《琦莉》 序 神为何不在呢? 这个星球拥有教堂却没有神,琦莉发现这个事实是在四五岁左右。明明没有神,这个星球却理所当然地建有如此壮观的教堂,琦莉老觉得不可思议。 七岁时,她总算找到这个疑问的合理解答了。 婆婆,我今天听了讲道之后,终于明白为什么了哟! 在做完礼拜的回程路上,琦莉的脚步喜不自禁地时而雀跃、时而旋转,并且向祖母发表今天的大发现。 这一天的礼拜上,神官长讲述的内容是教会历史:几百年前,载着十一圣者与五家族的船造访了这个没有宗教的星球,并且在此开设教会。而再早上几百年前,那艘船便载着坚忍的圣人们,从名称无人知晓的遥远母星出发,花费数个世代横渡宇宙来到这里。 神的个性八成不能吃苦吧?因为她觉得目的地实在太远,于是中途就放弃回去了。教会的大人物们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注意到呢?他们该不会以为神还在吧? 琦莉。 走在身旁的祖母平静地喊道。只要琦莉做出什么糟糕的事情时,祖母就会以这种方式叫她;没有怒吼也没有嘀嘀咕咕的说教,表情和视线丝毫不改,只有寂静又悲伤的一声绮莉。 祖母早就和琦莉约定好,不准在外头谈论有没有神的话题。说出这种话,会被教会兵夺去心脏的。不遵守神教诲的坏孩子,会被教会兵夺去心脏大人常用这句话来威吓小孩。这句话听说来自很久以前战争时期,杀了许多人的恶魔兵团被教会兵夺去心脏的传说。 婆婆,对不起,我不会再说了。 绮莉垂头丧气地闭嘴,停止雀跃的脚步好好迈步往前走。琦莉反省的是自己不小心得意忘形打破约定这点,那种骗小孩子的传说她可是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星期天早上,结束礼拜回家的人群使街道看起来多了几分热闹。为了做礼拜,每个人的头上均戴着各式各样的帽子、身穿暗色的外套。 今年的殖民祭快到了,又是空气里开始混入冬天气味的季节。对琦莉来说,所谓冬天的气味就是化石燃料吐出的烟雾味。道路两旁罗列的建筑物屋顶上,突出的粗大排气管正朝向天空吐着灰色浓烟。 好一会儿后,琦莉再次转过头,就这样脸朝着后方往前走。她用手压着帽檐抬眼,以便能够从建筑物之间的缝隙,稍微看到耸立在城镇正中央的礼拜堂那极尽奢华的圆形屋顶。 这时由背后除了转过头的琦莉之外,对其他人而言是前方突然涌起阵阵惊呼声。琦莉才注意到远方喧嚷的瞬间,叫骂声与哀嚎声已近在眼前。 怎么回事?琦莉惊讶得正要转回头那瞬间,一个男人冷不防推开走在前侧的路人,迎面撞向琦莉。 哇 琦莉反射地缩起身子,同时 碰! 紧缩的沉重空气一口气解放,在早晨的大街上发出轰然一响。 眼前男子的胸口砰地炸开,透过突然裂开的圆孔能够望见另一侧有一群全身上下包覆着奇妙白色装甲的人,朝向男子的那几把枪口升起了细细的烟雾。 某处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琦莉发不出声音也忘了呼吸,僵立了好一会儿后才摇摇晃晃地往后退,跌坐在柏油路而上。 宛若在呼应琦莉的举动,男子也屈膝跌下。整个人倒落在琦莉跟前。他的脖子扭曲成不自然的角度,唯有脸朝向琦莉,失焦的视线凝望着不存于琦莉眼前的空间。 琦莉回过神才注意到有人跑近自己,一时之间真空的听觉也渐渐感觉到了周围的喊声。琦莉!有没有受伤祖母跪在琦莉身旁抱紧了她.那双年老而枯瘦的手微微颤抖着。琦莉回握住那双手,以平板的口吻回答没事。 旁人害怕又敬畏的窃窃私语着,同时往路旁让开。那群身着白色装甲的人们,踏着发出金属声响的步伐穿过众人走过来。琦莉仍旧坐在地上望着他们,意识里的一个角落想着:啊,他们过来了。眼睛不禁再一次望向倒地的男子。 从男子炸成空洞的胸口处掉落了一个什么东西。 耶是颗成年人拳头大小的黑石,看起来就像某种奇妙的机械零件数根仿佛是电线或血管的细细管子被扯落,上头沾的浓稠液体像是用了很久的油。黑石内部犹如心脏的鼓动般,缓缓闪着昏暗的琥珀色光芒。 就在琦莉无意识地伸出手时,其他人已经先一步将黑石捡起;那只手戴着金属制的白色护臂与特殊纤维手套,是冷酷装甲服的手。琦莉抬起脸,看到装甲士兵从面具后头嘟嘟嚷嚷地说了什么。她认为他应该是在说:我们在处决坏人,你别担心,就当做什么也没看见吧。可是绮莉一点也没听进去。 当时死去男子的那张脸,事后怎么样也想不起来,可是那颗不可思议的黑石,以及那双瞠大的空洞瞳眸,却深刻地留在琦莉脑海中,挥之不去。 神为何不在呢? 这个星球拥有教堂却没有神,琦莉发现这个事实是在四五岁左右。明明没有神,这个星球却理所当然地建有如此壮观的教堂,琦莉老觉得不可思议。 七岁时,她总算找到这个疑问的合理解答了。 婆婆,我今天听了讲道之后,终于明白为什么了哟! 在做完礼拜的回程路上,琦莉的脚步喜不自禁地时而雀跃、时而旋转,并且向祖母发表今天的大发现。 这一天的礼拜上,神官长讲述的内容是教会历史:几百年前,载着十一圣者与五家族的船造访了这个没有宗教的星球,并且在此开设教会。而再早上几百年前,那艘船便载着坚忍的圣人们,从名称无人知晓的遥远母星出发,花费数个世代横渡宇宙来到这里。 神的个性八成不能吃苦吧?因为她觉得目的地实在太远,于是中途就放弃回去了。教会的大人物们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注意到呢?他们该不会以为神还在吧? 琦莉。 走在身旁的祖母平静地喊道。只要琦莉做出什么糟糕的事情时,祖母就会以这种方式叫她;没有怒吼也没有嘀嘀咕咕的说教,表情和视线丝毫不改,只有寂静又悲伤的一声绮莉。 祖母早就和琦莉约定好,不准在外头谈论有没有神的话题。说出这种话,会被教会兵夺去心脏的。不遵守神教诲的坏孩子,会被教会兵夺去心脏大人常用这句话来威吓小孩。这句话听说来自很久以前战争时期,杀了许多人的恶魔兵团被教会兵夺去心脏的传说。 婆婆,对不起,我不会再说了。 绮莉垂头丧气地闭嘴,停止雀跃的脚步好好迈步往前走。琦莉反省的是自己不小心得意忘形打破约定这点,那种骗小孩子的传说她可是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星期天早上,结束礼拜回家的人群使街道看起来多了几分热闹。为了做礼拜,每个人的头上均戴着各式各样的帽子、身穿暗色的外套。 今年的殖民祭快到了,又是空气里开始混入冬天气味的季节。对琦莉来说,所谓冬天的气味就是化石燃料吐出的烟雾味。道路两旁罗列的建筑物屋顶上,突出的粗大排气管正朝向天空吐着灰色浓烟。 好一会儿后,琦莉再次转过头,就这样脸朝着后方往前走。她用手压着帽檐抬眼,以便能够从建筑物之间的缝隙,稍微看到耸立在城镇正中央的礼拜堂那极尽奢华的圆形屋顶。 这时由背后除了转过头的琦莉之外,对其他人而言是前方突然涌起阵阵惊呼声。琦莉才注意到远方喧嚷的瞬间,叫骂声与哀嚎声已近在眼前。 怎么回事?琦莉惊讶得正要转回头那瞬间,一个男人冷不防推开走在前侧的路人,迎面撞向琦莉。 哇 琦莉反射地缩起身子,同时 碰! 紧缩的沉重空气一口气解放,在早晨的大街上发出轰然一响。 眼前男子的胸口砰地炸开,透过突然裂开的圆孔能够望见另一侧有一群全身上下包覆着奇妙白色装甲的人,朝向男子的那几把枪口升起了细细的烟雾。 某处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琦莉发不出声音也忘了呼吸,僵立了好一会儿后才摇摇晃晃地往后退,跌坐在柏油路而上。 宛若在呼应琦莉的举动,男子也屈膝跌下。整个人倒落在琦莉跟前。他的脖子扭曲成不自然的角度,唯有脸朝向琦莉,失焦的视线凝望着不存于琦莉眼前的空间。 琦莉回过神才注意到有人跑近自己,一时之间真空的听觉也渐渐感觉到了周围的喊声。琦莉!有没有受伤祖母跪在琦莉身旁抱紧了她.那双年老而枯瘦的手微微颤抖着。琦莉回握住那双手,以平板的口吻回答没事。 旁人害怕又敬畏的窃窃私语着,同时往路旁让开。那群身着白色装甲的人们,踏着发出金属声响的步伐穿过众人走过来。琦莉仍旧坐在地上望着他们,意识里的一个角落想着:啊,他们过来了。眼睛不禁再一次望向倒地的男子。 从男子炸成空洞的胸口处掉落了一个什么东西。 耶是颗成年人拳头大小的黑石,看起来就像某种奇妙的机械零件数根仿佛是电线或血管的细细管子被扯落,上头沾的浓稠液体像是用了很久的油。黑石内部犹如心脏的鼓动般,缓缓闪着昏暗的琥珀色光芒。 就在琦莉无意识地伸出手时,其他人已经先一步将黑石捡起;那只手戴着金属制的白色护臂与特殊纤维手套,是冷酷装甲服的手。琦莉抬起脸,看到装甲士兵从面具后头嘟嘟嚷嚷地说了什么。她认为他应该是在说:我们在处决坏人,你别担心,就当做什么也没看见吧。可是绮莉一点也没听进去。 当时死去男子的那张脸,事后怎么样也想不起来,可是那颗不可思议的黑石,以及那双瞠大的空洞瞳眸,却深刻地留在琦莉脑海中,挥之不去。 神为何不在呢? 这个星球拥有教堂却没有神,琦莉发现这个事实是在四五岁左右。明明没有神,这个星球却理所当然地建有如此壮观的教堂,琦莉老觉得不可思议。 七岁时,她总算找到这个疑问的合理解答了。 婆婆,我今天听了讲道之后,终于明白为什么了哟! 在做完礼拜的回程路上,琦莉的脚步喜不自禁地时而雀跃、时而旋转,并且向祖母发表今天的大发现。 这一天的礼拜上,神官长讲述的内容是教会历史:几百年前,载着十一圣者与五家族的船造访了这个没有宗教的星球,并且在此开设教会。而再早上几百年前,那艘船便载着坚忍的圣人们,从名称无人知晓的遥远母星出发,花费数个世代横渡宇宙来到这里。 神的个性八成不能吃苦吧?因为她觉得目的地实在太远,于是中途就放弃回去了。教会的大人物们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注意到呢?他们该不会以为神还在吧? 琦莉。 走在身旁的祖母平静地喊道。只要琦莉做出什么糟糕的事情时,祖母就会以这种方式叫她;没有怒吼也没有嘀嘀咕咕的说教,表情和视线丝毫不改,只有寂静又悲伤的一声绮莉。 祖母早就和琦莉约定好,不准在外头谈论有没有神的话题。说出这种话,会被教会兵夺去心脏的。不遵守神教诲的坏孩子,会被教会兵夺去心脏大人常用这句话来威吓小孩。这句话听说来自很久以前战争时期,杀了许多人的恶魔兵团被教会兵夺去心脏的传说。 婆婆,对不起,我不会再说了。 绮莉垂头丧气地闭嘴,停止雀跃的脚步好好迈步往前走。琦莉反省的是自己不小心得意忘形打破约定这点,那种骗小孩子的传说她可是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星期天早上,结束礼拜回家的人群使街道看起来多了几分热闹。为了做礼拜,每个人的头上均戴着各式各样的帽子、身穿暗色的外套。 今年的殖民祭快到了,又是空气里开始混入冬天气味的季节。对琦莉来说,所谓冬天的气味就是化石燃料吐出的烟雾味。道路两旁罗列的建筑物屋顶上,突出的粗大排气管正朝向天空吐着灰色浓烟。 好一会儿后,琦莉再次转过头,就这样脸朝着后方往前走。她用手压着帽檐抬眼,以便能够从建筑物之间的缝隙,稍微看到耸立在城镇正中央的礼拜堂那极尽奢华的圆形屋顶。 这时由背后除了转过头的琦莉之外,对其他人而言是前方突然涌起阵阵惊呼声。琦莉才注意到远方喧嚷的瞬间,叫骂声与哀嚎声已近在眼前。 怎么回事?琦莉惊讶得正要转回头那瞬间,一个男人冷不防推开走在前侧的路人,迎面撞向琦莉。 哇 琦莉反射地缩起身子,同时 碰! 紧缩的沉重空气一口气解放,在早晨的大街上发出轰然一响。 眼前男子的胸口砰地炸开,透过突然裂开的圆孔能够望见另一侧有一群全身上下包覆着奇妙白色装甲的人,朝向男子的那几把枪口升起了细细的烟雾。 某处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琦莉发不出声音也忘了呼吸,僵立了好一会儿后才摇摇晃晃地往后退,跌坐在柏油路而上。 宛若在呼应琦莉的举动,男子也屈膝跌下。整个人倒落在琦莉跟前。他的脖子扭曲成不自然的角度,唯有脸朝向琦莉,失焦的视线凝望着不存于琦莉眼前的空间。 琦莉回过神才注意到有人跑近自己,一时之间真空的听觉也渐渐感觉到了周围的喊声。琦莉!有没有受伤祖母跪在琦莉身旁抱紧了她.那双年老而枯瘦的手微微颤抖着。琦莉回握住那双手,以平板的口吻回答没事。 旁人害怕又敬畏的窃窃私语着,同时往路旁让开。那群身着白色装甲的人们,踏着发出金属声响的步伐穿过众人走过来。琦莉仍旧坐在地上望着他们,意识里的一个角落想着:啊,他们过来了。眼睛不禁再一次望向倒地的男子。 从男子炸成空洞的胸口处掉落了一个什么东西。 耶是颗成年人拳头大小的黑石,看起来就像某种奇妙的机械零件数根仿佛是电线或血管的细细管子被扯落,上头沾的浓稠液体像是用了很久的油。黑石内部犹如心脏的鼓动般,缓缓闪着昏暗的琥珀色光芒。 就在琦莉无意识地伸出手时,其他人已经先一步将黑石捡起;那只手戴着金属制的白色护臂与特殊纤维手套,是冷酷装甲服的手。琦莉抬起脸,看到装甲士兵从面具后头嘟嘟嚷嚷地说了什么。她认为他应该是在说:我们在处决坏人,你别担心,就当做什么也没看见吧。可是绮莉一点也没听进去。 当时死去男子的那张脸,事后怎么样也想不起来,可是那颗不可思议的黑石,以及那双瞠大的空洞瞳眸,却深刻地留在琦莉脑海中,挥之不去。 神为何不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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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星球拥有教堂却没有神,琦莉发现这个事实是在四五岁左右。明明没有神,这个星球却理所当然地建有如此壮观的教堂,琦莉老觉得不可思议。 七岁时,她总算找到这个疑问的合理解答了。 婆婆,我今天听了讲道之后,终于明白为什么了哟! 在做完礼拜的回程路上,琦莉的脚步喜不自禁地时而雀跃、时而旋转,并且向祖母发表今天的大发现。 这一天的礼拜上,神官长讲述的内容是教会历史:几百年前,载着十一圣者与五家族的船造访了这个没有宗教的星球,并且在此开设教会。而再早上几百年前,那艘船便载着坚忍的圣人们,从名称无人知晓的遥远母星出发,花费数个世代横渡宇宙来到这里。 神的个性八成不能吃苦吧?因为她觉得目的地实在太远,于是中途就放弃回去了。教会的大人物们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注意到呢?他们该不会以为神还在吧? 琦莉。 走在身旁的祖母平静地喊道。只要琦莉做出什么糟糕的事情时,祖母就会以这种方式叫她;没有怒吼也没有嘀嘀咕咕的说教,表情和视线丝毫不改,只有寂静又悲伤的一声绮莉。 祖母早就和琦莉约定好,不准在外头谈论有没有神的话题。说出这种话,会被教会兵夺去心脏的。不遵守神教诲的坏孩子,会被教会兵夺去心脏大人常用这句话来威吓小孩。这句话听说来自很久以前战争时期,杀了许多人的恶魔兵团被教会兵夺去心脏的传说。 婆婆,对不起,我不会再说了。 绮莉垂头丧气地闭嘴,停止雀跃的脚步好好迈步往前走。琦莉反省的是自己不小心得意忘形打破约定这点,那种骗小孩子的传说她可是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星期天早上,结束礼拜回家的人群使街道看起来多了几分热闹。为了做礼拜,每个人的头上均戴着各式各样的帽子、身穿暗色的外套。 今年的殖民祭快到了,又是空气里开始混入冬天气味的季节。对琦莉来说,所谓冬天的气味就是化石燃料吐出的烟雾味。道路两旁罗列的建筑物屋顶上,突出的粗大排气管正朝向天空吐着灰色浓烟。 好一会儿后,琦莉再次转过头,就这样脸朝着后方往前走。她用手压着帽檐抬眼,以便能够从建筑物之间的缝隙,稍微看到耸立在城镇正中央的礼拜堂那极尽奢华的圆形屋顶。 这时由背后除了转过头的琦莉之外,对其他人而言是前方突然涌起阵阵惊呼声。琦莉才注意到远方喧嚷的瞬间,叫骂声与哀嚎声已近在眼前。 怎么回事?琦莉惊讶得正要转回头那瞬间,一个男人冷不防推开走在前侧的路人,迎面撞向琦莉。 哇 琦莉反射地缩起身子,同时 碰! 紧缩的沉重空气一口气解放,在早晨的大街上发出轰然一响。 眼前男子的胸口砰地炸开,透过突然裂开的圆孔能够望见另一侧有一群全身上下包覆着奇妙白色装甲的人,朝向男子的那几把枪口升起了细细的烟雾。 某处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琦莉发不出声音也忘了呼吸,僵立了好一会儿后才摇摇晃晃地往后退,跌坐在柏油路而上。 宛若在呼应琦莉的举动,男子也屈膝跌下。整个人倒落在琦莉跟前。他的脖子扭曲成不自然的角度,唯有脸朝向琦莉,失焦的视线凝望着不存于琦莉眼前的空间。 琦莉回过神才注意到有人跑近自己,一时之间真空的听觉也渐渐感觉到了周围的喊声。琦莉!有没有受伤祖母跪在琦莉身旁抱紧了她.那双年老而枯瘦的手微微颤抖着。琦莉回握住那双手,以平板的口吻回答没事。 旁人害怕又敬畏的窃窃私语着,同时往路旁让开。那群身着白色装甲的人们,踏着发出金属声响的步伐穿过众人走过来。琦莉仍旧坐在地上望着他们,意识里的一个角落想着:啊,他们过来了。眼睛不禁再一次望向倒地的男子。 从男子炸成空洞的胸口处掉落了一个什么东西。 耶是颗成年人拳头大小的黑石,看起来就像某种奇妙的机械零件数根仿佛是电线或血管的细细管子被扯落,上头沾的浓稠液体像是用了很久的油。黑石内部犹如心脏的鼓动般,缓缓闪着昏暗的琥珀色光芒。 就在琦莉无意识地伸出手时,其他人已经先一步将黑石捡起;那只手戴着金属制的白色护臂与特殊纤维手套,是冷酷装甲服的手。琦莉抬起脸,看到装甲士兵从面具后头嘟嘟嚷嚷地说了什么。她认为他应该是在说:我们在处决坏人,你别担心,就当做什么也没看见吧。可是绮莉一点也没听进去。 当时死去男子的那张脸,事后怎么样也想不起来,可是那颗不可思议的黑石,以及那双瞠大的空洞瞳眸,却深刻地留在琦莉脑海中,挥之不去。 神为何不在呢? 这个星球拥有教堂却没有神,琦莉发现这个事实是在四五岁左右。明明没有神,这个星球却理所当然地建有如此壮观的教堂,琦莉老觉得不可思议。 七岁时,她总算找到这个疑问的合理解答了。 婆婆,我今天听了讲道之后,终于明白为什么了哟! 在做完礼拜的回程路上,琦莉的脚步喜不自禁地时而雀跃、时而旋转,并且向祖母发表今天的大发现。 这一天的礼拜上,神官长讲述的内容是教会历史:几百年前,载着十一圣者与五家族的船造访了这个没有宗教的星球,并且在此开设教会。而再早上几百年前,那艘船便载着坚忍的圣人们,从名称无人知晓的遥远母星出发,花费数个世代横渡宇宙来到这里。 神的个性八成不能吃苦吧?因为她觉得目的地实在太远,于是中途就放弃回去了。教会的大人物们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注意到呢?他们该不会以为神还在吧? 琦莉。 走在身旁的祖母平静地喊道。只要琦莉做出什么糟糕的事情时,祖母就会以这种方式叫她;没有怒吼也没有嘀嘀咕咕的说教,表情和视线丝毫不改,只有寂静又悲伤的一声绮莉。 祖母早就和琦莉约定好,不准在外头谈论有没有神的话题。说出这种话,会被教会兵夺去心脏的。不遵守神教诲的坏孩子,会被教会兵夺去心脏大人常用这句话来威吓小孩。这句话听说来自很久以前战争时期,杀了许多人的恶魔兵团被教会兵夺去心脏的传说。 婆婆,对不起,我不会再说了。 绮莉垂头丧气地闭嘴,停止雀跃的脚步好好迈步往前走。琦莉反省的是自己不小心得意忘形打破约定这点,那种骗小孩子的传说她可是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星期天早上,结束礼拜回家的人群使街道看起来多了几分热闹。为了做礼拜,每个人的头上均戴着各式各样的帽子、身穿暗色的外套。 今年的殖民祭快到了,又是空气里开始混入冬天气味的季节。对琦莉来说,所谓冬天的气味就是化石燃料吐出的烟雾味。道路两旁罗列的建筑物屋顶上,突出的粗大排气管正朝向天空吐着灰色浓烟。 好一会儿后,琦莉再次转过头,就这样脸朝着后方往前走。她用手压着帽檐抬眼,以便能够从建筑物之间的缝隙,稍微看到耸立在城镇正中央的礼拜堂那极尽奢华的圆形屋顶。 这时由背后除了转过头的琦莉之外,对其他人而言是前方突然涌起阵阵惊呼声。琦莉才注意到远方喧嚷的瞬间,叫骂声与哀嚎声已近在眼前。 怎么回事?琦莉惊讶得正要转回头那瞬间,一个男人冷不防推开走在前侧的路人,迎面撞向琦莉。 哇 琦莉反射地缩起身子,同时 碰! 紧缩的沉重空气一口气解放,在早晨的大街上发出轰然一响。 眼前男子的胸口砰地炸开,透过突然裂开的圆孔能够望见另一侧有一群全身上下包覆着奇妙白色装甲的人,朝向男子的那几把枪口升起了细细的烟雾。 某处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琦莉发不出声音也忘了呼吸,僵立了好一会儿后才摇摇晃晃地往后退,跌坐在柏油路而上。 宛若在呼应琦莉的举动,男子也屈膝跌下。整个人倒落在琦莉跟前。他的脖子扭曲成不自然的角度,唯有脸朝向琦莉,失焦的视线凝望着不存于琦莉眼前的空间。 琦莉回过神才注意到有人跑近自己,一时之间真空的听觉也渐渐感觉到了周围的喊声。琦莉!有没有受伤祖母跪在琦莉身旁抱紧了她.那双年老而枯瘦的手微微颤抖着。琦莉回握住那双手,以平板的口吻回答没事。 旁人害怕又敬畏的窃窃私语着,同时往路旁让开。那群身着白色装甲的人们,踏着发出金属声响的步伐穿过众人走过来。琦莉仍旧坐在地上望着他们,意识里的一个角落想着:啊,他们过来了。眼睛不禁再一次望向倒地的男子。 从男子炸成空洞的胸口处掉落了一个什么东西。 耶是颗成年人拳头大小的黑石,看起来就像某种奇妙的机械零件数根仿佛是电线或血管的细细管子被扯落,上头沾的浓稠液体像是用了很久的油。黑石内部犹如心脏的鼓动般,缓缓闪着昏暗的琥珀色光芒。 就在琦莉无意识地伸出手时,其他人已经先一步将黑石捡起;那只手戴着金属制的白色护臂与特殊纤维手套,是冷酷装甲服的手。琦莉抬起脸,看到装甲士兵从面具后头嘟嘟嚷嚷地说了什么。她认为他应该是在说:我们在处决坏人,你别担心,就当做什么也没看见吧。可是绮莉一点也没听进去。 当时死去男子的那张脸,事后怎么样也想不起来,可是那颗不可思议的黑石,以及那双瞠大的空洞瞳眸,却深刻地留在琦莉脑海中,挥之不去。 神为何不在呢? 这个星球拥有教堂却没有神,琦莉发现这个事实是在四五岁左右。明明没有神,这个星球却理所当然地建有如此壮观的教堂,琦莉老觉得不可思议。 七岁时,她总算找到这个疑问的合理解答了。 婆婆,我今天听了讲道之后,终于明白为什么了哟! 在做完礼拜的回程路上,琦莉的脚步喜不自禁地时而雀跃、时而旋转,并且向祖母发表今天的大发现。 这一天的礼拜上,神官长讲述的内容是教会历史:几百年前,载着十一圣者与五家族的船造访了这个没有宗教的星球,并且在此开设教会。而再早上几百年前,那艘船便载着坚忍的圣人们,从名称无人知晓的遥远母星出发,花费数个世代横渡宇宙来到这里。 神的个性八成不能吃苦吧?因为她觉得目的地实在太远,于是中途就放弃回去了。教会的大人物们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注意到呢?他们该不会以为神还在吧? 琦莉。 走在身旁的祖母平静地喊道。只要琦莉做出什么糟糕的事情时,祖母就会以这种方式叫她;没有怒吼也没有嘀嘀咕咕的说教,表情和视线丝毫不改,只有寂静又悲伤的一声绮莉。 祖母早就和琦莉约定好,不准在外头谈论有没有神的话题。说出这种话,会被教会兵夺去心脏的。不遵守神教诲的坏孩子,会被教会兵夺去心脏大人常用这句话来威吓小孩。这句话听说来自很久以前战争时期,杀了许多人的恶魔兵团被教会兵夺去心脏的传说。 婆婆,对不起,我不会再说了。 绮莉垂头丧气地闭嘴,停止雀跃的脚步好好迈步往前走。琦莉反省的是自己不小心得意忘形打破约定这点,那种骗小孩子的传说她可是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星期天早上,结束礼拜回家的人群使街道看起来多了几分热闹。为了做礼拜,每个人的头上均戴着各式各样的帽子、身穿暗色的外套。 今年的殖民祭快到了,又是空气里开始混入冬天气味的季节。对琦莉来说,所谓冬天的气味就是化石燃料吐出的烟雾味。道路两旁罗列的建筑物屋顶上,突出的粗大排气管正朝向天空吐着灰色浓烟。 好一会儿后,琦莉再次转过头,就这样脸朝着后方往前走。她用手压着帽檐抬眼,以便能够从建筑物之间的缝隙,稍微看到耸立在城镇正中央的礼拜堂那极尽奢华的圆形屋顶。 这时由背后除了转过头的琦莉之外,对其他人而言是前方突然涌起阵阵惊呼声。琦莉才注意到远方喧嚷的瞬间,叫骂声与哀嚎声已近在眼前。 怎么回事?琦莉惊讶得正要转回头那瞬间,一个男人冷不防推开走在前侧的路人,迎面撞向琦莉。 哇 琦莉反射地缩起身子,同时 碰! 紧缩的沉重空气一口气解放,在早晨的大街上发出轰然一响。 眼前男子的胸口砰地炸开,透过突然裂开的圆孔能够望见另一侧有一群全身上下包覆着奇妙白色装甲的人,朝向男子的那几把枪口升起了细细的烟雾。 某处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琦莉发不出声音也忘了呼吸,僵立了好一会儿后才摇摇晃晃地往后退,跌坐在柏油路而上。 宛若在呼应琦莉的举动,男子也屈膝跌下。整个人倒落在琦莉跟前。他的脖子扭曲成不自然的角度,唯有脸朝向琦莉,失焦的视线凝望着不存于琦莉眼前的空间。 琦莉回过神才注意到有人跑近自己,一时之间真空的听觉也渐渐感觉到了周围的喊声。琦莉!有没有受伤祖母跪在琦莉身旁抱紧了她.那双年老而枯瘦的手微微颤抖着。琦莉回握住那双手,以平板的口吻回答没事。 旁人害怕又敬畏的窃窃私语着,同时往路旁让开。那群身着白色装甲的人们,踏着发出金属声响的步伐穿过众人走过来。琦莉仍旧坐在地上望着他们,意识里的一个角落想着:啊,他们过来了。眼睛不禁再一次望向倒地的男子。 从男子炸成空洞的胸口处掉落了一个什么东西。 耶是颗成年人拳头大小的黑石,看起来就像某种奇妙的机械零件数根仿佛是电线或血管的细细管子被扯落,上头沾的浓稠液体像是用了很久的油。黑石内部犹如心脏的鼓动般,缓缓闪着昏暗的琥珀色光芒。 就在琦莉无意识地伸出手时,其他人已经先一步将黑石捡起;那只手戴着金属制的白色护臂与特殊纤维手套,是冷酷装甲服的手。琦莉抬起脸,看到装甲士兵从面具后头嘟嘟嚷嚷地说了什么。她认为他应该是在说:我们在处决坏人,你别担心,就当做什么也没看见吧。可是绮莉一点也没听进去。 当时死去男子的那张脸,事后怎么样也想不起来,可是那颗不可思议的黑石,以及那双瞠大的空洞瞳眸,却深刻地留在琦莉脑海中,挥之不去。 神为何不在呢? 这个星球拥有教堂却没有神,琦莉发现这个事实是在四五岁左右。明明没有神,这个星球却理所当然地建有如此壮观的教堂,琦莉老觉得不可思议。 七岁时,她总算找到这个疑问的合理解答了。 婆婆,我今天听了讲道之后,终于明白为什么了哟! 在做完礼拜的回程路上,琦莉的脚步喜不自禁地时而雀跃、时而旋转,并且向祖母发表今天的大发现。 这一天的礼拜上,神官长讲述的内容是教会历史:几百年前,载着十一圣者与五家族的船造访了这个没有宗教的星球,并且在此开设教会。而再早上几百年前,那艘船便载着坚忍的圣人们,从名称无人知晓的遥远母星出发,花费数个世代横渡宇宙来到这里。 神的个性八成不能吃苦吧?因为她觉得目的地实在太远,于是中途就放弃回去了。教会的大人物们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注意到呢?他们该不会以为神还在吧? 琦莉。 走在身旁的祖母平静地喊道。只要琦莉做出什么糟糕的事情时,祖母就会以这种方式叫她;没有怒吼也没有嘀嘀咕咕的说教,表情和视线丝毫不改,只有寂静又悲伤的一声绮莉。 祖母早就和琦莉约定好,不准在外头谈论有没有神的话题。说出这种话,会被教会兵夺去心脏的。不遵守神教诲的坏孩子,会被教会兵夺去心脏大人常用这句话来威吓小孩。这句话听说来自很久以前战争时期,杀了许多人的恶魔兵团被教会兵夺去心脏的传说。 婆婆,对不起,我不会再说了。 绮莉垂头丧气地闭嘴,停止雀跃的脚步好好迈步往前走。琦莉反省的是自己不小心得意忘形打破约定这点,那种骗小孩子的传说她可是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星期天早上,结束礼拜回家的人群使街道看起来多了几分热闹。为了做礼拜,每个人的头上均戴着各式各样的帽子、身穿暗色的外套。 今年的殖民祭快到了,又是空气里开始混入冬天气味的季节。对琦莉来说,所谓冬天的气味就是化石燃料吐出的烟雾味。道路两旁罗列的建筑物屋顶上,突出的粗大排气管正朝向天空吐着灰色浓烟。 好一会儿后,琦莉再次转过头,就这样脸朝着后方往前走。她用手压着帽檐抬眼,以便能够从建筑物之间的缝隙,稍微看到耸立在城镇正中央的礼拜堂那极尽奢华的圆形屋顶。 这时由背后除了转过头的琦莉之外,对其他人而言是前方突然涌起阵阵惊呼声。琦莉才注意到远方喧嚷的瞬间,叫骂声与哀嚎声已近在眼前。 怎么回事?琦莉惊讶得正要转回头那瞬间,一个男人冷不防推开走在前侧的路人,迎面撞向琦莉。 哇 琦莉反射地缩起身子,同时 碰! 紧缩的沉重空气一口气解放,在早晨的大街上发出轰然一响。 眼前男子的胸口砰地炸开,透过突然裂开的圆孔能够望见另一侧有一群全身上下包覆着奇妙白色装甲的人,朝向男子的那几把枪口升起了细细的烟雾。 某处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琦莉发不出声音也忘了呼吸,僵立了好一会儿后才摇摇晃晃地往后退,跌坐在柏油路而上。 宛若在呼应琦莉的举动,男子也屈膝跌下。整个人倒落在琦莉跟前。他的脖子扭曲成不自然的角度,唯有脸朝向琦莉,失焦的视线凝望着不存于琦莉眼前的空间。 琦莉回过神才注意到有人跑近自己,一时之间真空的听觉也渐渐感觉到了周围的喊声。琦莉!有没有受伤祖母跪在琦莉身旁抱紧了她.那双年老而枯瘦的手微微颤抖着。琦莉回握住那双手,以平板的口吻回答没事。 旁人害怕又敬畏的窃窃私语着,同时往路旁让开。那群身着白色装甲的人们,踏着发出金属声响的步伐穿过众人走过来。琦莉仍旧坐在地上望着他们,意识里的一个角落想着:啊,他们过来了。眼睛不禁再一次望向倒地的男子。 从男子炸成空洞的胸口处掉落了一个什么东西。 耶是颗成年人拳头大小的黑石,看起来就像某种奇妙的机械零件数根仿佛是电线或血管的细细管子被扯落,上头沾的浓稠液体像是用了很久的油。黑石内部犹如心脏的鼓动般,缓缓闪着昏暗的琥珀色光芒。 就在琦莉无意识地伸出手时,其他人已经先一步将黑石捡起;那只手戴着金属制的白色护臂与特殊纤维手套,是冷酷装甲服的手。琦莉抬起脸,看到装甲士兵从面具后头嘟嘟嚷嚷地说了什么。她认为他应该是在说:我们在处决坏人,你别担心,就当做什么也没看见吧。可是绮莉一点也没听进去。 当时死去男子的那张脸,事后怎么样也想不起来,可是那颗不可思议的黑石,以及那双瞠大的空洞瞳眸,却深刻地留在琦莉脑海中,挥之不去。 神为何不在呢? 这个星球拥有教堂却没有神,琦莉发现这个事实是在四五岁左右。明明没有神,这个星球却理所当然地建有如此壮观的教堂,琦莉老觉得不可思议。 七岁时,她总算找到这个疑问的合理解答了。 婆婆,我今天听了讲道之后,终于明白为什么了哟! 在做完礼拜的回程路上,琦莉的脚步喜不自禁地时而雀跃、时而旋转,并且向祖母发表今天的大发现。 这一天的礼拜上,神官长讲述的内容是教会历史:几百年前,载着十一圣者与五家族的船造访了这个没有宗教的星球,并且在此开设教会。而再早上几百年前,那艘船便载着坚忍的圣人们,从名称无人知晓的遥远母星出发,花费数个世代横渡宇宙来到这里。 神的个性八成不能吃苦吧?因为她觉得目的地实在太远,于是中途就放弃回去了。教会的大人物们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注意到呢?他们该不会以为神还在吧? 琦莉。 走在身旁的祖母平静地喊道。只要琦莉做出什么糟糕的事情时,祖母就会以这种方式叫她;没有怒吼也没有嘀嘀咕咕的说教,表情和视线丝毫不改,只有寂静又悲伤的一声绮莉。 祖母早就和琦莉约定好,不准在外头谈论有没有神的话题。说出这种话,会被教会兵夺去心脏的。不遵守神教诲的坏孩子,会被教会兵夺去心脏大人常用这句话来威吓小孩。这句话听说来自很久以前战争时期,杀了许多人的恶魔兵团被教会兵夺去心脏的传说。 婆婆,对不起,我不会再说了。 绮莉垂头丧气地闭嘴,停止雀跃的脚步好好迈步往前走。琦莉反省的是自己不小心得意忘形打破约定这点,那种骗小孩子的传说她可是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星期天早上,结束礼拜回家的人群使街道看起来多了几分热闹。为了做礼拜,每个人的头上均戴着各式各样的帽子、身穿暗色的外套。 今年的殖民祭快到了,又是空气里开始混入冬天气味的季节。对琦莉来说,所谓冬天的气味就是化石燃料吐出的烟雾味。道路两旁罗列的建筑物屋顶上,突出的粗大排气管正朝向天空吐着灰色浓烟。 好一会儿后,琦莉再次转过头,就这样脸朝着后方往前走。她用手压着帽檐抬眼,以便能够从建筑物之间的缝隙,稍微看到耸立在城镇正中央的礼拜堂那极尽奢华的圆形屋顶。 这时由背后除了转过头的琦莉之外,对其他人而言是前方突然涌起阵阵惊呼声。琦莉才注意到远方喧嚷的瞬间,叫骂声与哀嚎声已近在眼前。 怎么回事?琦莉惊讶得正要转回头那瞬间,一个男人冷不防推开走在前侧的路人,迎面撞向琦莉。 哇 琦莉反射地缩起身子,同时 碰! 紧缩的沉重空气一口气解放,在早晨的大街上发出轰然一响。 眼前男子的胸口砰地炸开,透过突然裂开的圆孔能够望见另一侧有一群全身上下包覆着奇妙白色装甲的人,朝向男子的那几把枪口升起了细细的烟雾。 某处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琦莉发不出声音也忘了呼吸,僵立了好一会儿后才摇摇晃晃地往后退,跌坐在柏油路而上。 宛若在呼应琦莉的举动,男子也屈膝跌下。整个人倒落在琦莉跟前。他的脖子扭曲成不自然的角度,唯有脸朝向琦莉,失焦的视线凝望着不存于琦莉眼前的空间。 琦莉回过神才注意到有人跑近自己,一时之间真空的听觉也渐渐感觉到了周围的喊声。琦莉!有没有受伤祖母跪在琦莉身旁抱紧了她.那双年老而枯瘦的手微微颤抖着。琦莉回握住那双手,以平板的口吻回答没事。 旁人害怕又敬畏的窃窃私语着,同时往路旁让开。那群身着白色装甲的人们,踏着发出金属声响的步伐穿过众人走过来。琦莉仍旧坐在地上望着他们,意识里的一个角落想着:啊,他们过来了。眼睛不禁再一次望向倒地的男子。 从男子炸成空洞的胸口处掉落了一个什么东西。 耶是颗成年人拳头大小的黑石,看起来就像某种奇妙的机械零件数根仿佛是电线或血管的细细管子被扯落,上头沾的浓稠液体像是用了很久的油。黑石内部犹如心脏的鼓动般,缓缓闪着昏暗的琥珀色光芒。 就在琦莉无意识地伸出手时,其他人已经先一步将黑石捡起;那只手戴着金属制的白色护臂与特殊纤维手套,是冷酷装甲服的手。琦莉抬起脸,看到装甲士兵从面具后头嘟嘟嚷嚷地说了什么。她认为他应该是在说:我们在处决坏人,你别担心,就当做什么也没看见吧。可是绮莉一点也没听进去。 当时死去男子的那张脸,事后怎么样也想不起来,可是那颗不可思议的黑石,以及那双瞠大的空洞瞳眸,却深刻地留在琦莉脑海中,挥之不去。 第一话 室友 三十岁的汉妮老师是位后脑勺扎着发髻、戴着无框锐角眼镜的女教师。除却老爱频频叹息,以及冷不防来个临时抽考的兴趣之外,是个善良又虔诚的信徒。虽说虔诚的信徒对琦莉而言,并不是什么称赞话。 啊啊,琦莉,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这孩子在做什么呀?啊啊,神啊!这下该怎么办才好?汉妮老师从刚刚开始就不断叹息着重复这几句话,她时而夸张地仰望天花板,时而摘下眼镜拿手帕擦拭眼角,一直反复着这些动作。 不但练习迟到还那身打扮,你该不会不知道今天要做礼拜吧? 对不起,汉妮老师。 我不晓得,汉妮老师琦莉忍住想这么说的冲动坦然道歉,她不想找一堆差劲的理由与老师进行无意义的问答。再说,若当真说出没人告诉我这藉口也实在太丢脸(虽然这正是真正的原因)。 在老师身后排成三列的同学之中,有几个人小小声笑了出来。所有人身上皆穿着有美丽刺绣的白色圣歌队制服,只有琦莉一个人是大领衬衫加黑色无扣短外套的普通制服打扮。平日大家一起穿着这身朴素的黑衣时,看来也是相当有格调。不过,此刻的琦莉却犹如身穿便宜法袍,被丢进天使群中的见习魔女。 教区神官长要在殖民祭假期第一天的礼拜发表祝贺之辞,因此礼拜不是在学校礼堂举行,而是在镇上的中央礼拜堂。由琦莉就读的寄宿学校九年级生负责演唱圣歌,所以必须在练习时间前身穿圣歌队的白色制服集合。上个礼拜的住宿生联络会便已经通知大家这件事了,只是琦莉当时留下来写报告而没有出席联络会。宿舍是两人房,通常其巾一人未出席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不巧琦莉正好没有室友,班上同学及住在附近房间的其他人也没想到要告诉她。琦莉早已习惯这种情况,也觉得没必要一一向老师哭诉。 事到如今也没办弦,看在你有反省的份上,今天就先这样吧!下次别再发生这种事了。 或许没出声辩解的选择奏效了,汉妮老师竟然很干脆就放过了琦莉。 别慢吞吞的,快进队伍里去吧!礼拜要开始了,你尽可能别太显眼,站到最后面那排。 是。 点了点头,琦莉低着头穿过老师身旁,站进身穿白色制服,由同班同学组成的圣歌队最后一排。右边是名叫吉拉的雀斑卷发女孩,她的朝无鼻正发出哼哼的轻笑声;刚刚笑出声的几个人里,铁定有这家伙的份。 贝佳小知何时站到了琦莉左边。琦莉斜眼看看她,她眨了眨一只眼睛,微微拉起黑色制服的裙于,似乎是在告诉琦莉:我也和你一样。 琦莉呆呆盯着贝佳一会儿,微微苦笑了起来。贝佳那身打扮是然帮不上琦莉什么忙,却也让琦莉开心了几分。 琦莉感到右侧吉拉投射过来的讶异眼神,于是收起笑容,再度面无表情的转向正前方。圣歌队站在较高的讲台边上,因此站在最后一排的琦莉,能够环视整个庄严的中央礼拜堂内部。 礼拜堂是屋顶挑高呈圆弧状的白色水泥建筑。据说左右两边墙上镶嵌的华丽彩绘玻璃,以及蜡烛造型的电灯,皆受赠下首都教堂。身着黑色神官服的神官们,井然有序地排列在讲台最前方的两侧,再后面一点坐满长椅的是一般做礼拜的群众;群众头戴各式各样的帽子,交织出毫无艺术感的高低起伏波浪,与服饰统一的神盲们形成强烈对比。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前来信仰这个连名字都被遗忘的神祗呢?甚至连它发源的母星名字都被遗忘了琦莉始终无法理解,不过她已不再像过去一样天真地问出口。就琦莉所知,注意到教堂没有神这项事实的,似乎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因此教会的尊严才得以一直维持到今天。 原本充塞着群众嘈杂低语的空间在瞬间安静下来。身着白色神官服的教区神官长从布幕后现身,缓步走向讲台中央。 寂静中掺杂了流泄自各个角落的教友崇敬叹息。琦莉悄悄皱眉:她自小已见过神官长无数次,也从不认为对方拥有什么珍贵的神圣力量。这位头发稀薄的中年男子,虽然有着让他看来威严的魁梧体态,但琦莉认为他不过就是路上随处可见,那种手头稍微有些钱、可以宽裕安享老年生活的老爷爷罢了。 重点在于,假设这位神官长真的拥有什么神圣的加护,那他怎么会没注意到那个呢?在他祈祷时,那个犹如在自家厨房似的自由进出礼拜堂,这就是这座教堂不具任何神圣力量的最佳证明。 视线移至神官长头顶上的空间,可以看到一位脖子上系着绳子的男子悬浮在那儿。那张血管肿胀成赤黑色的脸,正兴味盎然地窥视着神官长的朗读稿。 八成是注意到琦莉的视线吧?吊死鬼缓缓抬起头与绮莉四日相交,淌满血红色鲜血的嘴巴弯成新月状,浅浅笑。 琦莉面无表情地同瞪吊死鬼,视线又回到神宫长身上,他正堂堂朗诵着有关死亡与转生的可贵内容这些话存琦莉听来不过是一堆谎言,没有任何感动之处。 琦莉。 耳边听见叫唤自己的声音。 琦莉,开始了喔。 咦? 琦莉回过神来,转头看向旁边的声音来处,贝佳正用那对洋娃娃玻璃限珠般湛蓝的双瞳,示意着圣歌队队伍的边缘处。视线前方,是汉妮老师那副无框眼镜,她带着怒意瞪视琦莉,仿佛正如此斥责你这家伙一定耍我训你一顿才甘心吗!? 琦莉这才发觉风琴伴奏已经开始了,圣歌队正唱着开始的祝福之歌。琦莉连忙找寻记忆中的歌词,以近乎对嘴的微小音量跟上中音部的合声,同时看向站在身旁的贝佳。 贝佳挺直了身子面向前方,正开心唱着美声女高音。琦莉这一排义不是高音部,何况她的歌词也不太对,不过除了琦莉外,其他人都没注意到。 礼拜的事奉结束后,接下来就是班上同学满心期待的殖民祭连续假期。然而对琦莉来说,那只是无趣又忧郁的十天罢了。 ※※※※※ 今天贝佳的心情好到不行,她打算在这十无连假去西贝里来趟观光之旅。父母亲与弟弟已经先一步到那边等她过去会合了。 西贝里是具备缆线通讯及影像技术的都市。街头上绵延不绝的大楼电视墙,一到日落便开始放映五彩缤纷的色彩,变化多端的画面令人目眩神迷。那儿还流行一种镶满星屑的神奇冰淇淋。在西贝里的最后一晚,一家人可以前往刚建造完成的体验型剧场参观 贝佳得意洋洋地描述着她自己也陌生的城市预定观光行程,琦莉则心不在焉地听着,并且发出嗯。或喔,真棒。的适度回应。体验型剧场要用来体验什么?怎么体验?琦莉完全无法想像,搞不懂它有好到让人这么期待吗?只有冰淇淋那部分琦莉还有点兴趣.可是贝佳一下子就讲完了。 琦莉,我会带土产给你喔! 琦莉还在想像镶了星屑的冰淇淋会是什么模样时,贝佳已经结束吹嘘转向琦莉,她身上的外套轻快飘动着。 你想要什么土产? 没关系啦。 琦莉含糊地拒绝。干嘛这么客气贝佳嘟着嘴,外套下摧随风飘扬.她飒爽迈步走在大马路上。 贝佳是个美丽的女孩子。今天她穿着违反寄宿学校规定的亮丽红色外套;手上提的包包当然也违反学校规定,是褐色的波士顿包。琦莉则是平常那套制服,外头套上学校规定的黑色连帽粗呢大衣,肩上斜背着大多数学生不想背的,如同邮差用的简素包包。贝佳那头勾勒出柔软曲线的及腰金发与红色的外套相辉映。琦莉的头发则纯黑如猫毛,平凡无奇地自然垂落在背后。贝佳的身形高挑好看,琦莉的身高在班上则是算中间再稍微高一些。 如果路上行人的日光因贝 佳而停下,再看到她身旁的琦莉时,八成都会认为:和洋蛙蛙般可爱女孩走在一起的黑发女生真是有够平凡! 不过,看来会想这类无聊事的大概只有绮莉一人,路上没有任何行人特别注目她们两人,只是径自拉高外套的领子快步走过。 迎接埴民祭安息假期的第一个下午,东贝里街道上的人们皆是包得紧紧的冬衣打扮,虽然缩着身于步行,但仍隐约嗅得到几分雀跃的气息。可以放长假者就和家人一起出外旅行;不能放长假者也早一步回家,打算悠闲度过夜晚。 季节的脚步即将迈入冬季,殖民祭每年总在这个时节举行。 圣人之船在秋季末来到这个行星后,已经迎接过几百回冬天了。拜地层里可采集的丰富燃料资源所赐,让这颗行星在过去这段时间里能够有长足的发展。这些资源最后终于引发战争,长期持续的战争几平将资源吃干抹净。这已是距离琦莉出生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现在这颗行星所能采到的,只剩下用来作为耗费性燃料的化石资源残渣。家家户户的屋顶上突出一个怀抱粗的排气管,不断朝着略带黄色的灰暗天空吐出同样颜色的浓厚烟雾。 主要大道被左右两侧的建筑物包夹,大道正面能够看见车站的钟塔。打算去其他城镇度假的人们,手上拎着大包包走人车站的圆形屋顶下。车站是在几年前配台新铁路的引进而全新建造完成的建筑,采取与中央礼拜堂相呼应的华丽圃型屋顶设计。比起那股多余的华丽气息,琦莉反倒觉得镇上另一个方向,那栋质朴简单的废弃旧车站水泥建筑还比较亲切。 琦莉若无其事地望了望车站前面等待有钱客人的三轮计程车(这东西也耗费相当多化石燃料。车顶上大剌剌摆着仿佛未爆弹的圆筒型燃料椭)当地绕过十字路门的圆环,就要来到车站入口附近时,奠名注意到低头坐在前方长椅上的人影。 琦莉忽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吗?要走了哟!走在稍前方的贝佳不解地回过头。 嗯死掉了 短短低语一声后,琦莉再度迈开步伐。 一到这个季节。每天早上只要随便找找,最少能够在镇上某处找到一具无家可归游民的冰冷尸体。这类尸体大多是老年人,然而这具长椅上的尸体看来还相当年轻,或许是神学生吧?首都大学的神学生为了神官测验,会来到这个镇上巡礼研修。 正在进行巡礼研修的神学生应该不可能死在路上吧?再者,他身上的随性装扮尼龙材质的半身大衣搭配耐用的工作裤、头上顶着红铜锈色的头发以一个神学生来说未免太不规矩了。只是对于寄宿学校的女学生而言,这类年纪的男人大概都是神学生,因此琦莉姑且就认定他是神学生了。 那名神学生垂着头、深深靠着长椅的椅背,突然就断了气。或许没有什么遗憾吧?没在四周看到他的灵魂。琦莉发现自己居然在冷静确认,心情顿时复杂了起来:一般人看到尸体后,不会去寻找尸体的亡魂吧! 喂!我说琦莉呀听见贝佳催促的声音,琦莉连忙快步通过长椅前面。等一卜去通知车站工作人员吧,这么一来,尸体处理组的神官就会收到联络过来处理了。 走过长椅没几步,琦莉再度停下脚步,她的眼角瞄到尸体在动。大概是我多虑了,怎么可能呢?他分明已经死了。 琦莉生硬地转过头,看向长椅上的尸体。 长椅上的神学生违背了绮莉的期待(虽说期待对方死掉有点奇怪),他缓缓睁开双眼,一脸睡呆的表情,扭扭脖子。关节、看看四周,最后看向僵硬呆立原地的琦莉。 琦莉的视线对上了与头发同样红铜色的双眸。 噫 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气,然后以响彻车站前圆环的音量大叫尸体动了!神学生自长椅上滑落,呆了好一会儿后,连忙捂住琦莉的嘴。 真的很抱歉,哈维先生,这孩子有点怪怪的。 贝佳哪来的资格说我怪?琦莉站在一副长辈样说着话的贝佳身旁,面无表情地低头盯着鞋尖。喂,琦莉,快道歉啊!没办法,被贝佳这么一催促,琦莉只好鞠躬道歉:对不起,我太失礼了。接着顺势抬眼看向神学生。 神学生一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另一只手搔擅凌乱的头发,不要紧啦他叹着气吐出这句话。车站前女孩子的尖叫声引来车站工作人员将他当作可疑人物制伏,真是一场无妄之灾。他嘴上虽然说着不要紧,脸上却仍旧是副不爽的表情。 我是蕾贝佳。当贝佳打着什么坏主意时,她就会报上全名,顺便介绍琦莉是自己的室友,最后连神学生的名字叫哈维也一起问出来了。 神学生是首都的干部侯补生,对寄宿学校的女孩子来说,能够认识神学生是一种身份象征。过去曾有一团来自首都大学的研修生出席东贝里的礼拜,结果班上同学们全把礼拜丢在一边,热衷的小声讨论右边数来第二个高长得好帅,甚至发展到人气投票的地步。结果到了下午的导师时间,全班不但挨了汉妮老师一顿碎碎念外,理所当然还要写悔过书(想不到没参与骚动的琦莉也逃不过这一劫)。 基于这个原因,贝佳当然会因为这幸运的相遇而心情大好,另一方面又因为自己现在不得不离开东贝里,因而当着哈维的面夸张叹息: 你会存这里待到殖民祭结束吗?我希望回来后还能和你聊天。 啊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往西贝里的月台是在对面喔。 神学生毫不恋眷地说着,完全粉碎了贝佳的期待。这样啊她站在人们慌乱交错的月台上,惋惜地低着头,看似止沉浸在决心留下恋人,独自前往都市的小说女主角角色中。站在一旁的琦莉心里涌起一股异样感,于是转开视线。 准备前往西贝里的旅客们,一面困扰的闪过站在列车前说话的琦莉等人,一面将大件行李推上客车搭车去。化石燃料忙着发出轰轰咻咻的动力声,列车在宣告即将发车了。 你要搭车吗? 身穿列车长制服的铁路局人员从最后一节车厢探出身子,口气带着若干焦躁地问道。 神学生回说没订,并说了声:路上小心。列车长于是看向琦莉:那边那位小姐,你要搭车吗?列车长看见琦莉摇头便颔首,响起发车的铃声。 等、等一下、等我啊!我要搭车呀! 贝佳不满地大喊,改用双手拎着波士顿包急忙踏上客车阶梯。宛如闹钟的发车铃响彻月台,贝佳依依不舍地对送行的琦莉与神学生挥手。 琦莉再见。我不在,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没问题。琦莉回答的声音淹没在铃声与月台喧嚣中,连她自己也听不到,于是琦莉改用点头代替回答。贝佳也点头回应表示知道了,接着转向神学生。 哈维先生,期待哪天还能再与你见面喔! 琦莉完全听不到神学生回答了什么话,不过贝佳应该是听到了;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只见贝佳从车上俯视这里的美丽脸庞上,表情逐渐褪去。 持续响着的铃声嘎然停止,在一阵奇妙的沉默支配下,列车缓缓滑出月台。 列车动了,贝佳却仍旧停在原地,飘浮在刚刚踩上列车台阶后的那个位置。一节接着一节离站的列车车厢,如幻影般穿越了贝佳的身体。 正确说来,幻影应该是贝佳的身体才对。 不论是红色的大衣外套、波士顿包、预定会台的爸妈和弟弟、参观新剧场、冰淇淋或要带给琦莉的土产;贝佳旅行计划的一切,全都是她自己一个人说说的家家酒而已。原因是因为,贝佳用来穿外套的身体、用来提包包的手,老早就在坟墓下了。与家人一起度假或者吃的满嘴冰淇淋这些事,早在很久以前就永远与贝佳无缘了。 一脸 莫名其妙的列车长,从最末节的车长室望着站立不动的琦莉与神学生。最后,当列车长穿过贝佳身体时 蠢毙了!面无表情的贝佳说。我只是想玩玩旅行游戏而已,你自己还不是!你根本就不是什么神学生嘛!笨~蛋! 怎么听都像是恼羞成怒的发言,从贝佳形状漂亮的嘴里吐了出来。她由列车原本还在时的位置上飘下,冷不妨地逼近两人。琦莉反射地缩起身子,就在要撞上她的鼻子时,贝佳忽然消失了身影。虽然琦莉看不见,却觉得她似乎和空气一同被吹出了剪票口外。 月台上只剩下琦莉与神学生,还有人们结束送行的低声闲聊与回家的脚步声。 我从来没说过我是神学生啊 神学生(看来似乎不是)独自低哺着牢骚,接着他注意到站在一旁的琦莉,她正斜眼瞄着自己。琦莉抬头看向这个高个儿的脸。 你刚刚对贝佳说了什么? 我只是说:我要陪你胡闹到什么时候? 男了不耐地叹口气回答后,随即提起自己放在身旁的行李(虽说是行李,不过对于旅行者而言还真是轻简一个不算大的后背包,还有一个老旧的小型收音机,就这样子而已)。 我懒得多管闲事,不过遇上那种家伙,你最好还是无视她比较好。不然,对方会因此得意忘形而赖着不走。 这种话你早该在今年春天前告诉我。 男人对于琦莉的回答只是撇着嘴说句:别胡说八道了!便跟着出站的零星人群离去。琦莉小跑步追了上去,斜背的背包在腰部跳动着。 你没被贝佳吓到吗? 比起来,我反而是被你吓到。你的感应力很强吗? 琦莉点点头:婆婆要我不能让人知道。不过,婆婆已经过世了。 啊啊,这样她就不用再照顾你了,这样也不错。 喂,你出能够看到其他死掉的人吗?为什么你知道得这么清楚? 琦莉追着对方的快速步调,不自觉地比平常还多话。除了自己之外,这是她第一次遇到能够看见那个世界的人类。再加上曾昕婆婆说过,这种人在世上并不多,因此琦莉心想,我们之闻一定能够存在某种伙伴意识。 我说,虽然我能够明白你的心情 然而对方却停住脚步,显出露骨的嫌恶表情叹气道: 但是很抱歉,我并不想和感应少女有什么瓜葛。逆就快点回家收拾六年级的作业,好好度过殖民祭假期吧。那么,告辞。 男人嘴上说着明白你的心情,却吐出没有半点诚意的话语。他抛下当场僵直的琦莉,再度大步迈开走向张成四曲形的车站出入口,头也不划地消失在车站外的白昼。 啊 出乎意料之外,原本雀跃的心情这么干脆就被对方拒绝了,琦莉站在车站的圆形屋顶下呆若木鸡。 呆愣了好一会儿后,怒气逐渐由琦莉心底延烧上来。不必说得这么绝吧!?果然和种学生差很多!神学生会更亲切、更绅士才对。 再说,准是六年级啊?虽然琦莉的外表看来的确很像六年级听说今年春天身体检查后,汉妮老师怀疑琦莉到底是不是真的满十四岁,还特地去确认过市民名册如果这件事是事实,那就真的太没礼貌了。如果是骗人的,那么流传这种煞有其事的传言,也实在太过分了。 琦莉愈来愈搞不清楚自己不满的到底是哪一点,怒气冲冲踏上归造。 途中.贝佳没有回来(之前贝佳也会突然心情大坏而消戋踪影,不过她大多都是不知何时又再度笑嘻嘻地跟在琦莉身后)。琦莉一个人走回宿舍的路上才注意到,自从今年春天与贝佳的灵魂相遇后,自己就不曾像这样一个人走在街头了。琦莉脑袋里的某个角落想着:没想到身边少了贝佳自顾自喋喋不休的声音,会这么寂寞、这么无趣啊。! ※※※※※ 打从六年前祖母过世后,琦莉对殖民祭假期就不曾有过什么快乐的记忆。仿佛可以预见今年的休假将比往年更凄惨般,第一天就有个最糟的开始。 她一大早就穿错制服惹汉妮老师哭垃,心里已满是不舒服了,贝佳又心情不好,跑得不见人影。再加上晚餐时坐在自己对面的人,竟然变成雀斑脸的吉拉与身为她喽啰的室友她们是住宿少女中琦莉最最讨厌(她们八成也很讨厌琦莉)的双人组。平常琦莉总会特别注意,选择远离她们的位置。但今天因为进入长假,九成的学生都回父母亲身边了,因此剩下成的学生便集合在空荡荡的餐厅角落用餐。 不回家的学生.主要是因为没有父母亲。这些无依无靠的孩子,仰赖教会的援助金而得以就读寄宿学校。就琦莉所知,这些无依无靠的孩子大致上都是些性格乖僻者,别以为有同样境遇的人就会彼此相亲。这些八为了证明自己至少比其他人好一点点,甚至不惜扯他人后腿这里就是充塞这种气氛的地方。 囡此不论多么努力,都不可能和这些学生一起来场气氛和谐的晚餐会。总之,琦莉尽力撑过了剑拔弩张的吃饭时间后,便立刻飞也似的离开餐厅。其他学生还在互相说着不存场同学的坏话时,琦莉已经迅速收拾餐盘走了。 她快步回到走廊,打开自己房间的房门,立刻就看到了贝佳躺在占据狭窄房间一半空间的双层床上铺。 你回来啦!贝佳的手肘撑在枕头上、支起头部,开朗地对着琦莉打招呼;早上的事情好像没发生过般。 突然呆立在房门口的琦莉一时失了神,然后:搞什么原来你安安静静、好整以暇地待在这里呀嘴上带了点埋怨地关上门。琦莉确定贝佳在车站消失踪影时生气了,因此多少有些在意,结果现在的她却有几分失望。 贝佳穿过上层床铺,轻飘飘地来到下层坐下。下层是琦莉的床,没有特别乱世也不是特别井然有序;这些质朴的寝具透过琦莉大致整理整齐时有七十分左右(时间充裕的话九十分,睡过头时就剩下五分左右)。 上层睡铺空荡荡的,绘着黄色花朵的垫子上头积了薄薄的灰尘。 升上九年级,搬入这间房时,同寝室的室友不到一个礼拜就哭着向老师要求换房间,原因是她半夜听到奇怪的女孩于声音。可是老师们怎么调查都没听到可疑的声音,因而没答应她的请求,最后女同学便转学到其他城镇的学校去了。 从那之后,琦莉成了宿舍中唯一可以一个人优雅使用双人房的学生在旁人看来。没过多久,琦莉知道了在前年时,学校有位长琦莉两岁的女学生死于铁路意外。也知道事发之后、在自己搬进那房间前,房间的上层睡铺已经一年无人使用。于是琦莉懂了:在自己搬进来前,房间里早已有个以人类外表生活其中的东西,就是那个十分适合寄宿学校黑色制服的美丽金发女孩。她是谁呢? 她就是吓跑因猜拳结果而使用上层睡铺室友的家伙。 吓人的理由很简单(她认为理由正当),因为那是她的床。 另外,她也很高兴琦莉能看见她,因此任意将琦莉当成室友,不论上课、做礼拜或者外出日,她通通会跟去。 仔细想想,没有其他住宿生愿意通知琦莉联络会的内容;同学认为琦莉竟然能够平安无事待在有妖怪声音的房间而不愿接近她这全都是贝佳的自我性格所导致。琦莉到八年级为止,虽算不上交友满天下,但至少也不像九年级现在这样,真的完全成了荒野一匹狼。更讽刺的是,这情况明明是贝佳造成的,却演变成幸好有贝佳在,才让琦莉不致于那么孤单。 后来怎么了?琦莉,你和那个没礼貌的家或说了什么? 贝佳躺在琦莉床上说着,腮帮子抵着枕头摆出一副闹别扭的模样。当然,这只是看起来如此罢了,实际上枕头并没有凹陷。 我 们没说什么他就走掉了。 琦莉随便回应,拉出书桌的椅子坐下。实在不适合念书的不锈钢椅子绑上老旧的坐垫,确保坐起来舒适。 那个名叫什么哈维的旅行者,不仅对贝佳没礼貌,对她更是万分失札,因此琦莉再也不愿去想那男人的事了。 他说明天要前往与西贝里相反的另一头去,那么应该是搭乘下午开往东方的列车吧?随你要去哪里,快滚! 讨厌,只是演个戏而已嘛,真扫兴!那家伙还不是很享受被吹捧成神学生。 床上的贝佳又开始怒气冲冲抱怨个不停,然而琦莉已经不想再继续那个话题。她转向书桌,从抽屉拿出教会史笔记,望着夹在里头的讲义,叹了口气。 贝佳提起那个男人的事情让琦莉想起了作业。殖民祭假期的确有作业,而且比六年级生的要麻烦十倍。 作业的内容是:利用休假,前往东贝里之外与教会历史相关的场所收集报告题材。离开镇上旅行或回家的学生们,可以找个机会前往当地城市的教尝参加礼拜、写写相关感想就能交差。可是,对于没有预定离开东贝里的琦莉而言,这项作业真是讨厌到不行。 总而言之,不动手就没办法有个开头。琦莉从讲义里抬起头,抽出桌上书架的教会史旧参考书那是年代久远的毕业生留下的,里面详细记载了不少现在教科书中已经删除的历史。虽然不值得期待,但或许能从中找到一些可以参考的东西。琦莉开始快速翻闻书页,就在这时 喂,我觉得好生气喔。我们来作弄一下那家伙吧? 贝佳的脸从书桌底下穿过参考书,出现在踌莉面前。作弄?贝佳出现的太过突然,连琦莉也吓了一跳,停下翻着参考书的手反问。贝佳的身体啉地穿出书桌,端正坐在琦莉前面(那个位置当然是在桌上)。 你也看到那家伙的破烂收音机了吧?那上头附着灵喔!他竟然这么煞有其事地带着恶灵收音机,真的很怪。 自己的存在不提还敢说别人贝佳这么说完,接着又充满自信地披露自己的计划。我们把那个收音机抢走,引他到学校来,趁他追过来的时侯,从屋顶上丢石头或其他什么东西砸扁那活该的家伙! 等等一下,贝佳,我说啊 琦莉叹口气打断对方的话。贝佳闭上了嘴,脸上的表情毫不怀疑地认为,琦莉会赞成自己的提议。琦莉的太阳穴不禁刺痛了起来。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计划根本就大错特错。首先,琦莉并不想做这种事,再说,要去哪里找那些石头?要怎么搬来?由谁去丢?这些实际执行的部分完全没个底!而且这计划的内容怎么看,都不像是稍微作弄他一下的恶作剧程度。 真的那样做是会死人的。 一一说明实在太累了,反正只要点出最后的问题点告诉贝佳就好。琦莉这意见可是非常正经的,没想到贝佳却愕了一下,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回答: 这种程度杀不死那家伙的啦! 我说,普通人的话贝佳已经死了所以不能理解吧?琦莉正要加以补充时 因为那家伙是不死人嘛。 结果是贝佳先补上这句话。 琦莉顿时找不到话回应,她回望着没有半点迟疑,直直看着自己的蓝色眼睛。 不死人? 过了一会儿,琦莉才出声跟着复诵这个词汇。贝佳非常认真地点点头。 你没发现吗?我还以为琦莉知道呢!因为那家伙没有灵魂呀,只是以一块石头操控着尸体罢了琦莉,你有在听吗?干嘛露出那副恐怖的表情? 啊,没什么 琦莉的意识角落一瞬间想起其他事情,但看到贝佳惊讶窥视自己的表情,琦莉立刻停止思考,含糊打混着说:对不起,真的没什么。贝佳偏着头,眨了眨眼睛。 琦莉该不会不知道不死人吧?你小时候没听过吗,会被教会兵摘去心脏喔! 那个我听过,而且常常听到。我其是没料到那家伙会是不死人不可能吧 琦莉立刻回应道,最后却愈说愈小声假如早上遇到的那家伙真是不死人,那么在车站前见到他时,将他误认为是尸体一事也就很合理了。 这个行星上从大人到小孩,对于称作战争的恶魔实际存在的怪物不死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祖母不常提起这类活题,不过琦莉从过去住在同栋公寓那位志愿当小说家的青年那儿,知道了许多听都听腻的事情。 听说在战争后期,战况陷入无药可救的泥沼中,而人类就要失去人性时,有人利用士兵的尸体大量生产不死人。在尸体胸口埋入代替心脏的永久运作动力源,这些尸体就会行动。他们不老也不死,无论怎么砍、怎么杀仍会站起身,尽其所能的杀戮。还听说他们会吃掉自己杀死的人类腐肉,使之变成自己身上的肉(再怎么说对方都是志愿当小说家的人,他说的话中有多少是真实、多少是想像的剧本,无从得知)。 整个行星被破坏得七零八落,最后,战争在八十年前自然终结了。其后教会开始展开大规模猎杀不死人的行动,据说不死人到此已全部根绝。这也是坏孩子会被教会兵摘去心脏传说的由来。 就算还有存活下来的不死人,但怎么可能会这样光明正大的四处乱晃?那可是会动的尸体!战争的恶魔呀! 这番语气坚决的话,与其说是给贝佳听的,倒不如说比较像是琦莉在说服自己。结果贝佳的发言毫不留情地遭到否决,一如往常的,贝佳又不愉快地噘起嘴。 那我们就来试试看他会不会死吧?不死人的话,不论我们做什么都不会死才对吧? 如果他是普通人怎么办? 死掉的话就证明他是普通人了呀! 琦莉总觉得这回答似乎有点答非所问而皱起眉,是哪里不对呢?琦莉沉思一会儿后,认真叹了口气,定睛看着贝佳那隐约透明到能够看见背后墙壁的眼睛,开口说教: 喂,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那根本不是活人的思考方式吧! 是吗? 她是明明懂却佯装不知情?还是当真不理解?看她回应的如此悠闲,琦莉忍不住说了重话:贝佳,你别太过分啊。 贝佳果然是已经死掉的人。这么可怕的事情,活人根本想不到吧? 你说什么?琦莉自己还不是!?你也不是普通人明没办法交到活人朋友,只有我才是你朋友 少自以为是了!谁跟你是朋友!?是贝佳你自己跟着我的!我可是困扰得很呀! 说出口后才觉得自己好像说得太过分了点。可是贝佳居然说我和活人交不了朋友,这句话也很过分呀!这两人偶尔也会有这种程度的拌嘴,两个人都说得很过分,因此最后应该会以平手收场才对。 岂料这时贝佳脸上意外浮现了绝望的神情。 真没想到琦莉会说出这种话 贝贝佳的身影随着变小的声音一同消失,琦莉瞬间吓了一跳,不过贝佳似乎还在房间里头。大概只是和平常一样在闹别扭吧,待会儿一定又会出来了。 琦莉再度轻轻地翻着书页,脑中有一大半思绪又开始想起其他事情。记忆追溯到好几年前,那是小时候的经历。 不死人巳经灭绝了骗人,至少七年前还有。琦莉认为七岁当年,死在自己面前的那个男人就是不死人。对方被身着装甲的教会兵追杀,石头心脏掉了出来。 发生那件事情之后.不论琦莉怎么问祖母,祖母都不肯说个清楚。祖母只是径自说着不死人已经不存在了,这事自然也成了家里、外头部不可提起的话题之一。隔年春天,祖母就过世了,无依无靠的琦莉靠着援助金,搬进了寄宿学校的宿舍。 如果祖母还活着,琦莉有好 多好多事情想要问她。像是小时侯的自己从来质疑过的:为什么自己看得见死者的亡魂呢?不记得长相的父母亲也有同样的能力吗?该不会就是因为自己有这种令人不愉快的能力,所以才会被父母亲遗弃?唯有祖母不是亲生祖母这件事情,琦莉连亲口问都没问过就知道了,这多亏了公寓的房东太太那位喜欢闲言闲语的胖妇人在附近到处宣传的关系。这话我只告诉你,和三楼婆婆住在一起的孩于,是捡来的喔。明明只告诉某人,结果却全公寓的住户通通都知道。 算了,明天再说吧。 琦莉完全没了念书的心情,她额头抵着参考书,俯身趴在桌上。 这时摊开的书页上头,有一张小小的照片突然吸引了她的目光。照片里是战前就存在的废矿坑,教会史教科书中将它列为战争遗迹之一。东贝里的东部荒野一带,还留有不少战争末期的古战场遗迹。 (他说要往东边去吧) 她想起早上遇到的男人,呆呆沉思着;这是琦莉第一次遇到,除了自己之外能够看到死者的人类。搞不好,他能够回答那些琦莉想知道的问题答案。 ※※※※※ 上次来这个城镇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当时那座旧车站才刚盖好,就和现在一样热闹,充满了往来的旅行者。因为是最后的战场而荒废的东贝里,好不容易才又繁荣起来,因此当时人们的表情要比现在更生气蓬勃、对未来更加充满希望。然而,现在那座没品味的新车站就没那么讲究了,不过是粗糙的钢筋水泥建筑。建筑物毫无意义的豪华程度似乎与使用者的朝气不成比例。 他靠着铁路旁的围墙、点起香烟,视线望向伫立黑暗中的旧车站四角屋顶,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这时 哈威 脚边一个带有杂音与战前腔调的声音叫唤他。算来已经不知纠正过几百回了,都说是哈维不是哈威了。他瞪着和行李一起摆在地上的小收音机,依附在收音机上的家伙,生前大概连一次维的音都没发过就死了吧?可是他的威音明明就能够发得很好呀?看来八成是故意念错。 喂,俺有一点话要跟你说。 说什么? 你给俺听着,早上那件事,那个被你撇下不管的姑 娘,你也看到她脸上像被父母亲抛弃的表情吧?你没必要做到那种地步吧? 啊那件事啊。哈维将烟吐向浓灰色的夜空,半自言自语地低喃着:我已经厌倦和活人打交道了。 谁同你厌不厌倦来着?像你这种混帐家伙,什么耐性啦,体贴啦之类的字眼,早就被你遗忘在人生某个角落了吧! 因为人生太长了。 嫌人生长,就给俺好好磨炼你的人性! 收音机撂下这句话的同时,还哼地一声从喇叭里发出令人不舒服的共鸣。哈维缩了缩脖子,逃走似的转开视线。 我为什么要听个收音机教训我没人性啊? 这时,飘移的视线前方注意到一道人影,哈维以脚尖轻踢收音机要他安静。马路那一头,街灯的昏黄灯光正靠不住地闪烁,灯下坐着一个衣衫褴搂且干瘦到难以分辨的老婆婆。特别是已过深夜的这个时分,若不是有什么事情,照理说不该有人出现在这荒凉的旧市区铁道旁。她应该是这一带的游民吧? 老婆婆以焦褐色的小小双眸紧盯着哈维、观察个不停,几乎变成皱纹一部分的嘴唇微张。 枯哑的声音很难立刻听清楚,一会儿后,哈维才理解她说的是:你是不死人吧。那一瞬间哈维吓了一跳,旋即又放松情绪,混杂着苦笑叹息。 为什么老人家总是能够一眼就看穿呢?感觉真差。是因为老人家剩没多少时间,所以感觉异常敏锐吗? 你来接我这个又老又恍惚的老太婆了吗?夜晚愈来愈难熬了,我真希望能够在冬天来临前死去啊! 我可不是死神。 唉,说得也对,知道归知道 老婆婆以干涩的声音笑着,身旁如枯枝般无力的手指微微痉挛着。即使光做这个动作就相当吃力,不过她还是抬起了那只手一一 握住我的手 哈维犹豫着,但收音机小声催促道;快握呀!哈维只好勉为其难地离开行李、走近老婆婆,他屈膝蹲下身,执起老得全是皱纹的手,轻轻握住。好像再稍微用点力气,那只干巴巴的小手就会如同未燃尽的木炭般崩解。 啊啊,我的手已经因为八十年的岁月变得又丑又没用了,你们的手却一点也没交呐,还是双漂亮的手老婆婆闭上眼睛硝认着手上的触感,心满意足地叹口气。 当年我还只是个小孩子,可是到现在仍然清楚记得喔!我在影像通讯上,看着你们军队飒爽的凯旋行进,迎接人群手中还拿着称颂的小旗手。那个时候,你们还被视为战争的救世主呢。 这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了,我还在想,记得的人应该都不在了。 是啊,我们这一辈的也都灭绝了。现在还能够将那场战争的愚蠢流传下去的,只剩下你们这些人了 老婆婆说到这里就住口了。隔开铁路的生锈铁网被风吹的嘎嘎作响,那声响在这段沉默期间更显得莫名清晰。 一会儿后,哈维察觉老婆婆突然住口的原因了。那副枯瘦衰老的小小身体,已经成为剩下骨头与皮肤的干枯尸体。 我说称呀,别自作主张把我当成历史传承者行不行!? 这些话已经不可能传进老婆婆耳里了,不过哈维还是想抱怨一下。他小声骂道:像你们这样自作主张说起想说的话、自作主张强迫人家听遗言、自作主张死掉的家伙实在太多了!你们这些家伙,完事后就能心满意足地说声:好,结束了。麻烦也想一下,被迫接受一切的我是什么想法呀! 哈维在心中牢骚个没完,同时尽量小心地执起老婆婆另一只垂落的手,将双手交叠摆在膝盖上。别变成妖怪出现喔。他说完便闭上眼简短默祷。就在这时候一一 哈威一一! 收音机的叫喊声伴随着嗄哩嘎哩的激烈杂音响起。一一!哈维猛然抬坦头,身体反射动作转过身来一一然而就在下一秒,半蹲姿势的哈维就这么僵住。 铁丝网旁的行李边,站着一位个子娇小的少女。大领加上黑色无扣短上衣与黑色的裙子,清一色黑的装扮犹如影子般融入黑暗里。这不合时宜的对比更加突显了,为什么这样的一个女孩于会在这种时间、出现在这种地方的疑问。 她是今天早上在另一则那栋新车站遇到的,那位寄宿学校的灵感少女。 该做何反应才好?少女趁着哈维一时之间还反应不过来,立刻弯下腰,旁若无人地拿起收音机的提带。 不准碰! 当收音机表现过剩的拒绝反应时,为时已晚。哈维了解少女动作的意义时,少女已经拎着收音机飘然跑开了。 等一一 哈维呆了半晌,立刻慌忙追上少女。明明是认真跑起来一下子就能迫上的距离,可是对方善用自己的小个子,穿出铁丝网狭小的缺口,逃向铁丝网的另一侧去了。 喂,你想做什么!?那个缺口原本应该是描咪的通道吧?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过得去?只好勉强钻进去,对着少女的背影大喊。 沿着铁路奔跑的少女回头望了哈维一眼。 哈维看到那张脸的瞬间不禁僵住,那个黑发少女的脸上,交叠着另一位金发少女的脸。那位跟着黑发少女的亡魂,应该不会有危险性才对呀!?现在与白天看到的金发少女不同之处,是从她半边陷落的头部露出碎裂的头盖骨,呈现凄慘的样貌。 影像交疊的两位少女轻轻一笑,那是个莫名扭曲的笑容。 隱约的震动,随之而来的两道圆形光芒出现在铁 道那头,这种时间还在运行的,只有货运列车了。少女黑色的装扮在光芒中扰如缝在白墙上的黑影,剪出清晰的轮廓。 少女就这么站在原地,双手高高举起收音机,以不输火车行驶的音量大叫道: 喂!不死人不会死对吧?就算被火车辗过也不会死吗?是亡魂在借用黑发少女的声带说话吧?我已经死了,你知道吧?我是被火车辗毙的哟! 关我什么事啊!哈维心中恶毒地嫌弃着。啊一一烦死了,滚开!嘴上咒骂着无辜的铁丝网,硬将身体穿出铁丝网的缝隙.现在可不是在意手心被这些挡路铁丝刺到的时候了。 火车车轮的轰隆声响与车头灯的光芒渐渐逼近,少女将收音机举到头上朝铁路挥舞。 就在这时,快被丢出去的收音机里升起一缕人影模样的烟雾,抓住灵体少女(贝佳)的手,打算拖她一起下水。 呀啊!怎么回事!? 灵体少女(贝佳)尖叫出声,这举动让收音机掉落在铁轨上,发出很大的声响,而实体少女(琦莉)的身体也跟着一起跌落,倒卧在铁道上。 啊一一下士,你在搞什么啊!? 好下容易才突破铁丝网的哈维不禁咂舌,接着全速冲向他们。 他首先把少女的身体抱起,以相当随使的对待方式抛在铁路旁,接着立刻转身追回收音机。哈维脚下被铁道碎石绊倒,跌跤的同时还是设法抓住了收音机的提带,这时候一一 磅一一! 近乎爆裂音的警笛尖声震耳欲聋,仿佛要抛去压力的急速冲刺般,两道车头灯掹然跃入整个视线中。 白光冲击后伴随而来的是贯穿身体的感觉。耳朵听到的尖叫声是哪个少女发出的呢?在分辨出这点前,他的听觉老早就不知飞往哪去了。 ***** 我做了什么? 琦莉一口口将泡胀的麦片送进嘴坦,同时一脸困惑的表情,不解地偏着头。 自己的确有些迟钝的地方,可是会错把制服当睡衣穿着入睡,这应该已经是迟钝病的末期症状了吧?昨晚自己突然睡着,睁开眼睛时。已经是一身制服地躺在床上。不用说,制服当然变得皱巴巴了,结果弄得自己一大早就带着阴郁的心情换衣服。换衣服时.她又发现衣服竟被沙土弄得很脏,还沾满黑色像血一样的东西,因为衣服是黑色的所以不明显。琦莉大惊失色,连忙脱下裙子查看,这才发现两边膝盖都破皮了,看到破皮她才开始感觉到阵阵刺痛。破皮归破皮,不过以这种程度的伤口看来,衣服上染到的血并非是她自己的。 贝佳从昨晚消失后到现在还未现身。 我做了什么? 琦莉偏着头、无意识发出嗯一一的声音之时,某个从身后走过的人,用端盘一角撞了她的脑袋一下。 痛 事出突然,琦莉只是呆然回头,还来不及生气。她看见雀斑脸的吉拉将端盘摆在稍远的座位上坐下,开始与室友谈笑。她怎么可能没发现自己撞到人?算了,反正要她道歉只会让自己的心情更差。 琦莉沉默地专注于自己的早餐,虽然对吉拉她们无聊的对话没兴趣,不过她们的声音还是在无意中传进她的耳朵。 她们最先热轰讨论的是,汉妮老师有多少副眼镜这精彩又了不起的话题。接着她们谈论起旧车站附近铁轨上发生的意外,琦莉此时才初次听到这起发生在今天黎明时分的事故。 听说是一只猫之类的动物跑到货运列车前,而被火车撞飞喔! 猫之类的动物?什么意思?对于室友单纯的疑问,吉拉得意地高抬起鼻子,打算表现一下自己的情报网有多灵通。 被撞飞出去的动物尸体没找到,于是铁路局只好声称是撞到描,并让列车恢复正常运行。可是你不觉得奇怪吗?到处都找不到尸体诶?说到这里,吉拉的音量突然变小,贴近空友说:该不会是有人把死猫的尸体捡回家,好进行什么恶魔仪式吧? 琦莉注意到吉拉蓄意瞄过來的视线,但她只是视若无睹地支着脸颊随她看。最近的耳语内容,已经从春天时贝佳发出声音赶走室友.演变成琦莉唱颂恶魔咒语这类闲话了。 琦莉快速摆平没味道的麦片早餐,起身离开座位。背后的吉拉等人正笑着,琦莉没有回头,收拾完餐具便离开餐厅。来到走廊上深呼吸一口气后一一 她突然全速在走廊上狂奔了起来。 跑到自己的房间,打开门,进去,关上门,结束这一连串动作一一 贝佳! 她以走廊上几乎足以听到的音量大喊道。 贝佳没有马上出现。你在吧?我知道你在!可是琦莉以毅然的口吻又说了一次,贝佳才一如往常,悄然现身在床铺上层。琦莉站在门前,眼神锐利地看向贝佳。 昨天晚上我们去了铁轨?做了什么?那是猫的血吗?琦莉十分清楚贝佳趁自己睡着时任意使用她的身体,因此直接跳过那一段不予追究。 什么描? 贝佳愣愣反问。从那态度看来,果然不是描的血。那么,那个是什么的血?琦莉再进一步追问,贝佳瞬间露出不妙的表情,突然转而认真地回答:对,是猫的血。 琦莉静静瞪着贝佳,再度开口: 谁的血? 贝佳沉默不语好一阵子,似乎是在观察室友毫不退让的凶暴气势。最后她终于开口承认了。我只是想试试看,他是不是真的会死嘛!还不是因为琦莉不相信我! 琦莉也不是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可是听到的那一刻,眼前仍旧不禁一阵黑。也就是说,被货运列车辗毙的不是猫,而是一个比描要大上很多的成年男人吗? 然、然后呢?死掉了吗? 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没去确认吗? 人家觉得很恐怖就回来了嘛!因为火车撞了上来,真的发出咕嚓、咕嚓的那种声音喔! 那不是废话吗!? 琦莉的口气愈发不耐,贝佳在床上缩起身子说:因为、因为人家没想过会那么可怕嘛!我也是那个样子吗?我也是那个样子被辗过的吗?我的模样也是那样吗?琦莉,你告诉我啊! 趴着哭泣的美丽脸庞在琦莉的注视下崩解,滑落的皮肤下露出破碎的肉与骨头一一 贝佳 琦莉没办法继续凶她。两年前被火车辗毙的女孩,亲眼看到同样遭火车辗毙的人类后,终于想起自己死掉的模样了吧? 好,我明白了。贝佳你乖乖在这里等,总之,我去找找看。 话虽如此,贝佳的行为还是不可原谅,再加上自己有可能因此成为杀人犯,于是琦莉留下这些话就奔出房间。 ***** 铁路半绕城镇南侧边缘后,穿出东西边的广阔荒野。城镇的西侧是新车站,东侧是关闭的旧车站。东侧在车站转移前还是城镇中心,曾经相当繁荣热闹,而现在已是看不出住日盛况的人口稀少地带了。 铁路局的事故调查组已经全部撤离了吗?琦莉一下子就看到发生意外的铁道,铁道旁连绵不绝的高高铁丝网上遭到破坏的部分,已紧急补上颜色不同的铁丝,随意处理过了。 铁路局的人不在,相反的,却有教会的尸体处理人在场。尸体处理人是教会神官的最低阶,但是身着专用神官服的两名男子,并没有带着对自己的工作感到骄傲的专注,反而是面无表情地搬运白铁板上的遗体。 琦莉的心脏狂跳,她假装若无其事的走过,同时偷偷窥看遗体的脸不是他。那是干扁枯瘦的老婆婆遗体,不是琦莉正在找的人。她不禁松了一口气,遗体从她身旁交错而过,琦莉停下脚步回望。那是熬不过夜晚的游民吧?昨天晚上真的相当冷。琦莉 闭上眼为老婆婆乞求冥福一会儿,然后目送遗体离去。 尸体处理入毫无变化的脚步,沿着铁路往西方走去。 什么时候出现的?老婆婆的灵魂端坐在自己的遗体上看着琦莉。琦莉将手靠着身体避免被人看到,她小幅度挥舞着一一永别了。 老婆婆也缓缓举起手,琦莉还以为她也要挥手道別,结果不是,老婆婆竖起瘦骨嶙峋的食指指向某处。琦莉望向老婆婆指去的方向,看到了那个位在铁路前方,在城镇东側的街道末瑞,被荒废的贫民窟建筑阻断视线的,旧车站的四角形屋顶。 琦莉想问是什么意思而回过头时,老婆婆的亡魂已经从遗体上消失了。 琦莉悄悄钻过禁止进入的铁栅栏缝隙,潜入旧车站中。即使现在已是早上,但四面八方由灰色水泥构筑而成的建筑仍旧昏暗冰冷。琦莉颤抖着身子环顾四周,后悔自己忘了穿外套出来。 这里明明已经废弃不用多年,没想到却还杂乱放着许多行李,似乎是不愿再多花钱处理这些旧东西,于是决定就这么丢着吧?正面深处有个通往月台的剪票口;左手边的候车室里堆放着坏掉的长椅与钢材等;右手边是没了玻璃的站务员宅,写着车站人员专用的标示牌斜挂在门上。 时光似乎正数年前就停住了,这空间里充满停滞的空气与寂静。 候车室里头隐约传桌说话的声音,琦莉不自觉屏息走近。原本摆在月台上的生锈铁制长椅,在候车室前面勉强堆放成好几列,声音就来自有倒塌危险的铁长椅堆另一头。 琦莉将脸靠近长椅缝隙间窥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红铜色的后脑勺。又没有什么紧急的原因,不过是多待一天而已,干嘛一直抱怨个不停啊?你也一把年纪了,何不轻松一点呢? 听到这段毫不留情的辛辣发言,不用猜也知道,眼前的背影就是那位名叫哈维的旅行者。他深深坐进候车室的三人用长椅里,双腿交叉靠在对侧的长椅上头。 (什么呀,还好好的嘛) 心中堆满的担心一下子崩落,琦莉当场瘫坐在地。看来贝佳的证词是骗人的,被火车辗过的的确是描,虽然对那只猫而言真是过意不去。 啰嗦!俺可不想被你这家伙当成老人呀! 放在哈维脚边长椅上头的那台收音机,突然跑出男人的声音。琦莉瞬间呆了一下,旋即想起贝佳提过:那台收音机有亡魂依附。 可恶!顺利的话,原本再过三天就能够到达的,现在搞成这样,非得等到你那妖怪模样恢复,才能离开这里了! 啊一一吵死了!你以为我想呀!?你再继续啰嗦,我就把你的电源切掉! 打算切断电源,把俺扔了逃走是吧!? 就跟你说,我不会干那种事,不是说过我会确实送你到目的地吗!?我这么不能信任吗? 信任这种事情啊,是你每天行为的累积。 每回收音机的喇叭发出声音时,就会吐出杂讯般的黑色粒子,在周围形成模糊的人类脸孔,声音停止,黑雾便散去,就这样反反复复。琦莉忍不住观察起那微生物般集台散开的杂汛粒子来,这种性质的灵体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杂汛粒子再度络绎不绝的集合成人类的脸孔;略带绿色的黑色粒子所形成的人脸,仿佛笼罩着黑影般看不清楚,但琦莉认为他应该是名脸颊消瘦的男子。脸颊轮廓明确完成后,接着绿色粒子在眼睛凹洞处结合成眼球模样的球体。 就在这时,那对眼球冷不防瞪向琦莉。琦莉因这突如其來的举动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在她还来不及反应时一一 是谁!? 哈维从长椅跃起转身,哈维面前的杂讯粒子脸开口: 小姑娘,你太不受教了! 与咆哮同时,收音机喇叭发出的音浪形成了冲击波朝着琦莉袭來。无形的气团击向琦莉,让她跌倒在地,接着,原本就以不稳定状态堆放的长椅整个倒塌。琦莉忘了要出声尖叫,甚至下记得要赶紧逃跑,她只是愣愣地跌坐在地,抬头看着头顶上方的铁制长椅喀啦喀啦地坍塌崩落一一 喀一一一声闷响,在间不容发之际,一只手伸过来挡住了长椅,保住琦莉的头没被击碎。 啧 哈维咂舌一声,右手手肘不耐地推开颇具重量的铁长椅,曰光锐利的瞥了眼呆坐在地上的琦莉,转头大声对收音机的凭依灵说:住手!下士!不是这家伙!她现在没被附身! 琦莉看到那转过头的侧脸,不禁陷吸口气。 哈维的左半脸,从侧头部到脸颊的皮肤整个翻起脱落,压坏的血管与肌肉组织成了红黑斑驳的横样;挡住长掎的另一只手,外套的袖子破破烂烂,上下臂仅靠外露的肌肉纤维勉强连着。 呀啊一一!琦莉这回总算记得尖叫了。 吵死了,闭嘴!说起来这有一部分是你造成的吧! 琦莉突然在哈维耳边大叫,让哈维完好的半边脸困扰地扭曲,并吐出这句话。 下士,听话! 哈维朝收音机再喊了一次。收音机凭依灵卷起杂讯漩涡,这下子不只是脸,连身体也出现在半空中了。朦胧的模样同样由黑色粒子组成,不过,可以看得出他头上帽子的帽檐低低遮住眼睛。他身穿军队制服,只有一边的脚从膝盖以下犹如融入空气里消失无踪。 杂讯粒子组成的士兵缓慢地看看左右,终于找到目标似的望向琦莉这边,绿色眼球闪闪发光。对方打算出声喊些什么吗?下巴张大成平常人做不到的角度;失去的那只腿打算朝琦莉跨出一步,却因为没有腿而摇摇晃晃快跌倒一一虽然这对灵体来说.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比起可怕的外表,那副奇怪的样子更令琦莉作呕。 士兵大大张开深黑色的嘴部时,收音机的喇叭就会传出撼动空气的低沉嗫嚅声,散乱的长椅也发出喀当喀当的声音,犹如痉挛般在地面弹跳,有几张长椅仿佛傀儡人偶般在空中飘浮。 下一一可恶!不行,他听不见了! 哈维咂舌同时吐出这话,才一说完,一张长椅便朝着这边直飞而来。快逃!哈维立刻以完好的那只手(虽然琦莉认为,刚刚掉下来的长椅应该也在上面留下了仿痕吧)拉住琦莉的手,弃出候车室。 为什么你要选在这么差的时机出现啊!我可是差点被那个动不动就发睥气的暴躁家伙杀掉过诶! 我怎么会知道那么多!再说、再说为什么你还活着~~~~~ 琦莉被扯着几乎算是被拖着向前跑。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一点概念也没有。哈维那个样子,怎么看都应该死了才对呀?再怎么说,那种伤法哪可能像现在这样子活蹦乱跳的!? 哇!长椅擦身飞过逃出候车室的两人身旁,吓一跳的琦莉缩了一下,脚下因此绊倒,还牵连到前面的哈维,两人一块儿在车站冰冷的地面上摔个四脚朝天。 別挡路!快住外头去!啊一一真是的!干嘛连我也被扯进来! 琦莉被粗暴地撞到一旁.她手忙脚乱地爬行数步后,听见背后传来一击闷响,哈维的恶劣态度突然中断。? 琦莉反射性地停上动作,战战兢兢地回过头。 猛然飞来的长椅用力撞上车站人员专用的板子陷进门里一一而哈维,就在长椅与门之间一一铁制长椅的椅面正如断头台的利刃,深深插入他的喉咙。 红铜色的双眸大睁,哈维被钉在门上动弹不得。 他姿势半蹲,只有脖子不自然地扭转。琦莉愕然凝视着钉死在门上的尸体,思考回路短路了,连脑海中突然听到琦莉危险!都无法立即做出反应。 紧接着,她的身体忽然像吊着线的傀儡娃娃,自己动了起来。她以跳水般的姿势飞跃逃离,破空而来 的长椅砸向几秒前自己还在的地方,直接撞上地面挤压成修不忍睹的模样。 琦莉在那瞬间看到被抛向地面的自己有两双脚,金发女子轻飘飘地脫离琦莉的身体现身。对不起,琦莉!对不起!贝佳活像被骂的小孩,端正跪坐飘浮在琦莉面前,不断重复说着:琦莉,对不起! 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对不起,琦莉! 贝佳,我一一 我没事,可是哈维他一一琦莉正想这么说时,候车室坦头传来野兽咆哮的吼声。 就是你这家伙! 单脚士兵看到贝佳立即嚎叫着,收音机喇叭开始发出不协调的吱嘎声与冲击波。 呀啊啊啊! 贝佳遭到冲击波迎面袭击,惨叫一声就突然消失。糟糕,贝佳!琦莉下意识地伸手抓住贝佳,双手却只抓到空气。冲击波的暴风袭向琦莉,琦莉往后翻滚着飞向墙壁。 背部就要猛烈撞上墙壁的那一秒,钉在门上的哈维从旁边伸出手,代替垫子护住了琦莉。 哈一一 当琦莉惊讶地侧过头时,收音机的喇叭啪哩啪哩响起极度嘈杂的杂音。琦莉不自觉缩回脖子看向候车室一一 恰如通信影像被切断般,士兵的模样瞬间扭曲,跟着突然消失丁踪影。 收音机升起一缕细细的黑色烟雾,看来是短路了。 被卷起的尘埃掉落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车站里再度恢复宁静。 你发泄够丁吧?下士。 哈维在茫然若失的琦莉身旁发着牢骚,并将长椅拔出喉咙。长椅掉落地面发出一声闷响,仿佛叫它滚开般,哈维还用鞋底踹了踹。那一连串太过自然的动作,让琦莉看傻了眼。 你、你没事吗!?快找医生! 过了一会儿,琦莉才慌张起来一一要带他去医生那里好?还是叫人来好?她惊慌失措地看看车站出口又看看哈维。相对于琦莉的慌乱,哈维反而显得很平静,以没什么大不了的口气说道:沒关系,伤口放着不管也会愈合的。(说是这样说,可是他的声带几乎被撕裂,声音也变得嘶哑,还有些难受地咳了好几下) 你没事吗? 琦莉坐在他旁边凝视着他的伤口。煤焦油之类的黑色黏稠液体从血管里渗出来,原本断裂的组织宛若生物般开始复原。这是怎么回事?琦莉探出身子想看个清楚,哈维却伸出一只手遮住了喉咙。 那个你真的是不死人? 琦莉抬眼看向哈维的脸问道,反倒是哈维很意外地眨了眨眼。 啊?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你沒听你的伙伴说吗? 对了!贝佳!琦莉听到这里才想起了贝佳,她连忙环顾着四周。贝佳?你还好吗?你在哪里? 贝佳没有回应。 贝佳? 该不会真的被消灭丁吧?琦莉正感到愕然的同时一一 吓死我了 贝佳轻飘飘地现身眼前,脸色有些发白地喃喃道:差一点就死定了 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琦莉傻愣愣回她一句后,突然觉得有些怪,不由得笑了出來。对喔,我已经死掉了。贝佳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两入互相看着对方,小小声笑着。 你们似乎很开心嘛?也不想想给我造成多大的麻烦。 哈维倚着凹陷的门,浑身疲惫地叹了口气。或许是终于放心的关系还是什么原因,琦莉的眼泪落了下来,不知从几时起变成了又哭又笑的模样。 ***** 宣告列车即将往东出发的铃声急切响起。 琦莉、琦莉!出发了哟! 贝佳像小孩子似的跪在座位上,脸靠向车窗嚷嚷着。知道啦,等一下。琦莉伸长身子把背包塞进头顶的置物架上,包包里面只装了几天份的换洗衣物、笔记本还有参考书之类的,不过因为参考书实在太重了,琦莉决定还是别带的好。 收拾好行李后,琦莉抱着脫下的外套坐在贝佳身边。她原本望着自己仅有的几件衣服,烦恼着应该穿什么,最后还是决定穿上学校规定的黑色外套与制服。搞什么?为什么还是那身朴素打扮!?皱成一张苦瓜脸的贝佳穿着最爱的红色外套现身。琦莉觉得,既然这趟旅行的目的是为了写报告,那么穿制服应该最正确的选择。 为了完成教会史的报告,琦莉决定来趟火车之旅,返回宿舍的日期预定在殖民祭假期结束前。她在外宿申请书上如此写道,并且趁着值班的汉妮老师不在座位上时,默不作声地摆在她的桌子上。祖母有留下一些钱,她便把这屿钱当作旅费一一宿舍里的无趣生活用不着钱,这是这些钱第一次派上用场。 此行的目的地是战争遗迹之一的西贝里东部废矿坑。经过昨天旧车站那场骚动后,殖民祭假期已经来到第三天了。剩下的一个礼拜应该还够往返这趟旅程。 战争历史或教会历史都属于报告题目的范围一一这屿都只是琦莉这梢旅行的藉口(琦莉当然也是有打算要写报告啦),最大的决定因素是.琦莉听到他们要前往废矿坑。 坐椅相对的包厢席中,另一边坐着红铜色头发的青年。他沒脱鞋就直接盘腿坐在椅子上,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玩弄坏掉收音机的零件。注意到琦莉的视线,他抬起头,毫个掩饰地皱眉露出麻烦的表情。 喂,你干嘛跟着我们? 只是目的地碰巧相同罢了。 琦莉若无其事地回答。瘟神哈维嘴上恶毒地说,视线回到手上。 左半身那么严重的伤势,今天已经只剩下皮肤上有些溃烂伤痕的程度了,真教人惊讶。喉咙上的伤口似乎还未恢复,他穿着较厚的连帽拉链外套,将拉链扯到下巴附近,正好遮住伤口,还时而不耐烦地将手指伸进衣领(昨天的外套破破烂烂了.现在他身上的外套应该是背包里的换洗衣物吧)。 传说中的不死人一一这是琦莉第一次遇到,和自己同样能够看到死者灵魂的人类,虽然只有这段休假期间能够跟着他,但琦莉还想多跟他说匹话。会冲动决定来趟为期一周的火车旅行,也是基于这个原因。 旅行的伙伴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是依附在收音机上的十兵亡魂,另一个是这个行星上只有琦莉才有的,与众不同的室友。寄宿学校里第一怪的琦莉,在这里却成了最普通的人类,想到这里就觉得好笑。虽然这种想法正是自己不普通的证据,不过,琦莉处于现在这种状况下却觉得很舒服。只要和他们在一起,她就不需要像在学校时一样,隐藏自己的奇怪能力了。 发车的铃声停上。短暂沉默后,随着铿锵声轻震一下,火车出发了。 哇,动了。 琦莉下意识兴奋地叫了起来,将身子探出贝佳身旁的车窗外,月台上的景色、送別家人或恋人的人群,雪白的手心静静滑过眼前。 琦莉,开心吗? 在琦莉身旁一起看着窗外的贝佳突然开口问道。嗯?琦莉看着远去的月台,尚未完全领会过来地点点头。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贝佳的口气有几分超然。 其实经过昨天的事情后,我明白了。我早在之前就那样子死去了,在与琦莉相遇前,我早已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找不该再这样,继续在这个世界玩闹下去了搞不好,有一天我也会像那个士兵亡魂一样发狂而伤害了琦莉。 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这些? 琦莉的视线离开月台,眼睛大睁着反问。贝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一如往常露出恶作剧的笑容,对坐在对面位子的哈维说: 哈维先生,琦莉就拜托你了。你要好好负起责任照顾她哟。这孩子很晚熟,而且,这可是她第一次主动黏上人、跟着人走喔!真拿她没办法,所 以我只好一直陪着她,但是接下来的略不行了。总之,我道歉话先说在前头,给你带来麻烦,对不起了。 哈维有些意外地抬起头,小声低语道:啊啊,我无所谓他凝视着贝佳,仅在一瞬间浮现几分复杂的神情,最后他没说半句话.视线又回到了腿上的收音机。贝佳,你在说什为何莫名其妙地把自己托付给哈统合,琦莉慌慌张张介入他们两人之间,这时一一 贝佳? 贝佳突然被闪亮的白色光芒包围。 即使我不在,你也能够好好过日子了吧,琦莉。 贝佳微微一笑,她的脸庞变成了柔和的光粒子,逐渐透明。稳重的声音清楚传进耳朵深处。 谢谢你,琦莉,能够遇见你真的很开心。琦莉今后也要更加更加开心地过日子喔!因为琦莉的未来还很长呢 光粒子缓缓融入,消失在空气中;火车完全脱离月台时,车上已不见贝佳的身影了。 好一阵子,琦莉呆然注视着无人的隔壁座位。她不晓得心里空了一块时,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视线慢吞吞地转向对面座位,正好与停下修理收音机看着自己的哈维四目相对。 为什么 琦莉才说到一半,眼泪就落了下来,她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她已经能够坦然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实了吧?死掉的人会消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传说中的不死人以平静的声音告知琦莉室友离开的事实。红铜色的双眸似要甩开情绪般,不带任何表情。接着,哈维很干脆地继续起手上的工作,不过他又小声补上一句:带着笑容送她走吧,你刚刚不是说很开心吗? 琦莉沉默地望向车窗,紧抿着唇忍住泪水。 既然这是贝佳坦然选择的路,那么就不能哭着送她走,这是琦莉唯一能够替贝佳饯別的方式。自做主张又爱找麻烦,可是却是琦莉最重要的室友,也是第一个交到的好朋友。贝佳不是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一一至少对琦莉而言,她比其他同班同学更真实地存在于自己身旁。 砂色的天空底下,车窗外的风景变成了若无其事流过眼前的东贝里街道。一道泪水滑落脸颊,琦莉目不转睛凝视着经过的街景,以手背拭去眼泪。 第二话 请让我看一下车票 这是冰冷如隧道般的空间。琦莉面前交叠着无数具尸体,而她自己就站在正中央。有些死者喉咙被斩裂,有些则是破子弹打穿腹部,还有的从背部被剑刺穿。在场的几乎都死尽了,不过也有些濒死的人们混在其中。还动得了的人们又伤又累地抗拒着地心引力,拖着四肢、踏过尸体,拼命朝隧道出口前进。 琦莉成了一名士兵。 她将肩膀借给重伤的伙伴,自己也拖着失去一条腿的身子向前走.再走几步就到出口了!这时候,一把剑刺入伙伴的背。琦莉支撑着伙伴倒落的身子,同时回过头,看到敌人站在背后。脸部模糊看不清楚,琦莉仅对那读不出情绪的空虚表情印象深刻。敌人毫无表情地拔出伙伴背后的釗,鲜血顺势喷出。 琦莉喊了声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双手已经抡起黑枪向敌人射击。子弹打穿了对方的头側与一边的眼球,然而对方却仅是皱皱眉、不耐烦地摇摇头,然后是犹如渗入脊椎的反射动作般.顺手将染了血的剑朝琦莉一挥一一 哇一一! 琦莉被自己的小小尖叫声吓醒而睁开眼睛。 我在哪里?一瞬间反应不过来的琦莉连忙看看四周。前后细长延伸的长方形空间里,两侧壁上等距排列着的窗户洒进了矇胧的朝阳,臀部底下不太柔软的坐垫持续着规律的小幅震动。 摆在窗边的旧式(说穿了就是到处凹凹凸凸还掉漆)收音机正小声播送着音乐,音量只有琦莉他们所在的包厢席內听得到。音乐听起来好像是从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还混杂了相当的杂音在内。那是琦莉初次听到的音乐类型。 这是很久以前的歌曲,称为摇滚乐。 低沉的声音与音乐一起从喇叭里流泄而出。 教会认为这种音乐十分野蛮,因而禁播。现在只能够在游击队的电台偷偷播放了。 除了教会的音乐外,战争前还有许多类型的音乐吗? 琦莉配合收音机喇叭的音量小声问道。当然!收音机说道: 音乐的类型有好多种,价值观也有好多种。但其中还是以摇滚乐最好,那是歌颂靠自己双脚努力活下去的歌曲。 嗯 琦莉将头抵着冰冷的车窗玻璃,望着窗外发呆,侧耳倾听隐约传进耳里的快板音乐。自己不是特别会唱歌,歌声也没有特別好听,因此地很讨厌在圣歌队唱歌。不过,琦莉觉得自己应该会喜欢这种音乐。 真想让贝佳听听一一琦莉无意识地想到这点。贝佳拥有清亮透明的女高音与完美的音感,是琦莉所知道的,最棒的圣歌歌手。可是贝佳在唱自己创作的搞笑歌曲时,要比演唱无聊的圣歌快乐十倍。如果贝佳知道世界上除了圣歌之外,还有这么自由快乐的音乐存在,她不知道会有多开心啊! 飘着砂色薄云的天空底下,火车持续奔走在绵延无际的荒野铁道上。从东贝里车站出发不久即与贝佳分开,琦莉接下来的一路上都没什么说话,只是待在包厢中等待由黑夜到天明,迎接隔天早晨的到来。 话说回来,我刚刚做梦了。梦里的那名士兵失去一条腿也不放弃,依然靠着自己的力量步行,他该不会就是下士吧? 下士,这是哈维的叫法,似乎是他战死当时的军阶。战争末期时,下士战死于东贝里战场,他所依附的收音机辗转流落到遥远的城镇上,偶然被哈维拾获。下士便要哈维将他带往遗体沉睡的地点,而两人现在正在前住的途中在包厢里小声聊天时,琦莉得知了他们两人凑在一起旅行的原因。 琦莉的脸朝向窗外,斜眼看着坐在包厢斜对面的哈维。他的身子深深坐进座位中,伸直的交叠双腿放在琦莉旁边的座位上,也不晓得他有没有听进琦莉两人的对话,只见他低垂着视线,从刚刚开始便动也不动。在东贝里车站前第一次看到他时,会误认为尸体也是理所当然的。哈维什么也不做的时候,真的就像尸体一样一动也不动。 昨天还留有伤痕的左脸颊,经过一个晚上后已经完全痊愈了.只要心脏的动力源还在,无论怎么砍、怎么杀都还是能够再站起来.看來这个夸张的传说并非只是空穴来风。外表看来不过是个大学生的模样,但据说他和下上一样,经历过八十年前的战争。乍看之下虽然教人难以置信,但那一定也是真的吧一一这些都是昨晚从收音机那儿听来的事情.哈维原本就没加入他们俩的对话,话题一进入战争后.他更是直接了当显出厌恶的表情决定装睡。 干嘛? 哈维稍微抬起原本低垂的视线开口问道。毫无防备的琦莉突然被这么一问.嘴巴开合了几次后,说了个不成理由的理由:没什么.只是看看而已。不晓得什么时候,自己已经从斜眼偷瞄变成直接探出身子凝视对方了。对方当然会觉得莫名其妙啊! 接收到哈维诧界地階视,琦莉不禁缩民缩脖子。这时候 哈威! 收音机似乎打算帮琦莉解围而出声喊道。是哈维。只是半睁着眼瞄了一下窗边收音机的哈继,出声订正他的发音。 历史作业不是你最拿手的吗?与教会有关的事情,你更是熟到快烂了不是,这样的话就帮帮她嘛! 少开玩笑了.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真的吗? 哈维立刻扭曲着嘴回应。可是收音机假装没听到,转而回答琦莉脱口而出的疑问。 这家伙战争结束后,就在这个星球上闲晃了数十年,如果这样对历史还是一点概念也没有的话.那他真是个蠢蛋了。顺便叫他告诉你.教会在战争后做了哪些肮脏事吧一一 啊一一下士的话还没说完,哈维便以从容不迫地大喊打断发言。他的视线在周围其他包厢游走,脸上的表情写着:再继续说下去可不妙。接着他压低声音骂道:你这破铜烂铁闭嘴!想害我被当成谋反教会者吗!? 干嘛现在突然说这种话? 现在也好、什么都好,找只想安稳度过余生而已。总之那家伙的啥作业,随便写些教会喜欢看的东內,只要拿到分数就好了吧! 传说中称为战争的恶魔的不死人,说了些很像一般学校学长说的台词后.从工作裤口袋甩拿出香烟来。 琦莉来回看看两人的脸(正确来说,其中一人没有脸),听着两人间的对话,想起了一个或许哈维也知道的问题、琦莉心想:祖母交代不可以在学校与教会的人面前说的事情,问哈维的话,他也许会知道。 哈维。我问你喔,你有没有注意到教堂里没有神? 这是什么问题?什么叫做有没有注意到 哈维将打火机凑近嘴上叼着的香烟,皱着眉看向琦莉。不过他没有否认,那副表情反而比较像在说:这么理所当然的问题有什么好问的?琦莉的脸不禁亮了起来。 那么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我一直认为是因为神嫌路途太遥远,所以就半路折返了。 琦莉趁势继续说。啥?这回哈维真的露出了不解的表情,打火机的火点燃了,香烟却从呆然张开的嘴上掉下来。 你看嘛,一开始圣人们与神一起从母星出发的时候 琦莉心想是自己问的方式不对.于是打算加以说明,这吋座位旁却站了个矮胖的人影。 琦莉中断话语抬起头,一位身穿深蓝色制服的男人站在走道上,从高领到膝盖附近的长外套上,排列着整齐扣好的美丽金色双排扣。那是琦莉小时候曾经憧憬过的铁路局列车长制服(女孩子不能成为列车长!琦莉还因此在教会儿童聚会上被嘲笑,因而完全梦碎)。 啊。 琦莉连忙从裙子口袋里拿出有些弄皱的车票,递向列车长。列车长弯腰看了看车票,微笑着表示没问题。那温柔的微笑让琦莉想起了小sj侯的憧憬,她露出羞 涩腼腆的微笑回应列车长。 琦莉收起车票时,列车长往哈维的位置旁走去,然而哈维却只是重新叼起香烟点起火,态度悠然地无视列车长的存在,列车k和面对琦莉时一样弯腰微笑,便往下一个包厢走去。 为什么不拿车票给他看呢? 琦莉替列车长抱怨,哈维只是斜眼瞥了她一眼,然后朝着天花板吐出烟说: 给谁看? 还问我给谁看? 琦莉从包厢里探出带着惊讶表情的脸,看向走远的列车长背影。 殖民祭连续假期的第四天.即使假期已经过了将近一半,仍不影响旅行者的兴致,座位全被外出旅行的人占满。但是仔细一看,没有一个人对列车长的出现有半点反应,大家依然故我地睡觉或谈笑着。可是列车长却一副仔细看过每个人的车票,对每一个人微笑后走开。 穿着制服的背影消失在前方的车厢门后,琦莉这才注意到,昨天就已经有人来看过车票了。再说,刚刚的列车长也不是昨天那一位。啊!她小声叫了起来。 其他乘客当然没发现,因为那是列车长模样的亡魂呀! 琦莉看看哈维,哈维以拿着香烟的手遮住嘴、看向旁边,似乎是在掩饰他的偷笑。琦莉充满怨恨地瞪着他。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沒有义务要告诉你吧。 但也没必要说得这么绝吧? 对方看来似乎无害,不理他应该没关系。 看来,收音机里的下士也早就注意到了,若无其事的声音透过圓形的喇叭传了出来。 没办法立刻分辨的似乎只有自己,琦莉有些难为情地坐回位置。过去只有自己看得到灵魂,现在则成了完全相反的怪情况,琦莉的心情有些复杂。不过一想到也有其他人能够看到自己看得见的东西,不禁让人感觉莫名安心。幸好自己有和他们一起来,虽说好像给哈维添了不少麻烦。 他在做什么呢? 琦莉对列车长亡魂的奇妙行动提出直串的疑问,对面座位上的哈维眺望着未来前进的方向吐着烟,不亲切地说出理所当然的答案:看车票啊。 他在做什么呢? 琦莉的发音比刚才更清楚,又问了一遍,并直直望向哈维的側脸。 我说啊 琦莉就这样等着哈维回答:足足过了五秒,哈维终于拗不过她,太阳穴爆青筋地开口: 我话先说在前头,我说这些话纯粹是身为长辈的忠告不是因为你去牵连到麻烦的亡魂把我也扯进来坏了我安稳的旅程给我带来很大的困扰才这么说虽然事实上也是因为这样我才要给你忠告哈维嘴上叼着烟,说着文法怪异的开场白。 你太在意那些家伙了。一般人类看不见那些家伙,是因为那些家伙已经死了,其中大部分的家伙没有能力影响这边的世界.不至于造成困扰,因此大家看不见他们。你不如就像个普通人一般,好好过你的生活,別对他们的举动过度反应,只要装作不知情不就好了吗? 琦莉花了些时间,才抓住哈维过长发言的重点。然后她乖乖地看向膝盖,他的话也有道理:只要装作看不见,自己就和普通人一样了。不过这对琦莉来说,实在很困难。 啊一一干嘛哭丧着脸? 看到陷入沉思的琦莉,哈维一脸糟了地搔搔头,自嘲地说:虽然这么说,但我也不是过着一般生活的普通人就是了。就在这时候一一 列车长从前一节车厢走了回来,再度走过琦莉他们身旁的走道。虽说走过,其实比较像是一阵深蓝色的风吹过。列车长踢着有点碍事的制服下摆,快速通过他们面前。 琦莉吃惊地採出头看向走道,列车长已经消失在后方的车厢门前了。 他在做什么? 琦莉偏着头坐回位置,哈维眼睛半眯地瞪着她:你现在那副伤脑筋的表情,该不会与我的忠告无关吧? 有关是有关,可是这个和那个一一 似乎是藉口的说辞,让琦莉说不下去。 咦一一 此时列车突然产生异常的离心力。注意到时,身体已经撞向窗边,脸颊挤压在车窗上;剧烈震动摇晃的视线逼近红褐色的地面;撞上地而的车窗玻璃在眼前碎裂散落,琦莉拼命护住头部。 事情仅发生在一瞬间。 咦一? 琦莉双手抱着头,战战兢兢地抬起眼睛看向四周。 景象九十度横倒。压扁的车厢侧位在脚下,鞋底全是散落的玻璃碎片,刚刚是墙壁的位置,现在成了天花板,破棹的电灯泡无力闪烁着昏黄的灯光。 被拋出座位的乘客们四处倒卧,就像玩腻后乱扔的人偶般,四肢朝奇妙的方向扭曲,随意交错压叠在一起。漫着血色的细微雾气沉淀在底下,向脚踝纠缠而来。 琦莉! 与那个隧道的梦境类似,细长的封闭空间,到处都是堆叠成山的尸体一一 不 琦莉,冷静下来! 琦莉就要尖叫出声时,忽然有谁抓住了她的肩膀。別叫!只有我们儿个看到这景象,列车还在正常运行。低沉的声音在琦莉耳边轻声说道。镇静点!似乎怕琦莉没听到,那声音又说丁一遍,因此地才得以回到现实世界。 重新环顾周遭,列车仍旧一片正常,没有半点异状。脚下的地板仍然规律的小幅度震动着,乘客也依然在各自的位置上谈天说地、看书或睡觉打发时间。有几个人诧异地看着站起身双手抱头的琦莉,一下子又不在意地转开视线。 坐下,坐下啊。 哈维按住琦莉的肩膀,她便咚地一声在座位上坐下。哈维轻轻叹口气,在她的对面坐下。 琦莉想开口发问,脑袋却转不过来,嘴巴开合了几次后,终于发出个简单辞汇:刚刚哈维不发一语,只是径自将烟蒂塞进窗边的烟灰缸中。放在烟灰缸正上方的收音机代替他回答: 那是列车长亡魂的记忆吧?看来他似乎死于那场翻车事故。 列车长的 不过你的体质也真特别啊,明明是个普通人类,却能那么清楚地读取刚刚的画面。哈威你说是吧?原来也有这种人耶! 读取? 哈维啦一一琦莉满是疑惑的视线前方,哈维一如往常订正收音机的发音后,慵懒地在座位上重新交叠双腿。 人类在死去的瞬间会释放出强烈的感情与不舍,而你读取了残留在空间或物体上的这些记忆。只要拥有这些记忆的亡魂在你附近现身,你就能够轻易地读取到。 死去人们的记忆 想起方才事故的光景,琦莉就忍不住浑身僵硬;血雾弥漫的封闭空间,交杂堆叠的尸体。列车长死于那么恐怖的事故吗?不只是列车长.还有许多乘客,其中应该也有小孩子吧? 琦莉紧紧绞起不知何时已失去血色的惨白双手。 別在意。哈维闭上眼静静地说。他大概打算睡觉了吧?修长的身子陷入座位中。他们都已经死了.你也帮不了什么忙。 帮不了什么忙,为什么还要让我看见呢 琦莉低喃逸出的问题,哈维已经不再回答。 其后.哈维与收音机都安静了下来,没事做的琦莉也开始稍微打盹儿。意识表层还能听见比刚才摇滚乐稍微慢一些的乐曲声。 等自己注意到时,又开始梦见隧道里的战争了。是那个恐怖的梦,我得醒来才行!琦莉心里这么想着,身体却动弹不得。哈维,快起来!她在心中拼命喊叫时,突然注意到旁边似乎有人,多亏如此,她才能睁开眼睛醒过来。 哈维能够从恶梦中醒来,让她一脸安心地抬起头,结果站在身旁看着自己的,正是那位身穿深蓝色制服缀金色 扣子的列车长.琦莉下意识要拿出车票,将手伸进口袋又突然停住。 列车长与刚刚一样,露出揾柔的笑容点点头表示没问题,对另一侧的哈维也是同样举动(哈堆的视线固定看着斜下方,仍旧无视),然后往下一个位子移动。 琦莉从座位上稍微站起身,愣愣地目送列车长的背影消失在同样的前一节车厢。接着她坐回位置上.哈维姿势仍旧不变.只是眼睛半眯着看向琦莉。 你知道什么叫学习能力吗? 可是你不觉得,他似乎有什么用意吗? 哈维毫不犹豫地回答:不觉得。之后又再度垂下眼,仿佛打定主意不理她的态度,让琦莉感到不满。列车长的亡魂又和带着刚才一样的表情回来了,不一会儿就通过琦莉他们身旁,消失在后方的车厢。 过没几秒钟,那起事故的影像又再度回到琦莉眼前。琦莉闭上眼睛不去看,岂料影像却毫不留情地在眼皮底下真实播放:翻倒的车厢内,乘客被抛出去压烂的场景。或许是因为自己比第一次看到时冷静了,这回连小地方都看得一清二楚。 琦莉抱着头忍耐,等待影像消失。哈维她抬起泫然欲泣的脸,哈维立刻不耐地挺起身子重新坐好. 就算你用那副表情看着我,我也没办法呀。 才说着,深蓝色的制服又站到座位旁。琦莉吓了一跳,抬起头,列车长还是同样那张笑脸。即使是那副充满善意的好人微笑,但第三次出现后不禁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就连哈维也愣住丁,他不舒服地目送着微笑离去的制服亡魂。 喂,他在做什么? 对于琦莉问厂奸儿次的问题.哈维这回也无法毒舌回去了,因为没那个机会。列车长一下子又折了回来,并且立刻散布火车翻车的凄慘影像。画面还没播完,列车长第四次查票一一站在滚动的伤者与尸体中微笑查票。影像变成交错混杂的状态。琦莉捂着嘴,开始觉得想吐。 不觉得哪里怪怪的吗,这应该只是个陷入循环滞留现象的无害亡魂呀。 收音机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紧张。是啊。哈维也终于认真地点点头。明明问了他好几次列车长在做什么,他都不当一回事的琦莉有点生气地站起来。 琦莉?哈维惊讶地抬起头。 我跟上去看看。 琦莉简短回答后走出走道,列车长的亡魂正好消失在前側车厢门的连廊(注:车厢与车厢连接处的通道)上。琦莉加快脚步追上去。 哈威! 琦莉听见背后传来收音机叫着快追啊的声音,她知道哈维也叹着气离开了座位。 跨过没有屋頂的连廊來到前一节车厢,列车长的亡魂继续往下一节车厢前进。乘客中没有半个人注意到亡魂通过走道,车内低声的和平对活带有刚结束夜行、迎接天明的疲劳感。 琦莉小跑步穿过走道,在通往前方连廊的车厢门前转过头,她看到满脸不甘愿的哈维单于提着收音机,不是用跑的,而是大步朝她走来。 确认这点后,琦莉莫名安心了起来,转身踏出连廊,没料到列车长就肖对着她站在那里。列车长突然转过身,琦莉心想:就要撞上他了!不由得呆立不动,接着才想起来不可能会撞上。列车长直接穿过琦莉的身体,回到刚才走来的车厢去。 琦莉目送列车长慌张走开的背影后,视线再度回到列车长刚才停步的场所;那是连接车厢与车厢的连结器前。琦莉双手按住被风吹乱的头发,往下看向脚边,剧烈震动与疾速飞驰的铁轨闯入视线,一瞬间让她感到晕眩。 在鞋于前端,犹如一个拳头互握的连结器与金属零件喀嚓喀嚓互相撞击,似在配合疾走车轮的震动。异常激烈地乱蹦乱跳。 琦莉无法立刻反应过来这状况所代表的意义而呆立原地,这时头上传来声音: 这不是坏了吗? 琦莉垂直抬起头往上看,背后是哈维越过琦莉的头顶看向连结器。他的语气平常的就像是在说:烤吐司机坏了,今天早上不能烤面包喽。琦莉花了三秒钟还是无法理解他的话.因而重新看向连结器,总算才发现是固定连结器的金属零件不见了。 这样不会有事吗? 这个嘛,搞不好会脱轨。 这么说来不就是很危险吗?琦莉连忙转过头看向哈维问道:那该怎么办?哈维稍微想了一下,那副表情就像是在思考:那就別吃吐司了,改吃麦片吧一一这种程度的事。 如果事态真的很不妙时,只要跳车就行了呀。 哈维十分干脆的表态。让琦莉一时之间无法回应,只是愣愣地张着嘴、抬头看向位在高处的对方。 你这家伙只想着自己逃走就好了吗!? 收音机插嘴,代替哑然说不出话的琦莉发问。哈维茫然低头,看着手上持着的收音机一一为什么我要听你训话啊? 不,我更少会抱着你和琦莉逃走呀。 算了! 琦莉抛下一句。胡说八道的话她不想再听下去了,便立刻推开那个身高不至于挡住车厢门的哈维。得赶快通知列车长才行一一这时候指的,当然是活着的本车列车长。 回到车厢时,眼前又是一片车厢翻车后的场景。琦莉瞬间呆立,旋即反应过来那还是列车长亡魂的记忆。于是她拼命甩头,想要甩去那残酷的画面,开始在走道上奔跑。现实世界正在谈笑的乘客与伤者的幻影重叠,他们纷纷抬起头,以不解的眼神看着琦莉。 接着,她一直线穿过自己原本的车厢,来到最后一节车厢时,列车长的亡魂赶了上来。站住不动的列车长面前,是列车长本人被翻倒的车厢压碎胸口、倒落在地的尸体。列车长的亡魂低头看着自己记忆中自己的尸体,愕然呆立原地。 列车长没赶上吧?发现连结器故障后连忙赶回车长室,想要停下列车却已经来不及,于是自己也死在这里。 琦莉没有停下脚步,她超越了列车长的亡魂一一那时列车长没来得及赶上,但这次琦莉应该赶得及。她要阻止那桩悲惨的记忆再度成真。 列车长先生! 琦莉到达车长室后,使出全力冲开车长室的门,正悠哉吃着早餐的另一位列车长,惊讶地抬起脸。 糟糕了!连结器、松动了、那节车厢! 呼吸紊乱,说话断断续续的琦莉,拼命想把状况告诉列车长。列车长将三明冶塞进嘴里,呆滞的表情似乎在说着少乱说。琦莉的下耐烦快到极点了,她激烈的上下挥舞着双手。 我说连结器坏掉了!快点停下列车! 八成是被琦莉阴森森的气势震慑住了吧?总之,列车长先站起身,拿起能够与驾驶室通话的车内电话,嚼了嚼嘴里的二明治吞下。他拍拍胸口,轻咳了几声清清喉咙,然后对着话筒慢吞乔发出声音:啊一一琦莉等不及了,从列车长手中抢下话筒: 立刻减慢速度!要发生意外丁! 她单方面说完白己要说的话之后,把话筒交给还在发愣的列丰长,便以和进来时同样的气势快速奔出列车长室,要紧急煞车了!快抓好!她对乘客喊着警示,一边往前面的车厢跑去。 察觉列车在煞车的同时,在连廊上望着铁道的哈维注意到已经来不及了。前方的车厢正在进入平缓的右弯。 哈威!手上的收音机似乎在催促着什么。 哈维啦!哈维短叹一声。我又不是没领薪水的市民正义使者,说得绝一点.我还希望人类毁灭耶!虽然我每晚都对着夜空祈祷,希望这个星球会与小行星相撞,这愿望却怎样也没实现。 你这孩子挺认真的嘛,俺喜欢。 收音机似乎不打算继续陪哈维聊人类灭亡,于是转移了话题。哎呀?舍不得了呀?你不是打算回坟墓去 吗?哈维嘴边露出嘲讽的笑容,坏心眼地问道。收音机只是沉默以对。 哈维又叹了口气,一脸苦涩地开始把收音机的提带绑在连廊的手把上。没认识那个少女的话,就不会有这些麻烦事了。我原本就没打算和谁一起旅行,如果被教会发现我的身份.那可就麻烦了!这么一想,我还可以选择封住那女孩的口呀!虽说现在根本就没有这么做的打算。 啊一一啊一一我到底在干嘛呀 哈维在抱怨的同时绑好了收音机的带子,此时离心力将他用力拉往左边。原本连结器咬合的喀嚓喀嚓的声响突然中断,前一节车厢凌空飞起。 可恶!手臂才刚刚复原的 哈维自言自语地发着牢骚,右手抓着手把固定身体,另一手則伸向连结器,勉强将脱离的前一节车厢连结器拉回,藉由身体体重将它扣回原处。你给我、听话点手上传来的剧烈震动晃着陆袋,手指绞进连结器的咬合处被拧下整块肉。专注力在那瞬间中断.手指肉被绞断的剧痛传遍全身,但他立刻集中注意力,将痛觉赶出脑袋,脑子里只剩下针扎般不痛快的感觉。 这时候因为车厢急遽煞车,垂挂在手把上摇晃的收音机大力晃动、旋转。哈维眼角看到了绑在手把上的提带绳结松开,收音机飞向半空中,便反射性放开抓着手把的右手,伸手去抓住收音机的提带。 啊哈维心里正觉得糟了之时,身体已经和收音机一起倒下、飞向外头去。哈威!你这笨一一收音机骂人的话语,消失在煞车时令属摩擦所发出的尖锐声响中。 哈维一一! 在震耳欲聋的轰降声中,隐约听到了少女的叫喊声,接着哈维突然被人由身后勒住脖子、呼吸不过来。从车厢门内飞奔出来的琦莉,紧紧抓住哈维上衣的下摆;普通人用这种拉法的话铁定窒息而死。她揪住哈维的衣服,用力将他拉回来,少女小小的身子也被牵连,一起跌在连廊上。 一侧车轮稍微离地,车厢瞬间停止不动宛若时间暂停,接着又咚地一声回到铁轨上。 列车停住了。 煞车的尖锐声、车轮的震动以及风的呻吟等,所有的声音嘎然停止,四周一片莫名安静。数秒的寂静之后,车上乘客或慌乱或安心的喊叫声才传进耳里。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哈维仰倒在连廊上头,叹口气,吐出涌上心头的疲惫感。哈维,好重琦莉在哈维瘫在侧边的手臂下不断挣扎。可是要拿开手好麻烦喔.暂时先这样摆着吧! ***** 我想致赠你们感谢状一一这种经验还是琦莉出生以来第一次,再加上平日不习惯被称赞,结果她当下便拒绝了对方。 我也想赠送另一位谢礼。 列车长(刚刚在吃三明治的那位)脱下制服的帽子,对哈维深深一鞠躬。 我马上叫救护人员过来,这位先生的伤口得做些紧急处置才行。 和琦莉一样,列车长也说了要送他东西表示谢意。哈维一听到列车长的话,立刻慌张地叫着:不用了,没必要。送礼只是增加困扰罢了。再说,如果有那个闲功夫写感谢状,不如找找维修人才吧。他的拒绝方式真教人弄不清是慎重或者无礼。感谢状也许不错喔一一琦莉不禁开始有这种想法。她还在思考时,哈维已经拖着地逃离列车长面前了。 荒野中的铁道,加上长如死蛇般静止不动的灰色列车,从东西方向来的铁路局紧急车厢将之包夹其中,开始进行故障调查。 暂时被迫下车的乘客们纷纷聚集在铁路周围,绕成圈圈站着说话、发发牢骚或是确认彼此平安无事。交谈内容中提到了,过去也发生过同样的连结器故障并造成翻车事故,故障连结器后方的车厢全部脱轨、死伤无数,牺牲者中包括了当时的列车长。 步伐大小与哈维有一倍之差的琦莉被拖着走,数度差点跌倒,她这才注意到哈维拉着自己手腕的左手满是鲜血。 哈维,不要紧吗? 什么东西不要紧? 哈维稍微放慢脚步回头,他顺着琦莉的视线看过去,脸上的表情显示现在才注意到手在流血,于是连忙放手。啊,抱歉,把你弄脏了。 没关系,让我看看。 琦莉双手握住那只沾满血的手,拉近自己面前。指尖到手心部分的皮肤被绞得皮开肉绽,被鲜血染得通红。 这么怵目惊心的场面令琦莉不禁想别过头去。不过仔细一看,出血几乎已经停住了,取而代之流出来的是焦油状的黑色液体,和在旧车站喉咙受伤那时一样,黑色液体开始缠绕伤口。 这不是什么看奵玩的东西吧? 哈维对定眼凝视的琦莉生硬地说完后、挥开她的手,将左手插入上衣口袋中。 不痛吗? 还好,我可以无视疼痛,我们就是这样被训练过来的。 哈维再度加快脚步,转眼就和琦莉拉出了一殴距离。 琦莉连忙追上,越过哈维的肩膀,抬头看着他的侧脸。可以无视疼痛一一这是琦莉不能领会的感觉,不过,她想那应该不等于不痛。就在琦莉想着这些事情时,哈维回到铁道旁摆放行李的地方,左手插在口袭里,另一只手拎起背包和收音机。 我们走到下一个车站吧? 咦琦莉停下脚步,语气中充满着不满。听说乘客可以分散搭乘紧急列车到车站的呀! 我不想被问东问西的,再说也段多远。 没多远是以哈维的脚程计算,还是以琦莉的脚程计算呢?这实在相当值得怀疑,不过哈维根本没打算询问琦莉的意见,老早就迈步走向前去了。如果再继续抱怨下去,他可能会叫我自己去搭车吧?琦莉只好加快脚步跟上。 走没几步,她就感到背后的视线。转过头,只见那位列车长的亡魂伫立在远处,脸上的温柔微笑静静称赞着,他似乎在守护列车般地站在列车旁。 列车长摘下帽子深深行礼,感觉似乎能听见他在说谢谢。永别了,琦莉在口中低声说。 琦莉,你脚太短的话,我背你吧! 我来了!等等我!被哈维那难解的台词一催促,琦莉连忙小跑步追上他,与他并肩在铁轨上向前迈进。 在弥漫砂色气体的荒野上,铁轨笔直地朝着地平线绵延。遥远的前方,隐约能够看到下一个城镇。 第三话 为染血的小丑喝彩 这个城镇究竟哪里收容得了这么多人啊?夜晚降临的城镇大街上,正如前面所说的人潮汹涌,不协调的喧哗噪音大合奏与毫无统一性.散布在四周的缤纷装饰灯串点缀着殖民祭,增添热闹的色彩。 贩卖玩具与垃圾食物的店家紧紧相连。奇人秀的招呼声,沉浸路旁魔术师与耍火圈者表演的观众喝彩声,自顾自演奏手上乐器的步行乐队眼前的光景仿佛翻倒的玩具箱般教人眼花缔乱。琦莉甚至忘了白天的疲倦,呆然望了好一会儿。 与哈维所说的没那么远相去甚远,从今天早晨列车事故后,两人足足走了半天以上。直到接近傍晚时分才总算抵达下一个车站,在车站确认下一班列车的时间后,他们一行人在即将日落前才进入镇上。 东贝里东部荒野的寒风吹过散乱着垃圾的街道.这里是个寂寥的乡下城镇。琦莉等人在冷清的大街上走了一会儿.在路旁找到了便宜的旅馆。冷漠的柜台人员慢吞吞地为他们办理入住手续,直到从里头拿出钥匙来时,总共让他们等了将近三十分钟。他们进房间时,天已完全黑了. 琦莉拖着僵硬的双腿缓缓来到床上。她原本觉得这个城镇真无趣,还是早早睡了吧!可是,窗外的街道已然成了与三十分钟前完全不同的世界。 殖民祭连假期间,这个镇上聚集了众多商人与表演团体,每晚就像在举行嘉年华会一般。 反正今天晚上要在这里过夜.我们去看一下嘛! 跪在床铺枕头上望着窗外街道的琦莉,转头看向房里的其他人提议.因为那桩列车事故的影响,原本今晚要发车的夜行列车取消了.明天早晨才会恢复行驶。搭乘紧急接应列车.比琦莉他们早一步抵达这个镇上的乘客,也得等到明天才能出发、 不过,与开心的琦莉呈现对照般放过俺吧,俺不去,摆在床边茶几上的收音机有气无力的说:这个镇上的意念太多,会让俺昏头转向。 老人家不喜欢太华丽的地方啦! 在茶几另一侧床上躺平的哈维补充道。你这家伙有资格说俺的年纪吗!?收音机反击。哈维不打算和收音机抬杠.也无视于茶几上那块,似乎被烧过的生锈牌子上禁止抽烟几个字,他从口袋里抽出香烟盒。 我也跳过、麻烦死了.何况我也没兴趣。 在琦莉那句哈维你要去吧?说出口之前,就已经被对方抢先步拒绝了。琦莉感觉热衷的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沉默阵后低头小声低喃: 算了,我自己去! 她坐在床边,穿上刚才脱下的鞋子。鞋子与制服同样为黑色系,她正在系皮鞋鞋带时,直接穿着鞋子躺在床上的哈唯叹了口气.坐起身. 弯着腰的琦莉抬起头、 我和你一起出去吧,烟没了。 哈维说完便将揉成一团的香烟盒投进纸屑篓里,伸手去拿上衣.琦莉急急忙忙穿好鞋子. 踏出旅馆大门,外头是充满祭典热闹气氛的大街. 日落之后.气温一下子就降低了,但混在人群中倒不会觉得冷,在人潮的热气包围下反而温暖多了。 他们立即看到路边的一角围满了人.人群正中央是戴着高帽子和领结的绅士模样商人,不晓得卖着什么样的东西,稍微挑起了琦莉的兴趣、她从大人们的腋下探出头去看、 高帽子而人卖的东西是个立方体小盒子.盒子的一面上头有窥视孔.手拿着小盒子窥视其中的人们无不发出赞叹或笑声,偶尔还会尖叫起来、琦莉心想着那到底是什么呢?看了一会儿,商人注意到她而招揽地靠近.递给她一个盒子. 琦莉偏着头,学其他人用一只眼睛窥向盒子里头, 哇 她不自觉也喊出声、 盒子里头有个世界。随着角度变换,窥视孔看到的影像也会跟着转换而出现各式各样的风景,每个景色都是位于这个行星的某个角落.而琦莉只在书本上看过的世界。机械模样的教会首都,曾是太空船的遗迹、横渡砂之海的船更叫地惊奇的是,盒子里的影像竟然会动!长相如蟒蛇的吵虫在沙里挖着地道前进,追着疾走的船。 沙虫突然改变方向往这边过来,张大了椭圆形的嘴巴扑问窥视孔,似要吞掉琦莉的眼球. 呀啊! 琦莉吓得抛开小盒子.多亏有身后的哈维伸手扶住她.否则她会在人潮中跌个四脚朝天。 高帽子商人满足地微笑着接住小盒子,看来他似乎相当热衷于欣赏人们惊讶的反应。琦莉对商人的差劲兴趣有些不高兴,不一会却又笑了出来;商人用小盒子让客人开心,客人的反应让商人也很开心,这场嘉年华会不分一般人、商人.表演艺人,每个人既是观众也是小丑。 不过,再怎么说也不会有人像我这样,吓得差点翻筋斗吧?琦莉半呆愣地窃笑起来。那么有趣吗?从她头上传来冷冷的声音。 哈维你也看看嘛,很有趣喔! 如果哈维也被那东西吓到的话,一定很有趣吧?琦莉心中带着几分恶作剧的念头,兴奋地抬起头怂恿哈维。可是 那只是用来骗骗乡下人的玩意儿罢了,立体影像在西贝里没什么稀奇的。 看来哈维既不打算当观众,也不打算当小丑。他拆开新买的香烟,一副怎样都好的态度。不好玩,原来你早就知道啦?琦莉泄气地嘟起嘴。 原来哈维去过西贝里呀。 是待过。哈维稍微订正了一下。 琦莉想起贝佳曾经说过:西贝里的大楼墙上都放映着影像。在西贝里,巨大的立体影像在比那小盒子大上数十倍甚至数百倍的荧幕上放映,以五彩缤纷的光线装饰街道贝佳说这些活之时,因为远非琦莉所认识的世界,听以无法想像。此刻,她已经能体会那副光景了。 我们绕一圈就回去吧。 哈维说完便走入杂沓的人群中,琦莉则在他斜后方小跑步跟上(明明只是说要买个香烟而已,看来他还是打算稍微陪我一下),她带着几分羡慕的心情,越过他的肩头仰望着他的侧脸。哈维搞不好连机械都市与-砂之海。都去过了吧?或许还曾经乘着在沙上行走的船只横渡大陆,探访太空船的遗迹。 在战争结束的八十年间,哈维在行星上四处溜达旅行这是她从下士那儿听来的。八十年的岁月对琦莉来说.足以称得上是永远了。在捡到下士前,他一直是一个人旅行吗? 红绿直条纹的五分裤搭上黄色裤袜.一身乱七八糟装扮的乐队正大声演奏着乱糟糟的曲子从身旁经过,同时打断了琦莉的思考。好怪喔!琦莉双手塞住耳朵.大笑着目送乐队走过。马路对面的半裸男人们胀红着脸折弯铁管,观众们则挥舞着拳头热烈下注,看哪个人能够最快将铁管折弯到两头碰在一起。 接下来,两人来到了下一摊,一个削瘦的男人将等高于琦莉的长剑吞入口中。琦莉看到他的举动不禁叫了起来: 哈维!哈维!那个人死掉了! 琦莉忍不住向前跑了几步,伸出手指着回过头望着哈维,但哈维脸上的表情却写满无趣,差不多可算得上厌烦吧? 真的那么有趣吗? 他问了刚刚问过的问题。 琦莉就这样以伸出手指的姿态呆立当场。 经他这么一提,琦莉才察觉自己的确从刚刚开始就处在莫名兴奋、一个人骚动不已的情绪中。我真的有这么开心吗? 琦莉偏着头放下手的时候,背后伸出了一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从轻飘飘的蓬蓬袖口伸出的手上.握着末端绑了橘色气球的线。琦莉一回头,是一位被各色气球包围的小丑站在那儿,小丑的白色脸上用油彩涂了个蓝色星星。 谢、谢谢琦莉眨了两三下,正打算要接过气球时却发出了咿!? 的短促尖叫声。 小丑浑身是血。他的脖子上有一圈细细的血痕,领子上有许多皱摺装饰的白色小丑服,被滴滴答答流个不停的鲜血染红。脸上的油彩有半边都剥落了,只剩眼睛四周的蓝色星星及画成微笑形状的口红还勉强留在脸上. 琦莉僵立原地说不出话。小丑对她展开笑颜,又一次将气球递给她.琦莉不自觉地收回手.后退几步.问哈维投以求救的眼神. 哈 哈维! 先出声叫人的不是琦莉。可是下士不会这样叫他,在琦莉有限的认知里,会这么叫哈维的人应该只有自己才对呀? 哈维!对方又喊了一次,在一片喧嚣嘈杂中,那高亢的声音仍能畅行无阻地传过来。接着.旁伸出的手拉住了哈维的袖子、八成是突然被抓住的关系,哈维晃了一步,他惊讶地转过头,看见一名女子自人群里抽离,扑上哈维。 我就知道是你!唔哇!你竟然完全没变耶!我一看就知道是怀!没想到会在这个镇上遇到你,你该不会是来找我的吧?伤脑筋,这下该怎么办?我没打算搞不伦呐! 女子的热情气势完全不输嘉年华会,她一个人一句接着一句,连珠炮似的喋喋不休。哈维完全无视对方欣喜兴奋的心情.此刻还是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虽然他开口问这:我说,你是谁岈?但是低头看了女子几分钟后又啊!的大叫一声,似乎想起对方是谁了.他的嘴巴就这样无声地开开合合好几次。 啊什么啊,你不记得我了吗?真是,就连这点也没变呐! 女子涂上一抹艳红的唇不满地噘起,不过一下子又恢复了笑容.将双臂缠上哈维的手臂, 有时间聊聊吗?现在正好是休息时间,我想去吓吓团长呢,因为你真的都没变耶! 不了.我想还是哈准原本打算要拒绝,但稍微想一下之后又低声问道:对了,席曼也来了吧?稍微瞄瞄琦莉、 琦莉站在距离他们两人数步之远的地方,嘴巴仍然张着啊的口型呆立着。刚刚小丑明明还很醒目地抱着一大堆气球.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不知去向了。 琦莉,我要稍微去聊聊,你呢?一起来吗? 你还有伴啊? 这时女子才终于注意到琦莉的存在,她睁大双眼注视着琦莉,琦莉也闭上嘴回看对方,活力充沛的高亢声调听来还以为是十几岁的少女,没想到对方的年纪看起来比哈维大.大约二十出头。那华丽的化妆与全是羽毛的闪亮水色衣着.想来似乎应该是歌手或舞者吧?不过体型与脸庞丰润了些,可以称得上是个模样可爱的女性。 琦莉惊讶的心想:她是谁?话说回来,虽然哈维的个性老爱拒人于干里之外,但历经了这么多年的旅行,有几个认识的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这么理所当然的事竟然现在才想到。认识琦莉的这几天,对于哈维而言一定不过是一眨眼的程度罢了。 什么?那女孩是怎么回事!?你该不会是想不开,终于犯罪了吧? 谁对什么事想不开啊?竟然那么大声宣扬不好教人听到的事是她自己要跟着我的。 哈维板着一张脸回应高声说话的女子。他说的并非全对.不过实际上的确是如此。虽说这是事实,但在琦莉耳里听来还是感觉十分刺耳,她突然觉得哈维似乎是要与她保持距离,到刚刚为止都还兴奋不己的心情一下子全没了. 我不去,我还想多看一会儿。 小小声的低语被周遭的喧闹掩盖,琦莉转头就走,也不管对方或许没听见。琦莉,喂!幸好他有出声喊住自己。琦莉顿时感到比较释怀而停下脚步时,哈维却只是补上一句:你先回去吧,我最晚明天早上会回去。 然后他便穿过路上的其他群众离去.琦莉直到人潮推着她向前走之际,才反应过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早上回来! 琦莉很小很小的时埃,曾经有那么一次来过这类的表演场所,大人们的腿挤压着幼小的她,年老的祖母当时却强而有力地握着她的手.如今想来,祖母怎么可能会有那股力量?可是当时手牵手的温暖,却给了小小的琦莉最大的守护与安心。 那只手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左了琦莉到不了的叵界.琦莉现在观一个人被嘉年华会的人潮推挤着前进。 她粗鲁地咬着一根黄色棒棒糖(以琦莉的金钱观来看.一根棒棒糖也是一种奢侈浪费,不过刚刚在摊子上看到时,她却又不自觉地将它买下),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低头信步走着,稍早擦身而过的乐队这下子改从琦莉身后跟了上来, 喇叭手对着琦莉的脸庞吹出分岔的乐音;吹笛手以滑稽的脚步绕着琦莉团团转;最后,眼前铜钹打出的风吹起琦莉的刘海,乐队就这么通过琦莉身边。他们同样会缠上其他路过的行人.看来他们主要的目的就是在作弄路人,他们拿着各种乐器随便演奏并路前进,被他们作弄的路人全都掩着耳朵开怀大笑: 唯有琦莉一个人嘴里含着棒棒糖,面无表情地目送乐从离开,此刻的琦莉既非观光客也不是小丑. 现在变成只有自己一个人之后,回想刚才的自己竟会那么兴奋雀跃,简直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在寄宿学校中算是属于冷模派的人呀。(为什么变了?是因为遇上哈维他们的关系吧) 琦莉呆呆地思考着,脚步自然而然走往避开热闹大街 的方向。脱离了人潮的热气后,原本遗忘的夜晚冷空气随即染上外套,也让郁塞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下来。 从马戏团旁边晃进小巷子里.眼前出现一块空地,这时琦莉再度遇上那个浑身是血的小丑,雪白的小丑装浮现在昏暗的空地上。 小丑在练习抛刀杂耍。先以轻快的手法抛起两把刀开始.接着另一只手追加刀子,三把、四把、五把,失败的话就从头再来过。 正如下士在旅馆里所言,嘉年华会混杂了大批人群兴奋的意念.琦莉的灵感也因此受到干扰。等她一离开大街的喧嚣,来到这处安静空地时,她的灵感便恢复了。 无论他再怎么练习,都不会有人看到了啊!琦莉停在原地好阵子,望着不断专心练习的小丑亡魂。 抛起的刀子反手接住,这回他抛得更高,并将手穿过脚下去接幻影之刀掠过小丑漏接的手插进地面。小丑人叫着抬起单脚跳起来的样子实在可笑,琦莉忍不住笑了出来、 小丑停下练习回过头,油彩剥落得惨不忍睹的脸上却绽开满足的微笑。这是他为了琦莉而努力露出的小丑笑容. 嘉年华会大街隔壁巷子里的小酒涫,这里聚集了休息中的摊贩商人,街头艺人,以及在外头玩累、稍微进来取暖的观光客等等。这些乍看之下毫无关联性,打扮形形色色的人们,让灯光昏暗且充塞着酒精气味的酒馆 里充满了不分国籍的热闹气氛。 咦?那座废矿坑啊。 坐在圆桌对面的中年男子反复思考着如此说道.并且拿出爱用的银制打火机,点燃不知第几根香烟. 你去过叫?席曼. 我没有卑贱到需要去那种地方吧?听说那边只有坟墓而已。倒是你,你没去过吗?我还以为你已经走遍这个星球上的所有地方了呢! 东贝里啊.总觉得不想接近。 哈维顺便将自己的香烟靠近打火机点燃,同时苦笑着。男子微微垂下眼,小声的说:对了,你说过那边是你最后的战场吧 席曼是哈维少数持续交往的朋友,也是少数知道哈维的真正身价,能够信得过的人类之一。他是一个拥有舞者与街头艺人的巡回表演剧团团长.由于双方都是旅人的身份,偶尔会于旅途中相逢,就像现在这样。仔细想想也能够猜得到,这个时期一定能够在这镇子的嘉华会遇见他。 哈推 叼着香烟,视线越过香烟前端升起的细细烟雾,心情复杂地看着老朋友的脸、两人认识已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当时仅是一介杂耍师的他,如今充满了团长的威严。脸上的皱纹也理所当然随着每次见面而加深。 此时,酒馆中央响起哇地欢呼声。转过头,只见一位喝醉酒心情很好的啤酒肚街头艺人,开始为四周的客人表演喷火杂技:店老板嚷嚷道:会引起火灾的.到外头表演去!于是艺人和老板扭打在一起,其他桌的客人则是喝倒彩煽动着。 那是你的人? 只有身材高壮而已,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席曼浅浅微笑点着头、这场面他似乎看多了.也没见他打算介入仲裁的样子. 你们团里死过小丑吗? 哈维手抵桌子支着脸颊,他望着大厅里的骚动.想到这件事情便开口问了.席曼脸上写着:怎么这么突然?停下吸烟的手,大概是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而皱起眉头。 不是我们团里的。刚好是十年前的这个时候,首都视察团顺道来到这个镇上,教会的高层认为小丑的表演是在看不起他们,于是一刀砍掉了小丑的脑袋。从那之后,这个镇上就再也没有小丑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小丑怎么了吗? 一个开朗的声音打断他们的对话。没什么。哈维停止沉思抬起眼,以笑容含糊地带过。 刚刚在外头遇到的女子,双手各拿着一只装了掺水酒的玻璃杯站在那儿。一只换下席曼喝空的那杯,然后看向哈维的玻璃杯哎呀,你不喝呀?她不解地问道。 听到她这么说,哈维才发觉自己忘了喝酒,由于体内有动力源,没必要另外再补充营养。多亏有这副乍看之下值得庆幸的身体.只要一不注意,吃吃喝喝等人类的基本行为就会被他遗忘。也算是对这点的反抗吧,使得抽烟成了他的习惯。 没关系,你就摆着吧,欧嘉丝塔。席曼开口帮哈维化解危机,挥挥手要她离开。到那边去吧,这边空气不好。 别吸烟不就好了。 欧嘉丝塔嘟着嘴,却出乎意料乖乖听了席曼的话,放下玻璃杯后离开两人,走向喷火男所在的骚动处。哈维不可思议的目送她离去的背影。 她肚子里有孩子,做完这趟表演就要引退了. 席曼毫无顾忌地吐着烟说明。哈维转头看向席曼的瞬间眨了眨眼,然后视线再度看向她的背影。哈维总算明白了了.身为剧团的当家舞者却异常福态,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说起来,她也差不多是那个年纪了. 上回遇到席曼的剧团时,欧嘉丝塔前一年才刚入团,我记 得是十七、八岁吧。老实说.刚才她出声叫我的时侯,我对她的长相还有点印象,但名字就是想不起来。不过话说回来,年纪原本比自己小的少女突然之间追过自己的年纪长大成人,会有这种反应也算正常吧。 欧嘉丝塔介入店老板与喷火男之间,阻止他们的扭打:她毫不畏惧体型比自己大上几倍的喷火男,定眼直视着对方,以严厉的口吻说了几句话,喷火男被骂了之后,垂头丧气地缩缩巨大的身体,爱理不理地望向哈维. 那是地老公吧。 哈维的说法不是在提问,只是说出自己的判断。啊啊,没错。视界边缘的席曼点点头。是个愚蠢却很正直的男人,应该能够让她幸福吧?五年前她还那么迷恋你,现在却已经完全定下心了呢。 哈哈。 哈维干笑了几声敷衍过去,再度点起另一支香烟,心想:那次之后已经五年了啊。她一定很惊讶我完全没变吧,还是别再和欧嘉丝塔见面了。五年.隐约成了哈维心里与人交往的年限。 欧嘉丝塔爽快地发出指示.周遭围观看热闹的客人,当然还有喷火男在内,开始收拾起翻倒的桌子与散乱一地的餐具、 还有啊,那是怎么回事?听说你带了个女孩子?你在想什么?如果那孩子无依无靠的话.把她送来我这里没关系。 洒馆里的骚动暂时告一段落,席曼也跟着转了个话题。或许是因为席曼清楚哈维不喜与人牵扯不清.所以才提出这项建议吧?哈维心中感谢着席曼的体贴,轻轻摇摇头。 那孩子有地方去的.下礼拜找就送她回去了。再说, 她比外表上看起来还要意想不到的有趣,老实说,和她在起我还挺开心的。 与香烟烟雾一起吐出的,是哈维坦白的感想。 哈维觉得琦莉避免与普通人类牵连太探这点.和自己有点像。另一方面,她对于那位自称室友的少女亡魂,以及今天早上的列车长亡魂.诸如此类的非普通人类,却又敏感到教人厌烦。这么认为之时,却也会有她果然还是个普通女孩的时候。竟然会为了嘉年华会那些不值一提的各项表演兴奋不已!? 过去从夹没想到会遇上这么新鲜的家伙,还以为自己己经看遍这星球上的一切,对所有事物都感到厌倦了呢。 啊,差不多该走了。不自觉有了这种心情,哈维将抽了没几口的香烟捻熄在烟灰缸里。 这样啊。席曼露出有点可惜的苦涩表情笑着,举起手上的玻璃杯为他送行。下回再见了。结束这边的殖民祭的演出后,我们准备要往东边去…… 啊啊,很高兴能和你聊聊。 哈维微笑回应着站起身.似乎想稍微休息一下的欧嘉丝塔将打扫工作交给男士们,快步走了过来。 哈维,你要回去了吗?我们今晚就聊个通宵嘛! 你不是怀孕了吗?。 席曼不耐地插嘴。一个晚上而已有什么关系!欧嘉丝吐塔一脸不在意地回击(说话能够与团长平起平坐的就只有她了),再待一会儿嘛!她征求哈维的同意,哈维苦笑着摇摇头。 我要回去了,我家的公主八成正觉得寂寞,等你生孩子的时候我再去看你吧。 哈维口是心非说着平常不说的社交辞令安抚她,心里想着:幸好听起来不像在说谎.刚刚已经决定不再与他们见面了,下次再见到欧嘉丝塔时,可不是一句你完全没变耶!就能够带过的,更重要的是,看到席曼的脸会让哈维感到痛苦;下次见面时.他应该已经到了称作老人的年纪吧,拜托,要我看着一个人变老死去吗?饶了找吧! 幽灵小丑纤细的手指灵活地转动着.扎出一个个眫呼呼的动物气球飞向蓝灰色的夜空。垂着耳朵的拘、勾起尾巴的猫.黄色的鸽子群、砂狮子、食用羊、雌珠鸡等等,殖民船只带来少数几种动物,因此这个星球上的动物种类并不多。小丑的手指大概记住了所有刊载在动物图鉴上的动物模样。 接着.他还表演了帽子的魔术、踩球、诡异的单人无声喜剧,以及刚刚练习的抛刀杂耍,这次他可是好好的从脚下接住了刀子。成功?!好厉害,好厉害!琦莉坐在空地的长椅上.发出由衷的声援与赞赏, 不晓得什么时候,动物气球也聚集在长椅左右模仿琦莉的样子拍手。琦莉开心地笑着,与动物们一起继续鼓掌。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小丑表演完最后的节目,拿下帽子戏剧性的一鞠躬。这时,眼泪从琦莉的脸庞落下 琦莉一停止拍手,动物们也跟着停手.空地瞬时又恢复安静,大街那头原本隐约听得到的喧闹声突然大声了起来。在现实世界里,从一开始就只有琦莉一个人的声音与掌声存在。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事 琦莉在小丑与动物气球们不解地注视下,以袖子拭去泪水,啊哈哈地傻笑敷衍: 她想起了小时候坐在祖母身旁拼命拍手的自己,随着祖母的逝去,那个天真幸福的女孩子也不知道到哪儿去了。从那之后,她便无法自然对人敞开心胸,唯一交到的朋友就是贝佳 ,可是她也前往她该去的地方,和祖母一样,往琦莉的手够不着的地方去了。在贝佳之后,琦莉遇上了哈维与收音机凭依灵,然而他们也不是普通人类。 仔细想想,只有和死人共处时会让琦莉感到安心。 (该不会我在自己没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死掉变成幽灵了吧) 琦莉不自觉开始思考这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想法。这时担心望着琦莉的狗狗气球,耳朵抽动了一下.发出小小的声响消失了,其他动物也扰如泡泡似的一个接着一个消失了。琦莉也注意到有人靠近而抬起头。 一回过头.长椅后面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红发男子。 我说你啊,干嘛不回旅馆?竟然溜达到这种地方来,让我找了半天。哈维一面以不在乎的口吻说着,一面以泰山压顶之姿近距离俯视琦莉的脸,然后他吓了一眺。咦,怎么了?你怎么在哭? 跟你没关系。你不是说天亮才回旅馆吗? 琦莉连忙擦去脸上的泪水,刻意以冷硬的语气诘问。结果哈维很意外地眨了眨眼:你因为这样而哭吗? 才不是。 琦莉气呼呼地低头反驳,然后起身离开长椅。这家伙哪懂我的烦恼啊。抱歉抱歉.我的事已经忙完了。哈雏伸出一只手揉揉琦莉的头发,将它弄得乱糟糟。别弄啦!琦莉叫喊着,打算伸手拨开哈维的手,却被哈维不加思索地一把抓住。 回去吧。下土又无聊到开始抱怨了。那个臭老头,明明是他自己说要留下来的。 哈维若无其事地说完,便自作主张握着琦莉的手迈步走. 琦莉板着脸,不过却任由哈维控着她的手,跟在他后头,走了几步,琦莉停下脚步回过头,小丑幽灵一个人孤零零站在空地中央.轻轻挥舞着白色的手;动物气球们又飘浮在小丑四周,大家也在对琦莉挥手。 琦莉也微笑着,轻轻挥舞另一只手回应。身旁的哈维苦笑着,轻扯她的手催促道: 走喽。 两人留下小丑.踏上归途, 握住她的手,还留有今天早上列车事故的溃烂伤痕。琦莉留意到的时候,哈维大大的手掌与纤瘦骨感的长指已经完全包裹住她冰冷的手;与残留在幼时记忆中,祖母满是皱纹的手完全不同,琦莉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么不可思议的触感、可是手心传来令人安心的温暖却与祖母当时的手相同。我还想多握这只手一下下琦莉紧紧地回握他。 第四话 i’m home 水泥墙的冰冷透过外套传到背上,琦莉抬头看看,透过小巷子的缝隙能够看到锈橘色的天空二她的身子颤抖了一下,然后拉起外套领子。 今天晚上似乎会变冷。殖民祭连假结束后就进入冬天了。 话说回来,寄宿学校规定的黑色外套怎么会如此适合现在这场面?琦莉看看自己一身黑的打扮与此刻的立场她自嘲的心想:如果再戴上墨镜就更完美了口琦莉想起了去年殖民祭连假时看过的侦探小说她当时因为太无聊,而去图书馆借了那本适合小孩阅读的偵探小说,结果一读之下更无聊(真正的侦探才不会是这种一眼就看穿的打扮吧)。 下士,我们回去吧?跟踪不是什么好嗜好哟。 琦莉背贴着墙、抬头望着天空,一边说出不知是第几遍的提议,结果给俺闭嘴静静跟!垂挂在脖子上的小型收音机回答了犹如反派般的台词,干脆地驳回了琦莉的提案。 琦莉无奈地叹口气,在收音机与她东扯西扯时,她从小巷子的阴影处悄悄窥视对面的街道。在有段距离的远方,能够看到那个修长的背影在行人不多的旧市镇街道上走着,夕阳将那头红铜色头发染成更加黯淡的锈橘色。 一瞬间,那个背影似乎要转过身看向这边。哇,会被发现!快躲!琦莉听到收音机的声音,连忙缩回脑袋。 心脏狂跳不已,琦莉等了一会儿,转头再看一次,哈维的背影正转入稍微前方的岔路。 他转弯了!动作快!在提带末端摇晃的收音机慌张地催促。 跟踪真的不是什么好嗜好哟, 琦莉抱怨道,企图正当化自己的行为。她奔出小巷子,小跑步追上那个消失的身影。 话说回来,他们为什么会开始玩起侦探游戏呢? 在嘉年华会的镇上住了一晚后,今天早上搭乘恢复通行的列车,于接近傍晚时分抵达目的地的车站。这里是东贝里教区东侧外围的大型转运站,通往四面八方的铁路线在此交错。琦莉他们从位于西方的东贝里中心区来到这边,从这里再往东边去的极东之处就是砂之海,往北经过教会首都区的北海洛教区就能抵达首都。机械都市。 最后是那条目前废止、没有列车通行的南方线。不过,琦莉他们要前往的废矿坑就位在这条南方线的尽头。虽然哈维说不太远,但那一定代表很远,果然不出琦莉所料,那段路的距离大概必须从清晨走到太阳下山。于是在琦莉的抗议下。一行人改在隔天一旱出发。 因为这样,当他们在车站附近找到今盼过夜的地方时,哈维却说:这样正好,我有个地方要去。说完就一个人出门去了。 那个薄情寡义的家伙竟然也会有专程要去的地方,真教人好奇啊! 收音机认真地说完。旋即命令琦莉跟踪。跟踪不是什么好嗜好哟!琦莉发着牢骚,但还是乖乖听话,开始跟踪哈维的去处。说起来。琦莉自己也很好奇。 琦莉在哈维转入的小巷角落停下脚步,偷窥哈维的动向。只见狭窄的小巷往上接续着缓坡道,左右被矮墙包夹的道路视线不良,再加上细小的岔路与楼梯延伸长成让人迷路的树枝状。坡道尽头能够看到高高耸立的石壁。z字型的阶梯在壁上绵延。石壁上头似乎还有聚落。 据说转运站所在的这个旧市镇,过去是东贝里地区战场的根据地。此要塞都市有坚固城壁(虽说现在早巳老旧而多处坍塌了)包围,镇上也隔丁数层内城墙。因而形成极度错综复杂的迷宫构造。不知情的人误入之后还能够平安抵达目的地的话,铁定是侥幸。 然而,哈维看来似乎不是不知情的人。虽有几次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寻找符合记忆的景色,但一走人错综复杂的坡道,他便很轻松地穿过数个斜坡,最后走进一条细窄道路。 这一带全是寂寥的老房子,似乎都已经没人居住了。被崩塌矮墙围绕的房子,大多数都荒废了,从荒野吹来的黄沙堆积在道路上。 哈维在一栋位于深处的房子前停下脚步,从外头望了好一阵子后,消失在矮墙后方。 进去了。 琦莉在收音机的敦促下连忙赶向前,她放低身子,面朝矮墙里侧露出半张脸。 墙的那边是一个朴素但整理得相当整齐的前院,一栋钢骨打造的老旧房子矗立在黄昏的天空下。那是一栋比附近其他房子要大一点的建筑,正面有石砌阶梯与双扉的大门。 入口正面上方的门廊上摆着大大小小的香草盆栽.琦莉看到这儿感到有些惊讶,她一直认为,现在这种时代还有闲情雅致养花莳草的。唯有居住在大宅里的富裕夫人而已。因为她们的家事全由仆人代劳.导致闲散时间太多。 门廊上头可以看到一个男人的上半身,他正拿着白铁花洒浇水。那名满脸皱纹、长相又不和悦的白发老人,乍看之下实在看不出他喜欢植物。 老人发现站在人口处不发一语抬头仰望的哈维,立刻露出警戒的表情,接着原本埋在深深皱纹中的双眸大睁。 你回来啦 老人说这话时,刚才脸上的冷硬表情已经不留丝毫痕迹地消融了。琦莉他们听到哈维小声地说着:我回来了。声音小到教人怀疑不知道老人有没有听到。 别站在那边,进来吧。这里是你家呀。 老人示意哈维进屋,便从门廊上消失了身影,下来开门。哈维依老人所说,踏上大门前的阶梯,才踏上一阶,就突然停住脚步回过头。 啊! 琦莉的视线正好对上红铜色的眼眸,不自觉喊了一声。下方的收音机也发出同样声音。自围墙阴影处探出头的琦莉孰这么僵在那里.哈维半眯着眼,无奈地叹口气。 你在做什么?连下士也来了?都怪下士说要跟踪的嘛这话琦莉只敢在心里说。 你什么时侯发现的? 琦莉的跟踪方式教人不发现也难吧?琦莉。 现在才想要缩头似乎有点晚了。琦莉悄悄缩起头时,哈维厉声喊她。琦莉缩起身子,抬眼窥视他的脸色,只见哈维简短说了句:进来吧。便转身推开那扇双扉的玻璃大门。那门已锈得相当厉害,吱吱嘎嘎地响着。 琦莉愣了一下,低头看看收音机便连忙跑出围墙玥暗处,追上消失在大门内的修长身影。 她小跑步踏上阶梯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抬头看了看头上的门廊,不解偏着头。红土盆栽仍旧好好摆在那儿,不过不晓得什么时候,原本的香草叶子被搞光了。 下士,这房子 琦莉的视线由门廊转向整间房子,一边小声说着。音机好像老早就注意到了。只是以毫无感情的语气回应:俺知道。 整间屋子里的色调全以白色统一,老旧但干净。进了玄关,白色墙壁包夹的走廊往两侧延伸,哈维从其中一扇门内伸出头说:这边。旋即又消失了身影。 琦莉来到哈维所在的房间时,明白了这里是诊疗所之类的地方。毫无装饰的房间中央,放置了简单朴素的床铺与铁制的医疗用小型手推车。其中有一整片墙都是玻璃门陈列柜,收纳着各式各样的药品。 窗边有张粗糙的铁桌,刚才的老人正坐在桌前望向这边。 她是琦莉。 哈维非常简洁地介绍呆立在门口的琦莉后,拉过床边的圓椅轻轻坐下。椅子那歪斜的三只脚正吱吱嘎嘎地倾斜差召 琦莉微微点头打招呼,还有俺。垂挂在胸前的收音机也自我介绍。老人意外地稍微睁大了眼,马上又垂下眼角微笑了起来。 欢迎。真是有趣的组合呀。你过得幸福吗? 最后的问题,老人是对着哈维问的。哈维被这么一问,一时回答不出來而看向琦莉。琦莉的脸上当然不会写着答案呀!她只是不发一语地回 望着哈维,哈维最后苦笑着说: 现在的话。还不算差啦。 他这样回答。 不算差.琦莉认为,这说法在哈维的用语分类中属于很好这一类。琦莉觉得有这句话就够了。 ※※※※※※ 小心点,好像快脱落了。 嗯,我知道。无须收音机忠告,琦莉也一步步小心地踏上阶梯。因为建筑物已经相当老旧,即使琦莉放轻脚步,地板仍旧会发出吱嘎声。 趁着老人与哈维专心回忆往事,琦莉离开诊疗室.在诊疗所中到处走动. 一到二楼,就看见正面尽头是那个从大门口看见的门廊,左右延伸的白色走廊两侧则和一楼一样是一扇扇的门。门廊上的盆栽再度出现绿叶,琦莉斜眼望了望。若无其事地往走廊右边走去,窥探了几扇门。每间房间的窗边都有一、两张床。简紊清洁。这些是病房吧。 真是个好地方啊。 收音机静静地说。是呀。琦莉微笑。 屋子里没有一项多余的东西,也不可否认它的确是老旧,但是随处可见的整洁感与隐约流露的温暖,可以窥见诊疗所主人的人品。在这个仅剩下岩石荒野与流沙海、碳矿早已挖尽的行星上。这安稳的住所,真的是最适合这般疼爱花草之人居住的地方。 琦莉感觉自己的心似乎也获得了慰藉,于是在走廊上悠闲走了起来。突然间,她吓了一跳停下脚步。 走廊尽头有谁在那里?就在最后的那扇门前,有一个个子比琦莉娇小的少年,他贴着墙壁偷窥房间里。 你? 琦莉出声叫他的瞬间。意识被少年吸了过去,突然变成以少年的视角偷窥房间。 这房间也和其他房间相同,里头是一整片干净的白色墙壁。窗边妆点着与门廊上种类不同的温柔绿色植物。 窗边的床上有一位病患.正是琦莉也很熟悉的红铜色头发青年。比现在稍长的头发,乱七八糟到无可救要的地步,背靠着枕头,上半身坐起。但因为右半身伤残的关系身子偏左倾。伤残应该说右半身一半都没了才对,白色衬衫从右边肩膀开始便没有肢体撑起,袖子只是空荡荡垂釉身侧;盖着腿的被单下,原本该有的右脚部分也空无一物。脑浆该不会也少了一半吧?他脸上一副空洞的表情望着半空。偶尔会对窗外的声音反应而眨一下眼。 琦莉与少年合为一体,从门的阴影处战战兢兢观察着对方的样子。 要和他当好朋友喔,塔达伊。 背后突然有人出声。琦莉一回头,看到一名年轻男子站在那里,模样和刚才的老人相仿,不过已经有点年纪了。父亲。琦莉开口,接着对方轻推她的背,琦莉诚惶诚恐地走进房间。床上的青年以缓慢的动作,将此刻还无法对焦的视线转向这边。在背后父亲地催促下,琦莉对青年伸出一只手原本打算伸出右手,半途又改成左手。过了一会儿,对方也打算举起左手,却半路失去平衡向左倾倒,顺势滑落病床。 琦莉连忙帮他起身,同时也因为他滚落的精彩动作而笑了出来。当时那名青年脸上,原本毫无变化的空洞表情似乎也有了些微的笑意,真的真的是很细微,但却很温柔的微笑。 喀哒,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让琦莉回过神来。琦莉一个人站在房间里,不见少年与父亲的身影,只有铺着白色床单、空无一人的病床。 下士,刚刚的景象你看到了吗? 琦莉环视房间说。看到了。胸前的收音机简短回应。 两人听到楼下再度传来喀哒喀哒的粗暴声音,还未完全回过神的琦莉靠近窗边往下看。哈维正毫不客气地踢开人口那扇咬合不全的玻璃大门,往前院走去。 你要去哪里? 琦莉打算打开窗子,结果窗户根本就没有玻璃。于是地直接从窗口探出身子,朝底下出声喊道。如果他就这样把我丢在这里。一个人独自离开的话就糟了。 天空渐渐从黄昏的橘色转变成黑夜的蓝灰色,空气也冷了起来。最后的日光将哈维的修长身形拉得更长,在院子里延伸出长长的影子。 哈维转过头抬起视线。嘴上叼着烟。 哈一根! 冷冷地简短回答。琦莉花了数秒钟才理解过来,他是为了抽烟所以走出院子去。在里面抽烟会被骂。诊疗所内禁烟。哈维对愣怔的琦莉补充道,嘴边挂着笑容、稍微缩缩脖子。 呃,可是这里鄂已经琦莉偏着头打算反问时 那家伙就是对这种怪地方特别讲究。 有人从背后出声。回头一看,那位老人正站在房间门口苦笑着。该如何反应才好呢?琦莉不知所措地呆立窗边。于是老人以温柔的口气问道: 要不要看些旧照片? 我要看! 琦莉下意识地大大点头。老人笑了笑,示意琦莉跟上来后。身影就消失在走廊上。 追上去之前,琦莉再一次俯视窗外:哈维蹲坐在玄关前的阶梯上。抽着烟望着远处的天空发呆。琦莉确定这点后才离开窗子。 走出走廊,老人已经走到门廊隔开的走廊那头,在那一侧尽头的房门前等着。琦莉留意着不让地板发出过大的吱嘎声跑向老人,老人走进房间里,催促着琦莉进来。 这房间里杂然摆放着家具,因此感觉比刚才看到的其他病房要窄,且充满了生活感。床铺的床单也不同于其他病房那工整的白,褐色的毯子只是适当地整理整齐而已。这里应该是老人的卧房吧。 床边的茶几上摆了个生锈的相框。琦莉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走近将它轻轻拿起,手中感觉着金属相框沉甸甸的重量。 相框里有张三个人一起拍的相片。中年男子与年轻男千的眼睛部分非常相似,看来应该是父子,另一位是有着红铜色头发的青年这照片已经有几十年丁?总之,那张感觉相当老旧的褪色照片中,有琦莉认识的哈维。他的模样和现在完全相同。 真的一点也没变老耶。 垂挂在琦莉胸腹间晃来晃去的收音机也看到了照片,流出呆然的声音。让自己呆然的原因,却也正是哈维感到最头痛之处。 琦莉则有不同的感想。照片的背景看来好像是昨天到访过的嘉年华会,不晓得拍照地点是否就是那个城镇,或者是其他的表演场合。可以确定的一点,是照片摄于祭典最热闹的时候。哈维与另一位年轻男子似死党或兄弟般,手搭着肩靠在一起,天真无邪地笑着。 原来他也会这样子笑啊!琦莉所认识的哈维,有百分之八十的场合都是面无表情,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则是麻烦死了或无趣毙了。顶多偶尔来点苦笑或着冷笑之类的。照片上的笑容却出乎意料地让他看来像个孩子,给人一股温暖的感觉。 琦莉双手谨慎地捧着相框,低头看了照片好一会儿后,她回过头看向伫立在身后的老人。 这个是老爷爷? 琦莉对老人指了指照片上那位脸上露出稳重微笑,站在两位少年身后守护两人的中年男子问道。老人笑着摇摇头:那位是我父亲,在他前面的是年轻时的我。他指指和哈维站在一起的年轻人。 我父亲原本是军医,战争结束的同时开了这间诊疗所。照顾那些因战争而受伤的人们,是个让人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的慈善家。不仅如此,他还参加慈善团体,埋葬那哇弃置在东贝里各地古战场,如山一般多的遗体。然后就在回程途中捡到了这家伙。真的只能用捡到来形容。老人苦笑着:听说他被埋在士兵们的尸体堆里。当时我还小,听到父亲要我和那个,等于从坟墓底下被挖出来的半死人当好朋友时,内心真的是冲击万分啊! 老人以容易理解的缓慢速度说到这里。眯起深陷在皱纹底下的双眸,回想着往事。 啊啊,果然没错,刚刚的少年就是眼前的老人。琦莉来回比对着老人容貌与手上的照片,她的心顿时温暖了起来。那个脸上表情总让人以为他内心满是空洞的青年,原来也能够在少年与少年父亲面前这样笑着啊! 这是最后的照片,没过多久,那家伙就离开这里了。 然而老人这句话又将琦莉拉回了现实。这么说来,哈维的确是一直在这个星球各处旅行。而不是住在这个家翠。 自照片中抬起头的琦莉。一脸疑惑地看向老人想知道为什么。老人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垂下了视线。 琦莉,不死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待太久呀。收音机代替老人平静地回答。如果哈维在少年长到照片上的年纪前就一直在这里,表示他已经在这里待太久了。周围的其他人不感到异常才奇怪吧?教会对不死人的悬赏通报奖金不少,通知教会兵得到的赏金。可足够买一艘船了。 琦莉低头看了收音机一眼,沉默地将视线转回老人,老人垂着眼点点头。 拍了那张照片后没多久,父亲就过世了,主要原因是战争时的旧伤恶化。另外,似乎也因为母亲早逝而累积了不少辛劳。葬礼结束后。那家伙便消失踪影,此后就再也没回来过这里了。 连一次也没有? 其实,我们最后是吵架告別的。 老人自嘲地笑了起来,琦莉大感意外地凝视他的脸。眼前这个如照片上的父亲般,感觉温柔稳重的人竟然会吵架?错的人铁定是哈维!琦莉瞄袋中擅自想像着,当事人未曾提及的莫须有罪名。这时 他那时候说,你的意思是我父亲对你有恩,但是你对身为儿子的我可没任何义务。既然我父亲死了,那么你也没必要继续待在这里了,是这样吗!? 另一个声音冷不防从老人身后插嘴介入。琦莉吓了一跳。视线越过老人身体一看,修长的身影倚靠房门伫立在那儿。琦莉这才留意到周围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外头带着青色的微弱光线。朦胧地照着房间内杂乱众多的家具。 他这样怒吼完后,突然就一拳打过来。那边那位看来人品善良的老头子。年轻时候可是相当血气方刚呢。基本上我认同他敢殴打不死人的勇气,所以也没还手。 在一片昏暗中,哈维一派轻松地说着,脸上完全找不到照片上那天真无邪的笑容,有的只是弯起一边嘴角的微笑。现在这种个性究竟是几时养成的啊?琦莉狐疑地盯着哈维。哈维则缩缩脖子避开琦莉的视线,手指朝下指着走廊对边。 琦莉。今天晚上我们就留在这里过夜吧?我在一楼找到可以睡的房间,不过,灰尘有点多就是了。 琦莉当然不会有其他意见,直接点点头。只不过,已经在车站前旅馆订好的房间就浪费了。算起来,行李也只有总是背在身上的斜背包包和收音机而已(严格说来,收音机应该是哈维的所有物。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收音机变成总是挂在琦莉的脖子上。虽说这个模样也挺刚好的)。 那我们走吧。这里没有电,等一下就会一片漆黑看不见了。 哈维催促琦莉后,身影便消失在门口。琦莉偷偷抬眼瞄了身旁的老人一眼,老人脸上露出苦笑对她点点头,先一步走出房间。 琦莉最后一个离开房间。一出房门就看到哈维与老人在走廊上并肩走着的背影。两人似乎边走边说着些什么。老人比哈维矮半个头左右。不过态度可不输他。 那都怪你没说明清楚,突然就说要离开的关系吧!?父亲才刚过世,任谁都会误解啊! 一定要我讲白了,你才听得懂吗!? 没那么严肃吧?真是的。你这家伙从以前就这样,话八是说得不清楚就是说得太多,太极端了吧?拜托你也稍敞考虑一下对象的心情好不好!? 啊少对我说教,真的是有够鸡婆的! 琦莉望着两人的背影跟在后头,拼命忍笑。这两个家伙真够孩子气的收音机小声地无奈说着。话说回来,二经这把年纪讲话还这么毒的下士,似乎也没资格说别人吧?琦莉愈发觉得好笑,暗中窃笑了起来。 即使过了数十年,两个人能够再度像那张照片里互相搭肩的死党、好兄弟一样聊着天,琦莉觉得这真是太好了。 ※※※※※ 隔天早晨,琦莉从候诊室里弹簧坏了的沙发上醒来,身上裹着满是灰尘的老旧毯子和自己的外套。 诊疗所早巳不再使用。清晨冰冷清澄的空气下层,沉淀着黄沙与尘埃;统一漆成整洁白色的墙上。涂料褪成了黄土色。处处剥落露出了墙里的水泥。 在每踏出一步地板就会发出吱嘎声的废屋里。琦莉找寻着哈维的身影。登上二楼,装饰着门廊的植物连枯搞的残影都没有,白浊的朝阳底下独独留下破碎的花盆。 琦莉在昨夜的老人房间前停下脚步。床上没有寝具。家具也看得出是坏的,有的被搬出房间了,房里一片空荡荡。她走近里头的床边茶几.轻轻拿起倒下的相框。 生锈金属相框里的照片变成了乳白色,除了画面上的三个人外,其他部分皆难以分辨。 抱歉。昨天要你跟我一起留在这里。 背后传来沉静的声音,琦莉从照片中抬起头,哈维和昨晚样倚着门边站立。不琦莉轻轻摇头回答,哈维露出比平常再稍微温柔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的微笑。 我要去扫墓,要来吗? 教会学校位在內壁错纵复杂的旧市镇上层一角,旁边的空地则成了穷人的共同墓地。围成四方形的水泥围墙一半都已崩塌,早晨冰冷而舒适的微风吹过整齐排列的墓碑间。 昨天那位老人简单朴素的墓碑,在墓地最角落的位:置。从荒野吹来的红色尘埃薄薄地积了一层,看来至少已经过了好几年。这么一想,当老人还是记忆中那名少年时,应该是在战争结束后没多久,但那也已经将近八十年前了。 老人的墓碑旁,排列的是一座再稍微老旧些的墓碑。简朴的墓碑上刻着适合其风格的简单追悼词哈维、塔达伊与盆栽们最亲爱的父亲.塔杜斯之墓。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没有照顾他的家人或亲近的朋友,老人自己的墓碑上什么也没刻。 父亲的墓碑旁边还有一个墓碑,风化的情况比其他两个还严重,不过上头斑驳的文字勉強还能看得见塔杜斯最爱之子、塔达伊之兄。哈维之墓。 ?琦莉不自觉盯着墓碑上的字看得出神。 他们还有一位长男。哈维轻描淡写地说明:听说在战争结束的半年前战死了。 琦莉说不出半句话,抬头看向站在身旁的哈维.哈维低头看着墓碑的侧脸上毫无表情。他视线低垂,好一阵子动也不动。琦莉犹豫着该不该出声叫他。沉默地等在一旁。哈维总算颤了一下,眨了眨眼。以一如往常那个若无其事的表情看向琦莉。 我还要在这里待一会儿,你和下士去吃个早餐消窘时间吧。 不能和你一起待在这里吗? 不,抱哈维说到一半便哽住般切断了话,险上露出暧昧的笑容,转开视线闪避。歉,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儿 琦莉瞬时呆立原地、定眼看着哈维的脸,一股哽咽的感觉袭上胸口,她咬住唇、吞吞口水。琦莉,咱们走吧!听到收音机催促的声音,琦莉才后退两三步。 那我们走了 喉咙仅能勉强挤出这句话,琦莉转身,逃走似的离开了现场。 在墓地的出口处转过头,琦莉看到哈维用膝跪在墓碑前的背影。她重新转回来不再回头,全力奔跑、一口气冲下内壁阶梯时。收音机与背包啪啪啪地摇晃着,撞击着她的身 ※※※※※※ 三轮计程车速度缓慢的驶入 车站前广场,圓桶状的爛科箱装置在车顶上,那副样子真的很难看。车子通过琦莉他们的氏椅前,车后头粗粗的排气管噗噜噗噜的,吐出燃料未燃烧完全造成的黑烟。正准备咬下第一口早餐的琦莉不禁被呛到。 咳咳 三轮计程车完全不在意自己造成了别人的困扰,径自往圆环驶去。琦莉一边咳嗽,一边瞪着计程车,一对带着大批行李、一副有钱人模样的夫妇自计程车上下来。从北方驶来,准备往东方开去的早班列车就快进站了。旅行打扮的人们纷纷由车站前广场上的长椅起身,走入车站里去。 虽然琦莉没什么食欲,却还是重新整理心情,继续吃着她的食物(那是车站的垃圾食物店买的豆子三明治,材料就是硬面包夹上奶油煎豆子与压扁的蔬菜)今天八成要走不少路,述是吃点东四储存体力比较好。想到这里,琦莉突然记起一件事,于是间着和背包一起摆在长椅上的收音机。 下士,哈维都不用吃东西吗? 他有吃东西呀。 收音机干脆地回答。不过琦莉这里所说的吃东西,与下上说的吃东西,指的应该不足同一件事。 琦莉和哈维一起旅行,到今天早晨已经足第四天了,这期间她从没见过他吃东西。啊。不对!就像收音机说的,他的确有把东西放进嘴里。那些琦莉吃不下的无味肉干,还有咬不断的硬面包,哈维似乎完全不在意,把它们放入嘴里咬碎后吞下肚子,够了就停止,只是这样而已,他对吃这个行为毫不恋眷。 仔细想想,就琦莉所知,她也不曾见他睡过,顶多是闭起眼睛的程度而已,只要一和他说话,他立刻又会睁开眼睛回应,只不过脸上带着非常不耐烦的表情。 不死人不需要吃饭睡觉吗?琦莉无法想像不吃不睡是什么状况。不睡觉的话,意味着世界没有分界点,就不会有今天结束、明天到来的感觉。数十年持续生活在毫无起伏的时间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不死人的身体完全仰赖心脏的动力源维持活动。因此不需要自己费心去过日子。也因为这样,他才会这么敷衍了事的生活。敷衍了事的生活这说法真够犀利,不过虽不中亦不远矣。再加上那颗心脏送出的血液具有让细胞再生的异常能力,让他成为不死之身。这样的身体真算得上是便利到了极点。 收音机口气半带怨恨地说明蓉。琦莉咀嚼着豆子三明治里扁塌难咬的蔬菜,与昧盎然地侧耳倾听。 仿佛奇妙生物般向伤口聚集的焦油状液体,让哈维即使身受足以致命的重伤,也能够迅速恢复。琦莉无法想像那液体到底是什么成分,至于送出那液体的心脏动力源这部分。琦莉就能够想像了。正确说来应该是,她记得自己曾亲眼见过那个机械模样却又似生物的硬邦邦黑石。 那颗石头不死人的心脏,到底是什么做的? 据说是超高纯度的能量资源结晶。战争前,各地都能采集到纯度比现在高很多的化石资源,因而打造出这颗行星的能量文明,不死人的核就是此文明技术的集大成。然而,长期战争造成这些资源与技术的消失。刚刚那个丑陋的三轮计程车,车头所装载的动能碎石炭,就是那些化石资源的残渣。 听完收音机充满讽刺地说明后,琦莉看向车站前的圆环。那里停了数辆三轮汁程车,每一辆车都承载着巨大到快压坏车顶的燃料桶。琦莉曾在学校学过关于化石资源的部分历史:为了争夺资源而席卷全行星的丑陋战争,最后伴随资源枯竭而自然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只有百害而无一利,徒然造成劳民伤财的浪费,破坏整个行星罢了。 车站人口附近突然热闹了起来。列车进站了,众多久潮推挤着出站。原本在圓环烟灰缸周围,一脸无聊抽烟的计程车司机们,突然个个换了张脸,开始亲切招呼客人。 琦莉面无表情地望着车站前的活力气息,继续一口口吃着早餐。即将吃完时,到站乘客与搭车乘客的人潮流动也正好告一段落。幸运载到有钱客人的计程车们,按例发出黑烟与噪音,驶过琦莉面前远去。 车子排出的废气让琦莉皱眉。就在她要吞下最后一口豆子三明治时,一辆朝琦莉方向开来的三轮计程车,若无其事地进入视线一角。 半途,那辆计程车的前轮突然转换方向,对着琦莉的长椅撞过来。 哇啊! 琦莉惊叫着,双齷反射的缩上长椅。幸好在干钧一发之际,前轮切往了相反的方向,计程车像酒醉驾车的车辆般在车道上左摇右晃,蛇行一小段后紧急停车。车上的司机一脸惨白地跳寓计程车,看看自己的车子与四周,不解地再度坐进车子里。 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附在上面 琦莉半身攀在长椅上,背部仍然虚软地贴着椅背。她望着驶离车站的计程车黑烟,还未完全回过神地呆然低语着。她在一瞬间看到了车顶燃料桶上,有个模糊的黑色人影探出身子,遮住前方的挡风玻璃。 不过是恶灵的恶作剧罢了。最好别和对方牵扯上。 身旁的收音机不是那么在意地回应,但是接下来的发言就显得有些紧张了。为了预防万一,咱们还是走吧。该回去找哈威了。收音机补充道。 嗯 琦莉点点头,缓缓将缩在长椅上的脚放下,但双眼仍注视着计程车离去的方向。可别发生什么大车祸才好。 琦莉!走吧!如果哈威不在时让你受伤了,俺可是会被他砸烂的! 嗯琦莉很直觉地回应收音机略显不耐的催促声,然后呃?什么意思?她愣了一下才反问。一说完。耳边便听到燃烧着化石燃料的豪迈引擎声。 琦莉吃惊地抬起头,和刚刚那辆计程车同款的另一辆计程车。从正面大道转过直角来到车站前。刚才的黑影也同样抓着燃料桶,从车顶上倒吊,窥视着前方的挡风玻璃。计程车忽左忽右的蛇行,然而司机不知为何没踩煞车,竟以超快的速度在路上飙行。 在其行进方向前方.琦莉看到有一位刚从车站出来的旅行者,带着大包包心不在焉地走着。 危险! 大声叫喊的同时,琦莉用力一蹬长椅飞奔出去,抓住旅行者的衣服,在生死存亡之际将他拉到路边。线果因为冲力过猛,琦莉反而被对方压倒。一起摔向路边,飞出去的旅行袋掉落在柏油路面上发出声响。计程车像在威吓琦莉的碍事般喷出废气,然后迅速飙离车道。 琦莉跌坐在略旁的柏油路上,惊甫未定地目送着超速计程车。计程车在车站前紧急停车,一名看起来自以为不起的胖男人,自以为了不起地怒吼着迅速下车,看来他没赶上列车。真危险,活该!琦莉带着怨恨的目光转往车顶上,刚刚的恶灵飘浮在狂飙计程车上方,犹如被阴影遮蔽般的脸上浮现轻蔑的微笑、望着圓环。恶灵异常的长双臂垂在两侧,灵体只有上半身,下半身从一半开始便消失在空气中。 琦莉的视线从恶灵转回身旁同样跌坐略边的旅行者时,不自觉愣了一下,定眼看着他的侧脸。她觉得旅行者的视线似乎也正看着上空的恶灵。 那个 琦莉出声打算叫对方,对方立刻很干脆地挪开视线。仿佛没在看什么。他站起身,一手拍拍衣服上沾到的尘埃,另一只手则伸向还愣在原地的琦莉。对方拉着琦莉的手臂,协助她站起身。 谢谢 我才要说谢谢呢。 温柔道谢的旅行者微微笑着.琦莉站在他身旁,发现他的身高与哈维差不多。这名年轻男子给人的感觉和哈维有些神似,让琦莉的心跳不自觉快了几拍。她拍拍裙子的尘土企图掩饰,同时抬眼看着对方,这时她才注意到对方不是个普通旅行者,他身上穿着材质良好的漆黑神官服那打扮是正在进行地方巡礼的神官。 为什么会有一瞬间觉得对方和哈维相像呢?琦莉仔细看过后,发觉除了年龄和身高之外,其他没有一处相似呀!蓝灰色的双眸充满柔和的气氛,对方看来像是位诚实的好青年。 那身衣服是东贝里寄宿学校的制服吧? 看来琦莉在观察神宫的同时,对方也在观察琦莉。他低头看看琦莉一身黑的打扮,有些意外地间道:你穿着制服一个人旅行吗? 啊,我是为了写报告而出来旅行,不是一个琦莉下意识地回答(为什么会连写报告的事都说出口,琦莉自己完全想不起来)之后,瞄了眼摆在长椅上的伙伴,差点哇的一声大叫出来。 几时靠过来的?那个半身恶灵挑衅般轻蔑地笑着、飘浮在收音机上方,而收音机喇叭吐出的杂讯粒子隐约结成士兵的脸,头部朝上张开嘴,似在威吓对方。 (哇啊!下士!) 琦莉在心中发出悲鸣。对不起,我有急事。再见!单方面向神官道別后连忙奔向长椅。抓起收音机和背包,不再看向恶灵与神官就逃离车站前。 ※※※※※ 好了 自言自语的哈维放下拿着小刀的手,手臂顶着蹲下的膝盖、支着脸颊望向自己的作品,好一阵子自我陶醉着。 他笨拙地在原本空白的墓碑上刻下了文字一一塔杜斯之子、哈维的弟弟也是哥哥、最初的朋友,塔达伊之墓. 总之,你就忍着点用吧。 哈维对着墓碑如此说道。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行为很蠢而苦笑了起来。不过,他还有一件事情想说: 总的来说。我的生活没那么糟糕。你就不用担心了。每个情况有每个情况的乐趣,再说,现在有人陪着我。只是他说着说着便将脸埋进交错在膝盖上的双臂里。 我已经觉得厌烦了。你想想嘛,每个遇上的家伙都拋下我自己死去。你也是呀,也不懂別人的心情,光你自己活够了就死掉。 墓碑底下的兄弟已经不会再像昨晚一样和他说话了,然而,哈维心中仍旧还有一丝丝的期待。等了一会儿,只听见积聚地面的黄沙被风吹起的干燥声音。 啊~啊~果然还是没有半个人愿意来接我。 他叹口气的同时还不忘毒舌。拍拍尘埃站起身,再度俯视一眼刻上新文字的墓碑,简短默祷后抬头转身。再不出发的话,恐怕太阳下山前都还到不了遗迹呐。哈维不希望让琦莉露宿荒野。 算了,再忍一阵子吧。 离开墓碑前,他又在嘴里低声说了这句话。与其说是讲给长眠墓碑底下的兄弟听,倒不如说是单纯的自言自语。 ※※※※※ 琦莉!喂,琦莉!快停下来!会坏掉的!虽说日积月累的毛病早就到处都是了! 剧烈晃动的收音机近乎惨叫的抗议。终于让琦莉停止奔跑。她刚刚一直抓着收音机的提带全速奔驰。 琦莉调整紊乱呼吸的同时看向四周,他们已经逃寓车站前的广场,进入旧市镇了。 早晨已经过了大半。但路上行人却不太多。不知自何时开始不再清扫的街道,到处四散着已遭风化的垃圾,空气中充满着其他地方所没有的放弃氛围.车站周边的新市镇拜转运站所赐,没有因为地处边境而没落,然而离车站稍远之地的处境,便和东贝里旧车站附近一带相同,成了持续荒废的老旧废弃城镇。 啊.吓死我了。你也真是的!如果真的在那种地方暴动起来可就糟了! 琦莉压低声音说着,重新将收音机与肩包背回平常的位置,但她没停下脚步,继续往共同墓地的方向前进。 俺只是想稍微吓退他罢了,再说,那是对方先靠过来的吧? 说别和他牵扯上的,不就是下士你吗!? 琦莉嘟着嘴反击。唔!收音机含糊地说:那个,总之_硬是转换话题。 总之从结果来看,幸好你离开了那个人类。离开那个恶灵固然好。不过俺有点挂心刚刚那个人,你最好也别和那家伙有什么牵扯。 为什么? 突如其来的忠告让琦莉一愣,低头看向在胸腹间配合步阔晃动的收音机。 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说不上来。俺正想好好确认时,那个找麻烦的恶灵就靠过来了。 说来说去就是没理山嘛。我倒觉得他是个好人喔。 琦莉回想着刚才那名神官的长相,脑袋里却只剩下美丽如夜空的蓝灰色眼睛,以及刚刚他与哈维的脸在一瞬间莫名重叠的记忆。至少琦莉不觉得他是坏人。 收音机原本还打算说些什么,却自顾自结束了话题:算了,反正咱们就要离开这个城镇,应该不会再遇上了。 也对 琦莉只是简短回应,接着好一阵子不再开口。 今天走上一整天的话,晚上就能够到达遗迹了吧?琦莉这才意识到,什么时候目的地已经近在眼前了?在此同吋。她也突然察觉即将随之而来的分离。琦莉原本一直以为这事还远得很,阅此到此刻为止都还没有什么实际感觉不,或许足她在潜意洪中告诉自己别去想这件事吧? 殖民祭连续假期已经所剩无几,从遗迹回来后,琦莉就必须回到寄宿学校去广。即使回去,贝佳也已经不在了。卜士回到坟墓去的话,那么哈维要怎办呢 那个抵达遗迹后,我就要和下士道别了,是吗? 琦莉弯过通往共同墓地的岔路时,丢出这个问题。收音机短暂沉默后回答:是啊。我不要!可是又不能说出口,因为那是下士的心愿。和贝佳的情况一样,这都是死去的人必须经历的过程。 琦莉从铺着柏油的窄路沿内壁爬上残破的阶梯,途中经过已经废校的教会学校,旁边的空地就是旧市镇的共同墓地了 唔~? 才刚走到阶梯最上面的平台处,突然间有人自身后拉住琦莉的脖子,琦莉不禁发出仿佛空气由喉咙泄去的声音。呼吸在一瞬间停住了,她讶然地回头看向背后。 不可能的事发生了,空中出现两只长长的手臂,想要夺走挂在琦莉脖子上的收音机正确说来,是想要拉出收音机里的凭依灵。 放开!你这家伙! 从飘浮的收音机里被拉出上半身的士兵灵体叫喊着。琦莉的身子和收音机一起被拉倒往后摔,双隨倒悬在空中。啊琦莉心想糟宁的同时,背部已经撞向水泥阶梯.顺势滚落到下一层的阶梯平台上。 痛琦莉隐隐作痛的背部让脸部扭曲。她起身看看四周。看到被扯离的收音机从脖子上滚落阶梯,撞击着阶梯的地面发出声响。 下士! 琦莉忍痛起身,急忙追上收音机。她急不可待地跳过一阶楼梯追着,冲力快到若是踩空一步,自己也会翻落。 收音机发出一声闷响高高强起,琦莉只顾着伸手去拉住提带,没注意到踏出的脚下已没有下一阶楼梯了。 啊 她本能地弓起身,但是这回她的身子却滚过了楼梯平台,一口气滚落到小巷子的柏油地面上。!肩头传来强烈的剧痛.让琦莉叫不出声。 琦莉! 琦莉痛得受不了也动不了地伏着,这时她听到后脑弋传来收音机的叫唤。那个喊声旋即变成怒气冲天的吼声,她想办法抬起头一看,那个半身恶灵飘浮在掉落前方的收音机上头。两条长臂缠着下士灵体的身侧,打算将他从购音机里拉出来。 你要做什么!?放手! 与下士怒吼同时。收音机的喇叭瞬间鼓起成弧状,拥聚空气发射出冲击波。恶灵轻飘飘往上方躲开,冲击波划过半空直接打向路旁的矮围墙,破坏了水泥墙壁。 在上空飘浮的恶灵嘴角弯成半月型,看得出他明 显的嘲笑意味。水泥墙的碎片似乎也在呼应着他的笑,喀哒啮哒地晃动了起来。然后飘到恶灵眼睛的高度,集结成圓锥状。下士!快逃!琦莉看到圆锥尖端对着掉落眼前的收音机射去,虽然知道自己说丁也等于白说,但还是忍不住喊出声。 恶灵瞪向琦莉嫌她多事水泥碎片的圓锥阵也配合他的视线转向琦莉。恶灵以异常的长手指示意,水泥碎片便一起袭击琦莉。 琦莉无法立即反应过来,只是坐在地面、睁大眼睛盯着上方。有自己的头部那么大的水泥碎块整批飞了过来。 她慢了几秒才闭上僵硬的眼睛,就在半带觉悟的那一刹那,忽然有一双手臂从旁伸来,拦腰抱起琦莉。琦莉吓了一跳再度睁开眼,眼角看到了几秒前自己还坐着的地方,已被蜂拥而至的水泥块刺人。琦莉在距离数公尺远的地方被轻轻放下。 哈维 她无法理解整个状况,有些恍神地抬头看向帮助自己的,那双手的拥有者.哈维仅在她耳边简短说了句:没事吧?便转头看向上方。恶灵怨恨地扭曲了脸颊,仿佛自己的乐趣遭到破坏而坏了心情,转向离开。 你待在这里。我马上回来…… 哈维仍然瞪着上空、低声说道,他放开琦莉的手站起身。哈威!掉落在有些距离外的收音机叫道。哈维快速奔出抢过收音机的提带,追着逃走的恶灵。 哈维跑下小巷子的坡道,视线盯着飘浮在上空,那个只有上半身的恶灵背影。下士用杂讯粒子聚集在收音机四周.形成脸孔的模样咆哮着。喇叭发射出冲击波击向恶灵,却总是被他闪过而在空中消散。 恶灵转过小巷子,消失在围墙的另一头。两人跟着他奔出小巷子时,已经不见他的踪影。下士,停!哈维小声制止打算再击出一发冲击波的收音机,停下脚步。 他们已经来到有行人往来的旧市镇主要大街了。 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无意义地伸手作弄一下吗?被哈维单手拎着晃来晃去的收音机烦躁地吐出这句话。 可能是因为下士很稀有吧? 哈维随便找个理由敷衍,在小巷子一角小心翼翼她观察状况。好一阵子后,确定恶灵应该已经不在附近了。 逃掉了吗 看来应该是走了。还不乖乖认输吗?亏他还能够和咱们纠缠到现在,俺也是相当佩服。下次再来,就让他变成破铜烂铁! 收音机还在没完没了地念个不停。反正你这身体只用到今天不是吗?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快点出发吧。哈维描淡写地说完便转过身去,心里头碎碎念着:结果你还不是挺爱那个身体的。 沿着刚刚的路走回去,途中哈维感觉到有股视线而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大街稀稀落落的行人,旧市镇的居民们只是脚步懒洋洋地通过。没有谁特别留意哈维。大概是我多虑了吧? 哈维快步走上小巷子的斜坡道,来到一半时,就看到用手扶着围墙缓步下坡的少女。我不是叫你等我吗!?哈维急忙跑近琦莉身旁。 你没事吗,琦莉?真是抱歉。 听到收音机担心的声音,琦莉微笑回答:我没事,这不是下士的错呀。她身上的黑色衣服更加突显皮肤的白皙,纤瘦的手脚上到处都是擦伤,身上的伤应该更严重吧?斜斜挂在身上的肩背包从撞到的肩膀上稍微滑了下来。 给我。 哈维简洁地说着便将手伸到琦莉面前,琦莉却只是呆愣地抬头看向哈维。轻轻叹口气,哈维自琦莉肩膀上拿下包包。 这种绅士行为你还是办得到嘛! 哕嗦!我哪一次不绅士了!?哈维撇着嘴回应收音机的揶揄,将琦莉的包包背上自己的肩膀,另一只手则将收音机举到眼前瞪着它。真是的,明明有你陪着她还弄成这样。下次再有这种事的话,我一定第一个把你变成破铜烂铁! 嘿,真是抱歉啊,这个身体只用到今天。顽强的收音机也不惶多让地回敬。那不是我刚刚说过的台词吗?哈维半眯双眼瞪着收音机,同时他注意到琦莉定眼不动凝视的视线。 怎么了?很痛吗?要我背你? 被琦莉的黑色眼眸盯着,哈维没来由地感觉内疚,因此有些畏缩地问着。结果琦莉低下头摇了摇,顿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低声道: 哈维已经没事了? 我? 哈维不自觉反问后。一度露出难为情的笑容说: 啊你说我啊?笨~蛋,不用担心我啦。马上又慌忙皱着一张脸。还能走的话,我们就出发吧。哈维说完这句话便企图掩饰什么而转过身去。 哈维配合着跟在身后少女的脚步声,减慢了平常的走路速度,心里同时叹息着:真糟糕!盛觉上明明是她一直在给我添麻烦。不知从何时开始,却变成她的存在反而拯救了我。 ※※※※※ 找不到猫被辗毙的尸体,所以你往东贝里去吧!原本最初接到的命令是这样。那是什么意思?这样反问之后我和好几个蠢家伙交际应酬后(你家孙子的升学问题关我屁事),长篇大论后总算回到正题,因为找到一些线索,得知事故现场发现了黑色焦油状的血迹。那你要先说这件事呀!说话的顺序明显不对嘛! 什么?你还在转运站鬼混啊?到底为了什么事情在那边磨磨蹭蹭?快点往东贝里去追不死人啊! 很抱歉,我今天有点不舒脏,所以动身晚了。都怪动贝里没给我什么好回忆。 哼。我不认为有什么地方会让你留下好回忆的。 听到电话那头高高在上的声音,他在心里吐着舌头,多管闲事!但表面上还是以礼貌的遣词用字回应。请别这么说啊。拜此所赐,我才有好消息报告呢! 只要从这里进行继续搜索,就可以轻易找到。 这话怎么说? 转运站这里有不死人。以时间和移动距离来算,八成和东贝里的家伙是同一个。而且对方是我认识的人喔,真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哦,谁?目的地是哪里? 名叫艾弗朗的讨厌家伙。我怎样都和他合不来。光是嘴上提到那个名字就叫他反胃。他们从废弃的南方线往南走,那条略的尽头就只有废矿坑了。 我了解了。你就在那里把工作做完吧,我会派车过去支援。 单方面说完这些话后,对方便干脆地切断了通汛。 是是喳!他对着早巳听不到电话的对方,应了两遍夹杂冷笑的回答,然后才切断通信。咂一下舌,毫不在乎地将传送中止的六寸画面摔到地卜。这些教会高层的笨蛋!只要稍微假装顺从就开始得意忘形起来!我要何时取你们这幽家伙的性命都可以,懂不懂! 接着他重新调整一下情绪,弯下穿着教会神官服的身子捡起通信机,心里想着:八成坏了吧?不过也无所谓啦,再要个新的就好了。 偶然的相逢有时会带来绝佳的好运呢!引发车祸的恶灵没什么特別的,不过带着收音机凭依灵的少女倒是相当少见。由于觉得很有趣所以跟上去看看,没想到竟然会遇、一卜那个艾弗朗。哼,哦~那家伙还活着呀。那双眼睛的颜色还是一样。惹人厌! 心情又变差了。朝脚下吐了口口水后,他的嘴角突然扬起,露出轻浮的笑容我想到一件好事了。 那个女孩是艾弗朗的伙伴吧?那么工作结束后,我就不客气收下喽! 第五话 死者沉眠于荒野 沙、喀、沙、喀 脚下轮流踩着碎石与枕木,走在生锈的铁道上已经好几个小时了。有时也会变换步调,或者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不过大部分都只听得见自己单调的脚步声,沉默的前进。 此刻正值傍晚时分,夕阳的红色开始染上地平线上的砂色气体。影子延伸成琦莉原本身高的数倍,映在枯竭的大地由西向东伸展。 铁道和大地垂直,一直线通往南边。 这条早已不再使用的废弃铁路,是战争发生前夕,这颗行星还拥有丰富资源时期的遗物之一。据说那处煤矿坑采掘到的资源,全都以列车运送到中央。 就快到了吧。 就快到了呢。 悬挂在提带底下摇晃的收音机小声说,琦莉也小声回应.接着便没有人再接话,又是一片沉默。因为持续走路的关系.满嘴都是含着沙的黏黏口水,开口次数愈来愈少也是这个原因。 走在稍微前面的哈维突然停下脚步、半转过身,直到琦莉追上为止,他都以这个姿势等着,然后把水壶给她。琦莉烈手接过生锈的银色水壶,狐疑地看向哈维,红铜色的眼眸中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问了声:干嘛? 没什么。 琦莉回答后,喝下混有铁锈与沙子味道的水。只要有水就很感激了。 现在吹的是什么风啊?从列车事故之后直到在嘉年华会的镇上行走时,哈维明明都毫不客气、自顾自走在前方的呀!今天却不时停下来等我?今天早上他从琦莉撞到阶梯的肩膀上拿过琦莉平常背的那个肩背包,现在正与哈维自己的后背包一起挂在哈维的肩膀上。 穿过那里就差不多到了。 啥维看着前进的方向说道。前方可以看见如同被挤压成大型波浪的岩山横跨荒野,铁道就直线延伸穿过那座岩山开通的隧道,通往山的另一头。 哈维拿出携带式灯具照亮黑暗的隧道内部。岩壁上有人工加工过的痕迹;破裂的壁灯倾斜下坠;配管弯弯曲曲分布于墙上;荒野的风吹不进来。但滞留在里面的冷空气却也寒冷彻骨,感觉上似乎比室外更冷。琦莉缩起在外套下的身子。 她留意着脚下不被铁轨绊倒,跟在哈维身后往隧道深处前进。就在这一秒 也没听见任何车轮在铁道上疾走的声音,一辆黑色列车就突然冲到眼前。 呀啊! 琦莉只短促叫了一声便僵住动不了,脑海中在一瞬间出现自己的身体被列车撞倒、撕裂飞击岩壁的模样。 然而列车没有将琦莉变成肉块,只是直接贯穿她的身体通过。琦莉呆立在铁道正中央,体验着列车内部穿过自己身体的奇妙感觉。 那不是常见的包厢席客车,而是在车厢两侧墙上设有简单椅了的细长列车。列车里挤满了身穿工作服的人们每个人部疲惫地垮着肩膀低着头。他们面无血色的脸擦过琦莉的脸庞通过时,琦莉甚至觉得自己和其中的好几个人在极近距离间四日相对了。 客车过去后,接下来穿过琦莉的是满载化石资源的货运车厢.琦莉觉得自己好像进入岩石缝间的微生物。不可思议的景象高速通过。 眼前视界突然大开.琦莉知道所有车厢都通过了。她回头望向隧道出口处,看到列车扭曲着消失。 那、那是什么? 就是所谓的幽灵列车吧。 哈维对呆立原地目送列车消失的琦莉.以寻常的口吻说着不寻常的事。幽说不出话的琦莉义转回头。哈维原本就没当一回事.脸上径自带着沉思的表情环视岩壁。 真想不到,这里的地层还留有不少高纯度资源呢。 收音机也发出感佩的声音。琦莉只是不明白地眨眨眼。收音机说明道: 这颗行星古老地层所建造出的磁场很适合幽灵停滞,特别是矿坑道,一般时候就能够看到幽灵。不过高纯度化石资源枯竭后地层的特性也自然而然消失 收音机的声音说到后半段时杂讯严重,开始变得断断续续。琦莉吓了跳.连忙看看收音机.发现收音机喇叭吐出黑色粒子想要组成十兵的脸,却虚弱如薄霉四散.消失无踪。 下士?怎么回事? 没事,因为灵体容易受这个地层的影响会稍微不安定罢了 感到不安的琦莉以双臂抱紧收音机,同时看向哈维。 哈维,下士他她说到这里就咽下后头的话。 哈维漫不经心伸手摸向岩壁时,却发出碰地一声仿佛针被弹扦的低音。似乎有风从他脚下吹上来,哈维的头发轻轻飘起。 琦莉注意到,哈维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僵硬了起来。 可是 啊啊,没事。我们快点通过隧道吧! 他转过头这么说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平常的面无表情了。 隧道比想像中要长。愈往深处走,收音机喇叭发出的杂音也愈大。 没事的,下士。 啊啊 不晓得是不是有什么让灵体痛苦的力量,总之,收音机的声音很衰弱。琦莉的双手将收音机紧紧抱在胸前.心中不安想着:该不会永远都到不了出口吧?她依赖着哈维沉默的背影.在黑暗包围的细长空间中持续行走。 细长的封闭空间隧道。 印象中好像有什么和隧道有关的记忆。 啊 就是列车事故前,在梦里见过的那个战场。发现这点而抬起头时,映入眼帘的光景让琦莉不禁大叫起来。 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围满了大批的人群,大家全往同一个方向前进。身穿破破烂烂军服的士兵们大多数都受了伤、拄着长枪或军刀拖行着,拼命要往出口前进。 哈维 琦莉抱紧收音机,对走在前头的背影出声求助地喊着。但是 那只是死在这个隧道的死者们的记忆所产生的影像,别担心。 哈维只是以冷静应该说更像是平板的语调回答,没回头也没停下脚步。 战争末期,战败的士兵逃入前面的废矿坑,这些就是当时死掉的士兵。我们正在往战争遗迹移动.所以会遇上这些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哈维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发言让琦莉求助无门。她怯怯地看向左右,加快脚步跟上哈维总之,尽快离开隧道就是了。 是影响灵质的岩壁磁场造成的吗?走在前方的士兵身影.时而像是被什么给触碰般的扭曲。琦莉等人加快脚步谷脱离其中。 这时候.突然有几个士兵跌跌撞撞地跑了起来,他们在害怕什么? 恐慌的状态一下子传了开来,还动得了的人开始逃咆,动不了的人被推挤成人潮的踏垫,看得出来每个人都十分在意着后方拼命往前逃。就在琦莉惊讶地打算转头看向背后时 来了!他们来了! 收音机的喇叭发出惨叫声。下士?什么东西?怎么了?这还是琦莉第一次听到下士这么胆怯的叫声。她愕然低头看向手臂巾的收音机,收音机喇叭吐出大量如黑色虫子般的杂讯粒子,但一下了又消失了。周围的上兵们更加混乱地窜动。 切掉,琦莉!离开这甲之前把电源切掉! 收音机的叫喊声央杂着剧烈到令人想掩住耳朵的杂音.琦莉短促尖叫着拿下收音机。收音机垂在提带下方。 快点切掉!与尖锐的叫声同时,哈维伸出手强制切断了电源。 士兵们还在极度恐慌中,切断收音机的杂讯只是切断了声音而已。琦莉呆然站在逃窜的人们与不协调的寂静中看着四周。 咦? 在琦莉视线的角落中,哈维修长的身躯蹒跚倾斜,一手扶着墙壁,另一手雎着心脏附近。怎么琦莉靠近哈维.从下方看着他。这么说来,她这才想起自 己从进隧道开始就没再看过哈维的脸.即使是现在这么黑的地方,她还是分辨得出哈维的脸血色尽失。他的手几乎要撕裂皮肤般用力揪着胸口。 哈维!你哪里痛 没关系.离开这里就会恢复了。走吧。 哈维挥开琦莉惊慌失措紧抓住自己的手,扶着墙壁往前走。琦莉下意识地想要求救而看向四周.当然不可能看到任何救兵啊!只见战败的士兵们敷来愈混乱。 后头好像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琦莉.别看! 哈维出声制止的同时,琦莉回头看向了刚刚走过的隧道。 正好她背后一个逃难中的士兵两眼大睁、嘴巴张成濒死惨叫的样子扑向琦莉,士兵的身体顺势穿过琦莉的身子倒在地面上,背后还插着一把军刀。握着军刀刀柄的手毫不留情地拔出刀子,士兵背后喷出的大量鲜血也溅到了琦莉脸上。 琦莉愕然抬起视线,敌人.一手提着军刀轻轻晃了下.站在那里之前梦到时总是不鲜明的脸庞,这回能够清楚看到了。 年轻士兵红铜色的空洞双眸俯视着琦莉 哈维? 眼前的敌人对着琦莉.其实是对着与琦莉影像重叠的另一个败逃士兵挥起军刀,那刀没有丝毫犹豫,往琦莉的脑门砍下来。 停止! 哈维大喊着用力挥动手臂,拳头殴向坚硬的岩壁地层.连空气也为之震动。敌人的姿态扭曲后四散消失。 琦莉定眼看着敌人刚刚所在的空间,僵硬了数秒钟。哈维顺着岩壁跪倒在地,琦莉吓了一跳,连忙过去蹲在他身边。 停下来哈维一手按着惨白的脸蹲伏在地,口中不断呢哺,琦莉靠过脸去听,他一直存重复着刚才那句住手手底下,他的背正不停地微微颤抖。 哈维 琦莉咬咬唇,重新扣起精神,双手紧紧地环抱着哈维的背,我们离开这里,怏点离开。我带你出去。 她钻进哈维修长的身子底下,想办法也要拖着他离开隧道。 远处可以看见出口了。得以超越琦莉等人逃往外头去的士兵们,与幽灵列车一样在出口处扭曲着消失了。出口外头是深蓝灰的夜空,再远一点可以看到,有个像是车站月台的白包物体存黑夜中浮现。 ※※※※※ 有个家伙做出了意想不到的反击。原以为他已经弹尽援绝,孰料对方却拿出预藏的子弹开抢。有那种东西的话,早存惨败之前拿出来用啊!随着碰的一声闷晌,子弹直接击中他的脸.一只眼球被射飞出去。 啊 他以手捂着自己被打烂的脸,逸出了没什么特别意思的一声.然后一个箭步跨近子弹用尽而僵硬的士兵面前,一刀横欣过去。 从上下翻开的胸口可以看见内脏.士兵的身体朝天向后倒下。 怪物 与喉咙溢出的血一起吐出这句话后.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脸颊削瘦的男子少了一条腿,袖子上的两颗蓝星表明他是敌方下士的身份唉,怎样都好啦。 已经砍不断了。 他皱着眉抛开沾满血且刀刃钝掉的军刀,卸下固定在背后的刺枪带扣。这时 艾弗朗.你杀了几个人? 右边的约雅敬问道。问这种讨人厌的问题,烦死人了!讨人厌的问题!左边的犹大直接说出口。约雅敬心情大坏.脸颊扭曲成奇妙的模样。真是教人厌烦的家伙!我对自己杀了多少人,一点兴趣也没有! 他们几个通过的地方,层层堆叠着败逃士兵的尸体,埋住了铁道。即使敌人逃出隧道,他们也不会给予逃跑的空间及抵抗的方法。全部杀光! 事实上也真的全部杀光,最后结束了战争。 而战争结束的同时,他们也失去了存在的必要性,这回需要的是所谓的战争责任者。整个星球以教会为首开始互推责任.这些让后世人们产生负面情感的不名誉头衔与这场历史战争,最后全部嫁祸到他们身上来。 在战争结束之后战争的恶魔这传说于焉诞生,然后部分教会兵集结成猎杀不死人的武装部队。 等他们注意到之时,这回要被杀的,轮到自己了 散开!艾弗朗!约雅敬! 犹大发出低沉尖锐的指示。他们从铁路沿线往岩石断层峭立的荒野脱逃。铁轨上的教会装甲列车有些开过头,喷出烟紧急停车。身着白色装甲的教会兵们,手里拿着不曾见过的大口径枪炮,一个跟着一个下车。 视线一角看见犹大止步不动,他边跑边回过头。犹大瞄了他一眼.挥手示意他快走扰大的上半身遭到炮弹集中攻击,一转眼四周全是黑烟与粉尘。 犹大! 他不禁停下脚步半转过身。相反的,约雅敬仅是斜眼看着那场最,没有减慢速度。讨厌的家伙 仅仅一瞬间.他正瞪着约雅敬的半边脸便遭到子弹由上而下的纵向攻击。 可恶!身体的右半边被射飞到一点儿也不剩,他倒进耸立的断层暗处。 接下来要逃往哪里去?要怎么逃?等他一留神时,自己已经脱离迷宫般的岩石平台,来到了开阔的荒野,匍伏在古战场遗迹间。失去了身体右半边的一大半,只能靠左手拉动身体在地面爬行前进.插入坚硬大地的指甲全部剥落,手指尖已失去了感觉。 这是自己参战过的战场吗?他也不知道。渗入空气与大地里的血腥昧早已干涸;阵阵热风卷起尘土吹过地面;风化到一半的尸体堆叠在红土荒野上,连绵不绝。 他已经景得连大脑中心都疲倦,什么都无所谓了。犹大应该活不成了吧?如果约雅敬死掉的话会更好。我就在这里和这堆尸体一起化为腐朽吧!这样子比较轻松。想到这里便放弃了前进。 然而不论多少天过去,他仍旧意识清醒地躺在那里,每灭晚上听着战场上尸体们对他说着怨恨的话语。过了几十天仍是这样。在荒野上爬行的甲壳虫钻进他的皮肤底下吃完肉后离开,这种小伤隔天会复原,因此隔天自己又成了那些家伙的粮食。尸体同样每天晚上对他说话,没有一个人肯让他睡觉。 望着眼前绵延遍市的尸体之海.过了几百天后,他开始认为这就是天谴吧!一定是老天爷要我好好反省自己过去杀了那些人、夺走他们生命的罪过,因此硬是给了我很长很长的时间,并且为了让我消耗掉那些时间,连睡觉的空闲也不给。 至少我已经不想再夺走人命了.连他人的命也一起活下去实在很累。如果可以的话,我多么希望能够把时间还给过去杀掉的那些人,请他们原谅啊 ※※※※※ 耳边隐约传来了音乐声。那是收音机很喜欢.因此最近常常听到的快板乐曲。音乐的音量节制在不会烦躁的程度;带着杂音的弦乐器音色反而让耳朵舒服,也缓和了周遭的寂静。 背后感觉到冰冷的柏抽地而。睁开眼睛,视线前方是整片涂着厚厚深蓝灰色的夜空。 基本上,他的意识还算清醒,因此还能理解现在是什幺状况.隧道出口处有座暴露荒野任凭风吹雨打的废弃车站,现在自己正躺在车站的月台上。娇小的少女坐在身旁正听着音乐.收音机就放在被裙子盖着的膝盖上头。她注意到他的视线而回过头。 哈维仰躺着,抬眼望进她漆黑的眼眸,自嘲地干笑了起来。 谢谢让你看到我的丑态了。 自己的低语声黏着喉咙,成了嘶哑的声音。 琦莉轻轻摇头,微笑说:太好了。脸上是忧虑过度的表情加上勉强的笑容。唔啊!哈维突然无法直视她而不明就里的叫出声.双手拨拨刘海,好一阵子就这么以双臂掩着脸。 都现在这时侯了.干嘛突然自我厌恶起来? 收音机跟着摇滚 乐的曲调愣愣地说。很抱歉呐!哈维随便嘟嚷一声,从手臂缝隙看向琦莉,发现琦莉仍绷着一张脸凝视他。刚刚自己跟下士的那种状况,她应该感到相当震撼吧?即使如此,她仍然刚强地把我们带到这里。 啊已经没事了,所以 哈维伸出一只手.似乎要摸琦莉的脸颊,琦莉却颤了一下稍微退开。虽然只是一瞬间而已,但哈维仍可以感到她闪避的举动,因而不自觉地停下手。琦莉这时才注意到,自己似乎下意识露出了惊吓的表情。 啊.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 没关系。哈维简短地打断她的话.他收回手,面无表情看向自己的掌心,感觉上面浮现了数百人的黏答答鲜血。幸好没有弄脏她雪白透明的皮肤,太好了。哈维自己也认同这样的结果。 感到背部传来些微震动之时 有某个东两沿着铁路过来。哈维一惊,跳起身.头却还有些晕眩.只好一手撑住地面。 哈维 没事,别碰我。 哈维单膝跪地注意着铁道,将琦莉保护在身后。隧道的反方向.也就是日的地所在的废矿坑那儿有什么东西靠过来了不是列车,这东西的速度没那么快,体积也要再小一点。 黑暗那头出现的是老旧的深色矿坑用搬运车,只有一节没有屋顶的厢型车厢喀拉喀拉地奔驰而来。琦莉还以为它和隧道的幽灵列车同样是幻影,原来它是真实存在的。 他们不晓得该做何反应,总之就只能僵在原地,结果搬运车就在他们所在的月台正前方停了下来。 上面没有半个人。 哈维皱着眉.琦莉从他身后探出头.小声问道:谁在上面? 这一看,搬运车上竟出现朦胧的圆形灯光,灯光中心浮现以锡片制成三角伞顶的提灯。那盏提灯由一只手举着.衣衫褴楼的老人幽灵出现在昏暗中。 老人从压低的头巾底下瞥了他们一眼,缓缓摇晃着持在手中的提灯,似乎在叫他们上车。 眼前是朝着昏黑夜空矗立的塔状建筑,那座运输塔是用来运出地下挖掘到的化石资源。矿坑道以那栋建筑物为据点往地底下深处延伸,搬运车朝着终点站。滑进最后的直线轨道。 厢型搬运车里空荡荡的.琦莉坐在冰冷的车板上抬头望着前方的运输塔。四周全被黑暗包围,不过出来迎接他们的老人手里那盏不可思议的灯,确保了眼睛还能隐约看见景物。 哈维靠在另一侧的车厢壁,随意地看着某个方向。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但是看起来还是有些无力。 不死人的核与隧道磁场共鸣,才会突然发生那种状况这是待在废弃车站时下士说的。据说作为不死人动力源的高纯度能量物质.就是采自于与那个隧道同质的地层。战争前.各地都有与之相同的地层支撑着高度能量文明。 那个是什么? 前方的铁道左右两边,可以看到许多棒子似的东西直竖着。就在琦莉的身了探出搬运车,在黑暗中定眼凝视时 喔喔喔喔 挂在脖子上的收音机发出了雷鸣般的低沉声音。 回来了!俺回来了 那些是墓碑.遍地皆是立在荒野中的墓碑。 这些墓碑没有一个像样的,全都是绑着碎布片的铁棒.或是不能用的剑与长枪罢了漆黑的荒野上绵延着粗糙的墓碑之海.诉说着那里有多少人死得多么惨烈。 出来迎接的幽灵(八成是类似守墓者的角色吧?)在前面引导搬运车,以不变的速度在墓碑包围的铁路上前进。 墓碑上偶尔飘浮着碎碎念的士兵亡魂,脸上露出想要说什么的神情看向这边。这地方真难熬啊这段期间.哈维一直躲在搬运车的车厢壁之下,修长的身体低躺着.一只手插进发问垂着头。 琦莉沉默地垂下视线。 这里至少有几个人是死在哈维的手上吧!搞不好是几十个.或者更多。还有之前梦见过的隧道战场.如果那画面是下士的记忆,那么杀了下土的人也是哈维了。因为过去在战场上总是进行无止尽的杀戮,而被称做战争的恶魔毫不迟疑夺人性命的邯张空虚表情的脸,的确符合传说。 已经来到运输塔近处了。搬运车发出喀啷一声,轻震一下后停住。守墓者缓缓举起提灯,指向墓碑之海的深处。 琦莉充满疑问地看着哈维,哈维似乎不太愿意接近墓地.世还是点点头站起身。他跨过搬运车侧壁来到铁道上.接着转过身对琦莉伸出一只手。但是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将手放下、转开视线,先一步向前走。 啊琦莉当下愣住,随后连忙攀上车厢壁跳到铁道上,收音机在胸腹间轻轻跳动。 守墓者穿出搬运车,以提灯照着他们一行人的脚下,飘然引导他们前进。终丁来到一个墓碑前停下。 守墓者领着他们来到的这个墓碑,是一把用布捆着的生锈风化长枪,模样相当糟糕。不过那个糟糕的样子.似乎就是这里的墓碑们共同的特征。长枪上那个大概是布的布片角落,缝了两个小小的星星。 收音机吐出黑色的杂讯粒子,凝聚成单脚士兵的姿态,以完好的那只脚一步步前进。他低头静静看着墓碑。 这是下士的坟墓吧! 之前模样含糊的杂讯粒子黑影灵体.现在已经能够清楚看见他的样貌了。沾染了血、泥与煤炭的脏污深绿色军服背影;衣服上有许多弹孔;失去的右脚膝盖关节处仅是简单的以布条包裹。 看到这副恐怖模样的亡魂,琦莉却一点儿也不觉得恐怖。从压低戴着的军帽底下.可以窥见敏锐的长相,总觉哪里有些讽刺跟他的声音实在太符台了!对琦莉诉说历史的时候、谈音乐的时候、对哈维恶言相向的时候,在收音机里的下士是什么样的表情,现在都能够想像了。所以,说起来应该是有点令人开心吧! 下士沉默地伫立在自己的墓前,好一阵子后转过身,立正站在琦莉与哈维面前。 谢谢你带俺到这里,哈威。 他说话的声音同时从琦莉的收音机里传出来。那个完全听惯的声音,那个混着听来舒服杂音的声音,那个粗鲁却温暖的声音。 你对我道谢,反而让我不知所措吧? 哈威。收音机发出的声音打断哈维。那是战争啊,互相残杀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这样罢了。 下士以平静的口吻说着。哈维面无表情地,回望下士然后苦笑着垂下眼睛,口中呢哺着什么.似乎是在说谢谢。 接着,下士看向琦莉。 再见了,咱们就此告别吧!幸亏有琦莉,才让这段旅程最后有个快乐的收尾。 嗯.我也很开心喔。 琦莉以美容回应.打算说出她早就准备好要说的话。她也想过其他要对下士说的话,可是说保重好像有点怪;说再见,这再见的机缘又不知从何而来。于是她最后决定,微笑着对他说:永别了,下士。 可是到了这一刻,原本准备好的话却全都抛诸脑后.说出口的是完全不同的台词 别走 这话让眼前的下士说小出话来。琦莉?身边的哈维也吓了一跳。可是起了头,心中原本筑好的堤防也跟着 崩溃.原本不打算说出口的话.就这么接在后头,一句句蹦了出来: 下士不能一直待在收音机里面吗?这样子我就可以一直带着你.我们就能够一直在一起了。我们好不容易才变成朋友,我不要!我不要你走! 琦莉 干嘛这时突然撒娇缠起人来了?一点也不像你。 这才是我!我只是一直在心里想着,没说出口罢了! 听到哈维愕然的声音,琦莉语气粗暴的回应。虽然这些话只会让下士困扰,只会 让哈维讨厌,可是嘴巴就是停不下来。 贝佳也已经不在了,这样一来,我又得回到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情况。我的朋友都是死抻的人.可是大家最后还是会丢下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如果我也死掉就好了,如果我也是幽灵就好了 你啊.这种话不能随便开玩笑 我才不是开玩笑!不如我也死掉变成幽灵吧?这样子我们就能够在一起了,对吧? 喂!你别太过分! 哈维尖锐地斥责琦莉,并且粗暴地抓住她的肩膀。哈维严肃看着自己的表情,让琦莉有些胆怯.但是什么嘛!反正哈维最后也会离开我呀!她不认输地顶撞回去。 杀了我.让我变成幽灵,然后带着我走,这对哈维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吧!?就像杀掉下士一样 琦莉! 收音机发出的怒吼声撞击着琦莉的腹部,让她的话到此为止。我刚刚在说什么? 她抬起头.看到红铜色的双眸黯然望着自己。 对不起.我不是 我不是故意说出这些话的。藉口说到一半就哽在喉咙出不了声,脑袋里那个煽动自己说出这些话的家伙急忙逃跑,思考回路再度回到一下子冷静下来的脑子中。 对不起,哈维.对不起 琦莉无法正视他而低下头,除了道歉还是只能道歉。太差劲了!明明是自己自做主张要跟着他们、让他们这么困扰的.现在竟然还说出这种话!? 琦莉满溢眼眶的泪水一滴滴落在地面上。对于吸满士兵鲜血的这片沉重大地来说,琦莉的泪水未免显得太无足轻重、太无趣、太没有价值了。在一片寂静的纂地之中,只有自己的呜咽声奠名清楚。 琦莉。 一会儿后.琦莉头上传来哈维沉静而毫无感情的声音。 明天回到镇上之后,你就回东贝里去,我会送你到车站。 琦莉低头看着哈维的鞋尖没有回答,忍住呜咽的胸口好痛。琦莉。哈维又喊了一次.他平板的语气只是在告知他的决定,并非要琦莉做选择。琦莉过了一下子才轻轻点头。 ※※※※※ 吐出的烟雾飘往深灰色的天空,最后融入其中消失。在微亮的天空底下,枯枝般罗列的墓碑延伸至地平线那头。荒野上的墓场,看来比昨夜黑暗中看到的要更加宽广辽阔。 数不尽的人们生命在此殒落,其中有一部分(搞不好是很大一部分)就是藉由我的手。 哈维背靠着搬运车车厢外侧抽烟发呆,等待早晨的到来。这时他感觉到旁边有股轻飘飘的动静,一回过神,发现士兵的幽灵站在他身边,和自己一样眺望着无边无际的墓碑之海。 要上路了吗,下土? 是啊.俺想趁着琦莉醒来前离开。 这样啊。哈维轻轻望向背后。黑发少女在外套中蜷着身子,静静睡在搬运车的车板上.满睑泪痕地将收音机紧紧抱在胸前,下士刻意压低的说话声音从那里也听得见。 不到早上不清楚要走哪一条路,因此下士最后决定在琦莉身边多待一晚,再出发踏上归途。而这一晚即将结束 哈威,这样真的好吗? 哈维。哈维心想着:这样的对话也是最后一次了。他压低音量回应,避免吵醒琦莉。什么东西好吗? 和琦莉分开真的好吗? 好不好不重要。她不过是灵感强了点,终究是个普通孩子,能够在一般社会中活下去对她来说就是幸福吧? 跟我在一起,只能过着见不得人的日子罢了。 少说漂亮话,俺说的是你啊,你这样真的好吗? 跟我有什么关系? 哈维眨了眨眼反问.然而下士削瘦的侧脸却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前方的墓碑。哈维愣愣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几秒后,沉默的将视线转回墓碑之海.吸进一口烟,再缓缓将它吐出: 我无所谓,一个人比较轻松。沉默了这么久,却只答得出不痛不痒的答案。 没想到你这么倔强。活了这么久,脑袋也应该要有所成长吧! 真是抱歉啊! 下士的嘴边似乎有一抹微笑。但他的样子愈来愈模糊.表情也看不清楚了。厚厚的云层缝隙阃射下砂色的晨光.照耀着墓碑之海。 哈威.最后还有一件事。 哈维。这真的是我最后一次订正你了。 下士的模样融入朝阳中,一点一点地消失。俺一直在想.你是不是打算死在这里?决定带俺回来这里也是.去拜访老朋友也是.这一切似乎是在清算过去 从收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与下士的模样一起消逝在寂静中.那段话成了收音机凭依灵最后的话语。 好一阵子.哈维凝视着下士灵魂消失的天空,直到嘴里叼着的香烟灰啪地落在鞋子上.才唤回他的注意而低下视线,他便这样低垂着眼苦笑了起来都已经到最后一刻了.还担心个没完没了啊! 好了该轮到我们出发了。 得叫醒琦莉才行,可是如果她一起来.发现下士已经不在收音机里了,不知道会做何表情?哈维想到这里就无力。叹口气,将变短的香烟丢在铁轨上,正准备用鞋底踩熄之时 啥? 背后骤失倚靠,让哈维不禁叫出声来.然后有如踩踏着鼓风炉般,向后蹬了一下。 回过头一看,搬运车竟然跑掉了。喂.怎么了?他慌慌张张地追上去.抓住车厢侧壁跳上车.这时搬运车骤然加速.开始在铁轨上滑行。守墓者的幽灵不知几时已经出现在搬运车上,操控着搬运车直往废矿坑的运输塔驶去,偶尔瞄呀瞄地注意着后方。 怎么回事? 哈维的身子探出车厢后方,定眼凝视着铁路远处.开始露出曙光的荒野远方出现了列车的头灯。看来似乎是辆大型列车.行驶时的震动透过铁路传了过来。 哈维?怎么了? 背后响起了少女充满不安的声音,搬运车的震动似乎吵醒了她。琦莉抱着外套与收音机坐在车板上,黑白分明的眼睛环顾着四周。哈维偷觑了她一眼.确认她的举动后.视线冉度回到车子后方。 那是包鹱过多装甲的黑色列车。列车不断拉近距离.限看着就快要辗碎小搬运车了。哈维回头看向前而,迫近眼前的运输塔敞开拱门状的入口等着.搬运车滑进里头.仿佛话剧换幕般一转,屋外的风景变成封闭的室内景色。 那是教会的装甲列车。哈维快速说完便转过身,蹲在琦莉面前。记住了,尖叫的话会咬到舌头喔。 哈维不等回答就单于将她拦腰抱在身侧,以另一手为轴跃出车厢,眺下搬运车。呀琦莉正要叫出声.半路又乖乖听话把尖叫声吞下去。着地的同时,哈维将琦莉的下半身往前甩去,再将她打横抱着护在胸前.并且以膝盖与鞋底摩擦地面作为煞车,激烈地磨擦让鞋底升起一丝细烟。 接着.轰隆直冲的列车将眼前的搬运车撞个粉碎,守墓者的幽灵留下耳鸣般细微的惨叫后消失。啊靠在哈维颈间处的琦莉在他耳边愕然地叫出声。 装甲列车由黑色车厢相连.车体一大半撞进室内后停止.车轮不断喷出烟雾。紧跟着.车厢侧壁上的门打开,走出了身着白色装甲、全脸覆面的人类(应该是人娄没错,可是)每个人都用双手提了把颇具重量感的大口径枪支。那是比来福枪稍短,但枪身较粗的独特短胖造型 (碳化枪) 那是教会兵用来猎杀不死人的特殊枪械。哈维口中咂舌一声.看来目标的确是我没错。可是,究竟是在哪里露出破绽的?我该不会因为过了几十年无趣和平的生活而迟钝了吧?他开始看不起自己。 哈维一边后退.一边看着左右,寻找可逃走的路。地面上 唯一的出入口,已经被装甲列车的巨大车体堵住了。他在运输塔深处发现通往地底的升降梯,但是却没看到升降梯的影子,不晓得是坏了还是降到底下去了,只见关闭的铁栅栏里.那个四角形矿井大开着。 (看来只有跳下去) 哈维希望尽量选择躲避.然而当下却又想不出其他方法。他抱着琦莉转回身子自己一个人的话还无所谓,但是他不清楚底下的状况与深度,要是贸然抱着琦莉往下眺,他实在无法确保琦莉的安全。 这时候.哈维看到教会兵已列队完成,最前面一列手里则拿着那个形状奇特的碳化枪。 放手! 就在哈维甩开少女绕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强行推开也的下一秒 咻碰! 碳化枪特有的混浊炮声响彻运输塔天井,接着连续发射四发。第一发打到哈维的右脚,其他四发只是打穿脚边的地面。 混!哈维想要站稳脚步而习惯性地踏出右脚,却无法站稳而整个人失去平衡,顺势侧摔瘫倒在地。哈维!、笨蛋!别过来!哈维推开奔过来准备以身体护住自己的琦莉。教会兵的第二击 第二击却没有发射,教会兵们不晓得什么原因突然停手。? 哈维盯着敌人,稍微想了一下,便以手臂勒住琦莉的脖子.有几个人反射动作的举起枪。等等,可是看来像队长的士兵制止了他们。原来是这么回事。 不准动!哈维的声音响彻运输塔高挑的天井时,琦莉吓得停止动作。枪口对着哈维的教会兵们也原因不明的完全静止不动。 接着,哈维的手臂从琦莉身后紧紧抱住她,手指粗暴地塞进她嘴里。动的话我就扭断这家伙的脖子!他以充满危险的声音威胁.然后一手抱着琦莉。另一手与一脚缓缓向后退。 琦莉还搞不清楚状况,只知道哈维抓住自己、塞住自己的嘴。刚刚他说:动的话我就扭断这家伙的脖子这家伙,指的大概是自己吧。教会兵全部不敢动。 琦莉.接下来我跟你说的话.你要安静的听,懂吗? 哈维以只有琦莉才听得到的音量.对着混乱中的琦莉耳畔低声说道。嘴巴被塞住的琦莉只好点点头,哈维这才稍微放松力气。 那些家伙要追的人只有我。你只是被我骗来的,不晓得我是不死人。之后那些家伙会帮助你、保护你,就算问起我的事也只要告诉他们不知道就可以了。他们会相信你,寄宿学校的女孩子不可能和不死人是同伙。他们不会怀疑你.会送你回宿舍恢复原本的普通生活。 我不要! 琦莉间不容发地回答,脑袋小幅度摇晃。哈维绕着琦莉脖子的手臂又加重力道。 可是哈维怎么办?我们还会再见面吗?琦莉靠着他的手臂.抬起视线问。我会逃走他的回答相当简单.对于下一个问题则没有回应。 两人退到升降梯前面时.哈维停止动作。装甲服的其中一人干劲十足要迈步向前.却被其他装甲服伸手制止因为哈维单手勒住人质的脖子。他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深深掐入琦莉的脖子中,呼吸困难的她不禁发出沙哑的惨叫声。 哈维 抱歉.非做到这样不可。他冰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这样刚好,省得我送你去车站。那些家伙会小心送你回去的.你放心吧。 哈维的手在身后摸索着升降梯间的铁栅栏,一边像是耍把琦莉拉起身似的站了起来.这时他的脚下又是一个蹒跚。哈维!我不要!你都受伤了琦莉再度抗议地叫了起来.可是嘴巴又被堵住。 拜拜.琦莉,我们不会再见了。 哈维说完这句话便放开手把琦莉推出去。琦莉向前跪倒在地。 这个举动让教会兵一拥而上。哈维转身飞跃铁栅栏,子弹飞过趴倒在地的琦莉头上,集中袭向升降梯间。哈维的身影已消失存矿井。 把升降梯升起来! 含糊的愤怒声从头盔面罩里传出来,装甲服们响着摩擦金属的脚步声匆忙追去。 琦莉仍然瘫坐在原地。一名装甲服单膝跪在她身边,对她说了些话、查看她有无大碍。可是对方的声音与周围的骚动好像都来自很遥远的地方,完全进不了她的脑袋。 脑子中有反应的,只有哈维最后留下的那句话、耳畔的呢哺、呼吸、每一字每一句的语调拜拜,琦莉,我们不会冉见面了。拜拜,琦莉 ※※※※※ 脚被打断了.应该不可能跑太远。快追! 气势十足的怒吼声与众多脚步声从头上经过。这就是为神工作.清新正派教会兵所说的话吗?哈维皱着眉头,等到脚步声远了,才从地层凹洞爬出来。 三面岩壁围绕的隧道往黑暗处延伸,地面上有搬运车行驶用的窄铁路,但是处处断裂的轨道看来是无法使用。 可恶 哈维撑着岩壁、拖着右脚,只靠左脚开始向前走。悬着的右腿从膝盖以下到脚踝这一段的骨头与肉整个被削去,呈现无法步行的状态,碳化的黑色伤口连一滴血也没流出。 不死人的细胞拥有能够异常再生的速度,这全都仰赖他们体内的特殊血液。而措杀不死人专用的碳化枪就是针对这点,存对象身上施以大范围的碳化消灭,同时让血液蒸发。为了活化治愈能力,他们必须拿刀子等物品将伤口挖得更深,促使它出血,这举动真的是非常疯狂到自虐的地步。连同被挖去的肉也必须再生,因此复原的效率并不算佳。 我真是个笨蛋 他一边走着.一边咒骂自己,原本打算全心全意专注于让身体前进,脑袋的另一半却想起了别桩事情。 一开始就不应该带琦莉来的,让她卷入了危险,最后又硬把她推回给教会。简单说来,现在讲这些也于事无补了。只是,当自己说出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时,她脸上遭到背叛的表情烙印在脑海中,怎样也挥之不去。让她出现那种表情并非我的本意啊! (啊我真是个笨蛋) 前面再度出现骚动,隐约闪烁的灯光折回来了。哈维看看左右,发现身旁的墙上有一个连接岔路的隐密洞穴,外边还有铁栅栏封锁。现在的他要爬越铁栅栏未免强人所难.于是他从底下的缝隙钻进去,想办法靠着手臂的力量将全韶的身体拉进栅栏内。就在这时,脚步声回来了。哈维背靠墙壁,屏住呼吸。大半数走向深处的教会兵脚步声都通过了来时路。 哈维稍微放心松了口气,视线看向岔路的深处,感觉里头似乎隐约有光,便扶着岩壁往深处前进。 前方的天井泄下了清晨的阳光。那个高度并没有低到能够爬上去(如果双腿都没事的话,或许爬得上去也说不定)。一条钢索自头顶上垂落,那是用来升降货物用的简易升降台;由两座升降台轮流上下,一台在上而时,另一台就会降下来。 (近能动吗) 不期待这升降台还有动力,钢索够强韧的话,最糟的情况顶多就是沿着钢索爬上去罢了。哈维带着一丝丝希望.拖着腿加快脚步,这时背后传来小小的一声喀嚓。 艾弗朗 画罩遮住的模糊声音喊出这个名字。哈维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头时枪声响起。右边肩头从后方受到冲击跟着削去。他立刻以手指抓住岩壁站稳脚步.避免摔倒。 岔路的阴暗处站了个装甲服教会兵,看来只有他一个人的样子。他双手提着碳化抢,喀地一甩,空弹壳掉落地面,接着他开始装填新子弹。 哈维没等他完成动作便以左脚瞪地。如果右脚没受伤的话,就可用左脚当轴心,以右脚踢击对方了。不过现在这状况.除了舍身直接冲撞对方之外别无选择。哈维趁势肘击装甲服的接缝处.听到骨头碎裂的闷响不知道碎的是对方的肋骨,还是自己的手肘。 两人一块儿摔向地面。哈维立刻站起身,捡起对方手中飞出去的碳化枪.扣下扳机。沉闷枪响响起的同时,枪的后作力也让哈维向后飞出去,背部狠狠撞上岩壁.碎石子晔啦啦地自头顶上掉落。 对方不动了.碳化的腹部正冒着黑烟。装甲服虽能承受集些程度的子弹攻击,但是刚才那一击的距离极近。 哈维抱着碳化枪在岩壁边坐下,好一阵子凝视着躺在地上的尸体,僵住不动。 啊啊 哈维深深长叹。虽说濒临危险的是我没错,但也没必要直接打穿对方的身体中心吧?肋骨碎裂时,对方应该已经动不了了,然而我的身体却自发性的反射动作,等回过神时.已经把对方杀死了。 自己一直尽可能不杀人的。如果他们不再注意我,我也不会杀人的。为什么还要对我穷追不舍呢!? 得快一点了 哈维小声说完,再度叹口气,将重重压着双手的碳化枪丢在地上。刚刚的枪响应该很快就会引来其他士兵。 正要站起身时,他发现自己无法顺利站立。刚刚碳化枪打到了他的右肩,右手臂虽然还连着,但已经无法动弹了。只靠一只手一只脚,实在很难站起来。 没办法,只好匍伏前进到升降台了。他的脑袋里已经忘了升降台或许动不了的事,也忘了这个身体已经完全不可能攀爬钢索的事。他只见到那里有外头射进来的光,是被砂色云层覆盖的微弱光芒。很努力地保护这个行星仅剩资源的天空与大地.变成细细的一条线闪着光芒,照射进来。总之.只要爬到那里就有办法哈维心里不禁这么想。 左手臂靠着地面拼命拖着身体前进.摩擦坚硬地面而破皮的手指间已经渗出血来。 哈维突然想到:我干嘛要这样拼死逃走?这不正和八十年前一样吗?自己在尸体连绵的荒野战场上挣扎时.内心冒出真是麻烦的念头,于是便放弃了前进。不如就到此为止吧?和那个时候一样放弃,让教会兵找到我,干脆地把我杀了吧! 哈维不再试着向前伸出手臂,他抬起头.好一阵子仰望着前方的光芒。 那个砂色光线低调温和的感觉跟她好像,他开始呆然想起这些事情来。于是 应该还能再走一下下 哈维小声低语着,又开始匍伏前进。 他来到光线射入的矿井底下.爬上升降梯的底板。以勉强的姿势伸出手,抓住操作把手稍微扳倒一点有反应!钢索拉紧了。看来似乎能动,真是奇迹呀! 逃离这里之后.去看看她吧!只要一次就好,看她是不是过得好.只要远远地看就好。哈维心里想着万分依恋的事情.正准备用力扳倒把手时 ! 仿佛被打了一巴掌般,哈维本能地转过头。 腹部冒着烟的装甲服教会兵站起身,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碳化抡.裂开的面罩有一部分剥落,露出其中的人类脸庞。 他突然想起来了,虽然仅仅一瞬间,但刚刚那家伙叫的是我以前的名字。 唷!艾弗朗,八十年没见了! 教会兵的嘴角两端弯成新月形。可以窥见狂乱气息的蓝灰色眼睛、单薄的唇上有着扭曲的笑容,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令人印象深划的特征了。难以令人留下印象这点,反而让这个拥有奇妙存在感的男子,令人印象深刻。 约雅敬?你怎么会 哈维仍匍伏在升降梯上.他愕然低声念出老伙伴(虽说他并不认对方是伙伴)的名字。对方似乎对哈维惊愕的模样很满意,嘴边带着笑容将那把难看的枪甩了一下,装填子弹。那副惹人厌的笑法还是没变。 事实上.我是教会雇用的核回收人。现在连你这家钬的心脏啊,也有足够买一个大陆的价值呢。 你这混蛋!想置身事外吗 哎.就是啊!所以说.我如果没好好工作的话,恐怕也自身难像呢。我是很想和你好好聊些过往今昔啦 我可是连一秒钟都不想和你说话哪!哈维同时吐了口唾沫.不耐烦地打断对方的话。对方从悠哉的笺容转变为不愉快的扭曲脸颊。 那么你就给我闭嘴吧! 约雅敬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 哎呀哎呀,守墓者把俺叫住,要俺同来看看。真的是让俺没办法安心消失啊。 上兵飘浮在煤矿坑上空,低头看向躺在狭窄矿井底部的尸体。 原来不死人死掉是这副德性啊!他有些兴味盎然地看着。青年的身体中心被子弹射穿,就那样仰躺在升降台底板上,红铜色的双眸大睁,像是正瞪着飘浮上空的士兵。其实.那双眼早已失去了光芒。 右半身有一大半消失,模样实在凄惨,可是这种程度不可能停止不死人的生命活动。胸口中央被利刃轻易挖开一个洞.那位置原本应该埋着他的心脏核才对。然而核连接身体内部的活体线路被扯断,焦油状的黏稠血液流了出来。 青年就这样断气。 士兵叹了口气.虽说俺没呼吸啦。 该怎么办?就让他这样死去也好,这似乎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 问青年,他当然不可能回答,只是以空洞的视线望着上空。非自然存在的他们即使死去,好像也不会出现像俺这样的灵魂。这不禁让人觉得,虽然刻画着永恒的寿命,但似乎又存在的非常短暂、脆弱又太没意思了。 怎么办.哈威?如果你还有一点点想话下去的念头,就努力看看吧! 第六话 即将到达光之路标 季节不可能有所谓清楚划分的边线,然而自殖民祭连续假期结束的隔天起,气温确实进入了隆冬,而且没有秋天能够介入的分毫空隙。 好了。 琦莉双手轻拍地面的土堆,叹了口气。她摩擦着因室外冷空气与翻弄土壤而冻僵的指尖,转头看向旁边。 对不起,我只能做到这样。 在蹲下的琦莉身旁坐了只瘦弱黑猫。它对琦莉的话语没有产生任何反应,只是一直定眼看着眼前的小土堆。是在发呆?在生气?还是很高兴?从它如冬季天空般寂静的灰色眼睛中,读不出任伺讯息。 琦莉重新转头向前,和黑猫一起低头看着脚边。地面上原本挖出的浅穴以周围的上重新填上,这粗略的坟墓就位于中庭一角。琦莉抱着膝盖,闭上眼睛一阵子,为小小的生命祈求冥福。 琦莉!你翘课躲在这种地方做什么!?是打算把打扫工作全部推给我吗? 背后传来恶毒的怒骂声,琦莉蹲在地上转过头,看到那位雀斑脸的同班同学正站在校舍的穿廊底下.推着堆了大批厚书的手推车。 看到她那副样子,琦莉心想:啊,已经放学了吗?她以沾满土的手拍拍裙了、站起身,模样并没有特别着急,以平常的步调(虽说是平常的步调,但其实也够怏了,这到底是因为谁的关系才变成这样的啊)走到穿廊上,等不耐烦的吉拉瞒了中庭一眼后问道: 那是什么? 猫.死了。 琦莉接手推起手推车,一边以简短的词汇组合出答案。 今天早上.她在穿廊的阴暗处发现冻死的流浪猫。就在礼堂举行的早晨礼拜兼冬季学期开学典礼结束后,回教室途中发现的。琦莉翘掉下午大半天的课,从仓库中找出小铲子,将猫埋在中庭里人们踩踏不到的角落。 吉拉露出轻蔑的表情看着那个小坟墓,略带玩笑地说:该不会是用来呼唤恶魔出现的猫吧?接着便窃笑了起来。 琦莉表情没变,仅是斜眼看了对方一眼,又继续推着手推车往穿廊对侧的校舍前进。 什么嘛!你好歹也回个嘴呀!?无聊的家伙! 一时之间被留在原地当雕像的吉拉,自顾自抱怨着追上琦莉。你想要我回你什么?琦莉心里质疑着,却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继续沉默地推着手推车。 这时候她突然留意到,脚边有什么东西缠了过来,低头一看.是刚刚的黑猫。它正以身体磨蹭着琦莉的脚.同时发出撒娇的叫声,它绕了琦莉一圈后,便咻地消失了身影。 你刚刚有没有听见什么? 吉拉惊吓地看着左右,琦莉只是含糊地敷衍她说:有吗?视线重新回到手推车上继续向前走,她微微笑了起来。原来它很高兴呀,太好了。 自己已经多久没笑了?琦莉注意到这是自己几天以来.第一次稍微感到开心而露出笑容。自从废矿坑那件事之后.琦莉似乎失去了感情,不论和谁说话她都觉得麻烦,嘴里只会断断续续吐出些单词。 殖民祭连续假期的最后一天,琦莉被送回了宿舍。 校长和汉妮老师已经听说了事情经过。不晓得她们听到的说法是不是:琦莉被不死人拐骗而带到了废矿坑,就在正要从头开始吃掉她的那一刻,教会兵将她救了出来。 总之.汉妮老师似乎是这样认为的。她将琦莉视为遭遇恐怖的事故,因而心理受创的可怜学生,于是便以自我陶醉的慨叹与过度反应的拥抱迎接琦莉归来。硬要选的话,琦莉还宁愿是教会史的老师来迎接,然后告诉她:好惊险的埴遇呀,琦莉。报告什么的不用写当然也没关系哟! 可是汉妮老师说:尽快忘了和不死人有关的罪恶深远记忆吧!因此整个事件不但其他同学不知道,连其他老师也没人知道,更别期望教会史老师会晓得琦莉没写报告的理由了。结果琦莉在冬季学期第一天上课,就被罚站了一个小时。老师还大恩大德地给了她三天时间提出两倍分量的报告才放过她。三天内怎么写得出两倍的报告啊!? 呼啊 打个哈欠抬起头.看到书桌上的时钟,时间已来到即将转换日期的那一刻。 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报告用纸最后还是一片空白,琦莉将笔搁在纸上,轻轻叹厂口气。今天就先去睡了吧!怠惰的想法支配着她,她这彳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原来的生活了。 比起那几个每天紧凑旅行的日子,宿舍生活的今天与明天没什么特别不同,不知不觉就会让人顺着惰性过日子不.这跟同到日常牛活无关。回来之后,日常生活也不再是以前的日常生活了。 贝佳.我要睡了喔。 她试着和之前一样收拾书桌井转头看向墙边床铺上的贝佳,和之前一样与室友说话。 晚安.琦莉。 再也听不到那个会以开朗语气回答的美声女高音了。双层床的下层是琦莉收拾到大概可以得到五十分左右的床铺.上层则空荡荡的.床垫上还积了一层灰尘。那位会躺在那边假装念书的室友;那他不在乎琦莉正在写功课而不时和她搭话.还要琦莉回应的室友.那位任性又自由奔放的室友.已经不在了。 只剩下一个人的房间,感觉奠名宽敞了起来。 琦莉转头看向床,定住好一阵子不动之后,缓缓将低俯的视线转回书桌.来到了摆在书臬角落的旧收音机上。收音机上到处坑坑洞洞.涂装也几乎剥落,喇叭破了好几次.上头还有修补过的痕迹。琦莉伸出手把收音机拿近身边.打开开关.一阵令人愉快的杂音过后.喇叭传出的小声音乐流泄整个房间。 收音机的频道与琦莉第一次看到时一样,那并非正规的广播电台.而是知道的人才知道的游击队电台。搞不好调频器早就坏了.可是琦莉害怕会找不到这电波微弱的频道.因此也不敢试着乱转台。 最初是谁转到这个频道的呢?琦莉脑海中立刻浮现一个红发男子盘腿坐在列车座位上,一面被差使着,一面转动调频器的模样。再过去点.再过去点,啊啊~过头了。笨蛋!不是说再稍微一点点就好了吗!?哈威。 此刻的收音机只是送来遥远城镇的旋律.再也不会语带杂讯,粗暴又充满人情味的低声对我说话了。再也不会看到转动调频器的修长手指点起香烟,以略感厌烦的动作从斜对面座位望向我.或者对我伸出手了。 他在废弃车站月台上打算触碰我脸颊的那只手,我为什么会在那瞬间觉得害怕而避开呢?琦莉一想起那件事就后悔不已。她明知道哈维本人是最无法原谅自己的人,她甚至都能感到他那股自责的痛楚。她明知道在嘉年华会上紧握着自己的邪只温暖大手,早已不再为战争而存在了。 琦莉紧咬着唇,压抑着涌上心头的情感。 哈维一定安全逃走了!他此刻一定是以一副看都看腻了的表情眺望着极东的砂之海。听见即将启航的钟声了,他弯下腰、拿起行李,快步走向搭船处如果他能转过头叫我的话该有多好我要抛下你喽,琦莉!你在干嘛!?海自这么稀奇奇吗? 不行!别再想了 琦莉精疲力竭地伏身趴在书桌上.额头顶着冰冷的收音机,企图让自己的泪线也冷却下来。似乎这样做就能够阻止泪水流出。 我短暂的旅行结束了。拜拜,琦莉,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 结果,琦莉的报告承远都不用写了。 前一天晚上她就耶副德行睡在桌上,弄得早上起来时脸颊半边都是红红的收音机压痕,于是她决定早上的课全部自动休假。就在这时,汉妮老师突然找她。是因为我翘掉昨天下午全部课堂的关系吗?还是我接下来打算翘掉今天的课这事,因为某些不明原因而被她识破了呢?总之 .一大早就被带进校长室.八成是不打算再继续发援助金给我. 要把我赶出宿舍了吧?琦莉心里这么想着,跟着汉妮老师走进枝长室大门。她连最基本的礼貌话都忘了说。 校长就坐在房间最罩头最大的办公桌前.是一位身穿圣职者黑色长袍的中年女性。琦莉想不起自己曾和校长有过任何重大牵扯。 房问里还有一个人,对方就坐在办公桌前的沙发上是一位身着地方巡礼神官服装的年轻男子。 哎呀.琦莉,能够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神宫以温柔待人处世的态度离座起身,站到琦莉面前。琦莉愣愣地往上看,这时校长开心的声音从神官背后响起: 这位是首都来的约雅敬先生。听说你们之前见过? 听到校长的话,琦莉一时之间反应不出她说的人是谁。她抬起脸凝视着修长男子的脸,对方也朝下看着琦莉。 琦莉的心脏感到一阵刺痛;连续假期时我总是抬头望着的那个人,他的眼睛也在同样的高度。琦莉总算想起来了,对方就是在转运站遇到的那位神官。虽说她只记得蓝灰色的眼眸以及与哈维相似的身材。 啊她惊讶地叫出声。首都?此刻,琦莉终于被校长刚才所说的前半部台词吓到而睁大了眼睛,再度仰望对方。他是首都的神官,那不就是教会的干部吗!? 神官稳重的眼神带着恶作剧的微笑。 惊讶吗? 是的.因为实在看不出你是这么伟大的人。 琦莉直率地点点头。看来似乎是太直率了,琦莉的视线越过,神官肩膀,看到他背后的校长僵住了脸上的笑容。琦、琦莉!斜后方也传来了汉妮老师慌张的低语声。 没关系的,我还是个新手。神宫以惯用的应酬话让两位女性安心,然后再度转向琦莉。东贝里正好是我曼后的访问地,想谢谢你前阵子的帮忙,所以顺道过来看看你。 你特地为这种事过来? 要说有什么因缘的话,也不过是在车站前的那几钟而已.我连他的长相都不记得了呢!他是看了我的制服,才知道我的学校吧?可是我又没做出什么需要让他专程过来的事情。 神官对于琦莉的疑问毫不害躁、很直接地回答:嗯,困为我无论如何都想再见你一面。他弯下修长的身子,担心地盯着琦莉的脸。 我刚刚听校长说.你好像遭遇了不得了的事件,没事吗? 说是不得了的事件,只不过从老师那儿听来的,应该是琦莉要被吃掉的版本。其宴琦莉一点也不觉得是什么不得了的遭遇.然而那句没事吗?却不知为何让琦莉有了他全部都懂的感觉,便突然不自觉掉下眼泪。明明从那件事情之后,她一次也没哭过的呀! 我不耍紧 琦莉垂下头勉强挤出这句话,其他想说的话语已出不了声:我不要紧.对方没对我做什么。如果你们要问我的话,我会请你们别再追那个人了。 琦莉忽然哭了起来,这让校长与汉妮老师都困扰的无言以对。好一阵了,校长室甲只听得见琦莉死命压抑的呜咽声。校长总算故意轻咳了一声,误解琦莉的反应而说道: 唉唉,这些痛苦回忆就别再提了。企图转换现场的气氛。 约雅敬先生有件很棒的事情要告诉你喔。 琏莉用制服袖了擦掉眼泪,抬起头。与琦莉惊讶的视线完全成对比的,是校长脸上写满对于来自首都、大有未来的年轻神官的绝对信赖。相对于笑容可掬摆出良善教育者的校长.堆越一脸笑容的琦莉心中却没有任何感激,只是慎重点点头。 约雅敬先生要让你以奖学金学生的身份,进入首都神学校的中等科。 校长突然这么告知。琦莉眨了几下眼睛,反刍着校长的话,然后转动视线,这时神官微笑补充道: 我听说你无家可归,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首都? 可是,为什么是我 啊啊~琦莉,这是多么捧的一桩美事呀! 还没等琦莉问完,汉妮老师已经拉开喉咙发出拔尖的叫声,她仰望着天花板,双手交握胸前,闭上眼睛一副恍惚的表情说道:这是神的旨意啊!像你这样不得恩惠的孩子,神还是会给予公平的机会呀! 琦莉的视线自神官身上移开,面无表情地转望汉妮老师、盯着她的无框眼镜。当着不得恩惠的孩子面前说出不得恩惠这种话,她真想问问这位坦白又善良的信徒:老师如果神真的存在的话,为什么不给那只黑猫一点点食物与能够遮蔽寒冷的屋顶呢? 然后琦莉突然想起一件事,也许这颗星球上还是有神,她只是毫无缺点、具备堂堂正正又公平之卓越性格者。 无论强者弱者、无论是有钱没钱,她都只是平等看待罢了.绝不插手干涉任何一边。有这样的神多么令人庆幸啊!去死吧! ※※※※※ 东贝里教区东边的转运站,今天也被旅行者的活力渲染得热热闹闹。往西走的话,经过东贝里的中心区后就是西贝里地区;往东走.就是跨越大陆的砂之海;往北通过北海洛教区后便进入教会首都.每条铁路分别往各大目的地延伸。 琦莉靠着车窗,脸颊贴在冰冷的玻璃上.若无其事地望着带了大型行李、在月台上繁忙往来的人们。 真教人难以相信,上次看到这副光景不过是一个礼拜前的事情。上次琦莉他们才在这站下车,去拜访哈维从前的家.接着就往南方已废弃的铁路前进。 哈维会不会还在这附近?找找看说不定能够遇到他。琦莉没来由的产生这样的期待而有些心神不宁,这样的反应连她自己都感到厌烦了。 别再胡思乱想!哈维都说不会再见面了!再说,我接下来要前往遥远的地方 现在人都已经坐上开往首都的列车,等待开车时刻了。 琦莉原本并不想进神学校继续升学,固此打算拒绝首都的奖学金.但是却因为校长与汉妮老师毫不怀疑地相信,琦莉对于能够前往首都一定很开心.因此东贝里给予琦莉的援助金那时已经理所当然地终止了。最后,琦莉就在忤逆不了老师们的情况下接受前往。 她希望自己能够早一天独立生活,这样才能自己决定想去的地方。从那趟旅行经历后,琦莉隐约有了这种想法。不过.她现在的立场仍旧必须仰赖援助金或奖学会过日子。 另外还有一点.琦莉本身没有必须坚持待在东贝里的理由,这也是她拒绝不了首都行的原囡。在东贝里没有家人,没有贝佳,也没有人要我在那里等着.说会来接我 有谁? (还在想) 琦莉深入自己的内心,叹了口气。这时候 给你。 旁边递来一个锡制马克杯,上头缓缓飘起白色热气,有着甜甜香味的褐色液体在杯中摇晃。琦莉双手接下杯了.抬起头看着微笑的年轻神官,他手上拿了一杯比琦莉那杯还更深的液体,在包厢席对面的位置坐下。 好像还要一会儿时间才会发车,你就边喝边等吧。 琦莉把热可可拿近嘴边稍微舔了舔(真是奢侈品!宿舍的餐厅当然不可能出现这种东西),她抬眼看向神官,说了声:好好喝喔。 喜欢的话再多来几杯吧。 约雅敬先生好亲切又好细心喔。琦莉直接说出想到的话。结果约雅敬喝着自己的咖啡.同时眨了下眼睛。 这是和谁比较后的结果吗?你有个不亲切又不细心的朋友? 不.没有。 琦莉含糊回应.逃开视线。明明坐在斜对面就可以了,干嘛专程坐到我的正对面盯着我,害我莫名紧张了起来。 琦莉喝下一口热可可,斜眼瞄向约雅敬.结 果那对蓝灰色的眼睛还在热切注视她。琦莉觉得对方似乎在打探些什么.让她心里愈来愈觉得不舒服。可能是我想错了吧?他耶乍看之下对人温柔的微笑,似乎挂着一层薄薄的面具,教人摸不清他的想法。 为什么会对我这种人有兴趣呢?只因为我在车站前稍微帮了他,他就要送我进首都的学校,这也未免过度亲切了吧? 琦莉不知道该看向哪里,视线只好落在杯中的热可可上。这时候,车厢突然前后摇动了一下,差点将可可打翻泼在制服裙子上头。虽说这身寄宿学校的制服已经不需要了.但她的便服都在行李里,最后只好穿上这身一如往常的黑色制服。 她看向月台,看到列车前方似乎正在进行什么作业。到底在做什么呢?琦莉定眼一看,啊!立刻从座位上半坐起身,脸贴在车窗上。 此刻.坚固的黑色车厢正要连接上琦莉搭乘列车的第一节客车车厢。那个黑色车厢与袭击废矿坑.教会兵乘坐的装甲列车好像喔不,应该就是! 约雅敬先生,那是在做什么? 琦莉仍旧以贴在牟窗上的姿态发问。约雅敬倒是一直也不在意,悠闲地喝着咖啡说道: 火车头的状况似乎不太好,刚好被派到东贝里的教会兵要回去了,就顺便请他们的机器拉客车到首都。发车时间虽然有些延误,不过那机器较有力量,速度很快。 教会兵 琦莉语带紧张的小声低喃.凝视着前方的车头作业。 三节黑色车厢连接在前头.加上十节客车与最后两节货车,形战共计十五节的长列车。琦莉看到在月台上进行作业的人之中,有几个穿着白色装甲服,心跳不禁快了起来。 她突然有股不好的预感哈维真的逃走了吗? 就在这时.座位旁边传来金属摩擦的声音。琦莉吓了一跳,转头一看,走道上站了一个人.身上穿着和外头同样的装甲服。琦莉差点叫出声,但还是想办法将声音吞了下去,摇摇晃晃的背撞上了车窗。 教会兵当着吓得站不起身的琦莉面前,靠近约雅敬耳语些什么后.便响着嘎叽嘎叽的脚步声走出包厢。 直到脚步声消失在车厢门的另一头后.琦莉仍旧僵硬地紧贴车窗.全身上下似乎血液尽退。教会兵与神官分属教会组织的相对极端位置,管辖的范围应该也不同才对.因此琦莉一直没想过约雅敬会和废矿坑那件事有关。然而仔细想想.既然他是教会干部.教会兵会向他进行报告也不奇怪吧! 我去一趟前面的车厢看看,晚点再过来。 教会兵离去后,约雅敬也自座位站起身。他看着一脸惨白、僵住不动的琦莉,温柔的说:怎么了?不用担心。 请问 琦莉尽最大努力让声音不颤抖,想办法开了口:和我在一起的不死人逃掉了吗?还是被抓到了?可是她的努力垒是白费.细小而颤抖的声音从她的喉咙传出。 那个啊.两个都不是喔。 约雅敬脸上仍带着微笑如此回答,说完便留下不解的琦莉走向走道。稍微走了几步后,他停下来轻轻转过身,脸上还是同样的微笑,只是表情似乎有些莫名扭曲了。 放心.他已经死了。 然后补上这句话。 ※※※※※ 好像有人在叫我?琦莉睁开眼睛。 一时之间.她不晓得自己刚才是不是睡着了。列车早已出发.传进琦莉耳里的收音机音乐,音量小的几乎要被车上的噪音盖过。她刚剐才从行李中拉出收音机来,放在膝盖上。 约雅敬离开后还没回来。 刚才他好像说了什么?死了?不死人怎么可能会死?笨蚩蛋竟然撒那种谎! 身体某处的神经似乎麻痹了,浑身无力。她耳边听着收音机的音乐,发呆看着车窗,窗外景色全都包覆在夜晚的黑暗中,看不清楚。一片漆黑的玻璃反而映着自己的脸与车内的样子.那是仿佛正在看着半透明灵魂的奇妙现实感。 好像又有谁在叫我? 琦莉稍微转头.看向走道与对面的包厢席。对面包厢坐的是一位小女孩与看来像是父亲的男子两人;父亲埋首读书,小女孩靠在父亲身旁睡觉。走道上没有看到有人在走动。 琦莉不解地偏着头转回视线,这时 莉! 这回没听错,真的有人在叫她。琦莉环顾了一下四周,心里一惊.拿起膝盖上的收音机将耳朵贴近喇叭。琦莉那个混着杂音、若有似无声音的确正叫着自己。 下 琦莉不禁冒失地突然大叫并站了起来,其他乘客全都透过包厢隔板投射怪异的视线过来。 琦莉连忙坐回位置上,弓起身子,小声对着收音机说:下士吗?可是她没听见回答,将音量调大电只能听到极大声的杂音。隔壁包厢的父亲困扰地瞪向琦莉,睡觉中的小女孩皱了皱眉翻了个身。 琦莉抱着收音机再度站起身,乘客们已经在各自的位置上做起各自的事情,看来没有人怀疑琦莉诡异的举止。琦莉仍然注意着四周的视线,快步往后方的车厢门走去。 打开车厢门准备跨出一片黑暗的连廊处,车轮的噪音直接敲击着耳膜,冰冷刺骨的强风吹乱头发。琦莉赶忙关上门.岢贴着车厢壁让风通过,一边以不输周围噪音的声音大叫: 下士?下十吗!?你听得到吗? 她将收音机的音量转到晟大,等了一会儿,杂音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回应。 琦莉听得见吗。 虽然才分离没几天,世是那个混着杂音的声音却让琦莉好怀念。她忍住快要掉下来的泪水,把脸贴近收音机同道: 下士.怎么了?你回来了吗? 琦莉听得见吗来货车厢。 下士? 琦莉听得见吗!来货车厢。 然而.收音机只是单方面不断重复着同样的台词.无法和琦莉对话。货车厢?琦莉从连廊探出身于,望向连结在列车后方的车厢。她藉着从客车窗户流泄的四方形黄色灯光定眼凝视着黑暗:这里往后算有三节客车,最后面连接着两节货车。 琦莉来货车厢 收音机的声音仿佛咒语般持续着。 琦莉凝视着后头的货车厢,不发一语地点点头,转小收音机的音量后挂在自己的脖子上.离开连廊走往下一节车厢。 没有任何迟疑的理由。 走出最后一节客车后方的连廊后,琦莉关上车厢门,身后的小窗射出昏暗的灯光。接下来就是货车厢,然而这时琦莉有些犹豫了起来。 眼前的货车连廊只有简单的踏脚板,没有像前面几节客车那样的车厢门.因为货车厢用来搬运货物进出的大型拉门在侧面.出人口似乎只有那甲了。车厢连结部分的间隔很宽,看来必须跳过去才行。 琦莉来货车厢 知道了,下士。不要紧,我过得去!收音机仍旧单方面不断发出声音,琦莉坚定地告诉自己做得到。 深呼吸.咽了咽口水,琦莉心一横便从连廊上跳出去。 琦莉指尖够到货车的小小连廊,两手抱住扶手后,立刻往车厢侧面移动。强风剧烈地吹动她的头发和衣服,她踩着拉门的轨道,小心翼翼地贴着车厢壁走。幸好周围黑看不见脚下.如果她看得到的话,铁定会吓得住动不了。 再一点点 琦莉想办法伸出手抓.主拉门的门锁,正要打开门时,她的裙子被风吹起起而飘了起来。 脚飞离了地面。 啊!琦莉不自觉短促尖叫的声音也在瞬间被风吹走,接着她的身体也开始往后飘动。 就在干钧一发之际,靠门缝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琦莉的手腕。琦莉只剩一手被抓着,身 体在空中飞了约一秒,接着她被用力拉进货车厢内.撞上手臂拥有者的胸口,摔倒在地。 琦莉当然立刻就知道那是谁的手臂了。那只纤瘦却坚强有力的大手。 哈维、哈维! 琦莉匆匆忙忙起身开心地连续叫唤那个名字。 哈当她抬起头看见对方的脸时,琦莉的表情瞬间冻住。 眼前的人的确是她一直想见的红铜色头发青年,然而现存那张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同为红铜色的眼睛只是空虚地张着,没有焦点。 哈维? 琦莉感到愕然,暗绿色的士兵灵魂轻飘飘地离开哈维的身体.消失在收音机中就在这时,哈维原本还直挺挺的脖子突然折成不自然的角度,整个身体失去力气倒下。 琦莉承受不住那个修长身躯全部的体重而被压倒在地,靠过来的红铜色脑袋沿琦莉的肩膀滑落,撞到地板,发出一声闷响。 咦? 琦莉瘫在当场,屏息低头看着哈维瘫在地上的样子。她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指尖碰了碰他的脸颊.冷冰冰的异样触感让琦莉忍不住缩回手,刚刚的手指痕迹就这样留在哈维脸上。 这个触感,很明显是尸体啊! 不 冷静下来.琦莉!别吵,听俺说! 现在能够让恐慌不已的琦莉回到现实的.就只有挂在脖子上的收音机声音了。不知何时,收音机已不再单方面发言,而是能够和琦莉好好对话了。 下、下士!琦莉的脸靠向收音机,似乎打算用双手紧紧抱住它。哈维他、为什么、怎么会 是俺附身在他身上,让他行动的。那身体完全走不了路,真是累死俺了。俺还能够支撑到这里,但那家伙的身体已经没办法再站立行走了,所以俺才借用游击队电台的频道,把俺的声音送到你跟前。 听不懂!我听不懂你到底在说什么? 琦莉一口气听完收音机的说明,脑袋反而被弄得愈来愈混乱。声音也慌了,眼泪也趁势流了出来,过去一直勉强压抑下来的感情,现在全都乱糟糟地满溢而出。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哈维不动啊!为什么他会变成那个样子?我想和哈维说话呀!我好想再见到他呀 所以俺叫你冷静!哭也没用啊! 收音机也跟着乱了调。琦莉拿在眼前的收音机.瞬间从喇叭里吐出杂讯粒子组成的脸,让她不禁向后退。琦莉抽抽搭搭地拼命擦去眼泪,侧耳倾听想弄懂情况。 哈威现在的状态就是普通的尸体,他的核已经被取走了,恐怕是在那家伙手上,就是那家伙指挥教会兵的。 那家伙是谁? 就是那个和你一起搭乘列车的男子。俺躲在月台角落看到你们了.俺的直觉果然没错。该死!早知道就应该更警觉些。 约雅敬?琦莉原本要加上先生,中途又收回。 琦莉.有件事情俺之前没告诉过你,这是俺以前听哈维说的。教会之所以猎杀不死人,井非因为不死人是战争犯罪者.也不是因为不死人反对神的存在,这些都只是说给信徒们听的漂亮话罢了。其实他们的目的是不死人的核.那东西代表战争之前能源文明时期的最后结晶,因此教会那些家伙想要得到核的技术与资源。 就为了那种东西 愕然听着收音机说话的同时,琦莉稍微恢复了冷静。她再度转头看向一旁哈维的尸体,右腿与右肩几乎整个被削去.都已是这副悲惨模样了,敞开的上衣前襟还可以看到胸口中央轻而易举被开了个洞,焦油状的血液弄脏了衣服。 眼前的哈维与七年前祖母还活着的那时候,死在自己面前的不死人模样重叠。 太过分了 琦莉紧咬着嘴唇,企图忍住又要涌出的泪水,她伸出双手,紧紧抱住那个头发沾上焦油血味的脑袋。之前问他时.他无所谓地说能够无视疼痛,可是现在被弄成这副残破的模样,他一定很痛苦吧! 琦莉.要哭待会儿再哭,你办得到吗或者你也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回到客车去。如果你选择后者,俺也不会有意见。 你认为我会那么做吗? 琦莉语带哭声反问,结果收音机干脆地说:就是不这么认为.才会叫你过来呀。琦莉仅是微微笑了笑,将哈维的头轻轻放在地板上。他现在不可能会感到冷了,但琦莉还是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伸手轻轻台上他空虚的眼睑.靠近他的脸颊小小声地说:等我。 接着她敛起表情,确认脖子下的收音机提带挂好后,站起身。 有人看守。 琦莉从车厢门上的小窗偷窥着客车内,小声说明后把头缩回到连廊处。第一列客车前面连接着教会的车厢,通往那个车厢的车厢门前站着两位教会兵。琦莉的身子就贴在他们正前方另一头的车厢门外侧。乘客们自然地坐在位置上.不过教会兵立正站在自己面前,多少还是会有影响吧!靠近教会兵部分的乘客姿态几乎都很僵硬。 嗯.这是正常的。下方的收音机回应道。它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好办法,于是问道:这下子,咱们该怎么通过 我们走上面。 琦莉没等收音机说完便接着说,并抬头看向客车的车顶。车厢外壁上设有工作用的简易梯子,应该能够从这里爬上去。琦莉毫不犹豫就踏了上去。 喂.你玩真的吗?太危险了! 没有其他办法了呀。 琦莉淡然回答时已经爬上梯子了。她的头探出车顶时.突然迎面吹来一阵强风。等等她先缩头让风吹过,同时把收音机的提带打个结弄短一点,以免被风吹跑。 接着她心一横攀上车顶,肚子贴紧车顶匍伏前进。迎面袭来的刺骨强风毫不留情地吹着她的衣服与头发,不一会儿手脚就冻僵了.差点就失手滑下列车。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我再也不穿裙子了!这个碍事的头发也要剪掉!琦莉心中这么决定。 还好吗.琦莉?肚子底下传来收音机含糊的声音。 嗯.再一下下琦莉回答的声音也被强风吹到后头去了。 她拼命往前进,爬到了另一侧车顶的边缘,她以手指勾住边缘处,手臂用力把身体往前拉近,几乎是以从简易梯子上滑降的姿势来到这节客车的前侧连廊。 从车厢小窗可以看得到教会兵的后脑勺。这时候,教会兵突然转过头,琦莉心中尖叫着将背紧贴车厢壁.压住差点飞出去的心脏屏息等待。等了一会儿后再度窥探,小窗另一头的教会兵已经把头转回去了。 呼好了,我们走吧! 你还真是厉害啊收音机佩服地说。 什么厉害? 琦莉一面继续行动,一而简短回答,心里想着:我现在的语气还真像哈维啊!我好想再听一次哈维那有着清晰口吻与偏低语调的声音,喉咙附近有点哽住、带着些许杂音的低沉声音。琦莉发现,这个想法为她带来了连她自己也想不到的行动力。 四周完全笼革在黑夜中。但是从狂吹的疾风、车轮的轰隆声与脚下的激烈震动就能够知道.左右两边的景色正高速飞逝而过。 前方是一扇黑色铁门。车厢的车顶比客车还高,似乎在阻挡闲人靠近般耸立眼前。 琦莉确认过背后的小窗便低下身子跳过连廊,背贴在黑色车厢的门上。这边的车厢门卜也有小窗,只是以琦莉的身高看不到里头。琦莉仅能勉强知道门的另一头没有人影。她握着门把试着拉开门,门只是比较重而已,但还是打得开,她拉开一个自己进得去的缝隙钻了进去。 门顺着重量自动关上.门外的轰隆声突然安静下来。 车厢里还有一层出入口,只有一颗电灯泡从天花板垂吊下来跟着振动摇曳,照亮狭窄的空间。左手边 有扇小门,看来似乎是厕所;右前方是一扇车厢门.这回门上的小窗不需琦莉伸长身子也能看见里头了。 细小的走道延伸到另一头的车厢门.等距设置的电灯以昏暗的灯光照亮走道。左侧车厢壁上是一道道等距设置、和电灯位置相同的门。看来这里是个人房的车厢。 琦莉静静关上车厢门,踏进走道。 半路上听到面前的个人房里传出说话的声音,她本能地准备逃走。转过身时.听到对方的谈话内容似乎与自己无关.只是一般的谈天说地罢了。琦莉窥进个人房的小窗,看见三、四个装甲服脱到一半的士兵正坐着聊天。她压抑住紧张狂跳的心脏.悄悄通过那间房前。 下一个房间看来是置物间,里面杂乱堆放着大大小小的箱子。 当她经过置物问时,后头突然毫无预警的传来开门声。琦莉的尖叫声已经到了喉咙顶端差点喊出来,她硬是把尖叫吞了下去,快速躲进置物间里,抱紧收音机背靠着墙壁。装甲服的金属脚步声渐渐靠近了 就因为有人肯拿出足以买艘砂船的金额来换取这颗烂石头.人类才会这么无药可救。话说回来,这种从前采到不想采的东西,还不是你们这些家伙发起战争反这都摧毁了? 躺在昏暗个人房的简易床上,约雅敬一手高举黑石一脸无趣地盯着它。坚硬的黑石约有成年拳头的大小仔细看看就会发现,其实那并非普通石头,整个表面都是用日来联系各种活体线路的端子,从粗的到微血管程度的都有。锁在内部的琥珀色光芒缓缓反复着一明一灭.仿佛心脏的鼓动。 这个琥珀色的内容物就是不死人动力源的真面目,透过活体线路连结血管与体内组织.提供半永久的能量与超出常轨的治愈能力。 藉由假存的少数战前资料,可知核送出的血液中含有修复细胞机能的特殊微粒子,微粒子活性化时就会变成黑色焦油状大致上是基于此看似台理的说法。但一切制造技术、研究设备、作为材料的物质,都随着那场愚蠢漫长的战争消失殆尽了。因此,他们现在虽然知道核表面上的组织构造,却设办法复制。 真是活该呀.艾弗朗。 小声说完.他的嘴角浮现微笑,毫不在乎的将核抛向空中又接住。高层那些家伙如果看到他这样做,八成会发出哀嚎吧?光想像就觉得愉快。 能对我安泰的生活有所贡献,你应该也会高兴吧!我准备玩乐个三十年左右。啊,干脆来建艘太空船吧?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能够永远在无边无际的宁宙中旅行。 他若无其事说出这天外飞来一笔的想法后,似乎感到十分中意,自己一个人微笑了好一会儿,跟着又没来由止住了笑.眯起眼睛瞪着手上的石头。 喂.艾弗朗,你的玩具真教人生气欸!我明明坐在她正前方.她却不把我放在眼里.只顾想着你的事,那个臭婆娘! 那个并不排斥不死人的女孩子他原先打算暂且用她来排解无聊,没想到要驯服她竟然这么费工夫。她对艾弗朗就那么有心,为什么对我就不行?无聊透顶!令人生气!不论是艾弗朗或是那个臭婆娘,还是教会高层,全都教人生气! 他突然气到极点坐起身,转头就把核往车厢壁砸去(高层那些人看到的话,铁定吓得魂都飞了).核打到车窗的金属百叶窗帘,稍微撞凹了窗帘的金属片后滚落地面。 他半眯着眼、垂下视线,瞪着随地面震动而小幅度摇晃的黑石.抛下一句:活该。随后突然感觉自己的胜利非常空虚.于是咂舌一声。这时候,走道上传来金属脚步声靠近的声音,脚步声在房门前停住,可以听见士兵的敲门声与压低声音的说话声。 约雅敬阁下。 烦死了约雅敬口中抱怨着、斜眼瞪向房门.随手捡起核,放进脱下的外套口袋里之后站起身。 辛苦了,有什么事? 约雅敬打开门回应时.脸上是一副稳重、值得信赖的年轻干部侯补的表情。站在门外的士兵从护具后头结结巴巴说着: 跟您在一起的那位少女。从客车厢消失了 消失了? 是的.她不在车厢内。 士兵说出了令人想揍人的消息。约雅敬当真准备揍人似的握紧掌头,推开士兵奔出房间那个臭婆娘! 呼俺的命都去了一犬半了。 脚步声细匆忙忙地经过门外,直到车厢门关闭的声音静下来之后.怀中的收音机才开始发牢骚。你明明早就死了。琦莉一句话驳回收音机的埋怨。她站起身,从门上小窗确认没有半个人在之后,再度回到走道上。 由声音的距离判断.刚才教会兵前往以及约雅敬出来的房间.应该是最里面那间吧?于是琦莉跳过中间的其他房门.避免发出脚步声的小跑步直奔那间房。 从小窗窥去.里头虽与其他房间差不多,但是比较高级.摆放了桌子、椅子和简易睡床,琦莉再度确认左右边的车厢门后.闪身进入房中.反手将身后的门关上。 琦莉不自觉屏住呼吸,眼睛环视昏暗的房间。只有床底下塞了个大型的波士顿包与行李箱.其他就没有称得上是行李的物品了。琦莉回头瞄了眼身后的小窗,然后踏入房中.跪在地上拖出床底下的包包。 她先搜索波士顿包,里面只有衣服、书以及日用品。接着她想打开行李箱时却停手 锁上了。琦莉伤脑筋地小声说道。 琦莉,你稍微把俺举起来。 琦莉稍微想了一下收音机那不亲切的指示后,双手拿着收音机微微向上举。收音机喇叭释放出比平常克制许多的冲击波,不过破坏行李箱正面的声音还是相当响亮。 俺很有用吧!看来,俺应该有当小偷的天分吧! 只是把行李箱弄坏而已嘛 收音机得意洋洋的声音让琦莉呆了半晌。她用双手和鞋尖将扭曲的行李箱用力打开,以自己这么暴力的手法看来.似乎也没资格说收音机吧! 看看行李箱里头,有了 就是那个吗? 收音机语带雀跃地说。 里头有个坚固的金属盒子。琦莉也满心期待地心跳不已.双手拿起那个盒子,然而期待下了就落空了。没有锁的盒五里是空的,里而有一个直径十公分左右的球形凹洞.很明显是要用来收纳核。 仔细想想,他不一定会把那东西摆在行李里,也许那家伙随身携带着。 这样的话,我们要怎样才拿得到呢? 琦莉的问题让收音机停顿了一会儿后,垂头丧气地说:没希望了吗琦莉也叹口气在床上坐下。现在可不是休息的时候啊!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琦莉完全没了头绪。刚刚还干劲十足的想帮助哈维,结果却什么也做不到。琦莉紧咬嘴唇,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紧握的拳头握到了什么?? 她转头看向旁边,约雅敬随意将刚才穿的外套弄成一团放在床上。她突然灵机一动,本能地将外套拿起。 黑色的物体滚落床上。 找到了 片刻后,说不出话的琦莉才呆然呢喃。与小时候看过的不死人心脏相同,里面包着黯淡琥珀色光芒的黑石。 竟然会在那种地方收音机也逸出无力的声音。 琦莉伸出颤抖的双手拿起黑石,手中感觉到扎实的重量,黑石的温暖配合着琥珀色光芒的明灭传了过来。这股温暖与触感,就是在嘉年华会牵着自己回旅馆时.那只大手拥有者所有的触感。应该更小心点保管吧琦莉以沙哑的声音喃念,将黑石紧紧抱在胸口。 快点.咱们该回去了! 嗯! 琦莉点头回应收音机,快速站起身时 房间的门打开了,琦莉正要离开床铺的身 子在原地。她转过头,约雅敬就站在那里.身后还跟着数名穿着装甲服的教会兵。 喂喂,真是教人意外的小偷啊! 约雅敬看着琦莉的手冷冷一笑.那张笑脸的一边正抽搐着。琦莉瞪着对方.将核硬塞进裙子口袋里,心中道歉着:哈维.再忍耐一下喔! 还来! 为什么要还你?这是哈维的东西! 你是个好孩子,趁还没吃到苦头时快点交出来!你知道那颗石头有多值钱吗!? 约雅敬伸出一只手走向琦莉。他向前一步,琦莉就后退一步,如此反复几步后.琦莉的背后就碰到车厢壁了。 琦莉,引他过来。收音机以只有琦莉能听到的音量低语,接着又被上一句:站稳了。 琦莉乖乖待在墙边抬眼瞪着约雅敬,静静地等着。年轻神官一副和蔼可亲样子缓缓靠近,脸上笑容却莫名扭曲。 很好.真是好孩子。 伸出的手指就要碰上琦莉脸颊的一刹那收音机的喇叭发出咆吼,一口气发射出震耳欲聋的高音声波。 集中最大力量的冲击波直接轰向约雅敬的脸,他身后的上兵也遭到波及,一起飞出去撞上走道的墙壁。琦莉也因为冲击波的反作用力而弹出去,背部狠报撞上墙擘而喘不过气,剧烈地咳了起来。 快跑! 琦莉存收到收音机指示的同时,咳嗽着猛然踢了墙边一脚.顺势弹起身奔出房间。她完全不顾那些交叠着嵌在走道墙上的人们,只是径自向右转,跑向后方的车厢门。 快追!背后响起怒吼时,琦莉已经一口气跳过连廊了。 快追!脑袋有一边听得见士兵慌张的声音与脚步声,感觉斜上片有人蹲了下来,接着他扣到对方向上叫道:不行,他死了! 约雅敬冷不防地睁开眼睛。 咿! 刚刚靠过来检视他状况的教会兵叫了起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约雅敬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坐起身。背后遭到波及的两名士兵已经气绝不动了。或许是被压死的吧.谁知道呢? 约雅敬一只手摸了摸脸,结果听见了血肉模糊的不快声音.脸上的碎肉片黏到了手上。 琦莉.真有你的 他说话的同时,脸颊肉被削去的部分发出了咻咻咻的漏风声。 约雅敬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旁的士兵吓得瘫坐在地上.下巴一开一合地抬头看向他。约雅敬面无表情地瞥了士兵的丑态一眼,抢过他手里的碳化枪。 金属脚步声追了过来。琦莉频频回头注意着后面,在客车厢的走道上跑着。 乘客们都为了不知名的骚动而惊讶地站起身,看到琦莉身后拿着碳化枪的教会兵追过来后,全都发出短促的悲鸣、缩头躲进座位角落。收音机凭依灵估算着距离.打算再来一发冲击波.可是这样于会波及无辜乘客。总之,唯今之计只有尽快离开客车厢才是上策。 琦莉来到最后一节客车后头的连廊,这同根本没时间去思考恐不恐怖.只顾着急忙眺过货车厢。然后与第一次过去时一样.脚踏着拉门轨道攀到车厢侧壁。 教会兵追到客车厢连廊了。琦莉眼角瞄到他们进身子正好由拉门缝隙滑进货车里。 关上拉门后。顺手拿了附近的铁棍挡住门,心理上总觉得有比没有好。即使她气息紊乱仍不休息,连忙走近藏在货车阴暗处的哈维身边跪下,翻开他的外套。理所当然,躺下的人不可能翻身.哈维仍旧是跟刚刚相同的姿势躺在那里。 琦莉焦急的从裙子口袋中拿出核,用双手捧着看了一会儿。 下士.真的有这个就可以了吗?哈维就会回来了吗? 没试看看怎么会知道呢?不行的话再说吧! 琦莉咽了咽口水,沉默地点点头,将核缓缓靠近哈维胸前的空洞。如果不行我就陪你一起死吧!虽说讲出这种话一定会被哈维骂。 她还是不自觉地抖着手,以危险的手势战战兢兢将核推进它应该在的位置。 石头内的琥珀色光芒似乎有一度明亮了起来。她不禁停止呼吸.满心祈求地等待着。 然而,只有这样。 失败了吗? 收音机失望地说。还不晓得,一定还琦莉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般呢哺着。但她似乎连自己也说服不了,后头的声音愈来愈小.最后她垂下头咬住唇。 心中的绝望迅速蔓延。果然,向神祈求是没有用的!如果现在恶魔出现在这里.她一定会开心地与恶魔订定契约 给我打开!这时,车厢外头传来含糊不清的怒吼声,以及粗暴敲击拉门的响声。突然听到一声枪响!拉门上有一处冒着烟往内侧凹陷.三名穿着装甲服的教会兵踹倒扭曲变形的铁门,一个接着一个进来了。 琦莉单膝跪地转身将哈维护在背后。收音机的喇叭咆哮着.最后一个爬进车厢门口的教会兵吃了一记冲击波而失去平衡.低声哀嚎着掉进门外的黑暗里。收音机又间不容发的聚集起力量.准备发射第二发冲击波。 可是喇叭却只是没用地泄了气,接着还喷出黑烟。抱歉,俺刚刚浪费太多力量收音机的声音突然随着片片段段的杂音一起消失。 下士 琦莉低头看向收音机的瞬间感觉有人靠近,她立刻抬起头。 剩下的两名教会兵将枪口对着琦莉走过来,琦莉一看到这情形也没多想,用力一蹬便撞向其中一人的腹部。她没办法撞倒对方,只是拼命抱住碳化枪想要抢下来。 这个臭小鬼! 装甲服教会兵的粗糙手套抓住琦莉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提起,她的双脚悬浮在半空中。放开我!琦莉一边大叫.一边用力踢向对方的小腿胫,孰料坚硬的装甲服丝毫不受影响.反倒是琦莉的脚整个麻掉。 喂!你看这家伙! 进入货车厢的另一名教会兵对他的伙伴喊道,声音被面具遮着而含糊不清。这不是在废矿坑杀掉的那个不死人吗?你怎么把尸体带到这里来的?他俯视着横躺在货车阴暗处的尸体,吃惊地说道,并且伸出手指不客气地乱戳红铜色的脑袋。 住手! 琦莉更加激烈的踢动双脚。 不准碰!不准碰哈维! 你给我乖一点! 琦莉脑袋上方吐出不耐烦的声音,头侧同时遭到钝器冲击.她的眼前瞬间一片黑暗。当她察觉自己是被某个东两殴打时.身体已经被粗鲁地抛在地上了。 琦莉按着晕头转向的脑袋,充满敌意地瞪向对方。这时 唔哇! 车厢内侧的士兵突然发出惊愕的叫声。 琦莉吓了一跳转过头去,视线前端的尸体突然动了起来,用肩膀撞向那个教会兵。被撞飞的教会兵顺势滚到失去门板的车厢口,连同地板上扭曲变形的铁门一起卷出车外去。在面具遮掩下的惨叫声转眼问就变小,消失在黑夜的另一头。 你、你这家伙! 另一个呆滞的教会兵连忙把枪口转向哈维,这时哈维已经抢先做出下一个动作了;他抄起刚才那个士兵丢下的碳化枪,趴存地上采卧姿扣下扳机射击。 碳化抢发出一声闷响,在侧壁与天花板引起回音。腹部中弹的十兵飞向后方的车厢壁,倒在墙脚后便一动也不动了。 在这一连串瞬间发牛的动作结束前,琦莉一直抚着太阳穴呆坐地上.直到发现精疲力竭的哈维又不再动作时才回过神来, 哈维! 碳化枪落在一旁.哈维疲倦地躺在地上,那副模样好像从最初就已经死在那里似的,对琦莉的声音一点反应也没有。哈维,起来嘛再度袭来的不安让琦莉快哭出来了.她双手伏地爬到哈维身边。 起来哈维求求你 琦莉跪在哈维身旁将脸贴近他,这时 哇 哈维瘫在地上的左手突然勾住琦莉的脖子拉向自己,琦莉被猛然搂进哈维的怀中, 眼前的核正闪烁着琥珀色的光芒。微弱,但确实开始脉动;焦油状的血液缓慢流动.补起被撕裂的活体线路断面。 这里是哪里 看来他似乎还是没什么力气。琦莉头上传来哈维断断续续的声音,她稍微抬起被哈维的手臂固定住的脑袋,看着哈维的下巴。 这是教会兵的列车喔。是下士把哈维带来这罩的,然后我们一起把核拾回来,然后 琦莉口齿不清地说到一半时.哈维原本勾着她脖子的手碰了碰她的太阳穴.打断琦莉的话.并眨了眨眼示意。那个被殴打的地方已经不那么痛了.只剩下一点热而已.所以她一时之间也忘了这回事。 啊。那个没关系.大概会肿起来而已 少啰嗦了!你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啊!? 哈维一下子就冷漠揭穿琦莉慌慌张张企图掩饰的台词。 为什么最后会变成你也一头栽进来啊你完全不明了我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送你回去的吗哈维最后的话像是在自言自语般,琦莉几乎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能感受他用力抱紧自己到喘不过气的手臂力量,以及隐约传来的体温。琦莉放松精神,将脸贴在染有香烟味道的上衣胸口.就这样闭上眼一会儿。 琦莉 约雅敬单手提着碳化枪,缓缓走在客车的走道上,蹒跚步行的脚下有时一个踉跄。失去了一半的视觉和听觉因此现在的知觉好像覆上一层膜般模糊不清。搞不好脑袋也被打飞一半了? 朦胧视野的左右全都是胆怯看着他的人类视线,真令人生气!竟然还有小鬼在哭,烦死了!等一下就把你们全部杀了! 现在你们这些不值一提的蝼蚁怎样都无所谓,我此刻的目杯只有前面那个臭婆娘! 琦莉 约雅敬诅咒般低语着少女的名字,继续往前走。 抓着我。 琦莉从货车厢侧壁来到连廊上后,急忙对后头的哈维伸出手。她搂着哈维的修长身躯将他拉上连麻后,暂时松了口气。再怎么说,哈维目前都还是站不稳的状态,沿着车厢侧爬过来的途中,好几次他都差点滑下去。 两人离开了刚刚的货车厢.来到通往下一节货车厢的连廊。他们打算放开最后一节货车厢。要在这种速度下抱着琦莉跳车,以哈维现在的状态实在太有勇无谋了。琦莉对此刻的哈维而言,是太过沉重的负荷。 琦莉,再稍微撑着我一下。拖歉.麻烦你了。 哈维爬上连廊后,将身子探出车旁,寻找放开车厢连结器的把手。用不着他说,琦莉也紧紧抱着他的背不让他摔下车去。被夹在两人中间的收音机仍是坏掉的状态.没听见下士的抱怨,总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 抵达转运站的话,就能够随着人潮逃走了。哈维一向将手伸向连结器内侧的分离把手,一而快速地说着,后头他好像还问了些什么.声音去却被车轮声与风声盖过。什么?琦莉将脸靠过去问,哈维只是侧过脸说: 西边和东边,你想去哪边? 咦? 琦莉呆愣地凝视着对力的脸,好一阵子才回应: 沙之海,我想去坐船。 隔了一会儿才听到的答案,让哈维笑了起来.他以一贯的轻松口吻说着:好.我带你去坐船。琦莉的脑袋花了好几秒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兴奋地越过对方的肩膀追问: 真的?你要带我一起去? 都这个时侯了还说什么傻话!?没办法呀,我要负起害你变成通缉对象的责任 哈维重新开始拉扯把手,可是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好像不对订正一下。哈维停下手上的动作.再度转过头。一时之间皱着眉.思考着要说的话,然后 请陪我一起去.琦莉。 他重新对琦莉说。 琦莉毫不犹豫地用力点着头.将脸埋进眼前的背中。 琦莉! 此时,列车前方诅咒般的呼唤声与狂风一同吹来。 原本放松的紧张感再度袭向两人。琦莉紧抓着哈维的上衣.在他背后缩起身子.从侧壁阴影处窥视前方。神官打扮男子身上的长袍随风飞舞.他正沿着侧壁走向这边。 她与蓝灰色的眼睛有一瞬间视线交会。琦莉,你逃不了喽男子怒目瞪视琦莉并笑着.他只剩下一边的眼睛了。头部被削去了半边,从凹陷的头盖骨间,似乎可以窥见某些红黑色的黏稠物体。 哈维那副异常的模样让琦莉胆战心惊地缩起头。这时,哈维手边传来一声短促的金属声拳头模样坚实交握的连结器松开了。 没事.快点过去那边。 琦莉在哈维的催促下往下一节货车跳去。快点琦莉立刻转过身对哈维伸出手.打算拉他一把,但她伸出的手却落空了。哈维仍旧蹲在前节车厢的连廊上,没有往这边移动。 铿的一声冲击.车厢开始脱离。 哈维!不!为什么!? 你先去吧!我还有点事要找那个蠢蛋。 我不要!骗子!我也要跟在你一起琦莉大喊着想回到哈维那边,然而却被哈维给我待在那边!的尖锐叫声与有力的手臂按住。哈维将脸靠近琦莉,以宁静低沉的声音小声说道: 我们去坐船吧.琦莉,我答应你。 风啸声、车轮的轰隆声,还有四周所有的声音,似乎全都在那一瞬间静止了。红铜色的眼瞳就近在触摸得到的身旁.他的叹息就在自己的唇边。 一瞬间.琦莉突然从肩膀被推开,落向背后的货车。前方的景色、哈维目送的表情都在急速远离,大声喊出的声音又被刮过来的强风吹散.连自己的耳朵也听不见。 可恶啊!琦莉! 从车厢侧擘来到连廊上的约雅敬大声怒喊,极为焦躁的埘着铁道那头开了一枪,然而.脱离的货车厢早巳消失在远处的黑暗里。 快点给我停车! 跟着他的士兵早就一个也没有了,发现这点让他更是火大,一边大喊.一边转过身子。这时,背后突然伸过一只手臂勒住他的脖子从另一侧车厢侧壁的阴暗处!可恶!这些混蛋家伙! 约雅敬转过因生气而扭曲的脸庞.凶为半边脸被打飞了,他当然看不见任何东西。于是他再转过去一点,直到脖子发出扭断筋的声音,他总算才看到了对方的模样。 唷约雅敬,看来我们家琦莉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呢! 艾弗朗!你这家伙怎么会! 越过肩膀.他看到那对可恨的红铜色眼睛。明明已经杀死了.竟然又依依不舍地复活了。约雅敬毫不掩饰地咂舌一声。 你带着她打算做什么? 啥?你还真有心啊。不过.那个臭婆娘也活不了多久吧? 约雅敬吐了口唾沫回应.对方则不快地眯起眼睛。看到讨厌的人不高兴.约雅敬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发出咯咯的笑声。 如果让你失望的话也未免太可怜了,所以我就接收了她.你真应该要好好谢谢我呢!不过那也不需要了,那家伙比想像中还无聊。该怎么办呢?抓到她就把她杀了好?还是把她卖给人口贩子好 约雅敬原本只是故意要惹对方生气而已.没想到却愈说愈认真.不管要说多少都没问题。可是这时候 够了.别再说了。 对手突然做出出乎意料的举动。他的手越过约雅敬的肩膀、抓住他的枪.一百八十度转个方向对着自己扣扳机完全无视子弹也会贯穿他自己的危险。 混蛋 冲击打穿了约雅敬身体的 中心,使他朝后方飞了出去.也顺势波及到背后的敌手,交缠着的两人从连廊上跌入疾走的黑暗中。 ※※※※※ 唔 在漆黑的暗夜中.贴着地面的脸颊传来冰冷的触感,哈维知道自己还活着。 他的身子像纸屑般被风吹跑.在空中翻转了相当的距离后用力撞到地面,全身上下无不受到岩石地面的洗礼。幸好自己还有力气阻断痛觉,或者应该说痛感神经其实所剩不多了.所以全身都像麻痹般的沉重,只有脑袋中心微徽渗出疼痛感。 哈维咬着牙想要起身,这才发现打算用来支撑身体的右手不见了。他的右肩撞击到地面整个碎裂,而贯穿约雅敬的子弹也打到他.右上臂有一半不知到哪里去了。他刚刚原本打算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的。 靠着左臂想办法站起了身,哈维环视着周围的黑暗,隐约看见数公尺外躺着一个人。哈维拖着身体走近那人,看见神官模样的男子倒落在地.脖子与四肢朝着不可能的方向扭曲。胸口正中央升起一缕烟.周围散发着焦臭味。 再往前一步,脚尖踢到了某个物体。 往下定眼一看.那是颗拳头大的黑石.表面大半都碳化而焦黑了,内部琥珀色的光芒微弱闲烁着。哈维伸出手正打算把它捡起 一瞬间.视线角落闪进约雅敬的手臂,那只突然伸出的手异常有力,紧紧握着哈维的手腕。! 哈维被约雅敬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而停止不动,下一秒就听到一声小小烧灼声,核的光芒从眼前消失。 在哈维伸出的手指前端,黑石化为烧尽的炭块崩解。 抬起眼,约雅敬张着只剩一边的蓝灰色眼球瞪着哈维.已经一动也不动了。 混蛋 哈维小声地说,一边把约雅敬的手指剥离自己的手腕。手指印清楚的在他手腕上留下瘀青,哈维总觉得这似乎但他又十分确定,这些瘵青应该好一阵子都不会消失。 当他直起上半身时!半途空然没了力气,当场瘫坐下来。 一旦坐下.他便再也起不了身。脑袋中心似乎有个沉重炽热的固体,就这样闭上眼睛的话.这次应该真的能够睡着了吧?已经可以睡了吧?哈维嗫嚅着闭上眼睑。突然 他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啊一我已经和她约好了 哈维脚步不稳、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看不见铁道、分不出方向,可能会绕远路也不一定,总之,还是先往看得到光的地方前进吧,完全只是仰赖第六感,不过当时脑子里,的确看到了那道从废矿坑灭井射人的砂色天空光芒。只要走到那里就能握住她的手,就能结束一个人孤独飘泊的漫长岁月了吧! 神啊,如果你在的话 开往沙之海的列车从西边进站.转运站一时之间骚动了起来。 旅行者带着大件行李、些许的疲倦,以及对旅行的无限期待匆匆忙忙走过,没人留意倚靠候车室剪票口附近墙壁、望着列车的那一位少女。 正确说来,少女并非独自一人,她说话的对象挂在她的脖子底下。 咱们差不多该放弃了吧?那些家伙也已经停止搜索了。 说得也是 琦莉若无其事地望着在月台上交错而过的人潮,心不在焉回应。 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两个礼拜。刚开始那几天,教会兵还会进行临检盘问,现在都撤除了.车站再度恢复平日市民开朗聊天的模样。 琦莉几乎从一外始就没被怀疑过。那套再熟悉不过的寄宿学校制服.她已经不再穿了,剪短头发的她身上,是完全不像女孩装扮的合身羽毛外套与牛仔裤。头发是她自己拿小刀割断的,因此样子实在不太好看,不过心情却非常爽快。 收音机喇叭流泄的快板节奏音乐.维持在琦莉刚好能够听到的音量。已经坏过好几次的收音机,发出的音质实在有够糟糕.但是那种杂音感反而让琦莉觉得舒服。她也喜欢下士配合旋律说话的声音。 这样真的好吗,下士?我再送你去一趟废矿坑吧? 你们这些家伙老是找麻烦让人挂心,俺怎么可能安心消失呐?再说,俺反而觉得这个身体比较适合俺。 我会小心不再把它弄坏的。 收音机一副不愉快又带些害躁的语气,惹得琦莉不住发笑。到站乘客与搭车乘客多了起来.琦莉噤口不语。 她虽然对收音机点点头表示打算放弃.但她知道,自己明天仍旧会像今天这样.来目送开往东边的列车。明天过了之后,后天也会来不.或许后天就和收音机一起出发了。老是这样什么都不做地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琦莉希望自己成为一个人也能旅行的人。直到哪天再度相逢,才能让他看到稍微变得坚强的自己。 我们回去吧! 今天这么早就回去了吗? 嗯,明天再来看看.然后就放弃。 琦莉没等列车出发便离开了墙壁,随着朝车站出口前进的到站乘客一起迈步向前。通道正面是一座宽敞的阶梯.戴着帽子的女孩兴奋地跑跑跳跳走上楼梯来,她母亲也带着行李跟在她身后走了上来。 妈妈.刚刚那个人怎么了? 死掉了哟。会有其他人找人去处理的,你别担心。 琦莉若无其事走过她们身边.听到这对话不禁停下脚步转过头。女孩在母亲四周雀跃地蹦蹦眺跳.井以开朗的声音说:咦好像没死耶.他还活着哟!! 听到这话的瞬间.琦莉朝出口方向奔去。推开皱起眉头的人们,穿过通道,来到阶梯上方,这时她的眼睛已经能看到阶梯底下四角形的光亮。阶梯上挤满了行人,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最下面墙边的角落有一个空下来的空间,每个走过的人都避开那边。 琦莉两阶并作一阶飞奔下楼,收音机在她腹部上方跳动。 求求你.神啊!琦莉在心中祈祷着。不是教会的神也无所谓.如果这个行星上仍然有神的话.求求你!此刻请先暂时卸下完全无缺点的公平假面其.垂听我的请求,我再也没有其他请托了。所以神啊,求求你 推开人潮,她看到阶梯最下阶上有个人靠着墙壁坐在那里.少了一只手臂、一条腿也无法灵巧步行,他正伸出那条行动不便的腿,死去般垂着头。 琦莉在数阶前停下脚步。 对方低垂的睫毛有些反应.睁开眼睛,红铜色的脑袋缓缓抬起看向琦莉,疲惫的脸上露出苦笑开口:我走不上阶梯,手借我。 慢死了!真是的!我已经等你等到都累了 琦莉以颤抖的声音低语,弯下腰、伸出手。哈维极度疲倦地举起自己剩下的于臂,握住琦莉的手.接着垂下眼,将琦莉的手背贴向自己的额头。 哈维? 没事.他简短地说了什么.似乎是在道谢。 此时.远处响起了铃声.宣告着开往东方的列车即将出发。 后记 我从五年前开始一直住到现在的公寓,是栋五层楼的钢筋建筑,位在铁路边数来第三栋的住置。不过就算关上窗户,仍然能够断断续续听到发车警示铃声与电车通过的声音。刚开始住在这里的时候,我会神经质地去注意这些噪音。然而,现在这些声音已经成了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就如同在听bgm一般(但我还是无法习惯斜时面小酒吧每夜传来的演歌卡拉ok声。那犹如在诅咒这个世界的恐怖歌声,让我只想请他们放过我吧)。 初次见面.我是壁井ユカコ。 前阵子,本作获得第九届电击小说太赏的大赏,得到了教我喜出望外的评价。或许是我每天窝在四坪大的套房里熬夜到天明,一边听着每天早上第一班电车的发车声.一边写下这篇作品的关系,才套写出这样充满颓废气氛的铁路旅行主题故事。内容讲述性格别扭的少女与凡事都嫌麻烦的男子间若即若离的关系,剧情颇具故事性。而让这位对人生厌腻的男子找回自己生存的意义,也是本作的另一项重点。 荒度的行星、蒸气庞克风格(注:以十九到二十世纪蒸气时代为背景的科幻作品风格)、旧式收音机、生锈的机器与旧机油这些词语描绘出颓废的感觉。若是喜欢颓废风格的各位能够喜欢,那真的是我的荣幸。若是不喜欢颓废风格的各位也能够喜欢,更是我的荣幸。 本书能够以这种形式问世,真的必须感谢许多人的协助,我在此藉这机会向各位道谢。 首先谢谢给我这个机会的评审委员们,还有从评审阶段到本书出版这段过程中费心劳力的各位。一本书的完成必须直接、间接动员这么多的人,老实说我真的吓了一跳。 也要感谢和我同期出道的田上老师,小说部分完全输给了老师所画的绝赞插画(我是说真的,糟糕!)预览草稿时.琦莉的部分是一次就ok,可是哈维的模样却太过清新爽朗。应该要再有些脏脏的、颓废的、邋遢且乱糟槽的感觉才对我对老师提出这样难以理解的要求时,老师没有半句怨言,并且立刻照样画了出来。 另外,当我埋首致力于投稿作品而精神状态陷入极端时.在我身旁支持我的各位,以及总是帮助我的墨西哥的玲子姐。虽然总是害你们担心,不过写小说总算正式成了我的工作,而不健康的作息也因此光明正大的进入了我的日常生活。我仍是个不讲究生活的家伙,抱歉抱歉,我会注意的。 还要感谢位于电车三站远,成为我主要写作地点的咖啡店。每周末都会带着笔记型电脑在店里坐上五、六个小时.很没常识的给各位带来了困扰现在也仍是持续困扰着各位。 最后,当然要向拿着这本书的你致上最高级的感谢。 期待后会有期! 壁井ユカコ 我从五年前开始一直住到现在的公寓,是栋五层楼的钢筋建筑,位在铁路边数来第三栋的住置。不过就算关上窗户,仍然能够断断续续听到发车警示铃声与电车通过的声音。刚开始住在这里的时候,我会神经质地去注意这些噪音。然而,现在这些声音已经成了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就如同在听bgm一般(但我还是无法习惯斜时面小酒吧每夜传来的演歌卡拉ok声。那犹如在诅咒这个世界的恐怖歌声,让我只想请他们放过我吧)。 初次见面.我是壁井ユカコ。 前阵子,本作获得第九届电击小说太赏的大赏,得到了教我喜出望外的评价。或许是我每天窝在四坪大的套房里熬夜到天明,一边听着每天早上第一班电车的发车声.一边写下这篇作品的关系,才套写出这样充满颓废气氛的铁路旅行主题故事。内容讲述性格别扭的少女与凡事都嫌麻烦的男子间若即若离的关系,剧情颇具故事性。而让这位对人生厌腻的男子找回自己生存的意义,也是本作的另一项重点。 荒度的行星、蒸气庞克风格(注:以十九到二十世纪蒸气时代为背景的科幻作品风格)、旧式收音机、生锈的机器与旧机油这些词语描绘出颓废的感觉。若是喜欢颓废风格的各位能够喜欢,那真的是我的荣幸。若是不喜欢颓废风格的各位也能够喜欢,更是我的荣幸。 本书能够以这种形式问世,真的必须感谢许多人的协助,我在此藉这机会向各位道谢。 首先谢谢给我这个机会的评审委员们,还有从评审阶段到本书出版这段过程中费心劳力的各位。一本书的完成必须直接、间接动员这么多的人,老实说我真的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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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要感谢和我同期出道的田上老师,小说部分完全输给了老师所画的绝赞插画(我是说真的,糟糕!)预览草稿时.琦莉的部分是一次就ok,可是哈维的模样却太过清新爽朗。应该要再有些脏脏的、颓废的、邋遢且乱糟槽的感觉才对我对老师提出这样难以理解的要求时,老师没有半句怨言,并且立刻照样画了出来。 另外,当我埋首致力于投稿作品而精神状态陷入极端时.在我身旁支持我的各位,以及总是帮助我的墨西哥的玲子姐。虽然总是害你们担心,不过写小说总算正式成了我的工作,而不健康的作息也因此光明正大的进入了我的日常生活。我仍是个不讲究生活的家伙,抱歉抱歉,我会注意的。 还要感谢位于电车三站远,成为我主要写作地点的咖啡店。每周末都会带着笔记型电脑在店里坐上五、六个小时.很没常识的给各位带来了困扰现在也仍是持续困扰着各位。 最后,当然要向拿着这本书的你致上最高级的感谢。 期待后会有期! 壁井ユカコ 我从五年前开始一直住到现在的公寓,是栋五层楼的钢筋建筑,位在铁路边数来第三栋的住置。不过就算关上窗户,仍然能够断断续续听到发车警示铃声与电车通过的声音。刚开始住在这里的时候,我会神经质地去注意这些噪音。然而,现在这些声音已经成了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就如同在听bgm一般(但我还是无法习惯斜时面小酒吧每夜传来的演歌卡拉ok声。那犹如在诅咒这个世界的恐怖歌声,让我只想请他们放过我吧)。 初次见面.我是壁井ユカコ。 前阵子,本作获得第九届电击小说太赏的大赏,得到了教我喜出望外的评价。或许是我每天窝在四坪大的套房里熬夜到天明,一边听着每天早上第一班电车的发车声.一边写下这篇作品的关系,才套写出这样充满颓废气氛的铁路旅行主题故事。内容讲述性格别扭的少女与凡事都嫌麻烦的男子间若即若离的关系,剧情颇具故事性。而让这位对人生厌腻的男子找回自己生存的意义,也是本作的另一项重点。 荒度的行星、蒸气庞克风格(注:以十九到二十世纪蒸气时代为背景的科幻作品风格)、旧式收音机、生锈的机器与旧机油这些词语描绘出颓废的感觉。若是喜欢颓废风格的各位能够喜欢,那真的是我的荣幸。若是不喜欢颓废风格的各位也能够喜欢,更是我的荣幸。 本书能够以这种形式问世,真的必须感谢许多人的协助,我在此藉这机会向各位道谢。 首先谢谢给我这个机会的评审委员们,还有从评审阶段到本书出版这段过程中费心劳力的各位。一本书的完成必须直接、间接动员这么多的人,老实说我真的吓了一跳。 也要感谢和我同期出道的田上老师,小说部分完全输给了老师所画的绝赞插画(我是说真的,糟糕!)预览草稿时.琦莉的部分是一次就ok,可是哈维的模样却太过清新爽朗。应该要再有些脏脏的、颓废的、邋遢且乱糟槽的感觉才对我对老师提出这样难以理解的要求时,老师没有半句怨言,并且立刻照样画了出来。 另外,当我埋首致力于投稿作品而精神状态陷入极端时.在我身旁支持我的各位,以及总是帮助我的墨西哥的玲子姐。虽然总是害你们担心,不过写小说总算正式成了我的工作,而不健康的作息也因此光明正大的进入了我的日常生活。我仍是个不讲究生活的家伙,抱歉抱歉,我会注意的。 还要感谢位于电车三站远,成为我主要写作地点的咖啡店。每周末都会带着笔记型电脑在店里坐上五、六个小时.很没常识的给各位带来了困扰现在也仍是持续困扰着各位。 最后,当然要向拿着这本书的你致上最高级的感谢。 期待后会有期! 壁井ユカコ 我从五年前开始一直住到现在的公寓,是栋五层楼的钢筋建筑,位在铁路边数来第三栋的住置。不过就算关上窗户,仍然能够断断续续听到发车警示铃声与电车通过的声音。刚开始住在这里的时候,我会神经质地去注意这些噪音。然而,现在这些声音已经成了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就如同在听bgm一般(但我还是无法习惯斜时面小酒吧每夜传来的演歌卡拉ok声。那犹如在诅咒这个世界的恐怖歌声,让我只想请他们放过我吧)。 初次见面.我是壁井ユカコ。 前阵子,本作获得第九届电击小说太赏的大赏,得到了教我喜出望外的评价。或许是我每天窝在四坪大的套房里熬夜到天明,一边听着每天早上第一班电车的发车声.一边写下这篇作品的关系,才套写出这样充满颓废气氛的铁路旅行主题故事。内容讲述性格别扭的少女与凡事都嫌麻烦的男子间若即若离的关系,剧情颇具故事性。而让这位对人生厌腻的男子找回自己生存的意义,也是本作的另一项重点。 荒度的行星、蒸气庞克风格(注:以十九到二十世纪蒸气时代为背景的科幻作品风格)、旧式收音机、生锈的机器与旧机油这些词语描绘出颓废的感觉。若是喜欢颓废风格的各位能够喜欢,那真的是我的荣幸。若是不喜欢颓废风格的各位也能够喜欢,更是我的荣幸。 本书能够以这种形式问世,真的必须感谢许多人的协助,我在此藉这机会向各位道谢。 首先谢谢给我这个机会的评审委员们,还有从评审阶段到本书出版这段过程中费心劳力的各位。一本书的完成必须直接、间接动员这么多的人,老实说我真的吓了一跳。 也要感谢和我同期出道的田上老师,小说部分完全输给了老师所画的绝赞插画(我是说真的,糟糕!)预览草稿时.琦莉的部分是一次就ok,可是哈维的模样却太过清新爽朗。应该要再有些脏脏的、颓废的、邋遢且乱糟槽的感觉才对我对老师提出这样难以理解的要求时,老师没有半句怨言,并且立刻照样画了出来。 另外,当我埋首致力于投稿作品而精神状态陷入极端时.在我身旁支持我的各位,以及总是帮助我的墨西哥的玲子姐。虽然总是害你们担心,不过写小说总算正式成了我的工作,而不健康的作息也因此光明正大的进入了我的日常生活。我仍是个不讲究生活的家伙,抱歉抱歉,我会注意的。 还要感谢位于电车三站远,成为我主要写作地点的咖啡店。每周末都会带着笔记型电脑在店里坐上五、六个小时.很没常识的给各位带来了困扰现在也仍是持续困扰着各位。 最后,当然要向拿着这本书的你致上最高级的感谢。 期待后会有期! 壁井ユカコ 插图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46/1.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46/2.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46/3.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46/4.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46/5.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46/6.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46/7.jpg" 序 「sayhellotomydoll.」 那是个看起来并非特别昂贵,却有着可爱脸蛋的洋娃娃。 洋娃娃有着一头栗色的卷发和一双蓝色的玻璃珠眼睛,脸上还印着浅浅的颊晕。从深绿色围裙洋装底下伸出的双脚,无聊地交互晃动,它压抑着有如女高音般尖锐的声音,独自喋喋不休地低喃着。 仔细倾听之下,孤零零坐在枕边、可爱的嘴唇保持微笑的洋娃娃,竟用娇俏的声音连珠炮似地诉说对世间的怨恨:「那个三流的洋娃娃师傅,明明告诉他,我的眼睛要用翡翠制作,没想到他竟然镶入廉价的玻璃珠,非得将他打入地狱一千万次不可;还有那只黑熊,三不五时就抓住我的脚四处挥舞,让它被垃圾车载走算了。」 我不禁全身僵硬地凝视着洋娃娃。突然,洋娃娃停止了咒骂,奇妙的寂静顿时降临。 洋娃娃浮现在黑暗之中的青白色脸庞,僵硬地朝这儿转了九十度。玻璃大眼圆睁,只有涂上一抹淡红的嘴唇快速动着。 「你好!别净是偷听,和我一起玩嘛!」 「!」 吓了一跳的我不禁瑟缩着身子,结果撞到睡在身旁的某人背部。「咦怎么了?」女人用充满睡意的声音问。 此时,洋娃娃倏地停下动作天真无邪的脸上露出了令人寒毛直竖的笑容,直盯着自己。 「洋娃娃开口说话了」 虽然我结结巴巴地说明,但身旁的人只是无力地叹气:「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对方并没有轻蔑地认为该不会是作恶梦了吧?或是假装安抚,而是用理所当然的口吻极为淡然地说: 「那是因为洋娃娃过于无聊时也会开口说话啊。如果换成是你一直以同样的姿势安静坐着,也会觉得很无聊吧?」 对方露出温柔的笑容,为自己重新盖好被子。虽然内心尚且无法释怀,但是当那个人以白皙柔软的手指梳理自己垂落前额的发丝时,惊慌的心绪渐渐感到安心,洋娃娃说话这件事也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闭上眼就可以感觉到低沉的机械动力声与和缓的晃荡,如同身处摇篮般随着舒服的节奏进入半梦半醒之间 「琦莉,要下车了。」 从头顶上方传来的声音将琦莉从浅眠中拉回现实,让她睁开双眼。 原来是梦。脑袋呈现半昏睡状态的她,环顾左右并朦胧地思索着。那个人到底是谁?她觉得那柔嫩的双手触感和略微沙哑的嗓音相当陌生,可是 「啊!」 同班列车的旅客们嘈杂地开始从座位上起身,意识到眼前景象的琦莉顿时清醒。车窗外的景色,不知何时已从长途旅程期间完全看腻且兼具催眠效果的无止尽荒野,替换成忙乱的月台。 「已经到了吗?不会吧!」 「是真的。」座椅相对的包厢席之中,站在眼前的同伴伸手拿取置物架上的行李,同时简短地回答她。 「我们不是约好,看见海的话就要叫醒我吗?」 「我有叫你哦,是你自己起不来。」 「真的吗?你叫了几次?」 「一次。」 身形高姚的同伴无需踮脚便轻松地单手拿下架上的行李。他轻轻放下琦莉的行李后,旋即态度自若地回答。在琦莉满脸失望、鼓起脸颊盯着他的视线下,他仅是耸耸肩淡淡说道:「有必要那么生气吗?不必着急,反正只要顺利搭上船,每天都相同的景色就足以让你看到厌烦。」他毫不在乎的说完后,便将自己的后背包挂上左肩,踏上走道离去。 「真是的」 琦莉以埋怨的眼神瞪着对方的背影好一会儿,但是看见他掩饰着有点行动不便的右半身行走的背影,不满的情绪马上消失殆尽。她急忙抱起包包和羽毛外套从座位上站起,一走出包厢,突然想起被遗忘在车窗旁的小型收音机,于是又折回来,一把抓起收音机的提带就冲出走道,追着混杂在人群中的红铜色头发。 未能于火车上看见海景虽然惋惜,但是一想到马上就要乘船,脚步也在不知不觉之间变得轻快,琦莉踩着雀跃的步伐跳下月台,背在肩上的包包于腰际后方弹跳着。 「到了是车站耶。」 琦莉伸着懒腰并深深吸了口气,外头令人舒服的新鲜空气里混着来自港口的干爽海风,海的气息搔弄着鼻腔。 这里是驰骋荒野的大陆铁道位于极东之处的终点站。而眼前一望无际的就是「砂之海」占行星表面面积六成的辽阔流砂海。 「sayhellotomydoll.」 那是个看起来并非特别昂贵,却有着可爱脸蛋的洋娃娃。 洋娃娃有着一头栗色的卷发和一双蓝色的玻璃珠眼睛,脸上还印着浅浅的颊晕。从深绿色围裙洋装底下伸出的双脚,无聊地交互晃动,它压抑着有如女高音般尖锐的声音,独自喋喋不休地低喃着。 仔细倾听之下,孤零零坐在枕边、可爱的嘴唇保持微笑的洋娃娃,竟用娇俏的声音连珠炮似地诉说对世间的怨恨:「那个三流的洋娃娃师傅,明明告诉他,我的眼睛要用翡翠制作,没想到他竟然镶入廉价的玻璃珠,非得将他打入地狱一千万次不可;还有那只黑熊,三不五时就抓住我的脚四处挥舞,让它被垃圾车载走算了。」 我不禁全身僵硬地凝视着洋娃娃。突然,洋娃娃停止了咒骂,奇妙的寂静顿时降临。 洋娃娃浮现在黑暗之中的青白色脸庞,僵硬地朝这儿转了九十度。玻璃大眼圆睁,只有涂上一抹淡红的嘴唇快速动着。 「你好!别净是偷听,和我一起玩嘛!」 「!」 吓了一跳的我不禁瑟缩着身子,结果撞到睡在身旁的某人背部。「咦怎么了?」女人用充满睡意的声音问。 此时,洋娃娃倏地停下动作天真无邪的脸上露出了令人寒毛直竖的笑容,直盯着自己。 「洋娃娃开口说话了」 虽然我结结巴巴地说明,但身旁的人只是无力地叹气:「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对方并没有轻蔑地认为该不会是作恶梦了吧?或是假装安抚,而是用理所当然的口吻极为淡然地说: 「那是因为洋娃娃过于无聊时也会开口说话啊。如果换成是你一直以同样的姿势安静坐着,也会觉得很无聊吧?」 对方露出温柔的笑容,为自己重新盖好被子。虽然内心尚且无法释怀,但是当那个人以白皙柔软的手指梳理自己垂落前额的发丝时,惊慌的心绪渐渐感到安心,洋娃娃说话这件事也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闭上眼就可以感觉到低沉的机械动力声与和缓的晃荡,如同身处摇篮般随着舒服的节奏进入半梦半醒之间 「琦莉,要下车了。」 从头顶上方传来的声音将琦莉从浅眠中拉回现实,让她睁开双眼。 原来是梦。脑袋呈现半昏睡状态的她,环顾左右并朦胧地思索着。那个人到底是谁?她觉得那柔嫩的双手触感和略微沙哑的嗓音相当陌生,可是 「啊!」 同班列车的旅客们嘈杂地开始从座位上起身,意识到眼前景象的琦莉顿时清醒。车窗外的景色,不知何时已从长途旅程期间完全看腻且兼具催眠效果的无止尽荒野,替换成忙乱的月台。 「已经到了吗?不会吧!」 「是真的。」座椅相对的包厢席之中,站在眼前的同伴伸手拿取置物架上的行李,同时简短地回答她。 「我们不是约好,看见海的话就要叫醒我吗?」 「我有叫你哦,是你自己起不来。」 「真的吗?你叫了几次?」 「一次。」 身形高姚的同伴无需踮脚便轻松地单手拿下架上的行李。他轻轻放下琦莉的行李后,旋即态度自若地回答。在琦莉满脸失望、鼓起脸颊盯着他的视线下,他仅是耸耸肩淡淡说道:「有必要那么生气吗?不必着急,反正只要顺利搭上船,每天都相同的景色就足以让你看到厌烦。」他毫不在乎的说完后,便将自己的后背包挂上左肩,踏上走道离去。 「真是的」 琦莉以埋怨的眼神瞪着对方的背影好一会儿,但是看见他掩饰着有点行动不便的右半身行走的背影,不满的情绪马上消失殆尽。她急忙抱起包包和羽毛外套从座位上站起,一走出包厢,突然想起被遗忘在车窗旁的小型收音机,于是又折回来,一把抓起收音机的提带就冲出走道,追着混杂在人群中的红铜色头发。 未能于火车上看见海景虽然惋惜,但是一想到马上就要乘船,脚步也在不知不觉之间变得轻快,琦莉踩着雀跃的步伐跳下月台,背在肩上的包包于腰际后方弹跳着。 「到了是车站耶。」 琦莉伸着懒腰并深深吸了口气,外头令人舒服的新鲜空气里混着来自港口的干爽海风,海的气息搔弄着鼻腔。 这里是驰骋荒野的大陆铁道位于极东之处的终点站。而眼前一望无际的就是「砂之海」占行星表面面积六成的辽阔流砂海。 「sayhellotomydoll.」 那是个看起来并非特别昂贵,却有着可爱脸蛋的洋娃娃。 洋娃娃有着一头栗色的卷发和一双蓝色的玻璃珠眼睛,脸上还印着浅浅的颊晕。从深绿色围裙洋装底下伸出的双脚,无聊地交互晃动,它压抑着有如女高音般尖锐的声音,独自喋喋不休地低喃着。 仔细倾听之下,孤零零坐在枕边、可爱的嘴唇保持微笑的洋娃娃,竟用娇俏的声音连珠炮似地诉说对世间的怨恨:「那个三流的洋娃娃师傅,明明告诉他,我的眼睛要用翡翠制作,没想到他竟然镶入廉价的玻璃珠,非得将他打入地狱一千万次不可;还有那只黑熊,三不五时就抓住我的脚四处挥舞,让它被垃圾车载走算了。」 我不禁全身僵硬地凝视着洋娃娃。突然,洋娃娃停止了咒骂,奇妙的寂静顿时降临。 洋娃娃浮现在黑暗之中的青白色脸庞,僵硬地朝这儿转了九十度。玻璃大眼圆睁,只有涂上一抹淡红的嘴唇快速动着。 「你好!别净是偷听,和我一起玩嘛!」 「!」 吓了一跳的我不禁瑟缩着身子,结果撞到睡在身旁的某人背部。「咦怎么了?」女人用充满睡意的声音问。 此时,洋娃娃倏地停下动作天真无邪的脸上露出了令人寒毛直竖的笑容,直盯着自己。 「洋娃娃开口说话了」 虽然我结结巴巴地说明,但身旁的人只是无力地叹气:「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对方并没有轻蔑地认为该不会是作恶梦了吧?或是假装安抚,而是用理所当然的口吻极为淡然地说: 「那是因为洋娃娃过于无聊时也会开口说话啊。如果换成是你一直以同样的姿势安静坐着,也会觉得很无聊吧?」 对方露出温柔的笑容,为自己重新盖好被子。虽然内心尚且无法释怀,但是当那个人以白皙柔软的手指梳理自己垂落前额的发丝时,惊慌的心绪渐渐感到安心,洋娃娃说话这件事也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闭上眼就可以感觉到低沉的机械动力声与和缓的晃荡,如同身处摇篮般随着舒服的节奏进入半梦半醒之间 「琦莉,要下车了。」 从头顶上方传来的声音将琦莉从浅眠中拉回现实,让她睁开双眼。 原来是梦。脑袋呈现半昏睡状态的她,环顾左右并朦胧地思索着。那个人到底是谁?她觉得那柔嫩的双手触感和略微沙哑的嗓音相当陌生,可是 「啊!」 同班列车的旅客们嘈杂地开始从座位上起身,意识到眼前景象的琦莉顿时清醒。车窗外的景色,不知何时已从长途旅程期间完全看腻且兼具催眠效果的无止尽荒野,替换成忙乱的月台。 「已经到了吗?不会吧!」 「是真的。」座椅相对的包厢席之中,站在眼前的同伴伸手拿取置物架上的行李,同时简短地回答她。 「我们不是约好,看见海的话就要叫醒我吗?」 「我有叫你哦,是你自己起不来。」 「真的吗?你叫了几次?」 「一次。」 身形高姚的同伴无需踮脚便轻松地单手拿下架上的行李。他轻轻放下琦莉的行李后,旋即态度自若地回答。在琦莉满脸失望、鼓起脸颊盯着他的视线下,他仅是耸耸肩淡淡说道:「有必要那么生气吗?不必着急,反正只要顺利搭上船,每天都相同的景色就足以让你看到厌烦。」他毫不在乎的说完后,便将自己的后背包挂上左肩,踏上走道离去。 「真是的」 琦莉以埋怨的眼神瞪着对方的背影好一会儿,但是看见他掩饰着有点行动不便的右半身行走的背影,不满的情绪马上消失殆尽。她急忙抱起包包和羽毛外套从座位上站起,一走出包厢,突然想起被遗忘在车窗旁的小型收音机,于是又折回来,一把抓起收音机的提带就冲出走道,追着混杂在人群中的红铜色头发。 未能于火车上看见海景虽然惋惜,但是一想到马上就要乘船,脚步也在不知不觉之间变得轻快,琦莉踩着雀跃的步伐跳下月台,背在肩上的包包于腰际后方弹跳着。 「到了是车站耶。」 琦莉伸着懒腰并深深吸了口气,外头令人舒服的新鲜空气里混着来自港口的干爽海风,海的气息搔弄着鼻腔。 这里是驰骋荒野的大陆铁道位于极东之处的终点站。而眼前一望无际的就是「砂之海」占行星表面面积六成的辽阔流砂海。 「sayhellotomydoll.」 那是个看起来并非特别昂贵,却有着可爱脸蛋的洋娃娃。 洋娃娃有着一头栗色的卷发和一双蓝色的玻璃珠眼睛,脸上还印着浅浅的颊晕。从深绿色围裙洋装底下伸出的双脚,无聊地交互晃动,它压抑着有如女高音般尖锐的声音,独自喋喋不休地低喃着。 仔细倾听之下,孤零零坐在枕边、可爱的嘴唇保持微笑的洋娃娃,竟用娇俏的声音连珠炮似地诉说对世间的怨恨:「那个三流的洋娃娃师傅,明明告诉他,我的眼睛要用翡翠制作,没想到他竟然镶入廉价的玻璃珠,非得将他打入地狱一千万次不可;还有那只黑熊,三不五时就抓住我的脚四处挥舞,让它被垃圾车载走算了。」 我不禁全身僵硬地凝视着洋娃娃。突然,洋娃娃停止了咒骂,奇妙的寂静顿时降临。 洋娃娃浮现在黑暗之中的青白色脸庞,僵硬地朝这儿转了九十度。玻璃大眼圆睁,只有涂上一抹淡红的嘴唇快速动着。 「你好!别净是偷听,和我一起玩嘛!」 「!」 吓了一跳的我不禁瑟缩着身子,结果撞到睡在身旁的某人背部。「咦怎么了?」女人用充满睡意的声音问。 此时,洋娃娃倏地停下动作天真无邪的脸上露出了令人寒毛直竖的笑容,直盯着自己。 「洋娃娃开口说话了」 虽然我结结巴巴地说明,但身旁的人只是无力地叹气:「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对方并没有轻蔑地认为该不会是作恶梦了吧?或是假装安抚,而是用理所当然的口吻极为淡然地说: 「那是因为洋娃娃过于无聊时也会开口说话啊。如果换成是你一直以同样的姿势安静坐着,也会觉得很无聊吧?」 对方露出温柔的笑容,为自己重新盖好被子。虽然内心尚且无法释怀,但是当那个人以白皙柔软的手指梳理自己垂落前额的发丝时,惊慌的心绪渐渐感到安心,洋娃娃说话这件事也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闭上眼就可以感觉到低沉的机械动力声与和缓的晃荡,如同身处摇篮般随着舒服的节奏进入半梦半醒之间 「琦莉,要下车了。」 从头顶上方传来的声音将琦莉从浅眠中拉回现实,让她睁开双眼。 原来是梦。脑袋呈现半昏睡状态的她,环顾左右并朦胧地思索着。那个人到底是谁?她觉得那柔嫩的双手触感和略微沙哑的嗓音相当陌生,可是 「啊!」 同班列车的旅客们嘈杂地开始从座位上起身,意识到眼前景象的琦莉顿时清醒。车窗外的景色,不知何时已从长途旅程期间完全看腻且兼具催眠效果的无止尽荒野,替换成忙乱的月台。 「已经到了吗?不会吧!」 「是真的。」座椅相对的包厢席之中,站在眼前的同伴伸手拿取置物架上的行李,同时简短地回答她。 「我们不是约好,看见海的话就要叫醒我吗?」 「我有叫你哦,是你自己起不来。」 「真的吗?你叫了几次?」 「一次。」 身形高姚的同伴无需踮脚便轻松地单手拿下架上的行李。他轻轻放下琦莉的行李后,旋即态度自若地回答。在琦莉满脸失望、鼓起脸颊盯着他的视线下,他仅是耸耸肩淡淡说道:「有必要那么生气吗?不必着急,反正只要顺利搭上船,每天都相同的景色就足以让你看到厌烦。」他毫不在乎的说完后,便将自己的后背包挂上左肩,踏上走道离去。 「真是的」 琦莉以埋怨的眼神瞪着对方的背影好一会儿,但是看见他掩饰着有点行动不便的右半身行走的背影,不满的情绪马上消失殆尽。她急忙抱起包包和羽毛外套从座位上站起,一走出包厢,突然想起被遗忘在车窗旁的小型收音机,于是又折回来,一把抓起收音机的提带就冲出走道,追着混杂在人群中的红铜色头发。 未能于火车上看见海景虽然惋惜,但是一想到马上就要乘船,脚步也在不知不觉之间变得轻快,琦莉踩着雀跃的步伐跳下月台,背在肩上的包包于腰际后方弹跳着。 「到了是车站耶。」 琦莉伸着懒腰并深深吸了口气,外头令人舒服的新鲜空气里混着来自港口的干爽海风,海的气息搔弄着鼻腔。 这里是驰骋荒野的大陆铁道位于极东之处的终点站。而眼前一望无际的就是「砂之海」占行星表面面积六成的辽阔流砂海。 「sayhellotomydoll.」 那是个看起来并非特别昂贵,却有着可爱脸蛋的洋娃娃。 洋娃娃有着一头栗色的卷发和一双蓝色的玻璃珠眼睛,脸上还印着浅浅的颊晕。从深绿色围裙洋装底下伸出的双脚,无聊地交互晃动,它压抑着有如女高音般尖锐的声音,独自喋喋不休地低喃着。 仔细倾听之下,孤零零坐在枕边、可爱的嘴唇保持微笑的洋娃娃,竟用娇俏的声音连珠炮似地诉说对世间的怨恨:「那个三流的洋娃娃师傅,明明告诉他,我的眼睛要用翡翠制作,没想到他竟然镶入廉价的玻璃珠,非得将他打入地狱一千万次不可;还有那只黑熊,三不五时就抓住我的脚四处挥舞,让它被垃圾车载走算了。」 我不禁全身僵硬地凝视着洋娃娃。突然,洋娃娃停止了咒骂,奇妙的寂静顿时降临。 洋娃娃浮现在黑暗之中的青白色脸庞,僵硬地朝这儿转了九十度。玻璃大眼圆睁,只有涂上一抹淡红的嘴唇快速动着。 「你好!别净是偷听,和我一起玩嘛!」 「!」 吓了一跳的我不禁瑟缩着身子,结果撞到睡在身旁的某人背部。「咦怎么了?」女人用充满睡意的声音问。 此时,洋娃娃倏地停下动作天真无邪的脸上露出了令人寒毛直竖的笑容,直盯着自己。 「洋娃娃开口说话了」 虽然我结结巴巴地说明,但身旁的人只是无力地叹气:「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对方并没有轻蔑地认为该不会是作恶梦了吧?或是假装安抚,而是用理所当然的口吻极为淡然地说: 「那是因为洋娃娃过于无聊时也会开口说话啊。如果换成是你一直以同样的姿势安静坐着,也会觉得很无聊吧?」 对方露出温柔的笑容,为自己重新盖好被子。虽然内心尚且无法释怀,但是当那个人以白皙柔软的手指梳理自己垂落前额的发丝时,惊慌的心绪渐渐感到安心,洋娃娃说话这件事也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闭上眼就可以感觉到低沉的机械动力声与和缓的晃荡,如同身处摇篮般随着舒服的节奏进入半梦半醒之间 「琦莉,要下车了。」 从头顶上方传来的声音将琦莉从浅眠中拉回现实,让她睁开双眼。 原来是梦。脑袋呈现半昏睡状态的她,环顾左右并朦胧地思索着。那个人到底是谁?她觉得那柔嫩的双手触感和略微沙哑的嗓音相当陌生,可是 「啊!」 同班列车的旅客们嘈杂地开始从座位上起身,意识到眼前景象的琦莉顿时清醒。车窗外的景色,不知何时已从长途旅程期间完全看腻且兼具催眠效果的无止尽荒野,替换成忙乱的月台。 「已经到了吗?不会吧!」 「是真的。」座椅相对的包厢席之中,站在眼前的同伴伸手拿取置物架上的行李,同时简短地回答她。 「我们不是约好,看见海的话就要叫醒我吗?」 「我有叫你哦,是你自己起不来。」 「真的吗?你叫了几次?」 「一次。」 身形高姚的同伴无需踮脚便轻松地单手拿下架上的行李。他轻轻放下琦莉的行李后,旋即态度自若地回答。在琦莉满脸失望、鼓起脸颊盯着他的视线下,他仅是耸耸肩淡淡说道:「有必要那么生气吗?不必着急,反正只要顺利搭上船,每天都相同的景色就足以让你看到厌烦。」他毫不在乎的说完后,便将自己的后背包挂上左肩,踏上走道离去。 「真是的」 琦莉以埋怨的眼神瞪着对方的背影好一会儿,但是看见他掩饰着有点行动不便的右半身行走的背影,不满的情绪马上消失殆尽。她急忙抱起包包和羽毛外套从座位上站起,一走出包厢,突然想起被遗忘在车窗旁的小型收音机,于是又折回来,一把抓起收音机的提带就冲出走道,追着混杂在人群中的红铜色头发。 未能于火车上看见海景虽然惋惜,但是一想到马上就要乘船,脚步也在不知不觉之间变得轻快,琦莉踩着雀跃的步伐跳下月台,背在肩上的包包于腰际后方弹跳着。 「到了是车站耶。」 琦莉伸着懒腰并深深吸了口气,外头令人舒服的新鲜空气里混着来自港口的干爽海风,海的气息搔弄着鼻腔。 这里是驰骋荒野的大陆铁道位于极东之处的终点站。而眼前一望无际的就是「砂之海」占行星表面面积六成的辽阔流砂海。 「sayhellotomydoll.」 那是个看起来并非特别昂贵,却有着可爱脸蛋的洋娃娃。 洋娃娃有着一头栗色的卷发和一双蓝色的玻璃珠眼睛,脸上还印着浅浅的颊晕。从深绿色围裙洋装底下伸出的双脚,无聊地交互晃动,它压抑着有如女高音般尖锐的声音,独自喋喋不休地低喃着。 仔细倾听之下,孤零零坐在枕边、可爱的嘴唇保持微笑的洋娃娃,竟用娇俏的声音连珠炮似地诉说对世间的怨恨:「那个三流的洋娃娃师傅,明明告诉他,我的眼睛要用翡翠制作,没想到他竟然镶入廉价的玻璃珠,非得将他打入地狱一千万次不可;还有那只黑熊,三不五时就抓住我的脚四处挥舞,让它被垃圾车载走算了。」 我不禁全身僵硬地凝视着洋娃娃。突然,洋娃娃停止了咒骂,奇妙的寂静顿时降临。 洋娃娃浮现在黑暗之中的青白色脸庞,僵硬地朝这儿转了九十度。玻璃大眼圆睁,只有涂上一抹淡红的嘴唇快速动着。 「你好!别净是偷听,和我一起玩嘛!」 「!」 吓了一跳的我不禁瑟缩着身子,结果撞到睡在身旁的某人背部。「咦怎么了?」女人用充满睡意的声音问。 此时,洋娃娃倏地停下动作天真无邪的脸上露出了令人寒毛直竖的笑容,直盯着自己。 「洋娃娃开口说话了」 虽然我结结巴巴地说明,但身旁的人只是无力地叹气:「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对方并没有轻蔑地认为该不会是作恶梦了吧?或是假装安抚,而是用理所当然的口吻极为淡然地说: 「那是因为洋娃娃过于无聊时也会开口说话啊。如果换成是你一直以同样的姿势安静坐着,也会觉得很无聊吧?」 对方露出温柔的笑容,为自己重新盖好被子。虽然内心尚且无法释怀,但是当那个人以白皙柔软的手指梳理自己垂落前额的发丝时,惊慌的心绪渐渐感到安心,洋娃娃说话这件事也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闭上眼就可以感觉到低沉的机械动力声与和缓的晃荡,如同身处摇篮般随着舒服的节奏进入半梦半醒之间 「琦莉,要下车了。」 从头顶上方传来的声音将琦莉从浅眠中拉回现实,让她睁开双眼。 原来是梦。脑袋呈现半昏睡状态的她,环顾左右并朦胧地思索着。那个人到底是谁?她觉得那柔嫩的双手触感和略微沙哑的嗓音相当陌生,可是 「啊!」 同班列车的旅客们嘈杂地开始从座位上起身,意识到眼前景象的琦莉顿时清醒。车窗外的景色,不知何时已从长途旅程期间完全看腻且兼具催眠效果的无止尽荒野,替换成忙乱的月台。 「已经到了吗?不会吧!」 「是真的。」座椅相对的包厢席之中,站在眼前的同伴伸手拿取置物架上的行李,同时简短地回答她。 「我们不是约好,看见海的话就要叫醒我吗?」 「我有叫你哦,是你自己起不来。」 「真的吗?你叫了几次?」 「一次。」 身形高姚的同伴无需踮脚便轻松地单手拿下架上的行李。他轻轻放下琦莉的行李后,旋即态度自若地回答。在琦莉满脸失望、鼓起脸颊盯着他的视线下,他仅是耸耸肩淡淡说道:「有必要那么生气吗?不必着急,反正只要顺利搭上船,每天都相同的景色就足以让你看到厌烦。」他毫不在乎的说完后,便将自己的后背包挂上左肩,踏上走道离去。 「真是的」 琦莉以埋怨的眼神瞪着对方的背影好一会儿,但是看见他掩饰着有点行动不便的右半身行走的背影,不满的情绪马上消失殆尽。她急忙抱起包包和羽毛外套从座位上站起,一走出包厢,突然想起被遗忘在车窗旁的小型收音机,于是又折回来,一把抓起收音机的提带就冲出走道,追着混杂在人群中的红铜色头发。 未能于火车上看见海景虽然惋惜,但是一想到马上就要乘船,脚步也在不知不觉之间变得轻快,琦莉踩着雀跃的步伐跳下月台,背在肩上的包包于腰际后方弹跳着。 「到了是车站耶。」 琦莉伸着懒腰并深深吸了口气,外头令人舒服的新鲜空气里混着来自港口的干爽海风,海的气息搔弄着鼻腔。 这里是驰骋荒野的大陆铁道位于极东之处的终点站。而眼前一望无际的就是「砂之海」占行星表面面积六成的辽阔流砂海。 「sayhellotomydoll.」 那是个看起来并非特别昂贵,却有着可爱脸蛋的洋娃娃。 洋娃娃有着一头栗色的卷发和一双蓝色的玻璃珠眼睛,脸上还印着浅浅的颊晕。从深绿色围裙洋装底下伸出的双脚,无聊地交互晃动,它压抑着有如女高音般尖锐的声音,独自喋喋不休地低喃着。 仔细倾听之下,孤零零坐在枕边、可爱的嘴唇保持微笑的洋娃娃,竟用娇俏的声音连珠炮似地诉说对世间的怨恨:「那个三流的洋娃娃师傅,明明告诉他,我的眼睛要用翡翠制作,没想到他竟然镶入廉价的玻璃珠,非得将他打入地狱一千万次不可;还有那只黑熊,三不五时就抓住我的脚四处挥舞,让它被垃圾车载走算了。」 我不禁全身僵硬地凝视着洋娃娃。突然,洋娃娃停止了咒骂,奇妙的寂静顿时降临。 洋娃娃浮现在黑暗之中的青白色脸庞,僵硬地朝这儿转了九十度。玻璃大眼圆睁,只有涂上一抹淡红的嘴唇快速动着。 「你好!别净是偷听,和我一起玩嘛!」 「!」 吓了一跳的我不禁瑟缩着身子,结果撞到睡在身旁的某人背部。「咦怎么了?」女人用充满睡意的声音问。 此时,洋娃娃倏地停下动作天真无邪的脸上露出了令人寒毛直竖的笑容,直盯着自己。 「洋娃娃开口说话了」 虽然我结结巴巴地说明,但身旁的人只是无力地叹气:「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对方并没有轻蔑地认为该不会是作恶梦了吧?或是假装安抚,而是用理所当然的口吻极为淡然地说: 「那是因为洋娃娃过于无聊时也会开口说话啊。如果换成是你一直以同样的姿势安静坐着,也会觉得很无聊吧?」 对方露出温柔的笑容,为自己重新盖好被子。虽然内心尚且无法释怀,但是当那个人以白皙柔软的手指梳理自己垂落前额的发丝时,惊慌的心绪渐渐感到安心,洋娃娃说话这件事也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闭上眼就可以感觉到低沉的机械动力声与和缓的晃荡,如同身处摇篮般随着舒服的节奏进入半梦半醒之间 「琦莉,要下车了。」 从头顶上方传来的声音将琦莉从浅眠中拉回现实,让她睁开双眼。 原来是梦。脑袋呈现半昏睡状态的她,环顾左右并朦胧地思索着。那个人到底是谁?她觉得那柔嫩的双手触感和略微沙哑的嗓音相当陌生,可是 「啊!」 同班列车的旅客们嘈杂地开始从座位上起身,意识到眼前景象的琦莉顿时清醒。车窗外的景色,不知何时已从长途旅程期间完全看腻且兼具催眠效果的无止尽荒野,替换成忙乱的月台。 「已经到了吗?不会吧!」 「是真的。」座椅相对的包厢席之中,站在眼前的同伴伸手拿取置物架上的行李,同时简短地回答她。 「我们不是约好,看见海的话就要叫醒我吗?」 「我有叫你哦,是你自己起不来。」 「真的吗?你叫了几次?」 「一次。」 身形高姚的同伴无需踮脚便轻松地单手拿下架上的行李。他轻轻放下琦莉的行李后,旋即态度自若地回答。在琦莉满脸失望、鼓起脸颊盯着他的视线下,他仅是耸耸肩淡淡说道:「有必要那么生气吗?不必着急,反正只要顺利搭上船,每天都相同的景色就足以让你看到厌烦。」他毫不在乎的说完后,便将自己的后背包挂上左肩,踏上走道离去。 「真是的」 琦莉以埋怨的眼神瞪着对方的背影好一会儿,但是看见他掩饰着有点行动不便的右半身行走的背影,不满的情绪马上消失殆尽。她急忙抱起包包和羽毛外套从座位上站起,一走出包厢,突然想起被遗忘在车窗旁的小型收音机,于是又折回来,一把抓起收音机的提带就冲出走道,追着混杂在人群中的红铜色头发。 未能于火车上看见海景虽然惋惜,但是一想到马上就要乘船,脚步也在不知不觉之间变得轻快,琦莉踩着雀跃的步伐跳下月台,背在肩上的包包于腰际后方弹跳着。 「到了是车站耶。」 琦莉伸着懒腰并深深吸了口气,外头令人舒服的新鲜空气里混着来自港口的干爽海风,海的气息搔弄着鼻腔。 这里是驰骋荒野的大陆铁道位于极东之处的终点站。而眼前一望无际的就是「砂之海」占行星表面面积六成的辽阔流砂海。 「sayhellotomydoll.」 那是个看起来并非特别昂贵,却有着可爱脸蛋的洋娃娃。 洋娃娃有着一头栗色的卷发和一双蓝色的玻璃珠眼睛,脸上还印着浅浅的颊晕。从深绿色围裙洋装底下伸出的双脚,无聊地交互晃动,它压抑着有如女高音般尖锐的声音,独自喋喋不休地低喃着。 仔细倾听之下,孤零零坐在枕边、可爱的嘴唇保持微笑的洋娃娃,竟用娇俏的声音连珠炮似地诉说对世间的怨恨:「那个三流的洋娃娃师傅,明明告诉他,我的眼睛要用翡翠制作,没想到他竟然镶入廉价的玻璃珠,非得将他打入地狱一千万次不可;还有那只黑熊,三不五时就抓住我的脚四处挥舞,让它被垃圾车载走算了。」 我不禁全身僵硬地凝视着洋娃娃。突然,洋娃娃停止了咒骂,奇妙的寂静顿时降临。 洋娃娃浮现在黑暗之中的青白色脸庞,僵硬地朝这儿转了九十度。玻璃大眼圆睁,只有涂上一抹淡红的嘴唇快速动着。 「你好!别净是偷听,和我一起玩嘛!」 「!」 吓了一跳的我不禁瑟缩着身子,结果撞到睡在身旁的某人背部。「咦怎么了?」女人用充满睡意的声音问。 此时,洋娃娃倏地停下动作天真无邪的脸上露出了令人寒毛直竖的笑容,直盯着自己。 「洋娃娃开口说话了」 虽然我结结巴巴地说明,但身旁的人只是无力地叹气:「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对方并没有轻蔑地认为该不会是作恶梦了吧?或是假装安抚,而是用理所当然的口吻极为淡然地说: 「那是因为洋娃娃过于无聊时也会开口说话啊。如果换成是你一直以同样的姿势安静坐着,也会觉得很无聊吧?」 对方露出温柔的笑容,为自己重新盖好被子。虽然内心尚且无法释怀,但是当那个人以白皙柔软的手指梳理自己垂落前额的发丝时,惊慌的心绪渐渐感到安心,洋娃娃说话这件事也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闭上眼就可以感觉到低沉的机械动力声与和缓的晃荡,如同身处摇篮般随着舒服的节奏进入半梦半醒之间 「琦莉,要下车了。」 从头顶上方传来的声音将琦莉从浅眠中拉回现实,让她睁开双眼。 原来是梦。脑袋呈现半昏睡状态的她,环顾左右并朦胧地思索着。那个人到底是谁?她觉得那柔嫩的双手触感和略微沙哑的嗓音相当陌生,可是 「啊!」 同班列车的旅客们嘈杂地开始从座位上起身,意识到眼前景象的琦莉顿时清醒。车窗外的景色,不知何时已从长途旅程期间完全看腻且兼具催眠效果的无止尽荒野,替换成忙乱的月台。 「已经到了吗?不会吧!」 「是真的。」座椅相对的包厢席之中,站在眼前的同伴伸手拿取置物架上的行李,同时简短地回答她。 「我们不是约好,看见海的话就要叫醒我吗?」 「我有叫你哦,是你自己起不来。」 「真的吗?你叫了几次?」 「一次。」 身形高姚的同伴无需踮脚便轻松地单手拿下架上的行李。他轻轻放下琦莉的行李后,旋即态度自若地回答。在琦莉满脸失望、鼓起脸颊盯着他的视线下,他仅是耸耸肩淡淡说道:「有必要那么生气吗?不必着急,反正只要顺利搭上船,每天都相同的景色就足以让你看到厌烦。」他毫不在乎的说完后,便将自己的后背包挂上左肩,踏上走道离去。 「真是的」 琦莉以埋怨的眼神瞪着对方的背影好一会儿,但是看见他掩饰着有点行动不便的右半身行走的背影,不满的情绪马上消失殆尽。她急忙抱起包包和羽毛外套从座位上站起,一走出包厢,突然想起被遗忘在车窗旁的小型收音机,于是又折回来,一把抓起收音机的提带就冲出走道,追着混杂在人群中的红铜色头发。 未能于火车上看见海景虽然惋惜,但是一想到马上就要乘船,脚步也在不知不觉之间变得轻快,琦莉踩着雀跃的步伐跳下月台,背在肩上的包包于腰际后方弹跳着。 「到了是车站耶。」 琦莉伸着懒腰并深深吸了口气,外头令人舒服的新鲜空气里混着来自港口的干爽海风,海的气息搔弄着鼻腔。 这里是驰骋荒野的大陆铁道位于极东之处的终点站。而眼前一望无际的就是「砂之海」占行星表面面积六成的辽阔流砂海。 「sayhellotomydoll.」 那是个看起来并非特别昂贵,却有着可爱脸蛋的洋娃娃。 洋娃娃有着一头栗色的卷发和一双蓝色的玻璃珠眼睛,脸上还印着浅浅的颊晕。从深绿色围裙洋装底下伸出的双脚,无聊地交互晃动,它压抑着有如女高音般尖锐的声音,独自喋喋不休地低喃着。 仔细倾听之下,孤零零坐在枕边、可爱的嘴唇保持微笑的洋娃娃,竟用娇俏的声音连珠炮似地诉说对世间的怨恨:「那个三流的洋娃娃师傅,明明告诉他,我的眼睛要用翡翠制作,没想到他竟然镶入廉价的玻璃珠,非得将他打入地狱一千万次不可;还有那只黑熊,三不五时就抓住我的脚四处挥舞,让它被垃圾车载走算了。」 我不禁全身僵硬地凝视着洋娃娃。突然,洋娃娃停止了咒骂,奇妙的寂静顿时降临。 洋娃娃浮现在黑暗之中的青白色脸庞,僵硬地朝这儿转了九十度。玻璃大眼圆睁,只有涂上一抹淡红的嘴唇快速动着。 「你好!别净是偷听,和我一起玩嘛!」 「!」 吓了一跳的我不禁瑟缩着身子,结果撞到睡在身旁的某人背部。「咦怎么了?」女人用充满睡意的声音问。 此时,洋娃娃倏地停下动作天真无邪的脸上露出了令人寒毛直竖的笑容,直盯着自己。 「洋娃娃开口说话了」 虽然我结结巴巴地说明,但身旁的人只是无力地叹气:「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对方并没有轻蔑地认为该不会是作恶梦了吧?或是假装安抚,而是用理所当然的口吻极为淡然地说: 「那是因为洋娃娃过于无聊时也会开口说话啊。如果换成是你一直以同样的姿势安静坐着,也会觉得很无聊吧?」 对方露出温柔的笑容,为自己重新盖好被子。虽然内心尚且无法释怀,但是当那个人以白皙柔软的手指梳理自己垂落前额的发丝时,惊慌的心绪渐渐感到安心,洋娃娃说话这件事也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闭上眼就可以感觉到低沉的机械动力声与和缓的晃荡,如同身处摇篮般随着舒服的节奏进入半梦半醒之间 「琦莉,要下车了。」 从头顶上方传来的声音将琦莉从浅眠中拉回现实,让她睁开双眼。 原来是梦。脑袋呈现半昏睡状态的她,环顾左右并朦胧地思索着。那个人到底是谁?她觉得那柔嫩的双手触感和略微沙哑的嗓音相当陌生,可是 「啊!」 同班列车的旅客们嘈杂地开始从座位上起身,意识到眼前景象的琦莉顿时清醒。车窗外的景色,不知何时已从长途旅程期间完全看腻且兼具催眠效果的无止尽荒野,替换成忙乱的月台。 「已经到了吗?不会吧!」 「是真的。」座椅相对的包厢席之中,站在眼前的同伴伸手拿取置物架上的行李,同时简短地回答她。 「我们不是约好,看见海的话就要叫醒我吗?」 「我有叫你哦,是你自己起不来。」 「真的吗?你叫了几次?」 「一次。」 身形高姚的同伴无需踮脚便轻松地单手拿下架上的行李。他轻轻放下琦莉的行李后,旋即态度自若地回答。在琦莉满脸失望、鼓起脸颊盯着他的视线下,他仅是耸耸肩淡淡说道:「有必要那么生气吗?不必着急,反正只要顺利搭上船,每天都相同的景色就足以让你看到厌烦。」他毫不在乎的说完后,便将自己的后背包挂上左肩,踏上走道离去。 「真是的」 琦莉以埋怨的眼神瞪着对方的背影好一会儿,但是看见他掩饰着有点行动不便的右半身行走的背影,不满的情绪马上消失殆尽。她急忙抱起包包和羽毛外套从座位上站起,一走出包厢,突然想起被遗忘在车窗旁的小型收音机,于是又折回来,一把抓起收音机的提带就冲出走道,追着混杂在人群中的红铜色头发。 未能于火车上看见海景虽然惋惜,但是一想到马上就要乘船,脚步也在不知不觉之间变得轻快,琦莉踩着雀跃的步伐跳下月台,背在肩上的包包于腰际后方弹跳着。 「到了是车站耶。」 琦莉伸着懒腰并深深吸了口气,外头令人舒服的新鲜空气里混着来自港口的干爽海风,海的气息搔弄着鼻腔。 这里是驰骋荒野的大陆铁道位于极东之处的终点站。而眼前一望无际的就是「砂之海」占行星表面面积六成的辽阔流砂海。 第一话 机器人·机器心 若要列举人类生存不可或缺之物,脑海中通常会浮现哪些东西呢?空气、水、食物。如果从文明的生活角度来看,大概还有衣服或住处。 或许,也有人会认为是「爱」。 除此之外,其它还有 「钱吧!」 同行的伙伴一针见血,既不带一丝情绪也毫不婉转,完全不加掩饰的直接说道。 事实上也的确是如其所言,像他们这种无法久留一处,必须四处流浪的身分,不论是旅费、住宿的花费,或是各种生活必须品的费用都非常多,而这些费用大部分都得想办法四处筹措。 「我们要打工吗?」希望自己也有机会尝试打工的琦莉半怀着期待问道,然而马上就被冷酷地驳回:「谁要去做那种麻烦事啊!」 对他而言,筹措资金的手段似乎并不是靠勤勉工作这种令人钦佩的方式,来获取报酬(他本人似乎认为,他的做法才是最务实的行为),而是「干净利落地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将所需金额弄到手后马上闪人。」 正因如此,琦莉一行人现在身处离港口有点距离的仓库街附近,在一条不显眼小巷内,一家毫不起眼的店里做着不怎么高尚的事。这家店的入口处冷清到连个招牌也没有,然而穿过狭窄幽暗的楼梯走入地下后,店内意外地人声鼎沸。在昏暗的灯光下,每张桌子均围着数名男子,喧闹声、香烟的烟雾和酒臭味弥漫着整个空间,就是这样的一家店。 「啊!」 琦莉直率地凝视着双手上的五张牌,无意识地发出微弱的声音、露出欣喜的表情。 她拿到了五张全印着代表「自由都市」符号的深绿色纸牌,这五张纸牌的图案分别是「裁判官」、「武器」、「革命」、「锡杖」、「牧羊人」。看了几局后,琦莉了解这是副非常厉害的牌。 「我说琦莉。」 低沉的声音叫唤着自己的名字,琦莉一转过头,坐在身旁的哈维半眯着眼,直瞪着斜下方的桌子,太阳穴痉挛着。 吓了一跳的琦莉环视围坐在同桌的男子们。 「我弃权。」一名直盯着琦莉瞧的男子开口,接着将自己的牌放在桌子上,其余两人也仿效着宣告放弃此局。哈维以只有邻坐的琦莉听得见的程度,微微地咂了咂舌,他拿起琦莉握在手中的牌,随意扮在桌子上。 一看大家丢出来的牌,虽然有人拿到五张银色的「联邦军」,但牌面组合的强度还是琦莉他们占了绝对的上风。 「独臂的,你这个伙伴真不错呢。」 一名男子十分讽刺地笑说,然后站起身收集桌上的牌(负责发牌的人称为庄家,似乎是由玩家轮流担任)。「还好啦。」哈维不客气地反讽响应,他略带不满地用左手收下数张丢在桌上的小额纸币。 「对不起」 琦莉低声道歉,并用眼角窥视哈维。哈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和着香烟的烟雾发出了一声短短的叹息,让琦莉愧疚地缩起身体。玩这个游戏最基本的一件事,就是绝对不能老实地将手中牌的好坏显露在脸上;这似乎是取自于纸牌游戏的原始名称扑克脸。 「独臂的」是这桌游戏的对手们方便称呼哈维的代号,而琦莉则是「小不点」或是「小姑娘」。为了容易辨识同桌的其它三人,也以「胡子」、「刺青」、「眼镜」等单纯明白的特征来称呼他们。包含他们和店内其它的客人,几乎都是停泊在港口的砂船机组员。琦莉个头娇小,会取这样的绰号是理所当然的,而在那些体格壮硕的水手当中显得瘦弱的哈维,不管对手们称他「独臂的」是否带有恶意,但的确含有「臭小子」般嘲讽与轻蔑的意味。 伸出手将发下的脾取过来,琦莉瞄着坐在自己左边的哈维,他空荡垂下的短大衣右袖就这么随意塞入口袋中。为了协助只有单手而行动不便的哈维,琦莉在一旁担任拿牌的工作(附带一提,哈维有个习惯,只要拿到的牌不好,就会将左手放在桌子底下玩弄打火机。这个动作只有从琦莉的角度才看得见,其它的对手大概都无法察觉)。 哈维越过琦莉的头顶探视着纸牌花色,用夹着香烟的手指抽出其中两张往桌上一丢。庄家又发了两张牌,琦莉再度伸手将牌取过来,以只有他们两人才能看得见的角度拿着。 不同花色的「武器」和「武器商人」各两张,牌型是两对。琦莉知道这副牌虽然不差,但也不是很好。 一组纸牌共有「联邦军」、「解放军」、「自由都市」、「教堂」、「游牧民」五种花色,每种 花色都有十三张不同的图案,总计六十五张牌。大致的游戏规则是发给每人五张牌,以拿到的花色和图案所组成的牌型强弱定胜负。什么样的牌才能够组成有利的牌型是一件非常复杂且不可思议的事,因此无法于一朝一夕之间牢记、。例如单独一张「牧羊人」是非常没用的牌,但是要构成最强牌型时,它却是五张中不可或缺的一张。 「砂之海」船员们的祖先,据说是殖民时期载着开拓者前来的宇宙飞船水手。因此,砂船船员们传承下来的纸牌游戏,原本就是那些花费长久时间横渡宽广宇宙前来的宇宙飞船船员们,当时排遣无聊的游戏。 不知是否为当时遗留下来的名词,有几个纸牌名称对琦莉西百,是完全陌生的专有名词。虽然可以约略想象蓝色的「解放军」,但银色的「联邦军」就不知道是什么了,而其中最让她感到莫名其妙的,就是纸牌图案中的「月球与地球」。 琦莉当然知道月球。那就是在这个天空覆着薄薄沙尘的行星,即使是天气晴朗之时也只能看见模糊轮廓,环绕此星球公转的两颗卫星。可是,地球这个单字不仅未曾听闻,而且纸牌上的图案仅描绘着月球这一点,更让琦莉感到不解。 「琦莉」 已经不知道是哈维今天第几次生气与放弃的无力叹息,当琦莉倏然回过神时,对手们的视线又全都集中在他们身上了。她这次原本打算努力摆出扑克脸,但不知不觉中却还是流露出「虽然不差但又有点微妙」的神情。 没有人弃权,大家陆续将皱巴巴的纸钞丢到桌子中央。 「我弃权。」 哈维低声表示,这次换他中途弃权。从刚刚开始就不断重复着这种情况:不是琦莉他们很快弃权而损失一点小钱,要不就是对方赶紧集体退出而小赚一点,连身为门外汉的琦莉也感到有点索然无味。 其余三人分出了胜负。拿到四张「巡洋舰」的胡子男吹着口哨,收下所有的钱:「多谢啦!」输牌的伙伴碎碎念着将手中的脾丢还给庄家。庄家将所有的牌收集起来后又重新发牌。琦莉已经大致上手,于是毫不迟疑地伸手拿起滑过来的纸牌。 「够了,你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回去吧!」 虽然是若无其事的语气,但哈维突然说出口的言词却相当无情,琦莉不禁停下手中的动作。 「咦?你这是在做什么啊,没这回事吧?」 「这样未免太可怜了吧?我们可是一点都不介意啊?」 「就是嘛,明明现在才正要进入高潮啊。」 听到对手戏谑地你一口我一语,哈维依然低着头,仅抬起眼说道: 「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那是声音虽小但气势却足以让气氛凝结的低语,连琦莉都被哈维的神情和语气吓着,水手们似乎也被无论怎么瞧都比自己柔弱的独臂「臭小子」的意外气势压倒般,一脸微笑地僵住了。 「琦莉!」 听到催促般的叫唤,和水手们一同愣住的琦莉,下意识地猛然推开椅子站起身。她怯怯地窥视着哈维的脸色,领悟到自己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的余地之后了知道了。」只好一脸不情愿地响应,然后离开座位。 「直接回旅馆,别到处乱跑喔!」 背后传来哈维的叮咛。琦莉为了表现内心的些许反抗,故意充耳不闻朝门口奔去。 结果差点与端着大啤酒杯、忙得团团转的女服务生撞个正着(打扮清凉艳丽的女服务生吓了一跳),虽然闪避之时一个踉舱撞到其它客人的背,但琦莉仍小跑步地穿越喧闹的大厅,奔上幽暗的楼梯 琦莉一口气爬上楼梯抵达地面后回首而视,楼梯下方朦胧流泄的大厅灯光所形成的四方形,仿佛是通往不同世界的入口。地下的喧闹声、人们的热气、香烟的烟雾以及充满酒精味而混浊的空气,全都不可思议地在踏上楼梯的期间渐渐消失,完全无法传到外面。 夜晚的仓库街没有半个人影,但仍可听到那条繁华主街上的喧闹声。贩卖从对岸大陆运来的舶来品商店,以及旅行者、水手们出入的酒吧等店铺相连着,港镇的繁华大街似乎会维持人声鼎沸的情况直至深夜。 「那也用不着赶我走啊,对吧,下士。」 琦莉出声抱怨,当她期待着平日谈话对象的响应而将视线往下移,却没看见平日挂在脖子上的收音机,此刻才发觉自己将收音机丢在店里,于是回头望着阶梯下方。 不过,琦莉并不愿意回去拿「算了,回去吧。」心中对着地下室里的哈维吐了吐舌头,旋即转身离去。今天晚上,他们在大街上的旅馆订了房间(虽说是旅馆,但也只不过是一间由双脚不便的先生和坏脾气的太太共同管理的便宜小旅社)。 琦莉往旅馆方向前进,不一会儿又改变心意停下脚步。 (下士不在,一个人回到旅馆待着也无聊) 虽然哈维要她别乱跑,直接回旅馆去,不过稍微晃一下也无所谓吧?反正只要赶在他回旅馆前回去就好了。去夜市逛逛好呢,还是 「港口」 琦莉喃喃自语,朝繁华大街的反方向看去。 以夜晚的天空为背景,仓库群的四方形屋顶有如黑影般耸立着,从后方深处飘来了些微的砂子气息。 琦莉登上堆栈在海边的四椎消波块,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海风吸进肺里。 眼前广阔的夜之海仿佛与夜空融为一体,隐没在黑暗之中,因此并未如琦莉期待中的壮阔。然而,砂粒平缓低沉的摩擦声时强时弱地不绝于耳,可以感受到流砂海绵延至地平线的那一端。 夹杂砂粒的微风轻轻拨弄着双颊与发丝。在附近居民眼中「毫无任何益处,只会让大地和建筑物风化」的干燥海风,不似内陆严寒的刺骨冬风,相较之下反而凉爽得让人心情舒畅。虽然羽毛外套放在旅馆,但身上的连帽刷毛棉衣加上五分裤的轻便服饰就已经十分足够。 如同字面的意嗯,占了行星表面积六成的「砂之海」就是由砂子所组成的海。极细的轻柔砂子随着潮流移动,构成了人称流砂的波浪,并且于行星中不断地循环。因为砂子被行星周围交叉公转的两颗卫星所产生扭曲的复杂引力影响,于是形成了强劲的潮流这只是去年行星地理学冬季考试时所背的知识。 (学校吗) 对了,东贝里的寄宿学校此时也正值冬季考试的时期吧?琦莉的脑海中隐约浮现汉妮老师、同学们、寄宿宿舍里属于自己的房间,还有已经消失的室友脸孔。当她忙于准备考试的时期,贝佳总会因极度无聊而缠着自己搭话,记得当时自己对此非常头痛。 距离寄宿学校的生活到现在,尚未经过一个冬季,但琦莉却觉得那好像已经是非常久远以前的事了。剪短的头发以及如同男生的穿着也像是数年前的事一般,早已习以为常。 「哟」 她以金鸡独立的姿势取得平衡(这是穿着裙子时绝对不可能做出来的动作),朝顺时钟的方向转了一圈,环视着周围的景色。 面对海的右侧,是沿着海岸描绘出有如平缓弧线般的水泥防砂堤,它们不断绵延直至消失于黑暗之中。转过身背对海,远方繁华大街的灯火正明灭闪烁着,虽然还不到梦幻的境界,但也呈现出别有一番风情的夜间街景。 而面对海洋的左侧,海岸线的那一头是船舶停放之处。或许是为了准备明天早上的启航而灯火通明,衬着深灰色的夜空,隐约可见白色码头与黑色船体的轮廓。 明天就是要在那里搭船。若是错过了明天的船,下一班就得再等上一个星期。 即将搭船的现在,应该要感到雀跃不已才对,但琦莉的心情却变得莫名沉重。她蹲在消波块上抱着膝盖、下巴靠在膝盖上,眺望着船只停泊处的灯火,心中不断为自己辩护。 虽然的确是自己强行跟去赌场,无视哈维要她待在旅馆等候的要求,但这全都是基于担心哈维的伤势尚未康复,行动不便才会这么做。而且,她会在第二局开始时提出「可以由我拿牌吗?」的要求,也是因为旁观第一局时发现,只能使用左手玩牌的哈维似乎非常不便。 这也意味着,哈维本人从未开口要求自己帮忙。 自己对哈维而言并非是不可或缺的存在,相反的,有时候还会碍手凝脚;重新领悟到这点的琦莉,心中不禁涌现不安。两人于东贝里的转运站再度重逢后,由于哈维几乎无法行走,因此经常要借助琦莉的帮忙,或许那只不过是他刚好有需要罢了。加上中途在车站休息的时间,总计花了半个月才抵达此港镇,虽然哈维现在多少还是得拖着脚步行进,但已大致痊愈,琦莉也就没有再协助他的必要了。 手肘以下完全被削去的右手似乎没有那么快再生,哈维本人也不是那么在意「反正三、四年后应该就会恢复原状,因为先前(应该是指八十年前战争结束之后)也差不多是这样。」他脸上的表情彷佛是在叙说下个月就没事了。就琦莉的感觉而言,三、四年并不是马上就会来临的时间,不管是三年还是几年之后,哈维应该还是会和现在一样,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左右。但琦莉却很难想象,三年后已经十七岁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 仔细想想,三年后的他们不见得仍旧在一起。不仅如此,琦莉更不能肯定十天后是否不会面临分离。 横渡到位于东南方的大陆需花上十天的航程她至今还未曾听闻哈维提起抵达目的地后的打算。最糟糕的情况是,或许哈维的脑中只记得曾经答应琦莉二起去搭船」这件事,之后则完全无意与她一同行动。说不定一抵达目的地的港口,哈维就会说出:「我已经完成了约定,那么再见」 「不想了。」 越想情绪越低落,于是琦莉强行打断思绪。 但反过来想,两人至少还有十天可以相处,这样心里似乎好过一些。 琦莉轻轻摇头,思绪的回路正朝着乐观的方向修正时 「?」 视野角落出现一个移动的物体。琦莉纳闷地凝视着防砂堤的那一头,映着码头昏暗灯光的消波块群,在黑暗中显得白亮。 在堆栈的消波块缝隙之间,似乎有一个小生物正挣扎着,附近还可看到另外两个相同生物的影子在骚动着。 (是什么东西?) 她低伏着身子爬过消波块,悄悄地靠上前,发现原来是身长约至琦莉膝盖高度的小小人们。 是人类吗?不对。 是三名穿着水手服,戴着红、绿、黄不同颜色三角帽的马口铁制人偶。水手服是出现在描述从前的故事书中,那些水手们的注册商标,所以应该是模仿水手外型做成的人偶吧?被三角帽遮住一半的圆脸上有着一对圆滚滚的眼睛,两眼中间突出一个圆锥状的鼻子。 绿帽人偶的身体被夹在消波块的缝隙中,不断挣扎着。红帽人偶一下子拉着它的手,一下子拉它的腿,而黄帽人偶只是不知所措地来回踱步啊,一不小心跌了个四 脚朝天。 「有没有受伤?」 琦莉忍不住笑了出来,伸出手将黄帽人偶扶起。人偶似乎是吓了一跳,瞬间蹦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朝右转过身。同时,拉着被夹住人偶的腿扯向怪异方向(看起来就像是将关节技发挥得淋漓尽致)的红帽人偶也僵住不动,静静地望着琦莉。 琦莉再稍微往前靠近它们,对着绿帽人偶伸出援手。人偶在最初时奋力抵抗,但马上就安静下来,为了方便琦莉营救而放松了全身的力气。 从缝隙中拉出入偶时,它的身体梢梢被水泥消波块擦伤了。 「对不起,痛不痛?」 终于恢复自由的人偶用那小小的铁鞋跳到防砂堤上,然后对着琦莉摇摇头。红帽和黄帽的人偶也从左右两侧朝它跑去,三人并排立正站着、将右拳置于心脏处,做出水手敬礼的可爱模样。 一同弯腰敬礼后,三人以红帽人偶为首右转九十度,采踢正步的方式朝街道的方向前进,但排在最后的黄帽人偶却同时伸出了右手右脚。 (呃) 琦莉目送着人偶们离去,站着愣了半晌。虽然下意识伸出援手,但心中直到现在才浮现「那究竟是什么东西」的疑问。 人偶过于无聊时也会有所行动或说话 心中突然浮现这句话。琦莉觉得,从前好像也有一个人说过同样的话,那到底是谁呢?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 琦莉恍惚地思考着,视线飘向了人偶消失的街灯处。 「它们要去哪里呢」 嗯!琦莉独自点了点头,从防砂堤上一跃而下,奋力奔向前。 要是知道牌桌上所有的人正共谋着,想骗取自己身上的全部金钱;还有,自己处于应尽量避免引起纷争、惹人注目的身分:加上游戏本身也超级无趣的情况下,默默离开赌桌应该是最明智的决定吧? 然而,一旦发觉自己被人骗了的时候,一定会想将所输的钱全部赢回来,否则决不罢休,这就是人性。 (啊~~我的技术也生疏了不少啊) 哈维狠狠地在心中咂舌。与其说是针对虎视眈眈的对手,倒不如说是针对反应迟缓的自己所发出的不满。 原以为一直无法进入状况,主要是因为有一段时间没碰纸牌,以致于无法抓住感觉。结果,直到中途才察觉对手们赌博手法的奥妙,由于手法十分简单,反而更难发现。当那些同伙中有人拿到的牌型比哈维好时,就会彼此暗示加码;相反则所有人一向弃权。他们应该是打算只要有人能赌赢哈维就好,事后大家再一起平分赢得的钱。 哈维默默地伸出手取过发下的牌。少了右手果然非常不便,光是确认五张牌的花色就得花上一点时间。虽然无法忍受琦莉在一旁将牌面好坏形于色,但她在身旁还是有所帮助的。 像是抗议着什么似的凶恶空气,透过微量的噪声粒子从琦莉刚刚放在座位上的收音机中飘散出来。哈维思索着下士究竟是为了什么事而不高兴,最后才想起,不会是自己狠心赶走琦莉这件事吧?其实自己并非特别针对琦莉而不悦,之所以会要她回去,着实是因为当时的气氛如果再继续下去,感觉对方可能会提出以琦莉为赌注的要求。哈维没有自信能够避免纠纷,应该说,他根本不打算闪过这场纠纷。 「喂!独臂的,你打算怎么办?你这小子要不要趁着还没有输得很惨的时候,赶快夹着尾巴回去啊!」 坐在斜对面的男子用嘲讽的口吻揶揄。他就是在约有哈维大腿般粗的双臂上刺着大蛇纹样,被众人以「刺青」这个贴切绰号称呼的壮汉。 「我不会再输了!再来一局吧!」 哈维充满挑衅地撂下一句话(「刺青男」露出真是个傻瓜的表情笑了笑),然后斜眼瞄向放在隔壁椅子上的收音机。收音机一直发出不高兴的杂音,那绝对是在想:你这个没脑袋的家伙也该收手了吧?反正你也赢不了,难不成你想破产吗? (啊真是啰嗦!如果我赢了,你就没话说了吧?) 哈维默默地蹙了蹙眉,将手伸向收音机。 「接下来,我用这个当赌注可以吗?」 哈维拉起收音机上的提带,将收音机提起以示众人时,瞬间从喇叭传来一声『啥!』然后又迅速被噪声盖过。 「喂!别开玩笑了,那种破铜烂铁。」刺青男一口回绝。 「不!等一下!」 另一人从桌子那头探过身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收音机。他是整个腮帮子都长满黑胡子,理所当然被称为「胡子」的男子。 「这可是战争前的古董收音机耶!我曾在南海洛的古董店见过同款的收音机。这个还能发出声音啊?太棒了,我相信不管开出多么昂贵的价钱,收藏家一定还是会愿意收购。」 「那么,就这么说定了,如果我赌输,这个收音机就随你们处置。」 哈维完全无视收音机所燃起的杀气,轻松地对大家宣示(虽然知道年代久远的东西多少会有点价值,但老实说,他并没有想到竟然会有对方所说的那么值钱。万一下次真的面临金钱上的困难时,应该可以考虑典当收音机)。 自己差不多已经进入状况,况且,不下定决心赢回来就真的不妙了。 不管对方是不是共谋或是有其它原因,最重要的是,只要能将输掉的钱赢回来就好(如果能赢得更多那最好)。总之,要想办法拿到占上风的牌,要不就是让对方弃权。 「哇!对不起!」 琦莉东张西望跑着,结果一不小心撞到走在前方的行人,她马上开口道歉然后超越那两人。那两人一位是水手,另一位则是浓妆艳抹、穿着人造皮草的女子。水手一脸稀奇、女子则以诧异的眼神目送琦莉离去。 在夜晚的港镇上,那些以旅行者及停泊船只船员为目标的酒店显得格外醒目。到处可见打扮漂亮的女子独自或两人一组站在街道旁,盯着那些看似水手的男子开口招呼。那是什么身分的女子,琦莉大概心里有数。在琦莉生长的东贝里也有类似的地方,而且对于乎日几乎处于全是男性生活圈的水手们所众集的港镇,更有这方面的需求。 琦莉有点后悔了。这里并不适合像她这样的小女孩独自在夜晚散步,如果被下士或哈维瞧见,肯定会被痛骂一顿。 当琦莉开始思考是否该回旅馆比较好之时,前方行人脚旁若隐若现的三角帽映入眼帘。因为行人众多,所以只要没有低头仔细看,根本就不会发现吧?似乎没有路人发现那正在脚下缝隙问钻动的小小身影。 (找到了!) 琦莉完全忘了正想打道回府这件事,快步追上前。 「咦」 然而,追到理应可以看见三角帽身影的附近时,琦莉却又追丢了,她困惑地伫立在路中。「喂,真是危险啊!」被后方的行人撞个正着而一阵踉呛,琦莉赶紧抱住身旁的路灯柱子。 路灯的阴影处有一条岔路,那是一条夹在酒店之间的狭窄巷弄。位置似乎刚好与厨房相邻,厨房出入口的附近堆满了垃圾,狭小的空间充塞着凝滞难闻的气味。 琦莉瞧见红、绿、黄三角帽的身影,正迈着小小的步伐出现在前方。 (等一下啊) 琦莉在心底呼喊,同时跨越散置其中的凌乱垃圾穿越巷弄。走到街灯几乎投射不到的巷道中间后,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漆黑。琦莉不安地回过头,繁华街道的闪烁灯光有如处于遥远的世界般细长若要说夜晚的繁华街与狭小巷弄哪个比较危险,其实并没有多大差别。琦莉再度小跑步朝巷弄出口处的青白灯光奔去。 出了巷弄,是一条旧商店及小镇工厂林立的街道。 这里不同于现在才正要开始营业的繁华街道,几乎 所有的商店都已经熄灯打烊了。除了闪烁不定的青白色路灯外,没有任何的灯火。有好几间店似乎已经倒闭,铁门上贴着纸张,斑驳的纸片偶尔随风翻弄,那声音在昏暗的巷弄里显得异常响亮,琦莉不禁吓得缩起身子。 她左顾右盼地搜寻三角帽人偶的身影,发现街道的角落只有一家店透着光亮,昏黄的灯光顺着门的边缘细缝泄出,洒落在柏油路上。 门旁有一扇小展示窗,透过灰尘满布的玻璃,可看见机器船模型还有裸露缆线和金属骨架、拥有五根手指的机器手臂类似机器手臂还是操作机之类的东西杂乱陈列着,看起来似乎是一间贩卖机器零件的商店。 琦莉站在店门前望着展示窗,旁边的大门发出叽地声音敞开,宛如邀请琦莉进入。顿时增强的光线照亮了街道,温暖的空气也随之流泄而出。 琦莉犹豫地靠过去,窥视着门内。 「呃~晚安」 她小声地打了声招呼,不知是否对方没听见,里头没有任何回应。 这是一间狭小的店铺,店内放置着各种形状及大小的铁材,还有一些琦莉完全不知有何作用的机械零件(或许大都是一些破铜烂铁)塞满整个空间,让已经不甚宽敞的店面更显狭窄拥挤。 发现三角帽人偶并排坐在铁制的棚架上,琦莉不禁「啊!」地叫了一声。然而,它们现在却一动也不动,彷佛原本就一直搁置于架上似的,马口铁的双足从棚架上垂下,静静地坐着。 店铺的最里面有个柜台,柜台的正对面看起来像是作业场,明亮的火焰在宽大的镕炉中燃烧着。那应该是老板吧?一位穿着难燃材质工作围裙的男子正坐在镕炉前,用夹钳挟着铁块镕铸。 「晚安,擅自进来」 或许是专注于工作而没有听见,老板对于琦莉的声音毫无响应,只是继续默默工作着。 琦莉静静待了一会儿,但老板还是没有发觉自己的存在。她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追到人偶们的去向后该如何,更何况时间已晚,看来还是回去吧! 「那我要回去了。真抱歉,打扰了。」 总之,还是向老板打了声招呼。果然如她所预料,琦莉并没有得到老板的响应,于是她转过身,正要朝门口走去时,突然恍然大悟地停下脚步,再度回过头望着老板。 (那个人) 抛开以普通人的常识来说,坐在那里的一定是活人这先人为主的观念,仔细端详后,正专心工作的老板其实是一个亡魂。 从前哈维曾经说过,像琦莉这样拥有强烈灵感的人,会有如观赏电影般,读取到那些残留在物体或场所的记忆所散发出来的强烈意念波。那么现在眼前的景象,应该是老板生前的记忆或是另有其人的? 此时,琦莉感觉背后有什么似地转过身,不知何时,一个高大的人影已站在她身后她抬头仰望着对方,吓得往后一退,背脊就这么撞上了后方的柜台。 眼前是个有着成人般高度,已经生锈的金属机器人。和展示窗里的机器手臂一样,裸露着金属骨架的机器手臂从双肩关节垂下。相对于露出头盖骨的左半脸,右边的脸部覆盖着肉色的橡胶,不协调的样貌显得极为诡异,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机器人的手臂灵活地伸了过来,一把抓住僵住不动的琦莉双手。 「不!」 琦莉发出惨叫想甩开对方的手,但对方的力气极大,丝毫不为所动。机器手臂从两侧抓住琦莉,将她往上提举,琦莉的双脚就这样悬在半空中。 「不要,放我下来!哈维」 『唉呀,真是既愉快又痛快!只要一想起那些家伙惊慌的表情,俺就想大笑。哈维,没想到你出乎意外地厉害,真是让俺对你另眼相看啊。』 「是哈维。」 兴奋的声音不断从单手提着的收音机里传来,哈维仅是无力地订正对方这一句。当哈维快要输的时候,收音机甚至还流露出猛烈的杀气,然而开始赢钱时,马上又变得心情大好,真不知该说是随性还是单纯。算了,反正那不重要。 赢得足以支付眼前船资和生活费的金额后,哈维便断然收手离开赌场,朝旅馆的方向走去。在这繁华街道应该还是人声鼎沸的时间里,附近一带的土产店却几乎早已打烊,除了偶尔从酒馆窗户透出的朦胧灯光和模糊喧闹声外,整条街就像是早已厌倦喧闹般,弥漫着疲惫的空气。 『你那扑克脸还真是厉害,那些家伙全被你要得团团转。如果再从他们身上捞一大笔就好了,没想到你却在手气大好的时候收手,真是可惜啊。』 「只要赚到所需金额就够了。如果赢得太多,别人铁定会记得我的长相,我可不希望这样。」 身为被教会追杀的目标,如果做出令人瞩目的行径而留下线索,那就糟了。此外,要是让人记住自己的长相,下次再见面时也会变得麻烦,毕竟自己的长相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这个道理下士一定也知道,哈维内心感到不耐烦地回应(明明一开始说赌博这种东西是没用家伙才会做的行为,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现在却抱怨可惜,这个善变的老头)。 『没想到你也吃了不少苦啊。』 收音机突然沉默了一会儿后,领悟般地径自以佩服的语气低喃。哈维打从心底露出了极度嫌恶的表悄。 「别说了,我不需要这种同情。」 『你会对琦莉那么无情,也是基于这样的考虑吧?』 「啥?」听到下士话锋一转的哈维满脸错愕,不禁停下脚步、低头望着收音机。「你在说什么啊?我并没有刻意对琦莉无情啊!」 『有!非常无情哦。』 对方断然冠上如此罪名,哈维虽然感到气愤但并未反驳,只是噤口不语。不过,如果就这样默不作声似乎又心有不甘。为了报复,于是他甩着收音机作势要将它丢掷出去,直到收音机发出了惨叫声才住手。 『你下次再敢这样做的话,俺就趁你熟睡时用冲击波轰你!』、「有机会你就试看看啊!」之后,哈维充耳不闻收音机发出的不满,再度迈步前进。他一边思索着:或许下士说的没错。 因为不能连累琦莉的一生,让她都过着这样的生活。哈维的确无法否定,为了那个时刻的到来,他总是在潜意识中筑着一道防护线。但他又不愿悲观地担心着,不知会发生在几年或十几年后的事情,于是就表现出「啊~真是麻烦。」的态度,也厌倦于不断思索这些问题,因而不自觉发出了怨言。 『麻烦的是你那复杂的个性吧?』 「多管闲事。」 哈维不高兴地回嘴。这次打算真的要将收音机丢出去时,看见旅馆老板正要关上大门。 老板也察觉有人而转过身。 「是你啊,我还以为你们今晚不回来了,正打算关门呢。」 他一脸和气地笑了笑,微微拖着脚侧过身子,招呼哈维进去。老板是一位体格不错的中年男子,年轻时原本是一名水手,但是发生意外被卷入螺旋桨,因为失去了一条腿而退休。哈维没特别想知道对方行动不便的原由,或许是对方见到哈维少了右手而感到同病相怜,于是在哈维出门经过柜台时主动提及。 「谢谢。」 哈维淡淡地回礼,正打算经过老板身旁时,突然想起老板话中的某部分而停下脚步。你们? 「难道我的同伴还没回来吗?」 「她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老板一脸理所当然的回问。『啥!』收音机喇叭瞬间传出不知说什么的声音,接着马上消散。「搞什么啊,那个笨蛋」哈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我出去找一下我的同伴,麻烦你先不要关门。」 「嗯, 好啊。」老板爽快地点点头,然而 「真不好意嗯,我们要关门了,因为我们想上床睡觉了。」 从屋内传来毫不客气的女声,转过身正要走出玄关的哈维,扫兴地止住脚步。 双脚行动不便但好脾气的老板,他的老婆却是一位尖声说话、脾气不佳的中年女子。对哈维而言,有许多类型的人是他想尽量避开、觉得难以应付的人,老板娘正是其中一种。