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人系列》 登场人物 ◆新悠果王国 恰克慕………新悠果王国的太子。十四岁。 修格…………新悠果王国的观星博士。恰克幕的教学老师、顾问。 帕尔莎………搭救过恰克幕的亢帕尔人女保镖。 特罗凯………人称当代第一的女咒术师。 ◆桑可尔王国 塔弗姆尔……桑可尔国王。 卡尔南………桑可尔国王的长子。下一任的桑可尔国王。 卡莉娜………桑可尔国王的长女。卡鲁秀岛的看岛人亚朵尔之妻。 洛克萨娜……桑可尔国王的次女。 萨尔娜………桑可尔国王的三女。恰克幕的接待员。 塔鲁桑………桑可尔国王的次男。十四岁。在卡尔秀岛长大。 特拉娜………已故王妃之母。 紫娜…………卡尔南王子之妻。 亚朵尔………卡鲁秀岛的看岛人。卡莉娜之夫。 由南…………桑可尔国王之弟。曾当过大将军但已病逝。 雅达…………卡鲁秀岛的渔夫。耶霞娜之父。潜水抓鱼的名人。 耶霞娜………雅达的女儿。五岁。将成为“纳由古尔·来塔之眼”。 莱克莱………卡鲁秀岛岛民。因伤退役后在首都做生意。 ◆拉夏洛 思黎纳………卡鲁秀岛附近的拉夏洛。与父亲拉纳亚、弟弟拉夕、妹妹拉洽一起在星船生活。 朵果尔………斯卡路海的拉夏洛。虽然处在塔鲁秀帝国的支配下,但因儿子之死而痛恨帝国。 达拓…………卡纳克诸岛的拉夏洛。妻子为雅罗。 ◆其他国家的人们 永沙穆………………罗达王。 拉达尔………………亢帕尔王。 卡穆·穆撒…………亢帕尔国的“王之枪矛”。 莱多诺伊·拉斯古…神秘人物。 桑卡尔用语集 桑塔来……………………鱼名。又称“呼风鱼”。 贾垢………………………鱼名。意为风引来的鱼。由于头骨在暗处会发光,所以用来当作夜钓的鱼沟。 纳由古尔…………………“另一片海洋”。人们相信这是存在亚鲁塔希海的海底下的其他世界。 纳由古尔·来塔…………“海之母的孩子”。居住在纳由古尔的人们。 拉夏洛……………………“漂泊在海上的居民”。一辈子在海上生活的人们。 朵阿拉·亚鲁塔希·纳…“真正的海之民”之意。 亚鲁塔希·休黎…………“海之兄弟”之意。 贾…………………………桑可尔王国的货币单位。十洽鲁等于一贾。 洛葛………………………时间的单位。 阿喀鲁……………………桑可尔的水果。跟鱼肉切片拌在一起吃很美味。 洛喀理呐…………………散发花香的酒。 洽阿沐……………………腌渍的小鱼。 兰葛纳……………………开在桑可尔的南国之花。 哈诺拉鲁…………………在傍晚绽放的香气甜美的花。 夏格拉姆…………………桑可尔特有的贝笛。 斯尔贝灯…………………用橙色的大型贝制成的蜡烛挡风罩。 达喀·朵鲁拉……………拉夏洛语中“岛上居民”之意。 南…………………………拉夏洛语中“伙伴”之意。 ◆新悠果王国 恰克慕………新悠果王国的太子。十四岁。 修格…………新悠果王国的观星博士。恰克幕的教学老师、顾问。 帕尔莎………搭救过恰克幕的亢帕尔人女保镖。 特罗凯………人称当代第一的女咒术师。 ◆桑可尔王国 塔弗姆尔……桑可尔国王。 卡尔南………桑可尔国王的长子。下一任的桑可尔国王。 卡莉娜………桑可尔国王的长女。卡鲁秀岛的看岛人亚朵尔之妻。 洛克萨娜……桑可尔国王的次女。 萨尔娜………桑可尔国王的三女。恰克幕的接待员。 塔鲁桑………桑可尔国王的次男。十四岁。在卡尔秀岛长大。 特拉娜………已故王妃之母。 紫娜…………卡尔南王子之妻。 亚朵尔………卡鲁秀岛的看岛人。卡莉娜之夫。 由南…………桑可尔国王之弟。曾当过大将军但已病逝。 雅达…………卡鲁秀岛的渔夫。耶霞娜之父。潜水抓鱼的名人。 耶霞娜………雅达的女儿。五岁。将成为“纳由古尔·来塔之眼”。 莱克莱………卡鲁秀岛岛民。因伤退役后在首都做生意。 ◆拉夏洛 思黎纳………卡鲁秀岛附近的拉夏洛。与父亲拉纳亚、弟弟拉夕、妹妹拉洽一起在星船生活。 朵果尔………斯卡路海的拉夏洛。虽然处在塔鲁秀帝国的支配下,但因儿子之死而痛恨帝国。 达拓…………卡纳克诸岛的拉夏洛。妻子为雅罗。 ◆其他国家的人们 永沙穆………………罗达王。 拉达尔………………亢帕尔王。 卡穆·穆撒…………亢帕尔国的“王之枪矛”。 莱多诺伊·拉斯古…神秘人物。 桑卡尔用语集 桑塔来……………………鱼名。又称“呼风鱼”。 贾垢………………………鱼名。意为风引来的鱼。由于头骨在暗处会发光,所以用来当作夜钓的鱼沟。 纳由古尔…………………“另一片海洋”。人们相信这是存在亚鲁塔希海的海底下的其他世界。 纳由古尔·来塔…………“海之母的孩子”。居住在纳由古尔的人们。 拉夏洛……………………“漂泊在海上的居民”。一辈子在海上生活的人们。 朵阿拉·亚鲁塔希·纳…“真正的海之民”之意。 亚鲁塔希·休黎…………“海之兄弟”之意。 贾…………………………桑可尔王国的货币单位。十洽鲁等于一贾。 洛葛………………………时间的单位。 阿喀鲁……………………桑可尔的水果。跟鱼肉切片拌在一起吃很美味。 洛喀理呐…………………散发花香的酒。 洽阿沐……………………腌渍的小鱼。 兰葛纳……………………开在桑可尔的南国之花。 哈诺拉鲁…………………在傍晚绽放的香气甜美的花。 夏格拉姆…………………桑可尔特有的贝笛。 斯尔贝灯…………………用橙色的大型贝制成的蜡烛挡风罩。 达喀·朵鲁拉……………拉夏洛语中“岛上居民”之意。 南…………………………拉夏洛语中“伙伴”之意。 ◆新悠果王国 恰克慕………新悠果王国的太子。十四岁。 修格…………新悠果王国的观星博士。恰克幕的教学老师、顾问。 帕尔莎………搭救过恰克幕的亢帕尔人女保镖。 特罗凯………人称当代第一的女咒术师。 ◆桑可尔王国 塔弗姆尔……桑可尔国王。 卡尔南………桑可尔国王的长子。下一任的桑可尔国王。 卡莉娜………桑可尔国王的长女。卡鲁秀岛的看岛人亚朵尔之妻。 洛克萨娜……桑可尔国王的次女。 萨尔娜………桑可尔国王的三女。恰克幕的接待员。 塔鲁桑………桑可尔国王的次男。十四岁。在卡尔秀岛长大。 特拉娜………已故王妃之母。 紫娜…………卡尔南王子之妻。 亚朵尔………卡鲁秀岛的看岛人。卡莉娜之夫。 由南…………桑可尔国王之弟。曾当过大将军但已病逝。 雅达…………卡鲁秀岛的渔夫。耶霞娜之父。潜水抓鱼的名人。 耶霞娜………雅达的女儿。五岁。将成为“纳由古尔·来塔之眼”。 莱克莱………卡鲁秀岛岛民。因伤退役后在首都做生意。 ◆拉夏洛 思黎纳………卡鲁秀岛附近的拉夏洛。与父亲拉纳亚、弟弟拉夕、妹妹拉洽一起在星船生活。 朵果尔………斯卡路海的拉夏洛。虽然处在塔鲁秀帝国的支配下,但因儿子之死而痛恨帝国。 达拓…………卡纳克诸岛的拉夏洛。妻子为雅罗。 ◆其他国家的人们 永沙穆………………罗达王。 拉达尔………………亢帕尔王。 卡穆·穆撒…………亢帕尔国的“王之枪矛”。 莱多诺伊·拉斯古…神秘人物。 桑卡尔用语集 桑塔来……………………鱼名。又称“呼风鱼”。 贾垢………………………鱼名。意为风引来的鱼。由于头骨在暗处会发光,所以用来当作夜钓的鱼沟。 纳由古尔…………………“另一片海洋”。人们相信这是存在亚鲁塔希海的海底下的其他世界。 纳由古尔·来塔…………“海之母的孩子”。居住在纳由古尔的人们。 拉夏洛……………………“漂泊在海上的居民”。一辈子在海上生活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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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由古尔…………………“另一片海洋”。人们相信这是存在亚鲁塔希海的海底下的其他世界。 纳由古尔·来塔…………“海之母的孩子”。居住在纳由古尔的人们。 拉夏洛……………………“漂泊在海上的居民”。一辈子在海上生活的人们。 朵阿拉·亚鲁塔希·纳…“真正的海之民”之意。 亚鲁塔希·休黎…………“海之兄弟”之意。 贾…………………………桑可尔王国的货币单位。十洽鲁等于一贾。 洛葛………………………时间的单位。 阿喀鲁……………………桑可尔的水果。跟鱼肉切片拌在一起吃很美味。 洛喀理呐…………………散发花香的酒。 洽阿沐……………………腌渍的小鱼。 兰葛纳……………………开在桑可尔的南国之花。 哈诺拉鲁…………………在傍晚绽放的香气甜美的花。 夏格拉姆…………………桑可尔特有的贝笛。 斯尔贝灯…………………用橙色的大型贝制成的蜡烛挡风罩。 达喀·朵鲁拉……………拉夏洛语中“岛上居民”之意。 南…………………………拉夏洛语中“伙伴”之意。 ◆新悠果王国 恰克慕………新悠果王国的太子。十四岁。 修格…………新悠果王国的观星博士。恰克幕的教学老师、顾问。 帕尔莎………搭救过恰克幕的亢帕尔人女保镖。 特罗凯………人称当代第一的女咒术师。 ◆桑可尔王国 塔弗姆尔……桑可尔国王。 卡尔南………桑可尔国王的长子。下一任的桑可尔国王。 卡莉娜………桑可尔国王的长女。卡鲁秀岛的看岛人亚朵尔之妻。 洛克萨娜……桑可尔国王的次女。 萨尔娜………桑可尔国王的三女。恰克幕的接待员。 塔鲁桑………桑可尔国王的次男。十四岁。在卡尔秀岛长大。 特拉娜………已故王妃之母。 紫娜…………卡尔南王子之妻。 亚朵尔………卡鲁秀岛的看岛人。卡莉娜之夫。 由南…………桑可尔国王之弟。曾当过大将军但已病逝。 雅达…………卡鲁秀岛的渔夫。耶霞娜之父。潜水抓鱼的名人。 耶霞娜………雅达的女儿。五岁。将成为“纳由古尔·来塔之眼”。 莱克莱………卡鲁秀岛岛民。因伤退役后在首都做生意。 ◆拉夏洛 思黎纳………卡鲁秀岛附近的拉夏洛。与父亲拉纳亚、弟弟拉夕、妹妹拉洽一起在星船生活。 朵果尔………斯卡路海的拉夏洛。虽然处在塔鲁秀帝国的支配下,但因儿子之死而痛恨帝国。 达拓…………卡纳克诸岛的拉夏洛。妻子为雅罗。 ◆其他国家的人们 永沙穆………………罗达王。 拉达尔………………亢帕尔王。 卡穆·穆撒…………亢帕尔国的“王之枪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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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果尔………斯卡路海的拉夏洛。虽然处在塔鲁秀帝国的支配下,但因儿子之死而痛恨帝国。 达拓…………卡纳克诸岛的拉夏洛。妻子为雅罗。 ◆其他国家的人们 永沙穆………………罗达王。 拉达尔………………亢帕尔王。 卡穆·穆撒…………亢帕尔国的“王之枪矛”。 莱多诺伊·拉斯古…神秘人物。 桑卡尔用语集 桑塔来……………………鱼名。又称“呼风鱼”。 贾垢………………………鱼名。意为风引来的鱼。由于头骨在暗处会发光,所以用来当作夜钓的鱼沟。 纳由古尔…………………“另一片海洋”。人们相信这是存在亚鲁塔希海的海底下的其他世界。 纳由古尔·来塔…………“海之母的孩子”。居住在纳由古尔的人们。 拉夏洛……………………“漂泊在海上的居民”。一辈子在海上生活的人们。 朵阿拉·亚鲁塔希·纳…“真正的海之民”之意。 亚鲁塔希·休黎…………“海之兄弟”之意。 贾…………………………桑可尔王国的货币单位。十洽鲁等于一贾。 洛葛………………………时间的单位。 阿喀鲁……………………桑可尔的水果。跟鱼肉切片拌在一起吃很美味。 洛喀理呐…………………散发花香的酒。 洽阿沐……………………腌渍的小鱼。 兰葛纳……………………开在桑可尔的南国之花。 哈诺拉鲁…………………在傍晚绽放的香气甜美的花。 夏格拉姆…………………桑可尔特有的贝笛。 斯尔贝灯…………………用橙色的大型贝制成的蜡烛挡风罩。 达喀·朵鲁拉……………拉夏洛语中“岛上居民”之意。 南…………………………拉夏洛语中“伙伴”之意。 ◆新悠果王国 恰克慕………新悠果王国的太子。十四岁。 修格…………新悠果王国的观星博士。恰克幕的教学老师、顾问。 帕尔莎………搭救过恰克幕的亢帕尔人女保镖。 特罗凯………人称当代第一的女咒术师。 ◆桑可尔王国 塔弗姆尔……桑可尔国王。 卡尔南………桑可尔国王的长子。下一任的桑可尔国王。 卡莉娜………桑可尔国王的长女。卡鲁秀岛的看岛人亚朵尔之妻。 洛克萨娜……桑可尔国王的次女。 萨尔娜………桑可尔国王的三女。恰克幕的接待员。 塔鲁桑………桑可尔国王的次男。十四岁。在卡尔秀岛长大。 特拉娜………已故王妃之母。 紫娜…………卡尔南王子之妻。 亚朵尔………卡鲁秀岛的看岛人。卡莉娜之夫。 由南…………桑可尔国王之弟。曾当过大将军但已病逝。 雅达…………卡鲁秀岛的渔夫。耶霞娜之父。潜水抓鱼的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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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娜…………卡尔南王子之妻。 亚朵尔………卡鲁秀岛的看岛人。卡莉娜之夫。 由南…………桑可尔国王之弟。曾当过大将军但已病逝。 雅达…………卡鲁秀岛的渔夫。耶霞娜之父。潜水抓鱼的名人。 耶霞娜………雅达的女儿。五岁。将成为“纳由古尔·来塔之眼”。 莱克莱………卡鲁秀岛岛民。因伤退役后在首都做生意。 ◆拉夏洛 思黎纳………卡鲁秀岛附近的拉夏洛。与父亲拉纳亚、弟弟拉夕、妹妹拉洽一起在星船生活。 朵果尔………斯卡路海的拉夏洛。虽然处在塔鲁秀帝国的支配下,但因儿子之死而痛恨帝国。 达拓…………卡纳克诸岛的拉夏洛。妻子为雅罗。 ◆其他国家的人们 永沙穆………………罗达王。 拉达尔………………亢帕尔王。 卡穆·穆撒…………亢帕尔国的“王之枪矛”。 莱多诺伊·拉斯古…神秘人物。 桑卡尔用语集 桑塔来……………………鱼名。又称“呼风鱼”。 贾垢………………………鱼名。意为风引来的鱼。由于头骨在暗处会发光,所以用来当作夜钓的鱼沟。 纳由古尔…………………“另一片海洋”。人们相信这是存在亚鲁塔希海的海底下的其他世界。 纳由古尔·来塔…………“海之母的孩子”。居住在纳由古尔的人们。 拉夏洛……………………“漂泊在海上的居民”。一辈子在海上生活的人们。 朵阿拉·亚鲁塔希·纳…“真正的海之民”之意。 亚鲁塔希·休黎…………“海之兄弟”之意。 贾…………………………桑可尔王国的货币单位。十洽鲁等于一贾。 洛葛………………………时间的单位。 阿喀鲁……………………桑可尔的水果。跟鱼肉切片拌在一起吃很美味。 洛喀理呐…………………散发花香的酒。 洽阿沐……………………腌渍的小鱼。 兰葛纳……………………开在桑可尔的南国之花。 哈诺拉鲁…………………在傍晚绽放的香气甜美的花。 夏格拉姆…………………桑可尔特有的贝笛。 斯尔贝灯…………………用橙色的大型贝制成的蜡烛挡风罩。 达喀·朵鲁拉……………拉夏洛语中“岛上居民”之意。 南…………………………拉夏洛语中“伙伴”之意。 ◆新悠果王国 恰克慕………新悠果王国的太子。十四岁。 修格…………新悠果王国的观星博士。恰克幕的教学老师、顾问。 帕尔莎………搭救过恰克幕的亢帕尔人女保镖。 特罗凯………人称当代第一的女咒术师。 ◆桑可尔王国 塔弗姆尔……桑可尔国王。 卡尔南………桑可尔国王的长子。下一任的桑可尔国王。 卡莉娜………桑可尔国王的长女。卡鲁秀岛的看岛人亚朵尔之妻。 洛克萨娜……桑可尔国王的次女。 萨尔娜………桑可尔国王的三女。恰克幕的接待员。 塔鲁桑………桑可尔国王的次男。十四岁。在卡尔秀岛长大。 特拉娜………已故王妃之母。 紫娜…………卡尔南王子之妻。 亚朵尔………卡鲁秀岛的看岛人。卡莉娜之夫。 由南…………桑可尔国王之弟。曾当过大将军但已病逝。 雅达…………卡鲁秀岛的渔夫。耶霞娜之父。潜水抓鱼的名人。 耶霞娜………雅达的女儿。五岁。将成为“纳由古尔·来塔之眼”。 莱克莱………卡鲁秀岛岛民。因伤退役后在首都做生意。 ◆拉夏洛 思黎纳………卡鲁秀岛附近的拉夏洛。与父亲拉纳亚、弟弟拉夕、妹妹拉洽一起在星船生活。 朵果尔………斯卡路海的拉夏洛。虽然处在塔鲁秀帝国的支配下,但因儿子之死而痛恨帝国。 达拓…………卡纳克诸岛的拉夏洛。妻子为雅罗。 ◆其他国家的人们 永沙穆………………罗达王。 拉达尔………………亢帕尔王。 卡穆·穆撒…………亢帕尔国的“王之枪矛”。 莱多诺伊·拉斯古…神秘人物。 桑卡尔用语集 桑塔来……………………鱼名。又称“呼风鱼”。 贾垢………………………鱼名。意为风引来的鱼。由于头骨在暗处会发光,所以用来当作夜钓的鱼沟。 纳由古尔…………………“另一片海洋”。人们相信这是存在亚鲁塔希海的海底下的其他世界。 纳由古尔·来塔…………“海之母的孩子”。居住在纳由古尔的人们。 拉夏洛……………………“漂泊在海上的居民”。一辈子在海上生活的人们。 朵阿拉·亚鲁塔希·纳…“真正的海之民”之意。 亚鲁塔希·休黎…………“海之兄弟”之意。 贾…………………………桑可尔王国的货币单位。十洽鲁等于一贾。 洛葛………………………时间的单位。 阿喀鲁……………………桑可尔的水果。跟鱼肉切片拌在一起吃很美味。 洛喀理呐…………………散发花香的酒。 洽阿沐……………………腌渍的小鱼。 兰葛纳……………………开在桑可尔的南国之花。 哈诺拉鲁…………………在傍晚绽放的香气甜美的花。 夏格拉姆…………………桑可尔特有的贝笛。 斯尔贝灯…………………用橙色的大型贝制成的蜡烛挡风罩。 达喀·朵鲁拉……………拉夏洛语中“岛上居民”之意。 南…………………………拉夏洛语中“伙伴”之意。 序章 海吹来的风 1)与风一同唱歌的女孩 风刮得厉害。半月虽浮在夜空中,但随强风吹动奔流的云朵,让月亮忽隐忽现,忽现忽隐,投在海滨上的影子正奔驰着。 老渔夫白发随风翻飞,走过那一晚的海边。 (桑塔来呼唤风来了啊。) 今天渔获丰盛。尤其是网到了大量这附近人们俗称“呼风鱼”,宛如闪着银白光的剑一般的桑塔来。 年初,正值桑塔来的产卵期。平常总是在渔网等工具到达不了的深海底部的桑塔来,只有这个时期会为了要在岩棚上产卵而接近海边。 再也没有比满肚子卵的桑塔来更好吃的东西了。虽然抓到罕见鱼类的时候,必须先献给看岛人,但唯有桑塔来例外。从以前开始,据说桑塔来就是“海之母”送给渔夫的礼物,一般都说要让渔夫先品尝。对这座岛的人来说,这是每年一度的期待时光。直到方才,渔夫们都与自己的家人一同烤桑塔来,享受了一场愉快的盛大宴会。 即使是现在,走在夜晚的海滩上,老渔夫依然感受到无比幸福。鼻腔深处还残留着炭烤到酥脆的桑塔来的迷人香味。 年轻人快乐地喝醉了,不过不想喝那么多酒的老渔夫,察觉到风变大了,便离开了宴席。明天要献给看岛人大人的那些桑塔来,现在装在西边岩棚的鱼篓里。他想,要是这强风吹走阻挡野兽的网子,桑塔来让野兽咬得乱七八糟可就不妙了。 就在老渔夫往上拢起风吹进眼中的白发时,忽然之间停下了脚步。 海边,有个人坐着。面对着大海,抬起头看向空中。 云被吹走后,月亮露脸出来。皎洁的月光照耀下,坐着动也不动的少女的脸隐约浮现。 “……耶霞娜?” 是邻居的女儿。今年才刚满五岁的乖巧女孩。 打算怒斥“你晚上跑到海边来干什么!”的老渔夫,到口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因为他听到一个细小的声音随风而来,耶霞娜正在唱歌……然而,那出自小女孩口中,有着奇妙抑扬顿挫的语言,并不是这座岛的语言。 (怎么回事……) 伫立在温暖夜晚海边的老渔夫,背上起了满满的鸡皮疙瘩。 * “……起风了呀。” 烛台上兽脂蜡烛的火焰摇曳,差一点就要熄灭。家仆们赶紧奔向窗户,发出喀啦喀啦的巨大声响,拉下挡风罩。风声忽然之间变得遥远。接着过没多久,大厅的空气就充满浑浊的湿气,变得相当闷热。 身穿透气宽松的服装,系着一条豪华锦缎腰带的青年,迅速挥手要家仆们退出大厅。然后,他的脸转向坐在待客用的大椅上,体格瘦弱的中年男人。 这名青年叫亚朵尔,继承前年逝世的父亲成为看岛人。五官端正但表情非常精明,呈现出的气质与其说是个地位崇高的领主,不如说是个自私自利的商人。另一方面,身为在桑可尔王国统治底下的各座岛屿之中,拥有最悠久传统的卡鲁秀岛的看岛人的骄傲,也能透过他那自大的眼神中窥见。 “……所以呢?” 亚朵尔一问,来自异国一副商人打扮的客人,便抬起头来看着青年。 “听说诺拉木群岛的盖尔大人,也要加入我们的同盟。” 亚朵尔的眉毛迅速地挑了挑。 “真的吗?那位盖尔大人要这么做呀。我还以为他只会迷恋妻子。” 客人浅浅一笑。 “不管是多么贤慧聪明的妻子,顶多就是个女人。应该没有男人会觉得像个女人那样言行受到管制是很舒服的吧。” 亚朵尔苦笑着摇头。 “你呀,还真的是个外国人。即使对我国的事情知之甚详,但似乎没有连感情都摸透呢。在桑可尔,贤惠的妻子可是宝贝。光是这种事情,不管是平民还是我们,都不会觉得好笑……我们看到人的妻子们,每个都是所谓王室的附带条件,而且个个不同。” 虽然压低声音,但亚朵尔的妻子此时并不在宅邸内。为了替桑可尔王室即将诞生新国王的“新王即位仪式”做准备,她已经早一步前往“望光之都”的王宫去了。 “我们没有必要跟妻子离婚呀。只不过,是地位逆转了而已。流着桑可尔王室血液的妻子,如果真的像你们说的那般贤惠,应该不论碰到什么状况,都可以好好活下去,攀附利益所在之处吧……前提是你们的智慧并不输给我们的妻子。” 客人面露微笑,亚朵尔也别有涵义地笑了。 “虽然很困难……不过这就是所谓挑战越难,斗志越高。” 客人看来颇为赞同,点了点头。 “这就是桑可尔人的风格吧。虽然我听说过你们是即使在波涛汹涌的危险大海上行船,也天生就想获利的商人,同时也是拥有气魄的武士,没想到还真是一如传闻……桑可尔王室就是误判这一点,居然以为只要有个叫做‘妻子’的项链,就可以永远控制住你们。” 就在亚朵尔要开口的时候,宅邸的某处传来了“嘎——”的巨大开门声,还有乱糟糟的吵闹人声。其中甚至还混杂了哭声。 亚朵尔快步横越大厅,打开房门。 “怎么了?” 传来家仆们叽叽喳喳不知道说些什么的声音之后,亚朵尔点点头。 随即,亚朵尔回头。 “抱歉,失陪一下。” 留下这么一句话,立刻离开了大厅。 尽管一时之间听得到让人担心的吵杂声,但又逐渐小了下去。在传来士兵们跑出宅邸外的脚步声,以及让宅邸撼动的尖锐关门声之后,这次沉重的寂静完全笼罩了宅邸。客人的背已经离开椅背,将插在腰带的短剑移动到腰侧,仿佛随时准备拔出。 大厅的门开了,亚朵尔回来了。眉宇之间笼罩着忧愁的阴霾。 “……怎么了?” 亚朵尔以似乎刚回神的表情看着客人。 “嗯……没事,跟我们谈的那件事情完全没关系,请放心。” 客人皱起眉头。 “发生什么事了?这样惊慌失措真不像你平常的样子。” “说来话长……就是,这附近的群岛,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 亚朵尔在客人对面的椅子坐下。 “……贵国应该也有面海吧?” “有。” “那么,可能也有人传同样的话到贵国去了吧。我们这边,传来在这片亚鲁塔希海的海底,有另一个叫做纳由古尔的世界,里面住着叫做纳由古尔·来塔的人们的消息。” 狂风怒吼,窗户摇得嘎嘎作响,激烈的海涛声在远处轰隆隆的。 “桑可尔是海洋之民。但是,当然无法生活在海中。纳由古尔·来塔虽然也是海洋之民,但是他们不能生活在海上。这两个世界,就是因为这样才能够和平分开居住……不过有时候,纳由古尔·来塔会来窥视海上的世界。” 客人眉头深锁。 “窥视……是什么意思?那些叫纳由古尔·来塔的人,会从海洋爬上岸是吗?” “不不不,不是这样……他们会吸取这边人类的灵魂,然后附身上去。对象多半十五岁左右的孩子,遭到附身后会突然看着天空,开始用异国语言唱歌。接着,那孩子除了偶然会唱起异国歌曲之外,还会变得不吃不喝不睡觉,简直就跟个受到操纵的人偶没两样。 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究竟是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不清楚。但是,‘桑可尔圣堂’的祭司长曾经做梦,在梦中听到了神谕。据说内容是‘这孩子是纳由古尔·来塔用来看人世的眼睛。倘若在人世看见了邪恶,就会毁灭我们这群人’。从那之后,我们就称呼这样的孩子为 ‘纳由古尔·来塔之眼’。” 客人身体前倾。 “……感觉真是奇妙呀。那么,那孩子会变成怎样呢?” “纳由古尔·来塔也称为‘海之母的孩子’,就是赐予我们桑可尔人渔产丰盛的海神的仆人。神明的使者如果是观察海上居民生活的‘眼睛’,我们就不可怠慢……不过,如果附身在海上居民身上的纳由古尔·来塔在人世间看到了邪恶,并且禀告神明,我们也许就会因为触怒神明而遭到毁灭。 听说因此‘桑可尔圣堂’的祭司长,对国王进言说‘请您展现出对“海之母”的敬意。将这孩子带到京城的王宫,好好款待。但是,过程中绝对不能让这孩子看见人世的污秽’。 为了完成这两项条件,习俗是将已经确认成为‘纳由古尔·来塔之眼’的小孩,一直蒙住眼睛,带到王宫的桑可尔王的身边。受到至高无上的款待之后,再让他回到海里去。” “回到海里,是什么意思?” “……就是举行‘灵魂回归’的仪式之后,从何斯洛海角把他推入海中。” 客人明白了方才听闻到的哭声是怎么回事了。应该是小孩的家人在哭泣吧。 “那么,刚刚是在通知说,那个叫做‘纳由古尔·来塔之眼’的小孩出现了是吗?” “是的。事出突然,我也难以置信……这对我来说,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碰到的事情。可是,我听到来龙去脉的时候,情况就跟传说一模一样。” 看到亚朵尔那似乎因为想起什么而有些扭曲的脸,客人眯起了双眼。 “……是你朋友的小孩吗?” “不是,对方只是个普通渔夫的女儿……不过她父亲是这座岛上潜水抓鱼最有名的渔夫。虽然已经死在海中了,不过生前可是教导塔鲁桑王子潜水抓鱼的师父。” 看到客人睁大眼睛的反应,年轻的看岛人面露苦笑。 “如你所知,据说这座岛是桑可尔王室的发祥地。虽是座小岛,但从以前开始,习俗就是王室的长子留在京城接受当国王应有的教育,次子则在这座岛接受当海上男儿该有的锻炼。所以,内人的弟弟塔鲁桑王子,跟我就像是兄弟一样,一起在这座岛上成长。塔鲁桑王子跟我不一样,是个非常喜欢捕鱼的人。” 看岛人的口气中,带着些微的轻蔑之意。 “或许他生为一个渔夫的儿子会比较幸福吧。打从小时候开始,他就很喜爱潜水抓鱼。那个……刚刚说的小女孩,很得他的疼爱,就像是疼妹妹一样。甚至疼爱到用贝壳做了个戒指送给对方。所以,我想他要是知道了这件事,应该会非常难过吧。” “……哦。” 客人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一般地抚摸着下巴。 “那,把那个小女孩带来这里……然后,你要带她到王宫去吗?” 亚朵尔叹了一口气。 “是这样没错。” “明确地说,你预定要花几天才能抵达京城?” 客人的眼睛浮现出锐利光芒,立刻这么问道。虽然对此感到怀疑,亚朵尔还是回答道: “我想,这一趟至少也要花个五天。如果包括准备的时间,大概也要再预留个三天比较好吧。我会因此晚一点才到‘即位仪式’去。反正呀,仪式也要持续个二十天,就算我晚一天到,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个时候,宅邸的大门开了,传来吵闹的声音。 “好像到了……抱歉,我失陪了。” 亚朵尔一站起来,客人也离开了椅子。 “如果不会碍事,我也想看看那所谓的‘纳由古尔·来塔之眼’的孩子。” 看见亚朵尔露出“这是怎么回事?”的表情,客人轻轻笑了。 “也许您忘记了,我多少也懂一点咒术。只要接触灵魂,我应该就可以知道那小女孩是真的遭到纳由古尔·来塔附身呢,或者只是单纯得了心病。” “可是,祭司跟岛民也会关注。要是他们怀疑起你的真实身分……” 客人的笑容别有深意。 “别担心。我不会做出引起祭司与岛民怀疑的举止的。” 尽管依然有所犹豫,亚朵尔不久后还是点头同意了。 “……那么,这边请。” 一出大厅,风突然变大了。桑可尔的房屋,本来就盖得十分通风。即使立起遮风板,风还是从四处灌了进来。 闷闷的,稍有暖意的海风翻飞着头发,看岛人与客人面对着微暗的玄关厅堂。在通往宅邸玄关的宽广硬地上,一群渔夫受到士兵包围,站着动也不动。 围起来的人墙中,有个头上罩了块白布的小女孩,被祭司抓着手腕,孤零零地站着。感觉就是个渔夫的女儿,身上除了条腰带之外什么也没有。太阳晒得黝黑,沾满沙子的小小赤脚,告诉众人这不过是个年约五岁的女孩。 亚朵尔仿佛彻底忘记平日的傲慢,微皱眉头低头看着小女孩。一会儿后,才想起惯例,缓缓弯腰下去,向小女孩打招呼。 “欢迎光临,请过来这边。在回来之前,请你好好享受我们的招待。” 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到,小女孩依然像根棍子般直挺挺着站着,动也不动。 客人往小女孩走进一步,轻轻把手伸向罩在她头上的白布。 “不可以拿开白布!” 祭司慌张大叫。客人对祭司投以微笑,冷静地点点头。 “我不会拿的,请您放心……祭司大人,我这个来自异国的客人,可以向海神的使者打声招呼吗?” 客人虽然比任何一个岛民都来得矮小,却有着不可思议的压迫感。所有人都不由得像是遭这股气势压倒般沉默不语,盯着客人的一举一动。祭司勉强点头。 客人轻轻伸出手,摸着小女孩的头后闭上双眼。小女孩完全不动,乖乖接受。 突然客人睁开眼睛。一时之间,什么也没说,静静凝视着小女孩。 “……这位客人,您打完招呼了吗?” 祭司的声音似乎让客人回神过来,视线转向祭司,一脸“你在问我什么问题?”的疑惑表情看着祭司。 “什么事?……哦,嗯,我完成了。谢谢大家让我打招呼。” 这么说完,客人对着所有人一鞠躬,退出到人群之外。祭司虽然一副纳闷的表情看着他,但不久后就重振精神。 “看岛人大人,请您献给神之使者至高无上的款待。” 他这么说道。亚朵尔赶紧将视线从客人转到“纳由古尔·来塔之眼”上。 “遵命……来人呀,带领‘纳由古尔·来塔之眼’到最高级的客房去,照顾她入浴跟就寝。来两个士兵……就你还有你,当护卫跟着去。” 一说完,岛民们就发出悲伤的声音。亚朵尔像是要教诲他们一般地说道: “各位不要哭。大家的悲伤,我也感受到心都痛了。但是事情变成这样,已经没有人有任何办法了。请各位多忍耐。 把女儿奉献给‘纳由古尔·来塔之眼’的家族,就是拥有受海神选上的光荣的人们。桑可尔王应该会赐予你们一辈子不愁吃穿的奖金。” 母亲放声痛哭。就在岛民们围着让人感到悲伤的母亲,设法抱住她七嘴八舌小声安慰的时候,侍女们已经开始战战兢兢地从两旁牵起小女孩的手,领着她朝客房前进。 “耶霞娜!耶霞娜!” 母亲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遭人带走的女孩呼喊,然而女儿头也不回,随着侍女的带领,往客房的方向消失了踪影。 就在过了夜半好一段时间的时候,人在“纳由古尔·来塔之眼”所在的客房外护卫的士兵们,不经意地听到了不知从哪传来 的单调的小小声音。听起来像是风吹起什么东西在碰撞墙壁的声音,但听着听着,就产生了异样的睡意,让人忍不住开始打起盹来。客房里面也是一样,侍女们也受到这小小声音的影响而陷入昏睡。 他们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个影子一溜烟地潜入客房,不久后再度从客房出来一事,而是持续沉睡到黎明时分。 2)拉夏洛“随海浪迹之民” 由于屋船猛力往左倾斜,本来似睡非睡的思黎纳吓得睁大眼睛。 父亲的黑影跨过酣睡的弟弟,来到思黎纳的身边。 “……外面在吵什么?” 思黎纳一嘀咕,父亲立刻错愕地望着她。 “怎么,你还没睡哦?” 今天因为桑塔来大丰收,所以卡鲁秀岛上的村庄举办了庆祝宴会。在连系了几间屋船的这个西边峡湾,都可以听到岛民们唱歌跳舞的喧闹声。但是,那欢乐的歌声突然之间变成了带着不安的吵杂声与哭声,于是父亲去看了看状况。 思黎纳他们并非岛民。他们是在船上出生,一辈子在船上生活,然后在船上迎接生命终点的拉夏洛“随海浪迹之民”。 住在岛上的人们,认为拉夏洛是飘浮不定的无根人民,所以是比自己阶层更低的人——确实如此,拉夏洛除了自己的屋船之外,并没有特定的故乡。由于没有获得看岛人的商业权保证,所以东西只能卖得比岛民便宜,当工人也只能领到便宜的工资。 然而,拉夏洛对自己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满。他们不必像岛民那样要缴税,如果跟人有不愉快,也不必勉强忍耐继续跟对方一起生活。只要立刻扬帆,全家人一起出海去就好了。这么无忧无虑的生活要上哪儿去找呢。 拉夏洛在心中认为,这样的自己才配称为朵阿拉·亚鲁塔希·纳“真正的海之民”。居住在岛上的人们,即使有可以独当一面的海上男儿亚鲁塔希·休黎“海之兄弟”,但也只不过是达喀·朵鲁拉“岛上居民”罢了。尽管有优秀的航海技术,也只是在几座岛之间来往。只单单了解那块海域而已。跟他们相比,拉夏洛可是连遥远的、遥远的海洋都完全了解。也知道岛民不曾想象过的,海洋的许多不可思议——拉夏洛暗自把这些当成是骄傲。 而且,他们并非总是在海上漂泊的。几乎每个拉夏洛,都会找到各自待起来舒服的一座岛屿,一年的大半时间都会在该岛附近度日。思黎纳的家人跟卡鲁秀岛的人们很要好,所以一年有一半的时间屋船都系在这座岛上,也跟岛民一起捕鱼过日子。即使母亲在半年前去世,这个习惯依旧没变。 只有父亲、十岁的弟弟拉夕、刚满两岁的妹妹拉洽,以及思黎纳四个人的生活,在旅行于看不见岛屿影子的大海时,是有点寂寞的。所以,像现在这样在岛边生活的日子,要尽可能混入岛上的女孩们之中然后去工作。 思黎纳是屋船停在这座岛的时候诞生的孩子,岛民们都对她很好。虽然今天也分了三条桑塔来给她,也请她去参加宴会,但她婉拒了。 即使听到随风吹来的宴会快乐歌声,思黎纳也没有想去的冲动。躺在有自己味道的舒服床上,听着断断续续的歌声还比较轻松自在。 可是,原以为只是歌声暂停休息,没想到瞬间变成了哭声。随风而来隐约听着像是口哨声的哭声,让思黎纳等人感到担忧。 父亲小心不要吵醒小孩子们,低声地说: “等天一亮我们立刻离开这座岛。因为……没想到锡库尔·纳索伊·拉居然出现了!” 尽管听说桑可尔人的称呼是“纳由古尔·来塔之眼”,不过思黎纳他们这样的拉夏洛,并不认为这种奇异现象是纳由古尔·来塔进入了小孩的身体所导致的。在拉夏洛之间,传说这是因为在海中的“另一个海洋”吸走了那个小孩的灵魂。 如同人世有祭典,海底的居民也会举办祭典。据说在这种时候,内心受到海底居民快乐的歌声夺取的小孩子,灵魂就会被吸引到“另一个海洋”去,然后在海底唱歌唱到遗忘时间。拉夏洛称这样的小孩叫做锡库尔·纳索伊·拉“在海底歌唱的孩子”。 “我们要赶紧把船驶向莎拉罗与诺古拉两股寒暖洋流的交会处。 啊,海之母呀,万分感谢您!我们是多么幸运!真庆幸今晚待在卡鲁秀岛。 我从其他的拉夏洛那边听到传闻的时候,就知道我们将要变成有钱人了。我打算半路上绕去纳休岛,把这事情告诉南‘伙伴’们。” 父亲的声音很兴奋。 有好几个秘密是只流传在拉夏洛之间的。锡库尔·纳索伊·拉一出现,莎拉罗与诺古拉两股洋流交会处就会出现大量的贾垢。这个传说也是其中之一。 贾垢是比桑塔来更美味的鱼,而且,鱼骨在黑暗中还会隐约发光。当夜钓用的钩子,可以卖到好价钱。如果可以抓到大量的贾垢,就可以获得大笔财富。思黎纳虽然开心地面露微笑,但她突然想起了某件事。 “父亲大人,是哪个孩子变成了锡库尔·纳索伊·拉呢?” 看到父亲沉默不语,思黎纳心中的不祥预感越发扩大。 “……是耶霞娜。真是可怜。” 思黎纳倒抽一口气——耶霞娜!又温顺又可爱的耶霞娜……她疼爱如妹妹的那个女孩居然……一想到接下来等待着耶霞娜的会是何种命运,方才为止的欢乐气氛就消失无踪了。 屋船离开卡鲁秀岛后的三天,一直都顺风,完成了一趟顺利的旅程。 “你看到洋流了吗?仔细看清楚海面,应该分得出来洋流的流动。” 父亲的声音从船头传来。坐在船头的父亲,正在巧妙操纵顺着风势的船帆。他举手放在眉毛上方遮蔽强烈的日照,眯起双眼。尽管加深了那晒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的皱纹,父亲依然在教导还不满十岁的拉夕关于洋流的知识。 “颜色有一点不同。你可以靠颜色分出来吗?” “颜色是有不一样,不过,不是只有如此而已……” 不经意地听着两个人的对话,思黎纳把磨碎的海藻做成的防晒品涂抹在脸上。海水颜色的深浅,正在告诉她屋船已经来到距离任何一座岛都很远的外海了。 然而,她并不害怕。因为右手边有两艘,左手边有三艘南“伙伴”的屋船,也朝着相同的方向前进。是伯父们的家人的屋船。只要有南“伙伴”在,不管是受到哪座岛的海盗攻击都不用担心。 莎拉罗洋流和诺古拉洋流的交会处已经不远了。如果这顺风的风势持续下去,一定能在日落之前抵达吧。 抱在怀中的年幼小妹拉洽,呼吸规律地睡得香甜。屋船两侧系着两艘船,非常安稳。即使如此,当屋船从海面如镜子般广阔宁静的内海,扬帆开到波涛汹涌的外海之时,小小的屋船还是有如树叶般晃动。拉洽还有弟弟拉夕都因为晕船而可怜兮兮。不过,现在已经习惯外海了吧。两个人都忘了晕船之苦,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靠在船舷,探头到海上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擦过脸颊,思黎纳于是视线往下看着海面。 虽然没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不过柔和的风轻轻地吹上脸庞。仿佛是海它生出了风的小宝宝,然后刚诞生的小宝宝吹拂到脸上的感觉。 还有,听到了某种声音。不是海浪声,也不是船乘风破浪的声音。乘着轻柔诞生的风而来,奇妙的低语呢喃…… (该不会是锡库尔·纳索伊·拉“在海底歌唱的孩子”的歌吧……?) 背脊突然一阵发凉。思黎纳赶紧让身体离开船舷。 “真是顺风呀。简直就像是在我们的背后推我们一把的样子。” 父亲开心地说道。 “…… 父亲。” 父亲回头,思黎纳死命地让差点就要发抖的声音镇静下来。 “父亲,有没有人说过风诞生自大海?” “这话是什么意思呀?你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思黎纳向父亲说明了刚刚亲身经历到的奇怪事情。听完之后,父亲把脸探出到海上,持续了好一会儿,但只是摇头。 “……我什么也没听到呀,也没感觉到什么风的小宝宝。” 父亲微笑看着思黎纳。 “你呀,一定是像你母亲。因为她呀,可是萨兰‘听风者’呢。有时候,她会在起风之前就告诉我风会往哪里吹。说些例如‘等一下会有点风从南边吹过来喔’之类的话。” 这么说起来,母亲嘴边的确常挂着类似的话语。一想起母亲柔和的声音,胸口翻腾的恐惧也就平静了下去。 “对了,以前我听人说过。好像也有地方的人称锡库尔·纳索伊·拉‘在海底歌唱的孩子’为苏·孔·拉‘变成风的孩子’。就跟桑塔来是呼唤风来的鱼一样,传闻不是说贾垢是风引来的鱼吗?某个人变成了锡库尔·纳索伊·拉‘在海底歌唱的孩子’后,立刻就会出现大量的贾垢,应该就是因为是那女孩变成风之后呼唤来的关系吧。” “那么,这风就是耶霞娜了吗……” “可能是吧……真是可怜的女孩。如果现在变成风,希望她在被推入海中之前可以回到自己的身体去——对了,你母亲以前也很疼爱耶霞娜的,常常找她来屋船玩,请她吃饭呢。” 母亲的身影随着这回忆浮现,对母亲的万分思念让心痛了起来。 忽然,内心涌出一种想要好好珍惜父亲与弟弟妹妹的感觉,希望以后自己也能跟他们永远在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思黎纳在心中如此祈祷。 就在晚霞开始满布西方天空的时候,终于抵达了思黎纳等人的目的地——寒冷的萨拉罗洋流和温暖的诺古拉洋流的交会处。 一瞬间,数量多到让人错觉是不是云在打转的大群海鸟,在天空与大海之间的空间反复急速俯冲。父亲与弟弟拉夕首先发出欢呼声,随后思黎纳也马上发觉到他们两个人看到的东西,接着发出喜悦的叫声——海中有好几条河正在流动。是背部散发银色光芒的大群贾垢,数量非常庞大。贾垢群沿着温暖的诺古拉洋流游动,在洋流交会处形成了漩涡。 思黎纳感觉风大到都要把头发吹竖了。不是吹到船帆上的风,而是从海底涌上来的风,回荡着奇妙歌声的风——这一定是从纳由古尔“另一片海洋”吹来的风。这随风而来的歌声,不管是吵闹的海鸟叫声也好,父亲等人的欢呼声也罢,都掩盖不过去,在思黎纳的心底回荡得越来越大声。 与此同时,思黎纳发现了一件事。在感受到奇妙之风后,就会吹来真正的风。简直就像是来自纳由古尔“另一片海洋”的风,与这个世界的海风正在玩你追我跑的游戏。 “父亲,要吹东南风了。” 就在思黎纳不由得出声这么说的瞬间,真的有风从东南方吹来,父亲慌张地配合风向调整船帆。然后,看看思黎纳,轻轻挑了挑眉毛,笑了起来。 伯父们的屋船也传来了欢呼。就在彼此的屋船间拉起网子,来个一网打尽好了。不不不,这么庞大的数量,要是网子被拉着走就太危险了,会连人都被拉到海中去的——讨论着这话题的父亲与伯父的声音,已经兴奋到声音都变了。 结果,大家开始利用网子与鱼叉,南“伙伴”合理捕抓贾垢。银色的贾垢啪啪弹跳着掉入船底后,弟弟拉夕就边大叫边用棍子敲打贾垢的头使其昏迷。思黎纳也与堂姐妹合作,重复快速从父亲他们张开的网子中捞起贾垢,并丢入船底的动作。 太阳完全西沉之时,每艘屋船里都装满了贾垢。 “我们要睡哪里呀?” 拉夕露出茫然的表情,看着自己的脚边。父亲虽然也一脸发呆地看着满到脚踝的贾垢,但好一会儿后,低声说了句: “……好像,有点抓太多了。” 次日一整天,都在进行处理贾垢然后晒干的工作。思黎纳默默不停做着用海水清洗贾垢骨头的工作,不小心让骨头刺到手指,再用细绳绑起来。 要是累了,就把刚捕上来的贾垢那新鲜肥美的生鱼片,用海水洗一洗放入口中。海水的咸味会提出贾垢生鱼片的甜味,满满的美味在嘴里扩散开来。 “天呀,贾垢真是有够好吃的!” 屋船装满贾垢的幸福南“伙伴”们,开心地将船驶向最近的市场。贾垢铁定能卖个好价钱。 “光是这些贾垢,应该就可以卖到五千贾吧。可以买艘新的屋船了。” 父亲高兴地说道。这里距离有市场的拉斯岛,顺风的话大概要花个良田,但是现在风是逆向往北方吹,所以必须御风扬帆蜿蜒前进。等到抵达港口的时候,贾垢干应该也顺利完成了吧。 然而情况生变,是在绕过某座无人岛的海角时。 马上就要日落了,无人岛正没入模糊的蓝色影子之中。撒拓伯父的屋船与其他伯父的屋船,走在思黎纳他们的屋船前面许多。远远看到撒拓伯父的屋船,一边巧妙操纵船帆一边慢慢绕行过海角的尖端。 就在撒拓伯父的屋船到达海角的另一边时,传来了喊叫声。可以看到原本站在船头的撒拓伯父,仰着脸掉入海中,溅起高高的水花。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思黎纳等人从船舷探出身子,眯着眼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落海的时候,撒拓伯父的肩膀一带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光——就在这个念头闪过脑海后,思黎纳立刻看到巨大的红头与金色的眼睛,忽然出现在海角的暗处。 随即,那颗头的主人显露出绕过海角尖端的身影。 以朱红色与金色镶边的巨大船头——那是桑可尔的商船。虽然不是多大型的船,但还是比拉夏洛的屋船大了十倍。 那艘船的旁边,已经站满了一排士兵。薄暮之中,士兵们的模样看起来就只像是黑影,但是他们手里拿着的弓箭的金属部分,受到夕阳最后的光辉照耀,闪闪发光。 划开风的咻咻声回荡着。接着,立刻传来伯父他们的惨叫。 桑可尔的士兵正在攻击我们!这究竟……是为什么? “快跳海!” 父亲大吼。思黎纳仿佛全身冻结般地看着父亲。父亲抓住抱在腿上的拉夕的胳膊把人扯下来,再抱起来丢入海中。接着,跑到思黎纳身边,把妹妹拉洽从思黎纳的怀中抱走,啪的一声赏了思黎纳一个巴掌。 “不要发呆!快跳海!” 抱着婴儿的父亲怒目瞪着思黎纳。 耳边传来一声“喀”的坚硬声音——是射过来的箭。不停发出喀、喀喀的声音,一根又一根的箭射到船舷上。 “快逃!不要顾虑我们,只要一心想着自己如何得救就好!” 船只迅速靠近过来,箭如雨般灌注而下,父亲与思黎纳不由得抱着头趴下。父亲发出轻微的痛苦呻吟声,思黎纳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到父亲的肩膀中箭了。思黎纳扑向发抖的父亲,企图拔开父亲肩膀上的箭。但是,父亲推开了她。仿佛身上着火一般,拉洽正在号啕大哭。 “快跳海!潜到海里去!潜到深处,游到岛那边去!你一定可以逃走的!” 思黎纳一面抽咽,一面起身。双脚在船舷一蹬,跃向空中。 冰冷的海水打上脸庞。思黎纳没有下潜,而是把脸探出海面,想要游向牢牢抓住船身的弟弟。然而,父亲的怒吼立刻就传了过来。 “别管我们!你自己快逃命!” 再一次,传来箭雨咻咻响着的可怕声音。思黎纳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踢 水,潜入黑暗的海中。 要怎么样才能在不中箭的情况下换气呢?不论思黎纳如何擅长潜水,也不可能一口气就这样潜在水中游到岛上去。可是,只要头一探出海面,就会变成有如豪雨灌注的飞箭的食物。要避开那艘船上射手们的耳目,就只能等到远离屋船,直到他们预想不到的距离之后再浮出海面了。 这个时候,思黎纳脑海中浮现的,是“随波逐流”。随着从海边流向大海远方的海流漂流,就可以漂到意料之外的远方。由于保持在这股流动的洋流中漂流,等到回身过来的时候,已经远离海岸很遥远,因此而溺死的人很多,所以小孩都很害怕而不会靠近这股洋流。不过,思黎纳此时特意随波逐流,要尝试十分有勇无谋的长泳。 朝着远离岛屿的方向游去吧——这里离岛屿还有很长的距离。一般的情况,一定会死命往岛那边游去。士兵们一定也是这么认定的。 思黎纳潜在水中,一边用全身感受洋流的流动,一边开始游泳。游了一阵子后,因为感受到一股力量冲着身体,便让身体滑入那股流动之中。 这赌命还真是赌对了。士兵们虽然持续监视着屋船和岛屿之间,但完全没有察觉到思黎纳在远方的海上探出头来。 思黎纳浮在昏暗的海面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大船把五艘小小的屋船系在船尾,开始前进的情况。从这无法看见应当还留在屋船上的父亲等人是否还活着。望着船绕过海角之后,思黎纳一面啜泣,一面开始缓缓地划水朝着无人岛游去。 第一章 海之都 1)望光之丘 首先是风吹来,再来是白光照入。不知道是谁掀起了牛车帘子的下摆。 “小的惶恐,在此禀告太子殿下——我们即将抵达‘望光之丘’。” 引导者的声音有些颤抖。由于目光低垂避免直视这边,声音又不清不楚的,格外不好理解。 外面,传来布在空中挥打的“啪”的一声。侍从们正在地面铺设踏脚布。 恰克慕在牛车那受限的空间中,微微动了动已经僵硬的身体之后,慢慢把脚踏到外面去。如果是普通人,因为脚麻而跌跤的话一笑置之也就算了,不过要是新悠果王国的太子跌跤,人们可是会当成是不祥征兆而吓得要命。 伸直身子站起来的瞬间,恰克慕不由得差点叫出声。 一边反射着强烈的阳光,深蓝色一直延伸到遥远的视野尽头……蔚蓝的大海在眼前展开。还有—— “那就是‘望光之都’吗?” 恰克慕从心底发出带着感叹的低语。 尽管一般都说桑科尔王国的京城是“宛如珊瑚的京城”或是“浮在海上的宝石”,不过实际亲眼一看,这惊人的美丽,应该是用千言万语都无法呈现的吧。 从这座山丘俯瞰,就可以深深了解到为什么人们会说这座京城“宛如珊瑚”了。“望光之都”面积广阔得有如将大河螺可川的河口包夹起来一般。 王宫仿佛是在俯瞰街道,建在突出到海面的海角上头,不过那海角从上方看的话,就像珊瑚一样有着错综复杂的枝节,在海面上生长蔓延。 而且,形成那座海角的,到底是什么种类的土壤呢?那是一种微带着桃色的白土。在其上鳞次栉比的房屋,颜色也是宛如贝类般的白色。 眼睛睁得特别大,桑可尔王的王宫,是个拥有模仿海螺建造的四座尖塔的巨大建筑,由于墙壁与屋顶都铺满了著名的“桑可尔贝陶片”,所以反射出温柔的光线,看起来就像是王宫本身在散发光辉似的。 深蓝色的大海配上闪着白光的王宫与房屋,淡桃色的海角……果然是浮在海上的珊瑚之都。 感觉到背后有人站起。 “这景色真美呢,修格。” 背后的人影对着没有回头便低语道的恰克慕点点头。 “真的很美。” 眯起双眼,修格仰望天空。 “这里也是对‘观空者’来说,位置最高的山丘呀。海风吹来真舒服。” 恰克慕回过头去,对着自己的顾问同时也是教导学问的老师,年轻的观星博士修格露出微笑。 “我记得你是渔夫的儿子。看到大海,不会让你想起故乡吗?” 修格也微笑以对。仿佛雕刻般的端正五官,一微笑起来,立刻变得温柔起来。 “是呀。只是……大海的颜色并不一样。请您看看那里。上面有京城的海角,山脚下那一口气弯曲的弓形部分一带,往东西向延伸出去很长距离的沙滩是白色的。还有,沙滩附近的海面,那又浅又清澈透明的绿色。我故乡的海滩呀,沙子颜色更接近灰色,海水的颜色也充满不幸。” 恰克慕眺望着修格指出来的广大海岸线。的确,他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清澈透明的美丽绿色大海。 眯起双眼,一面享受照在脸上的强烈阳光,恰克慕一面低声说道: “而且,这阳光如此强烈——跟我国的海洋与天空的蓝色都大不相同。没想到只是到邻国拜访,就有这么多的不同处。这个世界是多么的广阔呀。” “您说得对。” “要说广阔,这桑可尔王国也是个幅员颇为辽阔的国家呢。距离越过这国家与我国国境的顶峰之后,到今天……应该是第十二天了吧。虽然以前我对桑可尔的印象,是个海运发达与海产丰富的国家,不过看来农地也很肥沃呢。” 修格的笑容越发具有深意。身为教学老师在恰克慕身边侍奉已经有三年了。每当感受到这位十四岁太子的敏锐时,修格就会欣喜至极。 (我一定要让太子成为皇帝。我一定……要保护恰克慕,不让他远离成为皇帝的道路。) 去年,皇帝的三妃生下了一个俊美如玉的的皇子。 恰克慕太子至今为止,都是以皇帝独子的身份,保有这个太子的地位。然而,现在诞生出一位新皇子,恰克慕太子就变成了“不见了也有代替人选”的存在了。 皇帝是一位有部分性格不会受亲情影响的冷酷之人。一旦恰克慕出现判断为“这个孩子不是当皇帝的料”的行为,皇帝也有可能会决定废嫡。 太子会遭到废嫡,原因不是表面上的病死就是意外死亡——也是遭人暗杀的意思。深知王室黑暗面的修格,还有恰克慕,早就对这一点了然于心。 以前,恰克慕曾经有过精灵之卵寄宿在身上的奇妙体验。当时得知恰克慕孕育着异世界的精灵,皇帝为了保护“神圣王室”的威信,立刻决定要暗杀自己的亲生儿子恰克慕。 仅仅十一岁的恰克慕,之所以能在皇帝派出的暗杀者们的袭击,还有追着寄宿在恰克慕身上的精灵卵的异界怪物底下死里逃生,是因为得到了一位叫做帕尔莎的女保镖的帮助。帕尔莎与她的青梅竹马药草师谭达,还有谭达的师傅咒术师特罗凯,救了恰克慕一命。 那个时候,在接受了皇帝的命令,再想要暗杀恰克慕的一方底下工作的修格,因为奇妙的原委,最后转变成保护恰克慕的一方。 不论如何,尽管皇帝是父亲,但如果没有发生长子撒克慕突然病逝的悲剧,恰克慕应该自始至终都难逃遭到暗杀的命运吧。 痛失长子之后,皇帝终于首都决定要放继承太子位置的恰克慕一条生路。 (皇帝……并不是无情。那是他在生活与距离所谓的亲子之情非常遥远的立场之上,一种心境的变迁。) 修格曾经上奏,说“身为神明后代的皇帝,必须将恰克慕视为包裹在丝绵中的纯洁灵魂,保护其免于平民的污渍影响”。将来要成为皇帝的人,打从诞生就在深宫受到完善保护,在几乎没有与人接触的情况下,悄悄地被培育成长。那种情况下培育出来的心灵,与平民的心灵之间天差地远,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然而,恰克慕太子因为命运的恶作剧,从王宫的深处落入了下界——人群的乱七八糟的生活之中。与相遇在那段时间内的人们之间的深刻感情所形成的牵绊,无疑彻底改变了恰克慕。聪明善良,但是内在隐藏着如火焰般的激昂性格的太子恰克慕,与仿佛是深山泉水的皇帝,当然不可能会合得来。 这次到桑可尔的旅行,也可窥见皇帝对恰克慕太子的感情有多淡。派给恰克慕的咨商对象,就只有修格一个人。其他就是些护卫的卫士跟伺候的侍从而已。 虽然这趟旅行确实不像是交涉那么严肃,只是来参观祝贺的典礼,但是连派个曾跟桑可尔有过丰富外交经验的文官随行都不肯,就把太子送到异国去。皇帝的这种冷酷态度,让修格有种背脊发凉的感觉。 天黑之前,应该能够抵达桑可尔王国的京城吧——这个时候,考验就开始了。 桑可尔王国,是个位在恰克慕的国家“新悠国王国”西南方,范围包括辽阔海洋的王国。就像刚刚恰克慕说过的一样,是个因为贸易与海产而特别繁荣的国家。 两国从未交战过。新悠果王国是由厌恶战火而从南方大陆逃到新天地的皇帝所建立的,是一个厌恶战争的国家。而桑可尔王国则是位在不晓得何时会受到南方大陆诸帝国出兵攻打的海边。站在桑可尔王国的立场而言,与其跟别国交战削弱国力,还不如结交一个守住后方的同盟国来得有利多了。新悠果王国和桑可尔王国便一面进行贸易活动, 一面建立稳定的关系。 这样的桑可尔王国在新年到来的同时,送来了“新王登基大典”的邀请函。桑可尔的惯例是第一王子的次男一诞生,国王就要把王位让给第一王子。自从去年年底收到桑可尔王子有了第二个儿子的通知开始,就能预测到新年将会举行王权授予新王的仪式。 恰克慕的父亲登上帝位举行“即位之仪”的时候,桑可尔王亲自携带镶嵌着珊瑚与珍珠的惊人宝箱前来致贺。这次,既然新王要即位,以新悠果王国的立场,必须要回同等等级的礼数才行。 在新悠果王国,人们视皇帝为国家的灵魂,皇帝不可能离开国家。于是,就让身为太子的恰克慕前往参加“新王登基大典”。 这件事情拍板定案的时候,恰克慕曾经偷偷高兴得跳起来。因为他可以离开几乎使人透不过气的王宫,到异国去旅行,尽管只是短短的一段时间。虽然必须进行繁杂的仪式,但是能有这样喘口气的机会,他当然十分欢迎。 “要是每隔半年左右,就有国家要新王登基的话就好了。”恰克慕开玩笑地这么说,立刻遭到修格的责备。 “殿下,我想您应该知道,桑可尔王室靠着海运开疆辟土的背景。据说他们的本质就是商人,非常自私自利。桑可尔王之所以亲自参加皇帝陛下的‘登基大典’,也是为了要衡量陛下的为人。评估我国是值得当同盟好好宝贝的国家呢,还是一口气攻打纳为己有比较有利。 虽说桑可尔王室的本质是商人,不过另一方面,他们征服并且统治了占据周围大小岛屿的海盗,建立起广大的王国,身上也流着武人勇猛的血液。殿下,请您不要忘记,您是背负着自己国家的荣誉来此参加典礼的。” 恰克慕不屑地“哼”了一声。 “也就是说,你要我别当他们是白痴啰。” 修格轻轻瞪了故意用粗鄙话语说话的太子一眼。 “您说的对。” “原来如此……这样好难呀。要是能借用你的说话方式,我们新悠果王室,就会是个背景神圣的王室了。不能散发血腥味,必须要洁白无瑕又成熟稳重才行。这样一来,恐吓对手这种事情,就是让人感受到美丽的刀鞘之中,还是有着锋利刀刃存在吧。” 修格对着笑眯眯的恰克慕,皱起了眉头。 距离这一段对话已进过了一个月以上。启程的准备花了半个月,好不容易出发了,一路旅行也花了二十二天之久。这趟旅程,再过不久就要结束了。 “修格,你看你看!有好多帆船正在会合!” 蔚蓝色的海面上拖曳出航行路线的白色尾巴,几十艘巨大的帆船以“望光之都”为目标,正在集结当中。多彩多姿的风帆迎着风,看起来就像是剪碎的色纸散落海上。 “里面几乎是桑可尔王国各岛的船只吧,不过应该也有来自同盟国的船只。” 海涛声不绝于耳。海鸟发出尖锐的叫声,交错翱翔天际。 带着咸味的海风突然拂过恰克慕的脸颊。一瞬间,仿佛尖锐的东西刺上来,恰克慕着实感受到自己身处异国。 延伸直到视野尽头的大海。桑可尔语称为“亚鲁塔希”海的这片蔚蓝海洋的远方,是辽阔的南方大陆。是块远比恰克慕诞生的北方大陆,更要广大无边的大陆。听说在那里,国力武力都很强大的诸国,正在持续进行血流成河的战争。 早在两百五十年之前,恰克慕的祖先圣祖托尔特尔陛下,舍弃了战火不歇的南方故国悠果王国,带领悠果人,渡过了这片亚鲁塔希海。 一想到现在自己正看着同样一片海洋,就有种奇妙的感觉。 “……殿下,我们动身吧。” 听到修格的声音之后,恰克慕点点头,缓缓转过身背对那片蓝到简直教人眼睛发疼的大海。 2)祝贺的武术表演 “喂,这是比较旧的拳带啦,上面有血迹。这种东西怎么能用在‘祝贺的武术表演’上!” 把皮制拳带丢向侍从,塔路桑王子怒斥着。拳带“啪”的一声打到年轻随从的肩膀后掉了下去,随后慌张地到武器室寻找新拳带,消失在塔鲁桑王子的面前。 另一个随从把缝入金线的美丽胸甲,被挂到个子高到让人想不到只有十四岁,强壮的塔鲁桑王子那晒得黝黑的胸膛上。一旁一个身材苗条的少女,环着胳膊抱胸看着这一幕。 “塔鲁桑,拜托你深呼吸放松一下好吗?你想用现在这样像是饿坏的鲨鱼一样的表情,去参加‘祝贺的武术表演’吗?” 听到这带着些微笑意的柔和声音这么说,塔鲁桑瞪了姐姐一眼。 “我跟名不见经传的小国家来的呆子不一样。比起呆子,饿坏的鲨鱼强得多了。” 萨尔娜苦笑。 “没办法呀。兄长并不是因为瞧不起你,才那样说你的。” “那么,他是出于什么居心才那样说的?” 昨天傍晚,在宫殿迎接新悠果王国的恰克慕太子,奉为国宝领到别馆去之后,兄长卡尔南王子说过的那些话,深深伤害了塔鲁桑。 卡尔南回头看着塔鲁桑,感叹般地说道: “完美的举止,机敏的应对。一个跟你一样是十四岁的孩子,能有那样的表现,真是不得了。 最重要的是,那种典雅高尚真厉害。给人的印象就像是深藏在贝壳深处的最上等珍珠一般。在我们这种以前当过海盗的王室里,不太可能有人会有那样的高雅气质。以你来说的话,与其说是像珍珠,不如说是像粗鲁的鱼叉——个性坦率很有男子气概是很好啦,不过身为王室成员,也有必要具备像那位太子一样,隐藏自己在美丽贝克里面的高招才行。我的登基大典举办期间,我由衷希望你别让他国来宾,认为你是个没品的王子。” 想起兄长的话,塔鲁桑不屑地哼了一声。 “很抱歉我这么没品啦。反正我是在卡鲁秀岛长大的,跟在宫殿长大的兄长就是不一样。 兄长也去那座岛,我们桑可尔王室的故乡生活看看就好了。这样的话,就会知道我们爬到今天这位置的骨气,是从哪里来的了。 我们不是靠高雅气质才获得人民尊敬的。而是因为拥有比散布在这片亚鲁塔希海上的大小岛屿的每一个亚鲁塔希·休黎‘海之兄弟’还要强悍,让人民生活富足,有能力保护人民不受他国侵略的强大力量才受人崇拜——我比较想让别人以为我是划过天际的粗鲁鱼叉,而不是有气质的高雅珍珠。” 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段话后,塔鲁桑望着姐姐。 “难道,我错了吗?姐姐。” 萨尔娜走近弟弟,啪啪地轻拍弟弟那握得紧紧的拳头。 “我喜欢粗鲁的鱼叉,你没必要变成珍珠。规定要成为国王的长男,在宫殿成长,要成为统领军队的将军的次男,则是在卡鲁秀岛当一个强壮的海上男儿,接受艰苦的训练。这样的桑可尔王室的理想,你现在正充分体现。不过……兄长他说的那些话,我也懂是什么意思。” 萨尔娜仿佛是在寻找字句,顿了一下。 “……兄长想说的是,你呀,性格太过外放了。 王室成员除了‘力量’之外,还必须具备某种东西。就像是雾气一样笼罩着王室成员,正在隔离平民与我们。 谒见那位恰克慕太子的时候,我跟兄长都感受到了相同的事情。虽然在新悠果王国有这么个传说,据说如果平民看到王室成员的眼睛就会遭到天打雷劈,可是那位太子的双眼深处,的确有某种超越权力的东西。就像是股雾气,有某种东西笼罩着那位太子,深不见底。那是一种……超乎常理的坚强。对吧?” 塔鲁桑紧皱眉头,凝视着姐姐。 “因为不会隐藏自己的男人能信得过,所以人们才会喜欢你,会依靠你。不过呢,这样一来人们也就对你没有敬畏之情了。” 塔鲁桑抖了抖肩膀。 “姐姐说的这些,我怎么也搞不懂。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像是身处大雾之中。而且,我呀,并不想要自己在不懂那回事的情况下受人敬畏。我希望保持自己的原貌得到人们的敬畏。” 萨尔娜露出微笑。她最喜欢这个坦率的弟弟,尽管弟弟性格刚烈,而且不成熟。但总有一天,他会自然而然领悟到刚刚那番话的意义吧。 侍从跑了回来,将新的拳带呈给塔鲁桑。萨尔娜制止了塔鲁桑打算绑拳带的手。萨尔娜仿佛挥鞭一般,在空中甩了甩拳带,然后才仔细地把带子缠在弟弟的拳头上。 “希望你的拳头,能让看到的人心生敬畏。” 看着这么说完之后笑眯眯的姐姐,塔鲁桑觉得猛烈燃烧到方才为止的怒火,似乎开始逐渐变弱了。 聪慧的姐姐萨尔娜。金黄色的肌肤,配上大而分明的褐色眼睛。