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 murder recipe 台版 转自 哦☆卖糕的 葉月零 镜hinata 混沌声神@sosg论坛 这个名字没有一天未曾传进我的耳中。 「月森真的好棒啊……」 在同班同学鸭川语带感叹地说出这句话之后,周围的男同学们也感慨万千地点头同意。 「你们可别被她纤瘦的身形给骗了喔!别看月森叶子这样……她胸前可是很有料的!」 这群人不怀好意的视线所在之处,是和围绕在身边的女孩子们有说有笑的月森。如果要言以蔽之,月森叶子是个十分引入注目的女孩。 「野野宫,你也这么认为吧?」 「是啊。」 「喂喂,你的反应简直冷淡到令人难以置信啊。身为男人这样不行喔!眼前出现高山的话就爬上去!出现美女的话就为她神魂颠倒!这才是男人吧?」 面对我无动于衷的回答态度,以鸭川为首的男同学们不约而同地表现出夸张的反应。 「不,我是认为她很完美。」 外貌小色、身材姣好、成绩优秀,在个性方面的风评也不错。运动也难不倒她。月森叶子就是这样一个让人无从挑剔的完美少女。 「这有什么不好?」 「我没说不好呀。只是会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噢,的确,月森就像是生长在高山上那种遥不可及的花朵呢。」 鸭川很配合地接话。 过于完美,反而显得有些无趣,让人有种窒息感。其实这才是我的真心话。或许只是因为我的个性爱和人唱反调的缘故。不过,我的确对完美无缺的月森暗暗地敬而远之。 「可是,听说月森有个大学生男朋友耶?」 「是大她三岁的k大学生吗?」 「咦?我怎么听说她是某间公司的社长的情妇……」 「啊,就是每个月给她二十万包养费的那个传闻吗?」 「不是吧?我听说有人看到她跟教数学的熊田从宾馆走出来耶?」 「那应该是一个叫做鹿间的高三女生才对吧?网球社的。」 我不是在揶抡她,而是这些对话听来,真的像是在讨论某个艺人似的。我再次体会到月森着实是个特别的存在。 然而,对本人来说,被旁人以特别的眼光看待,说不定也只会感到困扰吧。至少我对此就敬谢不敏。 「听起来似乎都是一些缺乏可信度的八卦呢。」 众人七嘴八舌地认真讨论着。样子看起来实在有些滑稽,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要不要直接向本人求证看看呢?」 于是,我半开玩笑地提出了这个问题。如我所料,众人以近似喝倒彩的反应回以一句「谁开得了口啊!」而驳回了我的提议。这群人的反应实在太过有趣,于是我又乘胜追击: 「不嫌弃的话,就由我来代表全班询问她好了?」 「等等等等等等!野野宫!不能操之过急啊!如果这些八卦是真的该怎么办?」 鸭川慌慌张地制止我。 「这些八卦可能终归是八卦也说不定啊?」 「也有可能全都是事实啊!」 「如果是月森的话,不无可能。」听到鸭川的说法,所有的男同学都深表赞同之意。 的确,在这个班级之中,月森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说她异于常人或许也不为过。和其他同学有着相同的年龄,却又格外地成熟;不难理解为何大家会认为她对一般高中生所不知道的世界了如指掌。 「就这样让真相石沉大海吗?」 无论听到的真相为何,我毕竟不会像鸭川等人那样受伤,所以倒是一派轻松。 「真相也不一定就是正确的啊。」 与我相较之下,会因真相而受到莫大影响的鸭川等人,似乎就没这么平静了。 「你们不认为这样一点意义也没有吗?如果不愿意面对真相,就永远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喔!」 「这样就够啦。最近不晓得是哪个笨蛋跟月森告白,结果被她很明确地拒绝了吶。如果随随便便想摘取生长在高山上的花朵,最后也只会因失足而受伤罢了。比起真相,还是梦想来得重要。应该说,我希望月森可以永远当一个负责满足我们妄想内容的泉源呢。」 这番话已经超越了让人哑口无言的程度,我又笑了出来。 「你们真是青春啊。」 「因为我们才十七岁啊!就算作梦也没关系吧!」 这好像不是什么值得笑的事情。 「既然大家都这么认为,那我也不再说什么了。」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别粉碎了稚嫩少年心中的梦想。」 「应该是充满邪念的高中男生吧。」 「那你又欣赏谁啊,野野宫?话说在前头,你可别拿艺人来举例喔。」 鸭川这个反击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于是,其他男生也和他站上同一阵线,纷纷向我凑近,以「快说快说」的方式起哄着。 「这个嘛——」 说实话,我并没有特别想到哪个女孩子的名字;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就算我老实招供,恐怕也没办法镇压住这些充满邪念的高中男生的暴动。 「——我觉得宇佐美不错。」 在我说出这个临时想到的名字之后,众人脸上浮现一种脱力的微妙表情。 「这个答案未免也太中规中炬、太王道了吧。真没意思。」 鸭川很不满地表示。 「你的意思是,月森并不是王道吗?」 「月森是王道没错,不过这又跟宇佐美完全不同一回事啦!如果宇佐美是柳橙汁的话,月森就是葡萄酒了。」 「对于未成年的我们而言,柳橙汁应该比较适合吧?」 「笨蛋。这就是那个啦……明知不能碰酒精这种东西,却还是会被它的魅力所蛊惑,就像一种对于禁忌世界的好奇心……你明白吧?」 「我知道你想表达什么。但即使如此,我还是喜欢柳橙汁就是了。你们讨厌柳橙汁吗?」 「这个嘛……唔,我也喜欢柳橙汁啦,可是……」 鸭川所率领的男生军团同时皱起眉头,发出「唔唔」的声音嗫嚅着。 虽说月森是个超凡的存在,但作为一个普通女孩子,宇佐美也十分有魅力。鸭川等人会有如此反应,或许是因为不愿意老实认同我的看法,却又无法加以否定,才会如此纠结吧。 我以一种胜利者的心态再次开口: 「那么,我们就用柳橙汁跟葡萄酒干杯吧。」 不过我现在的心情应该是「沉醉于胜利的美酒」就是。 「你真是个让人猜不透的家伙吶。」 「谢啦。」 「我又不是在称赞你。」 虽然鸭川还是一脸不服气的样子,不过我似乎成功削减了他的气势。 「——你们这些男生!快回去座位上啦!下午的课已经要开始了耶!」 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所有男生彷佛触电似地同时望向时钟。方才成为话题人物的女孩子的这句忠告,让他们出现了有些过度的反应。 「柳橙汁说的没错,大家快乖乖回去自己的座位吧。」 在鸭川这么说之后,其他男同学也纷纷回到座位上。 「柳橙汁?」 听到鸭川的说法,宇佐美千鹤那圆滚滚的头不解地微微歪向一边。 「……反正你们一定是在说我的坏话吧?」 坐在我身旁的宇佐美噘起嘴来。 「我们只是在聊饮料的话题而已啊。」 「骗人。男生如果聚在一 起,聊天内容一定就是很蠢的或是色色的事情。」 宇佐美一口咬定。这可是明显充满偏见的想法。 然而,很遗憾的,我却想不出能够否定的言论。 「……宇佐美,你之前到底经历过什么样的人生啊?我开始担心你了呢。」 「不要同情我,你这个笨蛋!我是个很普通…很普通的女高中生!」 只要稍微调侃她一下,宇佐美就会马上生气起来。当真生气的她感觉就像小动物似的,让人百看不腻。 「你还是在变得无药可救之前去医院一趟吧。如果觉得一个人去太害羞,不嫌弃的话,我可以一起——」 「——我才不会去呢!不要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 「转过头去啦!」宇佐美说着,用手掌将我靠近窥探的脸推开。 「开心点吧,宇佐美。野野宫似乎很喜欢柳橙汁喔。」 似乎一直看着我们一来一往的鸭川,用一副「只会说些很蠢的或是色色的事情」的表情发出「噫嘻嘻」的窃笑声。 「所以你说的柳橙汁到底是什么意——」 宇佐美将说到一半的话语又咽了回去。教数学的熊田走进教室了。 教室中回荡着熊田微弱的声音,以及粉笔在黑板上书写所发出的声响。 即使已经开始上课了,宇佐美似乎还是极为在意方才的话题,不时以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看向这里。 经过几分钟之后,她大概是按捺不住了吧,将上半身倾向我的座位,悄声问道: 「刚刚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现在可是上课时间呢,宇佐美同学。」 我两眼凝视着黑板回答道。 「……你别这么坏心眼啦。」 面对以沉默响应的我,宇佐美用自动笔的笔尖戳了戳我的侧腹。笔尖贯穿了制服,刺到了我的皮肤。 「这样很痛呢。」 「谁叫你不理我。」 宇佐美以闹别扭的语气说道。 「刚刚的休息时间,你们男生是在讨论叶子同学的事情吧?」 「是这样吗?」 「……你每次都这样马上装傻。我可是知道你们在讨论叶子同学的八卦喔。」 「偷听别人说话不好喔。」 「才不是呢,我只是刚好听到叶子同学的名字而已。因为男生说话很大声,所以我才会听到呀!」 「宇佐美。」 看到熊田转过头来,我赶忙提醒宇佐美。她慌张地重新在座位上坐好,做出假装忙着抄黑板的样子。 沉默片刻后,宇佐美再次开口: 「……野野宫,你果然也喜欢叶子同学那样的女孩子吧?」 她盯着笔记本,静静地这么问道。 我将视线转向右前方的座位上。话题人物月森叶子正以认真而庄严的眼神凝视着黑板。那充满知性的侧脸,让人联想到新闻节目中的女主播。 坐在教室正中央的月森所散发出来的那股存在感,让人仿佛有一种教室是以她为中心而形成的感觉。 月森确实是个很特别的存在。即使我个人对她敬而远之,但我也很清楚大家会如此幢憬她的理由。 「——不,其实也不尽然呢。」 虽然不喜欢麻烦的事情,但我开始对宇佐美的反应产生了兴趣。 「是喔。」 宇佐美似乎有些放心地露出微笑。 「我们刚才是在举例,如果拿饮料来比喻的话,月森就像葡萄酒。」 ——这个女孩会表现出什么样的反应呢? 「顺带一提,你则是柳橙汁。」 隔壁传来自动笔的笔芯折断的声音。 「哦~」 坐在一旁的宇佐美一脸不感兴趣的样子,以手指旋转着自动笔。不过,我并没有忽略她的脸颊在一瞬间抹上绯红的反应。 在这之后,宇佐美没再开口问过什么。 她率真的反应让我涌现一股安心感。虽然刚才只是一时脱口说出她的名字,不过,或许那正是我在不自觉的情况下所说的真心话。 至少,我知道现在的自己对宇佐美抱持着好感。 「……我说啊。」 原本以为对话就到此为止了,不过宇佐美似乎还有话想说。 「我…我很普通喔。我是个很普通的女孩子喔。可不是你刚才说的那种古怪女孩。你别误会了。」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因为这样的宇佐美实在太可爱了。 她率真的言行举止让人感到很舒服,就像柳橙汁通过喉咙的感觉一般。 我想,要是自己能喜欢上这个女孩子就好了。 在每个月定期召开的干部会议结束后,我看着担任干部的女同学说「我先走了」而匆匆离去的身影,悠哉地走同教室。 我在空无一人的教室中独自收拾着书包。因为没有参加社团,所以没必要继续留住学校里,接下来就是回家然后去打工而已。 从座位上站起来后,我发现地面上躺着一本笔记本。我马上明白笔记本的所有人是谁。因为封面上写着「月森叶子」的罗马拼音。 我环顾了一下教室内部,不过她并不在。于是我打算将笔记本放回月森的抽屉中。 正要将笔记本放进月森的抽屉里时,我发现一张纸片从书页中露了出来。我不自觉地将纸片从笔记本中抽出。 「……这还真令人意外吶。」 我忍不住开了口。 这张纸片是由a 4大小的报告用纸所折迭而成的。而写在上方的「标题」,和大家口中的月森,或是我想象中的月森,显得极为格格不入。 确认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之后,我迅速将那张纸片收进自己的书包中。想要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看完纸片中的内容,似乎得花一点时间。 我或许可以说是鬼迷心窍了吧。 不,在这个瞬间,我完全没有半点罪恶感。有的只是纯粹的好奇心。 其实我也不讨厌葡萄酒。更何况,对于自己没有喝过的东西,哪有什么好恶可言呢?只是对于已经喝惯的液体所产生的好感,以及对于没喝过的液体所产生的警戒,前者的成分占了比较多罢了。 总而言之,我对葡萄酒这种众人赞不绝口的饮料也是有兴趣的。 「那么,不知道能够窥探到偶像的什么秘密呢?」 我像往常一般,离开已经放学的教室。 在咖啡店的打工结束后,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过后的事了。 刚回到家时,我并不记得自己在教室里捡到纸片这回事。虽然很期待一窥里头的内容,但是在咖啡店中接收到的各种外界刺激,将那张纸的存在驱逐到了记忆的角落。 我喜欢观察人类。或许可以说是兴趣之一。 会选择在咖啡店打工,除了单纯喜欢咖啡以外,在咖啡店进出的人们让我倍感兴趣,也是一个原因。 总是选择同一个座位,持续眺望着窗外风景的年轻女性;每次都和不同的女伴来店里的壮年男子;半年前还浓情蜜意,现在关系却逐渐冷却的情侣:以及其他形形色色的客人。 这能够让想象力在脑中恣意奔驰,是我相当喜爱的一种游戏。 实际上,我和鸭川等人没什么不同,同样也是十七岁的男生。有时并非想要探究真相,只是纯粹想享受妄想的乐趣罢了。 直到我在浴缸里泡着热水澡发呆时,才想起那张在放学后的教室捡到的纸片。 我带着暖和的身子潜入被窝中,将捡到的纸片摊开来。我压抑着兴奋而焦躁的情绪,缓缓地将视线落在标题上。 「杀人配方」。 我现在的心境,就仿佛是要拜读人气作家的悬疑小说一般。或许是因为这个标题感觉很像小说书名的缘故吧。 从月森叶子这个话题人物的笔记本中出现的一张纸片。 虽然听过不少关于月森的感情世界的八卦,不过她基本上仍维持着品行优良的形象。不管怎么说,她绝不是个会让人和「杀人」一词联想在一起的女孩子。 这或许正是引人人胜之处吧。无论带有正面或负面的意义,反差这种东西,总是像魔法般让人着迷。 我的视线专注而飞快地扫过文章内容。标题不愧打着杀人配方的名号,底下也列出了几种杀人的手段。 文章中可以看到很多被删除掉或是修改的部分。在这张有点脏的纸张上,存在著作者的气息,散发着一种极为真实的触感。 逐渐往下阅读之后,我发现了这些杀人手段的共通之处。 那就是尽可能不要弄脏自己的手,仅以排除目标为最大的目的。看起来,作者并非以杀人为目的,也就是并非把杀人当作一种嗜好的人物。 「…………她真的想成为悬疑小说作家吗?」 反倒是这点比较像悬疑小说中的圈套。不过内容其实粗略到很难算得上完成品。 例如在杀人手段中,有一种是「伪装成车祸意外的杀人配方」。内容极为简单明了。 「坡度极陡的山路」。 「议驾驶人内心动摇」。 「让操作方向盘的动作失常」。 文章中条列出了上述几项要点。另外,一旁还附加了几句「为了扰乱对方开车的集中力,是否需要打电话过去?」或「是否在山路上设置障碍物?」等简略的语句。 这样的完成度实在太低了。她是以完成为目标,而仍在尝试错误的阶段吗? 虽然风险很小,但成功率恐怕也不高。我能够从字里行间中感觉到月森的努力,但如果她真的打算要杀害某人,这样的计划书免也太草奉了。 我将这份杀人配方随意往桌上一抛。 原先抱着过高的期待,因此失望感也格外强烈。我被杀人配方过于稚拙的内容狠狠泼了一头冷水。 「让我洗完澡之后感觉更冷了。」 我刻意不悦地出声说道。而后为了转换心情,我将手伸向书架,打算来阅读一下真正的悬疑小说。 「……不,等等。」 然而,我又停下了动作,开始思考。新的想象内容再次振奋了我的精神。 这份「杀人配方」的持有人是谁? 不就是月森叶子吗? 假设月森真的是以杀害某人为目的,而写下这份配方的话……这般稚拙的内容,反而更让人感受到一种真实性。 先不论理由,总之,月森心中有个非致他于死地不可的对象,为此,她苦心打造出这样的一个杀人计划。 她可是月森呢。是那个外貌亮眼、身材姣好、成绩优秀,无论谁都会憧憬的月森叶子。 这样的她,却再三努力地写下这个尚嫌青涩的杀人计划书。 「……这不是挺可爱的吗?」 如果我的想象一切属实,我可能就会变成月森的头号粉丝了吧。 我的妄想持续发酵。月森想杀害的人物、想杀害对方的动机、以及她不会展示在人前的另一面等,都是我脑中想象的范围。我一直持续这样的游戏,直到东方出现鱼肚白为止。 隔天早上,我选择在比平常更晚的时间到校。 进入教室后,大部分的同学都已经来了。其中当然也包括月森叶子。 我一边走向自己的座位,一边偷窥着月森叶子的行动。她正在整理抽屉。至少,就旁人看来是一种再普通不过的行为。 不过,在我眼中却并非如此。 「早安,月森。」 我像往常一般向她打招呼。于是,原本望向抽屉内部的月森,以小指撩起她一头光泽动人的直长发,带着些许的疑惑转过头来面对我。 「早安,野野宫同学。」 她如往常一般,以成熟的微笑响应我。 如果是以前,我和她的对话通常会在这里划下句点。因为我们之间只是会彼此打招呼的交情罢了。 「你在找什么吗?」 不过,今天早上的我并不想就这样让对话结束。我无法抑制自己源源不绝的好奇心。 她是不是在找那张「杀人配方」呢……因为我如此怀疑着月森的行为。 为了不放过丝毫变化,我谨慎地观察着月森的反应。 「不,我只是在整理抽屉而已。」 很遗憾的,月森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我回答「原来如此」后,便朝自己的座位走去。同时在心中感叹现实与想象相较之下,如此的无趣。 下一瞬间,背后突然传来月森「嗳」的呼唤声。 「——野野宫同学,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在找东西呢?」 我死命地抑制住嘴角缓缓上扬的反应。 这彷佛是发现预先设置好的陷阱成功捕捉到猎物一般的感觉。不管她的心境为何,接下来的事态说不定会出现有趣的发展。心中因此充满期待的我,忍不住感到愉悦。 「不,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啊。」 我一脸若无其事地转头回答: 「倒是你,为什么会这么问呢?」 我试着稍微打探她。 「我也没有特别的原因呢。」 「这样啊。」 呈现在我眼前的,依旧是那张成熟的笑容。心里虽然有着让这个笑容僵住的冲动,不过我还不打算直接碰触到核心部分。王牌就应该留到最后一刻才是。 「如果……」我以这句话为开场白,对她这么说道: 「有什么让你烦恼的事情,不嫌弃的话,我愿意帮忙喔?」 「怎么了?你以前是这么温柔的人吗?」 「至少应该比你想象中温柔吧。」 「那真是失礼了,我会记得的。」 「当然,『能够卖人情给名为月森叶子的超人气少女,绝不是一件吃亏的事』这个如意算盘占了我大部分的动机就是。」 门森笑出声来: 「谢谢。那么,当我遇到困难时,会第一个找你商量。」 她瞇趄细长的眼睛笑道。 她看起来并非完全没有在暗中计划着什么的样子。虽然我也无法否定这种推论,八成含有我个人的期望。 班导鹈饲走进教室,于是我和月森之间的对话也告一段落。 这天我的心情一直都还不错。之后的下课时间,虽然鸭川等人不停追问我刚才和月森聊了些什么,让人感到厌烦;不过,能够发现和月森对话所带来的刺激感,倒是一大收获。 虽然,这也只是我一个人兀自在妄想、兀自在体验刺激感罢了。 但至少比无趣的现实来得好很多。 在没有新的发展和情报的状态之下,和平的日子一天天持续着。不知不觉,在我取得杀人配方之后,已经过了大约两星期了。 妄想的材料无可避免的走到尽头,兴奋感也随之淡去,我甚至就要忘记杀人配方这个东西的存在。 想将王牌保留到最后再使用,游戏却曾几何时悄悄结束了。我正处于这种愚蠢状况下。 不过,变化总是来得突然。 或许,这个游戏……根本就还没开始也说不定。 这大我像平常一样出门上学,而教室也如往常般的嘈杂热闹,但是却没看见月森的身影。她的座位上空无一人。 正感到狐疑时 ,我的问题马上获得了解答。 「喂,野野宫!你知道吗?」 是鸭川。 「不知道。」 怎么可能会知道呢?我就连他在问什么都搞不清楚。 「月森的家人好像过世了。」 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快。 「谁?」 我按捺着有些高昂的情绪,开口问道。 「是叶子同学的父亲。好像是因为车祸身亡。叶子同学太可怜了……」 坐在隔壁的宇佐美以悲伤的表情回答。 「年纪轻轻就失去父亲,月森也真是可怜吶。」 总是一脸不正经的鸭川,此时也露出了沉痛的神色。这就是一般的反应吧。 「……说得也是。以后,我们得好好支持、鼓励月森呢。」 然而,说出这种回答时,我心中抱着不同于众人的想法。月森叶子、车祸意外、死亡,这几个关键词让我直觉联想到杀人配方的存在。 我使尽浑身的力气来阻止自己露出笑容。 事情往有趣的方向发展了。 live 第一堂课是英文课,但我完全不记得上课的内容。满脑子思考着月森叶子的父亲所发生的死亡意外。 原本想私底下偷偷用手机上新闻网站搜寻,不过基于自己还算有着优秀学生的形象,我决定选择不会过于勉强的方式。我一边说服自己要将乐趣留到最后,一边耐着性子度过这漫长的时光。 因为我想要早点了解这起意外的详细内容,等到英文课结束时,我便迅速冲出教室,往图书馆前进。 图书馆里应该会有今天的报纸吧。如果是死亡车祸,八成会有相关报导才是。 不出我所料,报上果然注销了月森父亲发生交通意外的消息。一开始看到这则报导时,我感到有些失落。虽然报上有着关于这起意外事故的报导,但篇幅并不大,只是在社会版的一角约略叙述了事发经过的概要而已。 然而愈是往下读,我的心脏就跳得愈快。这则报导中,出现了几个我渴望看到的关键词。 「回家途中的山路」。 「视线不良的急转弯」。 「过去亦曾发生死亡车祸意外」。 「下坡时的车速过快」。 报导的内容中,出现了许多让人联想到杀人配方内容中「伪装成车祸意外的杀人配方」的叙述。而我也理所当然地将整起事件想象成「月森叶子已经执行了她的杀人计划」,并为此感到兴奋不已。 ……以这样的想象为前提来解读这起意外事故时,我无法克制地颤抖起来。 重点在于报导中并末提及的事实。 假设警察认为这场意外存在着他杀的可能,又会如何呢?至少,这样一来,报导的篇幅应该就不仅仅是这样而已了。而我也应该会在出门上学之前,便已经看到相关的新闻报导。 我是不是有了很大的误解呢? 乍看之下,只会让人觉得这个计划还有待加强。为了让计划成功,甚至得加上好几个偶发的要素。这是如此不切实际的一个圈套。 然而,正因如此,月森才会执行这个计划,不是吗? 有谁能够料想到存在着这么稚拙的杀人计划呢? 有谁能够想到,看起来纯粹因为运气差而发生的意外,其实竟然是预谋杀人所导致? 实际上,目前警察已经判断这是一起交通事故,同学们也是如此。在大家的眼中,月森只是一个因为车祸而失去父亲,值得同情的同学。 就连被杀死的被害人,或许都无法想象吧。 如果我没能知晓杀人配方的存在,或许也会做出相同反应。 假设这次的计划失败了,应该也不会引发太大的问题吧。这原本就是个碰运气的计划。就机率来看,会成功反而很难得。 不过,这正是杀人配方最高的价值所在。 在杀人配方中,记载了几种像这次一样,靠偶发因素来定胜负的杀人计划。这不正是考虑到失败的可能性而做的决定吗? 月森的目标是自己的父亲,是一个经常出现在她身边的人物,想要下手的话,机会多得是。这么说有些不中听,不过这或许就是「乱枪打鸟」的做法吧。 月森完全不打算勉强行事,也不会操之过急,只要哪天对方死了就行了。她内心或许是这么想的吧。 但是,这个计划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一开始阅读杀人配方的内容时,我便感觉到了。这个计划的主旨并非单单在于杀人;在杀死对方后,自己还是能够若无其事地继续生活下去——感觉其中透露着这样的前提条件。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结果便说明了一切。月森成功了。 ——她缔造了一出完美犯罪。 我无法抑制内心这种想法。 当然,一切毕竟只是我个人的想象,足以让我断言的证据太过薄弱。 在我的认知中,月森只是个同班同学。相较之下,鸭川对于月森的了解远超于我。我对这整起事件的看法,感觉只是自己常做的「享受妄想的乐趣」这个游戏的延长,并非伟大到「推理事件」的程度。 然而,我怎么也无法将这个想象视为无聊的妄想,然后一笑置之。 放学前的班会时间,主要在讨论月森父亲过世的事情。 「我想大家应该都已经听说月森的父亲过世的消息。告别式会在明天中午举行,老师也会出席,所以明天第五节的生物课改为自习时间。」 听到班导鶫饲说出「自习」一语,有几个同学发出了欢声。 「喂,你们这样是幸灾乐祸吶。多为失去至亲而沮丧的月森着想一下吧。」 虽然鹈饲的语气并非特别严厉,但这句话马上让整个教室安静下来。大家全都噤声不语。 看到学生们意外老实地反省的样子,鹈饲或许是感到满意了,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另外,为了代表全班,也要请两位班代和老师一起出席告别式。以上,班会结束。」 当鶫饲做出这样的总结时,宇佐美举手唤道: 「老师,可是女生这边的班代就是叶子同学呢。」 「噢,对了。那么可以麻烦你吗,宇佐美?」 「啊,好的。」 「男生这边的班代是野野宫吧?那就拜托你们了。」 「好的。」 我平静地响应着,同时在心中窃喜。 一切都正如我意。没想到我竟然也能光明正大地参加这场丧礼。 在图书馆看完报纸上的报导后,为了尽可能获得更多有关月森的情报,我一直苦思着能够让自己参加丧礼的方法。即便无法参加告别式,或许还可以唆使鸭川等人,在守夜时一起去露个脸也说不定。 「只有你们能去,真是太狡猾了。」 待鹈饲走出教室后,鸭川马上以充满怨恨的眼神瞪着我和宇佐美。 「在学期一开始时,不负责任地推荐我当班代的人是谁啊?」 不过只有这次,我很感谢鸭川不负责任的个性。 「谁知道啊?我可是不会拘泥于过去的男人呢。」 「你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值得大肆表扬呢。就不好的方面而言。」 「那还真是光荣啊!」 面对鸭川蛮不讲理的态度,我只能以苦笑响应。 「臭鸭川!你刚刚没听到鶫饲老师说的话吗?别这么幸灾乐祸……」 面对鸭川轻佻的态度,生性认真的宇佐美忍不住板起面孔。 「你误会我啦,宇佐美。我纯粹是在担心不幸失去亲人的同学而已吶。」 鸭川以严肃的表情说道。 「骗人。是因为对方是叶子同学吧?你会说出这种话,一定是图谋不轨啦。」 宇佐美如此定论。 「白痴啊你,我哪有图谋不轨。我只是想安慰一下情绪低落的月森罢了。」 鸭川马上出言抗议。 「嗯,但是我确实有想过,如果在安慰她的过程中,能够让月森对我抱有好感的话,那就再幸运不过啦!」 「你真的是个笨蛋耶!」 宇佐美露出一副「真是受够了」的表情。我也有完全相同的感觉。 「鸭川,让我来告诉你一件好事吧。你这就叫做图谋不轨。」 「原来如此啊,受教受教。」 鸭川以若无其事的表情一语带过。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野野宫,该不会连你都不怀好意吧?」 或许是认为再跟鸭川说什么也是徒劳无功了吧,宇佐美开始将目标转向我。 「怎么会呢。我是因为身为班代,才会出席告别式,并不是我自愿参加。」 我无力 地笑着说道: 「而且,我不太喜欢丧礼上那种沉重肃穆的气氛呢。说老实话,我其实没有很想去吶。」 「就是嘛!野野宫跟鸭川是不一样的啊!」 宇佐美彷佛将我这番话当作自己的优势一般,以满脸得意的笑容望向鸭川。 「你对待我跟野野宫的态度也差太多了吧?这是歧视!如果我是外国人,就会对你提出告诉了!」 「不管怎么看,你都是个日本人吧?更何况,这是平日的所作所为所累积下来的差别啊。你是自作自受啦。」 虽然跟鸭川的方向性完全不同,不过我也是不怀好意的。其实,我很喜欢丧礼上的气氛。能够窥探到人类的各种面貌这点,也很符合我的兴趣。 我以仿佛要参加自己喜欢的歌手所举办的现场演唱会般的心情,殷殷期盼着明天的到来。 第三节课结束后,我和宇佐美便坐上鹈饲的车,往殡仪馆前进。浮现在车窗外的,是万里无云的晴空。 途中,我们听鹈饲说了许多关于月森的家世背景的话题。 月森是独生女,和父母三人生活在一起。看着月森平日像个大姐姐般的行事作风,我原本以为她底下应该还有弟弟或妹妹.所以这点倒是让我倍感意外。 她的父亲似乎是建筑设计公司的社长,公司地址就在我父亲上班的银行附近,所以我打算回家后再向父亲询问看看。 我们在殡仪馆的入口处签到之后,便依据写着「月森家」的广告牌指示进入会场内部。 现场的吊唁花篮数量十分庞大,无法放置在会场内部的花篮,便一直延续到走廊上。盛大到让人几乎以为是附近有小钢珠店重新开幕。 略显昏暗的会场中,塞满了穿着黑色或灰色衣装的人们。比起我过去曾经参加过的告别式,眼前的祭坛看来更是价值不菲。 我们在一般参加人士的座位上就座,静静等候着告别式开始。 我环顾四周寻找月森的身影,发现她坐在距离祭坛较近的家属席上。她彷佛是在安慰身旁低垂着头的女性一般,以单手轻轻地搀扶着她的背。 看来那位女性或许是月森的母亲。她长得和月森很像,一样很美。 不过,月森看起来还真是坚强。 我回想起来,之前我曾经问过宇佐美这样的问题:「为什么女生们都会称呼月森为『叶子同学』呢?」她回答:「你不觉得叶子同学虽然跟我们同年,但是外表跟个性感觉都像个大姐姐一样吗?所以,不知道是谁在什么时候开始称呼她『叶子同学』,然后就演变成现在这样了。」 确实如此。看到这个景象,甚至让人有点想问究竟谁是母亲、谁是女儿。 「……叶子同学真的好可怜。」 邻座少女圆圆的双眼早已盈满泪水。打从骨子里散发出一种「妹妹」感觉的宇佐美,实际上也的确有一个哥哥。 「真拿你没办法。」 说着,我将手帕递给她。 「因为,内心应该也十分难过的她,竟然表现得这么坚强呀。换做是我,绝对没有办法跟她一样……」 宇佐美从我手中夺走手帕,按在自己的眼角上。的确,换做是她,或许会嚎啕大哭吧。 不过,关于月森是否有为父亲之死感到悲伤这点,我就很难同意了。 倘若月森一心期盼父亲死亡……那么,比起悲伤,她内心所感受到的喜悦应该更大吧。对她而言,这场丧礼,或许像是用来庆祝她的杀人计划成功的宴会也说不定。 随着时间经过,会场中的座位也逐渐被人群占据。不知不觉,会场中呈现清一色的黑。 在殡仪馆特有的庄严气氛下,可以听到四处传来细微的交谈声。为了打发时间兼收集情报,我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这些杂谈的内容。 前方座位上有着两名神情严肃的女性,我将注意力集中在她们之间的对话上,甚至还有股想要做笔记的冲动。 两名女性的交谈内容到中途便结束了。虽然我满怀期盼能够继续听下去,但是因为告别式开始了,所以也无可奈何。 会场中传来僧侣洪亮的诵经声。 肃穆的气氛能够沉淀人的心灵,塑造出一个最适合让人沉溺在自己的想象世界中的环境。于是我开始整理方才那两名女性的对话内容。 她们对于月森父亲的评价极为良好。 毕竟对象是那个月森叶子的父亲,所以话题一开始自然绕着外貌打转。从她的遗照来看,月森的父亲有着足以媲美演员的长相,不难理解其他女性对他印象良好的原因。 接下来址关于父亲所经营的公司,以及川森家小的经济状况的话题。虽然属于中小企业,但营运状况似乎颇为理想,家境也还算不错的样子。住家是两年前刚盖好的新房子,据说外观很符合建筑设计公司的社长的风格,相当用心打造。 最后是阔于月森的家庭状况的话题。她的父母为人十分亲切,和邻居维持着良好的互动。她们也谈到了月森。称赞她是个美丽而有礼的女孩。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能够获得新的情报固然值得高兴,不过作为引爆妄想的引线,感觉还是少了那么点刺激性。或许定因为我在看过报纸的报导后过于振奋,才会对今天的告别式抱有过度的期待了吧。 我深深吸了一口会场中宁静的空气。 重新整理心情之后,我让自己沉浸在这股静谧的气氛中。难得能够参加丧礼呢,如果不趁这个机会来享受观察人类的乐趣,来这一趟就没有意义了。 不需要着急。这种乐趣当然能够持续愈久愈好。 我朝祭坛附近望去,月森的母亲放声大哭起来。 或许是受到月森母亲哭声的诱导,会场四处陆续传来彷佛背景音乐般的女性啜泣声。顺带一提,坐在我身旁的宇佐美则是从一开始就泪流不止。 但是,月森并没有落泪? 她庄严的侧面静静地凝视着祭坛。 白净的肌肤在一身黑色的丧服衬托之下,透出一种光芒,看起来仿佛月森本身散发着光辉。 无论是身为告别式主角的故人、做花俏打扮的僧侣、或是泣不成声的母亲,静静伫立在原地的月森,有着比任何人都要来得强烈的存在感。 我感觉月森彷佛是深夜中的一轮明月。 她十分地美丽。 出棺。殡仪馆的玄关口,在众多目光的伴随下,灵车发出仿佛悲鸣般的喇叭声后,静静地驶离而去。 包括月森在内的家属为了前往火葬场,暂时离开了丧礼会场。我们三人想说王少要向月森打个招呼,于是决定等她回来。 「你们两个应该都饿了吧?今天老师请你们吃午餐,不过要对其他同学保密喔。」 「太好了!野野宫!」宇佐美坦率地露出开心的表情。她的心情未免也转换得太快了。 不过,喜欢「保密」这类词汇的我,当然也欣然接受了鹈饲的提议。 我们在殡仪馆附近的拉面店吃着拉面。 「——你们俩还年轻,所以或许没有什么深刻的感觉,不过,死亡确实是人生中无法避免的事情呢。」 眼镜因拉面的热气而蒙上一层薄雾的鶫饲突然这么开口。 「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月森,不过经历朋友父亲过世这种日常生活中很少见的事情之后,我希望你们能好好珍惜自己所体悟到的东西。」 两颊因塞满了面条而鼓得像松鼠一样的宇佐美认真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重新领悟到人类的生命是有限的。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人生才具有价值。」 在班导的面前,我慎选了话语 来陈述自己的感想。 「你好伟大啊,野野宫。」 吞下一口面后,宇佐美瞪大双眼,流露出疑似钦佩的神情。 「当然啰。我跟只是在告别式中哭个不停的你可不一样。」 「人…人家也有思考很多事情呀!」 「例如?」 「呃?那个:例如…觉得叶子同学很可怜啊……」 「还有呢?」 「……就……就觉得她很可怜啊。」 「这个我已经知道啦。」 「不…不是啦!我真的思考了很多事情,只是没办法像野野宫这样好好用言语表达嘛!」 看着我们之间的对话,鶫饲笑了出来。 「不过,宇佐美比较感性,野野宫比较理性,你们俩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思考模式,这不是很好吗?」 鶫饲不愧是老师,做出了一个完美的总结。 ——正因生命有限,人生才会显得有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的刺激感,会带给人「生存」的实际感受。 和生相对的死,反而能够衬托出生的价值。听起来很矛盾,但或许是颇合理的一句话。这样的话,世间所有的常理,便几乎都是建立在这样的制度上。 为杀人配方这种危险的存在着迷不已的我,毫无疑问地——现在正活在这个世界上。 月森回到丧礼会场后,我们前去问候。 在一些慰问的话之后,鶫饲对月森说道:「你不必担心学校这边的问题。回到学校上课的日期,就由你自己决定吧。」 「谢谢您的好意。不过,待在学校反而能够避免我一直去思考父亲的事。所以,我应该后天就会如往常一般去上学了。」 月森露出有些阴郁的笑容。 「……如您所见,我母亲目前的状况不太稳定,所以我原本不太放心让她独自在家;不过,父母双方的亲感都表示会替我多注意母亲。」 月森看起来十分憔悴。恐怕是因为睡眠不足吧。 虽然这种想法很罪大恶极,不过,眼前这个穿着丧服,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的月森,感觉比平常在教室里的她更加动人。 「是吗?你别太勉强自己了。有什么事尽管找老师商量。」 鶫饲轻拍月森的肩膀。 「好的,谢谢您。」 接下来,月森转向我们。 「千鹤、野野宫同学,也谢谢你们特地过来。」 「班上的同学都很担心你喔。」 「我很感动呢。」 「叶子同学……」 或许是被叶子坚强的态度感动到了吧,宇佐美又变成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我轻轻戳了一下她那颗小脑袋。 「为什么是你在哭啊?不是要好好问候月森的吗?」 「……嗯。」 宇佐美噙着泪水点了点头。 「那个……叶子同学,接下来可能会很辛苦……很…很辛苦…可…可是……」 或许是忍不住了,话才说到一半,宇佐美便哭了出来。 于是,月森随即将宇佐美圆圆的脑袋揽入怀中拥着。 「千鹤,谢谢你。你这么担心我,让我很开心喔。」 月森温柔地轻抚着宇佐美的头,彷佛是个十分疼爱妹妹的姐姐。 「……有人为自己担心,是很幸福的事情呢。」 月森语重心长地说道。之后不断地向宇佐美低声道谢。 这一瞬间,看起来既温柔又梦幻的月森,完全不像是个会拟定杀人计划的人物。 两天后,在月森叶子重返校园后,除了同班同学以外,还有许多学生为了亲眼目睹她本人,而来到我们的教室。 大家轮流为月森献上慰问的话语。所有人都流露出同情的神色。 在教室中央围绕成一圈的人群当中,传来了鸭川的声音。 「没有月森在的教室,就好像是看不见月亮的夜空一般!希望你能早日打起精神来,像往常那样,在黑暗中温柔地照亮我脚下的道路!」 我还真希望这家伙能够在黑暗中不小心跌进水沟里而动弹不得。 以鸭川为代表,一部分的男生们为求表现,十分积极地和月森对话着。瞄准对方的弱点进攻,虽然或许是战场上的常理,不过他们的行为实在太没有节操,让人看不下去。总归一句话,就是愚蠢到让人看不下去。 「鸭川同学真有诗意呢。谢谢你这么担心我。」 不过,月森却丝毫没有露出厌恶的神情,总是有礼地响应着对方,甚至予以微笑。我完全能够理解她为何如此受欢迎。 或许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像她这样吧?至少我就做不到。光是在一旁看着就觉得厌烦了。 待人群散去后,月森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带着笑容的她,不知为何走到我的身旁。 「你会特地过来找我,还真难得呢。」 「因为你有来参加我父亲的告别式呀。我想跟你道谢呢。」 月森坐在宇佐美空着的座位上,朝着我微笑。 「那时真的很谢谢你,野野宫同学。」 「不,这不是什么需要道谢的事情。我只是代表全班去参加而已。」 「不,没这回事。看着你一如往常的平静模样,我总觉得松了一口气呢。」 「抱歉啊,我是个冷淡的家伙。不过,其实我心里也很担心你呢。没能顺利表达这样的心情,真是遗憾。」 我看似有些过意不去地耸了耸肩后,月森很愉快地回答「我并没有这么想吶」。 「家里的状况大致都安顿下来了吗?」 「虽然还有很多事等着处理,不过算是了。」 「这样啊,真是辛苦你了。不过,受到众人欢迎的你,在学校或许会更辛苦就是了。」 月森轻轻地摇了摇头,一头柔顺的长发随着飘逸。 「不会。大家如此关心我,真的让我很感激。」 「被其他人关心或许确实是令人心怀感激的事情,不过如果太超过,恐怕就另当别论了吧?过于狂热的粉丝反而会让人困扰吧?特别是鸭川、鸭川还有鸭川。」 「我很喜欢男孩子这种表现呢,感觉很可爱。」 为了听到月森的真心话,我刻意提一些会让她动摇的事情,不过那宛若铜墙铁壁般的笑容却未曾瓦解。 「你真的很成熟吶。」 「能听到你这么说,我应该表现一下高兴的反应呢。」 对于我半分无奈的反应,月森的语气听起来依然很开心。 「——野野宫同学。」 月森突然呼唤我的名字。 「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吗?」 「……约定?」 我不记得自己有跟月森做过什么约定。 「如果有任何困扰——」 「——噢,我想起来了。」 月森的话说到一半,我便想起某天早上和她之间的对话。 「没错,就是那个约定。」 「既然是约定,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就尽管吩咐吧。」 毕竟这是自己种下的因果。不过,我内心还是期盼她不要提出什么麻烦的要求。 「是无法在教室里说的事情。」 月森压低声音说道。那是不想让除了我以外的人听到的音量。 一瞬间,我的身体因紧张而僵硬。 「……放学后,我在图书馆等你。」 月森呢喃道。随后,她便飘逸着一头长发潇洒地离开了教室。 掌心渗出了冷汗。我似乎比自己所想的还要紧张。 看到月森那种 不寻常的态度,我瞬间便联想到了杀人配方。 心中一方面为了是否能够接触到核心部分的内容,而感到好奇不已;同时也有所警戒着,我持有杀人配方一事,不管是月森或其他人,应该都一无所知吧?现在的紧张感,应该就是警戒心更胜于好奇心的证据吧。 假设月森知道杀人配方在我手上……我的脑中闪过一段不祥的剧本。 在父亲的丧礼平安结束后,月森彷佛悲剧女主角一般受众人簇拥。她已经拥有了全部。我甚至认为,或许已经没有任何事不能如她所愿了。 若要说唯一能让她忧心的,便是那份遗失的杀人配方,以及看过内容的我。 在排除这两个不安因素的瞬间,完美犯罪便会划下句点,而她便能获得自己所认同的「完美的世界」。 ……月森总有一天会杀了我也说不定。 心跳愈来愈快,我忍不住咽下了一口口水。 而后——我笑了出来。 我不想死。我自己也觉得这是很跳跃的想法,不过我倒是很感兴趣。渴望知道她会用什么方法将我逼入绝境。 日常生活中有刺激感更胜于此吗?对方可是月森叶子,这样的对手不可能无法让人满足。 我可以很有自信地说,十七年以来的人生,便属这一刻最为充实。 深呼吸之后,我动身前往图书馆。 图书馆中弥漫着一股让人联想到落叶的纸张干燥的味道。我并不讨厌这种味道。如果是平日,或许我还能够很平静地在图书馆中散步,不过,现在的状况并不相同。 我以近似散步的步调前进着,同时视线四处寻找月森的身影。 不久后,我便发现了月森。 她坐在图书馆最深处的一张书桌前,阅读着一本有着精美装订的书籍。 放学后的图书馆原本便十分宁静,但月森周遭的空间却更充斥着一种静谧,让人产生彷佛踏入另一个世界的错觉。 月森的身影散发出一种让人无法轻易出声干扰的清丽,我忍不住屏息而看得出神。 生着长睫毛的双眸缓缓眨着,指尖彷佛在轻抚书页一般,时而优雅地翻页。宛如玻璃人偶般带有艺术美感的侧脸,简直可说是上帝的奇迹,而非凡人所能够打造出来的。如果能够将这片光景裁切下来,再裱上画框,绝对能够以高价出售吧。 在确认附近除了我和月森以外没有任何人之后—— 「容我再重新表达一次,你真的辛苦了呢——」 我倚着书架,故作平静地对月森开口。 「——竟然因为『意外事故』而失去父亲。」 月森阖上书本,缓缓地转过身来。 「的确呢,特别是我母亲。我第一次看见如此沮丧的她。」 月森露出疲惫的笑容。 「那你呢?」 「对不起。我还没有整理好心情,没办法和任何人谈论父亲的事。」 月森以微微困扰的表情摇了摇头。真是个中规中矩的回答。 「不,是我失言了。请原谅我。」 我向月森低头。 「话说回来,你想拜托我什么事?」 隔了一拍之后,我将话题带入正题。 「既然特地把我找到图书馆来,应该不是什么寻常的事情吧?」 「因为你说要是我遇上困难,就会协助我呀。」 「嗯。你也说会第一个找我商量吧?」 「没错。所以我打算接受你的这番好意,马上拜托你一件事情。」 随后,月森以彷佛在哼歌的方式说出了这句话: 「请跟我交往。」 听到这句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我的脑中瞬间一片空白。于是,我试着开口询问: 「要去哪?」(注:日文中的「交往」与「陪某人去某处」同音。) 月森脸上浮现「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的无奈表情,左右摆动她端丽的下颚。 「才刚失言的我说这种话或许不太对,不过,你的父亲才刚过世不是吗?」 和月森相较之下,我可说是绷紧了神经。为了一探她的用意,我不敢大意地观察着她举手投足的动作,脑中的思绪也全速运转着。 「你想说我不够慎重吗?」 「老实说,是这样没错。」 「你误会了。就是因为我刚失去父亲,所以才需要一个能够支撑自己的人。说是『心灵支柱』听起来或许好一些吧?其实,我并不如大家所想的那么坚强呢。」 听起来似乎是个再合理不过的理由,不过,让我无法理解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既然这样,为何非得是我?我不懂,像你这么受欢迎的女孩,为什么会刻意选择我?」 月森轻轻地哼笑了一声。 「野野宫同学还真是出乎意料地不解风情呢。竟然向对自己告白的女孩子询问理由,未免太不了解女人心了。」 月森的态度让我微微不悦。 「我才想说你完全不明白男人心呢。至少,我这个人还没有单纯到面对美女对自己提出交往要求,却不会感到半点疑惑。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啊。」 我试着以嘲讽的态度回答她。 「是吗?我认为对男孩子来说,被女孩子告白的感觉应该并不坏吧?」 面对月森自信十足的态度,我一瞬间语塞。 「的确……先不论男孩子的回复是什么,被告白之后,应该都会率直地感到高兴吧。」 虽然心有不甘,不过就像月森所言,被众人所憧憬的她告白,的确大大满足了我的自尊心。或许这就是经验值的差异吧?特别是在恋爱方面,我处于压倒性的劣势之中。 「野野宫同学,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月森突然开口询问。语气彷佛是女服务生在复述点菜的内容一般平静。 「没有啊。」 脑海中一瞬间虽然浮现出宇佐美的脸,但我并没有喜欢她到能够明确表示出来的程度,而且我也没有老实到会说出正确答案。 「那有正在交往的对象吗?」 「……你提问的顺序不会有些奇怪吗?一般应该是反过来的吧?」 「会吗?有时候虽然不喜欢对方,但也还是有可能选择跟他交往,不是吗?」 月森一脸不可思议地回答。 「……之前,我身边的人认为那些和你有关的八卦可能都是事实,现在我终于能够切身体会他们这么说的原因了。」 我夸张地耸了耸肩。 「八卦终究只是八卦而已呀。你不是会被这种八卦左右看法的人。」 「为什么你能这么肯定?就算是我,也会提防负面八卦的。」 「如果对象是你的话,要我说出真相也无妨喔。代价就是——」 「——前提是我必须跟你交往,这是你想说的吗?」 「谢谢你如此明理。」 月森完全没有退让之意,脸上甚至还带着微笑。 「谁会答应这种不合理的条件啊?」 这次换我感到百般无奈。 「……我没想到你是这种女孩子呢。」 我的步调从头到尾都处于被打乱的情况下。我为了这个放学后的约会而事先模拟准备的各种答案,全都被月森一一击溃。 「我是以自己的做法向你表现诚意呢。毕竟是接下来要交往的对象,只让对方看见自己完美的一面是不行的。 「尽管你这么有诚意,但我也可能不会接受,不是吗?」 「如果是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多少都会因此而受伤,这点我已经有所 觉悟了。如果因为害怕受伤而裹足不前,永远也没办法获得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不过,稍微让对方知道自己的真正想法,倒还算不上受伤就是了。」 「你还真有自信吶。我可以明白为何同年的女孩子们会对你抱持敬意。」 「我也没想到你原来这么严肃呢。原本我还以为你是更顺其自然的人。」 「我可是比你所想象的更有判断能力吶。而且还有些喜欢与人争辩。对于自己无法理解或接受的事情,可没有大胆到随随便便就一头栽进去。」 「你只是不想做自己不感兴趣的事情而已吧?」 「这我不否认。总之,如果跟你交往的话,这事情铁定会闹得沸沸扬扬。我可没有主动到会自己去过这么积极高调的人生吶。」 「你的固执还真让人困扰呢……」 语毕,月森沉默下来。 我们暂时共同感受着仿佛会引起耳鸣般的寂静。 在宁静的图书馆中,就连操场传来的运动社团的吶喊声,都让人感觉嘈杂无比。月森细长的双腿在改变姿势摩擦裙子所发出来的声响,亦显得格外鲜明。 月森似乎还在犹豫,她懒洋洋地将双眼往上抬,实现在半空中游走。 这种举手投足的动作,换成是月森,看起来便有如电影中的某一幕。在等待她开口的这段时间,我持续凝望着她的一举一动,并不会感到太无聊。 最后,我看到月森微启双唇。 「——那么,如果我老实说出选择你的理由,你就愿意考虑我的要求了吗?」 我咽了口口水。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象她会说出「因为你持有『杀人配方』啊」这种直捣核心答案的可能性。 这很明显是个让人始料未及的情况。不过,月森原本就是个让人始料未及的人物,到了这种地步,或许难以保证不会发生上述的情况。月森叶子完全被颠覆的形象,大胆而强硬,而且还十分慧黠。 月森就是这种人。对于「请和我交往」的提议,我也只抱持着「背后一定有鬼」的想法。 「——至少会比现在好。」 我慎重地开口。 随后,月森微微瞇起细长的双眼,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说道: 「你的长相是我喜欢的型。如果去掉好辩论这点,就更理想了呢。」 听到这番让人跌破眼镜的回答,虽然有种强烈的无力感,不过我还是马上重整自己的情绪,开始反击。 「真巧啊,我也觉得你除了性格以外的地方都很不错。」 「那我们应该会变成很相配的情侣不是?」 「就负面意义来说的话,可能是最棒的一对呢。」 被月森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我,不知不觉收起了锐气。 我开始觉得怀疑月森叶子「弒父」的想法很愚蠢,甚至为此感到不好意思。 月森的确是个强硬而大胆的少女,但我已经知道,她绝非是个傻子,即使父亲对她而言是个碍眼的存在也一样。凭她这番能耐,即便不考虑「杀害」这个选项,她应该也能够执行其他排除父亲的计划才是。 更何况,将他人逼向死亡的人,能够维持如此平静的态度吗?虽然月森是个很特别的少女,不过,感觉她和愧疚、忧郁这种情绪似乎完全无缘。 突然——在我沉浸于思考时,某样东西碰触到我的浏海。我反射性地往后方退开。 「——对不起。」 抬头一看,不知何时已从椅子上起身的月森,将她白皙而修长的手指伸向了我。 「你的头发很漂亮,让我忍不住想摸摸看呢。」 月森露出仿佛一轮明月般动人的微笑。 ——我全身窜起鸡皮疙瘩。 眼前的月森彷佛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一般。 「那就请你认真考虑跟我交往的事情啰。」 语毕,月森从座位上起身离开。在离开时,月森的长发轻抚过我的脸颊,鲜明地留下像玫瑰般浓郁的芳香。 我明明是打算前来了解月森叶子这个人,但现在反而愈来愈不明白了。 我想起鸭川将月森比喻成葡萄酒的事情。 原来如此。 我的确是沉醉在月森叶子的香味之中。 在毫无前兆的情况下,月森叶子来到我的座位旁,露出仿佛从树木的枝芽间洒落的阳光般的温和表情,以徐风般宜人的语气开口道: 「野野宫同学,我们一起回去吧。」 月森的这句话,让放学后嘈杂的教室中的时间就好像静止了一般。至少,我的思考因此而停止了。 所有的同学都停下动作而注视着我们俩。首先让静止的时间再次动起来的人,是宇佐美。 「……咦?叶子同学?你要跟野野宫一起回去吗?为什么?怎么会?」 宇佐美活像是从古老的时钟里弹出来的机械人偶般慌张。 「我想去野野宫同学打工的咖啡店坐坐,听说店里的气氛很好呢。最近要忙的事太多,让我有些疲倦,所以打算去咖啡店轻松地喝上一杯茶。是『我』这么拜托野野宫同学的。」 月森似乎是在充分了解到我们会受到全班同学瞩目的情况下,才如此回答。 「是这样吗,野野宫?」 不难想象,我已经成为全班矛头所指的对象。 「对啊。」 所以,我勉强忍住不悦的表情回答道。 「我看我也一起去好了……」 听到宇佐美接下来的喃喃自语,我简直感到一阵晕眩。光是月森就已经够麻烦了,要是连宇佐美也来,我不可能应付得了。 「你不是有社团活动吗?」 宇佐美是排球社的成员。她有着不符合娇小身形的惊人腕力,能够击出连男人都甘拜下风的杀球。以前上体育课时,我亲眼见证到宇佐美杀球的威力。那时的我,真是打从心里庆幸自己和她同队。 「那……那我翘社团!」 「别翘啦,你之前不是说自己再差一点就能晋升正式球员了吗?在这么重要的关头,怎么能不出席社团活动呢?」 宇佐美皱起眉头,双唇抿成一直线,同时还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我们改天再一起去吧。今天就由先我来探路,替你记下咖啡店的地点,这样好吗?」 月森像个大姐姐般温柔地劝说后,宇佐美便率直地回答「我明白了」。 宇佐美的问题解决了。于是我打算开始排除剩下的危险因素。 「只有你一个要来对吧?要是一口气来太多人,会给店里制造麻烦,所以容我拒绝喔?」 这是劝告。我在告知月森,倘若我提出来的条件无法达成,我便不会答应她的要求。 「不要紧。大家都是很温柔的人啊,不可能会做出让他人困扰的行为。」 月森露出彷佛贵妇般雍容华贵的微笑。 「那么,大家明天见。」 她向同学们优雅地挥了挥手。 至此,包含鸭川在内的男同学们,以及狂热崇拜月森的女同学们,很明显地流露出遗慨不已的表情。他们原先或许有顺便跟过来的打算吧。然而,没有人会背叛这位至高无上的月森叶子的期待。 同样的,我也没有能耐足以打破月森叶子所构筑的这个现状。我不情愿地跟在大方踏出步伐的月森身后,离开了教室。 月森朝向学校的正门轻快地走去。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对着月森纤瘦的背影,丝毫不隐瞒怒气地开口问道。 「我很期待去你打工的那件咖啡店呢。」 她转过身来回答 ,丝毫不隐瞒自己的愉悦,一头长发在空中飘逸着。 「快回答我。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引人注目吧?」 「所以我才特别留心,避免把事情闹大不是?」 「引人注目这点还是不变啊。」 「你的运气真差呢。」 「你以为是谁害的啊?」 面对丝毫没有悔意的月森,我忍不住暴躁起来。 「话说回来,你是从谁那里问到我在咖啡店打工的消息?」 「听说的。」 「少骗人了。」 虽然我有在打工是众所皆知,但我不记得自己有跟学校里的任何人提起咖啡店的事情。 「你的目的是什么?」 「野野宫同学,你是怎么看待我的?面对自己想交往的男孩子,希望能够更进一步了解对方的这种心情,并不足为奇吧?这就叫做纯粹的少女心呀。」 「少女心?真让人笑掉大牙啊。我可以断言,你绝非是个如此单纯的女孩。」 我不以为然地笑道。 「真是的,平常努力维持成熟的模样,在这种关头反而会对自己很不利呢。我明明也是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啊。而且,我才刚失去父亲呢,你应该对我更温柔一点吧。」 月森仿佛有些闹别扭似地说道。看到她竟然也会有如此稚气的一面,我忍不住感到惊讶。 不过,也仅止于如此。关于失去父亲这点,我当然很同情她;不过比起月森,我还是更珍惜自己 「那就这样了,明天见。」 我加快脚步远离月森。 「野野宫同学,你要去哪里?那是往后门的方向喔?」 「不同于搭乘电车上学的你,我可是骑脚踏车通学呢。如果你有办法追在后面跑的话,我也可以指引你到咖啡店去喔?」 我刻意冷淡地回答。随着他人的意思起舞这种事情我可是敬谢不敏。如果在没有得到我同意的情况下,擅自踏入我的私人领域,那就更不用说了。 「这样啊。虽然有点担心屁股会不会痛,不过我从以前就很想尝试一次看看,这个机会来得正好呢。」 然而月森这名人物棘手的程度却再次超越了我的想象。不知不觉她已经走到我的身旁。 「……你在计划什么?」 「我一直很憧憬两个人共乘一辆脚踏车呢。」 「谁说要载你来着?」 「不要紧,我想我应该不会太重。」 「我又没问你这个。」 我开始感到厌烦。