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蛊》 第1页 食蛊 作者:白云庄主 文案: 为了给母亲平反,她在父亲的引荐下信心十足地接受了皇帝指派的任务,作为一名菜鸟卧底潜入临川王府。 监视?临川王府鱼龙混杂,难以下手;行刺?临川王是皇帝的亲弟弟,借她10个脑袋都不敢擅自行动;做丫鬟?她好歹也是官宦小姐,怎么能自降身价!要不,实在不行就嫁了吧,好歹这临川王是京都第一美男,配她这个京都第一美女倒是不亏,可是这个临川王似乎极好男色??? 算了算了,俗话说得好,人有多大胆地就有多高产。 只是,这惊为天人的临川王有一天抓着她就问:“你到底有没有心?” 她叼着狗尾巴草,嘻嘻一笑:“殿下爱我?” 临川王凛然如赴死之态:“爱。”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罗依 ┃ 配角:澹台成德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骑墙是门技术活 我不是绵羊 “夫人!夫人!杀人啦——” □□,朱雀大街南头的谢府鸡飞狗跳,老婆子身后跟着一群小丫头,吸着鞋迈着小脚如一只只受惊的麻雀挥着帕子朝大屋这边跑来。 里头洒扫的家丁们放下手中的家什惊诧地看着她们,外边的护院又没听见,只得任由这群受惊的婆子丫头横冲直撞。 谢家的当家主母冯氏正揪着自家老爷在厢房里亲热呢,这催命的喊声惊得两人也来不及缠绵,一咕噜地从床上惊起,慌慌张张地扣扣子理发髻。 刚忙完,老婆子已奔到院内。 她还没被吓糊涂,至少没一脚踹开厢房的门,冯氏身边的大丫头翠萍从正午的阴影里头窜出来,拦住叱道:“瞎咋呼什么!老爷还在屋里呢。” 老婆子到底是过来人,满是褶皱的脸一红,拉着翠萍道:“可不得了啦,李嬷嬷被杀了!” 翠萍惊得声音发颤:“谁,谁杀的?” 老婆子往西一指,讳莫如深:“就是……” “住口!谁准你在这儿胡说八道!”谢家老爷谢运已先冯氏一步跨出厢房大门,怒气冲冲地指着老婆子骂。 骂着骂着还不解气,大喊:“来人!将这疯婆子赶出去!” 老婆子吓坏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呼天抢地:“老爷啊!她们可都看见了呀,就是……” “好啦王婆婆,别瞎叫唤了。”打着帘子赶出来的冯氏温柔地拽了拽谢运的衣袖,递了个眼风过去,“你倒说说是谁杀人了?杀的又是谁?” 那婆子在外头和翠萍说话她一时没听清,不过看老爷这着急上火的神色,似乎又想要袒护某人,如今问清楚了,也好见机行事。 王婆婆见冯氏开腔了便壮了胆子:“是,是大小姐把李嬷嬷杀了。” 冯氏眼睛一跳,捂住胸口柔弱得站都站不稳了,谢运一把扶住她,怒气冲冲地冲王婆婆嚷:“一个七岁的小孩能杀壮得跟牛似的李嬷嬷?你这个恶奴是要欺主啊!来人!把这个恶奴抓起来!” 冯氏已冲到王婆婆面前,一把将她提起来,带着哭腔喊:“在哪?快带我去!” 当家主母揪住了王婆婆,家丁们也不好硬上从她手中夺人。那王婆婆一看冯氏是救星,拉着她就不肯松手了,一迭声地喊:“我带您去!” 瞧这光景谢运也只好挥挥手,让家丁先散去,自己带着管家跟在一群女人身后往西院去。别看他面色无常脚步稳健,但细心的老管家却发现他额头的汗。 这糟心的大小姐,这会儿可惹了泼天大祸。 一群人还没到西院就听见院里传来爽快的大笑声,稚嫩中带着一股得意和嚣张:“你们还愣着干嘛,快抽她呀!这老婆子一定是装的!” 听了这话,冯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谢运气得跳脚,再也沉不住气一脚踢开了西院的大门,寻着声音往后院茅房处走,面色铁青的怒吼:“谢罗依!” 犹如河东狮子的吼声把西院震得瓦灰乱飞,丫头家丁低头垂目站好,红裙绿袄的小姑娘躲在他们身后紧紧地闭着眼,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好像这样就没人能发现她。 还没等冯氏吩咐,管家就带着翠萍将围观众人分开,粉嫩得如同一团雪球的小姑娘无处可藏,刚想逃就被眼疾手快的翠萍一把揪住。 谢运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但他什么都没说,目光落在她身后倒在茅房外的李嬷嬷身上,谁让这老婆子太吸睛了。 冯氏也看呆了,眼泪还挂在脸颊上早就忘了这里躺着的是从小将她奶大的乳母,她端庄清秀的脸渐渐抽搐起来,突然猛地一转身,扶着身旁一个小丫头干呕了起来。 第2页 谢运同情地看了一眼自己夫人,对左右道:“还不把夫人扶下去。” 立刻就有人想将冯氏搀扶着离开,没想到她倒是倔强,一手捂着胸口一手颤巍巍地指着雪球般的小姑娘悲怒交加:“你这个恶毒的小丫头,今日我定要将你送官!” 听她这么说,雪球姑娘倒大大方方地站了出来,粉扑扑的小脸蛋十分坦然地道:“是她自己吃坏了东西,怎能赖我头上?” 冯氏怒极反笑:“吃了什么东西能落得如此下场!你从小娇生惯养不将府里上上下下的仆役当人也就算了,这好歹是位老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先生没教过你吗!” 雪球姑娘扁了扁嘴,腹诽着她对府里的仆役们可好了,但她没有申辩,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早就不省人事的李嬷嬷,这婆子面色惨白,双目紧闭,四肢摆出一种奇怪的扭曲状,虽是衫子盖了屁股但裤子却脱到一半,明显是还没来得及跑进茅房。那肥胖的身躯重重地压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浸在稀稀拉拉黄扑扑的屎尿堆里,隐隐约约地传出一种特有的屎臭味。 谢运见她不说话,在翠萍手中又不挣扎,倒像是真要被送官了一样。 冯氏见谢运不说话,便大着胆子道:“你们还愣着干嘛,把这小丫头……“话说到一半,就感到身旁幽幽的寒气,谢老爷的眼刀又快又准地甩了过来。 她把后半句话生生地咽了回去,男人啊,就是护犊子。 有眼力劲儿的自然什么都没动,等着谢老爷示下,那死死拽着雪球姑娘的翠萍也被吓着了,慌得手一松。 雪球姑娘脱困,不跑也不躲,冷冷地扫了一眼翠萍。 谢运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死一个李嬷嬷不足为惧,虽然这死法有些夸张,但他相信凭自己的能力应该能妥善处置,更何况现在静下心好好瞧着,倒不觉得这李嬷嬷是死了的。 “去探探还有气吗?”他转头就对管家道。 管家小心地走到李嬷嬷身边,伸手在鼻息处一探,对谢运摇了摇头。 冯氏一见又哭了起来,扯着谢运的袖子嚎:“这是妾身的奶娘呀,从小将妾身带大的,亲如母女,老爷可要给我们娘俩做主啊!” 谢运被她嚎得有些头疼,女人但凡对男人有要求了,这个女人就不那么可爱了。 他向雪球姑娘招手,压着怒火道:“谢罗依,你告诉爹爹,为什么要这么做?” 雪球姑娘谢罗依面不改色:“我什么都没做啊,谁知道她会这样。”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是不是,你信不信我真将你送去府衙!”谢运气得吹胡子瞪眼,他的耐心已经到了极点,这个女儿是被他娇惯坏了。 “荔枝,爹爹不信我,你告诉他们。”谢罗依让跟在身边一个肤色黝黑的小侍女回话。 荔枝被拖了出来,她可没那么好运,煞白的小脸显然受了老爷的惊吓,跪在地上道:“李嬷嬷说夫人命她送些红豆糕给大小姐吃。大小姐便拉着李嬷嬷一起用。本来李嬷嬷是不肯的,但后来也就用了,结果就成了这样。可是我家小姐也用了,她没事啊!老爷,这真的与我家小姐无关啊!” “胡说!你这刁奴在栽赃陷害!”冯氏尖叫起来。 谢运道:“她只是在说事情的经过没栽赃陷害谁,你不要过分紧张。” 又在护犊子!冯氏被噎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男人这东西上床和下床两副面孔。 “你怎么没事?”谢运盯着自家姑娘,对冯氏的腹诽毫不在意。 谢罗依双手一摊:“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我比较幸运吃的少,这婆子贪嘴,吃多了。” “吃多了能断气吗!”谢运好不容易忍住的火又冒了上来。 谢罗依圆圆的眸子一转,钉在了冯氏身上,悠悠地开口:“那就要问夫人了。” 冯氏怒极反笑,偷眼瞧了瞧谢运的脸色指着她骂:“你这个小姑娘好歹毒,我自入了谢府有哪一天苛待你了?怜你幼年失恃,有飞羽的一份就从不会少了你,你今日种种,皆是大家太娇惯你,太纵容你了!” 这话说的,把谢运也骂了进来,子女无法无天可都是养不教父之过。 谢运尴尬地别过脸去,心里思付起来,一个婆子断了气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牵扯出自己的女儿和自己的老婆争斗,后宅不宁怎么着都会成为同僚的笑柄,传到陛下耳中更是会留下难堪重任的印象,实在得不偿失。 但他瞧冯氏绝没有善罢甘休的样子,加上家里这么多人见着了,要是不给一个交代恐怕难以服众。 “取家法来。”他平静地对管家道,管家想要劝阻却被他瞪了回来,“至少二十棍这丫头是逃不掉了。” 第3页 “老爷,您不能惩罚小姐!是这婆子不安好心,要害我家小姐。”正讨论家法呢,穿着粉色衫子白白净净的小侍女捧着剩下的红豆糕出来,那些剩下的红豆糕被调皮的猫洒得到处都是,她好不容易处理干净了捧出来,幸好能赶上。 “有没有下药,让郎中验一下便知。” 谢运暗暗松了口气,原来证物没全进这婆子的肚子。他瞪了一眼自家女儿,自从她母亲去世后,她就越发乖张了,这要是早点说出来且不大家都省事。 红豆糕拿去验了,不一会儿就来了回话,的确里面掺了大量的泻药,众人窃窃私语,这婆子果然不安好心。冯氏的脸色不大好看,谢运瞧在眼里,挥挥手意兴阑珊地吩咐道:“将王嬷嬷抬下去埋了吧。” 人都死了再追究也没什么意思了。 “爹爹就这么算了吗?”此时侥幸逃过一劫的谢罗依倒不依不饶起来。 谢运道:“你闯了大祸,还想怎样!” 谢罗依看了一眼那些正掩鼻要去处理王嬷嬷尸体的家丁们,突然笑了:“王嬷嬷的恶胆是谁借给她的,爹爹不想知道吗?” 他会不知道?谢运俯身警告她:“别再惹是生非。” 谢罗依突然高声道:“大家难道都不想知道一个人怎么拉着拉着就拉死了吗?” 众人停下手头的活,这话虽然糙但说到心里去了,还从没听说过一个人拉稀就能突然暴毙的,的确太离奇了。 “夫人就不想再努力下,救救自己人?”她笑嘻嘻地看着冯氏,不怀好意。 众目睽睽下冯氏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她都被你害死了!”那叫声悲从心起,但怎么听都有种心虚的颤抖。 谢运一把揪住谢罗依,睨了一眼冯氏,又吩咐管家将这乱糟糟的场面处理好,便拦住丫头婆子带着最亲近的两个女人进了厢房锁住了门。 一进门谢罗依便指着冯氏直言道:“夫人要害我,爹爹就任由她行凶吗?” 冯氏哪肯被一个小丫头指摘,扯着谢运的衣袖低泣:“这光景我是活该要被栽赃陷害了,无论我怎么做,在有些人眼中我都是后妈,捂不热她的心!” 谢运拉开她的手,往软塌上一靠,看两人表演。 他这样子正合谢罗依的心,反正自己与冯氏不和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是该好好将此事了解,她没心情整天陪她耍心机。 打了一个响指,厢房的屏风轰地一声被推倒了,这可把冯氏吓了一跳,泪挂在脸上张口结舌。 推倒的屏风上缓缓爬出一条乳白色的大虫,大虫的头部呈深褐色,有一些硬毛,除了两只明显的触角外分不清哪里是眼睛和嘴巴,只是它长长的身体两侧长着黑色的圆点,看上去倒没有那么恐怖了。 冯氏第一次瞧见这怪物,吓得失了声,想要逃奈何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痛得她眼泪汪汪匍匐在地仍想逃。 瞧见她这种狼狈的样子,谢运心有不忍,开口道:“它不会伤你,别逃了。” 冯氏呆住了,敢情老爷是知道这怪物的。只是她还没来得及问,谢运又开口了,只是这次是对谢罗依说的:“你这是做什么?吓唬我们?” 谢罗依道:“女儿怎么会吓唬爹爹呢?倒是夫人一直看女儿不顺眼,无论女儿如何隐忍都要常常被夫人指摘,如今女儿不想忍了,便请了蚕王出来主持公道。” 冯氏听得心里发毛,这个大怪物要拿自己怎么着? “老爷,妾身没……”此刻她只好求救谢运,没想到话还没说完就被谢运狠狠地瞪了一眼。 “让蚕王回去吧。爹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我不信,爹还向娘保证过会照顾好我的。” 谢运略显尴尬但他又不愿意承认,板着脸敲桌子:“你知不知道你把蚕王请出来是要害死我们全家!” 冯氏从没见过他发那么大火,心里琢磨,这蚕王莫非就是先前那位白月族夫人留下的。她这才想起来白月族是本朝禁忌,传说是与巫蛊术有关…… 巫蛊,可是消失了几十年了呀,那个可以操纵人心,杀人于无形的怪兽就是眼前这只软绵绵的大虫?她觉得难以置信,但又不禁想起了李嬷嬷的惨状,将信将疑。 谢罗依一把将蚕王抱起来,她小小的身子抱着这么一个大家伙显得有些好笑,蚕王的身子有一半都拖在地上。 她一步步的朝冯氏走去,谢运暗暗叹了口气,却没有出言阻止。 冯氏却一点点的往后退,脑中像走马灯似的,自打自个入府也没将她怎样,无非就是不顺眼的时候寻个由头罚她跪祠堂、罚她不准吃饭、罚她连着一个月跟着婆子在柴房劈柴火,最厉害的一次大概就是上月因为她进了飞羽的房间就抽了她几鞭子,这都应该算不得什么吧,她这续弦后妈每天过得其实也不容易的…… 第4页 “你想干什么?”随着蚕王一点点逼近,她看见它张开了嘴露出尖利的牙齿,她真的有些怕了,带着哭音喊,“老爷!你救我呀!” 谢罗依抚摸着蚕王的脑袋,不理冯氏的恐惧,道:“就是这个女人指使婆子喂我吃那些红豆糕的,我们去报仇好不好?” “不不不,不是我!”面对蚕王那颗奇怪的脑袋,她拔腿就想夺门而出。 然而只是眨眼的功夫,她就觉得自己动弹不了了,蚕王原本如米粒般的眼睛突然睁开了,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心脏,冯氏身子不由自主地发直,双膝重重地砸地,急挪几步对着谢罗依咚咚地磕头,口中喃喃自语:“是我错了,我不该用下了药的红豆糕害你,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母亲……” “差不多行了,她再怎样也是你继母。”看见冯氏额头磕出了血丝,谢运忍不住道,“经过这次后,她不会再犯了。” 谢罗依听话地拍了拍蚕王,蚕王这才收了利牙炯目,窝在她怀里如睡着了一般。 冯氏瘫软在地上,满头大汗,见她过来眼中满是恐惧。谢罗依嘟着红红的脸庞:“夫人以后还想再见到李嬷嬷吗?” 冯氏惊魂未定,拼命地摇头。这让谢罗依惊讶,就轻轻一吓竟连自己奶娘死活都不管了。 谢运皱着眉将冯氏一把拽起,好歹也出生将门,怎知如此不经吓,到底不是嫡女,气度见识差了不少。 “你适可而止。”谢运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是对自家女儿说的。毕竟是自己夫人,而且她已经被吓得浑身瘫软,实在不忍再苛责了,他相信她以后应该会绕着自家女儿走。 谢罗依调皮地吐吐舌头,看来父亲什么都知道,他还记得蚕王的厉害。 她看着冯氏的眼睛,尽量显得温柔些:“夫人只要记得与人为善就行,至于那个李嬷嬷,只是昏死过去,以后还能回到你身边,但如果你们再作恶,别怪我不留情面。” 摆阵 弹指间又是一年好春景,京郊官道上站着两名少女,个子高的梳着垂髻马尾,黑黑的皮肤吹弹可破,着一身深紫色的劲装,五官清秀,双目顾盼风情,与这身衣着打扮相应成趣,看上去别有一番异域的味道。 旁边稍矮一点的少女穿着深蓝色的粗布印花襦裙,发髻凌乱,白皙精致的小脸上有些肿,上面有几道手印子,额头上还蹭破了皮,鲜嫩如花朵般的肌肤夹着土灰,腰带微松,裙角被撕烂了好几道,看上去狼狈不堪,处境与身旁的紫衣少女没法比。但即便如此,她的眼睛却明亮坚定地望着远处,似乎在等什么人。 紫衣少女时不时地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木盒子,里面有一只懒洋洋的正在打瞌睡的白蚕。她轻轻叹了口气道:“小姐,我们都等了大半天了,小桃那儿还是没动静。说不定,临川王改主意,不过来了。” 她口中的小姐就是那粗布蓝裙少女谢罗依,她是当朝宠臣谢运的长女。 “再等等,我觉得他一定会来。”她睫毛卷卷,勾了勾唇角,笃定地道。 紫衣少女嘟着嘴小声道:“要是小桃偷懒,跑回家睡觉了,我们且不是白等了。” 谢罗依白了她一眼:“小桃的胆子可没你这么大,耐心等着吧。” 紫衣少女见她表情不悦,不敢再说什么,只好又低下头盯着盒子里的白蚕,心中祈祷着希望它能有点反应。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诚则灵,那本来还在打瞌睡的白蚕突然动了起来,扭动着白白胖胖的身子,越动越快,还不时地蹦跳两下。 “小姐,快看,蚕王动了!”紫衣少女开心地叫起来,动作和蚕差不多,也不知道是谁模仿了谁。 “我就说嘛,只要小桃找到机会能把蚕籽粘在临川王的贴身侍卫身上,他们去哪儿我们都会知道。”谢罗依低头看了一眼木盒子里的白蚕,展颜一笑,今晨就见一贯懒洋洋的蚕王活泼起来,她们就知道临川王今日有行动,又让蚕王辨了辨方向,是往京郊的官道。 谢罗依吩咐道:“荔枝,你先去准备下,等会可不能给我演砸了。” “是,小姐!”荔枝收了盒子,欢呼雀跃地跳下官道,朝旁边的密林深处跑去。 谢罗依望着她的背影,抿了抿唇,拉了拉衣裙。蚕籽十分珍贵,蚕王一年也就能产两三粒,用完一次就失效,不得不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时机。 她有点紧张,紧张得让她踢掉一只鞋后,又在官道上来回跑了几圈,故意让脚底磨破了皮,渗出丝丝鲜血。为了缓解紧张,她干脆捂住自己的心脏趴在地上竖着耳朵听。 大地的震动由远及近,高头大马拉着车舆狂奔而来。 第5页 谢罗依跳起来提着裙子就往马车来的方向跑,边跑边回头看。正巧,密林中钻出几个大汉,喊着叫着追着她。 不错,她满意地想,荔枝找的这几个人看上去还挺像山匪的。 越来越近了,马车和蓝裙少女注定相遇。 谢罗依几乎是扑向两匹高头大马,驾车的男子惊得急拉缰绳,大马扬起的蹄子差点将她掀翻在地。 还没等男子开口训责,谢罗依已经被吓得眼泪直流,这倒不是装的,而是的确被吓着了。她颤抖着拦在马前,叫道:“救救我,有人要杀我……” 男子尚未答应,身后追着的彪形大汉们已冲到跟前,其中一个满脸横肉嘿嘿笑道:“小娘子,还想往哪跑啊?” 他身后的刀疤脸附和道:“就是,你以为这人能救你?”说完身边的伙伴上前就扣住她的手臂,要将她拖走。 “救命!救命啊!”谢罗依只能徒劳地反抗着,不死心地望着那驾车男子,凄惨得惨不忍听。 驾车男子却无动于衷,坐在车上看着她被越拖越远。 谢罗依有些发急,想不通什么样的人这么冷血,见到如此美貌的少女求救就跟没看到一样?! “救命啊——”她用尽力气,感觉自己的嗓子都快叫得冒烟了。 驾车男子忍不住吸了口气,扭头问车里:“殿下,要不要救?” 好半天车里传出一个清冷的声音:“美吗?” 驾车男子答:“美。” 车里人道:“那就别管闲事,我们走。” 驾车男子丝毫不觉意外应了一声,拉了拉缰绳小跑着准备朝他们身边绕过去。 谢罗依咬了咬牙,狠下心对拉着她的几个彪形大汉道:“赶紧来猛的!我加钱!” 山匪也是男人,这话落进耳朵里暧昧十足,哪有不兴奋的,既可享用美好的身体又能拿钱,简直就横福啊! 老手尚能克制,既是求财何必多事揽色,可年轻的新手却猴急得不行,一把将她压倒在官道上,扑上了身,少女的幽香简直让人把持不住,手不规矩地想要掀起她的裙裾。 谢罗依狠狠地瞪了那山匪一眼,山匪吓得手一抖,立马怂了下来,心里免不得嘀咕,妈的,这妞的气场有点强啊。 “救我……”马车哒哒而过,谢罗依眼神微转,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与不甘,唇已被咬破了血,愣了神的男人力气可没半点减少,她动弹不得,旁边那群看热闹的还在跃跃欲试。 也不知是风扬起了车帘还是车里的人掀动,她抓住了那双隐藏在车厢阴影中的冰冷眸子,凉薄的都有些超凡脱俗了。 “救救我……”谢罗依朝他的方向伸出了手,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即便如此还不忘抛眼风。 “止境,去看看。”里头的人松口了,在官道上就要行苟且之事,简直就是伤风败俗。 “是。”驾车男子应了一声。他这看可不是普通的看,而是顺手抓起一旁的马鞭,横空抽出,两个大汉竟猝不及防地被抽下了官道。 那傻乎乎的莽汉摸了摸裤带子,顿时就痿了,被第二鞭抽翻下去,一时间哀嚎遍野,猢狲散尽。 鞭风扫过脸颊,谢罗依吓得软了腿,躺在地上好半天爬不起来,心里却连连庆幸,幸好他回头了。 “姑娘你没事吧?”那个叫止境的的男子收了马鞭,上前慰问。 “我……”谢罗依想说我都这样了还能没事?这人是瞎吗?但她很快调整情绪,泪眼盈眶,装出一副柔弱的模样,“我已没脸活在这世上了。” 说完踉跄地朝官道垭边跑,正要一跃而下时被马鞭缠住腰腹,拉回人间。 止境一本正经地道:“我救姑娘时,那男人还来不及行苟且之事,姑娘的清白应该是保住的。” 其实她的衣襟都没被拉开,谢罗依下意识地拉了拉,诧异道:“你,你看的那么清楚?” “我……”止境尴尬不已,刚刚出手果断的汉子变得有些扭捏,脸都红了。 “止境,走了。”车里的人发声了。 “你们不能走!”眼见他们要走谢罗依展臂拦车,好不容易让他们停了车怎么好轻易放掉, 但她忽觉不妥又急忙补救道,“你们要是这样扔下我,那群山匪要是再折返回来,小女子哪里还有命在啊!” 