尽管五官有点太过严厉的感觉,但靠着丰富多变的开朗表情,这种严肃也得到了缓和。想娶这个姐姐的人很多,可是要娶桑可尔王室的女人为妻,必须要有相当的心理准备。 如果王室的男人是拉着王国前进的强力手臂,那么王室的女人就是找出正确道路的聪明头脑。人们都说原本处于散落亚鲁塔希大小岛屿的女人,是把男人捕捉回来的渔获贩售出去的生意人,聪慧的妻子是难以取代的珍宝。 桑可尔王国,是一个拥有多达数百个大小岛屿的海之王国。 以前,这片海域没有大王国,只有为了保护自己的岛屿免于从其他岛屿前来侵略的海盗的威胁,与邻近的岛屿组成同盟而已。男人一到了可以娶妻的年纪,就会组成战士团保护岛屿,渔获少的时候就变身成海盗,攻入其他的海域。 传统有这么个习惯:要是工人靠不住,他们就会去别的岛屿或是大陆诸国——他们轻蔑地称之为拉休塔希“陆地”——捕捉奴隶带回来。即使桑可尔王国建立之后,立法禁止捕捉奴隶,但是,现在依然有暗中到他国捕捉奴隶的生意在进行着。 随着海盗这样互相攻打,强大的战士团逐渐控制了多数岛屿,形成了小型的王国。然而,虽说是国家,也不是像新悠果王国那样,将皇帝视为神明的后代崇拜,统合在此一基础上的国家,而是秉持着“如果能待在强悍的男人们底下,那么危急时刻就能得到保护,还有能扩展贸易通路这个好处”这样的想法,让人心甘情愿成为统治者的手下。 桑可尔王室的祖先,也是在如此的战士团——站在其他岛屿的角度来看就是海盗——之中,靠着强悍的男人与聪慧的女人出类拔萃,迅速崭露头角,击溃其他的战士团,或是加以拉拢,然后建立了支配广大海域的王国。 可是,在王国成立已经过了大概一百二十年的此刻,讨海人的性情几乎没什么改变。海域不同,语言也不同,也有人根本只会说个几句共通语言桑可尔语而已。 遭到桑可尔王国吞并的十二个小国的国王们,现在虽然只不过是桑可尔王国的地方领主,但还是拥有跟以前一样的“看岛人”的称呼,底下的战士团依旧保有着身为亚鲁塔希·休黎“海之兄弟”的牵绊。而且,那十二名“看岛人”,现在还得到许可,能向自己势力范围内的人民征税,雇用底下的士兵。 不过相对的,桑可尔王室会向他们这些看岛人课税,并且从各岛征兵,建立起强力王国军的基础。他们的子孙在京城土生土长,世世代代都担任王国军的士兵,再从那些元老士兵中,选出统帅王国军的将军。总括这些将军的人,则是国王的弟弟担任的大将军。那些看岛人也必须听命于大将军。 随着桑可尔王国日益壮大,看岛人也无须再担心他国侵略或是海盗袭击,可以放心做生意,跟其他国家的贸易通路也顺利扩大。机灵多谋的看岛人,变成了富裕的海洋商人,借着他们缴来符合利益的税租给王室,桑可尔王室也再度累积财富,变得有钱起来。 即使如此,也还是有讨厌桑可尔王室的统治的人。有的人离开故乡之岛,移居到王国之外的岛屿去。也有生在船上,在岛屿之间旅行,将来有一天会死在船上的拉夏洛“随海浪迹之民”。他们没有缴税,就算有三个儿子,也不会把其中一个送到王室当兵,另一个送到看岛人那里当兵。 桑可尔王室虽没把这些人当臣民保护,但也没有加以处罚。身处王室底下而获得的利益,还有与王室成员的人际关系的牵绊等等,逐渐将桑可尔这一个王国整合为一体。 然后,还有连接看岛人与王室的更重要的牵绊,诞生于王室女性的婚姻上。 看岛人虽然永远都受到桑可尔王室的监视,可是,他们一路走来没有反抗意图的原因,就是靠着他们的妻子,能够获得当个小小看岛人死都不可能得到的庞大利益或是名誉等等。 看岛人反而害怕得罪妻子。因为决定王国地方领主看岛人的权限,掌握在流着王室血液的妻子手中。 倘若,妻子判断丈夫不适合担任看岛人,只要在人称“女人集会”的桑可尔王室女性会议中提出且获得赞成,就可以跟丈夫离婚,选一个能力更优秀的男人再婚,让新丈夫成为看岛人。 要替换看岛人的时候,“女人集会”也会在王宫召开。会从身上留着桑可尔王室血液的众多女性之中,挑选出对王室忠心耿耿的聪慧女性,再把挑选新看岛人当丈夫的重责大任托付给她。 流着王室血液的女性,可说是王国的核心。所以,她们从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彻底接受良好教育。国王的女儿当然如此,即使是看到人的女儿或表姐妹也一样,都是一到四岁就送去王宫。一年只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故乡的岛屿和父母亲一起生活的。一旦过了十二岁,她们就会巡回桑可尔王国之内的大小岛屿,慢慢学习每座岛屿各自的由来发展。 她们是其他国家那些成长于深闺,既无知识也无经验的贵族女性所不能相提并论的。 现在的桑可尔国王有两个王子与三位公主。长男卡尔南、长女卡莉娜与次女洛克萨娜已经结婚,还没结婚的公主就只有萨尔娜一个人。 塔鲁桑一边将漂亮腰带解开,一边说道: “姐姐,我对兄长所言生气的原因,该怎么说才好呢,是因为那个恰克慕太子,正好是我不想当的那种王子。 我们从小时候开始,不久被教育说要靠自己的双脚站立吗?不能把王国视为保护自己的盾牌,要把自己当成是保护王国的盾牌才对。我为了获得成为亡国之盾的能力,一路走来都努力锻炼自己。要是我能处在王国的羽翼之下舒服度日,应该真的可以变成洁白的美丽珍珠吧。但是,这种人在危急的时候,有办法成为国家的盾牌吗? 据说那位太子,好像身份地位低下的人一定不能看到他的眼睛之类的,除了跟我们打招呼之外,一直都用块薄布遮住自己的脸。那家伙,难道也总是透过布去看自己的人民吗!” 一想到恰克慕太子那白净的脸,一把心头火又烧了起来。 “我根本就搞不懂那种会让牛拉车的人脑袋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呀,姐姐。那是牛耶!用四匹马一组的车辆,可以早很多到达呀。 跟教养出那种太子的国家当同盟,真的对我国有什么好处吗?” 就在挑明这么说的时候,周围突然闹哄哄了起来。因为要参加武术表演的士兵们完成准备,为了迎接塔鲁桑,已经进入休息室了。 塔鲁桑一进到休息室,士兵们立刻微笑对他行礼。每个男人都全身晒得皮肤黝黑,身强体壮。他们是选自王国军士兵的拳击高手。 虽然隶属的队伍各不相同,但同为修炼拳击的伙伴,他们跟塔鲁桑都很熟。塔鲁桑是这里头年纪最轻的,不过体格与拳击本领和年长的士兵相较,可说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塔鲁桑直属的卫兵当然不用说,属于其他队伍的士兵们,也都对塔鲁桑抱持敬意与共同意识。 其中一位最年长的士兵,看了看做好武术表演正是装扮的塔鲁桑后,感慨地说: “殿下,您这身打扮真是好看。殿下,您真的……跟由南大人十分相像。” 沉默在士兵之间扩散开来。国王之弟,以大将军的身份威名满天下,集桑可尔王国士兵的尊敬和信赖于一身的由南,因急病去世还不到两年。塔鲁桑的卫兵都知道,没有儿子的由南,把塔鲁桑当亲生儿子疼爱照顾,所以很多人都将由南生前的身影重叠到塔鲁桑身上。 塔鲁桑尽管听了开心,但又不好意思,两道浓眉紧皱起来。 “……谢谢夸奖。希望不只是外表相像,我也能表演出跟叔父一样的完美拳击就好了。” “殿下的武术,一定会吓破各国嘉宾的胆子的!殿下有多行,我们自己人最清楚了。” 塔鲁桑直属的年轻卫兵这么说,并露出微笑。 “每次练习的时候,殿下的拳头打出来的淤血,可是严重到这种破胸甲都藏不住呢。” 仔细一看,确实在没有胸甲的腹部一带,有几处已经发黑的淤血,塔鲁桑不由得哈哈大笑。 “下手这么重,不好意思啦。下次我会只瞄准有胸甲的地方出拳。” 说完,塔鲁桑拍了拍年轻卫兵的肩膀。 “好了,我们走吧。去让异国的那些家伙,瞧瞧我们桑可尔的力量!” 士兵们大声应和。塔鲁桑一迈出脚步,他们就全体跟随其后。一边走着,塔鲁桑紧紧缠上拳带的两个拳头还一边互打。 ——那位太子,应该没揍过人,也没被人揍过吧。 这拳头要是赏到那张白净的脸庞上,不知道他会有什么表情?即使满脸鼻血,他还是可以保有优雅的态度吗?塔鲁桑的嘴唇,浮现了一闪而过的笑意。 * 坐在设置于王宫中庭的贵宾席,恰克慕感觉到汗水沿着背部滑落。明明时值冬季,这个国家却如此炎热。透过罩在头上的薄布望着眼前延伸正片波光粼粼的水面,恰克慕觉得有点头昏眼花。 ——跟我国的王宫,真是天差地远呀。 想起有如重重沉淀着深山般宁静的故乡王宫,恰克慕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桑可尔王宫,实际上是开放式的。大大的门加上大大的窗户,形成了不论身处何方都能感受到吹拂的风的构造。白色墙壁替蔚蓝的海天清楚镶边,凝视太久的话似乎会双眼发疼。而且,还有这股花香味!缠绕在面对中庭的宫殿门柱上,仿佛在燃烧的成片红花,将整座宫殿包覆在浓厚甜美的香味中。 现在恰克慕所在的广大中庭的中央有个水池。不对,那该怎么称呼才对?说是水池,又显得太大了。映照着天空,散发着美丽蓝色光芒的水面上,有多达十二艘的平底船。 “抱歉打扰到您了,恰克慕太子殿下。” 一个爽朗的女声,让恰克慕吓了一跳赶紧抬头。因为右边的位子空着,本来以为是谁要来就座了,却只有个高瘦女人,,在三名侍女的服侍下,站在那个位子的后方。 她举止优雅,单膝弯曲行了个桑可尔式的礼。晒得黝黑光滑的肌肤上的大眼睛,散发着生气勃勃的光芒。褐色长发戴着模仿蔓藤与花朵做成的头带,宽松的薄布衣,系着一条镶嵌了小珍珠的腰带。肩膀则是显露在外面。 “我是萨尔娜。由衷感谢您从遥远的新悠果王国来参加家兄的登基大典。接下来在仪式的过程中,将由不才敝人陪在您的身边。” 恰克慕立刻起身,将薄布自脸上掀起。 “桑可而王室的萨尔娜公主,感谢您如此客气过来招呼。承蒙公主您亲自接待,我真的是过意不去。请您就座吧。” 萨尔娜笑眯眯地,在位子上坐下。一阵花香轻轻掠过恰克慕的脸颊。因为几乎没有跟同年龄层的女性在这么近的距离交谈过,恰克慕的内心感到万分紧张,但他没有表现在脸上。 新王登基大典,有许多来自各国的宾客到访。仿佛围绕中庭池子而摆设的座位,也坐了各国的王室贵族,他们的身边则坐着一眼就看得出是看岛人的妻子们。恰克慕心想,桑可尔王室这种安排同年龄曾女性负责接待的周密思虑,实在是教人敬佩。 “不过,您的悠果语说得真好呢,我吓了一大跳。” “谢谢您的夸奖。这是王室成员从小时候开始就要学的‘友国’语言。” 恰克慕脸上浮现浅浅笑容。然后,以流利的桑可尔语说道: “这样呀。我也是从小开始就学习桑可尔语,向往美丽的南方国家。” 萨尔娜的眉毛迅速地扬了扬。 “哦,我都不知道呢。我还以为悠果王室成员不会讲除了悠果语以外的语言。” “皇帝陛下是只说悠果语没错。因为,皇帝陛下是国家的灵魂。但是,还是太子的时候,学习各国语言是惯例。语言,是灵魂的声音。要了解他国,就必须通晓该国语言。桑可尔语,是种美丽如歌的语言呢。” 萨尔娜的嘴角漾开了笑容。 “是呀。是种像歌一样夸张,大声说出口的语言呀。因为这是一种仿佛能渡过海洋,洪亮回荡的语言。” 萨尔娜迅速用手指着眼前延伸整片的水面。 “我们称此为‘路诺·亚鲁塔希’,意思是‘受围绕的海’。即使是在王宫里面,也不能不保有海洋。对桑可尔人来说,海洋就是如同母亲的存在。” 这么说完之后,萨尔娜想起了某件事,忍不住笑出来。 “我的弟弟塔鲁桑,小时候还跳到这里面去,抓鱼儿来玩呢。” 萨尔娜说着调皮弟弟事情时的表情,让恰克慕的心头暖暖的。原来也有能够这样说着自己弟弟的王族,他不由得羡慕起来。因为在他成长的世界中,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只不过是随时都有可能威胁自己性命的存在罢了。 “也许你会想,王子怎么会玩那种游戏,可是我们桑可尔王室呀,本来就是非常血气方刚的民族。接下来您即将看到的‘祝贺的武术表演’,也是将桑可尔王室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战斗取得群岛的历史仪式化之后,表现那种功勋的演出。” 这个时候,奇妙的笛声盖过他们交谈的声音而响了起来,虽然音阶稍微不准。 “请您看那边的‘海之门’。桑可尔的勇士们要进场了。” 皮肤晒成金黄色,身体强壮的男人们排成两列进入中庭。所有人除了拳头上缠着皮革带子,腰系装饰华丽的腰带,以及披着胸甲之外,身上什么东西都没穿。 看到站在队伍最前方,自豪地抬头挺胸的少年后,恰克慕感到些许讶异。他记得,那少年确实是昨天傍晚,随同即将登基的卡尔南王子一起向他打招呼的王子。 “那位站在最前面的人,是不是塔鲁桑王子?” “是的。塔鲁桑是我国屈指可数的拳击高手。” 恰克慕的内心,再度涌现一种羡慕的感觉。尽管贵为王子,还是能够进行武术表演祝贺兄长的登基。恰克慕打从心底羡慕这样的自由。 笛子的音色变得格外高亢。 “桑可尔王塔弗姆尔,和卡尔南王子要入场了。” 萨尔娜低声说完,随即站了起来。恰克慕也跟着起身。 高大的桑可尔王,以及新王登基的主角卡尔南王子,牵着年幼长男的手,领着怀里抱着刚诞生没多久 的次男的王妃,现身在王宫北侧的“空之门”。 宾客们一同鼓掌,欢迎桑可尔王一家人。 “各位‘友国’的至高者,欢迎来参加敝国的王权转移仪式。接下来在典礼进行的时候,请各位一同与敝国分享这份喜悦。” 桑可尔王的声音洪亮得教人吃惊,朗朗在中庭里扩散开来。掌声也变得更大了。 “现在马上让我们来观赏第一个祝贺仪式‘祝贺的武术表演’吧。担任演出的,是敝国最强的拳击高手们。虽然是有点粗鲁的祝贺仪式,不过这是赞扬在桑可尔境内一路克服波涛汹涌的大海走来的英勇雄壮。请各位慢慢欣赏。” 十二名男子向来宾行礼后,两个队伍各自分散到“受围绕的海”的两侧,面对面站着。 塔鲁桑王子站在恰克慕面前,深深一鞠躬。恰克慕也恭敬回礼。浓眉大眼的塔鲁桑,迅速转身背对恰克慕,再次面向“受围绕的海”。 笛音消失了,忽然,传来“咚”的一声响彻四方的鼓声。 随即,男人们的身体跃向空中——男人们的身体,在空中描绘出弧线,跳上停在“受围绕的海”上的船。平底船着实往下沉了好一些后,才浮起来。男人们靠着绝妙的平衡感,脚步毫无移动,稳固站在摇晃的船上。 “咚——”的鼓声响起。然后,男人们的身体再度跃过空中,与对面的男人们在空中身体交错,缠着皮革带子的拳头击打身体的声音在空中传来。 配合着“咚、咚、咚——”逐渐加快的鼓声,男人们朝着敌人的船跳过去,错身而过的时候,用拳头打击敌人,同时防守敌人的拳头,再降落到船上。 那让人想象不到是人类既能的轻巧身体与平衡感,深深吸引住观众的目光。 恰克慕也看这场武术表演看到目不转睛。 ——看到正在战斗的人所展现出来的行动…… 耳朵深处,冒出一个熟悉的声音。 ——注意力不可以只关注在一个点上,要看整体。就像河里面有石头所以水流会转弯一样,人的动作,也会因为面对的方向而自然显现。只要注意看整体,就可以在对方攻击逼近之前看破。 (……帕尔莎。) 恰克慕拼命压抑着,不让涌上胸口的怀念之情表现在脸上。因为曾经保护过他的女保镖的面貌,在心中浮现了。 帕尔莎曾经教过恰克慕,在亢帕尔王国流传的,一种叫做“齐基”的赤手武术。那种适合用于实战的攻防一体武术,虽然都是些妨碍对方的小招式,但这三年之间,恰克慕只要一个人独处,就会偷偷反复练习那一整套招式。对恰克慕来说,与其说那么做是武术练习,不如说是重温与帕尔莎等人共度时光的回忆的手段。 随着时光流逝,不知不觉中,那一套防身武术已经成为身体的一部分,甚至达到无须思考身体就能行动的程度。虽然心想总有一天要让帕尔莎看看自己进步很多,不过,这应该是无法实现的梦想吧。 即使疲劳逐渐浮现,男人们的身体剧烈摇晃的次数增加了,可是塔鲁桑王子的动作依然从容不迫。 水花溅得老高。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被打落到水中消失不见,一会儿后才浮出来,难为情地摇头甩水。其中也有人流鼻血了。观众忍不住发出叹息。 一旦平衡感不再,接着就如雪崩一般,男人们的动作开始乱了起来。每当男人们身体交错的时候,就会有一、两个人掉进水里,剩下的只有包括塔鲁桑王子在内的三个人而已。 “咚咚咚——”,鼓声接连响起,那三位勇士,头也不回地在船舷一蹬,就从空中朝着后方降落。看到跃过空中回到这边岸上的塔鲁桑王子背部的瞬间,恰克慕的身体因为吃惊而动了一下。 * 全身热得仿佛在燃烧。大鼓的声音敲打一声、又一声……错身而过,毫不留情地攻击过来的男人们的拳头,一拳又一拳……塔鲁桑情绪亢奋激昂。力量从全身四处涌现出来。塔鲁桑在内心呐喊。 (兄长,您看看我!请你替我这优点不是受壳保护的珍珠,而是划破空中的鱼叉的弟弟感到高兴吧!) 进关肩膀传来遭到男人拳头击中而流窜全身的撞击感,可是塔鲁桑毫无畏惧,朝着那个男人的头部侧面而重重出拳。看见男人飞得远远的然后掉进水里,喜悦的心情从全身涌出。 (珍珠那种东西,要是没有外面的壳,到底会有多脆弱,兄长您就亲眼看个清楚吧。) 表演结束的鼓声响起的瞬间,塔鲁桑双脚一蹬船舷,身体飞过空中。然后,他在整场武术表演进行的过程中一直偷偷观察的恰克慕太子的前面着地,却因为着地失败脚步不稳,身体朝着背后倾倒,手脚胡乱挣扎,一个反拳就朝着恰克慕太子挥下。 就在塔鲁桑以为拳头要打中柔软的脸颊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到有个坚硬的物体把自己的拳头挥开。紧接着,某个人用强大的力量紧紧抱住他那仰着向后倒的身体。 塔鲁桑跟抱住他的人四目交会——塔鲁桑与恰克慕,彼此的眼里都浮现惊讶,一时之间,两个人就像是结冰一般凝视着对方。 “塔鲁桑!你真是太没礼貌了!” 萨尔娜起身,气喘吁吁地说。整个中庭鸦雀无声,关注着这场没料想到的意外。桑可尔王与卡尔南王子慌张地站起来。 “太可怕了!恰克慕太子殿下,您有受伤吗?” 人在恰克慕的后方,因为座位背后这个位置行动不便的缘故,导致本来应该要保护太子却来不及出手的那些护卫的近卫兵,因为替自己的疏失感到愧疚而脸色发白。 恰克慕本人倒是不知道这短短片刻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愣在原地。 他回神过来,发现由于熟稔的武术的帮助,让他立刻挥开了塔鲁桑纳朝着他飞过来的拳头,且接住了塔鲁桑倒下的身体,跟塔鲁桑对上了眼。现在他才感受到,塔鲁桑那强壮的巨大身躯有多么沉重。 尽管塔鲁桑的眼中浮现出吃惊的眼神,但马上转变成耻辱与愤怒的色泽。塔鲁桑连双耳都涨得通红。接着突然察觉到,自己做的事情有多么严重。 对方是同盟国的太子。虽然以“无法避免的意外”为借口应该就能躲掉责任。但即使是意外,在祝贺活动的第一天,主办国的王子就造成受邀前来参加的他国太子重伤,这可说是非常严重的疏失。突然看清自己那放任愤怒而不把结果当一回事的态度有多幼稚,塔鲁桑不禁全身发抖,就在恰克慕太子的面前跪了下去。 塔鲁桑回身过来,发现兄长与父亲正从上朝下看着自己。看到他们脸上浮现出来的表情,让塔鲁桑的胃紧紧收缩。就在此时,头上传来了一个声音: “这武术表演真的好厉害。虽然最后跌倒了,不过这也是很正常的。” 恰克慕太子,专注凝视着塔鲁桑的眼睛。 “请各位放心,我毫发无伤。因为塔鲁桑王子就算自己失去身体平衡那么严重的时候,还挂念到我的安危。” 恰克慕以冷静的声音说道。实在想不到,这跟在一时半刻之前还吃惊地睁大双眼的少年是同一个人。他对着担心地看着他的桑可尔王微笑。 “我真的观赏了一场非常好的武术表演。最后,连我都能够参与,真是莫大的荣幸。敝国新悠果王国,在危急的时刻,也会像这样好好保护塔鲁桑王子的后方的。” 恰克慕面带微笑的话语,让观众的紧张情绪得到缓和,笑声与掌声四起。 桑可尔王与卡尔南王子松了一口气,打从心底感谢巧妙处理这个意外的恰克慕,接着回到座位上去。但是,只有塔鲁桑因为耻辱而全身发抖。恰克慕的高超机灵反应,实在是狠狠地把塔鲁桑当 成了小丑。塔鲁桑死命地压抑着气得七窍生烟的感觉。 这仿佛是落下一块布幕般,能够轻易就隐藏住自己的情绪,露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塔鲁桑虽然很恨这个身为太子的少年,不过他也很清楚这不过是把别人的好意当成恶意。于是,塔鲁桑决定要压抑住内心中那有如痛苦挣扎的发狂野兽般的愤怒。他不想认定自己是个悲惨到会任凭曲解别人好意的念头控制的男人。 乐师再度开始表演,参加武术表演的男人们重新整队。 “非常抱歉。” 对着就像是硬挤出声音道歉,深深一鞠躬后打算回到队伍中的塔鲁桑,恰克慕不由得小声地说道: “我……” 恰克慕看着回过头来的塔鲁桑的双眼。 “不希望这种无聊的小事,成为我们之间的疙瘩。” 塔鲁桑皱起眉头,凝视肤色白净的太子那双黑色的眼睛。 察觉到太子的眼中浮现出一种自我厌恶的神色,塔鲁桑吓了一大跳。觉得自己说大话,很没用又很丢脸的这种情绪,也在恰克慕些微紧闭的嘴角显现出来——恰克慕那超然俯瞰一切的表情消失了,塔鲁桑第一次看到他露出属于同年纪少年的表情。 一时之间沉默望着恰克慕的塔鲁桑,不久后简短回应道: “我也是。” 接着,对恰克慕行礼之后要离开前,又忽然再次回头。 “恰克慕太子殿下,请问您学的是哪种武术?” 恰克慕的双眼亮了起来。那一瞬间,恰克慕给人的印象为之一变。 “让我告诉您这个故事吧。如果,您在仪式进行的时候能空出时间的话。” 塔鲁桑果断地一鞠躬后,便回到男人的队伍里去了。 3)吹向“花之亭”的风 夕阳的光辉,将“花之亭”染成了金色。位在王宫的西方边缘,突出于海角最前端的这座亭子,是桑可尔人称“关键的女人们”的女性们休息的地方。 所谓的“关键女人”,就是在拥有王族血统的女性之中,位居特别高的女性,公主或王妃当然不用多说,看岛人的妻子也一样,都具备身处这个领域的资格。 这座亭子,只是以六根大柱支撑着半球形的屋顶,没有墙壁,南方与西方是峭立的山崖,地下室一整片延伸出去,波涛汹涌拍打着岸边的大海。东方与北方则是与花朵盛开的王宫相邻的庭院,完全没有人可以躲藏的阴影处。也就是说,这里不只是单纯的休息处,同时也是无人能够偷偷靠近的密谈场所。 亭子的地面铺满白色的磨石子,中央有座六角形的池子,从花园流过来的清水累积在池子里,再从那里沿着窄细的沟渠发出潺潺水声,经由海角的前端流入海中。 傍晚的海风吹来的海水味,与花园绽放的兰葛娜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再加上以各随己意的姿势正在放松身心的女人们的香水味。 现在,这座亭子里,除了卡尔南王子的妻子外,“关键的女人们”全都到齐了。卡尔南王子的妻子紫娜,由于刚生完第二王子而身体不适,目前依然是除了正式活动外一概不出席的状态。 国王的次女洛克萨娜,喝了一口闻起来有花香味的酒,出神地低声说道: “啊,真好喝。洛喀理纳果然要加冰块才对味。要不是在京城,哪喝得到这种奢侈美酒。在我们诺拉木岛呀,虽然是要什么有什么,不过就是没冰块。” 从制冰的北国运送到遥远的桑可尔,然后存放在海角洞窟制成的冰室中保管的冰块,是王宫内少数人才能尝得到的奢侈品。 每个都是身材苗条、长手长脚的女人,今天的话题是对自己担任接待人员所负责的各国宾客品头论足一番。 “萨尔娜,你运气真好。恰克慕太子虽然长得白白净净,不过还挺有男子气概的嘛。” 对着洛克萨娜闭起单眼,萨尔娜苦笑道。 “是呀,确实如此。他呀……美到让人吃惊得睁大眼睛呢。” 女人们笑成一团。 “真生动的形容。桑可尔的男人强壮是强壮啦,不过找不到那种眼神带着神秘感的男人。” “我比较喜欢太子旁边那个年轻人。个子高高的,看起来很聪明的样子。” “哦,那是太子商量事情的人。据说他是新悠果王国的‘星之宫’的英才。‘星之宫’的每个人听说都拥有可以成为幕后引导那个国家的圣导师的能力,好好接待他没有坏处的。” 堂姐妹与姑姑们这样交谈的时候,发觉到国王长女卡莉娜独自陷入沉思,萨尔娜悄悄起身,到长姐的身边坐下。 “姐姐,您在担心什么呢?” 卡莉娜嘴唇浮现轻轻的笑。然后,双眼忽然变成了下定某种决心的神色。她抬起头,对女人们说道: “大家听我说,我有件很挂念的事。” 女人们停下各自的对话看着卡莉娜。卡莉娜虽然只有二十四岁,但由于个性沉着冷静,所以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这群女人的领导者般的存在。 “请问大家,有没有人觉得我丈夫的举止跟平常不太一样?” 看到好几个人苦笑的表情,卡莉娜摇摇头。 “错不了的。他可能有外遇了。” 洛克萨娜一边把玩酒器,一边困惑地侧着头。 “说具体一点,是怎样的感觉呀?” “例如,说是为了比赛正在训练,所以放信鸽出去的次数增加了,还再三跟从南方大陆来扩展新的商业的客人进行密商。” 大部分女人们的表情迅速转暗。看到这样,卡莉娜尖声说道: “你们有头绪吗?” 一个姑姑耸了耸肩。 “这事有那么要紧吗?有新商人从南方过来,这很平常呀。男人们喜欢秘密使用信鸽也很常见呀。以我自己的情况来说,差不多从去年开始,就像你说的那样,也觉得我丈夫放信鸽出去的次数变多了,其实,我已经试着跟他确认过了。虽然我想大家都是这样啦,不过因为我先给了看鸽人一大笔钱,要他将信鸽送出去的信件都先让我过目,所以正在进行怎样的信件来往,我都瞭若指掌。结果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 “……姑姑,我认为放信鸽出去的次数变多,只是一种障眼法。是要让人把注意力转到那边去,提高警觉然后进行确认,最后再让人放心下来的手段。” 在女人们的吵杂声中,卡莉娜继续说着: “我也是因为去年开始,丈夫放信鸽的次数实在太多,所以提高了警觉。可是,他说的是在做比赛的训练,放出去的鸽子并没有携带信件,带回来的信件也没有可疑的地方。就在我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有一个装卸货物的工人,拿了这种东西给我。” 卡莉娜拿出来的,是个小小的黑色焦油块。一边从已经切成两半的焦油块中拔出张白纸,卡莉那一边说道: “那个工人是个聪明男人。来自南方达路休帝国的船只抵达的晚上,他发现有个船员从宴席溜出去,于是就跟踪对方。他看到船员走到锚缆那边,心想可能是要去确认锚有没有下好,结果就在那时候,船员居然一溜烟潜入海中。等了一下子之后,那个船员虽然回到岸上,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宿舍去了,不过工人实在觉得奇怪,就等到黎明后,自己也潜入那个船员潜入的那一带地方去调查。然后,就看到了这个东西牢牢塞在船锚的锁链里面。 真的是非常巧妙的高招呀。要是,前一晚船员没有察觉到那个船员的可疑行动,就会以为这只是一般的脏东西而没多加注意了。” 最年长的女人——王妃的母亲特拉娜,从背靠着的柱子站直身子,对卡莉娜招手。由于年纪大了 ,几乎都没有过问政事,但身为祖母与王妃——意即因为卡莉娜等人的母亲早逝,所以特拉娜的意见,至今依然受到王室女人们的倚重。卡莉娜站起来,在特拉娜的膝盖边坐下。聚集在周围的女人们纷纷拉长脖子看卡莉娜手中紧握着的白纸。 那张白纸上面只是挖了几个小洞,什么都没写。 “这是必须先解读暗号才看得懂的钥匙信件。” 卡莉娜低声说道。 “祖母,您说得没错,正是如此。我想送给我丈夫的飞鸽传书里,一定隐藏了要配合这个一起看的暗号文。” 特拉娜从纸张抬起头,看着卡莉娜。 “你没有去求证吗?” “是的。因为我没有时间。这东西是在要出发到这里来的那天早晨找到的。” 特拉娜皱起眉头,轻轻摇头。 “……也许,差不多也到了男人要热血沸腾的时候了。桑可尔的男人,都是些要先用锁链锁住的,有点危险的男人。” “怎么样?要告诉我们的丈夫说我们已经察觉到了,防范他们乱来吗?” 洛克萨娜一面看着姐姐与祖母,一面低声地说,但特拉娜摇头。 卡莉娜领会到特拉钠的意思。 “我们反而要装成没有发觉的样子监视他们。谁是主谋,谁跟谁联手,为了将来好,必须将这阴谋的源头查个水落石出。” 女人们的脸上浮现出了与其说是紧张,不如说是无所畏惧的表情。他们可是喜欢狂风暴雨胜过风平浪静的桑可尔女人。看着这种的表情,特拉娜担心地说: “以前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好几个看岛人联手,企图推翻王室的事情。可是,叛乱总是在成气候之前,他们自己就先闹内讧失败了。因为要争老大的位置。亚鲁塔系上多达数百座的岛屿,要整合为一股势力,可没那么容易。不过……我很在意南方大陆的商人也牵扯其中这一点。” 卡莉娜表情紧绷。 “没错。要说可疑的奇怪商人,是有好几个。例如说搭了藏有这张纸的船的悠果商人。那个男人与我丈夫开始做生意之后,飞鸽传书的次数就增加了。” “悠果商人?不是达路休人吗?” 洛克萨娜一问,卡莉娜立刻点头。 “是呀。虽然搭的是达路休的商船,不过那样的长相确实是悠果人没错。达路休帝国征服悠果王国之后,也有的悠果人就变成了达路休帝国的臣民继续做生意。因为我对这历史有点兴趣,所以还有印象。” “……这么一说,我丈夫也常跟悠果人做生意。” 撒感群岛的看岛人妻子这么说,洛克萨娜歪着头。 “是呀。但是要说到搭达路休商船过来的悠果人,也不是只有一个。我们说的不见得是同一个人。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我想想看喔,好像是叫多库姆吧。” “姐姐您觉得可疑的男人,也是这个名字吗?” “不是。我记得他是叫拉斯古的样子。不过名字这种东西,要取几个就有几个呀。那个悠果人,说不定也跟这事情有瓜葛——可是,如果有个暗地里操纵我们的丈夫,正在进行什么大计划的人在幕后,那就非找出来不可。” 女人们纷纷点头。虽然各自都是性格强悍的女人,但在跟王国未来有关的事情上,她们从小就受到教育要同心协力一同前进。 特拉娜低声地说道: “卡莉娜。我老了,脑袋已经不像以前那么灵光了。大家就要靠你了。请你担任大家的首领,好好听取大家的意见,好好行动。 在新王要即位的这个时候,看岛人出现了不知道目的是什么的可疑举动。再加上,你的丈夫带着‘纳由古尔·来塔之眼’,已经快要到这里了……‘纳由古尔·来塔之眼’!我曾经看过一次,实在是让人很不舒服的东西。 我真的觉得,有暴风雨正在逼近我们。请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太阳仿佛要被大海吸入一般,眼看着沉了下去。女人们望着天色渐暗的大海,暂时陷入了沉思。 4)交易 王室的女人们在王宫的亭子看夕阳的时候,拉夏洛“随海浪迹之民”的女儿思黎纳,也正在航行于大海的小小屋船上,独自一个人望着同一个夕阳。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打从突然遇袭,跟父亲他们分开的那一天开始,自己的命运居然有了如此巨大的转变,她到现在都还难以置信。虚幻的感觉就像是正在漫长的梦境里徘徊一半。 那可怕的日子的当晚,思黎纳在无人岛沙滩上的向喀拉丛里过了一晚。 因为游了非常久的一段时间,所以她累得不得了,一倒进向喀拉丛中就睡着了,但一整晚都为恶梦所苦。胸口满是悲伤,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茫然望着透过向喀拉绿色的叶子照下来的白色光芒。然后,想起父亲、拉夕与拉洽,忍不住哭了起来。 虽然父亲说“快逃”,可是没有船的思黎纳,到底要怎么做才能逃脱呢。不仅如此,这座无人岛没有淡水。只能想办法到最近的拉斯岛去,可是昨天那艘恐怖的船,就是从拉斯岛那边过来的。说起来,为什么桑可尔的士兵会在商船上,而且还攻击拉夏洛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思黎纳完全摸不着头绪。 要怎么做,才能救父亲他们?不管怎么想,就只能想到去拉斯岛这个方法而已。要是因此被抓被杀,也是莫可奈何。就孤注一掷去拉斯岛看看吧。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从海上传来了好几艘小船摇橹前进的声音。 吓了一跳,思黎纳从向喀拉丛探头出去,看着海的方向。载了士兵的五艘小船正沿着海面靠近。在船尾摇橹的人,从动作看来,感觉很像是拉夏洛。 看起来士兵们的手上拿着弓箭。他们互相说话,看着沙滩。 思黎纳悄悄把身体钻进向喀拉丛更深处。那些人是来找她的吗?有可能是这样。或者,不只是来找思黎纳,而是要来找所有活下来游到岛上的人。 要是他们上岸搜索,一切就完了。昨天,思黎纳走上来的足迹可能还留在沙滩上。只要涨潮的话他们就不会上岸搜索,思黎纳或许就能得救。全身僵硬的思黎纳,竖起耳朵专心听着小船的声音。然后,她注意到了某件事情。 工、叩叩、叩叩叩、工工。 船橹敲打船舷的声音,听起来确实是拉夏洛的“橹语”。所谓的“橹语”,是为了有什么状况的时候,只有拉夏洛才懂的暗号。从小她就学会了。思黎纳把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耳朵,死命要听懂“撸语”。 ——有人活着吗?有人活着的话,就在月亮出来的时候到沙滩上。 ——有人活着吗?有人活着的话,就在月亮出来的时候到沙滩上。 一边重复了这句话好几次,小船一边逐渐远去。 应该是同伴的拉夏洛伸出援手了吧,希望是如此。思黎纳双手紧握。 感觉起来,到月亮出来的时间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思黎纳在无人岛中到处走动打发时间。吃了树木的果实,从缠绕在树木的藤蔓里,吸出了一点点水润喉。 然后,在月亮升起之前回到向喀拉丛,等待着某人出现。 夹杂着海浪声,不久,就传来了摇橹声。思黎纳一听到,就悄悄起身。 ——我来救你了,快出来。 ——我来救你了,快出来。 尽管很清楚知道橹语这么说,但她还是害怕走出向喀拉丛。鼓起所有的勇气,思黎纳终于走出树丛,站立在夜晚的沙滩上。 细长的小船靠近沙滩,一个男人跳了下来,动作熟练地把小船推上沙滩。男人转身环顾周围,发现到思黎纳后静止不动。 “……你是拉夏洛吗?” 男人说的不是桑可尔语,而是拉夏洛之间才听得懂的拉夏洛话。但是,总觉得,这伴随着一种听不惯的声音。思黎纳做好心理准备,回话道: “是的。我是拉夏洛。” 很明显男人像是安心下来,全身的紧绷都放松了。 “我马上过去,你不要跑,我是来救你的。” 说完,男人逐渐靠近。月光底下逐渐能模糊地看到男人的脸,是个颇有年纪的人。看到思黎纳后,男人一瞬间停止行动。 “……哎呀,是个女孩呀。” 男人的声音混合了惊讶和些微失望。不过,立刻就重振精神,和善地对思黎纳说道: “你的遭遇很悲惨,幸好你逃掉了。我还以为能够活下来的,会是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 “您知道我父亲他们的情况吗?” 忍不住这么说之后,思黎纳赶紧重新再说一次: “对不起。我的名字叫思黎纳。请问,我父亲他们……” 老人示意思黎纳在向喀拉丛旁边坐下。他一坐下就开口: “虽然我不知道哪个拉夏洛才是你的父亲,不过昨天的袭击行动中并非所有人都遭到杀害。有好几个人被抓了起来,现在还活着。” “我父亲应该抱着个婴儿。我十岁的弟弟拉夕应该也在他身边。” 老人挑了挑眉毛。 “你父亲是不是右肩中箭了?” 思黎纳不由得身体前倾。 “没错!就是这样。右边……没错,他的右肩中箭了。” 老人的脸上露出浅浅笑容。 “这样呀。那么,应该就是那个男人了吧。因为他没有抵抗,所以跟小孩一起被关进奴隶仓库去了。” 三个家人都还活着。思黎纳的双眼满出泪水。虽然也想询问伯父他们的安危,却已说不出话来。 “你大概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吧?” 思黎纳点头。 “虽然你以为自己是受到桑可尔的船攻击,不过实际上那不是桑可尔的船。那个呀……是达路休帝国的侦察船伪装成的桑可尔船。” 思黎纳听到这太让人震惊的事,不禁瞠目结舌。 “你们的运气太差了。平常就算是碰到他们,错身而过也就没事了。 他们在进行那座海角另一侧的水深测量作业的时候,你们的屋船就正好抵达——达路休帝国军呀,正在寻找穿过这里直攻到桑可尔王过京城的偷袭路线。因为一般认为这里有很多浅滩,兵船很难通过,所以要是能找到顺利通过这里的海路,就会变成一条很好的偷袭路线。这个作业要是在某些地方走漏出去,战略就有遭到识破的危险。为了防止这一点,他们才会动手杀死你们的同伴。” “那么,我父亲他们难道——” “不会的,你父亲他们应该不会有事。达路休帝国军应该是打算把那个时候留了些活口的事情,在这一带的海域放风声出去。要是能逮到人,就不用担心秘密泄漏出去。因为那些家伙认为反正拉夏洛对桑可尔王国也没有忠诚心,可以变成抓人的好帮手。” 老人的嘴角浮现苦笑。 “我们呀,就是个最好的例子。我是出生在非常接近南方达路卡拉路王国的斯卡鲁海的拉夏洛。我的名字叫朵果尔。我想你应该知道吧,达路休帝国在两年前征服了卡拉路王国。斯卡鲁海也受到达路休的统治。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就不再是拉夏洛了。” 思黎纳困惑地眨了眨眼,朵果尔谆谆说道: “达路休帝国呀,没有把我们当奴隶。而是跟其他平民一样,把我们当臣民。比起被海盗抓到后,到死都是当奴隶遭人使唤的命运好上许多。 可是呀,达路休帝国不允许臣民居无定所随便移居到其他国家。上位者说,既然把我们当臣民保护,相对的我们就要尽义务。也就是说,我们要缴税,儿子要去当兵。 被迫定居在岛上之后,应该就不能继续称为拉夏洛‘随海浪迹之民’了吧?” 朵果尔再度凝视着露出事到如今还没有半点真实感的表情的思黎纳。 “这不是别人的事情。要是达路休帝国征服了桑可尔王国,你们也会步上跟我们相同的命运。” 朵果尔压低声音,开始加快说话的速度: “达路休帝国,把我们的儿子当士兵带到京城去了。说好听是士兵,实际上,简单来说就是人质。然后,这么对我们说: ‘你们是拉夏洛“随海浪迹之民”,是在大海上流浪的人民。就算你们到桑可尔去,也不会有人怀疑。你们可以成为最棒的侦察人。各位,快浪迹到桑可尔王国的领海去吧。然后,顺着洋流,去调查桑可尔王国统治底下的领主们如何配置军队吧。顺利完成的人,将可获得高额赏金。’ 也就是说,他们把我们当成侵略桑可尔王国的带路人。” 思黎纳觉得全身越来越冷。一个非常惊人的大阴谋,已经吞噬了父亲他们—— “请救救我们。” 思黎纳寻求依靠般地伸出手,死命紧握朵果尔的手。 “请您想办法让我父亲他们逃出来——” 朵果尔轻轻松开思黎纳的手,摇摇头说。 “这是不可能的。跟在宁可安安静静,缩紧脖子观察事态如何演变还比较好,逃命只会被杀死而已。只要乖乖听话,那些跟你的家族一起活下去的伙伴,应该就会和其他的拉夏洛受到一样的待遇,不会遭到什么虐待才是。” “……那么,请您带我去父亲他们那边。我也想跟大家在一起生活。” 朵果尔握着思黎纳的手指,突然加重了力道。 “你的心情我了解。可是,我想要拜托你一件事情。” 思黎纳微微皱起眉头。朵果尔的双眼,看起来像在黑暗中发光。 “达路休那些家伙,并不知道你还活着。你……是飞进我手中的一支复仇之箭。” 朵果尔的口吻中,混合着因为激动而浮现的一种奇妙感觉。 思黎纳感到毛骨悚然,想把自己的手拉离朵果尔的手。然而,朵果尔依然紧握着思黎纳的手,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你听我说……我的儿子已经死了。听说是在国界的小战斗中遭到杀害的。 你知道吗?达路休西边的国界是只有沙子的不毛之地。你能相信吗?能吗?拉夏洛居然死在沙漠中!我梦见了不知道多少次,我儿子在炽热的沙子上正在死去的身影。他一定很痛苦,太可怜了。拉夏洛的儿子被人带到满是沙子的荒地后遭到杀害……” 朵果尔的双眼渗出粘糊的泪水,沿着脸颊滑落。 “我痛恨达路休那些害死我儿子的家伙。但是,就算我恨,我又能做什么?这种有如肠子遭到扭拧般的愤怒,我要向哪里发泄才好?别说是发泄了,我还变成达路休的走狗,现在正在帮忙抓跟我同样的拉夏洛!” 朵果尔张大嘴巴,用力吸气。接着,目不转睛地看着思黎纳。 “你就是海神可怜我所赐予我的复仇之箭。 我要利用你,狠狠给达路休帝国一箭!虽然不起眼,却是痛苦的一箭! 接下来,你要到京城去。然后,把我知道的情报传达给桑可尔王室。达路休帝国强大是强大,但是桑可尔王国非常熟悉大海。桑可尔应该也能有胜算。只要桑可尔赢了,想必我也能觉得痛快。 而且,要是桑可尔赢了,我们斯卡鲁海的拉夏洛,就会想办法逃到亚鲁塔希海去。你懂吗?我们痛苦得快要喘不过气了。遭人控制行动,生活弄得一团乱,已经让人受够了。已经有很多拉夏洛,静静看着自 己的儿子在陆地上遭人杀害了。” 思黎纳拼命扭动身子,拉出了自己的手。 “……这种、这种如此严重的事情,我做不到。我实在……” 朵果尔笑了。 “看来你还不懂呀。的确,你是个小女孩没错,不过你能在那种情况下避开那些家伙的耳目成功脱逃呀! 再说,你也没有别条路可选了。如果你愿意帮我的忙,我会给你逃亡需要的船只跟粮食。我会尽力帮助你的家人,不要受到痛苦的待遇。我会让伙伴送药去给你父亲治疗伤口。我是受达路休统治的拉夏洛的首领。我拥有这些可以可以帮助你的力量。 只要你父亲成为我们的伙伴活下去,那么迟早他应该都会受达路休统治的拉夏洛村庄所在的尼克岛生活。这样一来,你也知道他人在哪里。有一天,你就可以去找他们,跟家人一起生活。唉,虽然不知道是几年之后的事情啦。不过总比再也见不到他们好多了吧?” 朵果尔让嘴上的笑容持续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望着思黎纳。 “要是你不肯帮我,我只会把你留在这里自己回去。你家人的情况也就不关我的事了。你父亲很可能一个不小心,就会因为箭伤而死亡也说不定。如果你不能体会我想到遭杀害的儿子的心情,那么我也没有道义要帮助你的家人……洽塔·拉·朵洛?(你要答应,还是拒绝?)” 你根本是疯了——思黎纳实在很想这么说。然而,一想到父亲他们,她就非常恐惧,怎么也无法开口这么说。 思黎纳想起接下来的遥远旅途。自己能靠着没有父亲在的船,越过外海吗——光想就害怕。但是,别无选择了。带着个婴儿,身上又负伤的父亲他们,只要能过得好一点……那么她什么都愿意做。 思黎纳将力量集中到腹部,有如成熟女人一般,说出接收这笔交易的话语: “……洽塔(我答应)。” 朵果尔的脸上浮现笑容。 “很好。我这就给你帮助逃亡的船。 目前停在海角另一边峡湾的三艘侦察船,明天早晨就要离开这座岛。中午之前达路休的船就会消失了。你等到中午过后再爬上海角,应该就可以看到侦察船已经开走。” 朵果尔说,他已经事先沉了一艘屋船到峡湾的浅滩里。 “因为拖走你们的屋船会降低船速,所以他们命令我就地破坏让屋船沉了。我只把最靠近海角的屋船做出破坏的样子给他们看,实际上没有破坏就沉到海中去了。只要你搬开重石,本来就是用浮力很大的喀蓝木材制作的屋船,靠你的力量应该就有办法让它浮起来。 还有,海角的岩壁那里有洞窟,他们命令我把不需要的东西丢到最靠近峡湾的那座洞窟里面。所以,我把航海的必需品弄成像是不需要的东西藏在那里了。剩下的……就全凭你自己了。虽然你年纪还小,但既然你是拉夏洛的女孩,应当就有独自活下去的能力。” 然后,朵果尔表情紧绷,压低声音说: “现在,我要把我知道的所有达路休兵船团的情报告诉你。你要听仔细了。 这家伙,对桑可尔王国来说,是比装满金币的木桶更有价值的东西。” 朵果尔用手指在思黎纳的手掌上,画了岛屿和兵船的配置图。用手掌与手指去记忆海图,是拉夏洛特有的方法。手腕的方向是北方,中指所指的方向是南方。还有一边谱曲唱歌一边传递岛屿或洋流的方向。 最后,朵果尔把自己厚实的手叠放在思黎纳的掌心上。 “你千万不要弄错传达情报的对象。即使是桑可尔人,也不见得每个都对王室忠心耿耿。如果把我告诉你的情报传达给随便一个人,那么不只是你,连我跟你的父亲都会没命。” 受托背负的这个行李所带来庞大沉重与危险压迫胸口,思黎纳开始直打哆嗦。 察觉到她这种颤抖的朵果尔,眼中一瞬间出现犹豫。一副想说什么的样子,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紧握思黎纳的手再放开,然后站了起来。 “……你要加油。” 只留下这么一句话后,便离开了。 朵果尔遵守承诺,思黎纳获得了可以离开无人岛的屋船。独自一人将沉入水中的屋船拉起的时候,好几次都差点沮丧得哭出来。 但是,当发现藏在洞窟里面的包袱中,居然有对贫穷的拉夏洛而言很难得吃到的点心跟熏肉,还有两千贾这么一大笔钱的时候,思黎纳又感觉到有股暖流在心中蔓延开来。她的眼前浮现朵果尔在最后露出一下后又消失的,那充满歉意的表情。朵果尔一定会信守承诺保护父亲他们的。 那一瞬间——朵果尔的双眼出现犹豫的那一瞬间,自己要是能抱住朵果尔大哭就好了。 思黎纳在此之后好几次都有这种想法。如果她嘤嘤哭泣,朵果尔也许就会心想,指望这么不可靠的小女孩也无计可施而死心,把她带到父亲他们的身边去。究竟是为什么当时她没有哭呢。明明哭了就解决一切了呀。这种后悔的念头,一直在折磨着思黎纳。 虽然一想到今后的事情就会担心得不得了,不过还是怀抱着唯一的小小希望。 那个时候——朵果尔说“你千万不要弄错传达情报的对象”的时候,思黎纳的脑海中突然闪过某位少年的脸。她认识一个最适合传达“比装满金币的木桶更有价值的情报”的人。是从小就跟她一起学习潜水抓鱼,一起在海中潜水、游玩的朋友。而且,是个绝对不会背叛王室的人。那个人就是——塔鲁桑王子。 不过,塔鲁桑王子现在人在京城的王宫。待在王宫的塔鲁桑王子,跟待在岛上的时候不同,已经是高不可攀的王族了。并不是王国中身份最低贱的拉夏洛之女能够轻易见到的。 (当时还是应该抱住他大哭才对。这么不得了的事情,我根本就没办法做到嘛……) 但是,可以回头的一瞬间已经溜走了。即使后悔,如今也莫可奈何。 就这样,思黎纳开始了孤独的驾船之旅。 5)“纳由古尔·来塔之眼” 恰克慕打从心底期待异国的美味料理。到目前为止,因为旅途劳累的影响,感觉端上来的美味料理每道看来都很油腻,不习惯的香料味道直冲鼻腔。不过就算如此,在抵达桑可尔三天之后,可能是疲劳也没了,香料似乎也习惯了。现在每道菜吃起来都充满美味。 隔壁坐着几位桑可尔王室的女性,优雅地款待着恰克慕,但让人感觉有点遗憾。不久,恰克慕就发现这是借着安插女性到非常想谈政治的各国宾客之间好隔开他们,让所有人都能单纯享受美食的体贴。桑可尔王室的人们,虽然第一印象看来个性直爽,不过随时都在注意小细节。 不过,修格别说是放松休息了,就连受到女性包围似乎也比恰克慕更不知所措。看到难得一脸僵硬的修格,恰克慕在内心哈哈大笑。 光是听别人说话,能够亲眼看到不曾真正见过的许多国家的人,就十分有意思了。不只是服装不同,众人的肤色、体型、五官也都不一样。这让恰克慕深感兴趣。 他特别在意坐在宴席另一边的亢帕尔王国的国王。那位是曾经教过恰克慕的女保镖,帕尔莎故乡的国王。虽然体型有种纤弱的感觉,不过五官样貌的某些地方具备让人想起帕尔莎的特征。一想到那位就是毁了帕尔莎人生的国王的儿子,恰克慕总觉得很不可思议。 过了一会儿,鱼类与肉类料理撤下,送来酒与水果。客人之间传出了惊叹声,因为每种水果都比在自己国家看过的水果几乎大了一倍。把像是成熟的大红色桃子的果实放入口中,恰克慕大吃一惊。甜甜的果汁与芳香的味道在整个口腔中蔓延开来。 第二章 诅咒 1)海底的祭典 某天,思黎纳独自驾驶屋船在繁星下前进。 如果是平常,现在早就是在浅滩下锚睡觉的时间了吧。不过,思黎纳一边专心凝视在星月光亮下,漆黑沉在海上的那些小无人岛的轮廓,一边操纵屋船。因为心里着急,也无心找个停泊处休息。 海上没有眼睛看得到的道路。为了毫不犹豫前往想去的目的地,就只能以星座与太阳的方位,还有位在航路上的岛屿形状为线索前进。 如同陆地上有道路,海上也有所谓的洋流这种“道路”。只不过,这条路前进的方向是固定的。如果顺着洋流,船就会前进得非常快速,但如果想要逆着洋流前进,即使好几名成年男子死命划船,也不能够轻易前进。 洋流要往何方,要如何流动?往哪里去可以避开哪股洋流,要顺着哪股洋流前进才对?海上的地图或许远比陆上的地图来得复杂。 思黎纳当然很了解这一点,不过以前父亲总是陪在身边。现在,她却得靠自己一个人寻找航路。应该不会遗漏航路的线索吧,应该不会落得失败的田地吧。思黎纳心想着,紧张到肌肤都火辣辣地发痛起来。 而且,他不能像平常那样悠闲行船。必须选择一条可以最快抵达京城的海路——海流与风的道路来前进才行。屋船虽然速度比大船慢,不过可以穿过大船通不过的浅滩。应该可以找出一条大船想不到的捷径才是。 思黎纳逆着在短短的两天之前,跟父亲他们一同经过的航路前进。 值得庆幸的是,顺风的情况跟几天之前一样,风朝着那寒暖洋流交会处吹。只要能一直掌握住这风势,说不定一个晚上就可以赶上原先要花两天前进的距离。 宛如洒满银沙般的星空…… 只有小船的破浪声,以及风吹着船帆哗啦啦响的声音,在无尽的天空与深色的大海之间逐渐通过。夜晚过了一半的时候,紧张感已经静静纾解了。 广阔得几乎要让人眩晕的夜晚笼罩着思黎纳。在满天星斗之下驾驶一叶小船前进,使人有种自己越缩越小,越缩越小,逐渐溶化在梦里的感觉。 说不定,真的在某处已经滑进梦中了。 思黎纳看到深色的大海轻快地变成清透的琉璃色。 一回神过来,那琉璃色的水覆盖了思黎纳全身,抬头一看,水面在高过船帆很多的地方延伸成片。思黎纳不觉得可怕,在这水中也没有呼吸困难。 小小的屋船,逐渐沉入清澈琉璃色的水中。 推动船帆前进的不是风,而是琉璃色的水流。 ——这片不可思议的大海的洋流,就是风吧。 思黎纳模糊地这么想。不知道是梦还是真,思黎纳直到夜晚天空转白之前,都在琉璃色的海中有如滑行般地前进。 那样前进了多久呢?突然,思黎纳觉得隐约听到了什么,定睛往海底看去。然后,吃惊得倒吸一口气。 琉璃色的水底,在很深的地方,摇曳着多达几千万点的灯火色小光点。 看起来像是灯火敏捷地拉着条光尾在到处游泳。每当这些光点像脉动般绽放光芒的时候,就会回荡起像是千万个铃在响的纤细声音。铃铛声缓缓加强,然后又平顺地转小,仿佛一阵阵打来又退去的海浪摇晃着思黎纳。 然后,清透的歌声顺着那像是铃铛声的回荡涌上来。 思黎纳的肌肤一下子就吓得起鸡皮疙瘩。 (以前……我听过这首歌。) 这记忆,伴随着某种类似恐惧的感觉。 千万不能听这首歌——记忆中某个人这么说道,然后温暖的双手捂住思黎纳德耳朵…… 那个时候,在琉璃色的水里面,开始看得到染上黎明的红黑色的海面,海鸟四处发出尖锐的叫声,同时陆续飞入水中。 察觉到远方的点点黑点原来是拉夏洛的屋船的一瞬间,覆盖四周的琉璃色的水就逐渐消失,思黎纳闻到了就要天亮的大海味道。跟平常截然不同的黎明之海,在眼前延伸开来。 六艘屋船已经聚集在洋流交会处。还有些微暗的天色中,他们正朝着海中撒下某种东西。接着,摩擦他们的屋船船舷的海浪,突然开始散发出一闪一闪带着绿色的蓝色光芒,沿着船所兴起的波浪线条,蓝绿色的光迅速地边打转边流动,然后消失。 (……是夜光沙虫。) 思黎纳在心中低语道。以前,她曾经在比卡鲁秀岛更南方的卡纳克群岛,看过有人利用这种虫子进行夜钓。夜光沙虫是在卡纳克群岛的海边大量有如沙子的虫,退潮的时候会睡在沙子里,不过一满潮就会漂浮在海上闪闪发光。 夜晚时,在漂浮着这种虫子的海中游泳,不管是人还是鱼,轮廓都会散发出美丽且带绿色的蓝色光芒。卡纳克的渔夫们,有时会用这种虫判读夜晚的海流,有时会用来钓会趋光的鱼。那几位拉夏洛,应该是从卡纳克群岛来的人吧。 跟四天前相比,海鸟也少了,本来在海中像是涌出来的大量贾垢也几乎看不到影子。他们大概是想利用夜光沙虫判读洋流方向,寻找贾垢往哪里去了吧。 思黎纳心想,必须通知他们他们达路休船的事情。要是他们也碰到跟自己一样的惨事,那就太可怜了。 思黎纳一靠近,拉夏洛们就一脸诧异,透过微暗的空间,盯着这独自操纵屋船过来的女孩。 “……阿悠夏·斯(这风真是顺呀)。” 思黎纳喊完拉夏洛的招呼之后,听到零星回以同样招呼的声音。 “请问南·亚鲁喀‘伙伴的首领’是哪位?” 虽然胸口紧张到难受,但思黎纳仍旧丹田使力这么说道。拉夏洛们尽管面面相觑,但一会儿过后,一艘屋船上的老人还是主动挥手,表示自己就是南·亚鲁喀。思黎纳把船往那边驶去,靠近到可以清楚看到长相好好对话的距离。随着她行船过去,其他的船也靠了过来,围住思黎纳与南·亚鲁喀的船。 南·亚鲁喀远远看是个老人,其实只是个发色斑白,四十五、六岁的男人。 “我是出生在卡鲁秀岛的拉夏洛,我叫思黎纳。” 说完,男人点点头,生硬地说道: “我是达拓。” “抱歉打扰你们捕鱼。不过,我认为贾垢的集团已经不在这里了。” 思黎纳一说,达拓立刻用力挑了挑浓眉。 “你怎么知道?” 思黎纳润润口,开始依序说起。四天前,这里曾有过大群的贾垢,还有贾垢顺着莎拉罗洋流往西南游去。 听着听着,达拓脸上的警戒神色逐渐消失,不过依然留有对思黎纳独自一人感到讶异的表情。 思黎纳深吸一口气之后,开始说明自己为什么会变成一个人。 拉夏洛之间传出吵杂声。 “你说的是真的吗?连这种地方达路休帝国军都要派侦察船来?” 达拓的声音,重叠在其他男人担心的吵杂声上。 “是真的。侦察船昨天中午离开拉斯岛海面的无人岛,正往西北和东北前进。所以,千万不可以往这几个方向去。如果碰到他们,说不定会丢掉性命。” 思黎纳的脑海中,逼真地重现出划破天际宛如死之雨灌注而来的飞箭声,与伯父他们的惨叫声。拉夕的哭声,父亲的声音和刺中他肩膀的箭…… 身体开始发抖,思黎纳紧抓住船舷蹲了下去。 “……你还好吧?喂!” 虽然听到背后传来声音,但思黎纳无法回应。头上感觉到一阵冷,伴随着“叽——”的声音,眼前变得一片黑暗。 思黎纳回身过来时,有个陌生的中年女人,正在抚摸着她的背。 “可怜的孩子……遭遇这么惨。你低着头一下喔,马上就会舒服了。” 不停潜入海中的人才有的独特沙哑声,以及暖和的手掌,替思黎纳的身体带来温暖。睁开双眼,周围天旋地转,过了一会儿才终于静下来。 不只是上船来替她抚摸背部的女子,她还看到有好几个人停靠屋船,一连担心地看着她。思黎纳拼命忍不住差点落下的泪水。现在要是哭了,就会停不下来。会像个婴儿一样,缠着这些人不走了。 “真是苦了你了,你来通知我们我们真是太好了。要你没来,我们大概也会碰到同样的惨事——你无需再担心了,留下来跟我们在一起吧。我们在卡纳克群岛一带生活,距离卡鲁秀岛也没有多远。等哪天靠近你的南‘伙伴’所在的岛,你再回去那边就好了。” 抚摸着她背部的女人的这份温柔,渗入心底。思黎纳抬头看着太阳晒得黝黑,满脸皱纹的女人的脸,由衷说了句“谢谢您”。 “……可是,我不能到卡纳克群岛去。” 女人眨了眨眼,看着思黎纳。 “为什么?” “我要去京城,去通知达路休帝国要攻打过来的消息。” 拉夏洛们像是突然大吃一惊似的陷入沉默。 “别说傻话了。” 南·亚鲁喀“伙伴的首领”达拓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不屑地说。 “像你这种小女孩,想要插手关国家之间的纷争?你就去试试看吧。你会像夹在船与船之间的甲葛(船虫)遭到压烂那样,下场就是遭人杀害。我想就算是你的父母亲,也会跟我说一样的话。” 达拓好言相劝: “现在,你应该也可以认真思考了吧。可是,你要冷静下来,好好听清楚了。我要代替你的父亲,教导你所谓的拉夏洛的智慧。 桑可尔也好,达路休也好,全部都跟我们无关。不管哪里的哪个人当了王,也不用知道。拉夏洛就是这样。 真正就像是暴风雨。直到暴风雨要来,要怎么办?但案很简单,就是逃到暴风雨不会去的地方。我们是拉夏洛,不是达喀·朵鲁拉‘岛上居民’。靠着一艘屋船,我们可以去任何地方,在哪里都能活下去。海洋很辽阔。那些家伙八成是打算在海上拉出一条路线,但是跟我们无关。” 这是带有浓厚拉夏洛风格的一番话。如同达拓所言,父亲大概也会说同样的话吧。就算是思黎纳,如果做得到,她也想就这样和达拓他们一同逃走。 达拓以些许柔和的口吻说道: “你告诉我们一个很好的消息,非常谢谢你,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虽然刚刚雅洛说过了,我还是在此邀请你加入我们。” 思黎纳抬头看着达拓……缓缓摇头。 “可是,要是我不遵守承诺,我父亲他们说不定会受到虐待。” 思黎纳断断续续地说明理由后,达拓皱起眉头。 “你说的那个叫做朵果尔的人也真过分。居然逼你这种小女孩答应那么困难的事情。那种承诺,做不到也是理所当然的。就算是那个人,也不认为你真的会成功啦。你就逃走吧。他应该不会因为你失败了,就虐待你父亲的。” 思黎纳心想:也许是这样吧。但是,她无意逃走。 “谢谢您的这番话。可是,我想还是只能去看看了。” 达拓叹了一口气。 “这样呀。那就没办法了,祝你好运。” 好像是名叫雅罗的中年女子,一边站起来一边又邀请了一次: “我说呀,你就来加入我们嘛。” 不过,思黎纳微笑着摇头。 雅罗点点头,回到自己的屋船去了。他们的船开始离开之时,思黎纳突然想起了某件事情,大叫: “雅罗夫人!” 雅罗回头看她。 “可以卖我一点夜光沙虫吗?” 雅罗跟丈夫商量此时,不久后,她分了一小壶的夜光沙虫给思黎纳,坚持不收钱。 “夜光沙虫只要一小撮就很亮了。你要先估好分量再用喔。” 思黎纳道谢后,收下装有看起来就只是普通沙子的夜光沙虫的壶。如果今晚也像昨晚睡不着的话,那就来试试看用这夜光沙虫夜钓吧。 “你路上要小心喔……如果改变主意,就会来找我们。卡纳克的南‘伙伴’,永远都会敞开双臂欢迎你的。” 胸口揪得发疼。思黎纳对雅罗深深鞠躬。 他们的屋船扬起帆,不一会儿,便轻快地卷起浪花离开了。 在晨光白亮波动的海上,思黎纳又恢复了独自一人的状态。不知道为什么,比昨天更严重的寂寞浸染全身,疲倦突然袭来。这才想起,昨晚几乎都没睡。 (……不过,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我是不是边睡边操帆呀。) 快要中午的时候,思黎纳在一座小无人岛的浅滩下锚。把代替遮阳布的船帆罩住船,钻到下面去,一下子立刻就睡着了。 梦中,应该已经去世的母亲出现了。虽然屡次对思黎纳说了些什么,不过雨声太大,怎么也听不见母亲的声音。 一大喊“我听不到呀”,母亲就伸出双手放在思黎纳的耳朵上…… 醒来时,一时片刻还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因为,真的传来剧烈的雨声。仿佛是在拉紧的皮革上撒豆子,声音大得要命。 稍微把船帆举高一点看看外面的情况,思黎纳吓了一跳。太阳已经下山了,没有太阳的黄昏天空中,偶尔瞬间亮起的闪电。思黎纳慌张地拿出所有的桶子去接雨水。这么一来,应该暂时就不用烦恼饮水了。 等待蕴藏大量雨水的积雨云过去,思黎纳再起锚。 “……先顺着诺古拉洋流到多诺鲁岛,然后再……” 一边喃喃自语,思黎纳一边操纵屋船。他打算先回到从卡鲁秀岛到这里的时候,父亲所使用的海路,然后不往卡鲁秀岛,而是朝北方前进。用上自己全部的知识,思黎纳思考着能够最快抵达京城的海路。光是思考,就不知道用了多少时间。 决定要稍微奢侈一下,大口吃下加蜂蜜的烤饼,粘稠蜂蜜在口中散开,唇齿留香。残留在脑中的疲惫也迅速消失无踪。但是,唯有梦的余韵依然纠缠不放。碰到母亲温暖双手的触感还清清楚楚地留在记忆里。 船帆鼓满风,先用手掌感受到风的力量——接着以全身感受。船开始慢慢提升速度。思黎纳感受到自己顺利让船搭上了诺古拉洋流。 然后好一段时间,持续着连个岛影都看不到的大海之旅。漫长的孤独旅程。摇曳着头发的风,有股外海的粗暴味道。在村庄旁边的峡湾飘荡的风,里头混了些微的炊烟味或烤鱼的香味,但这股风并没有人的气息。炊烟的味道让人迷恋,想要跟谁说说话。过度的寂寞中,思黎纳把膝盖压向胸口,用单手紧紧抱住,一边啜泣一边操帆前进。 到底过了多久呢。思黎纳感觉到在风中听见了吵杂声,便竖起耳朵专心听。那是像祭典的夜晚,听起来远远的吵杂声。肩膀靠着船舷,观察大海的思黎纳,吃惊地倒吸一口气。 海底有一大片花田。深深的海中,重叠着奇妙琉璃色的清澈海水中可以看到,在这块琉璃的底部,视线所及尽是无边无际、无边无际,摇曳着的淡桃色光芒的景色。洋溢深蓝色的海藻长出散发桃色光芒的花蕾,轻轻摇曳。 歌声从花蕾的影子处回荡过来。每当到处都是歌声回荡时,桃色花蕾就像是受到瘙痒般地摇晃,偶尔,会看到突然有像金色粉末的东西在海中飞舞,打转后穿透海面慢慢升上天空去。 唧唧唧、唧唧唧。听到像是许多小鸟在叫的声音。 每当金色粉末飞舞, 银色背部发光的成群小鱼,就会冲进那金色的雾气之中。金色粉末应该是小鱼们的最爱吧。鸟转般的声音,知道那群小鱼正在冲刺,让思黎纳大吃一惊。发出声音的不只有小鱼而已。摇曳着的海藻,桃色的花蕾,琉璃色海中的所有物体,都在各自歌唱着。 一回神,思黎纳就如同昨夜,整个人遭琉璃色的海吞入。 昨晚看起来相当遥远的那灯火色光芒,从海藻的阴影处涌了上来。好几条敏捷拉着条光尾巴舞动的灯火色光芒逐渐靠近。那明亮近在身边摇曳,一晃就掠过身体,快速远离。她尝试用双眼去追那温柔抚过脸颊的光,发现到那灯火是有着如鱼外型般的人类目光。类似水草的头发摇曳着,没有眼皮的眼睛看了思黎纳一眼后逐渐远去,像鱼一般的人们…… 每当他们飞舞,就会响起快乐的歌声,摇动着思黎纳的身体。