对于月森毫不客气的态度,我也决定毫不客气地说出自己的意见。 「面对刚失去父亲的你,我的态度的确应该更温柔一些。不过,我和其他人不同,完全不打算顺着你的意思行事。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对你释出善意。至少,已经看穿你的本性的我,虽然会感到同情,但不代表我对你抱有好感。」 我把话说得很明白。 「嗯,这才像你啊。」 月森马上深表同意地点点头。脸上似乎带着极为满足的表情。 「我就是被你不会向他人献殷勤这点所吸引的。」 月森没有一点气馁的神情,看起来反而心情更好了。我原本打算用来撇清关系的发言,反而更增添了她的好感。 面对无言以对的我,月森露出不时会表现出来的那种大姐姐的表情。 「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昨天的告白太操之过急了,我之后也有反省呢。就像你并不了解我一样,我也还不了解你。为了我们俩着想,我觉得有必要更深入了解彼此。如果要下结论的话,等到这之后也不迟,不是吗?」 这个意见很有道理。 但是,有鉴于之前所发生的事情,我并不打算贸然接受月森的提议。 我直直地凝视着她的双眼。 她到底在想什么? 月森一次也没有将眼神栘开。她细长而深邃的双眼中,明确地倒映出我的身影。 最后,我认输了。我将视线从月森身上移开,跨上脚踏车。 「——坐上来吧。」 「谢谢你。」 月森的声音听起来很开心。 待月森坐上后座后,我便踩着脚踏车离开校园。如本人所说,月森确实很轻。 「希望你可以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做出像今天这种引人注目的行为。」 「我会妥善处理的。」 「我不是要你妥善处理,是希望你答应别再让它发生。」 「迎面吹来的风好舒服啊,野野宫同学。两人共乘一辆脚踏车的感觉,似乎比我所想象的更好呢。」 弯道反光镜映照出我们的身影。月森以右手压着裙摆,左手揽着我的腰,有些陶醉似地瞇起双眼,看着不断向后方流逝的街景。 看着眼前这名毫无防备地依靠着自己的少女,我也无力再继续抱怨下去。 「……那真是太好了。」 我将无法一吐为快的不满发泄在脚踏板上,继续骑着脚踏车。 不知是羡慕或嫉妒,我感觉回家路上的其他学生所投来的视线,似乎格外强烈。在我独自骑着脚踏车时,从未曾如此吸引周围目光,所以,这种现象是因谁而起,答案恐怕很明显了。 现在,我骑着脚踏车,身后载着那个月森叶子。 这可算得上是宛如「青春的诗篇」般甜美的景象。在青春年少时便置身于这种人人称羡的情况中的我,或许是十分值得引以为傲的吧。 实际上,在这座城市里,没有人的脚踏车后座能够像我一样,载着如此高档的物品。而这一点所带来的优越感,着实让我感到心情不错。 不过,也只有在忘记她的难缠个性与杀人配方的短暂片刻,才能感受到愉悦。 看来我最好有觉悟,被月森牵着鼻子走的时问,或许还会维持一阵子。 到最后,我还是接受了月森的提议。理由很单纯,因为我对她有兴趣。 至于另一点,或许可以说是我的兴趣和个性使然,不过,我十分中意和她之间充满刺激感的对话。 我在员工休息室中换上男生制服。套上窄身的黑色休闲裤之后,穿上白色衬衫,扣上黑色背心的钮扣,双脚再套上表面有着雕花的黑白双色皮鞋,最后在腰间系上长围裙就完成了。我对着镜子稍微整理仪容后,便进入厨房。 刚踏进厨房一步,咖啡豆的芳香便挑逗似地窜入鼻腔。我很喜欢咖啡豆的香味。 会选择在这问走英式路线的咖啡店「维多莉亚」打工的原因,纯粹因为它是这附近咖啡最为美味的一间店罢了。 看到我出现,其他打工的同伴也投以「嗨」的招呼语。 「鲸井店长。」 我朝一名用手摇磨豆机喀啦喀啦地磨着咖啡豆,身材相当壮硕的男性背影唤道。随后,这名戴着眼镜的高大男性转过身来,脸上伴随着温和的笑容。 「我今天原本是负责外场,不过,可以把我改成内场吗?」 「怎么了吗?」 「因为这种私人原因就要求调动,真不好意思。不过,其实我的同学来店里了。」 「咦?那由你负责外场不是更好吗?」 「不,就算我待在外场,也不一定能够一直招呼她:而且,让对方看到我打工的模样,感觉很不好意思呢。」 谁要让她看到我打工的样子啊?我明白这是有些孩子气的抵抗,不过,同时却也是无法明确拒绝让月森到店里来的我最后的抵抗。 店长还没回答,某个人物便迅速对我的话有了反应。 「喂!野野宫!你那个同学是男的还女的?」 身穿西点师傅的制服而站在一旁的女性,一边忙着将水果装饰在圣代上,一边开口问道。脸上好胜的表情充分地表现出她的性格。 「如果是男生,我就代替你去外场吧。不过前提是对方必须是我喜欢的类型喔!」 瞬间,察觉到「未来小姐的坏毛病又发作了」的员工们,同时露出了彷佛尝到黄莲一般的苦涩表情。 这名女性名为鲛岛未来。是维多莉亚最资深的班底,也是连店长都得退让三分的人物。 本人虽然自称是女大学生,但是她时常……不,是每天都表现出一副比店长还要高高在上的态度,因此让人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更为年长的女性。 「未来小姐,我必须告诉你令人遗憾的消息,对方是个女孩子。」 「哦。不过你竟然会带女孩子来,这倒也让人很感兴趣呢。」 未来小姐三两下将圣代装饰完毕后,将一块巧克力丢进口中,以小跑步的方式跑到能够看见整个外场的柜台来。 「是哪个啊?野野宫,快告诉我。」 未来小姐将巧克力块含在口中,眼光从柜台扫向用餐区。其他员工也顺势走到未来小姐的背后,一同探头张望着。 我虽然希望能够有个人来纠正他们这些我行我素的行为,不过,就连站在负责纠正的立场上的店长,此刻也正以倍感兴趣的表情盯着用餐区,所以我也无可奈何。 放弃之后,我指向静静坐在靠窗座位上,散发出宛如温室里的花朵一般的气息的月森,向大家说道:「就是她」。 所有员工同时发出「喔喔!」的惊叹声。虽然是早就预料到的事情,不过男性阵营的反应确实极为热烈。 「可恶!竟然是个美人啊!野野宫,你这家伙也太嚣张了!」 不知为何,未来小姐似乎相当不满。接下来,我彷佛被当成她的出气桶,心窝挨了她一记扎实的铁拳。 「……有人知道我为什么非得挨揍不可吗?」 对于微微颤抖的我所提出来的疑问,大家只是回以同情的眼光。 「一脸对恋爱完全没兴趣的样子,私底下却很有一套嘛。你这个闷骚的色鬼。」 看样子,未来小姐似乎把月森误认为是我的女朋友了。 「……未来她啊,跟最近才开始交往的男朋友之间好像进行得不太顺利。」 店长凑近我耳边说道。 「分手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吧。」 「……大概吧。」 店长耸了耸他厚实的肩膀。 如果不开口说话,未来小姐其实可以列入美人这个分类中。实际上,会前来向她搭讪的男性似乎也不少。不过,因为她强势的性格,导致男女朋友的关系都无法长久。就我所知,她目前还没有长期交往过的对象。 「猿渡!你在害羞个什么劲啊?嗯?」 「没……没有啊!我没有在害羞啊!」 「少得意忘形了!」 今天的祭品似乎是猿渡先上。未来小姐强劲的一脚正中了他的大腿。 和男朋友进行得不顺利,或是和男朋友分手了——在这种情况下,未来小姐的心情会变得奇差无比。 而我们这群维多莉亚的员工,总是称呼心情不好的未来小姐为「怪兽」。不过很遗憾的,维多莉亚中并不存在能够变身的正义伙伴。一旦怪兽开始暴动,就像静待暴风雨结束一般,我们只能等到她闹到满意为止了。 「店长,那我先到用餐区去了。」 「啊……嗯,拜托你了。」 内场中回荡着被怪兽当成粮食的男生们啜泣的声音。 这里的用餐区算不上特别宽敞。八张桌子,加上柜台的六个座位。员工也只有负责外场的两人,以及负责内场的三人,总共五人。虽然格局小了点,不过气氛十分不错。 充满英国风味的内部装潢,和这股气氛十分相称的古董餐桌及椅子,为整个空间加分许多。各种极有品味的装饰品,则是店长出身英国的妻子所精心挑选的。顺带一提,这间咖啡店便是以店长妻子的名字所命名。 受女性欢迎的内部装潢,以及位于车站前混用大楼一楼的立地条件,因此光头维多莉亚的客人较多是ol或女大学生等年轻女性。 为月森点菜时,她细细地打量我的全身上下。 「这身gar(注:法文的「男服务生」)的打扮很适合你呢。」 这里是走英式路线的咖啡店,所以称呼男服务生「boy」应该是比较正式的说法,不过在日本,「gar」这个称呼似乎比较常见。我也不是会一一去矫正对方的个性,所以就率直地笑着向她说了声「谢谢」。 「你也很适合咖啡店的气氛呢。」 月森同样向我说了声「谢谢」,脸上带着开心的笑容。 我是实话实说。美少女与咖啡店这样的组合,彷佛能够勾勒出一幅图画。 「里面感觉好热闹啊。」 月森的视线朝向了内场厨房。 「他们的声音传到这里来了吗?服务业这样可不行吶。」 我将一杯水和湿毛巾放在桌上。 「不过感觉很开心呢。」 「噢,这或许很难说呢?有时候也会出现哭泣的人就是了。总之,我对店里的咖啡还满有自信得。另外,每道餐点的味道也都还不错。」 「这样呀?那么,我想喝杯美味的咖啡,如果你有推荐的甜点,也帮我点一份吧。」 「那么,招牌综合咖啡加上店长的手工苹果派,你觉得如何?」 月森点点头,于是我回以「我明白了」,毕恭毕敬地向她微微行礼。 我将点菜的内容转告内场的员工。 「真是个不亲切的家伙。」 待在厨房里的未来小姐所端出的不是餐点,而是一脸不悦的表情。 「是这样吗?在接待客人的时候,我应该有比平常表现得更为亲切呀。」 「哪里亲切啦?跟平常没两样嘛。这种男人到底哪里好啊?」 未来小姐愤怒地竖起两道柳眉,以不解的神情望着月森。 「我忘记告诉你,她并不是我的女朋友喔。」 「不是吗?」 「嗯。只是普通的同班同学而已。」 「那,这个漂亮的普通同学找你有什么事?」 「她不是要找我,而是想来这间咖啡店。她似乎很喜欢咖啡店。」 就算讲实话也一点好处都没有,所以我便顺着未来小姐的话随口回答。 「什么啊,真没意思。」 「不管她是不是我的女朋友,你都会有意见,真的是我行我素到一种极致的人吶。」 「因为我是老实到一种极致的人啊。说起来,会为他人的幸福而感到喜悦的家伙,我只觉得他们脑袋有问题。一般来说,那种家伙不是伪善者,就是有什么阴谋。」 「真是美妙而偏激的意见,很像你会说的话呢。」 不过,我并不如口头上那样否定她的看法。或许是基于我别扭的性格吧,其实我和未来小姐所见略同,甚至想回答她「原来如此」。 于是我变得想询问这位「自称老实」、「人称没常识」的未来小姐的意见。 「未来小姐,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啥问题?」 「对于不会为自身的不幸而感到悲伤的人,你有什么看法?」 「背后绝对有什么隐情吧。」 未来小姐随即回答。 「正因为不幸让人感到悲伤,所以才会称做不幸吧?如果不会感到悲伤,就不是什么不幸的事情了。」 「原来如此。」 这次我出声回应她。 我向月森所在处瞄去。 或许是等待餐点上桌的时间让她感到无聊,也或许她对维多莉亚店内复古的装饰品有兴趣,月森在店内四处参观起来。其中,她似乎符别中意陶瓷材质的白猫与玻璃材质的黑猫这组摆饰,甚至站起来近距离细细地观察。 这间咖啡店里,有人会发现她是个最近才遭逢父丧的不幸女高中生吗? 没有人会察觉到吧。 平日的月森也鲜少表现出情绪起伏,总是表现出成熟而稳重的样子。 虽然我不知道她是努力在抑制自己的情感表现,或是原本就属于感情内敛的个性,不过,实在看不出她有任何感到悲伤的反应。 这或许可以解读成她为了不让周遭的人担心,所以故作坚强;又或是失去父亲的女儿,其实都会出入意表地坚强。的确,死去的人无法再次复活,如果总是一心挂念着故人,恐怕也说不上是健全的行为。 但这些都只是理论罢了。感情这种东西,真的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摒除得一干二净吗?如果那是悲伤的情绪,便更令人存疑了。 我反刍着未来小姐所说的话。 同感。我也觉得背后绝对有隐情。 维多莉亚所提供的餐点成功满足了月森的味蕾。 「真的很好吃呢。」月森说着,心满意足地享用了桌上的咖啡与苹果派。 为了收拾空杯和盘子,我定向月森的座席。 「餐点你都还满意吗?」 听到我这么问,月森以有些不服气的眼神看过来。 「这是在暗示我赶快离开的意思吗?」 「你真聪明。」 「我很中意这间店呢。」 她的脸上浮现一种想要哼歌般的愉悦表情。 「噢,那真是太好了。不过,这个世上存在着形形色色的咖啡店,你不妨试试其他家。」 「我很中意这间店呢。」 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的月森,完整地重复方才所说过的话。 「你有时不太聪明呢。」 我改变语意,重复方才所说过的话。 此时,月森突然从座位上起身,开始在店里走动。目的地似乎是内场。我跟过去一探究竟之后,发现她以极为自然的动作向全体员工微微行礼后,露出宛如花朵绽放般地笑容。 「大家好。」 看得出来员工们全都臣服于这个散发着蔷薇花香的问候之下,一个个露出浑然忘我的表情。只有未来小姐一脸平静。 「我叫做月森叶子,跟野野宫是同班同学。」 月森以成熟端庄的态度介绍自己。 「啊……嗯,我有听野野宫说过。」 连年纪远在月森之上的店长,都以向长辈说话般的敬畏态度来和月森应对。 「这是间很棒的店呢。」 「谢谢您!」 面对月森彷佛花朵般动人的笑容,店长露出有些害羞的表情。 「我很羡慕大家呢——」 众人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眼前这名彷佛拥有人人称羡的特质于一身的少女,却说出很羡慕自己这种话。 「——因为,你们可以在这么棒的一间店里工作呀。」 或许是站在夕阳背光处所造成的吧,染上余晖光芒的月森叶子美得令人屏息。这个瞬间,所有人都为月森独树一格的存在感所吸引。 「如果能够在这么棒的店里工作,一定很幸福吧?」 在这个空间之中对月森最有抵抗力的我,对于她彷佛女演员般的举止,只能投以苦笑。此外,也对她过分夸张的感想感到无言。 然而,店长接下来所说的话,瞬间夺去了我的笑容。 「……那个,你是月森小姐对吧?」 「是的。」 「不嫌弃的话,要不要来我们店里工作呢?」 「店长——」 我忍不住出声喊道。我企图阻止店长的暴行,告诫他「浮士德啊,你这是在跟恶魔梅菲斯特缔下契约吶」。 此时,有人却抓住我的肩膀,阻止了我的行为。我闻到一股巧克力的甜腻香味。 「你就安静地在一旁看着吧。」 未来小姐的脸上露出恶作剧般地笑容。这里也有一个恶魔。 「我看看,我们刚好有缺人手呢。再加上你有事野野宫的同学,所以也不至于是个来历不明的人物。如果你愿意的话,要不要在这里工作看看呢?」 其他的员工也深表赞同地用力点着头。 这简直就是集体催眠。这群人根本是被恶魔所迷惑,而失去了正确的判断能力。 「这提议真让人开心,不过……真的可以吗?其实我没有打工的经验呢。」 在片刻的考虑后,月森有些疑惑地反问道。 「不不,这你不用担心。每个人都有第一次嘛。更何况,像月森小姐这样谦恭有礼的人,我想应该很适合服务业。」 的确,客人应该会很喜欢她吧。因为客人只会看到月森的表面而已。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就拜托大家了。」 月森满面笑容地回答。众人也满面笑容地接受了她。独自露出心事重重的表情的我,感觉这幅温馨的光景似乎离自己很远。 我很明白。 月森叶子不但长得漂亮,同时也具有会受到所有人喜爱的性格。然而在私底下,却是一个潜藏着行事大胆而强硬个性的人物。 聪慧的她,自然很明白自身的魅力所在。而我现在又了解到一点,就是她还十分清楚正确活用这股魅力的方法。 「男人为什么一看到美女就这么没辄啊?」 未来小姐从柜台伸出手揽住我的肩膀,在耳畔细细说着。 「是呀。这间店里的所有男性,也都『拿你没辄』呢。」 我随口答道。 「你吃错药了吗?竟然会开口称赞人。不过,听来感觉倒是还不错。我就摸摸你的头当作是稿赏吧。」 我对着向我伸出手的未来小姐说道: 「我现在没这个心情,请不要再让我的脑袋更混乱了。」 我惆怅地说着。 「别客气啦。不然巧克力分你一块如何?」 「这样好吗?你不反对月森在这里打工吗?」 「你希望我反对啊?」 「因为你的反对意见八成是唯一能够让这个欢迎气氛翻盘的存在。」 「我才不要。没有反对的理由啊。」 「这是为什么?」 我对未来小姐允许这场闹剧发生而感到意外。 「因为平常面无表情的你,竟然会表现出这么露骨的排斥反应,这不是很有趣吗!」 未来小姐露出调侃的笑容。 「……你的兴趣还真糟糕啊。」 「真要说的话,你的兴趣才糟糕吧?依我的直觉来判断,那个叫做月森的女孩,可不是你这种没用的男人能够应付的。」 「这方面倒不成问题,因为我没打算对她出手。」 「就算你这么想,对方又如何呢?」 未来小姐试探般地瞇起双眼,在极度靠近的距离下瞧着我的表情。 「话说在前头,就算你揍我,也不会得到什么情报。」 「好啦好啦。今后真令人期待啊。」 完全无视我强烈的否定回答,未来小姐敷衍性地挥了挥手,便回到厨房去了。 这就是女人的第六感吗?再这样下去,发现我跟月森之间的微妙关系,恐怕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了。 得先告诫月森,让她不要对未来小姐说些多余的事情。 「我就要在这里打工了。」 身为话题人物的月森,并不知道我内心的忧虑,笑盈盈地向我走来。 「现在还不算太迟,你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 以冷淡语气响应的我,内心更为冰冷。 「谢谢你担心我。不过,店长的盛情难却,所以我会加油看看的。」 月森双手握拳,做出一个小小的奋斗手势。 「我不是在担心你,只是觉得很困扰。」 「以后就请你多多指教啰,前辈。」 直到最后,微笑都未曾自月森的脸上消失过。 未来小姐是这么说的:月森并不是我能够应付的人物。 现在的我,真正感受到这句话是何其中肯了。 这是隔天早上在教室里发生的事情。 在毫无前提的情况下,月森叶子来到我的座位旁,露出仿佛从树木的枝伢间洒落的阳光般的温和表情,以徐风般宜人的语气对宇佐美说道: 「我决定在野野宫同学工作的那间咖啡店打工了。」 月森的这句话,让早晨嘈杂的教室中的时间就好像静止了一半。至少,宇佐美整个人像是电池刚尽的时钟般停止了动作。 「……咦?叶子同学?你要跟野野宫一起打工吗?为什么?怎么会?」 宇佐美活像是从古老的时钟里弹出来的机械人偶般不自然。 这感觉根本是昨天的场景重现。 「因为店里人手不足,所以店长拜托我在那里打工。不过,我以前从来没有打工的经验,所以原本还有些担心;但店长仍然很欢迎我加入呢。」 月森平静地说道。 「还真敢说吶。明明是你诱导对方开口的。」 以只有自己听得到的音量不屑地嘟哝着的,当然就是我。 「我也去打工好了……」 「别翘社团啦。赶快努力成为正式球员吧。」 我大概可以想象接下来的话题发展,所以不忘事先叮咛宇佐美。 「千鹤,你可以趁周末的时候来玩啊。虽然我还不熟悉工作的内容,所以可能没办法多陪着你,不过,还有野野宫同学在啊。对不对,野野宫同学?」 一瞬间,我朝对着自己微笑的月森瞪了一眼。月森只是微微偏着头「嗯?」了一声,脸上那宛如铜墙铁壁般的笑容从未瓦解过。 「嗯,我很欢迎宇佐美来。」 晚点一定要跟月森好好发牢骚——我暗自在心中如此发誓。 「嗯!我会去!一定会去!」 双眼散发出光辉的宇佐美看起来十分开心。看到她率直的反应,我原本郁闷的心情也舒缓了许多。 不过,这是个相当严重的问题。从同学们的反应来判断,他们或许打算在周末成群结队地涌入咖啡店吧。这次恐怕很难加以阻止了。 「喂!各位!野野宫说要跟我们分享内情啦!」 鸭川拍了拍我的肩膀,脸上浮现恶心的笑容。在他的背后,则是一群同样带着恶心笑容的男同学们。那群男生军团,打算好好责难拔得头筹的同侪。 好烦啊。 晚点一定要跟月森提出抗议。我暗自在心中如此牢牢地发誓。 bitter chocolate 月森叶子果然是一个无懈可击的女孩。 基于身为同班同学这个理由,我理所当然地被任命为月森的指导人员。一开始虽然感到很不情愿,不过因为月森很快就上手了,所以到最后,指导她反而变成挺有趣的一项工作。 月森开始在维多莉亚打工,至今虽然只过了两个星期,但举凡接待客人、点菜、结账等外场相关的工作,她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 只看接待客人这方面的话,她说不定是这间咖啡店最顶尖的店员了。为了一睹月森叶子的女服务生装扮的客人络绎不绝,店里的收益也因此提升不少。 店长与其他员工都为月森的优秀而感到吃惊不已,但看过她在学校表现的我,并没有感到太意外。 让我意外的,是月森与未来小姐两人的关系十分友好这件事。虽然我已经预想过她们水火不容的场景,但事实上她们感情极好,几乎可说是意气相投。 我开口询问未来小姐: 「我还以为你会对月森那类型的人反感呢。」 「正好相反。是叶子那类型的女孩子讨厌我这种人。」 未来小姐脸上露出的笑容,让她看起来彷佛是企图征服世界的邪恶组织的老大。 「这是为什么?」 「就像魔术师会讨厌拆穿自己戏法的客人一样。那种女孩子的伎俩对我可没用。」 的确,未来小姐的直觉有时出奇地准。 「在我就读的大学,刚好有个像这样气质出众,很受男生欢迎的女孩。我忘记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可能因为当时我的心情也不太好吧,就是觉得那个女孩说话的语气还有行为举止让人看了很不顺眼,所以在众人面前狠狠地批评了她一顿。结果她哭得稀里哗啦,麻烦死了。」 「真令人同情吶。」 「对吧?现在她只要看到我就会吓得退避三舍。这样我岂不是变成坏人了吗?」 在获得同意的声音后,未来小姐的心情似乎不错,不过让我同情的对象,当然是被她视为敌人的那位可怜女性。 「不过,叶子就不同。那并非是使了什么手段或伎俩所装出来的,而是天生的气质。」 未来小姐的视线转向正在用餐区服务客人的月森。 「虽然我原本也打算一如往常地拆穿叶子的真面目,所以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不过令人感到无趣的是,她完全无懈可击。当初我还想着『你可别以为我会一直被你欺骗下去啊』,对出现在眼前的这名强敌燃起了熊熊斗志——」 语毕,未来小姐仿佛很安心似地用鼻子哼笑了一声。 「——最近,我好像开始认为那是叶子真正的样子了。」 我顺着未来小姐的眼光,向月森望去。 的确,月森总是一副抬头挺胸的样子,很难想象她说丧气话的模样。就连生性别扭的我,也认为她所放出来的光辉并不是来自表面的镀金,而是发自于纯粹的内在。 她可是连「怪兽」都能够驯服的月森。所以,在她周围的「人类」会成为她的俘虏,或许也是极其自然的事情。 「不过,我最中意月森的一点,就是她完全不怕我。」 未来小姐转头看向内场之后,突然大声吼道: 「猿渡!」 「是…是的!」 「给我努力干活!」 「我…我会的!我会努力干活!」 猿渡先生发出近似于惨叫的声音,动作看起来比刚才更加忙碌。 「嗯,你看,一般人大概都是这种反应吧?」 「你这个人是魔鬼吗?」 「笨蛋,别看猿渡那样,他可是很喜欢我呢。」 未来小姐用食指的指腹推了一下我的额头。 「不过,我跟那种老是手足无措的人合不来就是了。」 「你这个人真的是魔鬼呢。」 我抚着自己的额头无奈地说道。 「结论就是,我很中意叶子这个女孩。就算她的言行举止都只是一种手段或伎俩,不过既然我已经对她抱持好感,那么只能算是我输了。」 「是这样吗?」 「嗯,就是这样。之后,就算我明白叶子是个多么糟糕的女孩,我或许也无法轻易就讨厌她吧。就像周遭的人都劝我巧克力吃太多不好,但我还是停不了一样。」 自称巧克力中毒的未来小姐一屁股坐上柜台的一角,从口袋中取出一块巧克力向空中一抛,再以红润的舌尖灵活地抓住。 「真是的,未来小姐,你这样很没规矩呢。还趁店长不在的时候偷吃巧克力。我都挺店长说啰,你曾经每天连饭都不吃,只顾着吃巧克力,结果还因此昏倒呢。」 为了传达客人的菜单而回到内场的月森,以仿佛在责难太妹的态度叨念着未来小姐。 「传说中的叶子小姐登场啦。」 被说教的未来小姐以桀傲不驯的语气响应。简直就是太妹的典范。 「传说?你们两个该不会是在说我的坏话吧?」 「怎么会呢?我们是在夸奖你喔。」 「那就当作是这样吧。」 不同于对话内容,月森和未来小姐的语气听来都很开心的感觉。 「叶子,你很喜欢我对吧?」 未来小姐在完全无预警的情况下发问。 「是的,我很喜欢未来小姐呢。」 月森脸上带着微笑,毫不迟疑地回答。 「那么,未来小姐,你也很喜欢我对不对?」 「真是个傻问题。」 这边也是毫不迟疑地回答。两人彷佛是已经深交多年的好朋友一般。 「你看吧,就是这么一回事,野野宫。」 「原来如此。」 虽然还有很多让人难以释怀的地方,不过我大概知道对方想要表达什么了。 「——你们两位似乎有点相似呢。」 看起来经过一番思考的月森突然开口说道。我和未来小姐面面相觑。 「这种一点都不可爱的男人跟我?」 「我没有未来小姐这么喜怒形于色吧?」 两人同时提出否定的意见。 「不会逢迎任何人,也不会被任何人牵着鼻子走。应该说是『走自己的路』吗?我很羡慕你们俩的这个地方呢。」 我思考了片刻后,如此回应月森: 「未来小姐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型的人,而我单纯只是我行我素罢了。跟她相较之下,我的协调性好得多了;而且,如果遇上有权有势的人物,我也会心甘情愿地追随对方。」 「我可是个很老实的人,跟野野宫这种阴险的家伙不同。」 未来小姐尖锐地反驳。 「真心话有时比谎言更伤人。我想你还是把这句话记起来比较好,未来小姐。」 「野野宫,你真的是个傲慢又不可爱的家伙啊。」 「野蛮又粗枝大叶的未来小姐没资格这样说我吧?」 我以鼻子哼笑一声后,眼中散发出凶狠光芒的未来小姐站了起来。 「很好!野野宫!你倒是很有胆识嘛!现在马上跟我到外面去!我就用拳头来矫正你那扭曲的人格吧!」 在一旁看着的月森突然轻轻笑了出来。 「你们好像一对姐弟呢。」 「——意思是,野野宫是弟弟?」 原本揪住我胸口的未来小姐放开了手,彷佛像是在评定似地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姐姐。」 我抱着恶作剧的心态试着唤了一声,不过,听起来只像是在黑道片中称呼对方为「大姐头」的感觉。 「… ……………真是一场恶梦。」 不知道是被月森的话削减了威风,还是对我的反应感到无言,未来小姐双手抱着头,往内场里头走去。 「虽然她做出这种反应,不过未来小姐可是很中意你的喔。」 月森喃喃说道。 「我想她应该不会排斥被你唤做姐姐的。会逃走一定是因为在害羞吧。」 我直直地盯着月森瞧。 「怎么了?你为什么一脸惊讶的表情?」 「跟我相较之下,你认识未来小姐的时间明明很短,但却很能够理解她呢。」 「我看人的眼光很准喔。初次看到未来小姐时,我就认为这个人跟我应该很合得来。」 或许是因为被称赞而感到开心吧,月森心情很好地回应着我的话。 「不过,你应该再多磨练一下看男人的眼光比较好。」 看来月森心情真的很好。听到我的嘲讽,她仍然露出像丝棉般柔软的微笑。 「没有这回事。你一定会变成我最重要的人。」 语毕,月森以熟练的动作将咖啡杯放到托盘上,轻快地走向用餐区。 这根本毫无根据。毕竟连当事人都没有半点线索了。 不过,看见她自信满满的笑容后,我总觉得那似乎是早已注定的事情。 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像未来小姐那样,对月森寄予全盘的信赖。 倘若未来小姐和我站在相同的立场上,或许也不会如此干脆地放弃怀疑月森吧。 因为我知道杀人配方的存在。 自从月森开始在维多利亚打工后,宇佐美变得时常进出店里。 不知是否基于宇佐美十分具有亲和力的个性,店长和其他员工也马上和她打成一片。现在她已经变成了大家都认识的常客了。正因如此,我也总是为了店长会不会对宇佐美提出「可以的话,要不要在这里打工呢?」的邀请,而成天提心吊胆着。 「嗳嗳!野野宫!你听我说!」 宇佐美多半是在社团活动结束后才过来,所以她待在维多莉亚的时间基本上都是入夜之前。在人潮较少的店内。她总是像这样开心地诉说着今天所发生的事情。 「我被选为下一场比赛的正式球员了呢!」 「恭喜,这真是太好了呢。那么,为了庆祝,今天的饮料就由我请客吧。」 「万岁!」 宇佐美高兴得彷佛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似的。 「那……我可以再拜托你一件事吗?」 宇佐美突然变得坐立不安,以看起来有些害羞似的神色拾起头来询问。两颗大大的眼睛让人联想到倭狨。 「只要我做得到的话。」 「你可以让我拍一张照片吗?」 「为什么?我们平常每天都会见面,特地拍我的照片也没有意义吧?」 「有啊!我想要你穿着服务生制服的照片嘛!」 「原来如此。」 我装出沉思片刻的模样。 「我拒绝。」 「为什么!有什么关系嘛!又不会少一块肉!」 生气的宇佐美像个闹别扭的孩子似的,让人莞尔。 「我不怎么喜欢拍照吶。」 这不是在说谎,而是我的真心话。 「因为穿着服务生制服的你难得一见嘛!而且这身打扮也很适合,让我照一张又不会怎么样!」 宇佐美热切地想要说服我。 「毕竟你也当上正式球员了,如果真的这么坚持的话——」 「咦?你愿意让我拍照了吗?」 宇佐美的双眼散发出期待的光芒。 「——我拒绝。」 所以我乐于背叛她的期待。 「咦咦!为什么啦!」 「要是灵魂被相机吸进去就麻烦了。」 「那只是迷信而已啊!」 对我来说,捉弄宇佐美彷佛是自己毕生的事业一般。宇佐美逗趣的反应,就像是在敲打之后会发出高亢音色的大钟一般,让人忍不住老是想要欺负她。 「真是的!野野宫是小气鬼!」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 「那我就偷偷照啰?」 「你这样向本人宣告的话,就算不上是偷偷摸摸了吧?」 「嘿!」 宇佐美使出了强硬手段。她取出手机,企图对着我按下快门。我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转过身背对着她。 「啊啊!你…你干嘛转身啦!」 「在未取得许可的情况下,本店是禁止拍照的。如果您无法配合的话,我们可能必须要求您离开喔!」 听到我制式的对应后,宇佐美很不服气的鼓起嘴,咕哝了一声「小气鬼」之后,将手机放回书包里。 我忍不住发出像是叹气般的笑声。 「别生闷气了。虽然不能让你拍照,作为补偿,今天的甜点也由我请客吧。」 这个提议成功打动了原本绷着一张脸的宇佐美,让人想好好宠溺她。这也是一种糖果与鞭子的策略吧。 「……我要冰可可亚跟芒果塔。」 「我明白了。」 我努力露出微笑,随后走回内场准备点菜。 表情会缓和下来,恐怕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吧?或许是因为我的日常生活总是和一些令人无法松懈的存在息息相关,所以面对宇佐美串直的反应,总觉得有种消除疲劳的效果。 「简直就像个玩着心爱玩具的小孩吶。」 在柜台以手托腮的未来小姐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调侃道。 「说别人是玩具也太过火了吧?」 我将点菜的内容传达给猿渡先生,一边整理着收据一边回答。 未来小姐是个直觉敏锐的人,理所当然已经察觉到我很中意宇佐美的事情。不过,我也没有打算隐瞒就是了。 「我是觉得,要是能在家养一只像宇佐美那样的宠物就好了。」 我的脑海中浮现了一只倭狨拚命想要张口吃下和自己身体一样大的芒果的景象。 「没什么差别吧?」 「不过,不管怎么说,我对她抱有好感也是事实。」 「真是罕见耶,你竟然会这么坦率的承认。」 未来小姐一脸惊讶地盯着我看。 「我这是因人而异的反应啊。看到她那么串直,就觉得自己似乎也必须变得坦率一些。」 「那很好啊!你就跟她交往,然后拜托她矫正你这别扭的个性吧!」 未来小姐笑得弯下腰去。 「要是跟未来小姐交往的话,你口中别扭的我,恐怕只会变得更扭曲吧。」 不过,我只有在心中默念这句话,并没有说出来。 「——这应该是很有可能的事情吧?」 不知何时,月森来到了我的身旁。 「虽然是我个人的看法,不过我想千鹤应该也对野野宫同学抱有好感。」 月森以她最拿手的稳重表情说道。 「哦~那个女孩也对野野宫有意思是吗?我不知道原来他这么有吸引力吶。」 未来小姐以充满好奇心的眼神望向月森。然而我看着月森的双眼中,却只有怀疑。 她到底有何居心? 未来小姐并不知道月森对我提出交往要求一事。然而,对于已经历过这件事的我来说,月森这番想要撮合我和宇佐美的发言,就变得更令人费解了。 「你就干脆跟她交往看看吧?」 未来小姐彷佛像是看到了美食一般,紧咬着这话题不放。 「这并非我能决定的 事情。还是说,恋爱其实可以一个人谈,只是我太无知了,所以不了解这件事呢?」 「叶子都说有可能了啊。」 对于我话中带刺的回答,未来小姐露出不悦的表情。 「月森你也是。以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煽动别人,并不是什么好事。像这样轻率的发言,不管是对我还是对宇佐美,都很失礼。」 我感觉到内心烦躁的情绪。不是愤怒,而是烦躁。如果以火气来形容的话,或许就像是燃烧的柴薪窜出徐徐黑湮那种感觉吧。 「你说的对,野野宫同学,这不是我应该多嘴的事情,对不起。」 月森很干脆地向我低头承认自己的错误。 「噢…那个…抱歉啦。我不知道你原来对这件事这么认真。」 或许是被月森的态度所影响,未来小姐搔了搔头,同样露出惭愧的表情。 「……不,我才应该说对不起。因为我不太习惯这种状况。」 我自嘲地说着。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这是我能尽的最大努力。 我们三个找不到能够接下去的话语,共同经历了数秒的沉默。 随后,未来小姐或许是感到有些扫兴吧,为了替胸口中的郁闷寻找宣泄对象,她吼了一声「猿渡!」走进内场深处。 月森则仍然背对着我,不过她并没有离开。这种不干脆的态度,似乎一反她的常态。 至于我,在对话告一段落后,心情依然十分不愉快。仿佛吞下药丸后,苦涩的味道在口中挥之不去的感觉。 我并非如未来小姐所说的那样,是因为「对宇佐美的感情很认真,才会忍不住动怒」。 实际上,我的确对于擅自千涉别人的感情世界这种行为感到反感。不过一般来说,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而且,即便突然发生这种事情,我也能够完美地隐藏住自己的情绪,来配合对方的说词,或是顾左右而言他。至今,我都毫不犹豫地采用这种方法。 然而,今天的我,却做出了表现出个人情绪这种一点都不像自己的行为,并引以为耻。这种体验,或许是人生头一遭也说不定。 我究竟为何会如此烦躁呢?这股原因不明,却有着鲜明存在感的烦躁,让人更感到不快。 这时,一阵细微的声音传入我的耳畔。 「……对不起。」 月森以一瞬间就会被店内的杂沓人声所淹没的细小声音说道。背对着我的她,虽然不知道脸上带着什么表情,不过,这句道歉中蕴含的情绪,与「赔罪」相较之下,或许说是「后悔」较为恰当。 我没想到月森居然会对自己的发言感到如此懊悔。惊讶的同时,却也仿佛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安心感。 我找出让自己烦躁的原因了。虽然还不确定理由,不过,我发现自己似乎是为月森的行为而感到烦躁。 为何让我感到烦躁的理由会在月森身上呢? 我心中涌现了一个新的疑问。 在重新整顿自己的情绪后,我将宇佐美的餐点送往用餐席。就算再继续思考下去,也只会陷入仿佛恶作剧般的思考迷宫罢了。 不过,我发现了一件事。 对于月森,我产生了一种不同于日常的情感。 虽然这份情感还没有名字。 sweet nightmare 这是在打烊后的员工休息室所发生的事情。 「我想请你送我回家。」 换回制服的月森这么拜托我。 「请我送你回家?」我因为怀疑而像只鹦鹉般重复月森的问题后,她微微颤抖着说道: 「从咖啡店到我家的路上,我总觉得好像一直有人在盯着我看……」 虽然很想开口问她「你这是被害妄想症吧?」不过想想,像月森这样引人注意的女孩子,会发生这种事,或许也不足为奇吧。 「那跟我比起来,你或许找警察商量会比较好吧?」 我提出取而代之的方案。 「野野宫,你太没出息了!既然是男人,保护一个女孩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在一旁听着我们的对话的未来小姐猛地敲了一下桌子。周围的员工纷纷惊讶地转过头来察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是我在自夸,不过我对于自己的体力真的没有自信。倘若真的被跟踪狂袭击了,我最多也只会被痛打回来吧。」 「这还真的没啥好自夸的耶!就算遇上这种情况,还是应该勇敢地挺身而出,这才像个男人啊!」 「我总觉得,跟我这种人相较之下,请未来小姐担任保镖说不定更适合呢。」 「笨蛋,我可是个弱女子呢。我是站在被保护的立场才对。」 我夸张地耸了耸肩,转而望向其他员工。害怕未来小姐的员工们脸上虽然挂着苦笑,但他们的心想必与我同在。 「这个玩笑还真有趣呢。」 「你一脸很有意见的表情嘛?野野宫?」 未来小姐竖起眉毛向我逼近。 「没关系的,未来小姐。既然野野宫同学这么不愿意,那也没办法。我会努力一个人回去的……」 月森有些无奈地说道,随后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大门走去。 在月森关上门的前一刻—— 我大大发出了一阵足以响彻员工休息室的叹息。 所有人都盯着我看,脸上不约而同地带着谴责的表情。所谓今日的同伴是明天的敌人啊。 「你就送她回去吧,野野宫。」 继未来小姐之后,就连店长也变成了月森的同伴,于是,其他员工也跟着开始责难我。四面楚歌,寡不敌众,我完全成了坏人。 「我知道了,我送她回去就是了啦。」 我抛下这句话后,便跟随在月森之后,飞也似地逃离这个让人待不下去的员工休息室。 令人意外的是,在离开咖啡店之后,我马上遇见了月森。 她倚在咖啡店前方的一根电线杆上,在路灯的照耀下,彷佛月下美人般伫立着。 「我相信你一定会来的。」 看到我出现的月森,露出像花朵绽放般动人的笑容。我从她的笑容中得知,会在这里遇见她并不是一场意外。 为了避免将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我抬头仰望夜空。今天是一个弦月的夜晚。 「你太卑鄙了。」 「你是指什么事?」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别说得这么难听嘛。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是很可怕的事情呢。」 「你应该还有很多方法可以选择吧?例如直接请家人来接你,或是请除了我以外的员工送你回去等等。」 「你还是一样不明白女孩子的心呢。我就是想让你送我回家呀。」 月森彷佛用鼻子哼歌一般地笑着,然后主动以自己的手勾住我的手臂。不知道是不是洗发精的香味,贴近我身旁的她,散发出一种甜美的花香。 「来,我们回去吧。」 从直到目前为止的经验来判断,我了解一旦被月森掌握主导权,恐怕就很难脱身的后果。不过,我的个性并没有温顺到愿意就这样被她牵着鼻子走,也是另一个不争的事实。 因此对我来说,在这数十公尺的距离中,必须在月森丰满的胸部紧紧依偎着我的手臂的状况下行走,可说是奇耻大辱。 然而,即便月森叶子是全世界个性最差的女孩子,她丰满的胸部也是无辜的——一瞬间涌出这种想法的我,还真是无可救药了。 「我不会逃走,拜托你放手吧。」 我叹着气如此哀求后,好不容易将自己的手臂抽了回来。 「难得气氛正好呢,真是可惜。」 月森有些闹别扭地说道。不过她的脚步依然十分轻快。 在月森背后的我,看着她一头飘逸的黑发,同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想当然尔,我的脚步极为沉重。 从最近的车站坐上离开市区的电车后,车身摇晃着经过了四个站。下车之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郊外的住宅区。 「我家就在那里,从这里走过去大概几分钟时间。」 月森所指的地方有着一座小山丘。可想而知的是,接下来恐怕得爬上好一阵子的山坡路或是阶梯了。我忍不住愁眉苦脸起来。 「别露出那么不开心的表情嘛。如果跟我交往的话,之后可是得常常来呢?」 「跟你交往的男孩子真令人同情呢。」 「别担心,马上就会习惯的。」 月森完全无视我的感受,自顾自地走了起来。途中还说出「你看,星星好漂亮啊」之类的悠哉话。 既然都来到这了,也不能就这样回去,我只好不情愿地跟着月森走。 这里是个十分闲静的住宅区。真要说的话,属于「高级」的水平。 通往住家的小路上设有路灯。虽然设置的间隔较短,不过感觉上仍然和一般昏暗的夜路差不多,让我开始思考,月森刚才颤抖的样子或许并非是演技。 不出我所料,在爬上山丘之后,我几乎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相较之下,已经习惯这段路程的月森,神色则是平静到让人愤慨。 「到了。」月森站在玄关说道。 这是一栋以白色为基调的巨大住家。说是「豪宅」或许更为恰当吧。 月森的父亲不愧是建筑设计公司的社长,所设计出来的建筑物亦十分罕见。外型看起来像是完美组合在一起的四方体,整体给人一种几何学的印象。如果有人告诉我这是物理学者的家,我应该也会回以「原来如此」的肯定语句吧。 家中没有开灯,月森的母亲似乎不在家。 在我倍感兴趣地观察这栋房子时,月森以手指扯了扯我的衣袖。 「既然都走到这里了,要不要顺便进来坐坐?」 这是个很明显让人想喊「抓牌」的可疑提案。(注:在玩扑克牌的「吹牛」时,怀疑对方出的花色跟实际不符时的动作。) 要是我到过月森家的消息曝光,肯定会引来一连串的麻烦。更何况,在月森的家人外出时进入她家,这种事情要是被学校里的人知道了,不知道会传出什么样的八卦。尤其是被鸭川那群人知道的话……我完全不想去想象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看样子,这恐怕都是月森为了招待我到家里而演的一场好戏吧。那么,我就更不想让她称心如意了。 「也好。我有些口渴了,能给我什么喝的吗?」 不过,毕竟这种机会可不常见,所以我还是答应了。 我心中对于月森的怀疑,因为没有进展,所以实际上算是暂停了下来:不过,也只是暂停,而不是永远终止。即使是现在,我心中对于杀人配方的疑虑仍然郁积着。 我原本以为在和月森接触之后,只要能更了解她,事态或许就会有全新的进展;然而,事情完全不如我所想的这样。愈是接触她,却愈无法了解她的本性。到底哪些是玩笑话,哪些又是 真心话,我完全摸不着头绪。 于是,我打算将目标变更为可能比较好应付的月森母亲。就我在丧礼上看到的印象,她感觉似乎不如月森这么复杂。了解过世的父亲和月森之间的关系的,应该不只有当事人而已。 我接受月森的提议进入屋内。里头带着一股宛如澄澈湖面般的静谧气氛。 我在玄关一边脱鞋一边问道: 「你母亲几点会回来?」 「你喜欢年纪比自己大的女性吗,野野宫同学?」 月森调侃似地笑道。 「至少跟你比起来,我比较喜欢那型的。」 我试着以认真的表情回答。 「就算你是在开玩笑,我也大受打击呢。」 月森一边帮我准备拖鞋,一边摇了摇头。 情势似乎往我这边倒了。 「我母亲出门了,可能很晚才会回来,所以今天是好机会喔。」 「……什么机会啊?」 面对开心地靠近观察我的反应的月森,我用手掌将她的头往后推。 情势马上又被月森给逆转回去了。 「我只是因为难得来你家,所以想向你母亲打声招呼罢了。」 「哎呀,我好开心呢。你终于有这个意思了吗?」 「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我只能说你误会了。」 我跟在月森后头走入客厅。 「我去拿点饮料过来。你先坐在沙发上等我一下吧。」 月森的身影消失在隔壁的房间。随后,那间房间的灯光亮了起来。可以看到半面壮观的系统厨具。 我环顾了客厅一圈。 和外观相同,月森家的内部也相当些蒙华。散发着油亮光泽的褐色皮沙发,以及外行人都能一眼看出这是出自于设计师之手,造型十分奇特的玻璃桌。彷佛里头会蹦出真人一般的大型液晶电视,以及蒙华的音响设备。一如传闻,是个富裕的家庭。 然而,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例如说像是能够藉此窥探月森与父亲之间的关系;诸如此类的东西。 话说回来,因为客厅是人们频繁进出的场所,所以应该也不会放置个想被他人所发现的东西吧。不过,就算这样,我也不可能有参观其他房间的借口。难得能够进入月森家,感觉却白白浪费了这个好机会。 在我失望之际,月森端着饮料的盘子走了过来。 「喝红茶好吗?」 「都可以。」 我打算喝完红茶就回去,再继续待下去也没用。不过,月森仿佛是早一步察觉我的企图似地说道: 「你就多待一会儿嘛。反正明天是星期六,也不需要赶着回家吧?」 「你是认真的吗?再怎么说,我也是个男人呢。」 像是在对月森发泄心中那股失落感似的,我忍不住对她说了重话。明明是擅自期待着,擅自感到失望,却还表现出这样的态度,连我自己都认为十分我行我素。 「就是因为这样呀。身为男生,怎么能抛下不安的女孩子独自一人而离开呢?」 「这里不是你家吗?」 「你觉得跟踪狂会在意这种事情吗?」 「我哪知道跟踪狂会怎么想啊。再说,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有跟踪狂盯上你。」 「这样啊,好可惜呢。」 月森轻轻地叹了口气。 「感觉我总是无法让你做出如自己所愿的行动呢,野野宫同学。」 「彼此彼此。我可是一直被你要得团团转吶。」 我马上反驳回去。自己时常经历的感受竟然被对方抢先说出来,让人无法接受。 随后,月森刻意以较大的音量自言自语起来。 「……我还是……找未来小姐商量关于你的事情好了。」 凑进嘴边的红茶差点洒了一身。 「……你是在威胁我吗?」 我以充满敌意的眼神怒视着月森。 「这也是没办法的呀。既然我一个人应付不来,想跟未来小姐这样比自己年长的女性寻求建议,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月森彷佛是要躲避我的视线似地,用抱枕遮住了半张睑。 「想找未来小姐讨论恋爱问题,简直就是向恶魔询问通往天堂的道路一般。」 「好生动的比喻啊。」 月森将鼻子也埋入抱枕之中,笑得全身微微颤抖。 「这一点都不好笑啊。不夸张,这真的是攸关我生死存亡的问题。」 光是想象未来小姐愉快地调侃我的样子,感觉头都要痛起来了。这样一来,每次到店里打工时,铁定都会被未来小姐逼问有关月森的大小事,也注定得和平静的打工生活永别了吧。 「就算被未来小姐或店里的其他同事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我也无所谓。我不喜欢偷偷摸摸地谈恋爱呢。」 「对你来说的确无所谓啊。」 打从出生以来就备受众人瞩目的月森,或许已经习惯了他人的目光;然而,我并不习惯变成他人所瞩目的焦点。倘若真的陷入这种状况——光是想象,就足以让我退避三舍。 像旁观者这样悠哉的立场才适介我。人必须「各司其职」。 「真要说的话,我甚至还想公然在大家面前向你示好呢。」 「因为你很擅长将周遭的人变为自己的同伴啊。」 我以极度尖酸的语气回应。 「或许是因为我的人望吧?」 月森毫不在意地提出不同见解。 「还真敢说吶。你不仅是个谋略家,也是个女演员;简单地说就是个性恶劣的女人。大家都被你的美丽外表所迷惑,而没有发现这层外皮之下,其实藏着带有剧毒的刺。」 「能够从你口中听到『美丽』这种称赞,感觉好像在作梦一样呢。」 「『带有剧毒的刺』这个形容怎么不见了?」 「我的个性不会二在意不符事实的叙述嘛。」 看着月森一脸认真的表情,她恐怕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吧。我现在的心境完全是「哑口无言」的状态。 然而,若是神经没有月森这么粗的女孩子,或许就无法维持「备受瞩目的少女」这种身分了吧。很神奇的,我似乎能接受这其中的原因。 「要再来一杯红茶吗?」 月森拿起白瓷制的茶壶,微微倾过头,露出宛若贵妇人一般的笑容。 「麻烦你了。」 我以举白旗似的态度将茶杯递给月森。 我决定再观察一下这个小恶魔的企图。 大约过了三十分钟后,我开口向坐在对面沙发上的月森问道: 「你母亲今天很晚归呢?」 「嗯,她好像会晚点回来的样子。」 「大概几点?」 「这个嘛……应该十点左右就会回来了吧。」 「大概再三十分钟是吗?」 虽然两人独处的时间和空间开始让人有些坐立不安,不过再撑个三十分钟应该不成问题,于是我再次将身体沉入沙发之中。 月森再次轻轻开口道: 「正确来说,我母亲应该是从现在算起的二十四小时过后才会回来就是了。」 我倏地从沙发上起身看向她。月森则是以平静的表情翻着受伤的时装杂志。 「这是怎么回事?」 「我母亲是去参加公司的员工旅行,预定明天才会回来。」 「——你骗了我?」 语调低沉到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我有老实告诉你她会晚点回来呀。」 「这算哪门子的诚实啊?我要回去了。」 我以强硬的态度回答她后,迅速起身定向玄关。对于完全陷入月森的圈套里的自己,我忍不住满腔怒意。 一瞬间,我的手臂被一种柔软的触感所包覆。月森上前紧紧地抱住了我的手臂。 「……拜托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很害怕呢。」 月森宛如求助的态度。以及手臂传来那股隆起的柔软触感,着实让我动摇了。 这股柔弱感让人无法联想到平日的她。即便这是她在计划后所做出的行为,且用意很明确地在于诱惑我,但在刺激男人的保护欲方面,却有非常充分的效果。 然而,我的理性冷却了彷佛高烧不退般的现实,在导出错误的结论之前,实时做出了悬崖勒马的选择。 「就算你用这样看我也不行,这太不公平了。何况我不记得自己有答应要跟你交往。」 正值青春年华的男女共处同一个屋檐下,感觉是很香艳刺激的情节。毕竟我也是符合这种年纪的男孩子,对于接下来的发展其实也有兴趣,再加上对方是月森叶子的话,天底下恐怕没有比这个更幸运的事情了。 「如果是你的话,我不会介意。」 不出我所料,她随即以诱惑的眼神嚅嗫出甜美的宣言。 今天,倘若我和月森是在别的情形下相遇的话,我或许无法抵抗这般诱惑吧。 「虽然很光荣,不过我没这个意思。」 然而,我和那个假想世界中的我是不同的存在。现实世界的我打算阻挡月森的诱惑。若要说原因,就是因为跟对于香艳发展的期待相较之下,我心中有着一股更强烈的——不安。 我的理性是由警戒心在支撑着。 月森叶子究竟有何企图? 在这一刻,我似乎稍微明白月森会对我说「请跟我交往」的真正用意了。 她不是想排除我,而是打算拉拢我吧? 月森很清楚自身的魅力,同时也了解正确运用这股魅力的方法。这样的实力,我最近已经亲眼见证了好几次。月森或许是企图笼络我,好让我变成她听命行事的人偶吧?她或许认为,这样一来……我便不会将她的秘密泄露给任何人了。 不过,这种假设是以「她已经察觉到我持有杀人配方」为前提便是了。 不管怎么说,我必须尽速离开这里。假设我所想的都是事实,而万一,月森也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事实,那么,我成为她的俘虏,恐怕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因为,即使她所说的每字每句都是谎言,月森叶子本人的魅力依然是真实的。 再这样下去,我就会因月森的毒牙而陷入无法动弹的情形。若到了这一步,慢慢侵蚀身体的毒性一定也会将企图抵抗的意志给麻痹掉吧。 我强行甩开月森的双手,迅速走向大门。月森随即追过来。这次是仿佛要将我束缚住一般,从后方紧紧地环住我的身体。 她的体温、柔软的触感、以及令人晕眩的香气,全都融合成一股蛊惑理性的魔力,从后方朝我袭来。 「……你要怎么看待我,都是你的自由。」 月森的气息轻抚着我的颈子。明知道必须马上逃离这里,我却一步也动不了。 「……你可以碰我喔。如果对象是野野宫同学,我不会在意。」 这句让人浑身酥麻的话语,穿透了我的耳膜而传达到脑中,一股仿佛触电般的麻痹感瞬间传遍了全身。早已被毒性所侵蚀的双脚,就连支撑一名女高中生的力量都消失殆尽了。 在整个人挂在我身上的月森催促之下,我倒向沙发上。月森背对着日光灯的脸上,带着清晰的明暗对比。她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手指轻轻搭在我的胸前。彷佛是在确认我的心跳声一般。她洁白而纤细的颈子就这样暴露在我的下巴旁。 面对沉默的我,她凑近我的耳畔,嚅嗫着将话语送进我的耳中。 「拜托你,这是我的愿望。」 宛如圣女用以宽恕罪人的神谕一般。 随后,月森娇小而红润的双唇便朝我毫无防备的颈子一吸。 双唇柔嫩的触感让我不禁肩头一动。那是不同于搔痒感的,一种初次尝到的冲击。 再这样下去,我就无法维持正常的思考了。为了让紧紧依附在我身上的月森放手,我试着将双手伸入两人身体之间的空隙,企图往上将她推开。然而不打算离开我的她,扭动着身子不停抵抗。于是,我双手指尖划过了她柔软的胸部前端,抚过她的侧腹,最后无力地挥向空中。 一瞬间,月森发出了「嗯」一声彷佛咬着牙般的短短喘息声,压在我上方的身体出现微微抽动的反应。 这是个出其不意的攻击。月森这个出乎意料的敏感反应,瞬间让我剩余的理性烟消云散。 我整个人像是弹起来,转而将月森压在自己的身体下。以手指扶着她的后颈,用指尖抚弄着她娇艳欲滴的红润双唇。呼吸着她身上有如花朵般浓郁的香气,吸吮她富有弹性的锁骨,并以单膝跪在她柔软的大腿之间。 对于我的行为,月森一一做出了十分敏感的反应。我确实地感受到满足而欢愉的血液在全身的血管中奔流着。 现在的我——正支配着那个月森叶子。 这股激昂的感觉并不寻常。就连视理智与冷静为美德的我,也想要顺从自己的感情而大声吶喊出来。 我极力抑制住这股冲动,仿佛缓慢侵蚀般玩弄着月森。因为乐趣总是不要太快结束的好。 然而,一阵足以让心脏停止的感觉突然向我袭来。我发现月森有些不对劲。 「——你在发抖吗?」 听到我的疑问,月森眨了眨仿佛因高烧不退而显得迷蒙的双眼。 「……有吗?」 月森的双唇缓缓地倾泄出有些忧郁的声音。本人似乎没有自觉,不过她的身体的确在微微颤抖着。 原本被隔离在他处的理性突破禁锢冲了出来,同时,被遗忘的罪恶感如同流水般涌现。 「……这么做还是不太好,算了吧。」 我抬起上半身如此说道。 我将月森的「颤抖」解读为对我的「抗拒」。 这不是基于什么良知,我并没有站在能够说这种话的立场上,而我也没有藉由支配反抗的她来获得满足的这种性癖好。 我只是感到害怕罢了——害怕让她背上无以挽救的罪恶。 月森仍然躺在沙发上,以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盯着我看。如雪一般洁白的双峰微微从凌乱的制服隙缝中露出。我不禁栘开视线。 「为什么?我都说没关系了呀。」 「但是你的身体在发抖。」 「这是因为兴奋而颤抖呀。」 「我不这么认为呢。」 「是真的。」 下一瞬间,月森说了一句令人难以置信的回答。 「因为我今天是第一次呢。」 「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呀。」 傻眼。 我推开月森,彷佛从沙发上弹开似地起身。 「为什么!」 我将所有的疑问寄托于短短的问句中。我只能做到这样了。 「每个人都有第一次的呀?」 她以宛若少女般天真无邪的神情说道。 「那应该要按部就班的来吧!」 「这种事情因人而异啊。」 「……如果是你个人的问题,随便你怎么样都无所谓。但你这次的对象可是我呢。」 「说得也是。我的确是第一次,也没有自信能够做到满足你的程度……」 月森以困扰的 表情说着。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啊,不过,只要次数多了,我一定会进步。你应该也知道我的学习能力还不错吧?