哈维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那么没关系,我将行李带走好了。啊,我还是会付清今天的住宿费用。」 在对方尚未开口前,哈维先一口气响应了对方可能会质问的事。为了返回房间取走行李,只得再次跨进玄关;毫无发言余地的老板,流露出满心歉意的表情目送哈维。「对了!」背后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要赶紧将想起的事告知对方般。 「工厂那条街的尽头有一问卖机器零件的商店,明天上船前你不妨去那里看看。」 突然听到对方这么说的哈维感到莫名其妙,他诧异地回过头,只见老板微微拉起行动不便那条腿的裤管,露出了金属义肢的脚踝部分。 「那间店的老板也是一名制作义肢的师父。虽然义肢的外表看起来不怎么美观,但制作得相当好,我想应该会对你有所帮助哦。」 「嗯,谢谢。」 由于哈维从未想过义肢的问题,于是仅淡淡地响应。他低头望着塞进口袋的大衣右袖,拆香烟盒或是系皮带时,只有一只手的确非常不方便。虽说三、四年后就会再生,不过,如果在痊愈之前能够有只义肢,应该会方便许多。 「你在胡说什么啊!那个老板不是早在半年前就去世了吗!」 老板娘非常不客气的插嘴。哈维一抬起头,恰巧与穿着睡衣的老板娘那猜疑的眼神相视。在循规蹯矩的凡人眼里,的确会觉得一名独臂又进出赌场的流浪者可疑,因为带着琦莉,说不定还会被误会成人口贩子。 「可是店里面偶尔还是会有灯光啊!不仅是我,连这附近的朋友也都见过。」 老板不甘示弱地反驳,亦不认输的老板娘更加拉高那尖锐的嗓音说道: 「我可是问过了住在他隔壁的太太,你该不会是痴呆啦?」 「谁痴呆啦,你才痴呆」 「啊」看着你一句我一句的夫妇,哈维叹着气、蹑手蹑脚地逃离现场。饶了我吧! 走上通往客房的阶梯,原本一直沉默不语的收音机暗示地唤了一声『哈维』。「我知道啦!去看看吧!」听了那两人的对话后,心中涌现一股预感。已经去世的人,家里还会出现灯光希望不要又卷入了不可思议的事件中才好。 好像真的又卷入了不可思议的事件中。 被置于柜台上坐着的琦莉,困扰地摆动着悬在半空中的双脚。 方才虽然吓得不禁发出惨叫,但最后只是被抱上柜台坐着,反倒让她有点混乱。看来对方并无伤害的意图应该说,似乎将琦莉视为宾客的样子。 三角帽人偶愉快的将装着饼干的盘子搬运过来。三人齐力将椭圆形的大盘子顶在头上,走在最后的黄帽人偶成了当中的绊脚石,好几次脚步踉呛差一点跌倒,好不容易才将盘子运到柜台,置于琦莉的身旁。 三人整齐并排在盘子的前方,满怀期待地抬头望着琦莉。 「我就不客气了。」 琦莉露出暧昧尴尬的笑容,拿起一块饼干咬了一小口;已受潮变软的饼干并不好吃。 这家店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访客了。既然老板已经去世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靠墙的棚架前方有一个大的铁制人偶(说是人偶,倒不如说是机器人较为贴切)正打算冲泡咖啡。咖啡瓶中的咖啡粉也早已凝固,但机器人仍用铁手用力拍打着瓶子的底部,勉强将咖啡粉(已凝结成块的)倒入杯中。 作业场的老板幻影仍继续默默地进行着铁材镕铸及敲打的工作。镕炉中燃烧的是货真价实的火焰,应该是那个机器人点燃的吧?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人偶也会行动或说话话虽如此,但这样的举止实在太过诡异了,琦莉逐渐感到恐怖。 机器人拿着注入热水的杯子走过来。虽然手的形状近似人类,但活动起来却是不灵活的机器动作。拥有五只手指的机器手臂将杯子递了过来。 「对不起,我要回去了。」 琦莉并未接过杯子,开口说完后便从柜台上跳下。 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咖啡杯锵地一声掉落地上,杯内的液体泼洒出来。琦莉吓得缩着身体,机器人用空着的双手一把抱起琦莉,让她再度坐回柜台上。 似乎无意让她回去。 「拜托,这样我会很为难」 琦莉无奈地恳求,然而机器人完全不理睬,径自弯下膝盖的关节,蹲下身开始收拾地上的杯子碎片。 琦莉俯视着机器人思考了半晌,心底喊着「预备」然后奋力从柜台上跃下,越过机器人的头顶,落在前方的地上。 「对不起!」 琦莉一股作气奔向门口。 然而,马上就被机器手臂抓住领口拉了回去。琦莉转过头,覆盖着橡胶的右半脸和裸露的左半脸形成不正常的表情俯视着她。「放开我」琦莉感到毛骨悚然,全身不断挣扎着打算甩开机器手臂。 脚后跟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而感到一阵酥麻的同时,琦莉被放了下来。她似乎刚好踢中裸露的关节处;机器人单脚跪下、向侧倾斜,伴随着轰隆巨响撞向铁材堆中。 这一瞬间 「哇」 琦莉跌坐在散落着零件的地上,忍不住叫了出来。 坐在镕炉前的老板身影扭曲着消失,眼前的景象以此为开端产生急剧变化。 放置在棚架上的物品因为久未有顾客造访而蒙上了厚重的灰尘,地面与墙壁也在瞬间变得肮脏不堪,店内一片凌乱。只剩下持续燃烧白亮火焰的镕炉,奇异地浮现于寂寥的景象中透出一股寂寞、沧桑及迷惘的情感。 这是机器人和三角帽人偶们的记忆吗? 琦莉内心复杂地将目光栘至机器人身上。机器人发出了微弱的马达声,拚命摆动着四肢,企图从崩落的铁材下钻出。三角帽的人偶们从柜台飞跳而下,匆匆忙忙地跑了过去。 「琦莉!」 头顶上方传来低沉的声音。一抬起头,身后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对方一副看似漠不关心却又混杂着些许怜悯的微妙表情,他环视店内一眼后屈膝蹲下。 「我不是要你别乱跑吗?你啊」 「都是因为你说我碍手碍脚。」 「我有说过这句话吗?」 『你有说过』 一副快晕倒的声音夹着噪声插嘴。哈维眨了眨眼,低头望着提在左手上的收音机,有如在回溯什么似地将目光撇向一旁,最后吐出一句少根筋的话:「啊或许说过吧,但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嗯。」 「真是过分,害我胡思乱想一堆」 愤怒的琦莉抱怨之际,眼前哈维的脸庞像是留下残影般往旁一闪。 琦莉惊讶地转过头,机器人的手臂正揪着哈维衣服的肩膀处,就这样往旁边丢出去。 「哇,你这家伙」 哈维弓着身子想让伤害降至最低,可能是想伸出残缺的那只手结果失败,右肩撞向废弃的零件堆中。金属的撞击声在店内狭窄的墙壁与天花板间吵杂地回荡。『笨蛋!你好好抓紧啊!』飞出去的收音机发出护骂,撞到店内的一角。 「哈维!下士!」 欲奔向两人的琦莉又被机器人抓住手,拉了回来。三角帽人偶们也以身体的重量紧紧抱住她的鞋 子阻拦着。 「放开我,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琦莉不明白它们为何会对自己如此执着,似乎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她离开。琦莉用可以自由活动的手推开对方,但是对方却分毫不动。「我叫你放手!」琦莉用尽全身力气反抗着,朝机器人掹力一撞。 结果琦莉扑倒在失去平衡而脚步踉呛的机器人身上,两人一同倒向店内的作业场 「琦莉」 不知从哪传来哈维的声音,与被风扬起的火焰声交迭。白色的火焰从镕炉口涌出,越过机器人的肩膀扑了过来。机器人的背部往镕炉撞去,热风扑在本能闭上双眼的琦莉脸上。 接着,风声、火焰声,还有物体崩落的轰然声响从四面八方涌至,琦莉已经分辨不清到底什么是什么了。 「莉!」 昏迷了不知几秒还是几分钟,时间应该没有很久,琦莉听见某人的呼唤而苏醒。听觉恢复正常后,可以断断续续听见身旁火焰爆裂声和细碎物体坍塌的声响,身旁充塞着刺痛的热风。 「琦莉!喂,回答我啊!」 近处传来哈维的声音,声音中流露出平常罕见的慌乱。他到底是怎么啦?琦莉觉得真是难得,最后终于想起自己目前的处境。 眼前尽是黑烟与崩落的铁材,四周一片昏暗,只有火焰燃烧处发出朦胧的红光。唯独横躺地上的自己和脚边三角帽人偶们所在的区域呈现洞穴般的空间,免于被崩落的瓦砾所掩埋。 琦莉稍微转了转头,看见机器人在上方张开四肢,以俯趴的姿势保护着自己。 覆盖着右半脸的橡胶已融化剥落,底下的金属头盖骨也因高热而凹陷,模样比原先更加怪异凄惨。琦莉无法栘开自己的视线,她定眼凝视着机器人似乎想表达什么的双眸。 「你想说什么?」 机器人并未回答,只是保护着琦莉,双手双脚有如不动的铁塔般立着。 「琦莉!拜托回答我啊」 外头再度传来哈维的声音,琦莉松了一口气将头转向声音来源处。 「哈维,我在这里!我没」 话说到一半,呼吸时烟雾窜进了喉咙,琦莉被呛得不断咳嗽。 此时,正前方传来一阵拨开瓦砾的声响,微暗的光线射了进来。由于探视着琦莉的哈维正好背光,所以只有在一瞬间看到他的表情,但琦莉似乎可以感觉他的脸上流露着至今从未见过、难以形容的表情。明白说,就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琦莉一抓住哈维伸来的手,哈维便紧紧回握并将她拉出。 琦莉直接扑倒在哈维的怀中,瘫坐在地。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新鲜空气注入肺里。上方传来简短的一声:「有没有受伤?」琦莉摇摇头回应后,哈维便将下巴靠在她的头顶,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琦莉无法抬起头,只能转动眼眸,往上望着哈维的锁骨处。 她突然想起保护自己的机器人,转头望向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瓦砾堆。堆积在镕炉附近的铁材被火焰吞噬而崩垮,火舌也开始延烧到墙壁和天花板,这屋子似乎撑不了太久了。 「我已经没事了,快点过来这里!」 琦莉窥视着自己刚才爬出的瓦砾空间,机器人仍以原来的姿势撑着四肢,金属骨架被火焰染成了红色。「快一点!快点出来,否则你会被融化啊!」 机器人微微拾起头,用裸露的眼球环顾四周,见到倒在脚边的三角帽人偶们后,伸出一只机器手拾起其中一个人偶,然后将筋疲力尽的人偶置于掌心,托付般地递向琦莉 可能是已经承受不了瓦砾的重量,支撑着身躯的手肘一弯,整个身体瞬间倒下。 「啊」 琦莉本能的探出身子,想将人偶接过来。「笨蛋!趴下!」当指尖快碰到人偶时,哈维从身后一把抱住她,用力将她拉回。 磅! 紧接着在机器人的背后,伴随着轰隆声响卷起了火焰的漩涡,高温热风袭来拍打在脸上,同时也吹乱了发丝。琦莉忘了自己该转过脸回避,就这么愕然地张大双眼,紧紧握住哈维环抱着自己身体的手。 她眼睁睁地看着伸向自己的机器手臂和三角帽下露出的小脸被火舌吞噬不知听觉是否麻痹了,所有的声音彷佛全都从世界上消失,这一瞬间,耳朵完全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机器人和三角帽人偶们的身影,静静地消失在满是火焰和烟雾的瓦砾堆里。 呜嗡 低沉而冗长的汽笛声乘着砂风而至。 当深灰色的夜空转变成白砂色的昼日之际,琦莉在飘着硝烟的焦黑残迹上走着。 鞋底静静踩着仍四处冒烟的瓦砾。 结束灭火正在收拾善后的人们,那混杂着安心与疲惫的低沉谈话声有如杂音般传来。由于住在那条工厂街上的居民马上察觉火灾发生而迅速赶至,因此只烧毁了以镕炉为中心的部分,火势就被扑灭了,整栋房子仅半毁而且未延烧至邻近的建筑物。由于店铺的主人已经过世,这间店恐怕将会被直接拆毁。 琦莉感觉鞋尖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于是将目光栘至下方,黄色三角帽的尖端从瓦砾中微微探了出来。琦莉蹲下身挖开瓦砾,拾起人偶的身体。 烧焦的头从脖子处脱落,在地面滚动。 「」 琦莉紧抿着唇,静静地凝视着残留在手中的小身躯好一会儿。从水手服袖子下伸出的双手无力地垂着,已经无法再像昨晚那样,做出可爱的水手敬礼姿势了。 『原本没有灵魂的东西,也会因为对主人的那份强烈情感而产生灵魂。有些为的是要报答珍视自己的人类,或许也有些是对人类怀抱着怨恨也说不定。』 挂在脖子上的收音机传来凭依灵混着杂音的低沉喃念。 「类似凭依灵吗?」 『也可以这么说。除了那不是死人的灵魂外,或许也可以归类为凭依灵。』 这些人偶一定是在主人的关爱下诞生的,因此即使他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些人偶们也一直守候在这里,重现主人在世时的光景而度过每一日吧?如果昨晚琦莉并未造访此处,也没发生这些事,或许它们将会永远留在这里。琦莉不知道,对它们面言到底是这样下去,还是经过昨晚的破坏才是幸福。 背后传来踏着瓦砾的清脆声响。一回过头,双手插在大衣口袋(衣袖内只有一只手)的哈维,若无其事地环顾烧焦的残迹走了过来。 「差不多该去港口了。」 「嗯。」 琦莉颔首,但仍蹲在地上俯视着一动也不动的人偶身躯半晌,然后像是要接回掉落地面的三角帽似的,将人偶的身体轻轻横放。 琦莉站起来转过身,追着早已掉头迈步前进的哈维。 磅嚓 不知从何处传来瓦砾崩塌的声音「?」琦莉停下脚步再度回首时瓦砾堆的某处轰然坍塌,从底下伸出了一只金属骨架的手。 「啊!」 原来没事啊!欣喜万分的琦莉正想走向前时,突然吓得止住脚步。 攀着瓦砾爬出地面的,只有一只机器右手。金属的骨架残酷地从手肘的关节处扭断,而被割断的缆线有如触角般垂下。 好像是在寻找着应该与自己相连的肩膀一般,机器手臂用五根手指攀着瓦砾,开始在烧焦的残砖破瓦上爬行着。 哈维站在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的琦莉身旁,他不发一语地朝着机器手臂走去,走了几步之后停下来,机器手臂在哈维的鞋尖附近踌躇了一会儿后,像是寻获猎物的甲壳虫般,开始往他的脚上爬去。 「哈维?」 琦莉被眼前的恐怖景象吓得屏住呼吸,然而哈维却放任对方的行动无意闪 躲。当机器手臂爬上哈维的膝盖附近时,他微微弯下腰,用左手抓住机器手臂。 举起机器手臂之时,它的五指仍然像是在找寻什么似地挣动着,不过却在哈维手中逐渐安静下来,最后一动也不动。 「这些家伙无法独自生存,一旦失去了归属,就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这些家伙,大概是希望你能够成为它们的新主人吧?」 「所以昨晚才会那样阻拦我,不让我走?」 现在回想起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应该就是想表达这个意思吧哈维的话深深烙印在琦莉的心中,她望着哈维不带一丝情感俯视机器手臂的红铜色双眸突然思考着:或许将寄宿着灵魂的人偶归类为不死人,会比归类为凭依灵来得贴切。 不死人就是装着取代心脏的「核」,而得以永远不死的尸体。之前看到被取走「核」的哈维,彷佛就像是失去了灵魂的人偶一般 琦莉摇着头,慌张地将脑海中浮现的当时景象挥去。 「你在做什么啊?」 拿着机器手臂走回来的哈维,露出讶异的表情看着她。「没事」琦莉含糊地掩饰,但她发觉这样更加可疑,于是噤口不语。此时收音机插嘴道:『这不是刚好吗?哈维。』 『你这样行动不是很不方便吗?不过,你应该还不够格当它的主人。』 「我不够格真是不好意思啊!」 对于下士那多了一句揶抡的提案,哈维半眯着眼回应。他陷入思考,视线再度落在手中的机器手臂上。 「凑合用吧。」 夹杂了苦笑与自嘲的复杂情绪低声说着,他叹了口气。接着半开玩笑地,像是要求握手般, 对着琦莉伸出了机器手臂说请多指教。」 琦莉略微迟疑了一下才伸出右手,当她的手指快碰到机器手臂时,机器手臂伴随着短促的机器运转声,像是吓了一跳似地握紧拳头,于是琦莉也跟着缩回了手。「别咬下去啊!」哈维无奈地微微笑了出来(到底是对着谁说啊,听起来好像是对双方说)。 琦莉再一次小心翼翼、避免惊吓到对方,缓缓伸出了手,喃喃说道:「别害怕哦」对方也试探地再度张开了手,战战兢兢地将琦莉的手轻轻握在掌中。 第二话 守护你的手 「快一点、快一点!爸爸,不快一点的话,船就要开了,快一点、快一点!」小女孩催促着父亲。「别跑那么快,很危险哦!」对于年幼女儿发出的喧闹声,跟在后面响应的父亲流露出无奈但开心的苦笑。 小女孩焦急地原地踏步,等着身后一派悠然的父亲,最后忍不住又往前奔去。抱着大件行李熙来人往的人群,让原本狭窄的通道显得更为拥挤,小女生钻过人群之间,发出轻快的脚步声奔上马口铁阶梯,往外头长方形的白色世界奔去 「哇啊!」 小女孩和琦莉两人几乎同时跃上甲板,一齐发出了欢呼声。 眼前是一片无限辽阔的砂色天空,还有成群的白鸟悠闲地层翅飞翔,干爽的砂风拨弄着发丝吹拂而过。 琦莉对着恰巧与自己做出相同举动的小女孩微微一笑,轻轻挥手道别。小女孩握着缓缓爬上阶梯的父亲,拉着他奔向可俯瞰港口的甲板旁。 琦莉带着些许羡慕的眼神目送他们,这时想起了自己的同伴,于是从阶梯的出入口往下探看。尽管琦莉力邀哈维,但他似乎毫无跟上来的意嗯。『真是上了年纪的家伙』垂挂在脖子上的收音机小声挖苦着。 呜嗡、呜嗡 宣告启航的低沉汽笛拖长了声音响起,汽笛的声波从脚底直达腹部深处,不断回荡震动。船身后方突出的巨大排气管喷出了浓厚的石化燃料烟雾,渲染了整个天空。 琦莉转过身跑到甲板旁,钻过那些正朝着码头挥手的乘客之间,从栏杆上探出身子。 港口的维修人员与送行人群并排在下方的码头上大大挥着手,而整齐排列在甲板上的船员们则敬礼回应。将右拳置于胸前的敬礼姿势和游戏的纸牌一样,都是由殖民拓荒时代的宇宙飞船水手所流传下来的这让琦莉回想起昨晚的三角帽人偶们,胸口不禁感到微微刺痛。沿着海岸线的防砂堤尽头一角,昨晚遇见三角帽人偶的消波块群,现在看起来宛如白色的山丘。 「少爷!您要小心啊,少爷」 一个宏亮的高亢女声划破吵杂的声浪,打断了琦莉的思绪。她将目光栘回码头,看到一名穿着女仆装束的肥胖妇人,正站在码头突出的一端挥舞着白色手帕,流着泪朝这里大喊。 「少爷,少爷!」 看到那副拚命的模样,琦莉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向妇人目光所在之处。一名少年正站着船头附近的甲板旁,他身上穿着彷佛今早才刚从服饰店送来的高级套装也就是所谓的富家少爷。女仆打扮的妇人所挥手的对象,应该就是那位少年。 「知道了,回去啦!」对于那位毫不在意形象的送行妇人,少年不客气地低声挥赶。然而他的声音小到妇人根本无法听见,一定是对于周遭的目光感到不好意思吧?琦莉噗哧笑了出来,她凝视着少年的侧脸;对方看起来比自己小几岁,大概十岁出头左右。那一头梳得整齐的淡褐色头发看起来相当柔顺,琦莉不自觉地摸着自己的短黑发,这才意识到最近几乎都没在照顾它,而且早已被荒野的冷风吹得干如稻草。 已经看不清楚码头上送行人群的面孔时,乘客们这才相继走进船舱。 直到最后仍可听见妇人女仆那有如回音的响亮声音,虽然少年嘴中念念有词,却仍依依不舍地在甲板上逗留。完全听不见妇人的声音时,他才离开栏杆转身离去。一名女子穿着朴素但质地不错的洋装,伴随在少年身旁走着:那位挽起一头与少年相同淡褐色头发的漂亮女子,一定就是他的母亲吧? 少年与母亲离去时,哈维才正要上甲板。当哈维在阶梯的入口处与他们擦身而过时,瞬间像是被吸引似地回头望着少年母亲的背影,但马上又恢复一贯的面无表情,朝琦莉走去。 「动作真~慢,已经看不见港口喽!」 琦莉嘟着嘴抱怨,哈维却丢下一句「无所谓,反正看不看都没关系。」砂风逗弄似地不断吹乱发丝,让他一脸困扰地蹙着眉。但是,抬头仰望广阔砂色天空的哈维,却露出一副即使仔细观察也无法确定,似乎正舒服地眯着眼睛的微妙表情。 「那些鸟只有一只脚呢。」 哈维仰头呢喃。琦莉吓了一跳,她追随着哈维的目光望向天空,十几只宛如融入天空般近似砂色的白鸟正鸣叫翱翔着。 哈维就此闭口不语。自己先起了个头却无意继续说下去吗?当琦莉感到困惑之际 『俺以前曾经听说过,当殖民船载着鸟类来到这个星球的途中,由于遗传因子发生了突变,所以才演变成独脚鸟。』收音机观察周围没有其它人后才开口。琦莉的脑海里想着:所谓的「以前」应该是指下士还活着的那个时候吧? 『那些是一整年都在行星中流浪的候鸟。冬天时往南飞,到了夏天则飞向北方。它们会停在防砂堤突出之处或船帆的顶端,让翅膀稍做休息之后再继续飞行,听说几乎是不睡觉的。』 「没有睡眠持续不断地飞行?它们不会累吗」 『不清楚钦,那就是它们的习性吧?』 「哦」 话虽如此,但持续不停地飞翔应该非常辛苦吧?虽然它们看似悠然地展翅翱翔,或许事实上早已疲惫不堪,只想在某处好好地睡上一觉。 哈维就这样目光不带一丝情绪地直盯着天空,好一阵子就这么一动也不动。琦莉朝他靠近半步,站在他身旁一同仰望着天空。 「那,坐船旅行的第一天感想如何啊?」 「糟透了。」 哈维故意坏心眼的问,琦莉简短回应后便趴在枕头上。 『都是因为你兴奋过了头才会这样。』枕旁的收音机流出无力的声音。不必连下士也这么说吧!琦莉不高兴地转过头,正巧与躺在不远处的乘客四目相交。 三等舱并不像拥有个别客房的头等舱、二等舱,而是位于船身最下方的大通铺。中间的走道两侧全都是上下两层的通铺,总共划分为十六个区域:每个区域都住着约二十人左右的乘客,并塞满了比人还占空间的行李堆。由于分隔成上下铺,因此和天花板的间距相当窄,连琦莉都必须微微弯腰无法站直身子,更不用说哈维了事实上,哈维刚进来的时候便狠狠撞了上去,发出有如凶杀重击般的巨大声响。 哈维直接钻进位在第四区的下铺内侧,于是这个可以从圆形窗户望见海的靠墙角落,就成了琦莉他们这十天乘船之旅的床位。在狭窄拥挤的通铺上,两人的空间极为有限,而且提供的枕头和毯子质地也不佳。但是和包厢席的列车之旅相比,能够躺着睡觉就已经相当舒服了。 话虽如此但一想到直至抵达对岸港口的这十天,都必须一直持续这样的状态,原本启航时的兴奋心情就逐渐感到颓然无力。 由于逆着流砂的波浪强行横渡,因此船身不断左右不规则地摇晃,翻弄着耳内的三半规管。不仅如此,床铺下方的低沉机械动力声响也不停地在肚子底下回荡。琦莉虽然不是容易晕车的人,但是在船内的餐厅吃完午餐后就一直感到不舒服。 「拜托你,可别吐在那里啊!」 「我知道啦!」 琦莉就这么躺着,愤恨地瞪着一副事不关己、冷酷无情的哈维。哈维从刚刚便一直坐在圆形窗户旁,为了点烟一事,与无法顺利驾驭的右手缠斗着。从大衣袖口隐约露出金属骨架的手指,虽然宛如人类般握着打火机,但完全无法依照指示,看起来只像是要烧掉主人的前发。 「为什么不听话?」 哈维眯起眼睛,低头瞪着右手责问。右手并未回答,取而代之的是将打火机往后方一丢。 「你这家伙!」 『俺认为,它应该是觉得琦莉已经那么不舒服,所以不希望你再污染空气了二收音机一副理解的语气 解释,此刻恰巧从喇叭流泄出诙谐节拍的曲子。 「真是的,吵死了!」琦莉疲惫地抱怨,她低着身子从床铺站起身。 「我到外头去呼吸新鲜空气」 虽然正值隆冬,但是从南方吹来的舒服冷风正好冰镇了发热的脸颊。琦莉倚着甲板上的栏杆,深吸着外头的新鲜空气,感觉变得舒服多了。 在栏杆前方展开的,是一片绵延不绝的流砂海,以及与流砂海相同颜色的微阴天空,两者在遥远的视线尽头交融成模糊的地平线。 这艘朝着位于东南方的南海洛港口行进的蒸气船,名为「砂鼹鼠七子」号。据说砂鼹鼠是「砂之海」中象征着幸运的生物。这艘大得夸张的船,光是必需花费庞大燃料费的石化资源燃料槽,便占据了船底相当大的面积,因此可利用的空间并不如船身规模那般大。 船尾螺旋桨拍打着砂子的转动声不绝于耳。吐着烟雾在砂上疾行的巨大铁块,是琦莉对砂船的印象。在设置于船尾的主螺旋桨和数具副螺旋桨驱动之下,砂船对抗着流砂的作用力,强行渡过砂之海的表面。 在反方向的船首处,数名穿着连身工作服的船员正在甲板上清扫。当琦莉漫不经心地望着工作的船员们之时 砰咻! 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闷响。由于被吵杂的螺旋桨转动声千扰,因此琦莉只听到细微的声响,但那彷佛重重压缩空气后突然解放,令人感到寒毛直竖的枪声 (是碳化枪) 琦莉脑海中浮现,哈维在运输塔被身穿白色装甲服教会兵们打断腿的景象,她不禁感到全身僵硬,只能以目光寻找声音来源的方向。 当她把视线栘到再次出现的枪声方位时,终于看到在船尾附近的甲板旁,伫立着一个矮小的身影当琦莉认出对方时,顿时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对方正是启航时看见的那位,有女仆装束妇人送行的少年。他将枪身粗胖有着独特外形的枪枝靠在甲板的栏杆上,瞄准海面。 枪口瞄准的那一头,正是那些低空飞掠海面的独脚候鸟群。 「不行!」 琦莉下意识地大叫并往前奔去。 「住手,不要射击!」琦莉原本想制止少年,却不小心从背后推了他一把。「啊!」、「哇!」琦莉一把抓住越过栏杆、差点落人海里的少年衣服,慌张地将他拉了上来。 两人同时跌坐在甲板上,飞出去的碳化枪掉落地面,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滚动着。 「你干嘛啦!」 少年旋即站起身,想要拾起碳化枪。「不能拿这种东西!」琦莉冲上前一把抢过碳化枪,用双手紧紧抱在怀中没想到看起来非常笨重的枪身却异常轻盈。琦莉惊讶地低下头,发现手中这把枪的体积比印象中的碳化枪更小;再仔细一看,竟然还是塑料材质。 「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这是玩具枪啦。」 少年焦躁地回答,并从琦莉手中将枪抢了过来。琦莉瘫坐在地,以呆滞的神情望着对方。 「是玩具?」 「是啊,你不知道这是首都现在最流行的玩意儿吗?」真是乡巴佬啊!少年一副明显瞧不起琦莉的表情哼笑着:「很酷吧!这是教会兵的特殊部队所使用的武器,他们就是用这个杀尽『战争的恶魔』而结束战争的。」 琦莉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酷或是值得羡慕的,而且那个历史大部分都被扭曲了。她知道那不是真枪后顿时全身虚脱,也失去了开口说话的力气。 「吓死我了」 琦莉瘫软地坐在地上,重重叹了口气。少年莫名其妙地低头望着她,毫不客气地说了句「怪胎」后,又将玩具枪对着海面瞄准。 伴随着砰咻的枪声响起,塑料的子弹往天空射出,受到惊吓的候鸟们四处逃散。虽然暂时松了一口气,但仔细一想,对于小动物来说,即使是玩具仍具有相当的杀伤力。 「喂!打中的话就糟了,说不定会死啊。」 「这是当然啦,因为我就是瞄准那些鸟发射的啊。」 和真枪的操作方式一样,少年将枪身垂直晃了晃,继续装填子弹。他仅斜眼瞄向琦莉,毫不在意地说。当琦莉对于少年这般毫不在意的回答而语塞之际,少年又再度瞄准翱翔于天空的候鸟群,然后拙下了扳机。 发出枪声的半秒后,几乎是与鸟群逃窜的同时,海面传来了一声细微的声响一只候鸟垂直坠入海中。 「啊」 琦莉爬到甲板旁贴着栏杆,目不转睛地从栏杆间盯着海面。和羽毛颜色相同的砂海将那只被击落的候鸟吞噬,转眼间便消失无踪。 「太棒了,打中了!」 少年高兴地挥舞着玩具枪大喊。琦莉在一旁呆然望着海面,但旋即抬起头责备地盯着少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两只鸟又没什么,况且还有那么多只啊。」 「没有了!」 琦莉忍不住粗暴大喊。少年惊讶地眨着眼:「干嘛那么生气啊?」好像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琦莉稍稍平复情绪后说道: 「你刚刚击中的那只鸟,是唯一仅有的,它已经不存在于那些候鸟之中了」 当琦莉用和缓的语气对着少年说教时,突然察觉到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她讲到一半又将目光栘回海面,就在刚刚那只候鸟坠落的海面附近,猛然窜出一个黑影。好像是一只黑色的大鸟 黑影在空中突然呈直角改变了方向,紧接着有如疾风般朝着琦莉他们攻击。拥有吊着眼梢、形如杏仁的凌厉双眼和尖锐鸟喙,黑色巨鸟张着鲜红的大嘴逼近眼前! 「!」 琦莉吓得发不出惨叫,瑟缩起身体。 眼看巨大的鸟嘴就要吞噬琦莉整个脑袋这时,黑影突然唰地消失无踪,暖和却让人寒毛直竖的奇异之风却穿过了她的身体。 「这、这?」 琦莉就这么一屁股跌坐在地,脸色苍白且全身僵硬。「搞什么啊,这次又怎么了?」头上传来少年诧异的声音。「刚刚是」琦莉回过神望着四周,但已不见巨鸟的踪影了。 「真是的,你看你。」 少年以不客气的语气说着并伸出手,琦莉错愕的盯着少年那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手。少年像小大人般叹了一口气: 「你不是腿软站不起来吗?真是个惊扰别人的家伙。」 「我自己可以站起来。」琦莉断然拒绝对方的好意,摇晃着身躯独自站起。少年无趣地嘟起嘴继续问: 「你的船舱在哪啊?」 「在三等舱的第四区。」 琦莉随口回答。少年一听,无礼地抛下一句:「原来是穷人啊!」便将玩具枪的背带往肩上 一背,迈步前进。他走到甲板出入口前时停下了脚步,不发一语的转过头,满脸不耐烦地说: 「你还不赶快跟来吗?我要送你回去啊!」 「什么?」 琦莉呆呆地张着嘴,惊讶地反问。对方现在的态度该如何解释啊? 少年无视琦莉的反应,一边命令着「动作快点啦!」一边穿过半敞开的厚重大门,走下通往船舱的阶梯。 琦莉就在一头雾水的情形下,小跑步跟在少年身后。 「喂,答应我,能不能不要再拿枪射击候鸟了?」 琦莉问着早一步走下昏暗阶梯的背影。少年并未停下脚步,仅略略回头仰望着身后衬着户外阳光的琦莉,感到刺眼地眯起眼睛、不悦地点点头:「知道啦,我不会再射鸟了。」 琦莉轻快地跳下阶梯,与少年并肩而行。 宽度勉强让个头娇小的两人并肩行走的阶梯,回荡着 轻快的足音,两人下到三等舱所在的最下层船舱。并肩而行的少年比琦莉略矮,虽然态度有点狂妄,但一想到他毕竟比自己年幼,就让琦莉感到些许的亲切。 「你住在头等舱?」 「是特等舱喔!」 「真了不起。」 特等舱是特别富有的人所使用的房间。虽然启航后琦莉曾在船内到处馏跶参观,但也仅限于三等舱乘客能够进出的场所,照理说,不可能靠近特等舱附近(哈维当然丝毫不感兴趣一直窝在船舱内,所以琦莉是和下士一起去探险的)。 见到琦莉打从心底钦佩的模样,少年似乎心情大好,态度比刚刚更客气。 「改天来找我玩吧!我请你吃巧克力。」 「可是你母亲在吧?」 「我只有一个人,抵达港口时才会有人来接我。」 「原来是独自旅行啊。」琦莉理解后突然停下脚步。看见少年一脸不解地回过头,琦莉才赶忙追上前,脑中浮现启航时和走在少年身边的漂亮女人,那个人 「琦莉。」 虽然声音不大,但仍清楚传到耳里的叫唤声让琦莉倏地抬起头。两旁并列着三等舱房的狭窄通道,位在左手边最里面的第四区入口处,可以见到一名红发高个儿的身影,踩着鞋后跟当成便鞋就钻过出入口走出来。 「你怎么去这么久,难不成真的吐啦?」 哈维一说完就马上住嘴,目光落在琦莉身旁的少年。 「他是谁?」 哈维语气淡然,并不友好也不嫌恶地问道。「我告诉你哦,刚刚在甲板上」琦莉正要开口回答时,总是不带任何感情的红铜色瞳眸突然闪过警戒的神色。 「过来,琦莉。」 「什、什么?」 琦莉被哈维那不容分说的低沉声音吓了一跳,乖乖朝哈维跑了过去。等她一靠近,哈维马上抓住她的手,接着驱赶似的猛推她的背。「做什么啦?」琦莉迅速回过头抗议,然而哈维早已转过身面对少年了。 「你现在赶快回自己房间,乖乖用棉被盖住头部,不要乱跑!」 不知是否因为哈维不想跟小孩有所牵扯,那声音听起来极为冷淡。琦莉不禁感到畏惧而屏息,少年也在一瞬间感到胆怯,但立刻不服输地露出气愤的表情、回瞪着眼前的高个子。 「你搞什么啊!怎么突然这么说?你知不知道你在对谁说话?」 「不知道~我管你是什么人,反正你赶快回去就是了。」 「什」少年见到对方那藐视自己的态度,气到说不出话似的,嘴巴一张一阖好几次。「搞什么啊,你一定会后悔的!」最后,终于吐出这一句平凡无奇的台词,迅速转身离去。 「啊,等一下。」 「算了,让他走,别理他。」 哈维那金属骨架的右手制止了打算追上少年的琦莉,琦莉以责难的眼神瞪着哈维的背影。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 琦莉才说到一半,就传来有如贯穿走道墙壁般尖锐的玻璃破裂声响。 琦莉本能的缩起脖子,视线越过哈维的身子停驻在走道前方。三等舱的乘客们也纷纷从左右两侧的门口探出头,一脸发生了什么事的表情环视着四周。 一个垂挂在天花板下的电灯泡碎裂了从内侧爆裂开似的,灯丝早已飞散不见。 在那下方,少年正瘫坐在布满碎玻璃的走道中央。 「听好了,我去就好,你不要跟过来喔。赶快进房间去。」 「呃,等」 在琦莉尚未有所行动之前,哈维就已经先行跑开了。琦莉有如被泼了一盆冷水般呆立着,只能与其它流露出诧异眼神的乘客们,一起静静目送哈维扶起少年离去(正确来说,应该是类似搬运行李般,将少年扛在肩膀上)。 此时,琦莉看到两人头顶上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个类似鸟类的黑影,正追着他们飞去。 「搞什么,放我下来啦!」 啊该放下来了!右手的义肢有如呼应着内心的低语开始动作,将扛在肩膀上的少年放在床上(若平常也能像这样乖乖顺从着自己,那就很可爱了。不过,总是恣意行动这一点让哈维感到有点厌烦)。 特等舱是占了第二层船舱有效使用空间一半的特别舱房。独立的客厅和寝室约有三等舱中的一个区域般大,其它还有几间小房间。在如此夸张的宽广空间里,彷佛在测试究竟能够放入多少东西般,四面墙壁塞满了一些没品味的装饰家具,使得空间看起来比实际狭窄。这里似乎只有少年独自居住。 不是富豪就是有身分地位人家的小孩总面言之,就是担任教会高层圣职者的家族。这么一来,他就是自己应该尽可能敬而远之的那种人。 真是的,总是和这种棘手的家伙扯上关系。 「哇!」 躺在床上的少年一脚踢了过来,哈维反射地后退半步闪躲攻击,结果少年发出哇地一声惨叫、往后一倒。「可恶」他扑进自己踢乱的棉被里,同时以怨恨的目光瞪着哈维(这是我的错吗?)。 「告诉你,我可以叫爸爸将你关进牢房!」 「啊,在我被关进牢房之前,你可能会先被杀死吧?」 虽然嘴上轻松响应,但哈维内心更加警戒。果然是教会上层的人,而且还拥有逮捕权的话,那应该就是教会兵的指挥了那正是自己的死对头。 少年一脸认真,但见到哈维毫不在意的反应,因而更加激动。 「你不相信吗?是真的」 瞬间,哈维瞥见天花板吊灯落下的影子。「趴下!」他还没确认头上的状况就本能地先接收到危险讯息,于是立刻扑倒少年,拥进怀里护着的趴在他身上。 砰砰砰!传来类似手枪连续发射般的轻微爆裂声响,玻璃碎片有如毛毛雨般的倾注而下。哈维感到耳朵附近一阵刺痛,随即中断痛觉,怀中的少年发出了模糊的惨叫声。 感觉好像经历了数分钟,实际上恐怕仅有十几秒而已,爆裂声与玻璃雨未曾止歇最后,是极为尖锐的玻璃爆裂声响起,飞散的大块碎片打在哈维的背上。 船舱以此为结束的信号,再度恢复平静。 「这也干得太过火了吧」 哈维嘴里骂着,好不容易才撑起身体,堆积在背上的玻璃碎片纷纷滑落在床铺及地板的绒毛地毯上。就像是洒了一地的砂糖,但事实上并没有字面上那般可口。 由数个小灯泡串连而成的豪华吊灯完全粉碎,只有床铺旁的灯以及从墙上圆形窗户投射进来的夕阳,朦胧地映照着室内。吊灯的框架有如动物的骨骸般,残留在天花板中央。 框架旁栖息着一只漆黑的小鸟。阖着羽翼伫立的身影,几乎与包围天花板的黑暗融为一体,只有倒吊的金色眼睛发出了锐利的光芒,凝视着哈维他们。 哈维望着那如针般锐利的金色眼眸数秒,才将目光转向床上的少年。少年就这么瘫着,一脸苍白地凝视身旁散落的玻璃碎片。紧抱着棉被的双手微微颤抖,嘴中念念有词,但听不清楚他口中在喃念些什么,应该是在说刚刚发生的事吧? 哈维轻轻吐了一口气,在床铺旁坐下。 「只要三天就好,你乖乖待在房间,躲在棉被里不要乱跑。还有,绝对不能靠近易碎物品,知道吗?」 哈维以稍微温和的语气望着少年的眼睛说着,少年缓缓将目光栘至哈维身上。 他脸上突然流露出歉意,垂着头低声道歉 「知道了,真对不起」 「什么?」 少年那一派正经的反应出乎哈维的意料之外,不禁让他回问确认。 一回到位于第三层船舱的三等舱, 灯泡碎片已清理过(不能说清理得非常干净,大概只是将碎片扫到一旁而已),看来船员似乎有来善后。但是,天花板却没有换上新的灯泡,原本就充满压迫感,让人感觉像是夹在左右墙壁和低矮的天花板间的走道,唯独缺了灯泡的附近陷入黑暗,呈现荒凉的气氛。 一脸诧异探头围观的旅客们,可能早已回到船舱或到甲板上散步了,走道上不见任何人影。 除了第四区的入口处,琦莉站在那里等候的身影。 「被割伤了吗?」 看到哈维的脸,琦莉踮起脚尖伸出手问着。 「什么?」哈维习惯性地回问,一摸才发现自己的脸流血了,应该是被刚刚的吊灯碎片割伤,现在他终于了解,为何那位少年会那么正经的道歉了。从左耳到脸颊有一道深深的割痕,这对普通人而言可是非常严重的伤势。 「没关系吧?」 「不管它也会自己痊愈。」 哈维制止了欲伸手触碰伤口的琦莉,随意用大衣的袖口拭去血渍。此刻才发现手背上也有着相同的割痕,大衣左侧多处被划破(如果集中在右边义肢,手就不会受伤了)。哈维咂了咂舌,边脱下大衣边弯下身、钻过船舱的入口。 可能大部分的乘客都到外头去了,船舱里的人并不多,通铺上只有散乱的寝具。令人窒息的狭窄空间和让人烦躁的低矮天花板勉强还能忍受,但经常被旁人的一举一动干扰,这就让哈维的心情感到非常郁闷,现在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一下了。 当哈维半爬进自己靠窗的空间时,被琦莉丢在枕边、一副穷极无聊的收音机劈头就说: 『你这家伙又惹出什么麻烦啦』 「你那句『又惹出什么麻烦』是根据啥!每次惹麻烦的都不是我而是她!」 哈维将目光瞥向跟在身后、脱鞋爬上通铺的琦莉。琦莉听见马上噘着嘴反驳: 「你好歹跟我说清楚,到底是什么麻烦啊!流着满身的血回来,还一副没事的模样,什么都不说」 「啊这」 哈维听出琦莉责备语气中夹杂着泫然欲泣的声音,态度不禁软化:「我的伤真的没关系,别担心。」他叹了口气坐在自己的床上,怕又得跟右手奋战,于是直接以左手点燃香烟。 「下士,你应该听过卡斯巴得吧?」 『其实你根本不打算自己说明吧!』哈维一说完,收音机就不高兴地回道。「卡斯巴得?」琦莉坐在一旁露出了深感兴趣的表情,下士无可奈何只好接下去: 『就是会让玻璃或电灯破裂,引起灾难的诅咒之鸟。它们会盯上那些滥杀动物的人类,不过因为它们的破坏力并不大,因此只要避开有易碎物品的地方就不会有危险。』 「那孩子用玩具枪射了候鸟。」 琦莉一脸老实的插嘴。哈维回想起曾见过少年拿着玩具枪,也因而理解那只鸟为何会出现了。「真是个不象话的小子」他和着香烟的烟雾吐出了这句话。如果早一点知道这件事,铁定揍他一拳才回来。 「那小孩不会有事吧?」 「罪有应得,别管他。」 哈维无情地回应一脸担心低语的琦莉。今后即使那个少年还有其它任何理由,哈维都不想再与他有所牵扯了。『让他尝尝苦头也好,反正两、三天之后就没事了。』收音机难得与哈维的意见一致。 和两人站在不同阵线的琦莉虽默不作声,但仍无法认同的样子。 「可是,他说过不会再犯了。我想,他之前应该是不晓得会变成这样,才会做出那种事。」 「因为不知道就值得原谅吗?够了,别管他!你绝对不能跑去看他啊!」 「可是哈维,我觉得你和那小子有某些地方很像啊。」 一句无心之言惹得哈维更不愉快,他就这么叼着烟躺下,转身背对琦莉。 第二层船舱的走道,气氛和宛如处于巨大铁管内部的第三层船舱完全迥异。在吊灯照耀下的走道显得格外高贵;地板上铺设着难以行走的长毛绒毯,原本单调的厚重铁门上镶着手工精细的砂狮门环。 琦莉踮起脚,轻轻地叩着门环。 没有回应。她又用力地敲了几声,里面传来「谁啊?」的微弱模糊声。「是我。」琦莉原想报上姓名,但仔细一想,至今尚未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 航行的第二天上午听了卡斯巴得攻击缘由的隔天一早,琦莉便偷偷跑到位于第二层船舱的特等舱。 「是我,记得吗?我们昨天见过面。」 「门没锁。」 琦莉听到回应便用两手转动沉重的门把,用力推开门。「我进来喽,你好」她探视着微暗的舱房,惊讶得说不出话。 天花板的吊灯、墙上的壁灯、橱柜的玻璃门,还有放在橱柜上头装饰用的盘子房间内所有陶瓷、玻璃类的东西全都破裂粉碎,地板上堆积着漂亮的细碎玻璃结晶。 客厅不见人影,于是琦莉小心翼翼地踏过玻璃碎片往里面走去,窥探着寝室。 少年双手环膝待在超大的床铺上,头上覆盖着毛毯,只从毛毯下露出一双眼睛确认来访者。 停伫在头顶上的黑鸟,突然拍动翅膀飞到天花板上早已破碎的吊灯上。 琦莉确认过周围已经没有易碎物后,缓缓走近床边。 「有没有受伤?」 少年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回问:「你们呢?」琦莉稍微思考了一下话中含意。 「哈维没事,虽然流了许多血,但伤口不深。」 她回答得模棱两可。事实上则是,只要再深个几公厘,大概就会削去半个耳朵的伤势。然而当事人却完全不当一回事,哈维反倒认为大衣破了比较严重,他不悦地穿着一件薄衬衫,在洗脸台粗鲁地清洗血迹。由于金属骨架的义肢相当引入注目,因此哈维似乎希望尽可能有外套遮掩。 「啊,那个人叫哈维。虽然性格有点孤僻,不过非常」非常的后面可以衔接许多形容词,但琦莉一时想不起适当的词汇,于是作罢。 「我叫琦莉。」 最后,她终于报上自己的名字。 少年围着毛毯,默默地望着琦莉。他似乎稍微恢复了精神,僵硬的表情逐渐缓和。 「我叫尤利乌斯,叫我尤利就可以了。琦莉和尤利可真配啊!虽然只有妈妈会这么叫我」 原本开朗的声音戛然而止,少年的脸色又变得凝重。琦莉在没有玻璃碎屑的床边坐下。 「你母亲是什么时候过世的?」 「你怎么知道我妈妈已经去世了?我有提过吗?」 「啊应该说过吧?」 琦莉又模棱两可地回答,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不经意仰望天花板,正巧和那有如装饰品般一动也不动的黑鸟四目相交。那只鸟虽然娇小,但眨也不眨的金色瞳孔中散发出数倍的威吓感。 「去年。」 尤利乌斯沉默了一会儿,在毛毯中环抱着膝盖低声继续说: 「她就埋葬在她的故乡南海洛。现在刚好已经满一年了,爸爸却只知道工作,根本无意去扫墓,于是我就说要独自前往。听到我这么说,他竟然打算派七个女仆伴随我一同前往。我又不是小孩子,已经可以独自搭船了。」 琦莉听完,想象着启航时在码头上有七名身着女仆服送行的妇人,一想到她们包围着照料他的模样就忍不住想笑。但是一想到这并非玩笑话,于是又马上收起笑容,窥视着尤利乌斯的表情。反倒是尤利乌斯,似乎自己说出口后感到如释重负,表情已经没有那么严肃了。 「肚子好饿啊!从昨天开始都没有进食,去请他们送点东西过来吧。」 少年大声说完后,一把掀 开了毛毯。 「也顺便吩咐琦莉的份吧!反正三等舱的餐厅也不会有什么好东西。」 尤利乌斯似乎已经完全恢复了朝气,抓住琦莉的手站起来就朝门口走去。「不行啦,还」 琦莉慌张地拉住尤利乌斯,感觉头上似乎有什么动静。 她吓了一跳抬起头,原本一直静止不动的黑鸟从灯架上飞起,开始在天花板附近盘旋。 「等一下,还不能出去」 琦莉急忙拉住尤利乌斯的手。少年如同用鼻子哼着歌一般,喊着「肚子饿啦」边使劲拉着琦莉的手冲出房间。 「我们还是回去比较好,这样很危险啊。」 「不会有事啦!你看!又没有怎么样,一直待在那个房间心情才会更差。」 「可是」 被拉着手的琦莉小跑步跟在少年身后,心中警戒着黑鸟而不时回过头,结果脚下反而被长毛的绒毯给绊了一下,差点跌跤。她不禁怀疑起,到底是不是故意铺上这种东西惹人讨厌。 穿过第二层船舱的走道时,幸好天花板上的吊灯并没有碎裂、洒下玻璃碎片。不过,这似乎让尤利乌斯将先前的恐惧忘得一干二净。爬上阶梯到了第一层船舱后,他便毫不犹豫地奔进餐厅里。餐厅内由于现在并非用餐时间而没有任何客人,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穿过餐厅走向厨房。 厨房!琦莉一想到那里是放着许多「易碎物」的场所,心脏都快停了。 「不能进去那里!」 「主厨!」 琦莉紧紧抓住尤利乌斯的手,心想这次一定得制止他,但他早已站在厨房门口环视里面,以狂妄的语气呼唤着主厨。看似学徒的人停下手边的工作拾起头,认出少年后也立刻慌张的朝里面大喊:「主厨!」 啪啪啪头上传来巨大羽翼拍动的声响。 琦莉心一惊抬起头,堆放在墙边碗柜第一层的陶瓷器,有如被子弹扫射般一直线陆续爆裂。 「哇」尤利乌斯和年轻的学徒同时发出惊愕的悲鸣。紧接着,第二层和第三层的餐具也跟着破裂,危险的碎片四处飞溅,琦莉迅速压住尤利乌斯的头弯下身。 碎片有如白色雨丝倾泄而下,遮蔽了视线。陶器碎片掉落的声响激烈地敲打着地面,琦莉咬紧牙,准备以背部承受碎片 然而,已经觉悟要承受的碎片雨并未倾注在琦莉的背上,破裂声和落地声戛然停止。 「?」 侧耳倾听,周围一片宁静。 全身僵硬的琦莉仍然将尤利乌斯护在怀里,她戒慎恐惧地抬起头。 一名有着淡褐色长发的女子用身体护着两人。 女子与琦莉目光相接时,温柔的瞳眸马上露出笑意,低语着什么。听起来似乎是说:真抱歉,他真是个令人头痛的小孩,谢谢你 女子的身影迅速融入空气,消失之际伴随着细碎的声响,瓷器的碎片沿着女子尚存的背影轮廓滑落地面。 「琦莉,你没事吧」 尤利乌斯推开琦莉的手站起身,抓住琦莉的肩膀狼狈问道。呆然望着女子消失在半空中的琦莉,缓缓将视线栘至眼前少年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我没事,毫发无伤。」 「太好了」尤利乌斯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全身瘫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如果你为了保护我而受伤,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看起来,他似乎是因为过于担心自己而虚脱无力,琦莉露出微微苦笑。琦莉想告诉刚刚那位女子:虽然有时候让人十分伤脑筋,但他却是个非常坦率且贴心的小孩,请您不用担心。她相信那位女子现在一定还在一旁守护着,或许她真的听得见。 「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少爷!有、有没有受伤啊?尤利乌斯少爷!」 他应该就是主厨吧?一名男子穿着扣子快被太鼓般的圆肚子给撑飞的白色服装,大声呼唤地跑了过来。途中被瘫坐地上的学徒膝盖给绊了一下,一头栽进装了厨余的塑料桶。看到主厨的狼狈模样,琦莉和尤利乌斯相互凝视,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唯一无法理解的是」 哈维将手靠在甲板的栏杆上撑着脸颊,眺望着海上飞翔的候鸟群,想不透地说: 「当我保护他的时候,那小子母亲的灵魂为什么没有出现啊?难道我为了那小子受伤也没关系吗?」 『你这种人根本不需要保护吧?因为你就算被杀也死不了。』 「是没差啦」 哈维斜仰天空叹了一口气,目光栘向自己的左侧。琦莉正趴在栏杆上,双手往海面垂挂着,挂在脖子上的收音机也顺势往下垂吊。 『琦莉,拜托你可别往这个方向吐啊!』随着吊带摇晃的收音机叮嘱着。琦莉垂着头,满是怨恨的低语: 「今天怎么连下士都那么坏心眼」 「别任性了!你就是不听别人的忠告,所以现在才会这么惨,你这个固执的家伙!」 「可是」 琦莉抬起头想要反驳,但突然感到一阵恶心而捂住嘴、蹲下身。『喂,没事吧?还真惨哪!』听起来,收音机好像开始担心了。 「我觉得不舒服」 「啊真是麻烦的家伙。」 哈维不耐烦地蹲下身,用手轻轻抚着琦莉的背部。「没想到我竟然会晕船啊」琦莉道出了真心话。如果再这样下去,原本满心期待的航行兴致都会被破坏殆尽,可是又无可奈何。 「真羡慕那个孩子」 蹲着身子将脸埋在膝盖上的琦莉突然低语。「什么事啊?」哈维轻抚着琦莉的背问着。 「我多么希望,妈妈也能够化为幽灵来找我」 经过数秒的沉默后,琦莉像是自言自语般继续说道。 哈维不禁停下手,再度陷入沉默的琦莉低头望着脚下的甲板。 哈维望着琦莉,难得露出了极为痛苦的表情,但最后他所能做出的行动,也只是粗鲁地用手搔弄琦莉的头发。 「琦莉!」 突然传来充满朝气的声音和奔踏在阶梯的轻快脚步声。回过头,果然是那位话题中的少年,他正从甲板的出入口飞奔而出。琦莉抬起头,发现少年后露出微笑想要站起身。哈维拉着琦莉的手协助她站起身,并若无其事地斜眼瞄着跑过来的少年。 头顶上并未出现追赶而至的黑鸟身影,看来似乎比预期中还早消失。 「我带晕船药来了。」 少年喘着气站在琦莉面前,骄傲地伸出一只手。哈维看着少年握在手中的药丸,不禁在心中吐槽自己:啊~她就是需要吃药,多用点脑子想啊!自己用不着那种东西,所以根本没想到。 「来我房间吧!吃了这个药再喝点热巧克力,然后好好休息一下就会好了哦!」 「嗯,可是」 琦莉为难似地偷瞄哈维的脸色,但少年完全无视哈维的存在。他握住琦莉的手,用撒娇的声音说:「走啦!没关系啦!」 哈维感到不悦却不打算有任何表示。然而,这个时候右手竟然自己动了起来,它一把抓住少年的领口。「哇,做什么啦!」像小猫般被拎起的少年出声抗议。 「哈维?」 「不关我的事,是这家伙自己乱来。」 对着吓了一跳而回过头的琦莉,哈维用眼神指了指右手解释。『啥』琦莉胸前的收音机悄悄低语着什么。「我说,不关我的事!」哈维不高兴地栘开视线,眺望着天空的候鸟。脖子下方的少年吵闹地叫着,破坏了安静眺望风景的气氛。 「好痛」 少年出奇不意地踢中哈维的陉骨。哈维在痛楚消失前,不自觉地发出了惨叫。 第三话 走下楼梯,但这儿来 「怎么,该不会你希望我开口挽留吧?」 全都是因为哈维这句话,这天发生的一连串事情才会演变成那样。 那是继续朝着南海洛港前进的「砂鼹鼠七子」号,在航程第四天中午发生的事。过了颠峰时间才到第一层船舱餐厅,用过中餐后尤利乌斯邀请琦莉到他房间玩耍前几天被哈维的义肢一把抓起赶回房去的少年尤利乌斯,今天特地拿着特等舱乘客的中餐来到普通乘客的餐厅,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直接坐在琦莉身旁享用午餐。 陶磁与银制餐具拥挤地排列在临时铺设的雪白桌巾上,少年泰然自若地将餐盘上有如艺术品般陈列的料理吃得一干二净。「原本要他们顺便将琦莉的份送过来。」少年(边用叉子叉着珠鸡肉派)开口。琦莉光在一旁看就觉得肚子已经饱了,于是婉谢了少年的好意。她服了晕船药后身体状况已恢复,但仍然没什么食欲,一般乘客的简单午餐都让琦莉觉得过多。 「到我房间玩牌吧!我的纸牌可是世界上仅有五套的限量品喔,破例让琦莉瞧瞧。」 尤利乌斯以餐巾擦拭着嘴角(这点果然很像十岁左右的小孩,用餐完毕后嘴角沾满了许多汤汁及奶油),得意洋洋地说。「钦,真了不起!」不仅有近似碳化枪的玩具枪,还有许多稀有的玩具,琦莉既钦羡又惊讶的附和,接着将目光投向坐在对面的哈维。 「谈到纸牌,哈维最拿手了!」 「我可不去。」 哈维不等琦莉开口邀约就先断然拒绝。琦莉没再继续说下去,倒是尤利乌斯噘着嘴,表现出别理这家伙的模样,然后站起身抓着琦莉的手。 「琦莉一个人来就可以了,我们走吧!」 「呃」 琦莉含糊回应,站起身窥视哈维的脸色。 当琦莉他们用餐时,哈维并未动手吃自己的餐点,只是双脚交叉置于桌上(即使被尤利乌斯指责没礼貌也毫不在意),不断把弄收音机的背面。在随意披着的衬衫右袖下,露出的金属骨架义肢不灵活地握着螺丝起子,锁紧外壳的螺丝。 「那我去看一下好了,你会回舱房吗?」琦莉问着哈维。「不知道,或许吧。」琦莉听到哈维那敷衍的响应不知该如何接话,此时哈维才停下手中的动作拾起头。 「怎么了?没关系,去吧!我又没有阻止你。」 哈维愣愣地眨了眨眼,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冒出: 「啊怎么,该不会你希望我开口挽留吧?」这句台词。 「才、才没这回事。」 琦莉忍不住语气强硬的反驳。「尤利,我们走吧!」这次换她拉着尤利乌斯的手,大步走出餐厅。 她走到门口处又停下脚步回望餐厅里,哈维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般,又将目光栘回手上,埋首方才的工作。琦莉觉悟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期待,于是生气地转身离去,她与尤利乌斯夹杂在正要从餐厅返回舱房的乘客之间,并肩走向通道。 虽然哈维原本就不擅长与人交际,可是,琦莉觉得他的态度,似乎多少隐含着彻底无视尤利乌斯的冷淡 「我觉得那家伙八成是在吃我的醋。」 走在通往下层船舱的阶梯时,尤利乌斯突然开口。「怎、怎么突然这么说呢?」尤利乌斯像是洞悉了琦莉内心的想法而代替她回答,这使得琦莉不禁感到脸上一阵躁热,结结巴巴的反问。 「因为不管怎么看,那家伙对我都是视若无睹的样子,一般来说,当然会这样联想啊。」尤利乌斯满脸不悦地回答,但马上又以轻松的口吻,不确定地说:「也说不定是我误会了,因为他今天的态度好像随琦莉怎么样都无所谓的样子,那恶劣的态度或许就是他原本的不良个性吧?」 「哈哈我和哈维并不是那种关系。」 「那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什么什么关系?」 面对尤利乌斯合理的质疑,琦莉只能敷衍地露出微笑,不知该如何接话。 就算被问到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她也无法给予一个强而有力的定义。琦莉根本不知道两人究竟能够在一起到什么时候,两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薄弱假设他们两人真是那种关系,她也无法想象哈维会吃醋。先不论针对琦莉的态度如何,总觉得他不管是对人或对物都不会有强烈的嫉妒感。那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呢? 「哼,真搞不懂琦莉为什么要和那种家伙在一起。」 看到琦莉沉默不语,尤利乌斯不服气地鼓着双颊、将脸撇向一旁,琦莉露出复杂的苦笑望着少年的侧脸。 「咦?」 此时,琦莉才发现尤利乌斯通过特等舱所在的第二层船舱,正要走下第三层船舱。 「你要去哪里?你的舱房不是那个方向哦!」 「嘿嘿~别管那么多,跟我来就对了。我想起比纸牌还有趣的事了。」 当琦莉诧异地问他时,尤利乌斯似乎早就期待着琦莉提问的样子,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我刚刚发现一个好像很好玩的地方。」 「好玩的地方?」 「是啊,我们可以去探险哦,是一条秘密的通道。」 「所谓的秘密通道那么就是禁止进入的地方吧?」虽然琦莉发表了好学生般的意见,其实一提到「秘密通道」这几个字,她也不可能没有丝毫兴趣。启航的第一天,她曾带着收音机一起在船内溜达,然而三等舱乘客能进出的地方有限,因此行动范围受到了限制。虽说石化燃料桶占了整艘船的大半空间,但这毕竟是一艘大船,仍有许多尚未去过的地方。 乘客所使用的楼层仅到第三层船舱,琦莉被尤利乌斯催促着往第三层船舱的深处走去。她窥视里面的死角,发现有一条通往下方、狭窄且陡峭的楼梯。 那应该是通往第四层船舱的楼梯吧?从上头可以见到楼梯下方的走道,但是由于相当黑暗,因此无法看清详细的情形。 琦莉低头望着阶梯下方,心中感到畏怯。此时尤利乌斯率先踏下了阶梯,由于阶梯相当陡峭,于是他反身抓住栏杆往下走了几阶,然后停下脚步抬头望向琦莉。 「没事没事,虽说是秘密的通道,但这是船员所使用的阶梯,所以一点也不危险喔。」 「可是,我已经跟哈维说要去特等舱了」 「你为什么去哪里都要跟那家伙报备啊!」 听到琦莉提起哈维的名字,尤利乌斯不高兴地嘟起嘴,视线望着下方开始往下走。 「等一下啊,尤利」 琦莉呆站着犹豫了一下。「真是的,没办法了。」她稍微思考了片刻,最后也学尤利乌斯反身抓住栏杆走下楼梯。 琦莉一方面是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下去,二来也想趁此机会试探看看。 (无论自己独自和尤利去哪里,哈维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 虽然无法有所期待,但她还是希望哈维会露出一点介意的态度。若哈维真的丝毫不在意,或许自己就得有下船后被抛弃的觉悟 脚下一片漆黑,阶梯的间距感觉起来因而显得特别宽,往下踏出一步时得先用脚尖确认,然后慢慢一阶一阶走下去。过了一会儿,鞋底感到不一样的平稳触感,琦莉明白已经到达船舱了。抬起头,第三层船舱走道的灯光,看起来有如被切割成四角形的天空,飘浮在上面。 「这个地方真让人感到心浮气躁。」 先行抵达下方的尤利乌斯,环顾四周后皱紧眉头。地下的空气充塞着某种气味,令琦莉感到些许呼吸困难,她望着阶梯下方往前延伸的昏暗通道。 原本已经极为狭窄的通道,还有一半被堆积在左右两侧的材料及砂袋等物占据。这里虽然有电灯,但因间 隔较远,在天花板上有如稀疏排列的小岛,幽暗的灯光寂寞地照着整条通道。 浑浊的地下空气加上或许动力机就在附近的关系,低沉的震动声比待在上层船舱时更加明显地在腹部深处回响着,唤醒了原本已被药物抑制的晕船症状。刚刚吃的炖蔬菜好像要从胃部缓缓逆流而上还是别继续想下去好了! 这个时候的琦莉已经对自己内心的臆测感到索然无趣。还是回去吧!心里正如此思考的同时,尤利乌斯反倒毫不犹豫地往深处走去。 其实,尤利乌斯根本没有立场批评哈维的个性,他不顾同行伙伴的心情任意行动这一点,琦莉觉得像极了哈维。尤利乌斯走到一半,想起什么似地回过头,一脸对方理应跟过来的表情 「快点过来啊!」 居然连说话口气也那么像。 琦莉望着阶梯上的灯光,内心复杂地叹了口气后,小跑步追上停下脚步等着她的尤利乌斯。 才回到船舱,哈维马上就受不了令人心情烦躁的人口密度,于是套上鞋子再度离开。 他一走到通道就疲倦地叹了一口气,只手撑在墙壁上将脚跟塞进工作靴,同时望了望前后。第三层船舱的通道没有半个人影,只有天花板的灯泡配合着船身摇晃的节奏缓缓摆动。 (怎么开始晃起来了) 或许是因为砂流的浪太大了吧?虽然船身摇晃得越来越厉害,但一直乖乖待在船舱也会烦躁,他脑中浮现唯一可去之处,于是往阶梯的方向走去。这时挂在左手上的收音机发着牢骚: 『别去甲板,那里尽是可恨的砂风,俺可是精密的机器啊!』 「我也只能去甲板吧?你的牢骚也未免太多了。」 精密的机器啊哈维半眯着眼,低头望了望收音机。 下士从今天早上就一直嚷着身体不舒服,于是哈维拆开收音机后方的背板,原来是细小的沙子跑进内部影响了机能。将砂子清出后,收音机的状况一好转便马上开始发牢骚。真是的,下次如果又坏了就干脆别理他吧! 或许是因为长时间依附而逐渐与收音机融为一体,下士最近的生态(这样的形容有点奇妙)已渐渐成了真正的收音机,其灵魂也鲜少结合成噪声粒子的影像出现。 『那你去特等舱不就得了,反正琦莉也在那里,而且好像也很安静哦。』 「别开玩笑了,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那小子是什么身分了吗!」 『你是告诉过俺,不过你为什么不告诉琦莉?你让她去也没关系吗?』 「琦莉无所谓,让她用正常态度和那小子相处就好了,不必担心她是那种会多嘴将秘密告诉别人的家伙。」 依琦莉的个性,如果让她知道尤利乌斯的身分,恐怕连普通的应对都会变得很不自然,所以哈维并不打算在这个节骨眼告诉她。若能隐瞒至下船,应该就不会有任何问题。因此,自己没有理由去和他们玩牌(最重要的原因是不能赢钱),而且那小子仍然是自己绝对不想有所牵扯的人。 真是的,都是因为跟那麻烦家伙搭上同一艘船,才得担心这种多余的事。哈维心烦的咂舌。 『虽然你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心里是吃味的吧?真是孩子气啊!』 收音机挖苦的说着。哈维心中想着「反正孩子气也没差」而没把下士的话放在心上。走了三步后突然停下脚步,想起什么似地说:「我说」 「为什么我要吃那个丑小子的醋啊?」 『即使你认为他还是个小孩,但以他那个年龄而言,马上就会长大成人,琦莉似乎也不讨厌他,所以你觉得有点不爽吧?』 「你好像很乐嘛」 收音机那轻浮的语调让哈维厌倦地叹了一口气。「琦莉如果跟那小子在一起的话很好啊!对方又有钱又有地位,将来生活也安稳无虑。」他将目光从谈话对象身上挪开,若无其事地眺望着前方的阶梯边走边说。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嗯,若真的可以将琦莉托付给那小子,对琦莉来说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哇!干么啊!」 右手出奇不意地一挥,看起来就像是自己殴打自己的样子。哈维本能地往后一仰,右手就这么挥向一旁的墙壁,低沉的撞击声震动了整面墙壁,有如波浪般往走道前后扩散。 (糟了) 哈维吓得全身僵硬无法动弹。声音似乎没传到船舱内,满脸诧异的乘客们探头窥视的景象并没有出现。过了片刻,哈维才安心地吐了一口气,缓缓将手移开,只见墙壁出现些许裂痕,落下零星的碎片。 『都是因为你说了不中听的话,所以它生气啦!』 「住嘴,别开玩笑了!」 哈维断然制止收音机的风凉话。「别再犯了!罩子给我放亮一点,如果下次敢再妄自行动,我就把你丢到海里!」哈维脸色略微苍白地瞪着右手,用充满杀气的声音低吼。他并不是在开玩笑,毕竟这种极为异常的事,如果是在众人眼前发生就不妙了。 不知是真的理解还是不想理会,右手一动也不动地乖乖驯服了。 「饶了我吧!真是的」 无论是收音机还是这家伙,怎么自己身边尽是一些非人类的怪胎虽然哈维也知道自己没立场说别人。 或许是因为不死人所拥有的异常再生能力吧?被碳化枪打断的手肘断面与金属骨架的义肢彷佛彼此占领对方领域般,产生了绝妙的融合。手上的神经也与义肢的缆线相互连接,义肢在神经的传导下可以自然运作唯有今天的妄自行动除外。 哈维用肩头的衬衫拭去额头上不知何时渗出的冷汗,叹了一口气。 (?) 他抬起头,突然见到前方阶梯后头出现不自然的灯光。 比照亮走道的灯泡更为昏暗的光线,从阶梯的死角处微微渗出,乎常经过时并不会特别察觉。哈维若无其事地走向前,探出半边身子窥视着,没想到这种地方竟然会有一条通往下方的不起眼阶梯。宛如打开了黑暗之门般,昏暗的灯光从楼梯下方透出。 『真有趣,这就是秘密的阶梯吗?咱们下去瞧瞧吧!』 「是作业用的阶梯吧?不会有什么的啦。」 又不是小孩子,这家伙究竟在期待什么啊?收音机兴冲冲地提议,哈维却只是略微看了一眼就失去兴趣,转身离开。『真是无趣的家伙,你对人生应该多抱持一些乐趣,开怀享乐啊!』收音机惋惜地抱怨着。哈维认为人生早已结束的凭依灵根本没有说这种话的立场,于是不想理会。 他绕回阶梯的前方。 「这位客人,怎么了吗?」 在哈维一时未留意之际,似乎有人走了过来。头顶上方骤然传来一个声音。 他本能地提高戒心转过身,一个人影站在阶梯的转弯处,正狐疑地望着底下。是一名穿着白色立领外套的男子他就是哈维登船时曾瞥见的「砂鼹鼠七子」号船长。一般的船员都是穿着连身的工作服,唯有船长是这种打扮,因此印象特别深刻。 「流砂的抗力似乎越来越强了,船身可能还会摇晃好一阵子,在驶入安全海域之前,请您先回船舱静候」船长说到这里才发现哈维是从阶梯后方走出来,他警戒地蹙紧眉头。 「那里是船员专用的阶梯哦,您有什么事吗?」 「只是刚好发现,看一下而已。因为晕船不太舒服,打算去甲板上透透气。」 后半段并非属实,只是习惯地随意附加了个理由。气你的身体又没有那么弱不禁风。』收音机小声插嘴。哈维将挂着的收音机绕到后方,用脚跟一踢,收音机发出了抗议似的短促杂音。 「这样就好,您真的没有进去吧?」 「没有 。」 对方如此不放心地再三确认让哈维感到奇怪。此刻船长走到了眼前:「我不反对您去甲板,但是请小心别掉进海里,因为船身实在摇晃得太厉害了。」边示意阶梯上方边让出身,哈维就像是被下了逐客令般离开现场。 哈维爬了几层阶梯后转过身,不知是否要目送自己完全离开这里(亦有监视的感觉),对方就这么站在原地不动。 「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不妨去医务室休息。」 「谢谢。」他又不是真的晕船,可是也没有其它地方可去,因此只好依照当初的预定,朝甲板前进。 「尤利,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嗯,怎么了?」 「我从刚刚就一直想问,莫非」 「嗯,什么事?」 「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琦莉小声地对着走在前方的淡褐色后脑杓老实问道,一直往前走的尤利乌斯猛然停下脚步。 「其实,我也这么认为」尤利乌斯也转过头,说出了真心话。 「果然。」 琦莉仰望天花板着叹气。 垂吊在天花板上的灯泡,发出仿佛要融入黑暗的昏黄灯光,照亮狭小的范围。灯光随着船身的晃动而缓慢地左右摇晃,两人映照在地板上的影子就像是另一种生物,时而延展时而缩小。 前方的走道看似笔直延伸,但回首方才所走过的道路,不知为何却有如平缓的曲线般,无法看到尽头。不仅如此,往前的道路看起来明明只有笔直的一条,但回头一望,后方却分裂出许多小路往旁延伸。即使他们想往回走,也搞不清楚自己原本的路是哪一条。总觉得一直在同一处打转,但堆积在走道旁的货物种类又略有不同,所以应该是朝前方行进没错。 万一被哈维知道自己在船内遇难,他一定会满脸无奈地说:对你而言,找我麻烦该不会是一种乐趣,所以你才故意卷入麻烦事之类的吧? (得赶在还没被哈维发现之前回去) 琦莉望着身后的通道不断思考,又转回来继续往前进时,正巧对上了尤利乌斯那染上一抹不安的深绿色眼睛。 「全都怪我邀你来这里」 「没关系没关系,别露出那种表情嘛。」琦莉刻意露出轻松的笑容:「不必担心,如果大家发现尤利失踪,一定会来找你的,因为你是特等舱的客人啊!」 特意以年长的身分为少年打气的琦莉深感内疚。事实上,这并非尤利乌斯一个人的错,自己也天真的以为如果两人单独行动,哈维可能会因而吃醋,所以才跟着尤利乌斯前来。哈维应该会非常生气吧如果他当面说出心中不满那倒还好,就怕他只是无言叹息,这样自己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而且那才是哈维真正生气的时候。 喂!在这里啊!快过来 「啊你看,好像有人来了。」 琦莉听见远方适时传来呼唤声,内心的不安一扫而光。她看着前方,笼罩着朦胧灯光的走道那头,有一名穿着淡砂色连身工作服的船员。 船员看见琦莉注意到他之后,对她招招手,继续往更深处走去。 「是那边,走吧!尤利!」 连身服的背影迅速融入微暗之中,不见踪影。跟丢的话就糟了,琦莉催促着尤利乌斯,小跑步地在走道上前进。慌忙跟在琦莉身后的尤利乌斯开口问: 「有人吗?」 「是船员,你没看到吗?」琦莉头部没回地继续说:「应该有听见他呼唤的声音吧?他说『快过来』啊!」 「谁?」 「就是那个船员」 琦莉说到一半闭上嘴,突然停下脚步,这里正是刚刚那名船员招手的地方。「哇,怎么突然停下来啊!」差点撞上琦莉的尤利乌斯抗议着,停下脚步站在她身后。 琦莉并没有回应尤利乌斯的抗议,她直盯着船员消失的走道。这里的走道变得更为狭窄,两侧堆积着沙袋,空出刚好可供一人通过的宽度。往深处望去也没看见船员的身影,只有相距稍远的电灯泡那点点连续的圆形灯光飘浮着,感觉彷佛灵魂指引道路似的招唤着。 「喂,怎么了?」 「没什么」 琦莉终于转过身,面对一脸诧异的尤利乌斯说:「对不起,好像是我多心了,回去吧」 她含糊地敷衍回答 脚下的地板像是被浪击中般剧烈摇晃,琦莉不禁双手往空中一抓,脚步踉舱地向后踏出。 吊在上方的灯泡彷佛要撞上天花板般大幅摆动,灯光闪烁不定。和琦莉一样摇摇晃晃的尤利乌斯瞬间伸出手抓住沙袋,一副像是要从沙袋堆中拉出沙袋的姿势。 琦莉一屁股跌坐地上的同时,沙袋有如山崩般在眼前坍塌。雷鸣般的低沉轰响撼动了空气,就连狭窄走道的天花板也产生了回响,卷起的沙尘遮蔽了整个视野。 「尤利!」 大量的沙尘让琦莉不断咳嗽,她脸色苍白地呼唤着少年,猛然跃起般地站直身子,抱住挡在前方的一个沙袋。「尤利,你没事吧?回答我啊,尤利!」莫非被压在下面!她脑中闪过最坏的景象,痛恨起自己欠缺思考只顾往前走的举动。 「琦莉!」 此时,沙袋墙的另一头传来模糊的声音。「琦莉,琦莉你没事吧!有没有被压伤?」少年焦急的声音连珠炮似地问着。 对方抢先问了琦莉正想询问的话,害她嘴巴开阖了两三下后才闭上。「吓死我了」同时放心地吐了一口气、瘫坐地上。 「太好了!我以为琦莉被活埋了。」沙袋墙的对面也传来尤利乌斯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我才是呢!心脏都快停了。」 「我没事,琦莉有没有受伤?」 「没有,可是」 琦莉语意不清地回答。她一脸困惑的抬起头,足足有一人环抱般大小的特殊纤维沙袋堆栈至天花板,阻断了走道。双手试着使劲拉扯离手边最近的一个沙袋,然而一个沙袋几乎等于琦莉体重的两倍,因此稳如泰山一动也不动。她知道另一头的尤利乌斯也正做着与自己相同的动作。 「真伤脑筋啊」 「我去找人来帮忙。」 「最好不要乱跑,如果迷路了更麻烦。」感觉尤利乌斯似乎要转身离去,琦莉赶紧钻进沙袋的缝隙中,慌张地对他喊着:「尤利你待在那里不要动,我从这头想办法。找到出口后我会请哈维过来」 「不需要那家伙的帮助,我也可以想办法解决。」 突然蹦出哈维的名字显然是败笔,琦莉隔着沙袋听见尤利丢下这一句。「等一下,尤利!」 正想阻止他时,轻快的足音早已朝着远方奔去。 (他走掉了!怎么办) 琦莉仰望着堆栈的沙袋墙,束手无策地呆立。 (应该不会有事吧) 尤利乌斯有他母亲的守护灵保护着,应该不会有什么不测。琦莉如此说服自己后「呼」地松了一口气,往沙袋上一靠。 周围一片寂静,只剩下琦莉独自一人,从船底传来的机器动力声更加清晰可闻,这使得琦莉开始感到不舒服。 站了一会儿渐渐感到吃力,于是她蹲下身,背倚着沙袋环抱双膝。 (忘了是什么时候,自己也曾做出和现在相同的姿势) 脑海中蓦然浮现一幅景象。那是和祖母一起住在东贝里的公寓时,当时自己应该是五、六岁吧就在公寓的楼梯上,像现在这样蹲坐着。当时,夕阳余晖从走廊窗户射了进来,脚边映着橘红色的阳光。老旧的楼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抬起头一见到楼梯下方抱着购物袋的祖母身影,琦莉连忙用手遮住左脸颊,无奈为时已晚。 见到琦莉那红肿的脸颊,祖母皱起眉问着: 「怎么啦?」 「我和一楼的蒂妮吵架了。」 一楼的蒂妮是房东的女儿,她虽然比琦莉小一岁,但态度却有三倍狂妄。见到琦莉绷着脸回答,祖母默默将手中的东西置于楼梯,与琦莉并肩而坐。很少会有大人坐在楼梯上,祖母是非常重视这种小细节的人,只有为了与琦莉好好畅谈时才会平视她的视线因此,现在这个动作意味着祖母希望听听琦莉的解释,尽管祖母什么话都没说。 琦莉陷入沉默。但她终究受不了祖母那无言追问的煎熬,低着头自己招供。 「蒂妮的洋娃娃开口说话了,它说蒂妮是个俗不可耐的女生。于是我顺口问道什么是『俗不可耐』,结果蒂妮露出可怕的表情瞪着我,然后一把抢走洋娃娃。明明会说话的洋娃娃更令人毛骨悚然啊!真是莫名其妙的小孩。然后蒂妮对我说『因为你是可怜的孩子,所以妈妈要我跟你一起玩,我是迫于无奈才跟你玩的』我问她为什么说我很可怜,蒂妮就说我常常会说一些奇怪的话,那全都是因为我没有妈妈才会这样。我就反驳说『你才可怜,如果我妈妈像你妈妈那样,我宁愿不要有妈妈』因为我最讨厌房东太太了。结果蒂妮就哭了,然后打我一巴掌。」 琦莉一口气迅速说完,却因为祖母没有任何反应而感到不安,她从旁窥视着祖母的脸色。祖母望着放在膝盖上交握的双手,聆听完琦莉的解释后: 「去跟蒂妮和房东太太道歉,走吧!」 祖母平静地说着并且站起身。琦莉不满地拾起头看着祖母。 「为什么?我又没有错!」 「你不是对蒂妮说了过分的话吗?自己的妈妈被他人批评,不管是谁都会很难过。走吧!」 「是这样吗我不懂」因为我没有妈妈啊。 祖母没有回答,抱起购物袋走下刚刚才爬上来的楼梯。琦莉不明白自己对蒂妮那么做究竟有何不对,她低头望着祖母驼背的渺小背影,内心感到一阵刺痛。自己是捡来的小孩,加上有些异于常人的地方,害祖母在这栋公寓里抬不起头来。 就如蒂妮所说,如果有妈妈的话,自己应该不会成为给祖母添麻烦的奇怪小孩吧? (怎么会想起那么久以前的往事呢) 琦莉纳闷的倚着沙袋仰望天花板。现在已经不像刚刚摇晃得那么厉害,但仍然比平日剧烈,上方灯泡所发出的朦胧灯光左摇右晃。 自己平常很少会想起母亲,一定是因为遇见了尤利乌斯母亲的灵魂,才会勾起与母亲相关的有限记忆。母亲自懂事以来就已经不在了,至今也未曾觉得特别寂寞。尤利乌斯的身旁总是有母亲的亡灵守护着,又有许多像女仆服妇人那样为他担心的人虽然觉得他长不大,但老实说,内心多少感到羡慕。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哈维的冷淡态度才会让自己觉得少了些什么吧 () 怎么办?或许永远都不会有人来找自己。 心中蓦地闪过这个念头而更加不安。怎么办?自己会不会直到抵达港口前都被困在这里哈维和下士会不会就此抛下她离去 琦莉低头抱着膝盖「救我,哈维」罪有应得的自己,竟然还下意识地喊出哈维的名字,真是丢睑。 过来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声音。琦莉吓了一跳拾起头,一瞬间产生是否为祖母声音的错觉。然而那是一个男子的声音,是那名船员的声音。 过来,是这边哦!快点,快点 望了望四周,耳边再度传来那个呼唤声。那声音听起像是从远处发出,又像是在耳边低语,是一种似远似近的奇妙声音。琦莉凝视着前方走道,在灯光映照到的有限范围里,只有两侧塞满货物的走道朦胧延伸,无法望见尽头。 琦莉对那声音抱持着一线希望,离开沙袋墙站起身。 脑中不断思考之际,晕船的呕吐感早已消失。她用手扶着左右的货物墙,在微暗的灯光中一步步往前进。 (刚刚晃得可真厉害啊) 哈维边庆幸自己没有跌个四脚朝天边穿过幽暗的阶梯,一走过通往甲板的门,外头白亮的阳光不禁让他眯起了眼此时,突如其来的灾难正如同文字所述,直扑而来。 「哇!」哈维忍不住叫了出来。他用右手抵挡差一点击中脸部的板状物,发出金属相撞的沉重闷响。 「真危险」 究竟是什么东西啊?哈维疑惑地发着牢骚。仔细一看,原来是在一公尺平方大小的方形马口铁上覆着苯乙烯树脂漂浮材质的救生板。救生板通常都会设置在甲板的重点处以备紧急之需。 『怎么会飞来这种东西?』 「我哪知道啊!」 哈维回应收音机的疑问,顺手将救生板立起用手扶着。双眼环视四周,在船尾处有数名船员一副手忙脚乱的模样。固定救生板的缆绳似乎脱落了,十几个救生板散落在甲板上,船员们好不容易将那些救生板集中收起,但是船身一摇晃,那些救生板马上又滑了出去,船员只好七手八脚地拚命追着那些救生板。 「真糟糕啊。」哈维欠缺诚意的低声说道。 『你难道没有一点想伸出援手的意思吗?』 「我只不过是一名为了减轻晕船症状而前来甲板的普通乘客而已。」 『』 哈维抱着隔岸观火的心态望着船员们慌乱的模样。一名船员七手八脚转过身抓住一个往甲板滚去的救生板,此时他发现了哈维,于是大喊着: 「喂,能不能麻烦你把那个拿过来!」 「啊,差点忘了」 哈维想起手中被自己当成屏障般倚着的救生板,心不甘情不愿地叹了一口气。结果还是得帮忙吗? 哈维粗鲁地拖着救生板走向前。「啊!真不好意思」那名船员一手抓着救生板,另一只手则伸了过来。「啊!」他突然愣愣地叫了出来。 「我记得你是」 「?」见到对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哈维反射性地提高警觉。但是下一秒「啊!」哈维也做出了和对方相同的反应。 他依稀记得那副在水手中属于较瘦小的身材(虽然如此形容,其实身材与哈维相仿),还有一张看似懦弱的长脸及圆形的无框眼镜。虽然和「刺青」及「胡子」等特征相比,存在感明显薄弱,但无庸置疑的,他就是在港镇赌场里被赋予「眼镜」这个贴切绰号的男子。 「原来你是我们这艘船的乘客啊。」 「因为你们的关系,害我差一点无法搭船。」 「哈哈哈,最后还不是全被你赢回去了。你真的很厉害,竟然可以看穿我们的手法。我们一直以为纸牌是水手的专利呢,你是不是曾经拜谁为师?」 那个船员说着说着便心无芥蒂的开怀笑着。「嗯,以前曾经学过一点。」哈维只是敷衍回答,他看着那些正在甲板上追逐救生板的其它船员,但是并没有见到被称为「刺青」和「胡子」那两人的身影。 「啊,他们两人因为在上次的航行时与船长吵了一架,所以已经离开了。」那名船员似乎洞悉哈维的疑惑,主动开口说明: 「所以那两个家伙急需现金,而你看起来呆呆的,原以为可以利用你,没想到却事与愿违,哈哈哈。」 「哈哈」 本来想奉上一拳,但对方说话的方式并无恶意,于是哈维只好干笑回应。 「喂,你在偷懒啊!」 一名长相凶恶看起来像是前辈的船员生气大喊。两人的对话因而被打断,戴圆眼镜的船员拖着两个救生板急忙跑了过去。哈维事不关己地目送对方离去,没想那名前辈模样的船员也对着他呼唤道:「喂,你 也过来帮忙拉缆绳!」 「为什么我得去帮忙?」 「因为昨晚有船员失踪了,人手不够啊!那个笨蛋,这种非常时期究竟跑到哪里睡死啦!」 「我怎么会知道啊」 哈维虽然嘴里抱怨着,却仍顺手接过对方递来固定救生板的缆绳,最后果真演变成帮忙协助的状况(想必挂在手腕上,吊带那头的收音机现在一定偷偷窃笑着)。趁着两名船员压着那些聚集在一起的救生板时,另外两人赶紧用缆绳固定于栏杆的支柱上。 「为什么说是非常时期?」 哈维将铁丝编成的缆绳绑在支柱上询问。身旁戴着圆眼镜的船员又拉了一条缆绳回答: 「好像有一具副螺旋桨故障了,虽然平常只靠主螺旋桨运作即可,但由于今天砂子流动的速度非常快,如果主副螺旋桨没有一起运作,船只恐怕会无法穿越这片砂海。」 「所以船身才会摇晃得这么厉害吗?」 「已经有人去查看螺旋桨的情形,差不多快回来了」话还没说完「喂!」另一个人的声音盖过了船员的话语。一名新面孔的船员从甲板出入口奔出,挥动着双手跑了过来。 「大家赶快过来帮帮忙,动力区的走道因为货物崩塌,整个都被阻塞了。」 「不是一直告诉你们,要整理那里吗!」 「我待会儿会去整理的啦,现在这个不重要」 「每次都说待会儿,你们到底有几百次的待会儿啊!」 哈维漠不关心地将那些粗暴的大声对话当成耳边风。此时,一名个头娇小的少年从刚刚出现的那位船员背后露出半个脸张望着,他忍不住皱紧眉头。少年露出一副「糟糕,被看见了!」的 表情将头缩回去。 那名前辈模样的船员望见少年,比哈维早一步开口: 「那不是尤利乌斯少爷吗?怎么了?」 「我发现他在动力区迷了路,他说还有一位女孩被困在里面」 一听到这句话,哈维默不作声放开了手中的缆绳。「哇!别突然放手啊!」猛然松开的缆绳鞭打着地面然后弹回来,原本固定好的救生板又再度松脱。圆眼镜的船员发出了抗议,哈维却完全不予理会,快步离开朝甲板出入口走去。 哈维走到前来请求协助的那位船员身旁:「我去帮忙,在什么地方?」他微微瞪着仍躲在船员身后的尤利乌斯「你们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少年瑟缩着,但露出反抗的眼神回视。 「是我找她去的,如果要发脾气就针对我,不关琦莉的事。」 「我并不想对你说教,毕竟我和你没什么瓜葛。」 哈维冷漠地丢下一句。尤利乌斯顿时哑口无言,嘴巴开阖着却说不出话来,接着气得满脸通红说:「你的个性真是超级乖僻!真不晓得琦莉为什么要跟你这种人在一起!」 「这个嘛,我也不晓得我到底有什么好。」 哈维催促着船员带路,正要离去的他转过身斜眼对少年低语。 听见呼唤的琦莉在走道上往前没多久便无路可走,她只好用手触摸冰冷的墙壁探索着。 这个时候,手掌触摸到一个拉杆式的把手。 (我还以为没路了) 踌躇了片刻。,她两手抓住把手用力一压,铁门发出沉重的声音后,往内侧开启。 不知是从何处灌进来的,混杂着砂子的风不断拨弄着琦莉的发丝。从排气孔吹进来的微热空气及混浊的臭味,还有螺旋桨转动的声音弥漫充斥。幽暗的前方只垂挂着一盏发出微弱灯光的灯泡,琦莉借着那盏灯光观察四周,自己似乎走进了一个陌生的宽广空间。 她跨过门坎,战战兢兢往前踏出步伐,身体猛然往下一沉。 「哇」 琦莉尖叫着跌落了数十公分。 「好痛」揉着跌坐地面的臀部回过头,原来门口与地面之间呈现些许段差,形成了一个简易的台阶。「真是的」琦莉迁怒地瞪着背后的门,发出牢骚。 救我 声音比刚刚更为接近。 琦莉双手撑在地上,微微抬起身子凝视着前方,好像有人蹲在灯泡下方。昏暗之中仅看得见那个人影的半边身体,他和站在走道对自己招手的那名船员穿着相同砂色的连身服,正趴在地上找寻什么东西似的。 人影缓缓抬起头望向琦莉 看到对方正面的瞬间,琦莉发不出任何声音、吓得忘了呼吸。 对方左半部的身体像是被人硬扯去似的,完全不见了。眼珠子黏着丝状物从被削去的左眼眼眶掉出,就这么垂挂着,理应不会转动的眼球却恳求似的转向琦莉。 「不」 琦莉不禁瘫坐地上,用双手撑着地面往后退去,然而她却无法如愿使力。脚跟一滑,感觉鞋底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是什么? 吓了一跳将目光往下栘去。此时,那个东西紧紧抓住琦莉的脚踝。 「!」 她忍不住叫了出来,但因为过于惊讶而发不出半点声音。琦莉睁大眼睛凝视着脚旁躺卧地上的,是穿着连身工作服的船员尸体。左半身被硬生生扯去,残留的右手像是搂住琦莉的脚,往前伸着俯趴在地上。 可能是靠着仅存的右半身,爬到琦莉身旁后才气绝身亡,地上出现一条细细的红褐色拖痕,后面的部分早已干涸。 救我!救救我 与尸体相同姿势的亡灵,拖拉着被扯去左半身的躯体爬了过来,嘴中不断重复着救救我,抬头仰望琦莉。 当视线相交的那一瞬间,垂吊在半空的眼球咚地一声掉落地上。亡灵不知是未察觉或是毫不在意,只是用那空洞的眼眶望着琦莉,彷佛要与自己的躯体结合般,伸出手抓住琦莉的脚踝。 身体,我的身体,救救我 亡灵绝不可能抓住人的脚,然而琦莉却感到脚踝有种真实的触感。对方猛然将琦莉拉了过去「哇」琦莉想要抵抗,但因为坐在地上而无法使力,双手的指甲刮着地面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讨厌,放手!琦莉想叫出声,呼吸却哽在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亡灵与尸体抓住了琦莉的脚踝,一步步将她往里头拖去。暖风中的臭味越来越浓烈漆黑的深处,隐约可见搅动砂子运转的巨大螺旋桨。如果人被卷了进去,铁定瞬问化为肉块! 「喂!」 就在这个时候,背后突然响起模糊的声音 亡灵被突如其来的声波千扰,晃动了一下就缓缓没入黑暗之中。 琦莉仍旧无法动弹,就这么维持同样的姿势僵着。「呃」吓得屏住呼吸的琦莉虽想吐出哽住的那口气,但最后仅发出类似打嗝的声音。 脚踝处仍残留着人类肌肤的触感。 「喂,有没有人在啊?」 刚刚那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也往这个方向靠近。 「可恶,没想到这么费事!今天一定要将这里整理好,知道吗?」 「虽然这么说,可是没有放这些东西的地方啊。」 琦莉僵硬地转过头,穿着与尸体相同连身服的壮汉们,吵吵嚷嚷地在门口出现。「啊,在这里、在这里。」他们发现瘫坐地上的琦莉后高兴回报。 「嗯」 一发现躺在琦莉脚边的尸体,所有的人全吓得目瞪口呆。「琦莉,没事吧!」尤利乌斯钻过一群大人探出脸,但也马上跟着吓得说不出话,僵在那里。 哈维最后才从尤利乌斯的脑袋后方露出脸来,瞪了现场一眼。 「这个笨蛋」 哈维低叹了一句,随即从呆立门口不敢靠近、直盯尸体的尤利乌斯和船员们之间穿过,跳下阶梯。 直到此刻,琦莉 终于发现尸体仍像方才一样求助似地伸出手,但仅仅是用手掌贴着自己的脚踝而非紧紧抓住。而且,自己所坐的位置就是一开始跌落的入口,并没有被往里面拖拉不!仔细端详在半步远的地方,砂尘满布的地面有一道拖拉的痕迹,琦莉感到一阵战栗。 「真是的!」哈维无力地骂着。他在琦莉的身旁蹲下,毫不介意地将尸体的手从琦莉的脚踝上抽离:「对你面言,找我麻烦该不会是一种乐趣,所以你才故意卷入麻烦事吧?」 「啊,呜」 琦莉想说什么,但是只发出了莫名的喘气声,好几次有气无力地开阖着嘴。 「对、不起」 她终于说出了一开始真正想说的话,几乎忘了眨眼的双眸也在瞬间流下泪水。 「你啊,既然会吓到哭出来,那么一开始就不应该乱来。这次我真的很生气!」 听到哈维略微动怒的语调,琦莉止住泪水紧抿双唇。我到底在做什么啊?幼稚地想要试探哈维,没想到却发生了这种事,给人添了不必要的麻烦还惹哈维生气。「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琦莉低着头强忍呜咽,但仍然无法克制,不断用难以释怀的哭泣声道歉。「啊好了。」上方传来哈维短促的叹息声。 「好了,我知道了。」 哈维有点束手无策,用左手粗鲁地揉着琦莉的头发。 「是昨晚失踪的那个家伙。对了,就是轮到他维修这里」 一名船员终于走了过来,蹲在尸体旁边确认同伴凄惨的脸后低声说。琦莉边拭去泪水边抬起头,那名长脸戴着圆眼镜的船员露出些许无奈的表情,微笑对她说:「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其它的船员也吵吵嚷嚷地走了过来,只有尤利乌斯似乎仍不敢靠近,从船员们的背后探出头害怕地望着。 「果然有一具副螺旋桨故障了,好像是被大扳手卡住了!还有半边的人体被卷进去,嗯」走到里面的船员大声报告,说到一半就为了忍住作呕的感觉而打住。 「赶快拉出来,否则无法修理。小心别再重蹈覆辙!你们死掉是无所谓,但螺旋桨坏了的话就糟了!」 体格壮硕,一脸凶恶的船员用不高兴的语气对其他的船员们指示着。语气中欠缺怜悯与厚道,他望着尸体低语:「还以为你是在什么地方睡死了,真是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也受到了些许震撼。 螺旋桨修复之后,「砂鼹鼠七子」号便以全速前进,脱离流砂的漩涡抵达安全海域。到了晚上也没有任何异状,再度于恢复平静的海面上顺利前进。 琦莉倚着甲板的栏杆,望着笼罩在夜色中的砂海远处。深蓝灰色渲染了整片砂海,无法望穿海底。静下心仔细倾听,可以从弥漫整个甲板的螺旋桨转动声中,分辨出砂子摩擦的细微声音。 寒冷的夜风吹拂而过,被吹乱的发丝不断拍打在脸上。琦莉撇过脸将碍事的头发甩开,拉起外套的衣领。白天感觉凉爽舒适的空气,到了晚上就变得格外寒冷。 一样在琦莉身旁倚着栏杆,抽完一根香烟的哈维望着她说: 「进去吧,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吗?」 「嗯,可是我想看完那个后再进去。」 琦莉的下巴缩进外套的领子里,她的眼睛望着集中在船尾的船员们。 栏杆的支柱上点着灯火,三、四名船员在下方准备缆绳,另两名船员刚好将一个白色长方形的箱子搬过去,那是一个利用装过某些资材的箱子所做成的临时棺材。他们开始将缆绳绑在棺材上,琦莉若无其事地眺望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她突然转过头、望向身旁哈维刚刚的话中好像充满了体贴 哈维露出「怎么突然露出那种表情」的脸回视琦莉,眨眨眼之后又说:「不,那只是我想进去了。」用冷淡的语气补充说明后,视线往后方飘去。『你真的一点都不坦率啊!』垂挂于哈维脖子上的收音机,代替琦莉插嘴说道。 『你多少有点吃味吧?稍微自我反省之后,打算改变态度了对不对?俺说的没错吧?』哈维旋即断然回嘴:「你烦不烦!为什么我需要反省啊!」期待着哈维的回答而竖起耳朵的琦莉,失望地微微叹了一口气。 「你好好的反省一下!」 「我正在反省。」 看到哈维直瞪着自己,琦莉畏怯地缩着脖子。内心感到些许沮丧,倚着栏杆垂下了头。 下方的海面被黑暗包围而无法看清砂子的流动,船腹偶尔弹起砂块,激起白色的砂烟。 「好了吗?一、二」 琦莉听见船尾的喊叫声而转过头去,船员们正在把用缆绳吊着的棺材垂放到海里。琦莉从栏杆上采出身体,注视着缓缓接近海面的白色棺材。 当棺材底部接触到砂海的表面时,缆绳便慢慢松了开来,棺材静静地置于海上。船员们并排在甲板旁默祷,在那数秒间,仿佛连螺旋桨的运转声也变安静了。 在船员的目送下,一半的棺材没人海中随着波浪缓慢摇摆,远远消失于笼罩在夜色下的砂海一方。所有人不发一语,凝视着漆黑的那头。 不久,船员们又恢复对话,开始后续的收拾工作。 「回去了!」 哈维丢下简短的一句便转过身。琦莉却仍留在栏杆前没有任何行动,就这么眺望着棺材漂流的方向。 「会流往何处呢?」 琦莉直盯着前方问道。「你根本没在听我说话」哈维只好又背靠着栏杆,嘴角重新叨起一根香烟。 「砂之海的某处是所有漂流物的终点站。它们需要花上几十年或几百年才能漂到那里,慢慢风化成为砂子的一部分后,又流向行星的某个海域,眼前这片砂海的砂子就是如此循环着。」 『钦,你真是博学多闻啊!俺还是初次听到这个。』 收音机满心佩服地插嘴。「我从未去过流砂的终点站,希望死前能够去一趟。」哈维边点着烟,故意用压抑住感情的语调说。琦莉默默凝视着海面,倾听着身旁的压抑语气与夹杂着微弱杂音的低沉声音。对不死人来说「死前」指的一定是非常久远之后,亦或是永远不会到来的事吧? 眼前,笼罩着夜色的海一望无际,砂子流动的声音不绝于耳。 流砂海占领了行星表面一半以上的面积,威胁着生命的繁衍。然而,似乎永远敞开着双臂,能将行星中的一切拥入怀里的沉稳砂流声,相信最后一定能够演奏出残留在这个行星上,那贫瘠自然景象的最终乐章之一。 「砂鼹鼠七子」号航行第五天,是自己数十年来难得禁烟而值得纪念的一天。也不记得近几年自己曾经做过想抽烟时,却还得隐忍烟瘾这种值得赞扬的事,因此不由得佩服起自己。然而一到了晚上,两手实在是闲得发慌,无意识地开开关关玩弄着打火机。 『很烦钦!』 被人责备的哈维不高兴地回以:「别理我!」然后将打火机塞进裤子的口袋中。 「真无聊」 他伸直盘坐的双脚,身体倚着墙望向圆型的窗户外。蒙着厚厚砂尘的玻璃那头,只能见到毫无变化的蓝灰色天空与砂海,望着望着,最后仍然只觉得闲到发荒。 此刻正值晚餐时间,乘客们几乎全到第一层船舱的餐厅去了。乍看之下,剩余的人零星躺在远处,第四区显得格外宁静,从船底传来的低沉机械动力声轻轻地在室内回荡。 与其说是眺望着窗外的风景,倒不如说是盯着玻璃上的灰尘,哈维回过神才发觉,自己正想掏出香烟与打火机。他咂了舌,手又塞回口袋,站起身结果一头撞上天花板,又迁怒地咂了咂舌。由于天花板相当低矮,哈维每天都会撞上好几回。 『喂,你要去哪儿?』 当哈维弯着身朝 门口走去时,收音机开口问。 「去甲板哈一根。」 『你就好好陪在琦莉身旁吧。』 「你暂时帮我照料她一下,就算我在也不能帮上什么忙。况且已经望着病人一整天了,我出去哈根烟也不为过吧?」哈维花了一天的时间才领悟到这件事。 『问题不在这,你好好关心一下琦莉啊,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说无聊什么的。』 「你的意思是说,我一点都不关心她吗?」 当两入神经紧绷地你;口我一语时,传来微弱的少女呻吟声,让两人同时闭上了嘴。 躺在床上的琦莉略微睁开眼睛。 『醒来啦?觉得怎么样?』 枕边的收音机担心问着。琦莉只是模糊不清地「嗯。」了一声,吃力地微转过头望着哈维。 一撮黑发顺势滑下,披垂在苍白的脸颊上。 「你要去哪儿吗?」 「没有。」 第四话 跌落楼梯,到这儿来 最终还是错失了出去抽烟的机会,哈维露出敷衍的表情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在琦莉的床旁坐下,将手伸向披垂在琦莉脸上的发丝。 「琦莉!琦莉!」 突兀地传来一阵充满朝气的声音,哈维顿时感到无力,于是将手收回。 望向船舱的门口,少年喘着气、满脸笑容地开口:「琦莉,今天的甜点是巧克力布丁」他兴奋说着,但马上察觉现场的气氛而住口。 「怎么了?不舒服吗?」 少年在门口随便将鞋子一脱便爬上船舱,行进间将其它乘客散落在通铺上的寝具搞得乱七八糟,也无视哈维的存在,犹如翻越障碍物似地爬过他的膝盖。哈维一脸不爽揪住了少年的领口。 「哇,做什么啦!」 「吵死了,别在这里妨碍别人!」 哈维站起身,头顶马上又往天花板一撞。他第三次咂着舌将少年拉到门口,粗鲁地往走道一丢。少年马上站起来,露出抗议的眼神。 「琦莉怎么了啊?从早上就没见到她的人影,心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于是过来看看。」 「她只是晕船而已,赶快回去啦!」 「一直昏睡,这根本不是单纯的晕船吧?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啊?」 「又不是我害的」 无缘无故被指责,虽然哈维有气无力地反驳,但事实上连他都对自己的话感到存疑,逃避似地将眼神挪开。若只是单纯的晕船琦莉的症状似乎又有点严重。 挪开的视线前方出现了一个人影,一名身穿象牙色外套的男子从走道那头走了过来。 「啊,正好,这位客人。」一见到哈维,「砂鼹鼠七子」号的船长就露出笑容:「我听其它客人提及,你的同伴好像身体不舒服?」 「嗯。」 哈维对他的印象并不是很好,于是冷淡响应。但船长毫不在意,眼神望着天花板示意上头的船舱。 「不妨去医务室,那里的床铺比较舒服。」 「谢谢你的关心。」 哈维一时想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好先诚恳地道谢。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内心不禁提高了警戒。昨天仅是在阶梯底下稍微交谈而已,今天的态度明显较昨天来得异常亲切。 瞥了一眼躺在船舱内的琦莉,和这里寒酸的寝具相较,医务室应该会更为舒适吧?于是哈维先暂时将心中的怀疑置于一旁。 「柔软的感觉好奇怪」 见到琦莉将脸颊埋在医务室枕头里,反而露出了不舒服的表情,哈维忍不住笑了出来:「你真是穷酸啊!」压抑住笑意将铁椅拉近,环抱椅背跨坐着。 医务室是位在第一层船舱最里面的狭窄房间。一侧墙壁旁是摆设了铁柜与长椅的简易诊疗空间,另一侧则是比三等舱的拥挤通铺舒适十倍的单人床。 「因为,和哈维在一起,很少睡在很舒适的地方」 虽然琦莉鼓着脸响应,或许仅是说话就让她相当疲惫了,她只能边喘着气边说,光说完这一串就花了些许时间。 「别再说了,睡吧!」哈维看着琦莉那副模样,连他自己也快喘不过气来。 「尤利呢?」 「船长带他回房间了。」 「真是不好意思啊,他特地来找我玩的说」 「我不是要你别说话赶快睡吗我想去抽根烟。」 哈维用略微强硬的口气又重复了一次。琦莉勉为其难点点头拉起了毛毯,原以为她会乖乖休息,没想到她从毛毯底下露出眼睛,凝视着哈维。「我睡着之前你都会待在这里吧?」「不会,我马上就走。」「那我马上就睡,留在这里陪我吧。」琦莉终于闭上眼,将脸埋进毛毯中。 可能是刚刚喝了担任医务工作船员所给的药,琦莉话一说完便发出了入睡的呼吸声。杂乱的呼吸显得不规则且微弱,脸色也尚未恢复,原本苍白的脸色更加惨白,几乎可见到浮现的血管。 「如何?睡着了吗?」 虽然哈维嘴里说马上离去,但他仍将双手置于椅背上,只着脸颊俯视琦莉的睡脸。此时,带尤利乌斯回特等舱的船长返回医务室。哈维斜眼瞥着伫立在门口的象牙白外套一眼,点了点头,船长将门带上走了过来。 「你们要去南海洛做什么呢?是要去拜访亲感还是朋友吗?」 「不,我们两人都没有亲感朋友在那。」 「那么算是两人单独的旅行喽?没有其它亲人吗?」 「有什么问题吗?」 对于对方失礼的探询隐私,哈维露出明显不悦的神情直率回问。船长抚着下巴,自顾自地露出了解的表情点点头。哈维不想让对方有机会继续提问,于是赶紧从椅子上站起。 「你要去哪儿?」 「抽烟,马上回来。」 离开床铺之前,他想起似地抓起置于琦莉枕边的收音机吊带,想跟下士到外面谈谈。「没关系没关系,请慢慢来。」当他推开医务室大门时,背后传来船长那带着诡谲笑意的声音。 第一层船舱的走道上没有半个人影,而不远前餐厅入口的灯也熄了,再往前一点,则可以看见最后一批吃完晚餐正要返回船舱的乘客,三二两两地消失在阶梯下方。哈维一手挂着收音机,漫步走向阶梯。 『琦莉不是晕船吧?应该是惹到不干净的东西还是什么的。』 收音机早一步说出哈维想说的话。 「嗯。」 『嗯什么嗯,知道的话就做点什么啊!』 「如果我知道该怎么做的话早就做了。为什么要怪到我头上呢」 不管是下士还是尤利乌斯,难道你们都认为我对琦莉不闻不问吗?(他们就是因为这么想,所以才会如此说的吧?)哈维撇着嘴回应。 哈维隐约感到有一股漆黑的念力,然而,每当他察觉并想要捕捉对方的真正形体时,却又消失无踪。彷佛以粒子的型态融入弥漫于船内的机器动力声和震动之中,笼罩着整艘船,是一种模糊不具形体的念力。 「我想,抵达港口下船之后就会没事了吧?」 『可以说得那么轻松吗那种状态可不能放个几天不管啊。啊!可恶!实在是看不下去!说不定琦莉就会这样衰弱而死』 「别乱说话,冷静一点!」 『你就是太过冷静了,才会如此从容不追。』 「人生的历练磨得我非常有耐心。我欠缺耐心的话,早就发狂扯出自己的心脏了。」说出口的瞬间,哈维自己也感到极度厌恶而不耐烦地咂舌。要对方冷静,自己却一点也不冷静。 「啊真是的!总之,先让我哈一根烟啦。」 哈维半恳求地说道。此时,他正巧穿过走道抵达阶梯处。 当他往甲板方向踏上了第一个台阶,若无其事低头望着楼梯下方后,注意到已经没有任何离开餐厅的乘客,只剩无人的阶梯往下蜿蜒。从最底下的第三层船舱处微微透出明亮的灯光,但只有一个角落仿佛拒绝灯光似的,呈现一片黑暗那里就是昨天被船长阻止,通往船员专用船舱的阶梯处。 哈维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凝视着那里 (是什么东西?) 怱地,触感犹如一只冰冷的手的不明物体爬上了背脊。哈维一脸僵硬,反射性准备捕捉那东西的真正形体之际,它又倏地消失不见。 『喂,你感应到了吗?刚刚那是什么』 「谁知道」 『咱们下去看看!这次可不能说没什么了吧』 收音机的语气听起来好像自己赢了似的,显得得意洋洋。「我不会这么说啦!」哈维不高兴地点点头,原本想往上走的双脚又走下了阶梯。 哈维的脚步声在 无人的阶梯上更显宏亮。走向第三层船舱的阶梯仿佛有十阶左右那么远,事实上仅下了两个台阶就到了。哈维并没有走向通往三等舱的走道而是绕到阶梯后方,与昨天相同,从通往下方的作业用阶梯透出昏暗的灯光。 哈维毫不犹豫地将收音机挂在手腕上,手伸向了阶梯的栏杆,然后抓着栏杆滑下似的走下极为陡峭的阶梯,抵达第四层船舱。 两侧堆积着货物的狭窄走道往黑暗的前方延伸(记得昨天船员们被要求得好好整理,但看起来似乎还未整理的样子)。左右墙壁的另一头应该放置了燃料桶吧?空气中弥漫着类似油料的浓厚气味。据说庞大的石化燃料桶占据了大型砂船底部的大半空间,而燃料桶之间则构成了有如迷宫般的作业用信道。 『刚刚那奇怪的感觉就在这附近吗?』 「不,我想应该在更底下。」 哈维低头望着自己的鞋尖一带喃念。『要怎么再往下啊!』收音机发出了不悦的声音。的确,哈维环顾四周,已经没有通往下方的阶梯了。 「再往里面看看吧」 正要离开阶梯迈出步伐时 救命 低沉的声音紧贴在脖子后方响起。诚如文字所形容的,声音并非从耳朵听到而是从脊髓附近传来。那是如同紧黏在脖子后方的触手般,令人感到不舒服的声音。 哈维将全身窜起的寒意狠狠挥去,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刚刚走下的阶梯后方围着铁栅栏,栅栏后方只有墙壁并无去路其中,铁门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般,静静地立在黑暗之中。 仍残留在脖子附近的那个声音,似乎正呼唤着:在这里哦。 『哈维!』 「嗯。」 哈维以单手支撑翻越铁栅栏,朝门走去。将手置于门把上,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用力一转。 微微一转,铁门马上发出叽的金属摩擦声。 (啊) 摩擦声在吵杂的机器动力声中听起来虽不明显,但哈维仍瞬间吓了一跳停下手。 再一次确认后方的走道上没有任何人,他小心谨慎地将圆形门把转到三点钟的位置往后推,哈维朝着约可让自己通过的缝隙内窥探。 正如哈维所料,门后是一片漆黑。由于他拥有极佳的夜视能力,不一会儿双眼就勉强可看清里面的情形。 又窄又陡的阶梯往下方的黑暗延伸。实际的斜度应该为五、六十度左右,感觉起来却像是垂直般陡斜,称之为梯子应该比阶梯来得贴切。 他将手轻轻放在门上,小心翼翼地踏下第一个台阶,脚下传来嘎吱嘎吱的声响,鞋底踩在砂子上,感觉台阶上积满了砂尘与铁锈,看来船员平日并不会来此。 「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啊?」 哈维内心觉得诧异。确定梯子可以承受自己的重量后,手便攀着墙壁又踏出一步,开始往下走去。金属的摩擦声和踩踏着沙子的足音,配合着哈维的脚步在黑暗中回荡。 才往下走了片刻,空气中砂子的气味越来越浓烈,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气味隐约飘来一骨刺鼻的恶臭。 那是历经了数十年,至今仍残留在嗅觉中的一种臭味那无庸置疑是人类尸体所散发出来的腐败气味。 哈维不禁停下脚步。打算往后退回一阶,脚跟踩了个空往下滑落,千钧一发之际赶紧抓住墙壁,脚边的砂子纷纷发出沙沙声往下滑落。『真危险,你在做什么啊!』差一点从手腕中滑落的收音机发出了抗议。 「对不起,我不行了。」 『啥?什么不行?』 「我不下去了。」哈维盯着脚下的那片黑暗,用脚后跟探寻着刚刚踩空的台阶,一副打算落荒而逃的样子。 『你啊,又不是小孩子,都已经活了几十年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不想下去」 哈维的脚后跟往后踏上一个台阶,顿时感觉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 回过头的那一刹那,眼前飞来一个像金属棒的东西。「什」头部侧边被重重一击,坚硬的鞋底紧接着朝肩膀处踢了过来,哈维就这么被踢了下去。 眼前闪过类似船员的连身工作服。「哇啊」对方丢下手中的铁棒,尖叫地奔上阶梯。「这」这应该是我的台词吧!哈维在心中喊着,伸手抓住栏杆想站起身,然而,脆弱不堪的栏杆似乎承受不了,就这么发出啪啦啪啦的损毁声,被右手义肢给扯断了。哈维倒栽葱滚下急陡的阶梯,中途的阶梯断裂,让他整个人摔下空荡荡的空间。 在黑暗中,感觉应该掉了约十几公尺深 哈维落地时重重往地面一撞。由于是背部着地,哈维听见自己脖子附近传来什么东西折断的声响。 然而令哈维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此时自己最担心的,竟然是收音机掉到何处去了。 (好冷) 明明睡在医务室的柔软床铺上,琦莉却感觉脸颊贴着冰冷的砂地。 好冷!好难过!好痛!救我!从刚刚开始,浑沌的脑中不断重复着这些字眼,然而大半并非琦莉自身的感觉,而是另有他人在她的脑中发出呻吟。她思索究竟是谁发出如此痛苦的声音,最后发觉那并非是单独存在的个体,而是类似汇聚众多思念的复合体。 「哈维」 琦莉吐了一口气,发出微弱的呼唤声,但没有响应。 (记得哈维好像说要去抽烟,赶快回来啊) 略微将枕头上的脸往旁一偏,却没见到一直守在枕旁的收音机。什么嘛,连下士也不在,原来两人一起离开了啊。 「啊,船长」 脚旁传来压低音量的谈话声。琦莉转头越过盖着自己双足的毛毯,朝医务室的门口望去。穿着象牙白外套的船长背对琦莉站着,站在走道穿着连身工作服的船员则面对船长说着什么。是那名戴着圆形眼镜的长脸男昨天对方在动力区与自己搭话时并未察觉,后来才想起他就是在港镇时曾经碰过面的船员。 「我真的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做这种事一定会被他们」 「你这个窝囊废说什么废话!那个男的已经解决了吧?」 船长突然闭上嘴、微微转过头看了琦莉,琦莉下意识的将脸藏在毛毯下。「这里不方便,跟我来。」低语声逐渐远离。她从毛毯缝隙中窥见船长走出医务室并将门带上。 外面传来转动圆形门把并上锁的声音。 (上锁?) 琦莉顿了一下,接着猛然将毛毯一掀。「唔」原本想起身的琦莉却全身无力跌下床,幸亏房间不大,她马上爬到门边,倚着门站起来。试着转动门把,却犹如被焊死般的一动也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 琦莉呆然低语瞬间,刚刚所听到的呻吟声在脑中突然像是透过扩音器急速扩大,发出欲将瞄袋阼开约尖叫声。 「住住手!」 琦莉抱头蹲着。好痛!救命!可恨啊!男男女女的悲鸣在头痛欲裂的脑中轰然作响。琦莉已经分辨不出究竟哪个才是自己的思绪 她缓缓站起,一只手抓起铁椅对着门把用力敲下这大概已经不是琦莉本身的意识了。 遭遇过许多灾难,哈维认为这应该是自己无法逃避的报应,也从不认为自己非常悲惨,然而只有现在,他多么希望能够获得别人的同情。一个没有犯下任何罪行的善良乘客,为何得被踢下船底遭到杀害呢? 唯一不幸中的大幸(虽然对普通人类西言,这并非什么值得庆幸的事),坠落之处堆积了一层厚厚的砂土,多多少少吸收了冲击力道,使得哈维仅是断了几根骨头而已。如果撞到坚硬的地面使头盖骨破裂,那连哈维也没有信心能够继续存活下去了,而且最重 要的是,不可能以那副模样出现在众人眼前。 (肋骨算了,可以不去理会比较糟糕的是锁骨和哇!连左手也完了吗) 哈维就这样脸颊贴着砂子躺在地上,确认了自己的状况。他发现折断的锁骨穿破右肩的皮肤突了出来,所以举起左手打算将它推回原位,此时才发现左手手腕无力地往不正常的方向弯曲,他只好先用手腕的关节将锁骨强行推回。 所有损伤部分已经开始再生,然而要到达足以自由活动的程度,还得先暂时静躺等候。他用意识阻断了痛觉,只剩下麻痹般的模糊疼痛。那是一种令人相当不舒服的感觉,犹如甲壳虫爬满了全身。 「下士」 被黑暗包围的视野前方,朦胧浮现收音机那浅灰色的外壳。喇叭断断续续发出微弱的收音却没有响应,哈维伸出手想将它拉过来却无法构到。 他只好放弃,环视其它视野可及之处。脸颊摩擦着沙子,在耳边发出细微声响。 这里是一处略微宽敞的空间,远处有一面状似黑色墙壁般的物体,小小的逃生灯发出勉强照亮视野的微弱光芒。或许是接触不良吧?灯光时而熄灭,时而想起似的在黑暗中缓缓点亮。 空气中充塞着模糊的石化燃料动力声,这里应该是位在船底燃料桶问的某一船舱吧? 这里是什么地方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腐臭味的来源。 从眼前堆积着砂土的地面下方,突出一个彷佛被折断成为弯曲棒状物般的白色物体 是一只女人的手。那只手惨白得相当怪异且拥有平滑的质感,皮肤表面已经开始腐烂,宛如溶化的塑料。 哈维缓缓移动视线,盯着前方的微暗地面那附近一带隐约可见相同的突出物,宛如建筑在砂上的前卫艺术口叩,正是已经腐烂且白骨化的人类手脚。 至少数十名的人类尸骸被堆栈埋在砂中,突出的四肢就像是对着天花板求助。 惨了! 当意识的一角响起警钤之际,连锁的反应牵引出记忆中的某个景象,那个景象以异常清晰的真实感呈现在眼前。 背景是被教会兵追赶至荒野的战场,视线所及全是层层堆栈毫无止尽的尸体。数十日、数百日一直眺望着相同的景象,强制性地烙印在记忆中枢里,截至刚刚才从脑海中复苏。猎食尸体的甲壳虫从手背的皮肤窜出,又钻进手臂啃噬着肌肉,爬上肩膀从锁骨处钻出。 (停!不要再想了) 哈维阻止自己。他想将眼前出现的影像从脑中驱离,然而事与愿违,所有的影像仍历历在目。士兵的亡灵继甲壳虫离去后紧接着爬了过来,有的喉咙被切开,有的被子弹贯穿一个眼睛,他们搂住哈维的手臂与背部,怨恨地控诉着:艾弗朗,你这个杀人凶手 (你们搞清楚啊,不是我) 全身一阵毛骨悚然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紧贴着脖子,哈维将目光转了过去,一只腐烂的女手从砂中伸出,掐住他的脖子。 「哇」 他吓得跳起身,这次换成一只男子的手压住了哈维的肩膀,其它的手则将他的头按入砂中。几具腐烂的尸体从砂中钻出爬向哈维,纷纷抓住他的头与身体往地下拉去。 (喂!冷静点,可恶) 哈维被尸体牵制而无法动弹,只能这么俯趴着。他咒骂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自以为是地责骂琦莉,尸体并没有移动,亡灵们只是彼此联成一气爬了过来。只要不予理会,它们应该就会放弃并消失,自己也不会被拖进去。 你这个杀人凶手 一具尸体化成士兵的脸。 (不,这是幻觉!一定要冷静!) 虽然脑中非常明白,但还是无法从眼前的幻影中逃离。他求援似的看着躺在前方的收音机,「下士」低语声哽在喉咙,沙哑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收音机完全没有反应,果然被摔坏了。 化为士兵的亡灵用异常的蛮力压住哈维的头部,打算将他拖进砂中。「你这个杀人凶手,大家都是被你杀死的,你杀了大家」耳膜深处不断重复着如耳鸣般的低沉责骂!1 砰! 随着一声碰撞巨响,眼前扬起漫天飞舞的砂尘。身体内也同时发出闷响「好痛」游走在意识缝隙问的激烈疼痛感让哈维叫了出来,原本无法动弹的身体也因为这么一叫而顺势解放。 压在身上的亡灵,有如融入了卷起的砂尘中,突然消失无踪。 (消失了) 哈维顿时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呆然望向四周。 原来是金属骨架的右手朝地上猛然一击。这并非哈维本身的意识,而是右手态意行动驱退了亡灵。不过,断裂的锁骨也因这一击而感到一阵痛楚。 这里当然并非荒野也非战场,只是掩埋了成堆尸体(只是吗?)的昏暗船舱。 哈维略为安心地恢复了无意问屏住的呼吸,将空气缓缓吸入肺部。 「呼」 他二话不说重重叹了一口气,将额头伏在砂上。虽然右边的锁骨感到一阵疼痛,但他并未加以理会,因为他觉得这样才能够让意识保持清醒。 哈维瞬间丧失了活动的力气,他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右手又开始随意在砂上爬行,接着小心翼翼地举起置于一旁的左手从手腕到肩膀一阵剧烈疼痛。此时哈维才想起手腕也骨折了。 「好痛!笨蛋,别碰」 话说到一半,他惊讶地望着右手的行动。右手勉强将朝着不正常方向弯曲的左手腕拉直,然后紧握着固定。当然,这并非哈维的意识所为,而是从昨天开始便有如自己真正的手臂般自然活动,几乎忘了它存在的右手自动自发的行为。 早知如此,那么就应该早一点出手搭救啊!哈维自私地想着然后咂舌,但马上回想起昨天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下次别再妄自行动」原来它直到最后关头,一直严守着自己这句恫吓的话。 「啊,谢啦」 哈维坦率答谢以掩饰自己的尴尬。右手有如保护般紧紧握住左手,一动也不动。「帮了我大忙,谢啦。真对不起」叹了口气之后又低语一声,额头贴着地面闭上眼。「真丢脸啊!」哈维训起自己。 他躺在地上倾听从脸颊下方传来的低沉动力声。此时,骨头与神经已经连接起来,可以活动了。他由右手支撑着坐起身,低头确认自己的身体状况。左手腕似乎稍微一用力就会再度骨折,看来还无法使用,但只要不再疼痛,应该就能顺利逃离此处。 哈维抬头望着自己被踢下来时的天花板,高度看起来不低,目前视线所及也仅是令人感到压迫的漆黑。四周墙壁并没有任何可供攀爬之物,爬上去这个想法相当愚蠢,于是他开始环视船舱内部,寻求其它手段。 在某一面漆黑的墙壁上,有一个模糊的蓝色长方形框框,那是搬运装载货物的舱口想必另一侧就是船腹的外壁。 哈维站起身,踏在砂子上试走了两、三步。 (可以走了) 似乎没问题。踩着仍有点不安的脚步,走向落在前方的收音机旁。哈维拾起吊带上下摇晃,内部传出砂子与零件滑动的声音。 (看来不拆开不行了) 他叹了一口气,用右手微微拿起收音机,将吊带挂在脖子上。 拖着脚步走到墙壁旁的舱口(一度被埋在地下的尸体绊倒,跌坐地上),身体靠着门、将手放在门把上。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使用了,整个门把都生锈到无法转动。 「可以拜托你吗?」 哈维询问右手。似乎了解哈维的意图,手肘附近传来了短促的马达声。哈维抱着锁骨可能会再度骨折的觉悟,但右手并未让肩膀承受任何负担,只用自己的 腕力顺利打开了生锈的门把。铁锈顿时哗拉哗啦掉落脚边。 随着一阵沉重的声音响起,厚重的铁门开启了一个细缝,哈维用身体的重量将门推开。 「喝。」 夹杂着砂子的风迎面而来,吹散了头发,他反射性的躲到门后避开风势。 唰唰 隔着门可听见砂子相互摩擦的低沉声音。哈维被声音吸引着从门后走出,到了舱口处,脚底下的砂子形成了和缓的波浪,时而一个大浪打过来在脚尖处分歧,抚摸着鞋子然后又合而为一,随着浪潮奔流而去。 他抬起头,眼前是笼罩在夜色下的深蓝灰砂海,遗有一望无际的蓝灰色夜空。 成为水手大约是六年之前的事。当时只要结束一天的工作,每天晚上都会到甲板上眺望着砂海直到半夜。自己为何会如此钟爱这片蓝灰色的景象,至今还找不到一个答案。 船员摘下圆型眼镜,用工作服的衣袖拭去脸颊上的泪水。 「呜呜」 「啊够了,你几岁啦?你这样还算是航海男儿吗?」 站在一旁的船长抽着银色的烟斗,不耐烦地骂道。烟斗燃起的一缕细烟,随着甲板上的冷冽夜风飘散。船员斜着眼充满怨恨的望着自己的上司,以带着忤逆口吻的哭声说: 「我并不是为了做这种事情才当水手的。」 「我也不是为了做这种事才当船长的。」 「既然如此,那就收手吧!」 「谈何容易,一旦陷进去就很难再回头了。」船长撇了含着烟斗的嘴回瞪船员。「你每次都将这话挂在嘴上,可是最后还是没有离开。」 「那是因为」 船员被一语道破而无言以对之时,船长对着他的脸吐了一口烟,船员被呛得不断咳嗽。 自己并没有资格这么说船长,事实上也没错。共事的船员们个个都已绝望离开,自己抽抽噎噎哭着抱怨,直到现在却还未离去。这也是非常无可奈何的事,谁都不想放弃工作而失去人生的方向。事实上「砂鼹鼠七子」号真正的老板,是以南海洛港为据点的舶来品商人,船员和自己的上司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员工,不想被炒鱿鱼就得乖乖完成指示的工作。 老板的舶来品中偶尔会包含少女及孩童,这事只有船长和部分的船员知道,而他们被分配担任负责寻求货源的工作。这个工作就像是早已存在于操作手册中,从前几任的船长开始就一直默默地执行。这次他们又盯上那名看似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的流浪女童,并将她的同伴推入船底。 船员的身体颤抖着,不单单只是因为刺骨的夜风。 「我们一定会被怨恨的,总有一天他会变成厉鬼,从船底爬出咒杀我们」 「哈,荒唐!」船长以轻蔑的语气斥责时 「事实上,我已经化为厉鬼爬出来了。」 出奇不意的从某处插入了另一个声音。 环视甲板并没有其它人。「什、什么东西?」船员吓得往后退了半步,他的背后就是甲板栏杆,而栏杆的另一头只有漆黑的砂海 从船员所站的甲板正下方突然伸出一只铁手,金属骨架的手指紧紧抓住栏杆。船员完全忘了惨叫这回事,呆然地张大着嘴,全身无力当场瘫坐。 继铁手之后出现的,是真正的人类手臂。对方并未抓住栏杆,而是用手肘支撑身体攀爬上来,「可恶,有一只手不能用真累」嘴里唠叨着爬上来的,正是刚刚船员用他自己的双手(正确来说是挥动铁管)打下楼梯,那位拥有独臂、红发、不亲切等特征的三等舱乘客。对方利用金属骨架的义肢支撑着身体,干钧一发的爬上甲板。他疲惫地喘着气,确认收音机是否还挂在脖子上他为何总是小心翼翼地带着那个古老的收音机? 收音机生锈的外壳朦胧地反射甲板上的灯光,映在红铜色的眼眸中,散发出深不可测,令人毛骨悚然的光芒。 「出、出出出现了,鬼啊」 船员的嘴无声的开阖了几次后,终于发出惨叫。这一叫可能害男子内心受到创伤,他露出了一脸厌恶的表情。 「还不是因为你,有谁喜欢做这种非人类做的事啊!」 「对、对不起,救命啊」 「即使我原谅了你,那些枉死的家伙恐怕也不会善罢罢休」 男子用恫吓的低沉语调说着,往船员靠近一步。船员想逃,却两脚一瘫坐了下来,双手在地上往后爬着退去,结果不小心手一滑「哇!」船员缩着身子闭上眼。脚步声逐渐靠近,自己没有被原谅的理由,因此只能祈求神明帮忙了。 此时,脚步声经过船员的身旁往后方走去。背后传来悲鸣声,他张开眼战战兢兢转过头,那个抛下自己逃离甲板(太过分了,老板!)的船长,正被异形义肢抓住衣领而不断挣扎。 「你没对琦莉怎么样吧」耳边传来比刚刚恐怖十倍的声音。 「我只是让她睡在医务室里,没对她怎么样。」 船长双手挣扎的同时叫嚷着,不可能被风吹开的厚重甲板门,就像是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吹开似地敞开。 船长与男子都住嘴抬起头,船员也发觉异状,戒慎恐惧地将目光转向甲板门。 一名娇小的少女,背后衬着从出入口流泄的朦胧灯光伫立着。虽然只穿着五分裤配上一件女用细肩衬衣的单薄打扮,她却丝毫不觉得有任何寒意似的垂着双手。医务室的门不是被船长上锁了吗?想到此,船员瞬间感到背脊窜起一阵凉意。 少女手中握着原本看似椅脚,而现在早已弯曲的铁管。 在场的人全被少女那不寻常的模样吓得无法动弹。此时,少女环顾甲板,视线落在船长的脸上,她以令人无法置信的腕力,面无表情地挥动铁管倏地往横向一劈。 (怎么回事?) 回过神时,哈维已被船长的背部一撞,飞到甲板边缘。他吓得赶紧抓住旁边的栏杆,然后一把抓住快从甲板上滑落的船长的手。船长被铁管击中的骨头可能已经骨折了,因而发出悲鸣,哈维反射性的伸出援手,希望他至少能够心存感谢。投掷出去的铁管伴随着尖锐的声响滚落甲板,没入黑色的砂海。 啪答,眼前站着一双白净的裸足。 哈维抬起头,琦莉散发出危险光芒的双眸正望向此处。正确来说,应该是睥睨着船长。 (喂) 哈维内心不禁感到畏惧而咽了咽口水,琦莉那副模样怎么看都是极为反常的。 船长趁着琦莉不注意,爬着想离开现场,然而却被琦莉一把抓住领口,发出了悲惨的叫声。少女纤细的手揪起船长的领口,用异常的腕力扭紧。「咳」船长的喉咙发出了怪声及骨头相互摩擦的声响,但同时间,琦莉的手也发出了微妙的龟裂声。 「住手,琦莉!」 一时之间呆然望着琦莉一举一动的哈维,听到那龟裂的声音才回过神,他慌张地挡在两人中间。琦莉的力量已经超越原本筋骨的极限了。「快放开,住手!」他强行将琦莉的双手从船长的脖子上拨开,被这不用尽全力就无法抵抗的怪力一折腾,哈维的左手腕发出了他最不想听见的声音。痛觉虽然立刻被压抑住,但双手也因此松了开来。 哈维踉舱往后数步才稳住步伐,琦莉也朝着相反方向跌去,然后往背后的栏杆一仰 「啊」 只是在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哈维似乎见到琦莉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接着,她的身影越过栏杆,消失在甲板的下方。 「琦莉!」 哈维冲到栏杆旁探出身子,下方的海面出现了一个凹洞,琦莉的身影迅速被流沙吞噬消失。 哈维脑中一片空白。思考的回路尚未运转,他便本能 地飞越栏杆,跳进甲板下方的砂海。 虽然在蜂拥而至的流砂浪潮中早已失去了上下的方向感,但哈维迅速从海面探出头看着四周。他望见少女那被埋在砂中的惨白脸庞,少女的脸孔完全没入砂中的瞬间,哈维抓住对方的手将她一把抱了过来。 「喂,抓住!」 斜上方传来一个声音。哈维抬起头,看见戴着眼镜的船员从甲板上放下了救生板。哈维伸出手,抓住了从空中滑落的救生板,先将全身无力的琦莉上半身放了上去,接着用右手撑住琦莉的背部,这才用左手支撑自己的身体爬上救生板。最后确认收音机安然无恙地挂在脖子上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啊!」 上方的船员大声一叫。此时,原本应该绑在甲板旁的缆绳似乎未牢牢固定,于是救生板迅速地松脱滑落。 「对、对不起」 「真没用,你会受到诅咒的!」 怒骂声和失去依靠的救生板随着砂子的流动离开了船旁,越飘越远。一脸呆然站在甲板上目送他们的那位船员,和刻在船腹上「砂鼹鼠七子」号的船名,完全消失在漆黑的远方。 蓝灰色的砂海与天空开始慢慢地染上砂色的白晕。「砂鼹鼠七子」号的航程预定为十天,没想到才航行到一半就下了船(落海) 航行的第六天早晨马上就要来临。 究竟经过了几个小时啊?哈维思考着,但也没有其它事情可做,于是只好坐在救生板旁,用置于膝盖上的双手支着脸颊,眺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无趣景致。 「真无聊」 他喃喃自语着,然后疲惫地将下巴搁在环抱着膝盖的双手上。此时非常想找人聊聊,偏偏收音机坏了,他只好无聊至极的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而香烟也不知掉到哪里去了,结果现在仍持续禁烟着。 无聊这两个字会从自己的嘴里说出,实在是非常不可思议。独自旅行时,一个晚上甚至几个星期没有和任何人交谈是理所当然的事,反之才会让自己感到心情郁闷。若是以前的话,或许就会这么随着砂子的流动,漂流到砂海的终点然而,现在并不能带着琦莉做出这种打发无聊的漂流行径。 他抬起头,视线落在躺在一旁的少女身上。蜷曲着的娇小身躯仍然沉睡着,那张侧脸露出了令人担心的死沉,苍白的脸颊反射着黎明前的天色,显得更加惨白。 她那副模样不禁让哈维在瞬间与埋在船底的女性腐尸交迭。 (呜哇) 哈维用拳头微微敲了敲额头,赶忙挥去脑海中的影像,就这样用拳头顶着额头叹了一口气。我究竟在想什么啊!真是够了 片刻后,他微微张开双眼,诚惶诚恐地再一次凝视着琦莉的侧脸。方才不可思议(绝对不可能)的影像已经消失了。 「琦莉,你也该起来了吧!这样害我神经衰弱你很乐吗?」 哈维逐渐感到不悦而抱怨,琦莉当然没有回应。仔细想想,琦莉已经昏睡好几个小时了。 (应该还有呼吸吧) 突然失去信心的哈维,蹲在琦莉身旁将脸凑过去。琦莉微张的嘴传出微弱但规则的呼吸声,确认后总算可以稍微放心了。然而琦莉那漆黑的睫毛紧闭着,总觉得好像永远不会苏醒过来。 「喂,醒醒啊,拜托」求求你,赶快醒来。哈维低语着,像是祈祷似的将自己的额头靠在琦莉冰冷的额头上。 嘎啦嘎啦嘎啦 静谧的流砂声中传来模糊的螺旋桨声。哈维惊讶地抬起头,盯着已经露出鱼肚白的海面。 晨曦出现的那一方,一个模糊的黑影逐渐靠近。 (沿是哪里的船) 船体规模不如客船大,好像是旧式的小型船舶。哈维不似一般人,天真兴奋地认为得救了!他警戒地看清楚船籍。随着船身逐渐靠近划破晨曦,终于得以看清船首处的船名。 「什么嘛」 哈维总算放下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突然感到全身无力。 船身上刻着令人怀念的名字「砂走」。不知究竟是谁听见了自己的祈祷,在这星球上的某处,似乎存在着拯救两人的神。 第五话 多利·佩利 多利佩利。 似乎是某个人的名字。虽然觉得这个名字非常怪异,但没想到竟然是自己的名字。 「多利。佩利,你在哪里?赶快出来啊!」 从某处传来熟悉的呼唤声。从喉咙发出的低沉声音隐约夹杂着杂音,听起来非常舒服。我被这声音吸引,不安地从墙缝中爬出,原本想回答:在这里哦!口中发出的却是摩擦般的声音。 「啊在这里啊!你真是喜欢狭窄的地方哪。」 轻松愉快的声音和脚步声逐渐靠近,工作靴的鞋尖立在眼前。我用着有扁平爪子的双手抓住那双鞋子后,鞋子的主人抓着我的脖子拎起,让自己伏在他的肩头。我最喜欢被放在肩膀上了,于是鼻子嗅了嗅对方那散发着烟味的脖子,叫了一声。 「怎么啦?肚子饿了吗?」 似乎无法顺利传递意嗯,那双红铜色的眼睛无力地注视着自己。对方的脸贴近身旁,让我内心感到些许慌张,想告诉对方不是这样而叫了出来。「我知道,别催啦!我去拿点什么东西来。」对方露出了微笑,笑容中意谓着:果然听不懂,真拿你没办法。尽管如此,光是看到对方的笑容我就觉得十分幸福,其它的事就算了。 (他从未在我面前如此笑过) 琦莉羡慕着梦中那位多利佩利,从半梦半醒中缓缓睁开眼睛。 感觉自己似乎沉睡了很长一段时间。 隐约记得自己在多利。佩利之前做了一个冗长的恶梦,然而,自己对于内容却丝毫没有任何印象。总之,痛苦的情感深植脑海,但搞不清楚究竟是什么。 (讨厌,好恐怖) 正要想起的一刹那感到一阵寒颤,琦莉不禁将身体缩进毛毯中。 床底下传来低沉的机械动力声。她注意到所睡的床铺并不柔软,心想:自己是什么时候从医务室又回到三等舱了呢?琦莉从毛毯底下窥看,但这里也不是好几天来已经熟悉的第四区。 天花板上只垂挂着一盏黄色灯泡,缓缓摇晃着照亮了周围的景象。两边的墙壁上等距并列着圆窗,这是一个狭长的空间。硬梆梆的毛毯和坚硬的枕头等简朴的寝具散乱一地,感觉是男生们挤在一起睡的狭窄房间。「砂鼹鼠七子」号上有这样的房间吗? 「你醒了?」 正纳闷地略微抬起头时,身旁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琦莉吓得拉起毛毯猛然跃起,此刻才发现全身到处都酸痛,不禁抽了口气。 她就这么将毛毯抱在胸前一动也不动。那个声音安慰地说: 「啊,抱歉,吓到你了,别勉强起来没关系。」 「没关系」 稍微静止不动后,疼痛似乎缓和了不少。琦莉缓缓拾起头,但不见声音的主人。咦? 环视了房间一圈,枕旁不知何时坐了一位穿着黑褐色大衣的老媪。 「请问,这里是」琦莉心头一震地询问。 「『砂走』号,你们是这艘船的乘客。」 「『砂走』?」 虽然曾想过或许是不同的船,但这里果然不是「砂鼹鼠七子」号。究竟是什么时候换了船呢?然而,比这疑问更重要的是,难道自己与哈维走散了?内心的不安席卷而来。 「那孩子在上面哦,如果你起得来,我就带你去找他,让他安心。」 仿佛看透了自己的内心,老媪说完站起身,吃力地拖着脚迈出步伐。可以看见狭窄船舱的一端有一个梯子。 琦莉瞬间惊讶地望着称呼哈维为「那孩子」的老媪背影,然后立刻回答:「请等等我,我要去。」将毛毯往旁一掀站了起来。 (?怎么一回事) 只要身体一动,全身的关节,特别是两只手腕就感到莫名的疼痛。 不过,之前严重的晕船感已经不可思议地消失了,身体的状况反倒变得很好。而手腕的疼痛只要想成像是在寄宿学校时,被命令负责清扫书库,搬运大量的厚重书本后所产生的酸痛,就没有那么担心了,于是她踩着轻松的步伐跟在老媪身后。 「那孩子知道你没事后才松了一口气,我至今还未曾看过他那种表情呢。」 老媪那娇小的身躯拖着长大衣走着,一边忍了笑,喉咙发出呵呵的声音。「那孩子真是一点也没变,内心总像个固执的小孩。这让我想起了多利佩利那时候的事」 琦莉无法分辨老媪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对着自己说,所以眨眼愣了一下,她被老媪语中的最后一句所吸引。「婆婆,多利佩利是!」对着正爬上梯子的老媪背影问。 然而此时,老媪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头上昏暗灯光的那一方了。 「穿上这个,很冷哦。」 听到这句话的同时,老媪身上所穿的大衣就像是顿失其中的支撑,松软地掉落在琦莉脚旁。 琦莉将老媪借给自己的大衣披在细肩带衬衣上,光着脚爬上冰冷的马口铁梯子。天花板上有一扇上开式的门,手放在门把上,然后将两肘顶在门上往上推。当门略略开启成一条细缝时,外头冷冽的风灌了进来,幸亏有厚重的大衣遮挡。大衣的外表虽然厚重且不柔软,但深具机能性与保暖性,不仅有许多口袋,还有边缘滚着毛皮的风帽。 欲施力再推开门时,门的沉重感瞬间消失。 「哇」 由于冲力过大,琦莉差点飞了出去。她急忙抓住门,一拾起头,一名不认识的男子正从另一头将门拉开。 男子不禁感到有趣地,俯视着呆然无语、全身僵住不动的琦莉。 「哟!小公主醒来了呢!」 男子转过头,用那混杂着某地口音的嘶哑声音说道。另一头则发出了欢呼与笑声。 门的那头就是甲板。这是一艘比「砂鼹鼠七子」号还小的小型船只,仅凭借挂在栏杆支柱上的灯光即可大致看见船首与船尾。而头顶上方则是一片布满蓝灰色云朵的夜空。 甲板中央放置着一盏圆桶状的煤油暖炉,约十名男子围着暖炉席地而坐。看起来好像正处于宴会和纸牌游戏的兴头上,酒瓶、镀锡的大酒杯,还有纸牌与筹码散落一地。 所有的人全都穿着相似的庸俗上衣,不易分辨。由于四周全是陌生的脸孔,琦莉正感到不安之际,终于发现了那一抹熟悉的红铜色。对方也在衬衫外披了一件与琦莉相同的大衣,以致于一时之间看漏了。 当琦莉发现对方的同时,对方也转过了头。两人四目相交的瞬间,对方总是毫无表情的脸上似乎闪过了某种情绪。当琦莉如此认为之时,对方突然不高兴地将脸撇向一旁,若无其事地点了一根烟。 「?」 琦莉不解,自己是做了什么事情惹他不高兴吗?「不知道怎么啦,他刚刚明明还一直守在你身旁,形影不离呢。」站在门外的男子笑着说,然后牵起琦莉的手将她拉上甲板。围坐的那群人发出了阵阵笑声。 「啊安静点,别多嘴。琦莉!」 嘴角叼着烟的哈维,一脸阴沉地制止了身旁的笑声。「这里。」他用手背轻轻拍了拍身旁的地面。琦莉畏怯地走进围坐的人群,在哈维的右手边坐下。没想到甲板的地面被煤油暖炉烘得暖呼呼,坐起来相当舒服。 「先喝一杯吧!」 斜前方一名红脸男子将大酒杯塞给了琦莉。「她不能喝酒。」对方被哈维一瞪,缩缩脖子不情愿地将手收回去。「这个应该可以吧?」另一名男子递给琦莉一个马克杯。 琦莉跟对方道谢后接过了杯子,将嘴凑近那冉冉升起白色热气和略带苦涩香气的液体。虽然是一杯几近淡而无味的咖啡,却不止滋润了干渴的喉咙,就连身体深处都得到舒缓。自己究竟因为晕船而昏睡了多久呢?感觉似乎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未进食。 「身体觉得怎么样?」 琦莉如品尝着温咖啡般啜饮了数口,当她歇一口气时,哈维简短地问。 「嗯,真是不可思议,一丁点不舒服都没有了。」 「有没有觉得什么地方会痛?」 「手有一点痛,不过没关系。」 「那就好。」哈维冷淡响应的同时又叹了一口气,然后将目光栘至手中的牌。琦莉发觉哈维拿着纸牌的左手腕用托板固定并缠绕着绷带,不禁皱紧眉头。 「你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还没痊愈之前又不小心骨折了。」 「我不是问这个!」 我问的是受伤的理由!琦莉发出不满时,坐在哈维斜前方的男子突然大笑了起来。那名有着一张精悍脸型的中年男子比其它人更独树一格,原本可怕的脸孔现在也因为酒醉而显得柔和。 「喂!你也稍微解释一下啊,她连自己所处的状况都不清楚吧!」 「说来话长,懒得说。而且,负责说明的家伙也坏了。」 哈维嫌麻烦地拒绝。收音机置于他的身旁,但并末打开电源。坏了是怎么一回事?还有尤利乌斯所搭乘的「砂鼹鼠七子」号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换了别艘船?而这些人是谁?今天是星期几?哈维为何会受伤? 虽然哈维说明不清是常有的事,但满腹的疑问使得琦莉渐感火大。 「对不起,请让我加入你们。」 琦莉对着坐在斜前方担任发牌的男子说。围坐在场的男子们全都从自己手中的纸牌拾起脸,张大眼睛凝视着琦莉。「小姑娘你要加入?你会玩吗?」担任庄家的男子有点瞧不起地询问。 所有人的视线全集中在琦莉身上,尽管内心感到畏惧,她仍好强地回答: 「大概知道怎么玩,之前我曾经看过。」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如琦莉所料,身旁的哈维露出快晕倒的反应。琦莉斜眼瞪着对方,下意识压低声音说:「我有一个提案。」而对方也同样仅以斜眼望着她,一脸诧异皱着眉头。 「提案?」 「和我一分高下。如果我赢的话,你不可以嫌麻烦,要亲自详细说明一切。从我失去记忆开始一直到现在,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全得一五一十地说明。」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哈维叹了一口气,然后又小声附加一句:「该不会还是被附身的状态吧?」完全摸不着头绪的琦莉回问:「附身?」此时刚刚那名独树一格的男子拍打着盘坐的双膝,呵呵地笑了起来。 「没问题没问题,我答应你!把筹码分给她!」他对着担任庄家的男子大喊,然后更加开怀的呵呵大笑。「真是有趣的小姑娘,一介女子竟然敢对不死人那样说话!」 「一点也不好玩。你是不是船旅生活过太久了,缺乏娱乐啊?」 哈维困扰地皱紧眉头,反驳着兴奋不已猛拍膝盖的男子。由于是非常自然的对话,让琦莉瞬间漏听了最重要的部分。心中想着:他们是旧识吗?之后,才惊觉男子用极为自然的口吻说出「不死人」这个单字,而感到万分惊讶。 琦莉并未开口,只是用眼神询问。而哈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和着香烟的烟雾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如果你赢了,那我连这件事情也一并跟你说明。」 「真的喔!约好了哦!」 「嗯,反正你又不可能赢。」 哈维直截了当的断言。琦莉盯着他的侧脸说不出话来,呆了半晌后才气得牙痒痒的。 在船员的纸牌游戏中,琦莉意外的发挥了她的才能,狠狠修理了包括哈维在内的所有人,一个人赢得了全部的筹码。「其它东西你要拿去都没关系,唯有这艘船,麻烦你手下留情!」船老大哭着搂住琦莉哀求当然不可能有这么完美的发展,而琦莉也没有抱着如此的期待。 在港镇的赌场时,她在一旁观看之际曾记住纸牌的种类与牌型。然而亲自下场之后,琦莉才明白,最重要的并非是能不能取得牌型,甚至反倒大部分的胜负都和纸牌本身无关,而是取决于臆测其它人的心理方面。尽管「砂走」号的船员在这一方面极为擅长,然而哈维在他们之中更显得出类拔萃,周围的人根本无法洞悉他的内心。 伸手拿起甲板上的纸牌,琦莉偷窥着坐在身旁的哈维侧脸。他一脸对于游戏漠不关心的表情,睡眼惺忪地望着纸牌,究竟他手中的牌是好还是坏呢想要探出端倪却无法得知答案。在这种无法一窥究竟的情况下,若能一口气拿到最强的五张「连邦军」花色,即使没有拿到好牌型,也有自信让所有的人弃权,而琦莉也可将这些船员耍得团团转。 当琦莉想借着偷瞄窥探出对方表情时,自然而然变成凝视着哈维,哈维一察觉到琦莉的眼神,立刻以斜眼望着她,叼着香烟的嘴角浮现不怀好意的笑容。 「要弃权了吗?」 「还没。」 琦莉板起脸将头撇向一旁。「啊~啊~」取而代之的是坐在她右手边的男子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纸牌。 「筹码也没了,我弃权。」 那名男子正是一开始带琦莉上甲板,名叫卡立夫的男子。不仅是他,所有「砂走」号船员名字的语感都让琦莉感到陌生,而且他们皮肤的颜色也比琦莉和哈维显得更为深褐,是在东贝里从未见过的人种。或许是横越大陆,从遥远地方来的人。 「小姑娘,轮到你喽。」 一听到卡立夫这么说,琦莉慌慌张张地望着发下的四张牌。 「砂走」号玩纸牌的规矩和在港镇时所记得的略微不同。虽然也是比五张牌的牌型大小,但是发牌时五张牌并非全部覆盖着,而是会有一张牌掀开正面以示众人。因此必须拥有从那张掀开的牌去推测对方手中牌面,并且与自己的牌比较的技术。 置于琦莉膝盖前,掀开的那张脾是「连邦军」的「裁判官」,而手中的四张脾中有一张花色为「自由都市」的「裁判官」。 (是一对「裁判宫」) 琦莉小心翼翼一不显露于表情上,在内心低语着。纸牌的十三种图案中最强的莫过于「裁判官」,这个时候拿到一对「裁判官」可说是相当具有优势。 「我跟,五十。」 琦莉用刚记住的术语下注,然后将五枚代表十的筹码丢到正中央。叫牌时得跟随前一人所赌的筹码数,若手中筹码不足或是对自己手中的牌没有自信时,则弃权退出那一局,一旦了解游戏的方法后越能品尝个中乐趣。 「嗯」身旁的哈维面无表情低吟了一声。那究竟是什么意思?是游刀有余还是感到焦急,也有可能只是搅局罢了。放在他面前的那张牌是「牧羊人」,和「裁判官」一样都是构成最强牌型中不可或缺的一张,但在其它牌型中也有可能会拖垮其它牌,是一张非常棘手的牌。 「我加码,一百五十。」 尽管手中拿到棘手的牌,哈维却用毫不在意的语气下注,一口气将赌金提高三倍,并漫不经心地将十五枚筹码往前一丢。「钦!」坐在哈维身旁的下一家泄了底,发出了短暂的痛苦沉吟。记得对方名叫欧鲁翰,就是那位和哈维非常熟络地谈话,有着一张严肃脸孔的男子。在「砂走」号上并没有船长,但都是由他对其他船员发号司令,因此算是此艘船的老大。 「可恶,跟就跟,一百五十。」 欧鲁翰抓起筹码往甲板一丢,然后轮到下一家。 赌金一超过一百五十,就开始陆续出现弃权的人,最后终于到了一决胜负的时候了,没有弃权的只剩下琦莉、哈维和欧鲁翰三人。 (怎么办) 琦莉低头望着自己的牌陷入思考 :有四张「裁判官」的牌型并不差,算是非常强的组合。她偷偷窥视着对手的表情,哈维仍是一贯的泰然自若,而欧鲁翰却和哈维形成对比,浮躁地吐了口烟。 (如果这一局输了就全都结束了) 琦莉开始担心起手中的筹码。赌金已经高达四百,先弃权,下一局再等待机会吧?可是好不容易拿到好牌 琦莉下定决心:「我跟,四百」 话说出口的同时,背后被人猛然一拉。回过头,身后根本没有半个人影。 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往下望去,一个看起来茶色般的物体躲进大衣的衣角内蹲踞着。外观与大小看起来就像是,将那破烂不堪的大衣卷成一球一样,是一个矮胖体型的生物。 (哇,那是什么东西) 那东西吓了一跳身体一缩,但仍用那位于脸颊(似乎是的部份)两侧圆滚滚的双眼仰望着琦莉,摇了摇头(似乎是的部份),传递出它内心想表达的意见。 「小姑娘,要跟吗?」 「是的。不!」听到欧鲁翰的催促,琦莉抬起头,习惯性地又望着哈维那张无法看透内心的侧脸,犹豫了一下后 「我放弃。」 琦莉宣示后,哈维感到些许意外地抬起眼。但马上又恢复面无表情「加码,全部。」哈维将所剩的筹码往前一丢。 「真没办法,我也全跟了。」 欧鲁翰也投注了相同的筹码,最后剩下两人一决胜负。在场的其它人已经完全成为旁观者,彼此喝酒对酌的其它船员们突然都静了下来,关心着胜负结果。 哈维气定神闲地将纸牌摊开示众。此时包含琦莉在内,在场所有的人,全都不敢置信地屏住呼吸。 五张牌全是「牧羊人」。 这家伙是笨蛋啊!不知谁哑然地低声说道。 拿到「牧羊人」会拉下其它纸牌的顺位,这是此纸牌游戏复杂且奇怪的规则,因此拿到「牧丰人」简直可说是自杀的行为然而唯一的例外,就是冒着此风险取得五种花色的「牧羊人」。五张「牧羊人」拥有可以逆转牌型强弱的革命权,意即没有能够赢过五张「牧羊人」的牌型。 当每个人都确认哈维获得胜利的瞬间,哈维本人却咂了舌,他将手中的五张「牧羊人」往前一弹。 「什么嘛,真卑鄙」 「哈哈!也可以这么说啦。」 欧鲁翰对着一脸不悦的哈维豪爽地笑着说,然后为了让目瞪口呆的琦莉他们看清楚,于是将自己手中的牌摊在甲板上。琦莉和其它船员们采出身看着。 白色「教堂」花色的「裁判官」、「武器」、「革命」、「锡杖」,拿到了最强的五张牌中的四张,然而最后一张却是毫无意义的「流刑囚」。意即这根本无法构成一组牌型。 旁边的船员们会心地笑了出来,琦莉慢了半拍才领悟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虽然没有能够胜过五张「牧羊人」的牌型,但正确来说,「牧羊人」得革命才能获得最强的力量,否则就是一组无用的牌型。 「普通人会为了瞒骗众人而全部下注吗?你是笨蛋吗?」 「哈哈,你真是愿赌不服输啊。拥有极佳的实力,最后却败于思虑不周,你跟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哪。」 「啊啰嗦!可恶,竟然惨败。」 欧鲁翰心情愉快地将筹码收集起来,而哈维则无趣的将脸撇向一边抽起烟来。在一旁看着两人对话的琦莉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哈维很难得会像现在这样,在人前表现出自己的感情。 「你真的觉得心有不甘吗?」 琦莉忍住笑问。哈维瞥了她一眼,不高兴地回答:「当然,我可是非常认真在玩的啊。」 「那么,就依照约定,好好对小姑娘说明吧。」 欧鲁翰插嘴道。琦莉一时之间无法会意,眨了眨眼后才想起连自己都忘了「赌注」的事。这局比赛,哈维所有的筹码全都输给了欧鲁翰,而中途弃权的琦莉还剩下些许筹码,因此和哈维之间的胜负赌注是由琦莉获胜。 (对了) 多亏刚刚那只褐色的动物提示了自己。琦莉低头东张西望地看着身旁四周,虽然大衣的衣角翻卷着,但那个类似破布般的动物已经不见了。 「琦莉?」听到诧异的叫唤,琦莉拾起头,哈维露出了你在做什么啊的表情,并对着琦莉的后面使了个眼色。一回过头,方才那位年轻船员卡立夫拿着一个银色的咖啡壶。 「啊,谢谢。」 琦莉举起置于身旁的马克杯,对方为她重新添入咖啡。从咖啡壶的壶嘴冒出白色的蒸气,杯子里注入了温热的液体,温暖的感觉透进双手手心,琦莉这时才发现自己连指尖都冻僵了。虽然围着暖炉,但毕竟这里是寒冬的户外。 「如果有巧克力就好了,真不好意思只有这个。因为这里全是男子,其它也只有酒而已。」 「那位婆婆呢?」 听到全是男子时,琦莉不禁询问着。「婆婆?」反倒是卡。立夫一脸惊讶,不断眨着眼睛。 「这里没有什么老婆婆啊!啊,十年以前好像曾经有过,不过在我来到这艘船之前,她就因为身体不舒服而退休了。」 「可是刚刚我在下面的时候,她一直在身边陪着我啊。」 「琦莉,够了。」 断然的制止声让琦莉闭上了嘴,她狐疑望向身旁仰视面无表情的哈维侧脸,此时才明白哈维的意嗯。想起刚刚老婆婆明明只比自己早一步上了甲板,但之后却再也没见过她的身影。 「卡立夫,酒!」听到欧鲁翰的叫唤「是!」卡立夫随即站起身,于是中断了与琦莉之间的谈话。 纸牌游戏告一段落,大家开始饮酒作乐,甲板上洋溢着男子们喧闹的笑声。 「你遇见那位婆婆了吗?」 哈维若无其事地望着香烟冉冉升起的烟雾,像是喃喃自语似地问着。琦莉点点头,哈维叹了口气:「我刚刚也遇见她了,还被训了一顿,说什么『我还以为你应该会变得成熟一点,谁知道你完全没变,为什么我连死了还得担心你的事啊!』,我就回答『等等,关我什么事啊!』他嘴上发着牢骚,但那张侧脸隐约浮现苦笑,或许在那双凝视着烟雾的红铜色瞳孔中,映着琦莉所不知道的陈年过往。 「不知不觉,那位婆婆也死了。我最后一次遇见她究竟是几年前的事啊?我都记不得了」 或许是打算依照约定说明事情原委,哈维开口说着,然而那痛苦的嘶哑声,却刺痛了琦莉的内心。 她无意识咬着唇静待哈维继续说下去,哈维猛地望着她微微笑了出来,伸出被托板固定的左手,轻轻将琦莉的头拉了过来说:「傻瓜,别那么死气沉沉,只不过自己觉得有点后悔罢了。」 之后在哈维的谈话中,让琦莉感到冲击最大的,就是竟然有多种宗教存在于世界上。 在这个星球只要一提及教会,除了那个教会之外就不可能有其它教会了。远古之前,圣人们所居住的那个母星上有许多不同的教会,各自的教会信奉着不同的神只及教义,传述着各种创世的历史。就现实面来说,不可能同时并存着多种创世过程。那么,圣人们的星球为何会存在如此矛盾的社会呢? 琦莉在脑海中不断试想那样的世界。此时哈维露出无力的表情说:「我才不会为了那种不相干的事烦恼呢。」 这个星球上只有一个「教会」。 但在许多人不知道的角落,存在着少数人,信仰着教会以外的宗教,其中之一就是「砂走」。「砂走」虽然是此艘船的船名,但也是他们所信奉的宗教名称。曾有一段时间拥有众多的信徒,但被教会盯上而遭到镇压,在教祖去世后,信徒们也随之 分崩离析。然而有一个风俗习惯牵系着信徒彼此,成为唯一的教义被遗留下来那个风俗习惯,就是埋葬死者的方法。 「砂走」的信徒并非采用教会所规定的土葬,而是将遗体埋葬于「砂之海」中,任何漂流物均会漂流到的流砂终点站而这艘船的工作就是为了能让遗体安全无误地抵达「砂海坟墓」,将那些从各地不为人知的港口所收取的棺材,运送至「砂海坟墓」的附近海域。 他们并非因为同时身为教会的敌人而站在同一阵线,被教会镇压的异敦徒与被教会追杀的不死人会维持如此友好的关系,或许是自然而然的一件事。哈维曾经有一段时间藏身在此艘船上,那已经是好几十年前,欧鲁翰前任船老大时的事了,而那位老婆婆就是前任船老大的妹妹。当时老婆婆的身体还非常硬朗,负责照顾众船员们的生活 哈维娓娓述说着,有时中断话语,吸了口烟后又继续。当放置在他面前代替烟灰缸的空罐子中早已积满了烟屁股时,话题终于谈到一个段落。但琦莉仅明白为何这里的人知道哈维为不死人,而她最关心的,究竟在「砂鼹鼠七子」号上发生了什么事,哈维却尚未提及。 酒过数巡后,在逐渐止歇的笑声中,开始弥漫着一股困倦的空气。青白色的灯光从头顶上温柔地照亮着甲板,煤油暖炉中摇曳的橘色火光,散发出暖气环绕着四周。 「『死者回归尘砂,得以迅速重生』」 「什么意思?」 突然从哈维口中蹦出不可思议的字句,琦莉一脸错愕。哈维仍凝视着香烟的烟雾说: 「我之前应该约略告诉过你,漂流物漂流到终点站后就会在那里风化,变成砂子后又流向砂海。而『砂走』的遗体也一样,经过一段时间后会成为砂子的一部分。『死者卧归尘土,得以迅速重生』虽然我对这艘船上的伙伴们所信奉的教义本身不感兴趣,但还满喜欢这句话的。」 「嗯,很美的一句话」 虽然很美,但总觉得充满着悲伤。琦莉抱着在大衣下屈起的双膝,将脸置于膝盖上,望着坐在身旁的哈维侧脸。或许哈维本人也没有察觉到,自己偶尔会说出憧憬死亡这样的事。每当那个时候,因为琦莉无法说出什么贴心话,总是沉默不语。她对那样的自己感到十分厌恶。 「我说你们两个啊」 传来口齿不清且拉长音调的声音,同时一双粗壮的手环住哈维的脖子。已经喝得烂醉的欧鲁翰倚着哈维将下颚放在他的肩膀上。「好重,一身酒臭!」哈维为难地吐出这句话,将对方那张红通通的脸推开。 「从刚才我就看着你们两个独自建构出气氛低迷的世界,打起精神和大家乐一乐啊。今天可是死人的告别式啊?」 没错,打起精神,大家都太萎靡了!欧鲁翰出奇不意开始对着周围怒吼。然而所有的男子几乎全都围着暖炉躺在地上,早已酣声大作。欧鲁翰边咒骂着毫无干劲的同伴们,然后当场盘腿坐下。而他本身也半与睡魔对抗着,用巍巍颤颤的手斟着酒。 琦莉战战兢兢地望着欧鲁翰,小声询问哈维: 「什么是告别式?」 「堆积在船舱里的棺材明天早上将要放人流砂中,告别式就是在这之前的无聊骚动。」 无力地望着老友那副烂醉如泥的模样,哈维叹气回答。「原来是这样啊!」琦莉附和着,然后害怕地盯着脚边。 「堆积许多尸体吗?」 「我不是跟你说过这艘船载运着棺材吗?就像是一艘葬仪船。」 哈维一副本来就不是很愿意说了,同样的事情别再让我说第二遍的语气回应,琦莉怯怯地缩着头。虽然自己非常仔细地倾听,但现实中,实在很难想象这艘船正载满了遗体。「那位老婆婆的棺材也在下面。」哈维露出复杂的苦笑,拳头往甲板上重重一击。 「哈维!过来陪我喝酒!」 可能已经厌倦了独饮,欧鲁翰仍用那口齿不清的声音呼唤着。然后用单手在甲板上移动着身体爬了过来,把一杯装有几乎快溢出琥珀色液体的大酒杯塞进哈维手中。 「喝下!你应该不是不能喝吧?」 「我根本喝不醉,所以一点也不好玩。我还真羡慕你呢!」 半眯着眼回应的哈维,勉为其难接过酒杯。欧鲁翰立即拿起自己的酒杯与哈维干杯,锵的一声,琥珀色的液体泼洒在甲板上,也弄湿了哈维的大衣。「你啊!」哈维发出了怨言。「别在意嘛!」欧鲁翰却是一笑置之,一口气将酒饮尽。 哈维叹了一口气,豁出去地饮起酒来。 (好像很开心呢) 琦莉在一旁观看着两人的模样,偷偷笑了出来,内心感到些许羡慕。她将已经完全冷却的咖啡杯凑进嘴边时 (咦?) 发觉四周的景色与方才不同。 生锈的煤油暖炉恢复成崭新模样,发出闪亮的银色光芒。有如场景重迭,身旁那些蜷曲着身体的船员们,他们的脸不知不觉中开始产生变化;上了年纪的人变回年轻的样貌,而像卡立夫那样的年轻人则消失无踪,换成其它中年男子横躺在地。 环视整个甲板,由马口铁拼凑而成的地板上,原本出现的龟裂,还有微倾的支柱全都恢复成往昔漂亮的光景。 「哈维」 琦莉惊讶得将头转向身旁,此时她顿失说话能力,张大了双眼。 坐在哈维身旁的欧鲁翰也完全变了一张脸约莫与哈维相同的年纪,天真无邪的笑容取代了原有的中年风貌,然而那毫不客气的态度仍是一点也没变,将啤酒强迫注入意兴阑珊的哈维手中的酒杯。 在时光逆转的景象中,唯独坐在身旁的哈维,他的年纪与容貌一点改变也没有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膝盖上多了一个宛如破布般的褐色物体。那东西缩在哈维盘坐的双腿间,舒服地蜷曲着身体。 那个东西就是刚刚在玩纸牌游戏时,曾经昙花一现的动物! 「啊」 这个时候,有如快转的影像般,景象又开始激烈快速变化。欧鲁翰还有船员们的年岁开始增长;煤油暖炉也生起了铁绣;支柱倾斜;甲板上出现了许多破洞;明明没有其它人,马口铁甲板却自动拼凑 眼前景象不停的转动,琦莉忍不住闭上眼睛。等到再度张开双眼时,已经回到了现今了。 卡立夫还有其它船员们和方才一样躺在暖炉旁呼呼大睡,而喝醉的欧鲁翰也回复到原来的中年船老大模样。哈维似乎未看见刚刚不可思议的景象,毫无异状地陪着欧鲁翰,一脸不情愿地饮着酒。而原本蜷曲在膝盖上的那只动物也消失无踪了。 (为什么只有我看见?) 琦莉呆然地环顾四周,目光停驻在昏暗的甲板角落。 有一名穿着大衣的老媪正端坐着。她就是琦莉醒来时,出现在身旁的那位老婆婆,也就是应该沉眠于船舱的那位婆婆。 「刚刚的景象是婆婆您让我看见的吗?」 琦莉小声询问。老媪点点头,布满皱纹的嘴唇露出了苦笑。 「麻烦你帮我找找多利佩利,它明明一直等着那小子,现在这个时候才躲得不见踪影,真让人心急啊」 老婆婆沙哑的声音仍残留在琦莉耳中,而身影却融入了黑暗,缓缓消失无踪一回过神,仅有几个砂袋堆积在那儿。 麻烦你帮我找找多利佩利 琦莉不断思索着这句话,想了片刻之后,放下杯子站了起来。她知道哈维正讶异地抬头望着自己 「没事,我马上回来。别忘了你的话才说一半喔!」 她微微转过头叮嘱。哈维脸上露出一副厌烦的表情,一定是想着果然还是非说不可吗? 从上拉的门进入船舱,赤裸 的双足感受着钢板的冷冽触感,琦莉踮着脚尖走下梯子。 只有黄色灯泡朦胧照着的船舱,没有暖气与人气,比甲板的暖炉附近更为寒冷。和刚刚醒来时一样,简单朴素的寝具散落在地上。 (在哪里呢?那个洞穴) 琦莉回想醒来之前所做的那个梦,对照着梦境中的景象环视纵长形的船舱。最里面有一扇和通往甲板相同的上开式门扉,那个应该是通往下方放置遗体的船舱。琦莉一想到此不禁寒毛直立,而昏暗的船舱里只有自己一个人,这更让她感到不安。 那扇门旁的墙壁上有着一道裂缝,大约只有猫可通行的小洞。 琦莉蹑手蹑脚地踏过皱巴巴的毛毯往门靠近。她趴着身子将脸凑到墙壁旁,缝隙深处有一个小空间,里面堆栈着类似破碎羽毛外套般的碎布和厚厚的棉花,看起来像是一个动物的巢穴。 「喂多利佩利,你在吗?」 琦莉小声叫唤。等了半晌,没有任何回应。 她将脸靠在缝隙问,一只手伸了进去,抓起里面的碎布堆积的厚重尘埃顿时飘落,弥漫整个狭小的空间。吸进一口灰尘的琦莉赶紧跳离墙壁旁。 「咳、咳」 她坐在地上,呛得不断咳嗽。那个地方究竟被弃置了多久,没想到会堆积如此多的灰尘。几年?还是几十年? 琦莉瞥见船舱角落有个小影子正窥视着她。她突然转过头,那个影子又吓得钻回墙壁内,因此未能捕捉到样貌。 (呜,溜走了) 琦莉咳了一声后调整呼吸,移动双膝爬向影子消失的墙壁旁。 有一个比刚刚的缝隙更小,若不仔细看可能无法察觉的漆黑裂缝。 琦莉低下身,脸颊贴在地上窥视着缝隙内。狭小的空间里也是铺满了柔软的棉花或是碎布的巢穴。究竟有几个巢穴啊?琦莉惊讶地搜寻着巢穴主人的身影。目光停驻在深处时,从破布堆中露出了类似纸张边缘般的东西。 (是什么呢?纸牌?) 她和方才一样将手仲了进去,这次小心翌一翼避免扬起灰尘的拉出了纸片。可能是风化的关系,前段部分有如灰烬般碎裂崩落,只剩一半勉强残存于手中。 纸上有一面是用蓝色墨水描绘出流线型的图样,另一面则是印着银色的徽章和一个人。不仅已经完全褪色,又有一半碎裂而无法得知全貌,然而那是存在于琦莉印象中的某个图腾,因此她在脑海中拼凑出欠缺的部分。 那是一名被链子捆绑,伫立于荒野的瘦削男子是银色「连邦军」的「流刑囚」纸牌。 仔细一看,巢穴中还掩埋着好几张纸牌游戏中所使用的纸牌。尽管看起来相当久远,纸牌上的颜色大部分也已脱落,但仍可分辨出「锡杖」、「牧羊人」等部分纸牌。 (这些全都是多利佩利咬来的吧) 为什么要收集纸牌呢?琦莉不可思议地思考着,视线落在手中那张「流刑囚」纸牌的断面。此时,有一股画中囚犯似乎对自己诉说什么似的奇妙感觉席卷而来。 「什么?」 琦莉吓了一跳,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纸牌。画中的人当然不可能会开口说话,「流刑囚」和刚刚一样被链子绑在荒野中,低垂着头。 (是我多虑了?) 当琦莉正松了一口气时,刻画在纸牌上的某人记忆,有如影像放映般窜入脑中 多利佩利。 有人正呼唤着。琦莉隐约了解,对方呼喊的正是自己。 「多利佩利,出来。」 是一个犹如杂音般的低沉嗓音,语气中带着些许不悦。琦莉将身体缩在破布堆中,藏在肚子底下的数张纸牌发出了摩擦声响。 「不要再做这种无聊的恶作剧了,赶快还给我!你在哪里啊?」 声音的主人弯下身,往位在上拉式门旁较大的那个巢穴窥视着。我不在那里啊琦莉在「砂走」号内到处筑了许多巢穴(是这艘船老旧结构不佳的错,让我找到了许多想当成巢穴的缝隙)。那名高个男子并不知道所有的洞穴,现在自己身处的小巢穴,是最近才刚发现的地方,相信还没有人知道。 「哈维,差不多该下船喽!」 另一名男子从甲板走下来。「嗯,我马上就去。高个男子从墙壁缝隙间拾起脸,转头回应同伴。 「多利佩利还没有出来吗?」 「真不知道它在想什么,拿走了好几张牌。」 高个男子的声音中充满了焦躁。「啊,你说那纸牌啊,那不是上一任船老大的遗物吗?你可是他的头号弟子,光是学会那个技术就一生不愁吃不愁穿呢。」那名男子说完发出了粗鲁的笑声。上一任船老大在不久前去世,就是由他来继承成为这艘船的新老大。 所谓一生是多久呢?高个男子低语转过身。 「算了,走吧。」 「没关系吗?那家伙那样闹脾气是想挽留你耶。」 「算了,不管它。」 「或许不会再见面了哦!运气好的话,我们说不定会再见面,可是砂鼹鼠的寿命并不如人类那么长喔。」 「算了,那家伙不出来我也没办法。」 高个男子重复简短的几句话。「真倔强啊!」对方苦笑着说道。高个男子径自登上楼梯。钦!要走了吗琦莉将肚子下方的纸牌聚集起来,抱着它们爬出巢穴。 拥有平畑一爪子的手脚擅长挖砂,但一到了其它地方就会变得很滑,非常不方便。尽管如此,短小的手脚还是奋力从墙壁的缝隙爬到船舱,此时,那两人的身影早已走出梯子上方的门,朝甲板走去。 走了他真的生气了吗 不灵活的两只前肢所抱着的纸牌哗啦哗啦掉落地上。 它并不是真的有心要藏起这些纸牌,原本打算对方找到自己后就归还。只是想在别离前再一次爬上他的肩膀,希望能再见到那对漂亮的红铜色眼睛对着自己微笑、用脸颊磨蹭着自己,这样就心满意足了。 它重新将纸牌收起抱好,总有一天一定会物归原主。虽然不知道那一天会是什么时候,但相信他必定会再次造访这艘船,因为他的人生永无尽头即使那个时候自己早已不在。 希望届时他的气已经消了 回过神,琦莉正在墙壁旁边的小缝隙前面,凝视着褪色的「流刑囚」纸牌,紧贴地面的脸颊早已冰冷。 「多利佩利,出来吧,没事的。」 琦莉沉稳地对着缝隙内说。等待片刻,原本空无一物的巢穴中央,彷佛一开始就躲在那里似的,缓缓出现有如一团旧衣服般的褐色动物。那动物的身躯矮胖,还拥有平坦一爪子的短小手足。 小砂鼹鼠的亡灵用那圆滚滚的焦褐色眼睛,戒慎恐惧地仰望着琦莉。 「将纸牌物归原主吧!我陪你一起去。」 原本从巢穴中跳出的多利。佩利又立刻钻了回去,不断摇着头。琦莉微笑着说: 「哈维没有生你的气哦!他的个性不会为了这种事而记恨一辈子的。」 琦莉将手伸进蹲踞着的多利。佩利腹部下方,抽出剩余的纸牌。由于动作稍微粗鲁就有可能损毁,因此她格外谨慎地将纸牌一张张抽出。纸牌大部分已经风化,但仍可辨别出是十三张花色为「连邦军」的牌。 琦莉将十三张牌小心翼翼地置于手心,合起双手然后站起身。 「快过来!否则要丢下你哦!」 多利佩利从巢穴中爬了出来,但仅是战战兢兢从墙壁间隙中探出头,犹豫要不要走出船舱。琦莉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过身迈步前进。 「我不管你了,我就代替你去邀功。」 琦莉半开玩笑半威胁,边走边微微回过头,正要从缝 隙中走出来的多利佩利又吓得跳进巢穴。看来是希望琦莉不要回头。 琦莉又转向前方,登上通往甲板的梯子。此刻,从头上涌入户外的冷风与朦胧的灯光。一抬起头,刚好和打开门正要走下船舱的人影四目相交。 「你在做什么?」 「啊,没什么。」 琦莉正想去找哈维,没想到对方却突然出现在眼前,一脸错愕的琦莉含糊回应。她侧着身子让哈维走下楼梯。「你不冷吗?」哈维环视寒气逼人的船舱,用那令人难以断定是惊讶还是关心的语气低声询问。 「那个人呢?」 「终于睡了。酒品那么差、好胜心又强,真是个令人头痛的家伙。」 那个声音听起来并非真的感到伤脑筋,而是混杂了真拿他没办法的苦笑。接着哈维见到琦莉手中有如纸屑般的断片,一脸诧异。 「这是什么?」 「你还记得这个吗?」 琦莉伸出合着的双手,缓缓打开手掌。 等待了数秒,哈维没有任何反应。是已经气消了还是完全忘得一干二净?琦莉越发不安,拾眼窥看着哈维的表情。 「哈维?」 哈维就这么低头盯着琦莉的手心,表情顿失,全身僵住不动。 「这个,你是从哪里」话说到一半,他压抑感情似地止住,然后用一只手捂着嘴。「你还记得吗?」琦莉再一次问。哈维顿了一下才点点头。 「记得,当然记得」 「你已经不再生气了吧?」 「生什么气?」哈维反问完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他捂住脸、深深叹了口气。对方不断担忧烦恼着,而他本人却一点也没搁在心上啊!琦莉感到有点无力,原来他从以前就是这种个性。 「它一直想把这个还给你哦。」 琦莉将目光栘到纸牌上说。「借我一下。」眼前的哈维犹豫地伸出了左手。琦莉将自己的双手迭放在哈维的手上,然后把纸牌断片栘过去。 最上面的纸牌是「流刑囚」的瘦削犯人,他那安静的低垂视线凝视着哈维。从头上的门吹进了一阵微风此时,十三张纸牌从手中粉碎,有如细砂般顺着指缝滑落地上。 翩然翻飞的泛黄纸片飘落地面时,一个丑陋的小动物突然蜷着身伫立在中央。 哈维不发一语弯下膝盖,蹲在它的面前。 「多利佩利」 哈维低声呼唤,砂鼹鼠的亡灵张开那圆溜溜的焦褐色眼睛,微微抬起头。 「你一直保存着这个吗?」 多利佩利颔首回答。「原来是这样啊。」哈维将脸埋在置于膝上的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掉落地面的碎片随之飞舞。 「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久,对不起」 多利佩利好几次微微地摇着头。短小的手足笨拙地爬到哈维的鞋尖上、然后紧紧抱住鞋子欣喜地垂着眼。 「啊心情真低落。」 琦莉从未想过会从哈维口中听到这种话,顿时盯着他的脸,差一点忍不住笑了出来。被哈维白了一眼,琦莉缩起脖子。 「当你毫无痛苦被怨灵附身时,我可是又被打又被踢的。被打到又踢下楼受了重伤,还被尸体抓住」 特别是最后的部分,可能是哈维打从心底厌恶的经历,他的话于是就此打住,一脸疲惫地将身体倚在甲板栏杆上。从琦莉在「砂鼹鼠七子」号上昏迷,直到于此艘船上苏醒的这段时间,哈维发生了一连串凄惨的事,他的心情糟到不想提起这件事,原因似乎出自于此。 有关那连一串的事件,哈维现在才总算说出口(虽然并未清楚说明被尸体纠缠那部分)。琦莉将许多残留在脑中的模糊记忆相互连接。 隐约记得有许多人的悲鸣、痛苦与憎恨涌进脑中只要一想起,脑袋仍会隐隐作痛、背脊感到一阵寒意。 「我被怨灵附身也很痛苦」 「那个时候的你具有相当的魄力,老实说连我都感到恐怖。」 「我可是一点都不高兴呐。」 琦莉鼓着脸回答,然后和哈维一样倚在栏杆上,双手往砂海垂伸。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到「砂鼹鼠七子」号呢?总觉得非得好好埋葬船底那些人。 浓灰色的砂海和天空逐渐亮白,黎明即将来临。 甲板上只有琦莉他们。动力也已经停止运作,寂静的船上仅回荡着两人不时低语的谈话声。刚刚还在身旁的那些人宛如瞬间蒸发般,暖炉的周围散落着酒杯与纸牌。 砂浪声中,可听见从下方传来的谈话声响。琦莉从栏杆探出身子,目光栘向船腹。靠近海面的舱口敞开着,数名船员搬运出好几个长形的箱子。 白色的棺材陆续被推进砂海,随着砂子的流动渐行渐远。 那些在仍旧漆黑的海面上摇摇晃晃、随波远离的棺材群,反射着微弱的砂色朝阳,偶尔闪烁着白色的光芒,对着船上送行的人们道别。 从舱口运出的最后一具棺材上坐着那位老婆婆,而褐色的砂鼹鼠就蹲踞在她的身旁,正用着圆滚滚拘双眸望着琦莉他们。 「再见了,多利佩利」 琦莉低声说着并微微挥动手。她瞥了身旁一眼,哈维将下颚搁在交叉置于栏杆上的手臂上,也目送着棺材。红铜色的眼睛一如往常半眯着,毫无表情直盯着逐渐远离的棺材。 我要跟你道谢,谢谢你让多利佩利和那孩子见面,谢谢 琦莉的脑海中突然响起沙哑的声音。已经漂到几乎快看不见的棺材上,老媪的亡灵正望着她。 琦莉微笑响应并摇了摇头,老媪也对她微微一笑,然后再度开口,她缓缓地用深入心底的沉稳语调说 当时的那个孩子就是你吧 你会来到这片砂海绝非偶然,而是受到某股力量的呼唤 「咦,什么意思」 当琦莉一脸惊讶,忍不住开口问时,老媪和砂鼹鼠所乘坐的棺材与其它棺木早已消失在淡淡朝霭的那一头。 「刚刚老婆婆的话是什么意思」 似乎也听见老媪所言的哈维诧异问道。「我不知道。」即使被这么问也无从回答的琦莉只能摇摇头,目光再度回到早已不见任何棺材的海上。 眼前尽是相同颜色的砂子、朝霭和天空,一如往常的砂海景致。 接着两人陷入沉默,无言地望着海的彼方直到天明。 「你还记得吗?」 朝霭退去,可以看清流砂之际,哈维开了口: 「塔达伊和他父亲,就是最初照顾我的人。」 「嗯,诊疗所的父子。」 哈维突然提及往事,这让琦莉感到不解,于是回过头望着身旁的哈维点点头。那位住在转运站诊疗所的老父亲,在战场上捡到了哈维,是一位非常和蔼的人。 「当这艘船的上一任船老大去世时,我想起了那位父亲过世的事,这令我难以忍受因而离开了这艘船。」哈维下巴顶在手上,目光随意望向前方,有如自言自语般继续说道。 「那个时候刚好被教会盯上,因为情势危急,所以没有时间理会多利佩利,没想到它竟然一直搁在心上」 「不过,总算又和它见面了。」 「嗯」 哈维点点头,又在口中念念有词。琦莉疑惑地眨着眼,「没事,我没说什么。」哈维赶紧说完将脸撇向一旁。 琦莉顿时凝望着板起脸孔瞪着砂海的哈维侧脸,偷偷地笑了出来。哈维说什么,她大致心里有数。他的意思是幸亏有你。 琦莉也仿效哈维,将手置于栏杆上拄着脸颊,闭起双眼倾听沉稳的流砂声。 「如果我死了,我也希望能够海葬」 琦莉若无其事地蹦出这一句话。果然如琦莉所料,一张开眼,哈维正斜眼瞪着她。 「对不起,我只是随意说说。」 「下次不要再让我听到这句话。」 「知道了。」 琦莉耸耸肩点了点头,内心却想着:我可是认真的啊! 虽然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按照常理,自己未来好歹还有几十年可活,可是当自己去世时,希望能够像这里的人一样葬在海中,在「砂海的墓场」成为砂子的一部分重生。如此一来,不管何时何地,都可以随时陪伴着哈维。 砂之海、砂色的天空、含着细砂的风砂子包围着这个荒野行星,不论何时何地都会永远存在着。 第六话 砂上的白色航迹 「弄成这样,还有可能复原吗?」当琦莉提出质疑时,哈维心想:怎么可能不行?不过,或许是直到现在他才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一副想不到解决办法的表情歪着头。 「没办法恢复原状了吗?」 琦莉又低声问了一次。 「都怪你,我要做之前你不先问。」 哈维叼着香烟撇嘴,莫名其妙将责任转嫁到琦莉身上。 收音机完全被分解了。外壳、螺丝还有电路板上的零件全都散落在甲板上。哈维似乎依自己的规则排列,然而在琦莉的眼中看来只是一片散乱。 哈维彻底将收音机分解,并清出回路内部的细砂,进入组合拼凑阶段时,琦莉内心闪过一抹不安,为了小心起见而向哈维确认 没想到,他竟是那种反应。 琦莉露出狐疑的眼神静静望着哈维,只见他利用夹在左手中指和食指问的螺丝起子将螺丝栓紧(然拥有如此巧妙的特技)。 「船到桥头自然直。」 哈维不知以何为根据,竟然轻松自在的说着。 「说得如此不负责任,万一修不好的话,下士会变成怎么样啊?」 「我说过不会有问题,相信我。」 哈维烦躁地蹙着眉头,然后将握在左手的螺丝起子换至右手。令人意外地,有着关节突出且修长手指的义肢与哈维原本的右手极为相似,和左手一样转动着螺丝起子,灵巧地用螺丝将一个线圈状的零件固定于电路板上。 在一旁正襟危坐的琦莉,惊讶地望着哈维的动作。先前,右手还会因恣意行动而惹得哈维破口大骂,看来在自己失去意识这段期间,右手已经可以自然而然领悟哈维的意志了。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和平相处的啊?」 「一言难尽。」 哈维露出厌恶的表情并闪烁其词,琦莉猜想必定是和「砂鼹鼠七子」号上「被尸体纠缠」那部分有关。因为每次想更进一步询问当时情形时,哈维总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之后,哈维似乎无意再交谈,专心埋首于收音机的组合工作。无所事事的琦莉抱着双膝,又转过脸面对着煤油暖炉。或许是燃料所剩不多,从暖炉的小窗中,可以见到细细的蓝色火焰不稳定地摇摆着。 过了午后,位在蒙胧的砂色天空和砂海之间,「砂走」号甲板上充塞着低沉的动力声与沉稳的流砂浪声。从哈维手边发出微弱的喀锵喀锵声响,舒服地于耳内微弱回荡。 早上的「送葬」一结束,以欧鲁翰为首,所有「砂走」号的船员们全躲进门下拥挤的船舱呼呼大睡。「送葬」当天天亮后他们似乎都是如此,哈维说会一直睡到天黑吧。昨晚持续至深夜的喧闹,一大早又起来送葬,因此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除了坐在暖炉前的琦莉他们之外,船首附近的掌舵室里会留守一名负责监视海上状况的船员。几个小时轮班一次,换班的水手正忍住哈欠登上了梯子。 琦莉若无其事地将目光投向掌舵室的玻璃,正巧与那名并未留意船行方向,却莫名露出监视眼神直盯着他们的船员四目相交。 琦莉狐疑地眨着眼睛回视,对方慌张地将目光挪开,望向前方。这是怎么一回事?琦莉无意识地回头望着哈维,哈维似乎并未察觉,仍致力于手中的工作。 刚刚 「刚刚」 正想说出口的话被哈维抢先一步,琦莉张着嘴盯着哈维的侧脸。然后闭上嘴巴等待对方继续说下去。哈维的仍视线落在手边说 「虽然我推测过在你父母去世之前,你住在哪里?」 哈维的语气就像是在谈论天气般自然,琦莉无法明白哈维的意图,疑惑地眨着眼。 「哪里,就是东贝里啊!住在十二号街角的公寓三楼。」 「是更早之前。我不是指养育你的亲人,而是生你的父母。」 「我出生和成长都是在东贝里啊。」 应该是琦莉在心中补了一句。其实自己也没有任何根据,只是因为除了东贝里外,印象中并没有其它地方了。「那就好。」哈维似乎也不是真的十分关心,因此马上就认同了。 「因为那位婆婆说了令我在意的话,所以我只是好奇问问。」 哈维说完又陷入沉默,继续专心修理收音机。 琦莉将下巴置于屈起环抱的双膝中间,眼神飘向隐约晃动的暖炉火光。 当时的那个孩子就是你吧 脑海中浮现今早老婆婆离去时的留言。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当时是指什么时候呢是指比祖母去世前更早的时候?琦莉不断地思索,但仍无法理出头绪。 祖母去世时正是琦莉八岁那年的初春。当公寓的人来到房间里恣意谈论葬礼和如何处理遗物等事宜时,琦莉就站在寝室中央,凝视着躺在朴素床铺上的祖母遗体。背后传来房东他们的对话:没有收养她的人吗?有没有其它亲感? 「有关你妈妈的事呢?你什么都不知道吗?」房东太太问。琦莉指了指祖母的遗体,房东太太困扰地摇摇头:「她不是你妈妈吧?不是这个意思,真是麻烦的小孩啊。」八岁的琦莉心想:觉得麻烦就不要心不甘情不愿地插手啊,别管我不就好啦!祖母的遗体看起来就像是个陌生人,总是挽起的头发现在已经解开,长长的白发就像是水流般垂在枕头上。她记得曾经见过相似的景象,好像是某人的尸体 「琦莉。」 哈维的声音让琦莉回到现实。转过头,哈维垂着眼继续手边的工作 「不好意嗯,问了你奇怪的事。」 他简短地说。「我道歉很奇怪吗?」见到琦莉一脸惊讶,哈维眼神中流露出不悦。「不会啊。」琦莉立即摇摇头,将眼睛转向一旁。 置于膝盖上的双颊自然浮现笑意,琦莉开心地独自笑着。 似乎到了看守员的换班时间。听到一阵生锈的摩擦声响后,甲板上的舱门被推了开来,一名穿着黑褐色大衣的男子探出头,是卡立夫。虽是大白天,但身体仍因冬天的寒气而发抖着,他拉起衣领,对琦莉他们微微打了声招呼便走进掌舵室。 他和里面看守的人说了一两句话后,神情骤变马上飞奔而出。 「欧鲁翰,快来!」他将头伸进舱门内,声音不大但语气中带着若干的急迫,呼唤着船老大。琦莉询问似地望着哈维,但哈维也仅是一脸诧异摇摇头。 「你拿着,待在这里。」 哈维将组合到一半的收音机塞给琦莉,轻轻利用反作力站起身。与恰巧从船舱走出来的欧鲁翰会合,然后和卡立夫及在掌舵室看守的男子站着交谈。 片刻后,卡立夫消失在门的下方,其它三人私语着往甲板旁走去。 (发生了什么事啊) 盯着散落甲板的剩余零件,琦莉犹豫了一会儿后,用双手将零件聚集起来,塞进大衣的口袋中。如果哈维是按照次序排列的话,等一下他恐怕会火冒三丈吧? 当琦莉抱着收音机(虽然有收音机的外形,但只是随意将外壳合起,内部尚未组装完成)站组身时 脚下的甲板突然倾斜 「哇」 琦莉抱着收音机往前跌,踉舱地踏了几步后,面前正是有着残火但仍十分滚烫的煤油暖炉,当琦莉像是要抱住圆桶的暖炉往上头扑倒时 「啊!」 干钧一发之际,金属骨架的手从后方抱住了琦莉。此时传来什么东西被火烧焦的声音。 哈维用右手将琦莉拉过来的同时,以左手扶住了倾倒的煤油暖炉。「反了吧?这动作应该是由你来做的吧?」哈维瞪着右手发出不满。他将琦莉放下后,若无其事地拨开直接碰触滚烫铁板上的左手,此时手心的皮肤迅速 掀起。 「对、对不起会不会痛?」 「当然痛啊!」 琦莉紧张地抓住哈维的左手,哈维很难得老实承认并露出极痛的表情。但是他仅精神集中的低下眼一秒,马上又恢复贯有的「已经没关系了」的表情,然后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将视线投向甲板旁。欧鲁翰与看守的船员将身体采出栏杆,俯视着下面的砂海。 原本明亮的砂色天空,不知何时已布满乌云,海面因笼罩着浓雾而视线不佳。偶尔掀起一个大浪,船身便往横向剧烈摇晃。 「怎么样?」 哈维简短问着情况。欧鲁翰露转过身一脸严肃。 「果然驶向航线外了。真奇怪,此片海域在这个时期的流向,不应该往这种方向流动啊。」 「你们是为了什么才留一个人看守的啊。」 「我又没有注意海象」 对于哈维无心的一句话,看守的船员露出不满的表情反驳,然而话说到一半又吞了回去。琦莉也学起哈维,两人同时皱紧眉头:没有注意海象,那是在注意什么啊? 从门的下方传来吵杂的声音。好像是卡立夫叫醒了那些船舱内的船员,他们打着哈欠相继走上甲板。此时,船身又一阵剧烈摇晃,没有心理准备的几个人踉舱跌倒。最后从船舱探出头的卡立夫被压得发出了抗议之声。 琦莉由于抓着哈维,这次免于摔跌在地。「你到下面去。」哈维将琦莉推往门的方向。 「你摔倒的话我更麻烦,你找个墙壁旁坐下。」 「嗯」 才刚给哈维添了麻烦,因此琦莉无法有任何异议,只好勉强点点头离开哈维身旁。边走边将尚未组合完成的收音机吊带往脖子上一挂。 「?」 琦莉隐约中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走到一半停下了脚步。回头望着甲板旁,越过栏杆凝视着前方的海面。 朦胧的砂色浓雾那头,有一个模糊的影子逐渐靠近。 (船?) 紧接着,巨大的铁块倏地出现在极近距离前。琦莉察觉到的同时,船员之间发出了惊呼声。 铁与铁的激烈摩擦声及冲击贯穿了整个甲板,和先前的摇晃完全不同船身朝垂直的角度倾斜。所有在场的人都发出了悲鸣,纷纷滑向甲板边缘,大家慌忙伸手抓住栏杆。 琦莉也跟着滑落甲板旁,但和大人不同的是,栏杆无法阻挡住她那娇小的身躯,她直接穿过栏杆间隙落海。 「琦莉,手!」 头上传来一个声音,她还来不及思考便反射性地伸出手。收音机往身后落下,吊带紧紧勒住她的喉咙。倾倒的圆桶暖炉重重地往栏杆上撞击,铿地一声弹了起来,然后飞掠琦莉身旁,坠落脚下约眇海。 琦莉目瞪口呆地俯视着迅速被砂海吞没消失的暖炉。一拾起头,哈维从栏杆间隙中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 「糟了」 听见这声低语的同时,琦莉眼前的景象垂直下坠,手腕上印着哈维手指形状的血痕。是刚刚被烫伤的左手琦莉的脑海中正闪过此念头时,她的手腕从哈维的手中滑落。最后,彼此的指尖微微触碰分离 干钧一发之际,斜上方伸出了另一只手再次抓住琦莉的手腕。 欧鲁翰从哈维的身旁伸出手,仿佛快扯断琦莉的手般,用力将她拉起。迅速加入协助的哈维用义肢抱住琦莉的腋下,将她从刚刚坠落的反方向栏杆间隙中拉了上来。 「吓死我了」 琦莉搂着哈维的脖子,安心地叹了一口气。「这应该是我的台词。急死我了」耳边也传来哈维的叹气声。拾起头,哈维早已转过脸,回头对欧鲁翰说: 「帮了大忙,谢喽!」 「小事一桩。」 欧鲁翰以不自然的姿势倚在倾斜的栏杆上,轻轻耸了耸那宽阔的肩膀。接着他环视着左右,确认同伴平安无事。 「大家都没事吧?应该没有人落海吧?」 欧鲁翰露出些许安心的表情,周围的船员们也纷纷传来报平安的声音。 船身依旧以急陡的角度倾斜,全部的人排成一列以奇怪的姿势顶住栏杆,远远望去犹如排列在网子上曝晒的干货。哈维顶着栏杆,用义肢抱住琦莉。琦莉越过哈维的肩膀往下一看,蒙胧砂色浓雾中的流砂卷起了漩涡。 「撞上了」 欧鲁翰咂了咂舌,然后对着倾斜的甲板上方大喊: 「卡立夫,看得见那一头吗?」 琦莉转过头追随欧鲁翰的视线,唯有卡立夫死命抱住门而逃过一劫。「稍等。」卡立夫回应欧鲁翰后,使劲踏上舱门往上方爬去。 他抓住另一侧的栏杆并垂吊于栏杆上,窥视从这个方向无法看见的另一侧船腹。 「哇,太神奇了,是幽灵船!」 对于卡立夫那奇特的回报,其它顶着栏杆的船员们蹙紧眉头:这个笨蛋在说什么啊? (幽灵船?) 琦莉看看身旁的冷淡反应,稍微思考了一下,最后抬起头望着哈维。红铜色的双眸瞪着她: 「你现在一定又抱着些许期待吧」 刻在船腹的模糊文字「砂鼹鼠故乡」号是那艘船的名字。在危机四伏的海上,船员们喜欢以能够带来好运的砂鼹鼠为船只命名。 这是一艘古老的船。甲板的支柱有大半已经断裂,到处充满像被踩穿般的大洞,船桥的窗户也早已脱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生锈的船身映照着天空的暮色,染上和哈维发色相仿的红铜色。或许已经在此沉眠许久,这艘船有如被砂子掩埋的遗迹般静静伫立着。 这不是漂流船吗?某人松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对于幽灵船的存在一笑置之的船员们,似乎都理所当然地接受漂流船这个名词。所有的东西都会在流砂终点站附近的海域一一浮出包括动物的尸体、被流放到海中的大型垃圾、沉没的船只,还有乘客们所遗留下来的众多回忆。 琦莉站在「砂鼹鼠故乡」号的甲板一角,由于没有她能够帮忙之处,只好眺望着其它人的工作情形。 「砂走」号的船腹撞上没入砂中的漂流船船首。船员们以欧鲁翰为中心,从漂流船的甲板上望着自己船只的船腹,确认损伤程度。仍然倾斜的「砂走」号,从甲板上垂下了由缆绳所编成的梯子,所有的人全都先登上漂流船「砂鼹鼠故乡」号避难。 「咦」 琦莉望着所有集中在船首的船员们后脑杓,最后忍不住叫了出来。先前还夹杂在船员当中的红铜色脑袋,不知何时已失去踪影。 (到哪里去了) 环顾周遭,位在甲板中央,应该是通往船舱的门扉那头(虽说是门,但已经看不见门的模样,仅是犹如开了一个微暗的空洞般),突然出现了搜寻中的那颗红铜色脑袋。哈维弯下身穿过缺了门的空间,双手插进大衣口袋,踩着漫不经心的步伐走了过来。 「你去查看过里面了吗?」 琦莉跑了几步来到哈维身前停下脚步。「真是的,我也想去看看。」事实上,现在琦莉的内心急着想独自去瞧瞧,她越过哈维的身躯望着后方。 哈维若无其事地往旁挪栘半步,挡住琦莉的视线说: 「不值得去。」 「有汁么东西吗?」 「什么东西都没有,所有的东西都坏了。」 一如往常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中,似乎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琦莉以询问的眼神直盯着哈维,不到三秒,哈维逃避似地侧着脸,轻轻叹了口气说:「那里有许多人被杀害,真令人想吐」 「被、杀?」 哈维的声音几乎快听不见,但那个单字却深深烙印在琦莉耳中。可能 说出了原本不打算说的事,哈维不高兴地咂了一下舌。 「到处都是弹痕,可能受到了什么攻击,所以才会弃船离去吧?」 「受到什么攻击?」 琦莉无意识地预想,哈维一定会立即响应:「我哪会知道啊!」然而哈维却张开嘴,意外地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然后表情可疑地闭上了嘴。 「我哪知道啊!」 过了一会儿,才吐出了如琦莉所料的台词。 「喂,去找个可以当作撬棍的东西。木板也可以,所有的人赶快去找!」 传来欧鲁翰的指示。有几个人开始分头去寻找工具,应该是打算利用工具对撞上漂流船船首的「砂走」号船身做点什么吧?欧鲁翰又迅速指示了其它人,接着突然望向琦莉他们。 他脸上毫无表情。 (?) 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紧接着,欧鲁。翰那精悍的脸上又浮现平日的豪迈笑容,爽朗地说: 「哈维,很闲的话就来帮忙!」 「我可是伤员啊!」 哈维从口袋伸出左手对欧鲁翰挥了挥,然后露出半开玩笑的无奈表情。 「不是已经在愈合了吗?我送你们去港口,所以来付出点劳力吧!」 「知道了。」 当琦莉正犹豫着该不该说出方才的感觉时,哈维苦笑回应后便朝欧鲁翰走去。「哈维!」琦莉好几次欲言又止,总算对着哈维的背影呼喊时 琦莉! 谁在呼唤我?是一个有如女高音般的可爱女声。琦莉将头转向声音来源处,一个娇小的影子顿时消失在柱子的后方。虽然仅是一瞬间,但琦莉确定自己并非眼花。她慌张地回头望着哈维: 「刚刚那个是」 「你待在那里,别到处乱跑。」 停下脚步转过身的哈维抢先一步断然命令。哈维那完全不在意琦莉要说什么的态度,让她感到些许不悦地闭上口。 琦莉! 微弱的高音再度呼唤着,接着传来愉快的笑声那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她已经想不起来是在何时何处听过,然而那声音确实存在于记忆的深处。 琦莉再将视线栘到哈维身上。然而哈维却毫无心思留意琦莉,正抬头望着耸立眼前的「砂走」号船腹,与欧鲁翰交谈着。 只要待在甲板上,哈维看得见的地方应该就没关系吧? 琦莉为自己找了个借口,脚步不自觉地朝方才那个娇小身影消失的方向走去。她窥视足以用双手环抱的粗壮柱子后方。 「咦」 空无一物。自己明明没有看走眼啊? 琦莉环顾左右又往柱子后方踏了一步。此时,身旁传来嘎吱的声音,同时鞋底往下一沉。 (哇) 还来不及发出惨叫,琦莉便穿破甲板往下滑落。外头的光线瞬间在头顶上方消失,眼前一片漆黑。紧接着屁股似乎被什么硬物打中(浮起的收音机跟着打中下巴)。琦莉顿时痛得停止呼吸。 「好、痛」 幸运的是,一起落下的甲板宛如滑梯般减轻了撞击力道,让琦莉免于从高处落下的重击。 「真危险」琦莉安心松了口气的同时迁怒地发着牢骚,就这么坐在地上转动脖子望了望四周。 微弱的夕阳从头顶上方照射进来(当然是从自己踩破的洞口透进),狭窄的走道往前后方向延伸。两旁的墙壁并列着细长的空洞,想必是以前的舱房门口。大部分的门都已脱落,勉强残留下来的几扇门也苟延残喘地松脱倾斜着。 这艘船究竟被弃置了多久?下方沉淀着浓浓的腐败气息,似乎连空气的流动也停滞不动,寂寥的景象往前方延伸。 我认得这里。 脑海中比思考更早一步擅自浮现这句话,连她自己也感到莫名惊讶。「为什么」内心感到毛骨悚然,以双手撑着自己朝后方退去之际,指尖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她吓得转过头 地上坐着一个娇小的身影。 女孩有着栗色的卷发和蓝色眼睛,围裙洋装下的两条腿往前伸着一个依旧崭新的洋娃娃,在周围一片荒废的景象中显得格外醒目。为什么此处会有这种东西呢? 琦莉蓦地感到一阵恐惧,反射性地想后退与对方保持距离。然而,就像是被那双默默凝视的玻璃眼珠所吸引般,琦莉停止了动作。 她缓缓伸出手拾起洋娃娃。 自己抓着洋娃娃身体的手,看起来莫名的娇小,而洋娃娃相对显得特别巨大。琦莉将洋娃娃抱在胸前,纳闷地盯着自己的手心时 「你又跌倒啦?」 头上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一双厚实大手随之将琦莉抱了起来。琦莉抱着洋娃娃,搂住对方的脖子。 「我告诉你哦,哈佩」 咦?琦莉讶异自己竟然口齿不清。又不是下士,怎么会无法发出「维」的音? 将目光栘向自己搂着的那位男子脸庞,琦莉更加错愕。预想中,应该是红铜色的发丝恣意垂在脸颊与脖子上,但眼前并非是自己所熟悉的那张侧脸。对方脸型的棱线比较突出,而且脸颊上长满了浓密的砂色胡子。虽然如此,那低沉的说话方式和整体所散发出来的感觉,不可思议的与哈维极为相似。 「真是的,又想撒娇啊」 男子的身后突然又传来另一个声音。是一个带着苦笑,让人觉得很舒服的沙哑女声。一名黑发女子越过男子的肩膀,从走道那一头出现瞬间有股奇异的感觉,是一种熟悉,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感觉,好像与某人非常相似。 抱着琦莉的男子朝女性的方向走去。男子跨着大步前进,琦莉赶紧用手环住男子的脖子。夹在中间的洋娃娃似乎露出了困扰的表情。 男女两人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此刻,琦莉发现了一件难以置信的事,走道上原本倾斜及脱落的门扉,不知何时已经完全修复,而破裂的圆形窗户也完好地镶在门上。 那个圆形的窗户上,映着男子那宽广的背部和紧搂着对方脖子的自己。 然而,映在上头的却是一个将头发扎成两束的小女孩。 (是谁啊?) 和琦莉一起映在圆窗中的洋娃娃窃笑着。 从最初的第一眼开始,琦莉就觉得她五宫中带着某人的容貌。那模样无法以可爱来形容,但她有着一双冷淡低垂的黑色眼睛,及肩的柔顺头发,还在头的两侧各绑了一束发束,是一名年约二、三岁的小女孩。 (是我。) 琦莉凝视着映照在眼前玻璃窗上的小女生,最后只能得到此结论。 她跪坐在船舱的床上,凝视着墙壁上的圆窗。窗的那一头是笼罩在夜色下的砂海与天空,眼前尽是深蓝灰色的景象,并没有值得观看之物。蒙上砂尘的厚玻璃中,隐约映着年幼的自己和抱在怀中的洋娃娃,还有后方面对面的一对男女。 她微微转过头,斜眼偷窥着正在背后谈话的男女。男子背对着琦莉坐在床缘,至今仍无法看清楚对方的长相,只见到那砂色的短发,遗有宽广的背影。琦莉缩着身体,但仍可从那背影判断对方的体型十分高大。 女子坐在男子斜对面的椅子上。天花板上随着船身摇摆而左右缓缓晃动的电灯下,浮现那雪白的侧脸。 「你那么讨厌东贝里吗?」 女子用低沉的声音询问男子,然后好整以暇地静静凝视男子,等待着对方的反应。女子的后脑杓绑着一束黑色的长发,她有着一对黑色的双眸,穿着简朴易于活动的贴身服饰,整体显得极为朴素也并非一位美人,然而深色的瞳孔中莫名散发出一股吸引人的气质。 「从东边的港口若不经过东贝里的话,就无法抵达西贝 里。你不是说过西贝里相当热闹,应该可以在那里藏身一阵子的吗?」 「东贝里啊」 男子低语的声音中几乎不带任何感情,但隐约夹杂着痛苦与复杂的情绪。 「你还是非常在意吗?」女子叹了叹气微微笑着说:「东贝里已经不是战场了,战争结束至今已经几十年了啊!你亲眼目睹一切,应该比谁都清楚。」 女子训诫似的说着,然后用纤细的双手环住对方的头,温柔地拉向自己。男子的额头轻轻靠在女子的肩膀上,小声地说:「我知道。」 刚刚为何会认为男子与哈维相似,琦莉终于找到理由了。压抑感情的低沉声音和简短的说话方式,还有偶尔会如现在般表现出软弱的一面他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感觉和哈维极为接近。 「琦莉,怎么了?」 当她望着男子的背影和哈维那红铜色后脑重迭时,女子察觉了琦莉的视线,抬起头用略带不怀好意,但不致于令人讨厌的笑容望着她。 「我们的公主可能在吃味吧。知道了,你也想抱抱吧?」 离开男子后,女子跪在床上对琦莉伸出双手。我根本不是在吃醋!琦莉满肚子不高兴,但不知何故竟然无意反抗,柔顺地将身体倚在女子的怀中。琦莉的脸埋进对方的胸前,隐约闻到一股香气。或许除了去世祖母那关节突出的手,她还是第一次像这样被其它女性的手所拥抱。虽然觉得很痒,但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安心感。 (应该是妈妈吧) 倚在舒服的怀中,一闭上眼,睡意自然席卷而来。女子一见到琦莉打着哈欠,窃窃地笑了。 「小不点差不多该睡觉了,不睡饱的话就长不大哦。」 原来如此,十四岁的自己会那么娇小,一定是因为没有睡饱的关系琦莉自行下了结论,在催促之下钻进船舱的床铺。为什么十四岁的自己会回到幼年?恍惚之间,内心的深处不断思索着这个疑问,琦莉将脸埋进枕头,闭上了眼睛。 虽然并非刻意去意识,但等自己回过神时,脑中的一角不禁反复想着刚刚所见到的弹痕。走道的墙壁上有一个横向贯穿的黑洞,烧焦的痕迹深深烙印在被凿开的墙壁断面上。 是碳化枪。 由于时问久远,因此无法断定弹痕本身,但哈维直觉深信那就是碳化枪。 「好痛」 不知不觉像是要咬断似的用力一咬嘴唇,哈维舔拭低语时嘴中渗出的血液,舌上黏稠液体的触感有股铁锈味。伤口并不深,血很快就止住了。 有不死人的这艘船,受到追杀不死人的教会部队袭击。哈维虽感应到这个部分,但不清楚有关那个不死人还有其它的事。然而让他感到无限沮丧的是,那些家伙竟然在搭载着毫无关联的普通人类的客船中,冷酷地扣下扳机。 人们逃窜的惊慌状态,恐怖与痛苦的叫声全和弹痕一起被镶在走道的墙壁上。每踏出一,它们就好像控诉什么似的窜入脑海中,哈维旋即转身走出去。 「喂,我叫你过来啊!这个倒了。」 脚边传来不满的声音正呼唤着他。哈维低下头,蹲着身子的卡立夫望着他的手,便了个眼色重复道:「我说这个倒了。」哈维追随对方的视线,原本水平的马口铁板倾斜成四十五度。 「啊,抱歉。」 哈维用有点欠缺诚意的语气响应,然后以右手将马口铁板恢复水平状。「拜托你好好压着。」卡立夫叮咛着又继续将板子钉上。 全体船员利用找来替代撬棍的铁材,成功让撞上漂流船的「砂走」号返回海面时已近黄昏。他们在半沉入砂海的漂流船甲板与「砂走」号的船腹问,搭起了数根鹰架,开始修复损毁之处。 天空从夕阳余晖的橘色浓雾化为夜晚的蓝灰色。四周因「砂走」号甲板的灯光映照而显得一片青白。 从上方传来一阵低声对话。哈维只是压着马口铁板,并无其它事可做(其实也无意帮其它人修理),于是若无其事地往声音的方向望去。头上的灯光正巧呈现逆光状态,刺眼的光线让哈维眯起了双眼。刻印在视网膜上的绿色残影与站在砂走号甲板上的两个人影重迭。 其中一人由体型马上得知是欧鲁翰,而另一人虽然不知其名,但对方正是和漂流船相撞时负责监视海象的男子。 两人面对面站在固定于甲板旁的某具机器前交谈着。无法看出那机器是有何作用的装置,在有如筒状的发射台中,装填了长约一公尺半的铁棒,末端的缆绳与大型的滚动条机相连。一见到铁棒前端呈现出如箭头的尖锐状,哈维终于恍然大悟。 那是击退砂虫的投矛器。记得以前并没有那样的设备。 砂虫是所谓的俗称,印象中生物学上的正式名称好像是阿瑞尼士蚯蚓什么的,由于懒得记所以记不得正确名称。远在殖民时期前,砂虫就是栖息于此星球的少数原始生物之一。成虫的直径约一公尺左右,是一种体型巨大且怪异的环节动物,栖息于砂中,偶尔会攻击砂船使之翻覆。 「什么时候装了那种危险的东西?」 哈维若无其事地问脚旁的卡立夫。对方停下手边的工作,瞬间露出疑惑的表情,看了哈维眼神示意的方向后,「啊你说那个啊?」才点点头说: 「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了。因为遭受砂虫成虫的攻击,之后就设置了。」 「除非是进入砂虫的势力范围,否则它们应该不会主动攻击,这种事情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哈维无法理解地紧蹙眉头。有关砂虫的知识,哈维都是从上一任船老大那听来的,相信不仅是身为后继者的欧鲁翰,「砂走」号的船员们也应该十分清楚。 卡立夫不解为何哈维对这件事情会如此深入探究。 「没办法,有些工作不得不进入砂虫的势力范围。教会正打算制作掌握『砂之海』全区域的地图,而为了引领他们」 「等一下!」 哈维打断对方话语的同时放开了手中的板子。受到地心引力的作用,板子就这么垂直落在卡立夫的眼前。「哇,真危险啊!」一屁股跌坐地上的卡立夫发出了抗议。哈维无视对方的抗议,屈膝对着他的目光,压低声音询问: 「你刚刚说什么?教会?」 哈维散发出危险的气氛,那表情几乎快要揪住对方的胸口。卡立夫恐惧地往后退。 「嗯,引领教会的船到我们所熟悉的领海。」 「你们不是被教会视为异教徒吗?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帮他们?」 「那已经是以前的事了。自从欧鲁翰继承后,我们和教会的关系已经处得很好,你应该也听说了吧?」 「欧鲁翰什么都没告诉我」 哈维一脸愕然,抬头望着灯光中的欧鲁翰身影,内心感到不安,脑中完全无法运转。或许事态不到需要警戒般严重,但脑海中却响起了刺耳的警钤。通常这种时候,自己的直觉总是非常可靠虽然唯独这次他并不希望料中。 「琦莉呢?」 突然浮现脑中的话就这么冲出口。哈维推开眼前的卡立夫站起身,环视着周围。在灯光的照耀下,只见进行修复作业的船员,却不见少女的身影。 (那个笨蛋,去哪里了) 不!笨的是我!哈维在心中咒骂着自己。刚刚完全忘了琦莉的事,由于下士挂在她的脖子上,因而非常放心。他这个时候才想起那个古董也还没修好。 「之前我看到她往里面走去」 坐在鹰架上的卡立夫一脸诧异地说,然后用眼神示意哈维的背后。哈维转过头望着漂流船的甲板,通往船舱的出入口有如开启的漆黑嘴巴。明明要她不要去,结果她还是去了 哈维知道琦莉的去向后,心情稍微平 缓了些。「真伤脑筋」他叹了一口气,转身朝那个方向走去 「哈维,你要去哪里?」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哈维停下脚步望着「砂走」号的甲板,白光的中央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对方正望着此方向,但因背光而无法看清表情。哈维用一只手遮住刺眼的光源,盯着头顶上的人影。 「我要去找琦莉,她好像到船舱内了。」 「啊,我派船员过去找。卡立夫,你去!」 「咦?啊,嗯,遵命。」面对突如其来的指派,卡立夫感到不知所措,呆呆地回应并站起身。「没关系!」哈维伸手阻止正从身旁经过的卡立夫。 「我去,你赶快把工作完成吧。」 因为自己没有认真压住马口铁板,使得卡立夫所负责的修缮工作进度落后。哈维指着修理一半的船腹表示,然后丢下卡立夫转身离去。 他踏过鹰架的钢骨,跳下漂流船的甲板朝里面走去。 咚 半晌,背后传来沉重的钝音不仅如此还从背部贯穿胸前。 「?」 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哈维膝盖一弯身体往前倾倒。 他趴在地上,讶然俯视自己的身躯,沾满血的矛枪从腹部穿出,插入眼前的甲板。会意过来的同时,呕吐感和剧烈的疼痛从食道窜升。哈维立即集中全身的神经压抑痛觉,但是却无法克制住呕吐感。伴随着激烈的咳嗽,喉咙深处吐出大量夹杂着呕吐物的血块。 「为什」 哈维从染血的甲板上勉强拾起头,转向身后。 映入眼帘的是刺入背部的矛枪末端。长一公尺半的铁棒末端有个金属环状物,后方连着由铁丝编成的缆绳缆绳的另一端则是设置在「砂走」号甲板上的滚动条机。 滚动条机旁站着一个人影。当视力适应光线后,终于看清绿色残影那头对方的长相。对方粗野的相貌,露出了令人无法憎恨的一贯笑容,手还置于矛枪的发射台上。 「你这家伙,是什么意思」 「为、为什么?欧鲁翰?」身后的卡立夫比哈维本人更为讶异,语无伦次地抬头望着自己的老大。 「别担心,这点伤死不了的,对不对啊?」 灯光中,欧鲁翰用那令人生气的一贯语气回应。在甲板上工作的船员们,不知何时全都靠过来包围哈维,面无表情地低头望着他。哈维瞥了周围的人一眼,就抬起头怒视着欧鲁翰。 「还真是谢谢你好心代替我发言」 哈维极尽讽刺地说着,嘴中溢满了血泡。即使阻断了痛觉,刺入内脏的异物感仍令哈维感到相当不适。虽然极度的愤怒,但由于过度愤慨,致使某条神经被切断,脑中显得异常平静,连哈维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 「你可是最高赏金的对象呢!在东贝里逮捕的不死人抓了一名女孩作为人质潜逃,指的就是你和那名女孩吧?」 「啊嗯,好像是这么一回事。」虽然欧鲁翰所说的有部分被扭曲,但哈维并不想辩驳,顺势点了点头(没有编派琦莉任何罪行,把所有的错归咎于自己身上,这样更求之不得)。「所以你打算跟教会领取那笔高额赏金,才故意对我示好,然后从中找机会下手。」 「我并没有故意对你示好,如果你不相信也无所谓。哈维,我个人并不讨厌你,只不过是利害得失无法兼顾。」 「我也不讨厌你就是了。」 甲板上笼罩着白色灯光和船员面无表情的眼神,哈维与欧鲁翰之间的对话有如谎言般回荡着。哈维心想:昨晚那场纸牌游戏,酒醉时缠着自己的可爱老友,以及身旁充满朝气喧闹的船员们,对此觉得仍一如往昔而感到怀念的心情,恐怕只是自己的错觉。 「真抱歉啊!」 欧鲁翰的嘴中吐出了简短的道歉。即使对方如此致歉,哈维也无法铭感在心。 「我们的做法已经和上一代不同了。只要协助教会就可以免除无谓的镇压,更可以在港口轻松调度物资,和上一代比起来,我学会了更圆融的做法。」 「因为不想被镇压而去奉承教会的话,那么当初何必去信仰异教,这不是笨蛋吗」 哈维一口气说完,由于使用过多肺部内的空气,吸气时导致血块堵住喉咙而不断地咳嗽。「咳」也因为这么一咳,插在腹部的矛枪陷得更深。哈维无法忍受异物在体内摩擦的触感,几乎快晕过去了。 前端的铁镞穿破且深深刺进甲板,哈维和铁镞一同被钉在甲板上,宛如一具标本。不死人的标本,一点都不好笑。 包围在身旁的几名船员用手捂住嘴,将脸撇向一旁,其中有人不舒服地低语着:「这样都还能活着啊!」 「卡立夫,去把那个女孩子找出来。」 听到欧鲁翰的指示,站在不远处一脸呆然的卡立夫吓得跳了起来。「啊,知、知道了。」含糊不清地回应后,穿过围众的船员间,朝甲板后方奔去。卡立夫小跑步经过哈维身旁,微微瞥了他一眼。 脸颊贴在甲板上的哈维,默默地拾眼望着卡立夫刚刚还非常自然与自己交谈的他,露出犹如看见恶心之物的惧怕眼神,哈维忍不住栘开自己的视线。 半夜突然醒来,听见枕旁有人窃窃私语,那是宛如鸟鸣般的可爱高音。 琦莉从毛毯中露出半张脸,凝视着眼前的黑暗。 枕头旁放着少女姿态的洋娃娃,它孤零零地坐着。洋娃娃有着一头栗色的卷发和一双蓝色的玻璃珠眼睛,脸上还印着浅浅的颊晕。从深绿色的围裙洋装底下伸出的双脚,无聊地交互晃动。它压抑着有如女章首般的尖锐声音,独自喋喋不休地低喃着。 仔细倾听之下,孤零零坐在枕边、可爱的嘴唇保持微笑的洋娃娃,竞用娇俏的声音连珠炮似地诉说对世间的怨恨:「那个三流的洋娃娃师傅,明明告诉他,我的眼睛要用翡翠制作,没想到他竟然镶入廉价的玻璃珠,非得将他打入地狱一千万次不可:还有那只黑熊,三不五时就抓住我的脚四处挥舞,让它被垃圾车载走算了。」 琦莉听到这里,不禁全身僵硬地凝视着洋娃娃。突然,洋娃娃停止了咒骂,奇妙的寂静顿时降临。 洋娃娃浮现在黑暗之中的青白色脸庞,僵硬地朝琦莉转了九十度。玻璃大眼圆睁,只有涂上一抹淡红的嘴唇快速动着。 「你好!别净是偷听,和我一起玩嘛!」 「!」 琦莉不禁发出了短促的悲鸣,吓得瑟缩着身子。船舱内狭窄的床铺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咦?怎么了?」睡在身旁的母亲动了动身体,用充满睡意的声音问。 此时,洋娃娃倏地停下动作天真无邪的脸上露出了令人寒毛直竖的笑容,直盯着她。 「洋娃娃开口说话了」 琦莉抓住母亲的手,结结巴巴地说明。母亲只是无力地叹气:「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并没有轻蔑地认为该不会是做恶梦了吧?或是假装安抚,而是用理所当然的口吻极为淡然地说: 「那是因为洋娃娃过于无聊时也会开口说话啊。如果换成是你一直以同样的姿势安静坐着,也会觉得很无聊吧?」 「可是」 虽然内心尚且无法释怀,但又想不出该如何回应,于是琦莉不高兴地闭上嘴。母亲握住琦莉的手塞进毛毯中,温柔地为她重新盖好被子。 「琦莉,虽然你偶尔会看见一般人无法见到的东西,但是那根本就没什么好怕的。总有一天,你所拥有的这份能力一定能够帮助某个人。」 「帮助谁呢?」琦莉将半张脸埋进毛毯中,惊讶地望着母亲。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许多人,也或许是某个人。不管怎么说,需要你的人一定会期待着与 你相遇。」 「等着琦莉?那个人有麻烦吗?」 「我想应该是,所以你必须成为他的朋友,在一旁协助他。」 「哦」必须要协助他啊琦莉思索着。「我知道了,我会当那个人的朋友,即使全世界的人都与他为敌,琦莉都会跟他站在同一阵线。」 琦莉激动地宣示。母亲觉得滑稽地笑了出来,伸手抚着琦莉的额头说:「该睡了。」母亲微凉手心的触感相当舒服,梳理着自己垂落额前发丝的白皙指尖,散发着淡淡的香皂味。 闭上眼就可以感觉到低沉的机械动力声与和缓的晃荡。如同身处摇篮般随着舒服的节奏进入半梦半醒之间。 砰!一个巨大的冲击,船身呈现激烈震荡。 从半梦半醒间回过神的琦莉迅速睁开眼睛,母亲很快地起身下床。此时,船舱的门被打开,一个壮硕的人影有如猫一般,静静地趋身冲进来。砂色的短发还有不修边幅的胡子,是刚刚那名男子。走道上昏暗的灯光从背后透进来,看不清对方的脸。 「雪莉,事情不妙。」 男子压低声音呼唤母亲的名字,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琦莉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抱着洋娃娃和毛毯全身僵直。男子背后的走道一阵骚动,远处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呀!」手中的洋娃娃也被感染似的发出悲鸣,有如金属摩擦般尖锐刺耳的声音让背脊涌起一股凉意。不仅是琦莉,母亲和男子也缩起身体。 「追兵来了。我原以为这里还有普通人,抵达港口前他们不会出手」 我太天真了!男子对着自己愤恨地咂舌。「赶快准备一下。」母亲反而态度沉着,开始动手整理行李。男子振作起精神点了点头,用单手拿起行李,另一只手将琦莉抱起。 呀!呀洋娃娃不断发出平板的惨叫,琦莉慌张地重新将洋娃娃抱好,并用手勾住男子的颈部。 「抓牢哦!」 对方压低声音在自己耳边小声叮咛。果然和某人很相似咦?到底是谁?刚刚还觉得很像,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指谁。和那个人及这名男子相遇的记忆,究竟是哪个早呢?感觉并非是这名男子与那个人相似,而是那个人与此男子相仿。 没有对话也没有任何声响,利落地准备好后,母亲率先闪出船舱,男子跟着转过身。勾住男子颈部的琦莉,视野跟着反转,她看见了船舱圆窗外的景象。 窗户外头一片漆黑。至今所见过的砂之海,即使是最黑暗的时候也只是呈现深蓝灰色,尚未见过宛如涂上了一层黑色的模样。 那并非海,而是比夜色更浓的黑色船只正横靠在窗外,遮住了原本的景象。等琦莉领悟时,男子已经跑出船舱,圆窗和黑船被墙壁阻挡,迅速消失在视野中。 男子出了走道直接往右转,追着走在前方的母亲。 「啊!」 唯独琦莉面朝后方,她越过男子的肩膀,不禁叫出声来。伴随着喀锵喀锵金属材质的脚步声,对面的角落出现了众多人影。是全身包覆着椭圆形金属服饰的奇怪人类不能肯定里面是人类,说不定中间是空心的,只是铠甲本身在移动罢了。那些人的双手拿着与白色钟甲形成对比般的漆黑粗短铁筒状之物。 「别伸出头,躲好。」 男子没有回过头,似乎在琦莉叫出声前早已察觉背后的情形。听到男子严厉的声音,琦莉吓得缩着脖子。此时 砰咻! 模糊的爆炸声乍响。琦莉瞬间涌现一股奇妙的熟悉感,理应是初次听见的声音,却像是早已刻印在记忆中一般唐突出现脑中的是,几乎让心脏停止跳动的讨厌记忆与自己的叫声。哈维!这是谁的名字? 毫无深思的时间,男子的身体往前弹去,琦莉的头跟着重重一晃,两手垂挂在对方的脖子上,她慌张地抓住男子的肩膀。 「我没事,没什么大碍,赶快。」 耳边的声音催促着前方的母亲。男子的脚步仅踉舱了一下,并未减慢奔跑的速度。琦莉深怕洋娃娃被甩落,于是紧紧地抱住洋娃娃,用手环住男子的背部。 此时,手心有种奇妙的触感。「?」视野不断上下摇晃,琦莉定眼望着自己紧抓的男子背部。 宽阔的背部一片焦黑,上头那半炭化的皮肤在琦莉的触碰下不断剥落。琦莉反射性将手挪开,差一点跌落地上,男子用手将她抱起。 「抓紧一点!」 「你受伤了」 「只是擦伤。别说话,会咬到舌头。」 怎么看都不像是「擦伤」的程度,然而,男子的声音彷佛完全没感到痛楚般平静。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不死人」脑海中突然浮现这个单字。琦莉不懂其含意,和刚刚的熟悉感一样,理应不知道的东西却莫名刻印在记忆里。 男子突然止住脚步,琦莉的头又再次前后震荡。走在前方的母亲也停下来转过脸:「怎么了?」他正窥视厚重的铁门内。有一条作业用的狭窄阶梯通往黑暗的下方。 「你先下去,雪莉,我即刻赶上。」 男子说完立刻拉开环抱自己脖子的琦莉,将她塞进女子怀中。洋娃娃差一点掉下,琦莉慌慌张张抓住洋娃娃的小手。 「不要!」 母亲出乎意外的话令琦莉感到惊讶,她拾起头。 母亲就像是撒娇的孩子般紧咬着唇,抬眸瞪着眼前的男子。男子似乎也始料未及,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你在说什么,为什么不要?」 「为什么总是抛下我一个人,我也要跟你一起。」 「总得有人保护琦莉啊!我答应你一定立即赶上。」 「可是」 「快走!」尽管母亲仍打算反驳,男子却不让她再继续说下去,她只好将话吞了回去,不情愿地转过身,悄悄走下马口铁的楼梯。琦莉握着洋娃娃,紧紧勾住母亲的脖子,越过母亲的肩膀仰望阶梯上方,长方形的黄色灯光越离越远。灯光中看起来有如黑影般的男子,转过身返回走道。 不一会儿,当她们下了楼梯时,再度听见模糊的枪声。 母亲错愕地转身望向阶梯上头,而琦莉的视野转换成幽暗的船舱。眼前杂乱堆积着大大小小的货柜,里面的墙壁上隐约可以看见长方形的边框,应该是搬运货柜的舱口,而舱口的旁边设置了比救生板更为正式的小型逃生船。 母亲又转过身往船舱内跑去,琦莉的视野再度逆转。母亲打开逃生船旁的货柜,抱起琦莉将她放进货柜里。里面虽然塞满了许多麻布袋,但空问已足够一个小孩躲藏。琦莉坐在一个麻布袋上望着母亲。 「你可以在这里梢等一下吗?我马上回来接你。」 「嗯。」 琦莉点点头。「乖孩子,我一定会回来接你。」母亲露出微笑重复说道,然后不舍地伸出手抚摸着琦莉的头发。看到母亲那不寻常且痛苦的表情,琦莉觉得应该让母亲放心 「我没关系,有洋娃娃陪我,如果时间不长的话,我可以等。」 举起手中的洋娃娃,琦莉开朗地说。母亲的表情终于缓和下来,从货柜的边缘探出身,在琦莉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我爱你,琦莉。」 发痒的触感让琦莉一度闭上了眼睛,等她再度睁开眼时,上层的盖子被静静盖起,货柜中一片漆黑。 头顶上方断断续续传来模糊的脚步声与枪声。琦莉坐在麻袋上抱着双膝,紧紧将洋娃娃搂在怀中。此时,洋娃娃才像是真正的洋娃娃,沉默地不发一语。 没问题的!琦莉再一次对着自己低声说。对母亲来说,或许那名男子就是即使与全世界为敌都必须和对方站在同一阵线的人。所以我没关系,可以一个人静静等待 琦莉低头抱着双膝之际,似乎打了个盹。 脚步声、枪声,还有总是从船底发出的动力声,瞬间消失了。周围一片寂静,静到让耳朵感到刺痛。 琦莉缓缓站起身,在麻袋上踮起脚尖打开货柜的盖子,先将洋娃娃丢出去后才攀爬上去。好不容易爬出货柜,黑暗中被丢在地上的洋娃娃正露出怨恨的眼神望着她。 她抓起洋娃娃的手,用单手拎着它,开始蹒跚地爬上阶梯。越接近阶梯上头,飘来阵阵烧焦的臭味也越浓。 走道上弥漫着硝烟。在天花板的闪烁不定的灯光照耀下,前后延伸的细长空间中笼罩着黄色的烟雾。走道上没有半个人影,至少没有走动的人。四周一片静谧,只有自己微弱的足音和部分焦黑的墙壁偶尔发出的剥落声响。 琦莉单手拉着洋娃娃,漫无目的地走在走道上。鞋尖似乎踩到什么而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将目光栘向沉淀在脚下的硝烟。 地上,一头黑色的长发宛如流水般,描绘出和缓的弧形披散着。 顺着发流,头发的主人躺卧地上,背部一片焦黑。 漆黑的睫毛紧闭着,那个人已经死了。 琦莉就这么呆立现场,面无表情地低头望着躺在脚边的惨白侧脸。内心一片空白且平静,完全没有这种情形下应该会出现的该种情绪。琦莉感到不可思议,觉得这一定是梦境或是谎言,自己该如何从中醒来呢?脑中模糊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发现低沉的谈话声和踏在地面灰烬的脚步声逐渐靠近。琦莉拾起头,弥漫着硝烟的走道那头出现了几个人影。 她反射性地全身一阵僵硬,紧盯着逐渐走近的人影。 眼前出现的并非刚刚那些有如白色恶魔军团的钟甲,而是五、六名穿着庸俗大衣的男子。「真惨啊」、「现在有几名生还者?」、「总之,将受伤的人送到东边的港口,我们自己也很吃紧,为了自身的伙食已经焦头烂额了。」、「尸体要丢到海里吗」那些人叽叽喳喳交谈着,从硝烟中走了过来。 「喂,还有人生还,是一名小孩。」 其中一人发现了琦莉,那人突然大声呼喊,吓得琦莉不禁往后退。「啊,吓到你了吗」男子马上压低音量,为了与娇小的琦莉平视,像是对待受到惊吓的小动物般,弯下身走了过来。 「很害怕吧?已经没事了。」 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这或许也和刚刚的熟悉感一样。男子精悍的脸上露出了天真的笑容望着琦莉,接着发现躺在一旁的遗体。 「你妈妈吗?」 琦莉紧闭着嘴,微微颔首。 「这样啊。」男子短叹了一声,伸出巨大的双手抱起琦莉。「教会」耳边的低语应该是对方的自言自语。「如果没有忤逆教会,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也不会有人受伤,生活也会更加快乐」 琦莉闭着嘴忘了该如何发声。她并没有抓住对方,只是毫无反抗地让对方抱着,下巴置于男子宽阔的肩膀上,可以闻见砂子与汗臭味。她越过肩膀看见躺在地上的母亲遗体。 洋娃娃的细瘦手腕从手中滑落,面带微笑的落在沉淀着硝烟的地上,发出凄凉的声响 此时,视野中的景象一变。 琦莉独自站在走道的中央。没有躺在脚边的遗体,也没有穿着大衣的男子。脚下停滞着已经数年没有人踏进,就这么被人弃置的浑浊空气。左右的舱门生锈倾斜,门上的圆形窗户已有大半脱落,勉强残存的玻璃上出现龟裂并砂尘满布。 龟裂的玻璃歪斜地映着自己的影子。眼前站着的,是有着一头黑色齐肩短发,挂着老旧收音机的十四岁少女。 唯独洋娃娃和刚刚一样落在脚边,蓝色的玻璃眼珠正望着琦莉。栗色的卷发乱七八糟地纠结,深绿色的围裙洋装早已褪色,看不出原有的色彩。 「刚刚是」 她不知不觉问想起了发声的方法。 「刚刚那是你的记忆?」 洋娃娃并没有回答琦莉的问题。原本蔷薇色的脸颊,现在已被烟熏得褪色,洋娃娃和当时一样微笑地望着琦莉,但那笑容中却带着哀伤。 过了片刻,琦莉弯下腰,伸出手欲拾起洋娃娃。 就在这个时候,手腕突然被某人抓住。她抬起头,看到穿着黑褐色大衣的年轻船员卡立夫一脸僵硬地俯视着琦莉。 「怎么了」 「你赶快逃!」 对方出奇不意的这句话,让琦莉诧异地眨着眼。卡立夫一脸正经,使出几乎快抓痛琦莉般的力道,抓住她的手腕重复道: 「我放你走,你是普通的人类吧?所以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哈维发生了什么事?」 琦莉直觉地从对方的语气判断,未经思考便脱口问道。想起刚刚在看见过去时,一时之间竟然会想不起那是谁的名字,连她自已也感到哑然。 卡立夫惭愧地低下头,经过半秒,下定决心似地拾起头。 「那小子没事。他是不死人,那个伤应该死不了吧?但你只是普通的女孩。」 「哈维也是普通人啊!和普通人一样会有痛觉、会受伤、也会感到失落,这么理所当然的事为什么」喊到这儿,卡立夫前半部的话语才进入琦莉的脑中。什么!那个伤应该死不了? 「做了什么?你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虽然卡立夫抓住琦莉的手腕,但琦莉仍用手抓住对方的上衣逼问。卡立夫将眼神挪开沉默不语,于是琦莉一把将他推开转过身,然而马上又被对方抓住手腕拉了回去。 「如果不愿放手的话,那就带路,快一点!」 琦莉逆转形势地对卡立夫喊道。 当那个景象出现在眼前的瞬间,脑中的奇妙记忆连锁运转了起来。与视网膜重迭般浮现眼前的,是「教堂」花色中的「锡杖」那张纸牌柄的末端有着环扣的巨大锡杖,穿刺异教徒的尸体矗立在教堂的地板上。 长长的铁棒插在被灯光照亮的甲板正中央。末端有如锡杖环扣的环状金属物连接着缆绳。 和纸牌上的异教徒一样,从背后刺入被钉在地上的是 「!」 琦莉想喊叫,声音却哽在喉咙,仅发出轻微的呼气声。围成半圆弧环绕着哈维的船员中,有几人发现了琦莉而转过头。 「放手,放开我!」 琦利使劲甩开卡立夫的手。卡立夫不似方才抓得那么紧,因此得以立刻挣脱。她跌跌撞撞朝船员围众处奔了过去,打算如果有人敢阻挡就跟他拚命。然而并没有人出手制止,她直接穿过那些男子中间,一屁股坐在刺入甲板的矛枪旁。 「哈维」 当琦莉终于能够叫出这个名字时,已经呈现半哭泣状态。 哈维的脸贴在甲板上,仅抬眼望向她,微微动了动双唇。「什么?很痛吗?很痛对吧,我现在帮你拔出来。」琦莉将脸凑过去,用哭泣的声音接二连三地说。 「别啪答啪答地跑,我的肚子会震动啊」 哈维从喉咙挤出声音骂着,然后轻轻咳了起来。或许能吐的东西全都吐光了,他仅是干咳着露出疲惫的表情,将脸颊伏在由自己鲜血所汇聚而成的血泊中。 「哈维,不要!你振作一点」 「拜托你别叫,我没关系,已经把痛觉阻断了。」 哈维仍闭着眼睛,不耐烦地蹙紧眉头,将搂住自己的琦莉推开。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一点也看不出没事的样子。 「为什么?明明刚刚还处得那么愉快啊」 琦莉一脸愕然地抬起头,环视远远包围着他们的船员。那些人像是盯着濒死的野生动物仿佛等着为了生存而狩猎到的动物从临死之 际步入死亡般,他们不带任何情感的平板表情并列在白色的灯光下。唯独卡立夫站在后方露出一脸畏惧,像在窥视什么似的眼神不断来回游栘。 琦莉仰望卡立夫视线的那一头,停在旁边的「砂走」号,甲板上的灯光照亮着此处,让人感到刺眼。琦莉眯着眼睛盯着伫立在灯光中的人影。 「放心吧,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等事情处理完后就会送你到港口。」 是一个熟悉的声音。那份熟悉感并非对方是「砂走」号的船老大,而是存在于过去中的某份记忆。 「我不想再和不死人有任何牵扯,因为这些家伙的关系死了多少人类。这些家伙即使被杀也不会死,被牺牲的往往是人类。光是战争中死了这么多人,他们似乎仍不满足。」 「你说什么!」 「住手!」 听到欧鲁翰的最后一句话,琦莉激动得欲站起身。然而伴随着简短的制止声,琦莉的手被拉住了。她半蹲着身体低下头,哈维正用沾满鲜血的左手抓住自己。「随他说。」哈维不想予以理会地丢下一句,然后垂下眼。「他说的也是事实。」嘴里又补上这一句。 「好了,赶快将修理和启航的准备工作结束,明早要和教会兵的船会合。」 沉默一会儿后,欧鲁翰大声对着甲板上的全体船员指示。 包围在身旁的船员们留下几人看守后离去。琦莉怃然瞪着那些人,下意识地握紧哈维的手。 「没关系,再等一下,想动的时候自然就能动了。」 哈维趴在甲板上,用只有琦莉听得见的音量低声说。仔细一看,压在哈维身体下方的右手义肢正抓住矛枪。看来应该可以将矛枪拔掉,然而一旦真的那么做,哈维的身体得承受相当大的痛苦,这对琦莉面言根本无法安心。 可能是察觉了琦莉的不安,哈维彷佛要琦莉冷静下来般,轻轻地回握着她的手,但马上又咳了起来。「可恶真倒霉」果然还是感到痛苦难耐而发出不满。琦莉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静静握住哈维的手。 「你说点什么吧!」 哈维唐突地冒出一句。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的琦莉疑惑地眨着眼。 「别沉默不语,说说话吧!」 「要我说什么」 「说点可以让我分散注意力的事。在船舱内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啊!」 一触碰到此话题,琦莉才想起早已从脑中忘却的事。「我告诉你哦,刚刚在这艘船」正想开口述说时,由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以致不知从何说起。包括从前自己似乎曾搭过这艘船,当时是和母亲一起,然后装甲服的教会兵上了船,母亲母亲就被杀了 琦莉低下头紧咬着唇。如此悲惨的事一直藏在记忆深处,唯独自己无忧无虑地活下来。虽然能忘却就忘却才不会感到悲伤,毕竟一旦知道了,就得活在痛苦的过去之中。尽管如此,琦莉并不认为不知道会比较好。和自己所想象的一样,母亲是一位美女,不!虽然不是超级美女,但也算是漂亮约人 突然,哈维的指尖抚着琦莉的下巴。「对不起,沾到血了。」哈维用轻松的语气说完后马上将手抽离。平静的红铜色双眸,询问地盯着琦莉。 「怎么了?」 「啊,没事,只是不知该从何整理起」 琦莉赶紧擦拭不知何时滑落双颊的泪水。「不需要讲得太有条理,就从你想得起来的部分开始说吧。」重新听到哈维现在的说话语气,琦莉虽然觉得和刚刚那名男子相似,但并非完全一模一样。哈维身上有着只有琦莉知道的部分,而那个人也有相同的感觉。这意外地让琦莉静下心思索 (这么说来,那个人) 回想和母亲在一起的那名男子侧脸,砂色的落腮胡和突出的下颚,琦莉突然发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自己毫不怀疑地迅速认出母亲,但为何那名男子就是无法与父亲划上等号。就当时的状况而言,会将对方视为父亲应该是极其自然的事。这和无法想象哈维会身为人父的道理一样,或许正因如此,自己才无法将与哈维相似的那名男子联想成自己的父亲。 基于此,琦莉内心的疑问是 「不死人有生育能力吗?」 「啥?」 琦莉未经深思就蹦出口的问题,让哈维瞬间一脸呆然说不出话来。「如果仅是做爱行为那没问题,事实上能不能生,我」哈维说到一半突然住了嘴,莫名浮现复杂的表情挪开视线。 「我问了奇怪的事吗?」 「不,不是。」 哈维虽然这么说,但为什么沉默不语?琦莉疑惑地闭上嘴,尴尬的沉默降临。 刚刚仍刺眼照射的灯光,现在已有大半对着船首的作业,琦莉他们的周围只笼罩着蓝白色的昏暗光线。剩余的修缮工作似乎已经结束,船员用手拉起架在「砂走」号船腹的鹰架。 咚 「什么东西?」 脚边突然像被顶起似的,一阵撞击窜过,震动着整个甲板。 残留的鹰架从两船间纷纷掉进海中。「哇啊」船员们踉呛地朝这边的甲板退避。 之后,像是从并行停靠的两艘船正中央往上一顶,船只各自朝相反方向倾斜。 琦莉就这么坐着横向滑过甲板,她本能地抓住映入眼帘的缆绳。过了一会儿才发现缆绳正连接在钉住哈维的那支矛上,同时哈维也因痛楚而发出了悲鸣。琦莉不禁放开双手,「笨蛋,别放手啊!」听到哈维那无理的要求,琦莉又重新抓好。 船员们发出惨叫,接二连三滑向船尾。虽然状况不是多么值得喜悦,但因为有矛枪钉住,哈维他们才得以卡在倾斜一半的斜面上然而再这么下去,哈维的内脏将会被搅得乱七八糟! 「好像有」 痛苦得扭曲着脸的哈维开口说着什么,并将视线投向倾斜的甲板上方。琦莉霎时领悟,原来他是在说「好像有什么东西出现」,但她不知道是什么意嗯,追随着他的目光而去时,从船底传来如地鸣般的低沉震动。 嘶嘶嘶嘶嘶 拖着有如在砂中爬行的沉重声音,震动从船底的一端栘向另一端。 接着,甲板的栏杆外出现了那个东西的身影。 「!」 那是一条直径远超过一公尺,与砂之海相同的砂色环节动物。琦莉顿时张大眼睛,哑然失神了几秒。 出生以来,她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仅在动物图鉴和立体影像中出现的砂虫,没想到体积竟然如此庞大,连抓住船尾栏杆的船员们也发出了惊讶的骚动。 在所有人呆愣的凝视下,砂虫长长的身躯飞向夜空,描绘出一条抛物线,尔后又再度没入砂中。那个冲击力道猛然拉扯着从「砂走」号甲板上延伸过来的缆绳,琦莉知道哈维正压抑住悲鸣,「不」她忍不住发出了惨叫。此时 嘶 附近传来破裂的声音,甲板就在这时候开始剥落,并拉起了矛的先端。「咦」、「哇」矛与甲板激烈地摩擦着,被一直线地拉向船首。 最后勾住了船首的栏杆,发出沉闷的金属声。同一时间,琦莉从哈维手中滑脱,她慌张地抓住快从脖子上脱落的收音机吊带。 「哈维」琦莉攀住栏杆,眼睛搜寻着四周,望见哈维就这么被缆绳拖进海中。一个大浪打中他的背部,海面上只留下与「砂走」号相连接的缆绳,哈维的身影瞬间被砂海吞没。「哈维!」琦莉反射地穿过栏杆间隙,想跟着跳进海中。 「等一下,琦莉。」 从始料未及的方向传来一阵呼唤。琦莉惊讶地回过头,通往船舱出入口的阴暗处站着一个娇小的人影穿着褪色围裙洋装的可爱洋娃娃正对她招着手:这里这里 ! 「如果你也跟着跳下去不就束手无策了吗过来这里吧!」 「可是」 「你跳下去后能做什么呢?好好三嗯,你要救那个人吧?」 洋娃娃语气中充满威吓,琦莉无言以对默不作声。洋娃娃露出微笑的稚气脸庞望了望左右,然后发出和表情形成对比的尖锐声音说:「快点啦!」接着消失在黑暗的船舱。 砂虫的庞大身体潜入海中后,冲击船身的力量也随之消失,激烈摇晃的甲板渐渐恢复水平状态。挤在船尾边缘的船员们松了一口气,你;口我一句地相继站起身。 琦莉面无表情点了点头,追随洋娃娃而去。 正巧与从甲板边缘站起身的卡立夫四目相交。他发现琦莉的举动,似乎正想开口又旋即闭上了嘴。最后其它船员马上察觉到琦莉的动作,大喊着:「女孩要逃走了!」 此时,琦莉已经踏下通往船舱的阶梯。脚边再度传来被冲撞的撞击力,转头望向甲板,刚刚那条砂虫的庞大身躯几乎要覆盖住整艘船般地从船顶掠过,看起来像是正在吓阻那些船员。 琦莉的目光回到船舱,穿着围裙洋装的洋娃娃站在幽暗的阶梯下方,快语低声说:「快趁现在!」洋娃娃让琦莉先下楼后,小小的双足才慢慢从阶梯上跳下说: 「好像做得太过火了,没想到连缆绳也被拉走。」 「是你做的吗!」 琦莉惊讶得回问。洋娃娃半转过脸,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记忆中已经尝过上百次诚心希望一死百了的经验,而现在这个状况无疑是可归类于极为悲惨的类别。哈维无法失去意识,所以一半的脑海中都莫名冷静地思考着这种事。 哈维正处于悲惨的状况伞状的矛尖就这么插进腹部,被缆绳拉向砂海。幸亏没有拔出矛而扯出所有的内脏,伤口像是要包裹住矛般从边缘开始再生,因此一如文字所述,深深包裹在腹部当中。 「可恶」 哈维在砂上弯曲身体改变姿势,手伸向背后的缆绳。右手的义肢一抓住缆绳顺势往手腕处一绕,然后将身体拉过来。减轻牵扯腹部的力量后,哈维才总算得以恢复呼吸。 (问题是该怎么处理那个) 哈维被拖拉着,边拾起头盯着缆绳的那一端,滚动条机被固定在「砂走」号的甲板上。而欧鲁翰似乎正打算卷起缆绳。 (那家伙) 哈维咂着舌嘴里咒骂着对方之际,眼前的沙子高高地涌起,遮住对方的身影。「哇,别开玩笑了」海面有如山的斜面般倾斜成圆锥状,哈维就这么被缆绳吊着不断左右摆动。 大量的砂子从身体表面滑落,刚刚的那只砂虫(应该没错,这种家伙如果来个两三只,我可受不了)再度现身。承蒙上一任船老大照顾的那段时期,他曾经见过砂虫数次,但还是头一回遇见身躯如此庞大的砂虫。一旦被吞噬,所有的痛苦就会结束了哈维的内心竟然无意识地半期望着。他赶紧打消如此莫名其妙的念头。 难道是蓄意的?砂虫将连结在「砂走」号上的缆绳挂在脖子(其实我不知道正确部位)上,紧接着庞大的身体一扭,强行改变缆绳的拉扯方向,矛因而更深陷哈维体内,他忍住悲鸣。此时,伴随着某物被扯断般的短促声响,缆绳的拉力消失了。 「!」 脑海中闪过一个声音:趴下!哈维反射地缩起脖子,紧接着下一瞬间,被扯断的缆绳鞭打地掠过头顶。 哈维吓了一跳,眼角余光盯着缆绳,然后视线再度回到「砂走」号上。因为大浪而不断摇晃的甲板上,欧鲁翰正紧紧抓住滚动条机。而顿失缆绳牵引力量的哈维,被四面八方涌至的砂浪推挤,瞬间失去了方向。等回过神时,整张脸已经埋进砂中。 「哈维!」 耳中隐约传来某人的呼唤声。也因那个声音的导引,哈维才恢复了上下的方向感。 他的脸好不容易露出海面,吐出喉咙的砂子后环视四周,海浪间有一艘小船若隐若现。少女从摇晃的船只边缘采出身,想伸手抓起被抛在海上的缆绳。「笨蛋,竟然徒手」哈维忍不住张口,话说到一半砂子便灌进嘴里。 无法抵抗的哈维最后被拉往小船,琦莉放开手中的缆绳并伸出手。 「快抓住我,手可以伸出来吗?」 哈维望着伸向自己的手,瞬间犹豫起来。然而右手却妄自伸向船缘,凭借着少女的协助翻进船内。 「咳」 由于矛枪仍贯穿哈维的身体而无法趴伏,他侧躺弯曲着身体不断咳嗽。吐出的东西除了砂子外几乎都是鲜血。 「再忍耐一下,我马上帮你拔出来。」 琦莉跪在二芳,将手置于矛的前端上头黏附着红色的碎肉和焦油状的黑色血液,连自己都不想触摸,而少女却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没关系,我自己来」哈维抓住少女的手并拉开,调整呼吸后不禁叹了一口气。 少女漂亮的手背上出现了几条赤红的血痕。徒手绕住粗糙的缆绳,会受伤也是理所当然的。 「真是的,拜托你做事前先用脑筋想想」 「咦?」 琦莉似乎不明白哈维意指何事,疑惑地眨着眼。她随着哈维的视线低头望着自己的手,片刻后才会意过来,一脸怃然地说: 「你自己都快死了,还管这些啊!」 「啊对了,我都忘了。」 听到琦莉这么说,哈维才回过神。看到哈维那少根筋的反应,琦莉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接着她极为生气地怒吼: 「你是笨蛋吗!」 「对不起。」哈维反射性地缩了缩脖子道歉后,不高兴地将视线撇向一旁。为什么我要被骂啊 视线的远程,可以看见距离已经相当远的「砂走」号和「砂鼹鼠故乡」号船身。砂虫不断从海中窜进窜出,掀起巨浪翻弄着两艘船。 「要不要让他们翻船?」 头顶上方,某人出奇不意地用唯恐天下不乱的声音问着。哈维贴在船板的头微微转了过去,一个少女模样的洋娃娃正坐在船缘,不断摆动着一双小脚。 「?」 「要不要让他们翻船?如果你想这么做的话。」 这家伙是谁啊?哈维皱着眉头思索之际,洋娃娃露出微笑重复问道。 哈维露出讶异的表情,瞪着洋娃娃一会儿便将视线栘开。「不用了,别理他们」目光转回海上后低声说。 被巨浪翻弄的「砂走」号甲板上,可以见到紧抓栏杆承受摇晃的欧鲁翰身影。 对方似乎也看见了自己应该不是多心。对方拥有极佳的视力,会注意到自己的目光也不足为奇。 两人面无表情。往日或许曾经存在过的友情,现在早已消失在世界的尽头,但也没有半点的憎恨。一定是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彼此的立场不知不觉地渐行渐远了吧? 「哈维你没事吧?还有呼吸吗?」 可能是因为他突然不发一语而感到忧心,琦莉凑过脸询问。「嗯。」哈维简短回应后将琦莉的头拉了过来,用手指拨弄着她那柔软的黑发,闭上眼睛数秒。 彼此的立场不知不觉地渐行渐远,应该仅是如此吧? 只是花了些代价才认清这点。 矛枪比琦莉所想的更深入哈维的体内,为了将它拔出得使尽力气。虽然哈维说要自己动手,但琦莉无法忍受冷眼旁观,不知不觉伸手协助。她将手置于先端的铁镞突起然后用力一拉,某种触感通过手心爬上背脊。 随着矛枪完全被拔出的同时,残留下最后一丝触感,哈维弯曲着身体趴在船板上,不断发出浑浊的呼吸声。从压住伤口的指缝间流出大量的血, 后记 从三周前就一直思考着要提笔写后记,等到再想起来之时,已经是截稿的前一日了。今天再不写就糟了! 花了三个星期绞尽脑汁,最后竟在这种情形下提笔。 大家好,我是壁井ユカコ。 我现在正在住家附近的咖啡厅边吃早餐边写后记,虽然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店员一定会想:那位每一次都坐上好几个钟头,有时盯着笔记型计算机,有时盯着影印数据,偶尔咬着自动铅笔的客人,究竟从事什么职业啊?每当想到这点,内心便感到不安,我可不是怪人啊 这本(琦莉2砂上的白色航迹)是上一本处女作(琦莉工死者沉眠于荒野)的后续故事。 这次的故事以冒着浓烟于砂海中疾行的蒸气船为主轴,取代了先前冒着浓烟于荒野中疾行的列车之旅。并且延续上。一本的内容,述说性格别扭的少女和凡事都嫌麻烦的男子问若即若离的关系,还有让这位对人生感到厌倦的男子重拾生存意义的故事并非完全找回,而是一点一滴地逐渐找回不知道在这里写这些好吗?虽然已经写了 嗯,总之,这是这一集的部分,预计还会有下一集。 如果他们的故事能够在这段期间陪伴着大家,那是我的荣幸。 这次本书能够顺利出版,要感谢各方人士的协助。依照惯例,藉此机会感谢大家。 首先感谢全力制作本书的相关人员与责任编辑。虽说已经是第二集了,但我仍有许多地方还未上手,反而还比上一集带给大家更多的困扰。真的非常感谢你们并没有放弃我这个麻烦的新人,并且以耐心的态度对待。 还有谢谢这次仍为拙书画了许多完美插画的田上老师,您本人就如所绘之图般纤细又温和。当上一本书的庆功宴结束时,我们两人不断彼此鞠躬说:「这次真的很感谢您!」、「承蒙照顾了!」、「今后还请多多指教!」时,编辑部的人突然冒出一句:「你们是鹿威(注:日式庭院常见的装置。引水流进摆动的丰截竹筒之中,竹筒满了便「叩」地以声向前倾倒)吗?」 另外还有家人、朋友以及所有认识的人,我还活着,请不用为我担心。我离饲养迷你柴犬的日子似乎越来越近了。 最后当然和上一集一样,诚心诚意地 向拿着本书的你献上最高的感谢。 期待后会有期! 从三周前就一直思考着要提笔写后记,等到再想起来之时,已经是截稿的前一日了。今天再不写就糟了! 花了三个星期绞尽脑汁,最后竟在这种情形下提笔。 大家好,我是壁井ユカコ。 我现在正在住家附近的咖啡厅边吃早餐边写后记,虽然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店员一定会想:那位每一次都坐上好几个钟头,有时盯着笔记型计算机,有时盯着影印数据,偶尔咬着自动铅笔的客人,究竟从事什么职业啊?每当想到这点,内心便感到不安,我可不是怪人啊 这本(琦莉2砂上的白色航迹)是上一本处女作(琦莉工死者沉眠于荒野)的后续故事。 这次的故事以冒着浓烟于砂海中疾行的蒸气船为主轴,取代了先前冒着浓烟于荒野中疾行的列车之旅。并且延续上。一本的内容,述说性格别扭的少女和凡事都嫌麻烦的男子问若即若离的关系,还有让这位对人生感到厌倦的男子重拾生存意义的故事并非完全找回,而是一点一滴地逐渐找回不知道在这里写这些好吗?虽然已经写了 嗯,总之,这是这一集的部分,预计还会有下一集。 如果他们的故事能够在这段期间陪伴着大家,那是我的荣幸。 这次本书能够顺利出版,要感谢各方人士的协助。依照惯例,藉此机会感谢大家。 首先感谢全力制作本书的相关人员与责任编辑。虽说已经是第二集了,但我仍有许多地方还未上手,反而还比上一集带给大家更多的困扰。真的非常感谢你们并没有放弃我这个麻烦的新人,并且以耐心的态度对待。 还有谢谢这次仍为拙书画了许多完美插画的田上老师,您本人就如所绘之图般纤细又温和。当上一本书的庆功宴结束时,我们两人不断彼此鞠躬说:「这次真的很感谢您!」、「承蒙照顾了!」、「今后还请多多指教!」时,编辑部的人突然冒出一句:「你们是鹿威(注:日式庭院常见的装置。引水流进摆动的丰截竹筒之中,竹筒满了便「叩」地以声向前倾倒)吗?」 另外还有家人、朋友以及所有认识的人,我还活着,请不用为我担心。我离饲养迷你柴犬的日子似乎越来越近了。 最后当然和上一集一样,诚心诚意地 向拿着本书的你献上最高的感谢。 期待后会有期! 从三周前就一直思考着要提笔写后记,等到再想起来之时,已经是截稿的前一日了。今天再不写就糟了! 花了三个星期绞尽脑汁,最后竟在这种情形下提笔。 大家好,我是壁井ユカ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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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47/6.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47/7.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47/8.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47/9.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47/10.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47/11.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47/12.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47/13.jpg" 序 在远古人类尚未拥有横渡星球的技术,仅能拥挤地在一颗狭窄星球上生活的时代,世界上存在着所谓的死刑。据说是以布覆盖住囚犯的头部,并将他们捆绑在椅子上,然后由候选的义工中选出幸运的死刑执行者,当他们按下开关时,高压电流便从囚犯的头顶贯穿至脚尖。 在启动冷冻舱前的最后确认时,和其中一名囚犯聊起了关于死刑的事。那名囚犯略微思考了一下说道:「那真不错,是一种深具良心又不拖泥带水的制度呢。」 原来如此。听了对方的感想,心中不禁产生或许正如其言的莫名说服力。 现今对于无期徒刑囚犯的处理方式,是将他们冰冻后遣送至宇宙的边境,然后极尽所能地奴役他们开垦星球,直至断气的那一刻为止。 自己虽然身为陪同前往的护送船船员,但是就环境面而言,与那些囚犯并没有多大的差别。以冰冻方式历经数十年的宇宙之旅,且以亚光速(注:比光速慢的速度都称为亚光速)飞行,当他们于时间上穿梭飞跃之际,地上早已历经数百年岁月了。因此所谓的宇宙飞船船员,其实是一种被屏除于正常社会演变之外,相当微不足道的职业。 「『连邦军』的同花大顺。」 围坐在牌局旁的工作伙伴爽朗宣示,并将纸牌当场摊开。「啊?」自己忍不住发出怪声、探头望向对方的牌,对方顺利取得花色同为「连邦军」的「裁判宫」、「武器」、「革命」、「锡杖」、「牧羊人」等五张牌。 「骗人!同花大顺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出现……你耍诈吧!」 「真是不好意思,这可是凭实力赢的。」 「那么再玩一次看看,再一次!」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准备冷冻睡眠了。」 「可恶,赢了就想闪人……」 至少最后也让人高兴地赢一次啊!真是缺乏同情心的家伙。满怀怨恨咂了咂舌,不高兴地收拾着牌局。下次再与这家伙玩牌可能是几十年后的事了,希望牌技别在漫长的冷冻睡眠期间退步啊!(若被同事听见,恐怕会被吐槽:「反正你的牌技又不是多厉害。」这点就不用你们多管闲事啦!) 不自觉地透过驾驶舱前方的四个半球型特殊玻璃,眺望着窗外。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漆黑海洋;没有空气与水,连些微的声响也听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宇宙放射线交错的严酷世界。然而,祖先深信在这个世界的某处,必定有一片能够降落的大地,于是才会启航进行漫长的冒险之旅。 举例来说,即使是一个仅有不毛之地的荒野和拥有些许能源的贫瘠行星,只要在那星球上出生的孩子们于那片大地上生根、兴建城镇,将新的星球历史口述传承下去——由于自己欠缺如此诗意的思考力,因此这些全都是由同伴那儿现学现卖来的。 不知从冷冻睡眠苏醒之时,是否能望见玻璃那头被大气包围的朦胧砂色行星? 「咦?」 突然发现同伴正从纸牌中抽出「流刑囚」那张牌,并黏贴于计速仪表板的一角。 「你在做什么?」 「这是护身符,希望能够保佑我们平安抵达。」 穿着天蓝色连身服的同伴耸了耸肩膀回答,然后对着纸牌上的流刑囚祈祷……这家伙真喜欢装模作样。 「感伤家,我先走喽!和祈祷比起来,我还是喜欢睡觉。」 丢下同伴滑进联络通道,从驾驶舱往位于中央船舱的舱房前进。 抵达太空边境的流刑星之前,先小睡一下吧—— 在远古人类尚未拥有横渡星球的技术,仅能拥挤地在一颗狭窄星球上生活的时代,世界上存在着所谓的死刑。据说是以布覆盖住囚犯的头部,并将他们捆绑在椅子上,然后由候选的义工中选出幸运的死刑执行者,当他们按下开关时,高压电流便从囚犯的头顶贯穿至脚尖。 在启动冷冻舱前的最后确认时,和其中一名囚犯聊起了关于死刑的事。那名囚犯略微思考了一下说道:「那真不错,是一种深具良心又不拖泥带水的制度呢。」 原来如此。听了对方的感想,心中不禁产生或许正如其言的莫名说服力。 现今对于无期徒刑囚犯的处理方式,是将他们冰冻后遣送至宇宙的边境,然后极尽所能地奴役他们开垦星球,直至断气的那一刻为止。 自己虽然身为陪同前往的护送船船员,但是就环境面而言,与那些囚犯并没有多大的差别。以冰冻方式历经数十年的宇宙之旅,且以亚光速(注:比光速慢的速度都称为亚光速)飞行,当他们于时间上穿梭飞跃之际,地上早已历经数百年岁月了。因此所谓的宇宙飞船船员,其实是一种被屏除于正常社会演变之外,相当微不足道的职业。 「『连邦军』的同花大顺。」 围坐在牌局旁的工作伙伴爽朗宣示,并将纸牌当场摊开。「啊?」自己忍不住发出怪声、探头望向对方的牌,对方顺利取得花色同为「连邦军」的「裁判宫」、「武器」、「革命」、「锡杖」、「牧羊人」等五张牌。 「骗人!同花大顺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出现……你耍诈吧!」 「真是不好意思,这可是凭实力赢的。」 「那么再玩一次看看,再一次!」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准备冷冻睡眠了。」 「可恶,赢了就想闪人……」 至少最后也让人高兴地赢一次啊!真是缺乏同情心的家伙。满怀怨恨咂了咂舌,不高兴地收拾着牌局。下次再与这家伙玩牌可能是几十年后的事了,希望牌技别在漫长的冷冻睡眠期间退步啊!(若被同事听见,恐怕会被吐槽:「反正你的牌技又不是多厉害。」这点就不用你们多管闲事啦!) 不自觉地透过驾驶舱前方的四个半球型特殊玻璃,眺望着窗外。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漆黑海洋;没有空气与水,连些微的声响也听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宇宙放射线交错的严酷世界。然而,祖先深信在这个世界的某处,必定有一片能够降落的大地,于是才会启航进行漫长的冒险之旅。 举例来说,即使是一个仅有不毛之地的荒野和拥有些许能源的贫瘠行星,只要在那星球上出生的孩子们于那片大地上生根、兴建城镇,将新的星球历史口述传承下去——由于自己欠缺如此诗意的思考力,因此这些全都是由同伴那儿现学现卖来的。 不知从冷冻睡眠苏醒之时,是否能望见玻璃那头被大气包围的朦胧砂色行星? 「咦?」 突然发现同伴正从纸牌中抽出「流刑囚」那张牌,并黏贴于计速仪表板的一角。 「你在做什么?」 「这是护身符,希望能够保佑我们平安抵达。」 穿着天蓝色连身服的同伴耸了耸肩膀回答,然后对着纸牌上的流刑囚祈祷……这家伙真喜欢装模作样。 「感伤家,我先走喽!和祈祷比起来,我还是喜欢睡觉。」 丢下同伴滑进联络通道,从驾驶舱往位于中央船舱的舱房前进。 抵达太空边境的流刑星之前,先小睡一下吧—— 在远古人类尚未拥有横渡星球的技术,仅能拥挤地在一颗狭窄星球上生活的时代,世界上存在着所谓的死刑。据说是以布覆盖住囚犯的头部,并将他们捆绑在椅子上,然后由候选的义工中选出幸运的死刑执行者,当他们按下开关时,高压电流便从囚犯的头顶贯穿至脚尖。 在启动冷冻舱前的最后确认时,和其中一名囚犯聊起了关于死刑的事。那名囚犯略微思考了一下说道:「那真不错,是一种深具良心又不拖泥带水的制度呢。」 原来如此。听了对方的感想,心中不禁产生或许正如其言的莫名说服力。 现今对于无期徒刑囚犯的处理方式,是将他们冰冻后遣送至宇宙的边境,然后极尽所能地奴役他们开垦星球,直至断气的那一刻为止。 自己虽然身为陪同前往的护送船船员,但是就环境面而言,与那些囚犯并没有多大的差别。以冰冻方式历经数十年的宇宙之旅,且以亚光速(注:比光速慢的速度都称为亚光速)飞行,当他们于时间上穿梭飞跃之际,地上早已历经数百年岁月了。因此所谓的宇宙飞船船员,其实是一种被屏除于正常社会演变之外,相当微不足道的职业。 「『连邦军』的同花大顺。」 围坐在牌局旁的工作伙伴爽朗宣示,并将纸牌当场摊开。「啊?」自己忍不住发出怪声、探头望向对方的牌,对方顺利取得花色同为「连邦军」的「裁判宫」、「武器」、「革命」、「锡杖」、「牧羊人」等五张牌。 「骗人!同花大顺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出现……你耍诈吧!」 「真是不好意思,这可是凭实力赢的。」 「那么再玩一次看看,再一次!」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准备冷冻睡眠了。」 「可恶,赢了就想闪人……」 至少最后也让人高兴地赢一次啊!真是缺乏同情心的家伙。满怀怨恨咂了咂舌,不高兴地收拾着牌局。下次再与这家伙玩牌可能是几十年后的事了,希望牌技别在漫长的冷冻睡眠期间退步啊!(若被同事听见,恐怕会被吐槽:「反正你的牌技又不是多厉害。」这点就不用你们多管闲事啦!) 不自觉地透过驾驶舱前方的四个半球型特殊玻璃,眺望着窗外。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漆黑海洋;没有空气与水,连些微的声响也听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宇宙放射线交错的严酷世界。然而,祖先深信在这个世界的某处,必定有一片能够降落的大地,于是才会启航进行漫长的冒险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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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虽然身为陪同前往的护送船船员,但是就环境面而言,与那些囚犯并没有多大的差别。以冰冻方式历经数十年的宇宙之旅,且以亚光速(注:比光速慢的速度都称为亚光速)飞行,当他们于时间上穿梭飞跃之际,地上早已历经数百年岁月了。因此所谓的宇宙飞船船员,其实是一种被屏除于正常社会演变之外,相当微不足道的职业。 「『连邦军』的同花大顺。」 围坐在牌局旁的工作伙伴爽朗宣示,并将纸牌当场摊开。「啊?」自己忍不住发出怪声、探头望向对方的牌,对方顺利取得花色同为「连邦军」的「裁判宫」、「武器」、「革命」、「锡杖」、「牧羊人」等五张牌。 「骗人!同花大顺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出现……你耍诈吧!」 「真是不好意思,这可是凭实力赢的。」 「那么再玩一次看看,再一次!」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准备冷冻睡眠了。」 「可恶,赢了就想闪人……」 至少最后也让人高兴地赢一次啊!真是缺乏同情心的家伙。满怀怨恨咂了咂舌,不高兴地收拾着牌局。下次再与这家伙玩牌可能是几十年后的事了,希望牌技别在漫长的冷冻睡眠期间退步啊!(若被同事听见,恐怕会被吐槽:「反正你的牌技又不是多厉害。」这点就不用你们多管闲事啦!) 不自觉地透过驾驶舱前方的四个半球型特殊玻璃,眺望着窗外。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漆黑海洋;没有空气与水,连些微的声响也听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宇宙放射线交错的严酷世界。然而,祖先深信在这个世界的某处,必定有一片能够降落的大地,于是才会启航进行漫长的冒险之旅。 举例来说,即使是一个仅有不毛之地的荒野和拥有些许能源的贫瘠行星,只要在那星球上出生的孩子们于那片大地上生根、兴建城镇,将新的星球历史口述传承下去——由于自己欠缺如此诗意的思考力,因此这些全都是由同伴那儿现学现卖来的。 不知从冷冻睡眠苏醒之时,是否能望见玻璃那头被大气包围的朦胧砂色行星? 「咦?」 突然发现同伴正从纸牌中抽出「流刑囚」那张牌,并黏贴于计速仪表板的一角。 「你在做什么?」 「这是护身符,希望能够保佑我们平安抵达。」 穿着天蓝色连身服的同伴耸了耸肩膀回答,然后对着纸牌上的流刑囚祈祷……这家伙真喜欢装模作样。 「感伤家,我先走喽!和祈祷比起来,我还是喜欢睡觉。」 丢下同伴滑进联络通道,从驾驶舱往位于中央船舱的舱房前进。 抵达太空边境的流刑星之前,先小睡一下吧—— 在远古人类尚未拥有横渡星球的技术,仅能拥挤地在一颗狭窄星球上生活的时代,世界上存在着所谓的死刑。据说是以布覆盖住囚犯的头部,并将他们捆绑在椅子上,然后由候选的义工中选出幸运的死刑执行者,当他们按下开关时,高压电流便从囚犯的头顶贯穿至脚尖。 在启动冷冻舱前的最后确认时,和其中一名囚犯聊起了关于死刑的事。那名囚犯略微思考了一下说道:「那真不错,是一种深具良心又不拖泥带水的制度呢。」 原来如此。听了对方的感想,心中不禁产生或许正如其言的莫名说服力。 现今对于无期徒刑囚犯的处理方式,是将他们冰冻后遣送至宇宙的边境,然后极尽所能地奴役他们开垦星球,直至断气的那一刻为止。 自己虽然身为陪同前往的护送船船员,但是就环境面而言,与那些囚犯并没有多大的差别。以冰冻方式历经数十年的宇宙之旅,且以亚光速(注:比光速慢的速度都称为亚光速)飞行,当他们于时间上穿梭飞跃之际,地上早已历经数百年岁月了。因此所谓的宇宙飞船船员,其实是一种被屏除于正常社会演变之外,相当微不足道的职业。 「『连邦军』的同花大顺。」 围坐在牌局旁的工作伙伴爽朗宣示,并将纸牌当场摊开。「啊?」自己忍不住发出怪声、探头望向对方的牌,对方顺利取得花色同为「连邦军」的「裁判宫」、「武器」、「革命」、「锡杖」、「牧羊人」等五张牌。 「骗人!同花大顺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出现……你耍诈吧!」 「真是不好意思,这可是凭实力赢的。」 「那么再玩一次看看,再一次!」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准备冷冻睡眠了。」 「可恶,赢了就想闪人……」 至少最后也让人高兴地赢一次啊!真是缺乏同情心的家伙。满怀怨恨咂了咂舌,不高兴地收拾着牌局。下次再与这家伙玩牌可能是几十年后的事了,希望牌技别在漫长的冷冻睡眠期间退步啊!(若被同事听见,恐怕会被吐槽:「反正你的牌技又不是多厉害。」这点就不用你们多管闲事啦!) 不自觉地透过驾驶舱前方的四个半球型特殊玻璃,眺望着窗外。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漆黑海洋;没有空气与水,连些微的声响也听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宇宙放射线交错的严酷世界。然而,祖先深信在这个世界的某处,必定有一片能够降落的大地,于是才会启航进行漫长的冒险之旅。 举例来说,即使是一个仅有不毛之地的荒野和拥有些许能源的贫瘠行星,只要在那星球上出生的孩子们于那片大地上生根、兴建城镇,将新的星球历史口述传承下去——由于自己欠缺如此诗意的思考力,因此这些全都是由同伴那儿现学现卖来的。 不知从冷冻睡眠苏醒之时,是否能望见玻璃那头被大气包围的朦胧砂色行星? 「咦?」 突然发现同伴正从纸牌中抽出「流刑囚」那张牌,并黏贴于计速仪表板的一角。 「你在做什么?」 「这是护身符,希望能够保佑我们平安抵达。」 穿着天蓝色连身服的同伴耸了耸肩膀回答,然后对着纸牌上的流刑囚祈祷……这家伙真喜欢装模作样。 「感伤家,我先走喽!和祈祷比起来,我还是喜欢睡觉。」 丢下同伴滑进联络通道,从驾驶舱往位于中央船舱的舱房前进。 抵达太空边境的流刑星之前,先小睡一下吧—— 第一话 山坡的顶点 今天是我的生日…… 那天早晨,当琦莉怯怯地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时,自己究竟是流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打个比喻来说,应该就像是听见宇宙尽头的某外星文明语言时,一脸这家伙究竟在说啥的表情吧?对他而言,那是一个极为生疏的单字。记忆之中,连自己是否拥有生日这回事都没有丝毫印象,即使有,也只是徒增空虚,根本不愿去回想。 哈维的脑海一角思索着,凝视琦莉那漆黑的瞳眸五秒后—— 「啊——这样啊!」 总觉得反应似乎欠缺了热忱,于是他转换语气问着:「妳想要什么东西?」但这也偏离了琦莉的原意。难道自己在提出这种过于现实的问题之前,没有其它该说的台词吗? 「不,我什么都不需要。」 原以为琦莉会非常失落或不悦,没想到她却毫不在意地如此说道。接着是最近早已习惯的景象;琦莉动作敏捷地准备出门,最后将收音机的吊带往脖子上一挂—— 「不过,我希望今天晚上你能够待在家里。」 「……如果只是这样就没问题。」 「说定喽!一定要在家里哦!」 琦莉不放心地再次确认,直到听见哈维回答「好。」之后,才露出喜悦的笑容。 「那么我走了!」琦莉转过身充满朝气地步出餐厅。 听着琦莉走出餐厅,打开位在迷你走廊那一头的大门,然后关上。外面通道传来的轻快脚步声逐渐远离—— (呼……) 极为和平的对话让哈维感到微妙的不适,他坐在沙发上转过身,将手肘靠在椅背上撑着脸颊,沙发的弹簧发出了细微的摩擦声响。有点老旧的沙发紧靠着可以俯视马路的窗户旁,最近此处成了哈维固定的位置。 双人沙发、生锈的餐桌以及简单的收纳架,这些原有的家具就已让餐厅厨房兼起居室的空间显得拥挤,再加上寝室、浴室与迷你走廊就构成这间极为普通的廉价公寓。租下这栋面对弥漫狭窄生活感坡道的五层楼钢骨结构建筑中,位于三楼的某间房间后,至今已近一个月。 在公寓生活——总觉得这么做和自己极为不搭而忍不住想笑。 (我究竟在做什么……) 敞开的窗户吹进了仍带着些许寒冷但舒服的早春晨间空气。哈维的目光移至窗外,琦莉正从建筑物侧边的户外阶梯跃下,一走进马路便迅速转身朝窗户下方走来。 哈维愣愣地目送琦莉,突然忆起今天是她的生日(……稍微思考了一下),她应该十五岁了。由于每天一起生活,所以不觉得琦莉有任何改变,若勉强要说,那就是原本剪短的头发已经稍微长长,还有打扮也略显成熟。洋溢着春天气息的短衫搭配着七分裤及凉鞋——不,其实那只是自己多心,真的是单纯因为春天即将到来罢了。 「该怎么说……」 发出了连自己也不知该怎么说的莫名低语,哈维逃避似地将视线移向斜上方的天空。此时,眼前落下一个细长的影子。 是叉子! 当然是餐桌上使用的叉子。 哈维反射地伸出手,冒着差一点滑落的危险从窗缘探出半个身体,千钧一发地抓住了叉子。由于是不假思索地伸手猛抓,一般说来,手极有可能被叉子的尖端给剌伤。然而庆幸的是,哈维伸出的是右手的义肢,因此仅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漂亮……」 对于自己及右手的反射神经满怀感谢,哈维放心地呼了一口气,然后就这么无力地倚在窗缘、俯视下方的街道,琦莉恰巧匆匆忙忙通过了正下方。 目送琦莉离去后,哈维转头瞪着楼上。 五楼的窗户旁有一个娇小的人影。四日相交的瞬间,人影倏地消失。 (丢掷的物品越来越具有危险性……) 前天是纸飞机、昨天则是玻璃弹珠,而今天是叉子,明天说不定就是切肉刀或挂在墙壁上的时钟。绝不能让对方再这么恣意妄为了。 「早安!」 从屋外的楼梯登上五楼,一进走道正巧遇见一名应该是住在五楼的男子,对方微微对哈维打了声招呼。由于哈维总是习惯避开会与人打照面的时间出门,因此和对方是初次见面,加上哈维无意与邻居打交道,于是就这么无视对方擦身而过(自己也发现最近对人的态度不佳)。 邻居耸耸肩走下楼。 斜眼目送对方离去后,视线又再度转向前方。和三楼几乎一模一样的狭窄走道往前方延伸。正面的右侧是并列着房门的水泥墙壁,而走道的另一侧则毫无间隙地紧邻着后方建筑物的墙壁。不知两者兴建的先后顺序为何,但不管如何,他对这不知是如何兴建而成的状况感到相当佩服。 哈维站在与自己三楼公寓相同位置的房门前,原本想按下门钤,但又马上打消此念头——因为,没有遵循一般礼仪的必要。他的目光移至下方,门把上满足铁锈且积着一层薄薄的尘埃。 当哈维伸出手之际—— 「你想租那间房子吗?」 刚刚那位邻居突然从楼梯转角探出头询问。 「不……」 「那里很恐怖哦,我劝你还是打消念头吧!」未等哈维反应,对方露出恐惧的神色继续径自说道:「那房间已经有两年没人住了。里面明明没有人却传出声响或听见谈话声……这可是千真万确的哦!因为我就住在隔壁,房东都说是因为我对来看房子的人说得那么夸张才会没人敢租。啊!如果被他瞧见我在这里,铁定又会勃然大怒了。」 和奇怪的现象相较,对方反倒是对房东流露出畏怯的眼神望了望四周。 「那么我先走了。」 对方慌慌张张地消失在楼梯处。 「……」 哈维不禁想:这世界上的人还真是形形色色啊! 当脚步声逐渐消失在阶梯下方后,哈维再次确认走道上没有半个人影,才试着缓缓转动门把。门并没有上锁,于是哈维将门拉开,此时传来微微的金属锈蚀嘎吱声与地板灰尘的摩擦声。 屋内一片昏暗,充塞着比户外干燥空气更紧贴皮肤的冷冽气息。一踏进房间内,右手边是与自己所住房间构造相同的浴室,迷你走廊尽头也是客厅兼餐厅的格局。 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反射着朦胧的光—— 才闪过这个想法,笔直的光芒就迅速朝自己袭来。「哇——」千钧一发之际侧身一闪,此时耳旁传来尖锐的声响。 银制的切肉刀直接入身旁的墙壁。 (真危险啊……) 哈维一身冷汗地盯着微微颤动的刀柄,愤怒的目光射向屋内。餐厅的门口处伫立着一名长发女子,她面无表情地瞪着哈维,脸上看不见丝毫生气——不仅如此,女子的脖子角度极为怪异,宛如一具坏掉的洋娃娃般朝右呈九十度的倾斜。 女子周围的空间仿佛从重力的束缚中解放般,刀子与叉子轻飘飘地飘浮于空中,其尖端全都对准了哈维蓄势待发。 「我要找的对象并不是妳……」 哈维先试着说服对方,但眼见情势似乎略显不利,于是边用眼角确认逃走路线。此时,他不禁屏住了气息,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名男子,距离近到几乎可以将下巴置于哈维的肩膀上。对方用那失去焦距的恍惚眼神望着前方。 「住手,这位是我们的客人!」 男子用缺乏抑扬顿挫的语气哄劝女子,眼珠子突地咕噜转向哈维,露出怪异的平板笑容。 「真是失礼了,我太太有点神经质。」 微笑说着的男子,左胸上刺着一把菜刀。 「巴兹&苏西咖啡屋」的招牌料理是由鸡肉、鸡蛋和鹰嘴 豆所做成的亲子浓汤,大部分来店里的顾客只要一坐下来便会点这道菜。第一次来这家店时,琦莉也入境随俗地跟着周围的客人点了相同的料理。 事实上,哈维是相当博学多闻(虽然这么说有点失礼,但旁人眼中的他似乎脑袋空空的样子),较琦莉更为知晓大部分的事物。但是,或许是对食物这方面毫不关心的缘故吧?他竟缺乏一般常识地低语:「所谓的鹰嘴豆应该是鸡生的吧(注:鹰嘴豆的日文为雏豆,雏有小鸡之意)?」结果正巧被上菜的老板娘听见,导致她笑得太过火而滑倒还闪到腰。 这就是琦莉与这家店的老板娘苏西相识的经过。 琦莉现在能在这家店里打工,就某种层面来说,也可算是拜哈维之赐。鸡当然不会生下鹰嘴豆,然而,她一想起这件事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喂!这个,外头那桌的。」 「是!」 柜台后方传来毫不客气的声音,让琦莉止住了脸上不知不觉浮现的笑容。一名严肃的男子从开放式的厨房伸出手,将盛着加入牛奶的热浓汤置于柜台上。 担任「巴兹&苏西咖啡屋」主厨的人是苏西的老公——巴兹,他是一位拥有魁梧体魄,蓄着浓密胡子的寡言男子。他的外型和擅长使用牛奶制作出多变菜色的厨师相比之下,更适合在岩山里将砂虎剥皮后整只烧烤。琦莉到这里工作虽然已经三个星期了,但每当从这名长相恐怖的壮汉手中接过料理时,仍会感到些许畏惧。 然而,琦莉与巴兹之间却拥有一个共同的话题——没想到他也喜欢教会禁止的摇滚乐。 这些日子,琦莉早上一到店里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收音机置于靠近厨房柜台的角落,然后播放游击队电台所传送的轻快乐曲。由于无法光明正大的成为店内的背景音乐,因此音量只能控制在让厨房的巴兹听见的程度。尽管如此,还是有一名隔着柜台与巴兹交谈的男常客听见了音乐声而仔细伏耳倾听。根据下士所言:『喜欢摇滚乐是男人的本性。』虽然琦莉并不清楚,但应该真是如此吧? 「琦莉,那个端出去后,能不能麻烦妳出去买个东西?」 当琦莉端着浓汤正要离开柜台时,店内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 「好,我去。」 琦莉转身回答。苏西从里面的房间走出来,将折好的购物清单和三轮机车钥匙丢给琦莉。琦莉慌张地改用单手端着浓汤,以另一只手承接。 苏西的个性开朗且深思熟虑,不过偶尔也会像这样因有点粗鲁的举止而笑得跌倒。她用一只手撑着因先前哈维那件事情而疼痛的腰部。琦莉心想:苏西今天的身体状况应该不错。 琦莉发觉自己似乎将苏西与母亲的身影相互重叠。然而,身材娇小、体态丰腴的苏西和印象中纤瘦的母亲,在外型与散发的氛围上毫无相似的共通点。 就这么端着浓汤的琦莉再次转身,以吃力的姿势拉起收音机的吊带。巴兹在厨房里边晃着平底锅,边用锐利(会这么形容是因为他原本的眼神并没有不高兴,应该吧?)的眼神瞥了琦莉一眼后又迅速将目光挪回。看到琦莉总是将收音机带在身边的巴兹没有问她原由,但彷佛能够理解般并没有特别说什么。自己与一名义肢青年随性来到此处,然后租下公寓一同生活,一般人会有奇怪联想而敬而远之也是无可奈何的事。然而,巴兹和苏西却一副理所当然,并以普通的态度对待他们。 正因两夫妻的态度如此,所以琦莉非常喜欢在这间店里打工。 琦莉穿过因用餐顾客而显得闹哄哄的餐厅,钻过敞开的玻璃门。店门前是一线道的狭窄坡道,两台载满石化燃料的三轮卡车相继经过眼前朝下坡而去。被称为「坑道通」的这条路恰如其名,沿着坡道而上就可抵达耸立在城镇后方的煤矿坑。店里主要的顾客全都是在那个矿坑工作的矿工。 由于气温已大致回暖,从上个星期开始,在店门前的人行道上也设置了露天座位。那些提早前来吃午餐的矿工们正谈笑风生地等着上菜。此处恰巧位在坡道的中段,不平稳的地面使得椅子和桌子呈现些微的倾斜,然而似乎没有人放在心上。 「让您久、等了。」 琦莉说着尚未习惯的招呼语将料理置于桌上。没有人在意那倾斜的盘子,开始品尝起浓汤的滋味。 住在此镇的居民似乎对于「倾斜」这件事情相当宽容。错综复杂的坡道上不仅老旧的建筑杂乱并列、缺乏一致性,连建筑物也各自以适当的角度为轴兴建,因此只要仔细观察,就可发现处处都呈现出些微的倾斜。总之不管是哈维还是琦莉,初到此镇的前几天,两人均失去平衡感而撞上柱子。 一个月后的今天,琦莉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景象,且有种居住于此镇的真实感。自从与祖母天人永隔以来,对于所生长的东贝里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 一抬起头,可望见从家家户户稀疏并列的屋顶之间露出的淡砂色天空。琦莉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舒服的早春空气吸入肺里。 「真希望永远住在这个城镇……」 琦莉半自言自语,半对着与三轮机车钥匙一同握在手中的收音机说。 『……真还憾,琦莉,这恐怕不行。』 随着微弱的弦乐声,喇叭传出了混合着杂音的男声。 「说的也是。」 琦莉就这么仰望天空说。对于喜不自禁而脱口说出不负责任言论的自己,琦莉自我反省着。哈维是基于某种目的才来到此镇,亦或仅是单纯想这么做呢?琦莉并不清楚(虽然曾开口询问,但哈维仍未清楚说明),然而不管是基于什么理由,哈维应该没有永远待在同一个地方的打算。 虽说不死人的生命恒久不变,但为何哈维的生存方式让人有种转瞬即逝之感呢? 「唉呀,原来是这样!是我女儿的朋友啊,你早说嘛!」 (并不是朋友……) 「请进请进,别拘束,虽然这个地方相当简陋。」 (的确非常简陋……) 「大家都到齐了,不赶快准备宴会不行!」 (别随便将我算进去啊!) 我到底在做什么?哈维心中咒骂起老实应对的自己,半强迫地被招呼进屋内。和自己原来的本意完全不同,没想到自己竟与麻烦的陌生人牵扯上关系,他不禁叹了一口气。 餐厅里,插着菜刀的男子和折断颈部的女子手忙脚乱地走来走去,两人边用尖锐的高声相互交谈着。 「亲爱的,那个不错。我找不到人家送给我们当作结婚礼物的盘子。」、「那个不是妳歇斯底里发作时,早就被妳摔破了吗?」、「讨厌!我才不会打破那么贵重的盘子呢!」、「难道是被我拿去当铺典当了吗?」、「一定是这样的!你真是个伤脑筋的人。你啊!什么东西都拿去典当换成现金,然后去赌博输个精光,呵呵呵!」、「不过那个盘子是妳打破的哦!妳不是也曾摔过橱柜吗?哈哈哈!」充满暴力内容的对话平和地相互交错;两人不正常的空虚表情还有失焦的眼神,这三种不协调的景象让哈维感到一阵晕眩,于是赶紧将目光移开。此时,恰巧与在餐厅旁房门口窥视此方向的人影四日相接—— 对方迅速将头缩回。 餐厅里的夫妇喋喋不休继续着无聊的对话,并合作无间地将食器摆放于餐桌上,然而对话内容却逐渐演变成彼此对骂。 哈维耸耸肩往后退至墙旁,往人影消失的寝室门内闪了进去。 外头的光线从小窗户微微洒了进来,有如褪色的砂色阳光射进房间一角。射入的阳光下方有一张儿童床,一个娇小的人影像是藏在拼布被子下般蜷曲着身体。 哈维不发一语站在床旁,缓缓抽出工作裤口袋内紧握的叉 子,他感觉到那个躲在被子底下的人影吓得全身僵硬。哈维若无其事地低头,凝视在阳光下闪着朦胧光芒的叉子尖端—— 「哇!杀人啊!」 床上的人影大叫,突地跳了起来。未料到对方会有此举动,哈维瞬间说不出半句话。 「不是的,等一下!」 「救命啊,不要杀我!」 「在这之前……」 「不,我会被杀死——!」对方完全不听哈维的解释,在床铺的一角抱着头不断喊叫。 「救命啊——住手——啊——」 「……」 哈维渐渐失去了耐心。 「吵死了,安静!」 哈维随意将握在手里的叉子丢掷出去,叉子掠过对方的身体,尖端撞向墙壁。这个时候,尖叫声倏地停止。 「妳不是早就死了吗……」 「……哼!你的反应真无趣。」 对方咂了咂舌,嘟起嘴抱怨。这个孩子……如果具有实体的话,还真想奉上一拳。 对方是一名穿着朴素睡衣的女孩。虽然口齿伶俐,但年龄应该介于十岁上下,这么小的孩子究竟是怎么死的呢?管他是什么原因,反正自己又不是基于同情而来。 「妳对我的同居人是不是有什么怨恨?」 哈维压低声音,终于切入主题。为了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却毫无意义地绕了一大圈。 从前天的纸飞机开始,接若是玻璃弹珠、叉子,每天早上琦莉通过下方的马路时,丢下莫名其妙物品的正是这名少女。原以为只是小恶作剧而不予理会,但是连叉子都出现了,哈维再也无法坐视不管。 「我恨死她了。」 幽灵少女骄横地挺起胸膛回答。 「谁叫她每天都精神抖擞地出门。」 「啥……」 若带着收音机前来,以冲击波将她吹散,应该可以轻松解决。当哈维开始认真思考之际,没想到少女竟无力地垂下肩膀,露出凝重的表情。低垂的眼神投向窗户旁,瞇起眼睛望着外面的阳光。彷佛是因为阳光刺眼,也或许是内心感到郁闷。 「我在世的时候,几乎都无法出门。因为我天生患有血液方面的疾病,只要稍微一动,就会马上淤血或血流不止。虽然持续服药可以稍微控制病情,但是费用相当昂贵。」说到这儿,少女的目光从窗户旁移至寝室的门口。「正因为这样,爸妈才会不断争吵。」 少女自嘲似的缩了缩脖子。此时,门的另一头传来宛如玻璃破碎般的尖锐声音。 「全都是你的错,就是因为你,我们家才会变得这么穷!」、「家里会这么穷,问题并不在我身上,全都是因为那孩子生成那样!」、「那孩子会生成那样,你也脱不了关系。如果那孩子没有那样的话——」仍是平板快速的男女说话声相互交错着。两人的对话让少女脸上的表情瞬间消失。 夫妇的对话倏地停止,弥漫着尴尬空气的寂静随之降临。 经过了数秒,颈部折断的女子和插着菜刀的男子联袂站在寝室门口采出头,像是窥探着少女的情绪般,脸上浮现奉承的笑容。 「妳——刚刚有听见我们的谈话吗?」 少女面无表情地瞥了父母一眼后:「没有,你们说了什么吗?」故意佯装不知地笑着回问。双亲似乎末察觉到女儿表情的微妙变化,一脸安心的神情。 「宴会准备得差不多了,赶快出来吧!」 「客人,请你也一起过来吧!」 说完,两人的身影再度回到餐厅。 哈维默默地望着门口,然后再将目光移回床上。虽然身为灵体,少女却仍规矩地在睡衣外披上前开扣式的羊毛衫说: 「是我的生日宴会,还活着的话已经十岁了。不过,因为我是在生日的前夕去世,所以永远停留在九岁了。你想知道我怎么死的吗?」 「不想。」 「真无趣啊!如果你成为我聊天的对象,我打算从此不再讨厌那女孩呢。」 「……我回去了。」 哈维丢下这么一句就转过身,朝门口方向走去。对于少女抓住自己的弱点,并以此作为交换条件感到相当恼怒——不,或许生气的是听到对方这么说,却懦弱地差点接受对方所提条件的自己。姑且不论这个,若对方真的不愿就此收手,那么只好请下士将她吹散了。 「等一下,你不参加我的生日宴会吗?」 「为什么我得帮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庆生呢?」 哈维头也没回地拒绝。「什么不相千,真是无情啊,大哥哥!」少女马上用略带演技的声音说着。 「毕竟我们也算是同类吧……不死人大哥哥。」 哈维停下脚步。对方果然发现了——被亡灵知道并没有什么不妥,但哈维自然而然地抱着些许警戒回过头。 昏暗的寝室中,少女坐在床缘,光着两只脚不断摇晃着。 「我知道有关不死人的事哦。大哥哥虽然活着却是个活死尸,不管周遭如何变化,只有大哥哥不会改变,被时间的洪流所还忘——和一直停留在九岁的我一样;不管过几次生日,怎么庆祝,我都无法变成十岁。我们很像吧……」 「我——」 本能地想开口辩解,然而连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看似天真的少女流露出与年龄不相称的表情莞尔一笑。 「你会参加我的生日宴会吧?」 三轮机车的置物架塞着四瓶大罐牛奶与满满一纸袋的洋葱,正爬上「坑道通」的坡道往「巴兹&苏西咖啡屋」的方向前进。 在这个由坡道构成的镇上,三轮机车被视为较合适的交通工具。没有离合器,只以手把来操控油门和煞车而已,操作相当简单。因此,琦莉在接受苏西指导后仅练习了一天,就已经骑得非常熟练。 机车的置物架部分相当大,而占据内部的是消耗庞大燃料的石化燃料桶。后方突出的丑陋排气管中喷出了大量造成四周困扰的废气,从路上行人身旁呼啸而过。但是那些废气似乎并不会如所见般造成任何困扰,家家户户毫不在意地将洗干净的衣物晾在窗户外头。 机车所排出的废气恐怕也和「倾斜」一样,对这个城镇来说是极为自然的景象。 在这铺设着柏油却因满载石化燃料的卡车来来往往而出现裂痕的马路上,琦莉的速度并不快。乘着舒适的早春微风,左右两侧的街景缓缓地从视野中掠过。 『今天可以开心一点,毕竟是妳的生日啊!』 「嗯……」 听到垂挂在脖子上的收音机这么说,琦莉用略微模糊的语气点头回应。 「我的生日是由祖母决定的,并不是真正的生日。」 琦莉的生日订在冬天与春天交接之际,是春季学期开始前的最后一个冬日。祖母只因为琦莉身材娇小这个简单的理由,将她的生日订为学年的最后一天。因此,所谓生日也仅是代表自己已经十五岁罢了。 「应该跟妈妈问清楚正确的生日……」 琦莉突然说出口后,才后悔自己不该这么说。 对于沉眠于「砂之海」终点的母亲,琦莉早已决心忘却,然而一想起来,内心仍会感到相当痛楚,因此一直努力不去回想。 哈维在琦莉面前似乎也处处留心这一点,亦或是毫无兴趣而已。总之由「砂之海」终点站回来后,他便不再触及与母亲相关的话题。而那位和母亲在一起,名叫犹大的男子(至今仍不清楚对方是否为自己的父亲),过去好像是哈维的友人。哈维相当罕见地执意打探对方的消息,然而,像是突然完全死了心一股,从某个时间点之后便不再出现于话题之中了。 仔细回想,所 谓的「某个时间点」好像就是抵达这个城镇后。 从位居东南大陆西侧玄关的南海洛港沿路朝东方直线前进,就可抵达将广大的南海洛教区分隔为东西两区的断层山脉。此城镇就是削缓部分断层,紧贴着斜面建筑而成的。会有这么多的坡道,也是因为如此的立足条件使然。 位于坡道最上方断层顶端的废气烟囱群,终日吐出黄灰色的烟雾,将上空的砂色云朵涂抹得更加浓厚。断层内部仍残留着些许因战争而枯竭的石化原料,为了寻找那些石化原料而开凿了坑道。南海洛中似乎仍有好几处像这样的煤矿镇,当中最大且最热闹的就属此镇了。 抵达港口约莫是两个月前的事。他们随性地于途中车站下了车,对琦莉而言,以为又是随性的铁道之旅,然而哈维不知为何突然于此落脚,并决定定居下来。 『他竟然只说了一句:因为要暂时在这里待上一阵子?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考量。』 「或许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考虑。」 『他看起来虽然好像没做什么,成天无所事事,但偶尔时间一到就准时出门不是吗?俺观察到这一点,觉得非常可疑。』 「你那莫名的侦探魂又复苏了……」 琦莉无力地说,不过内心也抱持着相同的疑惑。哈维每周约一、两次会于黄昏时突然出门,然后直至天明才返家。琦莉曾询问过去处,但哈维仅是简短回答玩牌而已,这实在是相当可疑。的确有时候应该是前往位在热闹街道上的赌场,毕竟对哈维来说,赌博是筹措必要经费的手段而非乐趣,因此更难想象他会热衷地玩至天亮才回家。 哈维突然说要在此住上一阵子,擅自租了公寓却又无所事事,除了偶尔会出奇不意的外出,几乎每天都窝在房间里。当闲得发慌的琦莉因为苏西受伤而提出想去店里帮忙时,哈维的反应也仅是「啊——不错,去啊。」 由于旅行时并不曾在一个地方久留,因此她并不担心哈维,然而住在此镇初期,琦莉认为哈维完全无法融入社会的生活。或许是已经习惯独自旅行,因此哈维基本上只以自我为中心,生活步调无法与人配合,一旦和他人有所牵扯便感到麻烦。 如此一想,事实上哈维并非特别针对某人,这全是些许的优越感在作祟。他虽然是这样的一个人,然而在最低的限度下,他的眼中只容得下琦莉一人,也因此至今未舍弃琦莉而一直陪在她身旁。 『妳在笑什么啊?』 「没什么。」 从脖子下方传来诧异的追问。琦莉敷衍回答着,顺便将原本缓慢的行进速度略微加快。虽然石化燃料的引擎声掩盖了两人的对话,然而行人若见到琦莉那露出微笑且自言自语的模样,一定会觉得相当怪异。 『什么事啊,笑得那么暧昧。』 「没什么,我只是非常期待今天晚上。」 『劝妳别期待那家伙会做出什么贴心的事。』 「我没有任何期待。反倒是如果他做出什么贴心的事,我才觉得浑身不对劲呢。」琦莉可能会担心起哈维那么做的背后是否有什么蹊跷,例如:会不会隔天一早醒来他就消失不见之类。 琦莉在就寝前,脑海中偶尔会突然闪过这样的念头,然后从床上爬起来窥探餐厅。见到哈维斜坐在沙发上抽着香烟,呆滞望着窗外的夜色之后,琦莉才会放下心中的一块石头,蹑于蹑脚地返回床上。 『妳想要什么就请他买给妳吧!不管多少钱他都可以赚到手。』 「想要的东西……」 琦莉稍微思考了一下说:「并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虽然也不是说全然不想要什么,当然若是选衣服或日常用品,对自己而言的确有益,而且收音机的吊带也已破烂不堪。不过,这些东西都可由自己打工所赚的钱支付,因此没有必要特别要求哈维买给自己。 现在只要能够有人一起共度生日就感到十分满足了。记忆中最后一次庆生是八岁生日时,刚好是祖母去世之前的事。自从祖母去世后,所谓的生日都只是边想着:明天开始就是春季学期了,又得重新认识新室友和新同学,真是辛苦啊!然后为了搬至宿舍的新寝室,终日闷闷不乐地整理行李。 啊!想起来了,去年曾举办过暌违已久的生日派对。不过那并非自己的生日,而是室友的。 依据贝佳本人所言,她的生日是在盛夏的时候。恰巧暑假中没有其它学生,于是两人偷偷潜入学校的礼拜堂,弹着风琴尽情喧闹—— 两人在一阵喧闹后疲惫地坐在地上,贝佳露出笑容淡淡地说了一句:「我的年龄永远不会再增长了。」 ……贝佳的年岁如果能够随之增长,相信现在已经是一位漂亮的女人了吧?她可以清楚想象眼前仿佛有一个飘扬着长及腰际的金发,正飒爽步行的身影。擦身而过的男子全都忍不住停下脚步回首—— 『琦莉,危险!』 「咦?」 当琦莉一听见收音机的喊叫而反射动作握下煞车的同时,已成人的贝佳竟伫立眼前并转身望着自己。 前轮发出低沉的冲撞声响。 ——弹飞出去。 琦莉历经了数秒才意识到这一点。 置物架上的纸袋破裂开来,洋葱就这么滚下坡道。琦莉的部分意识聆听着那不自然的平和声响,呆愣地盯着倒卧在数公尺前的女子身影。路人一阵骚动后全聚集过来。 『……喂!琦莉!』 收音机的声音亦充满着惊愕。听见催促的叫唤,琦莉才回过神。 「妳、妳没事吧?」 从三轮机车上一跃而下,粗暴地将机车往旁一扔,朝女子飞奔过去。一见到女子摇了摇头站起身,太好了,还活着!尽管自己肯定闯了大祸,但至少能够稍微安心一些。 「有没有受伤?有哪里会痛吗?对不起,我一失神还以为是幻影,因为正想着朋友的事,真的非常抱歉——」 琦莉自顾自地一股脑说着莫名其妙的话,窥视着瘫坐在柏油路上那名女子的脸。这个时候,琦莉哑然睁大了双眼。 贝佳! 正如刚刚脑海中所描绘的影像,女子就像是长大成人的贝佳。对方有着一头略带波浪状的金色长发,和一对清澈的蓝色瞳眸。 「啊,没事。我只是为了要闪躲而跌倒罢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那毫无顾忌的爽朗笑容及说话语气也像极了贝佳。 看见惊讶地张着嘴且因松了一口气而说不出话的琦莉,女子眨了眨眼,用一只手在琦莉的眼前挥了挥问:「喂,妳才没事吧?」 「没事,因为妳太漂亮了……」 脱口而出后,琦莉才发觉自己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突然满脸通红地往后一退。 「谢谢。」 女子露出微笑泰然响应。接着对着围聚身旁的路人驱赶似地挥着手说: 「好了好了,这不是事故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赶快离开吧!」 那毫不矫饰且通情达理的口吻让琦莉觉得很舒服。几位走过来欲伸出手(全都是男性)的路人,露出惋惜的表情离去。 女子拍着衣服上的灰尘站了起来,琦莉也跟着站起身。看起来真的没有受伤的样子,琦莉放下心中的担忧再次低头说: 「真的非常抱歉。」 「别放在心上,毕竟我突然冲出来也有错。因为有奇怪的男子不断纠缠……」女子打从心底露出厌恶的表情环顾着周围,一会儿之后脸上才露出松懈的神情。 「他们好像因为刚刚的骚动离去了,这反倒帮了我大忙。」 真是一位好人啊!琦莉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对方是一名越看越觉得像极贝佳的漂亮女子,外表看 起来应该与哈维同年或更年长些。如果自己也到了这样的年龄,会不会与哈维非常相称呢?琦莉脑海中的一角如此思考着,但怎么样也无法具体想象出未来的模样,于是中途作罢。 取而代之的,她想起了洋葱。 「啊——」 琦莉回头望着三轮机车,所有的洋葱全都从置物架的纸袋中滚下坡底不见踪影了。琦莉慌忙跑向三轮机车,略转过头说: 「我在上头的『巴兹&苏西咖啡屋』里打工,若不介意的话欢迎妳来店里,为了赔罪,我请妳吃饭!」 琦莉未等对方响应便跨上驾驶座并发动引擎。等了一会儿,伴随着劣质的引擎声,排气管吐出阵阵黑烟。琦莉加着油门,边将机车掉头往下坡的方向。 『喂,等一下!』 收音机出奇不意地开口:『妳看前面。』收音机虽然这么说,但琦莉不知该看何处,视线游移了一会儿后才停驻在前轮的挡泥板上。 金属的挡泥板完全凹陷。 仔细回想——虽然女子说是跌倒,但当时的确有碰撞的感觉。 「请问……」 一回过头,女子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路上熙来攘往的人群里。 「由于我的身体有先天性的毛病,于是爸爸和妈妈非常的辛苦。爸爸为了筹措我的医药费而去赌博,结果反倒欠了一屁股债。我每天晚上因为疼痛哭泣,妈妈为了照顾我而不堪负荷,以致于精神崩溃。虽然我被告知活不过十岁,然而我却活到十岁生日的前夕。由于我意外活了那么久,爸爸和妈妈不仅筋疲力竭,家产也用尽了,于是在我生日的前一天,大家无法再继续承受煎熬而互相残杀后自尽。」 少女用叉子不断戳着盘子上的巧克力蛋糕,淡然叙说着。 「等我回过神来,我们正在举办生日宴会,每天举行宴会,每天每天无法停止。」 虽然食器为实体,然而蛋糕却仅是在眼前描绘出的幻影,因此少女戳着蛋糕的同时,叉子却敲着盘子发出了剌耳的声响。在普通人的眼里看来,应该是无人的空间里,只见叉子飘浮空中不断撞击着盘子。 对一般人而言应该是种恐怖的景象,然而哈维现在所见的光景更为怪异。 破损的食器和生锈的刀叉拥挤地排满餐桌,上头放着各式各样与那些粗糙食器不相称的豪华料里。应该说,料理的菜色搭配极不协调,说得更明白一点就是欠缺品味(虽然自己并没有判断料理的基准)。一只庞大的烤珠鸡、看起来甜到不行的三层巧克力蛋糕(三层!谁吃啊!)、羊肉香肠搭配着各种水果——所谓的豪华料理,只不过是杂乱无章描绘出让人容易联想的豪华多人料理罢了。 断了脖子的母亲一脸自豪,却带着空虚的浅浅笑容凝视着那些料理,招呼少女吃这个吃那个。而胸口插着菜刀的父亲也泛着微笑将盘子递给哈维。 「客人,您也别客气,请用!您可是第一位前来参加小女生日宴会的宾客呢。」 哈维将手置于餐桌上支着下巴,目光随意飘向他处,仅回答了一声「谢谢。」但完全无视于那些料理(虽说是料理,也只是一些空无一物的破盘子)。 今天已经好几次打从心底一再思考—— 我究竟在做什么? 尽管是因为不能消除对方对琦莉的怨恨而无法回去,但哈维觉得任对方牵着鼻子走的自己才真像是个傻子。 他将目光移向坐在斜前方,也就是坐在所谓生日主位的主角——少女也完全没有动陈列在眼前的料理,反倒想破坏料理般拿着叉子不断戳着。 「我已经厌倦了,每天过着同样的生日,吃着同样的豪华料理。而且,我从未说过想吃这样的料理啊。」 哈维的视线从小声说着的少女脸上挪开,瞥了一眼站在长桌中央处,边争论边切着整只烤鸡的少女双亲。 然后又再度望向少女问: 「妳到底想怎么样?」 「什么?」 少女一脸惊讶,握着叉子不断刺着的手停了下来。 「妳的父母努力做这些事情,全都是为了要取悦妳啊!」 「努力也是徒劳无功,因为我一点也不高兴——」 「所以妳到底想怎么样啊……」哈维略感不耐烦,语气更加严厉:「妳是不是有什么依恋所以才会一直无法跳脱?一定有什么原因吧?不是想开宴会而是有其它未完成的心愿。」 「……没错。」 少女激动地回答。「不过……」她说到这儿就闭上嘴低下了头。沉默之际,少女双亲语气平板喋喋不休的声音有如身旁流泄的背景音乐,虚幻地窜进一侧耳朵中。 过了片响,少女继续说: 「不过,我知道一定不会被允许的,所以说了也无济于事。」 「那——么——妳就说说看啊!妳不说怎么知道呢……」啊——越来越不耐烦了,或许也是对于这么说的自己感到焦躁。 「你们也听一下啊!不要两人独自喋喋不休。」 哈维感到厌烦极了,将所有不耐烦的矛头全指向少女的双亲。 正争执着究竟要从珠鸡的头部还是尾巴开始切(从哪里切都无所谓吧!)的少女双亲突然停下动作,切肉刀从两人的双手之间滑落,尖端就这么刺向餐桌。 双亲的目光集中在少女身上,少女畏缩地微微往后退去,并用求助的眼神瞥了一眼哈维。 「说啊!」 哈维叹了一口气催促着。少女拾眼交互看了看父母后,露出微妙的神色开口: 「……是这样的,在九岁生日时,你们曾经答应过我,如果我活到十岁就带我到外面去走走。我好想到坡顶上看看,在山坡最顶端的那一头不是有宇宙飞船吗?我想去看宇宙飞船。」 少女说到这儿就闭上了嘴,用戒慎恐惧但带着若干期待的眼神窥视着双亲的反应。 双亲面有难色地相互望着对方。 「这种事对妳来说不太合适哦!」父亲惋惜地摇摇头。「前往那里得爬上许多坡道和阶梯,妳没办法在外面待那么久吧?」听到父亲如此说,母亲也附和地点点头:「就是啊!如果妳中途不舒服该怎么办呢?万一哪里擦伤而血流不止呢?」 「够了!」 少女吼出这么一句打断了双亲的话。 「你看吧,果然还是白费力气。反正只是一时为了哄骗我的约定罢了,毕竟我原本被认为是个不可能活过十岁的人。」 少女语气中带着戏谵,对哈维耸了耸肩。然而她倏地将眼神挪开,彷佛压抑着什么似地低头紧抿双唇。父亲再次张口,但最后只是困窘地将话吞了下去,凝重的静默笼罩整个餐厅。 过了数秒—— 「……我说啊——」 现场的气氛让哈维失去开口的适当时机,然而加倍的不耐烦让他终于忍不住插嘴。少女与双亲均流露出沉重的表情拾起头。「啊……」被亡灵一家人用如此凝重的神情注视着,总觉得该不会是在诅咒自己吧?哈维因而感到些许畏缩。 「要不要现在就去?」 哈维询问少女。 「……呃?」 「请你不要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少女的父亲代替只能惊讶得眨着双眼的少女激动说道。而少女的母亲也紧接着发出近似悲鸣的声音:「太过分了,你什么都不知道才会说出这种话!你知道这孩子多么可怜,发作时多么痛苦吗……」 似乎是呼应着对方,餐桌上的食器喀啦喀啦地震动着,接着违反物理法则往空中飘浮,刀叉在空中回转,尖端锁定目标似的对准哈维。 「等一下——听我说啊!姑且不论生前如何,她早已— —」 哈维慌张地补充着站起身,却被椅脚绊了一下。趁此机会,一把叉子有如箭矢般射了过来,削去哈维脸颊上数毫米的皮肤,然后刺入身后的墙壁。哈维冒出一身冷汗—— 「早已死了,所以根本不可能发作了吧……」 「妈妈,住手!」 少女的声音与哈维的话相互重叠,飞向他鼻尖的刀子就这么突然静止不动。 哈维盯着飘浮在眼前的刀子尖端,下意识咽了一口口水——此时,刀子像是突然断了线般垂直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哈维将忍不住屏住的气息深深吐出。 「……她只是被束缚于仍在世时的状态,不可能会再发作了,因为她的躯体早巳不存在。想去外头只需穿过墙壁就可以了啊!」 哈维望着露出泫然欲泣表情,就这么半站起身全身僵住不动的少女,用比平常温柔的语气说明。接着将视线转向少女的双亲。 「啊——」 一脸呆滞并列站在餐桌另一侧的两人,同时发出了少根筋的声音,恍然大悟般双手一拍说:「这么一说,好像真是如此呢!」、「这么说来,的确是这样呢!」……哈维不禁头痛了起来。 「我可以到外面去吗……?」 少女怯怯地询问。 「不过从小几乎未曾出去过,或许马上就会发作……」 「我说过不会发作。」 还不相信啊?哈维无力地叹了口气。 「坡道顶端的那一头对吧?」 我在做什么啊?内心重复着今天不断低喃的台词。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事,不管人生有多长,我绝对不会再像这样去帮助别人了!哈维于心中发誓。 「我带妳去,走吧!」哈维对少女伸出手说。 在「巴兹&苏西咖啡屋」的琦莉将外面露天座位的椅子搬入店内,再于门口挂上打烊的广告牌后便结束一整天的工作。她今天也将最后一张椅子搬进餐厅一角,正打算将打烊的牌子翻过来时,苏西约她一起吃晚餐。 琦莉答谢后摇摇头说: 「我已经有约了,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 过了片刻,苏西突然勃然大怒。 「生日?今天?妳在做什么啊,为什么不早一点说!妳把我们当成什么啦!」 看到满脸失望连珠炮抱怨着的苏西,琦莉惊讶万分。「妳等一下!」巴兹丢下这么一句便走进厨房,三十分钟后拿着刚烤好的磅蛋糕(注:面粉、奶油、糖、蛋各一磅制作而成的蛋糕,又称重奶油蛋糕)走了出来。 苏西将蛋糕塞给仍目瞪口呆的琦莉。「那位和妳住在一起的瘦弱男孩(男孩?)没有好好吃东西吧?下次带他过来吃饭。」苏西一口气说完后,琦莉才终于得以解放离开店里。 「吓了我一跳……没想到提及生日会惹得苏西不高兴。」 琦莉拿着包包、收音机和磅蛋糕,往公寓的方向一步步爬上坡道,但仍是一脸惊吓。 『因为她认为妳把他们当成外人。』 「可是,他们是外人啊……」琦莉回答后,对于自己所说的话,不知为何内心感到些许剌痛。对琦莉而言,目前称得上是自己人的只有哈维和下上而已。 『可是苏姬并不这么想吧?』 「是苏西。」 和哈维经常纠正下士一样,琦莉订正道。当初琦莉提出想至「巴兹&苏西咖啡屋」打工时,哈维第一句话是「啊——很好啊!」而下士却是「『z』太多,很饶舌。」 『妳的情况与哈维不同,可是妳已经与其它人筑起藩篱了哦。』 「是哈维。」 琦莉再次纠正,内心的一角想着:或许吧? 夜晚,没有半个人影的坡道上,一个人的足音与两人的谈话声有如飘散于空气中的噪声般微微回荡着。 矿工们随着日落,结束了在矿坑工作的一天返家,因此和其它道路比起来,「坑道通」的夜晚很早即不见行人的身影。左右两侧的商店也几乎都已打烊,从楼上窗户流泄而出的昏黄灯光及朦胧街灯,点点映照在笼罩着青灰色的柏油路上。只有白天充满着活力且喧嚣热闹,然而日落后的街道却令人感受到异常冷清。 尽管时值早春,仍带着寒意的夜风依然让琦莉微微瑟缩着身体,她将手中的纸袋往胸前一抱,刚出炉的磅蛋糕散发出暖意与隐约的香气。 「对了,今天那个人终究还是没来店里。」 琦莉脑海中浮现中午被自己撞上的那名女子脸庞,低声说着。对方是一位像极贝佳的漂亮金发女子。 「真的没关系吗?会不会昏倒还是……」 『本人都说没关系了,应该没事。』 「可是机车都凹陷了,应该撞到哪里了吧?」 『别管她,没事的。』 「下士?」 下士那莫名冷淡的语气,让琦莉担心地将视线落在收音机上。收音机陷入片刻沉默后,『啊!别担心,俺突然想起其它事情。』 通常听到这种话反而会让人更加担心,琦莉蹙着眉头。『以后再告诉妳,我想先跟哈维确认一些事。』收音机强行终止话题。 「这样啊……?」 语气中充满不悦,随声附和的琦莉将目光从收音机上移开。原来下士有些事是可以跟哈维说却无法告诉自己的,琦莉感到些许怅然。 坐落于坡道上方的公寓映入眼帘。略带红褐的灰色五楼层建筑,左右和面对马路那一面全都被略微倾斜的建筑物包围,显得极为狭窄。 琦莉若无其事抬头望着三楼的某个窗户,顿时停下脚步。 「咦……」 没有灯光。窗框内的玻璃沉浸在漆黑之中。 琦莉再度迈开步伐,走了两三步后不禁加快脚步,转进建筑物侧边时开始变成小跑步,收音机不断跳动着,琦莉一口气爬上户外的阶梯抵达三楼。不自觉地压抑住些许紊乱的气息伫立在房门前面,然后将磅蛋糕夹在身侧,手握住门把。 门并没有上锁,琦莉瞬间抱持着一丝丝的希望,半开门往屋内窥视,房间内果然一片漆黑、没有半个人影。 『没上锁就出门,真是不小心啊!』 收音机骂着。琦莉默默将手伸向身后,缓缓关上了门,没打开电灯就这么走进餐厅。 窗户下方的路灯光芒微微映了进来,青色的光线落在窗户旁的沙发上。昏暗中只有那张散发青色光芒的无人沙发弥漫着莫名寂寥的氛围。 「明明答应我了啊……」 琦莉无意识地低声说着。『琦莉……』收音机担心地叫唤她。 『他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了,一定只是去附近而已。』 「啊,无所谓,反正也没有特别要做什么事,而且哈维应该也不吃蛋糕,我们两人就先品尝吧!」琦莉一口气说到这儿才想起:「啊——下士也不吃……」声音越来越小进而噤口不语。 琦莉像是期待什么似地,毫无意义地再次环视无人的餐厅,然后将蛋糕置于餐桌上,意外发出了极为粗鲁的声响。 糟了!出乎意外的远。 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是抵达目的地之后的事了。根据先前的记忆,似乎只要步行三十分钟即可抵达,但若问是否真是如此,由于哈维对于时间的感觉相当随性,因此他也无法肯定,就连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也记不得了。 爬上「坑道通」坡道的最顶端,穿过矿坑建筑物旁的一条狭窄通道,再登上沿着背对街道耸立的岩壁往上延伸的z型阶梯,便是断层顶亦是坡道的最顶端。抵达目的地时,太阳理所当然的早已西下。透过从来时路下方传来的微弱街灯,勉强可看见脚下的 岩石表面。 偶尔,荒野干爽强劲的风吹拂而过、搔乱着发丝,和镇上满溢生活感的空气完全不同,这里充塞着荒凉大地的气息。虽然没有特别美好的回忆,但哈维总觉得这里的气氛与自己较为亲近且舒服。 「一片漆黑啊!」 身旁穿着睡衣的少女踮起脚尖凝视远方。哈维点燃香烟,敷衍地露出了装蒜的表情。 「应该是因为晚上的关系……」 「什么都看不见哦,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真无聊!」 少女不高兴地噘着嘴。无法对双亲坦白说出内心的想望,为何却能毫无顾忌地对自己发牢骚呢?哈维叹了口气,用夹着香烟的手指指着黑夜的前方。 「那附近隐约可以看见突出的黑影吧?那就是宇宙飞船的遗迹。」 「嗯——?」 少女仅是狐疑的倾着头。看不见吗?哈维内心感到些许失望,尽管早巳忘了究竟是多久以前,然而自己脑海中再度重现过去曾在此眺望的景象。 从砂色云间射出朦胧阳光的天空之下,布满岩石的荒野形成倾斜的下坡,绵延至遥远视野前方、笼罩着朦胧云雾的地平线那头。略将目光往右挪移,荒野的中央,只有一处显现出微妙不同颜色的圆形区域,那里可以看见灰色的突起物斜斜插入地面。 那个物体看起来就像是一把直刺进大地的生锈刀枪,实际上却是一个庞大的建造物——于数百年前坠落,被称为最后的恒星宇宙飞船。 哈维描述的技巧不佳,虽然说明着那样的景象,但少女果然还是无法理解,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宇宙飞船为何会坠落?」 「原因我也不清楚。不过自从最后一艘宇宙飞船在那里坠毁后,就不曾再有囚犯护送船来到此星球了。同一时期,母星上似乎发生了革命还是什么事,但是这也仅止于古老传说的范围,或许母星与这星球已不再有任何关联了吧?」 「囚犯护送船?」 少女语带惊讶地回问。啊,原来这种事情一般人并不清楚呢。哈维思考该如何说明后—— 「这颗星球原本是流刑星,是永远放逐囚犯的地方。原以为是贫瘠的荒野行星,没想到却发现石化资源,于是便借助囚犯的劳力开采资源。从那时候起即为拓荒时代,而教会船来到此行星则是后期的事。那些家伙表面上举着救赎罪人等大义名分,然而却是以资源为目标前来,所以就如妳——」(就如妳所说,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上帝。) 哈维说着说着才发现糟了,于是闭上嘴。不知不觉间,他以为自己说话的对象是琦莉。 少女面对着前方,像是望着什么目标似的凝视着他所说的,那个看不见任何东西的漆黑方向。对于哈维所说的话仿佛只听进了一半。 「感觉似乎真的可以看见宇宙飞船了。」 少女望着前方半自言自语地说着。 「从庞大的宇宙飞船走下许多人,他们排着长长的队伍朝这个方向走过来。在此处挖掘矿坑,建造城镇,然后开始定居于此。」由于宇宙飞船是坠落遇难,恐怕所有的人无一生还,因此此镇的人并非来自那艘船……然而哈维放弃了纠正,或许现在少女的眼中的确呈现出那样的景象。 「于是这个城镇逐渐发展,兴建了马路与家园,然后爸爸和妈妈诞生,最后生下了我。」 说到此,少女突然转往相反的方向。 哈维疑惑地跟着少女转身,顺着两人爬上来的路看去,放眼是一望无际的街灯。 宛如指示着平缓弯曲往下延伸的「坑道通」街道般,黑暗中浮现点点街灯,从家家户户窗口流泄出的微弱灯光,就像是随性洒下的光点般四散着。密集在最下方的闪烁光带,应该就是闹区的繁华街吧? 「第一次像这样俯瞰整个镇,真漂亮啊……」 「……是吗?」哈维对少女赞叹的呢喃并没有产生共鸣,也没有特别的感慨。因为不管到哪个城镇都可以见到这样的景致,而且若要说城市的夜景,西贝里的霓虹灯更为壮观。 少女似乎被深深吸引,默默不语地俯视街灯一会儿后—— 「大哥哥,你喜欢这个城镇吗?」 话锋突然一转。听到对方抛出一个自己从未思考过的问题,哈维沉思了一下后回答: 「没有特别喜欢也不讨厌。」 「那么就从现在开始喜欢啊!我也喜欢上这个城镇了。」 「不了解妳的意思。」 哈维撇了撇叼着香烟的嘴回应。少女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我已经非常满足了,回家吧!」说完便往街灯的方向奔去,轻快跳跃地沿着岩壁弯曲而下的绵延水泥阶梯跑着。 「喂,妳……」 开口制止着但最后却什么都不想说的哈维,和着香烟的烟雾疲惫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尾随少女身后步下阶梯。 少女朝气蓬勃地跳下阶梯,略转过头说: 「大哥哥真是个好人呢!」 见到少女满脸的笑容,「谢谢。」哈维边走边草率回应。竟然做到像是个笨蛋的大好人,哈维对自己感到讶然。 「你一定要喜欢这个城镇哦!」 重复了刚刚的话,少女再次转向前方。「好不容易刚喜欢上这个城镇,但我已经无法再继续留下来了……」白色睡衣外头披着前开式羊毛衫的背影,在跳下台阶的同时融入空气中淡淡消逝,逐渐可见到前方点点浮现于漆黑夜色中的朦胧街灯。 「大哥哥如果能够代替我喜欢这个城镇,我会非常高兴哦!」 澄澈爽朗的声音残留在哈维耳中,少女又轻轻跃下一个台阶—— 她的身影在尚未着地前已完全从阶梯上消失了。 哈维返回公寓时早已夜深人静。再度造访五楼的房间,已不见少女双亲的身影。餐桌上仅残留着白色的食器,不仅如此,陶器类的食器上浮现裂痕且积满尘埃,银色的餐具亦生锈无法使用,他不禁怀疑起,方才真的曾与那家人一起用餐吗? 隔壁邻居所畏惧的闹鬼现象(和房东),还有从窗户落下的叉子,这些应该不会再发生了。 哈维站在门口,眺望着空荡荡的房间一会儿后才步出屋子。 外头的阶梯回荡着轻微的脚步声,哈维回到三楼,打开了从通道前数来第二间的单调自宅(这种回家的感觉早已还忘在过往的某一时点,令他没什么真实感)大门。理所当然的,这个时间里房内一片寂静。哈维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半点声音,关上门走进屋内。 他若无其事地伫立在餐厅口,正想窥视一旁的寝室时—— 『喂……』 传来伴随着微量噪声的低沉声音。仿佛从地底爬出般的肃杀语气,让哈维不禁停下动作,缓缓转头望向餐厅。 从窗户射进泛着青色的昏暗光线,映出窗边沙发的模糊轮廓。沙发中央放置着一台老旧的小型收音机——像是被粗鲁丢置般略微倾斜。 「……啥事?」 哈维做好心理准备,用寝室内听不见的声量回应。 『你的记忆力究竟是什么样的构造啊?记得八十年前的事,而今早的事却忘得一干二净?你要不要打开那生锈的脑壳,好好清洗一下里面的脑啊?反正你又不会死。』 竟然说得如此狠毒。「我并没有忘记!而且也深感愧疚。」哈维不高兴地回嘴。 『你是会觉得愧疚的家伙吗……』 收音机发出了怒吼,但紧接着伴随噗吱的短促杂音陷入了静默。过了片刻,才从喇叭传出压低音量的声音: 『啊,算了!反正你就是这种家伙,俺已经无力到不想多说什么了。』 「什么事,你 说清楚啊!」 『……拜托你稍微站在琦莉的立场想想,俺想说的就是这个!』 抛下这句话后,收音机便不再发出任何声音。明明只要一有不称心的事就会越说越激昂,直到气消为止,像这样半途放弃着实少见。 这种事有需要那么生气吗?哈维不服气地瞪着收音机,然而涌现的愧疚让他移开目光再度望向寝室。 被昏暗光线包围的狭窄房间里,窗户下方放着一张铁制单人床。在微弱夜光的映照下,可以看见毛毯下的娇小人影。仅仅一瞬间,明明没有拼布被单的棉被,但眼前的景象却与五楼少女的床铺相互重叠。 琦莉面对墙壁而眠,哈维走向前探出身子窥探,此时琦莉转过身俯伏着。 「什么嘛!原来是装睡啊!」 「……我早就睡了,是被下士的怒吼吵醒的。」 琦莉的脸埋在枕头里,模糊的声音说了这么一句后又陷入沉默。哈维发现琦莉那纤细的拳头紧握到发白地揪住硬梆梆的毛毯……此时他才真正的感到后悔。 「啊——是这样的,我因为临时有急事,所以出去一下——」 哈维开口说明。这些话在对方耳里听起来应该都像是借口,于是话说到一半便闭上了嘴,随意凝视着斜上方思考了数秒。在哈维心中,那数秒就像是思考了一小时之久,最后,他终于吐出了一句话: 「对不起,是我不好。」 语气中混杂着叹息,顺势微微低下头。 琦莉略抬起头:「……没关系,我并没有生气。」生硬说完后又迅速将脸埋进枕头。看来应该是真的生气了。 「……我说啊,啊——我该怎么做妳才会气消呢?」哈维苦恼到连说话的语气也变得莫名其妙,脸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蛋糕。」琦莉出奇不意的低喃让哈维本能地回问:「啥?」 琦莉微微移动了枕头上的脸颊,斜眼瞪着般仰望哈维,不悦地又重复说了一次:「蛋糕。」 我在做什么啊? 今天一整天,这句话在脑中已反复思考了上百万次。大致上整天都是这样的情境,哈维盯着眼前装着磅蛋糕的盘子,放弃地叹了口气。为什么在这样的深夜里,还得吃着自己根本不想吃的蛋糕呢…… 瞥了眼身边坐在沙发上的少女,明明方才还一脸不悦,现在却欣喜地用握住叉子的手切着置于膝上小盘中的蛋糕。她将一块蛋糕送入嘴里,一脸复杂的表情确认味道,接着又露出幸福的笑容。尽管已经十五岁了,但某些部分还带着孩子气——哈维如此想着,发觉自己竟然感到莫名的安心。 『好吃吗?』 置于沙发中央,两人之中(回来时就一直放在那里)的收音机问。 「真希望下士也能尝尝。」 『这个时候多么希望俺是依附在动物身上啊。』 「什么动物?举例来说。」 『举例啊,像是狗啦!』 「狗下士?」 琦莉的话唤起哈维的想象力,脑海中浮现狗的模样,令他忍不住想笑。 『怎样!』 「没什么。」 听见收音机发出不高兴的声音,哈维敷衍地收起表情并将脸撇向一旁。 黑色玻璃窗上隐约映着自己的侧脸与后方的餐厅。哈维若无其事眺望着玻璃,用右手的叉子往盘中一叉(会用右手并非因为原本是右撇子,虽然两只手都可灵活使用,但最近义肢比原本的右手更加灵巧,于是自然而然成为右撇子),将一块蛋糕塞进嘴中。并没有想象中甜,自己没有资格评断料理的口味如何,但这应该还算得上美味。 哈维嘴上叼着叉子取代了香烟,就这么将手放在沙发椅背上撑着脸颊,目光透过玻璃映照的室内景象,落在下方的马路。 狭窄的坡道夹在钢骨结构的古老建筑物间往左右延伸。除了到处微弱明灭闪烁的街灯外,没有其它生物,一片死气沉沉的静谧;然而明天一早当矿工们上工时,又将开始喧嚣的一天。 注意力转向身旁持续着的对话,琦莉正小声谈论「巴兹&苏西咖啡屋」的老板是多么有名的厨师,而收音机则不高兴地埋怨「巴兹&苏姬咖啡屋」的发音多么困难,完全牛头不对马嘴。 「琦莉,妳喜欢这个城镇吗?」 哈维的视线就这么望着窗外,突然想起而开口问道。当琦莉中断对话望着自己时,哈维后悔问了奇怪的问题,于是对琦莉说:「当作我没问。」时—— 「嗯,很喜欢。」 琦莉老实且简短回答。 哈维依然支着脸,他瞄了琦莉一眼,琦莉正露出害羞的笑容,盯着置于膝上的蛋糕说:「我喜欢这个镇上的人,喜欢巴兹和苏西,也喜欢在『巴兹&苏西咖啡屋』工作。」收音机强行插嘴:「那家店名真的很饶舌。」话题仍往这个方向打转。 哈维仅叹了口气并没有加入两人的对话,视线又移回窗外。 一个人和一台收音机的声音从耳膜的表层掠过,哈维再度俯视街道。自己应该有点感觉吧?然而老实说,自己果然毫无喜欢或讨厌的感觉,对于居民也丝毫不感兴趣,一切都无所谓。 ……不过既然琦莉和少女都如此说了,自己似乎应该试着努力看看。 「啊……」 哈维忍不住发出了声音。过了一会儿,夹杂着苦笑重新将嘴里的叉子叼好。 眼前彷佛又出现那名穿着轻轻翻飞的前开式羊毛衫,充满朝气奔上坡道的少女身影。但剎那又融入漆黑的柏油路消失无踪。 第二话 幽灵与作家 扒手少女和混水摸鱼的矿工搭上运煤台车,展开矿坑大冒险。躲过岩怪的袭击,抵达矿脉的最深处,他们是否能够找到传说中的宝石呢—— 老矿工对同伴述说年少轻狂时的冒险奇谭,好评连载第二集! 宣传文字映入琦莉眼帘,她停下擦拭柜台的手稍做休息,盯着被随意丢置的皱巴巴报纸。 在东贝里时,所谓的报纸就是由教会分部发行,内容索然无趣的定期刊物。而这里则是由南海洛的矿工组织发行,主要刊登资源的探採情况和矿工的讣闻等,为隔周发刊的报纸。 『是报纸小说啊!』 置于柜台一角的收音机,喇叭传出的微弱弦乐声中夹杂着低语。琦莉从报纸上拾起脸,将目光移至正在厨房里面清洗锅子的壮汉那张冷峻侧脸。 这是包裹在从棚架内取出的意大利面外头的旧报纸。巴兹发现琦莉正打算丢弃时又顺手捡了起来,利用傍晚稍微空闲时阅读。 然而,这却成为琦莉与外表看起来不像是会看小说(仅是偏见),平常几乎沉默寡言的巴兹之间交谈的引线。 「这个故事很有趣吗?」琦莉越过柜台询问。 「不,是三流的作品。」 「……」简短的回答马上终结了两人的对话。只要和巴兹接触,似乎就会产生不觉得哈维冷淡或是寡言,甚至非常平易近人的错觉。 「啊,那个是先前一位常来店里的客人所写的哦!因为组织的人对主角的设定有异议,因此只连载了两集就被迫中止了。那个人非常消沉,来店里时还曾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吃饭呢。」 正坐在一旁记帐的苏西抬起头补充道。根据苏西所言,是巴兹低头要求苏西一定得嫁给他,不过她怎么样都非常难以想象巴兹会做出那样的行径。而苏西也经常和来店里的顾客们提及此事,琦莉总是心想:怎么没有人怀疑? 「不过最近听说他的文章在杂志上颇受欢迎,好像是一本属于思想类的艰难杂志,虽然我完全不懂,但听说引起广大回响呢。」 「真厉害啊!」 「好像真的很厉害呢。不过自从上次那件事情后,他就不曾到店里来了。」 苏西合起帐簿,边收拾边用略带寂寞的语气说。「唔,这样啊……」琦莉只能如此反应。苏西对她露出温柔的笑容: 「今天没什么客人,早一点打烊吧!能不能帮我收拾一下外面?」 「好!」 琦莉颔首离开柜台,小跑步至门口。由于今天适逢周日,并没有矿工进出,因此从早上开始生意便显得清淡许多,到了日落时分则完全没有顾客上门。苏西的态度则一副有这样的日子也乐得轻松。 琦莉推开玻璃门,头顶上传来喀锵喀锵的清脆钟声。日落的户外空气让琦莉微微瑟缩了一下身体,她望了望在华灯初上的坡道上来往的行人。此时发现一个正走下对街的高个青年。 「啊,哈维——」 琦莉慌张地呼唤。既然经过店门前,进来就好啦……也没有必要故意避开走在对街啊! 青年在坡道的中途停下脚步,转身望着琦莉,瞬间流露出似乎不想被叫住的微妙神情。然而他的脸马上恢复惯有的面无表情,双手插进工作裤的口袋中,随性走了过来。 早春的晚间道路上仍透着寒意,哈维却毫不介意,仅在背心外头随意罩了一件长袖衬衫。映着夜空颜色与街灯朦胧光线的红铜色头发微微泛着青蓝。 「你要去哪里?」 「有一点事。」依然答非所问。最近对于哈维的冷淡响应,琦莉并不生气,反而感到悲伤。或许是这样的心情显露于脸上,仅仅一瞬问,哈维露出了非常后悔的表情附加了一句:「我今天不会太晚回去。」 「不一起吃饭吗?我正打算约琦莉呢。」 一听见拄着拐杖出现在玻璃门口的苏西对着自己询问的同时,哈维条件反射地将脸上的表情收起,仅用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默默望着苏西。 「那么,待会见。」 哈维只对琦莉丢下这么一句,身体往九十度一转就迈开步伐离去。 「啊,等一……哈维……」 瞬间,琦莉想追上前,然而才刚踏出一步便停了下来。回头看了苏西一眼,然后又将视线落在哈维那毫不在乎跨步离去的背影,接着再次转身望着苏西。 苏西开玩笑但略带寂寞地耸了耸肩: 「他可能讨厌我吧?」 「真不好意思,不是这样的。他原本的态度就是那样,因为恰巧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最近特别严重。他平常还好,不过基本上大概就是那种态度……」 对着语无伦次掩饰着的琦莉,苏西笑着说:「没关系,我不会放在心上。」 「我知道他不是坏人,看妳那么努力为他辩解就知道了。」 「真不好意思……」 听见苏西为自己找台阶,琦莉更加感到愧疚,再一次低头致歉时,看往哈维离去的下坡方向。修长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弯道的那一头,柏油路面上洒满了绵延街灯的昏暗灯光。 哈维以前根本不会做出如此极端回避他人的举止。即使态度多少(……相当)显得冷淡,但仍会和人普通交谈,态度绝对不会那么恶劣。 全都肇因于发生了那件事情,哈维才会有如此的转变。 琦莉脑海中浮现,在「砂之海」上遇见的「砂走」号船员和他们老大的脸。对哈维来说,那位名叫欧鲁-翰的人,应该曾经被他归类于「不错」的少数友人之一,然而,那个人却想要将哈维出卖给教会。 自从那件事情之后,总觉得哈维内心原本细微的某种物质似乎突然被斩断了。而那究竟是什么东西,由于笼统到无法清楚形容,或许是类似与世界接续的东西吧? 「琦莉,收拾收拾吧!」 眺望着日落的坡道,心情不禁跟着沉重起来之时,听见苏西爽朗的声音。琦莉打起精神跟在走回店内的苏西身后:心中边想着:下次要请巴兹传授磅蛋糕的做法。前天的生日宴会(虽然称不上),哈维非常罕见的将磅蛋糕全部吃得精光,应该是非常喜欢吧? 「对了!」 苏西在门口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望着一同停下的琦莉。 「能不能麻烦妳一件事?虽然不是店里的工作……」 「好的。」琦莉当然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见到妳朋友后,突然让我非常担心另一人,我想麻烦妳回家时顺道帮我拿个东西给他。」 「啊——真是的,最近的年轻人啊,全都让人无法放心。」苏西嘴中虽然嘟喃着,但仍踩着愉快的脚步穿过玻璃门。琦莉微微露出苦笑,正打算跟着走进去时—— 「咦,今天已经打烊了吗?」 琦莉听见声音回过头,街灯下站着两名看似矿工的男子。一人是陌生的脸孔,另外一人则是几乎天天来店里吃午餐的常客,与对方交谈过好几次。 「对不起,今天已经……」 「啊?」 琦莉开口回答时,那位陌生的男子突然大声说: 「好一段时间没来,原来琪娜已经回来啦!」 「不是琪娜哦!是在这里打工的孩子,我记得好像是叫琦莉吧?」 「嗯,啊,是的。」 被那名常客一问,琦莉吓了一跳颔首回应。「不是琪娜啊?对了,琪娜应该更高吧?」另一名男子眨了眨眼说。感到莫名其妙的琦莉也眨着眼,询问般地望着常客的脸。 「啊,琪娜是老板的女儿。」男子又接着自言自语说:「连名字都有点像呢!」然后以轻松的语气继续对琦莉解释:「不过她离家出走了。因此老板 娘一见到年轻的孩子,就会不自觉地想照顾对方。」 「离家出走……?」 「哎哟,麻烦你要传播流言也不要让当事人听见啊!」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琦莉将询问的话吞了回去。 苏西露出略微生气的表情,双手环胸倚着玻璃门。苏西这样的表情相当具有魄力。 「啊,苏西,晚安。」 两名男子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不过苏西马上笑了出来,表情顺势舒展开来。「正要打烊呢!真拿你们没办法,肚子饿坏了吧?」苏西用惯有的开朗声音催促着两人,眼神望着伫立一旁的琦莉露出了苦笑。那笑容似乎意味着:真是伤脑筋的人啊! 「真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妳再帮忙一下?」 「啊,好的。」 琦莉有些慌张地回应后,也跟着返回店内。头一次听见苏西有个女儿这件事,但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离家出走呢?琦莉很想问,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就像琦莉有自己的理由一样,苏西他们一定也有苦衷,而且不管理由为何,即使琦莉知道了也帮不上忙。 琦莉凝视着像是追赶般催促着男子们进入店里的苏西背影,脑海中思考着另一件事——苏西所照顾的并不只限于年轻人,举凡成年的矿工或是其它人,只要与苏西有关,大部分的人都是她的「照顾对象」吧。 结束工作回到公寓,琦莉并没有马上爬上三楼,而是在二楼停下了脚步。 仔细想想,店里常客的脸都已经记住了,然而对于自己所居住的公寓邻居,一个月以来却几乎没什么交流。在户外的阶梯不知与多少人打过照面,然而也仅止于默默错身而过或是点头打招呼的程度而已。 因此,关于住在二楼最里面房间那位年轻人的事,也是听苏西说了后才知道。 琦莉站在门前按下门铃,透过门扉可听见哔的岔音。 「……不在家吗?」 等了片刻,感觉里面无人出来应门的琦莉诧异低语。『刚刚窗户的灯光是亮着哦。』听见垂挂在脖子上的收音机这么说,琦莉忆起刚刚从马路上仰望二楼时,的确看见亮着灯光。 再次按下门钤,又等了一会儿,依旧没有回应。 琦莉低头望着抱在手中的布包,伤脑筋地叹了一口气。透过包裹的布,可以感受到小锅子仍然温热的触感。苏西托琦莉带来的东西是分装于小锅子内的「巴兹&苏西咖啡屋」名料理——由鸡肉、鸡蛋和鹰嘴豆做成的亲子浓汤,和三个也是由巴兹特制,揉进洋葱及玉米的圆面包。 抬头望着无人出来应门的房门,琦莉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果没办法交给对方,那就伤脑筋了啊……」 『自己吃不就得了。』 「不行,毕竟这是受人所托的东西啊!」琦莉有点不高兴地鼓着脸,责备收音机那不负责任的发言,然后不死心地握住门把。 「咦……」 门没锁。 琦莉想到将东西置于玄关后离去的方案,不过又觉得擅自开门不妥。可是,自己又不是可疑的人——琦莉心中如此辩解着微微拉开门、窥探房内。 昏暗的走廊尽头,可以看见从房间门口流泄而出的灯光,还可隐约听见敲打着什么东西的清脆声音。 屋内果然有人!琦莉松了一口气后想起……该不会是小偷吧?她不禁感到害怕,低头望着收音机,有下士在身边,不会有什么问题的!琦莉说服自己,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半点足音,踏上走廊后才想起来—— (啊!我为什么要进来啊……) 原本打算放在门口后旋即离去,但因为发觉有人在屋里而不知不觉走了进来。 思考至此的同时,琦莉已经站在门口窥视着屋内。 天花板上的电灯并未打开,只有摆放在窗户旁边的桌子四周被桌灯的亮光包围;一片昏暗之中,只有那个地方形成一个朦胧的光影空间。琦莉看见一个正背对自己、面对桌子而坐的人影,她不禁松了一口气,因为不可能会有小偷坐在书桌前。对方应该是这屋子里的人。 至此虽然感到安心,但该不会自己的立场反倒被误认为小偷吧? 「对不起,晚安。」 要是沉默不语,恐怕真的会被视为可疑之人,于是琦莉慌张地开口打招呼。 琦莉觉得面对书桌的人影吓了一跳,肩膀晃动了一下。然而或许这只是她多心,和听见门铃却没有任何响应一样,琦莉等了一会儿,感觉对方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不知是埋首于桌上的工作还是故意无视于自己的存在? 究竟在做什么呢?琦莉越过人影的肩膀一看,对方面对着桌上的打字机,好像正专心打着文章,周围散落着已完成的稿纸。 真像小说家——心中涌上这个可笑的感想后,琦莉才想起对方的确是位小说家。 根据苏西所说,住在这间房子里的年轻小说家,正是报纸上那篇矿坑冒险故事的作者。同一栋公寓里竟然住著作品被刊载于报纸或杂志上的人,总觉得很了不起。 (打扰对方不太好吧……) 琦莉低头望着包裹小锅子的布包,一时之间陷入思考。虽然闪过默默将东西置于一旁离去的念头,但总觉得东西还是趁热吃比较好。 没错!琦莉点了点头,小心避开散落地面的纸张朝里面的桌子靠近。她在青年的背后停下脚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对不起,晚安!」 琦莉发出比刚刚更为宏亮的声音,这次对方有了反应——而且反应过了头。青年倏地抬起头,原以为他要转过头来,没想到—— 「吵死人了!」 出奇不意的怒吼加上对方当时的表情,让琦莉吓得跳起般往后退,结果踩到掉在地上的纸张使得脚跟一滑。 「哇……」 稿纸被琦莉踢散开来,她一屁股跌坐地上,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松开了抱在手中的东西。布包掉落在地,包在外头的布已松脱,小锅子整个翻倒,圆面包也滚落地面。 琦莉一脸愕然,盯着地面上扩散的乳白色浓汤。 「啊……」 琦莉忍不住发出了惋惜声。说不定现在脸上正流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她戒慎恐惧地拾起头窥视青年的脸色。对方从椅子上半站起身,和琦莉一样低头望着地上的惨状,全身僵住不动。然而当他与琦莉四目相交时,慌张地踢开椅子奔了过去。 「对、对不起,突然大吼,妳有没有怎么样?」 对方蹲下身捡起小锅子,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处理打翻的浓汤,眼神不断环顾着周围。 「啊,我没事……」 琦莉呆然地仰视着青年的脸,内心感到些许失望。刚刚对方一瞬间露出极为恐怖的扭曲表情,想必是自己多心,因为现在完全看不出任何恐怖的气氛。他是个虽然有点神经质,但是整体给人柔和印象的长脸青年。苏西曾说过看见哈维就想起此青年,琦莉现在多少可以理解了。乍看之下,那修长单薄的感觉和哈维非常相似——然而哈维单纯只是瘦,眼前的年轻人却怎么看都是一副「病态」。削瘦的双颊,凹陷的眼眶,脸上还带着不健康的土黄色。 「这个是『巴兹&苏西咖啡屋』的浓汤?」 对方用疲惫无力的声音问,边拿起手边被丢置的衬衫开始擦拭地面。不应该用那种东西擦拭吧……琦莉边想边捡起滚落的圆面包。 「是的,我现在在那里打工。我是受苏西之托送这个过来,但因为没有人出来应门……」所以自己就擅自进来了。 「原来苏西还记得我,真是感动啊!」 「由于你最近都没来店里,她非常担心。请问 你有好好吃饭吗?」 虽然是初次见面,但一见到青年那副憔悴的模样,连琦莉也不禁为他担心起来。 「嗯!这个并不重要,现在我正好文思泉涌。」青年微笑说着,然后望着桌子—— 琦莉感到瞬间涌上一阵寒气,身体忍不住往后一缩。 在憔悴的眼眶深处,青年的双眼闪着异样光芒盯着桌上的打字机,原以为他要露出微笑,但嘴角却咧成怪异的形状。 「对了,不赶快写不行……」 对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彷佛要抓住空中看不见的某物般,将双手伸向前方走回书桌,几乎可说是爬回椅子上,面对打字机再度敲打起键盘。 「对不起,这个要怎么处理……」 收拾到一半就被置于一旁的琦莉,困惑地朝着青年的背影询问。明明方才还彼此对话,青年却马上就忘了琦莉的存在般埋首于打字机前,不断敲打着键盘。 「这……」 『琦莉,出去!』 收音机突然低声警告。 『离开这里,快一点!』 琦莉吓了一跳、低头望着收音机,当眼神再度回到青年身上时,从打字机中缓缓伸出某种细长的物体。 是人类的手。 「……」 跌坐地上的琦莉伸手在身后摸索着地面,往后移动半公尺远。那双手环住青年的背部之后,手的主人接着爬上桌面——是一名被黑影笼罩的削瘦男子。尽管如此,青年却仍众精会神地敲打着键盘。 男子犹如慢动作般从打字机中探出上半身,缓缓将视线投向琦莉。桌灯所形成的朦胧光影空间下,男子的脸上浮现和青年相同的扭曲笑容。散落一地的纸堆有如呼应般往上飞舞,开始在空中卷起了漩涡。 『琦莉,站起来!快出去!』 伴随着尖锐的声音,琦莉感受到腹部被撞飞般的冲击,同时从收音机的喇叭中击出了波动。冲击波吹散了纸张的漩涡,大量的白色纸张在房间内漫天飞舞,遮蔽了整个视野。 琦莉突然想起似的一跃而起,半爬着冲出房间。尽管双脚纠结跌跌撞撞,琦莉仍一直线地穿过走廊,双手紧抓住门把一转,夺门而出冲向走道上,然后迅速将身后的门关上。 「什……」 琦莉瘫坐在走道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恐惧地转头望着身后。 「什么东西?刚刚那个……」 从紧闭的门那一头似乎仍可听见敲打着打字机键盘的清脆声响。有如黑暗中的孤岛般,孤零零在桌灯之下不断敲打着键盘的青年背影,紧紧黏附在琦莉的视网膜上,久久无法散去。 「别多管闲事!」 当晚,对明明说不会晚归,最后却已算隔天凌晨才返家的哈维提及有关二楼青年的事时,哈维以琦莉早已预料到的台词响应。 尽管和预料一样,但琦莉仍不悦地闭上嘴。哈维则在他固定座位的沙发上坐下,掏出一根香烟说: 「听完下士的描述,我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并非只是凭依灵的程度而已,那是个强行进入人类内心并控制对方的恶灵。』置于身旁沙发上的收音机补充说明,哈维也点了点头。 「不是妳可以随意插手帮忙的。」 「可是……所以我才找哈维商量啊。」 「啥?」 打火机就这么在香烟前空虚地燃着火焰,哈维的视线仰望着琦莉询问。那吃惊的表情完全不像是演技。 「为什么我得帮那家伙啊?」 哈维叼着香烟,语气中带着些许的不解,非常干脆地丢下这一句。「为什么……」琦莉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接不下去了。 「……琦莉。」 哈维低头再次按下打火机将香烟点燃,短短叹了一口气。 「我并非在开玩笑,劝妳别只是因为觉得好玩而想去多管闲事。」 「我不是抱着好玩的态度……」 琦莉不满地嘟起嘴想要反驳之时,「静静听我说完!」没想到却被哈维那严厉的声音给制止而噤口。 沉默一会儿后,哈维缓缓吐出烟说: 「问题不在于妳怎么样而是我很讨厌这样,我讨厌妳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遭遇任何危险。」 哈维用低沉的声音说完后,那天便不再开口。 虽然嘴上那么说,没想到自己才是个傻到不行的大好人。活了这么久,最近才终于领悟到这一点。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忙呢!」 『忙什么啊……』 「……有些事。」 哈维暧昧地闪烁其词,将视线从提在手中的收音机上挪开,抬头望着犹如在头顶上方泅泳的洗濯物。在这条离「坑道通」有点距离的狭窄坡道上,晒衣绳从左右两侧的建筑物窗户横越马路挂着,白色的衬衫及床单和缓地随风摇摆(三轮机车一通过,应该马上就会染成灰色了吧)。 今天覆盖天空的砂色雾气浓度较平日稀薄,是个温暖的早春午后。哈维避开零星擦身而过的行人走下坡道。真不知为何在这样的好天气下,两个男人得压低声音谈话。 『之前全是因为琦莉无意勉强追问你,所以俺也跟着默不吭声。你到底是在做什么啊?』 「私事,时候到了我自然会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啰嗦死了!小声一点!」 哈维制止收音机越来越大的音量,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眼神恰巧停在马路前方的招牌上。 「啊——找到了!」 哈维在坡道中途的一家店前停下脚步。约有一半沉入地下般的低矮大门上挂着一个生锈的招牌。马路上充满着晴朗的春天气息,然而,只有大门四周弥漫着莫名怪异的阴沉氛围。 这个镇上似乎只有这一家收购打字机的古董店——现在这个时代里,只能在古董店才买得到打字机这种东西了。在通讯技术完备的都市,文字的操作是使用更为便利的信息输出装置。 有着雕刻装饰的门把,却因过度磨损而看不出原貌。哈维握住门把一拉,传来喀嗒喀嗒开合不良的声音,他不禁微微缩了缩脖子。 「回去!」 突然听见一声怒吼。 哈维差点忍不住想转身离去,但从店内传来的对话明白,那并非针对自己。 这是一间布满灰尘气味,狭窄阴暗的店。左右两旁的棚架上杂乱地堆满了物品,而店的最里面也有一张和棚架一样积满了杂物,几乎失去作用的柜台。 柜台那一头站着一名看似老板的男子,而前方站着另一名面对老板、个头矮小的男子背影。两人的对话似乎无法取得共识,此时,老板发现了哈维而转过头。 「啊!客人,欢迎光临!」脸上露出做生意的讨好笑容,推开眼前的客人从柜台探出身。 「不,我不是客人。」、「喂!我的事情还没解决啊!」、「够了!麻烦你赶快回去吧!」凌乱不堪的店内交错着混乱的对话,气氛显得更加杂乱无绪。当哈维因此而兴起离开的念头之际—— 「什么!莫非那个是……」 边露出和蔼笑容边估价似观察着哈维的老板突然高分贝喊道,接着脸上反倒溢满了令人不舒眼的笑意。 「我知道你来的目的了,客人。请进请进,请往里面走。」 「……?」 被对方招呼着往前走的哈维不禁提高警戒,老板几乎要从柜台滑落般探出上半身,窥视着收音机。 「啊,果然,这是……你带的这个可真是个宝啊……」 老板心荡神驰地赞叹。接着从胸前的口袋取出笔,开始在便条纸上写起数 字。 「三百……四百,不!四百五向你购买,如何?如果没有这么老旧的话,价格可以超过七百。不过也会有认为老旧才有味道的买主啦。」 「啊——等一下!」 对方似乎误解了,哈维经过片刻才会意过来。「我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要卖这台收音机。」但是依出价高低或许会列入考虑,正当哈维闪过这个念头的同时,另一名顾客从一旁插入两人中间,与老板不分轩轾地露出了兴味盎然的眼神,紧盯着收音机。 那位顾客的外表让哈维着实吓了一跳。对方是一名难以判断年龄,个头矮小的男子——虽然头上夹杂的白发还有刻画在眼尾的深深皱纹,让他看起来宛如老人一般,然而脸的外型仍是非常年轻。男子给人的印象不仅相当难以形容,更奇妙的是,左眼的眼窝镶崁般装着一个黑色的单眼眼镜。那并不是钟表行所使用的单片小眼镜,而是宛如将战争所使用的夜视望远镜切成一半,直接黏贴在眼睛上的模样。 哈维低头望着那怪异的单眼眼镜,全身僵住无法动弹。此时,男子突然毫无预警地伸出双手,紧抓住收音机。 「哇,干什么啊!」 哈维迅速甩开对方,然而男子丝毫不退却。 「喂,让给我!你把这个让给我!」 『呃……』 可能是因为对方突然靠近而感到不安,喇叭中发出了声响,哈维也被吓了一跳,不禁咽了咽口水。这是怎么一回事…… 男子的目光从收音机上挪开,突然抬起头望着哈维。「……哦——」伴随着莫名其妙的赞叹声,那单眼眼镜有如舔舐般从哈维的头顶滑至鞋尖。 「你!」 对方出奇不意抓住哈维的手。 「哇!」 哈维忍不住叫了出来,身体往后一退。「你别太过分了!别对客人做出这种莫名其妙的举止!」老板拿出撢子开始胡乱挥舞。 「我不是叫你回去吗……回去回去!」 被撢子驱赶的单眼眼镜男子哇哇叫着跳开。 「哼,我会诅咒这家店关门大吉!」 男子丢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后转过身离开。「别再来了!下次你敢再来的话,就把你交给警卫队!」在老板的护骂声中,男子从店里逃了出去,粗暴打开店门后砰地将门一把甩上,扬起了阵阵尘埃。 怪异的顾客离去后,尘埃又再度飘落地面,店内陷入一阵冷清的寂静。 「真是的,那个怪异的男子!真是失礼了。」 老板将撢子往墙边一丢走了过来。 「那位是居住在郊外遗迹的怪人。不久前,身无分文的他为了想买店里的一台打字机而经常来我店里,当时就曾驱赶过他。即使告诉他已经卖给其它客人,他还是不断缠着追问究竟是卖给什么人。」 「我就是为了那台打字机的事而来。你知道有关那台打字机的前任主人,或是其它任何相关的事情吗?」 正巧对方提及自己来此目的的话题,于是哈维将手肘靠在柜台上询问。 「你该不会是那个怪胎的同伙吧?客人……」 老板怀疑地蹙着眉。哈维赶紧摇摇头,若无其事地将柜台上的右手换成左手,然后将右手伸进口袋内。如果是意指身上装有怪异的机器,自己也不愿意被归类为对方的同伴。 在柜台另一侧的老板和哈维一样,拄着手探出身体。 「……虽然这事情非常荒唐,不过也可以当成谈话的题材,你就姑且听听吧!」 起了个开场白后,老板故意压低声音开始述说…… 「前任和前前任主人全都是衰弱而死的哦!那个打字机的第一任主人是一位著名的小说家,不过好像因为写了被教会弹劾的作品而遭到处刑。之后那位小说家便依附在打字机上,为了完成他那尚未完稿的伟大作品,不断牺牲往后的每一任拥有者,在南海洛大陆四处流转……」 老板说到此时打住,想诉说什么似的盯着哈维的眼睛。 「怎么了?」 「你不觉得这种事情很可怕吗?」 「不会。」 哈维冷漠地回应。老板突然扫兴地将凑过来的脸移开。 「每个人听了都相信呢!」 「什么!原来是杜撰的啊……」哈维原本也相信了。 「不过可不是我杜撰的哦!毕竟太扯了,哪会有附身在打字机上的恶灵啊!」 完全不知道眼前就有一个收音机凭依灵的老板断然定论。 哈维判断,再继续听下去应该也不会得到有用的情报,于是马上离开柜台。 「打扰了,再见。」 「客人,你真的不想卖那个收音机吗?那么我出五百吧!」 听见那仍不死心的声音,哈维顿时停下脚步。低头望着收音机考虑了片刻后转过身,一脸认真对老板说: 「五百五十。」 「成交。」 紧接着收音机发出冲击波,摧毁了棚架,上头堆积的商品整个崩落。趁老板陷入慌乱之际,哈维迅速逃出那家店。 星期一的「巴兹&苏西咖啡屋」非常繁忙,不仅顾客多,市场也送进了大量的食材,所以巴兹和苏西除了得留心店内情形,还得整理食材和后续处理,终日无法休息地站着工作。 因此,下午顾客终于稍微减少时,苏西才得以开口问琦莉:「昨晚怎么样呢?」 琦莉原本想回答:对方看起来好像精神不错的样子,直夸好吃并将东西吃完了。然而,尽管有许多开不了口的事,琦莉仍不想对苏西说谎,于是说了部分事实——锅子打翻了。当时苏西那失望的表情,让琦莉的心中一阵刺痛。 苏西听完之后便揽下琦莉所负责的工作,腾出三十分钟给琦莉,托付她再一次将东西带去,并命令顺道将昨天的锅子取回后催促她赶快出门。 于是琦莉又抱着受托的东西,站在公寓二楼最里面那间房间的门前。 从五分钟之前,琦莉便一直犹豫地杵在原地。 琦莉除了担心昨天那位青年的事,自己也想帮苏西的忙,但又不想惹哈维生气。 不断烦恼的结果,琦莉决定以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来衡量优先顺位,重新思考之后迅速得出了结论。 (……算了。) 至少在哈维回来之前,自己还是不要擅自行动——由于下士认为要求琦莉不能多管闲事,她一定不会就此不管,于是逼哈维帮琦莉前往调查有关打字机的事。 嗯,回去吧! 当琦莉转身正要离开门前时,房内传来声响。 琦莉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大门心想:都已经下定决心回去了,绝对不能再放心不下,等一下拜托哈唯一起过来查看就好了。不过,总觉得刚刚那个好像是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之后就完全听不见任何声响,屋内一片沉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别理它,回家吧! ……该不会死了—— 脑中浮现这个念头时,琦莉已将大门打开。 和昨天一样,从昏暗走廊尽头的房间流泄出桌灯的光芒。琦莉直盯着那里,弯下腰将苏西托付的东西置于玄关后走了进去,在房间门口往内窥探—— 「啊,你不要紧吧……」 从椅子上滑落般扑倒在地的青年映入眼帘。 琦莉跑向前将他扶起,望着对方的脸:心头震了一下。青年看起来比昨日更加衰弱了好几倍,完全不像是只经过一天的时间而已。 「啊,妳是昨天的……我没关系……」 青年用那完全不像是没事的孱弱声音响应。浑浊的黄色双眼无力地望着四周,最后停在桌上的打字机。他攀住椅子想勉 强站起身。 「不行,你得休息一下……」 「不要管我!」 青年粗暴地一甩,琦莉一度重心不稳,但马上挡在站起身的青年面前,将手伸向了打字机。瞬间,青年的脸上因愤怒而显得扭曲。「别碰!」、「你再这样下去会死的!」、「还给我!」两人相互抢夺着打宇机。 在这个时点上,琦莉的体力占了优势。她趁着青年摇摇晃晃似乎要倾倒之际,一把将打字机抢了过来—— 窗户!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将窗户打开。 「住手,妳在做什么!」 琦莉将打字机举起想向外丢去,却被青年抓住衣服而跌坐在地。当琦莉仍想伸手抓住掉在地上的打字机时—— 琦莉还来不及意会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瞬间停止了呼吸。等她意识到侧腹被猛然踢中而飞出去时,已经跌撞在墙壁旁了。她恢复呼吸,同时弓起身子不断咳嗽。 视野的一角映着青年的身影。对方用双手紧紧抱住打字机,并将脸颊贴上、怜爱地抚摸着打字机的外壳——眼前疯狂的景象让琦莉就这么脸颊贴地,惊讶得全身无法动弹。和昨天一样,一名男子的身影从打字机中爬了出来。 男子露出了和青年一样疯狂扭曲的表情,恶狠狠地瞪着琦莉。散落地面的稿纸呼应般地漫天纷飞,瞬间有如白色龙卷风将琦莉包围。 手背突然感到些微的刺痛,琦莉心头一惊,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手上浮现了细细的血痕。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又一条—— 「不……」琦莉用双手护着头、缩着身体。 砰! 似乎传来什么东西撞击的声音,纸张漩涡所卷起的暴风突然消失无踪。琦莉眼前的白色纸张翻飞着,大张的纸片有如暴风雪般飘落。琦莉抱着头、抬起双眼,眼前出现穿着工作靴的熟悉修长双足。 将对面墙壁撞得些微凹陷的打字机和墙壁的碎片一起破裂剥落,零件散落一地……看来是被踢飞出去的样子。 「啊……啊……」 青年的嘴中挤出了惨叫,他伸出双手打算爬向打字机——却被哈维的靴子踩住侧腹。 「钦——」 琦莉惊讶得抬起头,接着发不出半点声音。哈维那低头望着青年,毫无表情的侧脸反倒让琦莉感到错愕。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红铜色的双眼燃烧着熊熊怒火,踹了青年侧腹好几下。青年发出细微的悲鸣声蜷曲着身体。 「哈维住手!你在做什么,住手!」 琦莉站起身,慌慌张张几乎用爬地跑了过去。「不行,他只是普通人啊!会死的!」琦莉紧抓住哈维的身体拚命说道。哈维的表情突然清醒过来,停止了动作。 「啊……」 哈维顿时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也不动,接着才缓缓转过头。「……啊,因为——」嘴上辩解着,视线又回到趴在地上正颤抖着的青年身上。 「这家伙踢了妳……」 哈维用那连他自己也觉得不知所云,带着若干茫然的声音低声说道。 之后,青年又哭又道谢地将苏西托付的东西吃完,好好休息了一晚后,隔天便整理了轻便的行囊前往车站。问他不去见苏西没关系吗?他认为让苏西见到他现在这种模样反而会更担心,于是决定直接前往车站。 青年昨晚那疯狂的神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经过昨天的事情后,今天虽然还是面带憔悴,但柔和的长脸上露出了笑容。 「我已经好久没有回家乡了,想边疗养边思考未来该如何是好。」 青年的语气中带着些许落寞。 最初的小说于报纸上刊载时,他将双亲丢在家乡来到这个城镇,不过却因为工作不顺遂导致无颜返回家乡。就在那个时候,他买了那台打字机。那是一台只要敲打着键盘,就能不断写出高品味文采的不可思议打字机。虽然因此得以成功,而且有如着了魔般源源不绝写出文章,然而冷静想想,那并非发自青年内心所写出的故事。 「我非常喜欢那个矿坑的故事,希望有朝一日还能够看到后续的发展。」 琦莉由于略感兴趣而将那份旧报纸带回去,没想到却爱上那个故事而沉浸其中。她坦率说出内心的感受,青年高兴地笑了。 「妳也想尝试那样的冒险吗?」青年闲聊般地随口问道。琦莉思考了片晌后,敷衍地点点头。 目送青年离去后,从车站回去的路上,琦莉骑着向店里借来的三轮机车爬上坡道。 『妳现在也算是在冒险呢!因为妳的人生都遇上一些特殊的事啊。』 听到那充满挖苦的语气,琦莉低头望着挂在脖子上的收音机,不高兴地嘟起嘴说: 「我认为这和下士及哈维在一起也有关。」 「真不好意思,让妳的人生这么特殊。」 后座飞来这么一句。琦莉越过肩膀往后瞄了一眼,看见正叼着香烟的哈维侧脸。 三轮机车的后方装载着和车体相较之下显得异常巨大的燃料桶,因此位于燃料桶上方的后座空间也非常宽广。话虽如此,哈维屈膝侧身蹲着抽烟的姿势仍是件危险的事。其实可以由琦莉坐在后座,但哈维似乎不想亲自驾驶。 我很讨厌——对于琦莉无视自己前晚所说的这句话,最后仍独自前往青年的房间这件事,哈维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是低头望着琦莉手上几道浅浅的割痕,露出了微妙的表情。或许那就是哈维所说的,「很讨厌」的表情。 总之,琦莉深切地感受到,不能再让哈维流露出那种神情。 位于坡道上方的「巴兹&苏西咖啡屋」映入了视野。远远确认过露天座位上没有顾客后,琦莉才放下了一颗心。由于是告诉苏西原秀才得到为青年送行的许可,因此她庆幸能够在店里不忙的时候赶回来。 接近终点时,琦莉减慢速度并将机车往路旁靠去。 『那台打字机最后怎么样了?』 「听说已经损坏,所以丢了。」琦莉专注于驾驶边回答。 「没有哦!」 哈维从后方插嘴。「钦?」琦莉忍不住煞车,叽——轮胎摩擦着柏油路面倏地停下。坐在后座的哈维差点被抛了出去,不禁叫出声并紧抓住琦莉。 「吓死了,真危险啊!」 「谁叫你要坐成那个样子啊!」 琦莉反驳着。哈维那极近的声音与用手环抱住自己身体的触感,让她感到微微的悸动。 「你说没有是什么意思?」 哈维的手该不会感受到自己怦然的心跳声吧?琦莉赶紧将话题拉回。哈维似乎并未察觉,仍用平日的语气说: 「我是说垃圾场。今天早上我去过垃圾场,可是没见到那台打字机,可能被谁捡走了吧?」 「捡了要做什么呢?」 「我哪知道啊!或许是自己要用或是修理后出售。」 「可是万一又有人被附身——」 「不关我的事!」哈维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就离开琦莉身旁、跳下机车,站在路肩轻轻伸了个懒腰。「那种破铜烂铁在世上流转也不会怎么样啊!眼前不是也有一个!」 『别把俺当成破铜烂铁!你明明还打算以五百五十将俺卖掉——』 收音机发出谴责之际,马路前方传来清脆的钟声。「巴兹&苏西咖啡屋」的玻璃门前出现了一名娇小的女性。 「回来啦!送行辛苦了!」 苏西可能因为无法亲自为青年送行而感到挂心,于是慌忙拄着拐杖快步走了过来。「我回去了。」哈维抛下这一句打算离去,然而并末逃过苏西的眼睛。 「等一下等一下,今天一定得留下来吃饭!」 「为什么那么执拗啊……」 哈维用苏西听不到的音量低语,然而态度却明显表现出厌烦的样子停下脚步。毫不介意的苏西彷佛今天绝不让哈维溜走似的抓住了他的手,接着惊讶得睁大双眼,嘴巴张得大大地说: 「真瘦啊!你有吃饭吗?一定没吃吧……不好好吃饭不行哦!」 「这不关妳的事吧……」 哈维对于那一股劲说个不停的苏西所伸过来的手感到些许恼人,用介于粗鲁与客气之间的态度甩了开来。「啊!」、「啊——」琦莉忍不住叫出来的声音和苏西的声音相互重叠。拐杖一滑,苏西摇摇晃晃地往前倾倒。 琦莉迅速伸出手,但哈维的手已经早一步撑住苏西。 哈维马上露出糟了的表情放开手,并将脸撇向一旁。然而苏西却用自己的手勾住哈维的手,高兴地笑着说: 「你果然是位好人呢!琦莉,妳说是不是啊?」 琦莉微微露出苦笑,然后点点头:「是啊!」 第三话 偶然的星期三,错过的星期四 「贝亚托莉丝!」 只要听见别人如此呼唤,女子就会即刻订正,然而当心情欠佳时则根本不想响应。称呼「贝亚托莉丝」还算正常,曾有一名旧识会以完全省略的昵称「碧」来称呼她,但早在许久之前,她便放弃与那名男子有所牵扯了。 总之,今天女子的心情还不错,于是—— 「是贝亚托莉克丝。」 她开口纠正。 「啊,没错没错!妳今天也是那么的漂亮啊!贝亚托莉丝。」 连续两次喊错,女子没有再去订正对方的宽大胸襟,于是这次便不予理会。然而,那名男子或许没察觉自己被女子刻意忽视吧?仍然发出了类似打嗝般的笑声,心情特好地大口饮着掺水酒。这个醉鬼,早点喝到爆肝从我眼前消失吧!女子于心中诅咒着。不过,如果他现在从眼前消失,一切就化为乌有了,那么今天就先暂且保留刚刚所说的粗暴言论吧! 女子一侧的耳边流窜过男子不断叙说,一阵枪战后逮捕了夺下碳化枪据守的凶恶犯人,然后接受教会表扬之事的声音,她将玩弄于指间的香烟置于唇上。那是一根细长的香草香烟,一点燃便飘起略微刺鼻的香草气味。女子并不喜欢,相反的,亦可以说是因为讨厌那种味道才抽这烟。不过,由于多少可冲淡大厅那令人不舒服的沉滞空气,因此工作时必定会抽这个牌子的香烟。 越过香草香烟的烟雾,环顾充塞着香烟与酒精臭味的大厅,在昏暗的照明下,每张桌子分别有一至两名的女店员为客人斟酒,同时毫不客气地豪饮着……这就是此店的宗旨。这里的顾客大都是来自此镇上的警卫队,感觉就像是警卫队专属的店家。 所谓的警卫队,是只存在于南海洛教区城镇中的居民组织。较未遭受过去大战战祸牵连的东南大陆,教会无法假借重建之名介入,即使是现在,教会兵的驻守地也仅限于主要的港口。因此警卫队就是代替教会的新兴城镇治安组织——然而,组织的最上层仍旧与教会脱不了关系。 女子坚信在这个镇上,警卫队是最没用的一群人。那些人不喜欢成为身处矿坑工作的矿工而脱离社会,是毫无用处的组织。 旁边那位身为副队长的男子担任管理那群废物的工作,他所表现出来的行为更增添毫无用处之感。然而他却发挥了极大的帮助,特别是今天,得由他担任与目标间的交涉管道。 那么,应该差不多是时候了—— 一如先前得到的情报,店门开启,出现了新顾客的身影。干爽的夜风随之窜了进来,微微地混合于大厅停滞的空气中。 女子就这么将香烟叼在嘴角,若无其事地看过去观察着。对方是一名壮汉还有一名全身被黑色神官服包覆的纤瘦男子。壮汉是已经见过多次的警卫队队长,神官服男子虽然是第一次打照面,但他就是目前想要接触的目标。 「喂,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目送着被慎重迎接并引领至里面桌子的两人,女子询问身旁的男子。话题从中间管理职务的苦恼转移开来的男子惋惜地中断了闲聊。 「啊,那不是队长吗?我去问候一下,不,去打声招呼。」 「我不是指他,是另一位,穿神官服的那个人。」 女子及时制止了慌慌张张从座位起身的男子。男子就这么半站着,一脸不解地追随着女子视线的方向。 「嗯,知道啊,那不是教区神官长的顾问吗?听说曾是西贝里神宫长的亲信。」 「……原来如此。」 女子不动声色地随声附和,接着将刚抽的香烟往烟灰缸捻熄后站起身。男子露出不明所以的眼神望着女子。 「你不是要去打招呼吗?能不能顺便帮我介绍一下啊?」 女子展露微笑说着,事实上内心却感到若干焦躁。对方是来自西贝里的神官——自己过去曾在西贝里发生了一点事,与对方接触或许潜藏着危机。不过那已是相当久远之前的事了,对方对于自己的面孔应该没有留下任何印象才对。 (算了,没办法,硬着头皮上吧!毕竟欠了人情债……) 女子觉悟后,脸上露出地道的营业用笑容往那两人的座位前进。副队长快速地对队长和神官谄媚一番,然后将女子往前一推说: 「这位是贝亚托莉丝——」 「是贝亚托莉克丝。能见到两位大人真是我的荣幸啊!」女子优雅地欠身致意后,迅速朝副队长的脚用力一踩。 「红色头发,看似大学生模样,身材瘦高,右手装着义肢,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不过走起路来相当快……请问有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琦莉心想:这么笼统的说明,即使对方曾经见过恐怕也无法联想起来。但她仍拚命陈述脑海中浮现的特征。没想到对方似乎真的领悟般回答:「啊,见过哦!」接着便告知琦莉位在道路前方的一间店铺。或许并非哈维的本意,但不管怎么说,他那副模样的确相当引人注目。 「谢谢。」 琦莉对那位亲切的人答谢后,发动三轮机车的油门,在马路上缓缓前进。 『先前好像也曾做过相同的事。』 「好像真的做过呢……」 琦莉附合着收音机所言,默默于心中附加这一句:上次和这次的跟踪行动,都是下士提出而非自己。 从小巷间隙露出的狭窄天空得知,夜幕已逐渐低垂。建筑物屋顶上突出的排气管所吐出的灰色烟雾,映着黄昏最后的阳光,与天空融为一体。 今天是位于一周中心的星期三。这里则是充斥着刚结束一天工作的矿工,逐渐显得活络的闹区繁华街。当琦莉结束苏西托付的送货工作后,回程途中在此闹区入口瞧见了那颗红铜色的头。『咱们跟去瞧瞧吧!』收音机旋即表示。 「那个~虽然我的确在意他的行为,但是我相信哈维,因此并不想去勉强探究。」 『俺也没有怀疑什么。他不可能做什么亏心事,而且也不是有那种欲望的人。』收音机紧接着又补充道:『俺可不足在称赞他哦!』而「那种欲望」指的又是什么呢?琦莉感到些许不解。 「那我们为什么要跟踪他?」 『……究竟是为什么呢……』 「……」琦莉此时有点想将收音机丢出去。 『别担心,只是不知不觉老毛病犯了而已,咱们去看看怎么一回事就回去。』 机车在小巷的尽头停下,琦莉抬头望着那间经由别人告知的店家大门,生锈且厚重的铁门与夜晚的街道融为一体。从马路另一头走过来,看似矿工模样的男子恰巧于店门前停下脚步,他露出些许诧异的眼神望着琦莉、打开店门,琦莉因此得以趁隙窥视店内情形。 「呜……」 令人窒息的沉闷空气让琦莉顿时感到退缩。 弥漫着黄色烟雾的浑浊视野前方,位在约有半层楼阶梯下方的昏暗大厅映入眼帘。大大小小的圆桌隔着狭窄的间距排列着,顾客们全围着那些桌子埋首于牌局中。 「是赌场……」 琦莉失望地低喃。 收音机也以相同的语气说:『什么嘛!原来最后他做的事情还是和以前一样啊!』虽然琦莉不像下上说得那么露骨,但其实内心也抱持着相同的想法。不对,之前询问哈维时,他的回答的确是「玩牌」,而现在事实也证明了他并末说谎。因此,琦莉他们会感到失望,全是他们自己任性的下场。 「回去吧……」 当琦莉望着大厅往后退去时,撞上了陆续走进店内的客人,整个人失去重心的她,踉舱地滑落数阶,直到扶住墙壁才得以站稳。「啊,真不好意思。」身后的顾客微微致歉,并用诧异的眼神瞥了琦莉一眼 、定下大厅。 这里不应该出现一名在咖啡店打工的十五岁少女吧?不过如果和哈维一起来,或许就不会显得那么突兀了。 琦莉开始感到不自在,宛如隐身于阶梯的墙壁般紧紧贴着窥视大厅,搜寻红铜色头发的所在位置。 「咦……」 琦莉并未找到红铜色头发,取而代之的是发现了一头金发——那是一名独自坐在墙角小圆桌,拥有微卷波浪的金色长发女子。女子坐在椅子上托着脸颊喝酒,从开着高岔的长裙下隐约露出曲线漂亮的美腿。「下士,那个人!你看!是那个人!」琦莉用略带兴奋的语气说着。 但她立即屏住了气息,全身僵住不动。 有一个高姚的人影走向女子的桌子——是红铜色头发的青年。青年将拿来的烟灰缸往桌子上一放,在女子的斜前方轻轻坐下,用嘴角叼出一根香烟。女子的手伸向置于桌上的香烟盒,恣意取出一根香烟。青年虽然露出困扰的表情但并未开口说什么,两人几乎脸贴着脸用同一个打火机将香烟点燃,然后以同样的极近距离,耳鬓厮磨地贴着谈话。 琦莉就这么贴着墙壁,宛如被钉住般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那张桌子,直到听见手中紧握的机车钥匙掉落地上的声音才回过神。「钦!」琦莉发出了不具任何含意的声音,虽然声音被喧闹所淹没,此时却恰巧与女子无意间转过来的那对蓝色眼眸遇个正着。 女子「啊!」地张开嘴,青年见状转过头——明显流露出糟了的表情。过了片刻,青年踢开椅子站了起来,琦莉下意识转过身想逃离现场,原本拾起的钥匙又掉落地面,当她又弯下身捡起之际,手被后方的人一把抓住。 琦莉吓了一跳,瞬间全身僵硬。她不自然地转过头,目光循着自己被抓住的手往上移。 「妳……」 哈维闭上了开启的嘴,过了一秒后又再度敌齿:「妳在这个地方做什么?」虽然仍是平常的口吻,但琦莉感受到当中夹杂着些许焦急。 「没、没什么。因为恰巧看见你,心想你去哪里,所以——」 「……妳是跟踪我来的吗?」 「……嗯。」琦莉拾眼望着哈维点了点头。「真受不了妳……」哈维叹了一口气说出这句。 『什么受不了,你才是在这里做什么啊!?』 收音机插嘴,但残留不悦的杂音后迅速陷入一阵沉默。此时,哈维身后传来澄澈的女声。 「太令人惊讶了,这孩子是你的朋友吗?」 「朋友,也算啦……」 哈维转头望着女子含糊回答。「倒是妳,怎么会认识她啊?」接着反问女子,也或许是刻意岔开话题。 「我得回去了,不回店里不行。」 琦莉迅速说完便甩开被抓住的手。「啊,我也和妳一起——」哈维再度转过头对琦莉开口,然而话说到一半却露出略微沉思的表情,接着又转身望着女子说: 「我送她回去,妳再等我一小时。」 「一个小时!?你啊……平常这个时间我早就已经回去了!」 「那么等一下我去妳家,咦,妳住哪儿啊?」 「对不起,我一个人回去就可以了。」两人莫名亲密的对话让琦莉的脑中一片混乱,她忍不住打断两人的谈话。「因为我是骑机车来的,哈维要是一起回去,马上就会从车上滑落,所以我还是一个人回去比较好。」 琦莉自顾自地说完后就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奔上阶梯从店里冲了出去,跨上机车一溜烟地逃离现场。 逃走。 这个单宇浮现脑海之后,琦莉才想起自己究竟为何要逃呢?明明没有逃走的理由啊! 「你该不会头脑坏了吧……」 对方追问有关琦莉的事,哈维没办法只好说出大致情形。不!虽然省略了相当多的部分,但一说明大概后,这就是对方响应的第一句话。 「即使目前没什么问题,但是之后你打算怎么办?那孩子和你不一样,她的时间会正常流逝啊!不知不觉中她将会超越你的年龄,到时候你要抛弃那孩子吗?难不成你打算永远照顾她?你有承担那孩于人生的觉悟吗?你有那种自信吗?即使你带着那孩子四处飘泊直到她离开人世为止,但那之后你怎么办?」 「啊——烦死了!不用妳说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被一口气穷追猛问,哈维不耐烦地回嘴。眼前的女子用嘴角叼着不知已经是第几根的香烟(从刚刚开始便毫不客气抽着我的香烟。这个女人为何在外总是抽伸手牌的香烟呢?) 「虽然你在思考,但并不想马上做出结论吧?」 「……」 完全被说中的哈维毫无辩驳的余地而陷入沉默。为了掩饰内心的不悦,他干脆也抽出一根新的香烟。趁着哈维点燃打火机之便,女子将香烟凑了过去(用自己的啊!) 不知是哪一桌的客人赢了牌,弥漫着香烟烟雾的大厅那头传来鼓噪的喝采声,然而两人并不感兴趣。他们融入了周围的喧闹中,在狭窄的圆桌上脸靠着脸继续小声对话。 「你为什么一直隐瞒那孩子的事?那孩子和你寻找的那位男子有关吧?」 「当然是因为我觉得太麻烦了啊。」正如哈维所料,果然被对方指责了。 「我说你啊,拜托人家却又不说清楚知道的讯息,你究竟在想什么啊?」 蓝色的瞳孔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倏地瞇起。哈维甚至感受到更加低沉的声音中夹杂着杀气,他态度软化说道: 「……没有告诉妳真不好意思。对了,妳查到什么消息了吗?」 「嗯,昨晚见到一名和首都有关系的男子,事情稍微有点进展了。十二年前,的确逮捕到一名不死人,而且将他带往了首都。」 「逮捕?那意思是说对方还活着喽!」 哈维激动的从椅子上起身往前,几乎碰到对方的鼻尖。女子迎着哈维那极近的目光,过了片刻后又继续说: 「听说逮捕时还活着,不过在那之后极有可能死了。而和他在一起的那名女子,若依据目前所听到的消息,尚不清楚是否为那孩子的母亲或其它身分,我会再深入追查看看。」 