寂寞如泡沫般消失,缓缓渗入的温暖在胸口逐渐蔓延。 思黎纳开始配合着他们的歌声晃动身体哼唱。脑中愉快地陶醉着,只是让那如起泡沫般的快乐歌声充满全身。 如果这个时候,没有看见海底桃色花蕾的影子下唱歌的少女,思黎纳应该会就这样让奇妙的大海吞噬灵魂吧。 看到快乐唱着歌的少女长相的瞬间,一阵冰冷在思黎纳的心中流窜。 “耶霞娜!” 思黎纳不由得大叫。 “耶霞娜!耶霞娜!” 思黎纳的声音变成了发白光的泡沫,往琉璃色水的深处沉降下去,抚过一心一意在唱歌的少女头发。少女惊讶地缓缓抬起双眼……看着思黎纳。 少女的眼中虽然隐约浮现光芒,但那光只要出现一点点,就会受到如鱼的水之民的歌声吸引,瞬间转淡。 思黎纳死命地不停喊着名字,希望不要让那双眼睛中的光芒消失——她现在清楚想起来了。以前,她听过这首歌。大概十六岁的时候吧,航行在夜晚的大海时,她确实听到这首歌从大海之中传出。 那个时候,母亲温暖的手快速捂住她的耳朵。 “你听得到是吗?不能听喔。那是纳由古尔·来塔的诱惑之歌。要是受到那歌声吸引,你的灵魂就会遭到抽离,在海底永远不停唱歌……” 这回忆一苏醒,思黎纳的眼睛就恢复成看得见两个世界重叠在一起的状态。深色的大海,在琉璃色的海中延伸出去。思黎纳的屋船,正浮在那片暗色的大海上。 像是要维系住自己一般地紧握住船舷,思黎纳用尽全身力气呐喊: “耶霞娜!我是思黎纳!你认得我吗?你母亲在等你!快醒醒!” 船缓缓离开耶霞娜所在的开满花的原野。耶霞娜抬头露出皱眉的表情。思黎纳想要消除纳由古尔·来塔之歌,拼命不停大叫着。 “耶霞娜!耶霞娜!过来这里!待在那边你会死的!” 耶霞娜的眼中,再度有某种东西在动,不久后明确地看着思黎纳。 耶霞娜的嘴巴,看起来像是在说“思、黎、纳”的样子。接着,耶霞娜的额头生出了白光,转眼间思黎纳就开始看到一条发出白光的线。 耶霞娜和思黎纳全都无从得知,那是连接着耶霞娜的灵魂与身体的生命之线。 耶霞娜如同受到那条线的牵引,踢了踢琉璃色的水后往上飞去…… 2)恐怖鱼叉 仪式第四天的早餐,宴请地点是宝物馆的大厅。目的是借着国王与卡尔南王子对宾客们说名布满一整面墙壁的宝物由来,告诉大家王室的历史。 明明还不到中午,已经热到闷了。宝物馆内当然没有半扇窗子,即使墙边排满了仆人用大扇子扇风,也只像是在搅拌温热的空气而已。 即使如此,正因为是靠海运兴盛起来的桑可尔王室的珍藏宝物,所以有很多稀奇的东西,宾客们忍耐酷热,一边小声彼此交谈一边欣赏宝物。 比美丽宝石更加吸引客人们目光的,是各式各样的鱼叉。排列在墙上的一大排鱼叉,有的是用宝石装饰的豪华鱼叉,也有不知道该如何使用,连握把的部分都有如棘般的尖锐倒勾鱼叉。 “虽然是粗糙的宝物,不过这些鱼叉正是能够诉说敝王室真正历史的东西。因为就像各位知道的,我们伟大的祖先说起来真的是非常勇猛的……海盗。” 桑可尔王面带笑容这么一说,客人之间也跟着哄然大笑。 恰克慕一边笑,一边看了伫立在国王旁边的塔鲁桑王子一眼。塔鲁桑王子的脸上毫无笑容。不仅如此,还一副像是在忍耐什么的样子,眉头深锁。 模样跟昨晚天差地远的塔鲁桑,让恰克慕相当担心。 还有一件事情,就是恰克慕非常在意站在大厅正中间,蒙着双眼的女孩的“视线”。尽管眼睛蒙住了,理论上是看不见的,可是感觉好像一直在盯着人看。昨晚注意力受纳由古之水的味道吸引,今天早晨则是特别在意蒙眼布另一边投射过来的视线。 塔鲁桑难以处理这种作呕的感觉。闷热、父王的声音、兄长的声音,全都听着刺耳。或许早点离开这里,去游个泳的话心情会好很多。父亲应该会没完没了说明所有的宝物吧。可恶,拜托快点结束呀…… 嗡嗡如蜂鸣般的声音,从今天早晨开始就一直听得见。焦躁的感觉,眼看就要爆发出来,塔鲁桑死命地压抑自己。 一位客人指着大厅另一侧的墙壁。 “这些全部都是实际使用过的,意思就是那把大鱼叉也曾经真的拿来用吗?” 客人们回过头去看,不禁发出“天呀”的声音。那把靠墙立着的鱼叉,明明是铁制的,高度却跟个成年人身高差不多,而且粗得像是小孩子的手臂。 “当然,当然。” 桑可尔王豪爽地说道。 “请大家仔细听我说。那是在桑可尔王室的历史中,最以刚勇为傲的撒大尔王子的鱼叉。据说人称‘恐怖鱼叉’,只要使用那个,就能轻易在船舷开个大洞。” 虽然客人们优雅地点头,但桑可尔王感受到他们的怀疑,面露微笑。 “大家怀疑我说的话吗?这也很正常。光是要把那鱼叉拿来,普通的男人就不可能办到了。要是想投掷出去,肩膀大概会脱臼吧。不管是拿法还是投掷法,都是有窍门的……塔鲁桑。” 突然被叫到名字,塔鲁桑赶紧抬起脸。 “请各位好好欣赏,桑可尔式的鱼叉攻击招式。” 客人大为骚动。再怎么说,塔鲁桑王子才只有十四岁。大家实在不认为他拿得动那把鱼叉。 听着客人的吵杂声,塔鲁桑的胸口烧起怒火。 (……一群蠢蛋。你们认为我拿不动那把鱼叉吗?) 塔鲁桑没行礼就离席,快步朝着鱼叉走去。 站在恰克慕身边看着这一幕的萨尔娜,脸上笼罩着阴霾。塔鲁桑虽然面无表情,不过萨尔娜知道他正为了某事非常愤怒,而且强加压抑着。萨尔娜心想:弟弟到底怎么了,但是在这个时候,也只是感觉到些许不安而已。 塔鲁桑随意地用单手抓住理论上应当要用双手拿的“恐怖鱼叉”。鱼叉比预期的重多了,人差点就要倒下去,赶忙用全身抵住。 这个时候,背后似乎传来了失笑声。实际上,根本没有半个人在笑,然而塔鲁桑的双耳就是清除听见了兄长卡尔南王子失笑的声音。 这一瞬间,全身的血气猛然直冲到塔鲁桑的脑中。气愤的怒火一口气冲上脑部,惊人的强烈愤怒让眼前变得一片空白。 塔鲁桑再次用双手抓住“恐怖鱼叉”,然后扛在肩上,一转身,伴随着骚动声弯曲身体后……竟然朝着兄长刺出鱼叉! 还无人反应过来发生何事之际,重要的鱼叉就 发出怒吼穿过大厅飞出去,划破卡尔南王子的左肩,深深刺入墙壁。 卡尔南王子飞溅的鲜血,喷上桑可尔王的脸颊,突如其来的事情让国王与客人都像冻结一般,眼睁睁看着卡尔南王子昏迷倒地。 接下来的一瞬间,众人像捅了蜂窝一样乱成一团。在这阵慌乱中,仿佛时间静止般动也不动的,就只有因为投掷出重要鱼叉而右肩受伤倒在地上的塔鲁桑王子,以及伫立于大厅中央的“纳由古尔·来塔之眼”。 * “……卡尔南王子的伤势如何?” 恰克慕询问现身于午餐接待的萨尔娜。虽然萨尔娜想要保持平静,但对恰克慕来说,这份努力使人感到可怜。 “非常抱歉让您担心了……托您的福,似乎是没有生命危险了……不过,还没完全恢复……” 嘴唇颤抖着,但萨尔娜还是咬紧牙关压下来。 “桑可尔王室应该也有很多名医,不过方便的话,我想请修格来帮忙。因为观星博士也拥有非常优秀的医术。” 恰克慕一说完,萨尔娜就抬头看向站在恰克慕身边的高个子青年。看起来有双非常能干眼睛的那位青年,轻轻弯腰行礼。 “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等到午餐结束……” 萨尔娜这么说的时候,夏格拉姆笛响起,桑可尔王现身了。吵闹的人们全都静了下来望着国王,国王对客人们深深鞠躬。 “各位贵宾,首先我要由衷向各位表示歉意。承蒙各位大老远光临,却碰到这样的事情,我真的非常抱歉。” 国王的声音虽没了平日那般带笑的感觉,但还算镇静。 “所幸,卡尔南性命无碍,也没有失去手臂。” 到处都听得到“太好了”这样的话。国王再度低头鞠躬。 “感谢各位的关心……只是,我想大家也明白,目前的情况要举办‘新王登基大典’充满了困难。” 别说新王登基了,万一伤势突然恶化,桑可尔王室甚至有可能会失去下任的国王。不仅如此,要是真的变成那样,犯下杀兄大罪的塔鲁桑王子,也铁定会遭到处死,桑可尔王室就会失去所有可以成为新王的儿子。 现在,堂堂站着道歉赔罪的国王,内心深处必定处于失意深渊。然而,国王不愧是国王,在丝毫没有显露内心情绪的情况下,道歉让客人白跑一趟,同时馈赠十分昂贵的珊瑚给每位宾客,当作是桑可尔王室赔罪的心意。 虽然国王说“请尽情放松再多留个几天吧”,不过典礼都取消了,诸国的国王也不能呆呆赖着不走。只是,桑可尔王室这天大的事情会有什么结果,白白放过就近取得消息的机会,也不是什么上策。该在何时返国,客人们小声交换意见的声音,即使开始午餐了也没停过。 “……塔鲁桑王子,现在人在哪里?” 百般犹豫之后,恰克慕小声地问道。萨尔娜声音平静地回答: “现在他在治疗室。因为他的右肩受伤了,所以在接受治疗……等到一处理完毕,应该就会立刻移送到岩牢去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难以置信。” 恰克慕忍不住口吻强烈地说。 “塔鲁桑王子确实是个血气方刚的人,可是,我总觉得,他会做出那样的事情,真的非常不对劲……一定,有什么问题。” 萨尔娜望着恰克慕。她的脸颊稍微恢复了血色,眼中也出现感情。 “谢谢您。其实……我也这么认为。” 应当是不想让任何人听见,萨尔娜压低了声音。 “就像是先前对恰克慕太子殿下那么乱七八糟,他呀,确实是幼稚到火气一来就会做蠢事的人。可是……不管怎么样,也不可能无端做出拿鱼叉掷向兄长这种匪夷所思的事。” 仿佛压抑不住,萨尔娜继续说着。 “做出那种事情,实在太奇怪了。今天从早晨开始,我就一直注意到塔鲁桑老是心不在焉。” “这一点我也察觉到了。因为跟昨晚真的差太多,我还以为他是身体不舒服。” 萨尔娜的眼睛突然绽放光芒。 “真的吗?太好了。原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他怪怪的。” 然而,眼中的光芒立刻就消失了。 “可是……不论有什么理由,他对兄长投掷鱼叉这个事实是不会改变的。” 萨尔娜其实很想放声大哭。一想到等待着弟弟的命运,身体就痛苦得快要裂开。但是,她不能当众露出这副脆弱的模样。 恰克慕很想伸手安抚微微颤抖的萨尔娜。但这也一样,是不能当众做的事情。 卡尔南王子的治疗持续到深夜。“恐怖鱼叉”擦过卡尔南王子左肩的骨头,深深划开肌肉,强烈撞击与剧痛让王子失去意识。然而,庆幸的是鱼叉偏离大血管,总算是想办法保住一命。 修格受恰克慕太子之命,午餐过后一直都在协助卡尔南王子的治疗。由于桑可尔的医术进步,对修格来说这也是兴趣盎然的事,漫长的时间眨眼就过了。只是,药物种类的多样化,桑可尔仍逊于新悠果王国。修格提供的缓痛药草所起的迅速效果,让桑可尔的医师们都大吃一惊。 进行拼命治疗的房间的四个角落,有祭祀“海之母”的圣堂祭司们不停低声咏唱。特别是到了退潮的时刻,祭司们就会拉高声音,希望大海不要引走王子的灵魂,持续努力不懈。 卡尔南王子的伤势稳定下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深夜很久了。一边接受桑可尔医师们的道谢,修格一边离开了治疗室。 跟着仆人的带领走到走廊,打算回宾客住宿的馆舍时,听到前方的房间传出人的痛苦呻吟声。仆人吓了一跳,身体发抖。 “那个房间是?” 修格用桑可尔语询问,仆人马上紧皱眉头抬头看着修格。 “是塔鲁桑王子所在的治疗室。” (对哦,原来如此。用那种掷法掷出那么重的鱼叉,肩膀当然会受伤。即使如此,到现在都还没止痛吗?就算是怎么样的重大罪犯,这也太残忍了……) 修格心想,但他无疑继续牵扯桑可尔王室的问题。虽然他很清楚恰克慕太子在担心塔鲁桑王子,不过就是因为这样,才必须不让恰克慕太子涉入其中而加以制止。跟想要杀死即将登基的兄长的王子扯上关系,对恰克慕太子毫无益处。 修格到达塔鲁桑王子病房前面的时候,房门发出“碰”的一声,有个士兵从里面冲出来,然后跑走了。看了看敞开的房门另一边,修格吓了一大跳。四名士兵正紧紧抓住塔鲁桑王子的身体。即使如此,依然制止不了大脑的塔鲁桑,反而让塔鲁桑到处拖着走。冲出去的士兵应该是要去请求支援吧。 塔鲁桑以宛如恶鬼的表情,喷出泡沫,大闹不休。尽管伤势严重的肩膀缠着绷带,但仍像是感觉不到疼痛的样子。要是他甩开了其中一个士兵,大概就无法压制住了。如果冲出这个房间,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 即使是看过很多场面的修格,也不能保持沉默看着这一幕。 修格想尝试看看向咒术师特罗凯所学习的,施咒后让发疯的人晕倒而安静下来的咒术。他口中念着咒语,集中精神,将逐渐充满的力量集中在右手掌。然后,靠近那些士兵,一边假装要帮忙,一边装成是不小心碰到的样子,将右手按在塔鲁桑的额头上。 那一瞬间,塔鲁桑就像是断线的傀儡,当场倒了下去。但是修格的右手也感受到意料之外的剧痛,让他不由得往后跳。伴随着像是肉眼看不到的刺贯穿手掌的疼痛,感觉鼻腔深处也闻到某种像是东西烧焦的恶臭。 修格赶紧念咒,防止那股恶臭沾染到自己的灵魂。 (……感觉好像是拓卢尬的根烧焦的味道!) 修格一脸愕然望着塔鲁桑。这个味道,他曾经闻过一次而已。特罗凯大师告诉他,说这是遭施咒者的灵魂所散发出来的味道。 有时候会出现有心的坏咒术师收钱诅咒人的事情。据说那种时候,就会烧焦拓卢尬的根用以施咒。遭到施咒的对象,会受到咒术师随心所欲的控制,要是放着不管,不久后就会失去理智,像野兽般地发疯。 (错不了……塔鲁桑王子是受人诅咒了。) 修格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到昨天为止王子都十分正常,到底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施咒在王子身上的? 士兵们一边擦汗,一边低头看着倒地的塔鲁桑王子,一脸“发生什么事了?”的表情看着修格。修格表示自己也莫名其妙的歪头动作,用桑可尔语说道: “殿下应该是情绪太激动,所以才昏过去的吧。总之,我们把他搬到床上去吧。” 刚刚跑出去的士兵,大概很快就会带其他士兵回来了。现在到底该怎么做?修格头昏眼花地努力思考。即使塔鲁桑王子受到诅咒,他也不应该跟桑可尔王室内部的阴谋扯上关系。应当趁着士兵手忙脚乱的时候赶紧走人。 可是,拓卢尬的根用于施咒这件事,已经梗在心里了。 特罗凯大师教他这个咒术的时候,曾经说过: “使用拓卢尬的根施咒,本来并不是我们的咒术里面的技术。我听说是你们悠果人渡海过来那佑洛半岛的时候所带来的。” 听到这话,修格还笑了。 “哎呀,真没想到是这样……我们悠果人,根本就不懂什么咒术呀。悠果人的技术,是我所学的‘天道’,不是咒术。这传闻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接着,特罗凯大师以平常所没有的严肃表情摇头。 “不是这样。也许是你们已经忘记了。听说很久很久以前——你们悠果人从南方大陆渡海到这块大地的时候,里面确实有咒术师在。只是在不知不觉中,他们跟我们亚库族的咒术师混在一起,逐渐从公开的舞台消失了。” (……使用拓卢尬的根施咒的方法,在桑可尔也有吗?) 如果,那真的是悠果的技术,那到底是谁用什么方法施咒的?这座王宫里,此刻,一定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修格感受到有如看到毒蛇从床下爬出的忧虑。虽然阴谋的矛头明显是对着桑可尔王室,即使如此,却也不能就放心下来。只要存在企图进行借诅咒别人而操纵人的阴谋的人,在这里的所有人都称不上安全无虞。因为不知道继塔鲁桑之后,主谋者会操纵哪个人,筹划什么阴谋。然而,倘若让桑可尔那边知道了,则又必须要避免遭到奇怪的误解。修格靠近床铺,假装要看塔鲁桑的伤势,双手放在塔鲁桑浮现满满汗珠的额头上方极为接近的位置。 修格一面回想起特罗凯大师教导的技术,一面努力寻找“咒根”。因为特罗凯大师曾说,为了施咒控制人,必须有个能传达咒术师命令,将诅咒深根植入身体的东西。 在士兵们开始起疑之前,得想办法找出“咒根”才行。修格迅速将手从塔鲁桑的肩膀移动到胸口。随着手移动到腹部,拓卢尬根的烧焦味很快变得越来越强烈。 修格突然睁大双眼——视线凝视的前方,有个小小的贝壳戒指。勒进塔鲁桑王子粗厚小指前端的小小戒指。 (……找到了。这就是“咒根”。) 背后变得喧闹。刚刚的士兵带着救兵回来了。趁着旁边的士兵回头看的空档,修格一边口中念咒,一边迅速拔走贝壳戒指——那一瞬间,修格有种仿佛在黑暗中看到某人双眼的感觉。但是连看清的时间都没有,那双眼睛就消失了。同时,贝壳戒指上的咒力也跟着退去。 (那咒术师到刚才为止都一直在看人。利用这个“咒根”……) 想到消失在黑暗另一边的咒术师之眼,修格不禁发抖。那眼神中有一种,看到有人死状凄惨也能当风景观赏的残酷。 修格感觉到自己好像越变越微小且无依无靠。即使向特罗凯学了点入门皮毛,但自己的咒术知识还只是像刚出生没多久的雏鸟一样。应该没办法对付能使用这么高超技术的对手。 * 恰克慕因为寝室另一边的休息室房门打开的微弱声音,从浅眠中醒了过来。看样子,还要一段时间才会黎明,四周一片漆黑。 发现是修格回来了,恰克慕穿上薄外套起身。然后,拉响呼唤修格的铃声。房间的门立刻打开,修格走了进来。 “非常抱歉。我吵醒殿下了吗?” “没关系。反正我也实在睡不着……帮我点灯好吗?” 修格用火点亮贝灯,他的脸在灯火中浮现出来。即使强装平静,但无法完全隐藏的疲累,还是阻塞在眼睛周围。 “卡尔南王子的伤势稳定下来了。只要状况持续稳定,我想应当不会有生命危险。” “是吗?真是辛苦你了。详情我稍候再听你说就好,你退下吧,回去睡一下也好。” “谢谢殿下。” 虽然行礼了,但修格却无意退出房间。 察觉到修格眼中浮现的不安神色,恰克慕马上皱起眉头。 “……修格,发生什么事了?” 修格望着恰克慕好一会儿,不久,眨了眨眼。 “殿下……塔鲁桑王子遭人施咒了。” “你说什么?施咒?” 修格依序将塔鲁桑王子遭到施加的诅咒,以及背后可能的意义告诉恰克慕。恰克慕尽管目不转睛看着修格听着说明,但一听完就立刻下床。看着也不叫随从就自己开始脱睡衣的恰克慕,修格目瞪口呆。 “殿下,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做我该做的事。我了解你担心诅咒相关的问题,你是在担心我的安危吧。我由衷对此感到欣慰。” 恰克慕以绽放强烈光芒的双眼凝视修格。 “但是,两位王子都遭人锁定,我不能置之不理。” “这……可是,拓卢尬的根——” 恰克慕烦躁地打断修格的话。 “我也是考虑过这一点才要去的。如果不知道使用拓卢尬那种东西的咒术是只有悠果才有,还是说桑可尔也有,那么就无从得知真相。与其在这里想东想西的,应当有该做的事情要做才对吧。” “……殿下,你打算去告诉桑可尔王这件事情吗?” “没错。我知道你一定会反对。因为,如果桑可尔没有使用拓卢尬的根施展的咒术,说不定就是悠果人借着某些形式牵扯其中。 但是,最重要的是了解事情的真相。难道不是吗?塔鲁桑王子为什么会遭人施咒?要是不查明这一点,我们就无从得知藏身在黑暗中的毒蛇尖牙瞄准的目标是什么,难道不是吗?” 修格制止了滔滔不绝讲话快速的恰克慕。 “殿下,您所说的我都很清楚。可是,关于诅咒的事情,就是因为这样,才像是躲藏在暗处无从抓起的滑溜毒蛇。每个人都没有明白确实的不可疑证据。例如,我是说过这个戒指就是‘咒根’没错。” 修格把放在掌上的贝壳戒指转了转给恰克慕看。 “这样子,现在这看起来就只是个普通的贝壳戒指。所有人会认为毫无疑问的事实,就是塔鲁桑王子对卡尔南王子投掷鱼叉这件事情而已。” 修格望着恰克慕,平静地说: “桑可尔王室现在正处于严重的困境。如果我们找到了可以推翻王子企图杀死王子这难以动摇的事实的合理说明,敌人一定会急着扑上来的。这样或许就能帮助塔鲁桑王子……可是,殿下。我不知道桑可尔王 会不会如殿下所说的一样,会企图找出诅咒的真相。” 恰克慕紧皱眉头。 “为什么?” “只要能让自己的王室变得毫无问题,身家干干净净,桑可尔王大概可以毫不在乎做出任何肮脏事吧。不论情况变得如何,这是没有调查真相线索的诅咒。正因为如此,对处于绝望深渊中踉跄的他来说,这可是上天恩赐的礼物——他一定会把这当成好运,把罪都推到我们头上的。” 露出闻到不快味道般的皱眉表情,恰克慕从修格脸上移开视线,专注凝视着贝灯。然后,缓缓拉回视线,抬头仰望修格。 “……我明白了。现在就先暂时不告诉国王吧。” 修格松了一口气,放掉全身的力气。不过,立刻又挺直身子。 因为恰克慕走到他身边,用散发着严肃光芒的双眼看着他。 “修格,我只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我要你答应我,接下来,当你发觉到什么阴谋的时候,绝对不会因为要保护我就对我隐瞒真相。千万不要让我既然知道阴谋的存在,却只能选择眼睁睁看着有人送死。” 就像是遭人拿把白晃晃的出鞘短刀威胁,修格打了个冷颤。 政治,连人的同情都可以当工具使用。修格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这位太子的体内,却有着宛如发亮玉石般的纯洁。恰克慕太子正在对修格提出“要弄干净的理想才能保护住什么吗?”的质问。 “殿下,我向您发誓,我不会隐瞒您。” 最后,修格终于这么回答。 3)操纵者与受操纵者 蹲坐在微暗岩屋中的男人,身体动了一下。突然从为了要保温而卷在身上的一块布的缝隙中探出的一张脸,正是受到卡鲁秀岛看岛人接待过的客人。 他名叫叶多诺伊·拉斯古。虽然假装成商人,其实身份是南方大陆上在长年战乱中逐渐扩展势力的达路休帝国的密使,是个前来和桑可尔王国统治下的群岛看岛人们进行接触的男人。 花了将近两年,让那些看岛人接受有利益的交易,彼此建立了信赖。要避开那些直通桑可尔王室的贤惠妻子的耳目与看岛人建立关系,是不能松懈的工作,光是这样就花了许多时间。 拉斯古的“与北方大陆结盟的桑可尔王国,没指望会有更好地发展了。如果成为无限繁荣的南方达路休帝国的自治领,就可以与比现在更南方的大陆诸国开展通商通路。这样一来,就能够获得比当桑可尔王室后盾拿到的财富来得更多的巨大财富”的说法,说服了那些看岛人。 实际上,桑可尔的人们很清楚南方有多富足,也惧怕其强大的兵力。以前,南方大陆诸国林立,彼此互有敌意,所以不用担心他们会向北方侵略。但是这几年,这股均衡的力量已经瓦解了。 达路休帝国力超诸国强大起来,有如遭到海啸吞噬一般,诸王国开始一个接着一个遭达路休帝国并吞。 特别是接近南方大陆的群岛看岛人们,已经开始惧怕远比桑可尔帝国更强大的达路休帝国的阴影——拉斯古当然也对那些看岛人说“不会以武力征服你们,而是让你们成为自治领”之类的话。 达路休帝国的意图,就是要在不浪费自己无力的情况下并吞桑可尔王国。目的是要从位于南方大陆的达路休帝国进攻北方大陆的时候,可以得到最接近的通道,也就是纵断亚鲁塔希海的航路。只要打倒了统治这条航路上所有岛屿的桑可尔王国,达路休帝国就可以取得一条进攻北方大陆的方便通路。 虽然亚鲁塔希海上的大小岛屿,是打倒桑可尔王室非得先克服的障碍,但要是能够吸收他们,反而能架起一座桥。如果能统治这些岛屿,在一口气攻入位于北方大陆的桑可尔王国的心脏部位,比起从遥远的南方大陆千里迢迢送本国的军船团去打战,这样的效果好得多了。 对达路休帝国来说,天大的幸运是桑可尔王的弟弟由南大将军病逝了。声望崇高的由南,不仅获得王国军的敬重,同时看岛人麾下的士兵们也很尊敬他。他可以说是将松散连接的群岛统整为一的国防关键人物。随着他病逝,群岛在军事上的关系也跟着开始松动。 达路休帝国在思考,要让哪个看岛人成为首领,让他暗中统合所有看岛人去对抗桑可尔王室。这是达路休帝国在侵略他国的时候,常常使用的手段。利用该国国内的不满势力,当成打倒统治中枢的力量。 于是在由南死后,立刻派遣拉斯古渗透看岛人内部,让他去摸索要让谁当首领,要如何整合看岛人。 可是,在观察看岛人的这段时间,拉斯古开始逐渐认为这个计划是行不通的。他们的独立心太强烈,根本不信任其他的看岛人。而且,他们对现在桑可尔王室的做法,并没有特别的不满。他们最热衷的,是自己要如何借着做生意获得财富,并没有想要改变桑可尔王室的企图。 只有一个人,卡鲁秀岛的看岛人亚朵尔,是个一煽动就会得意忘形的野心家,但他没有足以统合其他看岛人的才干,也不太能够确认底下的士兵是否敬重他。拉斯古敏锐地感受到,出生于卡鲁秀岛的士兵,反而比较信赖还是个少年的塔鲁桑王子。塔鲁桑王子似乎有某些特质会让士兵想起由南将军,现在已经获得了非常高的声望。 再加上,亚朵尔的妻子是现任桑可尔王的长女卡莉娜公主。这位公主是个超越亚朵尔的精明人,有可能会直觉到丈夫有阴谋。差不多该对这个计划死心了吗……就在拉斯古这么想的时候,一个料想不到的机会到来了。 (“纳由古尔·来塔之眼”呀。所谓的天命,大概就是在说这种事吧。) 灵魂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变成就像个空容器的小女孩。于是,拉斯古可以自由使用那个身体。而且,因为小女孩迟早都会遭到沉入海中杀死的命运,所以不管动了些什么手脚,都不会留下什么麻烦。 拉斯古闭着双眼,嘴唇浮现微笑。 到目前这个时候,计划几乎都如他所愿进行着。虽然鱼叉没有叉准挺可惜的,不过让人受那么大的伤,剩下的不论如何都差不多了。真是意料之外的幸运,竟然能够一口气把手伸入王室的心脏…… 拉斯古将诅咒的种子植入“纳由古尔·来塔之眼”的同时,也先飞鸽传书给达路休帝国的海军。侦察船大概正在寻找桑可尔王国的航路,帝国海军主力部队应当也已经摆好阵势,在桑可尔王国最南端的撒感群岛附近待命。 杀死卡尔南王子,塔鲁桑王子遭处以死刑的同时,让看岛人们起义,一鼓作气毁灭桑可尔王国。虽然看岛人们不见得全部都倒戈,但是只要王族的领袖们死了,命令系统产生混乱,亚鲁塔希海上的群岛就只不过是孤立的小岛罢了。 只要在他们做好所有准备之前,让达路休帝国的海军接连攻陷他们,带着唯利是图的机敏商人气质的桑可尔人,就会领悟情势不利,自己主动低头服从了吧。 (只有两个儿子,桑可尔王真是倒霉呀。不过,要是儿子多了,大概又会内讧个没完吧。) 拉斯古想起遥远南方那现在已经不存在的祖国。想起明明是个历史悠久的王国,却因为皇子们不停内讧,最终终于遭到达路休帝国并吞的悠果王国。 (真讽刺呀。舍弃很久以前的祖国逃出来的家伙,竟然在这种边境之地扎根,还延续着王国。) 拉斯古一面想着刚刚一瞬间跟他互相凝视的年轻人的脸,一面在心中低语。那年轻人端正的五官,毫无疑问是悠果人的模样。不过,在漫长的历史之中,祖先应该有跟其他民族混血吧。那个年轻人跟拉斯古这种原本的悠果人,呈现出来的气质有些微差异。 (跟那个年轻人相 比,太子不愧是太子,生了一张完全是悠果皇族的脸。) 拉斯古的脑海中浮现了透过咒根看见的恰克慕太子的长相。 一想到越过了悠长岁月,持续保住那个血统的悠果皇族的顽固,拉斯古就感到一阵作呕。 (舒舒服服待在巢穴里,靠人保护才能活下来,这些脸色苍白的没用虫子。) 终归就是身上流着那个因为一己之欲而毁灭国家的皇族之血的后裔。 悠果人瞧不起咒术师,把他们当成是借着诅咒别人来赚钱的污秽者。 悠果人会思考“洁净”与“污秽”这些事情。认为这个世界上最干净的“神圣者”就是皇帝,还有与皇帝有关的悠果皇族。贵族、平民等随着身份阶级的降低,越来越肮脏。甚至还认为平民如果看到皇族就会双眼失明。 咒术师则是属于“常理之外的人”。尽管是跟死亡关系密切的最污秽者,却也是拥有能力可以把灵魂从死亡深渊带回来的人。人们视其为最污秽但拥有强大能力的人,而将他们归类为身分阶级之外。因为施咒于人收取金钱的污秽者而遭人畏惧与厌恶,则是连医师都放弃的病人的最后依靠,这就是咒术师。 皇族与观星博士代表神圣力量,永远生活在光明之中。跟他们完全相反,咒术师不管怎么救人,终究只能当个污秽者生活在黑暗之中。 这一点,达路休帝国的人们拥有相当利落的思考。一个人有用,或是没用,重要的就只有这个而已。达斯古反而是在达路休帝国统治他的故国之后,才可以进行发挥才能,逐渐开拓自己生活的世界。在达路休帝国,虽然感受不到什么了不起的忠诚,能力却能收到名副其实的精准评价,让人非常愉快。 用桑可尔画出来的图开始顺利流血了。鲜血一定会招致更多鲜血。一旦流血,就会宛如并列的马匹一般,争端开始接二连三出现,人越死越多。这种混乱,才是阴谋得逞的最好手段。 诅咒遭到识破虽是意料之外的失败,不过还不到严重受挫的地步。“纳由古尔·来塔之眼”的身体,现在依然是能随他任意使用的容器。 拉斯古对自己的计划毫无任何担心。识破诅咒的年轻人似乎多少懂一点咒术,但是拿到“咒根”也无法“回咒”的生手,根本就不足畏惧。 除了因为要维护身体正常的最低限度时间才会回来之外。拉斯古的灵魂一直都待在“纳由古尔·来塔之眼”的体内,观察自己筹划的阴谋如何发展。离开“纳由古尔·来塔之眼”的身体的时候也没有丝毫松懈,总是用心张起结界防止其他灵魂趁虚而入。 拉斯古将身体靠在岩壁上,面带微笑,再次让灵魂朝着“纳由古尔·来塔之眼”的内部飞去。 * 塔鲁桑在投掷恐怖鱼叉出去之后,像死了一样连续睡了两天。祭司们告诉国王,说这不是受伤带来的影响。不管是摇晃还是拍打,毫无醒觉迹象的异常睡眠,让人完全找不出原因。知道这异常睡眠是怎么回事的,就只有修格一个人。 发觉恰克慕在担心,修格说道: “如同身体要花时间让伤口复原,遭邪恶意志侵蚀的塔鲁桑殿下的灵魂,应该也正在花时间复原带来的伤害吧。” 各国的王侯还留在王宫中。因为桑可尔王向宾客们表示,他要在五天后的满月之夜进行将“纳由古尔·来塔之眼”送回大海的仪式,届时也会举办所谓“送别之仪式”的大宴会,希望宾客们可以等到把所有的厄运去除之后再返国。 五天,实在是很微妙的天数。因为塔鲁桑王子有可能会受到最重的刑罚“三日之法”。所谓的“三日之法”,就是桑可尔法律规定,凡是意图杀害王族者,不论理由为何,都要在判刑之后三天内处死。 塔鲁桑王子会醒来,经过审议最后获得这样的判决吗?卡尔南王子的伤势会如何?可能会造成桑可尔王室未来的权力分配巨大改变的这场大意外的结局,快的话也许在这五天之内就能见分晓。宾客们也望眼欲穿的等着塔鲁桑王子醒来。 然后,在投掷恐怖鱼叉出去之后的第三天早晨,塔鲁桑终于醒了。 清醒过来的塔鲁桑,发现自己被绑在床上,一脸愕然。 “这是怎么回事?” 当他一想要挣脱皮制的粗绑带,右肩就开始作痛,逼得他痛苦呻吟。他想自己好像受伤了,也有绷带紧紧包裹缠绕的感觉。 脸往旁边转去,看到墙边的士兵们以监视罪犯的态度站着。莫名其妙,自己是在做恶梦吗? “你们快解开这东西!在那里发什么呆!” 然而,士兵们只是毛骨悚然般地彼此互看。 塔鲁桑死命地思考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昨晚的宴会上,酒确实是喝多了一点。在那之后,自己是不是大闹了一场?不对,应该不可能。他记得很清楚,他的确是回到自己房间了。他隐约想起自己思考过耶霞娜的事情,可是,完全没有在那以后的记忆。 在自己房间睡觉……醒来之后受了伤,还遭到五花大绑。 “给我来个人说明!为什么我会被绑在这里?” 士兵们小声地讨论了些什么,不久,一个人走出房外。 过了很久,走廊响起了好几个人的脚步声。塔鲁桑感觉到头上有开门的声音,还有人走进来,充满闹哄哄的气息。 父王,姐姐们、姑姑们,还有担任看岛人的姑丈们,一个又一个在床铺旁边排排站。最后,塔鲁桑看到担任审判纪录的书记们现身,有种仿佛胸口遭到揪紧般的不安。每张脸都露出严厉的表情,盯着塔鲁桑——过度的不安,使得塔鲁桑都耳鸣了。 (这一定是梦。快醒来吧!感觉真不舒服……) “塔鲁桑。” 国王开口了。平常爽朗豪放的口吻丝毫不存在,而是冷如寒冰的声音。 “接下来你说的字字句句,都会变成审判的参考。希望你谨慎发言。” “……父亲大人,请等一下。” 塔鲁桑大叫。 “首先,请您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 他看到众人露出目瞪口呆般的表情。 “我根本搞不清楚怎么回事。我一醒过来就在这里了,所以……” “闭嘴,塔鲁桑。” 国王口吻严厉地说。眼中浮现“我真难以置信”的神色,但不久之后变成了轻蔑。 “你是想说你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事吗?” 冰冷的口气,让塔鲁桑有种胃缩成一团般的恐惧。 “是的。我……我做了什么吗?是酒醉伤人吗?” 姐姐们七嘴八舌吵杂起来。国王的脸因为愤怒而发白。 “我没想到,你竟然是如此卑鄙的男人。 我还以为你是勇敢知耻认罪,自愿受到处罚才在等我们过来。什么酒醉伤人?没想到你居然想用一句不记得带过自己的罪!” 塔鲁桑还是第一次看到父亲这么大发雷霆。 “你是说你烂醉到都失去记忆了,还用鱼叉攻击兄长吗!” 仿佛遭到天打雷劈般的大力撞击,塔鲁桑瞪大眼睛看着父亲的脸。 (刚刚,父亲大人在说什么?我……我用鱼叉攻击兄长?) 这么一说,他才发现没看见卡尔南的身影。胸口深受压迫,塔鲁桑痛苦喘气。 “我、我用鱼叉,攻击兄长?” 尽管全身发抖,国王还是终于挤出声音说: “你用‘恐怖鱼叉’攻击卡尔南!当着我们和所有宾客们的面前!你根本就打算要杀死卡尔南,从鱼叉到现在都还深深刺在墙壁里没办法拔出来,就可以知道你的居心了。” 耳鸣开始出现“嗡……”的声音。 “杀、杀……杀死兄长?我、我做了这种事?” 身体变得越来越冷。心跳声咚咚地强烈响起,眼前暗了下来,周围开始天旋地转。塔鲁桑拼命调整呼吸。 “你……要说你彻底不记得那件事吗?” 国王怒火冲天,声音沙哑地说。 “本来我是想听你说你为什么做出那种事才特地过来的,看来是白跑一趟了。” 塔鲁桑看着父亲与姐姐们的表情。所有人之中,唯一一个脸上浮现由衷担心塔鲁桑的表情的人,就是萨尔娜。 “父亲大人,请您相信我!我不是因为内心卑鄙,所以才找借口的。我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呀!” 国王缓缓摇头。 “你真是个……丢脸的男人。” 萨尔娜把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她本来想说“塔鲁桑应该不是那种人”。虽然塔鲁桑性子急躁,可是并不是个会嘴硬说忘记自己犯下什么罪而企图逃避的少年。眼前这情况看来,也许真的就是不记得。塔鲁桑应该无法有这么逼真的演技。萨尔娜的视线打从内心惊慌失措,仿佛纠缠人不放地看着她的塔鲁桑双眼移开。 “我不能因为这样就原谅你。毕竟你是当着众宾客面前,明明白白对次任国王做出那种暴力行径。这种情况……应该是不得不用‘三日之法’了吧。要是轻判弟弟叛逆兄长这种罪,将来会后患无穷的。” 父亲这番话,让人有种心脏都揪成一团的感觉,萨尔娜不由得喘气起来。 国王亲口把塔鲁桑的处刑宣告讲得这么清楚果断,使得在场的人们都说不出话来。塔鲁桑的双眼突然像是火焰消失一般,变得空洞无神。 “让这个叛徒站好。首先,先去通知塔鲁桑那些待在练兵广场的卫兵这个裁决。” 遭到卫兵们从船上拉起来,双手绑在背后的这段时间内,塔鲁桑的脸上毫无表情。穿过微暗的长廊,压赴王宫广场的时候也是一个空壳子,只是随人拉扯而跟着行动。 (这是……一场梦。) 塔鲁桑每走一步都摇摇晃晃,心不在焉看着通往散发白光的广场出口逐渐靠近,同时用彻底麻痹的脑袋这么想着。只能想成是一场梦了。 广场上,跟随塔鲁桑的卫兵已经全都集合了。 遭到国王近卫兵围绕得他们,面露不安伫立原地,但已看到国王率领的队伍从王宫出来,立刻闭上嘴巴站得直挺挺的。 国王站上环视广场的讲台,命令卫兵们将塔鲁桑送上讲台。看到手被绑在背后的塔鲁桑,塔鲁桑直属的卫兵们之间传出压抑不住的吵闹。 他们所有人都是跟塔鲁桑一起长大的人,或者是视塔鲁桑为海上男儿加以培育的人,也就是塔鲁桑的亚鲁塔希·休黎“海之兄弟”。是一群由衷对豪爽又坦率的塔鲁桑忠心耿耿的男人。 “各位塔鲁桑的卫兵,我想你们也已经听说了,塔鲁桑做了什么事情。这个人,曾经是我深爱的儿子,让我期待不久后可以统整军队的儿子——可是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因为愤怒而迷失自己,用鱼叉攻击兄长让兄长身受重伤,还企图以自己喝醉不记得这重大罪过来逃避责任!” 塔鲁桑的卫兵们之间传出喧嚷。 深知塔鲁桑性情的他们,听闻塔鲁桑对卡尔南投掷鱼叉的时候,全都乱了方寸。他们私下揣测,恐怕是塔鲁桑被迫去做什么让自尊格外受创的事情才会那样。可是,姑且不管投掷鱼叉这回事,企图用自己的烂醉为理由逃避这条罪,可就完全不像塔鲁桑的行事风格。虽然性子急,但比什么都痛恨这种卑鄙行径。这一点,他们非常明白。 国王那满是愤怒的粗厚声音,宏亮响彻广场。 “我在此宣布,今后除非出现推翻此人罪过的新事证,否则,由于此人是意图杀害王位继承人的叛徒,而且不承认自己罪过的卑劣之人,所以将剥夺身为我儿子的地位,以及桑可尔王国臣民的所有权利,并且处以‘三日之法’!” 原本鸦雀无声的卫兵们,立刻响起大地轰鸣般的怒吼。 “我们的塔鲁桑王子才不是那种卑鄙的男人!” “陛下呀!请您重新再审理……” 卫兵们异口同声地呐喊。 伙伴的声音,痛击塔鲁桑的全身。这一瞬间,至今为止宛如白日梦的模糊光景,突然凝聚成一个清晰焦点。塔鲁桑察觉到自己的卫兵们正打算蜂拥而上,像是被人浇了盆冷水在头上,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倘若他们想在这里救塔鲁桑下来,就会变成反抗国王的行为——这样他们也会受到处罚。塔鲁桑深深吸一口气,用几乎要喊破喉咙的声音大吼: “达路喀那(不准动)!” 一瞬间,声音都消失了。卫兵们紧闭着嘴停止行动。 “达路喀那(不准动)”这个命令,是不管在什么场合,都必须立刻听从的命令。训练已经渗入骨子里的卫兵们,遵守塔鲁桑命令的速度还快过思考的时间。 “……我们是亚鲁塔希·休黎‘海之兄弟’呀。” 塔鲁桑虽然觉得自己这样胡籁的声音听起来遥远得奇怪,但还是继续说道: “我并不是因为内心卑鄙才对父亲大人找借口脱罪。我是真的不记得了。 可是,既然父亲大人以及姐姐们都说看见了……我自己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不过看来,我除了相信确有其事之外,也无可奈何了。 我是对自己的父亲桑可尔王宣誓效忠的人——我会遵守桑可尔王对我所下的裁决。” (这是……一场梦。) 这个念头再次浮现心中。眺望着沐浴在正午时刻白晃晃的阳光底下,沉默无语的士兵们的脸,塔鲁桑再次模糊地想着,这场梦究竟何时才会醒呢。 * 宣告塔鲁桑刑罚的那天晚上,卡鲁秀岛的看岛人亚朵尔独自一人在寝室喝酒,妻子卡莉娜公主夜深了也没回来。大概还待在“花之亭”吧。铁定是把男人赶走,只有一群女人在那里随心所欲高谈阔论。 望着手中冷冰冰的酒碗,亚朵尔想着卡莉娜那张利落倔强的脸。在他们两人之间,确实存在对彼此的思念。虽然他们是为了要保持王室与塔鲁秀岛领主之间的关系才结婚的,不过亚朵尔感觉他们并不是那么有名无实的夫妻,他认为卡莉娜也是这样看待他的。 然而,结婚已经过了好一段时日,两人之间依然存在绝对不可能填平的缝隙。阻挡两人心心相印的那道冰冷缝隙。 真是不可意思。那么聪慧的女人,为什么会没有察觉到呢。察觉到制造出这种缝隙,对王国来说有多么危险。为什么没有察觉到,因为珍惜桑可尔王室胜过丈夫,导致正在失去某种东西呢…… 的确,至今为止,即使妻子发誓第一忠诚的对象是桑可尔王室,也不是多么大的问题。因为桑可尔王室与看岛人的利害关系是一致的。桑可尔王室握有将许多小岛整合成一个国家充分携手合作的关键,那让名为桑可尔的这个国家得以安定。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巨大的帝国从南方大陆的战乱宛如云雨般冒出,正朝着这里逼近。达路休帝国的目的是不久后要越过亚鲁塔希海,朝着北方大陆前进一事,亚朵尔心知肚明。 等到那时候,夹在南北大陆之间的桑可尔群岛,命运会如何? (明明知道吹来的风要往哪里吹,聪慧的你,为什么没有察觉呢?) 从那些钱来做生意的商人们口中,亚朵尔始终感受到将会从富裕且势力庞大的南方吹来可怕的暴风雨。如果弄错船帆的方向,桑可尔的众小岛就要葬身海底了。 为了不让事情变成 那样,只能让桑可尔王国这个船队解体,再加入达路休帝国这个更大的船队了。 达路休的语言和信仰都不一样。但是,据说达路休是个以人有没有用当作一切判断基础的国家。这样的话,即使接受达路休统治,应该也不会比桑可尔王国统治下的现在糟糕到哪里去吧。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亚朵尔突然发现——自己对这个叫做桑可尔的国家,根本就毫无感情的事实。 其他的看岛人,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当然是对自己的岛才有强烈的感情。这种心情深深扎根在内心深处,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改变。不过,身为桑可尔王国臣民的心情,跟这种爱岛心一相比,就没有那么强烈了。 卡莉娜并不懂这一点。 有东西蒙蔽了聪慧卡莉娜的双眼。那就是认为“桑可尔王国”对这片亚鲁塔希海上的群岛而言,是绝对不能失去的东西这样的成见。 卡莉娜不知道对群岛来说,统治者就算不是桑可尔王室也无所谓。不,是她不被允许产生这种念头。桑可尔王室的女人们,生来就是为了让王室存续下去,养育成人的唯一目的就在此。倘若认可这种想法,她的一切就会崩溃了。 迟早都会遭达路休帝国并吞的,到时候,卡莉娜会如何呢?得知身为丈夫的亚朵尔竟然背叛她…… (聪慧的卡莉娜呀,如果桑可尔王室消失了,你会怎样呢?你会了解我的所作所为并非背叛,而是为了守护我们的生活才作出的最佳选择吗?) 酒喝着喝着,不知不觉中,已经迷迷糊糊的亚朵尔,听到有人在呼唤的声音,而突然睁大了眼。房间里没有半个人在,唯有晚风从敞开的窗户咻咻的吹进房内。 他心想,是听错了吧,但当他正要闭上双眼的时候,又再度听到那个声音了。 “亚朵尔大人……” 是从窗户那边传来的。亚朵尔起身,拿起桌上的短剑,悄悄往窗户走去。 往窗外窥视,亚朵尔吓了一跳。 那里站了个士兵,正以仿佛什么都没看见般的空洞双眼看着亚朵尔。手指还缠绕着一根头发,虽然亚朵尔应当没有发现。 “你……有什么事吗?” “亚朵尔大人,是我,叶多诺伊·拉斯古。” 亚朵尔瞪大双眼。尽管很想说“你在胡扯什么”,但那腔调听来的确是属于从南方来的客人——达路休帝国密使的。 “我借用这个士兵的身体,要来告诉您重要的事情。” 亚朵尔吞了吞口水。他是有听说过叶多诺伊·拉斯古精通咒术,不过像这样实际看到有人受到操纵,这还是第一次。 “在您夫人回来之前,我长话短说告诉您吧。我们达路休帝国的精锐船队,已经抵达撒感群岛的附近了。” “你……你说什么?” “请您转告其他看岛人,就说‘该下定决心了’。 时机来了。一个王子把另一个王子伤成濒死重伤,桑可尔王室现在正摇摇欲坠,这就是最好的机会。看岛人们也都聚集在京城。请您展现您对我们的忠诚。 我们的兵力强大,撒感群岛花个三天应该就能攻陷了。与其血流成河变成奴隶,不如展现对我们的忠诚,好获得比现在更加富裕和更有权利的生活。” 亚朵尔脸色发白。 “请……请等一下。” 士兵的表情毫无变化,用拉斯古的声音继续说道: “忠诚的证明,就是杀死卡尔南王子与桑可尔王。不是现在就要动手。根据桑可尔的法律,意图杀害王族者应当要在三日内处死。等到塔鲁桑王子遭到处刑之后,你再动手。 那两个人的首级,就可以变成保障你们权利的证明。” 亚朵尔虽然张嘴,却无法顺利发誓。 “自己这群人的命,和卡尔南王子与桑可尔王的两条命……要选哪一个,我认为是想都不用多想的。” 士兵连讽刺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声音平淡地这么说。 “我会看着你们的。不见得是用这个士兵的双眼看,而是会用你们想象不到的眼睛,一直盯着你们。这一点,请千万别忘记了。” 士兵将三个手指放在胸口,对达路休帝国敬礼之后,转身离开。 亚朵尔满头冷汗伫立在窗边,凝视着沉淀了花香味的黑暗。 以为还很遥远的暴风雨,转眼间已经逐渐笼罩自己。 杀死国王——在接下来的这几天之内……头颅内部一片麻痹,抓着窗框的手无法压抑地开始颤抖。 4)承担生命的时刻 看守监禁塔鲁桑王子的岩牢的卫兵们,在即将迎接黎明之际,听到有好几个人走下石阶的脚步声,紧张地摆出架式。 一会儿后,出现的是由高举火把的士兵陪同前来的萨尔娜公主。 “陛下说在行刑之前想要在私底下问一次塔鲁桑王子。我们会负责把人带去,请你们把塔鲁桑王子拉出来。” 卫兵们虽然你看我,我看你的有所犹豫,但也不能违抗萨尔娜公主的话,只好拿着剑进入岩牢,将塔鲁桑王子的双手用皮制绑带绑在背后。 把腰部也套了绳子的塔鲁桑王子从岩牢拉出来后,卫兵把连接那条绳子的两条绳子交到萨尔娜公主带来的士兵手中。 看到士兵们胸甲上的图案,岩牢卫兵觉得很可疑,因为那个图案是跟萨尔娜公主的卫兵所有,而非王国的近卫兵的东西。但是,他们连质疑这一点的时间都没有,士兵们已经用机敏的动作催促塔鲁桑王子开始移动。 从地牢出到中庭的边缘,蓝色黑暗中飘散着晨雾。众人无言,一边闻着在黎明开花的拉克休处的浓郁香味,一边横跨越宽广的庭院。 塔鲁桑望着走在前头的姐姐的背影,很想跟姐姐说说话。或许,这就是他跟萨尔娜交谈的最后机会了。他难以忍受的是,尽管众人都说他犯下那么大的重罪,可是他自己却没用印象。 拼命思考自己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怎么也没个头绪。只能认为是时间跳脱了。自己真的有用鱼叉攻击兄长让兄长受伤吗?要是这样,为何会完全没有相关的记忆呢? 父亲大人愿意私底下听他说话的这份关心他很高兴,但不记得的事情他根本无法辩解。 边想边走的塔鲁桑,花了很多时间才终于发现这群人正朝着与父王宫殿完全不同的方向前进。 国王居住的宫殿位于六角形的广大中庭的北侧。即使如此,他们现在正朝着东侧前进。塔鲁桑忍不住对快步走着的姐姐说道: “……姐姐。” 萨尔娜回头,食指放在嘴唇上轻轻“嘘”了一声。他们已经走到了宾客们停留的别馆后方,古老的大仓库那里了。 萨尔娜确认旁边没有人影后,小声地对卫兵说: “拉萨路、诺休、卡诺鲁、桑多路,非常谢谢你们。到这里就可以了。” 萨尔娜直属的卫兵们担心地看着敬爱的公主。 “公主,您不重新考虑清楚吗?” 名叫桑多路的年轻人小声说道。 “我们是您的卫兵,即使是地狱也愿意跟随您去。有这种志愿的人应该很多,塔鲁桑王子殿下的卫兵一定也是这么想的。靠我们要去抢船的话……” 萨尔娜微笑摇头。 “谢谢你。不过,我不能这么做。这样的话,会破坏王室的牵绊的。我们不是叛乱,只是消失。要违反王国法律活下去,就只有这条路了。” 萨尔娜一一握了握由衷向她效忠的四名卫兵的手,带着感谢向他们道别。她留下了一封恳求信给姐姐们,希望不要因为卫兵协助她的计划就加以责怪。因为他们是她的卫兵,收到命 第三章 仪式之夜 1)乌云 结果晚宴后,恰克慕感受着倦怠和疲惫,经过中庭朝着分派给他的别馆走去。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修格,然后修格背后跟随着护卫的卫兵以及伺候的随从。 天空中的月亮皎洁明亮,强烈的晚风吹过中庭树木沙沙作响后,转眼间寂静笼罩下来。 (……下雨了?) 恰克慕突然感觉闻到了浓烈的雨水味,仰望天空。可是,夜空不见丝毫乌云的踪影。 即使如此,鼻腔深处还是有水味——皮肤有种水的冰冷感。 恰克慕听到有人在呐喊。鸟儿发出带着悲伤的声音。 突然,尖锐的痛楚从眉宇之间的一点,朝着身体深处流窜,让人全身起鸡皮疙瘩。充满压迫感的水味彻底包裹全身,呼喊求救的声音摇晃着身体。 恰克慕看见了——透过中庭的许多花朵延伸出去,美丽清澈的水面。 在那片琉璃色的水中,有个小女孩慢慢地在跳舞。带着仿佛醒来后不知自己身在何方,迷途羔羊般困惑又胆怯的眼神。 一条发光的线从少女的额头,延伸到王宫的一个房间,受到那条线吸引过去……立刻就像烫伤一般地退回来。这个动作,无止尽地不停重复。 有种讨人厌的味道。往线的前端看过去,就感受到让人想呕吐的烧焦味,恰克慕赶紧将视线从线上移开。 这个时候,他和少女四目交会了。一瞬间,有如遭到闪电集中的冲击贯穿恰克慕全身。 在世界与世界的缝隙中——无处可去者的悲哀。全身浸没在异世界的人的无底担忧,渗透进入恰克慕的内心。 “殿下!” 修格的声音冲入耳中。同时,一边卷起漩涡发出“呜呜呜……”的声音,纳由古的风景一边远去消退。 (……不行。我不能倒下。) 恰克慕死命企图维持清醒。眼前变得昏暗,头颅响起“唧——”的声音。不安的吵杂声从背后传来,恰克慕咬紧牙关打直身子。 太子不能倒下。太子是国家的神圣灵魂。恰克慕要是倒下,随从们会感到不安害怕的。恰克慕用力吸气,静静睁开双眼。然后,面带微笑转头看着随从。 “……我没事。不用担心。” 虽然隔着薄布,但感受到恰克慕和善的笑容,随从们的紧张感也就放松了。 再度前行的时候,修格偷偷地小声问道: “殿下,您真的没事吗?” 恰克慕虽然点头,但各种各样的思绪在打转,摇晃着内心。 “修格,这个中庭里,现在有‘纳由古尔·来塔之眼’在。” 修格吓了一跳,摸索着附近一带的气息。恰克慕轻轻点头。 “……在这里的,是灵魂。” 恰克慕边让视线飘向空中,边低声说: “她在向我求救。尽管只有短短瞬间,但有如闪电的感情已经传给我了。那个小女孩,明明回到了这里,却无法回到自己的身体去,所以正在哭泣。” 修格因为事情太惊人,只能茫然地望着恰克慕。 “……修格,我也闻到了,你说的那种拓卢尬的根的味道。” 恰克慕以隐藏焦躁的双眼看着修格。 “那个小女孩的身体在后天晚上就要被推入海中了吧。” “是的。可是,殿下……” “别说了,修格。我都知道。” 恰克慕紧皱眉头瞪着空中。 “我都知道。” (该怎么办,我才能救她呢。) 尽管听着求救声,却怎么都无计可施。 恰克慕用力大大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 迎接思考着被弃置在纳由古的小女孩的事情而返回寝室的恰克慕的,是萨尔娜的天大消息。 萨尔娜清楚显现出等恰克慕等了很久的样子,跑到恰克慕身边。 “恰克慕殿下,请您听我说。” 萨尔娜一脸迫切地牵起恰克慕的手。平常不能为人触碰的恰克慕,让这冰冰凉凉的手的柔软触感吓了一跳。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知道这个阴谋的幕后主使者是谁!” 恰克慕与修格,还有在萨尔娜背后的塔鲁桑,全都安静聆听萨尔娜激动诉说的详情。 听着听着,恰克慕感到寒冷越发渗入体内。 从大海远方涌起漆黑的乌云,逐渐蜂拥而来。那片乌云,不只会覆盖塔鲁桑,迟早有一天也会逼近新悠果王国吧。这样的预感攫住了恰克慕。 以前对于“悠果王国”这个名称,就只是出现在神话中的遥远之地的印象。充满战乱,位在遥远南方的祖先之地。那个国家遭达路休帝国征服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也只有产生有如在听故事一般的感慨而已。 可是现在,人在面对这片海洋的国王里,听到遭达路休帝国征服的悠果人变成了走狗,魔掌的指尖正伸向北方大陆,不安首度在恰克慕的内心中摇晃——如果达路休帝国并吞了桑可尔,便能搭起大军渡海的“桥”。这样一来……达路休应该也会进攻新悠果王国吧。 恰克慕不懂何谓战争,只能想像。但是,说不定亲身体验战争的时候,会来得出乎意料地快。 如此一来,该怎么办……该怎么做才对呢。 所谓“神圣国家的灵魂”这种虚名,恰克慕打从心底觉得无聊。他认为太子这个地位,不过是个不允许过着和人们有温暖接触的生活的冷酷枷锁罢了。然而这个枷锁确实套在自己身上,前方挂着的,是所谓人们的生活这种非比寻常的沉重东西。 光是恰克慕一个踉跄,脸色发白的随从们就会……深信他是神圣太子的人们十分崇拜他。这些人的深信不疑,变成沉重的枷锁束缚住了恰克慕。多到数不尽的苍白脸庞——凝视的依赖视线,有如又黑又重的乌云爆增膨胀,掩盖过整片脑海。 恰克慕看着萨尔娜。 “虽然您的话还不出推测的范围,但可以说得通。我认为放着不管是不好的。考虑到你们现在的情况,我很想靠我们立刻去处理,但是很遗憾,我们终究是外人,对桑可尔的情况实在太不了解了。不管怎么想,能免于阴谋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告诉桑可尔王室的人这件事。 您跟卡莉娜公主能心灵相通到什么地步?她是信得过的家人吗?” 萨尔娜眨了眨眼。 “姐姐……是个聪明人。桑可尔王室的女人中,她是立场有如指导者的人。虽然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但我认为她会相信这件事。” 恰克慕望着萨尔娜的眼眸。 “……您能去跟卡莉娜公主说吗?” 这等于就是舍弃暗中逃亡,跟塔鲁桑两个人一起活下去的那条路。要是众人相信也就没事了,但万一没人相信,那么等待着塔鲁桑的命运就是死刑。萨尔娜虽然想要下定决心,但转眼间又踌躇起来。塔鲁桑将厚实大手放在姐姐肩上。 “姐姐——我不是一个会因为珍惜自己性命却让国家陷入危险的窝囊废。” 萨尔纳抬头看着弟弟。接着,再度面对恰克慕,用力点头。 “我去跟姐姐说,尽快就去。” “有没有哪条密道可以从这里到卡莉娜公主那边又不让人发现的?” 萨尔纳的脸上有些阴霾。 “到中庭是有。可是,那边过去就……” 恰克慕抬头看修格。 “——事情就是这样啦,修格。” 修格苦笑。 “也是啦。这样就只能邀请卡莉娜公主过来这边了吧。” 恰克慕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看着修格。因为他已经做好一半的心理准备会遭到拒 绝。不过,立刻又一脸紧绷。 “还有一件事非做不可。” “是的。在跟卡莉娜公主谈过之后,如果事情的轮廓稍微清楚一点,为了让我国有所警戒,就必须派使者回去。” 为了感谢您今天的接待,想要送点小礼物给您——恰克慕太子这么提出邀约的时候,卡莉娜就已经察觉到有谁躲藏在恰克慕太子的房内了。 然而,当她到了恰克慕太子的房间,聆听着萨尔娜所说的阴谋之事时,即使是稳重如她,也不得不因这意外的事情大吃一惊。 “咒术?意思是说有悠果人施咒在塔鲁桑身上?” 修格对如此低语的卡莉娜说道: “施咒者究竟是否真的是悠果人,这一点还不能确定。不过,我可以保证确实有施咒这回事。” 卡莉娜直愣愣地仰望着修格的双眼,一会儿后,燃起强烈的光芒。 她将视线转向萨尔娜。 “你刚刚说,引来那个咒术师的人是亚朵尔吧。” 萨尔娜表情僵硬,但双眼坚定地望着姐姐,点了点头。卡莉娜沉默了一下子,不久后眨了眨眼。 “你的检举毫无证据,只是个人推测。但是,在我置之不理的很多事情里面,教人在意且互有关联的事实真的是太多了。” 卡莉娜轻轻摇头。 “我丈夫很容易遭人煽动。我知道他在偷偷摸摸图谋不轨,但如果他真的要让塔鲁桑杀死卡尔南兄长的话……我绝对饶不了他。” 卡莉娜在心中低语。 (愚蠢的人呀。虽然我不知道你能承诺些什么,但受控成为达路休帝国的走狗所编织的美梦,结局是不会有什么希望可言的。为什么你不懂呢?) 卡莉娜像是死心一般地摇摇头,视线回到萨尔娜身上。 “你的推测要是对了,那事情可就严重了。再也没有那件事比这更需要注意的。因为对达路休帝国而言,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如果那个咒术师正如修格大人所言,能够利用奇怪的方式看到这边的情况,那么我想他应该会打算一口气刺进王家的心脏部位吧。” “假如我是达路休的君主……” 恰克慕低声说道。 “既然有这么绝佳的机会,就不会呆呆等待阴谋的成果。我会把军队调派到前方去。各个岛屿有没有传来什么消息?” 卡莉娜睁大眼睛。 “真不愧是恰克慕殿下。就像您所察觉的,达路休帝国海军已经入侵桑可尔的边界了。” 众人吃惊得倒吸一口气望着卡莉娜。 “姐姐您说什么!那么,您为何还如此从容?” 卡莉娜看了弟弟一眼,接着视线回到恰克慕身上。 “我们已经进入备战了。因为我们获得了非常详细的情报,所以打算只要备战一完成,就会让看岛人回到自己的岛上,摆出阵势迎战。 不过,假如看岛人之中有先以敌人的意思为重然后再采取行动的人,那么首先就必须加以排除。希望身体不要从内部开始被咬破。” 卡莉娜叹了一口气。 “本来撒感群岛就是达路休帝国真有心进攻的话,桑可尔国军根本来不及迎击的地区。当然,那边现在是有军船在戒备,不过就算这样,要是达路休帝国发动攻势,那边连三天都撑不了。这一点我早就心知肚明。” 恰克慕吃惊地看着卡莉娜。这个美丽的女人,把自己国家的岛说成是不需要的石头,一点都不奇怪。 看到恰克慕这副表情的修格,在恰克慕开口之前对卡莉娜说道: “原来如此。这就是您的做法吧。” 恰克慕莫名其妙地看着修格。 “即使达路休帝国攻陷了撒感群岛,但是,要是其他岛屿能在那段期间内准备好坚固的防卫体系,那么最后达路休帝国还是无法打倒桑可尔王国的。不管再怎么强大的帝国,如果要直接跟对这片海洋瞭若指掌的桑可尔海军正面冲突,就无法避免承受重大伤害。因为南方大陆的诸国,总是瞄准着彼此间的嫌隙,仿佛是鲨鱼一般。所以只要看到达路休帝国稍微衰败一点点,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游过去咬住不放。” 修格一口气说到这里,又冷静地补充道: “意思就是,桑可尔王国很强大,也可以保护最南端的群岛——借着这样的局势,不让对方有出手的意图。” 卡莉娜的笑容加深了。 “您说的对。” 修格微微低头示意。 塔鲁桑犹豫地询问卡莉娜: “可是姐姐,既然如此,那为什么看岛人要参与达路休帝国的阴谋呢?这一点我实在怎么也想不通。这不就等同于是自己勒住自己的脖子吗?” 卡莉娜抬头看着年纪相差甚大的弟弟。 “这大概就像是寄居蟹会抛弃以前居住的壳,想要移入更大的壳去吧。 达路休帝国打算不流自己人的半滴血,就把桑可尔拿到手。他们大概是对看岛人说了些什么甜言蜜语吧。每个人都知道南方有多富足。他们应该是让看岛人认为,受达路休帝国统治会比受桑可尔王国统治来得有利。 如果能让看岛人反叛,就没有必要正面开战。于是达路休帝国就能在不让邻国看见衰弱的情况下,得到桑可尔王国。” 卡莉娜视线回到恰克慕和修格身上。 “为了避免发生这种事,靠着家族的牵绊连结一心,就是我们桑可尔王室女人的责任……不过,在悠久的和平岁月中,好像有一点太过松懈了。” 恰克慕虽然轻轻点头,不过没办法像平常那样妙语以对。卡莉娜将领主们的变心说成像是寄居蟹抛弃以前的壳,想要换到大壳去住的言论,让恰克慕打从心底吃惊。桑可尔大大小小岛屿的人民,可以那样子——仿佛是换衣服一样,轻易改变自己的国家也无所谓吗? (要是如此,那桑可尔王国……也许脆弱得出人意料。) 点点散落在广大海洋上的大小岛屿。结果,所谓的桑可尔王国,可能也只不过是人们为了自身利益才携手合作的东西罢了。 美丽的王宫,以坚强的牵绊连结在一起的王族。然而,如果放手让那些岛屿离开,桑可尔王室转眼之间就会变得孤立无援,只是空有财富的一族。本来以为桑可尔王国是面牢靠的盾牌,可以预防从南方来的战乱,但这意料之外的脆弱,让恰克慕感到忧虑。 卡莉娜感觉到冰冷的平静在胸口深处蔓延开来。在那宛如风平浪静的大海的心中,卡莉娜思考了自己情势所逼下非做不可的事。 萨尔娜认为,看岛人与悠果咒术师联手让阴谋顺利进行,是否真的如此目前还不清楚。但是,塔鲁桑的事件与达路休帝国海军的行动,就像是计划好的连锁反应,如果真的互有关联,那么确实很严重。 只是,值得庆幸的是,即使真有阴谋,看岛人们着手进行阴谋一事还没有明确败露。要是能够再度把看岛人们拉回这边,达路休帝国就必须与桑可尔王国全军战斗。达路休帝国应该不会希望发生这样的战争吧。顺利的话,一定还有能防范战争于未然的路。 应当有必要采取达路休帝国为了让看岛人们背叛所使出的手段。包裹着甜美诱惑的糖衣的死亡之刃。万一拒绝,就用压倒性的军事力量予以摧毁。这种一边让人感受到刀光,一边将“选择的人始终是你们自己”这种责任与义务加诸他们身上的高明做法。 (我们必须反向操作才行。) 首先,得揭穿他们犯了叛乱重罪一事。然后,必须以毫不留情的冷酷态度威胁他们,告诉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拿糖衣哄他们则是之后的事情。 将几乎要浮现在脑海中的 丈夫面容安静地沉入内心深处,卡莉娜面露微笑。 “殿下,这个王国能不能存活下去,请您看看我们的本领吧。” 说完,似乎是想要对在房外等待的侍女下几个命令,卡莉娜转身要走。这时,塔鲁桑喊住了她: “姐姐……” 卡莉娜回头,塔鲁桑直直地凝视着姐姐。 “您能相信我是因为遭人施咒才做出那种事情的吗?” 卡莉娜目不转睛地回看弟弟。 “我相信你。不过,塔鲁桑,这不是我个人信不信的问题。问题是怎么样让陛下在内的其他人相信你。” 塔鲁桑脸上蒙上了一层阴霾。 “那么,我就要这样……一直背这个黑锅下去吗?” “现在只能公开那些看岛人的罪,如果他们能够背叛达路休帝国回到这边,再逼亚朵尔供出咒术师的秘密当作是表示悔意的条件之一。” 这么说完,卡莉娜叹了一口气。 “你认为耶霞娜很可怜的心情我了解,可是这种不周延的感情,会变成遭人利用的破绽呀。就这层意义来说,你也是有罪的。” 