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住人 刃兽异闻》 序之幕 台版 转自frente(blog.sina../makeinunovels) ※宽政四年,据说此时日本正值十一代幕府将军德川家齐掌权,但事实为何后人无从得知。(译注:日本古代年号,西元1792年。) 在暗夜下,牛棚村附近的神田川支流旁,出现了一名急速奔跑的人影。 那是一名少女。 年纪约莫十六出头。 她的头发像小女孩般绑成两束,衣服下摆因慌张的脚步而凌乱,但在一片昏暗中,绋红色的穿着仍旧十分显眼。 不过,衣着外观的纺染在衣摆与袖子上的花纹,却不是花鸟之类的风雅图案。 那是有如强烈爱憎情感般的熊熊烈火。 少女的呼吸急促,不时回头窥伺背后,接着便窜入河岸旁的林地之中。 她并不是在赶路。 而是在逃命。 如果要将结果归咎于少女打错如意算盘,未免失之严苛。假使要批评她不知自己有几两重,那又太过残酷了 当遭逢不断找寻的杀亲之仇时,能在拔刀相向前保有比较敌我力量高下之间情者,天底下又有几人? 少女并未拥有这份冷静。 因此,现在的她才会落入被仇家紧迫不舍的地步。 甚至,她没有在刚交手时就被对方打倒,或许已经可以用功夫底子不错来形容了。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 「喂,你这小妮子给我站住!先出手的人明明是你,怎么现在先逃跑了?啊!?」 嘶吼声从少女背后的幽暗处穷追不舍地传过来。 「我可是拔腿奔跑奉你打转了一整天啊……等等,喂,你有没有在听啊?」 是男人的声音。 丝毫没有半点紧张的气息。 「喂,拜托你别跑了,啊?我明天还得早起呢!」 但少女依旧没有停步。 她一边闪避树木,一边交替迈出右脚与左脚,速度丝毫没有放慢。 回头一看,男人的身影还是紧接在后。 月光被树木枝叶的缝隙筛落,将男人手上的武器反射出森然的寒光。 少女奋力将头转回前方,好似极欲摆脱方才眼前的那幕景象。 前方是树林,再过去则是一片藏青色的苍茫。 那是由于月光的缘故。 等她穿越树林后,终于飞奔至河岸边。 就这样,少女又跑了约※两间半左右,突然用力将脚抵住前方的沙土、紧急煞车,然后一百八十度朝后转身。(译注:日本古代单位,1间约等于1.82公尺。) 就在她的正后方。 男子刚好也从漆黑的林间闯入月光下。 他顶上无毛。 男子身着※轻衫,但不知为何没有穿草鞋,只是在黑色的袜子底下踩着一块东西。(译注:日本战国时代常见,一种方便活动与作战的和服。) 对方的装扮令人联想起园丁或木匠师傅一类的人。 但是他手中所握的,可不是修剪树木的剪刀或木工用的锯子。 那是一根长约※六尺的棒子。棒头附有双面刀刃,尖端在月色下露出仿佛睥睨对手的凶光。(译注:日本古代单位,1尺约等于30.3公分。) 原来是一把长枪。 而且是来自异国……恐怕是清朝之物吧。枪刃的面积不仅宽阔,也很厚实。 「喝啊。」 男子在原地猛然停下脚步,那是因为他看见眼前的少女展开了下一波行动之故。 少女摆出貌似舞蹈般的奇妙姿势。 她纤细的两只手臂向斜后方伸展开来,并反弓着身子,以一副好似在仰望夜空般的表情伸长白皙的颈子。 她的姿态看起来毫无防备,但男子并没有趁机逼近攻击。 那是因为他很清楚对手下一步的动作。 一身绋红色装束的少女,就这么反仰着脖子高声叫道: 「杀阵!」 她手中霎时出现多道寒光。 那是短刀。 或者该说是手里剑吧。 少女巧妙地利用五根手指,双手各夹着四把短刀,也就是左右合计共有八把利刃在手。 接着她展开奇袭—— 「黄金虫!!」 大喝一声后,少女的身子像虾子般向前折腰,两只手臂也以划破夜空的气势用力弹出。 八把银色的刀刃便如骤雨般向目标射了出去。 年纪轻轻的女孩却拥有如此骇人的攻击技巧。尽管短刀夹在手指间很难保持稳定,她竟能一口气同时投掷出去。 此外,尽管她的个头娇小,这招也充分利用了自身的柔软度与协调性。 短刀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笔直地刺穿幽暗,向男子的方向一路飞去。 只可惜…… 「结束啦啦啦!」 男子发出怪异的嘶吼,接着便是一阵金属撞击声。 连续八下。 他竟以手中的长枪,将袭来的八把短刀全部击落。就在从少女手中射出的八把利器即将刺入目标前,长枪穗尖在男子正前方划出一道美丽的圆弧,将每一把短刀弹开、撞开,并顺利闪避过少女的攻击。 「哟!」 男子再度发出尖锐的怪声。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你满行的嘛。」 他如此说道,硕大鹰勾鼻底下的嘴唇也同时一歪。 男子笑了,他说: 「哎呀哎呀,不过,你竟以为同样的招式可以再用一次,未免也太天真了吧。」 喀喀喀——男子从喉咙深处发出嘲讽的干笑。 「虽说第一次时我也被你吓了一跳。」 那次纯粹是巧合。 少女正要通过宝泉寺前方时,恰巧与迎面而来的男子二人组擦肩而过。 就在双方身影交错的一瞬间,两名男子的对话窜入了少女的耳中。 ……黑衣鲭人老大还真行啊…… 少女闻言立刻叫住两人。 她询问他们是否认识黑衣鲭人。 先察觉少女身分的人是那名没有穿外套、腰际挂着刀,貌似流浪武士的男子。 这小妮子——他惊呼道。 就是那时候在浅野道场的…… 但对方只来得及说到这里而已。 在他拔刀前,少女就已射出八把短刀。一把命中他的左侧腹部,一把则穿透肩膀,让该名男子随即双膝跪倒于地。 不过伤害仅止于此。 另一名男子则毫发无伤,也就是现在正追击少女的那个人。 「总之啊……」 男子向前踏出一步,少女也跟着后退。 「我明白你的心情,不过你复仇的方式也太逊了吧?就我的立场而言,可不能这样平白无故放你走啊。」 「不要过来!!」 「嘎!?」 男子露出诧异的表情并停下步伐。 「喂,你没有资格说这种话吧?先出手的人明明是你啊。」 然而绑着辫子的少女依旧死命叫道: 「卑劣的家伙!高头大马还拿那么一大把长枪,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男子搔搔童山濯濯的头顶,有着巨鼻的脸孔浮出困惑的神色。 「小姑娘,你在出手攻击前就已经看到我手上的武器了吧……」 男子边说边反手抓住长枪的中半段。 「不过,既然你叫我不要过去,我就用不靠近你的方式出手吧。」 霎时,他左脚踏 出一步。 「呼嗯!」 他将身子弯曲,用力掷出长枪。 男子的胸口抵住向前踏出那腿的膝盖,掷出枪的手还顺势在地面擦了一下——就是如此用尽全身的力量。 长枪发出划破夜空的呼啸声,朝少女的正面一直线飞去。 千钧一发之际…… 「呼!」 少女发出使劲的吐息声,身子一扭,躲过了长枪。 难道这是她事先预料到的? 不,或许该说是她故意引诱对方攻击的吧。 就算是以浑身之力掷出物体,但毕竟还是经由常人之手。只要双方的距离够远,况且又在投掷前就先看到对方的准备动作,想闪过攻击并非不无可能。 这一切简直就像少女事先安排好的。 不过剧本不是只到这里而已。 她一躲开长枪,便立刻背对男子拔腿狂奔。 「嘎?」 男子愣愣地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 这时,长枪才发出沉重的咚一声,似乎是插入了门板,落在奔跑少女的前方。 那是一栋简陋的小屋。 陈旧的简陋屋子就建在河岸旁边,看起来好像是间仓库。长枪的刀刃整个插进小屋的门板里面,枪身呈水平状。 少女则朝着那把枪拼命跑去。 「啊、啊、啊!!你这家伙!!」 等男子恍然大悟并迈步狂奔时,少女已经以双手握住了枪柄。 原来她刚才是故意站在枪无法直接攻击的范围外出言挑拨男子,以引诱他将武器投掷出去。当然,少女也很清楚自己背后有这栋小屋之事。 只要把长枪夺来,对方的攻击范围就会变小,相对地自己的则会变大。原本双方体型上的不利差距如今可利用武器来弥补。 「唔——!!」 少女单脚踩住门板,咬牙切齿地使出吃奶的力气,企图把枪拔出来。 「混帐!竟敢耍我!!」 「唔唔——唔!」 少女依旧持续刚才的动作。 终于,长枪开始晃动了。 但就在此时—— 「啐!!」 背后传来男子的一声怪叫……下一秒钟,少女的背部便承受到重重的一击。 「呜咕!!」 原来是男子飞奔而至她的身后,一鼓作气踹了少女一脚。 少女的胸口与脸用力撞在门板上。 就这样,她跟这扇已脱离门框的门板一起滚进了简陋的小屋里。 「……咳、咳。」 少女差点喘不过气。 脊椎传来的椎心之痛让人不禁怀疑骨头是否已断裂了。 即便如此,少女依旧死命站起身并努力转过头去。她大口渴求氧气的嘴角旁,不争气地流下了唾沫。 「真是的,果真大意不得啊。」 男子站在门口的身影背对着月光,被染成一片漆黑。 长枪就在他手上。 少女的智力并不比男子差。 只可惜,尽管想以智取胜,少女的体力依旧不足以实行计谋。奋不顾身追来的男子刚才不止一把扯住枪柄,还顺势将少女的身体连门板一起踹飞。 「你父母亲没教过你,别人的东西不能乱碰吗?」 这句话,让少女的表情瞬间一紧。 憎恶之火在她眼底熊熊燃烧着。 「就是你们……」 才说到这,少女的喉头便哽住了,她的呼吸尚未完全调匀。 「不过啊,真没想到,对手竟是这种小女孩。」 男子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直盯着少女的脸。 「到底是被偷袭还是被耍了呢……反正,总而言之,你杀了我们六个人。」 ……耶? 什么? 他在说什么? 自己首度遭遇的仇家就是这两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不,应该说是偶然撞见罢了。 况且,少女也不认为另一名带刀的男子有性命之危。那两把短刀,顶多只是使他必须花上十天半个月养伤罢了。 没错。 那么为何对方会说有六人? 「你到底……」 ……在说什么——少女想反问对方。 虽然由于喘不过气而无法顺利说完,但对方似乎已理解了。 「喂喂喂,现在还想装蒜?说谎可是不好的行为喔。」 男子揪起少女的衣领俯视着她,并怪声怪调地扯着喉咙道: 一这种坏孩子就给我一觉不醒吧。」 他以往前伸出的左手撑住枪柄,右手则握住枪柄底端向后拉开。 长枪想刺的目标当然就是少女的胸口。 这时,少女终于懂了。 死亡已迫在眉睫。 自己无法活着看见明天的太阳了。 可是,少女并没有闭上眼睛。 她拼命睁大双眼瞪着对方。 突然…… 「耶!?」 本来握住枪柄的男子发出怪声。 少女甫察觉了此事,男子就像被什么东西吸出去一样朝着身后的门口飞了出去。 「……咦?」 原来是另一名男子。 对方仅着简单的衣饰,没有穿外套。 就是他扯住长枪男的后衣领,向外拖了出去。 不,或许该用「扔出去」来形容才对。长枪男依然抱着武器不放,就这样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衣着简陋的男子俯瞰着少女。 从屋外射入的月光,恰巧在男子的脸上映照出一层阴影。 不过这无损于他眼睛透出的炯炯光彩。 那名男子是独眼。 「你这臭小子!搞什么鬼!!」 长枪男好不容易才爬起来大吼道。 只见独眼男子回答: 「啊——?」 他的语气十分不耐,随后又再度转向屋外。 独眼男背对着少女说道: 「那是我的台词吧。我只不过是出去小解一下,回来就看到你们在这里撒野,还把我的门给撞坏了。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独眼男跨步向前,草鞋在地上宪率作响。 月光正好照亮了他的背影。 「要打就去别的地方打,快滚。」 独眼男简陋和服的背面映入眼帘。 这幅景象让少女感到很惊讶。 他的衣服从正中央被划成两半。右边染成白色,左边则全是黑的。 而且,在背部的正中央还纺染着…… 「……卍。」 少女不经意喃喃道着,独眼男听到后便转过头。 他并没有※剃去浏海,头发只是胡乱扎着,要说是发髻未免有些随便。所以尽管他腰际挂刀,看起来却不像个武士。(译注:日本古代男子成年后会剃去前发。) 男子的脸上满是伤疤,完好的眼睛只有一只。 的确是个独眼龙没错。 「啊?你认识我啊?」 「……咦?」 「算了,待会儿再跟你说。」 独眼男对少女投来令她惊讶的有气无力笑容后,再度转向持枪的对手. 「抱歉了,秃子,你快滚吧。」 「什么!?」 「这位小姑娘是我的客人,你待在这里很碍事。」 「别、别别、别、别开玩笑了!!」 河底的鱼突然自水中跃起,好似在呼应长枪男的抗议。 「懂了、懂了!我终于懂了!! 是你!原来是你这家伙!!」 「嘎啊?」 「不是那个小女孩,是你干的吧旦笛生,这样我就懂了!」 「喂……」 「住口!」 秃头男子大喝。 他整张脸涨红。 「听好罗?是六个人喔!只要把你干掉,就等同六人份对吧::只要把杀死六个人的你干掉,我就等于比那六个人都强,是吧!?也就是说,我对组织是很重要的一员!对吧!?对吧!?」 「你在鬼扯啥?我根本听不懂。」 「你听不懂也无妨。」 男子站稳态势后重新握住长枪。 「因为,你很快就要死了。」 独眼男叹了一口气。 「那可恕难从命。」 他答道。 「你是不可能打赢我的。我想,天底下应该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打赢我。所以,你最好放弃吧。」 「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 长枪男的架式更为咄咄逼人。 「臭小子!你这死人用的※白幡」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啊?」(译注:因为万次衣服的颜色与图样很类似。) 被唤作白幡的独眼男,正整个人处于对手的长枪攻击范围内。 然而相较于对方随时准备出招的动作,独眼男甚至连手都懒得搁在腰际。 「丑话说在前头啊,白幡。」 秃头男举着枪说道。 他的眼神传来阵阵骇人的杀气。 「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喔。」 男子宣示。 「呜哇!」 伴随着怪声,枪刃再度发出寒光。 穗尖在月光的照耀下刺破夜空。 但就在这时候—— 一瞬间…… 咚咚咚咚咚!! 那是一种异常的撞击声。 简直就像雷鸣似的。 又好像是有人在祭典上连续击打太鼓。 假使现在有谁恰好路过这里,而且又不是习武之人的话,想必根本就听不出这一连串是何种声响吧。 就算路过的人是名武士好了,铁定也从未听过哪种兵器可以发出如此快速的连续撞击声。 少女同样抱着不可思议的想法聆听着。 那是人类被劈开的声音。 刀锋割裂皮肤、肌肉,最后连骨头一起斩断。 而且还是连续不断地好几下。 就像打雷轰隆作响。 或是连续敲打太鼓一样。 声音撞击着饱含水气的夜空。 少女亲眼目睹了。 独眼男惊人的刀法。 他那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的刀锋舞姿,跟少女以前看过的任何一种流派都截然不同。横扫、敲击、斩断——刀锋画出曲线,就像螺旋一般。 当少女尚未完全理解眼前发生了什么事之前,独眼男便已完成了全部的动作。 沙沙——男子的脚底踏在地上,发出声响。 他结束攻击后态势非常奇特,根本不像现今的各种流派。 独眼男顺着方才自身的力道单膝跪倒在河岸边的泥地上,两只手臂在胸前大幅度交错,分别握着一把刀。 这一瞬间,仿佛连时间都冻结了。 至于手中拿着长枪并摆出突刺动作的秃头男,他的身体开始各自分家。 双腕被切断。 身体被拦腰斩成两截。 脑袋也与身体分开,头顶还有个十字型的伤口。 只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而已。这种攻击简直是神乎其技。 秃头男身上的好几块肉片还顺势飞出、滚落地面,在四周洒出大量的鲜血。 一道白色的物体升起至夜空中。 那是从血液与内脏中发出的热气,就像刚煮好的食物般冒出白烟。 「了不……」 少女虽然想称赞对方,却被眼前这种完美无瑕的刀法给震慑住了。 独眼男站起身,但他手上所握的并非太刀。 他的刀依旧安然地插在腰际的鞘中。 男子手中的武器在月色下显露出异样的外观。 武器的长度与※脇差(日本武士佩带于腰间两把刀中较短的那把,属于备用武器)相近,但刀身却从刀柄处分成两根,样子近似于※十手(日本武器,状如短棒,持柄处前端有一根支钩)或※兜割(与十手一样是用来劈开敌人头盔的武器),也可以用平假名「し」的形状来形容。 那把怪异武器的刀身依旧泛着湿润的血光。 在平静的月色下,方才这里还站着两名男子。 但现在还能以双腿挺直站立的,只剩下一人。 另一人则是死状凄惨。 仅仅一瞬间,他就被斩成不成人样的肉片。 刚才还会活动、说话的男人,现在只能以「物体」来称之。 少女这才终于察觉。 那名秃头男子,明天已经没有早起的必要。 相反地,自己却可以顺利迎接黎明的旭日。 双方的命运,就是由眼前这名男子加以对调的。 他的衣着简陋。 独眼。 手上拿着奇形怪状的兵器。 少女用手撑住地面,好不容易才爬起来。 独眼男回过头。 「呦。」 他脸上还有对手喷出的点点血迹。 「搞定了。」 他说。 男子名为万次。 少女则叫作凛。 这是两人今生首度的相遇。 壹之幕/咎咏 壹 啊,是梦。 原来这是梦。 凛一边这么想,一边把头靠在母亲的膝上。 母亲正以安稳的表情缝纫着手中的衣物。 时间是晚上九点。 凛知道等一下会发生什么事。 尽管知道,但却无法避免。 因为那件事早就已经发生了。 这是她才刚满十四岁的某天夜里。 突然…… 玄关的门被打开了。 凛站起身。 在梦中。 不行,她心想。 不要,她心想。 但在梦中的她,依旧将手伸向通往玄关的纸门。 打开了。 然后…… 砰咚! 沉重的物体落水声,让凛睁开了睡眼。 梦结束了。 耀眼的阳光顿时直射在她脸庞上,甫打开的双眼忍不住再度微微闭上。 「……咦?」 她撑起身来,身上的稻草碎屑跟着纷纷落下。 她人在一间小屋里。 是昨晚那间仓库。 从中凹陷的门板还躺在附近的地面上。 「啊!」 凛想起来了。 从屋内飞奔而出的凛,眼中竟映出与昨夜完全相同的奇妙光景。 独眼男的背部。 从中央分成左右两边的黑与白。 此外,还有那个硕大的纺染图纹。 男子沐浴在朝阳下,矗立于河岸边。 对方或许是在洗手吧。他毫不造作地挥动双手,水滴从指尖洒落,水珠在阳光底下闪闪生辉。 「呦。」 男子转过头,露出只有单眼的脸孔。 从他的右额到脸颊上,有道又直又长的疤痕。就是这条纵断右眼的伤使他失去了一只眼睛吧。 此外,还有另一道水平状的疤痕从他的鼻梁延伸到左眼下方。 仔细一瞧,失明的右眼上方还有许多道横向的疤痕隐藏在前额的头发下。 真是一张惨不忍睹的脸。 从男子大大敞开的衣领中,露出两条巨大而交错的十字型疤痕。想必在被衣服遮掩住的身体其他部位,亦是如此伤痕累累吧。 但眼前的他仍旧好端端地活着。 凛开始怀疑: 搞不好那位老婆婆所说的话是真的…… 「请问……」 「喔,你醒了。」 就在男子边回应边步回小屋的途中…… 「喔……?」 他似乎在脚底下茂密的杂草堆中发现了什么。 「原来掉在这里。」 男子舍起该物,扔入河中。 「咿呀!」 看见「该物」扑通一声落入水中后,凛忍不住尖叫一声并向后退。 那是人类的手臂。 所以,刚才让自己从梦中惊醒的声响,她也大致可猜出是因何而生。 昨晚…… 凛被独眼男所救,当她道谢完并要步出小屋时。 自己突然被绊了一下- 好不容易稳住脚步、没有摔跤。她朝下一看,却刚好与底下的某人视线四目交会。 那是秃头男被劈成四半的头部其中之一。 凛的记忆到这里就中断了。 接着,自己就被刚才的「噗通」沉重落水声给惊醒。 「这么热的天气,不快点清理干净可是会发臭的。」 男子朝凛走近,口气简直就像是在讨论厨房的垃圾一样。仔细观察对方的脚底附近,还可看见泥土被水沾湿的足印。 「呃……请问。」 凛终于回想起那件事,于是便开口问道。 「你叫……卍吗?」 伤痕。 独眼。 以及高明的武艺…… 就跟凛之前打听到的那个人物一模一样。 「是啊,我们以前见过面?」 「没有……」 「啊?」 独眼男的脸色一沉,看来这是他表现困惑的方式。 「你不是直接叫出我的名字吗?」 他指的是昨夜。 「不,那是、那是因为……背后……」 「啊!?」 独眼男的表情更紧绷了。他转头检查自己的背部,接着才用力叹了一口气道: 「什么嘛,原来你是指这个。」 在被染成黑白两色的和服背后正中央有个显眼的图样。 那是「卍」。 根据老婆婆所言,那个人物背后就背负着自己的名字。 「其实我一直在找你。」 「嘎?」 男子的眉头皱成一团。看来原本令他困惑的这个小女孩,已开始变质为碍手碍脚的麻烦了。 凛目不转睛地盯着男子的脸,用力一鞠躬道: 「有件事情想拜托你!我……」 但对方却不让凛继续说完。 「啊啊,不行不行。那种事我不答应。」 「……耶?」 凛维持着弯腰的姿势抬起头。 衣着简陋的男子正若无其事地通过凛面前。 「拜托你!」 男子以「卍」的那面朝向凛。 「报仇……希望你能帮我报杀父之仇!!」 男子突然停下脚步。 接着转过头来。 他那冰冷的独眼目光,从肩膀上朝凛一瞥。 「我叫浅野凛。」 「……浅野?」 「是的。」 男子终于慢慢地转过身,凛趁机向前一步。 「我是无天一流统主·浅野虎严的女儿。」 事情发生在两年前。 当晚,凛靠着正在缝纫的母亲膝头,等待父亲的归来。 九点了。 虽然还说不上是半夜,但也有点晚了。 那天早上,凛对离家出门的父亲说,自己今天就满十四岁了。 结果父亲回应道,是吗……好,那今晚我就不去喝酒,会早点回家庆祝。 那是父女两人的约定。 但父亲却迟迟未归。 父亲平日虽然一点也不溺爱凛,但至少他从未对女儿失信过。 难道爹爹寻花问柳去了吗?凛喃喃自语。 母亲听了不禁苦笑。 虽然最近白昼的时间正在慢慢变长,但是到了夜里,气温仍旧会变得很低。即便父亲不想,若是道场的人聚集在一块儿劝酒,父亲还是很难找到藉口脱身吧。 说不定今天众人聚集在一起,就是要讨论近来有些道场陆续被踢馆的事吧。 甚至谣传在那些到处踢馆的家伙当中,还有过去曾是浅野道场门生的人。 凛的父亲……也就是浅野虎严,看来无法对此事袖手旁观。 不过…… 如果谣言属实的话,父亲又为何要与那些踢馆的人为敌呢…… 就在此时…… 玄关的门好像被撞开了。 那声巨响连纸门另一头的凛也听得清清楚楚。啪哩——恐怕连门板都被这股力道给撞裂了。 女儿与妻子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查看,只见受了刀伤、浑身是血的浅野虎严嘶吼着。 「快逃!今天看来就是我无天一流的忌日……」 凛坐在小屋旁的木长凳上,垂着头。 虽说离那夜已有两年之久,但每当回想起来时,胃部还是会感到一阵翻腾。刺骨的恐惧与 炽热的憎恨,正不断搅弄着自己的五脏六腑。 而在一旁,万次正默默地抽着烟草。 他所使用的烟管造型很奇特,装烟丝的头部呈斧头形。 「闯进我家的,都是一群怪里怪气的家伙。」 凛不记得确切人数。 不过,那些人异样的装扮,却深深烙印在她的眼底。 有戴着头盔与面具,双肩像长了瘤一样肿起来的男子…… 有以薄布覆盖住半张脸,发型像刺猬的男子…… 用布缠住头顶到眼角的男子…… 戴着墨镜的男子…… 戴斗笠的男子…… 率领这群怪模怪样家伙的人,则是一位俊美的青年。 他肩上披着长外套,身穿类似中国式的服装,但跟其他人的打扮相比,应该算是最正常的家伙。 但是凛却认为那名青年才是这群人当中最异常的。 因为他的眼神。 青年的目光冷峻,丝毫没有半点情感。 「门生全都杀光……那个人这么说。」 除了统主浅野虎严以外,流派的所有成员都死了。 也就是说,只要虎严一死,无天一流就会完全灭绝的意思。 所以结果就看虎严怎么回答。 「我不太懂那是什么意思,不过那个男人要求……无天一流必须归顺逸刀流门下。」 「逸刀流?」 万次首度开口问。 凛点点头,她说: 「他们想灭掉国内其他所有剑术流派,统一于他们之下……」 「什么啊。」 「他们的确是这么说的。」 哼——万次对此嗤之以鼻。 「脑袋正常的人绝对不会有这种想法。」 「一切都是因为怨恨……」 「嘎?」 「和逸刀流这个组织的缘起,是来自于五十年前的一场恩怨。」 根据当夜那名青年所述,事情的经过如下。 五十年前……也就是庚申年。 当时,有两位剑客企图争取无天一流代代单人相传的继承者名号。 一位是浅野虎行。 另一位则是天津三郎。 某天,他们两个在和师父一同出门时遭到强盗集团围攻,便纷纷以己身的剑术保护师父脱困。 当时,浅野杀死四名盗匪,天津除掉九名。 但过没多久,当时的流派统主·浅野虎秀就把天津三郎给逐出门派。 统主有他的理由。 无天一流并没有教授门生使用双刃剑法,何况流派内有人使用南蛮兵器这点若是传出去,会有损名誉。 天津被知名流派扫地出门的不光彩之事,引来了旁人的歧视与偏见。最后,他终于在绝望与怨恨中疯狂而死。 而那位天津三郎的孙子,就是当晚率领怪异之徒前来的青年。 「青年名叫天津影久……」 他就是凛的杀父仇人。 拒绝归顺逸刀流门下的父亲,在凛的面前惨遭对方杀害。 母亲则在现场遭到那群男子凌辱后就被带走,目前仍不知去向。 为了追求天津影久与逸刀流的线索,孑然一身的凛只能四处旅行,漫无目的。 就这样,过了两年。 某天,有位老婆婆建议凛雇用保镳同行。 「拜托你。」 从长凳站起身的凛绕到独眼男的前方,端正地坐在地面上并伏首恳求。 「我想报杀父之仇,希望你能用你的剑术协助我!」 「报杀父之仇啊……」 万次吐出烟雾并不耐地说道。 「到今天为止,我已经被他人确实拜托过五次了。」 「所以……」 「我可不是为了钱才帮忙别人的。何况我四处旅行也不是为了宣传自己的剑术。」 万次盘起腿,将手肘搁在膝盖上,身体向前倾并问凛: 「你是从谁哪里打听到我的事?」 「呃……一位叫八百比丘尼的老婆婆……」 「又是那老太婆啊。」 万次不禁咂了下舌。 「你们认识吗?」 「不,只是在我父亲的坟前悼念时偶然巧遇的……」 「原来如此。」 万次脸上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似乎一点也不同情对方。 「所以,你就是因为一直追寻仇家,昨晚才会被对方追杀吗?」 凛听了哑口无言。 对这种挖苦的话,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但万次所言确实没错。 「也罢。对了,你叫凛……是吗?」 「是的。」 「你要如何证明自己是正义的那方?」 「……咦?」 「你想拜托我帮你斩杀天津影久和他的手下,对吧?」 凛不懂对方质问她的用意。 自己拜托对方的目的确实如万次所言没错。此外,凛也没有多说什么可能会让对方误解自己或是其他请托的话啊。 「是的……没错。」 「所以我才要问你,你要怎么证明你是善的一方,而对手才是恶人呢?」 「可是!」 凛按捺不住激动站起身。 「对方杀了人呀!就在我的眼前。」 但万次却对凛投以冰冷的目光。 而那跟当晚天津影久的眼神竟有几分神似。 「……况且我的母亲……母亲还被……如果现在她还活着……」 「你想说,你的父母亲根本没做过什么不对的事,是吗?」 难道不是这样? 「笨蛋,你自己仔细想想!一个武士,尤其是剑术高超之人,是不会没有理由乱杀人的。」 「……啊。」 凛突然想到了。 没错。 当时天津影久不是点明了,被逐出师门后的天津三郎下场。 「所以这是你们双方的私人恩怨。」 