「……嗯,拜托妳了。」 哈维的心中感到些许失望,又再度坐回椅子上。 「没问题。不过你竟然会抱持着明确的目标行动,实在是非常难得啊。当你即将在我的记忆中消失之际,又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但没想到是要我帮忙调查一些事。你是一时兴起吗?」 「才不是一时兴起,妳这人真是失礼啊!我会这么做是因为犹大对我有恩。」 为了得到犹大的相关消息,是来此城镇的目的之一。原本想通过南海洛直达首都近郊,却想起和自己存着孽缘关系的老友已辗转来到这附近,于是先绕到此处看看。搜探所有经过的小城镇往前行进,直到抵达这个可能性最大的城镇时,果然找到了女子——由于在大城镇中较容易混入居民之间,因此易于长久居住。 「还有,我希望调查琦莉双亲的事。」这也是来此的另一个目的。 「……喂,艾弗朗。」 对方的语气突然一变,逸出混杂着叹息的细缕烟雾后,以说教的口吻继续说道: 「我说真的,劝你趁着尚未有任何眷恋时,将那孩子托给某人照顾。不管是谁照顾都好,那对普通人类而言并没有什么差别,否则总有一天会变成无法挽回的事。虽然你故意表现出毫不在乎,有时候却感情用事又无法承受打击,而且很难重新振作。」、「妳究竟在说什么啊!」女子又重复了自己也有所察觉的想法。 「我真的很担心哪!老实说,那孩子怎么样我都无所谓,我 担心的是你啊!」 「我的事情不需要妳操心。」 「你有时候会执着于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分明知道总有一天会失去,却刻意不去思考未来的事——」 「不要说了!妳没有资格说别人吧?碧。」 「是贝亚托莉克丝。你下次敢再这么叫的话,我就跟你一刀两断。」 「要断就断啊!」 「是吗?那么,这次是因为先前欠你人情所以才帮助你,下次你可不要再找我帮忙了。」 「彼此彼此。」 顿时双方均动了怒,对话就此结束,两人不发一语抽着香烟。 耳中充斥着从周围桌子传来的喧闹声,哈维玩弄手中的打火机,不断点着火。「……你从以前就是如此,只要一想着不安的事情就会做出这个习惯动作。」女子低声说。 哈维并没有回应,眼神直盯着火焰。或许是打火机的燃油已经用尽,火焰变成了微弱的蓝白色,然后咻地消失不见。 「对、对不起!」 星期四的傍晚,琦莉又犯了今天之中第三次的过失。若加上其它小失误的话,那她所犯的过失并不止三次。,而较大的过失包括中午有两次将浓汤的盘子打翻,还有现在正要端出去的咖啡杯因手指碰撞而整个倾倒。 当琦莉惊慌地擦拭柜台时,巴兹一脸不悦地在厨房说:「妳可以回去了。」 「……是,对不起。」 琦莉心想:或许巴兹的意思并不是指今天的工作就此结束,而是以后都可以不用来了,因而郁郁寡欢地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家。她的东西只有一个包包而已;今天除了工作之外,也犯了一个平常难以想象的过失——出门时因精神恍惚而忘了将收音机一起带出来。想必现在下上正在家里生气地闹着别扭吧? 究竟为什么会陷入如此状态,连琦莉自己也不清楚。也许只是自己误解了,或许将事情问清楚之后,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哈维昨晚并没有回家,这也是询问理由之前最主要的问题症结。 如果哈维就此不归,自己又被开除,生活真的会陷入困境。她和下士两人究竟该如何生活下去呢?琦莉莫名悠哉地想着这些无可救药的事情。 「琦莉。」 「是,我被开除了吗?」 琦莉下意识地回答内心所想的事情。她一转过头,苏西正一脸诧异地眨着眼。 「妳在说什么啊?看妳好像身体不舒服的样子,回去后穿暖和一点,早点休息吧。有没有发烧?」 琦莉没料到苏西竟担心着自己,一时之间愣在当场。之后—— 「……啊,我没事,谢谢。」 她带着些许踌躇,客气答谢。 然后从厨房旁的后门走出去。仰望小巷上方的天空,店家排气管所排放的烟雾被渲染成与黄昏天空相同的橙色后融入其中。 当琦莉于小巷间穿梭着走到大马路上时—— 「嗨,妳好!」 突然传来招呼声。琦莉停下脚步张望四周,一辆停在店铺斜前方的三轮机车映入视野。 跨坐在驾驶座上的人,手肘靠着摩托车的把手托着脸,满脸笑容地望着琦莉。一身与昨晚不同的利落打扮,随风飘扬的金色长发今天则往后绑成一束。不管有没有盛装打扮,对方依然漂亮动人。 「妳好……」 琦莉不情愿地打了声招呼后,整理了心绪走向对方。「上次还好吧?真的没有受伤吗?」她的话题内容非关昨晚,而是初次见面时的事。 「嗯,事实上的确撞伤了。」 对方爽快响应。然后对着瞬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动也不动伫立着的琦莉指着自己的手和大腿处,一派轻松地说:「这里和这里都有裂伤且淤血,可不是开玩笑的呢!」 「我和艾弗朗一样。」 「……什么?」 琦莉顿时无法会意那句话。女子嫣然一笑,那双像极贝佳的蓝色眼眸中,流露出与贝佳相似的鬼黠笑意。 「方不方便边走边说?我有点事找艾弗朗,正要去妳家。」 为了打发时间而走到教会支部,从远处观察教区神官长顾问那家伙的嘴脸。对方是名被黑色神官服包裹的削瘦男子——由于像极了约雅敬,哈维内心不禁涌上一股厌恶感。只要一想起那笨蛋的脸就会感到厌恶,这应该归咎于哈维自己察觉到,本身在某些部分与那笨蛋相似的关系吧? (心情莫名的阴郁起来……) 从昨晚开始,所有的一切都糟透了。究竟为什么会陷入这种状态,连哈维自己也不明白。 打算消磨时间至清晨,不料却消磨过了头,返家时已是过了中午的傍晚时分。由于过于疲累,哈维几乎是倚着墙将门打开走进屋内。他打算在琦莉回来前先在沙发上打发时间(和平常一样),之后应该免不了得谈论昨晚的事—— 「哇!」 穿过餐厅门的同时,哈维感受到阵阵杀气,因此本能地侧身一闪,宛如利刀般的空压掠过身旁、击向玄关门。门并末被撞破,但发出了极大的响声,部分的铁门往外凹陷。 「你……」 哈维就这么张大着嘴,讶然地望着凹陷的门。 「你到底在想什么!这可是租来的房子啊!」 他转头望着房内发出了怒吼。真难以置信——当然不仅是门,万一自己没有避开的话,恐怕也无法全身而退。 『你返家的时间除了早上,还有傍晚,可真是好命啊……』 从窗边的沙发传来压抑情绪的低沉声音。在黄昏最后的光芒所形成的朦胧日照下,生锈的收音机被丢置在沙发中央。宛如微生物般的黑色噪声粒子并末构成形体,就这么飘散于沙发周围。 「喂,门怎么办啊?」 『从昨天到现在,你都在做什么?』 收音机完全无视哈维的问题,自顾自地反问。 「……没做什么。只是稍微玩了一下牌后,边思考一些事情四处乱逛而已。」哈维随意省略了部分情形回答着,肩膀轻轻倚在门框上……老实说,不想马上见到琦莉也是原因之一,因为总觉得关于昨晚那个问题得当场做出结论。 『你难道没有想过,琦莉整晚没有睡觉一直等你回来吗?』 「……」啊!这么一说,自己的确压根都没有想过。 『俺之前对你说过什么话你还记得吗?俺应该说过要你站在琦莉的立场想想。看来忘了她生日的那件事,你好像完全没有自我反省的样子。』 「为什么又要旧事重提啊!那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饶了我吧!」 哈维不悦地回应。今天真的感到莫名的疲惫,累到连说话都嫌麻烦。然而收音机似乎还不打算放过他,声音更加充满了怒气: 『什么好几天前的事,你根本就毫无诚意。』 「什么诚意——」什么啊!被理所当然地要求如此抽象的事,哈维感到不耐烦,同时升起莫名的怒火,冲口反驳: 「那是啥东西啊!我道歉行了吧?」 『不是这个问题——』 「为了表示诚意,如果能够回溯到琦莉生日当天,要我道歉多少次都行。若能够回到战争那个时候,要我磕头道歉或是做什么都可以;如果可以磕头道歉而不需杀了你,要我怎么做我都愿意。如果可以用诚意将杀人的罪一笔勾消——」、『俺不是在跟你谈这个!』假使收音机没发出怒吼制止哈维,他或许会一直喋喋不休地说下去。 『俺只是要你不要辜负了琦莉对你的信赖。』 「这让我觉得厌烦至极。我并不能保证不会辜负她,因此不要对我有所期待,这样我会比较轻松自在。 老实说,这样的要求对我来说负担相当沉重!」 连自己都感到意外的大声吼叫,哈维瞬间涌上后悔之时,眼前袭来一道冲击波。 反射性用双手抵挡冲击波的哈维就这么被击飞出去,背部撞向大门,发出比刚刚更大的撞击闷响。也或许那只是他体内所发出的声音而已。 「我说过,这可是租来的房子啊……」 哈维轻咳着,将紧贴于凹陷大门的背部抽离,勉强站起身。这次阻断痛觉略为发挥了功效,倘若未及时阻断,那可就糟了。他望着因些许重心不稳而扶着墙壁的左手,从手背到手肘的肉被削去了一大半,骨头依稀可见。,而右手的金属骨架也呈现出微妙的扭曲状。 「……可恶,这只手没关系,随你高兴……」 哈维气愤到脑中的血管几乎快爆裂。 夕阳西下,逐渐昏暗的餐厅里,收音机的上方飘起绿黑色的噪声粒子,接着汇聚形成一个模糊的人影——是一名压低帽缘遮住双眼的独脚士兵。「哈……你好久没现身啦……」哈维的嘴角下意识地浮现冷漠的笑容。 『你这家伙……』 由噪声粒子构成的士兵一开口,收音机的喇叭便相呼应地发出低鸣般的声音。天花板上原本未点亮的电灯点点闪烁,餐厅的椅子和沙发也震动着敲打地板。 『刚刚那些话你要是敢对琦莉说,俺就杀了你。』 「你就杀看看啊!如果你办得到的话。」 两人一来一往——紧接着,噪声粒子的士兵突然张开嘴,同时从喇叭传出吼声,击出震破耳膜的高音空刀。 哈维身体一侧,千钧一发地避开,擦过脸颊往后飞掠的冲击波,这次真的将门给撞破了。他确认着身后传来的撞击声响,一口气穿过走廊奔进屋内。餐厅的椅子就像是被隐形人丢掷出去般,在空中舞动着冲过来,哈维来不及闪躲,只好用右手阻挡挥去。而另一个冲击波趁此空隙再度袭击而来,哈维闪避不及,冲击波直接击中他的侧腹—— 此时,哈维以滑垒的技巧往沙发冲撞,义肢的手肘敲向收音机的喇叭。伴随着砰的声音,圆形的喇叭整个凹陷。 『你……!』 最后,像是大喊着什么似的,士兵的形体往旁歪斜,接着消失无踪。过了一会儿,飘散于空中的黑色噪声才跟着融入空气里。 所有发生至此的事情,充其量也不过三、四秒。 之后,约有三、四十秒之久,哈维的上半身就这么趴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 「……看——」 随着吐出的气息,哈维好不容易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看看你是什么样子!你要不要每次都尝尝苦头?」 只说了这么一句的他就失去起身的力气与体力,全身筋疲力尽。他视线的一角瞥见血液从侧腹啪答啪答滴落,在沙发下蔓延成一滩黑色的血渍,内心不禁再度燃起怒火。 艾弗朗是谁? 琦莉在女子身旁低头走着,数度于心中如此嘟哝。 对于以琦莉不知道的过往名字来称呼哈维的这名女子,琦莉怎么样都无法对她抱持好感。琦莉约略知道那是哈维的另一个名字,然而对她而言,在东贝里初次得知哈维的名字起,哈维就叫哈维,而非艾弗朗或是其它名字。 「和哈维一样」那么这名女子应该也是战争时代的人吧——难以想象存在着女不死人,不过即使存在也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理由。 「我听说妳是孤儿,因为反抗教会而被赶出孤儿院,由艾弗朗照顾妳。」 「不是孤儿院,是寄宿学校。」 琦莉的目光盯着前方柏油路面的斜坡,用顽强的语气纠正。其它内容虽然也有误,但意思相差并不远,因此琦莉未多做解释。 在前往公寓方向的上坡处,虽然以女性的力气很难轻松推着装载了巨大石化燃料桶的三轮机车,但女子却泰然自若地推着三轮机车跟在快步走着的琦莉身旁。 「妳打算缠着艾弗朗到何时?」 对于如此单刀直入,在某些层面来说是极为无礼的质问—— 「只要哈维没有开口,我打算一直跟着他。」 目光仍直视前方的琦莉旋即回答。 由于对方不发一语,于是琦莉也跟着紧闭双唇,两人默默地并肩走在坡道上。最后一道日光隐没于建筑屋顶后,橙色的短暂夕阳终了,蓝灰色的长夜紧接着降临。一盏盏的街灯仿佛配合着两人的步伐,缓缓引领道路的方向般依序点亮。 「妳应该知道不死人不会老也不会死吧?」 过了片刻,女子再度开口。琦莉微微蹙起眉头瞥了对方一眼。 即使不认识哈维,这也是无人不知的事。不死人是在体内埋入永续运转的动力源以取代心脏(会动的尸体);过去的战争中,利用士兵的尸体制造出不死人,于惑星中极尽杀戮之事—— 为什么要问这种令人感到不舒服的事呢?初次见面时还以为对方是位好人,这肯定是自己误判了,一定是这样。琦莉同时也在心中断然撤回对方与贝佳相似的这个想法,尽管贝佳是个喜欢恶作剧又任性的大小姐,但并不像对方如此坏心。 琦莉没有开口回答,仅仅不高兴地垂下头表示默认。「太好了,那妳就可以明白我所说的了。」女子露出安心的笑容。琦莉心想:对方该不会将我当成傻瓜吧? 「妳和我们不一样,妳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 「……妳到底想说什么?」 琦莉直接了当表现出狐疑的态度,以低沉的语气反问。女子的视线回到前方又继续说: 「听说前几天是妳的生日,恭喜妳。」 对于女子那毫无诚意的祝福言词,琦莉绷着一张脸回应:「……谢谢。」哈维竟然连这种事情也告诉对方,虽然并无任何不妥,但从未想象过哈维会与自己以外的人进行如此日常的对话。 女子面朝着前方,仅目光瞥了琦莉一眼后又转向前说: 「或许妳天真地感到喜悦不已,不过妳应该从未想过,当时那个人是怀抱着什么样的感受吧?妳的年岁不断增长,而那个人的年纪却永远不会改变。妳是否曾想过,被抛弃在原地的人是什么样的心情?」 往前三步。 走过了头,琦莉因而停下脚步。 她略微僵硬地转向女子,女子牵着机车的手也停了下来,冷冷地承受着琦莉仰望的目光。在夜空之下,女子清澈的蓝眼珠笼罩着阴暗。 「感到喜悦的只有妳一个人。妳要求一起庆祝,独自一人乐在其中,这对他而言不仅是种困扰,而且还是一件非常厌恶的事。」 「妳、胡说……」 琦莉想要反驳,然而声音却哽在喉咙,说到一半便沉默了。 听对方这么一说,那天的确只想到自己,她完全没有思考过对哈维来说,生曰究竟是代表了什么样的日子——琦莉立即更正了想法,于内心提出反驳;可是,哈维对于晚归之事也道了歉,还一起品尝蛋糕啊。琦莉着实不想让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如此指责她。 「如果妳真的为那家伙着想,劝妳赶快离开他身边吧!我想说的就只有这件事。时间拖得越久,他所受的伤害就越深,妳也是一样。」 「这种事情——」 琦莉打断对方的话语,再度生气地将头转向前方。 「这种事情,没有资格由妳开口。」 琦莉一说完就用几近奔跑的速度再次迈开步伐。经过公寓前,接着转进旁边的户外阶梯。「如果我没资格说的话——」女子吃力的推着机车跟在琦莉的斜后方。 「那么就由艾弗朗亲口告诉妳,妳应该就可以理解吧?」 「这种事,哈维才……」 琦莉本能地否定后,不禁再度停下了脚步。 她瞪着斜前方的一个阶梯,紧咬着下唇。琦莉内心的一角总是不安地担心着,或许哈维有一天会说出这种话,甚或是什么都不说就于翌日不告而别。 女于将机车停在阶梯旁,瞥了琦莉一眼,似乎是故意地叹了一口气。 「我认为那个人不会主动开口说这种事,不过那只是因为他没有思考未来的事罢了。下意识避免思考麻烦事是他的老毛病。」 「妳、妳到底了解他多少……」 「至少比妳了解的多。」 「只因为同样身为不死人吗?我、我也多么希望能和哈维一样——」琦莉忍不住拾起头嚷嚷的瞬间,眼前挥来女子的手。「——!」琦莉连眼睛都忘了闭上,就这么屏住呼吸。女子的手正要贴上琦莉的脸颊之际停下,浏海因掠过的掌风而微微地颤动。 「……什么都不知道的是妳吧?」 女子用冷静且低沉的声音责问。明明眼睛的颜色完全不同,但女子那刻意压抑情感的蓝色瞳眸,不知为何看起来就像是哈维的双眼。 「妳也没有资格骂我!」 克制住颤抖的声音,琦莉仅从喉咙挤出这么一句,便转身逃离似的奔上阶梯。 马口铁板的阶梯上响着小跑步的足音,琦莉在内心中辩解着:其实说出这种话并非自己的本意,只是在两人一来一往之下顺势冲口而出。毕竟太不公平了,女子认识哈维的时间毫无疑问比琦莉长上好几十倍,待在哈维身边的她会如此了解哈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无法永远留在哈维身旁,关于这一点,琦莉自己当然非常清楚……) 琦莉感到莫名的懊恼,眼眶涌出了泪水。难道连维持现状都不行吗?为什么得让一名突然出现的女子故意破坏眼前的时光呢? 一口气奔上三楼抵达走道时,肩膀微微上下起伏地喘着气。琦莉顿时停下脚步,以一种寻求倚靠的心情望着前方第二间的房门;那是她和哈维、下上三人共同生活的房间—— 「……钦?」 所发出的声音更近似于「嘿」的发音。 大门不见了,被猛然撞击而凹陷变形的长方形铁板躺在门口前方……此时传来喀的开门声,琦莉拾起头,住在里侧房间的一位邻居,隐约从微微开启的门缝露脸窥探着,然而却又极为恐惧地缩了回去。 「怎、怎么一回事……」 琦莉惊讶的从门,不,是空无一物的空洞奔向屋内,穿过走廊在餐厅门口停下脚步。 微暗的房间内,户外微弱的青色光线映在窗边的沙发上;此刻沙发前方的惨状映入琦莉的视野,她愕然地僵住不动。餐桌横倒在地,两张椅子的坐垫与椅脚已分离躺在地上,其周围还散落着闪闪发亮的细碎物——是天花板上的灯泡碎片。 「哈维……下上?」 琦莉查探着寝室里,然而到处都不见哈维与下土的踪影。回想起今晨将收音机置于沙发上,于是回到餐厅正想奔向位在里面的沙发时,映入眼帘的景象让琦莉止住已跨出的脚步。 椅脚凹折倾斜的沙发下方,有一滩黑色的水渍。 是血。 脑中尚未做出任何思考时,琦莉早已转身奔出房间。「呃,搞什么啊!」琦莉在玄关处与现在才走上来的女子撞个正着。「闪开,大事不好了!」琦莉奔出走道,踏过躺在地上的铁板,脚步踉舱地朝楼梯奔去—— 「哇!」 在走道的转角处,琦莉一头撞向正爬上阶梯的某人胸膛。一闻到渗入衬衫上的烟味,琦莉不必抬起头便明白对方是谁了。她紧抓住对方的胸口说: 「哈维!家里好像遭小偷了,小偷!下士他……!」 琦莉死命诉说着,抬起头却见哈维一脸沉着,用一如往常淡漠的红铜色双眸俯视着琦莉。 「小偷?」 哈维低声反问,目光投向躺在通道上的凹陷铁板——即原有的大门,然后竟然露出感佩般的表情说:「啊——与其说是有做出这种事情的小偷,我倒想说这样清爽多了。」 「哈维……?」 尽管和平日一样,但总觉得哈维散发出回异的气氛。琦莉察觉到不对劲,身体不禁从哈维身前挪开;此时她才发现哈维的手与腹部左侧全沾满了血,脑海中闪过沙发下方的那滩血迹。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轻微的争吵罢了。」 「轻微……」房间那惨不忍睹的状态,连大门也没了,而哈维也满身是血,这样叫轻微?琦莉抬头凝视着,不知是不愿说明还是感到麻烦而紧蹙眉头的哈维。 「下上呢?下士怎么了?」 「我刚刚把他丢了。」 哈维回答。琦莉无法了解其意,嘴巴开合了两三次后:「你说把他丢了……」正想追问之际,哈维此刻才意识到似的将眼神转向房门处,露出更为郁闷的神情。 「……碧。」 「是贝亚托莉克丝。」凛然的声音盖过了哈维的低语,门口伫立着金发女子的身影。 「拜托妳别来这里啊!有什么事?」 「来打声招呼,只是想告诉你——总是承蒙你的关照。」 险恶的目光与对话在琦莉的头顶上交错。和昨天的气氛完全不同,充满了紧绷的气息。 「看来事态好像相当严重呢,归咎到底全是因为你根本无法过普通的生活。」 「妳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讽刺吧?」 「我才没有那种闲功夫呢。昨晚说的事情你想过了吗?」 女子的话让哈维咂了一下舌,他不发一语转过身、走下刚登上的阶梯。「哈维,等一下。」琦莉慌张地奔下数个阶梯,挡在哈维面前。 「你说丢了是什么意思?你和下士吵架了吗?为什么?」 「晚一点再告诉妳。」 「为什么现在不能说?你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我非得有要事才能出门吗?」 「因为你受了伤,又刚回来不是吗?而且昨天也没有回家。」 琦莉抓住哈维将自己推开正要离去的手说: 「不要逃避,把话说清楚啊!哈维——」 「谁要逃避啊,闪开!」 琦莉被粗鲁挥开的手在空中挥舞抓寻,双脚往后踉舱地踏着,结果踩空了阶梯往下一滑。「哇……」不知是谁发出了惊愕的叫声——感觉并非自己而是哈维,亦或是两人皆有。 眼前的景色不断旋转,头顶上的夜空映入了视野。琦莉不知道自己究竟滚了多久,感觉紧接着听见头部附近传来撞击到什么东西的声响,整个视野笼罩着灰色—— 片晌,视野的一端缓缓染上了鲜红色彩。 世界变黑白了吗? 灰色的阶梯、转角平台处躺着的黑发少女、双眼紧闭的苍白侧脸,哈维凝视着眼前只有灰、黑、白等色的景象,全身无法动弹。不久,从少女的太阳穴开始流出红色液体,黑白的世界渐渐被那鲜艳的血色侵蚀。 尽管影像映入视野,哈维却无法理解这当中所代表的含意。阶梯、转角乎台、少女、倒卧、血泊、阶梯、少女——这是怎么一回事啊?顿时感到一阵反胃。 「你在做什么……闪开!」 突然被从旁撞开,哈维重心不稳地倚在栏杆上。金色长发女子从哈维身旁奔下阶梯,蹲在少女前面先确认状况后,倏地抬头望着哈维说: 「别站着不动,来帮忙啊!艾弗朗。」 「……啊。」 一听见对方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原本僵住无法动弹的哈 维才得以解放。 他几乎是用滚的奔下楼梯,跪坐在少女身旁。「琦莉……」哈维用指尖触摸琦莉的太阳穴,暖热的血液触感让他不禁将手缩回——他自己的左手上也沾满了斑斑血迹。然而,他却记不得为何会如此。 他再次伸出手,战战兢兢地抚摸着琦莉的脸庞。 「琦莉,喂……?」 尽管开口叫唤,少女的眼睑仍紧闭着一动也不动。不动……为什么?那是因为从阶梯上跌落,而且是被推下的,但被谁呢……? 是我吗? 「真是的,太丢脸了。这只不过是夫妻吵架,麻烦当作什么都没看见,我会非常感谢您。」 让大门凹陷松脱的夫妻争吵,究竟是多么壮烈的争执啊?无法想象自己所说的台词。女子对着一脸诧异的医生露出职场上的营业用笑容,谄媚的强行将他驱离。原以为身后应该会传来恶狠狠的声音,质问究竟是谁和谁夫妻吵架啊,然而却没有,女子因而感到些许意外。 (我可不是因为喜欢才演出这种爆笑剧的啊……) 虽然没有人提出质问,但女子在心中边为自己找寻借口,边将凹陷的门硬塞进门框(当然无法完全密合),然后走回屋内。 看着惨不忍睹的餐厅叹了一口气后,目光移往寝室的方向。 「无需担心,伤口并没有想象中深,清醒后应该就没事了。真是的,你们究竟想惊扰旁人到什么程度啊!」由于女子对自己的好人行径感到不悦,因此在最后附加了一句咒骂。 等了片刻,寝室内没有任何反应。 在调暗的卧室灯光下,右脸颊贴着纱布的少女躺在里面的床上沉睡着。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坐在少女身旁,但并非坐在椅子上而是地板上,以床缘取代椅背倚靠着。他没有凝视着少女,反倒背对伤者。以为他在做什么,原来只是不断重复着玩弄手中的打火机,还有直盯着点燃的火焰等毫无意义的动作。 在医生前来之前,早巳逼他换下沾血的衣服,然而从握着打火机的左手袖口仍可见到伤痕。 贝亚托莉克丝叹了口气,背部轻轻靠在寝室门上。 「看到你无可救药对那孩子一片执着的模样,老实说,我感到非常惊讶。那孩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没有反应。 「即使这次没有酿成严重的事态,然而,总有一天会发生无可挽救的事。你那一直逃避的态度会让生活充满了危险。」 没有反应。 「还有啊,对你来说,照顾那孩子是种沉重的负荷。像你这么孩子气,凡事粗心大意且我行我素的人,不可能去照顾别人吧?那孩子短暂的人生会因为你的关系而被搞得一塌糊涂。你有这样的觉悟吗?你有自信不会感到后悔吗?」 没有反应。 「喂,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将那孩子寄托在某处,让她回归普通的生活比较好。不管是对你还是对那孩子,这是最好的选择。」 没有反—— 对方这次有了反应。哈维毫无预警地站起身,将打火机与手插进口袋中走了过来,就这么不发一语的走出去。 「你要去哪里啊?」 「去把收音机捡回来。」擦身而过时,哈维垂着眼低声说。 「我说啊,当别人很认真的跟你谈事情时,你至少也该听一下啊!」 「我听到了。」 「……」没料到对方会如此诚实响应,女子没有理由再发出任何不满。对方一走出寝室便停下了脚步。 「让我好好思考一下。」 他头也不回地说完后,便毫不犹豫往走廊走去。 听着倚在门框上的大门倒向通道的声音,贝亚托莉克丝呆呆地站着。真是令人太惊讶了!事实上当她说服对方时,几乎不抱任何期待对方会真的听进去。 「奇怪,没有……」 哈维自言自语地用鞋子翻弄着垃圾堆。 公寓后巷的一角成为邻近住家放置垃圾的场所,然而,大量堆积的垃圾让人不禁怀疑,回收业者是否有确实前来处理垃圾。凭借着远方傅来的街灯试着搜寻了一会儿,印象中的丢弃地点竟然不见所找寻的破铜烂铁。 该不会是自己长脚走回家了吧? 哈维脑中一浮现这个念头,才发现那是多么的荒唐可笑。然而,下一秒却莫名认真地思考,或许真是如此也不一定。 想象从收音机长出一双穿着鞋子的脚,踩着堂堂步伐阔步走在马路上的模样。「哈哈……」哈维低着头,忍不住出声笑了。收音机阔步在马路上行走着,边从喇叭不断快速地说着什么。那并非是下士的声音,而是混杂了无数个,不属于单一个人的平板声音:你缺乏诚意;信赖让我觉得厌烦至极;什么保证不背叛;若能下跪磕头而不杀你。,老实说,这样的要求对我来说负担相当沉重。,发生战争的那个时候杀人;不要逃避—— 哈维的思绪骤然停止。 他就这么凝视着自己的鞋尖。一阵风将香烟的空盒子从垃圾堆上吹落,发出了喀啦喀啦的声响滚落斜坡。 「……得赶快找。」 哈维不经意抬起头喃念之际,脑中只想着得找到收音机将它带回。就像是一种强迫性的念头,哈维被这唯一的想法束缚着,然而他却没有搜寻的方向,视线不断地左右游移。 此时,隔着建筑物似乎可隐约听见模糊不清的吵杂声。虽然感觉是此时才听见的声音,但或许那声音早就存在,只是自己并未察觉——自己的注意力竟然如此迟钝吗?一想到此,哈维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好像聚集了不少人,有好几个声音交错着。尽管听不清楚内容,但从声音的高低判断,好像正在争吵。 「……?」 哈维若无其事地朝那个方向走去。踏过散落一地的垃圾走出小巷,躲在建筑物后方窥看马路。眼前约有十个人聚集在一起,当哈维察觉有数个人的手中拿着长枪时,本能地提高警戒、往后退了半步。 那些人各自穿着看起来像是普通百姓的服装,但从气氛上可以感觉出,应该是镇上的警卫队。那些人将一名矮小的男子团团包围,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正争论着什么。 哈维记得那名男子。男子的外貌像是老人又像青年,无法看出年龄;然而最引人侧目的,是左眼上崁着的怪异单眼眼镜。 对于那些包围自己的恶霸,男子毫无畏惧地说:「你们以为用那种枪就可以杀死吗?你们真是可悲啊,根本不知道对方有多么可怕。」哈维虽然不清楚是什么样的谈话内容,但男子语气中明显带着轻蔑,警卫队中的一名团员气得脸色一变,揪住男子的胸口。被高大警卫队抓起的矮小男子双脚腾空,提在手上的小型收音机不断摇晃着……咦?收音机? 「啊!」 哈维忍不住叫出声,那群人全转过头望向他。哈维旋即咒骂起自己的失常,竟然会犯下这种门外汉般的过失,自己果真恍神了。反射地转身想逃离现场,这才想起自己只不过是一名路人,只要以平常心经过即可。不过,得拿回那家伙手中的收音机才行——喂,我为什么连如此程度的判断力都丧失了呢? 当哈维一时之间无法决定行动之际,被揪住胸口吊在半空中的单眼眼镜男子突然指着他说: 「啊,正巧,你们何不朝着他射击看看?」 不仅是哈维,所有在场的人均难以想象,男子说完这句话后接下来所做的举动,也绝不可能想象得到。男子毫无预警地抓住警卫队手中的长枪枪身,对准哈维的脸扣下扳机。 夜晚的道路上响起枪声。「什——」哈维虽然来不及闪躲,但子弹并末直接击中脸部,仅微微削去左边的颊骨,掠过身旁 后凿穿建筑物的水泥墙壁。警卫队的男子们当中发出了近似惨叫的惊愕声。 (糟了……) 哈维瞬间用手遮住脸部转过身,当他正要逃进小巷前,瞥见被放下的单眼眼镜男子用出乎意外的极快速度站起身,穿过因恐惧而乱成一团的警卫队包围网,逃进其它小巷里。 「有没有?」 「没有,那边!」 应该是在搜寻单眼眼镜的男子,警卫队那夹带怒气的叫声相互交错,哈维避开在马路上四处奔走的警卫队,自己也绕进巷弄,往那名男子刚刚逃走的方向追赶而去。 (那家伙究竟是什么身分啊……) 自从于古董店见到对方时,就一直觉得对方是一个怪人,但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做出如此出人意外的举动。哈维的首要目的是将收音机取回,不过似乎还有其它必须追问之事。 问完后再狠狠的将对方一脚踢飞。 (若是普通人,这可是一生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啊……) 哈维边跑边用手背擦拭右脸的血,还咂了咂舌,擦拭脸颊的左手因为稍早受到收音机的攻击仍未愈合。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今天实在是倒霉透了。应该是平日的所作所为全在今天得到报应了吧? 前方的马路上,数名警卫队的身影映入眼帘。他们的手中拿着随身手电筒,充满杀气地警戒着四周。正当手电筒往哈维的方向采照前,他九十度一转就变换方向,闪入旁边的岔路——虽然下明白自己为何得如此逃避闪躲,不过哈维直觉认为,一旦和那些人接触可就大事不妙了。 他在马路的中央停下脚步调整呼吸。 哈维得避着警卫队的团员,并且抢在那些人之前找到他们搜寻的人,这显然对哈维不利。当他陷入一筹莫展时—— 「喂!」 从斜上方传来低沉的声音。哈维倏地拾起头,陡峭上坡的路口,有一个从建筑物后方窥探自己的人影。衬着蓝黑的夜色,浮现出一个闪着黑色光芒的异形单眼眼镜轮廓。哈维剎时吓了一跳,但即刻朝对方奔去。当他一出了小路,便伸手往男子的胸口抓过去—— 「你这家伙!胆子可真大,还敢从这里出来——」 当哈维抓住对方胸口之际,伴随着猛烈撞击的声音,突然从身侧吹来阵阵强风。哈维话说到一半便住嘴观察着周围。 这里是柏油路的尽头,几近垂直的岩壁悬崖宛如吸入脚边的漆黑沉在下方。 此处似乎是镇外。出了小路就是面对环绕此镇的山崖;而呈现平缓弧线的阶梯状坡道,其下方往镇上的街灯光亮处绵延;往上则是通往耸立于城镇后方的漆黑断层。 白天从这里应该可以清楚看见山崖下的南海洛荒野,然而此时呈现眼前的却只是一片无法掌握距离感的漆黑。脚边偶尔刮起强劲的风势,让哈维打从心底感到一阵凉意,与悬崖保持着距离然后再度转向男子。此时,男子的手突然伸向哈维的脸。 「哇,别碰!」 由于对方流露出深感兴趣的表情触摸哈维脸上的血,哈维吓得挥开对方的手。对方的举动仍是出入意料。 男子用单眼眼镜贴近沾在指尖上的血液,仔细端详着。 「啊,果然是不死人的血。」 「……你是什么人?」 哈维紧揪住对方胸口的手更加使力。「我会根据你的回答决定要不要杀你,若想做最后的祷告,你就先祈祷后再回答吧。」虽然尚未决定杀人的回答基准,但哈维先将此问题丢于一旁,以充满杀气的声音逼问。然而男子却毫无畏惧,一下嗅了嗅指尖上的血,一下又舔舐着(男子打了个寒颤,旋即将手上的血挥掉,放弃了)。接着,以彷佛叙述他人之事般的口吻说道: 「我过去曾在首都的研究机构工作。那是教会的关系机构,我曾在那里见过你的同类。」 「……你有意将详细情形告诉我,所以才自己主动开口的吧?」 「无所谓,反正我已经是被开除的身分,所以也没有保守秘密的义务。你要不要到我家?」 男子无趣的简单回应,单眼眼镜下的目光转向坡道上方。哈维追随对方的视线,阶梯状的上坡尽头,漆黑的断层山峰横跨在夜空下。他想起古董商的话:住在遗迹的怪人。当时并没有多想,然而所谓这附近的遗迹是—— 「啊,在这里!」 一听见突然插进的这句话,哈维转过头,看见了一名拿着长枪的警卫队队员正从小路跑了过来。对方似乎也因发现他们而吓了一跳,顿时呆立当场。对身后发出寻求协助的呼唤后,再度转过身对着他们说: 「原来你们是同伙啊!」 「不是!」 没料到会被误解,哈维立即发出怒吼响应。一听到哈维的回应,警卫队的男子将注意力落在哈维身上,此时对方的脸上闪过惧怕的神色。 「哇!」 对方发出短暂悲鸣的同时,手中的枪对准了哈维。仔细想想,在黑夜下见到半边脸颊上染满了血的人,应该是非常怪异的光景吧—— 「啊!」伴随着枪声响起,警卫队的男子发出了惊吓的叫声(应该是忍不住而扣下扳机。哈维心想:感到吃惊的应该是我吧)。子弹打穿脚边的水泥阶梯,本能一缩的鞋跟触碰到悬崖边缘,哈维失去平衡往后一阵踉鎗。 他的脑中同时思考要跌落山崖还是应该推开单眼眼镜的男子,就在思考的瞬间,哈维就这么揪住男子的领口,两人一同跌落山崖。 得赶快起床。明明脑中如此想着,内心感到万分着急,然而琦莉却无法撑起身。 想赶快起来告诉哈维:「哈哈,我的脚踩空了,害你吓一跳真是抱歉!」不过她的身体就像被牢丰钉在地面,紧紧贴着般无法动弹。 视野一片黑暗看不见任何东西,但是可以感受到哈维就在身旁。脑海中如此思考时,眼睑内浮现朦胧的光线:在光线所形成的昏暗空间中,琦莉看见了红铜色的后脑杓。对方坐在地上低着头,左手玩弄着手中的打火机;这动作琦莉偶尔会见到。此时,她想起对方玩牌若手气不顺时,也会有这个习惯动作。 不起来不行。 得赶快起身让哈维安心——你看,我已经没事了哦!我已经没事了,所以…… 你无需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低头望着打火机火焰的眼神一如往常不带任何感情,并未流露出想哭的神色。然而,不知何故,琦莉却自然而然的如此认为。 第四话 幽灵太空船 我一定沉睡了好几年。 琦莉的脸颊贴着枕头,凝视着伫立在窗户旁的女子侧脸,略微思考后终于得到这个结论。 因为站在那里的贝佳已经长大,成为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了。她仍和以前一样,有着一头微卷波浪的金色长发,还有一对清澈的蓝色瞳孔:那修长的身材散发着成人的氛围,然而仍残留着些许促狭的部分。 太好了,贝佳,妳终于长大成人,真是太好了!琦莉的内心如此想着。妳真的变成了自己想像中所描绘的漂亮女子……太过分了,琦莉心底的角落也同时浮现出此一念头。 或许自己的年纪根本没有增长,仍是一位原本就未曾期待变成美女,而且也无法倚赖,毫无能力的十五岁少女。 对了,现在究竟是几点?不赶快起来准备会迟到—— 「哇,睡过头了……」 自己的声音和突然起身时头部侧边窜流而过的疼痛,让琦莉的脑袋完全清醒了。 「吓了我一跳,怎么了?妳不要突然一跃而起啊!」 站在窗边低头望着窗外的女子转过头,露出惊讶的神情。即使对方这么说,但所谓的「一跃而起」也只是突然起身的意思。 「碧……」记得哈维是这么称呼对方的。 「妳没有资格这么喊我,我的名字叫贝亚托莉克丝。」 对方直接倨傲地回答。一起床便承受毫不客气的敌意,琦莉心情不悦的用手抚摸额头,发现左额处贴着像纱布般的东西,正隐隐作痛。 在调暗的室内灯光下呈现的,是自己位在公寓中的寝室。琦莉的眼神自然朝床铺旁边的地板看去,但不见刚刚似乎曾坐在那里的红铜色头发的青年身影。 「哈维呢……?」 「艾弗朗出去了。」 「去哪里……?」 「不知道。」 贝亚托莉克丝冷淡响应后,眼神再度回到窗外,窗户的玻璃上正映着蓝蓝的夜色。方才刚睡醒时脑中一片浑沌,以为自己快要迟到,但现在一看床头边的时钟,指针正指着深夜的时间。 「今天还没结束吧……」 「没有不是今天的日子。不管是昨天或明天,只要在这个时间点上,都叫今天。」 「……」不怀好意的回应让琦莉闭上了嘴。由于对方并未加以否认,那表示今天应该还未结束。脑中闪过一个想法:对方一直陪在自己的身旁吗? 这么说起来,刚刚在梦中并非以为自己赶不上目前的打工,而是认为寄宿学校的上课即将迟到而感到心急如焚。身为幽灵的贝佳,以前虽然会随心所欲、理所当然的于早晨现身,但绝不相信她会因为心血来潮而担任闹钟的角色,随她高兴叫不叫醒自己。 当琦莉凝视着对方正盯着窗外的侧脸:心中仍思考着贝佳之事时,发觉对方的脸上浮现警戒的神色。贝亚托莉克丝流露出莫名严肃的眼神、低头瞪着外面的街道,于是琦莉也跟着将注意力转往那个方向。虽然仅是隐隐约约,但透过窗户仍可听见模糊的骚动声。 「发生什么事?」 「我也不清楚。不过似乎是发生了什么骚然不安的事,从刚刚开始便一直处于骚乱的状态。」贝亚托莉克丝的目光仍盯着窗外,回答后又自言自语似的补上一句:「只是去捡个东西也太慢了吧……」 听见这句话的琦莉将毛毯一掀,离开床铺。当她站起来时,身体一阵摇晃,用一只手按着仍隐隐作痛的额头。 「等一下,妳在做什么啊!」 「我要去找哈维。」 「别说这种傻话,赶快躺下来好好休息。艾弗朗未必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以那家伙的个性而言,一定会往那个方向馏跶罢了。」 「不管怎样,我必须先找到哈维,然后问他有关下士的事。」 「这种事情等他回来再问也可以吧?」 「下士的事和妳无关,请妳别管。」 琦莉坐在床边穿着鞋子顽强回应。她这次好好的站稳起身,拿起盖在毛毯上的上衣朝寝室门口走去。连琦莉都明白自己非常固执,不过一听到对方说「以那家伙的个性」,感觉好像非常了解哈维的样子;明知自己不能想歪,但内心还是觉得不舒坦。 「我说啊,即使妳没关系,但我可不知道艾弗朗会怎么念我啊!」 后方传来贝亚托莉克丝怃然的声音。琦莉的手套进上衣的袖子,在门口前转过身说: 「不是艾弗朗,是哈维。现在和我在一起,从东贝里到这里都没有舍弃我、一直陪在身旁的,是叫哈维的人。和我还有下上三人一起生活在此的是叫哈维的人,所以我去接哈维回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万一哈维发生了什么状况,我去救他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妳要等那个叫艾弗朗的人就悉听尊便。」 琦莉一口气说完后,便走出房间。 马路旁的建筑物二楼,一名小男孩从灯光熄灭的窗户露脸窥视着。隐约与琦莉四日相接时,对方应该是非刻意的轻轻挥着手。当琦莉单纯响应的微微挥手响应时,一名看似母亲的人从后方抱起小男生并将窗帘拉上。 远方交错的怒吼声在笼罩着蓝灰色的柏油路与水泥墙壁间回荡。深夜街上的危险骚动回音让居民们恐惧的闭门不出。 (如果下士在身边,自己就会安心一点了……) 琦莉朝着骚动的方向走去,缺少了挂在脖子上的收音机重量,让她少了点安全感。想起哈维说过将收音机丢掉这句话,为了谨慎起见,她特地绕到后巷的垃圾场检视,然而并末发现收音机的踪影。 总之先找哈维,感觉只要这么做,收音机也会跟着顺利回到身边。或许是两人的意见相左,以致于演变成如今的局面;但琦莉深信,一定能够马上回到像现在这样的三人生活。 不会有问题的,琦莉独自点了点头。「好痛……」头一摇晃仍感到些许疼痛,于是用右手压着额头上的纱布。 (得快一点……) 当她一脸严肃的加快脚步时,背后传来逐渐靠近的引擎声。那是她相当耳熟,即使没有故障也会发出如同故障般砰砰!叩叩!等噪音的石化燃料驱动声。 琦莉停下脚步转过身,一个单眼的前照大灯从后方逐渐靠近。不一会儿,一辆三轮机车在琦莉身旁停下。将金色长发绑成一束的美女坐在驾驶座上。 女子不悦的紧绷着脸怒视琦莉,并以极为生气的语气说: 「上车,我跟妳一起去找。」 「不用。」 琦莉也不服输的露出火大的表情响应,然后快步朝前方走去。 「这个死顽固。」 贝亚托莉克丝发动引擎追上前,在前方一公尺处再度停车。 「我是受人之托,所以万一妳有什么差池,我会非常困扰。不是为了妳或是我,而是为了艾弗朗,咦,妳说叫哈维是吗?就算是为了那家伙,这样总可以吧?」 经过机车、走了数步后,琦莉停了下来。 目光落在倾斜而下的柏油路面,就这么伫立了一会儿后,转过身走了回来,接着不发一语坐上后座。「小心别掉下去,抓紧了。」虽然看不见表情,但对方用比刚刚还温柔的声音叮咛。琦莉双手环绕贝亚托莉克丝的腰际,紧贴着她的背部,瞬间飘来微微的肥皂香气。原以为身上会散发肥皂香的女人只有母亲而已,没想到这是一个意外的发现。贝亚托莉克丝发动引擎,机车驰骋于马路上,从排气管喷出的废气迅速将肥皂香给掩盖了。 深夜的马路上响着吵人的噪音。机车奔驰在通往镇中心的下坡,视野的一端飞掠过道路两旁街灯所洒下的黄色光线。 眼前垂在贝亚托莉克丝背上的金发随风飞扬 ,贴着琦莉的脸颊,她困扰地甩了甩头,然后越过贝亚托莉克丝的肩膀开口问: 「请问贝亚托莉克丝是……」 「什么?我听不见。」 「贝亚托莉克丝——」 琦莉用大于引擎和吹拂而过风声的音量说:「和哈维是什么……」然而话说到一半又吞了回去。贝亚托莉克丝微微转头瞥了一眼,然后将速度减缓。 「妳不用担心,我们的孽缘早就结束了,现在已经不存在那种情愫了。」 「我问这句话并不是这个意思。」尽管琦莉嘴上这么说,但终于放下心中的石头。她不好意思的转换了问题: 「妳也知道犹大这个人吗?」 「嗯,毕竟那三人相当有名。」 「三人?」 「犹大、艾弗朗还有叫约雅敬的疯狂家伙——听说妳好像也知道那家伙的事。仅靠三个人的力量便击退了西贝里北部装甲步兵师团,他们是众所皆知的三人组哦。」 「欸……」琦莉兴趣盎然地倾听着。她完全无法从哈维的口中听到这些事。 「原以为他们全都死了,但战争之后的某日与艾弗朗偶然相遇,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偶尔会意外巧遇,或是像这次这样有事前来找我。」 「什么事?」 「艾弗朗没有告诉妳吗?完全没有吗?」 琦莉摇头回答后才想起这样对方根本看不到,然而对方似乎直接感受到了,琦莉感觉贝亚托莉克丝叹了一口气。「……真受不了他,不怕麻烦好好说清楚就好啦——」 「什么?是什么事呢?」 当琦莉将脸凑过去询问时,「好痛!」出奇不意的煞车使琦莉的鼻子猛然撞上对方的背部。 「怎、怎么了?」 「……糟了。」 贝亚托莉克丝低声暗叫,接着倏地改变机车的方向。用单手搓揉鼻子的琦莉差一点从机车上跌落,她赶紧用两手环住贝亚托莉克丝的腰,没想到原以为要往前行驶的机车又突然停下,琦莉的鼻子再次撞向前。 「搞什么啊……」 她生气地抬起头,越过贝亚托莉克丝肩膀所见到的景象令琦莉吓得全身僵硬。 人影站在前方的坡道上,并非一人或是两人,而是挡住去路般并列站着五、六个人。不仅如此,还有数人从小巷中跑出来与他们会合。看似普通居民打扮的男子,其中数人手中所拿的黑色筒状物在街灯的反射下发出微弱的光芒——是警卫队的长枪。 听见背后传来一阵足音,琦莉就这么抓住贝亚托莉克丝的背部转过身,从坡道下方的巷弄纷纷钻出了相同的人影挡住退路。「看来是和我所做的事……」贝亚托莉克丝压抑情绪的声音窜入琦莉的一只耳朵中。 「贝亚托莉克丝?」琦莉将目光转回,抬头望着贝亚托莉克丝的侧脸。 「看来遇到麻烦的并不是艾弗朗而是我。和那个男的接触果然是一大失策……」 贝亚托莉克丝咂了咂舌,仿佛要咬断似的紧咬涂着淡红色口红的嘴唇。 「贝亚托莉丝。」 从挡在前方的警卫队中传来一个声音。感觉应该是凛然站在中间的壮汉,然而开口的却是紧邻左侧的男子。 琦莉越过贝亚托莉克丝的肩膀窥视着,对方投射而来的,则是这小女孩是谁的狐疑眼神。眼前的贝亚托莉克丝将背部微微往右侧挪移,挡住对方的视线,琦莉仅能从对话判断前方的情形。 「是贝亚托莉克丝,你丧失记忆力了吗?看来酒精并非先侵蚀你的肝脏而是头脑的样子。」 「事到如今妳叫什么名字都无所谓了,贝亚托莉丝。」男子发出近似扛喘的笑声,完全无视于贝亚托莉克丝的恶毒言词。「妳的真实身分已经曝光了,妳就是从『土鲁斯大火』中脱逃的女不死人。」 男子如是说道。 琦莉胡乱挖掘记忆的深处,在教会史课本中的一小栏中找到了那个单字。土鲁斯是离西贝里有点距离的城镇,过去曾被称为猎守魔女的城镇。魔女逃亡时,整个城镇被烧光的大灾难就称之为「土鲁斯大火」。 「别说得那么沾沾自喜,那也不是你识破的吧?」贝亚托莉克丝叹了口气。「和来自西贝里的神宫接触是我的疏怱,那里的神宫知道我的长相一点也不足为奇——还有,你们该不会以为那种瘪脚的武器可以对我怎么样吧?」 贝亚托莉克丝压低的声音在深夜的马路上危险地回荡着。仿佛是感到犹豫而沉默了片刻后,男子继续道: 「不管怎么样,别以为妳逃得掉,教会兵马上就会从港口赶来了。」 「什么嘛!你们明明可以将一切交给教会兵,只要在一旁静待就好了。你们该不会是等不及想邀功吧?又想得到表扬奖状吗?也多亏你们才让我有充裕的时间逃走,谢谢啦!」 听见贝亚托莉克丝故意挑衅的言论后,男子们燃起杀气的骚动和喀锵喀锵的金属声同时响起——是枪枝上膛的声音。 「贝亚托……!」 「要逃喽,抓紧!」 贝亚托莉克丝头也没回地高声说完,便发动机车将车体一百八十度反转,对着挡住退路的警卫队人墙一口气增加了速度。贝亚托莉克丝要琦莉抓好却没有给予任何时间,若琦莉的手原本没抓住的话,铁定会摔下车。琦莉惊慌的紧抓住贝亚托莉克丝的背部。 「不闪开的话,我可是会毫不客气辗过去哦!」 贝亚托莉克丝对着行进的方向大喊。警卫队人墙不安的骚动着,虽然仍有半数的人稳若泰山的拿着枪口对准她们,不过剩余的警卫队则完全溃散。机车朝着变薄的人墙冲了过去。 听见背后传来枪声……背后?琦莉转过头,就在视野正下方的臀部附近,感到砰一声的冲击力道,椅垫下方的燃料筒冒出了阵阵烟雾。 「你们的脑袋在想什么?车上坐着普通的孩子啊!」 当贝亚托莉克丝转过头大喊之际,琦莉望向前方,紧接着又再次听见了——这次是从前方传来枪声,同时机车的前轮爆裂般弹飞不见。两个后轮往上腾起,琦莉的身体被往前抛掷出去。 「哇——」 「琦莉!」听见的声音和抓住自己的主人分明是贝亚托莉克丝,然而不知何故,琦莉瞬间以为是哈维出现了。 被贝亚托莉克丝的手环抱着,加上紧闭双眼牢牢抓住对方,琦莉因而无法正确掌握状况,感觉应该是被抛向柏油路面滚了数圈,直到撞向路肩的水泥墙后才停了下来。 机车似乎也同时撞向墙壁,身旁传来巨大的激烈冲撞声响。 翻滚停止后,琦莉的身体仍处于紧绷的状态。她将脸埋进贝亚托莉克丝的胸口,屏住呼吸全身僵住不动。「可……」贝亚托莉克丝发出了短促的声音,紧抱琦莉的手逐渐放松。琦莉猛然离开对方的身体呼唤着: 「贝亚托莉克丝!」 「妳没有受伤吧?」 贝亚托莉克丝早一步开口问。琦莉约略检视了自己的身体后据实以告:「有许多擦伤。」对方听完点点头。 「很好。不好意思,这点伤麻烦妳暂且忍耐一下。」 贝亚托莉克丝撑起手想要站起身,却突然跪下般往地上一扑。「可恶……」她横卧地上,双手压着膝盖附近,线条优美的嘴唇蹦出了不相称的咒骂。从凌乱裙摆中露出的右膝—— 膝关节以下整个被硬生生的扯断了。 「啊……」 是机车。被卷进一起翻滚的机车车轮中……! 当琦莉发出悲鸣时,传来一阵凌乱粗暴的脚步声,她感到背后站着数人。闭上嘴转过身,十几名警卫队围成半圆将她们包围,约有半数的人举起 了长枪。 琦莉往前护着以单膝支撑着的贝亚托莉克丝,但立刻被一只沾满血液的手从后方抓住了肩膀。「妳这样非常凝手碍脚。」、「可是……」、「非常碍手碍脚。」贝亚托莉克丝断然重复,同时将琦莉往旁边一推。 当琦莉往地上跌去,双手触碰到地面时,指尖摸到了如人体肌肤般的触感。 地上躺着一只穿着鞋子的腿。 琦莉忍不住将手缩回来后,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抓起腿紧抱于胸前。眼前,横躺的机车后轮不断空转着。 琦莉转过身,贝亚托莉克丝倚着墙壁,正想以左脚站起身。看见贝亚托莉克丝失去一只脚却仍拚命想以自己的力量起身的模样,警卫队的队员问传来一阵恐惧的骚动——不知是谁勇气过人扣下扳机,此时响起了短促的枪声。贝亚托莉克丝的身体微微往后一弹,及肩的金发逐渐被涌出的鲜血染红。 发出低声惨叫的并非被击中的贝亚托莉克丝,而是那群男子当中的某人。伴随着金属声响起,一排枪口对准贝亚托莉克丝的头部。 (不行!) 抱着捡起的断腿,琦莉迅速从地上一跃而起,她奔向眼前的机车手把,使劲力气加足油门,后轮大声的转动着,横躺的车体在柏油路面旋转滑行。琦莉本身也几乎快被车体一起拖走,跌倒滚地的她在千钧一发之际放开了机车手把—— 接着,好几件事情相继发生。 连续数发的枪声、机车旋转着冲向警卫队、男子们发出惨叫逃散开来、好几人因来不及闪避而被撞飞、一枪掠过贝亚托莉克丝的脸颊,鲜血飞溅而出——或许事情发生的顺序混乱,然而这些景象几乎是同时映入琦莉的视野之中。 「……啊!」 琦莉的脑中无法完全整理所见到的讯息,顿时处于茫然状态。 或许油门坏了,机车仍然引擎全开的继续滑行,将警卫队驱离。琦莉奔向用沾满血的手支撑着欲站起身的贝亚托莉克丝,钻过她的腋下用肩膀支撑着。 「妳的帮忙我……」 「如果还有说话的力气,那就牢牢抓住我。」 如果琦莉自己还有余力说话,她多么希望能够将力量集中到手腕。她以艰辛的姿势搂着贝亚托莉克丝的身体,半拖拉地逃入近处的小巷内。 潜入类似酒吧后门的狭窄小巷,琦莉将贝亚托莉克丝塞进垃圾堆与堆栈的酒瓶箱之间的空隙,屏住呼吸静待追兵经过。 回荡在水泥墙壁间的怒吼和脚步声往另一头远去,直到完全消失后—— 「好像走了……」 琦莉终于松了一口气,僵硬的身体得以松懈。她和贝亚托莉克丝并肩靠着墙壁瘫坐着,缓缓将气吐出调整呼吸,同时看了身旁一眼。 贝亚托莉克丝用右手压着被击中的左肩倚在墙上,与琦莉一样放心的吐了一口气。 「妳做出了相当凶残的事呢,竟然用机车冲撞……」 虽然是平日的语调,但贝亚托莉克丝的声音却显得十分嘶哑,在昏暗巷子中隐约浮现的侧脸露出冷淡的表情。 「当时不顾一切,没有多想……」 「若是不顾一切的话,刚刚那种行为非常了不起哦!让我对妳刮目相看。」 琦莉讶异的眨了眨眼,凝视对方的侧脸。「谢、谢谢。」感觉对方称赞着自己,却不知该如何是好,目光逃避地移往手上。 发现手上仍紧紧抱着一条腿。 「哇!」 琦莉忍不住小声叫了出来,将断腿往地上一扔。 「我说妳啊,竟然将别人的腿丢掉……」 「对、对不起。」 贝亚托莉克丝流露出真是麻烦的神情,挪动身体将腿捡起。「接下来——」然后自言自语的将裙子卷至大腿处,彷佛是在假日做着椅子的家庭木工般,将捡起的腿试着置于右膝的断面处。琦莉忍不住在一旁凝视着贝亚托莉克丝的一举一动。此时,贝亚托莉克丝突然中止手中的动作,拾起头说道: 「……劝妳最好不要看,妳以后会不敢吃肉哦。」 「对、对不起。」 琦莉又回答了和刚刚相同的一句话,然后赶紧将眼神移开。 顿时无事可做的琦莉再度将背倚在墙上,环抱着双膝。 当琦莉感受着水泥墙壁那冷冽的触感,和贝亚托莉克丝微微触碰着自己肩膀的体温而陷入了恍惚之际,想放空的脑中却擅自浮现许多景象。凌乱不堪的公寓房间,追问着丢掉收音机的哈维而从阶梯跌落,醒来时只有贝亚托莉克丝陪在身旁,出门寻找哈维却遇上警卫队的追捕,机车飞了出去,贝亚托莉克丝的腿…… 「……呜……」 不知不觉,隐忍的泪水终于溃堤,琦莉泪流不止。她哽噎着用袖口拭去泪水;而她的衣眼上也沾染了贝亚托莉克丝的血。那并非鲜红的血液,而是类似柏油般的黑色液体,和哈维一样,是不死人的血液。 「怎么现在才突然哭了啊……」 身旁的贝亚托莉克丝伤脑筋的叹了口气。 「因为,脚、脚、断了……」 「没事的,只要接上,很快就会连接起来了。如果能够缝合的话更好,不过暂且凑合凑合。」 贝亚托莉克丝淡淡说着,边用撕开的裙子布片缠绕接上的腿将其固定。「像艾弗朗那样,手臂完全不见的话会很辛苦,不过只要肢体齐全都还能挽救。所以我得跟妳道谢,因为妳帮我将腿捡起来,这可帮了我大忙。」 问题不在这里啊!琦莉想大声反驳,但是呜咽让她说不出话,只能不断地摇头。不管有没有失去腿,所承受的痛楚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他们都可以说得那么轻松呢? 一时之间,两人均陷入了沉默,只有琦莉低声的呜咽和撕裂布料的声音,隐约在小巷的陡峭墙壁问回荡。 「……战争时,这是家常便饭的事。」 望着手中的动作,贝亚托莉克丝低语着。 「特别是遇到有不死人的部队时,状况更是非常惨烈。不管身体残缺得多么严重,只要心脏不被打穿,都可以一直战斗下去。所以每个军队至少都会养几名不死人……」 仍旧抽噎着的琦莉,将脸置于环抱的双膝上,倾听着贝亚托莉克丝的述说。澄澈悦耳的声音还有压抑的说话方式,沉静、舒服的沁入耳中。 贝亚托莉克丝是位女人,又是如此漂亮的人,却也和哈维一样,因过去那段无止尽深渊般的战争,一路定来历经了相当惨烈的事;或许也曾像现在一样,满身是伤的躲进小巷中。贝亚托莉克丝究竟是怀抱着什么样的心境,云淡风轻地叙述着哈维完全不愿谈论的战争之事呢? 「不仅会有缺了手脚或是内脏被掏出的人,若技术差一点的话,还会有少了头颅的家伙。像这样的同胞在战场上四处爬行,寻找自己所欠缺的身体部分。当下,即使是别人的肢体也无所谓,直接折断横躺地上的尸体手脚,试着衔接在自己身上的家伙也大有人在。即使不死人是战争中不会损耗的方便工具,然而当战争结束后静下心来想想,不死人只能算是鬼怪罢了……所谓的不死人就是这样的东西,并不能以只是感兴趣或是憧憬,甚至是同情这般的情感去看待。」 包扎完后,贝亚托莉克丝拾起头。此刻,方才仅存的一丁点和蔼气氛完全消失殆尽,又回到最初忠告琦莉时相同的冷淡口吻说: 「我的主张仍未改变,请妳尽快离开艾弗朗的身边。只要和那家伙在一起,以后会经常遇上这种事。到那个时候,妳不仅帮不上忙,反而只会成为艾弗朗的包袱。」 「可是……」 琦莉忍不住想反驳,然而她觉得不管自己有什么样的想法,在贝亚托莉 克丝面前都只是微不足道之事,因而说不出半句话来。她低头盯着鞋尖陷入思考。 虽然一时无言,但琦莉想起似乎有一件事情能够提出反驳。 「即使如此……」 边思量着尽可能近似的词句,琦莉缓缓说道: 「即使如此,我仍想待在哈维的身边。因为哈维给了我栖身之所,就在他的斜前方。」脑海中浮现列车的包厢座位,那是刚开始旅行时的场所;不是在他的旁边也不是正对面。「因为哈维在他的斜前面给了我一个位置。虽然并未开口说我可以待在那里,但他的确给了我一个位置……」 「那是妳自己一厢情愿……」 「不是的,我的意思不是……」 琦莉最想表达的并不是这个,她打断贝亚托莉克丝的话想要继续说下去,然而此时,隔着水泥墙壁可以感受到嘈杂的声音逐渐接近。 贝亚托莉克丝的表情变得严肃,从酒瓶箱子后窥探着。琦莉也越过贝亚托莉克丝的肩头将目光投向巷子前方的街灯处。 「警卫队的队员好像又回来了,真希望他们就这么经过……」 「万一朝这里过来怎么办……?」 贝亚托莉克丝应该还无法行走吧?虽然拚命将她拖来这里,但琦莉已经没有自信能够再继续长距离的移动。琦莉开始感到不安而紧咬着嘴唇:此时,贝亚托莉克丝转过头对着琦莉说: 「妳可以回去了——」话说到一半便不悦地咂了咂舌。「看来事态没有那么容易就了结。可恶,那家伙究竟在哪里做什么!赶快把这个包袱带回去啊!」 「现在,所谓的包袱可不是我,而是贝亚托莉克丝妳哦!」 对于无法置若罔闻的话语,琦莉反驳道。两人均一脸怒气的瞪着对方。 喀沙…… 没想到身旁传来一个声响。感觉似乎有人在警卫队骚动声反方向的垃圾堆那头——琦莉一转过身,有如覆盖在两人上方般伫立着一个壮汉的人影。昏暗中浮现出一张满是胡子的可怕脸孔,琦莉差点发出惨叫,赶紧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琦莉。」 人影开口了。直截了当的语气和哈维极为相似,然而声音却比哈维更低沉更有力。 「我是来找妳的,苏西非常担心妳。」 「巴兹&苏西咖啡屋」的壮汉名厨说着,对琦莉伸出了他的大手。 我无法信任,他们一定打算将我出卖给教会!琦莉拚命哄劝着如此嚷嚷,不断吵闹的贝亚托莉克丝。然而巴兹却一把将她强行扛起,辛苦的从「巴兹&苏西咖啡屋」的后门抬进店里。 一被带进店内后方的起居室时,贝亚托莉克丝似乎终于死心了。现在正躲在沙发的一角蜷着身体,绷紧一张脸、玩弄着沾黏血液而打结的金发。 那种感觉就像是捡回一只漂亮却伤痕累累的流浪猫。 当苏西一看到琦莉头上的纱布时,气势汹汹的逼问了原由。「我从楼梯上跌下来。」琦莉老实说出部分事实后,苏西全身虚脱、摇摇晃晃往椅子上瘫坐下来。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她说着便将手肘置于桌上支着脸,一脸痛苦的压着和琦莉伤口相同位置的地方。 「到处都是警卫队,我想可能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打电话四方询问店里的常客,结果得知正在搜寻可疑人物。听说是戴着奇怪单眼眼镜的矮个子男和红发的年轻男子两人,我知道后非常担心,于是拜托巴兹去妳的公寓一趟;结果并没有人在家,而且整个房间都被翻遍了。」 「红头发指的是哈维吗!?」琦莉打断苏西的话,这次换她逼问:「单眼眼镜的人是谁?哈维现在和那个人在一起吗?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吗?」 琦莉双手用力往桌上一拍,将巴兹刚好置于桌上要给琦莉的马克杯给打翻了,掺了牛奶的咖啡于桌上蔓延开来。 「对、对不起,又……」 因为接连不断的失误而被要求早退,至今还不到一晚,连琦莉也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厌烦起来。当她立即想用衣服的袖口擦拭桌面时,「没关系,妳到一边去。」巴兹拿着抹布不高兴的站到琦莉的位置。 「琦莉,坐一下,妳冷静一点。」 「是……」 连苏西都说话了,于是琦莉在苏西斜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看来妳好像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琦莉默默的点点头。「真是够了。」苏西叹了口气。 「我这边得到的信息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不过听说警卫队尚未抓到他们。而我询问的那些人,他们的情报也相当混乱——不一会儿,追捕的可疑人物又改变了。这次是金色长发的女子和——」 苏西说到这里时闭上了嘴,回头望了沙发上的贝亚托莉克丝一眼。贝亚托莉克丝低着头,仅抬起眼回视。「可真像啊。」苏西低语着(琦莉大概知道她是拿谁来做比较),接着又转过头对琦莉说: 「另一名则是黑色短发的女孩。我真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对不起,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希望不会给店里添麻烦……」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啊,琦莉。」 听到苏西的语气突然转为平静,琦莉讶异的抬起头,对方正露出和煦的笑容凝视着自己——那是她经常对着那些空着肚子来到店里的常客们,表现出真拿你们没辄的表情。而擦完桌子的巴兹也露出了贯有的,看似生气但沉稳的神情于一旁注视着。 「妳应该一开始就来找我们帮忙,应该更积极的去接受别人的照顾。不管怎么说,人都无法完全不受他人帮助而得以生存下去;所以不要客气尽量开口,知道吗?」 「……」 琦莉愣愣的交互望着苏西和巴兹。 「……知道了。」 过了片刻,她才微微颔首回应。 琦莉觉得让自己在店里打工这件事情,已经是受到对方极大的关照了——自从遇见苏西与巴兹后,琦莉经常思考着:这颗星球上,光明正大且完全中立的神即使没有对人们伸出援于,或许世界上还是会有像苏西这样的人去关照世人。如果世界上的人都像苏西,那么这个星球就会更为安定与宽容。,如此一来,也就不会有人再追杀哈维和贝亚托莉克丝了。 在沙发上蜷曲着身体,虽然没有睡着,但半梦半醒之间忆起了一些陈年往事。 记得那是一个平静无风的早晨,自己被埋在烧焦的瓦砾堆中,呆呆的仰望着逐渐露出鱼肚白的天空。肆虐士鲁斯镇一整晚的大火,仍持续着四处窜出浓烟;火焰劈里啪啦燃烧的声音,却令她感到莫名平静的充斥于耳中。或许是身旁正躺着烧焦的尸体吧?传来了阵阵肉类烧焦的臭味;然而自己却懒得转头确认。 抓起一撮烧焦卷曲的金发叹了一口气,如果修齐应该会变得很短吧?只因战争中一直蓄着短发这个无聊的理由,所以自己非常中意长发。不经意将目光移向抓着头发的手,发现整只手呈现严重烧伤的状态;又举起另一只手,确认了也是相同的状况。此刻她才顿悟,啊!原来烧焦的臭味是源于自己的身体啊:然而心中却毫不在意。未出现在视野中的下半身,伤势可能更为严重,因为两只脚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了。不过这也不算什么,自己心中最在意的,只有头发而已。 是自己最喜欢的秀发啊,真不甘心。 猎捕魔女,「土鲁斯大火」反正是什么名称都无所谓,往后会成为被如此称呼的历史小事件指的是——住在土鲁斯镇上的一名女子,其不死人的身分曝光后,被镇上的居民追捕而处以火刑。大致说来,就是古老故事中常见的,无趣又微不足道的故事。镇上有份量的人士即使 知道她不死人的身分,仍对自己疼爱有加。于是她开始相信,若自己能够被镇上的居民接受,也许能够永远居住于此等等。虽然还有许多琐碎的外传,然而这些事情在历史层面上,应该算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吧? 这个时候,传来踏着瓦砾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不知是镇上的居民亦或是教会兵——才远远逃离镇上的她,全身疲惫不堪,已经失去行动的力气了。事不关己般恍惚的抬起头—— 衬着早晨的砂色天空,一名发色和染上夕阳余晖的天空相同色调的男子正低头望着自己。 「……艾弗朗。」 应该有十几年没喊过这个名宇了。对方用和发色相同的红铜色双眸盯着自己,思考了大约十秒之后—— 「啊——原来是妳啊,碧。」 以才约一个月不见般的感动程度打着招呼。和好几次一起穿越生死线的过去战友久违重逢,他的招呼就只是这样吗?这家伙还是一点都没变:心中叹了一口气,也用着和对方一样的冷漠语气回应: 「这应该是我的台词吧?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昨晚的大火好像烧得很严重。」对方流露出并不怎么感兴趣的眼神,环视着火灾后的残迹。「一直眺望着,心想烧得真厉害,直到火灭了才过来这里看看,因而发现妳在这里。」语气中好像火烧得正旺时,完全没有前来帮忙灭火之意。如果换成自己在对方的立场,应该也是一样吧?因此她无意提出指责。 「妳要在这里埋多久啊?教会兵马上就会赶到了。」 「算了,被捉也无所谓,我已经累了。」 自己无视于对方伸过来的手,突然不悦的将脸背过去。「啊——这样啊,那么我走了。」对方爽快的将手收回,迅速转过身。 「喂!等一下,你来到这里,然后就这么丢下我不管吗?」 「……妳到底想怎么样啊?」 对方转过头露出无奈的表情,抓住了自己的手,将自己从瓦砾中拉出。抓住对方的手坐起身之后,顿时大嚷: 「你听我说,我被男人甩了——!」 就这么瘫坐在瓦砾上仰天控诉着。对方露出了极为困扰的表情说: 「不关我的事,别对我大声嚷嚷。」 「我发誓绝对不再相信普通的人类了。啊,啊,我看你就先凑合着用吧!」 「我才不要。」 「我也不要。」 「那就不要说这种话。」 「我才一说出口就恨不得自己从未说过。」 彼此露出打从心底感到厌恶的表情睨着对方,即使两人会偶尔碰面,但绝对不可能长久在一起。这应该是因为,彼此的内心都讨厌相互舔舐同样的伤口吧? 过了片刻,对方移开了视线。 「妳能不能走?」 「不知道,我的脚情况如何?」 连自己都还没确认,因此响应得有点莫名其妙。 「先借妳,妳可要还哦!」 对方的手环过腋下,轻轻将自己抱起。「先跟你借喽。」无意抗拒,乖乖用手环抱住对方的脖子,眺望着对方身后的景色。早晨的白浊天空下,中央广场的教会钟楼在远处渺小的耸立着。看来,钟楼似乎逃过崩毁的命运;不过由于那个广场是起火点,因此烧得最严重的应该是那周边附近吧? 「不知是不是死了很多人……」 「应该吧?」 和今早这份令人意外的平静形成对比,昨晚狂风肆虐;居民打算要将自己烧死的篝火因而蔓延开来,酿成了一场大火。 自己并不气愤,亦不感怨恨。总觉得至今仍然在心底的某处存在着,那个深信或许能够永远居住在这个城镇的自己——当然,事到如今这种事情已不可能实现,应该也不可能再来这里了。 「头发烧焦了……」 视野一角所见到的并非头发而是焦黑的双手,然而嘴上抱怨的还是头发的事。最后就这么眺望着逐渐远离的,那个被烧毁的城镇,直到在视野中消失为止。 (那个时候,自己好像个傻子般在意着头发和城镇的事……) 用手指梳开因沾了血而变得僵硬纠结的头发,贝亚托莉克丝轻轻叹了一口气。 经过长时间的独自流浪生活,不仅是自身的事,对于大部分的事情早巳变得无所谓了。然而究竟是为什么,偶尔会莫名其妙的执着在一些微不足道的事物上呢?对自己而言,执着的是头发和那个城镇。 (对那家伙来说,就是那个孩子吧……) 在沙发的椅背上支着脸颊,望着站在房间中央的少女侧脸。只不过是一个极为平凡不起眼的普通孩子啊!当贝亚托莉克丝抱着对当事人而言或许有点失礼的感想、凝视对方之际,一脸严肃将凉鞋换成了球鞋,脖子上挂着。一一轮机车专用护目镜的少女身影,让她缓缓的浮现疑问。 「琦莉,妳要做什么?」 「我要去找哈维。」 调整着护目镜的带子,琦莉转身回答。 「我已经请人调查过了,听说那名戴着单眼眼镜的人,可能是住在遗迹的怪人,所以我要去那里看看。」 听琦莉这么说,贝亚托莉克丝才想起,这家店的老板娘从刚刚开始便一直在另一个房间内拨打电话,而老板说要去煮宵夜便离开了。 「我也去。」 「妳的腿伤成那样,不方便坐在后座吧?这样会碍手碍脚。」 当贝亚托莉克丝听到琦莉断然拒绝的言词却无法反驳之际,琦莉已经结束一切的准备动作,打气般的低声说了一句:「好了。」 「喂,等一下!即使妳一个人去……」 贝亚托莉克丝慌张的从沙发起身,但神经却无法传导,她差一点从椅子上滑落而紧抓住椅背。见到在门口转过头的琦莉露出了「妳看吧!」的无力表情,内心感到难以释怀。不知为何,有种自己现在被一个刚刚还在抽噎哭泣的小女孩照顾的感觉。 「对了,我刚刚尚未说完的话。」 「什么?」 贝亚托莉克丝不知不觉以不悦的语气反问。琦莉微微低下头,凝视着球鞋—— 「是这样的,我刚刚说过哈维给了我一处栖身之所……」 说到这里,琦莉似乎思考着词句,过了片刻后才抬起头——并非鼓起勇气的模样,而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说: 「不过事实上,我认为一直在寻找栖身之所的是哈维自己。因此,我希望能够帮哈维找到属于他的地方。」 贝亚托莉克丝望着丢下「那么,我走了。」这句话走出房间的少女背影,想不出阻拦的话,只好默默目送对方离去。 当脚步声消失在门口的那一端后,贝亚托莉克丝靠着沙发、叹了一口气。「……看来,那孩子应该有相当的觉悟。」嘴中喃念着,总觉得能够理解了。仅仅那么一瞬问,她自己也感到相当的羡慕。 她仰望着天花板陷入沉思。 艾弗朗,正因为那孩子如此的勇往直前,所以像你这样的傻瓜,负担才会更加沉重啊! 「车头转向,转向!」 突然,一整面墙挡住了前方大灯的圆形视野。惊叫的瞬间,响起叽——的尖锐摩擦声,卡车同时紧急往左一转,侧门微微擦到墙壁后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从后方咻——的喷出了什么东西。 「累死了……」 整个人黏在几乎紧贴墙壁的侧门玻璃上,哈维顿时虚脱的叹了一口气。和收音机起冲突、突然被枪击中、从悬崖坠落,虽然发生了许多事情,然而搭乘这辆货车时,感觉才是今天最危险的时刻。 坠落山崖的数公尺下方, 车好有一个突出的岩石平台。不幸的是黑夜中无法看清楚那个平台,因此背部猛然一撞;然而幸运的却是在黑夜中得以瞒过警卫队,搭上了一辆号称是男子爱车的老旧三轮货车从镇上逃出。凭借着前照灯和地上的车轮痕迹,车子在漆黑的荒野中奔走,不!是暴走。哈维在心中默默决定:回程时一定要用步行的回去。 「你的驾驶技术超烂,真亏你现在还能活着往返于镇上啊。」 哈维斜眼瞥了驾驶座一眼,恶毒的骂道。「不满的话你来驾驶啊,不过已经到了。」对方只用淡然的语气回应后,便打开驾驶座旁的车门跳下车。 「我的技术也很差啊。」 哈维半自言自语地说。他在座位上爬着,也朝驾驶座的那一侧移动。一从车门探出头,隐约夹杂着金属锈味的荒野空气触摸着脸颊。从座位滑下往地面一站,鞋底顿时感受到大地凹凹凸凸的触感。 眼前几乎是完全黑暗的世界。前照灯的白光将唯一的黑暗切割成圆形,照亮了有限的狭窄范围。满是石子的焦黑大地中,骤然耸立着一片生锈的金属墙。 哈维发现从身旁地面突出凹折弯曲的金属管。 「是水管……有水啊?」 「所以才能够在这里生活啊。」 哈维往前走去,扭开了水龙头。飞溅出夹带着空气的水块,接着才流出浑浊的水。「欸,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种东西……」尽管已经坠落了,但毕竟是一艘宇宙飞船,因此这应该是前来寻求值钱物品的人所挖掘的吧?哈维刚好可以将头伸到水龙头下方清洗脸颊上的血渍。 「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嗯,第一次如此靠近。」 自己一定曾想过要来这里看看,但为何当时放弃了呢?想不起来,那就应该不是多么重要的理由。哈维想着这些事,最后将嘴巴凑向水龙头饮了些水。虽然是混杂了铁锈和沙子的浊水,但那是已经习惯了的味道,因此他一点都不介意。,不过并不好喝就是了。 甩开黏在额头上的濡湿发丝,哈维用衬衫的肩口处随意擦拭着脸,环视着身旁。前照大灯的灯光一角,可以看见男子正贴着墙壁,单眼眼镜靠向类似操作盘的东西转动着。 接着传来砰的沉重声音,在墙上方略高的地方出现了长方形的裂痕。部分墙壁朝外浮起了十公分,然后往旁挪开出现一个空洞。 「唔……」 虽然没什么深远的含意,但哈维忍不住发出了声音。 身材瘦小的男子略为辛苦的攀上墙壁产生的入口。「马上就会关起来哦。」对方丢下这句话后,身影往里面消失了。哈维靠近探看,像通道般的走廊往前延伸。 「嗯……」他将双手置于门坎上,轻轻朝地面一蹬往上一跳后—— 砰…… 传来和开启时相同的声响,背后的舱门关了起来。 (真的是马上呢……) 转头望着墙壁,心底涌上些许凉意。希望可别就此被关在这荒野的中心。 被金属墙包围的圆筒形通道形成陡坡往上延伸。哈维边走边纳闷为何会形成斜坡,最后得出一个极为简单的理由。由于刚刚只能看见外墙的一部分,因此忘了从远处观望这艘宇宙飞船时,船体是呈现斜插入地面的状态。 「还有动力吗……?」 并不认为在数百年前坠落的宇宙飞船仍然保有动力,然而在墙壁的低处,等距并排的逃生灯正朦胧的映照着脚边。哈维只是半自言自语的低语,但是走在前方的男子背影却开口回答: 「我修理了动力部的核反应堆,并改造成可适用此星球的资源而产生些许动力。当然,以现在的稀少资源而言,无法产生让宇宙飞船船体移动的能源。」 「欸!」 哈维衷心感到钦佩,随声附和着对方。脚下朦胧的逃生灯光,映出男子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背影,哈维加快脚步追上前。两人踏在坚硬材质地面的凌乱脚步声,隐约在充满封闭感的通道内不规则的反射回荡——虽然不知道是什样的素材,但原本光滑的通道地面,现在因堆积着尘埃与瓦砾而显得粗糙不堪。 爬上了几乎是斜坡通道的上方,崩塌的天花板和部分墙壁阻挡了去路。男子钻进旁边一角的裂缝,往更深处定去。 当哈维跟在男子身后,微微弯下腰钻过裂缝时—— 「我回来了!」 他听见了这句话。 哈维全身僵硬的止住步伐。恍惚的精神让他完全忘了思考可能还有其它人(今天真的糟糕透了,危机应变的能力完全失去作用。万一附近有敌人的话,铁定会从正面攻击)。 这里应该是男子的住所,看起来像是船舱内的一个区域,是一处相当宽广的空间。当然也和通道一样,呈现相同角度的倾斜,不过由于斜面下方堆积着厚厚的瓦砾,那里因而正巧形成一个平稳的站立场所。 此时,房间的中央浮现出一个人影。 宛如被噪声般粗涩的黑暗所包围的身影显得非常模糊,不过可以知道对方足一名女性——应该说是少女,最多十三、四岁。影子的形体只奇妙的浮现出毫无生气的苍白脸蛋和细瘦双手。 那双白色的手伸向男子,少女的嘴唇缓缓开合着。 哥哥,你回来啦…… 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传人耳内。 「我回来了,艾丽娜。」 男子响应着,然后站到少女的影子前方。 (他看得见吗……?) 那家伙似乎也和自己一样,能够看见灵体少女。当哈维如此想着而感到惊讶之际,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尽管少女的脸就在眼前,男子却只是用游移不定的眼神盯着对方的胸口附近。「今天比较晚回来,害妳觉得无聊,真不好意思。」开口说话时,男子的眼神仍旧没有直视少女的脸。少女的灵体想说什么似的张开了嘴,然而男子却恣意继续自己的话题,述说着今天在镇上吓唬那一群笨蛋等等;也因为这样,害哈维意外受到牵连。 (难道无法清楚看见吗……) 哈维伫立在门口,一脸惊讶的观察房间中央。此时,男子终于大致说完在镇上所发生的事情。「对了,今天带了一位有趣的客人回来哦!」他转头望着哈维。 「你觉得我有趣,但我认为自己和一般人没两样。」 「首先,先把这个修好后再谈。」 哈维撇嘴响应,然而男子却根本不放在心上。他将收音机置于满是老旧终端机和铁屑的工作台上(因为对方说要回家试着修理,因此说什么也不愿将收音机交出来),用单眼眼镜的镜片紧贴着生锈的外框,然后忘神的低喃: 「真有趣啊!究竟是什么样的灵体附在上头呢……」 「……你是什么身分?是心灵现象的研究者还是什么吗?」 和教会有关的机构并不会研究那种东西,不过他也只能如此联想,因此哈维才会试着询问。何况对方也说过曾经在那里见过不死人,就是为了了解这些事情,所以他才会跟着对方来到这个偏僻之处。 男子以干脆,但由于过于干脆,反而显得令人难以置信的虚幻语气回答: 「类似。」 「所谓类似的意思就是不一样吧?那个机构是在研究什么?」 当哈维反问时,男子拿出了工具,迅速埋首于收音机的修理。少女的灵体像是压在男子的背上般紧紧贴着,连旁人看起来都感觉非常沉重。然而,男子却露出不亚于疯狂的恍惚表情,埋首于修理工作中。 (什么嘛,这两个人……) 哈维感受到难以接近的氛围,最后错失了继续对话的时机,他叹了口气将目光移 至房间的其他地方。 应该是从改造的动力部取得厂电源,虽然灯光并不明亮,但可维持生活所需的足够光线。哈维就这么站着环视周围,他发现倾斜房间上方的墙壁设置了一个铁梯——由于墙壁本身往这个方向倾斜,因此梯子极为垂直,形成一种体能竟技的角度。 (还有上一层吗……) 哈维若无其事的朝那个方向走去,将斑驳墙壁突出的金属条和管线当成扶手,爬上斜面的最上方。当他的手一抓到铁梯时,听见头顶上方传来说话声。 (……?还有其它人吗……) 似乎听见了声音,然而仔细倾听,那声音又顿时从听觉中消失。 哈维满脸狐疑的凝视着梯子上方的黑暗处,此时再度传来有如些微杂音般的低语声。 「解放军」的…… 「武器商人」和「狙击手」…… 听见充满危险的单字,哈维瞬间感到一阵紧张;不过,紧接着传进耳中的却是「同花顺」、「两对」还有「怎么又是你」等词。 好像是在玩游戏。 望了房间的下方一眼,确认专心面对着工作台的男子似乎不会马上将头抬起,于是哈维踏上了梯子。 虽然还不至于需要仰着头,但也近似以这样的姿势登上梯子。哈维从天花板上的空洞探出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覆在头顶上方的蓝灰色阴郁天空。夜晚的户外空气抚摸着肌肤,那是隐约夹杂着类似生锈金属气味的干爽空气。哈维常常想,在这个星球上,荒野的气味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他顿时忘了接下来的动作,就这么眺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夜空:之后才爬上了上方船舱那同样相当陡斜的地板。 这里是宇宙飞船突出的顶端,似乎是称作驾驶舱的地方。所有值钱的机器全都被取走了,整个空间显得空荡荡。以前方原本应该镶着玻璃的四个半球形空洞为中心,绝大部分的顶棚已经崩落,因此形成一个可以直接看穿外头的屋外展望台。 尽管如此,现在也仅能看见笼罩在上空的云影程度罢了——若是能够看见明亮双子月的夜晚,应该玺旱受到恰人的景致。天色已开始透出微亮,但尚未天明。 就在哈维不经意仰望已经看腻的单调夜空时,发现云的那端有个小光点。 「咦……」 哈维低吟一声,眨了眨眼睛。 睁开眼时,在头顶上方展开的是,仿佛会被吸入般的漆黑世界。 一望无际的漆黑海面闪烁着无数的光点。,那些光点近似于从坡道上方所俯瞰的街灯。青白色的光、红色的光、淡淡的微光、绽放十字光辉的强光,偶尔会拖着白色的尾巴坠落。 在这颗覆盖着砂尘层的星球上,平时只能朦胧望见的双子月,此刻正显现出清晰的轮廓飘浮于上空。有着凹凸岩石表面的球体被重力所吸引,就快往下坠落—— 「哇……」 哈维被囚禁在此番错觉中,忍不住惊叫出声。被自己的声音拉回到现实后,视觉急速收缩,等他会意过来时,眼前是原本布满蓝灰色低层云朵的辽阔天空。 他就这么仰着头,说不出话的呆立着。 「三条『月球与地球』。」 「『教堂』同花顺,太棒了!」 声音从背后传来,是刚刚的谈话声。 哈维缓缓回过头,在驾驶舱的中央,宛如漆黑海上突然出现的孤岛般,浮现出模糊的光影空间。数名人影围坐着,其中一名穿着天蓝色连身服的男子,兴奋的对身旁相同打扮的男子展现胜利的骄傲。 「这次是我赢了。」 「这种事情偶尔会发生。」 对方并没有感到特别不甘心,淡然响应后快速洗着收集过来的纸牌。哈维就这么伫立眺望着他们,最初开口的那名男子转过头来—— 「哟!你见到我们后有什么感想?」 一只手玩弄着筹码,边露出毫不担心的笑容问道。哈维思考了片刻,苦笑着回答:「……有点可怕。」一听见哈维的回应,男子满足的笑了:「你真老实呢。」 「要不要一起玩?下面那个奇怪的男子只能够沟通,但看不到我们的样子,无聊透了。」 「真是可惜,我也不玩。」 哈维虽然摇摇头谢绝了对方(他不可能加入玩牌的行列,因为纸牌和他们的身影一样,均可被清楚看透),但顺着船舱的斜面滑到围坐的那群人身边。 那群人当中除了穿着天蓝色连身服的那两个人之外,还有几位一身简朴米黄色装束的男子一起围坐着,正兴致高昂的玩着纸牌。在那群男子的身旁,哈维屈膝旁观着牌局的进行,边和身旁穿着连身工作服的男子断续交谈着。 「你们一直在这里玩牌吗?」 「嗯,一直待在这里玩牌,应该已经有好几百年了吧?」 「战争时也是吗?」 「印象中好像经历过战争的时期。我也曾见过跟你一样的同类哦!不死青年。你们可真是杀了不少人哪。」 「……嗯,是的。」 哈维微微垂着眼点点头。对方顿时中断了对话,面露难色的变换了纸牌的顺位后,将目光从纸牌上拾起,轻松笑着说:「战争就是这么一回事,母星上的战争死了更多人。」 「母星是什么样子呢?」 「和这颗星球没什么两样,几乎都是荒野与沙漠。」 「真失望。」 虽然未曾具体想象过,但大致认为应该是一个更美丽的地方。一见到哈维流露出失落的反应,另一名穿着天蓝色工作服的男子将筹码往地上一丢,开口问道: 「你讨厌这个星球吗?」 「……不喜欢,但也不讨厌。」 浮现于脑中的话一说出口后,哈维想起最近似乎也曾对某人说过相同的台词。不禁在脑海中的一角思考着究竟是对谁说的,耳膜中响起五楼那名少女的声音: 大哥哥,你喜欢这个城镇吗?我—— 「我啊——」 盯着手中的纸牌,方才那位男子继续说: 「我非常喜欢这块原本是一片贫瘠的荒野,经由囚犯们的开垦后,好不容易成为得以居住的大地,还有在此孕育出的新历史。」男子说着,望向围坐一旁的其它人。穿着米黄色服装的男子们抬起头,露出了些微不好意思的笑容。 「非常可惜,我们已经无法再踏上这片上地了。因此你——」 希望你能代替我喜欢—— 「不好意思,我无法代替你们。」 大致明白对方想说什么,于是哈维先行打断对方的话。 「……再怎么说,我都和你们很像。」他同时回忆起少女说过:「我们也算同类。」这句话。哈维环视光影中围坐的男子们,骤然想着:在这个时间静止的空间里,若加入他们一直快乐的玩着纸牌,或许这样也不错。 「你和我们不一样哦。」 那名连身服打扮的男子平静地说。 「你还可以用自己的双脚踏上大地,在马路上行走。因为你的人生旅途无止尽而且漫长,或许会在途中迷了路,然而即使如此,只要能够行走,相信总有一天一定会抵达某处。」 哈维无法立即做出响应。 他凝视着对方的侧脸,脑中反刍着对方刚刚所讲的话。「你还真的认真思考啊,这位诗人只是喜欢说些装模作样的话。」另一名连身服男子在一旁笑了出来,哈维也跟着轻声笑着。「认真思考」这句不是自己常对琦莉说的话吗? 「那么,差不多是结束的时候了。」 说话的男子背后出现了微弱的光芒。哈维抬头仰望驾驶舱外,在蓝灰色夜世界的远方,浮 现出砂色的地平线。 「啊,对了,我简略同伴刚刚所说的话。」 边收集着纸牌,开口说话的男子侧脸融入晨曦中逐渐变淡。穿着米黄色衣服的囚犯们从脚尖开始缓缓消失。 「不管未来是否漫长,总之就尽可能的努力吧!」 「你也太过简略了,意思几乎不一样。」 对于同伴的吐槽,男子轻松响应:「不是差不多吗?」 「那么,如果有缘,再见喽!」 在最后短暂的招呼声中,男子和同伴一起消失在砂色的晨曦之中。 听见已死的人对自己说「如果有缘」总觉得好像是不怎么吉利的事……在男子离去之际,哈维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而忘了回应,等到回过神时,废弃的驾驶舱中只留下他独自一人。 因为你的人生旅途无止尽而且漫长…… 重新思考着残留耳膜中的话语含意,视线落在自己蹲着的双脚上。破旧的工作靴,究竟这已经是第几双了呢?由于老早就放弃计算,因此也记不得了。 (别说是迷路,连自己的道路也都未曾见过啊……) 哈维抱怨后心想:或许这也表示,我至今从未想要去寻找吧?只是漫无目的混日子——仔细想想,自己现在是为了什么而在这里虚掷时间呢?好像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啊——记得自己好像是逃到这里来的……) 坏毛病又犯了,哈维于心中叹着气。原本打算独自一人思考今后的事而出门,最后却忘得一干二净。不仅如此,或许是下意识想逃避现实吧?至今从未思考过琦莉的身体状况。自己沉不住气乱发脾气,害她受伤后逃了出来。 「……真像小孩子啊……」 并非因为贝亚托莉克丝的指责,而是厌倦了不成熟的自己。 琦莉醒了吧?贝亚托莉克丝应该会陪在她旁边,不过收音机不在身边,她醒来一定会感到不安吧? (总之,先回去吧……) 哈维叹了口气站起身。站起来后又再度低头望着自己的鞋尖,到处都找不到所谓属于自己的道路这种东西,不过自己只知道现在有非做不可的事——得回去好好向琦莉道歉。 道完歉后再决定之后的事吧! 哈维似乎找到了答案。 他边爬下梯子边转过头窥探下面的情形。单眼眼镜男子仍和方才一样坐在工作台前,修理的工作似乎已经告一段落。一见到对方正打算开启电源,「哇,等一下!」梯子正爬到一半的哈维慌张跳下,那个惯性让他顺着斜面滑向男子。 千钧一发之际从转过身的男子手中抢下收音机。对方就像是被抢走玩具的小孩般,露出不悦的表情。 「你在做什么啊?」 「突然开启电源可就糟了,会很惨。」 「为什么?」 「如果你真的想这么做,那么就到荒野中或是其它地方,总之要到不会造成灾情之处。」回想收音机被自己撞坏,不,是坏掉之前的情形,很容易就可以想象得到一开启电源的瞬间会发生什么事。那全是自己种下的因,所以感到非常的担忧。 「如果要到荒野,外面就是了,没问题的。」 男子接受了哈维的建议,以认真的表情回答。接着一脸认真的望着时钟说:「啊,在这之前是吃早餐的时间,我已经和艾丽娜约定好要一起共进早餐。你也可以一起来。」 「不用,我要回去了。」 对于男子将话题岔开,哈维不高兴的马虎响应(更重要的是,完全没有义务让这名男子看到收音机开启电源后的情形),然后朝着进来时的墙壁裂缝迈出步伐。 「你平常不吃饭吗?虽说不吃东西身体也不会衰弱,但应该还是会有空腹的感觉吧?」 哈维停下脚步。 「因为『核』记忆了启动时全身所有的细胞信息,为了能够半永久地保持在相同的状态下运作着,因此细胞不会老化,即使受伤也能够马上修复。不过其它基本的人体活动都和常人一样。」 「……空腹感这种东西在战争时已经麻痹了,而其它的知觉也大致能够掌控。」 哈维用平淡的语气响应对方,同时内心升起最高的警戒转过身。差一点忘了询问最重要的事情就回去了。 「你是什么人?你以前的机构是什么样的机构?」哈维压低声音询问。 「先坐下。你喝茶吧?我也和艾丽娜约定了,一天得有一次共同喝茶的时间。」 男子仍然说着答非所问的话题,将装了水的铝锅放在工作台的燃烧灯上(那个燃烧灯原本的用途应该不是用来煮水),然后转头望着贴在背上的少女灵体。 「这样啊,这里只剩咖啡啊,那么我明天再去镇上买妳最喜欢的红茶,明天开始就真的可以和妳一起喝茶了哦。」 少女流露出阴郁的表情低垂着眼,想说什么似的摇着头。那个动作彷佛意味着咖啡或红茶我都不要,然而男子只是「嗯嗯」的恣意表现出了解般点着头,将咖啡粉倒入茶杯中。 「或许你也知道,这颗星球上蕴藏着石化燃料的地层,其产生的磁场有着与灵体形成共鸣的特色。这个单眼眼镜就是我利用石化燃料的矿石制作而成的,可以反应灵质物体并以波长的型态显现。很有趣吧?要不要看看?」 「……不,不用了。」 对于对方热络的劝诱,哈维抗拒的摇摇头。对方曾说过自己被逐出机构,哈维现在大概可以理解其中缘由了。对教会而言,这样既无害也无益的研究者,若只热衷于无益的心灵研究,当然会被赶出来吧?没有被视为异端分子而遭到逮捕,就已经是非常万幸的事了。 「我不是问你的事情,我问的是那个机构本身是做什么的?」 「由教会出资,专门研究战前的石化能量。」 「先撇开资源的残渣不谈,这个星球中已经没有残留下任何战前的能量资源了吧?说什么研究,在以前资源——」 哈维说到一半便领悟了答案,因而闭上嘴。 现在仍残留下来的资源只有一个,那就是战前高能量文明的最后结晶——哈维感到自己的心脏噗通跳了一下。 铝锅中的液体开始沸腾冒出气泡。在此刻的沉默中,日常的开水沸腾声突兀的响着。男子并未转过头,或许察觉到哈维的反应(也或许只是承续着自己的话题,这个可能性比较高),「没错。」对方点点头。 「教会将抓到的不死人的『核』送到机构,那是一个仅拳头般大的块状物,然而却是蕴含着高纯度能量物质的奇迹之石——虽然不清楚内部的构造,不过已经解开刚刚所提及的机能。以前曾抓到一名活着的不死人……」活着的不死人,这种形容好像有点矛盾,男子拿起锅子吐槽自己后继续说道:「八年前,曾发生检体失去控制而造成人员死亡的事故。自从那件事情之后,机构仅取出『核』,着重于复制『核』b的研究。」 「啥——」 哈维发出不具任何含意的一声后便陷入沉默。 并非无法理解男子所言,哈维早就知道教会在收集被视为战前能源文明还物的「核」,以及极尽所能想取得战前的技术,若将男子所说的话视为这两者的延伸,自然能够理解。 然而—— 「复制……?」 为了什么?哈维将接续的疑问吞了下来。不需询问对方,自己的内心也猜得到答案,然而潜意识中似乎拒绝着明确的字句——不想证实答案。 双手拿着铝制马克杯的男子转过身,单眼眼镜蒙上了从杯子冒出的白色水气,眼神的焦距显得暧昧不清。以那看似直视着哈维,但又像是凝视着前方空洞空间般的微妙眼 神走向哈维。 哈维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男子将握在手中的杯子递出说…… 「只要能够复制『核』,也就能够制造出不死人。」 男子直接道出哈维不愿听见的话。 他感到一阵晕眩。 瞬间—— 「——!」 男子在马克杯下的手闪动着,哈维本能的将身体往后闪躲,男子握在手中的某物迅速剌向哈维。因脊髓反射之故,让手比脑细胞的运作早一步行动。哈维以右手肘殴打对方头部的侧边,此时,哈维感到某物掠过脸颊,瞬间窜升一股莫名的恶寒。 伴随着尖锐的声响,马克杯掉落地上,咖啡整个泼洒出来。男子的背部同时撞向工作台,置于上面的东西纷纷滑落。 「怎么……」 哈维感觉冷汗冒出,瞬间呆立当场。 「你想怎么样?喂!」 然而他马上大步跨向瘫软在工作台下方的男子,用鞋子踩住正摇摇晃晃想要起身的男子之手。男子发出哇的惨叫声,但仍紧紧握住手中的东西不肯放开。那是一把类似小型手枪的东西,然而口径却是宽广的椭圆形,怎么看都像是手制的玩具。这种东西一定有什么作用——虽然这么灭自己威风非常不吉利,但假定这个东西所使用的对象是不死人就不可小看。 无力趴在地上的男子抬起头,用空着的另一只手紧紧抓住哈维的脚踝,脸上浮现疯狂的扭曲笑容。 「将你的心脏分给我……为了艾丽娜……」 「放手——」 趁着哈维吓了一跳抬起脚时,男子跳起来用那把奇妙的枪瞄准哈维。「我说那种东西——」哈维边闪躲着边用手抵挡,然后反手抓住枪身正要举起时—— 嗡……! 伴随着破表般的低沉声音,一股奇妙的感觉在掌心窜动。就像是被吸往反方向弹开般——难以形容的不安定感以左手为起点,宛如波浪般窜过全身。 「……啊?」 哈维的膝盖顿时失去力气。 往后踉呛的踏了数步,接着仰倒在身后的瓦砾上。 哈维无法立即意会到自己倒了下来,等他意识到时,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失去了。感觉男子就站在面前却无法转动头部,他就这么将脸埋在瓦砾中,只能转动眼球的肌肉移动视线。此时,男子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望着手中的凶器(那个东西应该算是),发着牢骚: 「你还能动啊?看来这把枪还有改良的空间……」 「可、恶……」 只是从喉咙挤出这两个字,却让哈维花费了相当大的力气。他勉强将头拾起几公分瞪着对方,男子发出钦佩的声音望着哈维,异形的单眼眼镜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如果赏你两枪,你应该就会完全无法动弹了吧?」你这是在问我吗?哈维想如此响应,然而已经无力发出任何声音,他不发一语的咬紧牙根。 「什么?我只是想让你安静一会儿而已。」 男子边说着边弯下腰,将枪口顶在哈维的身上。透过衬衫感受到冰冷的金属触感,从胸口的中心处略往左,移到了「核」的上方。 总之,先回去吧! 脑海中浮现爬下驾驶舱前所思考的话。啊!对了,不回去不行。得好好道歉,得谈许多事,还必须做出决定—— 身体的中心又贯穿了方才那种奇妙的感觉。 咚!哈维听见自己的头部撞向地面的闷响,接着世界就此中断。 第五话 let us go home 那肯定是这个星球上最大、最古老,而且是来自远方的墓碑吧? 不仅如此,那一定是在某日突然由空中坠落,瞬间形成的。 那里是宇宙飞船的坟墓。 砂色的天空下,一望无际的南海洛荒野上,到处插着巨大的建造物残骸。周边一带林立着看似剥落的金属墙、分离的尾翼、和压扁的燃料桶等物体,每样都是必须仰头仔细观看,否则无法望见顶端的巨大残骸。一抬起头,就有如闯入了巨人的墓地而感到束手无策的迷途羔羊一般。 就现实而言,目前的确是处于走投无路的状态。 琦莉抱着双膝坐在三轮机车旁,若无其事地玩弄着取代收音机挂在脖子上的护目镜。 「唉……」 她对着远方的天空叹了一口气。从这里俯视前方,可以看见荒野尽头笼罩着薄雾的那方,耸立着灰色的烟囱群,那是建筑在镇上最顶端的废气管群。以那些废气管群为界,断层深深凹陷,而煤矿镇则沿着那些断层紧紧贴附着。 琦莉要出镇时,「带这个去。」苏西将护目镜和机车一起借给了她。那似乎原本是巴兹所使用的护目镜,琦莉戴上去后连鼻子都整个遮住了,非常不方便。不过诚如苏西所告诫的,在荒野上奔驰时扬起了惊人的漫天沙尘,若没有护目镜,恐怕会很惨吧?方才照了照后照镜,脸上清楚印着护目镜的痕迹,痕迹的下方已是一片黑色。琦莉发现三轮机车停放的旁边有着自来水管,于是用力将脸洗净后喝了几口。 那是在荒野旅行时几乎早已习惯的,夹杂着铁锈和砂土气味的浊水——对了,或许哈维本人没有发现,不过琦莉从很早之前便察觉到,他会用肩膀而非袖口擦脸的习惯。 (哈维,不在这里吗……) 琦莉抱着膝盖转过头,仰望耸立在身后的墙壁。生锈的金属墙突然从地面窜出,就像是世界的终点般阻挡在那里。琦莉怱然想:或许这个星球事实上并非球体,而是像被高耸墙壁所包围的房屋一股。 当然,隔着些许距离仰望,可以看出那是一个刺入大地的宇宙飞船船体。 这里停着一辆货车,那就表示应该有人。琦莉试着呼喊,声音似乎传不到内部。想进入查看,但她并未发现那个在身高可及之处,宛若舱门的裂缝。 琦莉在墙的周围不断来回绕着约有一个小时,最后只好无奈的返回停放机车的地方。此时,机车的座位上坐着一个人,琦莉顿时吓了一跳往后退。那个人影一动也不动,对于琦莉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出神地望着眼前辽阔的瓦砾墓碑。 就算琦莉想发动机车也无法上前,于是她在不远处蹲下,又陷入方才束手无策的状态。 「请问……」 她毫无意义地调整着护目镜的带子,斜眼仰望着机车上的人影问道: 「你是这辆车的车主吗……?」 人影只是用不带一丝表情的眼神凝视着前方的荒野,仿佛未察觉到琦莉的存在,并没有任何反应。 对方是一名穿着简朴米黄色衣服的削瘦男子。男子的袖子上缝着刻有古老文字及数字的金属牌,脸颊的皮肤上也深深镶着刻有相同数字的小牌子。 「……不痛吗?」 琦莉若无其事地问。男子那看似惺忪的眼睛就这么望着前方,低声回答:「不痛。」对方终于做出了像反应的响应,琦莉感到些许安心。 「因为我做了极其恶劣的事情而遭到逮捕,所以被镶上这个流放宇宙。」 「你是做了坏事的人吗?」 「嗯,因为我杀害了伟大的人类。」 「你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人。」 琦莉诚实回答后,对方第一次将视线转向琦莉。虽然仅是瞬间,但似乎感到非常意外般眨了眨眼。「……是吗?」那露出自嘲般苦笑的感觉像极了某位熟悉的人。琦莉不禁垂下眼睛,当她再次拾起头时,已不见男子的身影。 「啊……」 原本不可能坐着任何人的地方,只有孤独的三轮机车在荒野之风的吹拂下静静伫立着:然而却有一个小金属片落在驾驶座下方。琦莉用手指揠着地面捡起它,虽然生锈到几乎无法辨识,不过可以勉强看出正是镶在男子脸颊上的那个数字牌断片。 (真后悔没有询问对方进入宇宙飞船内部的方法……) 当琦莉感到些许后悔,转身望着背后的宇宙飞船时—— 嘎…… 伴随着沉重的声音,原本空无一物的部分墙壁出现了龟裂。「哇……」琦莉愣愣地望着,浮出的墙壁宛如拉门般滑出,形成了一个长方形的空洞。 琦莉看见那米黄色的背影往开启的阴暗空洞深处走去,然而到了中途,那身影就如文字所形容般倏地消失不见。 眼前出现了自己握着id卡刷过墙壁识别机的手。 (……?不是我的手。) 并非哈维所熟悉的手,而是更纤细的少女小手。似乎通过了认证,金属门因而往一旁滑开。欠身往内窥视,这是一间零散聚集了塞满数据的柜子、某种机械材料还有屏幕等物的凌乱房间。此时,她发现在一张几乎约有一半被资料所占满的桌子前,有一位个头矮小的男子背影。 「哥哥!」 如此呼唤着的当然也不是哈维的声音,而是少女的声音。 男子转过身。由于他的脸比哈维所认识的更为年轻,而且没戴着那副奇妙的单眼眼镜,因此一瞬问认不出他是谁。不过对方喊「艾丽娜」的声音,还有那耳熟的某位少女名字,让记忆之线得以连接。 「妳、妳来这里做什么……」 男子慌张地压低音量跑了过来,将少女拉进去后,迅速环视走廊一眼关起门。 「妳是怎么进来的?」 「朋友的哥哥是管线配置工人,他说要到这栋大楼工作,所以请他偷偷带我进来。还有你看,这是哥哥的备用id卡。」 「因此妳偷偷潜入这里——」 「我带便当过来。你今天也很忙吧?」 无视于男子的不安,少女开朗地说着,同时将拿在手中的篮子递了出去说:「谁叫哥哥很少回家,你曾答应过早餐和喝茶时间要和妹妹一起共度的。这是什么东西?」话说到一半,少女望着桌上的终端机。十七吋屏幕上映着凹凸不平的球体立体影像。 「不要管这个,妳赶快回去,如果被发现可就糟了。」 被挡住视线的少女不情愿地离开终端机前,转而询问其它事情。 「下一次什么时候休假?」 「啊,可能下个星期。」 「真的吗?太好了。下个星期三是爸爸和妈妈的忌日哦。」 「……原来如此,的确是爸妈的忌日。啊,那我一定会休假。」男子的语气略为和缓——露出了哈维初次见到的笑容,最令人惊讶的是,那是意外与对方相称的普通好青年笑容。他将接过去的篮子对着哈维,不,是少女,然后掀开说: 「我们一起吃吧!吃完了就要回去哦!」 「嗯,嗯!」 哈维感受到连续两次颔首的少女心情,那种被带来这里而变得愉悦的心情,让哈维产生了混淆感。 兴奋的少女被男子催促着,正要坐下时,背后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哇!」少女被压下头强行塞进桌子底下,男子的双脚似乎蓄意遮掩似的站在眼前。 「辛苦了,达尼尔。」 「不、不会,你也辛苦了。」 可能是同事进来了,男子用轻松的语气敷衍响应。达尼尔应该就是这男子的名字吧?「如何?复制的设计进行得如何了?」 「大约可以小型化至一座发电所。」 还差得很远啊!两人一同叹了口气。 「真是比想象中还可怕的遗失科技结晶啊。那样微小的石头内,究竟是如何蕴藏了如此无穷尽的超高纯度能量呢?」 「细胞修复机能方面呢?」 「虽然原理尚未明了,但至少有进行复制的可能。」 「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能量的控制。」 听着身后那些略为棘手的对话,少女往桌子的另一头爬了出去。房间的一角并列着三台比桌子上更大型的屏幕,屏幕上映着看似同一场所,不同角度的影像。少女就这么蹲在地上,深感兴趣地抬头仰望屏幕。 画面中塞满了巨大的机械、配线和缆线,因此乍看之下完全无法明白究竟是什么东西。不过仔细观看,虽然几乎与设备融为一体而无法得知真正的模样,但可以看出一个人正被埋在那些设备的中央,自身体延伸而出的缆线束配合心脏的脉动跳动着——少女内心所抱持的感想直接传给了哈维。纷乱的思绪联想起曾在学校做过的电器回路实验和老鼠解剖,由于眼前的景象非常像是一种实验,因此少女并没有「那是一个人」的意识,而是以一种不同生物的心情来思考。还活着吗?痛不痛?在那样的束缚状态下心脏跳动着,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此时,垂着头的人影突然微微地动了动肩膀。对方不可能透过屏幕发现哈维的目光,然而,他却微抬起头怒视着这个方向。 那张脸似曾相识……! 「哇……往这里看了!」 哈维的心里正闪过这个念头时,受到惊吓的少女就这么趴着转过身去,屏幕进入了视野的死角。等一下,别逃!让我再看一眼!虽然大声唤着,然而哈维并无法控制少女的行动。「艾丽娜,妳在做什么——」、「这孩子是谁?是从哪里偷跑进来的啊!」男子和同事的声音被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破碎声所掩盖,紧接着是有如地震般的摇晃,也不知天花板上的电灯闪了几次,包括大型屏幕和终端机的显示器,房间内所有的亮光全都熄灭了。 过了一秒,逃生灯的绿色灯光从地板附近朦胧地渗透出来,通道那头传来一阵骚动。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同事飞奔出去。「艾丽娜,妳待在这里,知道吗?」男子对少女叮咛完毕后,也和同事一样冲出房间。被留下的少女无力地坐在地上,虽然感到安心,但当她张望整个房间后,也追随男子奔向走道。 途中被奔跑而来的某人撞到,脚步踉舱的往墙壁一扶。 「检体失去控制……!」 「是谁启动的!」 走廊的尽头传来怒吼和惨叫,许多人四处奔逃。然而也有一群人和那些奔窜的人相反,正粗暴地推开混乱的人潮往那个方向走去。少女跟在那群人的身后跑着,她算是一名入侵者,然而此时,没有人有空去注意她。 经过了好几条通道和好几扇门后,少女在目的地停下了脚步,映入视野的景象让哈维瞬间产生又看见屏幕影像般的错觉——这究竟是少女抑或是他自己的感觉呢?一时之间全都混淆在一起而难以区分户 挤满巨大设备的狭长空间内,靠近里面的墙壁可见到一名壮汉的身影。他扯断连接在身体上的缆线,正徒手撞击周围的设备。「抓住他!」、「去拿枪来!」、「往这里来了。」、「逃啊!」、「哇!」、「救命啊!」黑烟与火花窜出,众人一见到拖着缆线摇摇晃晃走过来的壮汉那异形的模样,混乱得四处奔逃,交错着惨叫声。 站在陷入恐慌状态的中央,少女仍不明所以,被一阵胡乱推挤后,终于在人潮的间隙找到了寻找的男子身影。 「哥哥……!」 男子听见声音转过头,突然睁大眼睛叫着:「——艾丽娜,不行!」少女不明白男子究竟是指什么事情不可以,内心想着:该不会是因为自己跟来而生气吧?接着循男子视线所指的方向抬起头。 电灯和天花板的梁柱同时落下——马上意识到状况的可能只有哈维,因为少女满头雾水地呆立着,仿佛事不关己般,抬头望着变成瓦砾的梁柱和电灯往眼前逼近的景象。 (笨蛋,快逃啊——) 少女失去知觉的同时,宛如屏幕的电源突然被切断般,眼前摇晃的视野瞬间一片漆黑—— 意识骤然回到了现实。 「……!」 本能地想起身,然而身体却无法做出反应,只有指尖微微动了一下。 头顶上浮现的是金属板到处剥落的昏暗天花板,而非电灯掉落后的痕迹,与刚开始的景象完全下同。 (现在是……?) 哈维盯着天花板的铁锈痕迹安心了十秒钟左右后,才想起自己的状况。自己被奇妙的枪枝打中而失去意识——好像只有意识从身体中抽离而感到轻飘飘毫无知觉。不过幸运的是,头脑还能直接运作,虽然不太相信自己今天的判断能力。 (没想到「核」有这样的弱点啊……) 哈维在心中嘟喃着。可以想象,恐怕那枝枪(?)顿时发出了同等于石化资源地层所产生的——不!是更为强力的磁场,因而麻痹了「核」的运作吧?那种近似穿过东贝里废矿坑隧道时所产生的不适感,窜过体内后顿时力气全失。 (这比碳化枪更有效啊,真是太恐怖了……) 哈维如此思考,他可不想再尝第二次了。 究竟昏迷了多久?感觉时间应该并不长,不过因为失去了意识而无法掌握时间感。哈维只用眼睛环视以确认周围的状况,他发现自己的背部似乎被粗暴地塞在毁损的机器间隙中,手脚伸了出来,以极为不自然的姿势仰躺着。 (哇!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哈维低头望着自己的身体,差点吐了出来。胸口的正中央像是用钻子挖开般敞开了一个数公分大的洞,那个血淋淋的空洞中则插着活体缆线束。 知觉已经麻痹因而不感到任何痛楚,不过也正因如此,反倒能够以冷静的头脑观察。对于自己和普通人明显不同的构造重新燃起一股厌恶感,我变成这样还能活吗?哈维在内心对着自己说,并将目光挪开。印象中,之前似乎也有人曾对自己说过相同的话。 哈维的视线停在从自己身上延伸而出的缆线前端。剖开此洞的人就这么用沾满血液的手处理被血弄脏的缆线束,就像是缠绕在机器残骸上方的蛇般,往头顶方向延伸。 哈维勉强抬起下颚望向头顶时,位在头部下方的瓦砾突然崩塌,脖子往后一仰,头顶上方的景象顺势映入视野;然而景象是却呈现上下颠倒的状态。 不远处站着一名倒置的男子背影,记得对方的名字是叫达尼尔。 里面的墙壁上似乎埋着什么东西,对方正紧锁眉头凝视着。 那是一个变形的球体,近似为了丢弃而被压缩的废铁块;表面上布满看似端子的突起物,大量的活体缆线有如树根般与之相连。他曾经见过类似的东西——不,不可能,这太大了。 沿着那个奇妙的球体正上方(不,修正上下的方向感),是正下方的墙壁,还并排着更怪异的物体。那是一排约人体大小的圆筒舱——虽然是初次见到,但哈维并没有感到非常惊讶,因为在他的知识库当中,知道恒星宇宙飞船上具有冷冻睡眠这项技术。过去开拓时代的人们利用此项技术,经过数十年或是数百年的冷冻睡眠以横渡宽广的宇宙。教会所讲述的圣人故事,「十一圣者和五家族」所搭乘的船跨越了数个世代抵达这个星球,这种事情也极为夸张,感觉上应该是在短暂的睡眠之间抵达约吧? 或许是那些可供使用的东西被刻意取走了,残留下来的冷冻舱几乎失去了原有的样貌,其中只有一台虽然变形但已被修复。 以金属板拼凑,且穿透力不佳的玻璃内,有一张被冰冻而显得过于惨白的人脸。是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女——艾丽娜,不行!哈维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方才那名男子悲痛的叫声。 几条细细的生体缆线贯穿少女的手脚,更为粗大的缆线束则从背后伸出。这些缆线全都集中在哈维头顶上方的球体,而穿入哈维胸口的缆线也连接在同一球体上。 (原来如此……) 总算知道个所以然了。 「哎哟,你醒来啦?」 传来一个平板的男声。哈维一挪开视线,正巧与从斜上方俯视着自己的单眼眼镜镜片对个正着,镜片后方是达尼尔那张颠倒的脸。 「……哟。」哈维用沙哑的声音响应。他的声带仍无法使力。 「没想到你那么快就可以再启动啦。感觉如何?」 「很不舒服。」 哈维仅抛下这句话,就以凶狠的眼神示意男子的背后,不发一语的要对方好好说明。男子领会到哈维的意思,有如展示般挪开身体,腾出些许空间仰视身后。 「这是不死人的『核』复制品。」 「好大啊……」 哈维越过正自豪说着的对方肩膀,哑然仰望那个物体。他早已猜测到那恐怕就是『核』的复制品,不过那是一个比所谓的复制品更大上十倍的劣质拷贝物。 「这已经是小型化的极限了。以现在的技术而言,尚无法将『核』的机能简化成可放进人体内的大小。我在机构时,曾把从不死人身上取下的『核』直接置入其它的尸体内,但因无法控制能量而炸毁了尸体。」 炸毁?这群人究竟在做什么?哈维对于露出淡淡笑容解说的男子,还有男子过去曾经待过的机构,涌上了一股作呕的厌恶感。同时,一想起自己的身体内埋着如此危险的东西,背脊窜升起一阵凉意。 「只要一点点就够了。从你的『核』分一些能量给复制品,如此一来艾丽娜就可以复活了。」 「你头脑坏了吗……」 目前的哈维没有说话的力气,因此语气显得相当疲惫。不过即使是在平常的状态下,或许也会是相同的口吻吧?「纵使一切进行得极为顺利,但那并非是真正的复活,只是会动罢了。连接着奇妙的机器,有如机器人般动着而已……」哈维断断续续说了一长串,连他自己也不禁开始怀疑起自我来。或许,自己本身也没有自我这种东西。 「如果魂魄回到了能够行动的肉体,艾丽娜不就可以复活了吗?这当中有什么问题吗?」 达尼尔以理所当然,抑或是有如自动应答的空虚声音反驳。 「艾丽娜,过来,妳马上就可以回到自己的身体喽。」 男子呼唤着少女的名字,单眼眼镜的视线往上空环视。视野内不见少女的灵魂,男子的目光环视一圈后停驻在冷冻舱前,接着以有如发着高烧时的不稳步伐走了过去,将脸贴在玻璃上望着少女的尸体。 「再忍耐一下,艾丽娜。妳复活后我们一起喝茶、一起吃饭,我们早已做了约定,让妳等了八年真抱歉……」若哈维刚刚见到的景象是八年前的事,那么这名难以判断年龄的男子就应该不是老人的年纪。只不过八年——不,对普通的人类而言或许是很漫长的时间,然而这名男子是在这八年间才变成这副模样的吧? 「今后我们就能够永远在一起,因为妳永远不会死了……」 哈维凝视着倚在冷冻舱旁低语的男子背影,瞬间思考着什么。然而他迅速止住思绪,感觉自己想起了不愿去思考的事。 他将视线移向男子身后空无一物的上空。 少女的灵魂不知何时出现在半空中。她从男子身后盯着被装在冷冻舱内的尸体,那具环绕着缆线,有如实验的动物般,与少女有着同一张脸孔的尸体。 ……以这样的方式复活妳会高兴吗?哈维于心中询问。少女的灵魂缓缓转过头,那阴郁寂寞的眼神,似乎想诉说什么似的凝视着哈维。仔细回想,从最初来到这里时起,少女好像一直都未曾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原来如此。对不起,我没有立即察觉……) 哈维叹了一口气微微垂下眼睛。妳想要制止是吧?我知道了。 他睁开眼睛望了周围一圈,确认了收音机仍然躺在上下错置的视野那一头。看来只要微微移动身体,伸手就可以构得着了,然而哈维现在连这一点点的力气都没有。 (……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够和我同调啊!你应该已经能够动了吧?) 哈维在心中低喃着等待了数秒。右手的指尖有了些微的反应,从手肘附近隐约传来马达转动的声音。或许是最近完全与神经融合的关系,右手和无法动弹的自己呈现同一步调,似乎也停止了其机能的运作。这家伙明明就能单独行动,在这个重要的关头却和自己一样恍神,到底在搞什么啊!真是的…… 金属骨架的五根手指有如甲壳虫的脚般,攀拉着机器的残骸爬向收音机。用手指构住垂在地上的收音机提带,将收音机拉了过来。 (哇!别对着这里,太恐怖了。是对面,对面!) 调整好喇叭的方向。 (……嗯,好了。) 开启电源。 剎那换,从喇叭冒出噪声粒子的下士模样。 『——你这家伙!』 下上狂吼的同时,冲击波变成了宛如可劈开空气般的轰然声响朝正面击去。「什么东西……」冲击波掠过转过身的达尼尔头顶,直接击中比「核」还要巨大的铁块。 不知是爆炸还是墙壁崩落先发生,化成瓦砾的金属墙与火红的圆形铁块往达尼尔崩落。哈维用眼角望着眼前的景象,咬着牙打算起身之际—— (——?) 穿过胸膛的缆线就像要扯出心脏般——他感受到一股像是心脏还是内脏完全被抽离般的强烈引力。 视觉和听觉瞬间变成一片空白,哈维被囚禁在无我的世界中。 啪…… 哈维听见自己的体内发出了某种东西龟裂的声音。 紧接着,身旁的声音全都回来了。地下那有如喃念般的低沉声音和震动声在身旁回荡,并迅速传向墙壁和天花板,整个房间被震动所包围。不对,是宇宙飞船本身在震动? 之后,传来如同大型挖土机挖掘大地般喀啦喀啦的激烈轰响。「哇——」犹如往上方弹顶般的冲击,让哈维从地面上弹跳了一公尺。当下一秒撞向地面的同时,变得脆弱不堪的地板发出了巨大声响往下坠落。 (啊……!) 连自己都不晓得口中想喊什么,总之也没有发出声音的时间,周围的瓦砾和地板全卷入背部底下,往下方的空间坠落。 这个方向应该没错吧?琦莉不安地在昏暗的通道上前进,突然周围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幸运的是,沿着通道的墙上设有扶手,因此当大量瓦砾从倾斜的通道上方滑落掠过身旁,还有身体瞬间腾空,以及之后产生激烈冲击时,琦莉都死命地抓住扶手而得以躲过灾难。宇宙飞船应该不可能会突然发生像此时这样,因冲击而腾空的情形,但为何通道上会设有扶手呢?不管怎么说,这可帮了琦莉大忙。 剧烈的震动和轰响仍然持续着。琦莉抓住扶手忍耐着摇晃,边将脸靠向墙壁上的裂缝观察外面的情形。 「在、在奔驰……」 她忍不住发出了惊慌失措的声音。 理应插进大地的宇宙飞船,船体的底部却摩擦着地面,扬起砂尘往前急速奔走。宇宙飞船在地上奔走的话,那应该就不叫宇宙飞船了吧?现在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艘宇宙飞船明明是早已无法运转的遗迹啊……! 「现在是什么情形……?」 琦莉困惑地左右张望,隐隐约约的杂音传入耳内,她吓了一跳搜寻着声音的方向。方才滑落的瓦砾堆积在通道的后方(那里是不久前呈现倾斜的通道下方,当宇宙飞船恢复水平开始奔驰后,现在则成了通道的后方),形成一座阻挡通道的瓦砾小山。 琦莉发现从那堆瓦砾的空隙中传出模糊的杂音。「……」她想跑上前却因震动使得脚被绊了一下而跌倒。她凭借着扶手站起身,然后就这么拉住扶手回到通道的后方。 琦莉抱着救援的心情,跪在瓦砾堆前开始挖了起来。她死命举起像是墙壁残骸的厚金属板并推向一旁,挖开堆积在里面的细小金属碎片时,出现了一台埋在瓦砾中的小型收音机。 琦莉拉出收音机并以双手举起。 「下上,下士!」 她禁不住不停地摇晃呼唤着。『……晃什么晃啊!』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噪声,喇叭发出了恶狠狠的声音。 『……啊?这不是琦莉吗?』 「下士……太好了,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琦莉抱着收音机瘫坐下来。她将额头贴在喇叭上,听见这熟悉的微弱杂音,让她安心的快要掉下眼泪。 『发生了什么事?这里是哪里?』 「哈维呢?你们没有在一起吗?」 双方一同开口问了搭不在一起的疑问,又同时闭上嘴。『……』、「……」一阵沉默后—— 『发生了什么事?』 「哈维呢?」 双方又同时开口。然而这次琦莉的声音占了上风,收音机倏地发出怒吼:『俺哪知道!』 『这次俺真的不再相信他了!妳知道那家伙是怎么说妳的事吗?从今以后,绝对不能再把妳交给那家伙了——』 「下士,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啊!」 琦莉用连自己都感到意外的尖锐声音打断对方的话,并用双手抓住收音机,直视对方问着: 「哈维怎么了?你们没有在一起吗?」 『俺说过不知道,妳不需要原谅那家伙……』 「下士。」 『……』喇叭像是被琦莉的气势所吓到,噤口不语。 「哪,停止吧,我讨厌这样,现在所有的事都变得很奇怪,我们赶快回到以前吧!下士不是也说过吗?你不是说过相信哈维的吗?我是为了找你们才来到这里的,我是来找哈维和下上你们的啊!」 『琦莉……』 「一起回去吧!三人一起回家吧!」 回家吧! 好像听见某人的声音,也或许只是自言自语。 「咳……」 哈维推开压在背上的铁架从瓦砾下爬出,弓着身体咳了两、三声。知觉多少已经恢复,但仍然不到可以真正行动自如的状态。内心不禁感到一阵焦急,于是用右手撑起身体,深入胸膛的缆线束出现在眼前。 (啊——还连接着啊……) 他咂着舌,以左手抓住缆线,没有小心翼翼的充裕时间,因此粗暴的一把扯去,作呕的激烈痛楚顿时窜升,哈维最后又扑倒在瓦砾中。「倒、楣透了……」方才那种强烈的掏空感:心脏彷佛被吸走般的感觉仍微妙地残留着。紧接着,哈维听见了某处龟裂的声音,不会吧…… (开玩笑的吧……) 不想确认自己身体内部的他,就这么将额头贴在瓦砾上,抓住敞开的衬衫将之合起。 被困在崩落的金属板和铁架中,视野所及只有狭小的范围,不过哈维感觉自己似乎和地板一起跌落到宇宙飞船船体的下层。从瓦砾下方依旧传来激烈的震动还有低鸣般的动力声——宇宙飞船的遗迹正在移动。无法得知究竟是什么情形,然而只能肯定此一事实。 「艾丽娜……妳在哪里?艾丽娜……」 越过瓦砾听见了呼喊声。哈维凝视着变形的铁架缝隙,单眼眼镜的男子——达尼尔正爬过瓦砾堆挖着墙壁的残骸。 「喂,你啊……呜!」 哈维想站起身,但双脚无力的往地上一跌,于是只好以双手的力量翻越铁架,往男子的方向爬去并质问着。 「宇宙飞船为什么会动啊?你不是说过无法产生让宇宙飞船运转的动力吗……」 「我没有说那是以目前所残存的资源状态下吗?可能是因为复制品爆炸的关系,使得你的『核』能量产生逆流,流入了动力部。临时改造的动力机关不可能驾驭如此高的能量,这全都是因为所谓的不死人——」 达尼尔并未停止用手拨开瓦砾,仍以淡然的语气继续说明。然而说着说着,突然提高音调变成了不一样的尖声:「所谓的不死人果真是一个无限的能源块啊!如果我也像你一样出生于战前,那么失去的技术岂不是近在咫尺,我一想到便感到相当惋惜!」 「滔滔不绝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哈维说到一半,发现对方的模样相当不寻常。 达尼尔的背后突出一根染血的铁棒。那应该是连接驾驶舱的梯子残骸,折成一半的铁架从男子侧腹剌入并往背部贯穿。单眼眼镜的镜片也已破裂,看不出具有任何功能。 「喂……」 「艾丽娜,艾丽娜……」 然而,达尼尔完全没察觉到自己的状况,像被附身般低语着继续挖掘瓦砾堆。终于在冷冻舱的残骸下方寻获少女的尸体,他挖出尸体后怜爱地拥抱着。「啊,艾丽娜,原来妳在这里啊……」离开冷冻状态的惨白少女尸体垂挂在男子的肩膀上。 眼前疯狂的景象让哈维目瞪口呆,但不知何故,视线就是难以从两人——一个人和一具尸体的身上挪开。 蹲下,危险…… 耳际传来一声低语。哈维一转过头,那张几乎紧贴着自己脸颊的少女脸庞倏地消失不见,紧接着—— 砰!窜流而过的轰响撼动着空气。眼前以达尼尔的脚下为中心,成堆的瓦砾往下坠落。包括达尼尔和刺入他腹部的梯子,还有少女的尸体都一同卷入崩落的瓦砾中。 哈维并未本能地蹲下,反而还往前探出身体。他并非因为清楚的意识到而发出了指示,然而右手却做出了反应,抓住坠落的梯子。 「呜……」 两个人的体重和梯子本身的重量,再加上夹杂着的瓦砾,几乎要扯断哈维的肩膀。从极近的某处传来莫名的声音,好像是从手还是肩膀亦或是脑中所发出来的声音。 崩落的瓦砾似乎穿透了宇宙飞船的外壳。因激烈的震动而晃动的视野中,眼下所及是高速疾走的荒野、卷起的砂尘,还有铲着大地前进的宇宙飞船船腹。哈维顿时感到一阵晕眩,但又马上振作起精神。 「喂,你如果能动的话就自己爬上来!」 他对着下方喊道。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总之,被变形铁架穿刺的达尼尔挂在梯子中间。只要伸出一只手似乎就可以勉强抓到对方的衣角,然而哈维也是自身难保,光是为了避免滑落而死命抓住外壁的裂缝,就已经让他感到非常吃力了。 不知对方是否听见了,然而达尼尔仿佛就像是耳聋般,拚命对着挂在数段阶梯下方的少女尸体伸出手。 「艾丽娜!艾丽娜,抓好,艾丽娜!……」 「你是笨蛋吗!」那个是尸体啊!哈维着急的在心中大喊。「爬上来,快一点!」哈维已经无法再继续支撑下去了,右手从刚刚早已发出奇怪的声响—— 「……呜!」 义肢接合处的肉和皮肤撕裂开来,金属骨骼从上臂的中央剥离。哈维吞下忍不住发出的惨叫,咬着牙抑制住痛觉。尽管如此,仍无法完全压抑撕裂的激烈疼痛。右手的缆线连续被扯断,只凭借着勉强残存的 数条缆线支撑着,然而伴随着尖锐的高音,那些缆线也出现了裂痕。 不好意思。已经够了,放手吧…… 少女的灵魂再度出现眼前,她靠向哈维的脸低声要求。「不要——」不知为何自己会出现如此想法,竟然还脱口拒绝。少女微笑地摇摇头。 谢谢—— 少女留下这么一句话就轻飘飘地转过身,顺着梯子往下滑。她的身影在中途融入风中消失了——同时,抱起尸体的达尼尔也自梯子上往下坠落。 「哇——」 哈维不禁发出了愕然之声。 宛如被狠狠丢掷出去的洋娃娃般,缠绕的两具身躯重重跌向铁架和瓦砾,接着被卷入底下的荒野。遥远的下方卷起了砂尘,那两人被迅速地还留在疾走的景色那一头。 「衣服换好了吗?要不要喝杯咖啡?」 爽朗的声音询问着,起居室的门口出现了一名娇小的女子。对方凝视着坐在沙发上的贝亚托莉克丝后,露出了哇的嘴形,并微笑地说: 「整理干净后还真是漂亮啊……」 「……是啊。」 贝亚托莉克丝的手往后重新将头发绑好,以乖僻的语气坦率地肯定回答。 这名女子自己都拄着拐杖,但从昨晚开始,却让人心情烦躁的不断来回照顾着自己。「这样会不舒服吧?」对方说完便拿来热水,半强迫的要贝亚托莉克丝清洗被血弄脏的脸和头发,连换洗的衣服也硬塞给她。最后,她现在正用木头固定住自己的右膝,并以绷带牢牢捆绑。由于不可能让女子做缝合断面这种异常的事,因而断然拒绝了对方。 「在警卫队或教会兵抵达之前,妳是故意在拖延时间吗?」 「什么?」 贝亚托莉克丝冷冷地望了女子身后的门一眼。女子的眼睛眨了两、三下后,露出了十分遗憾的神情。贝亚托莉克丝以为对方要哭了,有点吓了一跳。 「……我是开玩笑的。」 贝亚托莉克丝叹了一口气,靠向沙发的椅背。「倒是妳若要通报,现在正是好机会哦!因为我目前根本逃不了。」贝亚托莉克丝冷淡的补上这么一句。膝盖以下毫无知觉,然而再过一会儿,应该就会自动连接起来,达到至少能够走路的程度。 然而不管是否能走,她平常是不可能在不知可否信赖的人家中,悠闲的接受照顾与咖啡的款待,实在是今天已经决定豁出去了。 (好疲惫啊……) 贝亚托莉克丝坐在沙发上环抱着完好的那只腿,并将下巴置于膝盖上头。不但适合居住而且还住了那么久,现在不得不离开此镇了吧?这全都归咎于艾弗朗那莫名其妙的请托,现在的贝亚托莉克丝不禁怨恨起哈维。今后要去哪里呢?反正是独自一人,而且也没有目的地,去哪里都无所谓…… 「妳不觉得很像吗?」 将咖啡杯组摆在桌上,女子突然开口。贝亚托莉克丝吓了一跳,凝视着对方的侧脸后: 「……是很像。」 贝亚托莉克丝将膝盖上方的眼睛挪开视线,绷着脸回答。她非常明白自己在说什么,所以更加感到不悦。 她总觉得仿佛就像在照镜子一样感到心情烦躁,所以才会偶尔对那男人说些啰嗦的事。不死人的同类,每个人的根本终究还是相同的吧? 置于膝上的下颚感受到些微的震动,同时,桌子上的咖啡杯组也开始喀啦喀啦地晃动起来。 透过客厅的窗户可以隐约听见骚动声。贝亚托莉克丝本能地提高警戒,将目光转到那个方向。看似三轮机车的车影和引擎声相继经过紧闭的窗帘那头。 (怎么一回事?) 贝亚托莉克丝在沙发上做好心理准备,下意识环视整个房间,脑海中开始思考着以不波及这个家为原则的脱身方法。这个时候,一个壮汉的人影缓缓地出现在门口。「——!」贝亚托莉克丝一翻身,然而因尚无法站起,结果只起身一下后便又坐了下来。 幸运的是,出现的只是这家的主人;对方是一名怎么看都让人害怕得想逃走的恐怖壮汉。女子不安地回头望着男子问: 「巴兹,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遗迹往这个方向冲过来了。」 男子唐突的话语,让贝亚托莉克丝和女子同时露出了茫然的表情,又一同惊讶地问:「……什么?」男子一脸认真地说明: 「听说宇宙飞船的遗迹在荒野上奔驰,如果直接朝这个方向过来的话,一定会从断层上方冲向镇里,因此大家现在都在逃命。」 「什么意思?完全听不懂。你所说的遗迹不就是琦莉去的那个地方吗?」 对于女子的提问,男子似乎也不清楚答案,摇了摇头。 贝亚托莉克丝透过窗帘的缝隙窥探屋外的情形。最初出现在眼前的,是置物台上塞满了有如小山般行李的三轮卡车,接着是抱着大件行李的人们和挤满矿工的三轮机车——他们全都往坡道下方前进。 虽然是很荒谬的事,但不得不承认确实发生了这样的事。那么巨大建造物若从断层上方冲下坡道,不仅是位在坡道上的矿山区,连下方的镇中心全都会遭受相当大的灾害吧?贝亚托莉克丝于内心痛苦地咂着舌。他们究竟做了什么事啊…… 「我有个不情之请,若还有空车的话,能不能借我?」 贝亚托莉克丝的视线从窗户离开,对着壮汉请求。「妳打算去看看吗?」女子即刻理解贝亚托莉克丝的意图。 「妳的脚这样根本无法驾驶,我跟妳一起去。」 「妳的腰在荒野那凹凸不平的道路上奔驰才更是不智之举。只要是人类就会有所损耗,因此得好好保护自己的身体。别管我的事,你们赶快去避难吧。」 贝亚托莉克丝撑着沙发的扶手,用左脚站起身,当伸出右脚而身体一阵踉舱之际,男子那粗壮的手伸了过来,从腋下支撑着贝亚托莉克丝。 「我来驾驶吧。」 「我说啊,你可真是多管闲事。」 「我是要去接琦莉才和妳一起去的,妳有什么意见吗?」 贝亚托莉克丝被低沉的声音和眼前那恫吓的恐怖表情所震慑,不禁感到畏怯。壮汉不让她有说话的余地,一把将她往肩上扛起。 (不行了,连一步都不想走了。) 加油,还差一点,再忍耐一下。 (什么加油,加油,你们自己已经不需努力所以才说得那么轻松……) 小心,右边要崩塌了。 「!」 一听见警告的声音,哈维的身体微微往左边闪躲,天花板的钢骨发出了声响,往接近右侧的地方崩落。 他瞥了一眼厚厚的钢骨堆,背脊感到一阵寒意,没办法只好又踏出踉舱的步伐。这里是被瓦砾阻隔的船体下层通道,至少得再爬上一层的船舱,否则继续待在这里的话,马上就会被活埋。 虽然是以自己的双脚站着,但哈维几乎是扶着墙壁和瓦砾,藉由拖拉的力量让身体往前移动。就这么吊着缆线往下垂挂的右手,偶尔会勾到脚边的瓦砾,它只好困扰的以一己之力除去障碍物跟着哈维前进。哈维没有阻断痛觉的时间,因此从刚刚开始便感到手部疼痛万分,然而他连反应疼痛的力气也失去了,他只是在意识的一角平淡地想着:真痛啊!胸口上被剖开的伤口应该已经开始愈合了,但他并不愿去看,因此不予理会。体内的某些部分一直残留着钝痛——他感受到一阵龟裂。 虽说宇宙飞船只是在地上奔驰而已,不过自己瞬间被吸走足以让如此庞大的宇宙飞船移动的动力,体内会有一两处龟裂也不足为奇(假若是足以飞向宇宙的能量,那么实在难以想象后果)。 这 对于自己将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这种事我哪知道啊!) 也可说是一种逃避现实的心态,哈维将此问题强制从脑中驱离,取而代之的是思考起坠落的那名男子。 为何当时自己会瞬间抓住梯子,为何拚命想帮助对方爬上来,现在总算知道理由了。想让死去的人以不死人之姿复活(而且还是那么不完全的外貌),那实在太过荒谬了,因此既没有无力感也不觉得同情,内心没有涌上任何的情感。明明自己差一点被害死却一点也不气愤。 然而总有一天,自己一定也会和那名男子一样。如果琦莉—— 「……」 哈维的手往墙壁一捶,瓦砾纷纷坠落。 (啊——只要一疲倦就无法好好思考事情……) 他甩了甩头将堆积在头上的细微碎片挥去,顺便甩掉无谓的思考,专注于走路。 哈维的感觉表层接收到从地板下方传来的震动和模糊的动力声,还有墙壁和天花板断断续续崩落的声音,以及自己那与其说是步行倒不如以拖拉来形容比较贴切的脚步声。另外还有,当右手偶尔被夹在瓦砾中拚命挣扎时,手部感到疼痛万分等事,默默往前行进。 好啦,终于到了。你很努力呢! 哈维被耳膜内震荡的声音引导着拾起眼睛,崩落的天花板空隙问射入了微弱的光线。金属板和钢骨高高堆积着形成一个不平稳的站立之处,看来似乎可以爬上去。 「……谢谢你们为我指引方向。」 哈维小声答谢。 有两个人影穿过天花板的空隙飘向光亮之中。是两名穿着天蓝色连身服的男子,后方的那个人转过头,浮现安心的笑容并竖起大拇指;前面的男子只是冷淡地瞥了一眼低声说道: 未来还很长,好好加油。 说完身影便消失在亮光之中。不是和我简略的内容一样吗?同伴吐槽着追随对方缓缓消失。「加油哦!」最后再度留下一句打气声—— (……所以我才会说,说得轻松但努力是很辛苦的。) 哈维低下头发出夹杂着叹息的苦笑。这个时候—— 「哈维。」 对于他所听见的声音,哈维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听觉。 他就这么望着下方,一动也不动的经过数秒后,僵硬地抬起头。 「哈维,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 少女从连身服男子们消失的天花板裂缝间探出头,收音机在垂挂于脖子上的提带前端不断摇晃着。 「……妳,为什么?」 哈维呆立着,以沙哑的声音问了这么一句。在头顶上方射入的微弱光线下,刺眼地浮现出贴在琦莉额头上的纱布,原本心脏所感受到的闷痛突然像是针扎般剌痛。 「我是来找你的。你有没有受伤?」 受伤的是琦莉自己,她却毫不在意、一脸快哭出来的模样将手伸向哈维。「你爬得上来吗?要不要抓你?」当她探出身时,脆弱的裂痕扩大,部分的天花板随即崩落。 「啊!」 少女和瓦砾一起从天花板上滑落。「啊……」已经无法行走也不想走的哈维反射地移动身体,滚向瓦砾所形成的立脚处,以左手接住琦莉的身体。当他就这么抱住琦莉的头时,瓦砾打在他的肩膀上,紧接着天花板的碎片也一股脑地往头上落下。 瓦砾打在背部、肩膀和身体的多处,哈维停止了呼吸。 「好、痛……我说妳啊……」 过了一会儿,他恢复呼吸后小声低语。「对、对不起。」当哈维左手的力量一放松,琦莉便跃起身,哈维瞬间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回。 由于并非是刻意行动,因此哈维只是抓着手一动也不动。 「哈维……?」 琦莉一脸疑惑,而哈维就这么将脸贴在瓦砾上,不发一语地紧握住琦莉的手。和自己的手相较之下,琦莉的手显得格外瘦弱娇小。为了自己,总是死命递过来的这双手……那个时候竟然挥开了它。 「……超。」 哈维在口中喃念。 「……对不起,我……」 「回家吧,哈维。」 琦莉打断了哈维的低喃,用另一只手轻抚哈维的脖子。一定是多虑了,哈维感觉琦莉手掌那冰冷舒服的触感,稍微舒缓了自己体内原本的疼痛。 他的耳边传来平静,夹杂着些许泫然欲泣的声音…… 「我是来接你的,我们回去吧!嗯?」 拜托,就让我先暂时埋在瓦砾中一会儿吧!哈维在心中祈求着,但并非是对着某人祈求。他无法将头抬起,现在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呢? 妳在思考该怎么回去吗?一听到哈维的询问,琦莉转头望着墙壁裂缝外,凝视着急速奔走的景象,「嗯——」然后不知该如何是好地倾着头。哈维并没有望着宇宙飞船外,而是凝视着琦莉的脸露出愉快的浅笑。 「你知道我无法回答,所以才故意问的吧?」 「嗯,没错。」 「怪脾气。」 琦莉不高兴的嘟着嘴抱怨,脑中的一角想着:如果哈维在平常露出这种笑容,就表示心情很好,自己也会乐于见到,不过现在总觉得他只是在强打精神。 因为现在并非处于那种轻松的状态。哈维右边的义肢仅以缆线衔接垂挂着,虽然可以自己行动,但似乎并未和神经相连;义肢上方被撕裂的胳臂和衬衫的胸口处也沾满了血渍,哈维正满身创伤地倚墙坐着。 还有一件令琦莉感到担忧的事,那就是哈维偶尔会出现揪住心口衬衫的动作。 「哈维,真的没关系吗……?」 琦莉坐在哈维的斜前方望着他的脸。「没事!啊——有点难过。」没想到哈维竟坦率回答,并用手环过琦莉的头将她拉了过去,让她的额头轻轻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以略为虚脱的声音说: 「我这样会比较舒服……」 琦莉的脖子感受着隐约的呼吸和红铜色头发的触感,保持这个姿势正襟危坐着。两人脖子的下方传来收音机断断续续的杂音。下上似乎尚未气消,发现哈维时还曾突然发出怒吼,然而一见到他的脸时『……你那是什么模样啊,真是的。』低声丢下这一句后便陷入沉默。 「好久没这样好好说话了,大概有一个星期左右。」 「嗯。」 听见耳畔的声音,琦莉赞同地点点头。经过稍微思考后订正说:「……两天而已哦。」而哈维只是答案是什么都无所谓般响应:「是吗?」 在赌场见到哈维和贝亚托莉克丝,然后哈维没有回家是前天晚上的事。只不过经过两天而已,总觉得早已远离的熟悉香烟气味现在就近在咫尺,感到放心的同时,夹杂其中的浓厚血腥味也让琦莉涌现不安。 「……琦莉,我想跟妳商量一件事。」 「咦,嗯,什么事?」 哈维的字典中有「商量」这么正经的词汇吗?因为哈维大量出血,让琦莉非常担心地询问发生何事,哈维顿时踌躇的陷入一阵沉默后—— 「我暂时……」 哈维的声音被打断,两人所坐的地板突然猛烈震动。 琦莉的肩膀微微撞向哈维的额头,「好痛,咬到舌头了……」哈维捂着嘴巴发着牢骚抬起头,他惊讶得张大眼睛凝视着琦莉的身后。 琦莉追随哈维的目光转过身的同时,伴随着啪啦啪啦的毁坏声响,外壁的龟裂逐渐扩大,部分墙壁剥落。厚重的金属墙宛如纸屑般随风飘着,不久就迅速吹向后方。 「哇……」 空无一物的墙壁那头是辽阔的疾走景色,风声和船底铲过大地的轰然声直接传人耳中。 「视野变得辽阔了呢。」 哈维不在乎地说着爬向外壁(原来是外壁的地方),「好像会逐渐崩毁,看来我们不能好整以暇的等待宇宙飞船自然停止……」狂风吹乱了哈维的发丝,他探看着外面的状况,将目光投向行进的方向,表情瞬间凝结。 「糟了……」 「……怎么了?」 琦莉以双手在持续震动的地板上爬向哈维的身旁并采出头。「啊——!」林立在前方荒野的灰色烟囱群映入了视野——此时,在强风的狂吹下,琦莉的上半身差一点和收音机一同被吹走。 「笨蛋,身体别探出去啊。」 哈维赶紧用手抱紧琦莉,两个人翻滚着逃向墙角。「妳做事前要谨慎考虑啊!这样我会很担心,决定……」哈维在琦莉的头顶上方略带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直接朝镇上的方向去了。」 他说到一半话锋突然一转,背贴在墙上注视着前方的荒野。 「若从那个断层滚落下去,我们也无法平安无事……」 「我们不重要!倒是镇上可就糟啦!要是被如此庞大的宇宙飞船冲撞的话……」 琦莉倏地抬起头,忍不住用苛责的语气说着。哈维转头望着琦莉眨了眨眼。 「……啊,对哦!」 他只是流露出一副毫不关心的态度点了点头,接着又将目光移至宇宙飞船外。琦莉不知该说什么,于是紧咬着唇:「——我去想点办法。」总之不能坐以待毙,当她一转身站起之际—— 「琦莉!」 一听见制止,琦莉便以那个姿势回过头。哈维用贯有的冷漠眼神望着前方,以一如往常的淡然语气问道: 「妳喜欢这个城镇吗?」 「……嗯,很喜欢。」 琦莉依稀记得哈维之前已问过相同的问题,于是讶异地点点头。哈维嘴里小声念着:「操作系统全被拿走了,所以没办法煞车与转换方向,看来只能切断动力……」他将视线转向琦莉。 「不,不行。」 突然垂下头叹了口气。 「如果妳不在的话……」 「什么意思?」 哈维低声说着琦莉难以理解的话语,接着闭上了嘴一动也不动。然而过了片刻,倏地想起什么似的拾起头,从宇宙飞船的外壁探出身子盯着行进的方向。 「……?」琦莉也从哈维的背后迎风窥视着外面。斜前方有一团小砂尘逐渐靠近。由于宇宙飞船也以高速疾行,因此很快的缩短了两者之间的距离,终于能够确认砂尘的原貌。 是一辆有着车篷的小型三轮卡车。 「巴兹!」 琦莉忍不住叫出声。挤在驾驶座拘束地握着方向盘的,是一名满脸胡子的壮汉,而另一个人影从驾驶座旁的窗户探出头,往后扎起的金色长发随风飞扬着;对方仔细看着这个方向,接着转身对驾驶座大喊了什么。 卡车卷起砂尘,做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并行在琦莉他们探出头的宇宙飞船外壁旁。 贝亚托莉克丝从驾驶座旁探出身子喊着。虽然被周围的轰然声所掩盖以致于几乎听不清楚,不过应该是说:「你们在做什么啊?为什么总是要麻烦别人啊?」 「碧,妳真是太棒了!来得正是时候!」 哈维也从外壁探出身,一点也不在意贝亚托莉克丝的怨言,反倒回以赞美的言词。他那难得的开朗语气让琦莉吓了一跳。 「这家伙就拜托妳了!」 琦莉的肩膀被哈维抱着往前一推,惊讶得转过头。 「哈维,怎么一回事?你在说什么?」 「我要在冲撞城镇之前阻止宇宙飞船的暴走,所以妳先下去。」 「不要,这是什么意思……」 「别担心,可以跳过去的,我会帮妳,相信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 琦莉用尽全力大叫,打断哈维的话。恐惧似地紧紧搂住后退的哈维脖子,「这次我绝对不要。」先前也曾发生过相同的事,那是在教会兵的列车上,从约雅敬手中逃走时的事。逃走后有两个星期见不到哈维——琦莉绝对不要再发生那样的事了。 「琦莉,妳听我说。」 「我不要听,不管你说什么,不行就是不行!」 听见耳旁传来的说服声,琦莉激动地摇着头,紧紧箍住哈维的手。 「琦莉,拜托,听我说。」 耐着性子重复劝说的哈维,其呼吸轻轻拂过琦莉的耳际。一如往常的压抑语气,还有带着些许杂音感的低沉声音。 「我经过百般思考,自己对于这个城镇毫无依恋,它会如何我也不在意,甚至认为恰可藉此机会摧毁警卫队的团员。这是我个人的想法……不过,妳喜欢这个城镇,这里还有照顾妳的人,如果妳想这么做,那么我也想保护这个城镇。我是打从心底这么想的,所以……」 哈维说到此,一度停了下来。似乎是说累了,休息了一会儿后又继续道:「所以,我绝对会让宇宙飞船停下来,妳先下去。我只能想出粗暴的手段,因此会产生极大的冲击。现在我都自顾不暇了,没有信心可以保护妳,所以拜托妳,乖乖听我的话。」 「……不要,可是哈维你……」 「我没关系,我一个人会有办法的。好吗?」 「……不要……」 「琦莉!」 「……」 琦莉紧抿着唇低着头,紧箍的手略为放松,微微离开哈维的身边。顿时像是怒视般凝视着眼前哈维的颈子,那被血和灰尘弄脏的脖子渗出了汗水。 琦莉缓缓地松开了手。 「谢了,去吧!」 耳边传来哈维放心的声音与叹息。琦莉的肩膀被往前推,她再次转过头仰望哈维,然而哈维的眼神早已望向他处。 「艾弗朗……!」 从并行的卡车上隐约传来贝亚托莉克丝的声音。 「再靠过来一点!我要让她下去!」 不知道贝亚托莉克丝是否听得见,哈维于是也辅以挥动双手示意。巴兹将方向盘一转,卡车往宇宙飞船的外壁贴近。驾驶座旁的车门敞开着,贝亚托莉克丝似乎喊着你是认真的吗?还是什么的,探出了身体。 哈维那垂着缆线的右手有如救生绳般从后方抓住琦莉的腰际,而琦莉也扶着哈维的左手踩向外壁边缘。此时—— 『哈维。』 收音机骤然发出声音。 『俺留下来陪你。』 收音机只淡淡地说了这一句。琦莉惊讶得低头俯视收音机,然后不解地转头望着哈维。 哈维一脸讶然僵了数秒。 「……太好了。」 他的表情略微缓和,从琦莉的脖子上拿起收音机的提带,将提带绕在左手上,再度支撑着琦莉的背部问:「可以吧?」、「嗯。」琦莉俯视着眼下飞掠而过的地面,紧张地点点头。 「只要用力一蹬,跳过去就可以了。贝亚托莉克丝值得信任,我可以做担保。」 「嗯,贝亚托莉克丝值得信任。」 「很好,太棒了。」 哈维从后方将琦莉推出,琦莉顺势朝地上用力一蹬,哈维的左手触感逐渐远离。贝亚托莉克丝极尽所能探出身并伸出了手,当琦莉的指尖一触碰到那双手时,哈维那有如救生绳的右手离开了琦莉的身体——此时,从前方吹来一阵强风,琦莉的身体被吹向后方。 「琦莉!」 贝亚托莉克丝及时抓住了琦莉的手腕,将她拉进助手席。 琦莉撞向贝亚托莉克丝的胸口,两人同时滚向驾驶座。壮汉巴兹恰巧形成一个软垫, 适时吸收了冲击力道。「咳……」尽管如此,琦莉还是旋即从痛苦得不断咳嗽的贝亚托莉克丝身上跳起喊道: 「哈维——」 琦莉贴在助手席的车门仰望着并行的宇宙飞船。哈维蹲在外壁的边缘,以左手将被风吹起的右手缆线拉回。仅一瞬间,他的目光望着琦莉露出微笑。 砰! 后方发出沉闷的爆炸声,卡车好像被什么拉住似的突然减速,他们很快就被疾行的宇宙飞船远远抛在后方。 大地剧烈地震动着,最后从卡车旁边掠过的是截至方才还被埋在地下,断了尾翼的宇宙飞船后半部。琦莉愕然地目送着从裸露的喷射口吐出浓厚黑烟,在荒野上往前直冲的圆筒形船体,那仿佛就像是一辆脱轨的列车。 「下士。」 『哈维。』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上嘴。「……」、『……』一阵沉默之后—— 「对不起。」 『不好意思。』 两人又同时开口,接着又陷入沉默。 「我早一步开口道歉,所以我赢了。」 『你啊——』 「你能够释放一发巨大的冲击波吗?」 『如果是要将你撞飞的力量,俺早就充分保留下来了。』 「现在的我只需轻轻一推就可以轻松打倒。」 『……你又死不了。真的能这么做吗?』 「或许。」 哈维苦笑回应。他说话说得有点疲惫,于是闭上嘴默默走着。 好不容易才爬了出来,最后又得再回到下层的通道。哈维抓着瓦砾、踩着不稳的脚步朝船体的后方走去。原本连一步都走不了,没想到强打起精神,似乎还能再走上一阵子。 在持续震动着,偶尔还有瓦砾坍塌的通道中,穿着米黄色囚服的模糊亡灵们从刚刚开始便一直在空中盘旋着。看起来好像只是单纯地四处乱窜,然而一到了分叉处,却全都一起钻进同一方向,好歹也算是一种道路指引。 『琦莉真坚强啊。你不觉得为了穷极无聊之事吵架的咱们像笨蛋一样?』 「嗯。」 『她是个坚强、勇往直前且努力的孩子。真是的,跟你在一起真是糟蹋啊!』 「嗯,跟我在一起的确是糟蹋了。」 哈维并非随口响应,然而,他的语气听起来却像是机械般的应答。『……喂。』收音机过了片刻才开口: 『你是不是在盘算什么?』 『……没什么。」 『说啊。』 哈维被那低沉的声音所震慑,沉默了数秒后凝视着脚下。每一个步伐都极端沉重,只要稍一松懈便无法前进。他使用八成的精神再次跨出步伐,然后以剩余的两成精神将所思考的事情转换成语言。 「……我认为不要像现在这样和琦莉拖拖拉拉下去比较好。」 『那孩子希望维持现况,所以这不是问题吧?』 「问题不在琦莉,最大的问题在于我啊。我糟蹋了琦莉刚起步的人生,我没有自信认为这无所谓,也没有人生可以重新开始这种觉悟。」 『你还真有点笨、孩子气、少根筋。』、「啰嗦死了。」别和贝亚托莉克丝说相同的话。『不管怎么样,那孩子是因为相信你,所以才跟着你的吧?因此那孩子的内心非常坚定。』 「正因为琦莉如此,所以我更觉得自己不该再继续用不成熟的想法依赖琦莉。我想先暂时独自好好想一想。」 『为什么你只有在这种奇怪的事情上不知变通啊?』 「不好意思。」 『真是的。』 以为会惹来一阵怒吼,然而喇叭只传出死心的叹息。虽然收音机不可能真的叹气,但哈维总有这种感觉。 『……反正你那麻烦的个性,现在也无药可救了。』 收音机蹦出这句话后便噤口不语。 前方的天花板崩落,眼前的通道形成一个狭窄的隧道状。亡灵在半空中飘浮,然后相继消失在通道深处。哈维追着他们向前爬行。当他往深处前进之际,热气和老旧油料般的臭味越来越浓烈。身旁的墙壁和天花板偶尔因震动而剥落,细碎的瓦砾往哈维的头顶落下。 动力声越来越靠近,转变成在脑中砰砰敲打的低沉轰响时,哈维已经穿出隧道,抵达一处稍微宽广的地方。 粗大的配线管密密麻麻地爬满大半金属板剥落的墙壁和天花板,而且全往位在最里面的动力机集中。而在此错综复杂的动力机后方,隐约绽放着琥珀色的光芒——那应该是属于心脏部分的反应炉吧?顿时难以相信,利用此星球的资源竟然能够驱动来自遥远母星的恒星宇宙飞船,看来那时注入的「核」能量,非常不凑巧的发挥了它的效能。 「幸亏有你陪在我身边。老实说,我实在想不出什么方法。」 『要俺将那个摧毁吗?可是万一有什么闪失,我们也会受到波及哦。』 「总之,尽快逃离。」 『真是不智之举……』 收音机发出无力的抱怨,但立即改变语气说: 『当俺一击中,你要尽量全力冲刺离开这里,躲进能够掩护的场所。』 「知道了。」 哈维蹲下身将收音机置于前方,喇叭对准反应炉。当他在脑中开始倒数时—— 『你会回来吧?』 收音机忽然提及其它的事。哈维霎时无法立即做出回答。吵杂的动力声侵蚀着思考回路,让他难以思考过于深入的事。 过了半响,哈维低声说话了。声音没入周围的噪音之中,不知对方是否听到了。 「……我会回来。」 喇叭释放出强大的冲击波,音速之风呈一直线冲向反应炉的中心。半秒后,哈维的视野被白光所包围—— 仅仅一瞬问,从喷射口进出有如弓箭般的白光,宇宙飞船的后半部脱落,宛如火球般滚走;而后半部被切断的宇宙飞船船体金属墙则散落四周。不仅如此,船体本身在大地上弹跳着往前冲撞,转了一圈半后船腹朝上停了下来。 当这些景象陆续在眼前发生后,只能冒着黑烟缓缓前进的三轮卡车终于赶到了现场。琦莉从助手席探出身,焦急不安地注视着前方。 「尽做些毫无意义的事,笨蛋……」 一起挤在助手席的贝亚托莉克丝放心地低语。然而琦莉却感受到贝亚托莉克丝那副快受不了的声音中夹杂着苛责的意味,于是就这么凝视着前方紧咬住下唇。 来到散落在宇宙飞船周围的残骸外缘,卡车正犹豫是否要停下时,琦莉早已按耐不住跳下车。 「哈维!」 她对着左右两侧大喊着闯进瓦砾堆中。由于船体先与动力部分离,因此非常幸运并未引燃大火。弥漫的浓厚粉尘覆盖在琦莉的脸上,她心里祈祷着环顾四周。 「哈维,回答我!哈维!」 「琦莉。」 身后传来一个粗厚的声音。琦莉一转过身,将卡车停妥的巴兹踏过瓦砾追上前来,中途好几次试着举起金属墙,最后大步定到琦莉身旁。「要从这当中找出一个人并不容易,需要人手帮忙。」巴兹还憾地垂下眼摇了摇头。 「只要有耐心去挖就可以了吧?因为不管埋多少年,他都不会死。」 现在才拖着一只脚走过来的贝亚托莉克丝从容不迫地说着。一看见琦莉气愤地瞪着自己,她缩了缩哮子: 「知道啦,我是开玩笑的。」 叹了口气,逃避似的将眼神挪开。她眺望着附近一带的瓦砾,抿着那漂亮的嘴唇。 「……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她突然低喃并静止不 动,略为歪着头仔细倾听。琦莉眨了眨眼回望贝亚托莉克丝,接着也跟着集中听觉神经。 传进耳中的,是吹过荒野的风声和偶尔崩落的瓦砾声音,还有在更远处的动力部残骸正蹦着火花的爆音。 在那些声音中,的确可以隐约听见别的声音。断断续续无法听得很清楚——是混杂着噪声的弦乐声。 琦莉倏地拾起头转向声音来源处。是在脱落的宇宙飞船船体最后方——当她一闪过此念头时便迅速跑了过去,中途被瓦砾绊倒的她没有多余的时间起身,于是用爬的越过瓦砾,搜寻着传出声音的地方。只凭隐约听见的断续噪声,并无法确认其方位。 琦莉几乎快哭了出来,拚命望着周围。 「下上,你在哪里……」 喀…… 就在她脸部下方的附近,传来瓦砾摩擦的声音。 当琦莉的眼神移往下方时,从她趴在瓦砾堆上的双手之间,骤然伸出一只手。琦莉忍不住发出悲鸣远离当场,结果一屁股跌坐在另一头。她仔细一看,金属骨架的右手正挣扎着从瓦砾缝中爬出。 「……!」 琦莉慌慌张张爬了过去,帮右手拨开瓦砾。巴兹也上前将金属墙搬开,原本模糊的微弱噪声立刻清晰可闻,在巴兹最后所举起的金属墙下方,露出蒙上粉尘而染成白色的红铜色头发。 「……哈维!」 被埋在瓦砾中的哈维宛如断了气般垂着头,只有左手像是保护着收音机似的紧抱着。勉强以缆线连接着的右手为了求援而独自爬出。 「哈维,你没事吧?……」 琦莉叫唤着,等了片刻没有反应。 她钻进瓦砾缝隙间窥视哈维的脸。「你还活着吧?喂……」战战兢兢地伸手拨开哈维额头上的发丝,这时终于有了些微的反应。哈维缓缓睁开眼睛,略微安心地眨了眨眼,接着缓缓将目光移向畸莉。 「……我成功了吗?」 「……!」 一开口差一点放声大哭,于是琦莉默默地点头回应。 哈维的嘴角浮现出小小的,只有在心情好时才会露出的会心笑容。「……嘿嘿,太好了。」一说完,似乎相当疲惫的再度闭上眼睛。 见到警卫队的卡车从镇上朝这里接近,于是一行人赶紧离开现场。 所有的事情演变成一团混乱,应该无法再回到镇上了。虽然一直嚷着「我们回家吧!」然而却已经失去回归之所了。 虽然感到惋惜,但不知何故又有种回到原点的感觉。 琦莉低头望着久未挂在脖子上的收音机,独自露出微笑。回头望着停在不远处的三轮卡车,哈维正靠在敞开车篷的载货台侧边呆坐着。脱落的右手先暂时粗略的以布与上臂连接固定,并置于工作裤的口袋中。不仅是哈维,贝亚托莉克丝也是如此,琦莉希望不死人能更谨慎对待自己的身体。 「琦莉上车,要出发了。」 贝亚托莉克丝从驾驶座采出头,绑起的金发垂在肩膀上。 借来的小型三轮卡车是停放在原本宇宙飞船遗迹旁的卡车。根据哈维所言,现在可以毫无顾虑使用这辆车了。 「我马上去——」 琦莉先响应对方后再度转向前,拚命抬起头仰望眼前的壮汉。 「多谢关照,能不能也帮我向苏西转达谢意?」 「嗯。」 「还有,请你转告她,没有当面道别就离开,非常抱歉。」 「嗯,我会帮妳转达。」 对于依然冷酷的巴兹所表现出来的反应,琦莉有点不知所措,最后低头道谢:「真的很谢谢你。」当她抬起头时,巨大的手从琦莉的腋下一把将她抱起。 「哇!」 巴兹将琦莉的脸压向他那强壮的脖子,紧紧地拥抱着。琦莉的脸贴在沾了灰尘、汗水,还有散发出牛奶与奶油气味的脖子上,微微闭上了眼睛。 「保重。」 直率的道别后,巴兹放下了琦莉。 「琦莉,要丢下妳不管喽!」 一听见焦急的催促,「来了!」琦莉慌张转过身(贝亚托莉克丝那个人真的会丢下她不管),跑向卡车,当她正要爬上载货台之际,卡车发出了震动,真的开走了。 「哇,真过分……」 当琦莉快被丢下而感到心急时,哈维的左手抓住了她,总算千钧一发的将她拉了起来。琦莉坐在载货台的边缘,放心地拾起头,哈维并没有特别说什么,又靠着墙凝视车外。 后方的排气管喷出烟雾,卡车很快地加速前进,巴兹的卡车及站在一旁目送的巴兹身影与荒野景色一同渐行渐远。琦莉从载货台上采出身,挥着手,巴兹立刻点头响应,接着似乎露出了微微的笑容。由于已经相距甚远,所以这或许只是琦莉的错觉。 琦莉从载货台边缘垂下脚坐好,听着卡车的引擎声和奔驰在荒野上的轮胎声,目送着周围的景致。她瞥了身旁的哈维一眼,哈维靠着侧壁,视线并非凝视着什么,只是飘向半空中。 「哈维。」 琦莉客气地呼唤。一秒后,哈唯轻轻眨了眨眼望着她。 「……啊——不好意思,我没听见。」 「我还没说什么。」 「是吗?什么事?」 「嗯……」 琦莉对于哈维那少根筋的响应感到诧异,但并没有说什么,视线又回到车外的景色。 逐渐远离的荒野尽头,几缕像是被吸入砂色天空般的黑烟缓缓升起;那里正是宇宙飞船动力燃烧的地方。 「遗迹消失了……」 「只不过是形体和场所改变而已。」 「……也对。」 哈维直接的响应,让琦莉感到莫名认同。 原本立于大地的宇宙飞船变成了横躺在地面的宇宙飞船残骸,而场所也略微改变,比昨天更接近城镇。尽管如此,大致上和昨天之前并没有多大的差异。从今天开始,那个地方应该将成为南海洛的宇宙飞船遗迹——若几年之后还有机会再度造访那里,相信就算是几百年后,也会像是早已存在于那里般,与大地化为一体静静存在着。 希望有一天能够再度来到此处,来到这个巴兹和苏西所居住的城镇。尽管时间并不长,但是对琦莉而言,这是一个有着回归之所的城镇,也是哈维说过想要保护的城镇。 前往惑星的旅人们 琦莉被车篷吹得猎猎作响的声音吵醒。 从脸颊贴着的车板下方传来喀答喀答的震动和卡车的驱动声。她在载货台的一角裹着毛毯,已经记不得究竟是何时入睡的了,但好像的确睡着过。置于头顶上方的收音机以有如融入震动中的音量,流泄出夹着噪声的音乐。 琦莉微微睁开眼,只确认了周围的漆黑后又再度合上眼,好想继续睡。 自从告别了巴兹后,车子又继续在南海洛的荒野上奔驰,现在是第二天夜晚了。途中遇见了亲切的卡车驾驶,分给他们毛毯、水和粮食。看见一位满身是血和灰尘的人之后,连换洗的衣物也送给了他们。 当琦莉再次坠入睡意的深渊时,听见前方座位传来模糊的说话声。由于被卡车的噪音所掩盖,因此只能听见微弱的声音,交错着像是争吵般简短、尖锐的言语。 最后只听见「债」和「欠」等单字。对话一中断,卡车也立即停下。接着传来助手席的车门打开、关上的声音,感觉有人掀开后方的车篷爬上了载货台。从收音机传出的音乐骤然消失,微妙的沉默了数秒,当卡车一启动,又再度听见了那耳熟的噪声和音乐。 「……哈维?」 「不好意思,吵醒妳了吗?」 「嗯,没有……」 琦莉边揉着惺忪的双眼起身。黑暗中,修长的人影用单手爬了过来,靠在侧边坐着。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后,打火机的火光亮起,浮现点着嘴上香烟的哈维侧脸。 「我能不能到你旁边?」 哈维没有回应,但香烟前端亮着的微小火光上下晃了晃,于是琦莉就拉着毛毯坐到哈维的身边旁说道: 「我刚刚梦到一个有趣的梦。」 「哦,是什么样的梦?」 「不告诉你,是一个无聊的梦。」 「妳到底想不想说啊?」 两人仅简短交谈,对话马上结束。 琦莉梦见了过去,时间是和祖母两人住在东贝里公寓。梦到一半时,不知为何祖母换成了母亲,琦莉在母亲的目送下前往学校。座位旁坐着贝佳,而下士成了历史老师,不过仍以收音机的姿态置于讲台上授课。 琦莉觉得这真是一个太完美的梦了,很想再继续梦下去,因为哈维并没有登场,好想看看他到底是担任什么角色…… 琦莉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这么迷迷糊糊往身旁的肩膀一靠。 「唔,抱歉……」 「没关系,妳睡吧,离天亮应该还有段时间。」 哈维轻轻将琦莉的头靠向自己。琦莉的脸贴在哈维的衬衫上,感觉额头上的ok绷有手指轻拂而过的触感。「嗯……」被舒服的体温和香烟的气味包围着,眼皮自然而然的越来越沉重,现在应该还可以接续刚刚的梦,于是琦莉接受了诱惑将自己交付给睡魔。 「晚安。」 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为什么听起来感觉好像是在道别呢?琦莉想着想着陷入了睡梦中,意识越来越远。 「我打算去首都看看,想去确认犹大的生死。」 「首都太危险了,你这简直是自己投向追捕不死人的巢穴啊!」 「船到桥头自然直。」 「你还是一样,思虑不够深远……」 「我想拜托妳一件事,麻烦妳暂时照顾琦莉。」 「什么?」 「我要一个人去,因为不能带琦莉前去,所以想先托妳照顾。」 「别开玩笑了!我不要。最重要的是,你打算怎么跟那孩子说?」 「……」 「你说不出口吧?」 「……只好跟她说抱歉了。」 「那孩子会哭的。」 「……啊。」 「……我说你啊,如果会露出这种反应,那带她一起去不就得了?」 「妳明明要我将她托给别人的啊……」 「虽然我说过要你将她托人照顾,但可没说过我要照顾她哦。」 「除了妳,我没有其它人可以拜托了。」 「别只有考虑到自己时才来求人。」 「碧。」 「不关我的事。」 「贝亚托莉克丝。」 「……不要只有考虑到自己时才喊我的全名。」 「拜托。」 「……这份人情债可是很重的哦!」 「先欠着。」 布满头顶上方的蓝灰色云隙间,洒落了微弱的砂色光线。哈维停下脚步转过头,凝视着逐渐变得明亮的视野前端。原以为还可以看见不久前才离开的卡车车影,然而除了零星伫立的细瘦灌木外,一望无际的眼前尽是南海洛不毛之地的荒野,连些许的砂尘也看不见。 他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俯视自己的鞋尖。 用鞋底再次踏了踏地面,心想:现在是站在自己的道路上吗?说不定正走向错误的道路也不一定。他完全没有自信,自己今天所做的决定会足正确的。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而且只要往前走,总有一天应该可以抵达某处吧? 好久没有独自试着往前看看了。 不过,以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有着些微的不同—— 此时,右手肘附近像是发出自我主张般传出微弱的马达声。 「啊——不好意思,忘了还有你陪我。」 哈维俯视插入口袋中的右手,露出了苦笑。 右手几乎已经连接起来了,但神经尚未完全接合,总觉得或许无法再回到之前那样完美的同调状态了——虽然没有真正测量过,只是就感觉上来说,但伤口的再生似乎莫名变缓了,偶尔完全淡忘之际,体内会突然感到闷痛。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吧!对于自己的事情该说是冷淡还是漫不经心呢?总觉得毫不在意的样子。 「走吧!」 半对着伙伴,半自言自语着,哈维转过身再度迈开步伐。 混着砂子的干爽微风吹拂而过,搔乱了头发。肌肤重新感受着熟悉到已感厌倦的荒野空气,好像长久以来一直独自如此,踩着不疾不徐的普通步伐走着。 和以前比起来,普通的步伐感觉变缓了些。 哈维停下脚步再度转过身,将目光投向笼罩着砂色云霭的地平线那头——应该有着那辆老旧三轮卡车喀啦喀啦奔驰的荒野彼方。 以前的独自一人和现在的独自一人有着些许不同。 现在的自己已经有回归之所了。 琦莉被车篷吹得猎猎作响的声音吵醒。 从脸颊贴着的车板下方传来喀答喀答的震动和卡车的驱动声。她在载货台的一角裹着毛毯,已经记不得究竟是何时入睡的了,但好像的确睡着过。置于头顶上方的收音机以有如融入震动中的音量,流泄出夹着噪声的音乐。 琦莉微微睁开眼,只确认了周围的漆黑后又再度合上眼,好想继续睡。 自从告别了巴兹后,车子又继续在南海洛的荒野上奔驰,现在是第二天夜晚了。途中遇见了亲切的卡车驾驶,分给他们毛毯、水和粮食。看见一位满身是血和灰尘的人之后,连换洗的衣物也送给了他们。 当琦莉再次坠入睡意的深渊时,听见前方座位传来模糊的说话声。由于被卡车的噪音所掩盖,因此只能听见微弱的声音,交错着像是争吵般简短、尖锐的言语。 最后只听见「债」和「欠」等单字。对话一中断,卡车也立即停下。接着传来助手席的车门打开、关上的声音,感觉有人掀开后方的车篷爬上了载货台。从收音机传出的音乐骤然消失,微妙的沉默了数秒,当卡车一启动,又再度听见了那耳熟的噪声和音乐。 「……哈维?」 「不好意思,吵醒妳了吗?」 「嗯,没有……」 琦莉边揉着惺忪的双眼起身。黑暗中,修长的人影用单手爬了过来,靠在侧边坐着。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后,打火机的火光亮起,浮现点着嘴上香烟的哈维侧脸。 「我能不能到你旁边?」 哈维没有回应,但香烟前端亮着的微小火光上下晃了晃,于是琦莉就拉着毛毯坐到哈维的身边旁说道: 「我刚刚梦到一个有趣的梦。」 「哦,是什么样的梦?」 「不告诉你,是一个无聊的梦。」 「妳到底想不想说啊?」 两人仅简短交谈,对话马上结束。 琦莉梦见了过去,时间是和祖母两人住在东贝里公寓。梦到一半时,不知为何祖母换成了母亲,琦莉在母亲的目送下前往学校。座位旁坐着贝佳,而下士成了历史老师,不过仍以收音机的姿态置于讲台上授课。 琦莉觉得这真是一个太完美的梦了,很想再继续梦下去,因为哈维并没有登场,好想看看他到底是担任什么角色…… 琦莉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这么迷迷糊糊往身旁的肩膀一靠。 「唔,抱歉……」 「没关系,妳睡吧,离天亮应该还有段时间。」 哈维轻轻将琦莉的头靠向自己。琦莉的脸贴在哈维的衬衫上,感觉额头上的ok绷有手指轻拂而过的触感。「嗯……」被舒服的体温和香烟的气味包围着,眼皮自然而然的越来越沉重,现在应该还可以接续刚刚的梦,于是琦莉接受了诱惑将自己交付给睡魔。 「晚安。」 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为什么听起来感觉好像是在道别呢?琦莉想着想着陷入了睡梦中,意识越来越远。 「我打算去首都看看,想去确认犹大的生死。」 「首都太危险了,你这简直是自己投向追捕不死人的巢穴啊!」 「船到桥头自然直。」 「你还是一样,思虑不够深远……」 「我想拜托妳一件事,麻烦妳暂时照顾琦莉。」 「什么?」 「我要一个人去,因为不能带琦莉前去,所以想先托妳照顾。」 「别开玩笑了!我不要。最重要的是,你打算怎么跟那孩子说?」 「……」 「你说不出口吧?」 「……只好跟她说抱歉了。」 「那孩子会哭的。」 「……啊。」 「……我说你啊,如果会露出这种反应,那带她一起去不就得了?」 「妳明明要我将她托给别人的啊……」 「虽然我说过要你将她托人照顾,但可没说过我要照顾她哦。」 「除了妳,我没有其它人可以拜托了。」 「别只有考虑到自己时才来求人。」 「碧。」 「不关我的事。」 「贝亚托莉克丝。」 「……不要只有考虑到自己时才喊我的全名。」 「拜托。」 「……这份人情债可是很重的哦!」 「先欠着。」 布满头顶上方的蓝灰色云隙间,洒落了微弱的砂色光线。哈维停下脚步转过头,凝视着逐渐变得明亮的视野前端。原以为还可以看见不久前才离开的卡车车影,然而除了零星伫立的细瘦灌木外,一望无际的眼前尽是南海洛不毛之地的荒野,连些许的砂尘也看不见。 他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俯视自己的鞋尖。 用鞋底再次踏了踏地面,心想:现在是站在自己的道路上吗?说不定正走向错误的道路也不一定。他完全没有自信,自己今天所做的决定会足正确的。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而且只要往前走,总有一天应该可以抵达某处吧? 好久没有独自试着往前看看了。 不过,以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有着些微的不同—— 此时,右手肘附近像是发出自我主张般传出微弱的马达声。 「啊——不好意思,忘了还有你陪我。」 哈维俯视插入口袋中的右手,露出了苦笑。 右手几乎已经连接起来了,但神经尚未完全接合,总觉得或许无法再回到之前那样完美的同调状态了——虽然没有真正测量过,只是就感觉上来说,但伤口的再生似乎莫名变缓了,偶尔完全淡忘之际,体内会突然感到闷痛。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吧!对于自己的事情该说是冷淡还是漫不经心呢?总觉得毫不在意的样子。 「走吧!」 半对着伙伴,半自言自语着,哈维转过身再度迈开步伐。 混着砂子的干爽微风吹拂而过,搔乱了头发。肌肤重新感受着熟悉到已感厌倦的荒野空气,好像长久以来一直独自如此,踩着不疾不徐的普通步伐走着。 和以前比起来,普通的步伐感觉变缓了些。 哈维停下脚步再度转过身,将目光投向笼罩着砂色云霭的地平线那头——应该有着那辆老旧三轮卡车喀啦喀啦奔驰的荒野彼方。 以前的独自一人和现在的独自一人有着些许不同。 现在的自己已经有回归之所了。 琦莉被车篷吹得猎猎作响的声音吵醒。 从脸颊贴着的车板下方传来喀答喀答的震动和卡车的驱动声。她在载货台的一角裹着毛毯,已经记不得究竟是何时入睡的了,但好像的确睡着过。置于头顶上方的收音机以有如融入震动中的音量,流泄出夹着噪声的音乐。 琦莉微微睁开眼,只确认了周围的漆黑后又再度合上眼,好想继续睡。 自从告别了巴兹后,车子又继续在南海洛的荒野上奔驰,现在是第二天夜晚了。途中遇见了亲切的卡车驾驶,分给他们毛毯、水和粮食。看见一位满身是血和灰尘的人之后,连换洗的衣物也送给了他们。 当琦莉再次坠入睡意的深渊时,听见前方座位传来模糊的说话声。由于被卡车的噪音所掩盖,因此只能听见微弱的声音,交错着像是争吵般简短、尖锐的言语。 最后只听见「债」和「欠」等单字。对话一中断,卡车也立即停下。接着传来助手席的车门打开、关上的声音,感觉有人掀开后方的车篷爬上了载货台。从收音机传出的音乐骤然消失,微妙的沉默了数秒,当卡车一启动,又再度听见了那耳熟的噪声和音乐。 「……哈维?」 「不好意思,吵醒妳了吗?」 「嗯,没有……」 琦莉边揉着惺忪的双眼起身。黑暗中,修长的人影用单手爬了过来,靠在侧边坐着。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后,打火机的火光亮起,浮现点着嘴上香烟的哈维侧脸。 「我能不能到你旁边?」 哈维没有回应,但香烟前端亮着的微小火光上下晃了晃,于是琦莉就拉着毛毯坐到哈维的身边旁说道: 「我刚刚梦到一个有趣的梦。」 「哦,是什么样的梦?」 「不告诉你,是一个无聊的梦。」 「妳到底想不想说啊?」 两人仅简短交谈,对话马上结束。 琦莉梦见了过去,时间是和祖母两人住在东贝里公寓。梦到一半时,不知为何祖母换成了母亲,琦莉在母亲的目送下前往学校。座位旁坐着贝佳,而下士成了历史老师,不过仍以收音机的姿态置于讲台上授课。 琦莉觉得这真是一个太完美的梦了,很想再继续梦下去,因为哈维并没有登场,好想看看他到底是担任什么角色…… 琦莉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这么迷迷糊糊往身旁的肩膀一靠。 「唔,抱歉……」 「没关系,妳睡吧,离天亮应该还有段时间。」 哈维轻轻将琦莉的头靠向自己。琦莉的脸贴在哈维的衬衫上,感觉额头上的ok绷有手指轻拂而过的触感。「嗯……」被舒服的体温和香烟的气味包围着,眼皮自然而然的越来越沉重,现在应该还可以接续刚刚的梦,于是琦莉接受了诱惑将自己交付给睡魔。 「晚安。」 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为什么听起来感觉好像是在道别呢?琦莉想着想着陷入了睡梦中,意识越来越远。 「我打算去首都看看,想去确认犹大的生死。」 「首都太危险了,你这简直是自己投向追捕不死人的巢穴啊!」 「船到桥头自然直。」 「你还是一样,思虑不够深远……」 「我想拜托妳一件事,麻烦妳暂时照顾琦莉。」 「什么?」 「我要一个人去,因为不能带琦莉前去,所以想先托妳照顾。」 「别开玩笑了!我不要。最重要的是,你打算怎么跟那孩子说?」 「……」 「你说不出口吧?」 「……只好跟她说抱歉了。」 「那孩子会哭的。」 「……啊。」 「……我说你啊,如果会露出这种反应,那带她一起去不就得了?」 「妳明明要我将她托给别人的啊……」 「虽然我说过要你将她托人照顾,但可没说过我要照顾她哦。」 「除了妳,我没有其它人可以拜托了。」 「别只有考虑到自己时才来求人。」 「碧。」 「不关我的事。」 「贝亚托莉克丝。」 「……不要只有考虑到自己时才喊我的全名。」 「拜托。」 「……这份人情债可是很重的哦!」 「先欠着。」 布满头顶上方的蓝灰色云隙间,洒落了微弱的砂色光线。哈维停下脚步转过头,凝视着逐渐变得明亮的视野前端。原以为还可以看见不久前才离开的卡车车影,然而除了零星伫立的细瘦灌木外,一望无际的眼前尽是南海洛不毛之地的荒野,连些许的砂尘也看不见。 他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俯视自己的鞋尖。 用鞋底再次踏了踏地面,心想:现在是站在自己的道路上吗?说不定正走向错误的道路也不一定。他完全没有自信,自己今天所做的决定会足正确的。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而且只要往前走,总有一天应该可以抵达某处吧? 好久没有独自试着往前看看了。 不过,以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有着些微的不同—— 此时,右手肘附近像是发出自我主张般传出微弱的马达声。 「啊——不好意思,忘了还有你陪我。」 哈维俯视插入口袋中的右手,露出了苦笑。 右手几乎已经连接起来了,但神经尚未完全接合,总觉得或许无法再回到之前那样完美的同调状态了——虽然没有真正测量过,只是就感觉上来说,但伤口的再生似乎莫名变缓了,偶尔完全淡忘之际,体内会突然感到闷痛。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吧!对于自己的事情该说是冷淡还是漫不经心呢?总觉得毫不在意的样子。 「走吧!」 半对着伙伴,半自言自语着,哈维转过身再度迈开步伐。 混着砂子的干爽微风吹拂而过,搔乱了头发。肌肤重新感受着熟悉到已感厌倦的荒野空气,好像长久以来一直独自如此,踩着不疾不徐的普通步伐走着。 和以前比起来,普通的步伐感觉变缓了些。 哈维停下脚步再度转过身,将目光投向笼罩着砂色云霭的地平线那头——应该有着那辆老旧三轮卡车喀啦喀啦奔驰的荒野彼方。 以前的独自一人和现在的独自一人有着些许不同。 现在的自己已经有回归之所了。 琦莉被车篷吹得猎猎作响的声音吵醒。 从脸颊贴着的车板下方传来喀答喀答的震动和卡车的驱动声。她在载货台的一角裹着毛毯,已经记不得究竟是何时入睡的了,但好像的确睡着过。置于头顶上方的收音机以有如融入震动中的音量,流泄出夹着噪声的音乐。 琦莉微微睁开眼,只确认了周围的漆黑后又再度合上眼,好想继续睡。 自从告别了巴兹后,车子又继续在南海洛的荒野上奔驰,现在是第二天夜晚了。途中遇见了亲切的卡车驾驶,分给他们毛毯、水和粮食。看见一位满身是血和灰尘的人之后,连换洗的衣物也送给了他们。 当琦莉再次坠入睡意的深渊时,听见前方座位传来模糊的说话声。由于被卡车的噪音所掩盖,因此只能听见微弱的声音,交错着像是争吵般简短、尖锐的言语。 最后只听见「债」和「欠」等单字。对话一中断,卡车也立即停下。接着传来助手席的车门打开、关上的声音,感觉有人掀开后方的车篷爬上了载货台。从收音机传出的音乐骤然消失,微妙的沉默了数秒,当卡车一启动,又再度听见了那耳熟的噪声和音乐。 「……哈维?」 「不好意思,吵醒妳了吗?」 「嗯,没有……」 琦莉边揉着惺忪的双眼起身。黑暗中,修长的人影用单手爬了过来,靠在侧边坐着。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后,打火机的火光亮起,浮现点着嘴上香烟的哈维侧脸。 「我能不能到你旁边?」 哈维没有回应,但香烟前端亮着的微小火光上下晃了晃,于是琦莉就拉着毛毯坐到哈维的身边旁说道: 「我刚刚梦到一个有趣的梦。」 「哦,是什么样的梦?」 「不告诉你,是一个无聊的梦。」 「妳到底想不想说啊?」 两人仅简短交谈,对话马上结束。 琦莉梦见了过去,时间是和祖母两人住在东贝里公寓。梦到一半时,不知为何祖母换成了母亲,琦莉在母亲的目送下前往学校。座位旁坐着贝佳,而下士成了历史老师,不过仍以收音机的姿态置于讲台上授课。 琦莉觉得这真是一个太完美的梦了,很想再继续梦下去,因为哈维并没有登场,好想看看他到底是担任什么角色…… 琦莉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这么迷迷糊糊往身旁的肩膀一靠。 「唔,抱歉……」 「没关系,妳睡吧,离天亮应该还有段时间。」 哈维轻轻将琦莉的头靠向自己。琦莉的脸贴在哈维的衬衫上,感觉额头上的ok绷有手指轻拂而过的触感。「嗯……」被舒服的体温和香烟的气味包围着,眼皮自然而然的越来越沉重,现在应该还可以接续刚刚的梦,于是琦莉接受了诱惑将自己交付给睡魔。 「晚安。」 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为什么听起来感觉好像是在道别呢?琦莉想着想着陷入了睡梦中,意识越来越远。 「我打算去首都看看,想去确认犹大的生死。」 「首都太危险了,你这简直是自己投向追捕不死人的巢穴啊!」 「船到桥头自然直。」 「你还是一样,思虑不够深远……」 「我想拜托妳一件事,麻烦妳暂时照顾琦莉。」 「什么?」 「我要一个人去,因为不能带琦莉前去,所以想先托妳照顾。」 「别开玩笑了!我不要。最重要的是,你打算怎么跟那孩子说?」 「……」 「你说不出口吧?」 「……只好跟她说抱歉了。」 「那孩子会哭的。」 「……啊。」 「……我说你啊,如果会露出这种反应,那带她一起去不就得了?」 「妳明明要我将她托给别人的啊……」 「虽然我说过要你将她托人照顾,但可没说过我要照顾她哦。」 「除了妳,我没有其它人可以拜托了。」 「别只有考虑到自己时才来求人。」 「碧。」 「不关我的事。」 「贝亚托莉克丝。」 「……不要只有考虑到自己时才喊我的全名。」 「拜托。」 「……这份人情债可是很重的哦!」 「先欠着。」 布满头顶上方的蓝灰色云隙间,洒落了微弱的砂色光线。哈维停下脚步转过头,凝视着逐渐变得明亮的视野前端。原以为还可以看见不久前才离开的卡车车影,然而除了零星伫立的细瘦灌木外,一望无际的眼前尽是南海洛不毛之地的荒野,连些许的砂尘也看不见。 他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俯视自己的鞋尖。 用鞋底再次踏了踏地面,心想:现在是站在自己的道路上吗?说不定正走向错误的道路也不一定。他完全没有自信,自己今天所做的决定会足正确的。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而且只要往前走,总有一天应该可以抵达某处吧? 好久没有独自试着往前看看了。 不过,以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有着些微的不同—— 此时,右手肘附近像是发出自我主张般传出微弱的马达声。 「啊——不好意思,忘了还有你陪我。」 哈维俯视插入口袋中的右手,露出了苦笑。 右手几乎已经连接起来了,但神经尚未完全接合,总觉得或许无法再回到之前那样完美的同调状态了——虽然没有真正测量过,只是就感觉上来说,但伤口的再生似乎莫名变缓了,偶尔完全淡忘之际,体内会突然感到闷痛。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吧!对于自己的事情该说是冷淡还是漫不经心呢?总觉得毫不在意的样子。 「走吧!」 半对着伙伴,半自言自语着,哈维转过身再度迈开步伐。 混着砂子的干爽微风吹拂而过,搔乱了头发。肌肤重新感受着熟悉到已感厌倦的荒野空气,好像长久以来一直独自如此,踩着不疾不徐的普通步伐走着。 和以前比起来,普通的步伐感觉变缓了些。 哈维停下脚步再度转过身,将目光投向笼罩着砂色云霭的地平线那头——应该有着那辆老旧三轮卡车喀啦喀啦奔驰的荒野彼方。 以前的独自一人和现在的独自一人有着些许不同。 现在的自己已经有回归之所了。 琦莉被车篷吹得猎猎作响的声音吵醒。 从脸颊贴着的车板下方传来喀答喀答的震动和卡车的驱动声。她在载货台的一角裹着毛毯,已经记不得究竟是何时入睡的了,但好像的确睡着过。置于头顶上方的收音机以有如融入震动中的音量,流泄出夹着噪声的音乐。 琦莉微微睁开眼,只确认了周围的漆黑后又再度合上眼,好想继续睡。 自从告别了巴兹后,车子又继续在南海洛的荒野上奔驰,现在是第二天夜晚了。途中遇见了亲切的卡车驾驶,分给他们毛毯、水和粮食。看见一位满身是血和灰尘的人之后,连换洗的衣物也送给了他们。 当琦莉再次坠入睡意的深渊时,听见前方座位传来模糊的说话声。由于被卡车的噪音所掩盖,因此只能听见微弱的声音,交错着像是争吵般简短、尖锐的言语。 最后只听见「债」和「欠」等单字。对话一中断,卡车也立即停下。接着传来助手席的车门打开、关上的声音,感觉有人掀开后方的车篷爬上了载货台。从收音机传出的音乐骤然消失,微妙的沉默了数秒,当卡车一启动,又再度听见了那耳熟的噪声和音乐。 「……哈维?」 「不好意思,吵醒妳了吗?」 「嗯,没有……」 琦莉边揉着惺忪的双眼起身。黑暗中,修长的人影用单手爬了过来,靠在侧边坐着。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后,打火机的火光亮起,浮现点着嘴上香烟的哈维侧脸。 「我能不能到你旁边?」 哈维没有回应,但香烟前端亮着的微小火光上下晃了晃,于是琦莉就拉着毛毯坐到哈维的身边旁说道: 「我刚刚梦到一个有趣的梦。」 「哦,是什么样的梦?」 「不告诉你,是一个无聊的梦。」 「妳到底想不想说啊?」 两人仅简短交谈,对话马上结束。 琦莉梦见了过去,时间是和祖母两人住在东贝里公寓。梦到一半时,不知为何祖母换成了母亲,琦莉在母亲的目送下前往学校。座位旁坐着贝佳,而下士成了历史老师,不过仍以收音机的姿态置于讲台上授课。 琦莉觉得这真是一个太完美的梦了,很想再继续梦下去,因为哈维并没有登场,好想看看他到底是担任什么角色…… 琦莉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这么迷迷糊糊往身旁的肩膀一靠。 「唔,抱歉……」 「没关系,妳睡吧,离天亮应该还有段时间。」 哈维轻轻将琦莉的头靠向自己。琦莉的脸贴在哈维的衬衫上,感觉额头上的ok绷有手指轻拂而过的触感。「嗯……」被舒服的体温和香烟的气味包围着,眼皮自然而然的越来越沉重,现在应该还可以接续刚刚的梦,于是琦莉接受了诱惑将自己交付给睡魔。 「晚安。」 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为什么听起来感觉好像是在道别呢?琦莉想着想着陷入了睡梦中,意识越来越远。 「我打算去首都看看,想去确认犹大的生死。」 「首都太危险了,你这简直是自己投向追捕不死人的巢穴啊!」 「船到桥头自然直。」 「你还是一样,思虑不够深远……」 「我想拜托妳一件事,麻烦妳暂时照顾琦莉。」 「什么?」 「我要一个人去,因为不能带琦莉前去,所以想先托妳照顾。」 「别开玩笑了!我不要。最重要的是,你打算怎么跟那孩子说?」 「……」 「你说不出口吧?」 「……只好跟她说抱歉了。」 「那孩子会哭的。」 「……啊。」 「……我说你啊,如果会露出这种反应,那带她一起去不就得了?」 「妳明明要我将她托给别人的啊……」 「虽然我说过要你将她托人照顾,但可没说过我要照顾她哦。」 「除了妳,我没有其它人可以拜托了。」 「别只有考虑到自己时才来求人。」 「碧。」 「不关我的事。」 「贝亚托莉克丝。」 「……不要只有考虑到自己时才喊我的全名。」 「拜托。」 「……这份人情债可是很重的哦!」 「先欠着。」 布满头顶上方的蓝灰色云隙间,洒落了微弱的砂色光线。哈维停下脚步转过头,凝视着逐渐变得明亮的视野前端。原以为还可以看见不久前才离开的卡车车影,然而除了零星伫立的细瘦灌木外,一望无际的眼前尽是南海洛不毛之地的荒野,连些许的砂尘也看不见。 他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俯视自己的鞋尖。 用鞋底再次踏了踏地面,心想:现在是站在自己的道路上吗?说不定正走向错误的道路也不一定。他完全没有自信,自己今天所做的决定会足正确的。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而且只要往前走,总有一天应该可以抵达某处吧? 好久没有独自试着往前看看了。 不过,以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有着些微的不同—— 此时,右手肘附近像是发出自我主张般传出微弱的马达声。 「啊——不好意思,忘了还有你陪我。」 哈维俯视插入口袋中的右手,露出了苦笑。 右手几乎已经连接起来了,但神经尚未完全接合,总觉得或许无法再回到之前那样完美的同调状态了——虽然没有真正测量过,只是就感觉上来说,但伤口的再生似乎莫名变缓了,偶尔完全淡忘之际,体内会突然感到闷痛。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吧!对于自己的事情该说是冷淡还是漫不经心呢?总觉得毫不在意的样子。 「走吧!」 半对着伙伴,半自言自语着,哈维转过身再度迈开步伐。 混着砂子的干爽微风吹拂而过,搔乱了头发。肌肤重新感受着熟悉到已感厌倦的荒野空气,好像长久以来一直独自如此,踩着不疾不徐的普通步伐走着。 和以前比起来,普通的步伐感觉变缓了些。 哈维停下脚步再度转过身,将目光投向笼罩着砂色云霭的地平线那头——应该有着那辆老旧三轮卡车喀啦喀啦奔驰的荒野彼方。 以前的独自一人和现在的独自一人有着些许不同。 现在的自己已经有回归之所了。 琦莉被车篷吹得猎猎作响的声音吵醒。 从脸颊贴着的车板下方传来喀答喀答的震动和卡车的驱动声。她在载货台的一角裹着毛毯,已经记不得究竟是何时入睡的了,但好像的确睡着过。置于头顶上方的收音机以有如融入震动中的音量,流泄出夹着噪声的音乐。 琦莉微微睁开眼,只确认了周围的漆黑后又再度合上眼,好想继续睡。 自从告别了巴兹后,车子又继续在南海洛的荒野上奔驰,现在是第二天夜晚了。途中遇见了亲切的卡车驾驶,分给他们毛毯、水和粮食。看见一位满身是血和灰尘的人之后,连换洗的衣物也送给了他们。 当琦莉再次坠入睡意的深渊时,听见前方座位传来模糊的说话声。由于被卡车的噪音所掩盖,因此只能听见微弱的声音,交错着像是争吵般简短、尖锐的言语。 最后只听见「债」和「欠」等单字。对话一中断,卡车也立即停下。接着传来助手席的车门打开、关上的声音,感觉有人掀开后方的车篷爬上了载货台。从收音机传出的音乐骤然消失,微妙的沉默了数秒,当卡车一启动,又再度听见了那耳熟的噪声和音乐。 「……哈维?」 「不好意思,吵醒妳了吗?」 「嗯,没有……」 琦莉边揉着惺忪的双眼起身。黑暗中,修长的人影用单手爬了过来,靠在侧边坐着。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后,打火机的火光亮起,浮现点着嘴上香烟的哈维侧脸。 「我能不能到你旁边?」 哈维没有回应,但香烟前端亮着的微小火光上下晃了晃,于是琦莉就拉着毛毯坐到哈维的身边旁说道: 「我刚刚梦到一个有趣的梦。」 「哦,是什么样的梦?」 「不告诉你,是一个无聊的梦。」 「妳到底想不想说啊?」 两人仅简短交谈,对话马上结束。 琦莉梦见了过去,时间是和祖母两人住在东贝里公寓。梦到一半时,不知为何祖母换成了母亲,琦莉在母亲的目送下前往学校。座位旁坐着贝佳,而下士成了历史老师,不过仍以收音机的姿态置于讲台上授课。 琦莉觉得这真是一个太完美的梦了,很想再继续梦下去,因为哈维并没有登场,好想看看他到底是担任什么角色…… 琦莉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这么迷迷糊糊往身旁的肩膀一靠。 「唔,抱歉……」 「没关系,妳睡吧,离天亮应该还有段时间。」 哈维轻轻将琦莉的头靠向自己。琦莉的脸贴在哈维的衬衫上,感觉额头上的ok绷有手指轻拂而过的触感。「嗯……」被舒服的体温和香烟的气味包围着,眼皮自然而然的越来越沉重,现在应该还可以接续刚刚的梦,于是琦莉接受了诱惑将自己交付给睡魔。 「晚安。」 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为什么听起来感觉好像是在道别呢?琦莉想着想着陷入了睡梦中,意识越来越远。 「我打算去首都看看,想去确认犹大的生死。」 「首都太危险了,你这简直是自己投向追捕不死人的巢穴啊!」 「船到桥头自然直。」 「你还是一样,思虑不够深远……」 「我想拜托妳一件事,麻烦妳暂时照顾琦莉。」 「什么?」 「我要一个人去,因为不能带琦莉前去,所以想先托妳照顾。」 「别开玩笑了!我不要。最重要的是,你打算怎么跟那孩子说?」 「……」 「你说不出口吧?」 「……只好跟她说抱歉了。」 「那孩子会哭的。」 「……啊。」 「……我说你啊,如果会露出这种反应,那带她一起去不就得了?」 「妳明明要我将她托给别人的啊……」 「虽然我说过要你将她托人照顾,但可没说过我要照顾她哦。」 「除了妳,我没有其它人可以拜托了。」 「别只有考虑到自己时才来求人。」 「碧。」 「不关我的事。」 「贝亚托莉克丝。」 「……不要只有考虑到自己时才喊我的全名。」 「拜托。」 「……这份人情债可是很重的哦!」 「先欠着。」 布满头顶上方的蓝灰色云隙间,洒落了微弱的砂色光线。哈维停下脚步转过头,凝视着逐渐变得明亮的视野前端。原以为还可以看见不久前才离开的卡车车影,然而除了零星伫立的细瘦灌木外,一望无际的眼前尽是南海洛不毛之地的荒野,连些许的砂尘也看不见。 他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俯视自己的鞋尖。 用鞋底再次踏了踏地面,心想:现在是站在自己的道路上吗?说不定正走向错误的道路也不一定。他完全没有自信,自己今天所做的决定会足正确的。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而且只要往前走,总有一天应该可以抵达某处吧? 好久没有独自试着往前看看了。 不过,以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有着些微的不同—— 此时,右手肘附近像是发出自我主张般传出微弱的马达声。 「啊——不好意思,忘了还有你陪我。」 哈维俯视插入口袋中的右手,露出了苦笑。 右手几乎已经连接起来了,但神经尚未完全接合,总觉得或许无法再回到之前那样完美的同调状态了——虽然没有真正测量过,只是就感觉上来说,但伤口的再生似乎莫名变缓了,偶尔完全淡忘之际,体内会突然感到闷痛。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吧!对于自己的事情该说是冷淡还是漫不经心呢?总觉得毫不在意的样子。 「走吧!」 半对着伙伴,半自言自语着,哈维转过身再度迈开步伐。 混着砂子的干爽微风吹拂而过,搔乱了头发。肌肤重新感受着熟悉到已感厌倦的荒野空气,好像长久以来一直独自如此,踩着不疾不徐的普通步伐走着。 和以前比起来,普通的步伐感觉变缓了些。 哈维停下脚步再度转过身,将目光投向笼罩着砂色云霭的地平线那头——应该有着那辆老旧三轮卡车喀啦喀啦奔驰的荒野彼方。 以前的独自一人和现在的独自一人有着些许不同。 现在的自己已经有回归之所了。 琦莉被车篷吹得猎猎作响的声音吵醒。 从脸颊贴着的车板下方传来喀答喀答的震动和卡车的驱动声。她在载货台的一角裹着毛毯,已经记不得究竟是何时入睡的了,但好像的确睡着过。置于头顶上方的收音机以有如融入震动中的音量,流泄出夹着噪声的音乐。 琦莉微微睁开眼,只确认了周围的漆黑后又再度合上眼,好想继续睡。 自从告别了巴兹后,车子又继续在南海洛的荒野上奔驰,现在是第二天夜晚了。途中遇见了亲切的卡车驾驶,分给他们毛毯、水和粮食。看见一位满身是血和灰尘的人之后,连换洗的衣物也送给了他们。 当琦莉再次坠入睡意的深渊时,听见前方座位传来模糊的说话声。由于被卡车的噪音所掩盖,因此只能听见微弱的声音,交错着像是争吵般简短、尖锐的言语。 最后只听见「债」和「欠」等单字。对话一中断,卡车也立即停下。接着传来助手席的车门打开、关上的声音,感觉有人掀开后方的车篷爬上了载货台。从收音机传出的音乐骤然消失,微妙的沉默了数秒,当卡车一启动,又再度听见了那耳熟的噪声和音乐。 「……哈维?」 「不好意思,吵醒妳了吗?」 「嗯,没有……」 琦莉边揉着惺忪的双眼起身。黑暗中,修长的人影用单手爬了过来,靠在侧边坐着。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后,打火机的火光亮起,浮现点着嘴上香烟的哈维侧脸。 「我能不能到你旁边?」 哈维没有回应,但香烟前端亮着的微小火光上下晃了晃,于是琦莉就拉着毛毯坐到哈维的身边旁说道: 「我刚刚梦到一个有趣的梦。」 「哦,是什么样的梦?」 「不告诉你,是一个无聊的梦。」 「妳到底想不想说啊?」 两人仅简短交谈,对话马上结束。 琦莉梦见了过去,时间是和祖母两人住在东贝里公寓。梦到一半时,不知为何祖母换成了母亲,琦莉在母亲的目送下前往学校。座位旁坐着贝佳,而下士成了历史老师,不过仍以收音机的姿态置于讲台上授课。 琦莉觉得这真是一个太完美的梦了,很想再继续梦下去,因为哈维并没有登场,好想看看他到底是担任什么角色…… 琦莉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这么迷迷糊糊往身旁的肩膀一靠。 「唔,抱歉……」 「没关系,妳睡吧,离天亮应该还有段时间。」 哈维轻轻将琦莉的头靠向自己。琦莉的脸贴在哈维的衬衫上,感觉额头上的ok绷有手指轻拂而过的触感。「嗯……」被舒服的体温和香烟的气味包围着,眼皮自然而然的越来越沉重,现在应该还可以接续刚刚的梦,于是琦莉接受了诱惑将自己交付给睡魔。 「晚安。」 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为什么听起来感觉好像是在道别呢?琦莉想着想着陷入了睡梦中,意识越来越远。 「我打算去首都看看,想去确认犹大的生死。」 「首都太危险了,你这简直是自己投向追捕不死人的巢穴啊!」 「船到桥头自然直。」 「你还是一样,思虑不够深远……」 「我想拜托妳一件事,麻烦妳暂时照顾琦莉。」 「什么?」 「我要一个人去,因为不能带琦莉前去,所以想先托妳照顾。」 「别开玩笑了!我不要。最重要的是,你打算怎么跟那孩子说?」 「……」 「你说不出口吧?」 「……只好跟她说抱歉了。」 「那孩子会哭的。」 「……啊。」 「……我说你啊,如果会露出这种反应,那带她一起去不就得了?」 「妳明明要我将她托给别人的啊……」 「虽然我说过要你将她托人照顾,但可没说过我要照顾她哦。」 「除了妳,我没有其它人可以拜托了。」 「别只有考虑到自己时才来求人。」 「碧。」 「不关我的事。」 「贝亚托莉克丝。」 「……不要只有考虑到自己时才喊我的全名。」 「拜托。」 「……这份人情债可是很重的哦!」 「先欠着。」 布满头顶上方的蓝灰色云隙间,洒落了微弱的砂色光线。哈维停下脚步转过头,凝视着逐渐变得明亮的视野前端。原以为还可以看见不久前才离开的卡车车影,然而除了零星伫立的细瘦灌木外,一望无际的眼前尽是南海洛不毛之地的荒野,连些许的砂尘也看不见。 他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俯视自己的鞋尖。 用鞋底再次踏了踏地面,心想:现在是站在自己的道路上吗?说不定正走向错误的道路也不一定。他完全没有自信,自己今天所做的决定会足正确的。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而且只要往前走,总有一天应该可以抵达某处吧? 好久没有独自试着往前看看了。 不过,以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有着些微的不同—— 此时,右手肘附近像是发出自我主张般传出微弱的马达声。 「啊——不好意思,忘了还有你陪我。」 哈维俯视插入口袋中的右手,露出了苦笑。 右手几乎已经连接起来了,但神经尚未完全接合,总觉得或许无法再回到之前那样完美的同调状态了——虽然没有真正测量过,只是就感觉上来说,但伤口的再生似乎莫名变缓了,偶尔完全淡忘之际,体内会突然感到闷痛。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吧!对于自己的事情该说是冷淡还是漫不经心呢?总觉得毫不在意的样子。 「走吧!」 半对着伙伴,半自言自语着,哈维转过身再度迈开步伐。 混着砂子的干爽微风吹拂而过,搔乱了头发。肌肤重新感受着熟悉到已感厌倦的荒野空气,好像长久以来一直独自如此,踩着不疾不徐的普通步伐走着。 和以前比起来,普通的步伐感觉变缓了些。 哈维停下脚步再度转过身,将目光投向笼罩着砂色云霭的地平线那头——应该有着那辆老旧三轮卡车喀啦喀啦奔驰的荒野彼方。 以前的独自一人和现在的独自一人有着些许不同。 现在的自己已经有回归之所了。 琦莉被车篷吹得猎猎作响的声音吵醒。 从脸颊贴着的车板下方传来喀答喀答的震动和卡车的驱动声。她在载货台的一角裹着毛毯,已经记不得究竟是何时入睡的了,但好像的确睡着过。置于头顶上方的收音机以有如融入震动中的音量,流泄出夹着噪声的音乐。 琦莉微微睁开眼,只确认了周围的漆黑后又再度合上眼,好想继续睡。 自从告别了巴兹后,车子又继续在南海洛的荒野上奔驰,现在是第二天夜晚了。途中遇见了亲切的卡车驾驶,分给他们毛毯、水和粮食。看见一位满身是血和灰尘的人之后,连换洗的衣物也送给了他们。 当琦莉再次坠入睡意的深渊时,听见前方座位传来模糊的说话声。由于被卡车的噪音所掩盖,因此只能听见微弱的声音,交错着像是争吵般简短、尖锐的言语。 最后只听见「债」和「欠」等单字。对话一中断,卡车也立即停下。接着传来助手席的车门打开、关上的声音,感觉有人掀开后方的车篷爬上了载货台。从收音机传出的音乐骤然消失,微妙的沉默了数秒,当卡车一启动,又再度听见了那耳熟的噪声和音乐。 「……哈维?」 「不好意思,吵醒妳了吗?」 「嗯,没有……」 琦莉边揉着惺忪的双眼起身。黑暗中,修长的人影用单手爬了过来,靠在侧边坐着。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后,打火机的火光亮起,浮现点着嘴上香烟的哈维侧脸。 「我能不能到你旁边?」 哈维没有回应,但香烟前端亮着的微小火光上下晃了晃,于是琦莉就拉着毛毯坐到哈维的身边旁说道: 「我刚刚梦到一个有趣的梦。」 「哦,是什么样的梦?」 「不告诉你,是一个无聊的梦。」 「妳到底想不想说啊?」 两人仅简短交谈,对话马上结束。 琦莉梦见了过去,时间是和祖母两人住在东贝里公寓。梦到一半时,不知为何祖母换成了母亲,琦莉在母亲的目送下前往学校。座位旁坐着贝佳,而下士成了历史老师,不过仍以收音机的姿态置于讲台上授课。 琦莉觉得这真是一个太完美的梦了,很想再继续梦下去,因为哈维并没有登场,好想看看他到底是担任什么角色…… 琦莉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这么迷迷糊糊往身旁的肩膀一靠。 「唔,抱歉……」 「没关系,妳睡吧,离天亮应该还有段时间。」 哈维轻轻将琦莉的头靠向自己。琦莉的脸贴在哈维的衬衫上,感觉额头上的ok绷有手指轻拂而过的触感。「嗯……」被舒服的体温和香烟的气味包围着,眼皮自然而然的越来越沉重,现在应该还可以接续刚刚的梦,于是琦莉接受了诱惑将自己交付给睡魔。 「晚安。」 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为什么听起来感觉好像是在道别呢?琦莉想着想着陷入了睡梦中,意识越来越远。 「我打算去首都看看,想去确认犹大的生死。」 「首都太危险了,你这简直是自己投向追捕不死人的巢穴啊!」 「船到桥头自然直。」 「你还是一样,思虑不够深远……」 「我想拜托妳一件事,麻烦妳暂时照顾琦莉。」 「什么?」 「我要一个人去,因为不能带琦莉前去,所以想先托妳照顾。」 「别开玩笑了!我不要。最重要的是,你打算怎么跟那孩子说?」 「……」 「你说不出口吧?」 「……只好跟她说抱歉了。」 「那孩子会哭的。」 「……啊。」 「……我说你啊,如果会露出这种反应,那带她一起去不就得了?」 「妳明明要我将她托给别人的啊……」 「虽然我说过要你将她托人照顾,但可没说过我要照顾她哦。」 「除了妳,我没有其它人可以拜托了。」 「别只有考虑到自己时才来求人。」 「碧。」 「不关我的事。」 「贝亚托莉克丝。」 「……不要只有考虑到自己时才喊我的全名。」 「拜托。」 「……这份人情债可是很重的哦!」 「先欠着。」 布满头顶上方的蓝灰色云隙间,洒落了微弱的砂色光线。哈维停下脚步转过头,凝视着逐渐变得明亮的视野前端。原以为还可以看见不久前才离开的卡车车影,然而除了零星伫立的细瘦灌木外,一望无际的眼前尽是南海洛不毛之地的荒野,连些许的砂尘也看不见。 他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俯视自己的鞋尖。 用鞋底再次踏了踏地面,心想:现在是站在自己的道路上吗?说不定正走向错误的道路也不一定。他完全没有自信,自己今天所做的决定会足正确的。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而且只要往前走,总有一天应该可以抵达某处吧? 好久没有独自试着往前看看了。 不过,以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有着些微的不同—— 此时,右手肘附近像是发出自我主张般传出微弱的马达声。 「啊——不好意思,忘了还有你陪我。」 哈维俯视插入口袋中的右手,露出了苦笑。 右手几乎已经连接起来了,但神经尚未完全接合,总觉得或许无法再回到之前那样完美的同调状态了——虽然没有真正测量过,只是就感觉上来说,但伤口的再生似乎莫名变缓了,偶尔完全淡忘之际,体内会突然感到闷痛。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吧!对于自己的事情该说是冷淡还是漫不经心呢?总觉得毫不在意的样子。 「走吧!」 半对着伙伴,半自言自语着,哈维转过身再度迈开步伐。 混着砂子的干爽微风吹拂而过,搔乱了头发。肌肤重新感受着熟悉到已感厌倦的荒野空气,好像长久以来一直独自如此,踩着不疾不徐的普通步伐走着。 和以前比起来,普通的步伐感觉变缓了些。 哈维停下脚步再度转过身,将目光投向笼罩着砂色云霭的地平线那头——应该有着那辆老旧三轮卡车喀啦喀啦奔驰的荒野彼方。 以前的独自一人和现在的独自一人有着些许不同。 现在的自己已经有回归之所了。 琦莉被车篷吹得猎猎作响的声音吵醒。 从脸颊贴着的车板下方传来喀答喀答的震动和卡车的驱动声。她在载货台的一角裹着毛毯,已经记不得究竟是何时入睡的了,但好像的确睡着过。置于头顶上方的收音机以有如融入震动中的音量,流泄出夹着噪声的音乐。 琦莉微微睁开眼,只确认了周围的漆黑后又再度合上眼,好想继续睡。 自从告别了巴兹后,车子又继续在南海洛的荒野上奔驰,现在是第二天夜晚了。途中遇见了亲切的卡车驾驶,分给他们毛毯、水和粮食。看见一位满身是血和灰尘的人之后,连换洗的衣物也送给了他们。 当琦莉再次坠入睡意的深渊时,听见前方座位传来模糊的说话声。由于被卡车的噪音所掩盖,因此只能听见微弱的声音,交错着像是争吵般简短、尖锐的言语。 最后只听见「债」和「欠」等单字。对话一中断,卡车也立即停下。接着传来助手席的车门打开、关上的声音,感觉有人掀开后方的车篷爬上了载货台。从收音机传出的音乐骤然消失,微妙的沉默了数秒,当卡车一启动,又再度听见了那耳熟的噪声和音乐。 「……哈维?」 「不好意思,吵醒妳了吗?」 「嗯,没有……」 琦莉边揉着惺忪的双眼起身。黑暗中,修长的人影用单手爬了过来,靠在侧边坐着。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后,打火机的火光亮起,浮现点着嘴上香烟的哈维侧脸。 「我能不能到你旁边?」 哈维没有回应,但香烟前端亮着的微小火光上下晃了晃,于是琦莉就拉着毛毯坐到哈维的身边旁说道: 「我刚刚梦到一个有趣的梦。」 「哦,是什么样的梦?」 「不告诉你,是一个无聊的梦。」 「妳到底想不想说啊?」 两人仅简短交谈,对话马上结束。 琦莉梦见了过去,时间是和祖母两人住在东贝里公寓。梦到一半时,不知为何祖母换成了母亲,琦莉在母亲的目送下前往学校。座位旁坐着贝佳,而下士成了历史老师,不过仍以收音机的姿态置于讲台上授课。 琦莉觉得这真是一个太完美的梦了,很想再继续梦下去,因为哈维并没有登场,好想看看他到底是担任什么角色…… 琦莉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这么迷迷糊糊往身旁的肩膀一靠。 「唔,抱歉……」 「没关系,妳睡吧,离天亮应该还有段时间。」 哈维轻轻将琦莉的头靠向自己。琦莉的脸贴在哈维的衬衫上,感觉额头上的ok绷有手指轻拂而过的触感。「嗯……」被舒服的体温和香烟的气味包围着,眼皮自然而然的越来越沉重,现在应该还可以接续刚刚的梦,于是琦莉接受了诱惑将自己交付给睡魔。 「晚安。」 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为什么听起来感觉好像是在道别呢?琦莉想着想着陷入了睡梦中,意识越来越远。 「我打算去首都看看,想去确认犹大的生死。」 「首都太危险了,你这简直是自己投向追捕不死人的巢穴啊!」 「船到桥头自然直。」 「你还是一样,思虑不够深远……」 「我想拜托妳一件事,麻烦妳暂时照顾琦莉。」 「什么?」 「我要一个人去,因为不能带琦莉前去,所以想先托妳照顾。」 「别开玩笑了!我不要。最重要的是,你打算怎么跟那孩子说?」 「……」 「你说不出口吧?」 「……只好跟她说抱歉了。」 「那孩子会哭的。」 「……啊。」 「……我说你啊,如果会露出这种反应,那带她一起去不就得了?」 「妳明明要我将她托给别人的啊……」 「虽然我说过要你将她托人照顾,但可没说过我要照顾她哦。」 「除了妳,我没有其它人可以拜托了。」 「别只有考虑到自己时才来求人。」 「碧。」 「不关我的事。」 「贝亚托莉克丝。」 「……不要只有考虑到自己时才喊我的全名。」 「拜托。」 「……这份人情债可是很重的哦!」 「先欠着。」 布满头顶上方的蓝灰色云隙间,洒落了微弱的砂色光线。哈维停下脚步转过头,凝视着逐渐变得明亮的视野前端。原以为还可以看见不久前才离开的卡车车影,然而除了零星伫立的细瘦灌木外,一望无际的眼前尽是南海洛不毛之地的荒野,连些许的砂尘也看不见。 他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俯视自己的鞋尖。 用鞋底再次踏了踏地面,心想:现在是站在自己的道路上吗?说不定正走向错误的道路也不一定。他完全没有自信,自己今天所做的决定会足正确的。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而且只要往前走,总有一天应该可以抵达某处吧? 好久没有独自试着往前看看了。 不过,以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有着些微的不同—— 此时,右手肘附近像是发出自我主张般传出微弱的马达声。 「啊——不好意思,忘了还有你陪我。」 哈维俯视插入口袋中的右手,露出了苦笑。 右手几乎已经连接起来了,但神经尚未完全接合,总觉得或许无法再回到之前那样完美的同调状态了——虽然没有真正测量过,只是就感觉上来说,但伤口的再生似乎莫名变缓了,偶尔完全淡忘之际,体内会突然感到闷痛。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吧!对于自己的事情该说是冷淡还是漫不经心呢?总觉得毫不在意的样子。 「走吧!」 半对着伙伴,半自言自语着,哈维转过身再度迈开步伐。 混着砂子的干爽微风吹拂而过,搔乱了头发。肌肤重新感受着熟悉到已感厌倦的荒野空气,好像长久以来一直独自如此,踩着不疾不徐的普通步伐走着。 和以前比起来,普通的步伐感觉变缓了些。 哈维停下脚步再度转过身,将目光投向笼罩着砂色云霭的地平线那头——应该有着那辆老旧三轮卡车喀啦喀啦奔驰的荒野彼方。 以前的独自一人和现在的独自一人有着些许不同。 现在的自己已经有回归之所了。 后记 书写这篇后记的此时,正好处于搬家打包行李之际。房间如茂密森林般拥挤,仅保有工作和睡觉的场所,其它地方都得在纸箱、塑料袋和欲丢弃的书本堆间穿梭。也曾经发生过门前被装满书的纸箱阻挡,以致被关在浴室内,在家中遇难之事。(也可以说自己原本就欠缺整理的能力,因此房间和平常也没有多大的差别……) 住在这间房子时,受到幸运之神极大的眷顾,一想到竟让自己写了三本书,总觉得有种舍不得离开的情感。 大家好,我是壁ユカコ。 这本《琦莉3前往惑星的囚犯们》是《琦莉》系列的第三集,也是第二集的后续故事。若有看了这个故事的序章而疑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接着翮阅后记又看到含糊不清开场的读者,真是抱歉!这本的确是《琦莉》。 这次的故事舞台是以紧贴断层岩壁、拥有冒着烟雾之巨大排气管的煤矿镇为主,甚至还出现了宇宙飞船遗迹,是个带着微妙sf感的小说。故事仍延续先前的内容,述说性格别扭的少女和凡事都嫌麻烦的男子间若即若离的关系,还有这名对人生感到厌倦的男子,其不成熟的一面和被绑架的故事。 从旅行变成定居,连续的短篇风格变淡了,比较像是长篇故事,或许氛围与前两本有着若干的不同,但还是希望大家会喜欢。 那么这次也要对全力制作本书的相关人员,和百忙中总是应付着我的诉苦和任性的责任编辑致上深深的谢意。我总是犹豫不决,给您们添了许多麻烦。 还有以更加洗练的漂亮插图负责本书部分内容的田上老师。不论是哈维的义肢还是奇怪科学家的单眼眼镜,我总是莫名坚持着一些奇怪的机器,在此仍要跟您说声抱歉。从第一集开始,彼此告诉对方:「今后也请别抛弃我——」全托这句话的福才能够一起合作到第三集。请今后也别抛弃我…… 另外还有家人、朋友以及所有认识的人,等我搬完家一切安定下来之后,一定会洗心革面展开新生活……不过,内心也有不知何时才会稳定下来的疑惑。自己有预感,约有半年的时间,纸箱会就这么堆放着。 写信给新手作家的读者们,真的很感谢你们阅读我的作品。从编辑部拿到信件,在回家的电车上偷偷读着那些信件时,有种品尝秘密的幸福。不过,阅读时忍不住露出害羞笑容或是苦笑的我,看起来还真是一名非常怪异的乘客。 最后向拿着本书的你,诚心诚意献上最高的感谢。 期待后会有期! 窗外传来首班电车经过平交道的声音。 马上就要告别这栋沿着铁道数来第三栋的五层楼钢筋建筑了。 壁井ユカコ 书写这篇后记的此时,正好处于搬家打包行李之际。房间如茂密森林般拥挤,仅保有工作和睡觉的场所,其它地方都得在纸箱、塑料袋和欲丢弃的书本堆间穿梭。也曾经发生过门前被装满书的纸箱阻挡,以致被关在浴室内,在家中遇难之事。(也可以说自己原本就欠缺整理的能力,因此房间和平常也没有多大的差别……) 住在这间房子时,受到幸运之神极大的眷顾,一想到竟让自己写了三本书,总觉得有种舍不得离开的情感。 大家好,我是壁ユカコ。 这本《琦莉3前往惑星的囚犯们》是《琦莉》系列的第三集,也是第二集的后续故事。若有看了这个故事的序章而疑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接着翮阅后记又看到含糊不清开场的读者,真是抱歉!这本的确是《琦莉》。 这次的故事舞台是以紧贴断层岩壁、拥有冒着烟雾之巨大排气管的煤矿镇为主,甚至还出现了宇宙飞船遗迹,是个带着微妙sf感的小说。故事仍延续先前的内容,述说性格别扭的少女和凡事都嫌麻烦的男子间若即若离的关系,还有这名对人生感到厌倦的男子,其不成熟的一面和被绑架的故事。 从旅行变成定居,连续的短篇风格变淡了,比较像是长篇故事,或许氛围与前两本有着若干的不同,但还是希望大家会喜欢。 那么这次也要对全力制作本书的相关人员,和百忙中总是应付着我的诉苦和任性的责任编辑致上深深的谢意。我总是犹豫不决,给您们添了许多麻烦。 还有以更加洗练的漂亮插图负责本书部分内容的田上老师。不论是哈维的义肢还是奇怪科学家的单眼眼镜,我总是莫名坚持着一些奇怪的机器,在此仍要跟您说声抱歉。从第一集开始,彼此告诉对方:「今后也请别抛弃我——」全托这句话的福才能够一起合作到第三集。请今后也别抛弃我…… 另外还有家人、朋友以及所有认识的人,等我搬完家一切安定下来之后,一定会洗心革面展开新生活……不过,内心也有不知何时才会稳定下来的疑惑。自己有预感,约有半年的时间,纸箱会就这么堆放着。 写信给新手作家的读者们,真的很感谢你们阅读我的作品。从编辑部拿到信件,在回家的电车上偷偷读着那些信件时,有种品尝秘密的幸福。不过,阅读时忍不住露出害羞笑容或是苦笑的我,看起来还真是一名非常怪异的乘客。 最后向拿着本书的你,诚心诚意献上最高的感谢。 期待后会有期! 窗外传来首班电车经过平交道的声音。 马上就要告别这栋沿着铁道数来第三栋的五层楼钢筋建筑了。 壁井ユカコ 书写这篇后记的此时,正好处于搬家打包行李之际。房间如茂密森林般拥挤,仅保有工作和睡觉的场所,其它地方都得在纸箱、塑料袋和欲丢弃的书本堆间穿梭。也曾经发生过门前被装满书的纸箱阻挡,以致被关在浴室内,在家中遇难之事。(也可以说自己原本就欠缺整理的能力,因此房间和平常也没有多大的差别……) 住在这间房子时,受到幸运之神极大的眷顾,一想到竟让自己写了三本书,总觉得有种舍不得离开的情感。 大家好,我是壁ユカコ。 这本《琦莉3前往惑星的囚犯们》是《琦莉》系列的第三集,也是第二集的后续故事。若有看了这个故事的序章而疑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接着翮阅后记又看到含糊不清开场的读者,真是抱歉!这本的确是《琦莉》。 这次的故事舞台是以紧贴断层岩壁、拥有冒着烟雾之巨大排气管的煤矿镇为主,甚至还出现了宇宙飞船遗迹,是个带着微妙sf感的小说。故事仍延续先前的内容,述说性格别扭的少女和凡事都嫌麻烦的男子间若即若离的关系,还有这名对人生感到厌倦的男子,其不成熟的一面和被绑架的故事。 从旅行变成定居,连续的短篇风格变淡了,比较像是长篇故事,或许氛围与前两本有着若干的不同,但还是希望大家会喜欢。 那么这次也要对全力制作本书的相关人员,和百忙中总是应付着我的诉苦和任性的责任编辑致上深深的谢意。我总是犹豫不决,给您们添了许多麻烦。 还有以更加洗练的漂亮插图负责本书部分内容的田上老师。不论是哈维的义肢还是奇怪科学家的单眼眼镜,我总是莫名坚持着一些奇怪的机器,在此仍要跟您说声抱歉。从第一集开始,彼此告诉对方:「今后也请别抛弃我——」全托这句话的福才能够一起合作到第三集。请今后也别抛弃我…… 另外还有家人、朋友以及所有认识的人,等我搬完家一切安定下来之后,一定会洗心革面展开新生活……不过,内心也有不知何时才会稳定下来的疑惑。自己有预感,约有半年的时间,纸箱会就这么堆放着。 写信给新手作家的读者们,真的很感谢你们阅读我的作品。从编辑部拿到信件,在回家的电车上偷偷读着那些信件时,有种品尝秘密的幸福。不过,阅读时忍不住露出害羞笑容或是苦笑的我,看起来还真是一名非常怪异的乘客。 最后向拿着本书的你,诚心诚意献上最高的感谢。 期待后会有期! 窗外传来首班电车经过平交道的声音。 马上就要告别这栋沿着铁道数来第三栋的五层楼钢筋建筑了。 壁井ユカコ 书写这篇后记的此时,正好处于搬家打包行李之际。房间如茂密森林般拥挤,仅保有工作和睡觉的场所,其它地方都得在纸箱、塑料袋和欲丢弃的书本堆间穿梭。也曾经发生过门前被装满书的纸箱阻挡,以致被关在浴室内,在家中遇难之事。(也可以说自己原本就欠缺整理的能力,因此房间和平常也没有多大的差别……) 住在这间房子时,受到幸运之神极大的眷顾,一想到竟让自己写了三本书,总觉得有种舍不得离开的情感。 大家好,我是壁ユカコ。 这本《琦莉3前往惑星的囚犯们》是《琦莉》系列的第三集,也是第二集的后续故事。若有看了这个故事的序章而疑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接着翮阅后记又看到含糊不清开场的读者,真是抱歉!这本的确是《琦莉》。 这次的故事舞台是以紧贴断层岩壁、拥有冒着烟雾之巨大排气管的煤矿镇为主,甚至还出现了宇宙飞船遗迹,是个带着微妙sf感的小说。故事仍延续先前的内容,述说性格别扭的少女和凡事都嫌麻烦的男子间若即若离的关系,还有这名对人生感到厌倦的男子,其不成熟的一面和被绑架的故事。 从旅行变成定居,连续的短篇风格变淡了,比较像是长篇故事,或许氛围与前两本有着若干的不同,但还是希望大家会喜欢。 那么这次也要对全力制作本书的相关人员,和百忙中总是应付着我的诉苦和任性的责任编辑致上深深的谢意。我总是犹豫不决,给您们添了许多麻烦。 还有以更加洗练的漂亮插图负责本书部分内容的田上老师。不论是哈维的义肢还是奇怪科学家的单眼眼镜,我总是莫名坚持着一些奇怪的机器,在此仍要跟您说声抱歉。从第一集开始,彼此告诉对方:「今后也请别抛弃我——」全托这句话的福才能够一起合作到第三集。请今后也别抛弃我…… 另外还有家人、朋友以及所有认识的人,等我搬完家一切安定下来之后,一定会洗心革面展开新生活……不过,内心也有不知何时才会稳定下来的疑惑。自己有预感,约有半年的时间,纸箱会就这么堆放着。 写信给新手作家的读者们,真的很感谢你们阅读我的作品。从编辑部拿到信件,在回家的电车上偷偷读着那些信件时,有种品尝秘密的幸福。不过,阅读时忍不住露出害羞笑容或是苦笑的我,看起来还真是一名非常怪异的乘客。 最后向拿着本书的你,诚心诚意献上最高的感谢。 期待后会有期! 窗外传来首班电车经过平交道的声音。 马上就要告别这栋沿着铁道数来第三栋的五层楼钢筋建筑了。 壁井ユカコ 书写这篇后记的此时,正好处于搬家打包行李之际。房间如茂密森林般拥挤,仅保有工作和睡觉的场所,其它地方都得在纸箱、塑料袋和欲丢弃的书本堆间穿梭。也曾经发生过门前被装满书的纸箱阻挡,以致被关在浴室内,在家中遇难之事。(也可以说自己原本就欠缺整理的能力,因此房间和平常也没有多大的差别……) 住在这间房子时,受到幸运之神极大的眷顾,一想到竟让自己写了三本书,总觉得有种舍不得离开的情感。 大家好,我是壁ユカコ。 这本《琦莉3前往惑星的囚犯们》是《琦莉》系列的第三集,也是第二集的后续故事。若有看了这个故事的序章而疑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接着翮阅后记又看到含糊不清开场的读者,真是抱歉!这本的确是《琦莉》。 这次的故事舞台是以紧贴断层岩壁、拥有冒着烟雾之巨大排气管的煤矿镇为主,甚至还出现了宇宙飞船遗迹,是个带着微妙sf感的小说。故事仍延续先前的内容,述说性格别扭的少女和凡事都嫌麻烦的男子间若即若离的关系,还有这名对人生感到厌倦的男子,其不成熟的一面和被绑架的故事。 从旅行变成定居,连续的短篇风格变淡了,比较像是长篇故事,或许氛围与前两本有着若干的不同,但还是希望大家会喜欢。 那么这次也要对全力制作本书的相关人员,和百忙中总是应付着我的诉苦和任性的责任编辑致上深深的谢意。我总是犹豫不决,给您们添了许多麻烦。 还有以更加洗练的漂亮插图负责本书部分内容的田上老师。不论是哈维的义肢还是奇怪科学家的单眼眼镜,我总是莫名坚持着一些奇怪的机器,在此仍要跟您说声抱歉。从第一集开始,彼此告诉对方:「今后也请别抛弃我——」全托这句话的福才能够一起合作到第三集。请今后也别抛弃我…… 另外还有家人、朋友以及所有认识的人,等我搬完家一切安定下来之后,一定会洗心革面展开新生活……不过,内心也有不知何时才会稳定下来的疑惑。自己有预感,约有半年的时间,纸箱会就这么堆放着。 写信给新手作家的读者们,真的很感谢你们阅读我的作品。从编辑部拿到信件,在回家的电车上偷偷读着那些信件时,有种品尝秘密的幸福。不过,阅读时忍不住露出害羞笑容或是苦笑的我,看起来还真是一名非常怪异的乘客。 最后向拿着本书的你,诚心诚意献上最高的感谢。 期待后会有期! 窗外传来首班电车经过平交道的声音。 马上就要告别这栋沿着铁道数来第三栋的五层楼钢筋建筑了。 壁井ユカコ 书写这篇后记的此时,正好处于搬家打包行李之际。房间如茂密森林般拥挤,仅保有工作和睡觉的场所,其它地方都得在纸箱、塑料袋和欲丢弃的书本堆间穿梭。也曾经发生过门前被装满书的纸箱阻挡,以致被关在浴室内,在家中遇难之事。(也可以说自己原本就欠缺整理的能力,因此房间和平常也没有多大的差别……) 住在这间房子时,受到幸运之神极大的眷顾,一想到竟让自己写了三本书,总觉得有种舍不得离开的情感。 大家好,我是壁ユカコ。 这本《琦莉3前往惑星的囚犯们》是《琦莉》系列的第三集,也是第二集的后续故事。若有看了这个故事的序章而疑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接着翮阅后记又看到含糊不清开场的读者,真是抱歉!这本的确是《琦莉》。 这次的故事舞台是以紧贴断层岩壁、拥有冒着烟雾之巨大排气管的煤矿镇为主,甚至还出现了宇宙飞船遗迹,是个带着微妙sf感的小说。故事仍延续先前的内容,述说性格别扭的少女和凡事都嫌麻烦的男子间若即若离的关系,还有这名对人生感到厌倦的男子,其不成熟的一面和被绑架的故事。 从旅行变成定居,连续的短篇风格变淡了,比较像是长篇故事,或许氛围与前两本有着若干的不同,但还是希望大家会喜欢。 那么这次也要对全力制作本书的相关人员,和百忙中总是应付着我的诉苦和任性的责任编辑致上深深的谢意。我总是犹豫不决,给您们添了许多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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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以更加洗练的漂亮插图负责本书部分内容的田上老师。不论是哈维的义肢还是奇怪科学家的单眼眼镜,我总是莫名坚持着一些奇怪的机器,在此仍要跟您说声抱歉。从第一集开始,彼此告诉对方:「今后也请别抛弃我——」全托这句话的福才能够一起合作到第三集。请今后也别抛弃我…… 另外还有家人、朋友以及所有认识的人,等我搬完家一切安定下来之后,一定会洗心革面展开新生活……不过,内心也有不知何时才会稳定下来的疑惑。自己有预感,约有半年的时间,纸箱会就这么堆放着。 写信给新手作家的读者们,真的很感谢你们阅读我的作品。从编辑部拿到信件,在回家的电车上偷偷读着那些信件时,有种品尝秘密的幸福。不过,阅读时忍不住露出害羞笑容或是苦笑的我,看起来还真是一名非常怪异的乘客。 最后向拿着本书的你,诚心诚意献上最高的感谢。 期待后会有期! 窗外传来首班电车经过平交道的声音。 马上就要告别这栋沿着铁道数来第三栋的五层楼钢筋建筑了。 壁井ユカコ 序 冬日早晨,某清道夫与尸体的故事 清道夫在白浊空气都要结冻的冬日清晨发现那个尸体,那是他侧耳倾听挂在自己腰带上的随身收音机传出混着噪声的音乐,并沿着城墙清扫垃圾时的事。啊,多么像尸体的尸体啊!他脑中最初浮现的,就是如此愚蠢的感想。 他蹲下身俯视了一会儿,扳开已冻僵的手放开清扫工具,开始物色尸体的随身物品。工作裤口袋里塞着数张约有一半被红褐色液体渲染的小额纸钞,其它只有几根香烟与一个廉价打火机而已,真是一具身无长物的寒酸尸体。 「真是穷酸啊。」 清道夫喃喃自语着将纸钞放进自己怀中,接着—— 「可怜,真残忍啊……」 他对于自己前一秒的行为完全不当一回事,竟低声指责起他人。他并非想以伪善来当成免罪金牌,自然而然说出真心话后,才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惊讶:原来我还有良心啊? 他冷得抱着双膝、缩紧身体,低头再次凝视躺在鞋前的那具尸体。 究竟是受了什么样的伤才会变成如此凄惨的模样啊?那是一具几乎无法辨别何处受了什么样的伤势,全身千疮百孔的凄惨尸体。如果是在晚上,必定会将他误认为垃圾清除。 应该是枪伤吧?脸颊上有着凹陷的伤痕,而且约有一半已经血肉模糊到无法辨识。然而,从那勉强残存的左半脸看来,像是位年纪尚轻的青年。 愚蠢的年轻人为了一些无聊小事,白白断送接下来的漫长人生。恐怕是被某人唆使,涉及什么恶行吧——对了,差不多是国家电台晨间节目开始播放的时间,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件,或许会有相关报导。 清道夫如此想着,伸手转动腰际上的随身收音机搜寻频道。 ……别…… 有如杂音的一部分,隐隐约约但却牢牢吸引着听觉的沙哑声音传来。清道夫吓得停止手上的动作。 他战战兢兢的将目光从收音机移回尸体。 染满血液的右脸颊就这么贴在地面上,尸体那薄薄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但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嘴巴有一半都烂了,恐怕连舌头和声带都无法使用了吧? 既然如此,为何感觉好像听见了声音。 别转台…… 清道夫瞠目结舌地俯视着那具青年尸体,有如瑕疵品的傀儡木偶般,动作僵硬且半无意识的将电台转回原来的频道。 那是一个不了解的人听起来仅像是噪音般,音质极差的电台。但仔细倾听,却可以听见夹着噪声的弦乐声,彷佛融入晨间空气般小声播送着。 由于是教会禁止的反体制音乐,如果在大白天的路上收听此类音乐,必定会马上被教会兵包围。而将不知位在何处的游击电台偷偷播送的这个节日,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当成每天工作的背景音乐,是这份寒冷、薪水微薄且内容单调,无法燃起一丝工作欲望的晨间作业中,唯一的秘密特权。 「你喜欢这种音乐吗?」 清道夫询问着。青年闭着残存的一只眼睛,仍保有原形的单侧脸颊流露出看起来相当安心,如同倾听故事入睡般的小孩神情,接着又一动也不动。 末得到对方响应的清道夫,感到若干失落的耸了耸肩膀。 「……啊!」 此时,他猛然想起似地跳起身。「等、等一下!水,我现在去拿水来给你!」 不知拿水过来对方是否能喝?在烦恼这个问题之前,应该先怀疑,为什么变成这副模样还能存活吧?最重要的是,自己才刚将青年残存的些许金钱占为已有,如果对方死了反倒对自己有利才对。但此时,这些事情全都被他抛诸脑后,清道夫被一股冲动驱使,手忙脚乱跌跌撞撞的跑开。位在数条街外的街口处,有间放置清扫工具的小屋,那里就有自来水。可是,有什么可以盛水的容器吗? 就在此刻,他听见身后传来数个金属质地的脚步声。 基于窃盗者的本性,清道夫本能的飞奔躲进建筑物的阴暗处,偷偷探头窥视。朝霭的彼方出现了五、六名穿着白色神官服的人。那些人几乎与耸立于身后的乳白色城墙融为一体,显得相当虚幻不真,然而却是散发出莫名威吓感的一行人。 (是教会兵……) 清道夫感觉一名神官服装束的人似乎转向自己这个方向,他赶紧贴着墙壁停止呼吸。此时发现腰际的收音机仍传出微弱的音乐,他慌忙切掉电源。 静待片刻之后再度偷偷探看。那群穿着神官服的人将趴在城墙下的青年团团包围,所有人像是戴着面具般,面无表情的俯视青年。数声平板的窃窃私语后,其中一人像是处理无关紧要的行李般粗鲁扛起青年,从白色神官服肩膀上瘫软垂下的后脑杓有如无力的人偶。然而,沿着发丝不断滴落的红黑色血液,却是显明他并非一具人偶的最佳证据。 只不过是增加了一个行李般,身穿神官服的一群人又若无其事的重整队伍,隐没在朝霭的那一头。清道夫躲在墙后屏住呼吸,目送着那群人直到完全消失为止。 被一整片朦胧乳白色包围的光景显得相当虚幻。随着那行人逐渐远离,现实感变得越来越稀薄,只有染上青年头发的,那铁锈般的血液颜色,直到最后仍真切的烙印在视网膜上。 事后回想,那些人一定是前往另一个世界的亡灵队伍。 以常识来思考,感觉青年的尸体动了这种事,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自从目睹亡者将新伙伴带走之后,清道夫更是如此坚信不疑了。 清道夫在白浊空气都要结冻的冬日清晨发现那个尸体,那是他侧耳倾听挂在自己腰带上的随身收音机传出混着噪声的音乐,并沿着城墙清扫垃圾时的事。啊,多么像尸体的尸体啊!他脑中最初浮现的,就是如此愚蠢的感想。 他蹲下身俯视了一会儿,扳开已冻僵的手放开清扫工具,开始物色尸体的随身物品。工作裤口袋里塞着数张约有一半被红褐色液体渲染的小额纸钞,其它只有几根香烟与一个廉价打火机而已,真是一具身无长物的寒酸尸体。 「真是穷酸啊。」 清道夫喃喃自语着将纸钞放进自己怀中,接着—— 「可怜,真残忍啊……」 他对于自己前一秒的行为完全不当一回事,竟低声指责起他人。他并非想以伪善来当成免罪金牌,自然而然说出真心话后,才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惊讶:原来我还有良心啊? 他冷得抱着双膝、缩紧身体,低头再次凝视躺在鞋前的那具尸体。 究竟是受了什么样的伤才会变成如此凄惨的模样啊?那是一具几乎无法辨别何处受了什么样的伤势,全身千疮百孔的凄惨尸体。如果是在晚上,必定会将他误认为垃圾清除。 应该是枪伤吧?脸颊上有着凹陷的伤痕,而且约有一半已经血肉模糊到无法辨识。然而,从那勉强残存的左半脸看来,像是位年纪尚轻的青年。 愚蠢的年轻人为了一些无聊小事,白白断送接下来的漫长人生。恐怕是被某人唆使,涉及什么恶行吧——对了,差不多是国家电台晨间节目开始播放的时间,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件,或许会有相关报导。 清道夫如此想着,伸手转动腰际上的随身收音机搜寻频道。 ……别…… 有如杂音的一部分,隐隐约约但却牢牢吸引着听觉的沙哑声音传来。清道夫吓得停止手上的动作。 他战战兢兢的将目光从收音机移回尸体。 染满血液的右脸颊就这么贴在地面上,尸体那薄薄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但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嘴巴有一半都烂了,恐怕连舌头和声带都无法使用了吧? 既然如此,为何感觉好像听见了声音。 别转台…… 清道夫瞠目结舌地俯视着那具青年尸体,有如瑕疵品的傀儡木偶般,动作僵硬且半无意识的将电台转回原来的频道。 那是一个不了解的人听起来仅像是噪音般,音质极差的电台。但仔细倾听,却可以听见夹着噪声的弦乐声,彷佛融入晨间空气般小声播送着。 由于是教会禁止的反体制音乐,如果在大白天的路上收听此类音乐,必定会马上被教会兵包围。而将不知位在何处的游击电台偷偷播送的这个节日,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当成每天工作的背景音乐,是这份寒冷、薪水微薄且内容单调,无法燃起一丝工作欲望的晨间作业中,唯一的秘密特权。 「你喜欢这种音乐吗?」 清道夫询问着。青年闭着残存的一只眼睛,仍保有原形的单侧脸颊流露出看起来相当安心,如同倾听故事入睡般的小孩神情,接着又一动也不动。 末得到对方响应的清道夫,感到若干失落的耸了耸肩膀。 「……啊!」 此时,他猛然想起似地跳起身。「等、等一下!水,我现在去拿水来给你!」 不知拿水过来对方是否能喝?在烦恼这个问题之前,应该先怀疑,为什么变成这副模样还能存活吧?最重要的是,自己才刚将青年残存的些许金钱占为已有,如果对方死了反倒对自己有利才对。但此时,这些事情全都被他抛诸脑后,清道夫被一股冲动驱使,手忙脚乱跌跌撞撞的跑开。位在数条街外的街口处,有间放置清扫工具的小屋,那里就有自来水。可是,有什么可以盛水的容器吗? 就在此刻,他听见身后传来数个金属质地的脚步声。 基于窃盗者的本性,清道夫本能的飞奔躲进建筑物的阴暗处,偷偷探头窥视。朝霭的彼方出现了五、六名穿着白色神官服的人。那些人几乎与耸立于身后的乳白色城墙融为一体,显得相当虚幻不真,然而却是散发出莫名威吓感的一行人。 (是教会兵……) 清道夫感觉一名神官服装束的人似乎转向自己这个方向,他赶紧贴着墙壁停止呼吸。此时发现腰际的收音机仍传出微弱的音乐,他慌忙切掉电源。 静待片刻之后再度偷偷探看。那群穿着神官服的人将趴在城墙下的青年团团包围,所有人像是戴着面具般,面无表情的俯视青年。数声平板的窃窃私语后,其中一人像是处理无关紧要的行李般粗鲁扛起青年,从白色神官服肩膀上瘫软垂下的后脑杓有如无力的人偶。然而,沿着发丝不断滴落的红黑色血液,却是显明他并非一具人偶的最佳证据。 只不过是增加了一个行李般,身穿神官服的一群人又若无其事的重整队伍,隐没在朝霭的那一头。清道夫躲在墙后屏住呼吸,目送着那群人直到完全消失为止。 被一整片朦胧乳白色包围的光景显得相当虚幻。随着那行人逐渐远离,现实感变得越来越稀薄,只有染上青年头发的,那铁锈般的血液颜色,直到最后仍真切的烙印在视网膜上。 事后回想,那些人一定是前往另一个世界的亡灵队伍。 以常识来思考,感觉青年的尸体动了这种事,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自从目睹亡者将新伙伴带走之后,清道夫更是如此坚信不疑了。 清道夫在白浊空气都要结冻的冬日清晨发现那个尸体,那是他侧耳倾听挂在自己腰带上的随身收音机传出混着噪声的音乐,并沿着城墙清扫垃圾时的事。啊,多么像尸体的尸体啊!他脑中最初浮现的,就是如此愚蠢的感想。 他蹲下身俯视了一会儿,扳开已冻僵的手放开清扫工具,开始物色尸体的随身物品。工作裤口袋里塞着数张约有一半被红褐色液体渲染的小额纸钞,其它只有几根香烟与一个廉价打火机而已,真是一具身无长物的寒酸尸体。 「真是穷酸啊。」 清道夫喃喃自语着将纸钞放进自己怀中,接着—— 「可怜,真残忍啊……」 他对于自己前一秒的行为完全不当一回事,竟低声指责起他人。他并非想以伪善来当成免罪金牌,自然而然说出真心话后,才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惊讶:原来我还有良心啊? 他冷得抱着双膝、缩紧身体,低头再次凝视躺在鞋前的那具尸体。 究竟是受了什么样的伤才会变成如此凄惨的模样啊?那是一具几乎无法辨别何处受了什么样的伤势,全身千疮百孔的凄惨尸体。如果是在晚上,必定会将他误认为垃圾清除。 应该是枪伤吧?脸颊上有着凹陷的伤痕,而且约有一半已经血肉模糊到无法辨识。然而,从那勉强残存的左半脸看来,像是位年纪尚轻的青年。 愚蠢的年轻人为了一些无聊小事,白白断送接下来的漫长人生。恐怕是被某人唆使,涉及什么恶行吧——对了,差不多是国家电台晨间节目开始播放的时间,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件,或许会有相关报导。 清道夫如此想着,伸手转动腰际上的随身收音机搜寻频道。 ……别…… 有如杂音的一部分,隐隐约约但却牢牢吸引着听觉的沙哑声音传来。清道夫吓得停止手上的动作。 他战战兢兢的将目光从收音机移回尸体。 染满血液的右脸颊就这么贴在地面上,尸体那薄薄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但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嘴巴有一半都烂了,恐怕连舌头和声带都无法使用了吧? 既然如此,为何感觉好像听见了声音。 别转台…… 清道夫瞠目结舌地俯视着那具青年尸体,有如瑕疵品的傀儡木偶般,动作僵硬且半无意识的将电台转回原来的频道。 那是一个不了解的人听起来仅像是噪音般,音质极差的电台。但仔细倾听,却可以听见夹着噪声的弦乐声,彷佛融入晨间空气般小声播送着。 由于是教会禁止的反体制音乐,如果在大白天的路上收听此类音乐,必定会马上被教会兵包围。而将不知位在何处的游击电台偷偷播送的这个节日,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当成每天工作的背景音乐,是这份寒冷、薪水微薄且内容单调,无法燃起一丝工作欲望的晨间作业中,唯一的秘密特权。 「你喜欢这种音乐吗?」 清道夫询问着。青年闭着残存的一只眼睛,仍保有原形的单侧脸颊流露出看起来相当安心,如同倾听故事入睡般的小孩神情,接着又一动也不动。 末得到对方响应的清道夫,感到若干失落的耸了耸肩膀。 「……啊!」 此时,他猛然想起似地跳起身。「等、等一下!水,我现在去拿水来给你!」 不知拿水过来对方是否能喝?在烦恼这个问题之前,应该先怀疑,为什么变成这副模样还能存活吧?最重要的是,自己才刚将青年残存的些许金钱占为已有,如果对方死了反倒对自己有利才对。但此时,这些事情全都被他抛诸脑后,清道夫被一股冲动驱使,手忙脚乱跌跌撞撞的跑开。位在数条街外的街口处,有间放置清扫工具的小屋,那里就有自来水。可是,有什么可以盛水的容器吗? 就在此刻,他听见身后传来数个金属质地的脚步声。 基于窃盗者的本性,清道夫本能的飞奔躲进建筑物的阴暗处,偷偷探头窥视。朝霭的彼方出现了五、六名穿着白色神官服的人。那些人几乎与耸立于身后的乳白色城墙融为一体,显得相当虚幻不真,然而却是散发出莫名威吓感的一行人。 (是教会兵……) 清道夫感觉一名神官服装束的人似乎转向自己这个方向,他赶紧贴着墙壁停止呼吸。此时发现腰际的收音机仍传出微弱的音乐,他慌忙切掉电源。 静待片刻之后再度偷偷探看。那群穿着神官服的人将趴在城墙下的青年团团包围,所有人像是戴着面具般,面无表情的俯视青年。数声平板的窃窃私语后,其中一人像是处理无关紧要的行李般粗鲁扛起青年,从白色神官服肩膀上瘫软垂下的后脑杓有如无力的人偶。然而,沿着发丝不断滴落的红黑色血液,却是显明他并非一具人偶的最佳证据。 只不过是增加了一个行李般,身穿神官服的一群人又若无其事的重整队伍,隐没在朝霭的那一头。清道夫躲在墙后屏住呼吸,目送着那群人直到完全消失为止。 被一整片朦胧乳白色包围的光景显得相当虚幻。随着那行人逐渐远离,现实感变得越来越稀薄,只有染上青年头发的,那铁锈般的血液颜色,直到最后仍真切的烙印在视网膜上。 事后回想,那些人一定是前往另一个世界的亡灵队伍。 以常识来思考,感觉青年的尸体动了这种事,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自从目睹亡者将新伙伴带走之后,清道夫更是如此坚信不疑了。 清道夫在白浊空气都要结冻的冬日清晨发现那个尸体,那是他侧耳倾听挂在自己腰带上的随身收音机传出混着噪声的音乐,并沿着城墙清扫垃圾时的事。啊,多么像尸体的尸体啊!他脑中最初浮现的,就是如此愚蠢的感想。 他蹲下身俯视了一会儿,扳开已冻僵的手放开清扫工具,开始物色尸体的随身物品。工作裤口袋里塞着数张约有一半被红褐色液体渲染的小额纸钞,其它只有几根香烟与一个廉价打火机而已,真是一具身无长物的寒酸尸体。 「真是穷酸啊。」 清道夫喃喃自语着将纸钞放进自己怀中,接着—— 「可怜,真残忍啊……」 他对于自己前一秒的行为完全不当一回事,竟低声指责起他人。他并非想以伪善来当成免罪金牌,自然而然说出真心话后,才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惊讶:原来我还有良心啊? 他冷得抱着双膝、缩紧身体,低头再次凝视躺在鞋前的那具尸体。 究竟是受了什么样的伤才会变成如此凄惨的模样啊?那是一具几乎无法辨别何处受了什么样的伤势,全身千疮百孔的凄惨尸体。如果是在晚上,必定会将他误认为垃圾清除。 应该是枪伤吧?脸颊上有着凹陷的伤痕,而且约有一半已经血肉模糊到无法辨识。然而,从那勉强残存的左半脸看来,像是位年纪尚轻的青年。 愚蠢的年轻人为了一些无聊小事,白白断送接下来的漫长人生。恐怕是被某人唆使,涉及什么恶行吧——对了,差不多是国家电台晨间节目开始播放的时间,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件,或许会有相关报导。 清道夫如此想着,伸手转动腰际上的随身收音机搜寻频道。 ……别…… 有如杂音的一部分,隐隐约约但却牢牢吸引着听觉的沙哑声音传来。清道夫吓得停止手上的动作。 他战战兢兢的将目光从收音机移回尸体。 染满血液的右脸颊就这么贴在地面上,尸体那薄薄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但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嘴巴有一半都烂了,恐怕连舌头和声带都无法使用了吧? 既然如此,为何感觉好像听见了声音。 别转台…… 清道夫瞠目结舌地俯视着那具青年尸体,有如瑕疵品的傀儡木偶般,动作僵硬且半无意识的将电台转回原来的频道。 那是一个不了解的人听起来仅像是噪音般,音质极差的电台。但仔细倾听,却可以听见夹着噪声的弦乐声,彷佛融入晨间空气般小声播送着。 由于是教会禁止的反体制音乐,如果在大白天的路上收听此类音乐,必定会马上被教会兵包围。而将不知位在何处的游击电台偷偷播送的这个节日,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当成每天工作的背景音乐,是这份寒冷、薪水微薄且内容单调,无法燃起一丝工作欲望的晨间作业中,唯一的秘密特权。 「你喜欢这种音乐吗?」 清道夫询问着。青年闭着残存的一只眼睛,仍保有原形的单侧脸颊流露出看起来相当安心,如同倾听故事入睡般的小孩神情,接着又一动也不动。 末得到对方响应的清道夫,感到若干失落的耸了耸肩膀。 「……啊!」 此时,他猛然想起似地跳起身。「等、等一下!水,我现在去拿水来给你!」 不知拿水过来对方是否能喝?在烦恼这个问题之前,应该先怀疑,为什么变成这副模样还能存活吧?最重要的是,自己才刚将青年残存的些许金钱占为已有,如果对方死了反倒对自己有利才对。但此时,这些事情全都被他抛诸脑后,清道夫被一股冲动驱使,手忙脚乱跌跌撞撞的跑开。位在数条街外的街口处,有间放置清扫工具的小屋,那里就有自来水。可是,有什么可以盛水的容器吗? 就在此刻,他听见身后传来数个金属质地的脚步声。 基于窃盗者的本性,清道夫本能的飞奔躲进建筑物的阴暗处,偷偷探头窥视。朝霭的彼方出现了五、六名穿着白色神官服的人。那些人几乎与耸立于身后的乳白色城墙融为一体,显得相当虚幻不真,然而却是散发出莫名威吓感的一行人。 (是教会兵……) 清道夫感觉一名神官服装束的人似乎转向自己这个方向,他赶紧贴着墙壁停止呼吸。此时发现腰际的收音机仍传出微弱的音乐,他慌忙切掉电源。 静待片刻之后再度偷偷探看。那群穿着神官服的人将趴在城墙下的青年团团包围,所有人像是戴着面具般,面无表情的俯视青年。数声平板的窃窃私语后,其中一人像是处理无关紧要的行李般粗鲁扛起青年,从白色神官服肩膀上瘫软垂下的后脑杓有如无力的人偶。然而,沿着发丝不断滴落的红黑色血液,却是显明他并非一具人偶的最佳证据。 只不过是增加了一个行李般,身穿神官服的一群人又若无其事的重整队伍,隐没在朝霭的那一头。清道夫躲在墙后屏住呼吸,目送着那群人直到完全消失为止。 被一整片朦胧乳白色包围的光景显得相当虚幻。随着那行人逐渐远离,现实感变得越来越稀薄,只有染上青年头发的,那铁锈般的血液颜色,直到最后仍真切的烙印在视网膜上。 事后回想,那些人一定是前往另一个世界的亡灵队伍。 以常识来思考,感觉青年的尸体动了这种事,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自从目睹亡者将新伙伴带走之后,清道夫更是如此坚信不疑了。 清道夫在白浊空气都要结冻的冬日清晨发现那个尸体,那是他侧耳倾听挂在自己腰带上的随身收音机传出混着噪声的音乐,并沿着城墙清扫垃圾时的事。啊,多么像尸体的尸体啊!他脑中最初浮现的,就是如此愚蠢的感想。 他蹲下身俯视了一会儿,扳开已冻僵的手放开清扫工具,开始物色尸体的随身物品。工作裤口袋里塞着数张约有一半被红褐色液体渲染的小额纸钞,其它只有几根香烟与一个廉价打火机而已,真是一具身无长物的寒酸尸体。 「真是穷酸啊。」 清道夫喃喃自语着将纸钞放进自己怀中,接着—— 「可怜,真残忍啊……」 他对于自己前一秒的行为完全不当一回事,竟低声指责起他人。他并非想以伪善来当成免罪金牌,自然而然说出真心话后,才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惊讶:原来我还有良心啊? 他冷得抱着双膝、缩紧身体,低头再次凝视躺在鞋前的那具尸体。 究竟是受了什么样的伤才会变成如此凄惨的模样啊?那是一具几乎无法辨别何处受了什么样的伤势,全身千疮百孔的凄惨尸体。如果是在晚上,必定会将他误认为垃圾清除。 应该是枪伤吧?脸颊上有着凹陷的伤痕,而且约有一半已经血肉模糊到无法辨识。然而,从那勉强残存的左半脸看来,像是位年纪尚轻的青年。 愚蠢的年轻人为了一些无聊小事,白白断送接下来的漫长人生。恐怕是被某人唆使,涉及什么恶行吧——对了,差不多是国家电台晨间节目开始播放的时间,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件,或许会有相关报导。 清道夫如此想着,伸手转动腰际上的随身收音机搜寻频道。 ……别…… 有如杂音的一部分,隐隐约约但却牢牢吸引着听觉的沙哑声音传来。清道夫吓得停止手上的动作。 他战战兢兢的将目光从收音机移回尸体。 染满血液的右脸颊就这么贴在地面上,尸体那薄薄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但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嘴巴有一半都烂了,恐怕连舌头和声带都无法使用了吧? 既然如此,为何感觉好像听见了声音。 别转台…… 清道夫瞠目结舌地俯视着那具青年尸体,有如瑕疵品的傀儡木偶般,动作僵硬且半无意识的将电台转回原来的频道。 那是一个不了解的人听起来仅像是噪音般,音质极差的电台。但仔细倾听,却可以听见夹着噪声的弦乐声,彷佛融入晨间空气般小声播送着。 由于是教会禁止的反体制音乐,如果在大白天的路上收听此类音乐,必定会马上被教会兵包围。而将不知位在何处的游击电台偷偷播送的这个节日,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当成每天工作的背景音乐,是这份寒冷、薪水微薄且内容单调,无法燃起一丝工作欲望的晨间作业中,唯一的秘密特权。 「你喜欢这种音乐吗?」 清道夫询问着。青年闭着残存的一只眼睛,仍保有原形的单侧脸颊流露出看起来相当安心,如同倾听故事入睡般的小孩神情,接着又一动也不动。 末得到对方响应的清道夫,感到若干失落的耸了耸肩膀。 「……啊!」 此时,他猛然想起似地跳起身。「等、等一下!水,我现在去拿水来给你!」 不知拿水过来对方是否能喝?在烦恼这个问题之前,应该先怀疑,为什么变成这副模样还能存活吧?最重要的是,自己才刚将青年残存的些许金钱占为已有,如果对方死了反倒对自己有利才对。但此时,这些事情全都被他抛诸脑后,清道夫被一股冲动驱使,手忙脚乱跌跌撞撞的跑开。位在数条街外的街口处,有间放置清扫工具的小屋,那里就有自来水。可是,有什么可以盛水的容器吗? 就在此刻,他听见身后传来数个金属质地的脚步声。 基于窃盗者的本性,清道夫本能的飞奔躲进建筑物的阴暗处,偷偷探头窥视。朝霭的彼方出现了五、六名穿着白色神官服的人。那些人几乎与耸立于身后的乳白色城墙融为一体,显得相当虚幻不真,然而却是散发出莫名威吓感的一行人。 (是教会兵……) 清道夫感觉一名神官服装束的人似乎转向自己这个方向,他赶紧贴着墙壁停止呼吸。此时发现腰际的收音机仍传出微弱的音乐,他慌忙切掉电源。 静待片刻之后再度偷偷探看。那群穿着神官服的人将趴在城墙下的青年团团包围,所有人像是戴着面具般,面无表情的俯视青年。数声平板的窃窃私语后,其中一人像是处理无关紧要的行李般粗鲁扛起青年,从白色神官服肩膀上瘫软垂下的后脑杓有如无力的人偶。然而,沿着发丝不断滴落的红黑色血液,却是显明他并非一具人偶的最佳证据。 只不过是增加了一个行李般,身穿神官服的一群人又若无其事的重整队伍,隐没在朝霭的那一头。清道夫躲在墙后屏住呼吸,目送着那群人直到完全消失为止。 被一整片朦胧乳白色包围的光景显得相当虚幻。随着那行人逐渐远离,现实感变得越来越稀薄,只有染上青年头发的,那铁锈般的血液颜色,直到最后仍真切的烙印在视网膜上。 事后回想,那些人一定是前往另一个世界的亡灵队伍。 以常识来思考,感觉青年的尸体动了这种事,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自从目睹亡者将新伙伴带走之后,清道夫更是如此坚信不疑了。 清道夫在白浊空气都要结冻的冬日清晨发现那个尸体,那是他侧耳倾听挂在自己腰带上的随身收音机传出混着噪声的音乐,并沿着城墙清扫垃圾时的事。啊,多么像尸体的尸体啊!他脑中最初浮现的,就是如此愚蠢的感想。 他蹲下身俯视了一会儿,扳开已冻僵的手放开清扫工具,开始物色尸体的随身物品。工作裤口袋里塞着数张约有一半被红褐色液体渲染的小额纸钞,其它只有几根香烟与一个廉价打火机而已,真是一具身无长物的寒酸尸体。 「真是穷酸啊。」 清道夫喃喃自语着将纸钞放进自己怀中,接着—— 「可怜,真残忍啊……」 他对于自己前一秒的行为完全不当一回事,竟低声指责起他人。他并非想以伪善来当成免罪金牌,自然而然说出真心话后,才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惊讶:原来我还有良心啊? 他冷得抱着双膝、缩紧身体,低头再次凝视躺在鞋前的那具尸体。 究竟是受了什么样的伤才会变成如此凄惨的模样啊?那是一具几乎无法辨别何处受了什么样的伤势,全身千疮百孔的凄惨尸体。如果是在晚上,必定会将他误认为垃圾清除。 应该是枪伤吧?脸颊上有着凹陷的伤痕,而且约有一半已经血肉模糊到无法辨识。然而,从那勉强残存的左半脸看来,像是位年纪尚轻的青年。 愚蠢的年轻人为了一些无聊小事,白白断送接下来的漫长人生。恐怕是被某人唆使,涉及什么恶行吧——对了,差不多是国家电台晨间节目开始播放的时间,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件,或许会有相关报导。 清道夫如此想着,伸手转动腰际上的随身收音机搜寻频道。 ……别…… 有如杂音的一部分,隐隐约约但却牢牢吸引着听觉的沙哑声音传来。清道夫吓得停止手上的动作。 他战战兢兢的将目光从收音机移回尸体。 染满血液的右脸颊就这么贴在地面上,尸体那薄薄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但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嘴巴有一半都烂了,恐怕连舌头和声带都无法使用了吧? 既然如此,为何感觉好像听见了声音。 别转台…… 清道夫瞠目结舌地俯视着那具青年尸体,有如瑕疵品的傀儡木偶般,动作僵硬且半无意识的将电台转回原来的频道。 那是一个不了解的人听起来仅像是噪音般,音质极差的电台。但仔细倾听,却可以听见夹着噪声的弦乐声,彷佛融入晨间空气般小声播送着。 由于是教会禁止的反体制音乐,如果在大白天的路上收听此类音乐,必定会马上被教会兵包围。而将不知位在何处的游击电台偷偷播送的这个节日,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当成每天工作的背景音乐,是这份寒冷、薪水微薄且内容单调,无法燃起一丝工作欲望的晨间作业中,唯一的秘密特权。 「你喜欢这种音乐吗?」 清道夫询问着。青年闭着残存的一只眼睛,仍保有原形的单侧脸颊流露出看起来相当安心,如同倾听故事入睡般的小孩神情,接着又一动也不动。 末得到对方响应的清道夫,感到若干失落的耸了耸肩膀。 「……啊!」 此时,他猛然想起似地跳起身。「等、等一下!水,我现在去拿水来给你!」 不知拿水过来对方是否能喝?在烦恼这个问题之前,应该先怀疑,为什么变成这副模样还能存活吧?最重要的是,自己才刚将青年残存的些许金钱占为已有,如果对方死了反倒对自己有利才对。但此时,这些事情全都被他抛诸脑后,清道夫被一股冲动驱使,手忙脚乱跌跌撞撞的跑开。位在数条街外的街口处,有间放置清扫工具的小屋,那里就有自来水。可是,有什么可以盛水的容器吗? 就在此刻,他听见身后传来数个金属质地的脚步声。 基于窃盗者的本性,清道夫本能的飞奔躲进建筑物的阴暗处,偷偷探头窥视。朝霭的彼方出现了五、六名穿着白色神官服的人。那些人几乎与耸立于身后的乳白色城墙融为一体,显得相当虚幻不真,然而却是散发出莫名威吓感的一行人。 (是教会兵……) 清道夫感觉一名神官服装束的人似乎转向自己这个方向,他赶紧贴着墙壁停止呼吸。此时发现腰际的收音机仍传出微弱的音乐,他慌忙切掉电源。 静待片刻之后再度偷偷探看。那群穿着神官服的人将趴在城墙下的青年团团包围,所有人像是戴着面具般,面无表情的俯视青年。数声平板的窃窃私语后,其中一人像是处理无关紧要的行李般粗鲁扛起青年,从白色神官服肩膀上瘫软垂下的后脑杓有如无力的人偶。然而,沿着发丝不断滴落的红黑色血液,却是显明他并非一具人偶的最佳证据。 只不过是增加了一个行李般,身穿神官服的一群人又若无其事的重整队伍,隐没在朝霭的那一头。清道夫躲在墙后屏住呼吸,目送着那群人直到完全消失为止。 被一整片朦胧乳白色包围的光景显得相当虚幻。随着那行人逐渐远离,现实感变得越来越稀薄,只有染上青年头发的,那铁锈般的血液颜色,直到最后仍真切的烙印在视网膜上。 事后回想,那些人一定是前往另一个世界的亡灵队伍。 以常识来思考,感觉青年的尸体动了这种事,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自从目睹亡者将新伙伴带走之后,清道夫更是如此坚信不疑了。 清道夫在白浊空气都要结冻的冬日清晨发现那个尸体,那是他侧耳倾听挂在自己腰带上的随身收音机传出混着噪声的音乐,并沿着城墙清扫垃圾时的事。啊,多么像尸体的尸体啊!他脑中最初浮现的,就是如此愚蠢的感想。 他蹲下身俯视了一会儿,扳开已冻僵的手放开清扫工具,开始物色尸体的随身物品。工作裤口袋里塞着数张约有一半被红褐色液体渲染的小额纸钞,其它只有几根香烟与一个廉价打火机而已,真是一具身无长物的寒酸尸体。 「真是穷酸啊。」 清道夫喃喃自语着将纸钞放进自己怀中,接着—— 「可怜,真残忍啊……」 他对于自己前一秒的行为完全不当一回事,竟低声指责起他人。他并非想以伪善来当成免罪金牌,自然而然说出真心话后,才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惊讶:原来我还有良心啊? 他冷得抱着双膝、缩紧身体,低头再次凝视躺在鞋前的那具尸体。 究竟是受了什么样的伤才会变成如此凄惨的模样啊?那是一具几乎无法辨别何处受了什么样的伤势,全身千疮百孔的凄惨尸体。如果是在晚上,必定会将他误认为垃圾清除。 应该是枪伤吧?脸颊上有着凹陷的伤痕,而且约有一半已经血肉模糊到无法辨识。然而,从那勉强残存的左半脸看来,像是位年纪尚轻的青年。 愚蠢的年轻人为了一些无聊小事,白白断送接下来的漫长人生。恐怕是被某人唆使,涉及什么恶行吧——对了,差不多是国家电台晨间节目开始播放的时间,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件,或许会有相关报导。 清道夫如此想着,伸手转动腰际上的随身收音机搜寻频道。 ……别…… 有如杂音的一部分,隐隐约约但却牢牢吸引着听觉的沙哑声音传来。清道夫吓得停止手上的动作。 他战战兢兢的将目光从收音机移回尸体。 染满血液的右脸颊就这么贴在地面上,尸体那薄薄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但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嘴巴有一半都烂了,恐怕连舌头和声带都无法使用了吧? 既然如此,为何感觉好像听见了声音。 别转台…… 清道夫瞠目结舌地俯视着那具青年尸体,有如瑕疵品的傀儡木偶般,动作僵硬且半无意识的将电台转回原来的频道。 那是一个不了解的人听起来仅像是噪音般,音质极差的电台。但仔细倾听,却可以听见夹着噪声的弦乐声,彷佛融入晨间空气般小声播送着。 由于是教会禁止的反体制音乐,如果在大白天的路上收听此类音乐,必定会马上被教会兵包围。而将不知位在何处的游击电台偷偷播送的这个节日,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当成每天工作的背景音乐,是这份寒冷、薪水微薄且内容单调,无法燃起一丝工作欲望的晨间作业中,唯一的秘密特权。 「你喜欢这种音乐吗?」 清道夫询问着。青年闭着残存的一只眼睛,仍保有原形的单侧脸颊流露出看起来相当安心,如同倾听故事入睡般的小孩神情,接着又一动也不动。 末得到对方响应的清道夫,感到若干失落的耸了耸肩膀。 「……啊!」 此时,他猛然想起似地跳起身。「等、等一下!水,我现在去拿水来给你!」 不知拿水过来对方是否能喝?在烦恼这个问题之前,应该先怀疑,为什么变成这副模样还能存活吧?最重要的是,自己才刚将青年残存的些许金钱占为已有,如果对方死了反倒对自己有利才对。但此时,这些事情全都被他抛诸脑后,清道夫被一股冲动驱使,手忙脚乱跌跌撞撞的跑开。位在数条街外的街口处,有间放置清扫工具的小屋,那里就有自来水。可是,有什么可以盛水的容器吗? 就在此刻,他听见身后传来数个金属质地的脚步声。 基于窃盗者的本性,清道夫本能的飞奔躲进建筑物的阴暗处,偷偷探头窥视。朝霭的彼方出现了五、六名穿着白色神官服的人。那些人几乎与耸立于身后的乳白色城墙融为一体,显得相当虚幻不真,然而却是散发出莫名威吓感的一行人。 (是教会兵……) 清道夫感觉一名神官服装束的人似乎转向自己这个方向,他赶紧贴着墙壁停止呼吸。此时发现腰际的收音机仍传出微弱的音乐,他慌忙切掉电源。 静待片刻之后再度偷偷探看。那群穿着神官服的人将趴在城墙下的青年团团包围,所有人像是戴着面具般,面无表情的俯视青年。数声平板的窃窃私语后,其中一人像是处理无关紧要的行李般粗鲁扛起青年,从白色神官服肩膀上瘫软垂下的后脑杓有如无力的人偶。然而,沿着发丝不断滴落的红黑色血液,却是显明他并非一具人偶的最佳证据。 只不过是增加了一个行李般,身穿神官服的一群人又若无其事的重整队伍,隐没在朝霭的那一头。清道夫躲在墙后屏住呼吸,目送着那群人直到完全消失为止。 被一整片朦胧乳白色包围的光景显得相当虚幻。随着那行人逐渐远离,现实感变得越来越稀薄,只有染上青年头发的,那铁锈般的血液颜色,直到最后仍真切的烙印在视网膜上。 事后回想,那些人一定是前往另一个世界的亡灵队伍。 以常识来思考,感觉青年的尸体动了这种事,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自从目睹亡者将新伙伴带走之后,清道夫更是如此坚信不疑了。 清道夫在白浊空气都要结冻的冬日清晨发现那个尸体,那是他侧耳倾听挂在自己腰带上的随身收音机传出混着噪声的音乐,并沿着城墙清扫垃圾时的事。啊,多么像尸体的尸体啊!他脑中最初浮现的,就是如此愚蠢的感想。 他蹲下身俯视了一会儿,扳开已冻僵的手放开清扫工具,开始物色尸体的随身物品。工作裤口袋里塞着数张约有一半被红褐色液体渲染的小额纸钞,其它只有几根香烟与一个廉价打火机而已,真是一具身无长物的寒酸尸体。 「真是穷酸啊。」 清道夫喃喃自语着将纸钞放进自己怀中,接着—— 「可怜,真残忍啊……」 他对于自己前一秒的行为完全不当一回事,竟低声指责起他人。他并非想以伪善来当成免罪金牌,自然而然说出真心话后,才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惊讶:原来我还有良心啊? 他冷得抱着双膝、缩紧身体,低头再次凝视躺在鞋前的那具尸体。 究竟是受了什么样的伤才会变成如此凄惨的模样啊?那是一具几乎无法辨别何处受了什么样的伤势,全身千疮百孔的凄惨尸体。如果是在晚上,必定会将他误认为垃圾清除。 应该是枪伤吧?脸颊上有着凹陷的伤痕,而且约有一半已经血肉模糊到无法辨识。然而,从那勉强残存的左半脸看来,像是位年纪尚轻的青年。 愚蠢的年轻人为了一些无聊小事,白白断送接下来的漫长人生。恐怕是被某人唆使,涉及什么恶行吧——对了,差不多是国家电台晨间节目开始播放的时间,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件,或许会有相关报导。 清道夫如此想着,伸手转动腰际上的随身收音机搜寻频道。 ……别…… 有如杂音的一部分,隐隐约约但却牢牢吸引着听觉的沙哑声音传来。清道夫吓得停止手上的动作。 他战战兢兢的将目光从收音机移回尸体。 染满血液的右脸颊就这么贴在地面上,尸体那薄薄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但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嘴巴有一半都烂了,恐怕连舌头和声带都无法使用了吧? 既然如此,为何感觉好像听见了声音。 别转台…… 清道夫瞠目结舌地俯视着那具青年尸体,有如瑕疵品的傀儡木偶般,动作僵硬且半无意识的将电台转回原来的频道。 那是一个不了解的人听起来仅像是噪音般,音质极差的电台。但仔细倾听,却可以听见夹着噪声的弦乐声,彷佛融入晨间空气般小声播送着。 由于是教会禁止的反体制音乐,如果在大白天的路上收听此类音乐,必定会马上被教会兵包围。而将不知位在何处的游击电台偷偷播送的这个节日,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当成每天工作的背景音乐,是这份寒冷、薪水微薄且内容单调,无法燃起一丝工作欲望的晨间作业中,唯一的秘密特权。 「你喜欢这种音乐吗?」 清道夫询问着。青年闭着残存的一只眼睛,仍保有原形的单侧脸颊流露出看起来相当安心,如同倾听故事入睡般的小孩神情,接着又一动也不动。 末得到对方响应的清道夫,感到若干失落的耸了耸肩膀。 「……啊!」 此时,他猛然想起似地跳起身。「等、等一下!水,我现在去拿水来给你!」 不知拿水过来对方是否能喝?在烦恼这个问题之前,应该先怀疑,为什么变成这副模样还能存活吧?最重要的是,自己才刚将青年残存的些许金钱占为已有,如果对方死了反倒对自己有利才对。但此时,这些事情全都被他抛诸脑后,清道夫被一股冲动驱使,手忙脚乱跌跌撞撞的跑开。位在数条街外的街口处,有间放置清扫工具的小屋,那里就有自来水。可是,有什么可以盛水的容器吗? 就在此刻,他听见身后传来数个金属质地的脚步声。 基于窃盗者的本性,清道夫本能的飞奔躲进建筑物的阴暗处,偷偷探头窥视。朝霭的彼方出现了五、六名穿着白色神官服的人。那些人几乎与耸立于身后的乳白色城墙融为一体,显得相当虚幻不真,然而却是散发出莫名威吓感的一行人。 (是教会兵……) 清道夫感觉一名神官服装束的人似乎转向自己这个方向,他赶紧贴着墙壁停止呼吸。此时发现腰际的收音机仍传出微弱的音乐,他慌忙切掉电源。 静待片刻之后再度偷偷探看。那群穿着神官服的人将趴在城墙下的青年团团包围,所有人像是戴着面具般,面无表情的俯视青年。数声平板的窃窃私语后,其中一人像是处理无关紧要的行李般粗鲁扛起青年,从白色神官服肩膀上瘫软垂下的后脑杓有如无力的人偶。然而,沿着发丝不断滴落的红黑色血液,却是显明他并非一具人偶的最佳证据。 只不过是增加了一个行李般,身穿神官服的一群人又若无其事的重整队伍,隐没在朝霭的那一头。清道夫躲在墙后屏住呼吸,目送着那群人直到完全消失为止。 被一整片朦胧乳白色包围的光景显得相当虚幻。随着那行人逐渐远离,现实感变得越来越稀薄,只有染上青年头发的,那铁锈般的血液颜色,直到最后仍真切的烙印在视网膜上。 事后回想,那些人一定是前往另一个世界的亡灵队伍。 以常识来思考,感觉青年的尸体动了这种事,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自从目睹亡者将新伙伴带走之后,清道夫更是如此坚信不疑了。 清道夫在白浊空气都要结冻的冬日清晨发现那个尸体,那是他侧耳倾听挂在自己腰带上的随身收音机传出混着噪声的音乐,并沿着城墙清扫垃圾时的事。啊,多么像尸体的尸体啊!他脑中最初浮现的,就是如此愚蠢的感想。 他蹲下身俯视了一会儿,扳开已冻僵的手放开清扫工具,开始物色尸体的随身物品。工作裤口袋里塞着数张约有一半被红褐色液体渲染的小额纸钞,其它只有几根香烟与一个廉价打火机而已,真是一具身无长物的寒酸尸体。 「真是穷酸啊。」 清道夫喃喃自语着将纸钞放进自己怀中,接着—— 「可怜,真残忍啊……」 他对于自己前一秒的行为完全不当一回事,竟低声指责起他人。他并非想以伪善来当成免罪金牌,自然而然说出真心话后,才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惊讶:原来我还有良心啊? 他冷得抱着双膝、缩紧身体,低头再次凝视躺在鞋前的那具尸体。 究竟是受了什么样的伤才会变成如此凄惨的模样啊?那是一具几乎无法辨别何处受了什么样的伤势,全身千疮百孔的凄惨尸体。如果是在晚上,必定会将他误认为垃圾清除。 应该是枪伤吧?脸颊上有着凹陷的伤痕,而且约有一半已经血肉模糊到无法辨识。然而,从那勉强残存的左半脸看来,像是位年纪尚轻的青年。 愚蠢的年轻人为了一些无聊小事,白白断送接下来的漫长人生。恐怕是被某人唆使,涉及什么恶行吧——对了,差不多是国家电台晨间节目开始播放的时间,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件,或许会有相关报导。 清道夫如此想着,伸手转动腰际上的随身收音机搜寻频道。 ……别…… 有如杂音的一部分,隐隐约约但却牢牢吸引着听觉的沙哑声音传来。清道夫吓得停止手上的动作。 他战战兢兢的将目光从收音机移回尸体。 染满血液的右脸颊就这么贴在地面上,尸体那薄薄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但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嘴巴有一半都烂了,恐怕连舌头和声带都无法使用了吧? 既然如此,为何感觉好像听见了声音。 别转台…… 清道夫瞠目结舌地俯视着那具青年尸体,有如瑕疵品的傀儡木偶般,动作僵硬且半无意识的将电台转回原来的频道。 那是一个不了解的人听起来仅像是噪音般,音质极差的电台。但仔细倾听,却可以听见夹着噪声的弦乐声,彷佛融入晨间空气般小声播送着。 由于是教会禁止的反体制音乐,如果在大白天的路上收听此类音乐,必定会马上被教会兵包围。而将不知位在何处的游击电台偷偷播送的这个节日,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当成每天工作的背景音乐,是这份寒冷、薪水微薄且内容单调,无法燃起一丝工作欲望的晨间作业中,唯一的秘密特权。 「你喜欢这种音乐吗?」 清道夫询问着。青年闭着残存的一只眼睛,仍保有原形的单侧脸颊流露出看起来相当安心,如同倾听故事入睡般的小孩神情,接着又一动也不动。 末得到对方响应的清道夫,感到若干失落的耸了耸肩膀。 「……啊!」 此时,他猛然想起似地跳起身。「等、等一下!水,我现在去拿水来给你!」 不知拿水过来对方是否能喝?在烦恼这个问题之前,应该先怀疑,为什么变成这副模样还能存活吧?最重要的是,自己才刚将青年残存的些许金钱占为已有,如果对方死了反倒对自己有利才对。但此时,这些事情全都被他抛诸脑后,清道夫被一股冲动驱使,手忙脚乱跌跌撞撞的跑开。位在数条街外的街口处,有间放置清扫工具的小屋,那里就有自来水。可是,有什么可以盛水的容器吗? 就在此刻,他听见身后传来数个金属质地的脚步声。 基于窃盗者的本性,清道夫本能的飞奔躲进建筑物的阴暗处,偷偷探头窥视。朝霭的彼方出现了五、六名穿着白色神官服的人。那些人几乎与耸立于身后的乳白色城墙融为一体,显得相当虚幻不真,然而却是散发出莫名威吓感的一行人。 (是教会兵……) 清道夫感觉一名神官服装束的人似乎转向自己这个方向,他赶紧贴着墙壁停止呼吸。此时发现腰际的收音机仍传出微弱的音乐,他慌忙切掉电源。 静待片刻之后再度偷偷探看。那群穿着神官服的人将趴在城墙下的青年团团包围,所有人像是戴着面具般,面无表情的俯视青年。数声平板的窃窃私语后,其中一人像是处理无关紧要的行李般粗鲁扛起青年,从白色神官服肩膀上瘫软垂下的后脑杓有如无力的人偶。然而,沿着发丝不断滴落的红黑色血液,却是显明他并非一具人偶的最佳证据。 只不过是增加了一个行李般,身穿神官服的一群人又若无其事的重整队伍,隐没在朝霭的那一头。清道夫躲在墙后屏住呼吸,目送着那群人直到完全消失为止。 被一整片朦胧乳白色包围的光景显得相当虚幻。随着那行人逐渐远离,现实感变得越来越稀薄,只有染上青年头发的,那铁锈般的血液颜色,直到最后仍真切的烙印在视网膜上。 事后回想,那些人一定是前往另一个世界的亡灵队伍。 以常识来思考,感觉青年的尸体动了这种事,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自从目睹亡者将新伙伴带走之后,清道夫更是如此坚信不疑了。 第一话 once upon a time,a witch was in a town 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同时压抑住越来越快的心跳。脸上绝对不能透露出任何端倪,因为这就是需要如此做才能获胜的一种游戏。 「没有人要弃权吗?」 担任庄家的男子询问。包括琦莉自己在内,所有围坐在桌旁的人均默默点头。 「好,那么开牌。」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从庄家的指示,各自摊开手中的牌。大家看似满腹自信,却心情浮躁的迅速环视其它对手的牌;牌型有「联邦军」的同花、三条「武器商人」、两对「锡杖」与「流刑囚」、以及四枚「狙击手」。现场顿时交错着失望的叹息与胜利的口哨声。 「小姑娘,妳呢?」 坐在琦莉右侧、拿到四枚「狙击手」的男子问她。如果自己的脾型比对方差,对方就是此局的赢家。 琦莉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她瞥了身旁的男子一眼后,再也克制不住笑了出来。开脾的对手们均露出狐疑的眼神,琦莉将手中的牌往桌上一摊。 「牧羊人」的牌一张、两张、三张、四张…… 五张。 对手们望着纸牌,每个人都惊讶得张大了双眼。 怎么可能?不知是谁的低语。头脑坏了吗?又传来另一人的嘟喃。 「牧羊人」的张数越多,牌型就变得越差,是非常棘手且力量最弱的一种牌。然而,唯有同时拿到五张「牧羊人」的时刻,才拥有可完全逆转此游戏牌型强弱的革命意义。 「那么,我就收下了。」 琦莉将置于桌子中央的赌金收了过来,即使如此,她也只是在心中安心地吁了一口气。 琦莉离开赌场后,头也不回的快步穿过夜晚马路上的人潮,就在转入第一个转角、走进静谧的小巷时,她突然停下脚步。 徐徐吸了一大口气; 「……呼……」 接着发出满足的声音吐出气,背倚在小巷内的冰冷水泥墙上。 「我做到了……」 该不会因为是小女生而不让自己参与吧?如果赢了钱要离去时,会不会有一群面露凶相的人挡住回家的路途?琦莉忐忑不安想象了许多状况。最后,她幸运的保住了性命,并带着赢得的钱平安离开赌场。 『哇,真令俺惊讶啊!没想到妳竟然拥有玩牌的天分。』 脖子下方传来满怀感佩的男声。琦莉的目光往下望去,一如往常挂在脖子上的提带前端,垂着一台老旧的小型收音机。 「我还差得远呢。」 这不是谦虚,在纸牌方面深深影响琦莉的那个人,有着一张更厉害、更彻底的扑克脸……虽然他也曾罕见的,在不该失误的情况下犯了不该犯的错误。 ……我做到了哦。 琦莉在心中带着些许自豪,重复了这句话。然而,却也即刻涌上一股空虚感。 「我们去和贝亚托莉克丝会合吧。」 强迫自己转换心情的琦莉,靠着些微的反作用力离开了墙壁。『那女人去哪里了?』、「她说要去筹备一些事情。」当琦莉与收音机交谈着朝原来的大马路前进时—— 「啊,在这里。」 转角处骤然露出一张探看的脸,那人影开口道。自己与收音机的对话该不会被听见了吧?琦莉吓得全身僵硬而停下脚步。「总算赶上,真是太好了。」男子踩着轻松的步伐走进小巷。琦莉依稀记得那张脸孔,对方是在赌场时同坐一桌、看似旅客的年轻男子。 「原本想跟妳聊聊,没想到妳马上就离开了。」 「有什么事吗……?」 琦莉往后退了半步,拾眼回视对方。男子双手往上一举,有如演戏般表现出投降的动作。 「喂喂,没有必要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吧?我只不过是想邀请妳一起吃晚餐而已。」男子说到一半,忽然惊讶的睁大双眼说:「咦,妳的年纪该不会还很小吧?几岁?」 「……十六岁。」真是没礼貌的人啊!琦莉心里如此想着,板着脸回应。 「十六!」 男子以走调的声音重复一次。「十六岁,真是看不出来啊……」对方用一只手捂住嘴,露出复杂的表情喃念着:刚才看起来明明比实际年龄还要成熟啊,可能是太有魄力的关系吧? 「对不起,如果没事,我能不能离开了?」 琦莉蹙紧眉头、抬头瞪着男子(「看不出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像是要逼对方离开巷子般,方才后退半步的琦莉再度往前跨出脚步。男子畏怯地后退了半步,琦莉当下松了一口气。然而,这只是短暂的安心罢了。对方迅速抓住她的肩,将她挡下。 「喂,等一下啊!这么难得的机会,一起去吃顿饭吧?」 「请放手——」 『你这家伙真烦!』 骤然传来一声怒吼的同时,感受到收音机的周围开始膨胀。「下士,不行!」琦莉瞬间大喊,及时阻止了即将释放的强大冲击波,收音机的喇叭隐约飘出微弱的空气。 (糟了……) 紧紧抱住收音机的琦莉,连忙抬头望着眼前的男子。「怎么一回事?是谁?」男子就这么单手抓住琦莉的肩膀,环顾四周搜寻声音的主人。 下上这个笨蛋,真是沉不住气!琦莉在内心抱怨着收音机。她准备趁此时往前冲好逃离现场,于是利用踏在柏油路上的脚为支点,用力一踩—— 喀啦喀啦。此时,男子身后传来一个物体逐渐靠近的滚动声响。 「哇!」转身回望的男子突然大叫了一声,想逃开什么似的朝琦莉冲来。琦莉本能往墙边一闪,紧接着,眼前出现一个庞大的四角形物体撞上男子背部。朝前方扑倒的男子,脸部直接贴向柏油路面。 滚过来的是一个绑在小型拖车上的大行李箱。行李箱将男子撞飞后立即变换路线,一阵摇晃倾斜后又补上一记,横倒在男子背上。 (啊……) 琦莉背贴着墙,怀抱若干同情的低头俯视脚下男子的后脑杓。 「好痛,搞什么啊……」 男子按着擦伤的脸颊从行李箱下踉舱爬出,一脸愤恨的转过身大骂:「混帐,搞什……」但是才说到一半便骤然住嘴,他惊讶得睁大双眼。 琦莉追随男子的目光拾起头,同样也是一脸讶然的她,身体不禁往后一缩。 在左右都是水泥墙的小巷入口处,伫立着一位只手插在腰际,摆出一副尊贵姿态的人影。从大马路照过来的街灯形成了逆光,将人影的轮廓映成一个清晰的影子。在那漆黑人型的脸部中央,一副有如巨大昆虫复眼般圆滚滚的螺旋眼镜,正绽放出怪异的光芒。 插图011 「你不知道『有如橡皮糖的男人惹人厌』这句母星哲学家的名言吗?」 戴着螺旋眼镜的人影发出凛然的女声。 「你也知道人家不想理你吧?那就赶快滚!」 「什么,这与妳无关吧?一身怪异打扮——」 「什么?你听不懂我的话吗?」 喀!靴子的后跟往地上一叩,螺旋眼镜向前踏出一步。男子被那股气势震慑,于是将抗议之声吞下。 「共同语言听得懂吧?你的耳朵与脑袋有好好衔接在一起吗?如果没有,让我剖开那空空的脑袋帮你接上吧!我一直很想尝试外科手术看看。」 人影又踏出一步,跌坐在地的男子咽了一口口水往后退。「真拿你没办法,我再重复一次,如果还听不懂,看来真的得剖开头才行了……」昏暗小巷内回荡着令人骚然不安的低沉女声,螺旋眼镜瞬问射出强烈的光芒。 「赶-快-滚!」 「可恶!」 男子尚未将女子的话语听完便迅速 跳起,半俯着身朝小巷反方向的出口奔去。 「咦,这么容易就放弃啦?想搭讪就得更有耐心啊——」 对于男子逐渐消失在水泥墙之间的背影,女子感到无趣的抱怨。 「真是软弱,我只不过是稍微恐吓一下而已!」 『俺也觉得是妳那一身打扮将对方吓跑了……』 收音机无力的吐槽那名将螺旋眼镜后的目光投向小巷底,嘴里边发着牢骚的女子。琦莉也在心底大表赞同,身体离开墙壁后重新仰视眼前女子的装扮。 那头注册商标的金色长发被包住头部的丝巾掩盖;有如侦探穿着的系腰风衣衣领立起;最要命的是,脸上那副遮住了大半鼻子、宛如厚瓶底的圆形眼镜——怎么看都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怪人。若非彼此认识,连琦莉也会极力避免与对方扯上丝毫关系。 「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 「很完美吧?」女子流露出骄傲自满的模样,挺起胸脯回应。 「完美……」 之前说要去筹备一些事情,恐怕就是指这一身变装吧?琦莉知道,对方应该是为了怕在镇上被人认出。若是基于这个理由,那的确是非常完美,然而,总觉得她另有目的。 对于无法判断该如何响应,仅是漠然回视自己的琦莉,女子也不想继续探究答案为何了,「算了。」于是主动中止话题。 「对了,倒是妳,赚到钱了吧?」 「赚到大致所需的金额了。」 所需金额包括今晚的住宿费、前往目的地的车资还有些许生活费。赚到当下需要的最低花费时便收手,然后离开赌场;除此之外没有赢太多钱的必要。这是琦莉的纸牌师父(虽然并未具体传授她什么)所抱持的态度。然而,戴螺旋眼镜的女于似乎毫不认同这种态度,她不满的噘着嘴抱怨说: 「为什么这么快就收手啊?应该趁赢的时候好好大捞一笔啊!真是靠不住的孩子。」 嘴上无理的发着丰骚,将倒在地上的行李箱拉起。琦莉以为女子要自己拖拿行李,没想到对方却一副理所当然的将行李一把塞给她。琦莉不禁伸手握住拖车的拉杆,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琦莉的行李只有一个顺便绑在拖车上的运动袋而已,即使行李箱的容量颇大,但两边却已呈现异样的隆起,锁扣几乎快蹦开,里面全被贝亚托莉克丝的物品(主要为衣服)所占满。 如此凄惨的行李箱,正是贝亚托莉克丝顺道绕去西贝里购物街上冲动采购的成果,而代价就是,旅费在抵达目的地前就已经捉襟见肘。最后,由于搭霸王车的行径败露,因此在计划外的中途车站被赶下车。为了早点摆脱连今晚的住宿费也毫无着落的窘况,琦莉只好至赌场放手一搏。 「走喽!赶快去找间旅馆、窝在房间里,明天一大早尽速远离这个城镇。啊,这身打扮让我心浮气躁,所以我才说不要在这个城镇下车嘛!为什么非得选在这个城镇将我们赶下车啊!」 贝亚托莉克丝的字典里,恐怕没有「自作自受」这个词吧?琦莉连忙拉着行李,追赶着边嚷嚷边迅速跨步前进的贝亚托莉克丝。 『那女的到底是凭什么,经常摆出一副了不起的姿态啊?』 「我也不知道……」 『真是的,不死人是怎么搞的,难道每个人的性格都有无法修正的缺陷吗?该不会是再生的技术存在着某种根本的问题吧?』 「……」 琦莉对于这个话题没有任何响应,只是拉着行李环顾夜晚的街道。 虽然此处是离西贝里教区中心相当远的边境城镇,然而城镇的氛围却深受西贝里这个商业都市的影响,显得极为开放,即使到了夜晚仍旧热闹非凡。此外,由于这个古老的城镇采用近代的区域划分方式,因此耸立的建筑物相当新颖。只有在众家屋顶另一头可以略微见到的中央广场钟楼,仍保持着老旧的建筑模样,宛如融入街灯隐约映照的蓝灰色夜空般伫立着。 琦莉的目光转向走在斜前方的贝亚托莉克丝,大概是发泄之后内心终于感到舒坦吧?她紧闭着嘴默默步行,那隐藏在厚重眼镜下、直盯着钟楼顶端的蓝色眼眸深处,笼罩着琦莉无法探知的凝重神情。 这里是离西贝里教区有段距离的城镇——土鲁斯。 曾发生在历史上被称为「狩猎魔女」或是「土鲁斯大火」的小事件,因而家喻户晓的这个城镇,过去曾居住了一名女不死人。 就在今天,那名女不死人于事件发生的数十年后,第一次,非自愿的再次造访这个城镇。 § 在灯光闪烁的妆点下及人群的喧嚣声中,琦莉与贝亚托莉克丝并肩站在热闹的中央广场入口,哑然伫立了数十秒。 在斜下方的灯光投射下,夜空中映出耸立于正前方的青白色钟楼。通往钟楼的道路两侧,是一整排挂着模拟「狩猎魔女」某场景浮雕的土产店招牌。除了与浮雕相同设计的纺织品、酒壶或驱魔环之外,还有魔女派、魔女糖果等,甚至也有辅以夸张手势朗诵着魔女传说的人。 一个小时前在车站附近找到了今晚投宿的旅店。由于时间尚早,旅馆老板建议不妨参观完钟楼后再吃晚餐,于是琦莉便劝诱兴趣缺缺的贝亚托莉克丝:「反正都来了。」因此两人再度出门 (不管怎么说,琦莉知道贝亚托莉克丝相当在意那座钟楼)—— 方才的景象正是她们在此处见到的光景。 在「土鲁斯大火」中完全烧毁的教会建筑物,已经全都移往他处重新改建了,因此这里并不属于教会的管辖范围。奇迹般未被烧毁的钟楼则因为盛传有魔女的怨灵出没,因而吸引了许多利用这个传说的生意人前来。于是现今便发展成,锁定来往西贝里与北海洛的旅客为目标的知名观光胜地。 尽管这里不是教区,但也勉强算是西贝里的乡下,或许商人的精神也延伸至此生根了吧? 「真不敢相信,如此充满朝气的城镇曾发生过『狩猎魔女』的事件。」 啊…… 由于步行在招揽顾客的声音、宏亮的朗诵与吵杂的观光客交织而成的喧嚣中,可能是逐渐感染了欢乐的气氛吧?不禁脱口感叹的琦莉随即感到后悔,她窥视着走在身旁的贝亚托莉克丝。螺旋眼镜下不带一丝感情的目光正张望着四周,至少表面上并未露出不悦的神情。她轻松地点头回答:「就是啊——」 「恐惧或是猜疑心这种负面情感,往往在霎那间就会传染开来。仅仅一个晚上,整个城镇就彷佛被集体催眠般完全走样。」 贝亚托莉克丝的视线随意望着某处,以平淡的语气补充了这句话。「贝亚托莉克丝……」琦莉想说点什么,却始终想不出适当的一言词而陷入尴尬的沉默。 为什么都没有联想到呢?琦莉想起自己在东贝里的宿舍时,也曾被视为魔女之事。她并不清楚谁是始作俑者,随着未顾及他人立场的恶意广泛散开之际,流言莫名其妙的具体化,发展成宛如事实的状态。最后,在新学期开始的前一个月,琦莉在宿舍中理所当然的被孤立了。 这么说来,她最近早已忘了这些事。这些就像是出生之前的事情般久远,然而自己从寄宿学校被带离至今也还不到两年。不,应该已经两年了…… 「喂,我想过了。」 此时,身旁的贝亚托莉克丝开口。「嗯,什么事?」琦莉将内心的思绪拉回,客气地询问。贝亚托莉克丝的螺旋眼镜仍仰望着沿路招牌上的浮雕。 「妳不觉得,他们应该分一点红利给我吗?」 「啊?」 贝亚托莉克丝的语气相当认真,没想到说出口的竟是这种事。琦莉的声音中流露出错愕。 「因为现在这些人能靠魔女的 相关物品赚钱,全都是拜我所赐啊!而我却过着得为一个晚上的住宿伤透脑筋的超贫困生活,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别啊?我绝对有权利要求他们分红。」 会变成超贫困生活,全都肇因于贝亚托莉克丝的浪费习性,况且为住宿费伤脑筋的也不是贝亚托莉克丝,而是我啊……斜瞪着正握紧拳头发表声明的贝亚托莉克丝侧脸,琦莉完全失去了回应的力气。她叹了一口气挪开眼神,或许时时刻刻为对方设想的自己就像个傻瓜吧? 琦莉漫不经心地眺望耸立前方的钟楼。 三束灯光从斜下方交错投射,映照在夜空的景象赋予人们无限的幻想空间。但眼前所见的影像,似乎也存在着某种恐怖的氛围。 「——?」 琦莉感觉钟楼顶端似乎有个人影,顿时吓了一跳。 她仔细端详,砌成拱形的钟楼窗户内,仅吊着一个不再发出响声的古老大钟,除此之外并未见到其它的可疑物品。大概是梁柱或什么东西的影子被灯光映照,投射至大钟上了吧? 「贝亚托莉克丝,我肚子饿了,我去买点东西哦。」 琦莉并没有将影子的事放在心上,情绪一转就对着理所当然计划着该如何分红,仍继续自言自语的贝亚托莉克丝交代。此时—— 「魔女!」 听见突如其来的一声喊叫同时,琦莉感觉背后被拉了一下。毫无防备继续喋喋不休的贝亚托莉克丝在瞬间静静地摆好架式,琦莉也迅速转过身。然而,身后只见熙熙坏壤的观光人潮—— 「是魔女!」 声音再度从下方传来。琦莉低头一看,一名小男孩正紧紧抓住琦莉连帽大衣的衣角。 「……这……」 琦莉不知该如何反应而僵住。男孩仰望琦莉的脸,眼神中闪烁着光芒。 「大姊姊就是魔女吧!太棒了,莫妮卡,我抓到魔女喽!」 「住手,伊鲁!」 另一个严厉的声音与男孩的兴奋声音重叠。一名稍微年长的少女从人潮的那一头跑了过来,她拉开男孩那紧抓住大衣衣角的手,并按住男孩的头,自己也低头向满脸错愕的琦莉致歉: 「对、对不起!我弟弟竟然做出如此失礼的事情。」 「妳不觉她和魔女很像吗?因为我曾经在图画上见过啊!」 「笨蛋,我不是说过不能随便说这种不祥之事吗……」 被斥责的男孩泄气地闭嘴。「不……」琦莉不觉得对方说了失礼的话,因而不知如何是好的转头向贝亚托莉克丝求援。贝亚托莉克丝将下滑的圆眼镜重新戴好之后,竟然不满的撇嘴说: 「我无法认同,为什么说妳是魔女啊!传说中的『土鲁斯魔女』不是位绝世美女吗?而且胸前应该更为雄伟才对。」 「……人家就是这么说。」 觉得更不能认同这番话的琦莉,瞪着戴螺旋眼镜的怪异旅伴,对方却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还夸张地打着哈欠继续说:「啊——真是沮丧。」 「做出这种有如观光客行径的自己也是蠢到不行。我要回去了,妳就随便吃吃再回去吧。」 「贝亚托莉克丝……真是的。」 琦莉目送着说完后便独自走入人群的贝亚托莉克丝背影,那超级自我中心的个性和包裹头部丝巾中隐约露出的金发,让琦莉不禁想起往昔室友的身影。真拿她没办法!琦莉半死心地叹了一口气。 她再度转向仍怀抱歉意而怯怯不安的少女和其弟弟,微微弯下腰对着他们的视线。 「你们这样让我很为难……没关系,抬起头来吧。」 「嗯!」 「你这小子!」 男孩率先露出开朗的神情,仍小声责备弟弟的少女终于也抬起头。尽管如此,她还是不断低着头致歉:「真是非常抱歉!」然后微微斜眼瞪着弟弟说: 「这孩子一见到妳的打扮,就……」 「啊……」 琦莉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低头望着自己身上的装束。 已经留长的黑发加上黑色的连帽大衣,脑中的一角想起出门时,旅馆老板提及有关魔女怨灵的传说。 根据传闻,似乎有不少目击魔女怨灵的情报。脸上有着丑陋且凄惨的烧伤、留着一头乌黑长发,身着黑服的女子站在钟楼上愤恨地敞开双手,用恐怖的声音控诉着:好热……好痛苦……好怨恨……永远忘不了要报复……还有过去的愚蠢行为……由于实在太过具体,台词也充满了戏剧性,因而更像是捏造的谎言。即使怀疑这是为了招揽顾客而表演的戏码,但是当那些不相信的人们调查了整座钟楼后,也没有发现任何机关,因此怨灵之说似乎相当真实可靠。 知道「土鲁斯魔女」的真面目——并非知悉而是与魔女一同旅行的琦莉认为,贝亚托莉克丝根本不可能是怨灵。况且,一身黑的形象也与她相去甚远。究竟传说中的魔女怨灵是……? 「伊鲁,我不是告诉过你好多次,魔女已经不存在于世界上了。因为在很久以前,她就已经被火烧死了。」 「可是还存在着她的鬼魂啊!因为大家都说曾经看过嘛。」 「那是这里的人为了招揽顾客而故意夸大其词。纵使存在邪恶的魔女,神也会宅心仁厚地赦免她的罪,将她召唤至身边。之前我们在做礼拜时,不是曾听过连恶魔的使者都能改邪归正,并因此获得赦免的故事吗?」 「……」 或许是发现琦莉听了自己对弟弟说教的言词后,下意识紧蹙眉头的模样,少女诧异地抬起头。琦莉赶紧掩饰神情地说道: 「那么我先走了。」 随即离开那对年幼的姊弟。她自然而然的加快脚步,不想被察觉似的不再回首。 琦莉买了一片所谓的魔女派,朝着远离喧闹观光人群的广场一角走去。她在路肩坐下后,将收音机置于一旁并打开电源。短促的杂音之后,播放出音质不佳的快板音乐。虽然是不能光明正大收听的禁乐,不过在这里以些微的音量收听,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吧? 「下士?」 『……嗯。』 琦莉开口呼唤。过了片晌,高亢弦乐的那一头传来男子响应的声音。 由于下上受不了广场的喧闹,于是琦莉在入口时便将电源关掉了。喧闹声和人们兴奋情绪交织而成的热闹氛围,像极了之前在东贝里遇上的殖民祭嘉年华。 也差不多快接近今年的殖民祭季节了。大口咬着派(不知为何称为魔女派,这只是包着洋葱与肉,毫无特色的咸派)的琦莉,眺望着一盏盏浮现于视野前端的广场灯火,心底如此想着。 骤冷的秋季夜风让琦莉在大衣下的身体微微瑟缩着,她伸手拨去脸上的发丝。 「下士好像变得有点沉默寡言。」 『……啊?是吗?』 「嗯,也变得不爱抱怨。」 『也不是刻意变成这样……应该是抱怨对象不在的关系吧?』 「啊,说的也是。」 微妙不真切的一问一答。 接着两人同时默不作声,沉默让气氛陷入尴尬。琦莉在脑海中搜寻着其它话题,收音机似乎也思考着相同的事,感觉像是勉强开口般说着:『倒是……』 『有关妳母亲的事,如果能够知道一点消息就好了。』 「啊,嗯,是啊。」 正巧琦莉也想起相同的话题,没想到对方却早一步开口,因此略微慌乱地颔首响应。 「我不认为贝亚托莉克丝会瞒着我,私下去调查。」 『……唔。』过了一会儿,收音机又接续说:『那个女的也是相当不率直的人。』 和贝亚托莉克丝初次相遇 的那个城镇——那个可以远眺宇宙飞船遗迹的南海洛西部矿山城镇,居住在那儿也是一年半以前的事了。由于发生事件而离开后,与贝亚托莉克丝在南海洛东部的城镇间四处流转,然后定居下来。尽管有警卫队这个令人不安的组织,但幅员广大而教会兵显得相对稀少的南海洛大陆,是继龙蛇杂处的西贝里这个大都市之后,同样适合不死人藏身的好地方。 也可能是贝亚托莉克丝为了不让琦莉觉得无趣,才故意带着她到处东奔西跑。不过,主要应该只是她单纯对一处地方感到厌倦罢了吧? 突然结束南海洛东部的生活,是在南海洛大陆度过第二年的春天,和寒冷的本上大陆相比,这里才刚进入漫长的夏季。琦莉被从未表现出在调查母亲之事的贝亚托莉克丝告知:根据她情报来源提供的消息,已得知琦莉母亲的相关线索。 地点是北海洛与西贝里教区边境的城镇。从南海洛东部前往位在本土大陆北部的北海洛教区,得搭乘砂船回到本土大陆,再转乘火车经由西贝里往北走——整个路程即使以最短的路线与时间强行赶路,也得耗费近一个月;若是加上休息的普通旅程,则必须花上两三个月。 要不要去看看?如果妳没有那个意愿,不去也无所谓,北海洛可是非常远呢! 当贝亚托莉克丝(不知何故似乎心情不佳)将决定权交给琦莉时,琦莉经过些许犹豫之后,还是选择了前者。老实说,到了现在并不会很想去采究有关母亲或自己的身世。但是,平淡度日的生活总是有种异样感;更重要的是目的地,那是被称为首都的北海洛教区,这一点或许才是最主要的理由。 一年半前的春天,琦莉的纸牌师父离开南海洛大陆前往首都。应该是去了首都,因为琦莉是如此听说的。 之后便完全失去音讯。 已经一年半了,历经夏天、秋天、冬天、春天,现在夏天已结束,秋天也过了一半。 不知不觉中又度过了一年的生日,琦莉满十六岁了,头发也已经长及背部左右。从十四岁离开东贝里宿舍的那年冬天至今,她增长了两岁,身高也略微拉长,但总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当时。 而且身上也穿着与当时相同的黑色连帽大衣(琦莉一点都不想穿裙子,因此下半身穿着短裤搭配靴子)。 也不知为何,等琦莉自己察觉到时,已是这一身打扮了。 或许琦莉的内心里也怀抱着某种期待,期待着或许会像十四岁那年的秋天结束时,在东贝里车站偶然相逢一样。 ……真像个傻瓜。 琦莉停止继续思考,将剩余的派塞进嘴里后莫名乱了方寸,她掩饰般地说着「走喽!」却发出「走后」的音,一把拿起收音机站起身。 她拍拂大衣的衣襬,顺势低头凝视着自己一身融入黑夜的黑色打扮,不禁想起了方才那对姊弟。像是逃离现场的行径,让琦莉的内心感到相当愧疚,讶异自己竟然如此不成熟。 神一定无意那么轻易就将不死人的灵魂召唤至天国吧?如果神真的将所有信仰牠的人们灵魂召唤至天国,那怎么还会有被束缚于这片土地上的痛苦亡灵呢…… 好热—— 「呼……」琦莉赶紧将嘴里的东西吞下,然后问道:「怎么了,下士?」 『什么事?』 「刚刚……」 琦莉一开口又旋即闭嘴,张望四周。 路上的人群似乎陷入骚动。原本便充斥着的喧闹声,现在却变成人心浮动的兴奋状态。 琦莉小跑步过去,从卖土产的摊贩间往人行道探出头。人行道的角落聚集了一群人,似乎正争论着什么。 「刚刚钟楼上有一名黑发女子……瞪着我!」 如此主张的声音与「什么都没有啊!」的嗤之以鼻交错着。 琦莉在那些远眺骚动看热闹的人墙后停下脚步。有许多人盯着钟楼上的吊钟处想找出什么,琦莉也越过人群的头顶仰视钟楼,想当然尔,不见任何人影。 看不见半个人影,但是—— 「……下士,那座钟楼上有人吧?」 『琦莉。』 当琦莉望着钟楼如此低喃时,收音机只是叮咛般,小声应了一句。 「我知道,我不会去管闲事啦。」琦莉微微蹙着眉头,略微赌气地响应后,将视线从钟楼离开。会感到不满并不是因为下士的严厉语气,而是自己已经不是小孩了,不会因为好奇就涉入可能隐藏着危险的事情。 琦莉转身背对远方的钟楼和人群,要离开现场时又再度微微转过头。 钟楼的吊钟处虽然不见任何人的身影,但是可以感受到似乎像在控诉什么般,投射而来的视线。或许对方也知道琦莉可以看得见她吧? 尽管琦莉已经转身迈步离去,却仍旧可以感受到身后的目光。不过对方只是看着她,并未说什么。 ……我才不会插手管闲事。 琦莉在心中如此低语。与其说是故意视而不见,倒不如说是对自己赌气。 不过,如果妳有事相求,那就主动来找我吧。 § 完全没有灼热与疼痛感,只不过被推挤的感觉非常不舒服。伸手擦拭脸颊,烧烂的皮肤便剥落黏在手掌上。 火焰、烟雾和黑夜包围着四周,被强风卷起的火舌袭击、发出轰然声响的那一头,传来人们的悲鸣与喊叫声。烟雾窜进她的喉咙导致无法呼吸,想呼救也发不出声音。 痛苦或恐惧的感觉早已远离。 事情究竟为何会演变成这样呢?意识逐渐陷入恍惚的少女有如事不关己般,低头看着火舌逐渐延烧至黑色女仆服的衣角,自嘲地思考着。 居住在哈拉先生宅邸中的那名女子,似乎是不死人——散布传言的人并不是想要陷害对方,相反的,她只是想炫耀一番,才会忍不住对镇上的友人坦言说:绝对得保密哦!我服侍的那位小姐,其实是位魔女呢!正因为如此才会永远不老,一直维持年轻貌美的模样吧? 之后,事态的演变快得令人惊讶。流言在瞬间广泛的流传开来,全镇宛如集体感染某种病菌般,将住在哈拉先生家中的魔女抓起来,关进钟楼的地牢并处以火刑。然而,焚烧魔女的烈焰不仅烧毁了魔女那头漂亮的金发,同时也如流言散播的速度,迅速猛烈延烧了整个城镇。 我还不想死…… 想起身,却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方才仍可勉强活动的手也已经无法动弹。 还有一件事非做不可,但似乎已经没办法了。 望着裙子上蔓延的火焰,视野逐渐陷入一片漆黑。 「……呜……」 好不容易挤出残存的力气发出声音,但不知道自己最终是否有将想说的话完整表达。 琦莉的脸颊贴在枕头上,仅张开双眼、盯着被青灰色昏暗包围的房间一角。 这里是旅馆的房间。紧闭的窗帘那头,是比昏暗室内更为漆黑的夜色,强烈的风正拍打着玻璃窗。 窗前伫立着一个人影。人影身上所穿的黑色女仆装并未隐没于黑夜中,而是渗出不可思议的黯淡光芒。虽然颈部以上没入黑暗无法看清脸孔,但琦莉知道对方也直盯着自己。 (……什么嘛,妳还不是主动来了……) 琦莉在内心对着对方说。 人影走了过来。明明没有脚步声,但不知为何感觉就像在地上拖拉移动的样子。 『喂,琦莉——』 收音机的声音从视线外疾射过来。 『琦莉,快逃!』 琦莉就这么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直接承受着人影那没入漆黑而无法看清的目光。或许是真的无法动弹吧?不过,由于她没有 试着活动,所以也不知道是否真是如此。 『琦莉,赶快过来啊!妳在做什么!』 琦莉听见收音机往不同方向释出冲击波、撞击墙壁的声音。记得自己是将收音机置于床头柜上,但究竟是对着哪个方向呢?或许是对着一个莫名的方向吧? 穿着女仆服的人影迅速来到眼前,对方并未停下脚步也没有冲撞上来,而是迅速巧妙与琦莉的身体重叠,就此消失—— 琦莉瞬间感到视野扭曲。 数秒后—— 琦莉从床上缓缓起身。 「不行!喂,停下来!赶快回过神啊!」收音机仍不断叫嚷,琦莉却毫无反应的一把抓起大衣,走出房间。 § 「记得是在这附近……有了。」 低语声在回旋阶梯的墙壁间不规则反射,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自己的声音。心中不禁感佩着:真的还在啊!在墙上摸索的指尖点燃了触及的油灯,黄色的光线缓缓亮起,映照出古老的石壁及周边狭窄范围内的景象。 抚过冰冷石壁的手,确认了墙壁到处都是被焚烧过的触感。 由于一般游客只能在外面观看整座钟楼、无法进入内部,于是她等到无人的深夜来临后,才偷偷潜入钟楼内。钟楼奇迹似的未被烧毁,但也因而显得相当脆弱,加上建筑物本身十分老旧,内部处于相当危险的状态。小心翼翼扶着墙壁环视周围,视野中的景象莫名严重扭曲。在这里根本无需担心会被人瞧见,但自己竟然还戴着这副厚重的眼镜。 「……真不好意思,我不是因为喜欢才打扮成这副模样的哦。」 自言自语的小声说着,同时摘下眼镜、塞进系腰风衣的胸前口袋,由于丝巾可以御寒,因此并未从头上取下。她再度环视四周。 这是一个充满闭塞感的狭窄空间。眼前只有石壁、低矮的天花板、镶着铁格子窗的小门、墙上钥匙架的痕迹,还有逐渐隐没在上方漆黑空间的窄回旋阶梯。 教会钟楼的地下有牢房是相当突兀的一件事。不过,这里原本似乎并不是牢房,而是教徒独自闭关、进行祷告之处。 (意外的竟然没有任何感觉……) 会感到怀念还是憎恨呢——曾经试着想过自己回到此处时,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心情,结论是:内心平静,没有丝毫情绪。 取下墙上的油灯,透过小窗的铁格子往牢房内探照。除了位在漆黑小房间一角的简易洗脸台残骸外,没有其它物品,地上还堆积着厚厚的尘埃与灰烬。印象中,当时还有个小卧铺。 宛如在黑暗之中朦胧亮起的油灯火光,眼前模糊浮现当时自己闹着别扭,躺在睡起来坚硬狭窄、极不舒服的简易卧铺上的身影。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不需要工作,还可以身穿漂亮服饰的栖身之所。啊——可恶,好想泡澡,好想抽根烟啊!那个身影对着墙壁咒骂,感觉这样的行为无济于事后,自己叹了口气翻过身。此时,她发现似乎有人到来而拾起头,门上的铁窗处有个人影正悄悄的往内张望。 那是一名穿着黑色女仆服的黑发少女。虽然感觉似曾相识,但对方只是个不起眼的少女,再加上哈拉先生家中有许多佣人,老实说,自己未曾留心过。 「有什么事吗?」 毫不客气地询问对方。少女顿时吓了一跳、缩着脖子回答:「嗯,送餐点……」一说完,身影便从铁窗消失,接着从门下的缝隙推进一个放着面包与一盘浓汤的托盘。 「……是谁吩咐妳这么做的?」应该不会送食物或什么的给一个即将处刑的人吧? 「不,没有人吩咐我。」 「没有人?」 自己听见少女的回答后不禁蹙紧眉头。「是的,是这样的……」再度出现于铁窗前的少女,流露出不自然的恐惧而畏缩。「我……我……」她似乎想说什么,但一开口却又说不出话。自己立即变得不耐烦,反正对这个镇已经丧失成熟应对的态度及理由了。 「不需要,况且我也怕被下毒,所以拿回去吧!」 「下毒……」 「告诉妳,我现在觉得烦死了!所以妳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当然应该不会因为中毒而死(实际上自己并没有中毒的经验,也不知道是否果真如此,不过应该会像死亡般痛苦吧?)这只是故意赶走对方的借口。在狭窄的卧铺上背过身,不一会儿就感觉置于地上的托盘被取走,细微的脚步声在墙壁间缓缓回荡,朝楼梯上方消失。 之后,除了那一群被召集来将自己架往广场火刑台,看起来蠢毙了的镇上男子下来外,不曾出现任何来访者。 自己那面对墙壁赌气的躺卧身影缓缓没入黑暗之中,眼前又回到只有覆着灰烬与尘埃的破碎洗险台的无人地牢光景。 这并不是印象最深的记忆,只不过忽然想起,在这个牢房中也曾有过这段对谈罢了。仔细想想,知道自己身为不死人后态度骤变,开始将自己视为妖怪对待的镇上居民当中,最后仍把自己视为普通人对待(一般人不会拿食物给不死人吃吧?对方是傻瓜吗?)前来交谈的,也只有那名佣人少女了。连藏匿自己的哈拉主人,一被集体歇斯底里的居民们团团包围后,都旋即放弃说服而将自己交了出去。 听说那位哈拉主人好像染上了「土鲁斯大火」后流行的瘟疫,现在镇上已经不存在哈拉的家了。自己对此半感到罪有应得,另一半则是同情对方,还真是一位倒霉的男人。至于那些佣人的下落如何?此外,应该还有经历过那场大火的幸存者住在镇上吧?管他是佣人还是幸存的居民,反正都不存在于自己的记忆之中。 担心若回到此处,应该会想起许多痛苦的回忆,自己害怕这一点更甚于别人记得她的长相,因此至今一直避免重返此处。不过事实上对这个镇而言,那个事件只是一件成为赚钱题材的往事罢了。对自己来说也是微不足道的往事,没想到原以为痛楚的伤痕早已完全抚平了。 (真没意思,自己的个性还真是不拖泥带水啊……) 脑海中直接浮现一位希望对方也能像自己一样的人。都是因为那个人给人添麻烦的个性,才会将琦莉那个包袱丢给自己。不过现在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坏。 身边有个肯定自己存在的人,或许也是不错的一件事。 (这种事情我才不会说出口。) 在心底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中止思绪,并且将隐约飘散的焦臭气味和微微渗入记忆之中的地牢抛诸脑后。 回荡着平稳的足音,登上被石壁环绕的回旋梯。以油灯照亮阶梯上方,可以看见弧度平缓的两面墙壁之间,有一扇通往地面的铁门。没有完全紧闭的铁门那头,强烈的风势狂乱拍打着,沉重的铁门发出了些微震动。 「哇……」 顶着门探出头之际,强风将丝巾吹得啪啪作响。 土鲁斯夜晚的风势相当强劲。由于镇的西侧耸立着错综复杂的岩棚,因此从西侧吹来的风穿过岩棚时,相互碰撞形成了强烈的旋风灌进镇上。到了早上,则是从东侧的平坦荒野吹来轻拂家家户户屋顶的微风。 发生「大火」时,正巧也是如此的夜晚。 在强风与黑暗之中,花了点功夫才将门闩放回原位。结果来这里并没有做什么,为了毫无意义的事而来,却在浪费时间与体力的状态下离开了铁门。 走了数步后突然停下,按住头上的丝巾仰望伫立在夜空下的钟楼。 尽管是在劝诱之下才过来看看,不过心中也因此完全释怀了。如果说这是托琦莉的福,似乎太褒奖她了。但若不是像现在这样与那孩子旅行,恐怕也没有机会再度造访这个城镇。 「回去吧。」 自百自语踩 着轻松的步伐转过身之际—— 「……?」 被漆黑包围的中央广场上,一个蹒跚走着的娇小身影映入视野。 本能的熄灭油灯、躲在墙边,借着隐约映照的昏暗街灯盯着眼前的黑暗。人影在钟楼的大门前弯下腰,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然后就这么微弯着腰,拖着某物绕到后方。 (那不是琦莉吗?那孩子在做什么啊……) 融入夜色的黑发与黑色大衣使白皙的肌肤更加醒目,因此马上就认出是她。与琦莉两人回到旅馆后几乎没有什么交谈,很早便上床了。深夜偷偷离开房间时,那孩子还睡得很沉(由于收音机不断追问去处,心中一烦便将他对着墙壁,结果收音机反而对着墙壁越说越激动)。 「琦……」 想开口叫唤时,少女恰巧抬头张望四周——看见少女从态意垂散的黑发间露出的脸庞后,贝亚托莉克丝忍不住闭上嘴,身体紧贴墙壁、屏住呼吸。 少女再度若无其事的低下头,微弯着腰拖拉某物,往钟楼的后方而去。 (咦……这是怎么一回事……) 贝亚托莉克丝仍紧贴着墙壁,仅以视线盯着少女消失的方向并皱紧眉头。 似乎遇上麻烦事了。少女白皙的脸庞重叠着另一张脸。 那是一张皮肤有大半烧烂剥落,几乎无法辨识的凄惨焦尸脸孔。 § 打开洞穴、用双手拉出大马口铁罐,伴随着罐子刮过地面发出的刺耳声响,从钟楼的正面沿着墙壁走去。从铁罐流出黑色的液体,四周顿时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浑浊油臭味。 绕了钟楼半圈,抵达后方时罐内已经见底。随手一放,罐子发出叩隆叩隆的低沉噪音滚向脚边。残存的些许焦油溢了出来,一点一点渲染了暗灰色的地面。 站在墙旁的她,从连帽大衣的口袋中拿出打火机,小小的火苗靠近用布卷成的火把前端。 轰……! 打火机的火焰在眼前瞬间往上卷起扩大,旋即延烧至浸了焦油的布上。黑暗中,火把前端开始燃烧成淡褐色,热气与细微的火花飘至默默凝视火把的少女脸颊上。 烧死她! 耳膜深处传来某人的声音。赶快烧死她!得烧成灰烬才行,否则还会复活哦!伴随着当时疯狂的鼓噪声响起,火把的火焰中浮现当时的光景——仿佛被附身般挥动拳头的镇上居民们,围绕着架起的火刑台叫嚣。接下来出现在眼前的,并非围着火刑台的人影,而是身旁传来惨叫声的镇民。越烧越烈的火焰被强风煽起往广场四散落下,一瞬间转而袭击人群,那些四散的人们全都成了火舌的诱饵。 她在四处逃窜的人群中看见了慌乱的自己。冒着黑烟的墙壁在眼前崩塌,堵住逃生之路,火舌蔓延至女仆服上。惊慌的想将火扑灭,然而火势并无法以手拍熄,双手双脚有如灼热的铁块般火红,皮肤开始剥落、骨头也跟着溶化—— 「……!」 突然回过神的少女查看着自己的身躯。 连帽大衣及大衣下的双手双脚并未着火,只有仍拿在手上的火把前端进散着点点火星。 (呼……) 松了一口气抬起头,再度凝视着火把上的火焰。尽管目前只有如此微小的火苗,但是落到地面的瞬间,在强风的吹袭下应该会迅速延烧整个城镇,漩涡般的火舌将会吞噬一切吧? 就如同当时一样。 今晚,自己要以这双手让那场「大火」再度重现。那些不但忘了过去因为我们的愚蠢行为所造成的悲剧,反而还利用这个悲剧在钟楼前狂欢的人们,只靠恫吓并无法达到多大的成效,因此有必要靠实际的恶梦来唤醒众人的记忆。 握着火把的手微微颤抖着,心跳逐渐加快。 (没关系,就这么做……) 自己拥有双手和心脏是很久之前的事,因此颤抖与悸动都是来自身躯的主人而非自己。少女勉强说服自己,重新整理畏惧的心绪。 将紧握的打火机放回口袋中,双手再度握好火把,缓缓垂向被焦油渲染的地面。 只要放开手,所有的一切即将开始,同时,所有的一切也会旋即结束—— 「妳在做什么?」 「!」 「听见突如其来的女声,少女僵硬地转过身。钟楼角落的墙壁旁出现一个人影。 「妳是谁……」 少女全身僵住,不仅是因为在黑暗中看见女子几乎覆住眼睛般,以丝巾包裹头部的怪异打扮,还有被那凛然的气势所震慑。虽然如此,她仍拚命将火把往前伸去恫吓对方。 「别、别过来。」 「妳现在马上离开那孩子的身体。」 女子以威吓的语气命令,并往少女靠近一步。少女则举起火把,往后退去。 「如果妳再靠近,我真的会引燃火势……这个女孩也会被火吞噬而丧命。别过来——」 「琦莉。」 女子不悦的紧蹙眉头,口中呼唤的并非现在的少女,而是另一名少女的名字。 「妳听得见吧?」 「妳、妳在说什么……」 「妳的意识还清醒对吧?琦莉。」 「什么?」 听见意外的言词,少女失声叫了出来。「不、不会吧!」她下意识的朝头上挥举火把,又像是要将什么东西从体内赶出般朝地面挥撢之际,另一个意念支使少女用力压住手腕。「不要,为什么……!」为什么能够干涉我的行动啊?感到混乱的少女胡乱挥着火把,但动作却受到另一个意识的阻挠,因此只能呈现僵硬的直线移动。 「不要,我不要离开!」 少女竭尽所有的力气抵抗,火星从挥舞的火把落至大衣袖口。「好烫——」早应丧失的感觉在手背上窜走。 脑海中瞬间浮现皮肤有如溶化的糖果,接着整只化为黏稠状的手。 「不要!」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扑灭火势或是想挥去幻觉,总之,少女慌乱地挥着手。却只是使烧焦的臭味蔓延开来,根本无法将火熄灭。 「妳在做什么啊,笨蛋!」 「别过来!」 感觉自己似乎快被跑上前的女子抓住,少女感到更加惶恐,情急之下便将火把朝对方的脸部丢出。少女被自己的举动吓到,而包裹女子头部的丝巾也在瞬间被火舌包围…… 女子极为镇定,只是将丝巾取下、往没有焦油的地面丢去。接着抓住少女的大衣袖口,也不管自己的手心是否会被烧伤,直接徒手将火扑灭。 「啊……」 当女子以鞋底踏熄火把时,少女已无力地瘫坐在地。 一屁股坐下的少女,神情呆愣地抬头望着站在眼前的女子。 取下丝巾后露出的容貌,是即使受了些微烧伤,依然极为端庄美丽的白皙侧脸。在脚边残火的映照下,及腰的金发散发出燃烧般的灿烂光辉,被土鲁斯的夜风吹拂着。 冒充魔女的自己简直无法与之相比。那个容貌的确就是传说中的「土鲁斯魔女」—— 「啊……」 为什么至今才察觉到呢?少女藐视起自己的愚蠢。正因为自己心中如此崇拜,所以更不应该没察觉到那个人回来了啊! 「琦莉。」 熄灭火把后,「魔女」以严厉的目光斜眼凝视着少女。 「将那家伙从体内赶出去。琦莉,妳办得到的。」 听见这句话的少女吓得肩膀不断颤抖,但又不愿离开而僵住身体。还不想交出这个身躯,再等一会儿,拜托—— 这表示愿意倾听我的请求吗——身体的主人这次并没有强行干预。 「妳这笨蛋 在想什么啊!?」 「魔女」的表情更加凶狠,似乎承受着极大的压力踏出步伐。 「如果妳不动手,我也会强行将她赶出来哦。」 「等、等一下,我……」 少女出声打断女子,说到一半却又犹豫地沉默了。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段时间,因此现在非说不可,毕竟当时未能亲自告诉对方。 下定决心后,少女扑向「魔女」的靴子前。 「全都是我害的,是我将妳的事情告诉镇上的人!都是因为我的关系而演变成那样……」 「妳在说什么?」 头上传来「魔女」诧异的声音。少女的额头贴在堆着女子丝巾灰烬的地面,跪着继续说道: 「我一直想向妳道歉,都是因为我的关系,才会害妳遭遇那么悲惨的事……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心中充满了歉意与终于道出真心话的安心感。少女的呜咽在黑暗中回荡,脸颊上的泪水在地面形成数滩比油渍更透明的小水洼。 「魔女」静静伫立了一会儿,她的靴子前端朝着少女并蹲下身。 「……我想起来了,当时到地牢来的就是妳吧?」 少女抽噎着,默默点了点头。 「妳是在那场『大火』中被烧死的吗?」 少女颔首响应。 隔了数秒才听见「魔女」开口: 「……妳是笨蛋吗……就因为被这种事情牵绊而一直无法离开吗?我早就知道是佣人之中的某人说溜了嘴,这种事情即使妳不说,总有一天也会有人泄漏出去。妳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成为悲剧的主角呢!」 听见女子一口气训完后,少女略微畏缩地拾起脸,「魔女」像小孩子般环抱膝盖、蹲着凝视自己——露出了略微促狭的微笑。初次来到宅邸的女子也带着相同的笑容,少女首次见到对方时觉得,对方真是一位可爱的人啊! 「就如妳眼前所见,即使经过那场大火,我还是好好的啊。倒是妳,承受了剧烈的疼痛吧?变成那副模样,死得很痛苦吧?」 「我……我没关系,这都是报应……」 少女低着头摇了摇,此时头上却传来不客气的声音:「所以我才说妳是笨蛋啊!」 「我没有搁在心上,所以别再这样了,要是妳一直放在心上,我反而会更为难……真是的,为丌么我身边有那么多个性让人伤脑筋的人啊?」 女子无力地叹了口气,柔软的手温柔抚着少女的头发。 妳的心事已经了却…… 心中回响着一个声音。 相信长久以来妳一直都很痛苦,很累吧?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是的……」 微弱的光芒环绕着少女,仿佛所有的罪与伤痛都消失了,她的意识也逐渐模糊。 少女心里对着另一个与自己交谈的意念表达感谢后,理所当然的将身体归还给原有的主人。 § 放眼望去,车窗外是一片无止尽的单调砂色早晨天空,以及将平静东风送至土鲁斯的缓斜荒野。喷出与天空相同颜色的长长烟雾,让景致显得更加乏味的火车正驰骋于荒野上的铁道。 穿越土鲁斯市区后,轨道的路线转往北北东,终于要朝西贝里与北海洛教区的边境前进了。 『妳这家伙妳这家伙妳这家伙妳这家伙……』 从今天早上起,已经听了上千回的台词仍不断重复着。琦莉坐在座位上缩着身体,认真思考着为何耳朵没有盖子这件事。置于窗户旁的收音机完全不知道琦莉的心境,喇叭持续发出聒噪的训话。收音机似乎因为发火而从床头柜上摔落,琦莉早上起床时,发现收音机正面朝地,不断传出咒骂与杂音。 还以为收音机最近变得比较沉默寡言了,原来全都是自己想太多。 『为什么做出那么没大脑的事啊!』 「我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哈,觉得没问题……哪里没问题了!』 「听见猛然蹦出的怒吼,琦莉慌张想调低音量,收音机似乎也警觉到一般,干咳一声后便不发一语。琦莉以为收音机的唠叨就到此为止,但天真的期待却完全粉碎殆尽。收音机略微压抑语气后又接续说教: 『妳绝对不能再做出相同的事情,知道吗?一定要答应俺。』 「呜——嗯……」 『啊?难道妳有什么异议吗?』 「……没有。」 『妳听好,幸亏这次刚好遇上愿意乖乖离去的亡灵。如果是一般的亡灵,不知道会变成什么下场哦。所谓过往的人类,在本质上有找寻替死鬼的倾向。不管那个亡灵自身是否如此希望,但这是它们的本性……』从今天早上起,这些话也已经听过好几百遍了。 关于让对方担心这一点,琦莉正深深的自我反省着。但是一想到搞不好直到下车为止,都得持续听着那些说教,心中一烦便充耳不闻,并且瞥了包厢席斜前方的座位一眼。 贝亚托莉克丝的手肘支在窗边,心情不佳的瞪着窗外的景色。她脸上和手上的烧伤已经痊愈仅留下伤痕,但这并不是让她从今天早上起,彷佛对整个世界充满不满似的臭着一张脸的主因。问题的症结在于,她那引以为傲的头发被烧焦了一撮。而琦莉大衣的右袖也有着些许焦痕,轻微烧伤的手背上贴着大大ok绷。 「妳为什么知道呢?」 琦莉开口询问,贝亚托莉克丝仍支着脸颊,仅有目光飘了过来,回问道: 「什么事?」 「我仍有意识这件事。」 不知道是否是少女灵体较弱的关系,琦莉被附身之际虽然像作梦般轻飘飘的,却仍保有意识。当少女的魂魄离开时,琦莉也一同失去了意识,等到醒来时已经是在旅馆的床上,正被处理着烧伤的伤口。 「什么为什么,妳啊……」 贝亚托莉克丝不悦地叹了一口气说: 「因为妳并没有丢掉打火机,而是将它收进口袋中。」 「啊……」 听了贝亚托莉克丝的回答后,琦莉理解了,她伸手在大衣的表面搜寻着打火机的触感。由于是极为重要之物,因此点燃火把后,下意识便将打火机放回口袋中。从这个动作也可以得知,自己能够阻挠少女亡灵的理由。 「真是的,每个人都一样……」 贝亚托莉克丝不耐烦的抱怨,目光又回到窗外了。琦莉盯着对方那残留着些微烧伤痕迹的侧脸,突然想起自己从未让对方看过打火机,而且也未曾提及过,对方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琦莉想起经由那名少女亡灵所感受到的,贝亚托莉克丝那只手的触感。妳是笨蛋吗?不停发着牢骚粗鲁抚摸自己头发的那只手,莫非不仅是针对亡灵少女,也可能是对着自己?不过,这也只是猜想罢了。 对话突然中止,琦莉也在窗户旁托着脸颊,漫不经心地眺望窗外。 无论火车以多么快的速度飞驰,窗外的景色几乎都一成不变。笼罩着浓雾的远方,天空与大地交融成一条模糊的地平线。虽然看起来仅是低矮隐约的影子,但地平线的那一头已经出现横跨大陆北方尽头,有如贯穿世界两端的长城般岩脉。 让对方担忧这一点,琦莉打从心底再度涌起歉意。虽然仅是些许的歉意。 「对不起……」 感觉似乎希望让贝亚托莉克丝和收音机听见,然而,琦莉喃念的声音却又听不出来是对着他们两人致歉。 第二话 痴心等待的站长与小狗 作了一个梦而惊醒。 琦莉吓得从座位上半站起身,不断张望四周。呈现在眼前的光景,是被规律震动包围的细长车厢,放置在车窗旁的收音机正小声播放着快板乐曲,午后的砂色天空和荒野交织成广大无趣的景致,在车窗外缓缓远去。 琦莉望向包厢席斜前方的座位,红铜色头发的青年粗鲁地交叉双腿放在座位上,边抽烟边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她。 「妳怎么了?」 对方的意思应该是「妳在做什么啊?」然而中间的部分完全省略,依旧是贯有的冷淡语气。 「啊……我作了一个、可怕的梦。」 一开口,声音突然堵住。眼前的平日景象,让琦莉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原本阻塞住的话语一口气全涌了上来。 假寐后睁开眼睛时,自己的包厢席中尽坐着陌生的面孔,也没见到收音机。感到诧异的琦莉往前后方的座位及其它车厢搜寻,却不见伙伴的踪影。见到列车长的背影于是试着开口询问,转过身的却是一个没有脸的白色人偶。此时她才发现,其它乘客也都是没有五官的人偶,它们的关节发出喀喀声响,从座位上站起身陆续下车。琦莉也被人群推挤着赶下车去,然而下车处并非月台,而是直接坠落一处笼罩着白色浓雾的无底深渊—— 「啊——什么跟什么啊?」 琦莉从记得的桥段开始说明梦中内容,结果顶着一脸无聊聆听梦境的青年,他挑了挑叼着香烟的嘴角,流露出果然无趣的反应。 「我可是吓死了。」 「啊——知道了知道了。」 对方敷衍的态度让琦莉不悦地噘着嘴。青年啊地一声重新跷起脚,往后方吐出一口烟。 「我不是好好的待在这里吗?」 青年回了这句,语气中有种「真是伤脑筋啊」的意味。 作了一个梦而惊醒。 琦莉吓得从座位上半站起身,不断张望四周。呈现在眼前的光景是细长的车厢、放置在车窗旁的收音机,还有车窗外流逝而过的午后荒野景色。 琦莉望向包厢席斜前方的座位,将金色长发编成三束的美女正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她。 「妳在做什么啊?」 「啊……」 琦莉一开口又马上中断。「啊哈哈,我睡傻了……」她松了一口气,笑着重新坐好。贝亚托莉克丝疑惑地眨着眼,突然停止了原本点烟的动作。 『好久没有长途旅行了,明天应该就会抵达了吧?』收音机喇叭隐约带着噪声的乐声中,夹杂着一名男子的声音。「是啊——」贝亚托莉克丝敷衍响应。 『抵达之后呢?』 「和情报站接触后再思考接下来的事——」 『妳做事也是漫无计划呢。』 「真是失礼啊,我可是有在认真思考哦。首先,先将你卖掉换取回程的旅费。」 「不行——」 琦莉原本倚在玻璃窗上听着两人的对谈,唯独这句话她无法充耳不闻,于是抬起头插嘴:「为什么?」其实琦莉的话并没有什么,但贝亚托莉克丝却相当认真地嘟起嘴说: 「那妳就再去玩牌赚旅费啊——」 「我不是每次玩都会赢哦。况且贝亚托莉克丝不是也说过,自己的伙食费自己想办法吗?」 面对皱着眉义正辞严的琦莉,贝亚托莉克丝挺起胸膛又开始说些令人无法理解的歪理:「妳这么说不对哦,由妳去赚取旅费是因为,那是正当的情报费用。」 「情报费用?」 「全都是因为我,才能得知有关妳母亲的线索,所以妳得负责筹措我的旅费来抵情报费用。提供情报而要求对方付出代价是天经地义的事,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哦!这就是大人的世界,毕竟妳已经十五岁了。」 「我已经十六岁了。」 琦莉漫不经心听着贝亚托莉克丝前半段的理论,只针对这一点提出纠正。贝亚托莉克丝听见琦莉的话才惊觉似的露出呆滞表情问: 「妳什么时候已经十六岁了?」 「……」 对于贝亚托莉克丝那令人意外的反应,琦莉顿时说不出半句话,只能回视着对方。 十六岁的生日也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琦莉没有主动提及,也没有特别希望对方记住自己的生日。不过与对方相识正好是刚满十五岁时,至今已经一年了,因此稍微用头脑思考一下,又增长了一岁是理所当然的事。 琦莉望着每天的发型都有不同变化,完全看不出一年半内有任何改变的贝亚托莉克丝,心中想着:或许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毕竟对于拥有永恒的不死人来说,一年半就像是琦莉的一个半月左右吧? 「琦莉,妳生气了吗?」 由于琦莉突然沉默不语,贝亚托莉克丝以为她该不会是生气了?于是嗲声嗲气的试探并窥视琦莉的脸色。 「那——好啦,我知道了,明年我会好好帮妳庆生的。」 「不用了,反正妳一定又会忘掉。」 「我这次一定不会忘记——我发誓我发誓!妳想要什么东西?」 「我什么都不需要,所以也麻烦妳克制一下购物欲吧……」 和时间观念相较,琦莉倒希望对方能有点金钱观念。琦莉半睨着眼说完后,贝亚托莉克丝一脸意外。 「为什么?我这样又没有带给别人困扰。」 『相-当-困-扰!』 收音机在一旁吐槽,琦莉的心底也深表认同。微微往头上一瞥,承受极大负荷的巨大行李箱被硬塞在棚架上,随着列车的震动压得棚架嘎嘎作响。 贝亚托莉克丝冲动所买的数量还不至于塞满一整个行李箱,然而当琦莉打工回来,正诧异贝亚托莉克丝竟然难得在家时,她发现公寓的房间俨然成了一间更衣室。贝亚托莉克丝只用眼角瞄了一眼哑然伫立在门口的琦莉,就继续站在镜子前极为兴奋地试穿搭配——不过,贝亚托莉克丝很快便对这样的行为失去兴致,于是以不再穿为由,将衣服全数送给社福机构。事实上,或许这对社会来说相当有贡献呢。 收音机也曾对当事人说过相同的话,结果对方勃然大怒,连收音机一并打包送走,变成琦莉为了取回收音机而费了不少功夫的严重事件。这件事恰巧就发生在琦莉今年生日的那段时间。 「贝亚托莉克丝没有生日吗?」 琦莉突然想起这个问题。「妳还真是直接了当询问一些令人讨厌的事……」之前提及关于生日的事时,曾被贝亚托莉克丝警告过。眼前的贝亚托莉克丝果然脸色骤变,紧绷着脸。 「我不知道啦!或许有,但早就忘了。」 「那么妳的生日就订在盛夏吧!」 琦莉一点也不在意贝亚托莉克丝的态度,反而一派轻松的决定。贝亚托莉克丝不禁诧异地眨着双眼。 「为什么?」 「没关系,明年我也会帮贝亚托莉克丝庆生喔。」贝亚托莉克丝的外表不会变老,所以生日对她来说铁定不是件坏事。况且,琦莉自己的生日也不是正确的日期。 贝亚托莉克丝的脸部仍有些僵硬,顿时一动也不动。片刻后,她将脸撇向一旁。 「拜托别擅自决定,这样我会很困扰。」 『哈哈,其实妳有点高兴吧?』 贝亚托莉克丝斜眼瞪着以揶揄口吻插嘴的收音机。「如果你也想要个纪念日,那就让今天成为那个美好的日子吧。」、『什么日子?』、「你的忌日。」贝亚托莉克丝说着便单手抓起收音机站起身来,粗鲁地打开窗户。 『笨蛋,住手!』 「你只不过是台收音机,竟然敢对人类说出这种自以为是的话。」 『俺也是人类啊。』 旁观一个人和一台收音机相互斗嘴的琦莉,微微露出了苦笑。 即使是明年亦或是后年,贝亚托莉克丝肯定依然是如此美艳、反复无常,有如猫咪的女人;而收音机或许会变得更老旧些,但仍是那个沉不住气、啰嗦又喜欢摇滚乐的下上吧? 琦莉自然而然的认为,明年及后年的生日应该都会像现在这样,继续与贝亚托莉克丝和收音机共同生活。她想着:这样也不错。又将头倚在玻璃上,眺望车窗外的景色。 「……?」 不知何时,火车的速度慢了下来,景物的流逝也逐渐趋缓。 正感到狐疑之际,列车又进一步减速成连跑步都追得上的速度了。最后伴随着轻微的冲击,列车在没有任何东西的铁道上停下来了。 琦莉与贝亚托莉克丝(正提着有如沙包般的收音机不停殴打)相互对看。 「火车停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别问我。」 前后的座位也传来骚动。即使处于这种情形也不可能就此下车,大家等候了片刻,车厢后方的门口出现了列车长的身影。 面对乘客们的诧异目光,列车长显得相当不安。「由于事出突然,非常抱歉。」接着才开始说明事情的原委。 § 「我可以下车一会儿吗?」 不断被叮嘱别赶不上发车时间而获得许可之后,琦莉踩着轻松的脚步,从马口铁的踏板上跃下铁轨。 踏着铁道上的碎石沿着列车旁步行,前方出现一座老旧的月台,角落有一间简陋的车站。列车的前端正停在月台处,火车头的前方则有穿着铁路局制服的列车长和机组人员,还有数名帮忙协助的旅客走到车厢外,正进行着搬移瓦砾的工作。 琦莉帮不上什么忙,于是从旁望着那群人的工作,踩着崩落的水泥块跳上月台。 这似乎是一个荒废许久的车站。 过去在车站后方有个城镇,但是因坐落于西贝里与北海洛两地之间,又没有任何产业,导致人口流失,目前没有任何人居住在此。由于脆弱的月台崩落铁轨上,在清除障碍物的这段时间只得暂时停车。 吹过荒芜月台的内陆荒野之风,令早已习惯南海洛气候的肌肤感到冷冽。琦莉双手插进大衣口袋中,继续往无人的月台步行。 口袋中的手仍习惯性的握着指尖触及的打火机——一年半前,独自在三轮卡车的载货台上醒来的那一天,发现这个打火机落在载货台的一角。这并不是多么昂贵的东西,老实说,或许便宜到对哈维而言,有没有都无所谓。然而自从那天之后,琦莉便一直将打火机放在口袋中,等待哪一天可以物归原主。 ……或许归还的那一天根本不会到来。 琦莉最近开始有这样的感觉。就像这个打火机一样,对哈维而言要不要离开琦莉,很可能只是件无关痛痒的事。尽管一年半对哈维来说不是多么大的问题,然而对琦莉面言,着实历经了相当漫长的时间才让她领悟到这一点。 迎面吹来更为强劲的风,琦莉的大衣衣角与头发翻飞着。琦莉认为:如果母亲的事情告一段落,哈维应该会觉得自己碍手凝脚而想赶快划清界线吧?那么,打火机也差不多可以丢了。 (反正是个便宜货……) 并没有针对任何人,但琦莉不禁在心底埋怨着。 「咦……」 当琦莉轻轻摇头拨弄发丝之际,目光被隐约伫立在灰白色月台一角的某个褐色物体吸引。 虽然看起来像个放在那里的物品,但是那东西却不是被摆放,而是静静端坐着。 那是一只狗毛显得相当杂乱的红褐色中型犬。 牠在残存的剪票口旁直直望着铁轨端坐着。或许是发现了琦莉吧?牠转过头,垂着的尾巴突然摇了一下。 琦莉以为牠应该是在对自己打招呼,然而小狗却漫不经心的又立刻看向前方。 「真不好意思,这是只冷漠的狗,牠只亲近主人而已。」 蓦地传来这句话,琦莉张望四周寻找声音来源,剪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名老人。老人身上的深绿色外套与帽子,是西贝里地区铁路局人员的制服,右手臂还挂着一个镶金边的臂章。虽然年纪与制服的颜色不同,但对方和琦莉之前在东贝里火车上遇见的那位列车长非常相似。 「今天非常感谢妳的搭乘,我是这里的站长。」 老人的手置于帽檐,略微拘谨地打了声招呼。接着又迅速恢复轻松的态度,垂下花白的眉尾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不过这里只有一名站务人员,因此自封为站长。」 「您好……」 跟着打招呼回应的琦莉停顿了一会儿。片刻之后,维持着手插在口袋中的模样走向剪票口。 「这是站长的狗吗?」 「不是不是,这只狗一到周末就会来迎接外出工作的主人归来。镇上的居民们大部分都前往西贝里商业区工作去了。」 「原来如此……」 琦莉漫不经心地回应,目光飘向坐在剪票口旁的红毛狗。小狗又望了琦莉一眼、摇摇尾巴,随即凝视着正前方。 琦莉轻轻笑着走向前,背倚着剪票口的墙壁、在小狗身旁屈膝坐下后,视线几乎与小狗的目光等高,琦莉茫然眺望着应该与映在小狗视野中一模一样的车站风景。 单线铁轨的简陋月台,以及到处破洞的生锈铁网围墙的那一头,是一望无际零星长着灌木的荒野景色。 那些外出工作的人们,究竟有多久不再有人归来了呢? 琦莉的身体快被秋风冻僵了,她用大衣衣襬盖住短裤下露出的双腿,并将下巴置于膝盖上。看来铁轨要恢复畅通似乎还得花上一段时间。 斜上方乍然响起站长的笑声。琦莉转头仰望,站长似乎不好意思地干咳了一声说: 「失礼了,可能会让妳觉得不舒服吧?只不过我觉得,好像变成两只狗了。」 琦莉听了站长的话,眨了眨眼凝视坐在一旁的小狗侧脸。小狗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那对半隐藏在杂乱狗毛中的焦褐色眼睛依旧直视前方。虽然有点失礼,但覆着略显肮脏红褐色狗毛的瘦弱身躯,说白一点只是只丑陋的小狗,态度却流露出莫名的脱俗。琦莉忍不出笑出来。 小狗这次有点抗议般,尾巴拍打了地面两下。 「哈哈,对不起。」 琦莉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道歉。思考了片刻后,她就这么坐着往旁挪了半步,倚在小狗的身侧。 插图038 隐约可以感受到灰尘、砂土和狗骚味,还有手臂隔着大衣所接触到的红褐色毛皮体温,琦莉的身体不可思议的略微暖和起来。听着吹过无人月台的风声,和远处进行修复的工作人员宛如杂音般的对话声,琦莉暂时闭上了双眼。 萧瑟的灰白色月台一角,一头黑发、身穿黑色大衣的少女独自屈膝坐着(虽然也看得见她身旁那条丑陋的红毛狗,但没什么兴趣,因此将牠屏除于视野之外。真是的,那孩子为什么到哪里都会遇上那种东西啊?) 贝亚托莉克丝靠着车窗、托着脸颊,眺望着列车前方的月台。 「说什么十六岁了。」 她蹙着眉嘟喃了一声,目光移回车厢内。 「还真骄傲!她什么时候十六岁了啊?」 『俺之前就知道了。只是她本人没有说,所以俺也没开口。』 「什么啊!好像只有你才是唯一知道的人,真是狡猾,你只不过是一台收音机而已。」 贝亚托莉克丝瞪着窗户旁的收音机,嘟起嘴抱怨。等待列车重新启动的这段时间,大部分 的乘客都留在座位上,因此两个人均压低音量小声对谈。 『即使是这样,俺还是相当感谢妳。因为妳那么关心琦莉。』 「别说了,你是想惹我不高兴吗?我只是在消磨时间,所以觉得陪她几年也无所谓。」 『对妳跟那个笨蛋还有俺而言,几年仅是消磨时间的程度,然而对琦莉来说并非如此。十六年当中的一年半,时间并不算短。』 「……也是啦!不久之前只是个丑小鬼,现在都已经十六岁了,还真骄傲。」 贝亚托莉克丝半感佩半咒骂地重复了刚刚说过的话,目光又飘向坐在月台上的少女身影。这个年龄应该会被搭讪了吧?内心也是半感佩半咒骂地思考着。 即使已经十六岁,仍只是个小孩。然而仔细打量,手脚变得修长,孩子气也早已消失(若问是否是位美女,在贝亚托莉克丝的眼中,还不至于到吸引人目光的程度),而且还流露着成人般沉着的神情——与其说像成人,倒不如说是神情冷淡来得贴切。 「我是不是不该带她来比较好?她在南海洛时还相当开朗,但是自从开始旅行后,便经常露出那样的表情。」 『旅行让她回忆起许多往事吧?特别是搭乘火车时。』 「……我啊……」 贝亚托莉克丝靠着窗缘支着脸颊、叹了口气,玻璃窗瞬间蒙上一层白色的雾气。完全没想到那个笨蛋会把那孩子丢下,至今音讯全无。」 『不是跟妳连络过一次吗?』 「就那么一次啊。」 『即使只有一次,告诉琦莉也可以让她安心啊。不告诉她真的没关系吗?』 「我说过不是不告诉她,是不能说呀!」 贝亚托莉克丝拾起头,以夹杂着略微哭泣的声音响应后,又托着下巴叹了口气。 虽然没有告诉琦莉,不过那位提供有关她母亲线索的人,正是目前身在某处,贝亚托莉克丝与收音机两人口中共通代名词为「那个笨蛋」的男人。一年半前对方要离开之际,在南海洛东部的港口邮局预先留下了连络管道。截至目前为止,贝亚托莉克丝和对方从未事先决定往后的联络方式。不过这次因为有「托付」琦莉这个名目,所以不会完全断绝消息,这才让她勉强点头答应。而对方就仅有那么一次,利用那个连络管道与她联系。 有太多糟糕的理由加在一起,让贝亚托莉克丝难以对琦莉坦白此事。 刚开始,贝亚托莉克丝约每月前往邮局一次。由于对方始终毫无音讯,之后连她自己也完全忘了有这么一回事(理由之一)今年初夏,她去港口附近采购夏装时想起了这件事,于是顺路绕到邮局去看看,结果发现了一个信封。信封上的邮戳日期是距离当时约半年前的秋天,投寄地点是北海洛的教区边境。即使邮局的效率不佳,得花上一两个月的时间才能将信送达……但如果让琦莉知道那封信被丢在邮局好几个月,她铁定会生气,因此无法开口(理由之二)。加上寄信后,寄信者骤然失去音讯,以那男人的个性不可能继续逗留在投寄处这点来判断,在当地留下蛛丝马迹的可能性极低。若让琦莉有所期待,但最后却无法见面,她应该会更加失望吧(理由之三)? 而最后这个(理由之四)才是问题的症结—— 提起那个重要信封的内容物,只有一张潦草写着「琦莉母亲」和情报站地点的便笺(地点究竟是在惑星上有如星星般众多的哪个城镇,对方完全只字末提,直接写着一个街名。还好从邮戳上得知了城镇名称,那个男人的表达能力真是有着无药可救的缺陷),还有一张现今已不流通的老旧纸钞。以那张纸钞代替通行证出示给情报站,应该就可以得知有关琦莉母亲的消息——这是以只有贝亚托莉克丝才能勉强理解的公式,解读出来的意思。 信封内的东西仅有这些。那男人是一个完全不会写些现在人在何处做什么,或琦莉是否安好等关心词句的人。 「……你觉得琦莉看了那封信之后会安心吗?」 『不,应该会更失落……』 「对吧!」 那个笨蛋!两人同时骂道。贝亚托莉克丝打从心底流露出厌恶的表情、瞪着收音机。 「因为那个笨蛋的事和你这般聊天,我也很不爽,明明你只是台收音机而已。」 『真是不好意思,俺也很不爽啊。』 「不能阻止那家伙的你也有责任。」 『俺也是莫可奈何,身为男人有男人的理由啊!』 「什么男人,你只不过是一台收音机罢了。」 贝亚托莉克丝忍不住提高分贝嚷着。隔壁包厢的乘客狐疑地瞄了一眼,贝亚托莉克丝赶紧佯装倾听收音机,视线飘向窗外。 她远眺着月台上的少女身影,回忆起一年半前的那个早晨。 「我还以为她会哭……」 『她就是那样的一个孩子啊。』 「你又装作一副很了解的样子。」贝亚托莉克丝再度提章首量,接着在口中嘟哝了一声:「只不过是一台收音机。」 『关于这点,妳和那个笨蛋的推测都太天真了。那孩子不是会在那种时候哭泣的小孩。』 「哼!」 贝亚托莉克丝的视线离开了月台,不悦地瞪着车窗外那一望无际的荒野。火车奔驰时,荒野的景色明明也没什么变化,一旦静止不动却让人感到快要发狂般的穷极无聊。 那个早上,贝亚托莉克丝对着在三轮货车的置货台上醒来,因发现昨夜还在身旁的人突然消失而露出不安神色的琦莉说明了原委。所谓的说明原委也只是一口气说完:「艾弗朗为了调查犹大的消息而前往首都,因为觉得妳碍手碍脚,所以把妳留下来。我没办法只好暂时照顾妳,可以吗?如果妳不喜欢我,我可以帮忙找其它收容妳的人。」然后战战兢兢等待琦莉的反应。惊讶得张着嘴倾听的琦莉咀嚼那些话之后,仅回问了一句:「哈维办完事情后就会回来吧?」贝亚托莉克丝则露出苦笑回答:「应该吧?」 「……我知道了。如果不会给贝亚托莉克丝添麻烦,我就跟贝亚托莉克丝在一起。」 令人意外的,琦莉立即识大体地如此响应,之后便不再提及这个话题。琦莉的反应令人失望的过于成熟,这样应该没事了吧?贝亚托莉克丝感到暂时松了一口气…… 即使如此,现在也已经过一年半了。说来说去,那男人实在是—— (……太可恶了……) 贝亚托莉克丝感到太阳穴隐隐作痛,她蹙紧眉、叹了已经不知是第几回的气。 那个抛下一位刚满十五岁的少女,并让她等到十六岁都已经过了一半的笨蛋。虽然他没有恶意,但不知哪个末梢神经脱落了。如果这个星球上有神之类的存在,能不能帮他想想办法呢? § 磅…… 隐约的汽笛声乘着拂乱发丝的风而来。琦莉睁开眼睛,凝视笼罩铁轨的砂色浓雾彼端,有一辆火车正从后方逐渐接近琦莉搭乘的那辆,处于停驶状态的火车。 「糟了……」 琦莉顿时感到心慌。然而,她发现正在清除瓦砾的列车长一行人,完全没有意识到后方的火车时,即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她就这样在一旁静观,后方的火车很快就穿过琦莉所搭乘的火车驶进月台。 伴随着彷佛蒙上一层薄膜,缺乏真实感的轻微磨擦声响起后,车轮的转动逐渐趋缓,火车在琦莉面前停了下来。 汪! 坐在身旁的小狗第一次开口吠叫,站起来对着火车摇尾巴。 乘客们从各节车厢门陆续下车,拖着略微疲惫的步伐经过坐在剪票口旁,正抬头仰望的琦莉身边。老站长以沉稳的声音迎接 着每一位通过剪票口的乘客:回来啦!这个星期也辛苦了!西贝里的景气如何?祝你有个美好的周末。 人群穿过剪票口,由四角形的穿堂走出车站外时,每个人的背影都宛如融入外头的乳白色光芒中,一人接着一人,逐渐从琦莉的视野中消失。 最后,当一名穿着连身工作服的男子走下火车时,小狗突然跳起,离开琦莉身旁迎向前去。 「啊……」 琦莉忍不住站起身注视。小狗不再看琦莉也不再凝视前方,一下子贴着主人的脚边一下子又离开、不停绕着他转。主人弯下身抚摸小狗的下巴,小狗似乎非常舒服的垂下耳朵,拚命伸长脖子将鼻尖凑近主人的脸庞。主人一迈步前进,小狗就在主人身旁绕着脚边转、跟着往前走。接着与其它的乘客们一样,一个人和一只狗并行消失在车站外。 咻…… 当所有乘客都下车后,火车喷出蒸气再度驶离月台。 最后仅剩下琦莉、荒凉的无人月台、剪票口,还有穿着深绿色制服的站长。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月台上又再度出现荒野吹来的风,与远处进行清除工作人们的隐约谈话声。 琦莉盯着乘客和红毛狗消失的车站出口,就这么伫立在剪票口旁。 「真羡慕……」 琦莉无意识地低声说完后,自我掩饰般挪开视线、双手伸进大衣的口袋中。大陆北方的秋风取代了刚刚身侧所感受到的微温,冷冽地透进大衣。 「妳是不是也在等候什么人呢?」 结束今天的工作,准备关闭剪票口的站长询问琦莉。「嗯……不过最近觉得,他或许不会回来了。」琦莉露出复杂的苦笑回应。 「为什么不去见对方呢?」 「可是不知道对方在哪里。」 「既然如此,去找他不就好了吗?」 听见站长理所当然地这么说,琦莉一脸惊讶望着工作中的站长侧脸。「嗯。」她语气模糊地响应对方,逃避似地将目光移至脚下。 她后退了数步,背倚在车站的水泥墙上。 去找哈维吧,这个念头至今已经涌现过许多次。 不过,若是因为碍手碍脚的缘故,哈维才将自己留下,那么去找他或许会带给对方困扰。况且,如果哈维真的不打算回来,很害怕自己特地前去找他只是确认了这个事实而已。更重要的是,琦莉一直气对方没有对自己说明只字词组就这么离去,如果自己主动去找他,这样不是太没有骨气了吗? ……说了一堆,结果自己现在却朝着首都的方向前进。 (我在做什么啊……) 自幼便习惯忍耐,因此也乖乖等待哈维的归来。这明明不是一件多困难的事啊…… 磅……! 这回是清楚且深具现实感的尖锐汽笛敲打着耳膜。 「……啊!」 「抬起头,铁轨的修复工作不知何时已经结束,列车正缓缓启动。 「琦莉!妳在做什么啊!」 贝亚托莉克丝从车厢的窗户探出头大喊,用手指了指列车的后方,接着迅速从窗口消失。火车慢慢加速驶出月台。 「哇,糟了……」 「小姑娘。」 当琦莉慌张奔向前时,背后传来站长的声音。 「很高兴能与妳交谈,一直这样独自等候列车真的非常无聊。」 「不客气。」 琦莉边跑边微微回头说了一声:「再见,保重了。」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但她想不出更好的回应台词。 「再见了,祝妳有个愉快的旅程。」 站长拿着帽檐,举起帽子做出道别的动作,依然微笑着。「我很羡慕妳能够去旅行,妳不像我和那只小拘,只能永远待在这里默默等候。」 对于站长的这句话,琦莉感到不解。跑了两三步后忍不住停下来,回头注视着站在剪票口目送自己的站长。 「琦莉,妳不打算上车了吗?」 「啊,我要上车。」 贝亚托莉克丝的声音让琦莉心头一惊,再度转向前方追赶正要驶出月台的列车。站在车厢后门的贝亚托莉克丝抓住栏杆大喊: 「如果妳想永远住在这里,我乐得将妳留下来哦!无人居住的房子可以供妳尽情使用呢。」 「我都说要上车啦!」 嘴上说着无情话语却仍伸出手的贝亚托莉克丝一把将琦莉拉起。琦莉跳上车厢隔着栏杆回望,伫立在月台一角的小剪票口,不知何时已被加速的火车远远抛下。 那是一个以栅栏封锁,完全荒废的剪票口。只有褪色的深绿色外套与帽子,彷佛被还忘了数年般挂在墙壁上,那里已不见站长的身影。 那位站长是从何时开始,一直等待着不可能再度进站的火车呢?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琦莉在列车车门目送的景象中,逐渐远离的尽是车站后方的街景。凌乱的荒废建筑物屋顶,远远看来有如林立的灰色墓碑群。 那是现今已无人居住,被还弃的车站与城镇。 「啊……」 街道上伫立着一大一小的身影。琦莉按住随风飞舞的发丝,仔细凝视着越离越远的街道。 大的身影是一名穿着工作服的人,较小的则是那只红毛狗,小拘端坐在主人身旁目送列车。 (再见了……) 琦莉从栏杆后探出身,微微挥着手。 小狗依旧一副脱俗的模样,尾巴像是道别般摇了两下。 第三话 不哭泣的坚强女孩 「……死了吗?」 总觉得自己低喃的声音不太真切。内心没有任何激动,相当平静地接受了对方提供的消息。也或许是因为,自己从未想过竟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因此当下不知该如何反应。 「情报的来源呢?」 「在『门之镇』曾有人和他接触过,就在今年的冬天。」 「然后呢?」 「被教会兵带走了。」 「为什么知道他死了?」 「被带走时就已经死了。」 「这样啊。」贝亚托莉克丝手上把玩着刚买的香烟盒随意附和。 这里是夜间的繁华大街。贝亚托莉克丝站在路边的香烟铺旁,漫不经心地借着街灯望着来往行人。抱着大件行李的旅客从眼前快步经过,应该是在寻找今晚的住宿吧? 此处是坐落于北海洛教区西南端和西贝里教区边境在线的城镇——是通往首都的必经要道,也是观光客前往北海洛北侧的「门之镇」时投宿的城镇。 「去『门之镇』可以见到你说的那位,曾与他接触过的人吗?」 贝亚托莉克丝的目光就这么凝视着马路,对着身旁自言自语般问道。贩卖香烟的小店内,一名看守店铺的男子悠闲地盯着报纸,也同样自言自语般咕哝着:「如果妳想见他,我可以和知道他住处的人连络看看……不过,这不包括在妳朋友请托的部分,要额外收取费用。」 「……无所谓。」 贝亚托莉克丝在内心咂了咂舌,斜眼瞪着店员点了点头。即使可以不必特地经由他人而直接取得情报,但是却因为拥有众多合作网,所以多少得转手给那些情报网让他们分一杯羹,好收取更多的费用。所谓的情报站就是如此狡猾,吃人不吐骨头的一群人。 「感谢光顾,那么麻烦妳三天之后再来,费用届时再支付也可以哦,我会给妳这个大美人特别的优待。」 「谢谢。」 贝亚托莉克丝毫无诚意地道谢之后,离开了倚靠的路灯灯杆,她看都不看香烟铺一眼,直接混进人潮中迈步前进。她边走边点燃香烟,然后将剩余的香烟连盒塞进风衣口袋,竖起衣领阻挡北方大地深秋的户外空气。 进入身为首都教会中心的北海洛教区后,街上的气氛明显严肃起来。虽然教义中并未明文规定禁止抽烟,但很少人会在街上正大光明地抽烟。错身而过的行人中,有些人直接蹙起眉头,贝亚托莉克丝却视而不见,快步穿过人群。 贝亚托莉克丝在琦莉面前总是有所克制,但独自一人时随自己高兴应该也无妨吧? (因为抽的烟和那个笨蛋相同品牌,可恶……) 并非故意,但她和艾弗朗那笨蛋连喜欢抽的香烟品牌都相同。贝亚托莉克丝并不是刻意顾及琦莉,而是因为不想特别去留心这种事,因此在琦莉面前自然就很少抽了。 (不可能死了吧……) 她的双手插入口袋中,视线越过袅袅的香烟烟雾,望着夜晚的街道与经过眼前的行人背影,内心消化着截至目前为止听来的情报。 艾弗朗在此镇得知有关琦莉母亲的消息,于是将便笺托付给方才的情报站,寄给在南海洛东部的自己。那是去年秋天的事情,和邮戳上的日期吻合。 而且根据传言,同一年的冬天,首都的某个秘密机构发生被入侵的骚动事件,似乎还动用了不少警卫兵。除了知道教会出资成立的那个机构,似乎在高度能源文明时代的发电厂遗迹内,从事一些不可告人的事之外,详细的情形连情报屋的情报网也无法掌握。不过,那里恐怕就是之前艾弗朗说过(他本人并不想说得过于详细,是自己强迫对方说出),居住在宇宙飞船遗迹内的那名男子待过的机构吧? 入侵者似乎在那个机构中掌握到什么秘密——这个话题在情报网之间持续沸腾了一段时间。有些人想购买相关情报,却听说即使动员许多人四处搜寻,但入侵者却自此行踪不明。不久后,传书有人在「门之镇」目击到与入侵者应该是同一人的尸体,身中枪伤的还体被教会兵带走,最后徒留众人遗憾,那个话题不久便自然而然消失了。 去年秋天,从位于教区边境的此镇出发前往首都;同一年的冬天,潜入首都内的秘密机构;接着,尸体在首都必经要道的城镇发现——预想的行动路径以及应该是艾弗朗本人的目击情报并无相互抵触。这似乎是个准确率极高,值得信赖的情报…… 贝亚托莉克丝叼着烟,叹了一口气。 两人之间,总有一个人会先被杀死或被逮捕的一天(由于这是极为理所当然之事,因此从未特别想象过),那个时候认为:即使多少会感到寂寞,但绝不可能会萌生多么刻骨铭心的情感。然而,现在的情况不同了。 (如果真的死了,我可是会诅咒你。真是的……) 拜托别将琦莉的一生丢给我照顾。毕竟我们只是短暂的约定,所以你得好好来带她回去。 情报的可靠性似乎相当高……正因如此,才更希望是一场乌龙。 § 琦莉仰望钉在路灯灯杆上的金属路牌一会儿后,视线落在手中的老旧火柴盒上。 她比对着牌子上的街道与印在火柴盒上的住址。 「应该在更里面吧……?」 目前的所在位置为四路十三号,而琦莉寻找的住址则是四路四十七号。刚刚经过这儿走进这条路的尽头后,面对马路的地址只到三十号,三十一号之后似乎必须折返,继续朝后走。 这应该是酒馆之类的火柴盒。印刷已经模糊到几乎无法看出店名与住址,只有住址的部分有人用笔描绘出文字,这一点也令人费解。 她们在傍晚前抵达了目的地——教区边境的车站。琦莉下车后便跟着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沉默寡言的贝亚托莉克丝,前往位于繁华大街上的香烟铺。那是一间极为常见的小店铺,店员也是一名长相普通、毫无特色且不亲切的男子。贝亚托莉克丝将一张罕见的纸币递给店员,说了一两句话之后,最后用手指了指卖场中某品牌的香烟。店员递出一盒贝亚托莉克丝指定的香烟和卖场中没有贩卖的老旧火柴盒。 贝亚托莉克丝迅速确认火柴盒的两面后,交给琦莉:「我还有一点事情,妳先去这个地方。」 琦莉一头雾水。 「真摸不透贝亚托莉克丝在想什么。」 转进四路十三号建筑物旁的小巷中,周围已经没有任何行人,琦莉才敢对着收音机低语。平常啰嗦到令琦莉心烦气躁的贝亚托莉克丝,对于这次旅行的事却守口如瓶。不过,这也是因为与某人在一起的关系,早已习惯别人懒得说明。因此,不加以追问的自己也要负点责任吧? 『那女人或许也有许多考虑。』 收音机意外的替贝亚托莉克丝说话。虽然琦莉并未期待收音机认同自己的话,但内心仍感到些许不悦。她瞪着小巷的出口,边走边噘起嘴说: 「下士也变得有点奇怪,最近似乎都附和着贝亚托莉克丝。」 『妳在说什么孩子气的话啊。』 「我没有。」 被说是孩子气的琦莉,不禁语带不悦的回应。她压抑声调,尽可能以成熟的口吻继续说: 「……你是不是隐瞒着什么事?」 『没、没有隐瞒什么事啊。』 「那么我知道了,因为贝亚托莉克丝是位美女。」 『嗯,算是美女啦……我说啊……』虽然琦莉没有特别的意思,但收音机却慌张地反驳他自己的话:『妳可别想歪,俺刚刚说的是一般人的看法,和俺怎么想一点关系都没有。』 琦莉也很想问问下士本身的看法如何,但还是先暂时将那个问题置于一旁, 低头用可疑的眼神瞪着收音机。 「那么,是不是隐瞒着什么事?」 琦莉继续刚刚的质问。收音机的喇叭仅传来啪啦啪啦的奇怪声响,并没有即刻回应。 「……下士,我已经不是小孩了,如果有什么事……」 当琦莉焦急得催促之际,正巧穿过小巷走出了后巷,看见躺卧在路旁的流浪汉投以狐疑的眼光,琦莉只好闭上嘴巴。 那间香烟铺所在的车站前方,是一条相当繁荣的旅馆街。然而离车站越远,热闹的气氛就越像一场虚幻,不仅行人稀少,矗立的建筑物显得冷清寂寥,连路灯的间距也较为宽广。来到离车站有段距离的这里,已看不出丝毫因朝圣者而洋溢热闹气息的旅馆街风貌。路灯投射成光影交错的昏暗空间一角积着垃圾,垃圾堆中可以瞧见那些为了避寒而躲在其中的流浪汉。 琦莉仰视街灯杆上的路牌,确认刻着四路四十七号的字迹后,视线移至眼前的建筑物。 门上垂着一颗毫无装饰的电灯泡,朦胧映照着小小的招牌。 现场演奏&酒吧「阿德鲁夫-萨克斯风亭」 「现场演奏&酒吧……」 琦莉低头看着手中的火柴盒,虽然店名模糊得难以辨认,现在却觉得似乎可以隐约判读出现场演奏&酒吧的字样。 推开沉重的金属门,透出了些许暖气、酒臭味还有某种乐器的声音。是管弦乐吗?琦莉边想边将门再开启一些窥视内部,狭窄昏暗的入口那一头,笼罩着朦胧的黄色灯光。 这间店并不宽敞,灯光适中的酒吧内设置了数张桌椅,不过座位上只坐着几个人。在零星突起的顾客头顶那一头,有一个小小的舞台,只有那里的灯光较其它地方明亮,一位将粗壮身体勉强塞进深色三件式西装的男子,正认真地低头吹奏管乐器。那是琦莉在寄宿学校的音乐课中从未见过,有着不可思议形状的乐器。 『哈,原来是萨克斯风啊……』 收音机满心感佩的小声叹息,琦莉也因而得知乐器名。 当琦莉伸长脖子窥探时,恰巧与站在酒吧侧边吧台,正擦拭着玻璃杯的人四日相交。对方是一名穿着立领衬衫搭配黑色背心,穿着一身典型的酒吧老板装束,却相对失去特色的中年男子。 「欢迎光临。」 即使面对当场僵住的琦莉,老板的表情依旧毫无变化,仅以平板的语气说了这么一句后,又垂下眼开始擦拭玻璃杯。真是冷淡啊!脖子下方的收音机讽了一声。 舞台上继续演奏着萨克斯风。琦莉的视线越过座位席间的顾客头顶、望着舞台,战战兢兢地往里面走去。 老板瞥了眼站在吧台前的琦莉,低声问: 「需要为妳准备汽水或是什么饮料吗?」 「不用了。这个——」 听到对方客套的淡然语气,琦莉连忙从大衣口袋抽出左手,在吧台上摊开紧握的准头。老板一见到琦莉出示握在手中的火柴盒,那对细长的眼睛只睁大了一下。 「有人要我拿着这个到这里来……」 「这不是我们店里的火柴盒。」 接下来,琦莉完全被冷落一旁。她没料到对方会有那样的反应,心中感到相当困惑而陷入了沉默。贝亚托莉克丝仅指示琦莉前来这个地址,但她一点儿也不知道,来了之后该如何是好。 当琦莉低头对胸前的收音机求救时,眼前的吧台上出现了一个玻璃杯。 细长的玻璃杯中注入了淡琥珀色的液体。琦莉愣愣地盯着数个相连的小气泡从玻璃杯底往表面窜升,头上传来了老板的声音。 「请喝。」 「不好意思,我不能喝酒……」 「这是姜汁汽水,妳喝喝看。」 呼应着亲切的用字遣词,老板的声音似乎也变得柔和起来。在对方的催促下,琦莉坐上吧台高脚椅,手伸向不断冒着小气泡的玻璃杯。 「妳在这里等一下吧,不久后就要开始了。」 老板只说完这一句,便又继续默默擦拭玻璃杯的工作。 什么东西要开始了?琦莉满头雾水俯视收音机,但收音机似乎也有着相同的疑惑,仅发出尖锐的杂音。琦莉将高脚椅转了四十五度,望着身后的酒吧。 一对男女在中央的座位上谈笑着,离他们稍远之处,有一名男子倾着玻璃杯静静独饮。接着望向酒吧角落,一名客人趴在散落着数个空杯子的桌面上睡着了——即使加上琦莉,顾客的人数也可以用一只手算完。不仅如此,这里虽名为现场演奏&酒吧,但似乎没有人倾听舞台上的演奏,表演者在舞台上认真演奏的萨克斯风乐声,在酒吧中寂寥地回荡。 以时间带来看,此时应该更为热闹才对。这是一间何时关门都不足为奇,冷清至极的店。 (不知道贝亚托莉克丝在做什么……) 琦莉浑身不自在的坐在椅子上,转回吧台。嘴巴轻轻靠近玻璃杯,将杯子一倾,冰块喀啦喀啦地触碰嘴唇。夹杂甜味与些微苦涩的复杂口感,以及气泡少了点的微弱碳酸刺激,瞬间于口腔内蔓延开来。 由于无事可做,因此琦莉花了点时间,忍耐着将杯中的汽水喝光。期间除了中间座位的那对男女加点一次外,老板始终静静地擦拭着玻璃杯。单调的中板萨克斯风乐曲,就像是不停重复转动的唱片,整个酒吧弥漫着佣懒的气氛。 「这哪是现场演奏&酒吧?根本没有现场演奏啊!」 那对男女结帐离去时,男于在门口对着身旁的女子如此抱怨,琦莉这才察觉不对劲。 此时差不多已经接近打烊的时间,但贝亚托莉克丝还是没出现。闲得发慌的琦莉浮现回去的念头时,听见了男子的话,她心头一震、转身望向酒吧。 独自前来的男客也将钱置于桌上后离去,比刚刚更加昏暗的酒吧角落,只剩下那名酪酊大醉的客人仍趴在桌上熟睡。舞台上萨克斯风的演奏者,还有方才所听见的管乐声全都消失了。 事实上,并不是消失了,而是其它客人从一开始就看不见这些景象。 「差不多是时候了哦。」 脑后传来老板的声音。琦莉转向吧台,其它仍有许多该整理清洁之处,但老板却依然只是擦着玻璃杯。琦莉一脸疑惑,视线再度转回酒吧。 (咦……?) 与数秒前完全回异的景象,让琦莉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双眼。 方才的冷清就像谎言一般,酒吧内不知何时聚集了许多客人,显得热闹非凡。每个人都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谈笑着,还不时望着后方的漆黑舞台,似乎正等着什么开演。 (这些人是……?) 砰……砰——…… 此时传来弦乐器调弦的声音。酒吧的喧闹呼应着调弦声,顿时安静。 在缓缓渲染开来的灯光下,舞台上的景象一点一点地浮现。刚开始称不上是音乐,只是团员们各自按照自我的喜好调着音,然而过不了多久,并非蓄意配合的乐声自然而然地彼此融合,开始演奏起中板的乐曲。 琦莉在高脚椅上半挺起身,她的视线越过那些在座位上聆听演奏的顾客头顶,惊讶地凝视着舞台。那是一组四人乐团,是两种弦乐器加上一个鼓与萨克斯风的罕见组合,由负责弦乐器的一名乐手身兼主唱。虽然四个人全都是年约四十多岁、穿着深色西装的中年男子,但改变衬衫、领带和裤子吊带搭配方式的随性穿法,却略显帅气。 简短的介绍词结束时响起了喝采。喝采尚未停止之际,紧接着就进入正式表演,换成快板的热闹乐曲了。 似曾相识,不,是似曾听闻、相当耳熟的旋律——琦莉思考了一下,迅速领悟其中原由。 『啊 ……』 脖子下方传来收音机近似叹息的感叹声。没错!由于收音机的喜好,琦莉也有好几首歌曲重复听得足以朗朗上口。那是地下游击队电台播放的,被教会禁止的摇滚乐。 『哦,真像是作梦一般,竟然能够听到乐团的现场演奏……活着真好,不,是死了真好……』 「哈哈,好奇怪的说法。」 琦莉小声响应着一副感动至极、陶醉低语的收音机后,也轻闭双眼仔细倾听弥漫酒吧的音乐与歌声。 第一首曲目演奏结束,宾客中再度响起掌声。当琦莉也在后方小声拍着手时(下士只是小声喊着『安可……』,但想必他也在收音机内拍手喝采吧?)—— 「雪莉!」 她听见有人呼唤着一个意外的名字。 琦莉错愕地停止鼓掌,目光从远处的舞台移至眼前的酒吧。坐在席间的一名客人激动地踢翻椅子站起身,睁大双眼望着她。旁边的人听见声音也跟着转过头,琦莉不禁反射地在椅子上端正坐好。 「雪莉!太好了,妳没事啊!」 「这段时间妳怎么了……」 以最初开口的男子为首,看起来像是常客的人们迅速往吧台周围聚集过来,陆续开口询问。琦莉瑟缩着身体抱紧收音机,抬头望着包围自己的人群。 「不好意思,雪莉是我母亲……她已经去世了。」 琦莉战战兢兢地开口。其实应该有更委婉的说法,但她仍直接说出口,围过来人们的兴奋情绪顿时被浇熄。「啊,说得也是。」不知是谁非常失望地说。 琦莉觉得是自己的关系书气氛变得如此,于是在椅子上缩着身体。 「喂喂,大家好好欢迎她吧!