这番话,尖锐地挖开塔鲁桑的胸口。 恰克慕松了一口气。为了防止耶霞娜的身体遭人从断崖推下海,此时此地就是说服卡莉娜最好的机会。这个念头闪过脑海。 “卡莉娜公主,您能听我说说耶霞娜的事吗?” 修格慌张地看着恰克慕,但恰克慕无视他的视线继续说道: “如果在回归大海之前灵魂能回到身体,那么就不能杀死她了,对吧?” 卡莉娜一脸“突然提这什么不相关的事”的表情,眉头微皱。 “是的。” “卡莉娜公主……我想,要您相信我说的话应该很困难,不过那个女孩的灵魂已经回到这里了。” 恰克慕对露出困惑表情的卡莉娜,诉说自己之所以这么认为的根据。 即使恰克慕说完了,一时之间,却没有任何人开口。跟刚刚都还在讨论的阴谋之事相比,这太过天差地远的不可思议话语,要渗入心中产生真实感,需要一点时间。 不久,卡莉娜口吻沉静地说: “恰克慕太子殿下,我相信您所说的。” 在旁边紧张屏气聆听着的塔鲁桑,表情立刻变得明亮起来,但是卡莉娜的话还没有说完。 “殿下,您晓得让耶霞娜的灵魂回到身体的方法吗?” 恰克慕疑惑地眨眼。 “不,我不知道确切的方法。如果能驱除占据小女孩身体的咒术师,我想一定……” “殿下或修格大人做得到吗?一定能让灵魂回来吗?” 恰克慕与修格四目相交——不能说谎。 “我们可以尝试看看。可是,不能肯定一定能让灵魂回来。” 如此说完后,恰克慕补充道: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后天晚上的仪式,您能不能想办法暂停不办呢?希望您能给我们努力看看的时间。” 卡莉娜眼神严酷地望着恰克慕的双眼。 “殿下,请您谅解。即使那个女孩的灵魂回来了,但是如果没回到身体,人没有清醒过来的话,让‘纳由古尔·来塔之眼’回归大海的仪式是不能停办的。 这并不单纯只是为了保护传说。因为,万一那个可怕的咒术师真的占据利用那女孩的身体,对于没有打倒那个咒术师的方法的我们来说,能够逃离咒术的路就只有一条——那就是,消除当咒术工具的小女孩。” 某种冰冷的东西碰触到恰克慕的胸口,突然,卡莉娜的眼睛看起来跟皇帝父亲的眼睛重叠在一起。重叠在为了保护所谓皇帝的神圣这种幻想,就利用要抹杀当时仅有十一岁的恰克慕——自己的儿子——的父亲,那双冷酷的眼睛之上。 拼命压抑住差点爆发的愤怒,恰克慕以隐藏着痛苦光芒的双眼,凝视卡莉娜。 “……耶霞娜还是个年纪这么小的女孩。她不是工具,是拥有生命的人。” 卡莉娜缓缓摇头,然后,斩钉截铁地说: “现在,她就是一个极为危险的工具——殿下,请您谅解。” 塔鲁桑再度叫住优雅鞠躬,打算离开的卡莉娜: “姐姐,请留步。” 塔鲁桑紧握拳头。 “姐姐刚刚说我不周延的教导,我非常感激。但是,对我来说,不只是耶霞娜而已,卡鲁秀岛的人们当然无须多言,桑可尔国内各岛的居民也是一样,所有人都是自己人。由南叔父大人常常说,就是要打从心底这么想,别人才会相信自己。 如果由南叔父大人还活着,我认为他一定会跟恰克慕殿下说一样的话。我不可能把自己人当工具!我的士兵他们全部都深知这一点。因为,我们之间拥有身为亚鲁塔希·休黎‘海之兄弟’的深厚牵绊。” 一种“你到底想说什么”的怀疑神色,在卡莉娜的眼中浮现。塔鲁桑因为激动而脸涨得通红,粗声怒吼般地继续说道: “如果亚朵尔要叛乱,一定要用到手下的士兵吧?他们是我的亚鲁塔希·休黎‘海之兄弟’。要是我出马,一定可以说服他们的。他们铁定信我胜过亚朵尔那种人!姐姐,请您让我去说服他们!” 卡莉娜摇摇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塔鲁桑,你呀,真的很幼稚。” 然后,卡莉娜再度向恰克慕等人行礼,随后退出房间离开。 塔鲁桑虽然全身发抖瞪着姐姐走出去的那扇门,但过了一会儿后,回头看着萨尔娜。 “我很幼稚吗?” 萨尔纳低声道: “应该是为了要让看岛人的阴谋公诸于世,必须让他们实际进行阴谋才可以吧。” 慢慢地,塔鲁桑的眼中浮现了理解的神色。随即,变成了厌恶之色。 “姐姐她……卡莉娜姐姐是想要对亚朵尔姐夫的士兵们见死不救吧。她打算这样子协助阴谋发展,然后为了惩戒而将士兵们处死!” 塔鲁桑和恰克慕视线交会。塔鲁桑发泄地说: “即使是为了拯救国家,可是也不想对士兵见死不救,这样的我很幼稚吗?” 恰克慕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望着塔鲁桑。 恰克慕写好给身为皇帝的父亲信件后,派三个近卫兵保护随从出发回国去。这些事情花的时间比预期的还要久。因为必须在不让其他人察觉到有事发生的情况下,让这群人到国外去,所以卡莉娜暗中张罗让这群人伪装成桑可尔的佣人,以便能从王宫的侧门离开。 尽管心中有种必须做点什么事的焦虑,但此刻除了这事之外也没别的事可做,留在房内的恰克慕想让身体休息于是上床躺着。塔鲁桑与萨尔娜借了备用的寝具,刚刚已经回到服装间去了。 在只点了盏贝灯的微暗中,恰克慕动也不动地思考着。 为了保护王国,可以把人当工具看的卡莉娜。说自己即使为了王国也不愿对士兵见死不救的塔鲁桑。还有……名叫耶霞娜的小女孩的事。 桑可尔王国与北方诸国面临危机的此时,一个渔民小女孩之类的,意义就只是粒沙子罢了——如果是一个为政者,应该是要这么想的吧。 然而,恰克慕怎么也不能不去想那女孩的事。那个女孩,现在应当在哭泣着吧。在纳由古清澈的水中,哭泣着想要回到自己的身体…… 恰克慕僵硬着身子,凝视微暗的空中。 (……如果变成灵魂,也许就能救那个女孩了。) 曾经,恰克慕变成灵魂飞过了异世界。他有过在实习咒术师的谭达协助下,从异世界回到自己身体的经验。 谭达将恰克慕化成隼。希望他可以拍打强壮的翅膀,笔直地回归到自己的身体。 那个时候,谭达说过的话在耳朵深处苏醒过来。 ——改变你的样子,是为了要把你‘灵魂’的力量发挥到最大极限。 对‘灵魂’来说,外型会显示出相对应的性质。人的外型,就只能用人奔跑的速度奔驰。但是,如果变成鸟,就可以获得鸟飞行的速度。 ——飞行的力量,就是你期盼活下去的力量。冲破痛苦与黑暗,不停飞行下去吧。你一定拥有那样的力量的。这一点,帕尔莎跟我都非常清楚。 恰克慕用力闭上双眼。 用全身感受来自纳由古的呼唤,然后回应的话,应该就可以变成一个灵魂脱离自己的身体吧。变成灵魂之后,也许就能够和占据那女孩身体的邪恶东西战斗。即使是拥有高超技术的咒术师,在同为灵魂的请况下,决定战斗胜败的,一定只有意志力而已。 (可是……) 为了那女孩赌上自己的性命好吗? 就算因为无聊的幻想而受人崇拜,不过自己身为太子的事实是不会改变的。在国家可能遭遇天大危机的此刻,要是身为太子的自己死了,对人民来说,就会变成最为重大的凶兆。 皇帝还很年轻。即使恰克慕死了,应当也不会对政治产生什么了不起的影响。不过在刚出生的第三皇子成长到能够深思事物的年纪之前,还必须经过十几年的岁月。 还有,最重要的是……无视国人的感情,只凭自己的心情做出坦率的选择一事,让恰克慕感受到强烈的迷惘。 遥远的纳由古…… 闭上的双眼的内侧,慢慢浮现出纳由古生气勃勃延伸整片的山河。生命维持原样存在的世界。生命的循环,推动着一切的广大世界。就跟以前的自己一样,那个叫做耶霞娜的女孩,应该也是获选为负责连结纳由古与这边的世界“撒古”的吧。 或者,只是受到那个纳由古居民魅力的歌声所吸引呢。 自己曾是产生云朵,让天降雨,拯救水循环的“精灵守护者”。现在这样子再度和纳由古近距离接触,果然是偶然吗?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对着辽阔无尽的星空,伸出小小的手,仿佛就可以碰到星星。手指的前方,只有没有给予回答的遥远世界,静静延伸。 恰克慕感觉到某种巨大的东西。虽然那很像人称之为命运的东西,但又有点不同。 纳由古和撒古,一面彼此接触,一面循环。恰克慕觉得在那宏伟的循环中,自己与那个名叫耶霞娜的小女孩,以身为一个小小的“结”存在着。 然而,如同恰克慕曾有过的情况,人的世界没有感受到那种宏伟的循环,只是在逐渐驱动与吞噬人类。筹划阴谋,兴起战争……逼人们认为小人物的性命遭到舍弃是无可奈何的。 (人类为什么……只能这样子活下去呢?) 尽管恰克慕被哭泣小女孩的感情纠缠内心……却无法回应对方的呼救声,就这样度过了漫漫长夜。 2)攻与守 距离王宫不太远的地方,有座身份高尚的男人们享受美酒佳肴的宅邸。平常在傍晚之后就会开店营业,不过今天因为看岛人们的命令,所以刚过中午就开店了,为了他们的聚会在打点整理内部的包厢。 看岛人们神色紧张。因为今天早晨,国王下令要派看岛人麾下的士兵们先行返回各岛,去准备好防卫体制。于是他们召开了紧急会议。 虽然平常总是有哪个夫人会陪在丈夫身边,不过今天王室的女人都聚集到了“花之亭”,对他们来说是进行密谈的意外好时机。 鲜鱼的生鱼片,以名叫“阿喀鲁”的水果搅拌而成的料理,还有岛上难以取得的烤牛肉等等菜肴排列在桌上,可是男人们几乎都没动,太阳还高挂空中,却拼命喝酒喝个没停。 “王室那边可能在怀疑我们了。居然把我们跟底下的兵力分开。” “不对,过度解读也很危险。现在的状况当然会这么做,以便巩固各岛的防守。” 沉默听着看岛人们的交谈,亚朵尔轻轻放下酒杯。 “比起王室在想什么,眼前最重要的,是你们在想什么。” 看岛人们的吵杂声,宛如拿离开炉火的锅中泡沫般归于宁静,紧张的空气蔓延着——这其中,有积极要跟达路休帝国联手的人,也有观看形势犹豫要选哪边站的人。抱持不要在紧要关头遭人背叛的愿望,他们打算在实际活动之前,刺探彼此的真正想法。 “事到如今,应该用不着烦恼了吧。” 眼眶赤红的男人说道。他是桑可尔领土中拥有最多群岛的,拉斯岛的看岛人。 “这就像是洋流的流动那样。桑可尔王室消失在漩涡底下的时刻来临了。如果错判应该跟随的洋流,那么我们也会沉入海底。” 男人们的口中发出呻吟般的声音。虽然没有人不把踌躇深藏内心,但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大概也只能动手干了。 看岛人里头,也有人跟妻子拥有深厚牵绊。可是,妻子们心向王室胜过自己的情况,一直以来不停地触犯他们的感情。虽说是成为跟王室有血缘关系的家族,但是举例来说,他们的儿子明明流着王室的血却无法继承王位。在历史尚短的王国中,可能是由于以前的国王孩子众多,所以时常表现出想把看岛人放在王位外缘的意图。 亚朵尔低声说道: “我们正受到达路休的密实监视。一旦塔鲁桑遭到处死,就必须立刻杀死国王与卡尔南王子以示忠诚,不过现在塔鲁桑跑了,所以不能拿等待处刑当借口。该怎么办?” 男人们面面相觑,一会儿后,拉斯岛的看岛人“碰”的一声把酒壶放到桌上。然后,就像是要推开郁闷的空气一般,果决地说: “塔鲁桑王子就算逃走了也不会改变他变成大罪人的事实,他死了也是一样。应该在我们那些感觉敏锐的妻子发觉之前,一口气推动计划才对。” 夏恩岛的看岛人点头。 “没错。因为发动阴谋后的安排正在进行,我们现在需要考虑的,就是要怎么杀死近卫兵围绕保护的国王和卡尔南王子。” 卡尔南王子重伤躺在床上的此刻,国王的护卫变得比平常来得更严密。要在王宫对国王下手,实在是太困难了。而且,也必须思考要用怎样的顺序杀死国王和卡尔南王子。因为杀死其中一个后,另一个的护卫就会加强而无法动手,什么便宜都没占到。就在男人们绷着脸不吭声的时候,亚朵尔边环顾众人边开口说道: “我有个想法……你们想听听看吗?还是说,谁有什么好意见?” 男人们表情苦闷地看着亚朵尔,亚朵尔轻轻笑了。 “要是我想出来的计划成功了,我就要各位表示出同等的敬意。” 拉斯岛的看岛人不屑地“哼”了一声。 “敬意是吧,怎样的敬意?” 亚朵尔凝视着拉斯岛的看岛人。 “我要你们答应把看岛人首领的位置给我。我也要跟达路休的最优先交涉权。” 男人们骚动起来。仿佛是要平息这阵吵闹,亚朵尔说道: “图谋暗杀国王是极度危险的行为,我现在是在说我们就来这么硬干吧。站在后面的人,对于站在前头冒着危险的人表示敬意,是理所当然的吧。” 男人们一时之间你看我我看你,但不久之后,拉斯岛的看岛人说: “我明白了。因为从头到尾都是听从你的计划。如果你的计划有实行的价值而且顺利成功的话,我们会对你表示敬意的。” “我要求这要白纸黑字写 下来。但愿我们里面不会出现叛徒,所以所有人都要印血指印在上面。” 一说完,亚朵尔就在桌上摊开纸。看到那张纸上已经写好了宣誓的话语,男人们不得不认为这是亚朵尔抢先一步防止别人思考的行为。拉斯岛的看岛人也严肃地怒目瞪着亚朵尔。 “原来如此,你准备得真周到。要是你说的计划也能这么得心应手该有多好呀。” 亚朵尔巧妙应付讽刺,身体往桌子前倾。接着,仿佛要引诱众人加入般压低声音说: “我要同时进行卡尔南王子和国王的暗杀行动。以卡尔南王子的情况来说,我认为可以利用祈求伤势早日痊愈的祈祷人。因为我已经张罗好了,所以关于这部分以后再详细说明。 问题是国王……国王会暂时减少护卫人数的机会,就只有那么一次。就是进行‘纳由古尔·来塔之眼’灵魂回归的仪式时。这个仪式是神圣的仪式,能够进入海角前端的仪式场的,就只有‘纳由古尔·来塔之眼’、四名祭司,以及国王而已。” “你太天真了。仪式场的外侧不可能不配置大量士兵的。现在我们根本就没有摆平那些士兵所需要的兵力。王室应该也预测到了这样的阴谋,才会把我们的兵给调走。” 亚朵尔别有深意地笑了。 “我们还有能用的兵力——各位应该知道吧。今天早晨,塔鲁桑王子的所有卫兵都更换了配置。” 看岛人们的脸上都露出“啊!对哦!”的表情。 “没错。他们暂时编入卡莉娜公主专署的卫兵,而且还遭到降格成为下级卫兵。听说负责护卫今晚的仪式,是他们遭降格后的第一件工作——我认为可以利用他们。他们之中大部分的人都是卡鲁秀岛人,我也很了解他们的性情。他们敬佩塔鲁桑王子,这次遭到降格使他们越来越不满。” “原来如此,你是说要利用他们对塔鲁桑王子的忠诚,以及对王室的不满,煽动他们违抗国王吗?” 亚朵尔点头,然后将为了煽动卫兵们他打算要捏造些什么话,仔细说给所有人听。虽然听完了,不过看岛人们的脸上依然笼罩乌云。 “塔鲁桑王子又不在我们手上。谎言揭穿之后,要怎么压制那些卫兵?” “如果可以顺利暗杀国王与卡尔南王子,之后的事情就再说吧。大家不要忘了,我们拥有比北方任何一个王国都要强大的达路休帝国当后盾,手上的权力会比现在增加更多。姑且先不管将军们,压制下级士兵这种小事情,根本就易如反掌。现在是必须把暗杀成功放在思考第一顺位的时候。” 亚朵尔浮现自信满满的笑容,环顾在场众人。 * 在看岛人们进行密谈之际,思黎纳捕鱼完毕回到了海滩。 虽然完成了答应朵果尔的承诺,不过并不能马上见到父亲他们。不仅如此,甚至完全不知道何时才能相会。一想到这一点,她就想哭。 不过,总之现在必须活下去。所以她住在屋船上,黎明时驶出去抓点小鱼,将小鱼拿给莱克莱先生,当作让她一起用餐的回馈。莱克莱先生与他的妻子都察觉到思黎纳非常寂寞,所以一面要求思黎纳留下来帮忙准备酒菜,一边让她在店里过日子。 望着明亮的大海,思黎纳想着明天晚上就要被推入海中的耶霞娜的事。 (公主问我有什么心愿的时候,要是我有讲耶霞娜的事就好了。) 思黎纳一边想起卡莉娜公主美丽的面貌,一边叹气。现在要她再讲一次,她可就怕得要命了。那位公主美虽美,但是有种要是亲昵地碰触到她,她就会跟人翻脸的感觉。虽说是王室,但跟塔鲁桑相比还是天差地远。当时大厅的人们散发出让人感受到公主主动跟思黎纳说话是多么不得了的气氛。 (我为什么会这么笨呢。总是等到时过境迁,才会想到当时要是这样那样有多好。) 仿佛是怎么拂怎么掸都牢牢贴住分不开来的线头一样,不管怎么做,年幼耶霞娜的脸庞都无法离开思黎纳的脑海。 在莱克莱先生的店内处理小鱼,用菜刀拍打新鲜的鱼肉和内脏之后,涂上辣得让人舌头发麻的香料,制作名叫“洽阿沐”的下酒菜的时候,思黎纳也一直在想耶霞娜的事。 思黎纳停下切鱼的动作,抬头看着莱克莱。 “叔叔……我说的是假设喔。如果到最后的最后,耶霞娜的灵魂回来了,那会怎么样呢?” “……你说什么?” 从旁边抓了把做好的洽阿沐正在试味道的莱克莱,皱起了眉头。 年幼的小女孩边喊叫边遭人从海角推入大海的光景浮现眼前,莱克莱不禁毛骨悚然。 “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们要诚心祈祷不会发生那么残忍的事情。” “可是,何斯洛还叫没有多高吧。难道没有小女孩从那边被推下之后获救的吗?” “我说你呀,这我哪知道?我听到的说法是,他们会替小女孩绑上沉重的石头。而且,还是在晚上的时候推人入海,可不是在白天呀。在一片漆黑的大海中,什么都看不到,总之很难获救吧……别想了啦。这事越想只会让人越不舒服。” (真过分,居然还绑上重物……) 思黎纳全身发抖。那个她曾经抱着一起去玩的可爱耶霞娜,就要遭人绑上重物,推入一片漆黑的大海中了…… 一想起在王宫的中庭曾互相接触的那个央求般的声音,胸口就有股遭刺般的疼痛。她想救耶霞娜。可是,如果掉进一片漆黑的大海,就像莱克莱所说的,想救也无计可施。想到这里,就是她回想起黑暗大海的时刻。 (……啊。) 思黎纳的脑中闪过一个想法。 * 一晚过去,举行“纳由古尔·来塔之眼”的灵魂回归仪式的日子到了。用完早餐,暂时回到客房的恰克慕,收到了来自卡莉娜的美丽花篮,理由是昨晚受招待的回礼。一看到那花篮,萨尔娜就立刻把花从篮子里拿起来。 “……里头应该会有留言。” 就跟萨尔娜的呢喃一样,篮子的底部放了封用油纸包好的信。 “麻烦您念出来。” 听到恰克慕的催促,萨尔娜打开了信。 “……恰克慕太子殿下,我由衷感谢您向我们王室伸出援手。” 卡莉娜的信件其实非常简洁扼要。上面写着,今晚要揭穿看岛人阴谋所采取的措施。虽然国王的人身安全有近卫兵跟卡莉娜的士兵负责保护,不过问题是留在宫中的卡尔南王子的性命安危。还有,因为不清楚哪个士兵受了看岛人们的影响,所以不知道可不可以让新悠果王国的卫兵帮忙保护卡尔南王子。 “如果您愿意答应,以国王为首,加上桑可尔王室,联名在此发誓。今后一百年内,桑可尔王过绝对不会入侵新悠果玩过。此外,这段期间内,万一新悠果王国受到外敌入侵,桑可尔王国必定会派遣援军协助。还有,获得认定对新悠果王国而言非常重大的情报时,会迅速传达。” 恰克慕抬头看着修格。 “这些条件还真有卡莉娜公主的风格呢。” “那么,我该赞成吗?” 修格眯起眼睛思考。 “问题是卫兵的数量。我感觉到目前由一个巨大的危机。虽然这也要看那些看岛人的能力,不过卡莉娜公主的计谋万一失败了,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现在,这王宫里面聚集了跟桑可尔王国友好的国家的王族,要是任何一人遭到杀害,那个人都可能会是足以动摇该国的重要人物。” “啊……!” 恰克慕睁大双眼。 “对哦……如果达路休帝国想要一口气挥军北上,那么再也没有像现在 这么绝佳的时机可以痛击北方诸国了!” “不过,这些全凭看岛人有多大的能耐。因为要打倒桑可尔王室就必须竭尽全力,所以应该无力再管这么多事情吧。但是,最好是当作一个可能性先考虑到。” 为了保护卡尔南王子而腾出一些士兵,担心如果那里受到袭击,所以修格也加入了队伍。 “我不认为看岛人有办法做到那种地步……” 萨尔纳刚一低声说道,又立刻闭上了嘴。因为她想到已经为了王室要求恰克慕太子调动卫兵,可千万不能再乱讲蠢话了。 恰克慕紧皱起眉头低下头去,思考了一会儿,不久,迅速抬起头。 “我们应该可以拉到更多伙伴。” “更多伙伴?殿下,您的意思是……” 恰克慕的双眼燃着生气勃勃的火光。 “没错。说不定这是从别的意义来说的绝佳机会,我们可以强化跟邻国之间的合作。 萨诺拉卢王国、罗卢卡王国这些遥远的国家姑且不管,我们可以暗中跟北方邻国亢帕尔王国、西方邻国罗达王国的两位国王联手。因为,他们的立场跟我们没有多大的不同。如果桑可尔王过落入达路休帝国手中,罗达王国可能会比我国更早遭受到侵略。虽然亢帕尔王国很遥远,暂时大概不会受到入侵,不过如果先是桑可尔、罗达,再来是我们新悠果王国都沦陷了,那么他们也没有路可以活下去。” 修格感觉到胸口有股暖流蔓延。 “……请您给我一点思考的时间。我来拟定要如何跟他们交涉的策略。” 恰克慕微笑点头。迷惘、不起眼的心情,变成了孕育紧张的激昂。仿佛是凝视着拉洽隆(模拟战斗)盘之际,突然想出一个高招时的感觉。 与亢帕尔王以及罗达王交涉之前,首先必须完整地告知卡莉娜,不过实在不太容易找到机会,结果在用午餐的时候才能跟卡莉娜说上话。 考虑到旁人眼光,脸上带着美丽笑容,听着恰克慕说话的卡莉娜,眼眸深处却丝毫没有笑,而是浮现出钢铁般的坚硬神色。 有人遇到烦恼,就应该伸出援手帮忙……即使是这种善良的行为,要是在国与国之间发生,就会变成冰冷的借贷。这样桑可尔王室就会欠下以前都是对等往来的新悠国王国、罗达王国、亢帕尔王国一个非常大的人情。但是,现在桑可尔为了解救燃眉之急也顾不得其他了。卡莉娜一面将果实酒倒进恰克慕的杯子,一面点头。 “我明白了。昨晚父亲大人已经赐予我处理此事相关事务的权力了。根据我的判断,确实需要请求这股助力协助。我这边也会写好请求帮忙的文书后再转交给恰克慕太子殿下,一切就麻烦您了。” 然后,卡莉娜迅速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亢帕尔王,随即视线立刻回到恰克慕脸上。 “罗达王是个精明人。他一定很快就能解读状况,领悟到这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然后就会伸出援手帮忙吧。不过,殿下,亢帕尔王也许很棘手喔。” 恰克慕稍微挑了挑眉。卡莉娜微笑以对。 “大有勇猛刚强声誉的亢帕尔的‘王之枪矛’们要是愿意帮忙,没有比这更好的靠山了。不过就算只有新悠果王国与罗达王国愿意伸出援手,那也是我国的福气。要是交涉顺利,可以麻烦您以收到花篮要回感谢函的形式通知我一声吗?” 恰克慕一口气喝光酒杯中的酒,点了点头。 “我了解了。” 卡莉娜的眼中,浮现出强烈光芒。 “晚餐过后,就要举行‘纳由古尔·来塔之眼’的‘灵魂回归’仪式。地点在一个叫做何斯洛海角的地方,就紧邻在这座王宫所在的海角西侧。仪式要在何斯洛海角的前端举行。 由于这个仪式是桑可尔的秘密仪式,所以所有宾客都要留在这里。 虽然抵达何斯洛海角之前会有卫兵们前导,不过能进入仪式场的,就只有王室成员、四名祭司与其随从。还有,看岛人们而已。” 看到恰克慕眼中理解的神色,卡莉娜微微点头。 “我们会准备特别的宴会款待各位宾客。桑可尔有句话说‘歌舞可治病’,所以会举办让大家享受歌舞的宴会,届时再把卡尔南的病床移动到会场去。这样一来就会获得保佑,早日康复吧。” “移动他不要紧吗?” “因为他出血已经停了,意识也恢复清醒。商量过现在的情况,他也赞成我的计划。虽然我们所有人都会到仪式场去,不过他已经了解一切,我想应该是不要紧的。” 卡莉娜动作优雅地喝光自己酒杯中的酒。 “今晚,应该会是个风大的夜晚吧。” * 晚餐过后宣布为了治疗卡尔南王子的伤势而设有歌舞宴会的时候,亚朵尔不由得窥视美丽妻子的表情——因为这对此时的亚朵尔而言,是场称心如意的宴会,不过事情进展太顺利反而会让人担心。 “让姐夫有所行动没问题吗?是不是在病房举办疗愈歌舞比较好?” 这么一说完,卡莉娜立刻果决地摇头。 “我想在明天各国国王启程返国之前,让他们留下卡尔南兄长已经没有大碍的印象。医师们也说这样不要紧。” 桑可尔的传统中,疗愈歌舞具有向神明祈求病人康复的意思,人们视其为神圣的宴会。在这宴会举办的时候,招待者与受招待者,两方身上都不能佩戴武器。所以,即使是护卫国家元首的卫兵,也要在显示没有佩戴武器之后进入大厅才是符合礼仪规范。 当然,为了保护卡尔南王子的安危,大厅外面应该会配置满满的卫兵,不过亚朵尔找的那名刺客,应当可以找到卫兵们的可趁之机。 (……风,正往我这边吹。) 亚朵尔死命压抑,不让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 因为宾客即将返国,所以希望在启程之前能向宾客打声招呼——以如此的名义,恰克慕首先向罗达国王请求谒见。四十五岁正值壮年的男人罗达王,以仿佛是聆听儿子说话般的沉稳表情,专心听着恰克慕所言。内心情绪不显露于外这一点,罗达王的笑容跟身为皇帝父亲那如湖面般平静的面无表情,可说是不分高下。 罗达王看过卡莉娜写来的信件之后,将其交给重臣们听取建议。老实说非常快速,他就做出了要跟桑可尔与新悠果站在同一阵线的判断。这迅速果断,清楚诉说了这位国王如何牢牢抓住家臣们的心。 跟亢帕尔人很相像,体格结实的罗达王永沙穆,以罗达语特有的奇妙抑扬,对恰克慕说着悠果语。 “……北方呀,到目前为止都很宁静呢。我们的小国家,没有接触也没有疏离,以淡如水的形式往来,日子也就这样过了。可是,这种情况不见得可以永远持续。 罗达也好,新悠果也好,都不是什么多大的国家。大浪打来的时候,我们就一起手牵手克服难关前进吧。” 恰克慕带着感谢之情对罗达王深深鞠躬后,离开了罗达王的房间。 分配给亢帕尔王的别馆位于北侧。为了身为北国之民的他们,特别配给通风最好,最凉爽的别馆。 恰克慕一边走过午后阳光柔和投下影子的回廊,一边感受到越发僵硬的紧张。 (……亢帕尔王,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门一打开,坐在宽广房间正中央的亢帕尔王拉塔尔立刻就站了起来。由于四名强壮的武士左手拿着嵌有金圈的枪矛侍立左右两侧,国王身型娇小的感觉看来格外显著。 国王满头大汗。虽然身穿的应该是亢帕尔的夏季服装,不过毛织衣物感觉起来实在很闷热。将覆盖在额头上的纤细褐发往后拢,国王邀请恰克 慕入座。 恰克慕开始说起跟他对罗达王讲的完全一样的话。随着话题内容的深入,亢帕尔王皱起眉头,开始显露出紧张。即使拿卡莉娜的信件给他看,他的脸上依然只有迷惘的神色。接着,他把信件交给“王之枪矛”。 “你们有何看法?” 听到国王的问题,最年长的“王之枪矛”用粗厚的声音回答: “属下想要先请教陛下您的判断。” 国王的眉头越来越深锁。虽然他焦急地眨了眨眼,但不久还是看着恰克慕说道: “恰克慕太子殿下,您所说的我都懂了。可是,敝国距离桑可尔非常遥远。即使达路休帝国攻打过来,高耸的山脉应当可以成为我国的屏障。而且……” 国王的嘴角浮现讽刺的苦笑。 “敝国很贫穷的。如果是如桑可尔这般富裕的国家,我想达路休帝国当然会不惜流血一战也要征服,但是敝国亢帕尔岂是不惜流血也要到手的国家?” “亢帕尔王国不是可以开采禄意霞‘青光石’吗?” 恰克慕的话,让亢帕尔王不禁畏缩。所谓的禄意霞“青光石”是一种会主动发出青色光芒的奇妙石头,只有亢帕尔才有出产,是价格非常高昂的宝石。 “这……禄意霞‘青光石’跟其他的宝石不一样,不是人类可以去挖掘的。” 国王虽然慌乱想要说明,却无法顺利找到合适的话语,结果,完全无言以对。因为转述禄意霞“青光石”的秘密仪式是受到禁止的。 恰克慕对沉默的国王说道: “达路休帝国并不知道这件事。我认为,亢帕尔王国是个充满魅力的国家喔。” 一说完,国王的脸上就浮现顽固的表情。 “……如果是那样,我就更不能呼应你说的话了。要是为了保护卡尔南王子派士兵出去,有人趁着我身边的护卫减少之际对我不利……如果我遭到杀害,那才是无可挽回的事。” 恰克慕并没有漏看“王之枪矛”等人迅速互看彼此眼睛的情况。愁眉苦脸的他们虽然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应该是在小心关注靠自己思考的国王,所以终究没有开口。 恰克慕面对顽固打算采取守势的国王,诚恳地说道: “请您原谅年纪比您小的我失礼对您这么说。我认为,当其他国家需要帮助的时候,不伸出援手选择孤立的做法,并不能真正保护自己的国家。桑可尔、新悠果还有罗达,都正在对您的国家伸出援手。您不能握住这伸向您的手吗?” 亢帕尔王苍白的脸颊,立刻涨红。 “真是没礼貌,你应该还只是个太子吧。自居为一国之首说话好吗?你说的话有多大的力量?假设你答应要让敝国亢帕尔王国与贵国新悠果王国维持友好,可是您身为皇帝的父亲决定要作废这个承诺,你有力量可以推翻他的意见吗?” 恰克慕有怒火中烧的感觉。要是可以当场大叫“你这个混帐!”不知道会有多痛快呀。不过,恰克慕调整呼吸,死命压抑愤怒。 “拉塔尔笔下,您说的没错,我现在确实只是太子。但是,迟早有一天我会成为皇帝。要是您认为跟现在的我联手合作很没价值,还请您不要这么想。为了亢帕尔王国和新悠果王国的未来,请您考虑联手合作一事。” 亢帕尔王虽然紧闭着嘴不说话,结果从他的嘴里冒出来的话却是—— “请让我好好想想。” 这么一句话。即使恰克慕表示“没这么多时间了”,亢帕尔王依然没有回应。 气冲冲回来的恰克慕,对着修格与萨尔娜等人诉说事情的经过。这时随从敲门,告知有客人来访。 萨尔娜和塔鲁桑躲入服装间的同时,房门开了。 来访的是个出乎意料的人。爽快大步走进房内的,是刚刚站在亢帕尔王背后的“王之枪矛”中的一人。这名高个子青年迅速对恰克慕鞠躬行礼。 “我叫卡穆·穆撒。是穆撒族族长的儿子,目前担任‘王之枪矛’。我来传达亢帕尔王的意思给恰克慕太子殿下。” 强劲有力的声音这么说道,接着又说: “刚刚您所说的话,陛下愿意接受。陛下说,亢帕尔也会为了协助桑可尔王室,与新悠果王国、罗达王国携手,一起完成这次的行动。” 恰克慕大吃一惊,望着这名年轻武士。 “这我很感谢……可是为什么亢帕尔王会改变主意?” 名叫卡穆的年轻武士脸上浮现浅浅笑容。 “他不是改变主意,而是经过详细思考过后作出结论。因为我们的国王呀,并不是个能够当场下判断的人。” 卡穆恢复严肃的表情,继续说道: “亢帕尔士兵们的指挥由我负责。‘王之枪矛’本来就是保护国王的武士,虽然不能去保护其他人,不过这次亢帕尔王下了特别命令所以破例。今后请您有任何指示都传达给我就好。” 十分有亢帕尔武士风格的坦率口吻。 “非常感谢您。‘王之枪矛’的威名,在敝国也是声明大噪。没有比这更可靠的伙伴了。请您转告亢帕尔王我的由衷感谢。” 迅速鞠躬后,卡穆便离开了。 大概是听到卡穆退出房间的关门声,塔鲁桑与萨尔娜接着回来。 “……这样一来,所有的对策都就绪了。” 萨尔娜低声说道,恰克慕点头。 “但愿一切顺利……再过没多久就知道了。我想要尽快做好准备。这房间附近没有留半个人,请两位趁现在入浴,好好休息吧。” 萨尔娜一脸疲倦地笑了笑。恰克慕昨晚也尽心打点到让她跟弟弟可以入浴。这位太子为什么能够情谊深厚关怀他们到这个地步呢?这一点,实在让萨尔娜感到不可思议。 “谢谢您。真的很感谢您让我们可以洗澡整理服装仪容,因为我本来就打算不论今晚发生什么事,都要打扮完好面对。” 塔鲁桑一脸似乎没听见这番话的模样,凝视着午后阳光洒下的窗边。 3)歌舞之宴 大海染上枣红色,大大的夕阳逐渐下沉。 隐藏着各自的想法,人们赶往设在这夕阳下的宴会。 晚餐之后举办向宾客们道别的宴会,四名随从一扛着床铺将卡尔南王子移入会场,众人立刻闹哄哄起来。卡尔南王子尽管脸上毫无血色,但意识清楚,微微举起右手回应送上慰问之意的宾客们。 透过画有藤蔓与花朵图案的窗户照射进来的夕阳光辉,在白垩墙上染成了金色图案,绽放于傍晚的哈诺拉鲁的甜美香味,飘散在整间大厅。 卡莉娜若无其事地将位置安排成新悠果王国、罗达王国以及亢帕尔王国的宾客围绕卡尔南王子的样子,要是有什么万一的时候,如此便能容易巩固防护。而且,也让他们的位置背靠墙壁,有心人便无法从背后攻击。 还有一件事,卡莉娜也暗中做好了安排。不过恰克慕祈祷能在不用上那安排的情况下结束一切。他不想看到有人留学的场面。 “纳由古尔·来塔之眼”也坐在宴席之中,因为这是赐给她的最后招待。派在她身边一直照顾她的侍女,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让她张嘴,再慢慢一点一滴喂食果汁等等东西,实在是一幅奇异的景象。大概就是这样子慢慢喂食东西进入身体的缘故,耶霞娜的身体跟第一次见到的时候相比,明显瘦了一大圈。 那个身体内,有个隐藏着暗红血色意图的咒术师。 一想到这一点,全身就有如让人浇了盆冷水般冒出鸡皮疙瘩。恰克慕努力不让自己的思绪被察觉,尽可能将视线移开“纳由古尔·来塔之眼”。 太阳西沉,窗外在微暗中开始安静下来 ,伴随着夏格拉姆的笛声,在皮肤画上颜色鲜艳图案的歌手与舞者登场后,宴会越发热闹。 微笑、拍手、拿着酒杯,恰克慕难以处理逐渐郁闷的心。 防护牢固,能做的对策都竭尽所能做了——但是,尽管如此,还是有一条无法挽救的生命。 “修格。” 恰克慕悄悄地小声说道。 “你学了天道与咒术……” 修格以“您突然说些什么呢?”的惦念表情看着恰克慕。 “那么,你有没有亲身体验过人世与纳由古互相接触的奇妙呢?” 修格眨了眨眼。 “有的。就像是洋流相遇一样,许多的异世界都是逐渐碰触然后又分开。一感受到这种奇妙,就会有种在天空中高高飞舞,俯瞰渺小自己般的感觉。这种时候,就会心想因为政治、想要发迹而采取的应对进退等等这些俗事痛苦,真是愚蠢得荒唐可笑。” 浮现苦笑,修格看着恰克慕。 “不过,大半的日子里,我连思考这种事情的空闲都没有。因为我就是活在这样充满争夺的人世中——如果,我没有朝着成为圣导师的路前进,只是个非常普通的观星博士,应该就只能看天空打发时间吧……” 恰克慕一边听着修格这番话,一边心不在焉地望着窗户。 “您为什么会提起这话呢?” 恰克慕的视线回到修格脸上。 “我本来以为,所谓的人类就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对于养育自己的世界是如何循环前进的根本毫不关心。脑袋里面一心想着就是这种东西……” 说着,眼睛看了看大厅的人们。 “这就是人与人的关系,或是国与国的应对进退。也有人明明本国就有富裕生活可过,却还想把手伸向其他的国家。然后,剧烈推动人世运转的,几乎都是那样子的家伙。” 严峻的光芒在恰克慕眼中点燃。 “我曾经在养育我的这个世界中,怀抱着能让天降柔和雨水的精灵之卵。可是,不管是父亲大人或是圣导师,全都一味想要杀掉怀抱那种职责的我——因为他们眼中就只有人世而已。异界的精灵对我们来说有何意义,他们根本完全不曾想要去思考……甚至连我的性命,都不曾多加关怀过。” 恰克慕望着修格。 “你对我说,要我为了国家好好活着,说这比什么都重要。我也很清楚,这是非得如此不可的事。可是,修格,这样子真的就好了吗?” 修格遭到恰克慕眼神的气势压倒,什么话也答不上来。 “那个时候,我是个年仅十一岁的小孩……要是当时就那样遭到杀害,现在我就不会在这里了。 要是没有一个不是为了保护国家,也不是为了获得金钱,愿意舍弃自己性命也要保护我这么一条孤零零小生命的人在,我就无法像这样待在这里了。” “殿下……” 修格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高亢的钟声透过天空传了过来。响自钟楼的“铿……”、“铿……”拖着长长尾巴震动夜空的钟声,是告知月亮升起的声音。忽然,歌舞的热闹声音停了,寂静在大厅蔓延。桑可尔王摇晃着肚子起身,以嘹亮的声音说道: “月亮升起来了。‘纳由古尔·来塔之眼’呀,送您回到故乡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各位贵宾,虽然酒宴正酣,不过王室相关人员现在必须带着‘纳由古尔·来塔之眼’前往何斯洛海角。请各位贵宾接下来继续享受歌舞表演。” 受到侍女搀扶,“纳由古尔·来塔之眼”站了起来。王室成员与看岛人们围绕着娇小的女孩,离开大厅。 过了一会儿后,窗外传来奇怪的声音。拖着长长尾巴,有如鸟叫声的声音,忽高忽低回荡而后消失了。 看到宾客们的表情,桑可尔王国的一名大臣开口说道: “那是‘哭泣之歌’——是因为‘纳由古尔·来塔之眼’将要离开我国,回归大海而深感悲伤的歌。” 一名宾客压抑不住好奇心起身后,其他人也跟着靠近西侧的大窗户。恰克慕也在小声告诉卫兵们不要疏忽卡尔南王子的保护之后,朝着窗户走去。带着些微海水味道的潮湿夜晚冷空气,拂过脸颊。 黑暗的中庭看得见一闪一闪的光亮。通往王宫大门的大路上,排成一列的人们慢慢往前走。走在前头的人手拿着火光。那是种突然烧起来让烟雾缭绕后又消失,接着再度突然烧起来让烟雾缭绕后又逐渐消失的,奇妙火光。 “那是‘芒火’。” 刚刚的大臣低声说道。 “不停烧起来又消失,烧起来又消失的火焰,代表的是生命的虚幻无常。从这里到何斯洛海角的路上,点燃了千把的芒草。” 宾客们以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郁闷心情望着那虚幻的火光。 “何斯洛海角离这里很远吗?” 恰克慕问道。 “何斯洛海角跟这座王宫所在的海角在根部是连在一起的。走过去的话,大概要花十洛葛(约二十分钟)。” 队伍进入建筑物的阴影处看不见之后,宾客们便回到自己的座位去。 恰克慕虽然回到座位,但芒火虚幻的火光烙印眼前久久无法散去。那个队伍,应该会逐渐朝黑暗的海角前进。细长队伍前头的那芒火,应该会一路烧起又消失,烧起又消失吧。恰克慕心中怀抱悲伤,祈祷地闭上双眼。 眼泪差点夺眶而出,恰克慕赶紧想用右手碰触眼睛——就在此时,听到了一声“喀沙”的干干的声音。袖口塞了个什么东西,那是张折叠得小小的纸,上面写满了桑可尔文字。若无其事将那张纸放在膝盖上看了看,恰克慕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 (……塔鲁桑真是太傻了!) 那是塔鲁桑写给恰克慕的潦草信件,应该是藏身在服装间时写的,然后再塞进恰克慕衣服的袖子去。时间大概是昨天晚上吧。萨尔娜去入浴,剩下塔鲁桑独自一人的时候。 “恰克慕太子殿下:承蒙殿下救了我这条小命,请您原谅我做出这种忘恩负义的举动。我无法眼睁睁看着士兵送死。他们养育我成为海上男儿,是我的亚鲁塔希·休黎‘海之兄弟’。我们之间所存在着的牵绊,是不曾和他们互相托付生命一起驾船出海的亚朵尔或是卡莉娜姐姐所不了解的。 一想起他们每个人的脸,就算是为了要揭穿对王家不利的阴谋,我也无法看着他们送死。我的叔父由南将军曾经对我说过: ‘国王是在士兵背后受到保护的人,将领是站在士兵前端负责领导的人。如果将领不舍命,就无法让士兵舍命。就是因为将领表现出身先士卒的心理准备,士兵才会死忠跟随。’士兵有性命危险的时候,我不能躲藏在殿下您的背后不闻不问。请您谅解。还有,萨尔娜姐姐就麻烦您多关照了。” 因为恰克慕拿过来而看了这封信的修格,双眼渗出了苦恼的神色。 “……你认为有时间阻止他吗?” 恰克慕低声说,修格只是轻轻摇头。 “不可能的。我们没办法离开这里。现在引人注目的行为举止绝对是禁止的。” 恰克慕十分明白塔鲁桑的心情。然而,对于塔鲁桑这太过幼稚的行径,他又感到光火。塔鲁桑这么做,自己应该会好过一点吧。可是,因此而遭受危险的人有多少,为什么他都没有注意到呢! 他不能原谅忽视包括萨尔娜的亲情在内的一切的塔鲁桑。 恰克慕虽然考量到萨尔娜而生气,不过实际上萨尔娜早就知道塔鲁桑会逃脱——明明知道,却没有阻止。 当得知塔鲁桑坚决要逃出王宫,去搭救士兵们的意愿时,萨尔娜也再度下定决心要实行心中浮 现的某个计划。 这样下去,即使今晚计策一如卡莉娜公主所设想的进行,塔鲁桑与萨尔娜仍然没有未来可言。然而,如果萨尔娜的计划一切顺利,说不定他们两个人就可以获得自由——萨尔娜决定把未来赌在弟弟身上。 偷偷把这计划告诉塔鲁桑之后,塔鲁桑立刻双眼炯炯有神,向姐姐发誓他一定会好好做。 目送弟弟离开之后,萨尔娜在黄昏日光照射进来的小房间地板跪下,专心祈祷。心想“海之母呀,请您像保有小船穿越怒涛缝隙那般,保佑我们可以穿越灾难的缝隙”。 * 国王等人到仪式场去已经一段时间了,大厅里,宴会也显得越发热闹。 刚刚跳舞的歌舞团离开,换上新的舞者们登场。舞者有着柔软如鞭的身体,跳起后在空中翻身,眼看就要双脚着地了,却又马上跃向空中。从大厅的边缘到中央,十五名男子一边不停空翻一边集合,错身而过又逐渐散开。周围则有十五名美丽女子同样是边空翻边往中间围绕。这是多达三十名舞者利用整间大厅尽情舞蹈的经典表演。 他们的手腕与脚踝,都佩戴了闪闪发光的铃铛,每当他们一跳舞,优美的铃铛声就会回荡整个大厅。紧密配合着铃声,歌手们唱出美丽歌声的同时,宾客们都献给这完美无瑕的表演热烈掌声。 就在宾客们忘记了“纳由古尔·来塔之眼”那悲伤的队伍之际,歌舞欢乐的声音,再度遭到高亢钟声切断——是告知“纳由古尔·来塔之眼”已经抵达何斯洛海角的前端,仪式开始了的钟声。 获赐距离卡尔南王子最近座位的亢帕尔王国“王之枪矛”的卡穆·穆撒,在这个时候,感觉到些许的不对劲。这就是经过千锤百炼的武士的直觉。 不见疲态地舞动着的舞者们的动作,产生了微小的混乱。 哒、哒、哒……一瞬间看到朝这边空翻过来的男人的手,卡穆立刻半蹲,手往卡尔南王子的床铺底下伸去。 有某个发光的东西从舞者的手中飞出,笔直瞄准卡尔南王子的身体而去。 卡穆一从床底下拿出枪矛便迅速挥动。 发出“喀”的高音后,有什么东西弹飞起来,撞到天花板后坠地。 同时,三十名舞者全部——不分男女,都一同流畅地拔出事先藏在腰饰里的短剑,翻转手腕,直指卡尔南王子。 “有刺客!” 不等架起枪矛大叫的卡穆的声音传来,罗达、新悠果的武士们已经拿起藏在床铺底下的盾牌,挡下武器,在卡尔南王子与各自的主子周围形成坚固的屏障。即使如此,两名动作比较慢的罗达武士,还是遭到短剑刺中喉咙与胸口死亡,一名新悠果的近卫兵侧腹受伤倒地。 大门发出“磅”的巨大声响后打了开来,卡莉娜直属的士兵冲进来,站在目瞪口呆的桑可二大臣们以及宾客们面前,在他们与受看岛人庇护的刺客们之间筑起壁垒,切断刺客们的退路。 一切都发生在短暂片刻。一回神,才发现舞者们已经在大厅中央站着进退不得了。 在一片寂静的大厅中,卡尔南王子撑起上半身,以出人意料的稳定声音说道: “……到此为止。快放下武器。” 但是,刺客们的表情还是带有被逼到走投无路的疯狂之色。意图刺杀王族要是失败了,等着的就是死路一条。 发出让人想要捂住耳朵的绝望呐喊之后,刺客们紧接着从胸饰拔出备用短剑,发狂似地攻击挡住出口的卫兵们。 经过一阵惨叫与刀光剑影激烈打斗,血腥味弥漫大厅。 虽然有几个人突破包围逃走,但几乎大部分的刺客都遭砍倒,没了性命。受到保护的重要人物也平安无事。遭砍没命的人,以及重伤痛苦呻吟的桑可尔士兵,悲惨地倒卧在大厅门边。 恰克慕茫然地望着这幅景象——无法想象这是真实的。过分的、仓促的、悲惨的死亡。不知名的许多男人与女人的身体,像物品一样散落在地上。可怕的鲜血与遭切割的内脏扑鼻而来的气味,让他恶心想吐。 这是怎么回事……恰克慕想着。拟订计划的时候,脑海中并未浮现如此的光景。居然把剑藏在床铺底下,配置了士兵。那个时候,恰克慕的想法中,士兵不过是一个必须正确配置的棋子罢了。 奄奄一息在虚弱呻吟的士兵的眼神逐渐变得空洞,恰克慕边发抖边看着那个士兵。现在,他看到了什么呢?一面感受生命慢慢消逝,一面思考着什么呢…… 正在治疗受伤卫兵的修格的声音跟其他声响听起来远得奇妙。在世界逐渐远去的感觉中,恰克慕模糊意识到钟楼的钟声响个不停——当那钟声停止的时候,耶霞娜就要被推入海中。 仪式场那边,应该也正在发生跟这里相同的悲剧吧。 (……太多了。) 忽然,让人几乎要耳鸣的愤怒与悲哀,直刺胸口。 这一瞬间,恰克慕感觉到眉宇之间有种尖锐的痛苦…… 4)断崖 月光皎洁照耀大海,让凹凸不平的海角岩石隐约浮现。“灵魂回归”的队伍一抵达海角的最前端,设置在岩石间的祭坛立刻就点起巨大的篝火。两座篝火烧得旺盛,遥远的王宫钟楼上的敲钟人看见后开始敲响钟声。 祭坛两侧各自站了两名祭司,开始以低声向海之母献上祝祷。祭司的后方,是受到祭司随从陪伴的“纳由古尔·来塔之眼”,以及桑可尔王在等待,更后面几步的地方,则是伫立了排成一列的看岛人。王室女人则站在仪式场外面献上祝祷。 国王的近卫兵,以及更换配置成为卡莉娜公主专属卫兵的塔鲁桑的士兵们,围绕仪式场站成一个圆形。在不好走的黑暗岩棚上,士兵们一动也不动地站着,凝视仪式场。 祭坛中央,设置了一个平台。 祭司随从从两侧牵起“纳由古尔·来塔之眼”的小手,轻轻地引导她往平台走去,然后抱起她,让她站在台上。 站在台上的小女孩,头发在海风中翻飞。 随从将粗绳紧紧缠绕在女孩纤弱的身体上。绳子前端绑着块石头。每当绳子绕一圈,女孩的小小身体就被迫摇晃,实在很可怜。 (——还没好吗……) 一边看着这一幕,卡莉娜一边希望不要错失逐渐进逼的决定性瞬间,心中万分紧张。 尽管亚朵尔等人无法得知,但事先剥夺看岛人们的兵力,将塔鲁桑的卫兵们降格与更换配置,这些实际上都是卡莉娜设下的陷阱。这么一来,想要兵力的看岛人们,就会因为想要拉拢对国王的态度抱持不满的塔鲁桑的士兵,自己踏进陷阱。 卡莉娜想过,要趁这个机会也处理掉塔鲁桑的士兵。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数量,不过这群发誓对塔鲁桑死忠的男人,要是配置到王国军内部的话就太危险了。话虽如此,但没个理由是无法处死他们的。倘若他们在这里参与阴谋,就会产生可以消灭他们的完美借口。 向往如塔鲁桑那般豪爽的男人并发誓效忠,这种从海盗时代延续下来的亚鲁塔希·休黎“海之兄弟”的传统,桑可尔王国应当尽快舍弃——卡莉娜这么认为。 只对个人发誓效忠的士兵是不需要的——需要的,就只有对王国发誓效忠的士兵。 (……造反吧,士兵们。) 他们采取行动的时候,就是批准处刑命令的瞬间。安排包夹住他们的一般国王近卫兵们已经收到指令,当他们因为看岛人们的命令而行动的瞬间立刻刺死他们。 塔鲁桑的卫兵们说不定也受到要杀死近卫兵们的命令,但是数量上来说是近卫兵胜过他们。 所有人集中在各自的思绪上,等待某个声音响起的瞬间。 终章 飞过虚空的隼 结果,看岛人们并未遭受到“三日之法”的处决。他们以待罪之身下狱,从他们的儿子或兄弟中选出新任的看岛人。 国王告诉这些新的看岛人,“根据你们对王国的忠诚度,以及战时表现,我也有可能对企图谋反而目前在牢狱中的人施恩”。为了防止新看岛人再度倒戈投向达路休,他们的父兄成了人质。 宾客们——在不让人知道卡尔南王子当时可能会遭暗杀的情况下,在宴会时遭遇惨剧的诸国领袖,全都强烈指责桑可尔王。新悠果、亢帕尔、罗达几个国家的人因为知道原委,结果把武器带入大厅的行为,也加深了宾客们的愤怒。 然而,桑可尔王是很难对付的。国王说,因为新悠果、亢帕尔和罗达是因为本身曝露在危险之中,所以才帮忙让达路休帝国隐藏黑暗中的阴谋浮上台面。他说如果考量到实际死伤的桑可尔士兵,以及罗达与新悠果王国的士兵,应该就能明白这是铁的事实。 由于桑可尔王国处在不得不当北方诸国盾牌的位置上,是个被迫最先曝露在阴谋底下的牺牲者。在达路休帝国开始往北方入侵的此刻,与其责备桑可尔,不如北方诸国携手合作,好好支援成为他们盾牌的桑可尔王国——国王如此极力主张。 军船集结港口,开始运输物资。尽管南方之国的天空还是老样子呈现一望无际的蔚蓝,但空气中充满着人们的激动与紧张,宣告大国的威胁正在进逼。 塔鲁桑不是目送恰克慕离开的人,而是成了让恰克慕目送离开的人——因为他匆匆忙忙就要首赴战场,在恰克慕回国的前一天,便搭上军船出港了。 出发的早晨,恰克慕参加了替塔鲁桑王子送行的“饯行仪式”。 塔鲁桑在曾经听父亲宣布他死刑的那座广场上,获得同一位父亲称赞他挺身而出揭穿阴谋的勇气。 身穿正式军装的塔鲁桑,看起来比平常来得强壮。在盛大的夏格拉姆演奏中,塔鲁桑一一向宾客们打招呼。 不久,来到了恰克慕的前面,塔鲁桑百感交集望着恰克慕,深深鞠躬。 “恰克慕太子殿下。您替我们做的,我永生难忘。” 恰克慕透过薄布,凝视着塔鲁桑充满光芒的双眼,鞠躬回礼。 塔鲁桑仔细擦拭打磨过的盔甲反射着阳光,恰克慕切实感受到塔鲁桑即将前往战场——也许无法重逢,这可能是他第一次跟同年龄层的朋友诀别。 塔鲁桑应该不会害怕吧?他对要拿武器跟人面对面互相攻击一事,作何感想呢? 不过,抬起头的塔鲁桑,双眼自豪地炯炯有光。 “祝您百战百胜,塔鲁桑王子殿下。我绝对不会忘记您的。” 塔鲁桑的脸颊浮现微笑。然后,稍微把脸凑近,小声地说: “殿下,请您原谅我的失礼。我第一次看到您的时候,我对您这块薄布真的很不高兴,心想居然隔着布看人是怎么样之类的。 老实说,我到现在也还不是喜欢这种布。因为殿下您真正的一面——坚强而且直率的双眼,都藏在这块布底下了。” 面带微笑,塔鲁桑补上一句: “这场战争我一定会赢,总有一天,我要再和什么遮掩都没有的您见面。” 一边望着果决行礼之后,一脸激昂表情离去的塔鲁桑,恰克慕感受到自己跟塔鲁桑之间,存在着难以跨越的心灵距离。 ——我也痛恨这块布……一直以来,都恨得要命。 可是,塔鲁桑,你发现了吗?你也是隐藏在名为“王子”这一块肉眼看不见的薄布底下。 看着自豪率领士兵们出发远去的塔鲁桑的背影,恰克慕心想,如果自己有一天要领兵,一定会感到痛苦胜过自豪的。 * 从黎明就开始下的小雨拍打着屋顶,声音不停地回荡着。 思黎纳在莱克莱的店边处理小鱼边听雨声。耶霞娜还在里面的房间睡觉,身体应该还很虚弱吧,因为烧怎么也不退。思黎纳心想,等耶霞娜一康复,就要马上带她回去卡鲁秀岛。 先会卡鲁秀岛一趟,再来思考以后的事情吧。虽然思黎纳很想早日见到父亲他们,不过如果急着去尼可岛,就会卷入达路休与桑可尔的战争中,什么好处都没有。 ——我得遵守承诺。朵果尔也一定会信守约定的。父亲他们一定平安无事待在尼克岛。 思黎纳对自己这么说着,继续得心应手地处理鱼。 真想早点回到卡鲁秀岛。总之,早一点点都好,只想要尽快远离王宫。 察觉到那天黎明时萨尔娜公主耳语所说的那些话的意思时,思黎纳不寒而栗。为什么她跟耶霞娜会差点遭到毒死,甚至到现在她都不知所以。虽然有人跟她说过,想要插手管国家之间的纷争,就会像甲葛(船虫)遭到压烂那样不得好死。但没想到是真的——已经受够了。她不想再跟王宫有任何瓜葛。 吹向大海的风,无尽宽广的星空,磨过屋船的汩汩海浪声让人眷恋。还是快点回卡鲁秀岛吧。带耶霞拿回去的话,耶霞娜的母亲应该会喜极而泣的。手上也得到一笔丰厚的赏金,给岛上的人们买些京城难得一见的纪念品回去吧。大家应该会很开心的。这么一想,心情就稍微好转了。 同样的一场雨底下,王宫内,恰克慕等人也到了要动身的时刻。 “真是惜别的雨呢……” 送客送到最后的萨尔娜,对登上牛车的恰克慕低声说道。 “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恰克慕这么一说,萨尔娜就微笑着点点头。 穿过因雨朦胧的异国王宫,进入街道的牛车队伍缓缓地、缓缓地前进。跟来时一样,在“望光之丘”稍事休息,已是过了中午许久的时候了。 雨不知不觉停了。站在山丘上,瞭望云朵低垂的海洋。距离第一次站在这里还不到二十天,真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恰克慕跟那时相同,一面感受到修格站在背后,一面望着天空和大海。云慢慢地飘动,天空虽然还有点阴暗,不过就在贴着海面处,远远看起来很像弯曲了的水平线一带,已经开始照射出带有黄色的明亮阳光了。 巨大的暴风雨正想要从这片宁静延伸的深青色海洋的另一边逼近。南方大陆很快地,就不会只是出现在故事中的遥远诸国了。 接下来,会有怎样的浪潮袭来呢?自己应该要如何面对那样的浪潮——应该可以一面在浪潮中磨练,一面持续追求内心渴望的光辉吧…… 传来有如口哨声的叫声,隼滑行般飞过海天之间。 “……修格。” “在。” “我是个危险的太子吧。” 修格推测话中涵义般地挑起眉毛。 “有时候会变得控制不住自己。身为神圣的悠果太子,这种个性实在太危险了吧。” 修格脸上浮现苦笑。 “是呀。” 恰克慕没回头,动也不动望着海洋。 “你就算朝着死亡坠落,也没有放开我的手。那不是忠义之类的东西,而是更特别的东西……谢谢你。” 修格什么也没说,只是眨眼。 “原谅我,修格。或许有一天,我这种危险的性格,也会把你带向毁灭——如果你有可能会如此的感觉,随时都可以放开我的手。我绝对不会恨你的。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我反而希望你可以活下去,用跟我不同的方法让国家变得更好。” “殿下……” 恰克慕仍用视线追着那已经变成一个小点的隼,说道: “我会继续勇敢地保持这种危险性格下去的。我想要像飞过在海天之间延伸的虚空的隼一样,不跟任何一边有牵连,不受任 何一边拉扯,专心地往前飞。 然后,总有一天,我要将新悠果王国变成不会让士兵像棋子般死去的国家……我不用隔着薄布之类的东西,就可以跟人民面对面的国家——你认为这梦想很幼稚吗?可是,我想要永远怀抱这个幼稚的梦想飞下去。” 恰克慕回头看着修格。 “……不要在政治上消耗你的才能。你那带着惊讶看异世界的视线,千万不准蒙上阴影。” 修格的眼中浮现泪水,沿着脸颊滑落出一条痕迹。 那个时候,划开乌云的明亮阳光,洒在两人脸上。 那是南方国家的,澄澈且强烈的阳光。 (终) 序章 来自南方的浪 整片天空有如泼洒淡墨般暗了下来。 风才刚把帆船的帆吹得啪嚏啪嚏响,忽然,就开始下起倾盆大雨。 把船停在港口的船员也好,把行李搬运到货车上的码头工人也好,全都一面抱怨突如其来的大雨,一面赶忙铺上罩子,希望货物别被弄湿。 一艘停在中型帆船专用码头的桑可尔船上,出现了一名少女,少女下到栈桥。激烈的大雨一边摇动她身上所穿的涂蜡欧罗(桑可尔人的雨衣),一边沿着欧罗滑下。 对着不在意被淋湿、在甲板上卷收绳子的半裸男人们,少女以不输给雨声的洪亮声音说道: “工作结束之后你们要一起去喝一杯是无妨啦,不过我希望万一有什么状况的时候可以马上出海,所以你们不可以喝太多喔。” 站在船舷的年轻人边笑边回答: “知道了啦!” 少女对年轻人挥挥手,随即小跑步离开。 这里是裘隆港,新悠果王国最大的港口。船只来来往往的好不热闹。 自从桑可尔王国和达路休帝国开战,来自南方的商品就大幅减少。即使如此依然有非常多的船货经由桑可尔运送过来,因为要大量搬运又重又大的货物,海路毕竟还是比陆路方便。 船货几乎都被分成小部分,用运货马车慢慢送往光扇京。裘隆港开设了一整排专门接待这种运货马车的附马厩旅馆的一个角落,有条酒馆栉比鳞次的小巷子。 其中一间用来固定招牌的一对金属扣子松脱了一个、每次一起风招牌的角就会撞到屋子的可罗乌酒馆,是组成运货马车队伍的商人或护卫士们聚集的便宜酒馆。店内充满了由廉价酒的气味、烧得正旺的炉子的烟味,以及男人们的体味混合而成的闷热味道。 不只是悠果人,桑可尔人或罗达人也在喝酒,各种语言交织混杂,吵杂到如果脸不凑过去说话,就会听不到彼此的声音。 角落的木板墙上画了个很丑的人样涂鸦,喝醉的男人们轮流瞄准那张图投掷短刀。 “喂!快住手啦!很危险的!” 没听见同伴的劝阻,烂醉如泥的男人突然拿起短刀,狠狠地将刀刃对准标靶掷了过去。但短刀别说是朝着标靶飞去,根本就是大大地偏离了方向,握柄撞上柱子,在反弹之后一边旋转一边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飞去。 “危险!” 有人在大叫。短刀朝着坐在入口边的男人飞去。 沉思中的男人在千钧一发之际察觉有异,立刻反射性地拔出自己的短剑,喀锵一声挥开短刀,同时用左手抓住掉落的短刀的握柄。 男人们不禁发出“哇喔”的赞叹声。 投掷短刀的醉汉,在男人回头看他的时候缩了缩脖子。 一个大约二十七、八岁,黑发在背后绑成马尾,长相精悍的男人。 男人虽然只是沉默地望着醉汉,但周围的男人们不知道为什么,彷佛气势消退一般安静了下来。 遭到男人凝视的掷刀醉汉,变成一脸酒醒了的样子。一边看着男人用手耍玩短刀,牙齿一边开始喀喀作响。 尽管看着这样的醉汉的脸好一会儿,可是,不久后男人似乎突然没了兴趣,“砰”的一声把短刀插在桌上,一脸事不关己地喝起酒来。 安静的酒馆,一时之间只有打在屋顶上的猛烈雨声回荡着。 嘈杂开始缓慢恢复的时候,有个矮小人影打开入口的挡雨板走了进来。那人将湿透的欧罗挂在墙壁的钉子上,抹丁抹湿漉漉脸庞的手出人意料的纤细。坐在旁边的男人们发现进来的是个还很年轻的女孩,露出充满兴趣的表情。 约莫十五、六岁,五官分明的少女。看起来像是桑可尔人,脸庞和手臂都晒得黝黑,肌肉结实。目光炯炯地移动着的黑色大眼睛似乎是在找人,环顾笼罩着淡淡烟雾的室内。 “我在这。” 一看到因为发现少女而举手示意的是方才打掉短刀的黑发男人,酒馆的男人们立刻一面假装若无其事,一面移开本来对着少女的视线。 少女来到男人的餐桌前,在矮椅子坐下,举手招来服务员,口吻熟练地点了壶酒,付了零钱。 “明明不是夏天,新悠果会下这种骤雨还真难得。” 少女摩擦着双手。外面冰冷的空气,笼罩着少女所穿的桑可尔风格上衣。 “你平安到达了呢。” 男人这么一说,少女便以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回应: “……你说得没错,我比他们搭的船还要早到。他们的船再等一下就会到了。” 黑发男人听了少女的报告后点点头。 “要在这里等到他们进港吗?” “嗯。” 服务员送上酒壶,递杯子给少女,然后斟酒。 “啊,谢谢。” 少女开心地接下酒杯,一口气把酒暍光。让温暖充满冷透了的身体的一杯酒。 服务员离开后,少女直直地望着男人。 “这样,我就实现承诺了吧?” 男人点头,从腰带的袋子里拿出折得小小的纸交给少女。 “你做得很好。” 确认收下的纸上面盖有达路休帝国的骑缝印后,少女的脸亮了起来。这是证明将功赎罪的文件。 大概是感觉到少女放松下来,一只小白鼠从她的衣领迅速探出头来。轻轻动了动粉红色的鼻子,用聪明伶俐的黑色眼睛仰望着少女。 少女笑了,从盘子里抓了颗油炒的塔滋豆,送给小白鼠。 “你也冻坏了吧,因为都待在我的怀里。” 啃着美味豆子的小白鼠,突然吃惊地抬起脸,一溜烟消失在少女的上衣里。 轰隆隆……雷声才刚鸣起,就突然来了一声“砰”的惊人落雷声,撼动整间酒馆。 在喝酒的男人们缩了缩脖子,大部分的人随即做出把右手手掌对着天空的动作。对悠果人来说,雷就是“天神”投掷下来的光。传说触怒神的人,将会遭到雷击烧死。把拿武器的那只手面向天空,是证明自己服从神的动作,恳求神不要降天谴给自己。 看见男人眼中突然浮现的笑意,少女纳闷地问道: “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原来新悠果的人也会做同样的动作呀。” 男人虽是悠果人,不过并非来自这块北方大陆的新悠果王国。他的故乡,是在亚鲁塔希海的另一边,南方大陆的悠果王国!现在遭达路休帝国征服,已经改名为悠果枝国的国家。 位于这北方大陆的新悠果王国,是由很久以前在一个名叫凯南.纳纳伊的观星博士带领下离开了南方大陆的悠果王国、为了寻求新天地而渡海的悠果人所建立的新国家。 在这那佑洛半岛登陆的悠果人,因为和以前就居住在半岛上、有着黝黑肤色的亚库族混血,很多人都拥有一身褐色的肌肤。语言也在漫长的岁月中,转变为腔调和南方的悠果语有些许差异的语言。 王族或贵族,以及武士阶级的人虽然还保有悠果人的风采,不过农民、渔民和商人已经融入这块土地,变成和南方的悠果人气质天差地远的人。 长达两百年以上的时光,两个王国的人民被广大海洋分隔开来没有交流。即使如此,这种时候还是会藉着同样的举动请求神的原谅!看到这一幕,男人有种突然遇见连长相都不认得的远房亲戚一般的奇妙戚觉。 “这种季节居然会打雷,今年果然是奇怪的一年。” 喝醉的酒客们靠在一起,叽叽喳喳说着话。八成是这个时节在这个国家四处盛传的、可能会发生什么巨大的天崩地裂的传闻。 在积雪依然 厚重的隆冬季节里,青雾山脉的山谷花整片盛开的事:或是应当在夏季产卵的西活罗(河鱼),在初春就大量产卵的事:从早春就开始持续霪雨霏霏到异常的地步——从那佑洛半岛各地传来的种种异变集合在一起,让人们不由得忧虑起来。 后面座位男人的粗浊声音传了过来: “根本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啦。天神之子会保佑我们的,这里是受到天神保佑的国家。 雨下个不停啦,冬天开花啦,这些绝对不会有多严重啦。就像是以前的大乾旱一样,恰克慕太子一定会安抚天地,拯救我们的。” 听到这番话的瞬间,男人的双眼有如视线捕捉到猎物的老鹰一般,浮现可怕的锐利光芒。不过这只是短短一瞬间的事,少女丝毫没有察觉。 在可罗乌酒馆和少女对酌的这个男人,是达路休皇帝的次子——也就是第二王子拉乌尔——底下的塔库“鹰”(密探)。 接连侵略南方大陆诸国并将之并吞的,强大的达路休帝国。 在这样的达路休帝国,一心想要侵略北方大陆的就是两位王子。王子们各自利用悠果人潜入新悠果王国寻找攻占的方法,企图找出侵略的路线,两方激烈地争夺着抢先的机会。 因为,皇帝答应要给予先取得进攻北方大陆立足点的王子侵略的优先权。 拉乌尔王子赏识这个虽然年轻但是才干非凡的男人,授权他组织团队,调动部下。男人在亲自过目后选出桑可尔人或罗达人,以及悠果人的部下,让他们分散到达路休帝国领土各地、桑可尔王国、罗达王国,还有这个新悠果王国,早已建立起独有的情报网。 他的部下数量绝对不算多。然而,不只是武士阶级的人,在工商业区长大的平民,甚至是女人和老人,总之只要是机智的人他都会挑选,然后再给予对方可以依照自己的判断来行动的自由。这种做法发挥了效果,他的团队远比事事请求上司判断的其他团队行动机敏,收集到了更多隋报。 