万次斩钉截铁说道。 他的口气丝毫不留半点情面。 「虽然口口声声说是正义,不过那也只是你个人的『方便』罢了。虽然你有你的立场,但对方同样也有。」 但…… 但是…… 「我明白了。」 凛只能如此回应。 说完后,她的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滑落。 并非出于哀伤。 而是心中的悔恨。 父亲被杀。 母亲被凌辱。 但比起上述之事,自己无力报仇这点更让凛感到痛苦。 自己来找这位素未谋面的男子,并将难以启齿的家丑透露给对方知道,最后却被他轻易拒绝,而自己又束手无策。凛只能对于如此无力的自己感到真正的悔恨。 「再见。」 凛努力从口中挤出这句话,简直就像个闹别扭的孩子一样。 她看也不看男子的脸,迳自转身离去。 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现在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然而,就在她的背后…… 「话虽这么说。」 男子投下一句凛意想不到的言论。 「如果因为我拒绝此事,而使得像你这样的小姑娘被对方五马分尸的话,我也怪不好受的。」 凛转身一看,衣着简陋的男子正不耐烦地站起身。 「说吧,要从谁先下手。」 万次啵地一声将烟管上 的烟灰抖落,如此间道。 贰 圆润的月影倒映在河川的水面上。 在水声潺潺可闻的岸边伫立着一名男子。 他的装扮非常怪异。 他的身上套了好几层衣物,双腿从扎起的下摆中露出,上面还加了紧身裤与绑腿的绳子。此外,似乎为了要隐藏这种怪异的打扮,他的肩膀上还披着一圈披风式的雨衣。 问题就出在他的肩膀。 两边肩膀的披风下鼓起两颗巨大的瘤,从远处看或许有可能会以为这个人长了三颗头。此外,他还以神社绑在树木上的那种注连绳把瘤缠起来。 这种造型让人很难相信他的精神没有异常。 况且,头上戴着以圆月轮装饰而成的头盔,并以面具遮掩住脸孔,更加深其诡异的气息。 不过…… 男子虽然以怪异的外貌伫立于川边,身上却散发着出人意料的静谧气息。 甚至—— 如沙 又似黑发 虚幻之蝶越过海洋 他还以清亮的声音朗声咏叹道。 不断吸啜悲伤 逡巡天际 今夜 谁又梦见故乡 男子的面具上以漆涂画着一张蓄胡的武将脸孔。从这张面具的嘴角边,交织出低沉但悠扬的歌咏声。 四周并没有其他行人,除了歌声之外,这里就只有潺潺的流水声与野狗的远吠而已。 黑衣鲭人。 是此一男子的姓名。 他正在等候一名女性赴约。 期盼两年之久的心愿,终于能在今夜得以偿还了。 每天从未间断寄去的书信,总算获得对方的回应。 回信的内容虽然简洁,但已足够了。 上头只写着碰面的时间与地点。 今晚—— 就在此处。 黑衣突然感受到人的气息,便将覆着面具的脸孔转过去。 他的双眼—— 「喔……」 在面具底下因喜悦而一亮。 一名女子正从河川上流方向的远处踏着脚底下的杂草而来。 由于女子的脸孔被※御高祖头巾遮掩住,在月色下无法窥得全貌。(译注:日本一种女性用的防寒头巾。) 不过黑衣鲭人一眼便可看出对方的身分。 他等待许久的人,终于出现了。 低声下气 铁锁不得开 恳切哀求 雌虎亦无从亲近 女子的音色透出凛然之气。这首和歌应该是回赠男子的吧。 我心怀故人 奈何韶光依旧逝去 「好美的诗歌。」 黑衣不禁感慨道。 「简直有如歌仙。」 「小女子离平安时代的风雅还差得远呢。」 女性如此回答。 「相形之下,在下的情书简直是见笑了。」 「哪里,您写得非常好。」 「那么在下的心意你是否已能了解?」 「是的……大致上。」 在月光下,于川边相视而立的这两人,简直就像对恋人在进行一场奇特的幽会—— 只是…… 「感激不尽。」 黑衣鲭人虽然诚心地如此说道,但他的手却解开了挂在腰际的刀鞘。 「那么,很抱歉,请让在下取你的性命吧。」 这是他两年来的夙愿。 这两年来,他朝思暮想着此事,并持续将书信寄给对方。 「在下追求的是绝对的爱。而所谓绝对的爱情……就是死。」 女子听了这番话后丝毫没有动摇。头巾包裹住的脸庞上,那双唯一露出来透气的眸子,依旧冷若冰霜地直盯着黑衣不放。 「在下第一眼就爱上你了,这份爱不允许任何人介入。」 这是他的真心话。 他想独占眼前这名女子。为了这个目的,他花了两年的光阴。 「其实我也是……」 女子边说边摘下头巾。 「我也想取下你的性命。」 「那正好!」 黑衣的语气充满狂喜。 「就让我们携手共赴黄泉吧!」 然而,出言回应他此话的人,却不是那名女子。 「真遗憾,那可行不通。」 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声音是从黑衣的背后传来的。 该名男子究竟是如何接近的,令人完全摸不着头绪。他甚至没发出半点声息。 如果对方不是什么狐仙或妖怪的话,想必是位剑术高手。如今,这种高手就立于黑衣的背后。 但男子没有回头。 他的视线只有紧紧盯着眼前取下头巾的女性不放。 「好美……」 即便女性的眸子中燃烧着憎恨之火。 「你在月光下的脸庞,有如仙女下凡。」 那正是浅野凛。 两年前,黑衣鲭人手刃了她的父亲。 就在她的面前。 而在当时,黑衣看见了她。 而且目光深深被凛所吸引。 那位美丽的少女身上溅满了父亲喷出的鲜血,目光湿润地注视着黑衣。 黑衣所言不假。 从那一瞬间,他便对凛一见钟情。 「喂喂喂!」 黑衣背后响起不解风情的叫声。 「先说好,我可是随时都准备出手。你如果不转过身来,我就从你背后砍下去了。」 不过男子没有理会。 他的目光片刻都舍不得离开浅野凛的身上。 「喂!」 背后再度响起一声怒吼。 接着便是一阵疾速踏过杂草的脚步声。 真是煞风景到了极点。 下一瞬间,黑衣鲭人的手臂突然开始扭转。 两年前的那晚。 浅野凛目击父亲被杀害。 在闯入自家的那群男子中,听从天津影久下令动手的家伙就是黑衣鲭人。 凛已记不太清楚当时黑衣手上所持的兵器种类了。她只看见黑衣拿着类似怀剑之类的武器在左右两手旋转而已。 然而,他那种诡异的出招动作却让凛印象深刻。 黑衣一面旋转双手的刀刃,一面一口气拉近与浅野虎严的距离并出手攻击……而且是背对着父亲。 在移动时,黑衣的两只手臂交叉。 不是在胸前,而是在背后。 说实话,凛当时还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直到今天,她依旧这么认为。 可能是由于眼前的景象过于恐怖,自己的感官才会发生问题。 然而,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跟两年前那晚相同,对方异样的动作再次重现了。 叩!! 坚硬的金属撞击声在黑衣背后响起。 万次拔刀后并逼近的攻击,被黑衣硬生生给挡了下来。 两年前那晚,出现在凛面前的光景并非错觉。黑衣鲭人正一边面对凛,一边挥刀迎击背后的万次。 他的关节似乎一点也不受影响,跟面对前方时一样挥动自如,还由下而上企图将冲来的万次一刀两断。 黑衣对准的是万次的脸。 当万次仰面倒下的刹那,凛看见他的脸从下巴至额头被整个劈开。 「万次哥……!」 凛忍不住冲上前去。那把被血沾湿的刀刃,正好自她面前收了回去。 也就是刚才黑衣用来斩杀万次的凶器。 「我的盾骨已经锻链到可以弯曲至背后一百七十度。」 虽然黑衣的脸被面具挡住,但凛从他的说话声依然可以听出,在涂着漆的面具底下,黑衣鲭人正露出羞赧的笑容。 「剑术再强的高手都无法由我背后挥刀。」 说完后,他便以两肩的披风袖口擦拭刀身。 至于脸被劈成两半的独眼男,则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事情怎么会变这样…… 本来想请万次哥帮忙报仇,结果却害他死在黑衣的刀下。 但,凛并不觉得这是完全无法意料的结果。在这种怪物般的对手面前,不管带谁来救援结果都会一样吧。 也就是说—— 自己也将遭逢相同的下场。 「好吧……」 凛死命瞪着对手。 「你刚才说要一起携手共赴黄泉对吧。」 「半句不假。」 「那我们两人互刺对方一刀如何?」 黑衣在面具底下的眼睛又瞬间一亮。 「好极了!」 对方的声音中充满了喜悦,难道这是错觉吗? 「我求之不得!」 看来并非错觉,黑衣迫不及待地将脇差从腰带中拔出,递到凛的面前。 「当你成为我的一部分时,我也会成为你的一部分!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幸福的结果吗!」 凛完全无法理解对方的想法。 不过,她很明白这是对方诚挚的渴望。 因此,凛反而更加感到胆颤心寒。 能若无其事地杀人,接着又每天将情书寄给被害者的女儿,甚至将杀死对方视为绝对的爱情……对于如此扭曲的想法,凛打从心底觉得害怕。 不过—— 只要能呼应眼前这个男人的「爱」,自己至少就能报杀父之仇了。 也就是拿自己的性命来交换。 「快。」 男人正催促着。 凛伸手接过对方递来的武器。 「你已经解决掉我们组织七个人了,我想你对这个世间应该没有任何遗憾了吧。」 ……耶? 怎么又来了? 「七个人……」 长枪男说的是六个。 如果把他也算进去,那就是七个了。 「当第三人被解决时,我才终于察觉出是你。你这种坚强的复仇意志,让我对你更加念念不忘。」 凛完全搞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她只知道一件事。 在自己与逸刀流之间,还有其他人存在……并且出乎双方意料,混入这场恩怨之中。 「等等……」 就在这时候—— 「喂,给我等一下。」 有人插嘴了。 「这么一来,我不就白白被砍了吗?」 「骗人的吧……」 凛的声音梗在喉头。 「……什么!?」 黑衣鲭人这才转过身。 「凛,你是白痴吗?」 说话的人是万次。 他以刀为杖,身体摇摇晃晃,无法站稳。 然而即使脸被劈开了,他却依然好端端地活着。 竟然还没死! 「你以为跟对方的手下互刺一刀,这样就算报完仇了吗?你不是无天一流的最后一名传人吗?」 万次满脸是血。 但血污下的表情却带着笑意。 「退下,凛。」 那是一种凄厉的笑。 「那家伙是我的。」 说完之后—— 沙沙沙沙沙沙 地面连续发出奇妙的声响。 那是许多把兵器刺入泥土所造成的声音。 「嗯?」 黑衣不禁惊愕地低吟。 甚至凛也亦然。 不知道这些武器到底是怎么藏起来的,但从独眼男的袖口中,的确滑落出十来把左右的刀剑,在他脚底边散落林立着。 但真正的问题点并不是携带方式抑或是武器的数量。 而是形状。 每一把武器的外观都奇形怪状,很难以普通的刀剑称之。 有像新月一样弯曲的兵器。 有像双胞胎一样分岔出两根刃的兵器。 还有刀身上伸出许多小枝的兵器。 或是握柄两边都有刃的双刃短刀。 每一种都怪异到令人对其使用方式感到狐疑。 「妖怪!」 黑衣鲭人大喝一声,便举起太刀逼近万次。 「我可不想被你这种怪胎如此形容!!」 万次从地面拔起一对兵器迎击,那正是他昨晚所使用的怪异武器。 面对黑衣从天而降笔直劈下的一刀,万次在头顶以双刀组成十字挡住攻击。 「呜啊!」 黑衣乘上自身体重的强大力道,被万次导引成横向;而那把太刀的刀身,正好卡入了万次手中的「し」字型兵器中。 啪锵——巨大的金属破裂声响起,黑衣的太刀折断了。 「万次哥!」 凛不禁放声叫道,但她脸上并没有露出喜悦之色。 因为她知道待会儿将发生什么事。 那晚……就跟两年前那晚一样。 黑衣将折断的太刀舍弃,万次便趁机朝对手靠近。 接下来,凛亲眼目睹了。就在一瞬间,本来应该变成赤手空拳的黑衣鲭人,袖里突然有新的武器滑落。 那是另一种外观诡异的兵器。 刀剑——不知是否应归类于此种兵器。 或许该称之为十字手里剑吧。好几根角度和缓、类似镰刀的刀,以放射状自中心点向外延伸。 黑衣的双手各持一把。 「什么!?」 当万次重新站稳身体时,怪异的武器已在黑衣手中开始旋转。 那就跟两年前凛之父被杀的情景一样。 从父亲的双肩……不是手臂,而是肩膀。 一路砍到胸口、腹部。 咕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兵器发出类似车轮空转的声音。只见银刃幻化成圆盘,朝万次迎面射过去。 「噜唔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万次手上的武器也开始旋转了! 喀锵!! 四把高速旋转的兵器集中于一点相互碰撞,在夜空下发出耀眼夺目的火光。 双方都命中了对手。 「嗯唔……」 黑衣呻吟着,因为万次的武器深深刺入其左手臂。 「畜生,有够痛啊。」 万次说道,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但他的左肩也被黑衣的武器剌入了。 然而万次的左手依旧牢牢抓着自己的怪异兵器。 可是黑衣的双手已经空空如也。手臂遭万次贯穿的他,连仅存怪异兵器的手也松开了。 黑衣鲭人的武装终于彻底被瓦解。 只有剩下一把※脇差在凛的手上。(编注:脇差。刃之长度30至60公分。日本武士平时与太刀或打刀配带于腰间,是一个备用武器,平常不使用,是当作为主兵器的长刀(太刀或打刀)损毁时才使用的。) 「喂,你的运气终于用完了吧?嘿嘿。」 万次边说边将怪异的刀剑换到左手。 他背后还有许多把诡异的武器,有如一片剑林插在地面中。 那位老婆婆说得没错。 那个男人就在江户城的某处。为了赎罪,他立誓要亲手解决 掉一千个恶人。 而且那个男人还拥有无限的性命……老婆婆的确是这么说的。 这种话乍听之下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 这位独眼的剑客,并不是普通人! 「到此为止了!!」 万次大吼着。 凛也有同感。 而「那家伙」,也在此时现身。 参 他并不喜欢血腥味。 但他身处的世界经常血流千里。 凶戴斗之所以要以布覆盖口鼻,就是这个缘故。那块一直从脖子延伸至鼻子的黑布,总是以檀香薰过。 不过,足以压倒檀香气味的浓烈血腥味,还是经常窜入他的鼻腔内。 这里是森下町长庆寺附近的河边。 黑衣说要来这里后,便单独出门了。 他对凶戴斗表示与人约了碰面,当时的时间是傍晚五点。 然而到了晚上八点,黑衣依然没有归来。 当然,凶戴斗会前往森下町,目的并不是为了寻找黑衣。他只是为了醒酒而出门散步,不经意来到长庆寺这一带而已。 来到这里后,他才突然想起黑衣之事。 那家伙究竟上哪儿去了? 漫无目的走了一阵后,凶戴斗这才惊觉。 那味道是…… 「嗯?」 他皱起眉、绷紧着脸,将掩盖住口鼻的布往下拉。 香气远去了,鼻中只闻到河水的气息与一股腥臭味。 两者混合在一起……没错……那是血腥味。 凶戴斗沿着土坡向下走。 他的左手不忘要搁在腰际的家伙上。 双刀的直刀,正收在那貌似柳叶般笔直的刀鞘中。 古兰托鲁克——此一兵器的名号乃是来自于外国。 这种武器的刀柄很长,柄的形状就像有节的粗竹管一样。凶戴斗将左手置于如此奇特的刀柄上,慢慢走近河岸。 他首先注意到的是——脚底。 附近的泥土与杂草被踩得一片狼籍,眼前这番景象他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有人相互砍杀后所留下的痕迹。 向四周环顾一圈后,正如他所料,附近有一块泥土是潮湿的。 大小约有半个榻榻米左右,由一片血泊所造成。 「……啊?」 他走近血泊,弯下膝盖。在血泊之中,似乎有什么在蠕动。 凶戴斗藉着月光仔细地观察。 「唔?」 他不禁呻吟了一声。 里面有虫。 就在血泊里面。而且不是一只、两只,总共有十几只。虫的外型就像没有环节的蚯蚓般,正在血泊里不停扭动身躯。 「这到底是什么……」 他不加思索地站起身来。 中途酒力突然发作,他整个人还稍微恍惚了一下。 咚咚咚——他向旁边横移过去三步,顿时脚底在杂草堆里踢中了什么。 这一回碰到的便是他熟悉的事物。 凶戴斗反射性地将古兰托鲁克握在右手,观察附近的情况。 他一动也不动。 附近是否有其他人的气息? 噗通——鱼儿自河水中跃起落下,这是他所能听见的唯一动静。 凶戴斗这才松了口气。 当然,他记得自己踢中的东西是什么,但如果事情的一切发展如自己所想,那以后就再也不必去「记得」这件事了。 他挺直背脊。 这才终于把刀放下。 凶戴斗再度低头望向自己的脚边。 他认识的某名男子正躺在那个地方。 不,应该说,躺在地上的「那个东西」,以前是他所认识的家伙。 「连你也被干掉了吗?」 黑衣鲭人横死于此,被人砍得七零八落的尸体看来相当凄惨。 「第八个了……」 死者的手臂像木棍一样滚落地面,上头还插着一把外型相当诡异的刀剑。 贰之幕/凶刀 壹 就跟找到一把好刀的机会是千载难逢一样,想遇到好的磨刀师傅也得碰碰运气。 此外,以刀剑为业的剑士们也很少更换已决定好的磨刀师傅。尤其是贵为统主者或是有名的道场,更不可能会任意找新手取代原先配合的磨刀师。 正因如此,或许凛真的是一位幸运儿也说不定。 当眼前这名男子一开口,她就知道自己找对人了。 「喔呵呵……这些家伙可真有意思。」 磨刀师看着凛并排放置在泥土地板上的九把刀剑,如此叹道。 「我倒是很想知道……」 盘腿而坐的磨刀师一手拿着烟管,面露苦笑,抬头仰望着凛。 「这些玩意儿是谁的?是你爹,还是你夫婿的?」 「咦::啊,不,都不是……」 凛慌慌张张地露出尴尬的笑容,重新以御高祖头巾遮住脸。 这里是深川元町。 距离浅野道场所在的下谷只有※一里远。真没想到,对方竟然不认识浅野道场的独生女。(译注:日本古代单位,约等于3.927公里。) 然而凛的确是出身于武士之家,对方也是位经验丰富的磨刀师。如果两人以前曾不经意碰过面……而对方又唤醒了过去记忆的话… 「这不像是寻常人身上会有的东西。」 磨刀师的兴趣已经从凛的身分转到了刀剑上头。 不,或许他一开始就对凛毫无兴趣也说不定。 「我干这一行已经二十年了。」 磨刀师的眼中闪过类似杀气的光芒。 并排放在泥土地板上的武器,每一把都是奇形怪状。 这是万次的兵器。 但引发磨刀师好奇心的,并非这些武器的外观。 「每一把家伙都吓死人啦。刀刃上的缺口,以及人体脂肪造成的油光……如果只是胡乱砍几下,可不会变成这样。」 凛什么都没说。 事实早已不需多费唇舌去解释了。 「而且,上头还沾有如此浓烈的内脏腥臭味,以前我倒没看过几回啊。」 也就是说,一般武士的刀剑,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这些兵器的主人,要不是盗匪之徒,便是杀人者。 无论为何者,皆是罪犯。 但是—— 「哈,算了。这种事我也管不着。」 磨刀师突然衔着烟管大笑起来。 「问这么仔细也没用,反正刀剑本来就是拿来砍人的东西。」 说完后,他便开始收拾凛摆放在他面前的武器。 看来对方是接受了。 「呃……我只能给你两天的时间哦?」 凛有些担心地提醒磨刀师。 这个期限是万次决定的。昨晚他在回到栖身的仓库时对凛如此说道。 万次居然没有死。 他用河水沾湿手巾后擦擦脸,上头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凛完全搞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 事实上,凛对这个名叫万次的男子的事情,几乎到了一无所知的地步。 她唯一知道的资讯,就是来自在父亲墓前认识的那位老婆婆。然而,那位老婆婆本身的来历也让人十分难以置信。 老婆婆自称八百比丘尼。 她还说她已经活了八百年。 后来现身眼前的万次,即便整张脸被劈开依旧安然无恙。 而且万次还说…… 那家伙的目的看来不光只是为了报仇…… 没错。 还有「那家伙」的存在。 万次正要除去黑衣鲭人时,「那家伙」突然现身了。 凛心中坚信,这件事绝非偶然。 长枪男说逸刀流已经有六个人被杀害了。 黑衣则说有七人,但两者所指的事实应该是同一件。 逸刀流的成员正一个个被人铲除。 恐怕…… 就是出自「那家伙」之手。 这么一来,凛两年来报仇雪恨的心愿恐怕就得修正了。 或许在不知不觉中,报杀父之仇这件事已变得不单纯。 总之——万次强调着…… 得先做好长途旅行的计划才行。 出发日就决定在两天后。在此之前,必须先做好万全的准备。 当然,磨利万次的武器也包含在必要工作之内。 「来得及吗?」 磨刀师笑着一口答应。 「你放心,我这个招牌可不是摆假的。」 凛这才安心地松了口气。 「磨刀剑的费用总共是二两,可以吧?如果今天没带,两天后再送来也没关系……」 磨刀师话说到这里。 「抱歉。」 突然有人插话。 声音来自凛的背后。 凛转身一看,眼珠子差点没滚了出来。 她简直不敢相信。 「完成了吗?」 凛以前曾见过正在询问磨刀师的这位男子。 那是一张她此生绝对不会忘怀的脸孔。 至少没有被布遮住的那一半是如此没错。 「还问我完成了吗?这位客人,因为您太慢来取,我的腿都快坐麻了呢!」 磨刀师边说边将凛交付的九把武器收到一旁,并伸出手来。 他从靠立于墙边的武器中取出其中一样。 「是这个没错吧。」 男子发出「唔」一声点了点头。他的衣着简单,没有剃去前发,头发全都往后梳。 但除了全部往后梳之外,不知他还用了哪种发油固定,发型居然像豪猪的尖刺般一根根竖起。 男子身上单薄的衣着也有其特殊之处。以男用腰带而言,他的未免也太宽了,或许真的是女用的也说不定。 总之,他的造型不拘小节到了夸张的境界。 但除了上游几项外,男子更奇异的特点是以黑布蒙住脸的下半部。布料的材质看似普通,其实伸缩性似乎相当地好,因此从脖子到下颚的轮廓看来一目了然。 男子只露出了半张脸。 但这对凛来说已经足够了。 她已能确信对方的身分,自己绝对不可能认错人。 迅速别过脸去后,她将遮蔽川的头巾仔细包好。 然而凛别过去的视线正好落在手上持刀的磨刀师身上。 凛的呼吸差点就中止了。 她还以为自己的心脏已停止跳动。 磨刀师手上所拿的武器,应该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才对。 蒙面男若无其事地接过那把刀。 他握住刀柄,从鞘中拔出,从街上透进屋内的阳光正好照在刀刃之上。 这不是一把普通的刀。 刃的弯曲角度很小,近似于直刀。 但惊人之处在于刀鞘与刀柄上的装饰。两者皆为紫色,上头浮雕着类似蔓藤的花纹,其中的花纹细节,还贴上了华丽的金箔。 刀的护手也不是常见的栗形,总之那是把异国的武器。 「唔。」 蒙面男满意地点点头。 「如此难处理的中国刀,没想到能磨到这种地步。」 「的确,研磨这种东西真叫人胆寒哪。不过,这种寒气正好配上这种热天。」 凛用不敢置信的心情默默聆听着眼前这两人的对话。 她无法相信出现在面前的这个物品。 她也无法相信发生在眼前的这件事。 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逆流回 到脑部,因而开始头晕目眩。 「……这种人生观真叫人佩服。」 蒙面男转过身,说了一句对磨刀师的赞赏。 「我改天再来。」 不行。 「好,谢谢惠顾!」 不可以。 不能就这样让他离去! 凛追逐着男子的脚步来到大街上。 「武士大爷!」 因为太过激动,她还不小心撞到身旁的路人。 凛摔倒在路面。 幸好,对方的身影并没有追丢。男子正走向六间堀的方向。 此外,还有另一样东西也还裹在长包袱布巾当中,被男子握在手上。男子无言地转过头。 凛以御高祖头巾将脸隐藏好,深深鞠躬道: 「请你将那把刀让给我!」 话才刚说出口,凛就后悔了。 她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因为情况紧急,她便心生畏惧地胡言乱语。 不过既然都已开口了,她也只好继续扯下去。总之,至少先拖住对方的脚步再说。 「……谢……谢礼的话……如果三十两以内我还有……」 那是她所有的财产。 凛夸张地低头拜托,额头几乎都要碰到地面了。 「我知道这是个不情之请!但请你务必……」 男子没有回答。 不过,他似乎也没有要转身离去的意思。 他只是在原地转过半个身子,注视着凛。 或许他是在评估价格吧。 「你先抬起头吧。」 结果男子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要讨论价钱,也得先看看对方的脸吧。」 凛不禁紧咬着下唇。 实在是太轻率了,她竟然亲手将自己逼上绝路。 如果不抬起头,对方大概会拂袖而去。这么一来,想继续跟踪对方就很难了。因为她摆明了对男子的武器很感兴趣。 早知如此,就应该要偷偷摸摸地跟在他后面。 至少这样就不必冒着被对方看出长相的风险了。 该怎么办? 要赌一赌对方的记忆力吗? 自己可是一下子就想起对方的身分了哦? 「小姑娘。」 蒙面男继续紧追不舍说道: 「我不是『武士』,我只是个『剑客』……」 男子踏着街道上已被踩得硬实的泥土走近。 「所以我并没有把刀看得多神圣,只不过我也不会为了钱随便就把战利品让渡出去。」 所以,你先让我看看你的脸吧。 对方的言下之意就是要求交易的诚意。 或者该说,觉悟? 「如何?」 凛别无选择。 「我明白了。」 她如此回答。 凛缓缓地将头巾摘下。 这并非自暴自弃。 而是她终于察觉,眼前上演的正是一场「战斗」。 取下御高祖头巾后,男子的双眼瞬间眯了起来。 「你几岁?」 「……十六。」 「呼。」 男子的双眼突然流露出温柔的神色,但或许这只是凛心中因期盼所引发的错觉罢了。 不过…… 「好吧。」 男子说: 「带路。」 「……咦?」 「难道你现在身上就带着三十两吗?」 所以对方的意思是答应交易了。 「啊,我知道了!请往这里走……」 凛边说边站起身,还差点因头晕而又伏了回去。 那是因为原本紧张的态势一下子解除之故。 她好不容易才站稳脚步,但心里却很清楚。 战斗还没有结束。 不,应该说现在才真正开始。 蒙面男。 两年前的那晚也在场。 对方看来已不记得浅野凛的长相。 但凛却无法忘记对方的那张脸。 没错。 这家伙。 就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贰 万次坐在窗缘边抽着烟草。 他已经好久没睡在普通的房间里了。 虽说住在那间简陋的仓库里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不自由或不快之处,但柔软的榻榻米总是令人身心舒畅。 今夜不但能好好洗个澡,还能安稳地在被窝睡上一觉,真是人间一大享受。 仔细想想,三餐好像也是如此。自己已经好久都不知道味噌长什么模样了。 街道对面的建筑物屋顶,可以看见傍晚略为发红的天空。 夜色愈来愈深。 这是「最初」的一夜。 虽然自己并不想跟这件事有所瓜葛,但对凛所说的话倒是千真万确。 况且,除了想试试对手的剑术如何以外,凛那种誓死如归的眼神,也让自己想起了另一位少女的脸孔。 这些就在万次与黑衣鲭人进行对峙的那时。 在那次之后,他便答应担任凛的保镳。 浅野道场的独生女虽然提出三十两的酬劳,但万次根本就不在意钱的问题。 要与「逸刀流」那些家伙为敌,凛这种小姑娘还差得远呢。不,甚至连跟那些剑士正面交手的机会都没有吧。 如果放着不管,凛早晚都会往生,而且还会死不瞑目。 万次忍不住冒出一个苦笑。 「况且还有那个老太婆在推波助澜……」 就在他喃喃自语的同时。 「就是这里。」 他听见有人踏着护墙板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正在接近。 