她可是雪莉遗留下来的小孩哦!」 人墙后方传来一个音调沉稳的男声。客人们微微挪开了一个空间,站在琦莉眼前的,是刚刚一直在舞台上吹奏萨克斯风的男子。对方看起来较其它团员稍微年长且深具威严,这名男子应该就是乐团的团长吧? 「妳是琦莉吧?」 「……是的。」 缩着身子的琦莉点点头,此时人墙又传来「哇!」的欢呼声。 「琦莉?那个小不点?是真的吗?」 「哇,妳长大了呢,和雪莉长得真像!妳还记得我吗?」 「我呢?我呢?」 「笨蛋,怎么可能记得,她当时还那么小。咦,那时候是几岁啊?」 「啊、嗯……」 询问接踵而至,琦莉根本无法回答,只能不断开合着嘴。乐团团长站在那群情绪高昂的人们身后,嘴角浮现出一抹笑容。 「尽情欢乐一下吧!今晚要做一场最棒的现场演奏。」 团长丢下这么一句话之后,又返回团员们正在准备演奏下一首曲目的舞台。 第二首虽然是中板的曲子,但那是一首带着俏皮感的轻松乐曲。当演奏一开始,酒吧再度笼罩在热闹的乐声中。「这里,这里。」在围聚身旁的客人劝诱下,琦莉在靠近舞台正中央的座位坐了下来。 突然成为话题的中心的琦莉感到不自在而全身僵硬,只好凝视着在头顶上交错的开朗喧闹。用鞋子或是指尖打着节拍聆听音乐的人们,单手拿着啤酒杯或玻璃杯,热烈谈论着过往的人——琦莉发觉,他们的对话中频频出现「雪莉」及「犹大」等字眼。 「下士……」 琦莉目光朝下低语了一声,沉浸在乐团演奏中的收音机,对于琦莉的叫唤完全没有反应。琦莉半无力地在心中苦笑,然后将收音机从脖子上取下,尽可能将它置于靠近舞台的桌子前。 「雪莉曾在这里打工一阵子哦,带着年幼的妳突然来到此镇。」 听见亲切的攀谈,琦莉转过头仰视坐在邻座的客人,对方就是第一位发现琦莉而开口大喊,是个亲切和蔼的微畔男子。 「不记得了吗?」对方问道。「那也难怪。」见到琦莉摇摇头,男子颔首继续说:「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呢?我已经失去了时间感……妳现在几岁?」 「十六岁半。」 「啊!那么应该已经过了十五年,没想到那么久了。」 瞇起双眼回忆着往事,如此说着的男子仍然非常年轻,应该不超过二十五岁吧?接着,男子自嘲般轻轻笑了。 「我以前也相当迷恋雪莉呢。虽然她带着小孩,但是人长得漂亮又不摆架子,所以是这里的常客所迷恋的对象。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和犹大在一起了。那个死脑筋的人究竟有哪点好?不是啦,犹大虽然是个好人,但我——」 男子东扯西扯,结果变成失恋的诉苦。盯着对方侧脸静静聆听的琦莉,忍不住笑了出来。 「对、对不起。」 「没关系,哈哈。」 看见琦莉慌张敛起笑容,对方反而不好意思地笑了。 「别管我说什么了。能和妳见面真的很开心,妳实在是像极了雪莉。」 「真的那么像吗?」 琦莉回忆着在「砂之海」相遇的母亲容貌,询问对方。一头黑发、一双黑色的膛眸、朴实的脸型,或许外表上的特征确实相似。然而,自己尚未拥有母亲那种,令人印象深刻沉稳氛围的特征。琦莉总觉得,自己永远不可能具备那样的特质。 「长得很像哦。」 身旁的男子微笑附合,然后转过身、指着琦莉刚刚所坐的吧台方向。 「妳自己看啊。」 吧台前出现一名女子的身影。 时而忙碌地四处端送着酒和菜肴,时而爽朗地与常客们交谈,偶尔歇口气聆听乐团的演奏。长及背部的黑发于脑后绑成一束,白色罩衫搭上简朴黑色围裙的打扮和她极为相称—— 「妈妈……」 琦莉转身从椅子上站起,就这么呆住不动,凝视着伴随微弱的杂音,浮现在昏暗空问的那个景象。 穿着围裙的母亲流露出和蔼的笑容,看着吧台一角。坐在昏黄灯光酒吧内较黑暗之处的,是一名常客。那砂色的落腮胡和粗壮的体格,清楚残留在「砂之海」时经历的记忆之中。 另外,还有一人正无聊地坐在那名壮汉的双膝间。那是一个还无法认知自身事情的年幼小女孩,然而当母亲一走过去,小女生便抬起头、露出略微羞怯的笑容。 (是我……) 宛如播放着褪色的模糊影片般,酒吧一角映出三人幸福的模样,而背景音乐则是乐团的现场演奏—— 插图055 「真的很像一家人。」 身旁那名在椅背上支着脸颊、眺望相同景象的男子,感到怀念般地微笑着。 「犹大是个冷淡的家伙,妳却和他相当亲密。虽然从外表看不出妳和他很亲,但只要我或其它人想抱妳,妳一定会用力推开逃走。」 「哈哈哈……」 连琦莉都觉得那是极有可能的事,她不好意思地笑着回应,硬生生将眼眶深处涌起的炽热液体压抑下来。她紧紧咬住双唇,在大衣下握紧拳头。 还不能哭泣。 早已下定决心,现在还不能哭泣。 在映照着室内的昏暗灯光下,影像逐渐淡去。残影的碎片纷纷散开,变成了噪声粒子,最后融人黑暗之中。 应该是过去众集在此的那些人们,其记忆残留在这个空间吧……总觉得似乎还可以看见什么。琦莉的眼神无法离开已不再显出任何影像的酒吧一角,就这么立于桌旁一动也不动。 背后乐团演奏的乐曲变成了略微感伤,但带着些许暖意的慢板抒情歌。 「我和母亲在这里待了多久?」 琦莉的目光依旧无法挪移,仍处于若子出神 的状态,询问着身旁的男子。「唔……妳们无法在此久留……」对方难以启齿般痛苦响应。 琦莉缓缓移开目光,环视因乐团演奏而情绪高涨的酒吧。 愉悦沉醉在音乐与酒精之中的常客们,还有虽然站在简陋的舞台上,却骄傲地承受着灯光照耀,继续演奏乐曲的四人乐队团员。 眼前所呈现的,是热闹且平和的酒吧景象。然而,这里并没有酒吧之中特有的酒臭、烟雾和窒息的闷热,以及满溢着人类活力的那种浑浊空气与气味。 琦莉回头望着身旁的男子。 「你和这里的人是……」 她犹豫了一下后开口: 「是怎么去世的呢?」 § 约在八十年前的那场大战结束后,教会直接进行「疲惫社会之救济」,并顺理成章的以领导者之姿统治整个星球时,有许多音乐成为被限制的对象。依据教会的基准,那些低俗、粗暴且不信奉神的歌词,以六弦或四弦的弦乐器和鼓为主,弹奏着杂乱无章噪音的摇滚乐,也是被禁止的音乐种类之一。 公然演奏那种野蛮音乐的现场演奏&酒吧,在教会眼中无疑和游击队电台一样,是企图暴动的异端分子所聚集的场所。因此一旦被发现,当然就会被教会兵驱离并彻底扫荡。 教会兵袭击这家店,是距今约十五年前的事—— 「……他们彻底搜索,冷血无情的程度令人惊讶。或许是要给其它同业一个杀鸡儆猴,不仅是和这间店及乐团有所关连的人,连常客也全被逮捕,抵抗者则当场杀死。」 在熄灭灯光的深夜现场演奏&酒吧中,只有吧台附近笼罩着微弱的黄色灯光,身穿黑色背心的老板正擦拭着玻璃杯静静述说。 「原来如此……」 贝亚托莉克丝在吧台上托着脸,盯着自己香烟前端升起的细缕烟雾,对于老板叙述的陈年往事,懒散地随声附和。 贝亚托莉克丝在打烊前几分钟才来到店里,正思考着该如何对琦莉开口之际,深夜的秘密现场演奏开始了,于是她就这么倚在门口倾听乐团的演奏。虽然那不是她喜爱的音乐,但却有着一股令人怀念的味道。 过了午夜,当演奏结束,聚集的宾客便相继消失。店内恢复原本的闲散与静谧时,留下的人只有老板和一名烂醉如泥的客人,另外还有在酒吧角落沉睡的少女。 「在搜索的混乱之中,硬是将雪莉和琦莉两人托付给犹大,让他们先逃离此店。犹大说什么也不答应,但年幼的琦莉得有人保护离开,加上老板半威胁地说服:万一你被逮捕而使真正的身分曝光,那事情就不会只是以彻查禁乐善了。而是会被冠上藏匿不死人的重罪,那些无事的人全都会被杀死。有太多人不知道你的事,你想要牵连那些人吗?」 在老板的叙述当中,屡次出现的「老板」另有其人。 据说事件发生当时的老板,和乐团团长一同被视为主嫌而处刑。现在经营此店的男子,是过去乐团的其中一名团员,他在事件发生后数年才被释放。男子将已变成废墟的此处更换店名,悄悄开了新的店。「由于我的地位较低,类似嫌犯候补,因此从主嫌名单中剔除。如果一起被处死,或许会比较好吧?」男子自嘲说着并露出了还憾的苦笑。 「在这里开始营业后不久,只要过了打烊时间就会感觉到有人的样子。越晚越热闹,接着还会听见令人怀念的音乐,我知道是同伴们回来了。或许就是为了提供一个让同伴们尽情狂欢的场所,我才得以存活下来。」 「老板,你是不是拥有感应能力?」 「只有一些而已。」 贝亚托莉克丝上下晃着嘴角的香烟,深感兴趣地抬头望着垂眼颔首的老板。虽然除了琦莉之外,也曾遇过感应能力强的人类,但这的确是相当难得的事。 「听说雪莉也拥有这种能力。因为她的女儿拥有更强的资质,所以雪莉才会带着孩子离家出走。她并没有告诉我们来历,所以详情我也不清楚。」 「最终还是不知道有关那孩子父亲的事啊……」 贝亚托莉克丝喃喃自语地思索着。名为雪莉,来历不明的女子带着年幼女儿辗转来到此店,开始在这里工作,然后与常客犹大相识(听说这个男子也是突然出现,在镇上协助消防工作)。教会兵来搜索的时候离开了这里,之后便不知去向。将此事与先前听艾弗朗提及,在「砂之海」经历之事串连之后,恐怕是他们原本打算直接逃往西贝里却失败了。因此采取迂回的路线,从极东的港口经由东贝里进入西贝里。 总之,已经可以确定琦莉的父亲并非犹大。关于这一点,早在和艾弗朗谈论之时,两人均猜测到应该不可能了。根据艾弗朗所言,那个极为禁欲主义、正经八百的男人,并不是那种未考虑自身立场,就不负责任让人生下小孩的傻瓜(因为你是笨蛋,所以会冲动地做出这种事吧?当自己半揶揄调侃艾弗朗时,对方竟然露出不是开玩笑也不太认真的老实表情,真是个大傻瓜)。 这么一来,琦莉的父亲到底是谁呢? 贝亚托莉克丝觉得,如今这已不是那么重要的事。因为对那孩子来说,与身世和过去所发生的事情相较,现在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 贝亚托莉克丝移动支着的下巴,转头望着酒吧。不知何时喝得烂醉如泥的客人,正趴在角落的桌子上流着口水昏睡着,她的目光无视这人,移向酒吧后方。 昏暗之中残留着一盏微弱灯光,照着无人的舞台以及在舞台前方桌上托着颊,正熟睡着的少女侧脸。舞台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未曾使用,积满了灰尘。而刚刚那些在酒吧中发出喝采的常客们,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桌子上的收音机传出夹着噪声的微弱弦乐声,取代了乐团的现场演奏,微微环绕着少女周围的空间。 (该怎么办啊?真是的……) 贝亚托莉克丝叹了口气。 她以为只要来到这个城镇,或许就能掌握到艾弗朗的行踪。如此一来,便可以将那张便笺拿给琦莉、告诉她事情的原由,再由她决定今后的行动…… 但目前得知的讯息,只有或许已经死亡的不祥情报。 贝亚托莉克丝感到极为火大。她仔细一想,自己为什么得为了琦莉和那个笨蛋的事情如此伤神。不管是生还是死,反正那个笨蛋根本就懒得用一根末梢神经去留意,自己究竟有多么担心这一类的事。 「老板,给我一杯酒,最烈的酒。」 贝亚托莉克丝再度转向吧台,倏地开口。仍然擦拭着杯子的老板为难地蹙紧眉头。 「早就已经打烊了。」 「事情是可以变通的啊!给我酒——」 无法再这么继续下去了!贝亚托莉克丝嘟哝着往烟灰缸捻熄香烟。 注入琥珀色液体的玻璃杯一置于眼前,贝亚托莉克丝随即仰头一饮而尽。「啊——那么贵的酒,慢慢品尝啊……」老板手上拿着来不及端出的冰桶,夹杂着叹息叨念。 § 「尤利乌斯少爷。」 尤利乌斯让外面的守卫看一下自己的脸,便穿过拘留所的门。他一走进建筑物内,独囚房的守卫便从里面上前迎接。 嗯!尤利乌斯简短回应,跟着前方的守卫在并列着多人牢房铁栅的走道前进,两人的脚步声在单调无趣的水泥墙与天花板之间异样地大声回响。几名有如断了气般、躺在多人牢房角落内的囚犯射来吵死人的眼光后,又马上嫌麻烦似地挪开视线、翻过身。 尤利乌斯瞥了一眼宛如被吸走生气的囚犯们那潦倒的模样,弥漫于建筑物内的铁锈与排泄物味道让他不禁皱起眉,都已经来了数次仍无法习惯这种气味。他无意去适应,因此不 予理会。 「尽管如此,也不需劳驾您特地从首都前来……」 「没关系,反正刚好放温书假。听说可以说话了?」 「姑且可以这么说。」 通过多人牢房的区域,钻过为了隔开通道而装上锁的铁栅门,走下非常陡斜且狭窄的阶梯后,就进入一整排有着小格子窗户铁门的独囚房区域。和多人房比起来,此处因为使用率低,而且人数稀少的关系,污秽的气味多少淡了一些。尤利乌斯放心地喘了一口气,取而代之的,是铁锈的气味更加明显。从墙壁与地面渗出的湿冷空气紧紧黏附在皮肤上,尤利乌斯的身体微微颤抖,他竖起披在神宫服上的外套领子。 守卫在位于最里面的某间独囚房前停下脚步,透过小窗户确认了内部状况后转过头。 「虽然能开口,但不知能不能对话。」 「没关系,我会试着和他交谈看看,开门吧。」 「可是会有危险——」 听见对方畏怯地响应,尤利乌斯皱紧眉头、回视守卫的脸。 「他的行动力已经恢复到那种程度了吗?」 「不,我想他应该还无法动弹,可是……」语气含糊不清的守卫窥视着尤利乌斯的脸色,接着又理直气壮地继续说: 「他是不死人啊!」 「那又怎么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失去控制乱咬人。」 「……」难不成把他想成猛兽的一种还是什么了吗? 或许是察觉到尤利乌斯逐渐失去了耐心,守卫嘴中含糊道歉后,取下挂在腰上的一串钥匙。他小心谨慎地将钥匙逐一插进四个钥匙孔中,最后打开门闩。伴随着生锈的磨擦声响,厚重的铁门被推了开来。守卫的身体往侧边一闪,挪出可勉强供一人通过的空问。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是我的责任……」 「我知道,我一个人去谈。一进去后就将门关上。」 「知……」 守卫的话还没说完,便赶紧后退两步挪出门前的空间。尤利乌斯步上对方刚刚所站的位置,当他一踏入独囚房,背后旋即传来沉重的声响,随即被关上的门还确确实实地上了门闩。比开门时的动作还快啊!尤利乌斯在心中嘲讽着。 低矮的天花板仅垂着一盏电灯泡,铁锈色的灯光映照着整个独囚房。这是一间相当狭窄的囚房,只需五步便可从一端走到另一端。尤利乌斯很快地跨出了一步,因此与蜷曲躺卧在房内角落的人影之间,隔不到三步的距离。 「喂,还活着吗?」 尤利乌斯开口后静待了半晌。过了几秒,人影微微动了一下,挪动贴在地面上的脸颊仰望尤利乌斯,但立即又兴趣缺缺地闭上了眼。 尤利乌斯叹了一口气、放弃对话,隔着三步的距离观察对方。 对方的体力似乎尚未恢复,看起来相当孱弱。然而,除了贴在右眼和右脸颊几乎覆着半张脸的大块纱布之外,醒目的外伤大都已经消失了,终于又恢复到像个活人的模样。 上个月来探望他的时候,对方的脸部还残留着犹如被辗毙的尸体般惨不忍睹的伤痕,根本无法辨认,也不能张开嘴。还因为喉咙受创而呈现无法说话的状态。尽管伤势如此严重,但似乎仍保有意识。由于每隔一个月前来探视情形时,对方总是用仅剩的一只红铜色眼睛瞪着自己,因此对方应该认得自己。即使是不死人,右手的义肢也无法自行康复。歪曲的金属骨架和缆线相互缠绕,变成破铜烂铁的义肢自上臂垂下、横躺于地上。 尤利乌斯想起去年冬天刚捡到这名男子时的事。虽然只是将他丢在这里,但经过半年后,他竟然可以从那个几乎没有呼吸的状态恢复到这种程度,让尤利乌斯亲眼见识了不死人的实际生态,也再次感受到那种未知的不安。 ……但也有一种对方如此凄惨,程度应该也远超过一般人的感想。若是普通人早就死了,而对方却无法安祥的蒙主宠召,只能慢慢啃噬着有如被折磨杀害般的痛苦,一点一点的再生。 「……什么事啊……」 可能是感受到紧盯的视线而不悦,对方郁闷的皱着眉开口。那声音依然沙哑,说话也还口齿不清,不过这是带回对方后,第一次听见他开口。 「你进入首都有什么目的?」 「……」 尤利乌斯以拷问的语气提出质问,对方却来个相应不理。好不容易差不多可以与他对话,此时沉默却又再度降临。尤利乌斯无奈地将语气和缓一些,话锋一转改问私事。这也是他始终最想问的一件事。 「来首都的只有你一个人吗?琦莉呢?」 对方这次并没有漠视他的问话,经过一段冻结般的空白时间才不悦地冷淡回答: 「……没有必要告诉你——」 「我说啊……」尤利乌斯短叹一声:「我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吧?如果没有我,你早就死了。」 「多管闲事,小毛头。」 「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小鬼。」 对方不悦地咂舌又重复说了一次。他自己的态度岂不是更像小孩吗?尤利乌斯即无力又不满地噤口不语。 那年冬天在横渡「砂之海」的船上与他们初次相遇,至今已经快两年了。当时自己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小,事实上,也许真的很孩子气。然而自己从那之后汲取了许多知识,身材也长高了。最近除了神学生的课程和工作外,自己也开始接受武术的训练。 印象中,以前得抬头仰视对方,而现在却是低头俯视。这当然是因为对方躺着的关系,不过两人的身高似乎仍有段差距。相信再过几年,自己的身高与年龄一定可以追过对方,如此一来,应该就不会被琦莉视为小孩了吧? 「琦莉到底怎么了?她还好吗?她不知道你在这里吧?」 「……烦死了!这与你无关吧?」 「不是这个问题,我的意思是,难道琦莉不担心吗?」 尤利乌斯想办法克制着因对方一贯无情反应而涌现的焦躁,耐着性子反问。不清楚这家伙究竟是基于什么样的原因独自来到首都,也不知道琦莉目前在哪里做什么?但至少可以确定,发现这家伙后的半年来,他们两人完全没有联络。 「你不想见她吗?如果知道她在哪里,我可以帮你联络——」 「你烦死了!」 尤利乌斯热心地猛说,但对方不愿继续对话的冷漠反应让他沉默。就在此时,对方再度微抬脸颊,紧闭的左眼略略睁开,让人联想到赤红血液的红铜色眼眸朝上直瞪着他。 「……你再继续这个话题看看,我就杀了你。」 可以感受到对方那更加低沉的声调中带着威吓,尤利乌斯不禁吓得屏住气息。不知何时会被咬——刚刚守卫那句被自己所否定的话,倏地充满现实感、浮现脑中。而且有种两人之间原本相隔三步的距离,顿时缩短至眼前的错觉。 然而,对方瞬间涌起的杀气旋即消失在真是麻烦的情绪氛围里。 「你回去吧,我累了。」 对方又恢复了原有的语气,话一说完便偏过头,脸贴着地面再度合上眼。看来似乎是用了所有的力气说话。 尤利乌斯悄悄将下意识屏住的气息细细吐出。「知道了。我这个星期会待在镇上,所以我会再来。」他努力以沉稳的语气说完后转过身去。 尤利乌斯对着小窗使了个眼色,守卫松开门闩打开门。 「没事吧?」 「什么东西没事吧?」听见耳边的私语,尤利乌斯忍不住以不悦的声音回问,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表情僵硬。 当他懊悔地穿过门时—— 「尤 利乌斯。」 听见背后传来的声音,尤利乌斯的内心怀着些许畏怯转过头。昏暗的独囚房一角,声音的主人仍然像是一团破布般躺着,薄薄的嘴唇微微开启,似乎想说什么。 「……算了,我累了,下次再说。」 结果说出口的只有这几个字,接着对方又像是断了气般一动也不动。 下次?这意味着不反对自己再来喽?尤利乌斯感到一阵茫然,仅简短回应了一声「嗯。」点了点头便走出牢房。 说起来,这似乎是对方首次认真地呼唤自己的名字。 § 在酒吧角落的置物柜中找到了拖把和水桶,于是将酒吧内的所有椅子全扣在桌上;以拖把拖完整个店内的地面之后,从桌上取下椅子的同时约略擦拭了一遍。而吧台和厨房中那些即使动到应该也无妨的地方,她也简单收拾了一下,另外还清洗了水槽。由于从一大早便开始动手,因此整理至今,距离傍晚的开店时间还有一阵子。 『妳也做得太多了吧?』 「因为闲得发慌啊。」 置于吧台一端的收音机发出了快晕倒的声音,但琦莉仍在张望店内,这次开始着手打扫后方的舞台。并非她热爱打扫,只是一旦动手就要做得彻底。 舞台似乎已经有好多年没有使用过,地板及音响器材上堆积的顽固灰尘值得好好清扫。虽说是深秋时节,琦莉仍挥着汗水在水桶上方拧干抹布。就在此时,她感到背后有人。 蹲着转过头,穿着黑色背心的老板一脸呆愣,站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前。 「啊!」 琦莉慌张站起身,不由得将抹布置于身后。 「对不起,我擅自做主。因为承蒙您的照顾,所以……」 「不,妳误会了。」 老板也慌忙说道。他环视变得整齐光亮的酒吧走了过来。 「真不好意思,妳帮了我一个大忙啊。」 「没关系,我曾在类似的店打过工,不知不觉就干劲十足。」 琦莉边打扫边想起在南海洛西部的「巴兹&苏西咖啡屋」打工时,那令人怀念的一个月。和贝亚托莉克丝在南海洛东部四处迁移之际,也曾经历了因断然说出:「自己的伙食费自己想办法。」的贝亚托莉克丝时而出现时而搞失踪,完全将阴晴不定的女人发挥到极至,白白浪费了投宿旅馆的费用,因而寄宿餐饮店打工帮忙的时期。 来到这间位于教区边境的现场演奏&酒吧,至今已经是第三天了。由于没有时间与经常毫无预警外出的贝亚托莉克丝好好交谈,因而无法决定接下来的行动。于是琦莉顺理成章的得以借住在此店二楼,为了答谢提供自己食宿的老板,琦莉决定协助店内之事。不过老实说,店里几乎没哲顾客上门,因此营业时间能够帮忙的事很少,所以琦莉才会决定今天在开始营业前清扫一番。 「这剩下一点,让我做完。」 继续打扫之前,琦莉拿起水桶想更换清水时,发现站在面前的老板鞋子前方落下一滴水。 琦莉讶然看着地面上形成的小水渍,抬起头。 「啊,不好意思。」老板吃了一惊、用一只手捂住脸,以手掌拭去滑落脸颊的水痕。 「我觉得雪莉好像又回来了。以前提早来店里练习时,她经常像妳这样打扫……真是不好意思,让妳瞧见我不成熟的一面。」 「不,没这回事……」 琦莉说完后接下来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就这么双手提着水桶低下头。伫立着两个人的寂静酒吧,被尴尬的沉默所包围。 老板像是要掩饰般轻咳了一声,再度开口: 「如果妳不介意,可以一直待在这里。」 「唔……」 难以回应的琦莉再度陷入沉默。了……对不起。」她依然提着水桶低下头。 「我没办法一直待在这里,因为我要去找人。」 「啊,是那个红头发的……」 老板顺口说出后骤然打住,而琦莉也几乎同时倏地抬起头。水桶内的一行水飞溅出来,弄湿了琦莉的双脚。 「红头发……难道你认识哈维……」 听见自己询问的那个名字后,琦莉觉得那好像是一种珍奇之物,双唇有一股不协调感。那是长久以来,自己在说话与思考时自然而然避开的名字—— 琦莉咽了一口口水,用沙哑的声音再一次说出那个名字。 「哈维曾经来过这里吗?」 「啊——不,我没有询问过他的名字。而且有人要求我不能说——」对于禁口这部分,老板露出不妙的神色含糊带过。对于这个从未听闻的事实,琦莉愕然地仰望老板。 「是谁要求你不能说——」 『啊……啊——……』 吧台上的收音机发出有如挣扎般的奇怪声音。 贝亚托莉克丝依照约定,三天后再度前往那间香烟誧。虽然知道了在「门之镇」和艾弗朗接触过的清道夫姓名和住处,但她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就在无法决定接下来的行动之下,推开现场演奏&酒吧「阿德鲁夫-萨克斯风亭」的大门。 正值黄昏时刻的现在,差不多要开始营业了,店内当然没有那种一开店就前来消费的奇特常客。当贝亚托莉克毫不客气、鲁莽地走进酒吧时,坐在吧台前的黑发少女转过头来。 「妳回来啦,贝亚托莉克丝。」 「啊,嗯。」 贝亚托莉克丝用很像艾弗朗经常使用,但却不得要领的语气响应。站在吧台内的老板,脸部奇怪地抽搐着;而吧台上的收音机,不知为何正对着她发出令人烦躁的噗哧噗哧杂音。此时,坐在高脚椅上的琦莉转过身,面对着贝亚托莉克丝开口: 「知道哈维的行踪了吗?」 「嗯——约略知道了一点线索……」 贝亚托莉克丝玩弄着束起的金发,绷着脸回应。当她顺着对话、本能的回答后,心脏差点蹦了出来。 「欸!啊,妳妳妳在说什么?」 迅速岔开话题却完全失败的贝亚托莉克丝,语气霎时变得结结巴巴。看见琦莉抬头直盯着自己的目光后,贝亚托莉克丝以求助的眼神四处游移;吧台内的老板露出非常抱歉的僵硬表情,置于吧台上的收音机则发出意味着穿帮了的杂音。 「啊……」 贝亚托莉克丝的嘴开合了数回。 「啊——」 像是喘气般长叹了一声,沮丧地垂下头。 「这是怎么回事?瞒着我与哈维取得连络了吗?」 琦莉的语气沉稳,但那隐含着不容分说魄力的质问,却直刺贝亚托莉克丝垂下的头顶。贝亚托莉克丝微微拾起头,琦莉的双手置于膝盖,端坐在高脚椅上盯着自己。 被琦莉先发制人的贝亚托莉克丝,失去了顽强抵抗的力气,于是垂下肩膀回答: 「并没有和他取得连络……」 「听说哈维寄来一封信,这是真的吗?」 钦,连这个也说啦?这个蠢老头!贝亚托莉克丝斜眼瞪着收音机。「贝亚托莉克丝。」琦莉催促的声音让她赶紧挪回目光,投降地叹了口气,然后将手伸进风衣的内侧口袋。 贝亚托莉克丝塞给琦莉一个破烂的信封。琦莉从椅子上站起身接了过来,看了看信封的正反两面后打开,抽出一张像是不带任何感情、标准解答般的便笺。 「呜——总之,之前告诉妳有人调查妳母亲的事情并且传来情报,那个人就是艾弗朗。然而收到这封信后,他突然音讯全无,根本不晓得是生是死。而且这封信也没什么吧?就是因为这样才没办法对妳开口啊!所以这全都是那家伙不好,嗯,一点都没错……」 零点一秒即可阅读完毕的内容,琦莉却盯着便笺一动也不动。贝亚托莉克丝抓住机会陈述了一堆借口,然而没多久,她的声音就越变越小,最后沉默下来。 琦莉凝视手中的纸张,平静地开口: 「下士也知情对吧?原来你们两人一起瞒着我。」 『啊,啊,不,并不是瞒着妳。』 吧台上的共犯结结巴巴地肯定回答。「……这样啊。」琦莉仅随声响应了对方,接着抬头望着贝亚托莉克丝。 「那么哈维现在人在哪里?」 「我刚刚不是说过了,不知道……」 「妳刚刚不是说有线索了吗?」 「呜……」 贝亚托莉克丝顿时语塞,目光飘向收音机,然而对方却无法插手帮忙的样子。 「贝亚托莉克丝。」 琦莉再次催促。「……啊——烦死了。」贝亚托莉克丝也懒得敷衍唐塞,完全豁出去了。 「我知道啦!我说,我说总可以了吧?」 贝亚托莉克丝下定决心后,态度猛然一变。会如此隐瞒,还不是为了这个受托照顾的女孩和那个少根筋的男子,为什么自己还得被谴责?贝亚托莉克丝反而半恼羞成怒地挺起胸膛,双手往腰际上一插。 「这都是因为妳想听,完全不关我的事喔——听好了,所谓的线索是,他可能已经死了。」 当她全盘托出在首都秘密机构发生的骚动和「门之镇」那位清道夫目击者等,从贩卖香烟的情报站得知的讯息时,琦莉的目光始终停驻在斜下方,面无表情地聆听。 当然有可能只是不实的传言,不过被教会兵带走这一点若是属实,应该不可能还活着吧?最后贝亚托莉克丝撇着嘴,一副虽然不知道真假,不过如何,妳没话说了吧的表情闭上嘴。 此时,现场陷入一片静默。贝亚托莉克丝提心吊胆地等待琦莉的反应。 「……这样啊,原来这么重要的事只有我一直被蒙在鼓里。」 没有哭泣也没有愤怒,琦莉只是用平静得反倒让人觉得恐怖,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低语。平常总是冷冷清清的酒吧,这时候却有顾客极为不凑巧的上门了,话题也因而被迫中断,直到隔天早上部一直被置于一旁。 虽然问题一点儿都没有解决,然而当下能够将事情含糊带过,让贝亚托莉克丝不禁松了一口气。不过—— 「……被摆了一道。」 隔天早上。 贝亚托莉克丝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门口茫然低语。 店里的二楼一角,那问是雪莉和年幼的女儿曾经使用过的寝室,但是昨天以前睡在这里、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琦莉,却已不见身影。 行李全都收拾干净,也不见包包与大衣,像是回报感谢照顾般,整理得相当整齐的床铺上,只留下一台破烂不堪的小型收音机。 贝亚托莉克丝奔向床边一把抓起收音机,发现收音机的电源被关掉了,她粗鲁地打开电源。 「喂!」 『喂,等一下,琦莉!』 「人已经不在啦!」 『什么?』 两人同时发出简短的叫嚷后,默默地怒视对方。稍微冷静后才又继续展开对话。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什么时候离开的?」 『她和平常一样上床睡觉啊,就和平常没两样。但是一大早却突然爬起来开始收拾行李,俺想阻止却被她关了电源。』 「可恶!她先故意装做理解的样子,让我们失去戒心——」 贝亚托莉克丝抓起收音机的提带奔出走廊,穿着睡衣的老板正巧从斜前方的房间走了出来。应该是因为夜晚工作的关系,一脸睡眼惺忪的老板嘴里念着:一大早在吵什么啊?贝亚托莉克丝半迁怒地揪住老板的衣襟问道: 「往『门之镇』的火车是几点?还来得及吗?」 § 铃铃铃…… 列车开动的铃声尾音嘎然停止,乘客们的嘈杂声也莫名随之减弱,微妙的宁静顿时笼罩整个月厶口。 「等一下,我要上车!」 车站的站务人员确认了火车的前后方,正要比出可以发车的信号之际,琦莉跳上了火车,由车厢间的车厢门奔进车内。 她的背倚在车厢门的内侧,不断喘着气。乘客们一脸诧异地从包厢席探出头来,于是她赶紧找到空位躲了进去。当琦莉坐下将运动包置于座位旁时,砰的一声,车身传来像被往后拉扯般的震动,窗外的景色缓缓朝后方滑动。 琦莉深呼吸调整气息,目送着流逝而过的月台景色。 (对不起,妈妈……) 脑海中突然浮现这一句话。 过去母亲和年幼的自己相依为命,然后和犹大相遇。那是一位对母亲而言,假使与全世界的人为敌也想守护的人,这个镇一定充满了他们两人无数的回忆。虽然酒吧的老板也希望自己能够永远留在此地,不过,她现在有非做不可的要事。 去找他不就好了吗?妳并不是只能待在这里默默等候—— 那个废弃车站站长所说的话语,从背后推了踌躇的自己一把。 自己至今为止究竟在磨蹭什么呢?如果一开始就不打算乖乖等候,赶紧去找他就好了。绝对可以找到,并且见到他—— 然后对他大发丰骚。 琦莉伸出大衣口袋里握着东西的右手,然后摊开手心。手心上放着廉价的打火机和一个皱巴巴的信封。琦莉握紧打火机,从信封中抽出一张同样不平整的便笺。 撇开漂亮与否不谈,十分潦草的字迹与冷淡文体所组成的内容,并未达到最低限度的沟通,大概是以左手疾笔写下的吧?印象中亲眼见到哈维写字,只有在投宿旅馆时的签名,还有当琦莉一时心血来潮书写教会史报告的开头,从旁纠正拼法时(也因为这样,自己完全忘了一些简易单字的拼法)。便笺上的笔迹和残留在记忆中的笔迹完全相同。 琦莉凝视着便笺,内心不禁涌起一股怒火。 什么嘛!只潦草书写重点,即便是一句话,多写些什么也比这个好。 什么都不说就这么消失,一年半载毫无音讯,当自己忧心哈维是否已经无意回来的这段期间,原以为他做了什么,没想到竟然是在调查母亲的事情?自己明明没有拜托他,但他就可以留心到这种事。可是为什么脑袋却完全没有思考过,这段时间自己究竟是以何种心情在等待呢?那个人根本就是天生少根筋。 (我一定会抱怨……) 你觉悟吧!琦莉在心中宣告着,双手紧握住打火机和便笺。 闭上眼有如祈祷般,紧握的双手用力顶在额头前。 我绝对会狠狠对你抱怨一番,所以…… 「你一定要活着……」 没有人响应琦莉的低语。那个在旅行时总是陪在身旁、从未分开的收音机被自己抛弃了。只有从座位下方传来的规律震动与乘客压低音量的嘈杂声,有如不真切的微弱杂音,包围着这个独自乘坐的四人包厢席。 (这是第一次单独旅行……) 怀抱着孤独、不安、焦躁还有一丝渺茫的希望,火车朝着通往首都必经的城镇——「门之镇」,一路往北奔驰。 第四话 深渊畔的长夜 虽不知是哪个家伙曾用自以为清楚的态度发表,不过,惑星为球体这件事,肯定是骗人的。 因为不论走到哪里,尽是绵延不绝的平坦岩石荒野,无法真实感受到一丝丝球体表面的证据。遥远的前方横跨着看似蓝色低矮影子的北方山脉,不管怎么走都只是感觉距离越来越远,绝无抵达之时。 在这片大地上走着,就像是站上朝反方向逆行了与自己步行等距的输送带之类,那座讨人厌的山脉就这么泰然躺在世界的尽头,悠闲地讥讽着永远无法抵达的旅客。可恶—— 「想一想,等明天早上再搭乘下一班的火车就好啦!为什么要步行来追她啊……不仅弄脏了衣眼,秀发也受损,连嘴里都是沙。少女的柔嫩肌肤如果被紫外线晒伤造成干裂,谁要负责啊?」 『妳真的是不死人吗?唠唠叨叨说些娘味十足的抱怨……』 「你简直是差别待遇,这发言有争议哦。而且现在又不是处于战争时期,这可是非常平和的时代,我顺应时代要求有什么不对吗?」 『俺知道,俺知道啦!拜托妳不要再转了。』 贝亚托莉克丝一只手拉着绑着行李箱的拖车,另一只手则抓住收音机的提带不停旋转。已经沿着铁道步行半天了,不仅是火车,连奔驰在沿着铁道旁车辙上的卡车影子也没见着,从砂尘层缝隙洒下的砂色阳光,早已越过正上方朝西方倾斜。 其实只要在领悟到无须徒步前往「门之镇」,选择等待搭乘明早的火车,在结果上会更具效率且更有可能追上琦莉的当下立即掉头即可。然而如果真的要往回走,那个距离也会让贝亚托莉克丝一肚子气,于是她赌气地继续前进。 「全都是你不好啦!既然自称是她的监护人,就应该预测到那孩子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啊!」 『别说这种不讲理的话,俺也没料到她会一个人出走啊!若要说罪魁祸首,都是因为贝亚托莉克丝一开始没有让她看那封信,结果隐瞒的事情不断累积,事情才会演变成这样的不是吗?』 「而你知道却默不作声,不也是共犯吗?无法让她看那封信,也是因为信中的内容无关痛痒。对了,一切要怪就要怪那完全欠缺考虑的笨蛋,为什么我……」 顿时领悟这一点的贝亚托莉克丝突然闭上嘴,同时也停下脚步。 自己喋喋不休的声音和拖车车轮滚动的声响嘎然而止,弥漫四周的荒野寂静有种莫名的虚无飘渺。在铁道上方飞舞的砂尘,揶揄似地撩拨着系腰风衣的衣襬。 『怎么了?』 「我要掉头。」 贝亚托莉克丝转过身,再度拉着拖车开始往来时路走去。收音机的声音显得张皇失措:『喂,等一下!妳是说真的吗?都已经走到这里了,走回去会更辛苦啊。边前进边期待有车子经过吧,好不好?』 「为什么我得去追一个擅自出走的麻烦女啊?管她曝尸哪里,或是闯进什么奇怪的地方被抓去卖淫,全都随便她了。」 『这种事可不能随便开玩笑——』 「你知不知道我照顾她的程度已经远超过艾弗朗的请托了!艾弗朗那家伙就算是为我做牛做马做到死也偿还不了,不过,这也得在他还活着的前提之下。」 贝亚托莉克丝快言快语地怒斥,才急急忙忙走了。一十步左右,又倏地停下来。 「……」 『喂,这次又怎么了?』 贝亚托莉克丝极端不悦地瞪着地面,沉默一会儿又一百八十度改变方向,朝北迈开步伐。 『……贝亚托莉克丝。』 「什么事啊?」 『妳真定意志不坚啊。』 「我可是会丢掉你的哦。」 贝亚托莉克丝真的想丢掉收音机,不过在这荒野中独自叫嚷步行会显得更加空虚。因此,就在她下定决心,一到镇上便马上卖掉收音机时,早已习惯只有自己、收音机、行李拖车,还有充斥荒野杂音的听觉,忽然被一个模糊的异质声音吸引。 她停下脚步转向斜后方,与铁道平行并且离铁道不远的大地车辙上,卷起了漫天砂尘。 贝亚托莉克丝仔细凝视,隐约可听见石化燃料的引擎声逐渐靠近,紧接着就看见一辆挂着车棚的三轮卡车。 「……太幸运了——」 贝亚托莉克丝兴奋低喃了一声,当她重新握好拖车的把手,离开铁道往卡车的方向走去时,卡车也朝着她前进的方向接近。拖车不断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抵达车辙旁时,卡车也正好在面前停了下来。 「太好了,我可是伤透脑筋了呢!能不能载我到『门之镇』?」、『……真是虚假。』贝亚托莉克丝反手挥动收音机的提带,让收音机撞上行李箱的边角,同时露出百分之百的营业笑容仰望驾驶座。驾驶从蒙上砂尘的车窗探出头,将手肘置于窗缘上,品头论足般瞥了贝亚托莉克丝的长相一眼后,马上露出了笑容。 「咦——能在这种地方遇上这种美女,我今天真是走运啊!」 咦? 贝亚托莉克丝正觉得那个轻薄的搭讪语气相当耳熟而皱起眉头时,看见对方的目光停在自己拖拉的行李箱上,然后露出「啊!」的错愕表情,她终于想起来了。 对方就是在土鲁斯时跟琦莉搭讪的那名年轻男子。由于外表看起来不像朝圣者,原以为只是一名旅客,现在见到他驾驶着卡车,感觉似乎是一名商人。 「哇,真是奇遇啊!不是还有另一名小孩跟着妳吗?」 「我看还是算了。」 贝亚托莉克丝往左转了九十度,正要跨步离去时背后传来惊慌的声音:「喂喂,怎么啦?我载妳一程啊!」 「妳说『门之镇』是吧?就算搭车也要再花费一天以上的时间哦,那不是女人的脚力能够负荷的距离。」 「用不着你费心。」 不希望对方拿自己与一般女子相提并论,这和刚刚向收音机抗议的歧视发言存在着些许矛盾之处。贝亚托莉克丝边想边半转过身,此时才发现驾驶座旁坐着其它的同行者。 两颗小头颅越过男子的肩膀,兴致盎然地望着自己。其中一名是看起来比琦莉年幼几岁,说好听一点是纯朴,说难听一点则是一身庸俗、乡土味打扮的少女;另一名则是又小上四、五岁的男孩。 「啊——!」 男孩顿时一脸兴奋地叫出声。 「是和魔女姊姊在一起的大姊姊。」 「伊鲁!你这样很失礼!」 少女脸色苍白的将男孩拉了进去。记得当时自己已经变装了,这男子的观察还真敏锐。不仅是十六岁的琦莉,男子竟然对如此年幼的小孩也伸出魔爪…… 「妳现在一定想歪了,不是那么一回事,我只是好心载他们一程而已。」 「谁知道。」 贝亚托莉克丝狐疑的眼神移向驾驶座、瞪着对方,男子的双手掩饰般地在眼前挥动着。 「那么,如果妳也上车,就可以证明我没有不良居心了。如何?」 对方露出怎么看都是别有居心的脸,彷佛提出了好主意似的握拳击掌。 § 可以望见位于城墙后的那座北方山脉,由于距离仍然相当遥远,因此被砂色云霭笼罩的山脉,宛如幻影般映在眼前。然而从这里仔细端详,视野中已经可以捕捉到位于半山腰,寂静得让人有种异样恐惧的深灰色都市。 那是数十或数百个外型迥异,朝着天际矗立的巨塔所形成的摩天大楼城市——看起来就像是因痛苦而扭曲着身体,相互求援纠缠在一起的墓碑群。 (那就是首都的机械都市……) 琦莉姑且停下脚步,眺望远方的都市。 在寄宿学校见到挂在墙上的照片时,曾经想象那必定是非常庄严的景致,然而亲眼目睹时却没有产生任何赞叹。敬畏在短暂的瞬间如泡沫般涌现又消失,仅是如此罢了。 琦莉的视线从远方的景色略往正前方移动,越过住宅区的重重屋顶,眼前耸立着环绕城镇北侧的乳白色城墙。正对面的南侧城墙自战争时崩塌后,至今尚未修复,闹区逐渐绵延成山坡原野,形成一片广大的贫民窟。 虽然位居通往首都必经的城市,但令人丧失气力的漫长爬坡和险峻登山道,在北方城门至山脉的半山腰处静候着。那些从惑星各地来到这个城镇,想前往首都却在此用尽气力而定居下来的朝圣者也不少。 罗列着自过去即蒙受首都恩惠的富豪住宅区,以及贫困市民和在这里定居的朝圣者所居住的市中心——「门之镇」有着过了车站及教会所在的中城后,南北街道样式骤变的独特构造。此外还有另一个特色是,这里从首都山脉引进地下水,建构成一个绵密广阔的下水道网。虽是战前的遗迹,但现今仍保存完好,遍布整个城镇的地下。 琦莉从教区的边境城镇搭乘火车,摇晃了约一天半的时间,抵达这里已经是隔天下午了。在车站掌握了若干的地理位置后,目前她正朝着位于南侧的市中心前进。 这应该也是战争的遗迹吧?从市中心通往高台住宅区的路途上,高高立着数层阶梯状的内墙。当时或许是为了抵御敌人入侵,不过现在却只是阻断了闹区,造成交通不便。虽说是下水道,但在位处低地的市中心,水道并非全都是建筑在地下,立于头顶上方的内墙中似乎也有。 走下沿着内壁蜿蜒的z型水泥阶梯,朝市中心的贫民窟前进,街上原本干燥的空气逐渐带着湿气。虽然时间尚早,但小腿却已堆积着疲惫不堪的倦怠感;相当潮湿的墙壁与地面,令嗅觉中弥漫着宛如末晒干衣物散发出来的闷臭。 走下阶梯之后,沿着内墙的底部有一整排犹如窗户般的拱形洞穴,阴暗的隧道往墙壁内部延伸。过去这附近似乎也作为水道之用,然而现在水位退去,水道遗迹成了朝圣者和流浪者极佳的避难场所。 朦胧的午后阳光从陡斜的角度射入,微微照亮了隧道内。琦莉跨进隧道,零星躺在隧道两侧的那些人以不友善的目光看着她,让她抱着些许畏惧朝深处前进。 当琦莉犹豫着该询问谁才好的时候,眼前有一群将桌子搬进隧道内,正专注于玩牌的人们。相较于正午便躺在阴暗角落,只会拾起阴郁的目光瞪视,有如半死人的人们,这些中午便一手拿着啤酒散发酒味的人,似乎容易攀谈多了。 「对不起……」 琦莉在围成一圈的人群身后开口。然而恰好正逢下注的关键时刻,大家都全神贯注在纸牌上,没人回应她。琦莉感到伤脑筋时,目光正巧与一名从桌旁微微探出身观望赌局的人交会。 那是一名脸上妆容掉落大半,身穿低胸服饰的女子。 「嗨,怎么了?」 女子隔着同伴们的头顶,往琦莉的方向伸长了脖子询问。听见有人亲切响应的琦莉总算松了一口气,但旋即察觉一股异样。尽管感到有些犹豫,但似乎也没有其它人可以询问了,于是她走向女子。 此时游戏恰巧分出胜负,琦莉在胜负喧嚷声中的角落,开口询问女子: 「请问这附近有没有一位汉司先生?」 「唔,叫汉司的人很多。」 「听说他是城门的清道夫。」 「啊!」 看到女子似乎心中有了答案的反应,琦莉怀抱着一丝期待。然而紧接着—— 「听说他死了哦。」 女子只告知了这么一句话。 「死了……?」 琦莉茫然复诵。「嗯,听说死了哦。」女子一只手伸进扎起的发内搔着,又重复说了一次。 「好像是前几天吧?他出去工作后就没有再回来了,大家都说可能是失足趺落水道中。即使运气好找到他,应该也是一具泡烂的溺死尸体,在水道内失踪是司空见惯的事哦。」 由于又开始新一轮的牌局,女子仅说完这些,注意力便又回到纸牌上。 琦莉顿时呆立在女子身后,不知该如何是好。原本以为即使不晓得哈维的消息,但只要能与见过哈维的人碰面,至少应该能够成为决定接下来行动的线索,没想到期待却落空了。 「对了。」 听见像是想起什么而叫唤自己的声音,琦莉拾起头,女子又再度伸着脖子向她补充: 「是有关汉司的事。那家伙之前常脱口说些奇怪的事情,说什么因为曾撞见亡灵队伍,所以如果自己死了就是他们来迎接。他开始说这种话时还活得好好的,人类的生命真是结束的非常骤然且意外啊!」 「妳是说亡灵队伍吗……」琦莉不仅从未听闻,连见都没见过。 「赶快离开吧,这里不是妳这种女孩该来的地方哦。」 像是要驱赶琦莉离去,女子一说完视线又回到牌桌上。琦莉放弃了能在这里打探出什么的想法,小声对女子致谢后,转身背对兴致高昂围坐着玩纸牌的人群。 (该怎么办好呢……) 毅然决然前往首都看看吧?但是去了之后也毫无头绪,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她当然没有认识的人,而身上的钱应该也所剩不多了。 首都的朋友……? 琦莉脑中快想起什么之际,前方的水道出口忽地传来骚动。 可以听见骚动声中夹杂着喀锵喀锵的金属碰撞声响,镂刻成拱形的砂色阳光中,陆续出现壮硕的黑影。 此时,琦莉的身后也是一阵骚动。她转过身,那些原本热衷于赌局的人们赶紧藏好纸牌,开始收拾桌子。 「妳快点离开啊!」 唯独方才那名女子在倾倒的桌子旁气定神闲地坐着,用下巴指了指出口。看见琦莉仍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女子不禁焦急地说:「这里禁止赌博,如果妳不想被关进拘留所就快点逃吧!」 参加牌局的十人张皇失措地想将桌子搬走,然而就在此时,在出口的那群人走进隧道内,开始揪住发出悲鸣的人们领口。 与白色神官服相同,那些人的身上都有几处重要部位以白色装甲固定,每个人的人手中都握着警棍——那是以监视进入首都必经关卡的朝圣者为主,维持「门之镇」治安的教会兵。 连那些躺在地上的人也开始跟着逃窜,关系者与非关系者全混在一起,隧道内迅速陷入混乱的状态。而教会兵也不管谁是谁了,视线所及的居民一律先逮捕再说。等琦莉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也被戴着坚硬手套的手抓住了领口。 「放开我——」 琦莉粗暴地甩开对方的手,正想逃离时后脑杓遭到冲击,眼冒金星地扑向人群、倒在地上。 § 人类的生命真是结束得非常骤然且意外啊! 刚刚那名女子所说的部分话语,微妙地残留耳内,在脑海中不断反复响起。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根本没有将它放在心上啊! (没有死……) 当琦莉快要认同女子的话时,她固执地否定了。没有死,因为他不是普通的人,绝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死了。 贴在地面的臀部感到冰冷,琦莉微微动了动身躯,顺势拾起埋在双膝之间的脸环顾四周。被灰色墙壁包围的潮湿空间里挤了约二十人,那些人有如难民般屈膝坐着。琦莉认出当中有些是围在赌桌旁的人,不过大部分应该都是当时在水道遗迹中遭到波及,一起被抓进来的吧? 「嗨,妳的头没事吧?」 琦莉听见询问声转过头去,在水道遗迹时曾经交谈过的女子, 正与她并肩坐在墙壁旁。「没 事,因为我的头很硬。」琦莉的手仲向后脑杓,语气中有部分是想替自己打气,一部分则夹带着戏谵。然而似乎并不成功。 琦莉又抱住双腿、将下巴置于膝盖上头,垂眼盯着自己的鞋尖。 无庸置疑的,这是琦莉生平第一次被抓进拘留所。该不会得永远待在这里吧?尽管没有做出会被逮捕的事情(至少这次没有),但绝望却缓缓侵入琦莉的内心。这个沉淀着浓厚湿气与臭味的独特密闭空间,或许具有让人意志消沉的效果。 「不必担心,对方并不打算做什么,妳马上就会被释放了。将几十名穷人关在这里,只是免费提供他们食物罢了,这不就和慈善事业没两样了。尽管感谢他们,但没有人会热衷这种事,因此相同的事情总是不断上演,就像是一种例行公事。」 见到女子解说完之后轻松地笑着,琦莉也稍微恢复了精神莞尔响应。她陷入恍惚地推测着,在深受首都影响的北海洛教区,应该较东贝里住着更多怀抱浓厚信仰的人。然而,住在贫民区的居民似乎又不全是虔诚的敦徒。 「找汉司有什么事吗?你们好像不认识,而妳看起来也不像朝圣者,妳特地来找汉司吗?」 「不……」 虽然知道对方并无其它意思,应该只是基于好奇而询问,但琦莉有点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在找人。因为汉司先生之前可能见过我要寻找的人,所以想来问问他。」 「这样啊。我知道了,那个人是妳的男朋友。」 「欸?」 琦莉失声叫了出来,意外的巨大声响在简陋的水泥墙问回荡,诧异的眼神从周围投射而来。「不、不是,不是这样。」琦莉赶紧压低声音加以否认。「啊——是、是。」不知是否真的相信琦莉的否认,女子的语气中带着狐疑的揶揄,不过仍然理解地说: 「虽然我并不清楚,不过希望你们能够再次重逢。」 女子说着,那脱了妆的削瘦脸颊露出疲惫但美丽的微笑。 「谢谢……」 感到不好意思的琦莉低头回答,然后就这么环抱膝盖倚着墙壁,目光盯着鞋尖喃念:「不过,或许他已经死了……」低声说完后,琦莉对于如此软弱的自己感到相当沮丧。明明刚刚还那么坚决否定,结果不到一会儿功夫又涌现不安。 「还不确定不是吗?不妨去找看看吧!」 「……是,谢谢。」 或许这只是安慰的鼓励,不过却和那座废弃车站站长所言隐含同样的意味,琦莉微笑答谢。寻找才刚开始而已,自己还无意放弃。 这时,金属质地的足音逐渐靠近。琦莉抬起头,铁栅门外出现监视的教会兵身影,她吓了一跳全身僵住。然而除了琦莉外,其它的人仅是缓缓地转过头。守卫不屑地瞥了一眼牢房内毫无生气的人们,动手打开门锁。 「可以了,你们回去吧。」 不知是谁小声地吹了一声口哨。「妳真幸运,今天比较早放人呢!平常总会关上一晚的。」身旁的女子低声庆幸。「应该让我们吃完晚饭再放我们出去啊!」近处也传来相反的抱怨声。 铁栅门一开启,被拘留的人们便佣懒地站起身,走向出口。 「喂,走喽!」 女子的声音在身后催促着,琦莉也跟在队伍的后方跨过铁栅门。当她踏进通道后转过身,所有的人已经全都走了出来,丰房内空荡荡的。 到处都不见女子的身影。 「怎么了,快走啊!」 听见守卫的催赶,琦莉在队伍后方再度迈开步伐,内心对着女子致谢。在尽是陌生人的平房中,对方应该是为了不让自己感到不安,而在一旁和自己交谈的吧? 那名女子是怎么死的呢?诚如女子自己所说,应该是意外死亡的吧?似乎这样才符合女子的感觉。 琦莉穿过并列着多人牢房的走道,登上阶梯、走出地面楼层。有两名负责监视的教会兵宛如机器人般,面无表情地站在拘留所出口前方的监控室前,看着被释放的人离去。 另外有一名和体格壮硕的士兵相较,身材明显瘦小的人,正笔挺地站在两人的斜后方。 对方身上穿的并不是教会兵的白色神官服,而是高领的黑色长袍——那是比正式神官略微简朴的神官服,类似琦莉在东贝里寄宿学校时见过,到学校研习的首都神学生制服。不过,穿着那身服装的人看起来比神学生的年龄还小,若说是少年也不为过。两名壮硕的士兵对于身后注视着的少年,均露出畏惧的僵硬表情伫立,那模样让琦莉感到难以理解。 擦身而过时,琦莉不经意地瞄了一眼,自然而然与少年的视线相互交会。 她直盯着对方往前走,直到回头的角度到了极限时才停下脚步。 顿时莫名冻结的空气中,琦莉就这么保持着回过头的姿势与少年相互凝视。 「……琦莉?」 少年率先打破沉默。 琦莉吓得眺起来、转过身,说不出半句话,她抬头望着对方的脸……抬头?对方虽然不高,但是却比自己还高。从斜上方俯视自己的是一对深绿色瞳眸,还有淡褐色的柔软头发,端正的眼鼻轮廓—— 「尤利……?」 琦莉茫然低语了一声。少年的脸上闪着光辉,表情顿时宛如孩童一般,外表的年龄一口气减少了两三岁。 「果然是琦莉!」 少年笑容满面敞开双手走过来,当他正要环抱琦莉的肩膀时骤然停下。对于身后讶异得皱紧眉头的士兵们,少年掩饰了自己的态度,压低声调再次低声说: 「太棒了,琦莉,真的是妳。」 「真的是尤利吗?因为之前……」 琦莉仍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抬头仰望少年,和记忆中那两年前的脸孔相互对照。因为之前的身高并没有那么高啊……当时的琦莉比对方略高一些。不仅如此,连声音也比以前低沉,有种奇怪的感觉。不过说话方式和表情,的确是当时那个调皮的尤利乌斯。 「琦莉妳变喽!」 尤利乌斯有点羞赧地说。他的视线往周围瞄了一眼,「那么,等一会儿再好好聊。」说完又板起脸孔(他这么一做,成熟的模样与神学生的制服才相称)。 尤利乌斯略弯下腰、凑近琦莉的耳际,声音比刚才压得更低。、 「妳是怎么知道的?」 「什么?」 「见到琦莉茫然回问,眼前的尤利乌斯也诧异地不断眨着那对深绿色的眼睛。 「咦?妳不是知道才到这里来的吗?害我白担心一场。」 「什么事?」 「我是说……那家伙在这里的事。」 「……谁?」 琦莉再次反问后才恍然大悟,尤利乌斯指的是谁。尽管明白了,琦莉剎时之间并没有任何反应,她直盯着斜上方尤利乌斯的脸,全身僵住无法动弹。 「伤势还非常严重哦!真的要见他吗?没关系吗?」 「没关系,让我见他。」 表情严肃的琦莉毅然点头。尤利乌斯以眼神向独囚房的守卫示意,守卫拿出一长串钥匙打开门锁。 琦莉从多人牢房区的最深处走下极陡的阶梯,被尤利乌斯引领至一整排装设着铁格子小窗的细长牢房门区域。脚下应该就是下水道,原本就已经寒气逼人了,但这里沉淀着更紧贴皮肤的湿气。而且踏在地面上的脚步声也与楼上有着微妙的差异,宛如敲击着中空的钟一般,足音微弱地胡乱反射,在走道的墙壁间回响。 走道一角放了一张铁桌和铁椅。桌子上放着日志、生锈的茶壶和简易的小炉,旁边的墙壁上有一个挂着 深灰色外套的大衣架,那里应该就是守卫的待命之处。在这种环境下终日仅看守一个人,着实是一件几乎要令人发狂的差事。 守卫打开门闩,透过小窗往内探看后缓缓推开门,开启了可供一人通过的缝隙。接着在尤利乌斯的耳边说了什么。「这样啊。」尤利乌斯只简短回应了一句后转头望着琦莉。 「来得正是时候,他现在的模样可能没那么可怖了,妳再稍微等一下。」 尤利乌斯见到一头雾水的琦莉颔首后,独自走进开启的门缝内。隔着门传来小声的交谈。 琦莉下意识摸索大衣的口袋,然后紧紧握住指尖触及之物。 心脏的鼓动越来越急速。琦莉咽了咽口水,将近逼喉头的悸动抑止下来。 「琦莉。」 感觉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事实上应该不到十秒。进来吧!尤利乌斯只从门缝探出一张脸,以眼神示意。 琦莉的手就这么插在口袋中,踩着僵硬的步伐朝门走去。她一跨过门坎便停下脚步,以极度不安的目光徐徐环视房内。 这是间垂着一盏灯泡,发出微弱光芒朦胧映照的潮湿小房间。 最初映入琦莉视野的,是一名穿着典雅黑服的中年女性。福态的脸颊上露出微笑,微微对琦莉打了声招呼,正收拾着散落在一旁的肮脏衣物、绷带和水桶等物。 (……?) 没料到会有一名先到的访客,这让琦莉原本紧绷的情绪顿时消失。此时,琦莉越过让出空间往一旁挪动的妇人身躯,看见了另一个人影。 那是一名虚脱地背倚着粗糙水泥墙壁,瘫坐地上的瘦高青年。狭窄的空间挤进了三名外人,对方却对周围的状况毫不关心,低垂的眼睛涣散地凝视着地面。 青年似乎刚被换上干净的衣物,外表看起来相当干净。不过,从没扣上的衬衫胸口与袖口,到处都可以看见残留着溃烂的伤痕,而且较之前更加瘦削,锁骨和手的骨头清晰可见。 「喂。」 听见尤利乌斯无力的叫唤,青年才露出真是麻烦的表情,抬起刚梳洗完、仍旧湿漉漉的红铜色头颅。 见到对方脸孔的瞬间,琦莉的心脏猛然一震。 大块的纱布分别紧密覆盖住右脸颊和右眼,并且以胶带固定。混浊的黄色灯泡下,只有雪白的纱布讽刺似的显得异常洁净,更加突显出残留在青年脸上的悲惨伤痕和独囚房的荒凉景象。 插图080 琦莉忍不住移开目光,在口袋中紧紧地握拳。 「……哈……维……?」 她颤抖的低唤。那个睽违许久的人就近在咫尺,琦莉竟然僵硬得无法好好呼唤对方的名字。 青年听见呼唤,视线慢慢转向琦莉。可能是看不清楚吧?那只残存的红铜色眼睛像是要仔细端详般微微瞇起。过了片晌—— 对方直接诧异地蹙紧眉头。 「……妳是谁?」 这是对方首次开口。 空气顿时冻结。「……当然是琦莉啊!」尤利乌斯在全身僵住的琦莉身旁重重叹了一口气,插嘴说道。 「琦……」 低语着转向尤利乌斯的青年,像是要再次仔细确认般凝视着琦莉的脸。过了数秒,他终于认出来了。 「妳来这里做……」 对方的话还来不及说完,琦莉就反射地举起口袋中紧握的右手,将手中的东西直接往对方的脸部丢掷过去。皱巴巴纸片裹住的打火机打在纱布上,传来一个轻微的声响,正中右眼。琦莉瞬间感到后悔,但也只是一点点的后悔而已。 「什么做什么,我、我有多么……」 不行,再也无法克制住泪水了……! 脑中一浮现这念头,琦莉立即一百八十度转身,奔出独囚房。 「等——」 背后的制止声突然中止,接着听见砰的一声,像是水桶还是什么东西打翻的声音;还有某物倒在地上的声响,以及「好痛!」的叫声全交织在一起。琦莉一概漠视,也不管站在外面的守卫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就直接穿过对方身旁,一口气奔出走道,全速冲上阶梯。 § 那一瞬间正想起身追赶,双脚却一阵踉舱、踢翻水桶,整个人被绊倒之后也忘了站起来,就这么趴在地面,注意力集中于脸颊贴着的潮湿水泥地触感和隐约听见的水声。 透过贴在脸颊上的纱布,潮湿的冷空气有如微生物般缓缓渗入伤口。缺了一半的视野中模糊映着的景象是,已经熟悉到连水渍那么细微的部分都能够清楚浮现脑海,每天早已看腻了的简陋水泥墙壁和天花板。 这时生锈的铁门发出叽的磨擦声。微微拾起眼睛,仅开启约三十公分的门缝(这里的守卫总是非常畏惧地,只愿意开启这么大的缝隙。万一有什么状况,他似乎会将前来会面的人丢在里面,旋即关上门的样子)出现了穿着神官服的少年身影。 少年追着冲出去的少女,而剩下的两人也跟着离去:不过似乎只有少年再度折返。 「……琦莉呢?」 哈维仍躺在地上,直盯着少年低声询问。 「尽天我会带她回去。」 「再让我见她一面。」 「今天不行。就算我有多么大的权势,这么频繁带面会者进出,别人也会起疑。」 「我管你什么权势。」 哈维说完,连他自己都听得出来这是在迁怒,他咂了一下舌陷入沉默。尤利乌斯叹了一口气,背倚在身后的门上。 两人顿时静默不语。并非忍受不了沉默,只是想赶快提出问题、终结如此无聊的气氛,于是哈维率先开口: 「是你叫她来的吗?」 「怎么可能,你最后不是没有说出琦莉在什么地方吗?是琦莉自己找到这里来的。她被卷入贫民窟内的骚动而关进拘留所,身心承受了极大的恐惧。没想到好不容易才重逢的你,反应竟然是那样?你还记得自己刚刚为什么说那种话吗?」 「……」无法反驳对方,这也让哈维的内心感到相当不舒坦。为什么得听这种小毛头训斥? 「你好好冷静一下脑袋。」 「啰嗦死了,我现在很冷静。」 哈维不悦地响应,脸撇向一旁,然后将额头贴在冷冽的地面上。 即使如此指责,那也是因为琦莉违反规则啊!不但突然来到这里,整个人的感觉也有些不同的变化,变得像大人一般,照常理来说怎么会认得出啊! 哈维抬头,斜眼瞪着身穿神宫服站在门口的尤利乌斯。连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都长这么大了,还可以神气地说教。所以只要稍微想象一下,应该就知道琦莉也必定成长了不少啊!哈维自嘲着,只是自己从未运用过那么一点点的想象力。 「那么,我也要走了。」 尤利乌斯说着便离开倚着的门,探看小窗对守卫示意,但似乎又想起什么似的微微转过身。 「我看明天约琦莉到处去游览吧,毕竟我们两人睽违那么久才重逢。从城墙的长廊上可以眺望整个城镇,夜景相当漂亮哦。」 听见尤利乌斯明显炫耀的语气,哈维涌上一股真想杀了对方的念头,他的意图直接显露在态度上,恶狠狠地瞪着尤利乌斯。尽管尤利乌斯看起来显得有些畏缩,但仍不服输地露出胜利自满的微笑。 ……果然还是以前那个小鬼。哈维觉得愚蠢至极,于是移开视线,毫不在意地说: 「随便你。」 「我真的要约琦莉哦,你可别后悔现在所说的话哦。」 「才不——会。」 或许是因为哈维差强人意的反应令尤利乌斯也失去了对抗的意识,他只是不满地叹 了一口气、转过身。守卫从外打开门闩,依旧将门开启成仅供一个人通过的缝隙。 「尤利乌斯。」 哈维想起什么似地呼唤正要走出丰房的少年,跨过门坎的尤利乌靳停下脚步、再次回头。 「什么事啊?」 「……为什么要救我?」 这是上次原本想问,后来说「下次再说」而一直拖到现在的问题。尤利乌斯仅思考了片刻,以认真的表情回答。 「因为我一直想和不死人聊聊。」 「说谎。」只是这样? 「我没有说谎。」尤利乌斯以断然的语气否认,或许是顾忌站在门外的守卫,他压低音量继续说:「教会告诉我们:不死人是一种违反天意、不祥的凶暴怪物。但你却可以像一般人那样沟通,和普通人类没有两样;虽然你好像不想和我交谈的样子。我真的无法了解,一发现不死人就得视为猛兽,捉捕杀害的理由。」 「哈,原来你是个异端分子,你的父母可是会很伤心的哦。」 「如果我好好和父亲沟通,他一定能够理解的。」 「你太天真了!倘若只凭小毛头的一句话就能改变教会,那么这个世界就非常,幸福了。」 刚好可以报方才在言词上败阵的仇,哈维轻蔑地说。尤利乌斯一脸失落地紧闭双唇。 「……话先说在前面,即使你的伤势已经恢复,别以为我就会无条件释放你。你是我的囚犯,所以你的生命可是操控在我的手中哦。」 尤利乌斯的态度骤然变得妄尊自大,最后只丢下一句:「我会再来。」就真的走出了牢房。 传来和开门时相同的磨擦声之后,门关了起来。一如往常栓上门闩,然后对一个不需视为珍贵之物、慎重对待的东西依序上了四道锁。直到最近,这个上锁的声音让哈维习惯到回想起住在南海洛的公寓时,大门似乎也有四道锁的样子。 应该是守卫送尤利乌斯离去吧?两种不同的足音在通道的墙壁问回荡着逐渐远去。一感觉他们离去,懒得呼吸的疲惫感一口气涌了上来。 「哈……」 哈维像是喘气般呼着气,半边脸颊贴在地面上一动也不动,他将意识集中在体内流动的血液上,追随着从「核」输送出去的血液流动。能够练就如此巧妙的技艺,是在虽拥有意识却无法行动,只能躺着无聊度日的这几个月内习得的事。 总觉得只要保持不动,似乎真的就能够听见蕴含修复粒子的血液缓缓流遍全身的声音,身体也舒坦许多。 为了修复损伤的地方,「核」几乎倾注入了所有的能量,因而没有多余的能源来维持日常的生理活动和身体机能——关于这一点,也是哈维在躺着的这段期间内隐约掌握到的状况。「核」的机能已经变得如此低下了吗?如果足以前,这样的伤势绝不可能拖到现在还无法复原。 会造成这种结果,全是在南海洛的宇宙飞船遗迹中,「核」发生了龟裂所致。 笼罩着昏暗光线的视野前端,可以看见自己伏在地上的双手。逃离首都时,右手的义肢严重损毁,现在完全无法动弹……无法动弹这种说法或许有语病。自从在南海洛事件中被硬生生扯断后,虽然外表的伤势已经痊愈,表面上再度连接,然而并不像从前那样连神经都融合为一体,当然也无法再依照自己的意识而行动了。 尽管如此,义肢几乎可以全盘理解哈维的意思而自主行动,因此没有任何不便之处,比自己原来的手还更灵巧。 离开南海洛前往首都的旅途中,它总是以一名(一只?)同行者的身分无时无刻协助哈维。 已经很久没感受到那个依附在右手上的灵魂了。 「喂……」 哈维试着呼唤,扭曲得惨不忍睹的金属骨架发出微弱的马达声,但是没有任何反应。彷佛原本就是一只平凡无奇的义肢,从未自主行动过。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混蛋,为什么随便就坏掉啊……) 伴随着无理的埋怨,哈维内心叹了一口气将情感压抑下来,意识从右手移至自身的左手上。 哈维一使力,稍微间隔了片刻,命令才传递至指尖的神经、僵硬地握住拳头。然而几乎没有握力,应该说是忘了使力的方法。 只是抓住掉在眼前的打火机和宛如垃圾般的纸片,并且拉向自己的这个动作,就花费了他好此一力气。 (这是我的东西吗……) 哈维盯着打火机沉思。那是到处随手可得的量产品,所以不能肯定是自己的东西,但也无法否定说不是自己的东西。然而不管答案为何,那都是个不值得去宣示所有权的物品。 打开以为是垃圾的纸片后,上面是相当眼熟的笔迹。那是哈维自己写的,因此会觉得熟悉也是理所当然的事。那是只花两秒草草书写后交给情报站的便笺,他试着重新阅读一遍,回忆起当切听写的内容。 (……我在做什么啊?) 哈维现在才想起来对琦莉所说的失礼言词,连他自己都感到十分讶异。琦莉无疑是因为这张便笺才找到这里来,但自己方才思考回路发生短路,几乎是脊髓反射地脱口而出。 「这应该是我的……」 哈维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左拳开张握拳了好几次。由于有一段时间完全不动的关系,身体变得相当迟钝,有种不是自己身体的异样感。不过稍微动了动之后,感觉逐渐恢复,也找回使力的方法。为了能够达到活动的状态,哈维觉得原本维持的低体温开始上升了。 似乎是守卫回来了,紧闭的门那一头有了动静。铁椅嘎嘎作响,然后是坐在桌子前的一举一动,这些动作和声响清楚地映在哈维脑中。 他就这么躺在地上瞪着门,这次用力握紧左手。 或许刚好可以用来练习…… § 「请喝。」 薄陶器的茶杯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放在铺着色调沉稳桌巾的餐桌上。琦莉在椅子上正襟危坐地注视着杯子,七分满的焦褐色液体适切地注入杯中,温暖的热气和甘甜的气息冉冉飘升。 「喝了身体会暖和些哦,还是妳不敢吃巧克力类的东西?」 「不,我喜欢。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琦莉道谢后以双手捧起杯子,感受到一股因杯子过于漂亮而担心打破的压力。 「不好意思,承蒙您照顾了,我明天就会离开。」 「别这么客气,妳待在我家一点都无所谓的,因为妳是我们少爷最重要的朋友。」 虽然是事后才想起,但琦莉对这一位以温和语气说话的女性有点印象。对方就是第一次遇见尤利乌斯时,当横渡「砂之海」的砂船要离开港口,穿着女仆服站在码头挥舞手帕送行的妇人。 妇人过去是尤利乌斯的奶妈,由于担任的职务已经结束,因此回到位于「门之镇」住宅区的老家。尤利乌斯待在「门之镇」时几乎都会住在这里,因此在尤利乌斯的安排下,琦莉今晚得以借住于此。 「深受尤……尤利乌斯、少爷的帮忙。而哈维的事,也不知该如何、致上最深、的谢意……」 一见到琦莉不断用些生涩的用字遣词,以求助的眼神望着两手间的杯子,妇人小声笑说:「妳按照平常的说话方式就可以了哦。」这样的确比较轻松。 琦莉的唇贴向杯缘,拾眼窥视坐在桌子斜前方正削着水果的妇人。 妇人在尤利乌斯的指示下,约每周一次前往拘留所照料哈维的日常生活。虽说是丢着不管也死不了的不死人,但据说之前也是以最低程度的身体机能在运作,而且最近情况更加严重,几乎是陷入植物人的状态,完全无法处理自 己的事。 「请问,妳和教会有着深切的关系吧……」 既然如此,为何会那么亲切地去照料一名不死人呢?琦莉不敢直接了当开口,于是采取迂回的方式询问,妇人似乎洞悉了琦莉的意图,目光盯着握住水果刀的手,微笑地开始说明: 「我只是遵从少爷的指示行事而已,不过问其它细节也不多嘴,我认为少爷应该有他自己的考量。虽然他以前相当调皮捂蛋,我总是会念他几句。」妇人的笑容中带着些许苦笑,但她说完又恢复那温柔且有些自豪的笑容。 「不过,前年冬天他独自前往南海洛,回来后突然开始发愤用功,进入神学院的高等部后,就一直担任主席哦。」 「真的是相当优秀呢,尤利乌斯、少爷……」 琦莉又用着有点怪异的语气响应,同时再次回忆起傍晚在拘留所与尤利乌斯重逢的事。在船上遇见尤利乌斯时,总是跟在一旁的母亲亡灵已经不见了。想必是认为他已经可以独当一面而放心了吧…… 「虽然很优秀,但他似乎都没有同年龄的朋友,我非常替他担心哦。有妳这么可爱的朋友,我总算安心了。」 「呜……」 琦莉不知该如何反应,害羞加上深深的愧疚,让她的眼神不安地游移。在南海洛港从尤利乌斯身边逃离后已近两年,琦莉几乎都已经将他还忘了。然而尤利乌斯却仍将她视为朋友,而且明知万一事情败露有可能会受到惩罚,但还是帮忙藏匿哈维。 这一切实在是感激不尽。 琦莉喝了一口巧克力,久违的甜味显得特别可口,让人心情愉悦。同时她也发现,原来自己最终还是适合甜巧克力,只是个长不大的小孩这件讽刺的事实。 不管是母亲还活着时、与祖母共同生活时;或是在寄宿学校时、与哈维一起旅行时,还有和收音机及贝亚托莉克丝生活的一年半,自己总是被人守护着。下士就不必说了,贝亚托莉克丝虽然经常将抱怨挂在嘴上,但也一直守在身边。 稍微思考一下即可明白,他们是不愿让自己受到伤害才会有所顾忌,但自己竟然因为一时的不信任,就像小孩子一样闹起别扭、弃他们两人不顾。 他们非常担心吧?不过,愤怒应当更胜于担忧。 哈维应该也很生气…… (想必很痛,他当时的脸色难看极了……) 覆在哈维脸颊上那刺眼的雪白纱布,还有纱布下的伤痕,仍深深烙印在视网膜上。自己竟然狠心地将打火机往伤势那么严重的脸颊丢去!现在仔细回想,这好像是第一次对哈维丢掷东西。记得最后看到哈维,是一脸错愕呆住不动的模样。 (可是这全都要怪哈维不对……) 琦莉在心中夹杂着辩解低喃。因为明明好不容易才重逢,他那个反应实在是太过分了。当自己被告知他有可能已经死亡时,是那么的担心。 ……不过,历经了千辛万苦的重逢,还没有好好地交谈,自己却结束对话冲了出来。 究竟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的啊?不但丢下大家,还和哈维吵架。 好像至今为止有所关联的一切全被骤然斩断,自己成了孤独一人,而这都是自己罪有应得。 「妳累了吧?去泡个澡,早一点上床休息。明天再去他那里一趟吧!」见到琦莉低着头沉默不语,妇人停下削水果的手温柔说道。 「嗯……」 琦莉盯着巧克力紧闭双唇。即使到了明天,自己究竟该用什么脸去见哈维呢?不仅没有自信能够冷静交谈,或许哈维也很生气。 「刚开始,我以为他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人。」 「……妳是指哈维吗?」 琦莉抬起头,讶然注视着以清晰且温和语气说话的妇人。妇人点点头,然后皱起眉,流露出些许困扰的表情继续说: 「当然,不仅是我原本就认为不死人是非常可怕的东西,更何况他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还失去了一只眼睛这些因素。刚开始的时候我因为恐惧而不敢正视他。不过最可怕的,是他总用那残存的一只眼睛瞪着某处,露出凶狠的表情……」 这段话令琦莉感到有些意外。在琦莉的印象中,哈维平常几乎不会散发出恐怖的氛围,绝大部分都是流露出无所谓的表情。 「不过,上个星期终于和他稍微交谈了一下……那天和往常一样,帮他处理伤口并换上干净的衣物,当我要离去时,他对我说谢谢妳的照顾,虽然声音非常小。」 妇人最后莞尔一笑,结束了这个话题。 琦莉凝视着妇人沉默了数秒,接着突然九十度垂下头,趁泪水尚未落下时,以最低限度的字句肯定回应。 「……没错,他就是这样的人……」 § 独囚房里骤然传来巨大响声,守卫的心脏和坐在椅子上的屁股往上弹起五公分。 守卫送走尤利乌斯少爷后,回来继续看守独囚房,虽然离深夜的交班还有一段时间,但由于无事可做,于是坐在桌子前纪录交接的日志。 虽说是日志,那也仅是书写一些可以向上级报告,内容无关紧要的必要形式。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个独囚房内收容囚犯的真实身分——包括囚犯担保人的尤利乌斯少爷、少爷的女仆、几名少爷差遣将囚犯运送至此的部下,以及用少爷的零用钱加薪为条件要求保守秘密,在这里担任看守职务的守卫,也就是自己。 与其说是负责看守不让囚犯逃走,倒不如说是注意不让其它人随便进出的意味来得更重。 (怎么一回事……?) 守卫放下纪录日志的笔,僵硬地转过头,望着发出声音的那扇门。只传来一声巨响,之后又恢复往常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寂静。 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吧?守卫从椅子上站起身,但维持着那个姿势迟疑着。 对方刚送到这里时,还是一具隐约发出腐败气味,惨不忍睹的半死尸。除了少爷那每星期一次来这里照料对方的女仆外,只供给饮水。可是对方不但没有死亡还逐渐康复,现在的状态何时会逞凶都不足为奇。那根本不是人类! 不过,深受尤利乌斯少爷的信赖而被委派看守,万一囚犯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也无颜面对少爷…… 虽然也有一部分的同事认为,少年只是因为家世的庇荫而感到不以为然,但包括自己在内,大多数的同事并不是那么讨厌那名少年。对方的确是首都超级特权阶级家族的子弟,也活用这个特权在此藏匿不可曝光的囚犯,然而他并不会因此扰乱守卫们的工作。一般权贵者的名门子弟,大部分应该都是拥有难以管束的暴君资质的小孩。或许这种形容相当怪异,但那名少年算是一位极富良心的暴君。 (啊——可恶,这全是为了少爷……) 守卫在内心祈祷着可别发生什么事,无奈地有了觉悟。 他的视线直盯着门,用手探寻一阵后拔起挂在腰际的警棍,然后弓着身体、小心翼翼不发出半点脚步声走向门。他的右手举起警棍,脸凑近小窗的铁栏偷偷往内采看—— 锵! 瞬间,从铁栏的间隙骤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守卫的手腕。 「哇——」 他转身逃离,却被那只手勾住脖子拉了回去。对方的手和自己被抓住的手不自然地交缠在一起,呈现紧箍喉咙的姿势。 「放、放……」 「别出声。」 压在小窗上的脑袋后方传来低沉的声音。「呜,呃……」守卫想开口说话,但喉头被手臂紧紧扣住,只能断断续续地呼吸。 「开门。」 相当清楚的命令语气。吐向后脑杓的呼吸声听起来宛如犬只的低鸣。 守卫 的内心因为不知何时会被啃咬的恐惧而颤抖着,但仍竭尽勇气,勉强将被固定住的脖子往旁边一撇,表现出抵抗的意图。虽然握住警棍的右手腕被抓住,但另一只手可以自由活动,而对方却只有一只手。 试着用可以自由活动的那只手将对方的手剥离,却出乎意外地一动也不动。 自己的体格明显占了上风,腕力绝不可能输给那只骨头和血管清晰可见,瘦得可以钻过铁栏间隙的手。然而不管如何使尽力气,对方的手仍然紧紧箍住。 「呃……」 「开门,我可是能够轻而易举地杀了你。」 随着再次响起的命令声,对方箍住喉咙的手更加使力。啪!守卫听见对方的手发出了奇妙的声响,但内心早已被恐惧占满、无法深入思考,他慌慌张张地用左手搜寻挂在腰际的钥匙,然后反手打开门锁。 因为手在探寻钥匙孔的位置时颤抖着,使得钥匙一直难以插入钥匙孔中。随着时间的流逝,喉咙上的手更加紧箍、呼吸越发困难;犹如狂犬在身后压抑住低鸣般的沉重肃杀之气,构成了另一股无形的压力。 会被咬死……! 守卫祈求着神的庇佑,拚命继续手中的动作。就在快要达到颈骨被折断或是窒息的临界前,终于成功将四个锁开启(为什么设了四个锁,真是添麻烦),拉开门闩坠落地上。 环住颈部的腕力顿时减弱,当守卫正感到得救而松了一口气时,对方再度使力将他的后脑杓朝小窗的铁栏猛烈一撞。 守卫一阵晕眩之际,被他从开启的门口处拖进独囚房,朝内一丢;而犯人随即从门缝钻出,在外栓起门闩。 「糟了……」 摇着隐隐刺痛的头部,守卫匆忙站起身,脸贴在小窗上隔着铁栏的间隙仔细端详。「咦?」没有听见远离的脚步声,走道上却不见犯人的身影。 「瞬间还以为对方化为狐狸了,视线往下一看,原来只是趴在门的正下方。不过对方迅速爬起,脚步略微踉舱地往阶梯走去,中途抓起挂在墙壁上的外套。 「等、等一下!」 一股凉意顿时冲向脑门。「喂,来人啊!赶快来人啊!」守卫双手抓住小窗的铁栏,嘎啦嘎拉摇晃着牢房门呼救,声音可以传达到的范围内当然没有其它人。也正是基于这一点,尤利乌斯少爷才会判断和其它充满隐忧的场所比起来,这里才是藏匿那个犯人最安全的地方。 怎、怎、怎么办?可能会被减薪,视情况也有可能被解雇,最严重或许会被教会放逐—— 「来人啊……」 绝望的心情让他胡乱摇晃着牢房门。就在此时,他感觉门闩的横杆似乎微微挪动了。对方可能也相当心急,因此门闩仅栓上一半,并没有牢牢固定。 守卫赶紧更激烈地摇晃着门;穿过左右门栓的横杆,数公分数公分地慢慢移动。不一会儿,横杆从一侧的门栓脱落,砰地一声斜斜坠落地面。 守卫不容间发地撞开门,朝走道飞奔而出,他不加思索奔至墙上的警报器前按下警铃。在刺耳狂鸣的铃声为背景音乐下,一把抓起电话,从上方监控室传来同事那不疾不徐的声音。 『啊——怎么了?我正在吃饭——』 「现在不是悠哉吃饭的时候!他脱逃了!脱逃了!还有,我一直告诉过你,要先将饭送到这里来啊!」 守卫焦急地怒吼完,便将话筒往墙壁一摔,抓起随身手电筒,前往追捕犯人。 他穿过走道抵达通往多人牢房区的阶梯,怱然停下脚步抬头望着阶梯上方的黑暗。在阶梯转角平台的墙壁上方,有一扇映着正方形蓝灰色夜空的采光用窗户。以那名囚犯的身材来说,似乎刚好可以穿过。,然而以常识判断,不可能爬上那么高的地方。 视线往脚边看去,在灯泡散发出的昏暗光线照耀下,自己的影子淡淡地渗透在地面上。眼睛搜寻着地面,阶梯正前方有一个作为排水用,约四、五十公分见方的排水口,栏状的铁盖呈现微妙的歪斜。 后悔应该和同事会合后再一起来,但已经太迟了。守卫拿着随身手电筒,以圆形灯光戒慎恐惧地照亮前方,在漆黑的下水道中快步前进。每踏出一步,鞋底就像是被吸附在潮湿的地面般,不但有夹带着湿气的冷冽空气,还有缓慢的水流声,这里完全集结了所有恐怖的状况。 不仅如此,那名有如野犬般的犯人也不知何时会从黑暗中奔出,紧咬自己的喉头。 (啊——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神啊,我到底是做了什么……) 守卫对着上天感叹陷入悲惨状态的不聿。 除了让囚犯脱逃,突然按下警铃也是一大失策。万一事情闹大,暴露了那名囚犯的真正身分,不仅会让尤利乌斯少爷的立场难为,连自己都有可能被解雇,也有可能真的被砍头……啊,要不是被特别津贴诱惑,就不会多事接下这份工作。人类果然不能有过多的贪念,只要喜乐虔诚地怀抱信仰过活就好。没错! 这时,鞋尖触碰到冷冽的水。拿起手电筒照亮一看,黑色的水面正在往前跨出的鞋尖处缓缓蠢动着。 河岸的通道在中途突然中止,垂直往下陷落。 「哇,真是危险啊……」 他心中一惊赶紧收回脚,擦拭着涌出的冷汗。 咕…… 背后传来像是喉咙鼓动般的低鸣—— 守卫转过头的剎那,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修长身影伸出了长手。还来不及发出悲鸣,那张开的五指就掐住厂喉头,他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体验到,听见自己脖子被折断的稀有声音。 § 「『教堂』同花,如何!」 「」巡洋舰』和『武器』的葫芦。」 哇啊!尤利乌斯叹了一声,往桌上丢去纸牌,仰天倒下似地背部重重往沙发一靠。 「又输了,真没想到琦莉那么擅长玩牌。」 琦莉坐在斜前方的沙发,带着不知如何回应的苦笑集中纸牌:「没有你说的那么擅长啦。」 琦莉接受了妇人的好意,借用浴室盥洗后,全身一暖和便涌上了睡意。当她打算就寝时,尤利乌斯正巧返家,于是两人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玩着纸牌,闲聊过往。 琦莉也提及两人自南海洛港口分开后所发生的事情。包括煤矿镇的「巴兹&苏西咖啡屋」,还有住在南海洛东部时的事,在可以说的范围下全都告诉了尤利乌斯。不过除了收音机下士以及哈维之外,另一名不死人贝亚托莉克丝是无法启齿的事。 至于尤利乌斯,他在南海洛待了一阵子后回到首都,目前就读于神学院的高等科。 最令琦莉惊讶的是,原本以为自己至少较尤利乌斯年长两三岁,闲聊之下才知道两人仅相差一个年级。此外,尤利乌斯的家世也超乎想象的显赫。 尤利乌斯的祖父是教会最高机构长老教会的重要人物,父亲也是教会治安部的副领导者——亦即统帅整个星球教会兵支部组织的副首领。说夸张一点,尤利乌斯以父亲的威名为后盾,就可以在整个惑星的教会兵支部自由进出、恣意行动。 长老会是由被称为圣人子孙的十一位高阶圣职者组成,其下有管辖教会兵的治安部和统领神宫的讲道部等各种组织。是否真的存在「十一圣者」,琦莉感到存疑,但无论如何,尤利乌斯的家族是列入整个星球前十一名的望族,那么尤利乌斯未来也有可能成为长老会的一员。 当琦莉听到这些话时,以仿佛见到另一个世界的人的神情,凝视着尤利乌斯的脸。「尤利就像是一名贵族王子呢。」琦莉这么一说(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这个星球都从未有过贵族,贵族的故事应该是远古时从母星传来的)尤利乌斯不禁一脸喜孜孜。 「如果成为我的新娘,那就是贵族的公主喽!」 「那一定是位非常漂亮的人。」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见到琦莉一脸茫然,尤利乌斯不知何故笑得有点僵,他叹了一口气说:「算了……」 尤利乌斯要求再一分高下,虽然浓浓的睡意侵袭着琦莉,但她仍将纸牌聚集起来开始洗牌。就在这个时候,起居室的门口出现妇人的身影。 「啊,你们好像玩得很开心。」 妇人看着两人微微一笑,然后以眼神对着尤利乌斯示意。 「少爷,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守卫室打电话来。」 「这个时候?」 尤利乌斯皱着眉从沙发站起,说了一声:「我马上回来。」后便定出起居室。 妇人也跟着尤利乌斯一同离去,留下琦莉独自一人。琦莉毫无意义的继续洗着牌,随意浏览整个房间。 房间内摆设的沙发、窗帘、矮桌还有柜子等,虽不华丽但每件看起来都是质量极佳的家具。或许无法与尤利乌斯家相比,不过这个家应该也属于上流阶级家族。据说很多住在「门之镇」住宅区内的人,都是首都望族的旁系或代代于首都担任仆役的家族。虽然是毫无帮助的事情,但琦莉仍不禁思考:同是拥有一样信仰的人,那些沦落为难民的朝圣者却栖身在贫民窟的下水道遗迹内,为何双方在生活上会有如此大的差异呢? 琦莉屈膝坐在沙发上,环抱着双膝。 明天该怎么办…… 「琦莉!」 当琦莉的情绪松懈时,尤利乌斯突然返回。她赶紧放下双腿,端正姿势后转过头,尤利乌斯一脸惨白地站在门口。 「发生什么事了?」 「听说那家伙逃走了……」 插图094 「钦?」琦莉眨着眼凝视尤利乌斯,尤利乌斯也流露出半茫然若失的表情伫立不动。「……欵?」琦莉又重复低喃一声,过了片晌才猛然从沙发上跳起。 「这是怎么一回事?逃去哪里了?」 「我也不知道啊,听说是逃进下水道的样子……总之,我现在先回守卫室。」 「我也一起去!」 「不行。」 琦莉干劲十足地开口,没想到却被严厉拒绝了。她感到些许错愕的将话吞了回去,但仍以恳求的眼神注视尤利乌斯那对深绿色的瞳眸。「……我知道啦。」尤利乌斯投降地叹了口气说: 「去拿件外衣,外面很冷。」 「我马上去拿。」 琦莉点点头跑出起居室,朝充当自己寝室的二楼客房前进。 (脱逃了——) 哈维在做什么啊,那样的伤势……琦莉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并不只是因为一口气奔上阶梯的关系。 对于自己刚刚瞬间奔出拘留所的莽撞,现在才打从心底感到懊悔不已。都还没仔细看清楚哈维的脸,也还来不及交谈。琦莉心底的某处想:下次过去的时候,只要重修旧好就没事了。情绪这才逐渐和缓下来。然而完全无法保证有下次见面的机会。 琦莉一奔入寝室,连打开电灯的时间都觉得浪费,于是凭借着窗外射入的微弱街灯一把抓起连帽大衣。当她的手穿进袖子,迅速转身想离开房间时,啪的一声,房门被关起。 接着传来上锁的声音。 「这……」 琦莉无法会意事情的状况,茫然地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接着才回过神抓住门把,但门把只是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完全无法转动。 「对不起,琦莉。」 尤利乌斯的声音隔着房门传来。琦莉面无表情的放开阻断去路的羊形雕刻门把,然后双手贴在门上拍打着。 「尤利?怎么一回事,开门啊!」 「对不起,我回来之前麻烦妳先待在这里。」 「不要,带我一起去啊!为什么……」 「现在的事态不太妙,随着事情的演变,我再怎么样也无法继续包庇那家伙了。不过,无论情况再怎么糟,我都绝对能够确保琦莉的安全,所以麻烦妳乖乖听话。」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是怎么一回事?对哈维做了什么吗?」 「正好相反。」 琦莉将脸贴在门上质问。回应她的却是一点都不适合尤利乌斯,像是要划清界线般的冷淡声音。也许是因为尤利乌斯感到不耐烦,亦或是近似绝望。 「尤利……?」 「在下水道发现了前去追捕的守卫尸体。他的颈骨折断了,是被杀死的。」 「被杀——」 「现在搜索队正前往水道,已经下令一发现目标,若有抵抗就格杀勿论。如此一来,不死人的身分败露也是迟早的问题了。」 尤利乌斯只用压抑住情感的声音说了这些,带着说明结束的意味不再出声。琦莉不禁感到愕然,尤利乌斯似乎对妇人指示了一两句话后便离开房门前。 「等……等一下!不会的,不是哈维杀的。」 琦莉张皇地隔着房门呼喊,自走廊上离去的脚步声却没有停下来。 「等一下尤利,喂,让我一起去!我要去找他问清楚,一定是弄错了!拜托带我一起去!」 琦莉的双拳捶着房门不断呼喊,脚步声却没有返回。「非常抱歉,我待会儿再过来……」或许夹杂了若干颤抖,妇人留下微弱的声音,足音也跟着远离。 「等……」 即使走廊似乎已经没有人了,琦莉仍然紧贴在门上。一会儿,她听见背后传来模糊的交谈声。她蹦起身转过去,往反方向的窗户奔去。 隔着玻璃探看外面,彷佛融入黑夜之中的漆黑卡车正从屋前的马路驶离。是教会兵的卡车,应该是来接尤利乌斯的。 琦莉的视线自窗户挪开,环视整个房间,除了上锁的房门外,似乎没有其它可供出入的地方。她再度面对窗户,脸贴着玻璃看了看四周的墙壁。下方是一楼的窗檐,虽然有点距离,但只要攀着窗缘应该可以跃下去。 打开锁,一敞开窗户,北海洛秋天的夜风吹乱了琦莉的发丝。她对尤利乌斯怀抱着深深的歉意,爬上了窗缘。 恐怕是没有受到良好的管教,没有人教她一定得从房门进出房间。 § 由于右手无法动弹,于是利用嘴巴打开刚刚购买的烟盒封口,就这么以嘴唇衔住一根香烟抽出,然后以左手将香烟盒放进口袋中并掏出了打火机。只有在点烟时才暂时停下了脚步。 (真的没有印象呀……) 哈维将火焰往香烟的前端靠近,边盯着打火机,内心感到狐疑。那是琦莉丢给他的打火机,纵使再度细看,也没有印象是自己的东西。 由于所有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打火机上,于是他并没有多想便习惯性地吸了一口烟。但吸到一半时,肺部却一阵翻腾,猛烈咳了起来。 哈维待在地下时,理所当然地被迫长期禁烟。如今细想,肺部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吸入烟雾了。或许是顿时氧气不足,他感到一阵晕眩、全身微微摇晃。 (糟了……) 路过的行人纷纷投以诧异的眼神,哈维再度深深低头将脸藏进大衣的帽子下,快步离开。 当时瞬间抓起眼前的大衣,连哈维自己都觉得是绝佳的判断。由于大衣口袋内放着一些零钱,于是便心怀感谢地拿去买了香烟,然后混入夜晚街道的黑暗和人群中,朝住宅区前进。追兵似乎没有往这个方向追来,老实说,他一点都不期待可以用那么简单的手法诱骗成功。然而非常幸运的,那些人似乎正如哈维所希望,误以为他逃往下水道了。 或 许是身体被强迫动作,「核」能量的运作开始从修复伤口转为日常的活动,因此他一逃出囚房便马上瘫坐着,不过异样感逐渐消失,现在已经可以正常行动了。 哈维以帽子遮掩隐隐剌痛的右眼和贴在右脸颊上的醒目纱布,依旧莫名固执地吸了一口毫不美味的香烟,然后又狂咳着快步穿过夜晚街道的一隅。 顺便一提,刚刚因为使用了蛮力,左手的筋肉开始隐隐作痛。 在过去的战争中,不死人会被视为最强壮的士兵是因为,无论在多么恶劣的状态下都能迅速再生,因而得以无视肉体的极限勇敢行动,并非原本就拥有超乎常人的身体机能。曾听过制造不死人时,会尽可能挑选优良尸体这种不难理解的传言,然而即便属实,这终究是以常人水平的优劣为论点。 (可恶,真慢……) 只要一使力,疼痛仍从手肘窜流过肩膀。哈维再度领悟到,若未经深思熟虑胡乱行动,再生的速度会进行得相当缓慢。 现在想想,因破裂的眼球碎片不断滚动而感到碍事,于是就自行挖出的举动似乎太莽撞了。以目前的身体状况,眼球得花上相当长的时间才能完全再生。哈维在无法确切掌握住远近感、习惯以单眼的视野行走之前,一路上曾数度碰撞路过的行人。 由于之前曾和那名妇人聊过,所以知道大致的地点,因此很快就找到寻找的房子。那是在幽静的住宅区一角,具备高尚品味却不会引人反感的屋子。在这附近一带属于小而整洁的房子有着白色的墙壁,伫立在蓝灰色的夜空下。 太好了,和想象中的感觉一样,哈维不禁感到安心,然而他却做出和这种轻松心情完全矛盾的行径。哈维微微瞄了马路的左右一眼,确认没有人后跨上了门往上攀爬。 他小心翼翼不发出任何声响朝下一跃,落在屋子的前庭。 「接下来……」 截至目前都是完全不假思索地行动,但是当他一抵达玄关时,由于并末具体思考过接下来的事,因而停下来。 如果除了尤利乌斯或那位被他称为奶妈的妇人外,屋内尚有其它家人,应该不方便直接打照面吧?况且不管从何处潜入,都无法确切掌握屋内的状况。纵使这些问题都迎刀而解,顺利见到了琦莉—— (我要对她说什么……) 哈维思考了数秒,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之先找到可以潜入之处再说。当他环视四周时,玄关的门突然打开了。 被切割成长方形的屋内灯光照亮了前院。正想闪躲的哈维却绊倒了从玄关飞奔而出的女影,当对方快跌倒在地时,他伸手扶住了对方。 「啊——」 见到一头撞进怀里的妇人抬起头,认出了自己的脸而想张嘴发出惨叫,哈维仓皇地用左手捂住对方的口。「我没有要做什么,琦莉……听说傍晚来看我的那孩子在这里。」哈维靠近妇人的耳际,很快地低声说完。 妇人僵硬地微微颔首,但马上睁大双眼激动地摇着头。哈维察觉事态有异而将手挪开,对方反倒流露出惊恐的神色抓住他的手。 「真的非常抱歉,她从房间内消失了!」 「消失了?」 「一定是为了找你而前往下水道了。我才离开她的身旁一下而已,该怎么向尤利乌斯少爷赔罪才好……不,和这个比起来,万一重要的客人有什么三长两短,那该如何是好。得赶快去找她,快一点……」 「等……我知道了,妳先冷静。」 哈维感到棘手地将把妆都哭花,对着自己大喊的妇人拉开。 「她离开多久?去哪里了?」 「应该没有很久……我不清楚她往哪个方向,真的非常抱歉。我才离开她身旁一下而已,该怎么向尤利乌斯少爷赔罪才好……」 「我都说我知道了啊。」对方刚刚已经说过相同的话。「好了,妳赶快进屋里,我会去找她,不会有事的。」哈维将手置于女子肩膀上,尽可能满怀诚意地说着,同时在脑海中描绘出街道的地图,找到了通往下水道的入口。如果琦莉刚离开不久,那么应该追得上。 或许情绪多少冷静下来了,妇人以紧握的手帕擦拭泪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抱歉,我乱了方寸……」 「没关系。」 哈维放开置于妇人肩上的手,轻轻地低头致意。 「我才是,给妳添了许多麻烦。」 哈维说完转过身,正想离去时感觉背后投射过来的目光,因而又转过头,站在玄关前的妇人用那哭肿的脸愣愣望着他。当两人四目相交,妇人张皇地垂下眼说:「唔,是这样的,没想到你和普通人没两样……啊——」哈维不知道那一声「啊」是什么意思,对方畏缩地自此沉默不语。 真不好意思喔,没想到自己那么普通。 哈维困惑的不知该如何反应,最后就这么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 「伊鲁,已经很晚了,赶快睡。」 「我还不想睡。」 男孩以开朗的声音响应少女。 贝亚托莉克丝隔着前座后方的小窗瞄了一眼载货台,悄悄叹了一口气。少女在载货台上成堆的货物之间摊开毛毯作为床铺,而男孩则兴奋地在上头不断喧闹翻滚。 真是无忧无虑。 「我说要送那对可怜的年幼姊弟到他们北海洛的亲感家,纯粹是基于好心才载他们。如果他们落入坏人手中,被夺去身上的财产,然后卖给人口贩子,我也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吧?」 「是是,我已经听腻了。」 贝亚托莉克丝瞥了一眼在驾驶座上握着方向盘,不断唠叨的男子,马虎响应对方。应该所言不假吧?但也有可能是算计着,对方的亲感可能是和教会有关的富豪人家,要强迫对方答谢护送两人的恩情拿点谢礼。或是幸运一点,还可以拉点生意关系,反正自己没有义务去担心这种事。 男子似乎是贩卖稀有品和狂热分子收藏的物品为主,在西贝里和北海洛之间往来的商人。原来如此,西贝里或是北海洛的确有许多拥有闲钱购买这种物品的有钱人,然而这种人终究不多。 他在中途顺道去了土鲁斯,偶然在纸牌赌场看见坐在同桌,一脸冷静又相当厉害的黑发女子,因而追上前去搭讪,事情的始末大概就是之前发生的那些事。 「不过真令人惊讶啊!以那么怪异,不,是奇特的装扮遮住脸孔,我还以为是长得多么丑陋的女人,没想到竟然是如此的美女,早知道当时就约妳了。」 「如果你直一的那么做,就不只是用行李箱压扁你这么简单了喔。当时我是有苦衷的。」怪异和奇特,不管怎么改口不都是相似的意味吗? 「什么苦衷?」 「这和你无关吧?」 「大姊姊,为什么魔女姊姊先走了呢?」 当贝亚托莉克丝冷淡将脸撇向一旁时,后方蹦出这么一句天真的声音。一转过头,年幼的男孩从载货台的小窗探出头,堆着满脸笑意。贝亚托莉克丝虽然不喜欢也不讨厌,但非常不擅长应付小孩。当她一脸不悦吞吞吐吐之际,身为姊姊的少女从弟弟的腋下一把抱住「伊鲁啊!」,将他从小窗旁拉开。 「我不是说过不能谈论那个话题吗!」 「就是啊,伊鲁。」 不知为何连商人也以一副兄长的姿态点点头,透过后照镜对着小窗,开始煞有其事地讲解: 「形容『土鲁斯魔女』有着一头黑发穿着黑服的女子,那是聚集在当地的土产店商人以目击钟楼有幽灵出没的传说为蓝本,捏造出来的虚构故事。根据更可靠的情报,听说真正的魔女是金发碧眼的美女。」商人瞄了贝亚托莉克丝一眼。难以推敲 第五话 穿过落下细雨的道路,跃过浅滩回家吧 想起在书中曾经读过,从前在宇宙的某处,有一颗在地表而非地下满溢着水源的蓝色惑星。远古之前,那颗惑星的资源全都被使用殆尽,结果和这颗星球一样,变成了尽是荒野与沙漠的干涸球体。即使人类未来再度找回飞往宇宙的技术,应该也无法再发现那颗惑星了。 琦莉心不在焉地听着远处哗啦哗啦流下的水声,脑海中思考着这种事情,冻得睁开了眼睛。 「呜……」 身体整个僵硬,她不灵活地坐起上半身,用来代替毛毯披在身上的大衣自肩上滑落。 变成黑色灰烬的火堆内,余火徐徐地冒出烟雾。由几乎没有一丝暖意残留看来,自己应该睡了好几个小时。 从被冲上来的漂流物中拖出可以燃烧的木块与木板,利用虽然被浸湿,但点了几次仍然可以使用的打火机点燃成为火种后,将打火机内剩余的汽油也拿来使用,总算做成一个可供取暖的火堆。若没有这个火堆,或许就会一身湿淋淋地被冻死。 琦莉低头望着盖在自己连帽大衣上的另一件男用大衣,沉思了片刻往四周张望。置于地上的随身手电筒投射出一个朦胧的光影空间,然而光线越来越微弱。 在灯光能够照亮的有限范围内,仅能见到因湿气与青苔而显得光滑的灰色墙壁、湖岸,但无法看穿底部的黑色水面。不安瞬间侵入琦莉的心中。 (去哪里了?) 感觉夹杂在远处的瀑布声与身旁的水流声中,黑暗的那一头传来喀锵喀锵的微弱声响。琦莉直盯着声音的方向,穿起对着火堆倒放烘烤的靴子。尽管靴子内仍然冰冷且潮湿,但渗入的水已经排干,脚不会再在靴子内湿滑不稳。 琦莉抓起手电筒将大衣夹在腋下,沿着墙壁往前走。 末风干衣物的重量与不适感紧紧贴附着身体,光是走路就比想象中还耗费体力。拾起那重得不禁怀疑起自己的骨头是否变成铅块的手,举起手电筒,眼前出现蹲在墙缘的背影和红铜色的后脑杓。 (哈……) 当琦莉松了一口气正想开口叫唤时,对方早一步察觉而转过头。 或许是灯光刺眼,也有可能只是因为单眼难以看清楚的关系,瞪视般的目光投射而来,琦莉忍不住将声音吞回去紧闭双唇。或许是不该表现出不高兴的神色,哈维不发一语地挪开视线,继续进行他的工作。 怎么气氛又变得莫名其妙了。 他在做什么呢?琦莉越过哈维的肩头,小心翼翼地以手电筒采照,眼前的墙壁有个拱形空洞,水流正涌入他们所在的这个方向。那是类似将两人冲来这里的支流,幸运的是,这个支流所处的地势更低。 只要能够穿过这里,沿着这个支流往上,似乎便可以脱离目前所处的水道底部。问题是,支流的入口处嵌着和多人牢房相同的铁栅。 哈维蹲在铁栅的下方,拿着一把应该是从搁浅在水边的垃圾堆中找到,生了锈的折叠刀之类,磨削嵌着栅栏铁棒的框沟。如果能够拆掉一两根铁棒,身体稍微挤一下应该就可以穿过。 「……不会很暗吗?用这个吧。」 琦莉冷淡地递出手电筒。 「不会,我已经习惯了。」 哈维淡漠回应。 琦莉搜寻接下来的台词,嘴巴开合了数次后,将手电筒和大衣置于哈维斜后方的地面,后退几步屈膝而坐。 她往周围望了一眼,附在墙壁上的青苔隐约透出略可缓和漆黑的自发性光芒。确实,即使没有手电筒也不是完全缺乏亮光的漆黑。抬起下巴仰望上方,朦胧的光带绵延至又远又高的顶部。 琦莉移回视线,眺望哈维手边的工作。哈维果然只使用左手,看起来相当不方便的样子,但这时他却没有半句怨言,意外地努力做着精细的工作。 琦莉踌躇了数秒后开口询问。 「你的右手怎么了?」 「坏了。」 哈维头也没回地回应了重点。不过仔细想想,这样的反应对这个人来说,大概是极为普通的一件事。 提出一个问题有了响应之后,对话似乎可以接续下去。琦莉低头盯着自己的脚,怯怯地小声说道: 「帮我调查母亲的事……先谢谢你。」 「嗯。」 「你去过首都了吗?」 「嗯。」 「犹大……的事,查到什么了吗?」 「……嗯。」 「还活着吗?我也想见见他——」 「不,死了。」 虽然是若无其事的语气,但迅速响应的哈维似乎想打断对话,于是琦莉闭上了嘴。一拾起头,哈维仍面不改色地继续工作。琦莉凝视着那张侧脸片刻,接着又低下头。 「……这样啊。」 「嗯。」 四周自此笼罩着一片静默。 琦莉回想起在现场演奏&酒吧中,将年幼的自己置于膝上的,那名壮硕男子的砂色落腮胡。不知是否是因为悲伤的关系,总觉得内心敞开了一个洞。 过了一会儿,哈维以握紧拳头的手腕骨部分猛烈敲击一根栅栏的铁棒,砰的一声,铁棒从框沟中脱落倒向另一头,溅起水花。 哈维凝视着眼前出现的空隙,思考数秒后转头对琦莉说: 「这个空隙足够让妳钻过去。」 「不要。」 琦莉旋即回答。大概是早已预料到,哈维并没有多大的反应。「那么妳再等一下。」说完又继续拆除另一根铁棒。 能够当面提问的话题也没有了,琦莉尴尬地抱着膝盖,不仅如此,还得再等上一段时间。 一旦无事可做,注意力便全都集中在渗入体内的寒冷。埋在大衣领口内的下颚微微打颤,牙根发出喀啦喀啦的微弱声响。 「披上。」 突然传来这句话,琦莉不禁抬起眼。哈维暂时停下手上的工作,将琦莉刚刚放在地上的大衣踢过来。 「……没关系,哈维穿吧。」 琦莉表情僵硬地摇摇头。看见哈维不悦地小声咂了一下舌,琦莉后悔自己应该坦率接受。 过了一会儿,哈维以同样的方式拆了第二根铁棒,也用连接手掌的手腕骨猛敲,铁棒往水面弹眺、倒向另一侧。虽然不是非常宽敞的空隙,但哈维也只是身材高姚而不是壮硕,这空间似乎已足够让两人穿过。 「走了。」 哈维抓起大衣与随身手电筒站起身,琦莉也打起精神拖起沉重的身躯。 「不知现在几点了……」 「我也不清楚,应该已经天亮了吧?」 拿着!哈维将手电筒递了过来,琦莉点头接下,以习惯的动作将于电筒的提带往脖子一挂。而哈维笨拙地将左手穿过大衣的衣袖,以嘴巴咬住领口穿起,此时他才发觉似乎少了什么,疑惑地眨了眨左眼。 「下士呢?」 「啊……」 「还有碧呢?妳们不是在一起吗?」 「是在一起……」 吞吞吐吐的琦莉逃避地移开视线。 「解释起来一言难尽。」 哈维狐疑地蹙紧眉头,但旋即露出不感兴趣的表情,再度望向前方,钻过栅栏的间隙。感觉被抛下的琦莉张皇地跟在哈维后头。 穿过栅栏一踏进支流的通道,脚下溅起了水花。由于水量相当多,连河岸的通道都淹了水,靴子被掩盖地面的浅滩浸湿。 琦莉抬头望着站在前方的背影。哈维一踏进这里便停下了脚步,凭借墙上苔类发出的微弱光芒,凝视着上游的昏暗处。当琦莉站在后方等待时,他转过头来。 「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 「妳刚刚说的事。」 琦莉出神想着是否该继续方才的话题时,哈维早已迈步朝前方走去。 「妳不是说说来话长吗?反正到出口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 「啊,嗯。」 琦莉溅起水花,小跑步追着前方的背影。 在旁观者眼中,一定会认为这是相当生涩的对话节奏,然而琦莉却感到莫名舒服。并非忘了交谈的方式,或许一直以来就是如此。 § 天色逐渐亮了。 贝亚托莉克丝用一只手遮住光线,凝视眼前一望无际的荒野尽头。在落下早晨淡砂色阳光的天空下,隐约可望见乳白色的城墙。 徒步前往时还坚信根本永远无法抵达,真庆幸有交通工具这种东西。贝亚托莉克丝不禁认同,在人类的发明中,交通工具的进化对于推进时代往前,确实具有极大的影响力。 现在正处于必须先暂时停止引擎的状态。 贝亚托莉克丝转过身,挂着车篷的三轮卡车停在荒野中形成的车辙上。或许是被残酷地操了一整天而闹脾气吧?就在快抵达目的地时,引擎发生过热现象,因此目前是让乘客休息兼冷却引擎的时间。 『要是从这里开始步行,距离似乎不远。』 「是啊,但我不想这么做。」 对于提在手上的收音机低语,贝亚托莉克丝勉勉强强点了点头。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仍然无法信任那名商人,最好在进城之前赶紧划清界线。 『琦莉应该早就抵达镇上了吧?希望别卷入什么危险之中啊!』 「你们太保护她了啦!那孩子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老人家就是爱担心,真讨厌啊!」 『你们这些不死人明明活了那么久,心智却一点都没有成长。』 「啰嗦死了!」 贝亚托莉克丝撇嘴回应时,载货台的车篷开启了一个缝隙。一身简朴打扮的少女轻轻打着哈欠下了车。早晨的冷冽空气让她微微瑟缩了一下,她留意到贝亚托莉克丝便走了过来。 「车子好像还没修复。」 「妳弟弟呢?」 「昨晚闹了一个晚上,所以还在睡。」 看着视线投向载货台,露出苦笑的少女,贝亚托莉克丝在内心叹了口气,这家伙不是老人家却也是太过保护了。 少女一站到身旁便瞇起眼睛,不发一语地眺望着出现在视野彼方,那座环着城墙的城镇。没有其它声响却不可思议的并非无声,夹杂着微弱杂音的荒野之风一如往常吹乱了两人的发丝。 「亲感家很富有吗?」 「听说是这样,不过我家只是个普通的家庭。双亲在上个月去世了,所以由他们收留我们。」 「这样啊。」并不感到意外的贝亚托莉克丝冷淡响应。这种庶民家庭(虽然是偏见,但似乎猜对了)的年幼姊弟,不可能毫无理由两人独自旅行,因此早已约略猜到是这么一回事了。 「妳弟弟不知道父母已经死了吧?」 这也是贝亚托莉克丝自己的判断,不过似乎又被她猜中了。少女默默低下头,脸上蒙着一层阴郁。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 「这也算是蒙主宠召啊!所以没什么好悲伤的,人们原本的愿望不也是如此吗?」 贝亚托莉克丝有点不怀好意地说完后,觉得自己真是幼稚,于是马上停止嘲讽。她无意为了生死观和虔诚的敦徒做无谓的争辩。接着取而代之说出的是:「如果不介意,就牢记我的话。」贝亚托莉克丝用这句话改变话题。 「只要隐瞒一次就会错失开口的时机哦。妳会认为他还是个孩子而莫名顾忌,其实换个说法是因为不信任对方。」 「……是。」 少女茫然若失地抬头望着贝亚托莉克丝,点了点头。「莫妮卡——」此时背后传来一个口齿不清、呼唤着少女名字的声音。回过头,年幼的男孩正揉着眼睛,从载货台上滑了下来。 「我要尿尿。」 「等一下,不能在这里。」 少女仓皇地跑向男孩,拉着对方的手带往卡车的后方。贝亚托莉克丝叹了一口气目送两人。 『这是妳的经验谈吗?』 由于收音机一副得意的表情,不!是得意洋洋的声音低语,于是贝亚托莉克丝旋转着提带,缓慢朝卡车的方向走回去。这时,她的目光被驾驶座的人影吸引。刚刚还在座位上躺着假寐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经起身操作着类似小型通讯器般的东西。 通讯—— 意会到的当下,贝亚托莉克丝的身体滑向前去,她猛然打开驾驶座的门,手中拿着通讯机的商人从座位上跳起来。 「你在做什么?」 「没、没什么。」 对方明显露出狼狈的反应。贝亚托莉克丝扬起眉,伸手一把抢下通讯机。她瞪了一眼尖叫缩回手的商人后仔细一看,那是比设有题不装置的都市更具有高机能的影像通讯机。 「你要连络哪——」 话还没说完,商人突然伸出置于背后的手。「!」当贝亚托莉克丝本能跳开闪躲的剎那—— ——咻——砰! 谈不上怀念,然而那是一种许久未出现在耳中,压缩的空气团一口气解放的沉闷枪声。完全没料到一般人会持有这种东西,贝亚托莉克丝的反应顿时慢了半拍,视野一角瞥见疾射而来的枪弹碎片剌入脸颊。 她用手掩住脸往后退,与对方间隔一段距离,紧瞪着驾驶座商人及手中之物。商人以双手举起颇具重量的大口径枪身,挺直腰摆出射击的姿势——是「猎捕不死人部队」所持有的碳化枪。 「……那对非专业的人而言可是极危险的玩具哦。」 「妳将它视为玩具可真是伤脑筋啊。虽是西贝里制的仿制品,但威力可媲美真品哦。这也是我贩卖的商品,最近北海洛的富豪圈流行用它来护身。」 「哦——护身啊。」需要护什么身?如果是不死人集体袭击市民,那还说得过去。 「哎哟,妳好啊,『土鲁斯魔女』。我原本还无法确定,结果西贝里的情报网送来照片后,果然被我猜中。」 商人以枪口对准贝亚托莉克丝,边牵制边开玩笑地问候,并从驾驶座走下来。 贝亚托莉克丝无意掩饰,放下遮住脸颊的手。枪弹直接命中脸部,细碎的金属片刺入太阳穴,滴落的血液遮蔽了视野一角。她的心底涌起一股怒火,并不是因为对方的态度骤变——原本就觉得对方可疑,所以这一点倒是无所谓;最重要的是,竟然敢伤了自己的脸! 『贝亚托莉克丝。』 收音机低语暗示。贝亚托莉克丝的目光紧盯着敌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还太嫩了。」 「什么?」 商人错愕地睁大双眼。「很抱歉,我也有可以发射的武器哦。」收音机周围的空气开始膨胀,冲击波正要从喇叭释放出来—— 瞬间,贝亚托莉克丝挥转着收音机,然后丢掷出去。 一个快速的侧投。 『怎……哇!』 「啊!」 收音机回转惨叫,漂亮的直球投向正中央。被收音机一角命中脸部的商人发出了惨叫闪躲。 贝亚托莉克丝抓住这个机会猛然冲到对方面前,以一只脚阻挡对方,同时也以那只脚为轴心转了半圈,狠狠赏了一记回旋踢给隐忍着痛苦、发出呻吟的商人。膝盖内侧漂亮地命中对方的脖子,一阵砂尘扬起,商人被踢飞了数公尺。 (太嫩了——) 贝亚托莉克丝不容问发跨出脚步,将对方手中的碳化枪踢开,再度面向对方。 「等、等一下,开玩笑,我是开玩笑的,别当真——」 就这么仰躺的商人现在才如此唐塞,但贝亚托莉克丝不予理会,想折断对方的膝盖。「救、救命,饶了我一命……」对方没出息地求饶,贝亚托莉克丝顿时感到无力。 当她一停止动作,商人便露出得救的表情。「……」但贝亚托莉克丝还是继续她的动作,膝盖踢向了对方的心窝。 「咳……」 贝亚托莉克丝低头望着口吐白沫、晕过去的男子,不屑地哼了一声。肋骨应该断了一两根吧?不过还太便宜他了。「我就原谅你吧。」不值得花费力气去杀他。 『贝亚托莉克丝,妳啊——』 滚落一旁的收音机叫嚷着。 『别乱丢,妳这个混蛋女人!』 「你说谁是混蛋女人?」 贝亚托莉克丝捡起收音机拾眼望着,平淡地说:「作为发射武器,你可是帮了大忙。」收音机更加不满地大喊:『所谓的发射武器并不是这样!俺可是憋了很久,让俺发泄一下啊!』原来这才是问题的症结。 贝亚托莉克丝任收音机继续抱怨的声音从右耳进左耳出,然后往四周环视,思考接下来的行动。或许对方已经通报了「门之镇」的教会兵守卫室,那么就借用这辆卡车逃走吧—— 「大姊姊,刚刚那是什么、是什么……」 一个十分兴奋的声音让贝亚托莉克丝转过头。从卡车后方奔出的男孩,眼中闪烁着光芒扑了过来。 「太厉害了!大姊姊好强,太帅了!」 「啊——谢谢……」 贝亚托莉克丝伤脑筋地将不知原由,完全陷入兴奋状态的男孩拉开。对了,还有这两个家伙,她内心咂了咂舌。不能把他们丢在这种地方,独自驾着卡车逃走。 男孩的背后站着少女姊姊的身影——贝亚托莉克丝的目光一飘向少女,顿时僵住不动。 少女的手中拿着自己从商人手中踢走的碳化枪,一副完全生疏的架式,双手和双膝不停颤抖着,但手仍紧紧握住扳机,将枪口对准贝亚托莉克丝。 「过来,伊鲁,离开那个人的身边。」 少女以僵硬的声音命令一脸茫然的男孩。贝亚托莉克丝一做出将手置于男孩肩膀的举动时,少女的表情更为僵硬。 「不要碰我弟弟!」 「……真有胆识,妳这是打算做什么?」 「刚刚的话都是真的吗?妳是不、不死……吗……?」 少女似乎连说出口都嫌污秽,只将主题的单字含糊带过。贝亚托莉克丝并末动怒,佣懒地叹了一口气。 「碍手碍脚的,快过去。」 推着男孩的肩膀要他定向少女。男孩踌躇地不断回首望着贝亚托莉克丝,边朝着与姊姊相隔的中间方向走去。贝亚托莉克丝确认男孩走过去后瞪着少女,以袖口拭去太阳穴流出的血液。 插图118 虽然大量出血,但组织已开始再生,浅浅的撕裂伤口逐渐消失。 少女感到惊愕且恐怖,睁大了双眼。 「那么妳希望我怎么做?」 「我去通知教会兵,请、请妳乖乖接受逮捕。」 「如果我说不要呢?」 「如果妳抵抗,我就开枪。」 少女压低声音威吓。就算她开了枪应该也会因为后座力而倒地,不过应该是真的打算开枪。贝亚托莉克丝直盯着少女。 「你们违反了自然的法则,不应该存在。不过只要投降,神也会宅心仁厚地赦免妳,而教会一定也会以诚意对待,所以请妳不要反抗。」 「……真是蠢毙了。」 贝亚托莉克丝叹了第一一口气。 「我现在在这里必须得到谁的许可吗?我也不想得到谁的赦免,我不认为我是得获得某人的赦免才能够存活的生物。」……若硬要说一个人,那就是想对琦莉道歉,希望得到她的原谅。 贝亚托莉克丝暂时闭上了双眼,她并不气少女,只是对自己感到厌烦。这就是一时发挥了完全不像自己,假装烂好人行为的回报。果然不能对人类滥用感情,有所牵扯。 贝亚托莉克丝深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 眼前是熟悉的空旷荒野景致,其中有一名拿着枪口对准自己的人。她当然明白那就是敌人。 「……妳既然敢拿枪对着我,那就应该有所觉悟了吧?」 『贝亚托莉克丝,住手,对方是个孩子啊。』 收音机压抑感情低声说。『喂——』贝亚托莉克丝没有回应,拿着收音机的手往下一放,松开了提带,脚下传来收音机滚落地面的声音。 几乎是同一时间——贝亚托莉克丝跨出了步伐,少女恐怕是因为惊吓而反射地扣下扳机。接着—— 「莫妮卡,不行!」 男孩大叫着猛然奔出。 为何身体会那样行动呢?贝亚托莉克丝都想对自己咂舌。当她一判断男孩冲进射程的瞬间,一把抓过男孩拥抱住,然后一转身。 肩膀感到冲击,顿时清楚感受到碳化枪那种让皮肉凹陷,血液蒸发的独特不适感。莫妮卡的悲鸣在荒野的平和砂色天空中回荡,接着隐没消失。 § 「又做了幼稚的事……」 听见哈维无力地这么评论,琦莉不禁鼓起脸颊,闹别扭地对着走在前方的修长背影说:「我也知道。」 一路上断断续续说明,将收音机和贝亚托莉克丝丢在教区边境现场演奏&酒吧的原委。虽然当时是基于不信任两人,进而演变成独自出走,但若要归咎原因,哈维那封少根筋的信也脱离不了关系,因此单方面指责自己幼稚也太没道理了。 琦莉不满地瞪着眼前的背影。 「我也给碧添了麻烦,下次一起向她道歉吧?」 那个背影头也没回直接说道,琦莉顿时停下脚步、眨了眨眼。 「……嗯。」 她点了点头,小跑步追上前。 下水道中流动的水声和两人跃过浅滩步行的足音,在隧道的昏暗之中回响。挂在琦莉脖子上的随身手电筒渗出的昏黄光芒已相当微弱,然而在墙壁和拱顶的光苔就像是一条朦胧的光带,映照着去路。 琦莉自哈维的斜后方追赶,视线越过他的肩头,抬头仰视其侧脸。虽然仅是些许,但感觉仰望时的角度和以前不同,这应该是琦莉长高的关系。哈维的右眼仍旧贴着纱布,右手并没有穿进大衣的右袖,空荡荡的袖子直接插入口袋中,而大衣下的右手则伸进工作裤的口袋。 琦莉尚未询问哈维究竟在首都发生了什么事。 根据贝亚托莉克丝所言,哈维似乎潜入教会的秘密机构之类,但究竟在那里做了什么,才会有了如此严重的伤势呢?连情报站也非常想得到那个机构的内部消息,想必应该是极为重要的机构。难道哈维去那里是因为,有比寻找犹大更为重要的目的……?倘若是和不死人有关,那么哈维潜入那种地方当然是一件危险的事,会冒险潜入应该就表示犹大在那里……不过哈维却又说犹大已经死了。 仔细思量,哈维所说的死了,究竟是指什么样的状况呢?是发现了遗体吗?还是两人曾经见过面?若是这样,那是见面后才死的吗? 思考也只是没有结论的想象而已,或许该直接询问哈维本人,不过琦莉莫名确信,即使询问,他应该也只是随意敷衍响应。况且,现在的气氛也不适合单刀直入地问——并非琦莉多心,她感觉尽管哈维以比平常略为温和的语气说话,但反倒隐含着防卫的意味。 我以为他是一个可怕的人——现在的琦莉稍微能够体会到,尤利乌斯奶妈这句话的意思了。 在下水道发现了守卫的尸体。脖子折断了,是被杀死的—— 琦莉的脑海中骤然浮现尤利乌斯的声音和这句台词。 不,当然不可能是哈维做的,绝对不可能!若不是哈维,那么会是谁做的呢? 琦莉挥去瞬间浮现于脑中的想法。并不是因为想象的内容让她感到不寒而栗,而是自己竟然在一瞬间怀疑起哈维! 走在前方的哈维转过头,琦莉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停下了脚步,她赶紧追上前。哈维的表情依旧,那看起来像是带着干涸血液颜色的左眼,在昏暗之中瞥了琦莉一眼后又转向前方。 「那个……」 琦莉边走边越过深灰色的大衣肩膀,战战兢兢地开口。之前一直没注意到,现在仔细端详后,发现大衣帽子的边缘有一个小徽章——象征着十字和枪剑的组合,那是教会治安部的标志。 「那件上衣是拘留所守卫的……」 琦莉话还没说完,眼前的哈维突然伸出手捂住她的嘴。 「呜……?」 「安静。」 哈维激动地低语。琦莉就这么被捂住嘴巴环抱着,脸颊贴在墙壁上。因完全搞不清楚状况而感到恐惧,快要陷入混乱时,耳中出现微弱的异样声音。 感觉水道的上游有人。「关掉手电筒。」听见耳畔的指示,琦莉摸索着关上随身手电筒。 带着湿气和黏滑感的冰冷墙壁紧贴脸颊,背后则是哈维的体温与呼吸。相对于琦莉因紧张而加速的心跳,身后所感受到的心脏鼓动悄悄转为备战状态,也听不见呼吸声。 (是教会兵……) 琦莉从装甲板磨擦的金属声和相互对谈的独特音调得知。上游隐约闪烁着手电筒的灯光。 「琦莉。」 耳际传来只让琦莉听见的压抑低喃。「视情况而定,最糟时只将妳交给他们,我想尤利乌斯应该能够马上保护妳——」 「呜——」 哈维似乎早就料到琦莉想叫嚷,因此牢牢地捂住她的嘴,琦莉只好以能够动的有限力气转过头。「笨蛋,妳冷静,我是说是视情况而定,如果能够平安躲过就不需这么做。」、「呜——」两人不禁同时提高了音量。这个时候,上游传来大声的叫唤,琦莉吓得全身僵硬。 停止呼吸探看上游的情形。似乎并不是暴露了行踪,而是一名士兵跑来传达什么消息,数个声音交错着。 没多久,踏过水的脚步声和手电筒的灯光就往上游的黑暗处退去。 「怎么回去了?」 盯着上游讶异低语的哈维,手仍掩在琦莉的嘴上。修长的手指用力压住脸颊,琦莉疼得发出呻吟表达痛苦,哈维才终于察觉、松开了手。 琦莉反射地跳开半步,按着仍残留痛楚的脸颊。 「抱歉,我一时情急。」 「是哈维吗?杀死了拘留所的守卫……」 如此询问的声音中,隐含了连自己都感到不寒而栗的不信任感。当琦莉说出口的瞬间,连带自己的内心也一阵刺痛。至今从未以这种语气对哈维说过话,只是因为瞬间感到的恐惧—— 在昏暗的光苔下,琦莉知道哈维脸上的表情顿失。 「……这是怎么一回事?」 「尤利说发现追捕哈维的守卫……被杀死了,结果上级命令格杀勿论……」 「我不清楚这件事。」 哈维好像是初次听闻这件事并立即否认是自己所为,让琦莉感到稍微放心。「那么果然是哪里弄错了——」当琦莉兴奋说着时,哈维紧接着反问的低喃中,也隐含了与方才琦莉声音里相同的氛围。 「……妳直接相信了那些话?」 比琦莉自己述说时沉重、尖锐几十倍的声音直刺心脏,让琦莉无法呼吸。「不……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琦莉想加以掩饰,然而一想起刚刚产生的些许怀疑,于是只能含混其词。 「如果好好向尤利说明,他一定会马上明白,不会有事……」 「不。」 哈维的声音打断了琦莉下意识偏离的话语。哈维流露出茫然,也可说是真的感到困惑的表情低声说: 「有谁会相信妳怀疑的事?」 感觉潮湿的地下隧道内,吹过一阵极为干燥的空气。 见到琦莉没有响应、僵住不动,「啊——算了。」过了片响,哈维叹了一口气挪开视线。 「无所谓,现在才背负一个冤罪。」 「哈维……」 「总之,先离开这里再说。」 哈维独自结束话题后转过身,以快速的步伐再度走向浅滩。 「啊……」 最后,琦莉失去辩解的机会,急忙从后追赶。 从刚刚教会兵灯光的位置开始走了一会儿,一路走来的支流自此中止,尽头有一个约一公尺高的台阶。「灯光。」哈维只说了一个单字,琦莉稍微思考后,从哈维身后以随身手电筒照亮前方。台阶上方横着另一条与现在的支流相互交错的水流。这应该是主流,庞大的水流发出了低沉汹涌的水声,在墙壁与拱顶胡乱反射轰隆作响。 哈维的左手轻轻置于台阶上,率先跳上位在上面水道的通道,蹲着转过身伸出手。琦莉抬头望着没有开口要她抓住,仅是不发一语、面无表情等待的哈维,瞬间犹豫了一下,这次乖乖地伸出了手。 当琦莉被拉上去,将膝盖置于台阶上时,头顶上方倏地落下一个黑影。 「——?」 琦莉抬起头时,哈维正转头望向身后的水道。紧接着,骤然出现一个看似长手般的东西,越过哈维的肩膀圈住他的脖子,哈维还来不及发出声音就被拖入水道。 「啊——」 被松开的琦莉失去了平衡从台阶上滑落,一屁股跌坐在方才支流的浅滩上。同时,台阶上方传来更宏亮的水声。 琦莉旋即起身靠着台阶,以手电筒照亮横在眼前的水道。越过水面的灯光,她看见了在水流中的哈维,但他似乎正和在水面下揪住他的某物缠斗着。 黑色的水流相互撞击,溅起水花的水面上隐隐约约可看见「那个东西」的形体。那是一个吸饱了水,异样膨胀的巨大人影——不知是否能以人影来形容。「那个东西」的确拥有人的形状,但皮肤的颜色却像是腐烂般带着绿色,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活人。 (……那是什么……?) 哈维和那个人影扭打着往下游流去,琦莉心急如焚地以自己的力量爬上台阶,沿着水道跑向河岸。 「哈维!」 哈维好不容易摆脱对方,但失去了方向的样子,只有头探出水面往四周张望。「哈维,这边!」为了不被隧道中的澎湃水声掩没,琦莉大声叫唤。哈维似乎听见了琦莉的声音,以单手划着水往她的方向游来。 琦莉稍微往前跑去,追上哈维后便在河岸跪下、探出身体,拉住哈维大衣的肩膀处,协助他爬上岸。 「咳……」 「没事吧?」 琦莉拍着马上在一旁蜷曲,弓着身体不断咳嗽的哈维背部。 身旁传来一个巨大的水声。视线转向声音的方向一看,刚刚的人影攀在稍微下游之处,正想爬上岸。 啪答…… 明显和水道中流动的浑浊河水不同,黏稠的液体贴附在水泥地面上,河岸上出现了「那个东西」的全貌。 若要将他称之为人类,那副模样也实在太怪异了。如果硬要和人类扯上关系,最接近的应该是腐烂的溺水尸体。 绿色的皮肤表面长了凹凸膨胀的水泡,在那半透明的薄膜下,可以看见血管不规则的跳动。全身的水泡破裂渗出了黏稠体液,连脸上的 皮肉也都大半腐烂剥落,看不出原有的容貌。或许曾经有过的头发完全掉光,没有眼脸的眼眶中,眼球几乎是剥落的状态。 从那驼着背,双手低垂宛如动物般的姿态,还有视线缓缓往四周游移的模样判断,恐怕没有什么思考能力。然而令人无法理解的是,身上竟然缠着些类似碎布般的东西,或许过去曾有蔽体的衣物。这么说来,「那个东西」应该是人类吧? (……得赶快逃。) 琦莉僵住数秒观察那个异形的生物,本能地回过神。 「哈维,赶快。」 琦莉站起来回过头,但哈维仍趴伏着,露出比琦莉更为苍白的脸色,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那个东西」。 「怎么了……喂,哈维?」 琦莉再次叫唤,拉了拉哈维的大衣衣袖。哈维顿时肩膀颤抖了一下,错愕地凝视着琦莉。 「啊。」 哈维发出莫名的声音,突然抓住琦莉的手,慌张站起转过身,全速奔向河岸。 「等,等一……」 琦莉被完全没有考虑到双脚长度差距的速度拉着,跌跌撞撞地死命跟在哈维身后。发现位在前方墙壁的支流入口后,琦莉就这么被拖进里面,踏入浅滩的脚下一滑,「哇」、「欸」琦莉绊到哈维的脚,两人一起往支流的通道上跌了个四脚朝天。 「对不起……」 「……不,是我不好。」 哈维这个时候才意识到琦莉的状况,率先站起身扶起琦莉。他就这么拥住琦莉,背紧贴着墙壁,屏住呼吸警戒着身后的通道。刚刚看见教会兵时的冷静心跳,现在却极不规则地跳动。 静候了一会儿,发现刚刚「那个东西」没有追上来的样子,斜上方安心吐出的气息吹动了琦莉的浏海。 「刚刚那个是什么……」琦莉抬头望着哈维的下颚小声询问:「哈维,你曾经见过吗……?」 「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哈维紧盯支流的入口,仍一脸苍白地说出意思相左的回答并摇了摇头。湿漉漉的红铜色头发不断落下水滴,弄湿了琦莉的脸颊。 「哈维,你好奇怪,还好吧?」 「……没什么,没事。」 琦莉再次追问,哈维勉强以平静的表情掩饰。「杀死守卫的应该就是『那个东西』,赶快离开这里比较好,快走。」他连珠炮说着并推着琦莉的肩膀,将她带离时表情突然僵住。 「……琦莉。」 哈维的声调更加低沉。 「我一示意妳就赶快往前跑,绝对不要回头。」 「为什……」 琦莉抬头想询问,下巴却不协调地往下,视线落在下方。头顶上方传来哈维短暂的叹息,像是说了一句「这个家伙」。 从站在眼前的哈维侧腹——数秒前琦莉紧靠之处,伸出一只绿色的人手。 五根有着锐利指甲的手指抓住哈维的部分内脏,自背侧扯出来,琦莉反射地撑住哈维那略微倾斜的身体边拾起头。明明完全没发觉身旁有任何异状,但哈维的背后不知何时却站着方才的「那个东西」。 那是一张如腐烂溺水尸体般平板的脸,它正以几乎从眼眶掉落的突出眼球仔细端详被手指拖出的肉片,疑惑地倾着头。 咯。 对方从喉头发出低鸣,以红色的舌头舔拭着哈维的肉片。 琦莉的心脏整个僵凝。 「琦莉,赶快走。」 耳际哈维低语的声音,奇妙地像是从远方传进脑中。琦莉的眼睛直盯着「那个东西」,僵硬地摇着头。 「赶快走!」 哈维按住琦莉的肩膀往前一推,「那个东西」的手旋即顺势横劈,命中哈维的脖子,哈维猛地被打落水道之中。琦莉脚步踉舱,跌跌撞撞的转过身,「那个东西」也追着哈维正想跳进水道中。哈维并没有探出水面,莫非溺水了? 琦莉迅速抓住挂在脖子上的随身手电筒,往「那个东西」突出的眼珠照射。虽然不是会让视觉丧失的锐利光线,但原本打算从河岸边缘跳下水道的「那个东西」对光线有了反应,停下动作缓缓转头望着琦莉。 「这……」 琦莉往后退去边咽了一口口水。 「这里!」 叫喊的瞬间,「那个东西」对着琦莉猛然扑了过来,琦莉同时转过身、开始在河岸上奔跑。 昏暗的下水道中,响着琦莉跃过浅滩奔跑的脚步声。 由于不清楚地理位置,根本不知道往何处才是出口,不过凭着直觉选择了应该有路的方向奔去,只要避免冲进死路就行了。 琦莉发现似乎听不见刚刚那个在后方紧追不舍的另一个脚步声,于是边跑边回过头,突然在湿滑的水泥地面滑了一跤。 「好痛……」 双膝猛然一撞,呼吸顿时停止。琦莉仍赶紧站起身,一路奔跑加上极度的紧张与恐惧,心脏砰砰地跳着。 这样至少应该远离哈维所在的位置了。虽然内心相当在意他没有浮出水面,但诚如他本人常说的,如果只有哈维一个人,一定会有什么办法的。 琦莉就这么蹲着,但仍保持随时可以蹬着地面往前奔跑的姿势,注视着水道的前方。前方不远的墙壁出现像是支流出口的拱形空洞,只有那里较其它地方明亮一些,或许可以通往外头。 琦莉转向身后窥视动静,「那个东西」并没有追来的样子。 (去哪里了呢……) 琦莉屏住呼吸,集中注意力在周围的声音。牵动听觉的是弥漫在水道内的水声和夹杂在空气中的微弱杂音,还有自己越压抑跳得越快的心脏鼓动。只要不动就会马上感到冰冷,然而紧握的手掌却渗出了汗水。 (在哪里……?) 背后的通道看不见人影,但不知为何却无法消除身体的紧张感。确实有什么东西靠近。 琦莉的视线有如舔舐般缓缓滑过周围。沿着一路跑来的通道渐渐往前方移动,直到自己蹲着的脚边——鞋尖刚好靠在河岸的边缘,前方的黑色水面反射着朦胧的光芒摆荡着。 心跳瞬间加快。 本能缩回脚的霎那,水面猛然隆起,数秒之前琦莉双脚所在的位置出现了一只手。锐利的指甲抓着水泥地,刺耳的尖锐声响刻印在耳膜内。 「——!」 琦莉都忘了要发出尖叫,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再度于河岸上奔跑起来。背后感受到「那个东西」跳上河岸追赶而来的样子,直角转进透出光线的支流入口。若是死路,那就万事休矣。 前方出现了拱形的砂色光芒。 (是出口……!) 非常幸运的,没有嵌着像在瀑布底的那种铁栅栏。琦莉内心感谢着好运并加速奔跑,正要一鼓作气奔出去时—— 砰! 瞬间,突如其来扑向脸颊的风势让琦莉停下脚步。 「哇——」 她千钧一发地攀住出口,视线往脚边移动,从靠近脚尖处一直到数十公尺以下的水泥路面为止,是一片垂直的龟裂墙壁。浅滩的水宛如渗入墙壁的裂痕般,自她的鞋子中间缓缓往下流。 这里是设在分隔城镇的内墙,中间部分的出口之一。 眼下的景色是笼罩着淡淡晨霭,辽阔闹区内的贫民窟。远方低矮零星的建筑物影子绵延至地平线的尽头后,被红褐色的荒野侵蚀。干燥的疾风自脚下吹拂而过,翻扬起大衣的衣襬。 琦莉一时之间呆愣地眺望着眼前的景象,接着回过神转头望向水道。 支流的转角出现了「那个东西」的身影。对方一度差点跑过头,转动眼球发现了琦莉,那双长手在身体的两侧自然低垂着,动 作迟缓地变换方向。啪答、啪答令人不舒服的黏稠足音紧紧贴着地面逐渐靠近。 琦莉再度转过头仰望外面,上下左右环视垂直耸立的内墙,但并未发现可以脱逃的裂缝或是突起处。 脚步声的问隔变得越来越短,对方加快了速度。微微往后一退的脚跟贴在断崖的边缘,碎石碰撞着墙壁往下滚落,不一会儿功夫就被吸入脚下的景物之中。 琦莉吓得咽了咽口水,但脑中也同时浮现出唯一的办法。 (不知行得通吗……) 没有时间害怕,也想不出有其它的选择。 逐渐逼近的脚步声一口气加快速度,变成啪、啪拍打平板物体般的剌耳噪音。琦莉站在断崖的边缘,正面迎接冲过来的「那个东西」。 克制着快速的心跳,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希望能够顺利——) 琦莉祈祷着。并非对神,而是对自己的判断力与运气。 眼前举起的长手就要抓住琦莉的喉咙时,她往后退了半步。 琦莉的身体直接往下坠落。而「那个东西」往空中横掠的手只抓到琦莉的数根发丝,就猛然往琦莉的头顶冲去—— 数秒后,吊在半空中的双脚下方传来某物重击地面的声响。 琦莉的上半身紧贴着断崖边缘,以勉强攀附之姿转头俯视眼下的水泥路面。越过自己摇晃的双脚,那个周围散落着身体残骸,横躺的绿色尸体看起来相当渺小。 琦莉闭上眼睛背过脸,以全身的力气爬上原来的水道。 她瘫坐在浅滩上喘着气,此时双脚才不停地颤抖。若时间点有分毫之差,没有成功攀住边缘,自己现在早已在下面一片血肉模糊了。 「好痛……」 以手按住膝盖想抑制颤抖,顿时感到剌痛窜过身体。双膝似乎是受到重击,浮现红紫色的瘀青并渗出血丝。是什么时候跌倒的呢?是刚刚吗…… (可以行走……) 琦莉将疼痛从脑中驱离,手扶着墙壁站起身。或许无法做得像哈维那么完美,但琦莉略微明白,每个人多少都可以做到漠视疼痛这一件事。 「哈维……」 琦莉抬起头,直盯着眼前的水道尽头迈步前进。 得赶快回到哈维所在之处。 § 不知沉在水里几分钟,呼吸越来越困难。虽然无法呼吸也不至于丧命,然而一旦缺乏氧气,「核」的血液要达到活性似乎会有时间的落差,不会死亡却会如死般的痛苦。 在连一丝丝亮光都无法穿透的漆黑浊流中,只能靠着自上游推挤而下的水压控制方向,但应该会流向下游吧? (这个……) 想甩掉从水底抓住自己脚踝的手猛然一踢,然而就如同预想,在水中根本无法行动。那个若隐若现的黑影就是刚刚的东西。 自己并非被对方盯上,而是「那个东西」一开始就有两个。 或许原本是打算攻击教会兵的,但刚好那群人离去,自己和琦莉却代替他们出现,于是自动变更了目标吧?也或许「那个东西」认为与穿着坚固装甲服的壮汉相比,可以更轻而易举地打败两人。 哈维焦急起来。如果另一个是在琦莉那里,那么连陪这家伙胡闹一秒的闲工夫都没有,不过独手且一只脚被抓住,加上身处水中,有许多对自己不利的因素。 (是从「那里」逃走的家伙吗?) 完全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上——但是若考虑到经由水道移动至此这一点来看,那就毫不奇怪了。这也表示,这里和首都的地底必定相互连结。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有多少「那个东西」栖息在这,那些家伙似乎相当适应水性。或许是做为捕捉猎物的武器之用,下巴的骨骼与手脚的指甲异常发达,指问也张着利于拨水的半透明薄膜。 自己的身上也有武器—— 哈维想起后用左手探寻大衣的口袋,手指触摸到用来磨削栅门,原本打算丢弃却忘了,因而一直放在口袋内的折叠刀。虽然已经失去了锋利的程度,但总是了胜于无。哈维握紧刀柄以拇指弹开刀子。 抓住脚踝的手倏地松开。 乍然从束缚中解脱的哈维,反而被水流翻弄着失去了方向。当他惊觉大事不妙的同时,浮出与哈维相同高度的影子自他的背后揪住。 (没想到这家伙如此聪明——) 哈维千钧一发地往下滑,从揪住自己的那只手中挣脱,接着猛然跃起翻身成倒立的姿势,以折叠刀刺向那个黑影的中心。 漆黑一片的视野骤然出现了红色的液体,然后有如烟雾般扩散开来。诚如预料,由于刀刀毫不锋利,对方并末身负重伤,于是哈维手中的刀子猛然往内一推然后横切,划过肌肉的沉甸触感往手上传递,顿时涌上一股异物自胃部窜升、逼近食道的不适。 不知是被骨头还是韧带勾住,无法抽出刀子,于是哈维放开刀柄,往对方的胸口猛踢,藉这个巨作用力终于浮出水面。 「咳……」 脸一浮出水面的同时,不断呼吸着快要堵塞的气息,将氧气吸回肺部。 哈维环视左右,发现水波的彼方露出白色的河岸。腕力早已消耗殆尽,但他仍设法游到那里,一攀住河岸拉起上半身,力气也全数用尽,于是就这么趴伏着暂时无法动弹。 原本丧失的感觉一口气全都回来了。激烈撞击的水声和自己不规则的呼吸;一呼吸就贯穿侧腹的疼痛;紧紧贴在身体上的衣服重量,还有水滴从湿透的头发沿着脸颊滴落,在眼前的水泥地上渲染成深灰色的水渍。 微微挪动脸颊斜眼仰望,头顶上的高处覆盖着爬满光苔的弧型拱顶。走到这里似乎已经没有去路了。 哈维喘了一口气以左手撑起身体,突然看见刚刚爬上岸的地方有个东西。 (收音机……?) 视野的不远处躺着一个灰色小箱般的物体,是一台随身收音机。 目光缓缓往更前方移动,在光苔的昏暗光线下,朦胧浮现各种被打上岸的物体轮廓。 或许也可说是被拉上岸的。 是一堆溺死的人类尸体。恐怕是那些在水道中迷路而溺死的人——大部分都被吃剩一半,人体的残骸就像是中途玩腻而被丢弃的玩具般,散得到处都是。 (是巢穴……) 哈维压抑住涌至喉咙的恶心感。那是一种类似动物的行为;动物会为了生存而去袭击其它的动物。然而,那些家伙或许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做出那样的举动,只是去袭击出现在眼前会动的东西,然后啃噬罢了。 背后传来溅起水花的声音。 (糟了——) 哈维回过神,抬起仍浸在水中的一只脚,但此时水中伸出的手却抓住了他的脚踝,结果变成将「那个东西」拉上了河岸。 伴随着黏稠不舒服的水声,「那个东西」单手攀住河岸爬了上来。让人怀疑该不会是从身体内溢出的污水宛如瀑布般流下,在脚边形成一滩泥沼。 「那个东西」的胸口,从刚刚被折叠刀割开的伤痕往上下裂开,可以隐约看见半坏死、几乎失去机能的深黑色内脏。由那个胸口的中心略往左移,就在肋骨的后方埋着意料中的物体。 那是一个缠绕着活体线路,微弱闪烁着朦胧琥珀色光芒的椭圆形黑色石头。 颤栗在哈维的体内窜流。 「——放手!」 他想甩动被抓住的脚踝,「那个东西」反而慢慢环住哈维的下半身,贴在腿部的黏性皮肤触感让他的背脊窜起一股恶寒。 艾弗朗—— (什——) 突然在脑中呼唤的幻听,让哈维 自己也吓了一跳。 贴上来的「那个东西」,其腐烂得看不出原形的脸上,重叠着另一张自己认识的脸。是一名只有蓝灰色的瞳孔勉强称得上特征,令人印象不深的男子。对方像是求助似的对哈维伸出手,半溶化脸上的半溶化嘴歪斜着—— 插图131 喂,艾弗朗,是我…… 「别过来!」 哈维叫嚷着挥去幻觉,同时以鞋底往对方胸口的裂痕踢去,以直接踢中裸露内脏的残暴举动将对方踢飞。或许是此举奏效,「那个东西」发出如幼犬般的哀嚎滚向河岸旁。 (为什么你会出现啊……) 哈维瘫坐在地上喘着气,愕然凝视着那个蹲踞在昏暗中的影子,对着自己的幻觉咒骂:再次的背叛,我也不在乎了。管你现在倒在何处,成为虫的食物被分解成无害的物质都好,就是别出现在我的面前。罩子放亮一点,我可学乖了!每次只要和那家伙扯上关系,就不会有好事—— 咕…… 或许伤势很快就复原了,「那个东西」发出低鸣缓缓站起身。哈维将杂乱的思绪置于一旁,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敌人。 似乎只有再生能力异常的高,要杀死对方果然得瞄准心脏。 「!」 「那个东西」突然从趴伏的状态往地面一蹬。哈维虽然有所警戒,但是却忘了有任何的预备动作,反应慢了半拍。 若问对方的行动类似什么样的动物,以巨大的甲壳虫来形容较四足动物来得更为贴切。对方四肢喀嚓喀嚓蠢动着一口气直逼而来,异样的举动让哈维感到毛骨悚然。他想往一旁闪躲,但左手被对方从难以置信角度伸过来的手抓起来,身体往横一倒。反射地想以右手撑住,然而右手当然毫无动作,肩膀直接朝地面撞去。被推倒之际,一个重量压在侧腹上。「呜——」哈维吞下悲鸣,压抑住痛觉。 或许是难以忘怀人肉的滋味,「那个东西」大大地张开撕裂的嘴巴,对准哈维的喉头咬来。被按住的左手根本不能动弹。 无法防御——! 铿!响起硬物相互撞击的尖锐声。 眼前发生的景象让哈维瞬间怀疑起自己的视觉。「什……」早已损坏无法行动的右手,正巧在喉咙处挡住「那个东西」的牙齿。被异常发达的上下颚夹住,金属骨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尽管如此,右手似乎仍想顽强抵抗,伴随着马达发出的低鸣,裸露的缆线蹦出了火花。 「住手,不要逞强——」 紧接着,再也无法承受的前臂像是被重力压毁般,啪地一声压扁。即使如此,仍继续发出令人难以理解的喀、喀声,凄惨地被咬得粉碎。 哈维的思考回路一片空白,接下来几乎是无意识地以左手刺进「那个东西」胸口的裂缝,他敲断肋骨、抓住心脏部分的黑色石头。温度比想象中还要高,手掌的皮肤有种灼烫的触感。哈维不予理会,以脚顶住对方的胸口当成使力的支点,将连接石头与身体内部的活体线路扯断。 「那个东西」恐怕不知道哈维要对他做什么,只是本能感受到危险,开始激烈扭动身体抵抗。 住手,艾弗朗!拜托—— 男子的脸再度重叠其上,哀求地伸出了手。仿佛是有人洞悉哈维的心理,在一旁操控着幻觉,这次出现和刚刚不同的脸。那是一张相当熟悉的脸孔,有着砂色的短发和落腮胡—— (犹……) 明知是幻觉,哈维仍忍不住减缓力量。就在这个瞬间,锐利的指甲掠过了脸庞,右眼的纱布和部分皮肤一起被抓了下来。 「可……」 再度施以全身的力气,这次毫不犹豫一口气扯断活体线路,将抓住的石头拉出来。 哈维的手从内脏之间滑出,反作用力让他背部着地倒卧地上,虚脱的庞大身躯从上压下。 即使被拔掉了动力来源,短时间内神经似乎仍残留着接收到的指令,四肢不停挣扎。最后有如发条松了般,动作逐渐趋缓,没多久就一动也不动。 哈维懒得从巨大的身躯下爬出,只是暂时聆听着自己的呼吸声,脸颊贴在潮湿的水泥地上躺着。在左手中散发着高温的石头,接触到外面的空气后逐渐冷却。虽然已经未使力紧握,但仍黏贴在被烫伤的手掌上无法剥离。 焦油状的黑色血液自手肘往下缠绕,似乎冲洗后,内脏与血液的触感仍会残留一阵子。 「真讨厌……」 哈维低声抱怨。 不想再做出同样的事了——这种类似残杀同族之事。 哈维终于恢复了些许行动的力气,他用手肘的力量拉出身体,缓缓从重压在身上的尸体下方爬出,目光移向被丢掷在地上、仍被压在尸体下的右手。 「喂……」 哈维试着呼唤,义肢却没有反应。他将黏在左手上的石头与溃烂皮肤剥离,然后抓住右手将它拖出。 金属骨架被压得失去原有的模样,因高温而溶化的缆线之间冒出了微弱的火星。 「喂,回应啊,刚刚不是动了吗?再一次……」 哈维发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沙哑且越来越小声。 如果是以前,只要拿到技术好的零件店铺或许还可以帮忙修复,不过都伤成这种程度了,应该足束手无策了吧? 哈维将额头贴在变成一堆令人惨不忍睹的金属残骸前臂上,仍可听见手肘附近勉强发出微弱的马达声。 叽!最后残留的微弱低鸣迅速消失。 必须站起来,然而湿透的衣服贴在地面上,身体无法动弹。不赶快回去不行,只有内心感到焦急,却想不起为何得赶快回去。 (咦……) 弥漫在水道内的水声中,混杂着一个耳熟的杂音。虽然伴随着严重的杂音而难以听清楚,不过,他知道那是快板的弦乐声。 受到那个感到莫名怀念的杂音催促,也可说像是被人打了一记屁股;你这家伙怎么还有时间在这里休息般的感觉,哈维骤然想起来了——得赶快回到琦莉的身边。 「哇!」 一睁开眼睛,一个蹲着低头凝视自己的人影大叫并跳开来。哈维并不清楚对方要做什么,可能是清扫之类,手中拿着扫帚和马口铁畚箕,是一名陌生的男子。男子的腰带上挂着一个随身收音机,虽然认为这种地方应该收不到电波,但杂音的确是从那里发出。 男子畏惧地从不远处探看哈维的情形,脸上紧绷的表情马上松懈下来,露出善意的笑容。 「啊,果然没错,我还以为又是一具尸体。」 「……?」 哈维疑惑地仰望对方的脸,思考了片刻。拿着打扫工具和收音机的男子——「啊——」虽然精神状态恍惚,但当时的事模模糊糊地残留在印象之中。许久未听到那个游击电台的节目,莫名有种安心感。 「钱还来。」 看见哈维瞇着眼说,男子仓皇地挥着手。 「啊,那个早就花光了。」 「我骗你的啦,没关系。」 哈维的嘴角露出微笑,只说了这几句话便感到些许疲惫而闭上了眼睛。经过一段犹豫的沉默之后,男子夹杂着错愕与无力的苦笑说: 「你又是一副凄惨的模样,还活着吗?」 「……庆幸还活着。」 哈维点了点头摇晃着站起身,以肩头拭去右眼的血液,他俯视着侧腹的空洞。好像还能够行走,应该可以吧? 对于回答「庆幸还活着」的自己有种奇妙的感觉。印象之中,过去从未有过「庆幸还活着」这样的思考回路。 庆幸还可以再回到琦莉的身边。 § 突然从镇外传来逮捕不死 人(未遂)和发射仿制碳化枪骚动的通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尤利乌斯陷入混乱,和搜索队的士兵们一起从水道撤离,直奔闹区的入口。 在教会兵黑色卡车的包围下,停着一辆普通百姓驾驶的小型卡车。卡车前方有一名看似商人的年轻男子正以夸张的动作对着士兵述说:都是因为你们没有尽速赶到,所以才会让她逃掉。说完便按着腹部嚷着:「担架、担架。」 尤利乌斯抓住身旁的士兵询问,原来没逮捕到的不死人是指女不死人。 (女的?) 尤利乌斯感到疑惑,对方似乎不是自己所搜索的男不死人。 他走向骚动的一角,看见两名瑟缩的小孩——虽说是小孩,但自己两年前也差不多是那个样子。看起来是姊弟,一名约十岁的姊姊和年幼的弟弟。 眼前的孩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男孩小心翼翼抱在怀中的老旧小收音机。在这颗星球上,绝不可能会有另一组带着看起来老旧得像是破铜烂铁,生锈且多处凹陷的收音机四方走动的旅客。 「听说是那名少女开的枪,不过对方没有受到致命伤而脱逃了。」 「是那名小孩开的枪?」 听了士兵的说明,尤利乌斯感到意外地远远眺望看起来相当温顺的少女。他离开士兵走向前去,注意到尤利乌斯而恐惧地瑟缩着身体的少女,即使近看也是相当温和的样子。 「神宫大人。」 被一群壮硕的士兵包围应该感到非常恐惧,尤利乌斯见到对方求援的眼神,感到些许迷惘。对方已经如此害怕了,要是再让她陷入混乱那也会很困扰,因此他并未加以否认。在一般市民的眼中,神学生和正规的神官并没有什么差别。 「妳家在这个镇上吗?」 「是的,要去亲戚家……」 「我知道了,就送你们过去吧。之后或许还会再询问你们一些事情,今天就先回去。」 尤利乌斯努力用听起来像是神官的成熟语气。少女快掉下眼泪般松了一口气,深深低头致意。对于自己的微妙立场,尤利乌斯在内心苦笑着。原本没有擅自释放少女他们的职权,也没有出现在这里的职权,只是因为事情和自己有深切的关系罢了。然而,即使他没有职权也有权力。 「对了,那个收音机是在哪里捡到的?」 尤利乌斯的目光落在男孩手中的收音机,将话锋一转。「这是姊姊的东西。」总觉得男孩相当得意地强调「这是姊姊的东西」这个部分。男孩可能是不清楚所处的状况,毫无畏惧的模样与少女大不相同。 「能不能交给我?」 「是,当然可以。」 少女开口响应,并以手肘撞了撞男孩,男孩似乎不愿放手般,心不甘情不愿地交出收音机。 电源没有开启。尤利乌斯接过来仔细观察,看起来果然像是那台收音机。可以肯定那个逃走的不死人与琦莉他们有关。 「神官大人……」 尤利乌斯翻转着收音机目不转睛地凝视时,传来少女细微的声音。尤利乌斯这次打算纠正对方自己还是一名神学生,然而一见到少女的模样,开启的嘴又闭了起来。少女的双手环抱胸前,嘴唇颤抖着像是自言自语般继续说道: 「神官大人,我原本是要做正确的事。教会告诉我们,那些人是和神不同路,必须远离的对象,我也一直如此认为……可是……或许这么说是一种罪过……我真的做对了吗……」 「……」 尤利乌斯无法马上回答,不发一语地看着眼神中流露出某种期待的少女。倘若回答:妳这么做相当正确,所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少女应该会感到安心。 然而,尤利乌斯过了片晌说出口的只是—— 「……我不是神官。」 所以没有讲道的职权。只有在这个时候,对于怯懦规避责任的自己感到相当沮丧。少女或许也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但尤利乌斯并没有看对方的反应便转身离开当场。 他指示身旁的士兵用卡车送两姊弟一程,「我回去了,因为还要继续搜索水道。」说完便朝自己刚刚搭乘的卡车走去。当他要跳上驾驶座旁的座位时,驾驶座的通讯机正好响起。 坐在驾驶座上待命的士兵接收了讯息,而其它的卡车似乎也同时接收到讯息的样子,周围立刻陷入骚动。 「发生什么事了?」 尤利乌斯皱着眉望了望四周询问驾驶座的士兵,士兵也露出不太清楚状况的表情说:听说从水道掉下了一具尸体。 § 传来收音机的声音。 在发出昏暗光芒的苔藓彼方所传出的微弱杂音引导下,琦莉自然而然加快脚步。她忍着膝盖的疼痛,快速跃过通道上的浅滩。 水道前方出现一个人影。微微低垂的右肩顶在墙壁上倚靠着,像是拖着湿透的修长身躯步行。琦莉一停下脚步,对方也发现了她而跟着停下来。对方回头对着斜后方的昏暗处说了一句什么,收音机的声音就静静地消失了——像是完成任务而感到放心的样子。 对方又再次望向琦莉,表情微微一变。 「……妳没事吧?」开口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这句话应该问你自己吧?」 琦莉感到有些无力,皱着眉如此回答。 她再次迈开脚步,当两人的距离越来越靠近时,「……钦。」就在快要交会之处,哈维踉舱地往前倒,琦莉伸出手想搀扶,结果两人一同跪在浅滩上。 「呵呵,被我拖下水了。」 耳边传来嘶哑但带着恶作剧般的声音,哈维就这么将手环在琦莉的肩膀上。一阵茫然后,琦莉才发现哈维那虚弱的摇晃似乎是演技,不禁感到些许懊恼。 琦莉的脸贴在眼前的胸膛上,双手环向对方的身后。即使透过大衣,手心仍可感受到坚硬的肩胛骨。 「……你瘦了。」 「是吗?应该没变吧?」 「瘦了,因为我记得非常清楚。」 不管是那只拥着自己肩膀的骨感大手、身上的温度,还是那个喉咙附近发出略微咕噜咕噜般杂音的声音,以及说话时的习惯或是该在何时换气等等,现在全都回想起来了。 琦莉微微抬起头,仰望紧闭的右眼和右脸颊上的伤痕,紧咬着双唇。 「为什么我只要稍微一不注意,你总是一副快要死的模样,你是笨蛋吗……」 她再次低下头以责备的语气抱怨。「啊——嗯……」哈维不好意思地回应。 「突然消失且完全没有音讯,你知道你做了多么任性的事吗?」 「嗯……」 「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心情吗?」 「嗯。」 「说谎,你明明从未想过。」 「……嗯。」 「下士和贝亚托莉克丝也都非常担心你,你有好好地反省吗?」 「嗯。」 「不要只回答思,说点什么啊——」 「嗯。」 过了一秒—— 「对不起。」 听见如此简短笨拙但真诚的道歉,琦莉紧抿着双唇、瞪着对方的锁骨处。不久,还是克制不住涌上的泪水和呜咽,开始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宛如洪水溃堤般无法停止哭泣,琦莉扑进眼前的胸膛,像小孩般放声大哭。 「……这么一点事就哭了。」脑后传来束手无策的声音。「才觉得妳看起来成熟一点,原来内心完全没有改变。」 「啰嗦死了,因为我一直都没有哭……」 反驳得不具任何说服力,不过她的确是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因为早就下定决心,没听见 哈维的道歉绝不哭泣。 「对不起……」 哈维的手粗鲁地拨弄着琦莉的头发,在她的背后又重复说了一次,然后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小声说着: 我回来了。 § 「好大的骚动啊……」 一抵达现场,聚集了异常众多的看热闹人群。尤利乌斯诧异地想着,边抬头仰望耸立在人墙那一端的内墙。就在那龟裂墙壁的极上方处,拱型的空洞张着黑色的嘴并排着滴下潺潺的水流。推开由闹区居民组成的围观民众直闯中心,士兵们聚集在沿着内墙横在眼前的干涸遗迹处。 那个倒卧在围着圆圈士兵中央的人影,应该就是那具掉落的尸体。 当尤利乌斯越过人墙,看到那具连训练有素的教会兵也皱着眉头不敢接近,只从远处眺望的尸体时,惊讶得张大了双眼,一秒半后挪开了视线。 即使是因为从头上的水道出口掉落,理所当然成为一具惨不忍睹的坠落尸体(虽然那是根本不想看的东西),但那个应该是早在坠落前就已经死亡的尸体吧?……就像是被水泡得浮肿的溺水尸体,也像是每寸皮肤都被烧溶的焦尸—— 「那是什么啊……」 尤利乌斯吞了一口口水压抑恶心感,正打算开口询问同行的士兵时,对方转身吐了出来。 此时收到将看热闹的人驱离,搬走尸体的命令。当士兵一副不愿靠近但仍开始准备搬运尸体时,一旁传来石化燃料的沉重引擎声。 见到越过崩塌的水泥河堤,现在才进入水道遗迹中的卡车,尤利乌斯皱紧眉头。那是涂了黑漆的教会卡车,相当厚重的装甲在周围散发出恫吓的威压感。 士兵们畏怯地让开,从卡车走下来的,是一群身上穿着显然比镇上士兵更高阶,与漆黑的车辆形成对比的雪白全罩式装甲服士兵。 是猎捕不死人军团—— 感到惊愕之际,那群人已经理所当然将镇上的士兵推向一旁,准备将尸体运往他们的卡车。 「喂,突然出现怎么随便——」 「不行,尤利乌斯少爷。」 正打算上前发出不满时,被其它的士兵小声制止,尤利乌斯不甘心地咬着下唇。猎捕不死人军团是长老会的直属部队,即使拥有父亲的光环庇荫,唯有对这个部队无法插手。 不仅是尤利乌斯,其它的士兵们也都无法隐忍不满,愤怒地目送那群没有任何说明,平静运走恐怖尸体的全罩装甲服。对方毫不在意地完成回收怪异尸体的工作,接着似乎又打算态意进入水道内调查,开始准备搜索部队。 「……找到从我们这里脱逃的犯人了吗?」尤利乌斯小声询问身旁的士兵。 「还没有,被刚刚的骚动中断……看那个态势,恐怕不会让我们搜索了。」 「借我。」 借了士兵所拿的剌枪,应该说几乎是抢过来,尤利乌斯转过身。 「欸,啊,您要去哪里?」 「我想起还有点事,不用跟过来。」 听见背后张皇追问的声音,尤利乌斯头也没回就丢下这一句,推开看热闹的人群,走向原来的卡车。 § 「我可以自己走。」 「没关系,我想背妳。」 好几次琦莉想下来时,哈维都如此回答。于是在走向水道出口的这段路上,琦莉心怀感谢地伏在哈维背上,脸颊贴着大衣的肩膀处。 插图141 在这之前,琦莉经过一段时间的哭泣后,抽噎着向哈维道歉。哈维刚开始并不明白琦莉为何跟自己道歉,经过琦莉战战兢兢补充说明,是指那名被杀死守卫的事后,他只是略微不高兴地低声说:「……没什么。无关紧要的家伙要怎么看待我都无所谓,唯独妳……」他说到这里便不再多说。琦莉总觉得话没有说完,然而这个话题并没有再继续。 琦莉再次坚信:倘若全世界的人都与哈维为敌,只有自己绝对、绝对不会背叛哈维。 之后,两人开始在水道上步行。她沿途在哈维的背上叙述着这一年半所发生的种种事情:住在南海洛东部镇上的事;还有寄宿打工的事;贝亚托莉克丝将下士打包送到社福机构的事件;以及和贝亚托莉克丝变装潜入港镇的海上宴会等等。 当琦莉述说浮现于脑海中的点点回忆时,哈维并没有随声附和,只是沉默地往前步行。就在琦莉认为对方似乎没在聆听、正打算住口之际,「这样啊,然后呢?」哈维就会催促着她继续说下去。着实难以判断他是否真的有在听。 话中自然而然多次提及贝亚托莉克丝的名字,琦莉现在才意识到原来和贝亚托莉克丝相处了一年半。 「贝亚托莉克丝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呢。任性、自以为是,又非常专断,没想到却相当照顾人,又拥有强烈的责任感。」 琦莉想起金发女子那桀傲不逊的脸露出苦笑。「我之前没有说过吗?贝亚托莉克丝是值得信任的一个人。」听见哈维以「怎么现在才知道」的口吻响应,琦莉才想起,之前的确曾听哈维说过。那个听起来像是因为在急迫的状况下为了让琦莉安心而脱口而出的台词,原来是发自内心的话啊。 琦莉羡慕起被哈维如此形容的贝亚托莉克丝,心想:今后应该可以比以前更加自在地,将她视为普通的女性友人好好相处。她不禁感到些许期待,希望贝亚托莉克丝能成为像贝佳那样的好朋友。 不过在这之前,贝亚托莉克丝应该会为了这次的事情相当生气…… 回去后好好赔罪吧。 琦莉轻轻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倚靠的脖子散发出淡淡的香烟气息。哈维应该有一阵子没有抽烟才对,但烟味却像是体味般渗进身体了吧?好久没有闻到这个熟悉的味道。 从拱顶稀稀落落地降下如雾般细微的水滴,耳中弥漫着舒服的雨声。那水滴宛如是生长在拱顶的发光苔藓所降下的光雨,带着不可思议的微温,舒服地抚触着脸颊。 由于哈维只用一只左手支撑着自己的臀部,琦莉为了免于滑落,再次搂紧哈维的脖子,目光顺势投向前方。悠长绵延的水道前端,射入了细微的砂色光芒。沿着墙壁有一座通往位在拱顶正方形空洞的梯子;那是位在住宅区外,琦莉最初下来水道时使用的排水口。 哈维骤然停下脚步。 有如平静无波的水般沉静,但滴水不露的警戒心却渗入空气中。 「果然在这里。」 声音沿着水道的墙壁回响。是一个既非孩童也不完全像大人的少年声音。 前方的亮光中降下一个人影。他从梯子的中途跃下,长袍的衣角顶着风翻扬飞舞,跳下地面的同时,衣角也轻轻沿着双脚平静止歇。 琦莉凝视从顶端射入的柔和砂色逆光,确认了那个身穿黑色神官服人影的身分后,不禁松了一口气。 「听说琦莉也前往下水道,因此我就猜测,应该是从这里下来的。」 「对不起,尤利……」 琦莉缩着头躲在哈维的背后,此时有一种异样感。她感受到眼前背影散发出来的警戒心一点也没有松懈,正感到诧异之时,传来喀锵的微弱金属声。 琦莉的目光回到前方,尤利乌斯不发一语地拿着刺枪摆好姿势。 「尤刊……?」 琦莉赶紧从哈维的背上滑下,尽管脚一踏到浅滩时,双膝的伤口一阵疼痛,她仍不在乎地向前走,却被哈维的左手挡下赶到身后。越过哈维的肩头仰望,哈维的神情毫不惊讶,以冷淡的目光望着前方的尤利乌斯。 「你应该知道用那种东西杀不了我吧?」 「……」 反倒是尤利乌斯流露出被逼得走投无路般的 秋日午后,某不死人和少女与收音机的故事 之前只能眺望水道的拱顶,因此现在见到天空的高度,不禁感到一阵晕眩。 连这颗覆盖着砂尘低矮薄云的惑星天空都如此高远,看似近在咫尺,然而伸出手却根本遥不可及。听说过去位于世界尽头的蓝色惑星,还可以透过上空隐约望见宇宙,虽说可以看穿天空,但现在也非常难以想象。 微微挪开覆盖的风帽抬头仰望,叼着的香烟前端升起白烟,被吸往砂色的秋空。 『俺看了真难过。』 「嘿嘿,这算是一种勋章。」 『说什么让人听不懂的话。真是的,你要更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坐在阶梯上的哈维被置于身旁的收音机不断唠叨训话,说着连自己也不明白所说的含意,于是就此结束这个话题。 『对了,你是有所觉悟了吗?看你无事一身轻的样子。』 「不,事实上……」 听见收音机的询问,哈维的目光微微游移。「事情没办完,还无意回去,所以有关这方面完全没想过。」 『你这家伙,这么做只是将麻烦的事情往后延……』 「不是的,我已经决定了。」哈维急忙补充。与其说这是自己积极的考虑,倒不如说是拜琦莉所赐。 如果琦莉昨天没有来见自己,或自己独自逃走,两人可能一生都无法再见面了。哈维在脑中一角想过:不论事情如何转变,如果将来会让琦莉哭泣,倒不如维持现状是不是比较好。 「……不过,当她来接我时,一看到她的脸不仅感到心安,也觉得非常过意不去。因此只要琦莉说要和我在一起,我就觉得自己有责任……也因为这样,总觉得好像又多出了一些时间。」 『什么又……喂,莫非你认为或许来日不多了?你是这么想的吧?刚刚俺说过,你下次如果受了致命的伤,或许真的会死……』 「说什么~怎么好像是葬礼的话啊。」 语气突然变得十分正经的收音机,让哈维惊讶地大笑。『有什么好奇怪的?现在可不是笑的时候。』喇叭发出错愕与杂音混在一起的声音。可能是觉得对方担心自己,但自己却哈哈大笑,因而感到歉疚吧?于是哈维又恢复了原有的语气回答: 「因为又没什么,这种事情很普通吧?一般而一言,有了致命的伤就会死啊。」 『一般而言,有了致命的伤,在临死前根本不能动啊!没有像你这样肚子开个洞还能到处走动,让伤势恶化的笨蛋啊!』 收音机像是报一箭之仇般旋即顶嘴,哈维对此无法提出反驳,于是不发一语地耸耸肩。 在镇上办完事回到会合的地点后,因为无法走动而坐在阶梯上,顺便哈一根烟休息等候。在这段期间里,只对收音机先提及「核」龟裂的事。 『你听好,尽可能不要去阻断痛觉,疼痛是为了让身体知道状况有多么糟糕。你好好感受一般而言的正常知觉,才会更珍惜活着这件事。』 「啊——了解了解。」哈维很感谢对方的忠告,但逐渐感到不耐烦,早知道就不说了。 『你根本没在听吧?俺那么担……』 「我知道啦!下士,谢了。」 『心。』 听见哈维坦率答谢,收音机似乎深感意外,原本似乎仍想继续的抱怨忽然打住。 「对于自己现在能够在这里,我心怀感激。」 哈维越过香烟冉冉升起的细缕烟雾,抬头仰望天空。 虽然看不见宇宙,但这片天空对自己而言,已经是十分广阔的存在了。 § 水道东侧又发现一具奇怪尸体的传言,在教会兵封锁情报的缝隙中流传开来,看热闹的群众开始往那个方向移动。琦莉在集体往同一个方向前进的人群间穿梭,朝着与镇上群众相反的方向走去。并非对奇怪的尸体不感兴趣,但当务之急是利用现在的混乱离开此镇。 挂在肩上的运动包于身后轻快跃着。琦莉暂时返回尤利乌斯的奶妈家取回行李,并且受哈维请托,代为感谢她在狱中的细心关照。发现琦莉全身湿透且双膝严重擦伤的妇人几乎快哭出来,恳求琦莉进浴室盥洗暖和身体后,帮她消毒了伤口。因此琦莉比预定的时间多耽搁了三十分钟。 琦莉这时才想起,哈维该不会故意拜托她前往妇人的家,然后又突然消失吧?内心忽然感到不安起来。一到车站附近,琦莉立刻加快小跑步的速度,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奔跑。 她一奔进车站前的圆环便停下脚步,仔细盯着停驻整排三轮出租车的那一头,约定等候的车站阶梯下,并未见到红铜色的头发。 (不在……) 朝看热闹的人群兴奋喧闹跑去的人们,还有在意列车时间朝着车站前进的人群——琦莉越过交错而过的人头张望四周。然而,并没有发现那个她要搜寻的人。 (真的不在……?) 琦莉又想迈步奔跑之际,有人蓦地从后方抓住她的手。 「哇!」 忍不住小声地发出尖叫,转过头,身后站着一个压低深灰色大衣风帽掩住脸孔的修长人影。对方从风帽的缝隙俯视琦莉的脸庞,一只眼诧异地眨着。 「妳怎么一副泫然欲泣的脸啊?」 「因、因为你没有在约定的地方啊……」 「没什么,因为人越来越多,觉得不太妥当罢了。」 哈维并未察觉琦莉的担忧,一派轻松的回答。果真是一点儿都没变!一见到琦莉惊吓的表情,他竟然觉得有趣似的,单侧的脸颊上露出了浅笑。 「怎么啦?我说过哪里都不会去的啊。」 哈维推着琦莉的肩膀往车站的方向走。「赶快上车,好像要开始盘查了。」、「嗯……」琦莉被催促着踏出步伐后,才突然会意地抬头瞪着哈维的侧脸。哈维该不会是明知道自己会担心,才故意不待在约定的地点吧?真是性情古怪的人。 哈维只是挪开飘怱的眼神,完全读不出真伪。 「贝亚托莉克丝的事如何了?」 琦莉快步穿过杂沓的人群一角,低声询问。琦莉去取回行李的那段时间,哈维和下士一同前往调查贝亚托莉克丝的下落。眼前的哈维轻轻摇了摇头,看来不在这个镇的样子。 「这样啊……」 「我在情报站留了话,也拜托他们帮忙送到教区边境,相信不久后应该会有一处传来联系,所以别担心。」 虽然哈维说得一派轻松,但琦莉一想到都是因为自己擅自行动,才会演变成这样的事态,内心不禁感到相当后悔。原以为今后可以和贝亚托莉克丝聊得更多,也还没向她道谢和致歉,而且明年的生日也快到了…… 「这不是妳的错。」或许是多少顾虑到琦莉的感受,哈维又淡淡补充说:这是常有的事。「只要还活着就一定会再见面,那家伙会自己照顾自己的。」 『而你就不会自己照顾自己。』 「反正我就是这样。」对于收音机的吐槽,撇着嘴的哈维如此回应。他说出的话听似寡情,但这应该只是因为他信赖贝亚托莉克丝的关系。 ……琦莉也希望自己多少能在某人心中成为一种特别的存在,像是哈维或下士。如果可以,希望也包括贝亚托莉克丝在内。 『对了,你们两人有所觉悟了吗?』 「什么事?」 听见如此突兀的询问,琦莉和哈维两人同时低头望着收音机。『上车之后,俺会说教说到让你们受不了。并不是……有所不满,而是为了你们着想,累积了太多想说的话。』在非常不悦的杂音中,喇叭发出火大的声音宣示。 「……是。」 琦莉觉悟地回应后瞄了身旁一眼,哈维口中仍不死 心地低语:果真该把他丢掉。视线逃避似的移向后方,他的目光突然就这么定住不动并停下脚步。 从车站可以望见乳白色城墙的更前方,北边山脉笼罩着砂色的云霭远远耸立着。在山腰处,静谧沉闷地横跨着宛如巨大墓碑群的深灰色机械都市—— 「哈维……」 映照着都市影像的红铜色左眼,突然在风帽下变得严肃起来。 「……还要再去那里吗?」 「嗯,不了。」 哈维眨了一下,视线从都市的影像移开。「总之,暂时先撤兵。」哈维夹杂着苦笑回答。 铃铃铃…… 车站的阶梯上方隐约响起告知列车发车的铃声,人群一阵仓皇。『糟了,会赶不上哦。』在收音机的低声催促下,琦莉他们随着慌张奔向月台的人群登上阶梯。 「琦莉,快一点。」 哈维中途转过头,望若落后在斜后方奔跑的琦莉,然后伸出唯一能动的手。仅仅一瞬间,像是思索接下来的台词般蹙着眉。 「妳还想和我一起走吗?」 然后露出豁然开朗般的轻松表情询问。 琦莉期盼着那只握住自己右手的左手触感;两人奔上阶梯的呼吸与脚步声;还有今后三人说话的声音,都能够延续下去。对于如果真的存在,应该会在天上的某处观看,但或许根本不会伸出援手的神,琦莉虽然不抱太大的期待,但还是打从心底如此祈祷着。 已经很久没三人一起搭乘火车了。 可以在那个令人怀念的包厢席座位上,眺望着无聊的荒野景色聊天或是发呆。 非常幸运的,正因为发生了许多事,所以不必担心会无话可聊。 后记 写作的速度原本就很慢,再加上搬家、饲养小狗、写了被退稿的作品、撰写漫画原著,还有煮咖哩等等,久违了半年才出版本书。 大家好,我是壁井ユカコ。不管是之前就开始阅读的人,还是刚对此书产生兴趣的读者,非常感谢你们购买此书。 搬家至今,已刚好满半年了。诚如在前一本书的后记中称不上是骄傲的预告所言,房间内仍堆积着纸箱,真不知何时才能脱离这种「短暂居住的气氛」……除此之外,由于新居位于五条叉路交会的恐怖路口旁;即使在深夜,也可以经常听见窗户外的紧急煞车声,或是救护车及警车的警笛声经过,相当令人不安(不可思议的是,路口本身并未发生事故,想必是因为有地藏王祠的关系)。这里的气氛和之前所居住,沿着铁道数来第三栋的房子完全迥异,呈现没落都市的一面,没想到自己却相当中意。 这本『琦莉4深渊畔的长夜』,是描述发生于前一本『琦莉3前往惑星的囚犯们』一年半之后的事。 不同于前几本一直以荒芜干涸世界为背景的内容,这本书有了些微改变,有咸湿的场景(不对)……是有湿淋淋的场景,水分含量相当多。这次也是述说性格别扭的少女和凡事都嫌麻烦的男子,不断带给旁人麻烦、若即若离的故事,还有这名对人生感到厌倦的男子重拾生存意义的故事……应该是这样的内容。 由于有欲求不满的人、生死未卜的人及不愿谈论的人,因此这故事还有许多地方尚未交代,『琦莉』系列预定还会再继续下去。在如此大张旗鼓预告的同时,总觉得也有可能无法继续而感到下安…… 如果可以,请大家在这段时间内支持他们的故事。 马虎的后记总是一成不变,这次打算想写些不一样的东西……但因为是以重感冒的头脑思考,所以完全想不出该写什么…… 啊,藉此机会做个宣传。拜田上老师漂亮的插图之赐,『琦莉』出了漫画版。从『电击hp』26号(2003年十月发行)起连载三次。由于是小说中没有的番外插曲,因此希望大家也能够一并支待。 接下来虽然是例行之事,但仍非常感谢这次承蒙责任编辑等人,共同协助制作和出版本书。希望给您们添麻烦的次数能够减少……期盼真能如此…… 还有,画出符合十六岁形象的琦莉和感觉更加颓废的哈维,这次仍负责本书部分内容的田上老师。对于谈论自豪爱犬的垃圾信件,您总是亲切应对,真的是由衷感谢。 另外还有家人、朋友以及所有认识的人,最近身旁的人似乎都比我还要辛苦,我真的非常担心大家。我是自作自受马马虎虎地活着……但2004年希望大家都能顺心(注:本文提及的出版状况皆为日本当地情形)。 最后,当然是向拿着本书的您,诚心诚意献上最高的谢意,并希望您事事顺遂。 期待后会有期! 壁井ユカコ 写作的速度原本就很慢,再加上搬家、饲养小狗、写了被退稿的作品、撰写漫画原著,还有煮咖哩等等,久违了半年才出版本书。 大家好,我是壁井ユカコ。不管是之前就开始阅读的人,还是刚对此书产生兴趣的读者,非常感谢你们购买此书。 搬家至今,已刚好满半年了。诚如在前一本书的后记中称不上是骄傲的预告所言,房间内仍堆积着纸箱,真不知何时才能脱离这种「短暂居住的气氛」……除此之外,由于新居位于五条叉路交会的恐怖路口旁;即使在深夜,也可以经常听见窗户外的紧急煞车声,或是救护车及警车的警笛声经过,相当令人不安(不可思议的是,路口本身并未发生事故,想必是因为有地藏王祠的关系)。这里的气氛和之前所居住,沿着铁道数来第三栋的房子完全迥异,呈现没落都市的一面,没想到自己却相当中意。 这本『琦莉4深渊畔的长夜』,是描述发生于前一本『琦莉3前往惑星的囚犯们』一年半之后的事。 不同于前几本一直以荒芜干涸世界为背景的内容,这本书有了些微改变,有咸湿的场景(不对)……是有湿淋淋的场景,水分含量相当多。这次也是述说性格别扭的少女和凡事都嫌麻烦的男子,不断带给旁人麻烦、若即若离的故事,还有这名对人生感到厌倦的男子重拾生存意义的故事……应该是这样的内容。 由于有欲求不满的人、生死未卜的人及不愿谈论的人,因此这故事还有许多地方尚未交代,『琦莉』系列预定还会再继续下去。在如此大张旗鼓预告的同时,总觉得也有可能无法继续而感到下安…… 如果可以,请大家在这段时间内支持他们的故事。 马虎的后记总是一成不变,这次打算想写些不一样的东西……但因为是以重感冒的头脑思考,所以完全想不出该写什么…… 啊,藉此机会做个宣传。拜田上老师漂亮的插图之赐,『琦莉』出了漫画版。从『电击hp』26号(2003年十月发行)起连载三次。由于是小说中没有的番外插曲,因此希望大家也能够一并支待。 接下来虽然是例行之事,但仍非常感谢这次承蒙责任编辑等人,共同协助制作和出版本书。希望给您们添麻烦的次数能够减少……期盼真能如此…… 还有,画出符合十六岁形象的琦莉和感觉更加颓废的哈维,这次仍负责本书部分内容的田上老师。对于谈论自豪爱犬的垃圾信件,您总是亲切应对,真的是由衷感谢。 另外还有家人、朋友以及所有认识的人,最近身旁的人似乎都比我还要辛苦,我真的非常担心大家。我是自作自受马马虎虎地活着……但2004年希望大家都能顺心(注:本文提及的出版状况皆为日本当地情形)。 最后,当然是向拿着本书的您,诚心诚意献上最高的谢意,并希望您事事顺遂。 期待后会有期! 壁井ユカコ 写作的速度原本就很慢,再加上搬家、饲养小狗、写了被退稿的作品、撰写漫画原著,还有煮咖哩等等,久违了半年才出版本书。 大家好,我是壁井ユカコ。不管是之前就开始阅读的人,还是刚对此书产生兴趣的读者,非常感谢你们购买此书。 搬家至今,已刚好满半年了。诚如在前一本书的后记中称不上是骄傲的预告所言,房间内仍堆积着纸箱,真不知何时才能脱离这种「短暂居住的气氛」……除此之外,由于新居位于五条叉路交会的恐怖路口旁;即使在深夜,也可以经常听见窗户外的紧急煞车声,或是救护车及警车的警笛声经过,相当令人不安(不可思议的是,路口本身并未发生事故,想必是因为有地藏王祠的关系)。这里的气氛和之前所居住,沿着铁道数来第三栋的房子完全迥异,呈现没落都市的一面,没想到自己却相当中意。 这本『琦莉4深渊畔的长夜』,是描述发生于前一本『琦莉3前往惑星的囚犯们』一年半之后的事。 不同于前几本一直以荒芜干涸世界为背景的内容,这本书有了些微改变,有咸湿的场景(不对)……是有湿淋淋的场景,水分含量相当多。这次也是述说性格别扭的少女和凡事都嫌麻烦的男子,不断带给旁人麻烦、若即若离的故事,还有这名对人生感到厌倦的男子重拾生存意义的故事……应该是这样的内容。 由于有欲求不满的人、生死未卜的人及不愿谈论的人,因此这故事还有许多地方尚未交代,『琦莉』系列预定还会再继续下去。在如此大张旗鼓预告的同时,总觉得也有可能无法继续而感到下安…… 如果可以,请大家在这段时间内支持他们的故事。 马虎的后记总是一成不变,这次打算想写些不一样的东西……但因为是以重感冒的头脑思考,所以完全想不出该写什么…… 啊,藉此机会做个宣传。拜田上老师漂亮的插图之赐,『琦莉』出了漫画版。从『电击hp』26号(2003年十月发行)起连载三次。由于是小说中没有的番外插曲,因此希望大家也能够一并支待。 接下来虽然是例行之事,但仍非常感谢这次承蒙责任编辑等人,共同协助制作和出版本书。希望给您们添麻烦的次数能够减少……期盼真能如此…… 还有,画出符合十六岁形象的琦莉和感觉更加颓废的哈维,这次仍负责本书部分内容的田上老师。对于谈论自豪爱犬的垃圾信件,您总是亲切应对,真的是由衷感谢。 另外还有家人、朋友以及所有认识的人,最近身旁的人似乎都比我还要辛苦,我真的非常担心大家。我是自作自受马马虎虎地活着……但2004年希望大家都能顺心(注:本文提及的出版状况皆为日本当地情形)。 最后,当然是向拿着本书的您,诚心诚意献上最高的谢意,并希望您事事顺遂。 期待后会有期! 壁井ユカコ 写作的速度原本就很慢,再加上搬家、饲养小狗、写了被退稿的作品、撰写漫画原著,还有煮咖哩等等,久违了半年才出版本书。 大家好,我是壁井ユカコ。不管是之前就开始阅读的人,还是刚对此书产生兴趣的读者,非常感谢你们购买此书。 搬家至今,已刚好满半年了。诚如在前一本书的后记中称不上是骄傲的预告所言,房间内仍堆积着纸箱,真不知何时才能脱离这种「短暂居住的气氛」……除此之外,由于新居位于五条叉路交会的恐怖路口旁;即使在深夜,也可以经常听见窗户外的紧急煞车声,或是救护车及警车的警笛声经过,相当令人不安(不可思议的是,路口本身并未发生事故,想必是因为有地藏王祠的关系)。这里的气氛和之前所居住,沿着铁道数来第三栋的房子完全迥异,呈现没落都市的一面,没想到自己却相当中意。 这本『琦莉4深渊畔的长夜』,是描述发生于前一本『琦莉3前往惑星的囚犯们』一年半之后的事。 不同于前几本一直以荒芜干涸世界为背景的内容,这本书有了些微改变,有咸湿的场景(不对)……是有湿淋淋的场景,水分含量相当多。这次也是述说性格别扭的少女和凡事都嫌麻烦的男子,不断带给旁人麻烦、若即若离的故事,还有这名对人生感到厌倦的男子重拾生存意义的故事……应该是这样的内容。 由于有欲求不满的人、生死未卜的人及不愿谈论的人,因此这故事还有许多地方尚未交代,『琦莉』系列预定还会再继续下去。在如此大张旗鼓预告的同时,总觉得也有可能无法继续而感到下安…… 如果可以,请大家在这段时间内支持他们的故事。 马虎的后记总是一成不变,这次打算想写些不一样的东西……但因为是以重感冒的头脑思考,所以完全想不出该写什么…… 啊,藉此机会做个宣传。拜田上老师漂亮的插图之赐,『琦莉』出了漫画版。从『电击hp』26号(2003年十月发行)起连载三次。由于是小说中没有的番外插曲,因此希望大家也能够一并支待。 接下来虽然是例行之事,但仍非常感谢这次承蒙责任编辑等人,共同协助制作和出版本书。希望给您们添麻烦的次数能够减少……期盼真能如此…… 还有,画出符合十六岁形象的琦莉和感觉更加颓废的哈维,这次仍负责本书部分内容的田上老师。对于谈论自豪爱犬的垃圾信件,您总是亲切应对,真的是由衷感谢。 另外还有家人、朋友以及所有认识的人,最近身旁的人似乎都比我还要辛苦,我真的非常担心大家。我是自作自受马马虎虎地活着……但2004年希望大家都能顺心(注:本文提及的出版状况皆为日本当地情形)。 最后,当然是向拿着本书的您,诚心诚意献上最高的谢意,并希望您事事顺遂。 期待后会有期! 壁井ユカコ 写作的速度原本就很慢,再加上搬家、饲养小狗、写了被退稿的作品、撰写漫画原著,还有煮咖哩等等,久违了半年才出版本书。 大家好,我是壁井ユカコ。不管是之前就开始阅读的人,还是刚对此书产生兴趣的读者,非常感谢你们购买此书。 搬家至今,已刚好满半年了。诚如在前一本书的后记中称不上是骄傲的预告所言,房间内仍堆积着纸箱,真不知何时才能脱离这种「短暂居住的气氛」……除此之外,由于新居位于五条叉路交会的恐怖路口旁;即使在深夜,也可以经常听见窗户外的紧急煞车声,或是救护车及警车的警笛声经过,相当令人不安(不可思议的是,路口本身并未发生事故,想必是因为有地藏王祠的关系)。这里的气氛和之前所居住,沿着铁道数来第三栋的房子完全迥异,呈现没落都市的一面,没想到自己却相当中意。 这本『琦莉4深渊畔的长夜』,是描述发生于前一本『琦莉3前往惑星的囚犯们』一年半之后的事。 不同于前几本一直以荒芜干涸世界为背景的内容,这本书有了些微改变,有咸湿的场景(不对)……是有湿淋淋的场景,水分含量相当多。这次也是述说性格别扭的少女和凡事都嫌麻烦的男子,不断带给旁人麻烦、若即若离的故事,还有这名对人生感到厌倦的男子重拾生存意义的故事……应该是这样的内容。 由于有欲求不满的人、生死未卜的人及不愿谈论的人,因此这故事还有许多地方尚未交代,『琦莉』系列预定还会再继续下去。在如此大张旗鼓预告的同时,总觉得也有可能无法继续而感到下安…… 如果可以,请大家在这段时间内支持他们的故事。 马虎的后记总是一成不变,这次打算想写些不一样的东西……但因为是以重感冒的头脑思考,所以完全想不出该写什么…… 啊,藉此机会做个宣传。拜田上老师漂亮的插图之赐,『琦莉』出了漫画版。从『电击hp』26号(2003年十月发行)起连载三次。由于是小说中没有的番外插曲,因此希望大家也能够一并支待。 接下来虽然是例行之事,但仍非常感谢这次承蒙责任编辑等人,共同协助制作和出版本书。希望给您们添麻烦的次数能够减少……期盼真能如此…… 还有,画出符合十六岁形象的琦莉和感觉更加颓废的哈维,这次仍负责本书部分内容的田上老师。对于谈论自豪爱犬的垃圾信件,您总是亲切应对,真的是由衷感谢。 另外还有家人、朋友以及所有认识的人,最近身旁的人似乎都比我还要辛苦,我真的非常担心大家。我是自作自受马马虎虎地活着……但2004年希望大家都能顺心(注:本文提及的出版状况皆为日本当地情形)。 最后,当然是向拿着本书的您,诚心诚意献上最高的谢意,并希望您事事顺遂。 期待后会有期! 壁井ユカコ 写作的速度原本就很慢,再加上搬家、饲养小狗、写了被退稿的作品、撰写漫画原著,还有煮咖哩等等,久违了半年才出版本书。 大家好,我是壁井ユカコ。不管是之前就开始阅读的人,还是刚对此书产生兴趣的读者,非常感谢你们购买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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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的速度原本就很慢,再加上搬家、饲养小狗、写了被退稿的作品、撰写漫画原著,还有煮咖哩等等,久违了半年才出版本书。 大家好,我是壁井ユカコ。不管是之前就开始阅读的人,还是刚对此书产生兴趣的读者,非常感谢你们购买此书。 搬家至今,已刚好满半年了。诚如在前一本书的后记中称不上是骄傲的预告所言,房间内仍堆积着纸箱,真不知何时才能脱离这种「短暂居住的气氛」……除此之外,由于新居位于五条叉路交会的恐怖路口旁;即使在深夜,也可以经常听见窗户外的紧急煞车声,或是救护车及警车的警笛声经过,相当令人不安(不可思议的是,路口本身并未发生事故,想必是因为有地藏王祠的关系)。这里的气氛和之前所居住,沿着铁道数来第三栋的房子完全迥异,呈现没落都市的一面,没想到自己却相当中意。 这本『琦莉4深渊畔的长夜』,是描述发生于前一本『琦莉3前往惑星的囚犯们』一年半之后的事。 不同于前几本一直以荒芜干涸世界为背景的内容,这本书有了些微改变,有咸湿的场景(不对)……是有湿淋淋的场景,水分含量相当多。这次也是述说性格别扭的少女和凡事都嫌麻烦的男子,不断带给旁人麻烦、若即若离的故事,还有这名对人生感到厌倦的男子重拾生存意义的故事……应该是这样的内容。 由于有欲求不满的人、生死未卜的人及不愿谈论的人,因此这故事还有许多地方尚未交代,『琦莉』系列预定还会再继续下去。在如此大张旗鼓预告的同时,总觉得也有可能无法继续而感到下安…… 如果可以,请大家在这段时间内支持他们的故事。 马虎的后记总是一成不变,这次打算想写些不一样的东西……但因为是以重感冒的头脑思考,所以完全想不出该写什么…… 啊,藉此机会做个宣传。拜田上老师漂亮的插图之赐,『琦莉』出了漫画版。从『电击hp』26号(2003年十月发行)起连载三次。由于是小说中没有的番外插曲,因此希望大家也能够一并支待。 接下来虽然是例行之事,但仍非常感谢这次承蒙责任编辑等人,共同协助制作和出版本书。希望给您们添麻烦的次数能够减少……期盼真能如此…… 还有,画出符合十六岁形象的琦莉和感觉更加颓废的哈维,这次仍负责本书部分内容的田上老师。对于谈论自豪爱犬的垃圾信件,您总是亲切应对,真的是由衷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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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虽然是例行之事,但仍非常感谢这次承蒙责任编辑等人,共同协助制作和出版本书。希望给您们添麻烦的次数能够减少……期盼真能如此…… 还有,画出符合十六岁形象的琦莉和感觉更加颓废的哈维,这次仍负责本书部分内容的田上老师。对于谈论自豪爱犬的垃圾信件,您总是亲切应对,真的是由衷感谢。 另外还有家人、朋友以及所有认识的人,最近身旁的人似乎都比我还要辛苦,我真的非常担心大家。我是自作自受马马虎虎地活着……但2004年希望大家都能顺心(注:本文提及的出版状况皆为日本当地情形)。 最后,当然是向拿着本书的您,诚心诚意献上最高的谢意,并希望您事事顺遂。 期待后会有期! 壁井ユカコ 插图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49/1.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49/2.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49/3.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49/4.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49/5.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49/6.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49/7.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49/8.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49/9.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49/10.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49/11.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49/12.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49/13.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49/14.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49/15.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49/16.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49/17.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49/18.jpg" 那座熟悉的单杠下 少年突然被似曾相似的感觉包围,他拾起头来。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挂在黑板正上方的时钟,黑框里的圆形数字盘上,冷漠的黑色数字排列成圆形,那是和所谓的个性化或是装饰性完全沾不上边的指针型时钟。52、53、54……稍稍弯曲的秒针在泛黄的数字盘上迟缓地爬着,缓慢地刻划出时间。 57、58、59…… 喀锵一声,分针动了一下,显示两点五十七分。这个时间从殖民时代开始一直沿用至今,是那颗遥远行星上的时间制度。 (……现在是在搞什么?) 以前似乎也曾有过完全相同的瞬间。不过仔细一想,即使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天还是会显示出两次相同的时间,所以这样的事不足为奇。 少年微微歪着头思索,把视线收了回来,他按了好几次油快用罄的打火机,点燃了香烟。他坐在课桌上,悬空的双脚晃来晃去,同时望着眼前那块被白色粉笔画满涂鸦的黑板。 『今天的值日生——莎拉和拿哈尔。』『←不对,那是塞特乱改的!』『依莉莎今天又尿裤子。』『我才没有呢!』『约雅敬和莎拉在楼梯下亲亲!』另外还有从黑板最左侧画到最右侧弯弯曲曲的铁路线;还有好像是在画女孩,但又不像是人类身体的图案。 黑板角落还写着小小的文字: 『拜托战争快点结束,让我可以早日回家。』 不知道是谁在何时写下的,字迹潦草拙劣。即使不断有人重复在上面涂鸦写字,不知为何字迹却能一直保留下来。 少年伸出右手,把手掌放在黑板上,然后左右摩擦铁路的一部分,粉笔灰便沾到他的手指上。虽然他觉得里头似乎也有他的涂鸦,但却忘了是哪一个。应该是除了那句『拜托战争快点结束,让我可以早日回家』之外的某一个吧? 下午的教室没有半个人,显得异常安静。从敞开的窗户可以看见,一成不变的天空因沙尘而显得有些混浊,而秋末屋外的冷冽空气也使得香烟袅袅升起的细烟微微摇晃。随着室外空气一起飘入窗内的是,在校园里玩耍的少年们天真无邪的笑声,此外还能隐约听见夹杂在笑声中若有似无的歌声。 虽然听不清楚,加上自己是个大音痴,但因为非常熟悉这首歌的旋律,所以一下子就记住了。歌词叙述一名老人如何和一座拥有大型钟摆的时钟相处九十年的故事,每间学校的低年级都必须学会这首古老无趣的歌。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口齿不清的女孩声音,应该是依莉莎吧?少年的脑海里浮现那个年纪最小的女孩蹲在单杠下的砂坑里,一面在砂上画画,一面哼着她最喜爱的那段歌词。虽然唱得不是很好,但是声音清晰悦耳。 「把那个擦掉。」 身旁传来口气不悦的声音,原本面对校园的他把头转向校园反侧,看见一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少年站在走廊的窗外。少年的发色很淡,拥有和夜空一样蓝灰色的双眸,而且是留在这间学校的孩子当中,唯一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朋友。不过他们并没有因为这样而特别要好。 少年追随着蓝灰色眼眸的视线,再次望向黑板,然后视线停留在『约雅敬和莎拉在楼梯下亲亲!』这句话。 他纳闷地想了一下。 「你们真的亲了吗?」 「才没有!」 「是吗?」 少年抿嘴一笑回答后,走廊上飞起小石子擦过他的脸庞。「才没有咧!」、「知道了啦,真危险。」先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也许那只是塞特的恶作剧吧? 叼着香烟的嘴角仍残留着微笑。因为找不到板擦,所以就用手随意擦掉名字的部分。朋友将手肘靠在窗框上,看着他擦黑板的举动(既然已经看见了,就自己进来把它擦掉啊),感觉像是接续刚才的话题,开口说道: 「对了,听说今天早上开始,西边的围墙附近聚集了好多战车。」 「喔?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 「所以呢?」 「没什么,就这样而已。」 两人之间的对话实在很无趣,所以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少年虽然对战车不怎么感兴趣,但可能会有许多军队跟着过来,或许可以弄到香烟。如果运气好,弄到口香糖或是巧克力糖,还可以送给依莉莎和其它小鬼。少年听着那唱着「古老的时钟」的天真烂漫歌声流过耳边,同时如此思忖着。 明天去看看好了,如果天气好的话…… 「那明天见。」 虽然自己还没说出口,但对方像是理所当然般地向他道别。少年眨眨眼睛回头一看,朋友像是轻轻弹开般,已从窗边离去。 「约雅敬——」 「干什么?」 「没事。」 虽然叫住对方,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所以只是复诵一遍:「明天见。」 「喔。」 对方点点头后便转过身,少年默默地目送他离去的背影。视线的角落看见墙壁上的时钟指向三点,愈来愈长的烟灰飘然地落在膝盖上。「啊!」少年心想:完蛋了!当他视线落在膝盖上时,又有一种奇妙的似曾相似感。 「——!」 不知是谁在窗下尖叫。 少年反射性地抬起头,就在他从课桌上滑下来的一瞬间,靠近校园的那一道墙上,窗户玻璃膨胀成圆顶状,接着无声无息地粉碎迸裂开来——或许有声音,但是冲击波贯穿耳膜,暂时把他关进无声的世界中。整间教室弥漫着白雾,无法判断是硝烟还是玻璃碎片,眼前变成一片白茫茫。少年回过神后,才发现自己在爆炸引起的强风冲击下,侧脸撞到黑板上。 少年沿着黑板一路滑行,最后跪在讲台上。他呆若木鸡,几乎是无意识地任视线游走。他看见刚才黑板上的铁路在线,像是把画笔砸在上面般,红色颜料溅得四处都是。他一摸太阳穴,刚才被粉笔染白的手心,沾上了和黑板上相同的鲜红色。过了一会儿,他才知道那是自己的血。 在逐渐恢复听觉的耳膜中,不断听到像是敲钟时发出的嗡嗡噪音。这个噪音不但使他的太阳穴疼痛,甚至使他感到头昏,让大脑的功能几乎无法正常运作。在他脑海的角落,好不容易听到一个有意义的声音,朋友彷佛在叫唤着什么:「……弗朗!」 「艾弗朗!」 朋友口中叫唤的是自己的名字。刚才趴在走廊上的朋友,一站起来就慌慌张张跑了过来。他大可不必这样拚命叫唤——先不管这个了,他更在意为什么听不见依莉莎的歌声了呢?当然,存这种情况下还继续唱歌反而不合常理,但是连他这种人都可以撑得过去,那么她继续唱歌应该也是理所当然的。 依莉莎的时间和墙上的时钟一起停留在三点钟。 依莉莎自此没有再开口唱过歌。 少年突然被似曾相似的感觉包围,他拾起头来。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挂在黑板正上方的时钟,黑框里的圆形数字盘上,冷漠的黑色数字排列成圆形,那是和所谓的个性化或是装饰性完全沾不上边的指针型时钟。52、53、54……稍稍弯曲的秒针在泛黄的数字盘上迟缓地爬着,缓慢地刻划出时间。 57、58、59…… 喀锵一声,分针动了一下,显示两点五十七分。这个时间从殖民时代开始一直沿用至今,是那颗遥远行星上的时间制度。 (……现在是在搞什么?) 以前似乎也曾有过完全相同的瞬间。不过仔细一想,即使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天还是会显示出两次相同的时间,所以这样的事不足为奇。 少年微微歪着头思索,把视线收了回来,他按了好几次油快用罄的打火机,点燃了香烟。他坐在课桌上,悬空的双脚晃来晃去,同时望着眼前那块被白色粉笔画满涂鸦的黑板。 『今天的值日生——莎拉和拿哈尔。』『←不对,那是塞特乱改的!』『依莉莎今天又尿裤子。』『我才没有呢!』『约雅敬和莎拉在楼梯下亲亲!』另外还有从黑板最左侧画到最右侧弯弯曲曲的铁路线;还有好像是在画女孩,但又不像是人类身体的图案。 黑板角落还写着小小的文字: 『拜托战争快点结束,让我可以早日回家。』 不知道是谁在何时写下的,字迹潦草拙劣。即使不断有人重复在上面涂鸦写字,不知为何字迹却能一直保留下来。 少年伸出右手,把手掌放在黑板上,然后左右摩擦铁路的一部分,粉笔灰便沾到他的手指上。虽然他觉得里头似乎也有他的涂鸦,但却忘了是哪一个。应该是除了那句『拜托战争快点结束,让我可以早日回家』之外的某一个吧? 下午的教室没有半个人,显得异常安静。从敞开的窗户可以看见,一成不变的天空因沙尘而显得有些混浊,而秋末屋外的冷冽空气也使得香烟袅袅升起的细烟微微摇晃。随着室外空气一起飘入窗内的是,在校园里玩耍的少年们天真无邪的笑声,此外还能隐约听见夹杂在笑声中若有似无的歌声。 虽然听不清楚,加上自己是个大音痴,但因为非常熟悉这首歌的旋律,所以一下子就记住了。歌词叙述一名老人如何和一座拥有大型钟摆的时钟相处九十年的故事,每间学校的低年级都必须学会这首古老无趣的歌。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口齿不清的女孩声音,应该是依莉莎吧?少年的脑海里浮现那个年纪最小的女孩蹲在单杠下的砂坑里,一面在砂上画画,一面哼着她最喜爱的那段歌词。虽然唱得不是很好,但是声音清晰悦耳。 「把那个擦掉。」 身旁传来口气不悦的声音,原本面对校园的他把头转向校园反侧,看见一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少年站在走廊的窗外。少年的发色很淡,拥有和夜空一样蓝灰色的双眸,而且是留在这间学校的孩子当中,唯一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朋友。不过他们并没有因为这样而特别要好。 少年追随着蓝灰色眼眸的视线,再次望向黑板,然后视线停留在『约雅敬和莎拉在楼梯下亲亲!』这句话。 他纳闷地想了一下。 「你们真的亲了吗?」 「才没有!」 「是吗?」 少年抿嘴一笑回答后,走廊上飞起小石子擦过他的脸庞。「才没有咧!」、「知道了啦,真危险。」先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也许那只是塞特的恶作剧吧? 叼着香烟的嘴角仍残留着微笑。因为找不到板擦,所以就用手随意擦掉名字的部分。朋友将手肘靠在窗框上,看着他擦黑板的举动(既然已经看见了,就自己进来把它擦掉啊),感觉像是接续刚才的话题,开口说道: 「对了,听说今天早上开始,西边的围墙附近聚集了好多战车。」 「喔?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 「所以呢?」 「没什么,就这样而已。」 两人之间的对话实在很无趣,所以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少年虽然对战车不怎么感兴趣,但可能会有许多军队跟着过来,或许可以弄到香烟。如果运气好,弄到口香糖或是巧克力糖,还可以送给依莉莎和其它小鬼。少年听着那唱着「古老的时钟」的天真烂漫歌声流过耳边,同时如此思忖着。 明天去看看好了,如果天气好的话…… 「那明天见。」 虽然自己还没说出口,但对方像是理所当然般地向他道别。少年眨眨眼睛回头一看,朋友像是轻轻弹开般,已从窗边离去。 「约雅敬——」 「干什么?」 「没事。」 虽然叫住对方,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所以只是复诵一遍:「明天见。」 「喔。」 对方点点头后便转过身,少年默默地目送他离去的背影。视线的角落看见墙壁上的时钟指向三点,愈来愈长的烟灰飘然地落在膝盖上。「啊!」少年心想:完蛋了!当他视线落在膝盖上时,又有一种奇妙的似曾相似感。 「——!」 不知是谁在窗下尖叫。 少年反射性地抬起头,就在他从课桌上滑下来的一瞬间,靠近校园的那一道墙上,窗户玻璃膨胀成圆顶状,接着无声无息地粉碎迸裂开来——或许有声音,但是冲击波贯穿耳膜,暂时把他关进无声的世界中。整间教室弥漫着白雾,无法判断是硝烟还是玻璃碎片,眼前变成一片白茫茫。少年回过神后,才发现自己在爆炸引起的强风冲击下,侧脸撞到黑板上。 少年沿着黑板一路滑行,最后跪在讲台上。他呆若木鸡,几乎是无意识地任视线游走。他看见刚才黑板上的铁路在线,像是把画笔砸在上面般,红色颜料溅得四处都是。他一摸太阳穴,刚才被粉笔染白的手心,沾上了和黑板上相同的鲜红色。过了一会儿,他才知道那是自己的血。 在逐渐恢复听觉的耳膜中,不断听到像是敲钟时发出的嗡嗡噪音。这个噪音不但使他的太阳穴疼痛,甚至使他感到头昏,让大脑的功能几乎无法正常运作。在他脑海的角落,好不容易听到一个有意义的声音,朋友彷佛在叫唤着什么:「……弗朗!」 「艾弗朗!」 朋友口中叫唤的是自己的名字。刚才趴在走廊上的朋友,一站起来就慌慌张张跑了过来。他大可不必这样拚命叫唤——先不管这个了,他更在意为什么听不见依莉莎的歌声了呢?当然,存这种情况下还继续唱歌反而不合常理,但是连他这种人都可以撑得过去,那么她继续唱歌应该也是理所当然的。 依莉莎的时间和墙上的时钟一起停留在三点钟。 依莉莎自此没有再开口唱过歌。 少年突然被似曾相似的感觉包围,他拾起头来。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挂在黑板正上方的时钟,黑框里的圆形数字盘上,冷漠的黑色数字排列成圆形,那是和所谓的个性化或是装饰性完全沾不上边的指针型时钟。52、53、54……稍稍弯曲的秒针在泛黄的数字盘上迟缓地爬着,缓慢地刻划出时间。 57、58、59…… 喀锵一声,分针动了一下,显示两点五十七分。这个时间从殖民时代开始一直沿用至今,是那颗遥远行星上的时间制度。 (……现在是在搞什么?) 以前似乎也曾有过完全相同的瞬间。不过仔细一想,即使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天还是会显示出两次相同的时间,所以这样的事不足为奇。 少年微微歪着头思索,把视线收了回来,他按了好几次油快用罄的打火机,点燃了香烟。他坐在课桌上,悬空的双脚晃来晃去,同时望着眼前那块被白色粉笔画满涂鸦的黑板。 『今天的值日生——莎拉和拿哈尔。』『←不对,那是塞特乱改的!』『依莉莎今天又尿裤子。』『我才没有呢!』『约雅敬和莎拉在楼梯下亲亲!』另外还有从黑板最左侧画到最右侧弯弯曲曲的铁路线;还有好像是在画女孩,但又不像是人类身体的图案。 黑板角落还写着小小的文字: 『拜托战争快点结束,让我可以早日回家。』 不知道是谁在何时写下的,字迹潦草拙劣。即使不断有人重复在上面涂鸦写字,不知为何字迹却能一直保留下来。 少年伸出右手,把手掌放在黑板上,然后左右摩擦铁路的一部分,粉笔灰便沾到他的手指上。虽然他觉得里头似乎也有他的涂鸦,但却忘了是哪一个。应该是除了那句『拜托战争快点结束,让我可以早日回家』之外的某一个吧? 下午的教室没有半个人,显得异常安静。从敞开的窗户可以看见,一成不变的天空因沙尘而显得有些混浊,而秋末屋外的冷冽空气也使得香烟袅袅升起的细烟微微摇晃。随着室外空气一起飘入窗内的是,在校园里玩耍的少年们天真无邪的笑声,此外还能隐约听见夹杂在笑声中若有似无的歌声。 虽然听不清楚,加上自己是个大音痴,但因为非常熟悉这首歌的旋律,所以一下子就记住了。歌词叙述一名老人如何和一座拥有大型钟摆的时钟相处九十年的故事,每间学校的低年级都必须学会这首古老无趣的歌。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口齿不清的女孩声音,应该是依莉莎吧?少年的脑海里浮现那个年纪最小的女孩蹲在单杠下的砂坑里,一面在砂上画画,一面哼着她最喜爱的那段歌词。虽然唱得不是很好,但是声音清晰悦耳。 「把那个擦掉。」 身旁传来口气不悦的声音,原本面对校园的他把头转向校园反侧,看见一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少年站在走廊的窗外。少年的发色很淡,拥有和夜空一样蓝灰色的双眸,而且是留在这间学校的孩子当中,唯一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朋友。不过他们并没有因为这样而特别要好。 少年追随着蓝灰色眼眸的视线,再次望向黑板,然后视线停留在『约雅敬和莎拉在楼梯下亲亲!』这句话。 他纳闷地想了一下。 「你们真的亲了吗?」 「才没有!」 「是吗?」 少年抿嘴一笑回答后,走廊上飞起小石子擦过他的脸庞。「才没有咧!」、「知道了啦,真危险。」先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也许那只是塞特的恶作剧吧? 叼着香烟的嘴角仍残留着微笑。因为找不到板擦,所以就用手随意擦掉名字的部分。朋友将手肘靠在窗框上,看着他擦黑板的举动(既然已经看见了,就自己进来把它擦掉啊),感觉像是接续刚才的话题,开口说道: 「对了,听说今天早上开始,西边的围墙附近聚集了好多战车。」 「喔?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 「所以呢?」 「没什么,就这样而已。」 两人之间的对话实在很无趣,所以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少年虽然对战车不怎么感兴趣,但可能会有许多军队跟着过来,或许可以弄到香烟。如果运气好,弄到口香糖或是巧克力糖,还可以送给依莉莎和其它小鬼。少年听着那唱着「古老的时钟」的天真烂漫歌声流过耳边,同时如此思忖着。 明天去看看好了,如果天气好的话…… 「那明天见。」 虽然自己还没说出口,但对方像是理所当然般地向他道别。少年眨眨眼睛回头一看,朋友像是轻轻弹开般,已从窗边离去。 「约雅敬——」 「干什么?」 「没事。」 虽然叫住对方,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所以只是复诵一遍:「明天见。」 「喔。」 对方点点头后便转过身,少年默默地目送他离去的背影。视线的角落看见墙壁上的时钟指向三点,愈来愈长的烟灰飘然地落在膝盖上。「啊!」少年心想:完蛋了!当他视线落在膝盖上时,又有一种奇妙的似曾相似感。 「——!」 不知是谁在窗下尖叫。 少年反射性地抬起头,就在他从课桌上滑下来的一瞬间,靠近校园的那一道墙上,窗户玻璃膨胀成圆顶状,接着无声无息地粉碎迸裂开来——或许有声音,但是冲击波贯穿耳膜,暂时把他关进无声的世界中。整间教室弥漫着白雾,无法判断是硝烟还是玻璃碎片,眼前变成一片白茫茫。少年回过神后,才发现自己在爆炸引起的强风冲击下,侧脸撞到黑板上。 少年沿着黑板一路滑行,最后跪在讲台上。他呆若木鸡,几乎是无意识地任视线游走。他看见刚才黑板上的铁路在线,像是把画笔砸在上面般,红色颜料溅得四处都是。他一摸太阳穴,刚才被粉笔染白的手心,沾上了和黑板上相同的鲜红色。过了一会儿,他才知道那是自己的血。 在逐渐恢复听觉的耳膜中,不断听到像是敲钟时发出的嗡嗡噪音。这个噪音不但使他的太阳穴疼痛,甚至使他感到头昏,让大脑的功能几乎无法正常运作。在他脑海的角落,好不容易听到一个有意义的声音,朋友彷佛在叫唤着什么:「……弗朗!」 「艾弗朗!」 朋友口中叫唤的是自己的名字。刚才趴在走廊上的朋友,一站起来就慌慌张张跑了过来。他大可不必这样拚命叫唤——先不管这个了,他更在意为什么听不见依莉莎的歌声了呢?当然,存这种情况下还继续唱歌反而不合常理,但是连他这种人都可以撑得过去,那么她继续唱歌应该也是理所当然的。 依莉莎的时间和墙上的时钟一起停留在三点钟。 依莉莎自此没有再开口唱过歌。 少年突然被似曾相似的感觉包围,他拾起头来。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挂在黑板正上方的时钟,黑框里的圆形数字盘上,冷漠的黑色数字排列成圆形,那是和所谓的个性化或是装饰性完全沾不上边的指针型时钟。52、53、54……稍稍弯曲的秒针在泛黄的数字盘上迟缓地爬着,缓慢地刻划出时间。 57、58、59…… 喀锵一声,分针动了一下,显示两点五十七分。这个时间从殖民时代开始一直沿用至今,是那颗遥远行星上的时间制度。 (……现在是在搞什么?) 以前似乎也曾有过完全相同的瞬间。不过仔细一想,即使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天还是会显示出两次相同的时间,所以这样的事不足为奇。 少年微微歪着头思索,把视线收了回来,他按了好几次油快用罄的打火机,点燃了香烟。他坐在课桌上,悬空的双脚晃来晃去,同时望着眼前那块被白色粉笔画满涂鸦的黑板。 『今天的值日生——莎拉和拿哈尔。』『←不对,那是塞特乱改的!』『依莉莎今天又尿裤子。』『我才没有呢!』『约雅敬和莎拉在楼梯下亲亲!』另外还有从黑板最左侧画到最右侧弯弯曲曲的铁路线;还有好像是在画女孩,但又不像是人类身体的图案。 黑板角落还写着小小的文字: 『拜托战争快点结束,让我可以早日回家。』 不知道是谁在何时写下的,字迹潦草拙劣。即使不断有人重复在上面涂鸦写字,不知为何字迹却能一直保留下来。 少年伸出右手,把手掌放在黑板上,然后左右摩擦铁路的一部分,粉笔灰便沾到他的手指上。虽然他觉得里头似乎也有他的涂鸦,但却忘了是哪一个。应该是除了那句『拜托战争快点结束,让我可以早日回家』之外的某一个吧? 下午的教室没有半个人,显得异常安静。从敞开的窗户可以看见,一成不变的天空因沙尘而显得有些混浊,而秋末屋外的冷冽空气也使得香烟袅袅升起的细烟微微摇晃。随着室外空气一起飘入窗内的是,在校园里玩耍的少年们天真无邪的笑声,此外还能隐约听见夹杂在笑声中若有似无的歌声。 虽然听不清楚,加上自己是个大音痴,但因为非常熟悉这首歌的旋律,所以一下子就记住了。歌词叙述一名老人如何和一座拥有大型钟摆的时钟相处九十年的故事,每间学校的低年级都必须学会这首古老无趣的歌。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口齿不清的女孩声音,应该是依莉莎吧?少年的脑海里浮现那个年纪最小的女孩蹲在单杠下的砂坑里,一面在砂上画画,一面哼着她最喜爱的那段歌词。虽然唱得不是很好,但是声音清晰悦耳。 「把那个擦掉。」 身旁传来口气不悦的声音,原本面对校园的他把头转向校园反侧,看见一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少年站在走廊的窗外。少年的发色很淡,拥有和夜空一样蓝灰色的双眸,而且是留在这间学校的孩子当中,唯一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朋友。不过他们并没有因为这样而特别要好。 少年追随着蓝灰色眼眸的视线,再次望向黑板,然后视线停留在『约雅敬和莎拉在楼梯下亲亲!』这句话。 他纳闷地想了一下。 「你们真的亲了吗?」 「才没有!」 「是吗?」 少年抿嘴一笑回答后,走廊上飞起小石子擦过他的脸庞。「才没有咧!」、「知道了啦,真危险。」先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也许那只是塞特的恶作剧吧? 叼着香烟的嘴角仍残留着微笑。因为找不到板擦,所以就用手随意擦掉名字的部分。朋友将手肘靠在窗框上,看着他擦黑板的举动(既然已经看见了,就自己进来把它擦掉啊),感觉像是接续刚才的话题,开口说道: 「对了,听说今天早上开始,西边的围墙附近聚集了好多战车。」 「喔?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 「所以呢?」 「没什么,就这样而已。」 两人之间的对话实在很无趣,所以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少年虽然对战车不怎么感兴趣,但可能会有许多军队跟着过来,或许可以弄到香烟。如果运气好,弄到口香糖或是巧克力糖,还可以送给依莉莎和其它小鬼。少年听着那唱着「古老的时钟」的天真烂漫歌声流过耳边,同时如此思忖着。 明天去看看好了,如果天气好的话…… 「那明天见。」 虽然自己还没说出口,但对方像是理所当然般地向他道别。少年眨眨眼睛回头一看,朋友像是轻轻弹开般,已从窗边离去。 「约雅敬——」 「干什么?」 「没事。」 虽然叫住对方,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所以只是复诵一遍:「明天见。」 「喔。」 对方点点头后便转过身,少年默默地目送他离去的背影。视线的角落看见墙壁上的时钟指向三点,愈来愈长的烟灰飘然地落在膝盖上。「啊!」少年心想:完蛋了!当他视线落在膝盖上时,又有一种奇妙的似曾相似感。 「——!」 不知是谁在窗下尖叫。 少年反射性地抬起头,就在他从课桌上滑下来的一瞬间,靠近校园的那一道墙上,窗户玻璃膨胀成圆顶状,接着无声无息地粉碎迸裂开来——或许有声音,但是冲击波贯穿耳膜,暂时把他关进无声的世界中。整间教室弥漫着白雾,无法判断是硝烟还是玻璃碎片,眼前变成一片白茫茫。少年回过神后,才发现自己在爆炸引起的强风冲击下,侧脸撞到黑板上。 少年沿着黑板一路滑行,最后跪在讲台上。他呆若木鸡,几乎是无意识地任视线游走。他看见刚才黑板上的铁路在线,像是把画笔砸在上面般,红色颜料溅得四处都是。他一摸太阳穴,刚才被粉笔染白的手心,沾上了和黑板上相同的鲜红色。过了一会儿,他才知道那是自己的血。 在逐渐恢复听觉的耳膜中,不断听到像是敲钟时发出的嗡嗡噪音。这个噪音不但使他的太阳穴疼痛,甚至使他感到头昏,让大脑的功能几乎无法正常运作。在他脑海的角落,好不容易听到一个有意义的声音,朋友彷佛在叫唤着什么:「……弗朗!」 「艾弗朗!」 朋友口中叫唤的是自己的名字。刚才趴在走廊上的朋友,一站起来就慌慌张张跑了过来。他大可不必这样拚命叫唤——先不管这个了,他更在意为什么听不见依莉莎的歌声了呢?当然,存这种情况下还继续唱歌反而不合常理,但是连他这种人都可以撑得过去,那么她继续唱歌应该也是理所当然的。 依莉莎的时间和墙上的时钟一起停留在三点钟。 依莉莎自此没有再开口唱过歌。 少年突然被似曾相似的感觉包围,他拾起头来。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挂在黑板正上方的时钟,黑框里的圆形数字盘上,冷漠的黑色数字排列成圆形,那是和所谓的个性化或是装饰性完全沾不上边的指针型时钟。52、53、54……稍稍弯曲的秒针在泛黄的数字盘上迟缓地爬着,缓慢地刻划出时间。 57、58、59…… 喀锵一声,分针动了一下,显示两点五十七分。这个时间从殖民时代开始一直沿用至今,是那颗遥远行星上的时间制度。 (……现在是在搞什么?) 以前似乎也曾有过完全相同的瞬间。不过仔细一想,即使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天还是会显示出两次相同的时间,所以这样的事不足为奇。 少年微微歪着头思索,把视线收了回来,他按了好几次油快用罄的打火机,点燃了香烟。他坐在课桌上,悬空的双脚晃来晃去,同时望着眼前那块被白色粉笔画满涂鸦的黑板。 『今天的值日生——莎拉和拿哈尔。』『←不对,那是塞特乱改的!』『依莉莎今天又尿裤子。』『我才没有呢!』『约雅敬和莎拉在楼梯下亲亲!』另外还有从黑板最左侧画到最右侧弯弯曲曲的铁路线;还有好像是在画女孩,但又不像是人类身体的图案。 黑板角落还写着小小的文字: 『拜托战争快点结束,让我可以早日回家。』 不知道是谁在何时写下的,字迹潦草拙劣。即使不断有人重复在上面涂鸦写字,不知为何字迹却能一直保留下来。 少年伸出右手,把手掌放在黑板上,然后左右摩擦铁路的一部分,粉笔灰便沾到他的手指上。虽然他觉得里头似乎也有他的涂鸦,但却忘了是哪一个。应该是除了那句『拜托战争快点结束,让我可以早日回家』之外的某一个吧? 下午的教室没有半个人,显得异常安静。从敞开的窗户可以看见,一成不变的天空因沙尘而显得有些混浊,而秋末屋外的冷冽空气也使得香烟袅袅升起的细烟微微摇晃。随着室外空气一起飘入窗内的是,在校园里玩耍的少年们天真无邪的笑声,此外还能隐约听见夹杂在笑声中若有似无的歌声。 虽然听不清楚,加上自己是个大音痴,但因为非常熟悉这首歌的旋律,所以一下子就记住了。歌词叙述一名老人如何和一座拥有大型钟摆的时钟相处九十年的故事,每间学校的低年级都必须学会这首古老无趣的歌。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口齿不清的女孩声音,应该是依莉莎吧?少年的脑海里浮现那个年纪最小的女孩蹲在单杠下的砂坑里,一面在砂上画画,一面哼着她最喜爱的那段歌词。虽然唱得不是很好,但是声音清晰悦耳。 「把那个擦掉。」 身旁传来口气不悦的声音,原本面对校园的他把头转向校园反侧,看见一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少年站在走廊的窗外。少年的发色很淡,拥有和夜空一样蓝灰色的双眸,而且是留在这间学校的孩子当中,唯一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朋友。不过他们并没有因为这样而特别要好。 少年追随着蓝灰色眼眸的视线,再次望向黑板,然后视线停留在『约雅敬和莎拉在楼梯下亲亲!』这句话。 他纳闷地想了一下。 「你们真的亲了吗?」 「才没有!」 「是吗?」 少年抿嘴一笑回答后,走廊上飞起小石子擦过他的脸庞。「才没有咧!」、「知道了啦,真危险。」先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也许那只是塞特的恶作剧吧? 叼着香烟的嘴角仍残留着微笑。因为找不到板擦,所以就用手随意擦掉名字的部分。朋友将手肘靠在窗框上,看着他擦黑板的举动(既然已经看见了,就自己进来把它擦掉啊),感觉像是接续刚才的话题,开口说道: 「对了,听说今天早上开始,西边的围墙附近聚集了好多战车。」 「喔?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 「所以呢?」 「没什么,就这样而已。」 两人之间的对话实在很无趣,所以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少年虽然对战车不怎么感兴趣,但可能会有许多军队跟着过来,或许可以弄到香烟。如果运气好,弄到口香糖或是巧克力糖,还可以送给依莉莎和其它小鬼。少年听着那唱着「古老的时钟」的天真烂漫歌声流过耳边,同时如此思忖着。 明天去看看好了,如果天气好的话…… 「那明天见。」 虽然自己还没说出口,但对方像是理所当然般地向他道别。少年眨眨眼睛回头一看,朋友像是轻轻弹开般,已从窗边离去。 「约雅敬——」 「干什么?」 「没事。」 虽然叫住对方,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所以只是复诵一遍:「明天见。」 「喔。」 对方点点头后便转过身,少年默默地目送他离去的背影。视线的角落看见墙壁上的时钟指向三点,愈来愈长的烟灰飘然地落在膝盖上。「啊!」少年心想:完蛋了!当他视线落在膝盖上时,又有一种奇妙的似曾相似感。 「——!」 不知是谁在窗下尖叫。 少年反射性地抬起头,就在他从课桌上滑下来的一瞬间,靠近校园的那一道墙上,窗户玻璃膨胀成圆顶状,接着无声无息地粉碎迸裂开来——或许有声音,但是冲击波贯穿耳膜,暂时把他关进无声的世界中。整间教室弥漫着白雾,无法判断是硝烟还是玻璃碎片,眼前变成一片白茫茫。少年回过神后,才发现自己在爆炸引起的强风冲击下,侧脸撞到黑板上。 少年沿着黑板一路滑行,最后跪在讲台上。他呆若木鸡,几乎是无意识地任视线游走。他看见刚才黑板上的铁路在线,像是把画笔砸在上面般,红色颜料溅得四处都是。他一摸太阳穴,刚才被粉笔染白的手心,沾上了和黑板上相同的鲜红色。过了一会儿,他才知道那是自己的血。 在逐渐恢复听觉的耳膜中,不断听到像是敲钟时发出的嗡嗡噪音。这个噪音不但使他的太阳穴疼痛,甚至使他感到头昏,让大脑的功能几乎无法正常运作。在他脑海的角落,好不容易听到一个有意义的声音,朋友彷佛在叫唤着什么:「……弗朗!」 「艾弗朗!」 朋友口中叫唤的是自己的名字。刚才趴在走廊上的朋友,一站起来就慌慌张张跑了过来。他大可不必这样拚命叫唤——先不管这个了,他更在意为什么听不见依莉莎的歌声了呢?当然,存这种情况下还继续唱歌反而不合常理,但是连他这种人都可以撑得过去,那么她继续唱歌应该也是理所当然的。 依莉莎的时间和墙上的时钟一起停留在三点钟。 依莉莎自此没有再开口唱过歌。 少年突然被似曾相似的感觉包围,他拾起头来。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挂在黑板正上方的时钟,黑框里的圆形数字盘上,冷漠的黑色数字排列成圆形,那是和所谓的个性化或是装饰性完全沾不上边的指针型时钟。52、53、54……稍稍弯曲的秒针在泛黄的数字盘上迟缓地爬着,缓慢地刻划出时间。 57、58、59…… 喀锵一声,分针动了一下,显示两点五十七分。这个时间从殖民时代开始一直沿用至今,是那颗遥远行星上的时间制度。 (……现在是在搞什么?) 以前似乎也曾有过完全相同的瞬间。不过仔细一想,即使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天还是会显示出两次相同的时间,所以这样的事不足为奇。 少年微微歪着头思索,把视线收了回来,他按了好几次油快用罄的打火机,点燃了香烟。他坐在课桌上,悬空的双脚晃来晃去,同时望着眼前那块被白色粉笔画满涂鸦的黑板。 『今天的值日生——莎拉和拿哈尔。』『←不对,那是塞特乱改的!』『依莉莎今天又尿裤子。』『我才没有呢!』『约雅敬和莎拉在楼梯下亲亲!』另外还有从黑板最左侧画到最右侧弯弯曲曲的铁路线;还有好像是在画女孩,但又不像是人类身体的图案。 黑板角落还写着小小的文字: 『拜托战争快点结束,让我可以早日回家。』 不知道是谁在何时写下的,字迹潦草拙劣。即使不断有人重复在上面涂鸦写字,不知为何字迹却能一直保留下来。 少年伸出右手,把手掌放在黑板上,然后左右摩擦铁路的一部分,粉笔灰便沾到他的手指上。虽然他觉得里头似乎也有他的涂鸦,但却忘了是哪一个。应该是除了那句『拜托战争快点结束,让我可以早日回家』之外的某一个吧? 下午的教室没有半个人,显得异常安静。从敞开的窗户可以看见,一成不变的天空因沙尘而显得有些混浊,而秋末屋外的冷冽空气也使得香烟袅袅升起的细烟微微摇晃。随着室外空气一起飘入窗内的是,在校园里玩耍的少年们天真无邪的笑声,此外还能隐约听见夹杂在笑声中若有似无的歌声。 虽然听不清楚,加上自己是个大音痴,但因为非常熟悉这首歌的旋律,所以一下子就记住了。歌词叙述一名老人如何和一座拥有大型钟摆的时钟相处九十年的故事,每间学校的低年级都必须学会这首古老无趣的歌。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口齿不清的女孩声音,应该是依莉莎吧?少年的脑海里浮现那个年纪最小的女孩蹲在单杠下的砂坑里,一面在砂上画画,一面哼着她最喜爱的那段歌词。虽然唱得不是很好,但是声音清晰悦耳。 「把那个擦掉。」 身旁传来口气不悦的声音,原本面对校园的他把头转向校园反侧,看见一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少年站在走廊的窗外。少年的发色很淡,拥有和夜空一样蓝灰色的双眸,而且是留在这间学校的孩子当中,唯一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朋友。不过他们并没有因为这样而特别要好。 少年追随着蓝灰色眼眸的视线,再次望向黑板,然后视线停留在『约雅敬和莎拉在楼梯下亲亲!』这句话。 他纳闷地想了一下。 「你们真的亲了吗?」 「才没有!」 「是吗?」 少年抿嘴一笑回答后,走廊上飞起小石子擦过他的脸庞。「才没有咧!」、「知道了啦,真危险。」先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也许那只是塞特的恶作剧吧? 叼着香烟的嘴角仍残留着微笑。因为找不到板擦,所以就用手随意擦掉名字的部分。朋友将手肘靠在窗框上,看着他擦黑板的举动(既然已经看见了,就自己进来把它擦掉啊),感觉像是接续刚才的话题,开口说道: 「对了,听说今天早上开始,西边的围墙附近聚集了好多战车。」 「喔?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 「所以呢?」 「没什么,就这样而已。」 两人之间的对话实在很无趣,所以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少年虽然对战车不怎么感兴趣,但可能会有许多军队跟着过来,或许可以弄到香烟。如果运气好,弄到口香糖或是巧克力糖,还可以送给依莉莎和其它小鬼。少年听着那唱着「古老的时钟」的天真烂漫歌声流过耳边,同时如此思忖着。 明天去看看好了,如果天气好的话…… 「那明天见。」 虽然自己还没说出口,但对方像是理所当然般地向他道别。少年眨眨眼睛回头一看,朋友像是轻轻弹开般,已从窗边离去。 「约雅敬——」 「干什么?」 「没事。」 虽然叫住对方,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所以只是复诵一遍:「明天见。」 「喔。」 对方点点头后便转过身,少年默默地目送他离去的背影。视线的角落看见墙壁上的时钟指向三点,愈来愈长的烟灰飘然地落在膝盖上。「啊!」少年心想:完蛋了!当他视线落在膝盖上时,又有一种奇妙的似曾相似感。 「——!」 不知是谁在窗下尖叫。 少年反射性地抬起头,就在他从课桌上滑下来的一瞬间,靠近校园的那一道墙上,窗户玻璃膨胀成圆顶状,接着无声无息地粉碎迸裂开来——或许有声音,但是冲击波贯穿耳膜,暂时把他关进无声的世界中。整间教室弥漫着白雾,无法判断是硝烟还是玻璃碎片,眼前变成一片白茫茫。少年回过神后,才发现自己在爆炸引起的强风冲击下,侧脸撞到黑板上。 少年沿着黑板一路滑行,最后跪在讲台上。他呆若木鸡,几乎是无意识地任视线游走。他看见刚才黑板上的铁路在线,像是把画笔砸在上面般,红色颜料溅得四处都是。他一摸太阳穴,刚才被粉笔染白的手心,沾上了和黑板上相同的鲜红色。过了一会儿,他才知道那是自己的血。 在逐渐恢复听觉的耳膜中,不断听到像是敲钟时发出的嗡嗡噪音。这个噪音不但使他的太阳穴疼痛,甚至使他感到头昏,让大脑的功能几乎无法正常运作。在他脑海的角落,好不容易听到一个有意义的声音,朋友彷佛在叫唤着什么:「……弗朗!」 「艾弗朗!」 朋友口中叫唤的是自己的名字。刚才趴在走廊上的朋友,一站起来就慌慌张张跑了过来。他大可不必这样拚命叫唤——先不管这个了,他更在意为什么听不见依莉莎的歌声了呢?当然,存这种情况下还继续唱歌反而不合常理,但是连他这种人都可以撑得过去,那么她继续唱歌应该也是理所当然的。 依莉莎的时间和墙上的时钟一起停留在三点钟。 依莉莎自此没有再开口唱过歌。 少年突然被似曾相似的感觉包围,他拾起头来。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挂在黑板正上方的时钟,黑框里的圆形数字盘上,冷漠的黑色数字排列成圆形,那是和所谓的个性化或是装饰性完全沾不上边的指针型时钟。52、53、54……稍稍弯曲的秒针在泛黄的数字盘上迟缓地爬着,缓慢地刻划出时间。 57、58、59…… 喀锵一声,分针动了一下,显示两点五十七分。这个时间从殖民时代开始一直沿用至今,是那颗遥远行星上的时间制度。 (……现在是在搞什么?) 以前似乎也曾有过完全相同的瞬间。不过仔细一想,即使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天还是会显示出两次相同的时间,所以这样的事不足为奇。 少年微微歪着头思索,把视线收了回来,他按了好几次油快用罄的打火机,点燃了香烟。他坐在课桌上,悬空的双脚晃来晃去,同时望着眼前那块被白色粉笔画满涂鸦的黑板。 『今天的值日生——莎拉和拿哈尔。』『←不对,那是塞特乱改的!』『依莉莎今天又尿裤子。』『我才没有呢!』『约雅敬和莎拉在楼梯下亲亲!』另外还有从黑板最左侧画到最右侧弯弯曲曲的铁路线;还有好像是在画女孩,但又不像是人类身体的图案。 黑板角落还写着小小的文字: 『拜托战争快点结束,让我可以早日回家。』 不知道是谁在何时写下的,字迹潦草拙劣。即使不断有人重复在上面涂鸦写字,不知为何字迹却能一直保留下来。 少年伸出右手,把手掌放在黑板上,然后左右摩擦铁路的一部分,粉笔灰便沾到他的手指上。虽然他觉得里头似乎也有他的涂鸦,但却忘了是哪一个。应该是除了那句『拜托战争快点结束,让我可以早日回家』之外的某一个吧? 下午的教室没有半个人,显得异常安静。从敞开的窗户可以看见,一成不变的天空因沙尘而显得有些混浊,而秋末屋外的冷冽空气也使得香烟袅袅升起的细烟微微摇晃。随着室外空气一起飘入窗内的是,在校园里玩耍的少年们天真无邪的笑声,此外还能隐约听见夹杂在笑声中若有似无的歌声。 虽然听不清楚,加上自己是个大音痴,但因为非常熟悉这首歌的旋律,所以一下子就记住了。歌词叙述一名老人如何和一座拥有大型钟摆的时钟相处九十年的故事,每间学校的低年级都必须学会这首古老无趣的歌。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口齿不清的女孩声音,应该是依莉莎吧?少年的脑海里浮现那个年纪最小的女孩蹲在单杠下的砂坑里,一面在砂上画画,一面哼着她最喜爱的那段歌词。虽然唱得不是很好,但是声音清晰悦耳。 「把那个擦掉。」 身旁传来口气不悦的声音,原本面对校园的他把头转向校园反侧,看见一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少年站在走廊的窗外。少年的发色很淡,拥有和夜空一样蓝灰色的双眸,而且是留在这间学校的孩子当中,唯一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朋友。不过他们并没有因为这样而特别要好。 少年追随着蓝灰色眼眸的视线,再次望向黑板,然后视线停留在『约雅敬和莎拉在楼梯下亲亲!』这句话。 他纳闷地想了一下。 「你们真的亲了吗?」 「才没有!」 「是吗?」 少年抿嘴一笑回答后,走廊上飞起小石子擦过他的脸庞。「才没有咧!」、「知道了啦,真危险。」先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也许那只是塞特的恶作剧吧? 叼着香烟的嘴角仍残留着微笑。因为找不到板擦,所以就用手随意擦掉名字的部分。朋友将手肘靠在窗框上,看着他擦黑板的举动(既然已经看见了,就自己进来把它擦掉啊),感觉像是接续刚才的话题,开口说道: 「对了,听说今天早上开始,西边的围墙附近聚集了好多战车。」 「喔?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 「所以呢?」 「没什么,就这样而已。」 两人之间的对话实在很无趣,所以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少年虽然对战车不怎么感兴趣,但可能会有许多军队跟着过来,或许可以弄到香烟。如果运气好,弄到口香糖或是巧克力糖,还可以送给依莉莎和其它小鬼。少年听着那唱着「古老的时钟」的天真烂漫歌声流过耳边,同时如此思忖着。 明天去看看好了,如果天气好的话…… 「那明天见。」 虽然自己还没说出口,但对方像是理所当然般地向他道别。少年眨眨眼睛回头一看,朋友像是轻轻弹开般,已从窗边离去。 「约雅敬——」 「干什么?」 「没事。」 虽然叫住对方,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所以只是复诵一遍:「明天见。」 「喔。」 对方点点头后便转过身,少年默默地目送他离去的背影。视线的角落看见墙壁上的时钟指向三点,愈来愈长的烟灰飘然地落在膝盖上。「啊!」少年心想:完蛋了!当他视线落在膝盖上时,又有一种奇妙的似曾相似感。 「——!」 不知是谁在窗下尖叫。 少年反射性地抬起头,就在他从课桌上滑下来的一瞬间,靠近校园的那一道墙上,窗户玻璃膨胀成圆顶状,接着无声无息地粉碎迸裂开来——或许有声音,但是冲击波贯穿耳膜,暂时把他关进无声的世界中。整间教室弥漫着白雾,无法判断是硝烟还是玻璃碎片,眼前变成一片白茫茫。少年回过神后,才发现自己在爆炸引起的强风冲击下,侧脸撞到黑板上。 少年沿着黑板一路滑行,最后跪在讲台上。他呆若木鸡,几乎是无意识地任视线游走。他看见刚才黑板上的铁路在线,像是把画笔砸在上面般,红色颜料溅得四处都是。他一摸太阳穴,刚才被粉笔染白的手心,沾上了和黑板上相同的鲜红色。过了一会儿,他才知道那是自己的血。 在逐渐恢复听觉的耳膜中,不断听到像是敲钟时发出的嗡嗡噪音。这个噪音不但使他的太阳穴疼痛,甚至使他感到头昏,让大脑的功能几乎无法正常运作。在他脑海的角落,好不容易听到一个有意义的声音,朋友彷佛在叫唤着什么:「……弗朗!」 「艾弗朗!」 朋友口中叫唤的是自己的名字。刚才趴在走廊上的朋友,一站起来就慌慌张张跑了过来。他大可不必这样拚命叫唤——先不管这个了,他更在意为什么听不见依莉莎的歌声了呢?当然,存这种情况下还继续唱歌反而不合常理,但是连他这种人都可以撑得过去,那么她继续唱歌应该也是理所当然的。 依莉莎的时间和墙上的时钟一起停留在三点钟。 依莉莎自此没有再开口唱过歌。 少年突然被似曾相似的感觉包围,他拾起头来。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挂在黑板正上方的时钟,黑框里的圆形数字盘上,冷漠的黑色数字排列成圆形,那是和所谓的个性化或是装饰性完全沾不上边的指针型时钟。52、53、54……稍稍弯曲的秒针在泛黄的数字盘上迟缓地爬着,缓慢地刻划出时间。 57、58、59…… 喀锵一声,分针动了一下,显示两点五十七分。这个时间从殖民时代开始一直沿用至今,是那颗遥远行星上的时间制度。 (……现在是在搞什么?) 以前似乎也曾有过完全相同的瞬间。不过仔细一想,即使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天还是会显示出两次相同的时间,所以这样的事不足为奇。 少年微微歪着头思索,把视线收了回来,他按了好几次油快用罄的打火机,点燃了香烟。他坐在课桌上,悬空的双脚晃来晃去,同时望着眼前那块被白色粉笔画满涂鸦的黑板。 『今天的值日生——莎拉和拿哈尔。』『←不对,那是塞特乱改的!』『依莉莎今天又尿裤子。』『我才没有呢!』『约雅敬和莎拉在楼梯下亲亲!』另外还有从黑板最左侧画到最右侧弯弯曲曲的铁路线;还有好像是在画女孩,但又不像是人类身体的图案。 黑板角落还写着小小的文字: 『拜托战争快点结束,让我可以早日回家。』 不知道是谁在何时写下的,字迹潦草拙劣。即使不断有人重复在上面涂鸦写字,不知为何字迹却能一直保留下来。 少年伸出右手,把手掌放在黑板上,然后左右摩擦铁路的一部分,粉笔灰便沾到他的手指上。虽然他觉得里头似乎也有他的涂鸦,但却忘了是哪一个。应该是除了那句『拜托战争快点结束,让我可以早日回家』之外的某一个吧? 下午的教室没有半个人,显得异常安静。从敞开的窗户可以看见,一成不变的天空因沙尘而显得有些混浊,而秋末屋外的冷冽空气也使得香烟袅袅升起的细烟微微摇晃。随着室外空气一起飘入窗内的是,在校园里玩耍的少年们天真无邪的笑声,此外还能隐约听见夹杂在笑声中若有似无的歌声。 虽然听不清楚,加上自己是个大音痴,但因为非常熟悉这首歌的旋律,所以一下子就记住了。歌词叙述一名老人如何和一座拥有大型钟摆的时钟相处九十年的故事,每间学校的低年级都必须学会这首古老无趣的歌。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口齿不清的女孩声音,应该是依莉莎吧?少年的脑海里浮现那个年纪最小的女孩蹲在单杠下的砂坑里,一面在砂上画画,一面哼着她最喜爱的那段歌词。虽然唱得不是很好,但是声音清晰悦耳。 「把那个擦掉。」 身旁传来口气不悦的声音,原本面对校园的他把头转向校园反侧,看见一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少年站在走廊的窗外。少年的发色很淡,拥有和夜空一样蓝灰色的双眸,而且是留在这间学校的孩子当中,唯一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朋友。不过他们并没有因为这样而特别要好。 少年追随着蓝灰色眼眸的视线,再次望向黑板,然后视线停留在『约雅敬和莎拉在楼梯下亲亲!』这句话。 他纳闷地想了一下。 「你们真的亲了吗?」 「才没有!」 「是吗?」 少年抿嘴一笑回答后,走廊上飞起小石子擦过他的脸庞。「才没有咧!」、「知道了啦,真危险。」先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也许那只是塞特的恶作剧吧? 叼着香烟的嘴角仍残留着微笑。因为找不到板擦,所以就用手随意擦掉名字的部分。朋友将手肘靠在窗框上,看着他擦黑板的举动(既然已经看见了,就自己进来把它擦掉啊),感觉像是接续刚才的话题,开口说道: 「对了,听说今天早上开始,西边的围墙附近聚集了好多战车。」 「喔?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 「所以呢?」 「没什么,就这样而已。」 两人之间的对话实在很无趣,所以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少年虽然对战车不怎么感兴趣,但可能会有许多军队跟着过来,或许可以弄到香烟。如果运气好,弄到口香糖或是巧克力糖,还可以送给依莉莎和其它小鬼。少年听着那唱着「古老的时钟」的天真烂漫歌声流过耳边,同时如此思忖着。 明天去看看好了,如果天气好的话…… 「那明天见。」 虽然自己还没说出口,但对方像是理所当然般地向他道别。少年眨眨眼睛回头一看,朋友像是轻轻弹开般,已从窗边离去。 「约雅敬——」 「干什么?」 「没事。」 虽然叫住对方,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所以只是复诵一遍:「明天见。」 「喔。」 对方点点头后便转过身,少年默默地目送他离去的背影。视线的角落看见墙壁上的时钟指向三点,愈来愈长的烟灰飘然地落在膝盖上。「啊!」少年心想:完蛋了!当他视线落在膝盖上时,又有一种奇妙的似曾相似感。 「——!」 不知是谁在窗下尖叫。 少年反射性地抬起头,就在他从课桌上滑下来的一瞬间,靠近校园的那一道墙上,窗户玻璃膨胀成圆顶状,接着无声无息地粉碎迸裂开来——或许有声音,但是冲击波贯穿耳膜,暂时把他关进无声的世界中。整间教室弥漫着白雾,无法判断是硝烟还是玻璃碎片,眼前变成一片白茫茫。少年回过神后,才发现自己在爆炸引起的强风冲击下,侧脸撞到黑板上。 少年沿着黑板一路滑行,最后跪在讲台上。他呆若木鸡,几乎是无意识地任视线游走。他看见刚才黑板上的铁路在线,像是把画笔砸在上面般,红色颜料溅得四处都是。他一摸太阳穴,刚才被粉笔染白的手心,沾上了和黑板上相同的鲜红色。过了一会儿,他才知道那是自己的血。 在逐渐恢复听觉的耳膜中,不断听到像是敲钟时发出的嗡嗡噪音。这个噪音不但使他的太阳穴疼痛,甚至使他感到头昏,让大脑的功能几乎无法正常运作。在他脑海的角落,好不容易听到一个有意义的声音,朋友彷佛在叫唤着什么:「……弗朗!」 「艾弗朗!」 朋友口中叫唤的是自己的名字。刚才趴在走廊上的朋友,一站起来就慌慌张张跑了过来。他大可不必这样拚命叫唤——先不管这个了,他更在意为什么听不见依莉莎的歌声了呢?当然,存这种情况下还继续唱歌反而不合常理,但是连他这种人都可以撑得过去,那么她继续唱歌应该也是理所当然的。 依莉莎的时间和墙上的时钟一起停留在三点钟。 依莉莎自此没有再开口唱过歌。 少年突然被似曾相似的感觉包围,他拾起头来。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挂在黑板正上方的时钟,黑框里的圆形数字盘上,冷漠的黑色数字排列成圆形,那是和所谓的个性化或是装饰性完全沾不上边的指针型时钟。52、53、54……稍稍弯曲的秒针在泛黄的数字盘上迟缓地爬着,缓慢地刻划出时间。 57、58、59…… 喀锵一声,分针动了一下,显示两点五十七分。这个时间从殖民时代开始一直沿用至今,是那颗遥远行星上的时间制度。 (……现在是在搞什么?) 以前似乎也曾有过完全相同的瞬间。不过仔细一想,即使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天还是会显示出两次相同的时间,所以这样的事不足为奇。 少年微微歪着头思索,把视线收了回来,他按了好几次油快用罄的打火机,点燃了香烟。他坐在课桌上,悬空的双脚晃来晃去,同时望着眼前那块被白色粉笔画满涂鸦的黑板。 『今天的值日生——莎拉和拿哈尔。』『←不对,那是塞特乱改的!』『依莉莎今天又尿裤子。』『我才没有呢!』『约雅敬和莎拉在楼梯下亲亲!』另外还有从黑板最左侧画到最右侧弯弯曲曲的铁路线;还有好像是在画女孩,但又不像是人类身体的图案。 黑板角落还写着小小的文字: 『拜托战争快点结束,让我可以早日回家。』 不知道是谁在何时写下的,字迹潦草拙劣。即使不断有人重复在上面涂鸦写字,不知为何字迹却能一直保留下来。 少年伸出右手,把手掌放在黑板上,然后左右摩擦铁路的一部分,粉笔灰便沾到他的手指上。虽然他觉得里头似乎也有他的涂鸦,但却忘了是哪一个。应该是除了那句『拜托战争快点结束,让我可以早日回家』之外的某一个吧? 下午的教室没有半个人,显得异常安静。从敞开的窗户可以看见,一成不变的天空因沙尘而显得有些混浊,而秋末屋外的冷冽空气也使得香烟袅袅升起的细烟微微摇晃。随着室外空气一起飘入窗内的是,在校园里玩耍的少年们天真无邪的笑声,此外还能隐约听见夹杂在笑声中若有似无的歌声。 虽然听不清楚,加上自己是个大音痴,但因为非常熟悉这首歌的旋律,所以一下子就记住了。歌词叙述一名老人如何和一座拥有大型钟摆的时钟相处九十年的故事,每间学校的低年级都必须学会这首古老无趣的歌。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口齿不清的女孩声音,应该是依莉莎吧?少年的脑海里浮现那个年纪最小的女孩蹲在单杠下的砂坑里,一面在砂上画画,一面哼着她最喜爱的那段歌词。虽然唱得不是很好,但是声音清晰悦耳。 「把那个擦掉。」 身旁传来口气不悦的声音,原本面对校园的他把头转向校园反侧,看见一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少年站在走廊的窗外。少年的发色很淡,拥有和夜空一样蓝灰色的双眸,而且是留在这间学校的孩子当中,唯一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朋友。不过他们并没有因为这样而特别要好。 少年追随着蓝灰色眼眸的视线,再次望向黑板,然后视线停留在『约雅敬和莎拉在楼梯下亲亲!』这句话。 他纳闷地想了一下。 「你们真的亲了吗?」 「才没有!」 「是吗?」 少年抿嘴一笑回答后,走廊上飞起小石子擦过他的脸庞。「才没有咧!」、「知道了啦,真危险。」先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也许那只是塞特的恶作剧吧? 叼着香烟的嘴角仍残留着微笑。因为找不到板擦,所以就用手随意擦掉名字的部分。朋友将手肘靠在窗框上,看着他擦黑板的举动(既然已经看见了,就自己进来把它擦掉啊),感觉像是接续刚才的话题,开口说道: 「对了,听说今天早上开始,西边的围墙附近聚集了好多战车。」 「喔?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 「所以呢?」 「没什么,就这样而已。」 两人之间的对话实在很无趣,所以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少年虽然对战车不怎么感兴趣,但可能会有许多军队跟着过来,或许可以弄到香烟。如果运气好,弄到口香糖或是巧克力糖,还可以送给依莉莎和其它小鬼。少年听着那唱着「古老的时钟」的天真烂漫歌声流过耳边,同时如此思忖着。 明天去看看好了,如果天气好的话…… 「那明天见。」 虽然自己还没说出口,但对方像是理所当然般地向他道别。少年眨眨眼睛回头一看,朋友像是轻轻弹开般,已从窗边离去。 「约雅敬——」 「干什么?」 「没事。」 虽然叫住对方,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所以只是复诵一遍:「明天见。」 「喔。」 对方点点头后便转过身,少年默默地目送他离去的背影。视线的角落看见墙壁上的时钟指向三点,愈来愈长的烟灰飘然地落在膝盖上。「啊!」少年心想:完蛋了!当他视线落在膝盖上时,又有一种奇妙的似曾相似感。 「——!」 不知是谁在窗下尖叫。 少年反射性地抬起头,就在他从课桌上滑下来的一瞬间,靠近校园的那一道墙上,窗户玻璃膨胀成圆顶状,接着无声无息地粉碎迸裂开来——或许有声音,但是冲击波贯穿耳膜,暂时把他关进无声的世界中。整间教室弥漫着白雾,无法判断是硝烟还是玻璃碎片,眼前变成一片白茫茫。少年回过神后,才发现自己在爆炸引起的强风冲击下,侧脸撞到黑板上。 少年沿着黑板一路滑行,最后跪在讲台上。他呆若木鸡,几乎是无意识地任视线游走。他看见刚才黑板上的铁路在线,像是把画笔砸在上面般,红色颜料溅得四处都是。他一摸太阳穴,刚才被粉笔染白的手心,沾上了和黑板上相同的鲜红色。过了一会儿,他才知道那是自己的血。 在逐渐恢复听觉的耳膜中,不断听到像是敲钟时发出的嗡嗡噪音。这个噪音不但使他的太阳穴疼痛,甚至使他感到头昏,让大脑的功能几乎无法正常运作。在他脑海的角落,好不容易听到一个有意义的声音,朋友彷佛在叫唤着什么:「……弗朗!」 「艾弗朗!」 朋友口中叫唤的是自己的名字。刚才趴在走廊上的朋友,一站起来就慌慌张张跑了过来。他大可不必这样拚命叫唤——先不管这个了,他更在意为什么听不见依莉莎的歌声了呢?当然,存这种情况下还继续唱歌反而不合常理,但是连他这种人都可以撑得过去,那么她继续唱歌应该也是理所当然的。 依莉莎的时间和墙上的时钟一起停留在三点钟。 依莉莎自此没有再开口唱过歌。 第一话 消失于杂讯的梦 这个行星上有熊的玩偶,但却没有熊这种动物。是一开始熊就没有搭上殖民船呢?还是因为无法适应行星的环境而绝种呢?这就不得而知了。总之,行星上的人类只从古老的画像或玩偶看过熊。 所以哈维可以辨识出那是一头熊,应该是近乎奇迹了。 相较之下,和身材不成比例的巨大头部,却配上一对过小的圆耳朵和塑料眼球。熊身上的玩偶装由粉红色和咖啡色的拼布构成,体型比哈维高上一个头。然而,熊却和哈维并排,靠在车站的墙边站着。笑咧开的嘴里叼着一根烟,不知所措似的一动也不动。 就在此时,他突然把圆圆的头转向哈维。 「你有火吗?」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哈维不发一语,把刚才为了打发时间,在口袋里把玩的打火机轻轻丢给那只熊。熊向他道谢后,便用那只不知是粗制滥造,还是随便做做的手灵活地接住打火机(仔细一看,玩偶装内侧不显眼处,还有一个手指头穿得过去的洞)。当他正要把香烟靠近打火机时,立刻又停下了动作。哈维还以为他又有什么问题,只见对方把手放在下巴上,然后稍微挪动头部,熊头下方露出了一张嘴,那个人重新叼好香烟后再次点火。 熊头下的人将头转向另一边露出笑脸,心满意足地吸了一口烟后吐出烟,然后把打火机丢还给哈维。 「唉呀,我要休息一下,太重了。」 「……喔。」 哈维没什么反应,只是不带感情地响应了一下,然后就把视线移开。他自己也用嘴巴叼出一根新的香烟,到点火之前的一连串动作他都只使用左手,虽然有点不方便,但是他已经习惯了这种不方便。 隔着香烟冒出的烟看着车站前的圆环,他心想:一个大男人和一只人类扮成的玩偶熊站在一起,若无其事抽着烟的样子,看在别人眼里会是怎样呢?就在这时,他看见对面有一只黄绿色和咖啡色斑点图案的东西在蹦蹦跳跳。虽然颜色不同,但是和熊一样都是拼布材质,那应该是一只老鼠吧?他好像想说什么似的,不断挥舞着两只手。 「哇!他在生气了。」 一旁的熊赶紧把烟蒂丢在地上,背部也离开那道墙,一面把刚才挪开的头重新戴好,一面往对方那里跑去。 哈维目送那个身穿粉红色斑纹加条纹吊带裤、令人眼花撩乱的背影,以及他那悠闲的脚步声,然后伴随着叹息将烟一起吐出来。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乱丢烟蒂实在让人不敢领教。』 「……我又不是在说这个。」除了乱丢垃圾这一点,应该还有很多地方令人想吐槽几句。 『真是的,战后出生的年轻人就是这么讨人厌。』 随着那个唠唠叨叨咒骂着的男人声音,和行李一起放在脚边的小型收音机喇叭吐出黑色的杂讯粒子。『哈威。』、「是哈维。」哈维几乎是以脊髓反射的速度反驳,因为可以预料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所以在对方开口之前,哈维用脚把距离自己半步的烟蒂踩熄。 「怎么上个厕所这么久……」 哈维并不是对着收音机说,而是自顾自发牢骚。他背靠着车站的墙壁蹲了下来,漫不经心地想仰望天空,后脑杓就撞到了墙壁。 抬起头来就能看见,经过都市里拥挤的建筑物排气管中排放出的石化燃料废气熏染,呈现出略带黄色的灰蒙蒙天空。他从大约十分钟前进站的列车上下来时,立即接触到他皮肤的,是时序已进入初冬的街道所吐出带有一点温度的废气味道。 这里是西贝里教区的中央市,也是商业和观光的重镇。 一条街道上就有三个火车站,要说行星上最广阔的地方,应该只有这里。街道的东西侧和中央共有三个车站,其中在东边尽头的这个车站,相较于其它两个车站,规模算是较小的。不过即便如此,车站四周还是因为人群、车潮和建筑物而显得狭窄拥挤,都会区的朝气与噪音更将这里妆点得异常热闹。 前头放着圆筒状燃料桶的三轮出租车,一辆接一辆停靠在圆环,司机们亲切地招揽客人,外观矮胖的箱型巴士排放着石化燃料的废气,慢慢从他们身旁行驶而过。设置在车站前方建筑物墙壁上的立体屏幕,仿佛要对大众洗脑似的,从刚才就一直重复播放着相同的影像。这是一段由三头身人偶组成的乐队,在一座设有机械装置的街道上游行,然后往高台钟塔前进的影像——最后会打上这样的字幕。 「南西贝里主题乐园(变化多端的街道)殖民祭纪念周,即将从明天展开!」 在屏幕的正下方,由刚才那两个人扮成的玩偶熊和老鼠,正对着经过的行人分发气球,并顺便表演哑剧。 「啊——」 哈维现在才发现这件事,不自觉地发出笨拙的叫声。 「明天开始就是殖民祭吗?」 『你还真迟钝欸,你之前都在看些什么啊?』 「没什么。」 虽然那行字幕已经看到不想再看了,但哈维根本没有动脑筋思考。 他觉得殖民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就没放在心上。但是这么一说后,感觉街上的空气似乎也因活动的气氛而显得轻松愉快。也或许西贝里平常就是这个样子。 「刚好挑这种奇怪的时节来到这里……」 从明天开始就是连续十天的假期,外面涌入的人潮会使得平常就很热闹的西贝里变得更加拥挤混乱吧?只要一想到此,哈维就感到厌烦。虽然这样比较容易混入街上的杂沓人潮,就这层意义来说是有利的,但若要在那当中找人,就只能说太欠缺考虑了。 一辆黑色烤漆的卡车驶入车站前,正好和揽到多金的客人后、从圆环开出去的三轮出租车擦身而过。哈维本能地有所警戒,坐在柏油路上的身躯稍稍挺直了腰杆——虽然卡车为了在市街巡逻而将车体小型化,但那确实是教会兵的卡车。中央市有大规模的教会治安部分支机构,甚至连街道上的治安维持机能都由教会兵完全掌控。 有几名身穿白色神官服的士兵从卡车上下来,往正在屏幕下表演哑剧的玩偶走去。一名不知是小队长还是什么阶级的男子,应该是当中官阶最高的人,用严肃的口气对老鼠说话,和熊合演短剧演到一半的老鼠嘻皮笑脸地(因为它的脸本来就被做成这样)响应着。可能是被问到是否有申请许可证之类的问题吧? 『最好赶快离开。』 「是啊。」 哈维对着收音机的声音点点头,然后站了起来。为了谨慎起见,还是避开教会兵比较好。对于自己的遭遇,现在他已经没有任何感觉。虽然觉得麻烦,但仍把两人份的行李背到肩头,收音机则挂在手上。准备离开时,听见教会兵所在的反方向传来叫声。 有一群孩子,手里拿着应该是玩偶给他们的气球,在圆环旁的巴士站附近围成一个圈圈。圈圈中央有一张巴士站候车亭的长凳,只有坐在长凳上的小女孩手里没有拿气球,而是紧紧抱着一只拼布做成的小熊布偶,并抬头瞪着围在她四周年纪较大的孩子们。 「这家伙的朋友就只有这只小熊布偶!」 身型较高大的少年得意洋洋地说着难听的话,其它孩子们则跟着附和,一同嘲笑小女孩。虽然哈维不太会分辨小孩的年纪,但是中间那个小女孩大概只有五岁左右。 平时,哈维对小孩们的吵架完全不感兴趣,但现在他之所以会这样冷眼旁观,可能是因为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而令他感兴趣——尤其是顽固的个性特别相像,明明已经快哭出来了,却仍拚命紧闭双唇忍住不哭,眼珠子朝上瞪着对方。 「谁说我没有朋友的!」 小女孩终于按耐不住了,倏 地踹了长凳一脚,揪住中间的那个少年。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一下子吓到了对方,不过两人的体型实在相差悬殊,所以小女孩轻易就被推开。小女孩跌坐在地时露出「糟糕了」的表情,原本抱在手里的小熊被少年抢去了。 「还给我!」 「不要,有本事来拿啊!」 小女孩跳起来想拿回小熊布偶。但在她的手构到布偶前,少年们就把那只布偶丢给另一人了,最后一个人拿到后便高举过头,然后出其不意地往反方向丢。 那只满脸笑容的小熊画出一条拋物线,越过了以低速驶进圆环的巴士车顶。小女孩为了追回布偶,毫不犹豫地冲向车道。 这时她眼前却突然冒出一辆三轮出租车的车头,正打算从巴士的死角超车。 「!」 『哈威,等一下!』 收音机突然发出制止的声音(哈维原本以为收音机要催促他快走),让他的身体一瞬间僵了一下。但他又立刻动了起来,而那一瞬间的停顿反而害了他。 「碰」的一声,激烈的撞击声和刺耳的紧急煞车声同时传到耳里,琦莉这时正在观赏兔子的杂耍表演。 明明是兔子外型的玩偶装,却以黄色和咖啡色为主的拼布构成,是一只比琦莉还要高两个头,用两只脚站立的兔子。琦莉从车站旁的洗手间出来时,兔子正在表演有点惊险的踩大球,琦莉不知不觉紧握拳头,看得提心吊胆。就在这时,她听见从圆环那儿传来这两种声音。 周围瞬间变得很安静。过了一会儿,人们交谈的嘈杂声和奔跑时的脚步声,再度让街道喧闹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琦莉从车站的角落冲出来左顾右盼,发现圆环的巴士站附近开始有人聚集。有像是住在这条街上的少年、路过的旅客、还有从巴士、出租车下来的司机,他们全都一脸苍白,胆战心惊地远远围观着。顺着他们的视线,琦莉看到一个人俯卧在马路上。一头像是生锈的红铜色头发垂落在地,鲜血在灰色的柏油路上逐渐扩散开来。 一瞬间琦莉屏住了呼吸,接着吓得大叫「哈维!」然后一路跌跌撞撞地直奔过去。 她从围观的人墙缝隙冲进去,跪在昏倒的年轻人身旁。 「哈维,你还好吗?你到底在——」 「啊!好痛……」 年轻人只发出像是手指被菜刀切到般的呻吟声,然后摇摇晃晃地坐起身。血不断从他右半边的头流到脸颊,但他不顾自己的伤势,而是把视线落在他的臂弯里,琦莉这才发现哈维用左手臂紧紧抱住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一脸惊恐地抬头,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被血染红的右半脸,眼睛眨巴眨巴地瞪得好大。 「呜……」 过了一会儿后,她那稚气的脸庞突然扭曲,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地哭了起来。 「呜哇——嗯……」 是哪里痛吗?还是怕血呢?亦或只是单纯吓到而已?总之,对于突然嚎啕大哭的小女孩,琦莉和年轻人都感到不知所措,就在他们面面相觑、束手无策时,一双看似坚固耐穿的白色长筒靴站到他们身旁。 「你不要紧吗?」 从上方传来男人的声音,两人同时抬头仰望,然后吓得全身僵硬。 士兵身穿加了装甲的白色神宫服,直盯着年轻人的脸瞧,确认过年轻人的伤势后,便用质地粗糙的手套抓住年轻人的上臂。 「先去医院再说,到候诊室我再问你问题。你可以走吗?快点上车。」 「不,等一下……我没事。」 对方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也不问他的意愿就想要把他强行带走,年轻人焦急得企图想掩饰过去。「那个,请等一下,等一下!」琦莉主动把小女孩接过来抱在膝盖上,想要帮年轻人讲话时,另一名士兵便抓住她的手说:「妳们也过来。」然后强迫她站起来。琦莉看着周围的人群求助,但是另一个同行的人——收音机和行李则一起被留在车站的墙边。 就在他们被教会兵的小队包围而动弹不得时,竟然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对他们伸出援手。 那该算是人还是动物呢? 「啊,对不起,真不好意思欸,大人。」 刚才表演踩大球的黄色兔子委婉地说着,随后便闯入了人群中。嘴巴虽然看起来在笑,但睁得大大的塑料眼睛却看不出有任何笑意。那张非常不协调的笑脸,和看似队长身分的年迈士兵面对面。 「他是我们团里的年轻人,我们会带他回去治疗的。」 「这没问题,但是车祸发生的来龙去脉……」 「不用担心,他一直都有锻炼身体,这一点小伤不算什么的。不好意思,惊动了大家,给您添麻烦了。」 兔子笑容满面地给了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但随即强势地扭转话题。「走吧,菜鸟。」态度变得有点严厉,像是从教会兵手中强行拉走般抓住年轻人的手腕。他拉着年轻人的手腕,然后又拉起琦莉的手腕,教会兵便放开手(教会兵似乎是迫于情势而松开手)。 插图015 抬头看到兔子的侧面后,年轻人目瞪口呆,然后用一种像是快哭出来的沙哑声音低声问道: 「……席曼……?」 * 黄昏的温煦阳光从背后照射过来,把自己落在地上的影子拉得好长。琦莉像是追着自己的影子般,在拖车群间的缝隙小跑步。 这里是位于都市东南边的郊外。不同于铺设完好的街道,在岩石地面外露的开阔空间里,许多拖车就像一群体型庞大的动物,以家族为单位挨在一起睡午觉般,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几台拖车停靠在一起。 琦莉经过装载着储水槽的拖车旁,绕到后面的临时给水站,一个身型瘦长的年轻人把头伸到水龙头下方,正在洗脸。 他发现脚步声后拾起头来。「哈维,衣服。」、『真是的,你这家伙为什么每次都这样?』琦莉脖子上挂的收音机比琦莉早一步发出怒吼。 『所以俺刚才不是叫你等一下吗?才刚到这里就被车撞,拜托你以后行动时要多注意车子!你是几岁的小孩啊!』 「我又不是因为贪玩才被撞的,你不要再唠叨了……」 哈维筋疲力尽地回应。身上的衣服已被血弄脏,他却想用肩膀擦脸,琦莉见状赶紧把拿来的毛巾递给他。「喔。」哈维冷淡地接过毛巾,粗鲁地擦了擦脸和头。 他的头部侧边像是被砍伤一样,流了很多血。不过他却摆出平时那副毫不在意的表情说: 「这只是擦伤,不要紧。」不过因为伤口可能尚未愈合,白色的毛巾被染成淡淡的红色。 「我本来是想要闪开的,可是你却突然叫住我,害我来不及闪躲。」 『要是觉得来不及,就不要冲过去啊!』 「如果那个小孩在我眼前死了,你又会骂我为什么见死不救。」 『那……』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只会一个劲地随便发号司令。」 『……』 「那、那个,换好衣服就走吧,团长在叫我们了。」 气氛变得有些沉重,琦莉便打断他们的对话,但是收音机好像还想再继续说什么,心不甘情不愿地安静下来,哈维只轻轻咂了咂舌。由于四周没有其它人,加上哈维可能也毫不在意,于是当场换起衣服。 哈维把左手绕到背后,将连帽外套和t恤一起脱下来。因为身材过瘦,看起来全身都是骨头,但上半身还是有充满男人味的肌肉。虽然琦莉并不是第一次看见,但还是觉得脸红心跳。她一边避开视线,一边将脏衣服拿过来,把干净的衬衫递给哈维。哈维还是只能将衣服套 在左手上。 哈维现在没有右手臂,从t恤袖口隐约可窥见金属骨架和电缆之类的东西被切断后,仅剩的一点残骸,嵌入上胳膊垂挂下来的骨架到手肘附近就断了。 剩下的残骸已经没用了,所以哈维本人主张要截断。因为已经侵蚀到手臂深处,除了多截断一些,否则无法完全处理干净。但是这其实是办不到的(哈维却露出这是可以办到的表情),所以才会残留一些金属骨架。 他们把截下来的右手臂埋在教区里的酒吧后面,并做了一个坟墓——多亏琦莉的保护,才得以免去在丢危险物垃圾的那一天被丢掉(真的是千钧一发!)琦莉抗议说:「这样太过分了!」结果哈维只是很干脆地说:「不过就是个东西嘛!」之后一个人走到酒吧后面,好一阵子都没有回来。 从首都的入口处,也是下水道的市镇「门之镇」回到北海洛的教区内,已是距今三个多礼拜前的事。琦莉他们接受老板的好意暂时留在酒吧,这就是在那段期间发生的事。 现在畸莉他们为了寻人来到西贝里。 「给我,我来帮你弄。」 琦莉看见哈维正笨手笨脚地撕开新的保护贴布,便顺手抢了过来。「面向我。」、「不用啦,我自己来。」、「面向我,蹲下来!」琦莉不管他是否愿意就抓住他的手,让他面向前方。哈维露出一脸无法释怀的表情,不发一语地轻轻弯下高大的身体。 哈维伸手拨开红铜色的浏海,闭着的右眼皮不自然地凹陷下去。琦莉用指尖轻摸他的眼皮,他的身体轻轻抽动一下,琦莉立刻放手,然后帮他的右眼贴上保护贴布,四方形的贴布内侧有一层薄薄的软垫。若用纱布或眼罩会显得太过夸张,也引人注目,因此最近改贴这种保护贴布。 失去的眼球必须等一阵子才会再长出来。贴上保护贴布虽然是为了保护眼睛,但是其实主要是为了遮掩眼皮凹陷的丑态。 就哈维的个性而言,一定会嫌这些东西麻烦吧,但是琦莉心想:下士肯定会唠叨。哈维只有一只眼睛和一只手臂,实在不像一个正常的人类。然而琦莉又再次发现,哈维平时根本是个受伤大王——像今天也是一样。他本人总是说马上就会好,丝毫不放在心上(事实上也是不管伤势多严重,他都能立刻痊愈)。但旁观者总是担心得不得了。 「你这样会感冒喔。」 贴上保护贴布后,琦莉伸长了手想帮哈维把还没擦的头发擦干,「不用了啦,我才不会感冒呢。」哈维这次真觉得很麻烦,便推开她的手。 「我又不是小孩子。」 话才说到一半,他脸上的表情突然消失,视线越过琦莉的头望向另一边。 琦莉跟着转头,追着他的视线,看见拖车车厢的角落有两道影子正在窥视这里。两道影子吓得跳了起来,赶紧躲起来。 「有什么事吗?」 哈维用非常明显的怀疑口气问道。只听见小声的窸窸窣窣对话后,接着就传来轻飘飘的脚步声,同时那两道影子又再度出现。 五短身材,相较于巨大的手脚,头部则显得异常的小——在夜幕渐渐低垂的天空下,琦莉看见体型畸形的两人组霎时吓了一大跳。但立刻认出他们的身分,顿时松了口气。 即使脱下套在头上的东西,但身上仍穿着不同颜色拼布制成的条纹吊带裤。原来是人类装扮而成的老鼠和熊的玩偶,玩偶里站着和哈维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 老鼠笑嘻嘻地,然后用玩偶的手搔着头。 「唉呀,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我们真是不识趣。」 「打扰什么?」 哈维感到纳闷蹙起眉头,琦莉在旁低叫了一声「啊!」然后就和哈维保持半步的距离。不知道是真的不懂还是故作不在乎,哈维只是瞥了一眼琦莉的举动,然后就把这个话题丢到脑后了。 「有什么事吗?」 他用和平常一样冷淡的口气再次问道。老鼠有点失望地耸了耸肩,重新调适心情后,用两只手比出一些令人看不懂的手势。当然,他是用玩偶服的手比划。 「来和我们一起玩牌吧,团长说如果有你加入会更好玩。」 听他这样说,才发现他比的手势好像是一手拿着牌,一手抽取其中一张。 琦莉想发出内心的忠告,如果让哈维加入,大家会输得很惨,但是因为很久没有看哈维玩牌,自己也很想看,所以就什么也没说。哈维考虑了一下,没想到他好像很感兴趣,嘴角露出充满戏谵的笑容(不过可能只有琦莉发现)。 「好啊,我加入。」 「ok,走吧,已经开始了。」 老鼠带头沿着拖车的车厢往前走,熊和琦莉他们并肩走着,并解释说明:「今天晚上是殖民祭的暖场庆祝活动,我们从明天开始才要正式上场。」不可思议的是装扮成什么动物,个性就会像那个动物。扮老鼠的那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说话速度很快,而且直来直往;扮熊的那个年轻人则给人一种佣懒的感觉。 他们在车站前分发气球和表演才艺,据说能为西贝里的观光重镇——主题乐园招揽客人。听说几年前西贝里的体验型剧场才刚落成,就是那个被称之为南西贝里游乐园(变化多端的街道)的主题乐园。 从明天起,就是为期十天的殖民祭,一场别开生面的嘉年华会即将开始。除了游乐园的余兴节目外,还有歌舞团在游乐园内外载歌载舞,以及街头表演等。各地的许多表演团体都受到邀请,来到这个位于东南方的郊外,并一起搭建营地。老鼠和熊所属的舞者及街头艺人的歌舞团也在其中。 团长就是刚才在车站踩大球的那只兔子——是哈维的旧识,虽然琦莉是第一次和他见面,但是团长却已经认识琦莉,令她感到很惊讶。琦莉一边和他握手,一边说着「请多多指教」,但不知为什么,对方却跟她说「谢谢」。 团员们的生活据点就是四辆中型拖车,只有团长独自住在一辆小型卡车里。玩牌的地点可能是在男性团员们睡的那辆拖车上,或是把桌子搬到其前方的广场上玩吧? 拐过拖车的转角来到广场时,从一旁流泄出微弱的歌声。生涩的旋律还不成调,听起来像是在自言自语。 只有一部分的歌词唱得出奇清楚,所以可以明白意思。也或许是因为那个人只记得这一部分的歌词。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广场的角落用矮矮的水泥砖排成一个正方形,做成一个临时的砂坑。抱着拼布小熊布偶的女孩蹲在里面,她一边用小铲子挖着砂,嘴里一边哼着「滴答滴答」这首歌。 她就是刚才哈维救起来的那个小女孩,她的妈妈是歌舞团里的一名舞者,团长说现在团里的小孩只有那个女孩,听说就是因为没有人陪她玩,所以今天才会跟着团长他们来到车站前。 「娜娜。」 老鼠叫住她,女孩立刻拾起头来停止唱歌。琦莉被充满警戒心的眼神盯着,不禁感到有点害怕,但是老鼠像是习惯似的,继续用轻松的口吻说: 「又在唱一些怪歌了。」 「……才不是怪歌呢,这是我朋友教我的。」 「哈哈!」对于女孩板着脸的回答,老鼠却是嗤之以鼻地笑着:「又来了,说什么『朋友』,妳的朋友叫什么名字啊?」 「……」 「妳妈还真可怜,唯一的独生女却总是说些疯言疯语。」 「我才没有疯呢!」 咬牙切齿、不发一语的女孩突然间大叫。本来以为她要站起来,她却蹬了砂坑一脚,往这里冲过来。看也不看一眼地经过琦莉等人面前,当她和老鼠擦身而过之时,就拿着铲子猛力捶打老鼠的胫骨前方。 「死老鼠!」 她对着边叫边跳的老鼠丢下这句话后,就跑向广场的另一头。 「妈的!死孩子!」 虽然隔着一层布偶装,但或许是女孩使用的「凶器」奏了效,他的拍档——熊,用一副受不了的语气对着单脚跳跃、还一边咂舌的老鼠说:「谁叫你要嘲笑她……」距离玩偶两人组不远处的琦莉,目瞪口呆地目送着女孩离去的背影,她彷佛想打听什么似的,抬头望着哈维的脸。 「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什么都还没说,对方就抢先一步让她把话吞回去。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伴随着微弱的噪声,收音机的喇叭里传来这样的低吟声。 至少比刚才那个小女孩还要低八度音,但旋律是相同的——应该说是更正确,这首歌的旋律可以听得更清楚。 「下士?」 一呼唤对方,收音机便停止了歌唱。 「原来你会唱那首歌?」 『嗯,那是首老歌。』下士的声音虽然小,但是感觉得到琦莉意外地兴奋。下士带着些许悲伤的语气低声说道:『现在的学校都不教这首歌了,俺那个时代的人,没有人不知道这首歌。是吧,哈维?』 「我不知道。」 正说得起劲时,一下子被泼了一盆冷水,收音机似乎很扫兴地沉默了一阵子。 『……不可能不知道吧,每个人小时候至少都唱过一次。』 「我不知道,不可以吗?真是的。」 同样的事情一再提起,眼看哈维越来越不高兴,琦莉感到提心吊胆,担心两人又要吵架了。下士应该很了解哈维这种讨人厌的个性吧,因此不再多说什么。但他似乎仍无法释怀的样子,窸窸窣窣地发出一些噪声。 当晚哈维和团员们打牌时,仍然摆出平时那张扑克脸,并让人见识到他超好的赌运(哈维平时的好运可能都在牌桌上用完了),但却突然犯下愚蠢的错误,导致最后输了。而好久没看他打牌的琦莉,竟然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后来她才知道,别人给她的马克杯里头香甜的饮料竟然是酒。 *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好像有谁在唱歌,听得出是天真烂漫的女孩声音,但又不像昨晚砂坑里的那个女孩。 之所以听得出唱得比昨晚的那个女孩好,是因为还有另一个声音,像是在协助她似的一起哼唱着。那是一个感觉有点低沉的浑厚男声。 九十年来不眠不休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刻划着爷爷的一生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小女孩和穿着军服的男人并肩坐在长凳上,长凳的四周全都被柔和的乳白色包围着,这是一个从未见过的景象。身穿红色洋装的娃娃、砂坑里的蓝色铲子、绿色的小黑板……全都已经老旧得褪色。散落一地的玩具,却让人有股温馨的感觉。 这是哪里的公园……?不对,这好像是私人住家的庭院。 女孩忘记歌词而唱不下去。军人只教小女孩他会唱的部分,小女孩的歌声虽然生涩,但却很干脆地唱了起来。军人的低音紧跟在后,像是从后面保护小女孩般,只有在她唱不下去时,才会适时伸出援手。但其实军人很心急,他非常想要帮忙多唱一些。只是一旦他的想法被察觉,气氛就会变得不自然。 「越来越冷了,进来屋里唱吧!」屋里传来女人温柔的呼唤声。 「喔,马上就进来。」军人回答后从长凳上站起来。他转过头去,小女孩露出撒娇的表情,伸出两只手。军人露出无奈的笑容,姿势稍微蹲低,把手伸向小女孩。 当他正要抱起小女孩时—— 沙沙、沙…… 乳白色的风景混入了黑色的噪声粒子,跳动一下后,整个世界随即消失。 抬起头来一看,头上是低压压的灰色天花板。 这里是哪里?琦莉在枕头上往左右张望了一下,她想起来这里是女性团员住的通铺拖车。但她不太记得昨晚的事,隐约只记得哈维把她抱过来后,好像对某个人说「那就麻烦您了」。 拖车后方的门是半敞开的,从那里射入一道细细的金黄色阳光,现在太阳似乎早已爬得很高。其它人早已起床,除了琦莉所睡的那套寝具外,其余的寝具都折叠好放在一旁,拖车里一片空荡荡。 (哇!睡过头了……) 琦莉撑起手肘打算坐起来时,躺在坚硬车板的背部吱嘎作响,头痛更加剧烈。 「好痛……」 她按住额头呻吟着,头部正中央疼得很厉害。 她身穿横条纹毛衣和短裤,昨晚就以这身穿着睡着了,现在也懒得换衣服。她用手顺了一下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随便把头发整理一下后,决定先去洗个脸。 她从拖车后方敞开的门探出头,冷冽的空气刺痛了她的双颊,她呼出白浊的气息。荒野的风受到冬天的侵蚀,直接吹袭着郊外,即使是大白天,空气还是为之冻结。琦莉先回到车内,披上平常穿的那件黑色粗呢外套,然后坐在敞开的门框上穿靴子。当她系好一只脚的鞋带后,听见说话的声音从拖车侧面传来。 (太好了,好像还有人在。) 刚才因为外面很安静,琦莉还在担心只剩她一个人睡过头,而被留在这里。但今天开始,其他人就要在游乐园表演,团员们应该早就出门了。 她赶紧穿好靴子,跳下拖车,轻轻跑到拖车的转角,往广场上窥看。昨晚团员们聚集的吵闹广场现在空无一人,显得异常安静。但是她看见有两个人影蹲在角落的砂坑里——一高一矮。 矮的身影是昨天那个叫做娜娜的女孩,而高的就是…… 「噗!」 琦莉不由得噗嗤一笑。因为、因为她看见哈维正蹲在砂坑里,面无表情地玩着砂……噗噗。 「这个不对啦,要做得更细更长。」 「砂子怎么可能做得细长!」 「可是城堡的塔都是细细长长的啊!」 「这是城堡?真伤脑筋啊!」 「没错,这是钟塔,这是城门,这是接见室,还有国王的房间。」 「妳别闹了,我们做别的吧,不要做城堡这么复杂的东西。」 『你真没用啊,哈威。』 「你真没『又』啊,哈比。」 「……是哈维。」 听起来不像是大人和小孩的对话,感觉像是两个年纪差不多的人在说话,还真是好笑。娜娜身穿背心裙,外面又套了一件看起来很暖和的斗蓬;哈维则是在连帽外套上穿了一件短大衣,下面则是一般的工作裤。空荡荡的右手袖子插在外套口袋里,右眼仍贴着保护贴布。在砂坑四周的水泥砖上放着马口铁的浇花器和小型收音机,把这两个东西并排放在一起,两者看起来都像是玩具。 琦莉心想:还可以再看一会儿,但是这时她突然发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 刚才收音机在娜娜的面前,不是又和平常一样说话了吗? 当她吓得目瞪口呆时,哈维抬起头来发现了她。琦莉也反射性地先开口道了声早。 「早啊。」她说。 「嗨,宿醉女孩。」 哈维面无表情的脸上带着一抹恶意的微笑。 「谁叫妳因为饮料甜,就咕噜咕噜喝下去了。」 「唔……我又不知道那是酒,你很啰嗦欸。」 琦莉按住隐隐作痛的头部往砂坑走去,跪在哈维的旁边。 「你在干什么?」 「席曼要我看小孩。」 『俺怎么觉得是她在陪你玩。』 收音机插嘴说道。收音机还是像平常一样说话,令人捏一把冷汗。琦莉看 了娜娜一眼,发现她似乎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仍继续默默地用铲子挖着砂,堆成一座小山。她看起来似乎对琦莉的介入不太高兴,因为他们三人(两个人和一台收音机)刚才正玩得起劲。 当琦莉正为自己遭到嫌恶而感到不知所措时。「好吧,我们来换班。」哈维站了起来,准备要跟刚来的琦莉交换。 「等一下,换什么班?」 「我去街上看看。」 「你要去情报站吗?那我也要去。」 「妳顾小孩,这是席曼交代我的。」这个人莫名的老实。 「可是我也想要去找贝亚托莉克丝啊。」 「妳今天留守这里,妳不是答应我会听话的吗?如果妳不听话,妳现在马上就给我回去。」 「喔……」 没想到哈维如此强势地下令,琦莉无法反驳,只好乖乖闭嘴。 在北海洛走散,至今仍不知去向的贝亚托莉克丝——他们来西贝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她。 他们认为贝亚托莉克丝若平安无事,一定会和他们联络,因此在教区内的酒吧等待。但是过了快两个星期,贝亚托莉克丝仍然音讯全无。就在此时,受他们委托帮忙寻人的情报站(那个香烟铺的店员)告诉他们,听说在西贝里有不死人出没。这不过是个传闻,而且毫无根据,所以哈维对此并不太感兴趣。但琦莉强硬主张,即使只有一丝的可能性都要去找,在这种被逼迫的情况下,哈维只能勉为其难地答应她。 不过…… 因为是妳执意要这样做,所以在西贝里的期间都要听我的,不准轻举妄动、惹是生非、不可以给我添麻烦,一旦不遵守就立刻给我回去。 哈维提出了上述的附带条件……不论任何事,都把她想成是一个专门制造麻烦的人,看来她的信用似乎已经破产。 「哈比,你不玩了吗?」 娜娜口齿不清地叫着正要离开砂坑的高个子青年。她并不是用缠功或是撒娇的方式留住他,只是用那欲言又止的双眸直盯着哈维。 哈维暂时停下脚步回过头,用视线指着琦莉。「喔——现在她来陪妳玩。」哈维说得轻松,但琦莉却很伤脑筋。她本来就不习惯和小孩子玩,要和这个难搞的小孩相处愉快,似乎更加困难。再说,娜娜似乎比较喜欢哈维,不喜欢自己。 「放心,妳们会合得来的。」 琦莉发出求救讯息,仰望着他。哈维则把左手放在她的头上,随便应付一下(真是不负责任!),他轻轻拨了几下琦莉的头发后就把手拿开。 当他向右转正准备跨越砂坑的水泥砖时。 『等一下,俺呢?』 「啊?」 这次换放在水泥砖上的收音机叫住了他,哈维感到有些不耐烦,再次停下脚步看着脚边。 「你当然也是留在这里啊。」 『你说什么?俺也要去,你一个人去俺不放心,你这个没有警觉心的重伤人士!』 「不用啦,你也留在这里和她们玩吧,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等一下,喂!』丢下这句话,哈维毫不理会收音机的制止,左手插在口袋里,大步从广场离去。总觉得他好像是逃走了,难道是自己想太多了吗?『点也不听话,这个笨蛋……』琦莉一边思索着,一边看着唠叨不停的收音机。 「下士。」他还在说话,这样好吗? 「下士,我们来玩吧!」 娜娜像是抢走琦莉正想说的话,用有点强硬的口吻说道。她板着脸低下头,一边挖着脚边沙沙作响的砂——她果然将琦莉视为眼中钉。 刚才哈维所在的地方一下子空了出来,结果形成她们两人之间保持一个微妙距离的状态,那个距离彷佛制造出了分外尴尬的气氛。琦莉会这样想,或许是因为她先人为主认为娜娜难搞的想法作祟。 她采取抱膝蹲着的姿势,结结巴巴地试探性问道。 「请问——我也可以和妳一起玩吗……?」 「妳会唱那首歌吗?」 娜娜低着头反问,眼珠子朝上转看着琦莉。琦莉一时吓到,然后明白娜娜指的是昨晚那首时钟的歌。下士说现在这首歌已经被大家遗忘了,但这是从战争发生前的久远年代,就已经存在的一首古老歌曲。 琦莉想起了刚才梦中的庭院。在轻雾弥漫的影像中有一条长凳,她刚才在梦里听过女孩与军人唱那首歌。 「嗯,会一点……」 琦莉一边搜寻着快要沉在记忆底层的歌词,一边点着头。娜娜没想到琦莉会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似乎很讶异地张大了眼睛。 「是朋友教妳的吗?」 「朋友?」 「就是游乐园里的朋友,她教我唱这首歌的。」 「?」琦莉不解地眨着眼睛,娜娜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再度将视线落在地上。琦莉感觉自己好像辜负了她的期望,不明就里地感到困惑,水泥砖上的收音机便对琦莉做了更清楚的说明。 『她可能是遇到了游乐园附近的古老幽灵。』 「欸……」这次换琦莉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她和妳不一样,不过人类小时候可以看见大人看不到东西。』 「啊……」 琦莉再度望向距离她两步之遥,正在挖着砂的娜娜。自从哈维离开以后,娜娜就不做城堡了,但也看不出在做什么具体的东西,只是用铲子把砂子挖起来,然后再把砂子从小山上倒下去,不断重复这样的动作,还一个人喃喃自语。 「如果我和朋友说话,妈妈的表情就变得很奇怪,问我在跟谁说话。我跟她介绍说这是我交的新朋友,她的表情就更奇怪。妈妈说她工作时我不可以去游乐园,所以我就留在这里。」 插图026 「……」 琦莉不发一语地望着不时垂下眼睛说话的稚气侧脸,小小声说了「……嘿咻。」随后站了起来。她踩着沙沙作响的砂子,往娜娜靠近两步后再次蹲下。 她用手摸着脚边的干燥砂子,感觉比外面的空气要稍微温暖一点,砂子从指缝间沙沙地流下——和「砂之海」的砂子一样(即使堆砂的人不是哈维,要用这种砂子做城堡本来就很困难)。 「妳要做什么东西呢?不过我也很笨手笨脚欵。」 她彷佛感到吃惊,却又带着些许怀疑的态度。娜娜拾起头来,眼睛朝上看着琦莉。 「……妳不会笑我吗?」 「为什么?」 「大家都嘲笑我,这里的人还有外面的小孩都笑我。他们说那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因为我没有朋友,太想要朋友才会变得怪怪的。」 「妳一点也不怪啊。」 琦莉看着挖起来的砂落到鞋尖上,心想:虽然这不是一个很好的答案,但她本来就不是一个会说场面话的人,想到什么也就理所当然地说什么。 娜娜一脸严肃的表情,杏眼圆睁地抬头看着琦莉。过了一会儿,她再次低头垂下视线,用铲子戳着砂子的表面,同时摆出闹别扭的臭脸。 「……我有朋友。」 「嗯。」 之后两人还是没有太多话题可聊,不过娜娜把自己的铲子借给了琦莉,两人开始用砂子建造看似最简单的「鼹鼠的窝」。 被拖车包围的无人广场的一角,两人中间隔着砂子堆成的小山,面对面蹲着挖砂。这时娜娜开始哼着时钟的歌,而收音机也随之发出带有噪声的细微歌声。遇到会唱的部分时,琦莉也跟着一起哼唱。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刻划着爷爷的一生 * 琦莉想起她小时候住在东贝里的事。在教会举办的儿童教室里,每次听完老师 说故事后,就会有一杯淡淡的牛奶和一片饼干。份量虽少,却是大家最期盼的点心时间。 所谓的老师,其实并非正式的神职人员,而是妇女会的义工,她会在拚命举手的孩子当中,只指定自己的儿子回答,然后再大肆赞美。(有一天她儿子没有举手,琦莉看见课程结束后,她严厉地斥责自己的儿子。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会?昨天晚上你不是有念书吗?)即使听那个女人说上帝或是圣人的故事,琦莉一点也不会感动,她是为了点心时间才来上儿童教室的。琦莉只要一吃点心就吃不下饭,所以祖母不常为她准备点心。 有一天,教室里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坐在她隔壁,她们很投缘,一下子就变成好朋友。无聊又漫长的故事,在那天一晃眼就过去了。到了点心时间时,那个女孩却没有牛奶和饼干。 琦莉理所当然的举手报告。 「老师,还少一份。」 「是吗?还少谁的呢?」 「艾妮塔。」 琦莉还记得,当她看着空荡荡的隔壁桌时,老师露出了奇怪的表情。接着老师换了一个熊度,亲切地对琦莉这样解释:「琦莉,饼干是一人一片喔,如果妳想要多拿一份,是不可以的喔。」 自尊心受到伤害的琦莉感到闷闷不乐。 「不是我,是艾妮塔。」 「……琦莉,我知道妳祖母一个人要养一个家很辛苦,可是这间教室里,大家在上帝的面前一律平等。」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些事?为什么会说到祖母和家里的事呢?不公平的人是老师才对啊!琦莉已经气愤到说不出话来,周围的孩子们则嘻嘻窃笑着。 来接她回家的祖母被老师叫去谈话,从那之后,不知为何家里开始出现点心。这件事情过后,琦莉就算看到没拿到点心的小孩,也不再向老师报告。 琦莉没有再见过艾妮塔,她心想:可能她搬家了吧? (呜——嗯……) 虽然琦莉并没有说谎,但是现在想起来还是会令她脸红。她试着回想,就旁观者来看,她应该是一个固执又贪心的小孩。 据说仅有一部分的小孩,能在小时候看见「别人看不见的朋友」。大人们说那只是小孩子脑袋里的幻想,或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产物。但光凭这些说法,无法解释他们感觉到的某些东西——不过大多数的人随着年龄增长,就会慢慢失去这个能力。但即使到了现在,琦莉却仍理所当然的拥有「别人看不见的朋友」——也就是两年前的室友,那位金发碧眼,漂亮、疯疯癫癫又爱制造麻烦的女孩。还有室友消失后一直陪着琦莉,那个爱瞎操心又唠叨,时而可靠、时而又靠不住的收音机凭依灵(下士自称是监护人,如果说他是朋友,搞不好他还会闹别扭)。 『琦莉。』 「对,嗯,我们比朋友还要亲密对吧?」 下士突然出声叫她,琦莉情急之下,脱口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放在隔壁的收音机讶异地说:『啥?这个俺当然了解啊!』琦莉不懂下士明白了什么,感觉下士似乎弄错对象了。 琦莉和收音机并排坐在拖车敞开的门框上,茫然地眺望着逐渐被夕阳余晖染红的天空。过度无聊的空闲时间,让她勾起了从前那些丢脸的回忆。 喇叭适度地流泄出中板的音乐和弦乐器的乐音。即使微弱的噪声混入其中,但音符仍悦耳地融入秋末的空气中,逐渐消失不见。 长时间在户外玩砂确实非常冷,刚才琦莉他们也回到拖车上了。娜娜一直玩着小熊布偶,可能是玩累了吧,只见她在一旁前仰后合地打着瞌睡。琦莉轻轻把她的肩膀拉过来,她就顺势倒在琦莉的膝盖上。 『为什么妳会知道?』 「嗯?知道什么?」 『那首歌啊,妳这个年纪的人应该不会知道的,就一般而言。』 「因为……」 这样睡着应该会着凉吧,去拿条毛毯过来好了。不过一站起来可能会吵醒她吧?对这种情况欠缺经验的琦莉,正烦恼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随便回答: 「因为我看见下士唱过。」 『俺……?』 「嗯。」琦莉时常看见死者生前的记忆或是思念,那并非自己的意识可以控制,而是接收到死者的强烈思念,或是踏入结合死者记忆的残存空间时,影像就会自动在她的脑海里播放。 「你和一个年纪跟娜娜差不多的女孩在一起,在一个像是庭院的地方,那是下士的家吧?家里还有一个女人。啊,对了,搞不好那是——」 琦莉一面理了理娜娜的斗蓬,不假思索地把梦境内容一一道出。说得差不多时,她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琦莉目瞪口呆地把视线投向一旁的收音机。 这次她谨慎挑选该说的话。 「那是下士的太太和女儿……对吧……?」 『……』 平常就算不讲话也会发出微弱噪声的收音机喇叭,现在则是彻底的沉默。度过这几秒特别漫长的空白后,喇叭终于发出了带有噪声的声音: 『……是吗?俺好不容易才想起来的回忆,都被妳看见了啊?』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关下士家人的事。」 『唉!没什么特别值得说的。』 「才不会呢,我本来就很想听,为什么你不告诉我?」琦莉不知不觉乘胜追击地问道。之前听下士说了很多以前的故事,但却从没听他提过自己的家人。琦莉并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对她而言,下士一开始就是一台收音机,因此她很难联想到他还有家人—— 『唉,那个,因为俺是战死的。』 琦莉兴奋的心情,因为收音机的一句话立刻泄了气。 下士是因为战争而死亡的,那是比八十年前的二次世界大战更久远的事了,他的家人可能也已经过世了。谈论他的家人,也等于在谈论那些无法再见面、已逝去的人。 「对不起……」 『算了算了,妳不用道歉啦。』 收音机像是要赶走变得严肃的空气,用轻松的口吻对一脸失望、喃喃自语的琦莉说:『喂,等一下!』然后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再次降低声调。琦莉眨着眼睛,等待收音机接下来要说的话。 『妳看得见的东西,那个家伙也会看见吧?』 「呃。」 琦莉立刻明白下士说的是什么意思。 琦莉接收下士的思念后所看到的那个画面,哈维应该也会看到相同的东西。『……真是白痴。』琦莉明白收音机为什么会发出嫌恶的声音。算了,你自己不是也玩得很开心吗——把收音机留在娜娜身旁,然后像是逃跑般的离开,那是哈维的体贴和内疚吧?一边说说笑笑陪娜娜玩砂,一边可能希望琦莉快点起床跟他换班。 「娜娜!」 突然有个女人的声音插入,打断了琦莉的思绪。她抬头一看,一个水蓝色的身影从广场的另一头小跑步过来。娜娜听见有人呼喊,在琦莉的膝盖上动了一下,然后张开沉重的眼皮。 「喔,妈妈。」 她看到跑过来的女人后,突然起身。 琦莉毫无反应地看着站在眼前气喘吁吁的女人。之所以会觉得她一身水蓝色,是因为她穿了一条似乎用许多羽毛装饰的水蓝色蓬蓬裙。由于天气非常寒冷,因此她披了一件外套,但那件露出大面积肩膀和胸口的衣服——是歌舞团舞者的衣服,款式和以前在东贝里嘉年华会上只见过短暂一面的那个女人相同(听说那个人已经退休了)。一头短发配上和服装同款的羽毛饰品,感觉是个开朗的女性,年纪大约在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 「妳回来了啊。」 「我回来了。 」 她轻轻弯下腰,迎接从拖车跳下来的娜娜,同时对琦莉露出一脸安心的笑容。 「妳好,妳是琦莉吧?我想说一定要来跟妳道谢,所以就赶快偷溜过来。」 「喔,不、不用客气。」 娜娜的母亲和自己想象中的样貌相差甚远,琦莉一脸不知所措,口齿不清地打着招呼。她从娜娜的谈话中擅自塑造对方的形象,把娜娜的母亲想象成类似教会儿童教室老师那样的女性。 「你们救了我的女儿,真是太感谢了。昨晚我在团长那里等你们,可是你们没来,我也无法答谢。」经她这么一说,团长确实是有叫他们过去,但哈维却直接去玩牌,把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那个,我什么也没做,妳该道谢的对象不是我。」 「我今天早上碰到他了,虽然他粗鲁了一点,但是个好孩子,我真的很羡慕妳,我的老公已经跑了。」 如此沉重的话题,她却不以为意地笑着说出口,让琦莉不知是否该对她报以微笑。加上她把哈维归类为好孩子,让琦莉一时反应不过来。就在这时,贴在母亲裙子上的娜娜抬起头来,眉开眼笑地说着: 「哈比是好孩子喔,他都不会嘲笑我说的话,还有下士是那台会说话的收音机。对了,我下次可以去游乐园吗?我想把他们介绍给我的朋友。」 「……娜娜。」 母亲压低声音制止娜娜。娜娜刚刚还臭着一张脸,下一刻却一脸兴奋地报告着,但现在笑容又立即消失。「不行……对不对?」低头看着一脸失望闭上嘴巴的女儿,母亲露出一脸无奈、感到困扰的表情,她果然在某些方面有儿童教室老师的影子。不过不像那位老师给人的印象那么差,那应该是身为父母感到无可奈何时的反应吧? 「对不起,这孩子好像又跟妳说些奇怪的话了。」 「不要紧的。」 琦莉对看着她苦笑的母亲摇摇头答道。对琦莉而言,虽然这是发自内心的回答,但可能会被视为社交辞令吧?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那我先走了」母亲像是要打圆场地说,然后把娜娜抱起来。 「我要回去换衣服,如果不嫌弃的话,我们晚餐时再见。今晚妳也会住在这里吧?」 琦莉并没有回答,只是不置可否地微笑。昨天最后还是睡在营地里,但今天要怎么办?哈维什么也没说。他本来就是个随性、毫无计划的人,不可能事前就告知琦莉今后的行程安排。 携家带眷的团员并不多,他们住在有隔间的家属专用拖车,而不是单身者的通铺拖车。母亲抱起娜娜便往她们住的拖车走去,水蓝色的裙子随风飘扬。娜娜越过母亲的肩膀,直盯着被留在原地的琦莉瞧。她又恢复原先的臭脸,对着琦莉轻轻地挥手。 不管今晚是不是住在这里,琦莉觉得今天似乎不可能有机会再和娜娜玩耍。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般人认为如果要过幸福的日子,就最好不要去沾惹奇奇怪怪的东西。』 背后传来安慰她的声音。所谓奇奇怪怪的东西,就是指从「会说话的神奇收音机」发出声音的那个人,琦莉噗嗤一笑,踏着轻快的步伐,回头看了一眼拖车。小型收音机还放在敞开的门坎上,如果一个不注意,明天可能会被当作不可燃垃圾丢掉。收音机的外型虽然很旧,但对琦莉他们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伙伴。 「我现在很幸福喔。」 『哈哈哈,谢谢。』 下士的笑声听起来有一点落寞,也许他想和娜娜多相处一段时间吧? 越过拖车的四角形屋顶放眼望去,天空已从黄昏的红铜色变成夜晚的蓝灰色。过了一阵子,其它团员们也陆续回来,原本安静的营地又变得热闹十足。但那位头发颜色和黄昏天空一样的年轻人却没有回来。 * 呜……嗯…… 哈维以左手触摸眼前的虚无空间,彷佛听见计量器超出范围时发出的微弱声音。接着以他的手心为起点,空气的震动宛如波纹在水面上扩散开来。他感觉身体内部构造像是飘浮起来般极为不舒服,便立刻将手收回。 他轻轻喘了口气,静待反胃的感觉消失。 「欵……」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他发出莫名感动的声音。 走过跨越铁路上方的天桥,他来到往南方的下楼阶梯,然后停下脚步驻足。不时有风吹过脚下黑暗的铁路,包围铁路的围墙发出像是生物鸣叫的吱嘎声。 哈维造访教区内的情报站——那间与他保持联系的香烟铺。事情迅速办妥后,他逛了一圈许久没来的西贝里市镇(即使花上一天的时间,要逛完这个错综复杂的巨大都市,应该是不可能的事。于是他搭上巴士,随性地选择下车地点再步行回来。光是这样就几乎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回到营地前,他还想来看看一个地方。在这里,他碰到了有趣的现象。 他再次伸出手,想要触摸那片虚无的空间,但最后还是作罢。如果不会影响到自己,那就姑且一试,但碰触后若会对自己造成严重的伤害,那可就不有趣了。以前也曾被类似的感觉袭击过,就是当身体遭到用石化资源矿石制成的枪攻击时,那种极度不安定的感觉。 铁路南边那一带,也存在着一种非常相似的奇妙磁场。 (那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哈维凝视着天桥前方的辽阔黑夜,费神凝望才看见栉比鳞次的街景,和像立体迷宫般蜿蜒陡峭的高墙,以及体积缩成半大不小的一般住家。虽说是夜晚,但时间并不算太晚,却被如此不自然的黑暗与静谧包围。这条街道完全感受不到人类在此生活的样子。 (那个是……) 哈维在心中喃喃自语。 几年前兴建的主题乐园(变化多端的街道)。 西贝里教区的中枢——中央市,其市镇被横贯的大陆铁道分割为南北两部分,现在只有铁道以北还具有都市的机能。本来两大都市在战争时曾经统一过,光是北边区域面积就十分宽广。轨道另一端的南边旧市镇已形同废墟,长时间遭到封锁。 南西贝里游乐园的建设工地就位于废墟正上方。据说在商业区赚到钱的资产家收购了这个废墟,建设成这个大得可笑的玩具街(相较于战前的高度文明时代,目前称不上是富裕的时代。但是不论任何时代,总是有人愿意撒下大笔金钱在自己独特的癖好上)。 从天桥的楼梯下来后,有一个拱形的正门。在铁栅栏深锁的大门两侧,伫立着迎接观光客的人偶——那是两尊配戴大剑、身穿深灰色盔甲的人偶。钻进门后是游乐园的园区,人偶大街——哈维丝毫不感兴趣,不过只要坐上游园车,穿过活动人偶们居住的梦幻大街,最后就会来到中央的钟塔。冒险游戏的戏码似乎是如此设定。 从天桥往下看,可以窥见街道的中心是一座矗立在高台上的黑塔。在黑暗中,隐约浮现最上方的白色大时钟数字盘,两根黑色的长短针影子就投射在数字盘上。 在这里会动的东西只有大时钟上缓慢刻划时间的指针,和随风摇晃的围墙。 早已过了闭园时间的游乐园没有半个人影。大门前和天桥上,为迎接观光客而前来表演的街头艺人也早已离去。除了风不时把围墙吹得嘎吱作响之外,周围一片寂静。 但哈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能是白天喧嚣过后的余音,和人群的气味仍些微残留在空气中的缘故吧? 说不定这是那些人偶的气息。 胡思乱想了一堆事情,连哈维自己都很讶异他那孩子气的想法。 他再次眺望眼前看不见形体的虚无空间,确定前方确实存在着某种障凝,左思右想后,决定将问题先搁置一旁。很 多事情都让他快要不堪负荷了,不论是贝亚托莉克丝……或是下上。 (啊——明明好不容易忘掉了……) 亏他今天还勉强自己先不去想这些,现在却又开始感到闷闷不乐。 他低头看着垂下来的左手,握紧拳头。虽然下士可能是无意识地回想一些事情,但是——那个影像对他来说却很难受。在战争中杀死敌人是理所当然的,他明白自己现在感到自责,只不过是一种伪善。但自己亲手毁了那个幸福家庭的事实,如今又重新摆在眼前。虽然差不多该回营地了,不然下士又要啰哩巴嗦,但是他实在不想回去。在他出来时下士已经念过他了,所以不管他何时回去,下士都一定会骂他吧?就在他暗自在心里叹气时…… 滴答滴答滴答…… 一瞬间,细微的悲伤歌声混入风中,吹过了天桥。 他抬起头来,聚精会神地凝视前方的黑暗空间。除了脚下生锈的围墙发出微弱的吱嘎声以外,并没有听见任何可疑的声音。 是自己太疑神疑鬼吗……? 「你在关闭之前来不就好了吗?」 突然有人从背后发出声音,专注于前方的意识被拉了回来。他反射性地做出防卫的姿势,但立刻发现那是他熟悉的声音,于是他卸下警戒心,回过头张望。 就在长长的天桥正中央,矗立着一盏孤伶伶的瓦斯灯。是为了要配合游乐园的气氛吗?那盏充满怀旧气息的灯,三角形的伞尖上吊着小小的人偶。 灯柱下,一个五短身材、四肢莫名庞大的奇怪人影伫立在那里。他的脚下放着一个黄色与咖啡色拼布材质的巨大兔子头,兔子正龇牙咧嘴地(之所以会有这样的错觉,大概是瓦斯灯的光线制造出来的阴影吧)笑着。 「席曼……」 哈维喃喃念道,他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行动,因此站在原地不动。随着轻快柔软的脚步声,对方走了过来。被丢在瓦斯灯下的那颗兔子头,仍然咧嘴在笑。 「下次把她一起带来吧,不要等游乐园关门后才一个人来,真搞不懂你欵。」 「她是指……?」 他想了一会儿。 「啊……还不是因为你要我们留在营地!」 虽然没想过要带她来也是事实,但哈维故意佯装不知情,如此回答道。席曼只是一脸漫不经心地听着,然后轻轻弯着腰,点了一根烟。也许是上了年纪的关系,因此他拥有这个年龄应具备的威严,但他现在却身穿条纹吊带裤玩偶装,用玩偶拼布材质的手,拿着他最爱用的纯银打火机。 现在不是笑他的时候,哈维只是没劲地叹了口气。 「都这把年纪了,还做这身打扮。」 「没办法啊,这样才受小朋友欢迎啊。」虽然嘴巴发着牢骚,感觉他似乎也乐在其中。但团长本身应该不用打扮成这样招揽客人吧。 「那个扮成兔子的人真的是团长吗?」昨天傍晚琦莉用很诡异的表情询问哈维。当他对琦莉提出的疑问感到困惑时,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他踩大球的技术很差,让琦莉难以相信他是团长。后来哈维告诉琦莉,他在当团长之前是专业的杂耍师,这下让琦莉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都已经年纪一大把了,不要再穿着玩偶装踩大球了。」 「哈哈哈哈。」 哈维半开玩笑地说(其实有一半是真的担心)。席曼哈哈大笑,用玩偶装的手搔了搔头。 「不,我觉得我现在还不输年轻人,虽然在不知不觉间会渐渐力不从心。」 「你在说笑吗?总有一天你会受重伤的。」 「你根本没资格说我,你这个没有自知之明的重伤人士。我每次看到你时,你很少是四肢健全的。」 「……啰嗦,不要扯到我头上来。」 想不到席曼今天也说出和收音机相同的话,让哈维忍不住燃起反抗的念头,用力咂了咂舌。 「啊……不好意思。」哈维对于刚才的迁怒行为,立刻感到后悔而道歉。因为他根本犯不着跟席曼顶嘴。 哈维似乎仍处于心情低落的状态,就连回答也话中带刺。自己不像人类这点已让他感到厌烦,他叹了一口气,玩偶的大手突然伸到他眼前,把他的头用力拉过来。「哇,搞什么嘛!」席曼粗鲁地抓着他的头发,哈维不禁大叫,连忙把他的手拨开。 「要不要去喝一杯?」 「不用了,我不喝酒。」 「你只要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啃鱼干陪我就好了,不然我一个人去太无聊了。」 明明就还没答应(与其要啃鱼干,还不如喝酒算了),席曼已转身往新市镇的街灯方向迈开脚步。「那你要这身打扮去吗?」、「不可以吗?」、「我不要走在你旁边。」、「不用在意,我无所谓。」席曼若无其事说完后,就踩着轻盈脚步离去。留下哈维目瞪口呆地目送着兔子的背影。 「真是的,真随便……」 哈维轻轻摇着被弄得乱七八糟的头,无可奈何地追了上去。反正他也不想回去,这样不是刚好吗? 横卧在铁路南边的复制品街上,充斥着恐怖黑暗与寂静的气息。相较之下,从天桥眺望的新市镇夜景则是一片灯火通明。街灯和大楼墙上的屏幕——街道一闪一灭地发出各式光芒,看起来确实有人类居住的味道。 当哈维追上正在瓦斯灯下拾起兔子头的玩偶背影时。 「对不起。」 他又再次轻声道歉,哈维心想:最近我老是在道歉。 「啊?什么事?」 「……没什么。」 在东贝里的嘉年华相遇时,正好是两年前的殖民祭吧?当时哈维已单方面决定不再和他们见面(昨晚团长叫他过去,他没有过去,其实他是故意的),结果现在又再次受到席曼的照顾,让他们继续为自己担心。说不定退休后过着安定生活的欧嘉丝塔,还在期待自己有朝一日会去探望她的小宝宝。其实那只是他为了配合当时的气氛,而随口敷衍她的场面话。 自己已经尽量不和他人有所接触,但等到发现时,为何自己总是受到别人的帮助呢? * 我们一起玩吧! 殖民祭就快要到了,妈妈、笨老鼠、熊及其它大人们都要准备工作,大家变得相当忙碌。当娜娜一个人在游乐园入口玩着踩影子游戏时,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可爱小女孩,从游乐园里对她说话。 当娜娜跟她说:「我们一起来玩踩影子游戏。」时,女孩似乎很难过地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令人遗憾的是,女孩并没有影子。但她教娜娜唱了那首她没听过的歌,两个人一起唱着。只是歌词太难了,娜娜没办法完全记住,不过最常出现的歌词,娜娜已经会背了。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那个女孩的声音……) 在睡得昏昏沉沉之际,娜娜听见朋友的歌声,立即醒了过来。 娜娜和妈妈住在有隔间的拖车上,四周一片漆黑,还带着些许凉意。也许大人们都还没就寝,当她入睡时,原本坐在一旁椅子上的妈妈也不见了。在这又黑又窄的空间里,只有娜娜独自一人。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我们来玩吧……我们来玩吧…… 娜娜听见朋友在叫她。对方一边唱着歌,一边踏着没有影子的地板转圈圈跳舞。 娜娜像虫一样蠕动着,从车板上爬起来。 我必须去和她玩。 * 「真慢啊……」 琦莉喃喃自语。她呼出的白浊气息,消失在头顶上一片乌压压的云海中。 西贝里的夜空非常明亮,琦莉觉得这可能是她到目前为止,在各个不同地方看到的夜空当中最为明 亮的。 营地入口搭在郊外,琦莉就坐在以水泥砖堆栈起来的围墙上,抬头仰望着天空。在视野的最前方,一闪一灭的街灯隐隐约约照亮了上空,浮现云的形状。 市镇的街灯灿烂夺目,但郊外的夜晚却是一片漆黑,只有矗立在不远处的支柱顶端有一盏蓝白色的灯。第二天大家都要早起工作,现在差不多是营地的就寝时间了。琦莉刚才都在帮忙收拾晚餐后的残局,收拾完毕后,团员们开始回到自己的拖车上,只有琦莉一个人溜出来,等待哈维归来。 她坐着把双手插入外套的口袋里,抬头仰望天空。 「真慢……」 『他一定又不知道去哪里溜达了,那个爱流浪的家伙……』 放在一旁的收音机像平时一样发出抱怨和噪声,但感觉似乎少了平日的威风。 即使来到入口处迎接哈维,琦莉也无法确定哈维今天是否会回来。因为哈维并没有养成晚上睡觉、早上起床,这种大家视为理所当然的生活习惯,只要一个不留意,就会超出以一天为单位的时间周期,说不定甚至过了两二天都还不回来。 下士有老婆和小孩的事,听说哈维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下士说,在他被哈维捡到没多久后,就曾经告诉过他(感觉下士好像只会打断别人的谈话,可以想象他当时应该是大发雷霆,非常恐怖吧)。据说他们取得和解、变成好朋友后(下士也曾插嘴说他并没有和哈维和解,是琦莉自己这样解释),他们之间彷佛有了共同的默契,从此不再提起这件事情。 下士的女儿以前非常喜爱这首关于古老时钟的歌,没想到现在还听得到那首被遗忘许久的歌。也许在怀念过去的同时,不知不觉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吧?下士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歌词和女儿的脸,俺几乎都想不起来了。』但他明明就没有忘记。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琦莉哼着歌打发时间,嘴里吐出的白色气息和低吟的歌声,立刻混入空气中消失不见。 「爷爷出生的那天,爷爷的……」 琦莉蹙起眉头想了一会儿。 「……接下来的歌词是?」 『爷爷买回来。』 爷爷出生的那天爷爷的爷爷买了回来 从那天开始它成为爷爷的宝贝 那是爷爷的骄傲 下士加入一些旋律哼唱着。虽然小声,但调子却听得很清楚,那是一种非常悦耳的低音。平时收音机总是会流泄出音乐,因此琦莉知道下士一定很喜欢唱歌,但却完全不知道下士居然唱得那么好。 不知为何,琦莉觉得有点不甘心,嘟起了嘴巴。「如果下士是音乐老师,我应该会更喜欢音乐。」琦莉在寄宿学校时,音乐成绩总是中等左右,她在音乐方面并没有特别亮眼的表现。在圣歌队中,她被分配到的位置也是不起眼的女低音。 「你常和女儿一起唱歌吗?」 『啊,也没有……』 只不过是随便问一问,收音机为什么要含糊其词呢? 『……小孩出生前,俺就已经去打仗了,所以俺只和她透过影像对话过一次。她说她会唱这首歌,于是就在屏幕上唱给俺听。』 「欸……可是那个梦……」 琦莉没有立刻意会过来,不解地眨着眼睛。在梦里,下士和女儿一同坐在庭院的长凳上,似乎很快乐地唱着歌……莫非那并不是真正的回忆……? 她想起在梦境最后影像就消失不见了。在下士抱起女孩之前,就被黑色噪声打断了,真是短暂的梦。 『本来若是可以休假,俺准备要回家,但结果还是没机会见面』 「原来是这样……」 「这件事连哈维也不知道,所以妳不要告诉他。不然那个笨蛋一定又会意志消沉。真是的,俺为什么要替他着想,那个笨蛋只会麻烦人。」 「嗯。」 下士的声音如同平常一样开朗,琦莉点点头,也重新打起精神。下士虽然总是在抱怨,但他其实还是喜欢哈维的,琦莉不禁偷偷露出苦笑。 「别再笨蛋、笨蛋的叫我,我又怎样了?」 「哇!」 『哇!』 突然从后面冒出的声音,让琦莉的心脏差点跳出来。 琦莉的脸颊轻轻抽动,她转过头来环顾四周。结果一只拼布材质的巨大兔子正在她眼前展露笑容。「……?」琦莉眨着眼睛,她和塑料制的圆形眼珠互看了几秒钟。 她抬起头来,看见一个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正拿着兔子的头站在那里。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才,从另一头。」 「搞什么嘛。」 亏自己那么担心地等着他……琦莉当然很希望他回来,但这次他一下子就回来,琦莉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失望,开始喃喃自语。哈维惊讶地皱起眉头,把兔子头塞给琦莉。「妳说『搞什么嘛』是什么意思?」、「没什么。」沾有灰尘的拼布材质被塞到琦莉的眼前,她伸出双手想要推开,却反而变成了接受兔子头的姿势。 「兔子……原来你和团长在一起啊?」 「嗯,他叫我陪他。」 「喔……」 手里抱着大大的兔子头,琦莉从两根长耳朵之间,眼珠往上转窥视哈维的脸色。他仍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看起来并没有特别沮丧,但总觉得他似乎是刻意不表现出自己的情绪。难道这只是琦莉在胡思乱想吗? 「……看什么?」 琦莉直盯着哈维。也许是被盯着看的感觉让他觉得不太舒服,于是他避开她的视线,转而望着放在琦莉身旁的收音机,然后僵硬地停下动作。收音机的喇叭已不再发出噪声,一时之间弥漫着不自然的沉默。 「呃——」 『那个,哈——』 两人同时开口说话,又同时说到一半停下来,接着再次出现尴尬的沉默。 两人似乎都懒得思考接下来该说什么,但就在这时,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从哈维背后传来了说话声和脚步声。总之,他们两人的对话没有再继续下去。 「哈维!啊,原来琦莉也在这里。」 有两个人影从静谧的黑暗营地中往这里过来,对方没有穿着玩偶装,让人一时无法认出那是团长席曼,而跟在他斜后方的女性是娜娜的母亲。确认前方是哈维和琦莉后,娜娜的母亲推开席曼跑了过来。 「琦莉!」 「啊?」娜娜的母亲靠过来抓住琦莉的双手,琦莉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怎么了——」、「娜娜在哪里?」、「什么?」突然被这样一问,琦莉只是眨着眼睛望着她的脸。 「她不在拖车上,我找了一阵子,可是营地里到处都不见她的人影,我在想她会不会是来妳这里了?」 「没有,她没有来……」 听见琦莉的回答,娜娜的母亲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扭曲着脸屏住呼吸。或许她接下来正准备这样说——不要说谎,是妳把她带走的吧?在对方说出这句琦莉不想听到的话之前,哈维的声音早一步打断她们的对话。虽然声音还是像平时一样小声,却尖锐到足以切断渐渐紧张的气氛。 「我去找她。」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同时以左手支撑身体的重量,轻盈地跃过水泥砖。「我也要去。」琦莉赶紧从水泥砖上跳下来,身旁的收音机彷佛在诉说自己的意见般发出短暂的噪声。着地时的反作用力让正要起跑的哈维立即停下脚步,回过头以抢夺般的方式抓住收音机的吊绳。「妳等一下再来!」快速对琦莉抛下这句话后,哈维便跑离现场。 事情发生的过程仅仅只有两秒钟左右。 琦莉就这样 第二话 从车厢壁中望着你 在殖民祭前一天的早上,发现了一只小野猫的尸体。牠爬上了拖车的屋顶,但却无法自行下来。最后饥寒交迫,瑟缩成一团死了。 几个团员把那具小小的尸体埋在营地后面。如此一来,这个小插曲也终于落幕,没有再引起话题。只有他发现小猫的灵魂仍然在屋顶上发抖,但他并未因此采取任何行动,结果就跟他没发现是一样的。 那是发生在殖民祭第二天深夜的事。对他来说,那件事比发现小猫还更严重。从前天开始,住在营地里的团长旧识(虽说是旧识,但对方却是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带来的女孩,不断从拖车下方眺望着屋顶。 她看起来并不十分出色,但是黑发、黑眼珠和白皙皮肤呈现明显的对比,给人一种异国风情的印象,年纪差不多是十五、六岁左右。 她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抬头望着屋顶好一阵子,不久又怯生生地东张西望,接着就不见踪影。几分钟后,她拖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细长木板回来。把木板靠在拖车的车厢上做成斜坡,然后持续仰望着距离几步之遥的屋顶上方。 即使等了一下,屋顶上仍然毫无动静,她的表情终于出现若干变化。她歪着头似乎不知所措地蹙起眉头,脸上却略带微笑。 「可以下来了呀!」 她喃喃念道。 屋顶上有一个小影子在动。可能是快要形成怨念的灵体——像是噪声集合体般的模糊黑团,小心翼翼地将前脚放在木板前端,然后又害怕地把脚缩了回去。不过,接下来牠滑行般地跑下斜坡,一到地面就跃身逃走。在牠的身影混入夜晚的漆黑消失之前,噪声霎时形成小猫的形状,然后「喵」的叫了一声。 她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一切,面无表情地开始收拾木板。彷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只是脚步变得比较轻快。 也许她的朋友也不知情吧(感觉她似乎不会把这种事挂在嘴上)。他从拖车的车厢壁里露出上半身,偷偷看着那几分钟发生的事。 * 殖民祭第三天早上格外寒冷,那个团体从白雾笼罩的郊外营地陆续出发,琦莉站在一旁目送他们时,觉得……非常奇怪。不论是身穿拼布玩偶装的人们,或是水蓝色衣服的妖精们,或是头戴尖帽的小丑,全都一边小小声地聊着:「哇!好冷,今天好冷喔!」、「你们穿这样比较暖和,真羡慕啊,至少今天跟我们换班吧!」等对话,一边往工作的地点前进。其它歌舞团里还会有身穿刺眼荧光色裤裙的乐队,或是罩上锁子甲(注:锁子甲为古代铠甲之一,以铁丝或铁环相套,构成一件连头套的长衣)的半裸巨人族,应该是一群以力气大为卖点的街头艺人吧? 「啊!」 琦莉看到在距离那奇妙队伍的稍远处,有个与众不同、莫名显眼的红发高大身影正蹒跚地走着。他正和把兔子头夹在腋下的席曼打招呼,和团体拉开一段距离。 「哈维,等一下!」 被琦莉叫住后,哈维只稍微回过头来,平时几乎面无表情的他,这时却似乎露出一脸的不耐。他停下脚步等琦莉追上来,但显然他想把琦莉留在营地。 从后面赶上的歌舞团的人,不时兴味盎然地看着他们。红发加上独臂、独眼的瘦长身躯,难免引人注目。但他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却被埋没在团体当中,让他看起并不会显得特别显眼。 「你太狡猾了,今天我也要去。」 「我哪里狡猾?妳不能去,快回去!」 「欸——」 琦莉早已猜中哈维会给这样的回答,还是忍不住噘起嘴巴,今天她绝不再轻易罢休。前天被他强迫留在营地和娜娜玩,而且昨天他没讲一句话就不见了(所以才说他狡猾)。昨晚她先睡着了,所以记不太清楚,但哈维似乎快天亮了都还没回来。 「我已经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为了每天留守营地才来这里的!」 「一个人行动比较方便。」 「可是我……」 「没有可是,是妳自己答应的。」 琦莉被还击得无法招架,只能失望地闭上嘴巴。老实说,她没想到「答应要听哈维的话」这个约定,会被哈维如此有效地利用,因此她现在非常后悔,当初不该答应他的。 『俺要去,所以你带俺去。』 这次换挂在琦莉脖子上的收音机说道。哈维果然露出嫌恶的表情,收音机毫不在意地继续发出声音: 『俺可没答应你什么喔,你就当作是带时钟去吧!』 「哪有那么吵的时钟……」 『少废话,带俺走。带——俺——走!』 「……知道了啦!」 哈维莫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他伸出手想取下琦莉脖子上的吊绳,琦莉只好勉为其难把收音机拿下来。哈维只要一不留神,立刻就会回到自己的生理时钟而忘了回来。如果收音机能跟他同行,确实比较让人放心。 琦莉踮着脚尖把收音机吊绳挂在哈维的脖子上。当哈维凑过来的脸庞,不禁让她感到心跳加速时。「……?又有新的伤口。」琦莉发现隐藏在浏海下的额头边有伤口。 「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 哈维一脸纳闷地反问,同时用手摸着自己的额头,他似乎是现在才发现这个伤口。「伤口怎么来的?喔——对了,昨天我撞到招牌,因为招牌太低了。」、『如果太低的话,就要弯腰啊……』收音插进来一句正确无比的言论。真是的,为什么哈维时常会这样漫不经心呢?琦莉一方面觉得受不了他这个样子,同时也为他感到担心。她叹了口气,好像有什么事情令她耿耿于怀。 琦莉立刻想起是什么事令她如此挂心。从哈维额头上至今仍未褪去的伤疤看来,不难想象当时撞击的力道有多大。但不论哈维再怎么粗心大意,应该也不至于没发现自己受伤吧? 「真的没问题吗?」 「没事,这只是擦伤,不要碰我。」 「说谎,怎么可能是擦伤……」 「不要碰我!」 琦莉正想要触摸哈维的额头时,出乎意外地被强烈拒绝,被拨开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中。 琦莉瞠目结舌。「对不起,要是你不喜欢……?」她说出这句话时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快哭出来似的。怎么办?自己刚刚发出了奇怪的声音,琦莉焦急地想着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喂!你在欺负女生啊?」 从旁插入一个轻浮的声音。琦莉转头一看,原来是身穿条纹吊带裤玩偶装的团员抿嘴笑着朝这里走来。琦莉看见他腋下夹着黄绿色拼布的老鼠头后,发现他果真人如其名。琦莉只记得他的外号是「瑞特(rat)」,正好和他穿的玩偶装一样。经常和他形影不离的熊,外号则是「贝尔福特(bearfort)」。 「小两口在为什么事情吵架吗?」 「你不该把女朋友弄哭的——」 老鼠和其它团员你一言我一语地起哄,或是吹着口哨从后面超过他们。「啊,不是这样的。」相较于不自觉慌忙否认的琦莉(他们说的女朋友是那个意思吗?也就是说我和哈维看起来是这种关系吗?)哈维对于那个字眼并没有显现出任何特殊表情。 「你再说一次试试看!」 哈维只是若无其事地还嘴,视线还不时瞄着双眼朝上窥看哈维反应的琦莉。「妳留下来。」哈维就像是对自己养的狗说话,叮咛完后再度迈开步伐。 彩度颇低的红铜色的头发,很快地消失在浓厚晨雾笼罩的另一端。琦莉就这样被丢下,像小狗一样孤伶伶地站在那里。虽然她还是无法释怀,但也只能无奈地返回营地。当她盘算着干脆偷偷跟踪哈 维时,根本没发现一只粉红色玩偶正停下脚步望着她。 殖民祭第三天早上,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展开。 * 事情是发生在那天的傍晚。 (有人闯空门……?) 结束工作的团员们回来后,营地再度显得生气勃勃,被各个歌舞团拖车包围的中央广场上,大约有二十入围成了一个圆圈,大家的表情严肃,似乎在讨论什么事情。人群中有琦莉认识的席曼歌舞团团员,她便挨身向前,竖起耳朵聆听。据说是包含席曼歌舞团在内的几个表演团体拖车遭窃了。白天营地几乎是唱空城计,基本上团员也不会把贵重物品留在车内。虽然只少了一些食品,损失并不严重,但紧张的气氛却仍弥漫在聚集的人群之间。 「如果只是偷走食物,应该不是惯窃。」 「不,食物库有上锁,所以对方是个会开锁的家伙。」 「开锁是商业区里贫民窟那些人必备的技能吧?」 「有没有人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对了,琦莉。」 在一旁聆听他们交谈的琦莉,突然被这么一问,不由得全身僵硬地转头仰望呼喊她的人。那是记得她名字的少数团员之一,卸下老鼠玩偶装的「瑞特」。 「白天妳都一直待在这里吧?有没有看见可疑的家伙?」 「我没看到。」 琦莉搜寻一整天的记忆后回答。今天她收拾完团员们大量的换洗衣物后,便和娜娜在砂坑玩了一会儿。下午在娜娜一家住的拖车上,不知不觉中跟着迷迷糊糊地睡着。即使她无法注意到其他歌舞团的拖车,但假设有人潜入席曼的地盘,一定也是在那时候吧? 「是吗?」瑞特露出不悦的表情,嘴里念念有词。 「对不起……」 要是我没打盹,或许就可以防止意外发生了。琦莉觉得自己应该为此负责,感到心虚不已。 「难道妳就是小偷吗?」 不知是谁脱口说出这句出人意外的话。「啊——?」琦莉甚至忘了要立刻否认,只是当场目瞪口呆。那是一张不曾在席曼的歌舞团里见过的脸孔,应该是其它团的团员吧? 「可是只有妳一直待在这里对吧?」、「说的也是啊,妳说没发现,的确是有点奇怪。」某人开口质疑后,周围的人都像是受到感染般开始点头,好几道怀疑的视线同时射向琦莉。 讨厌…… 琦莉感到心脏一阵刺痛,她咬着嘴唇,藏外套后方的手握紧拳头。 「别再随便乱说了!」 只有一个年轻人打破这股不安的气氛,出面帮琦莉说话。琦莉对他有印象,他应该是席曼歌舞团里的人,不过一时想不起来是谁。过了一会儿,琦莉的脑海里浮现「贝尔福特」这个外号。 他给人的感觉很温和,身穿大大的熊玩偶装,却是一个身材中等的年轻人。刚才投向琦莉的视线,现在全集中在年轻人身上,他害怕地吞了一口口水。「因为也、也没证据啊。」有人替自己说话固然令人高兴,但对方似乎不怎么可靠。 要是这时没有出现更有力的人物,结局一定是他们两人在这场争论中位居下风。 「我还在想你们到底在吵什么?」 一个低沉宏亮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回过头去。身穿吊带裤玩偶装的壮年男子——席曼歌舞团的团长,正站在这些人围成的圈圈后面。他总是最后一个回来,应该才刚回到营地吧,他身上还穿着玩偶装,在那五短滑稽的身体上,精悍的脸庞显得更加严肃。 「团长……」 贝尔福特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求救。席曼则一一瞪着在场的所有人,不分对方是自己团员或是他团团员。 「听说有人闯空门……是我弄错地方了吗?现在不是在讨论闯空门的事,而是集体批斗那个女孩吗?」 「不,席曼,没有人……」 应该是其它歌舞团的团长吧,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试着打圆场,但被锐利的目光回瞪一眼,只好乖乖闭上嘴巴。席曼瞥了那男人一眼,然后继续看向在场所有的人。 「听好了,她是我们的客人,是我朋友带来的重要朋友,并不是我请来顾行李的,所以你们没有理由怀疑她。如果有谁还有话想说,就来找我。」 大家被这低沉的声音和可怕的表情震慑住,没人敢再多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席曼又再次环顾所有人的脸,颔首说道:「好!」、「关于行李只能由各团自行注意,那大家就解散吧,明天还要工作。」 席曼说完后,集会自然地结束,人们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解散,吵吵嚷嚷地聊着天,回到各自的营地。 「好了,你们也快回去吃饭。」 被团长这么一说,席曼的团员们也陆续回到拖车上。只有扮玩偶熊的贝尔福特不放心似的留到最后。「那个,谢谢你。」琦莉向他致谢,他害羞地笑了笑,随后追着已先行离开的同事们。 广场的灯光下,只留下琦莉和席曼两人,四周瞬间变得安静无比。席曼仍然一脸严肃地眺望着周围的营地。不一会儿,他将视线转向琦莉,表情也缓和下来。 「不好意思,刚刚让妳觉得不舒服。」 「没关系。」 席曼一定也深受其它歌舞团团员的信赖吧。虽然踩大球的技术很差,但是琦莉觉得他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团长,她似乎明白为何哈维会和他维持如此长久的友谊。 「今天的事,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哈维?」 「可以是可以……不过为什么?」 「如果这次我惹了麻烦,就会立刻被他赶回去。」 琦莉明明说得很认真,但席曼却露出惊讶的表情轻轻噗嗤一笑,接着毫不客气地放声大笑。他那经过歌舞训练的宏亮嗓音响彻夜晚安静的广场,于是他赶紧忍住笑意。 「不,对不起,我觉得妳真是一个有趣的孩子,我终于了解那家伙为什么这么重视妳了……」 「我并不觉得他特别重视我……」 「没这回事,他从来没有带着一个女孩出去这么长一段时间不是吗?」原来如此,琦莉理解后也发现席曼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所以您的意思是说,他曾和其它女人短暂的在一起过是吗……」琦莉越来越心虚地试探问道。席曼尴尬地用玩偶装的手搔着后脑杓。「唉唷!我太多话了,我的意思是说,那个……那家伙有时候挺善变的,所以大概都维持不了多久……」团长像是要替哈维说话,但反而弄巧成拙。 其实仔细一想,这也是无可厚非。毕竟哈维是大人…… 呼—— 当琦莉感到沮丧时,突然觉得头顶有股软绵绵的触感。她抬头一看,原来是兔子的大手掌放在她头上。 「那个麻烦的孩子,今后就拜托妳多加照顾了。」 这和兔子玩偶装里那个人严肃的形象完全相反。说不定这只手温暖柔软的触感,正和里面那个人的内心世界一样温柔。琦莉抬头望着兔子玩偶装上那张男人的脸后,重新调适一下自己的心情,接着点头应了一声好。 「可是他都不带我去,我们正在寻找一个重要的朋友。」 琦莉鼓着两颊嘟起嘴巴。不知为何,琦莉觉得他似乎很可靠。「啊,我有听他简单说过。」席曼点点头(既然是哈维说的,想必一定说得很简略吧)。 「就算那里是他最熟悉的家乡城市,如果要去那条街找一个人,我想应该也很困难吧?」 「家乡城市?」 「怪了,那家伙没跟妳说过吗?」 琦莉眨了眨眼睛反问。席曼搔了搔脑袋,心想:自己又多话了。 「应该是没有留下任何纪录吧,那是我 小时候从老一辈那里听来的英勇事迹。一路追赶歼灭北西贝里的占领军,并使南西贝里得以获得解放的,就是南军中最骁勇的不死士兵们。」 * 最后,哈维四处寻找了三天,结果就是「果然不出所料」。 老实说,第一天就几乎已经有了结论。第一天哈维去拜访情报站,详细打听的结果是大约在一个月前,东南方的商业区出现了「会动的尸体」,因而引起一阵骚动。但那应该就是西贝里有不死人的传说源头。虽然目击情报很少,无法作为判断的依据,但至少没人指证那个不死人是个金发碧眼的女人。 即使如此,琦莉可能也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为了谨慎起见,哈维又多花两天时间在商业区四处寻找,但是结果果然如当初所料。 哈维心中一开始就没有将传说的不死人和贝亚托莉克丝连结在一块儿。他透过情报站让对方知道他们目前的住处,如果贝亚托莉克丝真的在西贝里,应该会和他们联络。 那个家伙到底去哪里了…… 虽然哈维对琦莉说他不担心贝亚托莉克丝,但现在也开始有点在意。本来贝亚托莉克丝就不像自己四处流浪,而是常定居在某个市镇(因为市镇绝对是比较方便的,这点对她而言可能很重要吧,因为可以购物)。很难想象她会住在完全无法与外界联络的偏僻村庄。 还是说,她已经陷入无法任意行动的危险处境了吗—— (真伤脑筋啊,只会给人添麻烦……) 哈维在内心喃喃抱怨,却忘了自己也是这样。然后他似乎听到一个声音说:「你没资格说我!」哈维耸了耸肩,不希望贝亚托莉克丝把他当弟弟看,他心想:不用管我,先担心妳自己吧!他觉得她应该是一个可以过得更幸福的女人。但这些事情他只会在心里想,就算嘴巴裂开来,他也绝对说不出口。 『已经证实贝亚托莉克丝不在这条街上了吧?』 这是一条两边被高墙包夹的狭窄巷弄。收音机的声音在灰色墙壁和蓝灰色黑暗之间乱窜,同时发出令人难以掌握距离的回音。 『那你还在四处寻找什么?而且尽走这种小巷,真是有够难走的。』 「……走的人又不是你!」 哈维半瞇着眼,响应挂在胸前那个爱随便发牢骚的声音。他跨过挡住通道的酒瓶箱子,地上还有散落一地的垃圾及建材等物品,使得原本狭窄的巷子更具压迫感。 「我总觉得要是他在这里,会不会是待在这种地方呢?」 『你是指那个传说中的不死人吗?』 「这个嘛……」 『是你认识的家伙吗?』 「不,应该是不认识……」 怎么感觉两人之间的对话没有任何重点。自己也不知为何要去找,虽然有很强烈的预感告诉自己最好不要去找,甚至是超越预感的第六感也发出了警告——不要和对方有所接触。 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怪怪的,仿佛有一种无法从脑海里挥去的纳闷感觉。 那具被目击的「会动的尸体」—— 哈维无意识地将左手插在工作裤身后的口袋里,确认那把折叠刀的触感,那是一把属于军用的大型折叠刀——一旦碰到紧急情况时,虽然无法发挥多少功效,但是总比赤手空拳来得强。 哈维突然觉得一阵反胃。因为他对凶器感到厌恶,同时也对带着这种东西走在路上的自己感到厌恶。他并不是在为自己辩护,以前即使在紧急状况下曾经手持武器,但他却不曾主动带武器上街。 不过他一定是察觉到,一旦发生什么事情,情况将会对自己现在这副身体非常不利。 『喂!』 「啊?」 当哈维边走边陷入沉思时,突然被下士这么一叫,他才回过神来。 咚…… 哈维的头撞上了突出的招牌。 『……你也该学着点吧!』、「唔……」哈维不断呻吟。他现在根本没功夫响应收音机惊讶的声音,只顾着用手按住刚才狠狠撞上招牌尖角的额头。在这条没人经过的巷子,挂着不具有宣传效果的招牌有什么用! 「你早发现的话,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你的注意力太不集中了吧?真是的!你必须清楚了解,自己的体质已经不像从前,即使放任不管也会自动痊愈。要是你再像今天早上那样被琦莉发现新的伤口,不久之后,她一定会开始怀疑你。』 「啊——知道了啦,我会注意啦,你先安静一下。」 只说了一句话,却引来十倍左右的反击,哈维不耐烦地打断收音机的声音。他闭上眼睛,把意识集中在用手摸着的地方,伤口深处彷佛有小虫在爬行,不舒服的感觉不禁让他皱起眉头。宛如焦油的血液从伤口淌出,哈维在脑里描绘血液连结破损细胞的图像。 这并非是严重的擦伤,几秒钟后伤口便完全消失。今天早上被琦莉看到的伤口也已经消失,应该是说被他消除了。 为了弥补「核」再生能力的缺陷,哈维学会了一项本事。就是学会了以意识驱赶含有修复粒子的血液循环系统。藉由这项意外收获让他了解,如果是受到轻伤,只要用意识将修复功能集中在伤口上,即可得到等同于以往的治愈能力——不过,若使用在严重的伤势上,再生速度会比较慢,因此无法常用。哈维对于自己的右手臂几乎已经放弃。但唯独右眼,如果无法早日痊愈,实在很伤脑筋。因为难以掌握远近距离,让他更容易撞到东西(他是这么认为)。 哈维还没有对琦莉提起「核」的缺陷,他知道自己早已让琦莉无法安心,同时也知道这件事无法继续隐瞒,但他害怕一旦说出口,只会让琦莉感到更加不安,因此他才说不出口。 『如果你觉得在那方面对不起她,那么就在其它方面对她有所响应啊。』 「其它方面是指……?」 哈维反问道,然后将视线飘向另一个方向。下士应该是指今天早上被团员们嘲笑的事吧?他抬头看见空荡荡的大楼墙壁,不知道这是兴建到一半,还是拆到一半,感觉通风似乎还不错。 「我不需要特别对她响应什么。」 『你还想嘀嘀咕咕说些消极的话吗?你多少也该承认吧!』 「承认什么?」 哈维叹口气。「……可是,十六岁还是怪怪的吧?」他心想:这个借口真烂,果然话一出口就遭到反驳。 『好,那你说说看,到了十七岁或十八岁就没问题了吗?是这个意思吗?』「啊,拜托,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没资格又怎样?哈维觉得厌烦,正想要说出口时,却在心中反问自己后打住不说。收音机像是看透他似的,说出了同样的话: 『没资格又怎样?』 「……没有,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哈维强制结束了这个对话。伴随着些许叹息声,他抬头一望,看见临时建造的墙壁上,靠着一捆彷佛和建筑物楼层相同高度的长钢筋。他心里盘算着:把这台收音机挂到最顶端后就回去,他相当认真地思考着,当他开始在脑海的角落模拟爬到上面的方法时,突然感到背后有一股视线盯着他。 他回头一看,后方并没有任何人。这条窄巷里,虽然有很多妨碍行走的障碍物,但是并没有藏身的空间。如果一开始就有人跟踪他,即使声音很小,他应该也能听得见(虽然他连招牌都没发现)。 站在原地几秒钟后,哈维警戒地看着昏暗的前方,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物。但他不觉得这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正感到纳闷时…… 嘎哩……! 收音机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从喇叭发出刺耳的短暂噪声。在收音机大叫『哈维,那里……』 之前,哈维就感觉到斜后方有人,然后他立即转身。竖立在大楼墙壁上的钢筋露出些许缝隙,在那个人类应该无法潜入的狭窄空间里,出现一张模糊的男人脸庞,但下一刻却立即消失。 (那家伙是——?) 就在哈维本能地快速移动视线时,成堆的钢筋发出嘎啦嘎啦的轰然巨响,从头顶上方落下。 * 「真慢欸……」 琦莉喃喃低语。嘴里吐出白色的气息,混入夜晚的冷空气后,立即消失不见。今天收音机不在,她只好一个人自言自语。 坐在营地入口的水泥砖围墙上打发时间,已经成为她每晚的功课。有收音机陪着哈维,琦莉认为今天他应该会准时回来,但时间仍比预期的晚。营地里的人们早已就寝,此刻周围显得更加宁静。荒野的风夹带些微杂音呼啸吹过,轻抚着琦莉的听觉和脸颊。 现在西贝里的风如此温和,若是八十年前,想必风中充满了鲜血、钢铁和硝烟的味道吧? 战争当时,紧邻的两大都市——北西贝里市和南西贝里市,两市长期处于敌对状态,不断上演着激烈的街头战,甚至连一般市民也死伤惨重。受到北西贝里军队的侵略,已成废墟的南西贝里战灾地,就是现今铁道以南的地区。而曾经被北西贝里统一过一次的南西贝里,其残余势力将不死人编入部队后,军力大增。他们击退占领军、解放被占领地,甚至将北西贝里纳入势力范围内,并趁胜追击进攻到东贝里。东贝里东部荒野残留的战争遗迹中,处处可见当时被节节逼退往东边的东贝里联合军最后抵抗的痕迹。 关于当时的战争并没有留下详细纪录,听说历经战争末期幸存下来的席曼祖父,曾经对当时年幼的席曼讲述这段历史。 哈维就是隶属于南西贝里军的不死人之一。 (也就是说,哈维可算是在西贝里出生的……) 琦莉从来没听过哈维孩提时代的事,或是他家人的事。比起下士的家人,更令人难以想象,或许这是哈维不太愿意触及的话题吧,琦莉模糊地思忖着。 琦莉明明很想问个明白,却总是犹豫不决。哈维离开的那段期间,究竟在首都发生了什么事?听说犹大已经死了,还有在「门之镇」下水道碰到像水尸一样的怪物——那个怪物也和首都有某种关系,说得更具体一点,就是和不死人有关联吧!至少这一点是琦莉可以断定的。 但琦莉因为感到害怕,而迟迟不敢开口询问哈维,琦莉对他一无所知,但不祥的预感却莫名清晰。假设琦莉开口提问,哈维也将事情全盘告诉她,哈维最后可能会这么问她——琦莉,我可以再去一次首都吗? (绝对不可以……) 琦莉摇摇头,在心中斩钉截铁地说。第一次去就受了那么重的伤回来,绝对不能再去一次,而且他一定不会想要带我一起去。 「……真慢。」 琦莉再次低喃,只要一想到这些事情,自己就会突然担心不已。 或许他会从其它入口回来,琦莉半强迫自己如此期待。她跨过刚才坐着的水泥砖,往营地方向跃下。所谓的营地,不过是用临时搭建的水泥围墙和拖车围起来,因此围墙的高度只到琦莉的胸部,如果想进去,从任何地方都进得去。 在广场四处亮起的灯光下,细长的拖车成群相连,彷佛沉睡般停靠在一起。席曼歌舞团的四台拖车就位于营地的边缘。 琦莉朝那里跑去,但却又立刻停下脚步。 (是谁……?) 琦莉凝视着一台停在入口附近的拖车阴影处,她感觉有人正看着她。这种时间大家早已安静入睡,那个人偷偷摸摸地在干什么呢?琦莉把自己的事抛诸脑后忖度着。 (难道是小偷……) 对方也许是白天那个闯空门的人。她曾在书上看过,通常小偷还会再回到犯案现场。 一想到这里,她就两腿发软无法动弹。为何小偷要盯着她看呢?该怎么办才好,好可怕…… 从同样一台拖车再度传来被注视的感觉,琦莉感觉这次视线来自另一边阴影处。「——!」就在那一瞬间,琦莉奋力挣脱束缚,全速往反方向奔跑。她穿过广场,稍微跑远后突然急转弯,冲入眼前的拖车后面,接着钻入拖车的缝隙间。她不顾一切地跑着,也已经搞不清楚席曼的拖车在哪一个方向,但只要一到空旷处应该就能立刻明白吧。 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于是先暂时停下脚步,她按住狂跳不已的心脏,并对身后提高警戒。过了一会儿,她没有再听到脚步声,是那个人放弃了吗?还是琦莉的错觉?或许一开始就没有人跟踪她。 稍微松了一口气后,她打算先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于是加快脚步跑了起来。希望哈维和下士已经回来了,琦莉边祈祷边跑过拖车转角,却在那里和小偷撞个正着。 「哇!」 两人同时尖叫,小偷趁琦莉愣住时,赶紧逃入旁边拖车的车厢壁中。没错,是车厢壁中。 一时反应不及的琦莉,当场被留在原地。 「……啊!」 琦莉回过神后,立即转身沿着小偷刚才消失的拖车车厢壁奔跑。 那不是人类,是幽灵……!当她如此思考时,讶异和恐惧感全然消失,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胆识,告诉自己必须抓到小偷。不过一般人的反应应该正好和她相反。 当她从反方向的转角冲出去时,刚才那个小偷正好从车厢壁里钻出来,打算钻入另一台拖车的缝隙。琦莉看出他行进的方向后,抢先一步到达,从拖车后面突然冲出来大叫一声「哇!」眼前的小偷停下脚步,想要立刻钻入旁边的车厢壁里。 「等一下!」 听到声音后,半边身体已经钻入车厢壁的小偷停下动作。叫他等一下,他还真的等了,反而让琦莉吓到。 小偷感觉有些僵硬地转身过来,琦莉再次确认了他的身分。当她把小偷的脸和绰号连在一起后,再度露出讶异的神情。「贝尔福特」——那位总是穿着玩偶熊的温和年轻人。 「小偷就是你吗……?」 琦莉愣愣地低喃,然后她发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欸?可是你为什么……是幽灵……?」琦莉已经不知所云,脑中一片混乱。小偷是幽灵?不对,更重要的是,他是什么时候死的?今天大家因闯空门事件引发骚动时,他还替琦莉说话,当时他确实还是活着的。 琦莉的脑筋一下子转不过来了。 「那个,对不起,吓到妳了。我不是小偷,我也没有死……」 对于哑口无言愣住不动的琦莉,幽灵青年露出感到困惑又充满歉意的表情。他搔着头问: 「妳果然看得见我……?」 本来灵感就比一般人强的他,大约在一年前学会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技艺。有一天他在练习杂耍表演时,因为一时失手而猛力撞到头部,结果陷入昏迷三天,让团长和团员们非常担心——上述的这一切,就是他当时在上方看见的画面。在他清醒后,席曼团长却苦着一张脸,大言不惭地说自己一点都不担心他的伤势,只不过团员要是因为练习不慎致死,会影响到他的信誉。团长的回答和当时的反应还真是有点矛盾。 他的伤势很快就复原,而且看起来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但其实除了他本人以外,令众人无法想象的后遗症出现了。 这个意外发生后,每当他睡着时,他便能够切割自己的意识让灵魂出窍,身体则留在原地。 「那现在你的身体还在拖车里睡觉吗?」 「嗯,没错。」 年轻人笑着点点头。「喔——」琦莉虽无法完全理解,但仍含糊地应着。他明明就还活着,但琦莉却蹲在拖车车厢墙 边,和他的灵体面对面聊了这么久,这样的状况还真是诡异。 「可是你刚才在那里做什么?」 即使他的灵魂可以出窍,但也不需要半夜躲在拖车后面偷窥吧?琦莉不禁抱着怀疑的态度问道。青年紧接着回答:「没有,没有,我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是没机会叫妳……」他本来是自信满满地说,但却越说越小声,最后一句更是含糊不清。他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吗?看着琦莉的眼睛眨巴眨巴的,青年继续口齿不清地说: 「那个……就是……那家伙对妳太冷酷无情了,我觉得……妳好可怜,所以想要给他一点颜色瞧瞧……结果没想到有点弄得太夸张,他就倒地不起了,然后……就被埋了。」那么,是什么东西被埋了? 琦莉听不懂他的意思,不禁皱起眉头。「也就是说……」青年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然后重新解释得更清楚。 也就是说,我用钢筋把哈维埋在建筑工地里。 「为……」 才一开口,琦莉就瞠目结舌,三秒钟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你不先跟我说这个?现在不能再拖拖拉拉了,在哪里?快带我去!」琦莉边说边站了起来,想要立刻跑去。 「等、等一下,我得先回到身体里再带妳去。」 在琦莉的气势压迫之下,青年将脸往后微仰,点点头然后站了起来,往席曼歌舞团的拖车方向跑去。虽说他在跑步,其实仔细一看,他距离地面还有几公分,感觉就像飘浮一样,在一片寂静的黑暗营地中,只有琦莉小跑步的脚步声跟在后面。 他穿过拖车的缝隙来到中央广场后,在广场的另一头,停放着席曼的四台中型拖车。其中一台是单身男性团员共享的拖车,有几个人正聚集在那台拖车的四周。 现在这个时间,大家应该都已经熟睡了才对。 拖车的屋顶上有个人影。团员们用手电筒由下往上照,「喂!你怎么了?」、「快点下来,贝尔福特。」大伙纷纷出声安抚着他。他向前弯着在屋顶上走来走去,对着下面的人龇牙咧嘴,吓唬他们。与其说他像熊,现在这副模样反而更像猴子。 「欸?我怎么会在那里?」 站在一旁的青年灵体目瞪口呆地说。 「眼前的状况没有那么单纯好吗……」 对于青年毫不紧张的反应,琦莉终于忍不住半瞇起眼睛,插嘴吐槽他。 琦莉看见站在屋顶上的青年,身体四周有一团黑雾般的东西形成一个漩涡,那是模糊不成形的噪声粒子集合体。但是有时噪声粒子会跳动,形成一个表情焦急的人脸。 噪声粒子已不具一个个体的意识,那是死者对人世间有所留恋而形成的聚集体——那些怨灵一定是看准灵魂出窍后的空壳躯体才趁虚而入的吧? 「怎、怎么办?以前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 青年发现越晚行动事情会越严重。当身旁的青年陷入慌张时,前方传来「哇」的叫声。 拖车上的青年突然蹬了一下屋顶,跳了起来。他飞过那些尖叫不已的团员们头顶,降落在人墙背后,然后一直线朝琦莉他们过来。「啊——」琦莉尖叫一声后,下意识地抱着头蹲下。在快要被他踢到前,青年再次了跳起来,降落在琦莉的背后,当琦莉转过头时,他一瞬间就拉开和琦莉他们之间的距离了。 「哇!我的身体要去哪里啊?」 青年灵体明明没有实体,但刚才却和琦莉一起抱头闪躲,而现在他又要去追自己的身体。琦莉也立刻展开追逐。他一下子跃上拖车的屋顶,一下子又无意义地转圈圈,青年就像是逃脱出来的马戏团猴子般,一边绕圈圈,一边往营地的入口奔去。如果他走到大街上,事情就麻烦了,一定得在那之前想办法抓住他。 就在他一溜烟爬上入口的街灯柱子时,琦莉他们终于追上他。站在柱子下方的青年灵体,表情显得惊惶失措;琦莉则在一旁抬头望着柱子。 「喂!快下来!」 虽然琦莉觉得这招可能不管用,但总之先试着出声喊住他。在柱子顶端的青年龇牙咧嘴地发出「呜——」的声音,随后他停止了吼叫,或许是因为听见了一个从未听过的声音,琦莉挥手牵制在一旁翻着白眼的青年灵体,她把视线固定在头顶上方的青年身上,爬上旁边的水泥砖围墙。 「下来吧!不要紧的。」 站上水泥砖后,琦莉尽量不刺激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青年仿佛在观望情形似的往下窥视,他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了……? 当琦莉这么想时,一道刺眼的白光射向青年的侧脸。「在那里!喂!他逃到那里去了!」远处的那群人大叫着,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青年再度发出吼叫声,旋即从柱子跳到围墙上。 琦莉吓得急忙躲开,却不慎跌落在围墙的另一头,她的背部撞到坚硬的地面,痛得无法呼吸。「琦莉!」听见青年的——灵体的声音,琦莉抬头一看,只见青年的影子背对着夜空,并以四肢降落在围墙上。他从围墙上跳起,对无法起身的琦莉龇牙咧嘴地猛扑过来。 就在琦莉本能地缩起身体的那一剎那。 听见「卡锵」一声清脆的撞击声,青年的影子瞬间从旁消失。 「……?」 琦莉目瞪口呆地看着猛力撞上水泥砖墙后倒在地上的青年。她把视线往反方向移动,结果发现一个脖子上挂着小型收音机的红发瘦长身躯站在那里,垂下的左手拿着折断后长度和钢筋差不多的铁棒。 「哇啊,你要做什么?」 青年灵体跳起来发出抗议的声音,而且还一边嚷着:「我去年就是撞到同样的地方欵!」一边跑向自己的躯体。 「你问我要做什么?」 哈维手里拿着铁棒咚咚咚地敲着肩膀,看不出有一丝胆怯,只露出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这应该是我要说的话,该死的家伙,我可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爬出来的。」……哈维表面上看似平静,但仍感受得到他的怒气。仔细一看,哈维和收音机浑身都是沙土,就像去洞窟探险归来似的,全身衣服破烂不堪。收音机的喇叭随着类似呼吸的断续杂音,开始吐出愤怒的噪声。 「不,那个,那是一起不幸的意外……」 青年灵体将倒在地上的自己当作挡箭牌(这样好吗?),想要逃跑的他开始往后退。哈维则拿着铁棒,不发一语地步步向他逼近。收音机仿佛吸入一大口气似的,四周的空气逐渐聚集起来。 迸裂开的冲击波并没有冲向青年,而是掠过他的头顶往斜上方飞去,从上空靠过来的黑雾旋即一散而开。哈维这才想起,青年的躯体仍倒在水泥砖围墙下一动也不动。受到撞击力道的影响,刚才附在青年身上的怨念聚集体似乎已经离开了。 「快点回去,先回去再说。」 「喔,是。」 经哈维这么一吼,青年灵体吓得缩着头,仓皇跳入自己倒在地上的身体,渐渐消失—— 原以为他的灵魂会顺利回到身体里——但青年却以覆盖在自己身体上的姿势僵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情况依然没有任何变化。此时,上空的黑雾又逐渐聚集过来。 「你在干什么?快一点!」 「那个,我……回不去。」 「回不去?」 对着焦急得皱起眉头的哈维,青年露出一脸困惑。「以往我只要有想回去的念头,就可以回去了,可是现在却没办法——为、为什么?我该怎么办?」、「我哪知道!」、『你先冷静下来,想想快乐的事!回去的话,你最想做什么事?』。「欸?什么?这是谁在说话?」、『啰嗦,别管这么多了,快一点!』 就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叫嚷斗嘴后,所有人 同时闭上嘴巴,现场突然变得异常沉默。 「……那个,那我……」 青年战战兢兢地开了口。 「我可以和琦莉约会吗……?」 「欸?」 自己的名字突然被提到,刚才还在一旁发呆的琦莉,回过神后不禁发出讶异的声音。她不自觉地偷偷窥视哈维的脸色,但如同她所预料的,哈维的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 「……如果你想让自己的灵体消失,那也无所谓。」 不过,唯独说出这句话时的声音,低沉到让人感到不安。似乎就连收音机也开始动怒,喇叭四周杀气高涨。「哇!我刚刚是乱说的啦!」冲击波(这次是真的!)朝向抱着头大叫的青年飞射过去,青年在千钧一发之际消失踪影,一把空气的刀刃斩断了几秒前他所处的空间。 「啊,找到他了!在这里!」 营地后面传来的叫声和白色的灯光逐渐逼近。「好痛……太过分,都肿起来了……」倒在地上的青年按着头,口中带着抱怨站起身来。当团员们逐渐聚集过来时,事情总算是圆满落幕。 抬头仰望天空,黑雾仿佛有所眷恋般地飘浮在上空。也许是畏惧光线和人群,不久之后就像雾一样飘散开来。 * 清澈的冷空气和无声的寂静笼罩着黎明前的广场。琦莉小跑步穿越后,在营地入口前停下。 (太好了,他还在……) 红发青年坐在水泥砖围墙上眺望着市镇。琦莉一边吐着白色气息,一边朝他走近,然后抓住他正要点烟的手。青年回过头来,一看见琦莉就皱起了眉头。 「……怎么穿得这么少?」 「啊,因为我看见哈维往这里走,就匆忙赶过来呀。」 琦莉低头看穿着一条短裤和小背心的自己,赶紧解释着。穿这么单薄就出门,确实是自己太大意了。明明是小跑步过来的,但露在外面的肩膀和手臂却越来越冷。 琦莉半夜醒来,心想:不知现在是几点,从打开的窗户缝隙往外看时,刚好看见往广场走去的哈维,于是直接从拖车上跑过来,压根忘了要穿上外套。收音机当然也留在枕边忘记带出来。 「妳干嘛那么急?」 「因为我以为你又会不吭一声就出门。」 「今天我已经不去了。」居然用「已经」来形容今天,现在一天才正要开始呢。哈维心中的一天,似乎是自己凭感觉随意划分的。在哈维的心中,昨晚灵体附身的事件(最后事情以青年梦游大闹营区来做总结),就像是今天发生的事一样。 「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 「不用征询我的意见。」 琦莉客气地询问,哈维不置可否地丢下一个冷漠的答案。当琦莉想靠自己的力量爬上水泥围墙时,哈维却抓住她的手臂拉她上来。 她背对着营地坐在水泥砖上,双腿朝向市镇。没有衣服遮蔽的肩膀,和隔壁哈维外套的手臂部分保持着若有似无的距离,还有一点点令人酥麻的感觉。他们远眺着市镇的街道,景色由夜晚的蓝灰色逐渐转白,变成清晨特有的浅砂色。西贝里新市镇的街灯一直喧闹到深夜都不曾熄灭,唯独在昨日与今日交界的时分才会安静下来,彷佛是为了迎接新的一天而做准备。 琦莉觉得身旁似乎有东西窸窣作响,这时哈维把脱下来的外套塞给琦莉。「我看到妳就觉得冷。」哈维连看也不看琦莉一眼,冷淡地说道,琦莉一时之间愣住了,然后感激地接过外套。那件董一染了烟草味的男用短大衣,琦莉穿起来显得格外宽松。 「你不冷吗?」 「不会。」 哈维叼着香烟口齿不清地冷淡回答,同时重新把空荡荡的右手袖子塞进连帽上衣的口袋里。琦莉在内心叹息着,他到底是温柔还是冷漠,至今仍让人摸不透。 ……对了,难道他还在为昨晚的那件事生气吗?就是那个人向我提出约会的请求。不,他应该只是为了自己差点被活埋而生气吧? 琦莉在一旁偷窥他的侧脸,由于琦莉坐在他的右侧,贴在哈维右眼上的那块白色保护贴布便显得很碍眼,让琦莉无法看出他的表情。唉!算了,反正他一直以来都是面无表情的。也许是发现琦莉在看他,哈维以若无其事的态度,仰望着逐渐亮起来的天空尽头,然后吐出香烟烟雾。 插图068 「啊!」 就在他看得出神时,可能是因为头仰得太高了,结果从水泥砖上摔落下来。 由跌落时的声音来判断,这一摔应该摔得不轻。 「哈维?」 琦莉也吓得大叫,赶紧跨过水泥砖,朝营地那一面跳下。「好痛……」琦莉蹲在哈维上方,他正抱着后脑杓,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 「不要紧吗?真是的,你到底在干什么?」 「没、没有……」 哈维话说到一半就不自然地打住了,接着把视线撇开。琦莉低头一看,自己蹲着的姿势,让小背心前方露出了胸口。「啊!」她假装若无其事地合拢外套的前襟。其实琦莉胸前并没有那么伟大,甚至可说是没有料。 当微妙的尴尬气氛使两人陷入沉默时—— 「真令人羡慕欸……」 不知从哪里传来夹杂着叹息声的低吟。琦莉环顾四周,发现停在不远处的拖车车厢壁上,一个年轻人正探出头来窥看。「你这家伙,还没吃够苦头是吗?」就在哈维准备翻身跃起时,年轻人发出「哇啊」的叫声,然后消失在车厢壁里。 「真是的,你有种不要跑啊……」 哈维的手抚着后脑杓,摇了摇头,同时痛苦地发出咂舌声,利用反作用力轻轻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琦莉坐着问道。 「我要回去叫那家伙起床。」 哈维完全没有要等琦莉的意思,直接往营地走去,琦莉的膝盖压到尺寸不合的外套下襬,差点因此摔跤,但她仍赶紧起身。 琦莉感受到哈维借给她的外套上,仍残留着一丝丝体温,但琦莉并不觉得温暖,反而想到再过一会儿,当那个体温消逝后取而代之的将是冰凉的触感。其实相较于不温柔的哈维,温柔的哈维反而更令琦莉感到不安。琦莉觉得或许哈维对她冷淡一点反而比较好。 「喂!刚才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 「你骗人!」 琦莉对着头也不回就直接回答的瘦长背影噘起嘴巴。但他每次的反应都是这样,所以琦莉也就释怀了,琦莉拍了拍沾在外套上的砂子,追了上去。 广场上的灯光依然亮着,灯光逐渐与泛白的天空融合在一起,慢慢失去它照明的功用。昨日和今日的交接时段已结束,西贝里又即将展开热闹的一天。 第三话 真正的不死人 体内又热又痛,流动于全身的所有体液都已经沸腾,感觉细胞全都快要融化。 仿佛从体内喷出的剧痛,让他痛得几乎满地打滚。然而同时他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个身体不属于自己,不知自己身在哪个遥远的国度。前进时,他只能拖着其中一条腿,再把另一条腿往前扔,鞋底已经严重磨损到几乎看不见。「咕噜」、「噗通」他的脚步声听起来彷佛拖着什么扁平状的东西,然后再扔出去似的,在城市里的漆黑小巷中拖着恐怖的尾音。 虽然想要再加一把劲,但是走了太远的路,他的神智已经越来越模糊。 再加一把劲—— 再加一把劲—— 再加一把劲…… 「……到家了……」 最后一次开口说话是何时呢?许久没开过口的喉咙里,发出了像是录音机快要故障时的平板低音。无法灵活转动的舌头打了结,听起来结巴得很严重。 那是一栋建在两栋大楼之间的便宜公寓。他往旁边绕,站在一楼角落房间的窗户下。窗户关上,窗帘也拉了起来。但从窗帘的一点点缝隙往屋内一看,一个看起来感觉很疲惫的中年妇女正在收拾餐桌。 啊——她瘦了一些……而且也苍老了一些…… 并不是因为身体的疼痛,但是却觉得胸口越来越闷。 他将手轻轻搭在窗框上,他本来打算轻轻的,但自己的力气却出乎意外的大,使得薄薄的窗玻璃喀答作响,严重摇晃。 房间里的女人回过头,惊讶地往窗边走来。并不是因为身体感到疼痛,胸口却越来越热。要如何开头呢?还是说句我回来了吧。我回来了……他事先在嘴里练习,好让舌头不打结。 女人微微拉开窗帘,隔着玻璃窗往外看。屋内昏暗的灯光照在柏油路上,使四周的景物显得格外柔和。他一时之间忘记了肺部的疼痛,深吸一口气。 「我回来了,妈妈……」 自己的脸映照在玻璃上面,重叠在妈妈的身影上,这时他才想起,不知道自己现在变成了什么鬼样子了? 站在窗户另一头的母亲看着自己,脸上表情因感到恐惧而逐渐扭曲。就在母亲的嘴巴张大成尖叫的嘴型时,他立即转身逃走。过了一会儿,母亲发出的尖叫声在巷子的墙壁之间回响,紧跟在他后面。 他不顾全身的疼痛,拚命逃离那个家。母亲又细又长的尖叫声就像是耳鸣般黏在他的耳膜上,不管他怎么跑,声音依然紧紧地跟着他。他拚命地跑,直到听不见那个声音为止。 * 「要我来拿吗?」 「不用。」 对于固执摇着头的娜娜,琦莉耸了耸肩,其实她自己也步履蹒跚地抱了一堆晒干的衣服,正感到有点吃不消。娜娜的脸几乎被双手抱着的衣服遮住,摇摇晃晃地走在一旁。 今天天气变得比较暖和,所幸在太阳下山之前衣服就已经干了。她们把大量晒干的衣服分好几次拿进拖车里,随着殖民祭进入第五天,这项工作琦莉也越做越熟练。 打杂的阿姨不久前因为身体不适请辞。因此现在洗衣服和煮饭的工作,都由团员们轮流负责。姑且不论煮饭这项差事,洗衣服实在做得很马虎,等着送洗的表演服饰和便服早已堆积如山,让人看不下去,琦莉终于忍不住插手管。从那一天开始,洗衣服就成了她的工作。 设有储水槽的拖车上有大型洗衣机,琦莉在拖车和拖车之间牵了一条绳索,再将洗好的衣服晾在上面。虽然席曼歌舞团的成员并不多,但每天还是有成堆的衣物要洗,光是收拾这些衣服就占去琦莉大部分的时间。反正寄人篱下也无所事事,而且还可以打发时间,能够尽一己之力,琦莉也觉得比较心安理得。 哈维仍然完全不想让琦莉和他一起去街上,即使问他贝亚托莉克丝的事进行得如何,他也只是不置可否地回答。哈维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带着收音机出门,形成琦莉一人被孤立的状态。团员们对她发出邀请:「有空就来游乐园玩嘛!」(尤其是穿着玩偶熊的贝尔福特),但也不能请哈维带她去,所以根本不可能去玩…… (他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真是的……) 明天一定要想办法跟去看看,琦莉开始认真思考。就算曾答应过他,但怎么想都觉得不公平(要是能再早一点发现就好了)。 「琦莉,妳在生气吗?」 从斜下方传来一个口齿不清的声音,琦莉往下一看,从衣服的缝隙间露出眼睛的娜娜正仰望着她。 「嗯,我才没有生气呢!」 琦莉面露苦笑掩饰着,但是被那道不带任何情绪的透明视线这么盯着看,觉得自己的内心似乎都被看穿了,令她莫名地越发心虚。「……嗯,不知该算是生气呢,还是焦虑呢……」虽然知道这不是该对娜娜说的话,但她只是稍微吐露自己的心声。 焦虑其实是对她自己。哈维什么事情都不找她商量,应该是因为还把她当作小孩,只想保护她吧?琦莉希望自己能帮上一些忙,但哈维却不让她做任何事,她什么也不能做。 (我真的这么靠不住吗……) 琦莉对自己叹气,有点像是迁怒般地把晒干的衣服从拖车的后门扔进去。 「哇!」 里头有人发出叫声跳了起来。 现在离团员们回来的时间还有点早,怎么可能有人已经回来了,所以琦莉非常吃惊,她双眼凝视着昏暗的拖车内。结果里面的人正朝向这里转过身来,以半蹲的姿势僵在那里——他正好把手伸进某个团员的行李里,周围的东西也散落一地。 ……闯空门,这次是真的小偷。 