不管是念书……对,还有在打工方面也是。」 然而,月森是以极其认真的表情如此断定着。 「不是这种问题吧!」 我已经多久没有表现得如此冲动了呢?想不起来。多谢你给我这种贵重的体验啊。 「为什么你老是这么乱来啊?」 「我自己也很吃惊呢。」 「别说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听人家说,恋爱中的女孩子都是无敌的。这句话意外地不容小觑呢。实际上现在的我,感觉好像什么都做得到。」 月森一脸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 「……拜托你多少也考虑一下对象的心情吧。」 我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那些跟你有关的八卦又怎么解释啊?直到目前为止,你应该也跟不少男人交往过了吧?」 我并没有完全相信月森宣称自己是第一次的说词。 如果是像月森这样的女孩子,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中,应该有过好几次「失去第一次」的情景吧。她或许只是在调侃我罢了。 「……我不想告诉你。」 月森有些闹别扭似地转过头去。 「你擅自把我卷进自己的世界,可不能摆出这种态度就算了。现在的我有权利发问。」 「我才不管你呢。」 「别说这种孩子气的话了。」 「反正你一定认为我是个不检点的女孩子吧?」 月森嘟起嘴来。 打从刚才开始,月森的就一直露出像这样仿佛傲慢少女股的表情。那名诱惑我的妖艳女性到底上哪儿去了呢? 「我知道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问了。」 面对坚持己见的对象,恐怕说什么都没用吧? 「……还是告诉你好了?」 「……到底怎样啦?」 真是的。她还是老样子,完全让人无法捉摸。 月森下定决心似地吐出一大口气。 「我就老实告诉你吧,我之前跟很多名男性交往过。」 「果然。」 「『果然』这种反应也太过分了吧?话先说在前头,虽然我跟很多人交往过,但我一次都没有贡献出自己的身体喔。也未曾允许他们像你刚才那样地碰我。是真的喔。」 「你希望我相信吗?」 「他们都是很棒、很温柔的人,而且也深爱着我。」 「……那很好啊。」 「可是,在我心中的某处还是有种不协调感,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啊,因为这些人并不是我的真命天子吶』我是这么认为的。」 月森垂下眼帘,像是在回忆过去般地诉说着。 「为什么看上我?」 「因为我觉得你跟其他人不同。当然,一开始只是毫无根据的直觉罢了。所以,我才打算像之前那样,总之先交往看看再说。因为如果只是单纯的交往,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感觉一点都不像和我同为十七岁的人会说的话呢。麻烦告诉我你的真实年龄吧。」 或许是觉得我这种随便的发言很奇怪吧,月森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看起来很开心。 「没想到我提出的交往要求竟然会被你拒绝呢。」 「没能响应你的期待,真是万分抱歉啊。」 「不,托你的福,我突然变得更有干劲了呢。结果是好的就够啰。」 「……人生还真是无法顺心如意啊。」 相对于斗志高昂的月森,我则是陷入了意志消沉的状态。回想起来,我面对月森时所采取的行动,到最后似乎总是会弄巧成拙。 「就是说呀……为什么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不如己意呢?」 看到月森以感慨表情说出这句话,这次换我笑了出来。 「如果是连月森叶子都无法顺心如意的世界,那么我们这种凡人就只能投降了吧。」 如果拥有一切的人也会有烦恼的话,那想必是再奢侈不过的烦恼了吧。 「大家都给我过高的评价了吶。」 「从客观角度来看,我倒觉得你确实有给予过高评价的价值呢。」 「那么,为什么我没办法得到你呢?」 月森瞇起眼睛,彷佛要窥探我心中的想法似地凝视着我的双眼。 「……天知道,这对本人来说也是个谜呢。」 我将视线移往他处,回以一个模糊焦点的答案。毕竟我不可能告诉她,是杀人配方的存在让我无法放下戒心。 「你好狡猾啊。」 「随你怎么说吧。」 「不过,我就是喜欢这么过分又狡猾的野野宫同学,所以也没办法啰。」 月森用手轻拨着头发,很开心似地露出笑容。是个让人会看得出神的动作。 「该怎么解释比较好呢……跟你对话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呢。」 她很慎重地选择自己的说法。看得出来,她希望能尽可能正确地传达自己的心情。 「这该怎么说呢,应该说两方好像在『较劲』一样吗?这种无法预测进展的对话带有一种刺激感,十分有意思呢。我总是在想,好想一直与你对话下去。」 月森的这番话让我沉默下来,同时瞪大双眼看向她。我很惊讶。对于月森和我抱持着同样想法而感到惊讶不已。 强烈的共鸣向前延伸之后,不费吹灰之力,便转换为一种亲切感。 的确,在此时此刻,我意识到月森叶子对自己而言,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如果能跟你交往的话,或许每一天都能够过得很刺激吧。所以我心中才浮现了『啊,这个人就是我的真命天子吧』这种想法。我并没有迟疑太久,因为野野宫同学是我的真命天子啊。我甚至已经决定要马上把自己的第一次献给你了呢。」 当我意识到这句让人困扰的表白的瞬间,月森看起来似乎比之前更具魅力了。主观这东西似乎有能够适时适所,对大脑施以某种美化效果的功能。 「我也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大胆呢。」 「我倒不想见识到你这么胆大妄为的一面呢。」 我夸张地耸了耸肩。当然,我只是在故作镇定罢了。我的内心感到相当困惑。或许是对于自身感情的急遽变化感到手足无措吧? 为了和具有压倒性存在感的月森站在对等的立场,我努力以客观角度掌握整个状况。否则,就会和周遭的人一样,一眨眼便被她的魅力所吞噬。 然而,在我看待月森的眼光已经混入主观感情的现在,我没办法继续保持冷静。原本沉睡着的本能再次蠢动起来,唆使自己上前一口咬下这颗毫无防备的果实。 「我要走了。」 这次真的非得离开这里不可了。不然,我可能会打从心底嫌恶自己。 「你不试试看吗?」 在我朝客厅的入口定去时,背后传来了月森的声音。 「试什么?」 「——试试看我是否真的是第一次。」 虽然心中瞬间涌上一股回头的冲动,但我还是选择继续往门口走去。 反正月森脸上一定挂着让我十分中意的恶魔般的笑容。要是看到她那样的表情,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又要前功尽弃了。 「你就忘了今天的事情吧,我只是一时失控。」 「不要。」 「这是为了我们彼此着想。」 「这是我和好不容易找到的『真命天子 』之间的重要回忆呢。」 「随随便便就把『真命天子』一词挂在嘴边,这样的你让人无法信赖呢。真想听听你十年后的答案。」 「我才不是随便说说呢。你不知道吗?女孩子可是打从出生以来,便一直在寻找自己的『真命天子』喔。」 「那还真是辛苦了。」 我翠方面地响应之后,便打开客厅的大门。后方随即响起往这边赶过来的脚步声。 「你真的要回去了?」 ……就算用这种寂寞的语气说话也行不通。 「当然啊。」 「我这么希望你留下来也不行?」 ……就算用这种撒娇的语气说话也行不通。 「我唯一的希望,就是现在马上回家吶。」 「你真的是个很难懂的人呢。」 月森有如叹息般低声说道。 「只有你没资格这么说我。」 我忍不住停下脚步,转头瞪了她一眼。 面对我冷淡的态度,月森仍露出打从心底感到开心般的笑容。 ……拜托你让我回去吧。 「再见。」 「再见啰。」 我以更不悦的态度穿上便鞋,并用脚跟重重踩在地板上,却看到月森以依依不舍的眼神向我轻轻挥手。因此,在关上玄关的大门时,若说我没有丝毫留恋,那绝对是骗人的。 orange & wine 星期一的教室。在看到我之后,月森马上以清秀的脸庞道出「早安」。 我迟疑了数秒之后,迅速地回以一句「早安」,便加快脚步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虽然不太能接受这种彷佛逃跑般的行为,不过,我不想在星期一的一大早就跟月森对上。可以的话,我希望能暂时不要和她有所牵扯,甚王连她的脸都不想看到。因为一看到她的脸,我就会回想起让我想早日埋葬掉的星期五那晚的回忆。 然而,在这种关头,月森偏偏定个粗神经的女人。 「野野宫同学,你衬衫的领子没有翻好呢。」 月森微笑着如此说道,随后便照着仿佛百年前便决定好的剧本一般,自然地站在我面前。而后伸出洁白而纤长的手指整理我的领子。 月森白晰的后颈暴露在眼前。彷佛是为了驱逐邪念,我一度深深地闭上双眼。 什么领子没翻好,根本就是大骗局。 「你下次什么时候才会再来我家玩呢?」 月森以水嫩而散发着光泽的双唇嚅嗫着。她似乎想再次翻出星期五的话题。 「究竟有没有人能够不在乎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而想要再次去你家登门拜访,我想,聪明如你,应该不会不知道答案吧?」 相较于十分不领情的我,月森以悠然的态度继续说道: 「下个星期六晚上ok唷。那天我母亲也因为协会要举办讨论会,所以很晚才会回家。」 「你认为我会回答『好』吗?」 「你认为我想听到的答案是『不好』吗?」 「看来,我得跟只有在情势对自己不利时才会变迟钝的你说清楚了。」 隔着两人的鼻尖快要触碰到的极近距离,我流利地放话道: 「我才不会再去第二次。」 我露出月森式的微笑恶狠狠地回答。 「你不用这么害羞嘛。」 然而,本尊的微笑却丝毫没有动摇过。 「我说你啊,有时真是个不得了的大笨蛋呢。」 「说这种话的你才是个别扭的人呢。」 在听不见对话内容的旁人眼中,我们一定就像是在十分贴近的距离下对彼此微笑,看似感情极为融洽的两人。 「我总觉得,叶子同学跟野野宫……感觉好像新婚夫妻呢……」 所以,有个以不满的口气与表情这么说的家伙出现了。顺带一提,那家伙叫宇佐美千鹤。 我没有看过小只的河豚,不过,将下巴抵在桌上,两颊鼓得像气球似的,同时双眼直直盯着我们俩的宇佐美,恐怕就和小只的河豚十分神似吧。 宇佐美真的是个罕见人物。连生气的态度都显得如此可爱的女孩子,这世上或许没几个。 我以忍不住莞尔的态度侧目望着宇佐美的反应后,月森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她说我们是新婚夫妻呢。」 「好难笑的笑话啊。」 倘若她能做个脸红的反应,我或许有可能认为「月森出乎意料地有着很可爱的一面呢」,进而对她改观;不过很遗憾的,月森叶子并不是那么容易掌握的人物。 一瞬间,月森的双眼瞇成弯弯的弦月状。恶魔降临了。我似乎看到月森后方伸出了一条尖端成箭头状的黑色尾巴。 「老公,欢迎回来。你要先洗澡?还是要先?吃?我?呢?」 语毕,月森轻声笑了出来。 在不了解月森本性的旁人眼中,现在开心地笑着的她,看起来就像个因恶作剧成功而感到高兴的纯真少女吧。 「……这真的是个很难笑的笑话呢。」 不过,就某方面来说,这种发言简直是一场恶梦。其中之一的理由在于,如果是牵扯到月森叶子的话题,有个男人不会闷不吭声。 「喂!野野宫!」 鸭川以一副地狱看守者的表情从座位上起身。 「你应该会选洗澡吧?你会选洗澡没错吧?」 让人头痛的是,继鸭川后,其他男同学也纷纷起而响应地逼问着「你到底选那边?」 「如果你不是选洗澡这个选项……会有什么结果,你应该很清楚吧?」 我转头看向这群男同学,他们全都露出满面笑容。让人觉得很恶心。 「身为男人,这种问题的答案当然——」 就算我选了另一个选项又如何呢?鸭川这群人应该没什么资格说我吧。 「——应该选吃饭不是吗?」 不过我还是想避开麻烦事。 「真是明智的选择啊!野野宫同学!」 「你能理解真是太令人欣慰了,鸭川同学。」 「那么,详细的内情就到那边再请你说明啦。」 「……我现在的心情还真是无法言喻呢。」 又是一段无谓的时间的开始。 被鸭川一行人逼问「你该不会在跟月森交往吧?」而后再否定「哪有这种事啊」之类的一段无谓时间。 这群人真的完全无视于我的感受啊。其他人是因为不知道杀人配方的存在,所以才能这么悠哉。 月森无视我感觉厌烦的心情,一脸开心的样子朝我挥手说道: 「老公慢走唷。」 所以,我这样回答她: 「我今天会晚点回来。」 我陷入了自暴自弃的状态。 以煎熬心情走在鸭川等人后方的我,背影一定散发着无法忤逆上司命令的小职员的哀愁。 ——此时,我注意到一件事。那个总是吵吵闹闹的宇佐美,却从中途便一直保持沉默。 忙着应付月森叶子和鸭川等人的我,刚才并没有余力顾及到宇佐美的反应。 不过,就算勉强去注意宇佐美的反应,放学后所发生的那件事情究竟会不会有其他改变,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放学后,正当我收拾着书包准备回家时—— 「……野野宫。」 宇佐美以有些戒慎恐惧的语气将我叫住。 「什么?」 「那个……叶子同学跟你……最近感情好像很不错嘛……」 「还好吧?」 对于这个千篇一律的问题,我的语气忍不住带点火药味。 宇佐美似乎也察觉到我的心情并不好,于是更小心翼翼地开口: 「……可是,你们老是在一起呀。」 「因为我们都是班代,而且又在同一个地方打工罢了。就只是这样而已。」 不想再继续谈论和月森有关的话题的我,如此迅速回答后,便拎起书包准备离开教室。 随后,宇佐美以阻止我继续前进的姿态顺势绕到前方。 「stop!」 「你到底要干嘛啦?」 「那个…你…现在有空吗?」 「没空。」 「只…只要一下子!一下子就好了!」 被我一瞪,宇佐美仿佛是感觉到生命危险的倭狨一般,眼神不安地左右游栘着。 我以不会被宇佐美察觉到的程度轻轻地深呼吸一次。 「那就要看你是为了什么事找我了。」 我微微反省了一下自己不成熟的态度,并对宇佐美表现出让步的姿态后,她的脸上终于浮现安心的神色。 宇佐美并没有错。我是因为被月森要得团团转,又受到鸭川等人责难,所以心情正差。简单来说,我只是在迁怒罢了。 宇佐美有些在意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小声地说道: 「这里有些不方便……我们可以换个地方吗?」 不管宇佐美的目的是什么,都 不打算拒绝的我,沉默地点了点头。一方面也是为了弥补自己刚才迁怒的态度。 「那我们就移动一下吧……」 看着神色紧张、走路的样子也不太自然的宇佐美,虽然多少担心她会不会提出什么麻烦的要求,不过,对方毕竟是宇佐美,所以应该也不至于说出什么不得了的内容。因此,我决定放松心情应付。 在宇佐美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了体育馆后方。总是热闹不已的体育馆和周边环境,今天却出奇地安静。 「因为期中考快到了,所以社团从今天开始休息一个星期。」 「原来如此。」关于体育馆异常安静,以及宇佐美为何没去参加社团的两个疑问,此时一并获得了解答。 「然后呢?你要跟我说什么?」 我在体育馆的水泥墙边坐下,准备洗耳恭听。 说到和别人约在体育馆里见面,最常见的就是从「我看你不顺眼啦」这句话而开始的打斗场面。倘若宇佐美也是为了这样的原因找我来,那可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不过,运动神经超群的她如果认真起来,我打输的可能性相当高,所以我还是在心中暗自祈祷她是为了其他更和平的目的而找我过来。 「……关于刚才那个话题的后续——」 宇佐美一边说着,一边不时窥探着我的反应。 「——你……跟叶子同学……在……在交往吗?」 我并不感到惊讶。鸭川等人也才刚以「你们在交往吗?」这句话盘问过我。回想起来,他之后还目露凶光地补上一句「要是你们在交往我就宰了你!」感觉一点都不像闹着玩。 「怎么会呢,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吧?」 我笑着敷衍,但宇佐美仍是一脸认真的表情。 「可……可是!除了你以外,叶子同学都没有跟其他男生特别亲近啊!」 「这点就像我刚才在教室里所说的,我们只是因为共通点比较多,所以接触的机会也比较多罢了。」 「可是!最近叶子同学在聊天的时候,也愈来愈常提到你的名字耶!」 「同上一句。」 「那……那么!叶子同学为什么常常在上课时盯着你看呢?」 「……这我哪知道啊?你去问问本人吧。」 这我倒是第一次听到。 「不管怎么想,你们两个都很可疑啦!这点我看得出来!」 「然后呢?」 「……咦?什么然后?」 宇佐美楞楞地反问。 「你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我朝头上浮现问号的宇佐美反攻。 「如果我说我跟月森正在交往,你就会满足了吗?」 「不行!绝对不行!」 大声嚷嚷之后,宇佐美脸上很明显地浮现出「完蛋了!」的表情。 「……呃,就……就算我说不行,这也是你们俩自己的问题,不是我能插嘴的事情……那个……可是……毕竟叶子同学是大家的偶像……」 如果没人阻止的话,这番没头没脑的辩解似乎会永远持续下去。 「宇佐美。」 我用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示意她「你坐下来吧」。宇佐美见状,有些害羞地一边玩弄着自己的发尾,一边老实地在我身旁坐下。 「我跟月森之间真的没什么。」 我看着她的双眼,斩钉截铁地给予否定的答案。 「这样啊……没什么吗……」 于是,宇佐美露出仿佛拿到糖果的孩子般灿烂的笑容。真的是个很好懂的家伙。托她的福,虽然我没有像未来小姐那么敏锐的直觉,但也能够轻易地察觉到这件事。 我从以前就知道,宇佐美对我抱持着好感。 「你能够接受这个答案真是太好了。」 我判断她的目的已经达成,而准备起身离开时,宁佐美伸出于紧紧抓住我的腰带。 「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我原本打算挣脱宇佐美的手而起身,但因为她丝毫没有防守的意思,所以我回以一句「……请说」,便乖乖地又坐下来。 「那个……那你现在……也没有跟任何人在交往吧?」 「是啊。」 宇佐美垂下眼帘。 「那么——你…你有喜欢的人吗?」 宇佐美低垂着头,望着地面提出了这个问题。她的侧面表情看起来很僵硬,嘟起的双唇像只鸭子似的。 这并不是什么罕见的问题。至少,对平常的我来说,这并不是个会让人变得像宇佐美这么慌张的问题。 然而.在这一瞬间,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名字,让我忘记马上回答宇佐美的问题。 「……你……你干嘛不说话啊?」 宇佐美不安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你这是第三个问题啰。」 「呜哇!你在回避问题!果然有!你果然有喜欢的人!」 宇佐美吃惊地睁大眼睛抬头望着我。我认真想着要不要推她一下,让她跌坐在地上。 「咦?谁?是谁?啊!是叶子同学吧!一定是她!」 「为什么又回到一开始的话题了啊?这几分钟是到底为了什么而存在的?把我的时间跟心力还来。」 「因为只有可能是她嘛!」 「我真想知道你这自信满满的判断究竟是以什么为根据呢。」 「女人的直觉!」 看着宇佐美毫不迟疑的回答,我心想「这只倭狨在说什么傻话啊」;不过,她的确是个女孩子,既然她祭出「女人的直觉」这种身为男人的我所无法了解的招数,我也无法抵抗。 实际上,刚刚出现在我脑海中的名字,的确是月森叶子。这是我无法否认的原因之一。 「因为我认识叶子同学很久了,所以我明白。我觉得她看待你的眼神特别不一样呢。」 方才那种手足无措的感觉渐渐从宇佐美身上消失了。 「虽然你说不是这样,可是我认为叶子同学的感情应该是真的。」 宇佐美直直地望着我说道,眼神看起来十分认真。 「……我也明白你的个性……因为,我一直都在看着你啊。」 那是种已经有所觉悟的人所露出来的眼神。 「或许你没有自觉,不过我认为叶子同学对你来说,也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虽然我没办法好好说明,不过就是给我一种特别的感觉。或许你们早就已经两情相悦了,只是没有发现彼此的心意,接下来只欠缺一个契机……所以,我觉得再这样下去就糟糕了,忍不住焦躁起来。虽然我也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可能很任性,不过,与其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等事后再来后悔;跟就算被认为是个令人讨厌的女孩子,也要笔直冲向前方,我想,应该是后者较符合我的作风吧……所以,那个……」 「你…你等等喔。」宇佐美迅速地这么说之后,深呼吸了几次,随后喊了一声「好!」便鼓起精神站起来说道: 「我,宇佐美千鹤……喜欢你。」 实在是个很像宇佐美的告白。 在这个世上,应该没有人被她以这样的方式告白之后,会心生反感。我感觉自己愈来愈喜欢这个女孩子了。 「谢谢你。」 感谢的话语很自然地脱口而出。 「咦?呃,不……不客气……?」 宇佐美脸上带着不知所谓的表情。 对于宇佐美的告白,我很坦率地感到高兴。因为我十分中意名为宁佐美这个感觉和自己完全不同的生物。 或许是被校舍的墙壁给削弱了力道吧,迎面吹来的风彷佛 轻抚般温柔。没有举行社团活动的体育馆后方泛着一股平稳的气息,让人忍不住觉得往常的喧嚣彷佛是幻觉一般。 此时,宇佐美突然像只猫似的伸了一个大懒腰。 「喵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朝头顶上这片天空发出宛若猫咪临死前惨叫般的声音。 「啊,舒畅多了!有跟你表白真是太好了!」 如宇佐美所言,她脸上的确露出一种神清气爽的表情。 「……不好意思.打扰你沉醉在成就感里的时光。不过,我该怎么做才好?」 「嗯?」 「我还没响应你传递过来的讯息呢。」 我想,对于宇佐美所投过来的这记直球,无论形式为何,都应该予以回应,这才算是正确的态度。尽管我可能会让这颗球飞往自己并不期望的方向。 随后,宇佐美发出一阵仿佛小青蛙似的咯咯笑声。 我虽然试图以自己的方式来表现体贴,然而,愈是想尝试不习惯的事情,似乎愈无法带来理想的结果。 「…………你不用勉强啦,我从一开始就不抱期待了。毕竟对象可是野野宫你啊。」 宇佐美以细微的声音朝地面嚅嗫着,我无从得知她的表情。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不过这种想法让我挺意外的呢。」 「……因为我从进入这间学校之后,就开始注意你了啊。我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明白,你不是那种用普通方法就可以追到的男孩子,所以我也不觉得自己可以轻易成功。」 这句话真是一针见血到让人不想承认。 「听到你说出这样的评价,真是让人心情复杂呢。」 我忍不住耸耸肩。这就是抬不起头来的感觉吗? 「可是啊……」宁佐美前后摇晃着从水泥墙的边缘伸出的两条腿,有些害羞地继续说道: 「……既然我喜欢上这样的你,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只能加油啰。」 这个瞬间,宇佐美的耳垂仿佛像熟透的西红柿一般。 「你的眼光也真是奇特呢。」 「你…你以为是谁害的啊!」 宇佐美涨红着脸抗议起来。即便是冲动或急性子这种只会让人联想到缺点的个性,如果套用到生性率直,且凡事尽全力而为的她身上,甚至会让人感觉十分可爱。 看着现在的宇佐美,我想起了那句话。 「恋爱中的女孩子都是无敌的」。 宇佐美伸出食指指向我的鼻头。 「不过,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亲口对我说『我喜欢你』的!」 宇佐美一反方才的消极态度,脸上再次浮现她平日自信满满的表情。 不过,我发现了到她的指尖微微在颤抖的事实。 眼前这个有着小动物般的行为举上,名为宇佐美的人物,虽然时常将我能够轻易解决的事情弄得乱七八糟;不过,他偶尔也能够将我绝对做不到的事轻轻松松完成。 例如像这次的告白。 说得夸张点,我其实很憧憬宇佐美,就像人总是渴望自己所没有的东西那样吧。 而在这个瞬间的宇佐美,更是坚强帅气到让人憧憬。让我不由得想要紧紧抱住她。 但是,我偏偏做出了这样的回应: 「那真是令人期待呢,请你好好加油吧。」 更是以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回答了她。 「不过,话先说在前头,我可不会轻易就被你这点程度的女孩子给攻陷喔。」 「你说什么!可别忘记自己说过这句话喔!」 「是、是。」 「可恶!我一定会变成最棒的女人给你看!」 觉得宇佐美生气起来的样子最可爱的我,果然是无法用普通方法追求,让人束手无策的别扭少年啊。 我再次体认到,如果能将这个女孩子变成自己最喜欢的人,将是何等幸福的事情。 这个瞬间,我同时明确感受到,自己的心目中有着某个无法抹灭的存在。 隔大。这是个从早上便开始下雨的日子。 我对于她的感情,正以一种不确定的形式动摇着。要称之为爱情,似乎没有这么单纯;说是单纯对她感到兴趣,似乎又梢嫌热衷了一些。 像这样无法掌握自身情感的经验,或许还是有生以来头一遭。若说这是我直到目前为止都无欲无求的生存方式带来的反动,那么或许也只能任命品尝这种让人坐立不安的滋味了。 当然,杀人配方是这股情感的刹车器,这点是错不了的。 虽然我不讨厌带有神秘感的女孩子,但倘若对方的秘密有着超脱常规的内容,即使是我,也一会于肯定对方的行为抱有一股罪恶感。 例如——杀人之类的。 对于有杀人嫌疑的人物,想要全盘接受对方是很困难的,不光是基于道德伦理方面的理由,而是会本能地排斥对方。因为害怕自己会不会也遭到对方杀害。 虽然我并非不知道解决的方法。 很简单,直接向本人询问就好了。问她「你是不是杀了人?」这样。 倘若她简单地回答一句「我没有杀人」,那么我就可以将自己夸张的妄想一笑置之,把杀人配方揉成一团,当作可燃垃圾处理。这样一来,应该就能够过着比之前更象样的生活了吧?有着月森叶子的刺激生活。 这种成果不是很足够了吗?再多的冀望也只会变成奢求。这就是所谓的「过犹不及」吧? 但是,倘若她的回答是「我杀了人」,那么我又该做何回应呢? 我脑海中最初浮现的,是杀人配方中的内容和月森父亲的死因有着惊人相同点的地方。就算不是像我一样偏好妄想的人,当这两个事实并列在眼前时,也会将杀人配方解读成为了杀害父亲而拟下的计划吧。 最后,很自然地便会导出「这份杀人配方的持有人便是弒父凶手」这样的结论。 我将视线移到自己的肩膀上。就在视线的前方,有着描绘出美丽螺旋状的黑色发旋。 一滴水珠从光滑如丝的黑发上彷佛云霄飞车般地加速滑落,最后从发梢坠入灰色的空中。 我忍不住将水珠的结局和自己的命运重迭,因而感受到些许沉重的心情。 或许是察觉到我的视线了吧,她以像个大姐姐般的表情偏过头,「嗯?」了一声。 「我再靠过去一点喔,不然会淋湿呢。」 她以仿佛和恋人相处般的态度开心地依偎着我。如手掌大小的柔软双峰很自然地紧贴我的手肘附近。 很像恶魔般的她会做的事情。或许是将诱惑我当作一种乐趣吧? 然而,尽管心里很清楚,但现在的我却是无计可施。因为目前正下着雨,但是只有我带着雨伞,所以能做的选择极为简单明了。这便是我跟她之间的距离比平常更靠近的原因。 不过,我怀疑月森的书包中一定藏着折迭伞。任何事都准备得很周到的她,应该不可能会忘记带伞才是。 不用说,在我周遭没有第二个会做出这种事情的女孩子。 除了月森叶子以外,没有任何人。 打工结束后,我和月森结伴定向距离咖啡店最近的车站。自从她说有跟踪狂出没之后,以护花使者的身分将月森送到车站,便成了我打工结束后必尽的义务。 在月森表示「有野野宫同学送我回家,让人感觉很安心呢。如果不会太麻烦你的话,可以每次打工结束后都送我回家吗?」之后,我马上回以「很麻烦,所以我拒绝」;但因为这是在员工休息生中所发生的对话,所以我瞬间让以 未来小姐为首的全体员工成为自己的敌人,面临被他们勒令「快送她回去啦!」的命运。 我提出「那就折衷一点,我送她到车站吧」的请求后,好不容易才让大家妥协。真是太不合理了。 然而,人生很难预测会发生什么事情。很车运的,在前往车站的路上,便成了我和月森两人独处的好机会。 我抓准等红绿灯的时机,以「我在看了新闻之后.常常禽想——」这句话作为开场白。 「——人为何要杀害其他人呢?」 虽然我昨天并没有看新闻,不过就现在的社会而言,昨天想必也有杀人案出现吧。 「哎呀,野野宫同学,你今天好像特别有哲学气息呢?我很喜欢你沉思的侧脸喔。」 不只是月森的头发,或许连她的声音也被雨水淋湿了吧?听来格外地沉静。 「是因为下雨的关系吗?下雨天总让人有些感伤呢。有时还会让人想尝试平常不会做的事,例如读书之类的。」 「说得也是。如果说今天的我感觉跟平常不太一样,或许就像你所说的,是因为雨天的缘故吧。」 被月森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自己会选择今天,或许不是偶然,而是因为雨天的缘故。 「可以的话,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呢。」 落在雨伞上的雨滴声、汽车轮胎在柏油路上所激起的水声、以及血管在身体内部发出的脉搏声,便是我们的背景音乐。 「这个嘛——」 月森拨开脸上濡湿的发丝,散发出一阵玫瑰的香气。 「——一定是因为处于想杀人的心情之中吧。」 一种听起来有些乏味的语气。 「……你说心情?就因为这种理由?你认为这能够当作杀害他人的充分理由吗?」 我感到相当不悦,这明显是个随便瞒混用的答案。 「不是的。」 「什么意思?如果不多加说明,平凡如我的人可没办法了解你这种天才的想法呢。」 「你不要生气啦。我是认真的这么想,并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呢。」 面对从旁怒视的我,月森有些困扰似地轻轻耸了耸肩。 「除了为诈领保险金而杀人之类的特殊情况外,像感情问题、仇恨、伙食其他大多数的情况下,如果只是想达成目的,我认为不见得一定要采取杀人这种方式。」 红绿灯的号志转为绿灯。在这片开始移动的五颜六色的伞海中,只有我和月森所撑的红色雨伞在原地静止不动。 「复仇、报复、平息心中的怨恨。如果想要达到这些目的,除了杀死对方以外,应该有很多其他更为理想的方法吧?」 虽然我没能想出所谓的其他方法,但我倒是随即联想到,能够轻易将这种话说出口的月森,心小相比已经有个底了吧。 「如果杀了人,凶手也必须接受同等的报应,例如法律或是社会舆论的制裁。如同『害人终书己』这句俗谚一般,我认为杀人也一样。所以,在我看来,杀人只是一种莽撞而愚蠢的行为。虽然用『激动』或『冲动』这类词汇来形容可能比较恰当,不过,要我说的话,我会将这些行动理由归纳为『心情』。」 「如果从我的基准来判断,不合常理的行动全都源自『心情』。」月森又补上一句。 「的确,就像你所说的,杀人或许是毫无意义的行为呢。」 我附和着月森的意见,甚至感到一丝钦佩之意。不过,或许正因如此,对于让人感到异常舒适的这个瞬间,我内心有种不协调的感觉油然而生。 乍看之下,有条有理地诉说着自身看法的月森,感觉完全就是个品行端正的资优生。但是,倘若反复咀嚼她所说的内容,便能够理解那是「为达成目的而选择手段的方法」。 简单来说,月森的这番话,是在评估将杀人作为达成目的的手段之一时,究竟能够发挥多少效用。 从她的说法来判断,月森不见得对杀人抱持着否定的态度吧?我这么想着。 「不过,我想应该也有连你都会认同的例外吧?」 我从斜上方向下看的角度,并无法窥伺到月森的所有表情。只能勉强看到她的嘴角。 「……例如?」 她的嘴角带着笑。 在漆黑夜色和雨水所打造出来的厚实墙壁笼罩下,我们俩相互依偎似地站在这把圆形伞下的狭窄空间中。 街道上充斥着各种声音与色彩,来来往往的人潮也从未间断;然而,我却感受到一股彷佛和月森两人在深夜中搭乘同一部电梯般的压迫感。 「例如,在不被任何人察觉到的情况下,顺利将目标杀害之类的。」 原因来自我自己。因为是我将自己的世界封闭起来的。 我的世界里,现在只存在着月森叶子这个人物。 「可以说得更具体一点吗?对于我这种正直的人而言,像你这样别扭的人所说的话,实在太复杂了呢。」 月森刻意耸了耸肩来调侃我。 「倘若是在缜密规划后犯下的杀人案,而且最终又被判断为一起意外事故的话,那么,知道一切内情的人——便会将这起犯行称为『完美犯罪』吧。」 我滔滔不绝地说着,随后屏息静待月森的回答。 「——说得也是呢。如果是完美犯罪,可就不能跟毫无计划的杀人行为相提并论了。既然是以『完美』为目标,就必须贯彻冷静且理性的处理态度。不是光凭门已的心情变化就能够执行的事情呢。」 这段仅以效果与效率为讨论主题的对话——不带有一丝道德伦理的观念。 「不过,日本警察在世界上可是相当优秀呢。和过去相较之下,科学搜证的水平也提升了许多。从现实角度来看,完美犯罪或许是不可能存在的吧?」 月森以仿佛在谈论非现实话题的语气诉说着。 对话至此,我先前所感觉到的不协调感,似乎渐渐得到了解答。 如果要归纳出一个结论的话,对于在马路正中央共撑一把伞的高中男生与女生而言,这段对话未免也太没有情调了。 不过,或许因为每个人的天性不同吧,我倒是十分热衷于和月森的这种对话当中。 若是和自己无关的他人,无论对方的命运是生是死,我都不会为此感到心痛。面对这种人的死亡,涌现在我心中的感情,顶多也只是一种好奇心。不,应该说只会涌现好奇心。 看样子,对于自己的思考有些脱离常轨这个事实,我似乎多少也有些自觉。 另一方面,月森又如何呢? 大家心目中那个品学兼优的月森叶子,真的能够容忍这般无视道德伦理的对话吗?如果是拥有一颗包容的心,无论对象是谁,都能够笑脸迎人的月森叶子,即便在心中因对方的异常表现而退避三舍,想要在不露出半点厌恶表情的状况下继续对话,恐怕也不是难事吧。 然而,在我看来却并非如此。 原因在于,她看起来和我一样——打从心底对这段道德沦丧的对话抱持着兴趣。 「那么,我打个比方——」 我以指尖轻触自己的左胸。左胸处的制服内袋中有着一张折成四折的纸片。 「——假设能够让完美犯罪成立的企划书确实存在,你会怎么做?」 我无时无刻不将杀人配方随身携带。 下一个瞬间,她以像铃铛般清脆的声音开口: 「这个嘛,如果能够让完美犯罪确实成立,那么,杀人或许就足以作为达成目的的手段之一来考虑吧。」 「不过,换做是我的话——」说着,月森的双唇勾勒出恶作剧般的上扬 角度。她这种带有某种企图的表情,其实十分符合我的喜好。 「——像企划书这种可能在杀人灭口后成为证据的存在,打从一开始,我就不会将它列入自己的计划中了。因为,倘若为了执行完美犯罪而拟定的企划书,到头来却招来完美犯罪的失败,岂不是本倒置了吗?如果要拟定计划,就应该全部在自己的脑中进行才是。」 「嗯……我的想法是——」在沉思了片刻后,月森静静地继续往下说道: 「如果单从结果来看,只要是在无人发现的情况下所做的行为,就能够算是所谓的完美犯罪了吧?无论这番行为是经过精密策划后执行,或是在偶然的侥幸下成立,都毫无关连。」 眼前出现了远超乎自身想象的情景。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脑袋,猜想自己是不是睁着眼睛在做白日梦。 「说穿了,完美犯罪这种东西取决于它的成果。不管事前拟定了多么完美的计划,一旦事迹败露,也只能划下句点。相反的,无论是多么漏洞百出的计划,只要没有被他人发现,就能构成完美犯罪。」 我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颤抖。 「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人并不是完美的生物。就算过程中一切顺利,不完美的人还是会在最后关头犯下错误。我认为,最后的关键便落在『执行者』这个存在的手上。」 不是因为觉得冷,也不是月森的这番话让人不寒而栗,更不是因为我觉得她很可怕。 「也就是说,就我个人的结论而言,想要实现完美犯罪,最重要的不是完美的计划,也不是完美的执行过程,应该是完美的执行者——」 这或许是兴奋的颤抖吧。看样子,我似乎为她的发言感到情绪高涨。 月森轻笑起来。 「感觉还满可笑的呢,这根本只是纸上谈兵罢了。因为这个世上没有完美的人呀。当然,想要采求事件真相的同样也是人,所以或许也会犯下不少错误。不过,就算这样,若非极为偶然的情况下,完美犯罪是无法成立的。」 (所以,我怎么可能杀害自己的父亲呢?野野宫同学。) 或许是因为我别扭的个性吧?总觉得月森似乎是在兜圈子向我这么宣告着。 我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对。」 我转身面向月森,凝视着她一双大大的杏眼。她的眼中倒映出我的身影,嘴角微微上扬地问道:「为什么?」 「你在说谎。你说这个世上没有完美的人,但是——至少,我身边就有个这样的存在。」 她并没有继续追问「是谁?」而只是简短回答了一句「这样啊」。 ……真伤脑筋呢。这几乎要让我欲罢不能了不是吗? 我会比平常多话,甚至兴奋到心跳加速,都是因为月森叶子。 和她之间的刺激对话为何会如此让人感到有趣呢? 也许,也可能纯粹是因为我个人的思考、志向和兴趣,才会在这里违反道德伦理的对话中发现乐趣。 然而,倘若对象不是月森叶子的话呢?我能够感受到同等的乐趣吗? 总是对她的言行举止感到厌烦的我,其实内心或许对于跟她有所交集一事抱着期待吧。 实际上,内容怎样都无所谓不是吗?我充其量只是想透过杀人配方和她接触,以便充分享受在平凡的日常生活中所无法体验的刺激感。正因如此,所以我才没有马上逼近事件核心,而是无意识地选择了游走在边界在线的行为吧。 如果将杀人配方亮在她的眼前,我便会从这场梦中醒来,而强行被带回如同以往那样的无趣现实了。我或许是害怕这样的事情发生吧。 我的行动不带有一丝正义感。有的只是兴趣、好奇,以及想更加了解月森叶子的欲望。 简单来说,我或许只是想跟月森叶子这个诱人的存在有所关连罢了。 然而我同时也想确定她是否真的照着这份杀人配方杀了人。我的心中抱有这样的矛盾。 ——原来如此。看来,我似乎打算更进一步地靠近她。 我心中确实渴望看到月森叶子不为人知的一面。 斑马线另一端的绿灯开始闪烁,我们迎接了不知道是第几次出现的红灯。 这场雨依然没有停歇的迹象,以一定的节奏打在柏油路上。另一方面,朝车站定去的人潮在不知不觉间减少,街道的温度缓缓地降了下来。 为了不让自己急促的心跳声被察觉,我静静地调整着呼吸。随后,我缓缓地将手指从钮扣之间伸入制服的内袋。 ——我决定直接向她询问杀人配方的真相。 此时,月森突然从正面猛地抱住我。我陷入将手指微微探入制服而动弹不得的状态中。 「……好冷。」 月森在我因吃惊而出声之前抢先一步开口,从口中呼出的气息化为一丝白烟。 她抬起头来望着我。泛着水气的双眸,被雨水打湿的一头黑发,全身无力地依偎在我身上,看起来十分性感。向我靠近的红艳双唇彷佛在渴求着一个吻。 透过制服所传来的那股柔软触感虽然没有改变,但她的体温确实变得有点低。 这是让她在被雨淋湿的状态下和我长时间对话的后果。然而就算这样,我并没有疯狂到能够在众目睽睽的街道上和女孩子紧紧相拥,拥有的恋爱经验也没有丰富到能让自己这么做。 为了硬拉开依附在我身上的月森,我企图用手推开她的双肩。 「不要。」她像个闹别扭的孩子似地摇着头,更紧紧黏在我的身上。和这种孩子气的举动相较之下,她的身体却已经完全是个成熟的大人,这让我陷入极为复杂的心情之中。 就在这个时候,月森紧贴着我的胸前突然传来频频震动。 「……难得气氛正好呢。」 她有遗憾地垂下眉毛,维持依偎在我怀里的姿势,从胸前的口袋中取出不断震动的手机。 一连串的动作让我觉得有点痒。 我将自己的手从胸前抽出来,插进长裤的口袋。方才的兴致完全被这通不懂得看时机的电话给破坏了。 「……喂?我是叶子。」 接起电话后,月森脸上随即浮现严肃的神情。 「……我母亲?不,我没有听说呢。今天早上我出门上学时,她还在家里。」 随着对话进行,月森的表情愈显阴郁。我虽然听不见对方说了什么,不过从她的表情看来,恐怕不是什么好消息吧。 「……好的,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回家。好的,有什么消息的话,我会再回电给您。」 通话结束后,月森疲惫地叹了口气。 「发生什么事了?」 待我开口询问,她有些迟疑地以湿润的双眼凝视着我。 过了一会儿,才嚅嗫着回答道: 「……我母亲今天似乎没请假就没到她任职的餐饮学校去上班。」 「她不是会随意跷班的人。这让餐饮学校的人有点担心,所以便打了电话过来。」 「会不会是在家里睡大头觉?」 我试着以轻松的口吻回答。 「我不知道……餐饮学校的人似乎也有打电话到家里好几次。当然,也有直接拨打我母亲的手机,不过好像都无人接听,所以才转而联络身为女儿的我……」 月森没再继续说下去,垂下长长的睫毛,仿佛在沉思着什么。 我轻吐了一门气,心中满是不祥的预感。 「赶快回家吧。」 我握住月森冰冷的掌心,拉着她走向市站。 「……咦?」 斜后方传来她倍感疑惑 的声音。 「情况好像有点严重呢。你应该还有很多事情要忙,那么我就送你到这里了。」 我滔滔不绝地往下说: 「——这么说或许比较符合我的作风……不过我也不能放着露出这种表情的你不管吧?更何况,要是我就这样回去了,未来小姐他们不知道又要怎样念我了。」 我淡淡地这么说之后,斜后方传来她听起来有些开心的声音: 「你这种别扭的个性真的很可爱呢。」 听到她调的说法,我急着在脑海中搜寻反驳的句子。 「……谢谢你。」 然而,听到月森在我耳畔嚅嗫的响应,同时感受到她的指尖传入自己掌心的冰冷温度后,我无法说出只字词组。 昏暗而失温的住宅区上看不见人影。由雨声构成的背景音乐持续回响着,身旁明明就有月森在,却让人有种孤独感。 在气喘吁吁地走上陡峭而漫长的阶梯后,那栋房子便出现在我们的眼前。这栋有着几何学设计的造型,让人看过一次便难以忘怀的宅邸,在高级住宅区中显得格外突出。 在回到月森家之前,月森打了好几通电话到家里和她母亲的手机。然而,传来的只有语音信箱的电子留言声。或许是感觉到焦躁吧,回到月森家时,她完全没有做出如同以往那样轻佻的调侃行为。 而在一旁的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脑海中完全想不到能对沉默的她所说出的只字词组。 我跟在月森后头踏进了玄关,室内被一股彷佛听得到耳鸣声的寂静所支配。 长长的走廊尽头宛如消失在深渊中一般。或许是现在的状况助长了这种感觉,不过这种诡异的气氛,让人忍不住觉得有如误入魔窟。 我在玄关脱鞋子时,月森开口了。 「……这样可能会感冒。你等我一下,我去拿毛巾过来。」 月森在黑暗的走廊中加快脚步,熟练地按下墙壁上的几个开关,点亮了室内的灯光。 我缓缓地通过明亮的走廊,在客厅等着月森回来。 我环顾跟上次来拜访时没两样的客厅。竖耳听着跟上次来拜访时没两样的寂静。回想起来,那晚只有我跟月森两人待在她家。 所以,今晚应该也只有我们两个人吧。 这个加重没有任何人在。刚踏进家门时,我便没有感觉到他人的气息存在。 不过,状况也有可能是她的母亲倒卧在加重某一处。 「我去拿毛巾时,顺便巡视了几个房间,但我母亲都不在里头。她可能不在家吧……」 拿着大浴巾定回客厅的月森如此说道。看来,她的母亲果然不在家。 「希望她不是卷入什么意外事故或事件就好了……」 我笑着对沉思的月森说道: 「不,应该不会发生那么夸张的事情吧。说不定她是因为今天下雨,所以在前往公司的途中突然萌生不想去上班的念头呢。」 「意思是,她纯粹是翘班而已吗?」 「在天气好的时候,我常常有股冲动想要就这样骑着脚踏车出门,从学校或打工生活中脱逃呢。」 正当我觉得自己这番话真是无聊透顶时—— 「是这样就好了。」 月森轻轻地笑了起来,让我免于自我嫌恶的行为。 「说不定她有在家中的某处留下讯息给你呢?例如写着『妈妈要到某个地方,不用担心我』之类的字条。」 「说得也是,我去找找看。」 月森带着笑容对我的提议表示赞同。她似乎恢复成以往冷静的自己了。 我带着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跟在月森后方走向厨房。 对于利用月森担忧母亲的心情趁隙而入这点,我并非完全没有感觉到罪恶感;不过,我也不会因此而放弃公然在她家中四处搜索的好机会。 统一采用黄色色调的高级系统厨具正在我眼前展开。大型的冰箱,数量众多且少见的厨具和食材。 「不愧是餐饮学校的老师呢。」 「我记得这好像是意大利制的系统厨房吧?」 在月森调查厨房时,无所事事的我环顾着四周,拿起月森母亲的食谱随意翻着。 其实打从一开始,我便不太期待会在家里找到她母亲留下来的讯息。只是认为能找到的话也不错。真要说的话,我心底更期待能够找到和杀人配方相关的任何事物。 例如——和杀人配方相关的新情报之类的。 我明白这种想法很不应该。然而,陶醉于这种气氛之中的心情是真实的。这里给我一种仿佛探险家深入洞窟寻宝的刺激感。 「这里好像没有。会不会在房间里呢……?」 月森以沉重的语气说着,离开了厨房。我无语地跟随在后头。 月森打开走廊上的其中一扇门。门被打开的瞬间,一阵香水的甜味扑鼻而来。 以白色为底色的壁纸,带有蕾丝边的窗帘,角落有着一张化妆台,一些化妆品紧密地排放在上头。这里应该就是她母亲的房间吧。 「感觉你跟你妈的感情很好呢。」 「嗯,我们感情还不错。」 在小碎花图案的床铺上,有几张相片摆在床头。不管哪张都是月森与她母亲两人的合照。 「你家是父母分房睡吗?」 房中只摆着一张单人床。 「被你一说,似乎的确是这样呢。我原本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在同一个房间就寝的夫妻应该比较多吧?或许因为我们是双薪家庭吧,父母双方都有着各自的工作排程,所以分房睡或许比较好。」 「虽然不知道感情好不好,不过我父母是一起睡在一张特大双人床上。我常常一大早就听到母亲对着父亲怒吼『你睡到一半把我的棉被抢走,害我在半夜冷醒了』。这样看来,他们感情大概算不错吧。」 听着,月森露出温暖的笑容。 「你有一对很棒的父母呢。」 所以,我面无表情地回答她「普通啦」。 「这里毕竟是女性的房间,我还定不要打扰太久比较好。」说着,我随即离开月森母亲的房间,到走廊上等着。其实我只是想远离甜腻的香水味罢了。 我对着正在翻找化妆台的月森的背影问道: 「你父亲的房间在哪里?」 我不会否认自己居心叵测的事实。 「我父亲的房间在走廊的另一侧。为什么这么问?」 我不会否认这是让自己独自在月森家中走动的借口。 「两个人分头找比较快,你父亲的房间就由我来调查吧。」 不过,看着她过分成熟的表现,让我萌生了「想要帮助她」这种有违本性的特别想法,也是不争的事实。 「谢谢你。不过,我父亲的房间可能积了一点灰尘。自从他过世之后,房间便一直维持着原样……」 面对月森有些过意不去的说词,我回以一句「没关系」,便打开正对面那扇门。 这里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书房。 排满整面墙壁的书籍,只要注意一下书背,便能够发现都是建筑相关的读物。散发出光泽的银色计算机桌上,摆放着成堆的书籍和桌面计算机。计算机桌的两旁则设置了无线电话。这个房间应该是月森父亲的书房兼工作室吧。 如同月森所说,地板上堆积的尘埃让我留下了足迹。窗框上似乎也累积了不少灰尘。 我停下脚步。因为听见一种声音。 根据月森的说法,自从她父亲过世后,应该就没人再动过这个房间了。然而,我的耳畔却传来一种仿佛蚊鸣般的细微声响。 那是风扇旋转的声音。 我走到银色计算机桌的正前方。看样子,虽然处于休眠模式下,但这台桌面计算机似乎是开着的。我随意按下一个按键。 「——月森。」 计算机屏幕亮起来的瞬间,我朝对面的房间呼唤月森的名字。 「嗯?」月森从另一个房间定来,瞇起眼睛询问着。「你看这个。」语毕,我将手指指向计算机屏幕的书面。 那里确实有着月森母亲留给她的讯息。 「这是……」 发出惊叹声后,月森便彷佛时间停止了一般,紧盯着计算机屏幕而不发一语。房间中只有雨点打在窗户上所发出的声响,以及计算机风扇运转时所发出的规则声响。 此时的我,仅能在一旁凝视着她带有沉痛眼神的动人侧脸。 屏幕上被开启的「记事本」档案中,写着月森母亲的名字,以及如下的简短讯息: 「对不起。」 那晚,我搭乘巡逻警车回到自家时,已经是深夜三点过后了。 cigarette tiger 在我强忍着睡意抵达学校后,发现教室里没有月森的身影。 毕竟是那个引入注目的月森,所有同学都发现她不在教室里的事实。 坐在隔壁的宇佐美从刚才便一直不停地朝我这边窥探着,或许是想问我月森的事情吧。 话说回来,这种犹豫不决的态度还真不像宇佐美的作风。她或许很在意前几天对我做出的告白也说不定。 她毕竟是宇佐美。凭着一股气势告白固然很好,不过在她回家后,说不定会觉得自己铸下了滔天大错,而后悔得在床上不停打滚吧。 无意间,我的眼神和宇佐美对上了。下一瞬间,她随即低下头趴在桌上。藏不住的耳朵和脖子带着一片绯红。 果然不出我所料。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宇佐美真的是个很可爱的家伙。 「怎么啦,宇佐美?」 「……咦!什……什么?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怎么了?」宇佐美以一副差点吓得从椅子上弹起来般的态度响应着。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问我?」 「才…才没有!我完全没有事情要问你!现在还不用!我还需要多做一点心理准备才行!所以我现在还不想问!」 原来是这么回事。 「你没有要问我月森的事情吗?」虽然对于这番鸡同鸭讲感到有些无奈,不过我还是温和地试图让宇佐美冷静下来。 「……嗅,原来你在说这个啊。」 宇佐美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让人忍不住担心原本就不大的胸部,会不会变得更平坦。 「嗯嗯。话说回来,叶子同学今天为什么请假呀?」 宇佐美像只倭狨似地歪着头问道。 「天知道?或许是因为昨天那场雨吧,可能感冒了也说不定?」 我回以暧昧的答案。 虽然月森或警察并未嘱咐我要三缄其口,不过我并不打算把月森母亲失踪的事情透露给班上同学知道。我是顾虑到月森的立场才这么做。 同情月森这种行为一点都不符合我的本性。不需要旁人提醒,我也很清楚这点。不过,因为我无意中发现了很难跟平日的她联想在一起的沮丧模样,所以会这么做也没办法。 更何况,如果把月森母亲的事说出来,肯定会被大家逼问我如此熟知内情的原因。假设我去过月森家的事情因此被班上的同学——尤其是鸭川跟宇佐美知道了,光是想象后果,我的头便忍不住痛了起来。在我用来回答她的嗳昧答案中,其实也包含着如此的自我防御心态。 因为熬夜加上过度使用脑力,我已经精疲力尽了。我打从心底希望自己不要再惹上更多麻烦的事情。 「我还是去探望一下叶子同学好了。」 我都说不想再惹上麻烦了啊。 「……你的社团活动呢?」 我叹了一口气,以责备的眼神向宇佐美问道。 「呃……」 吊着眼的宇佐美,彷佛像是一只正在窥探主人心情的幼犬。 「别告诉我你又要翘社团啰?」 我如此告诫她。 「……看吧,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宇佐美每次趴回趴桌上。 「既然知道,一开始就不要这么说啊。」 「可是让人很担心嘛。」 宇佐美维持着趴在桌上的姿势噘起嘴来。 「我只是说月森有可能是感冒了,并不代表她一定就是感冒才请假。如果她明天还是没来上课,你可以打电话过去关心一下。」 虽然很麻烦,不过感觉有必要事先跟月森套好话,让她知道自己是「因为感冒所以请假」。说谎也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呢。 不过,趴在桌上的宇佐美最后露出温和的笑容,率直地回答「嗯,我知道了」。看着这样的她,着实让我的心灵获得不少慰藉。 学校的时间比往常更平稳地流逝着。 教室中没有月森的影子,这是理由之一。鸭川一行人比平常表现得更为沉默,或许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吧。 我已经多久没有感受到如此安稳的时光了呢? 自从那天在放学后的教室捡到一张纸片以来,对我而言,月森叶子便一直是个特别的存在。当然,我所谓「特别」的涵义跟大家并不一样。 除了我以外,无人知晓的她的秘密——杀人配方。 我透过杀人配方,从那时便一直注意月森到现在。随后,开始怀疑她是否杀害了自己的父亲,与她陷入片刻不得松懈的关系当中。 至少,当月森叶子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不曾以像今天这么放松的态度来对待她。然而,这样的日子似乎也即将划下休止符了。 我以指尖轻触自己的左侧胸口。 「……或许也该跟这个东西道别了呢。」 我为自己不经意倾泄而出的感伤感到惊讶。 看样子,我似乎比自己想象中更喜欢有杀人配方和月森存在的日常生活。 所以,才会对置身于安稳的生活中感到些许的不舍与寂寞吧。 和这份杀人配方一连串的相关事件,最后将我导向一个结论。 月森叶子并没有杀害任何人。 我不认识其他能够像月森叶子般聪明而坚强的人物。不过,将月森叶子这般符别的存在当作判断基准,或许原本就是个错误。 然而,月森在父亲的丧礼上所展现出来的彷佛大姐姐般温柔的神情,以及面对计算机屏幕上那个疑似母亲遗书的文字时呆滞的神情,都让我感觉她其实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 而且「杀人只是一种莽撞而愚蠢的行为」,月森本人不是也这么说过吗?比我所认识的任何人都来得聪慧的她,无论背后有着任何理由,都不可能驱使她犯下杀人的罪行。至少,对我来说找不到理由。 到头来,我怎么也无法认为月森是个会杀害他人的人物。 没有月森叶子的生活持续着。 第一天还算和平。但是到了第二天,班上的同学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月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同我所预料的,在同一间咖啡店打工的我,自然变成众人询问的目标。而我也一如计划地贯彻一问三不知的态度。 于是,情况会如何发展呢?到了第三天,逐渐出现不同的臆测内容;最后,这些臆测变成了传闻,月森叶子的名字传遍了校园中的每个角落。 传闻的内容包括月森因感冒恶化而住院、被人绑架监禁、以女演员的身分进军好莱坞电影等等,甚至还出现了在她街上被某个国家的王子相中,结果就变成了某个国家的公主这种夸张的谣传。真是引人发笑。 人在时八卦不断,人不在时又引发新的话题。我再次感受到像月森叶子如此受人瞩目的女孩子,可不是到处都有的。 不过,到了第四天,有了让人笑不出来的传闻。 是月森叶子的母亲失踪的传闻。 月森似乎已经寻求警方的协助,目前整合警方共同搜索着失踪的母亲。她也和母亲的所有友人联络,亲自到母亲可能会出现的场所寻找,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睡眠时间。可说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个消息来自一名有家人在警界服务的学生。 消息扩散的速度仿佛像流行病蔓延一样迅速。足以证明月森母亲失踪的情报接连从四面八方涌出。到了下星期一,传闻已经变成经过证实的消息。也就是说,校内已经将月森母亲失踪一事认定为事实了。 