接着,纸门便砰地一声打开了。 「嘎?」 万次不由得皱起眉头高声叫道,因为回来的人不只是凛一个人。 她还带了另一个男人。 而且很明显地不是普通人。 不,或许应该说是个跟万次同类的人才对。 当然,不管发生什么事,万次都对蒙面没有兴趣就是了。 「请进。」 对方「唔」地应了一声便走入房里,模样看起来丝毫不客气。 凛也只是略略瞥了万次一眼,便对他视若无睹。在万次蹙眉观察两人的同时,他们已在房间正中央相对而坐了。 这两个人究竟想做什么? 「话说……」 首先开口的人是凛。 「唔。」 回答凛的蒙面男盘腿而坐,左手边还放了两把刀。 两者的外观都很奇特。 其中一把像是横幅较宽的柳叶刀。 另外一把则收入了紫色的刀鞘中。 两者看起来都是外国的兵器。 此外,尚有另一件物品被长包袱布巾裹着,看形状,里头大概也是刀剑吧。 万次对那个形状印象深刻。他敲了敲窗缘以抖落烟灰之后,将烟管收入怀中。 蒙面男将紫色的刀拿起,放在他与凛的中间。 「根据你的回答,这东西要我送你也无妨。」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虽然万次不认识这个蒙面男,但看来凛很想要对方的武器。把对方带来这,也是为了讨价还价吧。 然而—— 「真的吗!?」 凛的表情瞬间一亮,蒙面男则眯起眼睛。 「不过,在那之前……」 男子露出凶险的眼 神。 「我希望你先看看这个。」 说完后,他便将包袱放在那把紫色刀的旁边。 「先看过这个再讨论。」 他打开包袱。 里头的东西终于露出真面目。 「……啊!」 凛惊呼道。 接着少女便像是被电到一样转头望向万次,眼中尽是困惑之色。 此外还有恐惧。 原来被解开的包袱当中,包裹着万次的奇特刀剑。 那是貌似十手或兜割,也可用平假名「し」的形状来形容的那把。 是万次所有武器的其中一种。 他将此称为「四道」。 而造型相向的另一把,目前应当是在磨刀师的手上。 「果然。」 蒙面男直盯着凛。 「我在磨刀师店中瞥见另一把一模一样的。只消一眼,便能确定两者是相同的武器。」 接着蒙面男便缓缓转向万次。 「是你的吗?」 「是啊。本来我还觉得可惜,不小心搞丢了。」 「有件事想顺便确认一下,土持也是被你干掉的吗?」 「土持?」 「土持仁三郎,拿长枪的家伙。」 「啊……」 是那家伙吗? 「鹰勾鼻的秃子?」 「他被杀了吧。」 「没错。」 「原来如此……」 男子说完后便转向凛。 「小姑娘,你是浅野家的女儿吧?」 凛微微起身,转向万次。 已经太迟了。 「果然没错,我就觉得你很面熟。我想你也还记得我吧?」 凛没有回话。 不,应该是说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是逸刀流的人?」 结果是万次先开口了。 「是啊。」 男子端详着凛点头道。 「我叫凶戴斗。阁下是?」 「万次。」 「姓氏呢?」 「不能告诉你。」 「你是保镳?」 「类似吧。」 「小姑娘。」 「……是。」 好不容易挤出话回应的凛,声音显得相当干涩。 「当我看见这奇怪的武器时,原本以为是巧合。说实话,你的长相我也不太记得了。不过,当你开口……」 凶边说边指着紫色的刀。 「……要求我让渡这把刀的时候,我就确定了。」 万次听了对方的说明,也大致能理解事情的经过。 总之,这个姓凶的男子已经差不多看穿自己与凛的身分及目的了。 凶戴斗伸出手,将貌似中国武器的紫色刀「咻」地推到凛面前。 「这是你的了。」 「……咦?」 凛瞪大眼睛,露出茫然不解的表情。 「你快走。假设你跟你的保镳事先有约定碰面地点,那就先去那里等他也行。不过,途中可不要随意曝露自己的身分。」 「咦?耶?」 凛依旧搞不清楚状况。 「听不懂啊,笨蛋。」 万次忍不住插嘴。 「你再不逃他就要砍你了,这是凶的职责啊。」 「咦?可是……为什么?」 「因为我的立场必须如此……」 凶边说边站起身。 「如果斩杀同流派伙伴的敌人就在眼前,是不可能轻易放过对方的。况且,你的长相也被茨木看见了。」 茨木应该就是凛首度遭遇的二人组中的另一个家伙吧。他原本跟土持仁三郎同行,却因凛射出的短刀而负伤。 「话说回来,当我跟你的保镳对峙时,你就可以趁机逃跑了,反正我也没办法追你。」 「你这家伙还真亲切。」 万次也跟着站起身。 「至于茨木,因为过于大意而被小姑娘偷袭、受伤的这件事会暂时让他成为众人的笑柄。要不要出来报仇则看他高兴。不过,你这家伙就不同了。」 「非除掉我不可吗?」 「没错。」 「那可行不通喔,我是杀不死的。」 「你并不是我遇到的第一个自称拥有不死之身的家伙。」 「是吗?不过我可不是在吹牛喔。」 「如果砍断头呢?」 万次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要砍砍看吗……」 这回轮到凶戴斗在覆面的黑布底下露出苦笑。 「在这里打斗太醒目了。越过小名木川后约※两町距离之处有座废弃的寺院,等太阳下山了,那里就不会有人了。」(译注:日本古代单位,1町约等于109.09公尺。) 「好,几时碰面。」 「今晚十点吧。」 「就这么说定。」 双方敲定了一决生死的约会。 参 宽永元年(西元1624年),高僧雄誉灵岩在灵岸岛建立了灵严寺。 后来灵严寺因被大火烧毁,在万治元年(西元1658年)又将寺庙迁往深川之北,也就是现在的位置。这里就是※江户六地藏的第五处。(译注:为江户时代江户城中有名的六座铜造地藏菩萨像。) 在灵严寺周围也纷纷冒出了云光院和真光寺等大大小小的寺庙,最后形成一座小有规模的宗教市镇。 太阳已西下。 凛刚越过河川,才走了约一町左右,便已感到汗流浃背。 傍晚时分,空气中的湿气一直没有消散,即使到了夜晚依旧黏腻地附着在皮肤上头。 所以即使晚风徐徐,也让人感受不到一丝凉意。 虽然万次要求凛在客栈等待。 但她是不可能就此答应的。 凛跟在万次的后头出门,而万次也没有回头注意她。 从离开客栈后便一直如此。 通过正面的※门前町后,道路的左右两方全是成排的小寺庙。(译注:以参拜人潮为对象形成围绕在知名寺院或神社四周的市集。) 正如凶所言,这里晚上完全没有行人,四周被黑暗与寂静所笼罩。 就在一片静谧之中,万次突然停住脚步。 他缓缓转过身面对背后的凛。 「喂。」 万次刚开口。 「我才不回去。」 凛便打断他要说的话。 「而且※町木户很快就要关上了。」(译注:江户时代市镇为了警戒而设的木门,到了夜晚就会关上。) 「我不是要你回去。」 「那你的意思是?」 独眼男将目光落在凛胸口前方。 浅野道场的独生女,依然抱着那把紫色的刀。 「有必要带那家伙来吗?」 看来这并不是万次突然脱口而出的疑问。大概是因为这把刀对凛的意义重大,所以他才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吧。 凛觉得自己似乎对眼前这名男子的了解又多了几分。 所以—— 「既然要一决胜负。」 她老实回答。 「一决胜负?」 「是的,所以要带上这个……」 这把刀。 「它是我爹的遗物。」 也就是无天一流统主·浅野虎严的遗物。 两年前浅野道场发生惨剧后,道场中的所有武器都被对方搜括一空。 这也是当时被夺去的其中 一把。 据说这把刀本来是凛的祖父……也就是浅野虎行身为流派统主时,视为宝刀供奉的物品。 对于注重正统形式的无天一流而言,竟会如此重视这把中国刀剑,实在是奇妙至极。 「难道……」 这只是凛的想像。 「是因为祖父愧对于天津三郎……所以才供奉这把武器……」 哼——万次对此嗤之以鼻。 虽说是嘲笑,但对凛又有些许疼惜之意。 「所以咧?那你就更该抱着这把刀赶快逃跑才对啊。我可不敢保证一定会打赢喔。」 「你不是不死之身吗?」 就算脸被砍成两半,现在也活得好好的… 「是啊。但如那家伙所说,如果我的头被砍断,就不知道还动不动得了。如果我不能动,你又在对方面前现身的话,那家伙就非要对你出手不可了。」 「可是……」 晚风吹乱了凛的头发。 她终于感受到寒意。 「我虽然请万次哥当我的保镳、帮我报仇,但也不能把所有责任都撇开呀!毕竟这是我自己的事。」 万次仅存的一只独眼在听到这里时突然瞪大。 「你该不会想用那玩意儿……」 「是呀?这是我爹的遗物嘛。」 「真拿你没辄……」 万次苦笑着叹了口气。 独眼男背上的『卍』字再度面向凛,闭上嘴继续刚才的路程。 走没多久,凶所说的废弃寺庙就出现了。 万次的脚踏在寺院的砂砾上。 这里的空间比想像中还要来的宽阔,相形之下,正殿的建筑物就略显寒酸了。比万次现在栖身的仓库大不了多少。 里头没看见任何人影。 「那家伙搞什么啊,自己指定的时间竟然还迟到。」 废弃寺庙不只是空无一人,雨后的泥泞就在这冷清的境内地面干涸、凝结成块,很难用平坦来形容这里的地形。此外,正殿周围原先该铺有的白色小石子也零零落落,底下裸露出的泥土地四处可见。 万次揉揉眼睛,建筑物的屋顶上还长出了杂草。 然而就在上头…… 「我怎么会迟到呢。」 有个人影正坐在屋顶上。 对方的一只腿从屋顶垂下,另一只则是膝盖跪在屋顶上。他将下颚靠在自己的膝盖上,俯视着底下的万次。 「我想起来了。」 凶戴斗说道。 「你的脸……我一直觉得很面熟,刚才在吃饭途中,终于想起来了。我曾看过你的悬赏告示。」 寺庙境内的树木随风摇曳,发出沙沙声。 「你原本是带刀的竹府捕快……却犯下杀害百人之罪。」 凛听见后忍不住望向万次的侧脸。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对方永远都睁不开的右眼。 万次的嘴唇仍紧闭着。 「原来如此。土持被你干掉就算了,就连黑衣都死在你手上,原本我还不相信,现在终于可以理解了。」 「那家伙不是我杀的。」 万次边说边拔出挂在腰际的刀。话说回来,这还是凛第一次看见他手持普通的刀剑。 「什么?」 「我确实跟那个变态对打过,但夺走他性命的人不是我。」 事实确是如此。 「附带一提,其他六人遗是七人也不是我杀的。」 然而…… 「那我问你,那把奇特的武器你要怎么解释?」 「解释?」 万次紧闭的嘴唇一扬,讪笑道: 「我需要对你解释吗?」 说到一半,凶的身影便突然消失了。 「退下!」 万次这句急促的耳语是对凛发出的。 凛也反射性地照做。 下一秒钟,原本以为已经消失的蒙面男又再度出现了。 他就站在迅速退开的万次前方。 而原先万次所处的位置,早已被对方用银色的双刃刀身直直捅入地面。 凛不知对方究竟是怎么办到的。才一眨眼,消失无踪的凶戴斗就以令人目眩的速度与身法,从上空持刀垂直落地。 他的目标是万次的脑门。 凶戴斗以反手握住插入地面的武器并向前推进,接着又蹲身朝地面一踹。 一口气便拉近了与万次间的距离。 相对于以左手反手持刀,右手对他来说刚好是正手。 凶戴斗将刀放在左腰侧,等凛察觉出他的动作跟平常拔刀一样时,凶已冲进了可以攻击万次的距离内。 「你是杂耍团的人嘛!!」 万次一边大吼,一边将太刀举至头顶,但似乎并无出手攻击对方的意思。 他只是在防御。 正如两人所料,凶以追击万次的姿势踏着大步而来,并拔出腰边的刀用力挥下。 以从下而上的角度。 万次则将头顶上的太刀往下挥,挡住了对方这一击。 就在凶的手臂伸过来之前…… 锵! 两把银刃发出尖锐的撞击声。 「喔啊啊!」 万次架住对方的刀,以全身的重量使劲推回去。 同时,他的左手则放开刀柄,伸向腰际。 那里还有一把脇差。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凛则看得一清二楚。 万次企图反手拔出脇差,而脇差的高度刚好就在架着刀使力的凶戴斗头顶附近。 然而…… 「啊!」 「什么!?」 万次与凛不约而同地高声惊叫。 在万次把左手伸向脇差之前,凶戴斗已经比他快了一步,将那把外国刀的刀柄给拔了出来。 其实,本来刀柄就比普通刀要长两倍的这个兵器,其后半部还藏了另一把刀身较短的武器。 「暗藏刀!?」 面对正想向后跳开的万次。 「有那么值得惊讶吗!」 凶伸长了右手。 砰! 那是金属用力刺入人肉的声音。 胜败在一瞬间决定了。 「……咳!」 万次吐着鲜血向后退。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紧紧握住手中的武器,凛觉得那已经是奇迹了。 「万次大哥!」 她想要冲上前。 「笨蛋,不要过来!」 万次一边咳着血一边大吼。 刚才凶手中所握的暗藏刀,现在已刺入万次的胸口正中央,只剩下刀柄的部分突出在外。 刀身完全没入了万次的体内。 他背上那个『卍』字的中间,则有个三角形的痕迹渐渐冒出来,伤口周围的衣服也慢慢染上一片深红。 「没错,你不要靠近。」 凶戴斗边说边挺直背脊、站起身。 「在我尚未给他最后一击之前,还轮不到你。」 也就是说—— 你若是想要逃就趁现在——的意思。 自称不死之身的独眼男,终于忍不住双膝跪地。 他想以刀代杖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但看来已是无能为力。 「我原本只是个寻常的农家之子……」 凶喃喃自迤道,语气中充满了感慨。 「生活虽然不好过,但跟父母、妹妹的感情很好。」 凶有一个亲妹妹。 某一天……妹妹在奥州道附近踢球玩耍时,倒霉地碰上一 群正要前去朝觐的大官。 运气更糟的是,妹妹踢歪的球不小心吓着了大官的马匹。 马的脚步因而一乱。 「妹妹就……」 凶戴斗在覆面布底下咬牙切齿地说道。 「当场被劈成两半。」 这是因无礼罪而当场被处决。 当农民或镇民对武士「无礼」时,武士有权立刻惩罚老百姓。当然,这里所谓的「无礼」,完全依照武士那方的主观认定。 在这种情况下,武士只有在打不赢老百姓时,才会遭受上级的处罚。 至于无礼罪的成立是否具备正当性,或是其罪名相关的裁决等,不论事前事后都不会有人关注。 「老百姓即使碰上这种事也不许说上一句怨言。那么到底什么才能制裁武士?我们能做些什么!?」 「我哪知道啊……」 万次依旧双膝跪地,一把抓住突出于自己胸前的刀柄。 「你以为只有你亲眼目睹亲人在眼前被杀吗?」 接着万次便用力抽出刀身。 「咕呜呜呜!!」 染着血的刀刃从他胸前的肉中露出了※三寸。(译注:日本古代单位,1寸约等于3.03公分。) 同时,深黑色的血块也随之啪喳一声掉落地面。 「把自己当成唯一的悲剧主角,一点用都没有。」 万次边说边从口中吐出鲜血,嘴角边黏答答地一片脏污。 「这就是你的回答吗?你这家伙毕竟也是个武士。」 凶戴斗若无其事地看着万次。 「好,现在就来看看不死之身究竟会不会死,试一试就知道!」 「住手!」 凛大叫道。她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到刚刚都像冻僵似地一动也不动。 万次与凶……自己的注意力完全被这两位剑客电光石火般的生死决斗夺走了。 不过,现在这场战斗即将要分出胜负。 而且是凛最不想看见的结果。 「不可以!!」 凶戴斗缓缓转过头。 「你为何不逃?」 在他的眼底,燃烧着如冰一般寒冷刺骨的火焰。 「我妹妹没来得及逃跑就被杀了,所以我才特地给你逃命的机会。」 「……可是。」 「对我来说,武士就是敌人。这位仁兄以前曾是武士,所以现在得死。至于你……」 蒙面男一口气举起手中的刀。 他以刀尖指着凛。 「你也是武士之女吧,小姑娘。」 凛依旧不为所动。 父亲的遗物……她把这把命名为「库多内西利」的刀紧紧抱在胸前。 「不要拔刀!」 凶戴斗警告。 「你一拔我就必须先对你出手,之后你再也不会有逃命的机会了。」 就在此时—— 叽哩…… 远处传来树木发出的声响。 那不是生气蓬勃的树木所发出的声音。 而是从已经干瘪的枯木或木材发出来的。 有什么沉重的物体正辗压着木材向前进。 凛转头环顾四周,凶则是小心地以视线环视四面八方。 连浑身是血、膝盖跪地的万次也是。 「那是什么……」 他脏污的嘴角垂着鲜血并如此说道。 「是那家伙。」 凛直觉地喃喃说道。 的确被她料中了。 叽,叽叽叽。 那是从正殿的方向传来的。 当众人察觉这点时,正殿前方的隔扇门已经脱落,并像爆炸一样弹了开来。 接着,「那家伙」便现身了。 「这是什么玩意儿……」 凶戴斗边后退边低吟。 「我不是说了吗?」 万次回答。 「杀死黑衣的人,不是我啊。」 「什么!?」 没错。 正是眼前这家伙。 昨夜送黑衣鲭人下黄泉的正是此人。 正殿内的空间比屋外的夜空还要幽暗。 在这片漆黑当中,那家伙就像液体渗透般缓缓展现其姿态。 他的外观极其诡异。 巨人——或许可以这么形容他吧!因为他的身高足足有七尺以上。 但这家伙最奇怪之处不在身高。 而是他的体型。 他身披黑色外衣,下半身着袴。除了外衣上没有花纹这点以外,他的打扮倒是跟捕快或是在城内服勤的官吏十分类似。 可是被这身衣物所包裹的肉体却非常不匀称。 首先,他肩膀的长度异常宽阔,大约有三尺以上。 胸部的肌肉亦十分厚实,少说也有两尺。 他的手臂粗壮,几乎跟普通人的大腿差不多,且长度及膝。隐藏在袴下的腿看起来也是又粗又长。 不过,本来应该从衣物中露出的身体部位,却统统以不甚干净的白布包覆住,将肌肤遮盖起来。 除了一个地方外。 那就是脸。 不知是象征豺狼还是狐狸的动物,总之,他的脸上挂着一个野兽面具。 材质是以能发出银灰光辉的金属打造而成。 再加上他那头往后梳、随夜风乱舞的白色长发,同样也是近乎银色。 「妖怪……」 凛认为凶戴斗喃喃说出的感想完全正确。 一点都没错。 自己第一眼看见那家伙时,也抱持着相同的想法。 这一定是妖怪。 喀喳。 戴着面具的男子发出像是震动锡杖的奇怪脚步声,踏入寺院境内。 银色的野兽面具上,在眼睛处挖了两个深不见底的阒黑窟窿。 窟窿里头甚至偶尔可见锐利的闪光。 那是他的瞳孔吗? 如果是,那他视线紧紧锁定的目标,就只有一个人…… 就是凶戴斗。 「叽!!」 假面男发出像是金属器具才能造成的奇特吼叫声后,用力蹬了一下地面。 他以压低头部至胸口附近的不可思议姿势,一口气冲向凶的面前。 妖怪手上没有任何武器。 腰际也没有配刀。 不过凶依然在对方进入攻击范围之前—— 「嗯唔!」 ——向后跳开并拉开距离。这应该是他的本能反应吧。 银色野兽假面出招了。 他挥出一拳。 原本这种距离下是无法命中凶的。 只不过那并非单纯的拳头…… 锵哩!! 拳头上有个银色的东西应声飞出,划破夜空朝凶的脸部直击而去。 那是刀身。 不过,野兽假面并不是以手持刀,而是利用挥拳的力道,让衣服袖口中隐藏的银色刀刃从手臂上滑出。 「呜喔!!」 凶发出惊呼声并扭动身体。 刀身千钧一发地掠过他的脸颊。 「臭小子!」 成功闪避对手攻击的凶戴斗也抓准时机。 他以手中的外国刀攻击对手的身躯。 企图贯穿对方的身体。 喀锵! 只是凶的武器到底刺中了什么,从刚才发出的声音应该很容易想像。 钢制刀刃命中金属的声响,在夜晚的寺庙里回荡着。 「这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 妖怪的第二击来自另一只手臂。 为了回报刚才凶反击的这拳,他果然同样从袖口中伸出了刀刃。 锵! 凶以手上的武器接下了对方反手回敬的这刀。 挡住了——正当凶这么认为的瞬间,野兽假面却迅速翻身背对他,并趁着回转身体的力道,用另一只手臂从反方向横劈而来。 「唔!」 凶赶紧低下头。真是死里逃生啊,他头上像刺猬般的头发已经被削过的刀刃切去了好几撮。 对手的剑术的确怪异。 想对付这种攻击必须面对两道难题。 第一个问题,就是无法抓准适当的距离与时机。 乍看之下对方像是赤手空拳,但两只手臂的袖口内却藏着武器,并会在拳头挥来的瞬间伸出。因此,在敌人真正出手前,我方很难掌握对手真正的攻击时机。 第二个问题则比上述那点还难解决。 那就是对手刀枪不入的防御能力。 他全身被白布包裹住的身躯,到底穿了何种护具呢? 「这家伙真的是妖怪啊!」 不知来回闪躲了几次后,凶戴斗不快地抱怨道。 所谓的妖怪就是眼前这种家伙吧。 叩叽!! 凶低下头。就在他头顶上方两寸,对手的银刃再度横扫而过。这回则将他背后一棵老树的树皮深深挖去一大块。 「呜喔……!」 结果凶的脚被树根绊了一下,身体一个呛踉。 喀哩——地面再度响起银色假面紧追不舍的脚步声。 妖怪正追击着凶。 下一招恐怕很难躲过了! 正当凶暗地叫苦的瞬间,凛出手了。 她抛下父亲的遗物「库多内西利」,向前冲了出去。 「杀阵!」 伴随着一声大喝,凛双手滑入衣袖内,同时取出左右各四根短刀。 接着她便将身子反身弓起,抬头仰望夜空。 「笨蛋!!」 万次忍不住大叫。 转瞬间,凛娇小的身子便像虾子般向前用力一折。 「黄金虫!!」 八根利刃同时射出。 一直线朝着目标飞去。 那是妖怪的黑色外衣背部。 叩叩叩!! 连续发出的声响并非人类肉体被贯穿所造成的。 全数命中对手的短刀在一阵钝重的金属声后便被弹开了。 不过,攻击也不是毫无作用。 至少假面剑客原本的攻击动作被打乱了。 叩嘶! 凶好不容易才藉机闪过对手的追击。妖怪的拳头从他身旁掠过,手臂上滑出的刀刃则插入了树干。 「咕唔唔唔唔唔……」 这时,从假面内部传出微微的、如野兽般的呻吟。 或者那是他的恸哭声? 野兽假面将刀身从树干中抽出。 喀锵——刀刃发出坚硬的金属声后,滑入了男子的袖口内并再度消失。 他缓缓回过头。 这回,他那银色面具的黑窟窿则对准了凛的方向。 「叽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妖怪从喉咙深处发出怪响,但接下来却迸出了一句人话: 「逸————刀————流流流流流流流流流流流流。」 说完后,巨大的身躯就疾速向凛冲了过去。 「……咦?」 野兽假面将双拳握在胸口前,其意义跟剑术高手举起剑进入攻击态势是一样的。 「笨蛋!快逃!」 随着一阵天旋地转的冲击,凛被外力撞飞出去。 不,应该说她被某个从侧面飞扑而来的人物抱住,双方一起卧倒在地。 就在刚才她所处的位置上,如闪电般迅速的银色刀刃刚好劈斩过空气。 对手的利刃近在眉睫。 「喔啊!!」 刀刃却在某人的一声大吼下,喀锵一声被弹开了。 「快逃吧。」 某人如此说着。 他只有一只眼睛。 竟然是万次! 「万次哥!?」 刚才他不是已被凶戴斗刺穿胸口了!! 不过,万次并没有因凛的呼唤回过头。 凛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大大的『卍』字依然显眼。 而且现在这个标志还染上了他自己的血。 「叽咿咿咿咿咿!」 银色野兽假面又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叫声。 砰——他朝地面用力一蹬。 对于伸出的拳头……以及随之而来的刀刀,让万次完全没有闪避的机会。 「呜喔!」 发出金属刺穿肌肉的声音后,那把双刃的刀身便从万次的背后左肩处冒了出来。 鲜血瞬间向外喷洒。 但…… 「我逮住他了!」 万次大吼着。 同时,他以左手臂缠住对方伸出的拳头。 他藉此使野兽假面无法将武器收回去。 「不要逃嘛,我们多培养一下感情!!」 接着凛目睹了: 还有一样武器在万次的右手上。 那是……该怎么说,既是黑衣鲭人的武器,也是两年前斩开凛父亲身体,更是昨晚敌人用以攻击万次的那把十字手里剑! 「呜啊!」 银色假面胡乱扭动身子,想将被万次缠住的手臂抽回来。 「喝!」 从凛的角度刚好看不清楚对手究竟以什么方式反击。 不过两人打斗发出的声音依然传入了她的耳朵。 那是金属与金属相互碰撞的坚硬「喀锵」声响。 然后…… 「喔嘎啊啊啊啊!」 惨叫声。 假面男与万次就像火药爆炸一样,朝不同的方向弹开。 「喔哇!」 就在凛的面前,万次一屁股摔在地上并滚了几圈。 他右手上的武器沾满了鲜血。 「畜生!竟然失败了!!」 这是万次对自己刚才攻击的感想。 「洞口太小了!」 然而攻击依然造成了效果。 「咕呜呜呜呜!!」 男子按住野兽假面上的眼睛部分,朝后退了好几步。从他那覆盖有银色装甲的指缝间,正淌下鲜红的血。 假面下方的脖子也有。 凛终于懂了。 万次以黑衣鲭人的武器……刺入假面的「眼睛」部分。 只不过由于刀刃的宽度超过孔隙,所以无法穿透至深处,因此对手并未受到致命的伤害。 但是这反而产生了另外一种效果。 「万次大哥!」 「没错,快趁机攻击,把他干掉。」 就在此时…… 哔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四周突然响起了藉由手指吹出的尖锐口哨声。 那并不是凶发出的。 听见这声响的银色野兽假面迅速转过身去。 「啊!喂,混帐!不要逃」」 万次虽咒骂着,却已无力站起身追逐。 凛这才察觉,万次那身简陋的衣物盾口处依然不停涌出鲜血。 现场动弹不得的人不仅是万次而已。 凶戴斗也是。他趴在那棵树皮被削去的古木根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巨人从容离去。 凛亦是如此。 就算现在追上去也无济于事了。 喀哩、叽嘶哩——野兽假面男一边发出奇妙的脚步声,一边深入寺院境内的后方,最后消失在远处的树林中。 终于,连脚步声也逐渐变小,最后完全听不见了。 「真没办法啊……」 万次不耐地抱怨道,接着便翻身仰卧于地面上。 身体呈现「大」字型。 「总之,至少已经先闯过一关了。」 「……你没事吧?」 凛在万次身旁双膝跪地,担心地凝视着他。 万次回答: 「笨蛋。」 他紧绷着脸。 「这样看起来像没事吗?痛死我了。」 虽然万次这么回答,凛依然没有移开视线,甚至屏住了呼吸。 「……这、这是,什么!?」 万次的胸口早就形成一片血泊。 除了被凶所伤之外,刚才也被野兽假面刺穿肩膀。 但这些伤口现在却一点一点开始慢慢填补起来。 就像把破损的衣物缝补回去一样。细长的伤口两侧有许多貌似细线的东西伸出,试图把两边的肌肉连接回去。 每一道伤口都是如此。 而且那些细线还不停蠕动着。 细线看起来就像肉色的小蚯蚓。仔细观察,可以发现在伤口的深处,同样有无数的小东西在蠢动着。 「是虫。」 就外观而言确实是这样没错。 除了虫,也不知该如何称呼这玩意儿。 「血仙虫。」 「血仙……虫?」 「没错。我的血中饲养着这种虫,不论受了什么伤,这些虫都会帮忙治疗。」 这就是万次的秘密。 不死之身。 无限的性命。 关键就是在这种虫身上。 就在凛观察的同时,万次身上的伤口也在逐渐消失。一大群血仙虫挤成一团后,变成了万次的肌肉……最后又长出皮肤。 「……咦?所以,那个老婆婆也……」 八百比丘尼也是如此吗…… 「那老太婆才是始作俑者。」 万次说着,并缓缓爬起身体。 「是那老太婆把血仙虫种在我身上的。」 万次不爽地说明着,接着又使劲扭转肩膀。从他的模样看来,刚才那种拼命忍耐伤口疼痛的痛楚现在已完全消失了。 伤被治好了。 不过是从胸口贯穿至背后的严重刀伤。 或是肩膀上的两处伤口,最后也都以相同的方式修复回去。 「嗯?怎样啊,凶?」 万次若无其事地走近对方,途中还把凶戴斗的暗藏刀给拾起。 这玩意儿刚才刺穿了自己的胸口呢。 他拾起刀时,刀锋尖端还不停淌着鲜血,那里面也同样混着血仙虫。凛不禁看傻了眼。 「程咬金已经走了,我的伤口也复原了。要不要继续打啊?」 「……不。」 凶戴斗把遮住脸的黑布拉下。 底下的线条颇为纤细,长相并不如想像中凶残。 「我的脚踝受伤了,说不定骨折了。」 「你还真没毅力。」 「跟你这种家伙对打,不论有几条命都不够用吧。」 「什么嘛,这算是在夸奖我吗?」 万次说完后便把刀放下,坐在树根旁的凶则把自己的武器接了回去。 