琦莉和小偷在凝结的气氛下对看了数秒。「啊……」不知哪一方发出笨拙叫声的同时,小偷蹬了一下地板朝她们冲过来。「呀!」他趁着琦莉和娜娜跌坐在地时冲下拖车,一溜烟逃走了。 「妳在这里等着!」 琦莉严厉地对娜娜丢下这句话后,立即起身去追小偷。尽管琦莉这样对娜娜说,但仍听见啪答啪答的小脚步声跟在后头。小偷逃进用来晒衣服的两台拖车之间,琦莉追在后头,拐过拖车的转角后,尚未收进去的衣服从头上垂了下来,妨碍了她的前进。 小偷走到仿佛是妖怪军团般轻轻飘扬的衣服墙前,胆怯地停下脚步,接着他又立刻钻过衣服墙下逃走。琦莉趁机追了上去,一把抓住小偷的背。 「喂!等一下!」 「哇!」 用力过猛的琦莉把小偷压倒,和小偷纠缠在一起,两人同时冲进垂在眼前的衣服帘幕,摔了个倒栽葱。 头上传来吱吱嘎嘎的声音——「琦莉,危险!」听见娜娜的声音后,已经支撑不住他们体重的绳索便从拖车车顶上松脱,衣服整个崩落下来。 「琦莉,琦莉,妳不要紧吗?」 「嗯……」 他们完全被衣服掩埋,一时也搞不清楚对方在哪里,但从衣服堆另一头呼唤她的含糊声音,让琦莉明白了方向,琦莉蠕动着推开覆盖在她身上的衣服。当她探出头的同时,「呼」的一声喘了一口气。「找到妳了……」、「琦莉!」琦莉一边抱住冲进她怀里的娜娜,一边将视线游走四周。小偷呢? 她听见附近传来了低吟声,仔细一看,小偷(看起来像是某种昆虫的蛹)被一张大床单紧紧裹住,不断地挣扎。 插图073 「抓到了吗?」 「……嗯,好像是抓到了。」 琦莉尚未完全回神,和娜娜四目相交后,两人才相互击掌微笑道:「成功了!」 不过琦莉冷静一想,洗好的衣服差不多有一半都毁了,这点让她完全高兴不起来。再加 上其他原因,使得琦莉虽然抓到了小偷,但却一点也不觉得兴奋。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 营地的广场上聚集了好多人,形成一个圈圈,团团围住被床单和晒衣绳紧紧裹住的小偷。只有头部从「蛹」的顶端露了出来。坐在圆圈正中央的小偷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当然并不能因为他是小孩就不算小偷,但因为自己抓到他,而使一个孩子遭到大人们的批斗,琦莉的心情变得有点复杂。 圆圈中央除了席曼之外,还有其它表演团的团长们。其中一个团长正用严肃的表情讯问少年的身分,少年似乎早已习以为常,把头撇向另一边,一句话都不说。他似乎是商业区贫民窟的孩子。听说那一带治安很差,常可见到小孩当扒手或是强盗。 琦莉牵着娜娜的手,从后面眺望着讯问的情形。 「琦莉,妳真了不起,哈比一定会夸奖妳的喔。」 「是吗……」 娜娜天真无邪地对琦莉说,琦莉以不置可否的苦笑回应。她觉得自己或许会被骂太莽撞吧?当时她毫不考虑就追上去抓住小偷,如果对方的年纪再大一些,甚至还携带刀子的话,情况就会更危险了。 广场正中央继续进行着讯问,但少年仍然维持一贯的沉默,团长们不知所措地交换眼神。 「实在没办法了,我看就交给教会兵好了——」 「不、不行!」 不知是谁随便提出这个建议,没想到刚才态度一直很高傲的少年突然脸色大变。紧紧裹住的身体像是跳起来似的,往眼前的大人们匍匐过来。 「千万不可以让教会兵知道,不要!」 「那你告诉我你住哪里?叫什么名字?」 「……」一被问到身分,少年又再度保持沉默。「喂!谁去通报一下!」、「不可以!不可以通知教会兵,他们会拿我的心脏去做实验!」对于拚命哀求的少年,围在四周的大人们不禁露出笑容,最后由席曼做出结论。 「这样应该够了吧?我们的损失也没多大,把他关在仓库里一个晚上,处罚一下就放他回去怎么样?」 席曼提议后环顾周围的人们,并等待他们的反应。感觉上这样的惩罚好像就够了,席曼看见其它团长们相互点头示意后,自己也点点头,最后将视线投向在圆圈最外围旁观的琦莉身上。 「这样可以吗?琦莉?」 琦莉没想到他会问自己的意见,顿时愣了一下,然后不自觉立正站好。「是、是的,这样就可以了。」她拘谨地回答。为什么要问我呢? 「放开我!」 一名团员抬起大吵大闹的少年后,人墙也随之瓦解、开始散去。和琦莉擦身而过的其它表演团的成员们,也随意和琦莉说话。在一片「真了不起」的赞美声中,也掺杂着「对不起」的道歉。这时琦莉才明白,刚才席曼是故意问她的,目的就是要替前天遭受不白之冤的琦莉找回立足之地。 在这个拥有来自各地歌舞团的营地上,闯空门事件造成各团之间产生了微妙的不信任。但抓到真凶后,事情也总算是解决了……不过,「心脏会被取出」一定是来自大人吓唬小孩时常使用的词句——「坏孩子会被教会兵挖出心脏」但是「拿去做实验」这倒是第一次听到。 * 「好困喔……」 「呼啊~」打了个大哈欠后,走在旁边的同事对他投以讶异的眼光。 「你应该睡眠很充足欸,晚上总是第一个睡,早上也是最晚才起床,只不过梦游时的举动太易于常人了。」 「不要你管。」 贝尔福特一边擦拭眼角的泪光,一边把视线撇向另一头。在别人的眼里看来他好像一直都在睡觉,但其实很多时候,他的意识都是清醒的,所以越睡越想睡。他打算暂时不再干那种事了,但是——前天晚上发生的那件事,他编了一个牵强的理由说自己是因为梦游,才得以全身而退。不过下次如果再发生相同的事,自己可能就会被送进医院了,即使不是如此,说不定也会因为其他原因而被送进医院吧? 昨天早上,因为被发现偷窥,当他仓皇回到拖车上的身体后,立刻被人踩住胸口(而且是穿着鞋子的脚)。「如果你下次再惹麻烦,我就让你无法回去身体!」声调听起来就像是要马上把他踹死一样恐吓着他。真是恐怖! 「呼……啊——啊,真是麻烦。」就像是被传染一样,连身旁的同事都跟着打哈欠,最后还轻轻伸懒腰说:「其实小偷都已经抓到了,不用巡逻也没关系吧?」 「真是的,呼啊……」 「呼啊……」 他们一边窸窸窣窣抱怨着,一边轮流拚命打着哈欠,然后并肩走在静谧的深夜营地里。 从最初发生闯空门事件的前天傍晚起,整个营地的防盗气势高涨,最后就由各表演团体轮流在白天和夜晚巡逻。虽然可以达到防盗的目的,但对他们这种被迫动员的小角色而言,只是感到麻烦。原本只要三十分钟应该就可以绕完整个营区,但是上头交代要仔细巡逻,两小时内不得回来。不得已只好再巡逻第二次。 「对了,琦莉那边进行得怎样了?」 刚刚应该没有聊到琦莉,同事却突然没头没尾地丢出这一句话。扮老鼠的这个同事个性虽然不错,但却喜欢嘲笑别人。 「什么怎么样?」 「你看上她了吧?嗯,虽然她不是很出色,但却有种邻家女孩的可爱。不过我还是喜欢再稍微前凸后翘一点的啦!」 「嘿嘿,你的喜好我很了解。」贝尔福特半瞇着眼,看着露出下流笑容说话的同事。「我才没对她怎样。」掺杂着叹息声回答……因为那个男的实在太可怕了。 这个话题难以再继续下去,说到这里就此打住,两人又再次陷入沉默。在毫无人烟的寂静广场上,只有两人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楚。他们的视线漫不经心地追着照在地上的手电筒光圈,大约只走了十步左右后。 「那我告诉你一件很恐怖的事。」 莫非他瞬间感到无聊透顶,所以又突如其来冒出这句话吗?真是什么跟什么啊! 「这是我听说的,听说其它团老一辈的之前就曾经见过他,就是我们团长认识的那个家伙,那个红毛的。」 「……欸?那也没什么,他们可能是朋友吧!」 「听说那大约在二十年前欸。」 「欵?」本来已做好心理准备要听恐怖故事,但这哪里恐怖啊?(怪谈对他来说可不是开玩笑的)当他心里这么想时,才发现这句话的蹊跷,不禁感到背脊发凉。二十年前? 他用惊讶的表情转头看着同事。同事把手电筒放在下巴,故意制造出恐怖的气氛,然后用降了三个音阶的语调继续说道。「不只二十年前,甚至三十年前、四十年前……还有,每当那个男的出现的那一年,团员当中一定会有人死亡。听说上次是在熊玩偶装里,发现了浑身是血的奇怪尸体……?」、「在熊、熊的……?」几乎贴到同事的鼻尖,贝尔福特咕哝着咽了一口口水。 「什么?」 同事抿嘴一笑把嘴角往下撇……让他一下子松了口气。 「搞什么嘛……」 「不是啦,二十年前的事真的是我听说的,可是那是一个爱吹牛又爱胡诌乱盖的老爷爷说的,就算是真的,应该也是认识红毛的爸爸吧?」 「可恶,你给我记住!」贝尔福特充满恨意地瞪着正在哈哈大笑的同事,他暗自下定决心,下次要用灵体来吓吓那只老鼠,但他也觉得有些事情的确令人难以理解。 不只琦莉,就连那个男的也看得见自己的灵体,这点令他感到非常惊讶。他觉得好像还听到了另一个声音,这是怎么 回事?那些家伙到底是……? 嘎沙…… 「哇!」 当他在思索的同时,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吓得不禁想大叫的他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忍住没叫出声。然后就这样捂住嘴巴和同事交换吃惊的眼神,两人一同将视线移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静止不动的那群拖车几乎与蓝灰色的黑夜融为一体,静静地排列在那里。继刚才发出的声音,从其中一台拖车后面又开始发出金属类的声响。 他和同事两人蹑手蹑脚往那里靠近,从紧接在后的另一台拖车后面窥看,结果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正在后门的前方晃动。他似乎正在门上动手脚,想要把它撬开。同事看着自己,使了个眼色,然后耸耸肩。感觉好像是在说,没想到小偷接二连三地来呢! 对方用眼神和手势示意他绕到拖车的另一头去。(欸?是要我们自己抓吗?)(当然啰,两个小女孩都可以办到了,我们两个男的怎么可能办不到?难道你不想在琦莉面前表现一下吗?)(这个嘛……)几乎就在他们用眼神和唇语快速交谈的同时,传来了吱吱嘎嘎的声音,门已经成功被撬开了。 「啊!」 两人不禁同时大叫,本来想要钻进门内的那个人影回过头来。 现在已经不是使用「绕到后面去」这种作战策略的时候了,他们只好同时从拖车后方冲出去,同事把手电筒往前方一照,小偷就站在白光的正中央—— * 哈维坐在水泥砖围墙上,正要点燃香烟时,背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他回过头一看,从漆黑的营地后方一道娇小的人影跑来。当她跑进从头顶的路灯洒落下来的光圈内后,停下了脚步,嘴里微微吐着白色气息,然后慢慢走了过来。 「妳又来了……」 「啊,我醒来刚好就看到哈维往这里走呀。」让人感觉她好像根本就没睡,一直在等着。今天可能没有那么赶吧?她确实穿好外套才来,就各种意义来看是让人松了口气,哈维在内心叹息着。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才,和席曼聊了一下才出来。」 哈维回答。在还没被问「是否可以坐下来?」之前,他就抓住琦莉的手把她拉上来。他把收音机取下来还给琦莉,琦莉坐在哈维身旁,将收音机放在膝上,两人的肩膀若有似无地触碰着。 『俺刚才听说了,妳挺出锋头的嘛。』 「嗯,还好啦。」 『虽然这是件好事,可是太过危险的事,妳……』 「我知道,我下次会注意的。」 哈维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同时又重新点燃香烟。对了,自己不是在几天前也被收音机念过同样的事吗?他用事不关己的心情思考着:为何收音机总是操心个没完没了啊?在他把打火机丢进口袋里的同时,发现琦莉正斜眼窥视着自己的表情,感觉好像是在问:「你没有什么话要说吗?」哈维思考一会儿后,把手放在琦莉的黑发上。 「干得好!」 就这么简单几个字。想说的话收音机都替他说了,所以没有特别要说的。这样一来琦莉似乎就放心了,她把视线转回到自己的膝盖上,表情瞬间变得稍微开朗起来……可别因为这样就那么莫名的高兴啊! 哈维的眼睛不知该摆哪里才好,于是抬头仰望天空抽着烟,这么做有一半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他心想:今天还好没紧张到摔下去。像上次就是「那个」害的,她明明就还是个小鬼,不知不觉中居然已经变成「那个」了,所以自己才会不知所措吗?「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恶,都是环境害的……) 都是因为周遭人的闲言闲语,才会害他有不好的念头。他叼着烟咂了咂舌,然后用斜眼瞪着「周遭」的代表人物——收音机。『干什么?』下士从喇叭发出若无其事的声音问道。 「啰嗦,都是你害的。」 如果被追问是什么事情又会给自己惹麻烦,因此哈维说完后,赶紧把视线挪开。 「哇啊——」 一声尖叫划破寂静的漆黑夜空,响遍整个营地。听起来就像是大型鸟类临死前的痛苦哀嚎。但那是男人的声音,而且好像是两个人? 当他发现不对劲后,几乎是以脊椎反射般的动作,翻身往营地的方向跳下。整个营地变得有些不平静,人们似乎都从拖车上下来了。 当他想要往发出声音的方向跑去时,有个人影从对面穿过广场,往这里过来。那是一个身上扛着行李的高大人影——对方不时回头注意背后的动静,即使如此,他仍以飞快的速度前进。 「哇!」 哈维几乎要与他撞个正着,于是赶紧侧身闪躲,但还是无法完全避开,最后他撞上对方的肩膀后弹开来。「啊!」哈维滚了半圈后起来,用单脚跪地的姿势一看,对方也没采取保护自己的姿势,而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不过对方立刻就坐起身,赶紧将外套的风帽拉低遮住脸,同时起身重新扛起行李。 虽然只有一瞬间,哈维仍从风帽的缝隙间看到了对方的脸。他的皮肤跟仿佛快要腐烂的尸体一样偏绿,还有突出的眼球—— 「妖、妖怪!妖怪把小偷抓走了!」 「那里!」 从营地后方传来怒吼声和脚步声。怪异的人影吓得晃着肩膀,飞也似地跑了起来。「等——」哈维本来打算追上去,但他立即冷静下来。因为站在妖怪前进方向的是—— 「琦莉,闪开!」 听到叫声后,原本抱着收音机站在水泥砖围墙前方的琦莉,做出弯下身体的反射动作。人影立刻猛蹬地面跳起,一口气越过琦莉的头和围墙,消失在围墙的另一端。 「哈……」 「妳待在这里,绝对不准跟来!听到了没?」 哈维对着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琦莉片面交代后,旋即从她身旁翻过围墙。『笨蛋!不要一个人去!哈维!』听到收音机的声音时,他已经在围墙的另一头着地了。才一眨眼功夫,刚才那个人影早已往街道那一头跑远了。 (好快——) 哈维一边追逐一边咂舌。扛着那么大的行李,跑起路来脚几乎是拖着地,可是那家伙步履蹒跚却能跑得那么快。 那个像是行李的东西,其实是一个小孩。刚才哈维听到有人大喊「妖怪抓走小偷」,他听说逮到闯空门的那个小偷就被关在拖车里,那么应该就是那个少年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的目标是那个小孩,但目前当务之急是要确保小孩的安全。 不过,哈维花了四天时间都找不着的人,没想到竟主动出现在自己面前。 哈维跑步的同时,一边把左手放在裤子后方的口袋上,以确认折叠刀是否还在。他只是要确认,并没有要掏出来。他明明事先设想过和那个人碰面时的情景,才带着家伙出门的,然而到了紧要关头时,他又变得很不干脆,居然希望如果可以,不要演变成那种状况。 当哈维觉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时,不知不觉自己已经进入商业区的贫民窟。走在他前方的影子并未露出疲态,影子穿过稀稀落落街灯照耀下的深夜马路,踢散一团被风吹聚在一起的垃圾,然后冲进狭窄的巷子里。 哈维随即跟着转进建筑物转角,但前方已不见任何人影,只见那个人正沿着右边墙上的屋外楼梯爬,发出很吵的脚步声。 哈维开始觉得怪怪的,但仍决定先跟上去,将楼梯两格当一格爬。到了不知是三楼还是四楼时,从紧急逃生口冲进建筑物内,一边是排列着几扇门的昏暗走廊。这应该是公寓还是饭店之类的地方吧?现在好像没有人住,不但看不到半个人影还散发出很重的灰尘味。哈维看见那个背影无视于中 间的那些门,直接穿过走廊,消失在另一头的紧急逃生口。 (奇怪……) 原先令他抱持怀疑的想法,瞬间转为确信笃定。对方看起来似乎没什么经验,但他的动作很明显是要甩掉自己。那些家伙会采取这么聪明的行动吗……? 穿过走廊后,一走出另一头紧急逃生口的瞬间,哈维就感到头上传来杀气,他做出躲开的反射动作,这时靠在正上方楼梯后面等待机会的「那个人」跳了下来。他已经先把少年放到上面了吧,没有负担的他变得身轻如燕。奋力挥动的手臂划过空中,打在楼梯的栏杆上。 喀锵! 发出坚硬的撞击声音后,铁栏杆应声凹陷下去。 (喂,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哈维感到胆战心惊,一边往后退,继续闪避攻击。这时他的背碰到了栏杆,于是他靠着栏杆顺势往后一倾。「下去吧!」哈维发出气势十足的咒骂后,一个回旋以膝盖猛踢朝他冲过来的对手腹部,再将他踢下楼。哈维就这样顺势转过身,隔着栏杆往下一看。 「呜啊……」 哈维发出不完整的声音。隔着栏杆,他看见对方那巨大身躯被抛向空中,仿佛被地面吸入般,摔落到下方的路面上。即使是三楼的高度,也不见得能使他无法行动。要去追他吗?还是要保护少年呢—— 哈维正犹豫不知该往上还是该往下行动时,看见一个少女跑进巷子里,那一瞬间迫使他做出下楼的决定。 「我不是告诉妳不要来吗?」 突然有一个物体落在眼前的垃圾堆里,琦莉吓得停下脚步。「那个人」好像完全没受伤似的从垃圾堆起身,准备攻击愣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琦莉。哈维咂了咂舌,准备跑下楼梯时—— 「你这家伙!」 此时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伏兵。那个被抓走的少年突然从后面冲了过来。「呜、哇!」哈维踩空阶梯失去平衡,他抱住紧抓着他的少年,两人一起从楼梯上滚下来。好不容易采取了防护的姿势才没有受伤,但背部却猛烈撞上楼梯平台的栏杆,霎时痛得无法呼吸。 「……呃!」 现在不是痛的时候,哈维用一秒钟切断痛觉准备起身时,刚才那个少年却还黏在自己身上,真是麻烦。「你给我滚开!」哈维不耐烦地抓住他的脖子想要把他甩开,但少年的拳头却不分青红皂白的揍了过来。 「你这混蛋,大混蛋!你要对我哥哥做什么?」 「我哪知道啊——」 不管这么多了,就在哈维想要随便把他扔下时。 「……欸?」 「把、把我弟弟放下来!」 在哈维不自觉发出痴呆声音的同时,从楼梯下方传来了一个口齿不清的声音。少年不停地大吵大闹,哈维抓住他的脖子,几乎对少年没辄的他回头一望,戴着风帽的人影正面对这里,手里勒住琦莉的脖子以牵制他。 两人都抓着人质互瞪,空气逐渐凝结。 「……弟弟?」 这种时候,哈维居然用傻愣愣的声音复诵着。 * 吱—— 随着生锈门扉开启时发出的摩擦声,门口出现一个缝隙,少年从外面溜进来后立刻关上门。现场气氛变得缓和许多,琦莉也稍微松了口气。 「街上没事了,没有引起骚动。」 少年在详细报告的同时走到房间后面,和站在窗边的哈维交换位置。窗户的位置接近天花板,少年的身高根本构不到,于是他在窗户下堆了麻布沙袋把自己垫高。少年灵活地爬了上去,踮着单脚往窗外窥看。 他们住在距离刚才那条巷子不远的地方,一行人直接步行过来。这是一间位于公寓的地下室,像仓库一样的房间。天花板的电灯泡渗出偏黄的昏暗灯光,照亮这间充满灰尘的房间。除了堆放在窗边的麻布袋之外,还有几个大大小小的箱子,以及损坏的家具杂乱堆放着。琦莉坐在靠墙的一个细长箱子上,箱子似乎是他们用来代替床铺的。 「要喝吗?」 一只马克杯突然递到她眼前,琦莉不禁吓了一跳,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身体往后缩。挂在她脖子上的收音机发出带有威吓性的杂音,不安的气息开始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琦莉……下士,住手!」 被哈维冷静的声音告诫后,杀气瞬间消失。琦莉对于刚才表现出明显的排斥反应立刻感到后悔,她将手伸向马口铁马克杯,但接过马克杯时指尖互相碰触时又稍微吓到了。感觉像是曾经融化过又干了的挛缩皮肤,还有关节突出的扭曲五指,手指上没有指甲,可能是脱落了……琦莉就这样凝视着对方的手一动也不动,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赶紧把视线移回自己的手上。 这时一只大手放在琦莉的头上,她抬头一看,哈维正轻轻地搔着她的头发,随即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不好意思,克理福。」 「没关系,不用在意。」 克理福——自称克理福多夫的他,扭曲着和手部皮肤同样挛缩的脸颊,做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这样会比较暖和,因为这里很冷。」他对琦莉说完这句话后,刻意选在离他们有点距离的箱子上坐下。 琦莉感受到为了使她安心而坐在她身旁的哈维的体温,顿时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也感到难过。她无精打采地低头望着手中的马克杯,温热的淡咖啡几乎溢出,这杯咖啡给人一种努力却笨拙的感觉,如同替她泡咖啡的那个人说话的方式。 除了可以煮开水的简单瓦斯炉外,房问内没有其它热源,也没有一张象样的床铺,用来代替床铺的箱子上只放了随意折叠的毛毯。听说这里是他暂时的住处,也就是藏身之处。 「引起骚动真不好意思,我担心我弟弟不知道会不会被送到教会,所以急着去救他……」 谈不上冗长的一句话,他那不灵活的舌头却得花上比常人更多的时间才能说完。站在窗边往外看的少年回过头来,噘起嘴巴。 「哥,你不用道歉啦!」弟弟则恰巧和哥哥相反,飞快地予以反驳。 「是你不对吧,托比!我已经跟你说过,不要再偷东西了,妈妈会伤心的。」 「什么嘛,妈妈连哥哥……」 「托比!」 说话节奏虽然缓慢,但却严厉地制止弟弟,弟弟板起脸闭上嘴巴,将视线重新投向窗外。克理福多夫叹了口气,再次看着哈维他们,他似乎无法做出复杂的表情,有些尴尬地露出苦笑。 「他不是坏孩子……他看到我这副模样,竟然还认得出是我,于是把我藏在这里。我们家就在这里的一楼,所以就把这里当作基地。以前,在我出去工作之前,常和他一起在这里玩。」 克理福多夫的脑海里浮现当时的情景,琦莉觉得自己彷佛也看得见。一对感情很好的兄弟,躲在箱子后方一起玩战争游戏。虽然很难从他现在面目全非的样子去想象他原来的面貌,但想必他应该是一个稳重的好青年吧! 大约在两年前,开垦首都的山脉时需要雇用集体劳工,听说他为了加入那个劳工团体而离开家。但是开工后不久,工地现场发生了大规模的坍方意外,失踪者和身分不明者陆续出现,在好不容易才能确定姓名的死亡名单中也出现了他的名字。由于罹难人数过多,当局难以妥善处理,无法将遗体一一运送回家,必须在首都集体埋葬。听说托比和母亲只接到这样的通知。 「……等我醒过来时,我已经在怪物们的洞穴里了。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我也跟他们是一样的德行吧……大部分的家伙都一动也不动,要不然就是走来走去,偶尔会开始自相残杀,但是不久后就厌倦而作罢。天花板一天会打开一次,只 有新人被丢进来时才够刺激,大家会一拥而上,对着新人胡乱啃噬一通。通常新人第二天就会复活,然后成为吃下一批新人的一员……」 他一字一字小心地慢慢说,让听众有足够的时间可以体会想象。当时的情景逼真地浮现在脑海后,充满酸味的东西升上了喉咙,琦莉啜了一口淡咖啡,把胃液吞下。 「要去外面吗?琦莉?」 一旁的哈维低声说。琦莉略微抬起头斜眼窥看,她的位置可以看见哈维的左脸,他还是和往常一样,不时垂下眼睛,面无表情。他无意义地叼着没有点燃的香烟,视线落在翘着二郎腿的膝盖上,左手伸进外套口袋里——可能正把玩着打火机。 「要去外面吗?」其实他真正的意思是「我希望妳去外面」,但是琦莉用坚决的表情摇着头。 「我要在这里。」 如果事情和哈维在首都看到的事物有关,她希望自己也能全盘了解。 琦莉立刻明白,克理福多夫和「门之镇」下水道里的那些怪物是相同种类的(虽然用种类来形容不知是否恰当)。克理福多夫和那些住在水里的怪物不同,他的皮肤感觉很干,最大的不同之处是,他有穿衣服,虽然是旧衣服。不过偏绿的皮肤和细胞,以及膨胀般畸形的巨大身体都一样。 既然是相同的种类,而且还是第二次遇到,琦莉怎么可能会放过追问的机会。哈维可能也认为不必再刻意隐瞒了吧?有关怪物和首都这些之前坚持不谈的话题,今天终于亲口告诉了琦莉。 来到这个房间后莫约过了十分钟,才刚听完事情真相的琦莉,目前还不能完全理解——去年冬天,哈维入侵首都的研究机构后,到底进行了什么事情?——有人制造不死人的「核」复制品,而且教会也参与其中,把部分原本应该埋葬在教会的尸体搬运到那里。另外,因为将质量不稳定的「复制核」嵌入尸体,造成细胞再生能力失控,大量生产出制作失败的不死人—— 哈维淡然地将事实一股脑塞进了琦莉的脑袋里,坦白说,琦莉很难产生真实的感受,但是听克理福多夫说到这里后,琦莉才终于慢慢了解这个现实的问题。 她很害怕再继续听下去,但想要知道更多事实的心情战胜了一切。 「……请继续说,对不起。」 稍微中断后,停顿一下的克理福多夫被催促继续说。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克理福多夫点点头,然后慢慢开始说道。 「……我很害怕,一直蹲在角落里。过了几天、又几天……我就这样在充满恶臭的洞穴里生活,我以为我可能会就这样死掉,可是我和其它那些家伙都不可能因为饥饿而死。我了解即使过了几天,甚至几周,我还是会继续活在那里……可是,有一天,不知道谁从外面把洞穴墙壁上的铁栏杆打开了,后来才知道那个地方叫做第六区。」 哈维手上发出一声小小的「喀擦」声,他突然站起身来,用来当作床铺的箱子顿时吱嘎作响。难道他在口袋里点燃了打火机,然后再用手把火捏熄?「……啊,没什么。」他立刻故做镇静地说,但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抱歉,请继续。」 他缩短刚才琦莉说过的话,顺势站起来后,接着把叼在嘴里的香烟点燃。克理福多夫同样对他点点头,可能是说了太多话累了吧,他轻轻喘了口气后继续说道。 「我们就从那个打开的出口一涌而出,也许我们只是很本能地想获得光线……但是拿着枪的家伙们立刻追了过来,我想几乎所有的人都会被杀或是被捕,可是托那场混乱的福,我才得以逃出来。我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走到了我家……我看见我母亲时好高兴,我想要去见她……」 说到这里,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声音就消失了。 沉默了一会儿后。「……这个。」他突然说出想要转换话题的字眼,然后坐着弯下腰,卷起自己的裤管。 他的小腿前方有一半凹陷,已经黑碳化——那是碳化枪的枪伤。 「这是在我逃亡途中被打到的,其它的伤都能立刻痊愈,只有这个好不了。我的腿好痛……每晚都痛得睡不着,明明很困,可是就是睡不着,真是痛苦……」 掺杂着叹息声,哈维吐出缕缕烟雾。 听说被碳化枪打到的枪伤,即使是不死人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再生。哈维失去的右手臂就是这样——像克理福多夫尚未受过阻断痛觉的训练,就只能继续被无法痊愈的伤口疼痛折磨…… 「那个……有没有方法可以治好我哥哥?」 刚才一直望着窗外沉默不语的少年,这时才插口问道。也许他早就迫不及待想要加入话题了。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他随着扬起的细小砂尘,从他站着的麻布袋上滑下来。 「你应该懂很多吧?救救我哥吧!让他能恢复原来的样子和我妈见面,这样我们就可以像之前一样,三个人一起生活。」 「托比,和他说也没……」 少年无视于后方传来的劝阻声音,立刻站到哈维面前,彷佛想紧紧抱住那个修长身躯般,继续抬头仰望他。 「我妈虽然没对我说什么,但是自从听到哥哥的死讯后,直到现在她每晚都在哭泣。其实我都知道,因为她给我了晚安吻之后,我没有睡着,一直听着她的哭声。请你治好我哥哥吧,求求你。」 「……不好意思,我无能为力。」 哈维如此回答,他的声音和低头望着少年的红铜色左眼,都像是要甩开他似的冷漠,托比和克理福多夫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都屏住了呼吸。 「这并不是医治不医治的问题,他早就已经死了,他现在只不过是一具会动的尸体而已,尸体是无法医治的。」这句话是对谁说的呢?感觉不像是对托比,也不是对克理福多夫说。 「你说什么……」 少年吐出刚才屏住的气息后,发出了悲痛的声音。「这是什么意思!」他咆哮着扑向哈维。 哈维就这么往后踉呛了半步,他并没有想躲开或甩开少年的意思。空荡荡的右手袖子和左手都插在口袋里,他面无表情地低头望着抓住他外套猛摇的少年。 「为什么?我哥哥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要把我哥哥变成这种怪物?变回来!把我哥哥变回来,变回来!」 少年以外的其它人都静止不动。哈维默默地站在那里,任由少年对他发泄。琦莉和克理福多夫,甚至就连收音机都难以插口,似乎就只能在一旁看着事情的发展。 过了一会儿,少年的叫声不知何时变成了呜咽。他紧紧抱住哈维的外套,开始抽抽答答地哭了起来,刚才愣在一旁的克理福多夫终于僵硬地走过来,把弟弟拉开。 至于琦莉…… 琦莉感到非常生气,既然克理福多夫没有错,那么哈维也没有错,凭什么受到这样的辱骂? 琦莉替全都概括承受不做任何辩驳的哈维,以及什么也不能说的自己感到不甘心,她紧紧握住已经完全冷却的马克杯。 * 「我忘了拿烟。」 踏上归途时,从公寓后门走到巷子时,哈维啪沙啪沙地摸着左右两边的口袋,一个人自言自语。就在他想回去拿烟时…… 「我去拿。」 跟在最后面已经哭肿脸的托比转过身,跑下通往地下室仓库的楼梯。门前只留下哈维、克理福多夫和琦莉三人。就在琦莉默默低头,看着楼梯下方仓库门口透出的灯光时,有人轻轻戳了她的头。「……妳在生什么气?」哈维用有些无奈的语气低声道,琦莉则板着脸摇摇头。 克理福多夫没有走出门外,他戴上风帽掩盖自己的脸,站在后门阴暗处,不安地喃喃说道: 「歌舞团那边……」 「喔——我会随便编个谎搪塞。」 哈维也不知道这次该用什么理由,但还是随口回答。克理福多夫抖动着脸颊皮肤,露出笑容。「给你添了许多麻烦……你真是个好人。」然后口齿不清地道谢,再用混合着客气、些许怯懦——甚至有点羡慕的眼神看着哈维。 「你才是真正的不死人……?」 愣了一下后,哈维似乎不知该如何反应似的,小声地噗嗤一笑……真正的不死人。仔细一想,可能是因为克理福多夫一脸正经,却说出那么滑稽的话,点中了哈维的笑穴。也或许这是带有嘲讽自己意味的笑。 没多久,便听到轻快的脚步从楼梯问跑上来。 「这个吗?香烟。」 「谢了。」 从地下室回来的托比轻轻喘着气,把烟盒递给哈维。托比的眼珠往上一转,窥看着轻松收下烟盒的哈维,哈维愣愣地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那个,对不起……」 哈维没有回答,只是用左手搔了搔少年的头发。虽然只有这样,但应该足以表达自己的心意吧?少年似乎因为其它理由又哭丧着一张脸,那时哈维已经把手从少年的头上拿开。 「回去吧!」 哈维看着琦莉,催促她往巷子走。 「托比!」 突然冒出一个女人的声音,使得已经稍微缓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四个人几乎同时转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在后门的里面,通往公寓大门的走廊上站着一个人影。一个披着披肩的中年妇女站在那里,她身上的披肩看起来是质料不怎么好的合成纤维。 「妈……」 「这种时间你还在做什么?真让人担心……」 那个女人用含着泪的沙哑声音说道,同时很明显地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托比以外的其它人,那些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住在这间公寓里的住户。就在她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人身上时,发出了很短的尖叫声。 克理福多夫一瞬间全身僵硬,但下一秒他立即跳起来转过身,从后门冲过去。站在门前的琦莉被猛力一撞,几乎快跌倒的同时,哈维的手臂抱住了她。「哥哥!」那是托比叫住他的声音。克理福多夫就这样猛地撞到巷子另一头的墙壁,摩擦着墙转了个直角。 「等、等一下!」 克理福多夫以受伤野兽般的姿势想要逃走,但是听到女人的声音后,却吓得全身僵硬一动也不动。 不知为何,所有人都停下做到一半的动作,当场愣住。经过数秒钟的空白后—— 「克理福……?」 第一个开口的是那个披着披肩的女人。 「……你是克理福多夫吧……?」 克理福多夫吓得猛摇肩膀,以半蹲的姿势回过头,战战兢兢地看着那女人。可能是从风帽缝隙间露出的侧面,看出了儿子的面貌吧,泪水盈眶的她,眼睛瞪得好大。 「怎么可能……我听说你已经死了,他们说你发生了意外……为什么会这样……」 「我是已经死了,妈妈,可是我回来了。」 对于儿子口齿不清的说话方式,母亲喘了一口气,踉踉舱舱的几乎站不稳。她以紧握住的两颗拳头抵住额头,像是祈祷般低下头。「怎么会变成如此罪孽深重的样子……请饶恕我们,神啊!请饶恕我们……」像念咒语一样,在口中反复念着「请饶恕我们」。克理福多夫只是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托比站在母亲斜后方,抓住她的披肩一角,懊恼地咬着嘴唇。 克理福多夫的样子,到底对神而言有多么罪孽深重?他之所以会变成这样还不都是教会害的吗?琦莉怎样都不能理解,她紧紧抓住哈维的手臂,瞪视着这对母子。 「让我看清楚你的脸……?」 「可是,我这张脸,我……」 「让我看,拜托你。」 母亲以轻细却坚定的声音请求他,克理福多夫心惊胆颤地走到她面前。母亲伸出颤抖的双手,用指尖触摸儿子挛缩的脸颊,她似乎不太敢摸,立刻把手收回。克理福多夫彷佛做错事般,不好意思地缩起身体。 她犹豫了一会儿,这次把双手确实放在儿子的脸颊上,抬头仔细望着儿子面目全非的容貌。 插图088 「这个眼睛……真的是克理福多夫……」 「嗯……」 「你早就回来看过我对吧……当时我吓了一跳……」 「妳别放在心上……很抱歉让妳吓到。」 看到儿子不知所措地拚命用不灵活的舌头回答,她像是忍住什么似的咬着嘴唇,然后在口中重复了一次「请饶恕我们」,但是接着…… 「……欢迎回来……」 她把儿子的头抱过来,将脸埋在儿子的脖子上,只见她又像是在念咒语,不过这次念的和之前的不一样,不断反复着。 感谢主,让我儿子回来。感谢主,感谢主…… * 夜深入静的巷子里,气温依旧寒冷,只有那栋公寓一楼角落的房间窗边,被昏暗柔和的灯光,以及微微的温暖空气包围。 『在我们对所有事情都束手无策之际,总算解决了一件事……那一家人,可以就这样一起生活下去吧?』 「我怎么知道!这和我无关,反正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哈维冷漠回答后,转身背向窗户(说什么对所有的事情都束手无策,你是参与了什么吗?)催着琦莉往巷子走。琦莉还是那张不高兴的脸,一边瞪着脚底的柏油路,一边跟在后面。哈维莫可奈何地斜眼瞄着她。 「妳到底在生什么气?」 「很多。」 ……很多吗?哈维轻叹一口气。「是首都的事吗?很抱歉没告诉妳,但是我本来打算下次跟妳说的。」 琦莉摇了摇低着的头,就这么低着头小声问道: 「这就是全部吗?」 哈维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回答,不发一语。过了几秒钟后,哈维发出就连自己都觉得很生涩的声音复诵一遍。 「这就是全部。」 「……那就好。」琦莉如此回答。感觉她似乎放心了,声音变得较不紧绷,但自己说的那句话却让他觉得格外刺痛。 哈维觉得有些不自在,默默地走了一会儿。这个深夜的商业区虽然一片寂静,但是那种寂静像是锁定猎物后暂时地屏气凝神,充满了微妙的紧张感。他踢着路边的垃圾,鞋底喀沙作响。 他叼着烟点火时,凝结的空气稍微缓和了些。他的视线追着自己吐出的烟,仰望着天空,他心想:抽烟的习惯为什么这么适用于说谎时呢?他居然莫名其妙地佩服。同时心想:以前发明香烟的人一定是个大骗子。 * (真是无聊……) 他带着一半看热闹的心情观察了一阵子,想看看克理福多夫什么时候会吃了自己的弟弟,然后再袭击自己的母亲。但是事情出乎他意料地和平落幕。 算了,反正也不是完全没有这个可能性。在不久的将来,他有可能受到自我意识侵袭,变成真正的怪物。他想象克理福多夫发现自己杀了亲爱的家人后,那种绝望的样子。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不禁浮现笑容。如果真是这样,他的头脑里应该也不会有「绝望」这种想法吧?哈哈! (哈哈什么啊?) 今天的心情好到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怕。如果是昨天,他可能会因为乐趣大减而杀人吧?但今天随便怎样都行,并没有感到特别生气。 比起观察怪物何时会变形,他发现了一件更为有趣的事。 他从巷子的阴暗处,目送着即将消失在蓝灰色朦胧天空另一头的红发男子, 以及少女娇小的背影。 「哎呀——」 他不禁发出了感佩的叹息。 哈维那家伙居然还没感到厌倦,继续带着那女孩一起走,老实说真令人意外。那个女孩跟以前相比已经长大了,当初那个矮冬瓜现在竟然也能有如此的成长。想想当初还真是可惜。 他用手背摩擦因微笑而牵动无法回到原位的右脸颊,坏死剥落的皮肤就这样黏在他手上。 (可恶,又来了……) 他厌恶地低头看着手背上的皮肤,像是被火烧伤起了水泡,并渗出焦油般黏稠的血液裹覆伤口。已经坏死的部分会从旁边再生修补,修复后旁边会再起水泡,然后坏死后又再修复,就像是蛆在泥水表面跳来跳去,不断重复着没有结果的追赶。满溢出来的细胞块掉落在脚边后,把柏油路染得更黑。 ……变形的怪物就和我一样。哼! 「等……」 他咂了咂舌,用鞋底践踏自己的细胞,靠着墙改变身体的方向。他就这样用肩膀摩擦着墙,拖着身体往无人巷子的黑暗深处行走。 中场休息 某一天,强风吹拂而过的回廊 其实并没有太多关于祖父的记忆,他是教会最高机构——长老会的重要人物,尤利乌斯没有办法轻易接触到一般家庭中所谓的「爷爷」。等到尤利乌斯懂事时,祖父已经年迈(不过即使如此,他仍然身居教会要职),他记得祖父的意识还清楚时,只和他见过几次面。 他从「门之镇」回首都后不久,便收到祖父的讣文。大家早有预感祖父可能会在最近往生,因此没有造成太大混乱,最后在首都举行了庄严的丧礼。 尤利乌斯本身的工作并没有那么繁重,但不知为何,每天还是手忙脚乱。在丧礼相关的一连串事情告一段落后,某天下午,他终于有机会和父亲说话,虽然只能站着聊天。在治安部任职的父亲非常忙碌,平时每个月只能和他见一两次面。 「父亲,您会进长老会吗?」 「我也不知道,其它还有好几个候选人,应该会以协议的方式决定吧?」 感觉父亲对于所谓「长老」的地位并不是那么执着,这样的回答让尤利乌斯偷偷松了一口气。父亲升官当然是件令人高兴的事,但无法经常见面就已令他心生不满,如果父亲更加忙碌,他和父亲可能会变得比路人还生疏。 「先不说这个了,我希望能快点改建这里。」 「嗯,这里还真冷啊!」 联络圣堂的塔与塔之间的回廊中间地带,改建工程遭到弃置。因为当初的设计不重视机能性,故意做成通风的柱廊,让山脉的风长驱直入。他拉起神官服的衣领,和父亲并肩加快脚步穿过回廊。 虽然怕冷,但是事实上他也不想走得太快,一旦穿过这里,同时也是结束和父亲对话的时刻,父亲将会前去处理堆积如山的公事。 他的这个想法,父亲应该不知道,但父亲却突然放慢脚步,不经意地看着回廊前方。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是想不到其它话题吗?当他们久久见一次面时,一定会聊到身高话题。 「一点点。」 「你可以不用再长高了,我快你被追过去了。」 「这我怎么能控制……」 他鼓起双颊斜眼瞪着父亲,父亲轻轻别开视线。被父亲这样一说,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的视线高度更接近了。中等身材的父亲确实是快要被追上,但是对尤利乌斯而言,他如果不继续长高,反而会让他困扰。尤利乌斯对于身高的目标是要比平均来得高。 (我一定要追上他……) 他稍微抬起头,瞪着那个目标——那双红铜色眼睛平时所在的高度。 从「门之镇」回来后,他试着调查石化能源研究设施,但他只知道那是直属长老会管理的重要机密案件,并没有什么收获。他心想:年迈的祖父或许会知道内情——正准备找一个理由去见他时,就接到了祖父的讣文。看来那个计划将永远无法实现了。 父亲呢?他会不会也知道些什么……? 「父亲,我想问您,山脉的岩棚上有一个很大的实验室是吧?」 「啊?喔,是啊。」 对于突如其来的话题,父亲似乎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尤利乌斯对于自己不太自然的开场白,也焦急地绞尽脑汁。「在学校里,我和朋友稍微聊过,他问能不能当作报告的题材取得参观的许可证?」随便找到一个理由后,尤利乌斯试着问,可想而知—— 「没办法,那是在我的管辖外。」 就只得到这种没用的回答。「是吗……」原本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发问,但尤利乌斯仍感到有些失望地垂头丧气。父亲好像产生了其它的误会,反过来问他。 「你学校方面有什么问题吗?」 父亲很少过问他学校里的事,被这么一问,尤利乌斯顿时词穷。 「……没有,一切都很顺利。」 微妙的停顿了一下后,尤利乌斯回答了一个无关痛痒的答案。 表面上看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表现已经无懈可击。成绩就不用说了,老师都很喜欢他,在班上也没受到欺负。他身上流着「十一圣者」的血,似乎受到这种辉煌家世背景的影响,他也散发出一股令人难以亲近的气质,没有任何真正的朋友。如果先打好关系,做任何事都很方便吧……要是有基于这种企图来和他说话的同学,他也会欣然地和他做朋友。然而在这所蹩脚的上流阶层学校里,大家都是假清高。 「尤利」听起来就像是贵族王子一样呢! 和琦莉聊到自己的家世背景时,她非常直率的反应让人觉得很舒服……到目前为止,她好像完全没有想过要变成贵族的公主。 尤利乌斯想起这些事时叹了口气,走在旁边的父亲停下脚步。他面对正前方稍微端正了姿势,尤利乌斯也停下来看向正前方,一道人影从长回廊的那一头走来。那是一个身穿最高等级圣职者长袍的削瘦男人——对方也发现了他们而抬起视线。 「嗨,下届候选人。」 那张消瘦的脸颊稍微变得柔和,和尤利乌斯的父亲打了声招呼。对方看见尤利乌斯的父亲表情复杂地愣住后,笑了起来。「不要一脸困惑的表情嘛,真是抱歉。」他轻松地说着走了过来。 「哪儿的话,是我失礼了。」 「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 父亲恭敬地低下头后,这次换对方露出困惑的苦笑。他并不具有符合他身分地位的风度与威严,也就是说,他是那种不会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类型。但尤利乌斯当然认识这号人物。他是父亲年轻时就认识的朋友,听说自从他以史上最年少之姿进入长老会后,他和父亲之间便有了距离。 「你是尤利乌斯吗?长大不少了呢!」 「是。」 尤利乌斯学父亲毕恭毕敬地应对。如果是这个人,他一定知道实验室的事吧?但是又不可能唐突地问他这种问题。 就在尤利乌斯一时犹豫之际,那个人和父亲说:「我们两个都忙,下次再一起吃个饭吧?」然后就和他们擦身而过,再次向前方走去。尤利乌斯赶紧跟在父亲的后面,回头看了他一眼。如果他一个人走在路上,绝对想不到他是象征教会权威的一份子。有点垂头丧气的神官服背影往冷飕飕的回廊走去。明明是和父亲同个年代的人,但是他寂寞的背影看起来却苍老许多。他好像没有结婚,也没有家人。 那个人如果有儿女,一定也和自己差不多年纪,这样就不用在意彼此的家世背景,能轻松地交朋友了吧?尤利乌斯想到这里,不禁觉得遗憾。 从长回廊的起点走到尽头,只需要几分钟。 那一天除了可以和不常见面的父亲聊天之外,并没有发生令他印象深刻的事,是个一如往常的一天。 其实并没有太多关于祖父的记忆,他是教会最高机构——长老会的重要人物,尤利乌斯没有办法轻易接触到一般家庭中所谓的「爷爷」。等到尤利乌斯懂事时,祖父已经年迈(不过即使如此,他仍然身居教会要职),他记得祖父的意识还清楚时,只和他见过几次面。 他从「门之镇」回首都后不久,便收到祖父的讣文。大家早有预感祖父可能会在最近往生,因此没有造成太大混乱,最后在首都举行了庄严的丧礼。 尤利乌斯本身的工作并没有那么繁重,但不知为何,每天还是手忙脚乱。在丧礼相关的一连串事情告一段落后,某天下午,他终于有机会和父亲说话,虽然只能站着聊天。在治安部任职的父亲非常忙碌,平时每个月只能和他见一两次面。 「父亲,您会进长老会吗?」 「我也不知道,其它还有好几个候选人,应该会以协议的方式决定吧?」 感觉父亲对于所谓「长老」的地位并不是那么执着,这样的回答让尤利乌斯偷偷松了一口气。父亲升官当然是件令人高兴的事,但无法经常见面就已令他心生不满,如果父亲更加忙碌,他和父亲可能会变得比路人还生疏。 「先不说这个了,我希望能快点改建这里。」 「嗯,这里还真冷啊!」 联络圣堂的塔与塔之间的回廊中间地带,改建工程遭到弃置。因为当初的设计不重视机能性,故意做成通风的柱廊,让山脉的风长驱直入。他拉起神官服的衣领,和父亲并肩加快脚步穿过回廊。 虽然怕冷,但是事实上他也不想走得太快,一旦穿过这里,同时也是结束和父亲对话的时刻,父亲将会前去处理堆积如山的公事。 他的这个想法,父亲应该不知道,但父亲却突然放慢脚步,不经意地看着回廊前方。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是想不到其它话题吗?当他们久久见一次面时,一定会聊到身高话题。 「一点点。」 「你可以不用再长高了,我快你被追过去了。」 「这我怎么能控制……」 他鼓起双颊斜眼瞪着父亲,父亲轻轻别开视线。被父亲这样一说,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的视线高度更接近了。中等身材的父亲确实是快要被追上,但是对尤利乌斯而言,他如果不继续长高,反而会让他困扰。尤利乌斯对于身高的目标是要比平均来得高。 (我一定要追上他……) 他稍微抬起头,瞪着那个目标——那双红铜色眼睛平时所在的高度。 从「门之镇」回来后,他试着调查石化能源研究设施,但他只知道那是直属长老会管理的重要机密案件,并没有什么收获。他心想:年迈的祖父或许会知道内情——正准备找一个理由去见他时,就接到了祖父的讣文。看来那个计划将永远无法实现了。 父亲呢?他会不会也知道些什么……? 「父亲,我想问您,山脉的岩棚上有一个很大的实验室是吧?」 「啊?喔,是啊。」 对于突如其来的话题,父亲似乎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尤利乌斯对于自己不太自然的开场白,也焦急地绞尽脑汁。「在学校里,我和朋友稍微聊过,他问能不能当作报告的题材取得参观的许可证?」随便找到一个理由后,尤利乌斯试着问,可想而知—— 「没办法,那是在我的管辖外。」 就只得到这种没用的回答。「是吗……」原本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发问,但尤利乌斯仍感到有些失望地垂头丧气。父亲好像产生了其它的误会,反过来问他。 「你学校方面有什么问题吗?」 父亲很少过问他学校里的事,被这么一问,尤利乌斯顿时词穷。 「……没有,一切都很顺利。」 微妙的停顿了一下后,尤利乌斯回答了一个无关痛痒的答案。 表面上看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表现已经无懈可击。成绩就不用说了,老师都很喜欢他,在班上也没受到欺负。他身上流着「十一圣者」的血,似乎受到这种辉煌家世背景的影响,他也散发出一股令人难以亲近的气质,没有任何真正的朋友。如果先打好关系,做任何事都很方便吧……要是有基于这种企图来和他说话的同学,他也会欣然地和他做朋友。然而在这所蹩脚的上流阶层学校里,大家都是假清高。 「尤利」听起来就像是贵族王子一样呢! 和琦莉聊到自己的家世背景时,她非常直率的反应让人觉得很舒服……到目前为止,她好像完全没有想过要变成贵族的公主。 尤利乌斯想起这些事时叹了口气,走在旁边的父亲停下脚步。他面对正前方稍微端正了姿势,尤利乌斯也停下来看向正前方,一道人影从长回廊的那一头走来。那是一个身穿最高等级圣职者长袍的削瘦男人——对方也发现了他们而抬起视线。 「嗨,下届候选人。」 那张消瘦的脸颊稍微变得柔和,和尤利乌斯的父亲打了声招呼。对方看见尤利乌斯的父亲表情复杂地愣住后,笑了起来。「不要一脸困惑的表情嘛,真是抱歉。」他轻松地说着走了过来。 「哪儿的话,是我失礼了。」 「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 父亲恭敬地低下头后,这次换对方露出困惑的苦笑。他并不具有符合他身分地位的风度与威严,也就是说,他是那种不会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类型。但尤利乌斯当然认识这号人物。他是父亲年轻时就认识的朋友,听说自从他以史上最年少之姿进入长老会后,他和父亲之间便有了距离。 「你是尤利乌斯吗?长大不少了呢!」 「是。」 尤利乌斯学父亲毕恭毕敬地应对。如果是这个人,他一定知道实验室的事吧?但是又不可能唐突地问他这种问题。 就在尤利乌斯一时犹豫之际,那个人和父亲说:「我们两个都忙,下次再一起吃个饭吧?」然后就和他们擦身而过,再次向前方走去。尤利乌斯赶紧跟在父亲的后面,回头看了他一眼。如果他一个人走在路上,绝对想不到他是象征教会权威的一份子。有点垂头丧气的神官服背影往冷飕飕的回廊走去。明明是和父亲同个年代的人,但是他寂寞的背影看起来却苍老许多。他好像没有结婚,也没有家人。 那个人如果有儿女,一定也和自己差不多年纪,这样就不用在意彼此的家世背景,能轻松地交朋友了吧?尤利乌斯想到这里,不禁觉得遗憾。 从长回廊的起点走到尽头,只需要几分钟。 那一天除了可以和不常见面的父亲聊天之外,并没有发生令他印象深刻的事,是个一如往常的一天。 其实并没有太多关于祖父的记忆,他是教会最高机构——长老会的重要人物,尤利乌斯没有办法轻易接触到一般家庭中所谓的「爷爷」。等到尤利乌斯懂事时,祖父已经年迈(不过即使如此,他仍然身居教会要职),他记得祖父的意识还清楚时,只和他见过几次面。 他从「门之镇」回首都后不久,便收到祖父的讣文。大家早有预感祖父可能会在最近往生,因此没有造成太大混乱,最后在首都举行了庄严的丧礼。 尤利乌斯本身的工作并没有那么繁重,但不知为何,每天还是手忙脚乱。在丧礼相关的一连串事情告一段落后,某天下午,他终于有机会和父亲说话,虽然只能站着聊天。在治安部任职的父亲非常忙碌,平时每个月只能和他见一两次面。 「父亲,您会进长老会吗?」 「我也不知道,其它还有好几个候选人,应该会以协议的方式决定吧?」 感觉父亲对于所谓「长老」的地位并不是那么执着,这样的回答让尤利乌斯偷偷松了一口气。父亲升官当然是件令人高兴的事,但无法经常见面就已令他心生不满,如果父亲更加忙碌,他和父亲可能会变得比路人还生疏。 「先不说这个了,我希望能快点改建这里。」 「嗯,这里还真冷啊!」 联络圣堂的塔与塔之间的回廊中间地带,改建工程遭到弃置。因为当初的设计不重视机能性,故意做成通风的柱廊,让山脉的风长驱直入。他拉起神官服的衣领,和父亲并肩加快脚步穿过回廊。 虽然怕冷,但是事实上他也不想走得太快,一旦穿过这里,同时也是结束和父亲对话的时刻,父亲将会前去处理堆积如山的公事。 他的这个想法,父亲应该不知道,但父亲却突然放慢脚步,不经意地看着回廊前方。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是想不到其它话题吗?当他们久久见一次面时,一定会聊到身高话题。 「一点点。」 「你可以不用再长高了,我快你被追过去了。」 「这我怎么能控制……」 他鼓起双颊斜眼瞪着父亲,父亲轻轻别开视线。被父亲这样一说,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的视线高度更接近了。中等身材的父亲确实是快要被追上,但是对尤利乌斯而言,他如果不继续长高,反而会让他困扰。尤利乌斯对于身高的目标是要比平均来得高。 (我一定要追上他……) 他稍微抬起头,瞪着那个目标——那双红铜色眼睛平时所在的高度。 从「门之镇」回来后,他试着调查石化能源研究设施,但他只知道那是直属长老会管理的重要机密案件,并没有什么收获。他心想:年迈的祖父或许会知道内情——正准备找一个理由去见他时,就接到了祖父的讣文。看来那个计划将永远无法实现了。 父亲呢?他会不会也知道些什么……? 「父亲,我想问您,山脉的岩棚上有一个很大的实验室是吧?」 「啊?喔,是啊。」 对于突如其来的话题,父亲似乎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尤利乌斯对于自己不太自然的开场白,也焦急地绞尽脑汁。「在学校里,我和朋友稍微聊过,他问能不能当作报告的题材取得参观的许可证?」随便找到一个理由后,尤利乌斯试着问,可想而知—— 「没办法,那是在我的管辖外。」 就只得到这种没用的回答。「是吗……」原本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发问,但尤利乌斯仍感到有些失望地垂头丧气。父亲好像产生了其它的误会,反过来问他。 「你学校方面有什么问题吗?」 父亲很少过问他学校里的事,被这么一问,尤利乌斯顿时词穷。 「……没有,一切都很顺利。」 微妙的停顿了一下后,尤利乌斯回答了一个无关痛痒的答案。 表面上看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表现已经无懈可击。成绩就不用说了,老师都很喜欢他,在班上也没受到欺负。他身上流着「十一圣者」的血,似乎受到这种辉煌家世背景的影响,他也散发出一股令人难以亲近的气质,没有任何真正的朋友。如果先打好关系,做任何事都很方便吧……要是有基于这种企图来和他说话的同学,他也会欣然地和他做朋友。然而在这所蹩脚的上流阶层学校里,大家都是假清高。 「尤利」听起来就像是贵族王子一样呢! 和琦莉聊到自己的家世背景时,她非常直率的反应让人觉得很舒服……到目前为止,她好像完全没有想过要变成贵族的公主。 尤利乌斯想起这些事时叹了口气,走在旁边的父亲停下脚步。他面对正前方稍微端正了姿势,尤利乌斯也停下来看向正前方,一道人影从长回廊的那一头走来。那是一个身穿最高等级圣职者长袍的削瘦男人——对方也发现了他们而抬起视线。 「嗨,下届候选人。」 那张消瘦的脸颊稍微变得柔和,和尤利乌斯的父亲打了声招呼。对方看见尤利乌斯的父亲表情复杂地愣住后,笑了起来。「不要一脸困惑的表情嘛,真是抱歉。」他轻松地说着走了过来。 「哪儿的话,是我失礼了。」 「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 父亲恭敬地低下头后,这次换对方露出困惑的苦笑。他并不具有符合他身分地位的风度与威严,也就是说,他是那种不会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类型。但尤利乌斯当然认识这号人物。他是父亲年轻时就认识的朋友,听说自从他以史上最年少之姿进入长老会后,他和父亲之间便有了距离。 「你是尤利乌斯吗?长大不少了呢!」 「是。」 尤利乌斯学父亲毕恭毕敬地应对。如果是这个人,他一定知道实验室的事吧?但是又不可能唐突地问他这种问题。 就在尤利乌斯一时犹豫之际,那个人和父亲说:「我们两个都忙,下次再一起吃个饭吧?」然后就和他们擦身而过,再次向前方走去。尤利乌斯赶紧跟在父亲的后面,回头看了他一眼。如果他一个人走在路上,绝对想不到他是象征教会权威的一份子。有点垂头丧气的神官服背影往冷飕飕的回廊走去。明明是和父亲同个年代的人,但是他寂寞的背影看起来却苍老许多。他好像没有结婚,也没有家人。 那个人如果有儿女,一定也和自己差不多年纪,这样就不用在意彼此的家世背景,能轻松地交朋友了吧?尤利乌斯想到这里,不禁觉得遗憾。 从长回廊的起点走到尽头,只需要几分钟。 那一天除了可以和不常见面的父亲聊天之外,并没有发生令他印象深刻的事,是个一如往常的一天。 其实并没有太多关于祖父的记忆,他是教会最高机构——长老会的重要人物,尤利乌斯没有办法轻易接触到一般家庭中所谓的「爷爷」。等到尤利乌斯懂事时,祖父已经年迈(不过即使如此,他仍然身居教会要职),他记得祖父的意识还清楚时,只和他见过几次面。 他从「门之镇」回首都后不久,便收到祖父的讣文。大家早有预感祖父可能会在最近往生,因此没有造成太大混乱,最后在首都举行了庄严的丧礼。 尤利乌斯本身的工作并没有那么繁重,但不知为何,每天还是手忙脚乱。在丧礼相关的一连串事情告一段落后,某天下午,他终于有机会和父亲说话,虽然只能站着聊天。在治安部任职的父亲非常忙碌,平时每个月只能和他见一两次面。 「父亲,您会进长老会吗?」 「我也不知道,其它还有好几个候选人,应该会以协议的方式决定吧?」 感觉父亲对于所谓「长老」的地位并不是那么执着,这样的回答让尤利乌斯偷偷松了一口气。父亲升官当然是件令人高兴的事,但无法经常见面就已令他心生不满,如果父亲更加忙碌,他和父亲可能会变得比路人还生疏。 「先不说这个了,我希望能快点改建这里。」 「嗯,这里还真冷啊!」 联络圣堂的塔与塔之间的回廊中间地带,改建工程遭到弃置。因为当初的设计不重视机能性,故意做成通风的柱廊,让山脉的风长驱直入。他拉起神官服的衣领,和父亲并肩加快脚步穿过回廊。 虽然怕冷,但是事实上他也不想走得太快,一旦穿过这里,同时也是结束和父亲对话的时刻,父亲将会前去处理堆积如山的公事。 他的这个想法,父亲应该不知道,但父亲却突然放慢脚步,不经意地看着回廊前方。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是想不到其它话题吗?当他们久久见一次面时,一定会聊到身高话题。 「一点点。」 「你可以不用再长高了,我快你被追过去了。」 「这我怎么能控制……」 他鼓起双颊斜眼瞪着父亲,父亲轻轻别开视线。被父亲这样一说,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的视线高度更接近了。中等身材的父亲确实是快要被追上,但是对尤利乌斯而言,他如果不继续长高,反而会让他困扰。尤利乌斯对于身高的目标是要比平均来得高。 (我一定要追上他……) 他稍微抬起头,瞪着那个目标——那双红铜色眼睛平时所在的高度。 从「门之镇」回来后,他试着调查石化能源研究设施,但他只知道那是直属长老会管理的重要机密案件,并没有什么收获。他心想:年迈的祖父或许会知道内情——正准备找一个理由去见他时,就接到了祖父的讣文。看来那个计划将永远无法实现了。 父亲呢?他会不会也知道些什么……? 「父亲,我想问您,山脉的岩棚上有一个很大的实验室是吧?」 「啊?喔,是啊。」 对于突如其来的话题,父亲似乎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尤利乌斯对于自己不太自然的开场白,也焦急地绞尽脑汁。「在学校里,我和朋友稍微聊过,他问能不能当作报告的题材取得参观的许可证?」随便找到一个理由后,尤利乌斯试着问,可想而知—— 「没办法,那是在我的管辖外。」 就只得到这种没用的回答。「是吗……」原本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发问,但尤利乌斯仍感到有些失望地垂头丧气。父亲好像产生了其它的误会,反过来问他。 「你学校方面有什么问题吗?」 父亲很少过问他学校里的事,被这么一问,尤利乌斯顿时词穷。 「……没有,一切都很顺利。」 微妙的停顿了一下后,尤利乌斯回答了一个无关痛痒的答案。 表面上看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表现已经无懈可击。成绩就不用说了,老师都很喜欢他,在班上也没受到欺负。他身上流着「十一圣者」的血,似乎受到这种辉煌家世背景的影响,他也散发出一股令人难以亲近的气质,没有任何真正的朋友。如果先打好关系,做任何事都很方便吧……要是有基于这种企图来和他说话的同学,他也会欣然地和他做朋友。然而在这所蹩脚的上流阶层学校里,大家都是假清高。 「尤利」听起来就像是贵族王子一样呢! 和琦莉聊到自己的家世背景时,她非常直率的反应让人觉得很舒服……到目前为止,她好像完全没有想过要变成贵族的公主。 尤利乌斯想起这些事时叹了口气,走在旁边的父亲停下脚步。他面对正前方稍微端正了姿势,尤利乌斯也停下来看向正前方,一道人影从长回廊的那一头走来。那是一个身穿最高等级圣职者长袍的削瘦男人——对方也发现了他们而抬起视线。 「嗨,下届候选人。」 那张消瘦的脸颊稍微变得柔和,和尤利乌斯的父亲打了声招呼。对方看见尤利乌斯的父亲表情复杂地愣住后,笑了起来。「不要一脸困惑的表情嘛,真是抱歉。」他轻松地说着走了过来。 「哪儿的话,是我失礼了。」 「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 父亲恭敬地低下头后,这次换对方露出困惑的苦笑。他并不具有符合他身分地位的风度与威严,也就是说,他是那种不会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类型。但尤利乌斯当然认识这号人物。他是父亲年轻时就认识的朋友,听说自从他以史上最年少之姿进入长老会后,他和父亲之间便有了距离。 「你是尤利乌斯吗?长大不少了呢!」 「是。」 尤利乌斯学父亲毕恭毕敬地应对。如果是这个人,他一定知道实验室的事吧?但是又不可能唐突地问他这种问题。 就在尤利乌斯一时犹豫之际,那个人和父亲说:「我们两个都忙,下次再一起吃个饭吧?」然后就和他们擦身而过,再次向前方走去。尤利乌斯赶紧跟在父亲的后面,回头看了他一眼。如果他一个人走在路上,绝对想不到他是象征教会权威的一份子。有点垂头丧气的神官服背影往冷飕飕的回廊走去。明明是和父亲同个年代的人,但是他寂寞的背影看起来却苍老许多。他好像没有结婚,也没有家人。 那个人如果有儿女,一定也和自己差不多年纪,这样就不用在意彼此的家世背景,能轻松地交朋友了吧?尤利乌斯想到这里,不禁觉得遗憾。 从长回廊的起点走到尽头,只需要几分钟。 那一天除了可以和不常见面的父亲聊天之外,并没有发生令他印象深刻的事,是个一如往常的一天。 其实并没有太多关于祖父的记忆,他是教会最高机构——长老会的重要人物,尤利乌斯没有办法轻易接触到一般家庭中所谓的「爷爷」。等到尤利乌斯懂事时,祖父已经年迈(不过即使如此,他仍然身居教会要职),他记得祖父的意识还清楚时,只和他见过几次面。 他从「门之镇」回首都后不久,便收到祖父的讣文。大家早有预感祖父可能会在最近往生,因此没有造成太大混乱,最后在首都举行了庄严的丧礼。 尤利乌斯本身的工作并没有那么繁重,但不知为何,每天还是手忙脚乱。在丧礼相关的一连串事情告一段落后,某天下午,他终于有机会和父亲说话,虽然只能站着聊天。在治安部任职的父亲非常忙碌,平时每个月只能和他见一两次面。 「父亲,您会进长老会吗?」 「我也不知道,其它还有好几个候选人,应该会以协议的方式决定吧?」 感觉父亲对于所谓「长老」的地位并不是那么执着,这样的回答让尤利乌斯偷偷松了一口气。父亲升官当然是件令人高兴的事,但无法经常见面就已令他心生不满,如果父亲更加忙碌,他和父亲可能会变得比路人还生疏。 「先不说这个了,我希望能快点改建这里。」 「嗯,这里还真冷啊!」 联络圣堂的塔与塔之间的回廊中间地带,改建工程遭到弃置。因为当初的设计不重视机能性,故意做成通风的柱廊,让山脉的风长驱直入。他拉起神官服的衣领,和父亲并肩加快脚步穿过回廊。 虽然怕冷,但是事实上他也不想走得太快,一旦穿过这里,同时也是结束和父亲对话的时刻,父亲将会前去处理堆积如山的公事。 他的这个想法,父亲应该不知道,但父亲却突然放慢脚步,不经意地看着回廊前方。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是想不到其它话题吗?当他们久久见一次面时,一定会聊到身高话题。 「一点点。」 「你可以不用再长高了,我快你被追过去了。」 「这我怎么能控制……」 他鼓起双颊斜眼瞪着父亲,父亲轻轻别开视线。被父亲这样一说,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的视线高度更接近了。中等身材的父亲确实是快要被追上,但是对尤利乌斯而言,他如果不继续长高,反而会让他困扰。尤利乌斯对于身高的目标是要比平均来得高。 (我一定要追上他……) 他稍微抬起头,瞪着那个目标——那双红铜色眼睛平时所在的高度。 从「门之镇」回来后,他试着调查石化能源研究设施,但他只知道那是直属长老会管理的重要机密案件,并没有什么收获。他心想:年迈的祖父或许会知道内情——正准备找一个理由去见他时,就接到了祖父的讣文。看来那个计划将永远无法实现了。 父亲呢?他会不会也知道些什么……? 「父亲,我想问您,山脉的岩棚上有一个很大的实验室是吧?」 「啊?喔,是啊。」 对于突如其来的话题,父亲似乎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尤利乌斯对于自己不太自然的开场白,也焦急地绞尽脑汁。「在学校里,我和朋友稍微聊过,他问能不能当作报告的题材取得参观的许可证?」随便找到一个理由后,尤利乌斯试着问,可想而知—— 「没办法,那是在我的管辖外。」 就只得到这种没用的回答。「是吗……」原本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发问,但尤利乌斯仍感到有些失望地垂头丧气。父亲好像产生了其它的误会,反过来问他。 「你学校方面有什么问题吗?」 父亲很少过问他学校里的事,被这么一问,尤利乌斯顿时词穷。 「……没有,一切都很顺利。」 微妙的停顿了一下后,尤利乌斯回答了一个无关痛痒的答案。 表面上看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表现已经无懈可击。成绩就不用说了,老师都很喜欢他,在班上也没受到欺负。他身上流着「十一圣者」的血,似乎受到这种辉煌家世背景的影响,他也散发出一股令人难以亲近的气质,没有任何真正的朋友。如果先打好关系,做任何事都很方便吧……要是有基于这种企图来和他说话的同学,他也会欣然地和他做朋友。然而在这所蹩脚的上流阶层学校里,大家都是假清高。 「尤利」听起来就像是贵族王子一样呢! 和琦莉聊到自己的家世背景时,她非常直率的反应让人觉得很舒服……到目前为止,她好像完全没有想过要变成贵族的公主。 尤利乌斯想起这些事时叹了口气,走在旁边的父亲停下脚步。他面对正前方稍微端正了姿势,尤利乌斯也停下来看向正前方,一道人影从长回廊的那一头走来。那是一个身穿最高等级圣职者长袍的削瘦男人——对方也发现了他们而抬起视线。 「嗨,下届候选人。」 那张消瘦的脸颊稍微变得柔和,和尤利乌斯的父亲打了声招呼。对方看见尤利乌斯的父亲表情复杂地愣住后,笑了起来。「不要一脸困惑的表情嘛,真是抱歉。」他轻松地说着走了过来。 「哪儿的话,是我失礼了。」 「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 父亲恭敬地低下头后,这次换对方露出困惑的苦笑。他并不具有符合他身分地位的风度与威严,也就是说,他是那种不会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类型。但尤利乌斯当然认识这号人物。他是父亲年轻时就认识的朋友,听说自从他以史上最年少之姿进入长老会后,他和父亲之间便有了距离。 「你是尤利乌斯吗?长大不少了呢!」 「是。」 尤利乌斯学父亲毕恭毕敬地应对。如果是这个人,他一定知道实验室的事吧?但是又不可能唐突地问他这种问题。 就在尤利乌斯一时犹豫之际,那个人和父亲说:「我们两个都忙,下次再一起吃个饭吧?」然后就和他们擦身而过,再次向前方走去。尤利乌斯赶紧跟在父亲的后面,回头看了他一眼。如果他一个人走在路上,绝对想不到他是象征教会权威的一份子。有点垂头丧气的神官服背影往冷飕飕的回廊走去。明明是和父亲同个年代的人,但是他寂寞的背影看起来却苍老许多。他好像没有结婚,也没有家人。 那个人如果有儿女,一定也和自己差不多年纪,这样就不用在意彼此的家世背景,能轻松地交朋友了吧?尤利乌斯想到这里,不禁觉得遗憾。 从长回廊的起点走到尽头,只需要几分钟。 那一天除了可以和不常见面的父亲聊天之外,并没有发生令他印象深刻的事,是个一如往常的一天。 其实并没有太多关于祖父的记忆,他是教会最高机构——长老会的重要人物,尤利乌斯没有办法轻易接触到一般家庭中所谓的「爷爷」。等到尤利乌斯懂事时,祖父已经年迈(不过即使如此,他仍然身居教会要职),他记得祖父的意识还清楚时,只和他见过几次面。 他从「门之镇」回首都后不久,便收到祖父的讣文。大家早有预感祖父可能会在最近往生,因此没有造成太大混乱,最后在首都举行了庄严的丧礼。 尤利乌斯本身的工作并没有那么繁重,但不知为何,每天还是手忙脚乱。在丧礼相关的一连串事情告一段落后,某天下午,他终于有机会和父亲说话,虽然只能站着聊天。在治安部任职的父亲非常忙碌,平时每个月只能和他见一两次面。 「父亲,您会进长老会吗?」 「我也不知道,其它还有好几个候选人,应该会以协议的方式决定吧?」 感觉父亲对于所谓「长老」的地位并不是那么执着,这样的回答让尤利乌斯偷偷松了一口气。父亲升官当然是件令人高兴的事,但无法经常见面就已令他心生不满,如果父亲更加忙碌,他和父亲可能会变得比路人还生疏。 「先不说这个了,我希望能快点改建这里。」 「嗯,这里还真冷啊!」 联络圣堂的塔与塔之间的回廊中间地带,改建工程遭到弃置。因为当初的设计不重视机能性,故意做成通风的柱廊,让山脉的风长驱直入。他拉起神官服的衣领,和父亲并肩加快脚步穿过回廊。 虽然怕冷,但是事实上他也不想走得太快,一旦穿过这里,同时也是结束和父亲对话的时刻,父亲将会前去处理堆积如山的公事。 他的这个想法,父亲应该不知道,但父亲却突然放慢脚步,不经意地看着回廊前方。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是想不到其它话题吗?当他们久久见一次面时,一定会聊到身高话题。 「一点点。」 「你可以不用再长高了,我快你被追过去了。」 「这我怎么能控制……」 他鼓起双颊斜眼瞪着父亲,父亲轻轻别开视线。被父亲这样一说,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的视线高度更接近了。中等身材的父亲确实是快要被追上,但是对尤利乌斯而言,他如果不继续长高,反而会让他困扰。尤利乌斯对于身高的目标是要比平均来得高。 (我一定要追上他……) 他稍微抬起头,瞪着那个目标——那双红铜色眼睛平时所在的高度。 从「门之镇」回来后,他试着调查石化能源研究设施,但他只知道那是直属长老会管理的重要机密案件,并没有什么收获。他心想:年迈的祖父或许会知道内情——正准备找一个理由去见他时,就接到了祖父的讣文。看来那个计划将永远无法实现了。 父亲呢?他会不会也知道些什么……? 「父亲,我想问您,山脉的岩棚上有一个很大的实验室是吧?」 「啊?喔,是啊。」 对于突如其来的话题,父亲似乎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尤利乌斯对于自己不太自然的开场白,也焦急地绞尽脑汁。「在学校里,我和朋友稍微聊过,他问能不能当作报告的题材取得参观的许可证?」随便找到一个理由后,尤利乌斯试着问,可想而知—— 「没办法,那是在我的管辖外。」 就只得到这种没用的回答。「是吗……」原本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发问,但尤利乌斯仍感到有些失望地垂头丧气。父亲好像产生了其它的误会,反过来问他。 「你学校方面有什么问题吗?」 父亲很少过问他学校里的事,被这么一问,尤利乌斯顿时词穷。 「……没有,一切都很顺利。」 微妙的停顿了一下后,尤利乌斯回答了一个无关痛痒的答案。 表面上看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表现已经无懈可击。成绩就不用说了,老师都很喜欢他,在班上也没受到欺负。他身上流着「十一圣者」的血,似乎受到这种辉煌家世背景的影响,他也散发出一股令人难以亲近的气质,没有任何真正的朋友。如果先打好关系,做任何事都很方便吧……要是有基于这种企图来和他说话的同学,他也会欣然地和他做朋友。然而在这所蹩脚的上流阶层学校里,大家都是假清高。 「尤利」听起来就像是贵族王子一样呢! 和琦莉聊到自己的家世背景时,她非常直率的反应让人觉得很舒服……到目前为止,她好像完全没有想过要变成贵族的公主。 尤利乌斯想起这些事时叹了口气,走在旁边的父亲停下脚步。他面对正前方稍微端正了姿势,尤利乌斯也停下来看向正前方,一道人影从长回廊的那一头走来。那是一个身穿最高等级圣职者长袍的削瘦男人——对方也发现了他们而抬起视线。 「嗨,下届候选人。」 那张消瘦的脸颊稍微变得柔和,和尤利乌斯的父亲打了声招呼。对方看见尤利乌斯的父亲表情复杂地愣住后,笑了起来。「不要一脸困惑的表情嘛,真是抱歉。」他轻松地说着走了过来。 「哪儿的话,是我失礼了。」 「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 父亲恭敬地低下头后,这次换对方露出困惑的苦笑。他并不具有符合他身分地位的风度与威严,也就是说,他是那种不会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类型。但尤利乌斯当然认识这号人物。他是父亲年轻时就认识的朋友,听说自从他以史上最年少之姿进入长老会后,他和父亲之间便有了距离。 「你是尤利乌斯吗?长大不少了呢!」 「是。」 尤利乌斯学父亲毕恭毕敬地应对。如果是这个人,他一定知道实验室的事吧?但是又不可能唐突地问他这种问题。 就在尤利乌斯一时犹豫之际,那个人和父亲说:「我们两个都忙,下次再一起吃个饭吧?」然后就和他们擦身而过,再次向前方走去。尤利乌斯赶紧跟在父亲的后面,回头看了他一眼。如果他一个人走在路上,绝对想不到他是象征教会权威的一份子。有点垂头丧气的神官服背影往冷飕飕的回廊走去。明明是和父亲同个年代的人,但是他寂寞的背影看起来却苍老许多。他好像没有结婚,也没有家人。 那个人如果有儿女,一定也和自己差不多年纪,这样就不用在意彼此的家世背景,能轻松地交朋友了吧?尤利乌斯想到这里,不禁觉得遗憾。 从长回廊的起点走到尽头,只需要几分钟。 那一天除了可以和不常见面的父亲聊天之外,并没有发生令他印象深刻的事,是个一如往常的一天。 其实并没有太多关于祖父的记忆,他是教会最高机构——长老会的重要人物,尤利乌斯没有办法轻易接触到一般家庭中所谓的「爷爷」。等到尤利乌斯懂事时,祖父已经年迈(不过即使如此,他仍然身居教会要职),他记得祖父的意识还清楚时,只和他见过几次面。 他从「门之镇」回首都后不久,便收到祖父的讣文。大家早有预感祖父可能会在最近往生,因此没有造成太大混乱,最后在首都举行了庄严的丧礼。 尤利乌斯本身的工作并没有那么繁重,但不知为何,每天还是手忙脚乱。在丧礼相关的一连串事情告一段落后,某天下午,他终于有机会和父亲说话,虽然只能站着聊天。在治安部任职的父亲非常忙碌,平时每个月只能和他见一两次面。 「父亲,您会进长老会吗?」 「我也不知道,其它还有好几个候选人,应该会以协议的方式决定吧?」 感觉父亲对于所谓「长老」的地位并不是那么执着,这样的回答让尤利乌斯偷偷松了一口气。父亲升官当然是件令人高兴的事,但无法经常见面就已令他心生不满,如果父亲更加忙碌,他和父亲可能会变得比路人还生疏。 「先不说这个了,我希望能快点改建这里。」 「嗯,这里还真冷啊!」 联络圣堂的塔与塔之间的回廊中间地带,改建工程遭到弃置。因为当初的设计不重视机能性,故意做成通风的柱廊,让山脉的风长驱直入。他拉起神官服的衣领,和父亲并肩加快脚步穿过回廊。 虽然怕冷,但是事实上他也不想走得太快,一旦穿过这里,同时也是结束和父亲对话的时刻,父亲将会前去处理堆积如山的公事。 他的这个想法,父亲应该不知道,但父亲却突然放慢脚步,不经意地看着回廊前方。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是想不到其它话题吗?当他们久久见一次面时,一定会聊到身高话题。 「一点点。」 「你可以不用再长高了,我快你被追过去了。」 「这我怎么能控制……」 他鼓起双颊斜眼瞪着父亲,父亲轻轻别开视线。被父亲这样一说,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的视线高度更接近了。中等身材的父亲确实是快要被追上,但是对尤利乌斯而言,他如果不继续长高,反而会让他困扰。尤利乌斯对于身高的目标是要比平均来得高。 (我一定要追上他……) 他稍微抬起头,瞪着那个目标——那双红铜色眼睛平时所在的高度。 从「门之镇」回来后,他试着调查石化能源研究设施,但他只知道那是直属长老会管理的重要机密案件,并没有什么收获。他心想:年迈的祖父或许会知道内情——正准备找一个理由去见他时,就接到了祖父的讣文。看来那个计划将永远无法实现了。 父亲呢?他会不会也知道些什么……? 「父亲,我想问您,山脉的岩棚上有一个很大的实验室是吧?」 「啊?喔,是啊。」 对于突如其来的话题,父亲似乎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尤利乌斯对于自己不太自然的开场白,也焦急地绞尽脑汁。「在学校里,我和朋友稍微聊过,他问能不能当作报告的题材取得参观的许可证?」随便找到一个理由后,尤利乌斯试着问,可想而知—— 「没办法,那是在我的管辖外。」 就只得到这种没用的回答。「是吗……」原本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发问,但尤利乌斯仍感到有些失望地垂头丧气。父亲好像产生了其它的误会,反过来问他。 「你学校方面有什么问题吗?」 父亲很少过问他学校里的事,被这么一问,尤利乌斯顿时词穷。 「……没有,一切都很顺利。」 微妙的停顿了一下后,尤利乌斯回答了一个无关痛痒的答案。 表面上看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表现已经无懈可击。成绩就不用说了,老师都很喜欢他,在班上也没受到欺负。他身上流着「十一圣者」的血,似乎受到这种辉煌家世背景的影响,他也散发出一股令人难以亲近的气质,没有任何真正的朋友。如果先打好关系,做任何事都很方便吧……要是有基于这种企图来和他说话的同学,他也会欣然地和他做朋友。然而在这所蹩脚的上流阶层学校里,大家都是假清高。 「尤利」听起来就像是贵族王子一样呢! 和琦莉聊到自己的家世背景时,她非常直率的反应让人觉得很舒服……到目前为止,她好像完全没有想过要变成贵族的公主。 尤利乌斯想起这些事时叹了口气,走在旁边的父亲停下脚步。他面对正前方稍微端正了姿势,尤利乌斯也停下来看向正前方,一道人影从长回廊的那一头走来。那是一个身穿最高等级圣职者长袍的削瘦男人——对方也发现了他们而抬起视线。 「嗨,下届候选人。」 那张消瘦的脸颊稍微变得柔和,和尤利乌斯的父亲打了声招呼。对方看见尤利乌斯的父亲表情复杂地愣住后,笑了起来。「不要一脸困惑的表情嘛,真是抱歉。」他轻松地说着走了过来。 「哪儿的话,是我失礼了。」 「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 父亲恭敬地低下头后,这次换对方露出困惑的苦笑。他并不具有符合他身分地位的风度与威严,也就是说,他是那种不会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类型。但尤利乌斯当然认识这号人物。他是父亲年轻时就认识的朋友,听说自从他以史上最年少之姿进入长老会后,他和父亲之间便有了距离。 「你是尤利乌斯吗?长大不少了呢!」 「是。」 尤利乌斯学父亲毕恭毕敬地应对。如果是这个人,他一定知道实验室的事吧?但是又不可能唐突地问他这种问题。 就在尤利乌斯一时犹豫之际,那个人和父亲说:「我们两个都忙,下次再一起吃个饭吧?」然后就和他们擦身而过,再次向前方走去。尤利乌斯赶紧跟在父亲的后面,回头看了他一眼。如果他一个人走在路上,绝对想不到他是象征教会权威的一份子。有点垂头丧气的神官服背影往冷飕飕的回廊走去。明明是和父亲同个年代的人,但是他寂寞的背影看起来却苍老许多。他好像没有结婚,也没有家人。 那个人如果有儿女,一定也和自己差不多年纪,这样就不用在意彼此的家世背景,能轻松地交朋友了吧?尤利乌斯想到这里,不禁觉得遗憾。 从长回廊的起点走到尽头,只需要几分钟。 那一天除了可以和不常见面的父亲聊天之外,并没有发生令他印象深刻的事,是个一如往常的一天。 其实并没有太多关于祖父的记忆,他是教会最高机构——长老会的重要人物,尤利乌斯没有办法轻易接触到一般家庭中所谓的「爷爷」。等到尤利乌斯懂事时,祖父已经年迈(不过即使如此,他仍然身居教会要职),他记得祖父的意识还清楚时,只和他见过几次面。 他从「门之镇」回首都后不久,便收到祖父的讣文。大家早有预感祖父可能会在最近往生,因此没有造成太大混乱,最后在首都举行了庄严的丧礼。 尤利乌斯本身的工作并没有那么繁重,但不知为何,每天还是手忙脚乱。在丧礼相关的一连串事情告一段落后,某天下午,他终于有机会和父亲说话,虽然只能站着聊天。在治安部任职的父亲非常忙碌,平时每个月只能和他见一两次面。 「父亲,您会进长老会吗?」 「我也不知道,其它还有好几个候选人,应该会以协议的方式决定吧?」 感觉父亲对于所谓「长老」的地位并不是那么执着,这样的回答让尤利乌斯偷偷松了一口气。父亲升官当然是件令人高兴的事,但无法经常见面就已令他心生不满,如果父亲更加忙碌,他和父亲可能会变得比路人还生疏。 「先不说这个了,我希望能快点改建这里。」 「嗯,这里还真冷啊!」 联络圣堂的塔与塔之间的回廊中间地带,改建工程遭到弃置。因为当初的设计不重视机能性,故意做成通风的柱廊,让山脉的风长驱直入。他拉起神官服的衣领,和父亲并肩加快脚步穿过回廊。 虽然怕冷,但是事实上他也不想走得太快,一旦穿过这里,同时也是结束和父亲对话的时刻,父亲将会前去处理堆积如山的公事。 他的这个想法,父亲应该不知道,但父亲却突然放慢脚步,不经意地看着回廊前方。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是想不到其它话题吗?当他们久久见一次面时,一定会聊到身高话题。 「一点点。」 「你可以不用再长高了,我快你被追过去了。」 「这我怎么能控制……」 他鼓起双颊斜眼瞪着父亲,父亲轻轻别开视线。被父亲这样一说,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的视线高度更接近了。中等身材的父亲确实是快要被追上,但是对尤利乌斯而言,他如果不继续长高,反而会让他困扰。尤利乌斯对于身高的目标是要比平均来得高。 (我一定要追上他……) 他稍微抬起头,瞪着那个目标——那双红铜色眼睛平时所在的高度。 从「门之镇」回来后,他试着调查石化能源研究设施,但他只知道那是直属长老会管理的重要机密案件,并没有什么收获。他心想:年迈的祖父或许会知道内情——正准备找一个理由去见他时,就接到了祖父的讣文。看来那个计划将永远无法实现了。 父亲呢?他会不会也知道些什么……? 「父亲,我想问您,山脉的岩棚上有一个很大的实验室是吧?」 「啊?喔,是啊。」 对于突如其来的话题,父亲似乎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尤利乌斯对于自己不太自然的开场白,也焦急地绞尽脑汁。「在学校里,我和朋友稍微聊过,他问能不能当作报告的题材取得参观的许可证?」随便找到一个理由后,尤利乌斯试着问,可想而知—— 「没办法,那是在我的管辖外。」 就只得到这种没用的回答。「是吗……」原本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发问,但尤利乌斯仍感到有些失望地垂头丧气。父亲好像产生了其它的误会,反过来问他。 「你学校方面有什么问题吗?」 父亲很少过问他学校里的事,被这么一问,尤利乌斯顿时词穷。 「……没有,一切都很顺利。」 微妙的停顿了一下后,尤利乌斯回答了一个无关痛痒的答案。 表面上看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表现已经无懈可击。成绩就不用说了,老师都很喜欢他,在班上也没受到欺负。他身上流着「十一圣者」的血,似乎受到这种辉煌家世背景的影响,他也散发出一股令人难以亲近的气质,没有任何真正的朋友。如果先打好关系,做任何事都很方便吧……要是有基于这种企图来和他说话的同学,他也会欣然地和他做朋友。然而在这所蹩脚的上流阶层学校里,大家都是假清高。 「尤利」听起来就像是贵族王子一样呢! 和琦莉聊到自己的家世背景时,她非常直率的反应让人觉得很舒服……到目前为止,她好像完全没有想过要变成贵族的公主。 尤利乌斯想起这些事时叹了口气,走在旁边的父亲停下脚步。他面对正前方稍微端正了姿势,尤利乌斯也停下来看向正前方,一道人影从长回廊的那一头走来。那是一个身穿最高等级圣职者长袍的削瘦男人——对方也发现了他们而抬起视线。 「嗨,下届候选人。」 那张消瘦的脸颊稍微变得柔和,和尤利乌斯的父亲打了声招呼。对方看见尤利乌斯的父亲表情复杂地愣住后,笑了起来。「不要一脸困惑的表情嘛,真是抱歉。」他轻松地说着走了过来。 「哪儿的话,是我失礼了。」 「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 父亲恭敬地低下头后,这次换对方露出困惑的苦笑。他并不具有符合他身分地位的风度与威严,也就是说,他是那种不会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类型。但尤利乌斯当然认识这号人物。他是父亲年轻时就认识的朋友,听说自从他以史上最年少之姿进入长老会后,他和父亲之间便有了距离。 「你是尤利乌斯吗?长大不少了呢!」 「是。」 尤利乌斯学父亲毕恭毕敬地应对。如果是这个人,他一定知道实验室的事吧?但是又不可能唐突地问他这种问题。 就在尤利乌斯一时犹豫之际,那个人和父亲说:「我们两个都忙,下次再一起吃个饭吧?」然后就和他们擦身而过,再次向前方走去。尤利乌斯赶紧跟在父亲的后面,回头看了他一眼。如果他一个人走在路上,绝对想不到他是象征教会权威的一份子。有点垂头丧气的神官服背影往冷飕飕的回廊走去。明明是和父亲同个年代的人,但是他寂寞的背影看起来却苍老许多。他好像没有结婚,也没有家人。 那个人如果有儿女,一定也和自己差不多年纪,这样就不用在意彼此的家世背景,能轻松地交朋友了吧?尤利乌斯想到这里,不禁觉得遗憾。 从长回廊的起点走到尽头,只需要几分钟。 那一天除了可以和不常见面的父亲聊天之外,并没有发生令他印象深刻的事,是个一如往常的一天。 其实并没有太多关于祖父的记忆,他是教会最高机构——长老会的重要人物,尤利乌斯没有办法轻易接触到一般家庭中所谓的「爷爷」。等到尤利乌斯懂事时,祖父已经年迈(不过即使如此,他仍然身居教会要职),他记得祖父的意识还清楚时,只和他见过几次面。 他从「门之镇」回首都后不久,便收到祖父的讣文。大家早有预感祖父可能会在最近往生,因此没有造成太大混乱,最后在首都举行了庄严的丧礼。 尤利乌斯本身的工作并没有那么繁重,但不知为何,每天还是手忙脚乱。在丧礼相关的一连串事情告一段落后,某天下午,他终于有机会和父亲说话,虽然只能站着聊天。在治安部任职的父亲非常忙碌,平时每个月只能和他见一两次面。 「父亲,您会进长老会吗?」 「我也不知道,其它还有好几个候选人,应该会以协议的方式决定吧?」 感觉父亲对于所谓「长老」的地位并不是那么执着,这样的回答让尤利乌斯偷偷松了一口气。父亲升官当然是件令人高兴的事,但无法经常见面就已令他心生不满,如果父亲更加忙碌,他和父亲可能会变得比路人还生疏。 「先不说这个了,我希望能快点改建这里。」 「嗯,这里还真冷啊!」 联络圣堂的塔与塔之间的回廊中间地带,改建工程遭到弃置。因为当初的设计不重视机能性,故意做成通风的柱廊,让山脉的风长驱直入。他拉起神官服的衣领,和父亲并肩加快脚步穿过回廊。 虽然怕冷,但是事实上他也不想走得太快,一旦穿过这里,同时也是结束和父亲对话的时刻,父亲将会前去处理堆积如山的公事。 他的这个想法,父亲应该不知道,但父亲却突然放慢脚步,不经意地看着回廊前方。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是想不到其它话题吗?当他们久久见一次面时,一定会聊到身高话题。 「一点点。」 「你可以不用再长高了,我快你被追过去了。」 「这我怎么能控制……」 他鼓起双颊斜眼瞪着父亲,父亲轻轻别开视线。被父亲这样一说,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的视线高度更接近了。中等身材的父亲确实是快要被追上,但是对尤利乌斯而言,他如果不继续长高,反而会让他困扰。尤利乌斯对于身高的目标是要比平均来得高。 (我一定要追上他……) 他稍微抬起头,瞪着那个目标——那双红铜色眼睛平时所在的高度。 从「门之镇」回来后,他试着调查石化能源研究设施,但他只知道那是直属长老会管理的重要机密案件,并没有什么收获。他心想:年迈的祖父或许会知道内情——正准备找一个理由去见他时,就接到了祖父的讣文。看来那个计划将永远无法实现了。 父亲呢?他会不会也知道些什么……? 「父亲,我想问您,山脉的岩棚上有一个很大的实验室是吧?」 「啊?喔,是啊。」 对于突如其来的话题,父亲似乎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尤利乌斯对于自己不太自然的开场白,也焦急地绞尽脑汁。「在学校里,我和朋友稍微聊过,他问能不能当作报告的题材取得参观的许可证?」随便找到一个理由后,尤利乌斯试着问,可想而知—— 「没办法,那是在我的管辖外。」 就只得到这种没用的回答。「是吗……」原本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发问,但尤利乌斯仍感到有些失望地垂头丧气。父亲好像产生了其它的误会,反过来问他。 「你学校方面有什么问题吗?」 父亲很少过问他学校里的事,被这么一问,尤利乌斯顿时词穷。 「……没有,一切都很顺利。」 微妙的停顿了一下后,尤利乌斯回答了一个无关痛痒的答案。 表面上看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表现已经无懈可击。成绩就不用说了,老师都很喜欢他,在班上也没受到欺负。他身上流着「十一圣者」的血,似乎受到这种辉煌家世背景的影响,他也散发出一股令人难以亲近的气质,没有任何真正的朋友。如果先打好关系,做任何事都很方便吧……要是有基于这种企图来和他说话的同学,他也会欣然地和他做朋友。然而在这所蹩脚的上流阶层学校里,大家都是假清高。 「尤利」听起来就像是贵族王子一样呢! 和琦莉聊到自己的家世背景时,她非常直率的反应让人觉得很舒服……到目前为止,她好像完全没有想过要变成贵族的公主。 尤利乌斯想起这些事时叹了口气,走在旁边的父亲停下脚步。他面对正前方稍微端正了姿势,尤利乌斯也停下来看向正前方,一道人影从长回廊的那一头走来。那是一个身穿最高等级圣职者长袍的削瘦男人——对方也发现了他们而抬起视线。 「嗨,下届候选人。」 那张消瘦的脸颊稍微变得柔和,和尤利乌斯的父亲打了声招呼。对方看见尤利乌斯的父亲表情复杂地愣住后,笑了起来。「不要一脸困惑的表情嘛,真是抱歉。」他轻松地说着走了过来。 「哪儿的话,是我失礼了。」 「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 父亲恭敬地低下头后,这次换对方露出困惑的苦笑。他并不具有符合他身分地位的风度与威严,也就是说,他是那种不会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类型。但尤利乌斯当然认识这号人物。他是父亲年轻时就认识的朋友,听说自从他以史上最年少之姿进入长老会后,他和父亲之间便有了距离。 「你是尤利乌斯吗?长大不少了呢!」 「是。」 尤利乌斯学父亲毕恭毕敬地应对。如果是这个人,他一定知道实验室的事吧?但是又不可能唐突地问他这种问题。 就在尤利乌斯一时犹豫之际,那个人和父亲说:「我们两个都忙,下次再一起吃个饭吧?」然后就和他们擦身而过,再次向前方走去。尤利乌斯赶紧跟在父亲的后面,回头看了他一眼。如果他一个人走在路上,绝对想不到他是象征教会权威的一份子。有点垂头丧气的神官服背影往冷飕飕的回廊走去。明明是和父亲同个年代的人,但是他寂寞的背影看起来却苍老许多。他好像没有结婚,也没有家人。 那个人如果有儿女,一定也和自己差不多年纪,这样就不用在意彼此的家世背景,能轻松地交朋友了吧?尤利乌斯想到这里,不禁觉得遗憾。 从长回廊的起点走到尽头,只需要几分钟。 那一天除了可以和不常见面的父亲聊天之外,并没有发生令他印象深刻的事,是个一如往常的一天。 第四话 一切开端的白昼校园、永无止境的黑夜迷宫 要是上帝能早点把你带走就好了。 这是母亲心情不好时的口头禅。简直就像是曾祖母还是曾祖母的曾祖母那一代流传下来的咒语一样。不论发生任何事,她都会加上这句话碎碎念。 要是上帝能早点把你带走就好了。 有关母亲的记忆,几乎就只能想起那句话。即使记得朋友们曾对他说你的妈妈很漂亮喔,但他仍然不太记得母亲的长相。他只记得母亲并不是什么美女,大多时间她都心情不佳,不然就是一副哭丧的脸……啊,对了,他只想起一件事,那就是母亲讨厌她那头像生锈般的红褐色头发,平时总是用围巾包起来。 说不定她讨厌儿子,就是因为儿子也遗传到和她相同的发色。 现在真相早已不得而知,但他也不会想去了解些什么。 他坐在单杠上,视线并没有注视着任何东西,只是茫然地抽着烟。不知是什么东西滚到了他的脚边,原来是一颗被砂子弄脏的足球。此时有一双被砂子弄脏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抱起了那颗球,剪得短短的指甲里也跑进了砂子。 抱起球后又蹲下来,年幼的依莉莎抬起头来。 「艾非,要不要玩?」 「是艾弗朗。」 虽然已经放弃了,但还是想纠正她。从来没听过有人把艾弗朗简称为艾非,依莉莎还不会拼音,只能随意简化听到的音。因为她还不会发艾弗朗的音,念起来就变成「艾伊非」,最后缩短成「艾非」。 「我们来玩。」 「我不要玩。」 他冷淡回答后,撇过脸抽烟。依莉莎蹲下来发呆了一下,然后把一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放到嘴边,「呼」地噘起嘴巴。那是在模仿吗?他斜眼一瞪,依莉莎就停止模仿,很少露出笑容的她,似乎有些开心地露出微笑。 「依莉莎,球!真慢——」 听见从校园传来的呼喊声后,依莉莎立即站了起来,抱着球跑回去。几个低年级的男孩正等着球回传过来,三三两两地站在校园里准备继续比赛。依莉莎还不算是踢足球成员的一份子,只能负责捡球,不过她却自以为是其中一员。每当她想和大家一起追球时,却总是在半路被丢下,球回踢过来的话,她又去追,然后又被抛下,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她忙得团团转。 除了球场之外,这里只有砂坑和单杠。这所校园并不大,抬头望向天空,今天依旧是砂色的阴天,不管在哪里仰望天空,景色都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哇!」 因为抬头的角度过高,使得身体往后栽,周围的景物也跟着旋转,就在他的头顶快要着地时,他千钧一发地用膝盖内侧勾住单杠,人往下倒挂。「好险……」觉得心惊胆颤的同时,还重新叼好快要掉落的香烟。 不知为何,他保持这个姿势眺望着颠倒过来的景物。即使是倒着看,天空仍然是一成不变的砂色阴天。他心想:即使那里真的有神,被这么厚的砂尘层遮住,一定难以眺望人间的情形。 轰—— 在校园天空遥远的那一方,低沉的大炮声持续轰然作响。 这个声音也是一成不变,早已听腻了。一切全都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要是上帝能早点把你带走就好了。 这是母亲心情不好时的口头禅。简直就像是曾祖母还是曾祖母的曾祖母那一代流传下来的咒语一样。不论发生任何事,她都会加上这句话碎碎念。 要是上帝能早点把你带走就好了。 有关母亲的记忆,几乎就只能想起那句话。即使记得朋友们曾对他说你的妈妈很漂亮喔,但他仍然不太记得母亲的长相。他只记得母亲并不是什么美女,大多时间她都心情不佳,不然就是一副哭丧的脸……啊,对了,他只想起一件事,那就是母亲讨厌她那头像生锈般的红褐色头发,平时总是用围巾包起来。 说不定她讨厌儿子,就是因为儿子也遗传到和她相同的发色。 现在真相早已不得而知,但他也不会想去了解些什么。 他坐在单杠上,视线并没有注视着任何东西,只是茫然地抽着烟。不知是什么东西滚到了他的脚边,原来是一颗被砂子弄脏的足球。此时有一双被砂子弄脏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抱起了那颗球,剪得短短的指甲里也跑进了砂子。 抱起球后又蹲下来,年幼的依莉莎抬起头来。 「艾非,要不要玩?」 「是艾弗朗。」 虽然已经放弃了,但还是想纠正她。从来没听过有人把艾弗朗简称为艾非,依莉莎还不会拼音,只能随意简化听到的音。因为她还不会发艾弗朗的音,念起来就变成「艾伊非」,最后缩短成「艾非」。 「我们来玩。」 「我不要玩。」 他冷淡回答后,撇过脸抽烟。依莉莎蹲下来发呆了一下,然后把一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放到嘴边,「呼」地噘起嘴巴。那是在模仿吗?他斜眼一瞪,依莉莎就停止模仿,很少露出笑容的她,似乎有些开心地露出微笑。 「依莉莎,球!真慢——」 听见从校园传来的呼喊声后,依莉莎立即站了起来,抱着球跑回去。几个低年级的男孩正等着球回传过来,三三两两地站在校园里准备继续比赛。依莉莎还不算是踢足球成员的一份子,只能负责捡球,不过她却自以为是其中一员。每当她想和大家一起追球时,却总是在半路被丢下,球回踢过来的话,她又去追,然后又被抛下,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她忙得团团转。 除了球场之外,这里只有砂坑和单杠。这所校园并不大,抬头望向天空,今天依旧是砂色的阴天,不管在哪里仰望天空,景色都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哇!」 因为抬头的角度过高,使得身体往后栽,周围的景物也跟着旋转,就在他的头顶快要着地时,他千钧一发地用膝盖内侧勾住单杠,人往下倒挂。「好险……」觉得心惊胆颤的同时,还重新叼好快要掉落的香烟。 不知为何,他保持这个姿势眺望着颠倒过来的景物。即使是倒着看,天空仍然是一成不变的砂色阴天。他心想:即使那里真的有神,被这么厚的砂尘层遮住,一定难以眺望人间的情形。 轰—— 在校园天空遥远的那一方,低沉的大炮声持续轰然作响。 这个声音也是一成不变,早已听腻了。一切全都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要是上帝能早点把你带走就好了。 这是母亲心情不好时的口头禅。简直就像是曾祖母还是曾祖母的曾祖母那一代流传下来的咒语一样。不论发生任何事,她都会加上这句话碎碎念。 要是上帝能早点把你带走就好了。 有关母亲的记忆,几乎就只能想起那句话。即使记得朋友们曾对他说你的妈妈很漂亮喔,但他仍然不太记得母亲的长相。他只记得母亲并不是什么美女,大多时间她都心情不佳,不然就是一副哭丧的脸……啊,对了,他只想起一件事,那就是母亲讨厌她那头像生锈般的红褐色头发,平时总是用围巾包起来。 说不定她讨厌儿子,就是因为儿子也遗传到和她相同的发色。 现在真相早已不得而知,但他也不会想去了解些什么。 他坐在单杠上,视线并没有注视着任何东西,只是茫然地抽着烟。不知是什么东西滚到了他的脚边,原来是一颗被砂子弄脏的足球。此时有一双被砂子弄脏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抱起了那颗球,剪得短短的指甲里也跑进了砂子。 抱起球后又蹲下来,年幼的依莉莎抬起头来。 「艾非,要不要玩?」 「是艾弗朗。」 虽然已经放弃了,但还是想纠正她。从来没听过有人把艾弗朗简称为艾非,依莉莎还不会拼音,只能随意简化听到的音。因为她还不会发艾弗朗的音,念起来就变成「艾伊非」,最后缩短成「艾非」。 「我们来玩。」 「我不要玩。」 他冷淡回答后,撇过脸抽烟。依莉莎蹲下来发呆了一下,然后把一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放到嘴边,「呼」地噘起嘴巴。那是在模仿吗?他斜眼一瞪,依莉莎就停止模仿,很少露出笑容的她,似乎有些开心地露出微笑。 「依莉莎,球!真慢——」 听见从校园传来的呼喊声后,依莉莎立即站了起来,抱着球跑回去。几个低年级的男孩正等着球回传过来,三三两两地站在校园里准备继续比赛。依莉莎还不算是踢足球成员的一份子,只能负责捡球,不过她却自以为是其中一员。每当她想和大家一起追球时,却总是在半路被丢下,球回踢过来的话,她又去追,然后又被抛下,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她忙得团团转。 除了球场之外,这里只有砂坑和单杠。这所校园并不大,抬头望向天空,今天依旧是砂色的阴天,不管在哪里仰望天空,景色都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哇!」 因为抬头的角度过高,使得身体往后栽,周围的景物也跟着旋转,就在他的头顶快要着地时,他千钧一发地用膝盖内侧勾住单杠,人往下倒挂。「好险……」觉得心惊胆颤的同时,还重新叼好快要掉落的香烟。 不知为何,他保持这个姿势眺望着颠倒过来的景物。即使是倒着看,天空仍然是一成不变的砂色阴天。他心想:即使那里真的有神,被这么厚的砂尘层遮住,一定难以眺望人间的情形。 轰—— 在校园天空遥远的那一方,低沉的大炮声持续轰然作响。 这个声音也是一成不变,早已听腻了。一切全都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要是上帝能早点把你带走就好了。 这是母亲心情不好时的口头禅。简直就像是曾祖母还是曾祖母的曾祖母那一代流传下来的咒语一样。不论发生任何事,她都会加上这句话碎碎念。 要是上帝能早点把你带走就好了。 有关母亲的记忆,几乎就只能想起那句话。即使记得朋友们曾对他说你的妈妈很漂亮喔,但他仍然不太记得母亲的长相。他只记得母亲并不是什么美女,大多时间她都心情不佳,不然就是一副哭丧的脸……啊,对了,他只想起一件事,那就是母亲讨厌她那头像生锈般的红褐色头发,平时总是用围巾包起来。 说不定她讨厌儿子,就是因为儿子也遗传到和她相同的发色。 现在真相早已不得而知,但他也不会想去了解些什么。 他坐在单杠上,视线并没有注视着任何东西,只是茫然地抽着烟。不知是什么东西滚到了他的脚边,原来是一颗被砂子弄脏的足球。此时有一双被砂子弄脏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抱起了那颗球,剪得短短的指甲里也跑进了砂子。 抱起球后又蹲下来,年幼的依莉莎抬起头来。 「艾非,要不要玩?」 「是艾弗朗。」 虽然已经放弃了,但还是想纠正她。从来没听过有人把艾弗朗简称为艾非,依莉莎还不会拼音,只能随意简化听到的音。因为她还不会发艾弗朗的音,念起来就变成「艾伊非」,最后缩短成「艾非」。 「我们来玩。」 「我不要玩。」 他冷淡回答后,撇过脸抽烟。依莉莎蹲下来发呆了一下,然后把一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放到嘴边,「呼」地噘起嘴巴。那是在模仿吗?他斜眼一瞪,依莉莎就停止模仿,很少露出笑容的她,似乎有些开心地露出微笑。 「依莉莎,球!真慢——」 听见从校园传来的呼喊声后,依莉莎立即站了起来,抱着球跑回去。几个低年级的男孩正等着球回传过来,三三两两地站在校园里准备继续比赛。依莉莎还不算是踢足球成员的一份子,只能负责捡球,不过她却自以为是其中一员。每当她想和大家一起追球时,却总是在半路被丢下,球回踢过来的话,她又去追,然后又被抛下,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她忙得团团转。 除了球场之外,这里只有砂坑和单杠。这所校园并不大,抬头望向天空,今天依旧是砂色的阴天,不管在哪里仰望天空,景色都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哇!」 因为抬头的角度过高,使得身体往后栽,周围的景物也跟着旋转,就在他的头顶快要着地时,他千钧一发地用膝盖内侧勾住单杠,人往下倒挂。「好险……」觉得心惊胆颤的同时,还重新叼好快要掉落的香烟。 不知为何,他保持这个姿势眺望着颠倒过来的景物。即使是倒着看,天空仍然是一成不变的砂色阴天。他心想:即使那里真的有神,被这么厚的砂尘层遮住,一定难以眺望人间的情形。 轰—— 在校园天空遥远的那一方,低沉的大炮声持续轰然作响。 这个声音也是一成不变,早已听腻了。一切全都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要是上帝能早点把你带走就好了。 这是母亲心情不好时的口头禅。简直就像是曾祖母还是曾祖母的曾祖母那一代流传下来的咒语一样。不论发生任何事,她都会加上这句话碎碎念。 要是上帝能早点把你带走就好了。 有关母亲的记忆,几乎就只能想起那句话。即使记得朋友们曾对他说你的妈妈很漂亮喔,但他仍然不太记得母亲的长相。他只记得母亲并不是什么美女,大多时间她都心情不佳,不然就是一副哭丧的脸……啊,对了,他只想起一件事,那就是母亲讨厌她那头像生锈般的红褐色头发,平时总是用围巾包起来。 说不定她讨厌儿子,就是因为儿子也遗传到和她相同的发色。 现在真相早已不得而知,但他也不会想去了解些什么。 他坐在单杠上,视线并没有注视着任何东西,只是茫然地抽着烟。不知是什么东西滚到了他的脚边,原来是一颗被砂子弄脏的足球。此时有一双被砂子弄脏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抱起了那颗球,剪得短短的指甲里也跑进了砂子。 抱起球后又蹲下来,年幼的依莉莎抬起头来。 「艾非,要不要玩?」 「是艾弗朗。」 虽然已经放弃了,但还是想纠正她。从来没听过有人把艾弗朗简称为艾非,依莉莎还不会拼音,只能随意简化听到的音。因为她还不会发艾弗朗的音,念起来就变成「艾伊非」,最后缩短成「艾非」。 「我们来玩。」 「我不要玩。」 他冷淡回答后,撇过脸抽烟。依莉莎蹲下来发呆了一下,然后把一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放到嘴边,「呼」地噘起嘴巴。那是在模仿吗?他斜眼一瞪,依莉莎就停止模仿,很少露出笑容的她,似乎有些开心地露出微笑。 「依莉莎,球!真慢——」 听见从校园传来的呼喊声后,依莉莎立即站了起来,抱着球跑回去。几个低年级的男孩正等着球回传过来,三三两两地站在校园里准备继续比赛。依莉莎还不算是踢足球成员的一份子,只能负责捡球,不过她却自以为是其中一员。每当她想和大家一起追球时,却总是在半路被丢下,球回踢过来的话,她又去追,然后又被抛下,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她忙得团团转。 除了球场之外,这里只有砂坑和单杠。这所校园并不大,抬头望向天空,今天依旧是砂色的阴天,不管在哪里仰望天空,景色都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哇!」 因为抬头的角度过高,使得身体往后栽,周围的景物也跟着旋转,就在他的头顶快要着地时,他千钧一发地用膝盖内侧勾住单杠,人往下倒挂。「好险……」觉得心惊胆颤的同时,还重新叼好快要掉落的香烟。 不知为何,他保持这个姿势眺望着颠倒过来的景物。即使是倒着看,天空仍然是一成不变的砂色阴天。他心想:即使那里真的有神,被这么厚的砂尘层遮住,一定难以眺望人间的情形。 轰—— 在校园天空遥远的那一方,低沉的大炮声持续轰然作响。 这个声音也是一成不变,早已听腻了。一切全都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要是上帝能早点把你带走就好了。 这是母亲心情不好时的口头禅。简直就像是曾祖母还是曾祖母的曾祖母那一代流传下来的咒语一样。不论发生任何事,她都会加上这句话碎碎念。 要是上帝能早点把你带走就好了。 有关母亲的记忆,几乎就只能想起那句话。即使记得朋友们曾对他说你的妈妈很漂亮喔,但他仍然不太记得母亲的长相。他只记得母亲并不是什么美女,大多时间她都心情不佳,不然就是一副哭丧的脸……啊,对了,他只想起一件事,那就是母亲讨厌她那头像生锈般的红褐色头发,平时总是用围巾包起来。 说不定她讨厌儿子,就是因为儿子也遗传到和她相同的发色。 现在真相早已不得而知,但他也不会想去了解些什么。 他坐在单杠上,视线并没有注视着任何东西,只是茫然地抽着烟。不知是什么东西滚到了他的脚边,原来是一颗被砂子弄脏的足球。此时有一双被砂子弄脏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抱起了那颗球,剪得短短的指甲里也跑进了砂子。 抱起球后又蹲下来,年幼的依莉莎抬起头来。 「艾非,要不要玩?」 「是艾弗朗。」 虽然已经放弃了,但还是想纠正她。从来没听过有人把艾弗朗简称为艾非,依莉莎还不会拼音,只能随意简化听到的音。因为她还不会发艾弗朗的音,念起来就变成「艾伊非」,最后缩短成「艾非」。 「我们来玩。」 「我不要玩。」 他冷淡回答后,撇过脸抽烟。依莉莎蹲下来发呆了一下,然后把一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放到嘴边,「呼」地噘起嘴巴。那是在模仿吗?他斜眼一瞪,依莉莎就停止模仿,很少露出笑容的她,似乎有些开心地露出微笑。 「依莉莎,球!真慢——」 听见从校园传来的呼喊声后,依莉莎立即站了起来,抱着球跑回去。几个低年级的男孩正等着球回传过来,三三两两地站在校园里准备继续比赛。依莉莎还不算是踢足球成员的一份子,只能负责捡球,不过她却自以为是其中一员。每当她想和大家一起追球时,却总是在半路被丢下,球回踢过来的话,她又去追,然后又被抛下,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她忙得团团转。 除了球场之外,这里只有砂坑和单杠。这所校园并不大,抬头望向天空,今天依旧是砂色的阴天,不管在哪里仰望天空,景色都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哇!」 因为抬头的角度过高,使得身体往后栽,周围的景物也跟着旋转,就在他的头顶快要着地时,他千钧一发地用膝盖内侧勾住单杠,人往下倒挂。「好险……」觉得心惊胆颤的同时,还重新叼好快要掉落的香烟。 不知为何,他保持这个姿势眺望着颠倒过来的景物。即使是倒着看,天空仍然是一成不变的砂色阴天。他心想:即使那里真的有神,被这么厚的砂尘层遮住,一定难以眺望人间的情形。 轰—— 在校园天空遥远的那一方,低沉的大炮声持续轰然作响。 这个声音也是一成不变,早已听腻了。一切全都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要是上帝能早点把你带走就好了。 这是母亲心情不好时的口头禅。简直就像是曾祖母还是曾祖母的曾祖母那一代流传下来的咒语一样。不论发生任何事,她都会加上这句话碎碎念。 要是上帝能早点把你带走就好了。 有关母亲的记忆,几乎就只能想起那句话。即使记得朋友们曾对他说你的妈妈很漂亮喔,但他仍然不太记得母亲的长相。他只记得母亲并不是什么美女,大多时间她都心情不佳,不然就是一副哭丧的脸……啊,对了,他只想起一件事,那就是母亲讨厌她那头像生锈般的红褐色头发,平时总是用围巾包起来。 说不定她讨厌儿子,就是因为儿子也遗传到和她相同的发色。 现在真相早已不得而知,但他也不会想去了解些什么。 他坐在单杠上,视线并没有注视着任何东西,只是茫然地抽着烟。不知是什么东西滚到了他的脚边,原来是一颗被砂子弄脏的足球。此时有一双被砂子弄脏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抱起了那颗球,剪得短短的指甲里也跑进了砂子。 抱起球后又蹲下来,年幼的依莉莎抬起头来。 「艾非,要不要玩?」 「是艾弗朗。」 虽然已经放弃了,但还是想纠正她。从来没听过有人把艾弗朗简称为艾非,依莉莎还不会拼音,只能随意简化听到的音。因为她还不会发艾弗朗的音,念起来就变成「艾伊非」,最后缩短成「艾非」。 「我们来玩。」 「我不要玩。」 他冷淡回答后,撇过脸抽烟。依莉莎蹲下来发呆了一下,然后把一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放到嘴边,「呼」地噘起嘴巴。那是在模仿吗?他斜眼一瞪,依莉莎就停止模仿,很少露出笑容的她,似乎有些开心地露出微笑。 「依莉莎,球!真慢——」 听见从校园传来的呼喊声后,依莉莎立即站了起来,抱着球跑回去。几个低年级的男孩正等着球回传过来,三三两两地站在校园里准备继续比赛。依莉莎还不算是踢足球成员的一份子,只能负责捡球,不过她却自以为是其中一员。每当她想和大家一起追球时,却总是在半路被丢下,球回踢过来的话,她又去追,然后又被抛下,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她忙得团团转。 除了球场之外,这里只有砂坑和单杠。这所校园并不大,抬头望向天空,今天依旧是砂色的阴天,不管在哪里仰望天空,景色都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哇!」 因为抬头的角度过高,使得身体往后栽,周围的景物也跟着旋转,就在他的头顶快要着地时,他千钧一发地用膝盖内侧勾住单杠,人往下倒挂。「好险……」觉得心惊胆颤的同时,还重新叼好快要掉落的香烟。 不知为何,他保持这个姿势眺望着颠倒过来的景物。即使是倒着看,天空仍然是一成不变的砂色阴天。他心想:即使那里真的有神,被这么厚的砂尘层遮住,一定难以眺望人间的情形。 轰—— 在校园天空遥远的那一方,低沉的大炮声持续轰然作响。 这个声音也是一成不变,早已听腻了。一切全都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要是上帝能早点把你带走就好了。 这是母亲心情不好时的口头禅。简直就像是曾祖母还是曾祖母的曾祖母那一代流传下来的咒语一样。不论发生任何事,她都会加上这句话碎碎念。 要是上帝能早点把你带走就好了。 有关母亲的记忆,几乎就只能想起那句话。即使记得朋友们曾对他说你的妈妈很漂亮喔,但他仍然不太记得母亲的长相。他只记得母亲并不是什么美女,大多时间她都心情不佳,不然就是一副哭丧的脸……啊,对了,他只想起一件事,那就是母亲讨厌她那头像生锈般的红褐色头发,平时总是用围巾包起来。 说不定她讨厌儿子,就是因为儿子也遗传到和她相同的发色。 现在真相早已不得而知,但他也不会想去了解些什么。 他坐在单杠上,视线并没有注视着任何东西,只是茫然地抽着烟。不知是什么东西滚到了他的脚边,原来是一颗被砂子弄脏的足球。此时有一双被砂子弄脏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抱起了那颗球,剪得短短的指甲里也跑进了砂子。 抱起球后又蹲下来,年幼的依莉莎抬起头来。 「艾非,要不要玩?」 「是艾弗朗。」 虽然已经放弃了,但还是想纠正她。从来没听过有人把艾弗朗简称为艾非,依莉莎还不会拼音,只能随意简化听到的音。因为她还不会发艾弗朗的音,念起来就变成「艾伊非」,最后缩短成「艾非」。 「我们来玩。」 「我不要玩。」 他冷淡回答后,撇过脸抽烟。依莉莎蹲下来发呆了一下,然后把一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放到嘴边,「呼」地噘起嘴巴。那是在模仿吗?他斜眼一瞪,依莉莎就停止模仿,很少露出笑容的她,似乎有些开心地露出微笑。 「依莉莎,球!真慢——」 听见从校园传来的呼喊声后,依莉莎立即站了起来,抱着球跑回去。几个低年级的男孩正等着球回传过来,三三两两地站在校园里准备继续比赛。依莉莎还不算是踢足球成员的一份子,只能负责捡球,不过她却自以为是其中一员。每当她想和大家一起追球时,却总是在半路被丢下,球回踢过来的话,她又去追,然后又被抛下,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她忙得团团转。 除了球场之外,这里只有砂坑和单杠。这所校园并不大,抬头望向天空,今天依旧是砂色的阴天,不管在哪里仰望天空,景色都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哇!」 因为抬头的角度过高,使得身体往后栽,周围的景物也跟着旋转,就在他的头顶快要着地时,他千钧一发地用膝盖内侧勾住单杠,人往下倒挂。「好险……」觉得心惊胆颤的同时,还重新叼好快要掉落的香烟。 不知为何,他保持这个姿势眺望着颠倒过来的景物。即使是倒着看,天空仍然是一成不变的砂色阴天。他心想:即使那里真的有神,被这么厚的砂尘层遮住,一定难以眺望人间的情形。 轰—— 在校园天空遥远的那一方,低沉的大炮声持续轰然作响。 这个声音也是一成不变,早已听腻了。一切全都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要是上帝能早点把你带走就好了。 这是母亲心情不好时的口头禅。简直就像是曾祖母还是曾祖母的曾祖母那一代流传下来的咒语一样。不论发生任何事,她都会加上这句话碎碎念。 要是上帝能早点把你带走就好了。 有关母亲的记忆,几乎就只能想起那句话。即使记得朋友们曾对他说你的妈妈很漂亮喔,但他仍然不太记得母亲的长相。他只记得母亲并不是什么美女,大多时间她都心情不佳,不然就是一副哭丧的脸……啊,对了,他只想起一件事,那就是母亲讨厌她那头像生锈般的红褐色头发,平时总是用围巾包起来。 说不定她讨厌儿子,就是因为儿子也遗传到和她相同的发色。 现在真相早已不得而知,但他也不会想去了解些什么。 他坐在单杠上,视线并没有注视着任何东西,只是茫然地抽着烟。不知是什么东西滚到了他的脚边,原来是一颗被砂子弄脏的足球。此时有一双被砂子弄脏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抱起了那颗球,剪得短短的指甲里也跑进了砂子。 抱起球后又蹲下来,年幼的依莉莎抬起头来。 「艾非,要不要玩?」 「是艾弗朗。」 虽然已经放弃了,但还是想纠正她。从来没听过有人把艾弗朗简称为艾非,依莉莎还不会拼音,只能随意简化听到的音。因为她还不会发艾弗朗的音,念起来就变成「艾伊非」,最后缩短成「艾非」。 「我们来玩。」 「我不要玩。」 他冷淡回答后,撇过脸抽烟。依莉莎蹲下来发呆了一下,然后把一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放到嘴边,「呼」地噘起嘴巴。那是在模仿吗?他斜眼一瞪,依莉莎就停止模仿,很少露出笑容的她,似乎有些开心地露出微笑。 「依莉莎,球!真慢——」 听见从校园传来的呼喊声后,依莉莎立即站了起来,抱着球跑回去。几个低年级的男孩正等着球回传过来,三三两两地站在校园里准备继续比赛。依莉莎还不算是踢足球成员的一份子,只能负责捡球,不过她却自以为是其中一员。每当她想和大家一起追球时,却总是在半路被丢下,球回踢过来的话,她又去追,然后又被抛下,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她忙得团团转。 除了球场之外,这里只有砂坑和单杠。这所校园并不大,抬头望向天空,今天依旧是砂色的阴天,不管在哪里仰望天空,景色都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哇!」 因为抬头的角度过高,使得身体往后栽,周围的景物也跟着旋转,就在他的头顶快要着地时,他千钧一发地用膝盖内侧勾住单杠,人往下倒挂。「好险……」觉得心惊胆颤的同时,还重新叼好快要掉落的香烟。 不知为何,他保持这个姿势眺望着颠倒过来的景物。即使是倒着看,天空仍然是一成不变的砂色阴天。他心想:即使那里真的有神,被这么厚的砂尘层遮住,一定难以眺望人间的情形。 轰—— 在校园天空遥远的那一方,低沉的大炮声持续轰然作响。 这个声音也是一成不变,早已听腻了。一切全都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episode.1 joachim 「为什么哈比的眼睛和手都受伤了?」 (是啊,我也很想问,别顾虑快说吧……) 「琦莉和哈比是情侣吗?」 (对、对,你们到底是不是?) 「你们接吻了吗?」 (……接吻了吗?) 贝尔福特一面在内心里加入她们的对话,一面竖起耳朵偷听一旁两个女孩聊天的内容,小孩子还真直率呢! 不过,当发问者拚命提出问题,而另一方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时,发问者又提出新的问题了,感觉根本不像是在对话。那个超级难搞、完全不与歌舞团里的大人接近的娜娜,似乎很喜欢琦莉。她和琦莉一起挤在卡车的副驾驶座上,一边把玩着小熊布偶,一边不断提出天真的问题。 今天是第六天的下午,殖民祭已经进入尾声。由于食品等物资逐渐不足,必须出去采买,琦莉便代替其它有工作在身的团员出门采购。除了琦莉之外,还必须选一个人负责搬货兼开车。除了可以得到半天休假,还可以和琦莉单独上街,贝尔福特便兴奋地自告奋勇,但没想到会跟着一个拖油瓶……其实仔细一想,这也算是预料之中。 他们向团长借了小型卡车,开到中央车站的市场,买了许多食品和日常用品,还接受团员们的个别请托,帮他们购物、寄信。所有事项都处理完后,卡车也塞满了货物归来。两个女生在副驾驶座上愉快地交谈着,但握着方向盘的贝尔福特却有些提心吊胆。 好不容易才出来,就这样回去太可惜了,他原本想走另一条路回去,顺便兜风,但这个计划却彻底失败。现在卡车正低速通过东南商业区的主要干道,由于采买花了不少时间,现在已是傍晚时分。这个时间,马路左右两旁已经开始聚集一些看起来绝非善类的人,妓女们也纷纷在街灯下招揽生意。 在这个行星上最繁华的大都市——西贝里-中央市,聚集了许多怀着各种目的前来的人们。这里绝对称不上治安良好,车站或是市场周边以及上城区的高级住宅区等地,还算是教会兵的警备范围。但商业区有一半已变成无政府状态,街上理所当然地充斥着扒手和抢匪,即使行抢车上的人也不足为奇。 (真糟糕……) 他叹了口气,暂时先不去想「自作自受」这句话。他只想快点冲过去,但在路边说话的那些家伙已经挤到车道上,还常常毫无预警地想要横越马路,因此没办法加快车速。等他们回到营地时,那些去游乐园工作的团员们,可能早已经回去了吧? 噗咻—— 他听见车底下方传来一个怪声,接着车身突然往下沉。 「啊!」 他立刻察觉到不对劲,赶紧踩煞车将车子往路肩停靠。他从驾驶座跳下来,留下两名觉得莫名其妙、往座位下方张望的女孩。绕到前面仔细一瞧,果然不出其料,前轮的轮胎没气了,轮胎可能压到尖锐的金属片。在治安不好的地方,垃圾也多得不象话。 「是爆胎……吗?」 「嗯——」 琦莉从副驾驶座探出身子询问,贝尔福特用带有肯定语气的低吟声回答。琦莉从副驾驶座上跳下来。「要推车回去吗?」爽快地说完后,就做出卷袖子的动作,同时还打算绕到车子后面去。「不用,没问题。」贝尔福特制止了她。 虽然这只是一辆小型卡车,但上头堆满了货物,只靠两个人推这辆卡车回去(另一个人完全帮不上忙),比她想象中还要困难得多。更何况,他也不想这样做。所幸轮胎不是完全没气,应该还能勉强开回营地吧? 问题是,他更畏惧卡车的车主——团长……当他想起团长那张可怕的脸,开始思考该如何解释时…… 「不要——」 娜娜的声音几乎接近惨叫——他和琦莉同时吓得回头往副驾驶座望。其中一个聚集在附近路边的年轻人,把上半身探进驾驶座的车窗内,窃取车内的东西。除了掉落在座位上的钱包(因为要出来采买,所以里面放了很多钱!)就连车子配备之一的收音机,他都毫不客气地想扯下来。 「啊,你这家伙!」 正准备绕到驾驶座时,整台卡车发出嘎搭嘎搭的声响不断摇晃。仔细一看,其它疑似是同伙的年轻人从后方进入载货台了。在驾驶座上搜刮财物的人猛力甩开紧紧抓着他的娜娜,随后便赶紧离开卡车。同时间,载货台上的那群人随便物色了一些东西后,一伙人便一哄而散。 「贝尔福特先生——」 「喔,呃。」 琦莉转过头看着他,表情似乎是在说你还不赶快去追!但对方约有五、六名混混——他不禁吓得裹足不前(不,我不是胆小,勇敢和莽撞是不一样的!)在他思考时,娜娜从副驾驶座上跳下来,钻过他们两人身边向前直奔。贝尔福特大吃一惊。「喂、别跑!」、「小熊、小熊!」他赶紧勾住她的脖子将她拉回,两只小手伸向前方,开始哭喊着。 小熊?对了,那个人把娜娜推开时,好像把那只小熊布偶和汽车收音机一起带走了。 「啊!等……琦莉?」 「请你和娜娜留在这里!」 「等一下!」 琦莉不听贝尔福特的制止,跑去追偷小熊的小偷,不,是偷车贼。「等……好痛!」他想要追上前去,但却被不断挣扎的娜娜抓住,一瞬间琦莉已混入街上人潮,消失踪影。贝尔福特就这么抱着拳打脚踢的娜娜,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糟、糟糕了。」 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他把娜娜丢进副驾驶座后,自己也跳进驾驶座。 专门行抢车内财物的集团逃到半路时,兵分两路。偷驾驶座物品的男子和另一名成员两人一组,琦莉则紧追在后,跟着冲进巷子里。 (欸……?) 不见了。只见夹杂着红铜色和蓝灰色的黄昏天空,和垃圾散落一地的无人小巷笔直向前延伸。琦莉一边环顾四周,一边走入小巷时,在她前方几公尺之处,咚的一声一个东西掉了下来。小熊布偶带着些许悲伤的笑脸,被埋进了巷内的垃圾堆里。 当琦莉想跑过去拿取时,她突然吓得停下脚步。她从小熊落下的地点往上一望,沿着巷子墙壁的户外楼梯上有人影。在一楼与二楼之间的楼梯转角平台上站了一个人,再上面一点的地方还有另一个人,对方手肘靠在栏杆上,俯瞰着这里。 「妳来拿啊!」 其中一人嘲笑似地说,另一个人则从喉咙发出笑声。 琦莉的内心天人交战,一边警告她不可以过去,但她又想拿回娜娜的布偶。她和娜娜差不多年纪时,布偶曾是多么重要的玩伴呢?或许和娜娜一样,甚至更甚于娜娜,那种心痛她完全能感同身受。 咕噜咽下一口口水后,琦莉小心翼翼地靠近掉落下来的布偶。就在她一边防备着楼梯上的人,一边弯下腰捡起小熊时—— 「!」 嘎锵一声,吓得她心脏都快跳出来。她回头一看,刚才在楼梯转角平台的那个人跑了下来,站在她的面前阻挡她的退路。他将某个东西从原先那只手传到另一只手,不断把玩着。那是一把折叠刀—— 琦莉顿时背脊发冷。 如果对方年纪更大一些,甚至持有刀子——闯空门事件抓到托比时,下士曾叮咛过她,她还回答说我会小心的。 她抱着小熊往后退,但另一个人从楼梯上跳下来,站在她背后挡住她。她试着想要逃,但头发却被往后拉扯,硬是把她拖了回来。「呀……」、「一个女孩子跑到这种地方来很危险喔。」会危险还不是你们害的!琦莉在内心吶喊,同时想要甩开他。但站在前方的持刀男子却抓住她的手腕,小熊布偶也因此弹了出去。 放开我! 她想要大叫,喉咙却发不出声音。由于身体无法动弹,头脑慢了半拍才感受到恐惧感。好可怕,谁来……! (哈维——) 无意识地对那个名字求助时,身旁出现了一只手,抓住持刀男子的手腕。 持刀男子回头一看,是一个身材瘦长的人影。琦莉觉得松了口气,同时抬起头来看。 (……是谁?) 琦莉不禁露出一脸茫然。不论是身材还是年纪都和哈维很相像,但站在那里的人并不是红铜色头发的青年,而是一名身穿高领长大衣的陌生年轻男子。 「好痛、好痛。」 被扭住手腕的持刀男子大叫并持续挣扎。那么瘦的身体不知哪来的力气,扭住对方的手一动也不动。「混蛋,放开我!」他只轻轻扭动一下头,就躲开持刀男子慌乱时用另一只手对他的攻击,还顺势在持刀男子脸上揍了一拳。 「咕沙」一声,琦莉听见一个不可思议的声音。 持刀男子甚至无法发出惨叫声,双膝直接跪地,身躯无力地垂下来。身穿长大衣的男子仍不放开他的手,毫不客气地用膝盖踹了他的肚子两三下。他彷佛感到厌倦似地随意放开手。「唔……」看到自己的伙伴那么凄惨地倒在眼前,刚才揪住琦莉头发的另一个人吓得退避三舍。 琦莉终于被放开。同时她觉得全身无力,当场坐在地上。她看见倒在她膝前的男人脸庞后,不禁屏住呼吸。他的鼻梁可能断了吧,满脸都是血,看起来不像是只被徒手打了一拳。 琦莉目瞪口呆地抬起头来,她终于明白了。长大衣男子的手里握着一块拳头大的水泥块,男子一脸无趣地低头看着手上的东西。他歪着头,似乎对使用起来的感觉不太满意似的。 「什么嘛,你这家伙太危险了……」 另一个人尖声说道,还不时往后退。男子慢慢地把视线投向他,他拿着沾满了血的水泥块,只用半边脸颊冷笑着,他踩着倒地男子的手腕(又发出「咕沙」的声音),然后捡起掉落的刀子。 「呜哇!」 看到长大衣男子的举动后,另一个人弹开似地转过身去。当他正要逃走时,「等一下。」长大衣男子第一次发出声音,抢匪停下脚步,吓得全身僵硬,只转动脖子往回看。 「你不带走我可要杀了他喔,太碍眼了。」 长大衣男子就像是移开路上垃圾一样,踢了一脚倒地男子的肚子。「呜、呜啊……」另一人发出无意义的喘息声,同时跑回来扶起倒在地上的伙伴。 「你给我记住!」 丢下一句毫无特色的话,然后拖着伙伴往巷子里逃。 那句话在没入黄昏色的水泥墙上空虚回响后消失。琦莉当场坐下,目送着那些小混混消失的身影。同样往巷子后面望的长大衣男子突然转向琦莉。 「妳听见刚才的话了吗?真的有家伙敢这样说呢,真了不起。」 他一只手拿刀,一只手拿着沾满血的水泥块,同时用再一般不过的表情说话。琦莉看得目瞪口呆,心想:他真是一个怪人。 「有受伤吗?」 「喔……谢谢。」 「不客气。」 男子笑容满面地回答,一边丢掉手中的水泥块,至于那把刀子,就像是自己的东西似的,被他理所当然收进大衣口袋里。「妳站得起来吗?」他对琦莉伸出手……那只手还沾有刚才那个小混混的血,他似乎发现了琦莉的犹豫,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舔着自己的手掌,同时重新伸出另一只手。 这个人在某些方面……果然非常奇怪,但一时又找不到理由拒绝他的手。男人抓住琦莉心惊胆颤伸出的手,笑嘻嘻地说: 「没有受伤,搞什么!真是失策。我刚才太早出场了,要是妳的脸上有伤,我就可以看见艾弗朗有趣的反应了。」 「……啊?」 由于他说话的声调过于开朗,琦莉一时无法理解他的意思,只能呆呆地抬头望着男人的脸。「我是开玩笑的啦。不,我是很认真的。」男人的表情不变,继续补充说明的声音穿过琦莉耳膜的表层。 琦莉感到自己的脸色逐渐发白。 他那不会特别让人留下印象的好青年模样,薄弱的印象反而令人印象深刻,仿佛见过又仿佛没见过的奇妙存在感——琦莉没有立刻发现绝不是因为记忆力不好。即使分开五分钟都可能会想不起来,更何况岂止是五分钟,两人相见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那个没有什么印象的长相,唯一比较明显的特征就是,那双蓝灰色的眼眸和西贝里的明亮夜空是同样颜色。 「约雅……敬……?不会吧……」 听说他已经死了,应该是两年前死的。 琦莉坐在地上想直接往后退,但她的手被抓住无法动弹。冰冷的手指触感顺着手臂爬上来,让琦莉全身打寒颤。尽管如此,她还是拚命用一只手和两只腿撑着地想要逃走,但感觉神经却已经麻痹似的,手脚都不听使唤。 「放开我……」 发出这样微弱沙哑声音,就连自己都觉得丢脸。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 琦莉拚命呼喊,试图挣脱被抓着的手。眼前这个男人眨着眼睛,彷佛是在说;妳为什么那么怕我呢? 「奇怪了,那家伙没有告诉你我的事吗?」 「什……么事?」 「就是关于首都的事,妳没听说吗?」 琦莉不置可否,只是惊讶地微微摇头。事实上,她也才刚听说过首都的事——关于那个制造不死人的实验室。但却没听说这个男人的事,哈维明明告诉我这就是全部了…… 琦莉的反应似乎点中了那个男人的笑穴,他突然笑了出来。「啊哈!那家伙还是不行欸,这样看来,他应该还隐瞒了很多事情吧?」这个我怎么知道!琦莉露出不悦的表情不发一语。那个男人觉得更好笑,再也压抑不住地笑了出来,他突然啪答一声跪在地上。 「妳想知道吗?要我告诉妳吗?」 当他们四目相交后,男人故弄玄虚地问道。她应该要拒绝的,但琦莉一时之间却答不出话来,她只是望着对方那双从极近距离盯着她看的眼睛。「如果妳想知道,就来找我啊!」、「你、你说什么……」琦莉想要立刻移开视线,但却被那双宛如无底天空般深邃的蓝灰色眼眸紧紧抓住,让她无法移开眼睛。 就在这时,传来叩隆叩隆有点奇怪的卡车行驶声,接着听见短暂的紧急煞车声。 然后是…… 「琦莉!」 幸好被这么一呼喊,琦莉才得以动弹。她将视线从眼前的男人脸上收回,转头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巷子入口处停了一辆小型卡车,一个女孩从副驾驶座上跳了下来。 贝尔福特也跟着娜娜从另一边的驾驶座上下来,紧跟在小型卡车后面的另一辆卡车也同时停了下来,黑色烤漆的车身,正是教会兵专用的市区巡逻卡车。不同于琦莉和约雅敬之间高涨的紧张气氛,又再增添了另一种紧张气息。约雅敬咂了咂舌站起来,顺便将琦莉拉了起来。 插图103 琦莉瞪着约雅敬,像是要赶走他似地甩开手,然后转身抱住飞奔过来的娜娜。「对不起,小熊……」琦莉想捡起脏兮兮的小熊布偶,娜娜却摇着头紧紧抱住她。 「琦莉,妳不要紧吗?太好了!」 带着教会兵前来的贝尔福特呼喊着,一边跑了过来。眼前这两名负责市区警备工作的教会兵,应该是贝尔福特叫来的吧?琦莉冷眼看着开始若无其事对教会兵解释的约雅敬。「对不起,我是刚才来帮忙的,但星让他们给逃走了。」(真是做作!)琦莉甚至想干脆放 声大叫。 这个男的是不死人!救命啊!他要吃了我! 琦莉想象着说出这句话后,只会让自己感到更不舒服,因而作罢。再说若因此招来「不死人猎人」,那就更无法置身事外了。 「那我就此告辞了。」 看来约雅敬不打算久留,他片面交代完后,赶紧转身离去。和琦莉擦身而过时,他轻轻弯下腰,把脸凑向琦莉的耳边:「想知道的话就来找我。」接着低声告诉琦莉一个有些耳熟的街道地址,他的嘴唇轻轻碰触到琦莉的耳朵,琦莉颤了一下、缩起脖子时,他又补充说道: 「艾弗朗那家伙不久就会死了,他的『核』机能已经不健全了。」 琦莉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当她抬起头时,他已不见踪影。往不知何时完全没入夜色的漆黑巷底走去,和她熟识的那个人相像的瘦长背影正逐渐远离。 不久后,教会兵和贝尔福特立刻开始问东问西。琦莉在接受讯问之后,才得以重新思考那个男人最后说的那句话。 * 「……我说妳啊。」 眼角余光隐约可见少女的脸从正前方直盯着他瞧,他感到有些不自在,慢慢移开视线。 「妳干嘛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这样看?」他板起脸来问道。 「没什么。」 表情和视线都没改变,琦莉用僵硬的声音回答。 ……骗子。 「哈维该你了。」 坐在左边的(瑞特)很显然强忍着笑意,还一边使眼色。哈维斜眼看着自己手边盖住的五张牌。他用左手轻轻翻开那些牌确认,然后抽出其中一张放在桌子中央,再用指尖挡住一张庄家丢出来的牌,瞄了一眼是什么牌后才拿进来。 就连自己都知道手里的牌非常差,他心想:在一旁观看的那些人应该也很心急吧?琦莉今天似乎不打算帮忙,明明没有加入牌局,却故意挤到他的正对面坐下,仿佛要覆盖桌子上方的收音机似的,托着腮帮子直盯着他的脸看。 到底是怎么回事? 吃完晚饭,结束明天的会议及一些简单的练习,距离就寝时间还有点早,团员们可以稍微享受自由的夜晚时刻(好像是这样,不过琦莉没有这种感觉,所以不太了解)。只要是在营地,这段时间仿佛理所当然的必须打牌一较输赢。他们把煤油灯拿到广场的灯光下取暖,五、六个人正围着桌子。 和瑞特几乎形影不离的贝尔福特今天没有加入牌局。他被席曼狠狠地训了一顿,刚才一脸无精打采地走过去,回到拖车上。 哈维大致听说了傍晚车子被抢的事。虽然损失了一些现金、部分采买的东西,以及汽车收音机,但所幸琦莉和娜娜没有受伤,这个事件算是暂时落幕。要向商业区那些流氓讨回被窃取的物品想必很困难吧?因为事情发生在商业区,教会兵也不会认真去办,那些东西可能已经流入二手店等地了。 早知道应该先把贝尔福特踢开,自己跟着一起去的,哈维感到后悔不已。当时席曼对他说;如果你没事就跟着一起去。但他之所以立刻拒绝,绝对不是因为陪她们去买东西很麻烦(虽然这也是原因之一),然而席曼似乎也已经忘了。 (我就说我很不会开了……) 不论是摩托车还是卡车,不可思议的是哈维似乎完全不具备驾驶能力。 「已经打一圈了吧?好,那来看输赢。」 听从担任庄家的团员指示,打牌的人开始将牌摊在桌上。哈维收起思绪,很自然地将盖在桌上的牌翻过来。 五张属于「解放军」的蓝色纸牌,分别为「裁判官」、「武器」、「革命」、「锡杖」、「牧羊人」—— 「等一下、等一下!」 隔壁的瑞特突然大叫并站起身。折叠椅往后倒下,发出很轻但却很吵的声音。 「什么事?」 「第几次了、第几次了?不会出现这么多次吧?不可能!」 「你是什么意思?」 哈维瞇起左眼瞪着他,对方也不甘示弱地瞪回来,并压低声调继续说。 「你要老千吧?」 「你有证据吗?」 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下,其它团员们都紧张地屏住呼吸,大家刚才还在桌子四周聊得很愉快,此时却突然变得好安静。在气氛紧绷的静默中,哈维和瑞特互瞪了几秒。 最后…… 「……唉,算了吧!」 彼此都没劲地叹了口气,然后撇开视线。 一道视线从桌子正前方介入两人之间,一直盯着哈维瞧,让哈维不知该如何是好。少女在一群男生之中显得特别突出,但却毫不畏惧地盯着一个目标,不发一语地注视着。其它团员们都对她投以困惑的眼神。所谓的目标,就是哈维的脸。 「啊——」 哈维垂头丧气地随意搔着头发。 「妳到底是怎么了?说啊!」 「……骗子。」 「啊?」 哈维一时之间没听清楚那非常简短的回答,习惯性地反问回去时,顺势抬起眼睛一看,不禁吓了一大跳。 刚刚还紧绷着一张脸的琦莉,眼里已蓄满了泪水。她像是在忍耐似地咬着嘴唇低下头。 「……骗子!」 她用更强烈的口吻再次说道,一说完就踢倒折叠椅站了起来。收音机发出杂音想留住她,但她却丢下收音机转身离去。她刻意回避街灯投射出来的光圈,往拖车的后方跑去。 「什……」 他把手放在后脑杓,目瞪口呆地愣住了,周围的团员们对他投以责备的眼神。「唉!你到底做了什么啊!」瑞特说话的口气一半像是幸灾乐祸,一半像是带着胜利者的骄傲态度。 「我怎么知道?」 哈维斜眼瞪着瑞特答道。他莫名地觉得很尴尬,赶紧撇开视线。 我今天到底做了什么?我……哈维试着回想,但他一点也想不起来。虽然有想起一些事,但他觉得至少今天什么事也没发生。 过了一会儿,让人扫兴的气氛恢复正常后,牌局又再次开始。哈维只用半副心思玩牌,结果输得一塌糊涂。 「琦莉,妳要睡了吗?」 琦莉在拖车前被一个女团员叫住。她似乎正要去给水站淋浴,手上抱着毛巾和换洗的衣服。 「听说今天有热水,昨天好像故障了对吧?妳要不要去?」 她邀请琦莉一起去,但琦莉只是摇了摇头,就从她身旁走过,然后爬上了拖车,她没有换衣服就直接钻进被窝里。琦莉的床铺就在一进门的右边,因为她是客人,当初曾有人建议她睡在更里面较温暖的位置,但琦莉觉得自己是寄人篱下,因此选了靠门的位置。好处是半夜发现哈维时,也可以马上走出去而不会踩到别人。 (骗子……) 她在心中反复吶喊,并把毛毯盖到头上。 虽然哈维告诉她首都研究机构的事,但对琦莉而言,比起那些,更重要的是和哈维本身有关的事,但这些他却只字未提。他和约雅敬在首都相遇,还有约雅敬所说的,「核」的机能已经不健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经他这么一提,琦莉想到了一些迹象。例如;轻伤莫名其妙地拖了很久才能治愈,以及两年前失去的右臂几乎没有重新生长,也实在很奇怪。现在回想起来,最近只要哈维一受伤,下士就会开始神经质地唠叨个不停,也许下士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艾弗朗那家伙不久之后会死。 那家伙不久之后会死……会死喔…… 那个声音在脑海里不断回响。约雅敬的声音让人印象薄弱,但在记忆中随意转换,听起来就像是哈维本人的声 音。 琦莉以前未曾思考过,哈维可能会比她早一步死亡的问题,也没想过万一真的发生了该怎么办。琦莉只知道不可能和哈维永远在一起,虽然这些她都明白。她模糊地想着,最后一定是她被丢下,或是她已经很老了,或是她先死。当她听说哈维可能已经死在首都的消息时,她还想:哈维和一般人不一样,应该不可能死掉。然而,如果哈维和普通人没两样,那他可能真的会死。 「不要——」 她在毛毯里喃喃自语的声音,听起来模糊又虚弱,就像是撒娇的孩子泫然欲泣的声音。她无法想象没有哈维的世界,她也不愿意去想。因为哈维对她来说就是全世界。 (……不可以,如果哭的话……) 琦莉压抑着不让眼泪流下来。哈维会把事情告诉下士,但却不会告诉她,一定是怕她会哭。她告诉自己一定要振作,她反而对于自己的软弱感到难过。就是因为自己不够坚强,哈维才会任何事都不和她讨论。 她盖着毛毯,稍稍动了一下,接着抱住膝盖将身体蜷缩成一团。门口附近果然还是很冷,冰冷的被褥光靠她一个人的体温很难暖和起来。 「琦莉?」 头上突然传来一个天真的声音。琦莉只从毛毯的缝隙露出眼睛往外瞧,不知何时过来的娜娜,正趴在琦莉的枕边往里头窥看。 「妳肚子痛吗?」 「……嗯,没有。」 娜娜问得很认真,让琦莉不知该如何回答。琦莉发现娜娜还带了布偶和枕头,她有些紧张地将垫在肚子底下的枕头偷偷拖了过来。 「我可以睡在这里吗?妈妈说她还没收拾完毕。」 琦莉没有回答,她往旁边挪动,掀开毛毯之后,娜娜便带着布偶、枕头一起钻了进去。本来一个人睡还嫌过窄的被褥,顿时变得更拥挤。但两个人(和小熊)靠在一起盖上毛毯后,比刚才温暖许多。 现在距离大人们就寝的时间还稍嫌早,隔着墙壁,从远方传来了说话声和一些声响,但昏暗的拖车内只有琦莉和娜娜两人……难道她和娜娜一样吗?琦莉这样想着。她觉得自己比娜娜年长很多,应该必须做更多事,但她和娜娜一样,平时只需留守营地,无条件地被他们保护着…… 「……娜娜,明天我不在的话,妳没问题吗?」 琦莉试着对靠在她下巴附近的娜娜问道。娜娜把脸颊枕在带来的枕头上,抬起头来。和琦莉想的一样(最近琦莉已经可以看出娜娜的反应。她似乎能明白,哈维所说的「妳们会很合得来」那句话的意思了),娜娜用那双不带什么感情,但却会说话的大眼睛盯着琦莉看。 「嗯,没问题。」 娜娜简短回答后又把头低下。 「我有事情要办,对不起……」 娜娜把脸埋在枕头里,琦莉一边轻轻摸着她的头发,一边看着沉入蓝灰色夜幕的拖车车厢。 明天,去看看吧! * 也许是距离居民们开始活动的时间还很久吧,上午的贫民窟非常安静,天黑之后的喧哗声仿佛梦境一样。从一早开始,这里反而弥漫着疲惫的气氛。 东南商业区的贫民窟。对方告诉她地址时,她当然对那个街道名称有印象,那个地方距离克理福多夫和托比居住的公寓只隔几条街,印象中是一栋无人居住的建筑物——哈维和克理福多夫,之前就是在那栋废弃大楼的紧急逃生梯互相追逐。 从大马路沿着皲裂的水泥墙抬头一看,只见一栋七层楼左右的建筑,窗户玻璃几乎已经脱落,像是敞开的黑洞,但二楼和七楼部份窗户仍有玻璃窗。 琦莉先背对着建筑物,转头仰望马路的那一头,从贫民窟荒废的建筑物缝隙间,可窥见笼罩在砂色薄雾下的游乐园钟塔。 可以看见钟塔—— 他是这样说的。如果是二楼,或许看得见也或许看不见,因此七楼的可能性比较高。正面入口上了锁,琦莉便绕到巷子里,从紧急逃生梯爬上七楼。脆弱的楼梯吱嘎作响,在安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大声。 从七楼的紧急逃生口往内看,堆满细碎瓦砾和玻璃碎片的狭长走廊笔直地向内延伸。面向走廊的一整排房门也和建筑物外看见的窗户一样,几乎是脱落状态,户外的光线从门口的空洞照射进去,微弱的亮光洒落在地板上。琦莉屏住有些凌乱的呼吸,踏进走廊。鞋底踩在玻璃碎片上,发出微弱的沙沙声。 不知是哪里传来的流水声。看来这里似乎还有自来水,如果要长久居住,一定要先确保有水可用。 从前方数来的第四个房间还有门,水声似乎是从那个缝隙间传出来的。窗户上仍有玻璃的房间好像也是在那附近,她从门的缝隙窥看,没看见任何人影,于是她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把门再推开一些,然后溜进房间内。 (没有人在,欵……) 她环顾屋内,觉得有点失望。 这里看起来就像是便宜饭店的单人房,里面只有像是大型垃圾的沙发(弹簧都已经外露),还有占了房间一半空间的倾斜矮桌。里面靠墙的地方有一张床,床上铺着充满灰尘的寝具。 房间旁边还有另一扇门,那应该是浴室,半掩的门内清楚地传来刚才一直听到的水声。 (是那里吧……) 琦莉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往那里靠近,她把脸靠在门上想要窥看时,突然有所警觉似地停住不动。窥看里头可能有人的浴室,一般都会觉得不好吧?虽然她不是为了普通的事情来拜访。 当她犹豫不决时…… 「喂!」 耳后突然传来声音。她反射性地想要往后退,但对方的手臂却环绕着她的脖子,把她用力拉过去。从紧贴在她背后的那个人身上,传来对方的体温和被水弄湿的触感,她吓得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妳应该要更小心啊,至少要想想门上会不会有装入侵感应装置吧!」 「放开我……」 琦莉挣扎着想要甩开他的手臂,但光靠力气是不可能办到的,因此她用双手的指甲用力抓,结果有一种奇怪的触感。「……?」她维持着被勒住的姿势,只移动视线往下看对方的手臂,最后不禁屏住呼吸。从衬衫的袖口往里面看,可以看见手臂的皮肤像是用火钳乱刮过一样,变得血肉模糊。 「不要,不……」 她将身体往后仰,用尽全身的力气抵抗,这次对方却很快地放开她。琦莉一个踉呛几乎摔倒,但立刻逃到了墙边,她贴着墙壁回头望,看到对方脸庞的那一瞬间,却让她受到更大的惊吓。 他左边的脸还算正常,但右边从太阳穴到脸颊的皮肤,就好像煮沸融化一般,变成了偏绿的肤色,和克理福多夫一样—— 「妳的反应还真过分,这样我会很伤心的……」 约雅敬一边嘟囔着,还不时用力咳嗽,吐到地上的黑块就像是腐烂的内脏渣屑般。琦莉不禁往后退,后脑杓撞到了墙壁,她彷佛也受到影响开始想吐,连忙捂住嘴巴。她保持这个姿势动也不动,目瞪口呆地看着按住肚子跪倒在地的约雅敬。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她把刚才捂住嘴巴的手拿开,小心翼翼地问道。明明昨天看到他时还很正常。 约雅敬蹲伏在地没有回答,他吃力地抬起皮肤已经起变化的那只手臂,指着房间里面。他指的地方就是床铺,彷佛是在说扶我过去。 「为什么我……」 虽然琦莉试着抗议,但他看起来不像是不愿意回答,而是没有力气回答。犹豫了几秒后,她无可奈何地离开墙边。 她小心谨慎地一步步接近,让自己一旦发生什么事就可以立刻逃走。她走到约雅敬 伸手可及的距离,但约雅敬没有要动的样子,她蹲下来试着拉他肩头的衬衫,但光是这样也无法将他拉起,于是琦莉用双手抱住他那只正常的手臂,把他拖到靠近床铺的地方。 当约雅敬自己把手放到床上时,琦莉突然放开手,跑步退到刚才的墙边。琦莉尽量不想碰到他身上已呈现恶心状态的地方,但她的外套袖子和胸口附近还是被水弄湿了。 约雅敬从头到脚都是湿淋淋的,他刚才应该是在浴室里开着莲蓬头呕吐。仔细一看,湿透的衬衫底下清晰可见瘦得离谱的腹部,几乎可说是凹陷下去,肋骨已经浮现出来。他的体内几乎没有东西了吧……一般人在这种状态下早就已经死了。 最后约雅敬靠自己的力量爬上床,直到墙边才转过身来,靠着墙坐下。 「有时候,能量控制会失控……不过我还是胜过那个瑕疵品。」虽然说起话来断断续续,但说话的同时症状也越趋缓和,他最终仍以平时惯用的嘲讽口吻,回答了琦莉刚才问的问题。 原来是这样,琦莉一下子全都明白了。他和克理福多夫一样,这个男的也是靠「复制核」复活的。这样一来,她就明白为何明明已经死掉的他却又复活了。他和哈维在首都相遇,如果地点发生在实验室,那么事情就能连接起来。他果然和克理福多夫一样,逃出来后藏身于这里吧……? 「……我是来听你说首都的事还有哈维的事,不是来照顾你的,你不是说要告诉我吗?」 琦莉站在墙边用严肃的声音这么说。约雅敬仍然维持无精打采的模样,说了声:「真是冷淡啊——」接着嘴角露出苦笑问道: 「妳那么讨厌我吗?」 「非常讨厌。」那是理所当然的,两年前曾经杀害过哈维的就是这家伙。 「啧,因为那家伙也杀了我,所以我们扯平。」 他仿佛看穿琦莉的心理似地发着牢骚。接着他轻轻咳嗽,把一块带血的东西吐到了寝具上。那是一团状似焦油的黑色血液,但又像是另一种生物般蠕动了几秒,旋即停止不动。 当——当—— 远处传来钟声。琦莉把视线从床上移到窗边,隔着对面大楼的屋顶可以窥见小小的钟塔。就算是在郊外的营地,每天也隐隐约约地听见那个宣告正午时分的时钟。来这里之前,她先绕到游乐园,把娜娜托给贝尔福特代为照顾,今天就算傍晚才回去也没关系。 「妳就坐在那里吧,不过我这里没有茶。啊,对了!」 约雅敬用下巴指着的地方,是一个外皮绽开、弹簧已经跑出来,不知是否还能坐的沙发。约雅敬似乎又想到什么恶作剧似的,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琦莉喜欢吃巧克力吧,对不起,下次我再请妳吃。」 他做出两年前以神官姿态出现时,那个柔和又真诚的声音和表情说道(虽然半边脸已经溃烂)。琦莉感到背脊发冷,一边用背部磨蹭着墙壁,一边用严肃的表情回答。 「我什么都不需要,站在这里就好。」 「真冷淡啊,以前的妳又老实又傻,还真可爱呢!」 约雅敬若无其事地说出不客气的话,然后疲惫地叹了口气,视线落在向前伸出的双腿之间。吸了一口气后,他的嘴角又浮现不怀好意的笑容。 「要从哪里开始说呢?我话先说在前头,我也是会说谎的。所以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妳要自己判断喔,我可不会给妳提示。」 说出这个开场白后,约雅敬有点漫不在乎地开始聊起首都的事。 * 被问到有没有哪里不对劲时,少年发出「嗯」的一声,想了一下。「好像没有……?我哥哥很健康。妈妈也很高兴啊,她昨天还煮了哥哥最爱吃的美式烤肉饼,美式烤肉饼也是哥哥去工作前的那一天吃的食物。」少年兴奋地报告着,哈维不好意思再深入追问下去。但他并不是来听他说美式烤肉饼的事。 「你进来嘛!」 「不用了,谢谢。你可以回去了。」 哈维只简单问了少年一些情况后,就和少年道别,然后目送着少年跑回公寓的背影。他靠在巷子的墙上,从距离稍远的地方,眺望着一楼角落的房间窗户,挂在他脖子下方的收音机用得意的声音说道。 『虽然你嘴里说和你无关,但你还是担心不是吗?还特地来看他的情形咧。』 「我并不是因为担心那家伙。」 哈维噘起嘴巴回应,他心想:早知道就不要带他来。昨晚的牌局上,琦莉做出莫名其妙的举动后,就一个人先回拖车了,就是因为这样,收音机现在才会在他手上。今天一早琦莉就带着娜娜去游乐园,因此到现在还没机会碰到她。这样看来,琦莉答应他会乖乖听话的约定已经失效了,但搜寻「会动的尸体」这项任务总算告一段落。不过自己做了一件又一件的亏心事,让哈维也很难对琦莉说出重话。 昨晚一堆人问他,这次你到底又做了什么事情?但是(「这次」是代表什么意思啊……)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次是怎么回事,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总之拜托,别再给我找麻烦了。 说到游乐园,还有那个被他束之高阁的奇怪磁场问题,真是的,以为一件事情结束了,却又来第二件…… 感到太阳穴一阵刺痛的他皱着眉头,习惯性地伸手摸着口袋里的香烟和打火机。他点燃一根香烟后吸了一口,烟绕到了他的脑袋后,感觉头痛稍微舒缓……就各种意义而言,他觉得自己应该已经有烟瘾了。 以实验室里看到的其它家伙为例,并不能保证克理福多夫会永远保有人类的理性,只要一想到这里,哈维就会耿耿于怀,最后还动身前来探视他的情况(虽然自己不想承认,但这就代表他在担心吧)。 还有另一件事,让他个人也很在意。 「为什么那个家伙会想回来呢?」 「这是什么问题?回自己的家还有理由的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是他说得不够仔细吗?他又重新修正。「我是说,为什么他会记得回家的路呢?」 『……?』 哈维感觉收音机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一阵沉默后,他才发现不是自己说得不够仔细,而是自己说了一些语意不清的话。他低头看着挂在脖子上的收音机,眨着左眼。 「那个,我生前的事,都不记得了……我没告诉过你吗?」 『……』 过了几秒钟后…… 『没有。』 收音机丝毫不带感情地吐槽。 过了一会儿,收音机才恢复平日聒噪的模样,从哈维的下巴附近发出不悦耳的声音和杂音。 『你这家伙怎么现在才说,这种事情应该早点说吧?』 「不,我以为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哈维稍稍撇过头去避开怒吼声,心里一边纳闷着:我真的没说过吗?这种事情没有重要到需要自己主动提及,而且哈维可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用再说明一遍。「因为我的脑部曾经死过一次。」仿佛事不关己一样,他说得很轻松,甚至感觉轻松过了头。 就如同「会动的尸体」这个俗称,所谓的不死人,就是把尸体回收再利用而制造出来的人。第一次死亡时,脑部当然也曾经死过一次,像克理福多夫那样记忆力没有受损的情形应该很少见。人类的脑部是非常脆弱的,据说只要延迟几分钟供应氧气,就会造成致命的损伤。 『现在俺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不知道那首歌了。』 「你说什么?歌?」 『你这家伙……』 「啊——」哈维反问后才想起来,就是游乐园幽灵女孩唱的那首古老的歌。『……与其说是记忆力的问题,不如说是你 习惯不经思考就反问吧,你这家伙。』……这点也无法否认。 虽然到处都残留着片段的记忆,但有关复活前的事情,体内的系统并不记得。例如他是怎么死的?或是他是怎么长大的?关于他的兄弟姊妹——对于兄弟姊妹没有任何感受。他自行推测,自己应该没有兄弟姊妹吧?至于父母,更是没有任何印象。他觉得之所以不记得,可能是因为没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吧。 『怪不得,不管是哪一个不死人,人格方面都有缺陷呢!』 「不用你管。」 收音机似乎已经能理解。哈维半瞇着眼睛,反驳收音机发出的声音。 「……所以我们才会被当作战争的工具吧?」 哈维任视线游走,自言自语地喃喃说道。 一个从正常人类的母亲肚子生下来,拥有从孩童时代到长大成人的记忆,并具备完整人格的人类,要变成令人畏惧的无情杀戮人偶「战争的恶魔」,应该很困难吧——虽然自己这样说很奇怪。但像在首都的实验室,以及「门之镇」下水道里的那些家伙,不要说人格了,就连智能都已受损,只是凭着本能去破坏的怪物,或许自己和他们只有一线之隔。 呜呜…… (又来了……) 哈维压住左耳,轻轻摇着头。 他的脑中又开始听到「那些家伙」的呻吟声,就像低沉的耳鸣一样。光凭自己的意志,很难等到它自然消失。虽然之前暂时平静下来,但去见了克理福多夫回来后,又变得越来越严重。 「……该回去了,不要再来了。」 哈维背对着公寓,顺便把烟蒂丢到地上踩熄。 『你说不要再来……这样真的好吗?』 「是啊,等殖民祭一结束我们就要离开西贝里。而且必须重新寻找碧的下落,总之先回到教区内再说。」平常完全不提今后的计划,现在却故意大声说出来,其实有一半是说给自己听。克理福多夫还有那些不死人,以后都和他无关了。 他在心中一边喃喃自语「无关」,然后又用手捂住左耳。耳膜里仍然持续发出低沉的耳鸣——像是诅咒着听得见的人,但另一方面感觉又像是求救的呻吟。如果是受诅咒反而还轻松得多。 (无关……) 简直就和恶作剧没两样,不断重复着,不过这次他反而想起来了。 在黑暗的洞窟,空气里充满了呻吟,还有模糊的枪声—— * ——咻砰! 哈维筋疲力尽地趴在天花板上的作业信道,周围弥漫着一股腐臭味,他拚命忍住嗯心想吐的感觉。 碳化枪—— 听到正下方传来的枪声,他本能地跳了起来,头几乎撞到天花板,千钧一发之际,右手的金属骨架压住了后脑杓。他在内心对义肢道谢,屏住呼吸从作业信道的铁网后窥看下方的情形。 他听见窸窸窣窣含糊不清的说话声,同时看到两个人从死角的墙边,搬着一个大行李过来。 (那是什么……?) 他把脸贴在铁网上凝视着,这时却让他更想吐。 皮肤腐烂脱落已经见骨,只能说是一具腐烂的尸体——心脏附近有一个黑洞正冒着烟。那两个人架着瘫软无力的尸体腋下,拖着尸体。 可能是要丢到什么洞穴里吧?不久后,黑暗的那一头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卸下负担的两人组一边小声交谈,一边往反方向撤退。他们对于搬运尸体的工作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吗?居然还聊着餐厅的绞肉和牛筋汤的味道浓淡等非常日常生活的对话,但这段对话却似乎不合时宜,感觉莫名血腥。他捂住嘴巴,压抑住往上窜的胃酸。 他吞了一口口水,深深吸了一口气后重新调适心情。他本来就不需要吃东西,他并不喜欢也不讨厌肉类,但现在他确定自己讨厌吃肉。 他确认已经完全没有人后,从作业信道的边缘探出上半身,以倒挂的姿势偷窥下面的空间。只有蓝白色的紧急照明灯闪烁着,视野非常差,只看见通道般的狭长空间,某一边的墙上有一整排小房间,像是以铁栏杆为隔间的罕房。 「……」 他探出身体后,以倒挂的姿势慢慢滑下来,直接以前转的方式转了半圈,右手臂一瞬间挂在作业信道上,然后他再跳到下面的通道。因为减少了冲击,并没有发出脚步声,但当他放开右手时,晃动了头顶的铁网,发出意外响亮的一声「嘎锵」响遍通道的前后。「哇,笨蛋……」他对伙伴(右手臂)低声咒骂,接着蹲着不动,警戒着四周。 稍微等了一下,所幸刚才搬运尸体的两人组没有回来的迹象,为了谨慎起见,他环顾墙壁和天花板后,确定没有看见监视器之类的东西,才放心地叹了口气。 脚边是铺上亚麻油毡的地板,但墙壁和天花板则露出了岩石表面。没入黑暗的天花板正下方,有大大小小的配管,和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的生锈作业信道。 首都山脉的岩壁上有被电动机器设备挖掘过的痕迹。据说战前这个北边的山脉地层,是高纯度的石化资源宝库。现在则用来作为研究那个已经消失不见的石化资源机构——至少表面上是单纯研究资源利用的机构。 相对于机构的规模,工作人员的人数似乎太少了,或许不会碰到其它人。理所当然的,进入首都后越来越难以展开行动,尤其是必须潜入重要机密机构这种麻烦事,更是令人感到棘手。不过一旦进到内部后,就能比较自由地行动。 呜……呜呜——……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什么动物在叫。那个又低又长的呻吟,仿佛震动着停滞在地面上的空气向他爬过来。声音到达他的耳膜后,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这是人类喉咙发出来的呻吟声。 (……还有人活着……) 墙上一排的铁栏杆里,可以看见一个在爬行的生物影子。在那个狭窄的空间里,有好几个影子堆挤重叠在一起,但从他这里看不见,因此无法确认。他用两手和膝盖爬着稍微靠近,并盯着其中一间小房间看,倒抽了一口气后,他不禁停止呼吸。 就在不远的前方仰躺的「那个人」,外露的心脏被嵌入一个拳头般大小的黑色石头,从那颗石头里发出琥珀色般的黯淡光芒,就像心脏跳动一样一闪一灭。随着跳动,人影也一跳一跳地痉挛着,身体各处也从内部冒出像沸腾般的泡泡,腐烂的皮肤细胞不断脱落下来。 「呜,啊……」 就在他恢复呼吸的同时,发出了喘气声。「那个人」仍维持仰躺的姿势,但一瞬间张大了眼睛。「呜哇——」从栏杆缝隙间伸出来的手,几乎快抓到他的胸口,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右手的义肢突然伸出,把那只手挥开。 喀锵! 「那个人」被挥开的手撞到铁栏杆的瞬间,发出了撞击声以及「噗」的一声。像是被弹开一样,把手收了回去,然后「那个人」就不再动了——只是用放大瞳孔的眼睛直盯着他看,仿佛是在诉说些什么。 「谢、谢了……」 他从「那个人」的身上收回自己的视线,用肩膀擦着额头的汗水。难道是要洗刷刚才小失败的污名吗?右手臂的马达发出略带骄傲的鸣响。「不要再犯那种错误了,笨蛋。」如果用借贷来比喻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他欠伙伴的比较多。虽然庆幸有一名伙伴陪同,不过他还是得重新振作,他抬头仰望挡在眼前的铁栏杆。 (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机关……?) 他双膝跪地而坐,缓缓把左手伸进铁栏杆,指尖略微触碰的瞬间只觉得全身发冷,他立刻将手抽回。 就是这个,这和南海洛那名怪异科学家所持有的特殊枪枝感觉相同,看起来很普通的铁栏杆,感觉并不特别 坚固,但只要使用这个当栏杆,这些家伙就没办法碰触。那个科学家好像叫做达内尔,听说那家伙八年前待过这里,看来这段期间,技术已往不同的方向进化了……哈维半带着感佩的心情思考,然后在嘴里咂了咂舌。不管是哪一个家伙,总是不断发明出棘手的东西。 膝盖跪地,他又再次瞥了一眼那个睁大眼睛倒在他膝前的「人」(尽量不和他四目相交)。他想到,达内尔妹妹的「复制核」如果启动,那个少女也会变成这副德行吗?他立刻擦掉想象的画面。可以说是幸运吗?因为这绝对不会实现。 (快走……) 他想要赶快达成目的,然后离开这个地方。不过犹大到底在这个机构的哪里啊?就连他都怀疑自己是否有足够的精力,可以在这个到处布满怪物的地方找到他。 就在他勉强打起精神站了起来,一边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一边左顾右盼时。 「喂……你手臂上的那个家伙不赖喔!」 从通道的岩壁上传来声音。他霎时吓得全身僵硬,只将视线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移动。通道里没有人影,在紧急照明灯的亮光下,封闭狭长的空间一直往前延伸,消失在黑暗里。 「是这里啦。」 又再次听到带着些许戏谵冷笑的声音。和他隔着两个房间左右的另一间小房间里,在非常接近铁栏杆的地方有一个人影,手脚不自然地伸出去趴倒在地。 那家伙稍微抬起贴在地上的脸颊转向这里。那是一张恶心得令人反胃的熟悉面孔,但却令人没什么印象,无法立刻想起他是谁——他的脸稍微转了过来,在紧急照明灯的昏暗光线下,照出了他那偏蓝的蓝灰色眼睛。 「怎……」 他吓得不寒而栗,往后退了一步。他早就忘了要放轻脚步这回事,鞋底与堆积在亚麻油毡地板上的砂子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 「什么嘛!居然那种反应,喂!是我欸,艾弗朗……」 那家伙从栏杆的缝隙间伸出右手。他伸出的手背和其它的「同类」一样,腐烂与再生反复交错,过度增生的细胞掉落在地上后,就像是另一个生物体,还会到处活蹦乱眺。 「为、为什么……你……」 「这也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吧,他们把整个行星上的尸体都收集过来用在实验台上。我可是被你杀死的喔!」他对于哈维的反应似乎很满意,印象中那个家伙的消瘦脸颊,如今浮现了畸形的笑容。「你是来找什么的啊?啊——该不会那个小姑娘的尸体也在这里吧?」 「你这家伙!」 哈维不禁想要上前揍他,正要走过去时,他又停下脚步。「……干你什么事!」他气得胃翻腾,压抑住想要立刻上前杀了他的冲动,只吐出这几个字。对方的喉咙深处发出彷佛混合着血泡的咕噜咕噜笑声。 「那你是来找犹大的吧?」 被这么一问,哈维张口结舌。 「我答对了,你要给我什么奖赏啊?」 「……」他为什么这么惹人厌。 「你为什么那么在意那个家伙却这么讨厌我?你还记得吗?在东贝里的占领地时,那家伙发出伪善的命令,说什么绝对不可以掠夺。最后我们却因为补给线拉得太长,结果物资缺乏。但是一有小鬼过来,他就给他们口香糖,真是让人一肚子火,等、等一下,喂!」 「……什么事?」 他突然开始说起以前的事,但哈维完全不予理会(因为他不想从这家伙的嘴里听到以前的事),故意绕一大圈过去。当他要从这家伙的房前经过时,又被叫住了。哈维莫可奈何地暂时停下脚步。 「喂,顺便救我出去吧,这里真的好臭。」 插图119 那家伙把脸靠到几乎碰到铁栏杆的地方,这样对他说。 「我们以前是好朋友吧!」 「谁和你是好朋友!」哈维从来不觉得他们是好朋友,他将视线移至别处,再次迈开步伐。 「我心血来潮的话,待一下再回来杀你,你就心存感激地慢慢期待吧!看在以往的交情,我帮你从这恶心的样子解脱吧!」 「等一下,我知道犹大在哪里。」 正要走过他房前时,哈维再度停下脚步,但这次他没有回过头,只是移动视线。那家伙突然收起笑容,一脸认真的表情,微微发亮的蓝灰色双眸隔着铁栏杆望着这里。 「犹大确实是在这里,如果我告诉你地方,你就救我出去。」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不相信我也无所谓,不过你是认为他在这里才来的吧?」 他们互瞪着彼此,沉默了一会儿,这段时间内从其它房间传出来的呻吟声,在哈维的耳膜内逐渐扩大,令他感到厌烦。 呜——…… 呜呜——呜——…… 哈维摇摇头,想把那个声音从耳膜内赶出去,同时向右转身折返回来。 他退到那家伙的房前。「你走开,绝对不可以碰到我。」他从上俯视着并丢下这句话,对方乖乖听话,似乎有些吃力地滑着身躯,往房间后面退。哈维靠近一看,已经干掉的呕吐物和坏死的组织碎块,像化粪池一样淹没了房内的地板。哈维又再次忍住想吐的感觉,在心中低喃道:「真恶心!」 「你可以摸栏杆吗?」 右手臂随着哈维的指示举了起来,轻轻碰触眼前的铁栏杆,确认不会影响自己的身体后,才紧紧抓住其中一根栏杆。 嗡咿—— 手肘的马达发出微弱的鸣响,铁栏杆逐渐弯曲。 * 想要边走边点烟,却把打火机弄掉。「啊……」他想要在打火机落地之前接住,但因为无法掌握远近距离,最后功亏一篑,廉价的打火机砸到了地面,发出廉价物品的撞击声音。 一他蹲下来想要捡拾时,一个人从前方走来,用鞋尖把打火机踢走。 「……」 哈维就维持着手伸到一半的姿势,目送打火机在柏油路面上越滚越远,他叼着没有点燃的烟拾起头来。 三、四个看起来是贫民窟的小混混,态度非常傲慢地站在那里。 其中一个男人的脸,正中央用纱布和胶带固定着,他的眼神明显充满了敌意,低头看着哈维。「认错人了吗?不过长得还真像。」对方似乎很生气地丢下这句话……生气的应该是我吧?哈维眨着一只眼睛后,对方不客气地把视线投射到他身上——贴着保护贴布的右眼,以及插在口袋里空荡荡的右手袖子,然后很快地咒骂了几句。好像是用贫民窟的黑话说了些歧视的言语。 「混蛋,下次再让我看见你,我就杀了你。」 「这家伙头脑有问题吧?」 这样就走了,小混混们一边发着牢骚,一边穿过马路,哈维也不想主动挑衅,只转过头越过肩膀瞄了一眼,将打火机捡起来后,站了起来。 『那是什么意思?连声道歉也不说。』收音机小声骂道。 「谁知道。」 或许他应该要生气,但哈维连该怎么生气也没想到。无所谓,他不带感情地响应后,就把叼在嘴里的香烟点燃。因为只能用左手,使得他掉东西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不过,他对于这种不方便似乎有所警觉,却选择让右手维持不方便的状态。 他低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右手袖子,小小声咂了咂舌。 都怪自己太天真,一时之间相信了那个混蛋,才会失去这个伙伴(右手臂)。 * 「喂!那只手臂还真不赖欵,有什么东西附身在上面吧?送给我啦!」 哈维不搭理嘻皮笑脸对他说话的声音,用手臂和膝盖爬着,专心往前进。 只要是我的东西,这家伙什么都想要。 攀绕在天花板上的配管,以及在它正下方的作业信道之间有一个狭窄空间,哈维跟在约雅敬后面,在那个空间里匍匐前进。他的脸常常差一点被前方约雅敬的鞋底踢到,他为了闪避,头就会撞到天花板的配管。「你爬快一点啦,我连一秒钟都不想看到你的屁眼。」哈维压低声音咒骂着,约雅敬仍然趴着,只转过头来歪着嘴回应: 「真啰嗦,我已经尽全……」 说到一半时,约雅敬的上半身突然掉落下去,从眼前消失。「欸?」哈维本能地用膝盖顶住踏板,将身体往前僻,用左手抓住约雅敬背部的衣服,被往下拖行的两个人几乎一起摔下去,但他的右手抓住脚下的铁架,支撑住两个人的体重。 连接踏板和踏板的接缝非常宽,两人叠在一起从踏板边缘探出上半身,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立刻又吃惊地屏住呼吸。因为下方的通道传来逐渐接近的脚步声。 两人就保持这样的姿势僵住不动,从昏暗的通道另一头,看见两个(两人?)身穿白色装甲眼,像是警卫的士兵。从正面看来对方并没有带装备,但白色金属板的装甲服和「不死人猎人」一模一样。所幸他们没有发现这里,金属材质的脚步声没有停顿,直接从下面走过。 好不容易熬过眼前的危机,此时左手抓住的约雅敬突然动了一下,用双手捂住嘴巴。 (哇!你不准现在吐!) 内心虽然着急,但现在不能移动发出声音,他好像在祈祷着什么,等待装甲服士兵快点经过。不久后,脚步声消失在通道的另一头,约雅敬再也忍不住呕吐感,吐出的内脏碎块黏在底下的亚麻油毡地板上。 「呼……」 刚才屏住的气,终于慢慢吐了出来,哈维爬起身后,顺便粗鲁地拉起约雅敬的背。约雅敬一脸虚弱,又咳了一次,用手背擦拭嘴巴后,他的嘴角浮现了令人讨厌的冷笑,低声说道。 (不好意思,谢了!) (因为你掉下去,我也会跟着被发现。) 哈维同样压低了声音,不满地念着。最后还是忍不住移动身体去救他,可恶。早知道让他掉下去就好了,真是悔不当初。 (算了,快一点带我去!) (好啦好啦。但你为什么那么在意犹大,那家伙为我们做了什么吗?) (不管你怎样,可是我很感恩。) (是吗?) (啰嗦!我可是从来没有想要和你分享。) (欸!) 双方都显得很不悦,撇开视线后不再说话,继续专心往前进。不久之后就穿过岩石表面外露的通道,来到铺有天花板的地方。经过通风管道后,进入天花板上方的空间。粗配管和电缆线纠缠交错,使得空间更狭窄,宛如锅炉转动时发出又低又吵的噪音,声音不断从肚子底下传来。 约雅敬停了下来,越过肩膀转头看着哈维,并用下巴指着前方。那里镶嵌了一个铁网外框的通风口,从下方发出偏蓝的黯淡光线。 「打开吧!」 「……你以为你是谁啊?」 哈维感到火冒三丈,但仍爬到通风口前,和躲在一旁的约雅敬并排在一起。他用右手抓住通风口的外框,手肘的马达发出小小鸣响的同时,也撬开了铁网。虽然发出很大的声音,但所幸周围运转的动力声更吵,应该不会造成问题。右手臂也尽量不发出声音,将铁网轻轻放在地上。 「喂!把那只手臂给我啦。」 「你很烦欸!」 「啧!有什么关系嘛,不过是一只手臂……」 约雅敬毫不考虑是否会给人添麻烦,一边唠唠叨叨说着,一边把身体探出通风口,窥看着地上,随后立即抬起头。「你看!」并使了个眼色。哈维从约雅敬让出的位置把头伸进通风口,往地上窥看。 吱—— 此时,传来一阵彷佛直接刺入脑中央的尖锐耳鸣声。 吱、吱、吱—— 断断续续的耳鸣声使哈维皱起了眉头,他凝视着地上的空间。那是一个被紧急照明灯模模糊糊照亮的昏暗房间,隔着衣服接触到的地方触感虽然寒冷,但室内却笼罩着一股闷热的热气。 真是一间没有看头的房间,不过就没有装饰品这点来说,这间房间绝不算是空无一物。一部分已被侵蚀的配管和电缆类,密密麻麻埋在他们所在的天花板上方,所有东西被汇集到上方墙壁的设备里,景象就像倒生的大树根。 哈维将眼前的情况,与透过达内尔妹妹记忆里所看到的两相比较,虽然已时过多年,加上当时就已被破坏得很严重,有些部分不太一样了,但的确没错,两者是同一个地方。当时犹大就在那个设备后面—— 「……不会、吧……」 哈维无意识地发出像是喘气的低喃。 汇集了配管的设备更后方和当时一样,确实有一个人影。但那还可以称之为人影吗? 以生物电缆线连接到心脏部分的黑色石头为中心,只看得见一点点生物体组织的残骸,四肢、头部都不见踪影。从脊椎裸露出来的神经系统,就像是纤维束一样垂下,应该已经没有机能了吧? 眼前的人类残骸只剩下部分身体组织。 「真令人遗憾,这就是犹大的悲惨下场。只能供应动力给这个机构和『复制核』制造设备,他只能算是能源资源。」 后脑杓传来约雅敬的声音。哈维受到越来越严重的耳鸣干扰,这个声音无法到达他的思考回路,只是化做单纯的声音穿过耳膜。明明设备运转时的动力声比较吵,但唯独耳鸣声却特别明显,支配着他的听觉。 吱——、吱——、吱—— 发出耳鸣声的地点,就来自「那个人」跳动的心脏。随着黑色石头内的琥珀光芒一闪一灭,就像血管中不停跳动的脉动产生疼痛感,痛觉伴随着耳鸣刺入了哈维的太阳穴。 右手代替抓着通风口外框僵硬得不能动弹的左手,小心地摸着太阳穴。「啊……不要紧」哈维紧咬嘴唇,好不容易才把视线从「那个人」身上移开,用额头抵住好伙伴(右手)。 「就是这么一回事。」 哈维突然听见一个轻蔑的声音,同时从后方被踹了一脚。他本能地用左手垂吊在通风口的外框上,但下一刻,一只鞋子踢了踢他的指尖。 「你这家伙……」 他站在楼下的地板,同时将视线往上移向天花板。几片指甲可能已经剥落,在左手感到疼痛之前,他先阻断了痛觉。 「原来你早有预谋啊!」 「你还是一样天真哪!这样会活不久吧?」 约雅敬从天花板的通风口露出带着嘲笑的脸。「再见啰。」他挥挥手,把头缩了进去。原以为他已经消失不见,他却再次突然冒出头来。 「对了,我已经布下诱饵,如果你运气够好,应该逃得出去吧!」 这次约雅敬话一说完,就消失踪影。 该怎么办呢?哈维对自己咂了咂舌,把视线从天花板移开,接着快速游走在四周的墙壁。当他看见前方和右边有显示出口的紧急照明灯时,所有的紧急照明灯突然熄灭。一秒钟后,眼前一片暗红色。警戒色——在那个死去的少女的记忆中,这里应该有几台监视器。当他回想起来时,警报声开始大作。 「混蛋……」 加上无法解决的耳鸣问题,头痛变得更严重。他用双手压住耳朵,摇摇晃晃地想走到前方出口,但此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急照明灯下方出现了人影。是武装警卫队——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安慰的事,但所幸他们手里拿的不像是碳化枪。 「不许动!」 ( 谁快来——) 他觉得抵不抵抗都会被捕,结果似乎没什么不同。哈维在内心反驳对方的制止命令,当他将前进的方向修正了九十度,转向右边紧急出口时—— 吱——……! 耳鸣的强度急遽增加。「哇!」他感到头痛和头晕,怀疑自己的脑是不是裂开了,就在他双膝跪地时,不由分说随之而来的是子弹扫射,他的身体撞到地上后,曾经弹起来一次,然后又再撞了一次。 中了几颗子弹?他问自己确认状况。头没事的样子,但眼前一片漆黑,难以再恢复。胸部觉得怪怪的,是子弹射进肺里了吗?冒着泡的血从喉咙往上窜。 正以为无法动弹时,耳鸣外的另一层声音,继续鸣叫的警报铃声突然变成了更为尖锐的噪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怒吼声。「是谁把第六区的保全系统解除的!」、「要掩护这里。」、「全都逃走了吧?」慌张的叫唤声此起彼落,警卫兵的动作越来越慌乱。 虽然不是很清楚发生什么状况,但自己仍有脱逃的机会。 (还可以动吗——) 身体似乎还能动,于是他用尽所有的精力,把痛觉和耳鸣从感觉里赶走。他想站起来,原本想靠着右手臂支撑自己,但右手臂却没有反应,结果让他的肩膀重心不稳地倒下,直接撞上地面——为什么没有反应?他有不好的预感。仔细一想,如果刚才不是右手臂保护他的头,现在他的脑袋已经不见了。 他斜着眼看了看冒着烟的金属骨架,总之要重新用左手起身。他一边朝打开的紧急逃生口跑,但最后又再回头看了一次里面的墙壁。 一瞬间子弹削过他的侧脸,一股撞击力道让他的脑部左右晃动,右半边视线也随之消失。 即使如此,最后他还是再次回头往里面的墙壁看—— 尽管视野范围被迅速染红,侵蚀到几乎看不见,他仍用仅剩的眼角余光进行再次确认,在那里是一具只剩下心脏和一点点神经系统的人类残骸,他之前一直无法相信的事实,现在终于能由衷接受。 是这样吗…… 犹大已经死了。 * 哈维心事重重地踏着蹒跚的步履回来,到达营地时天色已黑。歌舞团的伙伴们也从游乐园回来,广场上开始弥漫着热闹的气氛。 差不多到了该准备晚餐的时间,空气里飘散着烤肉味,当他经过入口的围墙时停下了脚步。因为联想到讨厌的记忆,使他涌起一阵恶心想吐的感觉。从那之后,他真的连一小块肉干都不曾吃过。真正有经过他喉咙吞下去的东西,就只有水、香烟和酒,连他自己都很讶异他的胃竟然还没退化。 当他想再次跨出蹒跚的步伐时,不知什么东西滚到他的脚边。原来是一颗像足球般大小的橡胶球,那是街头艺人使用的道具。球碰到他的鞋尖停了下来,两只被砂子弄脏的小手把它捡了起来,小女孩就这么蹲着仰起头来。 「哈比,你回来了啊!」 「是哈维。」 虽然已经放弃了,但还是想纠正了一下。都是因为收音机教她奇怪的发音。 「大家都很忙,你和我玩。」 「我不要。」 哈维冷淡地拒绝,反而把挂在脖子上的收音机取下来交到娜娜手上。「下士,我们来玩吧!」、『好啊,要玩什么?』、「玩球。」哈维心想:收音机怎么可能和她一起玩呢?但是他没有插嘴,只是轻轻地靠在背后的围墙上。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口袋里的香烟,之前为了舒缓耳鸣抽了太多烟,现在刚好一根也不剩。待会儿再去跟席曼要好了。 他就这样把手伸进口袋里,望着另一头娜娜独自追着球的身影,同时漫不经心地眺望着在黄昏的天空下,一盏一盏亮起来的营地灯。 (犹大……我该怎么办……?) 他在心中问道。 就算有一天那个机构和那些瑕疵品会遭到弹劾,或遭到破坏。他心想:至少不干他的事,也就是说,他不想把那些当作自己的事。自己、琦莉、收音机,最多再加上贝亚托莉克丝,光是要照顾身边的这些人,就已经达到他处理能力的极限。他从来没想过,要为世上这些和他毫无关系的人做些什么。 然而,尽管他一直认为和那些人没有任何关系,但那些家伙的呻吟声就是无法从他的脑海消失。再加上克理福多夫的事,耳鸣情况反而越来越严重。 最后他了解到,自己不可能坐视不管,和克理福多夫见面后,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他已经有所自觉。 再去一次首都—— 「……不可能吧……」 他不禁发出声音喃喃自语,并叹了口气。 当然这次也不能带琦莉一起去。可以考虑把她留在席曼这里,或是托付给教区的酒吧老板,他们都是大致可以信赖的对象。当初在「门之镇」重逢时,他才决定今后要尽量和她在一起,然而现在又必须把她丢下。 再说,这次的行动很明确的是以破坏为目的。也许——必须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去。 (你到底希望我怎么做……?) 哈维背靠在围墙上仰望天空,对着那个是昔日的伙伴,同时也是长宫的男人,反复问着不可能得到答案的问题,他希望能从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得到结论。只要你告诉我该这样做,我也可以做好心理准备,将你的残骸清除得不留一点痕迹—— 他的鞋尖碰到了什么东西,低下头一看,又是一颗滚过来的球。脖子上挂着收音机的娜娜跑了过来。他先中断紊乱的思绪,把球踢给她,同时突然想到—— 「琦莉呢?」 「琦莉?她好像还没回来。」 球滚到地面的坑洞弹了起来,朝奇怪的方向滚动。拚命追着球的娜娜,似乎是心不在焉地回答。「欸?她今天不是和妳一起去游乐园吗?」哈维皱起眉头反问。认真抱起球的娜娜,总算将身体正面朝向他。 「没有,琦莉马上就走了。我是和大熊在一起。」 娜娜愣愣地答道。 * 今天傍晚,因为其它表演团体的分赠,大家热闹地聊着天,把剥了皮后整只晒干的珍珠鸡切开烤来吃。琦莉来不及回来吃晚饭,只能负责收拾善后,她把堆积如山的碗盘搬到给水站。 那是一台设有储水槽的拖车,车身后方的墙壁上牵了水管,可以看见大约有八个水龙头。她在最前方的水龙头前用桶子装水,正在与堆积如山的碗盘奋战时,感觉附近似乎有人。 她拾起头一看,一个身材瘦长的青年靠着墙角站着。 这么说起来,自己昨晚从进行到一半的牌局跑走之后,就再也没和他碰过面。看见那张一整天没见到的脸时,固然感到放心。但昨晚的事又让她感到心情不好,在两种复杂的感受交错之下,琦莉就保持双手伸进桶子里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琦莉随意移开视线,对方也只是不发一语地站在那里,感觉很别扭。 「你回来了啊?」她用僵硬的声音先试着打招呼。 「游乐园怎样?」 声音一如往常地不带感情,令人怀疑他是真的感兴趣才问的吗?对方用一副无所谓的音调丢了一个唐突的问题。 「对了,好不容易来到西贝里,却没带妳去游乐园。因为我不能进去那里,里面的感觉如何?」 「喔,嗯,非常好玩,那个……」 「为什么要说谎?」 哈维立刻反问,琦莉吓得闭上嘴巴。她急中生智,连忙把手从水桶里抽出来。「我还有一些东西要洗。」她编了一个很烂的借口,想要离开给水站,但哈维有些粗鲁地压住她的肩膀,她的背就这样撞到了拖车的车厢上。 瘦长的 episode.2 neverland-1 傍晚,感觉走廊有人入侵,约雅敬抬起垂下的眼睛。 老实说,他根本没有安装什么入侵感应器,如果被教会的追捕兵发现,不管何种入侵感应器,他们都能成功突破。再说教会也没有那个空闲,为了寻找这批拥有瑕疵的复制不死人,毫无遗漏地逐一搜索废弃大楼。为了赶走那些闯进来找地方睡的流浪汉,他宁愿故意把水开得很大声,表示这里已经有人居住。 暂且不论这些。约雅敬为了吓唬琦莉,骗她说这里安装了入侵感应器,但那位入侵者似乎对装置毫无防备,一如往常地走进走廊,彷佛要回自己的房间般,毫不客气地打开了门。 「……妳怎么又来了?」约雅敬对着门口蹙起眉头。 「不可以来吗?」 黑发配上黑色粗呢大衣,那位入侵者——是一位年仅十五、六岁的女孩,她用毫不掩饰敌意的态度说道。 「……我来监视你的,让你不能对哈维做什么。」 「哈?妳是骑士吗?」 随便应了一声后,约雅敬又啪答一声倒在床上。「我什么也不会做啦,现在这个样子。」反正他现在已经不做教会的走狗,也没有理由要立刻对艾弗朗进行其它处置。只不过约雅敬恨他恨到随时都想杀掉他的地步,基于这个属于私人又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只要心血来潮,或许会布下陷阱,在见到艾弗朗的那一瞬间捅他一刀。 他在枕头上轻咳,吐出了带血的细胞块。他的身体尚未复原,不时发生细胞生成失控的症状,如果运气好,几小时内就会痊愈;倘若运气欠佳,他可能会好几天都痛苦得在地上打滚,将血和呕吐物吐得满地。 「会痛吗?」 「不会痛,只是恶心想吐。」 他就这么趴在枕头上回答少女的问题。 「喔。」 琦莉的回答语气不带任何担心以及丝毫的感情。约雅敬心想:那妳就不要问啊! 琦莉站在门口眺望了一下他痛苦的样子,然后往里走,靠在和昨天相同的浴室旁的墙上。她只是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观察着他,让他越发不高兴。 「既然都来了,那就坐下吧!真是碍眼。」 「我站在这里就好,因为我要监视你,所以我不坐,你不用管我。」 什么叫我不用管?这是我的房间欸!不过他也无法保证沙发坐起来会比较舒适。「啊——对了,我还没去买巧克力,对不起,明天——」本来想再取笑她,但话说到一半又咳得厉害。 「你再说些其它的事给我听,继续昨天的话题。」 「……已经没了。」 从墙边又传来了声音。大致吐完后,最后他咳了一声,同时以沙哑的声音回答。今天光是呼吸都很痛苦,根本不希望别人和他说话,但少女战战兢兢地用固执的声音继续追问。 「那个,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修理故障的『核』……?」 「如果有的话我也想知道呢。」 「譬如说……拿去和首都制造的新的『核』交换之类的?」 「哈!妳的想象力还真不错,就算事情能顺利进行,如果做出像我这种失败品,就会变成怪物来把妳吃掉。妳可以给那家伙建议啊!一定要喔!」他忍住咳嗽,一口气说完。 他当然是语带讽刺地说。他望了一眼对方,发现她好像有些当真了,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他叹了口气。「喂!小鬼,就算妳想破了头也没有用,那家伙有他自己的想法,所以妳不要管他啦!」为什么我好像变成她咨询的对象?话一说完,连他自己都起鸡皮疙瘩,他想要抓背,但没办法动,只能像是被棒子戳到的幼虫一样,在床上左右来回翻滚。琦莉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约雅敬板着脸趴在枕头上,撇开了视线。 「……喂!为什么你会和哈维交恶?」 她看起来无精打采的样子,冒出了另一个问题。 「因为我讨厌他。」他仍趴着回答。 「你们都是西贝里军队的吧?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 「算是吧?」 「那以前呢?」 「以前是什么意思?」 「哈维的以前。」 「我哪知道?不要问我。等我有印象时,我们就已经是犹大那一队的。等我有印象时,我就已经讨厌他了。」 「犹大也一直和你们在一起吗?」 「对。」 「那之前呢?」 ……所以为什么要问我之前的事?「我不知道啦!听说那家伙本来就是佣兵,和我们的背景不同。」 「犹大是什么样的人?」 「怪人。」 「怪人?」 「……」 一直问个不停,真让人感到疲惫,约雅敬试着不理她。但过了一会儿,墙边的少女似乎没有放弃的意思,一动也不动地将视线刺向他的半边脸颊。他感觉如果不理她,她应该会持续盯着自己看,最后还是拗不过她。 「……他会到处乱发口香糖给那些小鬼,太没道理了。」 「为什么没道理?」 「因为我们是不死人啊!」 和吐出内脏时的感觉相同,约雅敬挤出痛苦的声音,想吐的感觉使他头晕,于是他闭上眼睛,眼前沉入了傍晚天空的昏暗后,感觉舒服许多。 ……从很久以前,那个大块头的男人就喜欢发东西给小孩子。不知是喜欢小孩,还是因为他人好,最重要的是,这种行为不应该发生在不死人身上。因为我们的感情应该早已随着记忆一起遭到破坏了。 约雅敬不太记得那次是在哪条街上发放补给了,反正在哪里都一样,只要军队的卡车一到,绝无例外的,街上那些小孩全都会一脸傻呵呵地聚集过来。「军人大哥,给我一些东西吧!」、「有口香糖吗?」、「有香烟吗?」最先从载货台上跳下来的艾弗朗被那群小孩团团围住,他可能也觉得麻烦,既不赶走他们,也不骂他们,就只是不理会这些小孩,看了真令人火大。 「挡路!」 约雅敬踹了一脚从他身后走过的小孩,小孩哇哇大叫后直接跑开。他心想:真是活该!但不久后,小孩们再次欣喜大叫,往卡车前方聚集。往那边一看,原来是驾驶座的门前,一个体型魁梧的下上正弯着腰发口香糖和巧克力。 「为什么那家伙身上会有口香糖?明明他自己也不吃。」 约雅敬冷眼眺望这个画面后吐出了这句话。靠在卡车的侧面,正窸窸窣窣不知在做什么的艾弗朗,只是心不在焉地回答:「我哪知道——」约雅敬心想:他到底在干什么?结果他正把手伸进军服外套的所有口袋里找东西。「奇怪?怎么找不到?」他一个人自言自语。这家伙绝对有健忘症。 驾驶座的犹大瞄了这里一眼,接着两块口香糖在空中画出拋物线飞了过来。两个人分别接到口香糖,用不知所措的复杂表情看了一眼丢东西过来的人。 「你们看起来很想要的样子。」 「哪有?」 「艾弗朗,你把烟戒了,吃这个吧!」 他若无其事地说完后,继续发食物给小孩。两人都板着一张脸看了看长官,默契十足地说:「我才不要。」然后又同时咂了咂舌,对刚刚同时发表相回言论感到不屑。看到犹大的侧脸浮现浅浅笑容,反而令人更生气,他们又同时移开视线,打开口香糖的包装纸,把口香糖丢进嘴里。 他们明明一点也不对盘,然而行动却莫名其妙地一致,这点更让人生气。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约雅敬只记得从以前就和艾弗朗水火不容。他所记得的「以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记得了——但在同一个部队里,从见面的那一瞬间起就讨厌 他是不争的事实。不过他觉得这似乎不是两人最早的相遇经过。 (……欸?)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 琦莉突然醒了过来,一秒钟后她才想起来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不会吧,我竟然睡着了……!) 本来她是打算一直站着,但不知不觉间就靠着墙壁坐下,额头靠在双手抱着的膝盖上睡着了。对于自己如此大意,心头不禁感到一丝恐惧,她赶紧站起身来。 此时天色早已暗淡,从没有窗帘的窗户望去,景色已没入蓝灰色的黑暗里。大马路上传来夜晚街上的喧嚣,变成了含混不清的噪音,震动着薄薄的窗玻璃。从窗户射入街灯昏暗的光线,微微照亮倒在窗边床上的男人侧面。 也许是灯光过于幽暗,他的脸色看起来格外苍白,加上异常分明的阴影,一时之间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死了,让她心里吓了一跳。 (……是睡着……了吗……?) 琦莉感到有些扫兴,她远远地窥视他的情况,发现他的脸颊靠在被自己的血和呕吐物弄脏的枕头上,但人似乎已经睡着了。 除了二十岁左右的年龄和瘦长的身材以外,他没有一处和哈维相像。但为何从最初见到他时,他的身上就不时会出现哈维的影子?现在她终于有点明白了。不同于犹大和哈维之间的相似之处,他只有少数某些地方感觉和哈维很相像。譬如说,像他现在这样毫无防备的表情,看起来就像个小孩。 但是除此之外,他们看起来完全不像。 「……你睡着了吗……」 琦莉小声地问道。确定没有反应后,蹑手蹑脚靠近床铺。在距离几步之遥的地方,小心翼翼地窥看着他睡着时的脸,确定他绝对不会动后,又再靠近一点,轻轻伸出手替他将没盖好的毛毯往上拉。 「我得回去了。」 琦莉立刻转身离开,跑出房间。 「……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小跑步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过了一会儿,约雅敬才微微张开眼睛骂道。那个小姑娘真是一个笨蛋。 勉强别人回答问题,结果自己却坐在那里呼呼大睡,我可是会袭击妳的!思考到一半,他发现自己感到后悔。唉!早知道刚才就袭击她了。现在追上去袭击她吧! (好,现在就去袭击!) 他打算起身。「……」把头从枕头上抬起来,重新思考了几秒钟后就改变了想法,最后头部重新躺回枕头上。刚才他难过到甚至想干脆把心脏挖出来,看看会不会比较舒服,但躺了一下后,身体感觉好多了。不过距离完全复原还很遥远,再睡一下应该就能像平常一样活动。 因此,他决定再继续睡一会儿,他把脸埋进毛毯里。(真是一个笨蛋……) 他在心中反复咒骂着,然后闭上眼睛。 * 真令人无法相信!我竟然在那种地方睡着了……! 琦莉一边咒骂自己,一边在夜晚的商业区奔跑,穿过人来人往的大马路后,因为喘得很厉害,她决定不再继续跑,改成快步行走,想赶回营地。她虽然有说要外出,但比预定时间晚了很多。毕竟昨晚和前晚几乎都睡不着,刚才才会有些松懈…… 之所以松懈下来,也许是听他说话时,眼前仿佛变成哈维在跟她说话。那个家伙的影子又重叠上来了,真是令人不甘心。再说,哈维根本就不会跟她讲以前的事情。 直直往南走,可以看见前方建筑物的影子越来越稀疏,天空逐渐展开来。再往前走一会儿,应会碰到铁路。越过铁路,另一头就是旧市镇的废墟,如今已变成游乐园。在没入比新市镇上空颜色更深的夜空正中央,钟塔的圆形数字盘就好像浮在半空中般,看起来朦胧泛白。如果夜空中出现月亮,看起来就像天空中挂了三轮明月。 琦莉先来到游乐园前。沿着铁路往东走,是通往营地的快捷方式。 (……?) 穿过大马路后,琦莉感觉背后好像有人。她心想:难道是自己神经过敏?于是她没有改变步调,只是压低脚步声,竖起耳朵聆听,确实听到其它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而且不只一人。 (怎么会这样……真讨厌……) 如果是凑巧往相同方向走,倒还无所谓。对方也有可能是要回营地的歌舞团成员,若是这样就没任何问题。 为了谨慎起见,琦莉试着稍微加快脚步。跟在她后面的脚步声发生了变化—— 不一样了。脚步声同样变快了……! (不要——) 她彷佛从背后被人推了一把,下意识地开始往前跑——即使如此,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这一切都是巧合,但现在这一丝希望被切断了,跟在后面的脚步声果然跑了起来。琦莉边跑边越过肩膀回头看,确定有三个人影。无庸置疑的,他们是在追着琦莉。 (什么?为什么要追我?) 穿过市镇后眼前突然一亮,横亘在前方的就是围着铁路北边的围墙,正前方可以看见天桥的楼梯。 被追到天桥的前方后,他们从后方抓住了琦莉的手臂。「放开我!」琦莉扭动手臂试着想甩开对方,但却太过用力,往前扑空踉呛了几步。这时其中一人绕到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前面一人,后面两人,前后受到包夹,琦莉只好停下来。 「太幸运了,本来是要找那个男的,结果居然发现这个女的。」 挡在琦莉前方的男子带着一点鼻音说。琦莉一开始还以为他在说哈维,但觉得那个脸部正中央贴着大纱布的男人很眼熟。原来对方是被约雅敬打伤的持刀男子,当初抢夺车上财物的成员之一。后面两人应该也是同伙的吧? 「告诉我那个男的住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只是刚好路过而已。」 琦莉双眼往上转瞪着男子,并用坚定的声音回答。她没有理由要保护那个人……但他一定还虚弱地在睡觉。「快说,妳应该知道吧?」、「我不知道。」男人的手抓住她的肩膀,她试图缩着身体闪避,同时态度强硬地重复一样的话。 「嗯……」 对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温和。琦莉还以为他们这么轻易就罢手,但其实不然,放在她肩膀上的手用力拉扯她外套的肩头。「那也无所谓,妳来代替他道歉好了。」配合着前面那个男人的声音,后面传来了窃笑声。琦莉不禁背脊发凉,全身僵硬。 不可以站在这里。 另一个自己在脑海里发出警告。 快逃! 「哇!」 琦莉几乎是用身体冲撞眼前的男人,然后立即逃开。被拉扯的右肩袖子脱落了一半,她还来不及思考该往哪里逃,就跑上了正前方的楼梯。 哈维—— 「等一下,妳这家伙!」 背后传来制止的怒吼声,和追赶过来的凌乱脚步声。琦莉将两格楼梯当一格跳,冲到最上面时摔了一跤,但她仍继续全力加速在桥上狂奔。 哈维,好可怕喔,哈维,哈维—— 她在心中反复叫着那个名字,但是她却没说出「救我」这个字眼。 妳现在不告诉我也没关系,但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 昨晚哈维说的话在耳边响起。哈维不想勉强她说,只丢下这句话,他是那么相信琦莉,但自己却如此意气用事,所以才会受到这样的惩罚。自己实在太任性了,现在怎么说得出「救我」这句活…… 跑到天桥的中央时,她的头发被往后拉,顿时之间好几只手抓住了她,将她拉倒在地。「呀——!」、「好痛,她还真会抵抗!」、「你压住她的脚!」琦莉被压倒在路面上,脸 颊、膝盖都已出现擦伤,但她仍用尽全身的力气,拳打脚踢地反抗。 「妳这家伙,好痛,妳给我安分一点!」 她的喉咙之间冒出仿佛小狗叫声的哀嚎。她抱着被对方踢中的肚子,屈着身体,但她的双手立即被拉开。其中一人压在她的下腹部上,又痛又重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太好了,她快要不行了。」不知从哪里传来像是隔了一层薄膜的模糊声音。眼前不知是男人的手臂还是腿,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有个带点温度的东西伸进了她的毛衣内侧,黏答答微微出汗的触感,让她感到恶心想吐。不要拉扯我的毛衣,这是我和贝亚托莉克丝一起去买的!这些事情不断在她脑海里打转。 「——!」 不知道是谁的手伸进她的短裤裤管里,爬上她的大腿。摸到她的内裤时,她听见有什么东西啪答一声断了,这反而让她的思路更加清晰。 没有人可以帮我,我只能靠自己逃命—— 琦莉发出莫名其妙的叫声,但并不是哀嚎,她胡乱踢着压在她身上的男人。「哇啊!」她的膝盖似乎踢个正着,对方发出被击中的声音,一瞬间压在她身上的重量变轻了,琦莉立刻扭转身体挣脱束缚。 她还没站稳脚步,就踉舱地朝向浮在前方天空中的钟塔跑,她用手压住阵阵疼痛的腹部,痛得她几乎快哭出来。不可以哭,他们马上就要追来了。 (哈维,对不起,哈维……昨天我说出那种话,真的很抱歉!我甚至在心里想,明天也不愿意见到你,真的很抱歉。我是笨蛋,一个大笨蛋……) 不了解别人心情的其实是琦莉。她只是不愿意哈维不在身边而已,她只顾着自己,完全不考虑哈维的心情,最痛苦的人应该是哈维才对。 即使琦莉拚命想着其它事情,腹部的疼痛仍旧将她拉回恐怖的现实。脚步声从后面越来越逼近,但琦莉已痛得走不动。她绝望地回过头看,就在这一瞬间,蹒跚的脚步踩了一个空。 她连大叫的时间都没有,等她回过神时,她已经从楼梯上摔下来了。她立刻屈着身体抱住头,但全身受到严重的撞击,最后发出「碰」的一声,背部受到像是被敲打般的冲击。 不可思议的是,她并不觉得背部疼痛——反而立刻坐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应该没办法继续跑了,于是她拚命想办法绕到天桥的后面,躲进楼梯下的空间。她蹲下来,闭上眼睛,抱住自己的肩膀抑制不断颤抖的身体。一定会立刻被发现的,可是她已经逃不动了—— 照理说他们应该会马上追来,但过了一会儿,她并没有听见跑下楼梯的脚步声。琦莉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她听见头顶有说话的声音。 「……欸?她没爬起来……?」 「是死了吗……」 「怎么可能。」 「……」 沉默一会儿后…… 「这下事情不妙了。」 「要逃走吗……?」 「……快逃啊!」 一阵惊惶失措的交谈后,嘀嘀咕咕相互指责对方的错,同时传来仓促的脚步声,从天桥往新市镇的方向撤退。 即使四周变得鸦雀无声,琦莉仍暂时缩在被寂静和黑暗包围的狭窄空间里,紧紧闭上眼睛。可能过了几分钟,也可能更久。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后,僵硬的身体才终于稍稍放松,她慢慢拾起头来,不知何时腹部的疼痛已经消失。 她扭动上半身偷偷往楼梯外探视,她凝视着黑夜,确定没有人影后才战战兢兢地爬上楼梯。 (没有被发现……?) 她仍然无法相信,头和身体都因为刚才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而变得僵硬不已,一时之间难以恢复原状。她回头仰望楼梯上,仔细确认没有任何人后,紧绷的表情仍然没有松懈,但她稍微松了口气,收回了视线。 她将被扯乱的衣服拉整齐,同时慢慢吐出刚才憋住的气息。 「……呼……」 吐气的同时,泪水才终于溃堤而出。 「……哈维……」 我好想赶快回去……要是现在这副狼狈样回去,这次一定会被骂,而且又会让你担心。如果贝亚托莉克丝在,这时就能拜托她了……如果是贝亚托莉克丝,这时她会怎么办呢? 她一定不会不知所措地哭泣。琦莉咬着嘴唇,擦了擦眼泪。她心念一转,总之必须先离开这里。不能一直待在原地,说不定那些家伙会再回来。 她弯下腰想要重新系好松脱的靴子鞋带。 「……欵?」 「自己」就倒在鞋尖前。 她哭丧着脸眨了眨眼睛,低头看着自己脖子以下的身体,我确实是在这里,但眼前还有另一个自己倒在地上。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那是谁?) 插图141 就在琦莉陷入惊慌状态,从「自己」身旁往后退时,脚跟似乎碰到什么东西。 后方应该是天桥的楼梯——不对,那是人,而且是已经死掉的人。「咦……」就在她往后退的同时,又绊到了什么东西,她以跨越障碍物的姿势,一屁股跌坐下去。她一看,那里也同样倒着一具尸体。他身上似乎穿着灰绿色的军服,背部全都是血,瘫软地俯卧在全是尖刺的瓦砾地上,伸出的双手手指彷佛曾在瓦砾上划过般,上头黏着一道干涸的血迹。 瓦砾——? 走过天桥后应该就到了游乐园的正门,但不知曾几何时,那里变成一个迥然不同的地方。其实这个时段也很怪异,天空颜色不是夜晚的蓝灰色,而是白昼的砂色阴天,眼前的景色一直延伸到她视野的尽头。在那片天空下蔓延的,并不是设有活动装置的游乐园街景,而是已变成半废墟的真正市镇。遍布满地的尸体埋在瓦砾堆间,彷佛被鲜血染成红褐色的砂尘不停吹拂。有些尸体的背部全沾满血,躺在瓦砾上;有些尸体没有手脚,有些甚至还没有头—— (好恐怖……不要啊……) 琦莉已经叫不出声。她为了不碰到尸体,双手不停拨开瓦砾堆,努力地往后退。 轰隆…… 不知从哪里传来地鸣般的低沉巨响。听起来像是大炮的声音——接着这次又在比较近的地方传来连续爆炸声,就连空气也为之震动。下一刻,又在距离更近的地方响起爆炸声,那个声音越来越接近。 轰隆! 就在距离更为接近的地方,再次听见爆炸声,看见浓烟窜起的瞬间,琦莉突然二话不说地,转身跑了起来。 被瓦砾绊倒,或是几乎哭着跨过尸体的手臂和腿,分不清方向是左还是右,总之,她往远离大炮炮声的地方奔跑。脑海里已经呼唤过好几十次的那个名字,就像是咒语一般,勉强维持她即将崩溃的情绪。哈维、哈维、哈维! * 该不会自已真的死了吧—— 她的脑海里浮现刚才那些男人的对话,以及「另一个自己」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景象。会不会这个废墟的街道就是死者的世界……? 「不会吧……」 否认的声音不但沙哑,还带着一丝恐惧,就连她自己都难以被说服。 因过度疲倦而放弃奔跑时,她已经流不出泪了。脸颊上的泪痕被风沙吹干,只留下紧绷的感觉。往下一看,映入眼帘的只有脚边的瓦砾,以及一只鞋带松开的鞋子,她一步一步地举起沉重的步伐,跨过玻璃碎片和水泥块不断向前走。 她的鞋尖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原来是军服上沾满血迹的手臂,她稍微移动视线,那具仰躺的士兵尸体正张着无神的眼睛瞪着她。她已经没有力气反应了,至少这个人的幽灵在这附近就好了,她用已经麻痹的头脑一边思考着已 经让她麻痹的事情,一边跨越尸体的手臂走过。 (还有人活着吗……) 她抱着求救的心情抬起头来,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走了很远,但景色几乎毫无改变。而沿着马路上林立的半毁建筑物旁望去,随即可见河面上布满点点浮尸的瓦砾河,在被蒙蒙的砂尘覆盖下笔直延伸到灰色天空的另一端。 当琦莉发现那条瓦砾河的中间孤伶伶站着一个会动的人影时,因为她没想到真的会遇到人,在感到兴奋之前,她更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看错。 那不是大人,而是一个身高和她差不多高度的少年。琦莉心想:不知他在做什么?结果发现他把趴着的尸体踢翻过来,弯下腰将手伸入军服的口袋及腰带的小包包里。 他在行窃尸体…… 稍微弯着腰的少年突然朝琦莉转过头来,琦莉不禁吓得屏住呼吸。欸?霎时觉得他好像一个人,但少年身上没有任何特征能让她一眼就断定他是某人,她也立即忘了少年究竟长得像谁。 少年看到有人过来后,也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但他并不在意,脸上的表情立刻消失,继续刚才手边的工作。 「请问……」 琦莉试着叫他,他似乎觉得很烦,又再次抬起头来,用锐利的眼神望着琦莉。他那双蓝灰色的双眸和水泥废墟背景莫名地融合,被他这么一瞪,琦莉感到很害怕。 「我回不了家,也没地方可去……」 琦莉也不知该如何求救,等她开口说出来后,才发现自己说的话就像是迷路时的小孩一样。虽然她也曾大概在脑海想过,如果能遇到人,一定就能得救。但是其实就只是遇到人而已,情况并没有任何改变。 窃尸少年诧异地皱起眉头,看了看闭嘴没再继续说话的琦莉,然后才开口。 「什么?妳父母死了吗?」 「嗯……很久以前。」 「妳念哪间学校?」 「我现在没有上学……」 对于少年单刀直入的问题,琦莉不得要领地回答。这期间,少年根本不看她一眼,继续做自己的事,他把从尸体上找到的手表、口香糖等小东西都放进自己的口袋,然后站起来。「啊……」他直接转身准备离开,当琦莉觉得不知所措时,他回过头看了一眼琦莉,然后做出轻轻抬起下巴的动作。好像是在说「跟着我走」。 琦莉感到稍稍松了口气,小跑步跟在后面,少年立刻转身往前走。 「请问,那个,这里是哪里……?」 「哪里?当然是南西贝里。」 「南西贝里……」 琦莉茫然地复诵一遍那个不带感情的回答。这里果然还是西贝里——但环顾荒废的街道,到处都不见钟塔的影子。琦莉怀疑这里难道是死者的国度?不安的感觉挥之不去。 「请问,你是活人吗?」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可想而知,那个少年回过头,用非常怀疑的眼神看着她。 尴尬的沉默笼罩在四周,反正也没有其它人可以求助,如果在这种地方被他丢下,琦莉也会不知所措,因此她默默地跟着少年穿过无人的废墟。相对于在瓦砾堆和裂开的路面上不断绊倒、踩着不稳的脚步追在后面的琦莉,少年像是习以为常地走过恶劣的路面。他的身高和琦莉差不多,年纪可能比琦莉小两岁左右,如果是在寄宿学校,应该是八、九年级学生吧? 「没有其它的人吗……?」 过了一会儿后,琦莉又试着问少年其它问题。走在她前面的背影并没有回答的意思,她心想:可能还要再沉默地走一阵子。就在行进间,少年突然举起手指着前方。 覆盖在他们头上的砂色多云天空仍然没变,他们走过一片血肉模糊的街头战遗迹后,进入了建筑物保留较为完整的地区。往前方一看,只有那里没有建筑物,变成一块空地,空地的对面伫立着一栋建筑物,那栋建筑物比一般住家大上许多,但外观却略微单调。 (那是学校……) 那里虽然不像一般教会的寄宿学校,但附设镶嵌彩绘玻璃的教堂,仍让人一眼就看得出那是学校。等距离排列着玻璃窗的墙壁,只有从边缘崩落了四分之一左右,几乎还保有原形。一楼中央可以看见一个四方形的升降梯口。 大约是三、四年级的孩子们在校园里追着足球,其中一个人发现了琦莉,转过头来,其它所有的人也跟着转过头来。他们看见琦莉时,全都吓得停止动作。孩子们突然停下来不动,足球就从他们脚边弹跳而过,往另一个方向滚动。 警戒心和好奇心参半的视线盯着琦莉看,琦莉觉得很不自在,不由得全身僵硬了起来。接着她跟着走在前面的少年踏进了学校内。 「那是谁?」 「是客人吗?」 「几年级的?」 和他们擦身而过的少年们七嘴八舌地问道,但蓝灰色眼睛的少年只随便回答一句:「捡来的。」就穿过校园离开。琦莉紧张地和少年们打招呼:「打扰了。」然后加快脚步跟着少年。 (欸……?) 吵吵闹闹的少年们正逐渐众集过来,只有一个人事不关己的样子,专注于自己的游戏,反而显得更引人注意。 校园角落有大小两根单杠,一个一年级左右的女孩蹲在下方的砂坑里,一边用木棒玩着砂,嘴里一边哼哼唱唱。声音几乎小到听不见,但是仔细一听后……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果然是那个女孩……!) 她是娜娜的那个「看不见的朋友」,在游乐园的阶梯下和下士一起唱歌的那个幽灵女孩——也就是说,这里果真是死者的国度吧!情况越来越混乱。「那个,等一下!」就在琦莉急忙叫住那个不顾一切往校舍走去的少年时—— 「约雅敬。」 琦莉听见了一个牵动她记忆的声音,她越过少年的肩膀一看,校舍一楼的窗边出现了另一个少年。他的手肘靠在窗框上,轻轻探出身体。他看了琦莉一眼后,将视线抛向拥有蓝灰色眼睛的少年。 「那是谁?」 「我哪知道,她说她没地方去。」 「你又心血来潮捡一些奇怪的东西回来……」 「你来照顾她!」 「为什么是我?」 琦莉站在原地,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们简短的斗嘴,她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盯着那个少年的脸庞看。 他和蓝灰色眼睛的少年年纪相仿,面无表情的带点世故气息,和傍晚天空一样颜色的红铜色头发和眼睛——怎么看都很面熟。等一下——就在琦莉惊讶地看着他时,蓝灰色眼睛的少年已经丢下她,往升降梯口走了,刚才那个人好像是叫他「约雅敬」…… 也就是说,怎么可能?难道说这个少年就是…… 「艾弗朗!」 一瞬间,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名字被叫了出来。 「艾弗朗,快来!」 「依莉莎跌倒了。」 那是一个低年级男生的声音,她回头一看,刚才在砂坑里的那个女孩趴倒在校园里。「干嘛跟我说……」窗边的少年嘀嘀咕咕发着牢骚。跌倒的女孩似乎没有大碍,立刻就站了起来,但血却从严重擦伤的两个膝盖慢慢渗出来。 「啊——」 少年叹了口气,轻盈地从窗框一跃而出,往砂坑跑去。女孩愣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跑过来的少年把她抱起来,她紧紧搂住少年的脖子。 「呜……哇……」 她像是回过神似的放声大哭。 「现在才哭。」 对于耳边的哭喊声,少年只是稍稍别过头,重新抱好女孩, 催促着其它少年往升降梯口跑。 「快要开饭了,今天是谁当班?」 「莎拉和拿哈尔。」 「不是啦,是塞特!」 年纪较小的男孩们彼此推来推去,紧跟在后。 琦莉一个人被丢在原地不知所措,只能愣愣地站着。在升降梯口前,少年回过头来。 「去保健室。」 少年对琦莉丢下这个简短的话语后,琦莉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少年微微皱起眉头,看了一眼琦莉身上的模样。琦莉自己也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的伤势和那个女孩不相上下,浑身都是瘀青和擦伤。 你压住她的脚——琦莉想起了当时的事,她用两手将皱巴巴的毛衣衣领拉拢,咬住嘴唇。 「妳不过来吗?」 被催促后,琦莉抬起头一看,少年正停下脚步等着她。与多云的天空合而为一的红铜色眼睛对她使了个眼色,告诉她往升降梯口过来。 「干嘛一副哭丧的脸?是这里。」 生硬地丢下这句话后,他就消失在校舍里了。 琦莉,妳干嘛一副哭丧的脸? 这双不太带有感情的红铜色眼睛,还有声调虽然略微不同,但感觉悦耳的沙哑嗓音,以及简短冷淡的说话方式——琦莉仍然愣在原地,时常说出那句相同话语的人,现在对方的脸不断重叠在她的脑海里。 轰——…… 校园远方的天空,低沉的大炮声持续轰然作响。 后记 我就是那个拥有责编后不久,就被对方问:「妳很讨厌这点吗?」的壁井ユカコ。大家好,以及初次见面的朋友你们好。其实我并不讨厌这点……(注:在此指作者的写作习惯) 最近我让我家的小狗在附近的公园里跑来跑去,我则坐在熊猫造型的游乐器材上摇来晃去,呆呆地仰望天空,我真的很喜欢东京的浅蓝灰天空。之前有几个大约小学一年级的女孩子走过来,一边说着「好可爱喔——」一边开始抓起公园的砂子往我家小狗身上丢……我心想:该怎么办?她们是在和小狗玩,还是在虐待小狗?我家小狗看起来似乎不知所措,我觉得那应该算是虐待,愣了一下后就抱起我的小狗逃跑。 不知为何,我就是生活在这样的感觉中。 这次推出了『琦莉』系列小说的第五集,对不起,竟然是失心疯的上下集故事。这次整体而言,是以「过去」为主题,虽然这本来就不是一个积极向前的故事,但也不至于干脆往后退……和以往一样,仍然是描述个性不直截了当的固执少女和凡事都嫌麻烦的孩子气男子,一会儿形影不离,一会儿又分道扬镳的故事。对人生感到厌倦的男人不是被车撞,就是自己撞到招牌,要不然就从围墙上摔下来,同时他还有一堆烦恼事。 本集的结尾场景有点令人毛骨悚然,我会尽量不让各位等太久,将下集呈现在大家面前。还望各位能继续购买下集。 对了,在本集中出现的「滴答滴答」这首歌,相信不用说大家都知道就是「古老的大钟」,但我并不是采用大家耳热能详的日文版歌词,而是以我那可笑的英文程度意译而成。或许很多人都知道最近平井坚先生翻唱的cd里也收录了英文版,但是日译版本翻译成「百年」的地方,原歌词其实是「90years」。事实上,原歌词里的老人家早了十年过世。我觉得可能是因为「九十年」唱起来难以与旋律搭配,所以译者才会改成百年。 我虽然努力想表现我那深入研究后的知识,但我到底想讲什么呢?那就是我作品中的歌词没办法配上「古老的大钟」的旋律!没办法!我随便把原本没有的单字填进去,翻译得又臭又长,所以早就与原歌词相去甚远!请恕我做了上述不清不楚的解释…… 本集故事仍未完待续,所以我想把谢辞放在下集……啊!这次也是靠漂亮的插画,为本人的拙作加分不少,我只想先在这里感谢亲爱的田上老师。我爱死封底的小熊了,辛苦你了。「琦莉的短裤应该再短一点才可爱。」请原谅我提出这种任性的建议,我甚至提出「没穿丝袜的裸腿!」、「美腿!」、「锁骨!」等破坏画面的建议,真是抱歉……我的人格可能快要遭受质疑,不能再说下去了……(已经来不及了) 呃——(咳) 最后,对于总是给予我支持的各位读者们,以及从这集开始对本书感兴趣的各位读者们——当然还要向拿着本书的您,要致上最诚挚的谢意。 也希望您能继续支持『琦莉6一切开端的白昼校园(下)』。 壁井ユカコ 我就是那个拥有责编后不久,就被对方问:「妳很讨厌这点吗?」的壁井ユカコ。大家好,以及初次见面的朋友你们好。其实我并不讨厌这点……(注:在此指作者的写作习惯) 最近我让我家的小狗在附近的公园里跑来跑去,我则坐在熊猫造型的游乐器材上摇来晃去,呆呆地仰望天空,我真的很喜欢东京的浅蓝灰天空。之前有几个大约小学一年级的女孩子走过来,一边说着「好可爱喔——」一边开始抓起公园的砂子往我家小狗身上丢……我心想:该怎么办?她们是在和小狗玩,还是在虐待小狗?我家小狗看起来似乎不知所措,我觉得那应该算是虐待,愣了一下后就抱起我的小狗逃跑。 不知为何,我就是生活在这样的感觉中。 这次推出了『琦莉』系列小说的第五集,对不起,竟然是失心疯的上下集故事。这次整体而言,是以「过去」为主题,虽然这本来就不是一个积极向前的故事,但也不至于干脆往后退……和以往一样,仍然是描述个性不直截了当的固执少女和凡事都嫌麻烦的孩子气男子,一会儿形影不离,一会儿又分道扬镳的故事。对人生感到厌倦的男人不是被车撞,就是自己撞到招牌,要不然就从围墙上摔下来,同时他还有一堆烦恼事。 本集的结尾场景有点令人毛骨悚然,我会尽量不让各位等太久,将下集呈现在大家面前。还望各位能继续购买下集。 对了,在本集中出现的「滴答滴答」这首歌,相信不用说大家都知道就是「古老的大钟」,但我并不是采用大家耳热能详的日文版歌词,而是以我那可笑的英文程度意译而成。或许很多人都知道最近平井坚先生翻唱的cd里也收录了英文版,但是日译版本翻译成「百年」的地方,原歌词其实是「90years」。事实上,原歌词里的老人家早了十年过世。我觉得可能是因为「九十年」唱起来难以与旋律搭配,所以译者才会改成百年。 我虽然努力想表现我那深入研究后的知识,但我到底想讲什么呢?那就是我作品中的歌词没办法配上「古老的大钟」的旋律!没办法!我随便把原本没有的单字填进去,翻译得又臭又长,所以早就与原歌词相去甚远!请恕我做了上述不清不楚的解释…… 本集故事仍未完待续,所以我想把谢辞放在下集……啊!这次也是靠漂亮的插画,为本人的拙作加分不少,我只想先在这里感谢亲爱的田上老师。我爱死封底的小熊了,辛苦你了。「琦莉的短裤应该再短一点才可爱。」请原谅我提出这种任性的建议,我甚至提出「没穿丝袜的裸腿!」、「美腿!」、「锁骨!」等破坏画面的建议,真是抱歉……我的人格可能快要遭受质疑,不能再说下去了……(已经来不及了) 呃——(咳) 最后,对于总是给予我支持的各位读者们,以及从这集开始对本书感兴趣的各位读者们——当然还要向拿着本书的您,要致上最诚挚的谢意。 也希望您能继续支持『琦莉6一切开端的白昼校园(下)』。 壁井ユカコ 我就是那个拥有责编后不久,就被对方问:「妳很讨厌这点吗?」的壁井ユカコ。大家好,以及初次见面的朋友你们好。其实我并不讨厌这点……(注:在此指作者的写作习惯) 最近我让我家的小狗在附近的公园里跑来跑去,我则坐在熊猫造型的游乐器材上摇来晃去,呆呆地仰望天空,我真的很喜欢东京的浅蓝灰天空。之前有几个大约小学一年级的女孩子走过来,一边说着「好可爱喔——」一边开始抓起公园的砂子往我家小狗身上丢……我心想:该怎么办?她们是在和小狗玩,还是在虐待小狗?我家小狗看起来似乎不知所措,我觉得那应该算是虐待,愣了一下后就抱起我的小狗逃跑。 不知为何,我就是生活在这样的感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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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在本集中出现的「滴答滴答」这首歌,相信不用说大家都知道就是「古老的大钟」,但我并不是采用大家耳热能详的日文版歌词,而是以我那可笑的英文程度意译而成。或许很多人都知道最近平井坚先生翻唱的cd里也收录了英文版,但是日译版本翻译成「百年」的地方,原歌词其实是「90years」。事实上,原歌词里的老人家早了十年过世。我觉得可能是因为「九十年」唱起来难以与旋律搭配,所以译者才会改成百年。 我虽然努力想表现我那深入研究后的知识,但我到底想讲什么呢?那就是我作品中的歌词没办法配上「古老的大钟」的旋律!没办法!我随便把原本没有的单字填进去,翻译得又臭又长,所以早就与原歌词相去甚远!请恕我做了上述不清不楚的解释…… 本集故事仍未完待续,所以我想把谢辞放在下集……啊!这次也是靠漂亮的插画,为本人的拙作加分不少,我只想先在这里感谢亲爱的田上老师。我爱死封底的小熊了,辛苦你了。「琦莉的短裤应该再短一点才可爱。」请原谅我提出这种任性的建议,我甚至提出「没穿丝袜的裸腿!」、「美腿!」、「锁骨!」等破坏画面的建议,真是抱歉……我的人格可能快要遭受质疑,不能再说下去了……(已经来不及了) 呃——(咳) 最后,对于总是给予我支持的各位读者们,以及从这集开始对本书感兴趣的各位读者们——当然还要向拿着本书的您,要致上最诚挚的谢意。 也希望您能继续支持『琦莉6一切开端的白昼校园(下)』。 壁井ユカコ 我就是那个拥有责编后不久,就被对方问:「妳很讨厌这点吗?」的壁井ユカコ。大家好,以及初次见面的朋友你们好。其实我并不讨厌这点……(注:在此指作者的写作习惯) 最近我让我家的小狗在附近的公园里跑来跑去,我则坐在熊猫造型的游乐器材上摇来晃去,呆呆地仰望天空,我真的很喜欢东京的浅蓝灰天空。之前有几个大约小学一年级的女孩子走过来,一边说着「好可爱喔——」一边开始抓起公园的砂子往我家小狗身上丢……我心想:该怎么办?她们是在和小狗玩,还是在虐待小狗?我家小狗看起来似乎不知所措,我觉得那应该算是虐待,愣了一下后就抱起我的小狗逃跑。 不知为何,我就是生活在这样的感觉中。 这次推出了『琦莉』系列小说的第五集,对不起,竟然是失心疯的上下集故事。这次整体而言,是以「过去」为主题,虽然这本来就不是一个积极向前的故事,但也不至于干脆往后退……和以往一样,仍然是描述个性不直截了当的固执少女和凡事都嫌麻烦的孩子气男子,一会儿形影不离,一会儿又分道扬镳的故事。对人生感到厌倦的男人不是被车撞,就是自己撞到招牌,要不然就从围墙上摔下来,同时他还有一堆烦恼事。 本集的结尾场景有点令人毛骨悚然,我会尽量不让各位等太久,将下集呈现在大家面前。还望各位能继续购买下集。 对了,在本集中出现的「滴答滴答」这首歌,相信不用说大家都知道就是「古老的大钟」,但我并不是采用大家耳热能详的日文版歌词,而是以我那可笑的英文程度意译而成。或许很多人都知道最近平井坚先生翻唱的cd里也收录了英文版,但是日译版本翻译成「百年」的地方,原歌词其实是「90years」。事实上,原歌词里的老人家早了十年过世。我觉得可能是因为「九十年」唱起来难以与旋律搭配,所以译者才会改成百年。 我虽然努力想表现我那深入研究后的知识,但我到底想讲什么呢?那就是我作品中的歌词没办法配上「古老的大钟」的旋律!没办法!我随便把原本没有的单字填进去,翻译得又臭又长,所以早就与原歌词相去甚远!请恕我做了上述不清不楚的解释…… 本集故事仍未完待续,所以我想把谢辞放在下集……啊!这次也是靠漂亮的插画,为本人的拙作加分不少,我只想先在这里感谢亲爱的田上老师。我爱死封底的小熊了,辛苦你了。「琦莉的短裤应该再短一点才可爱。」请原谅我提出这种任性的建议,我甚至提出「没穿丝袜的裸腿!」、「美腿!」、「锁骨!」等破坏画面的建议,真是抱歉……我的人格可能快要遭受质疑,不能再说下去了……(已经来不及了) 呃——(咳) 最后,对于总是给予我支持的各位读者们,以及从这集开始对本书感兴趣的各位读者们——当然还要向拿着本书的您,要致上最诚挚的谢意。 也希望您能继续支持『琦莉6一切开端的白昼校园(下)』。 壁井ユカコ 我就是那个拥有责编后不久,就被对方问:「妳很讨厌这点吗?」的壁井ユカコ。大家好,以及初次见面的朋友你们好。其实我并不讨厌这点……(注:在此指作者的写作习惯) 最近我让我家的小狗在附近的公园里跑来跑去,我则坐在熊猫造型的游乐器材上摇来晃去,呆呆地仰望天空,我真的很喜欢东京的浅蓝灰天空。之前有几个大约小学一年级的女孩子走过来,一边说着「好可爱喔——」一边开始抓起公园的砂子往我家小狗身上丢……我心想:该怎么办?她们是在和小狗玩,还是在虐待小狗?我家小狗看起来似乎不知所措,我觉得那应该算是虐待,愣了一下后就抱起我的小狗逃跑。 不知为何,我就是生活在这样的感觉中。 这次推出了『琦莉』系列小说的第五集,对不起,竟然是失心疯的上下集故事。这次整体而言,是以「过去」为主题,虽然这本来就不是一个积极向前的故事,但也不至于干脆往后退……和以往一样,仍然是描述个性不直截了当的固执少女和凡事都嫌麻烦的孩子气男子,一会儿形影不离,一会儿又分道扬镳的故事。对人生感到厌倦的男人不是被车撞,就是自己撞到招牌,要不然就从围墙上摔下来,同时他还有一堆烦恼事。 本集的结尾场景有点令人毛骨悚然,我会尽量不让各位等太久,将下集呈现在大家面前。还望各位能继续购买下集。 对了,在本集中出现的「滴答滴答」这首歌,相信不用说大家都知道就是「古老的大钟」,但我并不是采用大家耳热能详的日文版歌词,而是以我那可笑的英文程度意译而成。或许很多人都知道最近平井坚先生翻唱的cd里也收录了英文版,但是日译版本翻译成「百年」的地方,原歌词其实是「90years」。事实上,原歌词里的老人家早了十年过世。我觉得可能是因为「九十年」唱起来难以与旋律搭配,所以译者才会改成百年。 我虽然努力想表现我那深入研究后的知识,但我到底想讲什么呢?那就是我作品中的歌词没办法配上「古老的大钟」的旋律!没办法!我随便把原本没有的单字填进去,翻译得又臭又长,所以早就与原歌词相去甚远!请恕我做了上述不清不楚的解释…… 本集故事仍未完待续,所以我想把谢辞放在下集……啊!这次也是靠漂亮的插画,为本人的拙作加分不少,我只想先在这里感谢亲爱的田上老师。我爱死封底的小熊了,辛苦你了。「琦莉的短裤应该再短一点才可爱。」请原谅我提出这种任性的建议,我甚至提出「没穿丝袜的裸腿!」、「美腿!」、「锁骨!」等破坏画面的建议,真是抱歉……我的人格可能快要遭受质疑,不能再说下去了……(已经来不及了) 呃——(咳) 最后,对于总是给予我支持的各位读者们,以及从这集开始对本书感兴趣的各位读者们——当然还要向拿着本书的您,要致上最诚挚的谢意。 也希望您能继续支持『琦莉6一切开端的白昼校园(下)』。 壁井ユカコ 我就是那个拥有责编后不久,就被对方问:「妳很讨厌这点吗?」的壁井ユカコ。大家好,以及初次见面的朋友你们好。其实我并不讨厌这点……(注:在此指作者的写作习惯) 最近我让我家的小狗在附近的公园里跑来跑去,我则坐在熊猫造型的游乐器材上摇来晃去,呆呆地仰望天空,我真的很喜欢东京的浅蓝灰天空。之前有几个大约小学一年级的女孩子走过来,一边说着「好可爱喔——」一边开始抓起公园的砂子往我家小狗身上丢……我心想:该怎么办?她们是在和小狗玩,还是在虐待小狗?我家小狗看起来似乎不知所措,我觉得那应该算是虐待,愣了一下后就抱起我的小狗逃跑。 不知为何,我就是生活在这样的感觉中。 这次推出了『琦莉』系列小说的第五集,对不起,竟然是失心疯的上下集故事。这次整体而言,是以「过去」为主题,虽然这本来就不是一个积极向前的故事,但也不至于干脆往后退……和以往一样,仍然是描述个性不直截了当的固执少女和凡事都嫌麻烦的孩子气男子,一会儿形影不离,一会儿又分道扬镳的故事。对人生感到厌倦的男人不是被车撞,就是自己撞到招牌,要不然就从围墙上摔下来,同时他还有一堆烦恼事。 本集的结尾场景有点令人毛骨悚然,我会尽量不让各位等太久,将下集呈现在大家面前。还望各位能继续购买下集。 对了,在本集中出现的「滴答滴答」这首歌,相信不用说大家都知道就是「古老的大钟」,但我并不是采用大家耳热能详的日文版歌词,而是以我那可笑的英文程度意译而成。或许很多人都知道最近平井坚先生翻唱的cd里也收录了英文版,但是日译版本翻译成「百年」的地方,原歌词其实是「90years」。事实上,原歌词里的老人家早了十年过世。我觉得可能是因为「九十年」唱起来难以与旋律搭配,所以译者才会改成百年。 我虽然努力想表现我那深入研究后的知识,但我到底想讲什么呢?那就是我作品中的歌词没办法配上「古老的大钟」的旋律!没办法!我随便把原本没有的单字填进去,翻译得又臭又长,所以早就与原歌词相去甚远!请恕我做了上述不清不楚的解释…… 本集故事仍未完待续,所以我想把谢辞放在下集……啊!这次也是靠漂亮的插画,为本人的拙作加分不少,我只想先在这里感谢亲爱的田上老师。我爱死封底的小熊了,辛苦你了。「琦莉的短裤应该再短一点才可爱。」请原谅我提出这种任性的建议,我甚至提出「没穿丝袜的裸腿!」、「美腿!」、「锁骨!」等破坏画面的建议,真是抱歉……我的人格可能快要遭受质疑,不能再说下去了……(已经来不及了) 呃——(咳) 最后,对于总是给予我支持的各位读者们,以及从这集开始对本书感兴趣的各位读者们——当然还要向拿着本书的您,要致上最诚挚的谢意。 也希望您能继续支持『琦莉6一切开端的白昼校园(下)』。 壁井ユカコ 插图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0/1.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0/2.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0/3.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0/4.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0/5.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0/6.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0/7.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0/8.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0/9.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0/10.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0/11.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0/12.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0/13.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0/14.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0/15.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0/16.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0/17.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0/18.jpg" episode.3 neverland-2 听说你母亲刚才过世了。 我突然想起一句不知是谁告诉我的话。对方说:如果当时复活后仍记得自己的父母,应该会想回家吧。 或许是受到克理福多夫的影响,这几天突然发现自己在回想以前的事。如果复活是指真正的第一次——也就是一开始变成不死人时,那么应该几乎不会留下什么关于复活前的记忆(虽然这不是什么有趣的事,之后自己也历经了好几次死亡又复活,但当时并没有发生丧失记忆的状况。可能是因为「核」被取出的状态几近于昏迷状态)。即使如此,我现在仍认真地试着动脑思考有关生前的记忆。虽然仅记得一些片段,但在记忆底层突然有了连自己都感到讶异的新发现。感觉就像是找到一本尘封在地下室几十年的旧书,翻开一看才发现装订已经脱落,顺序也凌乱不堪。 即使如此,在重新捡拾起的书页中,却完全没有看到和父母直接相关的回忆。不过记得有人对我说「听说你母亲刚才过世了」。由此可知,至少母亲是在自己死前就已经过世的。所以回家这个选项对我来说,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我不禁感到有些扫兴。 虽然不记得自己当时几岁,不过这个消息应该是小时候在学校听到的(这又让我发现了一个问题——不知自己是否有上过学?但是一般小孩应该会去上学)。从可能的状况分析,当时母亲应该已经住院了吧? 听说你母亲刚才过世了。 忘了是导师还是谁,用充满同情的口吻告知我这个消息时,究竟自己有何反应?这些都已经不复记忆。但我觉得自己可能没有任何反应。 对于当时的情形,我的印象很模糊,脑海里无法浮现任何影像。但只有一个画面莫名清晰,那就是在楼梯的转角平台压低声音哭泣的自己。那应该是听到噩耗的同一天。只不过留在记忆里的影像已经褪色。那一天一如往常,放学后空荡荡的学校里只剩下我一人……我好像就是这样一个小孩,真的很像现在的我,自己也不禁莞尔。 殖民祭还剩最后两天,现在已经是第八天晚上。哈维一边盘算着后天离开西贝里,一边往营地走。站在灯光下的娜娜看到他便跑了过来。 「哈比,你回……」 娜娜在他眼前跌了一跤,整个人趴在地上,挂在脖子下的收音机变成了她的垫子。收音机大叫:『好痛!』(怎么可能会痛) 幸好娜娜马上站了起来,看来应该没有大碍。但她磨破皮的双膝慢慢渗出血。「哎唷……」哈维叹着气走过去。愣在原地不动的娜娜毫无反应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哈维走过去把她抱了起来,接着她紧紧搂住哈维的脖子。 「呜……哇——」 这才想到似地放声大哭。 「现在才哭!」 令人怀疑小孩子是不是都会算好时间才哭。对于耳边的哭喊声哈维只是稍稍别过头去,「琦莉呢?」他将视线落到夹在娜娜和自己之间的收音机上,收音机发出不满的噪声代替回答。看来今天琦莉好像也扔下收音机独自出门了。 「娜娜,怎么了?」 可能是听到娜娜的哭声,她的母亲从拖车那头跑了过来,于是哈维打住和收音机的对话。「她在那里摔倒了。」、「哎呀!对不起,每次都麻烦你。」哈维把不停哭闹的娜娜交给她母亲,然后从娜娜的脖子上取下收音机,同时也顺便试着打听消息: 「琦莉不在吗?」 「嗯,傍晚时我和她擦身而过,她正要出去。」 「谢谢……」 她到底在搞什么……哈维的道谢中掺杂着叹息。当他想要离开时…… 「她去找那个男的啦!」 哈维往发出声音的方向一看,收拾好牌桌的五、六个团员刚好从旁边经过。「听说上次救她的那个路人还对她比较好,像你这么冷漠,可能已经被她换掉了吧?」、「别说了,他真的很恐怖……」瑞特仍然皮笑肉不笑地说,在他斜后方的贝尔福特则脸色发白地低喃着。 在哈维尚未反驳前,收音机突然发出声音:『笨蛋!怎么可能!』哈维把手背到身后踹了它一脚,让它闭嘴(你干嘛开口说话啊!),但自己刚才想要说什么却忘得一干二净。 「嗯。」 他只回答这样。 「『嗯』?就这样而已?」瑞特似乎很失望的复诵着。 「那又不是我能干涉的。」 哈维以「你最好给我适可而止」的心情吐出这句话,然后立刻迈步离去。 哈维在后方的给水站喝水,顺便把头伸到水龙头下洗脸。他想一个人静一静,幸好给水站没有人。但收音机却趁着四下无人毫不客气地继续抱怨,哈维也搞不清楚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都是因为你这家伙做事不干脆,才让琦莉最近变得很奇怪!你应该负起责任,仔细问问她去了哪里、做些什么吧?』 「怎么就连下士也……」难道他把刚才瑞特说的话当真了?「就算我问她,她也不会说,我也没有办法。管他的,随她去啦!」 『你是说真的吗?』 「我跟她说过,如果发生了什么事要跟我说,既然她不愿意说,那我也不想再问东问西了。那家伙已经不是小孩了,也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吧!」 『哼!看你说得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你这家伙只不过是怕惹毛琦莉,所以才不敢对她说重话而已吧?』 被这么一说,哈维也一时为之语塞。他一动也不动地让不断外流的自来水冲着自己的后脑勺。「……啰嗦!」将一半怒气迁怒在水龙头上,他用力旋紧水龙头后拾起头,形成和挂在眼前水管上的收音机正面对峙的状态。尽管从浏海滴下来的水滴让他皱起眉头,但他仍旧瞇起眼睛瞪着收音机。 「不要全都怪我,我才没有错,是你自己嫉妒吧!因为最近你常被扔下。」 『什……』 虽然哈维只是随口反驳,但似乎正中收音机的要害,发出一声短噪声后,这次换收音机说不出话。 哈维不悦地瞪着收音机的喇叭正中央。算了,双方扯平。于是他叹了口气后就移开视线。其实他之所以不喜欢干涉别人,是因为不想让别人干涉自己,再说从昨晚琦莉说话的口气看来,她已经发现自己伤口难以痊愈的事情了,因此自己才稍稍乱了阵脚,趁着贝尔福特出现时赶紧结束谈话,而没有问她去了哪里。 虽然他也知道不可能一直隐瞒下去,但没想到会这么早就东窗事发。他试着列举自己的过错,看看是否犯了什么致命的错误。不过最近他只记得被琦莉数落撞到招牌的伤口…… 「……哎呀,烦死了!) 他突然觉得很麻烦,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他拉起连帽外套的帽子,随便擦了擦脸和头,暂时放空呈混乱状态的头脑。他听见跑过来的脚步声,抬头一看,正好从拖车角落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 「哈维先生。」 「……又是你?」 贝尔福特不知不觉加上称谓称呼哈维。斜眼瞪视他的哈维眉头一蹙,面无血色冲过来的贝尔福特便畏怯地缩起身体(哈维不觉得自己凶,但却莫名让对方感到恐惧),不过立刻鼓足勇气开口说: 「团长叫你过去。」 「什么事?」 「总之快一点!」 他几乎是用捶胸顿足的气势说话。哈维惊讶的望了一眼收音机后,就将绑在水管上的吊绳松开。这时贝尔福特似乎已经等不及似的转身就跑。哈维沿着拖车侧壁小跑步跟在贝尔福特的身后,接着弯过转角来到前方,便看见团员们三三两两聚集在拖车前的广场上。 他盯着广场那一头看,霎时反射性地停下脚步。那里停放着一辆 与夜晚的漆黑融为一体的黑色烤漆小型卡车,车头灯仍亮着。载货台的四周有两、三名身穿白色神官服的士兵。 (教会兵……他们来做什么?) 贝尔福特跑了过去,而正与其中一名士兵交谈的席曼转过头来。 「哈维,没关系,过来!」 席曼应该了解哈维不愿意接近教会兵的理由,但却用命令般的口气强迫他。哈维警戒着慢慢靠近,正和席曼说话的士兵看着哈维的脸(正确的说,应该是右眼的保护贴布)轻轻挑起眉毛。 「啊,是你?」 不知为何,教会兵总是理所当然地给人高高在上的印象,但说话的口气却不会让人感到特别有敌意。自己是否曾经看过这个人?他搜寻着记忆,终于在被归类为非常不重要的记忆中找到了那张脸。这个男人好像是他刚到西贝里那天,在车站碰到的教会兵小队长。 他对席曼投以询问的眼神。 「哈维,你今天为什么没有和琦莉在一起?」 结果席曼却不明就里地以严肃口吻反问他。「什么为什么?我和她又没有……」哈维露出非常厌恶的表情。搞什么嘛!从刚才开始大家就莫名其妙地联合起来数落自己。 席曼不高兴地叹了口气,停顿半晌说:「你们不必都留在这里,不用担心,快回去!」然后驱离了聚集在广场上的团员们。等人减少了一部分后,又重新望向哈维。 「西贝里不像东边或南边的郊区那样淳朴,晚上女孩子一个人徘徊在商业区有多危险,你应该不会不了解吧?」 「你到底要说什么?」 「琦莉今天去商业区了吧?」 「……」现在才知道这件事的他并没有回答,席曼则压低声调继续教训他: 「她只有你一个朋友吧?你应该负起责任把她看好!」 「你到底要说什么?」哈维蹙起眉头,又再重复一次刚才的问题。被莫名其妙地说教,已经让他显得不耐烦。其实有一半也是在对收音机抗议。「我必须要了解琦莉的所有行动吗?我又不是那家伙的监护人……」 话还没说完,突然从右边飞来一拳。一方面是自己毫无防备,另一方面明明是惯用右手的团长故意打出左拳,攻击他右眼的死角。因此等他回过神时,拳头已经落在他的右脸颊上,使他顺势飞了出去。还来不及思考的他,赶紧反射性地用左手撑地,才不至于跌倒,被扔出去的收音机则掉落到地面上。 「……啊……」 比起脸上的痛楚和想要反抗的心,哈维更讶异自己居然挨打。就在臀部快要跌坐在地时,他目瞪口呆地抬起头。席曼甩了甩左手,看也不看他一眼就撇过头去。 「贝尔福特,你来帮忙搬东西,把这个搬到我的卡车上。」 「是、是的。」 留在那里的贝尔福特吓得跳起来,他以斜眼窥视着哈维,随后绕到教会兵卡车的载货台。他向载货台上的士兵道过谢,接着抱起一个用毛毯包裹、像是大型行李的物体后便立刻下车。 越过站在前方的席曼肩头,他看见少女的头虚弱无力地靠在贝尔福特的手臂上,以及她那一头飘逸的黑色长发。 ……只是这样看着,头脑就呈现一片空白。 被殴打时他的思绪回路就已经停止,难以再启动。失去站起来的机会后,他就这么跌坐在地,几乎毫无反应地目送着被抱走的少女。即使看见她脸颊上的擦伤以及从毛毯缝隙间露出的凌乱衣衫,当下也没有任何感觉,只是视觉接收这个影像罢了。 脑部的齿轮终于慢慢开始转动,不过仍有一、两处脱轨。 首先他很感谢席曼。 如果不是席曼适时的一拳,他可能会当场杀人。 ※ 游乐园的夜间巡警发现倒在天桥下的少女后,就立即通报了教会兵,刚好负责处理这起案件的小队长认得琦莉的脸,做了急救处置后,就把人送了过来。席曼等人在远处交谈,透过他们的对话让哈维大致了解情况。不过,就在他用舌头滚动着脱落的臼齿碎片时,大部分的话是左耳进右耳出。也因为臼齿割破了舌头血流不止,从刚才开始嘴里就弥漫着一股苦涩的铁锈味。 车顶的电灯本来就照不远,杂乱无章地堆放着行李的载货台就这么笼罩在昏暗的灯光下。席曼利用团长的特权,只在自己所住的卡车内钉着一张简单的床。哈维跪在床边,近距离看着少女熟睡时的脸庞。虽然周围有泛黄的灯光照亮着,然而她那张净是擦伤的脸颊却格外苍白。哈维突然感到一股不安,他用左手摸了摸少女的额头,温度虽低,但确认少女仍有体温后便松了口气。 是谁发现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是谁干的?」 哈维低着头喃喃念道。他只用眼角余光就看见坐在载货台入口处说话的两个人——席曼和教会兵的小队长正转过头来看着他。小队长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们发现时凶手早就逃跑了,应该是商业区的那些混混吧?」 「喔?商业区的……」 「喂!你!」 哈维只是不带感情地响应着,但这个反应显得有些不适宜。就算他没有说要采取什么行动,但席曼率先表现出不满: 「你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你不准想要去找那些家伙,你给我乖乖陪着琦莉。」 哈维低下头没有回答,然后轻轻拨开披在少女脸颊上的头发。他一凑近脸就闻到消毒药水的味道。「对不起……」他把额头靠过去,在口中喃喃念道。 就在这时,他觉得有些奇怪。 哈维就这样一动也不动,过了几秒钟后才突然抬起头。他再次凝视那个闭上眼睛看起来像是沉睡中的少女脸庞。 「……琦莉……?」 对他的呼唤没有响应是理所当然的,但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哈维……』放在枕边的收音机发出只有哈维听得见的声音低喃道,像是要与收音机确认似的,他斜眼看了收音机一眼后,更让他确定问题在哪里。 琦莉不在这里—— 插图012 哈维意识到门口的那两个人打完招呼后,似乎站了起来。 「哈维。」 被席曼这么一叫,他这才把视线转向那边。小队长早已迈开步伐离开卡车,席曼则站在入口前扬起下巴,好像是叫他过来一下。 他立刻站了起来,但头却应声撞上低矮的车顶,他毫无反应地想直接离开床边时,仿佛这才想起似的,再次轻轻蹲下抓起收音机的吊绳。他拿着收音机走下载货台,在外面等待的席曼对小队长的神官服背影使了个眼色低声道: 「幸好那个大人还算通情达理,我送他回去算是答谢人家,这里交给你没问题吗?」 「喔,多谢……」 话说到一半时,积在嘴里的血卡住了哈维的喉咙,本来打算向席曼道谢的话也没能说出口。随着咳嗽声响起,他把血块和臼齿碎片吐到地上。席曼低头一看,似乎感到有点过意不去,表情也渐渐缓和下来。 「不好意思。」 「没关系。」 哈维摇摇头,用大衣的袖子擦了擦嘴角。 「你的手才惨吧!揍得那么用力。」 「哈哈哈!不用在意,我从以前就一直想要揍揍看不死人。」席曼摸着左拳,故意笑着这么说。他虽然嘴里说不好意思,但其实心里似乎并不那么想。唉!算了。 「太好了,你还能说话,就代表神智还很清楚吧?」 「嗯……没问题。」 被席曼这么一说,哈维这才发现,他居然还能正常应答。头脑清楚到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 不要紧。」 他又重新回答一次。由于席曼今天并没有穿着兔子玩偶装,他伸出正常人的手胡乱搓揉哈维的头发后立刻收回,哈维摇摇头抬起视线时,席曼已经转身离去。送琦莉回来的那辆卡车仍停在广场的那一头。 传来几道开关门的声音后,卡车的车头灯就改变行进方向,伴随着轮胎压挤路面的声音,以及石化燃料的吵杂引擎声往营地出口驶去。哈维目送着卡车离去,不久后卡车声音立刻融入黑夜里,逐渐听不见,营地夜晚才又恢复了平日有点吵闹的气氛。但不知为何,只有席曼的营地弥漫着一股拘谨的气息,但其它表演团应该仍一如往常地度过夜晚。 此时,彷佛要破坏这股平静似的,哈维左手提着的收音机喇叭发出了刺耳的噪声。 『……是谁干的……俺绝不饶他,一定要把他杀了……』 「下士。」 哈维小声地制止,但噪声却反而越来越大声,随着吼叫般的喘息,从喇叭吐出的黑色噪声粒子逐渐形成一张怒气冲冲的士兵脸庞。 「下士,冷静点。」 哈维叹着气再次说道。『你这家伙没资格说俺!』随着喇叭的咆哮,由噪声形成的士兵猛然张大嘴巴。 『俺不是跟你说要问清楚吗?全都是你的优柔寡断害的!』 「我知道我错了。」 『那你怎么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不要唠唠叨叨了,冷静点!」 哈维突然大声怒吼,同时一拳打在旁边的卡车车厢上,顿时发出了巨大声响,使得车身也跟着震动。下一秒钟,被甩出去的收音机外壳撞到了车厢壁,噪声体像虫子散开般一哄而散。 噪音顿时中断,四周一下子变得安静无比。哈维就这么一动也不动地把拳头抵在车厢上。 「你冷静下来了吗?」 哈维低声说道。 『……嗯。』 同样压低声调的收音机回答。哈维这才慢慢把拳头从车厢上拿开,将手放下来。身旁的车壳严重凹陷,烤漆也大量剥落,但这本来就是一辆旧车,只要不说应该不会有人发现。收音机的烤漆也剥落了一些,几乎和破铜烂铁没两样。 若是平常,就算是吓得跳起来也好,但现在躺在载货台上的少女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这可以说是幸运吗? 哈维放低后的左手开始感到些许刺痛。可能骨头已经裂开了,但他并没有切断痛觉,就这么置之不理。 「我要去找琦莉,你留在这里。」 『你说什么?俺当然也要——』 「必须有人留在这里顾着她,我只能拜托你了。」 哈维静静地训斥再度显得激动不已的收音机,不久后收音机也不再予以反驳。 哈维的左手仍感到强烈的刺痛,但他却用力握拳使得疼痛越来越剧烈,不过这也让他的思绪回路变得更清晰。可能连他自己都感到很意外,现在居然能那么冷静地思考事情。 一定要冷静—— 在他有限的记忆里,搞不好这是他第一次认真思考如何杀了未曾谋面的人。 ※ 琦莉在她祖母过世的那年春天进入寄宿学校就读,当时她才八岁。在那之前她只有每周去上两、三次教会的儿童教室,并没有正式上过学。在这种情况下她突然被编入三年级,再加上可能因为她的个性突然变得很内向,当然也渐渐地交不到朋友了。 她在走廊上边走边打发时间,当时的情形自然而然浮上心头。 当时由于琦莉的个子比一般人矮,所以就算她踮起脚也构不到走廊的置物柜上层、窗户的锁和布告栏的公告。但现在走在和当时差不多年级的教室走廊上,所有东西最高也只到她的胸部左右,而且轻而易举就能构到。 琦莉才刚来到这间学校不久,照理说应该对这里没有任何回忆,然而不知为何,这间学校却散发出令她怀念的气息。狭长的走廊、布满灰尘的天花板电灯、马口铁材质的置物柜、贴着破烂公告的布告栏——虽然全都已经褪色,但仍可看出这些物品被小心翼翼地使用了多年,这柔和的画面与窗外蔓延的砂色天空融为一体。 刚才琦莉在保健室接受伤口消毒时,听到了一些关于这条废墟街道和这间学校的事(其实只听到一些……那个红发少年和她想象的一样,不太喜欢说明事情)。街头战白热化后几乎所有的学生都被疏散,现在留在这间学校里的小孩不到十人,全都是失去双亲的孩子。这间学校已经没有任何老师,只剩下小孩子。 目前琦莉的所在地一定是南西贝里。但就她所知,南西贝里的战争在很久以前就已结束,主题乐园应该就是建在那条现在成了废墟的街道上。 (我现在可能已经变成灵体了……吧……) 倒在地上的另一个自己看起来不像已经死亡。当时情况混乱再加上她立刻拔腿就逃,所以并没有仔细观察。但感觉自己又不像废墟那些明显看得出早已死亡多时的士兵尸体。灵魂出窍的现象——听了贝尔福特的故事后,她心想:搞不好自己也有这个本事。她猜测自己可能是无意识地灵魂出窍,同时她心里也抱着些许期待,希望事情如同她所想的一样。 不过即使如此,那么这个空间又是什么? 琦莉的手滑过走廊的窗框,窗扇摸起来真的好冰。毕竟这里也只能用一般方式替她处理伤口,当消毒药水渗入伤口后,她稍稍喊了一下。 目前琦莉只知道这里似乎是过去战争时代的街道,但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迷失在什么样的空间里,就连回去的方法以及是否回得去也都一无所知。 (……我好想回去……哈维……) 琦极把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微微低着头无精打采地走过走廊。她发现十六岁的自己站在低年级教室外的走廊上,反而显得体型过于高大。虽然怀旧的气氛越来越浓厚,但另一方面,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不属于这个空间的外来者,无所适从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 「还没好啊?」 「再一下下。」 从走廊那一头传来喧哗的说话声。另外牛奶般的温热香气也渐渐飘了过来。琦莉抬头一看,前方有一扇比一般教室门稍微宽敞的拉门。拉门上挂着一块牌子,绿色牌子上用白色墨水写着「伙房」两字。 琦莉经过拉门前,从走廊上敞开的窗户偷偷往内窥看。 「哇!今天有放牛奶。」 「那是给客人喝的。」 「别碍手碍脚的,要待在那里的话,就把这个拿过去。」 虽然里面没剩下什么器材,但就如同伙房牌子上所写的,这里似乎是厨房。对孩子们而言稍嫌过高的位置放着专业的瓦斯炉,上面还放着一只圆汤锅,锅子前聚集了五、六个彼此推来推去的孩子。 他们看起来好像同心协力地一起煮东西,但实际上只有两个人在做菜,其余的孩子们只顾着说话聊天,或是看着锅内的东西想要尝尝味道。装盛了乳白色浓汤的铝碗在流理台上彼此碰撞,眼看一个靠近流理台边的碗几乎要滑下去,琦莉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 「啊!莎拉盛给约雅敬的那碗料特别多!」 「不要乱说,才没有呢!」 站在锅子正前方忙着煮菜的女孩,被低年级男生取笑后胀红了脸否认着。她应该是六、七年级的学生吧?害羞的模样真可爱,害得琦莉都忘了自己置身何处而跟着露出苦笑。 (约雅敬……果然就是那个约雅敬呢……) 琦莉想起了那个偷窃尸体身上财物、并把她从战场残骸带来这里的少年,那双蓝灰色的冷酷眼眸确实和那个约雅敬一摸一样。 另外还 有另一个人……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琦莉隐约听见一个童音哼唱得正起劲。她从伙房移开视线后回头一看,那名叫做依莉莎的女孩和红发少年并肩从走廊走了过来。背心裙的裙摆下可看见依莉莎的双膝上贴着大大的ok绊。刚刚他不容分说就先帮琦莉包扎,又很快地把她赶出保健室,琦莉只好无所事事地在走廊上徘徊。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依莉莎刚才明明还在哭泣,现在却似乎已经完全恢复精神了。她唱着节奏加重后的滴答滴答这段歌词,同时配合着自己的歌声踩着行进的步伐前进。唱到「滴」时便将一只脚高高抬起,唱到「答」时则用力踏地。琦莉真替她担心这样是否会影响腿上的伤势,不过她本人倒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妳很吵耶!」 红发少年蹙起眉头责备她。停止唱歌的依莉莎,抬头仰望走在身旁的年长少年。 「学校的时钟什么时候会停?艾非?等焚化炉的老爷爷死了以后吗?」 「焚化炉……是指工友爷爷吗?他早就已经死了啊!」 「那要等谁死了焚化炉才会停呀?」 「等谁死……」 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的少年只能任由视线自行游走,看起来一副快受不了的表情。每当琦莉对哈维提出难以回答的问题时,他的反应就是这样。这个少年可能是八年级或九年级,身高和约雅敬差不多,也就是和现在的琦莉差不多。依这个年纪男孩来说算是平均高度,甚至此平均值还矮了一些,很难与琦莉所认识的那两个高个子联想在一起。 琦莉居然还悠哉地想着:这两人可能是后来才长高的吧?然而下一刻,她想起自己目前身陷的处境时,身体又不禁微微一颤。 这个时间对琦莉而言是几十年前的过去,但对现在的艾弗朗和约雅敬而言,他们在大约几年后的未来便已相继「战死沙场」了…… 「吃饭、吃饭。」 依莉莎把「滴答滴答」改成了「吃饭吃饭」,继续踏着地板走进伙房。艾弗朗目送着依莉莎的身影,充满无奈的视线刚好与站在伙房窗前的琦莉对上。 琦莉好久没看到那双左右眼俱在的红铜色眼睛,这让她突然变得紧张不已。 「那个、刚才、谢谢你。」 琦莉慌张地致谢,感谢艾弗朗替地包扎伤口。 「没什么,反正要帮依莉莎包扎,只是顺便而已。」 果然不出琦莉所料,艾弗朗的反应很冷漠。 艾弗朗转过头望着伙房里低年级生的情况,并轻盈地坐上走廊的窗框,「我是这些留下来的人当中最年长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把我当大哥,可是约雅敬明明就和我一样大啊!」 艾弗朗嘴里叨叨念着好像刻意在抱怨什么。接着他窸窸窣窣地开始摸着身上的粗呢大衣口袋。琦莉看到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后显得有点惊讶。 「原来你从以前就抽烟。」 琦莉因为自己说出了别具意义的话语而感到焦急,但如果少年不在意,就表示那句话也不是那么奇怪。少年嘴叼出香烟,似乎并不觉得惊讶地点点头。 「嗯,可以跟军队拿。到手后一半换成钱,另一半就自己抽。」 「你会跟军队的士兵拿这种东西喔?你不怕吗……」 「害怕也没办法,为了要生活。」 比起刚才那句话,艾弗朗反而对于这句话露出惊讶的表情。对这个时代的孩子们而言,这一定是稀松平常的事吧! 艾弗朗用小圆筒形的打火机点燃香烟,打火机可能也是向军队要来的军用品吧?琦莉隔着少年的背膀听到了伙房里年纪较小的孩子们喧哗的声音,她心惊胆战地眺望着厨房正中央的大流理台,因为孩子们正以令人担忧不已的方式排列汤碗。 「明年……」 艾弗朗吐着烟低喃道。那是琦莉熟悉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和说话方式。 「我和约雅敬就要去当兵了。之后就可以拿到配给,而且应该也不会死吧!不过我有点担心明年这些小鬼怎么办?」 「当兵……是要去打仗吗?」 「难道还有别的事吗?」 他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琦莉不禁激动地脱口说出:「不可以!你会死掉!」随后又急忙把话吞回去。叼着烟的艾弗朗则是露出一脸讶异的表情。 现在告诉那个少年去打仗一定会死,有什么意义吗?就琦莉所知的现代,确实在很久以前发生过战争而且早已结束——再者,琦莉也不知道这里是否真的和她以前所在的现代有关。 「怪胎。」 艾弗朗对于原先情绪激动、但却又突然噤声不语的琦莉露出明显讶异的表情,还皱起眉头,然后又像是明白什么似的笑了一下。 「我不会死的,安啦!」 他对琦莉露出非常普通不做作的笑容,令琦莉不禁吓了一跳。她心想:如果哈维也做出同样的表情或许会很可爱。就在这时,坐在窗框上的艾弗朗直接转动上半身面向伙房。 「什么味道好臭,今天是什么汤?」 「牛奶加鹰嘴豆。」 正忙着在汤碗旁放上一片面包的值班少女回答。今天的菜色可能比平常丰富,对于少女一副自信满满的回答,艾弗朗却皱起眉头嘟嚷着:「不要放牛奶啦……」低年级男孩们听见他的抱怨后,似乎觉得机不可失,纷纷开始嘲笑他: 「艾弗朗,你不喜欢的东西可真多!」 「不要因为没有老师就这样喔!」 「不喝牛奶会变成瘦竹竿喔!」 「会变成瘦竹竿喔!」年幼的依莉莎可能并不了解意思,不过也跟着起哄。艾弗朗歪了一下叼着香烟的嘴回道: 「啰嗦!我不帮妳要口香糖了。」 「霸道!高年级就这样!」 「暴君!」 「安静!饭已经好了,快去叫大家过来!」 一波接一波的喧闹声让人不禁想捂住耳朵。一般的男女合校应该就是这么吵吧?寄宿学校的女生们说起话来当然也很吵,但相较之下,因为说话声调一致,不会像这样各种不同的声音掺杂在一起形成混乱的状态。 当琦莉被这穿透走廊的喧哗声吓得往后退时,艾弗朗又再次转头看着她,「妳从那里绕进来。」他用下巴指着挂有伙房牌子的拉门,自己却边说边跨过窗框,跳进了伙房。 琦莉本来想依照他说的绕到拉门去,但后来还是作罢,「嘿咻!」她也学艾弗朗将脚跨到窗框上。她在寄宿学校时就想尝试这样做了。 当她跨过窗框跳进伙房时…… 「什么味道好臭?」 听见背后有人说话,她便转过头张望,只见蓝灰色眼眸的少年皱了皱鼻子,隔着琦莉的肩膀望着窗内。琦莉做出与他拉开距离的反射动作,少年只瞥了琦莉一眼,就把视线转回伙房后方。 「今天是什么汤?」 「牛奶加鹰嘴豆啦!」 值班的少女重复刚才相同的话后,约雅敬不禁皱起了眉头。「不要放牛奶啦……」听见抱怨后,低年级的男孩异口同声地说: 「约雅敬,你不喜欢的东西真多!」 「啰嗦!」 琦莉在一旁看着孩子们的对话,不禁噗嗤一笑。「笑什么?」、「没、没什么。」蓝灰色眼睛的少年有些不高兴似的瞪着琦莉,琦莉耸耸肩收起了笑容,不过她费了一番工夫才不让嘴角往上扬。这两个人的反应一模一样…… 「大姊姊,过来这里。客人请坐这里。」 值班的少女有些装腔作势地招呼着琦莉。琦莉怯生生地被催促着坐进流理 台最内侧像是上座的位置,其它孩子们也搬来圆板凳把排放着汤和面包的流理台团团围住。这里似乎平常是他们用餐的地方。 座位好像是按照辈分配的,琦莉坐的特别座左边是艾弗朗,接着按照年级之分依序往下排,最靠近门口的是最年幼的依莉莎。她旁边坐的是约雅敬,约雅敬的座位与艾弗朗刚好在对角线上,这无关辈分,一定是自然而然形成的。对大家而言,这应该是最合适的座位顺序吧! 所有人人座后都闭上了嘴巴,之前的喧哗仿佛是一场梦,现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大家像是在等待指示似的感觉有一点紧张。 「今天也不祷告吗?」 「不祷告。」 将烟蒂丢进空罐后立刻回答的艾弗朗,不耐烦地对着有点无法理解现况的少女补充说道:「没关系,反正这里也没有大人。」语毕便拿起汤匙,把手肘撑在流理台上开始喝汤。 他不仅没祷告,甚至连「我要开动了」都不说,他的开动就像是发出信号般,其它孩子们小声欢呼后,分别伸手拿起汤匙开始用餐。互相碰撞的碗盘发出了嘎锵嘎锵的噪音,孩子们用餐时还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这之间只安静了几秒钟,伙房瞬间就恢复到原先仿佛战场般的喧闹。这般恐怖的用餐景象,令琦莉看得目瞪口呆,连自己的汤都忘了喝。 「妳不吃吗?」 被身旁的艾弗朗(好像牛奶口味的汤不合他胃口,但他也不打算剩下来似的,混着面包勉强吞下肚)斜眼一问,「喔,我要开动了。」琦莉才赶紧拿起汤匙。这里应该只有琦莉一个人说「我要开动了」。 迫于周围的压力,琦莉也舀起汤放进嘴里。她试着在舌上品尝后再吞下去,但只尝到淡淡的面粉味,令人分不清楚是什么味道。和南海洛「巴兹&苏西咖啡」的招牌料理——由鸡肉、鸡蛋和鹰嘴豆炖煮而成香浓牛奶浓汤相比,这简直像只掺了面粉的水。 琦莉抬起头瞥了一眼,值班的少女和低年级的男孩们仿佛也在窥看她有何反应似的望着她。 「……好好吃。」 虽然一点也不好吃,但琦莉还是客气地笑了笑。她尴尬地垂下视线,无意义地搅动着汤,然后舀起第二口时—— 一滴水滴突然滴落在盛着汤的汤匙表面,小小的波纹就这么扩散开来。 「……大姊姊?」 热闹的气氛瞬间为之冻结。 「怎么了……?」 「那么难吃吗?」 「喔,对、对不起……」 琦莉赶紧擦拭脸颊,虽然她想含糊其词地带过,却无法止住扑簌簌掉落的泪水。「对不起,不是这样的……」孩子们困惑的眼神都集中在她身上。即使手上还紧握着汤匙,她仍用双手捂住嘴巴,拚命忍住呜咽。不可以,不可以在这里哭…… 「有什么妳不喜欢吃的东西吗?」 坐在流理台前托着腮的艾弗朗,抬起头直盯着琦莉的脸看。 「妳可以吃剩没关系。」 「不是……」 琦莉想要否认但又说不出话,她只是垂下视线摇了摇头。现在被那双和哈维相同颜色的眼睛这么一看,她越发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 这是个令琦莉感到陌生的世界。早在她出生之前就已存在的这个时代,是属于经历战乱、最后不幸往生者的时代—— 「……我想要回去……」 琦莉像个迷路的孩子般怯怯地低喃着,她忍住呜咽开始抽噎了起来。但由于过度用力忍住哭泣,喉咙和肺部感到阵阵疼痛。 不久后,依莉莎也受到影响哭闹了起来,就连低年级的男孩们也露出哭丧的表情,伙房的气氛变成像是在举办某人的丧礼似的。即使如此,所有人还是把汤和面包吃得一干二净。 ※ 母亲过世时,艾弗朗才刚满十三岁。北西贝里和南西贝里的对战依然持续进行,不过当时的街头战战况较不紧绷,学校和街上的巴士也还能维持正常运作。 关于母亲,并没有特别值得一提的回忆。她的身心状况本来就不太好,时常挂病号,不过自从接到长年在外打仗的父亲阵亡的消息后,情况就更加恶化,几乎整天卧病在床,在她去世前的最后一个月还住进了医院。他只记得自己去医院看过她两次,第一次是去办理住院手续;第二次是母亲住院后过了三周左右,从学校回来的他突然一时兴起,搭上了开往医院的巴士。 背部靠在枕头上的母亲,比起三星期前看到时更显清瘦,编成两条辫子的红铜色头发看起来非常干涩,似乎一碰就会像灰烬一样落下。艾弗朗并没有坐在床边,而是把椅子拉过来坐在距离母亲脚边稍远的地方。他虽然来探视母亲,但却没有特别想聊的话题,只是不发一语地任时间流逝。隔开病床的布帘另一边,前来探望同房病患的小孩,正伶牙俐齿地报告着学校发生的事情。他心想:要是自己也能那样滔滔不绝就好了。但他觉得那样反而不自然,因为他记得在家时也不曾这样和母亲聊天。 就这样无聊地过了二十分钟左右,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他心想:该回去了。然而这时母亲只问了短短一句话: 「你怎么会来……?」 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他惊讶地看着母亲,母亲的视线落在放在棉被上的双手(他记得母亲的眼睛是比较常见的咖啡色,但儿子不只头发,就连眼睛的颜色也带着浓烈的红色。出生后母亲第一眼看到他时,应该震惊得几乎抓狂吧)这样说道: 「我觉得你讨厌我。」 「……为什么?」 到病房后第一次发出声音的他,已经很久没和母亲说话了。他本来以为母亲不喜欢他。 对于他的反问,母亲并没有回答。不过只要稍加思考,应该就能想到很多理由。确实和朋友们的家庭相比,他和母亲的感情并不融洽。在旁人的眼里,或许会认为他们的亲子关系已经荡然无存。他早上独自起床,没吃任何东西就去上学,回家后餐桌上也不会出现煮好的晚餐(就是因为这样,他们家并没有餐前祷告的习惯)。母亲几乎每天都关在寝室里,就算他回到家里,也鲜少会和母亲交谈。虽说靠着政府的补助金勉强可以度日,但就连去申请补助金的也是他自己。 即使如此,对他来说和这样的母亲一起生活,早已习以为常了。 「我就只有妳一个老妈。」 他以平时的声音这样说。 因为母亲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他心想:是不是自己说了什么惹她生气的话?他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发现母亲握着棉被的拳头微微颤抖。接着便看见母亲那双细得只剩皮包骨的手,以及身上即使披了一件开襟毛衣,仍可看出略显单薄的肩膀。他现在才发现原来母亲这么瘦,这时他才想:早知道应该多来几次才对。 「对不起,艾弗朗……」 透明的泪珠啪答啪答地落在紧握着棉被的纤细手背上。 「我是个糟糕的大人……我没能为你做些什么……」 「嗯……我也很抱歉。」 他仍然用一如往常的声音这样说。因为平常母亲几乎不会和他有肢体上的接触,所以他并没有让母亲抱他的习惯。但许久未开口呼唤他名字的母亲今天叫他了,光是这样就令他感到很满足,那一天是非常幸福的一天。 同时那也是母亲最后一次叫他的名字。一星期后,他就在学校接到了噩耗。 我就只有妳一个老妈。 其实他说出这句话时并没有多加思考,不知不觉就脱口而出。但现在却反而成了警惕自己的一句话。 对那些失去双亲、无所依靠的孩子们来说,现在也只能依赖他一个人……不,一个人承担太令人生气了, 所以他决定要和约雅敬一起分摊。 「……?」 艾弗朗突然被似曾相似的感觉包围,他抬起头来。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挂在黑板正上方的时钟,黑框里的圆形数字盘上,冷漠的黑色数字排列成圆形,那是和所谓的个性化或装饰性完全沾不上边的指针型时钟。52、53、54……稍稍弯曲的秒针在泛黄的数字盘上迟缓地爬着,缓慢地刻划出时间。 57、58、59…… 「喀锵」一声,分针动了一下,显示两点五十七分。这个时间从殖民时代开始一直沿用至今,是那颗遥远行星上的时间制度。 (……现在是在搞什么?) 以前似乎也有过完全相同的瞬间——不,不对。令他感到不对劲的并不是这股似曾相似感,而是那股似曾相似感有些不协调。彷佛有某种原先不属于那股感觉的东西混入了其中。 (……到底是什么?) 对于自己思忖的事感到不明就里,这不禁让艾弗朗皱起眉头,心中纳闷了起来。说来还真是不可思议,自己竟然感受到一股和原先不太一样的似曾相似感。但这样不就不能称为似曾相似了吗? 他想要伸手掏出口袋里的香烟,但这才想起来,刚才在伙房前已经抽完最后一根了。待会儿再从空罐里捡烟蒂吧!无所事事的他坐在课桌上,悬空的双脚晃来晃去,同时望着眼前那块被白色粉笔画满涂鸦的黑板。 『今天的值日生——莎拉和拿哈尔。』。『←不对,那是塞特乱改的。』、『依莉莎今天又尿裤子。』、『我才没有呢!』、『艾弗朗和琦莉在楼梯下亲亲!』、『注意!今天严禁踢足球!』另外还有从黑板最左侧画到最右侧弯弯曲曲的铁道线路;还有好像是在画女孩,但又不像是人类身体的图案。 黑板角落还写着小小的文字: 『拜托战争快点结束,让我可以早日回家。』 不知道是谁在何时写的,字迹潦草拙劣。即使不断有人重复在上面涂鸦写字,不知为何字迹却能一直被保留下来。 少年伸出右手,把手掌放在黑板上,然后左右摩擦线路的一部分,粉笔灰便沾到他的手指上。虽然他觉得里头似乎也有他的涂鸦,但却忘了是哪一个。应该是除了那句『拜托战争快点结束,让我可以早日回家』之外的某一个吧?但他早就无家可归了。 下午的教室显得异常安静。不久前还有啜泣声从背后传来,但不知何时似乎也安静下来了。 他轻轻转动上半身回头往教室一看,他不记得从窗边数来第三排是谁的座位,而黑发少女就孤伶伶地坐在桌子前。桌子虽然被小刀刻了简短文字(可能是心仪女孩的名字),但仍看得出刻意消除过的痕迹。她应该比自己大一、两岁,不过她那压低着哭肿的双眼、瑟缩的样子,感觉非常孤单无助。他这才勉勉强强对这女孩逐渐产生和那些小鬼相同的感情。 「妳不要紧了吗?」 被他这么一问,少女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对不起,真丢脸……我、比大家都年长。」 「妳不用在意。」 她突然在伙房里哭了起来,不过其它人并没有敏感到因此中断用餐,大家就在一片尴尬的气氛下继续用餐。饭后小鬼们又跑出去踢足球(因为他们在教室里吵闹,所以把他们赶到教室外)。从敞开的窗户流泄进来一股秋末的冷冽空气,以及在校园里玩耍的少年们天真无邪的欢呼声。 即使艾弗朗因为自己年纪最大,难免会觉得自己对学校那些小鬼得负起一些责任。但面对突然闯入他们日常生活的琦莉,他觉得自己没有任何责任与义务。首先,带她回来的是约雅敬,所以他没有任何理由要照顾她,或是根本不用理她。 他在心中反复喊了五次左右「不要理她」,但最后还是「呼——」的一声,垂头丧气地长叹了一口气。他开始厌恶这样的自己。 他跨过课桌,朝另一头重新坐好。 「妳从哪里来的?我送妳回去。」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怎么回去?」他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很远吗?没关系,只要去废墟就可以找到还能发动的车子,虽然我不会开车,但约雅敬会开。」 「不是这样。」 被她以些微强硬的口气打断后,艾弗朗愣了一下便不再开口。少女的眼珠往上窥看着他的表情,然后又把视线落在桌上约涂鸦。 一字一句像是要说服她自己似的,用谨慎的口气继续说: 「我所住的西贝里,战争在几十年前就已经结束了,现在是太平世界,没有军队,这里已经建造了一座有钟塔的游乐园,那里是一条人偶大街,马路上也没有一堆死人,所以……」 她停顿了一下。 「我,认识一个叫做艾弗朗的红发男人,那个人在很久以前的战争……」 少女显得支支吾吾的,接着又沉默了一会儿。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她听见在校园里追着球玩耍的少年们声音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模糊歌声。口齿不清的女孩歌声,应该是依莉莎吧?她的脑海里浮现那个年纪最小的女孩蹲在单杠下的砂坑里,一面在砂上画画,一面哼着她最喜欢的那句歌词。虽然唱得不好,但声音清晰悦耳。 「那个……」 艾弗朗以略带困惑的表情看着窗边的座位。 妳的头脑没问题吗? 艾弗朗想要这么问,但看少女说得似乎煞有其事,反而让他感到犹豫。除了这句话以外,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应。 虽然他很讨厌看书,不过却很喜欢图书馆的静谧,所以常去那里睡觉。他想起曾看过一本放在故事区书架上的旧小说,当时几乎像是吃了安眠药似的随意浏览。那好像是一本讲述一只猫被冷冻了三十年,醒来后得到一台能穿越时空的机器,回到过去复仇的故事(可能有点出入)。先不管那个了,他心想:在医学或心理学的书架上,应该有解说妄想症和说谎癖之类的书吧! 「把那个擦掉!」 艾弗朗听见身旁传来口气不悦的声音。转头一看,约雅敬就站在靠近走廊的窗外。 「那个是指什么?」 「就是那个。」 他追随着蓝灰色眼眸的视线所指的目标,越过肩头转头望着黑板上的涂鸦,不过他并没有立刻理解约雅敬所指为何。艾弗朗的视线游移了一下,最后才停留在那句『艾弗朗和琦莉在伙房前亲亲!』上。 他眨了眨眼睛,将视线转回约雅敬身上。 「这个?」 「不……那个……」 被艾弗朗这么一反问,约雅敬露出像是被骗的表情,眨巴着眼睛。「我刚才想讲什么啊?没什么啦,我还以为有什么呢!」他到底在说什么? 刚刚在这些涂鸦里有这一句吗?眼睛虽然看见了这句话,但它至今却不曾传达至脑里。艾弗朗正觉得纳闷时,约雅敬把手肘靠在走廊的窗框上问道: 「你们真的亲了吗?」 「才没有!」 「是吗?」 约雅敬抿嘴一笑回答后,艾弗朗就抓起粉笔扔了过去。「我说没有就没有!」、「知道了啦!真危险。」反正应该是塞特恶作剧写的吧?真是的。 艾弗朗望着坐在靠近校园窗边的少女,两人莫名尴尬地四目相交后,又立刻撇开视线。他跨过课桌面向黑板,但因为找不到板擦,所以就用手随意擦掉名字的部分。 约雅敬只是不发一语地看着,没再多说什么—— 「……只有这个吗?」 艾弗朗便转过头询问,约雅敬则狐疑地皱起眉头。 「什么 只有这个?难道还有别的吗?」 「战车呢?」 「战车?」 「不……那叫什么来着?」 为什么会突然想到战车?自己边说边觉得莫名其妙。但艾弗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就和刚才一样,一股似曾相似感中还夹杂着另一种不协调感。虽然感觉很朦胧,但他觉得仿佛有某种原先不属于这里的东西混入其中。 (是那个女的……?) 艾弗朗又再次转向从窗边数来第三排的座位,就在他和少女四目交接的瞬间—— 他突然明白了那股不协调感的真正原因。 那位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少女——约雅敬来这里之前,教室里应该只有他一个人。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而带她回来的约雅敬,没走原本该走的回程路线,所以才会不知道战车的事——这个想法在他的脑海里快速转动。 艾弗朗吃惊地转头仰望黑板上的时钟,已经快要三点了。朝着数字盘顶点移动的秒针却刻画出倒数的时间。9、8、7、6……反复看过好几次的时间,同样的时间不断地循环。早上起床后玩耍,接着吃饭,慢慢地消磨时光。到了下午三点整,炮击的流弹就会落在校园里—— 3、2、1…… 「约雅敬!把孩子们——」 艾弗朗对着走廊大叫的同时,从课桌上滑了下来,当他想跑向靠近校园的窗边时…… 0。 「——!」 不知是谁在窗下尖叫。 当艾弗朗的潜意识告诉他来不及闪躲时——「趴下!」、「咦?」他拉着坐在窗边的少女衣服,把她拖倒在地。下一刻,头顶那面墙的窗户玻璃立刻膨胀成圆顶状,接着无声无息地粉碎进裂开来——或许有声音,但是冲击波贯穿耳膜,暂时把他关进无声的世界中。整间教室弥漫着白雾,无法判断是硝烟还是玻璃碎片,眼前变成一片白茫茫。 他抱着少女的头躲在桌子后方。在已丧失视觉和听觉的状态下,只有玻璃碎片砸到背部的触感让他明白周围的状况。 几十秒、说不定只有短短的瞬间,虽然如雨点般打在艾弗朗背部的碎片停了下来,但现在仍处于粉尘弥漫的白色烟雾中。即使咳个不停,他仍缓缓地抬起头,堆积在头上的玻璃碎片像砂一样滑落到地板上。他手里抱着的少女显得全身僵硬,此刻也心惊胆战地抬起头,「……!」四目交接时,少女的脸色大变,好像在对他说些什么,但耳膜尚未恢复正常,只看见她的嘴巴一开一合,似乎是在说「不要紧吗?」艾弗朗也不太确定,但一摸太阳穴才发现手掌上沾满了血。 在逐渐恢复听觉的耳膜中,不断听到像是敲钟时发出的嗡嗡噪音。这个噪音不但使他的太阳穴疼痛,甚至让他感到头昏,大脑的功能几乎无法正常运作。在他脑海的角落,好不容易听到一个有意义的声音,彷佛是约雅敬在叫唤着什么:「……弗朗!」 「艾弗朗!」 刚才趴在走廊上的约雅敬,一站起来就慌慌张张跑了过来。他大可不必这样拼命叫唤——先不管这个了,他更在意为什么听不见依莉莎的歌声了呢? 艾弗朗放下手里的女孩,爬到窗边。他抓住窗框,碎裂后残留在窗框上的玻璃割破了他的手。但他毫不在意地抓住窗框站了起来,并把头伸出窗外。 外面鸦雀无声。依莉莎的声音,以及刚才在校园里玩耍的低年级男孩的声音也突然消失。仿佛只是因为用餐时间,校园里才暂时空无一人。只要再过五分钟,狼吞虎咽吃完饭的小鬼们就会大声欢呼冲出来,因此现在只不过是一如往常的宁静——艾弗朗希望是这样。 失去主人的足球,无依无靠地滚向一片焦黑、冒着阵阵浓烟的校园角落,最后停在车站前广场上那座彷佛现代艺术品的扭曲单杠下。 一个小女孩倒卧在单杠下的砂坑里。 轰…… 不管走到哪里,天空都是一成不变的砂色阴天。看似遥远却又近在咫尺的地方,低沉的大炮声持续轰然作响。 ※ 他在天桥南端边缘的阶梯前停下脚步。 一下阶梯的正面有一道拱门,两具身穿盔甲的骑士伫立在门的左右两侧守护着。他无意义地和盔甲骑士对峙了好一会儿才将视线移开,转而眺望着门内的深夜游乐园。矗立在中央的钟塔白色数字盘变成了朦胧的光源,让那座被迷宫墙壁包围的机械装置街道顿时浮现阴影。 从目前位置一直到他可以辨识的范围内,并没有看到他要找的那个女孩。难道真的非下去不可吗?他把手掌伸向眼前的虚无空间,虽然隔着一层皮肤,但还是感受到和第一天相同的磁场存在,吓得他赶紧缩回自己的手。殖民祭第一天后他就没再来过这里,但这层空间似乎并没有因为过了几天而消失。 从左手的小指指根开始,他感觉整只手都怪怪的,不但关节肿大而且还渗出血来。他仔细一想,才想到应该是当时用手槌打卡车车厢造成的。这样说来,现在他才第一次仔细地端看自己的手。 他就这么伸着手闭上眼睛,集中意识后,将想象的影像与残留在视网膜上手的影像重叠在一起。显示在视网膜上的手,上头有一团焦油血液像黑虫似的蠢动着,慢慢缠绕在伤口上,使得已破损的细胞逐渐接合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后,他张开眼睛一看,左手皮肤上的伤口已被填平,只留下血迹。虽然关节裂伤尚未完全治好,但也暂时做了急救处置。 不过,类似偏头痛的疼痛感却开始渗入右眼内部。他皱起眉头把手插进口袋里时,隐隐约约听见说话声。 「我去看过,但人已经不见了。」 「不见是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 「可能被谁拾走了吧?」 感觉有好几个人从北边的新市镇走过天桥而来。 「会不会是她自己醒来回去了?」 「是谁说她已经死了?」 「是你吧!」 「啧!真是太可惜了……」 从黑暗那一头传来的声音逐渐接近,三角伞瓦斯灯洒落的昏暗灯光下出现了三道人影。哈维只转过上半身站在天桥南边的尽头等待着,而那群人也发现了他,随后他们明显露出了警戒的眼神。虽然觉得对方都是些陌生面孔,但很遗憾——这算是幸运吗?他觉得对方很眼熟。他们就是在商业区踢走他打火机的那群人。 「……嗯,原来是你们。」 哈维说话的同时慢慢地转过身,发出了不带一点杀气、无精打采的声音。 那些家伙可能以为他是游乐园的警卫而有所警戒,但发现是哈维后,立刻就松懈下来,反倒摆出一副「你这家伙搞什么嘛」的霸道态度,慢慢地走近他。他们对哈维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其中一人似乎发现了什么,突然大叫一声「啊——」然后又说着和之前一样让人听不懂的黑话。 一号、二号、三号,他从第一个人开始编号,虽然有一个特征明显的家伙,就是那个脸上贴着纱布的男人,但是他并不想帮他取个响亮的外号加以区别。这样为对方编号后,在他的意识里便会自动不把那些家伙当人看,而他看起来仿佛也像在念一般的数字。 「怎样?有什么事吗?」 他都还没采取任何行动,对方就一副要来找碴的样子,面对他最左边的一号(左边不是三号吗?随便啦!)伸出手推了一把他的肩膀。 他伸出放在大衣口袋里的左手,挥开那只手的瞬间—— 「啊!」 突然放声大叫的一号,退离了原先所站的位置,然后在露出讶异表情的另外两人面前,用另一只手抓着自己的手腕蹲了下来,紧紧压住的右手不停流 出鲜血。二号和三号神色紧张地再次转向哈维。 「你这家伙,干嘛突然攻击我们!」 「啊!不可以突然吗?真不好意思。」 哈维用平板的声音回答时,还不忘确认握在左手的折叠刀刀柄。那是搜寻「会动的尸体」时才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的,但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他因为讨厌武器,才会选择本来就不适合用于格斗的折叠刀。当初遇到克理福多夫时,自己也是一直犹豫不决,但最后仍旧没使用它。然而今天从一开始就毫不犹豫的想要使用它。 他的视线从刀子往上移动。 「那我告诉你们我现在要杀人啰!」 哈维说完后脚底一蹬,冲向正前方的二号胸前。「呜、呜哇!」吓得发出连连尖叫声的二号,也拔出自己的刀子准备应战。刀柄碰撞时发出了沉闷的金属声,二号轻轻地闪避攻击,三号便趁隙从旁边伸出刀子刺了过来(所有人身上都带刀,真是一群些惹事生非的家伙)。 哈维失去了可以保护自己的右手臂,只能尽量放低重心闪躲。他就这样压低身躯瞄准三号猛力踢过来的脚,接着毫不犹豫地刺中他的要害——大腿动脉。 「哇!」 发出惨叫的三号滚向了一旁,只见他双手压着染成鲜红的长裤,路面顿时形成一片血海。 哈维似乎觉得刺得不够深,有点不太满意。都是因为骨骼龟裂害他刀子握不紧。「毕竟我很久没用折叠刀了……」对着空气如此辩解的他,用大衣的下摆随意擦拭沾在刀子上的血迹时,将视线转向唯一还没受伤的那个人。最后一人——这家伙是几号?二号吗?二号的声音和表情僵硬得很不自然。 「你应该是道上的吧?太、太卑鄙了!」 「你说我卑鄙吗?」 被他这么一说,哈维不禁愣愣地反问回去。这家伙有什么脸这样说? 「咦?照你们的标准来看,联手追着女孩子跑就不算卑鄙吗?」 「什……难道说,那是你的女人……」 想要后退的二号,被压着自己的手、蹲伏在地上的一号绊倒,以难看的姿势地跌坐在。被他,踩到的一号则开始放声哭喊。跌坐在地的二号前方,是倒在一滩血水里的三号。看起来他似乎已经意识模糊,正不断地抽搐。哈维往二号靠近了半步,同时瞄了一眼三号。 「……那家伙,不马上止血应该会死吧!不过我会把你们全都杀了,所以也没差啦!」 哈维发出忠告后,臀部着地的二号用双手撑着地面向后退,同时带着一张惨白的脸大叫: 「那个,我们只是闹着她玩的,什么也没……你、你冷静一点嘛。」 「我很冷静啊!真好玩,哈哈!怎么那么好笑。」 「你根本就不正常。」 「是吗……我以为我很正常。」 视线落在手上折叠刀的哈维,正试着变换各种握法。以前他只是将刀带在身上,但从来没使用过。今天他第一次尝试这把刀是否好用,感觉还蛮顺手的。好久没有摸刀子了,他找回了以前的感觉,心情大好。 「嗯……我还满喜欢这把刀的。」 哈维不自觉地露出冷笑。 「呜……」 插图031 仍半趴在地上的二号转过身,被倒卧在他前方的三号绊倒又摔了一跤。「喂、喂!快逃!」他结结巴巴地叫着一号,还拖起三号的身躯准备逃跑.「等一下!等我!」一号慌张地追在后头,两人一起架着无法动弹的三号,往他们刚才来时的方向逃逸。 欸…… 带着同伴一起逃跑还真令人有些感动,看在他们这么有义气的份上,哈维决定等他们五秒。5、4、3——还差两秒,算了,他重新握好刀子准备冲过去时…… 「——?」 准备逃离现场的三人前方出现了一道人影。「救、救我们啊!」丝毫不见刚才的狠劲,三人没出息地喊着,接着他们绕到那道人影的身后紧紧黏住他(看起来反而我像坏人)。当瓦斯灯下的那道人影脸庞越来越清晰时,三人的声音和态度瞬间丕变。 「啊!是你……」 二号尚未说完前,最后出现的那道人影便不耐烦地让二号的鼻尖吃上一记拐子,随后将他甩开。艾弗朗突然想起二号就是之前鼻子上贴着纱布的男人,但觉得他不值得同情,因此一回想起来后,又立刻忘了这个人。 「约雅敬!」 艾弗朗并没有减慢向前冲刺的速度,但目标已经变成那道最后出现的人影。 他感受到刀子刺进肉里的沉重触感——但发出惨叫声的被害者不是对方也不是自己,而是混混二号。约雅敬将别人的手臂拉来当作盾牌后立即甩开,顺便夺取那个人的刀子,接着再朝艾弗朗猛力一刺。二号抱着皮开肉绽的下手臂,边哭边跪倒在地,但约雅敬根本懒得看他一眼。 锵—— 刀子互相撞击的高亢声音响彻夜晚的天桥。双方刀子交锋,两人在几乎感觉得到对方呼吸的最近距离持续对峙。「喂!你在生什么气?」、「你这家伙……」双方各说了一句话后,同时往后跳了一大步,再度拉开距离,随即摆出下一波攻击的姿势。 他们没有任何理由,也认为不需要理由,只要一见面就开始相互厮杀。 ※ 琦莉仰望天空时发现云朵静止不动,远方天空断断续续传来轰隆隆的大炮声,吹过校园、载着孩子们快乐欢呼声的砂风也嘎然而止。简直就像在「砂之海」尽头的漂流物终点站般,空气完全静止不动。 极为单调的校园景致在这片不见阳光的天空下蔓延,校园角落形成了一点一点的灰色小山。那是由几块歪歪斜斜石头堆积而成的小型墓碑。 蹲在一座座不知是否能称之为墓地的粗糙墓碑正中央,红发少年正堆栈着一颗颗比自己拳头大的石头。少年沉默的背影,让人觉得他好像拒绝别人的帮忙。琦莉只能站在他的身后,眺望着他进行堆栈作业的模样。 喀咚、喀…… 好一阵子,只有石头清脆的撞击声空虚地回荡于校园的上空。 他尽量把漂亮的石头放在石堆最上面,做完最后一座墓碑时,小依莉莎就飘然出现在墓碑上方,以面无表情的空虚眼眸环顾了一下四周。当她的焦点对到蹲在眼前的艾弗朗脸庞时,似乎很开心地微笑着。 「谢谢你总是替我盖墓碑,艾非。」 少年失落的背影像是在压抑什么似的抖动着,让琦莉看了感到十分心痛。 艾弗朗并没有回答依莉莎。他从墓碑前站起来往后退了好几步,走了一段距离后才停下来。从那里算起,由不到十颗石头堆列成的ㄈ字形简易墓地已经完成。 「完成。」 天真无邪的依莉莎发出声音后,其余的孩子们也一个个从空中冒了出来,各自抱膝坐在自己的墓碑上。约雅敬不知何时站在依莉莎的旁边,孩子们排列的顺序,自然而然地与伙房的座位顺序相同。 「今天也不行。」 「还是不太顺利。」 「亏我还在黑板上写『注意!』呢。」 「应该要写得更清楚才对。」 「就算写得再清楚,你也一定看不懂的。」 「一切结束后,我就想起了所有的事情,但为什么却想不起那个时候的事?」 「到了明天又会全都忘掉,重新来过。」 「明天会有人发现吗?」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依序发表意见。 流弹落在校园造成冲击后,琦莉也逐渐了解一些状况。这间学校不断重复上演过去某一天发生的事——她曾经遇过几次那种陷入 重复相同的时间,并且困在循环现象里的灵魂们。然而,本来不应该出现在那个循环中的局外人——琦莉却闯了进来。虽然今天的过程有点走样,但结果仍然一样。 要是自己再多采取一些积极的行动,或许可以拯救大家。抑或不管做了什么,都无法改变早已发生过的历史呢? 「那明天见。」 「明天见。」 「拜拜,艾弗朗。拜拜,约雅敬。」 简短的会议结束后,孩子们就一个一个地仿佛与低压压的微阴天空融为一体般从墓碑上消失。「拜拜。」最早出现的依莉莎最后才消失,现场只留下供他们安眠的小墓碑,年幼的孩子们全都不见了。 周围只剩下最年长的艾弗朗和约雅敬,他们还是像在伙房里一样面对面站在对角在线,但他们也不看对方一眼,只是低着头不发一语。 因为懊恼而紧抿的双唇终于慢慢打开,约雅敬好不容易挤出声音低喃着:「……今天只差一点就能搞定了,要是能再早一点发现就好了,明天再试一次,这次或许能搞定。」 「明天也是一样啦!」 艾弗朗的回答比平时还更冷淡无情。 「不管重复几次,最后的结果还是一样。小鬼们不可能会因此复活的,我们只是在做白工。」、「你这家伙!」约雅敬激动地大叫,并蹬着地面冲向斜对角的艾弗朗。两人的身躯相叠,一同摔倒在地。在一片砂尘弥漫中,他们持续在地面上滚动扭打。 「为什么你总是第一个放弃!」 「不要叫!烦死了!这是事实,不管怎么说,我们所有人早就已经死了!」 「你每次都这样冷眼旁观,这点最让人火大!」 「干你屁事!」 约雅敬骑在艾弗朗身上朝着他的脸出拳。艾弗朗也不甘示弱,从下方踹着约雅敬的肚子。 「住手!不可以。住手!」刚才一直在后方默默注视着事情发展的琦莉,已经无法再袖手旁观,她介入两人之间将他们分开。但即使被分开,他们仍然想出手攻击对方。 「我叫你们住手,请住手——」 不知是谁的拳打中了琦莉的头,让琦莉痛得大叫。两个人似乎是吓到了,赶紧停止动作。 纠缠在一起的三人稍微定住不动,他们调整了一下紊乱的呼吸,相互牵制似的瞪着对方。 「……啧。」率先移开视线的是约雅敬,他按住胸口轻咳,随即站了起来。 「我最讨厌你!」 他随便丢下这句话后就转身走向校外。「等、等一下——」琦莉虽然想阻止他离开,但约雅敬仍以些微踉呛的步伐奔跑,最后穿过校园消失在半毁的水泥围墙另一端的废墟街上。 「不要管他!明天他就会回来的。」 背后传来艾弗朗的声音。困惑地目送着约雅敬的琦莉转头一看,艾弗朗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血块也吐到了地上。 「你不要紧吗?」 「这不算什么。」 琦莉想伸手触摸他,却被他臭着一张脸拒绝。他用大衣擦了擦嘴角,浑身沾满砂子的两人,随后默默坐在空荡荡的校园角落。 「那个,我……」琦莉委婉地说。「如果明天我再来,大家应该可以逃过这一劫吧?因为我想即使到了明天,我也还记得今天发生的事。」 「不用了,这和妳无关。」 被断然拒绝后,琦莉感到十分丧气。自己确实是外人,或许她真的不该待在这里。但也正因为如此,她更希望自己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琦莉低着头不发一语,「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可能是说完后才发现自己说得太过分了,于是艾弗朗稍微缓和语气重新说道。琦莉稍稍抬起了视线,她心想:这一点和她认识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明天不要再继续了,让我感到后悔的只有事发当时的那一刻……」艾弗朗不时垂下视线,低头看着翘起二郎腿的鞋子喃喃自语。 「当时我要是能多注意外面的声音,或许就能事先发现,赶紧把小鬼们叫回来。要是我没有留在教室发呆,而和他们一起走向校园,至少我还可以救一个人……至少可以救依莉莎……只差这么一点点,或许结果就会完全不一样。」 说到这里,少年突然像是讲不下去似的打住了话题。低着头紧抿双唇的他,脚边落下了几滴眼泪。 「我应该要保护他们的……」 悲痛的声音刺进了琦莉的心脏,霎时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你……不要哭。」她爬到艾弗朗身旁想窥看他的表情,但他猛力摇着头,用大衣袖子擦脸将头别了过去。 「喂!你不要自责……那不是你的错,艾弗朗没有错……」 琦莉对于自己无法说出得体的场面话而感到着急。她无法再说下去,直接用双手抓住艾弗朗的大衣衣背。等她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呜咽哭泣。「等……妳为什么哭?」少年的声音似乎有些疑惑。她的脸贴在少年的背后,那是她记忆里熟悉的沙哑声音和冷淡的说话方式,只是少年的声音较为孩子气而且不成熟。 琦莉一时无法言语,她只是摇摇头,紧紧抱住和自己差不多高、甚至比自己还要矮小的纤细背膀。 她不禁由衷祈祷,如果这颗行星上有人拥有神奇的力量,至少让这群孩子们不再受苦,能够早日安息。假使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要是对方能在这些幼小生命被夺走之前伸出援手就好了。上帝对世人一律平等,几近铁面无私。既然这样,为什么这个世界会如此不公平呢? ※ 哒—— 用力蹬着柏油路面的鞋跟发出了尖锐的声音。为了闪避攻击,他连忙退了几步,接着以脚后跟止住步伐旋即重新调整姿势,暂时停止动作。和对方在天桥上隔着几公尺互相瞪视。 两人的左右手分别拿着刀子。但令他感到火冒三丈的是,他除了少一只手之外,姿势几乎和对方如出一辙,简直就像在照镜子。他故意改变姿势,用左手手背擦了擦脸。此时先前稍微划伤的左脸颊渗出血来。镜子另一端拥有蓝灰色眼眸的人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冷笑说道: 「搞什么嘛,真是无聊,连这么一点小伤也没办法立刻痊愈,这样不就跟一般人没两样了?」 「原来是你……是你多嘴跟琦莉说了那些话?」 哈维因为愤怒过度而感到想吐,他拼命忍着呕吐感压低声音回答。自从他知道这家伙也在这条街上后,就觉得身体不舒服,现在他更确信两者之间有所关联。身体从几天前就开始感觉不对劲,可能也是因为和这家伙接触的关系。 「我多嘴?我可是很难得的没说任何谎话耶!过分的是你才对吧?难以启齿的事全都不说,你还真自私。」 「干你屁事!这是我的事。」 「欸?那为什么那女孩要来找我呢?」 这令哈维只能咬牙切齿,无言以对。镜子另一端的对手声音似乎变得更加愉快,开始嘲笑哈维:「琦莉还真是可怜啊!我一定会比你这家伙对她更好,对吧!」 约雅敬以最后这一句话代替了吶喊,蹬地冲向哈维。哈维为了挥开刺向自己的刀锋往后跳,「呃?」转头往后一看,才紧急用脚跟停了下来。因为他已经退到了楼梯边缘,几乎就要踩空。正觉得胆颤心惊时,下一波攻击又马上袭来。 (不妙) 已经躲不掉了吗—— 哈维迅速做出判断,就算是肉被斩、骨被断,他仍下定决心要接住刀子予以反击。但就在这时,约雅敬却出乎意料地突然倒在他面前。他虽然感到惊讶,但仍趁机用左手挥开对方的刀子,先以肩头冲撞再用力推开对方。 目前的情势有利于 episode.4 epharm 「娜娜、娜娜,快起来,快回自己的拖车上睡!」 「嗯……」 贝尔福特摇醒了蜷缩在琦莉床尾睡着的小小身躯。娜娜半睁着眼,口中还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贝尔福特想把娜娜抱起来,但娜娜紧紧抓住琦莉的毛毯。 「我要待到琦莉醒来为止。」 「她醒来我会叫妳啦!」 「不要!」 就在他不知该如何处理耍赖的小孩时,听到了有人呼喊「娜娜!」这时娜娜的母亲刚好来拖车门口接她。听到母亲的声音后,娜娜的反抗才稍微减弱,贝尔福特见状便赶紧将娜娜从毛毯里抱了出来,像捧着砂子做的小狮子般小心翼翼地交给站在门口的母亲。这次娜娜才乖乖地搂住妈妈的脖子。 母亲重新抱好女儿,将视线转向载货台。 「她还没有醒吗?」 「嗯,不过我觉得不要紧,现在哈维先生去找……喔!不,没什么。」 不知不觉说溜嘴的贝尔福特赶紧含糊带过。幸好对方好像没有听出他那句话的破绽,「是吗……难道是精神受到打击……」她只是担心地皱起眉头。 「我把她哄睡之后,就来和你换班。」 「没关系啦!妳去陪娜娜睡吧。」 贝尔福特希望她能在自己露出马脚前快点出去,于是用力推着她的肩膀,硬将她赶回去。「下士,晚安。」最后娜娜用睡意浓厚的声音这样说道,令贝尔福特紧张到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他赶紧把门口的窗帘拉上,从窗帘缝隙窥看,目送着那一对走向深夜营地的母女。 「呼——」 暂时解决了一个问题,他放心地叹了口气。 从刚才开始,不时有其它团员来探望琦莉,或是说要和他换班。每次他都说「我来照顾没关系」随后便提心吊胆地把他们赶回去。明天瑞特一定会散播奇怪的谣言,他不禁感到忧心仲仲。要是明天不会来临该有多好。 算了,现在不是为了这种小事烦恼的时候。 (对了……) 做足心理准备后,他咕噜地咽下口水,战战兢兢转头看向载货台。他在心中期待着,希望下次看到时已经消失了,但…… (啊!还在。果然还在……) 还没有消失。 黑发少女仍睡在载货台上备用的简易床铺。她床边的折叠椅上放着一台破旧的小型收音机。 一名双手交叉在胸前的男人就坐在那张折叠椅上。 深绿色的军服沾满了血水和泥土。其中一只脚的膝盖关节上缠着一小块已被血弄脏的布,膝盖以下什么都没有。因弹痕而起毛边的军服背后,诉说着他的死相有多凄惨——衣衫褴褛的士兵在压得很低的军帽底下,只有那双眼睛还炯炯发亮地瞪视着周围。 他还是头一次遇到有女孩子会以士兵的亡灵作为守护神。如果这个世界上到处充斥被灵体保护的人,当然令人无法忍受。 我要去找琦莉,这里先暂时拜托你了。我把这个留在这里。 教会兵回去时团长似乎也一起出门了。原先想来看看情况的贝尔福特,就在卡车前和那名红发男子擦肩而过,对方除了丢出这样没头没尾的三句话,还同时把收音机塞给了他。贝尔福特正觉得不可置信时,他就不知往哪里去了。在这种情况下还离开琦莉,那家伙到底在想什么?绝对不能把琦莉交给那家伙!心里感到些许愤慨(因为害怕而不敢直接说)的贝尔福特爬上了载货台,再看了一次琦莉的样子,他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 虽然难以解释清楚,但只能说他感觉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同类。因为贝尔福特本身就是这样的特殊体质。 琦莉已经灵魂出窍了。 『……喂!你这家伙。』 「是、是。」 贝尔福特几乎是摆出敬礼的姿势回答(虽然团长平时总是训斥他不要驼背),突然被这具有杀伤力的尖锐声音一喊,仍令他的心脏顿时紧缩。坐镇在床边的士兵对他投以锐利的眼神。 『你不要一直站着,可以坐下来。』 收音机的喇叭发出带有噪声的声音,仿佛是和声音互相呼应般通讯影像的画质很差,士兵的身影也带有噪声。「是、是的。」贝尔福特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正要坐上放在床尾的另一张折叠椅时…… 『……等一下』 「欸?」 士兵更为低沉的声音开口制止了他,「呀——」原本他要坐的那张椅子突然翻倒了。 『来了……』 连人带椅一屁股跌坐在地的他,视线彷佛被士兵的目光强制拉往同一个方向。载货台角落被天花板电灯照得朦朦胧胧的,唯独那里的光线像被吞噬般陷入一片完全的漆黑。 不,那不是因为黑暗,而是几道奇怪的漆黑人影交叠在一起蠢动着。 影子开始滑动…… 五根过长弯曲的手指贴在地板上,其中一道影子从载货台的角落爬了过来。双脚伸直坐在地板上、全身无力的贝尔福特放声大叫,仓皇地缩回自己的脚。 『你们这些低级的灵……谁要是敢动琦莉一根汗毛,就给俺试试看……』 士兵低声威胁,同时拔出了腰间的军刀。反手持刀后,又将军刀笔直地插在两腿中间予以牵制。黑影吓得不敢前进,但仍压低身体徘徊在角落里,仿佛想伺机而动。 「呜……」 守护灵和恶灵开始互相对峙,载货台上顿时形成了贝尔福特被夹在两者之间的场面,他觉得自己快发疯了。他边拖着倒在地上的折叠椅,边用双手撑地往后退,并在内心对那个以前很厌恶的对象诚心诚意地求救。 (哈维先生,快点回来吧……) 插图040 ※ 砂色的薄云就像是一面大型窗帘般轻柔地摇曳,一瞬间看见了窗帘后方的蓝灰色夜空。 「什么……?」 她不安地抬头仰望天空。 「不要紧的,这里常常会这样,走吧!」 「嗯……等一下。」 被少年的声音催促着,琦莉这才收回了视线,加快脚步追上红铜色的后脑勺。现在艾弗朗和她走在之前约雅敬带她来时走过的废墟马路上,不过这次是往反方向行走。少年熟练地走过瓦砾堆,琦莉则踩着不稳的步伐跟在后头,这情形和之前跟着约雅敬时并没什么不同。 琦莉说她不知该如何回去,艾弗朗便提议回到最初来时的地方,于是送她回到这里。 「可是就算回到那里,之后又该怎么办呢……」 琦莉完全无法掌握自己目前身处于何种情况下。似乎不习惯于瓦砾上行走的她,走路时低头看着地面,忍不住说出了丧气话。「总会有办法的。」走在前头的少年只是随口响应,琦莉便对他投以责备的视线嘟嚷着: 「你怎么一副不干己事的样子嘛。」 「这本来就不干我的事嘛,我对妳可没任何责任或义务。」 艾弗朗回答得如此绝情,琦莉也无言以对(虽然他嘴里这么说,但却又陪我来)。艾弗朗像是在等待琦莉回答似的,转过头来对她淡淡一笑。琦莉心想:他一定是在嘲笑我年纪比他大还这么幼稚。 「你刚才还在哭呢!现在却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 琦莉噘起嘴反击。 「哭的人是妳吧!」 「我是受你影响的。」 「我才没有哭。」 重新转向前方、衣服随风摆动的少年答道。刚才稍微温和的态度早已不知飞到宇宙的哪个角落了,琦莉除了感到惊讶,却也深感佩服地叹了口气。不过她却莫名能接受,因为这实在太像少年时的哈维了。 这 样一想…… (这个艾弗朗就是小时候的哈维呢……) 琦莉重新意识到这件事,不禁想要向他打探许多问题。哈维的少年时代——他的父母、兄弟姊妹、出生成长的地方等。但他的父母似乎皆已过世,学校里也没有其它兄弟姊妹,看来他可能是独生子,或是兄弟姐妹也过世了。不过能够以轻松的心情向他打探的事其实很少。 琦莉无意识地停下脚步,艾弗朗也放慢脚步讶异地回过头。琦莉随后赶紧追了上去,她心想:有没有其它比较简单的问题?她想要了解的事情明明很多,然而最后浮现在脑海里的尽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像是喜欢的食物、喜欢的科目、喜欢的女孩等等。 「呀——」 脑袋里胡思乱想的她,突然一个脚步没踩稳,踏到了松散的瓦砾堆上,接着跌倒在地。 「哇!妳怎么了?」 就连艾弗朗也吓得大叫,折回来对她伸出援手。「为什么妳会在这里跌倒?妳真的很笨耶!」、「好痛……」艾弗朗抓住琦莉的手肘将她拉了起来,她也顺势从瓦砾缝隙中拉出自己脚踝。她拾起头来与那双红铜色的眼眸在极近距离相望,最后脸颊微微泛红。 她想起了黑板上的那个涂鸦,那应该是无聊的恶作剧吧?艾弗朗和琦莉…… 砰的一声,传来宛如鸟类振翅般的声响,天空又再度摇晃。艾弗朗从琦莉的脸上挪开视线,仰望着笼罩在头上位置较低的云层。窗帘和刚才一样再度如波浪般翻腾,云的颜色从砂色、黄昏的红铜色,以及夜晚的蓝灰色一路变化,最后又变回砂色。 「……这样摇晃还挺很少见的。」 「是吗……?」 少年抬起下巴低喃,琦莉则不安地看着他的侧面。 「哇……」 越过少年肩膀所看到的景象,不禁令琦莉发出沙哑的声音。她拉了拉艾弗朗大衣的袖子,目瞪口呆地仅用视线传达她的感受。 窗帘随风飘动翻飞,眼前的景物无力地倾斜,在前方一片废墟的另一头,他们看见了不一样的景物。废墟就像空旷的建筑工地般被解体铲平,建筑机械和身穿工作服的人们忙碌地干活儿。突然有一辆小型台车从她眼前穿过,她不禁缩起身体张望这一幕。其它堆放着土石、建筑材料的小型台车也陆续通过铁轨。 难道这里是游乐园的建筑工地……? 琦莉渐渐理解后,景物又开始大幅摇晃。倾斜的视野就像晕车似的使她感到头晕,于是她稍微闭上眼睛。 等她张开眼睛时,两人已站在既不是废墟,也不是空地的地方。 眼前并非废墟里的半毁建筑物,而是顶着各式各样屋顶的房子,如圆形、圆锥形或蘑菇形,完全不具统一性。一户挨着一户,屋顶层层相叠,建得非常拥挤。琦莉觉得怪怪的,仔细一看,每一间房子都小巧玲珑,顶多只有人类居住房子的一半大小。脚下已不是之前踩过的瓦砾,而是游园车行驶的铁轨经过曲折的道路正中央(一般市镇的街道不会如此弯曲),穿过模型房屋鳞次栉比的街道。 「这里是游乐园……!」 她只从天桥上方眺望过这样的景象,这还是第一次实际站在游乐园内观看。不过那座机械装置的街道已经没入蓝灰色的黑暗里,搭载观光客的游园车看起来早已停驶,蒸汽动力的装置似乎也没启动。只有蓝白色的紧急照明灯,使得这座鸦雀无声的人工街景轮廓渐渐浮现。 琦莉觉得背后似乎有人,她转头往斜后方张望,抬头便看见一面袖珍的圆形房屋墙壁,而二楼窗边站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影。 「呀——」 「那是人偶啦!」 琦莉正要放声尖叫时,被艾弗朗冷静地指正。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微微遮着视线再次抬头仰望,那确实只是一尊穿着红衣的小孩人偶。从窗框可隐约窥见人偶那半张似笑非笑的脸,以及单手举到半空中像是正准备挥舞手臂的姿势,但一切都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另外还有在街灯下追逐的小狗和男孩、头上绑着头巾的可爱卖花女孩、以及隔着铁轨的马路另一头,还可看见动物玩偶所组成的乐队——熊打着大鼓、狐狸吹着小号、猴子敲着钹、猫头鹰担任指挥家等。所有人偶都停格在游行时一起抬起右脚的姿势。如果能在白天的阳光下观赏正在游行的乐队,或许会充满幻想和欢乐。和席曼歌舞团里那些手工笨拙的大道具负责人做出的拼布玩偶装相比,这些连身上的毛发和胡须等细部都做得维妙维肖的动物们,在黑暗中静止不动的样子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砰…… 空间又再次摇晃,一瞬间他们回到了之前白天所见的废墟景象,但下一刻又立即回到深夜的人偶街道。 「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不过要快一点,我知道方向了。」 走向被黑暗和寂静包围的机械装置街道的两人,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一般而言,应该是搭乘游园车眺望风景,穿越这条街道。但现在他们则是踩着铁轨徒步穿越,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它们不动的时候看起来好恐怖喔……」 她压低声音说道。路边卖蜂蜜的蜜蜂小贩、窗内正在喂人类婴儿喝牛奶的兔子妈妈、打扫屋顶上烟囱的清道夫——琦莉怯怯地看着路旁动作做到一半停格的玩偶们,感觉好像只要大声一叫,它们就会立刻动起来似的。 从刚才被拉起来后琦莉就一直牵着艾弗朗的左手,彷佛要告诉她「不要紧」似的,艾弗朗稍微用力握了握她的右手。琦莉偷偷瞄了艾弗朗一眼,但他只是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 琦莉也重新转向前方,紧紧握住他的手。他的左手和琦莉差不多大,手指虽然纤细,但左手突出的指关节摸起来还是像男孩的手,和那个琦莉所认识的长大后的他一样。 (哈维……) 就在琦莉感受到一股安全感时,想回家的那股焦躁感也越来越强烈。她对时间的感觉早已变得模糊,根本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如果这座游乐园真是现代的那座游乐园,那么现在应该是深夜吧?不知自己倒在那里的躯体怎样了?还在同一个地方吗?要是那些家伙回来该怎么办……不安的心情接连不断地闪过脑海。如果就这样再也无法回到自己的身体…… 喀答喀答喀答喀答 背后传来些微的声响。艾弗朗似乎也听到了,同时停下脚步面面相觑的两人转过头往昏暗的街道定睛一看,景象和刚才走来时没什么两样,卖花女孩、卖蜂蜜的蜜蜂小贩,以及由猫头鹰所带领的乐队仍满脸笑容静止不动。 「刚才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艾弗朗瞪着背后,心里感到一阵纳闷。「喂!走吧……」想要赶紧离开的琦莉,拉了一下和艾弗朗相系的手——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再次转身往前走时…… 喀答喀答喀答喀答 又听到了那道声响。他们停下脚步后,声音也立刻跟着停下来。艾弗朗斜眼望着想要回头的琦莉,只蠕动着嘴唇低喃: 不许动! 琦莉咕噜吞下一口口水,以眼神表示她知道了。 彷佛想牵制背后动静似的,艾弗朗暂时一动也不动地面向前方。之后两人交换眼神并点点头,接着出其不意地转过身。但并没有特别可疑之处,卖花女孩、卖蜂蜜的蜜蜂小贩、猫头鹰所带领的乐队,仍然笑容满面。 乐队—— 感觉比刚才更靠近他们。 「艾弗朗……」 琦莉的右手仍牵着艾弗朗,另一只手也抓住他的手肘。身材和琦莉差不多的少年稍微往前一站,并用肩膀掩护着她。 一动也不动的动 物们分别拿着自己擅长的乐器,露出夸张的笑容。此时粗粒子的黑雾卷起漩涡,传来了沙沙沙……宛如砂子相互摩擦般轻声低喃的快语声。 小孩的灵魂、小孩的灵魂。 听说小孩的灵魂很甜。 听说小孩的灵魂又甜又脆。 听说小孩的灵魂又甜又脆又闪亮。 很美味、很美味、很美味…… 打着鼓的熊下巴关节突然夸张地垂直脱落;猫头鹰指挥家滴溜转动着金色眼珠,举起了指挥棒,展开与岩山荒野同色的巨大翅膀。 当指挥棒往下挥时…… 「快跑!」 牵着艾弗朗的手被用力一拉,琦莉往前一个踉呛,开始在铁轨上奔跑。她转头一看,指挥棒发出信号的同时,动物们的下巴关节也一起发出声音追了过来。喀答喀答喀答喀答,快速前进的乐队演奏着扰乱大脑思绪的大合奏,不禁让人背脊发凉。「不要回头,快跑!」手被拉扯的琦莉又重新转向前方,跟在艾弗朗的后方全力奔驰。 艾弗朗突然停下来,让琦莉整个人冲了出去。她的手臂一下子伸直,然后彷佛松紧带似的弹了回来。 「怎么了?」 琦莉带着些许抗议的语气转头看着少年,但此时她的另一只耳朵听见不同于乐队演奏的高亢声音,那是一种金属类的声音。 嘎锵嘎锵嘎锵 从他们行进方向的那一头,黑暗中出现了一支新的人偶团队,身高约莫是琦莉的一半,身上穿着漂亮的红黑色铠甲,像是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城堡护卫兵人偶。吊钟形头盔顶端有一撮像是鬃毛的装饰品,蓝色鬃毛的队伍手拿已上箭的十字弓;红色鬃毛的队伍则高举比自己还高的长矛,井然有序地前进。 琦莉心想:难道是来救他们的吗?但这样的期待立刻落空,从头盔下露出来的可爱圆脸上带着一抹狂笑,护卫兵们全都手持武器。乐队发出的低喃像是微弱的砂子波浪声;但护卫兵们的声音和乐队截然不同,它们发出宛如汽笛般高低起伏的声音一同开口说话: 发现入侵者、发现入侵者。 抓到后关进牢房。 押到断头台砍头。 砍头、砍头、砍头、砍头,砍小孩的头…… 说到一半时声调却越来越怪—— 听说小孩的头很甜。 听说小孩的脑浆很甜,软绵绵像布丁。 听说小孩的眼珠很甜,圆溜溜像糖果。 小孩的耳朵很甜,酥脆酥脆…… 当然他们没必要听到最后,准备想转身逃跑时,动物乐队却从反方向逼近。前面是护卫兵,后面是乐队,前后包夹令他们根本无处可逃。艾弗朗往左右看了一下,咂了咂舌。 「这里!」 突然听到了不同于乐队和护卫兵的声音。环顾四周后——「快一点,这里!」声音既不是从前方也不是从后方传来,而是来自于斜上方。他们吓得转头仰望,一栋挂着钥匙图案招牌的两层楼建筑映入眼帘。宛如紧贴房子生长的藤蔓类植物般,盘绕着建筑物的螺旋梯上有一扇小门,一只人偶的手从门缝里伸出来招手。 但也无法能证明它是站在他们这边。就在他们犹豫不决时,十字弓的箭咻的一声掠过眼前,他们彼此护着头、缩起身体。 「快一点!」 屋子里传来第三声催促,艾弗朗似乎已经下定决心,拉起琦莉的手跑向那间屋子的屋檐。 「妳先上去!」 被推着肩膀的琦莉先行跨上了楼梯。她以四肢爬上和梯子一样斜倾的螺旋梯,同时又瞄了一眼下方。这时,从下方飞来的箭掠过她的小腿,刺进了她脚下的楼梯,吓得她差一点踩空楼梯,连忙爬到最上层。琦莉爬到上层后转身往下一看,从后方追上来的人偶和动物玩偶夹杂在一起,从艾弗朗的脚下伸出了手。各式各样的手,仿佛就像一只生物七零八落地伸出触手,想要抓住他的脚踝。 「艾弗朗!」 琦莉赶紧伸出援手将他从最后几阶台阶拉上来,两人交叠在一起,从人偶专用的小门跌进了屋子里。 人偶们从后方追了上来,但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门被关上了。一波接一波的撞击,使得铁门发出嘎答嘎答的声响摇晃了起来,铰链也跟着嘎吱作响。虽然逃进了屋里,不过眼看它们就要冲进来了,但艾弗朗和琦莉的头脑早已麻痹,无法思考接下来的行动,两人就这么一动也不动地瘫坐在地上。刚才出手搭救他们的人偶很镇定地开始从门的内侧上锁。 那是钥匙还是什么…… 不,每一把一定都是普通的钥匙,但各种不同的门锁堆积如山,就像是描绘着某种图案般密密麻麻地塞满了门缝。琦莉喘着气,目瞪口呆地看着人偶灵活的小手将多把钥匙插入门锁。最后它将一条粗铁链挂在门上,然后再锁上一个大锁。仿佛宣告工作告一段落似的,人偶做出擦拭额头上汗水的动作回头张望后方。 「这样应该可以顶一下吧!这道门成了驱除恶灵的结界。」 琦莉虽然不懂它在说什么,但还是很佩服它。 她和艾弗朗互相对望了一眼,终于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人偶住的房子虽然因为塞进他们两人而显得更加拥挤,不过这原本就是一间东西堆得乱七八糟的狭窄房间。房内的拱形天花板还设有天窗,让即使是琦莉这样体型娇小的女生,不稍微弯腰也无法站直。房间正中央设有一个沉甸甸的铁制工作台,上面放的铁块占了大部分作业面积,这应该是打钥匙的机器吧?她想起了挂在屋外的钥匙图案招牌。 只有一面墙壁没有被东西覆盖,墙上吊着各式各样的钥匙,像是收藏品一样。有大钥匙、小钥匙、银钥匙、铜钥匙,还有布满铁锈、刻着大蛇图案,彷佛能打开受到诅咒的藏宝盒钥匙。 身高大约只有琦莉一半高的房子主人是一具老人人偶。它穿着一件很适合它的深红色背心,无框眼镜端正地挂在鼻梁上,而布满皱纹的脸部正中央,突出的大鹰勾鼻更是其特色。软管和铁吊臂从它背后的洞口连接到机械装置的动力源,但吊臂连结部位的零件已经脱落,因此它才能在房内活动自如。 「你是什么人?」 艾弗朗不像琦莉那样深感兴趣。他随意环顾屋内,问起莫名其妙的问题。老人似乎不太高兴似的稍微抬起鹰勾鼻。 「真是没礼貌的家伙。」 「因为我家教不好。」 「啊!谢谢你救了我们。」 琦莉赶紧低头赔罪,并用手肘戳了戳艾弗朗。虽然还是臭着一张脸,但他仍简短地说了声「谢谢」。真是个乖僻的人……琦莉偷偷耸了耸肩,重新望着老人。 「请问一下,你是……」 「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我和你们是一样的,从以前就住在这一带。最近人类建造了那个徒有空壳却没有灵魂的奇怪街道,所以刚好可以让我附身在这个人偶身上并借住这间屋子。」 「你是人偶凭依灵……?」 就是这么回事吧!老人的鹰勾鼻朝下一倾,点了点头。 「恶灵们全都聚集过来后,日子也变得不平静,或许是该搬家的时候了。你们是住在那间学校里的孩子吧?那里可能也开始受到影响了。」 「你知道那间学校?那你也是战死的吗?」 艾弗朗如此响应,同时跨过地上的物品往窗边走。配合天花板线条设计的圆形窗框,果然也是所谓的结界吧?和那扇门一样这里也挂了许多道门锁。从琦莉的位置只看得到反射在黑色玻璃上的屋内景象,无法窥看外面的情况,但不时听到东西撞击窗框发出高亢的声响,可能是护卫兵人偶正从窗下射箭吧? 「不久后他 们应该就会放弃的。请坐,虽然请死人坐椅子也满怪的。」 琦莉露出一脸的不安,老人见状则请她坐在工作台旁的圆椅上,椅子上堆积如山的厚书全部布满了灰尘。仔细一看,那些书都是假的,和椅子连在一起。琦莉决定不坐那张椅子,她拍了拍一旁木箱上(那并非木制的,也是假的,而且固定在地板上)的灰尘。 「嗯?」 老人用指尖把鹰勾鼻上的圆形眼镜往上一推,兴味盎然地盯着她。 「妳好像不太一样喔……?」 「那个我还……」 琦莉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心想:回答我还没死会不会很怪?她看了一眼站在窗边的少年,不过并不寄望他会替自己解围。艾弗朗毫不关心她和老人的对话,只顾着将浏海贴在窗玻璃上,观看外面的情况。 「情况越来越糟了……」 红铜色眼睛注意的并非屋外的人偶们,而是笼罩在街头上方的天空。蓝灰色的夜空又开始像窗帘摇晃般倾斜,后方还可窥见其它颜色的天空。 「嗯……今晚空间变得比平常更不稳定。」 隔着艾弗朗的肩膀,琦莉看见鹰勾鼻人偶抓着下巴自言自语的身影模糊映照在玻璃上。应该在其斜对面的琦莉,以及最接近窗边、正以双手摸着玻璃的艾弗朗—— 果然没有映照在玻璃上。玻璃上只有无人坐的木箱和后方的家具。但琦莉明明感觉自己坐在木箱上。 琦莉的视线离开了映照在玻璃上的老人,转而望向真正的老人。不过这也不是老人原本的面目吧?用「真正的老人」这个说法或许也很奇怪。 「这里,这个空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说战前石化资源所形成的磁场会吸引灵质过来,妳知道这件事吗?」 「嗯……一点点。」 「我知道的也不多,当然也并没有亲眼看到……我是从此我还要老的灵魂那儿听来的,听说地区下埋了未爆弹。」 但光只有这些线索仍无法连接整个故事情节,琦莉只是以沉默的表情表达质疑,老人过了一会儿后,又再继续说明。他拖着背后的软管慢慢地在屋内移动,有时会做出下巴关节上下开合的动作,虽然此动作并没有配合说话的速度,但它看起来就像人偶剧里话当年的老人人偶。 「那是战争后期北西贝里朝南西贝里中心发射的武器。当时有耳语传出,南西贝里搜集已陷入枯竭危机的高纯度石化资源,制造出终极武器。一旦爆炸,南西贝里肯定会遭到毁灭性的破坏。但所幸没有酿成灾害,于是南西贝里反败为胜,打败了北西贝里。」 这段故事和她几天前从席曼团长那儿听来的一样。得到不死人部队的南西贝里军队扭转劣势,歼灭了北军,而且还一举进攻东贝里地区。不过当时行星上资源枯竭的问题日益严重,战争也慢慢自然终结。当初相互争夺的东西消失于那场战争中,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人们才发现已经没必要再继续打仗,可是这时已经牺牲了许多无辜的生命。 不知是否在听琦莉和老人之间的对话,琦莉看着脸上没有任何反应、瞪视着窗外的少年侧脸。这么说来,艾弗朗应该已经知道自己是战死的,而且之后变成了不死人吧……? 老人站在陈列钥匙的墙壁前,深红色背心的背影就映照在玻璃上。老人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一一眺望吊着的钥匙,边走边继续说道: 「这个不可思议的空间其实是最近才出现的。当初为了建造这条人造大街而挖掘出老旧的地层,长期沉睡在废墟下的未爆弹磁场如波纹般向外扩散,包围整条街道。在强力的磁场影响下,各个时代的灵体遭受到囚禁便相互侵蚀彼此的生活空间。这应该也是受到未爆弹磁场的影响吧?原本不稳定的灵体,却能莫名顽强地存于这个空间——你们可以像平常一样触摸东西、会感到饥饿、受伤时会产生痛觉,一天结束后也会疲倦得想睡吧? 「……啊,好像是这一把吧?」老人将挂在收藏品角落的一把钥匙取下,走回琦莉面前。 「这个给妳。」 那是一把生锈的铅色钥匙,大小刚好可以放进手掌里。 「妳似乎还有身体可以回去。遇到困难时或许能派上用场,没遇到困难当然是最好的。」 「……谢谢。」 琦莉呆若木鸡地从人偶的小手接过那把钥匙。手心确实感受到金属的沉甸与冰冷,那是一把宛如办公室钥匙般没有任何装饰的钥匙。 「其实这是巡逻人员掉的钥匙,好像是很重要的钥匙,叫做万能钥匙之类的,我捡起来后就把它和这里的钥匙混在一起。当时那个巡逻人员脸色发白地一直找着脚下。」不过老人却恶作剧似的追加这一句:「要保密喔!」不知要她对谁保密? 「欸?」 站在窗边的艾弗朗突然发出声音。他的头贴在玻璃上,仿佛想将身体探出窗外。这次他不是看头顶的天空,而是下方的马路。 「回去了。」 这句过于直截了当的话,听起来既不像自言自语、也不像是在报告状况。琦莉将钥匙丢进大衣右边的口袋里,随后从木箱上站起来。 外头或许还会有箭飞射过来,于是琦莉战战兢兢地从艾弗朗的身旁窥看,聚集在那里的人偶们窸窸窣窣地窃窃私语,渐渐离开了从这间房子。他们离开时的模样不像是因为放弃才各自撤退,反而像是发现了别的东西、一起改变目标。护卫兵和乐队已经搞不清楚自己是属于那个阵营,双方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支游行队伍,奇形怪状、五颜六色的头不停地跳来跳去,往同一个方向走远。 「他们要去哪里……?」 「看来今天晚上好像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人加入吧?」 额头贴在窗户上的琦莉正感到纳闷时,从背后传来老人的声音。眼前的玻璃映照出入偶模糊的身影,只见它正配合着声音让下巴上下移动。 「好像是有什么强力吸引灵质的东西来到了附近,和磁场产生共振,空间才变得不稳定吧?」 「共振——」 难道——她的脑海立即浮现一个物体。她只知道有个东西能和石化资源产生共振……! 「是来接我的!」 琦莉将额头贴在玻璃上,确认人偶们行进的方向后,突然转身离开窗边的她跑到门边想要打开门,但门扉已被多道门锁锁住了。刚才替他们阻挡追兵、将他们从危机中救出来的门扉,现在却令她感到十分焦急。 「老爷爷,打开、请你打开门,快一点!」、「等一下,为什么妳突然要出去?」即使艾弗朗惊讶的声音传入耳里,但却无法抵达她的脑海。她转过身一个劲地哀求老人,老人则不慌不乱地回答: 「我刚才说过了,灵体能顽强地存在于这个空间。但在现实世界里,灵体终究是类似幻影的东西……只要妳能摒除来自于视觉的认知,现实的门就会消失。」 「……?」 老人一席像是打谜语的话让琦莉感到混乱。她重新面对门扉,试着用右手触摸,「哇……」就像是触碰到水面般,指尖一下子被吸了进去,她吓得把手缩了回来,试着再触摸第二次。但这次指甲却碰地撞到东西。 她闭上眼睛深呼吸,脑海里清除那扇门扉。 她像平常一样迈出步伐,很大的一步。 果真没有撞到任何东西。 她轻轻睁开眼睛,从屋外楼梯俯视人偶们散去后、再次恢复静谧无声的夜晚街道。而她的背后就是那扇被十字弓的箭射坏的门。 她重新面向前方,踩着不稳的步伐冲下斜倾的螺旋梯。 (哈维——) 琦莉跳下最后一格台阶(但没有发出声音)后, 立刻九十度转弯奔向铺设了铁轨的道路。弯弯曲曲穿过大街的游园车行进路线使她难以看清前方,在她的视野范围里已经捕捉不到那些游行的人偶们。 她不自觉加快脚步,应该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却传来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弯进曲折的道路、从建筑物角落冲出去的瞬间,她几乎快被脚下的东西绊倒,当她下意识地跳跃避开后回头一看—— 「欸……」 她屏住呼吸停下脚步。 蔓延于琦莉身后的景物,不再是刚才穿越的那座机械装置街道,而是已经变成废墟的市镇。她转过头来,原本应该在她前方的铁轨,以及可窥看人偶脸庞的可爱房屋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战争残骸——身穿军服的尸体散落于四周,一直绵延到那片黄昏色的阴郁天空下。干燥的风夹杂着砂子、火药和血腥味,不停地吹动着琦莉大衣的下摆,并将沉淀在小腿附近的硝烟一并带走。 「艾弗朗……?」 琦莉突然胆怯地叫着。刚刚她突然一个人跑了过来,因此不见刚才一直和她在一起的少年身影,只有她一人孤伶伶地站在废墟正中央。放眼望去,除了站在这里的自己之外,周围只剩已经处于半毁状态的建筑物墙壁,以及横亘在她脚下、瓦砾和尸体交织而成的灰色波浪。 「艾弗朗,喂!你不在吗……」 琦莉不安地环顾周围,并往后退了一步。这时,刚才差点绊倒她的东西出现在她的视野下缘。 不可以看——潜意识发出警告,但她彷佛被更具强制力的东西牵引,将视线落在正下方。 一名已气绝多时的年轻士兵倒在瓦砾堆上。他生前可能是遭受炮击的波及,军服背部烧得焦黑破烂,从沾满血水和泥土的烧伤皮肤下,她看见了像是白色背骨和暗红色疑似内脏的东西。不过这并不是主要的死因,他可能在更早之前就已经倒卧在这里了。背上的伤痕还很新,但以太阳穴为中心,黏在半边脸上的血液早已干涸凝结。 这是琦莉很熟悉的那张青年脸庞。那双空洞地望着前方的无神眼睛,和黏在太阳穴上干涸的血迹颜色相同。 「哈……维……?」 琦莉双膝突然无力,当场坐在原地。 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脑袋里不知是谁在吶喊,使她产生了一股想立即逃跑的冲动,但运动神经像是被脊椎分开似的,身体没有任何反应。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想确认什么,以缓慢的动作将手伸向青年,轻轻摇了摇他的背部。卡在瓦砾堆里的身体倒了过来,血液已经凝固的红铜色的头部就这么靠着席地而坐的琦莉膝盖。 琦莉目瞪口呆地支撑着垂放在她膝上的红铜色头发,以及那具尸体头部的重量。 哈维。 不……这是艾弗朗……? 琦莉隐约听见辗过瓦砾逐渐接近的轮胎声音。她什么也没想,只是被声音吸引而抬起头,从硝烟弥漫的废墟另一头,出现了土黄色烤漆的军队卡车。一辆……后面又跟着一辆。 两辆卡车随着扬起的尘埃在废墟正中央停了下来。几名士兵从其中一辆车下来,他们身上的军服和倒卧在附近的尸体相同。另外还有一个可能是担任士官的男人,他披着一件高领大衣,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从另一辆车上则下来了一个不像军人的矮小男人。「尽量找刚死,且状态比较好的……」、「这个怎样?」、「这个可以……带走吧!」窸窸窣窣的谈话声混入了砂风的杂声,传送到琦莉的耳里,两名士兵合力扛起一具尸体,将尸体搬到卡车的载货台上。 他们找到合意的士兵尸体后会稍微交换意见,看是要丢弃不管还是拖出来搬到卡车上。一行人就这样动作利落地来回搬了十具左右的尸体。 「这个呢?」 「损坏得比较严重咧……」 从琦莉的头上落下几道影子,军人们低头看着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开始了同样的对话。披着大衣的士官用军靴鞋尖轻轻戳了几下青年的腹部,红铜色头部就从琦莉的膝盖上滑落下来,碰地撞上地面。「住、住手!」琦莉发出抗议的声音想将青年的头抱过来,但他们完全无视于琦莉的存在,士官随意伸手触摸青年的衣服。 他从衣领附近拉出了沾满血迹的名牌,看了一眼刻在金属牌上的字。 「还是先带回去看看,这个很年轻,或许还能使用。」 他并没有露出特别敬佩的神情,只是「嗯」了一声后这样说道。底下受到指示的士兵抬着青年的腋下,他们似乎完全没有看见一脸错愕抬头仰望的琦莉,士兵们就像搬运装满了粮食的麻布袋般,抬着青年的腋下和双脚将他搬到卡车上。 嘎哩、嘎哩嘎哩…… 留下石化燃料的沉闷引擎声和废气,回收了十几具尸体的两辆卡车又再次往硝烟弥漫的废墟另一头扬长而去。 「他们在回收不死人的材料。」 从斜上方传来了一道声音。像吹过战场的风一样,带着些微沙哑的干燥声音。琦莉转头仰望,发现一名少年就站在她背后,他那红铜色的头发、眼睛与刚才那具青年尸体一模一样。 少年面无表情地目送着离去卡车所排放的砂烟。 「那个不像军人的家伙,就是推销不死人技术的军火商,听说他在巴结南西贝里之前,就曾待过北西贝里。妳不要紧吧?」 少年解释时伸出了手,将琦莉一把拉起。头脑的齿轮尚未完全咬合,琦莉也忘了先拍一拍被砂尘弄白的大衣下摆,她稍微低着头窥视身高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脸庞。 「不要那副表情嘛!对不起,让妳看到了恐怖的东西,妳一定觉得很难受吧?因为现在站在妳面前的人和那具尸体长得一模一样。」 少年有点不好意思地苦笑,琦莉垂下视线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的……我已经知道了,你战死时的事,还有你变成不死人的事……」 「说得也是,到处绕来绕去时,我也算来过这一带好几次了,而且这也不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个画面。就发生的时间顺序来说,这里要比我学校那一带还来得晚。」 随意环顾四周的艾弗朗,一派轻松地回答。他坐在适合他高度的断垣残壁上,并把手伸进大衣口袋里。他将掏出来的烟盒倒过来轻轻摇了几下,一根吸过的烟蒂掉落在手心里。 「要坐吗?」 被他这么一问,琦莉犹豫了一会儿后便坐在艾弗朗的左边。她的肩膀稍微碰触到正叼着烟蒂点火的艾弗朗。 「小鬼们死了以后,我和约雅敬十五岁就被征兵,我们立刻被分到不同的部队,从那之后我们好几年都没见过面,我也不太清楚他的清况,但听说他在南西贝里的争夺战时死了。之后没多久,我所在的地方也全遭歼灭。然后等我有意识时,我已经在学校了。约雅敬也是,而且小鬼们也都在,但我们的年纪就停留在当时。」随着平淡的说话声,皱巴巴的香烟前端升起的一缕细烟与硝烟融合在一起随风而逝。 「可是我死了以后,『我』还继续打仗……不死人是没有感情的,只是战争的工具对吧?他们什么都不用想,就这样毫无情感地持续杀人吧……」 「……我觉得你现在后悔了。」 琦莉喃喃自语,没想到艾弗朗居然斜眼看着她。自己不应该以自以为是的口吻说出这句话,琦莉突然变得怯懦,将视线落到膝盖上的她自言自语似的继续说:「我觉得你一直都在后悔……即使现在也非常……」说不定就和艾弗朗为那些小孩的过世感到后悔是同样的道理。 沉默了片刻后。 艾弗朗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吐出了一口烟。 「嗯,是吗?」 若无其 事的声音只吐出这几个字。 战争不会因为他的后悔就变得不曾发生,也不会因为他的后悔就能免除他的罪,更不会因为他的后悔而拯救任何人,或是有任何改变。不过,少年似乎稍微卸下了肩上重担似的,又说了一次「是吗?」 在身形矮小的两人眼前,干燥的风吹过一望无际的南西贝里废墟,夹杂着砂子的风安静地吹拂战争结束的战场。琦莉心想:这阵风和艾弗朗还有哈维的感觉好像。她轻轻闭上眼睛,坐在她右侧的少年那若有似无的感觉,和烙印在记忆深处的哈维感觉一模一样。两人都有琦莉所喜欢的红铜色头发和眼眸,虽然冷漠、坏心眼、怕麻烦、孩子气,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好人。他们就是这种人。 ※ 自己应该不会作梦,但却感觉作了一场梦。虽然隐约还记得一点内容,但想在脑海里转换成言语时就烟消云散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应该是孩提时代的梦吧?不,照理说他应该不会作梦。他最后一次体验到那种平和又幸运的感觉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和梦境中断时一样,他突然醒了过来。 「呼……」 只觉得全身麻痹似的沉重,使不上任何力气。脸颊还贴在地面上,他仅以视线确认周围的情况。四周没入一片黑暗,视线很差。眼睛还在适应黑暗时,眼前出现一双装有马刺的尖头铁鞋让他吓了一跳。视线沿着那双鞋子望去,才看见上方有两名盔甲骑士阻挡在一道铁门前。难道他昏倒前的一瞬间所见到的奇妙景象只是眼睛的错觉吗?没错,这里就是游乐园的正门前。 趴在地上等了一会儿,他的手脚逐渐恢复知觉。虽然身体仍有些不稳,但至少还能动。越过那道墙的界线时,冲击似乎更为强烈。只要能穿过它,磁场的影响就会稍稍减缓。虽然仍感到有点不协调感和类似偏头痛的疼痛,但程度不像「核」的机能麻痹那样严重。 他以左手支撑地面坐了起来,这才发现手里还握着折叠刀。 (哇……) 刀刃上黏着别人的斑斑血迹,令他感到不寒而栗。他想要丢掉,但行动却与意念背道而驰,手指迟迟无法打开。仿佛手掌的皮肤因高温融化,而和刀柄黏在一起—— (丢掉……丢掉!) 在心中反复吶喊的他,以只剩一截手肘的右手压住刀身,用力地一根一根扳开僵硬的手指。最后将小指第二个关节从刀柄上扳开时发出匡当一声,刀子掉到地上。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愣了半晌后将头贴在地面,才长长吐出一大口气。路面带走他身上的热能,冰冷的脑袋终于渐渐恢复了冷静的思绪回路。 刚才我在想什么? 我是在享受折磨死那些菜鸟的乐趣吗?就像猎捕受伤后想要逃跑的家伙似的紧追不放。 他不禁觉得自己很可怕。不同于穿过那道墙时产生的不适,而是他对于这样的自己感到恶心,呕吐感从食道往上窜。现在如果吐出来,可能不是吐出血或是胃里的东西,而是黑色黏稠状的怪物。 平放在地面上的左手仍受到刚才敲打卡车车厢时骨骼龟裂的影响,关节突出肿大。一握拳就感到一阵刺痛。他没有切断痛觉,就这样握着拳头举起了手。 砰—— 用力槌打路面反而更痛,不过那股疼痛感抑制了想吐的感觉。 (好痛……) 刚才应该敲轻一点的。他心想:居然连我都会做这种蠢事。刚才那些家伙早已逃之夭夭了吧?管他的。从他们的情况看来,可能全都要送进医院。 (琦莉……) 现在必须赶快找到她,不能再为这些蠢事浪费时间了。 他勉强撑起隐隐刺痛的左手重新坐了起来。这时,他感到身后有股杀气。「——!」下意识地做出反应的他,几乎是踉踉舱呛逃离那个地方。之后他靠在铁门上的铁栏杆,身体摩擦着铁门往下滑后,在间隔仅有一根头发般的极近距离听到了「锵」的一声。 站在他上方的人影咂了咂舌。和身后的黑夜相同颜色的蓝灰色双眸发出了黯淡的光芒,旋即两人分别往反方向退开,拉开了一段距离。 只见约雅敬扭曲着半边脸颊咧嘴一笑,右手还拿着一把刀子。 「你居然丢掉武器,真是白痴!因为没有胜算就放弃了吗?」 「……」哈维只是咬牙切齿瞪着他,并没有回答。失去武器再加上独臂,很显然情况不利于他。但他发现约雅敬的样子也有些不对劲。约雅敬微微弯着腰,用没拿刀的那只手抱住腹部,倾斜的肩膀靠在一旁的铁门上。对了,他刚才从楼梯上摔下来之前就已经步履蹒跚了。哈维想起不久前在首都碰到他时,他的「核」机能就已经无法正常运作。虽然和其它的「瑕疵品」相较之下,他看起来还算是正常,但说穿了仍是一个未完成的复制品。 「啧!我们两个半斤八两吧?」 哈维半瞇起眼睛说,他只花了几秒钟集中意识阻断了左手的痛觉。先姑且不论复原能力,就体能方面而言,未必是他略逊一筹。 站在铁门左右两侧的两人,分别摆出像是率领身后那两尊盔甲骑士的姿势对峙,为了牵制对方而互相瞪视了好一会儿。哈维也不太明白在这种情况下,为何还要相互厮杀?或许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理由。 没想到先有动作的—— 居然是盔甲骑士。 「啊——?」 吱——发出生锈零件的摩擦声,伫立在约雅敬背后的暗灰色盔甲骑士举起了手里的大剑。哈维顿时瞠目结舌,望着哈维的约雅敬也露出了同样的表情。哈维下意识地往一旁跳,回头一看,发现他身后的盔甲骑士也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两尊盔甲骑士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大剑,横向砍了过来。哈维和约雅敬仿佛一面镜子般,两人同时压低了身体,惊险地避开攻击。但被大剑掀起的风一吹,两人的背部就这么撞上了铁门。 锵! 从两侧横向砍来的大剑敲到了铁门,随着贯穿耳膜直接震撼脑袋的轰然巨响,被敲扁的铁门也应声往园内倾倒,两人随着倒下的铁门跌进游乐园里,在地上打滚一圈后又同时站起。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个会动?」 「我哪知道!」 在他们交谈时,遮蔽视线的粉尘另一端伫立着两尊巨人的影子。大步跨过铁门走来的盔甲骑士再次举剑攻击,他们两人像是相互撞击后弹开似的,分别往另一头闪躲回避,霎时两支大剑齐同砍向地面。 一时间不禁令人怀疑是不是有人躲在盔甲里,但它们的动作又不像有人在里头操作,因为它们的动作非常之大,彷佛盔甲上吊着能操控它们行动的铁丝。当然这种重量级的铁块应该无法用线操控,最重要的是要由谁、对方又是从哪里操控呢? 是有什么东西附在上面吗——以消去法推论,一般人一定会最先删除这个愚蠢的选项。 走进大门后的那个广场似乎就是搭乘游园车的地方。呈扇形分布的各条铁轨上,设计成无屋顶的游园车一台接着一台停放,每台游园车大约可容纳四人乘坐。往黑暗中定睛一看,游园车至少有二十台左右,从那里开始扇形铁轨就汇集为一条路线,并不断向园内延伸,而载着游客的游园车将会驶向那座机械装置街道。当然现在看不到任何一名游客或工作人员的身影,长方形的游园车影子,看起来就像是排队等着要被送往墓地的棺材般,肃穆地横亘在眼前。 被盔甲骑士追逐的哈维,穿梭在游园车的车阵之间。他一路跑向园内,「喀锵喀锵」刺耳的马刺脚步声则紧追在后,感觉身后的游园车一台接着一台地遭到破坏(喂、喂……)。彷佛只要回头一看,自己就必须负起赔偿责任 。哈维在内心不断告诉自己绝对不要回头。这和他无关。 他看见一根长度适中的铁管掉落下来,他边跑边用左手拾起那根可能为游园车操作杆的铁管。霎时,他很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当他回头时便将铁管刺向盔甲骑士,挡住来自身后的大剑攻击。手上传来了沉闷的敲击声,他赶紧往后退躲开这个冲击力道,他好不容易才稳住没飞出去,不过左手却感到一阵沉重的麻痹,骨骼龟裂的情况一定更加严重了。 「!」 连喘一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另一尊盔甲骑士又从反方向对他发动攻击。哈维这次没有自信可以成功抵挡,于是直接转身逃跑,「为什么两个都来攻击我?还有一个人啊!」并试着大叫。但它们怎么可能会听他的话? 约雅敬到底去哪里了?他咂了砸舌环顾四周。 喀答喀答喀答喀答喀答 这和盔甲骑士走路时发出的夸张金属类声响不同,听起来像是很奇怪的小碎步声。从游乐园内——沿着铁轨定睛一看,一群小型生物的影子从没入黑暗中迷你街道后方,又跑又跳地开始接近这里。 原来是一群身材比例大约是三头身、感觉莫名祥和的人偶。不但有熊、猴子等动物造型,也有戴着头盔的护卫兵人偶,种类琳琅满目。它们唯一的共通点就是那张带着平和表情的脸。「这又是什么……」他不禁无力地低喃——但现在可不是欣赏人偶的时刻。 一——二——三…… 随着缓慢的口令,几个护卫兵装扮的人偶一起从推过来的炮台开炮。 随着炮口喷出的白色烟雾,赶紧趴下的哈维头顶响起了一阵爆破声(那不是空包弹,而是真的有装火药!)。他维持倒卧在地的姿势转头仰望上空,刚才紧追在后的盔甲骑士的头就这么飞了过来。头部悲惨地消失后,盔甲骑士的颈部断切面冒出了烟,身穿盔甲的巨大躯壳摇晃倒下时背部撞上了游园车发出巨响,顿时粉尘漫天飞舞。虽然哈维很感谢那些人偶替他击倒了一尊盔甲骑士,但却感到背脊发冷。因为大炮的尺寸虽然袖珍,威力却大得惊人。 就在他专心看着大炮时,其余的人偶们蹦蹦跳跳地来到了他的脚下。彷佛找到猎物的成群甲壳虫似的爬上了他的腿。 「走开!」 他心惊胆战地想踢开它们,但人偶们却不断冲了过来。一、二、三、四五六,数到这里就因为厌烦而作罢。人数多到他无法掌握、难以理清的地步,再加上还有另一尊盔甲骑士正挥舞着大剑紧追在后。 从他背后传来了车轮转动的声音,他回头一看,一台这个时间应该不会发动的游园车(不过盔甲骑士和人偶们有所行动时也很不寻常)顺着铁轨滑了过来,几乎快被撞上的哈维好不容易才闪开,仔细一看,约雅敬正踢着游园车的车身背部坐了上去。 就那么一瞬间,哈维几乎这么目送着游园车离去,但他这时才突然想起来。 「你这家伙,竟然打算一个人逃走!」 当游园车快要滑过眼前时,他把手搭在游园车上强行跳进去。约雅敬似乎觉得很麻烦似的,想将他一脚踢下去。「这是一人乘坐的,下去!」、「胡说!」就在他们两人扭打成一团时,铁轨前方带着炮台的护卫兵人偶们正逐渐逼近。护卫兵们拚命装填第二颗炮弹,再将炮身转向他们。 同样是极为缓慢的口令。哈维赶紧弯下腰趴在车厢内,一瞬间,第二颗子弹就这么从他的头顶快速低空飞过。 护卫兵们开始放声尖叫,并从炮架上跳下来逃跑。在下坡路段上加速滑行的游园车撞倒了袖珍的炮台,一口气飞速滑向机械装置的街道。 「怎么会往里面走!方向相反了!」 「那你下车,这本来就是一个人坐的!」 「你胡说!」 两人争论着没有结果的事,所以都没立刻发现——除了他们这台车之外,还有另一台车的车轮声。「啊……」两人回过神后转头往背后的铁轨一看,动物造型的玩偶们全挤进另一台游园车紧追在后。其中两只玩偶上下划动车体后方的操控杆,使得车子加速前进,不到一会儿工夫就拉近了两车之间的距离。而哈维他们这台游园车的操控杆呢? 插图060 不见了。 两人无言地凝视着那个原本应该是操控杆所在的位置。 「……艾弗朗。」 约雅敬半瞇起眼睛问道。 「你刚才拿着的就是那根铁管吧?那应该就是操控杆对吧?」 「我早就扔了。」 哈维同样半瞇着眼睛回答。 双方就这样互相瞪视。时间无意义地过了几秒后…… 「你这个人喔,从以前就不收拾东西!打火机也掉了好几百个!」 「啰嗦!你没有资格说我!」 两人又开始相互咆哮,此时,逐渐逼近的游园车撞上了他们的游园车后方车体。强烈的撞击使得他们的车身前后摇晃,就像是受到鞭打般的震动,让他们不由得不闭上嘴巴,咬紧牙关忍受撞击。 后面那台游园车被撞得弹了回去,在下次撞击来临之前,他们两人已分别从车身两侧跳车逃脱。随后受到第二次撞击的游园车车体往前冲出了铁轨,车身不停打转,最后冲进路边的建筑物。如果这是真正的市镇,恐怕就要酿成大灾难了,所幸这里没有居民会对他们提出损害赔偿。 哈维弓起身体保护自己,随后立刻起身。坐在后面那台游园车上的玩偶们陆续从铁轨两边跳下,就这样兵分二路以目标为中心散开——一路人马追他,另一路人马则追另一头的约雅敬。没想到他们的团队合作默契这么好,撒下了天罗地网后再逐渐缩小范围。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天罗地网瞧,脚步也慢慢地往后退。退了几步后背部便撞上墙壁,喀锵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倒了下来。他转头往地上瞄了一眼,看见一根像棒槌的东西掉落下来。棒槌的前端连着一个布满尖刺的铁球,虽然他不认识这个东西,但这好像是古时候的武器……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个吔方? 哈维讶异地快速环顾四周,这里是一座圆形广场。观众席呈擂钵形将广场团团围住,另有两处看起来像是入口的门,一处在这里,另一处在对面的墙上。两个入口旁都有各式各样的剑、长矛、斧头和盾牌等武器,像是收藏品般靠在墙边。接着是照明——从柱子上方以绳索吊着大型的照明设备,虽然现在只点亮了小型紧急照明灯,但这些照明灯的光线全集中在广场中央。铁轨穿越的广场正中央一带,感觉果然像是专为杂耍表演而设计的街道。 竞技场—— 到底是什么样的因果,才会在这种地方和敌人对峙呢? 他斜眼牵制着人偶们,同时从背后的武器当中抓起了一把他最擅长使用的单刀长剑(虽然连成一体的短棍棒能像关节一样弯曲,而且感觉射程较远,但他不知该如何使用)。由于武器实在太多,他只随便瞄了一眼就决定。武器都是适合人偶使用的大小,尺寸比正常的武器还小了许多,虽然长度和中剑差不多,但单手使用刚好。如果是真的长剑,就难以用单手转动。 此时只见剑身一闪,长剑便挥向集体冲过来的人偶们。飞出去的人偶陆续撞上竞技场的墙壁或地面,但头和四肢弯曲的角度却很夸张,人偶们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然后又开始集结成群。三头身的圆脸上那抹轻浮的微笑,再加上九十度弯下的头,看起来只让人觉得它们疯了。 「啊——真受不了!」 人数太多使得哈维越来越焦急,就在他甩开紧贴在他背上的一尊人偶时,好几个人偶联合起来抬起他的单脚,「哇——」在他失去平衡快要倒下时,人偶们就像一座黑山似的压在他身上。 宝石! 这家伙藏有宝石! 取宝石!取宝石! 此时传来一阵刺耳的高亢低语声,人偶们的手将他拽倒在地。其中一尊人偶瞄准他的心脏,准备挥动斧头。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赶紧滚向旁边才逃过一劫。接着他听见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一根厚实的刀刃就刺在几秒钟前他上半身倒卧的地方。 竞技场的正中央,翻身跃起的哈维,和同样想逃出人偶布下的天罗地网的约雅敬背对背,形成分别与敌人对峙的状态。而约雅敬擅长使用的武器是长棍两端连接着楔形刀,若没记错,这把长斧应该是叫做「戟」。这条街本身的时代设定似乎很古老,周围摆饰的全都是古代武器,好像只有在母星流传下来的古老数据里才看得到。 我要那颗宝石、我要那颗宝石! 像一颗又甜又漂亮的大糖果, 给我、给我、给我! 人偶们围成一圈逼近他们。充满抑扬顿挫的低喃声像是唱歌又像是念咒语,令他头晕目眩。 「宝石是指『核』吗?」 「好像是,像你这样快故障的破铜烂铁,他们也要?」 「你才是仿冒品吧!就送给他们吧!」 他们背对背相互咒骂、咂舌。 他们不断朝发出怪声冲过来的人偶们挥剑乱砍,但根本没完没了。要是有什么方法能快刀斩乱麻就好了—— 照明灯。 当哈维看见从柱子顶端垂吊下来的照明设备、脑海里浮现出这个字时,身体便动了起来。约雅敬似乎也想到了相同的点子,也跟着动了起来。 他们用力瓦解这片天罗地网,一边拖着几个追缠着他们的人偶,一边跑到反方向,他和约雅敬并肩跑着,然后交换了一下眼神,「谁在下面?」、「你。」、「为什么是我?」、「你爬不上去吧!我在上面。」哈维虽然无法认同,但他们已经来到照明灯的正下方了,现在不是相互推下下签的时候。