止境频频点头,这姑娘说得太对了,瞧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简直让人心肝发颤啊,他不由地望向车里。 车里人不仅没有同情反而发笑:“姑娘刚才不是没脸活了吗?怎么,现在又不想死了?” 这个临川王还真是不好糊弄,谢罗依心里恨得直咬牙,眼眶却又红了一圈,求救地看向止境,而话却是在对车里那人低声道:“被止境大哥救下那刻,小女子就不想死了,家中还有老父和弟弟妹妹,若我死了,他们……”说完掩面又泣,一边泣一边暗戳戳地抠自己,不然这眼泪是无论如何都流不出来。 第6页 “哦——”车里人拖长了音,似乎在颔首,但等了半天却没有一点表示。 谢罗依决定主动出击,怯生生地问:“公子能送我回家吗?” “你上车吧。”又是等了半晌,他才不紧不慢的回答了。 谢罗依激动得连连道谢,也顾不得身上乱七八糟的伤,爬上车辕,一阵风地钻进车厢里。 “姑娘,你不能进去!”止境想要拉她,可慢了一步,只扯到了她的衣角。他诧异地想,这姑娘还真是行动敏捷啊。 她冲进去的刹那像掀起了一阵风暴,车里的纤纤公子别过头去,皱眉掩鼻道:“哪来的粗鄙丫头,真是臭死了!” 臭?哪里臭了?谢罗依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嫌弃,她拎起衣襟袖子嗅了嗅,明明不臭呀。不过既然他说自己臭,那就肯定要贴着他坐下了。 “小女子身世凄苦,自然是比不上公子宝马雕车香满路。” “看你一个农妇倒是懂诗词,颇为难得啊。”他敲着手上的折扇,点点头但身子却移到了车厢的另一边,那样子唯恐避之不及。 谢罗依心想,就算自己穿着朴素也不至于被当做丫头农妇吧,这京都第一浪荡公子,的确是有颜无脑。亏得陛下还曾经与她说过,他这个弟弟是人中龙凤,从小就机智聪慧,先皇十分喜爱,而朝中众臣又皆赞他小小年纪德才兼备,曾以为是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 当时她就感到疑惑,为什么在世人眼中的浪荡公子跑到陛下口中就如此了得?莫非世人都眼瞎? 幸好,先皇慧眼识珠,最终还是选了当今圣上继承大统。 陛下口中的德才兼备和机智聪慧谢罗依是没看出来,不过说到颜,她就有些移不开目光了。为了不要搞错对象,她的闺房里有好几幅临川王的画像,但无论哪一幅都无法与眼前的大活人相比。面前的大活人不说话的时候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犹似蛟龙穿月,灼灼辉光。 “看够了吗?”临川王发话了,一双眸子倒不似刚刚的冰冷。 “公子真是人中龙凤啊!”她一恍神,脱口就拍起了马屁。 他微微一笑,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不为所动:“姑娘家住何处?” 好不容易同乘一车,谢罗依怎么可能放弃,她挪了挪身子,为难地道:“我这副样子回家怕是要吓着老父和弟弟妹妹们。” 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已经缩到车厢角落里的临川王澹台成德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花痴姑娘,他的应对之策从一开始的苦恼到现在的镇定自若,称得上是很有经验了。 澹台成德剜了她几眼,谢罗依倒是回了几眼情义。 折扇挥开挡住,他说话斩钉截铁:“姑娘要是不肯说,就请滚下去吧。” 谢罗依顿时白了脸,如此不解风情翻脸翻得比吹风还快的也是第一次见到,她委屈地道:“我只想找个地方换身干净衣服,处理下伤口。” “滚下去。”澹台成德折扇一收,心狠得很,根本就没想过要让步,仿佛在看一个不自重的女人。 谢罗依呆呆地望着他,滴下泪来,似乎无法接受这样粗鄙的言语。 北晋原是草原游牧民族,民风彪悍,但自建朝以来,一贯热衷效仿前朝文化礼仪,在注重边防军队的同时,文治也颇有建树,有教养的门阀子弟是绝对不可能对一个刚刚见面的年轻姑娘说出这种令人乍舌的狠话。 谢罗依明白了,自己出师不利,这个临川王很讨厌自己。可她不明白的是,自己到底哪里招他讨厌了?难道他品位殊异?看惯了弱质美女,喜欢健壮彪悍的? 保命要紧 谢罗依不信。 她不信是有原因的,皇帝曾透露过临川王澹台成德自小审美专一,喜欢过的女子都是温柔贤淑款,最具代表的就是他年少时的玩伴清越郡主,那位可是出了名的温柔贤淑,举手投足间的娴静优雅,应对时的大方得体可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 一个人的审美怎会变化这么大? 谢罗依觉得要是不喜欢清越郡主又怎会与她青梅竹马、情谊甚笃?这在人性上可说不通。皇帝却觉得,临川王爱去花街柳巷其实是为了借机会做一些不可告人的事,而逛窑子只是一个障眼法。 她不觉得皇帝会看走眼,而且事实证明皇帝的怀疑不是空穴来风,派出去的人全都跟丢了,等到那些人无头苍蝇般地再转回去时,临川王正躺在某家妓院姑娘的床上逍遥快活呢。 皇帝傻眼了,成立了已有百年之久的暗哨机构虞信卫的校尉们都是饭桶吗?连一个王爷的行踪都搞不清楚?皇帝脸很臭,暗哨们很慌,私下纷纷琢磨,这个临川王不简单。 第7页 即便知道他不简单但也没办法,临川王看似放荡但行事谨慎,没落把柄谁也动不了他。 万般无奈下,皇帝想出了美人计,谢罗依作为京都第一美人就入了皇帝的眼,成了首选,况且她的父亲还是当朝的户部尚书谢运。 谢运有从龙之功,谢罗依是他的长女,是谢运与原配白月族首领的女儿所出,后来白月族叛乱遭先帝平定屠杀,好好的谢家当家主母从藩镇小姐变成了众人眼中的乱臣贼子。 为了保全谢家和官爵,谢运无奈休妻,谢罗依的生母,那个可怜的白月女子在走投无路之下惨死在街头,当时谢罗依刚满四岁。 之后,谢运再娶,如今的续弦是武威将军冯吉的二女冯氏。有了冯吉的帮助,谢运是时来运转,不仅平步青云,更押对了宝,全力辅佐当时的淮江王澹台上寻登上帝位,从此谢家风光无限。 与谢家春风得意不同的是,门第的抬升导致失去母亲的谢罗依日子并不好过,特别是冯氏进门后为谢运连生二子二女,在府中地位如日中天,牢不可破。 到底不是亲生的,再加上谢罗依的生母是朝廷罪人,要不是谢运识时务,谢罗依的地位说不定还不如贱奴呢。出生优渥的冯氏当然对谢罗依怎么都看不顺眼,时常挑刺儿,轻则辱骂重则鞭打,不过鞭打只有一次,是在谢罗依七岁时,自那一次之后,冯氏再也不敢随意打骂她了。 明面上是谢运责骂了冯氏,但有种传言悄悄在蔓延,说这谢罗依继承了其母白月女的祖传本领,会养蛊虫会下蛊术,那冯氏吃了亏后就再不敢欺负她。由于朝廷严禁蛊术,这则说法就渐渐地压制了下来,短短几年间,几乎所有人都渐渐淡忘了。 还有种更隐秘的传言称当时还是淮江王的澹台上寻十分喜爱这个幼年就失去母亲的小姑娘。在外人眼里看来,这就是个将来要做王妃的人啊。对于这个将来可能要做王妃的人,冯氏自然不敢再放肆。这则说法成为民间喜闻乐见的谈资,毕竟自古以来大家都是喜欢聊些风月艳闻的嘛。 种种传言让越长越美的京都第一美人无形中被迫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加上她甚少出门,每次出门又都是帷帽一戴,真正能见过的少之又少。 至于这艳名如何流传在坊间,完全是因为风流王爷临川王的画作《桃花仕女游冶图》,仕女手提素色折伞,头戴帷帽,在一片桃花雨中轻舞。微风轻扬,撩开了一抹凝脂一点红唇,顿时惊艳天地。 这种朦朦胧胧,半遮半掩的美最是动人心魄。 身为哥哥的澹台上寻几次试探后,深信自己的弟弟澹台成德对当时身处桃花林的谢罗依一见倾心,念念不忘,由此想到了由她待在他身边监视他的主意。 谢罗依在集市上见过那幅《桃花仕女游冶图》,画得还不错,画风很符合普罗大众猎艳的口味,但画工就稀疏平常,初初还以为是仿制品的缘故,后来在皇帝那儿也见着一幅,才觉得就是作画人水平有限。 当时还是淮江王的澹台上寻当着她的面假意赞赏了弟弟临川王澹台成德的画作,甚至打趣她,说要将来定是要做临川王妃的。 这种附庸风雅的事在临川王澹台成德身上还有很多,谢罗依无法相信他这么一个娱乐生活搞得有声有色又经验丰富的纨绔王爷会是个睁眼瞎,完全认不出她也就算了,甚至都看不出她素衣狼狈下一张惊为天人的绝世容颜。 谢罗依的双眼又红了一圈,泪珠挂在睫毛上似落非落,她矮着身子,慢慢地站起来,看样子是被他吓着了,好像正要如他说的那样滚下去了。 澹台成德冷眼看着她,也像是要等着看她怎么滚。 “止境,停车。”他敲了敲车门,停了车好让她滚得顺溜些。 可他这个贴身侍卫停车的水平突然变得很臭,猛地刹停,马嘶长鸣。 谢罗依一个没站稳,重重地摔在他身上。 澹台成德嫌弃地一推,本想将她推开,没想到竟没推动,正诧异好好的姑娘怎么重如母猪时,却见她抓住自己的双臂,抬起那双如春水般潋滟涌动的双眸,柔柔道:“公子,我脚扭了。” 澹台成德被她瞧得打了个激灵,以他多年混迹花楼的经验来说,自己今天又遇上妖精了。 “止境!怎么停车的……”话还没训完,一支箭猝不及防地穿透车帘射了进来,澹台成德顺手将她一推,敏捷地低头,轻松避开。 谢罗依反应慢了半拍,等醒悟过来便夸张地尖叫起来,偷偷地暗捏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错过了一个救美的好时机。 澹台成德觉得自己没被箭射死倒是要被她的高声尖叫吓死了。他刚掀开车帘,又一支箭朝这儿飞来。 第8页 他挡在车门口徒手一抓,箭头停在眼前。 “止境,不要与他们缠斗。”随手一扔,更多的箭朝这里袭来。他来不及格挡,只是凭本能嘱咐了一句。 也不知从哪来的山民,持刀持矛地将他们团团包围,看样子是刚刚教训过的那批山匪找来了帮手。 马被砍断了缰绳,惊得撂开蹄子就跑,止境被团团围住,根本突破不了重围也腾不出手来救他们,只得高喊:“爷,您先走!” 走?马都跑没了,还怎么先走? 澹台成德觉察出这些人功夫了得,不像一般的山贼流寇,但他们的目标绝不是止境,而是自己。 那招招致命的杀手,要不是有功夫傍身自己早就死了!他免不得多想了一层,难道估计错了?这群人和她不是一伙的? 澹台成德有了决断,踢翻了那些缠在车前的杀手们,一把将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谢罗依抓到面前,大吼一声:“住手!你们要找的是她!与我没关系!” 谢罗依被他提在手上毫无还手之力,心里骂了一万遍,这个临川王不仅不懂怜香惜玉,连保命的时候都得拉着女人为其垫背!如此贪生怕死的无德之人也不知道陛下为何要忌惮他? 那群贼人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各种兵器照样抡过来,谢罗依的尖叫声再次划破天际。 澹台成德觉得自己耳膜都要被撕裂了,他随手一扔,将她扔进了车里,谢罗依撞得眼冒金星,气到浑身冒烟,这个临川王除了孔武有力外一无是处! 然而,很快她就发现这家伙腿脚功夫还真不错,他夺下一把刀,砍杀颇为勇猛,就连躲避袭击时那柔软的身段,眨眼间都会让人误会他其实是个女侠。 谢罗依不禁暗暗着急,要是让止境和他两人汇合一处,怕是再无人能抵御。 “小心啊!”她紧张地提醒着。 听到她的呼声,澹台成德侧身避开,刀锋贴着他的手臂划过。 贼人痛恨谢罗依,箭矢纷纷朝她招呼过来,那辆小小的马车怎经得如此折腾,终于散架了。 谢罗依被砸到地上,痛得她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这伙山匪怎地连主子是谁都不认了,难道不是荔枝安排的人? 她想到了皇帝,但又觉得陛下既然要让她暗中监视临川王,又怎会临时起意想要杀掉他呢? 澹台成德为她挡了几刀后,又将她仍到了后面,她是脱离了刀光剑影,可他自己被越围越紧,右臂挨了一刀,提着的刀差点脱手,幸好他敏捷地换到了左手,这左手使刀倒也利索,一下子逼退大半。 形势刚有起色,不知从哪来的暗箭破空袭来,准确地刺进了澹台成德的小腿。 他身子一软,跪倒在地,对方瞅准机会,一阵猛攻。刀剑无眼,若不是他急挥手中长刀,守住身上几大要害,怕是就要被捅成窟窿了。 拼尽全力的澹台成德颇为狼狈,锦衣华服上沾了灰尘泥土,已有斑斑血迹。 谢罗依纠结着是否该救他,如果真是陛下要杀他,那她此刻出手且不是坏了陛下的好事;但她若不出手,任由澹台成德被砍死,那她谢罗依对陛下还有什么用呢? 所以说救是一定要救的,而且要救得无声无息。 打定主意,她偷偷地掩在散架的马车后,掏出一只小木盒,从放出里面的一只木色的蜜蜂,轻轻地道:“围攻澹台成德的灰袍大汉和绿襟青年最厉害,你去给他们吃点苦头。” 那只木色蜜蜂像是能听懂人话一般,振振翅膀朝他们飞去。 不一会灰袍大汉和绿襟青年惨叫起来,原本好好的脸立刻肿成猪头,痒痛难耐。周围的人慌了神,对澹台成德的攻势稍减。 得到喘息的澹台成德与止境很快汇合到一处,谢罗依与他们在一起,试探地问:“他们好像是公子的仇家。”言下之意,这伙人可不是来找我的,是来杀你澹台成德的。 澹台成德哪会听不懂,他都懒得给她白眼了,对那伙来历不明的杀手道:“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要钱要命给句痛快话!” 贼人中无人回答,却在不远处的岩石上站着一个手持弓箭背着箭囊的少年。少年哈哈一笑,声音甚为洪亮:“我们是来要你命的,你给是不给?” 澹台成德忍着痛:“无冤无仇,何出此言?” 弓箭少年道:“你们这些狗官,侵占我良田,屠杀我乡亲,还好意思说无冤无仇?!” “你们是惠川人?”澹台成德一愣,试探地问道。 “不错。”弓箭少年怒吼一声,“拿命来吧!” 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澹台成德突然觉得或许是自己弄错,误会她了。 惠川,北晋的西北边城,要说有多少良田,谢罗依皱起了鼻子,不屑一顾;要说屠杀乡亲,大多是呶呶族入侵时烧杀抢掠时干的,与澹台成德能有多少关系?在她心里早认为这是诬陷,不过转念一想,澹台成德能一下子想到惠川,说不定两者之间还真有些瓜葛。 第9页 “爷,他们人太多,您和这位姑娘先走,我断后。”忠心耿耿的止境马鞭怒甩,将他们护在身后。 澹台成德不知为何冷哼一声,低声嘱咐他:“千万小心,见机就撤。” 止境应了一声,目光炯炯杀气腾腾。 在澹台成德转身的刹那,谢罗依很自然地扶住他的手臂,见他皱眉要甩开,开口解释道:“公子腿受了伤,撑着我能跑得快些。”那体贴乖巧的模样让人怎好拒绝。 苦肉计 澹台成德本不想与她有太多牵连,但现在形势所逼不得不权益行事,他没有拒绝,但身体僵着,肌肉绷着,显得有些紧张。 与青楼女子过从甚密,还会因为与自己接触而紧张吗?谢罗依感觉到他的变化,不禁一笑,调侃道:“公子不用顾忌我。” 澹台成德深究地看了她一眼,默然地移开目光,心想,这女人是魔鬼吗?不过她既然想当彪汉不如就成全了,他干脆展臂搭在她肩上,身体一放松,大半的力量压上去。 谢罗依双膝一软差点被压得跪下,她咬了咬牙,一手抓住他垂下的手另一只手勾住他的腰,两人一瘸一拐地往反方向跑去。 “你能不能跑快点!”澹台成德指挥她,“我们往那儿走。” 这家伙还得寸进尺了? 谢罗依懊悔自己先前不该脱掉一只鞋想要博同情,现在她脚底痛得钻心,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澹台成德对附近地形十分熟悉,谢罗依想不通他腿受了伤怎么还能跑得这么快,真是惜命得很,到最后她完全不由自己,与其说是她扶着他,不如说是他拎着她。 她回头一看,已经有人追了上来,担忧地提醒他:“公子,他们追上来了。我们,我们怕是跑不掉了。” 话刚说完,暗箭追至,澹台成德又将她一拉,侥幸避过,但这次谢罗依像是真的被吓得扭了脚,身子歪着朝官道下倒去。 那坡度至少有数丈高,澹台成德因与她勾肩搭背,此刻也被连累着一起往坡下倒。危急中,他忙挥刀砸入土中,想沿着坡道一路缓冲泻力,无奈手臂受着伤又被谢罗依死死拽住,累得他使不出力,两人几乎是以极其难看的姿势翻滚着滚下官道。 谢罗依当场不省人事,澹台成德尚留一丝神智,几度想爬起来,终因伤势过重昏死过去。 “小姐,小姐!快醒醒!”荔枝踏着腐叶赶来,不停地摇晃她又狠狠地拍她的脸。 谢罗依勉强睁开眼,目光溃散呆滞。 荔枝有些急,捏着她粉嫩的脸蛋,一字一句地道:“我——是——荔——枝!” 谢罗依眨眨眼,盯着她看了许久又转头望见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澹台成德道:“快,快把他带回去。” 荔枝是个大力士,一手拽起澹台成德,一手扶起谢罗依,还不忘调侃她:“小姐是要金屋藏娇吗?” 谢罗依脑袋仍被摔得嗡嗡直叫,对她的调侃置若罔闻,答非所问:“得问陛下要草药费了,本小姐这次可是亏大了。” 荔枝抿嘴一笑,她们家这位主子平生就两大嗜好,爱钱和超爱钱。 沿着山坡继续往下走是一处池塘,塘边有一间竹屋,荔枝将澹台成德扶到竹榻上,谢罗依跟在身后,一进屋就瘫在椅子上,抱怨她:“你找的那些人也太狠了点吧,差点要了本小姐的命!等回去找你算账。” 荔枝尴尬地笑了笑:“我没想到他们演戏演的那么逼真。” 她见谢罗依赤着一只脚,讨好道:“小姐,我给你包扎一下吧。” 谢罗依摆摆手,拒绝道:“苦肉计他还没看到呢,我这脚可不能白白伤着了。” 荔枝知她的性子,也不再坚持,帮她处理了身上的其他伤口后,就去里屋拿了伤药出来,随后便乖觉地退了出去。 谢罗依深吸一口气挣扎着一瘸一拐地移到榻边,仔细端详起这人的脸来,都说临川王风姿俊逸,如今看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就连他现在躺在榻上的狼狈模样都能让人心生怜爱,可见这样的人天生就容易博取民心,也难怪当今圣上会忌惮。 她突然想到荔枝刚刚说的“金屋藏娇”,这榻上的人还真有几分娇色,能藏着倒也不错…… 想着想着手指就不由自主地抚上他的脸颊,刚一碰上那比女人还娇嫩的皮肤,就觉得心旌摇曳,吓得她赶紧收敛了心神。 谢罗依想起皇帝登基没几年,铲除异己的手腕十分强硬,几个兄弟要么流放、软禁,要么就赐死,寻的由头也都刁钻刻薄,唯独对这最小的弟弟颇为优待,建府加封,恩宠有加。一来是因为临川王在朝中人缘不错又是先帝最小的儿子,大肆扑杀皇室宗亲后总要恩威并施抚慰众心;再来是因为先帝的托孤重臣贤相裴予一直照应着,皇帝寻不出由头,不便下手,只能时时敲打罢了。 第10页 即便如此做足了表面功夫,但在暗地里还是严密监视着,生怕他有异动。 不仅如此,谢罗依还听坊间有一种传言,说先皇宠爱幼子,欲立其继承大统,结果遗诏上却莫名其妙地写着立贤妃之子、淮江王澹台上寻为皇帝。 贤妃在先帝朝并不受宠,淮江王更是个没什么地位的王爷,谁也没预见如此不起眼的淮江王竟然会坐上皇位,真是跌落了一大帮子人的眼睛。 可惜呀,可惜…… 往事如烟,真假难辨。谢罗依边感叹边摇头,真是可惜了这副好皮囊啊!她又手痒,想捏一捏那笔挺的鼻尖。 “你干什么!”手刚放上去,躺在榻上的人猛地睁开眼,本该是黑如点墨温柔似水的眼珠子突然变得凶神恶煞,趁她惊慌失措时扣住了她的手腕。 “痛!痛……”谢罗依惨叫着,这个临川王是在装晕吗?下手这么重! “怎么又是你?”他坐起身,环顾四周,“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 谢罗依庆幸他还记得自己,因此也就不在意他流露出的厌恶:“这是我平日养蚕时的住处,你伤得挺重的,我正想救你呢。” 澹台成德暗暗点头,这里有些竹筛,上面趴着幼蚕,竹架上堆着桑叶和绵纸,墙边倚靠着箔簇,的确是个养蚕的地方。 经她一提醒,澹台成德终于感到浑身疼痛,但他不愿久留,勉强坐起身,道了一句多谢就想离开。 “你的手臂我简单包扎过了,可腿还在流血,若不赶紧处理下,就要血尽而亡了。”她抱着双臂笃定地看着他。 他苍白着脸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腿,冷哼道:“这点小伤还死不了。”说完就拖着伤腿往屋外走。 这么倔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谢罗依很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曾倾慕自己,她甚至第一次觉得自己在他眼中估计很丑,丑到他避之不及。 “公子留步!”她忍住脚底的痛紧走几步拦下他,“我可不能见死不救,这会折寿的。” 澹台成德皱眉:“是我不需要你救,你放心,折不了你的寿。” “你这人怎么好歹不分的呀!”谢罗依是真的生气了,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因为讨厌一个人讨厌得连命都不要了。 “不用你管。”澹台成德狠心地将她一推,谢罗依没站稳,竟踉跄着摔在地上。 澹台成德没想到她如此脆弱,想扶没扶住,倒是看见一只雪白的赤足上鲜血淋漓。 “你受伤了。”他眼睛跳了跳。 谢罗依赶紧爬起来,展颜笑道:“没事,你的伤更重些。” 她的手勾住他的手臂,柔软纤细得不堪一握,澹台成德虽不情愿,但也没再推开她。 苦肉计,苦肉计……谢罗依高兴得都快哼起小曲了,这么一个难搞的人也受不住这苦肉计。 澹台成德似乎乖了不少,她将他扶到榻上,递来的手巾也被他乖乖地握在手中,虽然这手巾看上去颜色不明。 他一听话谢罗依不免有微微诧异,但令她头疼的是他腿上的伤,扒开伤口,一支断箭卡在肉中也不知有没有伤到筋骨。她不敢乱动,只得用绑带将四周缠好,封住血脉止血。 她紧蹙着眉头道:“我们还是要尽快回城里找郎中医治,若拖得时间久了就怕你这条腿废了。” 澹台成德看着她,面不改色:“你这也没车,怎么回城?” 谢罗依道:“我出去碰碰运气。” “慢着。”澹台成德指着她的脚道,“先把伤口处理了。” 谢罗依道:“我这伤不碍事的。”说完就要往外跑。 “那把鞋穿好。”他又提了一句,谢罗依心中却一动,望向他的眸子也分外温柔起来。 澹台成德慌忙移开目光,一颗小心脏吓得突突直跳。