「不……只是我终于相信你说的话了。」 也就是万次自称的不死之身。 但凶戴斗并没有继续追问详情。 他只是望着刚才那骇人对手离去的方向。 「是那家伙干的啊,原来如此……」 凶注视着已倾毁大半的正殿。 远处茂密树林底下的空间,比夜色更为幽暗。 「是啊,没错。」 万次也望着同样的方向。 凛往他们两人视线的方向看去。 「是那家伙。」 杀死黑衣鲭人的真正凶手。 肆 「到此为止!!」万次当时如此大吼。 他开始叙述昨夜发生的事。 这并非在恐吓对手,也不是在鼓舞自己,而是真的希望战斗就此结束。 下一次攻击。 不论黑衣鲭人想要怎么反击,他都决定完全不闪避。 就算自己被刺中,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然而,就在这时…… 「那家伙现身了。」 眼前的营火突然啵地一响,仿佛在呼应万次这句话一样。 他们正待在废弃的寺院境内。 三人席地坐在角落一隅,围着刚升起的营火。 万次、凛,以及凶戴斗……双方人马刚才还处于相互斩杀的状况。正常情况下,其中一人或是其中两人,现在应该已经断气了才对。 不过,就在当下,三人都还活着。 因为有第四个人出来搅局的缘故。 「那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 凶的质问让万次紧绷着脸。 「我哪知道!跟黑衣对峙的时候,那家伙也是就这样突然冒了出来。」 甚至连他是从哪里窜出来的都无从得知。 他就像个不远之客忽然闯进战场,在一瞬间内杀死目标后便迅速离去。 「为了黑衣的名誉,我不得不这么说。当时黑衣已经受伤了,而且正跟我打到一半。如果那家伙是在我们打斗前闯入,黑衣跟那家伙应该是棋逢对手吧。」 实际上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万次也无法一下子理解。 只见银刃一闪,等到自己察觉时,黑衣的颈动脉已喷出大量的鲜血了。 「当我回过头,才发现那家伙的存在。」 也就是那个妖怪。 就站在万次的面前。 「之后的景象才凄惨哩。」 妖怪跳起了诡异的舞蹈。 在脚步蹒跚却依然勉强站着的黑衣鲭人面前,野兽假面怪人竟舞了起来。 而黑衣的身躯,也在这场舞蹈中逐渐被切得四分五裂。 最后几乎被彻底解体。 甚至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就像遭到千刀万刚一样。」 黑衣鲭人的肉体被妖怪粉碎了。 「然后呢?」 针对凶的质问,万次平静地回答: 「跟刚才一样。」 「以手指吹出的口哨声吗?」 「是啊。对方的动作还真迅速。」 好不容易回过神的万次,本来想追逐翻越土堤另一端的怪人。 不过对方已消失无踪了。 就在一眨眼的功夫内,怪人的身影融入黑暗之中。 「真的跟妖怪没什么两样啊。」 凶戴斗喃喃感慨着,万次则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那我可不知道罗。如果我坐视不管的话,搞不好你们这批人会被他清理干净呢。」 「……什么?」 「怎么,你没听到吗?那怪物虽然一直怪里怪气地乱咆哮,但依然说了句人话不是吗?」 「嗯,没错……」 凛插嘴。 她怀中仍抱着父亲的遗物。 「他说……逸刀流。」 「什么!?」 就在凛从怪人背后出手扰乱他追击凶之后。 怪人银色的野兽假面转过来,望着凛 如此说道。 「虽然听起来还是很像呻吟,但他的确说了这三个字,而且还瞪着我的脸。」 逸刀流。 「喂,凶,那个妖怪的目标是你们啊。」 袭击黑衣鲭人时,那家伙也没有对万次或凛出手。 刚才亦然。那家伙一开始就紧晈着凶戴斗不放。至于凛之所以会受到攻击,是因为她主动出手干扰的缘故。 「我是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啦,但那家伙只攻击逸刀流的人喔。」 凛突然「啊」地惊叫一声。 「我明白了!所以那六、七个人都是那家伙杀的!!」 万次严肃地看着凛的脸。 「……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未免也太迟钝了。」 「真没礼貌!」 凛「碰」地打了万次的脸一下。虽然看起来只是个耳光,但几乎是以掌根出力。 「好痛!」 「总之……」 凶打断两人。 这位蒙面男将刀收入剑鞘之后,以此代替手杖撑起自己的身体。 「那把刀就让给你好了。这么一来,我们就互不相欠了,可以吧?」 他在说这句话的同时,眼底已经没有杀气了。 「你要走了?要在这里待到早上的话,我可以帮你找一顶轿子哦?」 凶的右腿已经受伤了。 他以手巾及正殿隔扇门的残骸木条固定住脚踝。而那扇门还是被野兽假面打坏的。 哼——凶自嘲地冷笑一声。 他的嘴角再度以黑布覆盖上,无法看清脸上的表情。 「我今天已经够丢脸了。」 「哪里丢脸啊……」 凛正想叫住对方,但凶已经转过身。 他简单的上衣背后染着代表满月的圆形图样。他从寺院境内离去,慢慢步下石阶直至身影全部消失,背部的圆形图样都持续朝着凛。 哔啵——营火堆中的木柴发出爆裂声。 「那么……」 万次一边把树枝插入火堆中一边问: 「接下来呢?浅野道场的大小姐打算如何?」 「什么接下来?」 「光是要报仇就已经够辛苦了,现在又多了一个难缠的妖怪搅局。看来敌人不是只有逸刀流而已喔。」 凛会自责地垂下头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管那个野兽假面的妖怪目的为何,至少万次与凛都不是他下手的目标。 他袭击黑衣鲭人时就是如此了,今晚一开始更是针对凶戴斗攻击而已。 但凛却出手阻挠对方。 所以那家伙才会转向凛下手。 如果双方下次还有机会遭遇,或许连万次都会成为对方的攻击目标吧。 「变成三方对战了……是吧。」 「没错。」 木柴再度发出爆裂声。 「总而言之,我们的对手变成了两派人马。」 逸刀流,还有谜样的怪人。 「啊……」 凛轻轻叫了一声后,瞪大眼睛。 「不过,对手也一样,不是吗?」 「什么?」 「逸刀流除了对付妖怪外,还要对付我……应该说是万次哥。而那个怪物除了对付逸刀流外,也得对付我们呀。」 「还不都是因为你出手干预。」 「那算是我一时冲动吧……」 其实她本人也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反射性地朝妖怪射出短刀罢了。 「不过,逸刀流是我的敌人,对那家伙来说也是呀。」 「嘎!?」 凛「沙」地一声用力踢着脚下的泥土并站起身,原本脸上的阴霾已经消失不见了。 「好!我们去找那个妖怪!然后仔细听听他攻击逸刀流的理由!!」 「……什么!?」 「说不定他不是敌人,而是同伴呢。」 「你的脑袋没问题吧?」 「当然罗。」 凛转过身。 万次这才终于理解。 她是认真的。 「只要能报杀父之仇,就算跟鬼怪联手我也不在乎。」 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万次,眼底还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伍 飒——一阵带有奇妙湿气的风轻抚而过。 一名女子坐在窗缘,恍惚地低头望着街道。 这里是澡堂的二楼。 只不过为了最后一个来此的客人生火烧水,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现在,这问澡堂只有这名女子与其「同伴」出入而已。 其实他们不算住在这里,也不算偶尔来访。虽然有点奇特,但这里应该算是他们的「根据地」。 澡堂二楼的房间里,几乎所有的家具都被搬空了。 只剩下半数的榻榻米……总共六叠、一个衣橱,以及刀架而已。 榻榻米上还倒卧着另一个呼呼大睡的男人。 刚才他还是女子聊天的对象,但直到※半刻前就开始听见他的鼾声了。(译注:日本古代时间单位,1刻约等于2小时。) 女子所穿的衣物并没有袖子,裙摆也异常地短。 她那修长的手臂与腿就这样直接被混着水气的夜风给沾湿。 她的手中拿着茶碗。 里头装的是酒。 不过,虽然酒已经倒了有一刻之久,却连一半都还没喝完。 女子只是偶尔伸出粉色的舌头微微舐着它而已。 她那头没有扎起的长发,竟然是金色的。 「喵……」 嗲声嗲气的语调与女子成熟稳重的五官不甚相称。 「终于回来了喵。」 这句话让本来沉睡在地板上的男子像触电般跳了起来。 「啊,什么?」 男子的前发并未剃去。他顶着那头随便绑起的发型,摇头晃脑地东张西望。 看来是睡傻了。 毕竟还年轻嘛。 男子跟女子一样穿着无袖的服装,从袖口伸出肌肉结实的手臂。 即使原先被叫醒时很慌张,但在看见女子伴在身旁后,男子还是正色朝下俯瞰着街道。 现在是半夜两点多。 街道上一个人影也没有。 女子应该不会看错才对。 「没有人啊?」 结果楼下却突然发出砰咚的声响。 「耶!?」 男子交互看着楼梯与女子的脸。 「当然是已经进门罗。」 「呃,可是,你怎么知道呢!?」 「你不会懂啦,让开。」 女子的长腿抬起,踹了男子的屁股一下。 「等一下要帮忙喔,看来今晚又有得忙了。」 「好、好的!」 男子发出咚咚的脚步声冲下楼。 就好像跟他换班一样,另一名男子于二楼现身。 「唷。」 他穿着邋遢的简陋服装,左边胸口上有一个大大的太阳图样。 剪得干净俐落的头发完全没有扎起。 不过,如果要在男子的外貌中说出一个最「强悍」的部分,那就非他的眼神莫属了。 他的双眼…… 在正常情况下,他的眉毛与眼睛细长得像眯起来似的,眼珠子则炯炯有神地移动着。 里头完全没有所谓情感的成分,那是一种异于常人的目光。 至于在那对眼睛底下—— 「啐 ,简直快累死我了。」 ——一张薄唇像裂开般露出笑意。 男子一屁股坐在没有杨杨米的地板上。 同时靠着墙壁。 至于从腰际取下的刀,则随意靠放在一旁的墙上。 女子根本没有回头看对方一眼。她好像对所有事都失去了兴趣,只是偶尔将舌头伸入茶碗。 「是酒吗?」 男子问道。 「是。」 女子的回答也很简洁。 「有我的份吗?」 「喝完了。」 「真没意思。」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这时,两人的耳中突然听见雷鸣般的惨叫声。 女子微微皱起眉头。 男子则依然靠坐在墙上,好像对刚才的声音充耳不闻。 那是从楼下传来的。 也就是原本为澡堂浴室的那个房间。 「尸良……」 女子唤着对方。 「啊?」 男子不耐地转过头。 「你到底要养那家伙多久啊?」 男子嘿嘿嘿地轻笑着。 「那还用问。」 名叫尸良的男子回答。 「当然是到死为止。」 女子再度舔着碗中的酒。 她并没有追问究竟是到谁死了为止。 参之幕/无骸 壹 朝阳从破损的屋顶射入,使得凛不由得睁开了双眼。 「好冷……」 她一边打着哆嗦,一边爬起身。 早晨的寒意果然逼人。仔细一瞧,地板上还遍布着细小的朝露。 「……咦?」 本来应该躺在自己身旁的男子现在却不见人影。 这里是寺庙的正殿。 昨夜营火熄灭后,两人便潜入此处。凛本来想静静等待至天明,却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江户的市镇有八百八十座,每一座都以围墙圈住,必须通过木门才能进出。 此外,每一座木门都设有警卫,从晚上十点到第二天早上六点为止,都会监视老百姓是否擅自出入。 虽然并非完全实施宵禁,但没有经过警卫允许,寻常百姓还是不能通过木门。夜间人们的往来完全在警卫的掌握中,而且必须留下纪录。 这种方法虽然麻烦,对于防止犯罪却是很有效的手段。 况且,对于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普通老百姓来说,这种规定完全不会造成困扰。 唯一会感到困扰的,就只有半夜还需要在镇上进出的家伙而已。 例如凛与万次…… 「万次哥?」 凛从半毁的正殿前门走了出去。 耳中可闻远近不同寺庙传来的诵经声。夜晚就像一座死城的宗教市镇,到了白天则转变为复活过来一样。 唯一没有气息的,就只有这座废弃的寺院了。 只不过,还是有一点与昨夜不同。 本来因泥泞干涸、结块所造成的不平整地面,现在却多了好几处遭人脚步一阵乱踏的痕迹,踩平了不少。 这是昨夜战斗遗留下的证据。 凛察觉到地面上有着暗红色的斑斑血迹。 或许是那怪人逃跑时滴落的。 正当凛以目光追着血迹的方向时…… 「喔,你醒啦。」 万次终于现身了。 血迹一路延伸去的方向……是正殿后方的树林。 「万次哥。」 独眼男「喔」地应了一声,回过头以下颚示意树林的方位。 「我看到了。」 就算不问对方看到什么,凛心中也明白。 他已经前去确认过昨夜怪人的逃跑路线,他说: 「比想像中要来得简单。」 「是什么呢?」 「那个方向通往沟渠。只要想想那家伙总是沿着河川走,就可大致猜出他的移动方式了。」 话说回来。 跟黑衣鲭人打斗的地点也是在河岸边。 「咦?可是那时候他不是逃往土堤的方向吗?」 「那是你才会这样吧,乖乖地沿着河岸走,又乖乖地顺着原路回去。这么一来不是摆明告诉对方自己的路线吗?」 确实如此。 以对方的移动速度,只要从视野中消失片刻,想要再追回来就很难了。 他一定是先躲起来,之后再设法绕回河川或水道,接着从容离开。 当然,现身的时候也是一样。 昨晚两人确认过,正殿后方的墙壁已经倾颓并遭到破坏,所以对手也不是突然从里面冒出来的。 「总而言之,他不是妖怪罗……」 「那当然。妖怪会流血吗?」 万次转过身,满意地咧嘴一笑。 「刺进去的感觉跟人没两样啊。」 他边说边从怀中取出那把奇特的武器。 巨大的十字手里剑。 伸出许多只弯曲刀的这种武器比男子的手掌心还要大。 「那是……」 「没错,我接收下了。」 从死去的黑衣鲭人手上。 「好好运用的话应该能派上用场。」 「是吗……」 这是杀父仇人的武器。 不……应该说,这把武器曾切裂凛父亲的身体。 她忍不住别开视线。 万次对凛说。 「你昨晚不是说过……」 他「哼」地嗤之以鼻。 「只要能报杀父之仇,就算跟鬼怪联手也不在乎,对吧?」 的确。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 「这把武器也是啊。」 说完后,万次便以拇指与无名指夹住武器上弯曲的刃并顺势弹了一下。 他的手腕随之扭转,加快武器回旋的速度。武器中央的圆环套在中指上,四周的刀则变成了一个圆盘。 咕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这种声音…… 就是父亲被杀时凛听到的讨厌声音。 万次啪喳一声让武器停止旋转后,再度开口道: 「这家伙也是鬼怪喔。」 ……啊。 凛听了之后不禁抬起头。 万次以令她讶异的温柔目光望着自己,这时她才察觉到自己眼角早已渗出了泪水。 凛以上衣的袖口用力拭去泪珠。 「嗯,我明白了。」 「很好。」 「不过,我还是很讨厌那玩意儿。」 「我知道,我会偷偷拿出来用的。」 「别胡说了。」 两人回到寺院境内,太阳的角度比方才更高了。 「总之先回去吧,我肚子快饿死了。」 「这我倒是没意见……」 凛斜眼睨着万次。 「但……你的样子让我不太想跟你并肩而行……」 「嘎?」 凛指的是万次的穿着。 本来光是衣服对半染成黑白两色就够怪了,现在还要加上满身的血污。 不论是前胸或后背,都沾染上一大片血迹。而且还半干未干的,好几处都变成了淡棕色。 万次闷闷不乐地思索了半晌,才决定返回刚才的沟渠。 等他再度出现时,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但上头的血迹也洗清了不少。 贰 逸刀流本来就不算严格的「流派」。 他们并没有固定的规范或剑法,只有必须二对一战斗」这点是他们唯一的信念。 此外,江户城内为数超过一千人的逸刀流门徒中,也各自身怀种类差异极大的绝技。 他们之间并没有师父或弟子之类的关系。 逸刀流只是单纯的剑客集团而已。 这种特殊的组织架构与逸刀流的诞生缘由有很大的关联。 为了保护师父拔刀挺身而出,却被视为邪门歪道而被无天一流逐出的天津三郎,为了将自己深信的『剑道』传播给无知大众,才会发起逸刀流这个门派。 也就是说,他认为剑道就是要求胜。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余的目的。为了打倒眼前与自己对峙的敌人,使用任何手段都没有关系。 这就是逸刀流的精神。 「所以,会对那些人心怀怨恨的对象,应该不是只有我才对。」 回到客栈后,两人在二楼的房间内已备妥了两份餐点。 投宿于此的旅客几乎都在天一亮就出发赶路了。至今仍还留在客栈里的,就只有万次与凛而已。 他们吃着迟来的早饭。 「或许那个怪人也是其中之一吧。」 凛说完后便啜饮一口味噌汤。 「大概吧。」 相对地,万次双膝跪地,拿起烤好的河鱼,连筷子也不用便徒手啃食起来。 他身上一袭就寝时穿着的浴衣。 原本那套黑白两色的单衣已经交给客栈的人去清洗了。 「像他们那样到处踢馆,一定会遭致许多怨恨。」 逸刀流也是这样才会日益壮大。 他们闯入市镇中的每间道场,展现己方的实力,并将对手的招牌拆下。 「道场主人被杀之事,应该不只发生在你家而已。」 「没错吧?」 「不过,你真的想找那个妖怪谈一谈吗?」 「怎么了吗?」 凛反问道,并放下筷子。 「对了,万次大哥。」 「嗯?」 「我可不认为万次大哥的实力不足唷。」 「嘎!?」 「总之,我不是为了小心起见才想多找一个人帮忙的。」 「可是,你昨晚不是说就算跟鬼怪联手也不在乎吗?」 没错,自己的确这么说过。 「那是因为……」 凛稍微想了想,觉得有必要好好整理自己的思绪。 当时自己并没有对万次撒谎。 只不过,现在这种心情也不能否认。 「我是说……」 凛说了一句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话。 「我总觉得对方有点可怜……」 她指的正是那个野兽假面。 「可怜!?」 万次用力抓起碗,将里面的味噌汤一饮而尽。 砰——然后再度放回餐桌上。 「他已经砍死了六、七个人,而且接下来可能会对你我出手喔。」 「那是因为他把我们误认为逸刀流的缘故吧?而且会产生这种误解也是我的错。」 「真的是这样吗?」 「况且……」 凛终于找出自己想传达给万次的心声了。 「他看起来好像很悲哀。」 「嘎!?」 「我觉得他好像很哀伤。」 她指的还是那个野兽假面怪人。 凛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想,或许是因为对方的吼叫声听起来很像在恸哭的缘故吧。 尽管对方的身影极为骇人,但在凛的眼中却流露出一股哀伤。 「所以你因此而感到感伤吗?」 万次皮笑肉不笑地嘲讽道。 不过…… 「嗯,或许吧……」 凛的回答态度却让万次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是认真的?」 「嗯。」 凛将剩下的味噌汤倒入饭碗,拿起筷子猛然扒入嘴里。 「呼。」 她用力吐了口气。 万次依旧维持双膝跪地的姿势,注视着凛。 喝干最后一口茶以后,浅野凛才继续说道: 「或许……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 「总觉得,我好像看见了一个很不得了的东西……」 她指的并不是那个怪人的外观。 也不是其异常的剑法。 而是另外一样,联系于凛内心深处的「某种事物」。 一你到底想说什么。」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 「罢了。」 这是万次的结论。他伸直原本跪坐的腿,虽然碗中的饭还有剩,但他好像已经不想吃了。 「所以,接下来呢?要根据你的希望,去找那个怪人吗?」 「嗯,就是那样没错……」 凛将筷子与碗放回桌上,双手合十,宣告用餐完毕。 「目前唯一的情报,就只有对方利用河川或沟渠水道移动而已喔。」 况且江户城中有无数条运河纵横交错着。 「而且我们也亲眼看见,对方能在陆地上行走。」 也就是说,仅有的线索完全派不上用场。 「那我们回到起点开始思考好了。他怎么找到逸刀流的那些人呢?」 「只要去道场门口转一转,观察在附近出入的剑客就可以了吧。记得先躲妤就是了。」 「以他那身装扮有办法去吗?」 异常的体型,加上他又戴着面具。 「监视的时候防具应该会脱掉吧。」 「那当他锁定目标后呢?」 「跟在目标的背后,等对方单独一人时……啊,对喔!」 万次终于明白凛想表达什么了。 「虽然不知道怪人的巢穴在哪,但他得先回去穿好防具,然后再赶回来——被跟踪的人怎么可能乖乖等他嘛。」 「嗯,在这当中逸刀流的人可能早已走远了。」 「……所以才会有那种口哨声。」 没错。 那个野兽假面至少还有一名同伴。 「原来如此,是那个同伴先选定目标,再等待对方独自一人的时机……」 「等确定这点,再返回巢穴。搞不好那个假面怪人就躲在同伴附近也说不定。」 「身上已经穿好了防具吗?」 「嗯,是呀。」 如此一来谜题就解开了。 怪人已做好随时可出手的准备,因此让同伴去确认目标独自一人的时机。 「所以说,凛啊,或许你已经跟那个同伴打过照面了。」 「……耶?」 「就是在磨刀师的店里跟凶那小子碰面时啊。」 「……啊!」 经万次这么一提,或许真是这样。 在白天那位「同伴」就已选定凶戴斗为下一个目标,并尾随在众人身后跟踪,这是很有可能的。 况且,白天的街道上熙来攘往的,想要跟踪某人并不难。 「你记得什么可疑的人物吗?」 「这个嘛……」 凛边说边回溯当时的记忆。 昨天早上,她依万次的嘱托抱着九把武器上街而来到市镇。这时,自己理所当然不会去注意什么可疑人物。 而且,那个「同伴」跟踪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凛。 接着,她就在磨刀师那里与凶戴斗巧遇。 凛与凶一起行动的范围,只有从那时开始一直到抵达客栈为止。 在这段期间中…… 「对不起,我想不出来。」 当时自己正跟杀父仇人站在一块,脑袋全都被占据了,根本不会去注意四周的状况。 「我就知道。」 为什么这个男人老是要嘲笑他人呢? 万次那种得意洋洋的笑容让凛冒起一股无名火。 「呃,那时侯……」 为了不服输,她只好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拼命回想了。 「我在磨刀师那里碰到凶……接着因为他要离开,我就追了出去……」 然后,凛就撞上路人。 身子一个站不稳、摔倒。 好不容易才从地面用手撑起…… 「……咦?」 「怎么?」 「这么说来……」 要说对方是不是「可疑人物」,其实凛并没有自信。 不过,她确实留意到一个举止怪异的家伙。 当时因为有更重要的目标摆在眼前,所以才会毫不在意对方。假设自己是处于心平气和的状态看见那种家伙,应该或多或少会起疑才对。 「我从磨刀师的店飞奔出来时,曾经撞到一个路人。」 对方带着刀。 身上披着简陋的短外套,样子看起来很随便,不过应该是武士没错。 自己一股脑儿的撞到这个人身上。 结果…… 「对方不但没有生气,甚至连惊讶的反应都没有……」 一般状况下,对方就算因此而勃然大怒也不奇怪。 甚至在凛还来不及表示自己是武士之女的身分之前,就当场被对方以无礼罪处决了也不无可能。 相反地,如果对方是个不拘小节的人,被凛撞上后应该也会温和地关切几句才对。例如,走路要好好看前面之类的…, 不过对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是吗?那撞完以后对方去哪儿了?」 「对不起,我不记得了……应该说,我根本没注意。」 「根本没注意?」 「所以我刚刚才会道歉嘛。」 「你真的完全没看见对方的去向?」 「……咦?」 万次的独眼盯着凛问。 他的眼神并非嘲笑或讽刺,看起来相当严肃。 「应该说对方故意不让你看见才对吧?」 为什么? 难道对方躲起来了? 要躲避谁的耳目呢? 凶戴斗吗? 万次问道: 「那家伙的外表如何?」 「我不是说了我没注意嘛!」 不过…… 「啊,等一下。」 万次又要嗤之以鼻前,凛突然想起: 「我记得他身上衣服的花纹非常奇特。」 「哪种花纹?」 「嗯……上衣跟短外套都一样……该怎么形容,中间圆圆的,外头伸出几根像胡须的东西……」 对,就是那种花纹…… 「我想那是太阳吧。」 好极了——万次颔首后站起身。 他穿着浴衣走向玄关,原本那套衣服现在正晒在庭院里。 不知客栈的人是怎么洗的,血迹跟脏污现在都已消失了。 参 老人从鼻腔中发出「呼嗯」的声音,嘴边的胡须一歪。 眼镜底下的眼珠子则转了一转,向上仰望着。 老人哑然失笑道。 「没有骨折嘛。」 砰——他用力敲了一下,凶戴斗忍不住惨叫一声。 「好痛!!太过分了吧!」 「不要像个一大早就想喝奶的乳娃一样乱哭乱叫好吗?难看死了。」 此处为市镇的某个角落,从大马路旁拐进的一条长屋小巷中。 有间诊所就在此处开业,其中的老医者名为水科。 当然,这只是老人的化名罢了。 包括这间长屋的住户在内,愈靠近老者的人反而愈不清楚他的底细。虽然很讽刺,但世间的真实面往往如此。 「那只是扭伤罢了。我帮你敷上膏药吧。」 水科边说边在房间内侧的药柜摸索。 「真是的,居然还夸张地用木条固定起来。」 「咦?扭伤不是要用木条固定吗?」 「外行人别胡说八道了。」 水科指责着,但柜子里似乎递寻不着敷在受伤处的药草。老人开始从下方拉开每一个抽屉。 真是的——凶见状忍不住叹了口气。 趁着这个空档。 「对了,凶,关于这件事,你要怎么向统主报告?」 他指的是野兽假面的事。 当然,假如凶想要隐瞒的话,就不会找老人讨论了。不过若是要直接向上头一五一十地表明,也未免过于草率。 尤其是浅野凛与万次的存在,更是麻烦。 杀死土持的人是万次,黑衣也是因为跟万次打斗后负伤,才会被那个野兽假面补上致命一击。 而且凛跟万次都想找逸刀流的统主·天津影久报仇。 「凶啊。」 「关于这件事我不想多做置喙,对于统主我也不会多说什么。至于你想怎么向他报告,更不关我这个老人的事。」 「那真是太感谢了。」 「不过,动了多余的感情可是会害死大家喔。」 凶当然不会如此。 老人或许察觉到自己固定伤口的手巾是女用物品吧。 「已经失去的亲人是无法替代的……」 凶说到一半。 「喔,找到了找到了。」 老人拿出几片臭气冲天的树叶。 他以药钵将树叶捣烂,并加上膏油调匀,这下子臭气更为逼人。 「喂,这玩意儿真的有效吗?」 「唔。只要把这东西塞进鼻孔里一晚就可以治好了。」 「嘎……!」 鼻孔!? 「拜托!那样会臭死人的!!」 「开玩笑的,蠢蛋。脚踝扭伤关鼻子什么事。」 老人将异味十足的膏药涂在凶的脚踝后再以白布缠住。 等包扎好后,凶感到受伤的脚踝一阵清凉,疼痛感也比原本减轻不少。 「哎,真是太谢谢你了,居士。」 凶戴斗走下泥土地,老人则转向药柜,背对着他说: 「对了,凶啊。」 「啊?」 「呃……那个什么,戴着野兽面具的男子,身上有味道吗?」 「……味道?」 「药味之类的,没有吗?」 凶不懂对方问这个的用意。 不过他还是努力回想。 「没有。」 凶如此回答。 「或许有吧,但我也闻不到。」 「那是因为你用布蒙着口鼻的关系啊,真是没用。」 老人正在批评他的蒙面。 凶听了以后也只能苦笑。 「把那边的拐杖顺便带走,刀可不是让你用来支撑身体的!」 