扔掉手上的戟后,约雅敬嘴里叼着一把出鞘的刀,开始爬上架设照明灯的柱子。紧追在后想抱住柱子的人偶们则由哈维负责应付,就像是玩某种游戏似的赶走它们。的确,用单手是难以胜任攀爬的工作。 结果形成所有人偶都来对付哈维一人的窘境。霎时他变得难以招架,其中一尊人偶冲到他的面前。复制品的死板笑脸紧贴在面前,使他浑身起鸡皮疙瘩。「给我滚!」脸颊被抓了几下的哈维,立刻推开了人偶,但大群人偶趁他视线被遮蔽时,一下子就把他推倒在地。 「快闪!艾弗朗!」 听到头上传来的声音,哈维慌张地叫着「等一下!」虽然约雅敬先通知他「快闪」,而且毫不迟疑地切断了照明灯的绳子,但似乎完全没想到要预留时间让他逃脱。 砰! 伴随着冲击,空气由上往下垂直贯穿,他好不容易从堆积如山的人偶缝隙间以单手爬出,逃离现场。接着圆盘形照明设备立刻掉落下来,差点划过他最后才抽离的鞋尖。 呀啊——! 就像是被利刃削掉头盖骨般,人偶们发出临死前的尖锐哀嚎。哈维无法忍受地捂住耳朵,但声音仍旧贯穿耳膜直冲脑门。 他咬紧牙关,用左手和右手肘捂住耳朵,扬起的粉尘和玻璃碎片的混合物慢慢落到地面后,他也恢复了视线。当时只听到「咻咻」像车轮空转的余音,连哀嚎都听不见。 被压扁的钢筋骨架下,身体已被压得粉碎的人偶们笑容满面地堆栈在一起。哈维浑身无力地坐下叹了口气,约雅敬也从柱子上滑下来,最后像是坠落似的跪在瓦砾上,瘫坐在一旁轻咳着。 「……损害赔偿由你负责。」 「我才不管,你也有连带责任。」 「我要跑了。」 「我也是。」 两人进行了针锋相对似的简短对话后,再也没有力气说话或移动,便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虽然事态紧急,不过自己居然会和这个人组成联合阵线,哈维不禁咂舌。现在要是能表现出比咂舌更强烈的抗拒反应就好了,但他已经没有那个力气了。 被压在照明设备下的人偶们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痉挛着,那个动作莫名地像人类,这使得哈维胃里的苦涩东西几乎冒到喉咙。总之,这些人偶应该已经被歼灭了。 哈维暂时放松绷紧的神经,深深地叹了口气。 「……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脑海的某一角好像还记挂着什么事,约雅敬左思右想。 「对了……」 「那是什么?」 从露出讶异表情、面面相觑的两人头上,一道巨大的影子洒落下来。尚未感受到危机的两人转头仰望后,一尊深灰色的盔甲骑士就伫立在他们背后。高举的大剑刀刃上反射出紧急照明灯的影子,发出黯淡的光芒。 刀子挥砍下来的一瞬间…… 「……呜、哇!」 两人同时放声大叫,半走半爬地逃离现场。大剑的尖端刺进了刚才他们还坐着的瓦砾碎块上,瓦砾当场裂成两半。左眼眼角瞄到盔甲骑士的哈维,备感惊吓地准备起身时…… 空荡荡的大衣右手袖子被约雅敬的鞋子一脚踩住,让一时之间反应不及的他向前跌了一跤。 「你……这家伙!」 「剩下的给你处理,我已经受够了!」 跑上擂钵形观众席的约雅敬,潇洒地丢下这句话后,就消失在竞技场墙壁的另一头。「我才是非常受够了!」现在不是大吼大叫的时候,盔甲骑士正大步前进、发动追击。他捡起刚才掉落的大盾牌抵挡大剑的攻击,但对方轻而易举就将他打倒。他的背撞上了墙边的武器收藏区,发出喀锵喀锵的噪音后,后方的武器纷纷砸到他的头上。 「好痛……可恶……」 他对于背后嘎吱作响的武器咂了咂舌,忍住痛觉。毫无机会喘息的他直接在地上滚动,闪躲紧接而来的下一波攻击。他顺势抓起眼前的长矛柄——一把比自己身高还高的长矛,虽然很难以单手挥动,但他用脚踢起了长矛,总算摆出了应战的架势。 盔甲骑士用力将嵌入墙壁的大剑拔出来,重新转身面向他。它似乎只会做这个动作似的,再次高举大剑。「不是只会挥剑就可以——」他蹲下身体躲过攻击,同时冲进盔甲骑士的胸口。 「搞定了!」 哈维猛力一冲,武器的重量加上自己全身的重量,让使尽所有力量的他,将长矛的尖端刺进盔甲骑士腹部细小的接缝里。长矛穿过空洞的身体,一口气刺穿背部,刀尖刺进水泥墙所引发的冲击,使他从左手开始全身骨头都严重麻痹。 他的脸贴在盔甲骑士胸前的装甲上,一时之间无法动弹。之后他才放开长矛柄,踉踉呛呛往后退了几步,双膝一软地跌坐在瓦砾上。 哈维边喘气边抬头仰望,被长矛钉在墙上的盔甲骑士就垂吊在眼前,长矛看起来就像是从它的肚子里长出来似的。 「……可恶,你给我记住!」 他叹着气吐出这句话。就在他视线往下移动时,眼角瞧见了盔甲骑士的手还在抽动。 他吓得赶紧移开视线,即使已经被钉在墙上,盔甲骑士仍再次举起紧握的大剑。他一时之间难以闪避,就这么坐在地上凝视着朝他头顶挥来的大剑尖端。 锵…… 划过的刀尖几乎快碰到他左肩,最后因这把剑的重量而刺进了地面,扬起的瓦砾和砂尘使他的头发往上飘了起来。 紧握剑柄的右手无力地垂下,盔甲骑士应该不会再动了。 哈维就这么环顾了一下四周,虽然感觉自己的头虽没事,但思绪回路好像被切断似的,无法从恍惚的状态恢复。完全翻覆 的游园车,彷佛被砂暴肆虐一番、被彻底破坏的竞技场,被压在照明灯下已变成破铜烂铁的人偶们,还有在傍晚闭园前确实还站在门边的盔甲骑士,现在却像某宗教的象征人物般被钉在墙上。 明天早上游乐园的工作人员发现这个惨状后,一定会以为昨天夜里不知名的集团在这里举行了什么仪式,但现在他已不愿多想什么了。 ※ 滴答滴答九十年来不眠不休 滴答滴答…… 隐隐约约听到了歌声,与其说是歌声更像是低喃。连节奏和音程都不太准。 他踉踉舱呛地往前走,看见在蓝灰色夜幕低垂的街道角落,有一个被围墙围起来的狭小空间。那里好像是一座公园,周围只有迷你单杠、砂坑和秋千冷冷清清地杵在那里,没有任何玩耍的人偶。无人的公园就是这样,感觉好像弥漫着落寞的气氛。 彷佛无人,却又不是真的空无一人。 因为公园的角落里有一张两人座的长凳,身穿黑色粗呢大衣的黑发少女双手抱膝坐在上面。她和四周的景色融为一体,好像快要从眼前消失似的,不注意看根本不会发现她的存在。那里的景物莫名透明,少女雪白的皮肤看起来反而偏绿,这使得她的存在更显得似有若无。 老爷爷的一生的…… 歌声突然中断,长凳上的少女抬起头来。 「妳是音痴啊……」 他在公园入口处愕然地低喃道,少女赶紧收起放在凳子上的双脚重新坐好(现在才端正坐姿也没用了吧)。 「我刚刚又不是在唱歌,而且我唱歌唱得还不错!」 「是喔——」 他用嘲笑的口吻响应,少女不满地鼓胀起脸颊。 「真慢!你是来接我的吗?」 「嗯……不好意思。」 「没关系。」到底是有关系还是没关系?摇摇头打断他道歉的少女,将视线落在膝盖上紧抿着双唇,露出平时那张想哭却又忍住不哭的表情。 他从入口旁的围墙走近长凳,尽量想要表现出正常走路的样子,但走到一半时一个踉呛,让他在长凳前双膝一屈蹲了下来。身体稍稍前倾的少女,一脸担心地看着他。 「怎么了……你还好吗?」 「我只是太累了。」 他就这么蹲着垂下头,把额头靠在坐在长凳上的少女膝盖。但他的额头穿过了少女的腿,碰触到冰冷的铁长凳。他知道少女的手轻轻碰触他的后脑勺,摸着他的头发。他知道少女所做的动作,但却没有被触摸的感觉。 「歌还没唱完吧?怎么不继续唱?」 「你会笑我,我不唱了。」 逞强又有点高傲的语气从上方落下。他心想:早知道刚才就不要打断她,让她继续唱。 不再唱歌的少女开始转变话题: 「……这首歌是说一个老爷爷从他出生开始,走了九十个年头的时钟在老爷爷过世后也跟着坏掉了。」 「是喔……真是一首无可救药的歌。」 「嗯……可是我是这样认为的。这首歌并不是在讲一个故障的时钟,而是在讲一个有生命的时钟,一个从老爷爷的出生到死亡,一直和老爷爷一起生活的时钟。虽然它知道总有一天会和老爷爷分离,但在那天来临之前,它会一直待在老爷爷身边,守护着它最爱的老爷爷。」 「……是喔。」 他重复使用了刚刚的回答。其实对他而言,话题内容一点也不重要。他轻轻闭上眼睛,倾听着围绕着他后脑勺的声音。夜幕低垂的公园,若无似有的杂音融入了夜晚冷空气中,那声音听起来既不高亢也不低沉,非常好听。虽然听得见声音但却摸不到人,着实让人感到焦急。 「琦莉。」 他终于叫了她的名字,感觉好久没叫这个名字了。 「……不要紧吗?」 似乎应该对她说更多话的,但却想不起一句象样的关心话语。他稍微把额头从长凳上移开,少女满是擦伤的双膝就落在眼前。他想要把头靠在膝盖上,低头一看才发现所有东西都从他眼前消失,只剩一张长凳。 「嗯,不要紧。」 虽然不是很有精神,但声音听起来和平常一样,他也因此稍微感到安心。 「刚才有人送我过来,他知道哈维会来接我所以就先走了,你想知道是谁吗?」 「无所谓……是谁?」 「秘密。」 自己先开头的,现在却又搞神秘,搞什么嘛!他有点生气地抬起头,琦莉那张和膝盖一样满是擦伤的脸上浮现出戏谑的微笑,「等一下再告诉你。」她用开朗的声音这样回答后,这时的她已收起了笑容。 她垂下眼睛,喃喃自语地告白: 「我去见过约雅敬了……」 「我知道。」 他大概已经猜得出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并没有催促她,但琦莉似乎觉得必须亲口说出来,低着头继续说道: 「他跟我说只要我去找他,他就会告诉我很多事,所以我就去了。关于首都的事、还有其它哈维不愿意告诉我的事他都告诉我了。」 「……喔。」 「所以今天我才会晚回来,我赶着回来时发现有人在后面跟踪我,我很害怕,我一跑他们也跟着跑……」 少女膝盖上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几滴透明的水滴滴在雪白的手背上。「琦莉,可以不用现在说,以后再说也没关系。」少女摇了摇头后,泪水飞溅到长凳上。但长凳上并没有留下水滴,他想触摸少女放在膝盖上的手,但却只摸到了长凳,泪滴就这样穿过了他的手背。他可能从来没这么焦急过,明明听得见声音,明明她就在自己的眼前哭泣,但为什么却无法立刻抱住她? 「总之,先回去吧!」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没关系,只要妳有强烈的意愿想回去,应该不是很困难。」 「可是这可能没办法,因为我现在不怎么想回去……」琦莉啜泣地说。哈维一时之间没听清楚,因此不发一语。 过了一会儿后…… 「……为什么?」 他盯着琦莉的脸庞反问道。用大衣袖子擦眼泪的琦莉,以有些哽咽的哭泣声回答: 「……如果能一直保持现状也不错,这样才能永远和哈维在一起,或许比较好。」、「才不好!妳在胡说八道什么!」他旋即反驳,琦莉吓得耸耸肩,但似乎并不打算收回她所说的话,一脸固执地低下头……这家伙又突如其来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之前也说过想要变成幽灵或是死了以后要砂葬等等。 如果被误认为是摧毁竞技场的凶手就惨了,所以不能再拖拖拉拉了。但自己对琦莉又束手无策,他不禁叹了口气。 「……啊!我知道了。」 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这样吧!回去以后,我答应妳一个要求。」 「真的吗?」 这么一提议后,琦莉立刻抬起头来,这让哈维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显得有些退缩,「必须是在我能力所及的范围、而且是短期性的,如果太困难我会拒绝受理。」并不断追加条件。 琦莉擦了擦眼泪,有些诡异地板起一张脸。 「那我有一个要求。」 「是什么?」 「那个、就是……」 琦莉没有继续说下去,虽然他觉得根本就不会被别人听见,但琦莉仍将身体往前一倾,将脸凑了过来。她的嘴唇微微贴在他的耳朵上,轻声的低语立即传送到他的耳膜内侧。 ※ (可恶……) 就连想正常走路都变得很困难。他压着肚子双膝跪 第五话 草草结束的梦 那天夜里,他更换了老旧的走廊灯泡。好像很久以前灯泡就已经不亮了,但要母亲站在椅子上踮起脚太危险,而弟弟托比的身高即使站在椅子上也够不到。 还好我回来了。 虽然只是一件很小的事,但他却感到很满足。把椅子搬走后,他又再次回到房间。厨房餐桌上的篮子里放着三颗色彩鲜艳的黄苹果。今天是什么日子呢?他不禁感到纳闷。明明没什么要庆祝的事,家里却买了水果。这个没人出门赚钱的家,经济情况并不宽裕。 他立刻明白了。 「托比!」 他边整理椅子,边叫着在房间角落装作若无其事地看著书的弟弟。他平常明明不看书的——首先,那本集结了「十一圣者的书简」的厚重书籍(很久以前不知是从谁那里接收来的,是这个家里贫瘠的书架上最贵的一本书)对弟弟来说太艰深了吧?再者,弟弟可能也不会对那本书感兴趣,要是他真感兴趣,母亲应该会很欣慰。 托比从书本抬起视线,在他还没说出苹果的「苹」字时,就抢先解释: 「喔、嗯、那个是别人给的,看起来很好吃吧!」 「是你偷回来的吧?」 谎言被戳破后,眼看弟弟的表情越发心虚,他心想:果然没错。「怎样啦!不过是两、三颗苹果,而且我还曾被那家水果店的狗咬过,这样就算扯平了。」托比突然态度大变,嘟起嘴说。 「拿去还给对方!」 他注意要摆出兄长应有的严肃态度,但口齿不清的平板声调却不太具有威严。 「不要紧,不会被发现的,拿去还反而会穿帮,我想要给妈吃。」 「这不是会不会被发现的问题,你做这种事情,妈也不会高兴的,快拿去还给人家!」他把苹果篮推给弟弟。弟弟虽然接下了篮子,却鼓起腮帮子朝他丢了一颗苹果。 「搞什么嘛!干嘛那么生气!」 咕嘎。 从自己手里传出了一道声响。连他自己也感到很惊讶,之后不再多说些什么的弟弟也屏住了气息。 他低头一看,刚才被丢过来的苹果已经被他用单手捏碎。从指缝间流出的白浊汁液弄湿了地板。他并不打算用力的,但却—— 他握着捏碎的果肉,惊讶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时,「啊——完蛋了、完蛋了。」托比不断重复着「完蛋了」,像小孩子玩游戏般绕着他跳来跳去。 「我才不管咧,已经没办法还人了,都是哥哥害的!」 「吵死了!」 弟弟鼓噪的声音让他火冒三丈。 苹果篮掉落在地,黄色苹果滚落到他脚边。「咦……?」弟弟靠着墙的身体渐渐往下滑,墙上留下了一道彷佛被砸烂的红色果肉似的斑斑血迹。 他一时之间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托比……?」 别那么夸张,我只是轻轻推了推你的肩膀而已啊!你是因为我动作迟缓,觉得很好玩,才想嘲笑我…… 但是弟弟靠着墙壁一动也不动。他好像也不会笑着说:「啊哈哈!哥哥被骗了!」然后站起来。怎么了?真是奇怪、真奇怪…… 「喂!托比……」 插图074 当他小心翼翼要靠近弟弟时,背后传来了一道声音。 母亲正站在房门口,抖动的双手紧握着披肩的一角,她脸色苍白地看着手里拿着捏碎的苹果杵在那里的长男,以及头部淌着血昏倒在地的次男。 「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妈,等一下,不是的……」他含糊不清的尾音越来越小声,变得像是呻吟一样。向母亲求救而伸出的手,关节突出到变形,绿色皮肤上黏着泥状的果肉,表现出明显拒绝态度的母亲缩起了身体,并用披肩捂住嘴巴。她又要放声大叫……了! 杀了她—— 有人在脑袋海里轻声低语。只要在引起骚动前杀了她就没事,只要掐住她的喉咙就能轻松解决。就像对付弟弟一样——不要!「啊!」他双手抱住头,想要挥去脑海里的声音,转了一大圈后跑向窗户。 略施了一点力的他蹬地后轻轻跃起,撞破了玻璃窗跳到路面上。被玻璃碎片割伤的皮肤立刻开始再生。撞到对面建筑物墙壁的他,已经不管东西南北,只想九十度转弯冲到外面的大马路。这时,他刚好和一名路过的女孩撞个正着。 对方一看到他的样子,嘴巴就立刻张大成尖叫的嘴形。他伸出手原本只是想捂住对方的嘴,但等他回过神时,自己已经抓住女孩的喉咙,准备抓着对方撞向墙壁。他吓得赶紧松开手,「呜、呜啊!」踉踉呛舱地往后退了几步再转身离去。 等他跑了一段距离后,背后就传来高亢的哀嚎。走在他前方的行人因为尖叫声而吓得回过头,所以这次要在对方大叫之前就解决掉。不可以,不能这样做!动手之前,他立刻改变方向,冲进巷子里。 (救救我、救救我……) 他在街上横冲直撞,好几次都碰到行人。每当对方被他吓得惊声尖叫时,他就改变方向逃跑。因为他一靠近人类就可能杀了对方,同时他也很怕自己会这么做,所以只能跑在没有人烟的地方。但到底在西贝里的街道上,哪里才有人烟绝迹的地方? 感到越来越焦躁不安的他环顾着四周。前方的天空浮现出蒙蒙胧胧的白色月亮,天空应该出现双子月,但现在看起来却只有一颗月亮,月亮的表面落下两根黑色的针影。 (那是……) 游乐园的钟塔。心脏越来越痛。「下次再一起去吧!」我已经和托比约好了,但因为我无法外出,当他约我时我打算就这样拒绝他。但弟弟得意洋洋地把藏在背后手里的东西拿出来,那是一顶只有双眼、鼻子和嘴巴部分挖洞的毛线帽。弟弟说只要戴上这个就没问题了吧!但我苦笑着对弟弟说这样不会更怪异吗?不过我还是和他打勾勾,约好下次一定带他去。没想到弟弟却毫不犹豫地把短小的指头勾在我那皮肤挛缩且扭曲变形的手指上。 「站住!」 随着制止的叫声和几次的紧急煞车声,卡车的车头灯就停在前方。高举长盾的装甲服士兵们陆续下车,他们都已拿好了枪剑。枪剑?他们不是之前的教会兵,手里并没拿着那种被打到会很痛的恐怖大口径枪,这样就没那么可怕了。「呜喔!」他不顾对方的制止,大叫着往前冲。 枪口从排成一列的长盾后方连续喷出火焰,数发子弹贯穿他的身体后,霎时他整个人也飞向了后方。但当他重新站起来时,身上的枪伤早就已痊愈。你们看,这种玩意儿根本就没办法把我打伤—— 奇怪? 伤势虽然快要痊愈,但却觉得越来越痛。身体的中心好像被钉入好几根楔子般感到沉痛。细胞接收嵌入肉里的子弹后不断将它塞往体内。痛、痛、痛、痛……为什么会这么倒霉?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逃跑而已啊! 杀掉他们、杀掉他们—— 又听到了喃喃低语。大家都想要杀你,在你被杀死之前只能主动出击——啰嗦!他甩开声音,突破教会兵设的路障,一直线往钟塔的方向奔跑。就算知道卡车和枪声紧追在后。尽管如此,我也不会死,拜托你们不要再追过来了! 我并不想杀人,为了不要杀害任何人,我必须逃到没有人的地方。如果有人阻碍我,即使要杀死他,我也必须逃跑—— 当时他并没有发现,他已经无法思考自己的思绪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 「哇!」 『哈!』趴倒在地尖叫的贝尔福特头上,一名独脚士兵正运足气息大喊。他挥砍着军刀,将冲过来的黑影劈成两半。但是一、二道黑影消失后,黑影的数量 似乎并未减少,反而接二连三地从载货台的角落蹦了出来,就像是快要满溢的黑水般,不断冲向躺卧在床上沉睡的少女躯体。 『可恶!真是没完没了。』 士兵的灵体和恶灵们对抗,焦急地冒出这句话。 『喂!你这家伙!』 「啊?」 突然被这么一叫的贝尔福特,抱着头惊讶地回答。 『带着琦莉和俺一起出去!』 「呃……『俺』是指谁?」 『你不知道吗?笨蛋!当然是收音机啦!』 随着怒骂声响起,士兵用军刀朝新蹦出来的影子一挥。贝尔福特被下士这么一吼,「我、我怎么会知道嘛!」几乎快哭了出来。他拚命地爬向床边,抱起瘫软无力的琦莉,并抓起折叠椅上的收音机吊绳。 全身无力的少女身躯虽瘦小,但感觉却像尸体一样沉重。贝尔福特边压低身体保护少女的头,边闪躲黑影,他钻过门口的窗帘后,从卡车的载货台跳下来。 「然后要怎么办?」 『总之先直直地往前跑!』 「啊?就这样而已!」贝尔福特还以为士兵想出了什么妙招! 从卡车钻出来的恶灵们形成了黑色漩涡,在空中追逐他。他不断回头,抱着琦莉跑过营地的广场。 挂在他手上的收音机喇叭吐出了噪声粒子,汇集成一张模模糊糊的人脸,在空中形成的巨大士兵瞪着空中的恶灵,嘴巴张得好大。 『全都给俺消失!』 在发出咆哮声的同时,从喇叭飞出一把隐形刀将空气劈开,笔直地插入上空的云雾。「呜哇哇哇……」抱着琦莉的贝尔福特受到反作用力的影响,摇摇晃晃地摔倒在地。他拚命保护琦莉,使得整片背部撞击到坚硬的地面,就如同文字的描述,他的魂几乎要飞走了。 「呜!好痛……」 他心想:干脆真的昏倒失去意识,说不定就不会觉得痛了,但遗憾的是还不到昏倒的地步。虽然背部咯咯作响,但他仍边咳边起身,然后就这么瘫坐在地上,茫然地抬起头来。 空中的黑雾已经消失,只剩下一点噪声残骸。位于冲击波射线上的路灯柱子就像是用糖捏出来的一样,整根弯曲变形。 「太厉言了……」 贝尔福特不禁发出感佩声。 『哈!反正、就……这样啦……』 下士原本得意洋洋地回答,但话说到一半时就出现杂音,声音变得断断续续。贝尔福特的视线往下移动,看到在脚边的收音机正噗嗤噗嗤地冒着烟,士兵的灵魂也不见踪影。被拖车群围绕的夜晚广场正中央,只剩下筋疲力尽的自己和沉睡的少女。刚才在这里展开的决死攻防战,所留下的唯一痕迹就只有被压坏的路灯柱子。 总之,总算解决了一件事情。当贝尔福特垂头丧气地叹了口气时…… 「你在做什么?」 从他头顶传来一道声音,吓得他吐出一口气后就不敢吸气。那道声音丝毫不逊于下士灵魂的怒吼,低沉的声音似乎带着具有杀伤力的怒气。他仔细一想,趁着大家都不在时,将一个神智不清的女孩抬出来还让她躺在地上,旁人看了会认为自己在做什么呢? 他僵硬地转过头仰望身后—— 「您、您回来了。团长……」 他试着陪着笑脸地回答。 「我问你,你在做什么?」 板着一张脸的团长重复问了一次。只见团长双手交叉在胸前,仿佛要从上将他团团覆盖住似的站在他背后。 (哈维先生……) 比起刚才恶灵爬出来时,他现在更迫切希望哈维能快点回来。对他来说,现在才是最重要的难关,那关系到他明天是否还能继续在这里混口饭吃。 虽然哈维没有收到他的祷告,但在距离更近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救世主。 「呜……嗯……」 躺在他膝盖上的少女发出了呻吟声。他心想:这怎么可能?但低头一看,少女突然张开紧闭的双眼,一下子就坐了起来。贝尔福特与抱在自己膝盖上穿着衬衣的她对望,这样幸福的姿势不禁让他感到脸红心跳。 「哈维!」 就在少女说出第一句话的同时,贝尔福特被猛地一撞,后脑勺应声撞上地面。他拾起视线一看,团长的鞋尖就在他头顶的附近。 「琦莉,妳醒了吗?不要紧吗?」 团长的怒气缓和了下来,以担心的口吻问道。贝尔福特就这么仰着天空伤心叹息时,琦莉几乎是踩着他的胸口靠近团长。 「团长,请带我去游乐园!哈维还……」 「怎么了?突然这样……」 「团长!」 这时其它声音和脚步声一同闯了进来,在贝尔福特仰望的视野里,出现了既是同事也是损友的瑞特。瑞特才说了「团长」两字,视线旋即落到了贝尔福特的脸上。「……你这家伙在做什么?」、「不、没什么。」贝尔福特敷衍地回答,瑞特则露出诡异的表情。 原本鸦雀无声的深夜营地,似乎要开始热闹起来了。 「有什么事吗?」 被团长这么一问,瑞特把视线转了回去。 「听说妖怪在街道那里大吵大闹的,引起一阵骚动。」、「妖怪?」、「我也不太清楚,但听说妖怪跑进了游乐园,占据着那里。」失去起身机会的贝尔福特就这么仰躺在地上,漫不经心听着瑞特与团长之间的对话。 在他仰望的视野范围里,是一片还看不出黎明来临的征兆、深蓝灰色的多云天空。 殖民祭第八天的夜晚似乎不会这么快就结束。 ※ 明天就是殖民祭的倒数第二天,原本应该盛大举办特殊节庆的闭幕式,然而现在游乐园可能从明天开始就得停止营业了,虽然现在不是悠哉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但他仍以事不关己的心情思忖着。 他询问自己:还可以动吗? 刚才连同公园的长凳、秋千全都撞上自己的背部,一同冲进了那道墙,这让他痛得好一阵子都站不起来。他好不容易才将埋在瓦砾堆里的背部抽出时,不知骨头的哪个部位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刚才的竞技场之战确实让他受了不少伤,现在似乎已经到了极限。 「咳……」 他边咳边靠着墙站起来的瞬间,眼前的影子朝他的颈部伸出了手。他身体往后一退,背部撞上了墙壁,在对方的手几乎快碰到他脖子时,他先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吱噗」一声,从自己的脖子发出了难听的声音。关节突出的畸形手指,连同第一节关节都掐进了他脖子,使他无法呼吸。他咬紧牙关,将肌肉的力量集中在左手,好不容易才抓住那只想掐住他喉咙深处的手,随后就这么与对方在极近距离互相瞪视。 腐烂干燥的挛缩皮肤,没有眼皮覆盖、整颗外露的眼球。以及不知在哪里受的伤,衣服撕裂破烂,全身渗出焦油状的黑色血液。他立刻明白那是枪伤。「咕呜……」对方发出了不成话语的呻吟。但眼神涣散、咕噜咕噜转动的眼球,透露出他混乱的思绪。 好痛、杀死、人类、好痛、大家、杀死…… 若双方要比力气,怎么看都是哈维占下风——受到那些理性已被腐蚀的家伙们攻击性的支配,让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手指慢慢掐进哈维的脖子。 「克……理福……」 他用尽喉咙里仅剩的一点空气,声嘶力竭地叫,对方好像知道是在叫他,吓得抖动肩膀。「呜、呜啊……」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同时也放开了他。他立刻用鞋底踹开他,调整好呼吸后的他仍无法立刻行动,边咳边靠着墙坐了下来。 虽然没有碰到动脉,但 脖子就像栓塞脱落般不断冒出血液。若置之不理似乎会很麻烦,因此他集中意识只将皮肤的表面塞住,强迫自己不管右眼深处渗出平时的那股疼痛,最后抬起了视线。而克理福多夫—— 「呜嘎!」 抱着头呻吟的克理福多夫突然大叫,转身往反方向跑。在他前进的方向碰到了墙壁,但他似乎看不见似的直接穿了过去,奔向那座机械装置街道。 「等……」 哈维按住脖子,好不容易站了起来。 「克理福,等一下!」 他踩着有些踉跄的步伐,跟着冲出了公园。等他来到马路时,才一会儿工夫,克理福多夫便已经跑远了。背影看起来越来越渺小的克理福多夫,顺手破坏了沿路的东西,他完全不理会弯曲的道路,只是一直线地穿过大街。而他的目标正是街道中央的高台。头顶上的夜空——放眼望去这条街上所有的东西,只有蒙胧地浮现于空中的钟塔圆形数字盘并非人偶专用的复制品。 「等一下、克理福!你认得我的声音吧?你听我说!」 紧跟在后的哈维,边跑边对着前方的背影说话。他咂了咂舌后咬牙切齿。 他早有预感会发生这种事,但在当时的他却不知该怎么做才能回避这样的状况。他心想:或许本来就没有任何办法吧?不过他还是为了无法回避这个状况而生闷气。 在他眼前,看到正在休息的烟囱清道夫站在三角屋顶上和小鸟玩耍的和平画面。克理福多夫毫不在乎地撞毁那间房子的墙壁,使得人偶们所在的屋顶开始倾斜,接着他便从房子后方穿了过去。当哈维紧接着钻过墙壁的龟裂处后,屋顶上的人偶和墙壁在他身后整个倒塌下来。 他吓出一身冷汗,将视线调回前方,不过此时已经不见克理福多夫的踪影。但现场仍看得出克理福多夫一路前进的痕迹,他便循着残骸走向屋内。 那是一个充斥着类似砂船船底的独特燃料臭味和铁锈味的狭长密闭空间。狭窄的空间里,横竖组合的齿轮和配管密密麻麻挤在一起,更增添了几分压迫感。这里应该就是驱动机械房屋和人偶的动力区吧?当然现在并没有启动蒸气机关的动力,静止的齿轮轮廓在紧急照明灯下,彷佛像古代建造的巨石艺术品浮在半空中。 「克理福!……」 自己的叫唤声在昏暗的密闭空间里毫无规则地反射回响。 前方传来嗡嗡的低沉驱动声。他定睛一看,静止的动力区位于最后面,只剩一组齿轮群还在转动。 这是一个直立狭长的塔状空间,陡峭的螺旋梯沿着内壁盘旋而上。这里就连最小的齿轮直径也有成人的身高那么长,各种齿轮朝向天花板高耸组起,最后隐没于黑暗中的天花板上方。 闭园后的游乐园唯一会动的机关当然就是钟塔。嗡、嗡、嗡……他仔细一听,随着从天花板悬挂而下的巨大钟摇摆晃动,回响在腹底的震动也准确地刻划出每秒的节奏。 他看见一道攀着大齿轮的人影,正爬向天花板。 「你爬上去做什么?快下来!」 「呜啊!」 他从下方对克理福多夫喊道,克理福多夫的回答虽然不成句,但他挥舞其中一只手捶打身旁的齿轮,仿佛在警告他不要过来。巨大的齿轮顿时出现裂痕,「哇!」四周都是墙壁环绕的塔底瞬间粉尘飞扬,变成瓦砾的齿轮哗啦哗啦地落下,差点砸到他。克理福多夫随意破坏自己所踩的齿轮,让他几乎快跌落下来,但他仍不断往上爬。 「你到底在想什么?还是说根本没想?你这家伙!」 他莫可奈何地绕着墙边的螺旋梯爬上去,三步并作两步地往上跑。要攀着转动中的大齿轮群缝隙往上爬似乎很困难,虽然只快了一点点,但还是爬楼梯比较快。大约爬到一半时,他就追上了克理福多夫。 「危险!快下来!克理福!」 他试着隔着扶手呼喊,脚底踩空的克理福多夫却不打算停下来,仍不断地往上爬。如果停住不动哈维就会被抛在后头,他咂了咂舌后转过身,停止呼喊后一口气爬到楼梯最上方,跳进了天花板和屋顶之间。 「体……」 体力已经大不如前了。他只在心中喃喃念道,此时的他上气不接下气,难以出声。随着急促的呼吸,肺部发出「嘎吱」的奇怪声音。肺部的净化机能多少已经下降了吧?看样子应该要少抽些烟了。不过他心想:反正自己也不会真的戒烟。他索性将双手撑在膝盖上稍事休息,然后又立刻抬起头来环顾四周。 这里应该是钟塔的最顶端,半球形的天花板覆盖在头顶,塔顶的三面墙壁上共有三扇拱形窗户,使得外面的风得以灌进来。剩下的一面墙上嵌着一块巨大的圆形铁板,那应该是数字盘的正背面。从地上连接过来的齿轮机关以此为中心汇集在一起。 嗡、嗡、嗡…… 充斥在半球形空间的每秒钟震动,都重重地传到他的心脏。心跳受到影响后,让他觉得恶心想吐。 地面正中央有一个圆形大洞,从洞里矗立着四根支柱,一根在正中央,其余三根则位于洞口边缘,支撑着齿轮群和巨大的钟摆。他倚在一根支柱旁,跪在洞口边缘往内看,看见了攀着齿轮往上爬的克理福多夫。由于克理福多夫刚刚的破坏行为,使得齿轮群开始崩落至地面。 「克理福!」 克理福多夫对声音有了反应。当他拾起头时,脚下踩的齿轮出现了严重的裂痕。 产生有如空气穿透般的震动后齿轮也随之崩落,脚底踩空的克理福多夫双手在空中挥动着。哈维赶紧探出身体,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他的手,但同时增加的负荷几乎让自己的左肩快要脱落,他将只剩手肘的右臂勾着支柱才勉强挺住。 「哇!不要碰我……」 克理福多夫第一次说出成文的句子。「哇!笨蛋!」克理福多夫想甩开那只抓住他的手,双脚开始乱踢乱动。施加在哈维肩上的重量顿时增加,他感到左手的裂伤正在扩大,但也只能努力咬着牙压抑痛觉。 在大吵大闹的克理福多夫脚下,一对幸免于崩落的大齿轮尚未丧失机能,发出沉闷的声音转动着。哈维不愿意去想象一旦被那齿轮卷入,会变成什么颜色的绞肉。 「不要碰我!如果再碰我,我可能会杀了你!放开我!」 「够了!不要乱动!会摔下去!」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就算我摔下去也不会死。」 「就算不会死,你摔下去也会痛吧!虽然痛得要死,但却死不了,不如死了还比较快活,你可以想象吗?」 「痛、我不要痛,我不要痛……」 「那是当然的,我也不喜欢!」 就在克理福多夫吶喊的瞬间,哈维手中抓住的手腕滑了下去,克理福多夫发出短暂尖锐的哀嚎。在几乎松手的瞬间,哈维赶紧重新抓住他。克理福多夫的一只鞋子掉了下去,卷入眼底的大齿轮。那应该是母亲和弟弟迎接他回家后送他的礼物。廉价的新鞋卷入齿轮的缝隙间被压扁后就消失了,这一幕让他看得很心痛。 「你握紧我的手!光凭我的力气没办法拉你上来。」 「可是、我、我……」 「不要可是了,够了……」 这次换哈维扯着喉咙挤出声音大叫。左手骨嘎吱作响,剧烈疼痛顿时贯穿肩膀。 克理福多夫战战兢兢地握住哈维的手。哈维的手腕几乎被他的握力扯断,脸颊不由自主地扭曲。即使如此,哈维仍放心地只稍微放松左手的力道,靠着勾着支柱的右手臂,以全身的力量拉住这副巨大的身躯。把克理福多夫拉到天花板上方的洞边时,他就靠自己的力量爬了上来,哈维也因此松了口气,但同时也全身筋疲 力尽。 哈维环抱着蹲坐在地的克理福多夫背部,无力地坐在地上喘气。他的下巴稍微碰触到克理福多夫沾满血迹、微微颤抖的背部,同时听见了啜泣声。落在地上的眼泪不是透明的,而是混浊的液体。 「呜、呜……我、让托比、托比受伤……我只是轻轻推了他一下、可是、好多、血……妈妈、害怕、我逃……然后、大家追我、我好害怕……」 「嗯,你一定很害怕吧?不过已经不要紧了,没有人会追来了。」 哈维想要摸摸克理福多夫,但他的手却动不了,只能在背后安慰他。「嗯、好可怕、好可怕、我……」克理福多夫口齿不清地低喃着。好像是向他忏悔似的背部微微颤抖,还以额头磨蹭地面。 仿佛在寻找依靠般,克理福多夫就这么抓住哈维的左手腕,畸形的手指深深陷入他的肉里。哈维现在已经无法分辨到底有多痛,除了想到可能会留下瘀青以外,其余他都尽量不去想了。 「我也快要跟那里的那些妖怪一样了,我已经快要变成那样了…我怕、害怕……」 「不要紧的,克理福,没什么好哭的。」 说什么「不要紧」? 哈维边说边在心中反问自己。其实他也不知道到底要不要紧,虽然克理福多夫也明白根本不可能不要紧,但他仍停止哭泣,就这么坐了一会儿,让自己的情绪稍微平静下来。他不断重复着「害怕」这个字,而哈维则不断在他背后说「不要紧」。巨型时钟的驱动声让耳膜和心脏持续产生低沉的回响,让人感到想吐。不过这样也算是万幸,随着心脏的跳动内心的感觉也被打乱,自己就不会对他产生更深的同情。 不久后,当呜咽声终于安静下来时,陷入哈维手腕的指头力量便放松了。他试着将手轻轻抽回,克理福多夫一下子就放开了他。 「总之先下去吧!必须回去看看托比的情况。」 坐在克理福多夫身后的哈维这么说。不断啜泣的克理福多夫则点点头站了起来。 「我、要对托比、道歉。」 「嗯。」 哈维点点头正准备站起来,又啪当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左手失去知觉后,就没办法撑着地板站起来。先站起来的克理福多夫露出一脸的纳闷,他可能完全没发现刚才自己一直用力抓着哈维的手腕。「你站不起来吗?」他对哈维伸出手。 如果又被他握着,哈维的手一定会粉碎,所以哈维稍微往后退。但要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也很麻烦,最后他还是乖乖地把手伸出去。就在这时,站在前方的克理福多夫,背后突然射出刺眼的光芒。 从墙上的拱形窗户下方射入刺眼的白光。那是探照灯——? 「哇!这是什么?」 克理福多夫转过头靠近拱形窗户。「克理福、等……」哈维吓得赶紧制止他,然而就在此时,窗外突然枪声大作。模糊的枪声听起来就像被压缩的空气顿时集体喷出。 那是碳化枪—— 砰、砰、砰! 下一刻传来三声枪响。随着爆破声,拱形窗户的边缘破了两个大洞,最后一发子弹射中了站在白光前的克理福多夫胸部正中央。 缓慢的一个个停格动作就像是刻意烙印在哈维的视觉里般,克理福多夫的身体往后一仰倒了下来。磅……仿佛重物被扔出去时发出的巨响,地上扬起了尘埃,硕大的身躯就倒在坐卧在地的哈维脚边。 他一滴血也没流。原本应该塞满了人类体内组织的部位,似乎原本就空无一物,形成一个半球形的大洞。冒着黑烟的半球形大洞底部,可看见被埋入身体中心的心脏。那是一颗比真正的心脏还大上一点、粗制滥造的变形黑石。 无法起身的哈维,直接用膝盖和手肘爬过去。「克理福……」哈维望着克理福多夫的脸呼唤他的名字。身体不断抽动痉挛、视线在空中游移的克理福多夫认出了哈维,他以恳求的眼神抬头仰望哈维。 「痛……痛……」 混浊的泪水从眼窝夺眶而出。持续痉挛的变形指尖在空中挣扎,彷佛在描绘什么图案似的,最后轻轻碰触哈维的脸。 「痛、痛……救、我、救……」 无法回答的哈维只是不断摇着头,几乎咬破自己的嘴唇。 碳化枪造成的伤口很难再生,而且克理福多夫没有阻断痛觉的能力。事到如今,也只能忍受生不如死的疼痛继续活着,因为他死不了、也不可能昏厥—— 左手已经失去知觉的哈维,一时之间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左手被抓住。克理福多夫抓住他的左手拉往胸口的大洞。正确地说,是大洞底部的石头。 「杀、杀、我、拿掉、这个……」 「你在胡说什么?」 哈维想要甩开他的手,但克理福多夫可能不自觉,欲强拉他的手去触碰心脏部位的石头。哈维被他抓着的手骨顿时嘎吱作响。 「我不要、痛……我不要、痛苦……杀了我……」 「但也不能……」 「拜托、你、拜托……」 「不……」 哈维喊到一半时,吸入的气息卡住了喉咙。 「不要把这种差事推给我!」 哈维已经顾不得左手的伤势用力挥开。受到反作用力的影响,他整个人弹向后方摔倒,背部撞到了大时钟的数字盘,让他为刚才的咆哮后悔不已。 当哈维抬起头时,一道人影站在他眼前。 吱—— 不知哪里传来刀子刺入肉里的沉闷声音。一把大剑刀锋刺中了仰躺在地的克理福多夫胸口正中央,他的上半身只大幅度地拱起一次,从胸口大洞掉出来的黑石,就像小孩子扔坏的玩具球般,莫名平静地在地上滚动,随后被洞穴下方的齿轮吸入地下。 嘎吱…… 最后听到的是大齿轮的转动声,原本充塞于天花板上方的驱动噪音全都消失不见。 背后的大时钟也停止运作。 他就像是大时钟的动力源似的,几乎同一时刻,克理福多夫也停止不动了。没有眼睑的双眼流出混浊的眼泪,刚才被甩开的手彷佛想继续哀求似的就这么伸向哈维。 大剑的刀刃毫不费力地被从失去心脏的尸体上拔出。那是之前在竞技场,被哈维刺穿后弃置不顾的盔甲骑士手里的大剑。 哈维目瞪口呆地抬头仰望那个拎着大剑伫立在他眼前的人影。 「约雅敬……」 他挤出沙哑的声音。 那双隐没于天花板上方黑暗空间的蓝灰色双眸,不带感情地瞥了一眼脚下的尸体,再稍微抬起视线瞄了哈维一眼,接着没有任何预备动作的他,走过来对着哈维挥舞手上的大剑。 哈维压低头部的剎那,头顶传来的金属撞击声震动了他的脑袋。在他视野的边缘,看见大时钟的数字盘上出现一道横向的裂痕,他吓得跌跌撞撞地逃离现场。由于身体几乎快被探照灯的光线照到,他赶紧冲到拱形窗户边,背部紧贴墙壁往下一看,钟塔正下方已被全副武装的白色装甲服集团包围。那些是「不死人猎人」—— 他知道装甲服集团正准备冲进塔里。 「喂!现在不是决斗的时候——」 对方不为所动地继续对他展开攻击,他只能赶紧闪身回避。大剑的刀刃横向砍到墙上,就这样顺势挖开了水泥墙。和刚才盔甲骑士如出一辙的傀儡般大动作攻击——哈维觉得不太对劲,「你这个……」但还来不及深入思考,他就在地板大洞的前方躲过第三次攻击。 「混蛋!」 哈维用身体冲撞猛然向前扑倒的约雅敬,想将他推落到洞口下方。但约雅敬却一个转身抱住了哈维的脖子,哈维无法推开他,使得两人一 起滑落在地。哈维和垫在下方的约雅敬交叠在一起,直到上半身滑出洞口边缘时才以脚的力量稳住。 嘎、喀嘎…… 头顶——不、眼底?被扔出去的大剑撞到了大齿轮后,一度弹跳起来,然后就被昏暗模糊的塔底吸了进去。 不仅如此,现在哈维终于明白大时钟不动的原因了。克理福多夫的「核」卡住了大齿轮,阻凝了大齿轮的转动。大齿轮想绞碎障凝物而嘎吱作响,「核」内部的琥管色光芒随着这些声音不规则地闪烁。那应该很痛——虽然哈维知道这是自己一相情愿的想法,但看来似乎是这样。 「放手!你这家伙……」 哈维想要甩开缠绕在他脖子上的手臂,但左手没有知觉,甚至连甩开对方的腕力也没有,难道对方想和他一起摔下去吗?还是他没有任何想法?哈维慢慢往下滑落,约雅敬揪住他的手臂却丝毫没有放松。 「约雅……」 「约雅敬,住手!」 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耳膜内外一起合音似的交叠。过了一会儿后,哈维突然感到毛骨悚然。因为其中一道声音并不是他发出来的。 一个颠倒的人影就站在对面的洞口。即使影像看起来是颠倒的,但自己应该没有看错。甚至因为是颠倒的,所以就像是看到映照在玻璃上的脸,反而令人感到熟悉。那个少年生锈般的红褐色头发,和某人相像到令人反胃的程度。 少年的半边脸颊稍微抽动了一下,咬着嘴角的他瞄了一眼克理福多夫仰躺在地的尸体。哈维心想:自己在这种时候通常也会做出这样的表情吧?他用莫名冷静,不,应该说已经麻痹的头脑思考着。 「……为什么要杀死他?」 「为什么?既然他想死就成全他吧!」 对于少年的问题,哈维身后的约雅敬嘲讽地回答。还是一贯令人讨厌的说话口吻,应该是他本人没错,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家伙也可以杀了,但如果你想要就给你,反正这本来就是你的。」 「约雅敬,你这样做也于事无补,不会有任何改变的,我们的时间早在很久以前就结束了。」 「哼!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随着声调上扬,约雅敬勒住哈维脖子的力道就更加用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和约雅敬一起滑落到洞边,颠倒的视野顿时向下降了一节。 「你这家伙就是这么令人生气,每次都一个人装乖,说些好像有所顿悟的话。」、「我才没有顿悟到什么呢!我当然也不想死啊!」对于少年突如其来的怒吼,约雅敬似乎吓了一跳,霎时噤声不语。这段期间只有头上——不,只有眼底的大齿轮仍嘎吱作响。 接着后方传来一道声音。虽然是同样是约雅敬的声音,但感觉似乎有点不同。 「……出、去……」 一道彷佛努力从心脏挤出来的沙哑声音。 「给我滚出去!」 约雅敬以更为强烈的语调再次说话时,勒住哈维脖子的手臂也跟着松开,同时背部还被用力推了一把。好不容易抓住齿轮支柱的他回头一看,只看见约雅敬的鞋底,而约雅敬本人则沿着支柱呈倒栽葱的姿势向下坠落。 嘎—— 彷佛刚才那把大剑描绘出的前进轨迹,约雅敬撞上大齿轮后弹开了一下,弯曲的身体上出现了一道叠影,从他的身体弹出了一道疑似灵体的小影子。而约雅敬真正的身体则在大齿轮上转了好几圈才从边缘滚落。过了几秒钟,传来咚的一声撞击声后,塔底扬起了灰尘。他应该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唔……」 自己已经没有闲工夫去管下面了,他将失去知觉的左臂勾在支柱上,拉起上半身,虽然自己就快滑下去,但他靠着右手肘和膝盖力量总算爬到了天花板上方。在距离洞口稍远处的哈维,累得趴在地上。此时,他感觉头上有人。 从约雅敬身上弹出来的少年灵体正站在他眼前,低头瞪视着他。和刚才那个红发少年一样,少年也和某人相像到令人反胃的程度。不知是什么事情惹得他不高兴——可能没有让他感到满意的事情,所以看什么事都不顺眼,少年的深色双眸充满了憎恨。 少年伸过来的右手指尖碰到了哈维的额头。不,虽然没有被触碰的感觉,但哈维知道他手指的第一节关节已经陷入皮肤里。 就算用你的身体也无所谓,虽然令人火大但也无可奈何,那我要用了…… 指尖穿过哈维的头盖骨,直达他的脑里。脑内外同时发出两种声音。和四周颜色融为一体、难以辨识的蓝灰色双眸,却诡异地越来越明显,越来越靠近。哈维觉得自己快被他吞噬似的,全身僵硬,无法移开视线。 哈维—— 他彷佛听见少女呼唤他的声音。他以为这是幻听,便下意识地不予理会。但此时…… 『走开!死孩子!』 塔底顿时膨胀着一股杀气,伴随怒吼声直冲而来的冲击波,推开了哈维眼前的少年灵体。虽然余波使他往后翻滚了一圈,「欸?」但他发现身体已能活动自如。重新调整好姿势后,第二波攻击又来了,噪声形成一张巨大的士兵脸孔时,地上射出了一把空气刀,威吓逃到天花板上的少年灵体。 他蹲着转头往地上的洞口一看,顺着螺旋梯而下的塔底,一片朦胧的黑暗中只看见一道小小的影子,那是抱着收音机爬上楼梯的少女。 「哈维!」 这次少女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此外还重叠着塔外传来的欢呼声。 哇啊——…… 许多声音交织在一起,霎时形成了震动空气的热闹欢呼声。「这是……」哈维避开探照灯,从拱形窗户的后面往外窥看,定睛凝视着眼底的情景。 由身穿裤裙的乐队领头的街头艺人们所组成的游行队伍聚集在钟塔下,淹没了刚才包围钟塔的装甲服教会兵。身穿水蓝色羽毛装的舞者们转来转去踏着舞步,牵起装甲服教会兵们的手,兴奋地尖叫着邀请他们跳舞,乐队则把他们团团围住,敲钹吹喇叭。街头艺人们强行挤进人群中,争先恐后地表演节目。刚才没入黑暗与寂静中的人偶大街,现在则是灯火灿烂辉煌,涵盖整条蜿蜒街道的游园车铁轨完全显现,彷佛光线是从街道上溢出来似的,游行队伍越来越庞大,完全覆盖钟塔下方的广场。 哈维一时之间忘记自己置身何处,目瞪口呆地眺望着。他看到了由人类装扮而成的大头熊和老鼠玩偶,正在群众中蹦蹦跳跳。他们身后的黄色兔子挥舞着手,似乎在打什么信号。 被游行队伍推挤着的教会兵们,好像这才终于清醒似的开始制止群众。 「现在这么晚了,你们在做什么!」 「走开,快回去!」 广场上怒吼声四起,尖锐的哨音更是频频响起。喧闹似乎没有立刻平静下来,但应该也撑不了多久吧? 「哈维!快一点!」 楼梯下少女的声音催促着他,他离开窗边转过身。 嘎…… 他听见之前没有的嘎吱巨响。被大齿轮夹住的克理福多夫的「核」,其内部发出的琥珀色光芒越来越亮,让人感到十分刺眼。 虽然刚才爬上螺旋梯时很辛苦,还好下楼时很轻松。哈维跨上扶手后往下滑,滑到一半时便碰到了跑上来的琦莉。 「你不要紧吗?」 「还好。」 哈维心想:事实可能并非如此。他双手环绕着冲进他怀里的少女背部,确定可以抱住她后,只将脸埋在她头发里一下子,就立刻和她分开。「下士。」、『喔。』根本称不上是对话的简短招呼,也算是和收音机相互确认过了。像现在这样能在这里触摸到琦莉,就已经说明了 一切。 拾起头来的琦莉越过哈维的肩膀,仰望着天花板。 「艾弗朗……」 这可能是哈维第一次听见从她嘴里说出那个古老的名字。不过她并不是在呼唤哈维,他转头仰望,天花板上方的洞口边站着一名红发少年。 「核」的外部泄出来的光线变得更加刺眼,从大齿轮的缝隙间透出的细长光线,像探照灯般开始照亮钟塔内壁。但少年仿佛不存在于此处似的,光线穿透他的身体,没有在半球形的天花板上留下影子。 「快走!」 目送他们的少年开口说道。 「或许你们是不能和我们见面的,不要再来这里了。」 插图090 就像是第一次透过通讯机听到自己的声音一样,总觉得有点令人尴尬的怪异。虽然并不是完全了解情况,但不可思议的是自己竟然没有感到十分惊讶。 想回答些什么的哈维,只和那双与自己同样色系的眼睛交换了一次眼神,最后什么也没说就转身离去。道谢、道歉或是道别这类的言语,感觉好像不适用于自己对自己说。 哈维催促着琦莉先走,跑下楼时快速地说: 「那是妳的主意?」 「不是,是团长的。他说表演也已经结束,所以大家一起来闹一闹吧!他还叫其它表演团体一起来。」 「真伤脑筋耶……」 哈维似乎真的很困扰般露出了苦笑。这下欠他的可多了。 他再次跨坐扶手,滑下最后一截螺旋梯,跳到塔底后他环顾着四周,可能已经没有时间逃跑了。「那里!」在琦莉声音的指引下,他看见角落停放着一辆台车。那好像不是观光客乘坐的游园车,而是一辆施工用的台车。一条细长的铁轨并非朝着钟塔的前方,而是朝着刚才来时经过的钟塔后方动力区延伸。 哈维把视线转向堆积在塔中央的瓦砾堆。约雅敬的腿和手臂就像是被丢弃的人偶般,从破损的齿轮缝隙间露了出来。哈维不经意地回头看了琦莉一眼,她以一脸复杂的表情看着哈维。她仿佛在恳求什么似的,若不答应她似乎也没关系。 「真是的……」 哈维咂了咂舌折返回去,踢开齿轮残骸的他把约雅敬挖了出来。虽然应该还没死,但似乎已经完全不会动了。只要抓着他的腿拖出来就可以了,但哈维的左手几乎无法使用,逼不得已只好钻到他身体底下,用背部把他扛起,然后和跑过来的琦莉合力将他搬到台车扔进去。 「妳先上车!」 哈维推着琦莉的背部让她爬上车,自己的身体则靠着台车的后方车体往前推。台车从高台往下缓缓滑行,在后方追赶的哈维,使劲地踢着台车使它速度加快。当他藉助琦莉的手跳上车时,白光的范围开始扩大,仿佛从后方将他们团团包覆。 哈维回头一看,浮在头顶的大齿轮溢出了几道光芒。随着齿轮的回转,光芒也越变越亮。昏暗的塔内宛如获得正午艳阳的照耀般,不,这颗被砂尘层覆盖的阴天行星,即将被比太阳还刺眼的光芒包覆。 哈维不禁用手遮住脸以挡住刺进眼睛的光源,就在此时—— 轰—— 仅有一瞬间听到爆破声,接着听觉就立刻麻痹了。哈维想要大叫「不要咬到舌头!」但因为自己耳朵听不见,不知道琦莉是否能听见。他抱住琦莉的头,身体趴伏在台车底部。天花板正从后方开始崩塌,被爆破气流从后方推挤的小台车,也顺势沿着下坡铁轨滑了过去。 被爆破气流喷射而出的齿轮残骸掠过台车的车体后飞向前方。彷佛浪潮袭来般,紧接着天花板逐渐崩塌,受到降落在四周的瓦砾豪雨影响,台车在铁轨上不断跳动。 (……?) 哈维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只有他们的头顶没有落下瓦砾。 有一道人影像是守护着台车似的覆盖在他们上空。那道人影仿佛显示影像后立即被切断的电磁波般,只出现一下子就立即消失。 即使搜寻记忆,哈维也不记得这张脸。就算在街上和他擦肩而过,也可能不会注意到他。即使注意到他,可能只会觉得他的体格还不错但似乎有点土气,最后就立刻忘了他吧?他是一个会出现于任何地方、非常普通的街头青年——虽然不知他原本的样貌为何,但心中自然而然地知道他是谁。不死人应该没有灵体,或许这只是幻影,也或许这是最后留恋不去的残影。 「谢了……」 哈维几乎快咬到舌头,就连接下来想说出口的青年名字也说不出来,但感觉刚刚似乎又见到了一次这名有着腼腆笑容的青年。 「呜哇……」 数秒后,穿着熊玩偶装的贝尔福特就这么呆愣在原地,他甚至觉得眼前的景象很漂亮而抬起头来仰望。 从钟塔的拱形窗户射出了几道琥珀色的刺眼光芒,在蓝灰色的夜空描绘出灯饰辉煌的景象,简直就像是游乐园设置的机关之一。如果对从新市镇那儿看到这幅景象的人们说明,其实这是殖民祭最后一场活动,他们应该也会相信。 但也只有短短几秒钟能悠闲地欣赏眼前的景象。 「要塌下来了——」 彷佛被某人的呼喊声拉回到现实般,站在钟塔前广场上的人们才回过神来一齐逃跑。「喂、喂!快逃!」在瑞特的叫声催促下,贝尔福特也仓皇转身。原本站在钟塔正下方的贝尔福特等人,最后才踉跄地从广场逃出。之后更为强烈的光芒从塔内窜出塔外,大时钟的数字盘也突然剥落下来。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随着轰然巨响,钟塔从顶端开始崩塌。 不分教会兵还是表演团,大家相互保护着头部,缩着身体闪躲从天而降的瓦砾和粉尘雨。轰然巨响不禁让人怀疑是不是行星的末日要来了?巨大的数字盘撞击地面,混合着砂尘、铁屑和水泥块的粉尘卷起蒙蒙的烟雾,遮住了视线。 粉尘毫不留情地侵入粗制滥造的玩偶眼睛和嘴巴,受不了粉尘侵袭的贝尔福特赶紧脱下玩偶装的头部,接着便是一阵猛咳。「咳、咳……」然后他把熊头当作帽子只戴上一半,定着泪眼抬头凝视头上的某一点。四周逃过一劫的人们,有人因为吸入粉尘而咳嗽,有人则茫然地坐在地上,每个人都像是从地狱底层生还似的,安心地叹着气。下一刻,每个人都拾起头慢慢转头仰望。 人们视线集中的目标,就是飘扬的粉尘云上,由顶端崩塌了四分之一左右的钟塔,不,具有象征意义的大时钟已经消失,只剩下空无一物的钟塔残骸浮在半空中。 「团长,那个,要由谁负责……?」 贝尔福特茫然地低喃。 「……赶快撤离吧!」 坐在身旁的兔子玩偶,同样也以茫然的声音回答。 ※ 「哈维,好重……」 琦莉从压在身上的手臂下发出呻吟,但手臂一点也没有要挪移的意思。 「哈维……?」 即使再叫一次也没有反应,琦莉便刨开瓦砾,靠着自己的力量从哈维的手臂下爬出来。她蹲在倒下后一动也不动的哈维旁边,窥看着哈维的样子。「呜……」只听见微弱的呻吟声,他可能撞到了哪里而站不起来。 (后来怎么了……) 琦莉把红铜色的头部置于自己的膝盖上。环顾一下四周,才发现根本看不到紧急照明灯的微弱灯光,因此琦莉的眼睛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从自己声音的回音判断,隐约知道他们好像被关进了狭窄的空间里。好不容易才看到倒在前方台车的影子,琦莉这才想起了自己的遭遇。刚才被爆破气流卷入后台车就出轨了,感觉似乎还翻转了好几次。也许是受到哈维保护的关系,琦莉毫发无伤。 她看见约雅敬也倒在台车附近,但似乎也没有动静。 「下士,该怎么办……」 『找一个地方冲出去吧?』 「如果这样做会被活埋的……」 在四周都被瓦砾封锁住的空间里,两人的声音伴随着回音响起,细细的碎片从头上哗啦哗啦地落下。应该不是因为声音的震动而引起,但担心这里不知何时会崩塌,她的声音不自觉地越来越小声。 琦莉不知所措地用求救的眼神环顾四周,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看到了对面有一扇门没被瓦砾掩埋。那似乎是动力区的紧急出口。 琦莉暂时放下哈维的头,尽量小心不刺激周围的瓦砾,慢慢地爬向那扇门扉。她期望或许能逃得出去,但靠近一看却非常失望。 因为门上挂了一个串着铁链的牢固锁头,当然她并没有钥匙,如果不请游乐园的工作人员来开门…… (……钥匙?) 这个给妳,遇到困难时或许可以派上用场。 附身于打钥匙师傅人偶的老人声音突然闪过她的脑海。可是、可是怎么可能?那是她灵魂出窍时拿到的。 在右边还是左边呢……琦莉咽下一口口水,战战兢兢地把手伸进大衣右边的口袋里,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下后,指尖就碰到了金属类的东西。 「怎么可能……」 她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从口袋里伸出的拳头。 轻轻打开指头,手心里握着一把生锈的铅色钥匙。 琦莉搂着哈维瘦长的身躯,好不容易将他拖着走出紧急出口时,霎时感觉被一道空气墙推回去般的阻力。虽然觉得讶异,但她仍踏出第二步…… 「哇!」 哈维彷佛被弹开般弯下身的躯体,正不由自主地滑落。「怎、怎么了?」琦莉赶紧追上滚到地面的哈维,抱住他的身体。她仔细看着哈维的脸,手按住心脏一带的哈维就这么趴伏着。 「哈维……」 「不要、紧……我只是、还不能动……」 哈维像是在喘气般的呼气,同时吐出了这几个字。他仍然趴在地上,只以极小的动作示意刚才出来的那个紧急出口。琦莉立刻明白他的指示,她折返回去,这次要抬出约雅敬的瘦长身躯。她费力地搬着几乎和哈维一样长度的身躯,同样将他从紧急出口拖了出来。穿过同一处时,感觉就像碰到一面看不见的水面。 她目瞪口呆地凝视着「那个地方」,但没有看见任何变化。于是她试着用手触摸空中,当然只是穿过,并没有任何感觉。 琦莉抓着约雅敬的大衣背部往后拖,同时沿着紧急出口的墙壁仰望着上方。看来他们已经来到了游乐园后方,包围宽阔的游乐园占地的高墙另一头,渐渐泛白的西贝里夜空下,半毁的钟塔顶端看起来有些模糊。 大时钟失去顶端后,钟塔顿时矮了不少。以前的钟塔——仿佛像是一条只能维持一晚「变化多端的街道」,天一亮就化为短暂无常的梦消失不见般,呈现一片不真实的景象。 早上冷冽的风轻抚脸颊吹拂而过。琦莉做了一次深呼吸,吸入的空气让她闻到了砂子和粉尘的味道。 从漫长的冒险之梦醒来后,她突然觉得内心似乎被挖了一个大洞似的感到有些不舍。在这个白雾弥漫、安静的、真实的早晨,总算能从梦里醒来也令人松了一口气。 ※ 那一天下午帮哈维包扎好伤口后,他们一起来到克理福多夫位于商业区的家。「我也要去」——当然哈维本来又打算一个人前去,但琦莉坚决要求一起同行,哈维可能多少也领教到了她的固执,便不发一语地让她同行。收音机则交给娜娜保管。 在公寓大门前,头上裹着绷带的托比出来开门,还好他的伤势似乎没有大碍。琦莉发现浑身是伤的哈维,反而还放心地叹了口气。 「哥哥……?」 托比也一样不顾自己的伤势,第一句话就是问哥哥的情况。 哈维低头望着身高和他差了一大截的少年脸庞。沉默了一会儿后,「克理福多夫有苦衷必须远行,请我代为转达家人他不会再回来了。」他只做了简单的叙述,如同字面上的意思非常轻描淡写。哈维会在这种时候说谎是很少见的,而且还是非常拙劣的谎话,彷佛是以被人揭穿为前提而编造的。 琦莉不知道托比是否相信哈维的话,或许他相信,也或许有兄弟间的某种感应,总之少年没有再逼问。 「这样啊……」 托比只点了点头。 接着少年盯着哈维净是伤口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后,低下受伤的头对哈维致意。 「谢谢你对哥哥的关照,妈妈那边由我来说。我会保护妈妈的。没关系,不用担心,希望你能这样转达给哥哥。」琦莉心想:真是一个坚强的孩子啊!这个在商业区的贫穷家庭长大、三不五时偷东西的少年,和那些在学校里历经战争坚强成长的孩子们,或许都具有相同的韧性。 他们只站在门前聊了一、两分钟后就和托比道别,正准备走出公寓离去时—— 「等一下!」 被这么一叫,他们停下脚步转过头,托比的母亲从公寓冲过来。刚刚托比说母亲已经睡着了,但现在她只在睡衣上披了件披肩,披头散发、踉踉呛呛地抓紧停下脚步的哈维手臂。 「把我儿子……克理福还来!」 「住手,妈妈!」 她不顾追过来的托比,也不顾哈维左手上裹着的石膏,粗鲁地摇着哈维的左手,「为什么要让我空欢喜一场!我已经替他买了新鞋,还做了美式烤肉饼,今天的早餐、中餐,还有明天、后天的菜色,我都一直在想要做些什么!既然……既然要夺走他,那一开始就不要让他回来啊!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 「妈妈、不要这样,这不是他的错。」 「托比。」 少年安抚着母亲,想赶紧将她拉开。哈维出声制止了少年,他只是静静地低头看着靠在自己手臂上放声大哭的克理福多夫的母亲,既没搀扶也没甩开。 「……对不起。」 他并不是以他惯用的冷漠语调,而是以平凡真诚的声音对她低头致意。 他是为了什么事情道歉呢?是为了不能把克理福多夫还给她吗?还是为了说谎——不管原因为何,应该都不能责备哈维,但哈维却没做任何辩驳。 琦莉也没有插话。因为她觉得一旦开口,哈维的忍耐将会付诸流水,所以便默默地站在哈维的斜后方,紧抿双唇看着哈维紧握着几乎快令石膏裂开的左手。 回去的路上,琦莉绷着脸不发一语地低头行走。走在斜前方的哈维叹了一口气,稍微放慢了脚步。 「所以我才不喜欢带妳出来!因为每次带妳出来,妳就会生气。」 「我才没有生气!」 哈维又恢复了平日说话的语气,琦莉虽然感到放心,但仍撅嘴反驳。最近她确实时常生气,不过今天她真的没有生气。 由于没有什么特别值得聊的话题,两人自然而然地不再交谈。他们走在下午的商业区,融入慵懒的嘈杂声中,成为杂沓人潮的一部分。 来到主要干道后又走了一阵子,哈维突然停下了脚步。 「要坐那个吗?」 「哪个?」 琦莉追着红铜色视线投向的目标,往前方一看,路旁竖立着巴士站的站牌。这时,一辆破破烂烂的巴士摇摇晃晃地驶来,停在他们巴士站前。 「巴士?可是会绕远路吧?走路就能回到营地了。」 「我觉得好累,而且走路也很麻烦,我要坐这个回去。」 哈维莫名地说出像耍赖小孩会说 的话后,便一个人走向巴士站。琦莉这才惊讶地以小跑步追在后头。 行驶于中央车站和住宅区的是崭新的双层巴士;但在商业区缓慢绕行的却是红色烤漆几乎全部剥落、已经变成一般灰色的中古车。车身构造和歌舞团的拖车很类似,都是有三颗前轮的中型巴士。哈维只丢了一句:「妳快拿零钱。」然后没付钱就上了车,琦莉赶紧数好两人的车资投进车资箱内,跟着跑上阶梯。 也许正值下午不早不晚的时段,巴士上没什么乘客。只有一、两个人对他们投以厌烦的眼神,除此之外他们并没有引起特别的注目,琦莉和哈维占据着巴士最后面的宽敞座位,巴士发出石化燃料的引擎噪音后便向前驶进。 后座的引擎声相当吵,车轮的震动直接从座位底下传来。不过座位非常宽敞,乍看之下还以为是特等席,怪不得没有人坐。琦莉感到有些后悔,但哈维倒是一点也不在意似的双脚向前一伸,整个人靠在座位里,后脑勺躺在椅背上,然后闭上眼睛、一动也不动……他好像真的累了。 琦莉觉得无聊,便把头靠在窗户上,看着窗外流逝的风景。 一辆黯淡的灰色巴士发出喀答喀答的声响,行驶在商业区寂寥的灰暗景色中。 窗外不时可看见失去玻璃的废弃房屋,但建在主要干道上的建筑物都很庞大,道路也很宽阔。她又再次悠闲地眺望着从她眼前缓缓流逝的街景,再次见识到西贝里街道的宽敞。 (这是最后一眼吧……) 殖民祭第九天的下午。他们预定在殖民祭最后一天,也就是明天离开这里。距离在殖民祭的前一天抵达东边车站,刚好是十天。琦莉觉得这段期间发生了好多事情,反而没什么机会来市镇,不过最后能搭乘绕行市镇的巴士或许也不错。 而且这还是头一次和哈维一起坐巴士。 头靠在玻璃上的琦莉斜眼一瞄,自己放在座位上的右手旁就是哈维的左手。从手腕到手背皆以白石膏固定住再缠上绷带,虽然手指还能动,但不太能做精细的动作。哈维因此像个耍赖的小孩般非常排斥打石膏,但若不打石膏固定,在尚未完全痊愈之前,伤势势必会再恶化。他已经失去右手了,琦莉希望他至少能好好保护左手。 因为裹着笨重的石膏,手背看起来肿了一圈,从护骨边缘往里面窥看,纤细的手指看起来更纤细且关节突出。琦莉的手往哈维那儿挪近了一点,几乎可以碰到他的指头。但犹豫了一下后,她只是轻轻握起拳头。 那家伙不久就会死了—— 约雅敬对她说的那句话又浮现在脑海里。 到目前为止,感觉他这个人时常在千钧一发之际勉强逃过一劫。但只要再走错一步,这次可能就真的完蛋了……琦莉紧抿嘴唇,一个人用力握住拳头。 就在她紧握拳头的旁边,细长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 「哇!」 同时发出小小的叫声后,哈维整个人跳了起来,「哇!」他又叫了一次。都是因为他的坐姿不端正,使得背部从座位上滑落下来。 琦莉也吓到了,她愣了一下,「你、你在做什么?」接着赶紧拉起跌坐在座位下的哈维,帮他把翻起来的衣服拉平,同时看着他的脸。 「你睡着了喔?」感觉他好像是作了由高处坠落的梦而跳起来。 「不……我在想、事情。」 哈维露出有点吃惊的表情低哺着,可能就连他自己都因为刚刚滑落而受到惊吓。他扶着琦莉的手重新坐回座位上,然后又将后脑勺靠在椅背上。仰望着车顶的哈维,把打上石膏手的手背抵在额头上,似乎很疲惫地叹了口气。 他就保持这样的姿势不动。 「哈维……?」 琦莉从石膏的缝隙间盯着哈维的侧面看了一会儿,最后懒得再叫他,便把视线转向窗外。 「……我……」 琦莉挪开视线后,听到隔着石膏传来的模糊声音。 一道像是硬挤出来的微弱声音: 「……我无法为妳做些什么。」 车子也许压到了路面的坑洞,座位下的车轮轻轻弹跳了起来。 窗外的景物单调且缓慢地从眼前流逝,巴士就这样慢慢穿过午后慵懒的商业区。 ※ 区间巴士绕行商业区一带后,经过游乐园前方。哈维催促着一脸讶异的琦莉下车。其实哈维本来就打算在这里下车才搭上巴士的。 殖民祭还剩下两天,游乐园(果然如他所料还是理所当然呢?)已经关闭,但前来调查的教会兵、清除瓦砾的作业人员,以及专程来看半毁钟塔的凑热闹闲杂人等,使得游乐园比开放时聚集的人还多。哈维和琦莉避开人群往旁边走,并不是确信走这里比较好,他只是沿着游乐园的外墙徒步绕绕看。 又高又长的灰色墙壁将荒野分隔开来,就像是流刑星时代收容囚犯的那种高大围墙。墙的另一头,可窥见失去大时钟的钟塔残骸。而一成不变的砂色阴郁天空仍持续在背后蔓延。 嗡…… 哈维把手伸向围墙前的空中,听见宛如指针超出刻度的低沉声音,空气瞬间翻腾。原本存在于正门前天桥上的磁场墙壁,以围绕游乐园外墙的方式延伸到这里。 哈维走路时用手摸着这道肉眼看不见的墙壁,感觉某一处好像从下方被敲坏似的,外墙已经崩落。 「啊!这里。」 克理福多夫可以不受磁场的影响进入园内,所以他心想:应该有一条「快捷方式」。也许是地层倾斜的缘故,刚好只有这一带,伸出的手掌感受不到强烈的磁场。 「琦莉。」 哈维转头一看,跟在后面的琦莉似乎很担心地抬头仰望。 「我帮妳,妳先爬上去。」 「咦?可是……」 「别可是了,我需要妳的帮忙。」 哈维推着一脸疑惑的琦莉往前走,用手肘和肩膀协助她爬上围墙。虽说围墙已经崩落,但水泥残骸仍堆栈得比自己还高。不过若是平常,自己一定能轻轻松松爬上去,但现在双手都不便的情况下,攀爬的确是有点困难。 琦莉从崩落的墙上伸出了手,哈维让琦莉拉着自己打上石膏的左手,同时脚踩瓦砾爬上琦莉所在的地方。 「欸……」 看到围墙另一头的景物后,哈维不禁冒出了感佩声,而不是感叹声。 两个人就这么并肩蹲在瓦砾上好一会儿,蔓延在午后天空下静止的人偶街道一览无遗。朝着高台上半毁的灯塔望去,一部分的房子已经遭到破坏,可能是克理福多夫经过时留下的痕迹,哈维看到这一幕时觉得很难过,但现在他打算什么都不去想。 「我还以为白天来看,或许会比较有趣……」 琦莉不太高兴地喃喃自语。 「不有趣吗?」 「一点也不。」 唉!毕竟他曾经在半夜被那群恶灵附身的人偶追逐过,会有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没想到最后竟然连一次也没让琦莉看过这群人偶正常活动时的样子,哈维不禁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我们进去看看吧!」 沿着墙壁滑下进入园内,他从下方对琦莉伸出双手。抱住稍微犹豫一下后才将手环绕在他脖子上的琦莉,哈维轻轻放下她,同时一脸正经地说:「妳是不是变重了?」、「欸?什么!」看到琦莉回答后连忙躲开的反应,哈维不禁噗嗤一笑。 「没啦!比起灵魂出窍,还是重一点比较好。」 「……你别硬拗了。」 被琦莉板着脸一瞪,嘴角还留着一抹笑意的哈维才赶紧把视线移开。看到琦莉似乎稍微恢复精神了,哈维也顿时感到放心。刚才自己在巴 士里说了那句奇怪的话,所以才担心琦莉会不会放在心上。 嗡…… 又听到和刚才相同的声音,周围的景物也开始晃动。「……」眼前倾斜的景物令他感到头晕,然而下一瞬间,眼前像是掀开一片帘幕般,映入眼帘的画面已经替换了。 那和约雅敬扭打成一团摔下天桥楼梯时所看到的画面一样——黄昏色天空和蔓延于天空下的灰色废墟。废墟底部一带沉淀着血烟和硝烟的混合物,那里横亘着一片瓦砾汪洋,隐约可见点点散落的军服背部和手脚。 哈维不知不觉往后退了一步,背部好像撞到了东西。回头一看,废墟的画面开始摇晃,瞬间又出现游乐园的墙壁,但把视线调回前方时背后的那道墙就不见了,自己反而站在废墟正中央。 「哈维……」 琦莉从斜下方轻轻拉扯哈维的衣袖。 「不要紧吗?」 「啊……嗯。」 他掩饰着不安,刺眼的街头战惨状令人感到厌恶,不过他没有别开视线,而是迅速地环顾四周。刺激嗅觉的血腥味和浓浓的铁锈味,以及感觉距离遥远的轰隆大炮声,都是这个空间所产生的东西吗?还是与视觉产生的连锁反应,从记忆深层随意唤起的东西呢? 「……没关系,我就是来看这个的。」 哈维想亲眼看清楚那个不存在于记忆里的遥远过去,以及自己成长的环境。 于是他踏着瓦砾,在废墟的街道上迈开步伐。并非像穿过磁场墙壁时那种具有攻击性的触感,而像是推开水面前进般,他隐约能感受到空气产生了些微阻力。就如同磁铁同极相斥的感觉,他觉得这个空间应该不欢迎自己。 「琦莉,我以前真的住在这里吗?」 哈维眺望着风景往前走,事不关己般地低喃着。对当时尚未出生的琦莉询问当时自己的事情,感觉好像有点怪。 「嗯……我想应该是。」 「嗯……」 他本以为自己可能会想起一些事情,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东西勾起他的记忆。天空不时摇晃着,倾斜空间的另一端可窥见游乐园的景象。几乎碰触地面的干燥风吹拂而过,把停滞在脚下的红褐色砂尘一并带走。 随着一阵风吹过,视野变得一片清晰,前方顿时出现了一栋大型建筑物。 听见「哇!」的一声,现场顿时欢声四起。才心想:眼前的空间怎么会突然出现足球时,便看见五、六名少年追着足球跑过来。双方快要撞到的瞬间,少年们直接穿过他的身体。他立即转头一看,身后并没有半个人。 那里只排列着用石头堆栈而成的简陋墓碑,数目和少年的人数相同。 (这里……是学校……) 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校园正中央了。 「琦莉?」 原本站在他身旁的琦莉也不见人影。学校这种和他没什么缘分的地方,若周遭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时,就连他都会变得像个小孩,彷佛迷路的孩子般莫名的缺乏安全感,只能任视线游走四周。但就在此时…… 「这里。」 被这么一叫,哈维往前一看,看见琦莉就站在校舍的升降梯口前。「这里,快一点!」她挥着双手喊道。哈维稍微感到安心、迈开脚步前往那里时,琦莉已先行跑回到他的身边。 「艾非。」 琦莉这样叫着他,还一脸天真无邪地挽着他的手。 「妳是……」 「是长大的艾非回来了耶,他们叫我来带你。」 「那琦莉呢?」 「我『借用』了一下她的身体,她不要紧的。」 用琦莉的声音口齿不清说话的女孩牵起哈维的手,从升降梯口走进了校舍。前方所见的景物全都模糊不清,但随着往走廊前进,视野也开始倾斜,只有近物显现出清楚的形状。挂着班级标示牌的教室门口、公告栏、柜子以及等距离排列的窗户——手被拉着的哈维,脚步踉舱地回过头,身后的景物再次倾斜扭曲,恢复之前朦胧的乳白色。 「这里是保健室,消毒伤口的地方。」 哈维漫不经心地边走边听着女孩的解说。女孩告诉他,上午时艾非经常感到身体不舒服,所以保健室的老师会打电话到他家里,提醒他一定要吃早餐。可是其实他大部分都是装病,他只是想多睡一会儿。就在女孩以笨拙的语汇说明时,他们早已通过了保健室。接下来经过挂着伙房牌子的门前,女孩又告诉他这里是大家吃饭的地方,艾非很多东西都不吃,拿汤匙的方式也不正确。女孩指着走廊窗框上小刀刻划的痕迹,告诉他这是艾非和约雅敬比身高时留下的,被老师发现后还遭到责骂。可是当大家被疏散、学校里没了大人后,他们两人也不再比身高了。 尽管听了这么多,哈维仍无法觉得这些都是他的过去。即使没有具体的记忆,也应该会对校舍有所留恋,但哈维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之前模模糊糊思考的事情,即使不喜欢,也让他再次确认了某些事情。那就是之前在这里念书的少年和自己,可能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尽管就「容器」的定义而言,他们也许是同一个人,但这副身体原本的主人过世后,从残留在尸体里的片段记忆衍生而出的虚拟人格或许就是自己。唯有存在于最初记忆里的自己,他才敢断定那是属于他的东西。然而那个「自己」经历过一次死而复活,甚至被当作武器参与了战争。 (我到底是什么东西……) 没有和任何事物有所联系,原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艾非,艾非!」 哈维的袖子被用力拉扯,他往下一看,琦莉,不,是琦莉身体里的女孩正以琦莉的脸鼓胀着双颊抬头望着他。 「大人要专心听别人说话,艾非就是没在听,才会忘记缴伙食费。」 「啊!对不起……什么?」 哈维竟不知不觉先道了歉,但却不知道伙食费所指为何。 「艾非,听说你坐着那个滑了下来,手臂裂……裂了。」 手臂裂……喔!是手骨龟裂。 女孩好像是以一知半解的事做说明,哈维看着女孩所指的方向,乳白色景物开始倾斜,走廊的墙上出现了一段通往下方的楼梯,她应该是在说从楼梯扶手滑下来摔倒在地的事。但从刚才听到现在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莎拉说艾非妈妈来学校后哭得好伤心,艾非才赶紧道歉。」 哈维只以半副心思听着女孩的声音,视线不知不觉固定在楼梯上。 (那个楼梯,在哪里……) 哈维像是被吸过去似的走向那里。充斥着整个空间的朦胧微光照亮了楼梯下方,隐约可窥见正方形的楼梯转角平台。 当他把脚踏上第一阶台阶的瞬间,映入眼帘的景物感觉似乎有些晃动。 「……?」 他抬起头来环顾四周,上方浮现出红褐色污渍的老旧校舍墙壁和天花板。虽然没有什么不对劲,但就是感觉有点怪怪的……视线的高度不一样?天花板怎么会离他这么远? 「……到底动了什么手脚?」 他感到些许纳闷,这时他才想起来,自己必须回去了。 他把斜背的书包甩到背后,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稍微低着头走下楼梯。现在已经放学而且时间相当晚了,可能还有一些学生留在校园里玩,但校舍却笼罩一股冷冽的寂静。 自己必须去医院办些手续,缴纳住院费并领取遗体。葬礼又该怎么办呢?父亲过世时是怎么办的呢?对了,父亲过世时遗体是在战场上火化的,并没有被送回来,所以比较容易处理。他记得应该会有什么补助金,所以待会儿必须去申请……啊!为什么他只能 某一天,砂坑上的闪耀光芒 哈维,不对。那里要再稍微隆起,要挖成这种隆起的感觉。 什么是隆起?我不知道啦……妳现在到底要做什么? 嘿嘿,完成之前不告诉你。 试着回想起某些事的他,探索着记忆底层时,断断续续的声音突然在他耳里响起。 砂坑的角落里,残留一座看得出之前努力想要做什么、但最后却什么也没做成的砂堆,不知为何这幅景象仍停留在他脑海里。他左思右想那是什么呢?一开始是琦莉的声音还有自己的声音浮现在脑海。而这些声音也慢慢勾起了他对那一天的记忆。那堆砂雕残骸是殖民祭的第二天早上,琦莉提议大家一起去砂坑做东西,哈维才陪着大家一起做的。 哈维做到一半时开始嫌麻烦,便丢下砂雕不管走了出去,所以他到现在还不知道琦莉到底想做什么。他的听觉里只留下了琦莉兴奋说着「不告诉你」的声音。 这座临时设置的砂坑,还有这个做到一半的不明砂雕,到了明天应该会被清除得一干二净吧?娜娜可能只会带走马口铁浇花器和铲子。 哈维坐在砂坑外围的水泥砖上。虽然打着石膏的左手有点不方便,但他仍点燃了香烟。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勉勉强强才能动的手指还不太能操作打火机,这比任何事都令他觉得心烦。他好不容易习惯了单手生活的不方便,结果现在连这只手也不能用。他刚才又试着请求拆除石膏,结果被席曼和琦莉骂得好惨。 哈维吸进第一口烟后,吐着烟雾仰望头顶的夜空。 「哈比。」 对于这样的称呼,哈维也已经懒得再纠正了,他把视线往下移动,看见脖子上挂着收音机的女孩跑了过来,背心裙的裙摆还不时随风翻飞。 不知为何,他有种预感小女孩似乎会跌倒,而小女孩果真被她面前的坑洞绊倒,他赶紧伸手接住她。虽然这次小女孩没事,不过却增加了左手的负荷,疼痛更变本加厉。看来还要一阵子才能拆石膏了。 娜娜坐在哈维身旁的水泥砖上,把收音机放在膝盖上。可能是因为坐在这里很舒服,不知为何竟一个人点起头来,并将身体紧紧地依偎着哈维。被她那双不太眨动的大眼睛一直仰望着,哈维反而觉得坐在这里莫名的难受。 「明天就要再见了?」 「喔,嗯。」 「以后还可以一起玩吗?」 「我也不知道——」 以后如果真的有这一天,到时候这个女孩不知已经几岁了?也或许她已经无法看见那些「肉眼看不见」的朋友了。 哈维别开了视线,转过头吐了一口烟。她那小小的头突然倒在他的大腿上。「喂……」他看了看她的脸后就不再出声。她明明刚才眼睛还睁得大大的,下一刻却开始打瞌睡。 哈维叹了口气后,又随意将视线转回前方。现在好像是小孩子该睡觉的时间,但大人们的庆祝活动看来暂时还不会结束。 营地中央的广场上升起了营火,现场不断传来人们开心的喧闹声、笑声,以及变成模糊噪音的乐器演奏声。明天傍晚各个表演团体都要收拾好行囊,分别往不同的地方出发。听说今晚要举行小规模的(虽说小规模,但看起来却不怎么小)惜别晚会。此外,更令哈维感到佩服的是,大家白天在游乐园担任清除瓦砾的苦力,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有精力喧闹到晚上,可见他们比不死人强多了。 穿着和工作时相同服装的舞者们围绕着营火,围成一圈跳民俗舞蹈,他们牵起男伙伴的手,陆续把他们拉进圈圈里。怎么没看到黄色兔子玩偶的身影?哈维大致找了一下,但他左眼的视线范围内并没看到。 哈维想在天亮之前和他道别,但却又提不起劲来。 『今晚就要结束了吗?真是受到他太多照顾了。』 娜娜的膝盖上传来收音机比平时还沉稳和蔼的声音,听得哈维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已经熟睡的娜娜,身体的体重和体温轻轻触碰着哈维的大腿。 「你舍不得离开吧?要不然把你留下来好了?」 『不要,不用了。』 哈维当然是在开玩笑,但没想到下士居然那么认真地回答,反而害他不知所措。 『小孩子一下子就长大了啊……』 「干嘛突然说这个?」 哈维觉得不太舒服,身体不自觉地向后一缩,让娜娜皱着眉头动了一下。收音机像是在沉思似的不再说话,接着…… 『喂!琦莉从现在开始会慢慢变成大人吧!总不能永远把俺挂在脖子上,总有一天她会不需要俺了……』下士老实地说出这些话,使得哈维一下子为之语塞。虽然认识这么久了,但收音机从来没有和他讨论过这种问题,所以不知该如何反驳。那一瞬间他彷佛困惑了几百万秒之久。 「什么嘛!你不是期待她赶快变成十七、八岁吗?」哈维暂时只想到要开下士玩笑。 『啰嗦!那是和你脱不了关系的另一个问题。』 「不要又推给我……」 居然又被数落一番,哈维厌烦地嘟嚷着,他把娜娜即将滑落的头重新置于膝上,用左手的石膏敲了敲收音机的外壳。 「唉!看来短时间之内你对我的指责是不会结束的。」 『你这家伙赶快长大吧!最近你比琦莉还令人担心呢!』 「是、是,不好意思。」 哈维仰望天空,吐出了夹杂着叹息的烟雾。然后他尽量不移动被娜娜当作枕头的左腿,就这么躺在砂坑上。他的背碰到砂坑时发出小小的声响,砂子也顺势扬起。 叼在嘴里的烟升起了一缕白色细烟,被他眼前的一整片蓝灰色云海吸入。 「……为什么要躺下来?」 随着惊讶的声音,少女的脸庞闯入了眼前的烟雾和远方的天空之间。仍躺在砂坑上的他只挪移视线,当站在他身旁窥看的少女全身都进入他的视野范围时,他眨了两下仅剩的单眼。 她穿裙子…… 「啊!这个是那些舞者强迫我穿的,我说我完全不会跳舞,但是……」 琦莉似乎很羞涩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装扮,用毫不具姿色的手势抓着及膝裙的两侧,把裙摆稍微拉高一些。虽然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哈维会有怎样的回答,但仍偷偷窥看哈维的脸色。 「……不适合我吗?」 「我有说不适合吗?」 哈维好像仍在发愣,但他也不想嘲笑琦莉,所以就老实说出看到时的第一印象: 「看不习惯。」 『你不会再多说一点喔……』 听到收音机的建言,哈维思考了一下。 「不适合。」 重新修正后感觉反而更糟。 老实说,哈维似乎不太懂合不合适的判断标准,但他认为琦莉这身打扮显得有些不协调。姑且不论水蓝色轻柔材质的舞衣和同材质的鞋子,但舞衣外面却罩着她常穿的那件样式土气的粗呢大衣。 从斜下方往上看,裙子的下襬可窥见她白皙的双腿上还留有瘀青和擦伤的伤痕。因为自己是无意识地望着她,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露出了什么表情。但琦莉好像发现了哈维的视线,突然拉下裙子往遮住膝盖。 「啊!我已经没事了。」 「什么没事!」哈维立刻歪着嘴反驳。他回想起昨晚要杀掉那些小混混的念头,心中顿时感到火冒三丈。 「那个、你答应我的……」 琦莉突然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但说到一半时就立刻泄了气。过了一会儿,她彷佛下定决心似的,以结结巴巴、像娜娜一样口齿不清的语调继续说道: 「只要你实现和我的约定,我就会没事。」 「什么约 定?」 「……在公园时,你说你知道了。」 其实当哈维反问时就已经想起来了,但在思考前仍会不自觉地反问。琦莉补充说明后,有点不高兴地鼓胀起脸颊。 琦莉有所顾虑地窥看着哈维,然而她那紧盯不放的黑色眼眸却露出了绝不闪躲的眼神。哈维脑袋里的两个自己在协议,看是要转移话题还是该怎么办?这期间大脑的其余部分则将意识集中在远方传来的笑声和炒热跳舞气氛的太鼓声。 哈维撑着右手肘从砂坑上坐了起来,并用行动不便的左手手指勾住琦莉抓着裙摆的手,轻轻地拉了她一下。露出不自然的神情担心裙摆会不会曝光的琦莉,拘谨地用双手压住裙摆后才坐在砂地上。 『什么约定?这是怎么回事?』 收音机突然插嘴问道。随后哈维的手指开始摸索着脚边的收音机电源。 『啊……』 收音机发出短噪声后就没声音了。 烟味和微弱的气息触碰到了琦莉的嘴唇—— 但就只有这样而已。 琦莉睁开眼睛后,距离嘴唇前方的几公厘处就是哈维的脸庞。他眨动红铜色的单眼,然后突然将视线转往正下方。琦莉追着他的视线低下头一看,仿佛想爬上哈维胸口的小娜娜,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个人瞧。 琦莉又再次从最近的距离与哈维四目相交。 哈维撇开视线后突然站起来。「哇!」娜娜和挂在娜娜脖子下的收音机纷纷摔到砂坑里。 「仔细一想,我并没有打算答应你。」 哈维重新叼着香烟后,拍了拍头发和背上的砂,现在却以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说出这句话,然后就离开砂坑走了。琦莉仍坐在砂坑里愣了一会儿,才赶紧起身追上那道瘦长的背影。 追上去后便用双手拉住他的大衣背部。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 娜娜学着琦莉从旁边拽着哈维大衣的下襬。 「太狡猾了!」 「太狡猾了!」 「啊!很吵耶!妳们两个都很吵!」 哈维半拖着缠住他的两个人,同时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前走。 「气死人了……」 「喂!那里的三个人,要放烟火啰!」 远方传来了呼喊声。琦莉隔着哈维的手臂一看,广场的营火前身穿条纹吊带裤的老鼠玩偶正挥着手。刚才哈维明明一点也不想靠近晚会现场,然而现在却趁这个机会表现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妳看过烟火吗?」 「啊!你转移话题。」 「烟火。」 琦莉撅起嘴抗议着,但已经完全被烟火吸引的娜娜把收音机挪到肚子前方,以兴奋的声音叫着收音机:「下士、下士、放烟火啰!」,但收音机没有任何回应。娜娜不禁感到纳闷,摇了摇收音机,还把收音机倒了过来。 「下士?」 「哇!笨蛋……」 哈维焦急地想要制止娜娜时,但她那短小的指头正好摸到了收音机的电源。 『臭家伙!干嘛突然把俺关掉?』 不出所料,咆哮声从收音机里冒了出来。但下一刻…… 「走吧!」 广场上传来那道呼喊声时,原本热闹非凡的晚会也突然静了下来。 娜娜发出小小的欢呼声后跑向广场。而怒吼声被打断的收音机在娜娜背后啪答啪答、一跳一跳地发出抗议的噪声。「快点!琦莉。」哈维低声说完后,同时把打着石膏的手绕到琦莉的肩膀上,琦莉就这么被推着往前走。 聚集在那里的人们屏气凝神地看着天空时,光束从广场正中央向上发射,像是划破蓝灰色夜空般笔直地往空中升起。 追着那道光线,大家一起抬头仰望天空—— 「……哇……!」 夜空下响起此起彼落的欢呼声。 光束到达覆盖整片天空的云层后,彷佛在云海上撒了砂子般在眼前进裂开来,发光的颗粒瞬间从天而降。「好美……」神情呆滞地仰望天空的琦莉说完后,便无意识地握住搭在她肩上的左手。虽然这句称赞词颇为老套,但目前的她只能说出这句发自内心的话。 现在从游乐园也看得见同样的天空吧? 从那间废墟学校也看得见同样的天空,以及同样发出光芒的砂粒吧?琦莉在心中祈祷这个愿望能够成真。希望小依莉莎也能像娜娜一样兴奋地到处乱跑,甚至高举双手想抓住空中的烟火。希望那些闪闪发亮的砂粒,能同样映照在从教室窗口仰望天空的孩子们稚气的眼眸、依莉莎和男孩们的眼眸、莎拉和约雅敬的眼眸,以及和头发同为红铜色的少年眼眸里。 希望那些闪闪发亮的砂粒,也同样降落在长眠于校园角落的小小墓碑群上。 后记 因为要找数据我才搜寻了一下计算机里的旧档案,结果找到了『琦莉』第一集的α版(尚未成为第九届电击电玩小说大赏的参赛稿件、真正初期阶段的拙劣原稿)。我稍微看了一下,当时我心中尚未决定下士说话的口气和年龄,依据出现场合的不同有时是三十岁、有时是四十岁,有时甚至是老人。完全不同于现在这种直率的感觉,说话的口吻比较像是作风强硬的军人,偶尔会用「老夫」来称呼自己……但我不喜欢这样的下士。最后演变成现在这样的下士几乎可说是偶然…… 当初写第一集时,我压根儿没想到会写续集,当然我会出书这件事也让我觉得不可思议,而且还居然出到第六集,真是令我感触良深,而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呃,大家好,我是壁井ユカコ。 『一切开端的白昼校园』后半段的故事终于呈现在各位读者的眼前了。下集是接续上集未完的故事,也就是所谓的「后半段故事」。只看下集的结构,会觉得打斗场面的比例异常偏高,但『琦莉』应该不能算是动作派小说……我觉得大家应该不至于有这种误解……基本上我喜欢写这种故事张力低、节奏缓慢的场景和风景(后来我写到约雅敬出现的情节时,心里会感到莫名的愉快)。 故事就是这样展开的,在我心中最后一集的结局已经决定了,但我还想让『琦莉』再继续撑一会儿……那个,如果能让我继续出书再说啦。 如果可以,还请各位读者暂时再继续守护「他们的故事」。 每次写后记时,总是千篇一律的「个性顽固的少女和~」这句在上集中也已经用过了,而且也没什么好写了,正当我烦恼该如何是好时,我突然想起了在写这集时刚好碰到了『琦莉』广播剧的录音,所以想要告诉读者一些关于当天录音的情形。哇!广播剧。没想到会有用收音机听到下士声音的一天。 因为感到惶恐不安,所以硬拖着忙碌的田上老师和我一起去。录音当天责编带我们到录音室,我们在放置着令人有点兴奋的大型机器(好像是叫做混音器)的房间后面参观录音过程。再怎么说我都是原著,「觉得刚才这样如何?」所以他们会来询问我的意见,「呃……那个、感觉再稍微呆一点……」像我这样语感当中充满拙劣拟声语的人,还能算是以日语从事写作工作约人吗?但各位演员及工作人员竟然还能理解我所说的并反应给我,我只能说你们的工作表现实在太棒了。最令我高兴的是演出哈维一角的矶部弘先生也亲切地问候我,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壁井老师最近有正常地吃饭吗?」(用哈维的声音)……我给人是这样的印象吗?虽然我只是淡淡的回应,并没有跟他说什么话,但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除了饰演哈维的矶部先生表现突出之外,还有第一次听到他声音就让我起鸡皮疙瘩,觉得由他来饰演下士再适合不过的大冢芳忠先生;以及明明是女主角,台词却少得出奇(仔细一想,真是觉得很抱歉)的中原麻衣小姐,她把琦莉演得十分传神。还有其它的演员及工作人员们,真的辛苦你们了,谢谢你们。 接下来要对编辑部方面表达我的谢意。责编大人和出版社的相关工作人员,感谢你们平日的关照。以及在视觉方面替我将作品的世界发扬光大的田上老师,这次也由衷地感谢您。而且这次也将田上老师刊载于『电击hp』的漫画收录于卷末,使得本集内容超丰富。哇! 还要感谢我的家人、朋友,其中特别要感谢常抽空给予我建议的玲子姊及藤原小姐。我仍然按部就班好好地过日子。 更要感谢写信鼓励我的各位读者。「妳正在电车上看信吗?」有好几位读者曾写信问我这个问题,其实当时我直一的是在电车上边看边笑(怪笑)。 最后我要向拿着本书的您,致上最诚挚的谢意。由于您们的支持,我才能像现在这样继续写小说。 期待有机会能与您们再次相见。 壁井ユカコ 冒昧打扰各位,我是负责画插图的田上。这次难得有机会写后记,实在不知该写什么才好……有些不知所措(汗)。 ←所以不知不觉先画了琦莉 琦莉已经出到第6集了。 感觉时间过得真快呢! 每次和壁井小姐见面时,我都忍住了想问故事今后发展的冲动,只以一名读者的身分期待故事下文,并专心地画着插图。 这次很感谢编辑部让我有机会能做我一直想要尝试的单元。 总是在百忙之中为我快速检查插画的壁井小姐,以及总是对我照顾有加的责编(对不起,每次总是对您发牢骚),还有各位读者,我要对你们致上最深的谢意。 谢谢你们的支持。 那么先在此搁笔,衷心期待能够和 各位再次相会。 田上俊介 因为要找数据我才搜寻了一下计算机里的旧档案,结果找到了『琦莉』第一集的α版(尚未成为第九届电击电玩小说大赏的参赛稿件、真正初期阶段的拙劣原稿)。我稍微看了一下,当时我心中尚未决定下士说话的口气和年龄,依据出现场合的不同有时是三十岁、有时是四十岁,有时甚至是老人。完全不同于现在这种直率的感觉,说话的口吻比较像是作风强硬的军人,偶尔会用「老夫」来称呼自己……但我不喜欢这样的下士。最后演变成现在这样的下士几乎可说是偶然…… 当初写第一集时,我压根儿没想到会写续集,当然我会出书这件事也让我觉得不可思议,而且还居然出到第六集,真是令我感触良深,而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呃,大家好,我是壁井ユカ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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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还请各位读者暂时再继续守护「他们的故事」。 每次写后记时,总是千篇一律的「个性顽固的少女和~」这句在上集中也已经用过了,而且也没什么好写了,正当我烦恼该如何是好时,我突然想起了在写这集时刚好碰到了『琦莉』广播剧的录音,所以想要告诉读者一些关于当天录音的情形。哇!广播剧。没想到会有用收音机听到下士声音的一天。 因为感到惶恐不安,所以硬拖着忙碌的田上老师和我一起去。录音当天责编带我们到录音室,我们在放置着令人有点兴奋的大型机器(好像是叫做混音器)的房间后面参观录音过程。再怎么说我都是原著,「觉得刚才这样如何?」所以他们会来询问我的意见,「呃……那个、感觉再稍微呆一点……」像我这样语感当中充满拙劣拟声语的人,还能算是以日语从事写作工作约人吗?但各位演员及工作人员竟然还能理解我所说的并反应给我,我只能说你们的工作表现实在太棒了。最令我高兴的是演出哈维一角的矶部弘先生也亲切地问候我,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壁井老师最近有正常地吃饭吗?」(用哈维的声音)……我给人是这样的印象吗?虽然我只是淡淡的回应,并没有跟他说什么话,但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除了饰演哈维的矶部先生表现突出之外,还有第一次听到他声音就让我起鸡皮疙瘩,觉得由他来饰演下士再适合不过的大冢芳忠先生;以及明明是女主角,台词却少得出奇(仔细一想,真是觉得很抱歉)的中原麻衣小姐,她把琦莉演得十分传神。还有其它的演员及工作人员们,真的辛苦你们了,谢谢你们。 接下来要对编辑部方面表达我的谢意。责编大人和出版社的相关工作人员,感谢你们平日的关照。以及在视觉方面替我将作品的世界发扬光大的田上老师,这次也由衷地感谢您。而且这次也将田上老师刊载于『电击hp』的漫画收录于卷末,使得本集内容超丰富。哇! 还要感谢我的家人、朋友,其中特别要感谢常抽空给予我建议的玲子姊及藤原小姐。我仍然按部就班好好地过日子。 更要感谢写信鼓励我的各位读者。「妳正在电车上看信吗?」有好几位读者曾写信问我这个问题,其实当时我直一的是在电车上边看边笑(怪笑)。 最后我要向拿着本书的您,致上最诚挚的谢意。由于您们的支持,我才能像现在这样继续写小说。 期待有机会能与您们再次相见。 壁井ユカコ 冒昧打扰各位,我是负责画插图的田上。这次难得有机会写后记,实在不知该写什么才好……有些不知所措(汗)。 ←所以不知不觉先画了琦莉 琦莉已经出到第6集了。 感觉时间过得真快呢! 每次和壁井小姐见面时,我都忍住了想问故事今后发展的冲动,只以一名读者的身分期待故事下文,并专心地画着插图。 这次很感谢编辑部让我有机会能做我一直想要尝试的单元。 总是在百忙之中为我快速检查插画的壁井小姐,以及总是对我照顾有加的责编(对不起,每次总是对您发牢骚),还有各位读者,我要对你们致上最深的谢意。 谢谢你们的支持。 那么先在此搁笔,衷心期待能够和 各位再次相会。 田上俊介 因为要找数据我才搜寻了一下计算机里的旧档案,结果找到了『琦莉』第一集的α版(尚未成为第九届电击电玩小说大赏的参赛稿件、真正初期阶段的拙劣原稿)。我稍微看了一下,当时我心中尚未决定下士说话的口气和年龄,依据出现场合的不同有时是三十岁、有时是四十岁,有时甚至是老人。完全不同于现在这种直率的感觉,说话的口吻比较像是作风强硬的军人,偶尔会用「老夫」来称呼自己……但我不喜欢这样的下士。最后演变成现在这样的下士几乎可说是偶然…… 当初写第一集时,我压根儿没想到会写续集,当然我会出书这件事也让我觉得不可思议,而且还居然出到第六集,真是令我感触良深,而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呃,大家好,我是壁井ユカコ。 『一切开端的白昼校园』后半段的故事终于呈现在各位读者的眼前了。下集是接续上集未完的故事,也就是所谓的「后半段故事」。只看下集的结构,会觉得打斗场面的比例异常偏高,但『琦莉』应该不能算是动作派小说……我觉得大家应该不至于有这种误解……基本上我喜欢写这种故事张力低、节奏缓慢的场景和风景(后来我写到约雅敬出现的情节时,心里会感到莫名的愉快)。 故事就是这样展开的,在我心中最后一集的结局已经决定了,但我还想让『琦莉』再继续撑一会儿……那个,如果能让我继续出书再说啦。 如果可以,还请各位读者暂时再继续守护「他们的故事」。 每次写后记时,总是千篇一律的「个性顽固的少女和~」这句在上集中也已经用过了,而且也没什么好写了,正当我烦恼该如何是好时,我突然想起了在写这集时刚好碰到了『琦莉』广播剧的录音,所以想要告诉读者一些关于当天录音的情形。哇!广播剧。没想到会有用收音机听到下士声音的一天。 因为感到惶恐不安,所以硬拖着忙碌的田上老师和我一起去。录音当天责编带我们到录音室,我们在放置着令人有点兴奋的大型机器(好像是叫做混音器)的房间后面参观录音过程。再怎么说我都是原著,「觉得刚才这样如何?」所以他们会来询问我的意见,「呃……那个、感觉再稍微呆一点……」像我这样语感当中充满拙劣拟声语的人,还能算是以日语从事写作工作约人吗?但各位演员及工作人员竟然还能理解我所说的并反应给我,我只能说你们的工作表现实在太棒了。最令我高兴的是演出哈维一角的矶部弘先生也亲切地问候我,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壁井老师最近有正常地吃饭吗?」(用哈维的声音)……我给人是这样的印象吗?虽然我只是淡淡的回应,并没有跟他说什么话,但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除了饰演哈维的矶部先生表现突出之外,还有第一次听到他声音就让我起鸡皮疙瘩,觉得由他来饰演下士再适合不过的大冢芳忠先生;以及明明是女主角,台词却少得出奇(仔细一想,真是觉得很抱歉)的中原麻衣小姐,她把琦莉演得十分传神。还有其它的演员及工作人员们,真的辛苦你们了,谢谢你们。 接下来要对编辑部方面表达我的谢意。责编大人和出版社的相关工作人员,感谢你们平日的关照。以及在视觉方面替我将作品的世界发扬光大的田上老师,这次也由衷地感谢您。而且这次也将田上老师刊载于『电击hp』的漫画收录于卷末,使得本集内容超丰富。哇! 还要感谢我的家人、朋友,其中特别要感谢常抽空给予我建议的玲子姊及藤原小姐。我仍然按部就班好好地过日子。 更要感谢写信鼓励我的各位读者。「妳正在电车上看信吗?」有好几位读者曾写信问我这个问题,其实当时我直一的是在电车上边看边笑(怪笑)。 最后我要向拿着本书的您,致上最诚挚的谢意。由于您们的支持,我才能像现在这样继续写小说。 期待有机会能与您们再次相见。 壁井ユカコ 冒昧打扰各位,我是负责画插图的田上。这次难得有机会写后记,实在不知该写什么才好……有些不知所措(汗)。 ←所以不知不觉先画了琦莉 琦莉已经出到第6集了。 感觉时间过得真快呢! 每次和壁井小姐见面时,我都忍住了想问故事今后发展的冲动,只以一名读者的身分期待故事下文,并专心地画着插图。 这次很感谢编辑部让我有机会能做我一直想要尝试的单元。 总是在百忙之中为我快速检查插画的壁井小姐,以及总是对我照顾有加的责编(对不起,每次总是对您发牢骚),还有各位读者,我要对你们致上最深的谢意。 谢谢你们的支持。 那么先在此搁笔,衷心期待能够和 各位再次相会。 田上俊介 因为要找数据我才搜寻了一下计算机里的旧档案,结果找到了『琦莉』第一集的α版(尚未成为第九届电击电玩小说大赏的参赛稿件、真正初期阶段的拙劣原稿)。我稍微看了一下,当时我心中尚未决定下士说话的口气和年龄,依据出现场合的不同有时是三十岁、有时是四十岁,有时甚至是老人。完全不同于现在这种直率的感觉,说话的口吻比较像是作风强硬的军人,偶尔会用「老夫」来称呼自己……但我不喜欢这样的下士。最后演变成现在这样的下士几乎可说是偶然…… 当初写第一集时,我压根儿没想到会写续集,当然我会出书这件事也让我觉得不可思议,而且还居然出到第六集,真是令我感触良深,而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呃,大家好,我是壁井ユカコ。 『一切开端的白昼校园』后半段的故事终于呈现在各位读者的眼前了。下集是接续上集未完的故事,也就是所谓的「后半段故事」。只看下集的结构,会觉得打斗场面的比例异常偏高,但『琦莉』应该不能算是动作派小说……我觉得大家应该不至于有这种误解……基本上我喜欢写这种故事张力低、节奏缓慢的场景和风景(后来我写到约雅敬出现的情节时,心里会感到莫名的愉快)。 故事就是这样展开的,在我心中最后一集的结局已经决定了,但我还想让『琦莉』再继续撑一会儿……那个,如果能让我继续出书再说啦。 如果可以,还请各位读者暂时再继续守护「他们的故事」。 每次写后记时,总是千篇一律的「个性顽固的少女和~」这句在上集中也已经用过了,而且也没什么好写了,正当我烦恼该如何是好时,我突然想起了在写这集时刚好碰到了『琦莉』广播剧的录音,所以想要告诉读者一些关于当天录音的情形。哇!广播剧。没想到会有用收音机听到下士声音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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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们的支持。 那么先在此搁笔,衷心期待能够和 各位再次相会。 田上俊介 因为要找数据我才搜寻了一下计算机里的旧档案,结果找到了『琦莉』第一集的α版(尚未成为第九届电击电玩小说大赏的参赛稿件、真正初期阶段的拙劣原稿)。我稍微看了一下,当时我心中尚未决定下士说话的口气和年龄,依据出现场合的不同有时是三十岁、有时是四十岁,有时甚至是老人。完全不同于现在这种直率的感觉,说话的口吻比较像是作风强硬的军人,偶尔会用「老夫」来称呼自己……但我不喜欢这样的下士。最后演变成现在这样的下士几乎可说是偶然…… 当初写第一集时,我压根儿没想到会写续集,当然我会出书这件事也让我觉得不可思议,而且还居然出到第六集,真是令我感触良深,而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呃,大家好,我是壁井ユカコ。 『一切开端的白昼校园』后半段的故事终于呈现在各位读者的眼前了。下集是接续上集未完的故事,也就是所谓的「后半段故事」。只看下集的结构,会觉得打斗场面的比例异常偏高,但『琦莉』应该不能算是动作派小说……我觉得大家应该不至于有这种误解……基本上我喜欢写这种故事张力低、节奏缓慢的场景和风景(后来我写到约雅敬出现的情节时,心里会感到莫名的愉快)。 故事就是这样展开的,在我心中最后一集的结局已经决定了,但我还想让『琦莉』再继续撑一会儿……那个,如果能让我继续出书再说啦。 如果可以,还请各位读者暂时再继续守护「他们的故事」。 每次写后记时,总是千篇一律的「个性顽固的少女和~」这句在上集中也已经用过了,而且也没什么好写了,正当我烦恼该如何是好时,我突然想起了在写这集时刚好碰到了『琦莉』广播剧的录音,所以想要告诉读者一些关于当天录音的情形。哇!广播剧。没想到会有用收音机听到下士声音的一天。 因为感到惶恐不安,所以硬拖着忙碌的田上老师和我一起去。录音当天责编带我们到录音室,我们在放置着令人有点兴奋的大型机器(好像是叫做混音器)的房间后面参观录音过程。再怎么说我都是原著,「觉得刚才这样如何?」所以他们会来询问我的意见,「呃……那个、感觉再稍微呆一点……」像我这样语感当中充满拙劣拟声语的人,还能算是以日语从事写作工作约人吗?但各位演员及工作人员竟然还能理解我所说的并反应给我,我只能说你们的工作表现实在太棒了。最令我高兴的是演出哈维一角的矶部弘先生也亲切地问候我,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壁井老师最近有正常地吃饭吗?」(用哈维的声音)……我给人是这样的印象吗?虽然我只是淡淡的回应,并没有跟他说什么话,但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除了饰演哈维的矶部先生表现突出之外,还有第一次听到他声音就让我起鸡皮疙瘩,觉得由他来饰演下士再适合不过的大冢芳忠先生;以及明明是女主角,台词却少得出奇(仔细一想,真是觉得很抱歉)的中原麻衣小姐,她把琦莉演得十分传神。还有其它的演员及工作人员们,真的辛苦你们了,谢谢你们。 接下来要对编辑部方面表达我的谢意。责编大人和出版社的相关工作人员,感谢你们平日的关照。以及在视觉方面替我将作品的世界发扬光大的田上老师,这次也由衷地感谢您。而且这次也将田上老师刊载于『电击hp』的漫画收录于卷末,使得本集内容超丰富。哇! 还要感谢我的家人、朋友,其中特别要感谢常抽空给予我建议的玲子姊及藤原小姐。我仍然按部就班好好地过日子。 更要感谢写信鼓励我的各位读者。「妳正在电车上看信吗?」有好几位读者曾写信问我这个问题,其实当时我直一的是在电车上边看边笑(怪笑)。 最后我要向拿着本书的您,致上最诚挚的谢意。由于您们的支持,我才能像现在这样继续写小说。 期待有机会能与您们再次相见。 壁井ユカコ 冒昧打扰各位,我是负责画插图的田上。这次难得有机会写后记,实在不知该写什么才好……有些不知所措(汗)。 ←所以不知不觉先画了琦莉 琦莉已经出到第6集了。 感觉时间过得真快呢! 每次和壁井小姐见面时,我都忍住了想问故事今后发展的冲动,只以一名读者的身分期待故事下文,并专心地画着插图。 这次很感谢编辑部让我有机会能做我一直想要尝试的单元。 总是在百忙之中为我快速检查插画的壁井小姐,以及总是对我照顾有加的责编(对不起,每次总是对您发牢骚),还有各位读者,我要对你们致上最深的谢意。 谢谢你们的支持。 那么先在此搁笔,衷心期待能够和 各位再次相会。 田上俊介 漫画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1/1.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1/2.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1/3.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1/4.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1/5.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1/6.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1/7.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1/8.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1/9.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1/10.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1/11.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1/12.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1/13.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1/14.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1/15.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1/16.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1/17.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1/18.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1/19.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1/20.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1/21.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1/22.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1/23.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1/24.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1/25.jpg" /f 插图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2/1.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2/2.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2/3.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2/4.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2/5.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2/6.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2/7.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2/8.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2/9.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2/10.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2/11.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2/12.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2/13.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2/14.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2/15.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2/16.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2/17.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2/18.jpg" 冬日早晨,某神官与堕入人间的天使 神官这种职业根本就是诈欺行骗。 小时候住在斜对面公寓一楼的顽固老爷爷好像说过这种话。当时住在附近的大人们都不理他,但现在反观自己的情形就能了解,或许那位老爷爷说的一点也没错。星期六晚上我正在准备星期天的礼拜,中途不知不觉就打起了盹,第二天早上只好随便刮刮胡子,嘴里塞着面包的同时还慌慌张张地整理当天布道的内容。再过三十分钟,自己就必须神色自若地站在讲台上,仿佛之前早已做好万全准备般,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演说。霎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要是哪天失业了,或许可以去当骗子。 年轻神官搁下手中的笔,轻轻叹着气,接着又咬了口吃到一半、索然无味的面包。他迅速浏览之前整理的笔记,边张大嘴咬着面包边追加着内容,就是『渡航记』第七章第四节——恶魔假扮成天使出现在圣人的梦里,意图予以引诱的那一段。现今教会所使用的正典,是将母星时代流传下来的圣经,加上描述「十一圣者与五家族」时代的附录和渡航苦难的诗篇重新编写而成的。 虽然书写时已经把从学生时代就使用的旧圣经垫在下面,但笔尖刮搔着质地粗糙纸张所发出的干涩声音,仍轻轻地回响于狭窄的屋内墙壁和天花板之间,随后便消失不见。 「啊——好累喔!」 做完笔记后,正式的礼拜才要登场,但神官感觉就像工作了一整天般,边打哈欠边伸了个懒腰。他把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的双脚跨在桌边,这副德行最好别让人瞧见,反正这里也没半个人。 这是个和平常没什么两样(除了刚刚才手忙脚乱地完成几天前就该准备好的讲稿之外)的星期天清晨。这里是礼拜堂旁的神官休息室,隔着半敞开的门,被隔壁礼拜堂玻璃染成蓝色及橙色的微弱光线投射了进来。不过,因为是乡下地方的小礼拜堂,所以只有祭坛墙上镶嵌了一片质朴的彩绘玻璃——他想起了首都大圣堂那整面用彩绘玻璃装饰的墙庄严的外观,对于两者之间的落差,不禁感到难过。当初他好不容易进入席格利禄的特别课程班时,还觉得自己运气很好,但难道好运就这样用完了吗?从那之后,也断了他在首都出人头地的路。 五年前从神学院毕业并结束研修后,他来到北海洛的穷乡僻壤,在这个连火车铁轨都尚未铺设的小乡镇教会分部任职。这个地方只由他一人负责管理,不过这种无聊的乡镇,一名年轻菜鸟神官也就绰绰有余了。 话虽如此,但这里也着实太无趣了。 (环境倒是不错,嗯!) 他原以为这里是个可以悠闲度日的地方。可是,一旦开始过这种一成不变的生活后,还真让人提不起劲,每天的工作都变成了敷衍了事。 「神官大人!」 隔着门传来了呼唤声,神官的直觉反应是赶紧调整坐姿,结果反而几乎从椅子上滑下来。他以不自然的姿势转头一看,一名面熟的镇上少年正从门缝微微露出脸。 「早、早安。你还真早呢!」 距离做礼拜人们聚集的时间还早,所以他才会那么大意。神官吞下嘴里剩下的面包后,对少年报以一个僵硬的微笑。少年好像在兴奋什么似地踱着步,同时用手指着外面叫道:「你快来、快来!」 「嗯?怎么了?」 「那个、我捡到了一个天使!」 「啥?」刚刚好不容易才端出神官应有的架势,现在却发出惊惶失措的声音。 礼拜堂外似乎已经聚集了许多孩子,他们兴奋喧闹的声音听起来含糊不清。神官将圣经和讲稿搁在书桌上站了起来,然后跟着正以小跑步跑在前面的少年走到屋外。 时序即将进入冬季。刺痛脸颊的干冷空气里,参杂着从市区飘散而来、带着暖意及臭味的石化燃料废气。神官看见五、六名镇上的孩子围着一名身披大披肩的女子,并牵着女子的手走入礼拜堂前的庭院。 正觉得那位手被牵着、低头往前走的女子脚步有些怪异时,她就绊了一下,摇摇晃晃地脸朝下倒地。 「天使!」 孩子们惊声尖叫着。姑且不论她是不是天使,神官也连忙跑了过去。身穿神官服的他屈膝蹲在那名女子身旁。 「不、不要紧吗?」 神官盯着女子看并开口问话的瞬间,嘴巴就这么半开着愣住。 女子大波浪的金色长发从披肩缝隙间露出,一缯发丝还垂在美丽的薄唇边——那是一位美得令人屏气凝神的年轻女子。但是她的长发纠结得宛如鸟巢,原本应该白皙光滑的肌肤及身上的衣服,全都被荒野的黄砂弄脏,样子看起来狼狈不堪。再加上刚才摔倒时好像磨破了皮,脸颊上明显的擦伤还渗出血来。 「喂,你是天使吧?」 「我是在郊区发现的,她一定是从天上掉下来时受伤的。」 担心着女子但仍眼睛发亮的孩子们鼓噪吵闹着。她确实是一名会让人误以为是天使的美女。神官在上星期的儿童教室才刚说过天使的故事,所以才让孩子们认为她是天使吧? 「总之先进来,你站得起来吗?」 神官想要伸出援手,但那名女子对于神官伸出的手毫无反应,仍然倒在地上并撇开视线。「不要紧吗?你听得见吗?这里是教会。」神官皱起眉头用稍微强烈的口气叫道,才终于让女子眼神涣散的视线转向他。被那朦胧迷离的蓝色眼眸这么往上一看,神官不禁心跳加速。 但是女子的眼神只定焦了一会儿,旋即又轻轻挪开视线,这次她望着礼拜堂的屋顶,用喝醉般含糊不清的口齿首次开口说话: 「教会……?」 「对,已经不要紧了,你不用担心。」 神官越来越觉得这个人好像有点危险,但考虑到孩子们正守护着她,不能武断行动,于是他只能尽量用诚恳的声音对她说话。 「……啊哈。」 披着披肩的女性发出宛如咳嗽的叹息声,肩膀微微地颤抖。 「啊哈哈……教会?你说这里是教会?啊哈哈哈哈……」 她仍将脸颊贴在地上,嘴里冒出莫名奇妙的诡异笑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举止还真令人害怕。女子原本还自顾自地狂笑,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她垂下视线后,垂头丧气地喃喃自语:「搞什么嘛,看来我到了个绝佳场所呢。刚好我也累了,反正我也觉得无所谓了……」 「总之请你先站起来,必须先处理伤口。」 看来两人似乎无法沟通。神官把手绕到她的背部,正要抱起她时,她身上的披肩就从肩上滑落下来。 神官看见女子刚才被披肩遮住的肩上有一个像是窟窿的伤痕,不禁目瞪口呆。虽然不知这名女子来自何方,在没有任何交通工具的情况下,以她目前的状况应该不可能徒步走到这荒凉的边境。她的伤势严重到几乎一半的肩膀都不见了——但是伤口并没有流血或化脓,只是变黑、碳化后消失,仿佛那个部位天生就缺少一块。 「——!」 就在神官意会到那个伤口是怎么回事的那一瞬间,他立刻张开手挡在那些和他一同注视女子的孩子前方,赶紧远离女子。虽然原本支撑着女子头部的手放开了,但她毫不介意,再次倒卧在地的她,开始诡异地大笑。 抖动着肩膀笑个不停的女子身上出现了怪异的变化——她脸颊上刚形成的擦伤伤口,渗入了类似焦油的黑色黏稠血液,血液仿佛一群有意志的幼虫在伤口上乱爬。随着怪异幼虫的蠕动,刚才刺进脸颊里的砂石被推了出来,伤口宛如时间快转一般被填平。几秒钟后,只留下砂子的脏污和血迹,皮肤就像没发生过任何事一样,恢复了原有的光滑。 『渡航记』第七章第四节——恶魔假扮成 天使出现在圣人梦里的那一段,正好浮现在这名神官的脑海。 「神官大人,你怎么了?」 「天使不要紧吗?她是不是撞到头了?」 被往后推的孩子们越过神官的肩膀,似乎感到不可思议地问道。神官面色苍白地盯着女子看,接着用宛如吞了石头般的强硬声音,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 「你们听好了,请当作没有看过这个人……」 话才一说出口,神官就对自己感到失望,怎么自己也变成了会跟孩子说这种话的没用大人? 现在遇到这种事情,神官才为自己抱怨之前太过无聊的生活感到忏悔。没事就是好事,平静且无所事事的日子胜过一切,为了守护平静的日子和镇上居民,自己必须采取一些手段——神官内心的挣扎只有一下子而已,因为他别无选择。 神官冲进休息室,拿起可以联络首都的通讯机。 但事实上,那名女子有显露出任何会带给自己和孩子们危害的样子吗? 事后,他对于自己当时的行为感到十分后悔。 就如同住在斜对面公寓一楼的顽固老爷爷所言,或许神官这种职业根本就是诈欺行骗。 第一话 掌心之物 遗落之物 他感觉喉咙一带有些紧缩,只犹豫了两、三秒,就听到比自己还要紧张的少女声音对他说:「张开来看看……?」他这才微微睁开低垂的眼皮。许久没有接触到外面空气的结膜变得非常敏感,突然感到一阵刺痛。他先闭上眼睛后再慢慢张开,并眨动了两下。 一开始左眼的视野就像覆盖着一层乳白色薄膜般模糊不清。等到右眼逐渐习惯后,虽然感觉两眼的视差极大,但左右视网膜所结成的影像总算重叠在一起。眼前所见的是老旧的架子和依旧排列着瓶子、酒杯的酒吧吧台,但他觉得这个最近已经完全熟悉的画面看起来有点怪。难道双眼一起看的感觉就是这样吗? 他将左手举到眼前,一会儿握紧拳头,一会儿张开手掌。 『怎样?』 一道焦急的男人声音问道。他移动视线后发现,右眼的反应稍慢且影像模糊,让他感到有点头晕。过了一会儿后,他才又追踪着影像,这时映入他眼帘的,是放在吧台上的小型收音机,以及一名手里握着刚撕下来的保护贴布、一脸担心而站着的少女。 眼前少女立体的脸庞看来太过逼真,让他觉得头晕目眩。一开始自己的心情与其说是安心或想念,倒不如说他怀疑「这真是琦莉吗」而感到惶惶不安。 因为他不发一语、毫无反应地望着,使得观望他情形的少女表情更显得不安。他发现自己必须说些什么后,才据实以告: 「我看得见了。」 少女像是在斟酌这句话的意思,表情僵硬地停顿数秒后,泫然欲泣地紧抿着双唇,但仍忍住没哭出来。他看了后心想:她果然是琦莉。虽然反应慢了半拍,但这种莫名的踏实感总算令他放下心中的石头。 那一天老板的装束和平日没两样,立领衬衫配上黑色背心,只有系在领子上的领结看起来比平常正式。当老板腼腆地问琦莉看起来怎样时,她也老实回答:「我觉得没什么差别。」令老板显得很失望,因为他觉得这已经是他最正式的服装了。「可是我很喜欢。」琦莉赶紧设法弥补,其实她很喜欢老板平常的装束,因为那样最适合老板。 老板与从今天开始即将成为他终生伴侣的人紧紧相依,现在正于大厅中央接受客人们的祝福和嘲弄,并回以腼腆的笑容—— 「琦莉,这里还要啤酒。」 「这里也要。」 「能帮我拿冰块过来吗?不好意思。」 「啊!好的,请等一下。」 啤酒、冰块……刚刚好像还有人吩咐她要从楼下拿葡萄酒上来。琦莉的头脑和身体忙得团团转,为了不要有任何疏漏,她来回于吧台和大厅之间,送着酒和下酒菜,忙得头昏眼花。如果是在南海洛的「巴兹&苏西咖啡屋」,这种盛况根本是家常便饭,但老实说这家店的生意并没有「巴兹&苏西咖啡屋」那么好,所以已经很久没这样忙碌了。 不过这家店——现场演奏&酒吧「阿德鲁夫-萨克斯风亭」最近也渐渐开始有熟客上门,相较于之前门可罗雀的情况要热闹多了。 雅娜小姐也是熟客之一。 「让你一个人忙真是不好意思,我来帮你吧。」 琦莉将冰块舀到大冰桶里准备一口气拿过去,正要放到吧台上时,隔着吧台传来一道开朗的声音。一位身穿样式简单但品味卓越洋装的个性爽朗女性,笑眯眯地站在那里。「不用了,雅姗小姐请坐。」琦莉赶紧婉拒。「这样啊,那我帮你拿这个好了。」雅娜将手伸向塞满大量冰块的冰桶。琦莉再次望向冰桶,这才觉得自己装得太满了,她觉得很不好意思,早知道应该装少一点的。 雅娜头上戴的人造花花环和蕾丝丝巾取代了皇冠发饰,那是表明她今天身份的唯一饰品。琦莉觉得今天这种日子她应该打扮得更华丽,不过这样的装扮也非常适合她的气质,十分漂亮。 「啊!你在看这个吗?」 雅娜将视线转向自己的头顶并露出微笑。 「不错吧?这是我亲手做的喔!」 「好漂亮。」 「你喜欢吗?那等到琦莉结婚时,我会做一个更漂亮的送你。」 「啊?」 对于话题突如其来地改变,琦莉响应的声音变了调。雅娜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不,是窃笑,好像打着什么歪主意似地把脸凑过来。 「吶,琦莉你们现在怎样?」 「什么怎样?没有怎样啦!真是的。喏!你这位主角快点过去吧。」 琦莉伸出双手,用力推着雅娜,雅娜佯装开玩笑地咂了咂舌,并提着冰桶回到了大厅。被熟客包围着嘲笑的老板立刻跑过来,接过沉重的冰桶。看到这情景后,周围的人更是大肆捉弄了一番。被奚落得不知如何是好的老板和笑脸迎人的雅娜,两人的反应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十分有趣。琦莉也在远处微笑地看着这一切。 「对了,我要去拿酒。」 琦莉想起了一件几乎快要忘掉的工作,她走出吧台后,从后面的门走向地下室的仓库。之前曾在那儿碰过老鼠,让她有点害怕独自前往,因此记得带着收音机一起去。 『那一定是诈欺,全世界都疯了,那个老板怎么可能娶得到那么年轻的新娘子?那一定是有什么阴谋。』 「是、是,你还在说这个。」 收音机等到周围渐渐没人时,又开始发出牢骚和噪声。本来应该要好好祝福人家的,但下士总是习惯发几句牢骚,琦莉明白这一点,所以走下楼梯时只是随口响应着。 没错,今天是那位老板结婚的日子!(他也算是有谋反教会的前科)不止老板,就连新娘雅娜也并非虔诚的教徒,因此他们没有在教会举行仪式,而是招待一些熟客来自己办的派对,简单的婚礼也十分符合两人的风格。他们是在三个月前认识的,当时正值秋天的殖民祭——就在琦莉他们去西贝里时,雅娜来到店里,他们似乎是聊着聊着便发现彼此都很喜欢音乐,可谓情投意合。虽然老板比雅娜大了一轮左右,但他的个性有点不成熟,让人觉得个性开朗又能干的雅娜和他简直是绝配。 琦莉由衷祝福他们两人能幸福快乐。 点亮地下室的电灯泡后,站在昏黄灯光下的她,把要拿去大厅的葡萄酒和淡啤酒酒瓶放进了身旁的空箱里。琦莉心想:既然要拿上去,干脆一次解决。于是她装了十五瓶左右,把整个箱子塞得满满地。 『琦莉……装太满了。』 挂在脖子下方的收音机发出惊讶的声音。「这我还拿得动,嘿咻……」琦莉拿起箱子想要站起身,但箱子果然很重,无法轻易拿起。不过她仍然使尽力气将箱子往上抬起了一些,此时从旁伸出一只手抓住箱子的另一端。「哇!」那一边突然变得好轻,使得琦莉失去了平衡,她抬起头一看,红发瘦高个儿正摆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你、你回来了。」她有点慌张地说。 「不要做这么没大脑的事……你怎么可能搬得动?」 『还不是因为你这家伙不帮忙啊!派对开到一半就不知开溜到哪里去了。』 「我是去外面适应视力。」 哈维漫不经心地回应收音机的抱怨后,就将视线移开,眯起了眼睛。他说的或许也是事实,但总归他就是不想参与派对的喧闹才逃离的吧!「你祝贺过老板了吗?」、「我待会儿再说,你抬那里。」两人合力抬着箱子左右两边的把手走出地下室,接着爬上了楼梯。哈维用单手抬,但琦莉却用双手抓着把手,「嘿咻、嘿咻」地抬着箱子。如果一个人抬,可能会腰酸背痛,因为实在装太多瓶了。 琦莉斜眼瞄向哈维抬着另一边把手的手。他在西贝里骨折至今约三个月,尽管伤势已经痊愈,但整体而言,关节比受伤之前更为突出,感觉左手凹凸不平 ……插进大衣口袋的右手则与三个月前一样,已陷入肉里的金属骨架残骸只剩下一截手肘。 琦莉移开了视线,这次仰望哈维的侧脸,提出另一个问题: 「你的眼睛怎么样了?」 「还是头昏眼花。」 面向前方冷漠地回答的哈维,被楼梯稍稍绊了一下。 今天早上他才撕下保护贴布,开始让右眼适应环境。去年冬天失去的右眼球经过一年多之后,至少外观看起来已经再生了。但因为视力差,而且左右两眼视差过大,哈维说眼睛比起贴上保护贴布时还要疲劳,不过琦莉仍希望他最好能撕下保护贴布。本来还以为再也无法成双成对的红铜色眼眸,现在同时俱在。今天早上哈维用两只眼睛看着琦莉时,露出了浅笑。 哈维的右眼复原和老板的婚事,可谓双喜临门。 但有好就有坏。之前哈维曾两周左右没回来,害琦莉担心得要命。好不容易突然回来后,他才说是去打听贝亚托莉克丝的下落,不过并没有特别的斩获(她和下士骂了他一顿后,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道歉)。 或许放弃比较好……之前一直坚持贝亚托莉克丝应该没事的哈维,对于她失踪一事,首次提出消极的建议。 结果,他们对贝亚托莉克丝的行踪仍然掌握不到任何线索,因此几乎整个冬天都待在教区内。如果可以,真希望能在春天之前见到贝亚托莉克丝——冬天和春天交接之日,也就是大约再过半个月左右,就是琦莉的十七岁生日。贝亚托莉克丝明明答应这次生日要帮她庆生的啊…… 从楼梯上传来喧闹声,琦莉收起低落的心情,抬头往上看。无论如何,今天可是老板的大喜之日,不可以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 当琦莉爬上楼梯回到大厅时听见啪的一声,同时眼前闪过一道白光。琦莉惊讶地眨眼一看,大厅正中央架设了三脚架和一台大得夸张的相机,正在拍摄新郎新娘的结婚纪念照。对了,之前就听说老板开设相馆的友人会在派对结束时过来。 笑得腼腆的新郎,挨着坐在椅子上的新娘站着;而新娘也笑得灿烂。照着两人的闪光灯在瞬间闪了一道白光。就在琦莉将搬过来的箱子放在大厅角落,旁观着拍照的情形时—— 「接下来换琦莉过来拍照啰!」 结束拍摄的雅娜离开椅子后空出了位置,令琦莉当场傻眼。 「我吗?我不用……」 「没关系,过来这里。」 雅娜跑过来不容分说地牵着琦莉的手。她那种开朗、霸道的个性和苏西有点类似,虽然琦莉很喜欢她的这种个性,但有时也为此感到不知所措。苏西和爱好摇滚乐的巴兹结婚,这一点也和雅娜一样。 雅娜拉着琦莉的手,并对哈维露出笑容说道: 「喂!你们要不要两人合照?」 「我不要。」 哈维露出了被苏西强迫时那副不知所措的表情,并不加思索地冷淡回绝。雅娜似乎觉得很扫兴,因为哈维直截了当地回答:「我不要。」而非顾虑别人的心情,以「不用了。」、「我不拍照。」等理由婉转拒绝。琦莉内心也多少有点失望,但仍偷瞄了一眼哈维的表情,哈维叹口气说:「你也不用和破旧的收音机一起拍吧?你一个人拍就好了。」然后从琦莉的脖子上将收音机取下。收音机发出了噪音,仿佛在抗议:谁说俺破旧? 「好吧,毕竟机会难得嘛……」 琦莉觉得如果大家都拒绝雅娜的好意也不好意思,虽然她并不想拍照但仍然点点头,被催促坐上了舞台前的椅子。其实她心里想的是,要是能和哈维、下士三人一起合照就好了。虽然明白哈维拍照可能会惹来麻烦,但她也想要一张像放在转运站塔达伊家里那样的相片……我也想要一张哈维笑容满面的相片啊!难道这样太贪心了吗? 「来,披上这个。」 在拍照之前,雅娜取下自己戴在头上的丝巾和花环,并戴在琦莉的头上。「欸?」琦莉本来以为只是随便拍个照,只见她惊惶失措地把手伸到头上。 「这、这个就不用了。」 「不可以,不可以拿下来喔!要打扮漂亮才能拍。」 「喂!琦莉好可爱喔!」 周围围观的熟客也跟着起哄,令她更显得惶恐不安,越来越紧张。「来,看这里。」听到这道声音,琦莉反射性地抬起头时,快门就突然按下了。但相机旁手里握着快门线的摄影师却露出有点不满意、一副伤脑筋的表情。即使摄影师告诉她:「嗯,表情再放轻松一点,我们重拍一张吧!」但琦莉越在意,笑容就越僵硬。 想要求救的琦莉,不知不觉用视线搜寻着哈维,她看见了那个一头红发的家伙正坐在刚才搬上来的酒箱上边抽烟,边以一副和他无关的样子旁观着。当他发现琦莉在看他后,旋即撇开视线,伸手去拿烟盒(明明嘴里已经叼着吸了半根的烟)。不知为何,他为了想叼一根新的香烟,却不小心弄掉了才吸一半的香烟,弄得自己手忙脚乱的。 「噗!」 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琦莉因为觉得滑稽,自然而然就笑了出来,摄影师在那一瞬间按下了第二次快门。 就这样,冬日的某一天,拍下了琦莉告别十六岁的相片。 哈维远远望着头戴华丽头饰、被熟客取笑着的琦莉。她应该是那种不喜欢受人瞩目的孩子吧——他不禁对她产生同情之心。不过自己比琦莉更不擅长这类交际,所以他一点也不想介入。 (照片吗……) 住在席曼的营地时,琦莉曾经说过要一起在砂坑做个什么东西,还有实现和她的约定(希望她就当作没发生过,从记忆里抹去)……不知道琦莉自己是否有所自觉,但她越是想要留下什么清晰的回忆,反而让他倍感压力,表情也就越不自然。 『唉呀!琦莉这样还真好看,简直就像今天的新娘嘛!』 「你是哪来的溺爱孩子的老爸啊……」 收音机简直像父亲嫁女儿般地有感而发,哈维不禁惊讶地对他老王卖瓜的心态予以吐槽。其实使用了素雅小花的花环和简单蕾丝的白纱,就像是为琦莉量身订做般非常适合她(这样也算是老王卖瓜吗……)。但琦莉面对相机的笑容却非常僵硬,一点也不像今天的主角。 『她不知不觉就出落得亭亭玉立了……能看见琦莉打扮得这样漂亮,俺就算死了,也了无遗憾吶。』 「你早就已经死了啊!」 哈维习惯性地插话,并把烟灰抖落在从吧台拿来的烟灰缸里。收音机发出的噪声倏地中断,安静了几秒钟。莫名的停顿之后,又再次听到平日的噪声和稍微压抑的声音。 『那个……哈维。』 「是哈维。」 『俺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啥?干嘛突然这样,怪里怪气的。」 『等哪一天俺真的坏掉、不能动的时候,把俺带去东贝里,埋在那个废矿坑的墓地。』 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的哈维重新叼好香烟,任视线游走于大厅。嘴里香烟升起的袅袅细烟,融入了那仿佛近在眼前、又像远在天边的大厅喧闹声,以及闪光灯的白光中。「表情再自然一点。」这时还传来了摄影师的声音。 「……你在说什么啊?」 哈维蹙起眉头,动作僵硬地将视线转向收音机。『嗯?喔,俺是说以后的事啦。』收音机打趣地补充道。『俺暂时应该死不了吧?因为俺想要骂你的话,已经累积了五十年份这么多!』、「你饶了我吧,五十年……」哈维回嘴时厌恶地咂着舌。他不想再聊这个莫名其妙的话题。 哈维的视线刚好对上越过熟客们的头,向他发出求救讯息的琦莉。他不自觉地撇 开视线,每当他觉得不自在时,就习惯伸手去拿烟盒。他想用嘴叼出一根烟,使得原本叼在嘴里吸到一半的烟掉落到膝上,「好烫!」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大厅中央传来噗哧一笑的声音。哈维捡起香烟将视线转回大厅时,「啊!」不自觉地发出惊讶的叫声。在面露淡淡微笑的琦莉身后,举起乐器的乐团幽灵们正争先恐后地从舞台上探出身子对着相机摆姿势,不过琦莉和其他客人们好像都没有发现。 (啊——啊……) 正当哈维叹气时,闪光灯对着琦莉闪了第二次。 派对结束、客人们都纷纷离去后,今天热闹了一整天的大厅,在深夜里显得异常寂静。不久之前,这间店还呈现完全相反的景象——和熟客日益增多的现象呈反比,来听深夜现场演奏的已故客人们却逐渐减少,今晚竟然连一位客人也没上门。只有微弱灯光照亮的舞台上,四人组成的幽灵乐团正演奏着慢板乐曲。 琦莉和新娘先回到二楼休息,最后只剩下哈维和老板两人坐在桌前。 「虽然隔了一天才祝贺有点晚,但还是恭喜你。」 「被你这么一说,我感觉有点复杂呢。」 「为什么?」 「不,没什么,谢谢。」 他们隔着餐桌相互举杯,然后将装着半杯琥珀色液体的酒杯就口。「真是难得啊,你也喝酒吗?」、「偶尔啦,因为要恭喜你嘛!」哈维将酒杯一斜,冰块便发出清脆的声音碰触嘴唇。他也不知道自己喝不醉是因为不死人的关系,还是个人的体质问题。虽然他常希望自己能喝醉,但他觉得酒和水没什么两样,所以并不特别爱喝。附带一提,和他聊天的老板,今天也很难得地没有擦拭酒杯。 「我差不多该离开了,我想要再次出门旅行。」 「你不用跟我客气,住在这里没关系,我和雅娜都喜欢热闹。」 「我可不要,我才不想住在新婚夫妇家!」 哈维明显露出嫌恶的表情说道,而老板也不满地耸耸肩。这是哈维的真心话,况且已经在这里住这么久了,现在正好是离开的好机会。 哈维搁下酒杯,稍微端正坐姿。 「谢谢你的照顾……祝你幸福。」 说完还不忘低头致意。老板想要说什么似地蹙起眉头,但最后还是作罢,并叹了口气。 「那么琦莉呢?你要带她一起走吗?」 「嗯,我是这样打算。」 两人之间的对话暂时打住,音乐也刚好演奏完毕,四周突然变得极为安静,尴尬的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老板以仿佛告诫般,稍微严肃的口吻再次开口说话: 「我先跟你声明,对我而言,琦莉并不是毫不相干陌生人的女儿,而是雪莉留下来的宝贝孩子。你听好了,你要负起责任,让她过得幸福快乐。」 「……」 无法点头给予响应的他,垂下视线看着酒杯里已经融化、并沉到琥珀色液体底层的冰块, 「哈维。」看到他这样一直不回答,老板也似乎不善罢干休地再次叫着他的名字。 哈维感到无可奈何正要开口时—— 「……我想吐。」 随着叹息声一起说出口的就只有这句话,接着他就趴在面前的桌上。「啊?」头顶上方传来老板变调的叫声。 「什么?难道你喝醉了?」 「才不……是……」 最后那声「是」听起来像在呻吟。哈维就这么趴在桌上摇了摇头,额头抵着坚硬的桌子左右转动。哈维以行动透露「希望你别管我」的讯息后直接瘫倒,老板不禁发出惊讶不已的叹息声。 演奏结束便进入了中场休息时间。这时,一名男人向剩下的团员出声示意后,从舞台上走了下来。他是乐团的团长,摇滚乐团难得一见的萨克斯风演奏家——但是拿着乐器的手,其实早已在墓碑下变得腐烂不堪了。 面对着转过头的老板,乐团团长的嘴角露出一抹促狭的笑容,用下巴指着舞台说道: 「喂!一起演奏一曲怎样?」 「咦?您说我……吗?」 不断眨着眼睛的老板面对这位昔日团长,措辞显得很微妙。他对哈维投以询问般的眼神,但哈维仍将脸颊贴在桌上,一副「不干我的事」的模样(就算你看着我,我也帮不了你)。尽管老板有点不悦,「那我就……」但仍露出腼腆的笑容站了起来。 他从舞台旁拿出老旧的木吉他,虽然从没看他弹过,但吉他看似有持续保养的样子。团长看到这情景后满意地点点头,其它团员们则把舞台中间的位置空出来,迎接老板过去。回到舞台之前,团长对哈维说: 「欣赏一下吧,你可是唯一的观众。」 「……好啊。」 简单的调音之后,只见幽灵乐团里参入了一把真正吉他,这场充满奇妙真实感的现场演奏也就此展开。哈维对音乐一窍不通,但担任主旋律的吉他手功力之生涩,就连他这名门外汉都听得出来。想必老板应该是这些团员生前时表现最差的一个。不过也因为这样,老板才会被释放。 充斥于整间大厅的弦乐音色从耳膜表层滑过。随性地斜倾酒杯的哈维觉得,若要掩饰自己的心情,香烟比酒更好用。但糟糕的是,香烟放在大衣的口袋里,而大衣已经被琦莉拿到二楼了。 (啊——好想吐……) 他苦着一张脸咬碎吞进嘴里的冰块。 让她幸福快乐—— 那我该怎么做? 哈维想试着发问,但可能会被下士以一句『这种事还要问人?』咆哮一顿,所以开不了口。 不管怎么想,即使自己多么想让她幸福,两人也不可能永远在一起不是吗?就算现在在一起,但总有一天,琦莉必须去寻找只属于她的未来,可是这样又好像只是在逃避责任。他东想西想就是想不出一个结论,思绪回路产生排斥反应而感到想吐。不过,光是不想放弃这一点,就能证明自己稍微成熟了吧! 哈维把玩着已经空掉的酒杯,在桌子上转动。等他回过神时,演奏已经过了副歌的部分接近尾声。虽然团长叫他欣赏,自己却听到一半就因为想别的事情而分心,于是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舞台上。但突然转动视线才发现右眼的反应果然还是慢半拍,让他晕眩不已。 当舞台的影像重叠在视网膜上时…… (……咦?) 空酒杯从手中滑落,不禁从椅子上站起来的他,晃动了桌子,酒杯也倾斜倒下。 站在舞台正中央的老板,拨着吉他琴弦的手已经停下。 「……那么,请你好好保重。」 「要加油喔!」 「要和夫人相爱喔,不要让她跑掉了。」 乐团团员们祝福着停止演奏、愣在原地的老板时,舞台灯光穿透了他们的身体,最后变得模糊不清。主唱兼吉他手……贝斯声……鼓声……未待乐曲结束,乐器声音就一一从舞台上消失。 当音乐演奏到一半便嘎然而止时,舞台上只剩下老板和吹萨克斯风的团长,以及老旧的音响器材。狭窄的舞台突然变得宽敞,显得空荡荡。 「哈哈!你还是一样弹得很烂。」 团长放下萨克斯风,开玩笑地说。老板自嘲地笑了笑并没有反驳。吉他仍挂在肩上的他,紧抿着嘴唇低下头。 「你要离开了吗……?」 「是啊!时间差不多了,这间店的生意也越来越好了,我们总不能永远待在这里吧?你应该没问题了吧……?」 面带笑容回答的团长渐渐融入灯光里,像是要赶上其它团员的脚步般,变得越来越模糊。没有点头回应的老板仍不发一语,盯着 地上看。但是旋即再也无法克制似地抬起头来说: 「等……等我,我还……」 「混蛋!你这样的表情,会让我们担心得无法离开啊!」 老板不舍地伸出双手,但也只能穿过团长的身体在空中比划而已。团长对于这位昔日的伙伴露出了祥和的笑容。那个笑容以及对他的低语,融入了这个被寂静包围的大厅,随即消失不见。 「你要开始追寻自己的人生及未来,不可以永远和我们一起被过去束缚着。 你要过得幸福……我不要求你连我们的份也要一起努力,只希望你寻求自己的幸福……」 最后只剩下黄铜制的萨克斯风依依不舍地停留在空中,不久后才化成银色噪声消失在空气里,舞台上既没有音乐也没有灯光。 只剩下身穿黑色背心的老板背着吉他,独自呆立在被黑暗笼罩的舞台正中央。 「哈哈!太过分了……」 愣在原地的他,口中发出了沙哑的嗓音和轻笑。 「直到最后,我的表现都是最差的,只有我是老鼠屎,但你们却丢下我一个人……这太过分了啊!」独自发着牢骚的他,显得有些垂头丧气。但随后却莫名其妙地对哈维露出灿烂笑容说道:「喂!不死人,这样不是很好吗?这样最自然吧?我总不能一直让人家为我担心,把人家留在这里吧……」 倒下的酒杯几乎快从桌边掉落独自在桌上滚动着。哈维伸出左手接住,匡当一声放在桌子上,然后回答: 「……嗯,我觉得很好。」 以前自己应该可以不加思索地回答出这个答案,但不知何时却变得迟疑了起来。 在那之后,老板不发一语地开始整理大厅,哈维因为觉得无聊且难忍烟瘾,于是走上二楼。当他爬上嘎吱作响的楼梯到达二楼后,看见琦莉站在一旁的走廊墙边,不禁让他吓了一跳。 「你还没睡啊?」 「嗯……」 背靠着墙并低下头的琦莉点了点头。哈维在脑袋里搜寻着要对她说的话,本来想问她:「啊,刚才的你都看见了吗?」但抬起头的琦莉却出人意外地露出开朗的笑容说: 「我要和雅娜小姐一起努力,让这间店生意好起来!」 琦莉伪装出来的活力,越看越让人觉得心痛。结果哈维的脑海里浮现不出半句该说的话,只能露出一脸不置可否的表情。「啊!糟了!最后的现场演奏没有让下士听到,他应该会生气吧?下士,对不起。」哈维默默目送着琦莉极为不自然地大叫后跑回房间的背影,接着嫌恶自己般地叹了口气。 他突然想到,「过得幸福……」这句话,今天在这间店里被提到了多少次呢?他对老板说,老板又对他说,就连乐团团员也对老板说,可能自己还被说了好多次而不自觉吧? 他心想「过得幸福」或许不是一句祝福的话,就某种意义而言,可能是拒绝别人的话。意思是说——我已经不能再为你做什么了,请你自己努力吧! (好讨厌的一句话……) 哈维现在变得非常讨厌这句话,为什么人们要说这句话呢? 「哈维……」 就在哈维越想脸色变得越难看时,琦莉立刻从房间走出来。刚才伪装出来的活力已经不见,笑容也消失。但表情并非垂头丧气,反而像怅然若失的面色苍白。 「下士好怪,没有反应耶!」 跑过来的琦莉把收音机交给哈维。「好怪……?」、「听不见声音吗?」哈维接过收音机后当场蹲下,而琦莉也蹲在他的对面。他先确认电源是否打开。「下士?」但即使叫他也的确没有反应。他把收音机喇叭贴着耳朵,完全听不见平常没说话时也会出现的噪声。 哈维背脊流下了冷汗。 「下士……喂!」 哈维反射性地摇晃收音机,琦莉抬头望着他,但却帮不上任何忙。 摇了不知几次后,才终于听见「噗」的一声小小噪声。 『……嗯?搞什么啊!怎么了?』 喇叭传来男人不明所以的声音。哈维和琦莉两人当场愣住。『啊?好黑喔,这里不是走廊吗?一个大男人干嘛蹲在走廊上?你这家伙每次走到哪里就坐到哪里。』下士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一如往常地不断发出牢骚。哈维听了火冒三丈,便把收音机塞给琦莉。 「下士,你真是的……」 琦莉一脸安心地抱着收音机,哈维从她面前离去后站直了身子。收音机似乎有点接触不良,「可恶,真让人火大……」哈维生气地咂舌,然后抖动肩膀喘了口气。双手因为生气而微微颤抖。 下士刚才在派对时对哈维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所以令他感到有点焦躁不安。 『搞什么嘛!你们在吵什么啊?』 只有收音机这个元凶好像还在状况外似地,说出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哈维不管那么多了,他只想赶快回去自己的房间,拿了烟就出去散步。因为若不哈一根烟,维持脑内平衡所需的某种物质铁定会不够。 『真是的,都三更半夜了还这样。琦莉,快去睡吧!明天是值得庆贺的结婚派对呢!会是忙碌的一天喔!』 刚才…… 收音机说什么? 哈维停下正要跨入门内的脚,就维持这个姿势静止不动。当他僵硬地回头往走廊看时,正好与抱着收音机,也同样僵硬地仰头往上看的琦莉四目相交。 「明天」是结婚派对——? 应该没问题了吧…… 琦莉将说完这些话就消失的乐团灵体们最后的影像,与两年前秋天离开的好友影像重叠在一起。「即使我不在,你也能好好过日子吧?琦莉……」那名身穿红大衣、绑着两根辫子的金发女子,留下女高音般的开朗声音和微笑后就消失。 我根本一点也不好!琦莉至今仍在内心抗议着。为什么你说了这句话后就从我眼前消失了?我怎么可能因为遇见了哈维和下士,就不需要贝佳了?你们全是我最爱,也是最不可或缺、仅有的珍贵事物。尽管如此,为什么上帝要把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珍贵事物,一一从我身边带走呢? 这一次,上帝又想要从琦莉的手里带走下士了吗? 琦莉重新问了下士好几次,看看他是不是哪里搞错了。但下士完全不记得那天结婚派对的事,宛如时间停止一般,他的记忆勉强只到前天而已。因为有可能是接触不良,于是第二天早上,他们就带着收音机到老板介绍的一间位于郊外、能修理各类机器的旧货店。那一天哈维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一副不耐烦地跟着琦莉一起去,但昨晚他的不安应该不会输给琦莉。 那是一间杂乱无章,陈列架、篮子及抽屉里都塞满了许多工具和机器零件的店。其中也放着好几台老旧程度不及下士的收音机。 「哇啊!这个太恐怖了吧,虽然也很老旧了,但怎么会整台都这么残破不堪……底座的问题也相当严重,有些地方已经熔解了,这到底是怎么使用的?」 旧货店老板打开收音机外壳,检查内部状况后,感到既佩服又惊讶,同时还以带点责难的口气夸张地问道。「那是『当事人』的使用方法有问题。」哈维不服气地回话,但旧货店老板应该并不了解他真正的意思。虽然琦莉他们的用法有问题,但若胡乱发射具有破坏力的冲击波,内部应该会熔解吧?再者,普通收音机应该是不会发出冲击波的。 「请问这个修得好吗?」 「嗯,因为已经太过老旧了……我这里也没有这个年份的零件,我想这一带街上应该也买不到。如果考虑到实用性,重新买一台是最省事的……」旧货店老板看着放在架子上待售的中古收音机,然后再将视线转回下士附身的收 音机,那双藏于眼镜下的眼睛似乎正估价般地闪闪发亮。「这台的历史相当悠久了,我开个好价钱跟你收购如何?」 「不、不用了!」 琦莉感觉下士身陷危险,抓起收音机的吊绳和哈维的手后,就逃离了那家店。 西北矿山区这个地名,是从哈维那里听来的。这颗行星上现在仍然能勉强供应资源的主要矿床,就是西贝里的资源库——极西矿山区、南海洛大陆一带的西南矿山区,还有位于首都西方的西北矿山区三处。行星东部——东贝里地区的矿床资源早已被挖掘殆尽,几乎形同毁灭,因为东贝里是战争最后的激战区。 西北矿山区是现存的三个矿山区中最古老的矿山遗迹。据传闻,这里能找到为数不多的战前高度文明时代遗物。到了那里或许就可以找到收音机的零件,「……那也不过是有这个可能性而已。」哈维仿佛推托似地补充道。「要去看看吗?」、「嗯……可是贝亚托莉克丝怎么办?」琦莉当然想去,但若离开教区这段时间,刚好有贝亚托莉克丝的消息的话就会错过了。不过这样焦急等待,事情也不会有任何进展。但无论如何,无法当机立断的两人,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思绪也就此停歇。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痴呆吧?」 回到酒吧,老板听闻收音机的状况后,伤脑筋地说。哈维翘着二郎腿坐在吧台的座位上,叹着气点点头。 「旧货店老板说电容器故障,还有电路磨损,有些零件已经无法正常运作,结果就变成这副呆样了。灵体已经完全依附在这个破烂收音机的底座上,所以他的机能也变得跟收音机一样。若要形容,就像头脑痴呆的老人那种感觉吧!」 『痴呆老人是什么意思?』 被当作老人的收音机在吧台上气得跳动着。哈维一五一十地说出旧货店老板的话,但下士却坚持自己没有坏掉,他似乎没有发现自己有记忆障碍。 『俺暂时应该死不了吧?因为俺想要骂你这家伙的话,已经累积了五十年份这么多!』 「你忘了昨天你也说过同样的话吗?」 哈维一脸疲惫地按着太阳穴反驳,一副束手无策的表情。他将背靠上高脚椅的低矮椅背,使得椅子嘎吱作响。仰望着天花板的他,发现站在一旁一脸不安的琦莉视线,似乎觉得自己这样太难看了,赶紧稍微调整坐姿。 「下士应该不、不要紧吧……?」 琦莉勉强挤出笑容问道,但哈维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而撇开视线。显得尴尬的琦莉笑容,最后变成了僵硬的微笑。她咽下一口口水,战战兢兢地问道: 「如果收音机故障,下士会怎样……?」 哈维仿佛看向远方似地,故意以不带感情的声音回答: ——就会不存在了吧? 毫无反驳余地的响应,让现场气氛为之冻结。琦莉和一旁聆听的老板都露出绝望的表情,不发一语,郁闷的沉默持续了数秒。 『……你在胡说什么?俺不要紧的啦!』 想要缓和气氛的居然是当事者收音机。他的声音非常斩钉截铁:『琦莉,你看,俺这么健康!』、「啊!不要!」在老板制止之前,冲击波就冲向了墙壁。老板一脸苍白地大口喘气,害怕待会儿雅娜会发飙。 值得庆幸的是,对店里来说,收音机发出的冲击波并没有很强,只有墙壁稍微焦黑而已。反倒是收音机因反作用力而翻倒,从吧台上摔落下来。 「下士……!」 琦莉赶紧蹲下拾起收音机,并检查收音机的状况,收音机好像又接触不良了,没有任何反应。「又来了啊……」头顶传来哈维无奈的声音。以前哈维曾经说过,旧东西只要捶一捶就会好(祖母也曾说过同样的话,这好像是古时候的至理名言)琦莉模仿昨晚哈维的做法,轻轻地摇晃并敲打收音机。 『嗯……嗯。』 听到了下士的声音和噪声,琦莉终于如释重负。 「不要紧吗?我知道你很健康,所以不要再乱来了……」 『嗯?这里是哪里?』 收音机好像又痴呆了,琦莉才刚感到安心,立刻又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收音机又回到了昨天以前的记忆……抱着收音机的她就这么蹲着,眼睛向上看着哈维。他也有点不安地皱起眉头,挪动坐在高脚椅上的坐姿,再重新转向琦莉。 「下士,今天是几号?」 『几号……』 复诵一遍后,又陷入一阵莫名的沉默。 『对了,俺是……谁啊?』 「啥?」 哈维几乎从椅子上摔下来,发出了变调的声音。「等……等一下,你再说一次看看。」对于哈维讶异地反问,下士问了一个更白痴的问题——『嗯?你是谁……啊?』 琦莉听着两人鸡同鸭讲的对话后哑口无言,无法做出响应,只能抱着收音机一动也不动。 虽然抱着收音机,虽然抱得很紧,但这时却感觉有人正渐渐剥夺她手里的东西,让她久久不能自拔。 「怎么突然说走就走……」 在酒吧门前,琦莉对难过地低着头送行的雅娜说了声对不起,并点头鞠躬。斜背在肩上的包包也跟着晃动。 琦莉并未坦白告知雅娜「会说话收音机」的秘密,因此也就无法告诉她踏上旅行的真正理由。尽管雅娜一脸不解的表情,但她并不想要追根究底,反而赶紧搜刮店里食材做了便当,然后塞到琦莉手中。这样的她真的很像苏西。「要写信给我喔!会和我联络吧?」、「好……」琦莉拿着装满面包、奶酪等能保存食物的纸包,内心充满了抱歉和感谢的心情,一时之间为之语塞的她,只能不断地颔首。 「不用送你们去车站吗?」 「不用了,到这里就好。」 隐约可以听见不远处哈维和老板断断续续的说话声。『现在要上哪儿去啊?』和背包一起被哈维提在手上的收音机独自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哈维和老板两人同时耸了耸肩并叹着气。 「琦莉,该走了。」 哈维将背包背在肩上,只叫了琦莉一声就转过身,直接以快速的步伐离去,似乎没有等她的意思。琦莉赶紧将纸包塞进包包里,「那就再见了。」草草道别后轻轻低头致意,便转身离开送行的老板夫妇。 生锈的收音机和红发修长的背影,逐渐融入被淡淡石化燃料废气笼罩的教区内街道。琦莉一瞬间几乎跟丢了他们,她把挂在肩上的包包甩到身后,赶紧跑步追上。稍嫌过大的包包配上粗呢大衣和便于行动的短裤,再将塞进床下的旅行用靴子翻了出来,这是琦莉睽违三个月的旅行装束。冬日冷冽的白浊空气轻抚过琦莉的脸颊,或许是心理作用,但她嗅到了一丝丝春天的气息。 明明彼此距离很短,不知为何却感觉格外遥远。琦莉明白自己不能被丢下,于是加快脚步。为了不和她最重要的人分开,为了不跟丢他们。琦莉在内心不知对谁祈祷着——拜托!请不要再从我身边带走任何人了! 十六岁的最后一个冬天——于是她又展开了一段新旅程。 第二话 哭泣的军人玩偶 抱着玩偶的小手臂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皮肤因为黄疸而呈现蜡黄色,并散发出浓浓的粪臭。「队长,我军的生还者只剩下我们两人……水和粮食都……已经见底……」对着玩偶喃喃低语的沙哑声音轻轻飘过黄砂滚滚的地面。那双细小手臂抱着的,是一具身穿军服的锡制玩偶。 小孩的自言自语突然中断,空虚的眼神慢慢游移着往上看向他。 「有水吗……」 横放在地上的手虚弱地伸了过来。那应该是一名不满十岁的小孩,但凹陷的双眸就像个老人般泛黄混浊。 他考虑了一下,就从没装什么行李的背包里拿出金属水壶。本来想直接丢给那名孩子,但发现那孩子可能连打开盖子的力气都没有,于是将盖子打开后才交到他手里。就算给那孩子水喝,应该也只能让他再苟延残喘几小时而已吧?他不禁觉得自己很虚伪。但是孩子小小的手拿到水壶后,仿佛啃噬着微薄的幸福般将嘴巴对着壶口,咕噜咕噜地牛饮。溢出来的水从干裂的嘴唇沿着脸颊流下,滴到了会让人误以为也是小孩身体一部分的干裂地面,地面顿时染成一片暗灰色。 可能是感觉比较舒服了,小孩的嘴离开水壶壶口后,用比刚才稍微悦耳的声音开口说话: 「哥哥,你应该不是慈善机构的人吧……慈善机构的那些人已经不会来了喔,因为来这里就会被传染,然后死掉呢!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 他接过水壶后便坐在孩子身旁,背部靠着崩塌的水泥墙。这里是一无所有的郊区路边,砂尘的表层沉淀着浓浓的腐臭味,街上的房舍也是一片荒凉,感觉不出有人居住的气息。 他若无其事地眺望着道路对面随处可见的尸体,并将口就水壶,「啊!」小孩发出叫声,但他毫不在意地从同样的壶口喝水。小孩睁大混浊的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你真是一个怪人……」 小孩低喃后,又虚弱地将脸颊贴在地上。 「你不怕死吗?可是我很怕耶……喂,我已经快要死了吧?」 「嗯。」他心想:安慰也无济于事。便点了点头。 「大哥哥说的话和慈善机构的那些人不一样呢!」 「……?」 那是什么意思?他瞄了那小孩一眼,小孩仍脸颊贴地,随意玩着身穿军服的锡制玩偶手臂并喃喃低语,像是在对它说话般。 「那些人总是说没有什么好怕的,只是被召唤回上帝身边。可是我觉得上帝的国度就是幸福的国度,这种说法根本是骗人的……因为那里全都是死状凄惨的人……全都是些病死的人或是战死的人啊!我妈也是因为传染病死的,就算我去上帝的国度也一定找不到她,因为她死的时候变得骨瘦如柴,身体的颜色也变得很奇怪,和其他人几乎一模一样,难以分辨……我好怕去全都是这种人的国度……」 他可能是说累了,停了半晌后,发出与他年纪不符、豁达且冷静的叹息,最后用近乎喘气的声音说道: 「可是我也快要变成那样了……」 从街上吹来的风,席卷了些累积在脚边的黄砂,却也带来了新的腐臭味。他像是要将缠绕在喉咙的腐臭味吞下去似地咽下一口水。味道和空气一样,充满了黄砂和腐臭味。 「……我教你一个不会死的方法吧!」 他小声嘟囔着,斜眼看着小孩抱在手里的玩偶,当时他并不怎么关心也没想太多。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仔细一想,其实也没过多久。 「琦莉,快一点!」 发车的铃声响彻整座月台,旅人们依依不舍地和送行的亲友们话别后,便背起行囊赶紧上车。他从车窗往外眺望,看见一名从车站跑来的少女从最后一节车厢跳上了火车。发车铃声的喧嚣嘎然而止,过了一会儿后,车窗外的景物慢慢开始流逝,缓缓行进的火车便将月台和车站抛在后头。 等火车完全穿过月台后,双颊有点泛红的少女从车厢门走了进来。 「拿……拿去,香烟,这个对吗?」 「谢了。」 他简单道谢后接过香烟。他记得自己好像不曾明确告诉过她,但那的确是他平常抽的牌子。 「你以后自己先买好啦!怎么快要抽完了才发现呀?」 「啊,不好意……」 『应该是你要机伶点,事先买好一些备用的不就得了!』 哈维话还没说完,窗边的收音机就冷言冷语地插嘴训斥,「唔……」斜眼瞪着收音机的琦莉不满地鼓起脸颊,收音机则是对着正准备坐入包厢座位的她再次严厉说道: 『喂!你要懂得下人的分寸,没有主人的允许不可擅自坐下。』 「欸——」 「啊、可以坐,没关系,快坐下。」 哈维莫可奈何地调解后,琦莉才鼓着腮帮子粗鲁地坐下。本以为收音机终于安静下来了,但当哈维叼起一根琦莉帮他买的香烟,并用单手摸索着口袋时,收音机又开始对她提出无理的指责:『喂!点火啊!你还真是不够机伶!』 「……哈维,你想想办法嘛!」 琦莉充满怨慰地瞪着哈维并央求着,但他根本不想插手帮忙,撇开视线后自顾自地点燃香烟。因为他觉得:又不是自己叫收音机对琦莉发号施令的。 哈维厌烦地将头靠在车窗上,仅用左眼眺望着前方,遥远的北方就是北海洛的西北方,陡峭的岩石断层交错形成的岩棚高耸入云。 目前正坐在北海洛往西行火车上的他们,已经决定要前往首都的资源库——西北矿山区。今天已是展开旅程后的第二天,虽然那个北方断层的对面就是西北矿山区,但若从北海洛过去,就必须一直往西,绕过麻烦的岩棚。听说从首都出发会有一条快捷方式,但他们当然不能经过首都,所以只能绕远路。 他们拜托教区的情报员继续搜寻贝亚托莉克丝的下落,若有任何线索就联络酒吧。虽然是临时决定出门,但其实哈维也厌倦了一直住在同一个地方(自己也不想打扰新婚夫妇)。既然打算要离开,现在可说是最好的时机。 谁也无法保证到了西北矿山区后,是否就能修好收音机。目前也尚未决定今后的计划,旅途中再慢慢想吧…… 而最让人受不了的,就是这个状况—— 『怎么了,主人?怎么老是唉声叹气的?』 当哈维边吐着烟边厌烦地叹气时,收音机用惊讶的声音问道。和琦莉遭受的不客气对待相比,显得非常谦卑有礼。哈维感到背脊发冷并起鸡皮疙瘩。 「不要叫我主人。」 『欸?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名字……那要叫哈维先生吗?』 香烟的烟跑进了不该进入的器官,害哈维呛得半死。更何况他根本就会发「维」这个音嘛! 哈维本以为收音机由于回路不正常,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不知道他的回路产生什么样的错误记忆,但发生记忆障碍的收音机突然把自己当作主人。本来天真地以为收音机不再那样唠唠叨叨抱怨真好,但这个想法只维持了一分钟。他觉得被大骂一顿也比这种仿佛胃里爬满了多足虫般的恶心感好一百倍。 「下士,其实你是故意这样做的吧?」 而琦莉也因为不同的理由,不满地发着牢骚,绷着脸瞪向收音机,「如果他不是故意,我们再摔一次或许就恢复了。要不要摔摔看呀?」她可能是认真的,只见她以恐怖的表情抓着收音机并高举起来。『啊!』收音机当场发出惨叫。 『住手!不要这样,蠢女孩!』 「什么蠢女孩?」 「 ……琦莉,住手!如果情况变得更严重就惨了。」 哈维同时间感到头痛、畏寒和胸口灼热,他全身无力地插口说道。「可是……」琦莉噘起嘴巴,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收音机。 对了,收音机到底是把琦莉当作什么人了……应该是把她当作女佣了。收音机对琦莉和自己的态度和平常时完全相反。叽叽喳喳吵来吵去的两人声音刺进了他的太阳穴,他将脸向后仰,无意识地嚼碎香烟的滤嘴。照这个情况看来,事态已经变得很严重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情的发展出入意料的荒唐。 「你怎么会想称呼哈维主人呀?」 『什么为什么?你想知道吗?俺和主人的相遇可是有一段令人感动落泪的故事。很久以前,俺被一个大坏蛋抓去,在赌场上把俺输给了别人。一群人为了诈赌事件引起纠纷,就在一阵吵闹打斗中,主人出面救了俺。』哈维内心吐槽: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但却没有力气说出口,于是决定随便他怎么说。但接着又听到『英姿焕发的主人现身后射出一张牌,漂亮地刺中坏蛋的眉心。』 「不要胡说八道,我才不会那么丢脸的特技。」 哈维眼看下士越说越夸张,赶紧予以否认。那可能是掺杂了下士平常爱听的收音机朗读剧中,冷硬派侦探故事的情节——他们最初的确是在赌场相遇,这点又莫名其妙地吻合,所以哈维觉得收音机应该不是完全失去记忆,而是回路上产生了什么错乱。 哈维半眯起眼看着收音机,他正对琦莉滔滔不绝说着自己想象编造出来的故事(哈维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打断了,索性视而不见),但他旋即发现一件事。 对了……为什么现在他会突然想起那名孩子呢?因为他就是在那个市镇遇到下士的。他觉得或许用「偶遇」来形容会更贴切。 那是个弥漫着尸臭的市镇。 收容病人的地方处处人满为患,而人类就像垃圾般死在路边。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从何时开始养成这种习惯的,但至少那个时候确实养成了心情郁闷就光顾赌场的习惯。基本上他很讨厌嘈杂的地方,但不可思议地,他并不厌恶赌场的喧哗。或许是因为周围的吵嚷声和弥漫着烟雾的昏暗照明,仿佛在他四周筑起了一道足以掩饰自己存在的墙。 (自己果然没被传染……) 他双手拿着牌,失望地叹了口气,围坐在同桌的男人们窥看他的表情后窃笑着。「摊牌。」在庄家的指示下,各家摊开手里的牌。「自由都市」的同花、三张「锡杖」与一对「巡洋艇」构成的葫芦、以及四张「武器」——男人们分别翻开自己的牌后,发出几家欢乐几家愁的声音。出四张「武器」的男人对哈维投以催促的眼神。 「五张都是……『裁判官』。」 他说完翻开牌时,出四张「武器」的男人及其它牌友脸色为之一变,非常生气。 「啊!怎么会这样?」 「太卑鄙了!」 「怎么了吗?」 收着赌金的哈维若无其事地说,其它牌友们全都一脸不悦地念念有词。「可恶!你没事干嘛那副要死不活的表情……」、「啊——我要回去了,今天已经输光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咒骂着并站了起来。他这才惊觉——自己刚才真的是一脸要死不活的样子吗? (真是枉费自己白跑了一趟那个「隔离区域」……) 哈维斜眼睨着正要离开桌子的男人们,他一人被留下来,板着脸将收来的一叠纸币放入口袋里。他并没有仔细动脑打牌就赢了很多钱,因此没人愿意和他打牌。反正已经赚足了前往下个城市的旅费,而且新来乍到也没什么事要办,今天之内就离开这里吧! 当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时,一个东西匡当一声放到桌上。 他眨了一下眼睛后将视线往下移。那是一台有着圆形喇叭的破烂小型收音机,发出「呜」的一声短促呻吟。乍看之下难以看出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却散发怪异的气息。他又再眨了一次眼睛,抬头往上看,一名不认识的消瘦男人隔着桌子站在那里,脸上露出抽筋般的谄媚笑容。 「我们可不可以赌这个来一决胜负?」 「……?不必。」 哈维皱起眉头拒绝,「拜托嘛!虽然看起来不起眼,但这是很有价值的古董喔!如果你赢了,可以立刻卖掉它。我想应该能卖个不错的价钱。」男人不肯善罢甘休。一决胜负根本就是藉口,看起来对方似乎想把收音机硬塞给他。「……你到底想怎样?」他一脸狐疑地瞪着男人,男人好像在惧怕什么似的,面色苍白地瞄着收音机。 「那个,其实是别人拜托我的,对方说一定要把这个交给你。」 有人拜托他?哈维不禁回问:「是谁?」 「不、那个……拜、拜托你!这个一定会对你有帮助的,请收下吧!」 他似乎已经不再用「一决胜负」之类的借口掩饰了,快速地一口气说完后,就把收音机硬塞给哈维,消失在喧闹的店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举止显然很可疑,但哈维也懒得追上去把东西还给他,只是一脸讶异地俯视着被塞进自己手里的收音机。那是一台历史悠久的老旧收音机,圆形喇叭上可见破损后修补的痕迹,生锈的铅色外壳右端有一根皮革吊绳。那似乎是一台晶体管收音机……但可能和现在的技术大不相同。明明已经打开电源,但却没有声音,令人怀疑它是不是已经故障了。可是又觉得收音机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记忆、思念……不,它似乎拥有更胜于此的强烈意志。是凭依灵吗?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他犹豫了一会儿后,最后也只是叹口气说声算了,便拎着收音机离开座位。 其实当时「危险」根本不是他在乎的问题。 这里就是那个流行传染病的市镇,市镇郊区的其中一区被指定为隔离区域,发病者和疑似感染者都被隔离在那里。虽然有收容所,但已经呈饱和状态,满街都是发着高烧或是出现黄疸症状的感染者。许多人就在未接受治疗的情况下,于几天后死去。 哈维听说有这样一个地方,虽然他并非积极想着如何被传染,但不知为何,他就是对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感到好奇,并想进去看看…… 就算得了传染病,自己可能也死不了。 他应该并非想寻死,但自己却感到非常失望。他漫不经心地思索着:是否能刚好遇到一个不可抗力的事故而得以死亡呢? 通往车站的主要道路行人熙来攘往,杂沓喧闹。虽然隔离区域弥漫着悲惨的气氛,但远离隔离区域的市区固然称不上繁华,至少还保有让人在赌场赚个旅费这种基本机能。 突然想到什么的他,改变了前往车站的方向,离开大马路后走进了并排着几间店家较不体面的巷子瞧瞧。虽然离太阳下山还早,但已经不见人潮,他看见几家稀稀疏疏营业中的商店,不过一半左右都是崩塌的空屋。 他想寻找可以收购收音机的旧货店,但才刚起步就感觉背后仿佛有人跟踪。 他斜眼偷瞄,发现有一道人影正从巷子的角落看着他,疑似戴着军帽的头就这么映入他的眼帘。虽然他明白现在任何地方都已经没有军队了,但仍然反射性地产生警戒心。 (……是小孩吗?) 不、就算是小孩也太小了,那颗头真的好小。 维持着原有步调继续向前走的他心想:那到底是什么?但背后的人影仍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跟在他身后,仿佛拖着什么东西在积满了砂尘的路面上前进般,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声音。 该怎么办? 他走着走着想到了一个办法,旋即改变方向溜进一旁的巷子里。他直直跑过 了巷子,来到巷底马路后又再次转进另一条巷子。他冲上了一栋像是废弃公寓的户外楼梯,穿过通道往另一头走,接着再随意改变路线往前走时,倏地停下脚步。他背靠着巷子的墙上,窥看刚才来时方向,已不见任何人影。 (可能已经甩掉了吧?) 他没兴趣探究被跟踪的理由,只要能甩开对方就够了,而且他也不认为有必要在这件事上花时间。先不管那个了,现在好像麻烦大了,那样急忙冲出大街是明智之举吗……他刚才正打算卖掉那台收音机的,现在似乎只能带它到下一个市镇了。 当他正迈开脚步时…… 『噗滋。』 他听见一道近在身旁的微弱杂音。 短促的杂音曾一度消失,但现在除了持续的杂音之外,似乎还开始听见某种有着强弱节奏的音乐。他吓了一跳,举起拎在手里的收音机——带着严重噪声的恶劣弦乐器音色从收音机的喇叭流泄而出。不过他之所以感到惊讶,并不是因为收音机突然发出声音,而是他一直以为这台收音机不会发出声音。 形成漩涡的空气凝聚在收音机四周。当他感到有股潜在危险的瞬间,一把划破空气的隐形刀从喇叭飞了出来,直线朝他射过来。 「哇!」 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往后一跳,才躲过这出其不意的第一击。但刀子擦过他的脸颊,毫不留情地削掉他的肉,稍微偏离的气流撞击到背后的废屋,打碎了墙壁。水泥块和钢筋的瓦砾阻断了狭窄的退路。他顶着背后的瓦砾堆咂了咂舌,并和收音机保持距离对峙着。 而倒在巷口的收音机上空,出现了如飞虫群众般逐渐形成漩涡的暗绿色噪声粒子。粒子各自移动开始显现浓淡,慢慢浮现出朦胧的人影。那是一名身穿军服的消瘦男人,整体看似一团黑影的噪声影像中,只有压得低低的帽檐深处,隐约可见眼眸的位置闪着绿色的锐利光芒。 「还真是出其不意的打招呼啊……我想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喔。」 以肩膀擦拭脸颊上血水的他,内心发出了佩服的赞叹声。他终于明白赌场里那个男人一脸胆怯地说着:「有人拜托我把它交给你。」其实应该就是「本人」的请托吧?他不记得有和人结仇,总之应该是对方有什么事情,才随便抓个男人威胁他把这个东西交给自己吧? 『你说咱们是第一次见面……?』 噪声形成的士兵说出了第一句话。那是一道仿佛带着杂音轰鸣般的低沉声音——声音随着杂讯体嘴巴一开一合,从收音机的喇叭传出。那应该是以收音机为媒介,存在于今世的亡灵。随着轰鸣声响起,散落于四周的水泥块嘎答嘎答跳动着,仿佛被线吊起来般从地面浮起。 『啊!对了,对了……你这家伙应该无情地杀了好几百人、好几千人吧?你完全不记得任何一名被自己屠杀的士兵长相吧?但俺却……』声音里混入了严重的噪声,仿佛随着感情的起伏产生共鸣般忽高忽低——像浪涛一样忽而冲高,忽而坠低。 ……等一下。 眼前突然摇晃歪斜。 这是什么意思?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俺从来没忘记过你这家伙的脸!』 就在军人咆哮的同时,浮起的水泥块形成一阵枪林弹雨朝他冲来。他一时反应不及,直接遭受袭击,整个人连同水泥块撞击到背后的瓦砾堆,甚至头上还落下像是屋顶的钢筋。 「咳……」 咳个不停的哈维从瓦砾堆下爬出来,胸腔宛如被压碎般,疼痛一路窜到背后,弯下身体时还吐出了黑色血块。他赶紧阻断痛觉,但在受伤部位开始修复之前,就只能趴在地上无法动弹。『怎么了,不死人?难道是因为太久没打仗而变笨了?』带着噪声的嘲笑声听起来仿佛隔了一层膜。『你以为战争结束而沾沾自喜,悠哉悠哉地活了八十年是吗?哈!你还过得真舒服啊!』随着这一声嘲笑,一块水泥块又飞了过来,砸中哈维的肩膀后才弹开掉落。 这个家伙刚才是说——我杀了他吗……? 他的脸颊就这么贴着地面,努力回想出来的影像在脑海里一一快速闪过,他用莫名模糊的思考回路,思考着到底是哪一个?用枪打死的那个家伙、用军刀割喉的那个家伙、用枪剑刺中背部的那个家伙、还有被装甲卡车一口气碾过的那个人,但他已经完全想不起那个人的长相,而且开车的人也不是他。刚刚想起的那些人当中,有那张噪声体士兵的脸吗?感觉好像都不是他,但又好像所有人都和士兵长得一模一样。这么一想,无论是被枪杀的家伙、被割喉的家伙、还是背部被刺穿的家伙,真的看起来全都长得一样。 待他回过神后,瓦砾的攻击已经暂时停歇。他微微抬起几乎贴着地面、空虚飘移的视线,看见噪声体的士兵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飘浮在收音机上空。 『为什么不躲开?』 难道没有反抗而惹他不高兴吗?士兵以充满怨气的低沉声音问道。 他们彼此互瞪,经过几秒沉默后—— 「……哈哈!」 他不知为何大声笑了出来。一旦笑出声后就仿佛被点中笑穴似地难以止住,他将额头抵着路面,抖动着肩膀努力忍住笑意,但仍然停不下来。 他虽然没有因为传染病而死,却在同一市镇上又遇上另一个机会,这还真幸运。自己之所以会走往这个市镇,或许并非对传染病产生好奇,而是被这个东西所吸引过来。他来到这个市镇似乎不虚此行。 他笑了一阵子后,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说: 「没关系,我不会躲的,来杀我啊!」 剎那间,以收音机为中心升起了强烈的杀气。『你这家伙……别瞧不起人!』随着一股咆哮声,膨胀成圆顶状的喇叭迸裂出高输出力的冲击波。变形的空气将映入眼帘的景色扭曲成波纹状。他脑筋一片空白地等待着朝他直线冲来的空气波。 「大哥哥!」 这时他听见一名小孩的声音。 从瓦砾堆后面突然出现一个小小的物体。那是一具戴着军帽的锡制玩偶…… 玩偶——牵着小孩瘦弱尸体的手,在路上拖行着。 毫无防备、轻轻接近的玩偶顿时被冲击波吹走,发出「呀!」的一声,突兀且欠缺紧张感的声音,连同小孩的尸体一起撞进了瓦砾堆里。 哈维霎时看得目瞪口呆,「等……等一下!」他想要跳起来,但却起不来,只能爬向那里。想向瓦砾堆下伸出援手的他,却因为不知该帮哪一个而感到混乱。玩偶、尸体都像是坏掉的玩偶般,手脚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几乎让人分不出哪个才是玩偶。但刚才似乎被拖在地上走的尸体宛如一块破抹布,俨然皮开肉绽,比玩偶更不像人。 「大哥哥……大哥哥……」 虽然无法立刻判断声音是从何处传来,但他的手被拉扯了一下。将视线移向手腕后,便看见抓着他大衣袖子的不是小孩的手,而是锡制玩偶的手。玩偶用小孩口齿不清的声音叫着「大哥哥」,小手还不断用力拉扯他的衣袖。 「那个、我真的有照大哥哥教我的去做,结果我做得很好,和大哥哥说的一样,我真的没有死耶!很厉害吧?」 一脸威严的军人玩偶这样说完后,天真地笑了。 (我教你……?) 自己到底教了什么——他想着想着,想起了自己曾干过的好事。 对了,自己确实说过要教他一个不会死的方法。但他并不是认真的,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他也不认为真的可以办到。但当时他的确告诉那个孩子:如果你死了,可以附身在某个东西身上。 难道真的办得到吗? 这个……也许要附在自己熟悉的东西上才能办 到,例如那只玩偶。 若说教他的事也就只有这件事而已,当时哈维并没有陪伴那个孩子至临终时刻,就离开隔离区域了。 至于不会死的方法?那根本称不上不会死的方法。虽然小孩残破不堪的尸体就横陈在眼前,但他的心智可能还不足以理解,甚至将自己的尸体像个玩偶般拖在路上行走。 「喂,你要带我一起走吗?我跟你说过我母亲也得传染病过世了吧?我现在已经没有家人了,虽然我好不容易才活了下来,但是却没地方可以去。」玩偶那抓着哈维衣袖的手,不断拉扯着他的大衣,很难想象那只小手会有这么大的力气。锡制玩偶的脸上贴着一张天真无邪的笑容,而瞪大的眼睛深处,似乎闪烁着充满怨恨的神情。 「因为是大哥哥教我的,所以你会负起责任带我走吧……?」 玩偶的脸上仿佛重叠着那名瘦弱又得黄疸病,两颗眼球已经脱落的小孩死亡脸庞。就在他胆战心惊地想要推开那只手时…… 啵喀。 一块水泥块直接击中玩偶的头,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是什么?」 玩偶本身用莫名开朗的声音问道,但锡制的脖子猛然断裂,头部顿时往反方向垂下,眼球看起来像转了一圈。 「好痛喔……」 头部倒挂的玩偶仍张大眼睛,就这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哈维吓得赶紧保护玩偶,并回头看着收音机的噪声体,「住手!等一下!停下来!」、『事到如今,你还想干什么?』持续发射的冲击波随着激昂的怒吼声冲撞墙壁,毁坏的墙壁逐渐崩落,把四周掩埋起来。眼前被瓦砾和粉尘遮蔽,手臂里传来哭诉「好痛喔!」的声音,让哈维一时无法判别声音来源是小孩还是玩偶。「住手——」他抱着玩偶和小孩尸体两具娇小身躯,趴伏在地,对着逐渐朝他倾倒的瓦砾墙大声叫道: 「请住手,拜托!拜托你!」 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拚命地吼过,也好久没有如此对任何人乞求过,甚至在他有限的记忆里,这还是第一次这么做。无论如何,挺身保护已经死去的人,一点意义也没有。然而他自己也不明了为何要这样拚命,是因为之前信口胡说的罪恶感作祟吗——也有这个可能,但也可能没有任何理由。或许只是因为小孩就在自己的眼前哭着喊痛。 过了一会儿,他发现冲击波和瓦砾雨已经停止。刚才从瓦砾另一端传来的怒吼声和噪声的轰鸣也骤然消失,除了周围的瓦砾崩落不时发出干涩的声音外,现场变得一片寂静。 他慢慢抬起头,刚才掉落在他背上的钢筋和水泥块也顺势滑落到一旁。 「好痛……好痛……」 视线落在臂弯里不停哭泣的玩偶,想要抱起它时,完全脱落的头部便滚到地面上。「好痛……大哥哥,我还是会死吧?好不容易才逃过一死,但还是会死吧……?」约莫凹陷一半的头部发出求救般的眼神仰望着哈维。失去头部的锡制身体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摇摇晃晃地将双手伸向空中,想要抓住哈维的衣服。 「喂!还有没有不会死的方法?大哥哥,你应该还知道其它方法吧?我这次应该也会做得不错喔!快教我,喂!教我……」 哈维无法抓住那双想要求救的小手,只能咬着牙吞了口口水。 犹豫了片刻后—— 「对不起……」 他说出口的就只有这句短短的道歉。脑海里完全无法浮现任何安慰、欺骗、辩解、或抚慰的话语。 「什么嘛?没有了吗……?」 玩偶似乎很失望地喃喃自语。双手可能是力气用罄,啪答一声掉落在地,扬起小小的、极为微小的砂尘。哈维无法给予否定或是肯定的答案,其实打从一开始,他就不知道任何方法。他宁可玩偶责问他为何要说谎,但玩偶只是发出了一声不像玩偶该有的、冷淡且豁达的叹息: 「是吗?那也没办法了……可是我好怕去上帝的国度喔……」 沙哑的声音逐渐消失在粉尘飞扬的白色空气里。 空虚的双眸就这么望向天空,最后锡制的玩偶头便不再开口说话。 哈维在隔离区域的公用墓地里建造了小孩和玩偶的墓。虽说是公用墓地,却不见井然有序、排列整齐的墓碑,只草率埋葬因传染病过世的大量牺牲者。哈维将小小的孩童遗体和体型更小的玩具遗体一起埋葬在那角落,因为没有铲子,他就用附近找到的玻璃碎片掘土。 他跪在土堆前,虽然并不是向谁祈求,但仍做了短短的默祷。他不自觉地用力握紧右手里的玻璃碎片,一打开拳头,玻璃的尖端已经深深刺入掌心。他拔出玻璃碎片,并把它插在土堆上当作墓碑,掌心的伤口过了一会儿随即抚平。 「走吧!」 他从墓碑前站起,对着拎在手里的收音机说: 「谢谢你等我,我们再继续吧!」 『呸!俺可不要!』 但收音机却断然拒绝了。「欸?为什么?」哈维感到困惑地反问道,喇叭只吐出一些暗绿色的噪声粒子低声说道: 『没有求生意志的家伙,根本不值得杀。』 「欸……」 哈维只发出非常不满的声音,说不出任何话来。感觉自己现在的存在似乎全盘遭到否定,就连呼吸空气也会遭到驳回,正因如此对方才不愿意杀了自己。「那我今后该怎么办才好?」、『俺怎么知道?你自己想吧!』甚至还被收音机断然回绝。 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他沉默了片刻。这时远处传来火车的警笛声,从荒野吹来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将沉淀于公用墓地底部的浓烈腐臭味换成了干燥的砂子味。 『……俺的墓地在东贝里。』 过了好一会儿,喇叭才发出不悦的声音。「欸?」对于收音机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哈维只是漠不关心地应了一声,双方又陷入一阵沉默。 『你很闲吧?』 「是很闲。」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哈维茫然地思考着刚才的火车是往东行还是西行时,收音机慢慢开始吐出不耐烦的杂音。哈维略微耸了耸肩问道: 「东贝里的哪里?」 他手里拎着收音机信步往前走。 走路的同时,不经意地思考着——已经有好几十年没有回东贝里了吧。从这里过去路途应该很远吧?要搭火车还是徒步呢?虽然并不赶时间,但这名刚认识的伙伴好像没什么耐性。 大哥哥,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哈维发现有人叫他,便回头一看。沾着血迹的玻璃碎片墓碑旁,抱着锡制军人玩偶的瘦弱小孩子正抱膝而坐。他用带着怨恨的眼神盯着哈维看了一阵子。 是吗?那也没办法……发出不符合他年纪的豁达叹息声后,那道身影仿佛融入玻璃碎片般消失不见。 (对不起……) 哈维在心中道歉,然后转身离开小小的玻璃碎片墓碑。 规律的车轮声和叼在嘴里的烟升起的细烟,随风一同飘向后方。直接敲打着听觉的火车行驶声吵归吵,但感觉像平和的噪音,不至于令人不愉快。奇怪的是,他从以前就不曾厌恶火车的声音,或是赌场的喧哗声这类环境音。 哈维越来越难耐被收音机当作主人的不自在感,于是逃到车厢与车厢之间的连廊。他靠在连廊扶手上,迎着风哈着烟。像这样独自茫然地抽着烟,不禁会认为或许世界从很久以前就全无纷扰,处于和平状态。 (感觉头发越来越烦人了……) 稍微留长的浏海被风吹乱,搔着他的鼻尖。他想把碍事的头发拨开,甩头的同时,叼在嘴里的香烟顿时被风吹走。「啊!」他发出不舍的叫 声,回头一看,只见白色香烟仿佛风中飞舞的花瓣,瞬间消失在后方的景色中。那根烟还剩很长一截耶! 他放弃抽烟,浏览着远方慢慢移动的荒野景色。左眼视线范围隐约重叠着右眼白朦朦的视野。对焦近物就像晕车般,仍然令他相当难受。虽然他的视力尚未恢复到足以远眺的程度,但却不会感到不舒服。 东边在哪里呢?他自然而然思索着。 (自己最后仍然没有信守那个承诺啊……) 本来两年前就应该在东贝里的废矿坑分开的,结果不但没分开,还带着他东奔西走,成天让他担心。现在收音机几乎已经故障了,下士也无法抽身离开。如果能再早一点,应该就能让下士脱离收音机,得以安息。 啊!对了。 他这才发现一个问题——既然收音机都变成这种状况了,还要勉强修理吗?本来死掉的人就应该自然消失,他当时不愿意带着那名孩子一起走果然是正确的,就像酒吧里的那些幽灵亲眼看见老板展开新的人生后就消失了一样,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发展。相较于此,难道他们打算一直强拉着下士留在今世吗? 「啊……」 当他发现这个令人不愉快的事实后,便对自己发出厌恶的叹息。要是自己没有发现,也就不需要为这种事伤脑筋……这么说来,虽然现在他已经把自己和琦莉总括为「我们」了,但真正必须振作的应该只有自己才对。 「哈维?」 当他一脸松懈时,突然听见少女的呼唤声,他的表情立刻变得紧绷。他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转过头时,琦莉的脸出现在车厢门的缝隙。 「因为你一直没回来,我很担心。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来看看外面让视力适应一下。」 他说了一个以前好像也曾用过的答案后,就转向另一边。当他想要一个人独处时,这真是一个很好用的借口,他不禁在心中咂了咂舌。不过,这好像是一个很容易被拆穿的借口。琦莉虽然一脸狐疑,但仍装作不知情,不再继续追问,关上车厢门走到连廊。 「下士呢?」 「我放在架子上,叫我做东做西的,烦死人了。」 不高兴地噘起嘴发着牢骚的琦莉表情很有趣,让他不禁噗哧轻笑。若看在旁人眼里,平常那个受不了下士唠叨的自己,应该也是这副德行吧?「真是的!我觉得你好像一副和你无关的样子?哈维,你该不会很乐于被当作主人吧?」琦莉的脸越来越臭,「怎么可能!我巴不得他赶快恢复原状呢!」哈维回答得极不自然,不自觉地重新叼起一根烟想要加以掩饰。充满不信任的视线朝他瞪了过来,刺得他脸颊好痛。 琦莉板着一张脸,过了一会儿才咂了咂舌移开视线。她移动到哈维的身旁,和他一样靠着扶手。 「要是能快点复原就好了……」 琦莉不时低下头,她的喃喃低语声随着吹动她长发的风,瞬间飘向后方。 「……那个,琦莉。」 明明看得不是很清楚,哈维却佯装眺望着远方的景色,然后突然打开话题。身旁的琦莉抬起头眨着眼睛,他本来想要继续说下去,但叼着香烟的嘴巴半开着犹豫不决。 「帮我点火。」 想了一下后,结果却说出心口不一的话。 他斜眼一看,仿佛在思索什么的她,露出了一脸茫然的表情。过了半晌后,她仿佛明白了什么似地张口结舌: 「看吧!你果然乐在其中!」 琦莉气愤地反驳,于是他想陪笑收回那句话,但香烟又差点被风吹走。「啊——」这根还没有点火,如果又让它飞掉会让他心痛不已。 还好他在香烟被风吹走之前赶紧伸手抓住,就这样维持着从扶手探出身子的姿势,看着后方的景色。 「东贝里应该是那里吧?」 他一人自言自语,琦莉拉住他的外套衣背,越过他的手臂看着他的脸。 「哈维……你怎么了?」 「嗯,喔,没什么。」 因为琦莉似乎一脸担心的样子,他才故意用轻松的口气掩饰刚才的失言。 那遥远的后方,应该就是从这里一直往东南走的方向。当然,现在从这里眺望,是不可能看到半点东贝里的影子。只有荒野的地平线描绘出横亘在眼前的平缓丘陵,铁路缓缓弯曲贯穿荒野直到地平线的前方。这条铁路会连接到东贝里吗? 俺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收音机之前说的话在他脑海里响起——等哪一天俺坏掉、不能动时,把俺带去东贝里,埋存那个废矿坑的墓地。 或许在不久后的将来会去一趟东贝里吧!可是他不知道是否真的可以这样做,到底什么才是最接近正确答案的选择呢—— 结果他还是做不出结论,只能任由往西方前进的火车,将风声和车轮声抛在遥远的东方。 第三话 九号车厢上爱好旅行的游客 包厢靠走道的这一侧、与火车行进方向呈反向的座位——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里成了自己的固定座位,琦莉一直观察着坐在包厢靠窗、与火车行进方向同向的座位上——也就是自己斜对面那名红铜色头发青年的一举一动。坐在窗边的他托着腮帮子,将头靠在车窗上,随意地任窗外风景流过眼前,从刚才开始就一动也不动。过了半晌,他才突然从玻璃窗上抬起头,随意交叉着穿着工作裤的长腿,并将手伸进大衣口袋里。 当哈维灵活地用左手叼起一根烟时,琦莉赶紧将打火机凑到他眼前。 「来,请。」 琦莉一本正经地说,哈维霎时一脸讶异地往后缩。但她仍保持这个姿势,若无其事地点燃打火机,哈维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将叼在嘴里的烟头靠近点燃。琦莉内心暗自窃笑——这是回敬你上次的无礼。 『喂!怎么了,你终于变机伶了!』 琦莉获得窗边收音机还算佩服的肯定,便轻轻耸耸肩微笑道:「是吧?」 这是从教区出发后的第四天。一开始,琦莉对于收音机的随便使唤会一一反抗,自从开始试着迎合收音机后,心情也逐渐开朗。她觉得在到达目的地之前的这段时间,或许这样比较有趣。下士毕竟还是下士,除了有关哈维的事会唠唠叨叨外,他和琦莉仍然相处融洽。 现在只有哈维无法融入这种气氛,拉着一张臭脸抽着烟。 「不用在这方面机伶,为什么你会做这种事?」 「因为我在贝亚托莉克丝工作的店里和她一起工作过。」 琦莉回答到一半时,哈维不知为何被烟呛了一下。 「……你乱说的吧?」 他重新叼起掉落的香烟,用莫名低沉的声音问道。「是真的啦,虽然没做多久,但真的很好玩。」琦莉说话的同时,将在车站买到的打火机收进了口袋里。哈维似乎非常不高兴地咂着舌,嘴里喃喃嘟嚷着:要是找到那个女的,一定要好好教训她。 平常很难得看到哈维有这种反应,琦莉觉得很有趣便笑了出来,却让红铜色眼眸显得更不高兴。被他这么一瞪,琦莉只好努力憋笑。 感觉现在精神好多了,从教区出发时是那样的不安,自己也做足了心理准备——这将是一次沉重的旅程。但无论如何,他们三人仍然在一起,即使再消沉也无济于事,所以只能尽力去做吧!试着这样甩开心里的疙瘩后,不同于以往的三人关系也让人觉得很新鲜,仿佛重温两年前秋天遇见哈维和下士时那股不可思议的感觉。当时琦莉仍就读寄宿学校,贝佳也还在她身边。在东贝里的车站遇到哈维他们后,原本只是抱着趁殖民祭假期期间,和他们坐上同一班火车跟去看看,却从此展开了漫长的旅程。她和下士立刻就打成一片,但一开始和哈维却很生疏,哈维也不太理她。虽然对于他们两人仍不熟悉,但每发现一件事,感觉彼此之间的距离就缩短了一些。 一件件枝微末节的小事都闪闪发亮;一件件枝微末节的小事也都令她兴奋不已。当时她希望这趟旅程最好永远都不要结束。 当时的心情,至今仍未改变。 当她从有厕所的车厢走到连廊时,想起了刚才哈维的反应,自己又笑了起来,刚好和在连廊上擦身而过的男乘客四目相交。琦莉想颔首掩饰,不过却笑得很僵。男人也点头响应,但表情却很怪异。 (好丢脸喔……) 琦莉红着脸慌慌张张地离开,但当她想从车厢门进入下一节车厢时,背后却传来近似呻吟的声音。她停下放在门把上的手,回头往连廊一看,刚才和她擦身而过的男人蹲伏在相同的位置。 「请问……?」 琦莉虽然有些不知所措,但又无法坐视不管,她退回到那名男人身旁,弯下腰窥看男人的表情。只见男人蹲伏的背上下起伏着,痛苦地喘气。 「你不要紧吗?」 「嗯,只是有点晕车……」 琦莉询问男人后,男人轻轻举起一只手,虚弱地回答。她一时之间不知是否该通知列车长,还是叫和他同行的人过来而感到非常困惑。犹豫不决的她想要先帮男人拍拍背,但男人却摇了摇手拒绝: 「我已经没事了,谢谢。」 他说完后就自己站了起来,但脚步仍有点不稳。 「你坐在几号车厢?我送你回去好了。」 「喔,我和你同一个车厢。」 琦莉一时之间并不理解这个答案的意涵,但随即—— 「……那个,是九号车厢吗?」琦莉他们的座位正是九号车厢。 「对、对,没错。」 男人点点头后,就顺道和琦莉一起走回九号车厢。 「你是出来旅行的吗?」 男人穿过八号车厢的走道时,率直地问道。刚才他的情况还那么糟,但现在却似乎完全复原了。琦莉心想:他到底是哪里不舒服?自己说旅行也算是旅行,只是目的并非这么单纯,所以琦莉只暧昧地笑着点头说:「喔,嗯。」男人笑着回应:「是吗?」 「我也是耶,我和小女一起来的,我和小女都很喜欢旅行。」 「喔……」 「你喜欢旅行吗?」 对方随意问道,琦莉思考了片刻后答道: 「喜欢,我还在想要是能一直坐着火车旅行就好了。」 琦莉露出的率真笑容里,混杂着一丝苦笑。 他们聊着聊着就来到了九号车厢前,琦莉拉着门把打开车厢门时,霎时感觉好像走错了车厢。但确认过门上的牌子后,这里确实是九号车厢没错。当琦莉正感到纳闷时…… 「爸爸!」 随着女高音般的开朗叫声,一名少女从车厢中央的包厢座位跑了过来。男人笑脸迎接抱住他手臂的少女。「就是这里,谢谢你。」男人道谢后和女儿一起入座的座位,刚好和琦莉他们的座位背对背。原来他们居然坐得这么近。「谢谢。」和父亲一起挥着手的少女可能只比琦莉小几岁吧,亮色系的头发编成了两根辫子,不知为何感觉与贝佳有几分神似。琦莉也对她微笑挥手,虽然只是帮了一个小忙,但她感到很满足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将手肘撑在窗边抽着烟的哈维稍稍抬起视线。 「真慢!你在搞什么?」 「嗯,没有,没什么。」 琦莉随便回答后就坐入哈维斜对面的固定位置,但他似乎并不怎么感兴趣,又望向窗外。琦莉对于他只问了一句「你在搞什么?」而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不满地耸了耸肩。 『哈威。』 窗边的收音机插嘴道。 「是哈维。」 哈维生气地瞪着收音机,像平时一样纠正他。 『历史作业不是你最拿手的吗?与教会有关的事,你更是熟到快烂了不是吗?这样的话就帮帮她嘛!』 「少开玩笑了,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哈维立刻扭曲着嘴响应,琦莉听着两人之间的对话,这才想起:对了!这次旅行的名目是为了写教会史的报告。 写报告好麻烦喔……她想着殖民祭假期结束后就得回寄宿学校,变得有些郁郁寡欢。 (真是的,居然让琦莉去做这种奇怪的工作……) 他在心中咒骂着,然后拿烟蒂出气,将它塞进窗边的烟灰缸。找到她以后一定要好好说说她。不过他也同时发现,光是想象就没办法说赢她,到最后一定又是自己被驳倒。 明明才刚把烟捻熄,却仿佛吐烟似地长叹一口气。 找到贝亚托莉克丝后,要再次将琦莉托付给她,独自前往首都——这一直是他考虑的选择之一,同时也是最具可行性的选择。但 是现在完全掌握不到贝亚托莉克丝的下落,所以从西贝里回来后他想行动也动不了,首都行也只能先搁置一旁。找不到贝亚托莉克丝,他的心情一半感到焦急,但另一半却感到安心,因为这样就无需丢下琦莉不管了。其实他是以没找到贝亚托莉克丝当借口,而暂时不去思考这个问题吧……想到这里,连自己都厌恶起自己。 『主人,你最近老是叹气,莫非有什么烦恼吗?』 放在烟灰缸正上方的收音机用痴呆的声音问着白痴的问题。哈维觉得自己的偏头痛越来越严重,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道: 「在下的烦恼就是你。」 『欸?俺让主人烦恼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俺只能以死谢罪……』 「你早就死了。」 哈维已经无力搭理,随口回答后就虚脱地靠在玻璃窗上。看惯了这样的对话场景,已经让他无法思考,只能任由缓缓倾斜的荒野景色从视觉表面一一通过。他眺望着看起来仿佛画面已经停格的无聊风景,就连脑中的讯号似乎也停了下来。 这时,在视野的遥远前方,他看见一道缓缓摇晃的巨大影子,横亘于北边的断层上空。 他抬起下巴定睛看着,右眼的影像模糊不清,便将注意力集中到左眼的视觉,仔细一瞧—— (那是什么?塔……?) 宛如尖塔状的建筑物,停滞于大气里的砂色烟雾中,模模糊糊地缓缓摇晃着。那里应该不可能出现城镇,坐在同车厢的乘客当中,慢慢也有人发现,便将脸贴在玻璃窗上,兴味盎然地凝视着。那可能是海市蜃楼……吧? 沙…… 突然间,从收音机的喇叭传出奇怪的杂音。 「……?下士,你刚才说什么?」 『咦?』 收音机惊讶的声音里,混入了哈维之前从未听过的杂音。仔细一听就能发现,杂音中带着宛如音波般的晃动。这股区分强弱拍的晃动,听起来像某种音乐。「这是哪里的电波?」、『嗯?俺只能收得到跟平常一样的频率……』收音机的回答不太可靠,看来平常游击队电台的频率混入了些微其它电波。 哈维立刻明白了,他把注意力转回乘客们仍窃窃议论著并眺望的断层上方阴影。那座宛如塔一般的建筑物、从游击队电台频道里流泄出音乐的电波、收音机、塔——几个单字排列卡住了他的脑袋。 由于角度的问题,从这节车厢无法看见铁路的正前方,但应该已经慢慢接近下一个车站了。先下车看看…… 当他想到这里时才发现…… 「对了,琦莉呢?」 『她去上厕所后就没有回来,不知溜达到哪里去了?那个蠢女孩……』 收音机用从前咒骂哈维的相同口气回答时,他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你要去厕所找吗?主人。』被这么一问,哈维想了想也觉得有理,于是又再次坐下。现在还有时间,琦莉应该会在火车进站之前回来吧。 他再次靠向窗户,眺望着飘浮于远方的塔影。虽然必须突然改变旅程,但如果这个直觉是正确的(自己的第六感对不论好事或坏事,几乎都没有失准过),他心想:去查查看那道影子的真面目应该是件有意义的事吧! 「哈维,我问你喔,你有没有注意到教堂里没有上帝?」 「这是什么问题?什么叫做有没有注意到……」 哈维将打火机凑近嘴里叼着的香烟,并露出惊愕的表情。不过他没有予以否认,那副表情反而比较像在说:这么理所当然的问题有什么好问的?她第一次遇到这种反应的人,表情不禁亮了起来。 「那么你也知道是为什么吗?我一直认为是因为上帝嫌路途太远,所以半路折返了。」 当琦莉想要一鼓作气继续说下去时,一道人影出现在她的座位旁。她抬头一看,一位身穿深蓝色高领制服的男人站在走道上。「啊!」琦莉连忙出示从寄宿学校制服口袋里拿出的车票,列车长略微弯腰看了看车票,微笑着表示没问题。那温柔的微笑让琦莉想起了小时候对列车长这份工作的憧憬,她露出羞涩腼腆的微笑响应列车长。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有股怀念的感觉,不由得地眼眶发热。她也不知道究竟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要吃饼干吗?」 随着一道天真无邪的声音,一只沙沙作响的纸袋从头顶递了过来,打断了琦莉的思绪。她转头仰望,刚才和她背对背而坐的少女越过椅背探出身子,正看着她。那是一名长得和贝佳有点神似、头发编成两根辫子的女孩。她笑容满面地拿着饼干袋,「谢谢。」琦莉也回以微笑,并拿了一片饼干。椅背后方传来女孩父亲的声音:「这样很危险喔。」但少女似乎不以为意,仅以腹部支撑着自己,宛如跷跷板般摇来晃去,还对哈维爽朗地叫着:「大哥哥,你也要吃吗?」 「不要。」哈维仍在窗边托着腮帮子,看也不看一眼就直接拒绝。 「真冷淡——好无——聊。」 坦白说出内心感受的少女,将手伸进纸袋里,拿出自己要吃的饼干。琦莉觉得她真的很像贝佳,不禁噗哧一笑。若贝佳也和他们一起旅行,应该也会像这样热闹吧——琦莉不禁想象着这不可能实现的未来。 「我好喜欢旅行,我一直和爸爸旅行喔。」 琦莉对吃着饼干、向她攀谈的女孩笑着回答:「嗯,我也很喜欢旅行喔。」然后也将饼干放进嘴里。 「大姊姊,你坐了多久的火车呀?」 「欸?那个……」 琦莉想要随口回答,但不知为何脑海里只浮现出模糊的数字,一时之间答不出来。奇怪?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坐的啊?就在她感到不知所措的几秒钟,少女不等琦莉回答,就谈论起自己的事:「我啊,我坐了十年左右喔。」、「嗯……」琦莉虽然漫不经心地应和着,但却感到十分佩服。那女孩看起来顶多十岁出头,她可能从很小就开始旅行吧? 「大姊姊,你能跟我做朋友吗?」 「嗯,好啊!」 虽然这段友情只能维持到下火车之前,但和贝佳神似的少女令琦莉感到格外亲切,便高兴地点头。少女也发出欢呼声: 「这些人也都是我的朋友,我们大家感情都很好喔!」 坐在其它座位上的乘客们也一一拿着东西过来,将琦莉他们的座位团团围住。不知为何,这节车厢的乘客好像都是认识很久的朋友,大家一团和气,面带笑容地找她聊天。 「我也好喜欢旅行,已经连续坐了十五年的火车。」 「我也旅行了二十年以上呢!」 「是啊!火车真好,坐了好几十年还坐不腻呢!」 琦莉逐一看着那些争先恐后夸耀自己旅行经验(不过好像都只是在说坐火车的时间)的乘客脸庞,对着他们微笑,但她却感觉越来越恐怖。 她以眼神向斜对面的哈维示意——这些人好像有点怪怪的。但就连哈维都一副融入其中的表情说:「我已经旅行了八十年了吧?」这件事她早就知道了……似乎只有自己跟不上他们,让她感到有些无所适从。这次她瞄了一眼窗边,改对收音机求救。 窗外逐渐看见白色月台和车站,火车快要进站了吧?她不禁稍微松了口气。 (欸……?) 但是火车不仅没有减速,速度反而越来越快,一瞬间就滑过了月台边。这绝对不是废弃的车站,她明明就看到了接送亲友的人们及候车的人们。 总之哪里不对劲,琦莉想离开座位走到走道时,「你要去哪里?」少女拉住了她的衣服。 「怎么了?你不是也喜欢旅行吗?既然这样,只要一直坐着火车就好了呀。」 「旅行很 快乐吧?你应该也觉得要是旅行永远不会结束,那该有多好吧?」 「只要你待在这里,就可以这样一直快乐地旅行喔!」 「大姊姊!你不会去别的地方吧?你不是说要和我作朋友吗?」 其它乘客们也纷纷聚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挽留她。现在车厢里的所有乘客都围绕着琦莉,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本以为很亲切的那些人笑容背后,感觉好像有什么疯狂的人正窥视着她。「哈维……」琦莉转向哈维的座位向他求救,但他却悠哉地抽着烟,不可思议似地望着陷入困境的琦莉。 「怎么了?坐下来啦!你不想和我一直旅行吗?」 琦莉确定这一切果然不对劲,不禁感到毛骨悚然。哈维不可能说出这种话——为什么之前没有起疑呢?眼前的哈维确实有右手臂,这不是现在的他,而是两年前在东贝里遇到的那个哈维。一开始自己穿着寄宿学校的制服就很奇怪,但自己刚才居然都没有发现。 「你已经无法下车了!我们十年前就已经被强行拖来这里了。吶,加入我们啦!大家在一起才不会寂寞……」 火车的速度越来越快,景色也从车窗飞过而被抛到后方。少女及其它乘客们从四面八方拉扯着她的衣服和手,使得她的重心不稳。琦莉拚命叫着现在不在这里的名字—— 「哈维——」 那家伙到底去哪里了? 没想到她居然会在火车上迷路,真是败给她了。他站在月台正中央,严重妨碍行人通行的地方左顾右盼。下车的乘客和准备上车的乘客形成的匆忙人潮,仿佛碰到了沙洲般分流为二后又再度汇流,一一从他眼前经过。 火车快要进站时却仍不见琦莉回来,于是哈维就从第一节车厢找到最后一节车厢,但到处都不见她的影子。就在他不知该如何是好时,火车已经靠站了。哈维心想:或许她先下车了,便带着行李下车,但放眼望去,无论月台或剪票口都不见她的身影。而停靠月台的火车已经喷出了蒸汽,迫不及待地准备出发。 (再回车上找一遍吧……) 哈维只带着收音机回到了火车上,又开始从第一节车厢走到最后一节车厢,但大约走过一半的车厢后,才发现这种方式可能无法找到人。不过,如果不用「这种方式」,他当然也不知道其它的办法。他实在感到束手无策,到底要怎样才会在只有一条走道的火车上迷路啊?他越来越感到佩服。 『主人,火车已经快要开了。』 「我知道……」 就在他穿过八号车厢后方的连廊,进入九号车厢时,突然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视线,他停下脚步。「……?」往后退两步后又再次走到连廊,站在车厢门前。虽然只有一瞬间,却感到视野重叠交错的怪异感,哈维心想:是因为右眼的反应慢了一拍才重叠了影像吗?不过两者的怪异感似乎不太一样。 他抬头注视着车厢门,但越是想要仔细看,影像就越往视网膜的死角钻,使他无法看清楚。 「看不见的东西就要用看不见的东西去看,才会清楚看见……」 突然从他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声音仿佛少年般有点高扬,甚至混入了他从未听过的腔调。他感觉到不怀好意的敌意,脑内立刻自动拉起警戒线。 就在他回头的瞬间,仿佛有什么影子倏地从他视野边缘逃开。他立刻转身从连廊扶手探出上半身,这时影子便溜进火车与月台间的缝隙,旋即消失不见。刚才那到底是什么…… 铃铃铃铃铃铃—— 发车铃声急切地响起,火车喷出灰白色的蒸汽后就出发了。刚才注意力全被那道可疑的影子分散,他重新面向车厢门,但仍不知那股怪异感从何而来,也只能处于束手无策的状态。 (看不见的东西就要用看不见的东西去看……?) 他思索了片刻,试着用左手遮住左眼。视力较好的那只眼睛被遮住后,视野突然变得一片模糊,他仅用右眼不可靠的视力重新抬头看车厢门。 顿时一扇附着红锈、老旧得吓人的门扉伫立在眼前。浓浓的铁锈味里混入了生物的腐臭味飘散过来,他不禁咽下一口口水,愣住不动。他仰望门的上方,看见同样严重锈蚀的金属牌子上,模糊不清的古字体印着「九号车厢」——这是一扇「不存在的车厢门」。 「下士,你看得见吗?」 『啊,主人,俺现在也看见了。』 他在内心咒骂着「别叫我主人」的同时,把收音机吊绳缠在手腕上,握住那根不仅生锈还黏了某种黏呼呼东西的门把,只停了一会儿就毫不犹豫地用力拉开车厢门。 即使已经心里有数,但当他目睹车厢内情景的瞬间,仍吓得屏气凝神——无论是车厢壁、车顶和座位,都像门一样布满了铁锈。这应该是早已躺在废车场角落,彻底锈蚀的废车厢。座位上不见乘客,乘客们反而聚集在走道的某一处。他越过那些人的头,在人群中央看见了那名自己正在寻找的女孩。 「琦莉!」 同时回过头的那群人当中,他看见了某张让他也吓了一跳的脸——是我?但就在他吓得哑口无言时,那张脸宛如一具制作失败的黏土人,开始浙沥哗啦地崩落。 被人们包围并从四面八方拉扯的琦莉,一脸泫然欲泣地转过来。他赶紧推开人群伸出手,琦莉也拚命地从人群缝隙间将手伸了过来。哈维抓着她的手,用力将她从人群中拉了过来。 「哈维。」 「你在搞什么?又在奇怪的空间里乱晃……」 哈维抱住冲过来的琦莉后持续咒骂着。 「不可以把大姊姊带走!」 小女孩抓住琦莉的衣服——虽说是女孩,但她的脸显然是一张死者的脸孔。土色暗沉的皮肤已经腐烂,双颊的肉也剥落不见;没有眼球的圆形眼窝,和凹陷的口腔深处呈现空虚的黑色。 「大姊姊要一直待在这里!她说她想要一直坐火车呀!」 其它乘客也纷纷从女孩四周伸出手来,哈维边保护着琦莉边回头望着出口,但原本在那里的车厢门瞬间仿佛被酸腐蚀般,融化成黏呼呼的液体,融入了生锈的车厢壁。 喂,你们一直留在这里就好了啊…… 和我们一起继续这没有终点的旅行吧…… 大家七嘴八舌地用平板的声音说,面如土色的乘客们带着一抹虚幻笑容逐渐聚集过来。亡灵们的意念凝聚后,就在现实的缝隙间产生了一道不可能存在的空间吗?总之那些家伙似乎可以在这个空间里实体化。「下士,你想想办法嘛!」快被这群死者挤扁的哈维想逃跑的同时,呼喊着缠在手上的收音机。但就连平常遇到这种情况便发出冲击波的收音机,也是一副想逃的样子,只顾着大声嚷嚷:『住手!不要靠过来!恶心死了!滚一边去!』难道冲击波也和记忆一样被他遗忘了吗——虽然情况危急,但哈维不禁感到一阵晕眩。真是个没用的破铜烂铁…… 火车继续以异常的速度急驰。哈维斜眼瞄了一眼往后方飞逝的窗外景物,咂了咂舌。 铃铃…… 这时隐约听见一道非常微弱的铃声,让他的脑海闪过一个灵感。 他想尽办法从那群人的缝隙间伸长了手,打开离他最近的窗户。高速吹过的风灌了进来,吹乱了遮住脸的头发和车内的空气。 「琦莉、下士!跳车吧!」 「咦?」 『欸?』 就在另外两人仍搞不清楚哈维的用意之前,他就用单手将琦莉抱到窗框上,然后将她半推出车窗外,身体也从车窗一跃而出。 他在半空中抱住了被丢入急驰的荒野景色后,不停尖叫的琦莉和收音机。经过几秒钟的空中停滞后撞击到地面, 他弓着身体在地上滚了几圈,肩膀和背部稍微撞击到坚硬的「水泥地」,但并未感受如视觉所示那样极具速度感的冲击。 车厢壁从倒下来的两人身旁滑过。当他喘着气坐起来时,火车最后一节车厢刚好驶离月台的最后方,发出尖锐的警笛声后驶出了车站。 「……咦?」 紧闭着眼睛抱住哈维的琦莉害怕地抬起脸,目瞪口呆地环视四周。月台中央的人们正好奇地盯着他们看,甚至听到有人窃窃私语: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两位乘客,这样太危险了吧!」一名身份应为站长的男人一脸苍白地怒吼着跑了过来。 哈维和仍然呆若木鸡的琦莉四目相交,叹了口气后耸耸肩。 两人(和一台收音机)正坐在月台的边缘地带。 虽然他们受到站长严厉的斥责,所幸火车仍照预定时间出发,站长也就不再对他们追究责任,大约三十分钟后就释放他们。他们低头致歉的同时(只有琦莉道歉,哈维只是板着一张脸看着斜前方,完全不道歉),也一面离开了站务室。 「被骂得真惨,我明明没有错,却被这样莫名其妙地骂,都是你害的。」 拿着行李走出车站后,刚才被责骂时一直忍着烟瘾的哈维,立刻点燃一根烟,开始发牢骚。「对不起……」哈维真的生气时反而不太说话,虽然琦莉认为他并没有很生气,但仍唯唯诺诺地道歉。「真是的,下士一点用也没有。」、『俺真丢人哪,主人……』收音机也显得很沮丧。 高耸的围墙从车站旁沿着铁路向前延伸,轻轻将手放在铁丝网上的琦莉,精神仍有点恍惚。她隔着围墙眺望铁路前方,不要说火车的影子,就连喷出的蒸汽尾巴都完全看不见。载着那些死者的幽灵车厢,可能仍然存在于那辆火车的空间缝隙中,随着火车一同向前奔驰吧。 火车绝不停歇,任何人都不能下车,大家只能继续这趟没有终点的旅行。就这样经过几十年、几百年,甚至直到永久。 琦莉的脑海里浮现出少女的身影。对不起,我还是没办法跟你做朋友。因为我不能一直待在那节车厢上,我们有自己旅行的目的地。 不过,如果没有目的地,可以一直那样轻松地旅行也很不错啊…… 「……你是不是不希望旅行结束?」 靠在围墙上仍一脸不高兴地抽烟的哈维突然低喃道,琦莉望着铁路没有回答。但是因为没有否认,所以也等于是某种程度的承认。 她喜爱旅行,不管是搭乘火车、造访各种街道及地方、感受当地居民或是曾住过那里的人们意念所渗入的空气,她都喜欢。最重要的是,琦莉总是认为只要旅行继续,就可以一直和哈维在一起。一旦旅行结束,她就仿佛失去了什么东西——她总是下意识地如此思考。 如果没有目的地,可以一直轻松地旅行也很不错啊……说不定那节车厢正以另类的方式反映出自己的愿望呢! 「没有终点的旅行,才不如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琦莉听见一旁的哈维又低声念了一句,压低音调的草率口吻中,喉咙一带发出了她所熟悉的些许沙哑嗓音。 琦莉将视线从铁路移开,仰望着身旁的高个子。但是哈维不再说话,仿佛自己什么也没说似地眺望着围墙的另一头。当他露出那种表情时就表示他不想再说话,所以琦莉也索性不回答,再次看向铁路。 琦莉害怕哈维可能会对她想永远搭乘火车的念头感到厌烦,因而想赶快下车;或是不在车站下车,而是突然一个人从车窗跳下来。 即使不能坐到终点,她也希望能和哈维稍微再坐久一点…… 沿着铁路吹来的风碰到了围墙后反弹,将哈维红铜色的头发和琦莉的黑发分别吹往不同的方向。分别眺望着铁路终点的他们,内心的思绪也许毫无交集。 中场休息 春日未至,某神官与伟大神官的故事 造访的住宅竟意外地简单质朴,非常自然地伫立于融入杂乱无章的街景中。组成长老会的十一圣者的直系子孙,同时也是教会传道部的大老人物可以住在这种住宅吗?他竟莫名其妙地担心这个问题。 建于山腰斜坡上的深灰色都市——「首都」,占据着这座城市中至下层一带的一般住宅区。不同于高耸入云、尖塔林立的中央部,这个主要是维持首都机能的技术人员及教会总部打杂人员所居住的地区,挤满了较小规模的建筑物,形成杂乱无章的街道。 进入都市的火车,喷着影响附近地区的滚滚浓烟穿梭而过,不过浓烟立刻融入了街上到处升起的灰白色烟雾中。栉比鳞次的建筑物墙壁上,有几根突出的石化燃料排气管,甚至只要抬头仰望,就能看见墙与墙之间架设着遮蔽了天空、宛如晒衣绳般的粗大配管。由中央集中管理的石化资源动力遍布全市,其外部配管直接裸露在外,宛如网洞般布满整座都市,让首都有「机械都市」之称,令人感觉自己仿佛是个被吞入机器内的小矮人。 而恩师席格利-禄位于中城角落的家,可以俯瞰朝总部盘旋而上的铁路陆桥。 「我想要到您府上拜访……」 他紧张地提出想要造访的请求后,教会的大老却很爽快地出来迎接: 「啊!请进。不过我现在没有请人,可能无法奉茶。」 「不,打、打扰了。」 恩师通常是令人十分敬畏的对象,更何况席格利-禄是他念神学院时教导他的恩师。以他神学院荣誉理事的身份,原本是不需要授课的,但恩师却开了一年的特别课程,他也很幸运地顺利进入那个课程。 他手里拿着与首都联机的通讯机后,突然改变想法。他没有呼叫治安部,而是呼叫了传道部,因为他想和席格利-禄讨论。幸好这时席格利-禄就在办公室内,因此可以直接和他通话。他说明事情始末并与之讨论后,带着不死人这份伴手札的他,便从乡下的教会分部被召回首都,从今年春天开始在首都就任新职。这真是再幸运不过的事了,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 「那个……您打算如何处理『那个东西』呢?」 被催促爬上通往二楼楼梯的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席格利-禄有点困惑地歪着头思索,然后含糊地回答: 「是啊……我还在想该怎么办。」 那名女不死人由席格利-禄接收处理,但他至今仍毫无对策。自己完全看不出来他到底有何打算,但席格利-禄似乎尚未对外公开自己活捉了一名不死人的事。 和之前上课时相比,他感觉席格利-禄变得不太一样。与其说他变得圆滑,自己倒觉得他变草率了。自己所认识的席格利-禄是一名严格的神官,他记得虽然恩师也有充满野心的一面,但应该不是个会将不死人留在自己家中,导致自己陷入危机的人。因为一个不小心,他很可能会失去目前的地位。 只是单纯因为他上了年纪吗?即使如此,这名以史上最年少之姿进入长老会的伟人,距离被称为老人的年纪还很久远。 「禄」——这是大人物被冠以教会最高圣职者的尊称。 你想要出人头地吗? 两个月前被召回首都,第一次拜访他的办公室时,话说到一半突然被这么一问。虽然难以猜测他的意图,但自己仍然老实地点头承认。席格利-禄露出苦笑,喃喃说道:「是吗……或许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接着便在首都帮他安排了一个可以崭露头角的新职务,但当时那段对话却印象深刻地留在他脑海里。 爬上二楼时,呈半圆形延伸的回廊一端传来模糊的声音。一道听起来像性感女人的声音先是连续高声笑个不停,但时而又完全停歇,听着听着仿佛听觉都被一并带走,引起身体不适。自己不禁以惊愕的眼神看着席格利-禄,但他则耸耸肩。 席格利-禄打开回廊最后一间上了锁的房间。一名抱着肚子、趴在床上的女人,就位于微暗的房间中央。 「啊!肚子好痛,不要跟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啦!」 她用单手敲打着枕头说。当然房间里除了她没有其它人,却仿佛有人站在那里和她对话似的,只见她一会儿又痛苦地笑着,还痛得无法忍受般在床上打滚。滚过了头,半颗头从床边滑落,金色长发宛如丝绸般倾泄而下。 女人变成仰躺、头往后仰的姿势后终于发现他们,便将视线转向门口。她那白皙的皮肤和冰蓝色的双眸被走廊上的灯光一照,染上一层微暗的阴影。不同于在乡下捡到时的脏污模样,那格外晶莹剔透的模样,令他心跳加速。 「啊——是你。」 女人维持着仰躺的姿势,用手指着他。「你就是那个、那个、那个、谢谢——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我很感激你。」她居然向逮捕自己的人道谢,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时为之语塞。女人又独自发笑: 「首都还真好玩,充斥着各种意念啦、幽灵之类的怪东西。可能累积了好多的怨恨而渗透进来了吧?这里一定是行星第一名的灵异景点呢……你看,现在你身后也有喔。」 她突然压低音调说,吓得他赶紧转过头去,但回廊上除了精雕细琢的栏杆之外,什么也没有。那是理所当然的……他的反应可能点中了她的笑穴,于是女人笑得非常夸张,笑过头的她从床上滑下来大声尖叫,随后就这么趴在地上笑个不停。「她就是这个样子,让我有点伤脑筋。」一旁的席格利-禄发出痛苦的叹息。 原来如此,他能够理解恩师不知该如何处理的苦恼了。她本来就不是正常的女人,因为她是过去那场令人憎恶的战争中制造出的杀戮武器。 「我从各种东西听到各种事喔,你要听今天最大的独家吗?那个,最大的独家就是……」 女人似乎笑累了,只见她费力地爬上床,仿佛说着梦话般声音显得虚脱无力,不过她仍然胡乱说个不停。她把脸颊靠在枕头上横卧着,闪烁着困倦湿润的蓝色双眸,环顾着四周。 接着,她将视线固定在席格利-禄的面前说道: 「例如……你不承认妻子和女儿的存在呀!」 停顿了数秒后—— 对于这个前所未闻的讯息,他一时反应不及,当场愣住。当他看向站在一旁的席格利-禄时,又再次愣住。身为长老会的一员,且是管束神官的传道部高层,等于行星中所有神官之首的男人,竟然脸色苍白得仿佛见鬼般愣住不动。 「啊哈,啊哈哈哈……」 女人又以极为刺耳的笑声大笑起来。 「我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这么有趣的事,我真幸运啊!真的很感谢你带我来这里,啊哈哈哈哈……」令人感到些许恐怖的沙哑笑声,回响在这间逐渐昏暗的寝室里。席格利-禄盯着那个抖动着肩膀笑个不停的女人,仍然全身僵硬。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只稍微蠕动着嘴巴: 「你听好了……在这里所听到的话不准对外泄漏。」 他用宛如吞了石头般僵硬的声音说道。 他将禄的影像,与当时对孩子们说「请当作没看过这个人」的自己重叠在一起。啊!如此伟大的神官也和自己说出了同样的话,他感觉好像卸下了肩上的重担,但是不知为何却又觉得有些失望。 趴在枕头上的女人,发出了抽搐般的笑声,同时像是说梦话般地喃喃自语: 「吶、琦莉,我等你喔……?」 时序确实已进入春天,但北边山脉的春天却迟迟未来。 今年春天确定将于首都就任新职的年轻神官,在人事命令正式下达之前,却被指派一项意想不到的任务。 造访的住宅竟意外地简单质朴,非常自然地伫立于融入杂乱无章的街景中。组成长老会的十一圣者的直系子孙,同时也是教会传道部的大老人物可以住在这种住宅吗?他竟莫名其妙地担心这个问题。 建于山腰斜坡上的深灰色都市——「首都」,占据着这座城市中至下层一带的一般住宅区。不同于高耸入云、尖塔林立的中央部,这个主要是维持首都机能的技术人员及教会总部打杂人员所居住的地区,挤满了较小规模的建筑物,形成杂乱无章的街道。 进入都市的火车,喷着影响附近地区的滚滚浓烟穿梭而过,不过浓烟立刻融入了街上到处升起的灰白色烟雾中。栉比鳞次的建筑物墙壁上,有几根突出的石化燃料排气管,甚至只要抬头仰望,就能看见墙与墙之间架设着遮蔽了天空、宛如晒衣绳般的粗大配管。由中央集中管理的石化资源动力遍布全市,其外部配管直接裸露在外,宛如网洞般布满整座都市,让首都有「机械都市」之称,令人感觉自己仿佛是个被吞入机器内的小矮人。 而恩师席格利-禄位于中城角落的家,可以俯瞰朝总部盘旋而上的铁路陆桥。 「我想要到您府上拜访……」 他紧张地提出想要造访的请求后,教会的大老却很爽快地出来迎接: 「啊!请进。不过我现在没有请人,可能无法奉茶。」 「不,打、打扰了。」 恩师通常是令人十分敬畏的对象,更何况席格利-禄是他念神学院时教导他的恩师。以他神学院荣誉理事的身份,原本是不需要授课的,但恩师却开了一年的特别课程,他也很幸运地顺利进入那个课程。 他手里拿着与首都联机的通讯机后,突然改变想法。他没有呼叫治安部,而是呼叫了传道部,因为他想和席格利-禄讨论。幸好这时席格利-禄就在办公室内,因此可以直接和他通话。他说明事情始末并与之讨论后,带着不死人这份伴手札的他,便从乡下的教会分部被召回首都,从今年春天开始在首都就任新职。这真是再幸运不过的事了,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 「那个……您打算如何处理『那个东西』呢?」 被催促爬上通往二楼楼梯的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席格利-禄有点困惑地歪着头思索,然后含糊地回答: 「是啊……我还在想该怎么办。」 那名女不死人由席格利-禄接收处理,但他至今仍毫无对策。自己完全看不出来他到底有何打算,但席格利-禄似乎尚未对外公开自己活捉了一名不死人的事。 和之前上课时相比,他感觉席格利-禄变得不太一样。与其说他变得圆滑,自己倒觉得他变草率了。自己所认识的席格利-禄是一名严格的神官,他记得虽然恩师也有充满野心的一面,但应该不是个会将不死人留在自己家中,导致自己陷入危机的人。因为一个不小心,他很可能会失去目前的地位。 只是单纯因为他上了年纪吗?即使如此,这名以史上最年少之姿进入长老会的伟人,距离被称为老人的年纪还很久远。 「禄」——这是大人物被冠以教会最高圣职者的尊称。 你想要出人头地吗? 两个月前被召回首都,第一次拜访他的办公室时,话说到一半突然被这么一问。虽然难以猜测他的意图,但自己仍然老实地点头承认。席格利-禄露出苦笑,喃喃说道:「是吗……或许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接着便在首都帮他安排了一个可以崭露头角的新职务,但当时那段对话却印象深刻地留在他脑海里。 爬上二楼时,呈半圆形延伸的回廊一端传来模糊的声音。一道听起来像性感女人的声音先是连续高声笑个不停,但时而又完全停歇,听着听着仿佛听觉都被一并带走,引起身体不适。自己不禁以惊愕的眼神看着席格利-禄,但他则耸耸肩。 席格利-禄打开回廊最后一间上了锁的房间。一名抱着肚子、趴在床上的女人,就位于微暗的房间中央。 「啊!肚子好痛,不要跟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啦!」 她用单手敲打着枕头说。当然房间里除了她没有其它人,却仿佛有人站在那里和她对话似的,只见她一会儿又痛苦地笑着,还痛得无法忍受般在床上打滚。滚过了头,半颗头从床边滑落,金色长发宛如丝绸般倾泄而下。 女人变成仰躺、头往后仰的姿势后终于发现他们,便将视线转向门口。她那白皙的皮肤和冰蓝色的双眸被走廊上的灯光一照,染上一层微暗的阴影。不同于在乡下捡到时的脏污模样,那格外晶莹剔透的模样,令他心跳加速。 「啊——是你。」 女人维持着仰躺的姿势,用手指着他。「你就是那个、那个、那个、谢谢——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我很感激你。」她居然向逮捕自己的人道谢,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时为之语塞。女人又独自发笑: 「首都还真好玩,充斥着各种意念啦、幽灵之类的怪东西。可能累积了好多的怨恨而渗透进来了吧?这里一定是行星第一名的灵异景点呢……你看,现在你身后也有喔。」 她突然压低音调说,吓得他赶紧转过头去,但回廊上除了精雕细琢的栏杆之外,什么也没有。那是理所当然的……他的反应可能点中了她的笑穴,于是女人笑得非常夸张,笑过头的她从床上滑下来大声尖叫,随后就这么趴在地上笑个不停。「她就是这个样子,让我有点伤脑筋。」一旁的席格利-禄发出痛苦的叹息。 原来如此,他能够理解恩师不知该如何处理的苦恼了。她本来就不是正常的女人,因为她是过去那场令人憎恶的战争中制造出的杀戮武器。 「我从各种东西听到各种事喔,你要听今天最大的独家吗?那个,最大的独家就是……」 女人似乎笑累了,只见她费力地爬上床,仿佛说着梦话般声音显得虚脱无力,不过她仍然胡乱说个不停。她把脸颊靠在枕头上横卧着,闪烁着困倦湿润的蓝色双眸,环顾着四周。 接着,她将视线固定在席格利-禄的面前说道: 「例如……你不承认妻子和女儿的存在呀!」 停顿了数秒后—— 对于这个前所未闻的讯息,他一时反应不及,当场愣住。当他看向站在一旁的席格利-禄时,又再次愣住。身为长老会的一员,且是管束神官的传道部高层,等于行星中所有神官之首的男人,竟然脸色苍白得仿佛见鬼般愣住不动。 「啊哈,啊哈哈哈……」 女人又以极为刺耳的笑声大笑起来。 「我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这么有趣的事,我真幸运啊!真的很感谢你带我来这里,啊哈哈哈哈……」令人感到些许恐怖的沙哑笑声,回响在这间逐渐昏暗的寝室里。席格利-禄盯着那个抖动着肩膀笑个不停的女人,仍然全身僵硬。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只稍微蠕动着嘴巴: 「你听好了……在这里所听到的话不准对外泄漏。」 他用宛如吞了石头般僵硬的声音说道。 他将禄的影像,与当时对孩子们说「请当作没看过这个人」的自己重叠在一起。啊!如此伟大的神官也和自己说出了同样的话,他感觉好像卸下了肩上的重担,但是不知为何却又觉得有些失望。 趴在枕头上的女人,发出了抽搐般的笑声,同时像是说梦话般地喃喃自语: 「吶、琦莉,我等你喔……?」 时序确实已进入春天,但北边山脉的春天却迟迟未来。 今年春天确定将于首都就任新职的年轻神官,在人事命令正式下达之前,却被指派一项意想不到的任务。 造访的住宅竟意外地简单质朴,非常自然地伫立于融入杂乱无章的街景中。组成长老会的十一圣者的直系子孙,同时也是教会传道部的大老人物可以住在这种住宅吗?他竟莫名其妙地担心这个问题。 建于山腰斜坡上的深灰色都市——「首都」,占据着这座城市中至下层一带的一般住宅区。不同于高耸入云、尖塔林立的中央部,这个主要是维持首都机能的技术人员及教会总部打杂人员所居住的地区,挤满了较小规模的建筑物,形成杂乱无章的街道。 进入都市的火车,喷着影响附近地区的滚滚浓烟穿梭而过,不过浓烟立刻融入了街上到处升起的灰白色烟雾中。栉比鳞次的建筑物墙壁上,有几根突出的石化燃料排气管,甚至只要抬头仰望,就能看见墙与墙之间架设着遮蔽了天空、宛如晒衣绳般的粗大配管。由中央集中管理的石化资源动力遍布全市,其外部配管直接裸露在外,宛如网洞般布满整座都市,让首都有「机械都市」之称,令人感觉自己仿佛是个被吞入机器内的小矮人。 而恩师席格利-禄位于中城角落的家,可以俯瞰朝总部盘旋而上的铁路陆桥。 「我想要到您府上拜访……」 他紧张地提出想要造访的请求后,教会的大老却很爽快地出来迎接: 「啊!请进。不过我现在没有请人,可能无法奉茶。」 「不,打、打扰了。」 恩师通常是令人十分敬畏的对象,更何况席格利-禄是他念神学院时教导他的恩师。以他神学院荣誉理事的身份,原本是不需要授课的,但恩师却开了一年的特别课程,他也很幸运地顺利进入那个课程。 他手里拿着与首都联机的通讯机后,突然改变想法。他没有呼叫治安部,而是呼叫了传道部,因为他想和席格利-禄讨论。幸好这时席格利-禄就在办公室内,因此可以直接和他通话。他说明事情始末并与之讨论后,带着不死人这份伴手札的他,便从乡下的教会分部被召回首都,从今年春天开始在首都就任新职。这真是再幸运不过的事了,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 「那个……您打算如何处理『那个东西』呢?」 被催促爬上通往二楼楼梯的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席格利-禄有点困惑地歪着头思索,然后含糊地回答: 「是啊……我还在想该怎么办。」 那名女不死人由席格利-禄接收处理,但他至今仍毫无对策。自己完全看不出来他到底有何打算,但席格利-禄似乎尚未对外公开自己活捉了一名不死人的事。 和之前上课时相比,他感觉席格利-禄变得不太一样。与其说他变得圆滑,自己倒觉得他变草率了。自己所认识的席格利-禄是一名严格的神官,他记得虽然恩师也有充满野心的一面,但应该不是个会将不死人留在自己家中,导致自己陷入危机的人。因为一个不小心,他很可能会失去目前的地位。 只是单纯因为他上了年纪吗?即使如此,这名以史上最年少之姿进入长老会的伟人,距离被称为老人的年纪还很久远。 「禄」——这是大人物被冠以教会最高圣职者的尊称。 你想要出人头地吗? 两个月前被召回首都,第一次拜访他的办公室时,话说到一半突然被这么一问。虽然难以猜测他的意图,但自己仍然老实地点头承认。席格利-禄露出苦笑,喃喃说道:「是吗……或许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接着便在首都帮他安排了一个可以崭露头角的新职务,但当时那段对话却印象深刻地留在他脑海里。 爬上二楼时,呈半圆形延伸的回廊一端传来模糊的声音。一道听起来像性感女人的声音先是连续高声笑个不停,但时而又完全停歇,听着听着仿佛听觉都被一并带走,引起身体不适。自己不禁以惊愕的眼神看着席格利-禄,但他则耸耸肩。 席格利-禄打开回廊最后一间上了锁的房间。一名抱着肚子、趴在床上的女人,就位于微暗的房间中央。 「啊!肚子好痛,不要跟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啦!」 她用单手敲打着枕头说。当然房间里除了她没有其它人,却仿佛有人站在那里和她对话似的,只见她一会儿又痛苦地笑着,还痛得无法忍受般在床上打滚。滚过了头,半颗头从床边滑落,金色长发宛如丝绸般倾泄而下。 女人变成仰躺、头往后仰的姿势后终于发现他们,便将视线转向门口。她那白皙的皮肤和冰蓝色的双眸被走廊上的灯光一照,染上一层微暗的阴影。不同于在乡下捡到时的脏污模样,那格外晶莹剔透的模样,令他心跳加速。 「啊——是你。」 女人维持着仰躺的姿势,用手指着他。「你就是那个、那个、那个、谢谢——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我很感激你。」她居然向逮捕自己的人道谢,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时为之语塞。女人又独自发笑: 「首都还真好玩,充斥着各种意念啦、幽灵之类的怪东西。可能累积了好多的怨恨而渗透进来了吧?这里一定是行星第一名的灵异景点呢……你看,现在你身后也有喔。」 她突然压低音调说,吓得他赶紧转过头去,但回廊上除了精雕细琢的栏杆之外,什么也没有。那是理所当然的……他的反应可能点中了她的笑穴,于是女人笑得非常夸张,笑过头的她从床上滑下来大声尖叫,随后就这么趴在地上笑个不停。「她就是这个样子,让我有点伤脑筋。」一旁的席格利-禄发出痛苦的叹息。 原来如此,他能够理解恩师不知该如何处理的苦恼了。她本来就不是正常的女人,因为她是过去那场令人憎恶的战争中制造出的杀戮武器。 「我从各种东西听到各种事喔,你要听今天最大的独家吗?那个,最大的独家就是……」 女人似乎笑累了,只见她费力地爬上床,仿佛说着梦话般声音显得虚脱无力,不过她仍然胡乱说个不停。她把脸颊靠在枕头上横卧着,闪烁着困倦湿润的蓝色双眸,环顾着四周。 接着,她将视线固定在席格利-禄的面前说道: 「例如……你不承认妻子和女儿的存在呀!」 停顿了数秒后—— 对于这个前所未闻的讯息,他一时反应不及,当场愣住。当他看向站在一旁的席格利-禄时,又再次愣住。身为长老会的一员,且是管束神官的传道部高层,等于行星中所有神官之首的男人,竟然脸色苍白得仿佛见鬼般愣住不动。 「啊哈,啊哈哈哈……」 女人又以极为刺耳的笑声大笑起来。 「我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这么有趣的事,我真幸运啊!真的很感谢你带我来这里,啊哈哈哈哈……」令人感到些许恐怖的沙哑笑声,回响在这间逐渐昏暗的寝室里。席格利-禄盯着那个抖动着肩膀笑个不停的女人,仍然全身僵硬。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只稍微蠕动着嘴巴: 「你听好了……在这里所听到的话不准对外泄漏。」 他用宛如吞了石头般僵硬的声音说道。 他将禄的影像,与当时对孩子们说「请当作没看过这个人」的自己重叠在一起。啊!如此伟大的神官也和自己说出了同样的话,他感觉好像卸下了肩上的重担,但是不知为何却又觉得有些失望。 趴在枕头上的女人,发出了抽搐般的笑声,同时像是说梦话般地喃喃自语: 「吶、琦莉,我等你喔……?」 时序确实已进入春天,但北边山脉的春天却迟迟未来。 今年春天确定将于首都就任新职的年轻神官,在人事命令正式下达之前,却被指派一项意想不到的任务。 造访的住宅竟意外地简单质朴,非常自然地伫立于融入杂乱无章的街景中。组成长老会的十一圣者的直系子孙,同时也是教会传道部的大老人物可以住在这种住宅吗?他竟莫名其妙地担心这个问题。 建于山腰斜坡上的深灰色都市——「首都」,占据着这座城市中至下层一带的一般住宅区。不同于高耸入云、尖塔林立的中央部,这个主要是维持首都机能的技术人员及教会总部打杂人员所居住的地区,挤满了较小规模的建筑物,形成杂乱无章的街道。 进入都市的火车,喷着影响附近地区的滚滚浓烟穿梭而过,不过浓烟立刻融入了街上到处升起的灰白色烟雾中。栉比鳞次的建筑物墙壁上,有几根突出的石化燃料排气管,甚至只要抬头仰望,就能看见墙与墙之间架设着遮蔽了天空、宛如晒衣绳般的粗大配管。由中央集中管理的石化资源动力遍布全市,其外部配管直接裸露在外,宛如网洞般布满整座都市,让首都有「机械都市」之称,令人感觉自己仿佛是个被吞入机器内的小矮人。 而恩师席格利-禄位于中城角落的家,可以俯瞰朝总部盘旋而上的铁路陆桥。 「我想要到您府上拜访……」 他紧张地提出想要造访的请求后,教会的大老却很爽快地出来迎接: 「啊!请进。不过我现在没有请人,可能无法奉茶。」 「不,打、打扰了。」 恩师通常是令人十分敬畏的对象,更何况席格利-禄是他念神学院时教导他的恩师。以他神学院荣誉理事的身份,原本是不需要授课的,但恩师却开了一年的特别课程,他也很幸运地顺利进入那个课程。 他手里拿着与首都联机的通讯机后,突然改变想法。他没有呼叫治安部,而是呼叫了传道部,因为他想和席格利-禄讨论。幸好这时席格利-禄就在办公室内,因此可以直接和他通话。他说明事情始末并与之讨论后,带着不死人这份伴手札的他,便从乡下的教会分部被召回首都,从今年春天开始在首都就任新职。这真是再幸运不过的事了,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 「那个……您打算如何处理『那个东西』呢?」 被催促爬上通往二楼楼梯的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席格利-禄有点困惑地歪着头思索,然后含糊地回答: 「是啊……我还在想该怎么办。」 那名女不死人由席格利-禄接收处理,但他至今仍毫无对策。自己完全看不出来他到底有何打算,但席格利-禄似乎尚未对外公开自己活捉了一名不死人的事。 和之前上课时相比,他感觉席格利-禄变得不太一样。与其说他变得圆滑,自己倒觉得他变草率了。自己所认识的席格利-禄是一名严格的神官,他记得虽然恩师也有充满野心的一面,但应该不是个会将不死人留在自己家中,导致自己陷入危机的人。因为一个不小心,他很可能会失去目前的地位。 只是单纯因为他上了年纪吗?即使如此,这名以史上最年少之姿进入长老会的伟人,距离被称为老人的年纪还很久远。 「禄」——这是大人物被冠以教会最高圣职者的尊称。 你想要出人头地吗? 两个月前被召回首都,第一次拜访他的办公室时,话说到一半突然被这么一问。虽然难以猜测他的意图,但自己仍然老实地点头承认。席格利-禄露出苦笑,喃喃说道:「是吗……或许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接着便在首都帮他安排了一个可以崭露头角的新职务,但当时那段对话却印象深刻地留在他脑海里。 爬上二楼时,呈半圆形延伸的回廊一端传来模糊的声音。一道听起来像性感女人的声音先是连续高声笑个不停,但时而又完全停歇,听着听着仿佛听觉都被一并带走,引起身体不适。自己不禁以惊愕的眼神看着席格利-禄,但他则耸耸肩。 席格利-禄打开回廊最后一间上了锁的房间。一名抱着肚子、趴在床上的女人,就位于微暗的房间中央。 「啊!肚子好痛,不要跟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啦!」 她用单手敲打着枕头说。当然房间里除了她没有其它人,却仿佛有人站在那里和她对话似的,只见她一会儿又痛苦地笑着,还痛得无法忍受般在床上打滚。滚过了头,半颗头从床边滑落,金色长发宛如丝绸般倾泄而下。 女人变成仰躺、头往后仰的姿势后终于发现他们,便将视线转向门口。她那白皙的皮肤和冰蓝色的双眸被走廊上的灯光一照,染上一层微暗的阴影。不同于在乡下捡到时的脏污模样,那格外晶莹剔透的模样,令他心跳加速。 「啊——是你。」 女人维持着仰躺的姿势,用手指着他。「你就是那个、那个、那个、谢谢——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我很感激你。」她居然向逮捕自己的人道谢,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时为之语塞。女人又独自发笑: 「首都还真好玩,充斥着各种意念啦、幽灵之类的怪东西。可能累积了好多的怨恨而渗透进来了吧?这里一定是行星第一名的灵异景点呢……你看,现在你身后也有喔。」 她突然压低音调说,吓得他赶紧转过头去,但回廊上除了精雕细琢的栏杆之外,什么也没有。那是理所当然的……他的反应可能点中了她的笑穴,于是女人笑得非常夸张,笑过头的她从床上滑下来大声尖叫,随后就这么趴在地上笑个不停。「她就是这个样子,让我有点伤脑筋。」一旁的席格利-禄发出痛苦的叹息。 原来如此,他能够理解恩师不知该如何处理的苦恼了。她本来就不是正常的女人,因为她是过去那场令人憎恶的战争中制造出的杀戮武器。 「我从各种东西听到各种事喔,你要听今天最大的独家吗?那个,最大的独家就是……」 女人似乎笑累了,只见她费力地爬上床,仿佛说着梦话般声音显得虚脱无力,不过她仍然胡乱说个不停。她把脸颊靠在枕头上横卧着,闪烁着困倦湿润的蓝色双眸,环顾着四周。 接着,她将视线固定在席格利-禄的面前说道: 「例如……你不承认妻子和女儿的存在呀!」 停顿了数秒后—— 对于这个前所未闻的讯息,他一时反应不及,当场愣住。当他看向站在一旁的席格利-禄时,又再次愣住。身为长老会的一员,且是管束神官的传道部高层,等于行星中所有神官之首的男人,竟然脸色苍白得仿佛见鬼般愣住不动。 「啊哈,啊哈哈哈……」 女人又以极为刺耳的笑声大笑起来。 「我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这么有趣的事,我真幸运啊!真的很感谢你带我来这里,啊哈哈哈哈……」令人感到些许恐怖的沙哑笑声,回响在这间逐渐昏暗的寝室里。席格利-禄盯着那个抖动着肩膀笑个不停的女人,仍然全身僵硬。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只稍微蠕动着嘴巴: 「你听好了……在这里所听到的话不准对外泄漏。」 他用宛如吞了石头般僵硬的声音说道。 他将禄的影像,与当时对孩子们说「请当作没看过这个人」的自己重叠在一起。啊!如此伟大的神官也和自己说出了同样的话,他感觉好像卸下了肩上的重担,但是不知为何却又觉得有些失望。 趴在枕头上的女人,发出了抽搐般的笑声,同时像是说梦话般地喃喃自语: 「吶、琦莉,我等你喔……?」 时序确实已进入春天,但北边山脉的春天却迟迟未来。 今年春天确定将于首都就任新职的年轻神官,在人事命令正式下达之前,却被指派一项意想不到的任务。 造访的住宅竟意外地简单质朴,非常自然地伫立于融入杂乱无章的街景中。组成长老会的十一圣者的直系子孙,同时也是教会传道部的大老人物可以住在这种住宅吗?他竟莫名其妙地担心这个问题。 建于山腰斜坡上的深灰色都市——「首都」,占据着这座城市中至下层一带的一般住宅区。不同于高耸入云、尖塔林立的中央部,这个主要是维持首都机能的技术人员及教会总部打杂人员所居住的地区,挤满了较小规模的建筑物,形成杂乱无章的街道。 进入都市的火车,喷着影响附近地区的滚滚浓烟穿梭而过,不过浓烟立刻融入了街上到处升起的灰白色烟雾中。栉比鳞次的建筑物墙壁上,有几根突出的石化燃料排气管,甚至只要抬头仰望,就能看见墙与墙之间架设着遮蔽了天空、宛如晒衣绳般的粗大配管。由中央集中管理的石化资源动力遍布全市,其外部配管直接裸露在外,宛如网洞般布满整座都市,让首都有「机械都市」之称,令人感觉自己仿佛是个被吞入机器内的小矮人。 而恩师席格利-禄位于中城角落的家,可以俯瞰朝总部盘旋而上的铁路陆桥。 「我想要到您府上拜访……」 他紧张地提出想要造访的请求后,教会的大老却很爽快地出来迎接: 「啊!请进。不过我现在没有请人,可能无法奉茶。」 「不,打、打扰了。」 恩师通常是令人十分敬畏的对象,更何况席格利-禄是他念神学院时教导他的恩师。以他神学院荣誉理事的身份,原本是不需要授课的,但恩师却开了一年的特别课程,他也很幸运地顺利进入那个课程。 他手里拿着与首都联机的通讯机后,突然改变想法。他没有呼叫治安部,而是呼叫了传道部,因为他想和席格利-禄讨论。幸好这时席格利-禄就在办公室内,因此可以直接和他通话。他说明事情始末并与之讨论后,带着不死人这份伴手札的他,便从乡下的教会分部被召回首都,从今年春天开始在首都就任新职。这真是再幸运不过的事了,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 「那个……您打算如何处理『那个东西』呢?」 被催促爬上通往二楼楼梯的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席格利-禄有点困惑地歪着头思索,然后含糊地回答: 「是啊……我还在想该怎么办。」 那名女不死人由席格利-禄接收处理,但他至今仍毫无对策。自己完全看不出来他到底有何打算,但席格利-禄似乎尚未对外公开自己活捉了一名不死人的事。 和之前上课时相比,他感觉席格利-禄变得不太一样。与其说他变得圆滑,自己倒觉得他变草率了。自己所认识的席格利-禄是一名严格的神官,他记得虽然恩师也有充满野心的一面,但应该不是个会将不死人留在自己家中,导致自己陷入危机的人。因为一个不小心,他很可能会失去目前的地位。 只是单纯因为他上了年纪吗?即使如此,这名以史上最年少之姿进入长老会的伟人,距离被称为老人的年纪还很久远。 「禄」——这是大人物被冠以教会最高圣职者的尊称。 你想要出人头地吗? 两个月前被召回首都,第一次拜访他的办公室时,话说到一半突然被这么一问。虽然难以猜测他的意图,但自己仍然老实地点头承认。席格利-禄露出苦笑,喃喃说道:「是吗……或许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接着便在首都帮他安排了一个可以崭露头角的新职务,但当时那段对话却印象深刻地留在他脑海里。 爬上二楼时,呈半圆形延伸的回廊一端传来模糊的声音。一道听起来像性感女人的声音先是连续高声笑个不停,但时而又完全停歇,听着听着仿佛听觉都被一并带走,引起身体不适。自己不禁以惊愕的眼神看着席格利-禄,但他则耸耸肩。 席格利-禄打开回廊最后一间上了锁的房间。一名抱着肚子、趴在床上的女人,就位于微暗的房间中央。 「啊!肚子好痛,不要跟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啦!」 她用单手敲打着枕头说。当然房间里除了她没有其它人,却仿佛有人站在那里和她对话似的,只见她一会儿又痛苦地笑着,还痛得无法忍受般在床上打滚。滚过了头,半颗头从床边滑落,金色长发宛如丝绸般倾泄而下。 女人变成仰躺、头往后仰的姿势后终于发现他们,便将视线转向门口。她那白皙的皮肤和冰蓝色的双眸被走廊上的灯光一照,染上一层微暗的阴影。不同于在乡下捡到时的脏污模样,那格外晶莹剔透的模样,令他心跳加速。 「啊——是你。」 女人维持着仰躺的姿势,用手指着他。「你就是那个、那个、那个、谢谢——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我很感激你。」她居然向逮捕自己的人道谢,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时为之语塞。女人又独自发笑: 「首都还真好玩,充斥着各种意念啦、幽灵之类的怪东西。可能累积了好多的怨恨而渗透进来了吧?这里一定是行星第一名的灵异景点呢……你看,现在你身后也有喔。」 她突然压低音调说,吓得他赶紧转过头去,但回廊上除了精雕细琢的栏杆之外,什么也没有。那是理所当然的……他的反应可能点中了她的笑穴,于是女人笑得非常夸张,笑过头的她从床上滑下来大声尖叫,随后就这么趴在地上笑个不停。「她就是这个样子,让我有点伤脑筋。」一旁的席格利-禄发出痛苦的叹息。 原来如此,他能够理解恩师不知该如何处理的苦恼了。她本来就不是正常的女人,因为她是过去那场令人憎恶的战争中制造出的杀戮武器。 「我从各种东西听到各种事喔,你要听今天最大的独家吗?那个,最大的独家就是……」 女人似乎笑累了,只见她费力地爬上床,仿佛说着梦话般声音显得虚脱无力,不过她仍然胡乱说个不停。她把脸颊靠在枕头上横卧着,闪烁着困倦湿润的蓝色双眸,环顾着四周。 接着,她将视线固定在席格利-禄的面前说道: 「例如……你不承认妻子和女儿的存在呀!」 停顿了数秒后—— 对于这个前所未闻的讯息,他一时反应不及,当场愣住。当他看向站在一旁的席格利-禄时,又再次愣住。身为长老会的一员,且是管束神官的传道部高层,等于行星中所有神官之首的男人,竟然脸色苍白得仿佛见鬼般愣住不动。 「啊哈,啊哈哈哈……」 女人又以极为刺耳的笑声大笑起来。 「我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这么有趣的事,我真幸运啊!真的很感谢你带我来这里,啊哈哈哈哈……」令人感到些许恐怖的沙哑笑声,回响在这间逐渐昏暗的寝室里。席格利-禄盯着那个抖动着肩膀笑个不停的女人,仍然全身僵硬。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只稍微蠕动着嘴巴: 「你听好了……在这里所听到的话不准对外泄漏。」 他用宛如吞了石头般僵硬的声音说道。 他将禄的影像,与当时对孩子们说「请当作没看过这个人」的自己重叠在一起。啊!如此伟大的神官也和自己说出了同样的话,他感觉好像卸下了肩上的重担,但是不知为何却又觉得有些失望。 趴在枕头上的女人,发出了抽搐般的笑声,同时像是说梦话般地喃喃自语: 「吶、琦莉,我等你喔……?」 时序确实已进入春天,但北边山脉的春天却迟迟未来。 今年春天确定将于首都就任新职的年轻神官,在人事命令正式下达之前,却被指派一项意想不到的任务。 造访的住宅竟意外地简单质朴,非常自然地伫立于融入杂乱无章的街景中。组成长老会的十一圣者的直系子孙,同时也是教会传道部的大老人物可以住在这种住宅吗?他竟莫名其妙地担心这个问题。 建于山腰斜坡上的深灰色都市——「首都」,占据着这座城市中至下层一带的一般住宅区。不同于高耸入云、尖塔林立的中央部,这个主要是维持首都机能的技术人员及教会总部打杂人员所居住的地区,挤满了较小规模的建筑物,形成杂乱无章的街道。 进入都市的火车,喷着影响附近地区的滚滚浓烟穿梭而过,不过浓烟立刻融入了街上到处升起的灰白色烟雾中。栉比鳞次的建筑物墙壁上,有几根突出的石化燃料排气管,甚至只要抬头仰望,就能看见墙与墙之间架设着遮蔽了天空、宛如晒衣绳般的粗大配管。由中央集中管理的石化资源动力遍布全市,其外部配管直接裸露在外,宛如网洞般布满整座都市,让首都有「机械都市」之称,令人感觉自己仿佛是个被吞入机器内的小矮人。 而恩师席格利-禄位于中城角落的家,可以俯瞰朝总部盘旋而上的铁路陆桥。 「我想要到您府上拜访……」 他紧张地提出想要造访的请求后,教会的大老却很爽快地出来迎接: 「啊!请进。不过我现在没有请人,可能无法奉茶。」 「不,打、打扰了。」 恩师通常是令人十分敬畏的对象,更何况席格利-禄是他念神学院时教导他的恩师。以他神学院荣誉理事的身份,原本是不需要授课的,但恩师却开了一年的特别课程,他也很幸运地顺利进入那个课程。 他手里拿着与首都联机的通讯机后,突然改变想法。他没有呼叫治安部,而是呼叫了传道部,因为他想和席格利-禄讨论。幸好这时席格利-禄就在办公室内,因此可以直接和他通话。他说明事情始末并与之讨论后,带着不死人这份伴手札的他,便从乡下的教会分部被召回首都,从今年春天开始在首都就任新职。这真是再幸运不过的事了,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 「那个……您打算如何处理『那个东西』呢?」 被催促爬上通往二楼楼梯的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席格利-禄有点困惑地歪着头思索,然后含糊地回答: 「是啊……我还在想该怎么办。」 那名女不死人由席格利-禄接收处理,但他至今仍毫无对策。自己完全看不出来他到底有何打算,但席格利-禄似乎尚未对外公开自己活捉了一名不死人的事。 和之前上课时相比,他感觉席格利-禄变得不太一样。与其说他变得圆滑,自己倒觉得他变草率了。自己所认识的席格利-禄是一名严格的神官,他记得虽然恩师也有充满野心的一面,但应该不是个会将不死人留在自己家中,导致自己陷入危机的人。因为一个不小心,他很可能会失去目前的地位。 只是单纯因为他上了年纪吗?即使如此,这名以史上最年少之姿进入长老会的伟人,距离被称为老人的年纪还很久远。 「禄」——这是大人物被冠以教会最高圣职者的尊称。 你想要出人头地吗? 两个月前被召回首都,第一次拜访他的办公室时,话说到一半突然被这么一问。虽然难以猜测他的意图,但自己仍然老实地点头承认。席格利-禄露出苦笑,喃喃说道:「是吗……或许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接着便在首都帮他安排了一个可以崭露头角的新职务,但当时那段对话却印象深刻地留在他脑海里。 爬上二楼时,呈半圆形延伸的回廊一端传来模糊的声音。一道听起来像性感女人的声音先是连续高声笑个不停,但时而又完全停歇,听着听着仿佛听觉都被一并带走,引起身体不适。自己不禁以惊愕的眼神看着席格利-禄,但他则耸耸肩。 席格利-禄打开回廊最后一间上了锁的房间。一名抱着肚子、趴在床上的女人,就位于微暗的房间中央。 「啊!肚子好痛,不要跟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啦!」 她用单手敲打着枕头说。当然房间里除了她没有其它人,却仿佛有人站在那里和她对话似的,只见她一会儿又痛苦地笑着,还痛得无法忍受般在床上打滚。滚过了头,半颗头从床边滑落,金色长发宛如丝绸般倾泄而下。 女人变成仰躺、头往后仰的姿势后终于发现他们,便将视线转向门口。她那白皙的皮肤和冰蓝色的双眸被走廊上的灯光一照,染上一层微暗的阴影。不同于在乡下捡到时的脏污模样,那格外晶莹剔透的模样,令他心跳加速。 「啊——是你。」 女人维持着仰躺的姿势,用手指着他。「你就是那个、那个、那个、谢谢——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我很感激你。」她居然向逮捕自己的人道谢,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时为之语塞。女人又独自发笑: 「首都还真好玩,充斥着各种意念啦、幽灵之类的怪东西。可能累积了好多的怨恨而渗透进来了吧?这里一定是行星第一名的灵异景点呢……你看,现在你身后也有喔。」 她突然压低音调说,吓得他赶紧转过头去,但回廊上除了精雕细琢的栏杆之外,什么也没有。那是理所当然的……他的反应可能点中了她的笑穴,于是女人笑得非常夸张,笑过头的她从床上滑下来大声尖叫,随后就这么趴在地上笑个不停。「她就是这个样子,让我有点伤脑筋。」一旁的席格利-禄发出痛苦的叹息。 原来如此,他能够理解恩师不知该如何处理的苦恼了。她本来就不是正常的女人,因为她是过去那场令人憎恶的战争中制造出的杀戮武器。 「我从各种东西听到各种事喔,你要听今天最大的独家吗?那个,最大的独家就是……」 女人似乎笑累了,只见她费力地爬上床,仿佛说着梦话般声音显得虚脱无力,不过她仍然胡乱说个不停。她把脸颊靠在枕头上横卧着,闪烁着困倦湿润的蓝色双眸,环顾着四周。 接着,她将视线固定在席格利-禄的面前说道: 「例如……你不承认妻子和女儿的存在呀!」 停顿了数秒后—— 对于这个前所未闻的讯息,他一时反应不及,当场愣住。当他看向站在一旁的席格利-禄时,又再次愣住。身为长老会的一员,且是管束神官的传道部高层,等于行星中所有神官之首的男人,竟然脸色苍白得仿佛见鬼般愣住不动。 「啊哈,啊哈哈哈……」 女人又以极为刺耳的笑声大笑起来。 「我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这么有趣的事,我真幸运啊!真的很感谢你带我来这里,啊哈哈哈哈……」令人感到些许恐怖的沙哑笑声,回响在这间逐渐昏暗的寝室里。席格利-禄盯着那个抖动着肩膀笑个不停的女人,仍然全身僵硬。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只稍微蠕动着嘴巴: 「你听好了……在这里所听到的话不准对外泄漏。」 他用宛如吞了石头般僵硬的声音说道。 他将禄的影像,与当时对孩子们说「请当作没看过这个人」的自己重叠在一起。啊!如此伟大的神官也和自己说出了同样的话,他感觉好像卸下了肩上的重担,但是不知为何却又觉得有些失望。 趴在枕头上的女人,发出了抽搐般的笑声,同时像是说梦话般地喃喃自语: 「吶、琦莉,我等你喔……?」 时序确实已进入春天,但北边山脉的春天却迟迟未来。 今年春天确定将于首都就任新职的年轻神官,在人事命令正式下达之前,却被指派一项意想不到的任务。 造访的住宅竟意外地简单质朴,非常自然地伫立于融入杂乱无章的街景中。组成长老会的十一圣者的直系子孙,同时也是教会传道部的大老人物可以住在这种住宅吗?他竟莫名其妙地担心这个问题。 建于山腰斜坡上的深灰色都市——「首都」,占据着这座城市中至下层一带的一般住宅区。不同于高耸入云、尖塔林立的中央部,这个主要是维持首都机能的技术人员及教会总部打杂人员所居住的地区,挤满了较小规模的建筑物,形成杂乱无章的街道。 进入都市的火车,喷着影响附近地区的滚滚浓烟穿梭而过,不过浓烟立刻融入了街上到处升起的灰白色烟雾中。栉比鳞次的建筑物墙壁上,有几根突出的石化燃料排气管,甚至只要抬头仰望,就能看见墙与墙之间架设着遮蔽了天空、宛如晒衣绳般的粗大配管。由中央集中管理的石化资源动力遍布全市,其外部配管直接裸露在外,宛如网洞般布满整座都市,让首都有「机械都市」之称,令人感觉自己仿佛是个被吞入机器内的小矮人。 而恩师席格利-禄位于中城角落的家,可以俯瞰朝总部盘旋而上的铁路陆桥。 「我想要到您府上拜访……」 他紧张地提出想要造访的请求后,教会的大老却很爽快地出来迎接: 「啊!请进。不过我现在没有请人,可能无法奉茶。」 「不,打、打扰了。」 恩师通常是令人十分敬畏的对象,更何况席格利-禄是他念神学院时教导他的恩师。以他神学院荣誉理事的身份,原本是不需要授课的,但恩师却开了一年的特别课程,他也很幸运地顺利进入那个课程。 他手里拿着与首都联机的通讯机后,突然改变想法。他没有呼叫治安部,而是呼叫了传道部,因为他想和席格利-禄讨论。幸好这时席格利-禄就在办公室内,因此可以直接和他通话。他说明事情始末并与之讨论后,带着不死人这份伴手札的他,便从乡下的教会分部被召回首都,从今年春天开始在首都就任新职。这真是再幸运不过的事了,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 「那个……您打算如何处理『那个东西』呢?」 被催促爬上通往二楼楼梯的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席格利-禄有点困惑地歪着头思索,然后含糊地回答: 「是啊……我还在想该怎么办。」 那名女不死人由席格利-禄接收处理,但他至今仍毫无对策。自己完全看不出来他到底有何打算,但席格利-禄似乎尚未对外公开自己活捉了一名不死人的事。 和之前上课时相比,他感觉席格利-禄变得不太一样。与其说他变得圆滑,自己倒觉得他变草率了。自己所认识的席格利-禄是一名严格的神官,他记得虽然恩师也有充满野心的一面,但应该不是个会将不死人留在自己家中,导致自己陷入危机的人。因为一个不小心,他很可能会失去目前的地位。 只是单纯因为他上了年纪吗?即使如此,这名以史上最年少之姿进入长老会的伟人,距离被称为老人的年纪还很久远。 「禄」——这是大人物被冠以教会最高圣职者的尊称。 你想要出人头地吗? 两个月前被召回首都,第一次拜访他的办公室时,话说到一半突然被这么一问。虽然难以猜测他的意图,但自己仍然老实地点头承认。席格利-禄露出苦笑,喃喃说道:「是吗……或许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接着便在首都帮他安排了一个可以崭露头角的新职务,但当时那段对话却印象深刻地留在他脑海里。 爬上二楼时,呈半圆形延伸的回廊一端传来模糊的声音。一道听起来像性感女人的声音先是连续高声笑个不停,但时而又完全停歇,听着听着仿佛听觉都被一并带走,引起身体不适。自己不禁以惊愕的眼神看着席格利-禄,但他则耸耸肩。 席格利-禄打开回廊最后一间上了锁的房间。一名抱着肚子、趴在床上的女人,就位于微暗的房间中央。 「啊!肚子好痛,不要跟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啦!」 她用单手敲打着枕头说。当然房间里除了她没有其它人,却仿佛有人站在那里和她对话似的,只见她一会儿又痛苦地笑着,还痛得无法忍受般在床上打滚。滚过了头,半颗头从床边滑落,金色长发宛如丝绸般倾泄而下。 女人变成仰躺、头往后仰的姿势后终于发现他们,便将视线转向门口。她那白皙的皮肤和冰蓝色的双眸被走廊上的灯光一照,染上一层微暗的阴影。不同于在乡下捡到时的脏污模样,那格外晶莹剔透的模样,令他心跳加速。 「啊——是你。」 女人维持着仰躺的姿势,用手指着他。「你就是那个、那个、那个、谢谢——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我很感激你。」她居然向逮捕自己的人道谢,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时为之语塞。女人又独自发笑: 「首都还真好玩,充斥着各种意念啦、幽灵之类的怪东西。可能累积了好多的怨恨而渗透进来了吧?这里一定是行星第一名的灵异景点呢……你看,现在你身后也有喔。」 她突然压低音调说,吓得他赶紧转过头去,但回廊上除了精雕细琢的栏杆之外,什么也没有。那是理所当然的……他的反应可能点中了她的笑穴,于是女人笑得非常夸张,笑过头的她从床上滑下来大声尖叫,随后就这么趴在地上笑个不停。「她就是这个样子,让我有点伤脑筋。」一旁的席格利-禄发出痛苦的叹息。 原来如此,他能够理解恩师不知该如何处理的苦恼了。她本来就不是正常的女人,因为她是过去那场令人憎恶的战争中制造出的杀戮武器。 「我从各种东西听到各种事喔,你要听今天最大的独家吗?那个,最大的独家就是……」 女人似乎笑累了,只见她费力地爬上床,仿佛说着梦话般声音显得虚脱无力,不过她仍然胡乱说个不停。她把脸颊靠在枕头上横卧着,闪烁着困倦湿润的蓝色双眸,环顾着四周。 接着,她将视线固定在席格利-禄的面前说道: 「例如……你不承认妻子和女儿的存在呀!」 停顿了数秒后—— 对于这个前所未闻的讯息,他一时反应不及,当场愣住。当他看向站在一旁的席格利-禄时,又再次愣住。身为长老会的一员,且是管束神官的传道部高层,等于行星中所有神官之首的男人,竟然脸色苍白得仿佛见鬼般愣住不动。 「啊哈,啊哈哈哈……」 女人又以极为刺耳的笑声大笑起来。 「我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这么有趣的事,我真幸运啊!真的很感谢你带我来这里,啊哈哈哈哈……」令人感到些许恐怖的沙哑笑声,回响在这间逐渐昏暗的寝室里。席格利-禄盯着那个抖动着肩膀笑个不停的女人,仍然全身僵硬。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只稍微蠕动着嘴巴: 「你听好了……在这里所听到的话不准对外泄漏。」 他用宛如吞了石头般僵硬的声音说道。 他将禄的影像,与当时对孩子们说「请当作没看过这个人」的自己重叠在一起。啊!如此伟大的神官也和自己说出了同样的话,他感觉好像卸下了肩上的重担,但是不知为何却又觉得有些失望。 趴在枕头上的女人,发出了抽搐般的笑声,同时像是说梦话般地喃喃自语: 「吶、琦莉,我等你喔……?」 时序确实已进入春天,但北边山脉的春天却迟迟未来。 今年春天确定将于首都就任新职的年轻神官,在人事命令正式下达之前,却被指派一项意想不到的任务。 造访的住宅竟意外地简单质朴,非常自然地伫立于融入杂乱无章的街景中。组成长老会的十一圣者的直系子孙,同时也是教会传道部的大老人物可以住在这种住宅吗?他竟莫名其妙地担心这个问题。 建于山腰斜坡上的深灰色都市——「首都」,占据着这座城市中至下层一带的一般住宅区。不同于高耸入云、尖塔林立的中央部,这个主要是维持首都机能的技术人员及教会总部打杂人员所居住的地区,挤满了较小规模的建筑物,形成杂乱无章的街道。 进入都市的火车,喷着影响附近地区的滚滚浓烟穿梭而过,不过浓烟立刻融入了街上到处升起的灰白色烟雾中。栉比鳞次的建筑物墙壁上,有几根突出的石化燃料排气管,甚至只要抬头仰望,就能看见墙与墙之间架设着遮蔽了天空、宛如晒衣绳般的粗大配管。由中央集中管理的石化资源动力遍布全市,其外部配管直接裸露在外,宛如网洞般布满整座都市,让首都有「机械都市」之称,令人感觉自己仿佛是个被吞入机器内的小矮人。 而恩师席格利-禄位于中城角落的家,可以俯瞰朝总部盘旋而上的铁路陆桥。 「我想要到您府上拜访……」 他紧张地提出想要造访的请求后,教会的大老却很爽快地出来迎接: 「啊!请进。不过我现在没有请人,可能无法奉茶。」 「不,打、打扰了。」 恩师通常是令人十分敬畏的对象,更何况席格利-禄是他念神学院时教导他的恩师。以他神学院荣誉理事的身份,原本是不需要授课的,但恩师却开了一年的特别课程,他也很幸运地顺利进入那个课程。 他手里拿着与首都联机的通讯机后,突然改变想法。他没有呼叫治安部,而是呼叫了传道部,因为他想和席格利-禄讨论。幸好这时席格利-禄就在办公室内,因此可以直接和他通话。他说明事情始末并与之讨论后,带着不死人这份伴手札的他,便从乡下的教会分部被召回首都,从今年春天开始在首都就任新职。这真是再幸运不过的事了,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 「那个……您打算如何处理『那个东西』呢?」 被催促爬上通往二楼楼梯的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席格利-禄有点困惑地歪着头思索,然后含糊地回答: 「是啊……我还在想该怎么办。」 那名女不死人由席格利-禄接收处理,但他至今仍毫无对策。自己完全看不出来他到底有何打算,但席格利-禄似乎尚未对外公开自己活捉了一名不死人的事。 和之前上课时相比,他感觉席格利-禄变得不太一样。与其说他变得圆滑,自己倒觉得他变草率了。自己所认识的席格利-禄是一名严格的神官,他记得虽然恩师也有充满野心的一面,但应该不是个会将不死人留在自己家中,导致自己陷入危机的人。因为一个不小心,他很可能会失去目前的地位。 只是单纯因为他上了年纪吗?即使如此,这名以史上最年少之姿进入长老会的伟人,距离被称为老人的年纪还很久远。 「禄」——这是大人物被冠以教会最高圣职者的尊称。 你想要出人头地吗? 两个月前被召回首都,第一次拜访他的办公室时,话说到一半突然被这么一问。虽然难以猜测他的意图,但自己仍然老实地点头承认。席格利-禄露出苦笑,喃喃说道:「是吗……或许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接着便在首都帮他安排了一个可以崭露头角的新职务,但当时那段对话却印象深刻地留在他脑海里。 爬上二楼时,呈半圆形延伸的回廊一端传来模糊的声音。一道听起来像性感女人的声音先是连续高声笑个不停,但时而又完全停歇,听着听着仿佛听觉都被一并带走,引起身体不适。自己不禁以惊愕的眼神看着席格利-禄,但他则耸耸肩。 席格利-禄打开回廊最后一间上了锁的房间。一名抱着肚子、趴在床上的女人,就位于微暗的房间中央。 「啊!肚子好痛,不要跟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啦!」 她用单手敲打着枕头说。当然房间里除了她没有其它人,却仿佛有人站在那里和她对话似的,只见她一会儿又痛苦地笑着,还痛得无法忍受般在床上打滚。滚过了头,半颗头从床边滑落,金色长发宛如丝绸般倾泄而下。 女人变成仰躺、头往后仰的姿势后终于发现他们,便将视线转向门口。她那白皙的皮肤和冰蓝色的双眸被走廊上的灯光一照,染上一层微暗的阴影。不同于在乡下捡到时的脏污模样,那格外晶莹剔透的模样,令他心跳加速。 「啊——是你。」 女人维持着仰躺的姿势,用手指着他。「你就是那个、那个、那个、谢谢——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我很感激你。」她居然向逮捕自己的人道谢,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时为之语塞。女人又独自发笑: 「首都还真好玩,充斥着各种意念啦、幽灵之类的怪东西。可能累积了好多的怨恨而渗透进来了吧?这里一定是行星第一名的灵异景点呢……你看,现在你身后也有喔。」 她突然压低音调说,吓得他赶紧转过头去,但回廊上除了精雕细琢的栏杆之外,什么也没有。那是理所当然的……他的反应可能点中了她的笑穴,于是女人笑得非常夸张,笑过头的她从床上滑下来大声尖叫,随后就这么趴在地上笑个不停。「她就是这个样子,让我有点伤脑筋。」一旁的席格利-禄发出痛苦的叹息。 原来如此,他能够理解恩师不知该如何处理的苦恼了。她本来就不是正常的女人,因为她是过去那场令人憎恶的战争中制造出的杀戮武器。 「我从各种东西听到各种事喔,你要听今天最大的独家吗?那个,最大的独家就是……」 女人似乎笑累了,只见她费力地爬上床,仿佛说着梦话般声音显得虚脱无力,不过她仍然胡乱说个不停。她把脸颊靠在枕头上横卧着,闪烁着困倦湿润的蓝色双眸,环顾着四周。 接着,她将视线固定在席格利-禄的面前说道: 「例如……你不承认妻子和女儿的存在呀!」 停顿了数秒后—— 对于这个前所未闻的讯息,他一时反应不及,当场愣住。当他看向站在一旁的席格利-禄时,又再次愣住。身为长老会的一员,且是管束神官的传道部高层,等于行星中所有神官之首的男人,竟然脸色苍白得仿佛见鬼般愣住不动。 「啊哈,啊哈哈哈……」 女人又以极为刺耳的笑声大笑起来。 「我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这么有趣的事,我真幸运啊!真的很感谢你带我来这里,啊哈哈哈哈……」令人感到些许恐怖的沙哑笑声,回响在这间逐渐昏暗的寝室里。席格利-禄盯着那个抖动着肩膀笑个不停的女人,仍然全身僵硬。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只稍微蠕动着嘴巴: 「你听好了……在这里所听到的话不准对外泄漏。」 他用宛如吞了石头般僵硬的声音说道。 他将禄的影像,与当时对孩子们说「请当作没看过这个人」的自己重叠在一起。啊!如此伟大的神官也和自己说出了同样的话,他感觉好像卸下了肩上的重担,但是不知为何却又觉得有些失望。 趴在枕头上的女人,发出了抽搐般的笑声,同时像是说梦话般地喃喃自语: 「吶、琦莉,我等你喔……?」 时序确实已进入春天,但北边山脉的春天却迟迟未来。 今年春天确定将于首都就任新职的年轻神官,在人事命令正式下达之前,却被指派一项意想不到的任务。 造访的住宅竟意外地简单质朴,非常自然地伫立于融入杂乱无章的街景中。组成长老会的十一圣者的直系子孙,同时也是教会传道部的大老人物可以住在这种住宅吗?他竟莫名其妙地担心这个问题。 建于山腰斜坡上的深灰色都市——「首都」,占据着这座城市中至下层一带的一般住宅区。不同于高耸入云、尖塔林立的中央部,这个主要是维持首都机能的技术人员及教会总部打杂人员所居住的地区,挤满了较小规模的建筑物,形成杂乱无章的街道。 进入都市的火车,喷着影响附近地区的滚滚浓烟穿梭而过,不过浓烟立刻融入了街上到处升起的灰白色烟雾中。栉比鳞次的建筑物墙壁上,有几根突出的石化燃料排气管,甚至只要抬头仰望,就能看见墙与墙之间架设着遮蔽了天空、宛如晒衣绳般的粗大配管。由中央集中管理的石化资源动力遍布全市,其外部配管直接裸露在外,宛如网洞般布满整座都市,让首都有「机械都市」之称,令人感觉自己仿佛是个被吞入机器内的小矮人。 而恩师席格利-禄位于中城角落的家,可以俯瞰朝总部盘旋而上的铁路陆桥。 「我想要到您府上拜访……」 他紧张地提出想要造访的请求后,教会的大老却很爽快地出来迎接: 「啊!请进。不过我现在没有请人,可能无法奉茶。」 「不,打、打扰了。」 恩师通常是令人十分敬畏的对象,更何况席格利-禄是他念神学院时教导他的恩师。以他神学院荣誉理事的身份,原本是不需要授课的,但恩师却开了一年的特别课程,他也很幸运地顺利进入那个课程。 他手里拿着与首都联机的通讯机后,突然改变想法。他没有呼叫治安部,而是呼叫了传道部,因为他想和席格利-禄讨论。幸好这时席格利-禄就在办公室内,因此可以直接和他通话。他说明事情始末并与之讨论后,带着不死人这份伴手札的他,便从乡下的教会分部被召回首都,从今年春天开始在首都就任新职。这真是再幸运不过的事了,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 「那个……您打算如何处理『那个东西』呢?」 被催促爬上通往二楼楼梯的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席格利-禄有点困惑地歪着头思索,然后含糊地回答: 「是啊……我还在想该怎么办。」 那名女不死人由席格利-禄接收处理,但他至今仍毫无对策。自己完全看不出来他到底有何打算,但席格利-禄似乎尚未对外公开自己活捉了一名不死人的事。 和之前上课时相比,他感觉席格利-禄变得不太一样。与其说他变得圆滑,自己倒觉得他变草率了。自己所认识的席格利-禄是一名严格的神官,他记得虽然恩师也有充满野心的一面,但应该不是个会将不死人留在自己家中,导致自己陷入危机的人。因为一个不小心,他很可能会失去目前的地位。 只是单纯因为他上了年纪吗?即使如此,这名以史上最年少之姿进入长老会的伟人,距离被称为老人的年纪还很久远。 「禄」——这是大人物被冠以教会最高圣职者的尊称。 你想要出人头地吗? 两个月前被召回首都,第一次拜访他的办公室时,话说到一半突然被这么一问。虽然难以猜测他的意图,但自己仍然老实地点头承认。席格利-禄露出苦笑,喃喃说道:「是吗……或许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接着便在首都帮他安排了一个可以崭露头角的新职务,但当时那段对话却印象深刻地留在他脑海里。 爬上二楼时,呈半圆形延伸的回廊一端传来模糊的声音。一道听起来像性感女人的声音先是连续高声笑个不停,但时而又完全停歇,听着听着仿佛听觉都被一并带走,引起身体不适。自己不禁以惊愕的眼神看着席格利-禄,但他则耸耸肩。 席格利-禄打开回廊最后一间上了锁的房间。一名抱着肚子、趴在床上的女人,就位于微暗的房间中央。 「啊!肚子好痛,不要跟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啦!」 她用单手敲打着枕头说。当然房间里除了她没有其它人,却仿佛有人站在那里和她对话似的,只见她一会儿又痛苦地笑着,还痛得无法忍受般在床上打滚。滚过了头,半颗头从床边滑落,金色长发宛如丝绸般倾泄而下。 女人变成仰躺、头往后仰的姿势后终于发现他们,便将视线转向门口。她那白皙的皮肤和冰蓝色的双眸被走廊上的灯光一照,染上一层微暗的阴影。不同于在乡下捡到时的脏污模样,那格外晶莹剔透的模样,令他心跳加速。 「啊——是你。」 女人维持着仰躺的姿势,用手指着他。「你就是那个、那个、那个、谢谢——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我很感激你。」她居然向逮捕自己的人道谢,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时为之语塞。女人又独自发笑: 「首都还真好玩,充斥着各种意念啦、幽灵之类的怪东西。可能累积了好多的怨恨而渗透进来了吧?这里一定是行星第一名的灵异景点呢……你看,现在你身后也有喔。」 她突然压低音调说,吓得他赶紧转过头去,但回廊上除了精雕细琢的栏杆之外,什么也没有。那是理所当然的……他的反应可能点中了她的笑穴,于是女人笑得非常夸张,笑过头的她从床上滑下来大声尖叫,随后就这么趴在地上笑个不停。「她就是这个样子,让我有点伤脑筋。」一旁的席格利-禄发出痛苦的叹息。 原来如此,他能够理解恩师不知该如何处理的苦恼了。她本来就不是正常的女人,因为她是过去那场令人憎恶的战争中制造出的杀戮武器。 「我从各种东西听到各种事喔,你要听今天最大的独家吗?那个,最大的独家就是……」 女人似乎笑累了,只见她费力地爬上床,仿佛说着梦话般声音显得虚脱无力,不过她仍然胡乱说个不停。她把脸颊靠在枕头上横卧着,闪烁着困倦湿润的蓝色双眸,环顾着四周。 接着,她将视线固定在席格利-禄的面前说道: 「例如……你不承认妻子和女儿的存在呀!」 停顿了数秒后—— 对于这个前所未闻的讯息,他一时反应不及,当场愣住。当他看向站在一旁的席格利-禄时,又再次愣住。身为长老会的一员,且是管束神官的传道部高层,等于行星中所有神官之首的男人,竟然脸色苍白得仿佛见鬼般愣住不动。 「啊哈,啊哈哈哈……」 女人又以极为刺耳的笑声大笑起来。 「我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这么有趣的事,我真幸运啊!真的很感谢你带我来这里,啊哈哈哈哈……」令人感到些许恐怖的沙哑笑声,回响在这间逐渐昏暗的寝室里。席格利-禄盯着那个抖动着肩膀笑个不停的女人,仍然全身僵硬。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只稍微蠕动着嘴巴: 「你听好了……在这里所听到的话不准对外泄漏。」 他用宛如吞了石头般僵硬的声音说道。 他将禄的影像,与当时对孩子们说「请当作没看过这个人」的自己重叠在一起。啊!如此伟大的神官也和自己说出了同样的话,他感觉好像卸下了肩上的重担,但是不知为何却又觉得有些失望。 趴在枕头上的女人,发出了抽搐般的笑声,同时像是说梦话般地喃喃自语: 「吶、琦莉,我等你喔……?」 时序确实已进入春天,但北边山脉的春天却迟迟未来。 今年春天确定将于首都就任新职的年轻神官,在人事命令正式下达之前,却被指派一项意想不到的任务。 第四话 危险的千金小姐与亲切的野兽 他觉得照片里的自己看起来非常怪异,感到浑身不自在。直到不久之前,他从没想到自己会有拍这种照片的一天。照片里的自己穿得比平常正式,还看得出有些紧张,却对着照相机露出幸福的笑容,连自己看了也忍不住想要嘲笑一番。而站在他身旁的,就是几天前才成为他人生伴侣的女性。 「怎样?拍得不错吧?」 和他一起望着放在吧台上照片的女性,抬起头笑着。 「啊,可是我有点不好意思呢!」 其中有一部分可能是他心中那股「只有自己得到幸福可以吗?」的罪恶感作祟……他苦笑着含糊回答。若他有这种想法,团长和那些伙伴们应该会生气吧! 傍晚的慵懒阳光洒落于开店前的大厅。他将视线投向阳光照射不到的大厅深处,只剩下老旧音响器材的小舞台。自从那天晚上举办了结婚派对后,四人摇滚乐团就再也没有出现在那座舞台上。现在每晚打烊后,他一个人在店里直到就寝时间来临前,都仍擦着玻璃杯,期待乐团的伙伴们或是常客出现。心里的那股空虚感也许会随着时间自然而然地被新生活取代吧。从下周开始,新乐团确定会在店里举行现场演奏,当然不是演奏摇滚乐,而是较为大众化的音乐,因为他很喜欢音乐。 「这张是琦莉的,拍得很可爱呢!」 老板听到雅娜的声音后回过神来,再次将注意力从舞台移到照片上。 他低头看着那张放在最上面的照片,心里充满欣慰又难过的复杂情绪。照片中微笑的少女头戴人造花花环和白色蕾丝丝巾,显得有点手足无措——即将满十七岁的这名女孩,为什么会越来越像雪莉呢?像得令人觉得心痛。虽然拘谨但意志坚强的清澈双眸,颜色比起她第一次来店里时变得更深沉,更令人印象深刻。 比看自己的照片更有所感慨地摸着照片时,另一张黏在下面的照片边缘映入了他的眼帘。 (……欸?) 他在内心叫道,反射性地用其它照片遮住。 「怎么了?」 「喔,没有,没什么、没什么。照片待会儿再看,现在已经快到开店的时间了。」他赶紧找藉口掩饰,雅娜虽然纳闷地歪着头,但立刻露出微笑说:「是啊,等店打烊后再慢慢看吧。」然后点点头。他感到良心不安,因为才刚新婚就有事情瞒着老婆。 「我去挂招牌。」 雅娜说完后就小跑步跑到店门前,他擦着冷汗从照片中偷偷抽出一张。那是琦莉拍的另一张照片,笑容比第一张更自然漂亮。 「哈哈……」 他不自觉地发出干笑声。 乐团伙伴们围绕着拘谨坐在椅子上的琦莉,吵吵闹闹地探出身子一起入镜。想要搂琦莉肩膀的主唱兼吉他手、以及伸手想从另一边阻挠他的贝斯手、双手拿着鼓棒摆pose的鼓手、还有在最后面举着萨克斯风的乐团团长。 「啊——变成灵异照片了……真不愧是琦莉啊!」 他的自言自语掺杂着苦笑,然后用一只手压住眼头好一会儿。啊~自己真幸运能拥有一群好伙伴,让他能带着许多的回忆迈向未来漫漫的人生旅途。 「呀……」 这时店外传来小声尖叫。 他赶紧擦了擦眼头,抬起头来却看见几道站在店门口的人影,似乎将雅娜推进了店内。白色神官服上安装了装甲板,显然等级和这个镇上整天无所事事的治安部分部人员不同,是带给四周极度压迫感的魁梧士兵——十五年前被强行搜索的惨剧恍如昨日般,在他脑海里苏醒,让他整个人显得很紧张。 「有、有什么事?」 他隔着吧台抱住跑过来的雅娜,并用生硬的声音对那群粗鲁的不速之客说。外面还有几个人正在待命,而进入店内的教会兵有两人,其中一人站在吧台前,视线从高处落下,仿佛将他们覆盖住似地开口说道: 「我们接到情报,这间店里有少女在打工。」 机械式的客套话听起来虽然客气,但却没什么诚意。他们应该不是镇上分部的人,而是从首都治安总部过来的人吧?「我不太明白您的来意……」他无法掌握情势,总之只能先争取时间。但就在这时,士兵的目光停留在散落于吧台上的照片。他心想:糟了!但已经来不及了。戴着粗糙手套的手伸向那张放在最上面的照片,而另一名士兵从怀里拿出一张旧照片,两名士兵比对着两张照片确认后,相互点头。 他瞄了一眼那张旧照片中的人。 (雪莉——?) 就在他瞠目结舌时,士兵已经收起带来的照片,然后把另一张头戴人造花环的黑发少女照片给他看。 「现在这名少女在哪里?」 即使士兵的口气已经从客套变成审问,但给人的印象没变,因为他仍维持刚才一贯的机械式口吻说话。双方隔着吧台沉默地对峙,过了片刻,士兵才警告似地继续说道:「我们已经调查过这里,若你拒绝合作,我们也会采取必要的措施。」 感受到不安的雅娜瞪大了眼睛,全身僵硬。他紧紧搂住妻子的肩膀咬牙切齿,雅娜并不知道以前店里也曾被强行搜索过,不想再被卷入事端的他,曾以为今后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问题。 若你拒绝合作,我们会采取必要措施——若是拒绝他们,就会失去好不容易才开始的安定生活,连毫不相干的新婚妻子的未来都会受到牵连。但是若与他们合作,就会背叛相信自己、前来投靠自己,并坦承以对的青年和少女。 (哈维、琦莉……) 这几天他深刻地体会一点,为什么得到一个新的东西就要付出代价,失去之前拥有的东西呢?这世界的构成其实早已达到平衡。他不禁讽刺地思索着,或许真的有个非常光明正大,且平衡感很好的上帝住在这颗行星上呢! 当她看到街景时,不知不觉这样想——这和她之前去过的某个城镇相当类似。 就地点位于北海洛教区边境这项条件来看,建筑物和道路都很完善,这里应该是较为发达的城镇。大马路上来往的行人也不少,而车顶顶着巨大圆筒形燃料槽的三轮出租车排放着废气,发出噪音呼啸而过。她听说很久以前在这个镇上建造宅邸的某资产家,出资建设了这个城镇。 「对了,我知道了,这里很像土鲁斯。」 就是找到魔女的那个城镇土鲁斯——她觉得那个位于西贝里边境但却发展成观光圣地的城镇,和这里的气氛很相似。两者还拥有相同的地形——隔着街道的一边是一整片缓缓倾斜的荒野,而另一边则矗立着复杂陡峭的岩棚。 『祖——鲁——斯?』 「是土鲁斯。我和贝亚托莉克丝在一起时曾经去过呢!」 琦莉说得理所当然,但挂在脖子上的收音机的回应却只有惊讶的沉默。她这才想起收音机的状况,不禁觉得有些沮丧。「下士,你不记得贝亚托莉克丝吧……下士以前和贝亚托莉克丝可是很要好喔!」、『嗯……?』虽然她不讨厌这样无忧无虑的下士,但还是希望他能赶快恢复正常。 琦莉以不算太快的步调沿着大马路走,并对收音机介绍那名金发碧眼的女人。 「贝亚托莉克丝这个人嘛,是哈维从以前就认识的朋友。但她很任性、自由奔放、很懒、很爱花钱,真是一个伤脑筋的人。不会做菜也不会打扫……」怎么从头到尾她脑海里浮现出的字眼都不是在赞美,她皱起眉头想了一下,看看是否能说出一点好听的话形容贝亚托莉克丝。 「可是她真的是一个好人……她很漂亮喔!」 一想起来,嘴角便露出微笑。 叭叭叭叭——一连串短促的喇叭声突然传入她耳里。正东张西望地横越马路的她吓了一跳, 「呀!」往后退时脚踩了个空,整个人跌倒在地。这时一辆车子冲了过来,紧急煞车的尖锐声音摩擦着路面,车子几乎快压到她的脚尖才停了下来。 (好危险……) 她跌坐在路边,一时之间全身僵硬得无法动弹。她感到自己心跳跳得好快。 「唉呀!对不起!有没有受伤?」 从停在几十公分前的汽车上,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一双纤细白皙的双腿伫立在路边。她仍心有余悸地抬起头来,看见一位长发及腰的漂亮女人拉着高级礼服裙摆从后座下车——不过琦莉主观认为这个女人没有贝亚托莉克丝漂亮。她所乘坐的汽车也和她的衣服一样高级,外观虽然很像三轮出租车,但车体更长;而后座是优雅的包厢座位。一名像是专属司机的魁梧男人从驾驶座下来。 霎时,她的嗅觉捕捉到一些不对劲,但味道立刻被那女人头发飘散出来的柔和香油味抹灭。 「不要紧,我只是吓了一跳摔倒而已,我自己也不应该东张西望,对不起。」 司机想要伸手拉她一把,但她赶紧拒绝。正要站起来时,却有人从另一个方向抓住她的手,把她拉起来。「琦莉。」细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纳闷地转头仰望,红发高个儿正低头俯瞰自己。音调虽然完全没变,但声音听起来的确很担心。 「怎么了?」 「我只是差一点被撞到,没有受伤。」 琦莉赶紧解释后,哈维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然后用既非敌意也绝非友善的眼神看着司机和盛装的千金小姐。 千金小姐看到哈维脸庞的瞬间,眼睛瞪得好大,叫了声「唉呀……」。她脸上的表情一下子亮了起来。「那个,不介意的话,我想要招待你来我家喝杯茶。」千金小姐想握哈维的手,便把琦莉往前一推,害她踉跄了好几步,惊讶地眨着眼睛。 哈维对于陌生人提出的邀请,「不友善」且露骨地直接表现出「并不怎么领情」的态度。 「不用了,琦莉,走吧!」 他冷漠地甩开千金小姐摸着他手的纤细手臂,只想转身走人。琦莉也「啊!喔!」地回应着,赶紧追上去。琦莉小跑步走在哈维斜后方,追着他快速的脚步,还不时回头看。那位被扔下的千金小姐仍然站在车子前方看着他们,不久后好像才吩咐司机什么,消失在车子里。 「你不觉得刚才那个女人哪里怪怪的吗?」 前方传来哈维不太友善的声音,琦莉转回视线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 「下士呢?」 『嗯,很漂亮的女人!』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哈维头也不回地往他们所住的旅馆走,草草地结束这个话题。「你看到海市蜃楼了吗?」、 「没有。」回答得直截了当的哈维,正要走向当初看见海市蜃楼的郊区。 两天前,从火车上看见仿佛塔一般的海市蜃楼后,他们在距离最近的车站下车(虽然是从车窗跳下……)。哈维和收音机所看见的海市蜃楼,大约从一年前开始出现在市镇对面的岩棚上空,镇上的人们也议论纷纷。但是每隔几天才会不定期出现,因此他们必须多留几天等待它下次出现。哈维心里好像明白那个海市蜃楼到底是什么东西。由于他的独断,使得他们旅行的路线常常变更并绕行(不论任何事情,哈维都非常坚信自己的第六感)。平常总是能从收音机那里打探一些讯息,但现在收音机已经不可靠了,使得琦莉比以前还难以掌握情报。 当她回头看着走在斜前方的哈维侧脸时,他突然把脸转向侧面并停下脚步。「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什么?」、「咦?」琦莉双脚仿佛卡住般,慌张地反问。但哈维旋即朝着那个方向跑了起来。 「等一下,哈维?」 琦莉为了追上钻进巷子里的哈维背影,跟着跑了起来。但才一会儿工夫,两人就拉开距离,她也追丢了哈维。穿出巷子后,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的她正感到不知所措,但幸好没过多久,她就看见那一头红发突然从马路前方折返回来。 「有什么吗?」 「没有。」仍注意着周遭动静的哈维,以一脸无法理解的表情说道。 『主人,你应该有点累了吧?』 「托你的福,更累。」 哈维对表达关心之意的收音机完全不领情,但琦莉也觉得他其实是有点累了。他刚才说话的口气比平时冷淡,更让人觉得尖酸刻薄,她很少听到他用这样的口吻说话。虽然每次耐不住性子的都是收音机,但当收音机变得好整以暇后,他反而莫名地焦躁不安,感觉有点神经质。 「我觉得我们可以不用那么赶,要不要先在这个镇上稍微放慢步调……?」 想要快点修好收音机是理所当然的,然而不知为何,琦莉觉得哈维好像有什么麻烦的样子。她小心翼翼地给予建议后,红铜色眼眸却直盯着她看。琦莉难以忍受他刚才那样的说话口气,害怕地抬起视线窥视他。过了半晌,哈维才将视线移开,用左手轻轻拉了拉自己的左脸颊。 这个举动是在干嘛?琦莉感到些许讶异。 「好啊……那就这样吧。」 哈维稍微泄了气,以平时的声音说完后叹了口气,「谢了,对不起。」这可能是同时说给琦莉和收音机听的,他用拍打自己脸颊的手搔乱琦莉的头发,手上的烟味轻轻拂过她的嗅觉。 哈维突然做出这个最近已经不再出现的举止,让差点哭出来的她赶紧低头,假装拍掉大衣上的砂子予以掩饰。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心想:真伤脑筋啊!平常自己都能处之泰然,现在却一不小心就差点哭出来。她时常会突然觉得:未来仍充满了不明确的变量。 果然,她还是希望旅行不要结束啊…… 那天晚上,她信写到一半就打起瞌睡,最后不知不觉睡着时,还做了个奇怪的梦。 昏暗的空间正中央站着一道朦胧的白色人影。她隐约知道那是她认识的人,但想要看仔细时,不知为何那张脸却很模糊,几乎无法清楚认出那个人。 那道披头散发、两眼发直的人影,低头俯视着一具倒在地上、头颅溃烂、分不清男女的尸体,手上还握着沾满血的斧头。滴答、滴答……黏稠的暗红色血液从楔形的厚重刀刃前端滴落。对方的衣服和脸也都沾满了血,但却毫无擦掉的意思,依然若无其事地握着斧头站在原地。但「她」心想:这是应该的,我又没有错。因为有人要夺走我宝贵的东西,我只是想要保护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知何时,那握着斧头的人变成了自己——她手里握着的铁柄重得几乎使她手臂脱落;触感冰冷的铁,则因为黏在握柄上未干的血液变得莫名温暖;手里拿着的斧头也越来越沉重。即使如此,她仍无法放开握柄,被拉扯的双手就这么朝向地面弯弯曲曲地伸长。 明明应该很害怕,然而不知为何,自己却处之泰然,和「那个女人」有着同样的想法——这不是我的错,我只是想要守护我的东西。 琦莉—— 被这么一叫她才抬起视线,发现有个人站在她眼前。虽然明白那是她认识的人,但无法辨识出到底是谁。尽管无法辨识,但却可以清楚看见对方的表情,那个人脸上黏着某种黏稠物。不知为何,对方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看着自己。 为什么会有那种表情……?她不知道原因,仍拎着斧头愣愣地仰望那个人的脸。 就在那个人正要开口说话时,她就醒来了。 醒来时,她正趴在旅馆房间的边桌上,用力握在手里的笔几乎被折断……手上并没有拿着斧头。她打开僵硬冰冷的手指,指甲在手心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这场讨厌的梦到底代表什么? 她重新提起精神,用仍然麻痹的手继续把信写完。第二天,哈维似乎一大早就不知去哪里散步,他回来时刚好和琦莉擦身而过。琦莉拜托他留在旅馆,自己去邮局寄信——那是写给教区酒吧报告行程变更的信。琦莉为了整理情绪提振精神,才想要写那封信,有了这个想法后,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也有了一个可以随时写信的对象;相对地,她最近已经不再写那种寄不出的信给贝佳了……这或许是正常的,但她仍觉得有点寂寞。下次再继续给贝佳写信吧! (自己一定要振作……) 四肢健全且身体健康的只有她,自己绝不可以消沉。刚才做的梦应该只是多虑吧!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将信投进邮筒后就离开了邮局。 挂在肩上的包包发出啪答啪答的声音,她小跳步地走下邮局台阶,来到正面的大马路时,看见一辆车子行经对面的马路。就是那辆比三轮出租车车身更长、感觉很高级、昨天遇到那位千金小姐所乘坐的车子。但她还来不及从后座车窗看清楚车内人影时,车子就已经开走了。那位千金小姐现在可能也坐在车内。 走出旅馆时她和门僮打招呼,顺便打探了一下那位千金小姐的事。她好像很有名,只要是镇上的人,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琦莉将车子的特征告诉门僮后,门僮立刻就知道她问的是谁。据说她就是出资建设这个镇的资产家户长。本来他们家还有一位长男,但发生了一些争执因而离家,所以就由妹妹继承家业。 女性继承家业虽然罕见,不过还有比这个更让人感到奇怪的事——她已经接掌家业十几年,但看起来仍然十分年轻。外表和贝亚托莉克丝几乎一样呢!难道她和贝亚托莉克丝一样都是女不死人……想着想着,琦莉心想:不会吧!她赶紧甩开这种念头。如果真是如此,哈维应该立刻看得出来吧? (为什么那个人昨天突然想要招待哈维呢?) 她感到纳闷。 (难道她喜欢哈维吗……) 她将视线投向刚才车子离去的方向,石化燃料的浓浓废气接触到地面,略微卷起漩涡,显示出车轮碾过的路径。虽然觉得应该无关,但车子却与往琦莉他们下榻的那间旅馆方向前进。 「应该没有关系。」琦莉像是说给自己听似地不断在心中反复,然而却又不知不觉小跑步起来,朝旅馆跑了过去。 他左手腕上隐约浮现出颜色黯淡的瘀青,看起来像是指头的痕迹。 (这是什么……) 他望了好一阵子举到眼前的手,却因为懒得思考便放下了手臂,咬着袖口将卷起来的袖子拉下来。失去右手后,这些细微动作也得慢慢来。他翻来覆去趴在床上,不知为何感觉很没劲,他将脸埋在布满灰尘的枕头上。冬末冷度适中的舒适空气和烟雾的味道,以及镇上噪音从头顶的窗户飘进来,混入他后脑勺的头发里。 今天似乎也不会出现海市蜃楼。他想要再看一次以确认方向。他之所以会那么在意,就是因为在车站一瞬间听到的声音和那道钻进月台缝隙间的影子。还有昨天被那女人碰到时,一股难以言喻的不舒服——头脑一团混乱,已经不知道该优先思考哪个问题了,可能是因为自己想得太多、太复杂了吧。 自己到底为了什么想急着汇整所有事情呢?一次想太多才会这么累,又焦躁不安,还差点发泄在琦莉身上。竟然让她为自己担心,真是差劲。 (都是下士害的……) 他转动了一下靠在枕头上的脸颊,气愤地瞪着窗边那台一派悠闲的收音机。若是从前,收音机一定会插嘴说:『你这家伙又无聊地胡思乱想了!』他就会因为厌烦而不再继续思考。然而现在没人帮他踩煞车,他就想得入迷,甚至难以收拾。他心想:说不定收音机那种令人厌烦的唠叨,对自己来说能发挥镇定剂般的功效。 他挺起上半身,像是慵懒动物般匍匐爬向窗边,将手伸向收音机。 他抓起吊绳,将收音机垂放在三楼的窗外。不知为何就是想找他出气。 『……主人,你对俺有什么仇恨吗?』 「没有。」 他垂下一只手,拎着收音机,把下巴靠在窗框上往下看。位于三楼的旅馆房间并不算高,虽然这里不像西贝里那样繁华,但眼底仍可见车水马龙的马路。右眼反应较慢的情形,这几天已经有所改善,至少不会头晕了。 他脑袋放空地看着熙来攘往的人潮时,注意到有一道视线从马路对面看着自己。 那道视线——! 『哇!俺快要掉下去了,主人!』 他突然探出身体,几乎被他扔出去的收音机发出了哀嚎。这时视线来源转身一跳,钻进背后的巷子里消失无踪。看起来像全身漆黑,用四只脚跑走的模样——是动物……吗? 他没想到对方居然是一只动物,霎时动作放慢下来,过了片刻才从床上滑下,冲出房间。他焦急地边用单手将收音机挂在脖子上,边跑下楼梯。便宜的饭店以廉价薪水雇用的门僮,也以相对薄弱的工作热忱站在门口。他穿过大门后,来到前方的马路。 上哪儿去了——他往影子逃走的方向追去,正要过马路时,随着石化燃料的嘈杂引擎声,从仍有若干死角的右眼眼角出现一辆汽车,他赶紧闪避到路边。 (什么——?) 真是岂有此理!对方转个弯冲过来,害他闪避不及被夹在车头与背后的墙壁之间。他刚才虽然反射性地将收音机从要害的中心点移开,但侧腹部受到强烈的撞击,同时短促的紧急煞车声从最近的距离传到他脑里。 即使脑部立刻自动判断这不是致命伤,但那一瞬间视觉和听觉产生了机能障碍,隔着一层膜的耳膜外侧传来令人讨厌的女人兴奋叫声:「唉呀!真糟糕!」(什么唉呀,你刚才一定是故意撞过来的吧?) 「快点抬上去,约普!」 「等、等,这是……」 当他夹在墙壁与车子之间动弹不得时,就被硬拖了出来,接着被一个难以反抗的魁梧男人扛起来。和昨天那女人相同的不舒服味道掠过他的嗅觉,他终于发现这个感觉来自何处——没错,那是尸体发出的腐臭味。 被扔进后座包厢座位地板的他,虽然背部受到强烈撞击,但仍想立即起身。 璇锵! 当他听到金属类的摩擦声后,吓得低头一看,左手手腕已经被连接着粗大锁链的铁制手铐铐住,锁链前端还连在座椅的椅脚上。「你要干什么?」、「我们终于见面了。」他大吼大叫地挣扎着,抱住他予以制止的就是昨天那名女人。 当他听到女人接下来说的话后,不禁发出惊讶的叫声。 「你终于回来了,哥哥!」 「什么?」 「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大约十五分钟前……」 琦莉跑回旅馆,但房间里不见哈维和收音机。她问了站在大门的门僮,可是门僮只愣愣地给了她一个不确定的回答。 到底是去哪里呢?要去哪里留个话或是留张纸条也好,然而他还是一样,不会细心留意这类事项。不知如何是好的琦莉心想:他可能就在这一带,去附近找找看好了。于是她拎起包包,再次走出旅馆。 「……?」 琦莉没走多久就感觉后面好像有人跟踪她。一开始她觉得可能是自己心理作用,但她停下脚步偷偷回头时,「那个东西」也刚好停下脚步,和她保持一定距离。那是一只黑色短毛、体型比中型犬稍大的动物。似狗非狗的,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生物。 是有什么事情吗?狗找她有事?她抱着疑问,正想要接近那条狗(像狗的动物)时,四周 突然喧闹了起来。 「海市蜃楼!」 「看见塔了——」 远方有人大叫,她被人潮推动着往同一个方向前进。 (海市蜃楼……?) 哈维他们可能是去看海市蜃楼了,她认为自己的判断没错,也想往那里跑时—— 呜! 那不是人类的声音,听起来果然像是狗的哀嚎。琦莉转过头去,看见刚才的动物在人群的脚下四处乱窜,还被踹了一脚。「这是什么东西,真危险。」踹到它的男人只是嘴里咒骂着,也不管倒在地上的动物便赶着往前走。琦莉正想要折返时,动物跳起来咬住那男人的小腿。 男人晃动腿部想甩开它,甚至还破口大骂。刚才望向海市蜃楼的群众注意力一时之间全都集中过来——当时,琦莉看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画面。 动物被甩开后轻松跃下地面,它的嘴巴仿佛从下巴裂至双耳般往上翻,宛如肉类腐烂般的绿色口腔边缘,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锯齿状牙齿,异常发达的四根犬齿正流下黏滑的唾液。蹬着地面的动物用它那两种锐利的牙齿咬住男人的手臂,血像雾一般喷散在空气中,顿时整只手肘被硬生生扯断。 手肘被咬断的男人倒在地上,嘴里说些意义不明的胡言乱语,不像是在哀嚎。哀嚎应该是从附近不相干的女人嘴里发出来,恐慌从那里逐渐扩散开来。动物的着地点就像投下炸弹的地点,人们呈放射状逃离。感到毛骨悚然站在原地的琦莉被人潮推挤着,也开始跑了起来。 刚才的、刚才的是…… 思绪回路有一半已经麻痹,无法正常运作。「门之镇」的下水道怪物、西贝里遇到的克理福多夫,还有约雅敬——她脑海里闪过这些事物,影像和刚才那只细胞腐烂掉落的绿色口腔动物重叠。它也是他们的同类吗? 琦莉被某个追过她的人一撞几乎跌倒,为了躲避杂沓的群众,她顺势跑进巷子里。她留意着背后且不时转回头看,跑了一阵子后,步履蹒跚地靠着墙壁停了下来,压住胸口、调整急促的呼吸,同时又再看了一次身后确认状况。逃进巷子里的好像只有她一个人,人们的尖叫声和脚步声变得模糊又遥远,回荡在昏暗的巷子墙壁之间。 就在她收回视线,暂时喘着气时—— 啪答…… 当她听到缓缓滴落的水声时,一滴暗红色的水滴便滴在眼前的灰色地面上。「——!」她想要把脚缩进来,但身体突然无法动弹。她就这么惊愕地盯着鞋子前方的血水滩,抬起僵硬的脖子往上一看,那只像狗的动物却像只猫似地,站在爬满巷子墙壁的排气管上方。嘴里叼着的人类手肘截断面正啪答啪答滴着血。 它把那截手臂随意丢在琦莉眼前,她不由得地放声尖叫,好不容易才往后退,却无力地坐在地面上无法站起。掉落在她鞋前的男人手臂似乎仍微微抽搐,让她感到一阵反胃。 跳到手臂另一边的动物,沾满鲜血的嘴巴看起来仿佛露出了笑容——嘴角一路裂到耳朵,可以看见它湿滑的绿色口腔。 「那个给你,给你的同伴。没有手不方便吧?」 那家伙突然说话,虽然腔调怪怪的,但说的确实是人类的语言。 「虽然那不是自己身上的东西,不过还是可以接看看,神经很快就能接得上喔!不死人真是方便吧?」 尾巴(身体虽然像狗,但尾巴形状却像她曾在相片上看过的岩狮那样细细长长的)左右摇摆着,裂开的嘴角向上弯曲,可能它又要笑了。但只要一闭上嘴巴,又会变回似狗非狗的动物。琦莉仍瘫坐在地,目瞪口呆地凝视着站在眼前的不明动物。 它会说话,智商好像也很高。若说到琦莉的同伴中身份是不死人的,就只有哈维。它说哈维没有手会不方便,所以要给他一根手臂。暂且不论它咬断男人的手臂(虽然她不认为那是可以置之不理的问题),那它应该就不是一头接近自己的危险动物吧……? 「你是……那个、狗吗?」 她发现自己询问的声音颇为沙哑,喉咙也变得好干。动物的反应似乎很不高兴。 「真没礼貌啊,我哪里看起来像狗畜生?」 它问自己哪里像,但它的体型像中型犬,而且只要闭上嘴巴就像长鼻狗。三角形的尖耳和漆黑的短毛,俨然像只身形瘦长的狗。唯独脖子上那一圈坚硬的长毛,以及只有尾端有毛的细长尾巴看起来就像只岩狮。左右两眼分别是暗褐色和琥珀色,颜色深浅不一的双眸里,却浮现出莫名像人的表情,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不过整体而言,感觉还是最像狗。琦莉观察着它的特征想了半天,但最后还是得到相同的结论,所以懒得回答。「唉!算了。」动物以呕气的口气说,然后又蹬着地面轻盈地跃上排气管。虽然它的体型比猫大上很多,但无声无息的灵活身段却很像猫,让琦莉越来越搞不清楚它到底是什么动物,感到非常困惑。 「我知道你的同伴在哪里。」 「咦?」话题出乎预料地改变,让琦莉非常诧异。「你是指哈维吗?你知道他在哪里——」她不禁兴奋地探出身体时,差点碰到刚才掉落下来的手臂,赶紧把手缩了回来。 动物以褐色和琥珀色不协调的左右眼,从配管上俯瞰着这里,发出嚎叫后好像又笑了。 「那个人真有趣呢!一般人到了那个岁数还会被绑架吗?」 「这里……?」 眼前是一扇被夹在龟裂围墙中的后门。琦莉觉得浑身发冷而瑟缩着身体,但这并非因为傍晚的寒意。 后门另一端除了渐渐低垂的蓝灰色夜幕掺杂着些许红铜色,还可见到一栋伫立于黄昏天空下的旧房子。听说这是出资建设镇上的名家宅邸,不过看起来却十分荒凉。围墙和墙壁受到细细的裂纹和青苔侵蚀,院子里没有种植任何这种房子常见的植物,就连眼前的铁门都附着密密麻麻的红锈,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剥落。 今天早上听门僮说,大约十年前也就是资产家的下一代继承这间屋子后不久,镇上的北边发生了地裂的情形。听说有好几间房子倒塌,地点就在目前所在地的北边郊区。只有这间屋子奇迹似地没有倒塌,身为户长的千金小姐仍住在里头,但现在这间屋子的四周已经没有任何住家。 不过琦莉的感觉却和她听到的讯息完全相反,虽然感觉不是那么强烈,这间屋子似乎感受不到活人居住的气息。 这栋房子的外观令她裹足不前,她咽下一口口水后,重新振作起来。 「哈维真的被那个女人带来这里吗?」 「是啊!」 动物随意回答后,就轻盈地跳上围墙。配合着围墙的宽度,灵活运用四只脚开始行走,侦察院内的情形。 「爬上来啊!」 它说得一派轻松,琦莉莫名地对围墙上的动物投以嫉妒的眼神并点点头。她沿着围墙,在屋子外围绕了一圈,但大门太高,她爬不上去。如果是这扇位于屋子后方的后门,应该还能勉强克服,但也并非轻易就能攀爬上去。就像它叫自己拿起别人被咬断的手臂,虽然没什么恶意,但这种仿佛还欠缺什么的关心方式,果然还是和人类不一样呢! 当她把脚跨到生锈的门上时,发出嘈杂的嘎吱声响,吓得她提心吊胆,往上爬时尽量可能地不发出声音。等爬到顶端时,就用跨坐在门上的姿势扫视着院内。 散发出一股恐怖气氛的龟裂屋墙,伫立于不知能否称得上庭院的寂寥空间。就她所见的范围内,每一扇窗户都隐没于暗灰色中,只有几扇窗户垂挂着泛白的破碎窗帘,没有一间房间有开灯。她不禁感到怀疑——哈维真的会在这种地方吗? 她跨过门往院内跳下后,重新背好从肩上滑落下来的包包,想着 该怎么办时—— 「你是哪一位?」 背后突然传来声音,吓得她心脏几乎从喉咙里跳出来,刚才完全没发现身后有人类的气息。她压抑狂跳不已的心脏,僵硬地转过头时,那里站着一位身着漂亮礼服、和荒凉庭院景象毫不相称的长发女人。琦莉心想:就算从后门进来,还不是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她斜眼瞄着围墙上,但那只黑色动物扔下琦莉,一溜烟就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这个叛徒…… 突然和屋子的主人面对面,她内心准备拔腿逃跑,不,自己又没有做什么亏心事(虽然爬门潜入屋内就非常羞愧了),于是琦莉说明了来意: 「那个,听说哈维……就是昨天和我在一起的人在这里。」 「唉呀!是你……」 千金小姐被这样一问后,做出现在才认出她的反应。昨天她眼里似乎根本没有琦莉。 「你是来接他的吗?」 「是……的。」 琦莉虽然紧张但仍慎重地点头。千金小姐像是在思考什么似地歪着头想了一下,然后露出亲切和蔼的微笑说:「那么请过来这里吧。」随后便带着琦莉走向屋子。出乎意料地受到很平常的接待,琦莉虽然感到失望,但仍赶紧小跑步跟在礼服背影后方。 屋内情况和从屋外看见的一样,并没有开灯,滞留着冷飕飕的空气和微微呛鼻的臭气。千金小姐点燃蜡烛,照亮被黑暗笼罩的走廊,走在前头带路。在微弱的烛光下,难以掌握距离感的墙壁和天花板,摇摇晃晃地浮现,感觉更不可靠。鸦雀无声的屋内充斥着高跟鞋的脚步声和礼服裙摆拖地的摩擦声,以及琦莉靴子的脚步声和包包啪答啪答晃动的声音,听起来颇为令人心烦。 「那个……」 琦莉越来越受不了这种沉默,便叫住走在她前面的背影。这时,仍继续向前走的千金小姐突然对她说: 「把那个人给我吧?」 她一派轻松地说得理所当然,那种感觉仿佛是在说:「把娃娃让给我吧?」琦莉不禁发出一声「啊?」并停下了脚步。蜡烛的光圈和礼服的背影在黑暗中逐渐远去,她赶紧追了上去。 「你说什么?」 「因为他是我哥哥。」 「哥、哥哥……?」这个和自己不可能扯上关系的单字让她舌头打结,口齿不清地反问,而千金小姐的背影依然平静。 「我一看到他就立刻知道,他一定是我哥哥转世投胎的,所以请把他给我吧,可以吗?」 「但……哈维又不是东西,什么给不给的……」 面向前方的千金小姐倏地转过身。 「不行吗?」 她装可爱地略微歪着头,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琦莉不禁畏缩,支支吾吾地回答: 「不、不可以……」 就在她回答的瞬间,肩膀被用力推了一下。「欸?」她一个不留神,踉跄几步撞到墙壁时,身后的门打了开来,肩膀顺势滑了过去,让她跌进黑暗的房间里。但背后传来门被关上的声音,吓得她赶紧起身,「喂……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她的手摸到了门把,想试着打开却转不动。 「不行,你不要碍事……」 隔着门的另一头,传来千金小姐的声音,她以无忧无虑哼着歌般流畅又抑扬顿挫的低语凿说着,并呵呵窃笑着。 「你不要碍事……要是妨碍我就杀了你……」 厚重的铁门一瞬间变得像布一样薄,让琦莉产生门似乎轻轻晃动的错觉。她觉得好像带有一股腥臭味气息碰触到脸颊,使她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往后退一步。 高跟鞋的声音夹杂着衣服拖地的摩擦声逐渐远离。琦莉的视线仍紧盯着紧闭的门,一时之间仿佛被绑住似地站在原地不动。但脚步声消失的同时,她才得以挣脱束缚。她将视线从门上挪开并环顾四周,只见昏暗的黄昏暮光往朦胧的屋内射出一道光,眼前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从发出的声响可判断这个空间并不大。除此之外,她对于周围的情况一无所知。光线射入的地方似乎有窗户,但位置相当高。她定睛一看,不知道是谁钉了木板将窗户堵住。 当她用手摸索着四周,看看是否有可供脱逃的工具时,发现脚下好像倒着一个全身泛白的人,令她感到十分惊愕。 她低头仔细一看,黑暗底部朦胧浮现出来的,是一件趴倒在地上的女佣连身式围裙——虽然觉得对方是女性,但她的头被打烂,已经无法看清楚原先的长相,周围还有某种黏稠的东西散落一地。 「怎么了……」 琦莉突然听见声音。 不知何时,泛着蓝白色光芒的千金小姐已站在房间正中央。她披头散发,脸上和礼服都沾满了鲜血,双手拎着正滴着血的大斧头。 「怎么了?哥哥?为什么露出那副表情……?」 千金小姐似乎觉得不可思议似地侧着那张溅满血水的脸,无辜地问道。 「是我的错吗……?不是我喔,是那个人的错,因为她想把我的戒指和要洗的衣服一起扔了,她一定是想要拿我的戒指,她想阻挠我和哥哥,一定是这样。」 她冷静地说着,拖着沾满了血的斧头走了过来。咯哩、咯哩……随着她的脚步声,传来摩擦地板的沉闷声音。琦莉害怕地往后退了几步,背撞到了墙壁。 是那个梦——那个梦就是这样。 当她发现这件事时,头上不知什么东西嘎吱作响。千金小姐的身影宛如被声音消灭似地往旁边一晃,变成了零零落落的噪声,四周的黑暗变得稍微柔和。 琦莉惊恐不安地沿着墙壁抬高视线时,钉在窗户上的木板从外面被破坏了。虽然只露出些许光芒,但比室内明亮的户外光线照射进来,以黄昏色天空为背景的细长黑脸突然伸进房内,一只瞪大的琥珀色眼睛闪闪发亮,让琦莉不由得大叫: 「啊!」 琥珀色的右眼和暗褐色的左眼——是那只黑色动物!琦莉顿时松了口气,连忙跑到窗下,「我还以为你溜走了……」、「我找到了,在那里、那里。」动物不顾琦莉的心情,轻松地说着并对屋外使了个眼色。它说得那么简单,但琦莉的手根本构不到窗户,动物似乎不能理解的样子。琦莉转过头重新环视屋内,这里应该是废弃的仓库,虽然角落堆着一些杂物,但找不到能垫脚的东西。 琦莉将眼珠子转向上方,仰望窗户,露出一副有困难的样子。动物这才发现琦莉爬不上来,两只眼睛眨了一下。它像是在思考似地皱起了长长的鼻子,一时之间显得面有难色。 「可恶……」 动物嘴里嘟哝着并把头缩回去,接着将臀部塞进窗框,让尾巴垂下来。它那像狗的身躯上,只有尾巴宛如岩狮的尾巴般又细又长,琦莉仿佛抓住绳索似的,心怀感激地抓住尾巴尾端。等琦莉抓紧后,它就用力往上拉,琦莉听见上方传来模糊的呻吟声。 她的手抓着尾巴,脚蹬在墙上往上攀爬,然后肚子顶着窗框,再将挂在肩上的包包往上一拉,才喘了口气。手一放开,尾巴就一溜烟逃走了。她以上半身探出窗框外的姿势往下一看,看见一道动物的背影似乎正用爪子抓着地面,痛苦地扭动着身体。「对不起,很痛吧?」她低声对动物说。但它只是趴着摇了摇头。似乎并非因为疼痛,可能是因为太痒。 她往窗下的墙边一看,褐煤状的石化资源杂乱地堆成一座小山,应该是暖气用的固体燃料,看来似乎无法从这里滑下去。 「他在那里,从你那里也可以看得见吧?」 动物似乎已经筋疲力尽,只见它踉跄地抬起头,用鼻尖指示黑暗的另一头,那应该是中庭吧。隔着和后院一样没任何植物的寂寥空地,有一间看起来应该是偏房的小屋子。 窗户透出微弱的灯光,房间里似乎有人。 人影从这里看起来很小,但琦莉仔细看向透出灯光的窗户,可以看见房间的墙边坐着一名红发男子。 「在那里……」 听说他是被车子撞到后掳走的,他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到底在搞什么啊,真是的……琦莉又担心又惊讶地叹着气时,看见房间角落出现了那件长礼服的裙摆,那个千金小姐就站在哈维的面前。 (啊!) 琦莉在内心发出短促的叫声,一动也不动。 四方形的窗框内,千金小姐拉着礼服裙摆跪在哈维前方,白皙的双手伸向哈维的脸颊,把他拉向自己—— (这、这是在做什么……) 琦莉还没看到接下来的发展之前,一名彪形大汉就挡在她前方,遮蔽了她的视线。那是昨天碰到千金小姐时,和她在一起的司机——他双手拿着大斧头,从窗下往上挥。在千钧一发之际,琦莉跳到那堆固体燃料上,然后滑了下去,霎时楔形的厚重刀刃敲中了窗框,随着金属类的敲击声,附近的空气也为之震动。窗框的铁锈变成细细的粉尘,大量地飞进了空气里。 蹬着地面跳起来的动物咬住司机的手,但他看起来只像被虫子包围一样,狠狠地将动物甩开后,又朝琦莉挥着斧头。没有用——?「因为他只是一具会动的尸体。」尽管她觉得现在不是说明的时候,但在琦莉身旁轻盈着地的动物从容不迫地解说。「那女人早就已经死了,你也闻到臭味了吧?」 琦莉根本无暇回答,差一点被司机挥动的斧头砍到的她,赶紧钻出窗户,爬着逃离现场。背后传来一声巨响,接着嘎啦嘎啦的轰鸣在耳膜里胡乱反射。从司机手里飞过来的斧头旋转着擦过琦莉身旁,砍进地面。 「呜……」 她的脸色瞬间刷白,虚脱无力地跌坐在地,无法起身。她战战兢兢地回过头一看,被压在那堆坍塌的固体燃料下的司机就像提线人偶一般,双脚上下摆动挣扎着。 他使尽全力,毫不留情地——用鞋底狠踹把脸靠过来的女人。 女人踉踉跄跄地倒向身后的桌子上,放在桌上的烛台被撞倒后,掉落在地。刚才照亮室内的烛火瞬间熄灭,只能藉由窗外射进来的黄昏时分光线,勉强看见眼前的东西。虽然有些暗,但不会对视力造成负担,这样正好。 那女人以倍受打击的模样趴在地上抬起头来,一脸诧异的表情看着他。 「哥哥,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 「没有为什么,放开我!」 只要一拉扯被铐着手铐的左手,粗重的锁链就会发出声音,将手腕拉了回去。因为锁链连接在埋入墙壁的环状零件上,使得他无法离开墙边。 「欸?不可以喔。」 那女人把人监禁起来还大言不惭地说: 「如果放开你,你就会逃跑了。哥哥,你不是说你爱我吗?然而你却丢下我跑掉……我绝对不会放开你的。」、「不要过来!」长发垂落一地的女人朝他爬了过来,他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但背后却被墙壁挡住。他往旁边挪移想要躲开,女人却把手抵在他头旁边的墙上挡住他。他在心中大声哭喊着:「谁来救救我啊!」 他曾听说过,这家人因为长子离家出走,才由妹妹继承家业,但哥哥应该是受不了这个妹妹不正常的示爱方式,才会想要逃走吧!他并不是同情那位哥哥,但他觉得自己好像能理解她哥哥的苦衷。从她会准备手铐、锁链和铁环这点来看,她一定有奇怪的嗜好。 「哥哥,戒指在哪里?那不是宝贵的对戒吗?我知道你藏到哪里去了喔,我立刻就可以找到。」那女人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时,一面将手伸进了他的领口。伸入衣服中的冰冷指头触感,让他全身起鸡皮疙瘩「不、住手。」、「吶,你藏到哪里去了?这里?」、「哇!」这次他大叫一声,使尽浑身的力气踹开她。他贴在墙壁上,肩膀因喘气而上下起伏着,他真的意识到危机,而且感到背脊越来越冷。他想要赶快逃脱。 「真是的,哥哥……」 他刚才明明踹得很用力,但似乎没什么用。那女人蓦地起身,仿佛没受够教训似地爬了过来。难道没办法打开吗?他试着拉了拉左手的手铐,但只有摩擦脱落的铁锈屑落到自己的头上,尽管锁链和墙上的铁环都已经锈蚀,但只靠拉扯仍然无法破坏。 女人的双臂再次缠住他脖子时,不知哪里传来「铿」的一声,像是敲击大钟的金属撞击声。 「……唉呀,这是什么声音?」 他很感谢这道声音让那女人分了心,声音听起来应该是从外面传来的,可能是中庭吧?过了几秒,又听见好像什么重物坍塌的声音。 「难道又有谁来了吗……哥哥,我马上回来,你等一下喔,约普?约普,你在哪里?」 出现了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单字,应该是那个力大无比、身材魁梧司机的名字。他朝向边呼唤司机名字、边往门口走去的礼服裙摆咒骂着最好不要回来,感觉她已经走到走廊另一头后—— (饶了我吧……) 他从肺部底层深深吐出一口气,背靠着墙筋疲力尽地坐下来,无力地垂下了头。连接着锁链的左手,就这么被吊在半空中无法放下。头上的铁环嘎吱作响,不时还有铁锈屑掉落下来。 这里应该是偏房的客厅,从门口透进来的走廊灯光和窗外的微弱光线,朦胧地照亮房间正中央那大得无意义的桌椅,虽然看来似乎很昂贵,不过已经相当老旧,刻有雕花的桌脚也完全磨损。对面的墙边有一个看来也很值钱的暖炉,但没有使用的痕迹,石化燃料的灰烬堆得很厚,显然已经很久没有活人住在这里了。 他想要趁现在逃出去……半眯着眼睛看着放在桌子上的收音机。 「喂!你也想想办法嘛!」 『唉呀,主人居然有那么漂亮的妹妹呀,真不好意思,俺看走眼了,没想到主人是丢下妹妹逃走的家伙啊!』 「……」 他从刚才开始就一副答非所问的德行,看样子已经完全靠不住了。真搞不懂这家伙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与其说他是为了脱逃,不如说是出气,他用力拉扯手铐,结果磨破了皮让血渗了出来。白天发现的手上那块瘀青仍淡淡残留着,他刚刚才想起来,那是昨天被那女人抓住手时留下的瘀青。 他发现那女人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只镶有黑宝石的戒指。因为结晶很小,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他可以感觉到石化资源磁场的存在,就像他在西贝里游乐园所感受到的那样。那颗宝石到底是什么?他推测那应该是让「那具尸体」维持生前模样的原动力。虽说石化资源的结晶能影响死者,但他并不知道力量足以能让尸体活动。她说哈维有对戒,可能是她感受到埋在他心脏里的「核」才这样说吧……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处境危险。 嘎吱,这道并非来自听觉的声响,是皮肤表面感受到的微弱震动。他觉得有人正接近走廊。他反射性地提高警觉,屏住呼吸观察情势。他藉由窗外的光线盯着窗口看,这时门口出现了一道背对走廊昏暗灯光的黑色人影。 嘎吱、嘎吱…… 宛如拖着石头摩擦地板的沉重声音,伴随着脚步声逐渐接近。人影双手挥起的棒状物体前端,藉由从窗外透进来的光线,显现出楔形刀刃的厚重轮廓,然后对方毫不迟疑地朝自己的脑门往下劈—— 铿啷。 头上传来沉闷的打击声,震动沿着后脑勺靠着的墙壁摇晃着他的脑袋。 时间仿佛停住似地过了半晌,水泥墙的碎片才零零落落掉到他头上。他不禁停止呼吸抬头往上看,厚重刀刃正垂直地插入锁链连着的铁环正下方墙壁,而被砍 断锁链的另一头,迟钝地过了一会儿后才滑落下来,打到他的头。 「你不要紧吧?」 站在前方的人影发出少女的声音。 「不要紧……可是你能不能先打声招呼再行动啊!」 哈维边抱怨边摇着头抖落锁链和铁锈,想要起身时却感到莫名的虚脱,他只好无可奈何地靠着墙站起来。「是吗?对不起。」一脚跨在墙上粗鲁地拔出斧头的黑发少女若无其事地回答。刚才一瞬间他怎么感受到一股杀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算了……总之快逃吧,下士,我们回去了。」 『回去?这里不是主人的家吗?』 「我可没有在自己家里被绑上锁链的特殊癖好!」 他已经懒得理收音机,便粗鲁地抓起收音机吊绳。仍挂在手腕上的手铐和断掉的锁链发出沉闷的声响。琦莉举起从墙上拔出的斧头后问道:「要切断吗?」、「……不用了,等一下我自己弄。」他觉得自己的手腕会被切下来似地赶紧拒绝,她似乎感到遗憾地把斧头丢在地上……他觉得刚才从琦莉身上感受到的杀气可能是认真的,这家伙不知为何莫名其妙地在生气。 「哈维:刚才你真的做了?」 「做了什么?」 琦莉翻着眼珠瞪他,他惯性地反问。 「……没什么。」 琦莉鼓着脸颊撇过头时,背后有个蠢动的人影。 「琦莉!」 他反射性地伸手把琦莉推开的剎那,身穿礼服的女人高举捡起的斧头往下一挥。 沉闷的声音和重重的撞击穿过他手臂的骨头。 闪着黑光的厚重刀刃,就在被推得向前扑倒的琦莉眼前朝向哈维的手臂砍了下去。「——!」琦莉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连叫都叫不出来。 喀锵…… 他的手臂没事,但套在手腕上的铁制手铐取而代之裂成两半,发出沉重的声音掉落在地上。千金小姐咂了咂舌。 「哥哥……你真让人伤脑筋呢!」 千金小姐低声说着,并重新拿好斧头,往前走了一步。她手臂虽纤细,力气却很大。 「谁叫你又要跟另一个女人一起逃跑了,我说过不会让你走的。」 「不要说什么『又要』,传出去很不好听。」 哈维反驳着并抓起琦莉的手,把她赶到自己背后。琦莉被抓住的手,感到微微麻痹。哈维原本净是擦伤的手臂上,浮现出一块非常明显的深色瘀青,令她看得全身发冷。如果刚才斧头砍下来的地方稍有偏差,他的手腕就真的会被砍断。若他再挨一记斧头,当然也就没有手铐可以作为盾牌了。 当她意识到目前的窘境而紧抿嘴唇时,从视野边缘冲进来一道黑影扑到千金小姐身上。 「呀!」 千金小姐的嘴巴发出老婆婆般的嘶哑叫声,她胡乱挥动斧头的手臂被那只黑色动物咬个正着。「你这家伙!」他惊讶地叫着。难道哈维认识它? 被甩开的斧头旋转着在地上滑动,动物同样也以滑动的姿势轻盈着地。传来一声奇怪的声音后,动物嘴里叼着的白色棒状物体就断成两半——那是它咬断的千金小姐手臂。动物就这样发出声音开始吃着手臂,骨头断裂的声音、肉被咬碎的声音以及血滴落的声音,令人作呕的不协调三重奏带着一丝恐怖气息在微暗的室内响起。 戴在千金小姐无名指上的宝石戒指从动物的嘴角滑落,相较于沉闷的不协调声音,戒指发出非常清脆的声音滚落到地板上。 「啊!」 千金小姐立刻冲过去,用仅剩的那只手捡起戒指。这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短短几秒间,她的样子就彻底改变。及腰的长发变得像蜘蛛丝一样白,丰满的双颊已经凹陷,皮肤变得和房子的墙壁一样干燥龟裂。但是千金小姐眼里不知是否只注意戒指,她不顾自己形象,很宝贝地紧握找回来的戒指。 而戒指的宝石—— 就在那个千金小姐手中啪的一声碎裂,出人意外地脆弱。 千金小姐凝视着变成几片碎片的宝石,干裂的脸颊痉挛着,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不久,拿着宝石的千金小姐右手,从手腕到手肘,像树枝逐渐枯萎般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开始腐烂。「不、不要——」千金小姐尖叫着挥动手臂,正让人看得目瞪口呆时,她背后的暖炉突然毫无预警地坍塌下来,扬起厚厚的灰尘,简直就像受她变化的影响般,生锈和龟裂呈放射状开始从墙壁、天花板蔓延到地板。 「啊!完了,这个坏了。」 动物将吃到一半的手臂丢在地上,仿佛感到可惜似地咂了咂舌(动物居然会咂舌!)。 「快点!快逃!」 动物以四只脚转身,开始往出口跑,呆若木鸡的琦莉受到影响也开始跑了起来,并回过头催促他:「哈维,快一点!」哈维吓了一跳似地转向她,但那张脸突然被往后拉。哈维手里的收音机吊绳被千金小姐紧紧揪住。 『哇!放手!』 收音机的声音覆盖着沙沙作响的强烈噪声。「下士!」琦莉拚命地从千金小姐手上夺回了收音机。 「等一下!救救我,哥哥……」 收音机被抢走的千金小姐抱住了哈维的大衣,想要把他拉倒。她的声音已经变成沙哑的老婆婆声音。抓着大衣的细瘦手臂,慢慢变成干燥的土开始崩落,最后露出白骨。「为什么……为什么又要丢下我离开?拜托你,不要丢下我……」挽留的泣诉声已不成调,慢慢发不出声音。 琦莉看到哈维似乎犹豫了一下,反射性地伸出双手推开千金小姐。 「不要碰他!」 对于自己说出口的声音和话语,连自己都感到惊讶地愣住。但是哈维似乎因此回过神,连忙牵起琦莉的手,她就被拖着跑了起来。她越过肩膀回头看时,倒在走廊上的千金小姐朝他们伸出手,似乎还想追过来。从她抬起的那张脸开始,肉化成了土,淅沥哗啦地掉落下来,变得像浊色弹珠般的眼球从眼眶掉落到地上。 她看起来仿佛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已经发不出声音,只留下白色长发和身上穿的礼服,整个人化成了一堆白骨,崩落在地上。 从偏房出来后,屋外已经完全被夜幕笼罩。他们往刚才穿过的中庭墙边一看,从固体燃料堆下爬出来的司机,整只手也化成了白骨一动也不动。穿出中庭后,逐渐看见后院前方的后门。跑在前头的动物轻轻一跃,跳到了门上。移动到围墙上后,催促似地转头看他们。 「爬上去。」 在哈维的协助下,琦莉先爬到门上,当她从门上跳到外面时,哈维隔着门把收音机丢过来。琦莉赶紧接住发出尖叫并呈着拋物线飞来的收音机。就在这时,哈维也将脚跨到门上,一口气爬上来,当他正要跳下去时—— 「……咦?」 身体突然失去平衡,以肩膀先着地的不自然姿势摔了下来。「哈维?」、「不、要紧。」抓着收音机的琦莉吓得跑过去,哈维自己也一副不知为何会摔下来的表情,用手肘撑着地面,想要爬起来。琦莉伸手拉他起来,但几乎被他拉过去,就在离门还有些距离的地方,连琦莉也被绊倒,两人之间夹着收音机交叠在一起摔倒在地。 琦莉喘着气起身,虚脱无力地坐着回过头,仰望着从门外便可看见那栋房子。异常衰退的现象已经侵蚀到房子的外墙,上面布满了细微的裂痕,虽然只要稍微施加一点压力,房子可能就会变成砂子崩坍下来,不过衰退现象已经停止了。 『……那到底是什么……?』 「什么什么……」 「这我也……」 毫无内容的对话进行一回合后,大家一起坐 下来仰望着门,仍然感到恍惚。 仿佛和快速走过几十年岁月衰老腐坏的千金小姐一样,她的房子也跟着腐朽崩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无论如何,这间房子已经感受不到那个千金小姐身上不祥的臭味。淡淡飘散的只有寂寞,以及得不到回报的偏激思念——那并非遗憾和怨恨,反倒像个小女孩不明就里地被丢下而哭泣,少许的寂寞感若有似无地渗入空气中,随后一点一滴消失。 那只黑色动物以不发出脚步声的动作,从围墙上跳下来。虽然它四肢轻松着地站立,看起来并没有摆出任何攻击姿势,但哈维以明显露出敌意的眼神看着它,并将琦莉拉到身后。他好像知道什么,这只动物可能和琦莉想的一样,也是不死人的一种,不,但它不是人。 「在车站跟我说话的就是你吧?之后又偷看我好几次,你到底想要怎样?」 哈维以低了两度的严肃声音说道。仿佛感到有些无奈的它,从嘴里说出人类的语言: 「因为我很久没看到『真正』的不死人了,我只是好奇想要观察而已,并不想要害你。我才希望你不要无时无刻都对别人持有敌意!」 可能是因为发声器官的构造和人类不同,部分音调怪怪的。若单就遣辞用句及音质而言,让人觉得像个世故的少年。但是貌似成犬的长脸配上人类的表情,老实说很怪异,但它身上没有小狗惹人怜爱的感觉。动物叫哈维不要无时无刻提高警戒,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哈维敌对的态度丝毫不松懈,持续瞪着动物。 琦莉犹豫了一会儿后,轻轻拉了拉哈维的袖子。 「那个,刚才是它救我们的。」 她小心翼翼地说,哈维斜眼瞄了她一眼,眨了眨眼睛,「……喔,嗯。」他觉得琦莉说的有理吗?虽然表情还不是完全认同,但仍点点头收起了敌意。 动物的嘴角向左右两边上扬,露出了笑容。绿色口腔边缘露出密密麻麻的锯齿状牙齿和四根尖锐的犬齿。 「那就请你多多指教了。」 砰! 一声模糊的爆破声冲进了耳里。是枪声吗——?脸上仍挂着微笑的动物,瞬间飞向一旁。 「啊……!」 琦莉发出沙哑的尖叫,想赶紧跑到它身边。「琦莉,等一下。」她甩开哈维制止她的手,跪在倒下的动物身边。蹲在它上方仔细一看,它的后脚脚跟附近被打穿一个洞,血不断渗出来。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先用双手覆盖住伤口,想要止住血。 可以看见手电筒白光在马路另一头一闪一灭。「那里。」、「在那里。」、「还有同伙。」还听见七嘴八舌交谈的声音。琦莉面向逆光眯起眼睛一看,屋子围墙角落出现了约十人左右的团体——而且身上似乎都佩带着猎枪,但服装并不一致,从他们说话的口气听来,应该不是教会兵,而是这个镇上的居民吧!琦莉立刻联想到,他们可能是因为白天那个男人的手臂被咬断而出来搜寻动物。 「真笨。」 这时传来与现场气氛不搭调的平静年轻声调,声音中带着些许世故老成,既像少年又像狡猾老人压抑在喉咙里的笑声。动物把护在它身上的琦莉往旁边推开,若无其事地站起来。从它后脚被打穿的枪伤,流出焦油般的黏液开始覆盖伤口,那是「核」的血,它果然是不死人—— 「你刚刚装成被我攻击的样子就好了,但你竟然表明和我是同一阵线的,唉!算了,我很喜欢你,你叫琦莉是吧?」 从它笑着的嘴角可以看见黏着唾液的犬齿。暗褐色的左眼隐没于暗夜中,只有琥珀色的右眼受到照射,反射出一道像是黏上去的光。它慢慢改变身体的方向,与那些拿着猎枪的人对峙。 「我叫做。」 可能只有名字部分是以犬语发音,所以听不见。 「刚才我说的字是鬃毛的意思。」 它边补充边竖起脖子上那一圈硬挺挺的毛,发出像猫的叫声。受伤的后肢皮肤从脚跟开始迅速裂开,黏上一层焦油薄膜的下方,出现了新的脚取代原来的脚——那是一只粗大的脚,拥有近似大型肉食鸟类的钩针状爪子。难道它身上具备各种动物的特征吗——? 动物以新生成的鸟脚和其余三只兽脚用力蹬着地面,直朝那些人冲了过去,尽管他们已经拿好猎枪,但仍然感到害怕。 琦莉目瞪口呆地目送它一会儿,「快逃!琦莉。」但她的手臂被哈维抓住,硬是把她拉走。「可是……」十分在意后方的她,朝着与包围网相反的方向跑。哈维也边跑边回头,对着往手持猎枪团体扑去的鬃毛说:「不要杀他们!」鬃毛莫可奈何地做出类似耸肩的动作。 当他把视线调回到前方时。 「——啊?」 哈维发出像是泄了气的声音,突然向前一扑,摔倒在地。在他快摔下去之前推了琦莉一把,使得她也脚步踉跄,往不同的方向跌坐在地。她立刻站起来,靠近仍倒在地上的哈维,看着他的表情。 「怎么了……?」 「抱歉,我的脚稍微滑了一下。」 哈维说得不以为意,但似乎仍无法起身。只见他弓着身体、抱着肚子,像是呛到般咳了起来,并从喉咙深处吐出黑色血水和块状物体。刚才从门上摔下来时就觉得怪怪的,一定是从那时开始身体就出问题了。他想用手肘推开抱住他的琦莉,对她说不要紧时,「唉呀!哈维!」——琦莉凝视着哈维映入自己眼帘的手。 他手上的肉变得削瘦,关节和血管怪异地浮现出来。那不像是哈维的手,但从他上衣袖子可以看见那只手的确是和身体相连的,那绝对是哈维的手骨。难道他和刚才那个千金小姐起了相同的变化……? 「不要……这是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琦莉惊慌失措地想要抓住他时,不知是谁从背后拉扯她背在肩上的包包,使她从哈维身边被拉开。追过来的居民们分别抓住他们两人,压在他们身上,遮蔽了她的视线,哈维瞬间被淹没在人群里。「下士!」她拚命抱着差点在混乱中被抓起的收音机,并寻找哈维的身影。她从人墙的缝隙中看见了那颗红发的头,但有个男人正挥动猎枪将那颗头殴倒在地,还骑在趴倒于地的哈维身上,用枪口抵住他。趴在地上的哈维似乎没有要爬起来的样子。 「不可以!」 琦莉的叫声被身后男人的哀嚎盖了过去。抓住琦莉的男人手臂已经被鬃毛咬住。「哈维!不要救我,去救哈维,快一点!」琦莉向前扑倒,用手指着哈维大叫。「可以杀人吗?不能杀人的话,要救人很麻烦,而且也很难。」跳到旁边的鬃毛歪着头反问。 「可以!可以杀人!」 之后鬃毛一跃,就扑到拿枪抵住哈维的男人身上,锯齿状的牙齿整排露了出来,咬住那男人的头。男人的头部就在好不容易才坐起上半身的哈维眼前被咬碎,像是脑髓的碎片飞溅于四周。 其余的男人们尖叫着准备逃跑,集团开始瓦解。琦莉像是麻痹一样双膝跪地,紧盯着那具无头男尸看。 哈维仍全身无力地瘫坐在尸体前,转动脖子看着琦莉。脸颊上好像黏着什么黏稠东西的他,露出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 啊,不是的…… 这时她终于明白了。 那不是千金小姐。 在那个梦里,拿着斧头看着尸体的—— 就是她自己。 左侧腹一带和左手一样宛如水分急速蒸发似地,变成了木乃伊状。挛缩的皮肤下方,肋骨清晰可见。他想起来,这个部位就是那个女人变成白骨之前紧紧抱住他的地方。自己看了都觉得讨厌,他干脆把掀起来的衬衫放下来,又咳了几声。 「啊——真惨。」 说着人话的黑色野 兽既然自称名字的意义是「鬃毛」,那就这么称呼它吧。这只真正身份不明的生物用少年的声音,以及一副与它无关的态度说道: 「应该是受到石头能量的影响吧?」 「会好吗……?」 在一旁看着的琦莉不安地问道。「虽然看来不是致命伤……可是不能保证是否会好。」野兽暗褐色和琥珀色的眼睛各自眨动后,瞄了琦莉一眼。在这个情况下,它只灵活用单眼望着琦莉,「因为这不是受伤,而是他本来的面目。」接着做出莫名像人类的表情和动作,耸了耸肩。 「你在这里等一下。」鬃毛丢下这句话后,就翩然转身,四只脚快速地往峡谷里奔去。它踩着岩石突出的部位,轻盈地跳跃,那黑色的身影融入黑暗中后,立刻消失不见。 他们从镇上逃出来后,就沿着市镇北边的断层稍微走了一阵子。几乎不见山顶的断崖绝壁岩棚,形成山峦叠嶂的复杂峡谷。仿佛被切割的夜空角落,只能看见一部分的双子月朦胧浮现。 唔喔——呜…… 沿着岩壁隐约传来风声,听起来就像野兽在远处嚎叫的声音。 哈维背靠着岩壁坐下,但坐直令他感觉很不舒服,所以立刻弯下腰。可能是消化器官受到影响而无法正常运作吧?虽然这等伤害不至于危及性命,但他忍不住抱怨不死人的粗糙体质。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才能适应,身体的内容物仿佛一半以上都变成纸模似的异它感。 「你不要紧吧?」 他用手肘推开担心看着他的琦莉,和她保持适当的说话距离,刻意压低声音说道: 「琦莉……你为什么要那样说?」 琦莉一开始露出一头雾水的表情,不懂为何自己被责备。「那个男的已经死了喔,他不是教会兵,只是一般镇上的居民,是个连枪都不会用的普通人。」哈维继续说道,但同时又感觉到视野边缘好像黏上了什么讨厌的东西,用力地以肩头擦着脸颊。 琦莉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了,正襟危坐的姿势好像令她不舒服,于是她挪动一下身体,「可是……」她嘟起嘴巴小小声的反驳。 「那是为了要救哈维啊,是正当防卫。」 「我……」 哈维说到一半时声音卡住,吞了一口口水。喉咙觉得刺痛,连吞口水都很痛苦。「……我不希望你说这种话,不管是为了我还是为了谁。」他明白这也是情势所逼而非琦莉所愿,再者自己至今也杀人无数,根本没资格说这种话。但是他还是希望琦莉不要有杀戮之心。 「答应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说这种话了,拜托你好吗……」 通过喉咙的声音刺痛着喉咙,他已经无法再说话便就此打住,随后看向琦莉的表情。他觉得她应该会点头答应,但她却低下头固执地摇头。端正坐着的膝盖上双手紧握拳头,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念有词: 「我……为了哈维,就算杀人也无所谓。」 啪! 他反射性地打了下去。『主人……』收音机的声音介入调解。哈维并没有想打得那么用力,但打她是事实。琦莉按住脸颊一脸惊愕,而他自己比琦莉还更感讶异。 「不是的,琦莉,我并不是想要打你。」 拚命解释的他,伸出刚刚打人的手想触摸她的脸颊。琦莉以为他还要打她,吓得缩起身体。这个反应令他感到很难过,他缩回手的瞬间,琦莉带着包包和大衣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不知往哪里跑了。 「琦莉,等……」 他想要追上去,但没站稳,整个人肩膀着地摔了下去。「可恶……」他咂了咂舌,抓住突出的岩石站了起来,手扶着岩壁踉踉跄跄地追在后面。琦莉的身影消失在陡峭的岩棚后面,她虽然和收音机在一起,但收音机目前的状态一点用也没有,如果在这种地方迷路—— 轰轰轰轰…… 听见低沉的地鸣后,地面旋即开始摇晃。一个脚步没踩稳,他又几乎摔了下去。这股撼动心底的震动,使得围绕在四周的墙壁也产生震动。 (这是什么……?) 前方的岩壁缝隙透出类似探照灯的细微光线,照亮了四周。虽然还不知道地鸣的发生点在哪里,但他朝向光源迈进,穿过狭窄的岩壁缝隙,来到比较开阔的山谷时,已经习惯黑暗的眼睛立刻看到一道巨大的圆形灯光。 感到头晕的他,用单手遮住光线在逆光中定睛一看,以那盏单眼灯为中心,光线背面一抹巨大身影没入了山谷底部——烙印视网膜的光线残影重叠后,勉强才看见灰色侧壁的底边纵列着直径约成人高度的巨大车轮,原来是个状似交通工具的建筑物。其中一面侧壁的尾端消失在山谷里,所以无法目测全长,但就大小和外观来看,都让人联想到横渡「砂之海」的砂船。不过和砂船明显的相异点就在于,眼前这艘卷起片片砂尘的交通工具「行驶于陆地上」。 他看到了被灯光照射后愣在原地的琦莉。想要跑过去时,建筑物侧壁的一部分往旁边滑开,形成了一个宛如舱口的长方形洞口。不知是谁从里头伸出手臂抱起了她。「呀!」现场只留下尖叫声,一瞬间琦莉就消失在墙里。 「琦莉——!」 看得目瞪口呆的哈维回过神后赶紧追去,勉强从正要关上的舱口缝隙冲了进去。发出沉重的声音后,身后的墙就关了起来,外面的轰然地鸣和灯光都被阻绝,视觉和听觉也遭受封闭。内部的印象也让人想起了砂船的船底,那是一个充满浓烈铁锈和石化燃料气味的晦暗密闭空间。急陡的上楼阶梯往前方延伸,从阶梯上方传来踏着铁板、步伐大却缓慢的尖锐脚步声,及琦莉请求放开她的模糊叫声。他将手撑在墙上提高了警觉,赶紧往上走。 爬上楼梯、钻出狭窄的门后,又来到了户外,这里相当于砂船上的外甲板。 「哇……」 他环顾着隐约浮现于月光下的甲板,上头的情形不禁令他发出了沙哑的叫声。 与其说那是交通工具,不如说像建造在甲板上的小规模都市。不过不同于现代都市的风情,并排于眼前的建筑物,全都是一般都市所没有的烟囱状高大建筑物。从各个烟囱的顶端和侧面伸出粗大的配管,相互交织成网状覆盖于上空,到处都冒着白烟。让人感觉仿佛被吞入了巨大的机械内部。看到这个情景自动让他联想起记忆中的另一个地方。 「咦?不对、不对。」 头顶传来少年的声音,他抬头一看,与黑夜融为一体的黑色野兽,像是个装饰品般正弓着背,坐在他头顶的配管上。只有琥珀色的右眼在黑暗中一闪一闪地浮现出来。 「我要你扛的不是那个女生,而是那个男的,那个女生自己会走。」 「放我下来!」 抓住琦莉手臂的主人,也就是扛着不断挣扎的琦莉、自顾自往前走的高大人影。他听到声音后似乎明白了什么,便将琦莉放到甲板上。哈维跑向一屁股跌坐在地的琦莉,边保护着琦莉边转头仰望那道人影,眼前畸形的人影使他瞠目结舌。细胞膨胀且宛如融化脱落般的扁平偏绿皮肤,让人立刻联想到克理福多夫这个变形巨人——但疑似这栋建筑物瓦砾的废铁和不值钱零件,就像粗制滥造的盔甲般贴满了全身;而背后斜斜插着两三根弯曲的配管,和从头顶烟囱突出来的那些配管一模一样。 「对不起……」 那家伙用机械式的口吻说完后就往后退了一步。表情有一半都被金属板遮住,很难看出端倪,配上没有高低起伏的音调,给人冷漠无情的印象。 「所以我叫你不要那样无时无刻提高警戒,因为『那个东西』不像我这么危险啊!」 似乎明白自己很危险的鬃毛,用相对显得有高低起伏的少年声音,从头顶插口说道。 第五话 久远古老的音乐歌词 很久很久以前。 虽然顶多是几十年前的事,但它却感觉仿佛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它曾经有一位饲主。 饲主帮它取了名字,虽然字词感觉有点奇怪,发音也不是这颗行星上的人类语言所耳熟能详的。但饲主说,那是从非常非常古老的一节乐音拮取下来的。 那是来自不同行星的音乐,据说是比拓荒时代还要更早的母星音乐。 饲主说转换成现今的语言,就是鬃毛的意思。 在此之前,它一直讨厌自己脖子上那圈直挺挺的怪毛,但有了这个名字之后,它就开始喜欢自己的毛了。 因为一首古老的音乐歌词而取名为鬃毛。 不过比起这个名字,它更喜欢饲主跟它说明时的声音。 它、饲主及饲主的助手,三人在行星上四处旅行,教导许多人音乐的趣味所在,并推广许多音乐。 但是有一天,一群手持武器的白色人类袭击他们的住所。 他们奋力抵抗到最后,并且逃了出来,但受伤的它和饲主助手没多久就死了。虽然饲主的胸部也受了重伤,却把自己破裂的心脏碎片分给了它和助手。 事后回想,这真是非常愚蠢的行为。它和助手身体里的血液沸腾,皮肤起水泡后开始往上翻,使它痛得在地上打滚,就这样不知过了几天还是几星期。挨过这痛苦后,它变成了畸形的样子,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而失去理智、嗜血成性的它,吃了饲主一半的身体。 若是以前,拥有永不磨灭生命的饲主,应该不会因为这点伤势就死去,但是失去半颗心脏的饲主不同以往,从此无法再生。 饲主留下变得怪模怪样的它们,就这样走完了这一生。 和饲主之前长到可称为永恒的一生相比,这种死法实在是太过于草率了。如此冷漠的辞世令人欲哭无泪。 仿佛沸腾过的细胞融化后变得干燥的挛缩皮肤,以及关节突出的弯曲变形手指——这名奇妙装甲男的手,让他联想到还不算太久以前记忆的克理福多夫的手,内心感到一阵刺痛。装甲男自称曾在已过世的电台台长麾下担任助手,虽然他的手看起来很笨拙,但却灵活地握着螺丝起子,以熟练的动作摸索着分解后的收音机零件。 矗立于地走船甲板中央的铁塔——电台的二楼应该就是所谓的播音室,房间内放置着巨大的机器。 「若使用这里的零件,就可以把老旧的电路板换掉,但我觉得这对你们来说是无意义的事。」 低头看着收音机的助手抬头说明,他说话非常有礼、流畅,但音调缺乏高低起伏,有些地方甚至混入机械式的浊音。有别于鬃毛独特的音调,是另一种让人感觉不太一样的奇妙说话方式。 电路板故障而导致部分记忆出问题,这和他预测的一样。不过下士的灵体已经完全依附在电路板上——也就是说更换电路板后,虽然能修好收音机本身,但下士的人格可能将无法成形。 「还有其它方法吗?」 「也可以保留现在的电路板,只将坏掉的电路连接起来,但这只是暂时延长寿命的办法吧?不久之后,电路板还是会到使用年限。」使用年限——当助手说出这个名词时,他感到房间外有人屏气凝神,但随后那感觉立即消失,所以他也没说什么,决定暂且不管。音调平板的男人声音继续说道:「我个人认为……就这样不要动它比较好。」虽然是不带感情的机械式音调,但潜藏在言语背后的意念却意外感觉像个人类。其实他本来也是一个普通人吧?听他说话时慢慢可发现,他机械式的说话方式,是因为他喉咙里嵌入了一个类似辅助发声器的零件。 哈维当场无法做出结论,用掺杂着叹息的低沉声音说: 「……让我考虑一下。」 「没关系,我先把它组合起来吧?」 「麻烦你了。」 助手继续默默地作业。 他从房间门口看着没有灯光的通道,从房间透出来的昏暗灯光在暗灰色地板上投下一道长形光线。黑色动物慢慢在微暗中移动着,琥珀色的右眼看了他一下后,似乎不想加入这个沉重的话题,便将头转向另一边,四肢灵活地爬上墙上的铁梯,一下子就消失不见。 而方才鬃毛的所在位置,现在则有一名略微低头、靠着门边墙上的瘦小少女。 「你都听到了吧?」 哈维对琦莉说,但她仍低着头,背部用力地抵着墙壁,仿佛要陷入墙内般不发一语。自从在山谷入口发生那件事后(……掌掴事件),琦莉虽然不再逃跑,但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看哈维一眼。之前谈过的话题也就这么搁置着。 哈维反而提出埋在心中的另一个话题: 「琦莉,我觉得就让下士维持现状吧。」 琦莉的肩膀微微摇晃着,只一瞬间抬起头,像是责备哈维似地看了他一眼。但随即又低下头,仍然什么也不说,哈维也只能独自继续说下去。他要说的就是他在火车上一直思考的问题,正因为他发现这次旅行的目的根本形同消失,却找不到开口的机会。 他把手撑在琦莉头顶的墙上并靠了过去,对着黑色的头顶思考着该说些什么,然后缓缓道出。可能一半也是为了在自己心中整理思绪,想办法让自己接受事实。 「那个……一开始,我们旅行的目的,是要带下士去墓地吧?就是那个位于东贝里,沿着铁路定、穿过隧道后,可以在那个废矿坑中看见高塔的地方。所以,既然空出了很多时间……」他的声音不知不觉变得有些沙哑,连他都发现自己平时不会像这样慎选语词说话,但感觉不知是在针对什么辩解似地说了一大堆话。他吞了口口水,然后又重新说道:「我们三个人再回一次东贝里,这次把下士埋葬起来好吗?」 哈维话说到此便打住,稍微等了一下。琦莉仍然执拗地沉默着,他打算在琦莉有所反应之前一直等下去。过了一会儿后,琦莉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 「……不可以没有下士。」 她仍低着头看着鞋尖,只是嘴里这样嘟囔着。 看来似乎无法说服她了,再这样下去,连哈维都可能怀疑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逐渐丧失信心,最后他决定就此打住。 他独自来到甲板上休息顺便抽根烟,在电台四周稍微走了一下。 「好冷……」 虽说冬天已进入尾声,但夜晚的峡谷空气仍冷得刺骨。随着宛如野兽嚎叫的风声,强风一瞬间就将香烟升起的烟吹走。 移动电台在峡谷里以较为缓慢的速度前进,但发出的石化燃料引擎声仍嘈杂地敲打着耳膜,车轮碾过岩石表面的震动也不断从脚底传来。甲板上能看见的光源仅有船头照向行进方向岩壁的圆灯,和一部分朦胧浮现于狭窄夜空的月亮。构成这栋移动电台的几个烟囱状建筑物、横跨在头顶的配管群,以及穿过的左右两边峡谷岩场,则在微弱光线下浮现淡淡的轮廓。 战争结束后的二十几年之间,他曾听说过有一个游走行星各地城市,是目前游击队电台前身的移动电台——「最初的电台塔」。现在散落于行星各地的游击队电台,并非是由一个电台整合运作,而是各个电台热心从事活动,各自累积自己的发展经历。但若回溯历史,会发现他们最原始的前身就是「最初的电台塔」。 但是经历了战后二十年的活动后,「最初的电台塔」因为教会的镇压而瓦解,变得支离破碎开始逃亡,从那之后就下落不明。 他没想到那座移动的电台塔居然会隐身于这个峡谷中……「不过我们并不是躲避。」刚才鬃毛曾解释过。以前他们是在比西北遗迹更西方的偏僻地区,一步步地往东边移动,这几年才停留在 这个峡谷里。这和南方镇上开始出现海市蜃楼的时间一致,错综复杂的岩棚形成光的折射,而造成实体所在处以外的地方出现海市蜃楼,并引发镇上议论纷纷。电台塔来到峡谷入口的附近后,就出现了海市蜃楼,再加上电波混入游击队电台的频率,下士在火车上瞬间接收到的,应该就是这个声音吧? 真正还在运转的只有设置天线的中央铁塔和地基上的电台,其它建筑物虽然仍保留原形,不过内部似乎已变成废墟。他在铁塔四周散步时,随处可见铁柱根部和电台墙壁上留有残酷的袭击爪痕。教会兵,而且可能是「不死人猎人」的碳化枪造成的。表面上的目的可能是镇压游击队电台,但真正目的是那座电台所拥有的石化资源结晶吧? 这座以烟囱状的塔为主体的移动式建筑物,不同于现代建筑物的风情,听说是战前的早期文明时代所建造的。据说现在仍在运转的战前技术,仅剩首都的机械都市,不过这里勉强残存一点点。电台的正下方,相当于砂船船体下层的部分,有一个具有战前石化资源结晶的动力炉。他试着将意识转向那个方向,虽然与充斥甲板上的引擎噪音难以辨别,但和自己体内的「核」好像产生了微弱的共振。 他仰望着铁塔顶端,同时用手触摸其中一根支柱,旋即将视线移到手上,厌恶地瞪着自己那只关节突出的手背咂了咂舌。 ……就算是反射动作,自己怎么会对琦莉动手呢?在动手之前,为什么不好好跟她谈呢? 杀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哈维认为她应该不是有意这样说的,可能只是因为闹别扭,不多加思索就脱口而出了。不过即使如此,她是这么不顾周遭的孩子吗?虽然总是很固执,但大致还是懂得看场合,然而现在却好像被一堵不透明的墙给遮蔽了,让人搞不懂。 他紧握摸着铁柱的手,举起手臂想要殴打眼前的铁柱出气时,头上传来了类似奚落的笑声。 「别做傻事,手可是会断的喔!」 笑声停止后,传来一道少年的声音。他就这么举着拳头抬头一看,一只黑色野兽的身影从铁塔的中层往下俯视。它把后脚攀在铁梯上弓起身体,那张狗脸却做出人类的表情诡异地笑着,让人觉得恐怖。从看到它的那一瞬间,就能感觉到同类的气味——隐约明白它身体中心也有「核」。虽然无法清楚看见,但就像透过温度示波器看见热能反应的那种感觉。不过,虽然看见带着热气的那东西,形状却不是完整的球形而像是变形的碎片。 哈维咂了咂舌后将手放下,「咳咳……」他边咳边将手放在左侧腹上,轻轻弯下身体。从衣服外面就可以感受到肋骨的触感,压着侧腹部的那只手也比以前削瘦许多,关节和血管怪异地浮现出来。 这是他本来的面目……这只野兽曾说过的话浮现在脑海里。它说的没错,自己本来早就应该已经变成木乃伊了,甚至超越腐烂死尸,和那间屋子里的女主人一样化为白骨。 他抬头瞪着铁塔,改变话题。 「你从真正的不死人那里得到了『核』……吧?」 「对,就是这里的台长。」 不过他已经死了——鬃毛若无其事地补充说道。 死了——虽然说得简单,但若非相当严重的事态,一般不死人不可能轻易死亡。换句话说,事情并不简单。鬃毛得到了「核」的碎片,也就是说那名不死人的心脏也只剩下碎片了——不完整的状态,通常是无法发挥不死性的功能吧?和自己一样。 「喂!如果那个女孩比你先死,你要不要也把心脏分给她?」 鬃毛裂到耳朵的嘴巴往上扬,以冷笑的嘴形问道。对于这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哈维生气地挑起眉毛。「我是开玩笑的啦!」明明是四只脚的动物,却做出缩着肩膀的动作,立刻收回自己说的话,这时又莫名像狗一样收起耳朵。虽然哈维还有事情想要问它,但它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保持着那与其说像人,感觉更像是妖怪的笑容,慢吞吞地往后退,与影子同化后消失在铁柱后方。 在黑暗的那一头,它最后的低语声被引擎声所吞噬。 「可是说不定,她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 当他回到电台想进入二楼的播音室时,发现旁边的小房间传出声音。本以为琦莉已经睡了,感到有些惊讶的他从门口向内看,没有灯光的小房间角落有张简单的床,躺在上面的少女黑发,从毛毯边缘流泄而出。 「第一次遇到下士和哈维时,我才十四岁。在东贝里车站,当时我穿着寄宿学校的制服,全黑的制服、黑皮鞋、侧背包还有一张臭脸……感觉像魔女见习生……」 仿佛说梦话般的细微声音,似乎是和放在枕边的收音机说话。像是在说她最喜欢的故事一般,一字一句地说得非常谨慎。 