待到那炙热的眼神移开后,他才望着她跑出去的背影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是关心一下,这丫头有这么激动吗? 要找车很简单,荔枝早就准备好了。谢罗依本想再磨蹭一会儿的,但一想到他腿上未拔出的箭矢觉得再耽搁下去说不定真的就要变成瘸子了,一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以后走路都要一瘸一拐地,真是一件煞风景的事。 澹台成德见她不一会儿又进来了,简直就是眨眼间,诧异道:“你长翅膀了?” 谢罗依干干一笑:“家里就正好有一辆。” 澹台成德看了她一眼:“你家可真有钱。” 她早就想好了说辞:“还不是为蚕桑农活之用,怕是要委屈公子了。” 等到澹台成德看到这辆车时,觉得自己的确要受委屈了,不禁扯动了一下嘴角:“这能走吗?” 骡子拉着一辆简易板车蹬了蹬蹄子,斜着骡眼极为冷淡。 第11页 谢罗依从板车后抽出一块柴板,随意取了花里胡哨的破布兜头兜脑地盖下,贴心地道:“你看这车有顶有门还有帘,公子的绝世容颜是不会让一般人见到的。” 真是一块破布走天下了。 澹台成德听了这轻薄的话不由地想逗她:“那本公子的绝世容颜被你这个一般人偷看到了怎么办?” 谢罗依心里觉得自己怎么着也算不得一般人吧,因此再一次觉得待会要找郎中看看他的眼睛是不是瞎。心里不屑地腹诽着,口中却谦逊道:“公子善举救下奴家性命,奴家自然要对公子的终身负责到底!” 澹台成德脸色一沉:“你一个姑娘家怎能说出如此轻浮之语,真是不知羞。”说完就拖着伤腿上了骡车。 轻浮?哪轻浮了?自己还不是顺着他的意思说的。 谢罗依一脸懵,真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她皱了皱眉,跟着跳上了骡车,偏与他紧紧地靠在一起。 “请自重!”澹台成德眉峰笼起,怒目瞪她,手已经抓住了她刚要伸过来的爪子。 眼见要输,她乘机调戏似的摸了把他细腻的手背,转头就故作严肃地道:“公子腿伤得厉害不如就放奴家膝上,免得在颠簸中再伤筋骨。” 澹台成德头疼,以前都是自己调戏姑娘,如今这姑娘脸不红心不跳地调戏他,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真把自己当好说话的小绵羊了。 他冷哼一声,真就顺势将腿放她膝上了,身体靠在板车上颇为舒适。 “说吧,你这么处心积虑地接近本公子,想要什么?” 我不能让你成瘸子 谢罗依没想到他这么直接,自己的确心怀不轨,不过他既然问了便不好不答,思虑片刻,手指蜷曲着敲着车板,轻轻哼唱:“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她顾盼生辉的小眼神,粉嫩可爱的樱桃唇,还有那如夜莺般声音,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勾得澹台成德心头痒痒。 他怎么说也是个正常男人,经不起这酥麻入髓的歌声摧残,深吸一口气,板着面孔推她:“难听死了,赶骡子去。” 谢罗依贴身而上,吐气如兰,灼灼目光烧得他皙白的皮肤泛出微微的羞红。 “今夕何夕,见汝良人。”说完就合上眼眸,趁他失神时一吻落在他眉心。他的唇红得诱人,但她实在没胆大到这种地步,权且将眉间一吻当成她谢大小姐的标记了。 “你……”澹台成德没想到她如此大胆,惊得脸色煞白,挺直身子半分都不敢动一下,僵在那像一根被雷劈焦的木头。 真是翻天了,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主动吻了自己?! 柔荑般的手指点在他的眉心,含情脉脉地与他对视了一眼。 出去之前谢罗依将他的伤腿用棉垫垫好后就出了车厢。她心跳如擂鼓,可不敢再在他身边待下去了,万一他恼羞成怒,以轻薄之由扇她一大嘴巴子,那自己以后还做不做人啦。 她这一抽身,带走了满车春意,澹台成德直到她跑出去才想起一件事,自己堂堂一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王爷竟被她给轻薄了?!这要是让她拿这事出去宣扬,那自己以后还要不要在京都混了? 他抚上自己的眉心想着或许可以杀人灭口,可还没想清楚怎么杀人怎么灭口呢,那清高傲岸的骡子已扬起四蹄,使得他那颗正混混沌沌的脑袋撞上了木板,疼得那是龇牙咧嘴,刚刚想到的怎么报仇呢,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算了算了,好男不与女斗。他又一次抚上眉心,余温还在。 谢罗依的驾车技术奇差,一路颠簸下来人差点没散架。澹台成德腿疼得忍无可忍,让她在离京都不远处的武邑停车找郎中。 武邑虽是京都外三城之一,但这里城廓繁华,找个郎中也是件容易事,可刚进医馆,那郎中却被他的伤吓着了,忙吩咐药童将他们带进内室。 “这腿怕是要废了!”郎中一边诊一边断。 澹台成德还没表示什么,谢罗依已经发怒了,提起他的衣襟厉声道:“你要是敢让他废了,我就能废了你!” “你谁啊?”半老郎中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如此无礼野蛮。” 谢罗依冷哼一声,拿出一盒火石,扬了扬手威胁道:“不信就来试试。” 郎中欲夺,她侧身避开,佯装要点火烧店。 郎中只得妥协,求饶道:“老夫必定会竭尽所能的,姑娘手下留情吧!”他哪知道这柔弱美丽的姑娘竟然是个危险人物,一言不合就翻脸不认人,腿保得保不住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辛辛苦苦建成的家业可不能被她一把火毁了。 郎中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让药童随身伺候着。热水、消毒、准备取断箭了。郎中对澹台成德道:“可能有些疼,公子要忍一忍。” 第12页 澹台成德在旁边什么也没说,只等郎中松口后,才慢条斯理地和颜悦色道:“您无需紧张,放手治吧。” 郎中似乎受宠若惊,心中腹诽着,这年头姑娘都成了河东狮,公子倒是翩翩风雅…… 他手上一顿,谢罗依就来敲打他了:“快点,再磨蹭下去你这店铺就不保了!” 澹台成德皱眉,故意板着脸训她:“住嘴吧!你爹娘没教过你礼义廉耻吗?” 一提到爹娘,就勾起了谢罗依的心伤,她沉默片刻又重新燃起斗志,要不是为了办好差,她才懒得与他在这儿废话呢。 “对不起啊,郎中伯伯,您快些治吧。”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吓得郎中颤了颤身子。 她不在乎老郎中像见了鬼一样的看着自己,满脸堆笑地坐在床边握住澹台成德的双手道:“你别怕,跟我说说话就不那么疼了。” 手被她紧紧握住,澹台成德挣了两下也没了力气,气恼地白了她一眼刚想叱令松手,却被她将一团白棉布塞进了嘴里,说不了话只能干瞪眼。 “一会儿肯定会疼的,我是怕你自己咬自己。” 谢罗依报复性地笑笑,故意又絮絮叨叨地道:“你刚刚还问我有何目的,其实我想说无论你是否残了,我都不会嫌弃你的。” 澹台成德瞪大了眼,突然意识到自己碰上一个甩不掉的拖油瓶。 谢罗依眨眨眼,笑得特别单纯:“谁让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呢,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 澹台成德呜呜地摇头,他想告诉她,不用涌泉不用报恩了,他真的不在乎。 可是钻心的痛来得太突然了,他闷哼一声,瞳孔放大,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原本是被谢罗依握住的手现在死死地反握住她,捏得她生疼。 她脾气好,依旧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两只手交叠,掌下的他抖得不停,脸上却强行镇定。 许久,那郎中才在药童们的簇拥下抬起头,长舒一口气:“取出来了。” 澹台成德见到那沾血粘肉的箭矢,松了口气,吐出棉布,还不忘礼貌地向他颔首道:“谢谢。” 郎中收拾好器具,带着药童出门,路过谢罗依时重重地哼了一声。 谢罗依就像失忆了般,微微一笑:“辛苦您了。” 郎中也不与她客气,伸手就道:“钱拿来。” 谢罗依正欲拿银子,发现自己的一只手还被澹台成德紧紧地握住,颇为欣慰:“你放心吧,若我相公没事,诊金双倍奉上,若……” “你胡说什么!”澹台成德眼睛跳了跳,因失血过多的脸颊泛出微微的红,显然颇为动怒。 可那郎中却默默地收回了迈出去的腿,看看他又看看谢罗依,不解道:“你们家到底听谁的?” 谢罗依瞬间明白过来,抑制住狂笑,假装严肃地拍拍他的肩膀道:“您放心吧,我家相公是抠了些,但钱都在我手里。” “不是……我的意思是……”虚弱的澹台成德想要解释,被谢罗依一把捂住了嘴,还接收到了郎中投来的同情的目光。 哎!好好的公子竟然惧内,连金钱都掌握在女人手中,真是世风日下,阴盛阳衰啊!算了算了,治病救人,收钱保命吧,郎中一边叹气一边带着药童出了门。 直到房门合上,谢罗依才松了手,殷勤地想要扶着他躺下,却被他虚弱地甩开:“你这女子怎地一点不知羞耻!” 谢罗依面色一沉,嗔怪:“公子怕是对羞耻和专一有误解吧,羞耻是衣不蔽体言语低俗,而专一就是像我这样为报恩不惜以身相许。” 澹台成德怒极反笑,点头道:“行行行,既然你要报恩干脆就去我府上做个洒扫丫鬟吧。” 谢罗依一愣,她没想到他傲娇着就突然松了口,但更没想到的是松口让自己去做个小丫鬟? 美人一般都有些心气,特别是谢罗依这种顶着京都第一美的光环更是个心气十足的主儿,她毫不犹豫地摇摇头:“我对公子一片情深,自然是想跟公子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 澹台成德一口回绝:“本公子心里有人了,你的美好愿望许错人了。” “哦?”谢罗依来了兴趣,笑着问他,“公子心里有谁了?不妨说出来听听?” 澹台成德浪迹花丛多年,从未见过如此锲而不舍的厚脸皮姑娘,而且心还挺大。他不留情面地道:“你跟她没法比。不知也罢。” “你是怕我伤心自卑吗?”她捕捉到了一点小苗头,再接再励。 “你没心没肺,我怎么可能指望你伤心呢?”他懒懒地靠在床头,“我只希望你别再缠着我了。” 谢罗依扬着小拳头:“那怎么行,我心悦你,怕是改不了了。” 第13页 她越来越大胆,追得他也越来越紧。澹台成德急了:“你这人怎么喜欢强人所难!” 谢罗依见他真的生气了,心里有些怂,行动上却丝毫不怂,伸长手臂将他虚虚地揽在怀中:“好啦,你刚拔掉箭矢,失血过多,别尽捡这些废话说,不如先躺下睡一会儿吧。” 澹台成德的确困得眼睛打架,但面前的这个女人比想象中厉害多了,自己万一睡着了不知道她又要玩出什么新花样……况且她敌我未明,而自己身边又没有一个可信任的人…… 他越想越觉不妥,稍稍挣扎就碰上她柔软的胸膛,只听她娇嗔道:“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可叫非礼啦。” 非礼?这又是什么野路子?自己什么时候非礼她了?澹台成德气到头晕,她却在他面前柔声道:“乖啦。” 也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真的被气伤了,澹台成德在挨着枕头的刹那便沉沉睡去。还是睡觉的好,免得被她连翻惊吓。 梦里也不太平,皆是她的脸,忽大忽小,忽追着他跑忽压着他揍,反反复复许多回,终于被吓醒了。 他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小心地直起身,正欲蹑手蹑脚地下床逃走时突然发现自己左手动不了,定睛一看床边趴着一个小小的人,而自己的手正被她压在脸颊下,麻了。 澹台成德恨不能斩了自己的左手,但冷静一想,不如趁她睡着时掐死算了。 恶向胆边生,他小心地扭了扭自己快没知觉的腰,轻轻地呼吸着,抬起左手伸向她裸露在外的后颈。 微弱的烛火下,那片雪白的后颈泛出盈盈地光,细长柔嫩,美如一柄如玉。 也不知道是动静太大,还是谢罗依睡得浅,她揉着眼睛抬起头,睡眼朦胧地看着他道:“口渴吗?” 澹台成德吓了一跳,咽了咽唾沫,极不争气地道:“恩恩,是啊,好渴啊。” 谢罗依疲倦地起身去倒茶,摇了摇水壶空空如也,抱歉地朝他笑笑:“没水了,我去要壶新的。” “好勒。”澹台成德顿时来了精神,他巴不得她能离开,这样自己也好寻个时机跳窗逃走。 在她掩上门的刹那,他拖着病腿一瘸一拐地来到窗前,轻轻地推开了窗,室外明月高悬,清风习习,他似乎嗅到了久违的自由的味道,兴奋得摩拳擦掌起来,可刚准备攀上窗轩,忽见一个黑影闪到面前。 “您这样乱跑是容易变成瘸子的。” 被强迫的小媳妇 澹台成德被吓得不轻,背着月光的那张脸如同鬼魅,他揉着眼看了许久,这才试探地唤道:“止境?” 窗口的人吸了吸鼻子,刚才那硬生生的口气竟转变成了哽咽:“属下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殿下了。” 澹台成德没时间听他伤感,招呼止境道:“快,快把我拉出去!” 止境莫名其妙地问:“为什么?” 说话间谢罗依推门进来,见二人隔着一扇窗心里就有了计较,朝窗外的止境招招手道:“你家主子不准备再让自己摔断腿了,你可以进来了。” 澹台成德看看她又看看止境,怒道:“你们俩在耍我玩呢!” 谢罗依双手环在胸前好笑地看着他们,止境却吓得白了脸,跳进屋内关上窗急忙解释道:“爷,不是您想的那样,谢姑娘知道您担心自己腿坏了会想着法子到处乱跑,便让我守在窗口,防止您伤了自己。我们都是好意!” 澹台成德心中微微一动,怪叫道:“你竟然知道这丫头姓谢?” 止境:“……” “我为什么要担心自己腿坏了?” 止境:“……” “我腿要是真坏了,为什么会想跑!” 止境:“……” 他怒气冲冲,对着止境一顿乱吼,平时这个贴身侍卫看上去还挺机警的,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笨了?这丫头说什么就信什么?! “你好凶啊,止境并没有做错什么呀,他是在保护你。”谢罗依自然而然地勾住他的手臂,一边带着他往床边走,一边柔声劝慰道,“我们是担心你的伤,怕你一时冲动,做了傻事。” 澹台成德就算有满腔的柔情,现在也变成了想揍她一顿的冲动,奈何此刻有心无力,只好克制地问:“你们什么时候遇到的?” 谢罗依看了一眼惶恐不安的止境,笑道:“就在你拔了箭矢昏睡时,我出去见郎中,正巧看到路过的止境,就叫住了他。止境脱险后可是寻了我们一路,十分辛苦,你就不要再责骂他了。” 一旁的止境感激得看着谢罗依,见主子杀人的眼光扫过来,吓得急忙收敛目光,委屈得低下头。 澹台成德暗叹了一口气,眼眸微沉,任由她将自己扶上床,别扭地道:“水。” 第14页 谢罗依已将一杯冷热均匀的茶水递到了他唇边,澹台成德渴得厉害,猛地灌下递还给她:“再来。” 谢罗依又倒了一杯给他,笑意盈盈:“慢慢来,别呛着。” 澹台成德边叼着茶杯一口饮尽后,讽她:“你这说话的唠叨样子倒像我的老乳母。” 站在旁边的止境一脸呆,自家主子可从未对一个姑娘这样说话,而这位姑娘不仅长得极美还出生朝中的新贵家族谢家。谢家啊,他们家的那位姑娘可是…… 他又多看了几眼实在想不通主子是生了眼疾还是口味变得如此不堪,他以为这位谢家小姐这回一定要翻脸了。 没想到谢罗依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双眸温柔得都快让人融化了,她虽然穿着朴素的衣裳,可那张可爱的小脸在烛光下晶莹剔透,像瓷娃娃般惹人疼爱。 止境又想不通了,如果她真的是谢家大小姐,为什么要对主子百依百顺?据传谢家大小姐的脾气可不算太好。 谢罗依抬手试了试澹台成德的额头,道:“幸好没发热,我还以为你在说胡话呢,原来是真的敬重我呀。” 澹台成德顿了顿道:“行,在下对姑娘的脸皮敬畏得很。”他仰面倒下,已经没力气生气了。 谢罗依听了这话淡淡一笑,笑得有点冷,眼神也颇为犀利,止境在一旁默默地屏住了呼吸,澹台成德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往被窝里钻,口中喃喃道:“困了困了……” 谢罗依暗笑他幼稚,这种有贼心没贼胆的样儿,也不知道陛下有什么不放心的,照她目前的接触看来,这个临川王只是绣花枕头而已。 她说出的话冷静严肃不容斡旋:“明日我们就能回到京都,回到府中你也可以安心养伤。” 澹台成德嗯了一声,翻身背对着她,心想止境一定是拿了她什么好处……谢姑娘?她真的是谢大小姐吗?她为什么会告诉止境而不告诉我?她的性情似乎变了许多…… 想着想着,困意袭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直到他鼾声起,止境才小声地对谢罗依道:“谢姑娘千万别怪我们家主子,他平时不这样的,现在应该是受了伤又被困在这儿,心情不好。” 谢罗依挥了挥手,大度地道:“我不会与他计较的,毕竟你们救下了我,我感激都来不及呢。” 止境松了口气,又好意劝道:“我家爷喜欢温柔懂事的姑娘。”他觉得是男人应该都喜欢这样的姑娘。 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罗依挑眉道:“你觉得我不够温柔不够懂事?” 止境一时语塞,谢家大小姐那傲人的美貌已经掩盖了她性格上所有的不足,他挠挠头,尴尬地笑了笑。 第二天一早,止境换了一辆宽敞的马车早早地停在了医馆门口,谢罗依扶着澹台成德登车。 “你能不能坐到外面去?”他看着她跟着进来,有些发怵。 谢罗依微笑着摇摇头:“不能。”说着已挨着他坐下,只是再没有粘着他。 澹台成德往另一边挪了挪,想要与她保持距离,但这一路尴尬无趣,整个车厢里呼吸都嫌重。 “听止境说姑娘姓谢,不知家住何处,我们好先送姑娘回家。”他正襟危坐,说得很冠冕堂皇,完全不像昨天那种抓狂又暴躁的态度。 谢罗依心想你终于想起来问我是谁了,看来还是有心的。想到此处便礼貌地回道:“我家住在朱雀大街南头的谢府。” 京都朱雀大街上住的都是达官显贵,北边多是官宦之家,而能买得起南边宅子的,大多是大富商贾,其中以谢家最为有名。 这谢家当家谢运如今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为人低调严谨,在朝中向有美誉,加上他少年时独立创业,经商有道,集聚了丰厚的家产,才有雄厚的资产在年轻时就买下了朱雀大街南边的大宅。 虽然谢运曾受原配夫人的拖累险些倾家荡产性命不保,但谢运眼光独到,支持当时不被看好的淮江王澹台上寻。那时朝中很多人笑话他从政不如经商有眼光,但从结果来看,这群笑话他的人全部都打了脸。谢运的投资从未出错过,淮江王澹台上寻成功逆袭。 澹台成德暗暗吸了口气,她果然是谢家人。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但口中却讥讽道:“原来姑娘是谢家的仆从,怪不得不愿屈尊来我府中了。” “止境,去谢运大人府上。”他敲了敲车门,径直往朱雀大街走。 谢罗依不生气也不解释,讥讽地回了一句:“临川王的气量可真小,竟然还会眼红我们谢家。” 澹台成德一听就火了,这个止境竟然将自己的身份都告诉她了。 “谁眼红了?!我堂堂大晋朝的王爷会眼红谢家?” 第15页 “瞧你那酸味,整条街都闻到了。”谢罗依瞥了他一眼,心想,这人真是草包,被诈一下就泄露了自己的身份,还不如身边的止境呢,昨晚她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气也没撬开止境的嘴。 微风拂面,似有酸味钻进车里,澹台成德掀开窗帘,正好经过一当街卖醋的农妇身旁,他恨恨地摔下帘子,却见身边的谢罗依抿嘴望着自己笑。 “止境!到了没?”他心头郁闷,怒气乱撒。 “快了,快了。”止境猜主子定是又被谢姑娘气到了,这个谢姑娘看上去挺喜欢主子的,可既然喜欢为什么还老要气他呢? 谢罗依一边笑着一边伸手握住他的手,澹台成德却像被蛇咬了一般差点没跳起来蹿上了车顶。 “你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他那样子活像被强迫的小媳妇。 “你火气这么大,时间久了容易落下隐疾的。”谢罗依说得特别真诚,眼睛眨眨,纯净得如一汪秋水,“我只是担心你,怕他们不能像我这样尽心照顾你。” 澹台成德白了她一眼:“你离我远点,我就能活得长些。” 谢罗依笃定地道:“以后你会发现没人比我对你更好了。” 澹台成德展颜一笑:“放心,我会怀念你的。” 谢罗依了然道:“放心,我不会让你怀念太久的。” 这句话的打击是澹台成德承受不起的,他噎住了,惊恐地望着胸有成竹的她,她,她想到了什么? 这时,止境喊道:“爷、谢姑娘,谢府到了。” 谢罗依掀开帘子刚要下车,突然像受了什么不得了的惊吓般缩了回来:“止境大哥,我们能走后院的小门吗?” “啊?”止境一时没转过弯来,他记得当时自己问她时,她说自己是谢运大人的长女,既然是官宦小姐为什么要走下人们走的小门,还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他心里生了疑窦,莫非她一开始就在骗人? “快往后门走呀!”谢罗依催促着拍了拍他。 止境刚准备重新拉起马车,谢家大门突地打开了,数个家丁拥着一位贵妇人跨过高高的门槛。 贵妇人身旁的嬷嬷快步走到车前,按住止境,毕恭毕敬地对车里道:“大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谢罗依面色突然煞白,帘子还未放下,头也没缩回,知道再难瞒住,此刻也顾不上身边的澹台成德,“嗯”了一声后,跳下了车。 刚刚还意气风发的谢姑娘突然怂成了小白兔,澹台成德心头的一口恶气终于舒畅了,但好奇心却驱使着他撩起一角窗帘。 