「感谢。」 凶踏出诊所后来到了后巷。 这里的宽度窄到只要伸出双手就可以同时摸到两边的墙壁。一户户简陋的住家就依序排列在两侧。 传说中的幻术师竟然在这种不起眼的地方开设小诊所。除了逸刀流内部的少数人外,恐怕很少人知道这件事吧。 说实话,凶也很难相信那个老人就是真正的果心居士。 但他很清楚,那位老者绝非等闲之辈。 关于对方刚才的问题。 怪人身上有没有药味。 老人大概已经瞧出几分端倪了吧。 但老人却没有对自己多加说明,这代表了一件事: 「怪人身上有没有药味不知道,但要对付他想必很棘手吧。」 凶来到正面的大街。 市镇的喧闹声打在他的耳膜上。 行人来来往往的脚步声,组成一连串毫无间断的噪音。 「那么,接下来……」 凶戴斗撑着居士借给他的竹制拐杖,站在街道的正中央。 「……该怎么办呢?」 他自问道。不过,有一件事自己非做不可。 就是必须向统主报告。 自己遭遇了连续杀害逸刀流成员的凶手本人。 此外,浅野道场的独生女雇用保镳寻仇一事也不能隐瞒。 「实在是很不想说啊。」 凶喃喃地叹了一声,接着便迈步前进。 时间快接近正午了。 太阳高挂于天空,看来今天会是很热的一天。 凛回到与神秘男子相撞的磨刀店前面已是中午时分了。 强烈的日射将街道照得一片惨白,洒在地面上的水出现海市蜃楼。街道两侧的屋檐下则因处在阴影中而显得黯淡无光。 大马路旁的饭馆早就座 无虚席。 这种时候,就连商家都懒得派人到马路旁招揽生意。街道因而显得空空荡荡的,很容易在其间往来穿梭。 当然…… 「这样根本找不到嘛……」 万次对凛的感慨深有同感。 往来的行人愈少,愈难进行跟踪。况且他们也不知道那个神秘男人今天盯上了逸刀流的哪个成员。 搞不好对方现在正与追踪的对象在同一间饭馆吃饭呢。 「早知道我就先换过衣服再出门。」 万次抱怨着自己的衣着之事。 这种大太阳底下,大概再等一刻就干了吧。结果他却懒得等衣服晾干,直接穿着浴衣就出门了。 加上这头乱七八糟的头发,万次简直就像是哪里来的浪荡子一样。 应该说,更像个地痞流氓吧。 「这种服装也没办法带刀。」 「真的需要的话,可以用这把呀。」 凛不知为何得意地如此表示。她双手将父亲的遗物抱在胸前。 这是一把经由※虾夷地传来的中国刀剑。(译注:即北海道。) 「库多内西利」似乎是凛取的名字,但万次并没有问她那是什么意思。 「这个真的能砍人吗?」 「真没礼貌耶!」 凛横眉竖目地瞪着万次,就在这时…… 「啊。」 她突然完全无视于万次,朝着马路另一侧轻轻地惊叹了一声。 「找到了吗?」 万次也不禁发出紧张的询问声并跟着凛的视线望去,结果凛却再度不理会他,直接横越马路。 「嘎?」 对面有一个卖※小袋子的摊贩。老板撑起两具大概有一个小孩子高的四脚竹架,上头摆着各式各样的布料与商品。(译注:以前歌舞伎表演服装附属的布制袋子,可以放各种小道具和杂物。) 「有没有搞错啊……」 凛果然走近了摊贩。 「嘿,欢迎来看看喔。」 戴着※米店头巾的老板,满脸笑容地上前招呼客人。(译注:米店捣米时为了防止米糠洒到头上,将手巾以特殊方式绑在头顶。) 竹架子上吊着三筋立(布料花纹的一种,以三根直线为一组所构成)、童子格子(布料花纹的一种,以粗格子加上细的平行线构成)、灌缟(布料花纹的一种,以宽度逐渐变细的一排粗直线构成)等朴素的布料,甚至连市村格子(歌舞伎演员爱用的一种布料花纹)、斧琴菊(布料花纹的一种,以斧、琴、菊三种图案构成,取其谐音吉利)等华丽的种类都有。 但凛却拿起了挂在竹架担子一端的小袋子。 那个袋子呈四角形,大小相当于※半纸,还有一条可以挂在肩膀上的提带。布料上的图案是三个并列的菱形,有着浓厚的中国风味。(译注:日本一种纸的尺寸,长约25公分、宽约35公分。) 「这个好漂亮喔。」 摊贩也自豪地说: 「那是样品啦,表示我也可以做出那种东西。」 「我好想要这个。」 「哎呀,那可不行,样品是不卖的。」 万次在远处看着凛与摊贩的交涉,忍不住苦笑一声并叹了口气。 关于浅野凛这个小姑娘,虽然才相处两天,但万次已能渐渐理解她的个性了。 总之,他们双方的交涉会有什么结果,万次大概也能想像得到。 果不其然。 凛丝毫不退让,终于开始跟老板讨论起小袋子的价格,而且大获全胜。 「嗯呼呼~」 凛把战利品挂在肩膀上,心满意足地走了回来。 「你这家伙……」 「有什么关系嘛!」 说完之后,凛便把原本抱在胸前的刀插入袋子的提带下方。 提带的底部的确有一圈筒状的空隙。 「变成刀绶了吗?」 「嗯,所以我才会那么想买嘛。」 「刀子插在腰部旁边不就得了。」 「那怎么行呢……!」 凛的话说到一半就突然打住了。 「啊?」 万次忍不住皱起眉。 「又来了?这回又是卖什么的?」 但她的答案却出乎万次意料之外。 「……找到了。」 凛站定脚步,拉了拉万次浴衣的袖子。 「什么!?」 「找到了,我发现那个人了。」 凛正想伸手去指,却被万次一把拦下。 两人在不知不觉中变成牵手的姿势。 「不要指,用嘴巴告诉我。他人在哪?」 「……大概在前方六间处,马路的右手边有条小巷子,他的人就在储水桶的后面……」 「我看到了……」 原来如此。 「是那家伙吗?」 正如凛所言,储水桶后方有个如她之前形容的人物。 对方穿着简陋的上衣与短外套,但两者都染着相同的图案:一个大圆圈,外围伸出波浪状的三角形。看起来应该是太阳的象征没错。 而且对方的头发似乎才刚剃过,因为太短以致于无法扎成发束。 「嗯,我想应该是他。」 这么看来…… 这家伙似乎不怎么好对付——万次打量着。 他的眼神不像普通人。就算离这么远,也可以感觉到对方那如蛇或蜥蜴般的爬虫类目光。 「好……」 万次向前走了出去。 结果他却被凛牵着的手给拖住了。 「等一下!」 「嘎!?你不是想找假面怪人聊聊吗?」 「可是……现在还不行,稍微再等一等。」 万次察觉出凛的掌心满是汗水。 这似乎不是因为天气炎热的缘故。 「到底是怎么了?你在害怕吗?」 「不是……」 她说到一半。 「呃,或许是害怕吧。」 凛终于放开万次,并将手搁在自己刚买的刀绶旁边。 父亲的遗物正收纳在袋子里。 「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该怎么说呢……好像跟对方讨论也没用,似乎不要对他开口比较好……」 「这种事应该在你昨天看到那个怪人的那副模样就该知道了吧!」 「这跟外表没有关系。」 凛的眼睛依旧紧紧盯着那名神秘男子。 他好像在等人。只见他若无其事地靠在储水桶旁,望着道路的另一侧。 也许当下他正在监视目标也说不定。 「虽然昨晚的怪人戴着野兽假面、全身缠着布,模样十分诡异,加上他不太会说几句人话……不过,那个家伙……该怎么说……我觉得应该是人类没错。」 「难道现在这个男的就不是人吗?」 「这我不敢说……」 过了一会儿。 「嗯,我想不是。」 「那你决定怎么办?要这样继续大眼瞪小眼吗?」 当万次这么问着凛的同时…… 男子突然开始移动脚步。 他背对着两人,逐渐混入人群当中。 「快跟上去。」 「什么!?」 凛抛下万次,独自迈开步伐,连头也不回。 「真受不了啊。」 万次叹了一口气,这才动身赶上前方的凛。 浅野凛第一次拿起木剑,是在她八岁的时候。 那把木剑 是以黑橡木制成的,练习的地点也不是在父亲的道场,而是在自家庭院中早晚对空挥刀。 不过,凛依然记得,当她能摸到自己之前连一根手指头都不准碰的「刀」时,还是让她兴奋地双手发抖。 之后,她每天练习,不停地锻链自己。 但那顶多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假使父亲还在世,凛也不可能继承道场。她很清楚父亲并没有放弃生个儿子来继承家业的期望。 她总有一天会嫁出去。父亲现在让她练习,只是为了将来能称职地扮演武士之妻的角色,绝不是为了成为剑术高手。 不过…… 早知道会有今天的话。 自己当初就应该加入道场的那些门生,一起挥舞木剑或是竹刀才对。 这么一来,至少今天就不会有那么沉重的无力感了。 现在才想拼命锻链也太迟了。在剑道的世界中,有很多东西不是光靠修练就可以弥补回来的。 那种东西,多半被称之为才能。 况且,所谓的才能,也必须从小努力加以培养、琢磨,不然也无从发挥。类似的例子,身为道场主之女的凛在十四年的人生中不知亲眼目睹了多少次。 凛在孑然一身的这两年才终于彻底领悟。 自己并没有剑术的才能。 即便拼了命苦练黄金虫两年,在实际战斗中也只使出过三次。而且在这三次里,甚至没有一次能成功取下对手的性命。 所以…… 「先说好,等下如果情况不对,我就会动刀喔。」 听了万次的提醒后,凛只能点点头。 真的到了紧要关头,该怎么做她也无从判断起。 只能全部交给万次。 身披短外套的男子正笔直地走向※木场。(译注:交易木材的市场。) 他似乎完全没察觉自己被人跟踪,连头也没有回。 凛与万次就走在对方背后十间的距离。 两人的速度不急不徐,就算对方真的回头,也必须装出若无其事的自然态度才行。 「呐。」 「啊?」 「那个人……好像真的在跟踪逸刀流的人耶。」 「或许吧,谁知道。」 万次从怀中伸出手臂,用力搔着脖子。他刚才穿上浴衣时好像有抱怨过,浴衣浆得太硬了。 「或许他现在正跟踪到一半。」 「现在?」 「是啊。」 「也就是说,他跟踪逸刀流的人,我们又跟踪他?」 「只是可能罢了。」 万次说到这里时,男子的脚步好像突然踢到了什么。 原来是个小孩。 大概是出来跑腿吧。一名年约十五岁的少年撞上男子。 「对不起!」 少年边说边跑开了,男子只是瞥了对方一眼。 「搞什么,这家伙走路就非得撞上人不可吗?」 跟凛那时候完全一样。 虽然不确定对方是不是武士,但至少他毫不动怒,放了对方一马。 「凛啊,我们会不会完全看走眼啦?」 「嗯……」 事实上,凛也渐渐失去自信了。 或许男子只是个对他人无心之过毫不在乎的温和人物。至于那种异样冰冷的目光.也只是他天生长得吓人罢了。 「总之,先跟着再说。」 「是啊,我知道。至少先确定他要上哪儿吧。」 然而对方的目的地很快就揭晓了。 男子迅速离开马路,走进一旁的某栋建筑物中。 建筑物的屋檐下挂着画有弓箭的招牌。 射弓箭(弓射る)……也就是洗澡(汤入る),取其同音之意。 那是间澡堂。 「喂,他想去洗澡啊。」 「好像不是耶。」 「怎么说?」 面对疑惑的万次,凛指着澡堂的屋顶。 铺设瓦片的屋顶上竖起一根高高的烟囱。 「没有冒烟呀。」 也就是没有人在生火烧水。 一般澡堂的营业时间是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六点,虽然有些也会开到晚上九点,不过不管怎样,现在都不是休息时间。 所以疑点又多了一个。 这间澡堂根本就没有营业。 「真奇怪,接下来该怎么办?」 万次先征求凛的意见。 不过凛很清楚,他心中早有打算了。 「进去看看吧?」 「是啊,这样比较省事。」 「走吧。」 「好。」 近几年来已经禁止男女混浴了,所以澡堂入口都必须划分为男汤与女汤。其中一道门……也就是女汤,现在是紧紧闭上的。 至于神秘男子走入的男汤入口,既没有关上门,也没有挂门帘。 走入室内后,原本已习惯室外强烈光线的眼睛顿时感到一片昏暗。 柜台没有人,更衣室亦空空如也。 男人的踪影就这么消失了。 此外,难道这间澡堂有药浴吗?不知为何,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微微的药草味。 「你看那边。」 万次提醒着凛。转头望过去,该处有个鞋架。 「好像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喔。」 上头挂着三双草鞋,还有一双脚跟高得出奇的木屐。 也就是说,这里有四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女性吧。 凛与万次对看一眼。 万次扬起眉角,耸了耸肩。 他大概是在询问凛的意见。 凛已下定决心了。 她轻轻咳了一声后,用力吸了口气。 有人在吗……她大声喊道。 「喔喔。」 附近突然有人出声回应,让凛吓得跳了起来。 「呀!」 她不自觉紧靠在万次的胸口上。 万次也瞬间揽着她的腰,将她抱住。 「小姑娘,何必这么大声呢。」 刚才那个穿太阳图案外衣的男子轻轻跳上柜台。 「怎么,你们有事需要跟踪我到这里吗?啊?」 「是有点话想找你聊聊。」 万次露出满不在乎的笑容回答着。 这时凛才首度察觉,万次的动作并不是为了搂住自己。 他是为了将手放在自己腰边的小袋子上。 万次的左手已经解开放在刀绶中的刀鞘了。 「至少我现在没兴趣跟你们动刀动枪。先端杯茶出来吧,等我把话说完后自然会离开。」 你们? 万次刚才说的是「你们」? 「这个嘛。」 柜台上的男子望向房间内部的暗处。 「随便你。」 耳中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仔细一瞧,在通往二楼的阶梯后方还有一个秃头的身影。 「百呢?」 又有另一人回话了。 「这个妹妹是谁啊?还满可爱的嘛?」 声音出自凛的正后方。 凛回过头去。 「喵。」 对方学起猫叫。一名女子以令人瞠目结舌的美丽笑容迎向凛。 她有着一头金发。 肆 想要逮到逸刀流统主天津影久,的确是一件相当棘手的工作。 因为他行踪飘忽不定,而且只会在必要的时候现身。 事实上,据说根本就没有人可以掌握天津每日的动 向。 凶戴斗会前往位于向岛的天邦道场,也只是因为那是天津影久的根据地。 即使是神出鬼没的逸刀流统主,也不会离开距离向岛一天以上路程之处——至少凶是这么听说的。换句话说,无论天津影久身在何方,只要有需要,一天之内都能赶回向岛。 等凶走进道场的正门时,已经过了中午。 「打扰了!」 「来了。」 有位打杂的少年现身了。 不过他居然是从凶刚才通过的门口跑进来的,想必刚才是奉命去跑腿了吧。 「喔,是真琴啊。」 「是啊,凶大爷,好久不见。」 少年恭敬地低下头。 「请您等一下,我马上进去为您通报。」 正当少年要跑进玄关时,凶叫住了对方: 「啊,不必了。我跟你先确认一下,统主在吗?」 如果不在的话,凶打算直接掉头回去。 自己这副拄着拐杖的模样,实在不想让其他同门的剑客看见。如果事情可以马上解决,那他真是求之不得。 「统主……?他不在。」 「果然。你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吧……」 「您是问统主目前人在何处吗?」 「不,算了。打扰了。」 说完后凶转身便想离去,没想到背后却传来一声: 「我有听说喔。」 这个答案令凶感到很意外。 「真的吗?」 「是的,统主好像前往古河了。」 虽然少年不知道其目的,但统主的确于半个月之前带着随从,前往该处。 「对统主而言,这回走得还满远的。」 「是啊,不过只要骑马赶路的话……」 原来如此。 统主的确出门很久,不过假使有事发生,也不是一天内赶不回根据地的距离。 但是统主应该是因为有要事,才会离开向岛这么长一段时间吧。 「那么统主对于最近发生的事……」 也就是逸刀流门下剑客一个个惨遭杀害的情况…… 「统主很清楚那件事。」 真琴如此答道。 「使者早已前往古河通知了。我想统主大概明天就会回来了吧。」 他会返回根据地向岛。 「是吗?那我明天再来一趟好了。」 「好的。那等统主回来后,我再转达凶大人要来拜访之事。」 「喔,那就麻烦你了。」 语毕, 凶突然发现。 「……古河……半个月前?」 他努力动脑思索着。 等等。 逸刀流的剑客一一被杀害,不就是大约从半个月前开始的吗? 简直就像看准了统主不在的时机嘛…… 「喂,喂喂,真有这种事?」 如果是真的。 「那可就不太妙了……」 所谓的澡堂,是指江户时代平民百姓的社交场所。 除了一楼的浴室外,澡堂的二楼还设置了客房。洗好澡的客人可以上来让脑袋冷静一下,或是选择饮酒谈天。 万次与凛被对方引入之处正是二楼的房间。 万次一屁股坐在对方递出的坐垫上,凛则在他身旁正襟危坐。 对方的人数就跟万次利用鞋架推估的一模一样。 凛与万次跟踪的男子现在正坐在窗缘上。他褪去丁短外套,但上衣同样染着太阳的图案。 另一名年轻男性则小心翼翼地靠坐在墙壁边。 在他对面……则是靠在楼梯扶手上的秃头男子,也是刚才在一楼躲在阶梯后的那个身影。 秃头男则以墨镜遮住眼睛。 接着,那位金发女子才端着一个盘子回来。 她将盘上的茶碗递给在场每个人,最后同样在年轻男性的身边靠墙而坐。 「那么……」 身着太阳图案的男子先开了口。 「大家先喝一杯再说吧。」 他脸上浮现的笑容总让人感受到一股寒意。搞不好刚才他开口带给人的印象,才是正确的也说不定。 凛握着茶碗,偷偷瞥了身旁的万次一眼。 万次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他大概判断喝下去不会有问题吧。凛也对自己怀疑饮料有毒这件事感到很惊讶。 没想到自己竟会担心遭到初次见面的人下毒杀害。 她看着已经冷掉的茶水表面,模仿万次一口气喝干。 「那么。」 太阳图案男子同样喝干茶水,将手肘放在膝盖上前倾着身子说道。 「在听你说话前,有一点我要先确认一下吧?」 他质问的对象并不是凛。 而是万次。 「喔,你说说看。」 「你昨天是不是去过灵严寺附近的废弃寺院?」 凛的肩膀紧张地抖了一下。 她竟然动摇了。 「是啊。」 万次若无其事地坦承。 「你也在吧?」 男子并没有回答万次的问题。 他只是歪着嘴角继续说道: 「这位仁兄,你就是百人斩吧?」 ……耶? 那是什么意思? 话说回来,凶戴斗也是如此称呼万次的。 还说这是他所犯下的罪。 万次听了之后只是回瞪男子。 那大概就代表肯定之意吧。 「果然没错。我在河岸边看到你时就这么怀疑了。你杀了※旗本,又杀了追捕你的官兵。杀了又杀,总共干掉了一百人。哎呀,还真了不起啊。」(译注:江户时代俸禄未满一万石的武士。) 「那又怎样?」 「没什么,只是我之前一直没想清楚。」 看来男子是在叙述昨夜的经过。 「起初你先跟逸刀流的剑客对峙,接着等我们的人现身后,你又马上转向与逸刀流联手。我还真搞不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那是因为……」 万次瞥了凛一眼。 「打得正精采的时候你们突然插手。我最痛恨有人趁我认真打斗时进来搅局。」 「可是,先出手的人,不是那边的那位姑娘吗?」 凛的背脊一阵发凉。 眼神。 穿着太阳图案上衣的男子,正以冰冷的眼神盯着自己。 「废话。」 万次不屑的口吻,将凛从对方的眼神中救了出来。 「这位小姑娘是我的同伴。我无法忍受的事,她也同样忍受不了。」 男子如同爬虫类般的目光转向万次,接着又轻轻「哼」了一声。 万次紧追不舍地继续说明: 「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逸刀流也是我们的敌人。要不是你们出来碍事的话,昨天那个家伙早就被我干掉了。」 男子的眼睛突然一亮。 然后,他的肩膀开始微微抖动。 他笑了。 「你有意见?」 「不,没有。」 男子说道,脸上继续贴着那种令人不快的笑容。 「不过,如果运气好的话,你想说的那些『话』,搞不好能趁机实现我们的目标喔。」 男子的那抹笑容。 使得凛忍不住再打了个寒颤。 不知万次有没有注意到凛的反应。他只是淡淡地回答对方: 「你先讲清楚你 们的『目标』再说吧。」 「是你先闯进来找我们的哩,竟然敢开口要我们先说明!?」 对方的怒气让万次瞬间站起身。 「我明白了,打扰啦。喂,我们走吧。」 万次立刻对凛这么说。 「咦?啊,可是,呃……」 凛也跟着慌忙站起身,但她依然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 等到金发女性也开口之后,她才明白阳才万次是在进行交涉。 「有什么关系嘛?」 女性扭动脖子的关节,发出一阵声响,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如果这位大爷真是百人斩,不就正合上面人的心意吗?况且,逸刀流也是他的敌人,对吧?」 金发女性环顾在场所有人一圈。 没有半个人开口。 正当凛以为空气已经冻结的时候,穿着太阳图案上衣的男子终于咧嘴道: 「嗯,这么说也有道理。」 男子笑了。 「我叫尸良。」 他报上自己的姓名。 「金发的是百琳,戴墨镜的是伪一,年轻小伙子则是真理路。」 接着。 「我们是……无骸流的人。」 虽然这个组织的名称加上了『流』字,但其实他们并非是一个流派。 而且无骸流与逸刀流的架构大为不同。 这里没有道场,也没有师父、门生。据百琳所言,那只是一群乌合之众聚集在一起罢了。 不过,这些人却拥有一个明确的目的。 那就是…… 将逸刀流彻底歼灭。 「至于理由,你就别问了。我想我们的关系还没好到推心置腹的程度。」 尸良这番话是针对万次而说的。 仔细想想,从两人走进这问客房后,他的态度就一直是这样。 万次本人则重新坐了下来,边聆听边翘起脚来。 「不过,如果你愿意多谈一点关于你自己的事,那我们或许也可以对你表明目的。」 「这种事不是我能作主的。」 万次如此回答对方。 「不管是跟踪你,或是偷看这间澡堂,都不是我的兴趣。」 黏在尸良脸上的那种思心笑容消失了。 他瞪大眼睛,露出初次见面时那种惊讶的神情。 「是这个家伙。」 说完后,万次努着下巴指向凛。 「……因为她对你们一直不死心。说实话,有事要跟你们谈的人也是她,不是我。」 浅野凛这才知道自己有多么不成熟。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剑术方面的天赋。 然而就算是这样,她也能在现场「看」到无骸流这四人身上散发出的东西。 那是一种类似紧张的停滞、沉重的气息…… 或许就跟所谓的杀气很类似吧。 虽然如此,万次却丝毫不放松。 「快说啊。」 他用手背敲敲身旁凛早已僵硬的手臂。 四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凛身上。 「耶,啊……呃……」 她感到胃中一阵抽搐。 搁在膝盖上的手也在不知不觉中紧握拳头。 「我是……」 她不由自主地垂下头,察觉到后又马上用力仰起脖子。 结果正好与百琳四目相视。 她正以笑容面对着自己。虽然她的双眉向上吊,嘴唇两端也只是微微浮起,但那确实是个笑容没错。 凛的心情这才稍微舒缓下来。 「我是……」 她说到这,轮流看着眼前这四人的脸,胃部的痉挛也停了。 「我是浅野凛,也是无天一流统主浅野虎严的女儿。」 喔呵——伪一轻轻发出感叹声。 「为了报杀父之仇,我才会雇用万次哥为保镳。所以,我的目的可以说跟诸位一样。」 谁也没有开口。 他们四个人的视线都持续集中在凛身上。 「但是话说回来,我还没有决定要跟诸位联手。这么说虽然有点不客气,但我很相信万次哥的武艺。」 「咻——」 百琳故意吹了一声口哨。 「好像有人看上了这位大爷呢。」 不过万次只是瞪了她一眼,便将目光栘向天花板,微微耸起肩。 一片短暂的沉默。 凛察觉眼前的沉默是百琳所引发的。 也就是说,这个人其实暗地里在协助我罗……凛这么想。 所以…… 「有个问题我想请教一下。」 她稍微鼓起勇气问。 「昨夜那个戴着野兽假面的人呢?我想见见他。」 真理路「耶」了一声,隔壁的百琳则用手肘顶了顶他。 伪一从喉咙深处发出轻微的低吟。 只有尸良。 「什么!?」 他笑了。 「竟然不是找我,要找那个家伙!?」 尸良终于忍不住爆笑起来。 他依然坐在窗缘上,身体用力往后仰,几乎快要碰到背后的栏杆。 「是吗,是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终于有人打断他的笑声。 「哪里好笑了?」 那是万次。 百人斩低声问道。尸良听了后立刻停止发笑,简直就像声带被切断一样。 接着他将手肘搁在膝盖上,身子向前倾。 「这件事没得商量啊。」 他的眼神。 「你不想让他跟我们碰面?」 「不,也不是这样。」 他的眼神简直就像削落的冰块直接嵌在上面一样。 「那家伙除了杀人之外什么都不会。如果不给他一个目标去杀,他连活着的意义都没有。」 「哪有这种事……」 「也就是说,他根本不是人啊。」 「你叫……凛妹妹对吧?」 百琳的语调跟方才截然不同,显得低沉许多。 「你还是放弃吧。连我都不想跟那家伙扯上任何关系。」 凛从百琳的语气中听出了厌恶与恐惧。 「尸良虽然也是个暴躁的家伙,但跟那家伙比起来还算可爱呢。说实话,我早就想跟那家伙断绝一切往来了。」 「那个人到底是什么……?」 凛完全搞不懂。 她只听懂了一点,那就是怪人的实情比她想像中还要脱离常轨。 「不过既然你们要跟我们携手,总有一天还是会再见到那家伙的。」 「我可不想跟那家伙再碰面。」 万次斩钉截铁地表明。 「我知道那家伙的剑术确实高明,远胜常人,但也不可能凭他就打倒拥有一千名以上徒众的逸刀流吧。」 「确实如此。」 「最快的解决方式,就是直接找逸刀流统主下手。但听你们的形容,如果不全部帮那家伙安排好的话,他根本无法自行去找寻目标,对吧?」 尸良以鼻腔「哼」了一声,那是他在苦笑。 「是啊,你说得没错。」 「而且战场的位置也受到了限制,对吧?首先,必须靠近水路,而且不会被闲杂人等干扰。最好是那种偏僻又没有行人的地方。」 凛突然觉得怪怪的。 万次所列举的条件中,似乎还少了什么。 可是她一时也想不起来。 「我是不知道那家伙会不会 有所长进,至少到目前为止,他只能对付那些凑齐一切条件的对手。如果目标是逸刀流统主,就没那么容易了吧。难道,你们要这样一直等待所有条件都备齐的时机吗?」 万次像是要赶跑虫子般拍了拍自己的膝盖。 「天晓得那种时机要多久才会降临啊。」 尸良听了这句话后立刻回应。 「今晚就是了。」 「……什么?」 「我说,今晚刚好就有个天赐良机。事实上,在明天黎明之前都可以行动。」 万次的双唇紧闭。 凛以前也曾见过他这种表情。 那次是…… 「你还真有自信啊。」 「我们当然也有可靠的情报来源。」 「告诉我。」 「没得谈。」 「我不要你告诉我情报来源是谁,只是要你拿『情报内容』跟我加入你们做条件交换。」 万次要的只是逸刀流统主的出现情报。 「对我来说,如果能靠你们打倒逸刀流,那是再幸运不过的一件事。至少能省下我拔刀的麻烦。相反地,如果你们被对方打倒,我也可以装作完全不知道。」 凛望着万次的侧脸,不禁看傻了眼。 她觉得万次很了不起。 他现在正企图扭转双方的立场。 「不过,假使我出手帮你们,你们被对方打倒的机率就会降低,对吧?就让我看看你们为双方携手愿意付出的诚意吧。」 「如果我说在你答应帮忙前都不告诉你呢?」 「那交涉就到此为止。我的主子可能找不到她的仇家,你们也无法获得我的协助。总之,就跟原先的状况没有两样。」 尸良没有回答。 万次也闭上了嘴。 真理路不安地看着眼前这两人,百琳则好像对一切都不感兴趣似地靠在墙壁边叹气。 接着有人开口了…… 「这样好了。」 ……是从刚才就一直默默观察两人对话的墨镜男。 他叫伪一。 「尸良,你把地点告诉他。」 「什么?」 一瞬间,这个叫尸良的男子终于显露出本性。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眨眼,但他刚才嘴角边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蠢蠢欲动的杀气。 