第七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持续了一整个星期的雨天,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天早上,终于找到月森的母 亲了。 只是——发现的是一具遗体。 她的母亲是在高级住宅区附近的后山坡上被人发现。 在后山的山顶上,有一座能够眺望整体街景,视野极佳的小公园。公园的一角座落在悬崖上方。虽然有栅栏围着,但是高度是成人能够轻易跨越的范围,而且也年久失修。 从遗体发现的场所来判断,月森的母亲应该是从公园的悬崖上滚下来的。 看起来已经死亡好几天了。月森母亲未能马上被发现的理由,在于她的遗体并没有滚落至悬崖下方,而是卡在山坡上,而且刚好被满开在山坡上的一片杜鹃花海给掩埋住了。 负责到案发现场勘验的警员表示,他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美丽的遗体。 月森母亲的身子被淡紫色的杜鹃花海所点缀着,仿佛像是一幅经过裱框的西洋画作一般。在花香的熏陶之下,甚至会让人遗忘那是一具尸体的事实,而站在原地看得出神。 光是想象便足以让我浑身颤抖。没能够亲眼目睹那个瞬间,让我觉得颇为遗憾。 月森母亲身亡的消息瞬间震撼了整个校园,最后,众人纷纷以「双亲相继过世的月森叶子,是个何等不幸的少女啊」的角度来看待这起事件,而给予莫大的同情。 例外的想必只有我吧。 我和一般人一样同情月森。同样也认为她母亲的过世令人不胜唏嘘。 然而,我并不像其他人那样为她母亲的死感到惊讶。对我而言,月森母亲的死亡是预料中的结果。 因为,我所导出的结论是——透过杀人配方杀害月森父亲的人,正是她的母亲。 理由有两个。 第一是家庭环境,关于父母之间略为特殊的夫妻关系。 在她父亲的丧礼上,我听到了一些月森家的传闻。据说月森家的父母和女儿三人都待人亲切有礼,和邻居之间的互动也相当良好。此外,月森的母亲在丈夫的遗照前崩溃痛哭的身影,也再再透露出因车祸意外而失去至爱丈夫的寡妇的悲痛。 我脑海中所描绘出来的月森家,有着圆满的家庭以及和睦的夫妻关系。 然而,在看过月森母亲的房间后,我不禁对自己先前的认知浮现了疑问。 对于自己的父母亲分房睡一事,月森看起来并不会特别关心,这种态度令人感觉似乎和所谓圆满的家庭有些距离。更何况,如果是分房睡的夫妻,一般恐怕算不上关系和睦吧。 基于夫妻分房睡这个事实,我在心中举出了月森的父母或许感情并不融洽的假设。再加上母亲摆设在房间里的照片中,完全看不见父亲的身影,也是让我更加确信这个假设的要因。 另一个则是决定性的理由。也就是关于杀人配方的作者。 为什么这是「配方」,而不是「计划」呢?一开始我为此感到相当地不解。根据内容来看,「杀人计划」这样的标题应该更符合才是。 不过,虽然我对「配方」(注:recipe,亦有食谱之意)一词并不熟悉,但是在餐饮学校任教的老师而言,想必是个每天都会接触到的词汇吧。 在听闻月森母亲是餐饮学校的老师后,我开始思考她是否可能就是杀人配方的作者。 为了寻找母亲失踪的相关线索,而前往月森家中搜索时,我背着月森偷偷将某个足以作为证据的物品拿了回来。 那是一张月森母亲针对食谱中的餐点做法,而亲笔写下补充内容的纸片。 这张纸上的内容并不是问题,重点在于这是月森母亲亲笔写下的字迹。 我将这张纸片和杀人配方并排在一起。 结果一目了然。从笔迹来判断,可以确定这两张纸上的内容都是由同一人所写。 也就是说,这一连串和杀人配方相关的事件的真相就是—— 和丈夫感情并不好的月森母亲,以杀害对方为目的写下了杀人配方,并透过实际执行,让月森父亲在车祸意外中丧命。到最后却因受不了良心谴责而自杀。 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我便没有必要对月森的母亲客气了。虽然对方已经死了,不过说得难听点,这或许是自作自受吧。我的心中没有任何感慨之情,有的只是对于失去刺激生活的一抹遗憾而已。 在我的心中,杀人配方的吸引力不再。月森母亲的死,让我围绕着杀人配方打转的妄想一并结束了。 这份已经没有用处的杀人配方,或许会被我当作是回忆中的纪念品之一,而静静地被埋没在房间书桌的抽屉深处吧。 不过,这些当然都只是我的推论。 我不否认,在这个推论中,包含着一些由我透过自身想象力来补足的不确定要素。不过,我想一个平凡的高中生,应该无法再深入探求更多的真相了。更何况,我对于自己所导出的答案十分满足。 所以,我并不打算向月森叶子追究事实的真相。 总有一天,我会找机会开口向她询问这件事,不过那并非现在。 现在,我想暂时处于放心的状态之下。 为了月森没有杀害任何人的这个结果感到放心。 然而,不知是幸或不幸,这段安稳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契机来自于我前阵子所认识的警员的一句话。 和那个男人的相遇,则要追遡到月森母亲失踪的那一晚—— ——发现月森母亲遗留在计算机中的讯息后,我代替僵在原地凝视着屏幕的月森拨了110,向警方传达她母亲失踪的事情。 我们在由时钟的滴答声和雨声所支配的空间中静待了三十分钟后,一辆巡逻警车来到了月森家。一名身穿制服的警察,以及一名身穿西装,身材高挑的刑警从车上走下来。 「嗯嗯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有可能是遗书呢。」 那名高挑的刑警向屏幕瞥了一眼后,便以轻松的语气这么说道。他说自己叫做虎南。 我过去曾经有过一次被刑警问话的经验。那是在几年前,我家附近的便利商店发生抢案时的事情。 那时,两名刑警来到我家拜访。与其说是来打听相关情报,倒不如说主要目的是在向附近的居民倡导抢匪目前仍在逃亡的事情。 那两名刑警穿着朴素的成套西装以及风衣,态度十分地温和,乍看之下,似乎跟一般的上班族没什么两样。然而,他们所散发出来的感觉却很明显地异于常人。偶尔露出的锐利眼神也相当具有魄力。 这就是经常出生入死的刑警所具备的「过人之处」吧,我完全可以理解。 顺带一提,我之后看新闻才知道,就在他们前来探听消息时,抢匪便已经遭到逮捕了。 不过,这个名为虎南的男人,却和我心中对于刑警的印象相差甚远。 虎南的年纪看起来大概是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一旁身穿制服的年轻警察看起来则个到二十五岁。如果就上司跟下属的关系来看,虎南的实际年龄或许更大一些也说不定。 他身穿一袭深蓝色与白色相间的直条西装,看起来十分合身。流露出风雅气息的他,与其说是一名男刑警,说是男公关或许更为贴切。 这名叫做虎南的刑别看起来颇为轻佻。实际上,他的确是个很多话的男人,同时也是让我感到最难以应付的类型。 「你长得好可爱吶,是艺人吗?不是?不过你应该当得上吧?现今的艺人里面,没有一个女孩子像你这么可爱呢。不不,我这可不是客套话喔。对了,叶子美眉,你今年几岁?十七岁?这样啊。那么你姐姐呢?咦,你没有姐姐?没有吗?真的?原来你是独生女啊,可惜,真是太可惜了。啊,不过你 母亲应该也是美人吧?而且还很年轻吧?是吧!果然是这样!喂,你听到了吗?我们加把劲把她找出来吧!」 尽管坐在一旁的年轻警察面露难色,虎南还是毫不在意地拚命说话。我原本就不擅长应付这种男人,在初次见面经过几十分钟俊,我甚至开始「讨厌」虎南这个人了。 这已经不是同不同情月森的问题了。他好歹也是个刑警吧?面对因母亲失踪而担心不已的女儿,怎么能表现出这种态度呢? 虎南完全就是个让我无法理解,同时感到不悦的存在。 随后,年轻警察代替身旁的上司,向我以及月森询问了几个和月森母亲相关的问题。 询问内容包括月森母亲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恼、是否知道她可能会去的地方等等。 月森低垂着长长的睫毛,轻叹了口气后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我母亲可能会去哪里。」 顾虑到月森的心情,年轻警员警以平静的语气对她说道: 「虽然很难启齿,然而从目前的状况看来,你母亲有可能是因为企图自杀而失踪。我们会尽全力展开搜索,不过,也请你要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月森没有出声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寡言而鲜少出现动作的她,散发出一种近似于精致洋娃娃般的无机质之美。 虽然这么做很不恰当,然而,看着宛如人偶般的月森,那似乎能够轻易折断的纤细颈子,以及在白晰肌肤上更显艳红的双唇,我忍不住沉浸于尽情玩弄的梦境中。 在月森父亲的丧礼上时,我便感受到了。面带忧虑的月森有着一种仿佛深夜的月亮般静谧的魅力,不管看再久都不会厌倦。 无法回答和月森母亲相关的问题,而在一旁无所事事的我,除了感到极度无聊以外,虎男这个轻佻的男人无谓而亢长的谈话内容,更让人愈发忧郁。不过,幸好我还能够尽情享受这种以单手端着咖啡「赏月」的乐趣,让这段时光不至于太过煎熬。 在讨论月森母亲失踪的消息到一个段落后,虎南突然向我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在我隐藏内心惊讶的反应回答他之后—— 「那么,就由我们送野野宫回去吧。现在已经超过深夜一点了。这种时间应该没有其他大众运输机构在营运了吧?」 虎南如此提议着。 于是,一旁的月森以欲言又止的神情盯着我看。我思考了片刻后,轻轻对虎南低下头说道:「那就麻烦你们了。」 在离开的路上,月森以只有我听得到的音量,在耳畔不满地嚅嗫着「我今天晚上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呢」,并以指尖紧紧抓住我的制服一角。 我决心装作没听到而拨开了她的手。 对于将月森独自留在家中这个决定,我并非完全没有犹豫。当然,即使我留下来也无法改变现况,不过,至少能当月森的聊天对象吧。如果这么做能够稍微让她的心情好转,即便是出自于肤浅的同情心的行为,应该多少也有点帮助才是。 然而,对于以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我和月森的虎南,我可不允许自己提供能够刺激他的好奇心的服务。 在我坐上巡逻警车的后座之后,原以为会坐在副驾驶座的虎南,不知为何却来到我身边。 「没什么啦,我只是想跟你聊一下。」 他嘻皮笑脸地说道。不知为何,那个笑容让我联想到所谓刑警的「过人之处」。 在从月森家到我家的这段路上,我和虎南聊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不过,有八成的时间都是他在说话就是了。 「你是叶子美眉的男朋友吧?咦?不是吗?不过你不是跟她一起待在她家吗?一般来说啊,如果不是她的男朋友之类的,应该不会在那么晚的时间到女孩子家里去吧?噢,这样啊。原来你们是一起打工的同事。也是同班同学吗?哦,原来你们俩之间真的没什么啊。没有啦,大哥哥只是羡慕你有那么漂亮的女朋友而已。对吧?很让人羡慕吧?喂,你专心看前面开车啦。对喔!是我先跟你开口的!」 从头到尾,虎南的嘴巴都没有停下来过。就连开车的年轻警察也被扯了进来。 「来,这是大哥哥的手机号码。这只是工作用的号码,所以可以尽量打来没关系。你说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没有『那方面』的兴趣喔。别看大哥哥这样,其实我可是很喜欢女孩子的呢。我看起来就是这种人?不知道为什么,常有人这么说我吶。咦?你想问的不是这个?噢,这是为了搜查方便。要找人的话,情报当然是多多益善啦。没有人知道什么样的情报会变成发现月森母亲的重大关键啊。就算对你来说是很微不足道的情报也一样呢。虽然你否认自己是叶子美眉的男朋友,不过从她的态度跟谈话内容来看,我想你应该是个跟叶子美眉很亲近的存在吧?只要你发现或回想起什么,不管是月森母亲或是叶子美眉的情报都好,就麻烦你再告诉大哥哥吧。」 从此之后,我的手机便开始定期地出现虎南的来电。 多话的他每次都把通话时间拉得很长。 虽然我打从心底排斥冗长的电话交谈,也一如往常地无法对虎南这个人抱有好感,但我还是很有礼貌地回应着他。因为,倘若虎南打算利用我的话,我自然也能够反过来利用他。 我将自己所知的月森母亲以及月森的情报提供给虎南,相对的同时也向他探听月森母亲的搜索状况。我所提供的情报都是一些众所皆知的内容,所以,作为交换条件的话,对虎南而言或许并不划算吧。然而,虎南仍然很爽快地将搜索状况告诉了我。不知这是出自于他爱说话的个性,或是泄漏这种程度的情报其实也没什么问题。 不管怎么说,无论虎南的谈话内容为何,其实都让我非常感兴趣。 先不论我对虎南个人的想法,对于担任刑警这种特殊职业的人物,我原本就相当感兴趣。而和这种人物的谈天内容,也总是能满足喜欢妄想的我。 在案发后的相关处理告一段落后,月森叶子终于要在明天回到学校跟打工的岗位上了。就在这个日子的前一天—— 在维多利亚即将打烊的时间,出现了一名男性顾客。 「原来如此,难怪野野宫会对女人不感兴趣啊。」 未来小姐手指抵着下巴,以怀疑的眼神望向一名身穿合身西装,坐在用餐区的男性顾客。 那位风度翩翩的男性顾客,现在正笑着向站在内场里的我挥手。 「我就不去深究你在想象什么,不过,你恐怕是误会了,未来小姐。」 「不然是什么?朋友吗?要说是朋友,年龄差距看起来也太大了吧?」 「不,那个人是一位刑警。」 「你说他是刑警?」 「怎么看都是男公关吧。」未来小姐的表情愈来愈充满怀疑。 「那么,你犯了什么罪啊,野野宫?我就知道你有一天一定会做出——」 「未来小姐。」 「干嘛啦?你这犯罪者。」 「看来我们有必要找时间好好沟通一下呢。」 「我说的不对吗?」 「不对。那个人名叫虎南,在月森母亲失踪时曾经帮过我很大的忙。」 「原来如此……」语毕,未来小姐皱起眉,讲一课杏仁巧克力放进口中。 她一定是在想着月森的事吧?想想,在月森不在的这段期间,未来小姐似乎显得特别安静而店长跟猿渡先生也是。 现在,对这间咖啡店的所有人而言,月森叶子似乎已经变成不可或缺的存在了。 「然后呢?那个叫虎南的刑警是为了什么理由来找你啊?」 「不知道,我才想问呢。 」 下一刻,未来小姐瞪大了双眼。 「呜哇!喂!野野宫!那个刑警刚刚竟然对我抛媚眼耶!」 「如同外表给人的感觉一样,他是个很轻佻的人。」 「嗅,我超想扁他的。」 「请你别这样。虽然看起来那副德行,不过对方毕竟是警察呢。」 「你交朋友之前也先选一下对象吧。」 「是啊,真的要慎选对象吶……」 被未来小姐说教虽然让人感到意外,不过,听到她过于一针见血的意见,着实让我心中五喂杂陈。 我拿了一杯咖啡到用餐区,去找完全不知道我心情之复杂的虎南。 「真不错啊,那种锐利的眼神,彷佛是看到来路不明的苍蝇般的怀疑表情,让人好兴奋啊。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有点被虐的倾向呢。那种感觉很强势的女孩子,刚好就是我喜欢的类型吶。她叫什么名字?现在几岁?有男朋友吗?野野宫,拜托你务必帮我介绍一下。」 虎南从远处眺望着人在内场里的未来小姐,以毫不客气的态度滔滔不绝地说着。 「你感觉还真闲呢。」 说着,我将虎南的咖啡放到他的桌上。 「哪里闲啦?我连跟女孩子约会的时间都没有呢。啊,你如果问我『有女孩子愿意跟你约会吗』这种问题,我可是不会回答的喔。」 「我没兴趣知道这个啦。」 「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呢,野野宫。」 虎南哼笑了一声,在啜了口咖啡后,发出「真好喝」的赞叹声,并露出幸福的表情。 「如果偶尔能有天下太平的安稳日子就好啰。尽管是这么小的城市,却还是每天都会发生大大小小的事件。也因为这样,我们生意兴隆,全年无休,真是一点都不让人感到高兴。」 虎南开玩笑似地举起双手投降。 「那你应该更没时间在这里摸鱼不是吗?」 在我这么问道后,虎南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唉,你真是没血泪的男人啊。警察也是人呢,你多少页体谅我一下嘛。」 「至少让我喝杯咖啡总可以吧?」说着,虎南以有些忿忿不平的表情将咖啡凑进嘴边。 我不是在找他麻烦,而是真的打从心底这么想,才会开口询问。 在月森母亲的事件解决后,虎南应该已经没有特地跟我继续接触的理由了。实际上,在月森母亲的遗体被发现后,我跟虎南也没有再互相联络过。 虽然我的确有跟虎南提过维多莉亚的咖啡很好喝一事,不过,我不认为他会特地选在今天这个时间点来光临。 随后,虎南仿佛像是为我的疑问解答似地开口了: 「你之后可以腾出一些时间吗?打工应该快结东了吧?大哥哥请客,我们到车站前的家庭餐厅去吃点东西、聊聊天吧?不过我话先说在前头,这可不是约会啊,你别误会了。」 我懂了。他会选在打烊前的时间前来并非偶然,而是因为有事找我。 「我明白了。」我点点头说道。 虽然不知道虎南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来找我,不过,我并不讨厌跟这个不合常理的刑警之间的对话,所以也没有理由拒绝。 在我结束打工,抵达车站前的家庭餐厅后,已经坐在店里的虎南透过窗户对我招了招手。 或许因为是周末吧,店内充斥着男女老少、形形色色的客人,热闹到几乎座无虚席。 在虎南对面的作为上坐下之后,他便将菜单递给我。 「别客气,尽管点你想吃的吧。」 「那么,我就来一份这家店里最贵的餐点好了。」 「我很中意你这明快的个性呢。」虎南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满意,摇晃着双肩笑了起来。 「那么,你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我一边翻着菜单一边问道。 「我想问你一些关于叶子美眉的事呢。」 我忍不住拾起头来盯着虎南的脸。 「别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嘛。我不是想把叶子美眉从你身边抢走啦。」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抽根烟喔。」说着,虎南叼起一根烟,以熟练的动作拿出印有某间夜店名称的打火机点火。 「……为什么?」 我的心中开始对虎南有所猜忌。 「唔,如果我说『详细理由无可奉告』,你会接受吗?」 「如果是你个人的要求,我或许愿意回答呢。」 在这间家庭餐厅中,究竟有没有人能够看出眼前这个男人是一位刑警呢? 「因为叶子美眉是个美少女啊。基本上我是为了工作而问的,不过,我不否认其中也多少包含了我个人的兴趣就是啰。」 「是所谓的保密义务吗?」 「差不多。我也有自己的立场,所以不能畅所欲言。我的言论可能会有些含糊带过的部分,还请你多多见谅啰。」 虎南嘻皮笑脸地说道。 他本人或许没有发现吧。但当他露出这种笑容的时候,眼神同时也会变得更加犀利。 他的眼神和笑容所呈现出来的反差,强烈到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这或许就是随时身处危险之中的人所具有的魄力吧。 姑且不论他的外表如何,虎南无庸置疑是一位警界人士。 「……你是在怀疑月森吗?」 随后,虎南的眉间出现了深刻的皱纹。他大大地吐出一口烟。 「……竟然直接开口问啊。如果只是聪明就算了,再加上这种胆识,还真令人无法招架。怎么样,野野宫?你考不考虑将来加入警界?如果是你,应该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刑警呢。」 「我完全没有运动细胞,所以还是不考虑了。」 「是喔?那拜托你至少别变成罪犯啊。像你这种类型的人如果误入歧途,辛苦的可是我们这些做警察的人呢。」 半开玩笑地说道后,虎南举起一只手叫女服务生过来,并催促我「快决定你要点什么吧」。于是,我点了店里看起来最贵的夏里亚平牛排套餐。 覆述了一次点餐内容后,女服务生便往内场走去。 随后,虎南以彷佛闲聊的语气静静说道: 「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这次的事件——我们认为有他杀的可能。」 「……你不是说要保密的吗?」 「这是形式上的问题。基本上,我已经尽到身为警察的义务了。接下来的行动,纯粹属于我个人的判断。」 虎南在烟灰缸中捻熄了烟蒂。 「其实我一开始就打算告诉你了。虽然我才认识你没多久,不过我自认很清楚你是个脑筋动得很快的少年。所以,就算瞒着你,你应该马上也猜得到吧。」 「你还真是瞧得起我。」 看到我有些怀疑地瞪着他的反应,虎南反而很开心似地露出笑容回看着我。 「没骗你,我可是打从心底在称赞你喔。当然,我企图想要拉拢你也是事实就是了。」 听到「企图」一词,我马上追溯到前几天的回忆。第一次和虎南见面时,他曾经说过「我想跟你聊一下」。 「我们在寻找失踪的月森母亲时,做了许多相关调查。结论是,就现况看来,没有人比你更亲近叶子美眉了。所以我认为,如果想要打听叶子美眉的事情,找你应该没错。」 我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当初,为何虎南会想前来找我谈话?为何愿意将月森母亲的搜索状况详尽地告诉我? 现在回想起来,虎南一开始希望我提供的,除了失踪的月森母亲相关的情报以外,也包括月森本 人的情报。 如果我的推论正确,那么,虎南打从月森母亲失踪的时候—— 「——你怀疑可能是月森杀害了自己的母亲是吗?」 待我平静地询问后,虎南缓缓地拿起玻璃杯来喝了一口水。 这时,女服务生端着我的牛排套餐走过来。我接过餐点后,虎南向她要求咖啡续杯。 宽敞的店内坐着形形色色的客人,然而,没有人的讨论话题会比我们更加辛辣。面对这种奇妙的状况,我感到微微的愉悦。 以眼角余光确认女服务生已离开后,虎南终于开口了: 「身为警察呢,必须经常考虑各种可能性之后再采取行动。你刚才所提出来的问题,也不失为一个可能发生的情况,所以,我当初确实也考虑过它的可能性。」 这番极度保守的肯定发言,感觉十分不像虎南的作风。可能是因为事关重大,所以他也变得谨慎了吧。 不过,再怎么说,这都不是否定的言论。 一瞬间,被尘封在记忆深处的杀人配方将我唤醒。 难不成,警方已经掌握到杀人配方的存在了?所以才会开始怀疑起月森吗? 喉咙有点干,看来我似乎紧张起来了。 「明明知道不能拿来做比较,不过我觉得还是你们店里的咖啡好喝啊。」 虎南喝了一口服务生送上的咖啡之后,忍不住皱起眉头。 在视线余光的窗户上,映照着表情一脸无趣的男高中生。幸好我擅长摆出一张扑克脸。 「……她的动机会是什么呢?」 如果要怀疑月森叶子是凶手,最让我想不透的便是动机这点。 她没有理由杀害自己的母亲,至少我想不到这样的理由。我会认为月森没有杀害任何人,也是基于这一点而下的判断。 倘若警方已经掌握了动机,希望虎南务必能告诉我——原本我是出自于这样的好奇心而发问的;不过,虎南却只是淡淡回以「这个嘛,会是什么呢?」的答案。 「她跟双亲之间的相处似乎也没什么问题……我就是因为完全没有头绪,所以才想前来跟你打听叶子美眉这方面的事情。」 从虎南的表情看来,他似乎是真的没有线索。 那么,又为何会怀疑到月森头上呢? 警方果然已经发现杀人配方的存在了吧?又或是已经取得我所不知道的证据。 大概是因为看到我不发一语的样子吧,虎南笑嘻嘻地对我说道: 「你别把事情想得太严重啦,再怎么说也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大哥哥的工作就是必须这样打破沙锅问到底吶。希望你别放在心上。」 「不,我没有在生气。」我以笑容掩饰心中的想法。 「……我只是有些好奇,在无法确认动机的情况下,为什么警方会怀疑月森呢?」 我笑着喝下玻璃杯中的水。 重点在于,虎南究竟掌握了多少月森的情报。 随后,虎南也露出笑容,以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有两位亲人在短期间内相继死亡,这可不是寻常的事情吧?」 一瞬间,我很自然地回以「原来如此」。 「这感觉太不自然了。身为警方,我们必须采取一些行动。如果单纯只是不幸的巧合,我们的工作也就到此为上了。总之,我今天就是为了确认这一点,才会前来找你。」 我再次回以一句「原来如此」。 我感到相当惊讶。不,说是感到迷惑或许比较正确吧。 在我的想法中,月森叶子的嫌疑已经被洗刷了才是。然而,在听到虎南的说法后,我却完全没有无法接受的感觉。 「……你有问过月森这件事吗?」 「当然啰。」虎南马上回答。 「不过,这个就真的属于保密义务的范围了,所以我没办法详细告诉你……话虽这么说,如果你直接去问叶子美眉,也马上能知道就是了。总之,内容没什么啦。毕竟,我们警方会怀疑身为女儿的叶子美眉,理由也只有『在短期间内失去双亲』这个不自然之处而已。」 虽然我不打算全盘相信虎南的说词,不过看样子,警方似乎尚未取得足以证明月森杀害自己母亲的关键证据。 「真让人无言吶。听说日本警察是世界公认的优秀,该不会是我误会了吧?』对于我们将无辜的女高中生视为嫌疑犯一事,在此致上最深的歉意』这种说词,不管是社会舆论或是媒体,恐怕都不会接受呢?」 我的确理解错了虎南的说法。然而,光是这样的理由,并不能够推翻我所导出的结论。这并不是个足以让我同意将月森视为嫌疑犯的理由。 「别这么说嘛。警察其实也就是公务员。就像你所说的,现今社会可是拿着放大镜在审视公务员吶。如果手上没有一定程度的证据,就无法浩浩荡荡地动员搜索呢。」 虎南像个外国人似的,以夸张的动作耸了耸肩。 「那么,到头来,你是在期待我有什么作为呢?」 「咦?被发现啦?你还真有一套耶。」 虎南灵巧地吹了一声口哨。 同样地,虽然我认识虎南的时间并不长,不过,他是个跟普通人很不一样的存在这点,我倒是相当清楚。他一定有什么还没有说出口的事情。 这时,虎南突然以双手撑住桌面,将上半身往前倾。 「所以!我是特地来请你帮忙的。」 我用鼻子傲慢地哼笑了一声。 藉由整理目前的对话,我终于慢慢看出虎南的企图了。 「……由跟警方无关的人来探听月森的情报,便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如果对方是跟月森亲近的人,那就更理想了。所以,你才找上我的吗?」 「你能够马上理解,真是太好了。」说着,虎南带着满足的表情喝起咖啡。 「更何况,我想你也不讨厌这种事情吧?」 「我不喜欢麻烦的事情。」 随后,我又对虎南补上一句「拜托你不要自作主张啦」的牢骚。不过,在我的内心,的确对此事感到十分有兴趣。 「别装啦别装啦。」虎南游刀有余的笑脸完全没有动摇。 或许是因为我之前积极打听月森母亲失踪的搜索状况,又或许是我对虎南这名刑警表现出高度兴趣的缘故吧?不管怎么说,我原本便没有打算隐藏自己的好奇心,所以被看穿或许也无可奈何;不过,虎南这股能够看穿我本性的洞察力,恐怕不容小觑。 「你会被我相中的理由,大概就是这样了。」 「具体来说,我该怎么做比较好?」 我仍然维持着谨慎的态度。我打算再窥探一下虎南下一步棋的走法。 「你不用这么慎重啦,基本上只要告诉我有关叶子美眉的事情就好。我没有在想要你按照我的指示去做这种便宜事啦。啊,牛排趁热吃吧。想吃甜点的话也可以尽量点喔。」 虎南仍旧是嘻皮笑脸的模样,看起来很明显是在打着什么如意算盘。 虽然根本不可能有什么食欲,不过我还是将就着用刀子切开一定早就冷掉的牛排。 「——其实这并不是警方一致决定的意见,比较类似我个人的委托。说实话,局里面恐怕也只有我这么在意叶子美眉吧。」 虎南静静地看着我进食的样子。片刻后,突然没头没脑地开口: 「关于这次月森母亲自杀的案子,感觉完全没有刑案的可能性呢。在自杀的动机方面,如果解释成是因车祸意外失去丈夫,悲伤到无法独自活下去的话,似乎也说得过去。毕竟有几位证人都表示,在丈夫过世之后,月森母亲便 一直处于情绪低落的状态呢。」 虎南有些自嘲似地笑了起来。 「可是呢,遗书并不是她亲笔写下的东西,而是透过计算机打字完成,这是相当需要注意的一个地方呢。从物理方面来考虑的话,这也有可能是某人为了营造月森母亲自杀身亡的证据,才特地弄出来的。不过,如果想对整起事件存疑,光这点是不够的。在这个世界上,也有一堆人连遗书都不留就去自杀了啊。就叶子美眉的情况而言,她是因为女儿这个身分,才会成为头号的怀疑对象,并不是她的言行举止特别可疑。」 我停下进食的动作,双眼直视着虎南问道: 「我愈来愈无法理解了。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怀疑月森呢?我希望你能提出一个让我可以接受的说明。否则,我无法答应协助你。」 我可是从捡到杀人配方之后,便一直从旁观察月森到现在。直到最近才认识月森的虎南,难道会比我更了解她吗?他会比持有杀人配方的我更了解月森吗? 假设虎南真的知道我所不知道的月森,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因为,这样一来,我无论如何都会向他问出答案。 随后,虎南以若无其事的表情答道: 「刑警的直觉。」 这就是他的答案。 「……啥?」 一瞬间,我甚至以为他在开玩笑,而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而后,虎南或许察觉到我哑口无言的态度了吧,他慌慌张张地又补上一句: 「嗯,我知道用这句话带过感觉太直接了啦。不过,这很难以言语形容吶。硬要说的话,大概是一种『不协调感』吧?」 「不协调感吗……」 还是不太能接受这种说词的我喃喃念道;不过虎南随后的一句话,让我打从心底震惊。 「因为叶子美眉很完美不是吗?」 我感觉自己的心跳急速加快。 「月森叶子是个完美的存在」——我心中也曾数次涌现这样的感想。 「因为工作的关系,这种事我之前已经看过很多次了。不过对当事人而言,在你们这种年纪就失去双亲,可是很不得了的事。甚至有可能因此改变自己的人生呢。除了『悲惨』之外,恐怕没有别的词汇能形容了。不管是因为意外事故或谋杀案而失去父母,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那些孩子们才好。如果双亲是在短期间内骤逝,那种悲痛就更不在话下了。」 随后,虎南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不过呢,我总觉得啊,叶子美眉感觉一点都不像是失去双亲而显得无依无靠的十七岁少女呢。跟她说过话后,感觉她没有半点值得非议之处。像『坚强』或是『成熟懂事』这种词汇,完全不足以形容她完美的程度呢。」 ——完美到令人窒息。 回想起来,这就是我对月森的第一印象。 「就算这个女孩失去父母,她也能独自活下去;就算我们不去关心她,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看着叶子美眉,我忍不住这么想呢。」 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堆话之后,虎南或许是口渴了吧,他没有选择咖啡,而是将一旁的玻璃杯中的冰水一饮而尽。 「抱歉喔,只凭这种没根据的理由来拜托你帮忙。不过,你别小看这个喔。在我们警察的世界里,藉由小小的不协调感而让事件真相水落石出的例子,可是一点都不稀奇呢。」 虎南脸上带着一贯的自信表情,又继续说道: 「想要看穿事物的本质,便不能将它想得太过复杂。其实真相常常都是出乎意料地单纯呢。说得简单点,只是在一个不寻常的人物身边发生了不寻常的事件罢了。很好懂吧?」 我甚王开始认为,虎南所谓的「刑警的直觉」,其实是相当贴切的说法。 看着我沉默不语的反应,虎南似乎误以为我的心情不好。 「这些话让你感到不舒服了吗?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因为我明明知道你跟叶子美眉交情不错,却还拜托你帮忙找出她的嫌疑。这样一想,我的确是提出了相当恶质的要求呢。」 「你可别变成像我这种大人喔。」虎南笑道。 我并没有感到不悦,只是陷入了思考的漩涡中。脑海中接二连三地涌出各种想法,让我无法实时汇整出一个结论。 ——我想,虎南八成并不知道杀人配方的存在。 此时我心中唯一能确定的,便只有这一点了。不过,这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我抬起头来,发现虎南正以极为认真的眼神注视着我。 「反过来说,你可以试着这样想:你是为了证明叶子美眉的清白而协助我。就是换个方向思考拉。你也不希望叶子美眉一致被警方怀疑吧?」 我不知不觉开口回答: 「不希望。」 我打从心底不想看到这种情况。直到目前为止,怀疑月森的人一直都是我。现在,突然从旁现身的警方竟然也怀疑起她来。这简直就像在玩游戏时被人从一旁指使般的令人不悦。 虎南将我的答案当作是正面的肯定,十分满足地说了声:「对吧!」 「小姐!我的咖啡要续杯!顺便再帮我倒杯水吧!」 虎南将手边所剩不多的咖啡一口饮尽。 在这之后,我花了一个小时向虎南细说月森的事情。 包括她在学校和咖啡厅是多么地受到众人欢迎、表现有多么地优秀、以及直到目前为止让我感觉暧昧不清的部分,我都向虎南全盘托出。至于她在图书馆对我告白一事,虽然我没有叙述得很清楚,不过,除此之外,例如她为何会开始打工的来龙去脉,以及月森母亲失踪当晚的经过,我都尽可能详细地说出来。 依我判断,就算在虎南面前隐瞒什么事情,恐怕也逃不过他的法眼。既然如此,倒不如一五一十地将月森叶子的情报透露给他,藉此取得他的信任,才是上上之策。 如果有任何发现,请你跟我联络。如果我这边有什么想麻烦你帮忙的事情,也会主动联络你——在虎南做出这样的总结后,我们便各自离开了。 当然,我没有告诉他杀人配方的存在。但我并非没有这么想过。 实际上,风流倜傥的外表以及轻佻的言行举止,都不足以影响虎南是一位优秀刑警的事实。如果以杀人配方这个「养分」来灌溉他,想要触及光凭我一人所无法抵达的事件「核心」,应该并非完全不可能。 从客观角度来看,为了满足我「想要了解月森叶子的一切」这个欲望,「向虎南供出杀人配方的存在」恐怕是最有利的方法。然而,我终究还是没有告诉他。 因为,杀人配方是属于我的东西。 这次,我确认到一个事实。也是我唯一最大的收获。 没错——现在还不是杀人配方从舞台上谢幕的时候。 hesitation 如果是同情的眼神,或许还说得过去;然而,几乎所有的学生都露出一种近似称羡的眼神,真是让我完全无法理解。 大家争先恐后地挤到很久没有出现在学校的月森叶子身旁。一转眼间,月森周围筑起了坚固的人墙,彷佛是簇拥在城池四周的城墙似的。 「叶子同学,你还好吗?累不累?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你一定要说出来喔?不需要跟我客气唷?」 「谢谢你,千鹤。看到你可爱的脸,瞬间让我的疲劳都消失了呢。早知如此,我应该更早一点回到学校来才对。」 月森瞇着双眼露出笑容,以指尖轻触宇佐美带着担忧表情的脸颊。随后,她环顾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人群,开口说道: 「谢谢大家。看到大家如此为我担心……我真的开心得无法言喻呢。胸中充满了温暖。」 她将手放在丰满的胸前,带着宛如从枝枒间洒落的和煦阳光般的笑容,静静地闭上眼。 不知是否被月森深受感动的态度所影响,周围的同学们全都露出双唇紧闭的肃穆神情,用力地点着头。 鸭川等人也是这片人墙中的一分子。不过,因为出现在脸上的肃穆神情实在太不符合他们的本性,所以反而让人很想笑就是了。 大家心中所描绘的光景,原本应该是自己安慰着沮丧的月森叶子;然而实际上,如果将这瞬间的情景捕捉下来,就算说是月森叶子反过来安慰着消沉的同学们,或许也不奇怪。 结论就是,像月森叶子这样特别的存在,恐怕不需要我们这等平凡至极的人物来安慰吧。 像这样被一群人包围住的时候,便会显现出月森真正的价值。 明明应该都是穿着同样制服、有着相同年龄的人,却只有她的存在显得特别突出。 仿佛是一轮浮现在夜空中的明月般,散发出艳丽而动人的光芒。 围绕在月森身旁的人群有如铜墙铁壁般难以突破,完全没机会跟她攀谈。现在的我,仿佛就像普通的村人a一般,在远处眺望着被囚禁起来的公主。 只是,我的眼神好几次和她交会过。 虽然我未尝不是没有感受到她的双眼透露出「救救我」的讯息,不过,要是会错意就太愚蠢了;更何况,原本就不具有骑士精神的我,也不可能会一头栽进这种会消耗卡路里的行为之中。所以,作为准手本分的村人a,我选择离开这个让人喘不过气的教室,和用班会开始前的短暂时间,在走廊上悠然地眺望着蓝天中的云朵。 即使到了下课时间,月森周围的情况仍然没有改变。 我早一步判断出应该暂时无法在学校里和月森好好说话的结果,于是每逢下课时间,我便选择离开教室,转而在宁静的走廊上度过。 面对马上放弃的我,月森也自有她的办法。为了弥补无法直接和我说话的缺憾,她将报告用纸裁切成四分之一的大小,每到下课时间,便设法将纸条传给我。 在月森经过我身旁时,她总是在没有旁人发现,也未和我四日相视的情况下,将纸条交到我手上,或是塞进我的口袋里。 来来回回几次后,到了放学时分,我已经拿到五张纸条了。 我将这些纸条依序打开。第一张是在第一节下课后收到的。 「你为什么不过来帮我呢?」 「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情吧?」 「很久没见面了,我想跟你两个人独处聊天呢。」 「我想在午休的时候到图书馆去。」 「我忘了,你其实是个很冷淡的人呢。」 月森不可能没有想到用手机传简讯这个方法。尽管我持续漠视她,她仍然坚持继续传纸条给我。从这个行为,可以稍梢看出她的好胜心,或说是有所坚持的地方。 顺带一提,我午休时跑去顶楼睡午觉了。反正下课后就必须去打工,就算再怎么不愿意,我也还是会跟月森碰面,所以也用不着一个一个特地响应她吧。 照顺序来看,我应该还会再拿到一张纸条。放学后的最后一张还没到手。等到看过那张纸条的内容后,再决定该怎么跟她应对,应该也不算太迟。 如我所料,月森笑着和周遭的同学道别,在离开教室前,将最后一张纸条留在我的桌上。 看着纸条,我忍不住露出笑容。再怎么说,这个要求也不好拒绝,所以我草草收拾了书包,走出教室。 「我今天很累,不想走路,我要坐在你的脚踏车后座直奔咖啡店。这样的话,我就不跟你计较白天的事情。」 受欢迎的人似乎也不好当呢。光是在一旁看着就令人敬谢不敏了,集众人瞩目于一身的当事人,疲倦的程度应该更不用说了吧。 虽然只是写在纸条上的内容,不过对于自己成功让月森叶子露出软弱的一面,我则是相当的满足。所以,我打算至少答应公主今天的要求,让她坐上脚踏车的后座。 在我一遍如此盘算这,一遍走出校舍时,在我视线的前方)也就是校门口附近,站着一名又高又瘦的人物。 眼尖的他马上发现了我的存在。或许是打算掩入耳目吧,他站在校门的阴影处,招着手示意我过去。 尽管我很想装作没看到,不过对方可不是个能随便忽略的人物。就算我逃跑了,恐怕他也会从后方追上来吧。 我拿出手机,迅速地传了一则简讯,告知月森我没办法和她同路去打工的状况。 我不打算把月森牵扯进「这件事」里头。不过,我并非基于「想要保护她」这种贴心的英雄主义才会这么做,而是因为对我来说,这纯粹只是自己的私事罢了。 随后,不消数秒的时间,月森便传来回复的简讯。 「我以后再也不要理你了。」 相对于文字的数量,回信的速度出奇地快。我在脑海中想象着月森以人类肉眼无法捕捉到的速度,忿忿不平地按着手机按键的模样。 即使我无奈地抬头望向蓝天?也只能认栽是自作自受吧,毕竟一整天都躲着她的人是我。 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我只是不想在众多人群中孤单一人罢了。 「嗨嗨,站在这里说话也不太好,到我的车上去吧。」 虎南还是老样子的好心情。 「今天找我有何贵干?」 所以我刻意以不悦的语气响应。 「不告诉你不行吗?」 「是的。我等等还得去打工,如果是无聊的话题,我就必须拒绝了。」 「唔~告诉你也无妨啦,但这是不适合在校门前谈论的危险话题呢,真的没关系~?」 虎南刻意皱起眉头,提高了音量问道。于是,我一瞬间变成了其他准备回家的学生张大眼睛注视的对象。 「……我们赶快移动吧。」 「谢谢你这么爽快的答应啦!哎呀,你这种好商量的个性真是帮了我大忙呢!」 再继续待在这,恐怕只会传出恶质八卦,所以我不情愿地跟着虎南,离开了学校。 停在学校附近的巷子里的,是一台有着华丽外型的红色跑车。完全印证出虎南的品味。 「很帅气吧?我舍弃保时捷、法拉利或爱快罗蜜欧,转而投奔奥迪的怀抱,这个选择很有品味吧?如果你想吐槽『公务员的薪水顶多也只买得起奥迪吧』,倒也无所谓啦,不过可不准直接说出来喔。」 「你身为刑警,随便把车停在路边没关系吗?」 虽然我不熟悉跑车的种类,不过,我倒是清楚地发现跑车旁立着一个禁止停车的标志。 「因为我是刑警,所以没关系啦。就算真的收到违规停车的罚单,我也能够充分 运用自己的立场来抹消违规的记录呢。」 「真是世风日下啊。」 「究竟是谁害的呢~」 「我可以肯定答案就在你的心中。」 「哦,好哲学的发言啊。对我来说似乎太难懂了吶。来,快上车吧。」 像这样以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装傻的行为,像极了虎南的作风。而承认这点的我,也只能默默地坐上他的跑车。 「——前阵子,你不是跟我说了一些叶子美眉在母亲失踪当天的事情吗?就是在家庭餐厅的那晚。」 「是的。」 在我坐上跑车副驾驶座后,虎南便以严肃的表情开口。 虎南所散发出来的魄力,让方才轻松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一瞬间,车内的空气彷佛被压缩起来似地,令人感到沉重无比。 「在那之后,我想了很多,不过还是有几个地方让我猜不透呢。」 虎南摇下车窗,从胸前的口袋中取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 「关于月森母亲任教的学校打来的那通电话,我总觉得时机未免也太刚好了。会不会打从一开始,叶子美眉就打算在和你相处时接起那通电话?」 虎南朝车窗外吐了一口烟。 「当她扑倒在你怀中之后,手机便马上响起。你不认为这实在太巧了吗?」 那个夜晚——下着雨的十字路口,以及五颜六色的雨伞往来穿梭的情景,在我脑海里一一涌现。 「要怎么做,才能让餐饮学校的人在刚好的时间点打电话过来呢?」 当然,我也认为这通电话响起的时机确实很巧。不过,我实在不明白该怎么让对方在刚好的时间点打电话给自己。 「噢,例如说,在抱住你之前,事先打一通电话过去,在对方的手机里留下未接来电的讯息之类?」 状态十分紧急。 「因为这是很紧急的事情,说不定你们还在店里打工时,餐饮学校就已经打了好几通电话给叶子美眉呢。」 站在餐饮学校的立场,有一名讲师在没有事先请假的状况下缺席,而且还完全联络不上,这样一来,即便发现手机里有着不认识的来电号码,就算马上回拨,或许也不足为奇。 「不过,除了叶子美眉本人以外,恐怕没有其他人会知道究竟有没有这通电话了。如果纯粹只是一起打工的同伴,也绝对不会知道。」 虎南的嘴角向上扬起。 「除了让她紧紧依偎在怀中的情况以外啰。」 我回想起那晚的触感。想起月森紧贴在我身上时,胸前所传来的那股震动。 「……的确,月森的手机——当时是设成震动模式。」 「就是这么一回事。再说,对方可是叶子美眉吶。很有可能根本没人打电话过来。重点在于她的表演,也就是演技。」 「演技?」 「你知道手机有一种闹钟功能吧?」 「这种事情我当然知——」 话还没说完,我便已经完全了解虎南想表达的意思,而沉默了下来。于是,虎南慢条斯理地开口道: 「手机不只是有接到来电时才会震动而已。而且,最近的闹钟功能愈来愈方便了。只要没有依照指示操作,就会不断地重复震动呢。」 她会做到这种地步吗?我在一瞬间浮现了好几个疑问。然而,倘若仅针对可能与否这点来判断,答案很明显。 「如果是她的话,就有可能吧?」 我无法否定,因为我自己也认为「她并非做不到这种事」。 「不过,不管那是她的演技,或是真的有人打电话来,都不是我们能够知悉的事情。这只是我在听了你的状况说明后,认为『也有这种可能性』的推测结果而已。反正,这不算什么重要的事情,你可以忘了它无所谓。因为叶子美眉原本的企图便不在此啊。」 「原本的企图……?」 虎南大概察觉到我正试图自己思考出答案,所以只是在旁默默地等待我的下一句话。 在那晚,让月森不惜假装接手机也要遂行的目的,究竟是—— 「——诱骗我到她家去?」 虎南「啪」地一声弹了弹自己的手指。 「宾果!如果她的目的是让你到她家去,这就说得通了。眼前有人神色凝重地说出自己母亲失踪的事,总不能丢下对方不管吧?就算是生性冷淡的你。实际上,你也的确去她家了。」 我一遍咀嚼着虎南的说辞,一遍回想那晚的经过。 ——感觉就像是被推倒的积木以惊人的声势重新组合一般。而组合完毕后的成品,和被推倒之前那个我所熟悉的外型,简直完全判若两样。 虎南一边将烟蒂捻熄在烟灰缸里,一边开口继续说着: 「没错,她想让你担任发现遗书的角色。」 一阵寒意从我的颈子往上窜。 假设真如虎南所言,那么,那一晚所发生的事情,便全都是月森叶子的自导自演。 「另外还有个疑问。我希望你能够再回想一下刚踏入叶子美眉家时所发生的事情。当初你告诉我,叶子美眉在回到自宅后最先采取的行动,是去拿毛巾来擦拭被雨淋湿的身体。」 抬起头来的虎南,带着一种宛如刀尖般锐利的眼神。 「不对吧?一般来说,到家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应该不是『拿毛巾』,而是『寻找母亲的踪影』才对吧?」 对于已经在心中做出「月森叶子并没有杀害任何人」这个结论的我而言,无论虎南的意见为何,都应该抱持着反对意见才足。 「或许真是如此吧。不过,在踏入月森家时,整个家中的确安静得让我们能够马上判断家里没有人在。就连身为外人的我都能感觉到了,一直都住在家里的月森,应该能够比我更敏锐地掌握到家里的情况吧。」 不过,我在心中暗自对虎南这些精辟的见解深感佩服。 「所以,不需要搜索家中,叶子美眉也能够判断母亲当时不在家。你想这样说是吧?」 看到我点头回答「是的」,虎南笑笑地回答「可是我不这么认为呢」。 「因为我是个看遍人生百态的大人,所以大概没办法像你这样单纯地看待事情吧。我判断,叶子美眉纯粹是认为生者应该比死者优先罢了——」 只凭着些微的情报,便能够将整件事情观察到如此透澈,看来刑警这个头衔绝非浪得虚名。 虎南果然是极为优秀的一位人物——我再次体认到这个事实。 优秀到让我焦虑不已—— 「也就是说,当你前往她家时,月森母亲已经不在这世上了。而她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没有做出寻找母亲的动作。从她不自然的行径看来.这种推论也是有可能的吧?」 「……所以?」 我挤出略为沙哑的声音。 「这又怎么样呢?」 我已经清楚明白虎南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在我将视线从虎南身上栘开的瞬间——他修长的手臂从我的正前方穿过,掌心奋力地往副驾驶座旁的车窗上一拍。 「很难理解吗?那好,我就清清楚楚地告诉你……」 虎南从驾驶座采出身子,他削尖的脸庞向我贴近。一股烟味窜进我的鼻腔。 「……是那个女孩,也就是月森叶子——杀害了自己的母亲。」 如此断言的虎南,眼神紧盯着前挡风玻璃的远处。 看着他的反应,我也忍不住朝前方望去。笔直延伸出去的小巷子前方,是一条染上夕阳余晖的大马路。可以看到准备回家的学生们鱼贯经过的身影。 其中,有个人影似乎 脱离了流动的人群,伫立在小巷与大马路的交会处。 人影背对着夕阳,有着一头长发和细瘦的身形。因为背光的关系,我们没办法清楚辨认她的睑。然而可以确定的是,那名女高中生正在看着我们。 她并没有做出靠近或定远的动作,只是持续凝视着我们。她的身影未曾吐露出只字词组,却释放出一种强烈的存在感。 我将身体蜷缩着窝进车椅中,朝虎南迅速说道:「……请马上开车吧。」 「没关系吗?」虎南问道。他的视线未曾离开前方。待我回答「无所谓」之后,他语带玄机地回以一声「哦~」。 随后,虎南让引擎空转了一次后,迅速地操作排档杆,让车子在狭窄的巷子中以高速倒退。 一瞬间,我们便来到了那名女高中生所处的对向马路上。 在这段期间,我只能将自己的双拳握得不能再紧。 沉默地操作着方向盘片刻后,虎南或许是看准了等红灯的时间,再次继续方才的对话。 「她伪造母亲遗书所需的条件都齐全了。这点不用我特别说明,你应该也明白吧?」 我点点头。这是我唯一能做的反应。要是开了口,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话。 「那个女孩很聪明。她应该是认为,和自己相较之下,让第三者来担任发现遗书的角色,可信度绝对更高,于是便找上你。之后,被选上的你果然也如她所想地发现了遗书。」 我紧紧咬住牙根。 「我认为,亲生女儿想要杀害母亲,应该不是难事。更何况,她也有很多方法能够将母亲带到户外。之后只要在没人发现的情况下,将母亲从小山顶的公园推落至山崖下就好了。」 我紧握双拳,掌心传来阵阵痛楚。 「如果她真有心这么做,这种程度的事情,就好像叫小孩子去跑腿般容易吧?」 没有比我更了解月森叶子的人,少在我面前用一副自以为很懂的态度说话——我的心中满溢着想要如此嘶吼的冲动与纠葛。 在这个瞬间,我所感受到的不是焦躁感,而是一股高昂的情绪。从他人口中听到谈论月森的话题,仿佛就像是自己庭院遭人闯入践踏般令人烦躁。 「到啰。」虎南将车子停在路肩上后,朝着我微笑说道。我向外一看,认出这里是距离咖啡店几公尺以外的国道上,于是轻声向他说了声「谢谢你」。 随后,虎南脸上浮现一贯的轻薄笑容,像个外国人似地耸了耸肩。 「不好意思啊,让你受惊吓了。不过,毕竟我偶尔也必须展示一下『我可是警察喔』、『我可是刑警喔』的证据嘛。」 相较于嘴边一派轻松的笑容,虎南的眼睛还是一如往常,并没有在笑。 「要是让你误以为能够对我隐瞒什么,那可不行啊。」 语毕,虎南搂住我的肩膀。 「……如果你能够早点回想起跟叶子美眉相关的点点滴滴,我们也就用不着做出这么粗暴的行为了。」 虎南在我耳边执拗地低语着。我感到畏惧。被人用刀抵着脖子一定就是这种感觉吧? 我没有响应他,只是别过头去。车窗上映照出一个人的身影。 那是一个除了眨眼以外,带着一脸不悦的表情,一动也不动的高中男生。而这名高中生的右手,正紧紧揪着自己的左胸口。 指尖有个熟悉的触感。 ——是杀人配方。 我下意识地加强了手指头的力道。 只有这个东西,无论如何都要死守着。 因为对我面言,那是我唯一胜过虎南的存在,也是我面对月森叶子的最后一张王牌。 打烊后,我拿起拖把,在灯光微显昏暗的店内埋头拖着地时,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影。抬头一看,影子的主人双手交叉在胸前,大刺剌地挡住我的清扫路线。 「你们吵架了吗?」 挑着眉毛的未来小姐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傲视着我。 「吵架?谁跟谁?」 我没有在装傻,而是真的对她的问题摸不着头绪。 「你是笨蛋吗?我当然是说你跟叶子啊。」 「我想自己应该还不至于是笨蛋……不过,你为何会这么认为?」 「只要看你们两个工作的样子,我马上就知道啦。你们完全没有交谈不是吗?」 我撑在拖把杆上仔细回想着。 「……是这样吗?」 我的闹钟几乎没有关于今天打工时的记忆。 「我就知道。因为你今天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啊。」 这么一说,我的思绪的确都集中在虎南的身上。就连在打工时,我也一直思考着该如何比他抢先一步行动。 然而,我愈想愈觉得,或许自己打从一开始便无法赢过那个让人束手无策的男人。 「虽然你原本就老是一副呆样——」 「我有异议。」 「驳回。」 人生还真是困难重重。 「继续我刚才的话,不过,就连叶子感觉也怪怪的。就我看来,她似乎刻意避开跟你说话的机会呢。」 未来小姐抬起下巴,露出一脸威势逼人的神情。 「所以,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我倒是可以听听你的辩解。」 未来小姐还是一如往昔,独断到令人觉得清新脱俗。 「你不觉得我也有可能是被害人吗?」 「不觉得。因为我绝对是站在叶子这边的。」 「这世界未免也太不合常理了。」 在我如此感叹时,未来小姐露出一副高高在上的笑容。 「你现在才发现啊?这世界原本就是不合理也不公平的啊。否则,社会上就不会出现强势与弱势族群的差异了。这个世界的设定原本就是这么糟糕,哪还有办法像个笨蛋当个正人君子呢?既然这样,我就按照自己的规则来走下去。」 如果能够将「旁若无人」这句话拟人化,绝对会成为眼前这名人物的样子。 「这道理很简单吧?」 的确很简单易懂。 未来小姐的规则很简单。无论谁说什么,仍然只贯彻自己的信念。仅是如此而已。 然而,想要贯彻这个「仅是如此而已」,却又是何等地困难呢?这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做得到的事情。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如此坚强。 不过,无论世间充斥着什么样的喧嚣纷扰,眼前这名人物还是能够专心地弹奏自己的吉他,而不会被其他人的音乐所干扰。 或许有人会指责未来小姐是我行我素的人,是一个扰乱群体生活的存在吧。也或许会有人厌恶这样的她吧。我也认为这种一般的意见再贴切不过。 「……是啊,简单到让人羡慕呢。」 然而,让人感到困扰的是,我却十分能够理解未来小姐所说的话。 即使面对成千上万的人群,这个人也能单子拿着麦克风,另一只手则比出中指。我认为这种胡搞瞎搞的人很有趣。身为粉丝的我认为,世上存在一个像未来小姐这样的人也不错。 「那么,总之你就先道歉吧。」 「向你道歉吗?」 在我刻意装傻后,未来小姐露出无奈的笑容。 「笨蛋,跟我道歉干嘛?你应该道歉的对象,是那个一边在收银台整理收据,一边用一张臭脸不时窥探这里的『公主陛下』啦。」 在「女王陛下」如此高声说道后.我转过头一看,不知何时,月森的身影出现在一段距离外的收银台前。我们彼此的视线对上了。 「那么,听闻『公主陛下』想要小的赔不是,敢问小 的该如何是好?」 在我以意有所指的语气开口后,月森马上将视线移往手边。 「我才不需要你赔罪呢。反正我们又没有吵架。」 她一边整理收据一边回答着。 「您看,当事人是这么说的呢?」 「你仔细看啦。那是不需要谢罪的人会表现出来的态度吗?她看起来心情很明显地不好啊。我都特地出面帮你们协调了,你就快给我道歉吧。」 「没关系,未来小姐。我完全没有在生气。不过,『假设』我跟野野宫同学吵架了,再『假设』我想要听到他向我道歉,倘若野野宫同学本人完全没有自觉,这也没有意义。与其听到没有半点诚意的口头道歉,还不如不要听到比较好。」 月森一口气说完这一串话。 「哪里『没关系』啊?你说谁『完全没有在生气』啊?」 对于月森刻意迂回的带刺说法,我忍不住感到烦躁。 「如果有想说的话,就应该好好说出来对吧,未来小姐?」 「你看,未来小姐。如果野野宫完全没有自觉,就不能算是吵架了。」 「我不会道歉的,未来小姐。是对方自顾自地在生气而已啊。」 「未来小姐,我们就不要理会野野宫这种不懂事的人了吧。」 随后,未来小姐以双手疯狂地乱抓自己的一头金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以响彻店内的音量大声呐喊出来。 「真是的!你们闭嘴啦!烦死了!」 店长和猿渡先生地从员工休息室中悄悄探出头来,脸上带着想要一探究竟的不安神情。 「真的很麻烦耶!」 未来小姐以手臂勒住我的脖子。贴在脸上的那股柔软触感,再次让我意识到未来小姐似乎真的是一位女性。 我一边说着「好痛苦」一边挣扎着,但未来小姐无视我所发出的讯息,将我的头夹在腋下,嘴上说着「给我过来!」然后把我整个人拖向收银台。 抵达收银台之后,理所当然的,另一只手臂伸向了月森的脖子。 