听着听着就感觉自己仿佛看见了那名十四岁的少女。全黑的制服、黑皮鞋、侧背包还有一张臭脸——哈维想起第一次遇见她时,就是这样的感觉。当时自己确实对她很冷酷,现在回想起来反而会觉得不好意思。 「……还有下士因为贝佳的恶作剧而生气呢!当时还大发雷霆,真是恐怖。」 『贝佳是谁啊?』 「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不过已经不在了……还有我们坐火车去了好多地方,还去坐了『砂之海』的船,下士还一直抱怨进砂了。」 『嗯,俺想不起来了。』 「哈哈……是吗?」 对于说话口齿不清的收音机反应,琦莉的笑声显得有些落寞。 「还有,下士和哈维曾经吵架吵得很严重喔!」 『欸?俺应该不会和主人吵架吧?』 「啊哈哈,以前的下士总是和哈维吵架喔,不过几乎都是下士在生气。」 『俺不相信,俺怎么可能讨厌主人?』 「不是啦!下士,虽然过去你总是对哈维唠叨,可是其实你很喜欢哈维。」、『你不要用过去式嘛!』下士发出掺杂着噪声的抗议,「说的也是呢!」琦莉也笑着回答。 「对啊,你现在也一样喜欢他呢,下士。虽然你忘记以前的事,但是只有仍然喜欢哈维这一点一直没忘记呢……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谢谢……」 一时之间沉默了下来,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在昏暗的空气中响起后又消失。把脸埋进毛毯里的琦莉发出模糊的声音继续说道:「下士,我想起来了……虽然现在的下士过得很快乐,但这样不行喔!对不起,我居然说出了这种话,可是现在的下士太糟糕了,拜托你要像以前一样守护哈维……」 糟了。 他压抑不了突然涌上的情绪,连忙躲进了门后。背靠着墙坐下来,用手掌捂住嘴巴,把呼吸和情绪一并吞下。因为勉强吞入太多空气,肺部感到刺痛,但比起来心脏更痛……早知道就不要偷听了。 仔细一想,琦莉从十四岁到现在都没改变,她总是很直接地面对自己的感情,他应该感到高兴的,然而心情却更为沉重。若她再不多注意周遭的一切,以后可能会完蛋。自己不可以成为琦莉的世界中心,因为若真如此,他哪里都去不了,而且也无法丢下她了。他不禁想问: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那你该怎么办—— 他就这样抱着头好一阵子,停止思考。因为听见逐渐靠近他的金属类脚步声而抬起头,眼前站着挛缩皮肤上贴满金属板的男人双脚。 「你不要紧吗?」 「……啊,嗯。」 哈维摇摇头回答,略微摇晃着站起来。装甲男抓住他的手臂,协助他站起来。 这时,门内已听不见喃喃的低语声了。他往房内一看,毛毯表面随着安静的呼吸声上下起伏着。他蹑手蹑脚悄悄靠近,俯视着把毛毯拉到鼻子上,裹在 毛毯里睡觉的少女脸庞。双眉之间微微皱着,表情算不上安详。 枕边的收音机传出些微噪声,随后便听见男人压低的声音: 『主人。』 「嗯。」他已经懒得反驳主人这个称呼了,像往常一样回应。 『你能帮我修理吗?电路还连接得起来吗?』 他感到有些意外地将视线从少女的脸庞转向收音机,因为他没想到本人会提出要求。完全不自觉自己已经产生记忆障碍的收音机,最初对于修理自己的事宜漠不关心。 想了几秒钟后—— 「……我不赞成。」 现在他的想法仍然没变。站在门口守护的装甲男接着说道: 「只能勉强接起来,不管怎么做都无法回复到最佳状态,保持现状说不定还能撑久一点。」 『俺想恢复记忆。』收音机用稍微强烈的语气打断。琦莉微微动了一下,收音机立刻将音调压低到只剩下噪声的程度。『……喂,俺不懂这女孩为什么这样死心眼,刚才听了半天,老实说俺还是不懂,所以俺也没办法对她说「不要担心」或「打起精神」。若是以前,俺应该会说吧?俺以前还比较有用呢!』 收音机的声音消失在噪声里,顿时沉默了片刻。 最后,因为连本人都这样说了,所以也没有理由反对,哈维叹了口气后点点头。 「……我知道了。」 垂下视线,嘴里又加了句「谢谢」。 「好舒服……」 早上走到外面,就连琦莉自己都有点讶异为何会这样喃喃念出感想。人类起床后,多少会恢复一点精神,与其说精神已经恢复,不如说经过一个晚上,强迫头脑重新设定,思绪回路尚未重新启动,所以似乎仍处于恍神的状态。 稍微散步片刻,让头脑运转吧。离开电台所在地的铁塔后,开始走到甲板上,四只脚的动物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可能是要保护她吧。 她并未停下脚步,只是稍稍回过头。 「是哈维拜托你的吧?」 「没错。」 鬃毛简短回答,并威风凛凛地点点头。琦莉默默往前走,鬃毛也不发一语尾随在后。 早晨白茫茫的风吹走从谷底扬起的黄砂烟雾,移动电台慢慢从微幅弯曲的岩壁缝隙穿过,发出了类似砂船的模糊引擎声,但充斥在甲板上的并非砂船的螺旋桨声音,而是削过岩石表面的车轮声。 这栋电台整体可能是一座坟墓——她边走边眺望着四周,不知不觉有这种感觉。 从配管的缝隙间露出的狭小天空,射下一道砂色的微弱阳光,淡淡地照着宛如粗大烟囱的建筑物墙壁。在明亮的天空下,她又重新环顾四周,发现有几根烟囱遭到破坏已经崩塌,就算尚未完全崩塌的烟囱,壁面也半倒,上面还有被枪打穿的痕迹。这里的机器以前一定更有活力地运转着,但现在只有位于中央的电台屋顶上的几根排气管仍冒着烟。 穿过烟囱和烟囱之间,来到较为宽敞的地方,前方可以看见甲板尽头,而更前方则是被岩壁包夹缓缓向前蜿蜒的细长峡谷。排气管排放的浓烟拖着长长的尾巴,显示出经过的轨迹。她应该来到了相当于砂船船尾的地方。 带着烟雾的强风吹动着,拂乱她不断留长的头发。若再不剪,好像已经快留到两年前剪发前的长度了。 (不知为何不想变成那样,还是去剪吧……) 之前也曾考虑要剪,但最后觉得已经错过时机了。 她轻拂头发,抬起脸来,以单手压住头发的姿势,惊愕地停下脚步。 甲板边缘站着一道人影。感觉好像是一名比较年长,且体格强健的成熟男人。虽然不认识他,但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从船尾眺望着后方峡谷的男人突然转过头来,当琦莉以为他发现了自己而吓一跳时—— 「喂!」 从背后传来轻松愉快的声音,又有另一道人影从琦莉旁边经过,跑向那个男人。这名男子比站在船尾的男人年轻很多,双手抱着不知装了什么东西的纸箱。青年摇摇晃晃地跑着,脚边跟着一只小跑步的黑色中型犬。 「您回来了啊,台长。」 「是啊,我回来了!快看,太好了,今天大丰收。」 相较于年长男人成熟稳重的口气,青年则发出孩子般的兴奋叫声跑了过去,并把抱着的纸箱放在年长男人面前。年长男人苦笑看着当场蹲下,迫不及待要开始翻搅箱内东西的青年。男人看起来虽然颇有年纪,但态度却毕恭毕敬,由此可知青年的地位可能比较高。 纸箱里好像装了几十张正方形的板状东西。青年一片片抽出来,并兴奋地解说着这张是什么,而另一张又是什么。 「我找到了一首非常好听的曲子。你看,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本来以为没留下来,但找了找居然还有耶。这是我最喜欢的乐团最后一张唱片,嘿嘿,因为古董店的老板不懂东西的价值,所以几乎是免费,真是赚到了。」由于青年太过兴奋,滔滔不绝地说话,琦莉看着不禁笑了出来。「台长,你这样一直说,我也记不起来,等会儿我再一张张边听边记吧!」年长的男人有些困扰地微笑回答。 那是唱片……教区内的酒吧也有老旧的播放机。老板只有几张唱片,所以并不常使用(上一代老板好像收藏很多,但因为是禁止播放的音乐,所以全被没收了)。 「还有这个是令人期待已久,今天最推荐的收获呢!」 青年一个人兴奋地边说边抽出最后一张唱片,并一直用唱片戳着在一旁不可思议似地盯着看的狗鼻尖。可能因为它是一只狗,所以只能略微歪着脖子。全身上下都是短毛,但只有脖子那一圈毛又多又硬。那是一只看起来有点呆的长脸杂种狗,琥珀色的双眸在乌漆麻黑的身体里滴溜滴溜转动着。 青年对着可能无法理解的狗说:「很厉害吧?」随后将唱片的封套硬塞给它,并用手摸着脖子那一圈漂亮的毛。狗虽然对唱片不感兴趣,但却希望他能多摸摸它,便将脖子伸得好长。 「什么嘛!不是这样啦!你要喜欢这个,为了要让你听,我找了好久喔!这是很久以前的歌,比拓荒时代还要早期的歌,这里面有那句歌词喔!以前我曾教你唱过的,不记得了吗? 古老音乐的歌词……」 砰…… 画面迸裂消失。 无论是青年、狗还是年长的男人,明明刚才还在那里,现在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颗泛白的方形石头,孤伶伶地竖立在无人的船尾尽头。 (墓碑……) 刚才的画面可能是镶在这个空间里的记忆吧……? 她愣在那里好一会儿后,手背上有柔软搔痒的触感和体温。脖子上有着一圈鬃毛的漆黑怪异野兽,已经不发一语地来到她旁边,端正地坐好。 「刚才那个是……鬃毛的饲主吗?」 「是啊,他明明已经活了很久,却还是像个孩子一样,一开始是那名助手比较年轻,但不知何时助手已经显得比他苍老,变成了一位颇具威严的老头子。可是那家伙不只外表,就连内心也像个孩子。」 鬃毛从黑色的鼻子发出声音数落着,不死人全都是些孩子气的人吧,琦莉也不禁笑了出来。 「鬃毛果然是只狗呢!」 「随便啦,原来是什么动物都无所谓。」 琦莉最初遇到鬃毛时,它好像就是这样,不喜欢人家把它当作狗。鬃毛不高兴似地撇过头,在镇上被枪打到的后脚,已经被宛如大型鸟的钩爪大脚所取代,而尾巴仍然像岩狮。现在的样貌确实和原本狗的外型相距甚远。「在我吃进各种东西后,就连自己也忘记原 本的长相了。」它说完后舔了舔舌,从嘴巴露出的舌头也像小牛舌头一样呈长筒状,不但不像狗的舌头,而且还染成了鲜血般的深红色。 琦莉将视线调回到眼前的墓碑。因为甲板是用铁板固定的,所以遗体应该不可能埋在墓碑底下,可能只是为了纪念那个人曾经住在这里而建立的墓碑。 「……愚蠢的家伙。」 少年的声音喃喃念道。 「把『核』埋在其它尸体上,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只要想一下应该就会明白,然而当时他却连想都没想。」 接着鬃毛开始说起以前的故事给她听。他们为了推广禁播的音乐和游击队电台,在行星各地旅游时,受到教会兵的攻击,鬃毛和助手受伤身亡,不死人饲主身受重伤,「核」也破裂了。饲主一心想要救鬃毛和助手,于是就把自己破裂的「核」碎片嵌入尸体里,心想或许会有救。等到他做了之后才明白这样会导致什么后果,因而感到十分惊愕。 鬃毛宛如吞下融化的铁一般,因为灼热与剧痛而在地上打滚。饲主抱着鬃毛,拚命压住它,然后不断对它说对不起。这种状态持续了不知多少几天,等到发现时,四周都已被血和肉块淹没……鬃毛咬碎了饲主的半边身体。 「……鬃毛你恨他吗?」 「不,我很喜欢他。」 率直且诚实的回答。 「那家伙确实做了不该做的事,可是我不在意。我没料到的是……那家伙居然先死了。」 鬃毛断断续续说出最后一句话后,似乎觉得自己说太多了,突然闷闷不乐地沉默不语。 在此之后,两人默默地站在墓碑前好一会儿,白茫茫的风吹动着鬃毛脖子上的那一圈毛,轻抚过墓碑的表面。 泪水滑过琦莉的脸颊,扑簌簌落下。 「欸?」 鬃毛惊讶地发出声音。本来以为她只是垂下视线,但琦莉当场蹲了下去,把脸埋在双膝之间。「你为什么突然哭啊?是我说了什么吗?」鬃毛焦急地说并看着她。琦莉耳畔感觉到它的鼻尖和充满兽类气息。脸仍然朝下的琦莉摇摇头。 「我想要努力,也试着努力,但是情况一点也没好转,反而越来越糟,老是和他错过……为什么会那么不顺呢……」双膝之间的哭诉声听起来模糊不清。「我想要保护自己珍贵的东西,但越是努力却好像越是出错……可是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将来一定会后悔吧,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等、等一下,你跟我哭诉我也没办法,等我一下,我把你的主人叫过来。」琦莉发现鬃毛要转身,赶紧伸手抓住它的尾巴。「唔啊!」鬃毛惨叫一声。 「不要抓我的尾巴!尾巴……」 鬃毛粗鲁地摇着尾巴甩掉琦莉的手,无可奈何地在她四周绕了几圈后,背对着她坐下来,接着粗鲁地说: 「给你靠吧!」 「呜……」 琦莉把脸埋在鬃毛背上的毛里,强忍住呜咽。黑毛的表层像铁丝一样硬,但里层却比想象中柔软。琦莉把手环绕在鬃毛的脖子上紧紧搂住,她微微感受到这圈类似岩狮鬃毛的胸毛里,石头心脏碎片约跳动。 「它……」 助手说了一句他没听过的话,旋即打住,「……鬃毛,你是这样叫它的吧,那我也这样叫它好了。」重新用另一种发音说出来。 「我总算知道鬃毛为什么对你感兴趣了。」 「……?」 「可能是因为你和台长很像吧?」 「是吗……」 从对方说话的口气听来不像是在赞美。「我绝不会把自己的心脏埋入别人的尸体里。」他噘起嘴予以反驳,但助手垂下视线用焊接枪修理着细小的零件,看不出隐藏在生锈金属板后面的表情,他好像在做收音机用的辅助零件。 助手以推测的口气说出「很像吧」,可能是因为他拥有的生前记忆很模糊吧。反倒是鬃毛自从变成不死人之后,活过几十年得到了智慧,现在变成半个妖怪。和以前只是一只普通狗的时期相比,现在反而能更有系统地清楚了解自己生前的事。 清晨的微弱阳光从墙壁上一整面的大玻璃窗洒进播音室。隔着玻璃窗的外侧有一个原本应该也是房间的宽广空间,但墙壁和天花板崩塌后,直接暴露在户外。那里原本应该是放置机器的混音室,可能是崩塌后才将机器移到这间播音室。两层楼的电台建筑物里,二楼规划了可放置音响设施和足够两、三人生活的居住空间,一楼则是操舵室;相当于船体的地下室,则有移动电台的心脏部位,亦即动力炉和引擎机关。 想要寻找这座移动电台果然是正确的决定,他又再次对自己直觉的精准度感到佩服。助手看过后发现下士附身的收音机制造年份好像比想象中还要古老,就算去西北矿山区,可能也找不到拥有修理技术的人及零件。 他很感兴趣地眺望着密密麻麻排列着转盘及旋钮的音响器材,并随意把玩着旋钮的强弱。「你可以摸,但是不要弄坏了。」助手委婉地叮嘱他,他也没把握摸了不会弄坏,所以就把手收了回来。 「你的那只手臂是……」 助手在作业台前继续修理收音机,并以平板的声音问道。他的视线落在哈维刚收回来的左手上,反转手背轻轻握拳,便可以看见骨骼和血管畸形地浮现,原因应该是那间屋子的女主人手里的石化资源碎片做成的戒指——石头碎裂的同时,周围的东西跟着受到影响,进而出现异常退化的现象。 「那只戒指所使用的结晶是很古老的东西,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传到那个家族的,但至少是战前制作的。我还以为除了这座电台之外,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古老的东西了……」 根据这座电台留下来的知识遗产,战前早期文明时代的石化资源结晶,比战争时期制造的不死人的「核」纯度更高,内含能严重影响灵体的灵性物质。随着时代转变,埋藏在矿脉底下的那股能量逐渐流失,战后八十年的现在,采掘出来的极少量资源也几乎没有残存任何能量。但是战前的结晶甚至具有让死者暂时恢复生前模样的能量。 原来如此,这样就能理解为何那名女人虽然已经变成尸体,但仍能维持生前的模样了。不过戒指破碎的瞬间就会开始回复尸体原本的样子。 「你应该是受到结晶破碎时的『反作用力』影响,因为是非常小的结晶,所以不会造成致命伤。但若是处理不好,你可能就无法恢复原形了……还好你没事。」 助手解释说,那本来就不是什么具有破坏力的能量,对一般人根本没任何影响,但却可能会让「你和我们」丧命。还有另一股与将死者停留在生前模样反向的向量能量在作用——也就是让死者回复到正常时间洪流的能量。 (正常时间吗……) 他拿起凌乱挂在音响器材边缘的耳机,若无其事地把玩着,边和他聊天边专心修理收音机的助手突然停了下来看着他,表情仍然被金属板遮住而看不到。 「你的『结晶』和我们台长的情况相同,我想你应该也有自觉,你的结晶已经急速迈向使用年限。我不知道还有几年,要不然你就平静过日子,说不定也可以拥有和人类差不多的寿命……」 过了片刻,助手不知为何用责备的口气说道: 「依我看,你并非过着能长生不老的生活。」 「……」 哈维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言词,把头撇过去避开这个话题并顺便戴上耳机时,助手又低头开始作业。「……请你多加保重自己的身体。」最后传来喃喃低语声。那感觉不像是在对哈维说,反倒像是说给他以前的上司听。 他从电台的屋顶后面爬着作业梯登上铁塔后,来到大约中层左右,有 个四周被栏杆包围的简单瞭望台。这里风势很强,但他并不想要爬到屋顶,便无精打采地决定在那里休息。 他背着风点燃香烟后,重新隔着栏杆眺望风景。矗立在左右两边的岩壁,以及电台屋顶排气管排放的灰白色浓烟,还有自己叼着香烟的烟慢慢往后方流逝。虽然这里只是中层,但因为这是比其它烟囱高很多的铁塔,所以可以俯瞰周围的烟囱及甲板上的情况。 当他正靠在栏杆上茫然地眺望着风景时—— 铿…… 他突然抬起脚踹了一下着栏杆的支柱,瞭望台因为受到撞击力,开始产生摇晃。声音和震动可能会传到下层的电台,但琦莉刚才已经到外面了,不用担心会被发现。他想要再踹一次,但因为第一次踢时脚就传来痛楚,于是罢手。 「搞什么嘛,现在还说那些……」 他以一半身体探出栏杆外的姿势,无力地靠在栏杆上,独自发起牢骚。 要不然你就平静过日子,说不定也可以拥有和人类差不多的寿命…… 人类的寿命? 他并不冀望能平凡地走到生命尽头,平和地死去,而且他觉得自己也没资格。下次的首都之行,他本来就不打算回来——事到如今不管别人怎么说,他都不会因此动摇……但这也代表,他必需舍弃平凡生活然后平凡死去的选项,亦即舍弃和琦莉在同一个时间洪流中共度人生的选项。琦莉如果知道了……能说服她吗? (应该说不出口吧……) 他要去首都。不过现在这种状态下,不能丢下琦莉。这全都要怪他。因为自己一直犹豫不决,无法决定之后的事情,使得状况变得很棘手。 当他觉得自己随时都可以死的时候,却死不了;然而当自己变成濒临死亡的状态时,又说自己还不能死,这到底是怎样!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我不行了,先不想这些了) 除了内脏的异物感使然,想着想着他又想吐了。如果再继续思考,他可能会失控。他甚至开始想,若就这样真的跳下去,说不定还比较轻松,但感觉这样反而更糟。最后索性让嘴里叼着的烟冒出的烟进入脑内,让头脑一片空白。 ……噜…… 空空的脑袋里突然听见微弱的声音。或是说本来就一直听到,只是自己没有意识到。 ……噜噜……噜。 虽然混入严重的噪声而难以听见,但拥有缓慢波长的旋律正随着风一起轻抚他的后脑勺。他慢慢抬起头并回过头看,设置在头顶支柱上的喇叭正以极小的音量流泄出音乐。能烘托出低音的中板曲诟充斥在甲板上,弦乐器的单调乐音被风带到峡谷底部。 出口尚远,即使想折返但入口早已没入深不见底的山谷。电台排放出的灰白色烟雾和弦乐器乐音拖着长长的尾巴,继续在谷底缓慢前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总之……即使她心里不愿意,但仍得为了作出结论继续前进。 不知是哪里传来的音乐,琦莉抬起埋在鬃毛背上的头,虽然从未听过,但却是悦耳舒服的曲调。鬃毛不知为何很高兴似地抽动着耳尖,把耳朵朝向那个方向,琦莉明白这可能就是「鬃毛之歌」,也轻轻闭上眼睛倾听音乐。 部分旋律仿佛有根弦卡住般,变得非常不流畅。音程明明很低,但脆弱、虚无缥缈的感觉,却更胜于稳重感。 虽然不是很美妙的旋律,然而不知为何却非常触动人心。 「真是一首很棒的曲子……」 琦莉边听旋律边喃喃自语。虽然并不是它作的曲子,鬃毛却很骄傲地抬起鼻子说:「是啊。」 脖子那一圈黑毛反映着射入峡谷的细微阳光,就像真正的岩狮鬃毛那样金光闪闪。微风吹拂着脏污纠结的鬃毛,那只邋遢的动物用力张开细瘦的四肢,站在荒野的岩山顶端。唯有琥珀色的眼眸没有失去生命力,瞪着眼底的大地,镇定猎物——那是琦莉记忆中的那只岩狮、这颗行星上万兽之王的身影。 琦莉转头仰望音乐传来的方向,发现位于上风处那座高耸的铁塔正中央有道人影。看起来和鬃毛一样让人联想到岩狮鬃毛的红铜色头发,被风吹拂着,眼睛则看着与船尾相反的方向,也就是行进方向最前方的那个峡谷出口。他到底在看什么?在想什么?从这里无法窥知他的表情,或许并不只是因为距离太远。即使看着相同方向,那双红铜色眼眸所凝视的终点,可能和琦莉内心期盼的不同。 虽然一直以来都是一起旅行,但是他们眼里所看到的终点,应该完全不一样吧。难道他们走上了两条毫无交集的铁轨吗?琦莉真希望并非如此。 穿过这个峡谷时,我们还会继续旅行吧?若要继续往前,今后该何去何从?我们应该仍走在相同的铁轨上吧? 她凝视着峡谷的前方,在脑海里描绘着遥远彼方应该能看到的出口光线,又长又黑的峡谷终点,从左右矗立的断崖悬壁缝隙间,射入一道细细的光芒——仿佛象征着无法看见旅途终点的不安,微弱地从空中垂下并晃动着。 第六话 幽谷之风呼啸而过 她将干硬的面包撕成小块,浸入已经泡开的奶粉里,再将熏肉薄片放在上面。但份量感觉好像不太够,想了一下后,又将罐装的鹰嘴豆撒在上面。嗯,看起来有份量多了,且营养也较均衡。她独自对着令人满意的杰作颔首,并将盛装在锡盘上的食物放到鬃毛面前,但鬃毛似乎不满地撇过头。 「我不是跟你说,不要把我当作狗吗?」 「可是你是狗吧?」 「我不是狗。」鬃毛好像死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狗。「因为我就算不吃东西也死不了,你的主人也一样吧?」 「亏我特意准备……」 琦莉沮丧地喃喃说道,无可奈何地独自吃着自己的那一份。她轮流咬着硬面包和熏肉,塞满了嘴巴,并用汤匙舀起鹰嘴豆,搭配着一起吃。面包和熏肉是她包包里常备的食物,罐头则是从电台的厨房架上找到的。 住在教区内时,因为有老板和雅娜在,所以每天三餐较定时。但是出来旅行后,如果琦莉自己不确实记住食物和用餐时间,一不留神就会忘了吃。因为琦莉以外的旅行同伴,完全不会想到吃饭这回事。没有人可以跟她讨论要吃什么,所以她觉得只要能摄取当天所需的热量即可,食物的外观和种类变化已经变得不重要。 她动手继续把食物养分灌入消化器官,鬃毛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也开始吃起给它的食物。琦莉瞄了它一眼,鬃毛把鼻子伸进盘子里,不高兴似地斜眼看了琦莉一眼,又继续吃着食物。琦莉也重新面向前方咬着干面包。感觉面包比刚才更有味道。 头顶电台塔播放的音乐夹杂着熟悉的噪声。虽然与今天早上的曲子不同,但这首曲子的低音也很好听。明明是第一次听,然而不知为何却觉得很怀念。 她坐在电台入口的阶梯上,以愉快的旋律为背景音乐,吃着时间稍晚的午餐。 鹰嘴豆的有效期限应该还没到吧?管他的,反正已经吃下肚了,当她想着这件事时,刚好看见红发身影从矗立在甲板上的烟囱后方慢慢走来。今天早上琦莉正要回电台时,刚好和出来散步的他擦肩而过。 琦莉含着汤匙看着他,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这里,并露出怎么会在那种地方吃饭的表情。琦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要吃吗?」 因为含着汤匙说话,听起来像是说「要出吗?」不过哈维好像听懂了,「嗯,不用了。」做出最简短的回答后,在距离三步左右之处和她错身而过,走进电台。鬃毛仍把鼻尖浸在牛奶里,抽动着耳朵但什么也没说。 琦莉歪着头目送消失在昏暗室内的瘦长背影,过了片刻后,才将视线移回来,继续吃着食物。但是把食物送到嘴里的手变得越来越慢,不久后就停了下来。 从昨晚开始,和他擦肩而过时都没好好说过话,为什么他们之间会变得这么僵呢?关于修理收音机的事,自己说出任性的话后,就被哈维打了一巴掌……她用手摸着被打的脸颊。其实并没有很痛,反倒是当时哈维的表情看起来像被用力掌掴一般……奇怪?越想越发觉自己所思考的事情不知哪里怪怪的,她应该不是因为收音机的事被打。 哈维不但对琦莉道歉,还以极为痛苦的表情对她说:「拜托你好吗……」 对了,是我做了不该做的事。 她想要继续回想,但到这里思绪就打结了。脑子中心好像黏住了焦黑的东西,只有那个部分冒着烟无法碰触,这是为什么?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轰! 甲板某处传来瓦砾崩落的声音,应该是墙壁还是什么东西自然崩落吧。她环顾四周,感觉烟囱后方一瞬间似乎闪过什么黑色东西,但立刻又消失不见,真令人搞不清楚状况。难道是自己心理作用? 当她注意甲板前方时,突然从另一边,也就是背后传来了模糊的爆炸声,整座船身急遽减速。「哇……」她因惯性作用而往前扑倒,回头一看时,电台屋顶的排气管正排放出黑烟,好像与之前排出的灰白色烟雾不太一样。 「啊!鬃毛。」 鬃毛从食物里抬起鼻子后也同样回头看,随即转身冲进电台里,琦莉也赶紧站起来追上去。起居间和播音室位于电台二楼,但鬃毛并未前往二楼的楼梯,而是四只脚迅速跑进一楼操舵室通往船身下层部的工作梯。琦莉曾听说电台下方有动力部。 琦莉抓着栏杆走下急陡的工作梯后,在依次感受到热气、石化燃料的浓浓臭味,及嗡嗡作响震撼身体的驱动声后,看见阶梯底部有一扇厚重的铁门。鬃毛的尾巴前端一溜烟就钻进门缝。琦莉来到楼下后,跟随鬃毛身后往内窥看时,一道琥管色光芒带着让人感到灼痛的热气冲进眼里。 就琦莉的感觉,仿佛有个身形直达天花板的圆筒形煤炉妖怪,端坐在大小配管群围成的圆形空间中央。那应该就是动力炉吧!全身裹着变形盔甲的彪形大汉正弯着腰调节活门,哈维也从一旁窥看着作业情形。好像是出了什么问题,但总算暂时恢复正常,玻璃窗内的琥珀色火焰仍然持续燃烧。 不敢走到哈维旁边的琦莉,从后面担心地问道: 「怎么了……?」 「可能是这个炉子的使用年限快到了……先让它停止运转,休息一下吧。」 助手转过头说明,并做出手势催促琦莉他们去外面,看了动力炉片刻的哈维也说:「走吧。」催促着琦莉并离开炉子。 琦莉隔着想要离开炉子的哈维肩膀,听到了「啪啪」的干燥燃烧声,炉子里一瞬间进出刺眼的光芒。 「——快走!」 鬃毛突然发出尖锐的叫声,然后就蹬着地板冲了过来。助手比鬃毛快一步跑过来,就在他宛如紧紧抱住哈维般地挡在哈维和炉子中间的那一剎那,炉子的某一部分出现小小龟裂,漏出一道琥珀色光芒。 哈维头上传来「咕呷」一声,仿佛压缩机压碎废铁的沉重声音。这道声音正如文字所述,是覆盖在助手背上金属板碎裂的声音。哈维霎时感到全身无力,几乎当场坐下,「哈维……」但听到掺杂着尖叫的少女声音后,他又重新振作起来,站稳脚步。他看向动力室的入口,琦莉一脸苍白地坐着,并全身颤抖。 「……唔,没关系,不要紧,我没事,鬃毛,琦莉就……」 哈维用些许沙哑声音说完后,比助手晚一步冲过来的鬃毛,回到了琦莉身边。 哈维抬头看着站在前方助手巨大的身躯,背后的盔甲受到强烈压力已变形,仿佛一瞬间经过了几十载般地快速腐蚀,布满了严重铁锈。这现象和女主人戒指破碎时相同——难道是动力炉内的石化资源碎片裂开了吗?不管怎么说,如果刚才不是助手保护自己,这个现象就会直接出现在自己身上。 「我没事,只是盔甲坏了而已,身体没有异常。」 当事人仍用平日那机械式的语调告诉大家他没事,紧张气氛总算稍微缓和下来。「结晶已经开始破裂,你们最好不要在这里久留,收音机今天就会处理好,明天我会送到峡谷对面的镇上。」 「好……」 哈维擦拭着额头上微微沁出的汗水点头,但并非因为动力室内充满热气。他回头看门口的琦莉。她紧抓住陪在一旁的鬃毛背毛,几乎要把毛揪下来一般,仍瘫坐在门口。 「我不要紧,你站得起来吗?」 「我没关系,只是有点吓到而已。」 当哈维靠近想要拉起琦莉时,她赶紧回答并抓着鬃毛自己站起来,说了声「我去楼上。」便转身逃跑似地跑上阶梯。虽然哈维并没有明确地拜托鬃毛,但它似乎无可奈何地跟在琦莉后面。 踩着工作梯的脚步声逐渐从头顶远去,哈维心想:要追上去吗?但自己可能说不出些什么吧,于是便叹气 目送她离去,和助手两人留在动力室。如果再发生相同的情形就完了,所以此地不宜久留。但有件事令他放不下,于是又再次转头看着炉子。 他听说这座移动电台的动力源,也是使用和那只戒指相同的早期文明时代石化资源结晶。他隐约可以理解,是因为内部结晶破裂,才会发生刚才的现象吧。虽说如此,但是为什么会突然破裂呢?虽然已经快要遗忘,但那只戒指轻易裂开的画面仍卡在他脑海的角落。以前他一直以为「核」这类高纯度的石化资源结晶不会这么容易破裂。 「结晶的强度……有使用年限吗?」 他说出了自己不确定的推测后,正在填补龟裂的助手点点头说: 「是有使用年限,不过时间很长,比人类的一生都长,长到可以说是永恒。不过就行星历史的标准来看,绝对不能算长吧,因为是早期文明时代的古老东西,所以已经逐渐迈向使用年限,也越来越脆弱。」 「是……吗?」 哈维对于第一次听到的事实感到很讶异,但出乎意外地他很快就接受了。即使被称为拥有恒久动力的「核」,最终也有抵达终点的一天。自己的「核」还没等到那一天就已经逐渐丧失机能了,老实说他并不太在意,但总之终点竟很意外地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 (什么嘛……) 说起来有点怪,但肩上的重担好像终于卸下来了。 在这颗行星上,似乎真的没有什么事物能持续到永恒呢。 琦莉从远方眺望着全景,再次觉得这整艘船真的就像一座坟墓——中央最高的铁塔是墓碑,周边较低的烟囱以及横跨在烟囱与烟囱之间的配管,则是供奉在墓碑前的鲜花。不过琦莉觉得被傍晚的天空渲染成红铜色,肃穆地靠在墓碑上那朵粗制、生锈的花很美。 电台停在被岩壁包夹的峡谷途中,必须休息到晚上。恰好这里有岩棚突出,所以琦莉可以从甲板上定过去。她稍微往上爬,坐在与铁塔瞭望台相同高度的岩棚上眺望风景。黑色野兽则趴伏在低一层的岩石上待命。因为哈维叫它尽量跟着琦莉,所以在指示解除前,它都会照办。虽然本人……本犬?想要否认,但就这点来看,它果然还是像狗(而且是忠狗)。琦莉和仍趴伏着用斜眼瞄向琦莉那里情况的鬃毛四目相交,鬃毛装傻地打了个大哈欠。嘴巴裂到左右两边的耳朵,可以看见绿色口腔和牵着黏性唾液丝线的牙齿,以及小牛般的肥大舌头……不过只要闭上嘴巴,它的脸就像一只狗。 她缩起从岩壁边缘垂下来的双脚,抱着膝盖重新坐好。并把胸部抵在抱着的膝头上,整个人缩成一团。自发生那件事后已经过了好几小时,但她体内仍在颤抖,好在没酿成大祸,然而还是让人受到惊吓……她真的受不了再发生更严重的事,希望不要再发生任何事情。 (……?) 视野边缘一瞬间好像有东西闪过,她因而抬起头来。就在电台船尾的最尾端,岩壁后面——但是已从黄昏色慢慢变成蓝灰色的峡谷谷底并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她觉得白天好像也看到了奇怪的影子,难道是自己神经过敏吗? 她想要把讨厌的感觉从意识里甩开时,鬃毛保持着趴伏的姿势,抽动着耳朵低声吠叫。它也和自己注视着同一个方向,过了一会儿琦莉的耳朵也隐约听到一道奇特的声音,那是碾过岩石表面的轮胎声和引擎声—— 她吓得从岩棚上站起来,视觉晚了听觉一步,也接着捕捉到微幅弯曲的峡谷后方有交通工具的踪影。那是卡车吧?虽然距离仍然很远,但电台已经停了下来,所以若置之不理,没过多久就会撞上来。 「鬃毛,快去通知哈维他们!」 不用说鬃毛已经蹬着岩石,往电台的方向跳跃般地跑了下去。琦莉一面看着峡谷后方,一面从高处的岩石一阶一阶往下走。逐渐接近的交通工具影子有三个,宛如隐没于黄昏天色中的影子,被涂装成黑色的装甲卡车——那是教会治安部的装甲卡车。 鬃毛冲进电台后,看见哈维正要跑出来,双方几乎擦肩而过。哈维定睛凝视后方,确定是卡车后,便跑向靠近船腹的琦莉。沉睡的动力随着摇晃峡谷空气的震动发出了轰鸣,排气管也喷出灰白色的烟,在琦莉从岩壁下来之前,甲板已经朝逃离卡车的方向开始慢慢移动。 「快一点,琦莉,跳下来!」 哈维从下方发出指示,琦莉不顾危险就从仍有相当高度的岩石跳下来,就在几乎快被逐渐加速滑行的甲板丢下之际被哈维抱住。当时电台已经喷着烟,以非常快的速度开始行驶。琦莉紧抓住哈维的手臂并看着后方,发现卡车也加快了速度,明显是在追他们。 「你们两个都给我进去!」 头上传来一道少年的声音。可以看见鬃毛的黑色身躯,正站与日落时分的天空融为一体、逐渐形成影子的铁塔瞭望台上。被哈维催促后,琦莉踉踉跄跄地跑在剧烈震动的甲板上,冲进了电台。一进入一楼的操舵室后,便见到助手的盔甲身体忙碌地穿梭于操纵杆和活门之间。时而操作机器,时而瞪着一整面墙上的测量仪表。 「可以甩得掉吗?」 「不可能,若再加速动力炉会无法承受。对方的速度很快,再过九十秒就会追上我们了。」 助手瞪着测量仪表冷静地回答。 『停下来!』 外面传来命令的口气,所有人都转向后方。但是操舵室后方并没有窗户,加上监视器好像也故障了,所以从这里无法确认后方的情形。『停下来,我有事情要问!若不停下来,我会以疑似改造建筑物之名发动攻击!』透过扩音器传来霹雳啪啦的声音,再次命令他们。 有事情想要问……?哈维惊愕地在口中喃喃自语。他和助手虽然没说话,但彼此交换着像是同意的眼神。 「那就停下来吧,他们不一定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攻击。」 「知道了。」 助手同意后,就开始触碰几个活门和操控转盘,最后用双手拉下一个ㄈ字型的大拉杆,顿时整艘船上下剧烈摇晃。「请抓好。」琦莉遵照指示抱住了操舵室的门口,她咬紧牙关忍受着船身在岩石地面跳动所产生的震动,并小心不要咬到舌头。速度慢慢减缓,最后再前后剧烈晃动一次后,船身就停了下来。 身体所感受到的震动和轰鸣已经停止,周围变得鸦雀无声。即使如此,琦莉仍张开双腿站着不动,她感觉野兽正蹑手蹑脚地走过来,原本站在塔上的鬃毛已经回来了。 「我们被包围了,三台首都治安部的装甲卡车,一台已经绕到我们的前方。」 「首都直接……?不是镇上那些追兵?」 「不是镇上的,反正就把他们吃了就好了。」 鬃毛报告外面情况的同时,又伸出滑溜溜的长舌头。 『里面的人,全都给我出来!我只等六十秒。』 扩音器的声音再次响起,位置比刚才更靠近了,操舵室里所有人的视线一度快速交会,虽然点名所有人,但不能让别人看到长得奇形怪状的助手和鬃毛,所以答案自动出现。 「我先一个人出去。」 「欸?我也要。」 哈维想要一个人出去,觉得自己也应该出去的琦莉赶紧提出主张,「你留在这里!」但哈维一副已经决定独自前去的表情,立即予以驳回。 「我只是去看看他们有什么事,马上就回来。」 「可是,你一个人……」 「在这里等我。」 哈维以不容分说的口气再说一遍,琦莉只好勉强让步,不再反驳。 移动到二楼的播音室后,助手巨大的身躯躲在可以看见后方的玻璃窗阴影处,并观察情势。琦莉也全 身僵硬地躲在助手背后伸出配管的后方,同样窥看着甲板上的情形。在装甲卡车白色灯光的照亮下,甲板上的烟囱群清楚浮现出怪模怪样的阴影。就在扩音器发出指示后的第六十秒,可以看见哈维以沉稳步伐走出电台、往船尾走去的背影。 将踏板架在船腹后,十几个武装士兵便往甲板移动。神官服上穿着硬梆梆外套,像是士官的男人最后上船。和站在甲板中央部位的哈维保持距离对峙着,他好像开口说了些什么,但这次没有透过扩音器,所以琦莉根本听不见。 「他到底在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鬃毛应该可以听得见吧!」 或许是琦莉想太多,但助手平板的声音中可以听得出一丝焦躁。鬃毛应该又爬上铁塔,观望情势的发展。 因为不知道事情进展得如何而焦躁不已,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慢,明明应该没有过多久,却觉得等了比实际长好几倍的时间。当琦莉越来越按耐不住时,她手触碰的助手背后金属板上显现出一道影子。 她吓得回过头,一瞬间只看到一道影子穿过播音室的门口。 (是鬃毛吗……) 可能是鬃毛从铁塔回来了,她离开注意着外面的助手,从播音室的门口往走道一看,只有被粗糙的黑暗粒子包围的无人走道横亘在眼前,并没有看见鬃毛黑色的身影。 「鬃毛……你在哪里……?」 当她左顾右盼开始跨出步伐时,背后——不,衣领附近有声音传来。仿佛脖子被由下而上地舔舐般,带着平板、微温感觉的声音就在她头部后方。 我找到了。 「——!」 琦莉反射性地往后退时前倾摔了一跤,膝盖猛地撞了一下。当她转头仰望自己刚才头部所在的位置时,才发现宛如黑影的人形以头部朝下的姿势倒吊在天花板上。连接在长脖子前端的脸上有着裂成柳叶形的嘴巴,正露出血盆大口对着她笑。嘴巴上方呈现一片黑暗……没有鼻子、眼睛,什么都没有。上半部消失的半球形头部断面,正滴着黏性液体。从琦莉嘴里发出了有如喉咙撕裂般的哀嚎。 她叫了好一会儿后,才停止哀嚎,几乎连滚带爬地在走道上跑了起来。 白天她所感受到的影子应该就是这个东西,本来还以为是自己心理作用,但确实是有东西存在。那到底是什么……?只见黑影像蜘蛛一样攀在天花板上跟在她后面。她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等到发现应该要从一楼向外逃出去比较好时,她已经拚命地跑到了船身下层,并冲进动力室,将自己关进厚重的铁门里。她随手拿了根附近的铁管用力卡住内侧的门把,上了门闩,眼睛盯着门看并往后退。应该不是因为跑步的关系,可能是刚才叫得太厉害,喉咙变得怪怪的,不断喘着气。 她的身后就是发出微弱琥管色光芒、正在燃烧的动力炉,她警戒地盯着门看了片刻,但没有任何异状。 「……哈……哈……」 她慢慢吐着气,调整紊乱的呼吸,放松僵硬的肩膀。 可能已经有人注意到尖叫声了吧……肩膀和全身几乎虚脱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时,门外又传来了声音。「!」虽然她的身体霎时又再次僵硬,但那好像是拖着金属类东西的声音,应该是助手来了吧。 稍微感到安心的她,抬起头的瞬间,心脏近乎抽筋似地僵住——不成形的黑色噪声从铁门和墙壁之间那几乎不能称之为缝隙的细缝中,攀着墙渗入屋内。就像是污水黏液一点一滴扩大成水洼般,噪声粒子增生后侵蚀着墙壁和铁门。不久之后,聚集形成一根非常长的人类手臂,那只手臂摸索了一下,抓住支撑门把的铁管。 软绵绵地—— 铁管像颗糖果似的弯曲变形掉落到地上。 门把自己动起来后,门就被推开了,仿佛是从门外的一片漆黑中诞生后又分裂,再次形成人形的黑影慢慢走了进来。 在动力炉窗内闪烁的微弱琥珀色光芒照亮下,浮现出来的是身上裹着以电台塔的瓦砾及废铁所制造出来的粗糙盔甲,一道和助手很像的异样人影——但是他一定不是助手,因为盔甲下方并没有实体,从金属板的缝隙间,可以窥见黑色的噪声粒子集合体正形成漩涡。他果然没有头,鼻子以上像是被什么锐利的东西咬碎般惨不忍睹;半球形的头部断面部分,噪声粒子像蛆一样跳来跳去。 我找到了。 扭曲成柳叶形的血盆大口再次说话。 「啊……啊、啊……」 琦莉的下巴无法咬合,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喘气声,全身无法动弹地瞪大眼睛凝视着「那道身影」。头部被咬碎的亡灵——从焦黑的记忆底层爬出一个相同模样的男人,怨恨地发出抗议。 是你说的吧—— 拖着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尖锐金属声,亡灵逐渐靠近。愣在原地的琦莉几乎无法动弹。吱……吱……吱,每走一步金属板就会摩擦地板发出声音。 「琦莉!」 这时传来一道意想不到的声音。只见黑色野兽蹬着地板一跃而起,在空中弓着背,以身体冲撞盔甲。构成盔甲的瓦砾和废铁淅沥哗啦地崩落,变成一堆垃圾。但是一度消散的噪声又立刻集结,形成了在地上爬行的人形,抬起散落于四周的垃圾,再次开始组成盔甲。 降落在琦莉面前的鬃毛对着盔甲发动攻势,并甩动尾巴打琦莉的脚。「你在干什么?快逃啊!」、「喔!」琦莉宛如被鬃毛赶走似地往出口跑去,但顶多只跑了两步左右,她就双腿打结摔了一跤。她的脑袋并没有想到必须赶紧站起来,而是用手撑着慢慢坐起上半身,转头看着再次成形的盔甲。 僵硬的思绪回路突然开始转动,触及了黏在记忆底层的焦黑物体。 可以杀了他——命令鬃毛时自己充满杀气的声音。 为了哈维,就算杀人也无所谓——反驳哈维时自己近乎疯狂的脸。 又不是我的错,我只是想要保护属于自己的东西——拎着斧头若无其事地低头看着尸体的自己,那双沾满了血的手。 没错是我杀死他的。 「快走!喂!琦莉!」 鬃毛发出焦急的声音叫着,并再次蹬着地板冲向盔甲。站起来的盔甲被这么一撞,猛然弯下腰失去平衡,金属板发出巨大声响,倒向动力炉。 哈维在甲板中央的电台塔与船尾之间的中间地带,和带领着一组小队的士官对峙着。其它士兵分别留在各自的卡车前待命。不过就算把所有士兵加起来,这也不是一支阵容庞大的部队,感觉他只调动了手下的士兵。哈维实际确认过追捕兵的规模和装备后,反而越来越不了解他们目的为何。是接到鬃毛咬人事件而出动镇上的治安部队吗?或是强行搜索这个电台塔?抑或是追捕自己的「不死人猎人」——现在他所能想到的理由全都不符合。 士官有点惊讶地环顾着矗立在甲板上、历史悠久的烟囱群,然后绷起脸再次看着哈维。 「里面还有几个人?」 「没有人了。」 哈维立即神色自若地回答这个明显是试探的问题。士官没露出相信的表情,但哈维觉得反正自己也不会轻易被释放。 从神官服上的外套所挂着的徽章和勋章数目看来,他可能是首都治安部内官阶相当高的上官。但是相较于勋章数,他的态度却不会那么倨傲。虽然身高不是很高,看起来不会给人压迫感。但不知为何,让人觉得他好像是自己的好友。 「我们在寻找某名少女,有接到情报说是往这个方向来。」 对方说明的来意果然不是他所猜测的三个理由,而足他完全没料想到的事。他只轻轻挑动眉毛,无法立刻决定该如何应对,但士官似乎将他的沉默解读成催促 ,于是点点头从外套内侧拿出一小张纸,那好像是……照片。 「你有这名少女的线索吗?」 士官拿给他看的照片,正面被装甲卡车发出的白光一照整张反白。他的右眼尚未完全适应强光,所以觉得有点痛便眯起了眼睛看,他从没有被光照到的照片边缘,终于认出了这张照片。熟悉的景物,好像是舞台的音响器材……? 当他惊讶地凝视时,脚下突然响起了动力的轰鸣,接着轰的一声,船身宛如被由下往上撞似地上下摇晃起来。 (——?) 当他几乎摔倒时赶紧用脚跟站稳。整个甲板都在震动,而横越头顶的配管嘎吱作响,铁锈屑也纷纷掉落。小队的士兵们霎时准备逃跑,但听到士官尖锐的叫声后,又立刻重新摆好阵势,采取警戒的态势。 「这是怎么回事?快去关掉动力!」 「我哪知道。」 就连哈维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动力部发生了什么问题吗——他转头看电台的铁塔,猜测是不是已经停止运转的排气管喷出浓浓黑烟时,随着沉闷的地鸣和更剧烈的上下摇晃,左右两边的岩壁已经开始移动。突如其来的加速使得他被推倒,往前一扑。他用单手撑住,稍微弯下腰重新站好。站在边缘的几名士兵失去平衡,发出惨叫声,相继摔下船。 「你打算怎样?快停下来!」 好不容易站稳的士官,一边护着自己的头不被从天而降的铁锈屑打到,一边怒吼着。「我说我也不知道嘛!」甲板不断晃动着,差点就咬到舌头的他不再说话,转头仰望电台的屋顶。从排气管断断续续喷出粗粒子雾状的物质,而非石化燃料的黑烟。是灵体吗——? 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赶紧转身拔腿就跑。士官制止的声音紧追在后,但他顾不得甲板持续摇晃,一路跑向电台。 冲进电台操舵室后,助手正抓着操控杆。 「怎么回事——」 「动力炉发生异常,没办法控制。」 口气虽然平板,但仍感觉得出助手很紧张。哈维环顾四周后,没发现他最想保护的那个女孩,不禁感到心惊胆战。「她在动力炉,鬃毛已经过去了。」在他开口询问之前,助手就告诉他答案,但他没听助手说完就任身体早一步行动,冲出操舵室。 「琦莉!」 他沿着通往动力炉的工作梯扶手冲下楼时,鬃毛正拖着琦莉的衣服从铁门门缝里出来。「尾巴烧焦了啦!」鬃毛发现哈维后,闹别扭地抱怨着。狮子型的尾巴前端已经烂掉,宛如枯萎的长春藤般垂了下来。 看到琦莉平安无事,他才稍感放心跑了过去,但她明明没有失去知觉,却仍蹲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琦莉?」哈维跪在她身旁看着她,琦莉脸色像尸体一样惨白,好像精神错乱般颤抖着。哈维抬起头凝视着动力室内部,看见黑色噪声物体在已然变形并冒着烟的动力炉四周卷起了漩涡,反复地扩散集结,断断续续形成了人形。 (那家伙——) 那名半颗头部被咬碎的男人,立刻与新的记忆连结在一起。脑海里唤起那个在他眼前被吃掉头部的男人,临死前狰狞的表情。甚至连飞散的脑髓黏到脸颊上的情形都清楚地倒叙,令他作呕想吐。 「……起,我……」 琦莉嘴里发出声音,但几乎是用含在嘴里的模糊声音嘟囔着。 「是我说的,是我杀的,对不起……」 「琦——」 哈维看到以气若游丝声音道歉的琦莉,感觉自己的肺部像是被刺穿一样,霎时无法呼吸——自己的确说过要她别再说这种话,但是他当初不是为了要让琦莉感到自责才那样说的。想要发出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他拚命吸气,使得喉咙和肺部好痛,他又再次抓住正抱着头颤抖的琦莉肩膀,摇晃她的身体。 「别说了,琦莉!不对,不是你,不是你做的。」 「吃掉他的是我吧?」 鬃毛仍一如往常地以从容不迫的声音,不可思议似地插嘴说道。但是琦莉就像个提线人偶般,微微摇着僵硬的脖子,不断说是自己杀的。「因、因为那家伙打了哈维,用枪……所以我拿着……斧头,然后……」、「斧头?」她好像把什么事情混在一起了,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你在说什么?没有斧头啊!你振作点!」哈维把脸凑过来,用强硬的口气说,无神地望向空中的双眼终于对准了焦点,看着哈维。 她愣了一下,然后…… 「……呜……」 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斗大的泪水扑簌落下。 「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我知道,没关系,那不是你的错,其实你什么也没做,我没有事,就在你身边。」 哈维搂住抽抽搭搭哭着道歉的琦莉背部,并安抚着她。总之,就像是勉强催眠似地,即使说出来的事、发生的事是事实,现在也必须这样说给她听。哈维用左手搂着琦莉把她拖上楼梯,鬃毛则从下方用背把她推上去。 「这里很危险,快去避难。」 哈维和鬃毛合力将琦莉抬到一楼,从操舵室走出来的助手接着轻轻将琦莉扛在覆盖盔甲的肩上。整座电台持续剧烈摇晃,失控的引擎声和削过岩石表面的轰然巨响从四面八方鼓噪着耳膜。 哈维边环顾周围边跑时,一个粗糙温热的东西摸着他的脚。虽然感觉温热,但诡异的触感却让他升起一股寒意,他打了个寒颤把脚缩回来一看,稀薄的黑色噪声粒子飘浮在他脚边,几乎碰到他的脚。噪声从通往动力炉的楼梯后方不断增生并爬了过来,覆盖着整面地板。 「往这里走。」 被一片噪声之海追赶着,不得不往二楼走——但是二楼的地板也立即开始被噪声粒子淹没,他们攀上作业梯子从电台屋顶逃往铁塔。鬃毛走在前头,扛着琦莉的助手跟在后面,哈维不时注意着脚边,最后一个爬上去时,爬在他前方的助手突然低下头看着他。 他眨着眼睛回望对方。 「过度保护!」 助手嘀嘀咕咕地说道。 「不可以吗?」 「没有。」 助手用机械式但却带着嘲弄感觉的声音说完后,就将视线转回上方,哈维绷着一张脸,瞪着贴满金属板的助手脚底时,「请走快一点。」从上方传来平板的声音,他和助手之间的距离已经拉开,哈维咂了咂舌后,加快速度并在嘴里咒骂着……他心想:随你怎么说。 就算琦莉真的有什么错,必须接受惩罚,全都由自己来承受吧!不管是否过度保护,也不能让琦莉感到一丝自责。 到达位于中层的瞭望台后,助手放下琦莉说了声:「请留在这里,我忘了把你的收音机拿过来。」便走下铁塔。哈维越过瞭望台的栏杆往下一看,噪声之海从电台溢出,渐渐淹没整座甲板。士兵们被一群宛如黑虫过境的来路不明物质吓得想逃离这里,有人从摇晃的甲板边缘掉下船,也有人自行跳船。刚才发言的士官为了稳定军心连忙大声呼喊,但对他们来说这可能是未曾经历过的事,在这种异常状态下,根本难以统御士兵。 「快要往这里来了。」 爬到更上方眺望整个情况的鬃毛从容不迫地报告着紧张的情势。噪声的触手不仅朝水平方向扩展,甚至也开始往垂直方向入侵,爬上铁塔来。 「琦莉,快爬!用自己的脚爬!」 哈维用左手抱住琦莉腋下,拖着她上来,并用右手肘攀着梯子,以非常危险的姿势开始往上爬。琦莉虽然一阶一阶爬得很慢,但已经开始自己把脚跨到梯子上。总算从精神错乱的状态恢复正常的样子,当哈维正感到松了口气时—— 叽……叽叽…… 听到一阵令人几乎想捂住耳朵的沉闷嘎吱声后,铁塔就开始倾斜。「不会吧……」高速前进的岩壁逼近眼前。并非铁塔倒下,而是疑似在岩石上搁浅的船身严重倾斜,船腹撞击一旁的岩壁,冲击和轰响贯穿了整艘船。即使如此船仍然没停下来,反而任由船腹摩擦削过岩壁,呈现失控状态。哈维为了避免被甩落,连忙抱住琦莉并抓紧梯子,忍受这波冲击。 最后更剧烈的冲击贯穿船身,头顶响起了尖锐的金属类轰鸣。 脑袋里嗡嗡声乱窜一阵,当余音消失时,摇晃也停了下来,削过岩壁的轰鸣也停止,四周鸦雀无声,让他怀疑是否是耳膜出了问题。过了极度不自然的片刻寂静后,吹过峡谷的风声宛如想起来似地又回到了他的听觉。 「……停下来了。」 他听见鬃毛仿佛有些茫然的声音,便抬起抵在梯子上的额头,开始慢慢吐出刚才屏住的气息。自己额头上可能有擦伤,但他先确认仍全身僵硬地抱住他的琦莉状况,仰望倾斜的视野上方时,以后脚钩爪倒吊在铁柱上的鬃毛,一副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摇晃着。 在它的上方,大约倾斜三十度的铁塔顶端插入岩壁,天线整个被压扁。剥落的岩石碎片散落一地。在这种状态下,船只失控的情形总算止住。 「啊、不行了,糟糕。」 鬃毛翻转上半身后,将前脚跨到铁柱上,只将脖子朝下咂了咂舌。 他往下一看,铁塔的正下方,也就是动力炉所在位置附近发生了爆炸。以铁塔为中心,一股看不见的冲击如同水面产生波纹似地在甲板上泛开,呈放射状向外扩散。过了片刻,虽产生挟着火焰的爆破气流,但在爆破气流扩散之前,腐败现象像是要追上并吞噬气流似地扩散开来。满布甲板的配管脉络仿佛血管干涸般,开始急速干瘪生锈,覆盖整座甲板的噪声烟雾被腐败现象所吞噬,痛苦地翻腾消失。逃过船只失控劫难而在倾斜甲板上挨在一起的士兵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围绕在自己四周的景象。 从那群士兵所处的角落发出了吵嚷声,士兵们看到出现在半毁电台屋顶上奇形怪状的盔甲男后,回过神来赶紧拿好长枪,弯下腰开始包围。 「啊……」 可以看见助手手上拎着收音机,但贴满金属板的双腿到腰部都已经开始腐朽,布满了铁锈。虽然看起来就连走路都有困难,但助手似乎是要吓阻士兵们似地一步一步往前走,反而是包围网胆怯地往后撤退。 「你留在这里,要抓好,知道吗?鬃毛,你过来这里!」 哈维抓起琦莉的手,让她紧紧握住梯子,并把她交给从上面滑下来的鬃毛,然后走下了铁塔。当哈维稍微走到瞭望台下方时,助手发现他并将视线转向他,说了声「我要丢过去了。」的同时,便将收音机高举过头丢了过来。「唔——」哈维探出身体刚好抓住吊绳。 「快一点!」 哈维保护着收音机并对下方挥手,指示助手快点爬上来,但助手停在原地,以痛苦的表情摇着头,并指了指自己的脚下。盔甲的双脚已经完全无法动弹,仿佛脚踝被种植在屋顶上一般,和屋顶的铁锈融为一体。 「等一下,我现在过去!」 「不行!不要下来,快点爬上去,请逃到上面去。」 「你说什么,我们一起——」 「不要下来!」 第一次听到助手发出带有强烈抑扬顿挫的声音,滑着梯子下来的脚不禁停了下来。 霎时,从下方传来枪声——可能是那些士兵无法忍受这股极度的不安,便朝这里开枪。虽然没被击中,但子弹稍微削过小腿附近,弹到梯子的踏板上,赶紧缩回脚跟的他却踩空阶梯。「完了——」他想用左手抓住梯子,但因为手里拿着收音机没能抓牢,失去平衡的他最后头部朝下坠落。 撞到电台的屋顶之前,他感觉头部仿佛钻进了高压力的异度空间,在半空中受到肉眼看不见的冲击。 铿…… 不明的沉闷撞击声就在自己眼前响起,感觉有异物嵌入体内。 视线范围霍地消失了一半。 「哈维!」 琦莉看到哈维从铁塔中层摔落,不禁惊声尖叫。当她从梯子探出身子时,头顶传来了金属类的摩擦声——插入岩壁的铁塔顶端折断,铁塔一下子变得更斜,使得琦莉被她抓着的梯子甩下来,感觉一瞬间浮在半空中后,就倒栽葱地开始往下坠落。「呀——!」、「琦莉!」跑在铁塔「侧面」追上来的鬃毛,最后蹬着支柱,将黑色身躯跃向空中。 「抓住!」 琦莉在空中立刻伸手抓住鬃毛脖子上的毛。在宛如黑色子弹般的鬃毛带领之下,垂直降落。听见划过脸颊的风声,甲板一下子离得更近。哈维撞到电台屋顶反弹后,从屋顶坠落下来,而鬃毛在千钧一发之际,钻进了哈维下方,将他抬起来。 「——!」 紧紧抓住哈维衣服的琦莉不禁瞠目结舌。 鬃毛背部肩胛骨一带产生了两条裂缝,随着一阵嘎吱声响,从它体内伸出缠绕着黏膜和焦油血液、宛如手臂般的突出物。随后两根突出物化为蝙蝠般的薄膜翅膀,迎风飞翔。 「抓好那家伙!」 鬃毛撞到甲板前得到浮力,变成水平飞行,并维持坠落时的速度。虽然险些碰到甲板,但仍风驰电掣地滑翔。不稳定的翅膀好几次未能迎风而左右摇晃,几乎被甩落下来。琦莉覆盖在哈维背部,紧紧抱住他,死命抓住鬃毛的毛。鬃毛差一点冲进了骚动中的士兵集团,于是赶紧改变行进路线,但瓦砾墙就挡在眼前。 要撞到了——! 当地这么想时,几乎要摩擦到墙壁的翅膀在千钧一发之际闪避开来,钻过布满甲板的配管缝隙间,往上拉升飞向天空。 「哇……」 眼前突然出现一片开阔的天空,淹没峡谷细长天空的蓝灰色云海,从未如此近在眼前。直接穿过峡谷后,似乎就可以冲入云里,让人觉得头晕目眩。 鬃毛在上空回旋,下方的电台塔尽收眼底——倾斜的铁塔从根部到顶端都被锈蚀,眼看逐渐从灰色变成红褐色。以铁塔为中心,宛如大树树根呈放射状散开般;而布满甲板上的配管脉络也急速生锈,腐朽成红褐色——虽说那一定是退化,但这景色简直像红花在灰色不毛之地生了根,开得花团锦簇地的样子,琦莉目瞪口呆地不发一语,看着眼下逐渐扩大的景象。 铁锈覆满红色铁塔顶端,放眼望去仿佛就像一棵巨大的腐朽古木。 大树根部有一棵小树,虽然和大树相比身形显得格外渺小,但却足以作为琦莉他们的遮蔽。那棵红褐色小树宛如一名身穿变形盔甲的巨人,一根仿佛呈挥手状的树枝伸向天空,就这么一动也不动地化成了铁和锈块。 「鬃毛,回去……」 鬃毛一度想要回去,但只在电台塔的上空盘旋一圈后,就放弃似地转身离开电台塔。 已经化为大树的电台塔和紧挨着其根部伫立的盔甲树变得越来越模糊,逐渐被峡谷所吞噬而消失不见。盔甲树举起一只手一直望向这里,只是不知它是否真的看着他们。 呜喔——……呜…… 那是拂过脸颊的风声吗?抑或是鬃毛第一次发出的叫声——揪心的悲伤嚎叫又低又长,拖着尾音消失在峡谷的天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士官对于自己的视力和脑袋越来越感到怀疑,他茫然地环视着刚才发生在眼前的怪异景象,几分钟之间感觉却像历经几十年或几百年,被经年累月的铁锈覆盖的颓废景象——但是若就建造这栋建筑物的年代来看,这腐朽的情形感觉上应该就是这栋建筑物原本的面目,一点也不足为奇。但想到这 里时,又觉得不对劲。 动力炉似乎爆炸了,但不可思议的是并没有酿成很大的火势,剧烈的震动也停止,时间就仿佛静止般,周围变得鸦雀无声。 「立刻去清查这里的灾情!」 虽然士官尚未完全从失神的状态回复,但他想起了自己的职责后连忙指示副官。同样也一脸失魂落魄地愣在那里的副官,赶紧去确认状况后回来报告。 「轻伤者十一名,重伤者两名,无死者。」 「是吗……」 无人死亡一事令他暂时感到安心,以私人理由动用的部队若出了大问题,将难以善后。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不希望让部下送死。虽然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遗憾的是,很多人握有大权后,都会忘记这个初衷。 他看着沉入黑夜的峡谷前方。那只拥有异形翅膀、从未看过的野兽救起从铁塔坠落的男人后,离去的方向——他虽然无法立刻想起那名红发的独臂男人,但总觉得有印象,和以前「不死人猎人」同袍悬赏搜寻对象的特征非常相似。若是会成为「不死人猎人」的悬赏对象,那当然不是普通人,应该就是「那个东西」吧! 还有,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他确实看到了那名紧抱着野兽背部的少女。 虽然他稍稍怀疑了一下自己的视力,但应该不会错。 「快联系席格利大人的使者!」 鬃毛在峡谷中蛇行飞行了一阵子后,撞到了岩壁的突出处,琦莉无法抓牢而被甩了出去。「呀!」幸好正好落到下方突出的岩棚上,背部虽然受到撞击,但总算平安无事。 咳个不停的琦莉想要起身时,鬃毛黑色的身体也立刻轻松地降落。翅膀以不自然的姿势被垫在下方,有一边还从根部折断了。 「鬃毛!」 「不用在意,反正这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 鬃毛生硬地说,然后就用后脚踩住折断的单边翅膀,把它扯断。 「他还活着吗?」 哈维倒在岩棚边缘,琦莉爬着靠了过去,窥看着哈维的表情。「哈维……?」、「呜……」哈维发出呻吟,微微抬起头来后又立刻倒下,脸颊抵住了岩石表面。从左边脸颊到太阳穴的皮肤简直就像被铁锈侵蚀般严重腐烂。 「可能是受到『那个』余波的影响吧,你看得见吗?」 野兽的鼻尖从琦莉旁边采了过来,注视着哈维,对于鬃毛提出的问题,哈维微微张开左眼,但只略微摇一下头就用左手压住眼睛。那只手的手背也已经削瘦干枯,骨骼异常醒目,看起来好像轻易就能折断。琦莉半哭着抱住哈维。 「哈维,不要、不要……」 「……莉……没关……」 微微张开的嘴唇发出听不清楚的沙哑声音。「什么?哈维,什么?」琦莉蹲下身体,把脸凑近,倾听哈维说的话。 「我没关系……下士……」 听起来像是做恶梦般的痛苦声音,重复说着同样的话。琦莉吓得环顾四周,捡起了掉落在哈维对面的收音机。虽然已经组合起来,但不管怎么弄怎么摇,都听不见平常的噪声和下士的声音。「我不知道,什么也听不见,好像不会动了……」琦莉抽抽搭搭地哭着报告。 「还要再走一下喔,应该可以穿过山谷。」 鬃毛叼着哈维的后颈,把他拉起来。琦莉也帮忙把哈维的身体靠在鬃毛的背上,鬃毛几乎是用拖行的方式开始步行。 沿着岩壁突出的岩棚羊肠小道,蜿蜒地向前延伸,消失在遥远的前方黑暗中。 「哇……」 从峡谷缝隙间所看见的狭长夜空带着淡淡的砂色,渐渐开始泛白。琦莉被眼底展开的景色所吸引,同时发出安心的叹息声与感叹声。 在岩棚道路的终点,穿过微暗前方渗入细线般微弱光线的岩壁裂缝后,来到了陡峭的岩石断层中层附近。遥远下方一望无际的荒野大地,沉淀着天尚未亮的蓝灰色薄雾。 断层山脚下,横亘在眼前的是一道没落城镇的影子和单线铁轨描绘出的缓缓弧形。 琦莉在布满灰尘的厨房食品柜内找到了一瓶未开瓶的酒,吃力地读着标签上标示的种类和酒精浓度,哈维只说了声:「啊——这瓶可以了,借我一下。」便粗鲁地拿走瓶子。他靠着墙边瘫坐在地,先用手摸索了一下再用嘴拔出瓶塞。将口就瓶喝下一大口时,突然呛到。 「不、不要紧吗?」 「咳……先别管我。」 琦莉想要帮哈维拍背,但他用手肘推开她。剩下的酒不是拿来喝的,只见他将酒浇在面朝天花板的脸上。透明的液体沿着左眼周围溃烂的皮肤流到脖子,沾湿了衣服。 这瓶酒可能放了好几年,完全没有喝过的痕迹。这间粗陋的小屋里,有间附设厨房的房间,还有一个楼中楼阁楼。爬上阁楼环顾四周后的鬃毛利落地跑下来,坐在琦莉旁边。 「我来帮你吧!」 对于伸出大型鸟类的锐利钩爪、自告奋勇的鬃毛,「我自己来。」哈维只垂下视线摇摇头回应。只有琦莉无法理解哈维现在要做什么,鬃毛被拒绝后摆出一脸自讨没趣的表情,琦莉对它投以询问的眼神。 「要挖眼珠啦!」 鬃毛神色自若地说。看到屏住呼吸说不出第二句话的琦莉,鬃毛又在她耳边继续解释:「如果只是眼珠出问题还好,但可能连视神经也已经被腐蚀了,若是放任不管,可能会继续向内腐蚀,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也没有别的方法。若处理不好,可能会侵蚀到脑……」、「琦莉,你到外面去!」哈维有点恼怒的声音打断了鬃毛滔滔不绝的说明,他可能不希望鬃毛说那么多。 「马上就好,你去外面……拜托。」 哈维再说了一次,然后听到他从口里冒出一句「我不想让你看到」。从哈维压着脸的左手纤细指缝间,可以略微窥见望着斜下方的左眼。红铜色的瞳孔已经变成混浊的黑色。虽然琦莉很想陪在哈维身边,但若真的亲眼目睹,自己可能也会受不了,只好无奈地点点头。 「琦莉,那个……」 琦莉拜托鬃毛帮忙处理后,正准备离开时,哈维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似地突然叫住她。琦莉停下正要站起来的动作,而哈维则不放心似地把手伸向地板,轻轻握住琦莉撑在地上的手。 「嗯?什么事……?」 「关于下士的事……我觉得最后这样说不定也不错。」 对那先前被打断的话题,琦莉只是紧抿嘴唇,低头看着挂在脖子上的收音机。收音机仍然一如往常地挂在她的脖子上,一如往常地仿佛随时都能听见他的声音;然而他却什么也没说。看样子当初没能来得及修理。 琦莉没有回答,沉默片刻后,哈维吸口气后继续说道。他那带有杂音的声音,听起来比平常更沙哑。 「我希望琦莉你能明白……一起带下士去东贝里吧!这是我们三个人……最后一次回东贝里,我想要让下士安心长眠。有我在,还有我陪琦莉……这样不行吗……?」 哈维想了又想,慎选不熟悉的话语娓娓道来。他想尽办法说服固执地不愿意听的琦莉。其实他并不喜欢说这么多话……就算琦莉不答应,他也可像以前一样自行决定,但他希望能考虑琦莉的心情。 等待琦莉回答的不安沉默笼罩在两人之间。过了半晌,她忍住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点了点头。但是哈维仍一脸不安地等待,琦莉发现哈维只剩右眼还看得见,所以看不清楚她的动作,只好发出声音再回答一次: 「……我知道了。」 哈维重新握着琦莉的手,并握得更用力,他的表情宛如终于放心似地稍微缓和了一些。 这里是西北矿山区,一个沿着富含资源的 大断层,挖掘出无数矿坑的地区。琦莉他们来到的地方,应该是这个地区的外围,隧道则是岩石崩塌下来后形成的裂缝之一。 矿山遗迹是从战前就一直持续开采的古老矿脉,因此也能挖掘出战前高度文明时代的遗物。以前专门贩卖从遗迹挖掘出物品的市集,也曾兴盛一时(鬃毛所住的移动电台也在这里的西方停留了好长一段时间)。但是据说这个地方的资源日渐枯竭,矿坑数量不到全盛时期的一半。 琦莉坐在小屋前的石阶上,眺望着下方的风景。清晨的白浊空气,使得断层山脚下荒凉的矿山城镇笼罩着一层朦胧薄雾。那个城镇以前也曾经繁华过吧,但这一带的矿坑似乎已经完全停止开采了,岩壁中层可以看见零零星星的隧道入口,但全都已被栅栏封起来。他们沿着岩壁找到的小屋,以前应该是矿工休息站之类的地方,但现在也已完全荒废。其它还有几间废弃的小屋,应该是仓库及施工处之类的地方,切断岩壁修建的急陡阶梯和斜坡则一路延伸至山脚下的城镇。铲子和手推车等生锈的作业工具,就像是被孩子们散落一地丢弃在公园里的玩具一样,被孤伶伶地搁置在各处。 「下士……」 琦莉把额头抵住抱在膝上的收音机并试着叫他。只有外壳冰冷的触感回应她,碰到喇叭凹凸不平的部分虽然很痛,但她仍用力把额头抵在上面,就算收音机不回答也没关系,她低声地对它说道: 「下士,你骂我吧……我是非常讨人厌的人……」 自己和那位千金小姐一样,不,那人只是天真而已,琦莉的内心一定更肮脏,若是重要的东西被夺走,她可以毫不在意地伤人。 若是为了哈维,杀人也无所谓——当时只是不禁脱口而出,但现在想想,自己说的都是真心话。本来以为是无意识说出口的话,其实是她真心的想法。鬃毛杀死的那个男人也是,说是为了哈维,但就等于是自己杀死他的。因为琦莉在脑海里用斧头砍死了那男人。 若是再发生相同的事,到时如果自己手上有斧头,也会毫不犹豫地挥动斧头。她一定会这样做的。她讨厌那样的自己,害怕得想要逃离,然而她一定还是会那样做。但同时也会刺伤哈维的心,琦莉所做的坏事,总是会反应到哈维身上,本来是要保护他,却反而伤害了他。 她不想再继续伤害哈维了。她不想再继续走错了。既然如此,她突然有种念头——干脆消失在大家面前比较好。到一个不会给人添麻烦的地方算了,可是要去哪里呢……她能想到的去处,就只有贝佳、祖母或妈妈身边而已,但是贝佳、祖母、妈妈一定不会欢迎现在这样的自己吧! (到底在想什么嘛……) 她摇摇头,用额头磨蹭着收音机坚硬的外壳。虽然觉得痛,但胡思乱想的思绪却因而终止。她略微抬起抵在收音机上的额头,盯着喇叭看。没有人会在这种事给你出主意的——感觉不发一语的喇叭似乎如此对她说。 自己能够在不依靠任何人、只靠自己的力量,且在不伤害任何人的情况下,保护自己所爱的人吗?怎么感觉好像很难。 俯瞰下方风景的她,突然看到类似水管的突出物。斜坡下方附近放着桶子,那里应该是个给水站。 (水……) 她转头看着小屋的门,或许哈维想要喝水,但随身携带的水壶和包包都被留在电台塔。他平常明明不喝酒的,居然也大口喝起酒来……琦莉对于自己顶多只能帮这些小忙,感到很沮丧,越来越觉得无地自容的她,重新将收音机挂在脖子上站了起来。 她步履蹒跚地走在岩石表面上的急陡坡道,像是被吸引过去似地往下走到可以看见给水站的地方。锡制的水桶底部破了一个大洞,幸好重要的水道仍保留下来,她扭开水龙头,红锈色的浊水涓涓流出。是从岩层的地底深处汲取上来的吗?水流了一阵子后,才变得比较澄净,琦莉有一些感动。她把脸凑近水龙头,虽然仍闻得到浓浓铁锈味,但她喝了一点后,又用双手捧水洗脸。 「噗哇——」 用冰凉的水刺激脸后,觉得稍微神清气爽。最后再用双手夹住脸颊拍了拍。 「嗯,我清醒了喔,下士。」 她仍一如往常地对着不会回答的收音机说话,因为她告诉自己要像以前一样。「对不起,下士,我净说些丧气话,不要紧,我会试着努力的……即使下士不在身边也没关系。」就连自己都觉得声音十足没自信,没什么说服力。 咕噜咕噜……沾有血液、黏液和神经纤维细丝的球体滚落到眼前的地上。空洞的眼眶溢出温热的液体,沿着脸颊流到地板。虽然痛觉已经被切断,但比疼痛更令人难以忍受的不适感让他想吐。他用手掌压住空荡荡的左眼,右眼也闭上后,阻断了外界的情报。 「欸——」 一旁的少年声音听起来似乎很佩服。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能清醒做这件事的人吶!」 「我哪里清醒了!」倒在地上的他用疲惫的声音说。 「……我想你应该也明白吧,总之只能忍耐,越是拖延,就会慢慢腐蚀到神经内部。」 「现在是比死好一点。」 哈维几乎是以直觉反应回答,不经大脑思考,但令人有些意外的是,对方竟沉默以对。对于脱口而出的话,连自己都感到意外,自嘲的冷笑从他捂住脸的手下方传了出来。「奇怪吗?哈哈,是很奇怪!我居然这样急着想要保住性命,现在不管做什么都要坚持活下去。没有办法,下士……都是你不好,因为你变成那样,如果我再发生什么意外,只剩琦莉一个人……」唉呀,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今天变得那么伶牙俐齿,自己也觉得很厌恶,但说着说着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闭上眼睛感觉好像漂浮在昏暗的水底,就连意识都被带到昏暗之处。 没有求生意志的家伙根本不值得杀。 下士之前曾经说过这句话,他至今仍记忆犹新。 那现在至少自己已经变成有被杀价值的人了吧?终于可以受到肯定了吧?要是真的如此就好了……他不自觉自己是否发出声音,继续嘀嘀咕咕念着时,欸?他发现搞不好刚才已经脱口说出奇怪的话,但他无法仔细思考。其实他好像并没有真的清醒,思绪回路不断旋转。刚才自己是在跟谁说话呢……? 哗啦哗啦。 听到温热的水声时,黏性水滴滴落在眼前的地板上。 那是什么水声呢?他的头脑隐约感到疑惑时,潮湿的野兽鼻尖凑了过来,戳着他的脸颊。野兽的气息还带着旧血和新血的味道。他放在左眼上的手被野兽鼻尖推开。 突然,空荡荡的眼窝深处被塞进了什么东西。 「啊——!」 剧烈疼痛在毫无心理准备下袭来,痛得他拚命大叫。他难以忍受地在地上打滚,滚了三圈左右后撞到墙壁,他想要伸手去抓进入眼睛里的异物,但肩膀被抓住压倒在地。好不容易稍稍张开右眼抬头一看,看见骑在他身上、压住他肩膀的鬃毛左眼窝已经空荡荡,并滴着白浊的黏液。 「怎么……」 「你忍耐一下,不要拿出来,我好不容易给你的。」 脑袋里仿佛被塞入一块岩石般的异物感和剧痛,使得他无法集中思绪,也无法完全阻断痛觉。它的脸明明就近在眼前,但声音听起来却遥远且怪异。「这是我饲主的眼睛,我吃他的时候得到的,你应该也可以用吧,所以送给你,这应该还可以用一阵子。」 只有眼睛一带的感觉莫名显著,变得很敏锐,他清楚感觉到从异物延伸出的神经纤维尖端朝眼窝深处伸出触手。他想要咬紧牙关,却不小心咬到了口腔,血味渗到舌头上。他无法忍受触手跳动着侵蚀脑内的感觉,结果吐 出了胃液。 琦莉在给水站四周绕来绕去,寻找可以取代水壶的东西时,听到了一阵模糊的叫声。她转头仰望小屋的方向,远远听到宛如暴动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后,就安静下来了。 (哈维……) 发生了什么事呢?越来越害怕的她爬上斜坡,心想是否该回去看看,但又怕现在还不能进去,于是停下脚步。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而反反复复,最后决定要走下斜坡时,看见山脚下好像有个白色装扮的团体逐渐接近。虽然还离得很远,但金属摩擦声随风飘了过来。 教会兵——!一瞬间琦莉愣住不动,吓得躲在岩石后面,她按住狂跳不已的心脏,窥看情形。教会兵可能是来追捕他们的,但感觉他们好像并不确定地点,一边进行全面搜索一边移动。约莫十几人的团体以装甲板固定白色神官服上的重要部位,肩上背着长枪。是一支小队吗? 该怎么办?哈维可能仍无法移动,但总之必须先通知他。 琦莉避开小队爬上的坡道,绕到岩壁之间的狭窄阶梯时,又遇到了从岩壁另一头出现的另一支小队。 「啊!」 她不禁失声大叫停下脚步,但小队也没料到会碰到琦莉,露出惊讶的反应,于是琦莉趁机转身如脱兔般跑了起来。「等一下!」琦莉无视于朝她发出的制止声,跳着楼梯往下跑,不可以把那些人引去小屋,自己必须往相反的方向跑,让他们乱了方向。 琦莉本来是一阶一跳地往下跑,索性变成一阶半一跳,结果一个踩空摔了下去。听到收音机撞到岩石的声音后,她拚命抱住肚子,屈起身体滚落石阶。最后身体碰到平坦的岩棚,停在上面,但因为手肘和膝盖撞到,好几秒钟都爬不起来,金属类的杂沓脚步声追了上来。 戴着手套、粗糙的手抓着琦莉的手臂,把她拖起来,她身体用力挣扎,并大声乱叫。若是能吓到对方最好,即使办不到,也希望能让哈维或鬃毛听见,察觉到异状。 「喂、喂!真吵!安分点!」 「哇——!哇——」 听到士兵束手无策声音的同时,后脑勺就挨了一拳,自己的声音瞬间从耳膜消失。 『喂!信掉了,帮她捡吧!』 被对方一副理所当然似的口吻命令,哈维只好不耐烦地弯下腰捡起滑落脚边的信纸,轻轻插入放在膝盖上的少女手中让她拿着,并叹了口气。 「这封信要寄去哪里?」 『应该没有地方可寄吧?』 「那为什么要写这种没意义的信?」 『虽然不想寄出去,但应该有个对象让她想要写些东西吧!』 「怎么会有?」 『你不要回答得那么笃定。』 哈维立刻被回呛,明明应该是让他觉得厌烦的日常争吵,然而他却觉得好久没听到了,感到莫名的安心。 他把头靠在冰冷的玻璃上,任车窗外流逝的风景从眼前经过。红褐色荒野大地和砂色天空缓慢地流逝,即使景象熟悉得令他厌烦,却无法唤起他任何感觉。嘎当、嘎当、嘎当……以固定节奏敲打着座位下方的震动,更加强了一成不变的生活感觉。 当他看腻了窗外的风景把视线调回车厢内时,看到总是在窗边唠叨个不停的小型收音机。包厢座位的斜对面传来了匀称的呼吸声,他看着少女熟睡时一脸毫无防备的表情,他稍稍耸了耸肩。 『哈威。』 「是哈维。」 『你这家伙,现在快乐吗?』 「干嘛突然问这个……和你说话有什么快乐的?」 哈维点燃香烟,随便应付着收音机,『俺是认真问你。』收音机不满似地压低音调。『在废矿坑时就那样死掉比较好?还是像现在这样……』……奇怪?等一下,这不是很久以前下士问过自己的问题吗?应该说刚才所有的对话全都是聊过的话题。 『你终于觉得活着比较好了吗——』 正当哈维觉得这一切都似曾相识时,车厢的景物开始软化扭曲,仿佛橡皮筋般被拉长,随后渐渐远离眼前。眼看不断伸长的车厢,连同琦莉、收音机也一起被带走,最后只剩下自己。 「等……」 他正想起身时,脚边的地板已经消失,那里没有疾驰的铁轨也没有车厢,只有被吸入空中的他,头部朝下坠落。 这是哪里…… 这次是他独自走在昏暗的谷底。他不知道自己从何时开始走,也不知要去向哪里,更不知自己为何而走,但总之就是往前走。 他在蜿蜒绵长的峡谷底部,被阴暗噪声形成的幽合所包围。空气又冷又粗涩,感觉很不舒服。呜喔——……呜……伴随着哀伤的号叫,触感粗糙的风像是用锉刀削过皮肤般吹拂而过。虽然觉得痛,但奇怪的是看不见自己。他想要看自己的手,把手举起来但却什么也看不见。自己真的有身体吗?自己是以个体存在的吗?他已经越来越没有自信。意识中心产生恶心和疼痛的感觉,靠着那些感觉,总算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虽然看不见脚下,但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住的他低头一看,是一具尸体。倒在荒野战场遗迹里,没有右半边身体且已经碳化的红发男性尸体——这是谁?他想了片刻后发现那就是他自己。对了,他想起来他的脸本来就是这样,虽然感受并不深刻,但他终于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但那个自己居然已经死了,让他感到莫名遗憾。 这是什么时候的自己呢?可能是很久以前还在打仗的时期。他环顾四周,才发现到处都倒卧着自己的尸体。若是运气稍微差一点,他可能就这样死掉了。大多是战争时期的自己,但也有不少是最近的自己。 在砂船船底和白骨尸体一起被埋在砂里的自己。 在清晨的白色城墙前,像条破抹布般蹲伏的自己。 在废矿坑的起重机底部,心脏被挖出来,仰躺着的自己。 (啊!这是东贝里……) 沿着从头顶垂下来的起重机绳索,仰望着上方的洞口。但是纵深很长的洞穴顶端只有一片漆黑,那里反而像是洞穴的底部,感觉自己好像是往上坠落。 若错过时机,就算死在这里面也不足为奇。其实他以前就认为死在哪里都无所谓……但眺望着一具具尸体,现在他打从心里认为还好没死在那种地方。 他必须要回去,还有事情未完成。 当他寻找着归途,想要迈开步伐时,又被下方的某个东西抓住。他一看,是自己埋在砂里的尸体抓住了他的脚踝。他虽然没看见脚踝,但本来应该不存在的脚却被拖入了砂子漩涡里,他想要抵抗,却因为无法意识到自己的四肢,结果无法抵抗,砂子一下子就埋到了他的脸。粗糙的砂粒刮着他的皮肤,甚至侵入口内,让他无法呼吸。 不可以、不可……他想放声大叫,但砂子堵住了他的喉咙,发不出声音。眼前也被一片砂子淹没,他快要不行了,他还不能死,谁来—— 视野突然从砂中向上浮起。不知是谁的手抓住他的手臂,把他往上拉。透过那个人的手,他确实感到自己手臂的存在。就在他感受到的同时,原本看不见的手臂已经可以具体看见。 一名身穿略脏深绿色军服的男人,以粗糙的手把他从砂子里拉了出来。他就这么从废矿坑的洞穴中被往上拉,漆黑的洞口射入一道细细的光线,那就是照射整颗行星上微浊砂色大地的光线。 就在他进入光线之中时,手就被放开,一个人被丢在白色空间里,完全失去空间感。最后他听见一阵像是对他发出警告的尖锐低语,男人的手散成了噪声碎片,霎时消失不见。 (等、下士——!) 他拚命地叫想要抓住即将消失的手,自己就像是被抛弃 的小孩一样。不要、下士,等一下!不要!我不要你走—— 他的意识被自己的叫声拉了回来。「呜啊!」顿时觉得左眼内部好痛,他弯下身体,满地打滚,撞到墙壁后,又滚到另一边趴了下来。他集中意识,虽然抑制了剧烈的疼痛,但沉重的闷痛残留在他脑内。 「不要紧吗?」 听到少年的声音,他微微张开眼睛,眼前浮现出模糊的灰色地板。眼睛已经渐渐习惯的他,看见黑色野兽的前脚站在他旁边。 「你一瞬间不小心掉下来了吧?」 「瞬间……?」他觉得口干舌燥。 「才没过几分钟而已,已经可以稍微看得见了吗?」 「……」 他的脸颊仍贴在地上,茫然地意识着眼前所见的景物,右眼的视野上朦胧显现出左眼看到的东西,和之前的情况刚好左右颠倒。屋外的光线从小窗射入,在昏暗的室内画出一道砂色斜线,地板上形成一滩阳光,和从废矿坑的洞穴射入的光线一样,也是行星的颜色。 他愣了数秒,但突然清醒似地抬起头。脑的质量好像结块了,头变得好重,令他感到头晕。左眼仍然模糊不清,看不到影像。他靠着右眼的视力,手扶着墙壁爬了起来后,便听到鬃毛的声音。「你最好还是再等一下,神经连结起来需要一些时间。」、「琦莉……」那是下士给他的警告,琦莉发生什么事了……! 后脑勺感到一阵阵抽痛,后脑勺被殴打倒地时她就被压在地上,手被反绑在后头。垫在身体下方的收音机扎着腹部。琦莉扭曲着脸瞪着士兵,脸颊在岩石表面摩擦,渗出血来。 要是哈维,不,鬃毛能来救我……可是自己已经离小屋很远了,所以鬃毛可能听不到声音,即使她仍然一副顽劣的态度,但其实已经快哭出来了。哈维…… 「等一下,请等一下!你们在干什么!」 出乎意料地传来了拯救她的声音。但这不是她熟悉的声音,这道声音不同于教会兵那种高低起伏僵硬的独特口音,听起来比较柔和。 「她又不是谋反者,不要动粗!放了她!」 压住她的教会兵收到指示后,稍微放松力道。她保持趴在地上的姿势抬起头来,出现在斜坡上的不是身穿白色神官服的教会兵,而是穿着漆黑长外套的男人——他是神官。虽然琦莉的手仍被抓住,但比较没抓得那么紧,不停咳嗽的她从地面坐起来,惊讶地抬头看着跑过来的神官。身材消瘦的年轻男人,似乎并不是那些士兵的长官,神官和教会兵应该分属于不同的组织。 「对不起,他们对你不礼貌,都是因为我督导不周,我绝对没有要加害你的意思。」 那个神官让小队待命,自己站在琦莉面前,诚恳地道歉。琦莉感到有点意外,但仍集中精神重新警戒着,眼珠看向上方地瞪着对方。「其实那个……我不会对你怎样,请不要瞪我。」对于明显露出敌意的琦莉,神官表现出怯懦的样子,他咳了几声重新站好,确确实实地弯下腰鞠躬。从他纯熟的动作,看得出来是首都来的神官。 「我……我是奉长老会第十一大老席格利-禄之命令,担任使者全权处理此事,席格利-禄希望能邀请你前往首都。」 「……?」 出其不意的一番话让琦莉听得一头雾水,当场愣住。 「……这是在开玩笑吗?」 「不,我不是在说笑话……」 对于琦莉完全不相信的反应,神官不知如何是好地吞吞吐吐,他又咳了几声,然后毫不畏惧地继续说道。神官本身像是在转述道听途说的事情,口气显得很没自信:「那、那个……十六年前,席格利-禄的夫人雪莉女士,带着即将满周岁的小孩从首都失踪了,而你就是那位雪莉女士遗留下来的孩子…… 也就是说,你就是长老会第十一大老席格利-禄的千金。」 大致说明完后,神官感到松了口气似地打住,他看着琦莉的脸,等待她的回应。经过几秒钟的沉默后……。 「啊啊——」 没想到琦莉突然转身跑了起来,神官赶紧大叫。她不顾一切地全力冲刺。「抓、抓起来!」教会兵们听到焦急的神官指示后追了上去,虽然琦莉逃到坡道上,但最后还是一下子就被抓住了。沿路踢着长衣的下摆、抖动着肩膀喘气的神官,随后追了过来。 「你为什么要逃跑!」 「放开我!放——开——我!」 教会兵从后面架住琦莉,她的双腿不断乱踢挣扎,几乎踢到站在面前的神官。神官赶紧往后退,一脸莫可奈何的表情,「真伤脑筋哪……那个,我并不想用这一招,可是……」他的口气变得有点严肃,抛出了另一个话题。 那个话题是关于琦莉意想不到的人物。 「我们抓到了你朋友……若我说『土鲁斯的魔女』,你应该就知道了吧?虽说她现在平安无事,但要如何处理她,关键就在于你的态度,我拜托你,请听我……」、「贝亚托莉克丝——!」琦莉打断神官的话,发出近乎哀嚎的叫声。 她无意识地大叫后,惊愕地张口结舌。那名金发女人在教区内的酒吧最后一次和她说话时的表情浮现在她脑海里。琦莉责备她把哈维的信藏起来,她像是闹别扭又像是觉得丢脸,在柜台无所适从地抽起了烟。加上刚好有客人走进店里,所以就没有机会继续那个话题。 琦莉一直很担心她。如果可以见到她,必须要向她道歉,可是她一定会说:「笨蛋,你居然那么在意那件事。」然后立刻就原谅自己。若是能和她和好如初,琦莉想和她聊好多好多事情,想和她一起去买衣服。 没想到她竟然在首都……? 怒火从内心深处猛烈烧了起来,并爆发出来。 「你们对贝亚托莉克丝做了什么!如果你们对她怎样,我绝不饶你们!」、「所、所以我说什么也没做!」说到一半就被打断、吓得往后退的神官赶紧解释。「她绝对平安无事,所以请听我说……」、「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就连我母亲的名字也搬出来骗人,席格利什么东东的骗人家伙又是谁?你不要太过分了!」 琦莉歇斯底里地咆哮,用全身的力量反抗,她趁背后的士兵怯懦时,甩开束缚准备逃跑,但立刻又被抓了回来。 「哇啊!」 这时传来一道嘶哑的叫声,抓着琦莉手臂的士兵压住自己的脸向后仰。顿时被放开的她踉跄地转头往后看,其中一只脚宛如大型鸟的脚,和单边翅膀呈突起状、畸形弯曲的漆黑野兽,降落在琦莉与士兵之间,仿佛要保护琦莉。 「鬃毛!」 被叫名字的野兽稍微回过头,像是在说「没关系」似地点点头,本来应该有颗黑褐色眼球的左眼溃烂得很严重。才刚松了一口气的琦莉,一下子又屏住呼吸。 「那是怎么回事……」 「不用担心。」 潇洒回答的鬃毛用仅剩的琥珀色右眼瞥了敌人一眼。小队看到畸形的野兽出现,吓得重新摆好阵仗并拿着长枪。鬃毛不给他们机会,蹬着地面一下子逼近,冲进小队的中央后,开始一个接一个咬着士兵们。 琦莉看着一阵骚动的现场,不禁目瞪口呆,但突然回过神来制止它: 「不可以杀人,鬃毛!」 鬃毛听到声音后,一瞬间停止动作,砰的一声枪响——畸形的单边翅膀弹开似地从根部折断,摇晃倾斜的黑色身体流出同样黑色的体液。但是它张开四只脚站稳脚步,立刻又跳了起来,用前脚挠抓开枪的士兵并推倒他。「鬃毛……!」、「往上跑!」听到准确的指示后,虽然后脑勺的头发被扯住,琦莉仍转身往斜坡跑,但一名士兵挡在琦莉面前。 琦 黄昏下,某不死人、少女、收音机以及拥有翅膀的野兽 要保重喔——琦莉双手紧紧抱住它的脖子,并把脸埋在黑色鬃毛里喃喃念道。脖子上那一圈直挺挺的毛外层虽然很硬,但内层却很柔软,吸一口气,便闻到野兽的气味和血腥味。 「琦莉,放手吧!」 听到哈维有所顾虑的声音,琦莉还是又抱了一会儿,才莫可奈何地松开手臂抬起头。稍微湿润的黑色鼻头几乎与自己的鼻子相碰,琦莉直盯着琥珀色的右眼和溃烂的左眼。为了赋予哈维眼睛,鬃毛也失去了一只眼睛。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琦莉垂头丧气地嘟哝着,鬃毛似乎很不高兴地回应,琦莉眨了眨眼睛。 「……谢谢。」接着又改口说道。 「嗯,这还差不多。」 鬃毛鼻子哼了一声,稍微笑了笑,看起来笑得很腼腆。琦莉也微笑以对,站起身并往后退了一步,回到守在后面的哈维旁边。鬃毛以单边的琥珀色眼睛仰望着琦莉,似乎有点抱歉地耸了耸脖子。现在畸形的翅膀两边都脱落了,肩胛骨只留下龟裂的痕迹和微微突起。 琦莉虽然明白不能提出任性的要求,但在情感方面还是无法释怀,只能沮丧地低下头。虽然她好希望鬃毛也能一起去…… 「不好意思,我不想陪你们去首都,也不觉得自己成为你们的伙伴,独自随心所欲地迎风生活是岩狮的习性。」——当鬃毛以一贯的潇洒口气话别时,琦莉惊讶地挽留它,但哈维似乎可以理解,因此没再说什么。轻轻垂下鬃毛给他的暗褐色眼睛,点点头只说了句:「是吗?谢了。」既然哈维已经理解,琦莉也就不能再多说什么。 更何况……一直到最后鬃毛好像还是不承认自己是狗。 「那我走了,你们也要加油。」 鬃毛只淡淡地留下这句道别话语,就摆动着尾巴,以极富节奏感的步调走向山谷里。岩狮般的长尾巴已失去毛皮,骨头外露,像极了一根细长的绳子。 被渲染成黄昏暮色的斜阳从被岩壁包围的狭窄天空照射而下,淡淡地照耀着阶梯状突出的岩棚阴影处。虽然她无法看到峡谷前方,但她在眼底想象着,沿着这条岩棚道路直行便可抵达的峡谷底部,一定还有已化为一棵腐朽大树的电台塔、长久以来守护着铁塔,完成使命的盔甲守护者、以及鬃毛饲主长眠的红锈色墓碑。 背上留着翅膀痕迹的漆黑野兽,与其说它像只岩狮,感觉更像只前往终老场所的老猫。只见它摇着烧焦的尾巴,独自踏着潇洒的步伐,越过岩棚逐渐远去。琦莉在峡谷入口处目送着它,它在岩棚上最后再次转回头。 「那个、熏肉和鹰嘴豆……」 「什么?」 突然传来一道带有怒气的声音,让琦莉不禁愣了一下。 「是我生前最爱吃的东西。」 鬃毛只丢下这句话,就跳起来似地转身跑走。三只兽脚和一只鸟爪交互踩着岩石的走路姿势有点怪异,但是它似乎丝毫不在意,轻盈地跳着岩石而去。脖子上那一圈毛在黄昏色斜阳的照射下,看起来就像真正的岩狮鬃毛,洒着金黄色的光点。 「啊……」 仿佛原本已经脱落的翅膀,一瞬间又长出来了,让琦莉看得目瞪口呆。她眨着眼睛,紧抿着嘴唇,忍住快要掉落的眼泪。 快速奔跑时残留的光点变成了残影,从鬃毛的背开始牵引着长长的身影,闪闪发光的光点就这么扩散在空气中。散发出金黄色光芒的翅膀,简直就像代替已经脱落的黑色翅膀往峡谷的天空飞去一般,姿态是如此悠游自在。 从峡谷吹来的风吹乱了送行的琦莉和哈维的头发,低语的风声一瞬间听起来像是电台塔播放出的音乐,虽然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她觉得这并不是自己心理作用。那座移动电台现在仍然停留在峡谷的某处安静之地,身穿盔甲的彪形大汉……不,稳重的中年助手带着苦笑回应,一旁的年轻台长兴奋地挑选唱片,而脚边就是脖子上有一圈怪毛的黑狗,正在吃着泡在牛奶里的面包、熏肉和鹰嘴豆的狗食。仿佛守护着他们一般,电台塔的喇叭继续以极小的音量,播放着带有噪声的弦乐乐音。 一道泪水沿着琦莉的脸颊滑落,随风飞散,变成细小的水滴,融入充满峡谷里的黄昏色光粒子中。 听到收音机微弱噪声的琦莉醒了过来。她慢慢地将脸从拉到头上的毛毯边缘探出,眨着惺忪的睡眼环顾四周,从小屋的小窗看到的蓝灰色夜空已经开始泛白。 门口传来夹杂着噪声的说话声。那是哈维和下士的声音……他们好像就在小屋的外面,她从毛毯爬出来,试着爬到门口。 『你要带俺去墓地?你竟然自以为是,自作主张,俺可还不想退休呢!你这家伙,只要俺一不在,你就会做出一些蠢事……』 「啰嗦!破铜烂铁。这是你故障之前自己说的不是吗?真是的,以为自己复活了,就高兴得唠叨个没完。」 『俺要是不说的话,有谁会纠正你这家伙麻烦的个性?』 「不要一直说你这家伙,叫我主人。」 琦莉正在想着要不要加入他们的对话,但又突然打消念头,抱膝蹲在门前。她把下巴抵在膝头上,轻轻闭上眼睛。这两人家常便饭的争吵,听起来却让人感到莫名舒服。 睡前下士说想要听摇滚乐,于是琦莉转动收音机的频道和天线,但不管怎么调,就是只能听到杂音,收不到游击队电台的频道。这附近除了那座电台塔之外,没有游击队电台播放音乐,真是难受。而且电台塔的音乐已经不会再随着电波送来了。 琦莉思索了一阵子后,外面的对话也停了下来。琦莉等着他们继续说话,但他们好像无话可说,继续沉默了片刻。她心想现在正是好时机,准备定到外面看看时…… 「……对不起,下士。」 琦莉听到了喃喃低语声,停住正伸向门的手。 『啊?什么?』 收音机讶异地反问。但对方并没有立刻回答,又一阵沉默后,才以沙哑又有些结巴的声音继续说: 「……我没能遵守约定,我有说服琦莉,但最后她还是……不愿意,我觉得她不希望我去。」 『为什么又说些孩子气的话……真是的,你就跟她说你哪里都不去不就好了吗?俺是你们的监护人吧?』收音机回答的声音里夹杂比以前更严重的杂音,随着声音的高低起伏,常出现怪声怪调,听起来非常沙哑。 琦莉的心脏怦怦跳,明明是抱着轻松心情偷听的,但却听到了不该听的对话。 『不要那副表情啦!好吧,俺会陪你们到最后,不会让你一个人承担,所以拜托你……你这家伙也不要随便死掉喔。』 「嗯……我还可以撑下去。」 哈维背靠着的门内侧传来了声音,他转头一看,门的另一头小小的啪答啪答脚步声逐渐远去。他轻轻转动门把,往里面一看,天亮前仍有些昏暗的小屋角落,一道瘦小的人影正面向墙壁、毛毯拉至头部躺着。 (被听见了吗……) 哈维犹豫是否要叫她,但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因而作罢。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轻轻弯下腰把收音机放在她的枕边。琦莉面向墙壁装睡,但当他离开时,他知道琦莉伸手抓住收音机,把它拉进毛毯里。 他又一个人外出。清晨的岩石中层,白浊的冷空气冷度适中,刺痛着皮肤。他俯瞰着山脚下,隐约可以看见笼罩在晨雾下矿山城镇和单轨铁轨的影子,弥漫在眼前一望无际的蓝灰色雾霭,开始慢慢泛出砂色。 他打算今天出发。 无论是琦莉父亲的事、犹大所在的实验室、还是贝亚托莉克丝的事,这些必须解决的问题全都集中在首都,这样正好。这么 一来就没必要再犹豫,必须立刻前往首都……虽然不知道回不回得来。 他的左眼内侧感到闷痛。之前右眼尚未完全复原时,眼前感觉好像罩着一层乳白色薄膜,但现在反而是左眼的视线范围都偏暗。 ——那只眼睛应该还可以再使用一阵子。 他在脑海里反复思索着鬃毛说的话。 不管怎样,你的神经还是会慢慢被侵蚀吧?不久后你应该就看不见了。若只有侵蚀眼睛还好……即使如此,你仍选择为了那孩子,而且坚持到最后,所以这是我给你的饯别礼—— 他走下岩石,试着走到山脚下的铁轨。在远处待命监视的卡车内,慌张地动了起来。他们似乎在警戒着为什么哈维要在这样的大清早下来。哈维只是随意下来看看,但对方却那么紧张,他不禁觉得滑稽而笑了出来。 (啊!对了……) 他不知不觉笑了出来,肩膀也放松下来。 他踩着碎石站在铁轨上,凝视着笼罩在晨雾下的遥远铁轨前方。当然,距离过远让他看不见铁轨终点。不过从远方将视线向下拉近,从鞋尖一直到眼前的可见范围内,两条铁轨和规则排列的枕木仿佛在大地上生了根。虽然看不见前方,但至少看得见脚边的路。 是啊,自己应该稍微放松心情才对,最近自己似乎为了什么事而焦躁,感觉变得不像平常的自己。也许是知道自己的旅程也有到达终点的一天吧?现在仔细想想才发现,正因为知道有抵达终点的一天,才更不想结束这一切。 这样一想后,感觉努力也是件值得开心的事。 他决定要尽自己所能去做,所以等处理完所有事情后,就当作是最后一次旅行,再送下士回东贝里吧。直到那天来临之前……他还不想结束这趟旅程。 「哈……」 他不经意地吐了一口气。白色气息融入晨雾中,随即散去。他把手插进口袋里,跳着等距离排列的枕木,走了一段路。这么说来,在行星上的任何地方,铁轨的规格应该都一样。现在才发现这件事的他,突然觉得莫名地安心。 暂时先一步一步地慢慢向前走吧!他想在尚能看见时,把走过的路都烙印在脑海里,他希望所有事情都结束后还能回来。 因为他打算回来,而且最好是大家一起回来。 后记 …… 偷偷摸摸…… 呃……和上一集一样相隔了十一个月才出书,对于等待续集的各位,本人深感抱歉。(注:以上指日本的发行情况)以前我曾好几次苦苦哀求责编,如果可以能不能让我写其它作品,于是让我写完一本『琦莉』后写另一部作品(我写了『琦莉』以外的新作『 child』,本书折口处的作品列表中应该也列出来了)(注:这里指日文原书的后折口),因此才隔了一段时间。 就这样,送上『琦莉』系列的第七集。 在故事进入高潮之前,我想要放入一段类似一开始琦莉他们踏上旅行的桥段,很久没写以旅行为主的故事,所以就写出以冒出滚滚浓烟的烟囱为背景,一段发生于巨大建筑物上的爱情故事(……是吗?)。这是一出描述凡事都嫌麻烦的青年,对于性格别扭的少女勇往直前的样子感到苦恼的故事,同时也是对人生感到厌倦的男人重新找回生存意义的故事。怎么感觉这段固定模式的故事情节让人越来越看不懂…… 呃,我可以把之后的计划先写出来吗……我预定再写一则故事就结束本系列小说,不过至今尚未决定最后的故事份量要写成厚厚的一集或分成两集,可以的话我想写成两集,因为我想做成全九集。虽然长篇故事相当耗费精神和体力,所以我也很害怕,但我想鼓足干劲坚持到最后,不要让自己感到后悔。加油! 啊!还有,在下一集出版之前,我想要推出『琦莉』的电子小说(注:visual novel,透过计算机萤幕阅读的小说),集结成一本很有绘本形式的书。绘本当然要放满田上老师的插画。呜呼!不过现在仍在作业阶段,若是能做出一本值得珍藏的书就好了,因此我一定会尽量拜托田上老师。 都已经出八本书了,然而却没有一次不给责编添麻烦,顺利交稿的。甚至连讨论的时间好像也越来越长。承蒙编辑部的照顾,今年已经迈入第四年了(约略),但哭哭啼啼地讨论,这还是头一次。我明明已经是个大人了。 第二天我整个人无精打采,没办法工作,因此我决定煮咖哩(在正式工作前,习惯煮一锅咖哩,因为不用连续好几天烦恼自己要吃什么)。把食材买回来,大致处理完毕,最后只要放入咖哩块就大功告成。做到这里时,突然想到……。 忘了买咖哩块。 我发现后心想:你到底在干什么!对于这样的自己感到非常讶异。心烦意乱地穿上外套后,边走夜路去车站前的超市,边打电话给住在兵库的有川浩老师,拚命向她哭诉。对于这件事感到很抱歉,这个人情我一定会还。 我就是这样一个糟糕的大人,但因为爱写糟糕大人的故事,或许这样也好,我总是悠哉悠哉地自得其乐。 就因为我这副德行,要花很长时间坐下来和我讨论的责编大人,以及好久不见、费心帮我画插画的田上老师,还有每次协助我推敲原稿的玲子小姐及藤原先生等平日照顾我的各位,我要在此郑重感谢大家。 最后,当然是向拿着本书的您,以及一路支持我的读者,诚心诚意献上最高的谢意。 希望……你们能继续看完这个故事。 壁井ユカコ …… 偷偷摸摸…… 呃……和上一集一样相隔了十一个月才出书,对于等待续集的各位,本人深感抱歉。(注:以上指日本的发行情况)以前我曾好几次苦苦哀求责编,如果可以能不能让我写其它作品,于是让我写完一本『琦莉』后写另一部作品(我写了『琦莉』以外的新作『 child』,本书折口处的作品列表中应该也列出来了)(注:这里指日文原书的后折口),因此才隔了一段时间。 就这样,送上『琦莉』系列的第七集。 在故事进入高潮之前,我想要放入一段类似一开始琦莉他们踏上旅行的桥段,很久没写以旅行为主的故事,所以就写出以冒出滚滚浓烟的烟囱为背景,一段发生于巨大建筑物上的爱情故事(……是吗?)。这是一出描述凡事都嫌麻烦的青年,对于性格别扭的少女勇往直前的样子感到苦恼的故事,同时也是对人生感到厌倦的男人重新找回生存意义的故事。怎么感觉这段固定模式的故事情节让人越来越看不懂…… 呃,我可以把之后的计划先写出来吗……我预定再写一则故事就结束本系列小说,不过至今尚未决定最后的故事份量要写成厚厚的一集或分成两集,可以的话我想写成两集,因为我想做成全九集。虽然长篇故事相当耗费精神和体力,所以我也很害怕,但我想鼓足干劲坚持到最后,不要让自己感到后悔。加油! 啊!还有,在下一集出版之前,我想要推出『琦莉』的电子小说(注:visual novel,透过计算机萤幕阅读的小说),集结成一本很有绘本形式的书。绘本当然要放满田上老师的插画。呜呼!不过现在仍在作业阶段,若是能做出一本值得珍藏的书就好了,因此我一定会尽量拜托田上老师。 都已经出八本书了,然而却没有一次不给责编添麻烦,顺利交稿的。甚至连讨论的时间好像也越来越长。承蒙编辑部的照顾,今年已经迈入第四年了(约略),但哭哭啼啼地讨论,这还是头一次。我明明已经是个大人了。 第二天我整个人无精打采,没办法工作,因此我决定煮咖哩(在正式工作前,习惯煮一锅咖哩,因为不用连续好几天烦恼自己要吃什么)。把食材买回来,大致处理完毕,最后只要放入咖哩块就大功告成。做到这里时,突然想到……。 忘了买咖哩块。 我发现后心想:你到底在干什么!对于这样的自己感到非常讶异。心烦意乱地穿上外套后,边走夜路去车站前的超市,边打电话给住在兵库的有川浩老师,拚命向她哭诉。对于这件事感到很抱歉,这个人情我一定会还。 我就是这样一个糟糕的大人,但因为爱写糟糕大人的故事,或许这样也好,我总是悠哉悠哉地自得其乐。 就因为我这副德行,要花很长时间坐下来和我讨论的责编大人,以及好久不见、费心帮我画插画的田上老师,还有每次协助我推敲原稿的玲子小姐及藤原先生等平日照顾我的各位,我要在此郑重感谢大家。 最后,当然是向拿着本书的您,以及一路支持我的读者,诚心诚意献上最高的谢意。 希望……你们能继续看完这个故事。 壁井ユカコ …… 偷偷摸摸…… 呃……和上一集一样相隔了十一个月才出书,对于等待续集的各位,本人深感抱歉。(注:以上指日本的发行情况)以前我曾好几次苦苦哀求责编,如果可以能不能让我写其它作品,于是让我写完一本『琦莉』后写另一部作品(我写了『琦莉』以外的新作『 child』,本书折口处的作品列表中应该也列出来了)(注:这里指日文原书的后折口),因此才隔了一段时间。 就这样,送上『琦莉』系列的第七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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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l,透过计算机萤幕阅读的小说),集结成一本很有绘本形式的书。绘本当然要放满田上老师的插画。呜呼!不过现在仍在作业阶段,若是能做出一本值得珍藏的书就好了,因此我一定会尽量拜托田上老师。 都已经出八本书了,然而却没有一次不给责编添麻烦,顺利交稿的。甚至连讨论的时间好像也越来越长。承蒙编辑部的照顾,今年已经迈入第四年了(约略),但哭哭啼啼地讨论,这还是头一次。我明明已经是个大人了。 第二天我整个人无精打采,没办法工作,因此我决定煮咖哩(在正式工作前,习惯煮一锅咖哩,因为不用连续好几天烦恼自己要吃什么)。把食材买回来,大致处理完毕,最后只要放入咖哩块就大功告成。做到这里时,突然想到……。 忘了买咖哩块。 我发现后心想:你到底在干什么!对于这样的自己感到非常讶异。心烦意乱地穿上外套后,边走夜路去车站前的超市,边打电话给住在兵库的有川浩老师,拚命向她哭诉。对于这件事感到很抱歉,这个人情我一定会还。 我就是这样一个糟糕的大人,但因为爱写糟糕大人的故事,或许这样也好,我总是悠哉悠哉地自得其乐。 就因为我这副德行,要花很长时间坐下来和我讨论的责编大人,以及好久不见、费心帮我画插画的田上老师,还有每次协助我推敲原稿的玲子小姐及藤原先生等平日照顾我的各位,我要在此郑重感谢大家。 最后,当然是向拿着本书的您,以及一路支持我的读者,诚心诚意献上最高的谢意。 希望……你们能继续看完这个故事。 壁井ユカコ …… 偷偷摸摸…… 呃……和上一集一样相隔了十一个月才出书,对于等待续集的各位,本人深感抱歉。(注:以上指日本的发行情况)以前我曾好几次苦苦哀求责编,如果可以能不能让我写其它作品,于是让我写完一本『琦莉』后写另一部作品(我写了『琦莉』以外的新作『 child』,本书折口处的作品列表中应该也列出来了)(注:这里指日文原书的后折口),因此才隔了一段时间。 就这样,送上『琦莉』系列的第七集。 在故事进入高潮之前,我想要放入一段类似一开始琦莉他们踏上旅行的桥段,很久没写以旅行为主的故事,所以就写出以冒出滚滚浓烟的烟囱为背景,一段发生于巨大建筑物上的爱情故事(……是吗?)。这是一出描述凡事都嫌麻烦的青年,对于性格别扭的少女勇往直前的样子感到苦恼的故事,同时也是对人生感到厌倦的男人重新找回生存意义的故事。怎么感觉这段固定模式的故事情节让人越来越看不懂…… 呃,我可以把之后的计划先写出来吗……我预定再写一则故事就结束本系列小说,不过至今尚未决定最后的故事份量要写成厚厚的一集或分成两集,可以的话我想写成两集,因为我想做成全九集。虽然长篇故事相当耗费精神和体力,所以我也很害怕,但我想鼓足干劲坚持到最后,不要让自己感到后悔。加油! 啊!还有,在下一集出版之前,我想要推出『琦莉』的电子小说(注:visual novel,透过计算机萤幕阅读的小说),集结成一本很有绘本形式的书。绘本当然要放满田上老师的插画。呜呼!不过现在仍在作业阶段,若是能做出一本值得珍藏的书就好了,因此我一定会尽量拜托田上老师。 都已经出八本书了,然而却没有一次不给责编添麻烦,顺利交稿的。甚至连讨论的时间好像也越来越长。承蒙编辑部的照顾,今年已经迈入第四年了(约略),但哭哭啼啼地讨论,这还是头一次。我明明已经是个大人了。 第二天我整个人无精打采,没办法工作,因此我决定煮咖哩(在正式工作前,习惯煮一锅咖哩,因为不用连续好几天烦恼自己要吃什么)。把食材买回来,大致处理完毕,最后只要放入咖哩块就大功告成。做到这里时,突然想到……。 忘了买咖哩块。 我发现后心想:你到底在干什么!对于这样的自己感到非常讶异。心烦意乱地穿上外套后,边走夜路去车站前的超市,边打电话给住在兵库的有川浩老师,拚命向她哭诉。对于这件事感到很抱歉,这个人情我一定会还。 我就是这样一个糟糕的大人,但因为爱写糟糕大人的故事,或许这样也好,我总是悠哉悠哉地自得其乐。 就因为我这副德行,要花很长时间坐下来和我讨论的责编大人,以及好久不见、费心帮我画插画的田上老师,还有每次协助我推敲原稿的玲子小姐及藤原先生等平日照顾我的各位,我要在此郑重感谢大家。 最后,当然是向拿着本书的您,以及一路支持我的读者,诚心诚意献上最高的谢意。 希望……你们能继续看完这个故事。 壁井ユカコ …… 偷偷摸摸…… 呃……和上一集一样相隔了十一个月才出书,对于等待续集的各位,本人深感抱歉。(注:以上指日本的发行情况)以前我曾好几次苦苦哀求责编,如果可以能不能让我写其它作品,于是让我写完一本『琦莉』后写另一部作品(我写了『琦莉』以外的新作『 child』,本书折口处的作品列表中应该也列出来了)(注:这里指日文原书的后折口),因此才隔了一段时间。 就这样,送上『琦莉』系列的第七集。 在故事进入高潮之前,我想要放入一段类似一开始琦莉他们踏上旅行的桥段,很久没写以旅行为主的故事,所以就写出以冒出滚滚浓烟的烟囱为背景,一段发生于巨大建筑物上的爱情故事(……是吗?)。这是一出描述凡事都嫌麻烦的青年,对于性格别扭的少女勇往直前的样子感到苦恼的故事,同时也是对人生感到厌倦的男人重新找回生存意义的故事。怎么感觉这段固定模式的故事情节让人越来越看不懂…… 呃,我可以把之后的计划先写出来吗……我预定再写一则故事就结束本系列小说,不过至今尚未决定最后的故事份量要写成厚厚的一集或分成两集,可以的话我想写成两集,因为我想做成全九集。虽然长篇故事相当耗费精神和体力,所以我也很害怕,但我想鼓足干劲坚持到最后,不要让自己感到后悔。加油! 啊!还有,在下一集出版之前,我想要推出『琦莉』的电子小说(注:visual novel,透过计算机萤幕阅读的小说),集结成一本很有绘本形式的书。绘本当然要放满田上老师的插画。呜呼!不过现在仍在作业阶段,若是能做出一本值得珍藏的书就好了,因此我一定会尽量拜托田上老师。 都已经出八本书了,然而却没有一次不给责编添麻烦,顺利交稿的。甚至连讨论的时间好像也越来越长。承蒙编辑部的照顾,今年已经迈入第四年了(约略),但哭哭啼啼地讨论,这还是头一次。我明明已经是个大人了。 第二天我整个人无精打采,没办法工作,因此我决定煮咖哩(在正式工作前,习惯煮一锅咖哩,因为不用连续好几天烦恼自己要吃什么)。把食材买回来,大致处理完毕,最后只要放入咖哩块就大功告成。做到这里时,突然想到……。 忘了买咖哩块。 我发现后心想:你到底在干什么!对于这样的自己感到非常讶异。心烦意乱地穿上外套后,边走夜路去车站前的超市,边打电话给住在兵库的有川浩老师,拚命向她哭诉。对于这件事感到很抱歉,这个人情我一定会还。 我就是这样一个糟糕的大人,但因为爱写糟糕大人的故事,或许这样也好,我总是悠哉悠哉地自得其乐。 就因为我这副德行,要花很长时间坐下来和我讨论的责编大人,以及好久不见、费心帮我画插画的田上老师,还有每次协助我推敲原稿的玲子小姐及藤原先生等平日照顾我的各位,我要在此郑重感谢大家。 最后,当然是向拿着本书的您,以及一路支持我的读者,诚心诚意献上最高的谢意。 希望……你们能继续看完这个故事。 壁井ユカコ …… 偷偷摸摸…… 呃……和上一集一样相隔了十一个月才出书,对于等待续集的各位,本人深感抱歉。(注:以上指日本的发行情况)以前我曾好几次苦苦哀求责编,如果可以能不能让我写其它作品,于是让我写完一本『琦莉』后写另一部作品(我写了『琦莉』以外的新作『 child』,本书折口处的作品列表中应该也列出来了)(注:这里指日文原书的后折口),因此才隔了一段时间。 就这样,送上『琦莉』系列的第七集。 在故事进入高潮之前,我想要放入一段类似一开始琦莉他们踏上旅行的桥段,很久没写以旅行为主的故事,所以就写出以冒出滚滚浓烟的烟囱为背景,一段发生于巨大建筑物上的爱情故事(……是吗?)。这是一出描述凡事都嫌麻烦的青年,对于性格别扭的少女勇往直前的样子感到苦恼的故事,同时也是对人生感到厌倦的男人重新找回生存意义的故事。怎么感觉这段固定模式的故事情节让人越来越看不懂…… 呃,我可以把之后的计划先写出来吗……我预定再写一则故事就结束本系列小说,不过至今尚未决定最后的故事份量要写成厚厚的一集或分成两集,可以的话我想写成两集,因为我想做成全九集。虽然长篇故事相当耗费精神和体力,所以我也很害怕,但我想鼓足干劲坚持到最后,不要让自己感到后悔。加油! 啊!还有,在下一集出版之前,我想要推出『琦莉』的电子小说(注:visual novel,透过计算机萤幕阅读的小说),集结成一本很有绘本形式的书。绘本当然要放满田上老师的插画。呜呼!不过现在仍在作业阶段,若是能做出一本值得珍藏的书就好了,因此我一定会尽量拜托田上老师。 都已经出八本书了,然而却没有一次不给责编添麻烦,顺利交稿的。甚至连讨论的时间好像也越来越长。承蒙编辑部的照顾,今年已经迈入第四年了(约略),但哭哭啼啼地讨论,这还是头一次。我明明已经是个大人了。 第二天我整个人无精打采,没办法工作,因此我决定煮咖哩(在正式工作前,习惯煮一锅咖哩,因为不用连续好几天烦恼自己要吃什么)。把食材买回来,大致处理完毕,最后只要放入咖哩块就大功告成。做到这里时,突然想到……。 忘了买咖哩块。 我发现后心想:你到底在干什么!对于这样的自己感到非常讶异。心烦意乱地穿上外套后,边走夜路去车站前的超市,边打电话给住在兵库的有川浩老师,拚命向她哭诉。对于这件事感到很抱歉,这个人情我一定会还。 我就是这样一个糟糕的大人,但因为爱写糟糕大人的故事,或许这样也好,我总是悠哉悠哉地自得其乐。 就因为我这副德行,要花很长时间坐下来和我讨论的责编大人,以及好久不见、费心帮我画插画的田上老师,还有每次协助我推敲原稿的玲子小姐及藤原先生等平日照顾我的各位,我要在此郑重感谢大家。 最后,当然是向拿着本书的您,以及一路支持我的读者,诚心诚意献上最高的谢意。 希望……你们能继续看完这个故事。 壁井ユカコ 插图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3/1.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3/2.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3/3.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3/4.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3/5.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3/6.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3/7.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3/8.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3/9.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3/10.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3/11.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3/12.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3/13.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3/14.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3/15.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3/16.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3/17.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3/18.jpg" 存在于世界顶点之物 不想在此详细描述上吊尸体的模样,但至少上吊并不是种好看的死法。 自己要是上吊会怎样呢——他边眺望在眼前摇晃的「前例」,边思索着这个问题。虽然自己可能死不了,但在呼吸和血液循环暂时停止的期间,脸可能会变得很难看,颈骨可能会折断。不只死不了,还有很多缺点。 呼……我可不想上吊啊! 「你、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点帮忙!快帮忙!」 盛气凌人的叫声打断了约雅敬的思绪,让他不禁咂了咂舌。 头夹在天花板吊扇扇叶之间的男人双腿胡乱晃动挣扎,踢着大衣下襬。这位身上穿着黑底配上金色装饰的大衣,相较于身上过多的肥油,头发却显得稀疏的老人,目前处于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优势?令人不禁感到怀疑,但他的态度却仍然那么嚣张。 「你快点想想办法!不然我为什么要再用你这种人……」 歇斯底里的咆哮声非常刺耳,让约雅敬皱起眉头。 「就算你叫我想办法帮忙,我能想什么办法?」 约雅敬表面上措辞尊敬地反问,但实际态度却非常不屑,只见他感到困惑似地歪着头。 「说这什么话……你这家伙,连眼睛都烂了吗?当然是指我现在这个状况啊——」 「不,可是你……」 约雅敬打断了老人激动的咆哮,以谈论天气般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 「你已经死了啊。」 他扬起下巴指了指老人的身后,平静下来不再说话的老人捉心吊胆地回过头。被扇叶夹住的头,以不太符合人体工学的不自然角度弯曲。过了一会儿后,由于脖子受到拉扯,尸体的躯干朝后方转了一百八十度。 在黑暗中,隐约可看见老人背后另外吊着一具有着同样表情的老人上吊尸体——脖子被夹在两座吊扇交错的扇叶之间,发黑膨胀的脸痛苦地扭曲着,从半张开的嘴角流出血、泡沫和口水(啊,真不想详加描述)。停止转动的吊扇绞碎了障碍物后,又要继续转动了吗?嘎吱、嘎吱,沉重的嘎吱声在微暗的天花板中微微作响。 「什、什么、啥……」 老人凝视着自己的尸体,嘴里冒出意思不明的单字。 咕溜…… 不知何时,彷佛从房间四周的黑暗处渗入般,出现了许多黑色的人形东西,并逐渐往一脸惊愕的老人脚边聚集。那些东西以四肢在地上爬行蠕动,像触手一样又细又长、只有关节部分突出的手臂,接连攀着老人的脚和身体逐渐往上爬,老人害怕地张大布满血丝的眼睛。 人形一起张大嘴巴咬住了老人的灵体,被啃噬的灵体手脚顿时化成了黑色噪声状物质,消失于空中。 「怎么……快救我,快救我……我还不想死……救我……」 「所以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这是不可能的。」 约雅敬无奈地看着仍对人间有所留恋而挣扎的老人,为什么解释了一次他还不能理解?难道这家伙的智商和他的发量成正比吗? 老人的脸惊愕、恐惧、绝望地扭曲着。 「我说过你已经死了。」 最后被嘴巴大张的人形整个吞噬,化成噪声,粉碎消散。好好吃……好好吃…… 沙哑低沉的呢喃声,和将灵体残渣狼吞虎咽一番的咀嚼声,彷佛有重量似地沉入房间底部。好好吃……肥滋滋的灵魂最好吃…… 大叫「我不想死」的灵魂最好吃……啃噬完老人灵体的人形们将注意力转向约雅敬。他瞥了一眼朝自己爬过来的人形们,在心里低喃一声后耸耸肩。「引起一连串骚动」的凶手原来就是这些家伙……难怪会被传成是杀手干的好事。首都那些家伙并不愿意承认这些东西的存在。 爬到他脚边的人形们靠近他的脸,做出嗅气味的动作。接着头部开始弯曲变形,全变成了刚才吃下去的那张老人脸,令人讨厌的秃头排成一列,开始七嘴八舌地念着:你是……不死人。 你的宝石闻起来不香,不好吃。 你不能吃,而且没有灵魂可吃。 你不能吃,真是无趣……秃头老人的头排成一列,灵活地后退并逐渐离去。 「咳!真不好意思啊,我很难吃。」 他脱口而出的回答没有得到任何响应,只有自己的声音空虚地在主人死后的办公室里回荡,随后消失。 这间房间明明是圣职者的办公室,但丝毫不见质朴或是禁欲的感觉,摆饰着看似昂贵却品味低俗的家具和图画。他瘫坐(身体陷入)在非常宽敞的客用沙发上,后脑杓靠着椅背,整个人向后仰,仰望着在他头顶摇摇晃晃的尸体双脚。滴答……滴答……滴答……混合着唾液的混浊血液牵着丝线滴落下来,在地上渲染成一片。尸体充满怨恨地瞪大眼睛,无法对焦的污浊眼珠从天花板俯瞰着他。 「啧……我才觉得无趣吧!这下不是害我没工作了吗?啊——这种要死不活的痴呆老头到底还有几个啊……」 他自言自语发着牢骚,同时脑海里逐一浮现出要死不活痴呆老人们的秃头,其中可能有些家伙会抗议说自己并没有秃,但是他的头发顶多只占整颗头面积的一成或二成左右。 最后出现了还算没秃的家伙。 「席格利-禄吗……」 他嘴里喃喃念着一个浮现在脑海里、可以与脸对上的名字。 「哈哈。」 不知为何,他突然笑了出来。笑的同时咳个不停,他用手捂住嘴巴,内脏碎块宛如被碾死的老鼠尸体般被吐在手心里。黏着黏稠血液的内脏碎块,在手心里像蛆一样跳来跳去,然后快速变干。「可恶……」霎时他感到晕眩,眼前一片漆黑,于是靠在沙发上吐出一大口气。 再度看向天花板,上吊的尸体依然安静地摇晃着。 「真不想上吊……」 他叹着气低声说道,声音变得很虚弱。 就算上吊也死不了吧。若想要停止机能,只要把心脏挖出来,自己跳进火里,或是抱着手榴弹,这样还死得比较痛快。他知道有不死人失去理智后,就是这样死的。 他把头靠在沙发上,右手放在胸口中央偏左的心脏附近。他打算进行预演,便用五根手指头用力一抓,第一节关节真的陷入肉里并从衣服下渗出血来。 「唔。」他似乎很佩服地点点头,随后又试了一次。右手的手指陷得更深,在失去理智之前,必须让自己这只手确实去执行,必须要让身体记住这个感觉。 好了……练习完毕。 那么在自己对自己放弃之前,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喂……你爬到这个地位,得到了什么?一切事物都到手了吗?」 他若无其事地问着头上的尸体,挂在天花板上的尸体,只是以涣散的眼神看着他,什么也没回答。 他举起自己那只被鲜血和内脏碎块弄脏的右手。 手掌彷佛要抓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般,张开后紧紧握住。 但是右手没有任何感觉,只握住了冰冷的空气。 不想在此详细描述上吊尸体的模样,但至少上吊并不是种好看的死法。 自己要是上吊会怎样呢——他边眺望在眼前摇晃的「前例」,边思索着这个问题。虽然自己可能死不了,但在呼吸和血液循环暂时停止的期间,脸可能会变得很难看,颈骨可能会折断。不只死不了,还有很多缺点。 呼……我可不想上吊啊! 「你、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点帮忙!快帮忙!」 盛气凌人的叫声打断了约雅敬的思绪,让他不禁咂了咂舌。 头夹在天花板吊扇扇叶之间的男人双腿胡乱晃动挣扎,踢着大衣下襬。这位身上穿着黑底配上金色装饰的大衣,相较于身上过多的肥油,头发却显得稀疏的老人,目前处于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优势?令人不禁感到怀疑,但他的态度却仍然那么嚣张。 「你快点想想办法!不然我为什么要再用你这种人……」 歇斯底里的咆哮声非常刺耳,让约雅敬皱起眉头。 「就算你叫我想办法帮忙,我能想什么办法?」 约雅敬表面上措辞尊敬地反问,但实际态度却非常不屑,只见他感到困惑似地歪着头。 「说这什么话……你这家伙,连眼睛都烂了吗?当然是指我现在这个状况啊——」 「不,可是你……」 约雅敬打断了老人激动的咆哮,以谈论天气般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 「你已经死了啊。」 他扬起下巴指了指老人的身后,平静下来不再说话的老人捉心吊胆地回过头。被扇叶夹住的头,以不太符合人体工学的不自然角度弯曲。过了一会儿后,由于脖子受到拉扯,尸体的躯干朝后方转了一百八十度。 在黑暗中,隐约可看见老人背后另外吊着一具有着同样表情的老人上吊尸体——脖子被夹在两座吊扇交错的扇叶之间,发黑膨胀的脸痛苦地扭曲着,从半张开的嘴角流出血、泡沫和口水(啊,真不想详加描述)。停止转动的吊扇绞碎了障碍物后,又要继续转动了吗?嘎吱、嘎吱,沉重的嘎吱声在微暗的天花板中微微作响。 「什、什么、啥……」 老人凝视着自己的尸体,嘴里冒出意思不明的单字。 咕溜…… 不知何时,彷佛从房间四周的黑暗处渗入般,出现了许多黑色的人形东西,并逐渐往一脸惊愕的老人脚边聚集。那些东西以四肢在地上爬行蠕动,像触手一样又细又长、只有关节部分突出的手臂,接连攀着老人的脚和身体逐渐往上爬,老人害怕地张大布满血丝的眼睛。 人形一起张大嘴巴咬住了老人的灵体,被啃噬的灵体手脚顿时化成了黑色噪声状物质,消失于空中。 「怎么……快救我,快救我……我还不想死……救我……」 「所以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这是不可能的。」 约雅敬无奈地看着仍对人间有所留恋而挣扎的老人,为什么解释了一次他还不能理解?难道这家伙的智商和他的发量成正比吗? 老人的脸惊愕、恐惧、绝望地扭曲着。 「我说过你已经死了。」 最后被嘴巴大张的人形整个吞噬,化成噪声,粉碎消散。好好吃……好好吃…… 沙哑低沉的呢喃声,和将灵体残渣狼吞虎咽一番的咀嚼声,彷佛有重量似地沉入房间底部。好好吃……肥滋滋的灵魂最好吃…… 大叫「我不想死」的灵魂最好吃……啃噬完老人灵体的人形们将注意力转向约雅敬。他瞥了一眼朝自己爬过来的人形们,在心里低喃一声后耸耸肩。「引起一连串骚动」的凶手原来就是这些家伙……难怪会被传成是杀手干的好事。首都那些家伙并不愿意承认这些东西的存在。 爬到他脚边的人形们靠近他的脸,做出嗅气味的动作。接着头部开始弯曲变形,全变成了刚才吃下去的那张老人脸,令人讨厌的秃头排成一列,开始七嘴八舌地念着:你是……不死人。 你的宝石闻起来不香,不好吃。 你不能吃,而且没有灵魂可吃。 你不能吃,真是无趣……秃头老人的头排成一列,灵活地后退并逐渐离去。 「咳!真不好意思啊,我很难吃。」 他脱口而出的回答没有得到任何响应,只有自己的声音空虚地在主人死后的办公室里回荡,随后消失。 这间房间明明是圣职者的办公室,但丝毫不见质朴或是禁欲的感觉,摆饰着看似昂贵却品味低俗的家具和图画。他瘫坐(身体陷入)在非常宽敞的客用沙发上,后脑杓靠着椅背,整个人向后仰,仰望着在他头顶摇摇晃晃的尸体双脚。滴答……滴答……滴答……混合着唾液的混浊血液牵着丝线滴落下来,在地上渲染成一片。尸体充满怨恨地瞪大眼睛,无法对焦的污浊眼珠从天花板俯瞰着他。 「啧……我才觉得无趣吧!这下不是害我没工作了吗?啊——这种要死不活的痴呆老头到底还有几个啊……」 他自言自语发着牢骚,同时脑海里逐一浮现出要死不活痴呆老人们的秃头,其中可能有些家伙会抗议说自己并没有秃,但是他的头发顶多只占整颗头面积的一成或二成左右。 最后出现了还算没秃的家伙。 「席格利-禄吗……」 他嘴里喃喃念着一个浮现在脑海里、可以与脸对上的名字。 「哈哈。」 不知为何,他突然笑了出来。笑的同时咳个不停,他用手捂住嘴巴,内脏碎块宛如被碾死的老鼠尸体般被吐在手心里。黏着黏稠血液的内脏碎块,在手心里像蛆一样跳来跳去,然后快速变干。「可恶……」霎时他感到晕眩,眼前一片漆黑,于是靠在沙发上吐出一大口气。 再度看向天花板,上吊的尸体依然安静地摇晃着。 「真不想上吊……」 他叹着气低声说道,声音变得很虚弱。 就算上吊也死不了吧。若想要停止机能,只要把心脏挖出来,自己跳进火里,或是抱着手榴弹,这样还死得比较痛快。他知道有不死人失去理智后,就是这样死的。 他把头靠在沙发上,右手放在胸口中央偏左的心脏附近。他打算进行预演,便用五根手指头用力一抓,第一节关节真的陷入肉里并从衣服下渗出血来。 「唔。」他似乎很佩服地点点头,随后又试了一次。右手的手指陷得更深,在失去理智之前,必须让自己这只手确实去执行,必须要让身体记住这个感觉。 好了……练习完毕。 那么在自己对自己放弃之前,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喂……你爬到这个地位,得到了什么?一切事物都到手了吗?」 他若无其事地问着头上的尸体,挂在天花板上的尸体,只是以涣散的眼神看着他,什么也没回答。 他举起自己那只被鲜血和内脏碎块弄脏的右手。 手掌彷佛要抓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般,张开后紧紧握住。 但是右手没有任何感觉,只握住了冰冷的空气。 不想在此详细描述上吊尸体的模样,但至少上吊并不是种好看的死法。 自己要是上吊会怎样呢——他边眺望在眼前摇晃的「前例」,边思索着这个问题。虽然自己可能死不了,但在呼吸和血液循环暂时停止的期间,脸可能会变得很难看,颈骨可能会折断。不只死不了,还有很多缺点。 呼……我可不想上吊啊! 「你、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点帮忙!快帮忙!」 盛气凌人的叫声打断了约雅敬的思绪,让他不禁咂了咂舌。 头夹在天花板吊扇扇叶之间的男人双腿胡乱晃动挣扎,踢着大衣下襬。这位身上穿着黑底配上金色装饰的大衣,相较于身上过多的肥油,头发却显得稀疏的老人,目前处于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优势?令人不禁感到怀疑,但他的态度却仍然那么嚣张。 「你快点想想办法!不然我为什么要再用你这种人……」 歇斯底里的咆哮声非常刺耳,让约雅敬皱起眉头。 「就算你叫我想办法帮忙,我能想什么办法?」 约雅敬表面上措辞尊敬地反问,但实际态度却非常不屑,只见他感到困惑似地歪着头。 「说这什么话……你这家伙,连眼睛都烂了吗?当然是指我现在这个状况啊——」 「不,可是你……」 约雅敬打断了老人激动的咆哮,以谈论天气般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 「你已经死了啊。」 他扬起下巴指了指老人的身后,平静下来不再说话的老人捉心吊胆地回过头。被扇叶夹住的头,以不太符合人体工学的不自然角度弯曲。过了一会儿后,由于脖子受到拉扯,尸体的躯干朝后方转了一百八十度。 在黑暗中,隐约可看见老人背后另外吊着一具有着同样表情的老人上吊尸体——脖子被夹在两座吊扇交错的扇叶之间,发黑膨胀的脸痛苦地扭曲着,从半张开的嘴角流出血、泡沫和口水(啊,真不想详加描述)。停止转动的吊扇绞碎了障碍物后,又要继续转动了吗?嘎吱、嘎吱,沉重的嘎吱声在微暗的天花板中微微作响。 「什、什么、啥……」 老人凝视着自己的尸体,嘴里冒出意思不明的单字。 咕溜…… 不知何时,彷佛从房间四周的黑暗处渗入般,出现了许多黑色的人形东西,并逐渐往一脸惊愕的老人脚边聚集。那些东西以四肢在地上爬行蠕动,像触手一样又细又长、只有关节部分突出的手臂,接连攀着老人的脚和身体逐渐往上爬,老人害怕地张大布满血丝的眼睛。 人形一起张大嘴巴咬住了老人的灵体,被啃噬的灵体手脚顿时化成了黑色噪声状物质,消失于空中。 「怎么……快救我,快救我……我还不想死……救我……」 「所以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这是不可能的。」 约雅敬无奈地看着仍对人间有所留恋而挣扎的老人,为什么解释了一次他还不能理解?难道这家伙的智商和他的发量成正比吗? 老人的脸惊愕、恐惧、绝望地扭曲着。 「我说过你已经死了。」 最后被嘴巴大张的人形整个吞噬,化成噪声,粉碎消散。好好吃……好好吃…… 沙哑低沉的呢喃声,和将灵体残渣狼吞虎咽一番的咀嚼声,彷佛有重量似地沉入房间底部。好好吃……肥滋滋的灵魂最好吃…… 大叫「我不想死」的灵魂最好吃……啃噬完老人灵体的人形们将注意力转向约雅敬。他瞥了一眼朝自己爬过来的人形们,在心里低喃一声后耸耸肩。「引起一连串骚动」的凶手原来就是这些家伙……难怪会被传成是杀手干的好事。首都那些家伙并不愿意承认这些东西的存在。 爬到他脚边的人形们靠近他的脸,做出嗅气味的动作。接着头部开始弯曲变形,全变成了刚才吃下去的那张老人脸,令人讨厌的秃头排成一列,开始七嘴八舌地念着:你是……不死人。 你的宝石闻起来不香,不好吃。 你不能吃,而且没有灵魂可吃。 你不能吃,真是无趣……秃头老人的头排成一列,灵活地后退并逐渐离去。 「咳!真不好意思啊,我很难吃。」 他脱口而出的回答没有得到任何响应,只有自己的声音空虚地在主人死后的办公室里回荡,随后消失。 这间房间明明是圣职者的办公室,但丝毫不见质朴或是禁欲的感觉,摆饰着看似昂贵却品味低俗的家具和图画。他瘫坐(身体陷入)在非常宽敞的客用沙发上,后脑杓靠着椅背,整个人向后仰,仰望着在他头顶摇摇晃晃的尸体双脚。滴答……滴答……滴答……混合着唾液的混浊血液牵着丝线滴落下来,在地上渲染成一片。尸体充满怨恨地瞪大眼睛,无法对焦的污浊眼珠从天花板俯瞰着他。 「啧……我才觉得无趣吧!这下不是害我没工作了吗?啊——这种要死不活的痴呆老头到底还有几个啊……」 他自言自语发着牢骚,同时脑海里逐一浮现出要死不活痴呆老人们的秃头,其中可能有些家伙会抗议说自己并没有秃,但是他的头发顶多只占整颗头面积的一成或二成左右。 最后出现了还算没秃的家伙。 「席格利-禄吗……」 他嘴里喃喃念着一个浮现在脑海里、可以与脸对上的名字。 「哈哈。」 不知为何,他突然笑了出来。笑的同时咳个不停,他用手捂住嘴巴,内脏碎块宛如被碾死的老鼠尸体般被吐在手心里。黏着黏稠血液的内脏碎块,在手心里像蛆一样跳来跳去,然后快速变干。「可恶……」霎时他感到晕眩,眼前一片漆黑,于是靠在沙发上吐出一大口气。 再度看向天花板,上吊的尸体依然安静地摇晃着。 「真不想上吊……」 他叹着气低声说道,声音变得很虚弱。 就算上吊也死不了吧。若想要停止机能,只要把心脏挖出来,自己跳进火里,或是抱着手榴弹,这样还死得比较痛快。他知道有不死人失去理智后,就是这样死的。 他把头靠在沙发上,右手放在胸口中央偏左的心脏附近。他打算进行预演,便用五根手指头用力一抓,第一节关节真的陷入肉里并从衣服下渗出血来。 「唔。」他似乎很佩服地点点头,随后又试了一次。右手的手指陷得更深,在失去理智之前,必须让自己这只手确实去执行,必须要让身体记住这个感觉。 好了……练习完毕。 那么在自己对自己放弃之前,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喂……你爬到这个地位,得到了什么?一切事物都到手了吗?」 他若无其事地问着头上的尸体,挂在天花板上的尸体,只是以涣散的眼神看着他,什么也没回答。 他举起自己那只被鲜血和内脏碎块弄脏的右手。 手掌彷佛要抓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般,张开后紧紧握住。 但是右手没有任何感觉,只握住了冰冷的空气。 不想在此详细描述上吊尸体的模样,但至少上吊并不是种好看的死法。 自己要是上吊会怎样呢——他边眺望在眼前摇晃的「前例」,边思索着这个问题。虽然自己可能死不了,但在呼吸和血液循环暂时停止的期间,脸可能会变得很难看,颈骨可能会折断。不只死不了,还有很多缺点。 呼……我可不想上吊啊! 「你、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点帮忙!快帮忙!」 盛气凌人的叫声打断了约雅敬的思绪,让他不禁咂了咂舌。 头夹在天花板吊扇扇叶之间的男人双腿胡乱晃动挣扎,踢着大衣下襬。这位身上穿着黑底配上金色装饰的大衣,相较于身上过多的肥油,头发却显得稀疏的老人,目前处于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优势?令人不禁感到怀疑,但他的态度却仍然那么嚣张。 「你快点想想办法!不然我为什么要再用你这种人……」 歇斯底里的咆哮声非常刺耳,让约雅敬皱起眉头。 「就算你叫我想办法帮忙,我能想什么办法?」 约雅敬表面上措辞尊敬地反问,但实际态度却非常不屑,只见他感到困惑似地歪着头。 「说这什么话……你这家伙,连眼睛都烂了吗?当然是指我现在这个状况啊——」 「不,可是你……」 约雅敬打断了老人激动的咆哮,以谈论天气般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 「你已经死了啊。」 他扬起下巴指了指老人的身后,平静下来不再说话的老人捉心吊胆地回过头。被扇叶夹住的头,以不太符合人体工学的不自然角度弯曲。过了一会儿后,由于脖子受到拉扯,尸体的躯干朝后方转了一百八十度。 在黑暗中,隐约可看见老人背后另外吊着一具有着同样表情的老人上吊尸体——脖子被夹在两座吊扇交错的扇叶之间,发黑膨胀的脸痛苦地扭曲着,从半张开的嘴角流出血、泡沫和口水(啊,真不想详加描述)。停止转动的吊扇绞碎了障碍物后,又要继续转动了吗?嘎吱、嘎吱,沉重的嘎吱声在微暗的天花板中微微作响。 「什、什么、啥……」 老人凝视着自己的尸体,嘴里冒出意思不明的单字。 咕溜…… 不知何时,彷佛从房间四周的黑暗处渗入般,出现了许多黑色的人形东西,并逐渐往一脸惊愕的老人脚边聚集。那些东西以四肢在地上爬行蠕动,像触手一样又细又长、只有关节部分突出的手臂,接连攀着老人的脚和身体逐渐往上爬,老人害怕地张大布满血丝的眼睛。 人形一起张大嘴巴咬住了老人的灵体,被啃噬的灵体手脚顿时化成了黑色噪声状物质,消失于空中。 「怎么……快救我,快救我……我还不想死……救我……」 「所以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这是不可能的。」 约雅敬无奈地看着仍对人间有所留恋而挣扎的老人,为什么解释了一次他还不能理解?难道这家伙的智商和他的发量成正比吗? 老人的脸惊愕、恐惧、绝望地扭曲着。 「我说过你已经死了。」 最后被嘴巴大张的人形整个吞噬,化成噪声,粉碎消散。好好吃……好好吃…… 沙哑低沉的呢喃声,和将灵体残渣狼吞虎咽一番的咀嚼声,彷佛有重量似地沉入房间底部。好好吃……肥滋滋的灵魂最好吃…… 大叫「我不想死」的灵魂最好吃……啃噬完老人灵体的人形们将注意力转向约雅敬。他瞥了一眼朝自己爬过来的人形们,在心里低喃一声后耸耸肩。「引起一连串骚动」的凶手原来就是这些家伙……难怪会被传成是杀手干的好事。首都那些家伙并不愿意承认这些东西的存在。 爬到他脚边的人形们靠近他的脸,做出嗅气味的动作。接着头部开始弯曲变形,全变成了刚才吃下去的那张老人脸,令人讨厌的秃头排成一列,开始七嘴八舌地念着:你是……不死人。 你的宝石闻起来不香,不好吃。 你不能吃,而且没有灵魂可吃。 你不能吃,真是无趣……秃头老人的头排成一列,灵活地后退并逐渐离去。 「咳!真不好意思啊,我很难吃。」 他脱口而出的回答没有得到任何响应,只有自己的声音空虚地在主人死后的办公室里回荡,随后消失。 这间房间明明是圣职者的办公室,但丝毫不见质朴或是禁欲的感觉,摆饰着看似昂贵却品味低俗的家具和图画。他瘫坐(身体陷入)在非常宽敞的客用沙发上,后脑杓靠着椅背,整个人向后仰,仰望着在他头顶摇摇晃晃的尸体双脚。滴答……滴答……滴答……混合着唾液的混浊血液牵着丝线滴落下来,在地上渲染成一片。尸体充满怨恨地瞪大眼睛,无法对焦的污浊眼珠从天花板俯瞰着他。 「啧……我才觉得无趣吧!这下不是害我没工作了吗?啊——这种要死不活的痴呆老头到底还有几个啊……」 他自言自语发着牢骚,同时脑海里逐一浮现出要死不活痴呆老人们的秃头,其中可能有些家伙会抗议说自己并没有秃,但是他的头发顶多只占整颗头面积的一成或二成左右。 最后出现了还算没秃的家伙。 「席格利-禄吗……」 他嘴里喃喃念着一个浮现在脑海里、可以与脸对上的名字。 「哈哈。」 不知为何,他突然笑了出来。笑的同时咳个不停,他用手捂住嘴巴,内脏碎块宛如被碾死的老鼠尸体般被吐在手心里。黏着黏稠血液的内脏碎块,在手心里像蛆一样跳来跳去,然后快速变干。「可恶……」霎时他感到晕眩,眼前一片漆黑,于是靠在沙发上吐出一大口气。 再度看向天花板,上吊的尸体依然安静地摇晃着。 「真不想上吊……」 他叹着气低声说道,声音变得很虚弱。 就算上吊也死不了吧。若想要停止机能,只要把心脏挖出来,自己跳进火里,或是抱着手榴弹,这样还死得比较痛快。他知道有不死人失去理智后,就是这样死的。 他把头靠在沙发上,右手放在胸口中央偏左的心脏附近。他打算进行预演,便用五根手指头用力一抓,第一节关节真的陷入肉里并从衣服下渗出血来。 「唔。」他似乎很佩服地点点头,随后又试了一次。右手的手指陷得更深,在失去理智之前,必须让自己这只手确实去执行,必须要让身体记住这个感觉。 好了……练习完毕。 那么在自己对自己放弃之前,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喂……你爬到这个地位,得到了什么?一切事物都到手了吗?」 他若无其事地问着头上的尸体,挂在天花板上的尸体,只是以涣散的眼神看着他,什么也没回答。 他举起自己那只被鲜血和内脏碎块弄脏的右手。 手掌彷佛要抓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般,张开后紧紧握住。 但是右手没有任何感觉,只握住了冰冷的空气。 不想在此详细描述上吊尸体的模样,但至少上吊并不是种好看的死法。 自己要是上吊会怎样呢——他边眺望在眼前摇晃的「前例」,边思索着这个问题。虽然自己可能死不了,但在呼吸和血液循环暂时停止的期间,脸可能会变得很难看,颈骨可能会折断。不只死不了,还有很多缺点。 呼……我可不想上吊啊! 「你、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点帮忙!快帮忙!」 盛气凌人的叫声打断了约雅敬的思绪,让他不禁咂了咂舌。 头夹在天花板吊扇扇叶之间的男人双腿胡乱晃动挣扎,踢着大衣下襬。这位身上穿着黑底配上金色装饰的大衣,相较于身上过多的肥油,头发却显得稀疏的老人,目前处于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优势?令人不禁感到怀疑,但他的态度却仍然那么嚣张。 「你快点想想办法!不然我为什么要再用你这种人……」 歇斯底里的咆哮声非常刺耳,让约雅敬皱起眉头。 「就算你叫我想办法帮忙,我能想什么办法?」 约雅敬表面上措辞尊敬地反问,但实际态度却非常不屑,只见他感到困惑似地歪着头。 「说这什么话……你这家伙,连眼睛都烂了吗?当然是指我现在这个状况啊——」 「不,可是你……」 约雅敬打断了老人激动的咆哮,以谈论天气般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 「你已经死了啊。」 他扬起下巴指了指老人的身后,平静下来不再说话的老人捉心吊胆地回过头。被扇叶夹住的头,以不太符合人体工学的不自然角度弯曲。过了一会儿后,由于脖子受到拉扯,尸体的躯干朝后方转了一百八十度。 在黑暗中,隐约可看见老人背后另外吊着一具有着同样表情的老人上吊尸体——脖子被夹在两座吊扇交错的扇叶之间,发黑膨胀的脸痛苦地扭曲着,从半张开的嘴角流出血、泡沫和口水(啊,真不想详加描述)。停止转动的吊扇绞碎了障碍物后,又要继续转动了吗?嘎吱、嘎吱,沉重的嘎吱声在微暗的天花板中微微作响。 「什、什么、啥……」 老人凝视着自己的尸体,嘴里冒出意思不明的单字。 咕溜…… 不知何时,彷佛从房间四周的黑暗处渗入般,出现了许多黑色的人形东西,并逐渐往一脸惊愕的老人脚边聚集。那些东西以四肢在地上爬行蠕动,像触手一样又细又长、只有关节部分突出的手臂,接连攀着老人的脚和身体逐渐往上爬,老人害怕地张大布满血丝的眼睛。 人形一起张大嘴巴咬住了老人的灵体,被啃噬的灵体手脚顿时化成了黑色噪声状物质,消失于空中。 「怎么……快救我,快救我……我还不想死……救我……」 「所以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这是不可能的。」 约雅敬无奈地看着仍对人间有所留恋而挣扎的老人,为什么解释了一次他还不能理解?难道这家伙的智商和他的发量成正比吗? 老人的脸惊愕、恐惧、绝望地扭曲着。 「我说过你已经死了。」 最后被嘴巴大张的人形整个吞噬,化成噪声,粉碎消散。好好吃……好好吃…… 沙哑低沉的呢喃声,和将灵体残渣狼吞虎咽一番的咀嚼声,彷佛有重量似地沉入房间底部。好好吃……肥滋滋的灵魂最好吃…… 大叫「我不想死」的灵魂最好吃……啃噬完老人灵体的人形们将注意力转向约雅敬。他瞥了一眼朝自己爬过来的人形们,在心里低喃一声后耸耸肩。「引起一连串骚动」的凶手原来就是这些家伙……难怪会被传成是杀手干的好事。首都那些家伙并不愿意承认这些东西的存在。 爬到他脚边的人形们靠近他的脸,做出嗅气味的动作。接着头部开始弯曲变形,全变成了刚才吃下去的那张老人脸,令人讨厌的秃头排成一列,开始七嘴八舌地念着:你是……不死人。 你的宝石闻起来不香,不好吃。 你不能吃,而且没有灵魂可吃。 你不能吃,真是无趣……秃头老人的头排成一列,灵活地后退并逐渐离去。 「咳!真不好意思啊,我很难吃。」 他脱口而出的回答没有得到任何响应,只有自己的声音空虚地在主人死后的办公室里回荡,随后消失。 这间房间明明是圣职者的办公室,但丝毫不见质朴或是禁欲的感觉,摆饰着看似昂贵却品味低俗的家具和图画。他瘫坐(身体陷入)在非常宽敞的客用沙发上,后脑杓靠着椅背,整个人向后仰,仰望着在他头顶摇摇晃晃的尸体双脚。滴答……滴答……滴答……混合着唾液的混浊血液牵着丝线滴落下来,在地上渲染成一片。尸体充满怨恨地瞪大眼睛,无法对焦的污浊眼珠从天花板俯瞰着他。 「啧……我才觉得无趣吧!这下不是害我没工作了吗?啊——这种要死不活的痴呆老头到底还有几个啊……」 他自言自语发着牢骚,同时脑海里逐一浮现出要死不活痴呆老人们的秃头,其中可能有些家伙会抗议说自己并没有秃,但是他的头发顶多只占整颗头面积的一成或二成左右。 最后出现了还算没秃的家伙。 「席格利-禄吗……」 他嘴里喃喃念着一个浮现在脑海里、可以与脸对上的名字。 「哈哈。」 不知为何,他突然笑了出来。笑的同时咳个不停,他用手捂住嘴巴,内脏碎块宛如被碾死的老鼠尸体般被吐在手心里。黏着黏稠血液的内脏碎块,在手心里像蛆一样跳来跳去,然后快速变干。「可恶……」霎时他感到晕眩,眼前一片漆黑,于是靠在沙发上吐出一大口气。 再度看向天花板,上吊的尸体依然安静地摇晃着。 「真不想上吊……」 他叹着气低声说道,声音变得很虚弱。 就算上吊也死不了吧。若想要停止机能,只要把心脏挖出来,自己跳进火里,或是抱着手榴弹,这样还死得比较痛快。他知道有不死人失去理智后,就是这样死的。 他把头靠在沙发上,右手放在胸口中央偏左的心脏附近。他打算进行预演,便用五根手指头用力一抓,第一节关节真的陷入肉里并从衣服下渗出血来。 「唔。」他似乎很佩服地点点头,随后又试了一次。右手的手指陷得更深,在失去理智之前,必须让自己这只手确实去执行,必须要让身体记住这个感觉。 好了……练习完毕。 那么在自己对自己放弃之前,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喂……你爬到这个地位,得到了什么?一切事物都到手了吗?」 他若无其事地问着头上的尸体,挂在天花板上的尸体,只是以涣散的眼神看着他,什么也没回答。 他举起自己那只被鲜血和内脏碎块弄脏的右手。 手掌彷佛要抓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般,张开后紧紧握住。 但是右手没有任何感觉,只握住了冰冷的空气。 不想在此详细描述上吊尸体的模样,但至少上吊并不是种好看的死法。 自己要是上吊会怎样呢——他边眺望在眼前摇晃的「前例」,边思索着这个问题。虽然自己可能死不了,但在呼吸和血液循环暂时停止的期间,脸可能会变得很难看,颈骨可能会折断。不只死不了,还有很多缺点。 呼……我可不想上吊啊! 「你、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点帮忙!快帮忙!」 盛气凌人的叫声打断了约雅敬的思绪,让他不禁咂了咂舌。 头夹在天花板吊扇扇叶之间的男人双腿胡乱晃动挣扎,踢着大衣下襬。这位身上穿着黑底配上金色装饰的大衣,相较于身上过多的肥油,头发却显得稀疏的老人,目前处于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优势?令人不禁感到怀疑,但他的态度却仍然那么嚣张。 「你快点想想办法!不然我为什么要再用你这种人……」 歇斯底里的咆哮声非常刺耳,让约雅敬皱起眉头。 「就算你叫我想办法帮忙,我能想什么办法?」 约雅敬表面上措辞尊敬地反问,但实际态度却非常不屑,只见他感到困惑似地歪着头。 「说这什么话……你这家伙,连眼睛都烂了吗?当然是指我现在这个状况啊——」 「不,可是你……」 约雅敬打断了老人激动的咆哮,以谈论天气般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 「你已经死了啊。」 他扬起下巴指了指老人的身后,平静下来不再说话的老人捉心吊胆地回过头。被扇叶夹住的头,以不太符合人体工学的不自然角度弯曲。过了一会儿后,由于脖子受到拉扯,尸体的躯干朝后方转了一百八十度。 在黑暗中,隐约可看见老人背后另外吊着一具有着同样表情的老人上吊尸体——脖子被夹在两座吊扇交错的扇叶之间,发黑膨胀的脸痛苦地扭曲着,从半张开的嘴角流出血、泡沫和口水(啊,真不想详加描述)。停止转动的吊扇绞碎了障碍物后,又要继续转动了吗?嘎吱、嘎吱,沉重的嘎吱声在微暗的天花板中微微作响。 「什、什么、啥……」 老人凝视着自己的尸体,嘴里冒出意思不明的单字。 咕溜…… 不知何时,彷佛从房间四周的黑暗处渗入般,出现了许多黑色的人形东西,并逐渐往一脸惊愕的老人脚边聚集。那些东西以四肢在地上爬行蠕动,像触手一样又细又长、只有关节部分突出的手臂,接连攀着老人的脚和身体逐渐往上爬,老人害怕地张大布满血丝的眼睛。 人形一起张大嘴巴咬住了老人的灵体,被啃噬的灵体手脚顿时化成了黑色噪声状物质,消失于空中。 「怎么……快救我,快救我……我还不想死……救我……」 「所以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这是不可能的。」 约雅敬无奈地看着仍对人间有所留恋而挣扎的老人,为什么解释了一次他还不能理解?难道这家伙的智商和他的发量成正比吗? 老人的脸惊愕、恐惧、绝望地扭曲着。 「我说过你已经死了。」 最后被嘴巴大张的人形整个吞噬,化成噪声,粉碎消散。好好吃……好好吃…… 沙哑低沉的呢喃声,和将灵体残渣狼吞虎咽一番的咀嚼声,彷佛有重量似地沉入房间底部。好好吃……肥滋滋的灵魂最好吃…… 大叫「我不想死」的灵魂最好吃……啃噬完老人灵体的人形们将注意力转向约雅敬。他瞥了一眼朝自己爬过来的人形们,在心里低喃一声后耸耸肩。「引起一连串骚动」的凶手原来就是这些家伙……难怪会被传成是杀手干的好事。首都那些家伙并不愿意承认这些东西的存在。 爬到他脚边的人形们靠近他的脸,做出嗅气味的动作。接着头部开始弯曲变形,全变成了刚才吃下去的那张老人脸,令人讨厌的秃头排成一列,开始七嘴八舌地念着:你是……不死人。 你的宝石闻起来不香,不好吃。 你不能吃,而且没有灵魂可吃。 你不能吃,真是无趣……秃头老人的头排成一列,灵活地后退并逐渐离去。 「咳!真不好意思啊,我很难吃。」 他脱口而出的回答没有得到任何响应,只有自己的声音空虚地在主人死后的办公室里回荡,随后消失。 这间房间明明是圣职者的办公室,但丝毫不见质朴或是禁欲的感觉,摆饰着看似昂贵却品味低俗的家具和图画。他瘫坐(身体陷入)在非常宽敞的客用沙发上,后脑杓靠着椅背,整个人向后仰,仰望着在他头顶摇摇晃晃的尸体双脚。滴答……滴答……滴答……混合着唾液的混浊血液牵着丝线滴落下来,在地上渲染成一片。尸体充满怨恨地瞪大眼睛,无法对焦的污浊眼珠从天花板俯瞰着他。 「啧……我才觉得无趣吧!这下不是害我没工作了吗?啊——这种要死不活的痴呆老头到底还有几个啊……」 他自言自语发着牢骚,同时脑海里逐一浮现出要死不活痴呆老人们的秃头,其中可能有些家伙会抗议说自己并没有秃,但是他的头发顶多只占整颗头面积的一成或二成左右。 最后出现了还算没秃的家伙。 「席格利-禄吗……」 他嘴里喃喃念着一个浮现在脑海里、可以与脸对上的名字。 「哈哈。」 不知为何,他突然笑了出来。笑的同时咳个不停,他用手捂住嘴巴,内脏碎块宛如被碾死的老鼠尸体般被吐在手心里。黏着黏稠血液的内脏碎块,在手心里像蛆一样跳来跳去,然后快速变干。「可恶……」霎时他感到晕眩,眼前一片漆黑,于是靠在沙发上吐出一大口气。 再度看向天花板,上吊的尸体依然安静地摇晃着。 「真不想上吊……」 他叹着气低声说道,声音变得很虚弱。 就算上吊也死不了吧。若想要停止机能,只要把心脏挖出来,自己跳进火里,或是抱着手榴弹,这样还死得比较痛快。他知道有不死人失去理智后,就是这样死的。 他把头靠在沙发上,右手放在胸口中央偏左的心脏附近。他打算进行预演,便用五根手指头用力一抓,第一节关节真的陷入肉里并从衣服下渗出血来。 「唔。」他似乎很佩服地点点头,随后又试了一次。右手的手指陷得更深,在失去理智之前,必须让自己这只手确实去执行,必须要让身体记住这个感觉。 好了……练习完毕。 那么在自己对自己放弃之前,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喂……你爬到这个地位,得到了什么?一切事物都到手了吗?」 他若无其事地问着头上的尸体,挂在天花板上的尸体,只是以涣散的眼神看着他,什么也没回答。 他举起自己那只被鲜血和内脏碎块弄脏的右手。 手掌彷佛要抓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般,张开后紧紧握住。 但是右手没有任何感觉,只握住了冰冷的空气。 不想在此详细描述上吊尸体的模样,但至少上吊并不是种好看的死法。 自己要是上吊会怎样呢——他边眺望在眼前摇晃的「前例」,边思索着这个问题。虽然自己可能死不了,但在呼吸和血液循环暂时停止的期间,脸可能会变得很难看,颈骨可能会折断。不只死不了,还有很多缺点。 呼……我可不想上吊啊! 「你、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点帮忙!快帮忙!」 盛气凌人的叫声打断了约雅敬的思绪,让他不禁咂了咂舌。 头夹在天花板吊扇扇叶之间的男人双腿胡乱晃动挣扎,踢着大衣下襬。这位身上穿着黑底配上金色装饰的大衣,相较于身上过多的肥油,头发却显得稀疏的老人,目前处于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优势?令人不禁感到怀疑,但他的态度却仍然那么嚣张。 「你快点想想办法!不然我为什么要再用你这种人……」 歇斯底里的咆哮声非常刺耳,让约雅敬皱起眉头。 「就算你叫我想办法帮忙,我能想什么办法?」 约雅敬表面上措辞尊敬地反问,但实际态度却非常不屑,只见他感到困惑似地歪着头。 「说这什么话……你这家伙,连眼睛都烂了吗?当然是指我现在这个状况啊——」 「不,可是你……」 约雅敬打断了老人激动的咆哮,以谈论天气般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 「你已经死了啊。」 他扬起下巴指了指老人的身后,平静下来不再说话的老人捉心吊胆地回过头。被扇叶夹住的头,以不太符合人体工学的不自然角度弯曲。过了一会儿后,由于脖子受到拉扯,尸体的躯干朝后方转了一百八十度。 在黑暗中,隐约可看见老人背后另外吊着一具有着同样表情的老人上吊尸体——脖子被夹在两座吊扇交错的扇叶之间,发黑膨胀的脸痛苦地扭曲着,从半张开的嘴角流出血、泡沫和口水(啊,真不想详加描述)。停止转动的吊扇绞碎了障碍物后,又要继续转动了吗?嘎吱、嘎吱,沉重的嘎吱声在微暗的天花板中微微作响。 「什、什么、啥……」 老人凝视着自己的尸体,嘴里冒出意思不明的单字。 咕溜…… 不知何时,彷佛从房间四周的黑暗处渗入般,出现了许多黑色的人形东西,并逐渐往一脸惊愕的老人脚边聚集。那些东西以四肢在地上爬行蠕动,像触手一样又细又长、只有关节部分突出的手臂,接连攀着老人的脚和身体逐渐往上爬,老人害怕地张大布满血丝的眼睛。 人形一起张大嘴巴咬住了老人的灵体,被啃噬的灵体手脚顿时化成了黑色噪声状物质,消失于空中。 「怎么……快救我,快救我……我还不想死……救我……」 「所以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这是不可能的。」 约雅敬无奈地看着仍对人间有所留恋而挣扎的老人,为什么解释了一次他还不能理解?难道这家伙的智商和他的发量成正比吗? 老人的脸惊愕、恐惧、绝望地扭曲着。 「我说过你已经死了。」 最后被嘴巴大张的人形整个吞噬,化成噪声,粉碎消散。好好吃……好好吃…… 沙哑低沉的呢喃声,和将灵体残渣狼吞虎咽一番的咀嚼声,彷佛有重量似地沉入房间底部。好好吃……肥滋滋的灵魂最好吃…… 大叫「我不想死」的灵魂最好吃……啃噬完老人灵体的人形们将注意力转向约雅敬。他瞥了一眼朝自己爬过来的人形们,在心里低喃一声后耸耸肩。「引起一连串骚动」的凶手原来就是这些家伙……难怪会被传成是杀手干的好事。首都那些家伙并不愿意承认这些东西的存在。 爬到他脚边的人形们靠近他的脸,做出嗅气味的动作。接着头部开始弯曲变形,全变成了刚才吃下去的那张老人脸,令人讨厌的秃头排成一列,开始七嘴八舌地念着:你是……不死人。 你的宝石闻起来不香,不好吃。 你不能吃,而且没有灵魂可吃。 你不能吃,真是无趣……秃头老人的头排成一列,灵活地后退并逐渐离去。 「咳!真不好意思啊,我很难吃。」 他脱口而出的回答没有得到任何响应,只有自己的声音空虚地在主人死后的办公室里回荡,随后消失。 这间房间明明是圣职者的办公室,但丝毫不见质朴或是禁欲的感觉,摆饰着看似昂贵却品味低俗的家具和图画。他瘫坐(身体陷入)在非常宽敞的客用沙发上,后脑杓靠着椅背,整个人向后仰,仰望着在他头顶摇摇晃晃的尸体双脚。滴答……滴答……滴答……混合着唾液的混浊血液牵着丝线滴落下来,在地上渲染成一片。尸体充满怨恨地瞪大眼睛,无法对焦的污浊眼珠从天花板俯瞰着他。 「啧……我才觉得无趣吧!这下不是害我没工作了吗?啊——这种要死不活的痴呆老头到底还有几个啊……」 他自言自语发着牢骚,同时脑海里逐一浮现出要死不活痴呆老人们的秃头,其中可能有些家伙会抗议说自己并没有秃,但是他的头发顶多只占整颗头面积的一成或二成左右。 最后出现了还算没秃的家伙。 「席格利-禄吗……」 他嘴里喃喃念着一个浮现在脑海里、可以与脸对上的名字。 「哈哈。」 不知为何,他突然笑了出来。笑的同时咳个不停,他用手捂住嘴巴,内脏碎块宛如被碾死的老鼠尸体般被吐在手心里。黏着黏稠血液的内脏碎块,在手心里像蛆一样跳来跳去,然后快速变干。「可恶……」霎时他感到晕眩,眼前一片漆黑,于是靠在沙发上吐出一大口气。 再度看向天花板,上吊的尸体依然安静地摇晃着。 「真不想上吊……」 他叹着气低声说道,声音变得很虚弱。 就算上吊也死不了吧。若想要停止机能,只要把心脏挖出来,自己跳进火里,或是抱着手榴弹,这样还死得比较痛快。他知道有不死人失去理智后,就是这样死的。 他把头靠在沙发上,右手放在胸口中央偏左的心脏附近。他打算进行预演,便用五根手指头用力一抓,第一节关节真的陷入肉里并从衣服下渗出血来。 「唔。」他似乎很佩服地点点头,随后又试了一次。右手的手指陷得更深,在失去理智之前,必须让自己这只手确实去执行,必须要让身体记住这个感觉。 好了……练习完毕。 那么在自己对自己放弃之前,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喂……你爬到这个地位,得到了什么?一切事物都到手了吗?」 他若无其事地问着头上的尸体,挂在天花板上的尸体,只是以涣散的眼神看着他,什么也没回答。 他举起自己那只被鲜血和内脏碎块弄脏的右手。 手掌彷佛要抓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般,张开后紧紧握住。 但是右手没有任何感觉,只握住了冰冷的空气。 不想在此详细描述上吊尸体的模样,但至少上吊并不是种好看的死法。 自己要是上吊会怎样呢——他边眺望在眼前摇晃的「前例」,边思索着这个问题。虽然自己可能死不了,但在呼吸和血液循环暂时停止的期间,脸可能会变得很难看,颈骨可能会折断。不只死不了,还有很多缺点。 呼……我可不想上吊啊! 「你、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点帮忙!快帮忙!」 盛气凌人的叫声打断了约雅敬的思绪,让他不禁咂了咂舌。 头夹在天花板吊扇扇叶之间的男人双腿胡乱晃动挣扎,踢着大衣下襬。这位身上穿着黑底配上金色装饰的大衣,相较于身上过多的肥油,头发却显得稀疏的老人,目前处于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优势?令人不禁感到怀疑,但他的态度却仍然那么嚣张。 「你快点想想办法!不然我为什么要再用你这种人……」 歇斯底里的咆哮声非常刺耳,让约雅敬皱起眉头。 「就算你叫我想办法帮忙,我能想什么办法?」 约雅敬表面上措辞尊敬地反问,但实际态度却非常不屑,只见他感到困惑似地歪着头。 「说这什么话……你这家伙,连眼睛都烂了吗?当然是指我现在这个状况啊——」 「不,可是你……」 约雅敬打断了老人激动的咆哮,以谈论天气般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 「你已经死了啊。」 他扬起下巴指了指老人的身后,平静下来不再说话的老人捉心吊胆地回过头。被扇叶夹住的头,以不太符合人体工学的不自然角度弯曲。过了一会儿后,由于脖子受到拉扯,尸体的躯干朝后方转了一百八十度。 在黑暗中,隐约可看见老人背后另外吊着一具有着同样表情的老人上吊尸体——脖子被夹在两座吊扇交错的扇叶之间,发黑膨胀的脸痛苦地扭曲着,从半张开的嘴角流出血、泡沫和口水(啊,真不想详加描述)。停止转动的吊扇绞碎了障碍物后,又要继续转动了吗?嘎吱、嘎吱,沉重的嘎吱声在微暗的天花板中微微作响。 「什、什么、啥……」 老人凝视着自己的尸体,嘴里冒出意思不明的单字。 咕溜…… 不知何时,彷佛从房间四周的黑暗处渗入般,出现了许多黑色的人形东西,并逐渐往一脸惊愕的老人脚边聚集。那些东西以四肢在地上爬行蠕动,像触手一样又细又长、只有关节部分突出的手臂,接连攀着老人的脚和身体逐渐往上爬,老人害怕地张大布满血丝的眼睛。 人形一起张大嘴巴咬住了老人的灵体,被啃噬的灵体手脚顿时化成了黑色噪声状物质,消失于空中。 「怎么……快救我,快救我……我还不想死……救我……」 「所以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这是不可能的。」 约雅敬无奈地看着仍对人间有所留恋而挣扎的老人,为什么解释了一次他还不能理解?难道这家伙的智商和他的发量成正比吗? 老人的脸惊愕、恐惧、绝望地扭曲着。 「我说过你已经死了。」 最后被嘴巴大张的人形整个吞噬,化成噪声,粉碎消散。好好吃……好好吃…… 沙哑低沉的呢喃声,和将灵体残渣狼吞虎咽一番的咀嚼声,彷佛有重量似地沉入房间底部。好好吃……肥滋滋的灵魂最好吃…… 大叫「我不想死」的灵魂最好吃……啃噬完老人灵体的人形们将注意力转向约雅敬。他瞥了一眼朝自己爬过来的人形们,在心里低喃一声后耸耸肩。「引起一连串骚动」的凶手原来就是这些家伙……难怪会被传成是杀手干的好事。首都那些家伙并不愿意承认这些东西的存在。 爬到他脚边的人形们靠近他的脸,做出嗅气味的动作。接着头部开始弯曲变形,全变成了刚才吃下去的那张老人脸,令人讨厌的秃头排成一列,开始七嘴八舌地念着:你是……不死人。 你的宝石闻起来不香,不好吃。 你不能吃,而且没有灵魂可吃。 你不能吃,真是无趣……秃头老人的头排成一列,灵活地后退并逐渐离去。 「咳!真不好意思啊,我很难吃。」 他脱口而出的回答没有得到任何响应,只有自己的声音空虚地在主人死后的办公室里回荡,随后消失。 这间房间明明是圣职者的办公室,但丝毫不见质朴或是禁欲的感觉,摆饰着看似昂贵却品味低俗的家具和图画。他瘫坐(身体陷入)在非常宽敞的客用沙发上,后脑杓靠着椅背,整个人向后仰,仰望着在他头顶摇摇晃晃的尸体双脚。滴答……滴答……滴答……混合着唾液的混浊血液牵着丝线滴落下来,在地上渲染成一片。尸体充满怨恨地瞪大眼睛,无法对焦的污浊眼珠从天花板俯瞰着他。 「啧……我才觉得无趣吧!这下不是害我没工作了吗?啊——这种要死不活的痴呆老头到底还有几个啊……」 他自言自语发着牢骚,同时脑海里逐一浮现出要死不活痴呆老人们的秃头,其中可能有些家伙会抗议说自己并没有秃,但是他的头发顶多只占整颗头面积的一成或二成左右。 最后出现了还算没秃的家伙。 「席格利-禄吗……」 他嘴里喃喃念着一个浮现在脑海里、可以与脸对上的名字。 「哈哈。」 不知为何,他突然笑了出来。笑的同时咳个不停,他用手捂住嘴巴,内脏碎块宛如被碾死的老鼠尸体般被吐在手心里。黏着黏稠血液的内脏碎块,在手心里像蛆一样跳来跳去,然后快速变干。「可恶……」霎时他感到晕眩,眼前一片漆黑,于是靠在沙发上吐出一大口气。 再度看向天花板,上吊的尸体依然安静地摇晃着。 「真不想上吊……」 他叹着气低声说道,声音变得很虚弱。 就算上吊也死不了吧。若想要停止机能,只要把心脏挖出来,自己跳进火里,或是抱着手榴弹,这样还死得比较痛快。他知道有不死人失去理智后,就是这样死的。 他把头靠在沙发上,右手放在胸口中央偏左的心脏附近。他打算进行预演,便用五根手指头用力一抓,第一节关节真的陷入肉里并从衣服下渗出血来。 「唔。」他似乎很佩服地点点头,随后又试了一次。右手的手指陷得更深,在失去理智之前,必须让自己这只手确实去执行,必须要让身体记住这个感觉。 好了……练习完毕。 那么在自己对自己放弃之前,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喂……你爬到这个地位,得到了什么?一切事物都到手了吗?」 他若无其事地问着头上的尸体,挂在天花板上的尸体,只是以涣散的眼神看着他,什么也没回答。 他举起自己那只被鲜血和内脏碎块弄脏的右手。 手掌彷佛要抓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般,张开后紧紧握住。 但是右手没有任何感觉,只握住了冰冷的空气。 不想在此详细描述上吊尸体的模样,但至少上吊并不是种好看的死法。 自己要是上吊会怎样呢——他边眺望在眼前摇晃的「前例」,边思索着这个问题。虽然自己可能死不了,但在呼吸和血液循环暂时停止的期间,脸可能会变得很难看,颈骨可能会折断。不只死不了,还有很多缺点。 呼……我可不想上吊啊! 「你、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点帮忙!快帮忙!」 盛气凌人的叫声打断了约雅敬的思绪,让他不禁咂了咂舌。 头夹在天花板吊扇扇叶之间的男人双腿胡乱晃动挣扎,踢着大衣下襬。这位身上穿着黑底配上金色装饰的大衣,相较于身上过多的肥油,头发却显得稀疏的老人,目前处于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优势?令人不禁感到怀疑,但他的态度却仍然那么嚣张。 「你快点想想办法!不然我为什么要再用你这种人……」 歇斯底里的咆哮声非常刺耳,让约雅敬皱起眉头。 「就算你叫我想办法帮忙,我能想什么办法?」 约雅敬表面上措辞尊敬地反问,但实际态度却非常不屑,只见他感到困惑似地歪着头。 「说这什么话……你这家伙,连眼睛都烂了吗?当然是指我现在这个状况啊——」 「不,可是你……」 约雅敬打断了老人激动的咆哮,以谈论天气般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 「你已经死了啊。」 他扬起下巴指了指老人的身后,平静下来不再说话的老人捉心吊胆地回过头。被扇叶夹住的头,以不太符合人体工学的不自然角度弯曲。过了一会儿后,由于脖子受到拉扯,尸体的躯干朝后方转了一百八十度。 在黑暗中,隐约可看见老人背后另外吊着一具有着同样表情的老人上吊尸体——脖子被夹在两座吊扇交错的扇叶之间,发黑膨胀的脸痛苦地扭曲着,从半张开的嘴角流出血、泡沫和口水(啊,真不想详加描述)。停止转动的吊扇绞碎了障碍物后,又要继续转动了吗?嘎吱、嘎吱,沉重的嘎吱声在微暗的天花板中微微作响。 「什、什么、啥……」 老人凝视着自己的尸体,嘴里冒出意思不明的单字。 咕溜…… 不知何时,彷佛从房间四周的黑暗处渗入般,出现了许多黑色的人形东西,并逐渐往一脸惊愕的老人脚边聚集。那些东西以四肢在地上爬行蠕动,像触手一样又细又长、只有关节部分突出的手臂,接连攀着老人的脚和身体逐渐往上爬,老人害怕地张大布满血丝的眼睛。 人形一起张大嘴巴咬住了老人的灵体,被啃噬的灵体手脚顿时化成了黑色噪声状物质,消失于空中。 「怎么……快救我,快救我……我还不想死……救我……」 「所以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这是不可能的。」 约雅敬无奈地看着仍对人间有所留恋而挣扎的老人,为什么解释了一次他还不能理解?难道这家伙的智商和他的发量成正比吗? 老人的脸惊愕、恐惧、绝望地扭曲着。 「我说过你已经死了。」 最后被嘴巴大张的人形整个吞噬,化成噪声,粉碎消散。好好吃……好好吃…… 沙哑低沉的呢喃声,和将灵体残渣狼吞虎咽一番的咀嚼声,彷佛有重量似地沉入房间底部。好好吃……肥滋滋的灵魂最好吃…… 大叫「我不想死」的灵魂最好吃……啃噬完老人灵体的人形们将注意力转向约雅敬。他瞥了一眼朝自己爬过来的人形们,在心里低喃一声后耸耸肩。「引起一连串骚动」的凶手原来就是这些家伙……难怪会被传成是杀手干的好事。首都那些家伙并不愿意承认这些东西的存在。 爬到他脚边的人形们靠近他的脸,做出嗅气味的动作。接着头部开始弯曲变形,全变成了刚才吃下去的那张老人脸,令人讨厌的秃头排成一列,开始七嘴八舌地念着:你是……不死人。 你的宝石闻起来不香,不好吃。 你不能吃,而且没有灵魂可吃。 你不能吃,真是无趣……秃头老人的头排成一列,灵活地后退并逐渐离去。 「咳!真不好意思啊,我很难吃。」 他脱口而出的回答没有得到任何响应,只有自己的声音空虚地在主人死后的办公室里回荡,随后消失。 这间房间明明是圣职者的办公室,但丝毫不见质朴或是禁欲的感觉,摆饰着看似昂贵却品味低俗的家具和图画。他瘫坐(身体陷入)在非常宽敞的客用沙发上,后脑杓靠着椅背,整个人向后仰,仰望着在他头顶摇摇晃晃的尸体双脚。滴答……滴答……滴答……混合着唾液的混浊血液牵着丝线滴落下来,在地上渲染成一片。尸体充满怨恨地瞪大眼睛,无法对焦的污浊眼珠从天花板俯瞰着他。 「啧……我才觉得无趣吧!这下不是害我没工作了吗?啊——这种要死不活的痴呆老头到底还有几个啊……」 他自言自语发着牢骚,同时脑海里逐一浮现出要死不活痴呆老人们的秃头,其中可能有些家伙会抗议说自己并没有秃,但是他的头发顶多只占整颗头面积的一成或二成左右。 最后出现了还算没秃的家伙。 「席格利-禄吗……」 他嘴里喃喃念着一个浮现在脑海里、可以与脸对上的名字。 「哈哈。」 不知为何,他突然笑了出来。笑的同时咳个不停,他用手捂住嘴巴,内脏碎块宛如被碾死的老鼠尸体般被吐在手心里。黏着黏稠血液的内脏碎块,在手心里像蛆一样跳来跳去,然后快速变干。「可恶……」霎时他感到晕眩,眼前一片漆黑,于是靠在沙发上吐出一大口气。 再度看向天花板,上吊的尸体依然安静地摇晃着。 「真不想上吊……」 他叹着气低声说道,声音变得很虚弱。 就算上吊也死不了吧。若想要停止机能,只要把心脏挖出来,自己跳进火里,或是抱着手榴弹,这样还死得比较痛快。他知道有不死人失去理智后,就是这样死的。 他把头靠在沙发上,右手放在胸口中央偏左的心脏附近。他打算进行预演,便用五根手指头用力一抓,第一节关节真的陷入肉里并从衣服下渗出血来。 「唔。」他似乎很佩服地点点头,随后又试了一次。右手的手指陷得更深,在失去理智之前,必须让自己这只手确实去执行,必须要让身体记住这个感觉。 好了……练习完毕。 那么在自己对自己放弃之前,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喂……你爬到这个地位,得到了什么?一切事物都到手了吗?」 他若无其事地问着头上的尸体,挂在天花板上的尸体,只是以涣散的眼神看着他,什么也没回答。 他举起自己那只被鲜血和内脏碎块弄脏的右手。 手掌彷佛要抓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般,张开后紧紧握住。 但是右手没有任何感觉,只握住了冰冷的空气。 向巧克力棒墓碑默祷 第一话向巧克力棒墓碑默祷 自己从十四岁开始旅行至今,究竟在火车上度过了多少时光呢?虽然旅途中并不全然是开心的回忆,但却从来没有想要打道回府的念头。或许他们之间不常交谈,但对琦莉而言,他们在这个四人包厢座位中,聊了好多、好重要的事。不过他们都不太擅长聊天,所以通常也不是聊得很起劲,甚至偶尔还会吵架。在这个小小的厢型空间里,包含这种有时显得莫名尴尬的气氛在内,都让她觉得珍贵不已。 今天之前一直如此,没有一样东西是多余的。 可是…… 但是、可是、话虽如此…… 今天笼罩整个包厢席的紧绷气氛,大大刷新了之前的纪录。 琦莉坐在自己的固定座位,也就是包厢席靠走道的座位上,将双拳僵硬地放在膝上,低着头眼珠朝上瞪着自己对面的座位。她也知道自己的双眉已经皱成一团了。 为什么这个人要坐在琦莉的正对面呢? 之前的旅行中几乎都是空着的座位,今天却坐了一名乘客。 他穿着与第一次出现在琦莉面前时同样的黑色长神官服,原本有如夜空的深蓝灰色眼眸,存窗边射入的阳光映照下,变得像是亮灰色。那家伙似乎毫不畏惧琦莉的扑克脸,笑容满面、心情愉悦地坐在那个座位上。 我是来自首都的交班使者,请多多指教——昨天这家伙与交班的监视人员一起过来向琦莉他们打招呼。不会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轻薄笑容,和没特色的神宫服非常相称,所以琦莉一时之间并没有认出这个家伙,差点被蒙骗过去。 「您有什么指教吗?大小姐?」 那家伙神色自若地避开琦莉露骨的不信任目光,装傻地反问。琦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而「假」神官隔壁,亦即琦莉斜对面座位的乘客,也不时飘来不悦的眼神。 与隔壁的神官一样有着瘦高身材的红铜色头发青年,像是被挤到窗边似地缩着身体抽着烟。虽然两人都很瘦,但因为个子高,并肩而坐时空间就显得很狭小,彷佛前方就是墙壁。其实这辆矿山火车的车厢座位原本就比一般的旅客用车厢稍窄,但更严重的是,这两人本来就水火不容,即使只是肩膀稍微碰触,可能就会真的相互厮杀。 坐在窗边的青年撇过头咬烂烟屁股,想要让自己心情平静地无视于身旁男人的存在。然而他左眼下方的皮肤从刚才开始就不断抽动,现在那一带的血管几乎要断裂了。而他身旁放在窗边的小型收音机,则不断噗嗤噗嗤地吐出威吓的噪声。 「唉呀!真是令人惊讶耶,我没想到琦莉居然是那位席格利大人的千金啊!」 即使所有人都毫不留情地摆出不欢迎的态度,但「假」神官约雅敬仍不以为意,始终维持着好心情。 「什么千金……不要这样叫我。」 「嗯?为什么?」 「又还不确定我就是他女儿。」 约雅敬听到她低声的回答后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然后噗哧一声不屑地笑了出来。倍感生气的她,脸变得越来越臭。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这是对方自己说的吧?妳只要心怀感激地打着这个名号就好了啊,这样就能提高妳的身分地位吧?对了,那我来反钓金龟婿好了,琦莉,妳今年几岁?」 「咦?」 本来这是一个可以相应不理的问题。但是琦莉却不知不觉有所反应,她不是对着提出问题的那个人回答,而是以充满疑惑的视线看着斜对面的座位,接着小小声地说: 「今天……满十七。」 「今天?」 回问的人是约雅敬,但她知道在窗边托着腮的哈维转过头去假装没听见,而且还轻轻眨着眼睛。琦莉看着他的侧脸,略微点了点头。 大陆北方的春天比北海洛的春天还来得迟,但今天,在日历上是最后一天吹冬风的日子——也是祖母替她选的生日,琦莉的第十七次生日。 「十七吗?妳长大了呢……ok,十七,对我来说毫无问题。」 「问、问题是指什么?」 约雅敬笑容满面地说着令琦莉不解的话,还站起来往她旁边的座位移动,使得琦莉的姿势变成了被挤向靠窗的座位,膝盖和对面的哈维碰撞(她好像听见哈维的太阳穴附近发出奇怪的声音,难道是她心理作用)。约雅敬把手肘靠在全身僵硬的琦莉头顶椅背上,靠了过来。 『喂!你这家伙!离琦莉远一点!』 收音机已经忍无可忍地插嘴说道。 噗嗤。 这次真的听到了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哈维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琦莉他们也停下动作,转头仰望。只见哈维大步跨过他们的脚(虽然没看清楚,但约雅敬的脚可能在踢动),不发一语地走到通道上。因为椅背挡住的关系,从琦莉的座位看不到通道后方,但她听见「哇啊!搞什么!」、「不要!还给我!」等叫嚷声,哈维强拽着在车厢后方待命、监视的教会兵腰际,立刻走了回来。 他的左手拎着一把没有刀鞘的军刀。 红铜色的右眼和暗褐色的左眼完全固定不动后,双眼深处闪烁着危险的黑色光芒。接着他将军刀高举过头—— 「等一下,艾弗朗,很危险耶!」 「呀!」 琦莉和约雅敬赶紧将背部靠向椅背,身体往下缩。军刀刀尖发出高亢的声音,刺进几秒钟前约雅敬头部的所在位置。 「等、等一下,你要冷静!」 「我替你这家伙腐烂的脑浆挖一个通风孔,让你换换气可能会比较好吧!」 『喂!快上!哈维!快杀了他!』 「你们两个别吵了!怎么连下士都……」 想要将军刀刀尖刺进约雅敬头顶的哈维,和徒手抓住刀刃推回去的约雅敬,双方势均力敌;而收音机则是不负责任地在一旁煽动。被哈维拖过来的士兵脸色苍白,不知所措。就在快要演变成琦莉一人无法平息的大骚动时—— 插图010 「真吵!」 赫然传来带着压迫感的低沉怒吼声,让所有人的动作不禁停了下来。 一名身穿被煤烟熏污的连身工作服、身材矮小但体格健壮的老人,单手举起长柄铲子,站在通道前方。就连在座位上扭打成一团的哈维和约雅敬,也稍稍缩起身体看着老人。 「你们这些小毛头!谁敢在我的火车上撒野,我就把他丢出去!」 他对着所有人怒吼,不分一般乘客、神官还是教会兵,没半个人吭声。车厢内鸦雀无声,老人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慢慢走回通道上。 把铲子扛在肩上的老人,那有棱有角的背影消失在前方的火车头,车厢门被粗鲁地关上后,紧张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所有人都放心地叹了口气。不知是否失去了杀气,只见哈维推开约雅敬后站了起来,并把军刀塞回给士兵。士兵一脸惊讶但也松了口气,把军刀插回自己的腰际。 (没被发现……) 以极为不自然的姿势贴在椅背上的琦莉,一下子全身虚脱地瘫坐在座位上……她刚才赶紧遮住椅背上被军刀刺入的痕迹。若被发现,所有人一定会被那名火车驾驶员扛起来,一个个丢出车窗外。 「真是可怕的老头,他对我们有什么不满啊!」 趁机赖在琦莉旁边座位的约雅敬耸着肩说。「你这家伙不要说什么『我们』!」不想被他当成同伴的哈维立刻提出抗议;约雅敬却只把这严正的抗议当作耳边风。 「琦莉,妳想要什么?」 「欸?」 「想要什么东西?今天不是妳生日吗?」 被约雅敬突如其来的一问,让琦莉吓了 一跳;但他看起来像是笑容满面地等待着琦莉回答。琦莉一时之间满脸呆滞地愣住,随后才突然皱起眉头。 「不、不需要。」 「不用客气,凭我们俩的交情。」真不知道他们之间有过什么交情。「那我就送妳巧克力吧。」 不知约雅敬为何随身带着这种东西,只见他从神宫服的怀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哈维也立即揪住他的衣领。「你过来一下,过来!」、「啊?搞什么嘛!不要打断我和琦莉快乐的谈天。」约雅敬就这么维持着把巧克力递给琦莉的姿势,被哈维从领口拖着离去。两人的身影随后消失于后方的车厢门,留下琦莉一个人在座位上,无所适从地看着窗边的收音机。 『两个男人要做个了结吧?』 收音机又说出不负责任的话。 这是连结「西北矿山区」和「首都」之间,沿着北边山脉修筑的山岳铁路。一般旅客几乎不会走这条路线,琦莉他们却坐上了载运石化资源的货运列车。最前方是火车头,接着是两节载运矿坑矿工、构造比一般的旅客车厢简单的厢型载客车厢,其余车厢全都是货运车厢。至于那位担任这列火车驾驶员的老先生,琦莉不记得有做什么惹恼他的事(至少琦莉没有),但是他是一个怀着明显敌意的可怕老人。 今天这辆火车没有载运矿工,两节载客车厢便被包了下来,第一节车厢被琦莉等人(主要是哈维)悠闲地使用着,负责监视的士兵们则在第二节车厢待命。监视的士兵共有四人,他们会轮流推派一人,站在第一节车厢后方的车厢门前,紧紧盯着琦莉等人的一举一动。 还有另一个人。琦莉不记得有人允许,但那名神宫却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坐进了琦莉他们的包厢席内,也不知是真是假——很可能是骗人的吧,他自称是和刚才先行撤退的使者神宫交班的人员。 (让那两个人单独在一起……没有问题吗?) 他们可能又会扭打成一团……琦莉不安地望着哈维和约雅敬消失的车厢门时,刚好与独自坐在车厢门旁包厢席的监视人员四目相交(就是刚才被哈维夺走军刀的年轻教会兵)。监视人员似乎很畏惧地将视线移开。 唉!就算被敬而远之也莫可奈何……那是因为琦莉现在的身分。 据说教会最高机构。长老会第十一大老席格利-禄就是琦莉的父亲,他们以(好像)被捕的贝亚托莉克丝为诱饵,邀请琦莉去首都。不过感觉上琦莉他们是被带去的,但就结果而言,他们是以反胁迫的形式,让对方答应保证他们去首都的这一段路能自由行动。虽然有人监视,但他们是以自己的双脚前往首都。哈维可能在脑袋里盘算了很多事情,表面上并未表现出急进的态度,选择了比较悠闲的旅程而来到这里。不过这里似乎没有可供观光之处,只能顺路经过寂寥的矿山城镇。况且不论到哪里,监视的教会兵都如影随形。 当哈维决定不理会监视的教会兵后,似乎就真的完全不在意他们了,他一如往常地随意行动,使得监视人员们焦躁不安,受尽折腾。其中有一、两次,他故意假装要甩开监视,让监视人员手忙脚乱。当哈维做这种恶作剧时,虽然仍面无表情,但感觉得出来他相当开心。 他要把这趟可能是最后一次的旅行,将每一天、每一天都牢牢刻在记忆里。 ※ 「未爆弹?」 「对,西贝里地底下挖出了好大的未爆弹,听说已经运到首都动力塔了。」约雅敬靠着连廊扶手,嘴角露出一抹轻薄的笑容。「因为这样,首都变得有趣多了。」 西贝里地底下挖掘出未爆弹,那一定是他听说埋在南西贝里游乐园地底下的未爆弹。那股如同围绕着游乐园周边的强力磁场,具有活化灵异现象的作用。若直接被带进了首都,应该会出现比西贝里更强的灵异现象吧。那里本来就是聚集很多亡灵的区域——因为那座都市建造于过去流放星时代的囚犯墓地上。那些被隔离在实验室里的不死人复制品,也可能会受到磁场的影响。 「以上,是我特别赠送的免费情报。」 和一脸贼笑地说话的约雅敬面对面,点燃香烟的哈维只是靠着另一边的扶手,半瞇着眼睛看着他。 「你真正的目的是?」 「你是指什么?我单纯只是想和琦莉小姐做好朋友。」 「胡说,你只是想对我的东西下手吧?」 「你少臭美了。」 「……」 哈维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好咂了咂舌移开视线,撇过头去抽烟。 不断往后方飘去的灰白色烟雾和车轮的噪音,正好填补了两人之间彼此不合的气氛。这条单线铁轨沿着山脉斜坡的狭窄岩棚而建,从没有屋顶的连廊可以直接眺望车外景色,靠山的那边是岩壁斜坡;靠山谷的那一边则是断崖绝壁。若他们两人开始打斗,可能会有一方(甚至双方)轻易跌落谷底。 「琦莉真的是那个叫做席格利什么东东的女儿吗?」 「就我所得到的情报,席格利-禄派出使者接回他失散的女儿这件事是真的,所以我利用这个机会,现在才会出现在这里。」 约雅敬说起话来抬头挺胸,不知在得意什么。哈维沉默了片刻,吐出的烟随着车轮的噪音飘向后方。他脸上浮现一抹冷笑,瞪着站在对面的男人,压低了音调说: 「约雅敬,你把席格利-禄……」 无法关紧的车厢门嘎答嘎答摇晃着,脖子上挂着收音机的琦莉从门缝探出头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承受了两个男人由高至下同时盯着看的视线,让琦莉不禁缩起了身子。 「啊,你们没有吵架啊……」 「吵架?唉呀,我们感情这么好怎么可能吵架呢?是不是啊,艾弗朗?」 「谁和你好啊?」 约雅敬用单眼对琦莉眨啊眨着,并说些虚情假意的话,让她感觉全身发冷。「你走开!」、「是你自己拉我过来的!」哈维甩脚把约雅敬赶走,他也只能不满地耸耸肩,准备经过琦莉身边往车厢内走。当他和几乎贴在门边的琦莉擦身而过时—— 「来,给妳。」 硬是把巧克力棒塞到琦莉手上(举动不着痕迹,完全不给琦莉拒绝的机会)。 「我说我不要……」 「没关系,妳拿去啦!」 琦莉想要塞回给他,但他的手已经拿开,让她握着巧克力棒的手在空中挥舞着。 「反正那个木头人也不会准备什么礼物。」 「啰嗦!快滚啦!」 约雅敬露出一抹冷笑后消失在车厢内,连廊上只剩下自己和不知所措地拿着巧克力棒愣在原地的琦莉,不知为何气氛突然变得很尴尬。反正自己什么也没准备,不过那家伙为什么会有巧克力?他明明不吃巧克力的,一定是拿来做诱饵的。 「这个,丢掉比较好吧……」 琦莉小小声地说,视线游走于连廊左右的她,似乎在找可以丢弃的地方。 「妳吃吧,应该没有毒。」 「欸?嗯。」 她的视线落在手里紧握的巧克力棒上,点了点头,但眼睛仍朝上看想要窥视哈维的表情。「妳过来这里,坐下来吃。」叹了口气的他将扶手当作靠背,一屁股坐在连廊上,并以视线指示自己身旁的位置。走过来的琦莉抱着膝盖,坐在他隔壁。 哈维用眼角余光看着撕开包装纸后、咬下一口巧克力棒的琦莉,接着抽着嘴里的香烟。 (西贝里的未爆弹……不见了吗?) 他的另一只眼睛追着远方缓慢流过的山麓景色,刚才听到的讯息在脑海里苏醒。若真如此,将游乐园里众多亡灵聚集起来的磁场也已经消灭了吧。被囚禁于磁场内的亡灵们,以及 那所学校的孩子们若被解放…… 他一直挂念的事情解决了一件,肩上的重担也减轻了一些。 但他还有时间能等到肩上所有重担都放下吗? 琦莉拿到的,是以浅咖啡色的包装纸包裹的巧克力棒,长度约有十公分,甜度也恰到好处,真是美味。 现在正值冬春交接之际,北方山脉捎来仍有寒意的风,吹乱了他们的大衣和头发。不过因为两个人挤在不怎么宽敞的连廊一边,所以感觉并不那么冷;火车也以适度的摇晃震动着他们臀部下方。监视士兵们的眼睛不时出现于车厢门的小窗上(他们应该是在想:为什么要在这么冷的地方吃点心吧),琦莉显得有些畏缩,不过哈维倒是一点也不在意。 琦莉边小口吃着巧克力,边窥看着右方,若无其事地抽着烟的哈维,左手肘轻轻碰触着琦莉的右手臂。虽然长浏海多少能遮住,但鬃毛给他的暗褐色左眼,四周仍残留着宛如黏着铁锈般的腐烂组织。就因为这脸上的伤痕、独臂,以及旁人看来只会觉得桀傲不逊的面无表情,再加上散发出明显的邪恶气质,让监视人员在来到这里的旅途中,都只在远处监视着,没有一个人想要上前和他们说话,除了约雅敬之外。 当琦莉正窥看着他的侧面时,哈维突然转了过来,让她不由得地紧张了起来,身体也往后仰了几公分。 「那个好吃吗?」 「欸?喔、嗯。」 琦莉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一问,赶紧点点头。不知为何,哈维有些不开心似地撇过头去。不可以说好吃吗?「那个……也不是那么好吃啦。」琦莉改口说道,但哈维仍转向另一边应了声:「嗯。」嗯? 难道说…… 难道说、难道说他在嫉妒吗?不过可能不是。 「生日……」 感觉自己心跳开始加速的她,垂下视线后咬了一口巧克力,结果听到一个语气生硬、简短的单字。 「妳先说啊。」 「喔,我一直没机会告诉你,觉得有点……对不起。」 「妳不用跟我道歉。」哈维紧蹙眉头,像是朝远方撇过头似地低声说道。其实就算琦莉告诉他,他觉得自己也不会有什么特殊想法。但今天明明是琦莉的生日,为什么她还要被抱怨呢? 这么说来,这是琦莉和哈维他们相遇后第三次过生日,或许他们从来没替自己正式庆祝过。在南海洛的公寓过十五岁生日时,根本不记得这个日子的哈维那天还出门去(虽然隔天大家有一起吃蛋糕)。十六岁时……他也不在。 今年、十七岁、第三次生日。 明年、十八岁、第四次生日…… 会有第四次吗? 「妳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又听到一句简短的话,琦莉的视线这才离开了巧克力。虽然外面的空气很冷,但她一直紧握着双手思考事情,以致于巧克力在手中融化了一些。「嗯,没……」她几乎要以平常的口气回答没有时,又改变了想法。 「那你答应的……」 她想要若无其事回答的声音变了调。 原本撇过头去的哈维转过头来,眨动着左右不同颜色的眼睛,露出一脸「那是什么意思?」的表情。琦莉鼓胀起双颊,在连廊上重新坐正,眼珠朝上瞪着哈维(但却口齿不清)。 「你、没有信守砂、砂坑的承诺。」 哈维则是一脸想不起来的表情,但过了一会儿后似乎想起来了,只见他抽动着溃烂的左脸颊,身体往后退。 「妳还真难缠……」 难、难缠?对于哈维这样的反应,就连琦莉也忍不住开始生气。他居然不知道自己是鼓足了十年份的勇气,才敢提出这样的要求。琦莉像是逼迫哈维似地向前挺出身子,「我、我不会忘记的,这是你自己答应的事,但你却还想模糊焦点。」、「我不记得我有答应妳什么。」哈维说出不干脆的话,并将身体更往后缩,以致于后脑杓撞到了连廊的扶手。他那可疑的眼神不停地左右游移,但已经无处可逃。 最后,他似乎死心了,只见他低着头说: 「我知道了。」 他一脸无奈地环顾着四周,最后将视线转向琦莉。 当他们又重新面对面时,这次换琦莉不知所措,但仍全身僵硬地端正坐好。她稍微将视线往下移,心跳加速地等待着。 哈维夹着香烟的手指,轻轻触碰她的下巴。正当她心脏怦怦狂跳时—— 『你们到底约定了什么?』 两人的脸正逐渐靠近时,却突然被从中间发出的声音打断(不,也不能算是突然,从一开始就一直挂在琦莉的脖子上),两人同时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慌忙躲开。这时又传来哈维的头撞到扶手所发出的声音。「对喔,你一直都在喔!」他摸着后脑杓,说出失礼的话。不过,其实刚才那一瞬间就连琦莉也忘了下士在场,因为他一直都没吭声。对不起,下士…… 暗绿色噪声形成的军人,突然从挂在琦莉脖子下方的收音机喇叭浮现出一颗头来,露出一张宛如地狱守门人般的恐怖脸庞。若不了解的人看到一定会惊声尖叫,晕厥过去。 『到底是约定了什么?』 带着噪声、宛如在地底爬行般的低沉声音再次问道。 「没什么啦!」 哈维扯着嗓门回答,但噪声的亡灵却直瞪着哈维,他三度问道:『到底是答应什么?』。「你是故意的吧!」哈维大叫并将手伸向收音机的电源「啊!」、『啊!』琦莉和收音机同时发出短促的叫声后,亡灵的脸就像影像被切掉般,横向变形消失不见。 「啊——啊,待会儿一定会被骂……」 琦莉一想到重新开启电源后的情况就叹了口气,失望地垂头丧气。最后还是被搅局,不知为何,扫兴的尴尬气氛并未随风散去,仍然停留于两人之间,她看着自己随着火车震动、微微摇晃的膝盖。 欸?可是,难道说…… 哈维故意关掉收音机的电源是因为…… 她斜眼瞥了哈维一眼,送出「期待的眼神」。但哈维显然故意避开她的视线。 「啊——我都忘了,我好讨厌巧克力。」 他使用卑鄙的手段逃避。「欸——」嘴里充满巧克力味的琦莉受到很大的打击。明明是他叫自己吃的,现在却又以此为借口躲避,他真的不愿意到需要使用这种手段吗? 最后还是被他逃过了……自己已经十七岁了,从十四岁到十七岁,琦莉觉得自己已经成熟许多,但在哈维眼里她还只是一个孩子吧! 那么明年应该就可以了吧?只是不知道…… 是否还有明年。 「不需要。」 随着自己的低喃声,一条泪水滑过脸颊,被她吸进嘴里。一股咸味混入扩散在整个口腔的巧克力甘甜味中,变成又甘又苦的奇妙滋味。 「琦莉?喂……」 哈维一脸惊讶地窥看着琦莉。她用握着巧克力棒的手背胡乱擦着眼泪,并把脸撇了过去。她心想:不可以为这点小事就哭,让哈维感到为难。但喉咙仍发出宛如打嗝的呜咽。她要收回之前所说的话,十七岁还是一点都不成熟。 「不需要,我什么都不要,答应我的事也算了,我什么都不要……」 拜托!若这颗行星上,真存在拥有神奇力量的人…… 希望明年、后年、甚王更遥远的未来,大家都还能在一起。 我知道……虽然我说什么都不要,但这却是最奢侈、最困难的愿望,比起以前那个一无所有的我,现在自己一定变得爱哭又任性。 「琦莉。」 一道平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那沙哑低沉的声音听起来和火车的声 音很搭调。 「等首都的事情告一段落后,在东贝里的转运站塔达伊那边,不是有间房子吗?虽然现在很脏乱,不过应该还可以居住,到时候我想要住在那边。」 听到哈维这个意想不到的提议,一直望着下方的琦莉这才稍微抬起了头,并擦了擦哭泣的脸,转头仰望他的侧面。他仍然面向连廊外流过的风景,只用斜眼看了看琦莉,略微歪着头。 「妳觉得呢?」 琦莉被这么一问,不禁瞪大了眼睛。 「我……觉得不错、很好。」 「对吧?如果从转运站去,离下士的墓也很近。」 哈维看着放在琦莉膝上的收音机,露出些许柔和的笑容。 从那座转运站沿着废铁路往南行的废矿坑里,有下士及其它许多战死者长眠的墓碑群。他答应等哪一天下士的收音机故障时,就把收音机带去那里……若住在转运站,也可以常去墓地看看。例如:带着便当和新的收音机过去,在打开便当向下士报告最近情况的同时,还能让下士听听他喜欢的摇滚乐。当然,要是收音机永远都不会坏,就更令人高兴了。 可是…… 即使琦莉的内心祈求这样平静幸福的未来,但她不敢想象。她也不认为哈维会相信,但为什么现在要对琦莉说这些话呢?因为在此之前,他从来不谈未来计划。琦莉觉得就是因为哈维不认为会有幸福的未来,才会说出他的理想,这反而让琦莉更加不安。哈维的存在,怎么感觉好像越来越遥远、模糊。 「那么,在此之前,我们就解决所有的事吧?不管是我还是妳,都必须各自解决各自的问题吧!是不是?」 即使哈维笑着问她:「是不是?」她也无法老实回答,只能不置可否地垂下视线。她没有任何想法地盯着握在手里、吃了一半的巧克力棒。琦莉该做的事……就是去见疑似是她父亲的人,确认事实真相,然后救出贝亚托莉克丝。现在的确没有时间担心接下来的事情。 「琦莉。」 哈维再次呼唤琦莉时,把手伸了过来,彷佛在说「好歹点个头」似压着她的头。琦莉只好无可奈何地点着头,本来应该流动于她身旁的烟味,不知为何感觉好遥远,(虽然不可能)她很害怕转头一看,发现身旁没有半个人,结果迟迟不敢抬起头来。 呜—— 沉重冗长的火车警笛声,在铁轨后方拖着尾音。这条铁路在到达平静稳定的未来之前,会不会先坠落谷底呢?琦莉拚命转换自己一直往坏处想的念头。 不会的,这只手的触感和香烟的味道不是幻觉,哈维确实就在她身边。 ※ 之后有一阵子,他们并不怎么交谈,继续着平静(或许也不算)的旅程时,火车突然减速了。回到车厢的琦莉贴着窗户凝视前方,看见了铲平岩壁斜坡所建造的露天月台。车窗外的风景瞬间转换成月台景观,嘎咚……火车产生往前冲的惯性力道,停了下来。 这里彷佛是一座临时搭建的简陋车站。只有像废屋般的车站和利用简单栅栏围起来的月台,连剪票口都没有。车站旁除了一条被岩壁包围的细长坡道向上延伸之外,四周空无一物。不过既然停在这座车站,应该会有人上下车才对(车上乘客只有琦莉一行人和监视的士兵们,当然不会有人下车),空荡荡的月台也完全不见等车的乘客。 (啊……) 从座位上惊讶地往外眺望的琦莉,双手撑在车窗玻璃上,睁大了眼睛。 有好多人从车厢前后的阶梯走下火车,步上月台。可是这辆火车除了琦莉他们应该没有其它乘客才对,而且人数居然那么多,只有两节客运车厢根本不可能载得了这么多人。多数人都穿着带有砂色的工作服,不时可看见身上扛着十字镐和铲子等工具的人。 那排长长的队伍,就像窗外景物的一部分般模模糊糊、永无止尽地延伸着。直到穿过月台后,才慢慢消失于岩壁的坡道上。瞪大眼睛凝视着窗外的只有琦莉一人,哈维和约雅敬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负责监视的教会兵更是什么也没看见。 (死者的队伍……) 当穿过月台的人龙宛如海市蜃楼般不知不觉地消失时,琦莉看见那名老驾驶员走下火车头,把十字镐扛在又矮又宽的肩上,另外一只手抱着好几根长长的木棒。他要做什么呢……看不见死者队伍的监视士兵,也对老驾驶员的行为投以讶异的眼神。老驾驶员留下满腹狐疑的乘客们(不过感觉老驾驶员好像没有将他们视为乘客),仍然一脸不悦地慢慢走向月台边缘。 「对不起,在老爷爷觉得心满意足前,能不能请你们稍等一下?」 和老驾驶员穿着同款连身工作服的男子,从前方的车厢门露出了带着一脸歉意的脸庞,低头说道。他比老驾驶员年轻许多,听说他是实习驾驶。 琦莉将视线转回车窗外后,发现老驾驶员沿着包围月台的栅栏走了过去,还用十字镐开始敲打地面。 不,那并不是栅栏——本来以为是栅栏的东西,其实是许多根木棒。木棒有长有短,有粗有细,倾斜的方式也不同。但沿着月台外围而立的木棒,就像人们吃了一半的巨型巧克力棒般,几乎是以相同间隔插在地面上。 那是……墓碑,为数不少的墓碑。 老驾驶员先用十字镐挖了一个洞,接着插入自行带去的木棒,开始竖立新墓碑。他背对着火车,一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般默默作业。 『那上面好像有作业场……』 过了片刻,死者队伍的尾巴也消失于坡道顶端,琦莉这才带着收音机走下月台。彷佛从很深的洞穴吹起的风呼啸而过,掠过岩石表面的斜坡。悲伤低沉的风声,听起来就像死者们的叹息。 老人已经开始竖立第二根墓碑。他那顽固的背影,仿佛告诉别人他不需要任何帮忙。琦莉稍稍耸了耸肩。 「他大概竖立个五、六根就满意了。大家在赶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听到声音后,琦莉回过头看见年轻的实习驾驶员站在那里,他和老人都同样穿着被煤炭弄脏的工作服,但因为他个头比老人高,所以显得非常瘦。他脸上浮现一抹莫可奈何的苦笑,嘴里念着:「他是个令人伤脑筋的老爷爷啊!」。那名老驾驶员和这名年轻实习驾驶员,都是这辆货运列车的驾驶。老驾驶员对琦莉他们摆出敌对的态度;但实习驾驶员却采取和他完全相反的低姿态,两人形成强烈的对比。 「这里是……矿坑吗?」 「正确来说是废矿坑,不过是两、三年前才开始开挖的新矿坑……因为老矿坑已经开采不出什么资源了,可是发生坍塌意外后,这个矿坑就被封闭了。」 「坍塌意外……」 琦莉知道漫不经心地环顾四周的哈维逐渐走近,但一听见这个讯息后就突然走开了。她斜眼目送着哈维,继续听实习驾驶员说下去。 听说那名老驾驶员的儿子担任监工参与这里的开采,但被卷入坍塌意外后,就再也没回来了。矿坑本来是由教会出资开采,但因为意外现场十分混乱,教会也无法执行彻底搜救,失踪者不计其数,搜救行动也中断,意外现场就这么被搁置不管。老驾驶员每次经过这座车站时会暂时停车,悼念没被救出来的死者,并为他们竖立几座墓碑。 「原来是这样啊……」 「所以老爷爷才会讨厌教会的人,虽然我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要求大家不要见怪……但还是请你们不要介意,他平常就这么心情不好了。真是的,老人家还真是顽固呢!」年轻的实习驾驶员不知所措地搔着头,一个人喃喃念道:「趁现在吃便当好了。」随后就走回火车头。 她目送着实习驾驶员,有点生气地咒骂着: 「居然说我们是和教会有关的人。」 『旁观者看来的确是这样吧?因为咱们在教会兵的护卫下,要去首都呢!』 「我和教会才没有关系……我和那种人……」才没有关系。琦莉否认的声音越来越小。 接着琦莉望向沿着月台边缘走着的哈维,只见他把手插进口袋里随意地蹓跶,看起来就像在散步,但也像是在沉思。 哈维应该比琦莉更早发现吧。 他从躲在西贝里贫民窟的那对兄弟得到了讯息——几年前,在首都山脉开挖的新矿坑发生坍塌意外,牺牲了许多矿工。由于牺牲者人数过多,遗体直接被集体埋葬于首都,而没有送回家。 哈维对于没能救起告诉他这个讯息的善良年轻人,一直耿耿于怀。 这里应该就是克理福多夫「丧命」的第一现场。 琦莉看见随性蹓跶的哈维和抱着一捆木棒走来的老驾驶员撞个正着。因为两人走路都没看前方,所以手臂轻轻相撞。老驾驶员手里抱着的木棒散落一地,哈维想要弯下腰去捡时,老驾驶员赶紧抢了过来。 「不要碰!不用你管!」 突如其来的怒吼声,吓得琦莉缩成一团。老驾驶员随意挥动抢来的木棒,直接敲到哈维大衣的右手袖口一带,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啊!」不禁叫出声的琦莉虽然想要跑过去看,但老驾驶员立刻收回木棒,她便在几步之遥处停下脚步。 可能是敲击的触感不对劲吧,老驾驶员似乎这才发现哈维没有右手臂。他有些尴尬地皱起眉头,但仍盛气凌人地哼了一声,推开站着的哈维。接着他把木棒兜拢整理后,才沉重缓慢地继续刚才的作业。 「太过分了……」 『那是什么态度!连句道歉也没有!』 哈维用左手轻轻压住右腹部目送着老人,但琦莉和收音机看到这情形都显得很愤怒。本来想要帮忙捡起木棒却突然被揍,就算再怎么讨厌和数会有关的人,也不能这样随意暴力相向吧? 「别管闲事吧,世上有一种人就是需要『敌人』呢!」 琦莉甚至想要去向老驾驶员抗议,但这时背后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他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背后——琦莉反射性地退开一步,和他保持距离,转头仰望身穿黑色长大衣的「假」神宫。 「需要『敌人』的人……」 「对。」 对于琦莉明显的闪躲,约雅敬只是轻轻地耸了耸肩。 「这种人若没有能让他发泄的对象就活不下去了。对这种人来说,像那家伙一样看开一切的人,更是会让他火冒三丈。」 做势要吐口水的约雅敬,对哈维投以鄙视的眼神。哈维并没有对老驾驶员生气,心里似乎也没有受伤,只是以方才的步调走回车厢。 虽然琦莉觉得哈维的态度并非看开一切,但是哈维确实对他人没什么敌意……也就是说,他不在乎别人对自己怀有无意义的敌意。 (需要「敌人」的人类……) 琦莉望着老人那独自竖立墓碑的顽固背影。失去重要的亲人后,不发泄一下怒气,是活不下去的……她试着想象自己也失去重要亲友的情形。若教会伤害哈维或是贝亚托莉克丝……自己也会有相同的反应。绝对不能原谅教会。 约雅敬也是那种需要敌人的人吧?虽然琦莉想要问他这个问题,但如同他刚才出现的方式一样,等琦莉发现时,他已经不知去向了。真是个像影子或幽灵的男人。 若敌意和愤怒成为人类生存的粮食,那哈维生存的粮食是什么呢?琦莉的视线不安地游移着,随后看见一道瘦长的身影靠在稍远处的货运车厢侧面,正点燃香烟。带着灰白色蒸汽的山风,吹乱了他那红铜色的头发。 设法解决首都相关事宜,似乎就是现在维系哈维生命的动力。那么,要是所有事情都告一段落待…… 『唉!俺也不是不知道,敌意和愤怒能成为人类的动力。这种事就像亡灵需要留恋和怨念才能存在一样嘛!』 琦莉对巧妙避开自己存在问题而做出回答的收音机露出笑容,稍微打起了精神。收音机一如往常的说话口气解救了她,收音机的存在,总是能成为琦莉他们的正面力量。 「能让下士生存下去的动力就是骂人吧?」 对于半开玩笑说着的琦莉,收音机回答的声音则显得强而有力: 『喂!俺还要骂上好几百年呢!你们要俺操心到什么时候啊?「鞭策死人」就是在说你们!啊、对了,刚好俺有一句话要跟妳说,琦莉妳听好了。』 「欸……嗯。」 『俺虽然一直都站在妳这边,但是……』 感觉收音机好像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口气突然变得很认真,就连琦莉也正经八百地低头看着收音机。过了片刻后—— 『妳听好了,现在打啵儿还太早了!』 「打、啵……」 这是那个时代的用语?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琦莉哑口无言。收音机毫不在意地继续发出严南的噪声,滔滔不绝地说着:『打啵儿是结过婚的男女才能做的事,在俺有生之年,不允许妳做出那么寡廉鲜耻的行为。』结婚、寡廉鲜耻……「呼!你落伍了啦!下士……」、「这种事情有什么落不落伍的?可以吗?琦莉,咱们一言为定。』、「欸……嗯、嗯。」琦莉虽然不能接受,但迫于收音机的强势,她整个人显得垂头丧气。刚才只差那么一点就被下士破坏,他一定是故意的。怪不得时机会那么巧合……『真是的,最近的年轻人随随便便就马上打啵儿……』收音机唠唠叨叨地念着不知哪个时代的老人用语。 琦莉不禁长叹一口气,将视线从收音机身上移开。 她眺望着已经开始竖立第四、第五根墓碑的老驾驶员背影。他的肩膀很宽、力气很大,但背影却看起来很孤独。那名厌恶教会的老人,究竟是因为相信谁会将他的但顺传达给死者,而建造那些墓碑的呢? 越过继续作业的老人背影,琦莉静静地垂下眼睛,对着死者们的墓碑郑重地默祷。她想要对谁祷告呢?但她心中并没有浮现出任何神。 (下士,那就……) 她闭上眼睛在心中默祷。 (请你永远都不要离开,不要去任何地方,一直监视着我吧……) 会有人听见这个祷告吗? 哈维靠着货运车厢的车厢壁,隔着嘴里香烟冒出的烟,眺望着琦莉垂下头默祷的背影。从两年半前他们相遇时开始,这名少女似乎就怀疑是否有神存在,但她彷佛一定要依赖着什么似地,时常对自己也不理解的东西祈祷。 哈维,我问你喔,你有没有注意到教堂里没有神? 年仅十四岁、身穿教会寄宿学校制服的少女居然说出这句话,仔细一想,还真是怪异! 「真是笨蛋啊!为什么要为自己也不相信的东西,还学人家祷告?」 琦莉隐约听见揶揄的话语。只见她斜眼一瞪,坐在客运车厢连廊、身穿神官服的男人,就露出了一贯的讨厌笑容。 他和哈维大约距离三步。若彼此再往前走近一步,就能打到对方的要害。 「连教会的神部不相信的小鬼,居然和教会最高权利者有血缘关系,这还真是天大的笑话呢!哈哈!」 卡在喉咙深处的笑声听起来让人火大,哈维也不想和他聊这个话题,因此根本不理他,继续看着前方并压低音调问道: 「你利用琦莉接近席格利-禄,打算做什么?」 「你心知肚明,干嘛还要问?」 对方说话的语气始终是一派轻佻,但自己仍以低沉声音继续问道: 「你打算杀他吗?」 「是又怎样,你要 阻止我吗?」 哈维没有立刻回答。这时,似乎已经完成作业的老人,放下手中的十字镐,琦莉也停止祷告并抬起头来。只见她有点慌张地转向这里,一看到他们两人在说话,就露出了极度不安的表情,指着客运车厢比出「我先回去」的手势,然后就往第一节客运车厢走去。哈维远远目送着琦莉,又开始和约雅敬对话: 「席格利-禄抓到了贝亚托莉克丝。」 「贝亚托莉克丝?」约雅敬愣了半响后,「喔——我想起来了,那个唠叨的金发女人。哇喔~」约雅敬反复「哇喔」了几声,实在令人感到厌烦。但他似乎觉得很有趣,只见他再次用喉咙深处发出声音笑着说: 「你是想跟我谈交换条件吗?如果我帮你救出那家伙,你就不阻止我杀席格利-禄?」 「没有,我并没有这种打算。」 哈维喃喃答道,他虽然予以否认,但回答的声音不清不楚,感觉上似乎有所保留的样子。或许他心里真的有此打算才和约雅敬说话,但对方可能和琦莉有血缘关系,老朋友和琦莉的亲人,他该选择哪一边呢……现在他不想做出选择。 约雅敬露骨地咂了咂舌,吐出一口口水。 「杀死教会的痴呆老人有什么理由好犹豫不决的?我才不管他是不是琦莉的亲人,那和我无关,就因为这样而将八十年来追杀我们的事实一笔勾消是不可能的!」 「只要复仇你就心满意足了吗?这样做有意义吗?」 「意义?把我们受到的待遇回敬给他,不需要什么意义,我最讨厌你这种令人作呕的天真想法!不管遇到任何事情,你都会摆出一副大彻大悟的表情,啊——你可真了不起啊!」 「那么,你……把受到的待遇全都回敬给他后,你还剩下什么?最后你想要做什么?」 插图025 锵—— 传来高亢的声响。往前跨一大步并挥动右手的约雅敬,手上出现一把亮出刀刃的折迭刀。他稍微划伤货运车厢的侧面后弹开来,被切断的几根红发随风飘散。 气氛一时之间变得剑拔弩张。双方按兵不动,以最近的距离互瞪。哈维突然以左手挥开约雅敬的手腕,约雅敬也索性缩回手,并收回刀刃。 「你这家伙还是一样令人火冒三丈。」 「你放心,我觉得你也一样。」 把刀子收进口袋里的约雅敬转身跳上连廊,随后就消失于车厢里。 呜——火车的警笛声响起,喷出灰白色的浓浓蒸汽。「要开车了喔,请各位赶快上车。」实习驾驶员从火车头的阶梯探出身子对他们说。这时老驾驶员已结束收拾作业,只见扛着十字镐的他,默默地从实习驾驶员身旁走上火车头。 当哈维踩熄烟蒂后,想走上连廊时,突然有个东西引起他的注意。 「……」 他单脚跨在连廊的阶梯上回头张望,后方货运车厢的阴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大约连结了十节左右、没有屋顶的货运车厢,满载着褐炭状石化资源。他那双仍无法对焦的左右眼并未看到任何特别奇怪的东西,最后一节车厢看起来黑暗又模糊。 「哈维?」 琦莉从第一节客运车厢的窗户探出头来。「啊!」当哈维抓住扶手将身体往上一拉时,微微震动的火车也冒着浓浓的蒸汽滑出月台。走进车厢前,他又再次回头看了看后方的货运车厢,但并没有发现什么。 (视力越来越差了……) 他压住左眼轻轻摇了摇头。在「西北矿山区」峡谷遇到的异形野兽——鬃毛给他的左眼在神经连接起来后,已经看得见了。但恶化的速度也超乎他的想象,影像可能会一瞬间突然中断。右眼的视力也尚未完全复原,所以他时常觉得自己身处于有严重噪声的通讯影像中。他很担心那只眼睛不能再撑多久。 最后,他再一次眺望那排沿着月台边缘竖立、像栅栏般长短不一的墓碑。距离越来越远的墓碑群,仿佛就像一堆随意插在烟灰缸里的黑色火柴棒。里头是否也有克理福多夫的墓碑呢? 即使不知要向谁祷告——他仍闭目默祷了一秒。 他从第二节客运车厢的后方走进车内时,已不见约雅敬的踪影。三名占据前方包厢席左右两边座位、正在玩牌的士兵转过头来,其中一人紧张得手一滑,手里的牌七零八落地掉在走道上。哈维不以为意地继续往前走,他虽然没有想要故意去践踏,但弯下腰想捡拾纸牌的士兵却吓得缩回手。他就是刚才负责监视第一节车厢、被哈维借走(也可以说是抢)军刀的年轻士兵。 那些目送他的士兵们就像被钉子钉住般全身僵硬,一动也不动。他只瞥了他们一眼,就以正常的步伐经过通道正中央来到前方的车厢门前,但随后又倏地停下脚步。由于他突然转过头来,原本放松的士兵们一下子又全身僵硬起来。他甚至觉得听见了咽下口水的咕噜声。 他暗自耸了耸肩,脑海里浮现出约雅敬说过的话——不管遇到任何事情,你都会摆出一副大彻大悟的表情。其实他根本没有大彻大悟,但事实上,即使躲避教会兵和教会,自己也不会对他们特别怀有敌意。说明白一点,对于毫不在意的人抱持敌意又有何意义? 「我的脸很恐怖吗?」 他发问时以肩头示意仍残留溃烂疤痕的左脸颊,再加上左右两眼颜色还不一样,因此没有一个人要回答,于是哈维锁定蹲在通道上的年轻人并看向他。士兵慌张答道: 「有、有点。」 「有点?」 当哈维露出很受伤的表情后,士兵又解释:「啊、不、不,也没有。」哈维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什么让他害怕的事,但也没兴趣再继续听他说下去。他叹了口气后重新面向车厢门,这时从背后传来一道畏畏缩缩的声音: 「那个……那会痛吗?听说不死人士兵没有痛觉……」 正要走出车厢时,哈维又再次转过头来。士兵可能以为哈维在瞪他,连忙补充道:「不、那个、对不起。」想要撤回问题的士兵声音被突然打断。 砰! 哈维用背在后方的手槌打车厢门,不只那名士兵,另外两名士兵也都脸色苍白,全身僵硬。 「一样的。」 流动于车厢内紧绷气氛里的,除了火车的微微震动,还有自己的声音。 「我和你们一样,受伤也会痛,碰到有趣的事也会笑,也会觉得某些事物很恐怖,还有……也会玩牌。」 他的视线落在散落于信道上的纸牌,接着抬起头来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下次要和我玩吗?不过我很厉害喔。」 「正、正合我意,我们不会输给不死人的!」 年轻士兵感到有些惊慌失措;但一名年纪较大的士兵,则满脸通红地扯着嗓门回答他。即使他们对不死人充满偏见,但也不能让他们如此惧怕自己。终于让他们做出对等的反应,感到十分满意的哈维,这才露出坦率的笑容走出车厢。 他站在连结第一、第二节客运车厢的连廊上,暂时停下脚步。被车厢壁反弹回来的风变成乱流,吹乱了他的头发。抬头仰望从连廊缝隙间的天空,看见了灰蒙蒙的砂色薄云。几十年、甚至几百年都没有任何变化的行星天空,今天也依旧朦胧地飘移着,并未指引他前进的方向。 (犹大……我现在是不是走错了方向呢……) 当他打开第一节车厢的门时,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头晕目眩。 约雅敬蹲在通道的正中央,脚边放着巧克力棒,还用木棒立着一个状似水桶的东西盖在上面。那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是捕鼠器之类的机关,但他想要捕捉什么东西呢……站在车厢门旁监视的士兵,和坐在正中央座位上 的琦莉都冷眼望着。 「你这是在做什么?」 哈维用和琦莉同样的冷淡眼神看着并问道,约雅敬就这么蹲着抬起头来回答: 「你这家伙就是这样驯服她的吧?」 「想也知道怎么可能!」他到底是说真的还是假的?令人意外的是,这家伙可能是认真的,他脑内的常识正是令人感到害怕的地方。 约雅敬就像吵着要玩具的小孩般,闹别扭似地收拾着自制的陷阱。 「我也想要一只狗。」 「我才不是狗!」 琦莉忍无可忍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反驳。 呜喔……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狗吠叫般的咆哮声,接着又听见几个男人既非哀嚎、也非怒吼的声音,和刀剑互击的声响。哈维吓得回头往刚才定进来的那个连廊一看。 「搞什么?」 监视的士兵一脸苍白地从车厢门冲了出去。「等、等一下——」追在后面的哈维跑到连廊上时,监视的士兵正要打开第二节车厢的车厢门。 啪嚓。这时传来了一道恐怖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黏在小窗的内侧——那是血淋淋的人类手掌。那只留下五指和掌心红色痕迹的手掌滑过玻璃后,旋即消失于窗户下方。同时,一只手臂打破小窗伸了出来,抓住愣在门前的士兵脖子。 关节突出的变形细长手指,以及细胞腐烂后宛如融化般的绿色皮肤—— 「哈维——」 「不要出去,回来!」 听到背后传来琦莉的声音,哈维下意识地转身,用背后的手关上第一节车厢的车厢门。琦莉的呼唤声就这么被门挡住,逐渐远去。他从刚冲进第二节车厢连廊就被抓住脖子的士兵腰际拔出了军刀。 咚…… 他用尽全身的力量,将刀尖刺入小窗内,刀子贯穿肉的恶心感觉透过手臂传了过来。 「咕呜……」 传来了一道野兽般低沉的吼叫声,从小窗伸出来的手这才松开来,被放开的士兵便一屁股跌坐在连廊上。刺入军刀的门被往外一开,靠在门上的「那个东西」现形了。 身上只裹着破烂的碎布,只能算是一具绿色的腐烂尸体。只见他那涣散的双眼慢慢看向空中,然后转向哈维。 (刚才的……) 刚才上火车之前感觉到的气息,原来就是这个东西啊?哈维咂了咂舌。他是趁火车停车时,才进入车厢的吗——虽然刚才从小窗刺入的军刀精准地插中对方的咽喉,但那家伙似乎毫不在意地徒手抓住刺中自己的军刀。哈维赶紧放开刀子,以免被他拖了过去。 「不好意思喔。」 他一鼓作气,隔着门用尽全身力气撞了过去。 整扇门被火车行驶时产生的强风一吹,连带使得那家伙庞大的身躯也一起摔出连廊。哈维几乎与他一起被抛出车外,但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扶手。他越过在风中翻飞的大衣回头看,坏掉的车厢门和对方巨大身躯都摔落在铁路沿线的岩石上,并一路弹跳翻滚,一瞬间就被抛到后方。 哈维喘着气跨过扶手,爬上了连廊。他看了看倒在那里的士兵状况,颈骨碎裂的他早已断气……可能是因为现在脑里的含氧量不足吧,此刻的哈维并没有任何感觉。 当他摇摇晃晃走进第二节车厢时…… 这次,他光是在入口处停下脚步,就得强忍着不断作呕的感觉。 第二节车厢已经化为一片血海。他脚边的那具尸体,就是把血手印黏在车厢门窗玻璃上的主人,也就是刚才跟他说过话的那名年轻士兵。 那会痛吗—— 他委婉地询问哈维,他们刚刚才说过话的。 剩下的两人——其中一人俯卧在通道前方的一滩血水里;另一人则是年纪最长的男人,瘫坐在座位上的他,姿势看起来像是低着头。他的头疑似被抓去撞玻璃窗,只见玻璃窗上黏着血迹,并一路往下抹。 哈维感到非常恶心想吐,匠同时头晕目眩。他步履蹒跚地靠着门口,捂住嘴巴。他感到愤怒、后悔,甚至想大哭,心里涌起许多难以名状的情绪。他虽然对教会兵没有敌意,也不抱着好感,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之间仍属敌对关系。即使如此,他们一分钟前才和自己说过话,还很骄傲地说下次要打牌来一决胜负,怎么可能会输给不死人。然而现在这些人却惨死在自己面前。 要是当时自己再多留意一下那股气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不知哪里传来的嘎吱声响,还有——他绷紧神经注意着四周,一道影子穿过他的视野边缘,吓得他连忙回过头—— 喀锵! 这时通道的另一头,后方车厢门的小窗破了。 「下士,外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车厢外从刚才就不断传来「喀哩、喀哩」刮削墙壁的声音。『琦莉,不要放开俺!』、「嗯、嗯。」琦莉抱着收音机,害怕地环顾四周。哈维和监视的士兵从后方的车厢门冲出去后,就再也没回来。 她觉得好像听到有东西在车顶正上方跑来跑去的声音,紧紧抱住收音机往后退时,刚好撞到了站在身后的约雅敬。赶紧与他保持距离的琦莉回头一看,约雅敬耸着单边肩膀,装出一副旁观者的样子,在椅背上托着腮。 「好像有什么麻烦家伙跑进来了呢!」 琦莉瞪着摆出一副不关己事态度说话的约雅敬。但他似乎毫不在意,只是摆出一脸无奈的神情,侧着头仰望车顶。 「那明明就和他无关嘛,那家伙为什么要那么拚命?他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帮助别人的?」 「哈维和你不一样!」 约雅敬讽刺的口吻令琦莉火冒三丈,她正想踩约雅敬的脚时,车厢外传来巨大的声响。她辉紧离开约雅敬身边,窥视着四周。嘎吱、嘎吱,整座车厢彷佛被勒住一般,从外侧被挤压着。 到底在哪里——墙壁?车顶? 当琦莉为了寻找可疑气息而左顾右盼时,某种东西打破了侧边的窗户玻璃冲了进来,而且还像只蜘蛛般倒趴在窗框上,让她吓得瞠目结舌。 绿色的扁平肢体,以及没有眼皮、让人联想到甲虫复眼的双眼,还有肉已剥落、关节异常客出的细长四肢;趴在窗框上准备进来的感觉,彷佛真的就像这类昆虫,让琦莉不由得地产生一胎厌恶感,浑身起鸡皮疙瘩。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一个没踩稳,背部撞到通道另一边的座位。 她踉踉呛呛地倒在座位上,手里抱着的收音机同时发出了冲击波。但是气团没有冲击到目标,只稍微掠过「那个东西」的手臂,随后撞击到墙壁。 「那个东西」原本收起来的四肢宛如弹簧地伸长,紧接着朝这里冲了过来。 「呀啊啊!」 她以跌倒在座位上的姿势缩起身体时——冲过来的「那个东西」突然一动也不动地停在她上方的天花板。抱着头的琦莉这才胆战心惊地拾起头来。 「啧!怎么可以让意外遇到好事的大小姐受伤呢?」 约雅敬右手拿着折迭刀刺进那家伙的胸口,不耐烦地咒骂着。「咕呜……」那家伙从喉咙发出痛苦的呻吟,挣扎着想要拔出刀子。但是越挣扎,刀子反而刺得更深。约雅敬几乎整只右手伸进对方的胸口。愣在原地的琦莉,也只能瞠目结舌地凝视着眼前的景象。 被刀子挖开的胸口中央,露出一颗变形的石头心脏。约雅敬歪着嘴角笑了,他右手更用力地想要抓出心脏。这时,琦莉听到一道似乎不是从生物体内发出的奇怪吱嘎声。 原来是约雅敬的外表产生了变化。从他抓住心脏的右手一路延伸到手臂,手上的血管变得突出,皮肤也开始溃烂融化。露出扭曲笑容的单边脸颊的血 管也渐渐变得突出,而且还皮开肉绽。约雅敬似乎不在意自己的样子,他扯断「那个东西」体内相连的生物电缆,徒手抓出心脏。 只见「那个东西」痛苦地挣扎,并往后退撞到窗户,接着就像具坏掉的人偶般倒下。没有眼皮的双眸无神地看着空中,以及间歇性抽筋的动作,都让琦莉看了觉得恶心想吐,她用颤抖的双手捂住嘴巴。 过了几秒之后,「那个东西」仿佛发条断了般一动也不动。 约雅敬右手随意拿着生物电缆和仍滴着焦油状黑色血液的心脏转向琦莉。他用拿着石头的右手手背擦了擦右脸颊,融化的皮肤立刻剥落下来,琦莉不禁发出小小的哀号声。没一会儿功夫,皮肤已经开始再生,约雅敬歪着右脸颊,露出一抹冷笑: 「恐怖吗?」 「不、不恐怖……」 就在琦莉逞强反驳,并抱紧收音机往后退时,前后方的两扇车厢门同时打了开来。 「你们在吵什么!再吵就把你们丢下车!」 前车厢门出现手里举起铲子的老驾驶员,他看到眼前的情况后,立即停止怒吼。后车厢门则是哈维走了进来。琦莉顿时松了口气,表情也变得轻松许多。哈维正眼没瞄过车厢内的情形,就赶紧用力关上车厢门,把手里的军刀插在门把上。 没过多久,一只绿色手臂打破小窗玻璃,伸了进来。哈维在千钧一发之际撇开了头,对方尖锐的指甲划过他的脸颊,还不断从外面摇晃着以军刀闩住的门。 「快往前走!」 哈维连忙离开眼看快要被撞开的门,接着跑向琦莉并大声喊叫。约雅敬也露出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率先转身,从站着不动的老驾驶员身边穿过车厢门。「琦莉,妳不要紧吗?」、「不、不要紧。」瘫坐在椅子上的琦莉被哈维一把抓起,一路推着她往通道跑。 仍举着铲子站在原地的老驾驶员也被推着一起往前走,就在穿过车厢门时,后方的门在激烈晃动后倒了下来,「那些家伙」现身了。 两个?不,三个?琦莉还来不及确认,所有人就全穿过连廊,冲进了最前面的火车头。「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年轻的实习驾驶员狐疑地把头探向连廊,看见出现在后方客运车厢的妖怪后,忍不住放声大叫。 「卸掉车厢、快!」 「啊、啊?」 年轻驾驶员听到哈维的指示后,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还是赶紧切断连结第一节客运车厢的连结器。不过在慌张实习驾驶的操作下,连结器却迟迟无法脱离。就在这时,「那些家伙」穿过客运车厢逐渐逼近。 「唔喔喔!你们这些妖怪!」 发出怒吼的,是刚才一路被往前推、吓得日瞪口呆的老驾驶员。高举铲子的他,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般大吼大叫,接着冲进连廊,胡乱挥舞铲子。「笨蛋!回去!」他听不见哈维的声音。随后其中一只妖怪抓住老驾驶员挥动的铲子,还一把拉了过去,老驾驶员的身影就此消失于客运车厢里。 「可恶!」 哈维咂舌追了过去,跑到连廊的同时,火车震动了一下,随即发出连结器脱开的声音。 「哈维,不要!」 琦莉赶紧伸出手抓住哈维的大衣背部,略微踉舱的他回过头去,甩开琦莉抓住大衣的手。「妳先去,要是今天之内我没追上,妳就一个人去首都。我之后会赶去。」、「不要。」琦莉的叫声打断了哈维的声音,她的叫声不输几乎将周围撕裂劈开的风声。 「琦莉——」 「我不要一个人去!我一定不会去的!」 「没关系,妳去!」 「我不要!」 琦莉摇摇头吶喊,她也明白自己这样很幼稚。不要、不要!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十四岁仍长不大的自己在心中哭喊着。自己从十四岁开始就不再长大,孩子气、固执、爱黏人,只会跟在哈维屁股后面转。可是……她不想再和哈维分开了。她很害怕下次再也见不到他,或甚至永远见不到面。 「琦莉。」 哈维用力扳开她的手后,把脸靠过去低声说道。虽然吹过连廊的风化为一道紧紧包围他们的墙,但这时的她只听得见哈维平静的低语声: 「我答应妳,我一定会去接妳的,然后——」 嘎咚…… 车厢随着重重的撞击开始脱离,最后的那句话语随风散去,无法听清楚。「约雅敬!」琦莉撞到火车头的连廊上,站在后面的约雅敬接住了她。『那个混蛋……琦莉,拜托妳把俺……』收音机的声音被阵阵强风吹走。 「停下来,请回去!拜托!」 「这是不可能的!而且我也不想啊!」 琦莉回头对着火车头大叫,但实习驾驶员也以大喊的方式响应她,随后就跑回了驾驶座。 接着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距离越来越远的客运车厢,留在连廊上的哈维脸庞,一瞬间就变得好遥远。 不对,这和当时不一样—— 她试图这样说服自己,现在的她与十四岁时的她早已不一样。哈维曾经说过,自己做的事要自己承担。所以琦莉应该要自己想清楚该怎么做?现在该如何着手解决—— 琦莉只是紧抿双唇,双手放在收音机吊绳上。 「哈维!」 哈维一听到叫声,便停下正要跑进客运车厢的脚步回过头来。「拿好!」霎时被琦莉抛过来的收音机发出了『呜哇啊——』的尖叫声,直线飞向哈维。 叩! 收音机直接撞击到哈维的脸,让他顿时什么都看不见。 「妳……妳这家伙!」 「啊,对、对不起。」 哈维拿起收音机怒吼道。从火车头连廊探出身子、依然保持着投球姿势的琦莉,则是显得一脸苍白。 这时背后传来老人咒骂妖怪的嘶哑声音。他瞥了一眼身后的客运车厢,咂了咂舌,又重新转向火车头,举起收音机露出微笑。 他仿佛在对琦莉说:谢了,我不要紧。 「约雅敬!如果你敢乱来,我就杀了你!」 他对站在琦莉身后、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约雅敬丢下这句话后,就将收音机挂在脖子上,转身跑进客运车厢内。 老人刚才拿着的铲子掉落在通道上,他跑过时顺手弯下腰用左手捡起。老人就在通道最后方,肩膀被钩爪扎入吊上半空中,不过嘴巴仍不断咒骂着。「可恶!」哈维加速冲了过去,奋力将铲子往袭击老人的「那个东西」脸上敲。 呛踉乱撞的敌人从车厢门的门口跌到连廊上,就这么直接摔出车外,巨大的身躯整个倒栽被车轮碾碎。强烈的震动和嘎吱嘎吱的绞肉声,让哈维全身汗毛都竖立起来。随后车体单侧也渐渐升高。 正当哈维想要跑去救起倒在通道上的老人时—— 『哈维!还有!』 哈维听到收音机的噪声和警告,吓得赶紧转头一看。一只手臂就从他身后横扫过来,击中他的头部侧面,他就这么抱着老人一起摔到连廊上。栽了一个筋斗后,先是撞到后方的车厢壁,接着一阵强风又把他们从连廊吹向车外,车厢的侧壁瞬间从身旁滑过。 幸好脱离火车头的车厢速度已大幅减慢。哈维抱着老人在岩石上栽了好几个筋斗,肩膀也跟着用力摩擦地面,滑行了好长一段距离,才好不容易停了下来。 当最后一节车厢的车厢壁从他身旁滑后,仅过了数秒,就听见前方传来剧烈削过岩石表面的爆炸声。 「唔……」 哈维集中精神阻断痛觉,倒在地上的他好不容易才拾起头来。 从前面数来不知多少节的货运车厢脱轨倾倒,最前面的客运车厢还差点坠落山谷,好不容易才 在岩棚边缘停下来。堆放于货运车厢上的石化资源全倾倒出来,哗啦哗啦地从山崖滚落下去。 看到眼前的惨状,哈维不禁深深叹了口气。若车上有乘客,不知死伤会有多惨重——这能说是幸运吗?活着的人已经不在那辆火车上了。 「下士你还活着吗……」 『嗯,那你咧?』 「这可以。」 哈维确认过垫在自己身体下方的收音机安然无恙后,想要撑着手臂坐起来,但袖子破得乱七八糟,隐约还可以看见肩膀与手肘的关节骨。「啧……」他试着将意识集中于伤口上,但皮肤再生的情形缓慢。由于他将治愈力全神贯注于一处,不但感到头痛,而且眼前一片漆黑,因此再生进行到一半就放弃了。因为已经阻断痛觉,整只左手臂感觉又重又麻。 他确认倒在身旁老人的受伤情况,只见老人背后和肩膀留下深刻的抓痕,整件工作服也被血染红。他爬过去盯着老人的脸看,并试图叫着老人: 「老爷爷,喂!你还活着吗?」 「不、不要碰我……」 老人虽然虚弱,但仍咒骂着用力挥开哈维的手。「唔啊……」哈维自己也没站稳,一个踉舱跌坐在地。虽然他一时目瞪口呆,『喂……你这家伙!』但收音机立即发出了怒吼声,他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被拒绝了。老人咬着牙,固执地想要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但眼看他身上那件工作服的血渍面积越来越大。 「不要乱来。」 「不要碰我,教会的走狗……」 哈维伸出去的手又被老人挥开,这个反作用力使得老人肩膀着地摔倒,疼痛和失血使他意识模糊,根本没有力气站起来,只能趴在地上不停地急喘。「可恶……真是的。」哈维咂了咂舌,接着抓起老人的手臂,往他身体下方摸索,想要将他整个人扛起来。然而,收音机却发出了抗议的噪声: 『不要管那么顽固的老头,他这样说你,你也没必要救他。』 「啰嗦……」 自己的意识好像已经有些模糊,感觉逐渐听不见,收音机的声音听起来也变了调。 『哈威!』 「我……」就连自己的低喃声听起来也很怪,他彷佛自言自语般地抱怨着:「不想再因为这种事情后悔……为什么会在我眼前发生?我也不想要管啊……」他发现自己莫名焦躁,之前那些因自己没伸出援手而丧命的人们脸庞逐一浮现脑海。克理福多夫也是这样,还有刚才相谈甚欢的那些士兵也是。若发生在与自己无关的地方,自己也会毫不在意地视而不见,但为什么要死在他面前呢?有人死于自己面前,事后当然会令人觉得难以释怀,自己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扛起老人的他正要站起来,但双膝却顿时无力跪地。 『哈威,快住手!』 「啰嗦!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这家伙可能再也动不了了,你到底懂不懂!』 「啰嗦……若以前你一定会叫我救他吧?但你现在却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收音机越说越激动,声音变得更加刺耳。哈维非常明白下士是担心自己才这样说的,但他对满口罕骚的自己也感到难以忍受。啰嗦、啰嗦!其实有一半是在心里对自己说的,对那个明明下想多管闲事,却又无法不管的自己说。 他又重新扛起老人,好不容易站起来迈开步伐时,眼角余光发现有东西在动。 嘟咕一声。 腹部有种恶心的感觉,让他不自觉地放下好不容易才扛起来的老人。 低头往自己的身体一看,锐利的指甲和关节突出的变形五指从背后伸进他的侧腹部,五只手指的前两节关节甚至已经穿刺身体了。「……」他单膝跪地,回头一看,下半身已经被火车车轮碾碎、血肉模糊的妖怪,就这么趴在铁轨上,把手臂伸向哈维。「那个东西」将手插进了哈维的腹部,以没有瞳孔的涣散双眸抬头看着他,彷佛在乞求哈维伸出援手……为什么自己眼前到处都是这种家伙。 但这瞬间的犹豫反而害了自己,腹部的肉顿时感受到一股被拉扯般的剧痛。 插图035 『混蛋!』 收音机喇叭随即发出冲击波,击中目标后瞬间将敌人吹得老远。但是「那个东西」的手臂在空中乱挥时,指甲钩住了收音机的吊绳。吊绳被应声扯断,收音机也跟着摔落在地。 「下士!」 哈维受到冲击波的反作用力影响,脚步根本站不稳。当他想伸出手时—— 妖怪正要站起来的脚直接踩上收音机,收音机的外壳立即破裂,里面的零件飞散,发出有如指针超出刻度的巨大杂音后就没有声音了。 脑袋里彷佛受到闪光照射般,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那个东西」似乎发现自己踩到东西了,只见他先抬起一只腿,歪着脖子。就在他再次把脚放下来的剎那,「可恶!」哈维的侧腹部痛得无法奔跑,因此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向「那个东西」,他用尽全身力量冲撞,才让收音机得以被甩开。接着随手抄起掉落在铁轨旁的铲子。 哈维把尖端对准趴倒在地的「那个东西」,朝着对方背部尽情地敲打。铿的一声,他感觉刺进肉里后碰到某种坚硬的东西,但他仍不在意地使尽浑身力气将铲子刺进对方身体。 「哈啊……哈啊……」 他不停喘气,双膝跪地的同时,铲子也从手中滑落。从「那个东西」倒下的身体里滚出的,是一颗随着焦油状的黏稠血液流溢而出、拖着电缆的石头心脏。「那个东西」就这么睁大无神的双眼,最后一动也不动。 哈维的思绪回路有一半已经麻痹,只觉得想吐。 「下士……」 他以沙哑的声音呼唤,摩擦地面的膝盖一路爬向收音机。外壳已被严重压扁的收音机没有任何反应。「嘿咻……」连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懦弱到丢脸的地步,为什么最后对他说的话是「啰嗦」呢……他不想就这样结束。 「对不起,对不起……拜托,请回答……」 他爬过来蹲在收音机上方,以极度带着歉意的声音、额头贴地道歉。但是不管怎么呼唤,喇叭都没有发出半点噪声。 这时,哈维觉得头顶上方似乎有什么气息,但这时的他已经没有力气或体力抬起头。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抬起视线,模糊的视野前方有几只绿色的腐烂尸体,从横倒于铁轨前方的火车爬了过来。 咕呜—— 呜呜——呜—— 如文字所述,就算死了几百遍也死不了,痛苦的呻吟声随着风声响彻整座山脉的铁轨。 爬过来的尸体们屈身站了起来,以有如亡灵般的缓慢步伐,走向发现的猎物——哈维。「可……恶……」哈维抱着收音机回头看看老人,但他自己也怀疑是否还有余力可以扛着老人逃跑,他想要站起来,然而一个踉呛使他双膝跪地。 就在那时—— 咻砰—— 仿佛压缩过后的沉重空气瞬间被解放般,现场顿时枪声大作。 前方逐渐接近的尸体,身体中央破了个大洞,随后就这么往前趴倒在地。连续传来数发枪声后,尸体就像毫无用处的故障人偶般,逐一被原地击飞后倒地。 (该不会——) 趴在地上的他抬起头来,凝视着铁轨前方。 在热气蒸腾的铁轨前方,出现了几道全身裹着装甲服的人影。这些人全都手持和纯白装甲服形成对比的漆黑大口径枪枝。 宛如单色图画绘制而成的——死神般的集团。 猫味水泥口香糖 第二话猫味水泥口香糖 真无聊。 他实在是无聊透顶,所以决定去逗猫。 「要吃口香糖吗?口香糖喔。」 蹲在月台角落的他,试图将口香糖拿给蜷缩在车站墙边窥看自己的难看生物。那家伙一面警戒着一面慢慢靠近,就在自己差一点要抓住牠时,牠却突然转身想逃,于是他赶紧用力抓住牠的后脚。 「喵喵喵——!」 那家伙发出沙哑的叫声并激动地抓挠,他不禁松开了手,那家伙也因为贯性作用使然,结果摔得很惨。只见牠喵地大叫一声威吓,随后一溜烟跳上墙壁,逃到车站后方。「啧!我本来要给你口香糖的。」他心想:要是能看到猫全身黏满口香糖那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或许能打发一些时间吧。 他把毫无用处的口香糖放进嘴里,边嚼边低头看着刚才被抓伤的手背。从三条抓痕渗出来的血,慢慢变成如脓般的黑色焦油状并开始再生。由于修复过度,多余的细胞变成了腐肉掉落于脚边,下一刻立即蒸发变干。他看了一阵子便失去兴趣。 他保持着蹲姿转过头去,试图学着猫叫: 「喵——」 坐在月台尽头的少女只是一味地凝视铁轨前方,毫无反应。 「喵——喵——」 少女仍旧没反应。 「我在叫妳,妳差不多可以死心,继续走了吧?不管怎么等,那家伙也不会来,我看他八成被吃下肚了啦!」 当他说到这里时,对方终于有了反应。她一脸严肃地转头看了他一眼,但随即又板着脸看向前方。 「你一个人要去哪里就去哪里吧!我又没说要谁陪我一起等。」 哇!这小女孩对待自己和对待艾弗朗的态度截然不同。约雅敬没想到她那么讨厌自己,也只能耸了耸肩。「如果我不和妳一起行动,不就见不到席格利-禄了?护送遭受妖怪集团袭击的大小姐平安抵达首都,最后接受席格利-禄的道谢。若不按计划走,岂不是糟蹋了如此完美的剧本?」他边说着边再次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伤口就像张着大口的食虫植物般再次裂开流脓。他舔舐伤口,焦油血液和细胞的化脓味道,与嘴里的口香糖混合在一起。 他不经意地抬起视线,这时琦莉又转过头来。 「你去见那名叫席格利-禄……的人,要做什么?」 她的声音听来格外严肃。 「要杀他吗?」 「若这样妳会怎么办?阻止我吗?」 他把这个似乎问过艾弗朗的问题抛给琦莉。她先是半瞇着眼瞪了他一会儿,才将视线转回前方如此答道: 「不会。」 琦莉从这一刻开始便不再开口说话,继续盯着铁轨前方看,明显地表现出自己绝对不走的态度。这里是平常只有货运列车会通过的冷清月台尽头。直线穿越荒野的铁轨消失于地平线,只见地平线那端砂色热气蒸腾,接着开始慢慢泛出了黄昏的红铜色。看样子,再过不久太阳就要下山了。 「啊——我去散步好了。」 约雅敬叹了口气起身,他一站起来,腐肉就啪答啪答地从右手掉落至脚边。他咂了咂舌,把手伸进大衣口袋里。 ※ 琦莉觉得铁轨前方似乎有人影,一瞬间充满期待地站了起来。但她发现那是早春热气造成的错觉后,失望地重新抱膝坐在月台边缘。 无人的寂寥月台只停靠着一节火车头,年轻的实习驾驶员为了请求救援而前往某处,跑进车站后好一阵子都没回来。 听说这座单调无趣的车站只供往来山脉沿线矿坑的货运列车卸货,以及矿坑的矿工上下车,所以只有一间钢筋和白铁皮组合而成的简单房舍。这座车站过去在「西北矿山区」仍为首都资源库而兴盛时,应该也很热闹吧?但现在不要说旅客了,甚至看不到矿工的身影,感觉非常冷清。车站的后方应该就是矿工居住的村子,一整片杂乱无章的贫民窟沿着山坡而建。听说这块区域就是为首都提供劳力,但却无法住在首都的人们所居住的贫民窟。连接山脉与「门之镇」之间的水路好像也横卧在这一带的地底下,整体散发出一股老旧的水味。 水味里淡淡飘散着过去经过这里的人们所遗留下的思念。 车站这种地方,经常残留着许多人的思念——刚来到新城市时雀跃不已的心情、不得不留下最心爱的某人而离去的心情、想去某个地方又去不成的遗憾心情、以及持续等待未返家亲友时的心情…… 聚集低矮建筑物的贫民窟对面,矗立着首都大门所在的城墙。通过那扇大门,就是首都的「机械都市」。从城墙对面的斜坡就能看见深灰色尖塔林立的都市样貌,对于将首都的教会总部视为最后朝圣地而前来朝圣的人们而言,这里是既庄严又令人敬畏的地方。那些被污浊废气笼罩的高塔,看起来死气沉沉,简直就像一群墓碑。 是谁的墓碑呢…… 希望不要变成琦莉最珍惜的人们的墓碑。 琦莉如此思索的同时,突然用力按住心脏一带。 (哈维、下士……你们平安无事吗……现在人在哪里……) 她设法让自己不要担心害怕,只在脑海里不断回想着哈维说过的话,使自己尽量不要往坏的方面想。 在东贝里的转运站塔达伊那边,不是有间房子吗? 虽然现在很脏乱,但稍加整理后应该还可以居住,我想要住在那边—— 口气有点随便是他说话的习惯,说话时平静稳重的低沉声音沁入她心坎,让她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喵。」 琦莉突然听见脚边传来叫声,低头一看后眨了眨眼睛。 她垂下双腿坐着的月台下方有几只猫。有白色、黑色还有花纹猫,总共有四、五只,牠们在琦莉的脚边徘徊,然后跳上月台。 「你们要、要做什么……」 她虽然感到有些害怕,但却不自觉地开口询问猫咪。 这些疑似野猫的猫,全都又脏又瘦。对了,刚才火车进站时,也有看见猫,她想起年轻的实习驾驶员曾向她说,好像有人会喂食食物,所以野猫都会聚集在这附近。但就算如此,野猫应该不会这么毫无警戒地聚集在一个陌生人的身边吧? 其实那些猫并非聚集在琦莉身边,她这才发现自己身旁还有一个人——可是刚才自己身边明明没有半个人啊。琦莉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转头看向身旁。一名身穿白色工作服的男人和她并肩坐在月台的尽头,漫不经心地低头俯视着脚边那些猫。 琦莉不禁大胆地直盯着那个男人,男人也转头面向她。当两人四目相交时,对方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是立刻淡淡笑着说: 「妳好。」 他稳重自然地打招呼,琦莉也连忙回应他: 「你、你好。」 那是一位笑容十分亲切、身材消瘦的年轻男人。从他身上穿的工作服看来,应该是矿坑的矿工吧。 那些猫并不是聚集在琦莉四周,而是聚集在男人四周——猫儿们在他脚边徘徊、撒娇、挨着他坐下,或是一脸安心地用后脚搔着耳朵。男人发现琦莉不可思议的眼神,露出了苦笑。 「之前我曾喂过牠们一点食物,牠们就这样围着我了。」 「喔……」 琦莉不置可否地点头,原来喂猫的就是这个人。 可是…… 难道他看出了琦莉的内心话?只见他孤独地垂下视线说: 「我已经不能再喂你们了啦……你们看,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啊。」 他伸脚一踢,作势要赶走这群猫。但是那些猫却毫无防备地走到男人身边,以期待的眼神仰望着他。 琦莉想了想,把自己的包包拖到膝上摸索了一下,最后找到了随身携带的肉干袋子。她将肉干撕成小块撒在脚边,猫儿们则是警戒地抬头望着琦莉。不过,当那只最大的白猫靠过来吃了肉干后,其它的猫也跟着聚集过来。只有一只最瘦小的黑猫一直在远处警戒到最后。但过了一会儿,牠可能是饿得受不了,也慢慢走了过来,从其它猫的缝隙间钻出头来,开始吃着肉干。大家似乎肚子都饿了。 男人低头看着那些猫吃东西的样子,对琦莉笑了笑。 「谢谢。」 「不客气。」 琦莉也害羞地笑了。 「这些猫很喜欢你呢!」 两人看着正在吃肉干的猫儿们时,她面带微笑地说道。男人则露出困惑的奇妙笑容说:「我只是有一天心血来潮,拿吃剩的东西喂牠们,我并没有打算要一直照顾牠们……但不知为何,牠们却很喜欢我。」唉——他深深叹了口气。 眼前嘟囔念着的男人,让琦莉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知为何,她觉得以前时常看到这个表情。是谁呢?到底像谁呢? (啊!是哈维……) 她立刻发现这男人身上重迭着初次见面时的哈维影子。 只因为一时兴起去管闲事,就被这名麻烦的女孩缠上,让他一开始也感到非常困惑。不过最后他还是没有丢下琦莉不管……所以说,眼前这只最小的黑猫就是十四岁时的自己啰?她不禁如此思考。也许是因为身材又黑又小、不爱理人,这些特征很像以前的自己。 她和男人就这样并肩看着啃咬肉干的猫儿们好一阵子。天空也逐渐由砂色转变为黄昏色,度过只属于两人和猫儿们的安静时光。矗立于身后的机械都市不时传来仿佛低沉地鸣的锅炉声,微微地渗入了空气中。 不久后,那些猫吃完了肉干,也没对琦莉表现出感谢的样子,又聚集在男人身边开始撒娇。男人有点无情地晃动着脚。 「我已经没办法照顾你们了,你们去别的地方,走开!」 他想要把猫赶走,但猫儿们可能以为他在跟牠们玩,闪开后又扑了回来,看起来非常开心。其中那只小黑猫还扑向男人的脚,但身体却直接穿越男人的脚,结果摔了一跤。牠站起来后,不可思议似地东张西望。 猫儿们……应该不知道吧? 不知道这个男人已经死了,不知道他只是飘浮于这座车站里的种种思念之一。 「你们为什么不走啊……不一定非我不可吧?其它人也会喂你们的。」 他低头叹气说道:「真糟糕啊。」琦莉看到这一幕,也不禁露出笑容。男人对她投以埋怨的眼神,她才赶紧改变态度,说了声对不起。 「那个……我觉得牠们很喜欢你。」 「要是一开始喂牠们的不是我,牠们也不会非我不可了。」 「但当初就是因为你喂牠们啊!」 男人听到她的回答后,似乎倍感意外地眨了眨眼睛。而琦莉也有点讶异自己竟然会说出这句话。她思考了一下刚才自己那句话的意思,接着又说: 「或许不是非你不可,或许其它人也会做相同的事情。但因为当时出现的是你,所以那些猫就是喜欢你……这样不可以吗?」 男人愣愣地盯着琦莉看,她这才对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感到丢脸。「这是理、理所当然的事吧……」而且还越讲越小声。被猫儿们包围的男人盯着她看了半响后,表情才缓和下来,消瘦的脸上浮现了微笑。 「对啊……这是理所当然的,应该就是因为那个机缘吧。」 这位感觉和哈维很像的人对她笑了笑。她只觉得一阵揪心,便不由自主地垂下视线。但不知是否因为喂食肉干,才终于得到牠们认同,琦莉这时才发现那些猫在她脚边撒娇。 「啊!牠们也喜欢我了……」 当琦莉高兴得拾起头来时,已不见男人的踪影。 一阵风吹过只剩下琦莉和野猫群的月台。北方初春时节的风仍然带着寒意,但那阵风却像男人留下的微笑,令人觉得莫名舒服。 她盯着刚才男人所在位置好一会儿,才再次将视线转回铁轨前方。 自己在车站内一直等待着某人的心情,也和这些无家可归的猫儿们一样。 那位十四岁女孩宛如那只孤单又其貌不扬的黑猫,她之所以会跟着不死人和附在收音机上的凭依灵旅行,其实都是因为一个偶然的机缘。要是没有当初的偶遇,她的人生可能会完全不一样,自己现在可能仍在东贝里的寄宿学校里过着单调的生活。或许会遇到其它人,去别的地方旅行。或许会有其它人成为琦莉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或许一开始不管是谁开启这个偶然机缘都无所谓,只要有人能带她离开那间无聊的学校宿舍就好。 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能代替他们。不知何时开始,他们在自己心中的地位早已无可取代,即使要付出任何代价,她也会不惜挺身保护。他们从最开始的可有可无,变成其它人无法取代的存在,如此明显的变化应该不是一瞬间发生的。 所谓的机缘应该就是这样吧——那男人说的话浮现在脑海里。 (要回去找他们吗……) 之前她也曾这样一个人抱膝坐在寂寥的车站里,当时在她身边的不是猫,好像是狗。而且还有一个人推了她一把,对她说只要去找不就行了。那就是穿着深绿色制服、戴着帽子的老站长。站长告诉她:我只能永远待在这里默默等候。但是,妳还可以去找他啊。 (要回去找吗……) 琦莉再次思考,不过…… 我答应妳,我一定会去接妳,然后—— 然后……哈维最后到底说了什么?琦莉忆起了被风声淹没前所听到的微弱声音。 然后—— 大家一起回去吧! ※ 以前不知是谁告诉他,杀死越多敌人越好。最初记忆里的那个人长相太过平淡,已然不复记忆。但自己按照那个人所说的,杀死了很多敌人,果真受到褒扬,所以就更加卖力杀人。自己还曾因为杀死最多人而沾沾自喜。 「还不够……」 他用手指刮下沾在军刀上的敌人血液和油脂并舔了舔。那天他杀死的人比平时少,让他觉得心情很不好。他以为即便如此,自己杀死的人数应该还是遥遥领先其它人。然而那一天却听说有个家伙杀死的人数比自己多,他心想:到底是哪个家伙?应该是个粗暴又愚蠢的彪形大汉吧? 他舔着军刀上的血思索时,一辆卡车随着轰轰作响的引擎声突然从旁边冲了过来……结果自己就这么被撞到了。 部队的其它家伙都目瞪口呆地在远处观看,屁股跌坐在地的约雅敬更是惊讶地抬起视线。卡车卷起漫天尘埃,直冲向另一头后才停下。这时,一名块头高大的长宫踉踉呛呛地从副驾驶座上走了下来。 「你下次不准再开车了,艾弗朗。」 他听见长官说话的声音。 那家伙从驾驶座上下来,面无表情地略微歪着脖子。 「压到了什么吗?」 「我……」 约雅敬自报姓名地站了起来之后,那家伙才转向他。即使刚才差点压死人,那家伙也一副不怎么感兴趣的态度。 那家伙有一双讨人厌的红色眼眸和一头红发,从第一次遇见他就留下极差的印象。 「咳咳、咳咳……」 他蹲在车站后方的墙边,把从喉咙往上冒的东西和口香糖一起吐了出来。掉落在他膝前的黑色内脏碎块和口香糖混在一起,像生物般地扭动了一下,随后就变干了。他额头抵住墙壁,强忍着不舒服的感觉,右手紧握着几颗 小石子般大的水泥碎块。被紧握于掌中的水泥块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陷入已经开始腐烂的手掌皮肤里。 他将依旧紧握住水泥块的拳头放入口中,咬破皮肤。腐烂的皮肤一下子就被扯下,接着又用臼齿咬碎手上的肉和水泥块。 臼齿发出了崩落的声音,他才突然回过神吐出肉块和水泥块。 「可恶……」 约雅敬以额头摩擦墙壁,沿着墙边慢慢倒下。嘴里渗出了水泥和血的味道,不但无法中和呕吐物的恶心味道,反而更凸显那股味道。 不时发作的细胞腐烂和过度再生,两者发生的间距逐渐缩短,他吐出腐烂内脏碎块的同时,意识也会变得模糊。等他回过神时,已经做出啃噬自己的异常行为。 他紧握拳头的右手微微颤抖。 (我感到害怕了吗?害怕自己吗?还是害怕什么呢?害怕自己不知何时会吃掉自己吗?还是害怕死亡?) 他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非常愤怒,若自己的意识会被妖怪啃噬,那么在那之前自己应该先把心脏挖出来。现在立刻就动手挖吧——他按住胸口用力一抓,五指陷入了皮肤里,胸口也立即渗出血来。 他突然听见咕恰咕恰吃东西的声音。 他贴着墙边,稍微抬起脸颊一看,一只既丑陋又脏兮兮的猫正闻着自己刚才吐出来的腐肉,并开始吃了起来。黑白花纹、直挺挺立着的尾巴断了半截,是那只刚才他想要用口香糖引诱却逃走的猫。 「会吃坏肚子吧?」 他试着提出忠告,但那只花纹猫可能是肚子太饿了,根本不予理会(但不知道牠是否听得懂人话),仍继续吃着腐肉。他用些许模糊的意识望着花纹猫的短尾巴。 「要吃吗?这里的比较新鲜。」 他转身躺下并伸出右手。刚才水泥块陷入手心皮肤所形成的伤口开始再生,已经能看见新长出的肉。花纹猫的视线离开了腐肉,抬起头看着他,仿佛摆饰般一动也不动地警戒着。 「我又不会把你抓来吃掉(或许吧)。」 约雅敬边说边轻招右手,花纹猫才慢慢蹑手蹑脚地走近他,舔舐他伸出来的手心血液,并开始啃噬他的肉。没想到牠居然饿得吃起人类的腐肉。「你肚子饿了吧?是吗……」他恍惚地低喃着。花纹猫专心地吃着肉。他觉得牠会因此吃坏肚子或得到怪病,但是要选择填饱肚子后得到传染病死亡,还是就这样饿死呢?不管选择哪一个,结果都差不多吧。 「好痒喔……」 插图048 因为已经切断痛觉,猫舌啃噬着他手心的触感并不痛,反而很痒。过了一会儿,不知牠是否已经填饱肚子了,花纹猫不再进食,而是开始舔着他手心上的血。 「过来这里!」 他试着把另一只手伸向花纹猫。牠拾起头窥看着他。原本以为牠会逃走,但牠却慢慢走过来,喉咙一带就压在他伸出的左手上。脏污的野猫体毛脱落得很严重,触感有些硬梆梆。 他不知道该如何抚摸猫,总之先试着用手指搔着猫的喉咙一带,花纹猫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很舒服吗?」他问道,花纹猫又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他贴在地面的脸颊上浮现出笑容。对了,猫就是这样咕噜咕噜说话的吗?这是他第一次抚摸猫,所以不清楚。不过这样还真是有趣,也比把口香糖黏在牠身上闹牠还来得有趣。 他用指尖摸着猫的脖子,茫然地思索着。 ……这能吃吗? 牠瘦得只剩皮包骨,应该很难吃吧? 若不把毛拔掉,一定会吃得一嘴猫毛吧? 好像不太好吞的样子…… 不知哪里突然传来震动声。好不容易被他驯服的花纹猫动作利落地跳开,一溜烟就爬上墙壁,不知往哪里去了。 他发现那是车轮接近时所产生的震动,声音低沉又有规律性。 (怎么了……) 他坐起上半身,但这时却突然发现一件令他不寒而栗的事。 转头看向花纹猫逃跑的方向。 刚才—— 是谁支配了我的思考?是我自己吗?还是谁? 单手按着太阳穴的他,只觉得思绪不清,同时感到脑内闷痛。 车轮的声音越来越近。他用手撑着墙壁站了起来,绕到车站的前方时,才发现琦莉在月台前端踮着脚凝视铁轨前方。从已渐渐染成黄昏色的荒野远方,可以看见一辆战车逐渐接近。黑色烤漆的装甲车——那奢侈、夸张的厚重装甲,绝非一般的治安部,是「不死人猎人」吗—— 「喂!笨蛋!」 他抓起站在月台上的琦莉手臂,将她拉到车站旁边。但是他的脚步仍然无法站稳,最后就抱着琦莉一屁股跌坐在墙边。「等一下,放开我……」琦莉双脚乱踢,不停地挣扎。当她发现抱着自己的约雅敬手臂已经腐烂时,更发出小声的哀鸣:「放、放开我!」她激烈地扭动身体挣扎,试图想要逃跑。 「那些是『不死人猎人』。」 他从后面抱住琦莉,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琦莉似乎明白了,便不再乱动。 两人屏气凝神地从车站遮蔽处偷窥,装甲车带着比一般战车高分贝的噪音驶入月台,喷着白色墓一汽停了下来。 只见实习驾驶员不知在叫嚷些什么,从站内一路跑了过去。装甲车上抬下疑似载运着伤员的担架,躺在担架上的就是那名老驾驶员。他应该是受了重伤,只见从急救包扎的绷带里渗出浓浓的血。看到他似乎并没有被妖怪啃噬,反而令人感到有点遗憾。因为刚才被他骂得那么惨,心里很不是滋味,所以就算他被吃掉也无所谓。 琦莉直盯着装甲车,用沙哑的声音喃喃自语: 「哈维……呢?」 「没看到,可能被吃了吧,或是被那些家伙杀了吧?」 琦莉转头瞪着约雅敬,然后突然扭动身体,想要冲出去。「等一下!」约雅敬赶紧抱住琦莉,再次将她制伏,结果两人又迭在一起摔倒。 「喂!妳是白痴吗?妳出去做什么?妳蠢到要去问他们有没有发现不死人吗?」 「……」 琦莉紧抿嘴唇,不发一语,仿佛仇人就在眼前般瞪着地上,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她用力挥开压在她上方的约雅敬手臂,重新站了起来,但她并非打算冲出去,而是站在那里从墙壁后方直盯着装甲车看。卸下担架后,装甲车上的人对实习驾驶员说了几句话,随后车体就「喀哩喀哩叩叩」地发出让人感到沉重压力的噪音,不知开往何处。 等装甲车逐渐消失,琦莉才从车站旁的遮蔽处冲出来,跑向正把担架推上处于静止状态火车头的实习驾驶员。 「哈维呢?他怎么了?」 她激动地问着躺在担架上的老人,但是老人看起来不省人事,并没有回答。「我要送他去下一站的医院,妳要去吗?」实习驾驶将担架推上车厢时,询问愣在原地的琦莉。 「我要再等等看。」 实习驾驶员看了看以阴郁声音摇头回答的琦莉,然后只对她说了句:「是吗?」 只剩下一节火车头的火车喷出蒸汽驶离车站后,琦莉又站在空无一人的月台前端,凝望着铁轨的前方。 (喂、喂!妳还要等吗……) 约雅敬看到琦莉完全不想动的样子,以莫可奈何的心情靠着车站的墙壁坐下。铁轨前方的地平线几乎有一半已没入染成红铜色的夕阳,等那道轮廓完全被地平线吞没后,就要迎接正式夜晚的来临。 随着太阳逐渐西下,从地下水路渗出的水味越来越浓。这附近有许多通往山脉的地下水路出口。虽然不知「那些东西」是否为夜行性,但也有可能会混入夜色爬过来。 这时夕阳已逐渐没入地平线,伫立于月台上的少女背影逆着光,镶出一道橘红色轮廓。在最后的夕阳消失前,地平线被渲染成一道红铜色的光,待夕阳完全没入夜色后,那条线才从地平线的两端逐渐消失,天空也开始渗出夜晚的蓝灰色。 当少女的背部融入黑夜里形成黑影时,她突然转了个身。 靠在车站的墙上准备继续等下去的约雅敬吓得眨了眨眼睛。 「我要去首都。」 少女用僵硬的声音说。 「妳放弃了吗?我就说妳一定被骗了!」 约雅敬冷笑并挖苦道,但琦莉并没有和他争辩,而是以严肃口吻回答: 「哈维说如果今天到不了,叫我先去。他答应我一定会来接我的,所以我要先去……因为自己做的事要自己承担。」 琦莉说话的语气格外坚定。她留下了相形见绌、默默目送着她的约雅敬,重新背起包包,快步离开。 看起来态度坚决的她,从眼前走过时紧握着的拳头还微微颤抖。她明显地是想拚命掩饰僵硬的表情。约雅敬无奈地耸了耸肩。唉!她为什么会那么想要相信那家伙呢?那家伙到底哪里值得她这么拚命? 这时,琦莉倏地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仍坐在地上目送她的约雅敬。 「你不来吗?你不是要利用我吗?」 「嗯,我当然要去啊!」 约雅敬用轻浮的口气回答,虽然嘴里这样说,但他看起来并不打算起身的样子,让琦莉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站不起来吗?」 「嗯,是真的站不起来。妳拉我起来。」 「……」 约雅敬死皮赖脸地笑着说。明显露出一脸不悦的琦莉,再度转向前方,迈开步伐走人。啧!真是不懂幽默。他其实只是想要让她亲近自己,但她却那么无情地躲开。约雅敬将刚才那只花纹猫的影子重迭在琦莉身上并咂了咂舌。他冷眼目送着逐渐走远的少女背影,后脑杓靠在墙上仰望着天空。 夜幕渐渐低垂,变成了单调的蓝灰色,看起来和自己眼睛的颜色一样。 他思索着自己和哈维到底有什么不同?一开始他们的起跑线应该大致相同。同样都是不死人、杀死的人数也差不多、同样都是险些死于战争,而在人世间闲荡了八十年左右——然而那家伙在这段期间却碰到了愿意对他伸出援手的人。自己明明也想拥有许多东西,但最后却全都从手上溜走。 到底是什么原因?我们行走的距离是从何时、何地开始拉大差距的? 若琦莉先遇到自己,她会愿意给予帮助吗……应该也不会吧?他自虐地这样想。 这时突然有个细长的东西伸到他眼前。 琦莉不知何时回来了,她板着一张脸,把像是捡来的木棒伸到他眼前。约雅敬愣愣地抓住木棒前端,她则透过双手拉着的木棒帮助约雅敬站起来。等约雅敬一站起来,她就丢掉木棒,仿佛碰到什么脏东西似的用手拍了拍大衣的下襬。真是聪明的垃圾处理法。 「我不知道怎么去首都,如果你不带我去,我也不知该怎么走。」 琦莉冷冷地丢下这句话后,就转身往前走。 「我陪您去吧,大小姐。」 约雅敬对快步向前走的少女背影咧嘴一笑答道。 在他追上去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月台。铁轨直线穿过已隐没于黑夜中的荒野地平线。 是什么原因让我和那家伙走向不同呢?而我又是在哪里走错的? 如果没有走错路,我会—— 他旋即转身,背对着铁轨。 踩着自己落于水泥地上的瘦长背影,迈开步伐。 「like mother,like daughter.」 第三话「likemother,likedaughter.」 我问妳喔,神是什么颜色的啊? 小时候的尤利乌斯,是一名爱问为什么的小孩,若感到疑惑的事得不到答案,就会觉得很难受。这就是他曾经问过奶妈的问题。 少爷,颜色是一种光,神本身就是那道光。祂包含所有颜色,所以神并没有特定的颜色。 奶妈似乎是这么回答的。当时他深感佩服地接受这个答案,但现在学会颜色原理后仔细一想,把所有颜色混在一起后,不就接近黑色了吗?神的颜色居然变成黑色,而且是吞没所有光芒的漆黑。 (真是鬼扯……) 尤利乌斯望着眼底的深灰色都市,叹了口气后便停止思考。从他家窗户外所能见到的,是挥霍着西北矿山区开采出来的稀少能源、彷佛蒸汽火车头聚集处的铁之街。只要是有建筑物的地方,突出的排气管就会喷出源源不绝的浓烟。从靠近中央总部的这栋房子往下看,中层以下的一般住宅区看起来宛若烟雾茫茫的灰色庭园式盆景。 您回来了啊——他听见佣人的招呼声,而且楼下变得吵杂了起来。在楼梯中段转角处的窗台眺望街景的尤利乌斯离开了窗台,转身冲下楼梯。他看见被佣人包围的父亲出现在玄关。他听说今天父亲会回家,所以一直在等待。 「父亲。」 「啊、尤利乌斯,你又长高了吗?」 父亲将脱下来的外套交给佣人,一看到他的脸就这么说。 「我本来是想和你共进晚餐,但我现在必须立刻回执勤室,所以只能绕过来看你一下。」 心里感到十分失望的尤利乌斯,没有将此刻的心情写在脸上,「这样啊……好辛苦喔。」而且还对能做出如此明理回答的自己松了口气。这么说来,这个学期末的假期,最后竟连一次都无法与父亲配合。相隔了大约一个月左右,却只能这么短短见一面…… 然而自己不能尽要任性。无论是首都上层或是位于一般住宅区的市镇,最近接连发生骚动,治安部也因要同时处理各种棘手问题而慌乱不安。父亲比以前还更加忙碌,让人担心他会不会过劳死。「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我很感谢你有这份心,但还不到需要你帮忙的时候。」父亲开朗地笑着,双颊却露出疲态。身高中等、体格结实的父亲稍微瘦了些,可能因为这样让他看起来有些憔悴。 「我不能再多聊了,对不起。明天你就要回学校了吗?」 「嗯。」 后天就是春季新学期的开始,他准备明天回神学校的宿舍。从家里到神学校只有十分钟路程的距离,但忙碌的父亲不常在家,与其和佣人两人生活,还不如和朋友在一起比较有趣——在父亲的这番建议下,他住进了宿舍。不过他也没交到什么朋友。 最近扰乱首都的问题之一,就是以前也曾在「门之镇」发生过的妖怪事件。首都一般住宅区及「门之镇」的市区出现了妖怪,而这一、两个月更是频传市民受到攻击的消息。 「今天也有人遇害,我们得加强警戒工作,尤其是有水路出口的下层似乎有多人受害……你也可能会遭遇危险,所以没事不要出门。」 「那是什么东西?父亲。」 尤利乌斯的问题让父亲露出了忧心忡仲的神情。对他而言,个性正直的父亲并不容易应付,很难让他说出真心话。他们可能已经猜出是什么东西了,但还不能对外公开吧。不能公开的内情……也就是说,一旦公开将会造成某些人的困扰。应该是高层的人吧? 最近这几个月,不论内外都发生严重问题的首都上层,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尤利乌斯这十六年来的信仰对象原本应该环绕着光芒,不知为何,现在却像这座城市一样,覆上沉积成不透明的灰色。 「对了,尤利乌斯。」 父亲摸着下巴想着事情,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开口: 「我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可以吗?」 「欸?嗯,什么事?」 尤利乌斯兴奋地探出身子。他一直希望自己能帮父亲的忙,这还是头一次受到父亲的请托。他不禁两眼散发出期待的光芒。 「有两件事。一个是,我希望你去见一名女孩。」 「女孩?」 他觉得很失望,没想到这项任务比他预期的简单多了!因为他原本有点期待是击退或调查妖怪之类的任务。父亲似乎看穿了尤利乌斯的心思,开怀地笑了。被父亲看出来仍和幼时一样喜欢玩冒险游戏的他,顿时觉得很丢脸。 「别这么说嘛,另一件事就比较接近你想做的事了。细节方面是我好朋友的女儿应该快要抵达首都了,所以我希望你去看看,虽然我的部下一直没有联络,但预定今天或明天应该就会到达。」 「喔……」 尤利乌斯听完说明后,意兴阑珊地响应。 「她和你年纪差不多,你看。」 要是另一件事和妖怪事件有关就好了——他在脑海里不经意地思索着。但就在接过父亲递给他的相片,漫不经心地低头一看时—— 「欸?」 他不禁惊讶万分。 眼睛直盯着接过来的相片。头戴宛如新娘般的白头纱及害羞的笑容,这意味着什么?他感到有点震惊,尽管再怀疑、再仔细确认,但那和自己年纪相当的黑发女孩,一定就是那名他所认识的少女。 我们还会再见面吧? 嗯,我觉得我们会再见面—— 上次和她见面时的最后对话,在他脑海里苏醒。 他当然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重逢。 ※ 半透明的浮游灵在天花板附近轻轻飘移。琦莉索然无味地眺望着,随后才把视线转回前方。 以前,在母星犯了重罪被处以流刑的囚犯们被流放的地方,就是这颗行星。当时囚犯收容所的所在地,据说就是建造这个都市的地基,而包围都市的灰色城墙就是囚犯收容所的遗迹。不久之后,人们发现这颗行星上可以开采能源,于是囚犯们就被强押去西北矿山区等行星各地的矿坑,从事劳力工作。 这座神的城市,建于当时被迫劳役而死的囚犯墓地上。 林立的尖塔当中,以最大的两座塔——大圣堂的钟楼和提供都市能源的动力塔为中心,感觉就像由各管辖部门管理的外围设施所组成的巨大复合设施,奢华的大门就矗立于正前方。她出示使者神官给她的通行证给守卫看,看来应该是货真价实的通行证(虽然她曾经相当怀疑)。守卫显得很慌张,将琦莉奉为贵宾接待,并引领她前往传道部本部塔。 一般朝圣者从大门进入,直直穿越中央的通道后,就可以来到大圣堂。但通往传道部的路却很错综复杂,要走过弯弯曲曲的通道,上上下下曲折的楼梯及一圈又一圈的螺旋梯,再穿越连接塔与建筑物之间的回廊。她被带着走过像迷宫般、若凭一己之力绝对无法走出来的路线,最后终于来到传道部的入口。 对方要她在那里稍候一下。 即将和父亲(可能人选)见面…… 琦莉的双手不知不觉变得冰冷,她紧紧握住贴在身体两侧的双手。 拒绝被带进会客室的她,就直接站在本塔部的入口等待。只见黑衣神官们忙碌地穿梭着。他们心里可能在想:那个显得突兀的女孩到底是怎么回事吧,经过的人不时以奇怪的眼神瞄着琦莉。她感觉有点不舒服,便把视线落到脚上。 「喂。」 琦莉只低声叫了一声,随即转向应该在她身边的人。空气只略微晃动一下,就回应了她的叫声,琦莉也很快地掌握到了那道身影。这个男人只要刻意压低气息,就能让 自己的存在感变得薄弱。虽然他可以融入任何环境,唯独却与哈维相互排斥。她转向那抹令人厌恶的气息,不过现在她也没有其它人可以依靠,不知不觉跟他聊了起来: 「你知道你的父亲是谁吗?」 琦莉问了之后就后悔,约雅敬应该和哈维一样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于是她又换了一个问题: 「如果能和自己的父亲见面,你会做什么?」 对他来说,这个假设根本不成立,而且是一道绝对不可能成真的问题。 「嗯,杀了他。」 小声又轻佻的回答,让琦莉不禁轻轻回头。有一双蓝灰色眼睛、身穿神官服的瘦长身躯男人,脸上浮现出招牌的轻薄笑容,低头俯视着她。「因为很恶心啊,如果和我长得很像就糟了,那岂不是又多了一个我?」他的说法,仿佛是说连身处于现在这个世界的自己都令他难以忍受。 琦莉把视线转回前方,对方继续低声说道: 「我再跟妳确认一次……我要杀了他喔?杀了妳的父亲。」 「随你高兴。」 琦莉丢出这个回答时依然面向前方,之后便听见从喉咙深处发出的讽刺笑声: 「是吗?那么至少要坚持到见面喔。」 那抹气息瞬间就消失了。当琦莉想要再回头看时—— 「太、太好了。」 传来一阵吵嚷且伴随着啪答啪答跑过来的脚步声,是那名之前担任使者出使到「西北矿山区」的年轻神宫。他就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慌张地踢着神宫服下襬跑了过来。「我联络不上护卫,还在想妳会不会逃跑了……」他忙乱地挥动双手说话时突然打住,东张西望地看着琦莉四周,仿佛很害怕似的,脸色有点苍白。 「那个,陪您一起来的人……人?在……」他以连自己都觉得奇怪的方式问话(就对方立场,可以把琦莉的同行者当人看吗?这么说来,这问题或许还挺让人困扰的)。 琦莉被这么一问后回头一看,蓝灰色眼眸的男人已混入人来人往的神宫中,瞬间消失不见。因为顺利入侵,所以不需要琦莉了吧。她既不想帮助他,也不想妨碍他,也就没有多提什么。 「我们走散了。」 她重新转向神官,以不带感情的声音叙述事情经过。她简短说明在火车里遭到像妖怪般的东西(因为不知道神官是否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所以故意说得含糊不清)袭击。神官仿佛听不懂似地,原本苍白的脸显得更为苍白。 「还有……」 琦莉又对回答会立刻出动救援的神官补充说道: 「我的同伴可能已经受伤了……所以请前去搜索!」 琦莉彷佛在警告对方「绝不准许你们伤害他」似的,以严肃的表情低声说道。神官看来有些胆怯(发生矿山区骚动时,琦莉也曾相当粗暴地反抗,似乎让他感到很害怕)地对着身边的低阶神宫,迅速发出派遣救援的指令。 他带领琦莉往总部塔内部走时,重新提起了这次的主题,也就是和席格利-禄见面的事情。「对不起,可能要请您稍等一下。禄现在非常忙……总之忙得一塌糊涂。」走上楼梯的神官,背对着琦莉说明。经他这么一说,刚才来到这个传道部总部塔的途中,经过总部设施时,对教会的总部产生非常嘈杂的印象。她本来以为这里的气氛应该更肃静、更庄严,或是让人觉得身心舒畅。 他们走过入口正面的宽敞楼梯后,定上沿着墙壁盘旋的螺旋梯。就在爬到约三楼左右、脚觉得有些酸痛时—— 「请在这里稍候。」 就在神官停下脚步并催促着琦莉时,房间前方站着两名身穿式样简单黑色侍女服的女性。神宫把琦莉交给那两名女性,就不知匆匆赶去哪里了,突然把她一个人丢给不认识的人,让琦莉显得有些畏缩。 身材有点肥胖、眼神犀利的侍女从上而下瞪视着她,琦莉虽然瑟缩着身体,但也彷佛要把侍女的视线推开似的反瞪回去。她下定决心绝不能在此时退缩,若在这里露出害怕或卑微的态度就输了。 在哈维来接她之前……怎么可以被击倒! 这名高大肥胖、摆出一张臭脸的侍女,从头到脚打量着琦莉。受她的影响,琦莉也低头看着自己的打扮。她仍是一副旅行的装束——土气的黑色粗呢大衣配上破破烂烂的肩包,再加上肮脏的牛仔裤和靴子,头发也没怎么梳理。她回头望着刚才走来的路,原本擦得很亮的地板上,已经留下了清楚的脚印。 怎么可以被击倒! 虽然自己已下定了决心,但终究无法抗拒的她被拖进房间,对方剥掉她的衣服后,将她一把推进了澡缸里。 最后,等琦莉和地位崇高的大人物见面时,她已经被打理成正常人的装扮。不过等到对方有空时,已经是当天的下午了。应该说幸运吗……这段期间那位要和她见面的对象,似乎并没有遭到那名身分成谜的神官服男人杀害。 那个神官再次来迎接她,引领她爬上通往传道部总塔部最高楼层附近的办公室。途中琦莉因为太久没穿裙子而感到非常不习惯,有三次都差点踩到裙襬。这让她想起了东贝里寄宿学校的制服——只有领子是白色的黑色无扣短上衣和过膝黑裙,里面再穿上质地柔软的白色衬裙。她已经有两年半没做这种千金小姐的打扮了。 自己和那个时候到底有何不同呢? 那名可能是自己父亲的人,究竟会如何看待从婴儿时期分开后,到了十七岁才又突然现身的自己呢? 和祖母相依为命时,每当教会儿童教室里的小孩兴高采烈地谈论起自己的父母,琦莉总是在那个谈话小圈圈外围一个人玩,甚至还装出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其实她也不是那么感兴趣,因为一开始就和他们不熟,所以也不会有什么思念的情绪,只要有祖母在身边,她就十分满足了,所以从来没想要和父母见面。 但是自从知道了母亲雪莉的消息后,她多多少少会念及父亲。不过琦莉印象中的父亲模样很模糊,很难描绘出父亲的长相,她也曾想过如果父亲是像犹大那样的人就好了。但是琦莉记忆中的那个犹大其实也是位未曾谋面的人,只留下和哈维感觉很像的深刻印象。不过要将自己的父亲想象成哈维的样子似乎过于牵强,只好因而作罢。她心想:如果哈维是父亲,小孩会变坏吗?还是反而变得非常乖巧呢? 现在第一次能够较具体地想象父亲的样子——他是使那些琦莉最爱的人及母亲雪莉遭遇不幸,并折磨哈维、贝亚托莉克丝及犹大的人。对琦莉而言,他只是一个顽强的敌人。 心脏快速跳动,发出怦怦的声音,她紧握冰冷的双手。 (约雅敬……不在吗?) 琦莉提心吊胆地环顾四周,但没有发现蓝灰色眼眸男人的气息。 「请往这里走。」 神宫在房间前催促着琦莉,她这才收起思绪,抬起视线。 琦莉挺起背脊,集中精神,仿佛要把所有东西推开似地用坚定的眼神看向前方。她已经不是十四岁时那名揣揣不安、有话也不敢说的女孩。她为了守护自己心爱的人、为了要大家一起回去,而前来这里做个了结。 她站在门口凝望着正前方。一整面墙的书架上,塞满了厚重的书,房间内到处堆积著书,像间文官的办公室。与其说这里是伟人的豪华办公室,不如说是塞满了书的小说家书房,只要有一点火苗,一定就会熊熊燃烧。房间的最里面有一张大书桌,书桌后面坐着一个人。 他好像正在工作,与站在书桌旁边的中年神官在讨论些什么。 「这种小事不需要一一来请示我!」 突如其来的怒吼声使琦莉吓了一跳。文件被摔的中年神官 也提高声调、缩着身子一个劲地道歉:「对不起。」并收拾起散落一地的文件,随后跌跌撞撞地经过她身边,跑出了办公室。琦莉往旁边闪,目送着神宫离去。 那个男人——席格利-禄双手撑在书桌上站了起来,这时才发现到琦莉他们的身影。 「呃、我带她过来了……」 带路的年轻神宫战战兢兢地说。 「喔,好——」 席格利-禄似乎有点尴尬地咳了几声,轻轻理了理凌乱的头发,重新坐回椅子上,再次看着琦莉。紧绷的紧张气氛不知为何突然中断,两人的对望显得有点蠢。 琦莉之前压根没想象过阔别已久的父女重逢时感人的画面,反而早已做好心理准备要如对待敌人般地仇视对方。但不知为何,现在并非一段完整的「初次见面」过程,反而落得气氛不佳又尴尬的状态。 琦莉曾想象自己的父亲是以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坐在书桌后面,态度傲慢、瞧不起一般世人的讨厌大神官;或是脸上带着虚伪笑容,低声下气接待她,像个骗子般的大神宫;或是秃头泛着油光,一笑起来就露出金牙,全身散发出坏蛋气质的大神官。但席格利-禄不是这其中任何一种模样——初现花白的头发因疲惫而显得有些凌乱,身高中等、体型消瘦,戴着细框眼镜的浅灰眼睛颜色比琦莉浅,整个人和厚实的书桌不相称,倒是与数量庞大的书很相称。总之,他是一个与颇为威严的大神宫相距甚远的人物。 这场尴尬的会面,一开始对方似乎也不知所措地说不出话来,只能挤出僵硬的笑容。 「啊……那个,谢谢妳从遥远的地方过来。」 他以生硬的语气,说出与现场气氛有些不搭调的话。 琦莉木然地愣在原地,其实她膝盖嘎答嘎答颤抖着,几乎要跌坐在地。她现在脑袋一团混乱,因为席格利-禄的样子实在太普通、太普通了——自己是带着恨意而来的,甚至已做好要杀了你的心理准备,为什么你要挤出那么生硬的笑容?说些讨好我的话呢? 琦莉突然变得很焦躁,因为席格利-禄笨拙地拚命想要挤出话语的感觉,怎么那么像最近的哈维。她绝不容许自己最大的敌人居然像哈维,因而感到焦躁不安——不要模仿哈维! 「妳再过来一点……」 男人从椅子上站起来伸出手。琦莉反倒将抱在胸前的双手当作盾牌般往后退。 「我……还没听完来龙去脉,或许是弄错人了……」 琦莉顽固地拒绝后,男人伸出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中,一脸愣怔的表情。 「应该不会弄错人,妳长得很像雪莉。」 插图060 「妈妈……」的名字不要随便乱叫——琦莉接下来说的话越来越沙哑、小声,最后紧抿嘴唇看着地上。她对自己说不可以、不可以认输,于是勉强维持着顽强的态度。「既然这样,为什么妈妈……非要离开这里不可?妈妈……是被教会杀死的……」 席格利-禄沉默了片刻后,声音变得忧郁低沉: 「啊,我听过报告了。」 听到席格利如此回答的瞬间,心里勉强绷起的那根弦突然断了,两滴眼泪啪答啪答地滴落在脚边。她明白这举动使得席格利-禄和站在一旁提心吊胆地窥看着事情发展的神官都很不知所措。琦莉拚命表现出排拒的态度,用衣袖擦着眼泪,慢慢往后退了几步。几乎碰到门口时才扯着嗓门大叫: 「我绝对不会原谅你,我恨你,我讨厌这里,这里不但吵得要死,大家又都一副很忙、很累的样子,其实根本就不在乎别人的心情……还强迫人家洗澡,强迫人家穿不想穿的衣服……」琦莉抓着裙子的下襬。「说我出生在这里根本是胡说的,妈妈曾经住在这里过也是骗人的,因为我讨厌这里,这里根本没有神……」 对于她突然暴跳如雷,在场的人十分惊愕似地陷入一片沉默,只有琦莉带着哽咽的哭泣声在空中响起。她是毅然决然打算来此对决的,她虽也明白自己这副德行根本就和耍赖的小女孩没什么两样,但情绪一旦爆发却怎么也收不回来。 「明明就没有神……就连哈维也知道,他也这样说,但大家却睁眼说瞎话,装出一副有神的样子,都是因为你们这些人,哈维才会一直被追杀,落得遍体鳞伤……我讨厌你们,我最讨厌这里的人,你们、你们全都去死吧!」 当她这样大叫时,就被那名高高胖胖的侍女抓走了。 虽然她不太记得,但自己好像一直叫着:「大家都去死吧!」接着她被侍女抱着拖离房间,而和父亲的第一次见面,最后被自己搞得乱七八糟。 ※ 「十一圣者与五家族」时代的故事,如今不过是个传说——担任侍奉、辅佐「十一圣者」的「五家族」中,有一族负责解决灵异现象并对「十一圣者」提出建言或预言,亦即所谓具有巫师能力。但是开拓时期之后,长老会害怕这一族对信徒的影响力与日俱增,便压制这一族的发言,从几世代前的长老会开始,就将「灵异现象」视为禁忌,不承认其存在。 身上流着「十一圣者」血液的席格利大人,以吸收被迫害的那一族(或是席格利大人想要保护那一族也不一定)的形式,与该族的后裔中一名叫做雪莉的女性结婚,而且在十七年前左右生下了一名女儿。 但是幸福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很久。在某天的礼拜上,发生了某名长老从塔上坠落死亡这个令人震惊的意外,他们以雪莉该负起责任的理由嫁祸给她。尽管雪莉并未受到处罚,但长老会仍删除雪莉存在的记录,雪莉未满一岁的小孩也从首都消失。之后席格利大人就立刻晋升为长老,与雪莉失踪这件事的关联性……表面上并不明确。 尤利乌斯刚好在这个事件发生后没多久出生,那几年登记在「十一圣者」血脉之下的新生儿,据说就只有尤利乌斯一个男孩子而已。 「父亲,您知道雪莉这个人吗?」 尤利乌斯听说这件事后询问父亲,摸着下巴的父亲,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 「她虽然不多话,但却给人内在坚强的印象。我觉得那家伙娶了一个难对付的女人……但是尤利乌斯,我很惊讶你居然认识席格利大人的千金,只能说这颗行星还真小啊。」 父亲笑着耸耸肩说: 「她是你喜欢的女孩吗?」 「不……」 尤利乌斯满脸通红、为之语塞,他的回答完全露了馅。本以为父亲会再继续追问,但父亲却露出复杂的表情,撇开视线说道:「嗯,你身上果然流着我的血呢。」尤利乌斯愣愣地想着父亲这句话的意思。 「难道说父亲也喜欢雪莉……可是你已经有母亲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在尤利乌斯脸色大变地不断逼问下,父亲只是举起手来洒脱地解释。最后才悠悠吐出这句话:「我也没能拯救雪莉……我和席格利同罪。」 似乎发生了那个事件后,父亲和席格利-禄也开始变得疏远。 席格利-禄因为开会及做礼拜而离开了办公室。听完父亲话后的第二天晚上,尤利乌斯终于得到和琦莉见面的许可。 接到货运列车遭到妖怪袭击的通知后,父亲立刻派人去救援,但却和对方错身而过,只接到「不死人猎人」小队已经收拾现场的消息。父亲显得难以理解的样子,因为目前长老会直辖的「不死人猎人」经常抢得先机出面处理这件谜样的妖怪事件。 就连尤利乌斯也有些畏惧那名臭脸的大块头侍女,她带尤利乌斯去的房间,位于传道部总部塔的高楼层角落。可能是席格利-禄本人或是侍奉高官的神官所住的房间吧,内部装潢看起来非常舒适,但却从外面上着锁。尤利乌 斯皱起眉头,侍女见状用平板的语气解释:「因为她精神错乱,会大吵大闹。」 那是一间只在墙边放了床和书桌的房间,照明昏暗,只有微微的街道灯光从拱形窗户照进来。而窗边站着一个身穿黑衣的黑色长发少女。 她不时垂下双眸俯瞰窗外的侧面,让尤利乌斯有点怦然心动。 「尤利。」 发现尤利乌斯后转过头来的少女似乎并不十分惊讶,用平静的声音说道。表情好像在抗拒什么似地一脸僵硬,泫然欲泣的黑色眼眸显得有些湿润。尤利乌斯勉强挤出亲切的笑容说: 「琦莉,妳不要紧吗?」 少女不发一语,点了点头。 他让侍女在走廊等着,自己一人走进房间后把门关上。和在窗边等待的琦莉面对面,自最后一次见面后已经过了半年左右,自己可能又长高了,比他大一岁的少女感觉却比他印象中还矮小。不过自己可能还是完全不及那家伙高。 「我好惊讶喔,发生了这么多事。」 「我也是。」 琦莉低垂着视线,点了点头,「那个教会兵的伟人,果然就是尤利的父亲呢!」教会兵的伟人……啊、父亲吗?父亲在冬末时,离开首都一个多星期,听说受席格利-禄的委托,一路保护那名迎接琦莉的使者。据说那个红发不死人也和琦莉在一起…… 「那家伙怎么了?」 「他之后会来接我。」 尤利乌斯小心翼翼地问道,琦莉却以从未有过的顽强声音立即回答。 「妳说之后……但现在警戒很森严,没有通行证根本不可能轻易进入首都。」 「他会来接我。」 琦莉只这样摇着头回答。 「因为他答应我的。」 「琦莉……」 琦莉如此固执己见,尤利乌斯不禁有点粗鲁地碰了碰她的肩膀,她吓得缩起身体,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瞪着尤利乌斯。「啊!对、对不起。」尤利乌斯慌张地收起伸出去的手。他对于自己做出让琦莉害怕的行为感到生气,急着想要转变话题: 「对不起……那个如果妳有什么需要,或是觉得不方便就尽管说。我明天必须去学校,但后天我还会再来。」 琦莉只是摇着头说什么也不需要。「对不起……」接着低下头小声说道。尤利乌斯一开始也不知道她为何道歉——直到听到她接下来说的话才明白: 「以前我曾说过尤利像是贵族的王子……可是我一点也不羡慕。也不需要教会的神,神并没有保佑我。 这里的所有人都去死吧——我刚才是这样骂的,我说的是实话。不过尤利乌斯……也包括在其中呢。所以,对不起……你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了,我没有资格。」 仿佛有根棒子猛然刺进心脏。 那不是她的错,他痛感自己的天真与思虑不周。 当尤利乌斯知道有一名小孩和自己年纪相仿,也拥有同样血脉。再加上知道那名小孩就是琦莉时,自己其实是非常开心的。他甚至觉得太棒了!他也曾经想过,若席格利-禄有一个年纪和自己相当的小孩,应该可以和他成为朋友,然而这竟然成了事实,而且那个人就是琦莉。 老实说,他是有点得意忘形地来这里和琦莉见面。然而现在他却有种被人从悬崖上推下来的感觉,他这才了解到自己只考虑到自己。站在琦莉的立场,对于突然被告知自己的身世,内心只有疑惑和排斥。而且独自一人被关在这房间里,她一定会用顽强的态度,拚了命想要掩饰自己的不安。他现在才终于了解,不禁觉得心好痛。 啊、我只想到自己,完全不了解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到这里,是下了什么决心独自一人深入敌营。虽然身高比她高出许多,但自己还是个孩子,不知该对这个被孤立的女孩说些什么。 「后天我再来……」 他好不容易对沉默不语的琦莉挤出这句话后就走出房间。 「啧……」 步行至走廊后,他发出了咂舌声。自己完全比不上哈维,虽然懊悔、虽然生气,但自己却无法成为她的依靠。他深切体认到自己终究无法取代那家伙。他真的不明白到底那家伙哪里好?不过……就算长得再高,不管经过多久,自己终究仍比不上他。 (他在哪里……) 听说他是在矿山铁路被妖怪袭击时和大家走散的。他心想:父亲派出去的人能找得到他的行踪吗?尤利乌斯没有往回家的路走,而是走向传道部最高负责人的办公室。 在办公室前,他刚好遇到从某处开完会回来的席格利-禄。 「席格利大人。」 他出声叫道。那位在教会最高机关。长老会担任要职、身分地位远远高于自己的男人转过头来,席格利-禄的斜后方还跟着一名不知名疑为近侍的神官,就是他安排自己与琦莉会面的。席格利-禄虽然一副顿时想不起来他是谁的表情,但一脸疲惫的他却仍露出爽朗的笑容:「啊、是尤利乌斯吗?你见过她了吧?情况如何?」 「父亲托我转告您一件事。」 尤利乌斯没有回答禄的问题,反而是以生硬的声音提起了另一件事。这是父亲拜托他的另一件事。席格利-禄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倾听。 过了一会儿后,尤利乌斯下定决心,以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 「最近问题严重的妖怪事件,长老会为什么要加以掩盖?」 席格利-禄顿时变得面无表情,在后方待命的神宫彷佛想说「你这小孩在说些什么啊」似的,一脸苍白地跳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没时间跟你详谈,我现在马上又要去开会了……要讨论古斯-禄丧礼的事,我必须走了。」 「这是家父要我转告您的。」 席格利-禄态度虽然平静,但很明显想甩开尤利乌斯转身离去。尤利乌斯张开双手绕到他的前方,以严肃的表情抬头瞪着比自己稍高的禄,脑海里浮现出父亲交代的话语,并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比起原本寿命将尽的老人丧礼问题,为什么现在不立即处理造成市民牺牲的问题?」 尤利乌斯用力吸了一大口气后又说: 「不要再去管那一、两个来日不多的痴呆老人了!」 他原封不动地说出了父亲交代他说的话后,赶紧趁着席格利-禄目瞪口呆、不发一语时,转身逃跑。 真舒畅! 「刚才那个少年是谁?」 「朋友的儿子。」 「就算这样也不能口无遮拦……」 「不,算了,让他去吧!」 神宫看着跑走的少年背影,一脸不悦地大声说。席格利-禄虽然脸色也有点难看,但还算冷静地回答,所以神官也无可奈何地退下。 「你能不能替我去看我女儿?我现在又要立刻出去。」 神官赶紧对着丢下指示后就走进办公室的席格利-禄的背影鞠躬回答:「是、是,我知道了。」随后就往大小姐所住房间的楼层走了过去。 (来日不多……这倒是……) 神官不禁笑了出来,虽然没有被人看见,但他还是慌张地收起笑容。毕竟这行为实在太离谱了,但对于少年敢在首都内部丢下这句没人敢说出口的话就跑掉,老实说,他觉得莫名钦佩。 春季学年度即将开始,原本明天他就要前往神学校担任特聘讲师,但被任命为席格利-禄的使者后,现在迫于情势变成了禄的亲信,结果还是跟在禄的身边打转。他主要的工作就是负责照顾席格利-禄初来乍到的千金,以及监视被软禁在禄家里的女不死人(也可说是负责跑腿的吧)等,感觉就像专责处理禄私人问题的人,或许比起特聘讲师, 待在禄身边侍奉更容易飞黄腾达吧?不过,若禄垮台,他也可能会跟着万劫不复。 为了不造成一般信徒混乱,所有情报都由上层管制。但现在首都上层已经陷入极度混乱的局面。去年秋天长老会第一大老的往生,宛如揭开序幕一般,今年开始陆续有四名(来日不多……)长老骤逝,第一、二人都是死于心脏麻痹——也因为长老高龄化的关系,长老会世代交替的问题已经到了大家议论纷纷的地步,但第三人、四人的死法却很异常。第三人是吐血后暴毙;第四人则是——头卡在自家天花板的吊扇上,隔天早上才被侍女发现。四名长老的死亡事实尚未公诸于世,也尚未举行公开葬礼。 是以长老为目标的暗杀者吗?或是第一名长老的诅咒呢——这些触及禁忌的流言也被大家私下议论著,上层开始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氛。而促使问题加速恶化的,是从西贝里运送过来的未爆弹使用权所引发的长老会内部派系斗争。 在夜里,自己走在走廊上的脚步声喀登喀登地作响,令人莫名毛骨悚然。最近他虽然仍像以往若无其事地工作,但有关长老们过世的传言和恐惧气氛却从未间断。从治安部派遣的警备士兵也会进出传道部内部,这影响到治安部和传道部之间的关系,使气氛变得更为紧张。 再加上镇上频传妖怪攻击事件,仔细一想居然发现,长老们连续死亡与谜样的妖怪骚动开始发生的时间,和那颗未爆弹被运进首都的时间不谋而合……是自己想太多了吗? 和之前在乡下不断抱怨无聊的工作相比,自从捡到那名女不死人后,生活怎么会变得那么不平静,甚至与阴谋为邻呢? 自己在这种时候被召回首都,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 终于冷静下来的大小姐一直被软禁在房间里,所以在她抵达此地的两天后,才带她参观总部。「请让我见贝亚托莉克丝,她平安无事吗?」她还是以强硬的态度对神官提了好几次。但这一点仍未得到席格利-禄的许可。 「她现在非常、非常平安。」 神宫每次总是这样回答,其实事实也是如此。 大圣堂此刻(一如往常,完全不见上层的吵吵嚷嚷)正在举行早上的礼拜,朝圣者们千里迢迢前来参加。从圣歌队所站的高出一段的露台往下看,身穿礼拜时的正式服装——头戴深色帽子、披巾的人头,感觉就像某种可以一个个敲打的电玩游戏一般,充塞于整间大厅。即使是静默的时段,但众集这么多人的大圣堂依然人声鼎沸。建于前方中央墙上的塔状雕刻圆柱上方,有座半圆形的露台,身穿纯白色镶金边长袍的席格利-禄仍继续传道。一整面庄严的彩绘玻璃墙,透出带有淡色的光芒,落在禄的背上。 每次听席格利-禄的传道,神宫都会赞叹不已,平常(这样说有点失礼)禄绝对不能算是一个有威严的人,但这就是「长老再烂还是优于一般人」吗(……这样说有点失礼)?禄所讲解的圣经对于一般没有受过专业教育的人而言,非常浅显易懂且具说服力。站在传道台上的禄的声音听起来低沉稳重,很能感染听众。 「如何?」 他不时偷窥着从圣歌队后面观看着礼拜进行的大小姐侧面,试着问她。 「比东贝里的礼拜堂大很多呢!」 她故意避开话题回答。 「令尊工作时的样子如何?」 他犹豫了一会儿后,重新以较为直接的方式问道。 「我还不能信任爸爸这个人。」 她用生硬的声音回答,那双令人印象深刻的深色眼眸几乎是瞪着中央的露台。虽然她已经不像第一天那样哭闹,但态度仍然顽强,神官觉得有点扫兴地耸了耸肩。 礼拜进行到一半时,她好像就对此不感兴趣了,只见她突然移开视线转身离去。不能让她一个人独处,因此神官也追了上去,走到她身旁。由于正在进行礼拜,大圣堂外没有任何人影,从被静谧空气笼罩着的走廊后方,开始传来圣歌队的歌声。 神官想不出什么话题和她聊,而且每次跟她说话,她也只回答一些生硬简短的语词,所以两人就在这尴尬的沉默下,并肩走了一阵子。 主为了试炼我们, 给予我们布满砂子和荒野的行星, 前往行星的孩子们,垦荒种麦。 「我从之前就想说了……」 他漫不经心地边听着远方传来的圣歌队歌声边往前走时,少女很难得地开口说话。「欸?请说,什么事呢?」由于少女突然和他说话,神宫有点怯生生地回应。毕竟少女会突然做出攻击性举动,非常危险,让他觉得这名少女还是很棘手。 少女不自觉地望向神宫身后。 「后面的那个人是谁?」 「啊?」 他不禁失声大叫,往旁边一跳闪开,回头往自己刚才所在的位置看了看。当然现场没有任何人,但是他想起来那个女不死人也说过类似的话,因此背脊开始发冷。少女仍以平静的态度继续说道: 「最近你身边是不是有人过世?」 「没、没有啊。」 他立刻回答,少女只说了句「是吗?」,接着又侧着头直盯着神官背后看。 「有什、什么吗……」 「我觉得你不用在意,只是有人在守护你。」 少女说完后就别开了视线。 「可是、这样我会非常在意啊!」 当神官一脸苍白地喊叫时,少女却毫不在意地又迈开了步伐。「请等、等一下……」他不时在意着自己的背后,慌张地以小跑步追上琦莉。 (饶了我吧……) 他又再次觉得这个女孩果然危险,别开玩笑了…… 有人在守护你—— 不断回头张望的他,追着快步离去、拥有一头黑发的少女背影同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当他独自住在那很小的教会分部期间,那些淳朴的乡下老人们常会送东西给他,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孙般疼爱。他们慢慢接受了一开始还不习惯工作、也没融入乡下生活的他,在那里工作的五年间,他送走了好几名往生的老人。 我已经活够了,我感到很满足。有你送我最后一程,真的很幸福。 我会一直守护着你,加油喔…… 那些人生的前辈留下这些话后,就安心地离开了人世。 真是无聊至极,他非常想要逃离但却别无他法。不过,那是段朴实平稳的生活。虽然真的如愿逃离了,但现在却卡在这笼罩着不安气氛的首都上层角落。 当时的自己究竟是因为想要做什么,才变得那么想离开那里呢?现在这个状况真的是自己所期盼的吗?自己可能只是憧憬着看不见的东西。 现在这样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今天的情况如何?」 那天晚上,席格利-禄结束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烦人会议后,终于回到办公室书桌前,按照往例询问他。自己去探望女儿不就好了吗?但自从第一天被强烈拒绝后,禄就不再与她会面。这让他想起自己已经往生的父亲,与孩子之间的互动方式也是极为生硬。 「令嫒很难应对呢!」 他想起了白天的情形,不禁有感而发。 「像她母亲。」 禄露出复杂的苦笑说道。 「那个、可以请教吗……夫人为何会被赶出首都呢?」 禄从桌上抬起头来,神官为自己是否说了不该说的话而感到焦急。「对不起,如果您不方便回答……」这是一笔已经遭到长老会删除的历史,如果问这种问题,自己可能也会被删除……他正想撤回问题时—— 「不、没关系,如果你 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吧!」 禄好像想起了什么似地,视线在空中游移,以和传道时同样低沉稳重且具有渲染力的声音开始说起。 ※ 那个孩子有点恐怖。 手会伸向没有任何东西的空中,或是突然就自己笑了起来,让我好害怕…… 她听见女人们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弥漫于整段对话里的,是一种彷佛要说邻居坏话时、或是要排除异己时那种令人生厌的气氛。听说三楼的老婆婆孙子是捡来的——她想起了和祖母生活时,公寓里那些人的流言,让人莫名感到一股厌恶的气氛。 窸窸窣窣聊天的,是手里拿着一团床单和银盆、应该还在工作中的黑衣侍女们。 侍女们聊到一半突然停下来,她们同时回头看着一名手里抱着婴儿站在那里的女性。一头黑色长发盘于脑后,身上穿着比侍女们还要简单的黑色衣服。她的举止安静,但却以严厉凶悍的眼神,瞪着刚才聊得正起劲的那些侍女们。 那是我吗…… 「雪利女士。」 她听见其中一名侍女的声音,不对,她立刻发现那是自己的母亲。也就是说,身上裹着新生儿衣服、被抱在怀里睡得正香甜的婴儿就是自己。 侍女们尴尬得不发一语,雪莉毫不畏惧地以威风凛凛的步伐向前走。穿过侍女们的正中央时,原本睡着的婴儿突然开始哭闹,那双和母亲极度相像的深沉黑色眼眸,瞬间睁开来。婴儿一直盯着空中看,视线好似追随着某种飘浮于空中的东西时—— 呀的一声,开心地笑了。 影像一点一滴渗入后又渐渐消失的位置上,挂着一幅构图非常精细的图画,画中大约有十入围绕着餐桌上的面包祷告。她曾经在寄宿学校的教科书里看过,那是描绘圣经中一个场景的宗教图画。照明昏暗的房间里,画中人物的眼睛灰暗深沉,皮肤看起来白皙立体。 (刚才的……) 琦莉被分配到塔里的房间。她坐在床边盯着挂在墙上的画,鸦雀无声的房间空气里,停滞着一股寂静的杂音。 其中一名画里的人物,似乎突然笑了一下。 嘻嘻…… 她听见画里传来的一阵笑声。探出身体想要看个仔细时,从画里冲出一团白色身影,几乎和她撞个正着,吓得她赶紧缩起身体。 这次笑声从旁边传来。 她低着头转头一看,房间角落站着一黑发名少女,对方身穿内衣般轻薄的白色衣服,整体感觉和自己很像。「那个……」琦莉想要呼唤她,但少女一转身就翩然消失于黑暗中。 嘻嘻…… 这时又从不同方向传来笑声。 琦莉搜寻声音的方向时,发现刚才那名少女就站在房门前,不时发出嘻嘻的窃笑声,并往门外离去。白色睡衣的裙襬彷佛羽毛般飘然消失于门缝里。 插图071 琦莉赤脚下床。她想可能是侍女忘了锁门,便试着拉动门把,门在发出嘎吱声后立即打开。她悄悄往走廊窥看,深夜的走廊上没有半个人,只有等距离排列的灯泡散发出朦胧昏暗的灯光。 啪答。走出房间的琦莉和少女一样,都是赤脚、身穿白色睡衣。 嘻嘻! 她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在一瞬间看到走廊前方闪过睡衣裙襬,随即立刻融入黑暗里。琦莉彷佛被牵引般走向那里。她完全不会觉得奇怪、犹豫或是害怕。不知为何,她觉得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那名奇妙的少女了。 塔的内部构造错综复杂,每次几乎要迷路时,那名少女的笑声就会指引她。她就这么被带领着,啪答啪答地踩着冰冷的走廊。她穿过弯弯曲曲的走廊和几层楼梯后,来到了拱形屋顶直线向前延伸、走道宽阔的走廊。两边墙上排列着刻有雕刻的柱子,柱子与柱子之间都挂着一幅比刚才房间里的画还要更大的宗教图画。 琦莉在那里停下脚步。 走廊的另一端站着一名少女,让人一瞬间有种彷佛与镜中的自己面对面般的错觉。穿着白色睡衣的身影在黑暗中隐约浮现。 「妳是谁……」 自己的声音小声地回响在拱形屋顶上。 「妳忘了吗?以前妳看到我都会对我笑的啊!」 女孩像是闹别扭般噘起嘴回答。接着她又发出了窃笑声,张开双手向前一伸,少女的睡衣裙襬翮然飞舞。 「欢迎妳回来,老朋友——……」 呼—— 明明人在屋内,却突然迎面吹来一阵强风。琦莉连忙别过脸,紧闭双眸。 窸窸窣窣……她听见人们低声说话的声音,接着她张开眼睛,挂在两边墙上的画彷佛时间倒转般团团旋转,显现出影像。源源不绝的影像瞬间灌入她的意识里,让她感到头晕目眩。 影像背景是今天被带去参观的大圣堂。挤满大圣堂的人们全都是一脸不安地互相交谈。人们视线全都集中于露台正下方、扩散在大厅中央的血海,一名身上裹着圣职者祭礼白色长袍的人就倒卧血海中。对方应该是老人,但那张脸已经支离破碎得看不清楚。纯白色长袍逐渐染成了深红色,血海像生物一般慢慢扩散开来,围绕在四周的人们更是害怕地往后退。 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突然坠落? 是踩滑了吗? 不对,你没看到吗?是被人推下来的…… 人们不安地窃窃私语着。人们窸窸窣窣交谈的表情,以不同角度分别显现于墙上的每幅画。神官们开始驱离吵嚷的朝圣者,让出一条路来。她看见其中一幅画上有指挥着人们的席格利-禄和尤利乌斯的父亲。两个人都比现在年轻许多,席格利-禄的旁边站着抱着婴儿的雪莉。 人们在神官们的指挥下开始往后退时,照亮大厅的电灯落下一道巨大的影子。 嘿嘿嘿嘿!哈哈哈哈!人们头上响起疯狂高亢的笑声。挂在大厅墙上的灯饰劈哩啪啦地爆开,陷入恐慌的人们,开始四处逃窜。 咯咯! 混乱中传来一声突兀的天真笑声。只见雪莉抱在怀里的婴儿似乎很开心地咯咯笑了起来,对着投射在空中的影子挥舞着稚嫩的小手。 「恶魔的孩子!是那孩子搞的鬼!」 不知是谁指着婴儿大叫,歇斯底里的叫声穿过已达到恐慌顶点的人们之间,瞬间感染了每个人。群众陷入兴奋状态后顿时化为暴徒,甚至为了抢走婴儿,还团团围住雪莉。而保护婴儿的雪莉几乎被挤扁。 (妈妈!你们快住手!谁来救救我妈妈——) 琦莉对着灌入意识的影像伸手拚命大叫。但是琦莉的手当然碰不到只从意识表面流过的影像,之前一直笑个不停的婴儿——这时也发出有如迸裂般的声音嚎啕大哭。刺耳高亢的哭声使得人们更加恐慌。 雪莉紧抱并保护着婴儿的同时,视线也在人群中游定搜寻着某人。她找到了那个人的身影,对他伸手求救,琦莉的意识也追着雪莉的视线。 席格利-禄正站在距离混乱人群稍远之处。他被精神错乱、情绪激动的人们粗鲁地推挤,茫然地站在原地观看事情的发展。席格利-禄的视线离开了抱着女儿求救的妻子那纤细的手臂,紧抿着嘴唇。 最后只看到雪莉深沉悲伤的眼眸,混乱的影像就化为一片黑暗。 一阵空白后,画中又传来压低音量的窃窃私语声。「过世的第十一大老后继者……」、「席格利大人应该是第一人选。」、「但据说他女儿是恶魔之子……」以人们的嘈杂声为背景音,画中浮现出放着一张厚实圆桌的豪华房间。一群老人身穿镶有装饰品的黑色长袍,围着圆桌而坐。 老人们的严肃视线纷纷看向一名站在末座上的男人。 「怎么样?席格利大人?」坐在上座的老人问道。 「你想要加入这张圆桌的末座吗?」又一名老人问道。 「你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要与妻子、女儿切割了吗?」另一名老人问道。 十名老人的二十只眼睛全集中于站在末座的男人身上。经过片刻沉默。 那名男人看着前方,点头答道: 「是……」 墙上的宗教画全都变回一般静止的图画。从房间图画里走出来的那个少女已不见踪影。刚才少女所在的位置,也就是挂着画的走廊前方吹来了一阵冷风。 琦莉发出微弱的急促脚步声,往走廊前进。 穿过走廊时,突然刮来一阵强风。延伸在走廊前方的,是连接塔与塔之间的露天柱廊。从等距离排列的粗大柱子缝隙间,可看见没入黑暗的高耸山脉影子。沿着山吹来的冷风,吹得轻薄的睡衣翻飞,露出来的皮肤瞬间就冻僵了。琦莉抱住自己的手臂,缩起身体。 她看见一道人影从回廊的另一头走了过来。那道消瘦、中等高度的身影,穿着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黑色长袍,腋下抱着文件和书籍。细长的镜框在微弱灯光的照亮下泛着银光,因此让琦莉知道那个人是谁。可能是因为白色睡衣的身影在夜晚的黑暗中格外显眼,对方也立刻发现了她,惊讶地停下脚步。 琦莉赶紧一百八十度回转,想要逃离现场。 「等、等一下!」 琦莉听到叫声后,不自觉地放慢脚步。席格利-禄追了过来,从后面抓住她的手臂猛地往前扑,使得两人一起摔倒,文件也散落一地。「对、对不起。妳有没有受伤?」席格利以不熟练的说话方式道歉并想扶起琦莉,她则是甩开他的手。两人瘫坐在柱廊边沉默了一阵子,调整一下急促的呼吸。 琦莉把脸别了过去,斜眼瞪着眼前的男人,接着以僵硬的声音说: 「你工作到这么晚吗?」 席格利被这么一问,视线落在散落于四周的文件及书籍上。 「啊……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所以很忙……」 他似乎很疲倦,消瘦的脸上挂着一丝不知所措的笑容如此答道。琦莉则垂下视线,紧握住放在膝上的拳头。 「你真的那么想要当长老吗?连妈妈和我都可以丢下。」 低喃的声音微微颤抖。她知道席格利无话可说,拳头握得更紧,血液几乎无法流动。 过了半晌,他只以悲痛的声音简短回答: 「对不起……」 这时的他完全不见教会高层人物的威严,老实地低下头。琦莉看着他,感到一阵幻灭。并非对他这副可怜兮兮道歉的模样幻灭,可能刚好相反。「请不要这样,你对我道歉也没用,你要道歉请向妈妈道歉,虽然妈妈……妈妈是很坚强的人……」 她想起了刚才看到的影像。 母亲被父亲弃而不顾时,那绝望的表情。 「可是当时,她一定希望你能救我们……」 她不愿意在这种男人面前落泪,只得忍住想哭的冲动望着下方。即使如此,紧握的拳头上仍落下一滴泪水。席格利的消瘦大手迭放在琦莉的手背上。「放开我!」、「对不起……」琦莉想要甩开他,但席格利不肯放手,他把自己的额头抵在琦莉的手背上磨蹭并低下了头。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你对我道歉,妈妈也回不来了,我不承认你是我的父亲!」 席格利像是伏地谢罪般把额头贴在她手背上,不断重复道歉的话,琦莉硬是从席格利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她跌跌撞撞地转身,留下瘫坐在地的席格利,折回到刚才走来的走廊上跑了起来。 她对他完全幻灭了。怎么可能会这样? 教会的高层人物应该要更高傲自大,而且是不可一世的坏蛋干部;也是对人们宣扬根本没有神存在的教义、魅惑人心的骗子头目;更必须是阻挡在琦莉前方的巨大邪恶高墙才行。做出杀死犹大、杀死母亲、让哈维遍体鳞伤、逮捕贝亚托莉克丝等众多令人难以原谅罪行的元凶。对琦莉而言,他应该是最令人憎恨的敌人,怎么可以像个一般人露出那么筋疲力尽的样子。只为了这样无趣的敌人,就让琦莉最珍爱的人受尽了苦头,她绝对不允许,也无法原谅这么不堪一击的敌人。这个人不能这么轻易就道歉,如果轻易道歉就了结,那自己就不知道来这里该与谁对战—— 她一路赤脚奔跑,折回走廊上。奔回房间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门关一上后就直接冲到床上趴着。 (快点来接我,哈维……) 琦莉在心中哭诉着。她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极限,她不想来这种地方。救出贝亚托莉克丝就回去吧!赶快回去!但大家一起回东贝里后,就能脱离这些人,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吗? 「哈维……下士……」 琦莉把脸埋在枕头里,模糊不清的呜咽声和哭泣声被房间的寂静所吞噬。 虽然她内心这么祈祷着,但自己也明白不管自己怎么祈祷,这一天绝对不会到来吧。哈维虽然说要去住转运站的房子,但其实他心里根本没有构思那样的未来。两年半前,十四岁的琦莉遇到他们时,以为找到了自己的容身之处,但那段幸福时光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离她好远,甚至无法挽回。 「喂!妳在哭什么?」 头上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她抬起趴在枕头上的脸,一双融入黑暗房间的深蓝灰色眼眸正看着她。不知他是何时……可能是趁自己刚才离开房间时进来的吧,只见一名身穿神官服、身材瘦长的男子,抱膝蹲坐在床头饰板边缘。 他从第一天来到这里后就消失不见,如今已经过了三天。 「你之前做了些什么……你不是要杀那个人吗?」 自己说出口的话渗入了阴湿的微暗空间里。 「嗯,对了……我本来趁妳和父亲感人重逢时,好好地大肆破坏一番,但没想到你们却完全决裂了。」 脸上浮现出冷笑的男人答道,不过琦莉觉得他说的话半真半假。在房间昏暗灯光的照亮下,她看到男人一边的脸颊皮肤已融化成绿色,他之前可能躲在什么地方无法动弹吧。 「那妳为什么哭?」 他可能已经知道答案,但却微笑装傻再问一遍。琦莉不顾形象地吸着鼻涕,低着一张臭脸念念有词。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这家伙说实话?这时反而觉得如果是这名男人,感觉似乎可以对他坦白以对。「我以为这里一定有我的敌人……只要打倒那家伙,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可是这里根本不存在那样的敌人……」有的只是悔恨过去的所作所为、疲惫不堪的普通人。 「真狡猾啊!现在我到底该恨谁才好……」 琦莉说着说着,惊觉自己也和那名矿山铁路的老驾驶员一样。那名偏执老人只能藉由憎恨某人及胡乱发飙来克服失去挚爱的痛苦。当她发现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黑暗面后,对自己感到失望不已。 自己可能也是需要敌人的那种人。失去心爱的东西后,若不把责任推给某个人就无法释怀。哈维一定不会这样,他会很自然地饶恕侵犯自己利益的人。和他相比,自己应该算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吧。 她低垂的头突然被人搓揉抚摸着。不知何时,约雅敬已经蹲在自己面前。 「好了、好了,没什么好哭的。」 就像在哄小孩般安慰自己。琦莉难为情地挺起身子,不知为何,现在她毫无抗拒地想要依靠那道声音。他那稳重、亲切中却带有类似夜晚黑暗的阴沉声音,侵入了耳里。 「我和妳可是同类啊。我会助妳一臂之力,一路帮妳杀敌。」 声音消失时,男人已经融入黑夜里消失不见。 琦莉有好一阵子就这么一动不动,维持抱着枕头低下头的姿势。不知为何,感觉像是发烧说着梦呓,无法成形的散乱思绪不断在脑海里旋转。 我会助妳一臂之力,一路帮妳杀敌。 自己没有拒绝他说的那句话。若有人替自己做这件事,感觉真的这样也无所谓。 脑海里突然浮现哈维的脸庞。琦莉每次犯错时,都会露出泫然欲泣眼神的红铜色眼眸,现在有一边变成了暗褐色。 (不可以……) 她紧紧抱住枕头,强迫自己如此思考—— 不对!绝对不可以!我现在差点又做错事了。 「约雅敬……」 琦莉终于回过神抬起头来。笼罩在一片昏暗的房间里,现在只剩她一个人,她只僵硬了一下,就从床上滑下去。赤脚冲出房间之前,不忘将抱在怀里的枕头丢到床上。 ※ 那家伙的灵魂很瘦、很难吃…… 但应该可以填饱肚子吧…… 来吃吧…… 人形的影子们窸窸窣窣地低喃着,从房间角落滑了出来,伸出关节畸形突出的长手长脚,朝站在书桌前的男人爬了过去。但是爬到一半就突然停下来。 又是你……你要捣乱吗…… 你没有灵魂。不能吃。只会碍事…… 约雅敬瞥了他们一眼,人形们留下怨恨的窃窃私语声,便退回到房间的角落,融入黑暗里消失不见。 把文件放在书桌上的长袍男人觉得身后好像有人,于是想要转头张望。「不准回头!」他抢先从背后扭住男人的一只手臂,并用折迭刀抵住男人的脖子。男人发出微弱的呻吟,静止不动。 「你到底是谁……」 「死神。」 约雅敬听到沙哑的询问声后,潇洒地回答。男人的肩膀关节嘎吱作响,但他强忍疼痛勉强地转身,以痛苦的声音和坚决的态度反问: 「你、就是那名暗杀者吗……」 「你太高估我了,不过既然你们想从肉眼看得见的人类寻找凶手,你就这样认为好了。」 「你会杀我吗?」 「嗯,你会向我求饶吗?」 男人肩膀痛得冒冷汗,对这道算得上天真的问题没有反抗也没有哀求。虽然不知他是否在逞强,但见到他反应意外地冷静,令约雅敬有些失望。上次杀死的(不,他的确想要杀死对方,但想下手时,却被恶灵们抢先一步咒杀)那名油光满面的老家伙,即使死了还不死心地不断求他饶命。约雅敬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个男人不像老人那样害怕地求他饶命呢? 「你求我饶你一命啊!」 约雅敬把脸凑近被刀子抵住的脖子低喃,但是男人的表情彷佛豁出去了,只是一味地低垂视线。男人像是没必要地、无意义地、自愿地背负着罪恶感活着,身上散发的气质和那家伙好像,他突然觉得火冒三丈。 喀擦。 响起一道突兀的干裂声音。约雅敬更用力地扭着男人的手臂,使得男人肩关节脱臼。 「呜哇!」 男人口里发出嘶哑的哀嚎,但仍旧不反抗。 「你想要做什么?为了什么目的而这样做?」 对方却再次问道。「目的?」两人分别站在想杀人和想被杀的立场,为什么自己要回答他的问题?真是让让人存疑——一开始自己就不是连续杀死长老的凶手,真凶是恶灵们的诅咒,但他却对这个问题有点感兴趣。他索性以暗杀者的身分回答: 「因为我想要把你们杀光,我很火大,想把你们杀个精光。」 「嗯……那么你之后该怎么办?」 「之后?」 约雅敬因这个出人意外的反问而显得惊惶失措,不自觉地老实反问回去。 男人脖子被刀尖触及之处已渗出血来。你求我饶命啊!像其它老头那样丢脸地哀求啊!约雅敬这样想着并用刀抵住他的脖子,但男人即使因为肩膀脱臼而痛苦地扭曲着脸,口气却很平静,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我以前也有个愿望,为了实现我的愿望,我牺牲了很多东西。但是事实上,等我实现愿望,爬到顶点后,反而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发现自己想要抓住的只是个没有实体、无聊的理想而已……当时我舍弃的东西已经再也无法挽回了。 真是愚蠢啊……事到如今我才期待时光能倒流,让我弥补我的罪行。也期待能挽回那孩子,哪怕只是一时也好……」 约雅敬走出房间后,手背到身后把门关上时,一阵啪答啪答的赤足脚步声跑了过来。出现在走廊前方的少女一看到自己便停下脚步。 「你杀……杀了吗?」 她调整好呼吸、咽下一口口水后,苍白着脸问道。约雅敬耸着单边肩膀,对背后的门使了个眼色。 「他肩膀脱臼了,妳要去照顾他吗?」 少女看着门,跨出一步后又重新思考,只见她停下脚步低头犹豫了一下。「我、我去叫人过来好了……」约雅敬只瞥了一眼再度折回走廊的少女,就往反方向走了。 「约雅敬……」 约雅敬听见少女客气的叫唤后轻轻回过头,少女也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她欲言又止地张开嘴,但最后还是露出不知该说什么般的复杂表情,约雅敬见状故意大声地咂舌。 「我又不是妳的朋友。」 他旋即转开视线,再次向前走。少女再次呼唤他,但他不再回头。 (什么嘛……) 最后妳还不是担心得冲过来了吗?是妳盼望的,我才想要替妳杀了他。但其实妳根本不希望我杀他不是吗?真令人火冒三丈——对于周遭的一切、对那个小女孩、对那位不乞求他饶命还废话连篇的男人、还有那明明不在却如影随形似地闪现在自己意识角落的笨蛋。 可是你也没杀他…… 为什么没杀他…… 走廊角落传来恶灵们嘲笑般的低语声。他斜眼一瞪,恶灵们留下了嘲笑声就消失于墙里。他独自走在四下无人的走廊上,黑暗中响起自己的脚步声。但伴随着脚步声的,却是从自然垂下的左手指尖上,滴答、滴答地滴落黏稠物体的沉重声音。过了片刻,他开始听见远方有人群众集的吵杂声。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因为什么都看不顺眼,所以我以为只要破坏一切就可以变成自己想要的世界。 那之后呢—— 那之后? 他把左手伸到眼前,指缝中溢出了异常活化、冒泡的细胞,滴答、滴答地腐蚀掉落在地上。五根手指的指甲已经看不出原貌,只露出部分指关节的骨头。 (我想要的东西是……)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阵子,指尖黏稠的细胞融化后掉落的样子。 中场休息只要再撑一下,世界就会继续转动 接到丈夫来电时,已是夜深时分,他说今天要睡在执勤室所以不会回来,还叮咛自己要把门锁好。确认过二楼房间和阳台的门锁好后,再去检查面向一楼前院的走廊窗户。从窗户眺望所见到的「门之镇」郊区夜景看来仍一如往常,感觉好像被屏住气息般的寂静所包围。 最近这一个月左右,商业区贫民窟陆续发生多起不明妖怪袭击市民的事件。去年秋天也曾发生过妖怪尸体从水路出口坠落的骚动,好一阵子镇上都在谈论这个话题,当初好不容易才趋于平静,现在又发生了这些事情。 她丈夫在这个「门之镇」的治安部分部担任事务宫,由于最近发生的事件,他住在执勤室的频率越来越高;她本身现在已经没有工作,但大约两年前,她 仍在首都教会总部担任某个有钱人家公子的奶妈。 (尤利乌斯少爷不要紧吗……) 听说即使在首都也发生了好几起相同的事件。好久没来的他在学期末假期时曾来过,由于新学期即将开学,他前几天就已经回首都了。关于学校的情况,虽然只要问他,他也会告诉自己,但他不太像以前那样天真无邪地谈论,感觉他长大了,但也变得孤独。他们夫妻没有小孩,对夫人来说,尤利乌斯少爷俨然就像自己的亲生儿子。 「欸……」 她打算锁上唯一一扇还开着的窗户时,一面凝视着被玄关黯淡灯光照着的前院。前院另一头的小门出现一道缝隙,她记得自己明明有关好门,难道是被强风吹开的吗? 她有点害怕,感到背脊发冷。 (不、不要紧吧……) 她对自己说并确认窗户的锁,正要离开窗边时,感觉庭院角落好像闪过一抹黑影。「什、什么……」是自己心理作用。她想这样认为,但这时窗外传来窸窸窣窣彷佛某种东西移动的声音。 心脏为之纠结的她,想尽办法忍住尖叫,但双腿却僵硬得无法移动,只能在胸前紧握双拳,凝视着窗外。 (怎、怎么办……老公……) 她在心中求救,但丈夫今晚不会回来。她手脚抖个不停。正当她喝叱着不听使唤的膝盖,想要蹑手蹑脚从窗边往后退时—— 砰! 有什么东西撞上了窗玻璃。 「呀!」 这次她失声尖叫,往后退的脚踩滑,结果一屁股跌坐在地,就这样全身无力无法站起。仿佛有什么东西黏在玻璃窗上,而且还从玻璃上往下滑,消失在她眼前。留在玻璃上的,是沾满血水的人类指印。 手印……是人的手…… 她吓得回过神,虽然仍起不了身,但赶紧爬到窗边,双手抓住窗框站了起来。隔着窗户偷偷往外窥看,发现有个人倒在窗下的墙边。手印从窗玻璃沿着墙壁而下,留下一道红色的痕迹。 夫人记得自己对这名被昏暗的玄关灯照射的独臂高瘦身躯有印象。她那颤抖的膝盖勉强靠着墙站起来后,便绕到玄关,打开玄关门冲进庭院里,跑向倒在窗下的那道人影。倒在墙边的独臂男子,用那只已经满目疮痍、沾满血水的手,想要捡拾某个散落于四周的小小物体。 「怎么会这样……」 夫人喘着气愣在原地。发现自己后轻轻抬起头来的红发青年,就是她记忆里的那个人。她惊觉他不只手臂,就连身体也伤势严重。 青年用左右颜色不同、无法对焦的双眼仰望着夫人的脸半晌,终于把眼睛对准目标,不安地开口说话: 「啊……对不起,等我回过神时我已经来到这里了……我想不到其它的地方……我会马上走的,我想要跟妳借工具……」 青年用有气无力的沙哑声音,还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夫人在他面前双膝跪地,抱住他那浑身是血的背部。「先进去、请先进去。我帮你包扎……」、「我没事,我……」青年看起来意识模糊,彷佛说着断断续续的梦呓,举止有点奇怪,视线、动作也是飘怱不定。 「零件没掉吗?能帮我找一下吗……我现在、眼睛……有点不太好……」 净是伤口的左手在地上摸索着,难怪刚才感觉他好像在捡拾什么东西似的,原来像是机械零件的物体散落于墙边。倒下的青年身体下方,很宝贝地抱着一台老旧收音机,青年的视线到处游走,摸索、捡拾着散落一地的零件。「下士,等一下,我会捡起来的,对不起……」感觉他神智相当不清,嘴里念念有词,不断说出别人听不懂的话。 「啊!神……」 夫人哭着喘了口气,一度仰望天空后,赶紧协助青年。 她不禁在心中对天上的神埋怨,为什么每次见到他时,他都是这副凄惨的模样?这名心地善良的年轻人到底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呢?为什么要给他这么艰辛的试炼呢—— ※ 他以为世界可能就这么结束了。听不见收音机的声音时,就连视力也急遽恶化,几乎快失去联系世界的声音和光芒。 鬃毛给他的左眼视力范围非常狭小,就连右眼视力也受到压迫,眼前一片昏暗。至今有好几次、甚至好几百次直接面临死亡,但这次若真有个什么万一,可能真的回不来了。当他这样想的时候,发现自己从未变得如此害怕过。 他在夫人官邸的玄关前,以单手笨拙地操作着借来的工具,有样学样地修理着收音机,最后小心翼翼地打开电源。 传来噗嗤一声微弱的噪声,他以祈祷般的心情出声呼唤着: 「下……士……」 沙、沙沙……哔——嘎…… 沙沙、哔—— 收音机好像想要说些什么,从变形的喇叭挤出带有强弱的杂音: 『……威……不……』不要紧,俺还在。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哈维喉咙里涌出一股热意,他紧咬嘴唇把额头贴在喇叭上。 「这是你很宝贝的东西吧?」 他听到声音后拾起头来,夫人脸上带着拘谨的笑容站在原地。他很难为情地掩饰表情,用力点点头。 他还记得逃离「不死人猎人」的耳目、离开矿山铁路沿线时的这段记忆,但之后的记忆就断断续续了。等他回过神时,他已经来到「门之镇」。在半梦半醒之间,循着半年前的记忆来到了这间房子前。他本来不打算打扰夫人的,但又想不出别的办法来。 身穿连身围裙的夫人跪坐在哈维身边。他看见夫人准备了用消毒液浸湿的毛巾,感到有点害怕。「不用了,我想妳也知道……」我是不死人——他想要这样说,但夫人摇摇头说:「地上都被血弄脏了,受伤的人应该要乖乖听话喔。」 哈维被她这么一说就无法再反抗,只得乖乖地接受上药包扎,这和半年前在这个镇上的拘留所受她照顾时一样令他难为情。他以自己的力量几乎治愈了伤口,但当消毒液渗入还留有严重擦伤的左手臂后,不同于受伤时那种他习惯的疼痛,让他痛得几乎失声尖叫。但是不知为何,他没有事先切断痛觉。 夫人一边利落地处理伤口(她之所以动作这么熟练,可以想象尤利乌斯小时候应该很调皮吧),一边以沉稳的声音说着话: 「能再见到你真开心,因为我一直惦记着你,小姐还好吗?」 「应该吧……」 他暧昧地模糊回答,并点了点头。琦莉现在如何了?虽然担心得要命,但现在也无从得知。 「又来打扰妳了……对不、起。」 说到「起」字时,哈维低头道歉。「那个,为什么妳要救我……」他想不出更好的问法,说到一半话就卡住,感觉很糗。其实他觉得无处可去、不请自来、像现在这样受她照顾的自己反而更丢脸。 「因为我不认为你是坏人。」 「只有这样?」 「还需要其它理由吗?」 夫人暂时停下手,略微歪着头,似乎觉得很有趣地微笑着说: 「你是一般人吧?只要有人受伤而有困难,都要伸出援手。这不是很平常吗?」 「……」 哈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猛然低下头。虽然不知为何,但他能理解——这就是带大尤利乌斯的女人。一般人……可以接受别人的帮助吗?原来是这样,至今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想顺便麻烦妳一件事……妳可以联络得上尤利乌斯吗?」 他很自然地提出要求,在此之前,他很少会主动要求别人义务帮忙他,他了解自己是想要利用夫人的亲切提出无理的要求。 某日,她曾度过的幸福时光 第四话某日,她曾度过的幸福时光 可能是某人过世了,这里正举行某人的葬礼。那个广场上井然有序地排列着以白色石头切割而成的长方形墓碑。而头戴深色帽子,身穿丧服的人们正聚集在那里。在微微低头站立的人们前方,有名身穿黑色长袍的神官对着墓碑献上吊唁语词,小声的祈福声渗入肃静的广场空气里。 站在队伍最后方的是一对身穿丧服、手牵着手的少女和少年。 真可怜…… 听说只剩下姐弟两人了? 少女听到人们的低声谈论,用力握住站在自己身旁、吸着鼻涕不断啜泣的少年小手。紧抿嘴唇的她,视线落在地上。 两个孩子今后该怎么办? 女儿长得很漂亮,或许可以送给哪户人家吧…… 大人们在肃穆丧礼进行中窸窸窣窣地说些不负责任的话。少女一脸怒气,慢慢凝视着从肩头流泄而下、自己最引以为傲的金发。她大约十五岁左右,少年的年纪则应该将满十岁,两人都有一头衬托着黑色丧服的显眼金发。 少女紧紧握住弟弟的手,彷佛要与全世界对抗似地拾起头,以浅水蓝色的眼眸瞪着正前方。 她以只有弟弟听得见的声音,彷佛要甩开他似地低声说: 「我要去当兵,所以你自己要坚强。」 影像有如渲染开般消失不见,眼前只挂着一幅静止的图画。那是一幅身穿贫穷农民服的女人们,正弯着腰在干涸荒芜的土地上耕种的图画。完全不见丧礼中的墓地,也全无少女、少年及身着丧服人们的身影。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后仰躺着。天花板上隐约浮现已经熄灯的装饰灯轮廓。 她若无其事地用指尖把玩着自己的金发,仰望天花板思索着。 刚才的画面……那是谁呢? ※ 席格利-禄位于中城的官邸里藏着一名美女情妇——这种流言似乎慢慢传开来。其实这也算是事实,不过和人们所想的八卦徘闻可能有些差异。对方确实是美女,但同时也是一名人质,她和禄之间并没有男女私情(再加上一开始禄就对外宣称单身,所以就算有情妇,应该也不要紧),况且那名女性非常任性蛮横。 禄只交代神官要让她开心,就去忙自己的事了,完全不关心那个女人,宫邸就真的任由那女人随便乱搞。若她有心,或许真的会跑掉,但还好她完全赖在席格利的宫邸里。 那一天,神宫抱着两、三个衣物盒,来到了席格利的官邸。 「辛苦了。」 从治安部借调过来、负责监视的教会兵,有感而发地对他说。 「情况如何?」 「一样。」 「还是一样吗?」 「是的。」 神官和监视的教会兵相互点头,发自内心地叹了口气。 「我要进来喔!」 他用禄交给他的二楼房间钥匙,单手重新抱好衣物盒,随便打声招呼后就开门了。立在房间正中央的穿衣镜前,正在搭配衣服的她回过头。 一看到神宫的脸就说: 「真慢!」 「对、对不起。」虽然他心想: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呢?但因为自己个性软弱,不自觉地就先道了歉。 她的房间(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变成了她的房间)简直就像经过烽火延烧的战场遗迹,惨不忍睹——床上、地上全都是新衣服和打开的衣物盒,绝无半点夸大,真的是连脚踩的地方都没有,甚至连酒瓶也是扔得一地。「你帮我买回来了吗?」赤足跑来的她不由分说地把神宫抱着的盒子一把抢走,跳回床上开始兴奋地撕开包装。 「对、对,就是要这样的,要搭配这件洋装,就是要这种设计简单的!」 她从盒子里取出的,是神宫按照她的指示,竭尽所能地四处搜寻才买到的黑色漆皮细跟高眼鞋。她双手分别拿着左右两只鞋子,举到眼前,然后似乎不太满意地歪着头。 「嗯,跟再高个一点五公分就无可挑剔了,不过算了,我妥协。你的品味还算不错,可以交到不错的女朋友喔!」 「谢了。」 神官带着叹息回答,总之对于能获得认同松了一口气,但是不知自己为何必须向她道谢而感到懊恼。她立刻把新鞋拿到穿衣镜前,开始搭配身上穿的黑色洋装,转了一圈后看向他,摆出把头发往上撩的姿势。 「如何?」 「欸?」 神官没想到她会问自己想法,所以很紧张。 「啊、还好。」 「这是什么意思?」 她不满地鼓胀起双颊,所以神宫慌张地改口: 「很适合妳,非常适合。」 这并非恭维,金发配上雅致的黑衣十分夺目,光这样就足以成为上流社会的晚宴主角。 她看起来只是一名中等(应该说非常)漂亮,普通(不过却很任性)的年轻女性,但据说她是过去战争时杀了很多人的最强杀戮武器,也是「土鲁斯大火」的元凶魔女,是连续被追捕八十年以上的悬赏赏金榜首……只能讶然无言的神官虽然不能跟她说:妳好歹像个杀戮武器的样子吧!但总觉得她若不是出生在战争时代,人生应该会更不一样吧! 「喂、喂!你不觉得这条裙子的衩要是能再开高一点就好了吗?」 「啥?啊……」 神官被这么一问,只是随便应了句:「我怎么知道!」他在心里隐约想着:衩开高一点,当然再好不过了。 「可以借我剪刀吗?」 「等一下我再拿来……」神官莫可奈何地垂下头点了点。真累人……「至于耳环嘛,即使打了耳洞,也会立刻填满而取不下来,所以我只能戴夹式耳环,不死人还真不方便呢——」她若无其事地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同时跪趴在地照镜子,开始搭配新耳环。大波浪卷曲的金发配上黑色洋装,再戴上红铜色宝石的耳环,真是相得益彰,她就算不打扮也十分美丽,打扮起来更令人惊艳万分。 她对着镜子侧着头,看着挂在耳朵上的耳环,并好整以暇地问道: 「喂!琦莉还没来吗?」 「已经来了啊,她住在总部那里。」 神宫不经意地回答到一半时,她却突然停止动作。 「琦莉已经来了?」 她莫名不自然地转过头来再次问道。 「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或许最近就会让妳们见面。」 当神官说出口的瞬间,「哇!」穿在她脚上的鞋子倏地飞到神官眼前,他连忙反射性地向后一仰,鞋子应声撞到背后的门口。细跟高跟鞋差点刺穿自己的眼珠,他的心脏怦怦狂跳,刚才还以为自己会死。 「怎、怎么了?」 「出去!」 想抗议的应该是神官才对,但她却突然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 「出去!谁都不要进来!滚出去!」 「等、我……」 鞋子、衣服、衣物盒全都朝神官飞了过来,他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赶出房间,身后的门啪答一声被关上。心脏仍狂跳不已的他,敲了敲门叫道: 「为什么赶我出来?怎么回事?」 「闭嘴!不准进来!」 隔着门传来模糊不清的声音。刚才还很高兴地任意使唤他,然而现在却叫他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神官目瞪口呆地愣在紧闭的门扉前。 女……女人还真难懂。 ※ 那位独裁者厌恶他们, 把他们放逐至满是砂砾和荒野的行星, 前往行星的囚犯们,垦荒种麦。 从画中 传出了歌声,母亲哄着一名不断哭泣的婴儿,抱着婴儿的她就像宗教图画中的圣母般慈祥。不过圣母所唱的歌,是将赞美神的圣歌更改歌词后的歌。那则古老传说目的是回想开垦荒野真正有功的囚犯们。待命的侍女们听到歌词内容后皱起了眉头,但她似乎并不以为意。 包裹着白色新生婴儿服的婴儿,仍在母亲臂弯里哭个不停。母亲温柔地对婴儿说:「没有什么好怕的喔,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了,妳看!可怕的人不见了,是小鸟来了喔。」母亲指着空中,婴儿的哭闹便逐渐停下来,鼓胀起被泪水沾湿的双颊,开心了起来。两只小手仿佛追着飞过来的东西似地,在空中轻飘飘地挥舞着。 轻飘飘地、轻飘飘地,婴儿稚嫩的双手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空中飘来飘去。 然后用那深沉漆黑的眼眸——愣愣地看着她。 妳背叛了我…… 婴儿张开嘴巴,发出有如老婆婆的沙哑声音。 妳说了啊……要是妳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妳出卖了我…… 婴儿的眼睛开始滴溜滴溜旋转,并从两颗黑色眼珠爬出了大量的蛆。这些蛆慢慢从画里爬了出来,从画框往墙壁扩散蔓延。就连挂在四周墙上的其它图画中的人物也嘻嘻笑着附和——妳出卖朋友,那个孩子绝对不会出卖人,然而妳却出卖了…… 「啰嗦!滚开,不要进来!」 她咆哮着乱丢鞋子,鞋跟砸伤了墙壁掉落到地上,四周突然变得好安静。 不停喘气的她保持着丢鞋子的姿势,愣了半响。图画在昏暗的房间灯光下,又恢复原本的样子——被蛆覆盖的婴儿、画框和墙壁,以及四周的嘲笑声全都消失不见,画中人物保持着开垦荒地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她觉得喉咙好干,想要喝水,却踉踉呛呛地从床上滑下来。 当她经过放置在房间正中央的穿衣镜前时,镜子里闪过自己的侧脸。 呵呵…… 镜中的自己笑了。她一脸苍白地回头看镜子时,镜中的自己发出尖锐的笑声,而镜子映照出的自己又丑又扭曲。 「不要模仿我!」 「妳胡说什么?我就是妳啊!」 镜子对着歇斯底里咆哮的她,继续发出疯狂的嘲笑。 「不要!妳去死吧!」 「妳要是杀得了我,就杀了我啊!妳就是我,我是不会死的。」 「啰嗦!」 她反射性地举起捡起来的鞋子,这次朝着镜子扔去。镜子劈哩啪啦地产生了放射状的裂痕,但仍听得见不知从哪里传来的笑声笑个不停。「死了也无所谓,反正活着也不怎么有趣,用这些衣服来打扮自己,也只是徒增空虚,死了也无所谓,只要能让我死得了,因为我已经累了……」 她那丑陋扭曲的脸在裂开的镜子里仍嘻嘻地笑个不停,鼓噪不已。 死了也无所谓,死了也无所谓。 插图092 席格利-禄已经完全将自己的房子交付给神官管理(应该可以说是放任吧)。他说家里的东西可以随意使用,所以每次神官来这里时,都会不客气地泡上一杯咖啡,小憩片刻再回去。基本上这间质朴的屋子里,只有咖啡会储购比较高档的产品。 顺带一提,昨晚席格利-禄受了伤,说是从楼梯上滑倒,造成肩膀脱臼。在这个人手不够的时期,被由十一人减为六人的长老们冷眼对待,但是那些老人的头脑似乎并不会想到「只不过是从楼梯上滑下来,就会造成骨折吗?」这个基本问题。 (哇!找到白兰地了。) 他若无其事地窥视着客厅的橱柜,发现了白兰地的瓶子,虽然教义中并没有禁止饮酒,不过还是有尽量少喝酒的风气。但他知道席格利-禄有在咖啡里滴入白兰地的嗜好,所以才会想要模仿一下。 若以这间屋子主人的家世和地位而论,配上这样的沙发相当适当。但是对他这名从不曾拥有过一间房子的年轻人来说,这张沙发显得十分奢华,他将身体沉入这张上座,将自己当作禄啜饮着滴入白兰地的咖啡。 (这个……不怎么好喝呢!) 苦中带苦的奇妙滋味,到底有什么好喝?禄怎么会喜欢喝这种东西?对了,他从未见过席格利-禄在喝这个东西时露出很美味的表情。在他的印象中,席格利-禄就像在修什么苦行似地把白兰地咖啡放在一旁,总是不断工作着。 他试着学上流社会装模作样,但不知为何……只觉得空虚。 他叹了口气,放下咖啡时—— 喀——锵! 头上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他不禁从沙发上跳起来,心脏也随着臀部一起强烈地跳动了一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当他飞奔到走廊上时—— 「约、约舒亚先生!」 监视士兵从二楼回廊探出身体,慌张大叫,他冲上楼梯和监视士兵会合后,奔向二楼那女人的房间,当他站在门口时愣住了。 她就在房间正中央,站在呈放射状裂开、碎片散落一地的镜子前,单手拿着剪刀。最近(任性是另一回事)神宫并没有发觉她会做出危险的举动,所以大意给她剪刀。但这显然已经超过对人质的容许范围,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 大波浪卷曲的部分金色长发从脖子附近被一刀剪断,金发散落在她脚边。她的发型变得乱七八糟,脖子还流出了大量的血。 「妳、妳到底在做什么……」 神宫怯生生地站在门口对她叫道,眼神涣散的她慢慢转过头来。她身上的浅色睡衣因为脖子流出的血而染成了鲜红色,但伤口附近的血却变成了焦油状的黑色液体,开始填满伤口。 「死不了……」 她彷佛觉得不可思议似地歪着头说道。 「这是理、理磨田然的不是吗?不、对一般人来说,这可不是理所当然的。」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 「啊哈!」 她突然笑了出来,剪刀应声落地。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胆战心惊地注视自己的神官与监视士兵面前,她就像具断了线的人偶,全身虚脱地坐在散落着自己头发和镜子碎片的地上,发出恐怖的沙哑声音一直笑个不停,真的就像具坏掉的人偶。 ※ 抵达首都后的第五天,终于能见到贝亚托莉克丝。那位照顾琦莉、名叫约舒亚的神官带着她,前往位于首都一般住宅区的席格利-禄的宫邸。为什么那么突然地让我们见面——琦莉满腹狐疑地问道,而神宫仍然有点怯懦地回答:「我们已经应付不了了……不过我之前已经跟妳说过了,我们什么都没做喔。」琦莉听得一头雾水,但感觉他好像是在辩解。 席格利-禄的官邸是间意外普通的房子。当然,就琦莉的标准来看已经十分豪华了,不过没有过度的装饰,可能比东贝里教区神官长的家还要俭朴。 「这就是妳出生的家。」 被他这么一说,琦莉才意识到这件事。 她带着复杂的思绪,试着触摸楼梯扶手,感觉好冰、擦得很亮、摸起来很顺手。几乎毫无装饰品的墙上却挂了多幅图画,这是谁的品味呢?是席格利-禄本人还是母亲呢? 哇啊…… 她感觉听见小孩喧闹着跑过的声音,但回头一看,只有一道细细的砂色阳光从门口射入,除了挂在墙上的画以外,什么也没有。 (这间房子住着很多东西呢……) 她爬上面对门门的楼梯后,看到一个呈半圆形延伸的回廊,神宫打开位于最后面的一间房间的锁。 「或许会有危险,请小心。」 神官提出忠告,但怎么感觉他想要逃跑似地把琦莉推到 门前。 她心脏不停狂跳。自从在教区内的酒吧吵了一架分开后,就很想见贝亚托莉克丝并向她道歉,因此她一直相信贝亚托莉克丝会平安无事。重修旧好后,有好多话想对她说。自那以后还发生了好多事情,所以希望能说给她听。贝亚托莉克丝也一定是完全没变,甚至还会感到讶异地讽刺她:「少笨了!」随后又会变成倾听自己说话的亲人。琦莉也想告诉她关于哈维和下士的事,她已经无法再独自忍受这股不安了,若是贝亚托莉克丝,应该就可以和她讨论了。 终于可以见面了,贝亚托莉克丝—— 窗帘紧闭的房间内很昏暗,虽然眼睛已习惯门口射进来的自然光,但留下的绿色视觉残影使她无法立刻看清楚屋内的状况。随着视觉逐渐习惯后,琦莉看到房内的惨状,吓得屏气凝神。 脱下来的衣服、衣物盒及酒瓶,随意散落在房间内。墙壁上的图画有好几幅已经歪斜、脱落、掉落到地上,房间正中央破裂的镜子碎片散落一地。 前往星球的囚犯们,开垦荒地…… 从床上传来以鼻音哼出的不成调歌声,上面躺着一道人影。干涸血液黏在剪得乱七八糟的金发上,被染成红褐色的睡衣裙襬及肩带也显得十分凌乱,她趴伏在床上,断断续续唱着歌,不时突然嘻嘻笑了起来,细细的指尖在空中轻轻画着圈圈。 听不清楚的歌声仿佛渗入了房间的黑暗里,逐渐往下沉。 「贝亚托莉克丝……」 琦莉发出沙哑的声音叫着。她仍然哼着歌,在空中游移的视线转向了琦莉。琦莉紧张地等待着,过了一会儿后,以缓慢的语调说出这样的话: 「什么?妳是新来的女佣吗?」 「贝亚托莉克丝。」 琦莉又再一次,用更低但却更为清晰的声音叫道。 这次的呼唤,使得她原本在空中画着圈圈的手指突然停下来,她的眼神重新认真地看向琦莉,蓝色眼眸用力地眨动了一、两次。琦莉看了觉得好怀念,拥有那双智慧的冰蓝色眼眸的美丽主人果然一点也没变。自己一直好想见她,想跟她道歉…… 「贝亚托莉克丝……」 当琦莉含着泪想要朝她奔去时,一只疑似拖鞋的物品朝眼前飞来。 「出去!」 「呀!」几乎擦过闪避不及的琦莉脸颊,直接打到站在后方的神宫脸上,使得神官放声尖叫。「什、什么?」还搞不盾楚状况时,衣眼、盒子就间不容发地飞了过来。琦莉边拉开盖在她头上的裙子之类的布—— 「贝亚托莉克丝!怎么了?」 「出去!出去!」 东西随着叫声乱飞一阵,琦莉受不了了,索性暂时躲在门后用手臂遮住脸窥视着房间。这时,另一只拖鞋又飞了过来,她挥开打到手臂的拖鞋。 「贝亚托莉克丝!喂!是我喔?妳怎么了?」 「妳是来骂我的吧?一定是这样!」 「骂妳……妳在说什么?」 「很危险唷!」 琦莉被神官抓住手臂往后拖的剎那,一把剪刀的刀尖就啪啦一声刺入她刚才还站着窥看的门口。琦莉吓得毛骨悚然、背脊发冷。贝亚托莉克丝自己也一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保持着丢剪刀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琦莉趁着那一瞬间甩开神官的手,冲进房间里。贝亚托莉克丝看到冲过来的琦莉,似乎很害怕地从头盖上毛毯,钻到床里面,从毛毯边缘发出模糊的叫声: 「不要过来!我叫妳不要过来!」 「为……」 琦莉看到露出孩子般丑态的贝亚托莉克丝,一时之间十分惊讶地愣在床边。一直非常担心她,期待终能再见面而心惊胆战地来到这里……但怒火却渐渐地往上窜升。「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懂妳在说什么,我们好好谈谈,贝亚托莉克丝!」、「不要——」琦莉拚命想要掀开毛毯,贝亚托莉克则反抗大叫;双方已经乱成一团。为什么会变成像是两个孩子在玩拉扯游戏,琦莉只觉得想哭。 「好痛!」 贝亚托莉克丝想要拉回毛毯的手掠过琦莉脸颊,指甲抓破了琦莉的皮肤,让她发出低声的哀嚎。「啊!」贝亚托莉克丝也有点惊讶地叫了一声,霎时两人都静止下来看着对方。 啪! 琦莉紧抿嘴唇,用力打了贝亚托莉克丝一巴掌,算是「回礼」。贝亚托莉克丝彷佛无法理解自己为何被打,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 「为、为什么……」 琦莉气喘吁吁,喘着气挤出声音。 「为什么会这样,我们为什么要这样?真像笨蛋。我会生气,没错,我很生气,因为我一直很担心妳,很想见妳,我、我来到这里以后,一直都很担心……可是,现在这是什么情形?狂买衣服、喝酒、乱吵乱闹又乱扔东西,妳根本不了解我的心情……」琦莉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虽然她知道边哭边生气的自己很滑稽、很蠢、很难看,但泪水却是流个不停。 贝亚托莉克丝推开毛毯,就这么抱住毛毯,一脸呆滞地看着琦莉。 「我……我泄漏了妳的事,妳不生气吗……」 她感觉像是战战兢兢地询问,这次换一张哭脸的琦莉愣住。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要生气?」 「因、因为,妳就是这样才会被强押来这里吧?而且还找不到艾弗朗。我、我好像全部都无所谓了,不知不觉就把妳的事都说了出来,然后就听他们说要去接妳,这才发现事情不妙了。虽然后悔,但我已经讲了……」贝亚托莉克丝说着说着整张脸的表情都垮了下来,就连她也哭得像个小孩似的。 「对不起,对不起……」 「妳在说什么?我见到了哈维啊,已经见到了啊!哈维也一直很担心贝亚托莉克丝啊!还有下士,大家都很担心妳呢!」 琦莉双手抱住贝亚托莉克丝引以为傲的凌乱金发,把她的脸拉了过来。贝亚托莉克丝眨着泪水盈眶的眼睛问道: 「妳见到艾弗朗了吗……」 「见到了啊,真的见到了!」 她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随后整张脸又扭曲了起来,放声哭泣。 「这样啊,太好了,太好了……」 「嗯、嗯。」 琦莉也流着泪频频点头,额头抵着贝亚托莉克丝靠过来的脸。 「妳看妳把头发弄成这样,妳到底在干什么?真是躇蹋,大笨蛋……」琦莉边哭边生气地说出原本应该是自己要被骂的话,贝亚托莉克丝同样也哭着发脾气: 「妳才是笨蛋,就是因为妳随便跑出去才会变成这样!」 「那还不是因为贝亚托莉克丝说谎!」 两人都鼓起腮帮子瞪着对方。原本以为两人在哭,没想到却开始吵了起来。神官似乎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地愣在房门口。 她们互瞪了几秒钟。 接着…… 「呜呜……」 「呜……贝亚托莉克丝……」 两人的脸又垮了下来,互相抱住对方,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她们不断放声哭泣,直到心满意足为止。琦莉抱住贝亚托莉克丝的一头乱发,闻到淡淡的发油香味及混入其中的血腥味,贝亚托莉克丝的香味还是一如往常,丝毫没有任何改变。 ※ 「妳听我说嘛,妳觉得他一开始看到我的脸时说了什么?居然说『妳是谁?』耶!」 「啊哈哈哈!很像那家伙会讲的话。」 「拜托,妳还笑得出来!」 贝亚托莉克丝看到琦莉一脸受伤的表情,毫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琦莉把一个人冲出教区内的酒吧后,前往「门之镇」途中发生的 事,一会儿按照顺序、一会儿又掺杂着其它事情,告诉了贝亚托莉克丝。两人就像和室友在夜里谈天说地一般,躺在偌大的床上抱着枕头滚来滚去。房间外有人监视,这里对琦莉而言仍然是敌人阵地的正中央,无法联络上哈维和下士……问题堆积如山,但来到首都后第一次感到如此安心。 「他也忘记了我的十七岁生日,妳还记得南海洛的事吗?还有初次遇到贝亚托莉克丝那一年的生日,他根本不记得就出门去了……」琦莉说着在心中对哈维累积已久的怨言,越说越起劲。当她提及出生日这个话题时,贝亚托莉克丝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 「贝亚托莉克丝也忘了吧?妳明明说过今年要帮我庆生的。」 「欸,欸?我记得啊!当然记得。」 琦莉静静地用狐疑的眼神看着贝亚托莉克丝时,她显然是狼狈地辩解,「等一下!」她啪答一声倒在床上,开始动手做起什么东西,两人睡的方向颠倒,所以琦莉眼前是贝亚托莉克丝的赤脚,没办法看见她的头。 「妳在做什么?」 「不可以看。」 「噗!」 琦莉想要拾起头偷看时,枕头就飞了过来。「真是的。」琦莉生气地重新躺回床上,好久没能这么悠闲,不知不觉就觉得想睡了。住在传道部的塔里时,每晚都不太能入睡。 前往行星的囚犯们,垦荒种麦。 但神祇现身, 大地全属于神祇,麦子应奉献予神。 开始打盹时,耳里传来贝亚托莉克丝鼻音哼出的歌声,是她刚才唱的那首歌。琦莉的脸颊贴在枕头上,边打盹边聆听贝亚托莉克丝清脆的歌声,听着听着怎么感觉有一股淡淡的怀念渗入内心。以前好像有人唱给她听过…… 「那是什么歌?我觉得好像听过……」 前往行星的囚犯们——哈维曾经说过,在这颗行星上垦荒的,并非如圣经所教导的信徒们,而是比行星教会成立的时间更早以前、当这颗行星还是流放星时,被流放到这里的囚犯们。 (哈维……) 琦莉想起了他,又是一丝不安掠过心头。 (……可是,他一定会来的……) 他说过要来接妳的吧?既然他说一定会来,那就应该会来吧! 贝亚托莉克丝充满自信地这样告诉琦莉。为什么那么有自信呢?贝亚托莉克丝轻轻戳了一下无法挥去不安、一脸阴郁的琦莉额头,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那家伙基本上不是个会说出『一定』这种话、如此有自信的人,他会觉得麻烦(琦莉也觉得确实如此)。既然那家伙很罕见地说出『一定』这两个字,那么他就一定会来吧。」 琦莉彷佛依赖着这两个字祷告般,闭上眼睛在胸前握着双手。 「琦莉,手借给我。」 琦莉听见手里仍做若什么东西的贝亚托莉克丝的声音后,睁开了眼睛,但眼前还是那双赤脚。贝亚托莉克丝就这么躺着,彷佛砂虫般滑呀滑呀地移动,转了半圈后变成和琦莉同一个方向的她抓起琦莉的手腕,在发愣的琦莉手腕上绑上一条细长的东西。 「……什么?」 「护身符——当作妳的生日礼物。希望妳能和艾弗朗相见……这个东西好处多多喔,因为有我的怨念加持。」 贝亚托莉克丝咳了几声后抬头挺胸地说,琦莉倒希望不要有她的怨念加持……她把左手举到眼前,睁大眼睛凝视着绑在手腕上像是手环的东西,那是用贝亚托莉克丝剪下来的一缯金发所编织而成的绳子,再挂上应该是从她耳环上取下的红铜色宝石。 「谢、谢谢……我好开心喔,这是妳亲手做的……」 刚才哭得很伤心的琦莉,眼睛四周还觉得刺痛,只好噙着泪水。自己有多久没收到对方亲手做的生日礼物了…… 她由衷感到开心地道谢。「不好意思喔,是我自己做的,我的原则不花钱买送人的礼物。」但贝亚托莉克丝却露出不悦的神情,不知为何还说出很了不起的一番话,所以琦莉含着泪笑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琦莉紧紧握住手腕以及套在手腕上的护身符。 「那、那我也要送妳一个东西。」 琦莉也转动身体慢慢靠近她,和她面对面。她眨了眨眼睛。 「不用啦,又不是我生日。」 「那下次妳生日时,我也送妳个什么东西,在盛夏时。」 「那是妳自行决定的吧?」贝亚托莉克丝抽动着脸颊,表情突然缓和下来,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笑容。 「不过,也没关系啦!」 「那我一定要帮妳庆生,一言为定喔!」 「知道了,知道了。」 「一言为定,一定喔!」 「一定。」 躺着的两人彼此额头相抵,相互点头。 插图100 现在,她相信「一定」这两个字了,虽然这个世界上说不定根本没有「一定」这种东西,但是现在她相信绝对存在。 好久没有度过这么平静的夜晚,之后她们没有再多聊什么,琦莉就在她身边睡着了。虽然很想再继续聊天,却突然觉得好困。 但不要紧,今天就算睡着,明天、后天甚至以后,随时都可以聊天。 「前往行星的囚犯们,垦荒……」 神官仿佛不知不觉中也被传染似的,小声地哼唱起来,之后耸了耸肩闭上嘴巴。 深夜昏暗灯光照射下的回廊角落,神官坐在她们的房门旁,啜饮着已经变凉、加了白兰地的咖啡。刚才房间里还听得见歌声和说话声,但现在已经听不见了,深夜的寂静仿佛以浸透的方式开始支配着这个官邸。 「约舒亚先生,那首歌有点……不妥。」 和他中间隔着门、直挺挺站在门口另一边监视的士兵,望着前方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声说道。同样望着前方喝着咖啡的神官苦笑着低声回答: 「喔!说的也是……」 因为那是批判教会教义的歪歌。要是被谁听见,不仅会皱起眉头,还可能会把他当作异端分子,可是……他觉得这首歌比较有趣。 「约舒亚先生,我们到底在做什么呢?」 监视士兵又低声问道。神官隔着回廊扶手,茫然地眺望着挂在入口墙上的图画,这次换他提醒监视士兵: 「这个还是不要说出口比较好。」 「说的也是……」 这次换监视士兵说出和神官一样的话。 为什么自己非要这样监视不过是对好朋友、一心想要见面而寻找彼此的两名女性呢?不过他们没有违抗命令的信念和行动力。 (真难喝啊……) 沁入舌尖的冰冷白兰地咖啡味道还是很奇怪,怎么感觉就像不顺遂的痛苦现实。 ※ 他在画里见到了又小又漂亮的白色房子,就像一幅描绘得很精致的图画,前院有栅栏,还有小巧整齐的花圃。虽然有架轰炸机飞过屋子上空并发出爆炸声。那间屋子仍宛若与世无争、平和地伫立在那里。 「姐姐!」 少年一脸泫然欲泣地呼唤着。一名少女冲到屋外。少女和少年比起穿丧服那时都还要年幼,少女穿着淡绿色的围裙,少年也穿着相同绿色的背心和短裤,少年一边撒娇,一边指着挂在庭院树枝上的玩具飞机。 飞机,对,这个时代的行星上还拥有足够的能源可以让飞机飞行。 「好!」少女抬头看着庭院的那棵树,撩起围裙的裙襬。 「姐姐,这样很危险喔!」 「没事、没事。」 少女在惊惶失措的弟弟面前毫不畏惧地开始爬树,把手伸向卡在树枝上的飞机。「抓到了! 」当她正以为抓到时,抓着的树枝就应声折断。连续传来劈哩啪啦的声响,「哇!」弟弟也大叫一声,当场哭了起来。这时刚好有辆车子停在门前,听见弟弟哭声的父母脸色苍白地冲出车子。 「好痛、痛……」 压住后脑杓的少女蓦地起身时,一脸担心的家人已经完全将她围住。「对不起……」少女尴尬地瑟缩着身体,手里紧紧握着飞机不放,家人全都松了口气,少女把飞机塞到哭喊着姐姐名字的弟弟手里,「不要哭,亏你是男生。」她推了弟弟一下说道,弟弟虽然爱撒娇,但也不敢生气似地擦着眼泪。 「糟了……」 姐姐视线往下一看,裙襬被树枝钩破了一个大洞,掀起裙子一看,露出全是擦伤的腿。 「对不起……钩破了。」 少女带着歉意抬头看着父母:父母则面面相觑,露出微笑。 「这样正好呢!」 这是什么意思?少女愣住了,而父亲从车上拿下一个大衣物盒。 「生日快乐。」 父亲交给少女一个无法双手环绕的大盒子,她不禁瞪大眼晴。她根本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对于出乎意料之外的礼物,她感到非常开心,几乎是用撕的方式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件款式有点成熟的纯白色可爱洋装,让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姐姐了。 「谢谢!」 少女似乎毫不在意腿上的擦伤,只见她用双手展开新衣服,在院子里跳来跳去。「这样会弄脏,等一下再穿嘛。」父母注意着她的举动苦笑地说,弟弟也追着姐姐跑来跑去。院子里充满了一家人的笑声。 生日快乐,贝亚托莉克丝。 生日快乐,碧。姐姐—— 影像消失后,画中人物一如往常地依旧是动手垦荒的人们。房间很安静,她既听不见那个镜子里令人讨厌的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图画里亡灵的嘻嘻笑声,只听得见睡在隔壁的少女那沉稳安静的鼻息声。 她起身后坐在床沿,仰望着隐约浮现在黑暗中的图画。 (啊……) 一滴泪水自然潸然滑落。 生日快乐,碧。姐姐—— 一道开朗的声音在脑海里苏醒。 那个女孩就是我。自己也曾经有过被家人围绕的幸福时光,不但有人守护自己、也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人——一段令自己倍感幸福的时光。 如果是这颗行星上某种类似神力的力量使然,而让我想起了刚才那段回忆…… 我想说声谢谢。 我曾经非常幸福过。 ※ 清晨,又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吓得闭目养神的他从沙发上跳起来。这样对心脏不好,所以他很想拜托她不要这样。从一楼客厅冲出来后,监视士兵和上次一样从二楼回廊探出身体大叫: 「约舒亚先生,快看外面!」 神官没有爬上二楼就直接穿过门口,冲进前院时他停下了脚步,怀疑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两个女孩从二楼的窗户爬下来——! 只见黑发少女将手钩在金发女人的脖子上着地,虽然有点不稳,但大致还算安全地护着少女,让她降落到地面。「嗯,身体有点不灵活。」看到嘎吱嘎吱转动着脖子淡然说道的金发女人,少女一脸苍白地说: 「这样太乱来了啦,贝亚托莉克丝!」 「反正我们已经平安降落了,有什么关系!」 金发女人感觉有点不耐烦,噘起嘴巴说道。 神官挡在她们要前进的方向,两人停下了脚步。她那张被蓬松金色乱发遮住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接着抱住少女并用剪刀抵住少女的脖子。「欸?」少女一脸惊愕。虽然内心害怕,但神官仍然没有逃走,伸开手挡在两人面前。 「这、这种烂演技,我是不会上当的。」 神官声音变得有点尖,但她不为所动的样子。 「那又怎样?