被众人簇拥的贵妇人见她下车,冷哼一声对左右道:“京都里的大家闺秀们就属咱们谢大小姐最引人注目了,夜不归家的,也不知道和哪个野男子在外面鬼混。”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尖锐锋利,在春风和煦的季节里如一把凌冽寒风刮进了澹台成德的耳中,这个谢家主母实在太放肆了,谁给她的胆子竟然诬陷自己是野男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门下之争 脾气不大好的临川王在马车里的一声冷哼差点把天哼出个窟窿,就连想装聋作哑的奴仆们都没法装下去了,他们偷偷瞧着自家主母的脸色,抱着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饶有兴趣地在心里打着小九九,这车里的野男子到底是谁? 谢家主母冯氏可以自持身份不与车里的“野男子”一般见识,但作为主母身边的贴身嬷嬷就要想主子所想急主子所急了,所以嬷嬷十分有眼力劲地对着止境一顿吼:“你们是谁府上的?胆敢拐着我们大小姐彻夜厮混!” 这话犹如平地惊雷,借着打击澹台成德的时候最大程度地将谢罗依的名声毁个七七八八,真是好手段啊。 若是一般人也不敢与朝中权贵谢家叫板,可这车里坐的不是一般人,加上最近这位主儿心情不好,就容不下一个碎嘴的嬷嬷在一旁叫唤了。 “谢家每年拿朝廷那么多俸禄,怎么连一条狗都喂不饱?”澹台成德掀起车帘,气势汹汹地钻了出来。 嬷嬷不认得他,但见这公子神情苍白,衣衫破败,还瘸着一条腿,心里就生了轻视之心,怒道:“打狗还得看主人,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我家主母面前如此放肆!” 止境倒吸一口冷气,这婆子大概是疯了,敢这么跟主子说话。就连谢罗依都微微侧目,给嬷嬷递了一个鼓励的眼神,枪打出头鸟,这鸟儿算是找到了。 澹台成德在谢罗依处受的气正没地儿发泄出去,现在来了个不要命的婆子正中下怀,他抬起伤腿,居高临下地踹过去,将婆子踹翻在地。 嬷嬷摔在地上哼哼唧唧地惨叫,澹台成德也捂着自己的伤腿,心中暗自懊恼,太用力了,实在太用力了。 第16页 谢罗依赶紧上前扶住他,关怀备至:“有没有伤着?你也真是的,明明有伤何必动怒呢。” 止境将二人护在身后,怒目叱道:”谢家沽名钓誉,想仗着人多势众欺负平头百姓!” 谢罗依眼睛微微一跳,真是有其主就有其仆,这个止境跟澹台成德一样,喜欢胡说八道,他们算哪门子平头百姓哟。 冯氏保养得甚好的脸颊气得起了皱纹,饶是涵养再好再憋也要憋出内伤了,她对左右道:“别去管这两个疯子了,把大小姐给我带进来。”她声音不大,却落进了澹台成德的耳中。 他小心思活动起来,头一回主动地抓住谢罗依纤细的手臂道:“这是你老娘吧,她竟然敢骂我是疯子,你说怎么办?” 谢罗依一愣,满京都皆知她谢家大小姐与如今的当家主母冯氏可没什么血缘关系的,这家伙揣着明白装糊涂,将这烫手的山芋推给自己,还问自己怎么办,这是明摆着要看好戏了。 冯氏不屑与澹台成德争执,皱眉对身边的嬷嬷道:“还愣着干什么,谢家大小姐当街与男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真是丢人现眼。” 就在下人们冲过来时,谢罗依朗声道:“夫人,我觉得我们应该将这位公子请到府内好生款待,若不是他昨日救我性命,今日我也没法站在这儿了。” 围观众人皆点头,原来是救命之恩啊。 澹台成德故意露出得意之色,一副戏入高潮的兴奋脸,冯氏倒是有些惊讶,收住了正要迈进府院的脚,想都没想便吩咐左右:“让账房拿些银子给他们。” 冯氏转身对站在阶下的澹台成德道:“多谢公子救下了府中大小姐,适才怠慢还望不要放在心上。”口中说着谢字,可那神情却是冷淡得很,无意与他们纠缠,只想快些打发了他们。 这时仆从已取了银钱来,冯氏看了一眼便让其将银子送过去。冯氏虽客气却疏远,毕竟她出生大家,应有的礼教修养还是有的,但那些家丁仆从可就不一样了,态度不屑,看着澹台成德就像在看一个骗子,就差没将那几锭银子甩在澹台成德脸上。 谢罗依在一旁冷笑着,这冯氏一直就没长记性,管教出来的奴才还真够势利眼的。 “放肆!你们是什么东西,敢如此轻慢我家公子!”止境忍不了了,一把将仆从推开,银子咕噜噜地洒了一地。 见风使舵的谢罗依也护着他,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夫人可不能以貌取人啊。”这话说的无疑是在众目睽睽下打了冯氏的脸,将她的秉性一把撕开。 冯氏气急,怒道:“你身为晚辈怎能如此与长辈说话!简直是无法无天目无尊长!你们,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将她与这野男子拉开,免得光天化日之下再做出什么伤风败俗之事来!” 仆从们一哄而上来拉扯谢罗依和澹台成德,有不知轻重的差点没将谢罗依的手拉得脱臼,她干脆顺势一倒,惨叫一声。 澹台成德下意识地想拉住她,却在混乱中惨遭毒手,本就有些坏的衣袖被扯破,仆妇们的指甲在他细嫩的肌肤上拉出一道血口子。 这下止境也傻眼了,他实在没想到谢府的下人都这么彪悍,竟敢对主子下毒手。他气得抓起车上的鞭子,挥鞭横甩,将一众乌泱泱的仆从扫翻在地,一时间谢府门前鬼哭狼嚎,乱成一锅粥。 目瞪口呆的谢罗依看看澹台成德一副十分满意的模样,而他身边的止境则一张要吃人的面孔,围观的街坊邻居们指指点点,看热闹不怕事大。 她机敏地爬起来:“这下惨了!” 澹台成德扭头望向她:“惨什么?你看清楚,受伤的人是我!” 他伸出手臂给她看,余怒未消,覆在她耳边幸灾乐祸地道:“我一定要向皇兄参你父亲一本,谢运管家不严,有谋害皇族之嫌。” 谢罗依震惊地望着他,没想到会为这点小事惊动皇帝,震惊之余愤怒地回击:“你这是公报私仇。” “那又怎样。”澹台成德嘻嘻一笑,看上去颇为没心没肺,“皇兄待我最好,定会严惩你们谢家。” 谢罗依鄙视地扭过头去,心想,陛下忌惮你甚深,早就想找机会除掉你了,你还得意洋洋半点都没觉察出凶险?真是个榆木脑子。 她实在不解,就这样一个人,陛下为何还要布局去对付他,是不是有点杀鸡用牛刀了? 就在她暗自讥笑他时,耳边传来一阵暴吼:“吵什么!” 听这声音谢罗依不用回头都知道是她的父亲谢运下朝回家了。她暗暗有些兴奋,轻轻地拉了拉澹台成德的衣袖,藏在他身后怯生生地道:“父亲回来了,他要知道我与夫人起了争执,定要重重罚我的。” 第17页 澹台成德继续装糊涂:“那位夫人不是你娘吗?” 若换成其他人谢罗依定要一个白眼甩回去,但对面是攻略对象澹台成德,她只好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了:“我亲娘早死,这位夫人是父亲的续弦。” 澹台成德一点也不意外冷着脸道:“瞧你这样子,倒是挺怕她的。” 谢罗依小心翼翼地道:“父亲爱重她,而我又不是她亲生的,平时自然是能避就避,避不过起了冲突,倒霉受罚的总是我。” 一个年轻家丁带着讨好献媚的目的跑到谢运面前,舔着脸道:“老爷,不知道哪里来的疯子拐了大小姐一夜,一早上还来咱们府上行凶。” 这话说的简直就是颠倒黑白,不过这回还轮不上澹台成德生气,跟在谢运身边的管家已瞧见了他,哆嗦了一句:“老爷,那位贵人是……” 不用管家提醒,谢运也看见了澹台成德,急忙跨过轿辕,朝他这边小跑过来,深深地一鞠:“下……” 刚说一个字就被澹台成德虚虚托住,并向他使了个眼色,口中讥笑道:“谢大人这是怎么了?腰疼?” 谢运抹了把额上渗出的汗,恭敬地道:“还请贵客移步往陋室小憩。” 澹台成德冷哼一声,眼神如刀扫过谢府门前一众婆子仆从,最后定在了尴尬异常的冯氏脸上。 那一群捧高走低的谢府众人见自家老爷对这位貌不起眼的落魄公子毕恭毕敬十分谦卑,心里都惶惶不安起来,对澹台成德的态度也由轻慢变成了畏惧,纷纷避开了一条道让他通过。 邻里们窃窃私语,都在猜测这神秘公子是谁时,原本人仰马翻的谢府大门已经悄然合上。 谢运亲自在前方引路,澹台成德带着止境和谢罗依在后,接着就是终于冷静下来的冯氏了。她颜面尽失,只得以假笑示人。 来到前厅,谢运将上座让给澹台成德,自己与冯氏陪坐,谢罗依则站在他身后。 待仆们上好茶水点心退下后,谢运这才离座拱手,向澹台成德告罪:“都怪下官家教不严,冲撞了殿下,望殿下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他这两句话与刚刚冯氏的话虽差不多,可态度却诚惶诚恐,额头上还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站在他身后的冯氏更是吓得抬不起头来,腰都快弯断了。 殿下?穿得破破烂烂,行为疯疯癫癫,这算是哪门子殿下?她真想咬碎了牙,怪自己眼拙。 澹台成德不说话,挺直了腰板坐着就是为了看谢运和冯氏身后的谢罗依,那一副低眉谦恭的卑屈模样,怎么就和刚刚调戏自己的厚脸皮女子判若两人呢?真是个有趣的妙人啊。 怜香不惜玉 谢运的老腰有点酸,抬头看到临川王澹台成德的目光正饶有兴趣地落在站在自己身后的谢罗依,心里便有了几分计较,知道这次府中人冲撞亲王贵胄的罪名很有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心头一松,提了声音又唤一声:“殿下!” 澹台成德回过神来,收敛的神色,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谢大人是仗着陛下的宠爱,纵容家眷口出恶言、家奴仗势行凶,目无王法欺压百姓,简直就是可恶至极!” 谢运急忙谢罪道:“殿下说得是,下官的家眷家仆有眼无珠冲撞了殿下实在是罪不可赦,但下官绝对没有目无王法欺压百姓,还望殿下明察。” 澹台成德哼了一声,道:“既然知道罪不可赦,那谢大人就说说看怎么办吧。” “这……”本就是一句客气话,怎地这难缠的家伙还不依不饶了?谢运为难地看了一眼身后瑟瑟发抖的冯氏,心中不忍,“还望殿下念在贱内是初犯,能手下留情。” 那冯氏听到谢运不为自己求情,吓得再也绷不住,双膝一软正要跪下时被身后的谢罗依一把拽住。 “殿下,夫人可是朝廷命妇,又是不知者无罪,您可不能滥用私刑。”谢罗依声音郎朗,眼光灼灼,抬起小下巴丝毫不怯懦。 澹台成德觉得这谢罗依什么人都怕就是不怕自己,他眯着眼:“你的意思是让本王就这么算了?” 他注意到她握着冯氏的手臂不让她下跪有股强势的意味,顿时心中有了疑惑。 谢罗依微微一笑:“本来就是小事一桩,殿下何不高抬贵手,化干戈为玉帛。” 澹台成德也笑了,但他的笑很快就凝结在唇边,拍着桌子怒气冲冲:“这位谢夫人可是不问青红皂白地将本王好生骂了一顿,言语粗鄙不忍视听,凭什么本王就该被她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了?” 他见谢罗依一愣,脸上显出洋洋得意的轻浮之色:“难道是说她仗着自己徐娘半老还有几分姿色……” 第18页 “临川王殿下!”谢运怒了,这话分明就是在调戏自己的夫人,太过分了。 形势转变得太快,澹台成德虽然没再说下去,但愤慨之色不减,谢罗依不愿双方闹得太僵,拉了拉谢运的衣袖,低声道:“父亲还是得让夫人做些表示,才好让临川王消气啊。” 冯氏早就又羞又怒无地自容了,现在听了她的话,恨得牙都快咬碎了,但又没办法,只得求饶:“是臣妇行为鲁莽,冲撞了殿下,殿下要罚臣妇绝无怨言。一切皆是臣妇铸下的错,与我家老爷无关,还望殿下不要牵连无辜!” 谢罗依微微侧目,这女人还挺会做人的,即便自身都难保了还不忘为父亲求情,原来只觉得她持家厉害,在府中到处布置下自己的心腹,现在才知道,她还懂得危急时刻断四肢保性命的道理。 谢运自然不能真的眼看着自己的妻子受责罚,又是一番求情讨饶,终于说得澹台成德消了气,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水温正正好,茶香正四溢。 他也趁着台阶顺势而下,袍袖一挥:“算了算了,本王看在谢大人是朝廷肱股之臣便不与你们计较了。” 谢运总算展颜道:“殿下一路风尘仆仆又对小女有救命之恩,下官真是无以为报,不如请殿下先行到后宅换身衣裳,再待下官好生款待聊表谢意。” 澹台成德点点头:“也好。”他颇有洁癖,这身脏兮兮的衣裳早想换掉了,谢运总算说到他心里了,也算是做了一件正经事。 等谢运带着仆从拥着澹台成德去了后宅,谢罗依瞥了还未缓过神的冯氏,心有不忍,刚要安抚几句,没想到被她一把推开。 “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谢罗依轻呼一声,冯氏推得有些狠。 冯氏也不知道是被吓得还是气得,竟浑身颤抖着指着她骂:“小蹄子,你是找了个好帮手故意要报复我呀。枉费我平日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我数十年的养育之恩的?” 又来了!她这些年大大小小的绊子可没少使,要不是仗着她的家世和父亲拦着,她早就对她下手了,现在这妇人不知感激还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 谢罗依也不争辩,安慰道:“夫人是误会我了。我从未这么想过,也是父亲凑巧遇上了,否则我们正待好好与您解释呢。” “还我们?你以为你真能傍上临川王?”冯氏咬着牙沉着嗓子一字一字地吐出来。 谢罗依叹了口气,似是极为无奈,只好将茶奉到她面前:“您喝口茶冷静一下吧。” 递到眼前的茶被冯氏推了回来,晃了几下溅在谢罗依的衣襟上。 “您这邪火发得莫名其妙啊。”此刻四下无人,谢罗依毫不客气地道,“难道不该怪自己眼拙识人不清吗?看来武威将军府的教养也不过如此。” “谁准你如此放肆!武威将军府还轮不到你揶揄!” 冯氏抬手就要甩一个耳光过去,谢罗依正要挡,忽然冲进一个风一样的姑娘,还没看清脸,谢罗依就被她撞倒在地。 “装什么可怜!”绯红色裙衫的姑娘将冯氏护在身后,指着谢罗依就骂,“你什么东西,敢推当家主母!没教养的白月种!” 她骂得狠,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都渗出了红光,谢罗依吃惊地看着她,这颠倒黑白的能力比她母亲有过之而无不及。 绯红姑娘还待再骂,被冯氏止住:“行了!你一个小姐,好歹要知道姐妹和睦,以后这种粗鄙的话就不要说了。” “可是她竟然敢推母亲!”绯红姑娘跺着脚,气急败坏地囔着。 “真是这样吗?真的是谢大小姐推了您吗?谢夫人。” 有人来搅和就有人来护场,听这说话的腔调,谢罗依就知道是澹台成德换好衣裳折回来了。 冯氏听了这话忙解释道:“自然不是,都是自家人的一场误会。” 冯氏这话说得妙啊,都是一家人嬉笑打闹罢了,外人是不懂其中趣味的。 奈何冯氏的这份心思,她身边的绯红姑娘却没很好的领会,她将澹台成德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但神情中却掩饰不住的傲慢:“贵客怕是被某人挑唆得误会了我母亲,还请出面说清楚。” 谢罗依暗笑,她这个三妹妹是出了名的爆脾气,虽是莽撞但也不傻,看冯氏的情形倒客气了几分,可莽撞却容易让人智商下降,就比如人家既然能让你的母亲如此低声下气,自然是都把话都说清楚了,为什么还要对你一个小丫头解释呢? 澹台成德道:“你说本王受人挑唆?受谁挑唆?她吗?”他指着仍赖在地上不起的谢罗依,微微蹙起了眉头。 绯红姑娘对上他的眼睛,竟愣了一下,一时想不起要说的话,脸倒红了。 第19页 “你是谁?”这话脱口而出,却柔软了许多。 澹台成德并不想理她,扭头对地上的谢罗依道:“你还不起来。” 冯氏知道女儿是被自己宠坏了,告罪着:“殿下千万别与小女计较……” 话还未说完,谢运后脚就跟着出来打圆场了:“殿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是下官的三姑娘,名唤琦玉,年岁太小,又被她母亲宠坏了,说话不知轻重还望殿下海涵。” 澹台成德冷着一张脸:“你家的女眷们还真是各个有胆,巾帼不让须眉,改日本王向陛下奏禀,让她们都守疆杀敌去。” 这话讽得冯氏老脸羞惭,倒是年纪小又脾气爆的谢琦玉面露得意之色。谢罗依脚伤未愈,刚被推了一下疼得厉害,可她站起来时却面不改色,和颜悦色地看着母女二人。 “女人家没见识。”谢运白了谢琦玉一眼,带着宠溺地掩饰过去,又殷勤地澹台成德道,“下官已备下了酒肴,还望殿下赏个光。” 澹台成德拒绝:“府中还有事,不叨扰了。” 谢运见他要走,急忙拦下:“殿下难得光临寒舍,怎能舍我而去?下官阖府上下还等着聆听殿下教导呢。再说殿下对下官有大恩,下官是绝不会让殿下空着肚子回去的。” 澹台成德脸黑了下来,谢运还在滔滔不觉地讲。 澹台成德吃惊地望着他,这谢运口才真是了得,一口一个殿下一口一个下官,说着肉麻话,还弓着腰拉住自己的手腕子…… 他抖了一个激灵,突然觉得坊间传言谢罗依温柔贤淑都是假的,这不要脸倒是学自谢运,一学一个准,都是人才啊。 “谢大人怕是有些误会……” “没误会没误会,您要是就这么走了,那才是对下官存了泼天的误会啊!” 这死皮赖脸的劲头让澹台成德脑中嗡嗡直响,但仍架不住谢运火一般的情意,真是难缠得很。 北晋家庭重视晚宴,一般大户人家的午餐都是在自个院落解决,但谢运这顿午餐却比晚宴还要丰盛,作陪的除了谢运冯氏、谢罗依、谢琦玉还有府内的二姑娘谢飞羽。 澹台成德瞧着这架势,左眼不停地抽动着,这是大型相亲现场吗?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陪着他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年郎。 得意之时,只听坐在下首的谢罗依小声地朝自己含糊了一句:“兴奋得眼抽筋了吗?” 澹台成德很想一拍桌子吼一声“放肆”,但却见她秀眉未蹙,一只手搭在伤腿上,口中这句“放肆”就声声地咽了回去,咽得他差点被自己呛着。 坐在末首的谢琦玉忙让自己的丫鬟上去服侍,这一殷勤就把止境的位置给抢掉了,弄得站在身后的止境只能去下首坐了。 澹台成德不着痕迹地避开,不悦地皱着眉对谢运道:“没想到贵府的小姐们各个都很有个性,主动得很啊。” 谢运谦不以为意:“小门小院得上不了台面的,让殿下笑话了。” 谢运举杯相邀,他配合浅抿了一口,这席算是正式开动了。 酒是上好的玉楼春,绵香醇厚,菜式以江南船家菜为主,清爽鲜美,这在北地十分难得。 谢琦玉站了起来,目光灼灼,豪爽地举杯:“殿下下榻鄙舍实在是我辈荣耀,小女不才,适才冲撞了殿下,在此敬殿下一杯。” 北晋先祖为塞外异族,北晋儿女也没那么多娇柔做作姿态,虽融入中原百年间,吸取了汉家文化,但不代表要像前朝儿女一样压抑内心所思所想。这个谢家三姑娘谢琦玉就是其中翘楚,骑马射箭、喝酒游乐,无一不通,就是不好女红,不喜琴棋书画。 她见澹台成德迟迟不举杯,神情冷淡不由得以为他耳聋,大声道:“殿下?” 对面的冯氏瞪了她一眼,身旁的二姑娘谢飞羽拉了拉她的衣袖,好言劝阻:“妹妹快坐下,父亲还未发话呢。” 谢琦玉不服气地顶回去了:“我们谢家做东,自然要好生款待贵客,二姐姐为何要拉我。” 谢飞羽比她沉稳许多,看了一眼身旁不为所动的谢罗依后,又轻声安抚:“大姐姐都未有所举动,你为何要出这个头。” 谢琦玉沉默地望了一眼谢罗依,见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眼中便露出了轻蔑之色,继续将目标锁定在澹台成德身上:“殿下是嫌弃这玉楼春不好吗?” 这可把澹台成德顶在杠头上了,他虽然不喜欢娇蛮的谢琦玉但到底不能真的驳了宠臣谢运的面子,微微一笑:“三姑娘年纪还小,还是少饮酒为好。” 谢琦玉端着酒杯窘在那儿,放也不是喝也不是,急得眼眶都有些红了。 谢运不忍见小女儿难堪,吩咐侍女为澹台成德布菜添酒,又唤来歌舞姬,一时间场面融洽了许多,窘在那儿的谢琦玉也被谢飞羽拉着坐下,她心不甘情不愿,红扑扑的小脸上气鼓鼓,一口将手中的酒饮尽,长这么大,还没有谁这样不将她放在眼里。 第20页 家中老大 酒过三巡,谢琦玉几乎快和谢飞羽粘在一起了。她素来和这个同父同母的姐姐最亲近,加上年纪小深受父母宠爱,因此也没人叱责她,可越是这样越是使得行为举止缺少大家闺秀的风范。 这不,谢罗依就感觉到背后发凉,如利刃般尖锐的眼刀快把她砸穿了。她含着酒杯,清冽的玉楼春缓缓入喉,唇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二位妹妹,姐姐敬你们。”谢罗依侧过身去,向谢飞羽和谢琦玉举杯。 谢飞羽微微一笑:“大姐姐知道我的,我不喜饮酒。” 相比谢飞羽文雅的拒绝,谢琦玉就像个刺头,她哈着酒气,轻蔑地冷哼:“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凭什么要和你喝酒。” 谢罗依苦笑一下,显得十分无奈。当她正要放下酒杯时,谢琦玉目光一闪,绕过谢飞羽,执了酒杯笑意盈盈:“不过既然大姐姐好意来敬酒,小妹若是不喝就是故意驳了大姐姐的面子。”刚说完,就豪爽得一饮而尽。 谢罗依有些错愕,待她轻拭唇角,才回过神来将杯中酒饮尽。 谢琦玉又在杯中添上了酒,举到谢罗依面前,殷勤道:“刚刚大姐姐敬了我,这回该我回敬大姐姐了。”说完那酒杯又往前递了一寸。 谢罗依刚想拒绝,但见她眸中狡黠之光闪烁,心下一动,推辞道:“姐姐不甚酒力……” “呶,大姐姐好不给面子啊,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吗?”谢琦玉不肯罢休,酒杯快抵到谢罗依的胸口了。 “不是,是我真的要醉了,醉了就怕要出丑……” “不会的,有妹妹在姐姐不会醉的。”谢琦玉殷勤劝酒,“小妹为刚刚的事给姐姐赔罪了,姐姐若不喝就是不肯原谅我……” 两人推拒之间,那杯被斟满的酒终于很不争气地泼洒了出来。说是泼洒不如说是倾倒在谢罗依的胸口裙衫上,这下她的衣衫算是彻底被毁了。 “呀!”