被未来小姐双双夹在腋下的我和月森,陷入了不得不在极近距离下正视对方的状态。 虽然我并不想看到月森的脸,然而,未来小姐那和个性完全相反的迷你双峰,很明显地完全无法发挥遮蔽视线的功用。 题外话,我这辈子应该都不会把这个感想说出口吧。 「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怎么可能有办法忍受这种麻烦的状况!接下来的工作你们也不用做了,快回家吧!」 未来小姐从上方瞪着我和月森怒吼。其实不用说出口,她没耐心的个性也是众所皆知。 「野野宫!总之你要向叶子道歉!叶子!你野野宫向你道歉之后,你原谅他就对了!」」 说着,未来小姐交互瞪着我们俩。 「无论吵架的原因是什么都无所谓,反正你们必须在前往车站的回家路上和好!然后明天再一如往常地来打工!听到了吗?这可是我的命令喔!」 我和月森的视线无意间交会,同时又像打暗号般,两人在同样的时间点发出了小小叹息。 「喂,怎么不回答我?」 面对从上方倾注而下的这个极具魄力的问题,被剥夺自由的我们在互相交换眼神后,只能不情愿地回答「……是」。 我们沉默地走在前往车站的小巷子中。白色的路灯静静照亮着两人的脚步。 进入国道沿线的道路后,鲜艳的霓虹灯光顿时充满了整个视野。和这股光量成正比,人群与喧嚣声也逐渐增加。 在往来的汽车车灯照耀下,我们的身影呈现出忽明怱暗的金黄色。远处响着警报声,附近的狗儿仿佛要与之对抗似地,发出高亢的嚎叫声。而我们还是维持着沉默。 或许是无法忍受这股滞闷的气氛了吧,月森率先开了口。 途中,她突然停下脚步。 「最近你有点奇怪呢。」 然后在毫无前提的情况下说出这句话。 「有什么心事吗?」 「看起来像吗?」待我如此响应之后,月森微微倾过清秀的脸庞,继续问道:「是在烦恼虎南先生的事情吗?」 我不记得自己有在月森面前提过虎南的事情。 「在我请假那阵子,虎南先生有到咖啡店来对吧?」 不过,关于月森为何会知道此事,我大概能够猜到一二。 「据未来小姐的说法,你们俩感情好到就像一对恋人那样呢。」 她到底跟未来小姐两个人讨论了什么啊?不过我也不想知道内容就是了。 「怎样都无所谓吧?」 我冷淡地响应后,将眼神从月森身上栘开。我不希望在月森面前提及虎南的话题。 「当然有所谓呀。」 我只是想在不会牵扯到月森的情况下来解决虎南的事情罢了。 「我都说无所谓了。」 当然,我很明白月森没有理由会了解我「不想把她卷入这件事」的想法。 「我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一瞬间,月森脸上浮现认真的眼神。 「对我来说,你没有任何一件事会让我认为无所谓。」 在月森清澈的双眸中,倒映出一脸觉得很无趣的我的身影。 快住手——别用这种表情看着我。 是我想要隐藏自己的心情,所以,尽管你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触及了我最不想提起的话题,或许我也没有资格抱怨。但是—— 「我讨厌缠人的女孩子。」 我表明出自己的不悦后,加快脚步往月森前方走去。 如果说这是为了从月森的话题中逃脱的演技,或许还情有可原;不过,我只是无法再压抑自己的烦躁感罢了。 实际上,最近的我的确很烦躁。跟虎南的应对方式似乎已经进入瓶颈了。无法想出打破僵局的手段,让我十分地焦躁。还必须担心对方得知杀人配方的存在,让我感到极为不安。 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对月森抱有一股自卑感。 这时,月森突然说了一句「你来这边一下」,便从背后拉住我的手。她将我拉到公车站附近的红褐色长椅上,强迫我坐下。之后,小跑步到几公尺外的自动贩卖机前,随即拿了两罐易拉罐饮料回来。 她朝我露出微笑说道: 「你喜欢『这个』对吧?」 她将沁着水珠的橘色饮料罐递到我面前,让我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般,甚至忘记了方才那股烦躁感。 ……月森真的是个让人大意不得的家伙呢。某天在教室中讨论的那段对话,似乎完全传进了她的耳里。 「明明被未来小姐交代要跟你和好,如果又在这里吵架,明天我就没有脸见她了。」 我从面带微笑的月森手中接过果汁,打开后,一口气将冰冷的橘色液体灌进喉咙。 「有能够这样为自己着想的人存在,真的很幸福呢。你不觉得吗?」 咽下柳橙汁清爽的酸味,让我原本高昂的情绪急遽缓和下来。 「……你说得没错,抱歉。」 月森在我身旁坐下,摇了摇头说道:「不,我才该向你说对不起呢。」她的浏海彷佛一名舞者般,随着头部的摆动而飘逸着。 「我只是想闹一下别扭而已。」 月森低下头,笑着这么说道。 「因为,你最近总是对我不理不睬的呢。」 她语带责备地将自己的鼻尖贴近我的脸颊。 「 我想再邀请你来家里玩呢。这次我保证不会再做出让你不愉快的行为了,好吗?」 从她半开玩笑的表情中,我似乎感觉到一种寂寥之情。我想起她现在的确是无依无靠的一名少女。 月森的家十分宽敞。如果一个人住的话,这种感觉应该会更为强烈吧。我的脑海中闪过各种为月森感到不安的想法。 「……那是因为你这阵子一直很忙吧。」 若要说真心话,其实光是应付虎南便已经让我精疲力尽了,哪还有余力顾虑月森呢?然而,在看到她倍感寂寞的模样后,我反而陷入了无法自拔的罪恶感之中。 「是呀,某人不但没有对我伸出援手,还从头到尾都忽视我的存在。托他的福,我在学校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呢。」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这句话绝对不是在开玩笑,而是你的真心话吧?」 月森轻轻地叹了口气,同时夸张地耸了耸肩。 的确,对现在的我而言,比起月森,还是决定以虎南那边的事情为优先。 「总之,在打工时我会努力表现得跟以前一样。所以就拜托你跟未来小姐好好交代了。」 语毕,打算就此结束对话的我从长椅上起身。 「——你跟虎南先生感觉很好像年纪差很多的兄弟呢。」 月森淡淡地说道。 「或许是因为这样吧?也可能因为你们都是男孩子?所以我才会有一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我很不喜欢这样呢。」 我再次坐回长椅上,凝视着月森陷入沉思的侧脸。 「……你说我跟虎南像兄弟?以前你不是也说过我和未来小姐像姐弟?」 「嗯,我有这么说过。这么说来,或许你们三人都很像呢。不过,当然不是指外表喔。」 「也就是说?」 我十分好奇自己是以何种模样映在月森眼里。 「我想想……我不知道这种表达方式正不正确,不过,你们三个的『生存方式』很像呢。」 「……生存方式啊。」 「对不起,说得这么抽象。」 「不,我总觉得可以理解。」 「生存方式」的定义虽然很广,但如果解释成「价值观」这类的意思,我想,我和那两人并不会差距太多。我和他们在很多方面都能产生共鸣。 月森的意见着实引起了我的兴趣。所以我忍不住想问她更多问题。尤其是关于虎南的事。 「你认为那个叫虎南的人怎么样?他有点奇怪吧?」 月森以手托腮,彷佛一脸感叹地说出「奇怪到不行呢」这个话中有话的答案。于是,我回以一句「你看起来心事重重呢」,诱导她继续说下去。 「我很不擅长应付他呢。跟他相处让人很不自在。感觉他好像能看穿我的一切,让人时时刻刻都不能掉以轻心,长时间共处非常累人。不知道刑警是不是都这个样子呀?」 月森有些害怕似地缩起细瘦的肩膀。 月森会表现出这样的反应,可说是十分罕见。不过,如果对方是虎南,那么无论是谁,恐怕都会做出类似的反应吧。他并不是泛泛之辈。 「可是,如果对象是你,不管在一起的时间多久我都愿意。这又是为什么呢?」 月森微微歪过纤细的颈子,像个小恶魔般地凑近窥探着我的表情。我瞥了她一眼,草草回了一句「我哪知道啊」,便栘开视线。 「我不认识其他的刑警,但是,我想虎南一定算得上是极为特殊的存在吧。我也老是被他要得团团转,完全拿他没办法呢。」 没错,只能举手投降了。或许打从一开始,他就不是个能够让我相抗衡的对象。 「不过,你应该能比我更了解虎南先生的想法吧?因为你们都是男孩子,又很像。」 「对吧?」月森的双唇露出弯月般的笑容。一瞬间,我的心跳急速加快。 「跟我相较之下,虎南先生与你接触的次数反而更多。这是因为他很中意你吧?人在面对能够理解自己的对象时,都会怀抱着一种特别的感情呢。」 月森如此补充说明着。她这番话让我的内心出现了激烈的波动。 「你骗人,我可不知道虎南在想些什么喔?」 「嗯,有时候我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呢。」 说着,月森轻笑了起来。浏海也跟着摇晃。 我的脑中仿佛蒙上了一层白雾,脚下的道路呈现怱隐忽现的状态。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你想表达什么。」 然而,我确信这条路必定通往前方。 「唔~就是我觉得你们两人很像呀。」 月森摆出故弄玄虚的态度,嘴边浮现恶作剧般的笑容,鼻子得意地哼着。 「不,这你刚刚就已经说过了。」 我以焦躁的眼神催促她之后,月森有些不情愿地耸了耸肩,随后终于开口回答。 听到她口中所说出的答案后,我脑中那片雾气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如果想要了解对方的想法,只要思考『如果换成自己的话会怎么做?』就好了。」 「因为你们两个很像,所以脑中思考的事应该也很像才对。」她带着笑容继续说道。 没等到月森的话说完,我便开始思考这一切。 我将虎南直到目前为止的行动与自身的想法重迭。若换做是我的话,我会怎么做?我想怎么做?各种思绪无法停歇地在我脑中流窜起来。 「……不好意思,我还有急事要办。」 我迅速地说道,并将一百二十圆硬塞到月森手中后,便朝回家的方向狂奔起来。背后虽然传来月森的呼唤声,但我仍不为所动,在夜晚的街道上全力奔跑。 总之,我想一个人独处。想独自将脑中满溢的想法整理一下。 我并非找到了能够跟虎南做个了断的明确方法,这是现在才要开始具体思考的事情。我所发现的,是近似于所谓「方针」的存在。 了断这种东西,不见得一定有个是非对错。而且,事件的真相其实也并非那么重要。这两点是我能够自信满满地说出口的判断。 因为——我是这么认为的。 bye-bye 每隔数分钟,便有列车从高架桥上通过。这种时候,坐在白色护栏上的我便会感到一阵剧烈震动,同时,隧道内亦会充斥着震耳欲聋的声响。 这座偏僻的高架桥,距离学校附近的住宅区有好一段距离。我刻意选择这种即便在大白天也人烟稀少的场所,等待约定的时间到来。 我不想被任何人干扰。 在阳光无法照射到的高架桥下,水泥墙的灰色更加凸显出灰暗而无机质的感觉。现在明明还是白天,却让人感到有些寒冷。 或许是因为水泥墙的隔音效果吧,周围的声音显得异常遥远。如果沉住气静止不动,彷佛会误以为这里是某座远离尘嚣的隔离设施。 正因如此,直到那个男人走到我的身旁为止,我都未能察觉到他的存在。 在光与影的边界上,有一名身材高眺而纤瘦的男子。叼着烟,露出桀傲不逊的笑容。 「嗨!你竟然会主动找我出来,真是要下红雨啦。」 男子的声音回荡在由水泥墙所构筑的空间之中。 「难不成,你想起了什么跟叶子美眉有关的重大事项了吗?」 被他以指尖弹出去的香烟,在空中描绘出一道拋物线后,坠落在柏油路上。 「是说——」他扭了扭脖子,关节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 「——你今天刻意跟我约在这种人烟稀少的地方见面,是想跟我决斗吗?」 他以焦糖色的皮鞋踩熄掉在地上的香烟。 「像我这样对体力没有自信的人,决斗是最不可能的选择吶——」我摇摇头说道。 「——我只是想把跟你之间的事情做个了断而已。」 我缓缓起身,笔直地望着站在几公尺外的这名男子。 「结束这一切吧。」 我笑着说道。 「这是我想说的话才对!」 于是,眼前这名男子也高兴地露出瞇着眼睛的笑容。 「既然是你主动找我出来的,我就先听听你的主张吧。」 虎南将两手在胸前交叉,微微倾着身子。 「虽然这不是什么主张,不过,我可以先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请说请说。别说一个了,你要问几个问题都行。」虎南以一派轻松的表情点点头。 「你为什么会成为刑警?」 随后,虎南以手指轻抚下颚,瞇起双眼,似乎对我的这个发问深感兴趣。 「这么说有点失礼,不过,我不认为你是那种会凭借正义感来行动的类型。」 「真的很失礼耶。就算是我,在遇到这种问题时,也会半开玩笑地向周遭的人回以『为了守护日本的和平,我今天也会挺身而战!』这种答案呢。」 看着露出一脸无奈表情的我,虎南干笑了几声。 「刑警这份工作,就是我生存的意义。」 他脸上突然浮现极为认真的神情。 「刑警这种职业,一年到头都在为工作奔波,要是走错一步,很有可能会为此葬送自己的性命。而且因为警察隶属公务员的一种,所以月薪也很低,却老被人骂是浪费人民税金的存在。我会选择这种任谁都觉得划不来的工作,只为了能够就近看到人类喜怒哀乐的各种表现。」 虎南以一种近似于恍惚的怪异眼神凝视着虚空。 「亲眼目睹人们卸下虚伪面具的那一瞬间,让我有种至高无上的快感,仿佛是窥探到人的本性那样。人们所呈现出来的赤裸裸的感情,远比任何言语来得能够证明真相。」 待虎南说完,我忍不住用鼻子哼笑了一声。 「你这样笑我也太过分了吧。野野宫?因为你很认真的问我,所以我才很认真地回答你啊。反正你一定认为我是个危险的家伙吧?」 面对瞪着我瞧的虎南,我随即摇了摇头。 「不。应该说,这种不正经的答案很像你会说的话,让我安心多了。」 「哦~这还真是奇特的感想吶。」 「或许吧。因为我跟你一样——都是不正经的人类啊。」 「我早就知道啦。」这次换成虎南哼笑了一声。 「第一次看见你时我就知道了。」 看见虎南微微不怀好意的笑容,我更加确定了。如月森所言,我们似乎真的很像。 「那么,你有其他的主张吗?」虎南再次将两手交叉在胸前。 「事到如今,我没有什么好主张的。」 「哦?你同意了?认同我之前的判断了是吗?」 虎南怀疑地挑起一边眉毛。 「不是。我的意思是,自己的主张从一开始就未曾改变过。」 「就算我跟你说明了那么多?」 「是的,我的想法完全没改变。」 「你又来啦,这是开玩笑的吧?当初你听了我的说明,不也说了好几次『原来如此』表示同意吗?」 「我的确能接受你的说法。你让我发现,原来也有这么有趣的想法;原来从事刑警这个工作的人,都是这样依据层层理论来进行推理。真的让人很感兴趣。不过,也仅只是如此而已。从结论而言,我并没有因为听了你的推理,而开始怀疑月森。」 我露出微笑,同时发现虎南在一瞬间明显不悦地皱起眉头。 「那些全都只是你的推测罢了。说得明白点,就是毫无证据可言的妄想。」 虎南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看。 「就像你说的,警方那边应该也把月森母亲这件事当成一场自杀事故来处理吧?也就是说,只有你一个人对这件事存疑对吧?我虽然不清楚你是多么优秀的刑警,也不知道警察到底拥有多少权限,不过,这似乎算是有些哗众取宠的行为吧?」 对于没有任何反应的虎南,我更进一步地往下说道: 「另外,你以前也说过,『尽管是这么小的城市,却还是每天都会发生大大小小的事件』。身为替人民服务的『公仆』,如果老是将注意力放在我跟月森身上,恐怕说不过去吧?如果你执意这么做,那么,就算被舆论批评为浪费人民税金的存在,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了。」 我能够做出如此强势的发言,其实是有理由的。 「继续花时间在这种毫无进展的事情上,对我们两人来说,都没有半点好处。如果你愿意回想起自己原本应尽的职务,我便也能毫无牵挂地回到平稳的学生生活了。」 我确信虎南并未掌握到确实的证据。也就是说,虎南尚未发现「杀人配方」的存在。在没有杀人配方的情况下,想要继续怀疑月森是不可能的。 「已经够了吧?你应该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才对。所以,就让这一切结束吧。」 还有另外一点。 至少,假使虎南从月森母亲这个案子中抽身,也不需要负任何责任。因为警方已经将这起事件视为自杀事故了,如果虎南从此不再干涉,应该也不会产生任何问题才是。打从一开始,要不要追查这起事件的选择权,便握在虎南个人的手里。我想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哎呀,真是败给你了。你的理论完全正确,让我找不到话来反驳。」 虎南露出苦笑的表情,从外套口袋中取出香烟叼在嘴里。 「说老实话,课长跟局长,总之就是上面那些掌权的大人物啊,老是叫我应该更认真工作,不要净是做些我行我素的事情,啰唆得要命呢。不过我的同事们倒是已经习以为常,早就放弃劝我啰!」 昏暗的空间中出现一抹小小的亮光。虎南拿起一个看起来很廉价的蓝色透明打火机,点燃了嘴边的香烟。 「尽管如此……我还是能做这些所谓哗众 取宠的行为。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虎南大大吐出一口烟。 「因为我很优秀!」 他以充满自信的表情如此主张。 「那么,你知道我为什么很优秀吗?」 他以指头敲敲自己的太阳穴附近。 「因为我的直觉很准。」 随后,虎南响亮的声音回荡在整个隧道中。 「也就是说呢!直觉很准,又是位优秀刑警的虎南大人,现在觉得这起事件很可疑!就算一个就读高中的小鬼想要为此争辩什么,也完全不会影响到我!」 虎南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反弹回来,变成沉重的铅块向我袭来。我陷入一种彷佛被许多人冲撞后摇摇欲坠的感觉。 「从结论来说呢!不管谁说了什么、不管本人承不承认,我就是认为月森母亲是遭人杀害身亡的!是月森叶子杀害了自己的母亲!」 如此断定之后,虎南看似很满足地吸了一口烟,再大大吐出来。 「这也太乱来了吧……」 被他的气势所压倒的我,只能勉强挤出这句话。 「嗯,的确是很乱来呢。不过,这个世界本是如此吧?无论正确与否,能够被采纳的永远是强者的意见。」 虎南露出苦笑。烟雾从他的嘴角缓缓飘出。 「相信自己的直觉,并将其贯彻到底。我就是这样,才能够留下让人瞩目的成果。而正因有这样的成果,所以大家才不得不默许我的行为。」 虎南露出「奸笑」。 「所以啦,虽然对你有些抱歉,不过我还是决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浮现在他脸上的,是以往那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因为这是我所选择的生存方式啊。」 再次看到虎南的「奸笑」后,我突然觉得,这样的笑容,或许正代表了这个人的本性。 说得夸张一点,戴着小丑面具的疯狂分子——正是名为虎南的这名男子。 凭着从常理的轨道上脱离的感性面,很难在这个社会上顺利生存。所以,他平常才会装出一副轻浮的样子,以便顺应这个社会吧。 当虎南脸上露出「奸笑」的表情时,一定代表着现在正是能够一窥他无法完全隐藏的疯狂面目的瞬间。 「那么,接下来就换我出击啦。」说着,虎南以脚跟踩熄扔在地上的香烟。 他将双手插进长裤的口袋中,开口问道: 「你为何要这样袒护叶子美眉?」 虎南以缓慢的步伐四平八稳地向我走近。每当他修长的脚踏出一步,踩在地上的皮鞋便发出空洞而尖锐的声响。 「如果内心没有抱持什么特别想法,你应该不可能如此相信她的清白吧?」 逐渐接近的脚步声,让我感到一股胃部被勒紧的沉重压力。 「我并没有袒护她的意思。一般人都不会这么想吧?有人会判断自己的同班同学是杀人凶手吗?我这种难以相信、不愿意相信的反应,难道很奇怪吗?」 「不,这理所当然。」虎南爽快地认同。不过,这只是他为接下来的话题铺路的行为。 「我这么说或许有点自以为是啦。不过,身为刑警的我都出面调查了,就算你跟着表示一些怀疑叶子美眉的想法,也很正常吧?『既然连警察都开始起疑,说不定真的事有蹊跷』、『话说回来,她的确有几个令人存疑之处』等等的,至少也应该会赞同我一部分的意见,而不会如此果断地否决。身为过去曾经接触过各种事件的刑警,我是这么想的。你怎么说?」 原本便舌灿莲花的虎南,脸不红气不喘地以独特的抑扬顿挫说出这一连串的话。一瞬间将这个场所的氛围化为自己的所有物。 「……或许是因为我生性别扭吧,而且也有些喜欢和人讲道理。所以,对于自己无法接受的事情,我不会轻易点头。」 我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掌心也开始出汗。 「我想也是。我很清楚你是这种类型的人。」 虎南的嘴角露出开心的笑容。 「不过,别扭归别扭,但你绝非是笨蛋,也不是个没常识的人。所以,我才无法理解你如此坦然看待这件事的态度。依你的性格,叶子美眉表现得愈是完美,应该愈让你想找出缺点,不是吗?至少在我的认知中,名为野野宫的这名少年,只会相信自己所亲眼目睹的事物。」 他人能够正确地理解自己,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因为这代表对方对你深感兴趣。再说,如果是像虎南这般优秀的人对自己有兴趣,就更不会让人感到不快。 然而,倘若对方能够精确掌握自己的个性到这种地步,反而会让人有种浑身不舒服的感觉。彷佛自己的全身上下都被对方舔逼似地,让人起鸡皮疙瘩。 当我回过种来时,虎南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 「也就是说呢,我认为,你会全盘站在叶子美眉这边,是因为对她抱有特别的感情。爱着叶子美眉的你,无论真相为何,都毫不在意。『就算必须与全世界为敌,我也会相信她!』这样。爱的力量真伟大吶。喂喂,别这样瞪我嘛。我不是在笑你啦。其实我还挺喜欢这种情节呢。不,应该说超爱的啊。」 真的是个很多话的男人。我并非感到无言,反而是对他肃然起敬。到目前为止,究竟有没有人能够在被虎南盯上之后,还能够维持缄默呢? 「你的想象力真的很丰富呢。」 「因为我从事着能够考验想象力的工作啊。」 虎南露出笑容。他看起来真的很开心的样子。 「另外——还有一个会让你如此拥护叶子美眉的理由。」 虎南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月森叶子并没有杀害任何人……因为你手上握有足以让自己如此断言的证据。」 一瞬间,我强烈意识到杀人配方的存在。 「不对吗?」 「怎么可能呢。」 「真可惜。」 虎南以有些遗憾的语气响应之后,若无其事地再次向故作镇静的我开口问道: 「还有啊,我从一开始就很在意了——你左边胸口的口袋里藏了什么?」 我反射性地以右手揪住自己的左胸口。 同时,虎南的双手也有所行动。 他仿佛拔刀般从口袋中迅速抽出自己的双手,当我回过神来时,虎南的双手已经揪住我的胸襟。他朝我的方向踏了一大步之后,我的眼前顿时一片天旋地转。 随后,背部传来一阵强烈的冲击。这股冲击又化为痛楚而传遍全身,让我忍不住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阵低沉的悲鸣。我的意识陷入一片惨白,身体也无法动弹。明明十分痛苦,却因为无法呼吸,连呻吟声都发不出来。 这一连串变化部在眨眼之间发生,让我完全来不及理解虎南对我做了什么。 随后,我才察觉到,他或许是用了类似柔道中的扫腰技,将我摔在柏油路面上吧。 「因为我是女性主义者,所以不会对女孩子做出什么粗鲁的举动;不过,面对男孩子,我可就完全不会客气啦。」 虎南懒洋洋地说着,一边跨坐到我的身上。 「……你……你以为这么做没有关系吗?」 我强忍着呼吸困难的痛苦,勉强挤出抗议声,并怒视着虎南。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不被发现就好啦。」 虎南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那么,就请你把藏在制服内侧口袋里的东西交出来吧。」 我以双手紧紧揪住自己的领口。 「哎呀呀,看你抵抗成这样,那东西应该如我所想,是和叶子 美眉有关的物品吧?」 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当虎南直视我的双眼时,我一瞬间回避了他的视线。 「哈!猜对了?我的直觉果然很准呢!这下子真是愈来愈有趣啦!」 虎南笑道,双眼发出危险的光芒。 虎南握住我揪着领口的双手,打算强行将其分开。而我也使尽浑身力气奋力抵抗。 「喂喂,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虎南有点困扰似地搔了搔头,淡淡说了一句「呼,真没办法啊」。 「大哥哥我啊,也曾经和你一样是高中生。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以前还挺调皮的吶。」 虎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头没脑地开始聊起自己的过去。 「然后呢,当一群调皮的家伙想要以拳头来加深彼此的友情时,刚好都会选择在这种没什么人经过的高架桥下进行。所以刚刚一见面时,我才会问你是不是打算跟我决斗。」 我摸不清虎南这番话的用意。正因如此,更让人觉得汗毛直竖。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选择高架桥下吗?」 此时,地面传来细微震动。躺着地上的我,透过自己的背感觉到列车逐渐接近这里。 「因为啊——惨叫声会被列车的噪音盖过。」 在虎南说出答案的同时,一阵彷佛打破了厚重的空气墙般的爆炸声响起,将周遭所有的声音抹煞掉。 「……不……不会吧?」 我错愕的声音理所当然也消失在巨大的爆炸声中。 通过高架桥的列车所造成的震动,让我全身跟着颤动不已。不,这或许是我的身体在发抖也说不定。 我的眉心传来一股金属的冰冷触感。 我以混乱不堪的思考回路呆然地凝视着眼前的光景。 虎南伸得笔直的手上,握着一把黑色的东西。这个坚硬的黑色物体有着管状的前端,而且正对着我的眉心。 在周遭因爆炸声而消失的其他声音逐渐恢复时—— 「如果时间抓得准,说不定连枪声都不会被别人听到呢。」 眼前的男人不带感情地说道。我下意识地再咽了一次口水。 ……这未免也太夸张了。即便虎南是个再疯狂的人物,也不至于扣下扳机。这种行为,充其量是为了吓唬我而做出的无趣表演罢了。 理论上,我很清楚这一点。 我的浏海紧贴在额头,心跳急遽加快,呼吸也变得十分急促。这个和理性背道而驰的身体,紧张得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来,把手拿开吧。」 我将所有的力气集中在自己的指尖。 「很好,真是个乖孩子。」 我的双手轻而易举地被虎南所拨开。很遗憾的,内心有所动摇的我,早已没有能够抵抗虎南的力气。 虎南灵巧地用单手将我的制服钮扣一一解开,并伸入制服内侧的口袋中。 当他将手抽出来时,指缝间夹了一张折成小小的纸片。 「……是纸片啊。里头到底写着什么呢?」 判断我已经完全放弃抵抗的虎南,将枪口从我的眉心移开,拿着枪以双手将纸片摊开。 他以十分认真的神情阅读着纸片的内容。 我因被虎南压着而无法起身,在他检视纸片内容时,只好呆然地望着上方毫无特别之处的水泥墙。 时间赶快过去吧——我在心中不停祈祷着。 「我想跟你确认一件事……这份『配方』是谁写的?」 虎南将纸片的内容摊在我眼前。 「不知道。」我冷冷地别过头去。 「……果然址这样吗——」 虎南做出了确信的发言。 「——照你的反应看来,这应该是你写的吧?」 我保持沉默。 「因为在看到笔迹的瞬间,让我有种『这是男性写的字体』的感觉,所以猜想着该不会是你写的吧?不过,这内容实在是跟你给人的感觉结合不起来啊。这是你写的啊……你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写这个东西的?该不会是一如往常地顶着一张扑克脸写出来的吧?」 或许是因为我一直维持着扑克脸吧,虎南的眼角突然泛泪,很痛苦似地抱着肚子开始发抖。随后,他发出「呵呵呵」的声音,仿佛像是在跑道上奔走般微微摇晃着身体,接着——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虎南发出彷佛飞机升空般的哄然笑声。 他的笑声在隧道内部回响着。笑声从四面八方无情地洒落在我身上。我感受到一种彷佛被许多人同时取笑的耻辱。 「……唉,好痛苦……唉唷,我会死……我要笑死了……啊,好久没有笑成这样了。看来,这阵子大概只要一想起这件事,就会忍不住笑出来了吧。」 虎南的话中还是不时夹杂着笑声。 「哎呀,这个反差实在是太大了,让我吓了一大跳吶。真是个崭新的发现啊。没想到啊,野野宫你呢,竟然会写出这种连沉浸在恋爱中的少女都会大吃一惊的甜蜜文章……」 说着,虎南大概是无法忍受了吧,再次当场大声地爆笑出来。 虎南亮在我眼前的那张纸片上,写着这样的标题—— ——「恋爱配方」。 在「恋爱配方」的内容中,洋洋洒洒地列出了追求心仪女性时所说的台词和各种方式。手写的字里行间中,充斥着能够和淋上一堆枫糖浆的松饼并驾齐驱的甜腻语句。 如果是像我这样对于花言巧语完全不在行的男生,这或许是尝一口之后马上就想吐出来的骇人料理吧。 如果有人绞尽自己的脑汁,用自己的手握着笔,花上一整晚的时间来写这份危险的东西,那么恐怕连生命安全都无法保障。即使能够存活下来,必定也会在心中留下直到死亡才会消失的严重创伤。 「才刚开始写几分钟,就觉得活着是很痛苦的事情了。」这是实际体验者的说法。 好不容易笑够的虎南,此时露出严肃的神情开口问道: 「然后呢?你想用这个叫我收手吗?」 「如果你能这么做,那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虎南将两手撑在我的头部两侧,整个人压上我的身体。原本便显得昏暗的视野,现在又添上一抹黯淡。 「我怎么可能从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中抽身呢?」 面对从上方凄厉地盯着我看的虎南,我露出从容而别有意涵的笑容说道: 「不过,那是你身为一名刑警的意见吧?」 「……什么意思?」 虎南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所有,我微笑着回答: 「现在的你——看起来极为开心呢。」 已经无须再多说什么了。虎南彷佛就像个到游乐园玩耍的孩子般,双眼发出灿烂的光辉。在我看来,虎南整个人几乎是开心到想要大叫出来的程度。 「你应该已经很满足了不是?」 虎南以手指抵着下巴陷入思考,似乎是在细细咀嚼我所说的话。 他没有否定自己并非基于正义感才会选择刑警一职的说法。 随后虎南直截了当地这么说道。说他选择成为刑警,是为了享受观察人类百态的乐趣。 简单说来,对虎南而言,月森是否真的杀害了自己的母亲,其实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重要问题。「查明真相」虽然也包括在观察人类百态的过程中,但那不见得是虎南个人的终点。 那么,对这个男人而言, 他的终点是什么?这便是我在思考之后所导出的结论。 在确信自己和虎南是很相似的存在时,我便有自己会跟他做个了断的预感。 「……唉,我真是服了你啦!」 虎南以手指将手中的枪转了一圈后,收进藏在外套下的皮制枪套中。 「在我笑出来的一瞬间,就已经输给你了吶。刚刚都笑成那样了,也不能说自己一点都不开心啊。」 虎南站了起来,同时笔直将手臂伸向我。在我握住他的手之后—— 「ok~我就如你所愿地收手吧。」 虎南说着,一把将我拉起。 「……十分感谢你。」 我很自然地说出表达谢意的话。看样子,我似乎放心了下来。 在假设我们两个极为相似的情况下,想要理解这个男人行动的动机并不会太难。然而,面对擅长言语的虎南,想要说服他抽身,我恐怕完全没有胜算。实际上,在我一开始尝试说服他时,便完全败给了他的那股魄力。 没有胜算的我,于是便准备「恋爱配方」来作为自己的王牌。 我写下恋爱配方最大的理由,便在于它所带来的意外性。 首先,以我绝对不可能写出来的内容让虎南大吃一惊。随后,再以这个意外性来削减他的锐气。这就是我的目的。 我刚才的激烈抵抗并非出自于演技。可以的话,我希望能让恋爱配方维持它最终王牌的状态;不,甚至想要就此将这个最终手段埋葬在黑暗之中。 从结果来看,如果没有这样全力豁出去,一定无法让这个名为虎南的男人打退堂鼓吧。 「不过说实话,我也差不多该收手了。」虎南说着,轻轻拍掉附着在西装上的灰尘。 「在上面那些大老的眼中,叶子美眉这件案子只是个连新闻都上不了的小事件而已呢。并不只有警方是如此,组织这种存在,原本就不倾向将金镜、时间或人力耗费在琐碎的事情上。即便真的解决事情了,也无法引起太多话题,所以实质效益并不大。」 「还真是个讲求务实的世界呢。」我也效法虎南拍掉自己制服上的灰尘。 「是啊。这样想想,我或许也是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吧。」 虎南感触良多地点点头。 「因为这样,所以就算大家都默许我的行为,我也不能一天到晚只为了小事情而东奔西跑。毕竟我很优秀啊,所以老是会被抓去调查比较大的案子呢。」 语毕,他若无其事地将手上的恋爱配方折起来,放进胸前的口袋里。 「你怎么随便把它放进自己的口袋啊?」 我慌张地制止他。 「嗯?因为这是『我的』东西啊。」 「是『我的』才对。请你还给我。」 「不要咧。」 「就算你拿着这种东西,也没有什么意义吧?」 「这可是我今天挖到的宝物呢,是我跟你之间无可取代的回忆。我会经常摊开这份配方来想念你。缅怀这段与你在一起的美好过往。」 「骗人,你只是想笑我而已吧?」 「啊,被你发现啦?」 虎南一如往常,完全没有露出半点反省的态度。我也只能叹口气。 「这点代价很便宜吧?凭着一张纸就能够让我收手,这可是史无前例的特别待遇喔。」 「这并非物质方面的问题,而是我的精神上的问题才对。」 「噢,包括这一点在内,我的意思是,因为你是个男孩子,就算受点小伤,应该也要咬牙撑过去啊。」 虎南露出坏人般的笑容,将嘴里的香烟点燃。 「……其实我啊,有时也觉得自己这种个性很麻烦,不过,人毕竟无法轻易地改变自己的兴趣或主张吧?」 面对如此自嘲的虎南,我点了点头。 「虽然大家都说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存方式,但我看来,这只是个美丽的误解罢了。因为我只能选择现在的生存方式。如果要我再去选择其他的生存方式,不就是要我舍弃掉现在的自己吗?我并不讨厌自己现在的样子呢。既然如此,也只能按照现在的生存方式走下去啰。」 语毕,虎南露出了跟本人极为相称的奸诈笑容。 「我认识的某个人也和你说过同样的话呢。她认为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不值得依靠,所以只打算按照自己所订下的规则来度过人生。」 「哦~感觉我跟她应该会很合得来呢。」 「是啊。虽然我不知道对方会不会中意你,不过我想,你应该会很喜欢她。」 「她是女的?」 「是的。」 「噢,那就务必请你介绍一下了。」 「有机会的话。」 「话说回来啊……」 「是?」 「——你想守护的到底是什么?」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我顿时语塞。 虎南已经表示他愿意「收手」。他并不是那种会毁约的人才对。 然而,我无法接受让杀人配方在他人眼前曝光的状况。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随后,虎南以他结实的手掌粗鲁地搓揉起我的头发。 「抱歉,忘了这个问题吧。如果用你的说法表达,开口询问这种事情的行为,的确有点『不上道』呢。」 虎南朝着柏油路面吐出一口烟。 列车行经高架桥后,整个隧道又开始震动,周遭的声音也随即消失在这阵巨响之中。 在声音消弭的这段时间中,虎南仿佛坐在自家沙发上休息似的,悠然地吞云吐雾;我则像是享受熬夜看书的乐趣般,静静地眺望着远方的蓝天。 最后,列车带着轰然作响的噪音驶离。 「祝你好运啰,野野宫。虽然和你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不过真的是一段开心的时光呢。」 最初传进耳畔的是虎南的声音。 「我也……觉得那些日子还算不赖。」 「『还算不赖』而已?你这个人啊……」说着,虎南摇晃着肩膀,朝隧道的出口走去。我在原地目送着向我挥挥手的虎南的背影离去。 「……啊,最后让我订正一件事情。」 脚步声在隧道的出入口附近静止。 「你说谁已经满足啦?话说在前头,我可是完全都还没满足喔!我还想跟你和叶子美眉多玩一下呢!」 「你这个人真的是……」看到虎南像个舍不得暑假结束的少年般大声喊叫,我也忍不住放声笑了出来。 「再见啦。」 「嗯。」 虽然不是永别,不过我们至少有好一阵子不会再见面了吧?即使住在同一个城市中,但我们也鲜少有机会遇见彼此。我们走在不同的道路上,这次只是两条道路刚好交会罢了。这就是年龄和立场都完全不同的虎南与我之间的关系。 「对了,有件事我忘了说——」 下一刻,虎南回过头来,灵活地对我眨了眨眼睛。 「我啊,其实是个男女通吃的人喔!」 「…………咦?」 他竖起手指一挥。 「那么,拜啦!」 虎南丢下在原地目瞪口呆的我,消失在太阳光之下。 「……拜什么拜啊。」 这一定是只有那个男人才会开的糟糕玩笑。他一定是在调侃我而已。 「真是无聊。」我摇了摇头。 虽然我试着努力说服自己,但全身还是不由自主地窜起鸡皮疙瘩。 真受不了,名为虎南的这个男人,直到最后一刻都是个不正经的家伙。比我直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所 遇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来得不入流。这么胡来的人应该很少见吧?或许,我日后不会再有机会遇见这样的人了。 所以,和虎南道别这件事分外地让我感到惋惜。 我举起一只手,转身走向和虎南相反的那个出入口。 在走出隧道的一瞬间,我的脑海中只剩下她一个人。 moon light 晚上,我拨了通电话给她。 ——我有话跟你说。 我和她约好两人单独见面。 因为感觉会聊很久,所以我跟她约在星期六打工结束后的时间。她提议约在自宅见面。 我拒绝了。因为她家给我不太好的回忆。 于是,她又提议约在山丘上的那座公园里。那座过去让她母亲从悬崖坠落的公园。我随即这么回答—— ——我知道了。 她刻意和我约在那个别有渊源的场所见面,对此,我并非毫无警觉;不过,想要从高台上眺望景色的好奇心,还是战胜了我的警戒心。 仔细想想,她对于我突然提出的见面要求,完全没有抱持疑问。反而还很干脆地接受了我的提议。 她或许早就预料到这天的到来了吧。 不,不对。 她引颈期盼这天已久了。 想起当初打电话给她时,她的语气像是在讨论约会时间般兴奋。因此,我认为这或许是最贴明的说法。 这是个月亮高挂在空中的夜晚。 金黄色的月亮以彷若王者之姿君临星空,照亮了大地,让人甚至忘记现在是晚上的事实。 山丘上的公园座落在从月森家徒步爬坡几分钟的位置。 当公园外部的鲜绿色栅栏映入眼帘时,我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可以说是气若游丝了。 我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超过深夜十一点。先回到自宅,洗完澡、换完衣服后再出来,理所当然就变成这么晚的时间了。 在打工结束后,我原本打算直接前往当初约好的地点,也就是这座山丘上的公园,但却被月森唤住。 她主张,既然是第一次约会,就应该精心打扮一下。 她完全漠视这根本并非一场约会的问题,不过我还是接受了她的提议。从结果来看,这个判断是正确的。 我需要一段能够将自己从日常生活中分割出来的时间。 我走向公园前。少数的游乐设施、树木与土地。这是一座到处都能看到的小公园。唯一能算得上是特征的,大概只有矗立在悬崖附近的那座木造的白色钟塔吧。 我闭上双眼深呼吸,清澄的空气充满了我的肺部。缓缓吐出一口气,并确认左胸口袋里头的东西后,我朝公园内部走去。 「——我都等到快睡着了呢。」 我定睛朝声音传来的上方望去。 「不过,你都已经来这里赴约了,我要是再抱怨什么,说不定会遭到天谴。」 待双眼捕捉到月森的身影后,我一瞬间忘记了呼吸。漆成红色的立体攀爬架上,坐着纯白的月森。 「一身黑的打扮,感觉也很符合你的作风呢。」 如果除去外套中的白色衬衫不算,我的确穿得一身黑。 月森一副很有趣似地轻笑了起来。 「不过,我有预感你一定会穿成这样,所以我才会选择一身白的打扮。」 白色连身裙加上白色高跟鞋,肩膀上披着半透明的白色披肩,头上还戴着白色的发饰。 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彷佛是纯白的月森背着月亮般的景象。 「我们赶快开始约会吧。」 月森以手肘撑起上半身,翘起脚,微微偏过梳理整齐的圆圆脑袋。一撮柔亮的黑发滑落在她的唇边。 仿佛幻想般的光景。面对这个彷佛让人置身于梦中的情况,我连忙甩了甩头。 「……在你向我提出交往要求的隔天,你曾经说过,为了彼此着想,我们必须更深入了解对方,是吗?」 「是的。」月森点点头。 「要做出结论的话,等到这之后也不迟。你是这么说的吧?」 「是的。」月森瞇起双眼。 「要谈约会还早得很呢。很遗憾的,我现在仍然不太了解你。」 「你到底想了解我哪一点呢?」 你的一切——我很想这么回答。但从月森自信满满的微笑看来,答案似乎只有一个。 「是你杀的吧?」 随后,月森从数公尺高的立体攀爬台上方,朝向深蓝色的夜空——飞了起来。 她肩上的披肩彷佛天鹅的翅膀般向左右伸展开来。而月森则像从翅膀上脱落的一根羽毛,缓缓地降落到地上。 「你接下来究竟打算开始做什么呢?」 「这个嘛,硬要说的话——」 我做出思考的模样,并用一如往常的扑克验答道: 「——我打算解开名为月森叶子的谜题。」 在我视线的前方,月森如往常一般,脸上带着若无其事的笑容。 「哦?这似乎比约会更令人感兴趣呢。」 这样的月森叶子恰到好处。对我而言是个再完美不过的对手。 我一度做出「月森叶子并没有杀害任何人」的结论。 因为我确信她不是会犯下杀人罪行的愚蠢人物。 然而,在某个具有优秀洞察力的男人出现后,情况却完全不同了。虎南接二连三提出的疑点和矛盾之处,随即推翻了我所导出的结论。 持有杀人配方的我,极为了解月森叶子的我,会再次开始怀疑她,或许可以说是必然的结果吧。 为何我过去会判断她是完全清白的呢? 实际上,当初确实有不少情报,足以让我判断月森的母亲就是杀人凶手。举例来说,杀人配方便是由她所撰写的。然而我发现,这些内容并不足以证明月森本人的清白。 最大的原因在于我。 我现在才察觉到,当初自己的心中或许存在着「如果月森没有杀害任何人就好了」的强烈想法。好不容易才发现月森叶子这个让自己深感兴趣的对象,因为不想失去她,所以我便以「她是清白的」这个论点为前提,而展开一连串的妄想吧。 也就是说,我发自内心的愿望,让她成为一个清白的存在。 坐在护栏上的我,看着前方坐在水蓝色秋千上的月森叶子。 我淡淡陈述起自己怀疑她的理由。 餐饮学校在绝妙时机打来的电话。月森设成震动模式的手机。回到自宅时,她最先采取的行动不是寻找母亲,而是跑去拿毛巾的不自然之处。遗书并非用手写方式,而是以电脑打字来完成。以及月森刻意让我成为第一个发现遗书的人物等等。 而月森也只是静静地听着我的说明,并没有待别做出肯定或否定的反应。 在听完我的说明之后,月森露出一副似乎在沉思的表情,眼神游移在夜空中。随后,一语命中地问道:「这些该不会是你从虎南先生那里听来的吧?」 我点头。如同她的判断,我的说明大部分都是在和虎南的对话中所出现过的内容。 「不过,这些都是我能够接受的内容。你就当作是我个人的意见也无妨。」 月森脸上浮现吃惊的神情。 「原来你们俩都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讨论这些呀。」 月森瞪着我,微微噘起双唇。 「好过分啊,竟然两个人联合起来怀疑我。」 「不。」我摇摇头。 「这已经跟虎南先生没关系了,怀疑你的人只有我而已。」 「哦~」月森表现出有些佩服的反应。 「你竟然能够让看起来绝对不会轻言放弃的虎南先生停止怀疑我。你究竟是对他施了什么魔法呢?」 我避开「恋爱配方」不谈,以「都是你给的提示的功劳」含糊带过。 「如果想要了解对方的想法,只要思考『如果换成自己的话会怎么做?』就好了。」 实际上,如果没有她 的这句话,我现在恐怕还无法从名为虎南的迷宫中脱困吧。 「我有给过你什么提示吗?」 月森露出微笑,带着几分慈爱的眼神,让她仿佛像个为弟弟的成就感到开心般的姐姐。 所以,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原来的确是月森给了我提示吗? 既然她能够看穿我刚才的一番话全都来自于虎南的判断,那么,她理所当然会知道我和虎南正在怀疑自己。 倘若以此为前提来回顾之前的事,那晚的她,可说是一名卫于心计的女演员。 公然和我闹脾气的行为,很不像月森本人的作风;而忽然将话题转移至虎南身上,的确也有些不自然。 虽然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不过,我似乎再次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我也只能承认,月森的演技显然比我高出许多。 「嗯?」面对沉默不语的我,月森带着微笑微微偏过头。 从头到尾,笑容都未曾自月森的脸上消失。即使被说成「杀人凶手」也一样。 微笑仿佛就是月森仙人的商标似的。在众人的心目中,月森叶子应该是个脸上总是挂着温柔微笑,有如圣母般的存在吧。 然而,我想看见的并不是这样众所皆知的月森叶子。这个瞬间,我在脑中不断盘算着该如何做,才能让这个微笑冻结住。 我的手指很自然地伸向左胸的口袋。 「……对了,我有一样东西想交给你。」 果然只能祭出「这个」了吧?我轻轻将手伸进外套的口袋中。 将手抽出来之后,我的掌心里握着折成四等分大小的纸片。「是什么东西呢?」月森这么问道,从秋千上起身后,伸出手接过这张纸片。 我观察着月森摊开纸片阅读内容的模样。 低着头的月森轻声说道: 「……如果是你送的礼物,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很开心;不过,这个礼物的品味似乎不是很好呢。」 「没办法,因为这根本不是什么礼物,我只是将你遗失的东西物归原主罢了。」 我的视线未曾从月森身上栘开。 「这是你的对吧?」 我屏住呼吸,连眼睛都不眨地凝视月森。如果说我是为了见证这一瞬间,而努力守护着「这个」直到现在,或许也不为过。我绝对不能放过她此时表现出来的任何反应。 月森抬起头来,露出弯月般的笑容。 「是的。」 她坦率到一种令人讶异的地步。 「那么——我们就来聊聊关于这份『杀人配方』的一切吧。」 这是我使尽浑身解数从虎南手下守护到现在的,用来应付月森的王牌。 随后,月森轻笑了起来。 「果然如此呢,你不可能会将这种『好东西』弃于不顾嘛。」 乍看之下,眼前这个月森叶子和平常的她并无两样。 「说实话,其实我不太想谈论这件事;但如果这是你的要求,不好奸响应也不行呢。不过,作为交换条件,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她究竟有没有发现自己身上所出现的小小变化呢? 「——请你不要讨厌我喔。」 如此恳求的月森,脸上虽然带着笑容,眼底却没有笑意。 眼前的月森叶子带着不为众人所知的表情,我有种更贴近她一步的感觉。然而,我不可能满足于这种程度的结果。 我想要看到月森叶子更多不为人知的样子。 不需要焦急。直到天亮为止,还有很漫长的一段时间。 「……你知道的吧?」 「知道什么?」 「我持有杀人配方的事情。」 我有稍微感觉到。我和月森以前明明是交情仅止于互相打招呼的同学,她却突然对我提出交往的要求。而且还是在我捡到杀人配方不久后的事情。 不过,完全相信则是现在的事。月森平淡的反应,正代表着现在的状况并不会让她感到太意外吧。 月森有些犹豫似地眨了眨眼。 「我有察觉到。」 最后,她终于平静地点了点头。 「在我遗失配方的隔天早上,你记得教室里发生的事情吗?」 被她这么一说,我开始搜寻记忆深处的片段。 「那天早上,你主动对我说话呢。因为这实在是很罕见的事情,在我思考原委之后,马上就得到答案了。」 「……原来是我自掘坟墓啊。」 我忍不住掩面。 没想到竟然是我自己让事情曝了光,真是愚蠢至极。那天早上,我按捺不住自身的好奇心而主动向月森攀谈。然而,就我和月森当时的关系来看,的确算不上是自然的行动。 我像是要驱逐脑中邪念般用力甩了甩头,深呼吸一次后,尽可能冷静地继续往下说: 「……那是我刚捡到杀人配方的事情。」 我以仿佛想要埋葬过错般的态度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我认为配方是你撰写的,完全没考虑到持有人跟作者可能不是同一人物的情况。不过,跟当初比起来,『配方』这个不常听到的词汇,现在给我一种不协调的感觉。一般来说,这应该是『杀人计划』才对吧?」 被月光所笼罩的公园中,只有我的声音清澈地回响着。 「不过,在得知你母亲是餐饮学校的讲师后,我马上察觉到,一般人不太熟悉的『配方』一词,对于你母亲来说,应该是耳热能详的词汇才对——配方的作者肯定是你母亲。配方上的笔迹,和我在你家所取得的母亲亲笔写的便条纸相同。」 「你真的是个不会辜负我的期待的人呢。」 月森只说了这句话便沉默下来。虽是一句意味深长的发一言,但并不带有否定的意思。 「然后,让我在意的是,母亲所撰写的配方为何会在你的手上……」 为了一窥她的表情,我稍微将上半身往前倾。 「那是在我上高中不久后所发生的事情。会发现我母亲所撰写的这份配方,真的是一场偶然——」 月森露出平静的沉思表情。 「——我看过内容之后,马上就知道母亲是为了杀害谁,才会撰写出这份配方。」 「是你的父亲吧?」 「嗯。顺带一提,杀人配方不只这份,还有其他几张。搞不好还有更多,只是我没发现而 已。」 「……这就令人吃惊了。」 我甚至有种想要一睹剩下的配方的念头。 「我想,到最后我母亲应该都不知道我发现配方的事情。因为我一直瞒着她。」 「你在想什么?取得配方后,你有何打算?」 「这个嘛……」 月森呆然眺望着夜空,以指尖挽起耳际的发丝。她或许是在思考该如何表达吧。 「……第一次看到配方时,我很惊讶母亲竟然会有这么『不堪入目』的一面。」 我忍不住盯着她看。 「我母亲在家里时是个典型的女强人,言行举止总是完美无缺。」 「……从她在你父亲的丧礼上给人的印象来看,完全让人无法想象呢。」 我想起月森母亲依靠在穿着丧服的月森身上痛哭失声的样子。月森的说法打碎了我脑海中那个脆弱的母亲形象,让我陷入困惑之中。 「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想象我的母亲,不过,你可别忘了她是谁的母亲喔。」 随后,月森露出仿佛会刊登在时装杂志封面那样的笑容。 「她可是我的母亲呢。」 有 其女必有其母吗?不,正确来说,应该是有那样的母亲,才会有这样的女儿。这么思考的同时,我脑中的形象切换进行得出乎意料地顺利。那么,不只是月森的母亲,她的父亲应该也是这样的存在。 「我的母亲在餐饮学校担任讲师。她任职的地方,是这一带规模最大的餐饮学校。她每天都在众多的学生面前讲课,有时还会在当地的料理节目中出现,应该也出版过不少本食谱。在这附近的餐饮相关人士之中,她以『美女料理研究家』这样的头衔而小有名气呢。」 和我以往所想象的浑然不同的母亲形象清楚地浮现出来。 「我连想都没想过,这样的母亲,竟然会写出这种贫瘠的东西呢。」 月森有些无奈地耸耸肩。 「『贫瘠』啊。」 我反刍着月森所说的这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形容词。 「你也这么认为吧?在看过内容之后,我甚至怀疑母亲是否真的有心要杀人。这完全算不上一个计划。现在想想,我母亲或许也是因为有感于内容的粗略,所以才会选择『配方』这样的标题,而不是『计划』。」 「噢,原来如此。」 我深表同意。 「的确,这个杀人计划的内容稚拙得会让人以为尚未完成呢。要是反复尝试几十遍之后,能有一次成功,就算得上是极其幸运了。」 「嗯。」原本表示同感的月森,在听到我的下一句话之后,却皱起眉头,露出一脸「什么意思?」的表情。 「不过,我反而觉得这种稚拙的内容,正是这个配方最强大的地方。」 对于这个稚拙的内容,我和月森各持见解。这是我打从一开始的想法。 「有谁能够想象到,这世上竟然存在着这种靠运气进行的杀人计划?」 月森无语,她不叫能反驳。就在刚刚,她才表示过「我连想都没想过」这样的看法。 「假设计划真的侥幸成功,看在他人眼里,也只会是一场『不幸』的意外而已吧?」 「很有趣的想法呢。原来也可以这样思考啊。」 月森以十分佩服的语气表示同意。于是,我继续往下说: 「我知道一个就像是能够证明这番推论的例子——」 「——是我父亲的车祸意外吧?」 在我说出答案前,月森早一步如此回答。 「……你承认了?」 对她出乎意料之外的反应,我有些吃惊。 「不用我承认,只要是曾经看过这份配方的人,会这样怀疑也不足为奇呀。」 月森以指尖夹着报告用纸,在自己的脸颊旁晃了几下。 我从方才便一直从月森身上厌受到的不协调感,此刻似乎有了答案。 「在发现配方之前,我一直不晓得原来母亲也有这么直接的感情表现呢。动机可能是出自于嫉妒?大概是我父亲有外遇吧。他们明明是互相喜欢而一起走过来的两个人啊。母亲可能是无法原谅父亲另结新欢吧?这样一想,女性这种生物的嫉妒心,恐怕远比男性要来得深呢。你也要多小心喔!」 仿佛置身事外的态度。这是母亲的事情,家人的事情,然而她极其平淡的语气,给人一种仿佛是在谈论邻居八卦的距离感。 我更加确信了。 「我果然还是认为是你杀害了自己的双亲呢。」 对于平静道出这个结论的我,月森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 「可是我明明没有动机呀?」 她面带微笑地偏过头。 「我并非不在意动机,我个人也对此相当有兴趣。只是,如果翠就是否有能力实行这点来看——在我看来,你做得到。」 一瞬间,月森的双眼弯成弦月的形状。 「你已经承认父亲的车祸以外跟杀人配方的内容极为相近了吧?基于这点,假设这并非一场不幸的意外,而是藉由他人之手刻意引起的事故,那么,对于配方的内容不知情的人,恐怕无法执行吧?」 月森以手托腮,像定在打量我似地缓缓上下移动视线。 「换句话说,如果是知道配方内容的人,应该就能够执行了不是?」 我闭上双眼,静静地呼吸了一次。 「就我所知,在你父亲意外身亡之前便掌握了配方内容的人,一共有三名。身为配方撰写人的你的母亲、偶然捡到配方的我,以及——」 我伸手指向月森手上的报告用纸。 「——那份配方的失主——月森叶子,就是你。」 月森没有说话。 「我相信,无论是内容多么贫瘠、稚拙的计划,如果是你,就有可能顺利执行。」 除了眨眼以外,维持着沉默,一动也不动的月森,到最后终于开了口: 「……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情吗?」 「如果我能够这么轻松就掌握到你的心情,也不会老是被你耍得团团转了。」 「我现在觉得很感动呢。虽然你一定会像往常一样,冷冷地告诉我『这是你的错觉』,不过看到你这么理解我,让我有种被深爱着的感觉呢。」 「这是你的错觉。」 我不负期待地冷冷回答她。 真让人难以理解。即使被说成杀人凶手,她也不会有生气或慌张的反应。只是像平常那样微笑着。看到她如此坦然的言行举止,甚至会让人开始认为她是否真的没有做出亏心事。 这般从容的态度,或许是来自月森压倒性的自信吧?无论被人以多么恶劣的一百语攻击,她还是打算回避所有的责难吗? 