不过,伪一还是不为所动地接着说下去: 「万次兄,知道地点以后,你想要怎么做是你的自由。我们虽然不要求你出手帮忙,但如果你妨碍我们的话,我们也不会客气。」 然后,伪一又转向另一个人说道: 「小姑娘。」 「……是、是!」 「我想,你之前至少也遇过『那家伙』一次吧。碰上了他之后你想怎么做,就看你自己的决定了。」 「非、非常感谢您……」 话才说到这。 「不过。」 伪一打断凛的话语。 「正如尸良所说,那家伙已经不能以人类称之了。遇到他之后你会发生什么危险,我们一概不负责,可以吗?」 凛忍不住咽下口水。 「好的。」 她如此回答。 尸良听完后偷偷咋舌,但依然被凛察觉了。 日光街道……这是从尸良口中透露出的唯一情报。 凛的心中是这么解释的。 今夜,天津影久将会经过这条路进入江户城。 恐怕在明天一早,对方就要返回江户城附近的某个地点吧。所以他才会在前一夜进入江户城投宿,隔天早上再朝目的地移动。 至于天津影久最后的目的地,尸良则不愿透露。不过至少可以猜出来,天津影久是要趁夜走日光街道进入江户,并在城中暂住一宿。 町木户的关闭时间是晚上十一点。 这两年来,凛为了追寻天津影久的住所,尽了所有可能的努力。但除了偶尔听见的谣传外,她完全无法掌握对方的行踪。 也就是说,这位逸刀流统主总是来无影,去无踪,完全不透露半点风声。 所以他也不会故意在门限后进出町木户罗? 凛做了如此的猜测。 「那么,老兄,再会了。」 尸良说道,站在阶梯上对两人挥手。 凛终于懂了。 尸良笑的时候只有嘴角在笑,他的眼睛绝对没有笑意,所以他的笑容才会令人感到不快。 跟受到外头日照的二楼客房不同,澡堂的一楼依旧一片昏暗。 木头地板也让人感到脚底发冷。 「总之,好好考虑后再决定吧。」 后来百琳送两人下楼。如果单看这位女性,大概会认为无骸流想歼灭逸刀流只是句玩笑话吧。 她这副悠闲的态度,再扣除掉那头金发,根本就是标准的「长屋大姐」嘛。 只不过如果真的是长屋大姐,想必不会像这样穿着露出手脚的服装吧。 「虽说想要报仇,自己就得有一定的觉悟才行。不过在杀人不讲情面的世界里,有时候光觉悟也没用。」 「……是。」 尽管凛如此回答,但她心中依然无法释怀。 她有一种被对方敷衍的感觉。 那个假面男真的跟这群人在一起吗?或者,他根本就在别的地方? 说不定,刚才在二楼的真理路或伪一其实是昨夜遇到的怪人真面目。 仔细想想,对方除了恐吓自己外,只说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而已。难道说,他们出言吓唬自己,是为了转移话题的焦点? 虽说凛不认为万次会被那种话唬过去,但话题被对方成功转移也是事实。 「那么就此拜别吧。为了大家好,希望以后不要再碰面了。」 百琳站在鞋架前这么说道。 万次抽出自己的草鞋,扔在地板上。他用力将脚塞进去后便离开澡堂。 「打扰了。」 凛也急忙将脚尖伸入鞋中,并对百琳低头致意。 百琳笑着「喵」了一声。 凛赶紧飞奔至街上,看看道路左右两旁。现在时候刚过中午,马路上的人群应该已经渐渐散去了。 万次就站在如此空旷的街上,以散步般漫无目的的方式,缓缓朝远方走去。 凛马上追上他。 「等、等等我嘛。」 她拉了拉万次的浴衣袖口说道: 「怎么了?你在生气吗?」 结果…… 「凛。」 ……万次依然直直地盯着前面,并对凛低声回道。 「我的鼻子比想像中还要灵光啊。」 「……嗯?」 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 「你没有闻到吗?刚刚走进那间澡堂的时候。」 话说回来。 「嗯,我也闻到了。」 「我原本以为那是澡堂药浴残留下的气味。」 「啊,思,我也是。」 那种气味还挺香的。当两人上楼与对方进行交涉后,她的鼻子也渐渐习惯这种味道,所以便失去感觉了。 直到下楼来到更衣室前,两人都忘了这件事。 「那种味道怎么了吗?」 「凛啊。」 万次停下脚步。 凛也跟着停下脚步,转向万次。 「什么?」 「搞不好真的被你猜中了。」 「到底是什么嘛?」 「那个味道并不是药浴。」 万次回过头。 看着两人刚离开的澡堂。 「是鸦片。」 澡堂的弓箭招牌正好随风一转,将箭头指向两人。 那是「上头」的指示。 当然,尸良一开始也感到很不快。那简直就等同认定无骸流对任务力有未逮。 不过,当第一眼看到被带来的这个「男人」后,尸良就改变想法了。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 太了不起了。 那些新番头聘来的医生们竟然可以制造出这种玩意儿! 即便是胸中没有半点学问的尸良,也可以看出这个家伙是杰作。 于是他对其他害怕、逃避的同伴们作出表示。 这家伙就让我来看管吧。 到了今日,已经是第十日了。 但很遗憾的是,那家伙一直无法记住尸良。不过尸良对此毫不在意。 只要给予这家伙应有的奖励,他就会展现出惊人的战力。 如果要说他有什么缺点,大概就是缺乏反应吧。 不过这样已经够了。 尸良对这家伙非常满意。 「他们走了。」 声音是从石榴口外传来的。 是百琳。 浴槽就位于冲洗身体处的后方,两者用一块板子隔开。板子下半部开了口,客人可以从这里钻进钻出。那就是所谓的石榴口。 「我知道了。」 尸良在浴槽中回答。 只是里头并没有放热水。 「那位大爷好像闻到罗。」 「是吗?那也是当然的。」 把这间女汤封闭起来,只留下男汤那边的出入口,就是为了避免味道泄漏出去。 不过,气味会随着空气移动,不可能完全阻隔住。只要稍微飘出去一点点,应该就会被人发现了吧。 「尸良。」 他转过头,从石榴口只能看见百琳的腿。 因为她的裙摆很短,所以这样看起来就好像没穿衣服一样。 真漂亮的腿啊——尸良心想。 让人想把她的腿切下来。 「今晚要动手吗?」 「要啊。今晚是最后的机会。」 「真的可以吗?」 她指的是这家伙。 「天晓得。」 这是尸良的真心话。 「我对他并不抱任何期望。不过既然是上头的指示,那我们也只能照办。」 百琳在板子的另一边「哼」了一声。 不知那是苦笑, 还是嘲笑呢? 「上头的指示?我还以为那是你的兴趣呢?」 话说到这,那双美得令他想切断的腿就不见了。 尸良听见赤脚走在木板上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他转过头。 「我的兴趣……」 银色的野兽假面就在眼前。 「才不是哩。」 黑色窟窿里头的双眼已经闭上了。 怪物用白布裹住的手脚都上了枷锁,还以有小孩手臂那么粗的铁链绑着。 至于铁链的另一头,则固定在浴槽铁制的框架上。 尸良将手中一管金属制的圆筒凑到眼前。圆筒的尖端有一根银色的细针。 那是注射器。 连这种南蛮传来的医疗器材自己已经都用得很顺手了,这让尸良不禁觉得可笑起来。 他解开怪物手腕上的白布,露出底下的银色金属板。 金属板上头开了一个小拇指大小的洞,尸良将注射器的银针插入其中。 银色野兽假面突然抖了一下。 「对吧,是不是感觉很舒服啊?」 尸良咧嘴微笑着。 「等太阳下山后,我马上让你出去。到时就拜托你罗,犬神。」 这是尸良为怪物取的名字。 除了药以外,这是他唯一被「给予」的事物。 伍 当晚,千住的客栈中出现一名男子。 虽然那是个奇怪的客人,但客栈老板似乎早就知道男子会大驾光临了。 在半个月以前,就有自称是那男子的使者前来,要求老板在某日和某夜空出一个房间。 老板起初婉拒了。 客人啊,我们是不能提前预约的。 千住这个地方,刚好是从日光街道前往江户的最后一个休息站。 当然,也是从江户出发的最后一个补给点。 所以这里的客栈总是塞满了旅客,根本没有必要接受客人的预约, 不过老板在听到要求者的大名后就改变态度了。 而那位提前预约的客人,终于在今晚现身了。 「抱歉。」 他一走进门就如此说道。 「我预约了一个房间。」 虽然他带着刀,但很明显不是武士。 这位客人的头发向后梳,并没有结成发髻,穿着打扮就像街上的浪荡子。 但是,他的眼神却与常人大不相同。 那绝不是镇上普通百姓的眼神。 当客栈老板亲眼看见对方的目光后,才终于理解客人提早半个月预约绝对不是开玩笑或故意找碴。 男子将手轻松地搁在腰际的家伙旁,报上姓名。 「我叫天津影久。」 他正是逸刀流的统主。 肆之幕/斩刀 壹 怪物是为了什么目的被制作出来,尸良既不知道、也不感兴趣。 他并不想打听怪物的来历。 他只是觉得野兽假面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事物。 尸良被他深深吸引。 这是一场不容许回到从头的邂逅。 无骸流的其他同伴恐怕都不知道尸良为怪物取「犬神」之名的理由吧。 他不想告诉其他人。 因为他完全没有表明此事的道理。 「你可还不能死啊。」 尸良一边划着船一边喃喃说道。 「在好好开出美丽的血之花前,你可千万不能死啊。」 这是一艘船首颇长的※猪牙船。(译注:江户时代航行于河流上一种常见的细长船只。) 漆成黑色的船身,在暗夜底下的水道中无声地前进。 船中央则放着一个四角形的铁笼子,上头还牢牢地覆盖着黑布。 太阳一西下,尸良就离开澡堂了。 恐怕自己回去时,也不会驾着这艘船了吧。 从盖着黑布的牢笼底下,不时可听见呻吟。 已经快到极限了。 以药供给其养分,以药驱除其苦痛,但犬神的肉体也因药一步步逼近死亡。 犬神就快死了。 今晚恐怕是其大限。 届时,野兽假面刚好可以拉一个人作伴。 那就是天津影久。 逸刀流统主。 尸良、百琳、伪一,还有真理路……再加上其他两名神秘的「无骸流」成员,只要拿到天津影久的「首级」,众人便可换取自由之身。 「就快了。」 尸良这句耳语是对犬神说的。 「就快了。」 同时,也是他对自己说的。 「就快了。」 他将手上变硬的水泡给挤破,将船划向川心。 两人加紧脚步赶路。 途中连一刻也没有停下来休息。 不过,他们遗是没有赶上日落时分。 等到两人抵达千住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应该没关系吧。」 万次说。 「反正他今天一整晚都会待在这里。」 他指的是天津影久。 一想到这里,凛的胃部又开始痉挛。 对方就在这座镇上。 天津。 自己的杀父仇人。 「不过……」 万次将手臂交叉于胸前。那套已经完全晾干的黑白双色上衣连破损的部分都被完美地补了回去。 「尸良那小子,太阳下山后就开始行动了吧。如果要走水路,也就是千住川的话,就会变成逆流而上。他再怎么拼命,也要半夜才能到吧。」 「所以我们还有时间罗?」 「是啊,至少比他快,还来得及填饱肚子呢。」 说完后,万次的肚子「咕噜」响了一声。 「要先吃饭吗?」 「嗯……」 凛感到很奇妙。 自己虽然空着肚子,却完全不想吃东西。 然而…… 「嗯,先找点东西充饥吧。」 之后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虽说路上的行人变少了,每一间饭馆的窗户也都关了起来,但到处都有客栈在对外营业。就算抢不到房间,要找一个地方吃饭应该也不难。 两人快步走进附近一间客栈,在一楼的座位上叫了晚餐。 他们默默无语地吃着。 客栈的人服务完毕后便退下了,但不光是这样。 万次不发一语地大啖一番。 至于凛,她的食道跟胸口果然如预期一般像是被塞住似地,但她还是勉强自己吃下食物补充体力。 她觉得这里的饭菜很好吃。 不过,旅行至此也快告一个段落了。 所以…… 「喂。」 她突然被万次叫住,口中的腌渍物因惊吓而梗住喉咙。 她慌忙地用力咽下去。 「什么?」 「不,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万次翘着腿说道。看来他已经吃完晚饭,开始喝茶了。 「总之,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咦?」 现在还问这种问题。 「跟那个野兽假面碰面呀……」 「喂,那家伙可是为了杀天津影久才来的喔。我知道你想跟对方谈谈。但问题是在他杀天津之前还是之后。」 「这个嘛……」 凛无法回答。 因为她还没有打算。 「你想找天津复仇吧?」 「嗯。」 「是杀父之仇吧。」 「……思。」 「但那个野兽假面也想要杀死天津啊。」 没错。 凛很清楚这点。 不过,她却不明白自己对此的真正感想。 所以她只好这样回答: 「我……」 凛终于察觉了。 不对。 她不是不知道。 只是不愿去面对。 凛心中有个声音,不断要自己逃避思考那件事。 「喂,凛。对你来说,报仇到底是什么?你为什么想报仇?」 「那是因为……」 她不知不觉提高音量,然后才赶紧压低嗓门。 「那……那还用说吗?因为他杀了我爹啊!」 「亲手杀死你爹的不是黑衣鲭人吗?」 是呀。 凛突然想起。 她是为了报父仇才雇用万次为保镳的。 不过万次却完全没杀曾闯进道场的任何一人。土持仁三郎当时并不在场。而黑衣鲭人虽然因万次负伤,但给予他致命一击的人却是那个野兽假面。 至于凶戴斗也…… 面对愕然的凛,万次脸上浮现自嘲的笑容并点点头。 「事情就是那样。结果不管是你还是我,半点都没达到复仇的目的。」 事情怎么会这样? 不过万次说的确实没错。 「所以我才想趁现在问你。」 万次重复刚才的质问。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我……呃……」 「黑衣鲭人被杀时,你开心吗?」 ……咦? 「还是说,他没有被我或你亲手杀死,让你感到很后悔?」 「……这个嘛。」 两者都不对。 那么,她当时到底作何感想呢? 黑衣丧命……被野兽假面杀死时,她心中到底有什么感受? 「我……」 「你不用回答也无妨。」 万次抢着说。 「不必强求答案。只不过,我希望你永远记得我问的这些问题。好好放在心中的某个角落吧。」 自己为何要报仇。 此外,当仇家丧命时,自己又是怎么看待这件事。 「那家伙是被他搞成那样子的……」 万次接下来的这番话语调充满了不快。 「所以,现在的他已经不成人样了。」 他脑中浮现某个人的脸孔。 正是尸良。 贰 沉睡在夜色下的千住川,水面上依然倒映、摇曳着一旁并排的客栈灯火。 那整排灯火就像捕鱼船只的灯光 一般,只有在干住大桥那段才被完全挡住,留下底下一道长长的黑影。 南北长二一町又一九间的这座市镇,白天的喧闹就好像作梦一样,在夜晚陷入了完全的寂静。 已经看不见半个行人的道路上出现两个人影。 一个是衣着简陋,披着短外套的男子。 另一个则身穿袴与外套。 奇妙的是,后者以头巾包住了脸。 那是一顶深紫色的※宗十郎头巾。男子打破禁忌,连脸部都让头巾给裹住了。(译注:武士常用的一种头巾。) 虽然他的眼睛有露出来见人,却被头巾的影子与夜色遮掩住,无法看清全貌。 身着短外套的男子走在前面,戴头巾的男子则跟在后方。后者比前者要高出一个头来。 而且后者的盾膀还异常宽阔。 其体型简直可以用怪异来形容。 至于前面那名男子,其眼神也不是等闲之辈。 突然,前面的男子停下脚步。 后头的巨人也跟着停下。 他们抬头仰望客栈招牌。 「喂!还有房间吗!?」 一个身着日式围裙的男子跑出来。 「抱歉,已经客满罗。」 男子揉着自己没有必要剃发的秃头说道。 「不过,假如两位客倌可以忍受放棉被的储藏室,倒还可以想点办法。」 说完后,客栈老板露出亲切的笑容。 不过,他原先以为要来投宿的这两个家伙,却提出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 「天津影久是否住在里面?」 「……耶?」 老板顿时语塞。 然后他便左右摇晃着脑袋。 「啊,没有没有。我不认识那个人,不认识喔。」 这反应是因为被下令封口,还是身为客栈老板的职业道德呢? 不管了。 「就是这里。」 前面的男子对后头说道。 后头的男子闻声摘掉头巾。 「咿耶!」 底下露出一张骇人的脸。 那是银色的野兽假面。 「你……你们……!」 老板只说到这。 因为正面的男子随即向旁边一让,后头的野兽假面就趁势向前冲了出去。 他灵活地翻转身子,手臂挥动三圈。 噗咚!! 客栈老板的腰与胸立刻被砍成三段,就像敲开分节的不倒翁一样当场塌了下来。 尸块发出啪喳啪喳的水声,就这样堆积在地面上。 老板身上的血连一滴也没有乱喷,全都跟肌肉一起垂直滑落地面,在泥土上扩散开来。 这就是野兽假面惊人的特殊剑术。 热气从脚边这团东西冒了出来。 「呜呜呜呼呜呜呜呜呜呜。」 从银色面具前方凸出的鼻梁下方传出了喘息声。 不知这是呻吟还是窃笑。 「对嘛,对嘛。」 尸良脸上也浮现出笑容。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样简直太便宜他了。」 他将手伸向柜台里的桌子,拿起住宿登记簿。 然后又砰地一声敲了敲怪人的黑色外套背部。 「来吧,有个更值得你对付的家伙在等着呢。」 两人就这样没脱鞋,直接步入客栈。 就在他们来到通往二楼的走廊前时,听见声响的女服务生探出头来。 「……咿!」 当银刀发出闪光时,女服务生也同时向后退。 她向后踏出左脚。 但已经太迟了,女服务生以这种姿势被纵向劈成两半。 左半部倒向正后方,右半部则倒向一旁。 砰、砰——木头地板发出两次撞击声。 大量血泊向四周快速扩散,从木板的缝隙滴落至地板下方。 「走吧。」 野兽假面踩在楼梯上,发出尖锐的辗压声。看来他的身体比外表看起来还要更重。 同样的辗压声一步步逼近客栈二楼。 叽哩。 叽哩。 叽哩。 「就是这里了。」 住宿登记簿上也记载了房间的名字。 尸良打开纸门。 「哟。」 有名男子正躺在房间内铺好的棉被上。 「原来如此啊。是你吧,你就是这只怪物的饲主。」 对方将手肘撑在棉被上,手掌靠着头。 「嘎!?」 尸良皱着眉,脸色十分难看。 「怎么会是你这家伙躲在房里!?」 「那还用问吗?」 男子说完后从棉被上翻起身。 「因为比起你这呆头鹅,我的脑袋可管用多了。」 说完之后,凶戴斗在蒙面底下露出得意的笑容。 凶戴斗在逸刀流门下已经待了十年之久。 他是以农民之子的身分出生于千束村的,当亲妹妹被武士杀害后,才决心要成为剑客。 对他而言,剑就是跟武士对抗用的武器。除了杀光最后一人外,凶戴斗对武士没有其他看法。 不过。 现在凶却再度以木条固定住受伤的脚踝,以布缠绕,拄着拐杖慢慢走进这房间。 他诈称自己是「天津影久」,并住进这间客栈。 当然,他不觉得现在的自己打得过对方。 但至少等统主抵达时,会因为这里的骚动而有所警觉。 这么一来,就不会产生任何问题了。 到最后,他所做的事不就跟武士一样吗? 只有一点不同。 那就是牺牲的目的。除了这点以外…… 「犬神!!」 眼神凶恶的短外套男大吼着,那应该就是怪物的名字吧。 果然。 他这个玩笑开得太过分了。 怪物「咚」地用力踩踏地板并冲了进来。从他的脚踝往上看,身体跟脸部一样被银色的护具包裹住。至于白布则是缠绕在全身的护具上头。 凶戴斗想起昨夜的一战。 他企图贯穿对方身体的攻击被弹开了,当时那种怪异的手感还记忆犹新。 当时凶以为对方穿了锁子甲。 不过看来并不是。 那应该是甲胄。 对方银色的脚踝上重叠着好几道宽阔的铁条,不知底下还覆盖了多少层的金属板。 他曾在画中看过,那跟西洋的甲胄非常类似。 也就是说…… 「别开玩笑了。」 他根本就是刀枪不入嘛! 锵哩!! 对手伸出来的拳头上再度发出金属摩擦滑出的声音,同时刀刃也刺了过来。只要一击就可迅速拉近双方的距离,的确是一种恐怖的招式。 但这回凶已事先做好了准备。 「喔吓!!」 他维持坐在棉被上的姿势,以完好的那只腿用力踢地板,让身体向后旋转。 在后头屹立着他的爱刀……古兰托鲁克。 刀已从鞘中拔出,刀刃则插入杨榻米之间的空隙。 「喔啦!!」 凶藉着旋转的力道握住刀柄,向后一扯。 如同杠杆原理一样,一块榻榻米翻了起来。 榻榻米对准朝自己冲来的敌人,就连上头的棉被也一起发挥了功用。 这是翻转杨杨米的绝技。 咚!! 当杨 杨米与棉被一同被剁成四块时,凶已经不在原先的位置上了。 他向一旁侧身翻滚,拽起搁在房间角落的酒壶。 然后,酒壶往前方扔了出去。 「嘎!!」 名叫犬神的怪物转过头,手腕也几乎同时动作。 他还没搞懂飞过来的东西是什么之前,身体就已经反射性地启动了。 这种异常的反射神经的确令人惊叹。 不过同时也将害惨他自己。 啪! 酒壶在撞到银色野兽假面之前,就在空中被劈成两半。其中的液体全部洒在怪物的衣服上。 然而那并非酒。 而是油。 「……臭小子!」 犬神的饲主率先察觉此事。 「你猜对了。」 凶答道。他单膝蹲在房间角落,拿起身旁的烛台。 「烧死你。」 接着便将火源扔了出去。 这回犬神依然精准地砍中了烛台。 只是,天底下没人可以切断火焰。 砰! 名叫犬神的异样生物在一瞬间被火光包围。 「嘎啊啊啊啊!」 他开始狂吠。 犬神胡乱挥舞双手,隐藏在袖口中的刀刃也因此力道喀喳喀喳地四处乱砍。 对方的声音让凶不禁为之胆寒。 真是令人不敢相信。 「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种喊叫声不像是人类可以发出的,不过里头的情绪却不是畏惧。 是怒意。 完全的愤怒。 在火舌底下……银色野兽假面的黑窟窿中,他的眼珠子依然在动。 而且只有一眼。 对方瞪着凶戴斗,眸子里充满了明显的憎恨。 「糟糕?」 全身是火的怪物用力蹬着地板。 他踩着滚烫的足迹,朝凶飞身扑去。 本来凶预计要在这里给被火焚身的对手致命一击,却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还能舍身扑来。 除了逃跑以外别无他策了。 逃到外头去吧。 「躂!」 凶向侧面跳开,并穿破背后糊在窗框上的纸。 他就这样整个人滚落在屋顶的瓦片上。 「唔咕!」 最后整个人摔落地面。 以木条固定住的右脚脚踝瞬间发出剧痛。 凶勉强以刀支撑起身体,并将暗藏的刀拔了出来。 这样一来便双手持刀了。 「畜生,这样才算五分对五分嘛。」 在如此喃喃呻吟的凶戴斗正前方。 嘶!! 一个全身着火的人体垂直落了下来。 他背对着凶,身上还发出火舌窜出的爆裂声。 「……不,订正一下。」 看来双方的实力还是不太平均。 「我好像只有两分……是吧。」 熊熊燃烧着火焰的巨人缓缓转过身。 凶一边顾虑着自己的右脚,一边勉强摆出攻击架式。 这时,突然有人插话了: 「等等!」 就在双方要进入决一死战之前。 有些事情,一旦错过了就无法弥补。 转瞬间的判断,转瞬间的决定,往往会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而且只要通过某个分歧点,人生就再也不能循原路回去了。 此外,已经消失的事物,也很难重新挽回。 所以,「如果当时如何如何」之类的想法根本就没有意义。 不过…… 如果自己小时候有下定决心修练剑术的话。 如果自己有走进道场跟大家一起握着木剑的话。 如果自己当时过着成天流汗与满身淤青的日子。 如果自己…… 或许现在的人生就会有什么不一样吧。 也许自己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 或许自己的生活会变得更正常,但也有可能遇上更残酷的遭遇。 不过,就在当下,她的确身在此处。 浅野凛就伫立于此。 「等等!」 她大声叫道。 凛背对着理应憎恨的仇家,反而面对满身是火的怪物。 「拜托!请听我说!」 银色野兽假面顿时一动也不动。 他全身被橘红色的火舌舔舐着,却直直地盯着凛不放。 「两年前,我爹被逸刀流的人杀了;而我娘也被带走,不知去向。」 如果当时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 「我这两年来一直追着逸刀流不放。想杀死天津影久,为爹报仇——就是这个心愿,才让我独自一人……活到现在。」 如果自己没有遭遇这种命运的话…… 「不过,刚才万次哥问我,为什么我想报仇……杀父仇人死了我高兴吗之类的问题……所以……所以……」 如果自己没有选择这条路的话…… 「那你呢!?」 火花从怪物巨大的身躯上滚落。 上衣、外套、袴,还有包裹全身的白布,都在火焰中一一被烧却。 只留下一身闪着银灰色光辉的甲胄。 不是只有身体而已,怪物连双手、双脚,以及每一根手指,都被金属所覆盖。 就跟图画中的西洋甲胄极其类似。 不过与其以甲胄称之,还不如说更像人形的银色甲虫吧。 他的前臂上还卡着一道金属条,双刀的刀锋想必就是从里头滑出来的。 再仔细一瞧,关节的缝隙中可以看见铁灰色的螺旋状细线,被固定成一束一束。 那似乎不是单纯的护具。 凛总觉得那是一种绑住全身的刑具。 所以…… 「那你呢!?」 她的声音颤抖着。 「你为什么要攻击逸刀流!?为什么要杀人呢!?」 犬神没有回答。 这只银色的怪物只是浑身冒出几道白烟,静静地矗立着。 他盯着凛。 「你是为了什么目的而杀人的呢!?」 「那是因为!!」 有个声音从上方传来。 一个人影坐在客栈二楼的窗边。 「那家伙除了杀人外,什么事都不会做啊,小姑娘!」 是尸良。 他脸上冷淡的表情被一旁橘色的火光所照亮。 客栈的房间也起火了。 不过尸良并没有逃跑。他简直就像在享受夜晚的凉意般,悠闲地俯视底下。 「世界上有许多除了杀人外,其他事都无能为力的家伙。我是这种人,那家伙也是。而且……」 尸良的眼珠子动了一下。 他望向凛的背后。 「你的保镳又何尝不是。」 「才怪。」 万次就站在凛的身后。 很奇妙地,凶戴斗也站在万次旁边。 加上凛,这三人与犬神面面相䝼。 「吃了麻药的怪物吗……难怪不会感觉痛,也不会疲累。再穿上全身包得密不通风的甲胄,就算被刀砍中手臂或头也不会分家……」 说到这,万次将手搁在凛的肩膀上。 刚好形成保镳向前一步,同时将凛往后推回去的姿势。 「这样就变成了专门为了杀人而生的怪物了。」 「犬神!!」 尸良大吼道。 「把他们全都杀了!!」 怪物瞬间起了反应。 「叽咿咿咿!」 犬神对准并排的万次与凶,同时举起银色的左右双拳。 当他向下挥舞时,宽阔的刀刃便从粗壮的前臂上滑了出来。 喀叽!! 凶以右手的刀。 锵! 万次则拔出太刀。 挡住这一击。 另一方面,凛则迅速向后退。当战斗开始后,她就变成单纯的累赘了。 事实上,这真是一场令人难以置信的战斗。 喀! 叽哩! 叩!! 锵! 铿! 叩嘎! 钢与钢相互连续敲击,发出声响,同时迸放出数道火花。 被称为犬神的野兽假面,全身的甲胄一边喀喳喀喳作响,一边挥舞着手臂、扭转身子,就像在跳着令人战栗的舞步,使着两把刀刃。 两位剑士则拼命接下对方的攻击。 万次。 凶戴斗。 不论任何一人都是武艺超群的剑客,这点完全不需怀疑。 但拥有惊人体格与装备的犬神,气势却依然能压倒他们。 这时,两人不约而同地—— 「啐!」 「不妙啊。」 ——向后退了几步。 万次与凶承受犬神不断袭来的银刃,脚步不得已慢慢向后退。 根本找不到足以反击的破绽,也无法趁隙逃跑。除了勉强挡住对手咄咄逼人的攻击外,别无他法。 「万次哥!」 街上突然引发的这场骚动,让人们纷纷从屋内探出头。 也有人躲在窗户的后方偷看。 在这一片混乱当中,银色的怪人依旧压着两名剑客打。 「万次大哥……」 如果…… 如果自己的剑术能更高明一点的话…… 啪锵! 结果破绽是从一道小而尖锐的声响开始。 「糟……」 万次的太刀无法承受连续攻击,从根部整个折断。 双方的态势在一瞬间崩溃。 万次的手企图迅速伸入怀内,但已经太迟了。 「嘎!」 犬神的剑已从万次的腋下经过胸口,逆斩回肩膀,他整个人顺势飞了出去。 「啐!」 攻击完万次的刀刃就这样反方向再度袭向凶。 