谢琦玉夸张地叫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帮她擦拭,“对不起大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妹妹不必自责。”谢罗依附和着她,两人越擦得起劲那琥珀色的酒污印得越是厉害,不仅脏得难看,连胸前半壁沟壑也若隐若现,极不雅观。 谢琦玉趁着酒气懊恼道:“不如我陪姐姐去房中换身衣服吧。” 谢罗依点点头,与谢琦玉悄悄离席,离席时她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澹台成德,这家伙正与父亲喝酒喝得酣畅呢,根本就没往她这儿瞥上一眼两眼。 谢罗依略有失望,眼风扫过,正好对上了止境投来的目光。 “大姐姐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连当家主母都不放过,是非要将我们母女置于死地吗?”步入后院谢琦玉立刻就翻了脸,插着腰兴师问罪,毫无刚刚的醉酒之态。 谢罗依早料她会借机发难,倒也不慌,淡然解释:“妹妹误会了,适才的事真的与我无关,是临川王与夫人之间的误会未说清楚,才闹了这一出。” 谢琦玉冷笑着:“误会?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若不是你存心挑拨,他们会误会?!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好,非得惹是生非丢人现眼!” 谢罗依忍着气,不与她争执,静静等待着时机。 “怎么?无话可说了?”谢琦玉不依不饶推了她一把,从小见她不说话就让人来气。 谢罗依看到回廊处闪过一个影子,眸子一沉,一步步地朝谢琦玉走去,将她逼到池塘边的鹅软石小径上。她的一反常态吓得谢琦玉心虚:“你你,你想怎样?” “我就是存心挑拨了,你又能拿我怎样?”她轻轻地吐出这几个字,挑衅地看着谢琦玉。 谢琦玉不知她为何突然转变了态度,想起母亲曾说过她的厉害,心头有些发怵。不过她被娇养惯了,哪受得了这种蔑视,不愿细想,抬手狠狠地推了她一把,骂道:“你真是个寡义廉耻的贱人!” 她推得实在是狠,加上谢罗依存心相让,这力道就翻了倍。湿滑的鹅软石小径仿佛是暗中帮手,让谢罗依本想控制好姿势摔得好看些,此时也不得不尖叫着扑向地面,心慌意乱地祈祷着千万别摔折了腰。 突然一股清冽之气拂面而来,腰上随即一软,掌腹传来的温度将她稳稳地裹住。 这人动作倒是麻利,谢罗依很满意,她转头望见阳光下那张俊逸的脸,不由得伸手拽住他的衣袖,总算是将他盼到了。 澹台成德几乎是飞奔过来才接住了她,心口跳得厉害,一张脸也因为愤怒胀得通红。暗自庆幸要不是自己放心不下跟过来看看,这个蠢笨的女人就要受大罪了。同是亲姊妹,相煎何太急!本以为这三姑娘只是一时刁蛮,现在看来是存心和她过不去,她在谢家的生活应该挺不容易的吧? 第21页 谢琦玉怎么也没想到不过眨眼的功夫都能杀出个煞神来,慌了神下意识地转身就跑。 “站住。”澹台成德的声音虽不大,却有一股不容拒绝的威严,谢琦玉不争气地站住了,浑身颤抖着不敢回头。 “你别怪她,她也不是故意的。”谢罗依真想仰天大笑,不过她现在必须尽快适应苦情女的角色,只是那受了委屈时该流的眼泪是怎么都流不下来。 澹台成德很想甩开被她紧紧抓住的衣袖,但见她在自己的臂弯中微微颤抖,如一只受惊的小兔子,漆黑的眼眸满是无助和慌张,心头一软,怜悯之情泛滥,不自觉地又将她圈紧了些。 “你这是要杀人?”澹台成德的声音在谢琦玉听来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我,我不是故意的。”谢琦玉吓得都快哭了,连连摆手,姣好的容貌挤成了一个大苦瓜,不就是推了一下吗?说杀人也太过了吧。 澹台成德不为所动,看向谢罗依道:“你说,怎么罚她?” 谢罗依没想到他会推给自己,本来想借着临川王的手好好教训她一顿,现在只得忍气吞声:“算了吧,本来就是三妹妹误会了我,再说我也没怎么受伤。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免得父亲和夫人为难。” 澹台成德听出来这番话里的意思了,她们姐妹的误会怕是由来已久,爹娘包庇才使得这个小女儿无法无天,若不是自己及时赶到,谢罗依这个在家里不受待见的长女说不定就要摔成残废了。 他看了眼脚下高低不平的鹅软石,鹅软石小径正靠着一棵歪脖子大柳树,大柳树的一旁是池塘,另一旁是散落的乱石,而谢罗依倒下去的方向正是那堆乱石,这要是倒下去不是摔成残废,而是脑袋开花呀。 “她想杀你,你看不出来?”他将她扶好站稳,撤了手,神情严肃又正经。 “我……”说杀人也太夸张了吧!谢罗依此时深恨自己泪腺不够发达,实在挤不出那楚楚可怜的眼泪来。 澹台成德对她甚为失望,平时调戏自己倒是伶牙俐齿,碰到正经事就蠢得像头猪。他转头对谢琦玉吼道:“跪下!向你姐姐道歉赔罪。” “凭什么!”谢琦玉回过神来,极不服气地顶了回去,但在澹台成德的怒视下刚刚升起的勇气挣扎两下就扑灭了,双膝不争气地一软,眼眶红了,“我真的没想杀她……” 澹台成德阴鸷地板着脸:“真是死不悔改,看来本王得替谢大人好好教育女儿了。” 谢琦玉吓得抬起头,泪珠滚落,竟连求饶都忘了。 谢罗依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道:“殿下若是真为我着想,就别罚她了,这事您就当没看到,好不好?” 澹台成德沉着脸:“为什么?”这话显然是在怒其不争。 “你今天罚了她,只怕我也无法再在这个家里待下去了……”她说得很轻,很委屈,很令人心疼。 跪在地上的谢琦玉恨得牙疼,但她就是不敢说话,临川王的目光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谢罗依轻叹一声,缓缓走到谢琦玉面前,抓起她冰凉的手,要将她扶起。 “我知道三妹妹刚刚是无心之失,我不怪你,快起来吧。”她虽是含着笑,但眉目间的狠劲不减反浓。 谢琦玉吓得缩紧了脖子,偷偷瞟了一眼她身后的阎罗王爷脸上阴晴不明,心里更慌了,无论谢罗依怎么拉扯,没有他开口她都不敢动一下。 谢罗依暗暗好笑,回头求救般地看着澹台成德,娇嗔着:“你快让她起来吧,一会父亲和夫人要过来了。” 澹台成德见她急得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心有不忍,慢慢地往前踱了两步,看着谢琦玉:“还要我教你怎么做吗?” 谢琦玉吸了吸鼻子,像抓救命稻草般抓住谢罗依的手,口不对心地求饶:“大姐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谢罗依看着她声泪俱下,同样口不对心地安抚道:“姐姐知道,姐姐不怪你,只盼着今后我们姐妹不再有嫌隙。” “嗯嗯……”谢琦玉不停地点头,凄凄惨惨地望向澹台成德。 澹台成德终于松口了,心想这个小丫头真是不经吓:“滚吧,倘若再让本王知道有这样的事,本王定不轻饶你。” 谢琦玉如获大赦,提了裙子转头就跑,边跑边抹眼泪,今天这委屈可是受大发了。 望着谢琦玉远去的身影,谢罗依矮身向澹台成德拂了拂:“刚才多谢殿下出手相救。” 澹台成德道:“你也救过我,算扯平了。” 他转身要走,谢罗依急忙拉住他,羞答答地红了脸:“你放心,我会报答你的,也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第22页 她这副娇羞的模样,配上满园春色真是一片风光旖旎,是个正常的男人都得心动,不过对澹台成德来说,她越是这样他这小心脏越是慌得不行。 “不用报答,我也不会等你。” “你看上去好违心啊。” 澹台成德板着脸看了眼这个粘在身侧的姑娘:“我有什么好违心的,你不要自作多情了。” 谢罗依笑得云淡风轻:“我记得殿下画过一幅《桃花仕女游冶图》。” 澹台成德坦然望着她:“是啊,谢大小姐有何指教?” 谢罗依很想撕开他这副伪装的嘴脸,但她却不能功亏一篑,平和地道:“坊间传言,那幅图是殿下见我在桃花树下时画的。” 澹台成德笑道:“传言嘛,大多是假的。那幅图是本王照着清越郡主的样子画的。清越郡主远嫁他乡,本王甚是怀念。” 谢罗依抿了抿唇,脸上的笑也淡了下去:“你今天可是帮我出了气,以后她们就再也不敢欺负我了。” 她觉得那个清越郡主很碍事,而自己有必要再提醒一下,刚刚自己被欺负了。 说到出气他就来气,负手教育她:“看你也不像一个被欺负的模样,怎么就被一个小丫头拿捏成这样还不敢还手?” 得他关怀,谢罗依刚刚郁闷的心情去了大半:“我这三妹妹是家里的老大,从小受宠,谁都得让着她,而我与她就是云泥之别。” 求娶 澹台成德见她落寞地靠在大柳树上,水汪汪的眼睛里倒影着湛蓝的天,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谢大人为人一向严于律己,在朝中口碑甚好,没想到也是个昏聩的父亲。” 谢罗依摇摇头,沉默片刻才道:“父亲不是昏聩,而是……” “惧内。”澹台成德毫不留情地说。 谢罗依嘻嘻一笑:“维护家庭和睦嘛,也不算惧内。” 澹台成德觉得她笑得像吃了黄连般,心里忍不住叹息,同情心一泛滥就有点刹不住车:“要不本王找你父亲说说去……” “说什么?说你要娶我吗?”谢罗依笑着打断了他,眼眸深邃,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一样。 澹台成德勾了勾唇角:“坊间有传言,谢家大小姐倾慕的人可不是一般人啊。” “谁啊?”谢罗依装糊涂,这种无聊的传言他也会信? 澹台成德哈哈一笑,意味深长地指了指天,转身走了。 “换好衣裳赶紧过来,你父亲还等着你呢。” 他都走了还不忘叮嘱这一句话,谢罗依觉得要让他对自己上心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她心情大好,脚步轻快地回了自己的院子,小桃已经在等她了,她早探得消息,拿好了新的衣裙准备为她换上。 “做得不错。”谢罗依照着铜镜边换衣裳边夸奖她。 小桃谦逊地道:“多亏了小姐神机妙算,对夫人的性情摸得一清二楚,知道夫人绝对不会放过这个编排小姐的好机会,小桃只是照着小姐的意思传个话而已。” 谢罗依挑起她尖尖的小下巴,轻笑道:“传话也有传话的讲究,比方说你掐得准时机,在我和临川王到府之前将消息传给了夫人;再比方说你能掩人耳目,悄悄地将我一夜未归和男人厮混的消息递出去,这就很难得嘛。” 小桃粉嫩的脸上多了一层红晕,她垂下头手脚麻利地帮谢罗依系腰带:“这都是小桃份内的事。若不是小姐查出吉吉是二小姐的人,小桃也只能是个无头苍蝇,不知该把消息传给谁去。” 谢罗依冷哼一声:“这个谢飞羽可不比她母亲和那个草包三小姐,她就喜欢背后使黑手,实在没有琦玉可爱。这次她们吃了亏,以后咱们要更加小心了。” 小桃嘟囔了一句:“夫人也不知吃了多少次亏了,就没长过记性。” 谢罗依轻笑一声:“她这是有将门之风,越挫越勇嘛。” 小桃摇头叹气,实在烦恼夫人的性情,要不是自家小姐一直容忍她,她估计都活不到今日。 想起今日之事,小桃又道:“小姐是觉得夫人已经知道我们故意传了消息诱她们上当?” 谢罗依点点头:“你以为夫人真是傻子吗?只要稍稍一想,她就会明白。我找了临川王傍身,故意诱她去捉奸,就是要让她把临川王得罪干净喽。这样一来,她这诰命夫人的头衔此生别想要了。” 听了这话,小桃非但没有高兴,反而忧心忡忡:“夫人这么一闹,可毁了小姐的清誉,咱们这次可不算赢家。将来在这街坊四邻口中眼中,小姐还怎么自处呀!” 谢罗依捏了捏她的小脸蛋,笑道:“本小姐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就是怕本小姐将来嫁不出去吗?” 第23页 小桃呆呆地点了点头,神色更加认真严肃了。 “傻瓜,你也不想想,我敢嫁他们敢娶吗?”说完,哈哈一笑甚是爽朗。 小桃转念一想,也对,上次不是偷听到自家小姐将来是要嫁天子的呀。一念至此,捂了嘴,也不知是欢喜还是害怕,陛下与小姐自幼亲厚,可陛下初登基时的雷霆手腕…… 稍稍一想就觉得这春光明媚的艳阳天里莫名就有一股寒意从头凉到了脚。 “小姐!”小桃见她要走追了出来,将一袭宝蓝色披风为她披上,与她一身烟灰色的襦裙十分相称。 谢罗依奇道:“我又不冷,你这是做什么?” 小桃掩饰着答非所问:“荔枝还没回来。” 谢罗依狐疑地望着,顺着她的话道:“那你就去找找吧,这丫头玩性太大了些。” 小桃应了声好,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仍是担忧不已。按小姐的布局现在看来虽一切都顺利,但谁也不能保证临川王就一定会中计迎娶呀。就算娶了小姐,这个临川王风评不佳又刚刚在府中闹了一场,言行举止实在是轻浮有余沉稳不足,这样的人怎能配得上小姐?她心中觉得陛下才是良配。 就在小桃忧心忡忡时,谢罗依已经有预感,澹台成德怕是没那么容易就答应娶她的。 这不,还没踏进前厅就见冯氏和二小姐谢飞羽一前一后出来。她行了礼,问冯氏道:“临川王走了?” 冯氏笑得假:“还在里面和你父亲谈话呢。” 她正待进去,被谢飞羽轻轻拦住:“左右酒席吃得差不多了,父亲和临川王似乎要谈国事,我们女眷在里面多有不便。” 谢罗依垂手:“二妹妹说的是。” 她虽应下了却不走,谢飞羽随着冯氏走了仍时不时地回头望她。只听冯氏用不大的声音道:“她在外与男人睡了一晚上,名节早就不保了,还想着要攀高枝呢,可惜人家是什么身份,怎会瞧得上她。” “母亲快别这么说,大姐姐不会做出这种事的。”谢飞羽好心地解释着。 冯氏絮絮叨叨地教训起女儿来:“你可别学她,等将来弄大了肚子,有得哭了。” 谢罗依哭笑不得,冯氏的碎嘴简直就像市井泼妇。她两人的声音随着远去的脚步越来越小,便提着裙子悄悄地矮身伏过去,趴在窗棂下偷听。 许久,才听得澹台成德开口:“谢大人的厚爱本王明白,但令嫒与本王实在缘分浅淡,若要勉强彼此在一起,本王只怕会误了令嫒终生。” 谢运沉默半晌:“下官明白,小女配不上殿下,但下官也知道小女自幼就钦慕殿下。今日之事纯属一场误会,可偏又惹得人尽皆知。小女性子刚烈,殿下若拒娶,只怕她……” 谢运这句话说得叹了好几声气,一位无奈的慈父形象跃然而出,谢罗依不用看都能想象得出他是如何为了女儿低声下去地求娶。 澹台成德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人,别说自己没和谢罗依发生什么,就算发生了什么他也不会娶。 “谢大人严重了,令嫒性情坚毅,行事极有主见,非一般男子所能比,自然也不是一般男子能求娶的。本王自幼顽劣,实非良配。” 谢运急忙道:“殿下严重了,小女的名声全仰仗殿下了!” 澹台成德道:“不敢不敢,本王可担不起。” “殿下!”谢运急切地叫了起来,谢罗依知道他是要恼羞成怒了,忍不住捅了窗户纸,偷看起来。 只见谢运拍案而起,压着怒气道:“堂堂临川王可是要始乱终弃了?!” 澹台成德面不改色地端坐着:“谢大人是假酒喝多了吗?本王什么时候始乱,何时又终弃了?谢大人这可是在污蔑啊!” 想到澹台成德的身份,谢运软了下来,退而求其次:“殿下府中尚无协理中馈之人,小女颇为能干灵巧,殿下或可以纳其为侧妃,将来也好辅佐正妃理事。” 澹台成德摆摆手道:“大人误会了,本王绝没有轻视令嫒之意,只是本王尚无纳娶之意。” 说来说去他就是不肯娶,谢运被他说得怒火直冒,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想怎样!他不由地怪女儿行事鲁莽,只得摔出杀手锏道:“殿下若执意不愿负责,下官只得求陛下圣裁了。” 澹台成德微微蹙眉:“陛下日理万机,谢大人何必为这点小事惊扰陛下呢。” 谢运道:“是殿下欺人太甚!” 澹台成德不以为然:“本王不就是不愿纳娶嘛,大人何必如此动怒。令嫒容貌倾城,定引无数王孙公子趋之若鹜,再说了,本王与她并无瓜葛,谈何负责一说。” “你……”谢运气得一时接不上话来。 “父亲。”谢罗依已出现在门口,轻提裙角,迈过门槛,“既然临川王不愿意,您又何必为难呢。” 第24页 “你懂什么!”谢运的一口恶气正没地方出,这下借势吼了出来。 谢罗依颇为委屈,垂着头小声道:“这种事勉强不来啊。” 谢运年纪大了但耳朵还是好的,指着谢罗依骂:“你还有脸说?都是你做出此等有辱家风的丑事,简直就是不孝至极!” 这骂得可真够惨的,谢罗依毕竟是个女孩子,承受不住跪在谢运面前,垂泪道:“父亲您别生气了,当心身体啊。” 谢运压抑的怒气上来,一发不可收拾:“丢人现眼的东西,祖宗的名声都被你毁了,还不如死了干净!” 谢罗依颓然地跌坐在地上,满面泪水无声地流淌。 澹台成德看不过去,站在她身旁,若有似无地将她护住:“谢大人言重了!我朝向来豪爽不拘小节,本王与谢小姐清清白白,何必要因一些无谓的人和事害了自己的女儿!前朝之风不可助长!” 北晋曾是关外游牧民族,问鼎中原后将关外彪悍民风带入中原,逐渐改善了前朝的汉家之仪,也就是行事讲究自由洒脱,绝不矫揉做作,在极大程度上摆脱了前朝人信奉儒学,做事迂腐的思想桎梏。 北晋朝廷是想将这种截然不同的风俗带入民间,百年间三代君主极力倡导,当今皇帝仍延续祖治,而如今澹台成德最后一句话,简直就是扔了一顶政治大帽子扣在了谢运的头上。 混迹官场的谢运当然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但他不打算气馁,冷漠地道:“殿下不必用这种话来堵下官的嘴。既然殿下不愿纳娶,那下官的家事殿下也不便插手,下官这不争气的女儿将来是死是活也与殿下无关。” 澹台成德被堵了回来,有些担心地看了眼失魂落魄的谢罗依,心中说不出的滋味,拱了拱手道:“那本王就不打扰了。” 眼不见为净,还是赶紧撤的好。他带着止境毫不留恋地出了谢府,听到身后谢罗依的低泣,心中更不是滋味了。 止境试探地问:“殿下是不是后悔了?” 澹台成德白了他一眼:“本王有什么可后悔的。” 止境又道:“那谢小姐实在可怜。” 澹台成德道:“既然可怜,你不如娶了她。” 止境急忙告罪。 踏出了谢府大门,澹台成德仰头望天,唉声叹气:“这位大小姐娶不得。” 两处闲愁 止境八卦的心抑制不住,澹台成德嫌弃地道:“你难道没看出来她是陛下的人吗?” 止境那颗八卦心深深地凉了半截,嘟囔着:“不会吧。坊间说……” “坊间都是胡说八道,是谣言知道吗。”澹台成德瞪了他一眼,又思索着道:“谢运是陛下的宠臣,宠臣这两个字可近可远。从她出现的那刻起本王就觉得太刻意了,只有她才能配得上美人计。” 止境并不吃惊,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殿下果然是喜欢谢大小姐的,一眼就认出来了。” 澹台成德惊讶地看着他,这个止境平时呆头呆脑的,碰到这种八卦的事就特别机灵。自己在琢磨这危险的美人计,他倒好,就知道情情爱爱。 澹台成德哼了一声,解释道:“那是因为她身上有御兰阁的牡丹花香,她从未参加过内廷宴会,出游又喜欢蒙着面纱,谁能认出来。” 即便他解释得很清楚,止境也不信,反而觉得那解释听上去更像是欲盖弥彰。 “认出来就认出来了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没想到这一句嘀咕惹恼了澹台成德:“怎么?你是认为本王在说谎?本王有必要说谎吗!” 有必要,当然有必要啊。 从小跟在澹台成德身边,止境其实还是挺了解他的,那幅《桃花仕女游冶图》不知画过多少遍,虽然轻纱敷面,可那一点绛唇,那身姿神韵在很多年前就已似渗透了魂魄。若说不喜欢,怎会常常临摹? 他曾问过主子,为什么不去找找画中姑娘,主子却说,有种人只可远观矣。 主子说这话时眼神清凉,浓重的孤寂让站在身边的人都能感受到悲伤。 主子背负得太多,多到不能深究儿女情长。 止境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瞬间变了个脸,竖起大拇指,抓紧机会拍了个马屁,嘻嘻笑着:“属下只想说殿下英名,那心机叵测的谢大小姐最好不要进门。” 澹台成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如同看一个傻子般地道:“本王拒绝她,只是想磨炼她的意志,让她多求几次而已。” 止境瞬间石化,刚才谁说的此女是陛下的眼线专门来盯梢的,现在听这意思…… 止境一阵眩晕,主子真是善变啊,难不成临川王府的女主人就这么敲定了?!他不由地望着自家主子上车的背影,默默地摇了摇头,男人心海底针,原来自己一点都不了解他。 第25页 澹台成德告诉自己绝没有对谢罗依动心,他眼瞧着春光下京都的满地繁华,心里却在盘算着皇帝的用意。 虽然已过去两年了,但皇帝显然还是对自己不放心,不过他既然要安插眼线进来,那么无论自己接受或不接受这个眼线始终是要以各种各样的法子混进府的。既然最后的结果都是进府,那自己还不不如一开始就装聋作哑,毫无心机地迎“眼线”进来。世人都道他是个纨绔无脑的风流王爷,自己可不能砸了这招牌。 他主意已定,心情愉快地等着鱼饵上钩,可他不知道身为鱼饵的谢罗依也挺开心的。 看着澹台成德甩手离场,谢运长舒了一口气,对已经站起来的谢罗依道:“你爹这演技还可以吧?” 谢罗依竖起大拇指,笑道:“还不错,挺逼真的,就不知道临川王会不会上钩?” 谢运扁扁嘴,不以为意:“我女儿长得这么美,配他一个闲散王爷他还挑三拣四?他以为自己是谁啊!” “父亲。”谢罗依叹了口气,“人家好歹是王爷,您说这话太过了。” “我说的是实话!”谢运似乎余怒未消,“就你这个傻丫头,你真的准备嫁他?” 谢罗依浅浅一笑:“我觉得他不错。” 谢运道:“你大可不必去趟这滩浑水,陛下也并没有强迫的意思。” “父亲,女儿是真的觉得他不错。”只有真的觉得不错,以后的路才不会走得那么辛苦。 谢运直摇头:“你何必非纠结你母亲的事呢,为父已将她好好安葬又迎回了谢家祠堂,虽然是秘密行事,但也算是入土为安了。你现在拿自己的终生做赌,怕是你母亲地下难安。” 谢罗依道:“母亲的事是政治清算,女儿理解父亲做不得主,但现在陛下愿意为此翻案,我们为什么要放弃这个机会呢?