这样或许还不够,我必须更深入她的内心。如果没有从内部击破她的外壳,恐怕无以窥见月森叶子无人知晓的一面吧。 「……我从刚刚便一直有种异样的感觉。」 我在这样的开场白之后继续说道: 「你看待双亲的态度,未免也过于客观了吧?你说话的语气,仿佛是在谈论和自己无关的人物般冷静。」 月森微微露出狐疑的表情。 「是这样吗?十七岁应该已经不是会和父母撒娇的年纪了吧?不管是哪个家庭,像我这种年纪的孩子和父母之间,应该都会有这样的距离感呀?」 我随即以强硬的语气否定。 「不,不对。」 月森沉默下来,挑起眉毛注视着我。 「这不是很奇怪吗?自己的母亲计划着要杀害父亲呢。一般情况下,身为家中的一分子,应该都会试图想要阻止母亲吧?」 一瞬间,月森睁大了双眼。 「我刚才问你『取得配方后,你有何打算』,原本是希望能从你口中听到『我会设法说服母亲』之类的答案。然而,你的回答却是对于配方的内容感想——」 月森看似欲言又止地轻敌双唇。 「——你曾经想过要阻止自己的母亲吗?」 在这一瞬间,月森无言以对的表情,正是远胜过任何雄辩的答案。 她紧抱住自己纤细的身子。 「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地方是……虽然你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不过,我并不会特别觉得你和家人之间的感情不好。」 回想起来,看着月森直到目前为止所表现出来的种种反应,我不认为她会对家人这种亲密存在的消失感到漠不关心。失去双亲之后,她时常给人一种脆弱的感觉。不管怎么说,看起来都不像是一心期盼家人离她而去的样子。 「你对自己的家人没有兴趣吧?」 所以,我做出了这样的结论。 换做是我的话,如果必须讨论自己没有兴趣的对象,那么,在说话时,我自然也会在自己和对象 之间设下一道距离。 「……嗯,比起『没兴趣』,或许说我们家的人『没必要对彼此产生兴趣』比较正确。」 月森轻轻说道: 「我并不讨厌自己的双亲,真的。只是,我们家一向奉行个人主义。无论其他人想要做些什么,都不予以千涉,是我家默认的家规。实际上,也因为遵守这个规定,所以我们才能打造出一个圆满的家庭。」 月森微微瞇着双眼说道。露出仿佛想起怀旧美食的好味道那般的表情。 「从小时候,我就是不需依赖父母,能够自立自强的一个孩子。至于我母亲,她就算不依靠我父亲,应该也能够一个人生存下去吧。身为一家之主的父亲,除了尽到负责家中开销支出的义务以外,也不会特别对家里的事情表达什么意见。小时候,父亲给我的印象,就只是个会拿钱到家里来的亲切叔叔呢。」 月森的笑容有些自嘲似地扭曲。 「的确,就像你所说的,我并末想过要阻止母亲。」 月森露出无力的笑容,垂下眼帘。 「我认为母亲也有属于自己的想法和生存方式,所以我并没有抗拒杀人配方的存在。不过,如你所一言,身为女儿的我,原本应该做出阻止母亲的选择才对。」 她紧握双手,白晰的手指掐入自己的掌心。 「如果我是在不同的家庭环境中长大,应该就能拥有不同于现在的未来了吧。」 「可是——一月森抬起头来,以不带抑扬顿挫的声音继续说道: 「——自从我懂事以来,便一直这样生存到现在了。」 月森散发出一种令人心醉的澄净之美。她庄严而清新的模样,让人感觉不到半点后悔之意。 这一刻,我认为她是个十分坚强的人。 同时,却也是孤独无比的人。 这个瞬间的她,仿佛远离尘嚣的海市蜃楼般美丽而脆弱,不禁让我胸口传来一阵悸动。 「你不会感到寂寞吗?」 我如此问道后,月森随即摇了摇头,缓缓地说道:「完全不会。」 不依赖任何人的人生,同时也意味着孤独的人生。然而,本人却说她并不寂寞。 「现在也是吗?」 我再次向她提出已经被否定过一次的问题。 「双亲身亡后的现在,你仍然不感到寂寞吗?」 在我看来,这是个寂寞的生存方式。或许是我的错觉吧。但是,不发一语地伫立在原地的月森,双眼看起来十分寂寞。 随后,她露出有点困扰的笑容,将视线栘向空中。她凝视着夜空的双眸中倒映着月,看起来似乎散发着金黄色的光芒。 月森将视线回到我身上时,以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 「我并不寂寞——」 这不是她平常用来调侃我的那种态度。 「——因为现在的我还有你啊。」 我知道这个回答是认真的。 因为月森的双眼和嘴角都没有流露出一丝笑意。 这是值得纪念的一瞬间。我终于成功地将她的笑容冻结住了。 钟塔上所显示的时间也已接近午夜零时。 她并没有非杀死双亲不可的强烈动机,至少我没有发现。 再加上「月森叶子不是会杀人的愚蠢人物」这点,在我心中早就是无法动摇的事实了。 然而,尽管这样,失去双亲的结果还是确实存在着。 我轻轻开口: 「……该怎么表现这种感觉呢?」 什么样的词汇才显得贴切呢? 我从护栏上起身。无法继续坐在原地的我,丢下月森一人,独自在公园中走了起来。 我一边整理着思绪,一边像是要确认地面的触感似地,缓慢踏出每一个步伐。我的脚步很自然地朝能够鸟瞰整个街景的悬崖前进。 最后,我抵达了公园与悬崖之间的边界上。 边界上设有以比腰部稍微高一些,生锈十分严重的绿色栅栏。我倾斜身子向下探。只要一个不注意,很容易就会从这个陡坡上滚下去。 我将交叉的双手和自己的下巴靠在栅栏上,于是,围绕着整座公园的栅栏微微被我的重量压弯。我将视线栘到街景上。 带着无数光点的街道在视线的前方展开。虽然这不是价值百万美元的结晶,不过,毕竟是自己所居住的城市,所以更让人感触良多。 在这个小小的城市中,发生着各式各样的事件。今天晚上,那个男人应该也驾驶着红色跑车在街上奔驰吧。巧克力中毒的她还醒着吗?像倭狨般的那个娇小女孩必定已经沉入梦乡了。 我所认识的那些脸庞,仿佛变成了幻灯片一般,一一从脑中闪过。 「很棒吧?我一直想让你看看呢。」 在幻灯片的最后一幕鲜明浮现出来的人物,正是站在我身旁,瞇着双眼眺望街景的她。 冷风轻抚过她的长发。她看似有些冷地缩起身子。 眼前的情景唤醒我脑中那个穿着制服,被雨淋湿而显得十分寒冷的月森叶子。 我不会忘记。那晚,我开口问她「人为何要杀害其他人呢?」的事情.当然,我也没有忘记她当初给我的答案。 当我回想起她的答案时,下一瞬间,我忍不住笑得身子微微发颤。 「……我终于知道答案了。我明白你杀害双亲的动机了。」 听到这句话,站在身边的她平静地回以一句简短的「这样啊」。 我以眼角余光瞄向月森,发现她也正缓缓将视线栘向我。她同样透过眼角余光看着我。 「因为处于想杀人的心情之中吧。」 「好棒的答案啊。」在我笑着说之后,月森露出仿佛得到糖果的小女孩般天真的笑容。 那一晚,如月森所说,如果有人「选择了让人无法理解的行为」,那么,也只能用「因为当下处于那种心情之中」来诠释了。 我会笑出来,是因为这个答案未免太敷衍了。谁会相信这样的答案呢? 能够理解这种答案的人,只有我——以及月森叶子。 随后,月森突然向我靠近。 「……如果你说的都是正确的,那我就成了一个超级过分的女孩子了呢。」 仿佛喘息声一般的低语在耳畔回荡。 「在杀害双亲、欺骗社会、欺骗你之后,还像这样若无其事地活着。」 此时,她原本披挂在肩上的半透明披肩轻轻飘到地上。 「不过,这个世界中就是有能够不被规则束缚而生存下去的极少数存在呢。不会被任何人束缚,自由到毫无道理可言的存在——」 我吃了一惊。栅栏被重重扭了一下,朝向悬崖的方向。月森以仿佛背越式跳高般的动作,轻巧地坐在栅栏上。 「——野野宫同学,就由你来决定吧。如果你没有予以制裁的话,名为月森叶子这个恶劣的女孩,此后也会自由自在地活下去喔!」 坐在栅栏上的她,以令人难以置信的角度将上半身往悬崖的方向后仰。一头长发笔直地垂落在深不见底的黑暗当中。支撑着月森整个人的,是那和细瘦的身体相符的两只纤细手臂。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从裸露在外的雪白颈子所构成的优美弧线。 「如果你判断这样的我没有继续活下去的价值——该怎么做,应该很简单吧?」 只要轻轻地就好。如果以指尖朝她的胸口一推,她就会简单地滚落王悬崖下方了吧。 「……你是认真的吗?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我开始怀疑她是不是脑袋不正常了。 「你觉得呢?我可 是认真的吶。会喜欢上像你这样个性别扭的人,或许我真的有点不正常也说不定呢。」 她仿佛是在享受月光浴一般,以平静的表情缓缓闭上双眼。 「我啊,从以前就已经决定要将自己的一切献给『真命天子』呢。只有这点,我能够胸有成竹地说出来。」 她所谓的「一切」之中,也包含了自己的性命吧。 「……我完全无法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对你来说,真命天子到底是什么?」 她以简短而肯定的一句话如此回答: 「我的白马王子。」 语毕,月森脸上流露出极为幸福的神情。看着她不带一丝恐惧的脸庞,我知道她很认真。 瞬间,从虎南那里听到的月森母亲的遗容,在我脑里一闪而过。无意间开始想象的我,忍不住一阵颤抖。 被无数盛开的淡紫色的杜鹃花簇拥着,散发出世上独一无二的美感的月森叶子的尸体——我看到了这样的幻象。 我本能地咽下口水,感觉自己的身体深处逐渐发热。当我回过神来时。我的指尖已经伸向她的胸口。 指腹缓缓地接触到月森隆起的胸前。月森小小地吐出一口气.穿着白色高跟鞋的脚尖僵硬地伸直。 令人几乎要血液沸腾的兴奋感,这是何等甜美的诱惑啊。我的一根手指,不带半点感情的一根手指,竟然拥有掌握月森叶子生死的权利。 她一身纯净的白色装束,在我看来,现在仿佛就像是死者身上的白衣。 毕竟是月森所做出来的行为,相关准备一定也很周全。她所描绘出来的剧本,或许是「失去双亲的可怜少女,为追随父母而去,最后选择自杀」这样吧。 也就是说,即便我将她推下悬崖,让她因此身亡,我也无须受到任何人的制裁。 她说我是她的白马王子。如果真如她所言,那么,将被囚禁在城堡中的公主救出来,应该就是我的职责所在了吧。 ……月森,抱歉,我要让你失望了。很遗憾的,我并不是什么白马王子,只是一名村人a。 这才是最符合我本性的角色。 心跳声从内侧强烈地拍打着我,急促的呼吸催促我将其解放。我在深呼吸一次后,奋力咬紧牙关,缓缓地将手伸向身穿白色装束的她—— ——随后,以手臂环抱住她纤细的身子,使尽力气将她拉回来。 因为施力过大,抱住月森的我整个人背朝下跌在地面。当我还在跟背部的痛觉战斗时,月森先行起了身,跨坐在我的身上。 「……别忘啰。」 她将一只手搁在双峰之间的深沟上,开口说道: 「我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 既然你捡回这只小狗,你就要负起责任好好养它——我想起很久之前母亲曾对我说过的这句话,顿时感到十分沉重。我是从何时开始变得如此善良啊? 「……你是在试探我吗?」 「别担心,我有自信不会让你为了救我而感到后悔。」 月森在胸前紧握起双拳。看着眼前这个可爱到让人忍不住恨得牙痒痒的微笑,我确信她绝对已经事先预料到这样的结果。 我用鼻子哼了一声后回答: 「我早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后悔了——」 ——后悔自己和你相遇一事。 「不好意思,你可以移动一下吗?」 月森玲珑的臀部就这样大方地坐上我的下腹部附近。总之,我想先处理这个骑在别人身上的无礼丫头才行。 然而,月森似乎没有起身的打算。她岔开双腿,以双手捧住我的脸颊,从正上方凝视着我并开始说道: 「怎么办?你打算怎么做?要把配方跟我们方才的对话告诉警方吗?」 每当她娇艳的双唇改变一次形状,我的浏海便被一股若有似无的气息吹抚着,有种搔痒的感觉。 「如果你打算这么做,我也不会阻止的喔。」 她似乎不是在挑衅。脸上虽然露出和以往相同的柔和表情,语气却带着认真。 「你还真是明理吶。」 我从下方瞪视着她。 「是因为你相信自己也能够骗过警方?还是认定我不会做出这种行为?」 「两者都不是。」月森的浏海轻轻向左右摇晃。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清白呢。」 她的表情十分平稳。 「比方说——现在发生了一起不管怎么看都是他杀的案件,但实际上,这纯粹是由多个偶然所交织而成的一场不幸的意外。这样的说法,你会相信吗?」 从上方垂下的发丝在夜风的吹抚下,轻轻掠过我的鼻尖。 「……谁会相信这种事啊?」 因为月森的态度实在过于平静,让我犹豫了一下才做出回答。 「对吧?我知道现在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所以才打算交给你来决定啊。」 一瞬间,月森的脸上出现仿佛羽毛在空中飞舞般的温柔微笑。 「不过,对我来说,真相只有一个。如果你愿意记住这点,我会很开心。」 在说谎的人,真的能够打从心底露出这样的笑容吗? 我真的不明白。 「更何况,你是我所选择的人呀。即使自己选择的对象做出了和我的期望不符的答案,我也必须尊重他的决定。会这么想并不奇怪吧?」 「选择?」我有些吃惊地重复她所说的话。 方才月森所说的「选择」,似乎和她以往的说法——出于好感而做的「选择」有几分不同。 语意或许比较接近「托付」? 「你误解了一件事。」 「我误解了什么?」 「你会捡到杀人配方,其实并非偶然。」 「………………咦?」 我不由自主地发出讶异的回应。 「你回想一下捡到杀人配方当天的情况。」 我不可能会忘记。那是在放学后的教室所发生的事情,我从月森掉在地上的笔记本中,捡到了杀人配方。 下一瞬间,她轻笑了一声。 「不是我在自夸,不过,我可是个很小心行事的人喔!你认为这样的我——」 她在这一刻所露出来的表情,大概会烙印在我脑海中好一阵子吧。那是一张残酷又美丽到令人晕眩的睑。 「——有可能会将杀人配方这么重要的东西弄丢吗?」 这是不可能的,她绝不会出现这种失败的举动。 因为,在这个世上,月森叶子是我认识的人当中唯一完美的存在。 那天放学后,我去参加定期召开的干部会议。那是班代必须出席的定期会议。男生班代由我担任。那么,女生班代呢? 就是眼前的她。 回想起来,在那天的干部会议结束后,月森便匆匆从会议室赶回教室。她应该是为了赶回去准备,以便打造出让我能够「偶然」拾获杀人配方的情况吧。 为何我未能察觉这么基本的事情呢?隔天早上,她佯装在寻找配方的动作,或许也只是一种演技,只为了表现出「偶然」遗失了配方的感觉。 看样子,我似乎从一开始就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了。这种屈辱好比是足以让手脚麻痹的恐惧感一般。诧异的我,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月森轻笑着,从我身上爬起来。 「对我来说,没有无法称心如意的事情。只要我有心,没有东西是我无法取得的。最后的结果,总是能够如我所愿。」 就一般的看法来说,这是个极为自大傲慢的发言;然而,若是出自于月森叶子口中,感 觉便只是在陈述一个平凡无奇的事实。 「可是,你不觉得这样的人生很无趣吗?不觉得了无新意吗?这种人生有意义吗?」 她定向披肩落地的场所。 「如果已经知道礼物的内容是什么,就不会感到半点兴奋了。」 她微微垂下双肩。 「但是,我选择成为大家心目中的那个月森叶子。要表现得像一个模范生并不难,而且能够响应他人的期待,感觉也不坏。」 她捡起地上的披肩,再次将它围在肩膀上,随后以芭蕾舞者般轻快的脚步走到我的脸旁边。 一阵黑影完全掩盖了我的视线,仿佛会让人误以为是云朵遮蔽了月亮的光芒。双手叉腰的她从上方窥探着我的表情。 「你想知道我把配方托付给你的原因吗?」 当她以这般别有企图的表情开口询问事情时,答案绝对不会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东西。关于这点,我已经清楚到厌烦的程度了。 「因为,在我所认识的人当中,你看起来是『活得比任何人都无趣』的存在呢。」 她露出一脸寻获失物时的表情。我将视线从她身上栘开。 因为她说中了。 如她所见,我一边感叹着这个世界的无趣,一边活到今天。在无趣的日常生活中,妄想是我唯一的慰藉。 我捡起落在脚边的杀人配方,随后也站了起来。 「真的是超乎我的期待呢。跟你之间的对话让人觉得很刺激,和你在一起的每天也十分令人兴奋。我第一次遇到能够让自己这样心跳加速的人。错不了,这个人就是我的『真命天子』——我马上做出了这样的判断。所以,我很轻易就迷恋上你了呢。」 也就是说,一切都在她的计划当中吗?面对杀人配方这种完全迎合自己喜好的诱饵,愚蠢的我也完全上钩了吗?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方才的栅栏边,仿佛那里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一般。从脚步声听来,月森似乎慌慌张张地追了过来。 「……啊。」 栅栏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身旁的她伸出双手在栅栏上奋力敲打,上半身使劲伸向漆黑的空中。随后,她意识到这似乎已经无法挽救,便将双手从栅栏上移开,转身看向我。 「……这样好吗?」 我的右腕笔直地伸向栅栏的另一侧。 白色的纸飞机在夜空中描绘出一道拋物线之后,便缓缓地朝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下降。最后,纸飞机终究会降落在山坡的某处,在经过长年的风吹日晒后,回归脚下的这片土地吧。 「这样就好,反正也已经不需要它了。」 我也一样。会想要探求杀人配方的真相,并非出自于正义之情。 「难不成,你终于愿意相信我的清白了吗?」 我转身看向面带微笑的她,冷冷地说道: 「你是傻瓜吗?我当然还在怀疑你啊。」 她一脸疑惑地瞇起双眼。 「我不懂,那你又为何要把杀人配方扔掉呢?」 「谁会相信这种乱七八糟的说法啊?如果警方问到你杀害双亲的理由,我该怎么回答?警方会接受『大概足因为她想杀就杀了吧』这种说词吗?」 若不深入了解她,便很难理解她的犯案动机。除了熟知月森叶子真正面貌的我以外,隐藏在背后的原因,恐怕没人能够接受吧。 「可是,无论发问的人会不会相信,应该也只能这么回答了吧,不是吗?因为这是你所导出的答案呀。」 月森以含混带过的语气说着。于是我摇摇头回答:「愚蠢透了,这种答案只会让自己丢脸罢了。」 当我将杀人配方作为最后的王牌,亮在月森眼前时,所有的魔法便在一瞬间消失了。 我察觉到杀人配方「不过只是一张纸片」的事实。 我发现,曾经被我视如珍宝的杀人配方,本身其实并没有任何价值;因为它是「月森叶子的杀人配方」,才得以被赋予价值。 这时,我已经从一直被月森玩弄于股掌间的冲击之中站起来,而衍生了别的情愫。 虽然这十分不合乎我的作风,不过,这股感情或许可以称为「保护欲」吧。 月森表示,她之所以会将杀人配方托付给我,是因为我看起来像是「活得比任何人都来得无趣」的存在。依她判断,如果是我,必定会对杀人配方这种刺激的存在表现出兴趣。 尽管这并非出自于我的本意,但我似乎还是为她带来了相当大的乐趣。 简而言之,她和我同样都是渴望在平凡的日常中寻求刺激感的存在。从这方面来看,在我未曾察觉的时候,我们的利害关系其实便已经一致了。 然而,我对此却有着不同的见解,所以才不愿乖乖就范。 ——我感觉到,杀人配方的存在,或许让月森感到手足无措。 她动摇了。在发现很难与平日的母亲串联在一起的杀人配方后,月森远比自己所想像的更要来得困惑。或许她下意识地持续思考该如何以自己的方式,来阻止眼前的事态恶化吧。最后,终于发现了我这个存在,而将杀人配方托付给我。 这并非是向我发出求救讯号那般强烈的表现,或许只是代表她想跟我共同分享这个情报吧。总而言之,月森或许只是希望能够有其他人得知杀人配方的存在。 想要一个人承担这个包袱,的确定过於沉重了些。 或许只是我多心了也说不定。不过,既然这种想法已经油然而生,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一瞬间,我将所有的负面情绪抛诸九霄云外。 对方可是那个月森叶子。在这个世界上,她是我认识的人当中唯一完美的存在。这样的她却露出了宛如年幼少女般的惊慌模样。光是想像,就足以让我的心跳急剧加速。 这样的她,不是挺可爱的吗? 我瞥见月森身後那座钟塔上的钟面。 「已经过了午夜零时了啊。」 听到我的低语,月森赶忙回过头来望向钟塔。身上那袭连身裙的裙摆彷佛阳伞般旋转起来。钟面上的时针,早已走到12的位置。 「真是打击呢。我竟然错过了这么重要的一刻,让人好后侮啊。」 她表现出十分沮丧的反应。这可是相当罕见。 「其实今天是我生日呢。我原本计画要在指针走到12的同时,向你提出各种要求…… 「生日快乐。」 在她提出什么麻烦的要求之前,我抢先献上这句话。 月森稍微整理了一下发型,以及连身裙上的皱折之后,开口唤道: 「嗳,野野宫同学。过了零点之后的今天,刚好是我的生日呢。」 她带着满面笑容,转过身来面对着我。 「我刚刚已经祝你『生日快乐』了,你没听见吗?」 「我有听见呀,所以虽然迟了一些,我还是要向你说声『谢谢』。不过,我希望除了口头上的的祝贺之外——」 「我拒绝。」 「我还没说完呢。你嘻该好好把别人说的话听到最后啊,野野宫同学。」 「月森,有一件事你还是记住比较好。我并没有善良到明知你会提出令人不安的要求,却还是老实听你说完。」 「你不要这么担心嘛,我不会向你要求什么昂贵的礼物。虽然说是礼物,不过正确来说,我想要的应该是一种回忆或纪念吧。」 「拜托你,只要答应我这个请求就好了。这是我一年仅仅一次的愿望呢。」 明年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请求呢?想到这个,让我现在就开始忧郁了起来。 虽然嘴上说着「拜托」这类恳求 的字眼,但月森的双手却像手铐般紧紧握住我的手腕,显示出她会坚持到我答应为止的态度。 「……我知道了啦。不过只能照一张而已喔。」 想要让顽强的她乖乖放弃,便必须付出同等程度的劳力代价。早已学到这点的我,很快便主动投降了。 「我好开心呢。」月森十分高兴地拍起手来。随后她提出「我们到钟塔前面拍吧」的要求,不等我同意,便径自拉着我的手向目的地走去。 这个木造钟塔的高度大约是我们的三倍,表面涂着一层厚厚的白色油漆。 「要站在哪里比较好呢……」月森口中喃喃有词地研究着拍照的位置。在我对她说「站哪里都无所谓吧」之后,她生气地表示「不行,因为机会只有一次啊」。 接下来,月森又趁势问道:「还是说,你愿意让我多拍几张呢?」所以,我只能在默默地靠在钟塔的外壁上,等待她选出最佳位置。 最后,月森终于选定了地点,满足地说着「嗯,就选这里好了。这里感觉最好呢」。不过,在我看来,实在不知道她所指定的位置有何特别之处。 「这边。」月森向我招手,于是我站到她的身旁。 随后,她紧紧地贴近我。紧密的程度比以往都要来得大。再加上连身裙单薄的质感,让人感到一股仿佛这层布料不存在的真实触感。 月森使劲伸长拿著手机的那只手臂。在我发出抗议之前,她便吩咐道:「如果不靠近一点,就没有办法照到完整的脸了。」因为我的手臂比较长,由我来拍摄或许比较不费力,所以我便从她手中夺过于机。「按这个钮就行了吧?」我开口问道后,月森伸手取下肩上的披肩,对着我说「你等一下喔」。 我伸着手臂,正想看看她有何打算时,却发现她将披肩盖在头上,并以白色的花朵发夹将其固定住。是因为我一直以讶异的眼神盯着她看吗? 「久等了。」语毕,她又半开玩笑地问道:「感觉像公主一样,很可爱吧?」的确,这身打扮简直合适到让我忘记否定。 我配合她的提示按下按键后,手机发出喀嚓的一声机械快门声响。或许是想要赶快确认照片内容,她随即从我的手中将手机拿了回去。 「嗯,拍得跟我想象中的一样呢。」月森看着照片,满足地点了点头。还不时发出「呵呵」的笑声。总之她高兴就好。 「谢谢你愿意跟我合照,我会好好珍惜照片的。」 「说得也是。如果你能小心翼翼地保存它,不让任何人发现,我也能安心的过日子了。」 我完全不愿意去想像这张照片在学校那些家伙面前曝光后,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这种情况下,脑海中最先浮现的就是鸭川一脸面目可憎的样子。我打从心底希望不要发生这种事情。 「这样啊,真可惜。我原本想向未来小姐和干鹤炫耀这张跟你一起拍的珍贵照片呢……」 我有事先嘱咐她真是太好了。 「……没办法,只好当成手机桌布了。这样可以在上课时候偷看边露出微笑,也可以在睡觉前来个晚安之吻。我就一个人享受它吧。」 「我现在马上把照片删掉好了。」 「开玩笑的嘛。」看着露出恶作剧般得笑容的月森,我忍不住有种很糟糕的把柄落入她手里的感觉。 「你要看照片吗?」 「请务必让那个我看一下。」 这是一张日后必须由月森来保管的照片,我想至少也该确认一下自己在照片中的模样。 我弯下腰,将脸凑近她拿在胸口附近的手机画面。我的耳朵刚好停在距离月森的双唇很近的位置。 月森仿佛是算准了我确认照片内容所花的时间,轻轻开口问道: 「你看,像不像刚在教会举办完只有两个人的婚礼的新郎跟新娘?」 我凝视着画面,照片映着两个彼此互相依偎,看起来感情很好的黑色男性与白色女性。 以月森的说法来看,头上盖着白色披肩的女性,看起来有几分像是披上婚纱的新娘。不可思议的是,对照片中的女性有这样的认知后,就连身旁的男性,看起来也像穿了结婚西服一般。而完全不相干的钟塔,甚至也开始散发出教会一角的氛围。可见先人为主的观念真的很可怕。假设像新娘的女性手巾再握着捧花,不管谁来看,都会认为这是举办婚礼后的纪念照吧。 下一刻,我伸出手想要抢夺月森的手机,她却像在空中飞舞的花瓣般巧妙地转过身子,轻松地躲开我。 「把手机给我。」 「才不要呢。要是把手机交出去,你一定会把照片删掉。」 「那当然。」 我再次朝她伸出手,然而她轻快地跑开了。动作宛如生着翅膀的小妖精以脚尖在水面弹跳一般。不一会儿的工夫,月森便逃到一段距离外,最后爬到楼梯的上方,朝我喊道: 「野野宫同学~我的手机在这里喔!」 她像个天真的孩子般站在高处朝我挥手。 露出本性的月森叶子自由而奔放,像我这样凡事无动于衷的人,绝对应付不来。 「我要回去了。」 真是让人精疲力尽的一晚。 「等一下!」 面对从滑梯旁边经过,朝着公园出口走去的我,月森从上方如此呐喊道。我没有转身,只是侧过头来看着站在滑梯高台的她。 「你今天晚上为什么是一个人?」 在月光照耀下,身披白色薄纱的她,看起来有如圣女贞德般威风凛凛。 「你为什么不将杀人配方的事情告诉其他人?你应该有过好几次这样的机会吧?例如,像虎南先生……就算是一般人不会相信的事情,他也应该能够接受不是吗?」 月森的声音带着几分忧愁。 在仿佛能够听到耳鸣声一般的寂静之中,一动也不懂地望着这个方向的她,眼中应该只有映照出我的身影吧。 我忍不住弯下腰笑了起来。 因为我随即发现,对我而言,她的体温简直再简单不过了。我总是审慎观察他人的事情,但却完全不了解最重要的自己,这样的我还真是个大笨蛋呐。 现在,我明确地知道答案。 但无论月森叶子是否杀害了双亲、或是杀害了其他人、是有罪或是清白、或是一起看似他杀的案件,实际上却是由多个偶然交织而成的一场不幸意外,对我而言,这些都不重要。 我将惊讶地抬起一遍眉毛的月森置入视野的一角。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啊……」 我对着夜空大声喊道: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能够怀疑岳恩叶子的人只有我而已。」 不需要其他人,只要有我一个人知道真正的月森叶子就够了。 最后,一阵透露出兴奋之情,如同梦呓般的低语声乘着冷冷的夜风,传入我的耳畔。 「……嗯,不要紧的,我果然不会寂寞。」 我转过头,望着沐浴在银色灯光之下的话题。瞬间,我睁大了双眼。 她脸上露出皱成一团的笑容,看起来仿佛像是哭脸一般。 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才好,于是闭上微微开启的嘴。我只能将这个不像月森叶子的月森叶子烙印在自己的双眼中。 突然,她蹲了下来,以完全不在意弄皱裙子或裙底风光被人一览无遗的动作从滑梯上溜下来,在大地上狂奔,冲向我的背影这个终点之后,紧紧以双臂圈住我的身体。 月森将睑埋在我的背上,以闷闷的声音说道: 「——在这个世界上,能够怀疑我的人只有野野宫同学而已。」 语气 听起来十分地开心。 虽然我没有大方到能够让她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抱住我,还不会予以反抗,不过,即使想挣脱她紧紧缠住我的双臂,恐怕也是不可能的任务。彷佛是束缚我的锁链一般,让人实在很讨厌。简直就像是现在的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似的。 我放弃抵抗,叹了一口气,同时抬头望向夜空。 月亮将无数道彷佛蚕丝般的银色光线洒落一地。没有实体的光辉最後有如融人大地中一般消失。这样的光辉感觉像是想要将地面上的一切染成银白色一般,从未间断地洒落在地上。 在月光之下,所有的光线都显得模糊无力。即便是闪耀在夜空中的群星、在黑暗中点亮耀眼光芒的街道,都无法敌过能够笼罩整片大地的月光。 当我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向空中的月亮伸出了手。明明知道那绝对遥不可及。 我在今晚所做出的判断或许并不正确。之后,我或许会为今晚的事情感到后悔。 不,或许已经连后悔都太迟了也说不定。 因为,我认识了月森叶子。 我仰望着夜空,缓缓地闭上双眼。 今晚的月色显得特别温柔而暖和。 后记 八成,可以算是相当高的机率。 例如,在满分为一百分的考试中拿到八十分的话,应该就不会受到责骂;在降雨机率为百分之八十的天气,如果不带伞就出门,甚至可以说是莽撞的行为。在这样的前提之下—— 最终审核将会在十件作品中选出八件获奖的作品。如果要人不妄想能够获奖,恐怕是不可能的吧? 获奖的话,新车的头期款应该就有着落了,用来买「宇宙学园stellvia」的蓝光光碟bo或许也绰绰有余。我想,应该没有人能够责备我这样的妄想行为吧? 然而,结果就像大家所看到的,一句「很遗憾,您的作品并末获奖……」的通知,有着如同铁鎚的破坏力,将小市民渺小而脆弱的妄想彻底粉碎了。 不过,俗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很遗憾,您的作品并未获奖。不过,我们考虑将您的作品出版成小说。」 我没有迷惘,毫不迟疑地做出了回答。我大声地回复对方: 「我拒绝!」 这是个让人无法抵抗的甜美诱惑。能够让一心憧憬的电击文库发行自己的作品,对于一个摇笔杆为生的人而言,简直是再理想不过的结果了。不过,这牵扯到自尊的问题。所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总有一天,我会凭着自己的力量夺下奖项,光明正大地打开asc2 media works的大门——我如此下定了决心。 啊,话说回来,我还没自我介绍呢,真是迷糊。我是透过电击文库,以《月光》这个作品出道的间宫夏生,以后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呃,那个,我想问问各位,自尊能够填饱肚子吗!自尊能够让你买新车吗! 这点无聊的自尊啊,就把它揉成一团,朝垃圾桶————————一丢! 以下是致谢感谢。 汤泽大人、条田大人,因为有你们,才会有《月光》这部作品,在此衷心感谢你们,话说回来,我该向谁领购买「宇宙学园stellvia」蓝光碟bo的费用呢?我静候你们的联络。 提供精美插画的白味噌大人以及相关人士,我在此深深感谢。 另外,我个人想要在此感谢我的父母、妹妹、朋友,以及euryalos的各位……不过,与其将感谢之情写在这种地方,还不如直接向你们表达比较快。所以我会再联络你们。 最后,请让我对这个瞬间正在阅读本书的您,献上最高的谢意。我现在高兴得快要落泪了。那么,期待和大家再次相见的日子。间宫夏生敬上。 八成,可以算是相当高的机率。 例如,在满分为一百分的考试中拿到八十分的话,应该就不会受到责骂;在降雨机率为百分之八十的天气,如果不带伞就出门,甚至可以说是莽撞的行为。在这样的前提之下—— 最终审核将会在十件作品中选出八件获奖的作品。如果要人不妄想能够获奖,恐怕是不可能的吧? 获奖的话,新车的头期款应该就有着落了,用来买「宇宙学园stellvia」的蓝光光碟bo或许也绰绰有余。我想,应该没有人能够责备我这样的妄想行为吧? 然而,结果就像大家所看到的,一句「很遗憾,您的作品并末获奖……」的通知,有着如同铁鎚的破坏力,将小市民渺小而脆弱的妄想彻底粉碎了。 不过,俗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很遗憾,您的作品并未获奖。不过,我们考虑将您的作品出版成小说。」 我没有迷惘,毫不迟疑地做出了回答。我大声地回复对方: 「我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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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班级委员的常规会议,而从各学年聚集起来的将近三十人的男女,无一例外额上渗汗,制服衬衫胡乱地贴着肌肤,拼命地勉强维持着稍有松懈就可能会被热气蒸发的意识,但到她时——却是制服也好发型 也好,没有一丝散乱,当然脸上也没有一滴汗水,看起来就好像是其他世界的居民般凉爽。 「看来面对持有着冰心的月森叶子,似乎连太阳也束手无策。」 「不错,能溶化冰心的,自古以来就注定是王子大人的“温柔之吻”嘛。」 我的挖苦对月森来说不过是微风吗,微笑地说完「王子大人请多指教。」后,她偷偷将手放在隐于桌下的我的大腿上。 头晕了。这肯定不止是热气的原因。因各种原因头昏眼花的我,至多只能「……热得难受。」粗鲁地拂落月森的手。 是看别人的厌恶表情很愉快,还是有着超喜欢被人冷淡对待这种变态嗜好,虽不能确定,但无视被拒绝这事实的月森叶子,说着「欺负人。」开心似地眯起了眼。 自从经历过深夜中的公园一事以来,从她而来的接触就仿佛配合着气温上升一样日渐火热。不过与气温有着决定性不同的是,即便到了冬天,她对我的态度也未必会冷下去。 不用多说,我自是叹了口能炫耀给被人看的温热之气。 委员会结束了。该说是人气之人的宿命吧,月森叶子刚从位子上起身,就立刻被一直等候着的其他班级委员们围了起来。 越附和别人的宿命越不会感到好奇的我,毫不犹豫地丢下她离开教室。 就在这时,「对不起,接下来立马还要打工。」,虽然保持着先前的凉爽,但也许是心里作用,她有些急地说完后,小跑来到我的身边微笑着。 「野野宫君一起回去吧。」 她极其自然地占据了我的身边,就好像那场所是月森的指定席一样,接着以旁人察觉不到的动作,将自己的小指捆上我的小指。 学校中无人知晓的,与我的秘密关系——看着相当享受着此的她,刚一想象到冬天时她的不客气将会升级到何种程度,我就忘却盛夏后背直冒冷气。 通过放学后的没有人的走廊,向着教室走去的我们反复争论着。 「……你是那个吗,被下了不靠着谁就无法笔直走路的诅咒吗?」 「害羞了?走廊里只有我们俩,所以不用在意也没事哟?」 「竟说害羞?看我的脸还不够明白吗?」 「脸颊赤红气息慌乱呢……对我兴奋中?」 「是暑气!都说了热得难受所以离开我!此刻我的脸红只是因为对你的怒气!」 用力将不听人话的她推开,然而她立马跳过来填满与我的距离,讽刺的是,比起刚才身体贴得更紧了。然后我更加用力将她推开,她再更加贴紧我,在无人的走廊上,男女边前进边反复着没有成果的战斗。 明明本来就很热了,到底在干什么啊。察觉到时已浑身是汗。 虽然知道这很愚蠢,但明明我这么的汗流浃背,她却依旧额上没有一滴汗水,不甘心到忍不住生起气来。 给这没有成果的争斗划上终止符的是月森。 突然月森停止了动作。她与我保持一定的距离后,脸上绽放出平常使用的微笑。数秒前的孩子气态度一点也没有露出来,被同级生加上敬语称呼的“月森叶子”的身姿,就在那里。 我也效仿月森,慌张地端正姿态留神四周。循着月森的视线,在被夕阳染上橘黄色的走廊的远处,有着细长的人影。 就像在配合着我们前进,人影徐徐向这边靠近。根据响彻于漆布地板上的尖锐脚步声,我轻易特定出对面的人物是谁。 与预想一样,从那边走过来的是美术老师鹰冈美咲。 鞋跟敲击漆布地板的尖锐声响——只要是千光的学生,谁都知道这是鹰冈美咲的登场暗号。在学校穿细高跟鞋的老师也就只有鹰冈美咲了。 就外表来看,鹰冈美咲不像个老师。只说打扮的话,比起老师更像是「住于邻家的漂亮姐姐」。 以细高跟鞋为首,紧短的裙子与卷至手腕处的看上去像是男性用的特大号衬衫,以及耳垂上的环状大耳环。没怎么化妆,头发也保持刚洗完的状态,最让人脱力的是经常处于no bra状态。 并非仅仅是美人,酿出特别真实的生活感,才是她之所以为「住于邻家的漂亮姐姐」的理由。 理所当然,在以鸭川为首的忠实于自身激情的男孩子们中,鹰冈美咲的人气非常之高。鹰冈美咲飘散着的颓废氛围上,加之教师这一差距的调料,尽管异质且歪曲,但能让看到她的人感受到浓厚的色气。 一般来说,有魅力到如此程度会被同性所讨厌,然而就像与外表的散漫成比例的鹰冈美咲的大胆性格,却意外地也受到女生们的好评。 话虽如此,因为不像教师的她在教师中是突出的异端,所以貌似频繁受到教务主任“不能成为学生榜样”之类的严厉提醒。 与鹰冈美咲擦肩而过之际,月森微微点头。瞬间,细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停止了。 「呐,话说月森同学与野野宫君——」 说认识也算认识,担任我们班级美术老师的就是鹰冈美咲。只不过,至今为止并没有在上课以外的时候交谈过。 「——正在交往?」 眼角下垂眯起大眼的鹰冈美咲交替凝视着我们。从她兴趣浓浓的表情来看,好像本人也不准备隐藏自身的好奇心。 从连第二纽扣也被卸下的稍大衬衫的缝隙间,窥到丰满双丘生出的谷间的我发出「真的经常no bra啊。」这相当不合时宜的感想。 「——看起来那样?」笑容满面地作出回应的是月森叶子。 与因唐突的问题而惊愕的我相对照,月森看不出有一丝的动摇。 「嗯。」没有犹豫地回答的是鹰冈美咲。 因鹰冈美咲确信的态度,我内心感到着急,莫非刚才与月森的交谈被目击了?从旁观察的话,那看起来是「恋人间的打情骂俏」也并非不可能。 不过,月森叶子不可能犯下“秘密”被目击的疏忽。正因为如此,鹰冈美咲有着怎样的根据才会提出像这样的问题,我对此整理不出思绪。 「嘛,如果那是光荣之事的话,不得不喜悦呢。」 「哎呀,在月森同学的心中,野野君的评价相当高呢。」 「呵呵,美咲老师,你不知道吗?野野宫君意外很受欢迎哟。」 「嘿,确实野野宫君外表不差,性格看起来也不拖泥带水的样子,真好呢。」 『嘛、哎呀、呵呵、嘿』。明明乍一看是和平的交谈,但不知为何我的嗓子很渴。浮现于脑海里的是『狐狸与狐狸的交涉图』。 虽说不知道月森的底细是一直的事,但我也感到这位美术老师有着与月森互通内心的不透明感。 换个容易判断的说法的话就是「这只死雌狐狸,在企图着什么?」。 「——对了,听说月森同学的双亲亡故了?」 我察觉到鹰冈美咲话中的违和感。月森貌似与我有着同样的违和感,「……诶。」与先前不同,她慢了一拍回答道。 「……嘛,那么应该有着相当难受的回忆吧?」 「诶,确实如此呢。各种各样的——」 有所节制地说,即便外表是厚脸皮的女人,鹰冈美咲好歹是个教师。听到学生亲人的不幸,而忧虑那学生的精神状态并非奇怪之事。最大的问题是时机。 鹰冈美咲以缓慢的动作,边将头发向上拢起,边缓缓微笑。 「——不过,看来已经完全没事了呢。」 现在是暑假前的七月下旬,月森叶子双亲的亡故事件发生于五月下旬左右。是接近二个月前的话题。即便是在学校,因大致一个月前流行的『千光大会议』等新话题,关于月森双亲的事情也早已成为遥远的记忆、被遗忘的过去。 「不止是学生,其他的老师们也认为自己比不过月森同学。一般来说,在你的年龄时双亲亡故的话,不可能那样的冷静。月森同学真的非常了不起呢。」 随后,鹰冈美咲扭过头「野野宫君不这么想吗?」不知为何将矛头指向我。只一瞬我咬紧了牙关,接着「不清楚,我不太懂呢。」用平坦的语调平坦地回答道。 「我能够这么快恢复,并非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我得到了数不清的人的帮助。」 随后,月森叶子扭过头「当然,野野宫君也是其中的一人。」拿我当挡箭牌。我只一瞬惊讶地眯起眼「如她所言,好像是那么回事呢。」再次用平坦的语调平坦地回答道。 「……哼,这样么。」 鹰冈美咲的眼眸眯成弓形。有着女人肉感的嘴唇上浮现笑意。瞬间,因略微冰冷的女人的态度,我心中不安蠢动。 ——这个女人,难道对月森双亲亡故之事有察觉到什么吗。 ——不,那样的事不可能。 即刻否定。 怀疑月森叶子的于此世仅有一人——只有我而已。 然而,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够无视鹰冈美咲那隐含着什么的态度。在只能认为有着目的的含着刺的数回措辞中,不由得感到有“确信了的什么”。 我对这个女人太过陌生。与未知的对手继续进行未知的会话并非上策。调查过这个女人的事后,再一次重新来过才是上策吧。 如果不想办法收场的话……在我刚开始焦急的时候。 「——那么,美咲老师,先行失陪了,“我们”接下来还要打工。」 如此说着的月森「野野宫君快走吧。」以从树叶空隙漏下的阳光般的柔和微笑着。 真是服了。月森叶子一如既往地毫无动摇。若被敌人围困,世界第一难搞的她也在这个场面的话,可以说是最强的可靠。 「哎呀呀,那么拦住你们不好意思呢。但是,让野野宫君留下呢,我,有事找他哟。」 但是鹰冈美咲没有退开。 「真是的,野野宫君,不要一脸不愿意哟?老师我受打击了。还记得前段日子你上交的『人物素描画』吗?」 「……诶。」 「那太差了!实在太差了!虽然成为美术老师以来,看过许许多多的素描画,但野野宫君的绝对是相当差的成绩哟。我可以自信地断言。」 被认真的表情这么说的我,禁不住移开了视线。虽说有自觉自己的画功夫比别人差,但被这么直截了当地指出,真是没面子。 「……对人来说,谁都有适合与不适合的东西。」 对漏出辩解的我,「不,我认为差到这种地步,与本人的干劲也有很大关系。所以,现在去美术室老师我要对野野宫君进行说教。」 缓缓浮现笑容的鹰冈美咲,用双手捆住刚想要逃跑的我的手腕。 「因此月森同学,向打工地点『因被老师传唤,野野宫君今天休息。』这么传达呢。」 鹰冈美咲边强硬地将我的身体拉了过去边说道。也许是遮蔽物少的原因,手腕处感受到极其有实感的膨胀触感的我,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话没办法了呢,我会确实地传达。」 月森唇上浮现愕然般的浅笑说道,然后甩开长且有光泽的黑发,飒爽地转身而去。 我斜眼确认月森的样子。若没看错的话,离去时撇了我一眼的月森叶子的眼中,看起来没有笑意。 ◇◇◇◇◇◇ 「野野宫君,要加胶糖蜜了哟?」 往从纸包装中拿出的马克杯中注入黑色液体的女人询问道。 我边注视美术准备室的狭窄地方与陈列中的雕刻与油画,边「不必加东西就可以了。」只用声音回答。 「哎呀,作为年轻人很少见呢。」 「在咖啡馆打工的时候喝习惯了。」 鹰冈美咲手拿两个玻璃杯在工作台对面坐了下来。我「谢谢。」接过女人「请。」递出的冰镇咖啡,我们暂且突入咖啡的时间。 同时设置于美术室的准备室,有着普通教室一半的大小,出入口是直接连接走廊与连接美术室的两扇门扉。 在杂乱的室内,充满着绘图工具、石膏、金属散发出的复杂气味。即便是雕刻与绘画,门外汉的我也完全不清楚哪个好,甚至连是未完成品还是完成品也难以分清。另外也有一堆已知与未知的工具。绘 笔、油灰、美工刀、锉刀,估计雕刻时使用的的铁锤、凿子、镐等等。 学校的美术老师只有这位鹰冈美咲,本质上这地方比起美术准备室,不如说是鹰冈美咲的画室。 「呐呐,你们俩果然有在交往吧?」 鹰冈美咲重起这个话题。 「对谁都不会说的,所以只告诉老师我吧,呐?」 「……不是要说教吗?」 「啊类,想要被说教?野野宫君是有着这样兴趣的人?嗯~而且两人独处呢,告诉老师真相的话,用鞋跟踩你也不是不可以哟?」 鹰冈美咲摇动着有份量的胸部,惊讶地看着我。看来说教一事是为了把我拉走的借口。 「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与她不是老师期待的那种关系。」 我与她的关系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只不过,至少可以确定不是大家所想象的那种单纯的关系 「看起来很亲昵,应该是因为同为班级委员,打工场所也是同一地方,所以比起她周围的男生稍微多了些接点吧。」 曾尽量向周围之人进行不冒犯说明的我,在这里重复了一遍。该说是愿望的成果吗,大部分家伙接受了这份说明。 不论谁都——许愿希望月森叶子一直是特别的存在。 「嗯~不是这样哟,并不是在说这样的表面理由哟。」 意外的反应。保持嘴抿着玻璃杯姿势的我,凝视鹰冈美咲的脸。 「……想要知道原因?」 忽然鹰冈美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毫无顾忌地向我身边走来。女人突然将鼻尖凑近我的侧脸。 「……应该想知道吧?」 有所企图的眼神,我沐浴于好像喷洒着香水之类东西 的吐息中。 「……不,并没……」 我移开视线回答道。经验值之差这玩意吗。丢脸的是,我被成年女性散发出的迫力给压制住了。 「谎话哟谎话,想要知道想要知道得不得了,野野宫君的脸上如此写着哟?」 女人「呜呵呵……」边浮现恍惚的笑容,边用指尖戳碰我的脸颊。瞬间,我清楚地感到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我混乱了。完全不明白。 这个女人有着大人的魅力,美术准备室是对方的房间这事我也有所自觉。尽管如此我也有着自信。被月森叶子每天锻炼的我,即使对手是不知底细的成年女性,应该也决不会被吞噬。 然而,实际上我却这么容易地被女人收入手中。 「坦率地告诉老师哟,其实你是想知道的吧?」 「……嘛,确实如此呢,能够告诉我的话。」 「嗯,总算说了。不好意思呢,我看到不坦率的孩子——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要欺负他哟。」 眼前挂着柔和笑容的女人非常可怕。尽管明白却反抗不了的恐怖。那是如同被咬破肠子还依旧活着的强悍。「稍微等下呢。」鹰冈美咲闭上单眼从位子上起身。 等意识到时,我全身已像穿着衣服直接跳进游泳池般潮湿。体力也与游过一次泳般的消耗度相合,心跳也急速增长。 即便如此——连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是,我的嘴边浮现出笑容。 这是我的坏习惯。停止与其关联比较好,明明脑内的警铃如此作响。到底,这女人会设置怎样的陷阱等待着我,因期待而心脏高鸣。 就仿佛与初次知道月森叶子这号人物时一样,我因“找到棘手的女人”而开始兴奋。 「这是刚才提到的野野宫君的『素描画』呢。」 回来的鹰冈美咲在我的正旁坐了下来,将桌上的几幅『人物素描画』摆在一起。中间混杂着没见过的我以外的某人描绘的肖像画。 「连干劲的碎片也找不到的完全的乱涂乱画呢。」 「主题是『自暴自弃』。」 「作为担当老师不能听过就算。至少要让你拿出干劲哟。」 「随便地拿出干劲也只会看着难受。归根究底,我的画功并非靠努力就能勉强提升的。况且更不用说模特是鸭川,干劲什么的不可能有。」 「……真是个令人头疼的孩子呢。不过,这是野野宫君的个性,所以没办法呢。」 女人扑哧一笑后「——绘画是照印人心的镜子哟。」唐突地呢喃道。 「虽说这是照搬教我美术的恩师的话,但我也真的如此认为。描绘之人的精神状态与个性会显著体现在画上,无意识的部分,比起言语更能雄辩诉说人的内心。这相当的有趣哟,就像悄悄窥视别人的内心一样呢。」 鹰冈美咲愉快似地闭起单眼。眼看就要舔嘴唇了。 「……有着相当绝妙的趣味。原来如此,看来老师每回上课开始先让我们学生画肖像画,是兴趣和实益兼而有之呢。」 「暴露了呢。听好了野野宫君?这件事要对大家保密哟,因为我不想被想成是奇怪的老师。」 「不用担心,因为你已是有名的奇怪到不能够再回头的老师了。」 「哎呀呀,在哪里走错路了呢?」 「我怎么可能知道。」 即便我冷冷地丢出回答,她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说着「是外表的原因吗?」「但是艺术专业的人,不都多半脱离于普通人吗?」频繁地歪起了头。 「那么,有何要事?请快点继续说下去。」 已经不必客气了。因为遮掩表面已没有多大的意义。 「简单来说,我看了画就能够理解描绘之人哟。」 也就是说,能够完全看穿我是个怎样的人吧。 「比如野野宫君的肖像画,无视极其惨烈的画本身,从画面构成可以看出,对于拥有观察力的对象有着惊人的客观性。笔触比起纤细更显大胆。从这些可以看出你的性格是,有着高度分析力且做事慎重,典型的防守类型呢,但是——」 我埋头于女人的话中。并非解开了警戒心。我只是单纯在保持警戒心的基础上,开始强烈地被她的话所吸引了。 「——这可以说是破坏愿望吧……对被持续限定在规定的框架中感到无趣,有意识地时而粗暴时而残酷,从根本来说是天邪鬼(注:指性格别扭)的性格呢。」 「怎样?说中了吧?」对着似乎自信地微笑着的女人,我回以苦笑。 没出声的我接受了女人的分析。实在正确。从素描画能看透到这种地步,老实说很惊讶。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profiling』这个单词,即警察用于犯罪搜查的『犯罪信息分析』。 「那么到重头戏了哟,野野宫君,你也应该想听接下来的事而心里发痒了——」 女人得意扬扬地如此说完后,将不是我的两幅素描画摆在一起。确实我有所期待…… 「——这里的肖像画不管哪幅都是月森同学的东西哟。」 ……关于鹰冈美咲将会怎样分析月森叶子。 「——这里的肖像画哪幅都是月森同学的东西哟。」 「以老师的角度也找不出毛病呢。完成度就是如此之高。正如课本一样哟。」 另一方的素描模特是宇佐美千鹤,与我所描绘的差劲鸭川,是月亮与甲鱼的存在。即使扣除这边的差劲模特本身,也是惨败。 然而鹰冈美咲的表情并非舒畅。 「但是呢,作为一个小艺术家评价的话,“如此美丽且无趣的画”也不多见呢。」 虽说艺术什么的我不明白,但正如女人所说,月森的素描就像在照片上拍照般,完美却墨守成规欠缺趣味。 「她与野野宫君一样哟。从画上完全看不出干劲。」 女人扬起嘴唇一端漏出苦笑。 「从完美的构成与出色的技术来看,月森同学的优秀一目了然呢。她是知道的呢,该怎么画可以做到最无“差错”。她应该只是顺着导出的路线毫无错误地动着笔吧。因此画的印象是冷静沉着,往往事务性且无感情。更加粗野地说的话,让人联想到冷酷程度地缺乏感情的复杂感。」 喉咙自然而然地鸣叫。 「这是人物素描画哟?普通来说,画里会或多或少渗出对素描对象的感情哟。像是以鸭川君为模特进行描绘的野野宫的素描,从画面全体满溢出不得已才画的氛围呢!」 女人弹起看上去很柔软的双峰用全身笑着。 「……但是从月森同学的画中,完全感受不到这种感情的起伏吧?反映内心的画这面镜子里,内心的影子也好样子也好都映照不出,这并不普通。我也曾看过月森同学的静物画,她呢,不管是人还是苹果都以同样的情绪描绘哟。」 这可以说是只有美术老师鹰冈美咲才有的发现。 「月森同学对谁都和蔼,也有着协调性,但是,那也许并非是真正的她。」 看着凝视着画的就像检察官般精悍的女人的侧脸,我意外地回想起另一位轻薄的刑警。确实那个男人也曾“过于完美反而可疑”这样形容过月森。恐怕鹰冈美咲对月森的违和感,以矢量的角度来看,大概很接近于狐狸刑警的直觉吧。 「不过,唯一能感受到这样的月森同学的感情侧面的,只有这一幅哟。」 女人递出一幅素描。明明画的是有印象的人物,但等察觉时我竟有些畏缩。 「——以野野宫君为模特的素描画哟。乍一看可能认为与以宇佐美酱为模特的素描画没有区别,但实际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一遍 又一遍重新画的痕迹。对月森同学来说,那是很罕见的事。因此呢,我理解了。啊,原来对于月森同学,野野宫君是特别的。」 我的正旁有着满嘴边浮现不正经笑容的令人不快的女人。 「怎样?说中了吧?」 我没有回答地将玻璃杯中的冰镇咖啡一饮而尽。然后转向女人,单刀直入地询问道。 「——刚才的走廊一事。老师有触碰到两个月前的月森叶子双亲亡故之事吧?」 鹰冈美咲正面接住我的视线,「……不回答老师的问题,反而机灵地提出自己的问题呢。」浮现发呆的表情。 「直截了当地说,那时候老师的态度很不谨慎。故意重提学生的痛苦过去,是老师不应该有的缺乏关怀的愚蠢行为。」 「哎呀呀,相当严厉呢。过于担心月森同学而不由自主开了口,即便我这么说也不会得到原谅?」 对我放出的辛辣指责,女人仿佛没有一丝胆怯的样子。因此我确信了。 「当然,因为你确信着——老师有着唯独重提月森双亲之事的理由与依据。」 瞬间,女人表情一变,在胸部的谷间前微微拍手。 「真不愧是有着公认分析力的野野宫君!我的眼睛没有看错呢!」 「那种东西不需要,请回答我的问题。」 「野野宫君真的很有趣呢。感觉能理解为什么月森同学会被你吸引。」 我刚瞪了一眼,「讨厌,不要摆恐怖的脸哟!」女人看似故意地缩了下脖子。 「也是呢……感觉没有抵押地回答问题很划不来呢。来一个交换条件吧。如果野野宫君实现老师的委托的话,我就回答现在的问题。」 到底会被提出什么样的要求,虽然我有作出戒备,但看来没有其他方法,只好「内容是?」接受鹰冈美咲的提案。 「从明天开始的一段时间里,在这地方当我的绘画模特,这就是条件哟——」 这么说道的鹰冈美咲妩媚地微笑。女人夸耀胜利的眼瞳里放出光辉,虽然后背不禁对此感到微弱的寒气,但我「……知道了。」点了头。 有很多不满的地方。然而,这是我的坏习惯。不仅是月森,我也完全被鹰冈美咲这怪女人给迷住了。对希望更加了解鹰冈美咲的我来说,相接触的时间增加正遂我愿。 ◇◇◇◇◇◇ 第二天早晨教室里。 到达座位时「昨天怎么样?」旁边的月森叶子询问道。 「绘画水平低到无法拯救的地步,被意识到此的我决定借此机会封笔哟。」 「那么,其他呢?」 「……其他也好什么也好,我对绘画的这种随便态度与擅长不擅长没关系,至少希望拿出干劲,被老师如此教导了,与昨天相关的就这些。」 虽然月森有用覆着长长睫毛的杏眼盯着我瞧,但立马「是么。」用冷淡的低语结束了交谈,可能是失去兴趣了吧。 接着放学后。 「野野宫君一起回去吧。」对撩起黑发极其理所当然地说着的月森「不,想要你告诉鲸井店长今天我也休息。」我冷淡地给予回答。 月森的目光就像欠缺之月般眯了起来。 「……虽然认为不可能,但你不会今天也去美咲老师那里吧?」 事情刚过不久。即便不是她也会这么想吧。 「……如果是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是对隐瞒事情感到内疚,还是因她那仿佛看穿内心般的尖锐眼神而动摇了,口吻意外地变得有点冲。 「如果让你不高兴了,抱歉。我并不打算对野野宫君的交友关系多说什么哟。」 她尴尬似地垂下眉梢。 「但是呐,我想要你回忆起来。为什么野野宫君不来维多莉亚,被这么询问时,到底,是谁向“未来小姐”说明理由的——」 我立马用单手覆盖住脸。 『野野宫!你这家伙!身份真高贵啊!』 脑海里响起有力的骂声。对了,一天姑且不论,没多大理由地连续两天打工请假,那个未来小姐不可能一句话都不说的。明明是个打工的,却比鲸井店长啰嗦数倍。至于猿渡先生,确定翌日会遭到围殴。 「是呢……想要蒙混过去,且是野野宫君的拜托的话,虽然不怎么想干,但说明适当的理由也不是不可以哟?不过,至少告诉我真正的理由也可以吧,怎样?」 她的主张很对。毕竟是拜托与“怪兽”进行谈判这么危险的任务,在可能的范围内展现诚意给对方是其道理吧。 