起伏巨大的变化,悄悄但确实地逼近北方大陆。 会成为进攻北方大陆障碍的海洋王国桑可尔,面对达路休帝国压倒性的军事力量,已经开始改变了。 其变化的第一波,就是桑可尔国王派去拜访新悠果王国皇帝的敕使抵达光扇京的皇帝跟前的时候。负责这一波布局的,是跟男人无关的其他组织。 男人在这个港口等待着的是隐藏在这第一波底下,偷偷地派遣出去的另一波!桑可尔王国的萨尔娜公主的密使。 为了抓到那群恐怕是带了要给恰克慕太子的密函的密使,男人派眼前这名少女去调查密使乘坐的船只的行动。 少女是她所在的海盗船的船员,人称滋亚拉·卡希纳“船之魂”,可以说是有如船长的人物。她藉着能够随机应变的海盗船,追踪为了不让人察觉意图而小心地采取复杂航路的密使之船,每当船靠近岛屿港口停泊之际,她就会利用训练有素的老鹰跟男人书信往返。接着,最后从密使之船选择的航路推断出目的地是这个港口的时候,立刻先行和男人在这间酒馆碰头。 骤雨的声音和雷鸣,都在不知不觉中听不见了。 男人手法熟练地用薄纸将捣碎的香木卷起来做成秋鲁(纸卷香),嘴巴叼着,凑近蜡烛点燃前端。轻飘飘地,芬芳的烟在周围扩散开来。 男人一边静静吸着秋鲁,一边低着头,似乎是在专心聆听不属于酒馆吵闹声的某种声音,不久后抬起脸看着少女: “今后,你打算怎么过日子?” 少女紧闭嘴唇,视线从男人脸上栘开,淡淡回应了一句: “我只能做我做得到的事。” 少女的故乡是桑可尔王国最南方尽头的撒感诸岛。达路休开始入侵桑可尔的时候,最先成为牺牲口咖的就是这个海域的人们。 撒感诸岛的人当然恨侵略者达路休人,但是更加痛恨完全没有对他们伸出援手、弃他们如敝屣的桑可尔王室。 达路休帝国统治的海域严禁海盗为非作歹。要是打破禁令,就会遭到严酷的惩罚。 祖先世代都是靠当海盗维生的撒感诸岛人,为了活下去,必须大幅改变生活型态。以前就跟达路休帝国有过交易的大海盗们,高价买下交易执照,迅速改行为正规贸易商。但是靠着小船一半当海盗一半捕鱼糊口的海盗们,没有余力可以购买交易执照,只能作好会遭受惩罚的最坏打算,继续当海盗维生。 少女的船也是艘非常小的船,当然没有余力购买交易执照。为了生活,她和同伴钻法律漏洞继续当海盗……然后,就遭到逮捕了。 一面折好赦免证,少女一面叹气。 “达路休那些人真的很贪心。宣称什么东西都有执照,就是要捞一票。我们若是说自己做不来陆地上的工作,想要专心捕鱼,他们应该就会说那要买叫什么区域渔业执照的东西吧!这种钱到处都有得赚。” 男人沉默地听着少女发牢骚,一会儿后开口道: “你最想要的是哪种执照?” 少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男人。彷佛是在推测男人的意图,安静了一阵子后,才低声说道: “当然还是那个交易执照呀。” 男人点了点头。 “虽然是以后的事情,还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成功,不过或许我有个工作可以拜托你。你想不想赚一笔用零头就能买到交易执照的大钱?” 少女的眼睛闪闪发亮。 “我……当然想呀。” 男人望着少女。 “这件事就是可以赚到那么多钱的事。你应该想像得到,是哪一类的事情吧。详细情况现在还不能说,但或许会伴随着危险。是不是即使如此也要做,你可以先回船上去跟同伴讨论看看,然后再正式给我承诺就好。” 少女轻轻挑了挑一边的眉毛,绽放笑容。 第一章 皇帝与太子 1、圣导师的宿命 每次蜡烛的火光一摇曳,物品的影子就会晃动。 天才刚亮没多久,设置在叫做“万事通”的店家二楼的密室,还暗得跟黑夜没两样。在这昏暗的火光底下,风度翩翩的青年和面貌丑陋的老妇正面对面坐着。 老妇没规炬地靠着墙壁,正在独自狂喝酒喝个没停。 “你看起来累坏了呀,观星大哥。” 听到老妇开玩笑般地这么说,这名青年也就是观星博士修格浮现苦笑。 “特罗凯大师总是这么精神奕奕呢。” 老妇笑了出来。特罗凯一笑,眼睛就消失在皱纹里。 这位据说是当代第一的咒术师,应该差不多已经满七十五岁了,不过从修格认识她到现在,她看起来几乎都没变过。 “因为我就是我自己的主人呀。别像你那么辛苦,就可以长命百岁。” 修格带着苦笑,点点头。 他还不到二十五岁,不过由于身为恰克慕太子的老师,同时还是推动这个国家政治的圣导师的心腹,所以每天都背负着重担。 望着在疲惫的影响下,看起来脸色黯淡的青年,特罗凯叹了一口气。 “有什么事情让你这么担心?是那个说该不会要发生什么异变的传闻对吧?” 修格点头。 “因为现在天空也出现了奇怪的天象!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必须尽快研究清楚才行。” 特罗凯不屑地“哼”了一声。 “你也太心急了,观星大哥。我认为用不着这么着急。你担心的奇怪天象,应该是纳由古的季节转换造成的吧。” “纳由古的季节转换?” “没错。随着那边的季节变换,这边大概也会出现一点点变化吧。谭达提过,在邻国罗达也是一样,听说那里因为纳由古的积雪融化,发生了非常不得了的异常变化。” 修格点头。这事他确实听说过。 “您的意思是说,纳由古的春天到了,所以才会发生严冬里的青雾山脉山谷开花之类的奇妙现象吗?” 特罗凯耸耸肩,把酒咕噜咕噜倒入木碗。 “撒古和纳由古,似乎到处都有像是结的东西。那开花的山谷,应该就是这样的地方吧。” 一边说着,特罗凯先舔了舔沾在木碗边缘的酒,然后享受地啜饮起来。她喝酒时的表情,看起来真的是幸福洋溢。 “根据亚库族的传说,纳由古的春天会持续很久。听说只要春天一来,即使这边的世界过了百年,那边也还是春天。” 看着眼神中带着怀疑的修格,特罗凯露出微笑。 “我说你太着急了,就是这个意思。” 修格苦笑。 “我不可能不着急呀。因为国家的情况,并不像纳由古可以延续那么久。” 他的双眼中有着深深的不安神色。 “我直正在担心的,是恰克慕殿下的事。” “为什么?恰克慕小伙子怎么了吗?” 特罗凯的说话方式,让开口打算提起严肃话题的修格,不由得笑了出来。 每次听到特罗凯这样称呼太子,修格就会觉得心头暖暖的。特罗凯不是把恰克慕当成高高在上的太子,而是视为一个少年一般当成自家人。 修格也打从心底珍惜恰克慕太子。然而,以他的立场并不能像特罗凯那样,轻轻松松就拿掉所谓“太子”的身分——反而必须常常提醒自己,不可忘记恰克慕是太子的事情。 “不是的,殿下本人没什么状况,身体十分健康。只不过,害怕会发生异变的人民,正在谣传将来拯救这个国家的人不是皇帝而是太子,不安到了极点。” 了解修格到底想说什么的神色,在特罗凯脸上蔓延。 “原来如此。要是父亲嫉妒恰克慕小伙子的话……这还真的是很可怕。” 修格点头。 “现在,这个国家有着各种各样的忧虑。不只是异变,还有达路休帝国的威胁。这种时候,对于人民称赞恰克慕殿下的声音,陛下会怎么想?这真的让我非常担心。” 虽然不能对特罗凯全盘托出,可是修格这个时候,是真的害怕恰克慕太子会遭到暗杀。 为了巩固国家以和达路休帝国对抗,清除分裂的徵兆这种冠冕堂皇的名目,此刻就摆在皇帝的眼前。不管是什么小事,都很有可能驱使皇帝暗杀自己的儿子。因为,皇帝就是这么地疏远儿子。 恰克慕太子很清楚皇帝曾经下令暗杀他,而这件往事成了绝对不可能消除的尖刺,深深地扎在这对父子之间。尽管记忆会随时间淡化,但唯有这个记忆不会淡去,反而会变成滋生猜疑、化了脓的黑暗伤口。 即使如此,倘若恰克慕太子向来是个能够轻易受控制的少年,那么皇帝应该也不会如此讨厌这个儿子吧。 可是,恰克慕太子隐藏着宛如火球般的激烈性情,成长为一个才气焕发的年轻人。今年新年满十五岁,参加过“成人仪式”的这个年轻人吸引了宫廷里年轻大臣和将军们的心,总有一天甚至在中坚大臣们内部,也会开始出现期望他早日成为皇帝的人。 这对如果不把人心吸引到自己一人身上就不痛快的皇帝来说是可恨的,对视皇帝为神而加以尊崇的忠臣们来说,也是不可原谅的。 修格非常了解他们的心情。 每当他看着恰克慕太子,就有种迟早会出现重大变化的戚觉。希望宫廷维持现状的人们,会害怕恰克慕太子也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认为宫廷现在的情况一旦遭达路休帝国进攻就不妙了而忧心忡忡的人们,在恰克慕太子身上看到了希望——这又是皇帝无法忍受的事。 “如果,第二皇子没有诞生的话……” 修格低声说道。 “这样,皇帝派的老臣们就不得不接受身为唯一继嗣的恰克慕太子了。” 特罗凯轻轻抓了抓下巴。 “因为就算恰克慕死了,还是有其他的继嗣可以取代呀。” 特罗凯开门见山的话语,让修格浮现苦涩的笑。 第二皇子今年三岁。平安地度过了对幼儿来说最危险的三年岁月,正在茁壮成长。三宫的公主也十岁了,几年后就可以招赘。 (第二皇子的后盾也是很难缠的……) 修格心中非常不痛快地低语。 这两位的母亲三妃的父亲拉拓乌,是掌管陆军的大将军,也深得皇帝信赖。这位拉拓乌大将军溺爱外孙第二皇子而无缘无故地嫌弃恰克慕太子的情况,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实。 “宫中没有人能帮恰克慕,当他的后盾吗?” 彷佛是看穿修格的心思,特罗凯说道。 “殿下母亲的父亲多萨大人就是。他是掌管海军的大提督,也是个沉着稳重的人。这个人没有明显做出推举恰克慕太子的事,但是在许多重要的地方都默默地加以支持,希望殿下能够平安当上皇帝。” “这不是很值得庆幸吗?小伙子就是需要这种伙伴呀。” 说着,特罗凯发现了修格脸上正在浮现的表情,于是疑惑地歪着头。 “那位叫什么多萨大人的人,有什么不妙的地方吗?” 修格态度模糊地点头。 “大人本人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因为他很受人敬重,底下的人越众越多。” “哈哈。有那种男人当恰克慕的后盾,底下人越来越多,皇帝是不会高兴的吧。” 这种说法很有咒术师不受身分地位限制的风格,即使已经习惯了,听到这种针对皇帝的措词,修格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 或许,特罗凯出乎意料地乐在 其中。现在也是,说完话之后,她便露出笑迷迷的表情往这边看。但是,修格根本就笑不出来。 派系这种东西,一旦开始对立,只要靠一个人就可以逐渐加深彼此问的仇视。恰克慕太子身处的“扇之上”(宫中)的紧张情势日益升高。 (而且,殿下还年轻。) 纵使是个敏锐到教人吃惊的聪明人,恰克慕太子依然残留着不成熟的危险性质。 (这是当然的,他只有十五岁。) 如果不时时小心注意、好好保护,说不定哪天他的性命就会遭到剥夺…… 特罗凯伸出脚,轻轻踢了踢一脸忧郁、沉默不语的修格的膝盖。 “喂喂喂!你脸色别这么难看嘛。精明能干的修格大哥,你要是担心,就好好保护小伙子呀。” 修格浮现僵硬的笑容。 (要是我能保护殿下就好了……) 因为,现在修格自己也处于微妙的立场。 年事已高,开始担心自己身体状况的圣导师,为了替万一哪天自己倒下作准备,最近立了三名实习圣导师。 其中一个是修格。 另一个是卡该——这个男人是第二皇子的亲戚。野心勃勃,始终视修格为眼中钉。虽然没有圣导师的才干,但因为容易操控,所以皇帝派希望他能成为圣导师。 然后,第三个人是一个已经年过五十五岁、叫做欧滋鲁的观星顾问。 心中只认可正确言论的顽固欧滋鲁之所以会被选为实习圣导师,是因为他是个很适合放在修格跟卡该之间的男人。 圣导师告诉修格这件事时的眼神,是不容许听者有丝毫天真,冰冷又严厉的眼神。 ——三个人之中,你是最年轻的,而且和恰克慕太子情谊深厚,所以皇帝自然会疏远你。你能克服这一点吗,修格? 圣导师是皇帝身边的人。要驱动皇帝,圣导师才能够推动国家。 除非太子当上皇帝,否则你永远都是次要的…… “为了变成推动国家的圣导师,你要向皇帝展现出你有意舍弃恰克慕太子的样子。”圣导师这么说。 确实没错,除非这么做,否则修格什么都办不到。倘若皇帝认定修格为了太子在暗中活动,那么修格的意见就会什么也不是,大概只会被弃置不顾。 可是,修格对于英明却遭父亲讨厌,为了政治一路被迫和人切断情谊的恰克慕太子实在非常同情。 修格对一直在看他的特罗凯点了点头。 “您说的没错,我确实不能软弱下来。我会注意的。” 尽管这么说,修格脸上的忧郁阴影还是没有消失。特罗凯的脸微微笼罩阴霾,望着这样的修格。 两个人下到一楼时,这问店的主人陶亚已经泡好了茶。 “哇!特罗凯大师,这味道好惊人。暍下去不会有事吗?” 特罗凯“哼”了一声,啜饮起茶水。陶亚递了一杯茶给修格,从架上拿出不知道包了什么的包裹,交给修格。 “修格先生,有大概三个人来过店里,这是他们的信。” “嗯,谢谢。” 修格接下那个包裹,从怀中拿出几枚银币放到陶亚手上。陶亚开心地收下后,用银币碰了碰额头,对修格行礼。 “以后也要请你多多关照了……特罗凯大师,我就此告辞。” 修格对两人鞠躬后,开了门,观察周围情况,接着消失在依旧昏暗、下着小雨的京城小巷。 对着笑迷迷地正在把钱收好的陶亚,特罗凯低声道: “陶亚,你还在帮修格的忙吗?” 陶亚回头,点了点头。 “是呀,是我拜托他让我帮忙的。” 特罗凯皱起眉头。 修格认为,达路休帝国的侵略正在逼近。火药味接连飘进这个国家是不争的事实。 特罗凯知道,为了在陷入敌人的魔爪之前尽量收集情报,修格向交易商人购买达路休的情报一事。 得知那些商人把这间店当成存放情报的地点时,特罗凯感到忧虑。一两次也还好,长时间继续这样下去的话,这问店大概就会变成街谈巷议的话题。 修格常说就算达路休的密探大量进入这个国家也很正常,要星让那些密探盯上的话…… “我说你呀。” 听到特罗凯开口,陶亚立刻抬头。 “我真的非常感谢您愿意替像我这样的人担心。我早就知道这么做会有危险了。我也听到了有火药味的传闻,但现在内人怀孕需要钱,因此我想趁着还能赚的时候,尽量多赚一点钱。” 特罗凯颇有感触地望着这个没有双亲,从小就在工商业区桥下长大的年轻人的脸,然后缓缓摇头。 “我是很认真地在担心你的——要是觉得危险,就快逃吧。你和莎雅,就算一无所有,应该还是有办法活下去吧。” 点了点头,陶亚露出微笑。 早一步走出店铺的修格,快步走过黎明中下着小雨的马路。 恰克慕太子的容貌在眼底浮现,声音在耳内响起。 ——原谅我,修格。或许有一天,我这种危险的性格,也会把你带向毁灭——如果你有可能会如此的感觉,随时都可以放开我的手。我绝对不会恨你的。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我反而希望你可以活下去,用跟我不同的方法让国家变得更好。 修格痛苦地深锁眉头。 (那个人,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感觉到这样的一天迟早会到来。) 修格低头走过唯有雨声回荡、空无一人的街道。 2、桑可尔王的信 久违的阳光让人心情愉快,恰克慕眯起眼睛,让脸沭浴在阳光底下。 值得庆幸的是待在“山中离宫”的时候,侍从们也会体谅恰克慕的心情,让他一个人独处。 话虽如此,他仍不能够自由外出。像这样独坐在庭园的岩石上,就是最大极限了。一在这块岩石的顶端坐下,就可以越过围墙看见湖。这里,打从他小时候开始就是他所钟爱的地方。 由于持续不断的雨下到昨天,附着在岩石表面的苔藓相当潮湿,地面也泥泞不堪。不过被阳光照得暖呼呼的岩石顶端,则乾爽得令人戚到非常舒适。 冬季植物枯萎的群山,清澈如镜的湖面,偶尔会有鸟儿横越其间。 一望着湖,许许多多的回忆就涌现心头。曾经在那座湖底摇曳的颠倒宫殿,以及引人入梦的花朵…… 逃入梦中的一妃,在恰克慕心中和母亲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母亲为了休养精神到访“山中离宫”的次数越来越多。 若是待在“扇之上”,便会发生当某某亲戚来访,三妃为了拥立第二皇子而说三道四、不停批评恰克慕太子的不是之类的事情。母亲为了恰克慕,还是会一一专心聆听这些话,拚命想要帮恰克慕了解情势。但是这对本来就厌恶说别人坏话的母亲而言,应该是相当难以忍受的吧。 (真无聊。) 恰克慕有时候会很想大声喊叫。如果可以猛然拔刀出来,狂砍阻塞在自己身边的混浊东西,不晓得会有多么痛快…… 让人民生活富足,可以制造和买卖美好的东西……没有争夺,过着平安的日子。政治,应当就是这么一回事而已。 尽管如此,为什么人聚集在一起后,就要互扯后腿,欺负他人,不死命往上爬就不会心甘情愿呢? 母亲日渐憔悴,会生病是当然的。因为她一面恐惧着独子不知何时会遭到暗杀,一面过着每天的生活。 (太子这个位置要是可丛让出去,我随时都可以让给第二皇子。) 要是真 的能这么做,心情不知会有多快活。 可是,皇帝是神的后代。长子明明在世,却让次子继承帝位,这是兀喀达·卡依姆“逆流”——人们认为这是违背自然流动、改变天地运行的行为。因此,除非太子意外死亡或病死,否则毫无从那个位置逃脱的办法。 紧紧皱起形状优美的眉毛,恰克慕朝岩石用力打了一拳。 这个时候,传来微弱的脚步声。恰克慕吓了一跳,手握住腰际的短剑,回头看着声音的来源。庭院的树木之间,隐约可以看见朱红色的衣裳。恰克慕扬扬眉毛,手松开了短剑。 身穿以金线在朱红色底布绣出精细刺绣衣裳的少女,拨开庭院树木的枝叶现身。平常应当是由侍女们轻轻拎着的衣服下摆,这时由少女自己拎着,定得东倒西歪的。少女一找到坐在岩石上的恰克慕,立刻高兴地以明亮的声音小声说道: “兄长,您在这里呀。” “米修娜,你又偷跑出来了吗?” 恰克慕用吃惊的声音一说,米修娜——三宫的公主立刻张大着嘴巴、皱着一张脸笑了出来。 虽然母亲的侍女们在背地里大肆批评米修娜这种笑法很粗鲁,不过恰克慕每次看到这直率的笑容,都会忍不住跟着一起笑。 恰克慕想起很久以前,要是他露出门牙张嘴笑,侍女们就会斥责他“请您遮着嘴笑!”。 在皇族之间,兄弟姐妹要有感情这种事大概是不可能的。因为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永远都是有可能争夺帝位的敌人。 即使如此,恰克慕还是在这个妹妹身上感受到温暖的感情,米修娜也依然很爱恰克慕,一逮到能见面的机会就会像这样避开侍女们的耳目跑来。 “小心点呀。要是弄脏下摆,会挨侍女们的骂喔。” 米修娜点点头,拉起正在滑落的下摆。 “兄长,那上面看得到湖吗?” “看得到喔!你要看吗?” 一说完,恰克慕立刻沿着岩石滑到地面,抱起米修娜,让她坐到岩石上去。 “有看到吗?” “有。” 以兴致高昂的声音回应,米修娜笑迷迷地看着恰克慕。 三妃一行应当不久前才刚抵达“山中离宫”。米修娜奸像是一抵达,就跑来这里了。 “不过,你到底是怎么偷溜出来的?” 恰克慕一问,米修娜立刻低声说道: “因为顿克慕殿下在发脾气,又开始大吵大闹了。” 身为姐姐的米修娜在提及刚满三岁的第二皇子顿克慕时总会加上“殿下”这个敬称。应该是母亲告诉她要这么做的缘故吧。 “因为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那边,所以我就偷偷跑出来了。我听说兄长也在,心想一定是在这里没错。” 恰克慕苦笑。现在侍女们一定正惊慌失措地寻找失踪的公主吧。明知道被她们带回去之前只会有一点点的时间,还是要跑过来找他的妹妹,这份用心让他很高兴。 “兄长。” 突然变得一脸严肃,米修娜小声问道。这位公主很少大声说话。尽管是个天真又开朗的公主,却也是个有智慧留心有些事不能让别人听到的少女。 “您最好快点回宫去。” 恰克慕讶异地看着妹妹。 “为什么?” “昨天晚上,桑可尔王的使者们抵达‘扇之上’了。正好在外祖父大人来拜访母亲大人的时候,那些使者就来了。我听到外祖父大人和叔父大人他们在交谈。他们笑着说使者在您待在‘山中离宫’的时候来访,时机实在是太好了……” 恰克慕的表情马上变得紧绷。 正式的使者应该迟早都会来找恰克慕。因为对于已结束成人仪式又身为太子的恰克慕来说,他本来就具备参加国政相关事宜议定(商量)的资格。然而,也有可能在使者过来通知的时候,早就已经作出了重大决定。如果皇帝认为是紧急议定,那么就算太子不在场也可以开始商议。 “米修娜,谢谢你告诉我。” 恰克慕把妹妹抱下来。妹妹的衣裳散发出霞拉木的沉重香味,跟这个善良温柔、年纪轻轻的小女孩不搭调的香味。这孩子一定很适合原野的花香味。恰克慕真想让她别穿这么重的衣裳,品尝在野外尽情奔跑的幸福…… 和米修娜道别之后,恰克慕快步穿过庭园走到母亲的居室。母亲把手中的画卷放在膝上,仰望恰克慕。每当看到恰克慕,母亲的双眼就会映照出温暖的光亮。 “怎么了?” 恰克慕小声地向平静询问的母亲说明情况。 母亲的脸庞笼罩上些微的阴霾。 “这样呀……可是,我由衷拜托你,不要跟别人起争执。你有时候会太过急躁,为母的只担心这一点。” (母后真是操心过头了。) 恰克慕在心中叹气,不过并没有表现在脸上。 “我会小心的,母后……那么,我就此告辞,请您好好休息。” 站起来的恰克慕,迅速低语了另一句话: “我没事的。” 看见母亲苍白的脸缓缓浮现微笑,恰克慕的心情稍微好转了一些。 放低从成人时开始得到许可能随身携带的长剑,恰克慕对母亲行注目礼,然后踏上走廊。 二妃心情复杂地目送身高比皇帝丈夫还要高的儿子,那个纤瘦、还有某些地方残留着少年气息的背影远去。 恰克慕准备牛车,假装成非常普通的返宫行程,慢慢地回到京城去。抵达“扇之上”的时候暮色已经昏沉,尽管前来迎接的侍从说议定正在进行,恰克慕却不是多么在意。 那些庆幸他晚到的无聊分子一定会大为光火,但老实说,恰克慕并没有想要参与议定的热忱。 通知恰克慕抵达的横笛声一响起,聚集在大厅热烈讨论的人们便惊讶地闭嘴不语。 大门开启,恰克慕走入大厅。 皇帝坐在设置于高出两阶的宝座间里,以螺钿工艺装饰的椅子上。大厅的右边和左边排列着两大排椅子,以圣导师为首,大将军或副将军们还有大臣们构成的“议定团”都坐定了。由于议定团全部都是皇帝的亲戚和观星博士,所以皇帝没有垂帘接待,而是直接露面。 恰克慕一进来,议定团立刻一齐深深鞠躬。 进入大厅后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展开在中央地板上的那佑洛半岛和桑可尔王国的地图。 踏过铺在那块地图旁边的垫布,恰克慕定到宝座问前面。然后,站上比宝座问矮一阶的皇子之台,对父亲行礼。 “请您原谅孩儿在议定的中途贸然闯入。孩儿才刚从‘山中离宫’回来。” 皇帝点点头。 “你可以坐下了。” 恰克慕一坐下,随即环顾大厅。议定团成员抬起脸,正看着他。 如果是平常,修格会对恰克慕露出微笑,不过今天的他只有一脸严肃,让恰克慕十分在意。 圣导师的旁边有修格是当然的,虽然卡该和一个上了年纪的陌生观星博士也让恰克慕很挂念,但因为他自己迟到,也就不能开口询问什么。 皇帝以微带焦躁的声音说道: “书记,再读一次桑可尔王的信。” 书记深深行礼后起身,打开卷轴,以清楚的声音朗读出来。 听着所谓桑可尔王送给皇帝的书信的文件内容,恰克慕开始感受到胸口揪紧般的忧虑。这封信的内容非常不得了。 信上说桑可尔的主力海军,在达路休帝国压倒性优势的兵力面前被迫陷入苦战。受到达路休军的压制,战线正逐渐朝北方拉长,到拉斯诸岛一带都已经受到 达路休军的统治等等。漂亮的文章写得宛如就要听见桑可尔王的声音。 桑可尔王是来请求新悠果王国派军支援的。 桑可尔王强调,新悠果王国援救分隔南北的屏障桑可尔王国,就等同于是在救自己。虽然也送了相同内容的书信给罗达王国,不过新悠果更靠近桑可尔。信上说,希望新悠果可以尽快派出船队,到现在设置了桑可尔主力军、用以保护京城的防卫线——亚鲁塔希海的卡鲁秀诸岛…… 书记一坐下,大厅立刻鸦雀无声。 皇帝以平静的声音询问恰克慕: “到底要不要派船队过去……你怎么看?” 恰克慕的外祖父,海军大提督多萨在心中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竟然问完全不知道方才讨论内容的太子这种问题……) 在众人“你要如何回答”的关爱眼神中,恰克慕开口道: “首先,能让孩儿拜读桑可尔王的信件吗?” 皇帝轻轻皱了皱眉,不过还是晃动手指要书记把信拿过来。 接下书记高举着拿过来的信件,恰克慕重新阅读一次,然后抬起头来看着父亲。 “桑可尔王室的书信,只有这一卷吗?” 皇帝点头。 “就只有这一卷。为什么这么问?” 恰克慕指着只有桑可尔王名字的签名。 “我有点在意除了这卷桑可尔王的书信外,是不是还有卡莉娜公主的书信。” 待在大厅的人们面面相觑。恰克慕补充说道: “桑可尔王室不像我国,他们是公主和王妃们也有参政权的国家。 如父皇所知,我跟桑可尔王室关系很好。那个时候卡莉娜公主答应我,如果将来得到对新悠果王国很重要的情报,一定会传达给我。可是,这事件如此重大,卡莉娜公主却没有只字片语,让我很在意。” 皇帝苦笑,以教导年轻儿子的口吻说道: “我知道你跟桑可尔王室很亲近。不过,这个时候,是一国之主给一国之主的信件。里面没有国王的妹妹给皇帝的儿子的讯息,应该是很正常的。” 议定团之中传来失笑声。 愤怒从胸口直冲喉咙,恰克慕咬牙忍耐。虽然要从满是愤怒的喉咙挤出平静的声音很困难,不过他还是拚命忍耐,说道: “非常抱歉,我在意的并不是这部分。 大家也都知道,卡莉娜公主以前送过好几次书信传达战况。对于一时之间这样的管道中断了而感到担心的人,应该不会只有我一个才对。” 恰克慕期待有人附和,看了修格一眼,但修格低着头。重新振作精神后,恰克慕继续说道: “而且,孩儿戚觉这信件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皇帝以平静的声音问: “你是说这是伪造的吗?” “不是的……这个签名的确是桑可尔王的笔迹,信是真的。” “那么,你是什么意思?” 大厅笼罩在紧张之中。 恰克慕在这种庞大的压力底下努力寻找答案。这信件有什么地方奇怪,这一点是肯定的,不过,要说到底是哪里有怎样的问题,讯息又太少。 例如说,桑可尔可能已经跟达路休帝国挂钩,想要陷害新悠果王国之类的可能——但却又没有半点足以让人开口这么说的决定性证据。 “孩儿只是想告诉父皇,信件不对劲。” 恰克慕终于开口低语,皇帝的视线从儿子脸上迅速移开,转向大厅。 “好了,除了到现在为止提出的意见,还有人有其他的吗?” 海军大提督多萨立刻举手。 “不好意思,虽然大部分的意见是应当即刻派出援军……” 一边听着多萨的声音,恰克慕一边戚觉到僵硬的脸部逐渐放松下来。因为他能感觉得到,多萨正在为他以浅显易懂的方式说明到目前为止讨论了怎样的内容。 “我最担心的部分是派战船到卡鲁秀诸岛。如果是到‘望光之都’附近的海面,万一发现是陷阱,还有点办法可想。 不过,要是进入卡鲁秀诸岛,可就不能随意回头了。” 陆军大将军拉拓乌突然口气强硬地说: “如果是真的要援助桑可尔军,击败达路休帝国军的话,就应该没有必要考虑回头之类的事情吧? 多萨大人说要是到‘望光之都’附近的海面还有办法可想,这意思是说万一桑可尔王设下陷阱,我们就要攻击桑可尔的京城吗?” 多萨没有马上回答。尽管历经风吹日晒,那张品格高尚的瘦脸却有着说是海军将领还不如说是学者的风采。多萨不像拉拓乌那般说话咄咄逼人,而是个会一边思考一边说话的男人。 “……我的意思是,要能够让对方有那种感觉。” 拉拓乌摇头。 “这样毫无意义。” 斥责般地这么说完,拉拓乌抬头看着皇帝。 “非常抱歉。臣认为应当派遣援军,而且不是以担心会有陷阱的举棋不定心态只派一点点,而是应该派出大军。 桑可尔要是沦陷,达路休就获得了能够一口气直接进攻我们的通道。保护桑可尔,就等于是在保护我们自己的安全。 这样一来,为了要让桑可尔‘领情’,只派少数兵力去的做法当然不值得讨论。先派出能跟桑可尔军一起大破达路休军的大军,才有意义可言!” 多数人都赞同地点头。 多萨开口: “所谓的大军,意思是要我派王国海军的主力过去吗?” 拉拓乌用力皱紧粗黑的眉毛,狠狠瞪着多萨。 “就是这个意思。如果不是主力,但是有打败达路休的信心那就另当别论。” 多萨轻轻摇头。 “万一这是个陷阱,桑可尔已经和达路休联手,那要怎么办?王国海军的主力如果遭到击败,海岸线就会失守。” 拉拓乌立刻回应: “不用担心。到那个时候王国陆军会封锁港口,骑兵也会封锁住所有能通行的道路。” 多萨眉头深锁。 “封锁港口?你的意思是锁国吗?” “没错!你放心吧。我们王国陆军的精锐会以盾牌保护神圣的新悠果王国,污秽的外来者之类的一步也进不来。” “没错,锁国的话或许可以抑制住兵力。可是,你说说到底要锁到什么时候?要是航路的交易停止了,国力就会跟着衰弱。” 多萨一闭嘴,郁闷的沉默随即笼罩大厅。 恰克慕不发一语地听着这两个人的争论。因为修格告诫过他,遇到这种情况时要尽量低调。 然而,内心却始终焦虑难安。 (拉拓乌是认真考虑要锁国吗?如果是,那他真是太蠢了。) 外祖父多萨那样的人,为什么会用众人皆知的道理回答那般愚蠢的问题?要是这么有空,应该要提出更重要的事情来讨论。 八成是就连多萨也注意到了才对。注意到如果桑可尔和达路休暗中有什么交易,打算要一起进攻新悠果的话,能够保护新悠果的方法就只有一个。 议定团沉默无语。没有任何人想要开口说话。看着这种情况,恰克慕终于忍不下去了。 恰克慕迅速抬起脸看着父亲。 “父皇,如果要派海军到桑可尔去,是不是要先考虑增加护国之盾比较好?孩儿认为应当派使者到罗达王国和亢帕尔王国,先和他们缔结同盟。” 议定团反弹般地抬头。 脸部因为愤怒而扭曲的拉拓乌起身。 “不好意思,太子殿下您的 意思是,我们王国陆军没办法当保护国家的盾牌是吗?” 皇帝举起右手手掌制止拉拓乌。等到拉拓乌坐下,皇帝的视线才移到恰克慕脸上。 “你是说,我如果不借助别国的力量,就不能保护国家吗?” 大厅一片寂静。 父亲眼中浮现出来的怒火和强烈的厌恶让恰克慕大吃一惊,他没想到父亲竟然会如此愤怒。 恰克慕感觉到喉咙发乾,尽管如此,依然直直望着父亲回答: “不是借助力量,是朋友之间的互相帮助。 新悠果、罗达和亢帕尔,如果能变成互相支持的朋友,就算达路休打过来,应该也不会输的。” 皇帝的双眼抑制着愤怒,发出微弱的光亮。他低声说道: “儿子呀,你要好好记清楚了。倘若不受天神守护的国家向我国求助,我很愿意伸出施恩的手——但是,深受天神保佑的我国,是一个绝对不会做出向他人求助这种不像样蠢事的国家。” 视线迅速从恰克慕身上移开,皇帝抬头面对议定团。 “你们的意见我已经很清楚了。大部分人的意见应该都陈述完毕了吧。 最后要如何行动,将会于内议决定。各位辛苦了。” 所有人都离开椅子跪在地上,向皇帝磕头行礼。 所谓内议,就是只有皇帝和圣导师参加的会议,连恰克慕也没有资格参加。议定团的人们脸上还有几分兴奋神色,一边小声地互相交谈一边起身。 皇帝的意思明朗化,是两天之后的事。 皇帝决定要派二十艘战斗帆船去桑可尔当援军。这个数量并非拉拓乌主张的大军,而大约是主力军的三成。 可是,为了要表示新悠果是真心要援助桑可尔王,皇帝命令海军大提督多萨亲自带领船队前去。 接到皇帝的这个命令后,海军船舰开始集结到裘隆港。港口因为船舰在装备武器和粮食等等准备离港,忙得不可开交。 这个时候,将船停靠在裘隆港的异国商人们遭受到了意想不到的灾难。 决定海军集结的那一天,海军士兵把商人赶出旅馆,不容分说就把他们驱逐到其他港口去。还有,连接港口和道路的牌楼也设置了严格的检查哨。 通往海岸线的路也设了大量检查哨,监视旅人的通行。 这一切都是为了不让别国知道,新悠果王国究竟送了多少船队去桑可尔。 不过,由于传闻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在人们之间传播开来,最快听到“裘隆港可能会遭到封锁”这个传闻的商人们之中,有的人要在封港之前把船驶向其他国家,有的人则让运货马车比预定的时间更早组队穿过牌楼离开。 混在那些商入团体里面的几个桑可尔人穿过了牌楼。 投宿在裘隆港旅馆观察、等待时机的萨尔娜公主的密使,开始动身前往光扇京。 3、爆发 黎明的微蓝黑暗中,恰克慕徘徊在梦境和现实之间。彷佛漂浮在青色的水中一般。 (我知道这个感觉……) 突然涌出一种想要回到某个地方的,无奈情感。 是哪里呢?想要回到哪里去呢?如果能沉入深青色的水底,应该就能回去了吧…… 寝室外面出现呼喊太子殿下的声音,恰克慕吓得睁开眼睛。 睡着的时候好像哭过。一面粗鲁地拭去从眼角到耳朵的泪痕,恰克慕一面起身。 “……怎么回事?” 少年贴身随从律恩踌躇回应的声音传来: “非常抱歉在这么早的时候吵醒您。有个说是桑可尔王国萨尔娜公主派来的使者的人,刚刚快马抵达,他说有紧急事件,希望能尽快见到您。非常抱歉打扰到您的休息……” 恰克慕跳起来,打断随从的话语: “马上请他进入休息室。快点把我的衣服拿过来给我!” ※ 月初的日子,皇帝照例会伴随黎明起床,从宫廷深处的涌泉汲取“新月之水”。 这一天也一样,在飘荡的些微晨雾之中,皇帝身着白色的服装朝着泉水走去。从岩石之问涌出的泉水十分清澈,附着晨雾的绿色苔藓冒出浓烈的香味。 将原木制作的杓子放入泉水中,汲起“新月之水”,皇帝一面祈祷这块土地永保富足,一面轻轻挥动杓子,在空中画出弧线把水洒了出去。水反射着日光闪闪发亮地散落。 冬季的晨光照着皇帝洁白的脸。他闭上眼睛,在把眼皮染红的阳光中,专心祈求保佑。 (天神呀,我的祖先呀,请保佑我,并且引导我……请在如此重要的时候,引导我不要选错前进的道路。) 这么做完,马上戚受到神的力量充满全身。支撑着肩负国家、背负特别沉重使命的这个身体的力量,逐渐充满全身。 自己是神之子,领导国家的权力是神授与的:内心浮现的情感,是神赠与的。自己不可能会犯错……这种自信慢慢涌现。惯例是要用水桶装满“新月之水”带回去,以之煮粥再和圣导师一同分享。皇帝汲水完毕,二芳的侍从立刻提起水桶,随着皇帝返宫。 今天早晨的粥煮了不只两人份,而是五人份。 面向东庭的“晨之间”内,第一次领受粥的三位实习圣导师,各自表情紧张地等待杂役送粥进来。 不久,早餐送来之后,粥的微香和一起送上来的橙茶的凉香充满了“晨之间”。 他们用完早餐时,走廊突然吵闹起来。 皇帝皱起眉头,看着走廊的方向。 “……怎么了?” 透过白底上描绘着浅绿树木的纸拉门,侍从回答: “非常抱歉。恰克慕殿下因为有急事,所以来此求见。” 皇帝的眉头越发深锁。叹了一口气后,说道: “让他进来。” 拉门一开,跪坐在走廊等待的恰克慕马上深深行礼。然后,站起来快步直接走到皇帝的面前。 早晨的冷风,随着恰克慕一起进入。 在皇帝面前跪坐后,恰克慕再度以额头碰触垫子磕头。 “孩儿对于吵到了‘新月之粥’的仪式由衷抱歉。因为发生了刻不容缓的情况,所以孩儿才到此打扰。请您原谅孩儿的无礼。” 皇帝立刻发问: “什么刻不容缓的情况?” “今天早晨,桑可尔王室的萨尔娜公主派来找我的使者到了。” 恰克慕从怀里拿出一封文件交给父亲。皇帝打开已经开封的纸,异国的花香突然扑鼻而来。 彷佛是要逃离这股花香,皇帝稍微往后退,然后才看起信件。看着看着,表情变得越来越难看。 一看完,皇帝立刻抬头,看着圣导师。 “……你看看这封信。你们有何看法?” 圣导师往前走,接过信件。接着,看到封口的蜂蜡,低声道: “上面没有盖印章。” 然后,开始阅读内容。信件以悠果文字写成,是篇让人联想不到出自外国人之手的优美文章。 读完之后,圣导师对恰克慕说: “殿下,方便的话,可以让所有人都看看这封信吗?” 恰克慕点头,圣导师把信件转给三名实习人员。这封信,内容如下: 恰克慕殿下赐鉴: 由衷戚谢您以前解救过我国的危机。 如今,我国再度遭受了极大的危机。 贵国必定愿意向我们伸出援手吧。 我们的国家,非常需要贵国的帮助。 然而,有时候,溺水者也会伸手想要将救他的人, 拉入深 深的水底。 以前,您曾以您的羽翼, 保护宛如两只雏鸟一般,跳入您手心的我们。 您的恩惠我永生难忘。 我的姐姐和兄弟们也一样。 为了不要让国家一味沉没,我们正试图选择最佳的航路。 恰克慕殿下, 即使船遭到暴风雨吞噬,也请您不要悲伤。 勇敢的船员们会坚持着,直到暴风雨经过头顶,风平浪静的日子来临。 桑可尔的海上男儿会守护这个信念。 但愿我竭尽所能对您的回报,能够产生小小的成果。 一时之间,无人开口。 刚刚被指定为实习圣导师的欧滋鲁,摇摇花白的脑袋,低声说: “……我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皇帝愁眉苦脸地看着圣导师。 “你的看法呢?” 圣导师的视线转向恰克慕。 “首先,我想请教殿下的意见。请问殿下如何解读这封信?” 恰克慕双眼发亮,回答: “首先,我认为这封信毫无疑问是萨尔娜公主发出的。 以前,您曾以您的羽翼,保护宛如两只雏鸟一般,跳入您手心的我们……这个部分,是只有我和修格才懂的。我没说错吧,修格?” 修格也点头。 修格极为扼要地向众人说明恰克慕太子曾经救过萨尔娜和塔鲁桑的往事。看清楚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原来如此的表情后,恰克慕说道: “父皇,这封信是不是萨尔娜公主的警告呢?” 然后,一面指着信件各处,一面迅速说道: “我认为溺水者也会伸手想要将救他的人,拉入深深的水底这句话,意思是桑可尔军已经听命于达路休军,为了不让自己遭到毁灭,所以设下陷阱等待前往援助的我国军队。” 皇帝的脸上笼罩阴霾,凝视着信件,没有回应。 卡该歪着头,视线从下往上看了看恰克慕,又看了看皇帝。 “……不好意思,我有个小小的问题。” 皇帝点头,示意允许发言。 卡该润润嘴唇,低着头开始说道: “假设桑可尔王国真的已经遭到达路休帝国并吞,被逼得不得不设陷阱要害我们,那为什么公主要送这么一封信给殿下?让国家陷入危险,岂是堂堂桑可尔王室公主该做的事? 唉,殿下救过桑可尔王室的丰功伟业,我非常清楚。可是……请恕我直言,以难以对付而出名的桑可尔王室公主,会因为要报殿下的恩什么的,就送一封危及国家利益的信件过来吗?” 卡该身边的修格动了一下身体。然后,视线转向皇帝,寻求准许发言。 皇帝一点头,修格立刻平静地说: “我认为,这就是为什么这封密函会现在送到。” 怀疑地皱起眉头,皇帝询问: “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就是事先有指示,要等我们的海军出航后,再把信件送到这里。” 修格这么说道,然后以冷静的口吻继续说下去: “我曾经直接跟萨尔娜公主交谈过。我认为,公主不是个会因为私情而损害国家利益的人。 站在桑可尔王室的立场,一定要设陷阱害新悠果王国的海军。公主应该不会送一封会让陷阱白费的密函过来。 不过,另一方面,公主又是真的十分感谢恰克慕殿下的救命之恩。她也没办法什么都不说就背叛殿下……” 修格看着恰克慕。 “我个人认为,这是萨尔娜公主唯一做得到的道歉表示。” 恰克慕用力点头。从书信飘散出来的花香,让人想起萨尔娜轮廓分明的褐色大眼睛。仿佛能看见她正直直凝视着恰克慕,听见她为不得不为的背叛道歉的声音。 “……道歉?这哪里有道歉又是怎样道歉的?很惭愧,我完全看不出来。” 皱着粗眉,欧滋鲁说。 “虽然很有礼貌,不过哪里写了道歉?” 恰克慕身体前倾,以认真的口吻说道: “父皇,这就是我十万火急赶来的原因——萨尔娜公主在我们的船队掉入陷阱之前,送来了这封信。如果只是单纯要道歉,应该等船队掉入陷阱之后更好。是因为她想对我们的船队提出警告,所以才这么做的!” 修格的脸上有些阴霾。 (事实……并非如此。) 萨尔娜公主非常了解所谓当政者的性格。当政者,讨厌的就是推翻已经产生的决定。 这个国家的皇帝,尤其不能推翻已经作出的决定。皇帝的话就是天神的话,绝对不能承认先前的考量有错误。 皇帝做得到的,就只有修补已作成的决定所造成的结果。就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萨尔娜公主才会送来这封道歉信。意义和恰克慕太子所解读的有所差异的补偿,就包含在最后四行…… (但是,这种补偿,皇帝应该不会接受吧。) 也许,皇帝没有察觉到最后四行文字的意思还比较好。 没有注意到修格的表情,恰克慕身体前倾,对父亲说道: “父皇,拜托您让这个警告发挥效用!” 皇帝一时之问不发一语,目不转睛地看着儿子涨红的脸。然后,头部稍微倾斜。 “你到底想要向我要求什么?” 恰克慕吃了一惊双眼圆睁。因为原先并没有想到父亲会询问如此理所当然的事,一瞬间不禁语塞。 “孩儿的意思是,既然知道了那是陷阱,就应该快点下令要船队返航……” 皇帝凝视着恰克慕,眼中没有浮现任何情戚。恰克慕感觉到胸口一带有不快在蠢动。 这是父亲嘲笑恰克慕的不成熟时会出现的表情。 皇帝缓缓地,以告诫般的口吻说: “本来就有考虑到那可能会是陷阱。所以,才只派了三成海军过去。如果确定真的是陷阱没错,那么这就是桑可尔对我国发出的宣战书。 我们可以告诉人民桑可尔王国有多卑鄙,正义之战马上就要开始。” 彷佛后颈碰触到了冰块。恰克慕嘴巴微张,望着父亲高雅的洁白脸庞。 “传令给多萨,既然是陷阱就要看穿假象,尽力不要折损船只快点返国。” 父亲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远方传来的。 既然身为海军大提督,这的确是外祖父应当尽的义务。 然而,恰克慕看见了,看见说出这番话的瞬间,在父亲眼角浮现后又消失的浅浅笑意。 (父皇……很高兴可以除掉外祖父。) 四周的景色瞬间远去,恰克慕全身发冷。 突然,他看见了许许多多的东西。 外祖父多萨,是恰克慕最大的后盾。 恰克慕经过成人仪式,有资格参加议定之后,多萨支持恰克慕的态度便清楚地显现出来。修格曾经透露给恰克慕,身为冷静沉着的武人,以前不太涉入政治的多萨,这样的变化成了催生暗中支持恰克慕的派系的一大助力。 恰克慕感觉到外祖父这样的举动让父亲焦躁又厌烦。 可是,父亲想要毫无理由地除掉身为自古以来诞生了好几名王妃的名门贵族哈尔斯安家的当家,且颇具声望的外祖父是十分困难的。 这次的事情,对父亲来说正是消灭碍事的外祖父的绝佳机会。 虽然不知道将遭到多么严重的陷阱设计,不过多萨一定不会让他所率领的船队全军覆没。不过,落入敌人的陷阱,即使多萨在一艘船也没折损的情况下活着回来,最后应该也待不下 去大提督的位置吧。 父亲对此感到开心。不遗憾失去了具有声望的海军要人大提督,而是正在高兴碍眼的外祖父即将失去权位…… 母亲苍白的脸浮现眼前。 要是知道了这件事,母亲会有多么悲伤呢?父亲应当也有稍微想到这一点吧。就算是一点点也好,父亲应该有感受到母亲的悲伤吧。 这样的念头接连在心中浮现,最后,某个念头伴随着刺痛在胸口扩散开来。 (你就——如此恨我吗……) 浅笑着的嘴角。看着眉头微皱,眼中浮现告诫儿子的表情的父亲的脸,恰克慕不由得涌上想吐的感觉。 恰克慕以眼角余光瞄到修格正在看着他——修格正在看着他,祈祷他能够忍下来。 但是……他忍不下去了。 以前一路堆积在储存处的东西,宛如决堤般推挤上来,恰克慕咬牙瞪着皇帝。无法控制地,双眼渗出泪水。 “就算明知道是陷阱,父皇也不愿意稍微帮助外祖父吗?” 皇帝一瞬间因为惊讶而扭曲的双眼,迅速出现愤怒的神色。 “无礼之徒!你居然对着身为皇帝的父亲大放厥词!” 恰克慕大吼: “如果你是皇帝,你是我的父亲,就不要有因为岳父要失去权位而高兴这种卑鄙的反应!” “晨之间”的空气结冻了。 恰克慕心想就算在这里被砍死也无妨。 父亲要是拔剑,他也会拔剑。 一边激动得落泪,因为愤怒而颤抖,恰克慕一边瞪着父亲。 突然,响起了撼动周围的巨大声音。 “殿下,请您冷静!” 圣导师站起来,怒目看着恰克慕。 以燃烧般的眼睛,恰克慕回瞪圣导师。他毫无冷静下来的打算。 “……很好。” 这个时候,皇帝突然开口。铁青又僵硬的脸上,微微地浮现笑容。 “太子好像想对皇帝解释应该要怎么当个皇帝呢。你的意思应该是,如果你来当皇帝,就可以当得比我更像样对吧?” 这声音当中的冰冷,让修格全身发抖。 (恰克慕殿下犯了多么天大的错误……) 绝对不可以做的事,恰克慕太子终于做了。 脸上挂着浅笑,皇帝说道: “恰克慕,既然你这么优秀,那就交给你办吧。你去救你的外祖父无妨。” 众人吓得倒抽一口气。 完全无视众人的表情,皇帝面带笑容看着圣导师。 “太子居然要勇渡亚鲁塔希海呢,果然是曾经保护过‘水之精灵’的神圣太子,到底不愧是人民口中的圣祖托尔克尔帝转生的太子。” 圣导师若无其事地跨出脚步,希望皇帝别看见修格的模样。 圣导师察觉到修格想要起身,说自己愿意与太子同行,所以藉这样的举动告诫修格。 看到圣导师宽广的背部的瞬间,修格打消了起身的念头。 冷静的判断有如一块冰冷的布,缓缓地包裹住希望帮助恰克慕殿下的那有如火烧的感情。 现在必须做的事。还有,接下来应该做的事,在内心浮现。 身体动也不动,表情没有变化。修格沉住气静静地低着头。 第二章 航向陷阱 1、出航 一走到甲板上,又重又湿的海风就晃动起头发。 迎着吹来的风一口气膨胀起来的船帆正在啪啪作响。 白色船帆剪下蔚蓝得耀眼的天空。 恰克慕眯起眼睛仰望天空。蔚蓝的、蔚蓝的天空。望不着边际何在的天空…… “……睡得好吗?” 大概是发现到恰克慕的身影吧,走上甲板的多萨大提督来到恰克慕的身边问道。 “我睡得很好。” 恰克慕仍旧眯着眼,抬头看外祖父的脸。尽管在这一年之间,恰克慕的身高一口气拉长了,不过对他面百外祖父还是个必须稍微抬头看的高个子。 一上船,外祖父的高个子便格外显眼。白发因海风而翻飞,在摇晃的甲板上不动如山的外祖父身影,恰克慕还是第一次看见。 “睡得比在宫中的时候好太多了——海浪声听起来很舒服。” 多萨露出微笑。 “看样子殿下就算到了远洋也几乎不会晕船呢……您继承了我的血脉,真是太让人高兴了。” 靠着跟补给船队同行的快速小型帆船,恰克慕终于赶上舰队的时候,多萨惊讶到了极点。当恰克慕说明原因,上了旗舰转达皇帝要他前来帮助多萨的命令后,随即一脸苍白地颓坐在椅子上,一时之间无法动弹。 不过,现在恰克慕也好多萨也罢,两人脸上都没有阴霾。 或许是有着如断线风筝一瞬间迅速飞向天空的奇妙解放戚,又或许是有着必须努力想尽办法保全船队脱离陷阱的使命感。 即使能够拯救船队,恰克慕和多萨也都没有未来。应该无法活着回到故乡吧。 恰克慕的护卫由旧识禁卫兵“帝之盾”的晋和永担任。他们曾经听从皇帝的命令尝试暗杀恰克慕,同时也是曾努力保护恰克慕生命的武术高手。 恰克慕深知他们是拥有“猎人”这个别名的暗杀者,皇帝故意派他们护卫,应当就是要藉此向儿子表示诀别的意思。 他们是技术纯熟的暗杀者,在无处可逃的船上,恰克慕根本不可能逃出他们的手掌心。虽然以前晋他们曾经帮过恰克慕,但是皇帝的命令就是神所说的话,他们是不可能会同情恰克慕的。 对恰克慕和多萨而言,在被杀之前还有非做不可的事情。那就是让无辜的海士(海军的战士)们,或是为了伺候恰克慕上船而同行的贴身随从律恩等人返回故乡。 恰克慕并不想让自己的厄运继续连累更多人。 晋他们会发动攻击的时间,大概是到达卡鲁秀诸岛和桑可尔会合的时候。因为可以让情况看起来像是中了桑可尔军设下的陷阱,而恰克慕在那一团混乱之中不小心丢了性命。 恰克慕现在正体验着身体内部放空的戚觉。明明该觉得恐怖,心情却开朗得离奇,身体轻飘飘的。 就连船前进时划开的白色浪花,看起来都特别美丽;腹部闪耀着银色光芒的鱼儿不时跃出水面的情景,也有趣得不得了。 (修格如果在这里……) 恰克慕突然这么想。 (他应该会仔细地一一告诉我那是什么鱼吧。跟我说那大概能以多少钱成交,渔夫们要缴多少税……) 眼眶泛着的泪水,在忍了一会儿后沿着脸颊滑落,被风缓缓吹散。努力不让外祖父看见眼泪,恰克慕低着头。 修格教导过的所有知识,现在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一想到这一点,恰克慕不禁咬紧嘴唇。自己太过幼稚的心态——让愤怒随意主宰自己的身体,终于做出何等愚蠢、让人见笑的事。 他还以为,因为父亲的所作所为卑鄙又肮脏,所以自己做的事情一定没错。可是,行事那么莽撞,连他也无法无视自己的肤浅。 修格心中大概是这么想的吧——恰克慕殿下居然做出这等蠢事…… 内心深处一直都在想,总有一天可能会忍不住做出的事情,终于还是做了。 后悔了,反省了,也改过了。可是,有的事是即使后悔,却也绝对不会改变做法的。 恰克慕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哀叹无法挽救的事也于事无补。) 即使这么想,胸口的空虚感依然没有消失。 “殿下会游泳吗?” 多萨像是突然想到一般地询问。 恰克慕呵呵地笑了。 “我只会浮水啦打水啦这些简单的动作。小时候,我曾经在‘山中离宫’的湖上过初级的游泳课。” 多萨低声说道: “在湖里游泳跟在海上游泳可是天差地远的。落海的时候,与其挣扎着想要游泳而导致体力丧失,还不如浮水来得好。 卡鲁秀岛的周边散布了各种大大小小的岛屿、暗礁,所以海流的流动很复杂。那里是航行困难的海域,很容易就被海流冲向岛屿或暗礁。” 恰克慕一脸严肃地听着外祖父的话。在这艘船上,如果要进行伪装成意外的暗杀,让人坠海就是最简单的方法。 一边听着外祖父详细说明在海上孤单一人的时候,该如何尽全力求生的声音,恰克慕忽然想起了在桑可尔听萨尔娜公主说过的话。 外祖父的话说到一个段落时,恰克慕小声地说: “……以前,我听说过有个少女只身驾船,从拉斯诸岛航行到望光之都。” 多萨皱眉。 “那应该是虚构故事之类的吧。那段距离不是一个孤身少女能够忍受的。” 恰克慕摇头。 “确实有那么回事,据说那个女孩是所谓的拉夏洛。” “拉夏洛……哦,原来如此。” 多萨微笑。 “如果是那群生在船上,死也在船上的人,说不定就有可能做到这样的事。” “以前有过这样的事吗?” “我看过好几次呀。他们有时候会出现在那佑洛半岛南端的渔村,因为他们跟国境没有关系。他们是在这片海洋上漂流、四处流浪的人。” 恰克慕望着海。无边无际,深蓝色的大海。 祖父所说的“他们跟国境没有关系”的话语,始终萦绕在恰克慕的耳中。 不久,船队进入了桑可尔的海域。 在猛烈照射的阳光底下,恰克慕毫不厌倦地眺望着现身在海浪对面的诸多岛屿。岛周围的海大概因为水浅,呈现美丽清澈的绿色,衬得拥有白色沙滩和深绿色森林的岛屿格外显眼。 被毒辣的太阳晒了一整天,恰克慕像其他船员一样,脱掉上衣,只穿着麻制薄衣服和薄短阵。 其实他想只穿短裤就好,不过遭到外祖父的严厉劝阻。说身为太子不该这么不体面,晒太阳对身体不好云云。于是,恰克慕勉强穿上衣服。不过晒太阳也就算了,身为太子体面不体面,他认为这一点在船上没那么严重。因为深信看到皇族眼睛就会瞎掉的海士们,几乎不会现身在恰克慕所在的甲板上。 即使是有事要找恰克慕,他们也一定会低垂着视线,绝对不会直视恰克慕。少年贴身随从律恩说只要一看到摇晃的大海就会严重晕船,所以正躺在床舱内休息。 (就算我赤身露体,应该也不会有人发现吧。) 这么一想,马上觉得有趣,恰克慕独自笑了起来。 海上们虽然没有盯着恰克慕看,不过恰克慕却专心地凝视他们工作的模样。看见他们俐落工作着的身影,恰克慕奸生羡慕。如果能够像那样活着,该会有多么幸福快乐呀…… 外祖父大概是看穿了恰克慕的心情,彷佛在教导新手海士一般,告诉恰克慕如何在白天利用太阳和岛屿的位置、晚上藉着星星来推测船只的 所在位置。 船上这种日子的点点滴滴,恰克慕都写成长信。给没能好好道别就与之分离的母亲的信。 虽然自己的生命即将终结是很可怕,不过内心深处也有着不可思议的放松。 他一直都在怨恨自己为何拥有这种命运。一想到用不着再回去过那种皇室生活,就有种从沉重锁链解放出来的感觉。 对死亡感到轻松,应该是可耻的吧。 然而,一年又一年,随着时间流逝,缠上自己的东西接连不断地增加,黏上来紧抓不放的人变多了……教人越来越喘不过气。 随着成长,他把这个名唤新悠果的国家所具有的缺点和扭曲看得一清二楚,但是每当他指出应当加以改变的时候,父亲和老臣们就会露出嫌恶的表情,阻止他的行动。 对恰克慕有所期待的人们,也总是惹得父亲那些人歪呙兴,被迫处于不利的立场。 每当为了要让国家变得更好而行动之时,萌发的求进步之芽就会遭到摘除。外在环境仿佛是条人越是挣扎,就会绑得越紧的绳索。 ——总有一天,您的时代就会到来。在那之前,请您不要着急,要冷静地怀着希望等待时机。 尽管修格时常如此劝告,但对刚正不阿又好强的恰克慕来说,要一面忍受一面等待,真的非常痛苦。 双眼所见,双耳所闻——所有的一切都成了焦躁的种子,折磨着恰克慕的心。宛如是一只被关在狭小盒子里面,为了寻找不存在的出口而四处乱飞,用尽全身力气不停撞击盒子的布诺(甲虫),恰克慕被自己的焦躁追逼得无路可逃。 光是因为不想让母亲、外祖父和修格这些由衷替自己担心的人们伤心,恰克慕有时就能强压住想要抛弃一切的冲动。 然而,终究还是爆发了…… (结果,我还是让大家都伤心了。) 甚王连写封信给修格,谢谢他一直以来的教导与栽培都无法做到。因为恰克慕送出去的信,一定会让修格的处境更尴尬。可是,恰克慕还是想先告诉母亲再离开,说出那些多少能够缓和母亲悲伤情绪的话语…… ※ 某天晚上,船舱的门传来的拘谨敲门声让恰克慕醒了过来。 “殿下……” 是外祖父的声音。恰克慕边揉眼睛边起身。坐在门边椅子上迷迷糊糊打盹的贴身随从律恩慌忙站起来,以询问意愿的眼神看着恰克慕。 恰克慕点头后,律恩立刻开门,领着多萨进来。 “您已经休息了吗?真的非常抱歉。” 看见恰克慕正想下床,多萨充满歉意地说。恰克慕摇摇头。 “在太阳底下吹了一整天海风,会让人很快就睡着,请不用放在心上。我说过有事就叫醒我,我不会介意的。” “虽然也不是什么急事,不过,现在海上正出现难得一见的景色,我想让您也看看。您要去看吗?” 恰克慕双眼发亮。 “当然要。” 一边请律恩帮忙整理服装仪容,恰克慕一边回头对律恩说: “听说是难得一见的景色,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律恩脸上罩着乌云。 “不用了,我还是……” 这个少年一看见波浪起伏的大海就会不舒服? “这样呀。那你不用管我,可以先去休息没关系。” 律恩老实地露出开心的表情。 “谢谢殿下。那么请恕我先行告退。” 恰克慕留下律恩,跟着多萨爬上甲板。 一上到甲板的刹那,满天繁星立刻笼罩。 虽然以前也有好几次在日落后登上甲板的经验,不过如此晴朗的夜晚还是第一次看见。接近满月的月亮以接近刺眼的白光照着四周,让整片甲板彷佛洒上了一层略微浮起的霜。 大部分的海士都在船边探出身子,不知道在眺望什么。兴奋的嘈杂声随着海风传了过来。 “往这边走。” 多萨带着恰克慕到没有海士的上甲板去。 面带微笑,多萨以手指着大海。俯瞰着海,恰克慕吃惊得倒吸一口气。 围绕船只的大海,正闪耀着微绿的蓝色光芒。海中有着彷佛洁白火焰在燃烧的奇妙光芒。 每当摇晃亲吻着船侧的小小波浪减弱,蓝绿色的光就会闪耀得格外明亮。船航行过后形成的波纹,如同一条光带般地在海面上蜿蜒。 仔细一看,便能看见黑暗的海中到处都有拖着条白色光尾巴的小火球。宛如,许许多多的流星流过海里。 美丽归美丽,却是有些恐怖的景色。 “这光到底是什么……” 恰克慕呢喃着,多萨低声地说: “这是夜光沙虫。很难得会有这么庞大的数量。” “夜光沙虫?” “一碰到会动的东西,就会发出蓝绿色的光。跟很小很小的沙子差不多大小的虫。听说拉夏洛会利用这种虫进行夜钓。” 感觉无法相信这光是如沙的虫子所散发出来的。 “那个像是火球的东西是什么?” “大概是有大鱼正在游泳吧?因为缠绕着那条鱼的夜光沙虫在发光,所以看起来像是团火球。悠果的渔夫称此为舞罗拉·思拉‘海中流星’,一看到就会立刻拍手,念起祈求好运到来的咒语……” 这个时候,好像有什么热热的东西碰触到脸颊。随即就像是潜水时耳朵突然塞住,外祖父的声音变得遥远。 眉间似乎有光,传来某个正在呼唤着什么的声音。 那并不是……声音,而是从小开始就非常了解的,一种哀伤的感觉。想要回去某个地方的,那种感觉…… 鼻腔深处,飘入了非常熟悉的味道。彷佛大雨方歇时的空气一般,鲜明强烈的水味。 (纳由古的水味……) 这么一想的瞬间,伴随着自己的身体似乎一分为二的感觉,恰克慕被吸入了排山倒海覆盖而来的琉璃色的水中。 船和人都在眨眼间被琉璃色的水包裹住,仿佛有成千的铃在摇动,耳边传来清新的声音。 琉璃色的水像经过日晒的水一样温暖,无数像是雪的东西飘散着。 视线往上一看,跃入眼中的景象让恰克慕全身冻结。 头顶遥远的上方——看得见掠过桅杆顶端,隐隐发亮的光之河。彷佛是流过天界的星之河,一闪一闪发亮的光之河,分成好几条,正以极为缓慢的速度从南方流向北方。 凝视着的时候,察觉到了某件事,恰克慕不禁睁大双眼。 (那不是河,是成群的……) 耳边立刻响起宛如钤铛发出的声音,吃惊地转过头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宛如水草的头发摇曳着,宛如鱼儿的眼睛和嘴巴缓缓张阖着,正往这边看。 (由那·洛·凯“水之民”……) 噜噜噜……有声音沿着水传了过来。 ——春天来了…… 一回神,许许多多的由那·洛·凯一面扭动着身体一面靠近。 ——春天到了…… 欢腾的喜悦化为无数的泡沫包裹住恰克慕…… “……吗,殿下!” 外祖父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恰克慕讶异地抬起脸。似乎一分为一一的身体并回成一个,彷佛泡沫破裂般,纳由古的景色一瞬问便消失无踪。 一面“呼、呼”地剧烈喘息,恰克慕一面抬头看外祖父。汗水一口气涌出,夜晚的冰冷海风拂过其上。 “您怎么了?” 多萨表情紧绷地望着恰克慕。 “您看起来就像变成了一座雕像。” 好不容易调整好呼吸,终于能够开口说话后,恰克慕小声地说: “抱歉让您受到惊吓,我已经没事了。” 不知不觉中,夜光沙虫的光变淡了,恰克慕知道自己处在纳由古的时间,比感觉到的还要久上许多。 由那·洛·凯说着“春天到了……”的声音,还在双耳深处回荡。 (纳由古现在是春天吗?) 恰克慕此时想起了在故乡耳语得厉害的异变传闻,不禁微笑。 (如果可以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修格或谭达……) 每次看到纳由古就会戚觉到的抽痛,恰克慕藉着将手掌按在胸口上,压了下去。纳由古和他怀念的回忆有关——跟唯一的一次,能从皇子的牢房解放出去的,幸福的幼年时代的回忆有关。 到目前为止,他一路压抑了涌现出好几次的想要去纳由古的心情。 恰克慕仰望满天的星空。 用不着再忍耐了。他想摆脱这个身体,化为灵魂,深深滑入那琉璃色的水中。 2、群岛的网眼 一看见卡鲁秀诸岛的影子,船上的人们立刻惊讶得说不出话。 好几座形状奇妙的岛,彷佛是连接大海与天空的柱子般矗立着。 这群岛的风景对恰克慕而言,看来就像是不祥陷阱本身。 “岛屿之间的距离那么窄,船队不是很难通过吗?” 抬头看着外祖父多萨,恰克慕问道。 “浅滩很多,洋流的方向、和潮汐之间的关联也很复杂。如果船藏在岛屿的暗处,要奇袭我们应该也是轻而易举的吧。对桑可尔的人来说,那里就像是自家后院一样。因为怎么移动船只会变成怎么样,他们都非常了解。” 面露苦笑,多萨看着恰克慕。 “提出请求援军到卡鲁秀诸岛的说法,对曾经看过这群岛是什么模样的我们来说,打从一开始就充满了陷阱的味道。 虽然我对陛下是这么说,不过陛下跟我说是不是陷阱并不是那么有意义的事。我本来还以为,这是国家之问礼貌性的伺机进退。说不定桑可尔王反而是藉着叫我们过来,好展现他的本事给我们看。如果他当真要设陷阱,应该会选择一个更像那么一回事的地方吧。” 视线迅速移向岛屿的方向,多萨低声说: “达路休帝国居然能让在这片亚鲁塔希海长大的最强海上男儿,察觉到自己在故乡的海上没办法打赢,光是这样,应该就可以知道他们的国力有多可怕了。” 恰克慕一脸僵硬地抬头看着祖父。 “……要是桑可尔沦陷了,那我国不就……” 多萨维持严肃的表情不变,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开口道: “暂时大概还守得住吧。如果像拉拓乌大将军说的,海军守港口,完全锁国的话,可以维持一阵子。不过,迟早都……” 就像是背贴着墙,牢牢地缩紧手脚,遭到众人围殴的情况。 恰克慕感到绝望覆盖着胸口。 这是一种在宫中受重臣包围争论事情时所戚受不到的,仿佛身体变成沙子崩落一般的绝望感。 看到恰克慕这样的表情,多萨以稳重的口吻说: “殿下,您想听听至今为止,我们一路思考要如何面对达路休的海上保卫方式,更详细的情况吗?” 恰克慕睁大双眼,用力点头。 “我想听。请您务必告诉我详情!” 多萨露出微笑。 “那么,去船舱内我一边给您看海图,一边向您说明吧。” 从反射白色阳光的甲板下到船舱,一时间眼睛看不见东西。 多萨动作熟练地在大桌子上摊开海图。跟陆地的地图不同,除了岛屿的轮廓和名字,还到处画有颜色不同的曲线,是张非常复杂的图。 “这是欧萨沐海图。虽然原本是桑可尔人创造出来的,不过经年累月下来,我们也逐步加上注解,最后就变成现在这样。 这里是位于新悠果王国的那佑洛半岛。一如您所了解的那样,桑可尔王国的京城‘望光之都’的位置,是在那佑洛半岛西侧的桑可尔半岛的尖端。” 手指滑过海图,多萨看着恰克慕。 “殿下,请您看这里。从这个桑可尔半岛尽头的望光之都,到距离最近有港口的卡鲁秀诸岛,就算是顺风也要花上五天才能到达。您不认为这出乎意料的远吗?” “真的很远。就算看那佑洛半岛的旁边也一样……原来如此,因为这一带没有岛屿。” 