增加为两倍的攻击,让凶受伤的右脚根本无法负担。 他勉强躲过第一刀,但第二刀却撕裂了他的肩口。 「唔!」 犬神狰狞的攻势,让凶的身躯像被鱼钩扯起来的鱼一样甩向空中。 唯一还站着的…… 「叽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只剩下发出尖锐噪音的银色怪人而已。 「混帐东西……」 万次扭动着身子,好不容易用手撑住地面,企图重新站起来。 「咕唔!」 凶则抛下手中的两把刀,用力按住正冒出鲜血的肩膀。 凛见状忍不住上前一步。 她从刀绶中拔出库多内西利。 那是父亲的遗物。 「笨蛋!快逃啊!!」 万次大吼着。 但这句劝告。 「不要!」 凛一口回绝了。 「听他的话吧。」 这时,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语调虽然冷静,男子的说话声依然透出凛然之气。 「仔细想想,这种对手不是半调子的你可以应付的。」 对方轻巧地越过凛,站到前面。 男子的头发后梳。 仅着简单的外衣。 加上一袭长外套。 「……不会吧。」 怎么可能。 「骗人的吧……」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凛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凶。」 在男子呼唤之时,即便浑身是血,凶戴斗依然恭敬地回覆。 「统主……」 凛的杀父仇人就近在眼前! 参 所谓的天才。 就是指上天赋予的才能……亦即出生时就已被天赐与的能力,或者是拥有这种福气的人,皆可以天才称之。 而天津影久正是这种人。 事实上,才廿岁出头的他,已拥有能摒弃古老传统束缚、独自组成一个流派的能力了。 为了消灭已形式化的死板剑术,脑中具备崭新信念的他,虽然外表看起来颇为稚嫩,但却已利用无人可及的方式逐渐壮大逸刀流,简直可说是一派的支柱与绝对的领导者。 这位天津影久,现在就站在凛的面前。 尽管胸口发出如火烧般的剧烈疼痛,但万次依然歪着嘴苦笑。 什么嘛。 看起来只是个小鬼。 这就是率领千人剑客的逸刀流统主? 杀死凛父亲……浅野虎严的主使者? 竟然,是这种小毛头…… 而且,他还带着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不像旅行者该有的华美衣裳,脸则被头巾包裹着。 她纤细的手臂中则抱着一把※三味线。(译注:日本一种弦乐器。) 这两人走近银色的巨人。 「真是的……」 天津影久喃喃叹着,语气丝毫没有半点动摇。 「听说有紧急状况发生我才打断工作赶回来,没想到对手竟是这副模样。」 「咕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犬神一动也不动。 他瞪着走近自己的这两人,因为这是他首度与对方遭遇。 在那座废弃寺院中,犬神之所以会攻击凛,是因为凛主动插手的缘故。 而现在他之所以会攻击万次,也是因为万次上回让他的眼睛受伤。 这只怪物并没有自主判断的能力。 他只会攻击饲主下达命令的目标,以及把主动攻击自己的对象视为敌人而已。 犬神就是如此单纯的存在。 「喂!」 尸良站在客栈的大门口。 「就是那家伙!」 他大吼道。 「他就是逸刀流统主!!」 「叽咿咿咿咿!!」 犬神有了反应。 另外一边。 「槇绘……」 天津影久说道。 「是。」 女子回答。 这一连串的动作,依万次判断简直可用「天才」来形容。 而且两个人都是。 天津手上那把奇特的斧头。 不,应该是看起来像斧头的某种武器。 从柄至刀身都保持着和缓的曲线,只有在两尺长的地方弯了个直角。从整体来看,会觉得这种武器根本是个大铁块。 另一方面,女子的武器也很奇怪。 那有点像中国的兵器。三根一尺长的木棒以锁链串成一列——到此为止,都跟三节棍一模一样。 但有一点却与三节棍不同……在最外侧木棒的两端上,附有类似枪尖的双刃刀身。 而且这玩意儿还是从剖成两半的三味线里拿出来的。 「有劳你了。」 「我以性命相伴。」 这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万次要等之后才能理解。 天津向 前走去。 女子则跟在他后方。不知那是什么机关,总之女子刚才美丽上衣的袖子已经不见,裙子下摆也一路开岔至大腿根部。 两人就这样进入犬神的攻击范围内。 「嘎啊啊啊啊啊啊!」 犬神发出诡异的吼叫声,举起两只手臂。 转瞬间…… 咻! 天津背后的模绘开始破风舞起枪来。 她挥舞着手中那把颇长的三节枪。 不过,那可不是单纯的回转而已。三节枪对准想从正面朝天津劈下的犬神之拳……还有从上伸出的刀刃,一一挡了回去。 那可是刚才万次与凶拼了命才勉强抗衡的猛烈攻击啊! 天津则趁机一口气冲到犬神前面。 逸刀流统主接下来的动作也像舞蹈般华丽。 「呼!!」 他大喝一声后举起斧头。 转眼之间,这位年轻的剑术天才身旁就开始舞出一道完美的圆弧。 「……真了不起啊。」 万次知道对方这种动作的背后意义。 那是因为重心的缘故。 铁块使得武器的重心远远落于手所握的把柄前方。利用这种不平衡的重心,有时可让斧头自由落体,有时又可利用落下时的反作用力将斧头拉回去。 而挥舞的速度也会在这种过程中愈来愈快。 槇绘继续负责挡开犬神的攻击。 天津则逼近对手的银色甲胄。 锵! 终于,甲胄上冒出火花。 铿!铿铿!铿铿铿!锵!锵锵!! 随着目光简直无法跟上的快速回转,铁斧不断冲击着银色甲胄。 火花四溅,撞击声已经快到几乎连成一气了。 在这当中,犬神胸部的甲胄慢慢开始变形。 金属板出现凹陷、扭曲,最后结构遭到破坏。 叩! 一部分甲胄终于弹开了。 不知那是甲胄底下的钉子,还是甲胄本身。总之金属碎片裂了开来,画出一道跟战场气氛完全不搭的美丽抛物线,各自旋转,飞入夜空。 然而…… 「唔!」 天津的动作突然停了。 他被眼前的景象短暂震慑住。 但那已足以产生令他后悔的破绽。 「影久!」 首先察觉此事的是那名叫槇绘的女子。 「呜!」 这回犬神放弃拳头,以腿袭向天津。 他的膝盖踢高至胸口,对准了站在正前方的逸刀流统主。 天津则举起斧头敲击对方的脚。 锵地一声后,斧头虽然成功吃进对手小腿部位的甲胄,但却无法阻止犬神的这一踢。 「唔咕!」 钝重的撞击声,这下飞踢让纤细得令人意外的天津身体向后飞了出去。 槇绘立刻舍弃武器,接住天津,两人再一起朝后方退避。 这一连串动作的确很高明。 不过也仅止于此。 因为那两人即便脱离了犬神的攻击范围,手中的武器也已经遗落了。 「真没办法啊。」 万次叹了口气。 胸口上的那些虫,依然发出细微的声音并进行工作。 虽然疼痛还没有消失,但身体也不到完全无法动弹的程度。 既然如此。 「最后还是得靠本大爷出手才行。」 万次站向前方。 逼近犬神的正面。 覆盖犬神身体后半部的甲胄,发出喀啦一声后掉落地面。 「样子看起来还真惨啊。」 万次背对着天津与槇绘,站在敌人面前。 没错。 敌人。 不过。 万次对他一点怨恨也没有。 「到底是哪些变态,把你的身体弄成这个样子……」 对方的模样确实令人沭目惊心。 一具被到处切割、缝合,极尽各种方式玩弄的肉体,就呈现在万次面前。 肌肉已彻底裸露出来。 上头并没有皮肤。 不只是这样,一束束肌肉底下还随处可见骨头,上头刺了像钉子一样粗的数百根针。 此外,还有金属编成的细绳将犬神的肌肉与肌肉绑在一起。这些金属绳的一端全部往胸口集中,最后钻入双手的甲胄。 万次对医学一窍不通。 不过,他大致可以猜测出来。 那是一种提升腕力……不,恐怕是强化全身所有机能的残酷机关。 「竟然把活生生的人当作物品来操纵……」 想必鸦片会派上用场也是这个缘故。 如果不利用麻药抑制这种肉体上的痛苦,当事者恐怕连半刻都活不下去吧。 「犬神啊……」 万次以左手拿起凶的刀。 「※神不存在……我在说笑吗?」(译注:犬神(イヌガミ)倒过来念跟「神不存在」(神は居ぬ)很接近。) 接着万次又从怀中滑出另一把四道。 总有一天得向凛表明……万次突然想起这件事。 这玩意儿,就是当初某个男人杀死自己亲生妹妹所用的武器。 而他在这把杀死妹妹的刀上,不断重复涂上其他人的血。 「来吧,犬神。」 万次握着两把武器,摊开双手。 「让我送你上西方极乐世界。」 对手则以咆哮回应他。 犬神朝万次冲了过来。 万次也用力蹬着地面迎上前去。 「呜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啦!!」 挥落的刀刃斩断肌肉、切断骨头。 柔软的触感使得刀身一片顺畅,砍到坚硬的部位时则让持刀的手顿时一阵麻痹。 万次将束缚犬神肉体的金属绳砍落,并将控制他行动的针拦腰折断。 就连对方喷出的血液当中都冒出了鸦片的香气。万次闻到不禁咬牙切齿。 咚!咚咚咚!咚咚!咚! 最后,万次的双脚终于落地。 隔着草鞋,他的脚指抓紧泥土。 待他转过身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就算不必转身也知道。 就算不用肉眼确认也知道。 犬神已死。 终于死了。 万次与对方四目相交。 不是滚落在脚边的那个银色野兽假面。 而是在面具「窟窿」底下,那双真正的「眸子」。 万次这才首度发现,犬神跟自己一样只有一只眼睛。 「……臭小子。」 万次再度转过头。 那是尸良。 「看看你干的好事,万次!」 他一边咆哮一边走了过来。 尸良拔出的刀刃形状有如锯子。 万次完全不想猜测对方是怎么用那个战斗的。 「让开。」 他的声音哑了,这点连万次本人都感到惊讶。 「老子现在的心情很差。」 「谁理你!」 听了这句话后万次的身体突然擅自动了起来。 接着,咻地一声,刀刃破风而去。 尸良的右手不见了。 凛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她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客栈二楼的火灾虽然很快就控制住,但两人被杀这件事依然引起不小的骚动。 凶戴斗被 送入别家客栈,肩膀上的伤很快就接受了紧急处置,幸好有年轻的旅客快马加鞭,迅速将医生接来这里。 道路的另一端已筑起一道人墙。 众人围着怪物的尸骨,不过黑压压的这么多人,却异常地没有发出半点喧闹。因为众人看见怪物凄惨的肉体后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话说回来,尸良却趁机落跑了。 不过凛一点也不关心他的去向。 「让你见笑了。」 天津如此说道。 他站在客栈的屋檐下。 「如果不是你出手相助,我跟我的同伴都会面临危险。」 「别说客套话了。」 万次这么回答他。 「你们这两个家伙,就算刚才我不在现场也会设法克服劣势吧。」 天津与槇绘听了都默不作声。 不过,天津的嘴角却略略一撇,露出淡泊的一笑。 凛虽然没有说话,但已全都看在眼里。 然而,她也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而已。 天津影久。 逸刀流统主…… ……杀父仇人。 可是,她却一动也不动。 并不是受到恐惧或无法战胜对方的情绪所影响。 而是她的心中出现了另一种想法。 为何自己要这么做——如此莫名的问号在她胸口中载浮载沉。 结果…… 「对了。」 万次接下来的话却完全出乎凛的意料外。 「你记得这个小姑娘吧?」 说完后,万次从背后将凛推了出去。 推向天津与槇绘这两位逸刀流剑客面前。 双方就处在伸出手便能碰触对方的距离内。 而凛的手边就是库多内西利……也就是父亲的遗物。 「这个嘛……」 天津仔细地打量凛。 凛拼命驱策自己回瞪对方,千万不可主动将视线别开。 天津的眼睛很漂亮——她心想。 她不知不觉被对方震慑住。 这时,那双眼睛突然睁大。 「……该不会是。」 「没错。」 万次回答。 「她就是浅野道场的独生女。」 血液一股脑儿窜上头顶。 另一方面,心脏也以几乎要穿破胸膛的气势猛力跳动着。 但天津影久却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默默望着凛。 接着便将目光转回万次。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 万次也只说了这句话。 他就这样推着凛的肩膀,将她带离现场。 背对着天津与槇绘。 背对着杀父仇人。 走在千住昏暗的街道上,凛感到眼前的视线一片模糊。 一旦第一滴眼泪冒出眼眶,接下来就再也止不住了。 万次搂着她的肩膀,她依然不停地走着。 直到黎明为止,凛就这样边走边哭。 街道上只剩他们两人。 终幕 以前,仙台有个名叫蝙也的剑士。 他先砍下柳树枝,接着可以在树枝落地前将树枝再切成十三段。 浅野虎严从书中得知这个传奇后,便试着模仿。 结果据虎严所说,他最多只能切到八段为止。 如今凛也将木柴拿在手上,站在一棵树木的前面。 叩! 她以木柴敲打树干,一根小树枝随即从天而降。 看准后,她立刻抽出库多内西利。 一边挥刀一边计算。 「一!二!三!四!」 到了第五下,刀身就已将树枝打落地面了。 四下。 只有父亲的一半。 也就是说,她还差得远呢。 「你在练习杂耍吗?傻姑娘。」 万次一边搔着脖子,一边从仓库探出头来。 「啊,我把你吵醒了?」 「那还用问。太阳才刚出来,就有人在外面大声数着一、二、三、四的。」 「对不起。」 「如果有空搞这些,还不如先锻链臂力。就算剑挥得再快,没有力气还是无法砍人。」 砍人…… 报仇…… 天津影久…… 万次坐在木制长凳上摸索烟草,凛也在他身旁坐下。 「呐。」 「啊?」 「万次哥,你之前不是问我,我为什么要报仇……对吧?」 「啊?我有问过吗?」 没错。 不过,凛也终于对万次这个男人更加了解几分。 「其实我……觉得杀人并不是一件好事。」 即便目的是为了报杀父之仇。 「不过,如果不这么做就无法忍耐下去的话,那也只能动手杀人了。就算手上沾满肮脏的鲜血也好,我觉得轻易忘记亲人被杀的仇恨是不对的。」 「哦?」 「我只是个普通人,也做过许多肮脏的事。」 「例如拉屎放屁之类的?」 凛忍不住「啪」地打了万次一下。 万次耸耸自己被打的肩膀。 「那就是你的答案?」 「嗯,应该吧。」 「根本不算回答嘛。」 「嗯,应该吧。」 接着凛便站起身。 终于找出打火石的万次将烟草点燃,很美味似地吸了一口。 「不过,如果那就是你的结论,我也没有任何意见。」 「嗯。」 是呀。 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所以我必须自己决定,迈向自己的人生。 浅野凛这么思索着。 「肚子饿了,我们吃饭吧。」 「喔,我在后面的屋檐下晒了一些食物。」 「那是什么?」 「青蛙。」 凛一下子没力了。 不过,她决定迟早得习惯这种事。 之后虽然不知道还会跟万次相处多久,但至少已经跟对方携手走过好多的事。 「吃完饭以后,我的家伙应该也磨好了,你就顺便去拿吧。」 「耶耶!?拿回来还是我负责吗!?」 「不要抱怨啦,白吃白喝的家伙。」 「我可是你的雇主耶……」 四周响起蝉鸣。 今日想必又是个炎热的一天。 抬头仰望天空,只有一片跟同伴走散的云,孤单地飘浮于天际。 以前,仙台有个名叫蝙也的剑士。 他先砍下柳树枝,接着可以在树枝落地前将树枝再切成十三段。 浅野虎严从书中得知这个传奇后,便试着模仿。 结果据虎严所说,他最多只能切到八段为止。 如今凛也将木柴拿在手上,站在一棵树木的前面。 叩! 她以木柴敲打树干,一根小树枝随即从天而降。 看准后,她立刻抽出库多内西利。 一边挥刀一边计算。 「一!二!三!四!」 到了第五下,刀身就已将树枝打落地面了。 四下。 只有父亲的一半。 也就是说,她还差得远呢。 「你在练习杂耍吗?傻姑娘。」 万次一边搔着脖子,一边从仓库探出头来。 「啊,我把你吵醒了?」 「那还用问。太阳才刚出来,就有人在外面大声数着一、二、三、四的。」 「对不起。」 「如果有空搞这些,还不如先锻链臂力。就算剑挥得再快,没有力气还是无法砍人。」 砍人…… 报仇…… 天津影久…… 万次坐在木制长凳上摸索烟草,凛也在他身旁坐下。 「呐。」 「啊?」 「万次哥,你之前不是问我,我为什么要报仇……对吧?」 「啊?我有问过吗?」 没错。 不过,凛也终于对万次这个男人更加了解几分。 「其实我……觉得杀人并不是一件好事。」 即便目的是为了报杀父之仇。 「不过,如果不这么做就无法忍耐下去的话,那也只能动手杀人了。就算手上沾满肮脏的鲜血也好,我觉得轻易忘记亲人被杀的仇恨是不对的。」 「哦?」 「我只是个普通人,也做过许多肮脏的事。」 「例如拉屎放屁之类的?」 凛忍不住「啪」地打了万次一下。 万次耸耸自己被打的肩膀。 「那就是你的答案?」 「嗯,应该吧。」 「根本不算回答嘛。」 「嗯,应该吧。」 接着凛便站起身。 终于找出打火石的万次将烟草点燃,很美味似地吸了一口。 「不过,如果那就是你的结论,我也没有任何意见。」 「嗯。」 是呀。 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所以我必须自己决定,迈向自己的人生。 浅野凛这么思索着。 「肚子饿了,我们吃饭吧。」 「喔,我在后面的屋檐下晒了一些食物。」 「那是什么?」 「青蛙。」 凛一下子没力了。 不过,她决定迟早得习惯这种事。 之后虽然不知道还会跟万次相处多久,但至少已经跟对方携手走过好多的事。 「吃完饭以后,我的家伙应该也磨好了,你就顺便去拿吧。」 「耶耶!?拿回来还是我负责吗!?」 「不要抱怨啦,白吃白喝的家伙。」 「我可是你的雇主耶……」 四周响起蝉鸣。 今日想必又是个炎热的一天。 抬头仰望天空,只有一片跟同伴走散的云,孤单地飘浮于天际。 以前,仙台有个名叫蝙也的剑士。 他先砍下柳树枝,接着可以在树枝落地前将树枝再切成十三段。 浅野虎严从书中得知这个传奇后,便试着模仿。 结果据虎严所说,他最多只能切到八段为止。 如今凛也将木柴拿在手上,站在一棵树木的前面。 叩! 她以木柴敲打树干,一根小树枝随即从天而降。 看准后,她立刻抽出库多内西利。 一边挥刀一边计算。 「一!二!三!四!」 到了第五下,刀身就已将树枝打落地面了。 四下。 只有父亲的一半。 也就是说,她还差得远呢。 「你在练习杂耍吗?傻姑娘。」 万次一边搔着脖子,一边从仓库探出头来。 「啊,我把你吵醒了?」 「那还用问。太阳才刚出来,就有人在外面大声数着一、二、三、四的。」 「对不起。」 「如果有空搞这些,还不如先锻链臂力。就算剑挥得再快,没有力气还是无法砍人。」 砍人…… 报仇…… 天津影久…… 万次坐在木制长凳上摸索烟草,凛也在他身旁坐下。 「呐。」 「啊?」 「万次哥,你之前不是问我,我为什么要报仇……对吧?」 「啊?我有问过吗?」 没错。 不过,凛也终于对万次这个男人更加了解几分。 「其实我……觉得杀人并不是一件好事。」 即便目的是为了报杀父之仇。 「不过,如果不这么做就无法忍耐下去的话,那也只能动手杀人了。就算手上沾满肮脏的鲜血也好,我觉得轻易忘记亲人被杀的仇恨是不对的。」 「哦?」 「我只是个普通人,也做过许多肮脏的事。」 「例如拉屎放屁之类的?」 凛忍不住「啪」地打了万次一下。 万次耸耸自己被打的肩膀。 「那就是你的答案?」 「嗯,应该吧。」 「根本不算回答嘛。」 「嗯,应该吧。」 接着凛便站起身。 终于找出打火石的万次将烟草点燃,很美味似地吸了一口。 「不过,如果那就是你的结论,我也没有任何意见。」 「嗯。」 是呀。 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所以我必须自己决定,迈向自己的人生。 浅野凛这么思索着。 「肚子饿了,我们吃饭吧。」 「喔,我在后面的屋檐下晒了一些食物。」 「那是什么?」 「青蛙。」 凛一下子没力了。 不过,她决定迟早得习惯这种事。 之后虽然不知道还会跟万次相处多久,但至少已经跟对方携手走过好多的事。 「吃完饭以后,我的家伙应该也磨好了,你就顺便去拿吧。」 「耶耶!?拿回来还是我负责吗!?」 「不要抱怨啦,白吃白喝的家伙。」 「我可是你的雇主耶……」 四周响起蝉鸣。 今日想必又是个炎热的一天。 抬头仰望天空,只有一片跟同伴走散的云,孤单地飘浮于天际。 以前,仙台有个名叫蝙也的剑士。 他先砍下柳树枝,接着可以在树枝落地前将树枝再切成十三段。 浅野虎严从书中得知这个传奇后,便试着模仿。 结果据虎严所说,他最多只能切到八段为止。 如今凛也将木柴拿在手上,站在一棵树木的前面。 叩! 她以木柴敲打树干,一根小树枝随即从天而降。 看准后,她立刻抽出库多内西利。 一边挥刀一边计算。 「一!二!三!四!」 到了第五下,刀身就已将树枝打落地面了。 四下。 只有父亲的一半。 也就是说,她还差得远呢。 「你在练习杂耍吗?傻姑娘。」 万次一边搔着脖子,一边从仓库探出头来。 「啊,我把你吵醒了?」 「那还用问。太阳才刚出来,就有人在外面大声数着一、二、三、四的。」 「对不起。」 「如果有空搞这些,还不如先锻链臂力。就算剑挥得再快,没有力气还是无法砍人。」 砍人…… 报仇…… 天津影久…… 万次坐在木制长凳上摸索烟草,凛也在他身旁坐下。 「呐。」 「啊?」 「万次哥,你之前不是问我,我为什么要报仇……对吧?」 「啊?我有问过吗?」 没错。 不过,凛也终于对万次这个男人更加了解几分。 「其实我……觉得杀人并不是一件好事。」 即便目的是为了报杀父之仇。 「不过,如果不这么做就无法忍耐下去的话,那也只能动手杀人了。就算手上沾满肮脏的鲜血也好,我觉得轻易忘记亲人被杀的仇恨是不对的。」 「哦?」 「我只是个普通人,也做过许多肮脏的事。」 「例如拉屎放屁之类的?」 凛忍不住「啪」地打了万次一下。 万次耸耸自己被打的肩膀。 「那就是你的答案?」 「嗯,应该吧。」 「根本不算回答嘛。」 「嗯,应该吧。」 接着凛便站起身。 终于找出打火石的万次将烟草点燃,很美味似地吸了一口。 「不过,如果那就是你的结论,我也没有任何意见。」 「嗯。」 是呀。 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所以我必须自己决定,迈向自己的人生。 浅野凛这么思索着。 「肚子饿了,我们吃饭吧。」 「喔,我在后面的屋檐下晒了一些食物。」 「那是什么?」 「青蛙。」 凛一下子没力了。 不过,她决定迟早得习惯这种事。 之后虽然不知道还会跟万次相处多久,但至少已经跟对方携手走过好多的事。 「吃完饭以后,我的家伙应该也磨好了,你就顺便去拿吧。」 「耶耶!?拿回来还是我负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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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以后,我的家伙应该也磨好了,你就顺便去拿吧。」 「耶耶!?拿回来还是我负责吗!?」 「不要抱怨啦,白吃白喝的家伙。」 「我可是你的雇主耶……」 四周响起蝉鸣。 今日想必又是个炎热的一天。 抬头仰望天空,只有一片跟同伴走散的云,孤单地飘浮于天际。 以前,仙台有个名叫蝙也的剑士。 他先砍下柳树枝,接着可以在树枝落地前将树枝再切成十三段。 浅野虎严从书中得知这个传奇后,便试着模仿。 结果据虎严所说,他最多只能切到八段为止。 如今凛也将木柴拿在手上,站在一棵树木的前面。 叩! 她以木柴敲打树干,一根小树枝随即从天而降。 看准后,她立刻抽出库多内西利。 一边挥刀一边计算。 「一!二!三!四!」 到了第五下,刀身就已将树枝打落地面了。 四下。 只有父亲的一半。 也就是说,她还差得远呢。 「你在练习杂耍吗?傻姑娘。」 万次一边搔着脖子,一边从仓库探出头来。 「啊,我把你吵醒了?」 「那还用问。太阳才刚出来,就有人在外面大声数着一、二、三、四的。」 「对不起。」 「如果有空搞这些,还不如先锻链臂力。就算剑挥得再快,没有力气还是无法砍人。」 砍人…… 报仇…… 天津影久…… 万次坐在木制长凳上摸索烟草,凛也在他身旁坐下。 「呐。」 「啊?」 「万次哥,你之前不是问我,我为什么要报仇……对吧?」 「啊?我有问过吗?」 没错。 不过,凛也终于对万次这个男人更加了解几分。 「其实我……觉得杀人并不是一件好事。」 即便目的是为了报杀父之仇。 「不过,如果不这么做就无法忍耐下去的话,那也只能动手杀人了。就算手上沾满肮脏的鲜血也好,我觉得轻易忘记亲人被杀的仇恨是不对的。」 「哦?」 「我只是个普通人,也做过许多肮脏的事。」 「例如拉屎放屁之类的?」 凛忍不住「啪」地打了万次一下。 万次耸耸自己被打的肩膀。 「那就是你的答案?」 「嗯,应该吧。」 「根本不算回答嘛。」 「嗯,应该吧。」 接着凛便站起身。 终于找出打火石的万次将烟草点燃,很美味似地吸了一口。 「不过,如果那就是你的结论,我也没有任何意见。」 「嗯。」 是呀。 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所以我必须自己决定,迈向自己的人生。 浅野凛这么思索着。 「肚子饿了,我们吃饭吧。」 「喔,我在后面的屋檐下晒了一些食物。」 「那是什么?」 「青蛙。」 凛一下子没力了。 不过,她决定迟早得习惯这种事。 之后虽然不知道还会跟万次相处多久,但至少已经跟对方携手走过好多的事。 「吃完饭以后,我的家伙应该也磨好了,你就顺便去拿吧。」 「耶耶!?拿回来还是我负责吗!?」 「不要抱怨啦,白吃白喝的家伙。」 「我可是你的雇主耶……」 四周响起蝉鸣。 今日想必又是个炎热的一天。 抬头仰望天空,只有一片跟同伴走散的云,孤单地飘浮于天际。 以前,仙台有个名叫蝙也的剑士。 他先砍下柳树枝,接着可以在树枝落地前将树枝再切成十三段。 浅野虎严从书中得知这个传奇后,便试着模仿。 结果据虎严所说,他最多只能切到八段为止。 如今凛也将木柴拿在手上,站在一棵树木的前面。 叩! 她以木柴敲打树干,一根小树枝随即从天而降。 看准后,她立刻抽出库多内西利。 一边挥刀一边计算。 「一!二!三!四!」 到了第五下,刀身就已将树枝打落地面了。 四下。 只有父亲的一半。 也就是说,她还差得远呢。 「你在练习杂耍吗?傻姑娘。」 万次一边搔着脖子,一边从仓库探出头来。 「啊,我把你吵醒了?」 「那还用问。太阳才刚出来,就有人在外面大声数着一、二、三、四的。」 「对不起。」 「如果有空搞这些,还不如先锻链臂力。就算剑挥得再快,没有力气还是无法砍人。」 砍人…… 报仇…… 天津影久…… 万次坐在木制长凳上摸索烟草,凛也在他身旁坐下。 「呐。」 「啊?」 「万次哥,你之前不是问我,我为什么要报仇……对吧?」 「啊?我有问过吗?」 没错。 不过,凛也终于对万次这个男人更加了解几分。 「其实我……觉得杀人并不是一件好事。」 即便目的是为了报杀父之仇。 「不过,如果不这么做就无法忍耐下去的话,那也只能动手杀人了。就算手上沾满肮脏的鲜血也好,我觉得轻易忘记亲人被杀的仇恨是不对的。」 「哦?」 「我只是个普通人,也做过许多肮脏的事。」 