「……美术的成绩异常之坏,暂且一段时间内要接受补习。」 话虽如此,理由的根本处与月森相关,所以不可能说出真相。尽管迫不得已的谎话会被感觉敏锐的对方简单地看破,但后面已无退路了。 「是么,嗨,哼,野野宫君对我采取这样的态度呢。明白了。那么我也有想法。」 她弯下柔软的腰,不快地盯着我的脸。 不管本性如何,脑子一直灵活的她表现出如此明显的不愉快,很少见。是演技还是本性,这是个谜,但总之是初次见到的月森叶子的姿态。 「放学后的野野宫君,要忙着与美丽妩媚的美术老师幽会,所以打工请假,会这么向未来小姐传达的呢。」 「稍、稍微,等下,即使是玩笑也有可以说与不可以说的话,你应该并非不知道吧?」 「那么,今天也必须加油。因为出现预定之外的空缺,所以今天我也得独自打扫。」 她留下充满挖苦调料的台词后,匆忙地离开了教室。 光是考虑下次去维多莉亚露脸时的事情,我的头就疼了起来。 被某人不开心地评价过的鹰冈美咲这号人物,是美丽妩媚的美术老师这点没有异论。但是,如某人想象的轻浮展开并没有发生在放学后的我的身上。 「老师……」 「……野野宫君,不要动。另外,再忍耐一会,当个好孩子。」 因为素描模特的我别说是动了,连说话都不被允许。虽说平常鹰冈美咲是难以形容的不靠谱,但看来只有对待艺术很认真。 真是的,没想到当绘画模特是如此费力的工作。早知这样,就不那么随便地答应了,我为此频频后悔了将近一小时。 素描结束时,手脚发麻,肩膀与脑袋抽筋,从座位上站起来的动作也像油尽的机器人般僵硬呆板。看到我那如此丢脸的姿势,「野野宫君好搞笑!」女人没品地笑着。真是屈辱。 只因为『素描的完成』是女人的交换条件,所以我除了忍耐别无选择。真没天理。 尽管如此,素描告一段落回家前的与鹰冈美咲进行的数十分钟的交谈非常之愉快。这是唯一的报酬。 「虽然全体的平衡失常,但绝不会在自己决定好的透视图上让步的宇佐美酱意外的顽固。是专注起来就看不见周围的类型呢。但换种角度看的话,可以说成是纯碎专一。也能理解她为何会被大家所喜欢,是个率直的女孩子。」通过素描实行的鹰冈美咲的人类观察,其独特的视点非常有趣。看似麻烦的女人其实是个愉快的老师,我都感到一直避开她的自己很愚蠢了。 但是一码归一码。目的并没有失去。为了从鹰冈美咲处问出有关月森叶子的问题之事,我才会存在于此。 结果鹰冈美咲会就月森叶子双亲之事,说出些什么呢…… 虽说仍旧是个不知底细的女人,但亲眼目睹其锐利的人类观察后,我不认为她会说出缪误。归根究底,对我们来说她是敌是友还并没有定论。 一切视内容而定。根据情况,我可能会与这个愉快的 女老师为敌吧。 这是利己主义。绝非从暗处守护月森的英雄主义。月森叶子的秘密只是我的东西,仅仅是独占欲罢了。 ——日子如这般表面上没有停滞地前进着,但于最终日事件发生了。结果,以事件为开端,我与鹰冈美咲『正在交往』的流言开始四起。 那天我化为雕像的时间比往常更久。这样下去可能真会变为雕像,身体的感觉麻痹到想要如此怀疑的地步。全因「好像今天就能完成。」鹰冈美咲这么说。 「……好,完成。」 当正要开口倾吐怨言时,我总算被释放了。 「嗯,连我自己也觉得画得极好。野野宫君快看哟。」 莫非这是至今为止「直至完成要一直等着哟。」一次也不给我看油画的鹰冈美咲在向我招手? 自己被描绘成什么样子,对此并非不感兴趣。我一口气从台座上站了起来。数秒后,椅子的背部与漆布地板强烈撞击,一只细高跟鞋呼得飞向空中。 我失败了。长时间持续同一姿势的身体有如木偶人般僵硬,双脚就像扎根于大地般不自由,站起来的同时失去平衡而倒向地板。本来的话,忍受一时的羞耻也就结束了。倒下的地点与时间有够坏。 这状况好似在无人的教室里,脱离理性枷锁的男生推倒妖媚的美术老师一样。 「……啊,真是的,野野宫君意外是肉食系呢。」 女人用陶醉的目光向上看过来。存在于我手掌里的仿佛完全陷进去的柔软触感,是no bra的结果么。 「素描模特的代价用你的身体支付呢。嗯,是进攻方还是被进攻方我不管那边都可以,所以是行还是不行的话,是行哟。」 对,此刻我的身体,正覆盖在有着羽毛被子般弹力的鹰冈美咲的肉体上。 恐怕是在倒下的时候敞开了衬衫吧。眼看就要露出来的白皙胸部强烈地主张着自己的存在。原本就已经很短的裙子大胆地向上卷起露出大腿,根据这边脸的位置,何止是大腿甚至连其深处的布料大概都能够看见。 「……对、对不起。」 试着抬起上身。然而,令人着急的是,麻痹的身体没有像主人所想的那样动起来。 就好像嘲笑不中用的我一样,「打扰了。鹰冈美咲老师,您在——」在最坏的时机,现场被来到美术室的女生目击了。 不用说,翌日学校就被关于我与鹰冈美咲之“禁断恋爱”的传言包围了。 我被鸭川等男生们「野野宫君!可以稍微来这边一下吗!」用神色险恶的笑容叫过去,有发生什么吗,被刨根问底了一番,被宇佐美「野、野野宫果然也喜欢大的!野野宫h!色狼!变态!」单方面责骂,与被教导主任用学校广播叫出的鹰冈美咲一起接受了长时间的说教。 至于月森叶子,「事故?我会相信那个?因为我——不也被野野宫君推倒过吗?」 结果在我耳边如此持续低语。回想过去,确实无言以对。 自不走运的事故起数日后的美术准备室。 「运气太差呢。」对以滑稽的样子笑着的鹰冈美咲回以「……请不要说得好像全是别人的事情一样。」的我,比起以往明显地缺少气力。对骚动感到厌烦。为何我会碰上这样的事。 虽说我也有着轻率的地方是事实,但真实仅是事故罢了,真的只能说是不幸。 ◇◇◇◇◇◇ 已有一周没来维多莉亚露脸了。 温厚的鲸井店长与猿渡先生「好久不见。」以笑容接纳了我。脾气暴躁的未来小姐则「野野宫!你这家伙!身份真高贵啊!」跑过来推搡我。预料之中。 基于未来小姐的所有类型的冷淡对应,本来就在预想的范畴之内。倒不如说,被像未来小姐这样直面抱怨反而更好。 让我皱起眉头的是月森叶子的态度。她没有任何与我进行交谈的打算。 一声招呼也好一句挖苦也罢,都没有。以好像看不见我的身影般的表情,默默扮演着女服务员。 月森还在蔑视我推倒鹰冈美咲一事吗。应该已经彻底说明是事故了。 像这样的场合,随便引起喧哗有着反效果。因此我『直到冷静为止任君自由。』无视了她的态度。 然而,「我先走了。」到最后的最后她也没说一句话,我到底不可能无视这样离开职员室的她。 「实在是不毛呢。明明像你那样的态度中什么也诞生不了。」 我赶紧在后面追赶,在通往车站的昏暗的隐蔽小路上,捕捉到了她的苗条背影。 即使从背后也能看出她的不高兴。是不像她风格的直接态度。总是沉着冷静即便发生了什么事也完美的她所摆出的,是让我觉得过于孩子气的态度。 「无意义的交涉就算了,浪费时间。」 正因为如此,是否与平时相异的她有着什么“内幕”,我不由得推测起来。 「有什么想说的话,就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边并列走着边向难以理解的态度索求说明,但只有凉拖鞋有规律地敲击沥青的声音响彻在小路上。 受不了地拉住了她的手腕。但是,她无言地甩开我的手,然后连视线也不与我相交,只管向车站走去。 对着空着的手掌,我漏出了咂嘴之声。这是在搞什么。被甩的男人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抱住前女友,却被毫不客气地对待,不正像这样吗? 「……为什么我不得不遭受这样的对待?」 对自身的滑稽感到厌烦的我停止追她。但是,收不住火气的我在临走时扔下了言语。 「想要蔑视的话就随你喜欢好了!不过,我赌上自己的尊严表示那是冤枉!我就明确地只说这点!」 声音在隐蔽小路上反响。向传达不到的对象的喊叫,有着败家犬远吠的空虚。 瞬间之事。从转身的我的背后,传来粗暴的脚步声。正当我想向迫近的声音回头之际,比起自身意愿更快,领带被用力拉了过去,我被强硬地拽回头。 眼睛与鼻子的前面有着不熟悉的少女。少女从下往上看着我说道。 「……呐,为什么就不明白?」 不,毫无疑问眼前的少女是月森叶子,但那表情与平常的她相去甚远,以致感觉就像另外一个人般。举例来说的话,就如同“宇佐美千鹤”一样。 「野野宫君完全不懂少女心。」 少女边从下往上瞪着我,边鼓起稍显绯色的脸颊,噘起嘴唇。那是越看越像宇佐美的,年幼孩子闹别扭似的表情。 当然眼前的人物并非宇佐美。是那个月森叶子。是品行端正、成绩优秀、被大家冠以叶子同学仰慕的,美人且带大人样的那位月森叶子。 说实话,完全不明白。过于不明白到不知为何感到非常可怕的地步。 「……呐,回答我。为什么发生了那样的事后,野野宫君又去见了美咲老师?」 「那是……」我答不上来。 「……什么也不想说?还有隐瞒着我的事?」 她率直的目光令我为难。 理由很明确,只有一个。为了让鹰冈美咲完成因骚动而含糊过去的约定。可是,真正的理由不能对月森说。 「难道说,野野宫君对美咲老师——」 瞬间,我脑袋一热。开什么玩笑。 「……那样的话又怎样?为什么我非得受你指责不可?」 逐渐开始生起气来。我当根本不想当的素描模特、被卷入麻烦的骚动、在流言的热度还没冷却时特意去见鹰冈美咲,明明这一切的原因都在于月森叶子。 「——竟问我为什么?」 她快速地作出反应。她的脸进一步向我靠近,我能清晰可见根根长长的睫毛与大且圆的黑色眼眸之光辉。 「如果野野宫君不后悔的话,让我详尽细致地告诉你全部的理由。然后,让你不会再度说出『为什么?』之类的话。」 我的喉咙发出声响。赤裸裸的迫力存在于眼前。如果平常的月森是寒冷之冰的话,现在的月森就是一触碰就会使人烧伤的干冰。 「知道吗?我是非常麻烦的女人哟——」 她边说边用空着的手附到领结处,然后一口气勒住了领带。 脑袋被紧紧勒住的我「咕!」自然地漏出了呻吟声。 「——说明了理由后,可能就停不下来了。野野宫君,即便失去全部的人生也无所谓,你有着这样的愿望的话,我就会说出理由哟。」 俯视着蜷起身子咳嗽的我,月森叶子好似三日月般笑着。呼吸紊乱的我呆然地盯着淫靡的她。在胸中内侧,心跳狂乱。 叶森叶子并不正经。但不知为何,我不认为她发狂了。 那是,也许——我自身某处也发狂了说不一定。 「……对不起。我,到底怎么了呢。野野宫君,把今晚的事忘了吧。」 许是忍受不了沉默吧,月森尴尬似地缩了缩脖子。 接着大动作向上撩起黑发。再看向她时,有着平常冷静的眼神与态度的月森叶子在那站着。 她以平常大人样的态度宣告「明天见。」,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从我面前离去了。我看着远去的她的人影,仍旧呆然以对。 忽然,我想到,我到底了解月森叶子这号人物到何种程度呢? 相当了解,虽准备这么说,但可能我不过只是知晓了她本质的数百分比而已吧。 仰望着冷色之银的三日月,我心不在焉地考虑起这样的事来。 ◇◇◇◇◇◇ 翌日的教室,我与月森没有会话。虽说有普通地打招呼,但我回避这以上的接触。尽管这是对双方而言,但并非无视也并非生气。 月森的本意无从得之,而我则因昨晚的事情实在强烈,以至于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进行会话比较好。 我这回的行动是为了月森叶子,但她并没有特别拜托过我。仅是我为了自身原因而独断地做了。 自那以后数日,我少有的气馁,月森也好像心情不佳,彼此保持了段距离。 离开教室也好去打工也罢,都是各自行动。因此那天,得知她打工请假这件事是在我来到维多莉亚之后了。 「啊?野野宫,明明在同一个班,你这家伙竟没有从叶子那听说?因为有要事,叶子暂且有段时间打工请假。」 到底有什么要事?对如此思考着的我,未来小姐以恶作剧的表情继续诉说。 「我可听说了,野野宫,好像你这家伙在学校与美女教师进行幽会的样子啊!」 「……听谁说的?」 「理子。」 可恶。彩家亭的混蛋。给我做了多余的事。 「野野宫,是那个吗?不会被叶子讨厌了吧?」 「讨厌也好什么也罢,我与她只不过是同班同学与打工同伴罢了。」 「反正肯定是你不好,所以赶紧向叶子下跪,让她早点回到维多莉亚!」 未来小姐刚说完就使劲拍了下我的后背。喉咙深处「呜!」地漏出了呻吟声。我忍受不住痛楚在原地蹲了下去。 「叶子不在的话我也变得无趣了!这几日之内给我去和好!」 从头上方降下高压的声音。如此没天理得到允许真的可以吗?我半睁开眼环顾四周,发现店长与猿渡先生正潜藏在厨房的角落,他们刚与我四目相对就立即移开视线。 悲哀啊,月森不在的现在,这家店里能阻怪兽鲛岛未来的人连一个也没有。 翌日的教室,从早上开始我就等候着向月森叶子搭话的时机。 先说在前面,并不是因为被未来小姐说了,从而向月森谢罪。仅是好奇心。能让她打工请假的理由是什么呢。 于是观察了她一阵后,我有了些小发现。那是若与平常一样接触她,就不会察觉的细微变化。 有着什么的月森从早上开始就奇怪地一副冷静不下来的样子。 比如说,仅今天又是在上课中确认时间,又是两度失败于平常万无一失的回转自动铅笔,她的所有行动中满含着微小的违和感。 午休铃声打响的同时,月森从座位上起身并安静地离开教室。可疑,极其可疑。我毫不犹豫地跟在了她后面。 月森到达的地方是职员室。因被教师找而冷静不下来也说不定,虽有这么认为,但难以想象品行端正的月森会受到让其不得不动摇之类的传唤。 从远方盯着职员室的门扉时,月森与女性老师一起从里面走了出来。瞬间,我感觉心脏就像被用力攥紧般悸动不已。 「……为何月森会与“那个女人”在一起!」 咂嘴同时自言自语的我的视线前方——鹰冈美咲浮现出带有色气的微笑。 两人开始移动。我拉开不会被她们发现的足够距离跟在两人后面。 不久,来到了稍远离职员室的来客用玄关处。于鹰冈美咲的示意下,两人在真皮沙发上坐了下来。除了月森叶子与鹰冈美咲周围没有其余人存在。 「……这里,在这个时候是个好地方。」 我潜伏于柱子的隐蔽处侧耳倾听两人的会话。心脏就像全力奔走过后一般吵闹地跳个不停。 「……话说回来,月森同学特意来见我,我可以将之解释为你总算下定了决心吗?」 「……是的。只要和约定一样,美咲老师毫无保留地把你知道的事告诉我的话。」 鹰冈美咲满嘴满足似的笑容,但是与之相对的月森叶子却是一副她少有的老实表情。她在紧张着吗…… 「……还有,这件事请务必向野野宫君保密。」 「……哎呀,这样吗?好吧,如果月森同学这么期望的话,我就那么做吧。」 对看不清全貌的两人的会话,我的思考就如烟气上升般咕噜咕噜地回转。 「那么,今天放学后见。」 「……是。那个,地点是——美术准备室呢。」 最后两人以此告别。 即便两人离去了,我也有一段时间没从那地方移动。根据我部分听到的两人会话的只字片语,即使再怎么绞尽脑汁,我也只能着陆于最坏的结论。 也就是有关月森叶子双亲亡故之事,鹰冈美咲有向她采取了某种特别的接近手段。 为什么要告诉月森“那件事”,虽然我反射性地感到愤怒,但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与鹰冈美咲定下关于“那件事”『不要对月森说。』的约定时,只余无处可去的怒气膨胀开来。 我回顾数日前与鹰冈美咲的交谈。虽因骚动的缘故有些推迟,但我让她好好地实现了当初交换的约定。 骚动总算开始衰弱的时候,我瞒着周围的人去拜访了美术准备室。 若这身影被谁目击到的话『野野宫与鹰冈美咲交往着』这传言的火势将确实地再次暴涨,但一刻也好我想赶快从鹰冈美咲处听闻约定好的关于月森双亲的事情。 「请实现约定。」我一说完,鹰冈美咲将两幅肖像画展示给我。是月森的作品。那是与先前让我看到的完全一致的两幅,一幅以宇佐美为模特,另一幅以我为模特。 「以前也看见过?」对表现出惊讶态度的我,鹰冈美咲笑了。无法释然的我因她接下去的说明而说不出话来。 「这两幅肖像画呢,实际上是月森 同学“遭遇不幸”前后的两幅。野野宫君能区别出哪幅前哪幅后吗?」 我战战兢兢地问了。「……老师能够区别出吗?」这样。 随后,鹰冈美咲微微耸肩摇了摇头。瞬间,不知为何我起了鸡皮疙瘩。 「虽然确认后面的日期就能够知道,但从画上看不出差别。这样的事不可能有。普通女孩子的话,即便只是如失恋,画上也会溢出各种各样的感情哟。更不用说是失去双亲,能看出相应变化不应该理所当然吗?」 女人微微一笑。 「……我不知道月森同学身上发生了什么,尽管短时间内失去了双亲,她的精神状态也仍然完全没有动摇……野野宫君,你知道些什么吗?」 看到就像在猎物面前舔着嘴唇的女人的淫靡笑容,我自然地咽了咽口水。 「……不清楚,我也猜不透呢。」 当然于此刻,我也动摇了,但另一方面,在某处也有松了一口气的我存在。 「我所知道的,仅是月森叶子并非“普通的女孩子”这一点而已。」 我束手无策似地回答道。「呵呵,确实不普通呢。并没有那样美丽那样完美的孩子呢。」女人满足似地笑了。 举例来说,就像某个轻薄刑警因月森叶子的过于完美而察觉到违和感般,鹰冈美咲通过绘画意识到了月森叶子的不自然。 然而这并非像是解开月森叶子之谜的决定性证据。至少,没有等同于我所入手的『杀人配方』程度的价值吧。 而且,考虑到女人仅是个美术老师,现在以上的担心应该用不着吧。 于是我的不好预感被解除了。 ……本应被如此解除的,但鹰冈美咲的险恶措辞与月森叶子的奇怪样子实在让我挂心。 就如女人所说,即便失去了双亲她也没表现出动摇。除非是相当之事,否则她不可能像那样浅显易懂地暴露出内心。 在我面前还说得过去,在其他人面前月森叶子像那样暴露内心什么的,难以想像。 忽然我想起了鹰冈美咲最后所说之话。 『大家被吸引也是理所当然。实际上我也对月森同学兴趣盎然。但是正攻法无用呢。喏,在隐藏本心方面她有如天才般擅长。呐,野野宫君是怎样攻下月森同学的?』 不过是玩笑话,当时我并没有认真理会她,但将内容与现状比照看的话,不应该认为鹰冈美咲想出了并非正攻法的某种特别方法去对付月森叶子吗? 总而言之,等待放学后,只能用这双眼弄清真相了,我如此沉下心来。 ◇◇◇◇◇◇ 放学后,我尾随月森。与午休时的会话相一致,她前去的是美术准备室。 月森进去后,立即响起门扉上锁的“咔嚓”声。对如今的我来说,是让人预感到不祥未来的刺耳金属音。 我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后,凑近门扉抑制气息地竖起耳朵倾听。 「……好好地来了呢月森同学,立刻开始吧,事先声明,我可不会客气呢。」 「……美咲老师,请稍等。」 「……怎么了?莫非事到如今开始害怕了之类?」 「……不,希望能稍微给我点心理准备的时间。」 许是隔着一扇门吧,明明与两人的距离远比白天偷听时更加接近,但很难听清声音相当远的会话。 「……嗯~虽然对不住月森同学,但已无法回头了哟?就算是我呢,也有着无论如何也不能相让的东西哟。」 「……明白,因为我也有着不能相让的东西。」 室内的声音消失了。两人是怎样的站位,有着怎样的表情,非常令人在意。不光是内容,从声调里也能感觉到月森好像很紧张。 暂且的沉默时间。也许是因为专注于不漏听只字片语吧,连远处操场的声音、离校学生的说话声与脚步声都能鲜明地听到。岂止如此,越发高扬的心跳声已经到了吵人的地步。血液流动于全身的声音与汗水顺着皮肤流下的声音,现在的我觉得好像连这些都能够听到。 然后,敏锐的感觉迅速地告诉我有人在向这边靠近。我即刻将身体从门上剥离,速度向窗边移动,以若无其事的表情假装摆弄着手机。 不久,勤杂工大爷从我背后经过而去。 漏出安心叹息的我,间隔数分钟的时间空白,再次竖起耳朵倾听。 「……害怕吗?」 「……诶?」 「……哎呀,没有自觉呢。月森同学,你——正在发抖哟?」 我全身僵硬。到底,室内正在发生着什么。 「……嘿,原来完美无瑕的你也有着这样可爱的一面呢。」 女人发出了干笑声。 「……现在就如少女一般的月森同学的姿态,真想务必让野野宫君瞧瞧。」 随后细高跟鞋敲击漆布地板的独特声音响彻室内。 「……嗯~月森同学的理性很碍事呢。」 「……即便你这么说,我因为是第一次的缘故……」 「……干脆把全部暴露出来的话,不是会很舒服吗?」 「……诶?……美咲老师……?」 「……放心哟交给我,我会解放月森同学的。」 「……不行……美咲老师……我求你了,请不要再靠近我——呀!」 是月森的悲鸣。这时候我以自己也难以相信的气势站了起来。随后一瞬我准备打开门扉冲进室内。 然而,美术准备室的门扉有上着锁,正准备打开之时我想了起来。 连着准备室的出入口有两处,这边不行的话就只好从另一边的美术室一侧进入室内。 我立马向着数米之隔的美术室的门扉而去。拉了拉门把手。「……不是吧。」美术室的门扉无情地上着锁。 虽然瞬间也有考虑打破门扉一事,但以我可悲的身体能力,成功的希望渺茫。况且我最担心的是,我的吵闹会对室内的月森叶子产生不利的状况。 那么,该怎么办。去职员室借准备室或美术室的备用钥匙吗。不,没有现实性。也没有借用的理由,移动距离之类的种种过于花时间。 一直不动也不是个办法。我跑了起来,绕着校舍前往美术室的窗户一侧。运气好碰到一扇忘上锁的窗户也说不定。 气喘吁吁地到达了。世上并非总是那么方便。真是可恶。 一瞬我明白到所有的窗户都被上着锁,并被失望与徒劳感所折磨。至少只有室内的情况也好,虽这么想,但厚厚的窗帘碍事,使我窥见不出准备室里的情况。 无以名状的不安、不明所以的恐怖,脑海里尽是浮现消极的想象。 比如说,那是——美人教师与美少女在染着茜色的放学后的美术准备室中的重重秘密之事,那么无垢的少女在擅使花招欺人的女人的引导下,暴露出所有的姿态,最终向大人的阶段踏出一步——单是想象我就感觉自己好像快失去理智了。 「……等下。」 果真,这是偶然吗?上锁的并非鹰冈美咲吗?所有的一切不是那个女人所设下的陷阱吗? 那个女人的目标从最初开始就是月森,我完全被骗了,不是这样吗?然后,虽然不知道内容是什么,但月森被威胁我的材料弄得处于不能动弹的状态,不是这样吗?若非如此的话,我所知的比谁都完美的那个月森叶子,不可能会让人窥视到静不下来的态度,也不可能会漏出紧张的声音。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之后自己选择的行动,是不像我风格的大胆行动。 我快速脱下衬衫 ,将之团成袋状并在里面放入几块倒在脚边的石子。然后,为了不让石子零落而缚紧袋口,接着将化作石块的袋子举过顶砸向美术室的窗玻璃。 玻璃粉碎的破坏音劈开了四周。我打开卸了锁的窗户冲进室内。然后,一鼓作气地推开了美术准备室的门扉。 「月森!」 瞬间,室内的两人好像弹起似地回过头,将惊愕的目光投向我。 「……………………啊类?」 这是现实吗,不是在做梦吗,极其吃惊的时候有人会使用这样的话,如今我恰好就如那般心境。可以的话,能让我掐下自己的脸颊吗? 白皙美丽,那是没有一丝污秽的,不会让人认为是此世之物的,完美的造型。 总之,用一句话说明状况就是—— ————————————————月森叶子裸着。 再稍微仔细地说明的话,我的视线前方有着月森叶子,在用长毛线的毛皮装饰过的椭圆形台座上面,她以如同被冲上陆地的人鱼般的姿势躺卧着,虽然肢体全用白布覆盖隐藏,但因那关键的布是透明的缘故,她几乎处于近似于一丝不挂的状态。 那么,虽然认为不会有比这更令人吃惊的事,但我因接下来月森叶子的反应,而比看见她裸体的瞬间之际更加心悸不已。 那个月森叶子,在意识到被我看到的同时,满脸通红害羞了。 她慌忙蹲下身子。她白皙光滑的后背呈现给我。 于此场面,我所应该采取的最佳行动是赶紧离开房间吧,但实际上我一步也迈不开。 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我连一时半刻也无法将视线从月森叶子身上移开。 不久,从蹲着的她那里流来细若蚊吟的声音。 「……野野宫君。」 「……啊啊。」 「……能从房间里出去吗?」 「……啊,那个,抱歉。」 上半身裸体的男人向全裸的女人谢罪。是相当超现实主义的光景。 之后,美术准备室里响遍干笑声。在离开房间之际,我向声音的发生源回首。「野野宫君,棒极了!」鹰冈美咲边砰砰拍着桌子边眼角泛泪地笑着。 那确实好笑。大概就连我也想笑。如果是他人之事的话。 地上有洞的话真想钻进去,极其羞耻的时候有人会使用这样的话,如今我恰好就如那般心境。是一生都不想从洞里出来的程度。 我骑着自行车穿行于晚霞色的街道之中。比以往更沉重地蹬着踏板。 我的后面乘着宛若借来的猫(注:指一反常态变得特别老实)般温顺的月森叶子。能明白她的心情。毕竟刚经历过那般震惊的事情,不可能表现得一如往常。 嘛,由我来说没情理就是。 虽说我有发过誓不会再度让她乘于自行车的后座上,但仅限今日我大感谢于即使看不见对方脸也能共乘之事。 就结论而言,这次的事情全是我的杞人忧天,主要是我冲过头了。 貌似鹰冈美咲从以前开始就盯上月森叶子了。当作绘画的模特,还是裸体的那种。对有关美术就不会妥协的鹰冈美咲来说,不可能会对置之不理像月森叶子那样魅力满载的模特,似乎为了个人展的压轴作品,而几度与她进行交涉来着。 问到鹰冈美咲与月森叶子之间做了怎样的交涉,「秘密哟。」两人异口同声地答道,所以到最后我也是一头雾水。总之她同意当了裸模。 从早上开始月森就奇怪地心神不定也是「我,虽然看起来这样,但也算清纯可爱的少女哟。」之故,虽然是否清纯可爱需要审议,但看来她似乎为初次做裸模而紧张着。 「好不容易兴致开始上来了,却因意想不到的干扰而情绪尽失。月森同学也似乎因某人的原因,而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今天。虽然很遗憾,但也只能散了呢。」 不管被说什么我也不可能反驳,只是一味沉默地接受鹰冈美咲的责备。因此送月森叶子回家也是从鹰冈美咲处得到的命令。 至于打破玻璃一事,「我对你刮目相看了,野野宫君!男孩子不这样不行呢!」好像得到了女人的某种认同而不予过问。 自用自行车开始移动不过数十分钟之时, 「……呐,野野宫君,像美咲老师那样的类型——你很喜欢吧?」 背后的她毫无预兆地询问道。 「……要看从哪方面谈起了。」 平常的我不会轻易回答像这样的私人问题,但如今我体谅她的心情。 「高兴吗?」 「……什么?」 「摸到最喜欢的美咲老师的胸部高兴吗?我从美咲老师那里听说了哟。摸到了吧,老师的胸部?」 可恶。那个臭女人,将多余的事。 「……不,都说了那与我反复说明过的一样,仅仅是事故。是不可抗拒力。」 「……哼。」 漏出此的她暂时陷入了沉默。不久之后,「……怎么样?」如此低语。 「……什么?」 虽然有所预料,但可能的话希望是另外的问题。 「我的身体。」 并没怎么看所以不清楚,虽然不认为这样的解释能够过关,但是我连应该回答什么也不明白。勉强说得话,大概应该要赞美吧,但那太难为情不可能说得出口。 「呐,怎么样?」 在我默不作声之时,她再次询问道。是比之前更具恶作剧感的口吻。 「……无可奉告。」 「这样不行哟。不然我,被看岂不是很亏?」 背后的她将身体探了过来。 「事情的重要性野野宫君明白吗?话说在前面,我,被男人看到裸体是生来第一次哟?野野宫君夺走了我的那个第一次哟?」 我无缘无故地咳嗽不止。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这次的事情也是事故,所以就当被狗什么的咬了并忘记它吧,这对双方来说都是最好的幸福。」 「嘿狗呢。真是相当能言善道的狗。要我成为饲主,教导温顺的饲养狗以礼仪吗?」 「……被你饲养的狗想必很幸福呢。嘛,与人类的我没关系就是了。」 「嘛,总有那么一天。」 从她那听到了非常可怕的呢喃。真想认为是听错了。 「总之不听到感想就不饶了你。呐,回答我。我的身体怎么样?」 「……让我考虑到明天。」 「不行哟。」 刚说完月森就从后面抱住了我。月森叶子的身体过分柔软,我的心跳急剧摇晃。 以前也曾被抱住过,但有柔软到这种地步吗…… 「……野野宫君,其实呢,我呢,现在——no bra来着。」 因她在我耳边细语出冲击的事实,我不由得在车把操作上产生失误,导致自行车蛇行了数米远。 「虽然输给美咲老师,但我的也相当有料吧?」 确实呢,尽管这么认为也不可能说出口。自尊心不允许。 「……知道了啦所以赶紧离开。」 「野野宫君好好回答看了我身体的感想的话,我就离开。」 月森更加地抱紧我。单是被揭秘的那份鲜活触感,对健全的高中男生来说,就已然超越刺激转为剧毒。 是现在立即将月森叶子从后座上甩落,还是坦率地回答问题,烦恼的最后「……啊啊,那个,不是很漂亮吗。」我肝肠寸断地选择牺牲自己的自尊心,尊重人道主义的立场。 「……嗯?你有说什么吗野野宫君?商店街的声音太吵我没有听清楚, 不好意思,能再说一次吗?」 果然,即便脱离人之道也应该把月森从自行车上甩落的。明显的谎言。因为声音听起来好像很开心。 我叹了一口能炫耀给别人看的盛大之气后,再次重复感想。 「……所以说,那个,都说了很漂亮了啦!」 黄昏尽染的车站前的商店街上反响着我的喊叫声。已经自暴自弃了。 拜此所赐,回家途中的学生与工薪族与购物归来的主妇,一齐朝我回过头。 我拼劲全力踩踹踏板,只考虑着一秒也好赶紧跑出商店街这件事。 来到相对人比较少的地方后,我减缓速度。接着我调整呼吸说道。 「……喂,与约定的不一样。」 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她依旧紧紧地抱着我。 稍微等了一会,但没有回答。正当我准备重复一次,开口吐露不满之际,看到了映于陈列橱窗上的背后的她,结果便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在陈列橱窗上——映照着看起来很开心的害羞的少女。那是初次见到的月森叶子的姿态。 是本性还是难对付的她所得意的演技?凡人如我判断不出来。只不过此瞬的我,有种不管是哪边都让我赚到了的感觉。又看到了一个全新的她,这样。可是对她接下来洒出的话,我只能哑然相对。 不,或许作为反应,大笑是正解也说不定。因为如果那是玩笑的话,非常之出众。 「被野野宫君稍稍赞美竟会如此的喜悦,我真是个——」 她无视间隙地挨近我,然后毫不在乎地喃喃细语道。 「——单纯的女人呢。」 (完) 不服输的crescent moon 网译版 翻译 渦巻く伽藍(悠)@轻之国度 从操场传来的棒球少年们融入力量的喝彩声、从后庭的杂树林传来的连绵不绝的聒耳蝉声、从泳池传来的溅水声以及女学生们的欢快娇声,反复鸣响着。 教室之外是夏天。毋需置疑的夏天。 现在,夏天是世界的支配者。并非常世之春,而是常世之夏。 当然,怠人的闷热教室也处于夏天压倒性的支配之下。目前我们就是只能侍奉强大压制者的可怜仆人。 因此我以不逊于乌龟的动作,将空虚的眼神投向青空,当视线瞄准君临天空的烧着正旺的球体后,缓缓地开口道。 「……能稍微冷静点吗?」 老实说,我讨厌夏天。尤其把盛夏的太阳当作从前世开始的仇人般憎恨着。如果我是勇者太阳是魔王的话,我现在立刻召集伙伴前去讨伐。 「像孩子一样的野野宫同学超级可爱且令人目眩。」 旁边的她边保持着聆听委员会通知的样子,边呵呵地笑着我。我瞬间瞪了她一眼。因过于愕然而忘了反驳的言语。 因班级委员的常规会议,而从各学年聚集起来的将近三十人的男女,无一例外额上渗汗,制服衬衫胡乱地贴着肌肤,拼命地勉强维持着稍有松懈就可能会被热气蒸发的意识,但到她时——却是制服也好发型 也好,没有一丝散乱,当然脸上也没有一滴汗水,看起来就好像是其他世界的居民般凉爽。 「看来面对持有着冰心的月森叶子,似乎连太阳也束手无策。」 「不错,能溶化冰心的,自古以来就注定是王子大人的“温柔之吻”嘛。」 我的挖苦对月森来说不过是微风吗,微笑地说完「王子大人请多指教。」后,她偷偷将手放在隐于桌下的我的大腿上。 头晕了。这肯定不止是热气的原因。因各种原因头昏眼花的我,至多只能「……热得难受。」粗鲁地拂落月森的手。 是看别人的厌恶表情很愉快,还是有着超喜欢被人冷淡对待这种变态嗜好,虽不能确定,但无视被拒绝这事实的月森叶子,说着「欺负人。」开心似地眯起了眼。 自从经历过深夜中的公园一事以来,从她而来的接触就仿佛配合着气温上升一样日渐火热。不过与气温有着决定性不同的是,即便到了冬天,她对我的态度也未必会冷下去。 不用多说,我自是叹了口能炫耀给被人看的温热之气。 委员会结束了。该说是人气之人的宿命吧,月森叶子刚从位子上起身,就立刻被一直等候着的其他班级委员们围了起来。 越附和别人的宿命越不会感到好奇的我,毫不犹豫地丢下她离开教室。 就在这时,「对不起,接下来立马还要打工。」,虽然保持着先前的凉爽,但也许是心里作用,她有些急地说完后,小跑来到我的身边微笑着。 「野野宫君一起回去吧。」 她极其自然地占据了我的身边,就好像那场所是月森的指定席一样,接着以旁人察觉不到的动作,将自己的小指捆上我的小指。 学校中无人知晓的,与我的秘密关系——看着相当享受着此的她,刚一想象到冬天时她的不客气将会升级到何种程度,我就忘却盛夏后背直冒冷气。 通过放学后的没有人的走廊,向着教室走去的我们反复争论着。 「……你是那个吗,被下了不靠着谁就无法笔直走路的诅咒吗?」 「害羞了?走廊里只有我们俩,所以不用在意也没事哟?」 「竟说害羞?看我的脸还不够明白吗?」 「脸颊赤红气息慌乱呢……对我兴奋中?」 「是暑气!都说了热得难受所以离开我!此刻我的脸红只是因为对你的怒气!」 用力将不听人话的她推开,然而她立马跳过来填满与我的距离,讽刺的是,比起刚才身体贴得更紧了。然后我更加用力将她推开,她再更加贴紧我,在无人的走廊上,男女边前进边反复着没有成果的战斗。 明明本来就很热了,到底在干什么啊。察觉到时已浑身是汗。 虽然知道这很愚蠢,但明明我这么的汗流浃背,她却依旧额上没有一滴汗水,不甘心到忍不住生起气来。 给这没有成果的争斗划上终止符的是月森。 突然月森停止了动作。她与我保持一定的距离后,脸上绽放出平常使用的微笑。数秒前的孩子气态度一点也没有露出来,被同级生加上敬语称呼的“月森叶子”的身姿,就在那里。 我也效仿月森,慌张地端正姿态留神四周。循着月森的视线,在被夕阳染上橘黄色的走廊的远处,有着细长的人影。 就像在配合着我们前进,人影徐徐向这边靠近。根据响彻于漆布地板上的尖锐脚步声,我轻易特定出对面的人物是谁。 与预想一样,从那边走过来的是美术老师鹰冈美咲。 鞋跟敲击漆布地板的尖锐声响——只要是千光的学生,谁都知道这是鹰冈美咲的登场暗号。在学校穿细高跟鞋的老师也就只有鹰冈美咲了。 就外表来看,鹰冈美咲不像个老师。只说打扮的话,比起老师更像是「住于邻家的漂亮姐姐」。 以细高跟鞋为首,紧短的裙子与卷至手腕处的看上去像是男性用的特大号衬衫,以及耳垂上的环状大耳环。没怎么化妆,头发也保持刚洗完的状态,最让人脱力的是经常处于no bra状态。 并非仅仅是美人,酿出特别真实的生活感,才是她之所以为「住于邻家的漂亮姐姐」的理由。 理所当然,在以鸭川为首的忠实于自身激情的男孩子们中,鹰冈美咲的人气非常之高。鹰冈美咲飘散着的颓废氛围上,加之教师这一差距的调料,尽管异质且歪曲,但能让看到她的人感受到浓厚的色气。 一般来说,有魅力到如此程度会被同性所讨厌,然而就像与外表的散漫成比例的鹰冈美咲的大胆性格,却意外地也受到女生们的好评。 话虽如此,因为不像教师的她在教师中是突出的异端,所以貌似频繁受到教务主任“不能成为学生榜样”之类的严厉提醒。 与鹰冈美咲擦肩而过之际,月森微微点头。瞬间,细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停止了。 「呐,话说月森同学与野野宫君——」 说认识也算认识,担任我们班级美术老师的就是鹰冈美咲。只不过,至今为止并没有在上课以外的时候交谈过。 「——正在交往?」 眼角下垂眯起大眼的鹰冈美咲交替凝视着我们。从她兴趣浓浓的表情来看,好像本人也不准备隐藏自身的好奇心。 从连第二纽扣也被卸下的稍大衬衫的缝隙间,窥到丰满双丘生出的谷间的我发出「真的经常no bra啊。」这相当不合时宜的感想。 「——看起来那样?」笑容满面地作出回应的是月森叶子。 与因唐突的问题而惊愕的我相对照,月森看不出有一丝的动摇。 「嗯。」没有犹豫地回答的是鹰冈美咲。 因鹰冈美咲确信的态度,我内心感到着急,莫非刚才与月森的交谈被目击了?从旁观察的话,那看起来是「恋人间的打情骂俏」也并非不可能。 不过,月森叶子不可能犯下“秘密”被目击的疏忽。正因为如此,鹰冈美咲有着怎样的根据才会提出像这样的问题,我对此整理不出思绪。 「嘛,如果那是光荣之事的话,不得不喜悦呢。」 「哎呀,在月森同学的心中,野野君的评价相当高呢。」 「呵呵,美咲老师,你不知道吗?野野宫君意外很受欢迎哟。」 「嘿,确实野野宫君外表不差,性格看起来也不拖泥带水的样子,真好呢。」 『嘛、哎呀、呵呵、嘿』。明明乍一看是和平的交谈,但不知为何我的嗓子很渴。浮现于脑海里的是『狐狸与狐狸的交涉图』。 虽说不知道月森的底细是一直的事,但我也感到这位美术老师有着与月森互通内心的不透明感。 换个容易判断的说法的话就是「这只死雌狐狸,在企图着什么?」。 「——对了,听说月森同学的双亲亡故了?」 我察觉到鹰冈美咲话中的违和感。月森貌似与我有着同样的违和感,「……诶。」与先前不同,她慢了一拍回答道。 「……嘛,那么应该有着相当难受的回忆吧?」 「诶,确实如此呢。各种各样的——」 有所节制地说,即便外表是厚脸皮的女人,鹰冈美咲好歹是个教师。听到学生亲人的不幸,而忧虑那学生的精神状态并非奇怪之事。最大的问题是时机。 鹰冈美咲以缓慢的动作,边将头发向上拢起,边缓缓微笑。 「——不过,看来已经完全没事了呢。」 现在是暑假前的七月下旬,月森叶子双亲的亡故事件发生于五月下旬左右。是接近二个月前的话题。即便是在学校,因大致一个月前流行的『千光大会议』等新话题,关于月森双亲的事情也早已成为遥远的记忆、被遗忘的过去。 「不止是学生,其他的老师们也认为自己比不过月森同学。一般来说,在你的年龄时双亲亡故的话,不可能那样的冷静。月森同学真的非常了不起呢。」 随后,鹰冈美咲扭过头「野野宫君不这么想吗?」不知为何将矛头指向我。只一瞬我咬紧了牙关,接着「不清楚,我不太懂呢。」用平坦的语调平坦地回答道。 「我能够这么快恢复,并非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我得到了数不清的人的帮助。」 随后,月森叶子扭过头「当然,野野宫君也是其中的一人。」拿我当挡箭牌。我只一瞬惊讶地眯起眼「如她所言,好像是那么回事呢。」再次用平坦的语调平坦地回答道。 「……哼,这样么。」 鹰冈美咲的眼眸眯成弓形。有着女人肉感的嘴唇上浮现笑意。瞬间,因略微冰冷的女人的态度,我心中不安蠢动。 ——这个女人,难道对月森双亲亡故之事有察觉到什么吗。 ——不,那样的事不可能。 即刻否定。 怀疑月森叶子的于此世仅有一人——只有我而已。 然而,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够无视鹰冈美咲那隐含着什么的态度。在只能认为有着目的的含着刺的数回措辞中,不由得感到有“确信了的什么”。 我对这个女人太过陌生。与未知的对手继续进行未知的会话并非上策。调查过这个女人的事后,再一次重新来过才是上策吧。 如果不想办法收场的话……在我刚开始焦急的时候。 「——那么,美咲老师,先行失陪了,“我们”接下来还要打工。」 如此说着的月森「野野宫君快走吧。」以从树叶空隙漏下的阳光般的柔和微笑着。 真是服了。月森叶子一如既往地毫无动摇。若被敌人围困,世界第一难搞的她也在这个场面的话,可以说是最强的可靠。 「哎呀呀,那么拦住你们不好意思呢。但是,让野野宫君留下呢,我,有事找他哟。」 但是鹰冈美咲没有退开。 「真是的,野野宫君,不要一脸不愿意哟?老师我受打击了。还记得前段日子你上交的『人物素描画』吗?」 「……诶。」 「那太差了!实在太差了!虽然成为美术老师以来,看过许许多多的素描画,但野野宫君的绝对是相当差的成绩哟。我可以自信地断言。」 被认真的表情这么说的我,禁不住移开了视线。虽说有自觉自己的画功夫比别人差,但被这么直截了当地指出,真是没面子。 「……对人来说,谁都有适合与不适合的东西。」 对漏出辩解的我,「不,我认为差到这种地步,与本人的干劲也有很大关系。所以,现在去美术室老师我要对野野宫君进行说教。」 缓缓浮现笑容的鹰冈美咲,用双手捆住刚想要逃跑的我的手腕。 「因此月森同学,向打工地点『因被老师传唤,野野宫君今天休息。』这么传达呢。」 鹰冈美咲边强硬地将我的身体拉了过去边说道。也许是遮蔽物少的原因,手腕处感受到极其有实感的膨胀触感的我,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话没办法了呢,我会确实地传达。」 月森唇上浮现愕然般的浅笑说道,然后甩开长且有光泽的黑发,飒爽地转身而去。 我斜眼确认月森的样子。若没看错的话,离去时撇了我一眼的月森叶子的眼中,看起来没有笑意。 ◇◇◇◇◇◇ 「野野宫君,要加胶糖蜜了哟?」 往从纸包装中拿出的马克杯中注入黑色液体的女人询问道。 我边注视美术准备室的狭窄地方与陈列中的雕刻与油画,边「不必加东西就可以了。」只用声音回答。 「哎呀,作为年轻人很少见呢。」 「在咖啡馆打工的时候喝习惯了。」 鹰冈美咲手拿两个玻璃杯在工作台对面坐了下来。我「谢谢。」接过女人「请。」递出的冰镇咖啡,我们暂且突入咖啡的时间。 同时设置于美术室的准备室,有着普通教室一半的大小,出入口是直接连接走廊与连接美术室的两扇门扉。 在杂乱的室内,充满着绘图工具、石膏、金属散发出的复杂气味。即便是雕刻与绘画,门外汉的我也完全不清楚哪个好,甚至连是未完成品还是完成品也难以分清。另外也有一堆已知与未知的工具。绘 笔、油灰、美工刀、锉刀,估计雕刻时使用的的铁锤、凿子、镐等等。 学校的美术老师只有这位鹰冈美咲,本质上这地方比起美术准备室,不如说是鹰冈美咲的画室。 「呐呐,你们俩果然有在交往吧?」 鹰冈美咲重起这个话题。 「对谁都不会说的,所以只告诉老师我吧,呐?」 「……不是要说教吗?」 「啊类,想要被说教?野野宫君是有着这样兴趣的人?嗯~而且两人独处呢,告诉老师真相的话,用鞋跟踩你也不是不可以哟?」 鹰冈美咲摇动着有份量的胸部,惊讶地看着我。看来说教一事是为了把我拉走的借口。 「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与她不是老师期待的那种关系。」 我与她的关系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只不过,至少可以确定不是大家所想象的那种单纯的关系 「看起来很亲昵,应该是因为同为班级委员,打工场所也是同一地方,所以比起她周围的男生稍微多了些接点吧。」 曾尽量向周围之人进行不冒犯说明的我,在这里重复了一遍。该说是愿望的成果吗,大部分家伙接受了这份说明。 不论谁都——许愿希望月森叶子一直是特别的存在。 「嗯~不是这样哟,并不是在说这样的表面理由哟。」 意外的反应。保持嘴抿着玻璃杯姿势的我,凝视鹰冈美咲的脸。 「……想要知道原因?」 忽然鹰冈美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毫无顾忌地向我身边走来。女人突然将鼻尖凑近我的侧脸。 「……应该想知道吧?」 有所企图的眼神,我沐浴于好像喷洒着香水之类东西 的吐息中。 「……不,并没……」 我移开视线回答道。经验值之差这玩意吗。丢脸的是,我被成年女性散发出的迫力给压制住了。 「谎话哟谎话,想要知道想要知道得不得了,野野宫君的脸上如此写着哟?」 女人「呜呵呵……」边浮现恍惚的笑容,边用指尖戳碰我的脸颊。瞬间,我清楚地感到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我混乱了。完全不明白。 这个女人有着大人的魅力,美术准备室是对方的房间这事我也有所自觉。尽管如此我也有着自信。被月森叶子每天锻炼的我,即使对手是不知底细的成年女性,应该也决不会被吞噬。 然而,实际上我却这么容易地被女人收入手中。 「坦率地告诉老师哟,其实你是想知道的吧?」 「……嘛,确实如此呢,能够告诉我的话。」 「嗯,总算说了。不好意思呢,我看到不坦率的孩子——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要欺负他哟。」 眼前挂着柔和笑容的女人非常可怕。尽管明白却反抗不了的恐怖。那是如同被咬破肠子还依旧活着的强悍。「稍微等下呢。」鹰冈美咲闭上单眼从位子上起身。 等意识到时,我全身已像穿着衣服直接跳进游泳池般潮湿。体力也与游过一次泳般的消耗度相合,心跳也急速增长。 即便如此——连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是,我的嘴边浮现出笑容。 这是我的坏习惯。停止与其关联比较好,明明脑内的警铃如此作响。到底,这女人会设置怎样的陷阱等待着我,因期待而心脏高鸣。 就仿佛与初次知道月森叶子这号人物时一样,我因“找到棘手的女人”而开始兴奋。 「这是刚才提到的野野宫君的『素描画』呢。」 回来的鹰冈美咲在我的正旁坐了下来,将桌上的几幅『人物素描画』摆在一起。中间混杂着没见过的我以外的某人描绘的肖像画。 「连干劲的碎片也找不到的完全的乱涂乱画呢。」 「主题是『自暴自弃』。」 「作为担当老师不能听过就算。至少要让你拿出干劲哟。」 「随便地拿出干劲也只会看着难受。归根究底,我的画功并非靠努力就能勉强提升的。况且更不用说模特是鸭川,干劲什么的不可能有。」 「……真是个令人头疼的孩子呢。不过,这是野野宫君的个性,所以没办法呢。」 女人扑哧一笑后「——绘画是照印人心的镜子哟。」唐突地呢喃道。 「虽说这是照搬教我美术的恩师的话,但我也真的如此认为。描绘之人的精神状态与个性会显著体现在画上,无意识的部分,比起言语更能雄辩诉说人的内心。这相当的有趣哟,就像悄悄窥视别人的内心一样呢。」 鹰冈美咲愉快似地闭起单眼。眼看就要舔嘴唇了。 「……有着相当绝妙的趣味。原来如此,看来老师每回上课开始先让我们学生画肖像画,是兴趣和实益兼而有之呢。」 「暴露了呢。听好了野野宫君?这件事要对大家保密哟,因为我不想被想成是奇怪的老师。」 「不用担心,因为你已是有名的奇怪到不能够再回头的老师了。」 「哎呀呀,在哪里走错路了呢?」 「我怎么可能知道。」 即便我冷冷地丢出回答,她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说着「是外表的原因吗?」「但是艺术专业的人,不都多半脱离于普通人吗?」频繁地歪起了头。 「那么,有何要事?请快点继续说下去。」 已经不必客气了。因为遮掩表面已没有多大的意义。 「简单来说,我看了画就能够理解描绘之人哟。」 也就是说,能够完全看穿我是个怎样的人吧。 「比如野野宫君的肖像画,无视极其惨烈的画本身,从画面构成可以看出,对于拥有观察力的对象有着惊人的客观性。笔触比起纤细更显大胆。从这些可以看出你的性格是,有着高度分析力且做事慎重,典型的防守类型呢,但是——」 我埋头于女人的话中。并非解开了警戒心。我只是单纯在保持警戒心的基础上,开始强烈地被她的话所吸引了。 「——这可以说是破坏愿望吧……对被持续限定在规定的框架中感到无趣,有意识地时而粗暴时而残酷,从根本来说是天邪鬼(注:指性格别扭)的性格呢。」 「怎样?说中了吧?」对着似乎自信地微笑着的女人,我回以苦笑。 没出声的我接受了女人的分析。实在正确。从素描画能看透到这种地步,老实说很惊讶。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profiling』这个单词,即警察用于犯罪搜查的『犯罪信息分析』。 「那么到重头戏了哟,野野宫君,你也应该想听接下来的事而心里发痒了——」 女人得意扬扬地如此说完后,将不是我的两幅素描画摆在一起。确实我有所期待…… 「——这里的肖像画不管哪幅都是月森同学的东西哟。」 ……关于鹰冈美咲将会怎样分析月森叶子。 「——这里的肖像画哪幅都是月森同学的东西哟。」 「以老师的角度也找不出毛病呢。完成度就是如此之高。正如课本一样哟。」 另一方的素描模特是宇佐美千鹤,与我所描绘的差劲鸭川,是月亮与甲鱼的存在。即使扣除这边的差劲模特本身,也是惨败。 然而鹰冈美咲的表情并非舒畅。 「但是呢,作为一个小艺术家评价的话,“如此美丽且无趣的画”也不多见呢。」 虽说艺术什么的我不明白,但正如女人所说,月森的素描就像在照片上拍照般,完美却墨守成规欠缺趣味。 「她与野野宫君一样哟。从画上完全看不出干劲。」 女人扬起嘴唇一端漏出苦笑。 「从完美的构成与出色的技术来看,月森同学的优秀一目了然呢。她是知道的呢,该怎么画可以做到最无“差错”。她应该只是顺着导出的路线毫无错误地动着笔吧。因此画的印象是冷静沉着,往往事务性且无感情。更加粗野地说的话,让人联想到冷酷程度地缺乏感情的复杂感。」 喉咙自然而然地鸣叫。 「这是人物素描画哟?普通来说,画里会或多或少渗出对素描对象的感情哟。像是以鸭川君为模特进行描绘的野野宫的素描,从画面全体满溢出不得已才画的氛围呢!」 女人弹起看上去很柔软的双峰用全身笑着。 「……但是从月森同学的画中,完全感受不到这种感情的起伏吧?反映内心的画这面镜子里,内心的影子也好样子也好都映照不出,这并不普通。我也曾看过月森同学的静物画,她呢,不管是人还是苹果都以同样的情绪描绘哟。」 这可以说是只有美术老师鹰冈美咲才有的发现。 「月森同学对谁都和蔼,也有着协调性,但是,那也许并非是真正的她。」 看着凝视着画的就像检察官般精悍的女人的侧脸,我意外地回想起另一位轻薄的刑警。确实那个男人也曾“过于完美反而可疑”这样形容过月森。恐怕鹰冈美咲对月森的违和感,以矢量的角度来看,大概很接近于狐狸刑警的直觉吧。 「不过,唯一能感受到这样的月森同学的感情侧面的,只有这一幅哟。」 女人递出一幅素描。明明画的是有印象的人物,但等察觉时我竟有些畏缩。 「——以野野宫君为模特的素描画哟。乍一看可能认为与以宇佐美酱为模特的素描画没有区别,但实际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一遍 又一遍重新画的痕迹。对月森同学来说,那是很罕见的事。因此呢,我理解了。啊,原来对于月森同学,野野宫君是特别的。」 我的正旁有着满嘴边浮现不正经笑容的令人不快的女人。 「怎样?说中了吧?」 我没有回答地将玻璃杯中的冰镇咖啡一饮而尽。然后转向女人,单刀直入地询问道。 「——刚才的走廊一事。老师有触碰到两个月前的月森叶子双亲亡故之事吧?」 鹰冈美咲正面接住我的视线,「……不回答老师的问题,反而机灵地提出自己的问题呢。」浮现发呆的表情。 「直截了当地说,那时候老师的态度很不谨慎。故意重提学生的痛苦过去,是老师不应该有的缺乏关怀的愚蠢行为。」 「哎呀呀,相当严厉呢。过于担心月森同学而不由自主开了口,即便我这么说也不会得到原谅?」 对我放出的辛辣指责,女人仿佛没有一丝胆怯的样子。因此我确信了。 「当然,因为你确信着——老师有着唯独重提月森双亲之事的理由与依据。」 瞬间,女人表情一变,在胸部的谷间前微微拍手。 「真不愧是有着公认分析力的野野宫君!我的眼睛没有看错呢!」 「那种东西不需要,请回答我的问题。」 「野野宫君真的很有趣呢。感觉能理解为什么月森同学会被你吸引。」 我刚瞪了一眼,「讨厌,不要摆恐怖的脸哟!」女人看似故意地缩了下脖子。 「也是呢……感觉没有抵押地回答问题很划不来呢。来一个交换条件吧。如果野野宫君实现老师的委托的话,我就回答现在的问题。」 到底会被提出什么样的要求,虽然我有作出戒备,但看来没有其他方法,只好「内容是?」接受鹰冈美咲的提案。 「从明天开始的一段时间里,在这地方当我的绘画模特,这就是条件哟——」 这么说道的鹰冈美咲妩媚地微笑。女人夸耀胜利的眼瞳里放出光辉,虽然后背不禁对此感到微弱的寒气,但我「……知道了。」点了头。 有很多不满的地方。然而,这是我的坏习惯。不仅是月森,我也完全被鹰冈美咲这怪女人给迷住了。对希望更加了解鹰冈美咲的我来说,相接触的时间增加正遂我愿。 ◇◇◇◇◇◇ 第二天早晨教室里。 到达座位时「昨天怎么样?」旁边的月森叶子询问道。 「绘画水平低到无法拯救的地步,被意识到此的我决定借此机会封笔哟。」 「那么,其他呢?」 「……其他也好什么也好,我对绘画的这种随便态度与擅长不擅长没关系,至少希望拿出干劲,被老师如此教导了,与昨天相关的就这些。」 虽然月森有用覆着长长睫毛的杏眼盯着我瞧,但立马「是么。」用冷淡的低语结束了交谈,可能是失去兴趣了吧。 接着放学后。 「野野宫君一起回去吧。」对撩起黑发极其理所当然地说着的月森「不,想要你告诉鲸井店长今天我也休息。」我冷淡地给予回答。 月森的目光就像欠缺之月般眯了起来。 「……虽然认为不可能,但你不会今天也去美咲老师那里吧?」 事情刚过不久。即便不是她也会这么想吧。 「……如果是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是对隐瞒事情感到内疚,还是因她那仿佛看穿内心般的尖锐眼神而动摇了,口吻意外地变得有点冲。 「如果让你不高兴了,抱歉。我并不打算对野野宫君的交友关系多说什么哟。」 她尴尬似地垂下眉梢。 「但是呐,我想要你回忆起来。为什么野野宫君不来维多莉亚,被这么询问时,到底,是谁向“未来小姐”说明理由的——」 我立马用单手覆盖住脸。 『野野宫!你这家伙!身份真高贵啊!』 脑海里响起有力的骂声。对了,一天姑且不论,没多大理由地连续两天打工请假,那个未来小姐不可能一句话都不说的。明明是个打工的,却比鲸井店长啰嗦数倍。至于猿渡先生,确定翌日会遭到围殴。 「是呢……想要蒙混过去,且是野野宫君的拜托的话,虽然不怎么想干,但说明适当的理由也不是不可以哟?不过,至少告诉我真正的理由也可以吧,怎样?」 她的主张很对。毕竟是拜托与“怪兽”进行谈判这么危险的任务,在可能的范围内展现诚意给对方是其道理吧。 「……美术的成绩异常之坏,暂且一段时间内要接受补习。」 话虽如此,理由的根本处与月森相关,所以不可能说出真相。尽管迫不得已的谎话会被感觉敏锐的对方简单地看破,但后面已无退路了。 「是么,嗨,哼,野野宫君对我采取这样的态度呢。明白了。那么我也有想法。」 她弯下柔软的腰,不快地盯着我的脸。 不管本性如何,脑子一直灵活的她表现出如此明显的不愉快,很少见。是演技还是本性,这是个谜,但总之是初次见到的月森叶子的姿态。 「放学后的野野宫君,要忙着与美丽妩媚的美术老师幽会,所以打工请假,会这么向未来小姐传达的呢。」 「稍、稍微,等下,即使是玩笑也有可以说与不可以说的话,你应该并非不知道吧?」 「那么,今天也必须加油。因为出现预定之外的空缺,所以今天我也得独自打扫。」 她留下充满挖苦调料的台词后,匆忙地离开了教室。 光是考虑下次去维多莉亚露脸时的事情,我的头就疼了起来。 被某人不开心地评价过的鹰冈美咲这号人物,是美丽妩媚的美术老师这点没有异论。但是,如某人想象的轻浮展开并没有发生在放学后的我的身上。 「老师……」 「……野野宫君,不要动。另外,再忍耐一会,当个好孩子。」 因为素描模特的我别说是动了,连说话都不被允许。虽说平常鹰冈美咲是难以形容的不靠谱,但看来只有对待艺术很认真。 真是的,没想到当绘画模特是如此费力的工作。早知这样,就不那么随便地答应了,我为此频频后悔了将近一小时。 素描结束时,手脚发麻,肩膀与脑袋抽筋,从座位上站起来的动作也像油尽的机器人般僵硬呆板。看到我那如此丢脸的姿势,「野野宫君好搞笑!」女人没品地笑着。真是屈辱。 只因为『素描的完成』是女人的交换条件,所以我除了忍耐别无选择。真没天理。 尽管如此,素描告一段落回家前的与鹰冈美咲进行的数十分钟的交谈非常之愉快。这是唯一的报酬。 「虽然全体的平衡失常,但绝不会在自己决定好的透视图上让步的宇佐美酱意外的顽固。是专注起来就看不见周围的类型呢。但换种角度看的话,可以说成是纯碎专一。也能理解她为何会被大家所喜欢,是个率直的女孩子。」通过素描实行的鹰冈美咲的人类观察,其独特的视点非常有趣。看似麻烦的女人其实是个愉快的老师,我都感到一直避开她的自己很愚蠢了。 但是一码归一码。目的并没有失去。为了从鹰冈美咲处问出有关月森叶子的问题之事,我才会存在于此。 结果鹰冈美咲会就月森叶子双亲之事,说出些什么呢…… 虽说仍旧是个不知底细的女人,但亲眼目睹其锐利的人类观察后,我不认为她会说出缪误。归根究底,对我们来说她是敌是友还并没有定论。 一切视内容而定。根据情况,我可能会与这个愉快的 女老师为敌吧。 这是利己主义。绝非从暗处守护月森的英雄主义。月森叶子的秘密只是我的东西,仅仅是独占欲罢了。 ——日子如这般表面上没有停滞地前进着,但于最终日事件发生了。结果,以事件为开端,我与鹰冈美咲『正在交往』的流言开始四起。 那天我化为雕像的时间比往常更久。这样下去可能真会变为雕像,身体的感觉麻痹到想要如此怀疑的地步。