多萨微笑。 “没错。卡鲁秀诸岛和那佑洛半岛之间,并没有船只可以停靠的岛屿。所以,我们才会以所需的最少人数,带着装载大量饮水和粮食的补给船队出航。这片海域人称达拉·乌洽沐‘无岛海’。圣祖托尔克尔帝的舰队,发生最后考验的传说之地,正好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区域。” 所谓最后的考验,乃是记录了圣祖托尔克尔帝始于南方大陆的旅程,以及在北方大陆建立新国家的丰功伟业的圣祖传当中所提到的传说。 听了外祖父的话后点点头,恰克慕吟唱了圣祖传的一节: “……航行了一程又一程仍未见陆地,饮水用尽,等待降雨。天神以其息吹动船帆拯救天神的子孙……您说的应该是这个部分吧。” “是的。就是圣祖传的这个部分,显示出跟那佑洛半岛近海海域保卫相关的,非常重要的事。” 恰克慕不由得看着外祖父。 “怎么说?” “殿下,您记得当中提到风吗?提到那佑洛半岛和桑可尔半岛近海的,季节和风的事情。” 恰克慕一面想起外祖父告诉过他如歌般加上谱曲的段落,一面说: “……夏季风从海上吹来,冬季风从陆地吹来。诞生在温暖人海的锡库麻(夏风),变成了拉卡拉尔,漩涡暴风雨。,秋季时猛烈吹向桑可尔半岛和那佑洛半岛。” “您说的没错。圣祖托尔克尔帝的舰队应当是在春季进入夏季的时候,横渡达拉·乌洽沐‘无岛海’的吧。这个季节,这一带会朝桑可尔半岛和那佑洛半岛吹起锡库麻,所以可以平安抵达那佑洛半岛。 如果圣祖横渡的季节是由秋转冬的时候,那么一般来说舰队要抵达那佑洛半岛应该是非常困难的。夏季的末尾,亚鲁塔希海会大量产生拉卡拉尔‘漩涡暴风雨’,它们会顺着锡库麻上行至北方大陆。 我们这种船员非常害怕这个季节。桑可尔的船员也一样,为了避免船难,不太会在这个季节出船,所以人们说这是交易的青黄不接时期。” 恰克慕频频点头,聆听着外祖父的话。外祖父继续说明: “还有,冬天时顿库麻(冬风)会从陆地往外吹,对往那佑洛半岛的船只来说会变成逆风,必须要一面破浪一面行船。在岛屿多的海域还能行得通,不过这个季节要横渡达拉·乌洽沐‘无岛海’可是极为困难的挑战。您看这个……” 多萨指着朝那佑洛半岛画过去的黄色曲线。 “要是找到裘拿姆洋流,洋流就能把船只送到半岛旁边,不过在无法进行定岛法(观察岛屿的形状以取得船只位置的方法)的达拉·乌洽沐‘无岛海’上,就一定要一面正确测量星星的位置一面有如大海捞针一般进行困难的工作。即使是新悠果的海士们,也只有熟练的高手才能找到这裘拿姆洋流。” 多萨谈起大海相关的事情,口吻显得神采奕奕,光是聆听就很愉快。恰克慕双眼发亮地看着外祖父。 “也就是说,要从海上攻打桑可尔半岛或那佑洛半岛,由春入夏的时候是最容易成功的,而夏季尾声到冬季的期间很难进攻对吧? ” 多萨微笑着点头。 “一点都没错。虽然我们靠最后的顿库麻(冬风)吹帆前进到了达拉·乌洽沐‘无岛海’的一半,不过随后就只能等待顺风吹起,或是破浪行船,最后才到了这里。现在是初夏,接下来大概有三个月都是适合从海上进攻的季节。但是过了这里还有北方大陆近海的海面,就算是率领了补给船队的大舰队,要是没有做好会失去大量船只的心理准备,这个季节依然是无法从大海上行攻打那佑洛半岛的。” “意思就是接下来的三个月……” 彷佛是要盖过恰克慕的自言自语,多萨说道.: “不是这样的,就算桑可尔吃败仗也是最近没多久的事。考量到把舰队部署在这一带海域所花的时间,应该不会在今年的夏秋之际攻过来。” 恰克慕不由得看着外祖父。 “那么,明年的初夏呢?” 多萨缓缓摇头。 “才刚跟桑可尔打完仗的达路休军,即使考虑进攻北方大陆,明年初夏还是有点太快了。因为要先部署兵力在桑可尔各个主要岛屿,稳固基础才行。” “可是,他们迟早都会攻过来。” 多萨的眼中浮现苦涩的笑。 “让我们这样子落入圈套,除了可以看到桑可尔王的顺从之心外,同时也是为了让桑可尔无路可退。即使如此,达路休对北方大陆抱持野心八成是可以肯定的——我们必须先做好随时都有可能开战的心理准备。” 即使还有准备的时间,原本就兵力不多的新悠果王国,军备到底可以做到什么程度?恰克慕陷入郁闷的忧虑,沉默不语。 多萨彷佛是转换心情般,以开朗的口气说道: “请您不要出现这么担心的表情。隔开南北的海洋很辽阔。就算达路休是个强国,也是无法像在陆地上那样所向披靡说攻就攻的。 好了,召集所有船舰的舰长过来吧,因为我没道理让大家轻易地掉入陷阱嘛。” 多萨把所有舰长找到旗舰上,俐落地下令。 实际上要进入卡鲁秀诸岛的,只有多萨搭乘的一艘旗舰而已。其他的船只则在群岛的海面待命。如果一整天过了也不见旗舰归来,就要立刻返回新悠果王国。 进入卡鲁秀诸岛的旗舰,只会搭载所需的最少人员和物资。藉着减轻船只重量,让吃水线提高,加快行船速度,尽量避免触礁搁浅的危险。 听到多萨这个计划,某个舰长苦笑着说: “大提督大人,您这不是要当鲨鱼,而是要变成飞鱼了。” 多萨用力点头,环顾集合在一起的男人们。 “这位,确实是如此。我们要背负在国与国算计进退之问前进的命运。弄清楚桑可尔的态度后活着回去,这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任务。大家给我尽全力专心扰乱对手,认真逃命。千万……别有要搭救这艘旗舰的念头。” 舰长们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僵硬。多萨的脸上浮现微笑。 “各位,不要给我看这种表情。如果落入圈套的猎物就只有一艘旗舰,那么桑可尔的海盗可能会落井下石。就算多一艘船也好,大家一定要尽力回到祖国去。” 舰长们一起以脚跺响地板。然后,手握拳放在胸口,对着多萨深深鞠躬行悠果式的礼。 恰克慕在帆布隔出来的小房问听到了所有的对话——外祖父明明就没有大声说话,但字字句句都回荡在他的胸中。 结束商量,舰长们回到自己的船去后,多萨掀起帆布,请恰克慕到舰长室去。 夕阳从小小的船窗照射进来,把船舱染成枣红色。背对着窗户,多萨的脸沉入了阴影。 “请殿下穿上上级海士的军衣。我知道这样很失礼,不过请您也把头发弄得跟海士一样绑在背后,头上再绑上深蓝色的头带。” 恰克慕点头。万一成了人质,让人知道他是太子,很有可能就会被当成交易物品导致国家受到危害。虽然在那之前说不定就会遭“猎人”们杀害,不过即使是具尸体,只要穿着海士的服装,别人应该就会把他当成单纯的武士而忽视不管吧。 “谢谢您,那就这么办吧。” 望着以可靠的声音这么回答的少年,多萨突然说道: “请您要活下去,想尽办法活下去。” 胸口揪紧,恰克慕从外祖父脸上移开视线。 “外祖父您也是。” 低声一说,多萨的眼角立刻浅浅地浮现笑意。多萨没有再多说什么,鞠躬行礼后出了船舱。 ※ 太阳升起后过了一段时间,伴随来自桅杆上的钟声,传来了警告: “桑可尔的船来了!” 有三艘小型帆船朝着正往卡鲁秀诸岛前进的船队逐渐靠近,明明没有多大的顺风,桑可尔的小型帆船却有如在波浪上滑行,顺畅地往这里过来。 领头的帆船高挂着用金线刺绣的卡休洛·库路“领航旗”。 船一靠近,被太阳晒得黝黑的健壮桑可尔男人们就同时挥手。当中一个人拿着薄板卷成的多罗(传声筒)放在嘴前,以颇为流畅的悠果语开始说道: “新悠果王国的大海勇者呀,非常感谢各位前来解救我们的危机! 接下来,我们卡休洛‘领航船’会带领各位去见桑可尔海军卡鲁秀诸岛区司令官。由于有很多浅滩和暗礁,还请各位跟着我们前进!” 只说了这段话,他们随即巧妙地控制船帆,让船掉头。 毫不在意跟上去的只有旗舰一艘船而已,卡休洛船以红色和金色画上鸟儿图案的鲜艳船帆装满了风,开始领着新悠果王国的帆船前进。 恰克慕不由得回头往后看。后方的十九艘船,一边操纵船帆一边保持待命状态——他们要回去的故乡,自己是再也回不去的了。 母亲、修格、妹妹米修娜的脸……还有已经成为遥远回忆的帕尔莎、谭达和特罗凯的脸,接二连三的在心中浮现。 地留在波谷的白色水沫痕迹,看起来好像散了开来。 咬紧牙关后视线从水沫痕迹往上抬,和伫立在桅杆阴影处的男人四目交接。 (晋……) 这个男人,以前曾是追捕恰克慕的刺客,也是为了救恰克慕舍命和拉卢卡战斗的战士……现在则是领受皇帝的密令,为了取恰克慕的性命而身在此处。 他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晋迅速移开视线,随即走开。 恰克慕等人乘坐的船跟着卡休洛船,进入了卡鲁秀诸岛的许多岛屿之间。看清复杂的洋流和潮汐,避开浅滩或暗礁,卡休洛船逐渐往更深更深的地方行去。尽管海士们专注凝视经过的岛屿的暗处,但陡岸上无数的洞窟或受到蓊郁森林覆盖的岛屿暗处,到底有没有敌军隐藏其中,实在是无法判断。 “……到底想要去哪里呢?” 身穿上级海士天蓝色服装的恰克慕,一脸严肃地看着前方,仰望正在对海士们下达详细指示约外祖父。 “应该是卡鲁秀岛吧。卡鲁秀诸岛里面最大的一座岛。” 可能是因为正在减少船帆的受风面吧,船行的速度慢了下来,本来高挂天空的太阳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倾斜。恰克慕焦躁地想着要是太阳下山情况不就不妙丁吗,但外祖父依然表情沉着地凝视着航路。 海士们开始升起篝火。因为周围还很亮,所以火焰的颜色几乎看不见,但烟味沿着甲板飘了过来。 不久,在大红色的晚霞中,浮现出一座黑色的巨大岛屿。 一开始,看来虽像是一座单独的岛屿,但越来越靠近后,才看清楚是被奸几座暗礁包围的岛。尽管逆光看不清楚,不过有帆船背对岛屿排列着。 新悠果王国的船一靠近,排成一列的桑可尔帆船就同时响起了笛声。音程有着微妙差异的笛声重叠在一起,沿着波谷传过来。 (啊……是桑可尔的笛声。) 耳熟的某种音色。一边望着站在逐渐靠近的桑可尔船只甲板上的强壮战士们的身影,恰克慕一边想起塔鲁桑王子开朗明亮的笑容。 桑可尔开始和达路休交战的时候,萨尔娜公主曾经捎来消息表示塔鲁桑王子正在英勇战斗,可是在那之后传递战况的音信就断绝了。 恰克慕希望现在塔鲁桑并不在场——他不想以敌人的身分,和塔鲁桑王子面对面。 多萨举手下令停船。 桑可尔附船桨的帆船慢慢靠了过来。飘动着红底上以金线画有海洋蟒蛇图案旗子的旗舰,不久后来到了新悠果王国旗舰的旁边,靠近到护舷几乎就要互相碰触的距离。 船的高度比新悠果王国的帆船稍微高一点。桑可尔船的甲板上,一个五十来岁的魁梧男人站在立着鱼叉排奸队的战士们正中央,把多罗(传声筒)放到嘴前。 “新悠果王国的大海勇者呀,欢迎你们来。我是桑可尔海军卡鲁秀诸岛区司令官可乌因.欧尔蓝。” 多萨也拿起多罗。 “幸会,欧尔蓝大人。我是新悠果王国海军大提督哈尔斯安·多萨。应桑可尔王的要求,前来援助贵船队。” 欧尔蓝苦笑。 “非常感谢您,不过大提督大人,您打算只用一艘船来援助我们吗?” 多萨笑了。 “哎呀哎呀,我率领了二十艘船过来。虽然数量不多,但可都是精锐海士组成的船队。只要知道要在哪里和达路休进行海战,我就会派船队过去。” 欧尔蓝点头。然后,迅速张开双臂,向多萨招手。 “这真是太好了。那么,请您过来这边。虽然不成敬意,但我已经先准备好要接待您了。” 多萨摇头。 “请容我婉拒您的好意。与其现在吃吃喝喝,不如请您先告诉我情况。你们和达路休军的战线大概延伸到哪块区域呢?” 欧尔蓝突然闭上嘴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多萨。晚霞燃烧着天空,在列队站在各自船只甲板上的战士的盾牌上,投射着红色的光。 两人的对话一中断,立刻只剩下海浪拍打声、船只运作摩擦的喀吱声以及船帆翻飞的哗啦声。 欧尔蓝的眼中,有某种类似哀伤的神色在摇动。 “……哈尔斯安大人,那么我就直说了。请您放下武器,过来我们这边。如果您乖乖听话,我会将您视为败军之将、将您的部下视为败军,好好对待你们的。” 多萨轻轻摇头。 “即使只有区区一艘船,我也不能把陛下托付给我的船送入敌人手中。” 欧尔蓝叹了口气。 “哈尔斯安大人,请您不要这样。现在是寡不敌众。您应该是因为判断情况如此,所以才只让一艘船过来这边的吧。用不着白白送命。” “欧尔蓝大人,你们是生于此长于此,最强的海上战士,为什么要投降于大陆帝国之类的国家呢?” 多萨的声音乘风传来,欧尔蓝的脸上浮现苦笑。 “您曾经亲眼见过达路休军的舰队吗?那扬着可憎黑色船帆的大舰队。仿佛……就像是黑云从水平线涌现后迅速逼近一般。 不管有几艘沉人海中,战舰还是一艘接一艘不停出现——毫无穷尽。” 大大的眼睛里浮现出非常不痛快的神色,欧尔蓝开始滔滔不绝: “我们并不是输在战斗,而是输在财力。即使是海运王国桑可尔,也没有足够的财力能跟那么强大的敌人持续战斗下去。 随着战死的人增加,战争的花费越来越多,国王和公主们大概也开始思考为何而战了吧。打赢可以获得的东西,以及吞败会失去的东西…… 擅长算计的王族成员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个。” 迅速摊开双手,欧尔蓝无奈地耸了耸肩。 “王族接受了达路休帝国提出的条件:如果服从他们,帮助他们攻破新悠果王国,那么就会保障我们的自治权,也会给我们交易权的优待。” 欧尔蓝以哀伤的声音呐喊般地说: “哈尔斯安大人,请不要白白送命。这一切都是算计,是谈判交易。俘虏你们,连同扣押的船只交给达路休帝国,我国就正式和新悠果王国为敌——也就能展现我们对达路休帝国的服从。新悠果王国是绝对不可能敌得过达路休帝国的,不要无谓挣扎了!” 欧尔蓝的声音一消失,寂静便再度笼罩四周。静得甚至连冲刷船舷的汩汩浪声都能清楚听见。 多萨平静地点头。 “我明白了——那就把我们抓起来吧。” 伴随着其他的上级海士,人在外祖父后方的恰克慕不由得睁大双眼。在这一瞬间之前,他本来认定外祖父已经选择战死这条路了。握着剑柄的手甚至都出了汗,一心期待着外祖父会下令突袭。 真是难以置信。如果一战未打就向敌人承认自己吞败的消息传出去,外祖父会名誉扫地的。可是,外祖父的脸上完全没有出现丝毫屈辱的神色。 多萨将长剑从腰部的剑带拔出,用剑鞘的金属部分用力地“砰”的一声撞击甲板。 “沙木拉海士、多洛古海士!” 站在篝火旁边的两名男子齐声回应: “属下在此!” 多萨没有看他们,而是以严厉的声音下令: “去跟船舱里面的所有人说,放下武器,到最上层的甲板来!” “属下遵命!” 两名男子回头看着列队在甲板上的海士们。 “大家解开剑带,放下武器!双手高举,走过横渡板,下到桑可尔的船去!” 海上们尽管不知所措还是解下剑带,把武器放在甲板上。跟恰克慕同样穿着上级海士服装的贴身随从律恩,从船舱走了上来。看到跟在后面的两名“猎人”手无寸铁地出现,恰克慕吃惊地看了外祖父一眼。 (难道打从一开始,外祖父就……) 变成桑可尔军的人质——这就是在这个状况中,能够拯救恰克慕和海士们生命的唯一方法,多萨必定是从一开始就察觉到这一点。 “猎人”即使没有武器也能轻易杀人。可是,变成人质的话,应该就很难在其他的海士们或桑可尔士兵的监视底下动手了吧。 多萨无疑已经下定了决心,即使要让作为新悠果王国大提督的名誉扫地,他也想拯救恰克慕等人的性命。 (外祖父……) 恰克慕双手颤抖着解开剑带,一放下剑,就随着其他人一起举起双手往前走。经过外祖父身旁的时候,他抬眼一看,看见外祖父对他微笑。 恰克慕不由得鞠躬。他只能想到这么做以传递由衷的感谢。 多萨的双眼稍微睁大了些,望着走过横渡板而去的恰克慕的背影。 不能对皇帝以外的人低头行礼的太子,这个举动深深感动了多萨。 (永别了,恰克慕殿下。) 多萨暂时闭上眼睛,在心中低语。 (天神呀,请您赐予这位内心善良的太子,能够平安活下去的好运。) 多萨目不转睛地目送着那跟女儿很像,有着一双爽朗眼睛的外孙的背影离开。 等待所有人走下横渡板花了非常多时间。 桑可尔的战士不敢松懈地包围住上了自己船的俘虏,但他们的脸上一点都没有轻视这些不经战斗就成了俘虏的人的神色。 看见海士们全部下船后,欧尔蓝抬头看着还独自留在船上的多萨 。 “好了,哈尔斯安大人,请您也……” 说着,他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而移动视线。浓烈的烟味飘了过来,多萨站立着的甲板后方开始冒出黑烟。 多萨把拳头放在胸口。 “陛下托付给我的这艘旗舰,我不能奉送给敌人。 欧尔蓝大人,请您快点远离这艘船。火差不多要烧到船舱装载的所有油桶了。” 欧尔蓝表情扭曲。尽管开口想说些什么,但不久后还是摇了摇头,回头对部下大喊: “快升帆!抓好桨!全速脱离此地!” 桑可尔的男人们开始快速到处移动。解开收起的船帆,同时从船舷把船桨插入海中。男人们完美地配合船帆受风的力量划桨,桑可尔的船一口气使劲转换了方向,开始全力在波谷之间飞驰。 恰克慕和其他的海士们挤在船舷,盯着被黑烟包围开始着火的船。恰克慕以撕裂喉咙般的声音呐喊: “哈尔斯安大人!” 挤在船舷的海士们也开始同样激动地喊叫。 “哈尔斯安大人!哈尔斯安大人!” 站在甲板上的外祖父,身影越来越小。 (外祖父!) 恰克慕身体探出船舷,持续凝视着外祖父的身影。 火焰蔓延整艘船,甲板发出进裂的声音。帆着火了,断了的桅杆逐渐倾斜。一面产生白色泡沫,一面缓缓沉入海中的船,恰克慕已经看不下去了,额头擦上船舷,他的身子软了下去。 他害死了外祖父——没办法救外祖父,什么也做不到,就这样害死了外祖父。 跪了下去,恰克慕痛苦呻吟般地不停哭泣。 3、俘虏们的夜晚 入夜后,风越来越强。 用来关恰克慕等成了俘虏的人的小屋,是桑可尔特有的地板架高式小屋,墙壁和地板甚至是屋顶,全部都是用拉嘎椰子编成的。缝隙很多,就算放下上推式的窗户,潮湿的风还是咻咻地吹了进来。 即使入夜也依然闷热,所以俘虏们并不介意风吹进来。但整问小屋每晃动一次,俘虏们就会露出担心的表情。 “……用来关俘虏,这还真是间怠慢的小屋呀。要是我们全部人一起跺脚,应该就会垮了吧。” 中年的上级海士小声这么说,男人之间忍不住传出笑声, “他们大概是知道我们不可能逃走,所以才把我们关到这种小屋里。” 即使逃出这里,抢了船出海去,要平安脱离卡鲁秀诸岛这块打转着复杂的潮汐和洋流,暗礁又乡的海域,几乎是不可能的。 天一亮,停在海上的舰队,应该就会返回祖国去了吧。要靠眼前这么点人和桑可尔士兵战斗然后逃走,简直是痴人说梦。 海士们默默吃着盛装在光润的绿色大叶子上的晚餐。菜色有涂上香料再去烘烤的鸡肉,或是搅拌了香甜水果煮得黏稠的肉汁饱满的猪肉。虽然豪华到让人想不到是俘虏的餐点,但他们感觉不太到料理的滋味。 “……桑可尔那些人,应该也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耻吧。” 一个海士低声说道。 “这种招待,大概就是他们这种想法的表现。” 恰克慕在距离其他海士有点远的地方,在贴身随从律恩以及两名“猎人”的围绕中坐下。看到眼神空虚,完全没有动手拿东西吃的恰克慕,晋偷偷地低声说: “殿下,就算只吃一、两口也好,请您吃点东西。” 恰克慕眨了眨眼看着晋。虽然他凝视了晋好一会儿,但不久后有些语带讽刺地低声道: “……你是在担心我的身体吗?” 晋眼神锐利地望着恰克慕。 恰克慕皱起眉头。即使是被允许看着皇族脸庞的“帝之盾”,平常也不可能以如此锐利的眼神面对太子。为什么晋要以这种眼神看着自己,恰克慕觉得奇怪。 晋压低声音说: “虽然明知无礼,属下还是要斗胆告诉您。属下从以前就认为殿下是个更有骨气的人。您应该是个无论何时都能抬头挺胸,性格高尚的人。” 有如小小火苗的东西奔驰过恰克慕的胸口,血气上冲到脸颊。 深深吸了一口气,伴随着强烈香料的味道,闻到了潮湿的海风味。 风声和海士们吃饭的声音,突然开始听得越来越清楚了,恰克慕这才知道先前自己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海士们即使在意他,也尽可能不直接看他的情况,现在他终于能戚受到了。 外祖父去世之后的现在,自己有责任带领在这里的这群男人。尽管如此,他还是像个孩子般哭泣,甚至没有发觉到自己居然惹得别人担心…… 恰克慕望着安静地吃着东西的男人们。 海士们注意到恰克慕这个举动,全都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视线低垂。 “……大家继续吃吧。” 恰克慕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弱的声音。 对自己生气的恰克慕握紧拳头。 然后,用外面的守卫听不见的音量,以明确而肯定的口吻说道: “现在,我和你们一样都是俘虏。你们用不着顾忌我,对我一视同仁就好,以免我的身分遭到桑可尔士兵识破。我绝对不会认为你们的举止没有礼貌的。” 海士们立刻低下头去,一齐点头。 恰克慕看着男人们让太阳晒得黝黑的脸。外祖父挑选出来能登上旗舰的男人们,几乎都是中年到有些老态的男人,不过当中还是有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他们接下来必须要以俘虏的身分度过漫长的岁月。 以前老是关注自己的事情导致看不见的种种,现在突然压迫胸口。 “请你们……” 一边涨红脸,恰克慕一边对男人们说: “不要认为变成俘虏很可耻。你们什么错也没有,反而是因为托你们的福,我们的舰队才能得救。 我打从心底替你们感到骄傲。请各位为了活下去一定要竭尽全力。” 男人们的肩膀抽动。看到低着头的他们眼中浮现泪水,恰克慕静静地别过头去。 为了国家之间的礼仪牺牲他们的人是父亲,自己也没有能力阻止。即使如此,光是身为太子这一点,自己就可以用来鼓励他们,甚至让他们感动到眼眶泛泪。恰克慕不禁感到口中有股苦味。 夜深之后,每个海上部分配到一种以叫做可露的树木的纤维做成的桑可尔式柔软枕头和盖身体用的薄布。 灯火一消失,风声和像是某种东西在怒号的汹涌海涛声,立刻变得格外明显。 大概是难以入眠吧。男人们每次翻身,小屋就跟着晃动。 恰克慕也睡不着。接下来要怎么办——应该怎么做才对? 月亮下山,风也开始停止的时候,终于听见男人们入睡后的呼吸声。 恰克慕也迷迷糊糊地开始沿着睡眠的斜坡往下定…… 突然,感觉到有个重重的东西压在身上,嘴巴被塞住,恰克慕从睡眠中给硬挤了出去。 很难受。心脏附近被人用膝盖压着,嘴巴被人用手捣住。虽然挣扎,但遭到巧妙的压制,身体动弹不得。 头几乎要破裂了。 呼吸困难…… 此时,重物重重落下,身体紧接着立刻轻了起来。吸了一口气,恰克慕开始剧烈地猛咳。 “殿下,您没事吧?” 晋低语的声音传来。他正蹲在旁边,扶着恰克慕的背。 贴身随从和海士们虽然醒来起身了,但晋依然小声地对他们说: “别担心,只是呛到,没事了。” 贴身 随从和海士们尽管犹豫,但还是又躺了下去。在他们睡着的呼吸声传来之前,晋始终静静地抚摸着恰克慕的背。 恰克慕茫然地望着横躺在自己床铺旁边的人影。 永全身无力、失去意识倒卧在地——恰克慕意识到,自己刚刚差点被杀死。 身体开始克制不住地颤抖,牙齿喀喀作响。晋持续抚摸着如此反应的恰克慕的背。 “……殿下。” 很久很久之后,晋才在恰克慕的耳边低语。 “一如殿下您先前所察觉的,皇帝命令我们取您的性命。永刚刚就是想要实行这个命令。” 恰克慕紧绷着一张满是汗水的脸,透过黑暗看着晋。晋再度迅速地凑近恰克慕耳边。 “有其他的大人……拜托我要好好保护殿下。” 大吃一惊,恰克慕的身体晃动了一下。 晋从怀中拿出了某个物品,交给恰克慕。一摸到那物品的瞬间恰克慕就懂了——到底是谁命令晋,要晋保护他的性命。 那是唯有观星博士才有资格拥有的,阿尔撒姆“天道护身符”。 (修格……) 恰克慕抬起双眼,凝视着晋。 黑暗中,恰克慕在动也不动地看着他的晋的双眼中,看见了深深的痛苦。违抗等同于神的皇帝的命令,是他们“猎人”绝对不允许做出的举动。 明明是这样,为什么他要听只不过是个观星博士的修格的话呢…… 晋以低沉的声音说道: “那位大人告诉我‘你要保护下一任皇帝的性命’。” 恰克慕低着头,紧紧握住阿尔撒姆。 晋平静地继续说道: “他说我国目前正被卷入巨大的暴风雨中,要我保护飞出这场暴风雨的重要种子。这番话——在我的内心回荡。” 晋低头看了看昏倒在一旁的永,小声地说: “那位大人已经看穿永不是个想法会和我一样的男人。 还有,他也看穿了我们会像这样变成俘虏。” 恰克慕吓了一跳,抬起了脸。 “……真的吗?” “是的。他说公主写在信中的请求是这样的:在暴风雨过去之前会好好藏匿我们,所以我们落入圈套的时候不要抵抗,要直接成为俘虏。” (……是吗,原来是这样呀……) 想起萨尔娜公主的信,恰克慕在心中低语。恰克慕没有察觉到的事,修格都早已看懂了。 自己在晨之间爆发的时候,修格在圣导师的影子下低着头,没有替他向皇帝说情。恰克慕本来以为,那个时候修格是因为对他死心才那样。 原来并不是。果然是修格的作风,洞察一切,为了保护他的性命而替他奔走。 眼睛一酸,恰克慕低头咬住嘴唇。 晋虽然看着恰克慕的这些反应,一会儿后,却以严厉的口吻低声说道: “殿下,请听我说。您迟早都会被带到桑可尔王族面前,到时候他们八成会认出您就是恰克慕殿下。要是这样,桑可尔王国就会掌握住对我国来说非比寻常的王牌。 那位大人说,只要能救殿下的命,就算让殿下当人质也无所谓。可是,这一点我实在无法赞同。” 恰克慕抬头望着晋,用力点头。 他很高兴修格有这份心意,可是万一自己的太子身分遭到敌人利用,那还不如死了好。 “要逃的话,就只能趁现在他们松懈的时候。但是,不知道能不能逃得掉。” 晋回答: “我们非逃不可。去抢艘小帆船,打倒桑可尔的船员,一起逃到某座岛屿去吧。那位大人给了我一些宝石,我事先藏在发结跟腰带里面了。据说桑可尔人很会精打细算。就算一开始会和我们对抗,不过一旦认为有利可图,可能就会马上倒戈——虽然这是危险的赌注,但您愿意跟我一起赌吗?” 恰克慕点了点头。 4、逃出俘虏小屋 小屋内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男人们静静地听着恰克慕说话。 一听到要打倒桑可尔士兵出航去,壮年的海士维持低着脸的姿势立刻举手,希望可以发言。 “恕属下不揣冒昧。如果您需要操纵船只的人员,请让属下同行。” 听见这句话,男人们开始此起彼落地举手,说着“我也要我也要”。 恰克慕脸上笼罩阴霾。 “等等。我很感激你们的心意,可是这附近的海域,非桑可尔人要驾船前进应该很困难。而且,逃走的途中要是被发现,大概就会被桑可尔士兵杀死,好杀一儆百——我不想牺牲你们任何一个人。” 壮年海士摇头。 “属下是个单身汉,没有会替属下伤心的家人。请您就好好使唤属下吧。” 然后,另一个强壮海士探出身子。 “属下也是单身汉,深谙卢撒库(悠果的武术)的翁(秘诀)。请您也带属下同行。” 恰克慕陷入沉默。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深思熟虑了。的确,如果有驾船高手同行会帮了大忙。看到晋点头,恰克慕下定了决心。 “那么,我就请你们两位帮忙了。请问大名?” “属下名叫多尔斯塔·塔喀尔。” “属下名叫纳洛乌兹·欧尔。” 决定好随行者后,晋小声地向海士们说明程序。他们点点头,开始进行自己分配到的准备工作。 一切就绪,晋和欧尔站在门边。 剩下的男人们尽管在心中担心重要人物太子从事危险赌注,但还是静静看着他们的行动。 “殿下,属下也要……” 贴身随从律恩忍受不下去般地小声说道。回头看着律恩,恰克慕把手指放在嘴唇上,低低地说: “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活下去的——暴风雨过了,将来一定能有再见面的一天。在那之前,你要好好保持你正直的内心,好好活着。” 律恩的双眼涌出泪水。他低着头不让人瞧见眼泪,肩膀颤抖着。 四名体格健壮的海士拿着用好几个人解开了的腰带搓揉而成的临时绳子,在晋的背后摆好架式。 晋环顾他们,轻轻点头,开始敲房门。 “……里面有病人,突然生病的。麻烦给我们一点水!” 门外有嘈杂的迹象。听脚步声判别后,欧尔立起三根手指。门外有三个人。晋点了点头,再度敲门。 一会儿后,回应这个敲门声,传来结结巴巴的悠果语: “等一下。你们,离开房门,退下去,水,我拿进去。” 门往外侧打开了。手拿武器的两名守卫留在外头,拿着水壶的男人走了进来。男人进入小屋内部的瞬间,人在门边的晋从男人的背后穿过去溜到外面。 守卫们发现晋的身影时,晋朝其中一人的腹部扑去,手成刀形劈向那个人的耳朵下方,接着迅速蹲下,同时配合另一个人想要挥刀而收回手肘的动作,冲向其胸口一带,拳头由下往上用力重击其心窝。 桑可尔的胸甲虽然护住心脏,但心窝是空着的,那里便是破绽。只在约莫短短两次呼吸之间,两名桑可尔士兵就无声无息地倒地不起。 晋一回头,首先是塔喀尔先出来,然后是打昏拿着水壶进入小屋的男人的欧尔一边把恰克慕护在背后,一边走到外面。 拿着腰带做成的临时绳子,海士们也接着来到屋外。 “剩下的就交给我们。” 海士们小声地这么说。 晋等人抢走了昏倒的桑可尔士兵的刀子。恰克慕也从桑可尔士兵的腰带拔出一把窄细的短剑。虽然是桑可尔特有 的弯曲短剑,不过刀柄很合手。 地是沙地,即使从小屋跳出来,也只会发出“沙沙”的微弱声音。晋以手势示意恰克慕等人躲藏到小屋的地板下方后,独自消失在黑暗之中。 伫立在距离俘虏小屋有点远的拉嘎椰子树荫下监视小屋的男人,小声地对蹲在一旁的年长男子说: “……有动静了。” 两个人一起身,立刻没有半点脚步声地,往沙滩的方向跑去。 感觉好像过了很久,晋都还没回来。等了又等,等了又等,都不见晋的影子。该不会是被捉住了吧,这种担心掠过心头,恰克慕动了动身体,盘着的双腿频频更换位置。 桑可尔士兵的守卫,是什么时候换班的呢?恰克慕看了看似乎是沉入黑暗中的守卫小屋,不断注意那里的门有没有打开。 夜晚,缓慢地流逝。 欧尔彻底地动也不动,宛如石像一般,单膝跪在沙地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黑暗。塔喀尔也沉静地伫立,只是专心望着黑暗。 发觉到天开始亮了之后,夜色渐渐淡去,物体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欧尔抽动了一下。 往他沉默着用手指指去的方向看去,可以看见拉嘎椰子林中有人影潜行过来。是晋。他正在招手。恰克慕等人一面留神周遭一面从地板下方爬出来。 “我在与船队所在海湾有点距离的峡湾,找到了一艘渔船。大家快走吧。” 就在四人跟着晋奔入拉嘎椰子林的时候,突然,从俘虏小屋传来了响亮的怒吼。 小屋里,所有的男人都是没有阖眼地边观察桑可尔士兵,边度过漫漫长夜。 和桑可尔士兵一样被堵住嘴、双手绑在背后的永恢复意识的时候,恰克慕等人正躲藏在地板之下。 虽然因为不晓得发生什么事,永暂时一动也不动,但听着叽叽喳喳互相交谈的海士们的话语,他慢慢了解到自己遭到晋的背叛。 (……居然有这么离谱的事!) 永的双眼燃烧着猛烈的愤怒。 晋败给私情,违逆了皇帝的命令吗?要是太子活下去,在某处落入桑可尔人的手中,那么桑可尔王就会拿到对新悠果王国来说非常重要的王牌。 (那个笨蛋……) 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杀死太子。如果不尽快采取行动后果就…… 永陷入怒火和焦躁之中,虽然施力到被绑在背后的双手以及肩膀,但绳子绑得死死的,即使晃动也松不开。 永慢慢接近昏倒在地的桑可尔士兵,小心不让海上们发现,开始用桑可尔士兵胸甲上的金属部分摩擦塞住嘴巴的东西。 一点一滴的,一点一滴的,堵住嘴巴的东西开始松动,不久后被唾液浸湿的布团从口中掉了出来。 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永马上扯开嗓门高声大叫: “俘虏逃走了!他们杀死守卫逃走了呀!” 在海士们大吃一惊冲过来压制之前,永不停地大喊。 守卫小屋摇晃了起来,门突然打开。桑可尔士兵们拿着亮晃晃的武器,一起冲了出来。一透过黎明的微光看见沙地上的足迹,他们就发出怒吼开始追捕逃走的俘虏。 在晋的带领下,恰克慕等人死命狂奔。 因为被俘的时候鞋子都被拿走,所以把海士们撕裂上衣后取得的布缠在脚上,然而跑过树根裸露于地面的森林中时布松脱了,因此赤裸的双脚还是受伤了。 发亮的深绿色叶子被走在前面的人的身体弹开,成了尖锐的刀刃,划破跟在后面的人的皮肤。恰克慕一边用手护着脸,一边专心往前跑。 晋拿着刀左右挥舞,边开路边跑。同时后面也传来桑可尔士兵劈开叶子往这边逼近的“啪沙、啪沙”声。 到底跑了多远呢?不久,他们跑到了海滨沙滩。 渔夫的渔网小屋四散坐落。应该是打算在黎明时出海捕鱼,好几个渔夫把夜里拉上海滩的小渔船朝大海推去。 “塔喀尔、欧尔,动作快!去抢那艘船!” 晋以压低的声音一下令,满脸汗水的海士们立即点头,各自拿着从桑可尔士兵身上抢来的刀子和短刀往渔船跑去。 “殿下,请您跟着他们走。不用管我!” 桑可尔士兵从森林冲了出来。晋迎击他们,发生惊人的混战。 恰克慕拔腿狂奔。 趁塔喀尔和欧尔赶走渔夫们的时候跑过一旁,一抓到船沿就跳上船去。然后,拿短剑割断绑着收起来的船帆的绳子,以不熟练的动作,照着外祖父的教导张开船帆。 “塔喀尔、欧尔,快上船!” 恰克慕大叫,两人立即回头,哗啦哗啦地冲人海中,跳上已经开始动起来的船。 桑可尔的渔夫们一面发出愤怒之声,一面开始投掷鱼叉。发出“咻咻咻”的声响,鱼叉飞了过来。 右脸颊旁边戚受到一阵猛力的风压,恰克慕身体后仰。紧接着,感觉到左肩有如遭到狂殴一般的冲击,灼热的疼痛窜过全身。 刺小鱼用的细鱼叉,刺中恰克慕的肩膀,穿了过去。 “殿下!” 塔喀尔跑上前来。 “……我没事。把船……” 闪躲着飞来的鱼叉,欧尔巧妙地控制船帆,让船掉头。沙滩很快地越来越远。 死命睁大因为剧痛而模糊的双眼,恰克慕望着持续在混战的晋。多达十几个桑可尔士兵久攻末果,晋的动作完美得惊人。 “啊……” 恰克慕不由得倒抽一口气。奸几个桑可尔上兵抓起晾干的渔网,从背后朝着晋投掷过去。渔网漂亮地伸展飞驰,从晋头顶上的死角往下完全包住他的身体。被渔网缠绕住,晋挣扎的样子开始模糊起来。 强烈的疼痛让胃紧紧地往上挤压。尽管想吞咽口水,却吞不下去,呼吸也无法顺利。恰克慕开始全身喀喀作响地发抖。冷汗直冒,眼前逐渐一片漆黑。 听着船帆翻飞的声音,恰克慕仰着倒了下去。 “殿下!恰克慕殿下!” 塔喀尔连忙接住恰克慕,小心不让贯穿肩膀的鱼叉尖端碰到甲板。 “怎么办?你要把船开到哪里去?” 欧尔大叫着。 “随便去哪里都行!你就全力朝着能够顺风的方向去!我现在不能放手。你给我小心暗礁!” 塔喀尔盯着恰克慕太子的肩膀。虽然鱼叉刺穿过去,但出血并不多。可是,要是拔出来,大概会严重出血。而且,这鱼叉是铁制的,小虽小却有“倒钩”。要拔的话,必须要先用锉刀之类的工具磨平倒钩才行。 满是汗水的脸颊在颤抖,塔喀尔看着怀中虚弱无力失去意识的恰克慕太子那毫无血色的脸。心中满是焦虑,什么办法也想不到。 这个时候,欧尔的声音传了过来: “喂!有船在靠近我们!右舷后方!” 塔喀尔赶紧回头。桑可尔的中型帆船滑行般地逐渐逼近,速度飞快。甲板上列队站着好几个桑可尔士兵。刚刚升起的朝阳之光,让他们手持的鱼叉尖端闪闪发亮。 (怎么能这么快……) 远远地还看得见追上来的守卫们在海滩上。眼前这些桑可尔士兵,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绝望俘虏了塔喀尔和欧尔。只靠他们两个人,而且还要带着受重伤的恰克慕太子,面对桑可尔士兵根本就没有胜算。以船速来说,这艘渔船也不可能敌得过中型帆船。 帆船并排在渔船的旁边。塔喀尔两人静静看着桑可尔士兵用带钩的棍棒钩住船边,牢牢固定住两艘船。 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桑可尔人笑着在讲笑话。船上有年纪一把的男人, 也有长相还很孩子气的人。欧尔不禁皱起眉头。 (这群人该不会不是正规军吧……) 身上穿着的胸甲感觉起来也是用旧了的,并没有如正规军那般擦得晶亮。 桑可尔人分站左右,让出一条路给站在背后的年轻男子。 塔喀尔和欧尔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因为虽是个陌生男子,但对方不是桑可尔人,而是悠果人。 男人单手拿着抽出刀鞘的剑,灵活地跳进渔船,低头看着塔喀尔抱着的恰克慕太子。 “……好像还有呼吸。” 听到男人的低语,塔喀尔眉头深锁。尽管说的是悠果语,却是抑扬顿挫不对劲的腔调。 以锐利的视线看着塔喀尔,男人说道: “想救他的命,就给我乖乖听话。懂吧?” 恰克慕太子的伤刻不容缓。抬头看着男人,塔喀尔静静点头。 第三章 恰克慕与塔库鹰 1、邂逅 仿佛是骨骼深处遭到紧咬并用力摇晃一般,可怕的疼痛无边无际地持续着。 (是鲨鱼……鲨鱼在咬我。) 恶梦中,恰克慕的左肩被鲨鱼咬裂。尖锐的牙齿深深陷进肩膀,每当鲨鱼摆动下颚,宛如全身遭撕裂的剧痛就会流窜。 (谁来救救我……) 不久,就在被鲨鱼咬住的情况下开始遭到火烤,整个身体热得几乎要融化…… 男人们努力压住头靠着枕头、背往后仰的恰克慕。一名男人把布塞入恰克慕的嘴里,以免他咬到舌头。 “……这应该不是过巴(破伤风)吧?” 这个声音突然清楚地传入耳中,恰克慕模模糊糊地想着自己快要死了。耳边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不是过巴,是高烧的影响。不过,烧得这么厉害,可能会有危险。” 戚觉到有只大手碰触到额头,恰克慕微微睁开眼睛。冰凉的手让人戚觉很舒服。 “希望快点退烧……” (发烧?才不是发烧,是火。我正遭到火烤呀。) 哈克慕用混乱的脑袋想着,被吸入了混浊的黑暗之中。 在恶梦中待了多久了呢? 哈克慕忽然睁开双眼。微弱的风抚过满是汗水的脸。 一片寂静。只听见木板被挤压得嘎嘎作响,以及拍打着船帆的风声。身体有种好像先被举起,然后下沉的感觉……现在似乎是黄昏。傍晚的阳光伴着海风从船窗照入微暗的房间内。 一时之间,恰克慕迷糊地望着以绳子工艺品装饰的陌生木板墙。为什么自己会在这种地方,他毫无头绪。 左肩隐隐作痛——感觉到这疼痛的瞬间,好几件事情在心里慢慢浮现。 (我被鱼叉刺中了……然后,不晓得怎么样了……) 这里是那艘渔船的内部吗——应该不是,那艘渔船没有这么大。 缓缓转过头,看见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端坐在房间角落。 恰克慕因为吓了一跳而全身僵硬。 浅浅的红色夕阳让男人的身体只浮现出一半。脸虽然沉在影子里,但直直凝视着恰克慕的锐利双眼看起来却正在发光。 是个有着武人气息的男人。看起来像悠果人,可是穿着的衣服并不是悠果的风格。 海浪缓缓抬起船只。落日的光亮使男人的长相一瞬问浮现了出来,黑发加上黑眼,一张某些地方让人联想到刀剑的脸。 “您醒了吗?” 规规矩矩的悠果话敬语——但是,有哪里不对劲。恰克慕皱起眉头,望着男人。 “……你,是什么人?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男人以平静的声音说道: “我名叫阿拉由坦·修乌寇,这里是桑可尔商船的船舱。 与其说是商船,不如说更像是海盗船,不过我无意危害您,请您放心……恰克慕殿下。” 恰克慕惊讶得瞪大双眼。 身分曝光了!让人难受的痛苦在胸口流窜。 彷佛逐渐散开的雾一般,思考能力慢慢地恢复正常。桑可尔的海盗船。在那之后,自己被海盗船抓住了吗?即使如此,为何身分会…… 恰克慕望着自称为修乌寇的男人。对方毫无畏惧,直直地盯着恰克慕的眼睛。身为悠果人,且知道恰克慕是太子却还敢这么做。 “你是什么人?虽然很像是悠果人……可是你不是悠果人吧?” 男人的脸上突然浮现微笑。 “就某种意义来说,您说的一点都没错,因为现在的我是达路休的多鲁阿恩(三百人部队的队长)。” 恰克慕倒抽了一口气。 达路休军的士兵。 血气霎时消退,后脑又冷又麻——这是多么让人震惊的事。没想到,竟然落入了达路休军的手中…… 许许多多的事一口气在脑海中奔驰。不久,在寂静冷透的心中,只清楚地浮现出一件非做不可的事。 恰克慕用抹除表情的眼睛,看着自称为修乌寇的男人。 “……塔喀尔和欧尔呢?他们平安无事吗?” 男人似乎有些意外,眨了眨眼。 “他们很好。将殿下您搬移到这艘船之后,我先把他们交给驻扎在一座叫做亚纠的岛屿上的桑可尔士兵了。 桑可尔士兵应该不会杀了他们吧。因为王室直接发出命令,要他们好好善待新悠果的人质。” 想起萨尔娜公主的密函,恰克慕渐渐冷静下来。 只要他们平安无事,那就够了。 看见恰克慕的嘴角浮现浅浅的笑意,男人皱起眉头。 依然有某些地方残存着青涩的少年双眼,浮现出既非悲伤也非死心的不可思议神色——那双眼睛直盯着男人,突然映照出强烈的光芒。 男人感觉到后颈起了鸡皮疙瘩。 (……不妙!) 整个人弹起来之后,男人冲到恰克慕身边,按压住恰克慕下颚的关节。企图咬舌的牙齿在千钧一发之际遭到压制,恰克慕发出呻吟。 恰克慕的右手从男人手臂下方穿过,想要扳开压住他下颚的手。用尽浑身力气扭转身体,差点就要扳开男人的手了。再一下子……这么想着的瞬间,男人忽然主动拿开手,用右手掌狠狠拍打恰克慕的耳朵。 鼓膜几乎破裂的剧痛流窜,转眼间,恰克慕已经意识模糊。他感觉到自己的嘴巴被撬开,有硬物塞了进来。虽然想摇头,可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制着,使他动弹不得。血腥与金属的味道在口中扩散开来。 把插在腰带上的短刀连同刀鞘一起拔出,一边塞入恰克慕的口中用力压制,男人一边大声呼喊: “索朵库,你快过来!快点!” 脚步声马上响起,年长的男人冲了过来。 “快让他安静!” 名叫索朵库的年长男人什么也没问,便从别在腰带上的袋子拿出一个小壶,让壶里的液体渗湿布块。 年长男人一把布凑近恰克慕的鼻子,恰克慕的身体立刻像断线般地失去力量。 额头满是汗珠的男人,从全身无力昏迷过去的少年嘴里拿出短刀。 年长的男人低声道: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大大地叹了一口气,男人站起来,双手在裤裙上抹了抹。 “他想咬舌。” “什么?” 男人似乎是在调整呼吸,深深吸气。 “一领悟到自己落入达路休的手中,在确认家臣安全后,他就想寻死。” 男人露出复杂的表情,低头看着满身大汗失去意识的少年。 由于药物造成昏睡,恰克慕醒来的时候已过了午夜。 嘴里塞满了布。堵嘴的布条造成了呼吸困难,累积的唾液让人很不舒服。虽然想解开布条,但手腕被绑住,手根本没办法移动。 一面呻吟,一面想要摩擦枕头好让布条脱落的时候,有一个人的手按住了他的额头。 “殿下,很抱歉。只要您肯发誓不再咬舌,我就把这些让您不快的东西拿开。” 背着灯火的脸蒙着阴影,但声音的确是那个叫做修乌寇的达路休士兵的声音。 恰克慕以含有剧烈愤怒的双眼狠狠瞪着男人。 “您会生气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在您急着下结论之前,可不可以请您稍微听我说几句话呢?” 口气很沉稳。从男人按着恰克慕额头的手上,飘来了海风与秋乌鲁(烟香木,也就是磨成粉后可以点火吸人烟雾来享受的香木)的味道。 恰克慕慢慢放松身体——求死的方法他多的是 ,但堵嘴布条这一点他无法忍受。他抬眼看着男人,点了点头,男人立刻摸了摸他的头,迅速替他拿掉堵嘴布条,也解开了绑住手腕的绳子。 随即,呼吸变得顺畅起来。恰克慕深深吸了一大口气。 男人压低声音说: “殿下您会选择一死,应该是因为您认定自己已经成为达路休帝国的人质了吧。可是,其实情况有一点不同。” 恰克慕沉默地看着男人。男人露出微笑。 “殿下您从无风的宫殿飞到天空,现在掉进了顺风之中。如果您继续维持原样落在宫中,我就会将无法得到的东西献给殿下。” 恰克慕皱起眉头。不知道为什么,男人说话的方式让人光火。 “……你不必加多余的润饰,不要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讲话。” 男人眼中的笑意消失了。 “我很抱歉。那么,我就只说重点吧。” 这么一说完,男人立刻爽快地说出意料之外的事。 “我之所以绑架殿下,是为了要让殿下登上新悠果王国的帝位。” 恰克慕在男人的视线底下,停下了动作。 漫长的沉默流逝而去。 眼见恰克慕脸上没了血色,男人继续说道: “您会怀疑我是不是真的这么想也是很正常的……” 彷佛是要打断这番话,恰克慕不屑地说: “我没有要靠任何人的力量当上皇帝的意思!” 声音充满了宛如鞭子在空中挥动般的激烈愤怒。 在恰克慕因为愤怒而苍白的脸上,唯有双眼,散发出清冽的光芒。 男人沉默地凝视着恰克慕的眼睛,过了一会儿,迅速张开膝盖,双手触地,低头行礼。 “非常抱歉。” 低着头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男人抬起了脸。 “可是,我们期望殿下成为新悠果王国皇帝,当中蕴含着很深的意义。请您暂时听听我接下来说的几句话。 首先是……殿下,您对达路休帝国这个国家,有多么了解呢?” 恰克慕没有回答。男人也不介意,继续说道: “我身为人称塔库‘鹰’的密探,这几年都在调查新悠果王国的国力。殿下,您知道吗?新悠果王国的总兵力只有区区三万,而达路休帝国为了攻打新悠果王国,能够派出来的兵力则有二十万。现在跟桑可尔的战争结束,平安存活下来的战斗船舰数量超过了一千艘。” 尽管表情没有任何反应,恰克慕感觉到胃部一带僵硬难受。 一千艘战斗船舰……新悠果的军船,即使把商船加入军船凑数,大概也只能勉强凑到一百艘。倘若这个男人所言不假,那么新悠果王国的海军,就像是巨人呼一口气就会被吹得老远的灰尘一样的东西。 桑可尔的欧尔蓝司令官对外祖父所说的话,逐渐在耳边浮现。 ——您曾经亲眼见过达路休军的舰队吗?那扬着可憎黑色船帆的大舰队。彷佛……就像是黑云从水平线涌现役逼近一般。不管有几艘沉入海中,战舰还是一艘接一艘不停出现——毫无穷尽。 恰克慕闭上眼睛。他不想被眼前这个男人逼着了解到,这有如变成沙一般逐渐崩落的绝望。 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殿下,您有何看法?在您听过这难以动摇的事实之后。” 恰克慕的眼眸深处,浮现出陷入一片火海的京城的虚幻影像。 他死命忍受着要被这种幻觉吞噬进去的恐惧。 他讨厌因为男人的话语而动摇内心。这个男人,为什么要让他如此绝望——有何目的? 以微带沙哑的声音,男人说道: “您能够想像,在国家灭亡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吗? 败战之后还是败战,敌人逐渐逼近京城的脚步声。我记得一清二楚,把夜空底层染成红黑色的火焰,没有守护者的京城大门外面,排好队伍的达路休军,击响声音宛如海涛的战鼓……” 恰克慕睁开眼睛,看着男人。 表情虽然平静,但男人的脸上微微浮现出汗珠。 “这幅景色,即使到了现在我还是会梦见——因为,我是遭到达路休灭国的悠果王国的国民。” 悠果王国…… 恰克慕再次凝视修乌寇。 原来如此。这个男人不是新悠果王国的人,而是南方大陆的悠果王国的人……总觉得这男人的说话方式听起来很陌生,是这个缘故。 恰克慕有种锁住的盒盖彷佛稍微开启了一点,然后有风吹进来的不可思议的戚觉。 被达路休帝国灭国的时候,这男人应该还只是个孩子——有过这种切身经验的人,为什么会变成敌军的士兵呢? 男人抚了抚嘴角,一时之间沉默不语,但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不再沙哑。 “我的祖国,在与达路休帝国打仗的时候出现了很多牺牲者,尽管如此京城却没有被烧掉,悠果人的生活方式好不容易保存了下来。” 以平静的口吻,男人说道: “恰克慕殿下,关于达路休帝国的统治,我非常了解。 我之所以说希望殿下成为皇帝的原因……是因为这大概是能够让与我们拥有相同祖先的新悠果王国免于战火的唯一方法。” 这次,这番话深深打动了恰克慕的内心深处。 恰克慕紧紧握住拳头。尽管左手还不能施力,尖锐的痛楚在伤口流窜,但他内心动摇到甚至连这一点都无暇顾及。 修格教导过他,和敌人面对面的时候,千万不可以主动说话,要在不显露自己内心的情况下让对方说话。然而,现在恰克慕却非得主动发问不可。 “……这话是,什么意思?” 男人浮现微笑。 “就算我不说,殿下应该也能明白吧。我已经……有一点太多话了。 今天晚上就请您先休息,明天,我们再在阳光底下好好对话吧。” 男人一起身,手就伸入船舱角落的板墙里面,拿出一个小水壶。“唧”的一声拔掉塞于,拿着小水壶走回来。 “不好意思。” 单膝跪在恰克慕身边,男人抱起恰克慕。然后,把小水壶拿在手上。 “这是泡了治疗您身体的药草的水。只喝一口也可以,请您喝下去。” 恰克慕犹豫了一下子,还是因为口渴难耐,终于把嘴凑近水壶。厚实水壶的周围冰冰冷冷的,药水喝进依然发烫的口中十分舒服。 虽有药草独特的气味,但喝起来几乎没有味道。恰克慕咕噜咕噜喝着,抹抹嘴,把水壶还给男人。 “您需要上厕所吗?” 大概是流了很多汗的关系,感觉不需要上厕所。恰克慕摇摇头。 点头之后,男人起身。 “那么,我向您道声晚安。如果有什么事,我就在隔壁的船舱,您只要敲敲墙壁我就会过来。” 男人吹熄蜡烛,走出船舱。 一个人独处后,船行进的嘎吱声和海浪的低吟声开始在全身回荡。 感觉很累。一闭上阵阵作痛的双眼,恰克慕立刻陷入睡眠之中。 ※ 一边靠着船舷,抬头仰望宛若从天上洒落的星空,修乌寇一边吸着秋鲁。用力一吸,小小的火光在黑暗中发亮,然后马上又暗了下去。 一阵脚步声传来,他身边并排了个矮小的人影。长年和修乌寇一起从事密探工作的这个年长男人是一名咒术师。 男人名叫叶多诺伊。索朵库,他的哥哥拉斯古是曾经潜入桑可尔王国的咒术师,是个差点就能推翻桑可尔王室的男人。 “据说天气继续维持现状的话,大概三天就可以抵达阿向港了。洛多应该在阿向吧。要派老鹰送信给我哥哥吗?” 修乌寇沉默了一会儿,不久,缓缓看向索朵库。 “我还不想让拉斯古知道。” 索朵库脸色一沉,偷窥似地抬头看着修乌寇。 “……你不想把功劳分给我哥哥吗?” 即使是兄弟,但由于对拉斯古丝毫没有深厚的感情,不分功劳给哥哥一事他并没有不满。但是,拉斯古是个精明能干的咒术师,万一与其为敌,可会是个难缠的对手。 而且,之所以能抓到恰克慕太子,就是出于从很久以前开始就藏在桑可尔王国担任密探的拉斯古的建议。如果他没有关注到萨尔娜公主和恰克慕太子的关系,应该就无法像这样抢先设下圈套了吧。 索朵库虽然婉转暗示此事,但修乌寇毫无所动,吐了一口烟在空中。 “我会分功劳给他的。只是,我想要多一点时间信。” 索朵库小心王让正在值班的桑可尔年轻人听见,压低声音,小声地说: “就算太子殿下看见大饵,还是不会吃吗?” “不是的,他已经上钩了。不过呀……那位太子可是个比我们原先预期的还要困难许多的猎物。” 低下头,修乌寇看着冲刷着船舷的黑色海浪。 “所以,我想要多一点时间。” 索朵库一时之间不发一语,但不久后耸了耸肩。 “算了,也好啦。行事谨慎并不是坏事。” 说完便转过身,往船舱的方向走去。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什么的修乌寇说道: “索朵库,你不要太常露面。他应该认得拉斯古的长相吧?你呀,跟拉斯古还满像的。我不希望让他产生麻烦的成见。” 没有回头,索朵库挥手表示了解,然后沿着狭窄的阶梯走下去。 索朵库走下船舱后,修乌寇眺望了夜空一会儿。内心之中,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的思绪正在沉淀。在长了厚厚剑茧的手掌上捻熄秋鲁,将剩下的部分收进怀中的袋子后,修乌寇开始在甲板走动。 经过单手紧握船舵的值班年轻人身边,年轻人像是要驱赶睡意一般地对他说道: “……老大,您终于要休息了吗?” “是呀。你不是都快睡着了吗?喝酒也要适可而止喔。” 年轻人张着大嘴,笑了。 “别说笑话了啦。如果只喝区区一小壶酒就醉了,那花小钱搞定就好啦。” 还带着稚气的脸上,年轻人竭尽全力要装出大人的表情。 “那个小鬼应该是新悠果的贵族少爷吧?好好喔,老大。要是顺利拿到赎金,你就变成有钱人了。” 修乌寇苦笑。 “我不是也缴给你们很多钱了吗?多到让人可以娶三个老婆了。” 年轻人再次哈哈大笑。 “我不要三个那么多啦。老大,你不知道吗?桑可尔的女人就是金钱呀!” 修乌寇的笑变深了。 “可是,就算你们不干活,她们也会奸奸养活你们,不是吗?” “是没错啦。不过老大这样好好喔,不必要女人养,可以暂时游玩过日子。像贵族小鬼这么好的猎物,可是很难弄到手的。” 抓住年轻人的肩膀晃了晃,修乌寇下到船舱去。 他实在羡慕桑可尔年轻人的无忧无虑。即使遭到达路休帝国征服,没办法继续祖先世世代代传下来的海盗工作,这种海盗气质应该还是不会改变吧。 国家灭亡,变成孤儿,在工商业区死命活着的孩提时代的记忆突然抚过心头。 战争之时,人民被迫过着痛苦而悲惨的日子。但是,人不管在怎样恶劣的处境中,都能绞尽脑汁想方设法活下去,一心一意继续日常的生活定下去。 恰克慕太子没有血色的脸在眼前浮现。 晚风温温热热的,即使如此,打开船窗后,有如小小橱柜般闷着白天热气的船舱,还是慢慢变凉了。 修乌寇脱下衣服丢在一旁,赤裸着上半身躺了下去。虽然疲累,睡眠却怎么也不愿到访。 2、擦拭身体 恰克慕一天的大半时光都是以睡觉度过的。 除了吃饭和上厕所,其他时候都是躺着,持续昏睡。然后,大概过了两天,恰克慕因为觉得肚子饿而醒了过来。 应该是身体为了要取回因高烧而失去的力量吧。空腹的感觉简直难以忍受,使得恰克慕把早餐端来的香料浓烈的炖肉全部吃光,由于船运时间太久而开始乾瘪的酸甜究撒果也吃掉了整整一个。 明明还是清晨,太阳却使甲板热得几乎要发出烧焦的味道。 恰克慕抹了抹额头浮出来的汗。虽然食物一进到肚子内身体就舒服很多,让人不由得心想吃东西原来如此重要,但相对的,汗水也一口气冒了出来。 想要擦拭身体,不过不想和这艘船上的人说话。恰克慕只是背靠在墙上动也不动,等待偶尔如心血来潮般从小小的窗户吹进来的风。 背一贴上去,墙壁就传来了各式各样的声音。把耳朵凑上去的话,有时候也可以听见正在讲着些什么的人声。 因为天热,这船舱的门也大开着,看得见通往甲板的阶梯。 突然,传来有人走下阶梯的脚步声,修乌寇出现在船舱的入口处,手上拿着像是盆子的东西,胳臂上挂着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新汗衫。 修乌寇把盆子放在恰克慕面前后端坐。 “我想这么热您一定很不舒服,所以让我替您擦拭身体吧。” 恰克慕全身僵硬。 “……你这种担心是没有必要的。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会打理,请你留下盆子、布和替换的衣服就好。” “我明白了。” 看着修乌寇把盆子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恰克慕开始脱去因汗水而贴在身上的衣服。虽然扭着身体想要把右手从袖子里抽出来,但光是把衣服脱离没受伤的胳臂,就频频碰到伤口。 安静看着这一切的修乌寇,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帮忙不让衣服碰触到伤口。 “别碰我!” 恰克慕吃惊得身体往后退,大吼一声,音量大到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咬着牙忍受伤口的疼痛,直到突然攫住自己的愤怒浪潮逐渐退去,恰克慕低着头什么也没说。好不容易,心情终于稍微平静了一点,恰克慕才低声说道: “……完毕以后,我会叫你。” 修乌寇望着恰克慕好一会儿,但还是鞠躬道歉。 “抱歉打扰您了。” 就在修乌寇起身打算离开船舱之际,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 “……布够用吗?为了慎重起见,我多拿了一块过来。” 听声音是个少女。恰克慕看见修乌寇抓住想要偷看船舱的少女的手臂。 “我应该说过不准进来这里。” 口吻虽然压抑,却蕴藏着让人不由得想要身体一缩的怒气。 一时之间少女陷入沉默。不过,马上就甩动被修乌寇抓住的手臂。 “你是有跟伙伴们说千万不能进来这里没错。可是,这是我的船呀。这艘船内的任何地方,只要我想去就都可以去。” 口齿清晰的桑可尔语。 “你要是不满,大可以下船。跟那边那个悠果的贵族少爷一起在下一个港口下船。因为是我不守约,所以不会跟你收钱。” 修乌寇暂时没有说话,不久后一脸笼罩阴霾的表情,回头看恰克慕。 “……她是这艘船的船长。” 太子除了面对特定人士之外,不 能直接见人。话虽如此,要是拿块薄布盖着脸跟少女见面,假装恰克慕是悠果贵族的谎话很有可能会被少女识破。 看着修乌寇踌躇的表情,恰克慕反而越来越想瞧瞧让这男人如此头痛的少女长什么样子。 “让她进来无妨。” 修乌寇的眼中浮现些许像是诧异的神色。思考了一下子,不久后修乌寇点了点头,回头看着少女: “我尊重你的权限。可是,请你也要尊重我的权限。” 少女回答这句话的声音,跟刚才截然不同,非常冷静。 “我知道了。只要跟这艘船相关的权限没有遭到破坏,我也不会妨碍你的工作。” 修乌寇挪动身体让出路给少女,又补上一句: “对方身分地位极高,拜托你不要做出失礼的事。” 少女微微挑眉,露出颇有兴趣的表情仰望修乌寇,然后恢复正经的样子,再次面向恰克慕。 少女的个子比根据声音判断出来的还要娇小,年纪大约是十五、六岁吧,一脸非常倔强的模样。 “幸会。我叫赛娜,是这艘船的滋亚拉·卡希纳‘船之魂’。” 结结巴巴的悠果语。 “滋亚拉·卡希纳‘船之魂’?” 恰克慕一反问,少女马上耸了耸肩,用简单的辞汇回答: “就是船的首领。” 恰克慕静静点头。当然他毫无自报名字的意愿。 站在船舱门口看着两人一来一往,修乌寇的脸上浮现出兴味盎然的表情。 名叫赛娜的少女仿佛是在口叩头论足一般地望着恰克慕,恰克慕则直接面对了这种毫不客气的视线。 似乎是从恰克慕的脸上看到什么,赛娜的脸上突然浮现笑容。 “你的伤那样想要擦拭身体,应该很辛苦吧。要不要我帮你?” 恰克慕摇头。 “我不需要帮忙。” 赛娜无视这个回答,在恰克慕的身边跪下,迅速拿起布。 “至少让我帮你拧乾。” 确实,单手没办法拧布。赛娜把布浸湿,用力拧乾后递过来,恰克慕顺从地接了下来。 “谢谢你。” 恰克慕开始擦拭身体。冰冷的布一擦去汗水,便能戚受到风替肌肤带来的清凉,让人舒服得难以言喻。赛娜没有多说什么,洗了洗布又拧乾,然后交给恰克慕。一时之间,只有洗布拧布的声音和船只行进的嘎吱声在安静的船舱中回荡。 站在门口望着两个人,修乌寇的眉宇间轻轻笼上了阴霾。 恰克慕得心应手的表现让他戚到不可思议。虽然因为小心避免碰触伤口而放慢动作,但对平常应当是由侍童擦拭身体的太子而言,恰克慕打理自己身体周遭的动作实在太过干净俐落了。 察觉到修乌寇的表情,恰克慕挑起眉毛。 “你在不满什么?” “没有。用盐水擦身体应该不舒服吧?明天进入港口就可以装淡水了,到时候您就有新鲜的水可用了。” 恰克慕的嘴角浮现笑容,却什么也没说。 擦拭身体完毕,边请赛娜帮一点忙,边把吸满汗水的衣服换成新的之后,恰克慕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赛娜手法漂亮地收好衣服和布,拿着盆于起身,走过修乌寇身边出了船舱。 留下来的修乌寇对恰克慕说道: “非常抱歉,船停泊在港口的时候,要请您待在船舱内。离开港口后,您可以在船内自由走动。因为天气这么热,在抵达南方大陆之前,就只有在大海上一直前进、漫长又漫长的航行。不过……您要是跳海,那我可就头大了。” 面对沉默地抬头望着自己的恰克慕,修乌寇挑了挑眉毛。 “我想殿下应该已经知道了,我并没有对这艘船的桑可尔海盗揭露您的身分。他们认为您是新悠果王国的贵族,这件事还请您谅解。” 对着正要走出去的修乌寇的背影,恰克慕出声说道: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这艘船的?” 修乌寇缓缓回头。背靠着入口的柱子,看着恰克慕。 “两个月前。” 恰克慕的双眼稍微睁大了些。 两个月前,还早过恰克慕因对父亲举止无礼而被逐出宫中的时间。在那个时间,为什么这个叫做修乌寇的男人会雇用桑可尔的海盗船呢?要怎么做才能够在那个时候,那个地方,逮到恰克慕乘坐的渔船? 背对着白色晨光,修乌寇没入阴影的眼角似乎浮现了笑意。 “我可是塔库‘鹰’。在不让密使发觉的情况下趁隙偷定密函,再把密函放回密探的怀里,也是我的工作项目之一。” 只说了这些话后,修乌寇便定了出去。 恰克慕感觉背上冷汗直流。 趁隙偷走密函。也就是说,这个男人看过了萨尔娜公主的信吗?光靠这样,居然就知道可以设下这种陷阱。这个男人下的赌注是多么的惊人呀。 (但是,我却直接落入了那个陷阱。) 恰克慕用没有血色的手指擦了擦嘴角。 (如果我没被父皇赶出来,这男人的赌注不就全部血本无归了?) 即使如此,恰克慕被送到外祖父身边后没多久,事情就照着男人的预期发展了。