父亲不必再劝了,女儿答应了陛下就不会反悔。” “你还是太年轻了。”谢运欲言又止,目光暗了暗,“陛下刚登基时的雷霆手腕你忘记了?就算你们曾年□□好,但现在他是九五之尊,乾纲独断。将来临川王倒台了,你当如何自处?” 谢罗依道:“陛下许诺女儿为六局司正。” 谢运哧鼻:“又不是什么大官。” 谢罗依道:“是从四品哦。” 从四品比谢运只差了三个等级,谢运讪讪然,在他心里姑娘家最该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在宫中行走那可是随时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况且自己的女儿还长得这么美。 他只恨女儿没有继承自己的好眼光,叹了一口气道:“你就是倔,好自为之吧。” 谢罗依恭敬地送走谢运后便回了自己的院子,荔枝已经回来了,正和小桃两个人正站在院子里说话。 谢罗依笑骂道:“你个好丫头,在外疯玩了一宿终于知道回来了。” 荔枝舔着脸过来,扯着她的衣袖晃:“小姐冤枉我,我哪有疯玩,我是为小姐带了一个人回来。” 她说得神神秘秘,谢罗依也好奇了:“谁啊?” 避开院中其他人,三人来到暗室,暗室里唯一的一张床上躺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昏迷不醒。 谢罗依呀地一声呼出了声,这不就是昨日袭击他们的那群山贼的首领,背着弓箭的少年。她怕自己看错了,四周看看了,墙角果然放着一袋弓箭。 “你为什么抓他?” 荔枝答道:“小姐不是说我找的这伙人连主子是谁都认不清吗?我觉得奇怪就去查了一下,发现他们是邹相的人。” 谢罗依更奇怪了,邹相一贯与临川王交好,为何要派人杀他? “有证据吗?” 荔枝应了一声,探手从他的内衣袋中拿出一封火漆封印的信递给谢罗依。 信没有拆过,上面的火漆印是一条貂尾,这是右丞相邹进的族徽。北晋高门大户都有族徽,邹家自然也不例外。 荔枝道:“我抓到这少年后,刚想问他,他就咬了牙。估计那口中事先藏好了药粉,幸好我救得及时,不过现在就成了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不拆开火漆封印自然看不到信的内容,谢罗依听了荔枝的话又拿着信左右掂量,喃喃自语:“邹进为什么要杀他?”这两人之间存在什么厉害冲突? 先帝在时,邹进就曾公开表示支持临川王继承大统,谁都以为他是临川派。可新帝登基后,他又摇着狗尾巴向新帝示好,分明就是个骑墙派。虽然如此,但此人还颇为厚道,对于众皇子的争斗从未落井下石,也没听说他与临川王有什么大矛盾。如今一反常态,却在暗中派出杀手,谢罗依想不出理由。 荔枝问道:“小姐不拆开看看吗?” 第26页 谢罗依摇摇头,笑道:“我正愁无法再见临川王呢,现在正好是个机会。”她打定主意,要亲自送出这份大礼。 小桃问道:“那这个人怎么办?” 谢罗依瞥了一眼:“把他先关进地窖锁起来,说不定以后还有用。” 那个昏迷不醒的俊俏少年就被无情地锁进了地窖。据荔枝说当时抓了他,他一咬牙吞下了某种不明之物后就成了如今的模样。 谢罗依又等了三天,他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样子。她觉得不能再拖了,将信放入木盒子交给荔枝:“你亲自跑一趟,把事情跟临川王说了,告诉他人在我手上。” 荔枝接过盒子,嘟着嘴:“小姐为什么不自己去?” 小桃也附和道:“是啊,小姐不是说正愁没机会去见临川王吗?” “你们呀!”谢罗依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她们,“先前都是我求着他,这回也该换他来求着我了,有来有往,才算君子之交嘛。” 荔枝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小桃却憋不住笑了出来:“若那个临川王不上当,小姐该怎么办?” 谢罗依胸有成竹地道:“这信的厚度应该只有一页,一页能把刺杀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吗?本小姐可不信。再说了,我还准备了这个。”她拍了拍案上的提篮食盒,示意小桃打开。 食盒里的翠白琉璃碗中盛着晶莹剔透的五瓣桃花,粉中带着清盈盈的水绿,花中的一点豆绿色的花蕊,犹如点睛神妙。 荔枝凑过来一看:“这是什么?” “让他尝尝我的厨艺。”谢罗依轻轻一笑,阖上食盒交给她,催促道,“快去快回。” “又是我去啊。”荔枝虽然不情愿,但还是麻利地揣上信,提上食盒。 等荔枝出去后,谢罗依就问小桃:“白日先生到了吗?” 小桃轻声道:“我已带着去了地窖,我们现在就可以过去。” 谢罗依点点头,两人背着人来到地窖,正见一青衣公子蹲在少年面前,似在沉思,听到脚步声,回头笑着想要拥抱她却被她敏捷地避开。 青衣公子讪讪然垂手:“小依长大喽,看到我都不亲了。” 谢罗依不屑地翻了白眼递给他:“你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轻浮。” 青衣公子道:“我最近听说你看上了临川王,心里不舒服,行为自然就轻浮了些。” 谢罗依斜眼道:“这怪我?” “当然。”青衣公子并不买账,负手而立。 小桃上前打圆场道:“白日先生,您就别卖关子了,快与我们说说,这人到底怎么样了,能救得活吗?” 白日先生傲娇着:“那要看你们主子了。” 谢罗依上前就踢了他一脚:“我做了好吃的,一会给你接风。” 白日先生又哼了一声:“天下美食我没吃过?你做的我也吃过好几次了,不咋样。” 谢罗依怒了:“孟谈异你再给我装,小心吃拳头!” 白日先生是孟谈异的名号,他平时最讨厌别人直呼自己的名字,不过就是拿谢罗依没办法,谁让他从小就被她欺负长大的呢。 白日先生孟谈异摸摸鼻子道:“他中了百日散。” 谢罗依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他要百日之后才能醒?” “非也非也。”孟谈异摇摇头,“百日之后就是他的死期。” 谢罗依面露惋惜之色:“可惜了,年纪轻轻就得送命,太惨无人道了。孟谈异你枉称毕生志愿是悬壶济世,你就是这态度拯救天下苍生的?” 孟谈异失笑道:“诊金呢?要是人人都这样,我还怎么悬壶济世拯救苍生啊?” 谢罗依道:“诊金我替他出了。” 孟谈异道:“就你那点钱,付不起的。” 谢罗依怒了:“这么说你是不打算帮忙喽?” 孟谈异贴着她的脸,轻轻一笑:“不如,你以身相许呀。” “又来了。”谢罗依白了他一眼,“我看你啊先给自己治治这毛病吧。” 孟谈异甩手道:“我与那临川王非亲非故,我可不想白送他这份人情。” 谢罗依沉默不语。 “被我猜中了?”孟谈异问道。 谢罗依依旧沉默不语。 孟谈异道:“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拿你没办法,你现在是声名狼藉,整个京都都传遍了,谢府大小姐夜不归宿和风流王爷共度春宵。” 谢罗依点点头:“那不正好,我只能嫁他了。” 孟谈异被气着了,生硬地问:“你真的打算嫁他?” 谢罗依拽了拽裙角,一本正经:“恩,非嫁不可。” 收了一个少年 在孟谈异为少年祛毒疗伤时,去临川王府送信的荔枝急匆匆地赶了回来,见孟谈异在也不避嫌,嚷道:“临川王吓得手一抖把信给扔了,还像中邪一样自言自语,说什么邹相不会害他,邹相为什么要害他云云。我看呀,他这是吓破了胆。” 第27页 孟谈异手中的银针顿了顿,分明是听进心里了。 谢罗依未点破,继续问荔枝:“他还说了什么?你一点点仔细说。” 荔枝长出一口气,她偷偷瞥了一眼那封信,信上寥寥数字:杀死临川王。 “临川王冷静后仔细辨认了字迹,确认是邹进亲笔后很失望、很愤怒。”荔枝一边回忆一边叙述,“临川王还说自己并没有得罪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害他。” 谢罗依思索片刻后问:“他就没有怀疑这封信?” 荔枝摇摇头:“我没看出来,他像是完全相信了,浑身发抖,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怕的。”荔枝说完,满脸不屑嘲讽。 谢罗依叹了口气,心想,这个澹台成德大概是真的傻,既然这个少年被捉住后要吞药自尽,那为何还要再怀中留下一封信,信上还留下了令人怀疑的家徽? 谢罗依不死心地问:“那他身边的人呢?”她想到了那个止境,或许从他身上能看出些端倪。 荔枝失笑道:“小姐快别提,那就是一窝子胆小鼠。我去的时候临川王身边是个叫邕武的侍卫,知道信的内容后比他还紧张,还劝说他出京避避风头呢。” “还真是呢。”谢罗依也笑了,“后来呢?” 荔枝道:“后来我就说我们抓到杀手了,那胆小王爷竟让我们赶紧将杀手处理掉。” 谢罗依惊呆了,许久才问:“有人要杀他,他就这么算了???” 荔枝道:“我一开始也是这么以为的,可后来他又咽不下这口气,说是要进宫面圣,让陛下来主持公道。” 谢罗依若有所思地细细琢磨着:“他既然要进宫告状,自然是要人证物证齐全才好,可他只留下了物证却让我们将人证赶紧处理掉,你不觉得有反常理吗?” 荔枝摇摇头:“这我倒是没想到。” “这还不简单,说明他根本不想告状,也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心上。”施完针的孟谈异道。 谢罗依脑中一亮,先前觉得澹台成德傻里傻气恐怕是误解了他。听了孟谈异的话她笑着对大家道:“瞧瞧,这世上啊还是男人了解男人。” 荔枝眨眨眼睛,领会到了孟谈异的意思:“白日先生是说临川王是装出来的?” 孟谈异耸耸肩并没有回答她,转身去整理自己的医药箱了。 谢罗依又问她:“你送去的甜点,他用得如何?” 荔枝道:“神色正常,全部用完了,还说小姐有心了,非常好吃。” 这下连一旁的小桃都忍不住了:“临川王真的说很好吃吗?” “是啊。”荔枝奇怪地看着她道,“这甜品里面是放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谢罗依示意小桃,小桃会意笑道:“那甜点是用莲花瓣调和桑叶汁混合栗麻汁融合在一起,里面还加了古龙籽。中间那点蕊是秋莲蓬做的。” “啊!原来这玩意这么难吃啊。”荔枝啧啧嘴,庆幸自己还好没吃,这莲花瓣虽然清香,但桑叶汁和栗麻汁混在一起,外加那秋莲蓬真是苦不堪言,再加上古龙籽这种半麻痹的草药,用完轻则舌口麻痹重则全身麻痹行动不便。此物无药可解,非得两三日后自然将药性排除体外。 小桃感叹道:“没想到这个临川王会全吃光,一般正常人不可能吃得下去。” 荔枝点点头附和道:“看来他是真的傻啊,连这么难吃的东西都不知道吐掉,还全部吃完了。” 谢罗依来回踱步,想了一会才道:“你都看出他傻了,那他就不是真的傻。” 荔枝听了这话十分委屈,小姐这是在贬低自己的眼光啊。 孟谈异道:“临川王是怎么在陛下手中活那么久的?” 谢罗依会心一笑,孟谈异说进了她心里,他若真的傻,现在的下场就会和他的那些哥哥们一样,陛下铲除异己的手段可凶残得很。 就在他们说话间,经过妙手扎针的少年睁开了眼睛,开口第一句就问:“你是谁?” 正和他大眼瞪小眼的孟谈异道:“你的救命恩人。” 少年略一挣扎就被孟谈异按住:“我好不容易看在这个姐姐面子上救了你的命,你可别不懂珍惜啊。” 少年脸色惨白,但眼珠却很灵活,转动着看到闻声而来的谢罗依,了然一笑:“怎么是你?” 谢罗依大度地笑了笑:“我看你年纪小小就遭此大难,就请白日先生救了你。如今你没了性命之忧,就留在我身边报恩还债吧。” 少年以为她会逼问自己幕后主子是谁,没想到她竟然想让自己留下?这女人是不是胆子太大了? 谢罗依见他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也不发怵,神色如常地弯下身:“你瞪我干什么?我为了救你可付给他十块金锭子,如今你醒了,总得还我吧?” 第28页 少年懵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没钱。” “嘿,敢情你是个小无赖啊!”谢罗依不依不饶,“亏我那天还觉得你在官道上对临川王义正言辞,有侠者之风,没想到你们俩是一丘之貉。” “谁跟他是一丘之貉。”少年神情躲闪,被她一逼干脆激动起来,“我没钱,大不了这命还你!” 谢罗依道:“我要你这命干什么?就算现在杀了你,我那十块金锭也回不来了。” 少年咬着唇,搞不懂这个小姐姐怎么这么爱钱,可她说十块金锭子,若是一般老百姓非得打家劫舍才能还得起。 谢罗依见他默不作声,口气就软了下来:“所以说呢,你就留在我这卖身还债。” “卖,卖身?”少年吃惊不小。 孟谈异曲指弹了他一下脑门:“想什么呢?她的意思是让你在谢家做个侍卫!” 少年被无辜地弹了一下,十分不服气,怒目圆睁,两人之间一触即发。 谢罗依忙上来打圆场:“好了好了,你跟我在一起总有机会见到临川王,到时候你要杀要剐随你便,但前提是你得先还钱,我可不能血本无归。懂吗?” 她和颜悦色,眉眼弯弯地笑着,末了还亲昵拍了拍了他的小脑门。 这么漂亮又温柔的小姐姐,与当日在官道上见到的完全不同,少年看呆了,脱口而出:“好吧。” “这才乖。”她笑得更甜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到目前为止她都没有问他受何人指示,除了逼他还钱外几乎就是个俏皮玲珑,心无城府的邻家小姐姐,这让少年放松了警惕:“洪小胖。” “你不红也不胖呀。”她一听就笑了,揉了揉他的头,“我叫谢罗依,你以后就叫我姐姐吧。” 谢罗依留下小桃照顾洪小胖,带着荔枝和孟谈异出了地窖。孟谈异担忧地道:“你真打算留这个小杀手在身边吗?” 谢罗依环顾左右,低声道:“他还只是个孩子,别杀手来杀手去的吓着人。” “哼,还孩子呢,我看也不小了。”孟谈异哧鼻道,“你是没看到他刚刚的眼神,简直就是凶神恶煞。” 谢罗依轻轻一笑,不以为意。 孟谈异转念一想:“难道你是要留他在身边揪出幕后之人?” 谢罗依看向他,试探地问:“幕后之人难道不是邹进吗?” 孟谈异担起了军事的角色,一本正经地道:“你真的以为在他身上搜到了邹进的亲笔信就是邹进指使的吗?” “那你以为是谁?” “我觉得反正不是邹进。我看那小子是要栽赃嫁祸给邹进。” 谢罗依微微一笑,没想到孟谈异和自己想到一处去了。她停下脚步,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你倒是不笨嘛。” “你少来了。”孟谈异嗤之以鼻,“你还是担心自己吧,那小子有功夫,还能乖乖听你的?” 谢罗依眼风一挑,看向跟在后面的荔枝道:“我让荔枝在他身上抹了蚕籽,无论他去哪,我们都能顺藤摸瓜地找到。” 孟谈异道:“又是为了临川王?” 谢罗依点头:“毕竟我是要嫁给他的,既然要嫁他为什么不送个好礼给他呢?排忧解难,互帮互助嘛。” 孟谈异嘴角抽了抽:“我看你是魔怔了。” 谢罗依点点头表示认可,送孟谈异出门,临走时他还恋恋不舍地想要拉她的手,被她避了过去。 “你还没嫁他呢?” “迟早的事。” 孟谈异见她神色凛然,叹了口气:“行,我知道我现在劝你你也听不进去,不过凭咱俩多年的交情,你要是以后后悔了,就来找我。” 谢罗依笃定地道:“我不会后悔的。” 她虽然口头上说得轻松,但心里知道自己一定会后悔,可如果她拒绝了,那她早亡的母亲和整个白月族的山民们将永无出头之日…… 春暖花开的日子里身体康复得快,没几天的功夫年轻的洪小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小桃按着谢府的规矩,先去回禀了冯氏说大小姐新收了一个小厮做帮工,冯氏记得上次吃的亏,也没太过刁难就允下了。 小桃带着他来见谢罗依。谢罗依见着他倒是很高兴,嘘寒问暖地关心了一遍,依旧没问他与临川王的恩怨。 年轻的洪小胖终究是少年人心性,忍不住好奇地问:“你不问我是受谁人指使吗?” 谢罗依正要提笔练字,听他这么一说搁下笔道:“你要告诉我?” 洪小胖摇了摇头,又咬了咬唇。 谢罗依轻笑,顾左右而言他:“你这名字实在难听,不如我给你取个风雅一点的?” “不。”洪小胖不领情,稚嫩的脸上一点笑都没有。 谢罗依叹了口气,好好的孩子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她屏退众人,牵了他的手,将他拉到茶案旁,柔声问道:“住在这儿不开心吗?还是有谁欺负你了?” 第29页 她的手凉凉的,却很柔软,让洪小胖想挣开也不忍了:“我想回家。” 谢罗依烹了茶递到他面前:“去那土匪窝?再去做杀人越货的事?” 洪小胖抬起晶亮的眸子,很想说自己没有杀人越货,但对上她那双温柔的眸子,这话突然就说不出来了。 “你知道吗,姐姐不忍心。姐姐有两个弟弟,他们像你这般大的时候都在读书习字。”她顿了顿,考虑到他的自尊心,“你若愿意,以后姐姐每天教你习字可好?” “我没兴趣。”他像是在和谁赌气一般,避开她投来的探寻的目光。 谢罗依揉了揉他的脑袋,也不勉强:“好,等你有兴趣了再跟姐姐说。” 沉默了许久的洪小胖蹭地站起身:“我说了我不稀罕你救我,我就想回家。” “可你欠我的钱……”谢罗依故作苦恼的样子,抿了口茶,“我可没兴趣去土匪窝拿。” 又是钱!好歹也是个高门贵女,怎么动不动就谈钱,洪小胖皱了皱眉,谈钱真伤感情。 他转念一想,因为不忍伤害她,自己脑子一热执意要回家。现在冷静下来,忍不住暗暗叹气,回家的后果是自己承受不起的,他心生恐惧,无奈地坐下。 他的变化谢罗依看在眼里,走到门口吩咐小桃去取些糕点来。花式糕点堆在洪小胖面前,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 “来,瞧你瘦的,多吃点。” “我又不是小孩子。”洪小胖嘀咕了一句,还是没控制住自己的食欲。 谢罗依满脸疼爱,看着他吃得开心她也挺开心的:“慢点,没人跟你抢。以后啊,跟着姐姐混,保你吃香喝辣。” 洪小胖差点噎住,心里的负罪感更重了。 嘿,好巧啊 谢罗依这几日没闲着,从邹进查起,几乎将邹府上下与洪小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都调查了一遍,最后确认是邹府乡下管田庄的李荚的远房表侄子,是从衢州投奔过来的。 谢罗依燃了传递消息的探纸,奇道:“邹府还真有这么一个人?” 荔枝在一旁道:“已经是明摆着的事了,小姐为何不信?” 谢罗依摇了摇头:“我是觉得邹相的动机不足,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荔枝思考道:“说不定是陛下安排的?” “更不可能了。”谢罗依否认的很坚决,“陛下如果要做肯定是派虞信卫的人动手,派一个文臣来刺杀且不可笑。” 荔枝扁了扁嘴,似乎找不到更具说服力的理由了。 洪小胖很谨慎,他似乎安心地在谢府待下去了,不再动不动就囔着要回家了,就连跟小桃荔枝出府都不乱跑,明明有机会却从不把握。 当谢罗依试探他是否还要回家时,他竟然说谢府上下对他都很好,他已决定要在这儿报答她的恩情了。 在欣慰的同时谢罗依又苦恼他太乖,行事光明从不诡异,派人盯了数日都无功而返。 谢罗依想这小子身手不错,若真是有心从良就干脆收了他,免得他小小年纪堕入歧途。 可这洪小胖有时候又特别奇怪,见到她总会莫名其妙的脸红,有一次搞的她怒了,直接抓过来问,没想到这小子竟挣脱着逃掉了,连着好几天见着她就绕路。 谢罗依无奈,只好派了荔枝去开导他,只是效果不佳,完全没问出个所以然来,这小子的嘴果然很紧,要套话怕是没那么容易。 不过很快谢罗依就得到了一个消息,澹台成德被皇帝指派督建京郊河堤的差事。 京郊的丹阳江每年春末夏初因潮汐缘故经常会泛滥成灾,一不留神汹涌的潮水就会冲垮两岸良田民舍,常常招致民怨载道,所以每年都要修缮。 如今皇帝将这份棘手的任务交给澹台成德,说是给他历练的机会,实则是故意刁难。 前任督办此事的是工部员外郎李琪,因被弹劾挪用修堤款在不久前被撤职下狱。此人能力不错,治水也颇有心得,在即将到来的汛期撤下这么一个能人,实属不妥。况且修堤款已被挪用了七七八八,这让后继之人如何拯救?且不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往年李琪在挪用公款后还能办得妥妥当当,别人也无话可说,可现在倒好,澹台成德临危受命,办得好那是应该的,办得不好可就要被老百姓骂死。 皇帝此令一出,朝野哗然,这么一个总爱在女人堆里打转的王爷能做好这么重要的大事? 还未出手,澹台成德已被不少人唱衰。连谢运都直摇头,认为这是皇帝开始对他动手了。 谢罗依佩服皇帝的手段,在轻描淡写中就将临川王的声誉毁了大半,若他在修堤时出错,就完全有理由被罗织罪名下狱了。 第30页 不过这也将是个好时机,如果可以帮澹台成德解决这一难题,说不定在他心中的地位会大大提高。 谢罗依准备带小桃去丹阳江,没想到荔枝非要跟过去,说自己好久没出去玩了。谢罗依不想那么招摇,略施薄粉,换上了青布裙衫,卸掉珠玉,只带荔枝前往。 荔枝以为她生气了,谢罗依却笑她像个孩子般贪玩,还不如洪小胖成熟稳重呢。 午后的丹阳江风和日丽,春光无限。快近丹阳江时谢罗依下了马车,与荔枝信步往堤岸上走。还没走几步,就听荔枝道:“小姐快看。” 顺着她指的方向,谢罗依看见前面柳树下站着一个绯红裙衫的少女,手牵着马,正往堤岸的方向张望。 荔枝道:“是三小姐。她怎么跑这儿来了?” 谢罗依笑道:“怕是心有所想吧。” “想?”荔枝一时反应慢了,“难道是想临川王?” 谢罗依不置可否:“别管她,咱们绕过去。” 虽是多绕了几步,但身后的寂静很快就淹没在堤岸热火朝天的工地上。 堤岸上都是裸着上身皮肤黝黑的粗老爷们,谢罗依只是淡淡扫了一圈,并发现没有澹台成德。 荔枝也没看见他,不由地感慨:“这位殿下可真是心大,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玩乐,眼看汛期就要到了,他也不怕被骂。” “荔枝。”