全因「好像今天就能完成。」鹰冈美咲这么说。 「……好,完成。」 当正要开口倾吐怨言时,我总算被释放了。 「嗯,连我自己也觉得画得极好。野野宫君快看哟。」 莫非这是至今为止「直至完成要一直等着哟。」一次也不给我看油画的鹰冈美咲在向我招手? 自己被描绘成什么样子,对此并非不感兴趣。我一口气从台座上站了起来。数秒后,椅子的背部与漆布地板强烈撞击,一只细高跟鞋呼得飞向空中。 我失败了。长时间持续同一姿势的身体有如木偶人般僵硬,双脚就像扎根于大地般不自由,站起来的同时失去平衡而倒向地板。本来的话,忍受一时的羞耻也就结束了。倒下的地点与时间有够坏。 这状况好似在无人的教室里,脱离理性枷锁的男生推倒妖媚的美术老师一样。 「……啊,真是的,野野宫君意外是肉食系呢。」 女人用陶醉的目光向上看过来。存在于我手掌里的仿佛完全陷进去的柔软触感,是no bra的结果么。 「素描模特的代价用你的身体支付呢。嗯,是进攻方还是被进攻方我不管那边都可以,所以是行还是不行的话,是行哟。」 对,此刻我的身体,正覆盖在有着羽毛被子般弹力的鹰冈美咲的肉体上。 恐怕是在倒下的时候敞开了衬衫吧。眼看就要露出来的白皙胸部强烈地主张着自己的存在。原本就已经很短的裙子大胆地向上卷起露出大腿,根据这边脸的位置,何止是大腿甚至连其深处的布料大概都能够看见。 「……对、对不起。」 试着抬起上身。然而,令人着急的是,麻痹的身体没有像主人所想的那样动起来。 就好像嘲笑不中用的我一样,「打扰了。鹰冈美咲老师,您在——」在最坏的时机,现场被来到美术室的女生目击了。 不用说,翌日学校就被关于我与鹰冈美咲之“禁断恋爱”的传言包围了。 我被鸭川等男生们「野野宫君!可以稍微来这边一下吗!」用神色险恶的笑容叫过去,有发生什么吗,被刨根问底了一番,被宇佐美「野、野野宫果然也喜欢大的!野野宫h!色狼!变态!」单方面责骂,与被教导主任用学校广播叫出的鹰冈美咲一起接受了长时间的说教。 至于月森叶子,「事故?我会相信那个?因为我——不也被野野宫君推倒过吗?」 结果在我耳边如此持续低语。回想过去,确实无言以对。 自不走运的事故起数日后的美术准备室。 「运气太差呢。」对以滑稽的样子笑着的鹰冈美咲回以「……请不要说得好像全是别人的事情一样。」的我,比起以往明显地缺少气力。对骚动感到厌烦。为何我会碰上这样的事。 虽说我也有着轻率的地方是事实,但真实仅是事故罢了,真的只能说是不幸。 ◇◇◇◇◇◇ 已有一周没来维多莉亚露脸了。 温厚的鲸井店长与猿渡先生「好久不见。」以笑容接纳了我。脾气暴躁的未来小姐则「野野宫!你这家伙!身份真高贵啊!」跑过来推搡我。预料之中。 基于未来小姐的所有类型的冷淡对应,本来就在预想的范畴之内。倒不如说,被像未来小姐这样直面抱怨反而更好。 让我皱起眉头的是月森叶子的态度。她没有任何与我进行交谈的打算。 一声招呼也好一句挖苦也罢,都没有。以好像看不见我的身影般的表情,默默扮演着女服务员。 月森还在蔑视我推倒鹰冈美咲一事吗。应该已经彻底说明是事故了。 像这样的场合,随便引起喧哗有着反效果。因此我『直到冷静为止任君自由。』无视了她的态度。 然而,「我先走了。」到最后的最后她也没说一句话,我到底不可能无视这样离开职员室的她。 「实在是不毛呢。明明像你那样的态度中什么也诞生不了。」 我赶紧在后面追赶,在通往车站的昏暗的隐蔽小路上,捕捉到了她的苗条背影。 即使从背后也能看出她的不高兴。是不像她风格的直接态度。总是沉着冷静即便发生了什么事也完美的她所摆出的,是让我觉得过于孩子气的态度。 「无意义的交涉就算了,浪费时间。」 正因为如此,是否与平时相异的她有着什么“内幕”,我不由得推测起来。 「有什么想说的话,就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边并列走着边向难以理解的态度索求说明,但只有凉拖鞋有规律地敲击沥青的声音响彻在小路上。 受不了地拉住了她的手腕。但是,她无言地甩开我的手,然后连视线也不与我相交,只管向车站走去。 对着空着的手掌,我漏出了咂嘴之声。这是在搞什么。被甩的男人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抱住前女友,却被毫不客气地对待,不正像这样吗? 「……为什么我不得不遭受这样的对待?」 对自身的滑稽感到厌烦的我停止追她。但是,收不住火气的我在临走时扔下了言语。 「想要蔑视的话就随你喜欢好了!不过,我赌上自己的尊严表示那是冤枉!我就明确地只说这点!」 声音在隐蔽小路上反响。向传达不到的对象的喊叫,有着败家犬远吠的空虚。 瞬间之事。从转身的我的背后,传来粗暴的脚步声。正当我想向迫近的声音回头之际,比起自身意愿更快,领带被用力拉了过去,我被强硬地拽回头。 眼睛与鼻子的前面有着不熟悉的少女。少女从下往上看着我说道。 「……呐,为什么就不明白?」 不,毫无疑问眼前的少女是月森叶子,但那表情与平常的她相去甚远,以致感觉就像另外一个人般。举例来说的话,就如同“宇佐美千鹤”一样。 「野野宫君完全不懂少女心。」 少女边从下往上瞪着我,边鼓起稍显绯色的脸颊,噘起嘴唇。那是越看越像宇佐美的,年幼孩子闹别扭似的表情。 当然眼前的人物并非宇佐美。是那个月森叶子。是品行端正、成绩优秀、被大家冠以叶子同学仰慕的,美人且带大人样的那位月森叶子。 说实话,完全不明白。过于不明白到不知为何感到非常可怕的地步。 「……呐,回答我。为什么发生了那样的事后,野野宫君又去见了美咲老师?」 「那是……」我答不上来。 「……什么也不想说?还有隐瞒着我的事?」 她率直的目光令我为难。 理由很明确,只有一个。为了让鹰冈美咲完成因骚动而含糊过去的约定。可是,真正的理由不能对月森说。 「难道说,野野宫君对美咲老师——」 瞬间,我脑袋一热。开什么玩笑。 「……那样的话又怎样?为什么我非得受你指责不可?」 逐渐开始生起气来。我当根本不想当的素描模特、被卷入麻烦的骚动、在流言的热度还没冷却时特意去见鹰冈美咲,明明这一切的原因都在于月森叶子。 「——竟问我为什么?」 她快速地作出反应。她的脸进一步向我靠近,我能清晰可见根根长长的睫毛与大且圆的黑色眼眸之光辉。 「如果野野宫君不后悔的话,让我详尽细致地告诉你全部的理由。然后,让你不会再度说出『为什么?』之类的话。」 我的喉咙发出声响。赤裸裸的迫力存在于眼前。如果平常的月森是寒冷之冰的话,现在的月森就是一触碰就会使人烧伤的干冰。 「知道吗?我是非常麻烦的女人哟——」 她边说边用空着的手附到领结处,然后一口气勒住了领带。 脑袋被紧紧勒住的我「咕!」自然地漏出了呻吟声。 「——说明了理由后,可能就停不下来了。野野宫君,即便失去全部的人生也无所谓,你有着这样的愿望的话,我就会说出理由哟。」 俯视着蜷起身子咳嗽的我,月森叶子好似三日月般笑着。呼吸紊乱的我呆然地盯着淫靡的她。在胸中内侧,心跳狂乱。 叶森叶子并不正经。但不知为何,我不认为她发狂了。 那是,也许——我自身某处也发狂了说不一定。 「……对不起。我,到底怎么了呢。野野宫君,把今晚的事忘了吧。」 许是忍受不了沉默吧,月森尴尬似地缩了缩脖子。 接着大动作向上撩起黑发。再看向她时,有着平常冷静的眼神与态度的月森叶子在那站着。 她以平常大人样的态度宣告「明天见。」,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从我面前离去了。我看着远去的她的人影,仍旧呆然以对。 忽然,我想到,我到底了解月森叶子这号人物到何种程度呢? 相当了解,虽准备这么说,但可能我不过只是知晓了她本质的数百分比而已吧。 仰望着冷色之银的三日月,我心不在焉地考虑起这样的事来。 ◇◇◇◇◇◇ 翌日的教室,我与月森没有会话。虽说有普通地打招呼,但我回避这以上的接触。尽管这是对双方而言,但并非无视也并非生气。 月森的本意无从得之,而我则因昨晚的事情实在强烈,以至于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进行会话比较好。 我这回的行动是为了月森叶子,但她并没有特别拜托过我。仅是我为了自身原因而独断地做了。 自那以后数日,我少有的气馁,月森也好像心情不佳,彼此保持了段距离。 离开教室也好去打工也罢,都是各自行动。因此那天,得知她打工请假这件事是在我来到维多莉亚之后了。 「啊?野野宫,明明在同一个班,你这家伙竟没有从叶子那听说?因为有要事,叶子暂且有段时间打工请假。」 到底有什么要事?对如此思考着的我,未来小姐以恶作剧的表情继续诉说。 「我可听说了,野野宫,好像你这家伙在学校与美女教师进行幽会的样子啊!」 「……听谁说的?」 「理子。」 可恶。彩家亭的混蛋。给我做了多余的事。 「野野宫,是那个吗?不会被叶子讨厌了吧?」 「讨厌也好什么也罢,我与她只不过是同班同学与打工同伴罢了。」 「反正肯定是你不好,所以赶紧向叶子下跪,让她早点回到维多莉亚!」 未来小姐刚说完就使劲拍了下我的后背。喉咙深处「呜!」地漏出了呻吟声。我忍受不住痛楚在原地蹲了下去。 「叶子不在的话我也变得无趣了!这几日之内给我去和好!」 从头上方降下高压的声音。如此没天理得到允许真的可以吗?我半睁开眼环顾四周,发现店长与猿渡先生正潜藏在厨房的角落,他们刚与我四目相对就立即移开视线。 悲哀啊,月森不在的现在,这家店里能阻怪兽鲛岛未来的人连一个也没有。 翌日的教室,从早上开始我就等候着向月森叶子搭话的时机。 先说在前面,并不是因为被未来小姐说了,从而向月森谢罪。仅是好奇心。能让她打工请假的理由是什么呢。 于是观察了她一阵后,我有了些小发现。那是若与平常一样接触她,就不会察觉的细微变化。 有着什么的月森从早上开始就奇怪地一副冷静不下来的样子。 比如说,仅今天又是在上课中确认时间,又是两度失败于平常万无一失的回转自动铅笔,她的所有行动中满含着微小的违和感。 午休铃声打响的同时,月森从座位上起身并安静地离开教室。可疑,极其可疑。我毫不犹豫地跟在了她后面。 月森到达的地方是职员室。因被教师找而冷静不下来也说不定,虽有这么认为,但难以想象品行端正的月森会受到让其不得不动摇之类的传唤。 从远方盯着职员室的门扉时,月森与女性老师一起从里面走了出来。瞬间,我感觉心脏就像被用力攥紧般悸动不已。 「……为何月森会与“那个女人”在一起!」 咂嘴同时自言自语的我的视线前方——鹰冈美咲浮现出带有色气的微笑。 两人开始移动。我拉开不会被她们发现的足够距离跟在两人后面。 不久,来到了稍远离职员室的来客用玄关处。于鹰冈美咲的示意下,两人在真皮沙发上坐了下来。除了月森叶子与鹰冈美咲周围没有其余人存在。 「……这里,在这个时候是个好地方。」 我潜伏于柱子的隐蔽处侧耳倾听两人的会话。心脏就像全力奔走过后一般吵闹地跳个不停。 「……话说回来,月森同学特意来见我,我可以将之解释为你总算下定了决心吗?」 「……是的。只要和约定一样,美咲老师毫无保留地把你知道的事告诉我的话。」 鹰冈美咲满嘴满足似的笑容,但是与之相对的月森叶子却是一副她少有的老实表情。她在紧张着吗…… 「……还有,这件事请务必向野野宫君保密。」 「……哎呀,这样吗?好吧,如果月森同学这么期望的话,我就那么做吧。」 对看不清全貌的两人的会话,我的思考就如烟气上升般咕噜咕噜地回转。 「那么,今天放学后见。」 「……是。那个,地点是——美术准备室呢。」 最后两人以此告别。 即便两人离去了,我也有一段时间没从那地方移动。根据我部分听到的两人会话的只字片语,即使再怎么绞尽脑汁,我也只能着陆于最坏的结论。 也就是有关月森叶子双亲亡故之事,鹰冈美咲有向她采取了某种特别的接近手段。 为什么要告诉月森“那件事”,虽然我反射性地感到愤怒,但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与鹰冈美咲定下关于“那件事”『不要对月森说。』的约定时,只余无处可去的怒气膨胀开来。 我回顾数日前与鹰冈美咲的交谈。虽因骚动的缘故有些推迟,但我让她好好地实现了当初交换的约定。 骚动总算开始衰弱的时候,我瞒着周围的人去拜访了美术准备室。 若这身影被谁目击到的话『野野宫与鹰冈美咲交往着』这传言的火势将确实地再次暴涨,但一刻也好我想赶快从鹰冈美咲处听闻约定好的关于月森双亲的事情。 「请实现约定。」我一说完,鹰冈美咲将两幅肖像画展示给我。是月森的作品。那是与先前让我看到的完全一致的两幅,一幅以宇佐美为模特,另一幅以我为模特。 「以前也看见过?」对表现出惊讶态度的我,鹰冈美咲笑了。无法释然的我因她接下去的说明而说不出话来。 「这两幅肖像画呢,实际上是月森 同学“遭遇不幸”前后的两幅。野野宫君能区别出哪幅前哪幅后吗?」 我战战兢兢地问了。「……老师能够区别出吗?」这样。 随后,鹰冈美咲微微耸肩摇了摇头。瞬间,不知为何我起了鸡皮疙瘩。 「虽然确认后面的日期就能够知道,但从画上看不出差别。这样的事不可能有。普通女孩子的话,即便只是如失恋,画上也会溢出各种各样的感情哟。更不用说是失去双亲,能看出相应变化不应该理所当然吗?」 女人微微一笑。 「……我不知道月森同学身上发生了什么,尽管短时间内失去了双亲,她的精神状态也仍然完全没有动摇……野野宫君,你知道些什么吗?」 看到就像在猎物面前舔着嘴唇的女人的淫靡笑容,我自然地咽了咽口水。 「……不清楚,我也猜不透呢。」 当然于此刻,我也动摇了,但另一方面,在某处也有松了一口气的我存在。 「我所知道的,仅是月森叶子并非“普通的女孩子”这一点而已。」 我束手无策似地回答道。「呵呵,确实不普通呢。并没有那样美丽那样完美的孩子呢。」女人满足似地笑了。 举例来说,就像某个轻薄刑警因月森叶子的过于完美而察觉到违和感般,鹰冈美咲通过绘画意识到了月森叶子的不自然。 然而这并非像是解开月森叶子之谜的决定性证据。至少,没有等同于我所入手的『杀人配方』程度的价值吧。 而且,考虑到女人仅是个美术老师,现在以上的担心应该用不着吧。 于是我的不好预感被解除了。 ……本应被如此解除的,但鹰冈美咲的险恶措辞与月森叶子的奇怪样子实在让我挂心。 就如女人所说,即便失去了双亲她也没表现出动摇。除非是相当之事,否则她不可能像那样浅显易懂地暴露出内心。 在我面前还说得过去,在其他人面前月森叶子像那样暴露内心什么的,难以想像。 忽然我想起了鹰冈美咲最后所说之话。 『大家被吸引也是理所当然。实际上我也对月森同学兴趣盎然。但是正攻法无用呢。喏,在隐藏本心方面她有如天才般擅长。呐,野野宫君是怎样攻下月森同学的?』 不过是玩笑话,当时我并没有认真理会她,但将内容与现状比照看的话,不应该认为鹰冈美咲想出了并非正攻法的某种特别方法去对付月森叶子吗? 总而言之,等待放学后,只能用这双眼弄清真相了,我如此沉下心来。 ◇◇◇◇◇◇ 放学后,我尾随月森。与午休时的会话相一致,她前去的是美术准备室。 月森进去后,立即响起门扉上锁的“咔嚓”声。对如今的我来说,是让人预感到不祥未来的刺耳金属音。 我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后,凑近门扉抑制气息地竖起耳朵倾听。 「……好好地来了呢月森同学,立刻开始吧,事先声明,我可不会客气呢。」 「……美咲老师,请稍等。」 「……怎么了?莫非事到如今开始害怕了之类?」 「……不,希望能稍微给我点心理准备的时间。」 许是隔着一扇门吧,明明与两人的距离远比白天偷听时更加接近,但很难听清声音相当远的会话。 「……嗯~虽然对不住月森同学,但已无法回头了哟?就算是我呢,也有着无论如何也不能相让的东西哟。」 「……明白,因为我也有着不能相让的东西。」 室内的声音消失了。两人是怎样的站位,有着怎样的表情,非常令人在意。不光是内容,从声调里也能感觉到月森好像很紧张。 暂且的沉默时间。也许是因为专注于不漏听只字片语吧,连远处操场的声音、离校学生的说话声与脚步声都能鲜明地听到。岂止如此,越发高扬的心跳声已经到了吵人的地步。血液流动于全身的声音与汗水顺着皮肤流下的声音,现在的我觉得好像连这些都能够听到。 然后,敏锐的感觉迅速地告诉我有人在向这边靠近。我即刻将身体从门上剥离,速度向窗边移动,以若无其事的表情假装摆弄着手机。 不久,勤杂工大爷从我背后经过而去。 漏出安心叹息的我,间隔数分钟的时间空白,再次竖起耳朵倾听。 「……害怕吗?」 「……诶?」 「……哎呀,没有自觉呢。月森同学,你——正在发抖哟?」 我全身僵硬。到底,室内正在发生着什么。 「……嘿,原来完美无瑕的你也有着这样可爱的一面呢。」 女人发出了干笑声。 「……现在就如少女一般的月森同学的姿态,真想务必让野野宫君瞧瞧。」 随后细高跟鞋敲击漆布地板的独特声音响彻室内。 「……嗯~月森同学的理性很碍事呢。」 「……即便你这么说,我因为是第一次的缘故……」 「……干脆把全部暴露出来的话,不是会很舒服吗?」 「……诶?……美咲老师……?」 「……放心哟交给我,我会解放月森同学的。」 「……不行……美咲老师……我求你了,请不要再靠近我——呀!」 是月森的悲鸣。这时候我以自己也难以相信的气势站了起来。随后一瞬我准备打开门扉冲进室内。 然而,美术准备室的门扉有上着锁,正准备打开之时我想了起来。 连着准备室的出入口有两处,这边不行的话就只好从另一边的美术室一侧进入室内。 我立马向着数米之隔的美术室的门扉而去。拉了拉门把手。「……不是吧。」美术室的门扉无情地上着锁。 虽然瞬间也有考虑打破门扉一事,但以我可悲的身体能力,成功的希望渺茫。况且我最担心的是,我的吵闹会对室内的月森叶子产生不利的状况。 那么,该怎么办。去职员室借准备室或美术室的备用钥匙吗。不,没有现实性。也没有借用的理由,移动距离之类的种种过于花时间。 一直不动也不是个办法。我跑了起来,绕着校舍前往美术室的窗户一侧。运气好碰到一扇忘上锁的窗户也说不定。 气喘吁吁地到达了。世上并非总是那么方便。真是可恶。 一瞬我明白到所有的窗户都被上着锁,并被失望与徒劳感所折磨。至少只有室内的情况也好,虽这么想,但厚厚的窗帘碍事,使我窥见不出准备室里的情况。 无以名状的不安、不明所以的恐怖,脑海里尽是浮现消极的想象。 比如说,那是——美人教师与美少女在染着茜色的放学后的美术准备室中的重重秘密之事,那么无垢的少女在擅使花招欺人的女人的引导下,暴露出所有的姿态,最终向大人的阶段踏出一步——单是想象我就感觉自己好像快失去理智了。 「……等下。」 果真,这是偶然吗?上锁的并非鹰冈美咲吗?所有的一切不是那个女人所设下的陷阱吗? 那个女人的目标从最初开始就是月森,我完全被骗了,不是这样吗?然后,虽然不知道内容是什么,但月森被威胁我的材料弄得处于不能动弹的状态,不是这样吗?若非如此的话,我所知的比谁都完美的那个月森叶子,不可能会让人窥视到静不下来的态度,也不可能会漏出紧张的声音。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之后自己选择的行动,是不像我风格的大胆行动。 我快速脱下衬衫 ,将之团成袋状并在里面放入几块倒在脚边的石子。然后,为了不让石子零落而缚紧袋口,接着将化作石块的袋子举过顶砸向美术室的窗玻璃。 玻璃粉碎的破坏音劈开了四周。我打开卸了锁的窗户冲进室内。然后,一鼓作气地推开了美术准备室的门扉。 「月森!」 瞬间,室内的两人好像弹起似地回过头,将惊愕的目光投向我。 「……………………啊类?」 这是现实吗,不是在做梦吗,极其吃惊的时候有人会使用这样的话,如今我恰好就如那般心境。可以的话,能让我掐下自己的脸颊吗? 白皙美丽,那是没有一丝污秽的,不会让人认为是此世之物的,完美的造型。 总之,用一句话说明状况就是—— ————————————————月森叶子裸着。 再稍微仔细地说明的话,我的视线前方有着月森叶子,在用长毛线的毛皮装饰过的椭圆形台座上面,她以如同被冲上陆地的人鱼般的姿势躺卧着,虽然肢体全用白布覆盖隐藏,但因那关键的布是透明的缘故,她几乎处于近似于一丝不挂的状态。 那么,虽然认为不会有比这更令人吃惊的事,但我因接下来月森叶子的反应,而比看见她裸体的瞬间之际更加心悸不已。 那个月森叶子,在意识到被我看到的同时,满脸通红害羞了。 她慌忙蹲下身子。她白皙光滑的后背呈现给我。 于此场面,我所应该采取的最佳行动是赶紧离开房间吧,但实际上我一步也迈不开。 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我连一时半刻也无法将视线从月森叶子身上移开。 不久,从蹲着的她那里流来细若蚊吟的声音。 「……野野宫君。」 「……啊啊。」 「……能从房间里出去吗?」 「……啊,那个,抱歉。」 上半身裸体的男人向全裸的女人谢罪。是相当超现实主义的光景。 之后,美术准备室里响遍干笑声。在离开房间之际,我向声音的发生源回首。「野野宫君,棒极了!」鹰冈美咲边砰砰拍着桌子边眼角泛泪地笑着。 那确实好笑。大概就连我也想笑。如果是他人之事的话。 地上有洞的话真想钻进去,极其羞耻的时候有人会使用这样的话,如今我恰好就如那般心境。是一生都不想从洞里出来的程度。 我骑着自行车穿行于晚霞色的街道之中。比以往更沉重地蹬着踏板。 我的后面乘着宛若借来的猫(注:指一反常态变得特别老实)般温顺的月森叶子。能明白她的心情。毕竟刚经历过那般震惊的事情,不可能表现得一如往常。 嘛,由我来说没情理就是。 虽说我有发过誓不会再度让她乘于自行车的后座上,但仅限今日我大感谢于即使看不见对方脸也能共乘之事。 就结论而言,这次的事情全是我的杞人忧天,主要是我冲过头了。 貌似鹰冈美咲从以前开始就盯上月森叶子了。当作绘画的模特,还是裸体的那种。对有关美术就不会妥协的鹰冈美咲来说,不可能会对置之不理像月森叶子那样魅力满载的模特,似乎为了个人展的压轴作品,而几度与她进行交涉来着。 问到鹰冈美咲与月森叶子之间做了怎样的交涉,「秘密哟。」两人异口同声地答道,所以到最后我也是一头雾水。总之她同意当了裸模。 从早上开始月森就奇怪地心神不定也是「我,虽然看起来这样,但也算清纯可爱的少女哟。」之故,虽然是否清纯可爱需要审议,但看来她似乎为初次做裸模而紧张着。 「好不容易兴致开始上来了,却因意想不到的干扰而情绪尽失。月森同学也似乎因某人的原因,而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今天。虽然很遗憾,但也只能散了呢。」 不管被说什么我也不可能反驳,只是一味沉默地接受鹰冈美咲的责备。因此送月森叶子回家也是从鹰冈美咲处得到的命令。 至于打破玻璃一事,「我对你刮目相看了,野野宫君!男孩子不这样不行呢!」好像得到了女人的某种认同而不予过问。 自用自行车开始移动不过数十分钟之时, 「……呐,野野宫君,像美咲老师那样的类型——你很喜欢吧?」 背后的她毫无预兆地询问道。 「……要看从哪方面谈起了。」 平常的我不会轻易回答像这样的私人问题,但如今我体谅她的心情。 「高兴吗?」 「……什么?」 「摸到最喜欢的美咲老师的胸部高兴吗?我从美咲老师那里听说了哟。摸到了吧,老师的胸部?」 可恶。那个臭女人,将多余的事。 「……不,都说了那与我反复说明过的一样,仅仅是事故。是不可抗拒力。」 「……哼。」 漏出此的她暂时陷入了沉默。不久之后,「……怎么样?」如此低语。 「……什么?」 虽然有所预料,但可能的话希望是另外的问题。 「我的身体。」 并没怎么看所以不清楚,虽然不认为这样的解释能够过关,但是我连应该回答什么也不明白。勉强说得话,大概应该要赞美吧,但那太难为情不可能说得出口。 「呐,怎么样?」 在我默不作声之时,她再次询问道。是比之前更具恶作剧感的口吻。 「……无可奉告。」 「这样不行哟。不然我,被看岂不是很亏?」 背后的她将身体探了过来。 「事情的重要性野野宫君明白吗?话说在前面,我,被男人看到裸体是生来第一次哟?野野宫君夺走了我的那个第一次哟?」 我无缘无故地咳嗽不止。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这次的事情也是事故,所以就当被狗什么的咬了并忘记它吧,这对双方来说都是最好的幸福。」 「嘿狗呢。真是相当能言善道的狗。要我成为饲主,教导温顺的饲养狗以礼仪吗?」 「……被你饲养的狗想必很幸福呢。嘛,与人类的我没关系就是了。」 「嘛,总有那么一天。」 从她那听到了非常可怕的呢喃。真想认为是听错了。 「总之不听到感想就不饶了你。呐,回答我。我的身体怎么样?」 「……让我考虑到明天。」 「不行哟。」 刚说完月森就从后面抱住了我。月森叶子的身体过分柔软,我的心跳急剧摇晃。 以前也曾被抱住过,但有柔软到这种地步吗…… 「……野野宫君,其实呢,我呢,现在——no bra来着。」 因她在我耳边细语出冲击的事实,我不由得在车把操作上产生失误,导致自行车蛇行了数米远。 「虽然输给美咲老师,但我的也相当有料吧?」 确实呢,尽管这么认为也不可能说出口。自尊心不允许。 「……知道了啦所以赶紧离开。」 「野野宫君好好回答看了我身体的感想的话,我就离开。」 月森更加地抱紧我。单是被揭秘的那份鲜活触感,对健全的高中男生来说,就已然超越刺激转为剧毒。 是现在立即将月森叶子从后座上甩落,还是坦率地回答问题,烦恼的最后「……啊啊,那个,不是很漂亮吗。」我肝肠寸断地选择牺牲自己的自尊心,尊重人道主义的立场。 「……嗯?你有说什么吗野野宫君?商店街的声音太吵我没有听清楚, 不好意思,能再说一次吗?」 果然,即便脱离人之道也应该把月森从自行车上甩落的。明显的谎言。因为声音听起来好像很开心。 我叹了一口能炫耀给别人看的盛大之气后,再次重复感想。 「……所以说,那个,都说了很漂亮了啦!」 黄昏尽染的车站前的商店街上反响着我的喊叫声。已经自暴自弃了。 拜此所赐,回家途中的学生与工薪族与购物归来的主妇,一齐朝我回过头。 我拼劲全力踩踹踏板,只考虑着一秒也好赶紧跑出商店街这件事。 来到相对人比较少的地方后,我减缓速度。接着我调整呼吸说道。 「……喂,与约定的不一样。」 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她依旧紧紧地抱着我。 稍微等了一会,但没有回答。正当我准备重复一次,开口吐露不满之际,看到了映于陈列橱窗上的背后的她,结果便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在陈列橱窗上——映照着看起来很开心的害羞的少女。那是初次见到的月森叶子的姿态。 是本性还是难对付的她所得意的演技?凡人如我判断不出来。只不过此瞬的我,有种不管是哪边都让我赚到了的感觉。又看到了一个全新的她,这样。可是对她接下来洒出的话,我只能哑然相对。 不,或许作为反应,大笑是正解也说不定。因为如果那是玩笑的话,非常之出众。 「被野野宫君稍稍赞美竟会如此的喜悦,我真是个——」 她无视间隙地挨近我,然后毫不在乎地喃喃细语道。 「——单纯的女人呢。」 (完) 关于感冒etc. 网译版 翻译 渦巻く伽藍(悠)@轻之国度 在吹拂之风让人的肌肤感到寒冷,穿行于街道上的人们的衣着配色开始向茶色与澄黄色的暖色系转变的入秋之际,相隔数月再次于咖啡店『维多利亚』露脸,好像西服上裹着“轻薄”的男人在打招呼之前, 「哈欠!」 身体呈く状发出响彻染上茜色的店内的巨大声音。然后像是回想起似地「哟好久不见。」边用颈边的红色口罩擦拭鼻子下方,边如此说道。 真是相当厉害的招呼。 「精神可好?“野野村”君。」 「天知道?“野野村”这人精神不精神我不清楚,但“野野宫”托你的福健康着呢。」 我平静地接待坦然将别人名字弄错的随便男人,然后继续说道。 「话说回来,虎南先生你怎么了?打了那么大的喷嚏。是丑闻吗?」 我没问点单就将冲好的混和咖啡放到虎南的桌子上,「你还真是没变啊。」虎南将呆然的目光投向我。 「就算我的喷嚏是传闻之故,那也必然是良好的传闻。铁定是世上的美女在谈论我这位帅哥。」 口中含有咖啡脸上浮现出叹气般的表情后,他若无其事地说出不害臊的话来。 「你才是没变。」对摇头的我,「彼此彼此吧。」虎南笑了。 「请慢用。」在对话变为长谈前,我准备返身离开虎南的桌子的时候,虎男撑着脸颊重重地叹了口气。 「……哎呀,染上感冒真让人伤脑筋。喷嚏鼻涕一起来,觉得燥热但又感到寒冷。如此严重的感冒在最近的记忆里未曾有过呢。」 「现在非常厉害的感冒正在蔓延呢。」 电视新闻里也提到感冒正全国流行中。实际上,家中除了我全体都感了冒,教室里的空位也引人注目。想必医院已被装备着白口罩的面色发青的集团占领了吧。 「说来野野宫君看起来没事啊?」 「诶,并非自负,但我很留神身体状况的管理。」 「真是相当自负啊。」 虎南耸了耸肩。好像真的身体状况不佳,总觉得他那动作里没有气力。 「啊,对了对了,你知道为什么在这时期感冒会如此流行吗?」 瞬间,虚弱的样子不知飞至何处的虎南微微一笑。 ……应该有想到了什么坏主意吧。这个男人像这样笑的时候一定没有正经的事,这我是知道的。 认真地听他讲只是浪费时间,「我很忙所以先走了。」快速地留下这句话的我从虎南身边离开。紧接着我的手腕被拽住,并被强硬地拉往与前进方向完全相反的一侧。 「嘛,把话听到最后哟。」与高兴似地吊起嘴角的厚脸皮男人相对照,将托盘置于百叶窗上的我,疲惫不堪地小小叹了口气。 「该说是有实行期限延长服务吗,即使到了九月气候也依旧为夏季。当然,外面也是一副夏天还远未结束的样子,感觉也好生活方式也罢都仍是夏天。不过,也许日历总算是忆起了工作,这几天有急剧变冷吧?至今为止的温暖气温与骤变的气温之间的反差,这让谁都措手不及吧。」 虎南边浮起苦涩的表情,「和刚一交往就褪去假面的女人一样性质恶劣。」边可恨似地吐露话语。 「哈……」我返以暧昧的回答。如果这就是虎南所说的感冒大流行的理由的话,果然只能认为听之无益。这点程度的内容在电视上何止普遍,大概都多到泛滥了。 「也就是说!我所认为的感冒原因是——」 真想快点结束话题,完全无视关心着挂钟的我,虎南笑嘻嘻地说道。 「——se。」 有谁能来告诉我这个男人到底在说什么吗? 虽然经常有听到『人简直就跟垃圾一样。』这比喻之词,但今日实际看到人简直就跟垃圾一样,对我来说还属首次。 「野野宫君nice rea!」 虎南边看着打从心底表现不快的我,边捧腹大笑。 果然没正经事。预感越不祥越容易中彩,我开始思索这法则的真假。 「呀,就是想看你的那副伤脑筋表情!真是不虚此行!觉得把感冒什么的都吹飞了一样!比起医院和药剂,这才对我更加有效呢!」 「……已经可以回去了吧?」一瞬也好,感到同情的我真是有够愚蠢。 「别生气别生气!这话还有后续。」 用修长的胳膊揽住我的肩膀,将我拉至其身边的虎南在我耳畔窃窃私语。 「总而言之,是男女之事!做的时候人会变得全裸吧?嘛,也有身着衣物时更兴奋的家伙存在就是了呢。野野宫君是怎样?」 「……不知道。」 「嘛,野野宫君与叶子美眉总有那么一天呐!」 虎南泛起坏笑继续说道。 「总之,重要的是全裸。中途不用多说,一般事后也不会立马穿上衣服。全裸的男女会暂时共同回味余韵一段时间。其实比起过程,醇厚的事后时间才是男女之事的关键,但世上的男性诸君却都不明白这一点,这是何等的可悲——话说这与现在没关系不是吗!」 「现在的我倒是很想与你所说的一切毫无瓜葛?」 「所以!夏天多好!夏天呢!即便是全裸也!因为气温够高!」 我的话石成大海。 「明明气温下降了,却依旧与夏天一样一直全裸于床上,这就是现在感冒蔓延的原因。一定没错。」 「能否不要将仅限于你身上之事,说得活像是世间常识一样呢?」 「没那回事,孩子与老人另当别论,但年轻男女感冒的原因万国通用。身为日夜守护市民和平的正义警察的我,可以作出保证喔?」 「此世已然无可救药。」对像是吐出肺内所有空气般深深叹了口气的我,摆出一本正经表情的虎南将声音压低一级。 「……看里面的桌子,有着一位大学生模样的可爱女孩子吧?」 顺着他的话将视线转向里面的桌子,发现有位发质看起来很柔顺的茶发女性将报告书摊开于桌上。随后,她将握有自动铅笔的手掩住嘴角,「咳咳。」发出了咳嗽声。 「瞧!很愉快吧?」 咧嘴而笑的虎南这么说道。捉摸不透其意思的我,「哈?」只有一味诧异的份。 「呀,所以说!那可爱的女孩子染上感冒也是因为全裸过,如此想象的话就会心情大好吧?」 「原来如此。相当不错的想法呢,在真心无聊的方向上。」 明明没有感冒,我的头却很痛。 「病毒如何如何的,比起陷入这种郁闷的感冒,像我这样的思考方法才更加积极且具有建设性吧?而且有言病由心生,想着令人高兴之事绝对具有健康性喔?」 并非不能理解虎南的主张,但我到底不能附和那份无聊。因此, 「后续敬请独自享受。」我随便地挥开虎南的手腕离开了桌子。 在走向厨房的我的身后吐槽也蠢得够可以, 「啊欠!」 虎南的超大喷嚏声响了起来。 毫无例外,维多利亚里也是感冒蔓延状态。以频繁不住咳嗽的鲸井店长为首,全体工作人员都染上了感冒。甩动长柄平锅完成那不勒斯意大利面,戴着口罩的猿渡先生边“嘶嘶”地吸着鼻子,边呼吸非常困难似地干着活。 午后的工作人员中没有感冒的是我和—— 「你和虎南先生聊得相当之欢呢。」 ——如她这般的人物。 会让人怀疑是否感冒在忌惮着接近她,脸上挂着这等完美笑容 的她伫立于我身后。 细致保养过的黑绢之发未有一丝凌乱,初雪之玉肌尽无瑕疵,细长清秀之双眸有如夜晚露水般湿润,又若宝石般魅惑辉耀。要是有吟游诗人讴歌其容姿的话,大抵如此。 也就是说,月森叶子一如往常。 「工作偷懒确实不好意思,但这没办法吧?因为对方可是那个虎南先生。你也应该熟知那个人才对吧?我是即不想说也不想听。」 与虎南对话的内容不过只是内容,我也并非受人责备,但心情却是极其如坐针毡。 「哎呀?怎么了野野宫君?难不成有着什么内疚之事?」 随后,月森用会让人联想到能干女检察官的敏锐眼睛盯着我瞧。是仿佛连深层心理都被其看透的锐利眼神。我不禁岔开了视线。 「说起来,你们俩笑眯眯地望着大学生姐姐——那究竟有着什么含意?我,非常地感兴趣。」 「是么?我不记得了呢。」 「真是够方便的记忆。」 「就是。不过,不好的不是我。不好的是虎南先生。该不会在与那个人的对话里,有施着让我的记忆变得模糊的魔法吧。」 说实话,我迫切地希望忘却方才与虎南的无聊对话。 倏地,她几乎将鼻尖贴至我的侧脸上,随后满脸浮起笑容说道。 「到底是为什么呢?野野宫君擅长于谎话与扑克脸,我现在偶然地,把这回想了起来。」 虽然她那可以称之为完美微笑的表情一如既往,但其措词里确实藏着刺。因为对方是月森叶子,所以怎么可能分毫不差地作出判断,虽说有着这样的犹豫,但与她认识了也有段时间的我还是确信了。 ——恐怕她的心情并不怎么好。 应该没错。一定是在责怪我数分钟不工作始终待于虎南身边吧。 平时傍晚就是繁忙的时间带。而且,除去我与月森,其他的工作人员全都感了冒。尽管状况如此,月森也很健康,但将工作全押给她一人,换做是我也会毫无疑问地心生不悦吧。 那么,事情变得麻烦了。就在我这么考虑的时候。 「哈啾!」 好像属于年幼孩子的非常可爱的喷嚏声响起于厨房内。 到底是谁的喷嚏呢,抱有这个疑问的我环顾厨房内,然后与猿渡先生与店长的视线重合了。二人的视线在诉说着“不是我”。那么是谁的喷嚏?当然,不可能属于没有感冒的月森与我两人。 可能性自然地集中于某一人的身上。全员的视线向着苗条的后背汇聚而去。 穿着西点师傅衣服的那人的嘴边也有着白口罩。注目之人背对我们,正在把蓝莓酱点缀于放有奶酪蛋糕的盘子上。 「哈啾!」 在我们的注视之下,确定第一次喷嚏主人的第二次喷嚏打了出来。 「……那个,未来小姐。」 「干、干什么啊!你有什么不满吗野野宫!」 常言道人如其名,鲛岛未来这好似强气集合体的女性,对我的安静询问头也不回地粗鲁回答道。 「没有不满,但是那个,因为未来小姐发出凭外表难以想象的极其可爱的喷嚏声——」 「——吵、吵死了!怎、怎么打喷嚏是我的自由!」 在中途打断我话的未来小姐大声叫喊。那个未来小姐的脖颈比起添加于奶酪蛋糕顶上的红莓还要来得赤红。 然后,「哈啾!」来自未来小姐的第三次喷嚏飞了出来。 在平常绝对看不到的未来小姐的可爱姿态实在滑稽,我忍不住从嘴边流露出笑意。不仅是我,店长与月森也都觉得好笑似地捂住嘴。至于猿渡先生则是「哈哈。」笑出了声。 「——猿渡!」 「是、是!」 然而,那是在现在的时间点上,不啻于抱着新鲜之肉跃入猛兽之笼中的轻率行为。 「你这家伙!刚才笑了吧!」 如同狮子般咆哮的未来小姐的,有若利齿的眼神一直线地射向猿渡先生。就像石蕊纸颜色变化一样,猿渡先生的脸色越看越发青。 「……啊、那、那个、怎怎、怎么说呢……呜哇哇哇哇哇!未来小姐菜刀很糟糕!真的很不妙!」 「不准逃!给我站住!」 铁青着脸的猿渡先生如脱兔般从厨房逃了出来,活像鬼怪的双手举着菜刀的未来小姐则满脸通红地追于他身后。二人明明感着冒,却意外的有精神。 看来那好像是不能碰触的话题,除去猿渡先生的所有工作人员互相使眼色确认到。 想触碰却不能触碰,大概是这状况推了一把吧,那天未来小姐每次打喷嚏,我们维多利亚的所有工作人员又是捂嘴又是仰望天花板,拼命地忍住不笑。 不过,该称为因祸得福吗,幸运的是,多亏未来小姐月森的心情变好了。 工作的时候,月森与我们一样,边身体偶尔微微颤动边掩住嘴角。 第二天早上,我刚踏进教室就听到「嘿噗哧!」这不由会让人想去买可乐的喷嚏声。仔眼一看,发出「嗞哔哔」这不体面声音的鸭川抽了抽鼻涕。 早晨的清爽情绪完全化为虚有。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原本这世上就没存在过鸭川这人,我边对自己这么说,边迅速向座位移动。 途中我注意到月森叶子的座位依旧空着,对行事有规律的她来说实属罕见。 刚抵达座位,「唸哼!」就听到旁边传来被压路机碾成洗衣板的猫发出的,好似临终前嘶喊的没有节制的喷嚏声。 「啊,野野恐,早藏好。」在发红的鼻尖上压着大量白纸巾,与侏狨相似的人物说着非常莫名其妙的话。一定是侏狨语。 不仅限于鸭川与宇佐美。环视教室能发现座位有几个空着,在场的同班同学们也个个看起来病怏怏的。 「你看起来不是相当难受吗宇佐美?」 我看着放有整个纸巾盒的宇佐美的桌子问道。 「……嗯,早知道今天就休息了。」 筋疲力尽地将上半身趴在桌上的宇佐美如此回答。 虽然自觉对虚弱的人怀有以下感想有所不妥,但适合弱不禁风姿态到这种地步的人物,除了宇佐美不作他想,我的心情变得相当莞尔。 然而,心情突然为之一变。忽然想起了昨天听到的虎南的话。 我立即将视线从宇佐美身上移开。因我不自然的态度,宇佐美用无垢的眼眸表示「嗯?」,歪了歪娇小滚圆的脑袋。 「对不起。」对喃喃的我「诶?什么?」宇佐美越发不可思议似地倾斜了脑袋。 虽说是想象,但对宇佐美做了对不住的事。没想到胸竟贫成那样…… 这是罪恶感。看到了不能看的东西,如此这般的后悔。没有除此之外的特别感情。 「野野宫看起来没事真好啊。」 「俗话说笨蛋是不会感冒的!」 我立刻以「因为我很留神身体状况的管理呢。」覆盖掉鸭川这一名笨蛋的局外戏言。 「……身体状况管理吗……不知道“那个”行不行啊。」 许是心中想到了什么,她用泪水润湿兔子般的眼睛,吸了吸鼻子后细语道。 大概是虎南的话停留于脑海里的缘故,我无意中失了言。 「你该不会是因为裸着生活吧?」 说完我就感到失败,想马上「什么事都没有。」更正,但是宇佐美以火箭发射之势站了起来,「为、为什么野野宫会知道?」比我的更正更快,她大声喊叫道。 「我、我洗完澡每天——进行胸部体操之事!」 想着不过是微风的我的失言刮起 了暴风。不用多说,同班同学不论男女都同时看向宇佐美。 「……什、什么事都没有。」 满脸羞红的宇佐美背向同班同学们小声嗫嚅,然后将盒子里的纸巾全部铺于桌子上,“嘭”地将脸埋于好像莲花绽放般的纸巾中一动不动。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比较好,所以我姑且轻敲了下宇佐美的滚圆脑袋,为了在各种意义上让她打起精神来。 咖啡店的打工结束后,在向着车站而去的道路上,至此途中一直无言的月森唐突地开了口。 「——野野宫君,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她突然停止脚步,轻轻地飘动校服裙摆,将如杏仁般的大眼睛朝向这里,以一副极其认真的表情说道。 因此我对月森回以疑惑的眼神。若要说原因,就是因为如她所言的“什么”,我心中是一点眉目也没有。 到底是怎样的谜题,对停下脚步沉入思考的我,她接着说道。 「我是忍耐力很强的类型。在野野宫君自己注意到之前,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被浮现认真表情的她盯着瞧,这并非什么太让人舒适的状况。「提示是?」我很快就举起了白旗。 之后,就像表现出失望一样,月森深深叹了一口气。接着「千鹤。」只说了这么一句。 两耳听到宇佐美的名字的瞬间,我不由得将视线延至月森的胸部附近。 这是回想起今早教室里宇佐美口中的极具冲击力的单词的缘故,但从月森叶子那恰如其分的胸部膨胀度来看,对她来说那应该是完全没有必要的行为吧。 这个暂且不管。我从被提示的『宇佐美千鹤』这一线索开始探找月森所寻求的答案。 即刻到达一个答案的我——让身体僵硬了。 「莫非是在说——我被宇佐美告白一事?」 并非隐瞒不报。那时候我的脑子里全是『杀人配方』的事情,只不过是单纯地忘了说而已。 原本这就是私人问题,本就不需要向与我没有特别关系的她报告。因此,我根本不必感到内疚—— 「……那个,只是没有告诉你的机会而已。并无他意。」 ——才对,但为什么我会如此动摇?正因为想象了现在月森的不安稳内心,吐露出的话语异样的沉重,我连她的表情也不想好好确认。 圆滑周到就是她。一定是在知道我被宇佐美告白这事实的同时,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然后,应该一直在等着从我口中得知事实的日子吧。 回想起来,虎南之事的时候也是如此,且最近几天月森奇妙地心情不佳。即便是在这以外的情景,也感觉她比往常更话少。对一直不自白的我,她可能感到颇为焦躁而等待不下去了也说不定。 但是,因为总算成功让我的嘴里坦白出事实,现在月森的心情想必很满足吧。 我怀着可恨的情绪瞅了她一眼确认她的样子。 「——诶?」 不由自主地从口中漏出了傻气的声音。 月森将拎着的书包落向柏油路,大眼睛张得更开并一动不动地立于原地。如果将现在月森的样子用语言原原本本地形容的话,就是“不知所措”。 拜此所赐,料想她反正一定会和往常一样泛起出小恶魔般笑容的我,也因不熟悉的她的样子而非常的困惑。 她意识到被我看见的同时浮出惊讶的表情。接着马上「一不注意掉落了包。」边奇妙地说出有着解释意味的台词,边弯下腰捡起脚边的书包。 但是不知为何,即便把书包拿在手上,她也一点儿没有站起身的意思。 我怀着疑惑的心情眺望月森,她将纤细的指尖抵在白皙的额上,就像躲在游玩设施的隐蔽处玩捉迷藏的孩子般,小小地蹲于柏油路上。 「……那个,咦……?」 她漏出了如同拼命地维持稀薄而去的意识般的朦胧呢喃。 果然她的样子很奇怪,我急忙靠近她「怎么了?」降下膝盖,然后拂开她的黑色刘海,紧盯着被隐藏的她的脸庞。 在那里有着——让人联想到银色之月的苍白面孔。即刻将手伸向她的额头。 「……烧得非常严重不是吗,你感冒了?」 即使回想这几天她的样子,也看不出她有感冒的迹象才对。 对如此惊讶的我,月森从嘴唇的间隙中漏出「正确答案。」,以及「终于注意到了……」稍稍地笑了。那就像是尽了最后的力量般,她将形状姣好的脑袋挨上我的胸口,缓缓地伏下长睫毛。 ——之后,飞奔进车行道的我在犹如骂声的汽车喇叭声中,拦下了出租车。 一定是热度让精密仪器般的月森叶子失了常。务必希望如此。至少,我不愿认为这是她的本来姿态。 从抵达家到让她睡觉为止,实在够辛苦。 她刚进家门就「好难受。」、「好热。」倦怠地边说边开始“噌噌”地脱起校服来。 「希望你不要忘了我在这里。」对我呆然的提醒,她「嗯。」无表情地点完头后背向我,接着「野野宫君bra的扣子有劳了。」坦然地说道。对没有回答默不作声的我,她「快点。」地催促道。 虽然想方设法总算成功将独自换好睡衣的月森弄到了床上,但这次又陷入了与「太苦了不要。」背过脸的她围绕着感冒药展开的纠纷中。 外面正大流行着感冒,不喝药的话就治不好感冒,对如此主张的我,「如果野野宫君肯帮忙的话我就喝。」她高高在上似地如此说道。 不用多说我必是很有意见,但对方是病人所以没辙,只好勉勉强强地同意,一只手握着有水的玻璃杯,另一只手拿着感冒药。但不知为何,她不愿意地摇了摇头。然后「嗯。」犹如催促母鸟喂食的雏鸟般,抬起下巴向我撅起嘴唇并闭上双眼。 之后,我理所当然地深深叹了口气。 以感冒为大义名分随心所欲。实际上感冒该不会只是月森叶子为了戏弄我,进行游戏而撒的谎吧,我甚至都这么思考了。至少,若不是她确有在发烧的话,我大概早就回去了吧。 将“能配合我吗?”抵抗着的月森压在床上强迫她喝下了感冒药。虽然她暂时有「好苦。」、「过分。」对我细语着不满的话,但在我将润湿的毛巾敷于她的雪白前额上后,「野野宫君感觉真好。」总算变得老实了。 有种如同成为让人操心的孩子的父亲的心境,连我的热度貌似也上去了。 「……为什么在烧得如此严重之前都置之不理啊。」 「觉得卧病在床的话,说不定野野宫君就会来看护我。」 对叹息的我,床上的她微微一笑。「做什么傻——」刚想这么开口的我瞬间缄口不语。 闭上嘴就能够很好地明白。又大又宽广的月森家寂静到彷佛听得见耳鸣声。我再次认识到她独自一人的无依无靠。这样是会让人染病吧,但却是不争的事实。 如果我没有来拜访的话,大概今天她也仍旧是一个人度过夜晚。 或许这几天看到的月森不高兴似的态度,就是源于身体状况不佳。装成没事的样子,也是她在对自身处境有所自觉的基础上,为了不让周围人担心而表现出的体贴吧。 「在感冒好转之前,学校也好打工也罢,都好好地请假休息吧。」 也就这种时候心境变得想要纵容对方,但是, 「那样的话不就见不到野野宫君了吗?」 正因为以认真的表情这么说,所以她才极其令人棘手。 「——呐,野野宫君。」 那是不像她风格的粗暴的说话方式。 「… …被千鹤告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在被子中窥视着的她的双眸,好像责备似地瞪着站于床边的我。 本以为因这场纠纷,宇佐美告白之事能变得模糊不清,但她却牢牢地记着。事到如今隐瞒已然无济于事,我把正确的日期告诉了她。 随后,月森以「是么。那么请只记住这一点,野野宫君。」为开场白,径直凝视我的眼睛。 「是我比千鹤先告的白。」 她以好似生气又好似闹别扭的口吻说道。我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在笑什么?你隐瞒千鹤告白一事,对此我可是很生气的哟?」 看着蹙眉撅嘴的她,我越发感到好笑。 是不像她风格的实在孩子气的自我表现。如果为平时的她的话,这应该是她所敬而远之的,与月森叶子这位完美人物的美学明显相左的行为吧。 不过,因为觉得这样幼稚任性的她的姿态很可爱,所以我看来已经无可救药了。 「那样我会很困扰,要怎么做才能得到你的原谅呢?」 我笑着如此询问,她将脸藏在被子里用模糊的声音轻语道。 「……如果到早上为止都待在我身旁的话,就暂且原谅你。」 我边忍住笑意边「我明白了。」使用在咖啡店的恭敬礼仪,接着在她所睡着的床旁边坐了下来。 再次露出脸的她将嘴唇弯成弦月状,静静地微笑着。随后,好似安心了般垂下眼帘。 在仿佛融进细胞的寂静之中,我兴趣盎然地凝望着被淡淡月光映照着的月森的睡脸。睡脸时的她比起平常更显年幼。姐姐似的她就宛如妹妹般。不,从年龄来看,这才是最正确的也说不定。 大概是喘不上气,呼吸声起伏湿润。面颊亦是烧红,与睡脸的年幼相反,今晚的她比起往常更加的淫靡与煽情。 在注视着如此无防备的她的期间内——等意识到时,我的指尖已触碰到了她的光泽且有弹性的下嘴唇。有着暖意的她的吐息轻抚我的指尖。忽然间与虎南的对话闪过我的脑海,心跳数一口气暴涨。 现在的话,不管我做什么虚弱的她都抵抗不了。感觉恶魔好像在耳边如此呢喃一样。自然而然地咽了咽口水。 就在这时——「啊嚏。」她打了个小声的喷嚏。 瞬间,我回过神来且大幅度用力地甩了甩头。我悔悟了。只能说是鬼迷心窍。 承受不住罪恶感与羞耻心的我,已不能够再待于月森的身旁了,于是我悄悄地起身。 但是我没能站起来。就好像在说绝对不会让你逃走般,她边睡边紧紧攥住我的衬衫下襟不放。 我以好似举起双手投降般的心情低下头,再次将后背靠在床上。不了解别人心情,一副比往常更加年幼表情的她,发出了好似幸福般的鼻息。 翌晨,在从窗帘间隙中射入的耀眼朝霞与蔷薇似的香味,以及鼻尖处的瘙痒感中,我醒了过来。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视野逐渐变得清晰。最初支配了视野的是,如圣母般的温和微笑。「谁?」因为惊讶地迅速摇动了身体,我的后背失去床的支撑着落于地板上。 向上的视线前端有着月森叶子。「……啊啊,这样啊。」理解了状况。我好像在月森的房间里过了一夜。 仔细一看,发现月森正以会让人联想到柔软猫科野兽的四肢着地的动作,俯视着我。她在校服外面披着缀有褶边的白围裙,一副活像年轻太太的打扮。 比我「你在做什么?」提出疑问更快,「野野宫君早上好。」她率先绽放出柔和的微笑。 「野野宫君的睡脸过于可爱,所以我忘记叫醒你而看入迷了。」 她毫不害臊地说着单是聆听就让人发痒的台词。与昨晚截然不同,她脸色红润肌肤娇艳。 「……感冒已经没事了吗?」 「诶,完全好了。多亏了野野宫君呢!」 如其所言,她露出了看起来很精神的笑容。那是有如甩掉了附身邪灵般的明朗表情。 「承蒙关照,不给野野宫君些谢礼不行呢。」 她「是呢。」稍稍苦思冥想之后,浮现出想到了什么的表情。 「把在我家生活的权利当作礼物送给野野宫君。」 「——月森,让我告诉无知愚蠢的你一件好事吧。」 我挪开盖在身上的毛毯,徐徐地站起身,然后向下看着趴在地上的她说道。 「所谓“谢礼”应该是让人感到高兴的东西。」 「是么,那就没问题了。」 她将双腿并拢成八字,眼睛朝上瞟着我。 「因为野野宫君在我家生活的话,“我”会很喜悦嘛。」 究竟是给谁的谢礼。 「不需要。谢礼什么的没必要。」 从最初就没期待回报。她因感冒倒下,而我偶然在场,仅此而已。 或许是有在反省,她边轻轻摇头边站起身来。 「……是呢,抱歉。总觉得好像说了很见外的话呢。」 紧接着她欣喜地说道。 「“男朋友”看护“女朋友”是天经地义的呢。」 「是呢,照料染上感冒的打工“同事”,对“人”来说是理所当然的呢。」 即刻更正。 面对我冷淡的视线,她「要淋浴吗?」若无其事地微笑着。 「不,感觉会被你偷窥所以算了。」 我随便地回答。 「真奇怪,为什么会暴露了呢?」 她是认真的。 将手指抵在太阳穴上,我使劲摇了摇头。真是个让人无语的家伙。昨天为止的虚弱的她到哪去了?刚一精神就这样。 「该不会是烧还没退吧?若非如此的话,只能认为是热度的后遗症导致你的脑袋变奇怪了呢。」 「是么?从最初开始我就是这样的感觉哟?」 她边说边拉开窗帘。从窗外涌进光之洪水,我不禁别过脸去。 「啊啊,说来从最初开始你就是奇怪的。」 对,从在图书馆与你初次交谈之时开始。 「到现在才注意到,野野宫也真迟钝呢。」 对我的挖苦,她扑哧一笑。 因不能听过就算的台词,我瞪了她一眼。视野化为纯白。或许也有着那份满面笑容的因素, 「如果我很奇怪的话,那到底是因为谁的缘故,这是件值得好好思考的事呢——」 沐浴于朝阳下的月森叶子就宛若她自身正在闪闪发光般耀眼。 这之后,我吃完她所做的早餐前往学校。虽然有想着她其实不擅长料理的话就有趣了,但大概有得到曾是料理学校讲师的她母亲的真传,即便她「都是些现成饭菜,请多担待。」这么说,其水平也比我母亲要高上数个档次。 那一整天我完全听不进课。不知是受倚靠于床边的拘束姿势的影响,还是睡于地板上的原因,糟糕的睡眠导致全身发酸。 「野野宫身体不好吗?」 或许是从早上开始我就一直顶着张苦瓜脸的缘故,邻座的宇佐美从位子上探出身体,担心似地向上看着这边。因此,「不,单纯只是睡眠不足。」我耸了耸肩。 「比起我宇佐美怎么样了?」 虽然在担心着别人,但宇佐美自身与昨天相比,身体状况看起来并没有好转多少。 「嗯~烧比昨天退了些,所以稍微轻松了点哟。」宇佐美答完后,「你看。」忽然夺取我的手将之放到自己的额头上。比起烫不烫,我更吃惊于其婴儿般的柔嫩肌肤。 话说回来,这小动物明白吗?即便被『你看。』这么说,不知道到 昨天为止的宇佐美的额温为多少,让我该如何回答?而且从宇佐美的角度来看,我好歹算是其告白的对象,将那对象的手掌与自己的肌肤相贴着,她对这状况作何感想? 「怎么了?」 宇佐美边将纸巾覆于鼻上,边不可思议似地望着无言的我。看着这样的她,我理解到多想也无益。于是『因为是宇佐美所以没办法。』我用这好似世界真理般的话语,轻易说服了自己。 ——事情才刚过去一日而已。尽管其中不含深意,但看到现在我与宇佐美的交谈,她将会想歪到什么地步? 急忙将视线转往月森的座位。月森正开心似地与周围的女孩子们谈笑风生。并没有特别在意这边的样子。 因为感冒好了,所以与昨天为止截然相反她心情甚好。说起来,好像从早上开始她的心情就不错。不管怎样,从今天月森叶子的身上看不出她有在介意昨晚告白之事的样子。 那天黄昏。 在我拖着发软的身体于咖啡店工作之时,「喝下猛砸了三千日元的壮阳药,死命睡了一觉后,我一下子就恢复了!」 几乎要唤出绝佳状态,顶着这般精力充沛表情的虎南来了。 「那还真是太好了呢。」对敷衍了事的我,「哦,你看起来身体不好呢?」虎南询问道。因此我“从早上开始身体就不适。”这么回答。 「这不就是感冒吗,野野宫君。」 虎南如此断言。说来可能就是这么回事也不一定,我「原来如此。」地点了点头。 「那么是被谁传染的感冒?」 「……天知道?到底是如何呢?」 若问被谁传染的话,与我整夜待在一起的某个人物的可能性是最高的,但我不可能在虎南面前将之坦率说出口。 话虽如此,这边一沉默虎南就能够说出那个名字,我能轻易地预想到这件事。 「让我猜猜,对象必然是叶子美眉吧?全裸着睡了是吧!是这样吧野野宫君!」 「容我反问一句,在自称经验丰富的虎南先生你的眼中,有映照出我们是那样的关系吗?」 我边将在稍远的桌子处招待顾客的月森收于视野一角,边冷静地发问,虎南暂且「唔~」哼了一段时间后, 「……哈,这个嘛,还看不出来是跨越过那条线的关系呐。」 极其无趣似地如此回答道。 「就是这么回事。」 我在虎南的桌子上放下咖啡杯,转身走向厨房。随之背后的虎南喊了起来。 「——对了对了,虽然忘了说,但还有一个染上感冒的原因。」 反正铁定是无聊的内容,这么想的我头也不回地向着厨房前进。 「据说被kiss的话,就会被传染上感冒喔?」 果然是无聊的内容,对此我露出了苦笑。完全没那印象的我挥了挥手回应虎南。 忽然间有股蔷薇的香气搔痒着鼻腔。回头一看,发现仿佛以从树叶空隙漏下的阳光般的柔和微笑着的月森叶子,站在了我的正后方。 「你脸色欠佳哟?莫非是感冒?作为昨天的回礼,这次必须由我来看护野野君呢。不必客气,用力撒娇就行哦?」 「不用了。我不想欠你人情。」 「真是的,野野宫君尽是在奇怪的地方顽固。」 无视用闹别扭似的语气说着的她,我开始整理收据。之后,我的手停住了。 在我的视线前方,有着从围裙口袋中取出润唇膏涂抹嘴唇的月森叶子。 大概是注意到我在看着吧。 「这阶段空气很干燥,感冒也是那样,不勤勉涂抹的话,嘴唇立刻就会皲裂呢。」 她边说边抿了抿嘴唇让之染上唇膏。我的视线追着每每吐出话语便改变形状的光泽嘴唇。 「……月森。」 「嗯?野野宫君也要用?」 「啊,不是,没那必要……」 我就像逃避般从她身上岔开了视线。 「奇怪的野野宫君。要不今天到此为止?」 「务必让我如此……」 对扑哧一笑的她,我晃了晃脑袋。 今天到底不可能再认真工作。热度相当之高。毕竟不仅是脑袋,连脖子与耳朵都很热,所以别无他法。 虽然有几件事情想问她,但也谈不上必须打听出来。不过,即便不问也有几件事很明确。 她的感冒完全好了之事。 她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心情甚好之事。 以及—— 在我走向员工休息室与月森擦肩而过之际,她用谁也听不见的音量,「抱歉呢,野野宫君……」在我的耳边轻轻细语。我眩晕了。 「……那时候的“喷嚏”并非故意的哟?」 ——月森叶子是个难以应付的女孩子之事。 我已经不能向她回头了。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与她待在一起,我的热度将永远不会退去。 现在的我在月森叶子的面前,无法继续保持冷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