「例如拉屎放屁之类的?」 凛忍不住「啪」地打了万次一下。 万次耸耸自己被打的肩膀。 「那就是你的答案?」 「嗯,应该吧。」 「根本不算回答嘛。」 「嗯,应该吧。」 接着凛便站起身。 终于找出打火石的万次将烟草点燃,很美味似地吸了一口。 「不过,如果那就是你的结论,我也没有任何意见。」 「嗯。」 是呀。 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所以我必须自己决定,迈向自己的人生。 浅野凛这么思索着。 「肚子饿了,我们吃饭吧。」 「喔,我在后面的屋檐下晒了一些食物。」 「那是什么?」 「青蛙。」 凛一下子没力了。 不过,她决定迟早得习惯这种事。 之后虽然不知道还会跟万次相处多久,但至少已经跟对方携手走过好多的事。 「吃完饭以后,我的家伙应该也磨好了,你就顺便去拿吧。」 「耶耶!?拿回来还是我负责吗!?」 「不要抱怨啦,白吃白喝的家伙。」 「我可是你的雇主耶……」 四周响起蝉鸣。 今日想必又是个炎热的一天。 抬头仰望天空,只有一片跟同伴走散的云,孤单地飘浮于天际。 以前,仙台有个名叫蝙也的剑士。 他先砍下柳树枝,接着可以在树枝落地前将树枝再切成十三段。 浅野虎严从书中得知这个传奇后,便试着模仿。 结果据虎严所说,他最多只能切到八段为止。 如今凛也将木柴拿在手上,站在一棵树木的前面。 叩! 她以木柴敲打树干,一根小树枝随即从天而降。 看准后,她立刻抽出库多内西利。 一边挥刀一边计算。 「一!二!三!四!」 到了第五下,刀身就已将树枝打落地面了。 四下。 只有父亲的一半。 也就是说,她还差得远呢。 「你在练习杂耍吗?傻姑娘。」 万次一边搔着脖子,一边从仓库探出头来。 「啊,我把你吵醒了?」 「那还用问。太阳才刚出来,就有人在外面大声数着一、二、三、四的。」 「对不起。」 「如果有空搞这些,还不如先锻链臂力。就算剑挥得再快,没有力气还是无法砍人。」 砍人…… 报仇…… 天津影久…… 万次坐在木制长凳上摸索烟草,凛也在他身旁坐下。 「呐。」 「啊?」 「万次哥,你之前不是问我,我为什么要报仇……对吧?」 「啊?我有问过吗?」 没错。 不过,凛也终于对万次这个男人更加了解几分。 「其实我……觉得杀人并不是一件好事。」 即便目的是为了报杀父之仇。 「不过,如果不这么做就无法忍耐下去的话,那也只能动手杀人了。就算手上沾满肮脏的鲜血也好,我觉得轻易忘记亲人被杀的仇恨是不对的。」 「哦?」 「我只是个普通人,也做过许多肮脏的事。」 「例如拉屎放屁之类的?」 凛忍不住「啪」地打了万次一下。 万次耸耸自己被打的肩膀。 「那就是你的答案?」 「嗯,应该吧。」 「根本不算回答嘛。」 「嗯,应该吧。」 接着凛便站起身。 终于找出打火石的万次将烟草点燃,很美味似地吸了一口。 「不过,如果那就是你的结论,我也没有任何意见。」 「嗯。」 是呀。 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所以我必须自己决定,迈向自己的人生。 浅野凛这么思索着。 「肚子饿了,我们吃饭吧。」 「喔,我在后面的屋檐下晒了一些食物。」 「那是什么?」 「青蛙。」 凛一下子没力了。 不过,她决定迟早得习惯这种事。 之后虽然不知道还会跟万次相处多久,但至少已经跟对方携手走过好多的事。 「吃完饭以后,我的家伙应该也磨好了,你就顺便去拿吧。」 「耶耶!?拿回来还是我负责吗!?」 「不要抱怨啦,白吃白喝的家伙。」 「我可是你的雇主耶……」 四周响起蝉鸣。 今日想必又是个炎热的一天。 抬头仰望天空,只有一片跟同伴走散的云,孤单地飘浮于天际。 后记 我跟「无限住人」的第一次邂逅,是在1993年。 当时这部作品荣获了アフタヌーン月刊「四季赏」的夏季奖。 我读了一遍以后…… 「这位作者会怎么继续描写这个故事呢!?」 这是我起初的感想。 因为本作的主角拥有不死之身。 在以「战斗」为重点铺陈的故事中,如果把主角设定为不死之身,应该是个很难创作的题材才对。 这么一来,就不必担心主角战死了。 不管遭遇什么样的危机,都完全无法营造紧张感。如果一味让主角变强,再加上这种不会死的设定,就等于让主角完全不会有战败的可能了。 说实话,当时我真的不知道作者要怎么处理这个故事。 但等连载正式开始后,我的疑惑也烟消云散了。虽然解决的方法很单纯,却也完美到令人感到恐怖。 万次并不是「不会死」。 而是「不能死」。 当然,这不是「无限住人」这部作品一开始的主旨。不过,对于描写那种即便手脚被切断、胸口裂了个大洞,却依然还能站起来继续战斗的「不死之身」男主角,总让人觉得非常有英雄气慨。 我还是老实招供吧。 我认为一个满身是伤还一边吐血的人,最后能爬起来露出得意的笑容,正是人类「最有魅力」的时刻。 所以,这部「无限住人」,简直就像一颗对准我心目中理想英雄面貌投来的正中直球一样。 从此以后,我就成为「无限住人」的忠实读者了。 时至今日。 我有幸担任同作的小说版创作工作。 在此,就为诸位读者献上这部「无限住人 刃兽异闻」。 希望您能喜欢这本小说。 稍微透露一点内幕消息吧。 在出版社向我邀稿时,对方曾提出三项条件。 第一,故事发展必须与原作漫画不同。 第二,万次与凛当然不用说,天津、槇绘、凶,以及尸良这些受欢迎的角色,全部必须登场。 最后第三,要出现一个只有小说版才有的强敌。 问题就出在第三个条件上。 「吸血鬼或外星人都没关系。没错没错,类似「ゾアハンター」(作者所写的另一部小说)里那种怪物也行!」 上述那些话可不是我说的。 而是讲谈社的责任编辑。 不,抱歉。就算我再怎么目中无人,胆子也没大到那种地步。 况且我还重新读过原作漫画一遍,以稍稍踏出原作描写范围半步的谨慎心情,才设定出小说版中专属的「强敌」。 如果成功的话就是对我最大的鼓励了。 此外…… 这回的小说原稿,很幸运地能获得沙村广明老师的赞赏。 「封面跟插图老师都尽全力画出最完美的成品了!」 责任编辑是如此对我说的。 实际拿到书以后,我的快乐真是笔墨难以形容。 因为我本人也是「无限住人」的忠实读者。没想到自己所写的小说原稿,竟能加上沙村老师所画的插图。 我只能以万幸表达当时自己的心境了。 当然,动画版的dvd以及原声带cd,我也已经预订好了。 大迫纯一 我跟「无限住人」的第一次邂逅,是在1993年。 当时这部作品荣获了アフタヌーン月刊「四季赏」的夏季奖。 我读了一遍以后…… 「这位作者会怎么继续描写这个故事呢!?」 这是我起初的感想。 因为本作的主角拥有不死之身。 在以「战斗」为重点铺陈的故事中,如果把主角设定为不死之身,应该是个很难创作的题材才对。 这么一来,就不必担心主角战死了。 不管遭遇什么样的危机,都完全无法营造紧张感。如果一味让主角变强,再加上这种不会死的设定,就等于让主角完全不会有战败的可能了。 说实话,当时我真的不知道作者要怎么处理这个故事。 但等连载正式开始后,我的疑惑也烟消云散了。虽然解决的方法很单纯,却也完美到令人感到恐怖。 万次并不是「不会死」。 而是「不能死」。 当然,这不是「无限住人」这部作品一开始的主旨。不过,对于描写那种即便手脚被切断、胸口裂了个大洞,却依然还能站起来继续战斗的「不死之身」男主角,总让人觉得非常有英雄气慨。 我还是老实招供吧。 我认为一个满身是伤还一边吐血的人,最后能爬起来露出得意的笑容,正是人类「最有魅力」的时刻。 所以,这部「无限住人」,简直就像一颗对准我心目中理想英雄面貌投来的正中直球一样。 从此以后,我就成为「无限住人」的忠实读者了。 时至今日。 我有幸担任同作的小说版创作工作。 在此,就为诸位读者献上这部「无限住人 刃兽异闻」。 希望您能喜欢这本小说。 稍微透露一点内幕消息吧。 在出版社向我邀稿时,对方曾提出三项条件。 第一,故事发展必须与原作漫画不同。 第二,万次与凛当然不用说,天津、槇绘、凶,以及尸良这些受欢迎的角色,全部必须登场。 最后第三,要出现一个只有小说版才有的强敌。 问题就出在第三个条件上。 「吸血鬼或外星人都没关系。没错没错,类似「ゾアハンター」(作者所写的另一部小说)里那种怪物也行!」 上述那些话可不是我说的。 而是讲谈社的责任编辑。 不,抱歉。就算我再怎么目中无人,胆子也没大到那种地步。 况且我还重新读过原作漫画一遍,以稍稍踏出原作描写范围半步的谨慎心情,才设定出小说版中专属的「强敌」。 如果成功的话就是对我最大的鼓励了。 此外…… 这回的小说原稿,很幸运地能获得沙村广明老师的赞赏。 「封面跟插图老师都尽全力画出最完美的成品了!」 责任编辑是如此对我说的。 实际拿到书以后,我的快乐真是笔墨难以形容。 因为我本人也是「无限住人」的忠实读者。没想到自己所写的小说原稿,竟能加上沙村老师所画的插图。 我只能以万幸表达当时自己的心境了。 当然,动画版的dvd以及原声带cd,我也已经预订好了。 大迫纯一 我跟「无限住人」的第一次邂逅,是在1993年。 当时这部作品荣获了アフタヌーン月刊「四季赏」的夏季奖。 我读了一遍以后…… 「这位作者会怎么继续描写这个故事呢!?」 这是我起初的感想。 因为本作的主角拥有不死之身。 在以「战斗」为重点铺陈的故事中,如果把主角设定为不死之身,应该是个很难创作的题材才对。 这么一来,就不必担心主角战死了。 不管遭遇什么样的危机,都完全无法营造紧张感。如果一味让主角变强,再加上这种不会死的设定,就等于让主角完全不会有战败的可能了。 说实话,当时我真的不知道作者要怎么处理这个故事。 但等连载正式开始后,我的疑惑也烟消云散了。虽然解决的方法很单纯,却也完美到令人感到恐怖。 万次并不是「不会死」。 而是「不能死」。 当然,这不是「无限住人」这部作品一开始的主旨。不过,对于描写那种即便手脚被切断、胸口裂了个大洞,却依然还能站起来继续战斗的「不死之身」男主角,总让人觉得非常有英雄气慨。 我还是老实招供吧。 我认为一个满身是伤还一边吐血的人,最后能爬起来露出得意的笑容,正是人类「最有魅力」的时刻。 所以,这部「无限住人」,简直就像一颗对准我心目中理想英雄面貌投来的正中直球一样。 从此以后,我就成为「无限住人」的忠实读者了。 时至今日。 我有幸担任同作的小说版创作工作。 在此,就为诸位读者献上这部「无限住人 刃兽异闻」。 希望您能喜欢这本小说。 稍微透露一点内幕消息吧。 在出版社向我邀稿时,对方曾提出三项条件。 第一,故事发展必须与原作漫画不同。 第二,万次与凛当然不用说,天津、槇绘、凶,以及尸良这些受欢迎的角色,全部必须登场。 最后第三,要出现一个只有小说版才有的强敌。 问题就出在第三个条件上。 「吸血鬼或外星人都没关系。没错没错,类似「ゾアハンター」(作者所写的另一部小说)里那种怪物也行!」 上述那些话可不是我说的。 而是讲谈社的责任编辑。 不,抱歉。就算我再怎么目中无人,胆子也没大到那种地步。 况且我还重新读过原作漫画一遍,以稍稍踏出原作描写范围半步的谨慎心情,才设定出小说版中专属的「强敌」。 如果成功的话就是对我最大的鼓励了。 此外…… 这回的小说原稿,很幸运地能获得沙村广明老师的赞赏。 「封面跟插图老师都尽全力画出最完美的成品了!」 责任编辑是如此对我说的。 实际拿到书以后,我的快乐真是笔墨难以形容。 因为我本人也是「无限住人」的忠实读者。没想到自己所写的小说原稿,竟能加上沙村老师所画的插图。 我只能以万幸表达当时自己的心境了。 当然,动画版的dvd以及原声带cd,我也已经预订好了。 大迫纯一 我跟「无限住人」的第一次邂逅,是在1993年。 当时这部作品荣获了アフタヌーン月刊「四季赏」的夏季奖。 我读了一遍以后…… 「这位作者会怎么继续描写这个故事呢!?」 这是我起初的感想。 因为本作的主角拥有不死之身。 在以「战斗」为重点铺陈的故事中,如果把主角设定为不死之身,应该是个很难创作的题材才对。 这么一来,就不必担心主角战死了。 不管遭遇什么样的危机,都完全无法营造紧张感。如果一味让主角变强,再加上这种不会死的设定,就等于让主角完全不会有战败的可能了。 说实话,当时我真的不知道作者要怎么处理这个故事。 但等连载正式开始后,我的疑惑也烟消云散了。虽然解决的方法很单纯,却也完美到令人感到恐怖。 万次并不是「不会死」。 而是「不能死」。 当然,这不是「无限住人」这部作品一开始的主旨。不过,对于描写那种即便手脚被切断、胸口裂了个大洞,却依然还能站起来继续战斗的「不死之身」男主角,总让人觉得非常有英雄气慨。 我还是老实招供吧。 我认为一个满身是伤还一边吐血的人,最后能爬起来露出得意的笑容,正是人类「最有魅力」的时刻。 所以,这部「无限住人」,简直就像一颗对准我心目中理想英雄面貌投来的正中直球一样。 从此以后,我就成为「无限住人」的忠实读者了。 时至今日。 我有幸担任同作的小说版创作工作。 在此,就为诸位读者献上这部「无限住人 刃兽异闻」。 希望您能喜欢这本小说。 稍微透露一点内幕消息吧。 在出版社向我邀稿时,对方曾提出三项条件。 第一,故事发展必须与原作漫画不同。 第二,万次与凛当然不用说,天津、槇绘、凶,以及尸良这些受欢迎的角色,全部必须登场。 最后第三,要出现一个只有小说版才有的强敌。 问题就出在第三个条件上。 「吸血鬼或外星人都没关系。没错没错,类似「ゾアハンター」(作者所写的另一部小说)里那种怪物也行!」 上述那些话可不是我说的。 而是讲谈社的责任编辑。 不,抱歉。就算我再怎么目中无人,胆子也没大到那种地步。 况且我还重新读过原作漫画一遍,以稍稍踏出原作描写范围半步的谨慎心情,才设定出小说版中专属的「强敌」。 如果成功的话就是对我最大的鼓励了。 此外…… 这回的小说原稿,很幸运地能获得沙村广明老师的赞赏。 「封面跟插图老师都尽全力画出最完美的成品了!」 责任编辑是如此对我说的。 实际拿到书以后,我的快乐真是笔墨难以形容。 因为我本人也是「无限住人」的忠实读者。没想到自己所写的小说原稿,竟能加上沙村老师所画的插图。 我只能以万幸表达当时自己的心境了。 当然,动画版的dvd以及原声带cd,我也已经预订好了。 大迫纯一 我跟「无限住人」的第一次邂逅,是在1993年。 当时这部作品荣获了アフタヌーン月刊「四季赏」的夏季奖。 我读了一遍以后…… 「这位作者会怎么继续描写这个故事呢!?」 这是我起初的感想。 因为本作的主角拥有不死之身。 在以「战斗」为重点铺陈的故事中,如果把主角设定为不死之身,应该是个很难创作的题材才对。 这么一来,就不必担心主角战死了。 不管遭遇什么样的危机,都完全无法营造紧张感。如果一味让主角变强,再加上这种不会死的设定,就等于让主角完全不会有战败的可能了。 说实话,当时我真的不知道作者要怎么处理这个故事。 但等连载正式开始后,我的疑惑也烟消云散了。虽然解决的方法很单纯,却也完美到令人感到恐怖。 万次并不是「不会死」。 而是「不能死」。 当然,这不是「无限住人」这部作品一开始的主旨。不过,对于描写那种即便手脚被切断、胸口裂了个大洞,却依然还能站起来继续战斗的「不死之身」男主角,总让人觉得非常有英雄气慨。 我还是老实招供吧。 我认为一个满身是伤还一边吐血的人,最后能爬起来露出得意的笑容,正是人类「最有魅力」的时刻。 所以,这部「无限住人」,简直就像一颗对准我心目中理想英雄面貌投来的正中直球一样。 从此以后,我就成为「无限住人」的忠实读者了。 时至今日。 我有幸担任同作的小说版创作工作。 在此,就为诸位读者献上这部「无限住人 刃兽异闻」。 希望您能喜欢这本小说。 稍微透露一点内幕消息吧。 在出版社向我邀稿时,对方曾提出三项条件。 第一,故事发展必须与原作漫画不同。 第二,万次与凛当然不用说,天津、槇绘、凶,以及尸良这些受欢迎的角色,全部必须登场。 最后第三,要出现一个只有小说版才有的强敌。 问题就出在第三个条件上。 「吸血鬼或外星人都没关系。没错没错,类似「ゾアハンター」(作者所写的另一部小说)里那种怪物也行!」 上述那些话可不是我说的。 而是讲谈社的责任编辑。 不,抱歉。就算我再怎么目中无人,胆子也没大到那种地步。 况且我还重新读过原作漫画一遍,以稍稍踏出原作描写范围半步的谨慎心情,才设定出小说版中专属的「强敌」。 如果成功的话就是对我最大的鼓励了。 此外…… 这回的小说原稿,很幸运地能获得沙村广明老师的赞赏。 「封面跟插图老师都尽全力画出最完美的成品了!」 责任编辑是如此对我说的。 实际拿到书以后,我的快乐真是笔墨难以形容。 因为我本人也是「无限住人」的忠实读者。没想到自己所写的小说原稿,竟能加上沙村老师所画的插图。 我只能以万幸表达当时自己的心境了。 当然,动画版的dvd以及原声带cd,我也已经预订好了。 大迫纯一 我跟「无限住人」的第一次邂逅,是在1993年。 当时这部作品荣获了アフタヌーン月刊「四季赏」的夏季奖。 我读了一遍以后…… 「这位作者会怎么继续描写这个故事呢!?」 这是我起初的感想。 因为本作的主角拥有不死之身。 在以「战斗」为重点铺陈的故事中,如果把主角设定为不死之身,应该是个很难创作的题材才对。 这么一来,就不必担心主角战死了。 不管遭遇什么样的危机,都完全无法营造紧张感。如果一味让主角变强,再加上这种不会死的设定,就等于让主角完全不会有战败的可能了。 说实话,当时我真的不知道作者要怎么处理这个故事。 但等连载正式开始后,我的疑惑也烟消云散了。虽然解决的方法很单纯,却也完美到令人感到恐怖。 万次并不是「不会死」。 而是「不能死」。 当然,这不是「无限住人」这部作品一开始的主旨。不过,对于描写那种即便手脚被切断、胸口裂了个大洞,却依然还能站起来继续战斗的「不死之身」男主角,总让人觉得非常有英雄气慨。 我还是老实招供吧。 我认为一个满身是伤还一边吐血的人,最后能爬起来露出得意的笑容,正是人类「最有魅力」的时刻。 所以,这部「无限住人」,简直就像一颗对准我心目中理想英雄面貌投来的正中直球一样。 从此以后,我就成为「无限住人」的忠实读者了。 时至今日。 我有幸担任同作的小说版创作工作。 在此,就为诸位读者献上这部「无限住人 刃兽异闻」。 希望您能喜欢这本小说。 稍微透露一点内幕消息吧。 在出版社向我邀稿时,对方曾提出三项条件。 第一,故事发展必须与原作漫画不同。 第二,万次与凛当然不用说,天津、槇绘、凶,以及尸良这些受欢迎的角色,全部必须登场。 最后第三,要出现一个只有小说版才有的强敌。 问题就出在第三个条件上。 「吸血鬼或外星人都没关系。没错没错,类似「ゾアハンター」(作者所写的另一部小说)里那种怪物也行!」 上述那些话可不是我说的。 而是讲谈社的责任编辑。 不,抱歉。就算我再怎么目中无人,胆子也没大到那种地步。 况且我还重新读过原作漫画一遍,以稍稍踏出原作描写范围半步的谨慎心情,才设定出小说版中专属的「强敌」。 如果成功的话就是对我最大的鼓励了。 此外…… 这回的小说原稿,很幸运地能获得沙村广明老师的赞赏。 「封面跟插图老师都尽全力画出最完美的成品了!」 责任编辑是如此对我说的。 实际拿到书以后,我的快乐真是笔墨难以形容。 因为我本人也是「无限住人」的忠实读者。没想到自己所写的小说原稿,竟能加上沙村老师所画的插图。 我只能以万幸表达当时自己的心境了。 当然,动画版的dvd以及原声带cd,我也已经预订好了。 大迫纯一 我跟「无限住人」的第一次邂逅,是在1993年。 当时这部作品荣获了アフタヌーン月刊「四季赏」的夏季奖。 我读了一遍以后…… 「这位作者会怎么继续描写这个故事呢!?」 这是我起初的感想。 因为本作的主角拥有不死之身。 在以「战斗」为重点铺陈的故事中,如果把主角设定为不死之身,应该是个很难创作的题材才对。 这么一来,就不必担心主角战死了。 不管遭遇什么样的危机,都完全无法营造紧张感。如果一味让主角变强,再加上这种不会死的设定,就等于让主角完全不会有战败的可能了。 说实话,当时我真的不知道作者要怎么处理这个故事。 但等连载正式开始后,我的疑惑也烟消云散了。虽然解决的方法很单纯,却也完美到令人感到恐怖。 万次并不是「不会死」。 而是「不能死」。 当然,这不是「无限住人」这部作品一开始的主旨。不过,对于描写那种即便手脚被切断、胸口裂了个大洞,却依然还能站起来继续战斗的「不死之身」男主角,总让人觉得非常有英雄气慨。 我还是老实招供吧。 我认为一个满身是伤还一边吐血的人,最后能爬起来露出得意的笑容,正是人类「最有魅力」的时刻。 所以,这部「无限住人」,简直就像一颗对准我心目中理想英雄面貌投来的正中直球一样。 从此以后,我就成为「无限住人」的忠实读者了。 时至今日。 我有幸担任同作的小说版创作工作。 在此,就为诸位读者献上这部「无限住人 刃兽异闻」。 希望您能喜欢这本小说。 稍微透露一点内幕消息吧。 在出版社向我邀稿时,对方曾提出三项条件。 第一,故事发展必须与原作漫画不同。 第二,万次与凛当然不用说,天津、槇绘、凶,以及尸良这些受欢迎的角色,全部必须登场。 最后第三,要出现一个只有小说版才有的强敌。 问题就出在第三个条件上。 「吸血鬼或外星人都没关系。没错没错,类似「ゾアハンター」(作者所写的另一部小说)里那种怪物也行!」 上述那些话可不是我说的。 而是讲谈社的责任编辑。 不,抱歉。就算我再怎么目中无人,胆子也没大到那种地步。 况且我还重新读过原作漫画一遍,以稍稍踏出原作描写范围半步的谨慎心情,才设定出小说版中专属的「强敌」。 如果成功的话就是对我最大的鼓励了。 此外…… 这回的小说原稿,很幸运地能获得沙村广明老师的赞赏。 「封面跟插图老师都尽全力画出最完美的成品了!」 责任编辑是如此对我说的。 实际拿到书以后,我的快乐真是笔墨难以形容。 因为我本人也是「无限住人」的忠实读者。没想到自己所写的小说原稿,竟能加上沙村老师所画的插图。 我只能以万幸表达当时自己的心境了。 当然,动画版的dvd以及原声带cd,我也已经预订好了。 大迫纯一 我跟「无限住人」的第一次邂逅,是在1993年。 当时这部作品荣获了アフタヌーン月刊「四季赏」的夏季奖。 我读了一遍以后…… 「这位作者会怎么继续描写这个故事呢!?」 这是我起初的感想。 因为本作的主角拥有不死之身。 在以「战斗」为重点铺陈的故事中,如果把主角设定为不死之身,应该是个很难创作的题材才对。 这么一来,就不必担心主角战死了。 不管遭遇什么样的危机,都完全无法营造紧张感。如果一味让主角变强,再加上这种不会死的设定,就等于让主角完全不会有战败的可能了。 说实话,当时我真的不知道作者要怎么处理这个故事。 但等连载正式开始后,我的疑惑也烟消云散了。虽然解决的方法很单纯,却也完美到令人感到恐怖。 万次并不是「不会死」。 而是「不能死」。 当然,这不是「无限住人」这部作品一开始的主旨。不过,对于描写那种即便手脚被切断、胸口裂了个大洞,却依然还能站起来继续战斗的「不死之身」男主角,总让人觉得非常有英雄气慨。 我还是老实招供吧。 我认为一个满身是伤还一边吐血的人,最后能爬起来露出得意的笑容,正是人类「最有魅力」的时刻。 所以,这部「无限住人」,简直就像一颗对准我心目中理想英雄面貌投来的正中直球一样。 从此以后,我就成为「无限住人」的忠实读者了。 时至今日。 我有幸担任同作的小说版创作工作。 在此,就为诸位读者献上这部「无限住人 刃兽异闻」。 希望您能喜欢这本小说。 稍微透露一点内幕消息吧。 在出版社向我邀稿时,对方曾提出三项条件。 第一,故事发展必须与原作漫画不同。 第二,万次与凛当然不用说,天津、槇绘、凶,以及尸良这些受欢迎的角色,全部必须登场。 最后第三,要出现一个只有小说版才有的强敌。 问题就出在第三个条件上。 「吸血鬼或外星人都没关系。没错没错,类似「ゾアハンター」(作者所写的另一部小说)里那种怪物也行!」 上述那些话可不是我说的。 而是讲谈社的责任编辑。 不,抱歉。就算我再怎么目中无人,胆子也没大到那种地步。 况且我还重新读过原作漫画一遍,以稍稍踏出原作描写范围半步的谨慎心情,才设定出小说版中专属的「强敌」。 如果成功的话就是对我最大的鼓励了。 此外…… 这回的小说原稿,很幸运地能获得沙村广明老师的赞赏。 「封面跟插图老师都尽全力画出最完美的成品了!」 责任编辑是如此对我说的。 实际拿到书以后,我的快乐真是笔墨难以形容。 因为我本人也是「无限住人」的忠实读者。没想到自己所写的小说原稿,竟能加上沙村老师所画的插图。 我只能以万幸表达当时自己的心境了。 当然,动画版的dvd以及原声带cd,我也已经预订好了。 大迫纯一 我跟「无限住人」的第一次邂逅,是在1993年。 当时这部作品荣获了アフタヌーン月刊「四季赏」的夏季奖。 我读了一遍以后…… 「这位作者会怎么继续描写这个故事呢!?」 这是我起初的感想。 因为本作的主角拥有不死之身。 在以「战斗」为重点铺陈的故事中,如果把主角设定为不死之身,应该是个很难创作的题材才对。 这么一来,就不必担心主角战死了。 不管遭遇什么样的危机,都完全无法营造紧张感。如果一味让主角变强,再加上这种不会死的设定,就等于让主角完全不会有战败的可能了。 说实话,当时我真的不知道作者要怎么处理这个故事。 但等连载正式开始后,我的疑惑也烟消云散了。虽然解决的方法很单纯,却也完美到令人感到恐怖。 万次并不是「不会死」。 而是「不能死」。 当然,这不是「无限住人」这部作品一开始的主旨。不过,对于描写那种即便手脚被切断、胸口裂了个大洞,却依然还能站起来继续战斗的「不死之身」男主角,总让人觉得非常有英雄气慨。 我还是老实招供吧。 我认为一个满身是伤还一边吐血的人,最后能爬起来露出得意的笑容,正是人类「最有魅力」的时刻。 所以,这部「无限住人」,简直就像一颗对准我心目中理想英雄面貌投来的正中直球一样。 从此以后,我就成为「无限住人」的忠实读者了。 时至今日。 我有幸担任同作的小说版创作工作。 在此,就为诸位读者献上这部「无限住人 刃兽异闻」。 希望您能喜欢这本小说。 稍微透露一点内幕消息吧。 在出版社向我邀稿时,对方曾提出三项条件。 第一,故事发展必须与原作漫画不同。 第二,万次与凛当然不用说,天津、槇绘、凶,以及尸良这些受欢迎的角色,全部必须登场。 最后第三,要出现一个只有小说版才有的强敌。 问题就出在第三个条件上。 「吸血鬼或外星人都没关系。没错没错,类似「ゾアハンター」(作者所写的另一部小说)里那种怪物也行!」 上述那些话可不是我说的。 而是讲谈社的责任编辑。 不,抱歉。就算我再怎么目中无人,胆子也没大到那种地步。 况且我还重新读过原作漫画一遍,以稍稍踏出原作描写范围半步的谨慎心情,才设定出小说版中专属的「强敌」。 如果成功的话就是对我最大的鼓励了。 此外…… 这回的小说原稿,很幸运地能获得沙村广明老师的赞赏。 「封面跟插图老师都尽全力画出最完美的成品了!」 责任编辑是如此对我说的。 实际拿到书以后,我的快乐真是笔墨难以形容。 因为我本人也是「无限住人」的忠实读者。没想到自己所写的小说原稿,竟能加上沙村老师所画的插图。 我只能以万幸表达当时自己的心境了。 当然,动画版的dvd以及原声带cd,我也已经预订好了。 大迫纯一 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