不,说不定甚至连恰克慕和父亲决裂,都是这个男人认为极有可能会发生的。 男人说他暗中调查了新悠果王国长达好几年。要是把传闻都汇集起来,应该就可以得知皇帝讨厌恰克慕;还有新悠果王国内支持恰克慕的外祖父一派,和成为第二皇子后盾的陆军大将军一派互相对立的情况。 心跳越来越快。 明明以为只是在国内发生的秘密对立,没想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传得那么远,连达路休王国都知道了。 也许,达路休王国早已深深渗透进了新悠果王国…… 恰克慕戚觉到皮肤紧缩般的恐惧。 (修格……) 现在,要是修格在这里陪他就好了。 恰克慕的手指轻抚小心翼翼地插在腰带的阿尔撒姆“天道护身符”。 他很忧虑。靠自己一个人,能度过这么艰困的处境吗? 靠着墙壁,船只行进的摩擦声回荡到了后脑杓。恰克慕动也不动地凝视着被入口照射进来的光剪成白色的地板。 不晓得晋怎么样了。遭到渔网盖住以后,变成怎样了呢……希望他能平安活着。一想到晋可能已经被杀,恰克慕就全身发抖。晋为了让他逃走,拚命战斗的身影深深烙印在恰克慕的眼底。 仔细一想,自己总是在靠别人保护。 外祖父温和的视线在心中浮现,稳重的声音传了过来。 ——请您要活下去,想尽办法活下去。 恰克慕闭上双眼。 形形色色的人赌上自己的性命,保护了他。靠着那些人的双手抱起他,支持他,他才能够一路活到现在。 保护过他,支持过他的大人们的脸,一张又一张浮现出来,每张脸居然都很巨大。跟他们相比,自己依然只是个孩子,应该没办法像他们那般行动。 恰克慕紧咬颤抖的嘴唇。 小小的船窗外,看得见大海。 最简单的行动,就是跳入那片大海吧!死了,压在这个身体上那沉重到极点的责任就会消失不见。 呼吸浅促,恰克慕压抑住啜泣的声音。 明明是受到这么多人保护,这么多人拯救的生命,却想要放弃一切以求解脱的自己,真是太没出息了。 3、异乡的星空 船一入港,隔着薄薄的墙板就能听 见嘈杂的声音。 恰克慕在有些昏暗的船舱中,听着外面许许多多的人吵闹的声响。 窗户和入口都关了起来,又闷又热,教人呼吸困难。 大概是正在装载行李吧。偶尔,船会随着脚步声一起倾斜。海鸟高亢的“啾呜、啾呜”叫声,趁着喧闹声的空档传了过来。 甲板稍微安静下来之时,门的对面传来赛娜的声音。 “很热吧?” 这么一说之后,赛娜把门拉开,发出“叽”的声响。但她没有进来,而似乎是坐在阶梯上。恰克慕看得见她光着的双脚。 可能是在装载香料吧,甜甜的味道偶尔会随风飘来。一片安静。一边发出挤压摩擦的叽叽声,船一边缓缓摇晃着。 因为赛娜的脚在动,所以恰克慕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有某个物体正在少女的双脚之间跑动乱窜。仔细一看,居然是一只白色的老鼠。 白老鼠爬上赛娜右脚的脚背。赛娜轻轻一动脚背,老鼠就灵活地跳到左脚的脚背上。一、二、一、二,跳上了瘾,赛娜每次一动脚,老鼠就开心地飞跃在她的双脚之间,一下子跳过来一下子跳过去。 “……好亲人的老鼠喔。” 恰克慕一低声这么说,立刻就传来赛娜轻笑的声音。 “小波,跟人家打招呼。” 这么一说,仿佛听懂这句话一般,白老鼠离开赛娜的脚,跑进了船舱。虽然没跑到恰克慕的身边,但从地板上抬头仰望着恰克慕,就像是在行礼一样突然对恰克慕点头,然后,又回到了赛娜身边。 恰克慕不由得露出笑容。 他看见赛娜用手捞起小波。看到这样的动作,不禁对这个女孩是海盗船的船长一事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你说的滋亚拉·卡希纳‘船之魂’……” 恰克慕忍不住以桑可尔语询问。 “职位的高低大概如何?我觉得年轻女孩当海盗船的船长很稀奇。” 赛娜把门大开,露出脸来。 “吓死人了。你的桑可尔话说得很好呢。” 恰克慕微笑。 “我会讲一点点。” 可能是因为他的这种说法不拘谨,赛娜的表情也变得柔软。 “滋亚拉·卡希纳‘船之魂’,只有在亚马莱岛的船上才有喔,而且也不是永远都有的。” 赛娜舔舔嘴唇,开始说明: “岛上的女人在怀孕的时候,要是渔获持续大丰收得让人惊讶,继承的船只装载了令人意外的宝物的话,那么替她带来好运的,就是肚子里的孩子——亚鲁塔希·可·拉‘大海眷顾的孩子’。 因为亚鲁塔希·可·拉‘大海眷顾的孩子’是带来好运的孩子,所以他们不能像一般女孩一样在陆地上养育,而是视其为滋亚拉·卡希纳‘船之魂’,希望可以替船只带来好运,在船上养育到可以扶着东西走路的年纪。 然后,到了可以战胜敌人袭击的年纪之后,就会成为船长。” 这引起了恰克慕的兴趣,他仔细端详赛娜。 “也就是说,人们认为你是带来好运的人罗?” 赛娜毫不介意地说: “不单单是人们这么想而已,而是真的就是这样。” 口气充满自信,赛娜继续说道: “亚鲁塔希·可·拉‘大海眷顾的孩子’真的是幸运之子,不论发生了怎么样的不幸,都必须将其变为好运。因为我就是为了让伙伴们得到幸福,领受海神恩赐的名叫好运的恩惠,才诞生到这个世界的。” 虽然恰克慕暂时安静不语,但不久后开口低声道: “……这样,好辛苦。” 赛娜挑了挑眉。 “辛苦?怎么说?” 恰克慕眉头深锁。 “你不会认为自己一个人这样背负众人的期待,是很痛苦的吗?” 赛娜双眼眨了眨。 “要说苦也是有苦的地方啦。现在呀,情况这么差,我们的故乡遭到达路休占领,如果想要继续祖先世世代代传下来的海盗工作,就会被达路休逮到,一个不小心就被吊死了。 我的背上,背负的不只是这艘船的伙伴们,还有岛上所有人的幸福。我不会说这一点都不重喔。” 赛娜露出笑容。 “可是呀,当脱离最糟的困境的时候,看到伙伴们的脸上立刻闪闪发亮啦,听到别人说‘都是托你的福大家才得救’啦,就会感到自豪的女孩,我想应该没有几个才对。 这次也是一样。就在烦恼手头紧的时候,就冒出了这么个平常不可能找得到、可以大赚一票的工作。年轻的船员,这下子终于可以讨老婆了。” 一脸愣愣的表情听到这些话,恰克慕哑口无言。 绑架来的肉票就在眼前,居然还敢当面说出这种话。 “这种好运,是建筑在某人的不幸之上的,这你没有发觉吗?” 赛娜吃惊地看着恰克慕。 “你说你的故乡遭到达路休占领了对吧?为了赚钱,要变成占领者的走狗,即使绑架毫无关系的人,你也完全不会心痛吗?” 赛娜摇摇头。 “不会呀。虽然对你很抱歉,不过整个世界本来就是吃人和被吃的劣等货。有人会同情鱼叉刺上来的鱼吗?” “你这个笨蛋!人跟鱼又不一样!” 恰克慕忍不住大声责备,赛娜也吼回来: “哪里不一样?要活下去,就必须避开射来的鱼叉,这不管是哪种生物都一样吧?逃不掉的,那就是输了。” “既然如此,那被达路休占领的你们,就是丧家犬吗?” 恰克慕一反击,赛娜的眼睛立刻因为愤怒而发亮,但还是笑了笑。 “无所谓呀。我们就是被达路休并吞了。因为他们比我们强大多了。” “原来如此。所以你们很干脆就承认自己输了,现在正在向达路休摇尾乞怜罗?” 赛娜迅速起身。 “从刚刚开始你就一直讲达路休的走狗、走狗个没完,不过我们并不是在替达路休工作。你可不要搞错了。” 恰克慕不屑地说: “我哪有弄错,你的雇主不就是达路休的密探吗?” 赛娜涨红了脸摇头。 “所以呢?我们是为了赚钱在工作,并不是为了向达路休摇尾乞怜。” “为了钱?这只是藉口。” “才不是!” 恰克慕目不转睛地盯着赛娜,压低声音说道: “那么,如果我说我能给你比那个达路休密探答应给你的更多的钱,你会放我逃走吗?” 赛娜像是遭到攻其不备的袭击般地陷入沉默。 沉默了好久,终于,赛娜开口道: “在金钱方面,我们有三个重要的规定,那就是胆量、报恩和遵守承诺。” 一脸僵硬的表情,赛娜继续说道: “……我绝对不会因为钱,就破坏跟修乌寇交换的承诺。” 这么说完后,转身背对恰克慕,赛娜“啪”的一声把门关上。 即使赛娜离开,戚觉似乎还是残留着充满愤怒的粗暴空气。 (靠着单纯的藉口就能活下去,真是幸福的人。) 怒火未消,恰克慕虽然骂了赛娜好一阵子,但随着时间过去,心中只留下苦涩的空虚而已。 为了逃离这种情况,要做的不是任由焦躁牵着走狂骂赛娜,而是应该努力拉拢赛娜成为同伴——虽然浮现了这个念头,但恰克慕马上就摇头了。 (那个女孩虽然单纯,却不是傻子。) 如果想要拉拢赛娜,她一定很快就会察 觉,然后瞧不起恰克慕吧。 在昏暗、闷热的船舱中,恰克慕模糊地思考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要一边让身体休息直到伤口痊愈,一边思索逃跑的方法吗? (可是……) 就算要逃,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所迷惘。 修乌寇那双坚定的双眼在恰克慕心中浮现。 真是个怪男人。尽管是个摸不清底细的男人,却没有心术不正的感觉。即使是在筹划策略,有时候也会让人感觉到八成是有某种认真的想法而正在做什么。 虽说是密探,却没有受命于某人在工作的戚觉。明明绑架了一国的太子,可是对于送上门来的功劳却没有得意忘形的样子,而是出奇的冷静。 该有的礼貌确实都尽到了,可是明明是悠果人,对待太子却不感到紧张,也没有出现像是在崇拜神明一般的态度;也没有以达路休士兵的身分,用傲慢的态度对待抓到的俘虏。 反而戚觉像是在保持适当的距离,留心想让人戚到舒适。 (他是想要松懈我的警戒吗……) 不知道有几个达路休士兵在这艘船上,可是至少到目前为止,只看到了那个男人。由于没有森严的士兵监视,很容易就会产生自己不是遭到监禁,而是受到保护的错觉。 (不振作一点不行。) 精神的松懈,会在内心形成破绽。 (那个男人,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男人说让恰克慕当皇帝,是拯救新悠果王国的唯一方法。那句话背后真正的涵义,究竟为何? 没有擦拭逐渐渗出来的汗水,恰克慕有很长一段时间陷入了沉思。 船离开港口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西斜。 恰克慕感觉好像停了很久,不过对船员们来说,这次的停泊实在太过短暂了。因为修乌寇不准他们在港口过夜,所以海盗们全都念念有词地在发牢骚。 因为修乌寇担心恰克慕在船上的事情可能会走漏一点风声出去,于是他用金钱安抚想要在酒馆打发夜晚时光的男人们。修乌寇等人搭乘的这艘船,由于有达路休帝国的密探牌,所以达路休的监察官没有登船仔细检查。其他的港口也就算了,像这个港口有这么多达路休士兵,要是监察官泄漏出去有艘载了密探的船,那说不定会有某人在某处策划什么不必要的事。 等到港口变远,吃完晚餐后,如常的夜晚再度到来。除了值班者以外,其他人应该都睡着了吧。当船内变得一片宁静之后,恰克慕悄悄起身。 一面用手扶着墙壁支撑身体,一面试着站起来。虽然轻轻一动左肩还是会有疼痛乱窜,但已经不会头昏眼花了。 沿着墙壁慢慢走,恰克慕出了船舱,缓缓爬上很短的阶梯。光是爬一阶,脚的肌肉就开始颤抖。自己的身体居然如此虚弱,他吓了一大跳。爬完阶梯的时候,他已气喘吁吁。 一出到甲板,宛如挥洒银粉的星空就在眼前展开。 忽然,恰克慕看到小小的火光亮了又灭。凝神细看,有个人影靠在船舷。火光又亮了,那微弱的火光让修乌寇的脸浮现出来,然后又沉入黑暗。 恰克慕撑着手起身,一步又一步缓慢地走过摇晃的甲板。修乌寇回过头来,似乎是带着吃惊地盯着这里。 恰克慕靠着自己的力量,走到修乌寇的身边,背靠着船舷。 修乌寇不发一语,望着呼吸急促的恰克慕。 首次看见恰克慕独自站立的样子,修乌寇发现这个少年出乎意料的高。较以悠果人来说算是高个子的自己,只矮了大概一个拳头。可是,大概是因为憔悴的缘故吧,尚未成长完全的纤弱戚觉令人戚到可怜。 恰克慕仰起头,望着星空。 “……好陌生的景色,全部都是星星。” 修乌寇也仰望着星星。 “对我来说,差不多就是故乡的星空了。” 为什么会对修乌寇这样说话,就连恰克慕自己也一头雾水。 修乌寇递上用手指夹着的秋鲁。 “您要抽吗?” 恰克慕摇头。 “我讨厌秋乌鲁。” 修乌寇微笑。 “新悠果是说秋乌鲁吧?我们把这个叫做秋鲁。” 低声说着,修乌寇看了漆黑的大海一眼。 “……凯南。纳纳伊望着这片大海的时候,不晓得在想些什么。连星星的位置都不一样了,带着众多的悠果人到遥远的半岛去……” 恰克慕不由得看着修乌寇的侧脸。 在很久以前就分开了的悠果人,他们很久以后的后代,现在正在交谈。这种不可思议抚过心头。遥远的、遥远的旅程。确实,凯南.纳纳伊应该曾经从这些繁星读到了些什么,思考了些什么,然后越过这片大海。 “悠果跟新悠果,相差很多吗?” 恰克慕低声说完,修乌寇依然望着大海,回答道: “有很像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房屋啦、烹饪的方式啦、语言啦,这些都满像的……” 修乌寇吸了一口秋鲁,静静地呼出烟雾。 “最大的不同,应该是新悠果没有受到战火摧残吧……我的祖国很习惯跟邻国开战。当我听说新悠果从来不曾跟亢帕尔、罗达和桑可尔开战,真的非常吃惊。” 恰克慕的脸上笼罩一层阴霾。 “你是想说,不习惯战争的国家,很容易就灭亡是吗?” 修乌寇的视线回到恰克慕脸上。 “不是的……” 眨了眨眼,修岛寇说道: “或许您不相信,不过我本人很讨厌战争。” 近似呢喃的低沉声音。 真是出乎意料的一句话。没想到这个拥有如鹰气质的男人,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恰克慕忍不住看着修乌寇。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当达路休帝国的走狗?” 修乌寇说了些什么后又闭上了嘴,眼中浮现苦笑。 “这说来话长,该从哪里说起才奸呢……” 弯着手指摩擦鼻尖,修乌寇突然问道: “要是被怪物吞下去,您会怎么办?如果您可以从怪物的肚子里面,看到吞下您的怪物正试图把其他人也吞下去。” 恰克慕皱眉。 “……我会咬掉怪物的肚子。” 修乌寇呵呵笑了。 “哎呀,我说的是一个大得要命,我们咬住它也感觉不痛不痒的怪物呀。” 视线迅速栘向大海,修乌寇低声地说: “自己能做什么……不久之后,您应该就会懂了吧。” 有某个东西孤零零地落入心中,然后蔓延。恰克慕望着修乌寇正在看海的侧面。 恰克慕小声地说道: “你为什么要绑架我?” 修乌寇重新面向恰克慕。 “为了立功。” 似乎是扭曲着嘴角这么说完之后,修乌寇忽然一脸正经。 “而且,我不想看到无谓的战争。” 压低声音以免值班的人听见,修乌寇这么说道,眼中浮现出让人惊讶的认真光芒。 “达路休帝国的王子们跟悠果的皇族不同。如果有不必耗费金钱也不会造成士兵死伤就可以解决问题的方法,应该就会选择那个方法——只要你以他们的兵力为后盾返国,让父亲退位自己当皇帝……还有,像桑可尔王族那样,选择顺从达路休帝国的道路的话,新悠果王国应该就不会变成一片焦土了吧。” 寂静又冰冷的麻痹覆盖全身,恰克慕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看到恰克慕这有如冻结的表情,修乌寇忽然有点焦躁起来, 说道: “……风变强了,您该回去休息了。” 恰克慕没有回应他。 缓缓地把背拉离开船舷,一步、一步地,努力稳住脚步开始往前走。 恰克慕咬紧牙关,独自下到船舱去。他隐约了解到修乌寇为什么要让他成为皇帝的原因。 回到狭窄的船舱,在黑暗中,膝盖贴着床铺,恰克慕用冰冷的手掌覆盖自己的脸。既哭不出来也叫不出来,恰克慕专心凝视着,那在脑海中萦绕不去的思绪。 ※ 唧、唧的尖锐鸟叫声让恰克慕突然醒了过来。 船舱内部还很暗,但从窗户看出去的天空是浅紫色的,宣告了夜晚结束、黎明到来。 走过甲板的声音回荡着,也听得到鸟儿的振翅声和正在叽叽喳喳说话的人声。这引起了恰克慕的兴趣,他轻轻起身,尽力不发出声音地打开船舱的门。一坐到通往甲板的阶梯下方后,说话声听起来就变得稍微清楚了些。 不是用桑可尔语交谈,而是悠果语。是修乌寇的声音。另一个人的声音戚觉起来好像曾在某个地方听过,但无法明确肯定。 “嗯,好像是这样……的,好像也到了忍耐的极限了……特别有能力的缘故,所以遭到那些慢条斯理在工作的达路休人嫉妒。” 修乌寇以沉静的声音回答了那个男人: “他们虽然都是来自同一个枝国的人,可是比我们悠果人更加深入达路休的行政。有必要巩固跟他们的关系,应该要马上回覆他们才对。” 传来鸟儿啪嚏啪嚏地挥动翅膀的声音,还有“唧”的尖锐鸟叫。 “乖乖乖,不要吵……拜托给它点水跟饲料。” 听到开始走动的脚步声,恰克慕连忙回到船舱。他躺回床上屏住呼吸动也不动,从甲板走下来的脚步声没有在他的房间前面停止,而是走了过去。不久,隔壁的船舱传出关门的声音。 (刚刚是在说什么呢?) 躺在床上,恰克慕思考着。虽然听起来好像跟他被绑架毫无关系,不过还是很教人好奇。 老鹰的叫声响起,应该是老鹰从某个地方带回了信件吧。 所谓的枝国,指的是遭达路休帝国征服的国家。修乌寇的祖国悠果王国也是枝国之一,下过达路休帝国应该还有很多其他枝国。 “比我们悠果人更加深入达路休的行政……”修乌寇的这句话言犹在耳。 大概是达路休帝国内部,有来自被征服国家的人们参与国家的政治吧。然后,那些遭遇相同的国家的人,彼此之间像刚刚听到的那样互相争斗…… 遥远大国的复杂政治,好像可以藉此窥知一二。 (达路休帝国并不是坚不可摧的磐石。) 来自遭到大国征服、纳为已有的国家的人们,居然会参与政治,感觉实在危险。在那当中难道不会有人想要向灭掉祖国的敌人报仇吗? 被怪物吞下去的男人们,变成了怪物的血肉了吗?还是说,现在依然在怪物的肚子里面,隐藏各自的意图行动着…… 听着平静的海浪声,恰克慕过了一会儿后又再度沉沉睡去。 4、暴风雨 载着恰克慕的船进入了桑可尔王国领域的最南端—— 撒感诸岛海域。 这块海域已经受到达路休统治将近两年了。 已经获准上到甲板的恰克慕靠着船舷,看着形状有如将碗倒放的岛屿。 这让他想起以前桑可尔的卡莉娜公主曾经说过,从一开始就打算把这块区域当作没用的东西丢掉的冰冷声音。 (没想到我居然能亲眼看见撤戚诸岛……) 恰克慕心想抓住自己,逐渐转动的命运真是不可思议。 虽然不可思议,不过现在的情况也非常奇妙。明明是被敌人抓住,正要被带到达路休帝国去,可是在这艘船上流动的时间实在太缓慢了。 在蔚蓝的天空和大海之间,像这样沐浴在明亮的阳光底下,差点就要忘记自己是个俘虏。 尽管如此,心底还是存在着深沉的黑暗。每当想到这趟旅程的终点,从那片黑暗深处传来的声音似乎就要把人吸进去。为了逃离在这片蓝色大海的前方等待着的情况,应该要选择死亡……那个声音如此低语着。 海面的反射很强烈,看久了眼睛会发痛。 叹了一口气,视线从海上移开,面向桅杆的恰克慕发现在桅杆最高的地方,有个攀爬在上面正忙于工作的小个子人影,吃惊得睁大眼睛。 (……赛娜?) 竟敢爬到那么高的地方。恰克慕一边心想应该还有其他的船员吧,一边转头望向甲板,正好和年长的桑可尔人视线交会。对方那黝黑,像是经过熟成软化过的皮革一样的脸上,浮现出笑容。 “好像猴子对吧?” 似乎是吓了一跳,对方以嘶哑的声音说道。 “让她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没有问题吗?” 用桑可尔话一问,老人立刻耸了耸肩。 “没有问题?当然没有呀。首领她从以前开始,做起船上的工作就比男人能干多了。就算胸部变大,还是没忘记工作的窍门呢。” 老人露骨的讲话方式让恰克慕羞红了脸。老人笑迷迷地,挑了挑粗宽的眉毛。 虽然讲话粗俗,手放在额头上遮着阳光仰望赛娜的双眼,却有着彷佛是在炫耀自己自豪的小孩一般的温暖光芒。 老人大声地呼喊赛娜: “首领!差不多可以看到亚马莱了吗?” 应该是听到这个声音吧,赛娜往下看着这里。挥了挥手,指着西南方后,视线立刻又回到桅杆上,再度专心投入工作。 “已经超过一年没回来了呀。” 眺望着赛娜所指的方向,老人低声说道。 “你们的故乡是在这一带吗?” 恰克慕一问,老人就望着大海点头。 “那边看得到的那座歪七扭八的岛就是罗库莱。越过那座岛,再前进大概五天,应该就会到亚马莱了吧。我老婆一定都变得乾乾瘪瘪的了。” 说完,发出像是喉咙梗住的笑声。 “这附近的大海颜色还是老样子呢,果然看了就会心情放松呀。自从烦死人的达路休看守人来了之后,男人们全都变得听话得要命,渐渐看不到以前那些勇敢高挂海盗旗的船只是挺让人难过的,不过大海的颜色真的一点都没变……” 说着,一边移动视线往甲板一看,老人马上大吼: “喂!你在干什么!有人那样折船帆的吗?” 甲板上的少年吓了一跳抬起头。老人粗鲁地走过去,用大拳头打了少年的头。少年没有哭,而是一边皱着眉摸头,一边道歉个没完。 (这样呀,赛娜的故乡就在这附近呀。) 最早碰到达路休帝国侵略浪潮的,南方尽头的群岛。达路休攻打过来的时候,不知道是怎么抵抗,不知道是怎样灭亡的…… 模糊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突然,从船尾的方向传来了某个人发出的失望之声。因为是女人的声音,恰克慕不禁大吃一惊,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结果,真的看见了一个应该是女人的身影。 恰克慕试着沿着船舷,绕到船尾去。 微胖的女人朝着海面探出身体,正在做什么事。是个拥有接近棕色的褐色肌肤的女人。矮个子,双手双脚都结实肥硕。仔细一看,年纪颇长,看起来像是五十几岁的样子。明明海浪拍得老高,船晃得厉害,可是女人却没有东倒西歪。 女人忽然高举右手。钓线闪烁着,小鱼飞过空中落在甲板上活蹦乱跳。蹲下身体,女人用胖胖的手指漂亮地按住小 鱼。这个时候,她终于发现恰克慕了,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笑容。 感觉她的长相不是桑可尔人的样子。女人正在把钓线缠绕到胖胖的食指上。 “……不用钓竿这样子钓鱼,手指不会痛吗?” 用桑可尔话一问,女人马上微微侧着头,把手放在耳朵边。似乎是有点重听。靠近过去,再讲一遍同样的话之后,女人的笑容变得更深了。 “我习惯了。” 她把手指摊开来。原来如此,上面长了厚厚的茧。 女人熟练地把小鱼从鱼钩拔开,再把小鱼丢人装满海水的小盆子。然后,把小肉片刺上鱼钩,再次投入大海。 看着鱼钩晃呀晃地逐渐消失在深群青色的海中,恰克慕问道: “你也是海盗吗?” 女人看了恰克慕一眼,耸了耸肩。 “你在准备伙食吗?” 一边确认钓线的触感,女人一边叽叽喳喳地说道: “本来呀,我是在屋船上面过着悠哉生活的,可是后来因为碰到暴风雨,很厉害的暴风雨,把我的家人全都带走了,一个都不剩。所以,我才会被这艘船捡到。” 除了旦首很重之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虽然没办法听得很懂,但大致上能够掌握意思。 女人忽然拉起钓线,不满地“啧”了一声,露出可怕的表情,狠狠瞪着大海。然后,看了看远方岛屿的轮廓,一时之间专注凝视着。不久,她开始将钓线一圈圈地缠绕到手指上,最后,轻轻推了推恰克慕的肩膀。 “你进去船舱吧。小心别撞到头,要牢牢抱住柱子喔。” 只说了这几句话,女人便拿起盆子开始往前走,对在桅杆处的桑可尔男人大声喊道: “阿洽(小鱼)回到深海去了,盖那亚(鸟)也到岛上躲起来了。暴风雨要来了。” 一听到这句话,在桅杆处的男人立刻点头,提醒其他的伙伴: “大婶说暴风雨要来了。” 恰克慕抬头看天空。虽然云在飘动,却是个大晴天。 (……这么晴朗,会有暴风雨吗?) 看着赶忙开始收帆的男人们,恰克慕回到船舱。 没有多久,天色就暗了下来,风也刮得越来越强。船身的晃动变得厉害,跑过甲板上的男人们,声音也变成了怒吼。大雨的沙沙声开始传来。 闪电忽然大放白光,雷声大作,风宛如野兽般在怒吼。 连恰克慕都逐渐担心起来的时候,传来有人走下阶梯的脚步声,修乌寇走进了船舱。湿透的黑发紧贴在他的额头上。 修乌寇将船舱的木门关得紧紧的,从内部上了门闩。先前开始下雨的时候,恰克慕虽然已经关上了船窗,但现在修乌寇更进一步地上了锁头以免木门脱落。 蜡烛的火光摇曳地照着变得昏暗的船舱。 “煮饭的女士才说暴风雨会来……” 恰克慕低声说道,修乌寇一边往后梳拢头发,一边点头。 “听说那位大婶可是判读天候的高手。她原本好像是拉夏洛‘漂泊在海上的居民’吧。这艘船上的海盗,似乎都对她另眼相看。” 恰克慕睁大眼睛。那个女人是拉夏洛吗?这么说起来,她确实有提到屋船什么的。 “请恕我失礼,殿下,请您抱住这根柱子。因为船会摇晃得越来越厉害。” 看到修乌寇招手,恰克慕用右手抓住了柱子。 “不是这样,不是抓住,请您要牢牢地抱住。可以了吗?我要吹熄蜡烛了。” 大概是因为蜡烛要是倒了,点燃寝具的话就太危险了。尽管知道原因,可是一陷入黑暗,还是胆怯起来。 看到恰克慕的表情,修乌寇露出微笑。 “没事的。桑可尔的船呀,可是耐暴风雨出名的。 必须要注意的,就是船的晃动可能会让东西摔出去,所以请您牢丰抱住这根柱子。” 恰克慕点头。 船开始像浮在水上的树叶一样摇晃着。身体才刚被猛然拾起,马上就又倒了下去,同时彷佛被吸住一般逐渐往下沉。 一片漆黑之中,恰克慕死命抱住柱子。身体遭到东摔西甩,左肩每次一用力,剧痛就四处流窜。 狂风咻咻地怒吼。伴随着吹打得沙沙作响的雨声,不知道从哪里逐渐灌入了些微的风。风要是吹进来,船整艘横倒,水大概就会灌进来了。船发出吱吱喀喀的声音,不知道船板可以撑到什么地步。 天与海惊人又庞大的力量,毫不留情地抓起这艘小小的船,试图将之捏碎。 太可怕了——身体猛烈发抖,恰克慕压不住喀喀打颤的牙齿。 突然有人抓住了他的腰带。修乌寇用力拉住恰克慕的腰带,努力把恰克慕的身体抱入怀中,然后把恰克慕压到柱子上去。虽然被上下左右乱甩的戚觉没有消失,不过因为身体没有继续被到处乱抛,恰克慕终于可以大口喘气。 感受着秋乌鲁的味道,以及背部传来的柱子的温暖一阵子后,身体的颤抖逐渐一点一点地缓了下来。 船才刚猛力往上抬,立刻以惊人之势横倒。恰克慕用力闭上眼睛,双手施力。 “……别说话,咬到舌头就惨了。” 耳边传来修乌寇微微带笑的声音。 胸口下方好像有点发痒,恰克慕噗哧地轻笑出来。 修乌寇突然开始哼起歌。尽管是首陌生的歌,还是能听出旋律非常活泼。每当随浪起伏的身体被压到柱子上,原本哼着的歌就会变得像是遭到压碎一般。 恰克慕继续笑着。恐惧存在丹田深处,笑意从那里宛如气泡一般不停地冒出来。 在暴风雨过去之前那漫长无尽的时问里,修乌寇都在努力地要哼出摇篮曲。 这样持续了多久呢? 忽然,恰克慕发现雨声停了。虽然船身还在大幅晃动,不过风声变小了。 不久,传来敲船舱木门的声音,有人用桑可尔话问道: “还活着吗?暴风雨走了喔。” 修乌寇小声地说: “您没事吧?” 恰克慕点头。 “我没事,谢谢你保护我。” 修乌寇退后之后,恰克慕感觉背部一下子凉快了不少。 边摸索边往木门定去,拿开门闩,修乌寇把门打开。 伴随着风,阳光照了进来。 “……哇,这可真惊人。” 修乌寇开心地说,回过头来。恰克慕慢慢起身,边晃着僵硬的双手,边转向入口的方向。 从阶梯上方看见的天空赤红一片。 恰克慕上到甲板,吃惊得倒抽一口气。 惊人得不得了的夕阳。 就连大海的浪头,都浮现着枣红色的光。 “暴风雨打磨过了的天空呢。” 修乌寇低声地说。平常爽朗到烦人的桑可尔男人们,也全都站在甲板上,着迷地望着夕阳。 恰克慕缓慢地经过修乌寇来到了船舷边,手搁在船缘上头。 看着红色慢慢转为紫色,终于,男人们开始恢复行动了。一边说着“肚子好饿”、“大婶是不是在生火了呀”之类的话语,一边一下子就散开了。 修乌寇也想往阶梯的方向走去,却突然停下脚步。 恰克慕把右手搁在船缘上,仿佛一座雕像般伫立不动,看起来似乎连呼吸都没有。 看见恰克慕的眼睛,修乌寇大吃一惊。 这种眼神,他以前曾经看过——是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凝视着另一个世界的人的,空虚眼神。 一瞬间,恰克慕的身体看起来变得淡薄透明。 修乌寇感觉后颈起了鸡皮疙瘩。和这个少年有关的离奇故事,忽然在脑海中浮现。据说恰克慕太子小时候,异界水精灵的卵曾经寄宿在他身上,他还解除了乾旱…… 轻轻地,有什么东西从少年身上飘散过来,碰触到脸颊。 鼻腔深处感觉到强烈的水味,修乌寇不禁发抖。这是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味道。和大海的味道、淋湿甲板的雨水味道都不同的,凉爽的水味…… 这一瞬间,眼前的景色突然一变。看见蕴藏琉璃色光亮的水一面摇曳,一面铺天盖地而来,修乌寇咬紧牙关。 清澈的水中,少年浮现了微笑。 少年的眼中充满着想要没入这片琉璃色的水,溶化其中的渴望。 就在带着光亮摇曳并流动着的琉璃色的水之中,少年的身影开始溶化…… (……不妙!) 脑海中一个念头闪过,修乌寇立刻回神。 伸长了微微颤抖的手,修乌寇抓住少年受伤未愈的肩膀。 少年的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在此同时,彷佛是薄膜爆裂一般,琉璃色的水消失不见。 被水打湿的发黑甲板以及海风的味道都恢复了,海鸟的声音也开始传人耳中。 修乌寇把手放在颤抖的膝盖上,死命调整自己的呼吸。他一抬头,就看见恰克慕表情僵硬得有如结冰,双眼圆睁,正望着他。 一时之间,双方不发一语,只是互相凝视。 “为什么……” 恰克慕以微弱的声音说道。 修乌寇挺直身子,抹去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一面调整呼吸一面闭上双眼,然后才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恰克慕。 “……请您不要逃避。” 仿佛遭到打击,恰克慕往后退了几步。 修乌寇的眼中,浮现出严厉的光芒,似乎是因为忍受痛苦而扭曲的脸望着恰克慕。 (这个男人都知道了。) 恰克慕以恍惚又有如麻痹了的脑袋思考着。 (他知道刚刚我在看纳由古……已经被纳由古吸引过去了。) 这个男人甚王连这是怎么回事都知道了。 恰克慕以空虚的声音说: “你……也看得到吗?” 修乌寇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吸了一口气,视线从恰克慕身上栘开。 “我看得到——虽然主动想看时看不到,不过如果待在正被拉进去那边的人的身旁,我好像就会被拉进去。” 他看着大海的侧脸,浮现出彷佛是在忍受某种痛苦的表情。视线依然没有回到恰克慕身上,修乌寇喃喃地说: “请您不要逃避……殿下要是逃走了,那人民该怎么办?” 恰克慕用失去血色的苍白手指按着嘴角。 然后,双手掩面。因为想要克制逐渐涌上的哭声,恰克慕急促地狂吸气。 鼻腔深处还残留着纳由古鲜明强烈的水味。相较于之前在夜光沙虫发光的夜晚看到的纳由古大海,眼前这片大海虽然生物的影子少了许多,冷冷清清的,不过,当时的感觉并没有改变。遥远世界的深沉宁静——那个幸福的宁静…… 依然残留在身体中的那个感觉慢慢转淡,相对的,冰冷的现实感逐渐恢复。 修乌寇沙哑却严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身为皇帝的儿子,您的立场就是拯救人民,但是,您现在却想要逃避吗?” 恰克慕放下掩面的双手,抬头看着修乌寇。 修乌寇从正面凝视恰克慕。 “尽管您处在能以您的双手拯救几千几万人的立场,您还是想要什么都不做就逃走吗?” 恰克慕咬紧牙关。虽然泪水自眼眶涌出沿着脸颊滑落,但他没有拭去。 “……这种立场——” 一边颤抖一边吸气,恰克慕说道: “或许也会是夺走几千几万人性命的立场。” 恰克慕彷佛痛苦呻吟一般地说: “要是我走错路,就会有许多的生命消失。” 使劲咬牙,恰克慕闭上双眼。然后,一睁开眼睛,便用泛着泪光的双眼狠狠瞪着修乌寇。 “您记得我说过的吧,我说我要借助达路休帝国的力量……” 修乌寇出现手往下压的动作,希望恰克慕压低声音。恰克慕虽然照办,但严厉的口气还是没变。 “你说我如果能让父皇下台,国家就可以得救——可是,父皇并不是受到威吓就会退位的人。他是就算一个人站在几万名士兵面前,也会抬头挺胸选择死亡的人。” 恰克慕的脸上浮现了阴暗的哀伤。 “如果要把接受天命统治的国家交给其他国家,父皇应该会选择就算逼死所有人民也要一战吧。 或许就像你说的,只要我夺去父皇的性命成为皇帝,就能不让许多生命白白送死。可是……” 顶着被眼泪沾湿的脸,恰克慕大喊: “我岂能为了乞求敌人同情而杀死自己的父亲!” 发出有如笛子的声音在吸气,他痛苦呻吟地说: “你是要我变成达路休养的狗,用被父亲的鲜血弄脏的双手……去统治人民吗?” 泪水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我才不想……变成那种皇帝。” 修乌寇双眼中的怒火消失了。他以阴暗的眼眸,望着扭转身体努力忍住呜咽的少年。 转眼间夕阳消失了,留下微带黄色的带子,正在变成夜空。 即使傍晚的星星开始发亮,两人依然伫立于甲板上。 5、鹰爪下 端着放了俘虏少年晚餐的盘子过来的赛娜,看见放在船舱外头的盘子,脸上不禁笼罩阴霾。虽然装果汁的容器空了,但料理几乎都没动。冷掉的炖肉,表面结了一层油脂的薄膜。 赛娜叹了一口气。 夕日的甲板上,压抑呜咽的少年声音依然残留在脑海中。 那个少年和修乌寇的对话,正好在阶梯处的赛娜无意中听到了。由于压低声音,而且说的是悠果话,所以听不懂两个人在说什么。只不过,好几个句子会在少年偶尔拉高声音的时候传人耳中——光是这样,就足以领悟到以前所不知道的事实。 (那个少年……) 不但是贵族之子,而且还是新悠果王国的太子。 尽管打从一开始就察觉到这不是以金钱为目的的绑架,但是根本没有想到竟然会跟这天大的事情扯上关系。搞不好,自己正在协助毁灭新悠果王国。 (因为付了一大笔钱呀。) 坐在阶梯上,赛娜双手托着脸颊。 并没有因为得知那个少年是太子,就特别戚到忧虑。事到如今,也不会对接下这个工作感到后悔——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就是平静不下来。 (达路休的走狗……吗?) 赛娜皱起眉头。 望着船舱紧闭的门好一会儿,然后,赛娜再度叹气,拿着盘子起身。 赛娜回到厨房的时候,修乌寇正坐在没有半个人影的甲板的桅杆底下,发愣地望着星空。 今天傍晚所见到的情景,修乌寇在那之后便一直在思考。 (那个少年……) 真的拥有能够看见异界的双眼。叙事歌或是民问传说当中,传得沸沸扬扬的恰克慕太子的神奇力量,并不只是单纯的虚构故事。 如今已经远去的,怀念的那个人的面容,慢慢浮现心底。 那个人,时常以跟今天的恰克慕太子同样的眼神凝视着异界。受到异界吸引,一心充满想到那边去的渴望。 (拥有那样的双眼却要以太子 第四章 对决 1、达路休的悍马 虽是早春,但依然呈现冬季枯萎模样的树木看起来稀稀疏疏的。 广大草原的远方出现了八组骑士和马匹的影子,当中一骑脱离群体加快速度猛力奔驰而来。 那是一匹灰色的悍马。一匹尽管外型不佳,但奔跑起来能够让人戚受到它拥有惊人能力的马。而且,没有去势。本来驾驭这种公马应该要有不得了的力量,没想到完美骑乘操控这匹全身弥漫着热气奔跑的巨大马儿的,居然是个矮小的男人。 道地达路休人的赤铜色肌肤和一头银发,将近四十岁的男人。细钢铁头带的中央镶嵌着象征鹰翼的红宝石,在晨光底下闪闪发亮。 马厩的前面,马夫们已经排成一列伏在地上。只有训马师单膝跪地,等到骑士和马匹靠近,深深地行礼后才起身,牵着马匹的缰绳走了出去。 训马师是欧鲁木的年轻人。他绷紧晒得黝黑的脸靠近马儿,在马旁边跪下,双手朝骑在马上的男人的脚边恭敬地伸出。男人随意地把长靴踩在年轻人的双手上,轻松下马。 训马师低着头起身,虽然想把疆绳的金属部分挂到马辔的金属部分上,但是双手颤抖得厉害,使金属互相碰撞得喀喀作响。 下马的达路休人,丝毫不介意训马师这样的情况。 “好很多了。跟三天前相比,现在跑起来简直无可匹敌。” 说完,从附在腰带上的袋子里拿出小粒的金子,丢到训马师的脚边,然后头也不回地朝伫立在马厩旁的男人走去。 年轻的训马师膝盖颤抖,无法顺利弯腰,耗费许多时间在捡拾金粒。金粒碰到手指的时候,终于有种宛如温水的安心蔓延全身。 他的上一任训马师,漏看了这匹马后脚肌肉产生的小瘤子,因此这匹马跑得越来越不顺,上一任驯马师就……没了一只眼睛。 有人对那个训马师说“就算有眼睛,可是如果没能看见必要的东西,那有也跟没有一样”。 即使是男人远去的背影,年轻驯马师依然害怕得不敢直视。 边走边脱去骑马用的皮手套,男人一靠近,伫立在马厩前面的年长男人便对其深深一鞠躬。 “阿雷木·欧拉(愿您蒙受上天恩宠),拉乌尔殿下。” 声音平静地打过招呼后,领口整整齐齐地以金饰固定住的年长男人抬起头来。男人的脖子上挂着一条细金链子,前端垂坠着一块金牌。这块薄薄的金牌,人称达路·幽达拉“抵达道路终点者”,是爬到升迁之路的巅峰,站在推动国政的宰相位置之人的证明。 拉乌尔王子把皮手套塞进腰带,对把手搁在达路·幽达拉上再度行礼的年长男人轻轻点头之后说道: “怎么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在屋内说吗?” 年长的男人压低声音道: “老鹰送信来,说那个猎物已经在霍锡罗港顺利抓到了。” 拉乌尔王子点点头,开始朝着宅第走去。 “这样呀——那家伙果然是只带爪的老鹰呀。那个悠果年轻人,是叫阿拉由坦·修乌寇吧?” 年长男人加快脚步跟了上去,以免落后拉乌尔王子,在他的眼中微微浮现冰冷的光芒。 “他抓来的猎物,确实是汁多味美的猎物,不过他想要把那猎物带到悠果去一事,殿下您怎么看?” 拉乌尔王子迅速看向年长男人,眼中露出嘲笑对手一般的光芒。 “真有意思。库路兹,你很在意那个年轻人吗?” 名唤库路兹的年长男人脸上的表情消失了。拉乌尔王子眼带冷峻之光,说道: “是这样没错吧?我也很在意。如果他是个要人认可他的功劳,因此急忙赶回来的人,应该就不会让人那么介意了吧。” 视线拉回前方,拉乌尔王子以马用的鞭子在空中抽打发出“咻”的一声。 他的嘴角露出浅浅的笑。 再次挥鞭发出“咻”的声音,拉乌尔王子突然政变了话题。 “听说阿拉季尔的那些蛮族,又再度对阿尔玛斯尔发动攻击了。” 拉乌尔王子治理的“北翼”最西端的要塞都市阿尔玛斯尔,遭受西边邻国阿拉季尔王国的骑兵们猛烈攻击的报告,今天早晨才刚送到。 “这是老样子的小争斗,您用不着担心。我们事前早就察觉到他们会出现攻击的行动,所以为了避免‘北翼’士兵受害,已经先把欧鲁木枝国的士兵调到最前线去了。不过,队上好像多少还是有死伤的人。” 拉乌尔王子严厉地看着库路兹。 “战死的只有欧鲁木枝国的士兵吗?” 库路兹忽然察觉王子这一问的意图何在,不禁感到背脊发凉。 “……是的,不过……” 库路兹的话遭到拉乌尔王子打断。 “不要让枝国士兵感受到待遇不公平——在我们准备要进攻北方的这种重要时刻,不要在内部点燃多余的火种弄得乌烟瘴气。” 额头冒出冷汗,库路兹端正姿势乖乖点头。 完全没有任何藉口。 拉乌尔王子比什么都要厌恶藉口。这一点,库路兹非常明白。 “这是我的失策。以后,我会多加留意的。” 拉乌尔王子点点头,然后迅速转身,快步走去。 2、灰色之旅 受到拉乌尔王子底下骑兵保护的旅行,相较于和桑可尔的爽朗海盗一起搭船的海上旅行天差地远,是充满着灰色寂静的旅行。 下船的时候,修乌寇把在玛南港口购买的薄布交给恰克慕。一面把薄布塞人头带垂下以遮住脸部,恰克慕一面接受修乌寇以沉默表示出来的意思。接下来,修乌寇打算把他当成太子对待,应该不会再像在船上那样亲切陪伴一般地找他说话了。 恭敬地前来迎接的达路休士兵个子比悠果人高大许多,他们赤铜色的脸庞和银色的眼睛让恰克慕大为讶异。那张脸看起来十分奇异,让人一时无法移开视线。 先前已经听闻过达路休帝国形形色色的事情了。恰克慕的确有印象,曾在某份文件读过他们有张红脸。可是,他并没有深入了解到,达路休人实际上的脸居然会是如此。 脸庞奇异的士兵们用悠果语对恰克慕说话的时候,他的皮肤都绷紧了。 新悠果的士兵中,应该没有半个会说达路休语吧。即使是会说桑可尔语、罗达语和亢帕尔语的恰克慕,也根本不懂达路休语。士兵们身上披挂的钟甲之类的,还有搭乘的马车,甚王是士兵们的一个小动作,在恰克慕看来都是稀奇罕见的。 自己以前搭惯的牛车,晃动方式跟马车截然不同。一边对此不知所措,恰克慕一边感受着彷佛在灼烧胸腔的焦躁。 从这里到帝都,不知道距离是多远。大概要花十天或二十天吧。 这趟旅程的终点有达路休帝国的拉乌尔王子在等着。在谒见拉乌尔王子之前,恰克慕想要先尽量多了解达路休帝国。 接下来到帝都拉哈恩的路程,就是留给恰克慕的短暂宽限。 前往达路休帝国帝都的旅程开始之时,恰克慕还有一件挂念的事。就是一路一起旅行过来的索朵库这个咒术师的兄长,拉斯古的事。 以前在桑可尔与之进行过咒术激战的拉斯古,可怕的表情至今依然历历在目。虽然恰克慕心想拉斯古会来嘲笑终究还是落入他手中的自己,不过拉斯古完全没有现身。 从悠果枝国领土进入欧鲁木枝国领土后的某个夜晚,在高级旅馆的一个房间内放下行李休息的时候,恰克慕终于询问了索朵库这件事。索朵库那张跟兄长很相像的脸皱了起来。 他清楚高声地说话,以免看守房间的士 兵怀疑他们在密谋什么。 “兄长好像对已经到手的猎物就会失去兴趣。听说他已经向拉乌尔殿下领了一笔颇为丰厚的奖金,阶级也提升了。现在应该已经去从事其他工作了吧。” 身分又不是海盗,却把眼前的恰克慕说成“猎物”的这种肆无忌惮的态度,虽然让恰克慕吓了一跳,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觉得不舒服。 (……对哦,因为跟特罗凯很像。) 想起熟悉的那张满是皱纹的黑色脸庞,恰克慕忍不住微笑。咒术师们这种无视身分高低的性格,恰克慕并不讨厌。 “你们也会获得奖赏吧。” 恰克慕以嘲弄的口气这么一说,索朵库立刻困惑地看着修乌寇,然后视线回到恰克慕身上,耸了耸肩。 门外有人声。士兵们在房门的两侧看守,给了在走廊的人们开门的许可。 以盘子装满豪华晚餐的女人们走了进来。 宽广的餐桌上,陆续排列出许多盘子。外皮烤得恰到好处、渗出肉汁的厚片牛肉,蔬菜裹上一层薄面皮等等,虽然缺少细腻但分量奢侈的欧鲁木料理。 四溢的肉香充满整个房间。大概是受到这香味吸引,出现小羽虫在盘子上飞舞。修乌寇发现窗户关得紧紧的,不过这个时候已经跑入数量颇多的羽虫了。 女人把装有果汁的浅碗放到恰克慕面前。果汁装得满满的,所以放的时候溅了些到桌上,但女人似乎毫不在意,继续上其他的菜。 要等恰克慕用餐完毕之后,其他人才能开始用餐。恰克慕先向天神表示戚谢后,再拿起角制的餐具,将菜肴一点一点慢慢装到自己的盘子里开始食用。 修乌寇看着排列在恰克慕面前料理的双眼,突然受到某一点的吸引。死了好几只羽虫,就在女人洒出来的果汁里。虽然也有飞下的羽虫沾到烤肉的酱汁,可是只有落入果汁的羽虫死了。 从恰克慕的角度,似乎因为盘子的阴影所以看不见。吃完肉的恰克慕,手朝装有果汁的碗伸过去。 “殿下!” 修乌寇起身,按住恰克慕的手。恰克慕惊讶地抬起脸,修乌寇一脸严肃,指若果汁和羽虫。 挪开盘子,看到羽虫死了,恰克慕脸部变得僵硬。 “……里面有毒是吗?” “大概是。” 赶忙走到旁边的索朵库,看了看修乌寇后,点点头。 修乌寇把长剑塞入剑带,小声地对看守房间出入口的士兵们说明情况,接着走到房间外面去。 修乌寇快步通过走廊,进入厨房。 工作告一段落,正在休息的厨师们讶异地抬头看修乌寇。 “这里面,有没有最近才受雇的人?” 这么一问,厨师们的眼神马上都集中到在后门旁边的男人身上。就在这一瞬间,那个男人抓起料理台上的切肉刀,朝修乌寇投掷。 修乌寇一闪开,随即拔出短剑,以闪光般的神速穿越料理台的空隙,逼近男人。 男人翻身从后门冲了出去。他的脚程快得惊人,转眼间已经跑到栅栏门前,消失在黑暗之中。 修乌寇无心追赶,只要能确认是有人下毒就够了。反正,他也知道是谁下令这么做的。 回到房间,恰克慕等人也好,士兵等人也罢,全都表情紧张地看着修乌寇。 “人跑了——有密探混入厨房的厨师里面。” 士兵长手握剑柄。 “要追吗?” 这么一问,修乌寇立刻摇头。 “已经来不及了。更重要的是,从今以后必须要全面仔细试毒。或许最好也派一个人先过去调查预定要投宿的旅馆。” 士兵长点头。 修乌寇走到恰克慕面前,深深鞠躬。 “是我不够小心——请您原谅。” 恰克慕摇头。 “不……我也大意了。” 与其说是大意,不如说是并不知道自己处在成为索命目标的情况底下。 “到底为什么要取我的性命……” 在一旁坐下的修乌寇,口吻淡淡地说: “应该是‘南翼’的手下吧。”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恰克慕也看穿了构图。“南翼”——拉乌尔王子的兄长,哈萨尔王子。苍白的嘴唇浮现微笑,恰克慕看着修乌寇。 “弟弟到手的大餐,哥哥想要打掉是吗……对他们来说,我有这么多价值呀。” 修乌寇没有回答。索朵库从后方插嘴说道: “因为不能明目张胆地出手,所以才会搞这种小手段。” 恰克慕点点头。 说得也有道理。如果只是因为不想让弟弟抢走获得攻打新悠果王国所需的重要王牌的功劳就杀死恰克慕,铁定会惹火皇帝。为了王让弟弟立功,唯一的办法就是进行让恰克慕看起来是病死或是意外死亡的暗杀。 (达路休帝国的王子们,就是这样子在明争暗斗的吧。) 恰克慕切实体认到了这一点——皇帝的儿子们,不可能同心协力进攻北方。 为了隐藏内心的兴奋,恰克慕尝试呼了一口气。 “真伤脑筋,喉咙好乾喔。” 索朵库微笑着向士兵打暗号。恰克慕轻轻掀起嘴角附近的薄布,咕噜咕噜喝起已经试毒完毕的水。 不久,载着恰克慕的马车抵达了阿罗乌山脉。翻越山岭的大道维护周到,恰克慕强烈感受到达路休帝国无懈可击的枝国管理方式。 明明在低地旅行的时候,有时太阳一照就觉得热,可是随着逐渐爬上山,早晚的寒冷变得越来越厉害。 深山的旅馆每问房间都有火炉,尽管火燃得旺盛,夜晚还是冷得刺骨。大概是因为习惯了桑可尔的炎热,即使用厚重的披布牢牢包裹身体,依然冷得很,恰克慕在床上忍不住发抖。 走廊的外面传来修乌寇的声音。 “抱歉打扰了。” 恰克慕休息的寝室,内侧站着守夜的士兵,士兵打开房门。 修乌寇走了进来,双手拿着厚厚的加棉披布。对着想要起身的恰克慕,修乌寇以手势制止。 “请您维持原样躺着就好。我吩咐旅馆的人借来了这个。” 让修乌寇盖上厚重的披布之后,身体暖和到令人安心下来。 “抱歉打扰了,请您好好休息。” 修乌寇说完,便退出房间。 恰克慕总算是戚到安稳舒适,闭上了双眼。 马车之旅和船只之旅不同,是孤独的旅行。修乌寇等人骑马在马车旁边前进,几乎没有机会说上话。 即使从马车的窗户望着外面,偶尔视线交会,修乌寇都只是浅浅一笑,然后马上移开视线面向前方。 在白色的阳光底下,望着轻巧地控马前进的修乌寇那晒得黝黑的精悍侧面,恰克慕同时也在思索这个男人是经历了怎样的路,现在才会在这里。 他说的那句“请您拯救人民”,宛如是句祈祷的话语。 他说自己看见京城的城门熊熊燃烧。在逐渐灭亡的国家中,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透过树叶缝隙照入的阳光,在皮革覆盖的椅子上洒下斑驳的光与影。恰克慕愣愣地眺望着这幅景色。 以修乌寇的双眼来看,自己看起来是什么模样呢? 应该是拥有新悠果王国太子这个身分的,不成熟少年吧。 如同恰克慕无从得知修乌寇一路走来的情况,修乌寇也无法了解恰克慕是经历了怎么样的道路,现在才会走到这里。彷佛小河川的水流,汇合然后又分道流去一般,所有人都是背负着其他人不能明白的回忆,短暂相遇,然后又分开。 至今为止相遇,然后分离的那些重要的人们的面貌浮现眼前,接着消失。 一面感受着行过坚硬石板路的晃动,恰克慕的心一面向遥远的祖国流浪。 离开祖国之后已经过了很长的时光,母亲大人不晓得怎么样了。托付给其他船舰船长的信件,有没有确实送达呢? 修格的立场或许会变得尴尬,即使如此,他应该也会偶尔想起我吧。 (父皇……会怎么想呢?) 等到船舰的船长们抵达京城,说出在桑可尔发生的事情后,父亲会有何看法呢?要是不能明白确定恰克慕死了,就无法立顿克慕为太子。他会为这种含糊不清的情况焦躁,祈祷人在鞭长莫及之处的儿子快点顺利死去吗…… 黑暗、混浊、带着温热的刺痛流窜内心深处。 即使想起父亲的那张脸:心头依然没有涌出憎恨——下令杀死那种父亲的日子会来临吗?就如同父亲下令杀死他那样…… 宛如扎入了细针的胸口发疼起来,恰克慕眉头紧皱。 (为什么胸口会痛得这么厉害?) 这只不过就是杀死一个下令杀死自己孩子,没心没肺的冷酷男人——他如此厌恶、如此痛恨的男人而已。而且也有拯救国家与国民免于战火这么一个重要的原因。 尽管如此,为什么还是…… 恰克慕让身体随着马车晃动,望着奔驰远去的林间阳光。看着那明亮闪耀的白色光芒,恰克慕因为忍耐痛苦而表情扭曲。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不想杀人。) 父亲也好,士兵也罢,不管是谁……都不想杀。不想造成他人的死亡。 然而,这应该只是个实现不了的梦想吧。 明明也没有做什么事,却因为达路休的贪婪,自己的国家就被迫落入悲惨的命运,这一点恰克慕怎么也无法接受。 等到看见拉乌尔王子的脸,应该就会懂了吧。懂那种手中拿着用不完的东西,却还想要更进一步进攻他国,杀死更多人的男人,到底有着怎样的心情。 由于马车减速,身体前倾的感觉让恰克慕从深思回到现实。马车发出吱吱咯咯的摩擦声在路上拐弯,然后进入了另一条道路。 一进入另一条路,外面立刻喧闹起来。许多人的哭声传来,嘈杂包围了马车。 马车停了下来,恰克慕吃惊地从马车的窗户探出身体。 “……请您待在车内。” 旁边的士兵赶忙想要关上窗户,但恰克慕用手撑着窗户,试图探出身体看外面的景象。 沿路出现许多欧鲁木人,靠近来自对向的骑马队伍旁边后,便能听见他们哭天抢地的声音。骑马的人领着好几辆运货马车组成的队伍。看了看马儿拉着的运货车辆上载运的物品,恰克慕皱起眉头。 (那是棺材吗?) 木头的长箱子上,覆盖着像是旗子的东西。应该是欧鲁木枝国的旗子吧。 “殿下,非常抱歉,请您关紧窗户。” 士兵们想办法不让恰克慕看见这幅景象,用身体挡住恰克慕的视线,硬把窗户关上。 达路休士兵们这种慌张的样子,反而引起了恰克慕的兴趣。 这是他们不想让恰克慕看见的光景。慢慢通过马车旁边的运货马车队伍,看起来是要送阵亡者返乡的样子。倘若如此,那是哪里有战争呢? 不知道在喊什么——众人边哭边不断喊着的,大概是阵亡者的名字。 那队伍来到恰克慕等人的马车旁边时,突然,哭喊的声音变大了。不是有意义的话语,只是单纯的痛苦呻吟和哭泣声,但针对高挂达路休帝国“北翼”旗帜的马车而来的强烈怨恨,已经能够清楚感受到。 处在关上窗户的昏暗马车里,恰克慕听着从旁通过的运货马车车队的车轮前进声,以及人们的憎恨声。遭受达路休帝国支配的人们,赤裸裸表露戚情的直接呐喊,宛如急流般在通过时摇动马车。 变成枝国,就是这么一回事。被召集到达路休帝国的战场去,为了达路休越来越多人民死于非命。 如果不抵抗就投降,新悠果王国应当就不会毁于战火吧——然而,投降之后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未来…… 每当阵亡者长长的送葬队伍影子挡住窗户缝隙的时候就会有阴影洒落。恰克慕以充满阴暗光芒的双眼,专注地凝视着这一幕。 3、雨之帝都 恰克慕通过达路休帝国帝都拉哈恩的“太阳之门”的那一天,这座壮丽的都市在雨中显得朦胧不清。 走过马车旁的索朵库低声道: “好几年没看到雨中的拉哈恩了,真是难得。” 雨声沙沙……毛毛雨宛如一张帘子覆盖住街道,恰克慕沉默地眺望着。即使似乎因为被雨水打湿所以发黑,这街道的差腿并没有被损害多少。 完善的排水设备、排水良好的宽广大道、漂亮的运河,还有以白花妆点的行道树,拥有五颜六色盛开着花朵的外突式窗户的稳重石造建物群…… 正因为行人的数量比平常来得少,那整齐街道的宽敞看来格外显眼。 修乌寇让马稍微离开马车前进,同时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这个帝都时的事。 跟现在一样,一面骑马经过这条大道,一面感受到有如全身逐渐无力的惊讶。这座首都的模样就是这么凌驾一切。 恰克慕太子的故乡光扇京,大小只有这座帝都的几十分之一。排水设备不完善的水边工商业区,一下雨渠道就会满溢,也有房子因此而泡在水中。 现在,看着这座帝都,恰克慕太子在想什么呢? 透过马车的窗户可以斜看见的那张高雅脸庞平静如湖面,不过大概是受到周围昏暗的影响,那脸颊相较于平日看起来显得有些苍白。 让马儿稍微前进一些,看见恰克慕太子的眼睛后,修乌寇吓了一跳。 少年的眼睛浮现彷佛要挑战什么的强烈光芒,那正是背负着一个国家的人会有的眼神。 拉着缰绳要马儿放慢脚步,一边走到恰克慕太子看不见的位置,修乌寇一边愣愣地陷入沉田心。 纯洁、聪颖……内心善良,若处于太平盛世,应该会成为人称贤君的优秀为政者吧。 修乌寇闭上双眼好一会儿。 拉乌尔王子是个可怕的男人。他有能够不论身分或出身,迅速提拔有能者使之飞黄腾达的大度量;不拘泥于成规陋习,不管是何种奇计只要有利可图就会施行的灵活头脑;还有,万一有必要,能够毫不犹豫地夺走几千万条人命的冷酷…… 恰克慕太子,不可能有办法和这样的拉乌尔王子对抗。 尽管如此,这个少年应该还是会尽全力吧。不是为了个人的野心,而是为了国家、为了人民,这个少年应当会选定自己要走的道路。 (可是……) 不管走哪一条路,这个少年身处夹在两个国家之间的漫长道路上,必定会受到深深的伤害,流血流个不停。 修乌寇阴郁的双眼望着宽广的大道。 自己活着的这个世界是多么的无情,即使想舍弃也无可奈何。倘若拥有活下去的坚强,这个少年大概也会像以往的许多为政者那样,要不了多久就逐渐抛弃柔软的内心,变成一个棘手的男人吧。 没有擦去沿着脸颊滑落的蒙蒙细雨,修乌寇凝视着慢慢接近的王宫之丘。 光是里头每棵树的形状都修整得美丽又工整、翠绿色连绵不绝的王宫森林,占地就可以完全覆盖恰克慕祖国的首都光扇京。 天空开始放晴,在微弱日光开始照入的森林道路上前进,一会儿后,出现了连接到视野尽头的宏伟城墙。围绕着皇帝所在 的拉乌·哈蓝“太阳宫”,以及王族各自居城的城墙。 看见雨水打湿的墙壁上由发光石头连成的线,恰克慕睁大双眼。 (那是……白磨石。) 产于延伸在新悠果王国后方的青雾山脉深处,遥远的山岳之国亢帕尔王国地底的贵重宝石,毫不吝惜地将其用来装饰城墙。 一想起亢帕尔王国,帕尔莎那让人怀念的脸庞立刻浮现眼前,恰克慕的额头抵着窗户的边缘。 现在看着达路休帝国王宫的城墙,真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戚觉。竟然会来到这么遥远的地方……想到这里,胸口就再度刺痛起来。 豪华地以黄金和宝石点缀的巨大正门慢慢进入视线,是最外侧的城门。这扇门的里面,还有围绕个别城堡的内城墙和城门。 从了望塔应该已经看得见恰克慕等人的马车了。马车工罪近城门,立刻有骑着马的士兵从内部走出来,那是负责通讯任务而在前天放下了护卫恰克慕马车的工作离开,先行抵达王宫的达路休士兵。 “恰克慕殿下,欢迎您来。” 以发自丹田,精神奕奕的声音这么向恰克慕打招呼后,达路休士兵再度面向修乌寇。 “禀告多鲁阿恩‘三百人部队队长’:库路兹北翼宰相已经先吩咐过了,等恰克慕殿下抵达以后,请带他到卡鲁·果乌尔‘北方城馆’的南栋莱伊·寇卢‘客馆’去。” 修乌寇虽然微微皱眉,但还是什么也没多说地点头,一行人跟着负责通报的达路休士兵穿过城门。 “……原来如此,鹰旗没有升起呀。” 经过马车旁边的索朵库抬头看着卡鲁·果乌尔“北方城馆”,低声地说。 听见这低语,恰克慕疑惑地看着索朵库。察觉到这股视线,索朵库说: “拉乌尔殿下现在好像不在城内。所以,才会由负责看守的宰相大人下令。” 恰克慕皱眉。 “不在城内?意思是他出去了吗?” 索朵库的眼中浮现笑意。 “因为拉乌尔王子跟悠果的皇族不一样,是个总是精力充沛地在国内到处跑的人。 总之,这对殿下您来说应该是好事吧。可以等到长途跋涉的疲惫都消除后,再去面对王子。” 比索朵库走在前面一点的修乌寇,露出了凝重的神色。看到他的表情,恰克慕精神紧绷起来。自己等一下要去见的,那位代替拉乌尔王子、名叫库路兹的串相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从听到这名字的时候开始,恰克慕就看见修乌寇的脸庞笼上一层阴霾,看来至少对修乌寇而言,应该是个不太讨人喜欢的人吧。 穿过开满花朵的宽敞道路后没有多久,出现了一座由广大庭园包围的城堡。拥有好几座高塔,以发光黑石建造而成的巨大城堡。描绘出宛如水壶般曲线的圆形屋顶散发着群青色光芒,屋顶边缘装饰着金色的长春藤花纹。 一扇小门出现在眼前,护卫恰克慕至此的达路休士兵停下了马匹。因为能通过这扇门的,就只有阶级在哈库。乌尔(上级武官)以上的人。 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一会儿后,恰克慕的视线从窗户移开。 小小的门安静平顺地打开了,马车再度开始前进。 4、毒蜘蛛之馆 载着恰克慕的马车,被领到并非正面玄关的南栋去。不久,恰克慕在莱伊·寇卢“客馆”的玄关大厅所铺设的淡黄色厚布上面下了车。 天花板高得教人几乎晕眩。有一部分的天花板是由半圆形的彩色玻璃建造而成的,红色、蓝色和绿色的光在铺设于地板的淡黄色毯子上洒落复杂的花样。 从这间玄关大厅延伸出去是一条笔直的大走廊。照入昂贵玻璃器的数不清的光亮,让整条走廊直到远方都像是飘浮着的。 不知道是使用了怎样的技法,墙面像瓷器般光滑,绘有细致花纹的线条直线延伸,使空间看起来也更加开阔。 在这宽广的走廊上,站着一个率领护卫兵的男人。 达路休人模样的赤铜色肌肤,配上一头及肩的银色卷发。虽然颇有年纪,那双银色的眼睛却异常锐利。身穿看起来几乎是黑色、领口整齐地以金饰固定的藏青色服装,脖子上挂着一条前端有一块薄金牌的细金链子。 男人前进一步,微微鞠躬。 “欢迎您来到达路休帝国,恰克慕殿下。我叫亚库拉·库路兹。我以‘北翼宰相’的身分,于身受太阳庇佑的王子拉乌尔殿下不在此处的这段时间,保护这栋卡鲁·果乌尔‘北方城馆’。 经过长途跋涉,想必您应该累了吧。这间莱伊·寇卢‘客馆’里,有很好的阿复卢·蓝‘泡澡间’。请您先消除旅途的劳累,放松休息。” 库路兹以达路休语这么说道,然后看了看修乌寇,安静地催促修乌寇把他的话翻成悠果语。 一面听着修乌寇把库路兹的招呼翻译成悠果语,恰克慕一面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库路兹。听完这段话后,只是轻轻点头,什么也没说就开始迅速往前定。 看见随意地靠近过来的恰克慕,库路兹霎时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不过依然莫可奈何地稍微往旁边让开,以领着恰克慕前进的形式开始走路, 带领恰克慕抵达蒙华客房后,库路兹以手示意恰克慕看看跪在客房地板上待命的五名少女。 “这些是负责照顾您身边杂事的侍女,任何事情您都可以吩咐她们。 在您入浴之后到晚餐之前的时间,请您暂时好好休息。” 只说了这些后,库路兹轻轻点头致意便离开了。 库路兹一消失,修乌寇马上对着恰克慕说: “好了,我的任务到此结束了。” 修乌寇面带微笑地望着恰克慕,静静鞠躬。 “请您好好放松身心。侍女们应该会带您去阿复卢·蓝‘泡澡间’吧。” 恰克慕凝视着修乌寇那张晒得黝黑的脸。 虽然戚觉想要说些什么,但结果还是没有说出半句话,恰克慕只是默默点头。 侍女们走近恰克慕,视线低垂地替恰克慕脱下旅行穿的服装。 转身想要退出房问的修乌寇,回过头来说道: “很抱歉我忘了事先告诉您,库路兹北翼宰相的悠果语说得很流畅。他是因为镇压悠果王国军有功,才升迁为北翼宰相的。” 简短说完后再度行礼,修乌寇这才退出客房, (虽然懂悠果语,却毫不在乎地用达路休语说话,是因为只是在尽表面上的礼仪是吗?) 名唤库路兹的北翼宰相,藉着这样的态度,表现出他打算如何对待恰克慕。 修乌寇在提到库路兹的事情时,恰克慕感觉到正在帮他脱去厚重旅行衣物的侍女的双手,一瞬间晃动了一下。这些少女应该是受库路兹的命令来监视恰克慕的吧。或许也吩咐过她们,要仔细地竖起耳朵聆听,观察恰克慕和修乌寇的关系。 修乌寇出身于悠果王国。对于指挥镇压悠果王国的库路兹面言,修乌寇应该是个内心中可能深藏复仇之志,不能掉以轻心的对手吧。 (我应当把身边所有的人都当成间谍。) 恰克慕对自己这么说。 出到走廊的修乌寇,在发觉库路兹就站在短短几步之前的位置后停下脚步。 “你立了大功了呀,阿拉由坦·修乌寇。” 修乌寇迅速地低下头去。 “谢谢您的夸奖,我只是运气好而已。” 库路兹点点头。 “光凭运气,不会这么顺利。拉乌尔王子对你的评价也很高。他说,等他回来,要授与你亚·达路‘通往光明的道路’。” 修乌寇藏不住讶 异,睁大眼睛看着库路兹。 所谓的亚·达路“通往光明的道路”,是皇帝或王子认可具有特殊才能者并赐与特权的证明。获此殊荣者,如果感觉有必要,随时都可以要求拜谒皇帝或王子。