你就说上司的千金被当作人质,你没有办法,只能放走她们。可以吧?」 「欸?」 「如果你想要被打倒,我也可以这样做。」 她脸上浮现出极其危险的微笑回答道。「呜……」他害怕得腿都软了。拿着长枪的监视士兵接着冲进了院子,神官对着士兵摊开手,作势要制止他。她噗哧一笑,牵起少女的手。 「我们还有事要办,所以先走了……谢谢你们,让我过了一段还算不错的日子呢。」 尽管身处这种情况,她还是抛出了一个足以一箭穿心的最高级媚眼,留下愣在原地的神官和监视士兵后转身离去。随后还踹倒大门旁的出入用小门(如文字所述,她拚命地踹,连铰链都脱落了),他们只能站着目送逐渐跑远的两人。 「怎、怎么办?约舒亚先生。」 「这个……」 神宫听到监视士兵的询问,仍盯着她们消失的方向。 「这种时候,要先向上司报告。」 有感而发地相互点头的两人心想:还好自己有个不错的上司。 ※ 两人直到站在可以俯瞰铁路陆桥的高台上,眼底能看见朝着通往教会总部上坡前进、排着长长队伍的朝圣者们后,才终于停止跑步。刚才一路跑过中城,所以琦莉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她有点羡慕地瞪着一脸平静的贝亚托莉克丝。 「刚才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妳是认真的。」 「不过看情形,有可能是真的。」 贝亚托莉克丝潇洒地回应发牢骚的琦莉,并把拿在手里的剪刀塞给她。琦莉吓了一跳,低头看着贝亚托莉克丝给她的剪刀。 「可以帮我剪吗?」 贝亚托莉克丝轻轻摇着自己那一头乱发,对着吃惊瞪大眼睛的琦莉说:「反正都已经这样了,还不如剪短。」她似乎一点也毫不留恋地开怀大笑。 「这么一来,我们就混入那里,这样的打扮也刚好。」 她所指的目标,就是眼底眺望到那宛如长蛇般婉蜒绵长的朝圣者队伍。如果能混入身穿深色外套、头戴帽子的人群队伍里,身穿黑色衣服的自己,应该也会完全融入其中吧。队伍延伸的另一头就是深灰色尖塔林立的教会总部。 「没问题的。」 贝亚托莉克丝的声音,让一脸不安地眺望着远方高塔的琦莉鼓起了勇气。及腰的长发当然很漂亮,但不整齐蓬乱的头发,也很适合个性率直的她,她果然还是一样漂亮又坚强。 「那家伙如果来了,应该会直接去总部吧。不要紧的,你们一定会见到面的。」 「嗯。」 琦莉轻轻点点头,用力握着绑在左手腕上的护身符,贝亚托莉克丝的金发配上红铜色的宝石,全都是琦莉最喜欢的颜色、比什么东西都珍贵的护身符。哈维、下士……还有自那以后就没再出现的约雅敬,不知现在在做什么—— 不要紧,一定会顺利进行,大家可以一起回去。 琦莉右手紧握住护身符,戴着护身符的左手也握紧拳头,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正前方的目标——教会总部。 存在于世界尽头之物 第五话存在于世界尽头之物 那个,神是怎么样的人啊? 小时候的尤利乌斯,对感到疑惑的事若得不到答案会觉得很难受,是一名爱问为什么的小孩。这就是他曾经问过奶妈的问题。 这个嘛……我也没见过啊。 奶妈一脸困惑地回答。 地位崇高的人们都见过神吗? 嗯,是啊,因为神会直接传达旨意给禄他们。少爷将来或许也可以成为禄呢! 年幼的尤利乌斯听到奶妈的回答后,眼睛闪烁着光芒。如果能见到神,我想要跟祂拜托很多事情——我想得到稀有卡片、我想要更强壮、我想要养狗,我想要、还想要……奶妈对说出一个又一个愿望的小尤利乌斯露出苦笑。唉呀,少爷,神并不是替您实现愿望的,神是守护您、爱您、赦免您的。 是、是吗…… 对,没错。 原来是这样……少年尤利乌斯听到奶妈的说明后,方才的兴致都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显得垂头丧气。我还有很多愿望呢。希望能和爸爸、妈妈还有婆婆一直感情融洽,还有……行星上的人都不要有烦恼,大家都不要伤心难过、都不要挨饿受冻。 不过,是这样吗?神不会倾听我的心愿吗…… 这世界上根本就不需要神,神不曾为我做过任何事。 少女说的话在脑海里苏醒,重重地刺入心脏。 不论是长老连续死亡事件还是妖怪的骚动,教会高层都想要低调处理。长老会仍人手不足,高层管理机能则呈现混乱状态,他们想尽办法掩饰,不显露出内部的混乱。至于妖怪骚动事件,虽然不断传出有一般市民牺牲,但目前仍未对外正式公开说明。由于「不死人猎人」一直出动,所以这应该和长老会有某种关连吧,至少他们确实已经接获情报,但这个情报尚未下达到负责警戒市镇的治安部。 尤利乌斯心中对于教会的不信任感与日俱增,已经无法坐视不管。他也希望自己只是杞人忧天,不过…… 虽然春天脚步渐近,但这一天寒意仍重,阴郁且湿冷。尤利乌斯收到「过来接我」的强势命令后,就来到了教会相关人员专用、位于总部附近的车站。他看见火车滑入车站,过了一会儿后,乘客们就从比平时更加忙碌的车站内涌出。 在几乎被身上裹着圣职者黑外套、头戴帽子的人潮塞满的车站内,要找到相对醒目的红发高个儿,并非十分困难。他们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面对面停下脚步,尤利乌斯开口的第一句话是 「不适合你。」 「少啰嗦。」 这就是他们打招呼的情形。 在漆黑的神官服上披着一件外套的红发男人,将外套帽子拉得很低,还以有些不悦的神情俯视自己。虽然尤利乌斯觉得很不甘心,但对方比自己高了半个头也是事实。只见他脖子上挂着尤利乌斯之前曾经看过的那台破旧小型收音机。只要仔细观察,应该会有人发现他插入口袋中的右手袖子空荡荡的。但乍看之下,他的装扮就像从地方巡视归来的神宫。听说他动用了于「门之镇」治安部分部担任事务官的奶妈丈夫(对尤利乌斯来说,相当于「叔叔」般亲近)的人脉关系。 瘦高的身材照理说非常适合高领长袍,但他身上散发出的气质却像极了逃犯,所以看在尤利乌斯眼里,他就像一名素行不良的神官。若自己穿上神官服,一定会更体面一百倍(或许)。他脸颊上黏着像是铁锈的溃烂,以及左右不对称的双眼,看起来显然有问题,世界上哪有一本正经的神宫会是这副德行……这个男人仍然一样,每次看到他时,身上总会少了些东西。 「你的眼睛……怎么了?」 「勋章。」 尤利乌斯客气地问道,对方却抿嘴而笑。尤利乌斯是基于担心才发问,结果自己反而像被嘲笑一番,让他不禁感到火大。 「那是什么嘛?一点都不酷。」 「喔,我可是干尽各种坏事才来到这里的,当然不酷啰。」他爽快地承认,让尤利乌斯为之语塞。正觉得这家伙竟然那么坦率时——「我因为没有时间好好打扮,能利用的就好好利用。虽然我压根不想欠你人情,但刚好能找到你帮忙,所以就和你联络了。」 「……」 他果然是个讨厌的家伙。尤利乌斯不满地噘起嘴巴。在「砂之海」的船上首次相遇以来,已经过了两年多,虽然尤利乌斯已长大了不少,但这个不会变老的男人个性乖僻的程度,仍然一点也没变。 从车站出口延伸出一座通往教会总部的宽阔联络桥,两人混入相同穿着的人群中,并肩走在桥上。 「琦莉呢?」 当两人朝向前方走着时,他小声问道。他一定是一开始就想问得不得了,尤利乌斯啧啧咂舌后回答: 「听说她去席格利-禄的家里见人质了。」 「她和碧会合了啊……」 他安心地低喃着,同时低头看着胸前的收音机,看起来就像在和收音机相互点头。 「要去那里吗?」 「不……如果她能见到碧,那就不用急了,在那之前……」 插图109 他走到一半突然放慢脚步,步伐有点蹒跚地绕到桥边去,尤利乌斯虽然觉得讶异,但仍跟在他后头。「怎么了?」、「我要哈一根。」、「啥?」本以为他要做什么,结果却靠在联络桥的栏杆上,在帽子的遮挡下开始抽起烟,让尤利乌斯十分惊讶。 「我刚才没跟你说过我们没有时间了吗?」 「没有,所以呢……」他深深吸了一口烟后又了吐出来,「不先吸一点尼古丁,我可能走到一半就挂了。」他似乎并不是在开玩笑,他将上半身探出栏杆外,靠着栏杆吐气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很痛苦。尤利乌斯顿时明白,他是靠着说些令人讨厌的话,才好不容易打起精神勉强行动。 「那、关于妖怪骚动的事件。」 「喔。」 尤利乌斯也背靠隔壁栏杆,边休息边说。在联络桥上人来人往的行人不时看着他们,但哈维背对着人潮,所以没有人对他吸烟的行为皱起眉头。 「可以潜入实验室吗?妖怪一定是从那里外流的。」 「如果想做,我可以规划路线。虽然也能拜托父亲,但我想靠我个人的关系……」 听到尤利乌斯利落的回答,哈维停下抽烟的手,斜眼看着他并眨了眨眼睛:尤利乌斯也暂时打住话题。他觉得自己应该又会被嘲笑,反射性地摆出防卫的态度: 「怎、怎么了?」 「你说想要参与,但这可是背信的行为,你知道吗?」 「是你要我协助的,你还说这种话。」 「我并没有勉强你,我可以把你当作人质,自己想办法。」 「……」 这样还不是勉强我,不然是什么? 「开玩笑的啦。」 「你说谎。」 「嗯,我是说真的。」 「……」 尤利乌斯想了一下之后,视线落到了脚边,郑重地开口说道: 「我只是……想要知道事实。我一直以来信以为真的东西、过去从不曾怀疑过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存在……搞不好这里什么也没有……」之前他所遥望、幢憬的地方,真的有神吗? 这世界上根本就不需要神,神不曾为我做过任何事。 脑海里响起琦莉的声音。 「教会是为了帮助人们而存在的,不是吗……」 「你问我教会是否有存在的必要?你希望我回答你什么?还需要问我的答案吗?」 哈维快刀斩乱麻地回答了这个沉重的问题,尤利乌斯才发 现自己少了根筋,顿时无法做出回应。对被教会追杀的不死人来说,神根本就是敌人,怎么可能有存在的必要? 根本就不需要神——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我并非认为这颗行星上不需要教会,即使现在也仍这样认为。战争结束时,这颗行星各地皆闹饥荒、盗匪横行,变得乱七八糟,伸出援手配给食物、安装暖气、恢复秩序的,确实是教会没错。只有这个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也一直想要为这颗行星贡献一己之力……」可是现在自己所憧憬的东西,已经被朦胧的灰色雾霭所包围,逐渐看不清楚。自己长久以来所相信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不知道旁边这个男人是否有在听自己说话,他只是越过栏杆抽着香烟,用左右颜色不同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眺望着眼底展开的首都街景。应该得不到他的回答了,虽然一开始尤利乌斯说这些话就没有期待他会响应,但还是不知不觉期待着他的回答。 两人之间沉默了片刻。匆忙的人潮络绎不绝地通过联络桥。 「尤利乌斯。」 他没想到哈维突然会有反应,所以紧张地等待他接下来说的话。 「你真的觉得你能为行星上的人类有所贡献吗?」 哈维以一副似乎完全无法理解的口气问道,尤利乌斯高涨的期待在心中嘎答嘎答作响,应声并崩溃,愤慨与羞耻使得他满脸通红。 「怎、怎样吗?不可以吗?」 缓慢地…… 哈维的对面好像有什么影子在动。就从对面——栏杆外侧。哈维察觉到来不及发出声音的尤利乌斯一脸惊愕地张开嘴巴,于是自己也想立即闪避。但却被从旁边横扫而来的钩爪打到,打得他沿着栏杆向下滑。 不知何时爬上来的妖怪,蹬着栏杆从桥下一跃而起,出现在众人面前。 「呜、呜哇……」 尤利乌斯一时反应不及,惊叫出声并往后退了几步。联络桥上往来的行人们也瞬间开始骚乱,现场哀嚎声四起。 咕呜……呜……呜啊…… 「那个东西」从喉咙里发出类似人类的呻吟,拖着啪答啪答的脚步声,逐渐接近哈维他们。尤利乌斯凝视着「那个东西」没有瞳孔的眼睛,双腿开始发抖,无法逃开。 啪答……啪答…… 「那个东西」拖着脚步,伸出舌头舔着卡在指甲上的红色肉块。 「尤利乌斯,趴下去!」 尤利乌斯听到声音时,身体根本来不及反应,往后退的脚绊了一下,让他一屁股跌坐在地。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好像有什么东西掠过他的头顶上方,而近在眼前妖怪的头部侧面遭到殴打,往一旁弹开。但是妖怪似乎没受到什么伤害,立刻又起身,其中一侧眼珠还因殴打的撞击力道使然,最后弹了出来。不过「那个东西」似乎不太清楚自己的状态,只略微歪着头,将目标从尤利乌斯变成了闯进来的哈维后,随即又慢慢地站了起来。 「退下!别碍事!」 哈维用粗鲁的口气说道,赶紧挡在尤利乌斯前面。他左手拿着的铁管,应该是断掉一截的栏杆;鲜血从裂开的左手外套袖子流了下来。他咬着牙稍微闭上眼睛后,焦油状的黑色血液开始从伤口渗出,暂时填满了伤口,但焦油状的血液立即止住。他发现哈维一瞬间脚步站得不稳。 「啊,呜……啊……」 自己一定要想办法救他。 尤利乌斯因犹豫及恐惧而无法言语,但在他头脑能明确思考前,身体已经先动了起来。 「呜哇——」 他大叫一声,用整副身体朝妖怪猛撞,将妖怪压上栏杆,打算顺势将对方撞出栏杆,直接推到桥下去。但对方的爪子拉着他的衣领,使得他们一起坠落。「尤利乌斯!」随着一道声音传来,自己的手臂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抓住,妖怪应声跌落桥下。尤利乌斯的手臂被哈维抱住,他靠着栏杆喘气,视线也向桥下方左右察看。 他的背脊顿时窜起一股寒意。 隔开都市的陡峭内墙上,到处都是穿梭整个市镇流动的水路拱形出口。而从所有出口可以看见大量类似溺毙尸体的绿色妖怪爬了出来。内墙简直就像浸泡在腐败的水里般,逐渐被侵蚀成污浊的绿色。联络桥上四处逃窜的人们,陷入恐慌的模样全化为背景音,尤利乌斯只能全身僵硬地凝视着这幅骇人的景象。 不知从何而来的火丢向攀爬内墙、逐渐逼近的成群妖怪。妖怪们化为火球从墙上坠落的景象,涂了让他感到安心之外,更觉晒心想吐。 他看见身穿安装了装甲板的纯白神官服的治安部士兵们出现在下方的街道上;也有部分的士兵手举着点了火的火把,冲上联络桥。 士兵们前方则出现了那张令他倍感安心的脸孔。 「父亲!」 「尤利乌斯!你没事吧?」 「发生了什么事……」 率领部队冲过来的父亲发现了和尤利乌斯站在一起的瘦高男人,便停下了脚步。两人保持一段距离对望着。但是现在不是对峙的时候,因为暂时被火把击退的妖怪们,又逐渐聚集过来。父亲隔着栏杆往下看了一眼,咂了咂舌。 「妖怪全都从水路出口出来了,也出现在一般住宅区。」 「琦莉她们呢?听说去席格利大人的家了——」 尤利乌斯说完的瞬间,哈维突然想要越过栏杆跳下去,尤利乌斯见状慌忙阻止:「等一下、等一下!不要从这里跳!」随后抓住他外套的衣领,并勒住他的脖子。但这时哈维的脚已跨到栏杆上,只见他摸着脖子朝对方大声怒吼:「你要杀了我吗?」 「请等一下,大小姐不在席格利大人家了,我接到通知说她们逃跑了。」 尤利乌斯的父亲抓住哈维的手,冷静地劝导他。 「逃跑?」 「一般住宅区的市民已经被引导到大圣堂去了,你就去那里看看吧!」 哈维露出宛如瞪人的眼神,听完尤利乌斯父亲的话后点了一下头,就转身朝向总部的方向前进。「尤利乌斯,你也跟去。」、「父亲呢?」、「这是我的职责。」尤利乌斯在率领部队留守的父亲催促之下,才依依不舍地跟在哈维后头跑了起来,尤利乌斯在混乱中不时撞到四处逃窜的人们而跑着的同时,对着走在前头的瘦长神官服背影大叫: 「喂!治安部的装备能击倒那种妖怪吗?」 「没办法。」 走在前头的背影头也不回地立即回答。 「只有刺穿心脏才能消灭,因为那东西……和我是同类。」 最后吐出一句不带感情的话。 穿过联络桥后,可以看见尖塔林立的首都总部的正门。从市镇逃来的人们,把正门挤得水泄不通。大家争先恐后地想要穿过门扉,互相推挤着,混乱中有老人家跌倒,也有小孩和亲人走失而不停哭喊—— 尤利乌斯的脚步自然而然停了下来。 「我要回去,我应该要去帮忙指挥群众避难。」 他看着惊讶回过头的哈维,用强烈的口气说。 「你去找琦莉,只要一直往前走就可以看到大圣堂。」 「这不用你说。」 已经慢慢习惯哈维毒舌的尤利乌斯,只举起一只手响应,便转身折回来时的方向。 「尤利乌斯。」 哈维在背后叫道。尤利乌斯转过头,哈维仍站在原地看着他。只见他以一脸怪异表情,看着停下脚步的尤利乌斯,然后以粗鲁的口气继续说道: 「我对于你真的认为自己可以拯救世界的想法,实在觉得很好笑。」 「不好意思喔!不用为这种事情把我叫住。」 哈维 看见满脸通红怒吼着的尤利乌斯,突然露出了笑容。「可是……深信自己可以办到的你,我真的觉得很厉害喔。」他露出比平时冷笑更为柔和的笑容。他也会有这种笑容吗?哈维令人意外的一面和令人意外的一番话,让尤利乌斯张口结舌。 「加油。」 最后抛下一句打气的话后,身穿神宫服的瘦高男人就转身离去。一时愣在原地目送着他的尤利乌斯,看着红铜色头发的背影消失于杂沓的人群中。 加油—— 自己一直想要追上的那个人对他说出这句话,不知为何让人觉得想哭。自己明明都已经遍体鳞伤、步履蹒跚,但却还对别人说出打气的话。 「你也要加油。」 对方应该已经听不见,但即便如此,尤利乌斯还是希望对方能听见似地低声念道,然后也转身往反方向跑。 ※ 坐在隔壁的贝亚托莉克丝突然四下张望。 「怎么了?」 琦莉讶异地问。 「嗯、没什么,不要紧。」 她头戴的黑色披巾之下,是她曾经引以为傲,但现在已经毫不惋惜地剪短的金发,她为了要让琦莉安心而露出微笑。她剪下来的一缯发丝变成了护身符,绑在琦莉的手腕上。她们只要一说话,就会被坐在前面的中年妇女瞪,所以两人互看一眼后不再交谈。 两人的装扮皆是穿着黑衣,头戴黑色披巾。缓缓流泄出管风琴背景音乐的大圣堂大厅里,排列着满满的长条椅,而戴着深色帽子的朝圣者们坐得十分拥挤。被拱形的挑高天花板围绕的大厅虽然挤满了群众,但却弥漫着冰冷、静谧的气氛。微微飘散于空气中的油画气味,是自己和贝亚托莉克丝衣服上沾染的味道吧?和席格利-禄宫邸的味道一样。 管风琴的背景音乐结束后,前方露台上出现一位身穿镶了金边的纯白色长袍、感觉神经质的老人。就琦莉来看,完全感受不到老人身上有神力,但周围的礼拜者却都发出崇敬的赞叹声。 「那不是席格利-禄呢!」 贝亚托莉克丝望着前方低声说道。的确,前几天琦莉参观礼拜时,站在讲台上的是席格利-禄,但今天好像是由另一名长老传道。仔细一看,可以看见席格利-禄站在露台后方的不明显处,右手臂以绷带吊起。原来如此,那个样子站在讲台上,也只是徒增民众不安吧! 「没想到妳居然是大小姐呢!」 琦莉听到贝亚托莉克丝半开玩笑的细语,不悦地皱起眉头,贝亚托莉克丝轻轻耸耸肩,对琦莉眨眨眼睛。 「这样不是很好吗?找到了自己的亲人。」 琦莉摇摇头,戴在头上的披巾左右摇晃着,撞到脸颊。 「妳不高兴吗?」 琦莉点头。 「为什么?」 「因为教会不是哈维和贝亚托莉克丝的敌人吗?」 坐在隔壁的她,对于低下头用低沉声音回答的琦莉,回以毫不在意的开朗笑声。 「原来是这种芝麻小事。」 「才不是小事呢!」 琦莉不知不觉越来越大声,坐在前面的中年妇女又瞪了她们一眼,两人面面相觑,缩起身体。贝亚托莉克丝再次压低音调说道: 「妳觉得艾弗朗会介意这种小事吗?」 「不会,可是……」 「无论是那家伙还是我,第一优先考虑的都是妳的幸福,只要妳能往前走就好了……所以虽然今后还会遭遇很多困难,偶尔逃跑或是停下来都无所谓,可是……千万不要转身走开。」 贝亚托莉克丝在一旁低声说话的音量虽小,但却强而有力地沁入琦莉耳里。琦莉用绑着护身符的左手,握住放在旁边的贝亚托莉克丝右手的漂亮指头。 「所以……」 琦莉以沙哑的声音低声说: 「大家、大家不要说这种像是遗言的话,我不喜欢,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声音虽然虚弱、可怜,不过说出口的这句话是她发自内心的愿望和祷告,泪水几乎夺眶而出的她紧抿嘴唇。贝亚托莉克丝也用力握住她的手,用她惯有的明显充满自信的声音说道:「没问题的,不会只剩妳一个人的,妳还会跟艾弗朗见面。」 「嗯,我也要永远和贝亚托莉克丝在一起。」 琦莉忍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紧紧握住贝亚托莉克丝的手点点头。 她突然发现四周开始吵杂,就连只要她们一讲话就会瞪她们的那名中年妇女,也开始皱起眉头与身旁的男人交谈。 她们本来就没有在听传道内容,所以等到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长老传道的声音不知何时早已中断,讶异的气氛从前方如波纹般在礼拜者之间扩散开来。 这是怎么回事……依旧坐在长条椅上的她们伸直了背,从人头之间的缝隙窥看着前方的露台。礼拜者以及站在周围的神宫们都一脸讶异地面面相觑,站在露台上身穿白袍的长老,似乎早就把传道的事抛到九霄云外,愣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以写满害怕神情的苍白脸孔瞪视着空中。 就那么一瞬间,琦莉看见长老的头顶上方浮现了一道人影。 「贝亚托莉克丝……」 就在琦莉吓得抓住贝亚托莉克丝的手臂时,前方传来女性高八度的哀嚎声。 长老突然向前倾,弯下身体越过扶手,从露台上跌落下来。或许看起来是自己跳下来的——但是琦莉清楚看到一道黑影抓住老人的衣服,把他推下去。从琦莉的位置,看不见坠落的地点,但是露台距离大厅约有十几公尺高吧,传来一声沉闷、讨厌的声音。哀嚎声呈放射状向外扩散,大厅中的礼拜者全都站了起来。 「贝亚托莉克丝,妳看见了吗?刚才的……」 「看见了,不要走散了。」 混乱一下子扩散开来,两人同时站起,紧握着手靠在一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突然摔下来…… 是脚踩滑了吗? 不是的,你看见了吧,是有人把他推下去的…… 人们不安地窃窃私语——在琦莉的脑海里,眼前的景象清晰地与图画里看到的婴儿时期事件重迭。开始疏散吵嚷礼拜者们的神宫身影更令她产生了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么接下来会发生的便是—— 人们在神官们的指挥下开始撤退时,照亮大厅的电灯上,落下一道巨大的影子。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像是什么动物的诡异笑声,在拱形天花板上相互交迭、回响。墙上的灯饰一闪一灭,劈哩啪啦冒出火花,彷佛置身于枪林弹雨之下由前方往后方迸裂爆开。突然所有的灯都熄灭了,只有从彩绘玻璃透入的淡淡光线照着大厅。琦莉在尚未习惯昏暗的视线中看到惊声尖叫的人们、害怕地彼此靠在一起的人们,以及抱着头蹲伏下来的人们。为了不要和贝亚托莉克丝走散而牵着她的琦莉,被混乱的人潮由四面八方推挤、冲撞而步履蹒珊。 不知是被父母丢下不管,她发现人们脚下有婴儿在哭,「啊!」、「琦莉?」她立刻甩开贝亚托莉克丝的手,奔向婴儿。就在婴儿快要被人踩到之前,赶紧抱起婴儿。 「不要紧吧?」 她看到裹着初生婴儿服的婴儿脸庞的瞬间,屏住了呼吸。应该尚未满一岁的婴儿,眼睛睁得大大的,那双彷佛没入黑暗中、没有瞳孔的眼睛,正仰望着她。 龇牙咧嘴……脸颊扭曲。 呀哈哈哈哈哈! 婴儿发出疯狂高亢的笑声,笑了起来,胖呼呼的稚嫩脸颊转眼间长出皱纹,变成了老人的脸。「不要!」琦莉想要丢掉婴儿,但婴儿幼小的双手却使出难以想 象的握力,紧抓住琦莉的衣服,不管琦莉怎么甩都甩不掉。在群众的混乱中,婴儿不断发出的高亢笑声回荡在大厅。 鲜明的似曾相似感再次袭来。 接下来会发生、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就是—— 「恶魔的孩子!是那孩子干的!」 不知是谁指着这里放声大叫。歇斯底里的叫声穿过已达恐慌顶点的人群之间,一下子渲染开来。群众陷入兴奋状态后变成了暴徒,团团围住琦莉想要抢走婴儿,让琦莉几乎快被挤扁。 自己的遭遇,与之前母亲雪莉的遭遇完全重迭。 重现和过去一模一样的景象。 琦莉的衣服、头发从四面八方被抓住拉扯时,紧紧抓着她不放的婴儿服中,婴儿倏地消失不见。老人面孔的婴儿变成了黑雾状的影子,依旧发出狂笑并逐渐升向天花板。琦莉抬头仰望,和面色苍白站在露台旁观望、戴着眼镜的长脸男人——父亲四目相交。琦莉下意识地对他发出求救,从人群的缝隙中向他伸出手。 男人的视线忽然离开了琦莉伸出的手,随即消失于露台后方。 某个才刚有所期待的念头,霎时在琦莉心中啪的一声断裂,和母亲一样的绝望霎时在心中扩散开来。 恶魔的孩子!恶魔的孩子! 现在被人群围绕,成为众矢之的只有琦莉一人,人们宛如被附身般地不断叫嚣,似乎冷静不下来。与其说那里是渗透整颗行星、具有威权的教会首都大圣堂,更像是完全相反、具有暴力的异端宗教集会场。 「琦莉!琦莉——」 贝亚托莉克丝的声音从人墙另一头远远传来,但却看不见她的身影。人们疯狂的脸从四面八方包围着琦莉,继续叫骂着,听起来只像是胡乱敲打的打击乐器所发出的不悦耳声。好可怕……好可怕……因为害怕,琦莉已经无法再反抗,也无法再发出声音。 (救命、救命、哈维……) 她就是想要对不在现场的哈维求救,但就在此时…… 「住手!住手!」 有个人边叫边伸手推开群众。对方既不是贝亚托莉克丝也不是哈维,长脸眼镜男踢着漆黑长袍的下襬,粗鲁地推开暴徒们跑了过来,抓起琦莉的手臂。 「住手!我叫你放开,混蛋!」 男人叫着并殴打其中一名抓住琦莉头发的暴徒。 那名身为最高阶的神官,应该是个人格高尚的人物,这时却出声叫骂,甚至还用拳头殴打一般信徒。 在尚未恢复平静的混乱中心,琦莉仿佛自己置身事外似的目瞪口呆地看着覆盖在自己之上、想要保护自己的父亲拚死拚活的脸。眼前围绕着她、像是被附身的人们及四周的骚动,还有刚才她感到害怕得不得了的东西,现在都离她好远,一点也不真实。听不清楚父亲在咆哮什么,只感受到父亲抱着自己的体温。 「席格利大人疯了!」 「现在禄的遗体——」 只觉得其它人的叫声听起来好遥远。 但父亲大叫响应的声音,却突然听得好清楚。 「不要再去管那一、两个来日不多的痴呆老人了!」 那是身为最高阶的神官,且应保有高尚人格的人物吗?琦莉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 贝亚托莉克丝焦急地殴打挡着她去路的群众并大叫。礼拜中的大厅不应该会有这么多人,但人潮不知为何不断从外面涌入,现在几乎已经到了动弹不得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刚才坠落下来的长老尸体难道不会被踩烂吗? 「琦莉!」 她随意(用拳头)殴打挡住她的人并大叫。她看见琦莉和席格利-禄一起逃离大厅,正当她心想着应该不要紧的时候—— 「啊!找到了!」 名叫约舒亚的神宫用力推开人群,露出脸来。为了不再让她跑掉,他不惜伸手抓住她衣服腰间某处,「你抓哪里啊?」、「喔,啊!」神官被骂后慌张地松开手,放开手后双手却又不知该抓哪里才好,只见他视线四处游移,露出一脸的困惑。就在他不知所措时,被拥挤的人潮推挤「噗!」地撞上她的胸部。「对、对不起。」他赶紧起来按住撞到的鼻子。 「欸?妳的头发剪得很漂亮嘛。」 毫无紧张感的男人……贝亚托莉克丝疲惫地叹了口气。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人越来越多?」 「啊!对了!这个嘛,事情不好了……」 不知哪里发出的哀嚎声打断了神宫的说明。圣堂入口涌现混乱的人潮,而人潮的另一头,可以看见一道绿色的巨大人影。「呜哇!已经来到这里了。」神宫发出丢脸的叫声,躲在贝亚托莉克丝背后。群众向四面八方逃窜,形成了一个甜甜圈的形状,而中心点就是那个皮肤融化得黏呼呼、像溺毙尸体一样的妖怪,慢慢地摇晃着身体走过来。那就是琦莉说的——故障的不死人吗? 「讨厌!」 她不自觉地发着牢骚,在纱巾下确认握在手里那个东西的触感。 「快、快逃!」 她在打从一开始就想逃跑的神官催促下,随着人潮往逃离妖怪的方向跑了起来。群众尚未遭到妖怪袭击便争先恐后逃跑,结果因为互相推挤、摔倒而使得现场哀嚎声四起。在此之前原本应该是笼罩着静谧气氛的大圣堂,却因人们宛如被那些恶灵附身一般,变成了暴露人性丑恶的战争现场。 跑在前头的神官轻轻叫了一声,转过头去好像有所踌躇,站在原地不动,几乎被人群撞倒。 「搞什么嘛!」 神官经过正要抱怨的贝亚托莉克丝身旁,往回跑了几公尺,回到刚才经过的地方。在杀伐混沌中,有一名可能是跌倒后站不起来而蹲伏在地的老婆婆。 「喂!神啊……神啊……」 她的头在地上磨蹭,颤抖的双手合十,不断低声念着祈祷的话语,人潮从她上方通过,几乎践踏到她。 「老婆婆,妳在做什么?站起来!」 神官想要扶起老婆婆,但就在这时,从两人头上落下一道巨大的影子。扶着老婆婆的神官抬起头来,顿时吓得脸色苍白、全身僵硬。因为妖怪的爪子就从头上挥了下来。 「真是的,气死人了。」 贝亚托莉克丝在披巾下重新握好剪刀,毫不犹豫地踹了妖怪胸部。 锵! 她用剪刀的刀尖拨开妖怪的爪子,反手以刀尖刺进妖怪的眼珠。如果那是不死人,应该不会构成致命的伤害,但只剩一只眼睛可视,使得妖怪瞬间变得胆怯,贝亚托莉克丝用肩膀猛力撞击妖怪的身体,再奋力推开对方。「真是的,我只有这个武器!」贝亚托莉克丝唠唠叨叨抱怨着,并重新拿好拔出来的剪刀,然后与立刻重新调整好姿势的敌人对峙。 她瞄了一眼自己的肩头,咂了咂舌。只见她的衣服似乎被妖怪的爪尖抓破了,破了一个大洞,而露出来的手臂裂开一道伤口。妖怪的眼珠再生和自己的伤口修复同时进行着,站在周围的人群之间发出了害怕的吶喊: 「妖、妖怪!」 有人在大叫,是对谁叫呢——不用说当然不是对那个本来就长得像妖怪的妖怪,而是在说自己吧。恐慌瞬间蔓延,站在原地的人们又开始往四面八方逃窜。 虽然这情景已经司空见惯,但她还是发出咂舌声。真令人厌烦,所有的人都因为这样而惊慌失措,还叫我妖怪—— 「那个……」 和闪避自己逃窜的人群相反方向、距离她非常近的地方,突然听见一个虚弱的声音。保护蹲伏在地老婆婆的神官,从长条椅椅背后面露出苍白的脸。贝亚托莉克丝焦躁地斜眼一 瞪,神官便缩起了身体。 「妳不……不要紧吗?」 神官客气又担心地问道,贝亚托莉克丝露出一脸目瞪口呆的表情,只见神官小心翼翼地窥视着她的脸色。 贝亚托莉克丝露出淡淡的苦笑。 「不要紧啦,对方根本不够看,你别在这碍事,快逃吧!」 「是、是。」 贝亚托莉克丝斜眼目送着救起老婆婆后,开始往圣堂后方移动的神官,又重新和妖怪对峙。大部分的人彷佛被从正前方出现的妖怪追赶似的,逃向通往大圣堂后方的通道。好像所有的人都已经去避难了,哀嚎声越来越远,且越来越小声。 那么现在怎么办呢……虽然开玩笑说出「对方不够看」这句话,但和自己同样具有不死属性的敌人,到底该如何对抗?老实说她还没想到。 「嘎……」 她越过敌人的肩膀一看,不禁发出粗俗的呻吟。 有好几只妖怪正左右摇晃着身体,慢慢爬上通往大圣堂入口的楼梯。就在她稍不留神的几秒间,妖怪以无法想象其为双脚步行生物的动作,踹着地板扑了过来。「可恶!」贝亚托莉克丝使尽浑身力气,抓起六人座长条椅朝旁边横甩出去,长条椅撞到敌人的身体后碎裂,但只稍微削弱扑过来的敌人气势而已。碎裂的长条椅坠落在地上时,敌人已经逼近到眼前。从垂直张开到令人怀疑他下巴是否脱臼的嘴巴里,可以看见口腔内黏答答的唾液和长满了一颗颗突起物、凹凸不平的舌头。 「碧!」 她听见有人叫她,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家人叫她的小名。现在应该只剩一个人会这样叫她简称的小名,但同时好像有个旋转的东西从地上滑了过来。在她头脑辨识出来之前,她的直觉反应认出了那个东西的真面目,于是她从敌人下方钻过,弯下腰捡起来。 那是挂着弹带的大口径黑枪。她双手拿着沉重的枪,锁定敌人心脏为射击目标。 啾砰! 碳化枪独特的混浊枪声轰然响起。从最近距离被子弹打到的敌人胸口附近化为熄灭的木炭,随后消失不见。 失去力量的敌人身体摇摇晃晃地从正面倒下。 「呀!」 被压在重量级尸体下方的贝亚托莉克丝发出哀嚎,像极了溺毙尸体湿滑又浮肿的皮肤触感,让她感到一股寒意。「唉呀!不要!好恶心,走开!」、「碧!」自己就像整个翻倒后爬不起来的甲虫般不断挣扎时,与方才相同的呼唤声响起,同时某个人冲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臂,想尽办法把她从尸体下方拖出来。 她半哭着紧抱住对方的手坐在地上后,转头看着尸体,已经变得焦黑的石头心脏,从胸部的伤口掉了出来。 尸体又回复成一般尸体,一动也不动。 「咕哈——」 她发出低俗的叹息声后,肋骨感觉略微疼痛。被尸体压断了吗……应该可以马上痊愈吧,只要阻断痛觉,就不会觉得痛。接着她与来救她的人对望。 彼此抿嘴一笑。 「唷!」 「好久不见,你还活着?」 双方交换了非常简单的重逢招呼后,轻轻互抵拳头。相隔两年的重逢感动一直以来都只有这样而已。她讶异对方仍和以前一样没变(不过自己也没有变),即便如此,这家伙给人的第一印象,仍和四肢健全相距甚远。两年前本来装上了义肢的右手,现在也不见了,左眼是换过了吗?颜色也不一样。 她有些惊讶地盯着对方看,对方也盯着自己看,然后眨了眨眼睛。 「妳好像变了,啊!是头发变少了。」 「变少是什么意思?」 先揍他一拳。 然后她耸着肩轻轻笑了起来,用揍他的那只手抚摸着红铜色的头发。「你还是一样遍体鳞伤,很有你的风格呢!」、「别、别乱摸!」艾弗朗粗鲁地想要挥开她的手,但她觉得很有趣,更想要捉弄他。 插图123 「大叔他还好吗?」 她的视线落在艾弗朗挂在脖子上的收音机问道,从喇叭里只发出一阵噪声,像是在说:不要叫俺大叔。「……大叔?」哈维侧着头拾起视线。 「坏了,还没有恢复……」 她看见艾弗朗郁郁寡欢地垂下视线看并咬着嘴唇的表情,一时为之语塞。「不要露出这种表情,一定有办法的,你不是总说:一定会有办法的吗?」看他还是低着头,贝亚托莉克丝索性抓起他的浏海,露出了微笑。「还好你来了,快点去见琦莉,她可能往圣堂后面去了。你这边还有子弹吧?我先拿走啰?」他可能是从遇到的士兵身上抢来的,碳化枪独特的大型弹带上还有很多残弹。 「碧?」 她拾起碳化枪后站起来时,艾弗朗抓住她的手臂,红铜色的眼眸似乎很担心地看着她。被发现了吗……贝亚托莉克丝有点自嘲地摸着自己的侧腹部,断掉的肋骨已经几乎痊愈。 「不要紧的,我还有点事要办,待会儿就会追上你的。」 就在她被尸体压到,费了一番功夫处理时,她看见接着出现的故障不死人,也追着一般朝圣者跑向圣堂后方,也就是那名神官带着老婆婆逃跑的方向。真是无奈……一旦帮了一次忙,若不帮到底,感觉好像过意不去。 「贝亚托莉克丝。」 当她把碳化枪扛在肩上正要跑定时,又被叫住了。「嗯?什么事?」她停下脚步用轻松的口气回答,她明白这家伙若不叫她的小名而叫完整名字时,一定是有严肃的话要说。 过了半晌,他才说出话来: 「大家一起回去吧!」 那家伙不好意思地垂下视线,似乎有点害羞地板起脸说道。贝亚托莉克丝目瞪口呆地眨眨眼睛后,在内心里噗哧一笑。 他的个性看起来没什么改变,但确实能感受到在不知不觉间还是改变了。以前他明明不是一个会如此直率表露感情的家伙。不过对他们而言,一直没有任何变化的冗长岁月里,总算多少起了一些变化的,就是他们密切往来的这几年。尤其是活了将近百年后的这短短几年中。 「那是当然的,我马上就会追上你们。」 贝亚托莉克丝伸出一只手,把比自己高的红铜色头轻轻揽了过来。 「你自己也要加油喔!」 她说出很久以前曾对年幼弟弟说过的话。 少女时期的自己不擅表达感情,当初那句只能冷冷地脱口而出的话,如今却已经能以柔和、温暖的口吻重新说出口。 就在这几年,对自己而言一定也起了变化。她不会为这几年的生活感到后悔。 两人约好再见面后就转身,分别跑向不同的方向。 ※ 教会兵为什么没来? 这种时候,保护市民不是治安部的职责吗? 喔,神啊…… 人们逃入用具室后,把长条椅堆栈在门口做成了屏障,但这时却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奇怪声响。屏障另一头虽然只有一个妖怪,但是就算所有的男人们使尽全力想要往外推,屏障也像是即将被突破似地嘎吱作响。这里除了一般朝圣者之外,还有几名年轻神官。约舒亚也加入其中一起推着屏障。隐约还能听见身体挨着身体挤在用具室后方的女性、小孩还有老人们,逐渐开始发出不满和牢骚。 治安部可能已经尽全力了吧,市街那里有更多成群的妖怪出现,而以治安部的装备而言,他不认为能轻易阻止那些妖怪。即便如此,这种时候只会发丰骚的人们应该没有发现,爬到圣堂上的妖怪就只有几只,正是因为治安部竭尽所能地行动吧?不过因为自己也想发一、两句牢骚,没有资格数落别人。 「呜哇!」 可能是神宫在思索着这些事情时松懈了,妖怪的手臂从长条椅脚的缝隙间伸过来,他从喉咙里发出哀嚎。 平坦的绿色皮肤带有锐利爪子,关节突出的手指彷佛甲虫四肢挣扎般蠕动,想要隔着屏障抓取猎物。周围的男人们及背后的人们都发出惊恐的叫声。「呜哇!」在旁边推着屏障的年轻男人被那只手抓住了衣领,几乎趴在屏障上的他就这么被往前拖行,约舒亚使出浑身力气拉着那名陷入混乱、惊慌状态的男人身体。包含约舒亚在内的三名神宫一起对抗妖怪,把男人拖了回来。没想到这时…… 喀吱。 听见让人毛骨悚然怪声的同时,妖怪的手臂从手肘处断裂脱落,周围群众发出哀嚎,闪避掉落地上的手臂,退离那一带。 从手肘脱落下来的恐怖手臂,仍然像是在寻找猎物般拚命蠕动着,只剩五根爪子在地上爬。围观的群众苍白着脸在远处凝视着这一切,小孩发出高亢的哭声,屏障又再次嘎吱作响,所有人凝众心力,拚命推着屏障。 「救命……」 屏障另一头传来一个令人意外的声音,神官从长条椅的缝隙间贴着脸窥看,一名应该是落在后头的礼拜者正攀着屏障外侧,失去一只手臂的妖怪发现了男人,慢慢改变目标。 「救我,让我进来,快点!」 在他焦急的求助下,有一部分的屏障松动了。 「不要!」 守候在后方的人群,发出了制止的叫声。 「不要,如果打开的话,『那个东西』也会进来!」 约舒亚怀疑自己是否听错,落在后头的一般人明明被挡在外面,但这个女人却说不要打开屏障。更令人不可置信的是,居然有好几个人发出赞同的声音。「说、说得没错,不可以!」、「这也是没办法的,谁叫他运气不好。」、「可是……」虽然也有几个人反对,但自己寡不敌众,只能乖乖闭上嘴巴。 「你们在干什么?快点打开,救救我……」 男人求救的声音仍从嘎吱作响的屏障外传来,但屏障内的人们只是沉着脸面面相觑。最后竟没有一个人想要打开屏障。外面的男人发出哀嚎,而屏障内的所有人都瑟缩起身体。「救我!救我!」男人的求救声变得越来越细微、虚弱。 约舒亚一面和其它人一起推着屏障,脑袋里的思绪也不停转动,怎么办?必须要救他。但是一旦放开屏障,妖怪一定会进来叫怎么办?怎么办——这种时候神为什么不会伸出援手?难道这也是试练? 「给我退到那边去!」 突然从外面传来尖锐的叫声。退到哪边?这实在太笼统了吧!而且不要说退开了,大家全都已经无法动弹地愣住。 啾砰! 宛如将混浊空气一次解放似的爆破声,隔着屏障轰然响起。部分的屏障由外侧开始解体,在附近的人们发出哀嚎并闪躲着,那个绿色妖怪和坏掉的长条椅一起倒下,现场哀嚎声四起,人们撤退到墙边。 妖怪仿佛在观望情势般安静了片刻,不过最后就这么趴在长条椅上,不再动弹。 就在人群中开始弥漫着更甚于害怕的惊讶气氛时—— 砰!一道人影把妖怪的背部当作踏脚垫,从屏障后面跳了进来。人们吵吵嚷嚷的同时,转头仰望那道人影。金色短发随风轻轻飘动,四周落下了光粒子,像是带着金色羽翼在空中飞舞的姿态,简直就是—— 简直就是…… 「天使——」 听到有人夹杂着叹息声的低哺。 她确实就像天使,轻盈又婀娜多姿地在空中飞舞,并平稳地着陆。但是接下来的瞬间,人们崇拜的叹息声变成了躲避时的吵嚷。她肩上扛着浑身是血的男人可能已经被妖怪咬到了吧,另一边肩上则扛着大口径的黑枪。 「妖怪……」 刚才看过她异常再生能力的人们之间,传出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她在那些吵嚷声中,将受伤的男人粗鲁地放在地上,她似乎不在意四周胆怯的气氛,以斩钉截铁的口气说:「有谁是医生吗?如果不快点急救,他会死的。」然后环顾人们的脸。具有急救知识的神官们欠身哈腰跑向受伤的男人。 「只有一只?应该还有吧?」 她以手势指着已经完全不动的妖怪问道,但是人群里并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约舒亚赶紧叫道:「还有人逃往其它通道,妖怪可能追过去了……」她那有如冰一般清澈的蓝色眼睛,看着约舒亚,让他吓得不发一语。 她一如往常,轻轻柔柔地露出一个足以射穿人心的最高级微笑。 「是吗?谢了。」 她只瞥了一眼仍以回避的眼神在远处围观的人们,随即转身离去,和刚才跳进来时一样把妖怪尸体当作垫脚石,穿过屏障。除了正在急救受伤男人的神官们外,现场只有面无表情目送着她的人们。 「啊!」 同样目送着她的约舒亚突然回过神,他推开四周的人们,跳入她打开的屏障缝隙。虽然他犹豫是否要碰触妖怪的尸体,但也只能尽量不看,赶紧爬上尸体(浮肿的沉重触感以及一股仿佛某种混合烧焦味的腥臭味,让他只觉得想吐想哭),越过屏障。当他跳跃落在用具室外的通道时—— 「等、请等一下!」 他对着扛着碳化枪往通道跑的女子背影叫道,她停下脚步,回过头。 「干麻?这里很危险,你赶快回去。去帮忙补强屏障也好啊。」 「不,那、那个……」 和她隔着一段距离站立的约舒亚,突然支支吾吾口齿不清地开口。停下脚步的她一脸讶异地眨了一、两下眼睛后,「啊!」他什么都还没有说,但她似乎有所理解地做出了响应: 「对了,你要逮捕我呢!」 「不、不是的……」 约舒亚连忙摇头否认——妳不用去救那些人吧?根本不用去管那些不知感恩的家伙——他是为了说这些话才赶紧冲出来的。但是到了紧要关头,想到自己也是靠她拯救的,所以很犹豫是否要说出这么自私的想法。他厌恶自己的懦弱和心胸狭窄,他甚至怀疑:真是奇怪,我真的已经通过神宫的测试了吗? 「我、我必须逮捕的是战争的杀戮武器——『战争恶魔』、『土鲁斯魔女』……不是妳。」 约舒亚左思右想后才说出口的话,让她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明明是经过思考后才说的,怎么连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想要说什么。无法将心中想说的话确实转换成语言,令他感到心焦,紧咬住嘴唇。 「一开始发现妳时,镇上的孩子们吵嚷着说妳是天使,老实说,我觉得很荒谬……可是……」 他吸了一口气后,过了一会儿…… 「可是那一天,降临到我身边的真的是天使……」 他说完后,才觉得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很恶心,开始感到非常丢脸。他不敢直视一脸目瞪口呆的她,慌忙低下头去。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什么?这简直就像在告白嘛…… 不过即使低头不语,也让他无地自容,过了半晌,他眼珠往上窥视着。 「谢了!」 她笑了,而且只对着自己露出一个最高级的美丽笑容,然后就跑向现在仍有妖怪徘徊的混乱场面中。 ※ 「没有子弹了……」 她将弹带用尽的碳化枪咕咚一声重重地扔在地上。圣堂后方是柱子林立的通道。沉淀着硝烟的脚边,倒着几具心脏已经被射穿的故障不死人尸体,让人觉得很不舒服。虽然已经没有武器可用,但进入圣堂内的那些家伙应该已经全都被摆平了吧!虽说可能还有家伙已进入后方的总部设施内,但争先恐后逃跑的长老及高阶神官们即使 遭到袭击,她也不会生出半点慈悲心。 她呼的一声吐了一口气,把柱子当作椅背靠着坐下休息片刻。 「啊——啊……」 她对自己身上干疮百孔的衣服咂了咂舌。被软禁(赖着不走)在席格利宫邸时,他们买给她的众多衣服中,这件是她最喜爱、样式简单的黑色洋装。她的身体也和衣服一样,因着大大小小的伤口而遍体鳞伤,但身体和衣服不同,身体会自己复原,所以她并不在意(一般人应该是刚好相反)。 她若无其事地瞄了一眼脚边那些尸体。 「你们也是牺牲者呢!我很想祭拜你们,但那不是我的职责,因为这里有很多神职人员。」 艾弗朗应该已经见到琦莉了吧?这家伙只会给人添麻烦呢!她叹息着并露出苦笑。天使应该也不会管这么多闲事吧? (天使吗……) 她想起那名神官跟她说的话,感到有点难为情。在土鲁斯时别人都是叫她魔女,没想到现在却被叫天使,老实说,做魔女要比天使轻松多了! (因为天使必须要为这个世界做善事。) 不过,她今天应该算是个表现杰出的天使吧。 柱子与柱子之间挂着一幅很大的图画,那是天使们包围着圣人升天的图画,弥漫在通道底边的硝烟使画显得朦胧模糊。 ——谢谢,好棒喔!好棒喔! 从画里传出了开朗的声音。小而整洁的白色屋子庭院中,一名身穿簇新白色洋装的金发少女,似乎很开心地笑着,并转着圆圈跳舞。年幼的弟弟追着姐姐跑来跑去,往前扑倒摔了一跤。真是的,你是男生吧——少女抱起膝盖磨破正要哭出来的弟弟怒斥道。 你自己要加油喔——当初在双亲丧礼上对弟弟说过的话,为何当时会对艾弗朗说呢?总是给人添麻烦,其实胆小又优柔寡断,明明很倔强但却动不动就要哭的样子,那家伙对自己来说,感觉就像弟弟一样。 大家一起回去吧! 「好了,我也该动身了!必须要再关照他一下。」 双腿依然疲累的她想要站起来,但却定得步履蹒跚。「认真干活儿!」她将双手撑在柱子上,喝叱踉呛的双腿。 就在此时,她的眼角瞄到对面柱子旁边,有具倒下的妖怪尸体在滑动。她难以置信地张大眼睛——他的心脏应该已经被射穿了,怎么可能还会动?但尸体仍趴在地上缓慢滑行,最后消失在柱子的另一头。 尸体和一截应为电缆线的奇怪物品,一同被拖向柱子后方。接着她开始听见骨头和肉被咬碎、咀嚼的声音。 当她惊讶地凝视着那个方向时。 咚—— 她感觉到一股无以名状的压力从心脏正上方压迫而下。虽然她想要站起来,但腰却挺不起来,结果一屁股跌坐在地。 她看见柱子后方的畸形巨大身影。那家伙从仿佛报废机器般的尸体各部位,拖出粗细不同的电缆线及大大小小的配管,慢慢地从柱子后面现身。 仍跌坐在地的贝亚托莉克丝感到毛骨悚然并瞪大了眼睛。她怀疑自己的视力,低喃的声音颤抖着: 「你是——」 ※ 父亲左手牵着自己右手的触感,令琦莉非常不知所措。不同于哈维的手和祖母的手,那是一种从未摸过的触感,不知该如何以言语形容,她的脑袋无法处理。思绪回路干头万绪。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请放、放开我……」 她终于以虚弱的声音表达出拒绝的意思。 「喔、啊,对不起。」 父亲道歉后放开了牵着她的手。两人都很喘,不再继续跑,只是不发一语地继续疾走。父亲在近乎盲目的混乱场面中不知是挨了谁的拳头,眼镜掉了,嘴角有一块瘀青……一切都是为了救琦莉。 逃出大圣堂的混乱后,两人走在总部设施内连接塔与建筑物之间的柱廊。户外光线从林立的粗大柱子之间细细射入,向前后延伸的空间笼罩着昏暗、安静的气氛。刚才背后还隐约传来大圣堂骚动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听不见了,两人的脚步声和仍未平静的不规律呼吸声,回荡在空无人烟的柱廊里。 「有没有受伤……」 席格利客气地问道,琦莉用力摇着头。父亲彷佛松了一口气似的,瘀青的脸颊浮现出笑容。他那被打到瘀青,吊在右手臂上的绷带不知何时已经不知去向,疼痛的手臂不自然地放下。父亲问完这句话后,两人就不再说话,尴尬的气氛持续了一阵子。 琦莉突然站住,父亲也停下脚步,像是在问她:怎么了? 「这一点小事……」 琦莉低下头看着自己鞋尖,边吐出这句话,边慢慢往后退,像是要离开父亲似的。「这一点小事……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拉拢我!」她发现自己脱口而出很过分的话,但脑子里一团混乱,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现在她希望有个人能快点来救她。不要!不想要和这个人单独在一起。哈维、下士、贝亚托莉克丝……父亲似乎很痛苦地紧抿嘴唇的表情,使得气氛更尴尬。 「我……我必须去找贝亚托莉克丝。」 「等……」 她甩开想要拉住她的父亲的手,转身往来时的方向。 现在已经是极限了。如果再继续和他在一起,琦莉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她一定会说出让哈维难过的话。来到这里以后,她越来越讨厌自己。 第一优先考虑的都是妳的幸福—— 贝亚托莉克丝这样对她说,她是这样说的,实在没脸见这些为她着想的人。 咕…… 不知哪里传来有如野兽的呻吟声。 吓得她赶紧停下脚步。她看见柱廊的柱子后面出现一个高大的人影,像动物一样向前弯着身体站立,慢慢摇晃着身体。对方似乎正确认她的身影似地歪着头又发出一声「咕」的呻吟,那是故障的不死人—— 父亲站在正准备跑但腿却僵硬得无法移动的琦莉前方,不过他为了保护琦莉而伸出去的手臂却在微微颤抖。故障的不死人从柱子后面踏出一步,琦莉仿佛被父亲的手臂推开,僵硬的双腿不自然地往后退。 当故障的不死人跨出一步后,身体突然向前弯折,然后倒在地上。由于太突如其来,琦莉惊讶地张大眼睛。「……」之后,她不由自主地移开视线,忍住快要冲出食道的呕吐感。 倒在地上的故障不死人身体不见了一半,似乎是被吃掉了。 「这个真难吃……」 柱子后面又传来另一道声音。右手握着沾满血的石头心脏,心脏四周垂着好几截生物电缆线,嘴角吸食黏在缆在线血和肉块的竟是—— 「约雅……敬……」 琦莉毛骨悚然地叫出这个名字。 「啊——啊——」 身穿黑色长袍的瘦高男人耸了耸肩,以突兀、莫名轻松的口气,带着叹息声嘟囔着:「你明明说过无法挽回了,根本是在说谎吧,大叔?那藏在你后面的是什么?」他的视线越过父亲的肩膀投射过来,琦莉吓得缩起身体。父亲往前跨出半步,以保护琦莉。 「你不是已经挽回了吗……真是一派胡言!」 约雅敬以和那些妖怪一样缓慢的步伐,从柱子后面走过来。琦莉看到已经变成异样妖怪的他,屏住了呼吸——被柱子挡住的左半身已成了要绿不绿的腐肉块,垂在身体旁边的左手指尖滴滴答答地掉落腐肉碎块。他就像吸吮着水果果汁般,啃着右手上的石头心脏。 同时发出了一声奇怪的笑声。 「喂!要杀哪一个?让哪一个绝望比较有趣呢?」 他望着两人问道,并做出歪着头的动作。 「快跑!」 父亲低声说完后,就把琦莉往后一推。琦莉被这么一推,还来不及转过身就得准备起跑,但僵硬的腿不听使唤。当她快要跌倒时被父亲一把扶起,牵着她一起跑。 她看见昏暗的廊柱尽头有一扇铁门,感觉背后的缓慢步伐逐渐追上来。他们边留意着后方边穿过柱廊后,父亲赶紧抓着门不放。这好像是平常不太使用的出入口,已经严重生锈的门扉不断嘎吱作响。琦莉实在看不下去,也跟着从旁帮忙,使尽浑身力气推着生锈的门。发出嘎的一声后,铁门出人意外地瞬间往内侧开启,两人顺着惯性力量,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进门内。 轰—— 门内比外面的柱廊还要暗,飘散出浓浓的铁锈、灰尘及东西腐败之类的味道。这里是圆柱形的塔状建筑物内部。琦莉转头仰望上方,螺旋梯沿着已经龟裂的墙壁往上攀升,消失于黑暗里。 轰—— 宛如空气由上而下贯穿的低音,随意反射到墙上后在塔内不停回响。 就在他们费力打开门时,紧追在后的东西也越来越接近。她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但父亲仍牵着她的手,爬上只能容纳一人通过的狭窄螺旋梯,水泥阶梯上传来两个人小跑步的脚步声。喀答、喀答……后方有其它脚步声缓缓追了上来。虽然步调缓慢,但感觉好像距离越来越近,让人感到焦急。 到底爬了多久?琦莉的双腿已经变得相当沉重、不听使唤,一不小心就踩空阶梯往前扑倒,小腿猛力撞到阶梯。牵着琦莉的手跑在前头的父亲虽然也受到影响而脚步踉舱,但他重新站好后,就伸出手想要拉起琦莉。不过从后方追来的脚步声也在这段时间一下子逼近。 前后都是能见度只有几公尺的昏暗螺旋梯,瘦高男人从下方的黑暗处现身了。 父亲被男人横扫过来的手臂推开,背部撞到阶梯倒了下来。发出哀嚎的琦莉想要赶紧跑过去,但她的脖子被对方从后方抱住,将她和父亲分开。父亲可能是撞到了脱臼的肩膀,压着肩膀倒在地上,只发出呻吟声却无法站起。 「放开我!」 那只勒在大吵大闹的琦莉脖子上的手,使劲地压住她的下巴,手掌皮肤黏呼呼地融化,仿佛快陷入下巴里,让琦莉全身颤抖。她的背部被推到螺旋梯的扶手上,半往后仰的头部正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圆柱形黑暗。 「住手……」 她听到了父亲的呻吟,约雅敬把琦莉压在扶手上,稍微转头往后看,咂了咂舌。「什么嘛,你还不是有拚了命想要保护的人?你不是已经得到想要的东西了吗?真令人火大,你这个背叛者……」他边说边用力掐着琦莉的脖子。「呜……」琦莉拚命想要将自己的手插进两人手之间的缝隙,让自己可以呼吸。但氧气越来越稀薄,眼前的景物开始闪烁。 约雅敬将自己的脸凑近痛苦挣扎着的琦莉脸颊,用舌头舔着嘴唇。尸体飘散出的腐臭味扑鼻而来。 「人类吃起来比较美味吗……刚才的肉好难吃……」 「约、雅……」 对方好不容易稍微松手,恢复呼吸的琦莉不断咳着,断断续续叫着他的名字。她发现约雅敬的行为举止怪异。原本如夜空般的漂亮蓝灰色眼眸,已然泛白污浊且眼神涣散。「约雅敬……约雅敬!」她仍咳着叫他的名字,蓝灰色眼眸在最近的距离滴溜滴溜地转动,他终于对准焦点看着她。 「琦、莉……救我……」 他扭曲着脸颊,露出哀伤痛苦的奇怪笑容,说起话来像是不断在打嗝。 「真是奇怪,从刚才开始我的体内就好痛,可是无法切断痛觉……也想不出办法……想不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喂、我现在到底哪里有问题?」 「约雅敬……」 「喂、我拜托妳一件事,琦莉。」 约雅敬一边掐着琦莉的脖子把她压在扶手上,一边用几乎化为腐肉的另一只手抓住琦莉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瞪大滴溜转动的眼睛,一脸悲伤地看着琦莉。 「帮我挖出心脏。」 他这样哀求着。琦莉不禁吓得瞠大眼睛。「帮我挖……救我,让我不要那么痛苦……」、「不要、不要,我没办法,放开我……」琦莉一面挣扎,一面拚命摇头拒绝。自己放在约雅敬胸口上的手,彷佛已经被抓进去似地陷入软绵绵的肉里,琦莉发出沙哑的叫声,想要把手抽出来。 背叛者…… 当脖子被勒住,意识越来越模糊时,她的脑内听到了咒骂声,而非耳朵。 来首都后和约雅敬的谈话,像泡沫一般浮现在脑海后又随即消失。 我要杀了他喔?妳的父亲。 妳在哭什么? 我和妳可是同类啊。 我会助妳一臂之力,一路帮妳杀敌。 我又不是妳的朋友。 背叛——自己真的背叛了吗?自己曾经说过杀了父亲也没关系,也说过他是敌人,但一到紧要关头,却开始犹豫,最后居然想要阻止约雅敬。琦莉听到父亲说的话,接触到父亲的体温后感到混乱,不想被他笼络而拚命拒绝。但是刚才父亲被打倒在地时,自己却马上冲过去。接受他就是背叛吗?她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办,谁能救我—— 「约雅敬!」 像隔着一层膜的模糊听觉里,冲进了一道声音,约雅敬就像从恶梦中被拖出来似地突然清醒过来。 约雅敬停止动作。背部被压在扶手上、头往后仰的琦莉环顾着四周。螺旋梯下方的黑暗里,跑上来一道瘦长的人影。融入黑暗中的漆黑神宫服身影,让琦莉一瞬间以为是别人,但在黑暗中显得有些亮的红发,以及虽然不大声,但却让琦莉听得很清楚的那道声音,一定是那个人没错。一定是——现在虽然仍被抓住,但她心中那股难以言喻的安心感正逐渐扩大。 现身的人影喘着气,在稍微下方的阶梯停下脚步。 「哟,英雄在绝佳时机登场了呢。」 约雅敬边以嘲讽的口吻说着,边抓住琦莉的下巴予以牵制。哈维咬牙切齿,停下正要踏出的脚步大叫道: 「约雅敬……你这家伙在搞什么?」 「什么?你看也知道吧,我正在强迫你的琦莉公主和我一起去死呢!」 约雅敬更加用力地把琦莉压在扶手上,她的上半身往后仰,滑出扶手外。琦莉的眼底那仿佛受到黑色噪声侵袭的黑暗,无止尽地往下沉。而约雅敬则和哈维在阶梯上、下互瞪着。 就在他们彼此互瞪时,琦莉越过约雅敬的肩膀,看到有东西在移动。 「放开我女儿!」 原先倒地的席格利从约雅敬背后一把抱住他。尽管约雅敬的表情显得有点惊慌,「啰嗦!」却仍用肘击撞开席格利,并毫不留情地以手刀劈砍席格利脱臼的右肩击倒他。席格利又再次倒在楼梯上。但这段时间被放开、一屁股跌坐在地的琦莉,几乎从楼梯上跌落下来,和约雅敬拉开了距离。 而站在琦莉眼前的双足,便是要保护琦莉,身穿神官服的哈维。 「啧!」 约雅敬擦了擦脸颊的腐肉咂着舌,转身以蹒跚的脚步爬上四周黑墙耸立的螺旋梯上方。哈维本来想追上去,只跑了两、三道阶梯,就立刻停了下来。逃跑的脚步声便逐渐被头顶的黑暗所吞噬。琦莉按住刚才被勒住的脖子喘着气,目送着逐渐远离的脚步声和已经看不见的长袍背影。 见席格利倒在阶梯上,哈维轻轻蹲下确认他的伤势,然后又回到琦莉所坐的阶梯。 琦莉仍咳个不停,哈维也仍有点喘,这时两人四目对望。 下一刻就被蹲下来的高个子紧紧抱住。 琦莉咬着颤抖的嘴唇,拚命忍住眼泪 ,但已经饱和的泪水落下一滴后,便再也止不住地往外流。「呜……呜,哈维……」无力的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背,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喘着气。「哈维、哈维、哈维。」她哭喊了好几次他的名字。好几次、好几次。琦莉每叫一次,哈维点头说「嗯」的声音就会传到她耳里。的确是那个听起来让人感到舒服的熟悉声音和香烟的味道。 「对不起,我来迟了。」 她就这么让脸埋在眼前的胸口,拚命摇着头。你来接我了。你真的来接我了。因为你说一定会来,在面临危机时真的来解救我。这样就足够了。 「贝亚托莉克丝呢……」 「我见到她了,已经不要紧了,待会儿大家就能一起回去。」 安静、坚强的声音沁人心底,让她泪流不止。本以为琦莉会摇头的,但这次琦莉却不断不断地点头。快要回去了。大家一起回去。这几天琦莉是多么期待听到这句话?虽然只有几天,感觉却像是几个月那么漫长。 嘎…… 远方上空传来了门嘎吱作响的声音。轰——滞留在室内的风,仿佛渗入墙壁般发出声响,屋外的空气灌了进来。哈维转头仰望,稍微和琦莉分开。 「能不能再等我一下?我想和那个笨蛋说话,马上就回来。」 琦莉虽然露出一脸不安,但吞下想要阻止他的话,轻轻点点头。这一定是哈维为了和大家一起回去,而必须做的了结……若这样,琦莉就不能阻止他。 为了和大家一起回去。 哈维仿佛为了使琦莉放心似地也对她点头回应。他把挂在脖子下方的收音机交给琦莉后,站了起来,转身往楼梯上方走。琦莉将收音机抱在怀里,转头仰望着消失在黑暗中的神官服背影。即使如此心底的不安仍挥之不去,收音机则彷佛唱着摇篮曲般发出安静的噪声。 「下上……」 琦莉用额头抵住喇叭,才稍微听到收音机混入噪声里的声音。 她只爬了一格阶梯,和昏倒的席格利拉近了距离后,窥看着他的状况。可能是陷入昏迷了,席格利一动也不动。虽然琦莉与他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一些,但无法再继续靠近他,也无法试着叫他,只能尴尬地蹲在稍远处,紧紧抱着收音机。 为了大家一起回去而必须做的决断,仍缠绕在琦莉心头。必须由琦莉自己解决,没有第二个琦莉可以替她解决。 螺旋梯一路盘旋到屋顶,他一口气爬到尽头后吐了口气,只反复做了两、三次深呼吸来调整呼吸。 屋外冰冷的空气,从半开的铁门缝隙间吹进来。穿出门来到屋外时,山脉强劲的风往身上吹,差点把他吹倒,他赶紧抓住门框。绵长的户外回廊延伸至相邻的塔,一边是山脉岩壁,另一边是垂直耸立、直线往遥远下方延伸的内壁。从这里可以俯瞰到远处灰色烟雾缭绕的首都「机械都市」市镇及穿越市镇的铁路陆桥。 他看见正跑向隔壁塔的约雅敬,跑到了回廊中央附近时单脚膝盖跪地摔倒。风不停地吹,虽然他仍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一鼓作气冲刺,追了上去。约雅敬刚一站起来就回过头将折迭刀刺向他。他左手手背轻轻挨了一刀的同时,也极力避开并抓住对方的手腕。他想要夺下刀子,两人翻滚摔倒在回廊上,最后哈维骑在仰躺着的约雅敬身上。 约雅敬的刀尖瞄准哈维的喉头要害逼近,而哈维则揪住约雅敬的身体中心——心脏的正上方。两人下一瞬间的动作,则维持着至少能使对方暂时无法动弹的姿势互瞪着。 约雅敬持续腐败的皮肤已崩塌得令人不忍卒睹,他扭曲着单边的脸颊,还发出奇怪的笑声。 「你是来笑我的吧?来笑我变得这么难看的吧?」 「才不是。」 「那你是来杀我的吗?」 「是啊,我很乐意杀你。」 他用力抓住约雅敬心脏部位。感觉手指陷入腐烂的皮肤里,但是到这里就停了下来。 「怎么了?快啊!还是要你的头先落地?」 刀尖碰到脖子后,流出了血来,不过哈维还是无法再继续对他加重力道。约雅敬嘴角扭曲地笑了。「什么嘛,这种表情,现在才同情我吗?其实这还不部是你害的,真令人火大。我打从心底对你这家伙感到火冒三丈!」他以最后这一句话代替吶喊,转身,把骑在上面的哈维甩下来。两人扭打成一团连续滚了几圈,约雅敬的背部撞到回廊的扶手。 难道是脆化了吗?传来嘎的一声后,部分石制扶手就崩塌了,背部往后倒下的约雅敬也随着崩塌的扶手和粉尘一起往下坠落。 在千钧一发之际,哈维赶紧从回廊边缘探出上半身,抓住约雅敬的手腕,一个成人体重的负荷,使得他肩膀嘎吱作响,同时耳边响起黏性物体被扯断时发出的讨厌声音。被腐败侵蚀的约雅敬左手臂从肘关节处被扯断,只剩下肌腱还有神经纤维勉强垂挂在上面。 回廊下方是被来自四面八方的水路淤水所侵蚀的陡峭内壁,遥远的下方可以看见坚硬的岩扎斜坡。若从这个高度坠落,脑浆应该会迸裂飞溅,即使是不死人也不知是否还能再生,自己也从来没有尝试过。 以单手悬挂在几十公尺高空的状态下,约雅敬仿佛事不关己似地抽动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我真搞不懂你这家伙,完全不懂呢。口口声声说要杀了我,那又为什么要救我?」 「我才搞不懂你这家伙!」 哈维使出浑身力量支撑着约雅敬体重,并怒吼回去。 「你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到底想要什么?在我身边转来转去,净给我找麻烦,还有你刚才说要我杀了你又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想要我怎样啊?」 哈维不假思索地说出口,他其实并不想对这家伙说教,为什么自己要为这种家伙拚命呢? 他庆幸自己走了这条路,他确信自己没有后悔。反观这家伙曾经对什么事情感到满意过吗?有没有任何事情让他庆幸自己的选择呢?任何小事都要反驳,看什么都不顺眼的表情,最后这家伙到底是想要什么——他并非同情他或想要拯救他,只是有一半是在发泄无法理解的焦躁感而大叫。即使他们走的路线既交错又平行,但他也总是和约雅敬保持等距地一路走来,就算他们走的路有点不同,自己也可能和这家伙的下场一样。这家伙就是另一个选择不同道路的自己,一个什么也没找到的自己。 约雅敬脸上鄙视人的冷笑消失了,他用那双哈维已经看腻了的蓝灰色眼眸,直直抬头仰望着哈维。两人视线一度交错。 接着,那家伙掺杂着叹息声说道: 「你真是个不管到哪里都让人惊讶的烂好人,所以我很讨厌你这家伙,你问我到底想做什么?到底想要什么……我才不会告诉你,笨蛋!」 约雅敬以一成不变的憎恨口吻说着,然后…… 以右手上的折迭刀,朝着好不容易支撑住自己身体的左手肘肌腱砍下去。 「约雅敬——」 约雅敬留下左手臂后就直接以倒栽的方式坠落,冷笑着以右手大拇指指着自己心脏附近,接着将折迭刀刺进胸口,再往横向切开,扯断生物电缆线后抓出自己的心脏。 他像是在嘲讽着哈维似地,将右手的石头心脏对着哈维的同时,身影也逐渐缩小—— 遥远的下方传来撞击声。 插图138 看见天空了。 彷佛尖帽子般的尖塔屋顶后方那遥远的天际,渐渐渲染成傍晚红铜色的天空,看起来高耸门达天际。那是因为薄云而显得混浊的行星天空。不管自己如何伸长了手,都无法触及那片似高似低的天空。 (啊——我还活着吗?) 摊在岩石表面的右手仍 后记 大家好!我是ユカーコ-壁井(这是哪儿来的角色?) 唉!怎么小说是以那样的感觉结束,所以我很烦恼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写后记,最后就采用这种会破坏小说余韵的乱high方式来写……对、对不起。 就这样,送上『琦莉』系列的第八集。本集和之前几集稍微不同。到底有何不同?封面成员不一样了。田上老师也很努力配合。经过不断讨论、修改,这集约雅敬好像变成了第二男主角。 接着还有下集,也就是最后一集。如同我在上一集后记中所期望的,本书将做成全九集。 呃,到了这个关头,若提到太多关于本书的故事情节,也未免太俗气了……所以这次我想以后记番外篇的形式,回答读者来信中较常出现的问题。绝对不是后记的题材用罄喔? 那么,q&a大会即将开始。 q:第六集后记中所写的广播剧已经听不到了吗? a:广播剧已经结束了,但播出的部分加上bonustrack,将制成广播剧cd发售。另外还刊载了附录短篇故事及田上老师的插画新作,所以请务必买来聆听。我想从二○○六年二月起,即可在全国的animate购物网站或是电击购物网站(.dengekiya.)购得。(注:以上指日本当地的情况) q:读者来信的回复明信片上所写的话,真的都是壁井老师亲笔写的吗? a:是我亲笔写的哟!顺带一提,我问室友:「我的字真的丑得见不了人吗?」室友回:「妳的字已经超越了美丑的问题,是乱。」明信片上总是字迹潦草,对不起……还有我惯用0.5公分见方的格子稿纸打草稿,写得密密麻麻的,所以字真的很小…… q:「哈维」这个名字的重音是? a:问这个问题的人出奇的多,令我感到惊讶(因为我毫不犹豫地就能念出来……)。我想只要去听广播剧cd应该就会明白,呃、很难用文字说明……和「翻车鱼!」的重音一样(这是什么比喻)。或是「仙贝」、「盲肠」、「我和军舰共存亡」、「舰长!」等。 q:请教下上的本各。 a:秘密……不,并不是没有取好名字喔…… q:请教小柴犬的名字。 a:yukichi。我很喜欢「yu」这个音,我作品里的角色,很多名字里都有「ya」、「yo」、「yu」这几个立日。 q:我看了第五集和第六集后,开始喜欢约雅敬了。 a:谢谢喔(窃笑)。约雅敬莫名疯狂的个性很容易写,站在作者的立场,我也非常喜欢这个角色。 q:将来我想要成为小说家,可以请妳给我一些建议吗? a:呼,我也是每次边尝试边写的,所以还没资格给你建议……总之不要半途而废,写到最后也是一种磨练。写到一半感到厌烦而放弃,和坚持到最后完成作品,会有相当不同的发现。还有,尽情和朋友出去玩,若能大量吸收小说以外的东西,将会成为你宝贵的资产。我吊儿郎当地混过学生时期,就毕业了,现在十分后悔。将来若能遇见成为同行的你们,我会很开心。请加油!(在此之前,我也会为了还能继续写小说而努力) q:『琦莉』会发行漫画或是卡通吗? a:漫画版『琦莉』已经出版了!秋田书店的漫画志『ミステリーボニータ』(住:秋田书店于1988年创刊的少女漫画杂志,于每月六日发行)从二○○五年十二月已经开始连载,由漫画家手代木史织老师,画出了与田上老师风格回异的漂亮作品(因为我们都是废墟的酷爱者,臭味相投)。请一定要去看看另一个不同的(琦莉)世界。 q:请继续写『琦莉』续集! a:好多人都跟我说过同样的话,真的很感谢如此支持这部作品。可是我觉得每个故事还是应该要有个结局……若您能看到最后一集,我将会感到无比荣幸。 那么,期待我们在『死者长眠于荒野(下)』相见。 壁井ユカコ 大家好!我是ユカーコ-壁井(这是哪儿来的角色?) 唉!怎么小说是以那样的感觉结束,所以我很烦恼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写后记,最后就采用这种会破坏小说余韵的乱high方式来写……对、对不起。 就这样,送上『琦莉』系列的第八集。本集和之前几集稍微不同。到底有何不同?封面成员不一样了。田上老师也很努力配合。经过不断讨论、修改,这集约雅敬好像变成了第二男主角。 接着还有下集,也就是最后一集。如同我在上一集后记中所期望的,本书将做成全九集。 呃,到了这个关头,若提到太多关于本书的故事情节,也未免太俗气了……所以这次我想以后记番外篇的形式,回答读者来信中较常出现的问题。绝对不是后记的题材用罄喔? 那么,q&a大会即将开始。 q:第六集后记中所写的广播剧已经听不到了吗? a:广播剧已经结束了,但播出的部分加上bonustrack,将制成广播剧cd发售。另外还刊载了附录短篇故事及田上老师的插画新作,所以请务必买来聆听。我想从二○○六年二月起,即可在全国的animate购物网站或是电击购物网站(.dengekiya.)购得。(注:以上指日本当地的情况) q:读者来信的回复明信片上所写的话,真的都是壁井老师亲笔写的吗? a:是我亲笔写的哟!顺带一提,我问室友:「我的字真的丑得见不了人吗?」室友回:「妳的字已经超越了美丑的问题,是乱。」明信片上总是字迹潦草,对不起……还有我惯用0.5公分见方的格子稿纸打草稿,写得密密麻麻的,所以字真的很小…… q:「哈维」这个名字的重音是? a:问这个问题的人出奇的多,令我感到惊讶(因为我毫不犹豫地就能念出来……)。我想只要去听广播剧cd应该就会明白,呃、很难用文字说明……和「翻车鱼!」的重音一样(这是什么比喻)。或是「仙贝」、「盲肠」、「我和军舰共存亡」、「舰长!」等。 q:请教下上的本各。 a:秘密……不,并不是没有取好名字喔…… q:请教小柴犬的名字。 a:yukichi。我很喜欢「yu」这个音,我作品里的角色,很多名字里都有「ya」、「yo」、「yu」这几个立日。 q:我看了第五集和第六集后,开始喜欢约雅敬了。 a:谢谢喔(窃笑)。约雅敬莫名疯狂的个性很容易写,站在作者的立场,我也非常喜欢这个角色。 q:将来我想要成为小说家,可以请妳给我一些建议吗? a:呼,我也是每次边尝试边写的,所以还没资格给你建议……总之不要半途而废,写到最后也是一种磨练。写到一半感到厌烦而放弃,和坚持到最后完成作品,会有相当不同的发现。还有,尽情和朋友出去玩,若能大量吸收小说以外的东西,将会成为你宝贵的资产。我吊儿郎当地混过学生时期,就毕业了,现在十分后悔。将来若能遇见成为同行的你们,我会很开心。请加油!(在此之前,我也会为了还能继续写小说而努力) q:『琦莉』会发行漫画或是卡通吗? a:漫画版『琦莉』已经出版了!秋田书店的漫画志『ミステリーボニータ』(住:秋田书店于1988年创刊的少女漫画杂志,于每月六日发行)从二○○五年十二月已经开始连载,由漫画家手代木史织老师,画出了与田上老师风格回异的漂亮作品(因为我们都是废墟的酷爱者,臭味相投)。请一定要去看看另一个不同的(琦莉)世界。 q:请继续写『琦莉』续集! a:好多人都跟我说过同样的话,真的很感谢如此支持这部作品。可是我觉得每个故事还是应该要有个结局……若您能看到最后一集,我将会感到无比荣幸。 那么,期待我们在『死者长眠于荒野(下)』相见。 壁井ユカコ 大家好!我是ユカーコ-壁井(这是哪儿来的角色?) 唉!怎么小说是以那样的感觉结束,所以我很烦恼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写后记,最后就采用这种会破坏小说余韵的乱high方式来写……对、对不起。 就这样,送上『琦莉』系列的第八集。本集和之前几集稍微不同。到底有何不同?封面成员不一样了。田上老师也很努力配合。经过不断讨论、修改,这集约雅敬好像变成了第二男主角。 接着还有下集,也就是最后一集。如同我在上一集后记中所期望的,本书将做成全九集。 呃,到了这个关头,若提到太多关于本书的故事情节,也未免太俗气了……所以这次我想以后记番外篇的形式,回答读者来信中较常出现的问题。绝对不是后记的题材用罄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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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q&a大会即将开始。 q:第六集后记中所写的广播剧已经听不到了吗? a:广播剧已经结束了,但播出的部分加上bonustrack,将制成广播剧cd发售。另外还刊载了附录短篇故事及田上老师的插画新作,所以请务必买来聆听。我想从二○○六年二月起,即可在全国的animate购物网站或是电击购物网站(.dengekiya.)购得。(注:以上指日本当地的情况) q:读者来信的回复明信片上所写的话,真的都是壁井老师亲笔写的吗? a:是我亲笔写的哟!顺带一提,我问室友:「我的字真的丑得见不了人吗?」室友回:「妳的字已经超越了美丑的问题,是乱。」明信片上总是字迹潦草,对不起……还有我惯用0.5公分见方的格子稿纸打草稿,写得密密麻麻的,所以字真的很小…… q:「哈维」这个名字的重音是? a:问这个问题的人出奇的多,令我感到惊讶(因为我毫不犹豫地就能念出来……)。我想只要去听广播剧cd应该就会明白,呃、很难用文字说明……和「翻车鱼!」的重音一样(这是什么比喻)。或是「仙贝」、「盲肠」、「我和军舰共存亡」、「舰长!」等。 q:请教下上的本各。 a:秘密……不,并不是没有取好名字喔…… q:请教小柴犬的名字。 a:yukichi。我很喜欢「yu」这个音,我作品里的角色,很多名字里都有「ya」、「yo」、「yu」这几个立日。 q:我看了第五集和第六集后,开始喜欢约雅敬了。 a:谢谢喔(窃笑)。约雅敬莫名疯狂的个性很容易写,站在作者的立场,我也非常喜欢这个角色。 q:将来我想要成为小说家,可以请妳给我一些建议吗? a:呼,我也是每次边尝试边写的,所以还没资格给你建议……总之不要半途而废,写到最后也是一种磨练。写到一半感到厌烦而放弃,和坚持到最后完成作品,会有相当不同的发现。还有,尽情和朋友出去玩,若能大量吸收小说以外的东西,将会成为你宝贵的资产。我吊儿郎当地混过学生时期,就毕业了,现在十分后悔。将来若能遇见成为同行的你们,我会很开心。请加油!(在此之前,我也会为了还能继续写小说而努力) q:『琦莉』会发行漫画或是卡通吗? a:漫画版『琦莉』已经出版了!秋田书店的漫画志『ミステリーボニータ』(住:秋田书店于1988年创刊的少女漫画杂志,于每月六日发行)从二○○五年十二月已经开始连载,由漫画家手代木史织老师,画出了与田上老师风格回异的漂亮作品(因为我们都是废墟的酷爱者,臭味相投)。请一定要去看看另一个不同的(琦莉)世界。 q:请继续写『琦莉』续集! a:好多人都跟我说过同样的话,真的很感谢如此支持这部作品。可是我觉得每个故事还是应该要有个结局……若您能看到最后一集,我将会感到无比荣幸。 那么,期待我们在『死者长眠于荒野(下)』相见。 壁井ユカコ 大家好!我是ユカーコ-壁井(这是哪儿来的角色?) 唉!怎么小说是以那样的感觉结束,所以我很烦恼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写后记,最后就采用这种会破坏小说余韵的乱high方式来写……对、对不起。 就这样,送上『琦莉』系列的第八集。本集和之前几集稍微不同。到底有何不同?封面成员不一样了。田上老师也很努力配合。经过不断讨论、修改,这集约雅敬好像变成了第二男主角。 接着还有下集,也就是最后一集。如同我在上一集后记中所期望的,本书将做成全九集。 呃,到了这个关头,若提到太多关于本书的故事情节,也未免太俗气了……所以这次我想以后记番外篇的形式,回答读者来信中较常出现的问题。绝对不是后记的题材用罄喔? 那么,q&a大会即将开始。 q:第六集后记中所写的广播剧已经听不到了吗? a:广播剧已经结束了,但播出的部分加上bonustrack,将制成广播剧cd发售。另外还刊载了附录短篇故事及田上老师的插画新作,所以请务必买来聆听。我想从二○○六年二月起,即可在全国的animate购物网站或是电击购物网站(.dengekiya.)购得。(注:以上指日本当地的情况) q:读者来信的回复明信片上所写的话,真的都是壁井老师亲笔写的吗? a:是我亲笔写的哟!顺带一提,我问室友:「我的字真的丑得见不了人吗?」室友回:「妳的字已经超越了美丑的问题,是乱。」明信片上总是字迹潦草,对不起……还有我惯用0.5公分见方的格子稿纸打草稿,写得密密麻麻的,所以字真的很小…… q:「哈维」这个名字的重音是? a:问这个问题的人出奇的多,令我感到惊讶(因为我毫不犹豫地就能念出来……)。我想只要去听广播剧cd应该就会明白,呃、很难用文字说明……和「翻车鱼!」的重音一样(这是什么比喻)。或是「仙贝」、「盲肠」、「我和军舰共存亡」、「舰长!」等。 q:请教下上的本各。 a:秘密……不,并不是没有取好名字喔…… q:请教小柴犬的名字。 a:yukichi。我很喜欢「yu」这个音,我作品里的角色,很多名字里都有「ya」、「yo」、「yu」这几个立日。 q:我看了第五集和第六集后,开始喜欢约雅敬了。 a:谢谢喔(窃笑)。约雅敬莫名疯狂的个性很容易写,站在作者的立场,我也非常喜欢这个角色。 q:将来我想要成为小说家,可以请妳给我一些建议吗? a:呼,我也是每次边尝试边写的,所以还没资格给你建议……总之不要半途而废,写到最后也是一种磨练。写到一半感到厌烦而放弃,和坚持到最后完成作品,会有相当不同的发现。还有,尽情和朋友出去玩,若能大量吸收小说以外的东西,将会成为你宝贵的资产。我吊儿郎当地混过学生时期,就毕业了,现在十分后悔。将来若能遇见成为同行的你们,我会很开心。请加油!(在此之前,我也会为了还能继续写小说而努力) q:『琦莉』会发行漫画或是卡通吗? a:漫画版『琦莉』已经出版了!秋田书店的漫画志『ミステリーボニータ』(住:秋田书店于1988年创刊的少女漫画杂志,于每月六日发行)从二○○五年十二月已经开始连载,由漫画家手代木史织老师,画出了与田上老师风格回异的漂亮作品(因为我们都是废墟的酷爱者,臭味相投)。请一定要去看看另一个不同的(琦莉)世界。 q:请继续写『琦莉』续集! a:好多人都跟我说过同样的话,真的很感谢如此支持这部作品。可是我觉得每个故事还是应该要有个结局……若您能看到最后一集,我将会感到无比荣幸。 那么,期待我们在『死者长眠于荒野(下)』相见。 壁井ユカコ 插图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4/1.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4/2.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4/3.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4/4.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4/5.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4/6.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4/7.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4/8.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4/9.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4/10.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4/11.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4/12.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4/13.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4/14.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4/15.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4/16.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4/17.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670/111354/18.jpg" 当终点孕育出新的开始 第六话当终点孕育出新的开始 当时,活着对他而言毫无意义。他经常无缘由地突然想寻死。一只脚踏进死者世界的同时,另一只脚却仍被束缚在今世而无法抽离。他从彷佛隔了一层膜且完全不想踏入之处,无动于衷地眺望着干燥乏味又辽阔的世界,随着时间的洪流从自己的前方流逝。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才不再想寻死的呢? 在这颗因灰色烟雾和砂尘而显得朦胧模糊,且逐渐朝向毁灭迈进的混浊变形行星上,时常遇到明明很弱小,却想要坚强生存下去的人。正因为如此坚强的生命力对他伸出援手,使他终究没有放弃活下去的念头,最后得以走到今天。 脚步蹒跚的他想要走下螺旋梯,但因视线不佳几乎跌倒时,发现了站在稍下方的娇小少女身影。她手里抱着收音机,一脸不安的苍白面容抬头仰望着他。她的样子看起来很像初次遇见时般,一头黑色长发配上黑色短上衣和裙子,隐没于塔内的黑暗中。不过她白皙的皮肤宛如可发出微弱光芒,他对着即使在黑暗里也绝对不会看错的少女身影,露出了自然的微笑。 「约雅敬怎么了……?」 少女以担心的口吻问道。 「嗯,他死了。」 就像是谈论明天的天气般,连他都觉得自己的口气莫名轻佻。只见他夹杂着叹息声继续说道:「那个碍眼的家伙终于死了,真是大快人心。即使他以那种凄惨模样苟活着,他自己也对未来感到茫然不知所措吧?一天到晚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只会给我找麻烦、碍我的事,我问他的问题也不回答,就这样随随便便死了,那个混蛋……」当哈维叨叨絮絮说些废话时,声音也莫名地变得越来越小。最后说到一半就没再说下去,视线落到脚边。 白皙的双手轻轻抚着他的脸颊,那是一双冰冷纤细的手。他拾起视线,看到一张紧抿双唇、彷佛压抑着某种情绪的少女脸庞。 啊!他发现她现在或许是代替自己做出这种表情。 她到底想要什么? 他不经意地用左手在空中比划,她的右手轻轻抓住了他在黑暗中胆怯游移、想要抓住虚无空气的手。 「不要紧吗?」 「……嗯,喔。」 他将额头靠在她那被一头黑色柔软发丝覆盖的肩上。 (到底我和那家伙有什么不同?是什么让我们分道扬镳的?那家伙可能是选择不同道路的另一个自己。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一个人愿意抓住自己伸出去的手,自己很可能就会变成那家伙。她这双手至今仍将我和这个世界连接在一起,如果没有她这双手,我可能会和那家伙一样,毫不犹复地切断自己的手臂,甚至毫不犹豫地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家伙到底想做什么?到底想要什么? 「混蛋!那家伙……」 他低着头,喃喃自语的声音略微沙哑。 第六话当终点孕育出新的开始 当时,活着对他而言毫无意义。他经常无缘由地突然想寻死。一只脚踏进死者世界的同时,另一只脚却仍被束缚在今世而无法抽离。他从彷佛隔了一层膜且完全不想踏入之处,无动于衷地眺望着干燥乏味又辽阔的世界,随着时间的洪流从自己的前方流逝。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才不再想寻死的呢? 在这颗因灰色烟雾和砂尘而显得朦胧模糊,且逐渐朝向毁灭迈进的混浊变形行星上,时常遇到明明很弱小,却想要坚强生存下去的人。正因为如此坚强的生命力对他伸出援手,使他终究没有放弃活下去的念头,最后得以走到今天。 脚步蹒跚的他想要走下螺旋梯,但因视线不佳几乎跌倒时,发现了站在稍下方的娇小少女身影。她手里抱着收音机,一脸不安的苍白面容抬头仰望着他。她的样子看起来很像初次遇见时般,一头黑色长发配上黑色短上衣和裙子,隐没于塔内的黑暗中。不过她白皙的皮肤宛如可发出微弱光芒,他对着即使在黑暗里也绝对不会看错的少女身影,露出了自然的微笑。 「约雅敬怎么了……?」 少女以担心的口吻问道。 「嗯,他死了。」 就像是谈论明天的天气般,连他都觉得自己的口气莫名轻佻。只见他夹杂着叹息声继续说道:「那个碍眼的家伙终于死了,真是大快人心。即使他以那种凄惨模样苟活着,他自己也对未来感到茫然不知所措吧?一天到晚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只会给我找麻烦、碍我的事,我问他的问题也不回答,就这样随随便便死了,那个混蛋……」当哈维叨叨絮絮说些废话时,声音也莫名地变得越来越小。最后说到一半就没再说下去,视线落到脚边。 白皙的双手轻轻抚着他的脸颊,那是一双冰冷纤细的手。他拾起视线,看到一张紧抿双唇、彷佛压抑着某种情绪的少女脸庞。 啊!他发现她现在或许是代替自己做出这种表情。 她到底想要什么? 他不经意地用左手在空中比划,她的右手轻轻抓住了他在黑暗中胆怯游移、想要抓住虚无空气的手。 「不要紧吗?」 「……嗯,喔。」 他将额头靠在她那被一头黑色柔软发丝覆盖的肩上。 (到底我和那家伙有什么不同?是什么让我们分道扬镳的?那家伙可能是选择不同道路的另一个自己。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一个人愿意抓住自己伸出去的手,自己很可能就会变成那家伙。她这双手至今仍将我和这个世界连接在一起,如果没有她这双手,我可能会和那家伙一样,毫不犹复地切断自己的手臂,甚至毫不犹豫地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家伙到底想做什么?到底想要什么? 「混蛋!那家伙……」 他低着头,喃喃自语的声音略微沙哑。 第六话当终点孕育出新的开始 当时,活着对他而言毫无意义。他经常无缘由地突然想寻死。一只脚踏进死者世界的同时,另一只脚却仍被束缚在今世而无法抽离。他从彷佛隔了一层膜且完全不想踏入之处,无动于衷地眺望着干燥乏味又辽阔的世界,随着时间的洪流从自己的前方流逝。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才不再想寻死的呢? 在这颗因灰色烟雾和砂尘而显得朦胧模糊,且逐渐朝向毁灭迈进的混浊变形行星上,时常遇到明明很弱小,却想要坚强生存下去的人。正因为如此坚强的生命力对他伸出援手,使他终究没有放弃活下去的念头,最后得以走到今天。 脚步蹒跚的他想要走下螺旋梯,但因视线不佳几乎跌倒时,发现了站在稍下方的娇小少女身影。她手里抱着收音机,一脸不安的苍白面容抬头仰望着他。她的样子看起来很像初次遇见时般,一头黑色长发配上黑色短上衣和裙子,隐没于塔内的黑暗中。不过她白皙的皮肤宛如可发出微弱光芒,他对着即使在黑暗里也绝对不会看错的少女身影,露出了自然的微笑。 「约雅敬怎么了……?」 少女以担心的口吻问道。 「嗯,他死了。」 就像是谈论明天的天气般,连他都觉得自己的口气莫名轻佻。只见他夹杂着叹息声继续说道:「那个碍眼的家伙终于死了,真是大快人心。即使他以那种凄惨模样苟活着,他自己也对未来感到茫然不知所措吧?一天到晚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只会给我找麻烦、碍我的事,我问他的问题也不回答,就这样随随便便死了,那个混蛋……」当哈维叨叨絮絮说些废话时,声音也莫名地变得越来越小。最后说到一半就没再说下去,视线落到脚边。 白皙的双手轻轻抚着他的脸颊,那是一双冰冷纤细的手。他拾起视线,看到一张紧抿双唇、彷佛压抑着某种情绪的少女脸庞。 啊!他发现她现在或许是代替自己做出这种表情。 她到底想要什么? 他不经意地用左手在空中比划,她的右手轻轻抓住了他在黑暗中胆怯游移、想要抓住虚无空气的手。 「不要紧吗?」 「……嗯,喔。」 他将额头靠在她那被一头黑色柔软发丝覆盖的肩上。 (到底我和那家伙有什么不同?是什么让我们分道扬镳的?那家伙可能是选择不同道路的另一个自己。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一个人愿意抓住自己伸出去的手,自己很可能就会变成那家伙。她这双手至今仍将我和这个世界连接在一起,如果没有她这双手,我可能会和那家伙一样,毫不犹复地切断自己的手臂,甚至毫不犹豫地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家伙到底想做什么?到底想要什么? 「混蛋!那家伙……」 他低着头,喃喃自语的声音略微沙哑。 第六话当终点孕育出新的开始 当时,活着对他而言毫无意义。他经常无缘由地突然想寻死。一只脚踏进死者世界的同时,另一只脚却仍被束缚在今世而无法抽离。他从彷佛隔了一层膜且完全不想踏入之处,无动于衷地眺望着干燥乏味又辽阔的世界,随着时间的洪流从自己的前方流逝。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才不再想寻死的呢? 在这颗因灰色烟雾和砂尘而显得朦胧模糊,且逐渐朝向毁灭迈进的混浊变形行星上,时常遇到明明很弱小,却想要坚强生存下去的人。正因为如此坚强的生命力对他伸出援手,使他终究没有放弃活下去的念头,最后得以走到今天。 脚步蹒跚的他想要走下螺旋梯,但因视线不佳几乎跌倒时,发现了站在稍下方的娇小少女身影。她手里抱着收音机,一脸不安的苍白面容抬头仰望着他。她的样子看起来很像初次遇见时般,一头黑色长发配上黑色短上衣和裙子,隐没于塔内的黑暗中。不过她白皙的皮肤宛如可发出微弱光芒,他对着即使在黑暗里也绝对不会看错的少女身影,露出了自然的微笑。 「约雅敬怎么了……?」 少女以担心的口吻问道。 「嗯,他死了。」 就像是谈论明天的天气般,连他都觉得自己的口气莫名轻佻。只见他夹杂着叹息声继续说道:「那个碍眼的家伙终于死了,真是大快人心。即使他以那种凄惨模样苟活着,他自己也对未来感到茫然不知所措吧?一天到晚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只会给我找麻烦、碍我的事,我问他的问题也不回答,就这样随随便便死了,那个混蛋……」当哈维叨叨絮絮说些废话时,声音也莫名地变得越来越小。最后说到一半就没再说下去,视线落到脚边。 白皙的双手轻轻抚着他的脸颊,那是一双冰冷纤细的手。他拾起视线,看到一张紧抿双唇、彷佛压抑着某种情绪的少女脸庞。 啊!他发现她现在或许是代替自己做出这种表情。 她到底想要什么? 他不经意地用左手在空中比划,她的右手轻轻抓住了他在黑暗中胆怯游移、想要抓住虚无空气的手。 「不要紧吗?」 「……嗯,喔。」 他将额头靠在她那被一头黑色柔软发丝覆盖的肩上。 (到底我和那家伙有什么不同?是什么让我们分道扬镳的?那家伙可能是选择不同道路的另一个自己。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一个人愿意抓住自己伸出去的手,自己很可能就会变成那家伙。她这双手至今仍将我和这个世界连接在一起,如果没有她这双手,我可能会和那家伙一样,毫不犹复地切断自己的手臂,甚至毫不犹豫地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家伙到底想做什么?到底想要什么? 「混蛋!那家伙……」 他低着头,喃喃自语的声音略微沙哑。 第六话当终点孕育出新的开始 当时,活着对他而言毫无意义。他经常无缘由地突然想寻死。一只脚踏进死者世界的同时,另一只脚却仍被束缚在今世而无法抽离。他从彷佛隔了一层膜且完全不想踏入之处,无动于衷地眺望着干燥乏味又辽阔的世界,随着时间的洪流从自己的前方流逝。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才不再想寻死的呢? 在这颗因灰色烟雾和砂尘而显得朦胧模糊,且逐渐朝向毁灭迈进的混浊变形行星上,时常遇到明明很弱小,却想要坚强生存下去的人。正因为如此坚强的生命力对他伸出援手,使他终究没有放弃活下去的念头,最后得以走到今天。 脚步蹒跚的他想要走下螺旋梯,但因视线不佳几乎跌倒时,发现了站在稍下方的娇小少女身影。她手里抱着收音机,一脸不安的苍白面容抬头仰望着他。她的样子看起来很像初次遇见时般,一头黑色长发配上黑色短上衣和裙子,隐没于塔内的黑暗中。不过她白皙的皮肤宛如可发出微弱光芒,他对着即使在黑暗里也绝对不会看错的少女身影,露出了自然的微笑。 「约雅敬怎么了……?」 少女以担心的口吻问道。 「嗯,他死了。」 就像是谈论明天的天气般,连他都觉得自己的口气莫名轻佻。只见他夹杂着叹息声继续说道:「那个碍眼的家伙终于死了,真是大快人心。即使他以那种凄惨模样苟活着,他自己也对未来感到茫然不知所措吧?一天到晚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只会给我找麻烦、碍我的事,我问他的问题也不回答,就这样随随便便死了,那个混蛋……」当哈维叨叨絮絮说些废话时,声音也莫名地变得越来越小。最后说到一半就没再说下去,视线落到脚边。 白皙的双手轻轻抚着他的脸颊,那是一双冰冷纤细的手。他拾起视线,看到一张紧抿双唇、彷佛压抑着某种情绪的少女脸庞。 啊!他发现她现在或许是代替自己做出这种表情。 她到底想要什么? 他不经意地用左手在空中比划,她的右手轻轻抓住了他在黑暗中胆怯游移、想要抓住虚无空气的手。 「不要紧吗?」 「……嗯,喔。」 他将额头靠在她那被一头黑色柔软发丝覆盖的肩上。 (到底我和那家伙有什么不同?是什么让我们分道扬镳的?那家伙可能是选择不同道路的另一个自己。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一个人愿意抓住自己伸出去的手,自己很可能就会变成那家伙。她这双手至今仍将我和这个世界连接在一起,如果没有她这双手,我可能会和那家伙一样,毫不犹复地切断自己的手臂,甚至毫不犹豫地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家伙到底想做什么?到底想要什么? 「混蛋!那家伙……」 他低着头,喃喃自语的声音略微沙哑。 第六话当终点孕育出新的开始 当时,活着对他而言毫无意义。他经常无缘由地突然想寻死。一只脚踏进死者世界的同时,另一只脚却仍被束缚在今世而无法抽离。他从彷佛隔了一层膜且完全不想踏入之处,无动于衷地眺望着干燥乏味又辽阔的世界,随着时间的洪流从自己的前方流逝。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才不再想寻死的呢? 在这颗因灰色烟雾和砂尘而显得朦胧模糊,且逐渐朝向毁灭迈进的混浊变形行星上,时常遇到明明很弱小,却想要坚强生存下去的人。正因为如此坚强的生命力对他伸出援手,使他终究没有放弃活下去的念头,最后得以走到今天。 脚步蹒跚的他想要走下螺旋梯,但因视线不佳几乎跌倒时,发现了站在稍下方的娇小少女身影。她手里抱着收音机,一脸不安的苍白面容抬头仰望着他。她的样子看起来很像初次遇见时般,一头黑色长发配上黑色短上衣和裙子,隐没于塔内的黑暗中。不过她白皙的皮肤宛如可发出微弱光芒,他对着即使在黑暗里也绝对不会看错的少女身影,露出了自然的微笑。 「约雅敬怎么了……?」 少女以担心的口吻问道。 「嗯,他死了。」 就像是谈论明天的天气般,连他都觉得自己的口气莫名轻佻。只见他夹杂着叹息声继续说道:「那个碍眼的家伙终于死了,真是大快人心。即使他以那种凄惨模样苟活着,他自己也对未来感到茫然不知所措吧?一天到晚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只会给我找麻烦、碍我的事,我问他的问题也不回答,就这样随随便便死了,那个混蛋……」当哈维叨叨絮絮说些废话时,声音也莫名地变得越来越小。最后说到一半就没再说下去,视线落到脚边。 白皙的双手轻轻抚着他的脸颊,那是一双冰冷纤细的手。他拾起视线,看到一张紧抿双唇、彷佛压抑着某种情绪的少女脸庞。 啊!他发现她现在或许是代替自己做出这种表情。 她到底想要什么? 他不经意地用左手在空中比划,她的右手轻轻抓住了他在黑暗中胆怯游移、想要抓住虚无空气的手。 「不要紧吗?」 「……嗯,喔。」 他将额头靠在她那被一头黑色柔软发丝覆盖的肩上。 (到底我和那家伙有什么不同?是什么让我们分道扬镳的?那家伙可能是选择不同道路的另一个自己。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一个人愿意抓住自己伸出去的手,自己很可能就会变成那家伙。她这双手至今仍将我和这个世界连接在一起,如果没有她这双手,我可能会和那家伙一样,毫不犹复地切断自己的手臂,甚至毫不犹豫地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家伙到底想做什么?到底想要什么? 「混蛋!那家伙……」 他低着头,喃喃自语的声音略微沙哑。 第六话当终点孕育出新的开始 当时,活着对他而言毫无意义。他经常无缘由地突然想寻死。一只脚踏进死者世界的同时,另一只脚却仍被束缚在今世而无法抽离。他从彷佛隔了一层膜且完全不想踏入之处,无动于衷地眺望着干燥乏味又辽阔的世界,随着时间的洪流从自己的前方流逝。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才不再想寻死的呢? 在这颗因灰色烟雾和砂尘而显得朦胧模糊,且逐渐朝向毁灭迈进的混浊变形行星上,时常遇到明明很弱小,却想要坚强生存下去的人。正因为如此坚强的生命力对他伸出援手,使他终究没有放弃活下去的念头,最后得以走到今天。 脚步蹒跚的他想要走下螺旋梯,但因视线不佳几乎跌倒时,发现了站在稍下方的娇小少女身影。她手里抱着收音机,一脸不安的苍白面容抬头仰望着他。她的样子看起来很像初次遇见时般,一头黑色长发配上黑色短上衣和裙子,隐没于塔内的黑暗中。不过她白皙的皮肤宛如可发出微弱光芒,他对着即使在黑暗里也绝对不会看错的少女身影,露出了自然的微笑。 「约雅敬怎么了……?」 少女以担心的口吻问道。 「嗯,他死了。」 就像是谈论明天的天气般,连他都觉得自己的口气莫名轻佻。只见他夹杂着叹息声继续说道:「那个碍眼的家伙终于死了,真是大快人心。即使他以那种凄惨模样苟活着,他自己也对未来感到茫然不知所措吧?一天到晚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只会给我找麻烦、碍我的事,我问他的问题也不回答,就这样随随便便死了,那个混蛋……」当哈维叨叨絮絮说些废话时,声音也莫名地变得越来越小。最后说到一半就没再说下去,视线落到脚边。 白皙的双手轻轻抚着他的脸颊,那是一双冰冷纤细的手。他拾起视线,看到一张紧抿双唇、彷佛压抑着某种情绪的少女脸庞。 啊!他发现她现在或许是代替自己做出这种表情。 她到底想要什么? 他不经意地用左手在空中比划,她的右手轻轻抓住了他在黑暗中胆怯游移、想要抓住虚无空气的手。 「不要紧吗?」 「……嗯,喔。」 他将额头靠在她那被一头黑色柔软发丝覆盖的肩上。 (到底我和那家伙有什么不同?是什么让我们分道扬镳的?那家伙可能是选择不同道路的另一个自己。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一个人愿意抓住自己伸出去的手,自己很可能就会变成那家伙。她这双手至今仍将我和这个世界连接在一起,如果没有她这双手,我可能会和那家伙一样,毫不犹复地切断自己的手臂,甚至毫不犹豫地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家伙到底想做什么?到底想要什么? 「混蛋!那家伙……」 他低着头,喃喃自语的声音略微沙哑。 第六话当终点孕育出新的开始 当时,活着对他而言毫无意义。他经常无缘由地突然想寻死。一只脚踏进死者世界的同时,另一只脚却仍被束缚在今世而无法抽离。他从彷佛隔了一层膜且完全不想踏入之处,无动于衷地眺望着干燥乏味又辽阔的世界,随着时间的洪流从自己的前方流逝。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才不再想寻死的呢? 在这颗因灰色烟雾和砂尘而显得朦胧模糊,且逐渐朝向毁灭迈进的混浊变形行星上,时常遇到明明很弱小,却想要坚强生存下去的人。正因为如此坚强的生命力对他伸出援手,使他终究没有放弃活下去的念头,最后得以走到今天。 脚步蹒跚的他想要走下螺旋梯,但因视线不佳几乎跌倒时,发现了站在稍下方的娇小少女身影。她手里抱着收音机,一脸不安的苍白面容抬头仰望着他。她的样子看起来很像初次遇见时般,一头黑色长发配上黑色短上衣和裙子,隐没于塔内的黑暗中。不过她白皙的皮肤宛如可发出微弱光芒,他对着即使在黑暗里也绝对不会看错的少女身影,露出了自然的微笑。 「约雅敬怎么了……?」 少女以担心的口吻问道。 「嗯,他死了。」 就像是谈论明天的天气般,连他都觉得自己的口气莫名轻佻。只见他夹杂着叹息声继续说道:「那个碍眼的家伙终于死了,真是大快人心。即使他以那种凄惨模样苟活着,他自己也对未来感到茫然不知所措吧?一天到晚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只会给我找麻烦、碍我的事,我问他的问题也不回答,就这样随随便便死了,那个混蛋……」当哈维叨叨絮絮说些废话时,声音也莫名地变得越来越小。最后说到一半就没再说下去,视线落到脚边。 白皙的双手轻轻抚着他的脸颊,那是一双冰冷纤细的手。他拾起视线,看到一张紧抿双唇、彷佛压抑着某种情绪的少女脸庞。 啊!他发现她现在或许是代替自己做出这种表情。 她到底想要什么? 他不经意地用左手在空中比划,她的右手轻轻抓住了他在黑暗中胆怯游移、想要抓住虚无空气的手。 「不要紧吗?」 「……嗯,喔。」 他将额头靠在她那被一头黑色柔软发丝覆盖的肩上。 (到底我和那家伙有什么不同?是什么让我们分道扬镳的?那家伙可能是选择不同道路的另一个自己。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一个人愿意抓住自己伸出去的手,自己很可能就会变成那家伙。她这双手至今仍将我和这个世界连接在一起,如果没有她这双手,我可能会和那家伙一样,毫不犹复地切断自己的手臂,甚至毫不犹豫地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家伙到底想做什么?到底想要什么? 「混蛋!那家伙……」 他低着头,喃喃自语的声音略微沙哑。 第六话当终点孕育出新的开始 当时,活着对他而言毫无意义。他经常无缘由地突然想寻死。一只脚踏进死者世界的同时,另一只脚却仍被束缚在今世而无法抽离。他从彷佛隔了一层膜且完全不想踏入之处,无动于衷地眺望着干燥乏味又辽阔的世界,随着时间的洪流从自己的前方流逝。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才不再想寻死的呢? 在这颗因灰色烟雾和砂尘而显得朦胧模糊,且逐渐朝向毁灭迈进的混浊变形行星上,时常遇到明明很弱小,却想要坚强生存下去的人。正因为如此坚强的生命力对他伸出援手,使他终究没有放弃活下去的念头,最后得以走到今天。 脚步蹒跚的他想要走下螺旋梯,但因视线不佳几乎跌倒时,发现了站在稍下方的娇小少女身影。她手里抱着收音机,一脸不安的苍白面容抬头仰望着他。她的样子看起来很像初次遇见时般,一头黑色长发配上黑色短上衣和裙子,隐没于塔内的黑暗中。不过她白皙的皮肤宛如可发出微弱光芒,他对着即使在黑暗里也绝对不会看错的少女身影,露出了自然的微笑。 「约雅敬怎么了……?」 少女以担心的口吻问道。 「嗯,他死了。」 就像是谈论明天的天气般,连他都觉得自己的口气莫名轻佻。只见他夹杂着叹息声继续说道:「那个碍眼的家伙终于死了,真是大快人心。即使他以那种凄惨模样苟活着,他自己也对未来感到茫然不知所措吧?一天到晚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只会给我找麻烦、碍我的事,我问他的问题也不回答,就这样随随便便死了,那个混蛋……」当哈维叨叨絮絮说些废话时,声音也莫名地变得越来越小。最后说到一半就没再说下去,视线落到脚边。 白皙的双手轻轻抚着他的脸颊,那是一双冰冷纤细的手。他拾起视线,看到一张紧抿双唇、彷佛压抑着某种情绪的少女脸庞。 啊!他发现她现在或许是代替自己做出这种表情。 她到底想要什么? 他不经意地用左手在空中比划,她的右手轻轻抓住了他在黑暗中胆怯游移、想要抓住虚无空气的手。 「不要紧吗?」 「……嗯,喔。」 他将额头靠在她那被一头黑色柔软发丝覆盖的肩上。 (到底我和那家伙有什么不同?是什么让我们分道扬镳的?那家伙可能是选择不同道路的另一个自己。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一个人愿意抓住自己伸出去的手,自己很可能就会变成那家伙。她这双手至今仍将我和这个世界连接在一起,如果没有她这双手,我可能会和那家伙一样,毫不犹复地切断自己的手臂,甚至毫不犹豫地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家伙到底想做什么?到底想要什么? 「混蛋!那家伙……」 他低着头,喃喃自语的声音略微沙哑。 judoh episode.1judoh 「啊,你好,初次见面。」 这是席格利-禄醒来时,哈维首次说出的客套话。不论是听者席格利或是说者哈维,都仿佛觉得这句话似乎有些不妥,只见他们目瞪口呆地互望着,两人之间还弥漫着一股些许可笑的气氛。而琦莉更是满脸通红地僵住不动。 这句问候语也未免太过普通了吧!可是对方是隶属于他们这些不死人的天敌教会的长老会所属人物,搞不好还握有哈维的生杀大权,而且可能已经杀死很多他的同胞了。这种时候,哈维对于可能会危害自己的人反而欠缺一种执着,才会表现出这种自然天成的愚蠢。 席格利脸上浮现出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 「对了,你是」 「你是」这个词的后面似乎可以接很多单字,而且还含有许多意思。 「是的,我就是那个人。」 哈维的反应果然还是和现场格格不入。收音机宛如愣住似地发出讶异的噪音;琦莉则因为太过尴尬而无地自容,仍和席格利保持一定的距离,低头不发一语。 席格利起身时似乎仍然很不舒服,只见他做出手势拒绝轻轻伸出手想要扶起他的哈维,背靠着螺旋梯重新坐好。 「受到你不少帮忙,我必须向你道谢。」 「就」 席格利的这句话让琦莉不禁感情泉涌,突然抬起头来插嘴说道:「就、就算你说出这样的话,我也不认为该轻易原谅你」但是她说到一半时,发现哈维略带责备的视线后,爆发的情绪立刻熄灭,噤声不语。席格利也感到抱歉似地不再说话,尴尬的沉默顿时笼罩四周。 哈维似乎想要缓和气氛,便将手放在琦莉头上站了起来。 「我们离开这里吧!你还能走吗?我来帮你。」 「喔,不好意嗯」 席格利握住哈维伸出来的手站了起来,他扶着哈维的肩膀,开始走下阶梯。琦莉重新把收音机挂在脖子上后也站了起来,踏着沉重的脚步跟在后头。 (对不起,下士) 她步履蹒跚地走在最后面,并紧抱着收音机在心中道歉。厌恶自己的情绪重重压在她心头。琦莉立刻明白很少对她发脾气的哈维,为什么要用那种责备的眼神看着她。 与其说哈维顾虑席格利,不如说他是为了下士而动怒。他平常明明是个少根筋的人,却时常会莫名注意到别人都没发现的事。 下士也有女儿。如果一名父亲被女儿那样严词拒绝、如果一名父亲听见女儿说出那种话,下士一定会伤心。 不过无法对席格利敞开心扉的琦莉也无法控制自己,她感到束手无策,心里被浊黑的东西填满,既复杂又纠结。 严重变形的收音机喇叭已经无法发出有意义的话语,不过下士尚未消失这件事应该算是奇迹。琦莉当然没有责备哈维,但哈维好像认为是自己的错,所以时常会挂心着收音机,倾听收音机发出的微弱噪声。噪声在琦莉听来毫无意义,但不知为何,哈维却好像能听得懂下士的意思。 为什么琦莉听不出来呢? (吶,下士!你也对我说些话吧) 希望你像平常一样用粗鲁的口气痛快地骂人、用平常那种简单明快的话语说出自己的意见,将琦莉引导至正确的方向,如此一来感觉心里的疙瘩就会立刻消除。对琦莉而言,她还是希望下士能陪在她身边,她的监护人永远都是下士,而不是那位见面才没几天、距离遥远的父亲。 一行人走下塔内的螺旋梯便回到了来时的柱廊,正要进入一座不知内有何种设施的塔内时,从对面跑来一道后面跟着几名治安部士兵的人影,而跑在前头的是一名少年,他身上穿的不是神宫服,而是样式较为年轻、简单的神学校制服。 「太好了,找到了。」 「喔。」 「席格利大人,幸好您平安无事。」 「嗯,辛苦你了。尤利乌斯,现在状况如何?」 少年和哈维、席格利交换过非常简单但感觉彼此信任的招呼后,便把视线投向琦莉,随后脸上浮现些许尴尬的害羞笑容。这是自尤利乌斯专程去琦莉房内探望却遭到拒绝后的再次见面。 「琦莉,还好妳没事。」 「嗯谢谢」 仍然感到尴尬的琦莉视线朝下,小声地回答。彼此似乎都在等待对方说下一句话而形成片刻沉默,但最后两人没有再继续交谈。 尤利乌斯从哈维手中接过伤员席格利后,快速指示身边的士兵实施急救,并和并肩而行的哈维说明状况。感觉只有琦莉插不上话,她彷佛被孤立似地默默跟在后头。 那座塔似乎是在这类紧急情况下,作为治安部的临时指挥总部使用。入口的宽敞空间有许多士兵来来往往,忙着急救伤员或是补充武器等,他们被带到设置于楼上房间的指挥总部,尤利乌斯将一张教会总部的放大示意图摊在桌上,并做简短的说明。据说总部已经被那些徘徊不去的妖怪们包围,现在完全被孤立,治安部各部队已经分散在总部设施内、外及市镇上。 「动力塔呢?」 「动力塔?在这里啊。」 哈维随意眺望着示意图问道,尤利乌斯的手随即指向总部设施中央附近,以大圆圈标示出来的部分。 「你知道西贝里挖掘出的未爆弹,已经被运来这里的事吗?」 「我是有听说那有什么问题吗?」 哈维边低头看示意图,边快速地对满脸诧异的尤利乌斯说道: 「我简短说明那颗未爆弹中的石化燃料会产生磁场影响那些家伙包括我在内,那些妖怪突然外流发生暴动可能就是这个原因。」 「也就是说,只要处理那颗未爆弹就可以了?」 「不,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应该不是那么容易收拾。」 「那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我也不知道,别问我。」 琦莉只是漫不经心地听着两人这段内容稍嫌复杂的争论,感觉只有她被排除在外。她觉得能加入指挥总部的士兵当中,与他们对等谈话的哈维和尤利乌斯好了不起。当大家必须同心协力处理这个状况时,只有自己派不上用场,只能像道墙杵在那里,让她十分心急且对自己感到失望。 她只能带着收音机独自离开现场,来到走廊上。 她无所适从地缩着身体,在忙碌穿梭的高大士兵们之间徘徊。一发现没有人烟的楼梯转角平台有一扇小窗,便站到窗前去吹风。沿着山脉吹来的干风混杂着浓烈的煤炭、油及硝烟的味道,而这场骚动至今已经过了大约半天的时间。可以看见山顶另一头的天空已染上黄昏的颜色,锯齿状的山脉开始隐没于黑暗中。天空简直就像一团把妖怪们烧罄的火焰,燃烧得一片火红。要是太阳下山后视线不佳,一定不利于我方,人们的处境可能会更困窘。 所有人都感到不安,只见有些人手里拿着武器;有些人屏气凝神、缩成一团,等待着即将来临的黑夜。 嗡 低沉的呜叫震动着塔的外墙。 是从山脉吹下来的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吗?还是故障不死人发出的叹息声呢? 「琦莉。」 听见这道客气的叫声,手仍放在窗框上的琦莉才转过头来。自从在「门之镇」见面后已约莫过了半年,那名已经比自己高、变得有点成熟的少年正站在那里。 少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抓着后脑杓,向她点头打招呼。 「那个、上次很抱歉。」 「尤利不用对我道歉,我」 想要拒绝的话语说到一半就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她心想:我也很抱歉,那是我的错为 什么现在说不出像对方那样坦白的道歉话语呢?自己也感到焦急。 或许琦莉的心灵深处已不知不觉间形成了芥蒂,这可能是因为对尤利乌斯的羡慕或是嫉妒造成的。在「砂之海」相遇时,那名比自己年纪小、令人有点反感的有钱人家调皮小孩;那名只会让过世母亲放不下心的男孩尤利乌斯,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了,可以和大人们对等地交换意见。为了守护首都、守护人们,主动带领大家行动。 和尤利乌斯相比,自己虽然较为年长,但不知何时已经完全被他超越。反观自己却迟迟无法解决与父亲之间的问题,至今仍然踌躇不决。 「那个、我们还是、朋友吗?」 尤利乌斯结结巴巴地问道。「当然啰」琦莉不自觉地回答得很干脆。 「如果尤利没有生气」 「我怎么会生气?琦莉至今也吃了很多苦啊。」 看到尤利乌斯露出坦率笑容如此回答后,琦莉的脸颊也浮现出笑容。两人相视而笑,确定自己并没有失去重要的朋友后,压在肩上的重担也稍微减轻了。因为琦莉心中确实认为尤利乌斯很棒,也很想协助他。她对自己能这样想也感到松了口气。 这时尤利乌斯垂下视线,眼珠朝上看着琦莉,似乎有什么话难以启齿的样子。 「所谓的朋友,呃就真的只是朋友而已对吧?」 「嗯?」 琦莉听到尤利乌斯的问题,一时之间愣住了。 「当然是真正的朋友呀。」 琦莉天真地笑着回答,尤利乌斯倏地垂头丧气,几乎是呈九十度垂下头。开始感到惶惶不安的她心想: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感觉尤利乌斯似乎笑得很无精打采。 「没、没关系反正也赢不了。」 当他一个人自言自语时,一道人影从后面啪的一声轻轻敲了一下尤利乌斯的头。 「不要趁别人不在的时候说人坏话。」 「我才没有!」 尤利乌斯抱着后脑杓大叫,连忙回过头看。他来回看着一脸狂妄自大、从上方俯视他的哈维,以及目瞪口呆的琦莉。「啧」不知为何,尤利乌斯咂了下舌。 「尤利乌斯大人,与令尊大人联络上了。」 阶梯上传来士兵的声音。「知道了。」尤利乌斯点点头后,以手肘轻轻撞了哈维一下,还对他做了一个鬼脸,接着就小跑步跑上阶梯。看来尤利乌斯仍然没脱离调皮男孩的个性,琦莉看到这一幕后,不知不觉感到放心许多,便目送他离去的背影。 然后她这才发现目前只剩下自己和哈维,气氛因而变得几许尴尬。她那令人感到可疑的视线一往下移,映入眼帘的是内有衬裙的黑色裙子下的膝盖。当她穿上这件类似东贝里寄宿学校制服的衣服时,就会感觉自己彷佛回到了十四岁的少女时期。在十四岁到十七岁之间徘徊的她想要变成大人,于是试着故作坚强,等到发现办不到时又回到了原点,就这么不停游走。 她视线朝上,观察站在眼前的哈维穿着。他身上穿的也是教会的黑色常规服,和琦莉穿的是同款的高领、长襬的合身神官服(不过他把衣领拉开,根本没好好穿衣服),左肩上还扛着一把不知是从哪里找来的沉重碳化枪。 当哈维发现到琦莉的视线后,眨了一下左右不同颜色(红铜色与暗褐色)的眼睛,「啊这个不适合我吗?」他低头看着自己的穿著,轻轻拉着衣领说道。琦莉想起两年半前在东贝里车站第一次擦身而过时,自己还误以为他是首都神学校的学生。不过当时他穿得很随便,眼前的穿着可说和当时如出一辙。 「很适、合、适合你啊。」 不知为何琦莉变得非常害羞,只见她口齿不清地如此答完后,拚命摇着头。她的心脏狂跳,脸颊也跟着发烫。 插图010 「呃,是吗?谢了。」 哈维不知为何也害羞地搔着头,含糊其词地回应。琦莉视线朝上,哈维则视线低垂,两人默默地互看了一阵子。 感觉气氛正变得不错时 沙沙、嘎嘎、哔 收音机的噪声明显地来搅局。 「下士」 哈维叹了口气后,无精打采地垂下头。『嘎、哔嘎』、「我们又还没有做什么。」、『嘎嘎!』。「啊?不是,『还没』只是一种措辞,你不要连这种小事都要啰嗦。」发出噪声的收音机好像在和哈维争论着什么,但琦莉完全听不懂两人谈话的内容,她有些困惑地来回看着挂在脖子上的收音机和哈维的脸。 就连在这里也令她感觉只有自己被丢下,那股被伙伴们排挤、郁闷的感觉再次袭来。 「为什么哈维听得懂?」 她低声呢喃着,说到一半时才发现自己说出了彷佛充满嫉妒的话语,顿时陷入了自我厌恶的深渊。她无地自容地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这时哈维的手伸过来随意搓揉她的头发。但这个彷佛在安慰琦莉的举动,却反而更她难为情得想哭。 「我听不见下士的声音」 「妳应该听得到啊,只是妳不想去听。」 「我想要听啊。」 琦莉回答的音量变得很没自信且很小声,最后声音消失在口中。 (只是我不想去听是这样吗?我明白了,自己现在因为快要接受父亲而感到混乱,同时也为接受这个事实而感到混乱,才让自己筑起了很多道墙拒绝这一切。所以连下士的声音也听不见那么,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自己变得坦率,进而听见下士的声音呢?) 阶梯下方传来男子们的声音和穿着装甲服嘎答嘎答的脚步声,一时之间变得有些吵闹。 「南边的屏障已经被突破了!请求支持!」 听见楼下传来的叫声后,在楼上房间待命的士兵们便冲了下来。琦莉他们几乎被跑下楼梯的士兵们撞到,贴在墙边闪避的同时,琦莉也不安地环顾四周。 哈维拉起琦莉将收音机抱在胸前的手,扛在他肩上的碳化枪也匡当匡当摇晃着。 「妳先去找碧,和她会合。」 琦莉在哈维的催促下也跑了起来,她看见阶梯上方尤利乌斯那混入士兵当中冲过来的身影:哈维则边跑边回头。 「尤利乌斯,我们分头行动。」 「哦,好!你也要小心点!」 尤利乌斯点头回答。手被牵着、整个人跑得有点踉舱的琦莉也回头看尤利乌斯。 「尤利,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哟!」 琦莉挥动着另一只空着的手,做出暂时的告别。尤利乌斯脸上浮现一抹复杂苦笑挥着手,消失于墙壁的死角,琦莉则向前跑下阶梯。「妳这是在跟他做确认吗?」哈维回头瞥了一眼后如此问道。见琦莉眨了眨眼,哈维便轻轻挑起单边眉毛,随后立刻转向前方。 「没事,走吧!」 接着他们从临时总部的塔再次来到柱廊,只见带着武器及火把的士兵们在这里来回穿梭,使得柱廊一带也显得颇为嘈杂。但不久之后,人数就慢慢变得稀稀落落,喧嚣声逐渐远去。哈维是因为已经知道贝亚托莉克丝的下落,才朝着某个方向走吗?琦莉只是跟着他走,并不清楚实情,但这里可能和当时席格利牵着她逃离时的方向完全相反,是大圣堂座落的方向。 「啊!」 琦莉突然叫了一声后就停下脚步。哈维因为牵着她而以被拉扯的姿势往一回拉,步伐稍显踉呛,放慢脚步后一脸讶异地回过头。「等一下,我东西掉了。」琦莉放开牵着的手,稍稍跑回刚才来时的路,蹲下捡起掉在那里的东西。 「断了」 那是绑在左手腕上、贝亚托莉克丝送她的护身符。用她头发编成的绳子断了,手环也松开了,石头 的装饰品也随之脱落。 (为什么会突然断掉) 琦莉心头闪过隐隐约约的不安,但是她勉强告诉自己:应该是巧合吧?她把捡起来的石头和绳子放进裙子的口袋里,站起来时还晃动了一下收音机,随后立刻跑回哈维所在位置。「对不起,没事。我们走吧」琦莉对哈维说话时,突然纳闷地侧着头。 难道哈维没发现她回来了吗?只见哈维对琦莉的声音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在瞪着什么东西似地转头望向柱廊的前方。越过哈维手臂的琦莉也露出了脸,追踪他视线锁定的目标。 太阳西沉后开始变暗的柱廊,笔直向前延伸至视野的尽头,只见等距离相隔的粗大柱子影子淡淡地洒落在地上,没有任何动静。 「怎么了吗?」 她被哈维严肃的态度震慑住,小声地问道。「我只是感觉好像看到碧了。」仍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他则低声回答,接着轻轻抓住自己的心脏部位。「我感觉到碧的存在可是那是什么?」与其说他是对琦莉说话,感觉更像是自言自语,哈维自己好像也很混乱,说些让人摸不着头绪的话。 咕嚓咕嚓、咕嚓咕嚓 柱廊前方开始传来微弱的声音,琦莉感到一股寒意,不禁紧紧抓住哈维的衣袖。感觉那像是吃生肉时发出的黏稠咀嚼声 她往洒下柱影的昏暗柱廊中定睛一看,才发现被啃噬到一半的妖怪碎块仿佛被用来铺盖道路般散落于各处。「」从喉咙里涌出的呕吐感让琦莉咽下一口口水,紧抓住哈维的手臂。而哈维仍和刚才一样按住心脏部位,用严肃的眼神看着柱廊的前方,一动也不动。 散落一地的妖怪尸体形成的道路前方也就是柱廊后面,飘散出刺鼻的浓烈腐臭味。只见有个宛如肉块、仍在蠢蠢蠕动的东西蹲在柱子后面。那巨大的肉块几乎是琦莉身高的两倍,全身到处都拖着扯断的配管和电缆线之类的东西,是肉和铁合成的畸形块状物。仔细一看,形成那个巨大肉块的就是故障不死人们的碎块。不但从身体表面不可能长出肢体的部位突出好几根手脚,还有好几张平板的脸融入肉块中。 (那是、什么?) 蹲下来的巨大妖怪持续专心地啃噬着故障不死人的尸体,随着他不断吃进腐肉,那些碎片仿佛要戳破皮肤似地外露,让身体变得更大,越来越畸形。那张埋在肉里、很难称之为嘴巴的嘴里,正在嚼碎着故障不死人的石头心脏。结果嘴里发生爆炸,他的脸几乎炸破一半,但是细胞仿佛就像拥有意识般立刻聚集一起,随后开始再生。 他的双眼看起来也几乎都陷在肉里,让人觉得他根本不可能看得见,但他似乎还是发现了他们的踪影,便将头转了过来。啃噬到一半的故障不死人腿部,就这么像只触手般挂在嘴边,只见他慢慢转向他们。 呜喔嗯! 肉块伴随着这阵低沉的咆哮声,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 「闪开!」 被哈维这么一推,琦莉整个人往后一个踉呛,接着收音机就撞到她的肚子。那家伙笔直朝哈维逼近,他也只能压低身体钻过对方的手臂。 背靠着柱子的琦莉,眼睛凝视着那个妖怪,随后却瞪大了眼睛。 她的视觉捕捉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东西妖怪的部分身体里埋着一张她认识、而且是她非常熟悉的脸。 「怎么、会」 她嘴里发出沙哑的声音。 接着双膝无力,啪的一声当场倒下。 当他推开琦莉时,就直觉敌人锁定的目标并没有包含琦莉。 (他只锁定我?) 直线前进的妖怪,挥砍着融合尸体碎块后形成的手臂,要躲过那只只会机械式挥动的手臂其实很简单,但随着手臂一起挥动的电缆线却像鞭子般甩到眼前。哈维见状便竖起扛在肩上的碳化枪枪身以抵挡攻击,枪身上旋即刻下一道很深的伤痕,让他不禁感到一阵颤栗。他看见散落在自己脚边的故障不死人尸体碎块不知是手臂还是什么部位,总之一捡起就朝敌人的脸扔了过去,那家伙的目标也暂时转换成那个东西,只见他扑向掠过眼前的尸体手臂并啃噬了起来。也许生物的原始求生本能,就是会自动做出摄食尸体以促使自己成长的行动吧,看来他的目标应该是不死人。 哈维明白自己体内的「核」感受到一股奇妙的压力,噗通噗通跳动着。感觉正与敌人的身体中心产生共振。敌人是一团以巨大的「核」为中心,摄取尸肉、电缆线、配管而形成的肉与铁块状物。 啃噬完尸体手臂后,再次将目标放在哈维身上的妖怪,又开始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并挥动着手臂。哈维再次逃过相同的攻击他钻过妖怪的手臂后,冲进妖怪的怀里,一把抓住朝自己甩来的强韧电缆线根部,撂倒敌人的身体。 要是刚才没将敌人撂倒还好,但 「啊!」 因为从来没遭遇过如此巨大的敌人,以致于他目测错误,一个闪避不及,使得他整个人被巨汉覆盖。 哈维被肉块压倒后,头部侧面撞到地板,眼前变得一片漆黑。而敌人趁他保持倒地不起时,伸出巨大的手朝他的心脏一带攻击,肋骨顿时嘎吱作响,虽然他使出浑身力气想要推回去,但力气根本不敌对方。当变形的五指正要挖进他胸口时 啪滋! 彷佛产生静电般,不,「核」感觉到更强烈的相斥力道。彼此往反方向轻轻弹开,他和埋入肉块里的妖怪眼睛在极近距离交错视线,从肉块的缝隙间只能略微看到宛若荒野清晨天空的砂色眼眸。 「啊咕?」 那家伙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呻吟声,只略微侧着头。 霎时。 「?」 那家伙的眼睛在他的视觉中突然越变越大,哈维觉得自己好像快被他的眼眸吞噬,脑海里倏地闪现一片砂色光芒。 一整面砂色的影像灌入了意识里。 这里是一望无际的砂色辽阔空间。背后是半毁、已经变成废墟的灰色粗糙建筑物、环绕着这座空间的半毁水泥墙、变形的单杠以及冒烟的小砂坑。 这里是学校那些孩子们位于南西贝里的学校? 校园角落的单杠前方有两道矮小的人影。一名红发少年弓着背蹲在地上,拚命堆着和自己拳头差不多大小的石头;另一名少年则在稍远处看着这一切。在那座被压得惨不忍睹、孩子们无法再玩的单杠前,堆了好几座小小的石头墓碑。 (这是什么?为什么突然会出现这个影像) 面向学校的校园远方,水泥围墙的另一头停着一辆军队卡车。高挂的军旗图案是我方南西贝里军的不死人部队,卡车旁站着两名身穿深色外套的高大士兵。 流弹掉下来了吗 其中一名士兵不带感情地说,只见他好像不打算进行救援,就直接坐进了卡车。另一名士兵也同样不带感情地以砂色眼眸从远处眺望着堆积石头的少年们。 为什么你会有这些记忆你是谁 「你是谁!」 哈维大叫的同时也扣下了手里的碳化枪扳机,但是胡乱射出的子弹并未打中敌人的要害,只打断了敌人的部分手臂。 支配他意识的影像就此中断。但前一刻 走吧,犹大。 他听见了第一名士兵的叫声。 「什」 一股宛如头部被人狠狠痛殴的撞击使他头晕目眩,思绪在一片混乱的脑中不停地转动。「这这不是真的!」他又毫无预警地开了一枪,这次他瞄准敌人的要害身体中心,正准备扣下碳化枪扳机时 「哈维,不可以!」 少女几近惨叫的声音传进耳里时,他的左手指正扣下扳机。靠着反射动作才好不容易稍微错开瞄准的目标, 但敌人几乎被打掉半边身体,肉块瞬间四处飞散。 宛如雪崩般在他头顶落下的肉块当中 有一块被妖怪吸入身体的脸部碎片令他感到十分熟悉。 而且是一张熟悉的女人脸部碎片。 「碧?」 他错愕地呢喃着那个名字,仿佛还想伸手抱住那块融入她脸的肉块,结果就这么跌坐在地。感觉他似乎在寻求什么答案似的任由视线在空中游移,寻找着少女的身影。而琦莉则是靠在柱廊角落的柱子上,身体不断发抖、脸色苍白地凝视着哈维。她的反应就是答案,自己没有看错「那个」就是碧。 接下来的攻击非闪避不可,但是他无法移动身体,只能抬头看着敌人。这时他的脑海里再次闪过一抹影像 一间墙壁、天花板和地板,密密麻麻布满了电缆线和配管等物品的圆形房间。 连接生物电缆线的只剩下石头心脏和断裂的神经纤维这就是过去那位长官凄惨的遗骸。 (这不是真的) 尸体融合后形成一团畸形肉块,而那对埋在肉块脸上的砂色眼睛,和那位既是老友也是过去长官的人重叠着相同颜色。混乱的思绪回路拒绝接受这个事实,脑海里不断重复出现那句相同的话语。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呜啊。」 站在眼前的那家伙发出了只要是有智慧的人类至少长官口中绝对不会发出的妖怪般呻吟声,并挥舞手臂。只能任由摆布的哈维的头受到重击,碳化枪也随之滑落在地,意识开始模糊。 「犹大」 哈维以右手肘撑地起身,使尽全力叫着这个名字。想过来将他一把抓起的敌人停止动作,一时之间,双方宛如窥看什么似地四目相交。 「呜啊!」 妖怪突然抱着头发出痛苦的呻吟,踉踉舱舱地往后退了一步。 「呜、呜嘎、咕嘎!」 他胡乱挥动手臂破坏四周的柱子,还同时往后退了数步。只见他以连地板也为之晃动的沉重脚步转身,并以沉重、缓慢的动作开始撤离。 「等」 哈维想要起身追上去,但左眼深处感到剧烈头痛,视野也为之倾斜,最后整个人又再次倒下。感觉琦莉的叫声听起来遥远又模糊的他,好不容易才在非常扭曲倾斜的视野前方,看到妖怪逐渐走远的背影。 逐渐远去的尸肉和破铜烂铁构成的块状物背影,逐渐走远的过去长官背影,那道身穿军服、强壮又有担当的背影,一一在脑海中重叠。 「这这不是真的!」 哈维趴在地上用拳头槌打着地板,声嘶力竭地大叫。 ※ 「神宫大人。」 被天真无邪的声音这么一叫,趴在屏障上的约书亚便将视线落到脚边。一名身高大约到自己腰部的年幼女孩弯着身体,把双手放在自己的下腹部。 「我要尿尿。」 「欸?」约书亚不知所措地身体往后仰了一下就双膝跪地,好让自己的视线配合小女孩的高度。「真伤脑筋吶,妳可以再忍耐一下吗?」 「嗯,那我试着忍一下。」 「乖,好棒。」 他摸了摸仿佛为了激励自己而双手握拳颔首的小女孩头部。可能是因为受到夸奖而感到高兴吧,女孩夸张地发出「嘿嘿嘿」的笑声。 「对不起,神宫大人。」 一名应为小女孩母亲的女性跑了过来,抱住小女孩的肩膀。「不可以麻烦人家,这里很危险,我们去后面。」语毕母亲牵起了女孩的手。现在这间用具室里关了二十几个人。女性、小孩、老人们不安地在狭窄空间后方挨在一起,看着站在门口推着长条椅屏障的男子们。 「神宫大人,天使还会回来吗?」 虽然母亲牵着她的手往后方走,但小女孩却突然回过头如此问道。母亲看到约书亚眨着眼睛,立即脸色大变,「住口!」小声地斥责女儿。 「那才不是什么天使!」 「她不是天使吗?可是她好漂亮,而且还救了我们。」 「妳在神官大人面前胡说什么!」 女孩用大大的眼睛仰望着母亲,母亲则压低声音打断女儿天真无邪的反问声音。她蹲下来以配合女儿的视线,摇着女儿的肩膀说:「我之前已经告诉过妳了吧?那是『战争的恶魔』,是必须消灭的东西,是恐怖的妖怪!说出这种话的坏孩子,心脏会被教会兵挖出来喔!」 「太太!」 约书亚以劝诫般的口吻打断了母亲斥责声,他对着害怕地抬起头来的母亲露出了一个神官应有的微笑,那是他在乡下礼拜的传道上练就出来的和蔼笑容。「教会兵不会挖小孩的心脏喔,请放心。」当然这句话只是大人为了吓唬孩子常说的那一套,没有一个大人会当真,但看到以严肃口吻教诲的约书亚,母亲则露出了一脸困惑。 接着从愣住不动的母亲手里将女孩拉到身边,他和女孩对望,促狭似地讲起悄悄话: 「妳看见天使了吗?」 「嗯,我看见了闪闪发亮的天使翅膀喔!」 「是吗?连翅膀都看到了。」 「妈妈说她没看见,可是我看见了,就是天使守护着我们的。对吧?神官大人?」 眼睛炯炯神的女孩开心地说着,同时略微侧着头。她以感到不可思议的神情望着单手压住眼角、低下头的约书亚脸庞。 「怎么了?神官大人,你在哭吗?你哪里痛吗?」 「不,没什么。」 低着头的约书亚微微摇头。「谢谢」他发出略显沙哑的声音后抱住小女孩的身体,在她耳边由衷地道谢。这不仅是对眼前的这名女孩道谢,同时也对那些把天使带来他身边的乡下孩子们道谢。 在孩子的眼里,一定是真实又单纯地看到了她那对天使的翅膀。约书亚如此认为,他想如此认为。 「不要紧,天使会回来的。」 「真的吗?我还可以再见到那位漂亮的天使吗?」 「嗯,一定会再见到她的。」 约书亚一半像是说服自己似地对女孩保证。和抱在怀里的女孩腹部已有所接触的他,随即感到这一带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正逐渐扩散。约书亚想要再次见到她,希望能再见一面他不是对教会的上帝祈祷,而是对某种可能会制造奇迹的事物祷告。 「神官大人」 耳边突然传来女孩语带羞涩的微弱声音「嗯?」神官从女孩的肩上抬起了脸、移开身体后,女孩害羞地扭动着身体。 「对不起我还是忍不住了。」 「啊」 女孩的内裤裤裆周围和自己神宫服的腹部,都被飘散着阿摩尼亚味道的温热液体浸湿。「对、对不起,神官大人!」满脸通红的母亲连忙将少女拉开。神官对着一脸泫然欲泣地紧抱住母亲的少女,露出一个僵硬、抽搐的笑容。 「没、没关系啦,忍不住也没办法呀」 忍不住叹了口气的他,脱下神宫服的外套时也回过头看向屏障。只见男子们一面推着长条椅,不时窥视着外面的情形,天使跳进来时打开的大洞已经被其它长条椅补起来了。 (请回来) 他在心里如此祷告。不只自己和那名女孩,想要感谢妳的人一定还有很多很多他想要这样转告她。更重要的是,还有想再见她一面的自己。妳是一位最高级的天使,虽然自己是名无法翻身的低阶神官,难以与妳匹配。 但还是想再见妳一面。 ※ 下次妳生日时我一定要帮妳庆祝喔,就在盛夏时,一言为定喔! 知道了、知道了。 说好了喔,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呜贝亚托莉克丝」 琦莉紧握着彷佛快紧贴额头的断掉护身符,边啜泣边不断呼唤她的名字。即使觉得自己已经连续哭了好几小时;即使已经彻底哭累了;即使哭到觉得体内的水分是否全都化成了泪水;即使不断挤、不断挤,泪水还是源源不绝地流出。 琦莉想起许多她们曾交谈过的话,她总是口条分明、充满自信且令人值得依赖。她那买东西时总是非常果决的态度、闹别扭时鼓胀的脸、盯着敌人看的锐利眼神,还有她美丽的笑容。 明明约好了要帮她庆生,明明说好了「一言为定」,怎么会这样?这一定是场恶梦。 我们总是第一优先考虑妳的幸福 琦莉希望对自己说出这句话的她也能得到幸福,她应该会更幸福的。她幸福的笑容是如何美丽、耀眼!看起来比任何人的笑容都要绚烂夺目! 脑海里一一浮现与她的过往回忆,琦莉只能不断啜泣。而哈维就在她面前背对着她,从故障不死人碎片所融合而成的肉块中,将她的遗骸分出来。相对于不顾面子、持续抽抽搭搭哭泣的琦莉,那道双膝跪地蹲下的背影,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默默无言、不发一语地拚命工作。他彷佛将散发出腐臭味、黏稠的肉块当成土或砂般,毫不畏惧地用手分开,将她的身体拖了出来。 插图020 他也无能为力了,只能救出她的头部和连着一只手臂的上半身,其余身体则已融入肉块里。原本应该埋入她心脏的「核」莫非被那个巨大的妖怪吸收了吗?在肉块里已经找不到了。 那个妖怪犹大,琦莉当时听见哈维这样叫他。那真的是被囚禁于实验室里的犹大? 哈维小心翼翼擦拭着黏在她脸上和头发上的焦油状液体,以手心合上她那涣散的蓝色眼眸,接着咬住自己大衣的左袖将大衣脱下,轻轻覆盖在她的遗骸上。哈维仔细地做着这一连串动作,但感觉那彷佛是已事先输入体内的机械式作业,没有半点犹豫、只是漠然地完成。他不像抽抽搭搭哭泣的琦莉那般表露自己的情绪,甚至彷佛不带任何感情。 琦莉无法插手帮忙,也无法对着他的背影说话。这是我自己的事他的背影仿佛如此拒绝自己。也仿佛在告诉她:哀悼认识时间比琦莉多了好几十倍的她,是自己的职责。 琦莉的脑海里重叠着被困在西贝里游乐园磁场里的校园时,红发少年为那些年幼孩子们堆积着墓碑的背影。那个少年在几十年后虽然已长大成人,但他现在又和当时一样,沉默且漠然地吊唁着老友。背影比起当时已经长高许多,看起来却仍和少年时代一样非常孤独、纤细。 「犹大」 面朝前方的哈维背影突然开始低喃,琦莉拭去不停流出的泪水抬起头来。只见蹲着的背影没有转过来,而是继续开口说道: 「以前你曾说过自己的名字是出自教会的圣经,和背叛救世主的男子同名」琦莉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出这种话。哈维把视线落在贝亚托莉克丝的遗骸上,以不带感情的干哑声音,自言自语般地继续说着: 「自己也背负着必须赎罪的罪孽,但那是身为不死人的我即使赌上可称之为永恒的一辈子,也绝对无法获得救赎、极大极重的罪孽你曾这样说。当时我只是想,你这个死脑筋的人又在胡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后,哈维才又幽幽吐出生硬的话语: 「是吗?可是,原来是这样。」 哈哈哈!哈维突然笑了起来。虽然笑声很短,但那有如荒野冬风的干冷笑声让琦莉感到毛骨悚然。感觉他似乎变成另一个人,又彷佛被什么东西附身,诡异的笑声一点都不像哈维。 「哈维?」 「呃,没什么,没什么啦。」 仍未转过头来的哈维以不合时宜的轻松口吻说着,温柔地抚摸着贝亚托莉克丝的短发。即使主人已经失去生命,金发仍十分差嚣。 「那家伙、犹大,今天又罪加一等。对我来说,那家伙犯了就算赔上一辈子也还不完的罪,所以我一定要杀了那家伙」 喃喃自语的低沉声阴森森地没入四周的漆黑,让琦莉感到非常不安,她从未听过哈维发出这种声音,很少对他人抱持敌意的哈维,至今从未发出过如此阴沉的声音。 「哈维?」 琦莉被哈维静默发怒而晃动的背影所震慑,不知不觉紧抱收音机稍微往后退。因为这不是琦莉所认识的哈维。 哈维从贝亚托莉克丝的遗骸前站了起来,黏稠的血液滴滴答答大量滴落在他脚边,那是从哈维刚才被犹大弄伤的胸口流下来的。「哈维,不要这样」琦莉阻止他的声音说到一半就无疾而终。因为她觉得哈维很可怕,现在的他有点怪怪的,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起身转过头的哈维突然将左手臂往旁一伸,因为他突如起其来的动作而受到惊吓的琦莉,往后退时脚滑了一下,顿时跌坐在地。 原来这附近还有残党?只见身体被吃掉一半的故障不死人,从柱子后面朝哈维冲过来时,哈维伸出去的左手精准地插入故障不死人的心脏。 「呜啊」 行动受阻的故障不死人发出痛苦的呻吟,手脚乱动挣扎,体内还发出奇怪的声响。哈维左手臂一用力,皮肤下便清晰浮现血管,留有溃烂疤痕的左脸颊也同样浮出血管。故障不死人以宛如乞求般的眼神看着哈维。但他仍毫不在乎地将抓在左手里的石头心脏,连同生物电缆线从那家伙的体内扯了出来。 故障不死人仿佛瞬间断了线的人偶般,身体靠着柱子倒下。 「啊」 抱着收音机瘫坐在地的琦莉,微微颤抖地凝视着哈维的侧脸。他那双暗褐色眼睛毫无感情地俯视着脚边故障不死人尸体。这段期间,暗红色的血仍不断从他胸口滴落,扩散成一瘫血。 「哈维」 被琦莉用沙哑的声音一呼唤,哈维这才转过来看着她。那双不带情感的眼眸,这时才终于稍微闪烁着一丝感情。他丢下握在手里的石头心脏,用那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呜呕」 哈维猛然将身体弯成ㄑ字形,吐出血和胃液。 蹲下来的琦莉慌慌张张地半爬着来到他身边。「哈维」琦莉叫他并抱住他的背,但不断咳嗽、呕吐的哈维推开了琦莉,想要靠着柱子站起来。 「犹大」 他发出了宛如从喉咙里挤出的低喃声: 「我一定要做个了结,我必须这么做,我要终结这一切」 琦莉感受到不同于刚才那股杀气的悲壮决心,顿时感觉自己胸口被掏空,她不禁伸手紧抱住哈维的背部。她已经无法阻止,但也无法出手帮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琦莉,只是半哭着紧抱他的背。双膝跪地的哈维蜷缩着身体,仿佛想压抑感情似地用被自己的血弄脏的左手捂住脸,并紧抓住浏海。 「那家伙到底打算以那种难看模样造孽到何时让一切结束吧,犹大、犹大」 从他压住脸庞的指缝间漏出的悲痛低喃,句句刺痛着琦莉的胸口,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哈维不是生气,而是伤心。他压抑着感情,一直在心中哭泣。为了贝亚托莉克丝、为了变成那种畸形模样仍继续行动的犹大、为了那些死亡后失去自我、却仍死不了的故障不死人,他忍受着吐血的煎熬,在心中哭喊着。这个人永远都只为别人着想。 哈维勉强爬起来,肩膀靠着柱子迈开步伐。仍瘫坐在地的琦莉只是抬头望着他的背影,无法阻止他。 只走了几步。 只走了几步,哈维就被倒在地上的故障不死人绊倒,往前扑倒在地。 他以极不自然的姿势 摔倒后,就这么一动也不动。 「?」 琦莉踉踉舱舱地起身走过去。因为她只顾着看哈维,结果也和哈维一样被故障不死人绊倒而压在哈维身上。彷佛一具被丢弃的故障人偶般,软趴趴地以不自然的姿势倒下的他,随后一动也不动,而那双红铜色和暗褐色的眼睛望着空中。「哈维?怎么了?」即使摇他、叫他,他那涣散的双眼仍望着空中游移,无法对焦。 琦莉把耳朵贴在哈维的胸口上,聆听他的心跳声。虽然很微弱,但听得见石头心脏噗通、噗通的跳动声。她试着拍打他脸颊,继续呼唤他的名字。 她一开始尽量冷静观察他的样子,但逐渐开始感到害怕。 「哈维哈维!」 琦莉拚命用力摇晃他的身体,但他像具人偶般只有头摇晃着,没有任何反应。 「下士」 琦莉俯视着收音机像他发出求救。「哈维不动了耶,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收音机像是想传达什么意思般从喇叭发出噪声,但琦莉只是慌乱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啦,我听不懂啦,只有哈维听得懂喂!哈维不动了啦!贝亚托莉克丝的下一个就换哈维也不动了。下士你说说话嘛,你告诉我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琦莉不知该怎么做,无法思考的她,只是一味地靠在静止不动的哈维胞前。 「哈维,我不要,我不要这样啦」 她一直叫到声音沙哑,哭喊到喉咙痛为止。不过那只总是会以生硬的动作温柔地抱着她头部的左手,就这么无力地垂在地上不动。 四周一片鸦雀无声,怎么感觉这个地方好像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似的 靠在哈维胸前的琦莉,仿佛也是一具被丢弃的人偶般卧倒在他身上。刚才为了贝亚托莉克丝大哭了一场,现在泪水早已干涸,内心也仿佛用尽了所有感情般彻底干枯,全身甚至失去了力气。收音机的噪声在琦莉听来好遥远,听不出他在说什么,在哈维静止不动的那一瞬间,收音机似乎也变成了单纯的收音机。 哈维的存在牵系着琦莉与这个世界、至今的冒险之旅、以及这两年半间各种不可思议的体验。当那牵系断掉时,两年半问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如泡沫破灭般,变得毫无意义。就彷佛收音机从不曾开口说话。 实在太安静了,怎么感觉这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她哭累了就打起瞌睡,可能睡了片刻又突然醒来,但清醒后仍然只剩自己一个人。这样的时间已经过了多久呢?感觉好像已经过了很久,说不定已经过了好几天。为什么人类哭太久会想睡,但哭太久却不会死呢?既然如此,她甚至心想:自己就这样饿死也无所谓。 嘻嘻嘻嘻 她听见了一道声音,这道仿佛是小女孩发出的窃笑声感觉似曾相似。她以呆滞飘移的视线慢慢环顾地板四周。 「是谁?」 她有所期待地发出声音。刚才因为自己哭喊得太激烈,喉咙顿时变得好干,只觉得沙哑的声音黏在喉咙上。不管是谁都好,只要有人能把她从这种一个人的孤独中解救出来,不管是谁都无所谓。 这时一名身穿白色睡衣的少女飘浮于半空中。她记得曾听过这道声音,果然,她就是从房间那幅画里走出来的少女。 「妳在哭吗?」 少女以开朗的声音天真地问道。哭累后依旧瘫在地上的琦莉点点头,只见少女露出微笑,对她伸出白皙纤细的手。 「过来,我给妳看一样好东西。」 身体仍有些虚弱的琦莉,摇摇晃晃地抓住伸过来的手。在她被少女的手拉起来的瞬间,原先仿佛铅块般沉重的身体,突然像失去地心引力似的变得好轻,身体也飘浮在半空中。 「啊」 牵着她手的少女看着一脸讶异的琦莉后,露出了微笑。琦莉往下一看,自己那沉重的身体就倒在飘浮于半空中的脚下。脸颊上黏着干涸泪水的自己,靠在倒地不起的哈维胸前,彷佛死去般沉睡。 「那是我」 她的手一合一开地确认感觉并环顾着自己的身体,她隐约能透过自己的身体看见周围的景色。被哈维大衣覆盖住的贝亚托莉克丝遗骸、倒在地上的哈维和自己的样子都维持刚才的姿势,没有任何变化,彷佛只有自己的心从时间静止的世界里飘了出来。不过和少女牵手的触感却是真实的。 琦莉在少女的引领下轻轻降落,跪在倒在地上的哈维和自己身旁。像具人偶般躺在地上的哈维,仍和刚才一样以眼神涣散的双眸望着空中。原先应该没有的体重顿时化为一股感觉,重重地压了下来。少女对着又想开始哭的琦莉露出淡淡的微笑,轻轻拉起她的手。琦莉的手被这么牵着,接着轻轻触摸了哈维的身体。 手一下子就滑进了身体表面。 噗通、噗通 虽然很缓慢,但灌入了她意识里的确实是心跳声。是具有治愈力的血液流过血管的声音。虽然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但反射出主人的意志,即使浑身是伤,也要拚死修复。 「妳看得出来吗?他真的是满目疮痍呢!」 少女以天真的声音说道。 这个人不只外表,就连体内也是遍体鳞伤。龟裂的石头心脏发出淡淡的琥珀色光芒跳动着,虽然有点不规律,不过好不容易不断地送出血液,将满是伤痕的血管、皮肤、骨头、肌肉、神经连结起来。 琦莉紧抿嘴唇,整张脸凑近他的脸颊。那只鬃毛给他的、曾让他一度看得见的左眼视神经已经残破不堪,甚至开始压迫脑神经,感觉一片灰蒙蒙的。 「居然变成这样了」 「不过」 少女说道。 「他还活着呢!」 琦莉听见少女的声音后无言地摇着头。她甚至想回答:不用了。真的不用了、不要再继续了。都已经变得如此残破不堪,可以不用再硬撑下去了 『琦莉。』 那是一道不同于少女的声音,夹杂着噪声的男子低沉嗓音。令人熟悉又怀念的收音机声音变成了刚才那道清楚的叫声,不是透过听觉,而是直接由意识接收。琦莉靠近倒在地上的自己,脸庞凑近了收音机。 「下士我、该怎么办才好?我不知道,告诉我」 琦莉边摇头边说。收音机那强而有力的声音瞬间沁人心底: 『妳得帮帮他,这家伙还没放弃,他还想活下去,妳应该听到了吧?』 经收音机这么一说,她这才竖起耳朵一听,接着听见不规律的心跳随着快要坏掉的石头心脏闪烁着琥珀色光芒,发出微弱的声音。 「我办不到」 可是自己不希望哈维再撑下去了她多么想这样回答。『琦莉,妳不要这样说,只有妳可以把他带回去。』收音机语气坚决地如此训斥琦莉。 「可是我该怎么做呢?」 身旁的少女牵起琦莉的手,对她露出微笑,接着让她的手触摸到哈维的身体中心。 噗通、噗通 心跳声在听觉中扩大,不久便渗入整个意识,支配所有的感觉,眼前世界仿佛被随着心跳发出的淡琥珀色光芒给吞没般,全被晕染并融化成白色。 噗通、噗通 心跳声微微渗入空气里。 「这是哪里?」 当眼前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恢复正常时,琦莉独自一人站在陌生的地方。四周没有那名少女的灵体、也没有收音机,更没有倒在脚边的哈维和自己。这里不是大圣堂的柱廊,而是辽阔到令人头晕、一望无际的干枯荒野大地。一脸不安的琦莉就伫立在这片只有她一人的荒野中。 充斥岩石的大地微微地摇晃,鞋尖前的地面突然发出轰然巨响,瞬间崩塌,琦莉赶紧把 脚缩回来向后退。只见大地崩塌后形成断崖,岩石碎片则坠落地底。 琦莉胆战心惊地环顾四周,一望无际的大地持续剧烈摇晃,荒野上四处发生山崩地裂。就连头顶朦胧的砂色天空,也彷佛即将裂开似地轰隆作响。琦莉拚命踏稳脚步,站立于这片不安定的大地上。 「这里是什么?」 这个世界看起来即将要毁灭。只见附近又再开始产生地裂,头上不断落下岩石碎片。整个世界都被轰隆声包围,嘎答嘎答地震动着耳膜。双手捂住耳朵的她弯下腰,护着头环顾四周。「谁来」即使她大声吶喊,但声音被世界的轰鸣声所吞没后变得极其微弱,根本听不见。 这里到底是哪里?自己简直就像是来到了行星毁灭的现场。 捂住耳朵的她虽然脚步踉舱,却仍避开地裂之处开始走了起来。但脚下的大地已经裂开,使她脚踝拐了一下猛然摔倒。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己到底被推进了什么地方?还是又像上次一样,迷失在那个灵体们所制造、过去的无限循环世界?还是说难道这是遥远的未来世界?行星毁灭的时代? 「谁来救我?下士!」 琦莉在摇晃的大地上爬行,发出了求救。但是自己的声音被轰鸣声所淹没。她趴在地上慢慢匍匐前进。「呀!」爬行的脚一踩滑,整个人几乎被大地的裂缝吞噬,在千钧一发之际,她双手抓住了岩石。自己的双脚面对着陡峭且深不见底的断崖绝壁晃来晃去,裙襬也随风扬起。 即使膝盖磨破皮,她仍使出浑身力气从悬崖爬了上来,喘一口气后,在持续崩塌的荒野前方看到了一道人影。 有人! 最初映入眼帘的,是那一头被干燥的风吹动着、有如铁锈般的红铜色头发。 「哈维!」 琦莉因为感到太过安心而声泪俱下地大叫。 不对?那不是哈维,是一名个子比哈维小,身穿有如白色睡衣简便衣服的少年。 仍抓着岩石往上爬的琦莉不禁睁大了眼睛,少年双手抱起比自己体重重上许多的大岩石,踉踉舱舱地搬运着,仿佛想要修复大地的他,将那块岩石填补于裂开的大地缝隙间。然后再以略显摇晃的步伐走回来,持续搬运着相同的岩石填补地面的裂缝。他像具自动人偶,或被监工强迫劳动的囚犯般,默默地反复做着这项工作。没穿鞋子的少年就像背着十字架的罪人似的双脚全都磨破了,样式简单的白色睡衣看起来仿佛是囚衣。 少年放在地面裂缝中的岩石已经龟裂,破裂的岩石块压住了少年纤细的手臂。 「啊!」 琦莉踉踉呛呛地从持续摇晃的大地站起来后,便跑向少年。「你不要紧吗?」想要帮忙的她开口发问。但少年宛如看不见琦莉般毫无反应,用被压伤的右手移开了岩石,试图拾起它。不要说是对琦莉,就连对于自己的身体也毫不在意的他,继续做着填补大地裂缝的工作。从天而降的岩石碎片哗啦哗啦地打中少年的背部,使他浑身是伤,白色睡衣上被土和血染得斑斑脏污。 这名孩子是哈维。 面对这道就像被人强迫劳动般,持续做着相同工作的少年背影,琦莉也不知该再用什么方式叫他。但不断注视之下她也确信了一件事。 那道背影比吊唁贝亚托莉克丝遗体时的哈维背影小了很多,瘦小背影和那名在废墟校园里堆着石头墓碑的少年差不多纤细,即使浑身伤势已经到了惨不忍睹的地步,仍默默修复这逐渐迈向毁灭的世界所产生的裂痕。 这里到底是? 又再搬来岩石的少年跌了一跤摔倒,琦莉再次跑过去想要扶他起来。但是少年仍然无视于琦莉的存在,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后又想继续搬运岩石。他的脸色宛如生病般苍白,红铜色的双眸只是茫然地看着前方,并没有看着琦莉。 「别搬了,这样很危险!你会死的,别再搬了」 琦莉绕到少年前方想要阻止他,但少年听不见琦莉的声音,继续搬运着岩石的小小双手不只右手被压伤,就连左手的皮肤也早已因擦伤而满目疮痍。 「不可以再搬了!快住手!」 琦莉死命抱住从她前方经过、搬运着岩石的少年背部。岩石从脚步踉舱的少年手中滑落,这时她双手握住少年伤痕累累的双手,仿佛要做祷告般将少年抱在胸前。 插图029 「喂!你听得见吗?你不认得我吗?」 她声泪俱下地看着少年的脸,但不知他是否听不懂,他只是以涣散眼神看着琦莉的前方。接着他甩开茫然瘫坐在地的琦莉的手后,用已经残破不堪的双手再次抱起刚才掉落的岩石。 少年脚边的地面产生龟裂,穿着白色睡衣的身影,就这么连同怀中抱着的岩石被大地裂缝所吞噬。琦莉赶紧探出身子,抓住少年的手。那颗刚才被他抱在怀里的岩石应声滚落,少年瘦小的身体则在大地边缘被风吹得左摇右晃,两人的四周还不时落下岩石碎片。 「抓好!」 拚命支撑着少年体重的琦莉大叫了一声,但悬在半空中的少年只是任由琦莉抓着他的手,并未回握琦莉。被琦莉紧握不放的少年手腕猛然滑脱,琦莉几乎快要抓不住他。 「拜托你哈维!」 当琦莉大叫时,少年茫然的眼眸第一次轻轻仰望着她。 他认出自己的名字了吗? 这时 琦莉抓着的岩石边缘开始龟裂,崩落了一大块。 两人和周围落下的岩石碎片一同坠入被断崖绝壁包夹的大地裂缝中。 「哈维」 对名字有所反应的少年,终于在最后一刻抓住了琦莉的手。 两人就这样手牵着手一起坠入了万丈深渊 his neverland episode.2hisnevend 两人手牵着手一起坠入万丈深渊 (奇怪) 琦莉醒来后茫然地看着映入眼帘的景色,眨了几次眼睛。 这里并不是她意料中凹凸不平的黑暗谷底,而是简单干净又舒适的床上。 是谁救了自己呢脸靠在枕头上的她,仍然模糊的意识环顾着四周。这是一间空间狭小、格局很简单的房间,床的设计也非常质朴,但不知是否为彪形大汉睡的床,床铺非常宽敞。 琦莉掀开盖在身上的毛毯,想要慢慢起身,但这才发现 红发少年在毛毯下依偎着琦莉的身体睡着了,而自己的右手仍然紧紧牵着少年的左手。少年的身体虽然仍浑身是伤,但几乎都已经治疗过。他就埋在清洁的床单和琦莉的身体缝隙间,感觉睡得很香甜。琦莉维持和他牵手的状态,坐起了上半身,并再次低头看了一会儿少年的睡相。 当她轻轻抚摸凌乱的红铜色头发时,少年突然张开了眼睛,那双和头发相同颜色的红铜色眼眸看向空中。 「你不要紧吗?」 琦莉开口问他,少年则微微侧着头看着琦莉。他还是听不见自己说的话吗?迟缓、僵硬的动作和茫然的表情,看起来颇像轻度智能不足的小孩。但是和刚才不一样的是,感觉现在他好像认得琦莉,而且看得见她。 床边有一扇造型简单的四方形窗户。窗外的世界依然持续毁灭中,外面辽阔的荒野上还是处处岩石崩落。小屋内仍然听得见模糊的轰鸣声,不过现在被关在这间小屋里,彷佛就像被保护着,让人感觉十分安心。但这到底是谁的小屋? 吱听到一道声响后,房间的门也随之开启。 琦莉和少年的视线一同转向那里时,一名体格魁梧、额头几乎撞到门框的男子,微微低着头钻进门内。开始心生胆怯的琦莉彷佛想要保护少年似地抱着他。 「妳醒来啦?」 男子说话的嗓音如预期中粗哑又低沉,与外表十分相衬,却有着稳定的高低起伏。对方是名彪形大汉,他那和荒野清晨天空相同砂色的粗硬短发,配上一脸粗糙的胡渣,感觉像极了填充玩偶熊。少年钻过琦莉的手滑到床下,光着脚一跳一跳地跑向那名男子,看来似乎对他并不陌生。男子用几乎可将瘦弱少年整个人包住的大手抱着少年的肩膀,随后看着琦莉。 「妳肚子饿了吧?」 门口的对面房间飘来温热、香甜的味道。琦莉原本没饥饿感的肚子突然觉得好饿,便用力点了点头。男子严肃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跟我来。」他开口催促着少年后,随即消失在对面的房间。琦莉也从床上下来,穿上放在旁边自己的靴子,走出房间。 那是一间设备简朴的厨房,空间几乎被简单的桌椅占满。放在桌子正中央的锅子冒着柔柔的热气,飘散出牛奶和奶油的香甜味道。琦莉看到坐在椅子上的少年,脚悬空摇晃的模样,不禁窃笑了起来。 男子和少年并肩坐在餐桌上后,将浓汤盛入锡盘,分别放在他们面前。在持续毁灭的世界中悠闲地吃着是件很滑稽的事,但却让人感到一股不可思议的安心感。 琦莉用汤匙舀起浓汤送入嘴里,在舌尖扩散开来的熟悉滋味,让她不禁瞠目结舌。 这和南海洛的「巴兹&苏西咖啡屋」的招牌菜色鸡肉、鸡蛋和鹰嘴豆的牛奶浓汤味道一样!琦莉就这么含着汤匙,凝视着坐在餐桌对面的男子的脸,只见他把身体塞入和他身材相比下显得非常狭小的椅子里,低垂着视线默默缝着鞋子这应该是他的工作吧。冷淡、话少,但却感觉十分稳重的一名男子。沉默寡言的个性和壮硕的体格,不能说与同样会煮那道浓汤的主厨巴兹不像,但怎么看还是和巴兹不一样。不过这名男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让琦莉隐约觉得似曾相似。这个人是谁? 琦莉看向那名坐在餐桌隔壁的少年,他动作生硬地握着汤匙、把脸埋在浓汤盘里,小口喝着浓汤。确实,这个年纪时的孩子应该不喜欢喝牛奶,只见少年喝下一口浓汤后,就会痛苦地皱起眉头。但是视线朝上偷瞄一眼坐在对面的男子的脸后,又会再次一脸认真地挑战浓汤。琦莉觉得哪里怪怪的,原来是他反手拿汤匙。 (这里是) 琦莉放下汤匙后,环顾房间内。格局朴素、简单的小屋,就像是孤独的流放囚犯住的牢房,只有一些生活必需品。厨房内唯一一扇的窗户外仍是持续毁灭的世界,从窗户望出去有一个小庭院,那里有许多以白色石头建造的墓碑。所有墓碑上都以整齐的文字写着追悼文,字应该是男子刻的吧?感觉像是那男子在弥补自己的罪过。 这让琦莉想起了在废弃的车站月台上,那名不断竖立墓碑的老驾驶员背影。但是从这里的墓碑上可以感受到的,并非老人那种对世界的愤怒,而是让人感到痛苦的后悔与难过。 「那个,这里是、哪里?」 琦莉客气地发问,男子没有停下缝着鞋子的手,而是简短回答: 「是『他』的世界。」 「『他』的世界?」 她想起了被眼前的白光包围之前,少女的灵引导着她触摸哈维身体的内部。这里是哈维的世界?琦莉正在窥看哈维内心的世界吗? 经他这么一说,这才感觉这个世界的确很像出现于哈维脑海里的记忆片段。一望无际的干枯荒野、少年时代艾弗朗的些微记忆、南海洛的浓汤味道。还有眼前这个砂色头发的鞋匠这个让少年不觉得害怕却感到怀念,身上流露沉着、俭朴气质的高大男子是 犹大? 还有这名孩子是琦莉窥看着那名脸几乎贴着桌子、专心与牛奶浓汤奋战的少年侧面。不顾自己浑身的伤势仍想要修复这个世界,不爱说话的少年这个孩子就是哈维。 这时小屋窗户旁的地面裂开了。庭院墓地的角落崩塌,白色墓碑即将被大地的龟裂吞噬。视线离开浓汤盘的少年抬起头来,连忙跳下椅子跑向窗边,贴着玻璃窗往外看。少年红铜色眼眸紧盯着世界。即使瘦小的身躯遍体鳞伤,也要挺住不让哈维的世界及身心毁灭。 「这间小屋已经不能久留了吧。」 男子平静地说。 「请快去下个阶段。」 「下个阶段?」 琦莉一脸不安地转向男子问道。「我们该怎么做才能阻止世界毁灭」阻止哈维的存在消失。「该怎么做才能阻止?」 「去世界的尽头看看。」 「世界的尽头?」 男子停下手里的工作抬起了头,隔着盯着外头的少年肩膀,直指着窗外。 「往东直走会有一个车站,可以从那里搭火车。」 琦莉听完说明后,乖乖地点头。这时从窗边回来的少年,伸出满是疤痕的纤细手臂抓着琦莉的衣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但琦莉明白他想要传达什么。 「嗯,走吧,我也一起去,我们一起走吧。」 琦莉露出微笑,对少年用力点了点头。 「请带着这个去。」 男子翻了一下厨房的橱柜,随后将一张小纸片交给琦莉。那是两张样式简单、钉在一起的车票,箭头的前方只以墨水印着草写字迹「世界的尽头」,车票上只有单程箭头。 「走出小屋后就不能再回来,不能回头要一直往东走,知道吗?绝对不要回头。」 「那就不能回来了吗?」 「嗯,不可以回来。我不能一起去所以这个给你。」 男子曲膝蹲在少年前方,抓起少年赤脚的脚踝,将两只缝好的鞋子分别套上少年的脚。虽然少年因为脚被抓着抬起来而站不稳,但仍乖乖地让男子替自己穿上鞋子。鞋子大小刚好符 合少年那双和手一样伤痕累累的脚。蹲在地上的男子抬起头,大大的双手搭在少年肩上。 「艾弗朗。」 当他叫出这个名字时,少年稍微有些反应,以涣散的眼神看着男子。他把额头抵在少年肩上,好不容易挤出声音似地说: 「对不起,原谅我不,我没资格叫你原谅我」 琦莉听到这句宛如刺穿胸口般的悲痛道歉言语后,顿时插不上话,只能紧握着那两张车票,看着那两个人。不知少年是否听见了,他那涣散的眼神在男子低垂的脖子附近游移,不发一语。男子不在意地微微抖动着宽阔的肩膀,反复说着道歉的话语。 琦莉的脑海里则重叠上父亲席格利的身影。后悔自己做出无法挽回的行为,即使知道不可能获得原谅、即使知道再怎么做也无法弥补自己的罪行、即使被如何严词拒绝,还是只能不断道歉。男子对少年道歉的身影重重刺痛琦莉的心,她绝不能原谅抛弃母亲和自己的父亲,即使她明白经过这么长一段岁月后,那个人也感到后悔并对自己判了刑,但琦莉还是无法接受他。 相对于此,少年却 少年却轻轻拉扯低着头不断道歉的男子衣袖。 男子离开了少年的肩膀,拾起了头,少年似乎不知男子为了什么而向自己道歉,微微侧着头看男子。接着用两只小手捧着男子的脸颊,将他拉了过来,让自己的额头轻贴在男子的额头上。 少年表达的情绪仅止于此。 不过他的举止却足以让男子泪流满面。 男子抱住少年的肩膀低着头,并用颤抖的声音说:谢谢。 男子送他们走出小屋,琦莉再次紧紧牵着少年的手,并凝视着男子告诉她车站坐落的东边,眼前只看到一片倾斜坡度不大、朝地平线延伸的咖啡色荒野。世界崩塌的轰鸣声仍不绝于耳地震撼着大地和天空。这个世界真的还有车站吗?琦莉感到不安,为了驱赶这股不安,她摸着口袋里刚才拿到的单程车票。 走出小屋后就不能再回去。男子叮咛过她:绝对不能回头。 「走吧!」 琦莉握着少年的手,凝望着前方,在这片大地上跨出了步伐。 呜 踏出步伐时,背后传来野兽的低沉嚎叫,同时还听见声响颇大的沙沙声,使她不禁想要回头,但顿觉危险而打消了念头。少年似乎一点也没察觉,茫然地看着前方。 绝对不可以回头。琦莉内心宛如念咒语般,反复念着男子说的话给自己听。虽然她发现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但仍不放慢脚步,继续和少年并肩快步行走。她觉得似乎有野兽跟在后头,心跳不禁越来越快。两人落在前方的模糊小影子上,有道矮胖的大型影子覆盖在上面。绝对有什么东西跟在后头。 不可以回头、不可以回头。 她边叮咛自己边继续往前走。两人走路时,四周仍持续着天崩地裂,岩石碎片从天而降,但碎片并没有落到两人头上,而是零零落落往左右落下。难道背后的影子是在守护他们?可是那到底是什么在想回头的冲动驱使下,琦莉几乎要斜眼往背后偷瞄,但一想起男子说的话后,又赶紧将视线固定在前方。 过了片刻,地平线的那一头有一道看起来虽小,但模样逐渐清晰的灰白色水泥平台横亘在前方。那应该是月台吧,一定就是男子告诉她的车站。 「太好了!」 当琦莉安心地对身旁的少年露出笑容时,却看见有着变形钩爪的野兽手臂从背后伸向少年的脖子。 钩爪拉扯少年睡衣的衣领,少年瘦小的身体顿时被往后一拉。一块和少年的头部差不多大小的大岩石就从眼前落下,几乎擦到少年的鼻尖,少年对于迫在眉睫的危机似乎不为所动,毫不在意地回过头去。 不可以回头 「不可以!」琦莉赶紧抱住少年的头,想要遮住少年的视线。 就在那一剎那间,琦莉的眼角余光看到了背后的影子。 抱住少年的琦莉不禁屏气凝神。因为身体表面黏着各种尸体碎片、宛如一个腐烂巨大肉块的变形怪物,用埋在肉块里的砂色污浊眼睛,悲伤地低头看着他们两人。 呜喔嗯 妖怪发出一道足以造成天崩地裂的吼叫声。琦莉牵起少年的手想要逃跑,但少年站在那里不动,面无表情地仰望着妖怪。妖怪挥动的爪子抓伤了少年的脸颊,让他的脸颊裂开一道很深的伤口,现场顿时鲜血四溅。 琦莉放声尖叫,赶紧强拉着少年的手。 「快跑!」 但他们的脚却陷入了大地的裂缝中,结果双双绊倒,两人在从天而降的岩石碎片中边抱着头边跑,发出咆哮的妖怪则紧追在后。最后终于逐渐接近刚才在荒野远方看到的那座渺小、灰白色月台。那里没有车站,露天的水泥月台像条蛇般蜿蜒横亘。月台上冷清地竖立着一个简单的标示,和车票一样只有单程的箭头,上面写着「往世界的尽头」。而连接客运列车的蒸汽火车头正停在那里。 呜 只见火车似乎就快出发了,发出了低沉、悠长的汽笛声,喷出浓浓的蒸气。 「等、等一下!」 琦莉一面对着火车大叫,一面牵起少年的手全力冲刺。但少年的脚不断陷入地面裂缝中,最后绊倒。紧追在后的妖怪用钩爪朝着少年的背部挥下,在千钧一发之际,琦莉钻入怪物手臂下方,一把将少年抱起,赶紧牵着他的手逃跑。 叽锵、叽锵、叽锵 火车喷着灰白色的蒸气,慢慢驶出月台,相连的车厢也陆续滑出月台。 当他们跑上月台后,琦莉在最后一刻跳上了最后一节车厢的连廊扶梯,然后将少年的手往上一拉。火车猛然加速,在妖怪追上之前,所有的车厢已经离开月台。 这时月台正下方的地面也裂开了,水泥月台开始崩塌,琦莉从连廊的栏杆探出身体定晴一看,妖怪巨大的身体逐渐被大地的裂缝和世界的深渊所吞没。 「啊」 她身旁和她一起看着月台的少年,嘴巴第一次发出了声音。 「噢、啊」 不知他在说什么,只见他挤出了婴儿寻找母亲时般宛如喘息、令人揪心的痛苦声音,并对着逐渐被大地裂缝吞噬的妖怪伸出双手。琦莉从后面抱住跨过连廊栏杆、身体几乎快要坠落的少年,赶紧将他往上一拉。火车彷佛要逃离逐渐追来的地裂般,加快速度在铁轨上滑行。 琦莉抱住少年,上气不接下气地目送着被大地吞噬、逐渐看不见的白色月台。写着「往世界的尽头」的标示牌已被压扁,最后被裂开的地面缝隙吞没,整座车站也逐渐消失。无论是后方还是铁轨的左右,展开的景色只有持续天崩地裂的荒野。 两人坐上了无法再回头的火车。 「你不要紧吗会痛吗?」 琦莉摸索着裙子口袋,掏出手帕轻轻按在少年脸颊上的严重抓痕。她小心地擦拭血迹,但四道深刻的伤痕似乎已经肿起而且化脓,在他苍白的脸颊上留下了暗红色的痕迹。少年似乎不在意,也不觉得痛,他无视于琦莉的视线,望着天空。少年的心好像也随着世界一起毁灭了 琦莉的脸凑近少年,低声叫道: 「哈维?」 当她如此呼唤他名字时,他吓了一跳,视线有了些许反应。琦莉重新振作,牵起少年的手紧紧握住。 「我们走吧,一起去世界的尽头。」 他们从最后一节车厢的连廊走进车厢内,朝着火车前进的方向,在连结的车厢内走了一阵子,但车上好像没有其它乘客。 他们走到了车厢中央一带其中一个包厢座位,两人面对面坐下后,一名不知何时走来、身穿深蓝色制服的矮胖人影正 站在通道上。低头看着他们的他,脸色有如幽灵般惨白,压得低低的制服帽檐下,惨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让人觉得恐怖的不协调笑容。 琦莉慌张地将手伸进裙子口袋里,拿出小屋男子给她的车票,交给列车长。列车长从制服帽檐下默默地比对着两张钉在一起的车票和琦莉他们的脸。难道有什么可疑之处吗?琦莉有点紧张地等待着,不久后列车长便喀嚓喀嚓地把印章盖在两张车票上,将车票交还给琦莉。 「请问、世界的尽头是什么样的地方?从这里到那边要多久」 就算能得知的不多,至少想要问到一点信息,但这时列车长已经无声无息地从座位旁离开了。琦莉从座位上探出身子一看,制服背影以稍微离地飘浮的脚步往通道前进,到了通道中央就倏地融入空气中消失不见。 虽然规律、模糊的震动不断渗入空气中,但火车内很安静。窗外依旧是天崩地裂,细碎的岩石也持续从天而降。这里简直就像脱离世界的异次元空间,火车仿佛与车外的天崩地裂无关似地继续行驶着。 轰咚、轰咚身体逐渐熟悉了这股震动,让她顿时染上一层睡意。坐在对面座位上的少年晃着双脚,两眼无神地望着窗外。脸颊上留下严重的钩爪抓痕,让少年身体变得更加残破不堪。 开往世界尽头的火车虽然不知道世界的尽头是什么样的地方,但是到了那里,应该就可以阻止这个世界的毁灭吧,应该可以帮助这个少年吧? 可是 阻止世界毁灭真的可以拯救他吗? 琦莉顿觉迷惑,胸口不禁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 这个世界就像是哈维,他无论何时都像这个世界一样遍体鳞伤、即将毁灭似的。就像眼前的这个少年一样,即使浑身是伤,也总是勉强撑下去。不过他现在仍拚命想要修复这个世界,这样反而让伤势越来越严重,即使浑身是伤的虚弱身体,仍想要继续抵抗。 他要阻止这个世界的毁灭。不过他的身体会伤得更严重吧?他会受到更多的折磨吧? 琦莉已经不想再看到他比现在还要残破不堪的样子。 啪答。 少年满是伤口的手重叠在琦莉置于膝盖的手掌上,少年大梦初醒般地抬起视线,牵起琦莉的手,仿佛在对她说「请里、这里」。手被少年牵着的琦莉站了起来,坐到和少年同一边的座位上。少年那张留下抓伤的脸颊贴在车窗玻璃上,凝视着铁轨的后方,琦莉的脸也挨近少年,将脸颊贴在玻璃上,看着同一个方向。 「哇啊」 琦莉发出感叹的叹息声。 一整片天空被染成了晚霞的颜色。铁轨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后方,最后消失在地平线,那里出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红橙橙大太阳,蒸腾摇曳的热气,即将被大地的尽头吞噬。在逐渐毁灭的世界里,那片夕阳仍为荒野大地增添美丽的颜色。 琦莉真的觉得好漂亮。即使逐渐迎向毁灭,他的世界,这个和他头发、眼睛相同颜色的红铜色世界,仍然是这么美丽,美得让人心痛。 夕阳永远都不会下沉,继续停留在同一个地方。橘红色的夕阳照着把脸颊和双手贴在车窗上、看得入神的两人的脸。载着两人的火车发出安静的震动,继续向前行驶。 等到琦莉回过神时,少年的脸颊已从车窗上移开并看着她。红铜色头发被夕阳染得更鲜艳。至今从未显露过感情的红铜色眼眸感觉好像在对她微笑,或许是因为夕阳的反射才会让人有如此错觉。 一道泪水沿着琦莉的脸颊滑落。 少年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侧着头,琦莉则别过头去擦拭泪水。 「没什么啦夕、夕阳好漂亮,所以不知不觉就」 即将毁灭、满目疮痍的这个世界仍然这么美丽,不发一语、浑身是伤的少年也对琦莉露出美丽的微笑。为什么快要毁灭的东西会如此美丽呢? 这一切令人觉得难受、悲伤、心痛,泪水更是早已溃堤。 随后有好一阵子,少年只是不停晃动穿着小屋男子为他缝制鞋子的双脚,眺望着窗外的景色,琦莉任凭身体随着火车的震动摇晃发着呆。少年衣衫蓝褛的穿著中,只有这双簇新的鞋子看起来格外突出。制鞋的人为了保护少年那双纤细的脚,彷佛灌注了自己的情感似的,将鞋身做得十分牢固。 夕阳一直挂在地平在线,荒野黄昏永不落幕,彷佛象征着他的世界里时间静止不动。外面的世界毁灭,就像是毫不相干的景物从车窗外流过。 这辆火车上真的没有其它乘客吗?像幽灵一样的列车长来过之后,就没再看见任何人。一开始这个世界上,除了少年和那个小屋男子外,还有其它居民吗当琦莉想到这里时,就听到了前方车厢门打开的声音。 前方传来了少女天真的笑声和说话声,琦莉偷偷往通道一瞧。 两名瘦小乘客关上车厢门后往这里走了过来。走在前面的是身穿裙子的女孩,她刚才好像和跟在后头的另一名孩子说话,转过头来时裙襬也随之飘动。 她的年纪应该和琦莉不相上下,长及腰际的大波浪金发配上清澈的冰蓝眼眸,再穿上非常适合她的红色大衣,直一是一个漂亮的女孩。 贝佳! 嗯,不对,那名女孩是 「贝亚托莉克丝?」 琦莉不禁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少年比琦莉更先从座位上跳下来,冲到走道上并紧紧抱住少女。「哇啊!吓我一跳,怎么了?」少女瞪大蓝色的眼眸说完后,便温柔地抚摸着宛如动物般猛扑上去紧抱住自己,脸还用力顶住她胸口的少年头部。琦莉也从座位上站起来,双手捂住嘴巴,含泪凝视着那个少女美丽的脸庞。少女轻抚着少年的头,同时抬起头来对琦莉微笑。 「妳好!」 听到她很有精神的问候语后,琦莉只回了声:「啊,妳、妳」这不是梦,不,或许这个世界本来就像梦一样,但是这不是梦。琦莉感到开心,同时也觉得很混乱。当她张开嘴时,泪水几乎夺眶而出,使得她无法正常说话。 少女不是那具被妖怪吃掉后变得惨不忍睹的遗骸。她会动、会笑、会说话。没想到自己居然可以再次见到她。 「请座位没人坐吗?可以坐吗?」 少女轻轻拉开仍紧抱住她不放的少年身体,并对琦莉他们刚才坐的座位便了个眼色问道。仍无法言语的琦莉,点点头后让出位置。 这时她才终于想起,还有一名小孩躲在少女身后。相较于少女的活泼开朗,一张感觉惶惶不安的臭脸正从少女身后窥看着他们,那是一名看起来比小哈维还小、年纪不到十岁的男孩。视线朝上瞪着他们的双眸,是美丽清澈的浅蓝灰色。 这个孩子是约雅敬? 金发少女、蓝灰色眼眸的少年和琦莉他们一起坐进包厢席后,原本只有他们两人、显得有点寂寞的箱型空间里,顿时被热闹的气氛包围。琦莉和小哈维并肩而坐,对面坐着贝亚托莉克丝和小约雅敬。 年纪最小的小约雅敬总是绷着一张脸,视线朝上窥看其它的人,而且还非常宝贝地紧握着一个好像装了饼干的纸袋。感觉小哈维流露出渴望的眼神,一直盯着那个袋子看,小约雅敬见状则一脸惊慌:「我、我不给你。」接着藏起袋子不让小哈维看见。贝亚托莉克丝敲了敲小约雅敬的头,他泪眼婆娑地抬头瞪着贝亚托莉克丝,可能因为她是姐姐,小约雅敬只是敢怒不敢言。 「不要那么坏心眼,男孩子就要大方与人分享。」 被这么一说,小约雅敬才好像施舍一样,心不甘情不愿地将饼干袋递给小哈维。小哈维把手伸进饼干袋里,接着毫不客气且还面无表情地随意用小手抓起一大把饼干。「啊!」小约雅敬发出惊讶的叫声,一脸泫然 欲泣地抱住袋子。 「我不给你了,不给你了啦!」 小哈维似乎没听见小约雅敬声泪俱下的控诉,开始吃起了饼干,尽管吃得手和嘴巴四周都是饼干屑。琦莉和贝亚托莉克丝看到这两个小孩之间的对话后,也不禁相视而笑。 「你们要去哪里?」 被贝亚托莉克丝这么一问,琦莉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哈维(明明是自己的事,少年却似乎完全忘了此行的目的,拚命将饼干往嘴里塞)。 「世界的尽头」 「那我们可以同行到中途。」 贝亚托莉克丝听到琦莉的回答后露出了微笑。琦莉受到鼓舞后,也对她回以微笑。她总是那么坚强且坦率,扮演着替琦莉他们打气的姐姐角色。 可是,那样的她已经在现实世界中死了。 琦莉想起她临终时的样子,心情又再次变得沉重。 啪的一声,突然有什么东西黏在车窗外面。一看原来是能使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描绘着嘻皮笑脸表情的动物气球飘浮在窗外。坐在靠车窗的小约雅敬站起来将脸贴在玻璃上。 「是马戏团!」 他兴奋地大叫。 各种形状的动物气球,飘浮在车窗外。 被五彩缤纷、闪闪发亮的灯饰妆点得灿烂夺目的拖车队伍,与火车平行行驶着。拖车侧面设置了舞台,圆形台上一名胖小丑身穿衣领松垮的小丑服,正制作着造形气球并让气球飞到空中。他那涂白的脸上画着蓝色星星,那是很久以前在东贝里的嘉年华会上曾看过的小丑。 一辆接着一辆行驶的拖车上,设置了不同的舞台,演出逗趣的节目。无数五彩缤纷的气球在空中飞舞,其中一座舞台上演着头部超大的熊或老鼠玩偶装彼此撞来撞去、摔跤跌倒的滑稽喜剧。另外一辆拖车上则是身穿红绿条纹相间的裤裙搭配黄色紧身裤、装扮花俏的乐队,胡乱吹着喇叭、敲钹,发出吵杂的声音。还有一辆拖车上,则是全员穿水手服,头戴红、绿、黄三种不同颜色三角帽的锡制人偶,摇摇晃晃跳着可爱的舞蹈。还有一辆拖车上,是手法熟练地玩着牌的扑克牌女占卜师。另外一辆拖车是餐车,可以看见忙进忙出端着鸡肉、鸡蛋和鹰嘴豆熬煮而成的亲子浓汤的苏西,及厨房里的巴兹那令人怀念的脸庞。 沉重的心情已经烟消云散,琦莉隔着窗户,看着展现在眼前目不暇给的热闹表演节目。就连表情没什么变化的小哈维看起来似乎也一脸兴奋,双手撑在窗户上看得入神。 插图041 至今和哈维出去旅行时遇到过的许许多多人们,都活在他的世界里。其中有些人琦莉不认识,那一定是他遇到琦莉之前和他有所关连的人。不过大多数都是琦莉熟悉的脸孔,她觉得有些难为情却也很高兴。和琦莉相遇后这短短几年,虽然只是他漫长人生的一小部分,但却占据了他大部分的记忆,而且回忆是如此鲜明。 嘎咻、嘎咻、嘎咻。 当拖车队伍慢慢超越火车远去时,现在又有的发出极大噪音的东西从后方追了上来。琦莉的脸靠近窗户,想看清楚这次到底又是什么。她看见另外一节车厢从后方接近,逐渐要与他们所坐的火车并行。铁轨应该是单轨的,但唯有那节车厢的前方,铁轨像摊开的地毯般不断向前延伸。那是一节被烤漆成土色迷彩花纹的坚硬车厢。坐在琦莉身旁的小哈维,也同样将脸贴在窗户上。 「危险!趴下!」 突然传来贝亚托莉克丝尖锐的叫声,琦莉和小哈维的头瞬间被压下,蹲伏在车窗下。贝亚托莉克丝也同样压着小约雅敬的头,弯下身体。不久后,土色车厢几乎磨擦着他们的车厢侧面,以同样的速度和火车并行。琦莉从车窗下露出了半张脸窥看,她看到身穿高领深色外套的士兵拿着武器,在窗边以窥看的方式监视着他们的列车,琦莉见状赶紧把头缩了回来。 「那是不死人士兵的部队。」 贝亚托莉克丝在车窗下低声说道。 「据说那些家伙经过后,只会剩下尸体和硝烟,寸草不生,是最凶悍的部队。记得要屏住呼吸,否则会被发现。他们只要发现有活人,不是杀个精光,就是改造成和他们一样。」 琦莉整个人覆盖在小哈维身上保护着他,同时也以双手捂住嘴巴。四个人一起挨在窗下屏气凝神,这时车窗外并行的土色车厢慢慢加快速度超过了火车。 屏气慢慢到达极限时,土色车厢的最尾端终于超过火车离去。 哈!呼!四个人用力地吐气吸气,拾起头窥看着窗外,土色车厢最尾端通过后,这次铁轨就像折叠起地毯般,逐渐消失在另一头。 琦莉瞪大眼睛看着车厢离去后的窗外景色。 转眼间火车已经行驶于战场的遗迹中。这里是岩石地表底层飘散着浓浓的硝烟和血烟的荒野战场遗迹。穿着军队装束的人们心脏被刺穿、背部被劈开、四肢趴下交叠在一起,靠在沾满血的枪剑及军刀上,死去时身上满目疮痍。不会落下的夕阳,彷佛替那个已经没有活口的战场遗迹、只弥漫着死尸味的地方上色般染上一片橘。 在一片尸海中,唯一会动的军火商卡车冷漠地物色尸体并回收。火车以不变的速度,穿过一望无际的尸海。 「啊啊」 小哈维面无表情地盯着尸海看,发出无意义的叫声: 「啊啊呜、啊呜」 声音虽像婴儿牙牙学语、但却让听的人觉得锥心刺痛的悲痛。少年贴着窗户,用双拳敲打玻璃窗。伤痕累累的纤细拳头不断敲着,几乎再次受伤。「哈维」琦莉从后方抱住少年,把他拖离窗边。少年在紧紧搂住他的琦莉手臂里挣扎,不断将双手伸向窗户,透明的泪水从面无表情的双颊上潜然留下,嘴里不断喘着气。 这个战争的伤痕占据着他心中大部分的位置,即使现在仍折磨着他,即使过了几十年仍未褪色,栩栩如生,不但撕裂着他的心,也继续折磨着他。 「哈维,不要哭」 琦莉紧紧抱住不断哭泣的少年的头部,内心如此祈求不要再背负这些东西了,不要再伤害自己了,你已经遍体鳞伤了 「给你。」 小约雅敬动作粗鲁地将饼干袋递了过来,哭湿了脸的小哈维眨了眨眼睛。 「你想拿多少就拿多少不要哭了。」 脸色非常不悦的小约雅敬小声地说,随后撇开视线。「既然这样,你干脆全给他好了。」贝亚托莉克丝插口说道。小约雅敬哼了一声,以有些胆怯的眼神瞪着贝亚托莉克丝,露出彷佛决一生死的表情,接着用力将整个袋子塞到小哈维手中。 小哈维低头看了看塞到自己手中的饼干袋后,就四处摸着自己睡衣的口袋,然后将手伸进口袋里。正纳闷不知他在搞什么鬼时,他也同样以粗鲁的方式将握在手里、有如石头大小的东西,塞进小约雅敬手里,小约雅敬瞪大了眼睛,那是一个以漂亮的黑色发亮石头所雕成、大小刚好可以让小孩握在手里的蒸汽机关船模型。 「好、好酷!你要给我吗?」 小哈维对眼睛发亮的小约雅敬点了点头。「太」棒了,他还来不及兴奋,就被贝亚托莉克丝啪的一声打了一下。 「怎么不会说谢谢?」 小约雅敬不知该如何开口似地垂下了视线。当他满脸通红、口齿不清地说出「谢、谢了」时,小哈维似乎早已将船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开始吃起了饼干。 「你有没有在听啊!」 小约雅敬觉得不可置信。只见小哈维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晃动着双脚,吃着饼干。琦莉不禁噗哧一笑。 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定是从以前就这样吧,眼前这两个人是哈维心中的约雅敬和贝亚托莉克丝。在哈维的心 中,他们两人仍然闪闪发光,会动、会说话、也会笑。 「哇!你们看!」 贝亚托莉克丝大叫,四人全聚集在一起凝视着车窗外,原本以为没有尽头的荒野居然中断了,前方是一望无际的砂色大海。火车彷佛滑行般,不可思议地行驶于浮出于海平面的铁轨上。 「太厉害了,居然在海上行驶!」 琦莉感佩地欢呼着。大家一起打开窗户,探出身体,感受吹乱头发的干燥海风。无边无际的「砂之海」几乎看不见海与天的分界线、几乎与大海颜色融为一体的浅砂色候鸟群盘旋在空中,绕着圈圈飞行。四个人都被这壮丽的景象所吸引,好一阵子无法言语。 候鸟们张开翅膀朝向火车,呈一直线快速降落。 「哇啊!」 啪答啪答、啪答啪答。 就在车窗外响起了具有攻击性、剧烈拍动翅膀的声音,大家以为是鸟儿们在攻击他们,下意识地缩起了身体。但是过了一会儿后,他们偷偷睁开眼睛一看,鸟儿们聚集在小哈维拿着的饼干袋旁,正啄食着饼干。 大家松了一口气后,纷纷相视而笑。即使鸟儿们聚集在四周,也只有小哈维仍毫无反应地一脸茫然。 轰! 远处传来大炮的声音,鸟儿们被吓得一哄而散。仔细一看,远处两艘船上的大炮正彼此对击。一艘是黑色烤漆的坚硬装甲船,另一艘是挂着骷髅头旗子的破烂小船。黑色装甲船上是身穿坚硬白色装甲的士兵们,至于骷髅标志的破船上,则是穿着随便、全员头裹黄布,体格像船员般强健的男子们。 「是海盗船!太棒了!」 手中紧握着船模型的小约雅敬,露出了这个年龄男孩应有的炯炯目光,对着有骷髅头标志的船挥手。 「笨蛋!」 贝亚托莉克丝抓住将身体往窗外探的小约雅敬后颈,把他拖进车厢内,「小孩如果被海盗发现就会被抓走,然后挖出心脏拿去卖掉!小孩的心脏是宝石,海盗专门收集这种宝石的。」小约雅敬听到后吓得一脸苍白,连忙躲到贝亚托莉克丝的背后。 孩子们躲在车窗下,观看着装甲船和海盗船大战。琦莉认得海盗船上的男子们,那是信仰砂葬的异端信徒们的船,是「砂走号」上的船员们对站在船头的手下们发出指示、长相非常精悍的那名男子是欧鲁-翰。单眼戴着黑眼罩的他,其中一只配合着开炮手势摇晃的手臂是钩状的义肢,简直就像古老童话故事里出现的海盗船船长。此外她还看到了亲切的小船员卡-立夫。 琦莉偷偷瞄着和自己脸颊靠在一起,看着海盗船的少年侧脸。少年仍一脸呆滞地注视着两艘船相互攻击。 装甲船的大炮直击海盗船的甲板,海盗船严重倾斜,站在甲板上的男子们发出粗嘎的叫声。 「啊」 小哈维也发出小小的叫声。只见他双手紧握窗框,仿佛在为他们加油般凝视着海盗船。海盗船也以大炮还击,使得装甲船坚硬的船身破了一个大洞。小哈维张大了嘴巴,探出身体,仿佛在说「太好了」。 琦莉等人也全都不自觉地跟着小哈维为海盗船加油。「快点!加油!快开炮!」还举起拳头声援。虽然海盗会收集小孩心脏,但在童话故事里,海盗永远都是孩子们幢憬的对象,也是大冒险里不可或缺的人物。 最后海盗船成功击沉了装甲船,孩子们欢欣鼓舞,大家手牵手兴奋欢呼。 黑色眼罩配上钩形义肢的欧鲁-翰船长,从甲板的尾端发现了他们。他用另一只没装义肢的手拿起银制的枪,对空中开了一枪,并用钩形义肢指着孩子们乘坐的火车发出指示: 「那里有小孩!去抓他们!得到宝石的家伙有赏!」 传来一阵枪响之后,紧接着海盗们的吶喊声也响彻云霄。孩子们顿时惊声尖叫,蜷缩在车厢内。海盗船扬起风帆,紧追在火车后面。 海盗船穿过砂之海的海面紧追上来,开始和火车平行行驶。欧鲁-翰船长的钩状义肢从窗外伸进来,勾住了小约雅敬的后颈,小约雅敬的身体立即被轻轻吊起。小哈维赶紧抓住他的脚,结果两人瘦小的身躯一起被吊起,一路从窗户吊到列车外。 「哈维、约雅敬!」 从窗户探出身体的琦莉和贝亚托莉克丝也想要救他们,但是她们的手早已构不到少年们的脚。两名被欧鲁-翰船长的钩子吊起、为了逃跑而不停挣扎的少年脚下,是卷着漩涡的砂之海辽阔海面。 「喂!不要乱动!两个小鬼!」 船长厉声骂道,并用手里的银制手枪对着小哈维的头。 砰! 现场响起了枪声,小哈维的右眼就像砂块碎裂般迸裂破碎。抓着小约雅敬脚的手也瞬间松开,身穿白色睡衣的少年身体就这么倒栽坠入海里。 「哈维!」 反射性地紧追在后的琦莉,从车窗探出身体,纵身跃入大海。她一下子就被卷起漩涡的砂子海面卷了进去,随着砂流翻滚。接着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逐渐下沉的少年手腕,在无法睁开眼睛的砂子里,强大的砂子漩涡压挤着两人的身体。 明明是落进砂子里,但转眼间两人都被真正的浊流所吞噬。和坠落「门之镇」的地下水路时一样,四肢被黏稠、污浊的水包围着。 (我不会游泳!) 焦躁支配着她的心,使她更加往下沉,不过她仍拚命紧抓着少年的手不放开。 琦莉坚定地告诉自己:不可放开、绝对不可以放开!在眼前一片模糊的水里,仍微微感受到少年手腕的触感。 她的脑海突然闪过好几次两人像这样手牵着手的画面,想起了刚才经过的拖车舞台上所看到的人们笑脸。将那些人变成重要的回忆,刻划在内心深处的不只哈维。甚至对琦莉而言,那些人也占据着琦莉至今人生的重大篇幅、是最珍贵的回忆。那些回忆当中,最常出现在身边的就是他的手。从在东贝里的嘉年华会上,第一次和前来迎接她的青年牵手开始,一路走来不论是在转运站重逢后,在楼梯下方朝着遍体鳞伤的哈维伸出手时;或是在将缆绳抛向落入「砂之海」的哈维,将他救上船时;还是去宇宙飞船的遗迹迎接失踪的哈维,伸出手请他一起回去时;以及相隔一年半在「门之镇」重逢,跑上车站楼梯时。 不论何时,哈维的这只手永远都在琦莉身旁。有时是琦莉留下他不让他离去;有时是他救了琦莉;有时则是琦莉拚命抓住遍体鳞伤、几乎快要消失的他,不肯轻易放手。 (不要放手) 一道声音流入意识里。 那是少女清澈的声音。是贝亚托莉克丝的声音? (不要放开他的手,就是因为妳一直、拚命抓住他,这孩子才能走到今天) 像是在响应那道声音般,琦莉更加用力地握住了少年的手。眼前一片黑色浊流,牵着手的两人任凭浊流摆布,视线只有一剎那交错。 (我不会放手的) 琦莉虽然无法出声,但她想将心中坚定的想法传达给少年,于是对着少年点头。少年的手也紧紧握住她。 她突然感到下方有一股往上推的力量,被用力往上一推、任凭浊流摆布的两人,身体快速漂向海平面。 当她浮出海平面、视力恢复时,四周不知何时又从地下水路的污水,回复成砂之海。 琦莉往下看了看将他们往上推的东西后,吓得瞠目结舌。大量砂子有如雪崩般从牠的身体表面滑落,同时冒出海面的,是一只像巨无霸软管状妖怪般,粗糙的皮肤下方有许多突起和环节的环形动物。砂虫!虽然搞不清楚哪一端是头部,但是小约雅敬所骑乘的部位应该就是砂虫的头部。 将琦莉、小哈维及小约雅敬三人挂在 突起处的砂虫,以巨大的身体拖着砂子的航迹滑行般在海面上游泳,与发射大炮、紧追在后的海盗船拉开距离。牠迎风在砂上滑行,和火车平行而走,终于追到了贝亚托莉克丝探出头的车厢窗户。 三人藉由贝亚托莉克丝的帮助,滚进了车厢内。 「噗、噗」 将嘴里的砂子吐出的琦莉不停喘着气,同时也赶紧起身往窗外一看,只见砂虫从海面下伸长身体,在海盗船四周掀起剧烈砂浪以阻止他们航行。只有一只眼睛和义肢的欧鲁-翰船长以及卡-立夫等海盗们,紧抓着倾斜的甲板,拚命忍耐这阵晃动。 琦莉他们对着以狼狈姿态逐渐远离的海盗船做鬼脸。 「谢谢,再见!」 大家向救他们的砂虫用力挥手告别。「小孩的心脏是宝物,给你们太浪费了!」大家听到贝亚托莉克丝说的话后,都捧腹相视而笑。海盗船和砂虫纠缠在一起逐渐消失在远方的海面上,火车又再次一直线行驶在砂子的轨道上。 小哈维被船长击中的右眼,就像缺少一个部位的砂子人偶般,变成碎砂消失不见。琦莉悲伤地看着又多了一道伤痕的少年脸庞,但少年仍然对于自己的身体漠不关心,以不带任何表情的红铜色左眼看着琦莉。 突然啪答一声,他将自己的额头贴在琦莉的额头上。 虽然温度很低,但琦莉确实从少年白皙的额头感受到他的体温。 他好像在对琦莉说「不要紧」。 「因为妳抓住了他」 她的脑袋接收到贝亚托莉克丝温柔的声音。 「那个孩子能走到这里,好不容易没放弃才走到这里,即使现在他仍未放弃。」那家伙仍未放弃,他想要活下去声音与收音机说过的话重叠。琦莉的额头离开了少年,抬起视线一看,贝亚托莉克丝蓝色眼眸温柔地对她微笑。「谢谢妳把那孩子带来这里,今后还要麻烦妳呢!」 永无止尽的黄昏天空已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变黑,被蓝灰色的夜空所支配。小约雅敬用双手撑着玻璃窗,以和天空相同颜色的清澈眼眸凝视着窗外。 可以看见以夜幕低垂的蓝灰色大海为背景,船的风帆和支柱之类的残骸从砂子里斜斜探出头来。其它还有军刀、枪剑、填充玩偶及玩具车之类的小东西,大东西则有生锈的车厢、钟塔、战车和卡车等 「这里是『砂之海』的终点站?」 所有的漂流物最后都会漂流到这里,也就是所谓的「砂之海」的坟场。 海上风平浪静,就连火车车轮的声音都被吞没,被这个几乎让耳朵感到刺痛的无声世界包围着,仿佛一切都会就此腐朽,时间宛若停滞的静止大海。 这里有几样眼熟的东西在西贝里游乐园里唱歌跳舞的活动装置人偶们、游乐园里的游园车残骸、被红褐色铁锈覆盖的电台塔从远处看来就像枪剑般矗立于砂中、眼看就快毁坏的巨大宇宙飞船残骸。在飘浮于蓝灰色薄云另一端的双子月朦胧月光照耀下,所有东西的轮廓都显现出来,一道浅蓝色瘦长影子落在砂上。 想必这里一定就是这个世界主人的人生中所遗留下的、或是所有最先腐朽的东西漂流到的终点琦莉从窗框探出身体,目送着漂流物在月光照耀下绵延不绝的景象,也目送着其中和哈维的人生短暂交错后,许多已然腐朽的东西所长眠的墓碑群。 不久后,在这些漂流物当中,琦莉逐渐看见一座白色月台横亘在眼前。月台正中央只伫立一盏发出泛黄朦胧灯光的瓦斯灯。这时行驶在海面铁轨的火车减慢速度滑进月台。 「走吧!」 贝亚托莉克丝站起来,催促着小约雅敬。 「我们要在这里下车。」 「欸」 琦莉惊讶地转头仰望着他们。 「你们要下车了吗?」 「嗯,可是你们还必须继续往前走,因为你们的旅行尚未结束。」 小哈维从座位上跳下来,跑了过去,他拉住贝亚托莉克丝的衣袖,做出阻止她离开的动作。几乎很少表达自己意见的少年难得撒娇地摇着头;贝亚托莉克丝为难地轻抚磨蹭的小哈维的头。 不知如何是好的琦莉抱着小哈维的肩膀,把他拉离贝亚托莉克丝身边。受到小哈维用睡衣袖子擦拭脸颊泪水的影响,琦莉也泪水盈眶。 「贝亚托莉克丝,妳不要走」 「对不起,我没办法。」她摇着头,蓝色眼眸露出一抹寂寞的微笑。「从这里之后的旅程,必须由你们两人自己完成,我已经不能再帮忙了,我们必须步下你们旅行的舞台。」 「旅行的舞台?」 对不知不觉几乎忘了,但事实上应该已经不可能再和他们这样旅行了。已经没办法再接受贝亚托莉克丝的帮忙了,不论是聊天或是商量事情,甚至连吵架都不可能。 虽然她任性、盛气凌人、没有金钱观念,但自己还是好喜欢她。她具有的坚强、美丽,仿佛就像琦莉自己拥有的东西般,让她暗自感到骄傲。 「呜」 忍着呜咽的琦莉只能频频拭泪,搂住啜泣的小哈维肩膀。从现在开始必须要自立自强了,要学习她的坚强、要学会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 「谢谢妳至今的照顾,贝亚托莉克丝我好喜欢妳」 其实琦莉很想在真实的世界亲自对她答谢。她想要感谢现在有这个机会可以对她说出之前想说却无法说出口的话。虽然时间很短暂,但他们最后能这样旅行,或许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在下意识中送给他们的微薄礼物。 小约雅敬露出了不舍神情,贝亚托莉克丝牵起他的手,留下了送行的琦莉和小哈维后,就从车厢门往外走。最后小约雅敬回过头,举起小哈维送他的模型船并挥着手。 「拜拜。」 琦莉他们回到座位后,从车窗探出头来,看见那两人在那座充斥着漂流物的海中白色月台下车。而两人下车后,火车便喷着蒸气,再次滑出月台。 琦莉从车窗探出身体,拚命对着他们挥手;小哈维也从车窗探出身体,这时火车加快速度,少年的红铜色头发被风吹得蓬松凌乱。 「贝亚托莉克丝!护身符断掉了!对不起」 琦莉边挥手边大叫,但列车加速后的强风完全吹散自己的声音。笑着挥手的贝亚托莉克丝也同样开口大喊:「妳已经不需要那个东西了!妳已经遇到艾弗朗了」火车留下并肩站在被瓦斯灯照亮的月台上、送行的少女和少年身影,逐渐远离。 载着两人的火车将许多东西一一抛下后,又再次行驶于砂上的轨道。琦莉和哈维的泪水交织在一起,随风飘散在夜空里。 插图049 ※ 车厢内又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喧闹声一下子彷佛只剩下十分之一,感觉非常安静。车窗外则是夜幕低垂。叩咚、叩咚规律的震动和渗入车厢内的柔和昏暗灯光,平静地笼罩着两人所坐的包厢席。 圆形的火球轻轻飘过窗外,「那是什么东西啊?」琦莉贴在车窗玻璃上,准备凝视夜晚的大海时 「啊」 那不是海转眼间火车穿过了「砂之海」,行驶在飘浮于半空中的铁轨上。这里没有地面也没有天空,甚至看不到地平线,围绕在四周的只是一片几乎将他们吞没的漆黑。两颗粗糙岩石形成的巨大球体,非常近距离地飘浮着,而火车几乎就快撞上去。 那是月亮、双子月? 琦莉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一看,彷佛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的铁轨后方,飘浮着一颗体型巨大、被朦胧的大气包围的砂色行星。从窗外飞过的岩石碎片受到行星重力的牵引,冒出火焰最后坠落。火球一个接一个被下方遥远的行星所吞噬。 其中 一颗飘浮在天空的双子月,无声无息地在眼前裂成两半,月亮的碎片变成了冒着火焰的巨大陨石,像颗火球般朝行星坠落。 世界、世界正逐渐毁灭 车厢内的空气开始剧烈震动,等琦莉回过神后,就连他们所坐的火车也开始逐渐被毁灭的世界吞噬。从车窗往外一看,后方车厢一节接着一节,彷佛月亮般无声地瓦解坠落。化成了带着火焰的瓦砾。 「不好了」 琦莉牵起小哈维的手,从座位上站起来冲向通道,往前一节车厢逃跑以闪避这辆解体的火车。少年因火车摇晃站不稳而跌了一跤,使得琦莉也跟着跌倒。当琦莉想要扶起少年时,地板突然裂开,只见少年的脚底破了一个大洞,他的身体掉入地板的龟裂缝隙中。琦莉在千钧一发之际探出身体抓住少年的手臂时,被眼前景象吓得目瞪口呆。 少年的身体彷佛也和车厢解体同时进行,像干燥的砂子般开始龟裂瓦解。他的手臂、腿都逐渐破裂粉碎。 「不可以、还不可以,你要振作!」 琦莉使出浑身力气将少年的身体往上拉,两人即使几乎跌倒也拚命地跑。 少年突然拉扯琦莉的手,使得她往后一个踉呛,她转过头后追随着少年视线前方看向窗外。被漆黑侵蚀的宇宙正中央,可看见一个像孤岛般飘浮,散发出朦胧黯淡的光芒的怪异岩石球体。 即使火车几乎已经失去所有车厢,仍勉强滑进孤岛的月台。这颗岩石行星也和之前的荒野大地一样,到处都发出嘎答嘎答的强烈轰鸣,四周更是天崩地裂。 小哈维率先跳下这座即将崩塌、快被大地吞没,而且满是裂痕的月台上,琦莉也紧追在后。一跳下月台后,覆盖在头顶的天空是一片没有大气遮蔽的漆黑。流星一颗接一颗地降落在四周。龟裂的月台中央竖立着一根倾斜的标志,标志上的草写字体和车票上的字体一样,写着「世界的尽头」。 月台另一头可看见一根孤伶伶地倾斜插在地的巨大铁桩。小哈维跳下月台后便往那里跑了过去,他双手抱住铁桩想要从地面拔起。铁桩像树干一样粗大,少年好不容易用双臂才能抱住,凭少年无力的手臂根本无法轻易拔出。但铁桩像是嘲笑少年的白费功夫般,反而陷得更深,使得大地的龟裂情况扩大。这时世界本身彷佛发出痛苦哀嚎般轰隆作响。从空中落下的岩石碎片毫不留情地击中少年的肩膀和手臂。不过少年咬着牙紧抓住铁桩,用伤势更加严重的身体想要勉强维持这个逐渐毁灭的世界。 少年的肩膀被从天而降的岩石碎片击中,化成砂碎裂飞散,他发出微弱的呻吟后双膝跪地。他和世界同步毁灭,大地剧烈摇晃。而铁桩陷得更深,世界发出哀嚎。 蹲伏在地的少年,捡拾起自己化成砂子后飞散的身体碎片,开始用那些碎片填满被铁桩凿穿的大地裂痕。每当少年被岩石碎片击中,身体少了一部分时,他就会捡拾起自己的碎片,用那些碎片修补大地。 已经失去一只眼睛和肩膀的少年,手臂、膝盖不见了,小腿也消失了。少年的存在一点一滴剥落消失,不过少年还是不停止修复世界的工作。 「已经」 琦莉站在不断进行修补工作的少年身后,发出了沙哑的叫声。大地的震动使得自己的脚不听使唤,不过她仍跑向少年,紧紧抱住那幼小、逐渐消失、越来越小的背部大叫: 「已经够了,不要再做了已经不用再那么努力了」 琦莉哀求着并紧抱住少年的背。 当那名少女灵体让琦莉看到哈维身体内部,直接看到那个残破不堪的体内后,她这才了解到哈维伤势的严重,感到震惊不已。不过这个人仍想勉强让身上的血管、皮肤、骨骼、肌肉、神经结合在一起。他都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他都已经变成这副德行了,不要再 但是少年甩开了琦莉的手,他那几乎已经看不出原形,越来越残破的小小身躯,仍默默捡拾自己身体的碎片填补着大地。仿佛即使让大地再延长须臾片刻也好,他就是想要修整逐渐毁灭的世界。 「哈维!」 倒在地上的琦莉声泪俱下地大叫。 「不要再做了我不想看,我不要」 她双手掩面摇头。 当她说出这些话后,之前一直无视于琦莉存在、不断工作的少年才停下了手边工作,第一次转过头来。 少年双手无力垂下愣在原地,脸庞以失去的右眼为中心开始粉碎消失。接着少年的全身都变成砂子开始崩落,大地剧烈摇晃,即使紧紧抓住也没办法坐稳。这时铁桩陷得更深,眼看大地的龟裂逐渐扩大。 (不要放手) 贝亚托莉克丝的清澈声音再次在脑海里响起。 (不可以喔,妳不可以放弃,妳不可以放手。拜托,不要别开视线) 不要别开视线 这是贝亚托莉克丝在大圣堂对她说过的话。琦莉吓得抬起头来,现在即将消失的少年,正用悲伤、求救的眼神看着她。 「哈维」 琦莉拭干眼泪,紧抿双唇站了起来。她的双脚用力踩在摇晃的大地上,踉踉呛呛地走到了少年身旁,从少年身旁用双手环抱插入大地的铁桩,像是支撑他的身体般,双手用力抱紧。 「我知道了,不要紧,我来撑着,我绝对不会放手的。」 从天而降的岩石碎片打在琦莉肩上,即使如此琦莉仍咬牙抱紧铁桩。 「加油,我们一起加油,你不是一个人,我们一起加油,所以我不会放弃,不会放弃的」 刚才两人一起坠落「砂之海」时,她就暗自在心里发誓绝对不会放开手。如果琦莉的力量可以支撑下去、如果他需要自己,不论发生任何事,自己都不会放手。不会放弃,不会转身离去。 腐蚀少年身体的瓦解现象已经停止。 少年用仅剩的红铜色左眼抬头看着琦莉,琦莉边撑着铁桩边对他用力点头。 她支撑着铁桩,少年则用身体的碎片填补修复着大地的裂痕。两人就这样不断持续努力,以使世界不要结束,或至少稍微和缓毁灭的进度。时间也忘了往前走,继续勉强维持着个世界。 ※ 好安静。噗通、噗通心脏跳动的声音微微渗透整个空气。 琦莉现在仍抱着那根插入大地的铁桩,瘫坐在铁桩的底部旁,不知不觉间她竟然脸颊靠着铁桩睡着了。当她慢慢睁开眼睛后,闯入她视野的耀眼光芒使她瞇起眼睛,眨了眨眼。 支配着听觉的崩塌轰鸣声停了下来,周围变得非常安静。横亘在眼前的小行星地平线划出一道缓缓的弧形,变得十分明亮。开始向被漆黑包围的宇宙射出淡淡柔和的光芒。 琦莉的脸颊慢慢离开铁桩起身,沿着铁桩抬起视线。铁桩不再继续扩大大地的龟裂,就保持现状静止不动。周围轰然作响的地鸣、地裂也停止下来,陨石也不再坠落。偶尔才不知从哪儿传来小石子仿佛依依不舍般咕噜咕噜的滚动声。 世界的毁灭已经停止。 琦莉惊讶地环顾四周。 「哈维!」 琦莉看见只穿着一只鞋子的细腿倒在铁桩的另一边,她靠着铁桩爬了过去,身穿睡衣的少年宛如死去般倒在铁桩的底部,琦莉的背脊不禁感到一股凉意。 「哈维?」 琦莉发出提心吊胆、沙哑的声音,瘫倒在地的少年微微睁开眼睛。用呆滞的红铜色眼眸看着她,琦莉放心地叹了口气,伸手扶起少年。虽然少年的身体非常轻,可是确实在这里存在、确实在她抱着的手臂里,没有坏掉也没有消失。 两人并肩靠着插入大地的铁桩底部,坐在地上。从地平线射过来的微弱光芒慢慢向周围扩散,在漆黑的空间里 洒下淡淡的光芒。 「停止了谢天谢地,对吧」 对于琦莉的问题,少年无言地转头仰望头顶的铁桩,接着慌慌张张地环顾自己的身体。不可思议的是刚才残缺的少年身体,现在一点一滴地像砂子浪潮聚集过来般,开始恢复原形。一面反射出闪闪发亮的微弱光芒,一面逐渐填补残缺身体的龟裂。少年觉得不可思议似地低头看了一阵子自己的双手,一会儿张开手掌、一会儿握紧拳头,最后看着琦莉。射向行星的砂色光芒,淡淡地照着露出温和微笑的少年脸颊。 随风吹来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那颗被红铜色荒野及灰色烟雾包围的、琦莉他们所住的行星味道。 呜 停在龟裂月台上的火车鸣起了气笛。灰白色蒸汽随风吹送而来,带有噪声的微弱音乐也伴随着蒸汽从火车上传来那是收音机流泄出的弦乐器轻快音色。 他们两人似乎受到音乐的影响,手牵手站了起来。只剩几节车厢的破烂火车喷着蒸气,等待琦莉他们上车。夹杂着烟雾的荒野之风,轻抚过相视而笑的两人脸颊。 「回去吧!」 两人牵着手走向火车。 回去吧! 再一起继续旅行一阵子吧。 ※ 噗通、噗通 右手感觉到不知是谁的体温。噗通、噗通缓慢跳动的脉搏声通过右手,隐约传来。轻轻张开紧闭的眼睛后,眼前那包覆着琦莉右手的大手掌和关节突出的细长手指,是已经深深烙印在琦莉眼底的、她最喜欢的左手。 收音机喇叭以微弱音量流泄出像是摇篮曲、强弱分明的噪声。虽然并不成调,但和在「世界的尽头」的火车中听到的东西一样,噪声类似最后迎接琦莉他们到来的旋律。 琦莉拾起贴在柱廊冰冷地板上的脸后起身,她的视线慢慢游走在牵着她右手的手上,那只一直保护着她的细长手臂。倒在地上、浑身是伤的瘦长身躯,红铜色头发随意覆盖的脖子,然后再继续往下看,红铜色右眼和暗褐色左眼有一点无神、倦怠似的,但是绝对没错,那双眼睛里散发出光芒,仰望着琦莉的脸。 琦莉感到哈维虚弱地握着她手的触感,干燥的嘴唇微微蠕动。 「我?」 他以沙哑的声音低喃着。 「嗯,什么?」 琦莉温柔低声回应,并把耳朵贴近他想要说话的唇边。「我什么也看不见,不能动,一个人待在昏暗的地方好久啊我心想这就是终点了吧,好害怕可是感觉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琦莉的声音,我一直听得见妳叫我的声音,虽然我看不见,但我往妳声音的方向走,走得跌跌撞撞可是因为一直听得见声音,所以我没有迷失方向,最后才能来到这里」他断断续续说出的话沁入了琦莉的心中,琦莉泪水盈眶,摇头打断他的话,并用双手紧握住他的左手,将额头抵在那只手上。 「嗯欢迎回来,哈维。」 璞通、璞通 琦莉脸颊靠近聆听,隐约听见心跳声。虽然很微弱,但确实是脉搏的声音。 蓝灰色的夜晚已经过了一半,首都仍陷入混乱中,但是现在,琦莉感觉问题好像可以迎刀而解,她觉得只要牵着的这只手主人还在,任何难关都可以度过。 mother episode.3mother 「他」在浓雾笼罩的世界里徘徊。不知道自己是谁,也没有人告诉他答案。不知该往何处的「他」,只是像野生动物一样,被成为自己粮食的猎物所吸引,继续移动。 噗通、噗通带着琥珀色光芒、脉动的石头成了「他」的粮食,使他身体变得更强大。每次吃进石头,「他」的脑海里都会响起某人的哀嚎,求救的痛苦哀嚎、呻吟声在脑袋里重叠,越来越大声,找不到将「他」往雾外引导的声音,「他」找寻着声音,依旧在雾里徘徊。 刚才「他」只听见一个呼唤的声音,那应该是他的名字吧?在模糊的意识里,「他」摸索着想起了当时被叫的名字。 犹大 当那道声音触及意识表面时,头脑里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迸裂。 硝烟沉淀的白色校园、已经变成半废墟的灰色建筑物、半毁的水泥围墙、变形的单杠、冒着烟的砂坑、弓着背蹲在校园角落堆着石头的红发少年、还有另一名看着这一切的少年,以及从远处观望的「他」。 部分记忆恢复了。没想到那些少年们长大成人后,这次竟然以「他」伙伴的身分再次见面。「他」感到非常自责,夺走孩子们年幼的生命后,还想要使那些存活下来长大的少年们变得和自己一样。「他」下定决心要成为他们诚恳实在的长宫,不过「他」的罪孽并不会因此而消失,虽然「他」已经替自己判了罪,但那是即使赌上可称之为永恒人生也无法弥补的罪。 噗呜 在意识的角落,听见宛如指针超出刻度的低沉声音。他的意识里捕捉到一个和「他」心脏产生共振、比他那已经变得非常肥大的心脏还要巨大的能源块。如果把它吸纳进体内,「他」会更加成长,且能增长知识,或许就能从这团迷雾中走出来。 「他」慢慢迈开步伐。就像是接近同极的磁石,「他」感受到些微的反弹力道,拖着由电缆线、配管、尸块组成的肉体,朝向模糊浮现在意识中的能源块前进。一步、一步,阻碍自己的人一律砍倒、吃掉,变成「他」身上的肉。 当时「他」并没有发现自己样子的丑陋,没有发现自己的模样已经和「他」的名字一样,变得非常丑陋畸形。 「他」的名字是背叛救世主罪人的名字,背负着一生罪孽的罪人之名。 ※ 「感觉如何?席格利大人?」 有人对着躺在床上醒来的席格利-禄说话。席格利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后,或许是因为平日戴的眼镜不见了,所以使得他看不清楚,他瞇起眼睛用严肃的眼神仰望着那个人好一阵子,表情才终于和缓下来。 「是尤利乌斯吗?这里是?」 「治安部的临时总部,我想父亲也会马上回来。」 尤利乌斯镇静地说,以免刺激伤员。不过房间外的士兵们来来去去、匆忙模糊的吵杂声不绝于耳。从周围的气氛就可以轻易察觉到情况不妙吧。 「小女和他呢?」 席格利不知该如何称呼哈维才好尤利乌斯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尤利乌斯也是只会称呼「他」为「那家伙」或是「你这家伙」)。 「他去寻找他们的同伴,之前住在席格利大人官邸的那个女人。」 「同伴吗?是吗」 席格利像是在嘴里咀嚼这句话似地复诵着,「他们是、小女的同伴吗?我从来没有拥有过的宝贵事物,我女儿却拥有了」听见他自豪似地自言自语。 「席格利大人。」 尤利乌斯犹豫了片刻后,小心翼翼地试探。席格利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听说大圣堂发生骚动时,您脱口而出我父亲请我转告您的话呢。」他听到了这样的报告。听说身为长老会第十一大老、传道部最高阶神官席格利-禄发疯了,痛骂一般信徒,还粗鲁地批评长老会。 过了一会儿后 「哈哈哈!真痛快呢!」 席格利发出了沙哑的笑声。尤利乌斯也跟着笑了起来。两人开心地相视而笑。 「尤利乌斯大人,令尊回来了。」 一名出现在门口士兵传来报告。方才房间外乱成一团的骚动现在变得安静下来,由于信赖产生了适度的紧张感及恰如其份的安心感。尤利乌斯所尊敬的父亲总是带给部属们最高昂的士气。相当于治安部最高责任者地位的那位长老,成为之前长老连续死亡骚动下的牺牲者而过世身亡,继任长老人选在一团混乱中仍悬而未决,现在由第二负责人父亲担起实质的总指挥权。 钻进作为临时医务室的小房间狭窄门口后,带着长枪、军刀的父亲出现了,他身上的士官外套下则是装备齐全的装甲板等豪华武具。象征教会兵的纯白外套不但被火把烧焦,还被黑色焦油状体液弄脏,只见他用手套擦拭额头上的汗水,显露出疲色。看到尤利乌斯和席格利后,露出平时开朗豁达的笑容。 「席格利,幸好你平安无事。」 「也不能说没事。」 席格利自嘲地说,他护着抬不起来的右肩要从床上坐起来时,尤利乌斯赶紧伸手帮忙。「头和四肢都健在就是平安无事了。」父亲毫不留情地大笑,席格利也轻轻噗哧一笑。 「哈哈!说的也是死了很多人吧?」 席格利最后冒出一句沉重的话,现场空气顿时变得有些凝重。 「现在状况如何?」 「如你所见,情况不妙。」父亲放下武器,同时一脸严肃地回答席格利的问题。「留在市镇的市民都去避难了。但是圣堂的某处似乎还有一群人留在里面,我已经派人前去救援了。」 「那些妖怪呢?」 「还是一直不断出现。」 父亲脱口而出后,突然瞪着席格利看。 「你应该知道吧?席格利,那些东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父亲提出的这个严厉质问,可视为对席格利的谴责。父亲露出了平日不常见的锐利眼神,如果部属,一定会吓得脸色发白、愣住不动。但是席格利并没有移开视线,一脸认真地回答: 「部分长老们想要制造不死人,那些是失败的作品。」 「制」制造不死人!听到两位大人的对话后,不禁想要插嘴的尤利乌斯被现场的气氛震慑,噤声不语。似乎早已料到的父亲,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瞪着席格利的视线仍未松懈。 「你没有参与吗?」 父亲像是要确认似地问道,席格利直视着父亲点点头。 「我没有参与,可是」 「可是你袖手旁观。」 「对。」 席格利承认后,父亲的拳头掠过尤利乌斯眼前,精准地一拳揍上席格利瘦长的下巴。席格利的身体不偏不倚地撞到床边的墙壁。 「父、父亲!」 尤利乌斯冲进来想要扶起他,但席格利却挡住了他的手。「没关系。」他边擦着破掉的嘴角边起身。「还好没有眼镜,否则一定会破掉吧?」对于席格利无厘头的回答,父亲也洒脱地回应:「那可真是幸运啊!」然后轻轻晃了晃拳头。受影响的只有尤利乌斯一人,两个当事人都若无其事的样子。 「自从发生雪莉的事后,我已经很久没挨你的拳头了吧?」 「因为不能揍长老哩,这一拳包含了累积至今的份。」 「可是我现在还是长老啊」 席格利耸了耸肩说。 「长老个屁啦!」 父亲莫名趾高气昂,对他狠狠地吐嘈。 「报告!」 一名士兵从房间门口跑进来。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士兵有点胆怯地低头报告: 「据报来路不明的巨 大能源块破坏动力塔闯了进来,而且动力塔已经有一部分开始停止供给动力。」 「动力塔?」 当大家都惊讶地面面相觑时,房间里的灯光突然熄灭。眼前瞬间被黑暗包围,只能勉强看见屋内人们轮廓的阴影。这股彷佛突然被抛到空中的恐惧,使得尤利乌斯不安地环顾四周。此刻已经是深夜时分,对抗妖怪若没有灯光将是一大致命伤。 「赶快去把所有的光源都找来!火把、灯笼都可以!」 即使这种时刻也能保持镇定的父亲魄力十足地发言后,士兵就开始跑了起来。 现场可以听见士兵们骚动的声音,而远处不知哪儿传来了野兽咆哮的声音。 「尤利乌斯,你待在那里不要动,席格利就交给你了。」 「父亲」 父亲拿起武器后就转身跑出房间。无法阻止父亲的尤利乌斯目送他离去后,也伸手四处摸索,跑到面向屋外的窗户。他看见士兵们在火把的火光一晃一晃照亮的塔下,沿着墙壁奔跑。 被火把照亮的屋外景色,让他感到背脊发冷。 总部塔已完全被妖怪包围。摇晃的橙色火焰映照着为数众多的黏稠、腐蚀的肢体,妖怪们身体向前倾,慢慢左右摇晃着,一步一步接近塔。 那一天是首都有史以来最漫长的一天,即将成为世界末日的一天仍未结束。 据说那一天是这座建于墓碑上、从未显过神迹的神之都市出现真正奇迹的一天。 ※ 琦莉从一旁俯视着贝亚托莉克丝死状极为凄惨的遗骸,用手指梳理她那即使剪短也十分漂亮的发丝。 (贝亚托莉克丝) 琦莉在心中对她说道。 (我不会放手的,今后也绝对不会放,因为这是贝亚托莉克丝教我的,谢谢) 琦莉最后轻抚她的脸颊,然后将哈维的大衣覆盖在她的遗骸上。 她发现附近有一间似乎是绘画收藏室的小房间,便将贝亚托莉克丝的遗体搬进那里。许多未装框的大幅宗教绘画布就这么靠着墙边。弥漫着油画气味的房间和席格利的家和自己出生的那个家里的气味一样,让她觉得很舒服可能是因为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自然而然接受了这个事实,心情变得很复杂。 「要把贝亚托莉克丝放在这里吗?」 琦莉转头问道,在靠近门口墙边等待的哈维点点头。 「呃,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不过压着胸口蹲下的哈维,说话时仍显得有点痛苦的样子,要移动更是显得困难。但是哈维的意识已经不在这里,而是看着其它地方犹大离去的方向。即使已经看不见那名老友兼仇人的男子背影,他仍从这里远远凝望着。 琦莉心想:其实哈维已经原谅了犹大吧?哈维世界里的犹大是位守护着庭园墓碑,过着平静日子的鞋匠、是个后悔自责的罪人,而那个世界的少年并没有责怪犹大。哈维应该不会主动对老友下手,也不会做出自相残杀的事情。 不过哈维压抑自己的心情,想要和犹大做个了结。那并不是因为仇恨,而是为了让老友可以终结自责的人生。 琦莉琦莉仍然不打算原谅父亲。可是她也发现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对父亲的抗拒越来越薄弱。也许现在只是在赌气,其实心里已经原谅他了吧。就像哈维原谅犹大一样,琦莉也可以原谅父亲吗?她自己也不了解自己的想法。 她想和那个人说说话。和母亲雪莉一起旅行的那个人可能会知道,母亲是如何看待父亲席格利的呢?已经不恨他了吗 琦莉垂下视线、陷入沉思,下定决心后抬起头来。 「哈维,你还是很难受吧?我去拿水过来。」 琦莉突兀地开口说道,哈维一脸讶异地眨着眼睛。 「不用了,我们马上就走。」 「没关系,刚才我发现附近有一个地方有水,我马上就回来。在我回来之前,你好好休息。」 琦莉压住正要起身的哈维肩膀,有点强硬地让他坐下。哈维想要反抗,但身体显然不听话,又再次坐了下来。琦莉蹲在哈维前方,从裙子口袋里掏出断裂的金色发束和红铜色石头,塞进哈维手里。 「那个,我想要请你将贝亚托莉克丝送我的护身符修好,我会利用这段时间取水回来,这样可以吗?」 琦莉自己也知道这个说法很牵强,但她仍心惊胆战地等待哈维的反应。 「我知道了。」 哈维虽然皱起眉头,但超乎自己预期地爽快点头,琦莉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那我马上回来,下士也交给你了。」 琦莉取下收音机吊绳交给哈维,说完后就走出收藏室。她左顾右盼外面的柱廊,确认没有故障不死人徘徊的身影后,对着留在原处的哈维轻轻挥了挥手,便关上收藏室厚重的门。 她不时留意自己独自走在鸦雀无声柱廊上的脚步声,一面迈开步伐。 (对不起,哈维、下士) 她在心中双手合十对两人道歉。 琦莉心想:就像接触哈维内心世界那样,或许她也可以接触到那个人的内心。如果能和他的心对话,或许能让那个人回心转意。这样一来,哈维就可以避开必须与他最重要的老友犹大做一了结的处境。如果可以,她不希望哈维去做那件事。因为伤害别人的同时,自己一定也会受到伤害。 然后她想要问一问那个应该很了解母亲的人。 母亲是否已经原谅父亲了? 我可以原谅父亲吗? 哈维将左手握着的松开金色发束和小石头举到自己眼前。 「那家伙要我这个独臂人怎么修理这玩意儿?」 哈维半瞇着眼睛,自言自语地将那东西塞入口袋里。 他的背靠着竖立在墙边的绘画,视线则看向横躺在眼前的贝亚托莉克丝遗体。永眠于画得十分精致的大幅宗教绘画前的她,看起来真的宛如差丽天使绘画中的一部分。 沙哔 收音机发出微弱的噪声催促着。哈维望着宗教绘画里的天使,低声回应: 「我明白了,下士那家伙小看我的第六感吗?」 真是的!她也不想想我们认识几年了?编出那么白痴的借口就一个人冲出去,那家伙脑袋里想的事让人一眼就看穿。「混蛋!抢了我最后的工作」哈维喃喃自语地发着牢骚站了起来。虽然全身感到疼痛,脚步也略显不稳,但仍扶着绘画站了起来。 「对不起,碧。我们就此告别了。」 他又再次看了一眼贝亚托莉克丝的遗骸,虽然她已经没有气息但身体仍然柔软,看起来就像只是暂时睡着了。最后哈维轻轻合上她的眼睛,和她告别。 ※ 「他」吃下巨大能源,接着吸入体内。虽然「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大,不过意识不但没有成长,反而一直扩散,距离要追求的答案仍然好远,因此「他」更加搜寻能源,但「他」已经感觉不到比自己更巨大的能源。 「他」那变得肥大的身体已经重得走不动,每往前走一步,那些融合在一起的东西就会痛苦地呻吟痛哭。身体各部位拖着的电缆线被拉扯,让「他」感到非常疼痛,就仿佛全身被支解得七零八落。啪答、啪答,每走一步,腐烂的尸肉就会从部分身体剥落。可是「他」仍一心寻找下一个能源,「他」心想:为了维持巨大的身体,自己需要更多的能源。 但是自己为什么必须变得那么大呢?「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到底在追求什么? 「他」希望能想起来,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以及自己存在的意义。 当时迸出来的记忆片段到底是什 么呢? 那名少年到底是谁? 当时叫「他」的人到底是谁? 对了自己必须补偿那名少年。自己就是为此才依旧存在。自己的能力仍不足以请求那名少年原谅吗?到底要变得多大才够呢? 肥大的身体令「他」感到非常疼痛。不过「他」认为:为了赎罪,自己必须变得更大。 虽然「他」无法理解为何这件事情让自己的罪孽更深重,但仍继续往前走。 ※ 柱廊上故障不死人的尸体残骸被啃噬得乱七八糟,尸块四处散落,让琦莉觉得恶心想吐,只能尽量避开那些东西往前走。所幸「他」已经走出了一条路,因此琦莉得以沿着那条路走。不久之前,灯光完全熄灭的柱廊显得昏暗,薄薄的云层稍稍透出了月光,在泛着蓝色的月光之下,故障不死人凄惨的尸体看起来更显恐怖。琦莉忍住恶心想吐的感觉,战战兢兢地沿着「他」所走过的路前进。 这里应该是动力塔附近吧,不久后,她走进一条四周墙壁爬满了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弯曲配管,而且感觉很封闭的通道。 自己独自前来真的没关系吗?自己的举动是不是太草率了?其实从刚才她就已经感到后悔,只是勉强自己不去想。 一股黏稠的感觉向她袭来 琦莉感觉脚踝被一个温热的东西抓住。 她无法立刻往后退,只能保持这个姿势将视线往下移,一具一半身体被吃掉、已经变成凄惨肉块的故障不死人抬起头来,抓住了琦莉的脚踝,以求救般的眼神仰望着她。可以看见仅存的一点「核」碎片埋在肉块的缝隙间,焦油状血液缓慢地促进再生,但还是比不上腐败的速度,肉体开始腐蚀掉落。真是一幅畸形、可悲的景象,让人觉得与其这样要死不活地苟延残喘,还不如干脆死了算了。 琦莉无法为他做任何事,只能拚命将脚抽出,赶紧逃离现场。自己应该要替他将最后的碎片取出,让他舒服一点吧?但是琦莉实在太害怕,不敢这么做。她跑着跑着,感觉周围所有的尸体好像都动了起来,伸手向她求救。 呜呜 他们痛苦的叹息声深印在她的脑里挥之不去。她拚命地跑,想要甩开那些声音。 这时她的眼角捕捉到巨大肉块在配管后面缓慢移动的影子,快跑的脚步吓得放慢,定睛凝视着爬满配管的通道前方。 (在那里!) 「他」的体型已经变得相当肥大,已非当初遇到时所能比拟。尸体和破铜烂铁的融合体勉强形成双脚行走的人形,已经变成畸形妖怪的「他」从配管后现身。 琦莉下意识地往后退。不对,自己是为了和「他」说话才来找他的,于是她试着鼓起勇气和他说话: 「那、那个」 「呜?」妖怪侧着头。这好像是他听见了琦莉声音所做出的反应,或许他听得懂当琦莉有所期待时 呜嗯! 妖怪发出咆哮,尸肉和破铜烂铁形成的块状身体朝琦莉冲了过来。她赶紧往旁边跳开闪躲,妖怪摇晃的手臂敲打到她背后墙壁上的配管,压扁的配管喷出白色蒸气。 不对,不应该闪避。 (下次不可以再躲了) 琦莉咽下口水后对自己如此说道。因为做「那件事」时必须失去意识,她是做好至少挨一拳的心理准备才来的。琦莉站着凝视摆出下一步攻势的妖怪,并等着「那名少女」出现。 她心想:当她睡在昏倒的哈维身旁时,将她的灵体从身体带出来的那位少女的幽灵应该会再出现。虽然她只是赌赌看,但却莫名地确信。这样一来,她应该能像接触哈维的内心世界一样,接触到那个人的世界。 (妳不可能接触得到那个人的世界) 她终于听见等待已久的少女声音,虽然没看见少女踪影,但感觉她就在附近。琦莉仍盯着妖怪的一举一动,并在心中反问。 为什么? (那个人的意识已经不只是他自己的,而是许多人的集合体。很难从那当中挑出那个人的意识,只和那个人的意识进行接触。) 那我该怎么做? (没有办法只能杀了他。因为那个人已经无法恢复原形了。) 可是没有什么办法吗?我不能和那个人说话吗? (很遗憾,这是不可能的) 当少女留下令人绝望的回答消失后,妖怪又再次前进。琦莉仍不死心地看着从前方逐渐逼近的妖怪。真的没办法和他说话吗? 妖怪的手臂逼近到她眼前的瞬间感觉身体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在空中挥动的妖怪手臂再次敲到了墙壁配管。琦莉看着这景象的同时,身体画出一道拋物线飞到半空中,在距离妖怪稍远的地方被放了下来。 琦莉愣愣地抬头一看。 「妳这个笨蛋!」 琦莉听到突如其来的咆哮,一脸惊讶地开口问道: 「哈、哈维,你怎么会在这里」 「妳这家伙到底要莽撞到什么地步」 只见一脸气愤表情的哈维,似乎已经气到说不出话来似的,嘴巴一开一合。看来他是真的生气了。琦莉非常明白,当哈维说不出话的时候,就代表他真的动怒了。 妖怪强拉出陷入配管的手臂,慢慢转向他们。「我待会儿再慢慢教训妳。」哈维说出的话像是代替挂在脖子下的收音机发言,接着左手拿着军刀摆好架式,转身面向妖怪。 「犹大,你这样还真可怜,我很同情你。样子变得这么凄惨,应该早就死了却还死不了」 呜喔嗯! 妖怪发出宛如嚎哭般的咆哮声。就连与「他」对峙的哈维看起来好像也在哭,他的内心应该在哭泣。 「过来吧,我帮你终结一切。」 咚咚作响的妖怪脚步声震动着地板,朝向哈维前进。哈维让刀尖向下,笔直盯着对方看,整个人一动也不动。 之后,琦莉看见两人的身体相撞后交错。哈维手里的军刀刀尖刺进了犹大身体中央的同时,犹大的手臂也从哈维的侧腹部贯穿到背后。琦莉不禁发出沙哑的尖叫。 犹大的手臂就这么插入哈维的腹部,并将哈维的身体拖过来想要将他吸入体内,眼看哈维一半约身体即将埋入犹大的肉体内。 「哈维!」 琦莉发出尖叫。 插图065 但在这时事情却起了变化 啪 仿佛听见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过了片刻,犹大身体的中心瞬间迸裂出一道琥管色光芒。 从那一刻起,犹大的身体便呈放射状急遽腐败,融合在一起的故障不死人尸体开始从他身体表面剥离。 我一直想问一个问题。 我是否走对方向了?我不在意你过去是谁,因为你是我们的长官,也是最初为自己指引道路的人。托你的福,我才得以没在一开始走错路。因此我不希望你继续制造罪孽,也不希望你受苦。基于我的责任,我要替你收拾残局。 哈维用尽全身力气刺入的军刀刀尖,分毫不差地贯穿了犹大的「核」中心那颗已经融合了为数众多的同类能源体,在体内随着脉搏发出琥珀色光芒、变成畸形溶岩块的石头心脏。同时对方的手也从哈维的侧腹部贯穿至背部。 刺入的军刀连同上半身被对方肉体吸入的同时,哈维拾起头看着对方的眼睛。 「为什么你故意」 血泡不断窜上喉咙。 「错开?」 照理说对方应该是瞄准哈维的心脏,而哈维也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才扑到他怀里。但是他却稍微错开,哈维本以为他早已失去做出这种举动的自我意识。 然而埋在肉块里的砂色眼睛 悲伤地低头看着哈维。 哈维的意识里窜出了画面。 一群男子身穿样式简单的囚服,在岩石断层挖掘着矿坑。其中有一名砂色头发的男子,每天不断漠然地挖着岩石。监工对推着堆满石化资源推车的囚犯们怒吼,但这名砂色头发囚犯仍面无表情继续挖掘着岩石。 不久后战争爆发。就连这里也像是掘岩工作的延伸,众人持续漠然地相互厮杀。轰炸机飞过后,留下夷为焦土的市镇、四处横陈的无辜市民尸体、以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的砂色头发士兵。面对躺在烧焦校园里的年幼孩童尸体、堆砌着石头墓碑的少年们,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切的砂色头发士兵又再次出现于此。 几年后他们相遇了,两名态度桀傲不逊的新部下,分别是有着一头红发的青年和一双蓝灰色眼眸的青年。当时砂色头发男子心中第一次感到苦闷,在这几百年之间,自己不自觉犯了罪,夺走许多人的性命。长年来几乎撕碎心脏的痛苦记忆,顿时灌入了哈维的脑海。 「对了」 哈维吐血的同时也叹了一口气。咳个不停的他彷佛自愿被吸入对方体内般,将额头抵压在对方胸口并喃喃自语: 「你一定很痛苦吧,这么长一段时间对不起,我来晚了。现在我来让一切结束够了。你已经够痛苦了,我们结束一切吧,让我来替你做个了结,我也可以和你一起走,犹大」 对不起,琦莉 虽然答应过妳,但可能还是无法和妳一起回去。 哈维用力推进刺入的军刀。按照长官教导的作战方式,对于绝对不属于臂力、体力强健的自己而言,这是最佳的作战方式。不浪费体力、不轻易乱动,准确击中对方要害。运用枪和军刀的方法、高效率的杀人方法以及想法,甚至连一直存在于长官心底的罪恶感和慈悲心,都被长官灌入曾经一度死亡、变成空壳的自己心中。所以和长官相像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自己几乎是你的复制品。 不规则跳动的巨大「核」融合体开始产生裂痕,几秒钟后就进出琥珀色光芒,同时异常的压力也贯穿全身。 就在这一瞬间 砰! 挂在哈维脖子下的收音机发出冲击波,反作用力使得哈维被吸入的身体弹了出来。 「下」 自己获救了吗?哈维跌坐在地,低头看着收音机。愣了一会儿后,他才感到讶异。收音机明明已经无法说话,严重变形的喇叭应该不可能发出冲击波。然而勉强施力的喇叭却冒出了黑烟。 呜呜喔嗯 就在他注意着收音机时,听见犹大发出痛苦的咆哮,接着开始从眼前撤退。「犹大!」哈维想要站起来,但身体却不听使唤,整个人瘫在地上无法动弹。犹大踩着沉重脚步离去,融合在一起的故障不死人尸肉,以及被吸入的破铜烂铁随着他的移动开始腐蚀掉落,爬满四周墙上的配管就像水分干透似地急速干瘪生锈。 这和在峡谷看到的收音机塔一样,是石化资源的衰退现象 对了,犹大到底活了多长的时间?从没听他本人提起过他是在什么时代变成不死人的。刚才一瞬间在意识里闪过的画面开拓时代开采矿坑的囚犯们。那男子从那个时代一直活到现在。犹大的「核」可能已经相当老旧了。那不是用战争中的石化资源,而是用会引起衰退现象的战前石化资源制造的 变成畸形妖怪的庞大身躯背影逐渐远离哈维的视线范围。从开拓时代历经数百年,他在这么长一段时间中却死不了,一个人独自活着,就连现在也仍想要一个人背负着所有罪孽离去。 「搞什么嘛!为什么要把我留下」 瘫坐在地的哈维,泣诉的声音听起来颇为沙哑,似乎连他自己也觉得难为情。约雅敬和贝亚托莉克丝都已经过世了,现在就连犹大也丢下他,让他一人独自残存 (搞什么嘛这样子真丢脸,我) 尽管哈维已经下定决心要和他一起死,但结果脑海里最后还是浮现出琦莉的身影。 琦莉? 他吓得回过神来。 他拾起头环顾四周,但原本应该在附近的琦莉却不见踪影。 「琦莉!」 ※ 犹大是「他」的名字。「他」想起来那是「他」自称的名字。那是记载于圣经里,在母星时代将救世主出卖给异教徒的可恶背叛者之名。现在他想起来了,是「他」自己取了这个名字。犹大,那就是自己的名字。 红发少年原谅了「他」。少年对他说可以结束了。因为少年的这句话,「他」终于可以死了,终于可以结束这个没完没了的赎罪。 「他」心想:必须要去远方。要一直往远方走,去一个不会连累少年的地方结束生命。 「他」慢慢迈开步伐。一步、又一步,畸形的「核」融合体脉搏不稳定,每走一步就开始龟裂。当琥珀色光芒外漏时,「他」的肉体就被腐败侵蚀,吸入体内的部分尸肉,变成了干燥的肉块和生锈的残骸后开始剥落。「他」行经之处仿佛经过了数十年的生锈和退化,留下一道红锈色的弯曲道路。有如在不见天日的谷底般幽暗辽阔的世界里,用手摸索着前进。 在被黑暗封闭的世界,意识捕捉到一道从边缘照进来、渺小又黯淡的光芒。 「他」的意识被那道光芒吸了过去。发出黯淡光芒的,是一个瘦小的生物体。现在的「他」只要一根手指头应该就能把那东西捏碎吧,虽然要用那东西来填补剥落的肉体还稍嫌太小,但多少可以裹腹吧! 「他」的手无意识地带着伤人的意图,伸向那道微小的光芒。不知不觉间,「他」又将增加自己的罪孽了。 但是「他」伸出的手,突然停在那道光芒的前方。 在生物体发出的黯淡光芒之下,淡淡的怀念气氛沁入了「他」的意识里。 「雪莉」 「他」埋在肉块中的嘴自然而然小声地发出声音。 只见微小的光芒害羞地回答: 「我、是琦莉,我们可以一起走一会儿吗?」 光芒说完话后,就胆怯地将手伸向「他」。「他」轻轻地抓住那瘦小白皙的手,小心翼翼地握着那只只要「他」稍微用力就能轻易捏碎的单薄手臂,以免伤害它。 琦莉琦莉 这个词好几次浮现心头,「他」快要想起这个词的意思。 琦莉想起来了。那是很久以前那名曾对「他」展露笑容的小孩名字。她对受到罪恶感谴责的「他」露出原谅一切的天真无邪笑容。「他」甚至心想:让接受「他」的那对母女幸福,是否就可以赎罪。但是最后就连这个愿望都没实现,反而连累了那对母女。因为「他」和那对母女有关连,使得自己罪孽更加深重。 散发出淡淡光芒少女露出了微笑,反握「他」的手,年幼婴儿的天真笑容瞬间和眼前的影像重叠。啊那个曾对自己笑容以对的小小婴儿,已经长得这么大了!感慨在「他」内心扩散。她和母亲长得好像,已经长大了,身上散发一股出绝不会让人迷失的淡淡光芒。 「他」那无法对焦的双眼顿时热泪盈眶。 「啊呜」 「他」的嘴巴发出痛哭的声音。 现在「他」感觉终于能从自我苛责的罪恶感获得解脱。 大而厚实的手掌包覆着琦莉的手,若有似无的触感令人怀念。不知为何,琦莉觉得那双手的触感,和那个有着一头砂色短发、满脸胡渣、体型魁梧,且曾抱过婴儿时期自己的男子一样。 琦莉牵着沉默不语的男子手掌,走在被配管包围的封闭通道上。就像年幼时期,两人一起走过那艘船内的通道般。「他」每走一步,除了琦莉之外,所有的东西都彷佛被原本的时 间洪流追上似的逐渐腐朽。这座建立于墓地上的神之都市,似乎回复了原本的面貌。 那个人的手又大又有力,还带着一丝犹豫。琦莉小心翼翼地握着「他」的手,边走边和「他」聊天: 「妈妈的事、你的事、还有哈维的事,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跟你说。啊!哈维就是艾弗朗。他一直在找你。」 琦莉不知道「他」是否听得见,但仍继续对着不发一语的「他」一个劲儿地说。 她这样做哈维一定会生气,可是 不可以别开视线她想起了被「他」吸入的贝亚托莉克丝那句有如遗言的话。 (嗯,贝亚托莉克丝,我尚未解决自己的问题。我不能转身离去,我一定要问清楚我想知道的事。若不这样做,我无法原谅父亲、这里的人们、杀死贝亚托莉克丝的凶手还有我自己被父亲遗弃、毁掉母亲一生的自己。可能会怨恨一辈子。我不像哈维那么善良,也不诚实,所以我还没办法接纳并且原谅这一切) 「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妈妈也在那艘船上过世了,可是我被救了起来,然后由东贝里的祖母抚养长大虽然祖母也有严厉的一面,但是位和蔼可亲的人。祖母过世后,我就读东贝里的寄宿学校,之后遇到了哈维就是艾弗朗。还有收音机下士,现在我们三个人一起旅行。我从你和你的同伴身上得到了很多幸福,我觉得很幸福,现在也很幸福。」 回想着许多事情的她,不知不觉地谈起了自己的遭遇。琦莉也不知道走在一旁的男子是否对这个话题感兴趣,还是根本没在听。但她毫不在意,自然地脱口而出。 她一直被许多人呵护着。祖母手的触感、哈维手的触感、贝亚托莉克丝手的触感、还有父亲手的触感以及现在身旁这个男子。自己和许多人这样牵着手,总是被人呵护着。自己真的很幸福 「所以那个」 回忆这种东西要多少都说得出来,然而自己最想问的问题却难以启齿,说得结结巴巴。 自己很幸福,可是母亲生前过得怎样?因为生了一个具有灵异体质的女儿,而遭到父亲疏离,周围的人也避之唯恐不及,原本她的女儿应该保证能平安成长,但她的人生却急转直下。 琦莉将视线往下移,她下定决心要问问看: 「妈妈妈妈生前幸福吗?」 一步、两步、三步。 「他」默不作声,只是继续和琦莉并肩走着。尸肉碎片从身旁的那个人身体表面剥落,随着「他」的步伐,周围的景象逐渐衰败。 身旁的人没有回答。 果然还是无法触及这个人的心吧 当琦莉感到失望时 影像宛如闪出一道闪光般,透过牵着的手灌入了她的脑海里。 琦莉看到了哄着婴儿的黑发女性。那是教区境内酒吧的景象,可以看见摆放着贴了老旧标签的酒瓶和玻璃杯的熟悉吧台。 一双男人的大手将婴儿从女人的手里抱起。男子像是抱着精致玻璃工艺打造的人偶般,小心翼翼地用他那健壮的手臂抱着婴儿。婴儿被魁梧的男子手臂怀抱着,似乎很安心地开始打盹。女人从男子的身旁窥看着婴儿的脸庞,用白皙的手指温柔地梳理着婴儿的头发。 琦莉听见了她的心及她的心愿。 希望这个孩子能得到幸福,所有的幸福都围绕、守护着这个孩子。 琦莉明白婴儿是多么受到女人的疼爱。 我好爱妳喔 她呢喃着并轻轻亲了一下婴儿的脸颊。 可能是看错了可是有一瞬间,感觉女人好像抬起视线看向琦莉。母女俩那双十分相像、让人印象深刻的深色眼眸里堆满了笑容。 我好爱妳喔,琦莉。 生下妳真好 影像消失了。 等琦莉发贤时,泪水已沿着脸颊滑落。 琦莉转头仰望站在身旁的男子。现在样子变得又丑又畸形的这个男子,以那双埋在肉块里的砂色眼睛低头看着自己。以他那双从琦莉小时候至今不曾改变、和辽阔天空相同颜色的砂色眼眸望着她,彷佛要以那双大手宽大地包容行星一切。 琦莉双眼涌出泪水,对他露出微笑。 「谢谢」 琦莉用又哭又笑的沙哑声音对「他」道谢。 「妈妈应该早就原谅一切了吧」 虽然看不出他那已经变成畸形腐肉块的表情,但是感觉他微笑着并微微点头。接着他放开了琦莉的手,让她留在原地,随后一个人踩着缓慢沉重的步伐继续往前走。 那里是沿着深不见底的圆柱形空间而建的回廊。圆柱形空间的中央,是一座正轰隆隆地燃烧着动力、从底部贯穿到天花板的巨大炉子。他的身体中心像是与动力的声音产生共鸣般闪烁着不规则的琥珀色光芒,黏在他肉体上的故障不死人的尸肉宛如呼应这一切,剥落得更厉害,使得他走过的地板和墙壁,以及周围所有一切都腐败成红锈色。 一步接着一步,他的背影彷佛就像和同极磁石相斥般,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着通往动力炉中央的桥前进。越接近炉子,从他肉体漏出的琥珀色光芒就越刺眼,细细的光芒像探照灯一样,开始呈放射状外泄。 他的身体被自己体内外泄的光吞噬,逐渐消失不见。最后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燃烧发光的炉子中央。 喀 光芒变得更加刺眼。琦莉无法直视烙印在视网膜上的强光,只好用手遮住脸。酷热的爆炸气浪猛烈吹动着她的裙子和头发。 在爆炸的火焰侵袭到琦莉之前,周围的东西仿佛被火焰包覆吞噬般开始生锈、风化,古木树根往四方攀爬,所有的东西开始急遽腐朽。 (快点来这里!) 少女的声音传到脑海,琦莉被这声音一叫,才遮着脸以阻挡爆炸气浪和刺眼的光芒,随后赶紧转过身。身穿白色睡衣的少女正站在通道前方大叫。琦莉留意着背后的动力炉的状况,并在受到衰退现象吞噬、崩落的墙壁和天花板下开始奔跑。 只要再一下下就能跑到少女的身边时 现场响起了爆炸声,龟裂的天花板从头顶崩塌下来。 哈维感受到强力磁场的波纹有如水波涌来般,从前方扩散过来。 边走边凝视着前方的他为了追上琦莉,紧紧依靠着攀爬满墙上的配管。可以看见在墙壁和天花板之间蜿蜒攀爬的配管急速干瘪、生锈,状况从前方一路朝向这里蔓延。皮肤有种刺痛的感觉,脸颊皮肤宛如受到藏有刀刃的风吹拂般劈哩啪啦剥落,四处飞散。 这是衰退现象。要是被那种现象吞噬就没救了 收音机像是要当哈维的盾牌似地,随着冲击波的发射,从收音机喇叭延伸出一张由暗绿色杂讯形成的脸。「下士,住手!」但哈维反而护着收音机,将它抱在手里。冲击波和噪声脸庞顿时在空中消散,接着从压扁的喇叭发出抗议的噪声:『沙、嘎嘎嘎嘎嘎』、「啰嗦!你刚才已经帮我够多了。」噪声和快速回答一来一往。就在这时候,来自于前方的衰退现象逐渐逼近。这时抱着收音机的哈维手臂下方迸裂出一道冲击波 轰! 空气刀和从前方涌来无形的冲击相撞,最后弹了回来。 「下士」 那道无形的冲击宛若冲入高压力异空间般袭卷而来,哈维左半身感到强烈的异样感,好不容易才重获光明的左眼,视力顿时消失。 就在这时候 全身被黯淡白光笼罩的黑发少女,伸开双手翩然出现在眼前。衰退现象以少女为界分岔成左右两边,穿过她的背后。 就在那一瞬间,少女立即消失不见。 ※ 尤利乌斯以不熟练的手势高举的军刀刀 刃,几乎被妖怪垂直张开的嘴巴一口咬住。即使被压倒在地,他仍以军刀为盾牌,拚命抵挡妖怪的下巴。妖怪那异常发达的上下犬齿差点咬碎军刀的刀刃。骑乘在尤利乌斯身上的妖怪半张开的嘴角流出黏性唾液,滴落在他脸颊上,锐利的爪子陷入他那被压着不放的肩膀上。 咬牙切齿的他,使出浑身力气踹踢妖怪腹部、将妖怪推开的同时,军刀刀刃也啪的一声碎裂。燃烧的火把四处照亮黑暗,四周士兵们的怒吼、哀嚎、枪声和刀剑撞击的声音仍不绝于耳。就连不是武官的尤利乌斯也必须带着武器,身上的神官服已被焦油状血液弄得又湿又黏,完全贴在身上。 在闪烁的橙色火焰照亮下,眼前出现了新的妖怪。他那没有眼脸的双眼滴溜滴溜地转动着,锁定尤利乌斯为目标后,伸出有如弹簧般的四肢,朝他跳了过来。 「可恶!」 尤利乌斯抱着一半豁出去的心态,将刀刃已经折断的军刀插进妖怪的嘴里,就连紧握着军刀刀柄的右手腕也一同刺进敌人的喉咙里。在这个状态下,妖怪不仅咬合下颚,还是想咬断尤利乌斯的手腕。尤利乌斯欲将手腕拔出,但妖怪的犬齿紧咬着他的手腕不放,让他无法拔出。 他全身到处都是细微的伤痕,已经分不清楚到底哪里痛了。他脑海的角落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不死人没有痛觉,恐怕就是这种感觉吧? 如果自己的右手腕被扯断,就和那家伙一样了,这样或许也很酷就在他用逐渐模糊的意识思考这些事情时 眼看要咬断他手腕的力量突然放松了。 和他对峙的妖怪突然静止不动。 「?」 在皱着眉头的尤利乌斯眼前,原本刚要腐化的妖怪身体开始急速腐败,皮肤、肉仿佛蒸发般逐渐变干。脆化的犬齿由根部断裂,变成木乃伊的妖怪身体不久便崩塌在他脚边,但牙齿的残骸仍刺入尤利乌斯的右手腕。 尤利乌斯维持伸出没有传来刺入感的军刀姿势,抖动着肩膀喘气,低头看着干瘪四肢呈不自然弯曲、崩塌的尸体。最后全身虚脱地放下军刀,茫然地环顾四周。和其它士兵对峙的妖怪也同样变成了木乃伊,一具又一具倒下;士兵们则手持无处施展的武器,一脸茫然。情况宛如受到诅咒的僵尸头子倒下后,诅咒突然被人破解。 四周的景象也随着倒下的妖怪们产生变化。周围的墙壁、天花板仿佛空气急速腐败般布满了裂纹,最后被青苔侵蚀而逐渐风化。妖怪们的尸体就像变成腐烂的大树根一部分般,逐渐被这个异象吸入。尤利乌斯和士兵们被包夹在网状般爬满周围的根部之间,被化为大树根的妖怪尸体包围,众人不禁张口结舌。 刚才充斥在四周的男子们怒吼声和刀剑敲击声,在短短的时间内就有如泄了气般,变得鸦雀无声。 尤利乌斯茫然地抱着树根,起身环顾四周情形。 「所有人都平安无事吗?确认伤者」 尤利乌斯代替父亲发出指示,士兵们这才逐渐开始动了起来。四处传来回报:「这里有两名伤者。」、「这里有一名,但是被夹住,拖不出来。」 「席格利大人呢」 尤利乌斯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连忙转头看著作为医务室的小房间所在方向。尸体形成的树根已经密密麻麻布满四周,视野完全被遮住。尤利乌斯想要拨开树根行动,但若随意折断树根,只会更加速风化的墙壁和天花板崩塌。 「尤利乌斯大人,危险!」 「可是,席格利大人」 席格利-禄正休息着的医务室在楼上。因为父亲把席格利托付给他,所以他一定得保护席格利,然而目前的处境根本无法确认他的情况。尤利乌斯只能咬牙切齿握紧拳头。 首都在一瞬间彷佛过了数十年、数百年般,完全腐朽。这个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尤利) 耳边传来了微弱的叫声。像是在他耳边呢喃般的声音,仿佛即将消失似的又细又小声。尤利乌斯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但他只看见一身戎装的士兵们来来往往。 (尤利) 他又听见了。这奇妙的声音感觉好像是少女直接将声音传达到他脑内。 尤利。会这样称呼尤利乌斯的除了已经过世的母亲之外,他只想起一名少女。 「琦莉?」 (那个人席格利-禄、已经、平安无事了,放心吧) 尤利乌斯提心吊胆地环顾四周,他越想找出那道声音的主人,就感觉那个人离他越远,但是那道声音是他熟悉的少女声音。 (还有人被关在圣堂后方无法出来。现在我告诉你通往圣堂的路,你仔细听喔。) 「欸?嗯我知道了。」 尤利乌斯认真地倾听从空中传来的少女声音。周围的士兵们惊讶地蹙起眉头,看着不停点头的尤利乌斯。少女的声音指引尤利乌斯一条通往圣堂后方的路,看来教会总部全都被这些腐朽的巨木树根包围,俨然形成一座大迷宫。 (那就拜托你了请你要小心) 少女的声音就快消失,尤利乌斯对着看不见的对象慌张地叫着: 「琦莉!琦莉,妳现在在哪里?」 (我不要紧) 声音消失前,尤利乌斯彷佛看到了少女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被淡淡的朦胧光芒围绕的黑发少女,留下宛如宗教绘画里的圣母般的微笑,随后她的身影随着光芒一同消失于空中。 「尤利乌斯大人?」 士兵们讶异地叫着直盯着空中看、愣了好一会儿的尤利乌斯。他赶紧绷起脸回应:「不没什么,在我父亲回来之前,你们继续留守这里。圣堂里还有民众,我只需要一小队的人来协助我。」尤利乌斯环视着一脸疑惑地听着指示的士兵们。 「有人要跟我来吗?拜托,我需要帮忙。」 尤利乌斯真诚地询问并等待回答。在这个就连尤利乌斯自己也搞不清楚的不明朗状况下,提出这种似乎会更加促使状况混乱的莫名其妙请求,可能没有人会积极地自告奋勇吧? 可是当他这样想时 「我愿意和您一起去。」 一名士兵自告奋勇后,往前跨出了一步,其余士兵们像是呼应他似地异口同声说:「我和您去,尤利乌斯大人。」由于报名的人太过踊跃,人数有些过多,尤利乌斯犹豫了片刻后 「谢谢,感激不尽。」 真诚地向他们低头道谢。 ※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有人都无法理解地愣在那里。攀附在用具室墙上的石化燃料配管,就像水分干涸似的干瘪生锈,墙壁、天花板也产生龟裂、长出青苔,接着逐渐风化。 四周鸦雀无声,只听得见墙壁风化后不断剥落的声音。 (你们现在可以到外面去了) 约书亚的耳里突然听到一道声音。 (马上就有人来救援,你们现在可以到外面去了) 虽然那道少女的声音宛若即将消失,不过听起来语气肯定且让人安心。约书亚环顾四周,眼前所见只有老人和小孩,并没有看到像是声音来源的少女。 自然而然地被声音吸引的约书亚,目瞪口呆地站了起来。四周的人们也纷纷起身。他们所制作的长条椅屏障已完全生锈卡住,但男子们合力破坏屏障,好不容易挤出可容一个大人通过的空间,一个接一个地小心翼翼地走出通道。 走出用具室后,有种彷佛置身于几百年后世界的错觉。只见外面通道上的墙壁、天花板不是爬满了巨大的树根,就是长满整面的青苔,若不切开这些,根本无法前进。 「喂!有没有人在?」 人群中有人放声大叫。对着遮住视线的巨木树根墙 壁的另一头,众人一开始还战战兢兢,但慢慢越来越多声音叫着:「喂!喂!」手拿刀子的人站在前头劈开巨木的树根后,关在用具室里的男女老幼二十几人,手牵着手开始逃离现场。约书亚也帮助老人们和女性穿过屏障缺口。屏障外被妖怪咬伤的男子也藉由他人的帮忙,越过了屏障。 几小时前,不管他人死活、只顾自己安全的人们,还有嘴里嚷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肯面对眼前事实的人们,现在就像附在身上的灵体离去般,每个人都手牵手,相互鼓励打气,开始朝着通往外面的出口前进。他们拨开有如天罗地网般布满整个通道的巨木树根,迈步跨过去。健康的人帮助伤者、女性、小孩和老人,到处都有人发出「喂!」的声音求救,在场的所有人相互扶持往前走。 「?」 约书亚的意识不知为何突然被吸引到通道旁。他将刚才帮助的老婆婆托付给附近其它人,远离人潮,感觉就像被什么东西引导的他,拨开树根往前走。 他跨过眼前一整片树根,拨开树根后,看到通道旁一间厚重房门紧闭的小房间。门生锈得很严重,他试着一推,铰链一下子就坏了。接着门应声倒下,房间内灰尘飞扬。 尘埃落地后,浓浓的老旧油画味扑鼻而来。 这里是绘画收藏库。昏暗的小房间内也和通道一样布满了铁锈和青苔,竖立在墙边的昂贵绘画大多都已经褪色且风化,但仍有几幅绘画维持原貌。 「啊啊」 约书亚对于眼前所见的光景发出了喘息声,突然当场跪地。 那名女子已经变成覆盖地板的巨木树根一部分,横卧在那里。 无论是那仿佛暂时睡着的少女般安详睡颜,还是微幅卷曲的金色短发,都已变成了巨木根部的一部分,她就像是被雕在巨木中的精致雕刻品,比四周昂贵的绘画美多了。简直就像藉由最优秀的艺术家之手所雕刻出来的天使。 泪水一颗颗滴落在曲膝跪地的约书亚膝盖上。 啊!约书亚心想:自己有多少年没有流过泪了呢? 那张天使遗容实在太令人伤悲、太过美丽。她的美好像永远都不会消逝,彷佛神祇意志产生作用般,天使容颜永远都不会改变。 「喂!有人在吗?快回答」 远方传来声音。 「我在这里,救命啊!」 他听见人们响应的声音。应该是有人来救他们吧?装甲板喀锵喀锵作响的脚步声,以及男子们叫嚷的声音逐渐接近。 逃入圣堂后面的一般信徒,几乎都在这一天的几小时内,被人从这座不可思议的神灵迷宫中平安救出。这其中并没有那名金发女人,有如美丽雕刻品般的女人将永远被密藏于圣堂后面,而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约书亚等少数几人。 那一天,证实听见圣母引导声音的人,除了约书亚之外还有很多人。还有少数人证实见到圣母的样子。他们说圣母有着一头黑色长发和令人印象深刻的深色眼眸,是一名脸上挂着淡淡微笑、闪耀着白色光芒的少女。 ※ 楼下的骚动突然安静下来,席格利感到几许怪异,便按住右肩从床上起身。他靠着墙壁,以有些蹒跚的步伐走到门口,勉强撬开长满青苔的小房间门。 「这到底是」 小房间外被一整片宛如腐朽巨木树根般的东西围绕,让他连一步也无法踏出房门。 (爸爸) 听见呼唤声的席格利,吓得环顾四周。 (请往这里走,我会带你出去。) 可以看见被白光包围的裙襬翩然出现在遮住去路的树根另一头。他仔细一看,地板附近有一个洞好像可以勉强钻出去。 (请往这里。) 被这道反复的呼唤声吸引的席格利,弯下身体钻过被树根包围的隧道后,继续跟着引导他的声音走。钻进隧道入口后,拱形的狭窄通道一路往前延伸,被光芒围绕的少女则消失于前方。 「喂!等一下」 席格利边护着右肩边钻进了隧道。就像是进入干枯的植物内部,那条隧道左弯右拐,有时会碰到岔路或是死路,但这时就会隐约看见少女的身影,为他指引方向。席格利彷佛被什么东西附身般,一心一意地跟在少女后头往前爬。 就这么往前爬了好一阵子后,看到一扇受到青苔侵蚀、半边已被掩埋的铁门挡住了去路。他左顾右盼了一下。 (往这里。) 门的另一头传来微弱的催促声。他用没有受伤的肩膀抵在铁门上,用力推开这扇门。生锈的铁门铰链应声脱落,使他随着铁门一起摔向门内。 门的另一头仍然是被树根围绕的隧道,但可以看见最前方有微弱的光亮。不知是否即将天亮了,只见蓝灰色的夜空带着淡淡的砂色,开始泛白。 (只要笔直往前走就可以出去,我已经通知尤利乌斯的父亲了,他应该会立刻来救你。) 席格利再次听见不知哪里传来的声音,他就这么趴着抬起头,仰望着自己的头顶。 那里轻轻飘着一道彷佛即将消失的少女淡淡身影。 连他也很意外自己并没有那么惊讶,反而很自然地接受了遗传雪莉基因的少女,也拥有相同灵异体质的事实。和她母亲一样令人印象深刻的深黑色眼眸正俯视着自己,席格利发出沙哑的声音对着她独生女说话: 「妳是来救我的吗」 少女用意志坚定且冷静的眼眸俯视着他,接着以有点生硬、冷淡的声音回答: (你还有任务尚未完成,那是你身居高位应负起的责任,因为这是你渴望得到的地位) 「妳刚才叫我爸爸吗」 少女听到席格利的话后,似乎有点困惑地略微侧着头。表情有些悲伤地喃喃自语: (你已经感到十分内疚了,你和那些人一样,一路受尽折磨) 接着少女淡淡地,真的是淡淡地,第一次对席格利展露笑颜。 (可是你真正的工作现在才要开始吧?从现在开始你还有很重要的工作要做吧?) 「或许吧,之后好像会很忙。」 席格利面对微笑的少女也回以微笑。少女的身影闪烁着光芒,穿过包围的巨木树根后升上了天空。即使光芒即将消失,席格利仍抬头仰望,目送着那个方向好一阵子。 (雪莉,女儿真的长得好像妳) 女孩的身影重叠着过去曾经深爱过的、被犯下不容饶恕罪行的自己所抛弃的妻子容貌。 「我必须走了」 首都仍陷入一片混乱,他现在仍身负长老的重责大任,即使无法弥补当时所犯的过错,也应该负起责任往自己所选择的道路走。 席格利面对照射着前方的光亮,盯着前方继续往隧道前进。 ※ 周围被淡淡的光包围。虽然不知道自己现在变得怎样了,只觉得步伐轻飘飘的。但是神奇的是,琦莉竟然毫不犹豫地走在光芒里。 对于看不见光芒而蹲伏下来的人们,以及迷了路而留在原地的人们,虽然这只是一道微弱的光芒,但琦莉确实为他们指示一条看得见的光之路,驱使他们继续往前走。人们一开始听见琦莉对他们说话,都会感到十分惊讶,一脸讶异。但不久他们发现光芒后,就开始往那里前进。琦莉见状就会继续去别的地方,引导其它迷路的人们走向光之路。 她想把自己至今得到的许多幸福,分享给其它人虽然她没有尤利乌斯那般伟大的志愿,也不像哈维那样忠厚老实,更不像贝亚托莉克丝那样坚强。可是一定有需要她帮助的人,她努力想从一个脾气执拗的人变成善解人意的人。自己也要成为一个能使某人幸福的人琦莉只是如此淡然地思考, 就一路帮助了有困难的人们。 琦莉就这样轻飘飘地在整个首都四处奔走。她觉得自己走访了许多地方、和许多人说话,但却不会疲倦。身体很轻,有种不可思议的解脱感。 (难道我已经死了吗) 她茫然地思索着。 她一阶一阶地爬上通往空中的隐形楼梯,逐渐往天空上升。自己可能会就这样升上天空吧?上升到这个高度后,琦莉从那里往下俯视,便看到自己所站的隐形楼梯的脚边。 遥远的下方是一望无际的首都教会总部景色。那仿佛是一幅用红褐色颜料精致描绘出的画,所有东西都呈现静止不动的状态。 教会总部已经被巨大的树根围绕,变成一座充斥腐朽大树的森林。几棵完全被红锈覆盖的大树,规模远非那座峡谷所见电台塔的景象所能比拟。 大树以矗立在总部中央的动力塔为中心,巨大的根部朝四面八方延伸,红锈色的景象则呈放射状扩散。以前充斥着整座都市的石化燃料锅炉声音也安静下来,不知何时那些原先覆盖在上空、厚重朦胧灰色的烟雾也已散开,无声的清澈空气逐渐渗透整座都市。这幅被妆点成红锈色的画面,彷佛在表现世界末日的黄昏。景象宛如所有包围着都市的东西都腐朽归零。 从山脉往都市吹来一阵没有夹杂烟雾且清澈的风。蓝灰色的夜空沿着山脉逐渐开始泛白,转为清晨的浅砂色,朝阳从山脉的缝隙间射出一道淡淡的光芒。 这里是世界的起点,曾经一度归零的所有东西,感觉好像现在开始又要重生。琦莉心想:她亲身参与了从世界的终点往起点变迁的瞬间。 从终点连接到起点的仪式,正在琦莉遥远的下方安静庄严地进行。 陆续有人从完全被红铜色树根覆盖的教会总部爬了出来。一脸茫然环顾四周的人们、瘫坐在地安心喘气的人们,以及用手遮住刺眼朝阳的人们。这些人彷佛就像刚从大树里诞生的新生儿。 琦莉的意识逐渐往被树根包围的首都内部移动,她感觉还有人被困在大树里,她的意识在树根围绕的隧道中钻来钻去。 有一名红发青年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似的,在首都内部晃来晃去。他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不时被盘绕在脚边的树根绊住而摔倒。 (妳必须回去了。) 琦莉听见少女的声音。不知何时那名少女的灵飘浮在她身边。那名感觉和自己很相像、身穿白色睡衣的女孩对着她微笑。 (那个人正在找妳喔,妳必须回到下面去。) 少女白皙的手牵着琦莉,再次踩着通往地面的隐形楼梯往下走。 琦莉看见自己倒在生锈的配管和瓦砾交叠在一起的隧道下方。少女推着她的背催促她,琦莉感受到一股力量将她拉回身体时,回头看向少女。飘浮在空中的少女身影正逐渐往上空飘离。 「妳是」 最后琦莉对着少女叫道: 「我第一个看不见的朋友对吧?」 露出淡淡微笑的少女声音越来越远。 (对,我是妳的老朋友,而妳是第一个对我笑的小朋友) 随后少女的声音、身影以及四周的景色,全都被白色柔和的光芒吞没。 「呜嗯」 感觉全身都微微刺痛的琦莉,稍微睁开眼睛后眨了好几次,模糊的视线才逐渐清晰。琦莉被封闭在配管和瓦砾围绕的昏暗空间里。她慢慢起身,堆积在身上的细碎瓦砾从肩上滑落。「好痛」她按住肩膀环顾自己身体。身上有多处擦伤,但似乎没有特别严重的伤势。 嘎轰 瓦砾从外侧被移开,微弱的光线渗透进来。 「琦莉」 一道沙哑的声音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因为有点背光看不清楚对方,但从瓦砾的缝隙间可以看到某人的脸。即使看不见,光凭声音她也能立刻知道是谁。总是带点沙哑、轻率的口气,喉咙会发出少许咕噜咕噜的低音。她也知道他现在一定是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 琦莉带着微笑,挤出黏在喉咙上的声音: 「我回来了」 琦莉握住伸进来的手。握住那双大大的手掌和关节突出的细长手指,那双非常纤细,好像轻易就能折断,同时也是琦莉最爱的手。 ※ 在这条被巨木根部封闭的隧道里迷路的两人向前走了一阵子,终于从壁面的细小缝隙间钻出,来到一个滞留着夹杂岩石气味冷空气的幽暗空间。这里好像是山脉的裂缝,耸立的岩石断崖绝壁遮住了大部分视野,下方好像能通往谷底,但一片漆黑看不清楚。即使转头仰望上方,也只能看见微微的光线从遥远的头顶射来。 沿着岩壁往下走到稍微突出的岩棚上,有一条生锈、几乎风化殆尽的细长铁轨向前延伸。 「那是台车的铁轨吗?」 琦莉环顾向前后延伸的铁轨低喃道。用手触摸着四周墙壁,探索状况的哈维点点头。「这好像是以前将资源运到动力塔的铁路,已经非常老旧可能是在首都建立之前。」哈维蹲下用手触摸着轨道,确认铁锈的触感回答。收音机也发出同意的噪声。 「首都建立之前的铁路」 琦莉紧紧抱住再次回到自己胸前的收音机。 「我们走走看吧!或许可以走得出去。」 走在前头的哈维,用手摸着矗立在岩棚一带的岩壁,同时往铺设了铁轨的道路继续前进。脚底的台车铁轨确实已经严重风化,到处中断,感觉得出长时间被弃置不管,完全看不出维修过的痕迹。 两人都步履蹒跚、遍体鳞伤,这条路上不时有裂开岩石形成的段差,两人手牵手,相互扶持向前走。大陆北方寒冷刺骨的冷冽空气被岩壁包夹而滞留不去,冻得皮肤刺痛。只有跨过岩棚段差时,哈维牵着琦莉的手的温度,能不时温暖琦莉冰冷的手。 从开始走到现在已经过了多久呢?感觉好像过了好几小时,但或许只有几十分钟而已。总之感觉像是走了很远,手脚都已经完全冻僵,整个人筋疲力尽。随着全身感觉越来越薄弱,身体也逐渐感受到冰冷刺骨的寒意。 走在前头的哈维突然停下脚步,琦莉的脸部因而轻轻撞到哈维的背。越着他的手臂一看,他正用鞋底探索着崩塌的岩棚边缘。没有回过头的哈维直接问她: 「琦莉,妳看得见对面吗?」 琦莉被这么一问,便定睛凝视着中断的岩棚道路另一端。 「看得见呀。」 「有多远?」 「大约两公尺吧?」 「ok。」 哈维回答后,稍微助跑了一下就直接跳到对面去,虽然脚步有些踉呛,但还是有惊无险地着地。他回头对琦莉比出手势,琦莉也奋力蹬着岩棚边缘跳起,跳到对侧被哈维抱个正着。 「妳又变重了?」 哈维放下琦莉时,以嘲笑的口气说道。 「『又』是什么意思?」 琦莉嘟起嘴巴,哈维轻轻笑了出来怎么感觉好像平时面无表情的面具剥落下来了,哈维笑得很坦率,接着就啪答一声当场坐下。 「要不要休息一下?」 「嗯」 因为自己已经走得筋疲力尽,加上琦莉也同意这个意见,两人便沿着岩壁坐下,并肩靠着岩壁休息。 眼前景象只有铺设铁轨的岩棚道路一路向前延伸,缓缓蜿蜒又上下起伏,丝毫看不到出口的光线。琦莉想要回到尤利乌斯他们逃出的地方,向他报平安,但若这座山谷没有任何一处与上面相通,就无法回到首都。即使运气好可以穿越山谷,但现在应该也离首都很远了吧。 『沙沙哔』 放在膝盖上的收音机喇叭发出微弱的噪声。 「他是说加油!他要我们再继续往前走呢。」 琦莉坐下来后感觉非常疲倦,有些茫然地自言自语。奇怪?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真是不可思议我竟然听懂了刚才下士所说的话」刚才她也听见下士的声音了。因为妳不想听所以听不见哈维曾经这样说过。之前因为自己固执拒绝接受现实,因为自己无法坦然面对一切,所以一定听不见。可是现在她听见了。 哈维一直都听得懂下士发出的噪声。自己终于明白了,下士一直都在表达「俺不要紧、俺仍然在这里」。他一直支持着他们,要他们加油。两人的守护者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陪在他们身边。 「琦莉,会觉得冷吗?」 「嗯,有一点。」 琦莉抱着膝盖、缩着身子以抱紧收音机,「过来。」哈维拍了拍紧邻自己身旁之处,琦莉便靠着哈维,两人一起披着神官服,这样一来就稍微温暖了一些。四周非常寒冷,岩壁到处都被一层霜所覆盖,使得青苔若隐若现。手脚及脸颊都冻得麻痹没知觉了。 虽然很冷,两人也都筋疲力尽,而且全身都是伤,但感觉这里好安静,只有琦莉、哈维和下士。如此一来又回到了只有三人的世界,这样按照自己步调的徒步旅行,让人觉得很奇妙且有点开心。或许这里根本就没有出口,或许他们正朝向世界的终点前进,但是琦莉觉得这样也不错,因此并不太担心。甚至心中充满隐隐约约的幸福感。世界的终点或许是一个幸福的地方。 琦莉轻轻将头靠在身旁的哈维肩上。 「这里和东贝里的废矿坑散发出相同的味道,囚犯们运送着资源,不断经过这条铁路吧」 「或许是吧。」 哈维边叼着从口袋里拿出的香烟,边点头响应的声音沁入耳里,令人心情愉悦。琦莉不自觉地想要打盹,便轻轻闭上了眼睛。若不聊些什么,自己可能就要睡着了,她在脑海的角落搜寻着话题。 「我们回得去东贝里吗」 「当然回得去。」 哈维轻松做出保证。他寻找放在口袋里的打火机,用像是谈论明天早餐吃什么般的轻松口吻继续说:「首先要打扫,那间房子几乎都生锈了,想必到处都积满了灰尘吧?而且那里也没有玻璃,如果不加以整修,恐怕没办法住人。墙壁也要重新粉刷,家具也要买齐」 「嗯、嗯。床、桌子、还有厨房用具等等。」 哈维在这个时机点轻松地聊起住进转运站房子的计划,让人觉得似乎有些突兀,但琦莉也跟着一起聊。正因为可能回不去,可能无法实现了,才会试着想象快乐的未来。只有现在可以尽情发挥想象力,脑海里浮现出好多好多未来的欢乐画面。 「我要在二楼阳台放置盆栽,我要种香草,还有,我要经营香草店赚钱。」 「生活费只要去打牌就赚得到了吧。」 「不可以啦!」琦莉对说出没有梦想的话、浇冷水的哈维鼓胀起脸颊,「开店是我的梦想,我要自己开店赚钱,就算赚得不多,只要可以生活就够了,赌博不是正当职业。」 「知道了、知道了。随妳高兴吧!」 哈维对着拚命坚持己见的琦莉笑道,收音机也发出噪声笑着。 「我的店里要播放摇滚乐,不要太狂野的,最好是轻快柔和的音乐,下士,由你来选曲吧?下士就放在店里的柜台上,我来负责站柜台」 当琦莉这样说着时,眼底便真的浮现出那个画面。没有客人时就调高音乐音量,边哼着歌边照顾树苗,或是做做干燥花、人造花也可以,或许把雅娜做给她的那种花环加入店里商品也不错。自从离开教区内酒吧后,就没有和他们联络了,等所有事情告一段落后,再写信给他们吧。希望老板和雅娜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还有哈维、哈维很难想象哈维在店里帮忙的样子呢!琦莉像是编织着故事般想象着美好的未来,想象力不断膨胀,但脑袋却越来越昏沉,逐渐说不出话来。本来还想说更多更多的,但感觉话好像卡住了。 头前仰后合地倾斜,像是随着火车震动摇晃着般,感觉非常舒服。她闭上眼睛想象,现在琦莉他们坐上了开往东贝里转运站的那班火车,三人不时聊着天、发呆,想象着抵达车站后展开的新生活,那里是他们旅行的终点站。哈维和往常一样坐在靠窗的座位,时而参与聊天时而沉默不语,嘴里叼着香烟。但他从口袋里掏出的不是打火机,而是巧克力棒。 巧克力棒? 琦莉突然回到了现实而睁开眼睛。靠着岩壁坐下的哈维和平常一样拿着打火机,正准备点烟,然后低头看着手里的巧克力棒,眨了眨眼睛。 哈维和巧克力棒。琦莉看到史上最不协调的组合,不禁噗哧一笑。哈维半瞇着眼睛,低头看着从口袋里拿出的巧克力棒,脸上露出了宛如黑巧克力般的苦涩表情。 「为什么你会有种东西?」 「尤利乌斯的奶妈给我的,她说巧克力对于消除疲劳很有效,能恢复精神,叫我身上不要带药,要带这个东西。然后就硬塞给我。」哈维噘起嘴巴说道:「给妳。」接着将巧克力棒粗鲁地塞给琦莉。 琦莉开心地收下哈维塞给她的巧克力棒。她心想:反正肚子也饿了,而且多少可以使体温上升一点吧。 「你要一半吗啊,对了,哈维讨厌巧克力。」 「我不是讨厌巧克力。」 琦莉突然停住想要将巧克力棒折成两半的冻僵的手。重新将手插进口袋里找着打火机,随意回答的哈维旋即露出「完蛋了」的表情。 琦莉一直斜眼瞪着哈维的脸看。 「你不是说过讨厌巧克力?」 「我说过吗?」 琦莉对着装傻转过头去的哈维穷追猛打:「你有说过吧?你就是这样狡诈地不承认自己说过的话吧?」 「妳、妳,真烦人」 「我才不烦人!」 琦莉探出身体想要闯入哈维的视野,但冻僵的脚尖在铁轨上滑了一下。 「呀!」 在岩棚边缘踩空往前扑倒的他,膝盖和脸都撞到了铁轨。 「琦莉?」 哈维脸色大变,赶紧用手摸索着四周,琦莉抓住哈维伸到她附近的手坐了起来,已经完全冻僵的脸被这么一撞感到非常刺痛,琦莉压住脸颊,以泄气的声音嘟囔着:「巧克力掉了」刚刚她摔倒时手一松,巧克力棒就滚落到谷底去了。不过倒霉的话,摔下去的可能是她自己,所以只撞到脸颊和膝盖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妳」 一脸苍白的哈维愣了好一会儿,才松了口气。 「撞到哪里了?」 他摸着琦莉的脸庞,尽管就面对面坐在身旁,但仍感觉他很小心翼翼地摸索着。 「哈维」 琦莉握住哈维摸着她嘴唇的手指,从正面笔直仰望哈维的脸,以有些颤抖的声音说: 「你已经、看不见了对吧」 「」 哈维面无表情地看了琦莉一会儿,然后轻轻笑了。红铜色的右眼和暗褐色的左眼,对准了眼前模糊的焦点。 他的脸靠近琦莉,用温柔低沉的声音说: 「我看得见啊,这是琦莉的脸。」 低语声和有点干燥的薄唇触碰到琦莉的嘴唇。 呼一股温暖的气息进入嘴里。 接着,可能只有短短一秒钟,但却让人以为是永恒的一瞬间,琦莉睁大了眼睛,从最近的距离凝视着哈维的脸。两人的下巴正下方传来了收音机的噪声,彷佛在说「你们两个在搞什么鬼」,但哈维似乎毫不在意,而已经全身僵硬的琦莉也充耳不闻。 碰触到的嘴唇分开了。琦莉保 nobody knows 第七话临终之刻~heaven episode.1nobodyknows 哔 短促的哨音被高阔的天空吸入。一只鸟儿慢慢飞过一群草食性「库猗」的上空,绕行一圈后飞了下来。浅砂色的翅膀迎风快速飞翔,随后单脚停在伸出的左手臂上。 「乖、乖,沛德卢弗卡。」 只要朝上高举戴着皮手套的右手掌,沛德卢弗卡就会用长长的鸟嘴啄食着放在手套上的肉干碎块,手套是库猗皮做的,非常暖和。 虽然涅尔他们说沛德卢弗卡这个名字真奇怪,但他非常喜欢这个自己取的名字,而且沛德卢弗卡自己一定也很喜欢。或许是这样吧? 「伊修尔、伊修尔!」 听到呼唤声后回头一看,从遗迹墙壁后方露出脸来的涅尔对他招招手。将方形防寒帽压得老低的涅尔目前十岁,比伊修尔小两岁。伊修尔已经十二岁了,去年生日时,捡到受伤后被同伴抛下的候鸟沛德卢弗卡后,也已经快过了一年。伊修尔说自己要负起责任饲养沛德卢弗卡,所以牠就成了伊修尔去年的生日礼物。 「那个女孩醒来了。」 涅尔像是说出重大秘密似般,眼睛闪闪发亮地向伊修尔报告。伊修尔有点吃惊地耸了耸肩。对于好久不见的外来客,涅尔的心感到无比欣喜雀跃,但是伊修尔明白大人们不欢迎客人。大人们常说:外来者会招来祸害。 「我们去看看吧,伊修尔。」 「我不要。」 「一起去嘛!好不好?」 虽然伊修尔拒绝了,但涅尔死缠着他,还拉着他的手。伊修尔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高高举起左手臂。 「沛德卢弗卡,看好库猗们!」 沛德卢弗卡拍打着砂色的翅膀,单脚从伊修尔的手臂起飞,再次飞向空中。 飞向最北方冻土上,一望无际的浅砂色天空。 库猗是较小型的草食性动物,背部上粗糙坚硬的深咖啡色体毛,可以作为御寒用的毛皮;侧腹部的毛很柔软,则可作为御寒用衣物的内层填充物。牠除了奶水可以饮用、肉可以食用,内脏还能做成香肠。虽然体型小,但力气很大,壮年时期还可充当拖拉货物的苦力。 伊修尔他们这支民族放牧库猗这种动物,每半年左右就会追逐着只能够长出少量牧草的遗迹而居。 据说他们现在生活的遗迹是战争开始之前所建造的建筑物。很久以前这里曾经发生过规模庞大的战争,伊修尔他们只略微片面地听大人们和「最初的人们」提起过,所以对伊修尔他们而言,并没有真切的感受。但是伊修尔很爱看书,他曾经读过之前从「下界」来访的旅客所留下的书,比起涅尔他们,他对于战争多少较为了解。 在战争尚未爆发的更早时期,这个遗迹是做了坏事后被流放到此处的罪犯收容所。复杂的通道两旁排列着许多间有着格子小窗的简易房间。他们居住于这个老旧但仍保留原貌的遗迹内部一隅,而崩塌一半的外墙则当作栅栏,放牧着库猗。 昨天从这个遗迹朝着南方往下走了大约半天,从荒野上带回来的客人,现在被安置在遗迹里的一间房内,那间房间有一扇面向放牧场的窗户。南方荒野因为靠近「下界」,他们很少会靠近那里,但昨天「最初的人们」感受到一个很大的磁场晃动,电台塔才过去察看情况。据说就是在回程时带回了那两名遇难者。 伊修尔被涅尔拖着走,房门旁坐着一名瘦高的少年和一名小女孩。 「伊修尔、涅尔,你们还真慢耶。」 少年抬起头来,用懦弱的低喃声叫道。小丽塔一下子跳起来跑了过来。伊修尔和涅尔,再加上虽然高但却胆小的保罗以及他的妹妹不会说话的小女孩丽塔。除了几天前才出生的婴儿外,住在这里的小孩就只有他们几个。 大家把伊修尔推到最前面,从门旁偷窥房间内。越过伊修尔的背,保罗、涅尔、丽塔弯着腰,按照高矮顺序探出脸来。伊修尔转过头莫可奈何地耸了耸肩,再次窥视屋内。 点燃暖炉的温暖室内有一张铺着拼布棉被的床,枕边放着一台老旧的收音机,一名看起来比伊修尔年长几岁的女孩拾起靠在枕头上的头,从床上坐起上半身。听说两名遇难者中,其中那个女孩快要长出冻疮了。感觉她有点虚弱,白皙的脸颊上还可看见皲裂的伤痕。伊修尔所认识的女人只有小丽塔(丽塔是否能归类为女人还是个问题)以及这里的大人们,也就是伊修尔、涅尔,以及保罗那肥胖强壮且嗓门大的母亲们,也让这名纤细的女孩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看起来非常美丽。 面露微笑的女孩似乎在说着话,只见她的视线前方足一名坐在床边的男子。 伊修尔看到男子的模样后,不禁感到有点惊讶。他这才明白涅尔他们是因为感到胆怯,才刻意把他叫过来。 这名有着一头铁锈般红发的高个子男子体型消瘦,半边脸颊的皮肤彷佛被铁锈侵蚀般早已腐烂,左手则是伤痕累累;缺少右手的空荡荡袖子,插进他从未看过且样式怪异的黑衣口袋里。 最令人惊讶的是,他身上散发出的气质和「最初的人们」非常相似。 「那个人是『最初的人们』的同伴。」 涅尔在背后莫名自豪地,彷佛在玩他最喜爱的间谍游戏般喃喃自语。「可是不太一样,他并不像『最初的人们』那样是逃来的,他参加过战争」低声说完这句似乎带点崇拜语气的话后,涅尔咕噜咽了口口水。 参与过战争伊修尔自然而然屏住呼吸,观察着男子的模样,但男子看起来似乎并非那么强壮。保罗的个子也很高,若要打架伊修尔可能还比较强,尤其是他的棍法,几乎可以与这里的大人对打(应该是)。若说到灵活度,涅尔也不会输他。 相较于拚命跟他说话的女孩,男子只是吸着烟,没有任何反应。这家伙对于身体微恙的女孩一点都不体贴看女孩看得有些入迷的伊修尔,不禁对男子感到不满。女孩似乎说些什么般,直盯着叼着香烟的男子嘴唇看,男子则是露出一脸「什么?」的表情。只见满脸通红的女孩,用力摇摇头,接着低头用手指摸着自己的嘴唇,视线稍微朝上窥视着男子。但男子似乎有些畏缩地将身体往后一缩,避开女孩视线。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互动?伊修尔他们完全无法理解两人之间的沟通模式。 稍微鼓胀起脸的女孩从床上探出身体,想要靠近男子,结果一个不稳,整个人摔了下来。「啊!」小孩们几乎同时叫出声,但彼此捂住对方的嘴巴,压低音量,继续窥视着屋内的情形。 这时男子的表情变了,只见他彷佛看不见女孩般,面露担心神情在床上摸索了一会。女孩将自己的手放在男子的手上,低声说了些话,男子似乎这才打从心底感到安心脸上不同于之前的僵硬、面无表情,稍微浮现出柔和的笑容,就像是处理非常宝贵的事物一样抱起女孩。女孩也有些害羞,安心地靠着男子。 我在这里喔女孩彷佛要如此表达般,倾听着男子的心跳。 孩子们仍彼此捂住对方的嘴巴,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那两人的一举一动。虽然听不见声音,但似乎可以理解那两人是多么重视对方,就像是父母和小孩,也像保罗和丽塔兄妹那样,亦或是伊修尔他们所不知道、另外一种紧密的情感牵绊。 「你们在干什么?」 伊修尔他们听见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不由得吓得跳了起来。 身穿皮革背心,配上一件粗纤维裙子的肥胖女人涅尔的母亲手里拿着冒出热腾腾蒸气的锅子,低头看着孩子们。听到大婶的声音后,房间内的两人也注意到这里,纷纷将脸转向门口。 「没、没什么啦」 涅尔脸色苍白地解释,但大婶应该不会相信。她瞪着包含涅尔在内的所有小孩。 「不是叫你们看好库猗吗?」 「有在看啦!大家快逃!」 在伊修尔的一声令下,孩子们一起发出欢呼声,钻过高大的大婶身边四处窜逃。 ※ 大人们很显然不欢迎客人。女孩因为轻微冻伤和身体虚弱,好像一直陷入昏睡。虽然大家亲切地轮流照顾她,但反过来说,那也显现出大人们「希望她赶快复原,赶快离开」的心态。 大人们尤其是位居这支民族长老地位的「最初的人们」并不欢迎外来者。「最初的人们」在战争时从「下界」逃过来后,就一直隐居于此,因此不喜欢可能和「下界」有关的客人来访。 伊修尔打算等自己再长大一点后再去「下界」,他想要看一看那个人口比他们这个又小又封闭的社会多出许多的「下界」社会,但是他从不曾说出口。因为说了一定会被骂,搞不好行动还可能会遭到监视。 「沛德卢弗卡,你之前曾去过『下界』吧?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伊修尔询问停在左手臂上啄食着肉干的独脚候鸟,但专心吃着肉的沛德卢弗卡并没有回答。 插图096 大人们忙着种田、饲养家畜,除了女人们提供食物、暖炉等最基本的照顾之外,其实他们并不太想接近客人。这里的男人们会去距离稍远、占地稀少的田地工作;而女人和小孩们就照顾家畜库猗。从「最初的人们」时代开始,至今大约过了一百年,伊修尔他们这支民族就这样定居在这块最北方的土地。「最初的人们」关在这个遗迹内的房间,鲜少到外面来,伊修尔也只见过他们几次。 那个男客人和那些「最初的人们」是同族。虽然大人们没有这样称呼他们,但是伊修尔曾在书里看过。他们之前曾被称为「战争的恶魔」 那是客人来到这里两天后的事。 一开始想到这个计划的是涅尔,原本只是和平常一样的小恶作剧。但是实际订定计划,指挥行动的是伊修尔,所以他可说是主谋。不管怎么说,涅尔的主意仍然漏洞百出,如果伊修尔不加以修改,根本无法实施。 虽说是计划但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伟大计划。首先得趁着男子离开房间时,伊修尔会利用沛德卢弗卡引起女孩的注意。 「沛德卢弗卡,快去!」 伊修尔如此低喃后,伸出左手臂,沛德卢弗卡便直接朝客人所住的房间窗户飞去。伊修尔躲在崩塌的外墙后偷窥,少女听到拍打翅膀的声音后,也随即出现在窗边。细窄的肩上披着该民族独特花纹布料的披肩,可能是涅尔的妈妈拿给她的,伊修尔看到后有些怦然心动。 少女打开窗户左顾右盼,发现停在屋檐上的沛德卢弗卡后,眨了好几次眼睛,然后露出温柔的微笑。 「你好!」 她非常自然地对小鸟说话。这里除了自己以外,并没有人会这样以平常心对沛德卢弗卡说话,这让他有些惊讶。头脑一片空白的他几乎忘了接下来的计划,但他赶紧重新调适心情。 (快趁现在,涅尔。) 伊修尔以手势从外墙后方对着少女的背部打暗号。原本在房门偷窥的涅尔和保罗压低身体,溜进房间,潜入女孩的床上。当涅尔将手伸向枕边的收音机时,收音机突然发出沙沙的噪声。涅尔他们犹豫了一下,这时少女几乎快回过头去,伊修尔见状连忙发出小小的哨声。 (沛德卢弗卡!) 沛德卢弗卡在屋檐上拍动着翅膀,再次引起女孩的注意。涅尔和保罗则趁机抓起收音机逃离房间。他们从门后打出「成功」的信号,伊修尔也做出信号,相互点头。 (沛德卢弗卡,回来!) 哔 吹出一阵长哨声后,沛德卢弗卡飞向高空,只留下一脸惊愕的少女站在窗边。伊修尔则咧嘴一笑,离开现场。 「进行得很顺利耶!」 伊修尔和涅尔他们在库猗的畜舍后面会合。接着他和涅尔相视而笑,彼此用戴着手套的拳头相击。 「东西藏在哪里?」 「山丘遗迹的瞭望塔。」 「干得好!」 位于北方约一公里远的山丘遗迹,是一处建于低矮山丘上的建筑遗迹。也许是因为严重崩塌,所以无法居住,但却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场(主要是玩战争游戏和捉迷藏)。虽然大人们警告过他们「那里很危险,不可以进去」。 「喂!这样算是小偷耶这样做好吗」 生性胆小的保罗担心地插嘴说道。伊修尔被泼了冷水后,啧了几声咂了咂舌说道: 「因为他是『战争的恶魔』,如果他连遗迹的迷宫都害怕,就是冒牌货。」 「可是他不是『战争的恶魔』吗?如果惹他生气,那我们」 「搞什么嘛!你害怕吗?」 保罗被伊修尔一瞪,筮言又止地闭上了嘴巴。 他们又重新回到可以看见客人房间窗户的外墙后方,窥看屋内情形,可以看见男子回到房间后正在和少女说话。少女用慌张的手势在解释着什么。双手比出四方形,接着拍动双手伊修尔明白她表达的是四方形的东西不见了,而在内心窃笑着。 男子的表情立刻大变。那种破烂的收音机不见会有这么严重的影响吗?只见男子顿时面无血色,做出要少女留在房间内的手势,随后就冲出房间。 看到这里后 「我等一下再过来。」 伊修尔对同伴们低声说道,接着也从外墙后方绕到建筑物。 「沛德卢弗卡,过来!」 他边小跑步跑着,边吹出短促的哨音,在天空盘旋的沛德卢弗卡跟了过来,停在他的肩上。 伊修尔刚好在建筑物的入口处遇上跑出来的男子。他朝高个儿的怀里冲了过去,轻轻撞了一下。想要就这么跑走的男子彷佛这才发现伊修尔般,停下了脚步,「啊!不好意思。」他轻轻扶住往前扑倒的伊修尔手臂,态度生硬地道歉。一度拍着翅膀高飞的沛德卢弗卡降落下来停在伊修尔的肩上。 只见男子似乎想立即从伊修尔身旁离去。 「那个,你在找收音机吗?」 因此伊修尔见状便以有些慌张的声调询问,男子重新停下脚步,转过头来。感觉他好像从高处往下瞪,伊修尔不禁畏缩了一下。对于自己如此胆小,他突然有一瞬间感到有些受不了。 先不管内心想法了,至少在表面上要装出一本正经的态度。 「对不起,我的鸟叫做沛德卢弗卡,喜欢收集破铜烂铁,好像是牠偷走了」栽赃给你真是对不起呀,沛德卢弗卡,待会儿我再给你吃你喜欢的香肠和肉他在内心偷偷向沛德卢弗卡道歉。不过沛德卢弗卡的嗜好也是收集破铜烂铁。举凡伊修尔的鞋子、丽塔的娃娃或是涅尔的帽子,都曾被牠藏起来过,不过这些现在都不重要。 男子维持原先的表情,低头看了伊修尔的脸好一阵子。但可能是相信他所说的话吧,过了一会儿后,严肃的气氛才缓和下来。彷佛被盯得全身僵硬不敢动的伊修尔,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牠拿去哪里了?」 「山丘的遗迹里有沛德卢弗卡藏宝物的地方,我带你去。」 这样一来等于战术已经成功了一半。伊修尔带着男子往前走,同时对在外墙后面待命的涅尔他们使了个眼色,并用背在后方的手对他们打出「跟过来」的暗号。 ※ 「听说山丘的遗迹受到诅咒,所以没有一个大人敢进去。」 伊修尔边走边说着随便捏造的怪谭,想尽办法要使男子感到害怕。山丘遗迹是一栋被城墙包围的建筑 遗迹,天花板早已全都脱落,墙壁到处崩塌还堵住了通道,变得有点像是一座迷宫。昏暗的通道沉淀着霉菌、灰尘的臭味,是个令人心浮气躁的地方,因此可说是个最适合测试胆量的场所。 站在伊修尔手臂上的沛德卢弗卡拍动着翅膀,往墙壁另一端只看得到些许顶端的瞭望塔飞去。啪啪几声用力拍动翅膀的声音,使得四周的气氛显得更恐怖。 「沛德卢弗卡把宝物藏在正中央的瞭望塔里,所以没有人敢去拿回来,可是大哥你很厉害吧?我听大人说的。」其实他是从书上看来的。「听说大哥在战争时非常厉害,所以应该不会害怕这么一点小事吧?」 伊修尔若无其事地说出挑衅的话,男子瞇起的眼睛像在瞪人般,低头看了他一会儿。他看着别人脸庞时,眼神就会变得非常凶恶。伊修尔不禁有点害怕,等待着男子的回应。 不久后男子什么都没说,就突然移开视线,开始走向遗迹内部。不时看着后方的伊修尔,则小跑步跟在男子宽大的步伐后方。他确认躲在暗处的涅尔他们跟了过来后,对他们比出「进行顺利」的暗号,接着紧跟在男子后头。 遗迹内部两侧都被墙包围,能见度并不高,霉菌和灰尘的浓浓味道扑鼻而来。光这样就令人感到十分害怕了,何况到处都有伊修尔他们玩战争游戏时所使用的陷阱。 跟在男子后头的伊修尔不时回头确认,就连跟在后面的涅尔等人,也都一脸害怕的表情环顾着四周。伊修尔耸了耸肩表示「若你们都害怕,那要怎么继续下去?」这是他们从小就在玩的游乐场,受到诅咒当然是骗人的,这里对伊修尔来说,就形同自己房间的一部分。 「在那里。」 伊修尔跑到男子前方领路。男子仿佛要确认长满青苔的水泥触感般摸着墙壁,不忘以自己的速度跟在后头。伊修尔小跑步走在前头,原地踏步等待着,他要将男子引入遗迹复杂通道的最里面。越往里走越昏暗,充满灰尘的馊味也越强烈。 (走到这一带应该可以了吧) 估计自己已将他带到极为深处的地方后,伊修尔就加速快跑,转过通道转角后刚好进入男子视线的死角,便化成黑暗的影子钻入墙壁的裂缝。那是伊修尔的体型勉强能通过的裂缝,即使那个男子发现了,以他的高度根本无法通过。 伊修尔蹲在裂缝中,屏住呼吸等待着。沿着墙壁小心翼翼行走的脚步声逐渐接近,接着直接通过裂缝前方走了过去。 「伊修尔?」 伊修尔听见男子的叫声后,赶紧用双手捂住嘴巴,忍住不笑出来。 确认脚步声转过下一个转角逐渐走远后,伊修尔就钻出裂缝,再次爬到通道上,看着通道里面露出得意的笑容。 「那么,节目即将开始。我们来参观『战争的恶魔』哭丧着脸吧。」 他们走快捷方式穿出迷宫,来到了中央的瞭望塔,最先到达的涅尔、保罗、丽塔三人嘻嘻笑着,从瞭望塔的小窗探出头来。「嘘!不要露出脸来。」伊修尔把食指竖在嘴唇上,要众人多加留意,但他自己脸上也露出笑容。 瞭望塔的顶端已经崩塌,现在只是一座只有五、六公尺高、高度不上不下的塔,接近顶端的小房间是小孩子们的秘密基地。从小房间的小窗可以清楚看见遗迹迷宫的情形,伊修尔也攀着梯子爬上小房间。 「情况怎样了?」 「他迷路了啦。」 从小窗边缘窥看外头情形的涅尔笑着回答。伊修尔靠着小窗,从涅尔旁边往外一看,用手摸着迷宫墙壁、找不到出口的红褐色头发男子,在遥远的下方看起来好渺小。伊修尔和涅尔从小窗后面看到这情形后,嘻嘻哈哈地笑着。只有保罗仍然不时露出不开心的神情。 「对客人做出这种事情,不会被骂吗」 「没关系啦!反正大人们也想把他们赶走。」 「对、对,如果你害怕就回去啊!」 伊修尔说完后,涅尔又跟着帮腔;势单力薄的保罗也只能闭上嘴巴。丽塔在干草床上玩着偷来的收音机,喇叭严重变形的破烂收音机就如同它的外表,感觉好像已经故障了。丽塔转动着旋钮,但收音机只发出沙沙的杂音。沛德卢弗卡停在干草床边缘的柱子顶端,用鸟嘴整理羽毛。沛德卢弗卡叼回来的破铜烂铁其实有很多就埋在那堆干草中。 水泥砖块堆砌的遗迹地板坑坑洼洼,不易行走,从瞭望塔由上往下看,只见男子不时被地板的裂缝绊倒,进而向前扑倒。「啊!他摔倒了。」伊修尔和涅尔相视而笑,保罗则「呜啊!」地喘着气。 「快到了。」 「嗯。」 伊修尔对涅尔点点头,压抑住兴奋的心情,直盯着男子看。再往前定一点就有他们为战争游戏设计的陷阱 男子被差不多在脚举高度的细线绊倒了,头顶上的空铁罐顿时嘎啦嘎啦作响。 「啊哈哈!他居然也会被绊倒!」 伊修尔和涅尔捧腹大笑,最后还笑到倒在小房间的地板上。「战争的恶魔」居然会被那么简单的陷阱绊倒,根本就不怎样嘛!书里明明写着战争时期像那样的陷阱在野战时到处可见。 仔细一看,男子膝盖跪地起身后,来回看着脚边的线和头顶绳子挂着的空罐。就只有这样而已,并没有更强烈的反应,接着他站起来,又用手摸着墙壁,开始继续走着这座不易行走的迷宫。看起来离瞭望塔很近,但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到达。虽然对伊修尔来说就和自己的房间一样,但如果不知道路的人,一个不留神就会在同一个地方不停打转。 可想而知,走了一阵子后,男子又回到了刚才那个陷阱前。 「他又要被绊倒了。」 涅尔低声说道。 「怎么可能?」 伊修尔观察着男子回答。「战争的恶魔」怎么可能会被那种陷阱绊倒那么多次!而且他想要看看「战争的恶魔」越过陷阱后,是以什么策略突破这座迷宫的。他满心期待等待着,但是男子又和刚才一样被陷阱绊倒了。空罐又嘎啦嘎啦作响,涅尔再次捧腹大笑,伊修尔也噗哧一笑。又被绊倒了那家伙根本就是个笨蛋嘛! 但是后来男子仍同样地摸着墙壁,在同一个地方绕了好几圈,好几次都被坍塌的地板绊倒,或是被陷阱绊倒。涅尔每次都会笑翻,保罗显得一脸担心,而伊修尔的脸上则逐渐失去笑容。 (搞什么嘛!) 伊修尔在内心咂了咂舌,渐渐感到心灰意冷,越看越没意思。 他一直盯着以蹒跚步伐在迷宫绕来绕去的男子,当他看到男子不知是第几次跌倒时 「不玩了!」 伊修尔突然站起来离开小窗。整个人笑翻的涅尔和满心害怕的保罗愣愣地回过头。「无聊死了,我要回去了。」伊修尔僵硬地丢下这句话后,就爬下瞭望塔的梯子。「伊修尔?」涅尔和保罗慌张地跟在后头,头也不回的伊修尔非常不耐烦又粗鲁地跳下最后几格梯子,快步走上回家的路。 (搞什么嘛!) 他在心中咂着舌。 他没想到「战争的恶魔」居然那样没用、丢脸。他原本满心期待着,以为「战争的恶魔」一定是非常强又酷。自己的祖先「最初的人们」一定是害怕战争才逃来这里的。 然而这算什么嘛! 他突然感到很失望。他之前一直在想:「下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自己一直想要去看看,他感觉自己的憧憬好像破灭了,令人焦急又失望。 涅尔和保罗看着伊修尔不满的背影,只能狼狈地跟在后头。这时沛德卢弗卡从天空飞了下来,但伊修尔并没有将手臂伸向牠,仍然继续往前走。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沛德卢弗卡只好在上空盘旋 。 ※ 左手摸到的墙壁触感有点不一样。他仰望头顶,模糊狭窄的视野出现了一座比之前墙壁要高一些的塔。 (啊!到了) 他有些佩服经过不断迷路后,仍凭着第六感走到目的地的自己。 (真是的,居然会有那些无聊的陷阱) 他在绕第二圈时,就发现自己在同一个地方打转,但在没有摸索到其它的路之前,就必须这么绕好几圈。他的视力已经连墙壁的不同都无法分辨了。 (那些小鬼) 哈维对于孩子们的恶作剧并没有十分生气,只是感到疲倦。 总之若不快一点,可能就来不及了。他发现瞭望塔的墙上有梯子,便小心翼翼地一阶一阶往上爬。不知是否已爬了有五、六公尺的高度,其实这座早已倒塌的塔,高度并没有那么高,但因为心里非常焦急,而使他觉得距离很长。不过随后他就踩空最上面那道阶梯,整个人几乎摔下去,最后费了一番功夫才滚进上方的空间。 那似乎是一间小房间。人们不敢踏进来、受到诅咒的迷宫当然是骗人的,这里还残留着之前来过的那些人的气味。 他隐约看见小房间的地板几乎一半铺了干草,俨然变成一张床,他索性将手伸进干草里,拨开了这些草。一只鞋子、一只手套、破掉的杯子他摸到的全都是破铜烂铁。心里不禁越来越着急。 「下士?」 他出声呼唤。 沙哔 干草和破铜烂铁下方传来了微弱的噪声。他放下心中大石,表情也跟着缓和下来。他摸索了一下,从干草中找出收音机,手摸到了生锈的外壳。 (太好了) 如果动作快一点,或许来得及回到琦莉那里。 「?」 当他挖出收音机时吊绳整个被扯直,似乎钩到了什么东西。钩到了什么他低头定睛凝视,那堆干草下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哈呼他听见一个小小的哈欠声。 ※ 「涅尔、伊修尔!」 在回家的途中,传来了涅尔妈妈非常生气的怒吼声。本来脸色就很难看的保罗,更是吓得一脸苍白往后退,涅尔也一下子躲到伊修尔背后。结果只有伊修尔单独直接面对大婶。 「什、什么事?我刚才才去打扫畜舍。」 伊修尔害怕地回答,而那个女孩客人从肥胖的大婶后方,不好意思地探出脸来。感觉她的身体状况仍然有点虚弱,但已经可以走出房间了。 「你们是不是偷了客人的东西?小偷是最无耻的人了!」 大婶将两手插在肥胖的腰际,瞪着伊修尔。 「我才没有偷呢!那是沛德卢弗卡」 「不要把错推给鸟」 伊修尔像是被大婶的咆哮打倒般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躲在他背后的涅尔鼻子,涅尔顿时放声大叫。涅尔的妈妈不只会管教涅尔,对于其它家小孩也一视同仁,但这种一视同仁真恐怖。虽然伊修尔并不讨厌大婶,但常在心里想:饶了我吧。 「你叫做伊修尔吧?」 披着花纹披肩的女孩走到前面来。比伊修尔高一点的她,稍微弯下腰看着伊修尔的眼睛。 「你知道地方吗?拜托你告诉我好吗?那是很重要的东西。」 伊修尔被这么直一诚地一问,不好意思地转动身体,斜眼和身后的涅尔交换了一个眼神。他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放弃,小小声地据实以告: 「那个男人已经去山丘的遗迹寻找了」 「那个迷宫的遗迹!你们这些小鬼真是的!」大婶大声骂道,并用手掌啪啪啪地一个接一个打着孩子们的头。保罗已经快哭出来,嘴里喃喃道歉。 「迷宫吗?」 少女带着苍白的脸色询问大婶。大婶叹了口气(大婶一叹气,丰满的胸部就会上下起伏),「那是孩子们的游乐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迷宫」 「伊修尔。」 少女叫着伊修尔的名字。她的表情和说话口气始终都很客气,但因为那彷佛会将人吸进去的深色眼睛似乎可以看穿他的内心,伊修尔和她对望,完全不敢动弹。其实伊修尔自己心里有鬼,所以感觉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刺入。 「你没发现那个人的眼睛不太好吗?」 「欸?」 少女说出伊修尔意想不到的话,让他顿时哑口无言。 眼睛不好?自己完全没有发现。经她这么一说,伊修尔想起男子看他的脸时,眼神非常凶恶(伊修尔心想:难道他只是长相凶恶吗?)虽然他在迷宫里总是摸着墙走路,而且还被陷阱绊倒好几次,可是在空无一物的地方,走起路来应该全然不见畏惧且毫不迟疑。如果看不见四周伊修尔一定会怕得不敢走路。 「战争的恶魔」说不定还是很强吧,所以眼睛看不见也不会害怕吧? 「拜托,请你带路好吗?」 「小姐,妳还是不要勉强比较好。」 大婶插口说道,少女摇着头,直盯着伊修尔看。 「拜托,那是非常重要的收音机,还有那个人也是,请你带我去。」 那女孩说的话并没有责备伊修尔的意思。只是听得出来她是多么在意那名和她在一起的男子,伊修尔突然觉得自己好孩子气,不禁感到丢脸。因为自己无聊的恶作剧心态而将男子诱进遗迹内,自以为是的期待落空后,就生气地弃他不顾,怎么感觉自己好像是很卑鄙的人,刚才的失望和焦躁突然冷却下来。 伊修尔被说服了,只见他难为情地垂下视线。 「唉呀?」 这时涅尔的妈妈突然疯狂大叫: 「对了,丽塔呢?」 伊修尔抬起头和涅尔对看,然后两人一起转头看保罗,看好丽塔当然是哥哥保罗的责任。 保罗被这么一问,一时目瞪口呆「啊」地大叫一声: 「我忘了!」 ※ 「真伤脑筋啊」 他将后脑杓靠在遗迹的墙上,仰天低喃。狭窄的视野里隐约可看见开始渲染成红铜色的天空。他闻出来是黄昏的味道,看来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 他伸长脚坐着,膝盖上传来小女孩睡得香甜的呼吸声。从干草下打着哈欠爬出来的小女孩好像知道回去的快捷方式,于是哈维便请她带路,结果却反而迷路。虽然自己的方向感还不错,知道出口的方向在哪里,但是要以摸索的方式走出如此错综复杂的路,实在很困难。 虽然他的视力并未完全丧失,但左眼几乎已经看不见,右眼能看到的东西也有限。所以若他想用视力确认东西,眼神自然就显得凶恶。 他靠在墙上,若无其事地眺望着天空。收音机微弱的噪声微微渗入空气里,从刚才开始噪声就越来越微弱。即使如此,收音机仍竭尽所能地继续发出最后的噪声。 如果不赶快回去,可能会来不及。他内心虽然感到焦急,但无法硬是拖着走累睡着的少女绕来绕去。 「对不起,下士我们一定会回去的,你再撑着点」 只见他弯下上半身,抱着睡在他膝盖上的少女小小身躯,并将脸贴近少女抱着不放的收音机喇叭。 收音机发出有点温柔的噪声。 没关系 他似乎如此说道。 还是让这个孩子睡吧接着继续发出像是摇篮曲的噪声给小女孩听。 他的脸颊不知不觉浮现笑容。即使到了这种时候,即使即将迎接临终之刻的到来,这个收音机凭依灵还是对小孩没辄。这很像这名男子的作风,不知为何他觉得有点开心,一股暖到身体中心的情感逐渐扩散开来。 「嗯,下士。 已经够了全都结束了」 虽然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他的内心是平静的。 啊啊唉呀,好累喔。 收音机的噪声听起来就像在笑。感觉好像看到了挖苦似地抽动着单边脸颊、笑得很坦率的士兵消瘦脸庞。 「谢谢你之前的照顾一直坚持到现在」 沙沙 噪声的意思是「彼此、彼此」。 「哈哈!对了」 他轻笑着回答,鞠躬道谢似地将额头贴在喇叭上。 「之前非常感谢你的照顾,谢谢」 他闭上眼睛说出由衷感谢的话语。 感谢一直以来担任他们保护者的人物收音机凭依灵;感谢他督促他们、带着他们走到这里;感谢能在那条疫病大街和他相遇;感谢他时常说出斥责自己的话语;感谢他豪爽赶走阴郁气氛时的笑声;感谢他强迫自己听许多不喜欢的音乐;感谢他教导自己许多人类的心理 沙 噪声彷佛是敲打着战场遗迹的安静雨声般,逐渐变得越来越微弱。 不久后噪声便突然中断。 从那之后,收音机再也没发出过任何声音。 他全身虚脱地靠在水泥墙上,茫然地眺望着逐渐变黑的天空。睡着的女孩在他膝盖上蠕动着身体,轻轻抬起头来。 模糊的说话声和小跑步的脚步声逐渐接近。 从没入狭窄视野的阴暗遗迹墙壁的另一头,看到几道小人影跑了过来。跑在最前面的可能是那名叫做伊修尔的少年,接着是其它的孩子们;走在最后面的则是披着披肩的少女。孩子们发现了自己后站住不动,只有琦莉穿过孩子身边,跑到他身旁。 急促的呼吸声停在前方,肩膀因为喘气而抖动,他知道琦莉好不容易叫出了第一声。 即使其它的东西看起来都很模糊,但只有她现在的表情莫名清晰。就像他听得懂收音机的杂讯般,即使全世界的光芒都几乎熄灭,只有她的模样看起来像是浮现于黑暗中的模糊发光路标。她现在是什么表情呢?是哭?是笑?他总是能看得很清楚。 睡在他膝盖上的小女孩起来了。他和小女孩四目相交,把收音机从小女孩手里拿了过来。 琦莉接过他举起的收音机后,跪在他面前。 「对不起」 他用略微沙哑的声音对琦莉低声说道。 「我想要赶快回到琦莉的身边,但已经来不及了」 在他尚未说完之前,她那略微冰冷的白皙双手捧着他的脸颊。湿润的深色眼眸看着他,露出了一抹淡淡笑容,摇了摇头。「没关系」她用含着泪的声音说,接着温柔地将他的头抱了过来。他就这么被琦莉拖了过去,额头顺势靠在她肩上。 「辛苦你了,下士」 她微弱的声音渗透日暮的遗迹里。 「是啊,辛苦你了」 额头靠在她肩膀上的哈维,以含糊不清的声音说着同样的话。 和收音机凭依灵告别,这是两人最后对他说的一句话。 收音机不会再次于两人之间发出任何噪声,不再鼓励他们、不再斥责他们,也不再播放古老的音乐。 虽然个性豪爽开朗的收音机凭依灵平时总不停唠叨抱怨,却仍守护着自己等人。只要轻闭双眼,脑海中便会浮出他的身影。 插图107 heaven episode.2heaven 很久以前,这颗行星上曾发生过大规模的战争。那是一场将整颗行星卷入战事,资源完全耗尽,血流成河的漫长丑陋战争。 那场战争逐渐麻痹了人心,不久后人类做出超越常规的行为,甚至利用战死士兵的尸体,让他们成为不会死也不会感到害怕死亡的杀戮武器,再次予以利用。 一张看不出是老人还是年轻人的脸庞、面无血色的皮肤和干燥的嘴唇、可能留了好几十年掺杂着白发的黑发,质料厚重的破烂衣服下面拖着已经开始腐烂的身体「最初的人们」就是这样一群人他们曾经是不死人。应该要以过去式来表示吧,身体已经腐朽的他们,是以行星上初期的石化资源结晶打造而成,最初的不死人。 在燃烧着橙色火焰的暖炉前,三张嘎吱作响的摇椅上,坐着三名发出沙哑声音慢慢说话的不死人,他们就好像是放置在房间里、该民族特有的人偶饰品。照明昏暗的房间内,只有暖炉的火焰一闪一闪地燃烧着,照亮他们腐烂的侧面。 「我们根本不知道战争已经结束了,还长期隐居在这个地方。」 「大约四十年前,我们才知道战争结束,但是从那以后,我们和子孙一起继续住在这块土地上,这里和平又没有纷争,让我们忘记了过去战争的伤痛。」 「年轻人」 他们这样称呼哈维。在这些最初不死人的眼里,战争结束后已经活了八十几年的哈维,似乎仍像个年轻人。 「我们不喜欢和下面的世界文明有所牵扯。」 「一定还会再发生战争吧,我们不想要参与。」 「赶快离开,忘了我们的事,我们会感激不尽,我叫电台塔送你们到南方荒野。」 在哈维身边听着他们谈话的琦莉,心中觉得有点愤怒。 他们就是所谓的逃兵战争时期,逃到这个最北方的荒野,之后就一直隐居于此,只养育少数的子孙,就这样偷偷摸摸地活了一百年以上。一方是哈维他们,无法逃脱并从战争存活下来,即使战争结束后也难逃命运,一直被追杀至今。而另一方是最初不死人,假装没有发生过战争,也不告诉一无所知的孩子们战争的丑陋,和平地过着日子 「琦莉。」 哈维可能是察觉到身边的琦莉紧握拳头,便以镇静的声音予以制止。琦莉无可奈何地忍住怒气,低下头来臭着一张脸。哈维总是冷静地制止琦莉动怒。 「我没有打算在这里久留。」 哈维尊敬地对这些人生的前辈们说道。 「如果你能送我们到首都附近,我立刻就走。」 「你们留下来休息也没关系,可是我们不希望你们长期留在这里,希望你能体谅。」 「那感激你们能让我们留下,这家伙的身体尚未复原。」 他轻搂了一下琦莉的肩膀,以示体贴。琦莉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如果他们不欢迎自己,她可以马上离开,但既然哈维这样说,她也就没理由反对。 哈维推着琦莉的肩膀走出他们的房间。触摸着自己肩膀的哈维左手稍微使了些力,琦莉透过那个触感,发现哈维竟然在隐忍怒火。 「我很羡慕你们能忘掉那场战争,不过我是觉得真的忘掉和假装忘掉、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是截然不同的。」 哈维虽然以尊敬的态度应对,但走出房间之前对他们说的那句话,却带有严重的挖苦之意。 然而自从那天之后,没多久哈维的样子开始慢慢变得怪异。 ※ 「请个很重喔,不要紧吗?」 「没问题。」 琦莉双手提着装满了刚挤出来的库猗奶的马口铁桶子。因为桶子太重,结果走路时脚步不稳,踉踉舱呛,涅尔的妈妈见状晃动着丰满的胸部,哈哈哈地豪爽大笑。琦莉用力踩稳脚步站好,害羞地笑着回应。 长老「最初的人们」表明不欢迎他们,其它同一民族的人们也不是很积极地接待他们,只有涅尔那位开朗率直的妈妈,但她有时也太过勇猛,让人不知所措。 琦莉身上仍是从首都逃出来时的穿著,连一件外套都没有穿,涅尔的妈妈见状便将他们的民族服借给她。以粗纤维做成的长襬裙子配上衬衫和皮革背心,以及披在肩上、仿佛织成象征库猗角、有着奇妙几何图案的披肩。琦莉将头发往后绑起来,动作利落地搬运库猗奶桶。听说库猗奶非常营养,他们让琦莉喝库猗奶煮的汤,所以她才能这么快恢复元气。 库猗是这里饲养的家畜,是种外型像马和羊的综合体、体型较小的温驯草食性动物。牠们头上有两根弯曲的角,深咖啡色的坚硬长毛覆盖全身。要花一整天的时间慢慢啃噬着贫瘠大地上的稀少牧草,动物图鉴上没有记载,且琦莉所熟悉的文明世界里也没有这种动物。牠们一定是在这种最北方的冻土气候下进化而成的吧? 住在这里的人们,男男女女共有二十几人。再加上小孩四人、刚出生的婴儿一人,是个规模非常小的民族。 孩子们拿着长棒叫嚣,追逐着库猗。两名一高一矮的男孩高的应该是保罗,矮的应该是和母亲很相像、个性活泼的涅尔。这里的小孩不用上学(可能根本就没有学校这种地方)和大人一样工作。 未来这个民族的子孙会不断繁衍,变得更加兴盛吗?还是会和那些逐渐腐朽的「最初的人们」一起走向灭亡 琦莉不知道他们所面对的未来。她心想:希望这些孩子们的天真笑声永远不要消失。 「我来提。」 一名男孩从库猗群中跑了过来。他几乎是用抢的方式夺下奶桶的提把,双手不知该放哪里的琦莉,手就这么停留在半空中,整个人目瞪口呆。一脸害羞地提着奶桶、移开视线的少年叫做伊修尔,是这里的孩子王。长有淡淡雀斑的天真脸庞,戴着有护耳的温暖防寒帽。微微卷曲的深色头发加上浅色的皮肤是这个民族的共通特征,但伊修尔的头发比其它人稍微偏红。 看来他已经很熟悉这些工作了,身材纤细的少年提着大型奶桶的姿势比琦莉更稳健。 「那个上次,对不起。」 板着脸、低着头的少年低声道歉,琦莉愣了一会儿后,轻轻地笑着说: 「不用放在心上,那个人不会在意的。」 插图111 琦莉的视线轻轻飘向旁边,在他们借住的房间外,一名青年正坐在可以看见库猗群的窗下墙边。将修长的脚伸到地面上、收音机则放在膝上的他,靠着墙漫不经心地眺望远方。 「那个人为什么眼睛不好?」 少年和琦莉看着同一个方向,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因为他至今都一直很努力吧。」 琦莉斜眼眺望着那里,带着苦笑回答。少年「喔」的一声,做出无法全然理解的响应。 「那么,我先走了。」 动作僵硬的他微微侧着戴上防寒帽的头,双手提着奶桶小跑步往建筑物内走去。不知为何,他给人的感觉很像少年时期的哈维。琦莉面带微笑地目送着那个有点自大的红发少年背影。工作被抢走后,闲得无聊的她,便搓揉着凹成奶桶提把形状的僵硬双手,走向哈维那里。 「你在看什么?」 她开口询问哈维。哈维仍眺望着天空,过了好一会儿才将无法对焦的双眼看向她,但他只是一脸呆滞地仰望着她。 「哈维。」 琦莉不罢休,再次呼唤他。 「你在看什么?」 「喔。」 问到第二次时,彷佛终于发现有人在跟自己说话的他,这才做出了响应。 「鸟。」 语毕又再次 看着天空,表情稍微柔和地回答。琦莉也追随着哈维的视线,转头仰望天空。一只几乎与天空的颜色融为一体的浅砂色小鸟,展开双翼在上空飞舞。 「你看得见吗?」 哈维被琦莉这么一问,苦笑着摇头。 「嗯追着、飞行的声音。」 他断断续续地以单字符串连的说话方式回答。 留在这里的几天,哈维就这样和故障的收音机一起坐在外面,常常漫不经心地听着大自然的声音,而眼睛则是几乎已经失明。 「那是『砂之海』的候鸟,哈维告诉过我那是独脚鸟喔。」 琦莉说话时视线追着盘旋于上空的鸟儿。不知牠是否和鸟群走散了,目前只剩牠独自留在这块土地上。以前下士曾跟她介绍过,那是飞越「砂之海」的独脚候鸟,会降落在防砂堤或船帆的前端。让翅膀休息片刻后,又立刻飞走,几乎不会睡觉。 「哈维你喜欢那种鸟吗?你在船上时也常在盯着牠们。」 「是吗?」 哈维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略微侧着头。 「啊」 之后又过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他是想起来还是没想起来,只见他做出茫然的反应。 最近哈维老是这样。难道他已失去生存意义了,感觉他的生命反应似乎变得很微弱,茫然又无所事事地度过每一天。聊到以前的事,他也常常只记得片段,几分钟前才说过的话他一下子就忘了。看似步上了下士的后尘,这点让琦莉感到非常不安。 她想起了在首都时,哈维曾像断了线的人偶般突然一动也不动。当她在少女灵的带领下,碰触到哈维伤得非常严重的身体内部时,残破不堪的左眼视神经已侵蚀到脑神经,而且还继续侵蚀神经。 不过那个时候哈维仍有求生意志。为了解决非解决不可的问题,哈维内心那名不说话的少年仍不死心地挣扎着,想要勉强维系着自己的世界。 可是当勉强维持哈维生命的东西全都结束后,到那个时候呢? 「琦莉。」 平静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哈维并没有看着琦莉,仍茫然地望着前方喃喃自语: 「告诉我,从这里可以看得见什么?」 琦莉打起精神展露微笑,在哈维身旁抱膝坐下。今天显得较为温和的最北边荒野冷风轻抚过脸颊,清爽干燥的空气和背后靠着的墙壁触感非常舒服。 「从这里可以看见一群库猗喔,库猗长得很像马和羊,可是毛比较硬,感觉很温暖,非常温驯可爱。女人们正在挤牠们的奶,孩子们正追着牠们跑,小丽塔正靠着坐着的库猗肚子上睡午觉。那孩子总是在睡觉。对面是库猗的畜舍和栅栏,还有」 琦莉看着栅栏另一端一望无际的景色,瞇起了眼睛。 「辽阔的风景一望无际,一路延伸到另一头一整片红褐色的荒野大地,就和哈维头发的颜色一样。到处都是受到太阳反射而闪闪发光的冰,非常美丽。这颗行星上居然会有如此美丽的景色啊」 琦莉说到这里就打住,转头看坐在身旁的哈维,只见他低着头把脸埋在双膝之间。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琦莉靠近一问,仍将脸埋在双膝问的他只是摇摇头。但随后从双膝间传来低喃声: 「没想到还有那样的地方」 他用左手捂住脸,口齿不清地低声说着: 「居然还有我不知道的辽阔世界,行星远比我想象中还宽阔。这颗让我以为已经走遍各地的行星,仍有通往极其遥远地方之路,原来我所熟知的地方竟然只有这么一点大」 琦莉仔细聆听这道沙哑的声音。只见低着头的哈维双膝之间,一滴透明的水滴落在贫瘠干裂的荒野地面上。 「我觉得好开心」 如此低声说话的他,背部还微微颤抖。琦莉将双手环绕到他的背部紧紧抱住他,点头说道: 「嗯嗯。」 她声泪俱下地点了好几次头。 他说很开心这颗行星还如此辽阔,很开心自己不知的世界仍遥远辽阔。琦莉、心想:能这样诚实说出口的他,一定比任何人都爱这颗行星吧,他仍然深爱着这颗长时间追杀他的行星;这颗不让他活也不让他死、不停折磨他的行星;这颗战争时就已完全枯槁、寸草不生的荒野行星。 琦莉由衷喜欢能如此思考的他;那个让琦莉喜欢上的人,就是这样的人。 ※ 他听见小孩们的喧闹声。 「这里、这里,不是那里啦!」 「鬼,在这里啦!」 他们在玩捉迷藏吗?只见其它的孩子们拍着手跑来跑去,引来那个以手帕蒙眼当鬼的人。 「下士,你听得见吗?」 他仍习惯和连一点噪声也发不出来的收音机说话。在自己那段没有过去的记忆里,几乎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但若下士看到这幅景象,一定会觉得很怀念吧。这里散发出战前的乡下气味,和战前的都市高度文明及战后的荒废市镇完全切割。到处都很俭朴,时间流逝的速度也很缓慢。 当他聆听孩子们的声音时,突然有其它声音与其重叠,接着脑海里逐渐浮现一个画面 一名金发少女和一名蓝灰色眼睛的少年,以及比他们稍微年长、有着一头砂色头发的高大少年。遮住眼睛的砂色头发少年双手在空中晃动,走来走去;而金发少女和蓝灰色眼睛的少年不停叫嚷,还在他四周跑来跑去。不论是生前的年纪、活着的时代还有地点,其实都完全不一样,在现实世界里绝对不可能出现这幅景象。如果走过平凡的一生,像个正常人般死去,就绝对不会和这些孩子们擦身而过。 鬼抓到蓝灰色眼睛的少年后,顺势将他抱了起来,让少年吓得哇哇大叫。金发少女看到便哈哈大笑。 (结束了吗) 那句话随着叹息声再次渗入心中。 每个人都要替自己的人生做个了结。无法结束时,要让它结束,对自己而言就是做了结。 (这样就够了对吧) 当鬼的少年将手中的少年放到地上,然后揭开蒙住的眼睛。一同玩耍的孩子们则一起对着他挥手露出笑容。 艾弗朗! 过来!一起玩吧! 相对于那两个语气天真地叫着他的人,现场只有蓝灰色眼睛的少年冷眼旁观地板着一张脸。 没有办法,就让你加入吧! 还说出如此不讨喜的话。 脸上露出苦笑的哈维,不自觉地想以踉舱的脚步走往那里。什么都不要想,直接走过去可能就会落得轻松吧。如果能加入他们无忧无虑地一起玩,一定会很快乐吧。 想要站起来的他,像是被一把拉下去般靠着墙,又再次啪答一声坐下。 「对不起」 他垂头丧气地将脸埋在双膝之间,嘴里喃喃念着对同伴们的道歉话语。 我可以在这里稍微再多待一下吗?我可以再多和琦莉相处一下吗要是能像这里的人一样,每天悠闲地在东贝里那间房子里生活就好了。只要一下子就好,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之后我也会去你们那里,但「你们那里」对已经没有灵魂的我们而言,应该到不了吧? 「哈哈」 他嘴里发出无精打采的自嘲,只觉得好想睡觉,思绪无法连贯。接着他滑过墙壁,身体往下一沉。虽然感觉脑袋好沉重,却十分舒畅,甚至不自觉地几乎想就此任凭处置。 不久后,自己对自己做了结的时刻即将到来。迎接终点的时刻即将到来。 可是 在这颗行星上,如果有人拥有神奇的力量 拜托!让我和那女孩 再多相处一下好吗 在屋内帮忙做完奶酪的琦莉回到屋外时,发现哈维倒卧在窗下墙边,令她顿时吓了一跳。「哈维!」琦莉连忙跑到他身边,蹲下捡起从他膝盖上滑落的收音机,抱起哈维瘫软的头部。 「唔」 发出微弱声音的哈维睁开了眼睛,慢慢眨了一两下。 「我觉得好困」 琦莉听到哈维以睡得迷迷糊糊的声音喃喃说话后,暂时感到如释重负。刚才吓了一大跳 「回房间睡吧!」 「嗯」 琦莉想要以肩膀撑着哈维让他站起来,但边点头边将头靠在琦莉手臂上的哈维,又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原先已留得很长的红铜色头发随风飞扬,覆盖在有如生锈般的溃烂消瘦脸颊上。 本来以为他真的睡着了,但哈维又再次微微睁开眼睛,涣散的视线在地面附近游移,同时发出断断续续沙哑的声音。这是琦莉一直以来很喜欢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些许咕噜声响、感觉有点随性的低音。 「我好想睡,但一直以来我都不曾睡过觉,所以我好害怕我觉得会梦到奇怪的梦」 她用手指拢起垂在她手臂上的红铜色头发,将脸凑近他的耳边。 「我在陪你身边,我会看着你,不会让你作恶梦,所以你安心地睡吧」 琦莉摸着他无力地放在地面上的手背,和脸颊一样宛如生锈般溃烂得相当严重。他那早已体无完肤但仍坚持到现在的左手,和当时那名少年和拚命想用瘦小的手修复世界的红铜色头发少年一样,纤细又脆弱。琦莉用自己的手包覆住那只手,紧紧地握住。 「不过,我还想和琦莉在一起」 关节突出的细长手指握住了她的指头。琦莉将他的手心反转过来,紧紧回握,接着嘴唇轻轻碰触他的耳际,对他轻声细语: 「我会和你在一起,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喔。因为哈维非常努力,因为哈维一直努力到今天,所以已经够了。你可以睡了,我会在这里,放心吧」 声音因为哭泣而颤抖的琦莉流下了一滴眼泪,泪水顺势滴在哈维的脸颊上,感觉就像他的眼泪滑落脸颊。 自己已经无法再对他说「加油」了。如此残破不堪的手、残破不堪的身体,已经可以不用再撑下去了。可以好好休息了,现在轮到自己牵他的手了。我不会放手的,放心吧。不论是从前还是今后,我都永远不会放手。 冷冽清爽的北方春风、放牧场上嬉闹的孩子们声音,以及库猗的平和叫声,从远方平静且小心翼翼地包围着他们两人。 「莉」 几乎什么都已经看不见的红铜色和暗褐色双眸仰望着自己,露出一抹淡淡柔和的微笑。他的嘴唇微微蠕动,仿佛低声说了些什么。琦莉将脸凑了过来,倾听着他断断续续的话语。 「能遇到真好能活到现在这个时代真好对于这颗让妳我相遇、让我一直活到现在的行星,对于所有至今仍守护着妳的人们对于这颗行星的一切,我」 对于这颗行星的一切,我 这是他最后说出的一句话。 接着他像个在母亲的守护下,躺在床上安心睡着的小孩般安静地闭上眼睛,开始发出平稳的呼吸声。 ※ 那一天,这个位于大陆北方的首都终于感觉春天好像来了。一道柔和的阳光从砂色薄云的缝隙间射出,风捎来了温和的春天气息,空气变得不再那么冷冽,住在避难所的人们生活应该也会变得比较轻松吧?尤利乌斯也感到心情开朗。 他在治安部临时总部的帐篷下发现父亲的身影后,赶紧跑了过去。正摊开设计图和副官商讨事情的父亲转过头来。 「避难所已经开始供应伙食,今天天气暖和,所以毛毯好像也够用了。」 「是吗?辛苦你了。」 「没什么。」 尤利乌斯笑着摇头回应父亲的慰劳。尤利乌斯被委以照顾伤员、分配管理避难所的物资等工作,并握有指挥权。终于能做自己觉得有用的工作,他虽然忙着四处奔走,但每一天都过得很有意义。 「还有」 他有点支吾其词地说,父亲露出不解的表情。 「长老们好像不太喜欢伙食,有点啰嗦」 「那些顽劣的老头子」以尖锐的言词咒骂的父亲,耸了耸肩后叹了口气。「如果他们不想吃就不要吃,粮食也不是很充裕,不要管他们。」 「可是」 如果不管他们,他们一定又会有所抱怨。看到一脸害怕的尤利乌斯,这时突然有人从旁伸出援手。 「我去跟他们说。」 右手臂的悬吊绷带已经拆除的席格利-禄脸上挂着淡淡的苦笑站在那里。 「也不能让老人这样无法无天。」 「那一、两个来日不多的痴呆老人,就放过他们了吧?」 父亲语带戏谵地说,席格利-禄也同样略带讽刺地回应:「他们现在不过是失去权利、一无所有的平凡老人,年轻人应该对他们仁慈一点吧!」他的态度虽然温和,但却无意中说出尖锐的话。父亲和席格利两人纷纷相视而笑。 首都教会总部谜样的衰退现象出现后,已经过了一周。 之前徘徊在首都的妖怪们被衰退现象吞噬,化为宛如巨木树根般谜样物质的一部分。那座旧文明时代尖塔林立的教会总部,彷佛变成了一座被腐朽巨木覆盖的森林,外观完全变了样。 尤利乌斯从首都下层的贫民窟仰望山脉上方的教会总部。在稍微暖和的早春砂色天空下,林立着彷佛已经过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被深红色铁锈完全覆盖的尖塔群。虽然这个现象突然出现在行星中央,但这个从很久以前的行星创世时期就存在的地方,宛如多了个拥有千年树龄、继续守护行星的守护者。 被卷入这场灾难的教会相关人员,及朝圣者都到教会总部避难,暂时留在设置于受灾情形较轻微的首都下层部贫民窟的避难所里。对他们伸出援手的是贫民窟的穷困居民,他们对于高阶神官及一般朝圣者都一视同仁,甚至将不算充裕的物资分给他们。这和战后混乱期教会分送穷人物资、协助乡镇重建的现象完全相反,但在那个根基下互助的心一定是一样的吧,在人性根基下那份善良的心,一定是相同的吧,尤利乌斯对此深信不疑。 逃出被巨木树根完全覆盖的教会总部时,许多人都说受到少女的声音引导,或是看见少女引导的身影。也有人感激地说那是圣母现身。 但是那名少女本身,以及应该和她在一起的红发不死人是否乎安,现在仍不得而知。救援部队在保护留下的人们的同时,也大致绕了首都一圈,但只有他们仍下落不明。 席格利-禄轻轻拍了拍抬头仰望教会总部的尤利乌斯肩膀。可能禄也想着相同的事,仰望着总部。 「算了,我们慢慢重建吧。」 「是吗」 席格利-禄听到父亲轻松的声音,苦笑点点头。 「那么,要去陪那些老人吗?」 以玩笑口吻说话的席格利,以轻快的脚步往临时总部走去。没想到席格利-禄也会开玩笑,尤利乌斯觉得很有趣,便一路目送着他。 「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忙呢!」 挺直了背、左右转动颈部发出声响的父亲,话一说完后就笑了。但是他的表情像兴奋的孩子一样神采奕奕,完全看不出疲惫。父亲只有在这种时候才充满了活力。比起受到权利束缚平步青云,他更喜欢主动站在前头开疆辟土。尤利乌斯以拥有这样的父亲感到骄傲。 「尤利乌斯。」 「嗯?」 「你觉得这颗行星上有神吗?」 「嗯」 尤利乌斯用手遮住射到头顶上的微弱阳光,仰望着教会总部想了一下。那个总部是否有神秘的力量,或是曾经有过,现在尤利乌斯也不知道,但是 「我不知道是否有神但是我觉得一定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守护着这颗行星,那不是一股完美的力量,或许是一种畸形、不公平的力量。在紧要关头不一定会伸出援手,或许就是这种不稳定的力量 可是」 尤利乌斯回答的同时,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那是发自内心的满面笑容。 一定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就和两年前在「砂之海」遇难的两人奇迹似地归来一样,尤利乌斯深信这颗行星上一定有一股神奇的力量。 「因为那两个人一定被这颗行星守护着」 尤利乌斯忍不住迈开步伐跑了起来,并对着斜坡上方用力挥手。 从教会总部斜坡走下来一高一矮的人影。个头娇小的少女发现了尤利乌斯后,也对他挥挥手。他们背后是变成一片红锈色古木森林的尖塔群,两人手牵着手慢慢往这里走下来的身影,就像是从世界终点出现的新生命般,带着砂色阳光,看起来闪闪发光。 尤利乌斯使尽全力挥手大叫,彷佛自己的声音能传到仍在远处的他们耳里 「欢迎回来!」 最后他的声音被遥远的明亮砂色天空吸了进去。 死者长眠于荒野 死者长眠于荒野 推开二楼门廊的玻璃门后,早春消晨的温煦和风轻抚过脸颊。 「呼唔。」 琦莉将双手高举过头,伸展背部做了一个深呼吸。她吸了一口放置在门廊上那盆香草盆栽的绿色香气。随着附近家家户户排气管冒出的烟雾,每个家庭飘散出烹煮早餐的味道。 「好。」 结束一天的最初仪式后,她一边巡视盆栽的状况,一边在头脑里排定今天的行程。虽然距离开店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但盆栽却长得很茂盛。她替盆栽浇水后,就准备要去拿牛奶打理早餐。因为要忙着一楼店面的准备工作,再加上这里原本是间诊所,房间非常多,所以闲置荒废的房间仍有一半尚未打扫。该做的事堆积如山,一天二十四小时根本不够用。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胡思乱想,这样的日子还会再继续一阵子吧。 因为可以不用去想失去的许多东西她很感激这样忙碌的日子能再继续一阵子。 噗噜噜噜噜 随着石化燃料的吵杂引擎声,门廊下方停了一辆三轮机车。 「早安。」 送牛奶的年轻男子随便打了声招呼后,就将今天早上的牛奶放在玄关前。 「早安。」 虽然琦莉也从门廊上方对他打招呼,但牛奶配送员却一脸讶异地看向玄关前,同时还将三轮机车掉头,连忙赶往下一户人家。 琦莉从门廊探出身体往下一看,一名只穿着一件薄衬衫的红发青年将赤脚向前伸直,坐在玄关前的阶梯上。「啊!你怎么又穿这么少,鞋子也不穿」琦莉惊讶得喃喃自语,赶紧跳着折返屋内。 只见她跑下楼梯,抱起男子挂在玄关墙上的外套后就冲了出去。接着用外套轻轻包裹坐在阶梯上的青年。 「早安,你今天起得很早呢!」 琦莉出声呼唤后,转过头看着他的脸。青年依旧将有点脏的赤脚向前打直坐着,既不惊讶也没反应地茫然望着天空他连琦莉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吗?还是听得见声音,只是没有反应而已呢?虽然从他稀薄的表情无从窥知,但这不重要,琦莉仍和以前一样和他说话。 离开只露出微笑的青年身边后,琦莉抱起配送员放在玄关的两瓶牛奶。早餐要吃什么呢?炒蛋、香草叶和鹰嘴豆拌成色拉对了,今天喝奶茶吧。 脑中想着菜单的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看青年。 难道说琦莉就这么抱着牛奶瓶和青年并肩蹲在玄关前。淡淡的朝阳照射在左侧脸颊上,青年视线望的是南方天空。她这才想起来,这几天他一直眺望着南方。 「对了天气已经暖和起来,差不多可以去了。」 琦莉对着青年的侧脸微笑。 「喂,那就今天去吧。」 今天只要替盆栽浇水,其它像打扫屋子和开店的准备工作就先暂停一天。早餐吃三明治,奶茶要装进水壶里,再将两天一夜旅行的行李塞进包包里,然后让他穿上鞋子那双已经穿破的工作靴到底收到哪里去了呢?最近只要稍不注意,他就会光着脚丫子走来走去。 虽然不是去很远的地方,但好久没有两人一起去旅行了。 插图121 ※ 今天就送下士过去吧。 生锈的废弃铁轨前方,可看见横亘着倾斜坡度不大的岩石断层。 她请卡车停在铁轨笔直延伸的前方,快要接近断层正中央的微暗隧道入口附近。 「谢谢你载我们来这里,非常感谢。」 琦莉向司机礼貌地致谢的同时,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值得庆幸的是,她在转运站的车站前搭便车的卡车司机非常亲切,还刻意绕路将他们送到这个隧道入口。 司机的身体探向副驾驶座,热心地问道: 「真的到这里就可以了吗?妳哥哥好像身体不太舒服吧?」 「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走。」 微笑回答的她,轻轻摇了摇坐在副驾驶座旁、靠着琦莉睡着的青年肩膀。「哈维,到了喔。你起得来吗?」琦莉在他耳边叫着,发出匀称鼾声的青年眨了一下微微睁开的眼睛。琦莉扶着似乎仍未睡醒的青年,从卡车上走下来。 脚踏到地面时,青年拖着左脚有点踉舱,所以琦莉赶紧扶住他高大的身躯。 「你不要紧吗?还能走吗?」 青年对于琦莉的询问没有响应,只是表情茫然地看着天空。 大约一个星期前也就是受到那个位在最北方冻土的民族照顾期间里,哈维的情况又恶化了一些。即使跟他说话,他的反应也越来越少,现在他就像做反射动作似地只是偶尔抬起视线,不会说话。几乎一整天都在眺望某个地方发着呆,或是睡上一整天。不过只要琦莉一牵起他的手,他就拖着左脚跟着一起走。 现在这样就足够了。琦莉心想:他的心努力坚持了这么长一段时间,现在一定要稍微休息一下。虽然琦莉不知道何时会回复,或是会一直维持这个样子。他的生命还剩下多少但是无论如何,琦莉所能做的,就只有不慌不忙地慢慢牵起他的手。 花多少时间都无所谓,只要他在身边呼吸,她想要一直牵着这只手。 「如果妳愿意,明天我还会经过这里,可以顺路载你们一程。」 「真的吗?太好了。」 琦莉欣然接受司机亲切的提议。要徒步走到转运站,路也确实稍微远了点。琦莉背起放在副驾驶座上的行李,将已经不会发出声音的收音机吊绳套在脖子上。 「晚上一样很冷,这个你们拿去用吧。」 司机将毛毯、手电简、水壶等一些用品借给琦莉。琦莉因为已经带了必需品,加上如果行李太多,要从这里徒步走到隧道前方的塔之前也很辛苦,因此便婉转拒绝。 「哈维?」 琦莉和司机再次道谢道别时,哈维已经不在附近了。琦莉有些焦急地环顾着四周,看到他一个人沿着铁轨摇摇晃晃地走着。像个追捕着昆虫的小男孩般,以孩子气的动作双手伸向空中,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但他最后被铁轨上的枕木绊倒,摔了一跤,脸还直接撞到地上。 「哇!哈维!」 琦莉重新抱好滑落的行李,赶紧跑了过去。 「你不要紧吧?」 她跪在地上看着他的脸,惊讶地眨了眨眼睛。只见哈维脸颊多了一道孩子气的擦伤,接着将耳朵贴在铁轨上闭上眼睛。 感觉他仿佛在聆听大地的声音,行星的心跳声。 「哈维?」 不知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名字有所反应,抑或这个动作与琦莉声音无关,只见过了一会儿,微微睁开眼睛的哈维仰望着她,对她投以一抹浅浅的、温和的微笑。 温暖中带点难过的感觉,就像泪水一样渗入心头。 虽然他的反应依旧不多,但他一定全都听得见,琦莉如此深信。不论是琦莉的声音、街上的喧闹声甚至是市场摊贩的叫卖声、三轮机车排气管发出的噪音、家家户户冒烟的锅炉声、荒野大地的声音、带有微弱噪声的干燥风声,还是「砂之海」潮来潮往的砂声。 住在行星上的人们,以及行星上的大自然演奏出来的所有声音,他一定永远都听得见吧。 琦莉牵起他的手将他扶起后,对着卡车挥手告别。两人牵着手走在往南延伸的废弃铁轨上,琦莉胸前的收音机随着她走路的步伐摇晃着。为了履行最后的承诺,他们往战死者长眠的废矿坑墓碑走了过去,两人一高一矮不协调的身高,在铁轨上投下了淡淡的细长影子。 能遇见琦莉真好。 哈维说的最后一句话,渗入了琦莉的心头,至今依旧在心里回响。 他热爱这颗行星,即使枯竭行星上只剩下砂子、荒野、烟雾、挖掘殆尽的矿坑,以及残留战争古老伤痕,他仍然深爱着她。 能遇见琦莉真好。 能活到现在这个时代真好。 对于这颗让妳我相遇、让我活到现在的行星,以及所有守护妳至今的人。 对于这颗行星上的所有一切。 我都心存感激。 插图124 fin 插图125 后记 后记 昨天咖哩吃完了,所以今天开始又要为每天的三餐伤脑筋,还真是麻烦。读者常常来信提到:「有好好吃饭吗?我恨不得来帮妳做饭。」我还真的有点觉得:「那、那就来呀!」(没有啦,读者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 大家好,我是壁井ユカコ,是个生活白痴。 当我写到一半时,就很期待写最后一集的后记,还构思了许多题材,可是一旦真的开始要写时,脑袋里却一片空白。实在想不出该写些什么若说到成就感,现在也还没有实际感受到完全结束,因为我又开始忙着构思接下来的工作,所以无暇感慨这是原因吗? 我们聊些别的吧,我最喜欢写小说的结局了。不过并不是单指写结局这件事,而是喜欢克服中间过程后,以吃着餐后甜点的心情,慢慢写最后的结局。 写完最后一集后,这整集尤其是后半部,感觉写了一个很有作者个人风格的漫长结局。因为最后的结局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定案,所以为了要写成这个结局,必须将之前的故事堆砌起来。自从在第一集随意捏造后记以来,许多人告诉我,我所使用的固定模式「能真实呈现出这个故事」。经人们这么一说后,我才发现「啊原来是这样啊?」「故事描写个性别扭的少女和凡事都嫌麻烦的男子问若即若离的感情,还要让这位对于人生感到厌腻的男子找回自己生存的意义。」我心想:是否可以就此结束了。 在我写这九集漫长故事时,受到许多人的帮助,在此由衷感谢。其实当我还是读者身分时,我曾经认为:「后记的谢词是和读者无关的私人书信,既无聊又多余。」可是当自己站在有能力写后记的立场后,发现在一本书完成之前,不论公私方面,确实受到许多人士的帮忙,只能在后记这个单元表达感谢之意,所以最后每次都利用这个单元写感谢的话。 我特别要对收留我这个人的责编大人,以及从第一集开始就和我搭档、照顾我的田上老师表达谢意,今后彼此一起努力吧! 还有支持这个系列作品的各位读者,我要对你们致上最诚挚的谢意。因为许多好运的降临,让我有机会写到最后一集,并将作品商品化、录制成广播剧,还以漫画型态出版(注:以上指日本当地的发行状况),身为原作者的我感到无比幸运。 我、我真的想不到什么趣事可以写,所以写了一大堆正经八百的事,真的很抱歉。不,后记也没规定一定要写趣事吧! 希望这个故事能化成碎片,残留在读者的心灵角落。 如果你们能留意壁井ユカコ今后的作品,我将感到十分荣幸。 希望我们还能在其它的故事里相见。 壁井ユカコ 不好意思! 我是负责插画的田上。 这次给田上这个机会向各位读者打招呼,真的感到诚惶诚恐。 当我读完最后一集的故事后,非常深受感动, 心头顿时涌起许多感触,还红了眼眶。 当我写这篇后记时,一边沉浸在感慨良多的回忆里, 一边从第一集开始检视 我第一个想到的是 插图差异太大对、对不起(汗)。 每画一集,田上心中的「琦莉」世界便慢慢构筑起来, 逐渐定型下来。 距离第一集已经过了三年多,这段期间我画了很多插图。 和以前相比,希望能稍微接近老师及各位读者印象中的「琦莉」 如何呢?心跳加速中 作者壁井老师真的辛苦您了。 每次都劳烦您确认潦草、粗略的草图,真的很抱歉(流汗)。 谢谢您让我和「琦莉」扯上关系,谢谢您给我机会画各种插图, 谢谢您让我积累如此美好的经验。 我以书迷的身份祈祷您今后更上一层楼! 我要在此由衷感谢和「琦莉」同时进行, 也委托许多其他案子的编辑大人, 真的非常谢谢您的照顾。 最后,我要诚挚地感谢壁井老师的书的同时, 也欣赏到田上插画的各位读者。 希望今后还有机会再与您见面。 后记 昨天咖哩吃完了,所以今天开始又要为每天的三餐伤脑筋,还真是麻烦。读者常常来信提到:「有好好吃饭吗?我恨不得来帮妳做饭。」我还真的有点觉得:「那、那就来呀!」(没有啦,读者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 大家好,我是壁井ユカコ,是个生活白痴。 当我写到一半时,就很期待写最后一集的后记,还构思了许多题材,可是一旦真的开始要写时,脑袋里却一片空白。实在想不出该写些什么若说到成就感,现在也还没有实际感受到完全结束,因为我又开始忙着构思接下来的工作,所以无暇感慨这是原因吗? 我们聊些别的吧,我最喜欢写小说的结局了。不过并不是单指写结局这件事,而是喜欢克服中间过程后,以吃着餐后甜点的心情,慢慢写最后的结局。 写完最后一集后,这整集尤其是后半部,感觉写了一个很有作者个人风格的漫长结局。因为最后的结局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定案,所以为了要写成这个结局,必须将之前的故事堆砌起来。自从在第一集随意捏造后记以来,许多人告诉我,我所使用的固定模式「能真实呈现出这个故事」。经人们这么一说后,我才发现「啊原来是这样啊?」「故事描写个性别扭的少女和凡事都嫌麻烦的男子问若即若离的感情,还要让这位对于人生感到厌腻的男子找回自己生存的意义。」我心想:是否可以就此结束了。 在我写这九集漫长故事时,受到许多人的帮助,在此由衷感谢。其实当我还是读者身分时,我曾经认为:「后记的谢词是和读者无关的私人书信,既无聊又多余。」可是当自己站在有能力写后记的立场后,发现在一本书完成之前,不论公私方面,确实受到许多人士的帮忙,只能在后记这个单元表达感谢之意,所以最后每次都利用这个单元写感谢的话。 我特别要对收留我这个人的责编大人,以及从第一集开始就和我搭档、照顾我的田上老师表达谢意,今后彼此一起努力吧! 还有支持这个系列作品的各位读者,我要对你们致上最诚挚的谢意。因为许多好运的降临,让我有机会写到最后一集,并将作品商品化、录制成广播剧,还以漫画型态出版(注:以上指日本当地的发行状况),身为原作者的我感到无比幸运。 我、我真的想不到什么趣事可以写,所以写了一大堆正经八百的事,真的很抱歉。不,后记也没规定一定要写趣事吧! 希望这个故事能化成碎片,残留在读者的心灵角落。 如果你们能留意壁井ユカコ今后的作品,我将感到十分荣幸。 希望我们还能在其它的故事里相见。 壁井ユカコ 不好意思! 我是负责插画的田上。 这次给田上这个机会向各位读者打招呼,真的感到诚惶诚恐。 当我读完最后一集的故事后,非常深受感动, 心头顿时涌起许多感触,还红了眼眶。 当我写这篇后记时,一边沉浸在感慨良多的回忆里, 一边从第一集开始检视 我第一个想到的是 插图差异太大对、对不起(汗)。 每画一集,田上心中的「琦莉」世界便慢慢构筑起来, 逐渐定型下来。 距离第一集已经过了三年多,这段期间我画了很多插图。 和以前相比,希望能稍微接近老师及各位读者印象中的「琦莉」 如何呢?心跳加速中 作者壁井老师真的辛苦您了。 每次都劳烦您确认潦草、粗略的草图,真的很抱歉(流汗)。 谢谢您让我和「琦莉」扯上关系,谢谢您给我机会画各种插图, 谢谢您让我积累如此美好的经验。 我以书迷的身份祈祷您今后更上一层楼! 我要在此由衷感谢和「琦莉」同时进行, 也委托许多其他案子的编辑大人, 真的非常谢谢您的照顾。 最后,我要诚挚地感谢壁井老师的书的同时, 也欣赏到田上插画的各位读者。 希望今后还有机会再与您见面。 后记 昨天咖哩吃完了,所以今天开始又要为每天的三餐伤脑筋,还真是麻烦。读者常常来信提到:「有好好吃饭吗?我恨不得来帮妳做饭。」我还真的有点觉得:「那、那就来呀!」(没有啦,读者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 大家好,我是壁井ユカコ,是个生活白痴。 当我写到一半时,就很期待写最后一集的后记,还构思了许多题材,可是一旦真的开始要写时,脑袋里却一片空白。实在想不出该写些什么若说到成就感,现在也还没有实际感受到完全结束,因为我又开始忙着构思接下来的工作,所以无暇感慨这是原因吗? 我们聊些别的吧,我最喜欢写小说的结局了。不过并不是单指写结局这件事,而是喜欢克服中间过程后,以吃着餐后甜点的心情,慢慢写最后的结局。 写完最后一集后,这整集尤其是后半部,感觉写了一个很有作者个人风格的漫长结局。因为最后的结局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定案,所以为了要写成这个结局,必须将之前的故事堆砌起来。自从在第一集随意捏造后记以来,许多人告诉我,我所使用的固定模式「能真实呈现出这个故事」。经人们这么一说后,我才发现「啊原来是这样啊?」「故事描写个性别扭的少女和凡事都嫌麻烦的男子问若即若离的感情,还要让这位对于人生感到厌腻的男子找回自己生存的意义。」我心想:是否可以就此结束了。 在我写这九集漫长故事时,受到许多人的帮助,在此由衷感谢。其实当我还是读者身分时,我曾经认为:「后记的谢词是和读者无关的私人书信,既无聊又多余。」可是当自己站在有能力写后记的立场后,发现在一本书完成之前,不论公私方面,确实受到许多人士的帮忙,只能在后记这个单元表达感谢之意,所以最后每次都利用这个单元写感谢的话。 我特别要对收留我这个人的责编大人,以及从第一集开始就和我搭档、照顾我的田上老师表达谢意,今后彼此一起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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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最后一集后,这整集尤其是后半部,感觉写了一个很有作者个人风格的漫长结局。因为最后的结局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定案,所以为了要写成这个结局,必须将之前的故事堆砌起来。自从在第一集随意捏造后记以来,许多人告诉我,我所使用的固定模式「能真实呈现出这个故事」。经人们这么一说后,我才发现「啊原来是这样啊?」「故事描写个性别扭的少女和凡事都嫌麻烦的男子问若即若离的感情,还要让这位对于人生感到厌腻的男子找回自己生存的意义。」我心想:是否可以就此结束了。 在我写这九集漫长故事时,受到许多人的帮助,在此由衷感谢。其实当我还是读者身分时,我曾经认为:「后记的谢词是和读者无关的私人书信,既无聊又多余。」可是当自己站在有能力写后记的立场后,发现在一本书完成之前,不论公私方面,确实受到许多人士的帮忙,只能在后记这个单元表达感谢之意,所以最后每次都利用这个单元写感谢的话。 我特别要对收留我这个人的责编大人,以及从第一集开始就和我搭档、照顾我的田上老师表达谢意,今后彼此一起努力吧! 还有支持这个系列作品的各位读者,我要对你们致上最诚挚的谢意。因为许多好运的降临,让我有机会写到最后一集,并将作品商品化、录制成广播剧,还以漫画型态出版(注:以上指日本当地的发行状况),身为原作者的我感到无比幸运。 我、我真的想不到什么趣事可以写,所以写了一大堆正经八百的事,真的很抱歉。不,后记也没规定一定要写趣事吧! 希望这个故事能化成碎片,残留在读者的心灵角落。 如果你们能留意壁井ユカコ今后的作品,我将感到十分荣幸。 希望我们还能在其它的故事里相见。 壁井ユカコ 不好意思! 我是负责插画的田上。 这次给田上这个机会向各位读者打招呼,真的感到诚惶诚恐。 当我读完最后一集的故事后,非常深受感动, 心头顿时涌起许多感触,还红了眼眶。 当我写这篇后记时,一边沉浸在感慨良多的回忆里, 一边从第一集开始检视 我第一个想到的是 插图差异太大对、对不起(汗)。 每画一集,田上心中的「琦莉」世界便慢慢构筑起来, 逐渐定型下来。 距离第一集已经过了三年多,这段期间我画了很多插图。 和以前相比,希望能稍微接近老师及各位读者印象中的「琦莉」 如何呢?心跳加速中 作者壁井老师真的辛苦您了。 每次都劳烦您确认潦草、粗略的草图,真的很抱歉(流汗)。 谢谢您让我和「琦莉」扯上关系,谢谢您给我机会画各种插图, 谢谢您让我积累如此美好的经验。 我以书迷的身份祈祷您今后更上一层楼! 我要在此由衷感谢和「琦莉」同时进行, 也委托许多其他案子的编辑大人, 真的非常谢谢您的照顾。 最后,我要诚挚地感谢壁井老师的书的同时, 也欣赏到田上插画的各位读者。 希望今后还有机会再与您见面。 后记 昨天咖哩吃完了,所以今天开始又要为每天的三餐伤脑筋,还真是麻烦。读者常常来信提到:「有好好吃饭吗?我恨不得来帮妳做饭。」我还真的有点觉得:「那、那就来呀!」(没有啦,读者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 大家好,我是壁井ユカコ,是个生活白痴。 当我写到一半时,就很期待写最后一集的后记,还构思了许多题材,可是一旦真的开始要写时,脑袋里却一片空白。实在想不出该写些什么若说到成就感,现在也还没有实际感受到完全结束,因为我又开始忙着构思接下来的工作,所以无暇感慨这是原因吗? 我们聊些别的吧,我最喜欢写小说的结局了。不过并不是单指写结局这件事,而是喜欢克服中间过程后,以吃着餐后甜点的心情,慢慢写最后的结局。 写完最后一集后,这整集尤其是后半部,感觉写了一个很有作者个人风格的漫长结局。因为最后的结局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定案,所以为了要写成这个结局,必须将之前的故事堆砌起来。自从在第一集随意捏造后记以来,许多人告诉我,我所使用的固定模式「能真实呈现出这个故事」。经人们这么一说后,我才发现「啊原来是这样啊?」「故事描写个性别扭的少女和凡事都嫌麻烦的男子问若即若离的感情,还要让这位对于人生感到厌腻的男子找回自己生存的意义。」我心想:是否可以就此结束了。 在我写这九集漫长故事时,受到许多人的帮助,在此由衷感谢。其实当我还是读者身分时,我曾经认为:「后记的谢词是和读者无关的私人书信,既无聊又多余。」可是当自己站在有能力写后记的立场后,发现在一本书完成之前,不论公私方面,确实受到许多人士的帮忙,只能在后记这个单元表达感谢之意,所以最后每次都利用这个单元写感谢的话。 我特别要对收留我这个人的责编大人,以及从第一集开始就和我搭档、照顾我的田上老师表达谢意,今后彼此一起努力吧! 还有支持这个系列作品的各位读者,我要对你们致上最诚挚的谢意。因为许多好运的降临,让我有机会写到最后一集,并将作品商品化、录制成广播剧,还以漫画型态出版(注:以上指日本当地的发行状况),身为原作者的我感到无比幸运。 我、我真的想不到什么趣事可以写,所以写了一大堆正经八百的事,真的很抱歉。不,后记也没规定一定要写趣事吧! 希望这个故事能化成碎片,残留在读者的心灵角落。 如果你们能留意壁井ユカコ今后的作品,我将感到十分荣幸。 希望我们还能在其它的故事里相见。 壁井ユカコ 不好意思! 我是负责插画的田上。 这次给田上这个机会向各位读者打招呼,真的感到诚惶诚恐。 当我读完最后一集的故事后,非常深受感动, 心头顿时涌起许多感触,还红了眼眶。 当我写这篇后记时,一边沉浸在感慨良多的回忆里, 一边从第一集开始检视 我第一个想到的是 插图差异太大对、对不起(汗)。 每画一集,田上心中的「琦莉」世界便慢慢构筑起来, 逐渐定型下来。 距离第一集已经过了三年多,这段期间我画了很多插图。 和以前相比,希望能稍微接近老师及各位读者印象中的「琦莉」 如何呢?心跳加速中 作者壁井老师真的辛苦您了。 每次都劳烦您确认潦草、粗略的草图,真的很抱歉(流汗)。 谢谢您让我和「琦莉」扯上关系,谢谢您给我机会画各种插图, 谢谢您让我积累如此美好的经验。 我以书迷的身份祈祷您今后更上一层楼! 我要在此由衷感谢和「琦莉」同时进行, 也委托许多其他案子的编辑大人, 真的非常谢谢您的照顾。 最后,我要诚挚地感谢壁井老师的书的同时, 也欣赏到田上插画的各位读者。 希望今后还有机会再与您见面。 后记 昨天咖哩吃完了,所以今天开始又要为每天的三餐伤脑筋,还真是麻烦。读者常常来信提到:「有好好吃饭吗?我恨不得来帮妳做饭。」我还真的有点觉得:「那、那就来呀!」(没有啦,读者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 大家好,我是壁井ユカコ,是个生活白痴。 当我写到一半时,就很期待写最后一集的后记,还构思了许多题材,可是一旦真的开始要写时,脑袋里却一片空白。实在想不出该写些什么若说到成就感,现在也还没有实际感受到完全结束,因为我又开始忙着构思接下来的工作,所以无暇感慨这是原因吗? 我们聊些别的吧,我最喜欢写小说的结局了。不过并不是单指写结局这件事,而是喜欢克服中间过程后,以吃着餐后甜点的心情,慢慢写最后的结局。 写完最后一集后,这整集尤其是后半部,感觉写了一个很有作者个人风格的漫长结局。因为最后的结局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定案,所以为了要写成这个结局,必须将之前的故事堆砌起来。自从在第一集随意捏造后记以来,许多人告诉我,我所使用的固定模式「能真实呈现出这个故事」。经人们这么一说后,我才发现「啊原来是这样啊?」「故事描写个性别扭的少女和凡事都嫌麻烦的男子问若即若离的感情,还要让这位对于人生感到厌腻的男子找回自己生存的意义。」我心想:是否可以就此结束了。 在我写这九集漫长故事时,受到许多人的帮助,在此由衷感谢。其实当我还是读者身分时,我曾经认为:「后记的谢词是和读者无关的私人书信,既无聊又多余。」可是当自己站在有能力写后记的立场后,发现在一本书完成之前,不论公私方面,确实受到许多人士的帮忙,只能在后记这个单元表达感谢之意,所以最后每次都利用这个单元写感谢的话。 我特别要对收留我这个人的责编大人,以及从第一集开始就和我搭档、照顾我的田上老师表达谢意,今后彼此一起努力吧! 还有支持这个系列作品的各位读者,我要对你们致上最诚挚的谢意。因为许多好运的降临,让我有机会写到最后一集,并将作品商品化、录制成广播剧,还以漫画型态出版(注:以上指日本当地的发行状况),身为原作者的我感到无比幸运。 我、我真的想不到什么趣事可以写,所以写了一大堆正经八百的事,真的很抱歉。不,后记也没规定一定要写趣事吧! 希望这个故事能化成碎片,残留在读者的心灵角落。 如果你们能留意壁井ユカコ今后的作品,我将感到十分荣幸。 希望我们还能在其它的故事里相见。 壁井ユカコ 不好意思! 我是负责插画的田上。 这次给田上这个机会向各位读者打招呼,真的感到诚惶诚恐。 当我读完最后一集的故事后,非常深受感动, 心头顿时涌起许多感触,还红了眼眶。 当我写这篇后记时,一边沉浸在感慨良多的回忆里, 一边从第一集开始检视 我第一个想到的是 插图差异太大对、对不起(汗)。 每画一集,田上心中的「琦莉」世界便慢慢构筑起来, 逐渐定型下来。 距离第一集已经过了三年多,这段期间我画了很多插图。 和以前相比,希望能稍微接近老师及各位读者印象中的「琦莉」 如何呢?心跳加速中 作者壁井老师真的辛苦您了。 每次都劳烦您确认潦草、粗略的草图,真的很抱歉(流汗)。 谢谢您让我和「琦莉」扯上关系,谢谢您给我机会画各种插图, 谢谢您让我积累如此美好的经验。 我以书迷的身份祈祷您今后更上一层楼! 我要在此由衷感谢和「琦莉」同时进行, 也委托许多其他案子的编辑大人, 真的非常谢谢您的照顾。 最后,我要诚挚地感谢壁井老师的书的同时, 也欣赏到田上插画的各位读者。 希望今后还有机会再与您见面。 后记 昨天咖哩吃完了,所以今天开始又要为每天的三餐伤脑筋,还真是麻烦。读者常常来信提到:「有好好吃饭吗?我恨不得来帮妳做饭。」我还真的有点觉得:「那、那就来呀!」(没有啦,读者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 大家好,我是壁井ユカコ,是个生活白痴。 当我写到一半时,就很期待写最后一集的后记,还构思了许多题材,可是一旦真的开始要写时,脑袋里却一片空白。实在想不出该写些什么若说到成就感,现在也还没有实际感受到完全结束,因为我又开始忙着构思接下来的工作,所以无暇感慨这是原因吗? 我们聊些别的吧,我最喜欢写小说的结局了。不过并不是单指写结局这件事,而是喜欢克服中间过程后,以吃着餐后甜点的心情,慢慢写最后的结局。 写完最后一集后,这整集尤其是后半部,感觉写了一个很有作者个人风格的漫长结局。因为最后的结局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定案,所以为了要写成这个结局,必须将之前的故事堆砌起来。自从在第一集随意捏造后记以来,许多人告诉我,我所使用的固定模式「能真实呈现出这个故事」。经人们这么一说后,我才发现「啊原来是这样啊?」「故事描写个性别扭的少女和凡事都嫌麻烦的男子问若即若离的感情,还要让这位对于人生感到厌腻的男子找回自己生存的意义。」我心想:是否可以就此结束了。 在我写这九集漫长故事时,受到许多人的帮助,在此由衷感谢。其实当我还是读者身分时,我曾经认为:「后记的谢词是和读者无关的私人书信,既无聊又多余。」可是当自己站在有能力写后记的立场后,发现在一本书完成之前,不论公私方面,确实受到许多人士的帮忙,只能在后记这个单元表达感谢之意,所以最后每次都利用这个单元写感谢的话。 我特别要对收留我这个人的责编大人,以及从第一集开始就和我搭档、照顾我的田上老师表达谢意,今后彼此一起努力吧! 还有支持这个系列作品的各位读者,我要对你们致上最诚挚的谢意。因为许多好运的降临,让我有机会写到最后一集,并将作品商品化、录制成广播剧,还以漫画型态出版(注:以上指日本当地的发行状况),身为原作者的我感到无比幸运。 我、我真的想不到什么趣事可以写,所以写了一大堆正经八百的事,真的很抱歉。不,后记也没规定一定要写趣事吧! 希望这个故事能化成碎片,残留在读者的心灵角落。 如果你们能留意壁井ユカコ今后的作品,我将感到十分荣幸。 希望我们还能在其它的故事里相见。 壁井ユカコ 不好意思! 我是负责插画的田上。 这次给田上这个机会向各位读者打招呼,真的感到诚惶诚恐。 当我读完最后一集的故事后,非常深受感动, 心头顿时涌起许多感触,还红了眼眶。 当我写这篇后记时,一边沉浸在感慨良多的回忆里, 一边从第一集开始检视 我第一个想到的是 插图差异太大对、对不起(汗)。 每画一集,田上心中的「琦莉」世界便慢慢构筑起来, 逐渐定型下来。 距离第一集已经过了三年多,这段期间我画了很多插图。 和以前相比,希望能稍微接近老师及各位读者印象中的「琦莉」 如何呢?心跳加速中 作者壁井老师真的辛苦您了。 每次都劳烦您确认潦草、粗略的草图,真的很抱歉(流汗)。 谢谢您让我和「琦莉」扯上关系,谢谢您给我机会画各种插图, 谢谢您让我积累如此美好的经验。 我以书迷的身份祈祷您今后更上一层楼! 我要在此由衷感谢和「琦莉」同时进行, 也委托许多其他案子的编辑大人, 真的非常谢谢您的照顾。 最后,我要诚挚地感谢壁井老师的书的同时, 也欣赏到田上插画的各位读者。 希望今后还有机会再与您见面。 后记 昨天咖哩吃完了,所以今天开始又要为每天的三餐伤脑筋,还真是麻烦。读者常常来信提到:「有好好吃饭吗?我恨不得来帮妳做饭。」我还真的有点觉得:「那、那就来呀!」(没有啦,读者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 大家好,我是壁井ユカコ,是个生活白痴。 当我写到一半时,就很期待写最后一集的后记,还构思了许多题材,可是一旦真的开始要写时,脑袋里却一片空白。实在想不出该写些什么若说到成就感,现在也还没有实际感受到完全结束,因为我又开始忙着构思接下来的工作,所以无暇感慨这是原因吗? 我们聊些别的吧,我最喜欢写小说的结局了。不过并不是单指写结局这件事,而是喜欢克服中间过程后,以吃着餐后甜点的心情,慢慢写最后的结局。 写完最后一集后,这整集尤其是后半部,感觉写了一个很有作者个人风格的漫长结局。因为最后的结局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定案,所以为了要写成这个结局,必须将之前的故事堆砌起来。自从在第一集随意捏造后记以来,许多人告诉我,我所使用的固定模式「能真实呈现出这个故事」。经人们这么一说后,我才发现「啊原来是这样啊?」「故事描写个性别扭的少女和凡事都嫌麻烦的男子问若即若离的感情,还要让这位对于人生感到厌腻的男子找回自己生存的意义。」我心想:是否可以就此结束了。 在我写这九集漫长故事时,受到许多人的帮助,在此由衷感谢。其实当我还是读者身分时,我曾经认为:「后记的谢词是和读者无关的私人书信,既无聊又多余。」可是当自己站在有能力写后记的立场后,发现在一本书完成之前,不论公私方面,确实受到许多人士的帮忙,只能在后记这个单元表达感谢之意,所以最后每次都利用这个单元写感谢的话。 我特别要对收留我这个人的责编大人,以及从第一集开始就和我搭档、照顾我的田上老师表达谢意,今后彼此一起努力吧! 还有支持这个系列作品的各位读者,我要对你们致上最诚挚的谢意。因为许多好运的降临,让我有机会写到最后一集,并将作品商品化、录制成广播剧,还以漫画型态出版(注:以上指日本当地的发行状况),身为原作者的我感到无比幸运。 我、我真的想不到什么趣事可以写,所以写了一大堆正经八百的事,真的很抱歉。不,后记也没规定一定要写趣事吧! 希望这个故事能化成碎片,残留在读者的心灵角落。 如果你们能留意壁井ユカコ今后的作品,我将感到十分荣幸。 希望我们还能在其它的故事里相见。 壁井ユカコ 不好意思! 我是负责插画的田上。 这次给田上这个机会向各位读者打招呼,真的感到诚惶诚恐。 当我读完最后一集的故事后,非常深受感动, 心头顿时涌起许多感触,还红了眼眶。 当我写这篇后记时,一边沉浸在感慨良多的回忆里, 一边从第一集开始检视 我第一个想到的是 插图差异太大对、对不起(汗)。 每画一集,田上心中的「琦莉」世界便慢慢构筑起来, 逐渐定型下来。 距离第一集已经过了三年多,这段期间我画了很多插图。 和以前相比,希望能稍微接近老师及各位读者印象中的「琦莉」 如何呢?心跳加速中 作者壁井老师真的辛苦您了。 每次都劳烦您确认潦草、粗略的草图,真的很抱歉(流汗)。 谢谢您让我和「琦莉」扯上关系,谢谢您给我机会画各种插图, 谢谢您让我积累如此美好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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