谢罗依用眼神警告她,即便人家再沉溺玩乐,人家的身份也不是她可以随意指点的。 荔枝嘟着嘴不敢再说什么,老老实实地跟在谢罗依身后。 堤岸上何时出现过女人,还是两个娇滴滴的美少女,男人们的目光通通被吸引着,跟着她们轻摆的罗裙,心旌激荡。 有人朝她们吹了口哨,大声叫道:“喂!你们找谁?咱们这儿的情哥哥不少哟!”说完,周围哄笑声一片。 谢罗依停下脚步,大大方方地朝那人望去,近四十岁的模样,国字脸四肢强壮,振臂一挥倒是能得不少人的呼应,看来此人在这群人中声望颇高。 谢罗依朝他礼貌地笑了笑,转过身继续往堤岸走,她这种举动倒让那汉子窘在当场,颇为无趣。丹阳江两岸皆是农田,她不觉得荔枝说得有道理,反倒觉得澹台成德一定是在她没发现的某处。 那国字脸的大汉并不罢休,他扔下手头的工具,跳上堤岸,向身后的兄弟们使了个眼色,便绕到谢罗依身后,刚想吓她一吓,就被机敏的荔枝给挡了过去。 “喂,你动手动脚的干什么!”荔枝杏眼圆睁,叉着腰怒气冲冲。 面对他伸过来沾满泥浆的手,谢罗依半点不慌,含蓄地笑道:“这位大哥有什么事吗?” 国字脸大汉被她温柔的笑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没什么事,就是想请小姐去说说话。” 荔枝挡在两人之间,一副护主的模样:“我们家小姐凭什么要跟你们这群人说话啊!” 她一脸的鄙视看得大汉心中气恼,伸手就推了她一把,吼道:“小姐了不起啊!要没我们这群人你们能活得好好的?” “这位大哥,她年纪还小,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与小姑娘一般见识。”谢罗依见两方要打起来了,赶忙上前劝阻。 国字脸大汉哼了一声,示意她们跟他走。荔枝死活不肯,谢罗依拉着她的手以示安慰。大汉没想到她们还真过来,兴奋得挥动起了双臂,工友们笑声更大了,似乎在鼓励他给他们长了脸面。 谢罗依当然不可能像他们那样跳进淤泥中,她蹲在堤岸上,指着沙袋问道:“你们平时要抗多少啊?” 这么可爱亲切的小姐自然惹得男人们心花怒放,有人答:“从早抗到晚呗。” 又有人道:“嘿!我们累死累活的干,朝廷派来的大官们可不把咱们当人看的。你看看都给咱们吃得啥!” 谢罗依看过去,一大碗饭上盖着几片菜叶子和一块猪油渣,看上去真是毫无食欲。 “听说朝廷新换了督办的官员,你们的伙食应该能得到改善啊。”谢罗依琢磨着澹台成德也上任好几天了,怎么一点改进都没有,难道他真准备弄得民怨四起吗?不照顾好这些人,驻防大堤还能修得好? 她转头对荔枝耳语了几句,荔枝即便不愿意但也没办法。 “当官的还不都一样,换来换去为了捞钱罢了。”一位发须皆白的老者靠在堤岸上抽着旱烟,双眸空虚得望着对岸。 谢罗依笑道:“老人家此言差矣,我听说这次换来督办的是陛下的胞弟,向来体恤民情,用不了多久你们的状况就会改善的。”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道:“听说了,就是一个纨绔王爷什么都不懂,我们还能指望他?” 第31页 旁边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附和道:“就是,你看这个王爷连来都不来,还不如原先的呢。” “谁说我没来?” 谢罗依惊讶地一回头,看见顶着一脸灿烂笑容的澹台成德,那样的笑容是她从未见过的。不过,他这身也实在是…… 高高束起的发髻,白净的脸上沾满了泥浆,就连衣裳也弄得一塌糊涂,他的脚更惨不忍睹,赤着足,小腿上还有一道道细小的划痕。 这哪像个王爷,分明是泥人。 谢罗依和一群老爷们都看傻眼了,澹台成德却无所谓地一屁股坐在堤岸上,两条腿晃荡着,笑道:“你们都怎么了?继续聊呗,难不成看到我还拘束了?” 谢罗依嘴角抽抽,恭敬地拂了拂,唤了他一声:“临川王殿下。” 年轻小伙上下打量着澹台成德,满脸不相信:“小姐,你不是在唬我们吧?” 谢罗依道:“这位就是我刚刚说的陛下的胞弟。” 澹台成德也道:“你小子还觉得我不像?” 大家一阵静默,各怀心思,冷场冷得让她浑身不自。 澹台成德倒没有这种感觉,脸上一直挂着笑,他们不说话他也不理他们,朝她挥挥手:“谢大小姐,好久不见啊,你怎么跑这来了?” “我?”谢罗依本还不知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该如何回答他,突然看见去而复返的荔枝,笑道,“众位叔伯大哥们那么辛苦,我是来给大家送饭的。” “送饭?”澹台成德也瞥见了一路小跑过来的荔枝,笑眯眯地与她靠在一起,也不怕把泥浆沾到她衣服上,“有我的份吗?” “当然,大家都有。”谢罗依不由地红了脸。 国字脸大汉诧道:“这人真的是临川王?”他对平易近人的谢罗依有莫名的好感,问她,是所有人的默契。 谢罗依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脸上仍留着那尴尬的表情,将澹台成德上下打量了一番:“没想到殿下竟然亲自动手。” “大家都是兄弟嘛,我怎么着也得和兄弟们同甘共苦呀。”他咧嘴一笑,一口大白牙亮如朝阳。 “喂,阿成,开饭啦——” 就在大家怀疑时,对岸有人朝这里喊了一嗓子,澹台成德挥挥手,回了一嗓子。这下大家算是都信了,这王爷还真是不一般啊。 那身后温柔的目光牵动着他的心,四目相对,落在众人眼中皆是柔情蜜意,一派风光旖旎。 雪中送炭 荔枝送来的饭菜虽不是顶级却也荤素搭配,可口鲜美,大家对于改善伙食都喜闻乐见。澹台成德没有半点王爷的架子,混在一群大老爷们中如鱼得水,和他们同吃同聊,时而还能敞怀大笑。 谢罗依也被这样的气氛感染,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偶尔插上一两句,倒是别有一番情趣。 “你俩,嘿嘿,我看你俩像是有戏。” 国字脸大汉指着他俩道,向兄弟们笑道,“大家说是不是?” 年轻人不愿承认,年纪大点的纷纷点头,郎才女貌,甚是般配啊。 谢罗依笑道:“这位殿下心中是有心上人的,可看不上我。” 混熟了的国字脸大汉浓眉一竖,像看个大傻子一样的看着他,言语粗糙无礼:“你是不是瞎啊,这么漂亮可爱的姑娘你都看不上?” 抽旱烟的老头敲里一下国字脸大汉:“你们年轻人就是太天真,你看不出他们是误会了吗?来来来,今天老朽就卖个老,姑娘,殿下不错,你可不能错怪了他。” 澹台成德得意地笑了,谢罗依却看不惯他的得意劲,问道:“老人家怎觉他不错?莫不要被他的甜言蜜语骗过去了。” 抽旱烟的老头摇着旱烟袋道:“你们有所不知啊,我有一侄子在对岸干活,前几日他还与我说,他们中来了一个细皮嫩肉的,不知什么来路,和他们一起吃却不一起住,但每天早上一睁眼吧就看见他已经下河岸干活了,原来这说的那个人就是你啊。” 听抽旱烟老头的一句话,几乎每个人心里都在想,原来他并不是沽名钓誉,而是日日与他们同甘共苦,不禁心生感动。 澹台成德见大家都沉默了下来,便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你们这都什么表情啊,和大家在一起我开心我乐意呀。如果你们当我是兄弟的话,可得保守秘密啊,不然我就来不了了。” “可是,您这样……”有人觉得不妥,思索着是否该劝这位大人物离开。 澹台成德截了他的话头:“你要是说出去,兄弟们以后可打不了牙祭喽。” 低头看看手中已吃得光光的饭碗,所有人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哈哈大笑,毕竟收买一个人就收买他的胃。 离开工友兄弟们,澹台成德和谢罗依并肩走在堤岸上,脚边的涛涛江水正不安分地伺机而动。 第32页 谢罗依看着他的赤足道:“要不要去换身衣服?” “不用。天黑我才走呢,现在不用换。”澹台成德拒绝她,目光沉静地望着远方。 “我去帮你拿双鞋。” “不用麻烦,脚踩大地,我很踏实。” 谢罗依也不再劝,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没想到你倒是个仁义的人,一点都不轻贱他们。” “为什么要轻贱他们?万物皆平等,人命更如此。”他说完就自嘲地笑了笑,“你肯定觉得我虚伪吧。不过,说得不虚伪点,我澹台家的江山还不是靠这些人坐稳的嘛。” 谢罗依很意外,看他的目光被悄悄地隐去光华,笑得市侩:“哦?难道不是靠征战沙场的大将军们?” 澹台成德轻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君者舟也,民者水也。” 谢罗依心中大动:“殿下真是让民女佩服。” “哈?”澹台成德轻佻一笑,“还不都是宫中的夫子们教的,我搬现成的而已。” 谢罗依微微勾了勾唇角,这家伙又在演戏了,他刚才深沉的目光绝非如他贬低自己一般,而是流露出一种对土地的热爱,对家国的期许和庶民们的悲悯。 她突然觉得他并不讨厌也不纨绔,而自己人云亦云,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澹台成德见她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便觉得浑身不自在:“你一个大小姐跑这来做什么?” 谢罗依回过神来:“自然是来找你的。” “找我做什么?”澹台成德像意识到了什么,赶忙制止道,“上次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我之间没有缘分,强扭的瓜不甜。” 谢罗依笑道:“你放心,我没想逼你娶我。虽然你不在意我,可我心里只有你一人。这次我来,是想帮你解决麻烦的。” 澹台成德深深地看着她,嘲笑道:“麻烦?我有什么麻烦要靠你一个女人来解决?” 谢罗依绕过他,指着丹阳江两岸道:“你与他们同甘共苦感人至深,可是他们来这里干活不是来看你表演的,他们需要吃饱穿暖,他们需要银钱养家啊。” 她的一句话就戳到了他的软肋,他没钱,穷得叮当响。 谢罗依见他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暗想自己怕是说得过于直接了,安抚道:“我想殿下也知道,陛下指派了这个任务给殿下虽说是出于信任,可满朝文武可都在等着看殿下的笑话。修堤粮饷耗尽,不用多久这些人知道了真相再不会这样傻乎乎的卖命下去了,到时候殿下该如何自处?” 澹台成德眯了眯眼,负手望着江面。 谢罗依又道:“到时候民怨沸腾,你手下的这些兵拦不住。就算拦住了,他们还肯再为你卖命?到时候堤岸坍塌,洪水泛滥,殿下的双手可就沾满了百姓的鲜血啊。” “我懂了,你是来看我笑话的。”澹台成德耸耸肩,并不否认,“我是个没前途的王爷,这次要是办不好下辈子我说不定就得住大理寺狱了,你能早点认清这一点我很欣慰。下次别来了。”说完挥了挥手,大步往前走。 “我可以帮你!”谢罗依喊道,“谁都看不了你的笑话!” “不用。”澹台成德没有回头,却坚定的拒绝了。 真是个臭鸭子嘴硬。谢罗依提着裙子去追他,将他拦下,再次劝道:“我知道殿下是不屑接受女人的帮助,可殿下怎么不想想,若堤岸修筑失败,汛期到来时两岸的百姓怎么办?大片的良田怎么办?难道京都三邑的百姓真的都要为殿下的一意孤行买单吗?” 澹台成德咬着牙,恨恨地道:“谢罗依,本王知道你伶牙俐齿,但本王的事不需要你操心。” “好。”她眸子里的坚定让他移不开目光,“但我不想为殿下的错误买单,只要殿下告诉我解决的方法,我立刻就走。” 两人争锋相对半晌,澹台成德终于松口:“我想将丹阳江分流,一来缓解水患二来也可以灌溉农田,从而达到一劳永逸。” 将江水分流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没个三年五载根本完成不了。谢罗依摇头道:“远水救不了近火。” 澹台成德垂头轻轻叹了一口气,扭头想走被她拉住,狡黠一笑:“我可不是白白帮你,你要回报我的。” 澹台成德皱眉:“又要我以身相许?” “你想多了。”谢罗依白了他一眼,“先来听听我的办法,你再考虑怎么回报我吧。” 澹台成德清楚自己的处境,虽然他不愿意将她牵扯进来,但她既然用条件交换也算是顾全了他的面子,再拒绝就有点不识好歹了。 “你说吧。”他倒好奇起她有什么好主意,难不成是要散尽家财来帮自己?不可能,谢运这个老狐狸才不会做亏本买卖的。 第33页 见他松了口,谢罗依暗暗松了口气,笑道:“你知道全京都哪里最有钱吗?” 澹台成德思索道:“当然是皇宫!” “你家?” “你该不会认为是我家吧?” 谢罗依皆摇头,澹台成德沮丧道:“本王猜谜都猜困了。” “是永宁寺。”谢罗依嘲笑他。 永宁寺是北晋最大的民间寺庙,因北晋民众大多笃信佛教,所以佛寺香火鼎盛,善男信女终日不断,人潮如织。 “你是把主意打到寺庙去了。”澹台成德睨着她道,“可是寺庙怎肯借钱给我修堤?他们修缮佛像都来不及。” 谢罗依笑着附着他耳语道:“我有一尊连延鎏金释迦摩尼佛卧像。” 澹台成德大惊失色,北晋原是关外民族,虽融入中原文化但也稍有不同,他们并不忌讳死亡,认为死亡是灵魂的升华,所以对卧佛特别推崇。 这种象征着修行圆满、果报已尽,将进入无生无灭、自在无碍的境界之中卧佛涅槃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只是这种造像又特别稀有,再加上鎏金工艺又来自连延,更是盛名在外却无一睹真容的机会。 “你是要为永宁寺请这尊佛像?”澹台成德突然明白了,如此尊贵稀有,永宁寺一定会请的。 谢罗依点点头,十分狗腿地夸他:“殿下好聪明!” “别拍马屁了。”澹台成德心情好了大半,“可是,修缮款亏空巨大,光靠永宁寺怕是也不够。” 谢罗依道:“你如果觉得不够可以借这次请佛一事向永宁寺方丈借款。” 澹台成德道:“借款容易,可怎么还?” “很简单。”她胸有成竹,“只要在修堤时派可信之人动下手脚,把巫支祁像埋与淤泥中,再向民众宣扬一番,以永宁寺名义在江岸边造一座水神庙供奉。一方面民众期盼巫支祁不祸水患,另一方面借助永宁寺的名声,还怕赚不到香火钱还于永宁寺吗?” 澹台成德向她投去赞许的目光,似乎与从前人们对她的风评完全不同,这不是一个自持美貌性情温柔的高门贵女,反而是个深藏不露乐衷空手套白狼的市侩商人。 真是可叹、可怕、可敬又有点可爱。 谢罗依见他这么痴痴地看着自己,莫名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很好看?” 澹台成德这才惊觉,别过脸去:“本王一直以为你与你那巧舌如簧的父亲很像,看样子是本王看错你了,你俩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怕笑得太狂放,谢罗依捂着嘴掩饰:“殿下过奖啦。” 茶楼 数日后谢罗依将澹台成德约在了南城外。 一见她的打扮,澹台成德不由得皱眉:“你怎么穿成这样,佛像呢?” 她扎了发髻戴着帷帽,身穿青碧色对襟窄袖长衫,系着银色的腰带,配着松花绿的旋裙,英姿飒爽地朝他笑:“正等你呢,一起去取佛像。”说完,绕了缰绳就要翻身上马。 “等等。”澹台成德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你不是说佛像在你这吗?” “你别急啊,只要能解决燃眉之急,何必拘泥佛像在哪呢。” “谢罗依!你这个大骗子!”澹台成德气得跳脚,要不是止境拦住他,他就要冲上去将她掐死了。 为什么自己就像个傻子天天被她耍得团团转,怪不得自己提议要去谢府中取时,被她果断拒绝,原来她根本就没有什么佛像。 谢罗依满脸委屈得看着他暴跳如雷的样子,眼眶红红的似有泪水打着转。澹台成德深吸一口气,真是冤家啊! “你别哭行吗?” 谢罗依吸了吸鼻子,面色一变:“你还想要吗?” “要。”他现在是砧板上的鱼,不得不垂死挣扎。 “那我们边走边说。”谢罗依展颜,翻身上马。 她骑术一般,一路上磕磕碰碰,澹台成德吩咐止境先回府传话随后再跟上来,他自己只好亲自在一旁照料着,顺便听她的解释。 这座鎏金释迦摩尼佛卧像其实是在连延王莫予鄢手中。连延与白月很近,一直都是北晋的藩国。谢罗依小时候因白月这层关系常去连延玩,而且与连延小公主乌瑚达交好。 那时她们偷偷潜进过连延的藏宝库,因而见过这尊卧佛像。 谢罗依已根据记忆画好了宝库的地图,她准备去偷出来。 澹台成德刚张了张口,谢罗依就阻止他:“你放心,我调查过了,连延的这尊卧佛像在当地有特殊的意义,谁得到了它谁就能长生不老,永世昌祺。因此是连延士族争夺的对象,辗转多家之手,可是在十几年前突然失踪了。卧佛像的失踪,导致士族间战乱频发,至今都没有人敢说卧佛像在自己手中,谁都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第34页 澹台成德道:“可他们若知道卧佛像在我朝,且不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这我就不知道了,殿下觉得呢?” 她会不知道?澹台成德不信,这丫头是明明把什么事都想好了,故意的。 被连延知道卧佛像出现在北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来他们不敢找北晋的麻烦,二来若他们敢来,就正好撞到了枪口上。皇帝早有收复连延之心,只是寻不到好的借口,这样一来正好可以借卧佛像现世之事宣扬天命所归,顺势南下攻进,无论什么结果,进退都有度。 澹台成德想,看来他要趁此机会摸清连延的实力了。 从京都到连延日夜兼程至少也五天路程,一路上风餐露宿,谢罗依被他嫌弃了好久,直到入了连延的王城,澹台成德才收起了那份孩子气。两人在驿馆歇下后换了套平民装扮,在王城最热闹的大街上闲逛。 “这里的民风倒是更加彪悍。”澹台成德边走边看,最后将目光投向一座别致的茶楼。 “是啊。这里人都很好,热情又淳朴。”他看不惯的彪悍在她看来却是熟悉又温暖,顺着他的眼光看到了那座茶楼,“想喝茶了?” 澹台成德道:“不了。只是觉得有些特别。” “走吧。”谢罗依拉着他往茶楼走,轻声道,“茶楼消息最多,好不容易翻山越岭来了你难道不想多了解下连延?” 澹台成德瞪了她一眼,相处几天她快成自己肚里的蛔虫了。 进了茶楼,跑堂的很殷勤的来奉茶,谢罗依好奇地问道:“你们东家一定是个风雅之人吧?” 跑堂的笑道:“姑娘一看就是从外地来的,我们东家全城的人都很少见过他的真面目,倒是我们掌柜很会做生意,东家可信任她了。 说完朝一处指了指:“那就是我们掌柜。” 一个姑娘,虽是异域风情却极有侵略性。 澹台成德赞叹道:“你家掌柜是个尤物啊。”话音刚落,那边掌柜似乎听到了他轻薄的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而旁边的谢罗依更是狠狠地踩了他一脚,痛得差点没让人跳起来。 “小哥能帮我们请你们家掌柜过来一下吗?”谢罗依脚下用劲,脸上却笑得十分温婉娴淑,看得跑堂的都呆了。 直到澹台成德自救地咳了一声,跑堂的才回过神来,桌下的那只脚也放过了自己。 他暗暗舒了口气,这年头女人都喜欢恃美而凶吗? 掌柜姗姗而来,原本冷如冰霜的脸瞬觉笑脸盈盈:“二位客官要来点什么茶?对了,我们这最出名的就是连延奶茶,二位要不要来上一壶?再配上本店独有青麦小糕,保管让你怀疑人生。” 谢罗依笑道:掌柜的真会说话,那就依掌柜的来上一套吧。” “好嘞。”她吩咐下去正准备离开,却被谢罗依一把抓住,“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谢罗依看了一眼澹台成德后道:“我和我哥是跑江湖的客商,路过贵宝地就是来淘点稀奇玩意的。你这茶楼别致的很,我很喜欢,所以……” “我们不卖。”掌柜的沉下脸,看上去被得罪了。 “掌柜误会了。”谢罗依解释道,“刚刚听说你家东家很有意思,所以想见一见,拜会一下。” “我们东家不见客。”她断然拒绝,正要拂袖而去时被谢罗依拉住。 “掌柜别生气啊。我这儿有一块金片,麻烦交给你们东家,他见到此物自然会见我们。” 掌柜看着她手中的金片,有一刹那的失神。 “麻烦掌柜。”谢罗依将金片塞在她手中。 掌柜勾了勾唇角,眼中划过一丝意义不明的笑:“那就请二位稍待。” 澹台成德朝她投去探寻的目光,那意思像在质问她,不准备解释下吗? “你想知道我和掌柜的关系?”她靠近他压低了声音,笑得狡诈。 澹台成德道:“我想知道你和她东家的关系,别因为一些不相干的人影响了此行的目的。” 谢罗依见他处变不惊,故意道:“那块金片是他们东家送我的定情物,上面用连延文刻着三个字,风雪楼。” 这茶楼就叫风雪楼,澹台成德拿起杯子喝了口茶,又苦又凉。 “那我倒是好奇你这位老相好了。” 逗人可要有个极限,谢罗依见他神色与刚才不同,戳了戳他:“生气了?” “笑话。”澹台成德很想发火,他们来这儿又不是游山玩水会友访亲的,时间紧迫,她到底懂不懂。 谢罗依道:“我这位老相好能带着我们顺利通过守卫森严的王宫找到宝库,只要他能帮我们,此行就成功了大半。” “就凭这块金片?”澹台成德冷哼一声,“你没注意刚才那个掌柜的吗?她或许就是你那老相好的新相好。你啊,别太自信了。” 第35页 谢罗依突然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那掌柜的在拿着金片时的表情,一副吃了屎的模样。 不一会掌柜的亲自来请,说是东家在后院等他们。两人留了个心眼,跟在掌柜身后,一路将风雪楼内部结构和逃生路线牢记在心中。 一间茶室,燃着香,两名侍女正在案前奉茶。掌柜道:“二位请坐,我家东家稍后就来。” 侍女奉上茶后便和掌柜一起退了出去,只留下澹台成德和谢罗依。 刚刚说了半天的话都没喝上一口水,谢罗依闻着茶香阵阵,正想过去润润嗓子,被澹台成德一把拉住,示意她抬头看。 珠帘帷幔中藏着不易察觉的一道暗影,她仔细一看,是嵌在墙缝里的暗门,暗门下的地板里也有一条不易察觉的缝,应该是只要跨过去,头顶的铁门就会落下。 谢罗依捂着胸口惊呼:“这个掌柜的果然有问题。幸好我们早已察觉。” 澹台成德挖苦道:“看来你的老相好是想害你啊,我劝你还是收起那份自作多情的心思吧。” 谢罗依并不在乎他的挖苦,思索道:“没有他我们进不去王宫的。” 