如果累积更多功绩,就会获颁跟库路兹一样的达路。幽达拉“抵达道路终点者”的称号,将来有资格就任宰相。 获得这个证明,意味着修乌寇开始步向掌管帝国政治的道路。 (感觉好像打开第一扇门了。) 即使是修乌寇,也有莫大的感慨在内心蔓延。 库路兹看着修乌寇的双眼中,浮现出冰冷的笑意。 “你接下来最好要留心自己的行动方式。你企图把恰克慕殿下带到悠果枝国去的行动实在太震撼人心了,可能会大幅改变你的命运。” 修乌寇抬头,扼要地回答: “尽力而为。” 库路兹眼角的冷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钢铁般的光芒。 “我希望在拉乌尔殿下回来之前,你和索朵库都不要接近恰克慕太子。” 修乌寇不发一语望着库路兹。库路兹果断地说: “因为这样会让恰克慕殿下戚到不安。你懂吧?” “是的。” 修乌寇点头,库路兹迅速挥手。 “那么,你可以走了。你就待在平常我可以找得到人的地方吧。” 修乌寇再度鞠躬,从走廊离开。 (库路兹打算让恰克慕太子内心消沉吗?) 企图在焦急地等待拉乌尔王子回来的这段时间,让恰克慕在敌国的宅第中被孤立,以削弱其心。 不只是想动摇恰克慕太子的内心,还想顺便把修乌寇从太子身边拔除。修乌寇露出浅笑。库路兹不希望他继续跟攻打新悠果王国扯上关系。 (看样子我暂时乖乖地待在那个人看不见的地方比较好。) 修乌寇心想,似乎也有人怀疑他跟来自达路休帝国的枝国的人们有关系,在余波平息之前,与其待在南方,不如在北方大陆暗中调查北方诸国的动向什么的还比较好吧。应该尽快再度动身到北方去。 与其遭人提防,不如当一个畏惧库路兹权势、容易被操控的对手,被他瞧不起还比较好。尽管库路兹是个精明能干的人,却也正因为如此,他有轻视人的习惯。修乌寇认为这就是他的一大缺点。 (恰克慕太子,可不是如你所轻视的少年呀。) 虽然现在恰克慕太子不可能比得上拉乌尔王子,不过只要能克服这次的苦难活下去,迟早有一天,一定会成长为一个任谁都不得不注目的男人吧。 (我应该再也不能和您一同亲昵交谈了吧,恰克慕殿下……) 快步走过走廊的同时,修乌寇在心中呢喃。 (今后,我也会一直注视着您的行动的。) 5、无声之声 听到“阿复卢·蓝‘泡澡间’的时候,恰克慕想像那应该是皇宫的澡堂。但当他踏入侍女们带他抵达的那个空间时,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双眼。 因为那里看起来不像是澡堂,而是极为普通的大厅。 宽敞的地板上散落着像是上面有豪华刺绣,内填棉花的柔软颂麻(坐垫)的物品。一看到恰克慕的身影,斜倚在颂麻上面大概十名左右的年轻女孩立刻同时起身。 应该是在澡堂工作的女孩吧。白色宽松的悠果式薄衣以腰带绑住,额头裹了条头带,头带垂下一块薄布。眼睛和鼻子都被遮住,只露出嘴巴。 虽然这种打扮跟恰克慕在故乡皇宫入浴时负责服侍他的少年们的模样相像得不可思议,可是服侍的少年们衣服没有这么薄,伺候的动作非常严谨,是更纯洁的戚觉。 因为新悠果王宫的澡堂是皇族洗去污秽的神圣场所,是一个充满宁静、温和明亮的空间,服侍的少年们总是不发一语,不声不响地工作着。 站在这个大厅的女孩们虽然也是什么话都没说,但是她们一起身后,天花板一带立刻涌出了弦乐器的优雅演奏。往上一看,又高又远的天花板下方一点的位置,有扇巧妙镂空的窗户,窗户的另一边应该有乐师们在吧。 女孩们宛如风的精灵般轻飘飘地靠近,开始一件件脱去恰克慕的衣服。女孩们散发出像是瓦库拉(香味强烈的花)的香味。她们解下腰带,脱去衣服的动作很轻柔,让人感觉不到人手的碰触。 在恰克慕全身只剩下白色的薄内衣和内衣腰带后,女孩们轻轻牵起他的袖子,领他到隔壁的房间。 一推开巨大门扉,闷热的蒸气立即迎面而来。进到里面后,不一会儿就感觉呼吸困难,汗水直冒。 这里是个比方才的大厅狭窄的昏暗空间。房间的另一侧有个达卢姆(拱)形的入口,看得到光亮在入口另一边喧闹。那里应该就是澡堂吧。 突然,有人碰触了恰克慕的肩膀。他看着站在旁边的女孩,不知不觉中,其他的女孩都退到背后去了,只有一个女孩站在旁边。 恰克慕立刻皱着眉头将视线从女孩身上移开。由于这个房问充满蒸气,女孩身穿的薄衣紧贴着肌肤,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的身体曲线。 “另一边是澡堂吗?如果是,你伺候到这里就可以了。剩下的我自己来。” 虽然他这么说了,可是女孩并没有离开,不仅如此,女孩的身体还贴近过来。碰着恰克慕肩膀的手,抚摸般地下滑到胸口。看到覆盖女孩脸部的布块底下的红唇浮现出微笑的瞬间,恰克慕猛然挥开了女孩的手。 激烈的愤怒让他说不出话,心脏狂乱跳动到几乎要破裂。 恰克慕的双眼因怒火而发光,抬起下颚,不发一语迳自往澡堂走去。 女孩们没有跟上去。 穿过澡堂的入口,金色的耀眼光芒笼罩全身。 广大的空问。半圆形的天花板上雕镂出精致的星形小孔,夕阳的光透过那些小孔有如无数丝线般照进澡堂。 装满大量热水的浴槽,大得让人心想就算有一百人,应该也能无拘无束地从容泡澡吧,浴槽和墙壁都洁白得像是贝壳内侧,散发着柔和的亮光。 与刚才的房间截然不同,这里安静无声,从那蒸气之中来到这里后,终于可以喘一口气。 虽然不舒服的戚觉还残留在内心深处末消,不过随着呼吸变得舒畅,愤怒也渐渐平息。恰克慕脱下衣服丢到一旁,让自己全身赤裸,先以水桶汲热水冲洗身体,再让身体滑入浴槽。 热水温热适中,光着的脚底碰触到的浴槽底部,嘶嘶作响地吸住了皮肤。应该是用来防滑的吧,但实在有种奇怪的感觉,恰克慕猜想不出这是什么原料制作的。 身体缓缓沉入水中,不经意地看了看浴槽的边缘,恰克慕马上吃惊地睁大双眼。还以为是以白色石头建造而成的浴槽边缘,其实刻满了精细的花纹。那是由人的双手仔仔细细逐一刻出来的完美雕刻。 (该不会……) 在凝神注视浴槽的底部,尝试用手触摸之后,恰克慕了解到底部和边缘完全一样都是经过雕刻的。这么大的浴槽,竟然布满了宛如以针头刻出来的细腻雕刻。 恰克慕茫然地让视线在澡堂中徘徊。 眼睛适应之后,才看得出来这问澡堂的墙壁或天花板,放眼所及的一切都刻满极为精细的花纹。 这一间白色澡堂,究竟需要多少人力? 这座城市,应该不像恰克慕故乡的宫殿那么古老。如果不是经年累月完成的,那么就是为数惊人的手工艺师傅工作的结果。能够耗费如此庞大的人手打造第二王子城堡的力量——达路休帝国王子们的实力究竟有多么惊人,这个念头逐渐逼近,压迫胸口。 一看见散落于热气对面墙壁上的红花图案,恰克慕马上想起刚刚那女孩的笑容。 看到那笑容的瞬间之所以会涌现不舒服的感觉,不只是因为接收到毫不客气的肉体享乐诱惑而已。因为,他有种彷佛看见达路休的王子看不起还很年轻的他,一双眼睛露出冷笑的感觉? 倘若对方本来就知道悠果太子要等到年满十七岁以后才会有女人通宵陪伴……那么这种做法实在是太肮脏了。 或者,这对达路休来说不过就是普通的待客之道?因为愤怒而把好不容易准备好的乐趣推到一旁的洁癖,也许会让拉乌尔王子取笑他幼稚。 (哪有什么好嘲笑的,我就是我。) 恰克慕的头搁在浴槽的边缘上。 宛如金线的夕日余光,让热水闪闪发亮。 双眼适应热气之后,看得见到处都毫不在意地以真正的黄金做为装饰。 从枝国动身到这座帝都的期问,恰克慕始终在聆听着无声之声。那个无声之声,在这座城堡中,清楚地变成了充满压力的震天巨响传遍四方。 快吃惊吧,看看这财富——快屈服吧,在这惊人的大国面前! 雷鸣般的声响,变成压倒性的力量,彻底包裹住恰克慕。 恰克慕果断地用力伸展手脚,闭上双眼。 脑袋一被人压住,就会想要反抗。 内心深处,有个小归小却没有动摇的中心。加诸自己的压力越强,那小小中心的光芒就会越一见。 自己是个连像样的武力都没有的北方小国的皇太子。确实,同样身为皇子,自己的力量远远不及拉乌尔王子。 (可是……) 人的力量,应当不是光凭这样就能决定的。 还是有人即使没有国家,隐藏于山林中,在野地里流浪,仍然能够不屈服于任何人,只相信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抬头挺胸地活着。 在皇太子的衣服底下,一无所有的自己呀,变强吧——恰克慕这么想着。 就算被带到权势强大者的面前,为了拯救人民而下跪,也唯有内心坚强的中心是绝对不会屈从的。 恰克慕抬起双眼,一面气势十足地溅起热水,一面起身。 6、墙上世界 拉乌尔王子返回宅第,是恰克慕抵达的第三天早晨。 前一天晚上就开始下的雨,静静地下个不停,这是一个天色昏暗的日子。接到通知表示中午过后可以谒见后,恰克慕发愣地看着窗外。 昨晚,修格出现在梦中。虽然是个两个人彼此交谈,并不特别值得一提的梦,但是恰克慕有种感觉,这似乎是人不在此的修格正在支持着他。 恰克慕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交谈的进退或秘诀,修格都曾经教导恰克慕,他的教导一定都成为恰克慕现在的知识了。剩下的,就是有没有不论落入任何情况都不会胆怯的心了。 拉乌尔王子是个怎样的男人,想要以何种方式进攻新悠果王国,必须要好好地估算判断他的本领才行。 但是,又不能做得过头。 对拉乌尔王子来说,恰克慕是一把两刃刀。妥善运用的话,就会变成征服新悠果王国的最佳武器,可是如果恰克慕太过无能,或是反之太过聪明到难以处理的地步,都会隐藏着切到自己双手的危险。要是戚觉用不得,拉乌尔王子应该也不会让恰克慕回新悠果,而是会把他当成人质利用吧。把恰克慕幽禁在这里,当成是毁灭新悠果的王牌来利用。唯有这一点千万要避免。 恰克慕用力紧紧握拳。 (修格,请你保佑我……) 不久,使者来访,通知谒见的时刻到了。 不管是走过走廊的时候,还是站在巨大门扉前面的时候,感觉都像是身处在白而朦胧的亮光之中,只不过唯有自己的心跳,在双耳深处回荡着。 禁卫兵从两侧推开厚重的门扉,笼罩在淡淡光亮之中的宽敞大厅出现在眼前。 蓝色的光,是透过装饰窗户较高位置的彩色玻璃照入的光所产生的。微光从快要下雨的天空洒落,黎明般的颜色飘荡整问大厅。 大厅的遥远深处,地面高出了一阶,上面摆着个像是巨大长椅的物体。一个出乎意料矮小的男人,左手靠着着那张椅子的扶手,以斜躺的姿势坐着。右手则放在有如手杖般靠台座立着的长剑上。 踏上面对椅子,呈一直线铺设的青底加上金色常春藤花样的地毯,恰克慕笔直地朝男人走去。 随着距离越缩越短,恰克慕看见坐在放置于右手边台座下方豪华椅子上的库路兹,在其背后侍立的则是修乌寇。 恰克慕几乎没有看库路兹及修乌寇,只是抬头看着台座上方的男人,直直地走到地毯的前端才停下脚步。 跟随在背后的禁卫兵搬来椅子,但恰克慕没坐。 拉乌尔王子维持手靠扶手,以手托腮的姿势不动,由上往下目不转睛凝视着恰克慕。灰色的眼眸,浮现着浅浅笑意。 突然,王子开口道: “恰克慕殿下,你坐下无妨。” 恰克慕没有动作。拉乌尔王子的手离开腮帮子,起身坐直。 “对哦,你听不懂我说什么吧。喂,修乌寇,翻译一下。” 修乌寇鞠躬之后,把王子的话传达给恰克慕听,然而恰克慕还是没动。 拉乌尔王子挑了挑貭。 “你不坐吗?” 恰克慕点头。然后,以平静的口吻说道: “我想请教,您非得把我抓来不可、想要亲自跟我说的事情是什么?” 一听完修乌寇翻译的话语,拉乌尔王子的嘴角立刻上扬。眼中,浮现冰冷的光芒。 “殿下,你最好再谦逊一点比较好喔,因为你现在的立场是要乞求别人同情的。” 恰克慕的双眼闪耀着强悍的光亮。 “我毫无乞求同情的意思。” 听见修乌寇翻译出来的话,拉乌尔王子的右手随即拿起长剑,用剑鞘猛烈敲打台座。宛如挥舞鞭子般的高音回荡大厅,士兵们吓了一跳挺直背脊。 拉乌尔王子慢吞吞地站起来,炯炯有神的双眼往下看着恰克慕。 “我呀,因为攻打桑可尔时立下战功,还有抓到你这个太子而获得好评,所以父皇赐予我进攻北方大陆的指挥权。只要我一下令,多达二十万士兵的达路休大军,就可以烧光你的国家,屠杀你的人民。” 语气懒洋洋的,没有起伏。 “这不是胡说,也不是威胁。如果我认为有必要,就算是婴儿我也照杀不误。你可以惹火我试试看……光是这条罪,我就可以烧掉你的亲属居住的宫殿,削掉你母亲的耳朵,砍掉你妹妹的手脚,好让你听听看她们的哭喊声。 你应该没必要为了提防这种情况而虚张声势吧——我也好,你也好,我们都知道新悠果王国并没有那么强的战力。 虽然要完全镇压光扇京大概要花上三个月,不过要是持续抵抗,陷入难以脱身的混战的话,痛苦的可是新悠果的人民。” 拉乌尔王子的脸上流露出彻底冰冷的表情。 没有移转视线,也没有改变表情,听着这些话的恰克慕,感觉到手脚的指尖逐渐发冷。 虽然沉默地看着恰克慕一会儿,但不久后,拉乌尔王子以丢骨头给狗儿的态度问道: “即使如此,你还是不需要同情吗?” 如果说“不需要”,在那一瞬间,这个男人应该就会很干脆地砍断能够让新悠果王国得救的纤细救生索吧。这种冷酷的情戚在拉乌尔王子的双眼浮现。 背负国家命运的谈判,开始了。 恰克慕深吸一口 气,力量集中丹田,开口说: “……你的问题真是奇怪。你是为了要可怜敝国,才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吗?” 拉乌尔王子皱起眉头。 “你说什么?” “同情,是可怜对手才会施舍的东西。你要跟我见面,不就是因为想谈的不是廉价的情感,而是国与国之间的谈判吗?” 缓缓地,拉乌尔王子的双眼露出似乎是深戚兴趣的光亮。不屑地“哼”了一声后,拉乌尔王子开口说: “所谓的谈判,是跟平等的对手进行的东西吧。我跟你手上所拿的脾,力量也差距太大了。帮助不能替自己带来利益的对手,这不叫同情叫什么?” 恰克慕口吻冷静地反击: “正是因为你认为我可能会带给你什么利益,所以,你才会跟我在这里这样子对话吧。” 拉乌尔王子眨了眨眼。 然后,忽然进裂一般地笑了出来。 一边笑得肩膀晃动,一边以敏捷的脚步走下台座。踏响长靴,大跨步走到恰克慕面前后,拉乌尔王子抬了抬下巴示意。 “跟我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拉乌尔王子通过身边的时候,恰克慕有种一股热气迎面而来的戚觉。他是个有如蕴含闪电的雷雨云一般,让人感觉到凝结力量的男人。 恰克慕沉默地跟了上去,拉乌尔王子快步走过大厅,到了定廊,然后进入右边的房间。虽然看起来像是问办公室,比大厅来得小,但也是间深度很够的房间。 雨大概停了吧,从云隙照出的阳光,透过高处的窗户在整个房间洒下白光。 进到房间的一半后,拉乌尔王子一个转身,手指着入口上方的墙壁。 恰克慕也跟着转身,随即惊讶得瞠目结舌。 一整面画满了大地图的墙。地图上方是那佑洛半岛和桑可尔半岛,亢帕尔王国和罗达王国,西方延伸开来的不毛大地,还有位在其前端的小国群,全都仔细地描绘了出来。对恰克慕来说,他记得的部分就到这里……而这里不过是整面地图的一个角落。 覆盖地图大半的,是南方大陆诸国和海洋。那块大陆的大部分都用蓝线清清楚楚地框子起来,其中也有些部分是用红线框起来的。 “蓝线框起来的,是达路休帝国的领土。红线框起来的国家,是我亲手征服的土地——你最好看仔细。这个,就是现在我们所认识的这个世界的模样。” 以跟方才截然不同的开朗语气,拉乌尔王子说道。 彻底翻译的修乌寇,顺利地转换拉乌尔王子的话语。 “只要把明明没有什么力量,却敢侵犯国界的阿拉季尔沙漠的烦人蛮族混帐连根铲除,这一带就不会再有让我们头痛的家伙了。 欧拉姆·哈拉·依‘广大的干渴之地’和卡鲁滋·诺·哈伊‘白色山脉’的远方应该也有国家存在,现在已经有奉命探索的人出发去寻找未知的国家了。” 看了恰克慕一眼,拉乌尔王子问道: “你曾经看过这样的地图吗?” 恰克慕坦率地摇头。 “没有——这是我第一次看到。” “看到这地图,你有何想法?” 恰克慕抬头望着地图,诚实地说出内心浮现的想法。 “我觉得世界很大,我想……去看看所有的国家。” 拉乌尔王子露出微笑。接着,以和蔼的语气说: “我十岁第一次看到这面地图的时候,想的事情跟你相反。” 眼眸,流露出强悍的光芒。 “我觉得世界太小了——接下来我能拿到手的国家,只剩下一点点了。与那个时候我内心产生出来的焦虑很相似的情绪,直到现在依然存在我的心中。” 恰克慕转身面对拉乌尔王子。拉乌尔王子面带笑容,说道: “你不要问我为什么会想占领其他国家之类理所当然的问题,就算我说了也没有用。你跟我,不管是立场还是思考模式都天差地远。 如果是父皇的左右手太阳宰相,或是在那里的库路兹,应该会硬讲些应酬式的藉口给你听吧,不过我呢,是不会对你说这种话的。” 举起手,拉乌尔王子指着北方大陆。 “那里,就是留给我的猎物。首先是将新悠果王国变成枝国,稳固军队的基础,然后再攻下亢帕尔和罗达。我想想看,就算是全力进攻,大概也要花个四年吧。四年之后,那里一定会被框在红线和蓝线的内侧……” 拉乌尔王子仿佛是在念出已经写好的文字一般,流畅地说出征服他国的顺序。听着有条不紊地陈述着的那个顺序,一种“原来如此,或许四年后真的会变成那样也不一定”的念头,在恰克慕的心中扩散开来。 修乌寇看见恰克慕的眼睛忽然失去力量。 (……尘埃落定了吗?) 修乌寇以悲痛的心情这么想。这一瞬间,至今为止让这个少年对等地和拉乌尔王子战斗的紧张气氛化为乌有了。 现在,这个少年,看得一清二楚了——自己的国家,在这个广大的世界中,是个多么微不足道的小国…… 这是场打从一开始,手上的牌实力就差距过大的,残酷竞赛。 拉乌尔王子应当也敏锐地感受到恰克慕太子的内心变化了吧,他的双眼浮现出满意的神色。表情沉稳地望着恰克慕太子的拉乌尔王子,伸出和身体不相称的大手,搁在恰克慕太子的肩上。 “放心吧,我是个会让底下人民幸福的为政者。我不会做没必要的杀生,只要选择进入我的羽翼之下,我一定会给加入者更胜以往的富裕生活。 我所说的并不是谎话,这一点,你一路走来时应该也亲眼看到了吧。” 恰克慕没有回答,只是专注地,凝视着拉乌尔王子。拉乌尔王子推了推恰克慕的肩膀,带领恰克慕往桌子走去。然后,拿起一本纸张装订而成的厚重册子。 “这是悠果枝国的行政文书。你坐在那里,让我跟你说明……” 拉乌尔王子一面翻动一张张以达路休语和悠果语写成的文书,一面开始说明。修乌寇站在旁边,仔细地翻译成悠果语。 枝国受到怎样的治理,人民被课怎样的税。成为帝国的枝国后,流通在帝国国内的商品就不用课关税,这么做会如何繁荣商业…… 拉乌尔王子口若悬河,让恰克慕逐渐受到吸引。这番话显示出来的是,治理广大到新悠果王国之类的小国不能相提并论的土地的政治会是什么模样。 “怎么样?你有没有什么问题?” 拉乌尔王子从文书中抬起头来,看着恰克慕。 恰克慕凝视拉乌尔王子的眼睛。 “你没有考虑到国家的差异吗?例如说,人口数少于悠果枝国的国家,如果课徵这种负担战争花费的人头税,就会变成过于严苛的税制,人民的不满应该会升高吧?” 拉乌尔王子露出微笑。 “你马上就要跟我谈判了吗?你这个人,还真是满难对付的——如果乖乖成为枝国,战争花费当然也会减少,这样我就会减轻人头税。” 以放纵小孩一般的口吻这么说道,拉乌尔王子继续下去: “只要好好领会这个方法的话……然后,和中央的执政官们保持良好的联络,那么枝国就会和帝国的齿轮咬和,成为一体一起行动。 你很容易就可以做到的——或许,你反而会因此觉得无聊。” 阖上书册,拉乌尔王子起身。 “在罗达和亢帕尔平定之前,不平静的日子应该会持续吧,不过也不会持续好几年就是了。只要再过几年,你跟人民一定都可以获得平稳的生活的。” 这么说着,拉乌尔王子的脸稍微凑近了恰克慕一些。 “我会让你当皇帝,你可以把枝国的控制权丰牢掌握在手中。” 银色的双眼浮现笑意。 “在新悠果的高位者之中,已经有投靠我的人了。虽然在宫廷里面你的力量现在还比不上皇帝那一边,可是,我看你还满有势力的,不是吗? 最重要的是,还好希望你成为皇帝的人据说都是年轻一辈的。如果你得到政权,就会像蝉蜕去褐色的外壳一样,新悠果王国一定会脱胎换骨的。” 面带微笑,拉乌尔王子爽快地继续说道: “你要获得政权是很容易的——因为只要皇帝死了,你就会成为皇帝。” 恰克慕尽管面无表情,但嘴唇已没了血色。 这个少年的心情都教人看透了,拉乌尔王子在心中大笑。真是个太过纯洁的少年,聪明却无法冷酷无情,没办法弄脏自己的双手。就是这样的少年。 彷佛是抚摸这种脆弱一般,拉乌尔王子说: “这对你来说也是好事一桩吧。如果你不愿意杀死父亲,那你也用不着弄脏自己的手。我会帮你想出个什么办法来的。 你非做不可的事情中,困难的并不是成为皇帝这一点,而是在那之后。 你要让你的臣子接受开国和服从于我就是一条最好的道路,这就是进行起来颇为困难的工作了。” 说完这些话后,拉乌尔王子口吻轻松地补充说道: “可是,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你准备好一切的。因为新悠果没有战争的经验,只要遭受一次猛烈的攻击,就会对实力的差距感到讶异,精神一定会萎靡不振。我会巧妙掌握这个机会,抓住那些人的心的。” 冰冷的某种东西在背脊流窜,恰克慕好不容易才有表情变化。幸好,拉乌尔王子没有察觉,继续说着: “总之,我并不怎么担心,因为我想你应该可以顺利处理吧。 你是个英明到让人吃惊的男人,具备就连我似乎都会忍不住想要偏袒你的奇妙魅力。你一定可以彻底抓住人心,顺利统治枝国的。” 轻拍恰克慕的肩膀,拉乌尔王子笑了。 “好好干吧。今后,我们还要往来很久呢。” 宛如寻求答案,拉乌尔王子挑了挑眉。虽然面带微笑,但双眼浮现出不容分说的冷酷光芒。 恰克慕双唇紧闭,望着拉乌尔王子好一会儿,最后却忽然开口。 “……请你把海士他们还给我。” 一瞬间不明白少年以微弱的声音诉说的是何事,拉乌尔王子的眼眸露出困惑的神色。恰克慕继续说道: “请你把变成桑可尔人质的王国海军的海士们还给我。 背负着失去旗舰,变成俘虏这样的污名,我是无法回国去的。可是,如果我能带他们回去,父皇应该还是会接纳我吧。” 总算是了解意思的拉乌尔王子,露出微笑。 “哦,原来如此。那好吧,这可真是个妙计。我就暗中帮你跟桑可尔王说明缘由,制造个功劳给你呈报吧。你就摆起架子回到你父皇的身边去吧。” 拉乌尔王子把手搁在恰克慕的肩上, “然后你要赢得国民爱戴,抬头挺胸变成皇帝。” 这么说完,将手从恰克慕的肩膀移开,正想要跨步走开,但突然又停下脚步。 “……对了,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回头的拉乌尔王子,以极为平静的口吻说: “你有弟弟跟妹妹对吧?令妹倒是无所谓,因为我迟早都会从身上流着我们王族血液的男人中,挑个人品好的对象配给她。 不过令弟可就是混乱的根源了。在除掉皇帝之前,最好先除掉令弟。他年纪还小吧,就算发烧死了,应该也没有人会觉得奇怪。” 恰克慕全身结冻。 脸部发冷,周围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远。 (这是要我杀死顿克慕吗……) 拉乌尔王子确切掌握住了新悠果皇室的内情。没错,恰克慕要成为皇帝,最大的障碍应该就是期望第二皇子顿克慕可以登基的拉拓乌大将一派。 至今为止都只专注在父亲的事情上而忘了弟弟的部分,自己的这种愚蠢深深刺痛胸口。 恰克慕宛如遭到麻痹的脑袋中,急促地思考着。 即使会变成强大的阻碍,他也不想杀死弟弟——唯有这一点,他死都不愿意。 (难道没有其他的方法吗?拉乌尔王子可以接受的方法……) 仿佛是被逼到绝境的老鼠死命寻找出路,恰克慕对这种情况感到空虚。多么讽刺呀,为了当上根本不想当的皇帝,他居然要奉命杀死父亲和弟弟。 这么想着的瞬间,脑海中闪过一道光。 恰克慕猛然拾起脸。 (对了……) 突如其来,眼前似乎开展出一条又白又大的道路。 这是个一旦发觉了,就会奇怪以前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方法。 恰克慕抬头看拉乌尔王子。 “……我要让舍弟成为皇帝。” 听到完全出乎意料的话语,拉乌尔王子的脸上首度出现了诧异的神色。视线转到恰克慕脸上,拉乌尔王子反问: “你说什么?刚刚,你说了什么?” 恰克慕以冷静的声音回答: “我要,让舍弟成为皇帝。如果这么做,那么就算罢黜父皇,也能够显示这不是出于我的私欲。而且,那些不希望我成为皇帝而推举舍弟的人,应该也会顺从地跟随舍弟吧。 虽然在长子还活着的时候让次子成为皇帝,是招致兀喀达·卡依姆‘逆流’的行为,可是当国家正步向衰败,这反而是改变运势求取好运的做法,应该会令人高兴才对。” 说着,恰克慕感觉至今为止的焦虑消失了,仿佛捆得紧紧的绳子松开一般,内心逐渐变得轻松。 “帝位让给舍弟,我可以获得执政权,在舍弟成人之前的十二年,我会和圣导师一起担任辅佐人,创造能够度过最艰困的变动时刻的力量。” (然后,等到克服最难捱的时光之后……) 恰克慕想着。 (我就离开皇宫。) 这么一想,就宛如笼罩在秋季阳光之中,变得无忧无虑。 拉乌尔王子以目睹难以置信的事物的眼神,看着恰克慕。 “你不想要帝位吗?” 恰克慕第一次露出打从心底而发的笑容。 “我从来不曾那么想。” 终章 苍路的旅人 1、金色的云 恰克慕一站上刷洗得白白亮亮的上层甲板,在矮一阶的甲板上等候的男人们之间就发出了低沉的声音,下一瞬间立刻变成了克制不了的欢呼。 好几个月的期问都过着俘虏生活的悠果海士们,脸上虽有疲惫神色,不过得到了许可,能在要离港返回故乡的这一天刮胡子和整理头发,所以每个人看起来都干干净净的。 覆盖恰克慕脸部的薄布,在桑可尔温热海风的吹拂中轻轻飘动。 站在恰克慕背后的桑可尔魁梧大汉,举手要男人们停止欢呼。然后,以带有桑可尔人风格、抑扬顿挫夸张的悠果语开始说话: “悠果的海上男儿呀,你们真是幸运。你们的太子殿下没有放弃,不厌其烦地跟我们的国王进行漫长又漫长的交涉,最后终于争取到释放你们的同意!” 再度,悠果男人们之间响起欢呼。 恰克慕陷入自己的沉思,心不在焉听着这个接受拉乌尔王子命令的桑可尔王派来的男人所说的话。因此,他好一会儿都没察觉到男人说完后在等着他发言。 男人清嗓子的声音,让恰克慕回神过来。 无边无际的蓝色天空,在缓缓晃动的桅杆的对面整片延伸。恰克慕深深吸了口有着海水香味的风,慢慢地俯瞰甲板上排队的悠果男人们. 海上们一个也没少。贴身随从律恩,因协助恰克慕逃走之罪而入狱的晋,关在其他岛上的塔喀尔和欧尔,虽然憔悴消瘦,不过都在眼前活得好好的。只有永一个人,因为企图暗杀恰克慕之罪,所以移送到桑可尔王室的牢房,没能获准参加这次的航行。 海上们为了和恰克慕会合,才刚刚被集合到这座拉斯岛。这座拉斯诸岛中最大的岛屿有好几个港口,南部的港口已经建造了达路休的堡垒。有很长的一段时问,恰克慕都被关在那座堡垒里面。 然而,现在船只停泊的北侧这边,却看不见达路休的影子。海士们根本没有发觉到这座岛有多少部分是处于达路休严密的统治底下。 因为巧妙遮蔽双眼,所以他们获准返回故乡。为了让他们平安回去,接下来也必须小心翼翼,以免勉强支撑着自己这群人的细线断了。 (外祖父,我要带海士们返乡了。) 在心中向去世的外祖父禀告之后,恰克慕开口道: “这么久以来让大家吃苦了。接下来,你们可以回去故乡了。请你们一边想着家人的容貌一边驾船,平安地往那佑洛半岛航行前进。” 这次,在男人们之间蔓延开来的不是欢呼,而是啜泣。男人们一同在甲板上跪拜恰克慕。 看到这一幕的瞬间,恰克慕紧紧抿着嘴唇。 他们还没在真正的意义上得救。这一点,非得好好告诉他们不可。 白色的阳光照亮甲板的每个角落,在船摇晃时看来有若海市蜃楼。 恰克慕迅速回头看着桑可尔官员。 “到目前为止的事情,辛苦你们了。” 桑可尔官员以夸张的动作行礼后,走下横渡板,回到自己的船去。接下来直到国界,他所指挥的桑可尔战斗船会引导这艘船前进。 他们名义上是负责引导,实际上则是接受拉乌尔王子的严令,负责一路看着恰克慕是否老实听话地返国去的监视人员。恰克慕的脖子上,其实牢牢绑着条其他人看不见的锁链。 望着桑可尔人登上他们自己的船,那艘船逐渐离开之后,恰克慕大声地对海±们说: “海士们呀,请听我说!” 恰克慕的声音传到甲板,海士们吓了一跳站直身子不敢乱动。 “有件事一定要告诉你们。接下来,我跟你们要回去的故乡,正处在巨大的危难深渊中。就算回去了,等着你们的也不是无忧无虑,而是可怕的暴风雨。” 海士们鸦雀无声,专心聆听太子突然充满感情说出口的话语。 “虽然你们替我欢呼,可是我却要把你们带回暴风雨之中。不仅如此,陛下应该会对厚着脸皮变成桑可尔俘虏的我们感到不悦吧。如果怀疑我们通敌,那么就算好不容易回到故乡,说不定也会被关人大牢。” 海士们动也不动地听着这番话。刚刚高声欢呼时的开心表情不见了,不知所措和紧张的神色浮现在他们脸上。 站在上甲板的恰克慕太子,比起在俘虏小屋分别时长得更高了,看起来更有大人的样子。在俘虏小屋跟他们说话时的声音才刚变声没多久,总感觉还有些沙哑,不过现在已经完全变成稳定清澈的声音了。 若说是成年男子还太年轻……不过,已经不是少年的太子,就在眼前。 恰克慕平静地问道: “即使如此,你们还是想返乡吗?或许在桑可尔当俘虏,反而还能活得更久更安稳。如果,有人想留下来当俘虏,也一点都不丢脸。现在还可以走下横渡板,只要向在横渡板下面的桑可尔官吏说一声,应该就可以恢复俘虏的身分。” 环顾海士们,恰克慕说: “想下船的人,不用客气尽管下船吧。 我说的这些都是真心话。我并不想让你们变得比现在更不幸。” 恰克慕坦率的话语,让海士们安静无语。 甲板上只能听见海浪声。 望着低头动也不动的海士们,恰克慕发现有个站在队伍最末端的年轻人抬头起来。是个身穿下级海士褐色服装的年轻人。 虽然他迷惘地以游移的视线看了伙伴好一会儿,但不久后便小声地跟站在旁边的海士说了些什么,先仰望恰克慕再深深鞠躬。接着,战战兢兢地离开队伍,以像是不听使唤的脚步走过甲板。 虽然没有任何人阻止他下船,但也没有想要跟着他下船的人出现。 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一直在专心地观察这群海士们的情况,一阵子过后,大概是判定已经没人想下船了,男人再度面向恰克慕,深深一鞠躬后开口说话。 他是以前的副舰长,现在被任命为这艘船的船长的上级海士。 “恰克慕殿下,我深深感谢您替我们如此操心。刚刚听从殿下所言下船去的海上,在我们当俘虏的时候,爱上了送餐给我们吃的桑可尔女孩。因为那个年轻人在故乡没有亲人,所以内心才会动摇吧。 出现那种行为不正的人,真是我的领导无方,不过如果船上有心存迷惘的人,船的航行是会出问题的。殿下您的细心关照确实帮了我大忙。” 声音沙哑。 “除了他以外,应该已经没有想下船的人了。如果心里面的念头跟我一样,就不会想要下船……殿下,虽然我惶恐圣极,但能否请您听听我的想法呢?” 恰克慕点头。 “没问题,请不要顾忌我尽量说。” 船长再度一鞠躬,然后平静地诉说起来。 “恰克慕殿下,我对于自己眼睁睁看着多萨大人死去感到万分懊悔。我认为窝囊地眼睁睁看着培养我们的多萨大人死去却没有任何作为,这是我必须一辈子背负的罪过。” 声音紧绷,船长咳嗽清了清嗓子。 “在漫长的俘虏生活中,我们时常敞开心胸谈论想要回故乡去赎这个罪。即使如殿下您所说的,回去后被关入牢中,甚至是被判死刑,我认为都比在异国当俘虏活下去来得强多了。能够回到故乡的土地,才是我们的夙愿。” 海士们的表情尽管僵硬,却没有半个人提出异议。 船长紧张的脸上突然浮现笑容。 “而且,我们就算身体烂了也还是新悠果王国的海士。故乡被卷入暴风雨的时候,我们可不是想在异国等待暴风雨过去的窝囊废。” 缓缓地,海士们的脸上 露出了笑容。他们用力点头,当中有一个人开始拍手,随即所有人的鼓掌和赞同的声音晃动了整艘船。 不论有怎样的命运等在前方,他们期望回去故乡的戚情,宛如拍打过来的海浪一般逐渐传给恰克慕。 “我十分明白你们的心情。” 恰克慕彷佛迷惘散开般地深深吸气,以有力的声音喊道: “那么,海士们呀!我们回故乡去吧!开船!” 行了以拳击胸的海上独有礼仪后,海士们响起欢呼。然后,动作敏捷地散开到各自的工作岗位去。 听着纯白船帆迎风的翻飞声,用全身去感受开始猛力前进的船身行动,恰克慕不禁紧握双乒。 终于,跨出往故乡的第一步了,但是一切从现在才开始。 搭乘达路休的军船回到这里的期间所见到的情景,如今依然历历在目无法忘怀。 从撤戚诸岛到拉斯诸岛,主要的各个岛屿上都建立了达路休坚固的堡垒……达路休已经把桑可尔王国牢牢地压制在其利爪之下了。虽然拉斯诸岛过来的北方几个岛好像还没有开始建筑堡垒,可是前往北方大陆的立足点,正顺利地逐步巩固中。 从这里搭乘的军船,大得就像是赛娜的船,所以没必要频频靠岸补给。如果,拉乌尔王子想要让恰克慕快点返回新悠果王国,是不是花不到两个月就能够抵达拉斯岛呢? 然而,恰克慕搭乘的军船的指挥官,却在每次船只停靠岛屿的时候放士兵下船,让他们帮忙建筑堡垒,或是训练桑可尔士兵,耗费了奸几个月才到达拉斯岛。 拉乌尔王子一定是要在恰克慕回去北边之前,尽量稳固桑可尔的统治。他铁定针对恰克慕离开拉斯岛的时机给了军船指挥官周密的指示。 见过拉乌尔王子,就能清楚了解到,他有自信在恰克慕想要有所行动的时候,让事情照自己的意思进行。所以,才会连新悠果宫廷有内应的事情都说出来,爽快地让恰克慕搭船返乡。 确实,即使这样子回到故乡去,恰克慕应该也什么都做不到。因为他无耻地让外祖父送死,还变成敌人的俘虏。他一定会因为要回海上的交易内容遭到怀疑,最后被囚禁起来。 就算有办法把缘由透过信件告诉修格,在不知道谁是内应的情况下,要防止父亲遭到暗杀实在很困难。 虽然讽刺,但是他解除囚禁获得自由的时刻,就是父亲遭暗杀以后。恰克慕已经可以清楚想像那个时候情况将会如何发展。 趁着宫廷大乱进攻的达路休军——大概,桑可尔和达路休会一起进攻吧。在那样的危机之中,恰克慕让弟弟即位安抚拉拓乌大将军,自己变成摄政,开始和拉乌尔王子交涉…… 在那个阶段投降的话,国家就不会继续遭到战火的摧残。 (剩下的就是变成枝国,成为攻打罗达或亢帕尔的走狗。结果,人民还是被逼入攻打邻国的漫长战争中。就算等到罗达和亢帕尔都投降变成枝国了,悠果人应该还是会永远恨我入骨吧。) 蓝色的天空中,云朵缓缓移动。 恰克慕觉得阳光刺眼而眯起了双眼,望着天空。 (我绝对……不能带给人民那样的未来。) 每当想起指着墙上地图,肯定地说“那是我的猎物”的拉乌尔王子的面容,恰克慕的心底深处,就会涌现宛如沸腾起来的愤怒。 北方诸国,并不是地图上的空白处。那里是许许多多的人,各自怀抱不同的情感思绪,现在依然生活着的地方。那些人——那里的一切,岂能容忍让人视为猎物? (拉乌尔王子,我绝对不会向你屈服的。) 拉乌尔王子把恰克慕看成一个轻轻抓起来就可以控制其行动的苍白小虫子。考量到军力和国力的压倒性差距,他会这么看也是理所当然的。 尽管如此,恰克慕还是不愿屈服。 (即便是区区一人就想站到千万大军面前的愚蠢行为,我也会挡在你的面前。) 为了击溃拉乌尔王子的企图,该怎么做才好呢——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知道答案了。 北方大陆诸国得救的道路,只有一条。就是三个国家坚定携手合作抵抗达路休。 这虽是任谁都想得到的方法,但实际要实行却困难重重。因为亢帕尔王的个性是那个样子,要是知道新悠果可能会沦陷,应该会选择以青雾山脉当作盾牌以求自保吧。 罗达王是个英明之人,或许会愿意结为同盟。可是,父亲还在位的期间,新悠果这边是不可能主动寻求协助的。 拉乌尔王子藉着透过内应或像修乌寇那样的密探获得的情报,应当非常了解北方的这种情况吧。 (如果成为摄政之后,派使者到罗达去谈……) 这么思考过后,恰克慕改变主意认为这毕竟行不通。这么做还是太迟了,根本赶不上达路休军的入侵。 要是等新悠果军大败后才赶来救援,罗达军只会白白损失兵力。罗达王那么英明,一定会明白与其去救讨厌同盟的新悠果,不如先巩固本国的防守,调整为能够进入持久战的状态。 罗达国土远大于新悠果。和厌恶战争,寻求天神保佑而非以兵力护国的新悠果不同,罗达原本就是以骑兵为主的民族,兵力不容小觑。 父亲讨厌同盟的原因之一就在此,恰克慕认为新悠果会变成与其说是和罗达对等的同盟,更像是处于向罗达寻求协助的立场。父亲讨厌不得不依附在罗达底下的情况, 此外,达路休首先镇定新悠果的意图也就在这里。不只是在地理上处于容易攻打的位置,还有如果单独攻打罗达也有攻破不了的可能的顾虑。 (如果要向罗达要求援军,就必须在达路休的入侵开始之前进行。) 恰克慕咬紧牙关。 能够到罗达去,说明情况,请求援军的……就只有自己。 就算派晋过去,一个没有携带皇帝亲笔信的禁卫兵,要让罗达王有所行动八成很困难。毕竟,还是应该由曾与罗达王有一面之缘的自己亲自拜访。 而且,如果是拥有皇太子这个身分的恰克慕,对罗达王来说,应该也会认为是值得交涉的对手吧。见识过达路休帝国的内部,体会过拉乌尔王子的为人的恰克慕的经验,一定会成为推动罗达王行动的力量。 (可是,要怎么做才能到罗达去……) 不可能搭这艘船去。在桑可尔战舰的监视底下,如果变更航线往罗达去,恰克慕的意图大概马上就会传到拉乌尔王子那里去。 然而,一抵达桑可尔半岛,毫无疑问一定会有根本不知道是谁的背叛者或是敌人密探,牢牢包围恰克慕。 要去罗达的话,就只能在抵达桑可尔半岛之前,逃出这艘船。这对拉乌尔王子来说,也是完全出乎意料的方法…… 听着海浪声,感受顺畅前进的船只的摇晃,恰克慕凝视着眼前延伸得无边无际的大海。 载着恰克慕的船离开拉斯岛时正逢初夏。越过达拉·乌洽沐“无岛海”的时候,锡库麻(夏风)已经变成顺风,所以要横渡到那佑洛半岛很轻松,不过要在拉卡拉尔“漩涡暴风雨”的季节来临之前抵达目的地,这依然是趟勉强赶上的出航。 (律恩也满高的嘛。) 以前甚至连这一点都没有发觉。他们年纪相同,恰克慕在这约莫半年的时间内又长高了,律恩好像也在过着俘虏生活的期间长高了。 虽然看起来有点纤瘦,不过从律恩的双眼来看,自己八成也是这种戚觉吧。愣愣地想着这种小事,恰克慕吃完了众人费心准备的冰凉果实。的确非常美味。 “谢谢你。请你也告诉海上他们我的谢意。” 一说完 ,律恩马上开心地行礼。 从那天开始,律恩只要一找到机会,就会跑到恰克慕身边。也许是听了海士们,说不定还有晋的吩咐,要他若无其事婉转地好好关心恰克慕。 恰克慕虽然没有要律恩退下,但每次看见律恩,就会有种彷佛在律恩身后看见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悠果人民的感觉,非常难受。 恰克慕时常会在用完晚餐后的短暂片刻到上甲板去眺望大海。 恰克慕的晚餐供应时间比海士们稍微早一点。所以,吃完晚餐到上甲板的时候,海士们正好下到船舱去吃晚餐,甲板上几乎没有人影。 一边听着风和海浪的声音,以及船只前进的零件摩擦声,一边站在甲板看着傍晚的海空,寂静的哀伤就会在胸口蔓延户 出生成长的昏暗大宫殿当中,自己房间的气味和桌子的触感,头疼般地看着他的修格的表情,或是母亲担心他的表情。没有什么特别的一天的,偶然的情景。也许……已经再也无法亲眼看到了。 故乡的一切,感觉起来就像是现在布于这片黄昏天空的金色淡云,眨眼之间就会失去光亮消失不见的脆弱物品。 在映照于金黄色云朵上的梦幻故乡,因风而扭曲形体崩解散落之前,恰克慕真想奔跑到那里去,伸出双手支撑住它。 背后传来脚步声,感觉得到来者在很远的地方就停下来。 恰克慕没有回头,说道: “不用担心,我不会跳海的。” 律恩惊慌失措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我没这个意思。” 恰克慕缓缓回头看着律恩。律恩看来还是老样子,很害怕看波浪起伏的大海,一脸苍白。 “你下去船舱吧。我马上就回去。” 恰克慕说完,律恩马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如果我能再适应大海一点就好了,不过还是完全不行。没办法在殿下身边伺候,我真是个不够格的贴身随从。” 正经的一番话,让恰克慕忍不住笑了。 “没这回事。贴身随从的工作,一般来说根本就没有海上的工作吧。没有比你更优秀的贴身随从了,你别想太多。” 律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虽然他以僵硬的表情望着恰克慕奸一会儿,但不久之后又低声地说了一句话: “……殿下,您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呀。” 恰克慕不懂律恩想说什么,皱起了眉头。律恩战战兢兢地露出微笑,继续说道: “明明是太子殿下,您却总是把身为贴身随从的我当成朋友。老实说,在宫中的时候,这实在……让我介意得不得了。” 律恩低下头去。 “我八岁左右就进宫了,一直在您的兄长撒克慕殿下身边担任贴身随从,所以我本来还以为所谓的太子殿下,就是像撤克慕殿下那样子的人。” 因为兄长撒克慕病逝,所以恰克慕十二岁时成了太子。 (原来如此……律恩是在兄长去世之后,才来当我的贴身随从的呀。) 兄长撒克慕跟父亲一样,是个只知宫中生活的皇太子。 “跟兄长大人一比,我的行为举止确实会让人觉得奇怪吧。” 恰克慕呵呵笑着。 “就跟你知道的一样,我曾经离开皇宫。有个厉害而且心地善良的保镳救了我,带着我进行了一趟难忘的旅程。 在那次的旅程途中,我了解到以宫中人士的角度来看只会视之低贱的人们之间,那种人与人的往来所产生的温暖。 即使回到宫中,我依然忘不了那种贴心的交流。” 那个时候的恰克慕,就想要跟同年的律恩当朋友了——可是,律恩看他大概只觉得举止怪异,介意得很吧。 “现在,我也懂得您的心情了。” 律恩低低地说: “变成俘虏,每天跟海士们一起生活……我总是因为‘居然有这种生活?’而吃惊不已。他们每个人都是性情直爽的武士,对我很照顾……” 律恩的双眼浮现明亮的笑意。 “我也请他们教我游泳。所以,我没有像以前那么害怕大海了。 监视我们的桑可尔士兵,虽然讲话不客气嗓门又大,却都是十分不拘小节的人,每天准许我在海里游泳一次。” 眼前浮现那样的情景,恰克慕忍不住笑出声音。 “真像他们的作风呀。会让俘虏在海中自由游泳,大概也只有桑可尔人办得到上 律恩露出“说得一点都没错”的表情,用力点头。 “真的是呢,那些人都是怪人呀。我问他们要是我们趁机跑了怎么办,他们大笑着说悠果人泳技很差,我们完全不担心你们会藉游泳逃脱。 他们真的是一群对自己深信不疑的人。就算是悠果人,海上里面也有泳技好得不得了的人呀。我们常常在说这样倒不如赶快逃走算了。” 面带笑容点头同意的时候,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恰克慕动也不动。 恰克慕睁大双眼。 (还有游泳这一招呀!) 胸口的心跳猛烈加速。 以前想破脑袋都找不出来的解决之道,突然在黑暗之中浮现出来了,恰克慕以激动得几乎要发抖的心情盯着那条路。 (说不定可以游到罗达去。) 也许可以瞒过桑可尔监视船的耳目到罗达去…… 就像是堤防裂开一条小小的缝流出水来一般,至今为止一直在思考的每一件事情,都开始在脑海中连接起来。 这方法太过鲁莽,几乎不可能成功——然而,正因为如此,拉乌尔王子那些人才绝对不会想到恰克慕会采取这种方法。 (就这么办,这才是能够从他们的手中冲出去的道路。) 血液好像有了热度,整个身体猛然发热。 顺利的话,不只是拉乌尔王子,连父亲的眼睛也能蒙骗。 想到这里,彷佛发烧而恍惚的心情像是被浇了冷水,走上这条路的艰辛已经迫近胸口。 (要是选这条路……) 名叫恰克慕的皇太子,就会从这个世界消失。如果没办法带回援军……应该就会永远地消失不见了吧。 律恩还有这艘船上的海士们,或许都会被迫牺牲。 律恩忧虑地看着有如雕像动也不动望着他的恰克慕。 “殿下……” 黄昏的光亮,染上律恩光滑的脸颊。 漫长沉默的尽头,恰克慕终于开口。 “律恩,你听我说……” 2、月下的苍路 蕴藏着夕阳的云朵,让整片天空散发淡金色的光芒。 跟平常一样,恰克慕独自伫立在上甲板,眺望着这片落日天空。 船的左前方有座大岛,隐约可以看见岛上渔村的炊烟正在袅袅上升。 这座岛的北侧还有另一座更大的岛,明天船会在那里的港口停泊,补给淡水和粮食。 从那里再过去就没有岛屿了。那座大岛的前方,就是一望无际的,恰克慕的祖先托尔克尔帝尝到最后考验的达拉·乌洽沐“无岛海”。 太阳一落海,天空就丛让人感到不尽兴的迅速转变为夜晚的蓝色,但是吞入太阳的水平线附近,还残留着一条长长的蜂蜜色亮光的带子。 越过达拉·乌洽沐“无岛海”,就是故乡了。 黑色的岛影上,渔村的亮光正在闪烁。 从船舷探出身体,恰克慕凝视岛屿。 今晚是最后的机会——到了明天,那座岛就会落在遥远的后方了。 群青色的夕阳天空,看得见闪闪发亮的星星。云散开了,今晚应该会 出个大月亮吧。通知晚餐已准备好的钟声响起,男人们下到食堂去了,爽朗的喧闹包围着船。 瞥了一眼还很远的岛影,恰克慕转过身子,快步走到船舱去。 海士们吃晚餐的时候,恰克慕已经做好出发的准备。 穿上律恩偷偷带来的海士服装,在腰带背面以金属器具固定好短剑以免掉落,再以平时系腰带的方式包住短剑。 一起身便感觉到腰带的重量,一瞬间不免担心这么沉重是不是不太好。可是,不管是短剑,还是牢牢缝在腰带上的暗袋装着的金币和宝石,全都是千万不可遗弃的东西。 宝石是这艘船在桑可尔的港口等待出发的期间桑可尔王馈赠的,金币则是卡莉娜公主送来的。应该是为了对曾经帮助过他们却遭到背叛的恰克慕,表示谢罪的诚意吧,却出乎意料地因此获得了长途旅行的旅费。 从桌上拿了封厚厚的书信交给律恩,律恩点了点头收入怀里。 尽管律恩脸上没有血色,但双眼却因为协助这件天大的工作而激动得发亮。律恩拿着一块破布起身。 “……那么,我走了。” 恰克慕点头。 “拜托你了。” 手放在门上,律恩再度回头看向恰克慕。 然后一和恰克慕四目相交,立刻以颤抖的声音说道: “恰克慕殿下,希望天神庇佑您……请您,千万不要忘了我们……” 彷佛是在向神祈祷般深深鞠躬后,律恩头也不回地从房门走出去。 律恩比恰克慕本人更深信,这只有万分之一成功可能的计划一定会成功。或许他相信的是,就如同拯救了大旱灾的危机,恰克慕一定会唤醒奇迹的。 恰克慕一时之间望着律恩离开的门,站着不动。 然后,开始迈出脚步。 心脏快速狂跳得就像是连续猛敲以发出紧急警报的钟一般。上去甲板的时候,脚底感觉有如踏在空中般无依无靠。 甲板上虽然有几个值夜的海士,但没有半个人注意到身穿深蓝色上级海士服装的恰克慕。 抵达船头后,漆黑的整片大海在眼前延伸开来, 云散了,皎洁的月光照耀着这片波浪起伏的黑色大海。左边的岛影比起傍晚时分,看起来更接近更巨大,即使如此,依然有一段颇远的距离。 恰克慕脱掉上衣,折叠成长条状,扭紧之后绕在腰上使劲绑紧。及膝的短裤也就算了,上衣吸水之后会变得很重,外祖父告诉过他因为这块海域很温暖,光着身体游泳比较好。 夜晚冷冷的海风吹过后颈。 面对着无边无际延伸的漆黑大海,戚觉自己的身体好像越缩越小。 现在正要去做的事情应该是非常不合情理的蠢事吧——这个念头彷佛冰冷的针一般刺着胸口,颤抖流窜全身。 当真要跳入这片大海吗? 独自一人,有办法抵达遥远的罗达吗…… 恰克慕闭上双眼,深深吸人海风想要放松紧绷的胸口。带着海水味道的风奔驰过整个身体,就像是火焰跑过让全身都热了起来。 感觉在闭着眼睛的黑暗深处,似乎看见了一道小小的光在亮着。那是比迷惘和恐惧都更加强烈的……没有动摇的光。 但愿这趟旅程结束之时,等待着自己的不是悲伤。而是珍惜的人们的笑容。纵使再也无法见面,还是希望能认为自己替他们的未来点亮了光明…… 为了这个目标,一定要行动。 睁开双眼,清澈的月光跃入眼中。月光在黑暗的海上添上了一条路,晃动着延伸出去直到远方的,苍色之路。 非常后面的船尾位置,这时传来了某人的喊叫。 “失火了!放垃圾的地方烧起来了!” 骚动马上变大?海士们连忙往船尾奔去。 律恩使丢在船尾垃圾箱的废弃破布点上了火。因为先把包有点燃的秋乌鲁的破布浸上一点点的油,所以已经冒出黑烟,只是个小火灾,海士们应当很快就能扑灭火势吧。 可是,船上的骚动似乎也吸引了桑可尔监视船的注意。看见桑可尔监视船逐渐驶近这艘船的船尾,恰克慕爬到船舷去。 脚底使力,摆出不会坠海的姿势。不久,身体的颤抖忽然完全停止。 眼前是无限延伸的广大海洋。 (走吧!) 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往船舷一蹬,恰克慕的身体笔直地落人海中。 在那之前没多久,把包了秋乌鲁的破布丢到垃圾放置处的律恩,快步跑回船舱,敲了禁卫兵晋的房门。 晋看了律恩的脸一眼,马上就了解有事情发生了。 “怎么了?” “恰克慕殿下交给我一份信件,他说希望您尽快过目。” 从律恩手中接过来的厚重信件,分成给修格和给晋的两封。晋把给修格的放在一旁,打开给自己的那一封,皱着眉头开始阅读。 那封信以感谢晋的话语开头。 然后简洁叙述了先前坠昔分开后发生的种种。读着读着,信上记载的恰克慕一路走来所发生的出人意料之事,让晋看得入迷。他着急地摊开折叠的地方,专注地往下读。 读到恰克慕见到达路休帝国的第二王子拉乌尔的地方时,甲板变得闹哄哄的。律恩以严肃的声音制止抬起眼睛往上看的晋。 “请您看到最后。殿下命令在您看完之前都不可以随意行动。” 晋皱眉看着律恩,律恩以“我一步也不会退让”的表情望着晋。虽然要让律恩退到甲板上面去很容易,可是太子的命令不可违背。 晋的视线落到信上。 不久,晋开始冒出冷汗。看到信件最后的时候,晋变得一脸苍白。 甲板的骚动开始平息。恰克慕太子应该已经不在这艘船上了。 “真是太乱来了!” 晋目不转睛看着律恩。 “你为什么不劝告殿下!” 律恩面无血色,但是一双坚定不移的眼睛凝视着晋。 “我相信殿下。殿下一定会拯救我们的。” 晋没有说话,望着律恩的脸。 笔直地看着他,少年满溢着坚强光芒的双眼,看起来就像是跟恰克慕的眼睛重叠在一起。 (根本是小孩子在作梦……) 悲伤涌了上来。 晋推开律恩,独自走出房间。爬上甲板的时候,恰克慕太子的话语响彻脑海。 ——就当我死了。 恰克慕太子这么写着。 ——让拉乌尔王子认为我是受不了肩上的重担,所以选择一死。 我投水的消息,一定很快就会藉着背叛者或密探的手,传到拉乌尔王子耳里吧。只要拉乌尔王子相信我真的死了,我就可以进入拉乌尔王子的死角! 一般来说,常人都不会想到这是恰克慕太子为了进入暗处面对不可能与之匹敌的巨大对手,所主动施展的奋不顾身的绝招…… ——让皇帝认为是你把我推入海中杀死我的。 如果暗杀成功,皇帝应该会开心地迎接你回国吧。请你居中调停,别让律恩和海士们因为我的消失而遭受苛责。 还有,巧妙地把我的信交给修格…… 晋深刻地感受到,恰克慕太子给予他的信赖有多深厚。恰克慕太子相信,只要有晋的帮助,就可以保护律恩他们,把信件交到修格手上。 拚命思考又思考,思考到最后的决定有多么的坚定不移,从这封信渗透出来。这封信也让晋感受到尽管有过缜密的计算,恰克慕太子还是因为迷惘和不安而动摇的心情。 想尽办法要避免晋和律 恩,以及这艘船上的人们因为自己采取这个轻率计划而会遭受到的苦难,这种替人着想的心情——担心或许这是难以避免的结果。 虽然有这些顾虑,恰克慕太子依然期待万分之一的希望会实现…… 甲板上残留着烟的味道。 错身而过的海士似乎是想让晋放心,说道: “不知道是哪个笨蛋把秋乌鲁丢到垃圾放置处去。不过火已经灭了,请您不必担心。” 晋点点头,快步从垃圾放置处所在的船尾,往相对方向的船头走去。 波浪起伏的黑色大海,什么也看不见。 以几乎无法呼吸的心情凝视着,一会儿后,晋发觉到一个看起来隐约是白色的小点。 前方遥远的海面上,有个小小的人影正在游泳——比想像中还要有力量的划水身影,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 现在开船去追的话,也许还有机会把恰克慕太子打捞回船上。 可是,晋没有任何动作。 他并不是像律恩一样,单纯地相信恰克慕太子会成功。 只是因为涌现出“这可能是皇太子逃离皇帝的手掌心获得自由的最后机会”这么个念头罢了——就算会失去生命,不是因为被亲生父亲杀死,而是为了追寻自己的梦想而死,这样应该比较好吧。 晋一路走来始终看着恰克慕太子。那个靠着帕尔莎哭泣,说“我才不想当什么太子”的青涩少年的身影,如今依然历历在目。 那个少年一边在又黑又冷的皇宫里被父亲疏远,一边是如何活过来的,晋知道得一清二楚。 如果就这样回到故乡,皇帝的黑暗之手大概又会抓住恰克慕太子。和达路休开战的日子越来越逼近的此刻,皇帝和太子的斗争毫无疑问会定上比现在更悲惨的命运。 变成俘虏之后的日子,对晋来说是非常漫长的。当中也有机会询问那些慢慢愿意和他说话的守卫或桑可尔士兵,达路休帝国是如何让桑可尔屈服的。 祖国处在灭亡的深渊——晋已经感受到这是个千真万确的事实。 达路休帝国和桑可尔一进攻,以新悠果的军事力量来说,一定是怎么都防御不了的。如果皇帝亲自向躲在圣堂的天神祈求庇佑,应该会发生奇迹吧…… 晋露出浅浅的笑。 如果是以前的他,一定会对皇帝可以唤醒奇迹深信不疑。可是,现在他心中浮现的却只有故乡笼罩战火的悲惨景象。 (要是新悠果王国灭亡了……没有被带回故乡,说不定还能保护恰克慕太子。) 他希望,恰克慕太子能够活下去。 背负着太多的东西,受到各种各样的枷锁束缚,即使如此,依然那样对微小的梦怀抱着希望开始奋力游泳向前的少年,他想要从背后推他一把。 晋闭上了双眼。 前往罗达的道路非常遥远。不曾独自旅行的皇太子,甚至连活下去都可能有困难,何况是还要说服罗达王,把援军带回来这种幻想般的愿望。 (就算是这样……) 他还是想称赞跃入这片黑暗大海的恰克慕太子的决心。 倘若这世界真有奇迹,要唤醒奇迹的,不是只会依靠神只成天祈祷的人,应该是能够下定这种决心的人吧。 “天神呀,请您帮助这位勇敢的太子。” 低语之后,晋抬起双眼。 恰克慕太子的身影,从船上望出去已经看不见了。 晋的双眼不久后浮现出严厉的光芒。 运气只能求神,剩下的就只有完成恰克慕太子因为相信他而托付给他的事情了,虽然也是困难得很……但非做不可。 再度看了一眼黑暗的大海后,晋转身将大海留在背后。 ※ 恰克慕一心一意地往前游。 开始游泳之后,马上就发现到在外海游泳跟赛娜他们在峡湾教他的游泳,是截然不同的。 起伏的黑色大海的水重重地纠缠身体,海浪抬起身体,然后试图把他硬拉人海底。岛屿明明看来就在眼前,却怎么游,怎么游都完全没有接近了的样子。 不安逐渐变成恐惧勒紧了胃。 划水的手臂变重了,像是灌了铅。吞入海水,激烈咳嗽,身体猛力下沉,又喝到了海水。 岛屿还是丝毫没有靠近。 必须要在那个世界中进行一趟遥远的旅行。 哀伤涌上,鼻腔深处热了起来。 ——过来吧…… 明亮的歌声再度摩擦身体。 张开双手,脸朝上漂浮,天上的繁星和精灵们的光亮看起来彼此混合在一起。从精灵们的角度,自己看起来应该也是个小小的光点吧。 充满在广大的世界中的,无数光亮当中的一点…… 恰克慕浮现浅浅的笑,对水之精灵们挥了挥手。 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慢慢游过琉璃色与黑色的两个大海之间。 岛屿就在眼前,已经看得见在月光底下隐约闪耀着白光的岛屿沙滩。 (终) 后记 书写《精灵守护者》中帕尔莎和恰克慕的故事之时,他们两个人看世界的观点一定是天差地远的这个念头,总是盘据在我脑海的角落。 因为帕尔莎是从所谓国家这个框架脱离出来的流浪保镳,所以是从“自我”这种个人观点去看世界的。可是,恰克慕是太子。他是个处于必须时常以“国家”的观点去思考事物的立场的少年。 创作这个系列的期问,不知不觉在我的心中,开始培养起了帕尔莎和恰克慕处在同样的时间中,却以完全不同的立场遭逢问题的形象。 以帕尔莎为主角的故事写成了“守护者”系列,像恰克慕这样的少年身处在围绕了国与国的复杂情况底下,一面寻找自己的道路一面前进的故事,我想要写成“旅人”系列……这样的念头逐渐形成。 这本《苍路的旅人》,是到恰克慕选择出一条道路后开始跨出脚步前进的故事。当然,他的旅程不是就此结束。在此之后,恰克慕的旅途和“守护者”的故事会如何演变,各位读者若能耐心地看下去,我会十分开心。 我由衷感谢在百忙之中替本书绘制完美图画的佐竹老师,以及在我开始书写很长很长的故事后支持我的编辑大人! 书写《精灵守护者》中帕尔莎和恰克慕的故事之时,他们两个人看世界的观点一定是天差地远的这个念头,总是盘据在我脑海的角落。 因为帕尔莎是从所谓国家这个框架脱离出来的流浪保镳,所以是从“自我”这种个人观点去看世界的。可是,恰克慕是太子。他是个处于必须时常以“国家”的观点去思考事物的立场的少年。 创作这个系列的期问,不知不觉在我的心中,开始培养起了帕尔莎和恰克慕处在同样的时间中,却以完全不同的立场遭逢问题的形象。 以帕尔莎为主角的故事写成了“守护者”系列,像恰克慕这样的少年身处在围绕了国与国的复杂情况底下,一面寻找自己的道路一面前进的故事,我想要写成“旅人”系列……这样的念头逐渐形成。 这本《苍路的旅人》,是到恰克慕选择出一条道路后开始跨出脚步前进的故事。当然,他的旅程不是就此结束。在此之后,恰克慕的旅途和“守护者”的故事会如何演变,各位读者若能耐心地看下去,我会十分开心。 我由衷感谢在百忙之中替本书绘制完美图画的佐竹老师,以及在我开始书写很长很长的故事后支持我的编辑大人! 书写《精灵守护者》中帕尔莎和恰克慕的故事之时,他们两个人看世界的观点一定是天差地远的这个念头,总是盘据在我脑海的角落。 因为帕尔莎是从所谓国家这个框架脱离出来的流浪保镳,所以是从“自我”这种个人观点去看世界的。可是,恰克慕是太子。他是个处于必须时常以“国家”的观点去思考事物的立场的少年。 创作这个系列的期问,不知不觉在我的心中,开始培养起了帕尔莎和恰克慕处在同样的时间中,却以完全不同的立场遭逢问题的形象。 以帕尔莎为主角的故事写成了“守护者”系列,像恰克慕这样的少年身处在围绕了国与国的复杂情况底下,一面寻找自己的道路一面前进的故事,我想要写成“旅人”系列……这样的念头逐渐形成。 这本《苍路的旅人》,是到恰克慕选择出一条道路后开始跨出脚步前进的故事。当然,他的旅程不是就此结束。在此之后,恰克慕的旅途和“守护者”的故事会如何演变,各位读者若能耐心地看下去,我会十分开心。 我由衷感谢在百忙之中替本书绘制完美图画的佐竹老师,以及在我开始书写很长很长的故事后支持我的编辑大人! 书写《精灵守护者》中帕尔莎和恰克慕的故事之时,他们两个人看世界的观点一定是天差地远的这个念头,总是盘据在我脑海的角落。 因为帕尔莎是从所谓国家这个框架脱离出来的流浪保镳,所以是从“自我”这种个人观点去看世界的。可是,恰克慕是太子。他是个处于必须时常以“国家”的观点去思考事物的立场的少年。 创作这个系列的期问,不知不觉在我的心中,开始培养起了帕尔莎和恰克慕处在同样的时间中,却以完全不同的立场遭逢问题的形象。 以帕尔莎为主角的故事写成了“守护者”系列,像恰克慕这样的少年身处在围绕了国与国的复杂情况底下,一面寻找自己的道路一面前进的故事,我想要写成“旅人”系列……这样的念头逐渐形成。 这本《苍路的旅人》,是到恰克慕选择出一条道路后开始跨出脚步前进的故事。当然,他的旅程不是就此结束。在此之后,恰克慕的旅途和“守护者”的故事会如何演变,各位读者若能耐心地看下去,我会十分开心。 我由衷感谢在百忙之中替本书绘制完美图画的佐竹老师,以及在我开始书写很长很长的故事后支持我的编辑大人! 书写《精灵守护者》中帕尔莎和恰克慕的故事之时,他们两个人看世界的观点一定是天差地远的这个念头,总是盘据在我脑海的角落。 因为帕尔莎是从所谓国家这个框架脱离出来的流浪保镳,所以是从“自我”这种个人观点去看世界的。可是,恰克慕是太子。他是个处于必须时常以“国家”的观点去思考事物的立场的少年。 创作这个系列的期问,不知不觉在我的心中,开始培养起了帕尔莎和恰克慕处在同样的时间中,却以完全不同的立场遭逢问题的形象。 以帕尔莎为主角的故事写成了“守护者”系列,像恰克慕这样的少年身处在围绕了国与国的复杂情况底下,一面寻找自己的道路一面前进的故事,我想要写成“旅人”系列……这样的念头逐渐形成。 这本《苍路的旅人》,是到恰克慕选择出一条道路后开始跨出脚步前进的故事。当然,他的旅程不是就此结束。在此之后,恰克慕的旅途和“守护者”的故事会如何演变,各位读者若能耐心地看下去,我会十分开心。 我由衷感谢在百忙之中替本书绘制完美图画的佐竹老师,以及在我开始书写很长很长的故事后支持我的编辑大人! 书写《精灵守护者》中帕尔莎和恰克慕的故事之时,他们两个人看世界的观点一定是天差地远的这个念头,总是盘据在我脑海的角落。 因为帕尔莎是从所谓国家这个框架脱离出来的流浪保镳,所以是从“自我”这种个人观点去看世界的。可是,恰克慕是太子。他是个处于必须时常以“国家”的观点去思考事物的立场的少年。 创作这个系列的期问,不知不觉在我的心中,开始培养起了帕尔莎和恰克慕处在同样的时间中,却以完全不同的立场遭逢问题的形象。 以帕尔莎为主角的故事写成了“守护者”系列,像恰克慕这样的少年身处在围绕了国与国的复杂情况底下,一面寻找自己的道路一面前进的故事,我想要写成“旅人”系列……这样的念头逐渐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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