澹台成德道:“有我在根本不需要他。” 谢罗依摇头:“没用的,连延王族本就精通机关,就算你本领再高也是暗箭难防。” “那个人就行?”澹台成德不屑地道。 “当然。”谢罗依道,“王宫就是当年他和他师父一起设计建造的。” 澹台成德颇为郁闷:“我们走吧,总能想到办法。” “等等。”谢罗依阻止他,“我先进去,你在外面藏好了静观其变。” “你疯了吗?他这分明就想害你!”澹台成德不同意,“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笨的女人,送上门去给别人害。” “稍安勿躁。”谢罗依安抚他,贴在他耳边轻轻地道,“你看到现在都没人过来说明如果我们不落入他们的圈套就不会有人来见我们。所以我必须进去。” “那也不该你去。”澹台成德挣开她的手就要跨进去。 谢罗依急忙拉住他:“你身份特殊不能以身犯险。我与他是旧识了,就算要害我,还不得顾念下旧情说些废话,到时候你也好见机行事啊。” “好吧,你小心点。”他虽然不愿意但觉得她说的值得一试,只是心里怦然感动了一下又免不得担心,想了想便从腰上解下一把精致的麒麟匕首递给她,“拿着防身。” “好漂亮!”谢罗依赞叹着,眨眨眼,“这是给我的定情之物吗?” 澹台成德冷下脸来:“你想多了。” 他背过身开始寻找藏身之处,最后还是看中了房梁,一跃而上。 谢罗依暗暗感叹,功夫真是好。她收好匕首,深吸了口气,跨过那道缝,果然头顶的铁门咣当砸落,要不是早有准备,说不定就砸到自己的脑袋了。 既然被关在里面她自然扯着嗓子喊两声,希望来人将她放出去,不过等了半天没见人来她也就不浪费体力了,东查查西看看希望能找到机关。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去而复返的掌柜。 “怎么又是你?”谢罗依略感惊讶,“无双呢?” 掌柜的道:“他不想见你。” 谢罗依笑了:“不是他不想见我,而是你根本没让他知道吧。” 掌柜的没有否认:“那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你是不会见到他的。” 突然,她意识到不对,里面少了一个人,只是等她反应过来时,脖子上已架着一把软剑。 都怪谢罗依拉着自己说话。就在眨眼间她就受制于人,掌柜的气得满脸通红。 “放她出来。”澹台成德威胁道。 掌柜的没办法,不想死只能拉了一下从右数第四根珠帘,将谢罗依放了出来。 “我不管你与他是什么关系,现在,带我们去找他。”谢罗依拍拍手,神情轻松。 掌柜的冷笑道:“你真的要见他?” “别浪费时间了。”谢罗依道,“我并不想为难你。” “好,希望你不会后悔。” 她答应得爽快,澹台成德却皱了皱眉,这个掌柜竟然都不问一下他们的来历。 楼中闻风雪 楼中机关重重,两人跟着掌柜的脚步走,每一步都很小心,澹台成德很谨慎,谢罗依却笑嘻嘻地调戏起了她:“掌柜的这么美,能否告知我们芳名?” “不能。” 谢罗依扁扁嘴,勾起她的下巴:“你,不会是暗恋我家无双吧?” 掌柜的像是被戳中了心事,恨恨地瞪着她:“再胡说我割了你舌头!” “小美人这么凶,我家无双不喜欢的。”谢罗依一边说一边瞥着澹台成德。 澹台成德沉着脸,一副被冰冻住的样子,浑身上下都散着寒气。 第36页 谢罗依暗笑着又要去逗她,被澹台成德截住:“你能消停点吗?” “我家东家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一个外人知道个屁!”掌柜的就着澹台成德的话就开骂,要不是受制于人,她可能就直接动手了。 “闭嘴。”澹台成德握刀的手紧了紧。 谢罗依得意得朝她挤挤眼,掌柜的嘀咕了一句:“幼稚。” 在假山围绕着的花丛小道中绕行,突然她伸手推向某处石壁,眼见她要逃澹台成德反应迅速扯着她一起掉了下去。 跟在后面的谢罗依趁着机关未合上时也跟着跳了下去,三人一前一后落在草垫子上,软软的没有受伤。 “你这个贱人,想玩花样害死我们!”谢罗依变脸,顺手扯来她的头发,怒气冲冲。 “温柔点。”澹台成德无奈地拨开她的手,“好歹也是个大家闺秀,怎么像个市井泼妇一般。” 谢罗依揉着自己的腰,不满道:“是这臭婆娘耍诈,差点摔死我们,你还怪我?” 澹台成德揉揉她的脑袋:“没摔疼吧?” 谢罗依愣了一下,趁机嘤嘤道:“好疼……” 澹台成德满脸黑线,这家伙太会抓时机了。他只好一手扣着掌柜的,一手将她抓过来,安抚道:“别闹了,回去我帮再你好好揉揉。” 在一旁的掌柜的一脸不耐烦,摔进一个破洞里这两人还有心情打情骂俏?她甚至怀疑谢罗依对东家的感情了。 “你们还走不走?” “掌柜的,请吧。”澹台成德虽然说的客气,手上的力道却毫不放松。 越往里走,寒气越来越重,里面堆着新鲜的水果蔬菜。再往里走,掌柜的打开一间暗室,三人刚一踏入,立刻就觉得要四肢僵硬,特别是谢罗依,冷得直打哆嗦,硬着头皮往里走。苍白寒冷的世界里只有一座被寒冰罩子裹住的盘膝座像。 一个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谢罗依慢慢走近了才看清楚寒冰裹着的人竟然就是她要找的风雪楼东家无双。 一遍遍地抹着寒冰罩子,她的手已冻得没了知觉:“你怎么会在里面?无双,你到底怎么了?你不是说一定会死在我后面的吗?” 说到后来,免不得哽咽起来,闻者皆伤怀不已。 澹台成德暗暗叹了口气,问掌柜的:“他怎么死的?” 掌柜的正在感伤中,被这么一问却恼怒地白了他一眼:“谁说他死了!” “他没死?”谢罗依闻言惊呼一声,随后不解道,“那他为什么要在里面?不冷吗?” 掌柜的道:“东家中毒了,只能在寒冰中延缓毒发。” 谢罗依皱着眉看了一眼寒冰中的人,问道:“不会是着了乌瑚达的道吧?” 掌柜的惊讶她竟然能猜到,脱口问:“你怎么知道的?” 知道他没死,谢罗依也放心了,走到她面前笑道:“我不仅知道我还能救他。你信不信?” “我信。”掌柜的眼神中瞬间溢出了光芒,只要有一丝机会她都不会放弃。 “有眼光。”谢罗依拍了拍她的肩膀,正色道,“要救他可以,你得帮我搞到王宫详细的地图。” 掌柜的道:“你先救人。” 谢罗依道:“你先给地图。”她目光坚定,丝毫不像在开玩笑。 掌柜的盯着她许久:“我凭什么信你?” 女人真是善变,开始还说信她,眨眼就翻脸? 谢罗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澹台成德倒觉得合情合理,默默地向掌柜的投去赞许的目光,这个谢罗依就是个大骗子,谨慎点好。 谢罗依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笑话:“乌瑚达既然能下毒害他,那解药自然在她手中。你不给我王宫地图,我们怎么去帮无双解毒啊?” 掌柜的叹了口气:“我不是没找过乌瑚达,我甚至差点杀了她,但她告诉我这世上没有解药。” 谢罗依干笑两声:“她的话你也信啊?我自幼与她相识,最了解她了,解药一定在王宫。只是你用的方法不对,所以她没把解药给你。” “那方法是……” “别急嘛。”谢罗依道,“你若实在不放心可以带着地图跟我们一起进王宫。” 掌柜的犹豫了,她这一犹豫把谢罗依和澹台成德晾在一边半晌,最后才点头同意。 “你们到底什么人?为什么会认识我们东家?” 这个女人这时才想起来问他们的来历,这是将他们当做盟友了? “我与无双、乌瑚达从小就认识,也算是年少时的玩伴。”谢罗依有些满意,回忆起了往事,“那时候的乌瑚达任性得很,无双喜欢和我在一起,她就很不高兴。一开始我还让着她,后来她实在过分,我们的关系也就疏远了。加上我离开了连延,这么多年就无从联系了。” 第37页 轻描淡写的几句,掌柜的倒点了点头:“这个乌瑚达仗着自己是公主,脾气暴躁,任性无理。” “是啊,她是公主嘛。”谢罗依附和道,“对了,那块金片是无双送我的临别礼物,可以还我了吧。” 掌柜的拿出刻着风雪楼三个字的金片还给谢罗依:“之前是我误会你了,既然你们是东家的朋友也就是我雪伊的朋友。” 谢罗依笑道:“你叫雪伊?风雪楼里的雪伊,人如其名,美丽脱俗。” “是东家给我取的。”掌柜的雪伊说起无双时总能露出少有的温柔。她曲起手指叩了几下石板,吩咐手下的人准备武器,当夜就要闯王宫。 谢罗依暗暗咋舌,这效率挺高啊。 与进来的方向不同,雪伊带着他们凿开一块石板,猫着身子从另一处暗道出去。 澹台成德环顾了四周,连延果然是暗器之城,一间小小的冰室都有不易察觉的暗道。 “你们真的是兄妹?”雪伊仔细地打量他们,看着并不像。 “当然是。”澹台成德和谢罗依异口同声。 “我叫阿仁。” “我叫阿禾。” 又是神同步,雪伊相信了,也只有兄妹能如此默契了。 雪伊帮他们安排了一间上房休息,静待夜深人静后开始行动。关起门来,澹台成德盯着谢罗依看了许久,看得她怀疑自己头上长虱子了。 正想调戏他一番,只听澹台成德道:“你可真能瞎编。” 谢罗依不解:“我瞎编什么了?” “阿禾是吧?”澹台成德笑道,“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你不也是阿仁嘛,彼此彼此。”谢罗依不以为然,难不成还要将真实身份告诉风雪楼吗?她出来前曾调查过风雪楼,风雪楼楼主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澹台成德不想与她纠结在此事上,虽然他很想知道她和无双的事,但身为一个男人实在不该如此八卦。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他道:“今晚的行动你就不要去了。” 谢罗依反对:“没有我在,光有地图你们也找不到。” 澹台成德道:“你又不会功夫,去了也是个拖油瓶。” 谢罗依道:“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澹台成德坚持道:“不行。” “你非要过河拆桥吗?”谢罗依走到他面前,一脸幽怨地看着他,手指轻抚过他的胸口,“阿仁哥哥,就算你不让我去,雪伊也不会答应的,她还指望我帮她找解药呢。” “我会跟她说清楚。”澹台成德一把握住她的手,皱眉道,“这种轻浮之举以后不准再做。” 谢罗依撇撇嘴不以为意。 “听到没有!”他手上加力,就快捏碎她纤柔的手指了。 “痛……”她皱眉轻呼,澹台成德这才意识到松了手。 “你就老实待在这儿,哪都不准去!”这女人什么都不会,跟过去就是个麻烦。 这家伙还真是执着,与他硬扛肯定没用,必须得以德服人。她真诚地握住他的手臂,言辞恳切:“小时候我曾在王城住过一段日子,熟悉里面的地形和暗道,必要的时候我可以保护自己。我知道你心疼我,担心我,但我们都得抓紧时间赶紧回去,免得夜长梦多。” 澹台成德腹诽着,谁心疼你、担心你了…… 她见他神情渐缓,狡黠地笑了笑:“再说了,你难道不知道有时候脑子可比腿脚功夫好用许多吗?” 澹台成德其实最怕她说话,她只要想劝服人总能无理也要找出三分理来,你若不答应,就好像是你的错,是你不识大体,不懂变通。 “阿仁哥哥?”他的迟疑她都看在眼里,但她相信他一定会答应自己的。 “好吧。”澹台成德无奈松口,那句阿仁哥哥叫得他起了鸡皮疙瘩。他实在想不通,自己好歹也是混迹青楼的花花王爷,什么样的勾人魅术没见过,唯独见到她的一滴泪,听到她温柔的一句话,还有时不时撩拨一手的坏毛病,都能心脏狂跳不止,让他都怀疑自己得了病。 他深吸一口气,警告道:“进王宫后你不准擅自行动,不准离我一尺之外,发生危险不准大吼大叫,不准……” “我都听你的。”谢罗依赶紧截断他的话,什么时候此人变得如此啰嗦了? 离开风雪楼,午夜的街上寒风萧瑟,谢罗依没来由地觉得背后生寒,她猛地一回头,除了无尽的黑夜,什么都没有。 南方的夜晚还真冷。 “走了。”澹台成德拉住她的手,温暖着她冰凉的四肢百骸。 王宫墙高森严,雪伊挥动手中的窜天钩轻松勾住,她试了试力道,向二人打了个手势,当先一步窜了上去。 谢罗依看着她消失在宫墙后的身影,咋舌道:“阿仁哥哥你可不能输给雪伊哦,不然多没面子。” 第38页 澹台成德冷哼一声:“带着你这个胖丫头,我不输她才怪呢。” 胖?自己胖在哪里?谢罗依嗤之以鼻:“我可以钻狗洞的。” 狗洞?亏她想得出来。澹台成德一手勾住她的纤腰,一手抓住窜天钩,几个挺身轻松落入墙的另一头,丝毫不比雪伊逊色。 “好厉害。”谢罗依差点给他鼓掌了,嘻嘻笑着很想在他脸上啵一口,只是他板着脸白了她一眼,吓得她噤声。真是个不解风情的男人,也不知道怎么在青楼混的。 三人潜行急走,避开重重关卡对照地图找到了乌瑚达的寝宫。寝宫灯火昏暗,门口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要不是传来偶尔的人声,都要以为里面根本不住人。 雪伊问她:“你确定密室在公主寝宫中?” 谢罗依回忆道:“我小时候与她住一起,从寝宫到密室不过数十步。我记得她的密室里藏了许多好玩又珍贵的物件。其实她就是个收藏癖,所以我们要的东西肯定在里面。” “那好吧,我们进去看看。”雪伊按照地图破了第一道关卡后闯了进去,里面的宫女正要呼救,雪伊手中的粉末瞬间就让她们晕了过去。 “我们快找密室吧。”轻松放倒这些人,雪伊刚要去搜宫被澹台成德拦下。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他环顾四周,“偌大的寝宫里怎么没有公主?况且这里太空旷了,如果真像阿禾说的公主爱收藏,怎么可能这里什么都没有?” 的确,这里除了简单的家什,简直可以用一贫如洗来形容。 上当了! 就在所有人都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 见死不救 一张软金丝网从天而降,澹台成德拽着谢罗依急退又一掌拍开雪伊,只是他这么一来,背后就暴露了,尖刀亮出森寒的光。 谢罗依真的很想大叫,但她想到澹台成德的警告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可是血肉之躯如何抵挡? 就在谢罗依绝望之时,澹台成德搂住她一个转身腾空而起,脚踩尖刀借力,轻飘飘地落在宫门口。 雪伊就没那么幸运了,她躲避不及手掌被尖刀扎破,一时血流如注。 “快走。”澹台成德低吼一声,不远处已经密集的脚步声正往这里赶来,应该是触发了机关惊动了王宫中的禁军。 刚踏出一步,面前落下铁栅栏,将三人困在殿中。雪伊急忙翻出地图,按照图上指示走位,最后一块地砖上的一角刻着一只小小的蚯蚓。 “这是虬褫。”澹台成德看了谢罗依一眼,仿佛已经知道她将虬褫认成了蚯蚓。 “我自然认得。”谢罗依横眉竖挑,自己又不是白痴。 雪伊查看了一番地图,不得其解:“这是什么意思?” 澹台成德蹲下身,四角按了按都没什么反应。 谢罗依道:“你这样子也太温柔了。”她往石砖上重重一跳,只觉石砖晃动,天旋地转人已经腾了空。她尖叫着挥着双手胡乱抓着,抓到一处衣角。耳边生风,有人勾住她的腰带着她落到地上。 烛火被燃亮,澹台成德和雪伊站在身边,谢罗依不好意思地道:“刚才吵着你们了。” “你知道就好。”澹台成德白了她一眼。 “无碍。”雪伊比他宽容些,“风雪楼一直吵吵囊囊的,我都习惯了。” 她举着烛台四周看,这里可真大,大到说话时回音阵阵。他们站的地方是一块方形石板,像这样的石板有许多,分布在黑漆漆的水中,看似没有规律,实际暗含八卦。 “这里应该就是王宫下面的蓄水池了。”谢罗依记得地图上曾标注过,王宫每座宫殿下都有蓄水池,所有的蓄水池都是贯通的,除了这些方形石块,不会有其他机关。 雪伊道:“既然如此,从这里走要比上面安全些。” “不行。”澹台成德道,“我们还是得想办法回到地面上。” “为什么?”雪伊不解,“这里不易被发现,很安全。” 澹台成德道:“如果猜的没错的话,这些蓄水池里有虬褫,很危险。” 雪伊手握皮鞭,笃定地道:“虬褫而已,来一条杀一条,来一对我就杀一对。” 谢罗依心道,你这女人看着美丽心也太狠了,人家虬褫招你惹你了?明明是我们先闯进了它们的家,你不打个招呼说声抱歉还要杀了他们?这也太不近情理了吧。 果然澹台成德道:“不要惹它们,我们悄悄离开这儿就好。” 这话说进谢罗依心里了,她拉住雪伊的手:“无双还病着呢,咱们少开杀戒为他积点福吧。” 雪伊一想到无双,心就柔软了,默默地点了点头,不再做激进之言。 微弱的烛光照不了太远,澹台成德让她们待在原地他先去探探路。谢罗依道:“这些石块的排列并不简单,你千万小心。” 第39页 澹台成德点点头,摇曳的烛光下谢罗依有些恍惚,总觉得他的脸变得很模糊,像站在水雾中一般。 “它在你身后!”谢罗依看得并不真切,却能感到一个巨大的影子从水中显现,怪不得水雾濛濛。 随着她的这声惊呼雪伊的长鞭已甩了出去,澹台成德敏捷地翻身跳跃,逃回她们中间。 这时谢罗依才看清从水中显身的是一条巨大的虬褫,它盘旋着白得发亮的身体,微微垂着脑袋,血红的眼睛瞪得滚圆,用蔑视一切的眸子俯视着他们。 谢罗依静静地与它对视,那血红的眼睛虽然恐怖却空洞得没有一丝生命的光芒。 雪伊的反应就像条件反射一般,长鞭之后扬手又掷出一连串的暗器。澹台成德挥剑急挡却有心无力,仍有不少暗器扎进了虬褫的身体里。 “你疯了!它根本就没想攻击我们你为何要激怒它!”澹台成德很生气,一把扣住发呆的谢罗依,对雪伊道,“不想死的赶紧跟我走。”说完不再回头,跃向不远处的石块。 不赶紧逃命难道陪她一起死吗? 谢罗依被澹台成德拽着,如被老鹰抓在掌下的兔子一般。 蓄水池已经被搅翻了,巨大的响声充斥着耳膜,腥风四起,有冰凉的液体溅在脸上,闻起来臭臭的。 她根本看不清前路,只待澹台成德停下来,才抖着手擦亮了火烛。 来路已经被炸开了,虬褫仿佛聚会一般大大小小地纠缠在一起,她完全看不到雪伊的影子。 “怎么办?雪伊没跟上来,会不会死啊?” 澹台成德神情淡漠:“这是她自找的,怪不得别人。” 谢罗依试探地道:“我们不救她了?” 澹台成德沉着脸观察了许久,叹道:“救不了了。”说完,拉起她转身又跑。 谢罗依发现澹台成德对这些分布诡谲的石块很拿手,每一块都不曾踏错,但她心情却不怎样,雪伊生死未卜,仿若巨石压在心口。 澹台成德显然已熟记了地图,尽管地下蓄水池里的水仍暗潮涌动,但两人尽量不发出声音,很快就在蓄水池的另一头找到了能通向地面的机关。 看着澹台成德望着那儿出神,谢罗依思考后道:“依王宫的地图和我们走过的路线来看,这里应该才是乌瑚达真正的寝宫。 ” “嗯。”澹台成德道,“我先上去看看,若没有危险再来接你。” “好。”昏暗掩盖了她的慌张,她觉得他这一去会像丢下雪伊一样丢下自己。直到刚才她才发现,掀开他嬉笑怒骂的面具,背后是一张残酷无情的脸。 澹台成德没有一丝留恋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里,除了手中的烛火之外就是无边的黑暗,还有黑暗中让人恐惧的声音。 是虬褫朝这里过来了? 还是雪伊的亡魂来找她控诉为什么见死不救? 谢罗依举着烛火查看来时的路,石块与石块之间的间距很大,她没功夫很难从这块跨到另一块上,而头顶的那道机关她根本够不着。没有澹台成德,她只是死路一条。 就在绝望时,发现贴在墙壁的地方挂着一段悬梯。她心中一阵暗喜,放下火烛摩拳擦掌,一个助跑稳稳地挂上了悬梯。只是这悬梯剧烈晃动,晃得她感觉自己如一片秋季的枯叶,稍不留心就要落进黑漆漆的水潭里。 好不容易稳住身体,她喘着气正要往上爬,抬头就见一张大脸,吓得她差点摔下去时幸好被他拉住。 “不要命了吗!”他慍怒,扯着她轻轻一提就提出了黑暗,进入了光明。 眼睛一下无法适应,她举手去挡,透过指缝看见他严肃的侧脸。再往旁边看去,一干宫女内监们已全部放倒,不远处的床上躺着一个女人。 “你,把乌瑚达杀了?”她不敢置信这人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澹台成德白了她一眼:“只是将她打晕了。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谢罗依暗暗松了口气,这里的装饰摆设的确像乌瑚达的风格,看来这回是找对地方了。 “能想起来吗?”澹台成德问,刚才他已经按地图搜了一遍,并没有搜到所谓的密室。 她走到床边见到乌瑚达,她比印象中漂亮了很多,被敲晕过去的她沉静温和,完全没有平日里的嚣张跋扈,床头跟以前一样仍旧放着两座玉屏。 澹台成德见她对着玉屏发呆,问道:“是这两个吗?” 谢罗依道:“是。只是我不记得玉屏该怎么转了。” “快点想,那些人很快就会到这里的。”澹台成德催促着。 谢罗依道:“你放心,王宫侍卫知道我们进了蓄水池就会以为我们在劫难逃。连延人自信又懒惰,根本不会查过来。” 第40页 “好吧。”澹台成德不想在这时与她争辩,目光又集中在玉屏上,“我动过玉屏,并不像嵌着机关的样子。” 谢罗依干脆席地而坐,闭上眼回忆起以前小时候的事,奈何只有她们在密室里疯闹的场景,却始终想不起如何打开密室的。 澹台成德见她眉头紧锁也不催促,仔仔细细地观察起这两座玉屏,奇怪的是这两座玉屏上都有一道裂缝,裂缝呈不规则状,但却一模一样。 或许这是用来嵌什么东西的吧? “我想起来了!” 就在此时谢罗依睁开眼睛,跑到乌瑚达身边在她发髻间找些什么,不一会就从她头上拔下一支金钗,将两座玉屏背靠背地贴在一起,金钗穿过玉屏上的裂缝,只听轻微地咯吱一声,两人兴奋得差点没拍手欢呼。 可是门在哪? 两人又像无头苍蝇般找了一圈才发现门藏在乌瑚达的床底。 谢罗依正要钻进去被澹台成德拉住:“你跟在我后面。” “好嘞。”谢罗依很高兴,至少他懂得保护她。 澹台成德睨着她:“别自作多情啊,我是怕你惹麻烦。” 嘴硬。谢罗依腹诽了一句,老实地跟在澹台成德身后走下楼梯。 原本密室的门并不是这样开着的,但谢罗依来过两次,每次开门的地方都不同,因此这次她也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如她所料,密室如故,并没有什么改变。熟门熟路地绕过那些珠宝首饰,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尊蒙着尘的卧佛像。卧佛像被随意放着连个盒子都没有,可即便如此,那巧夺天工的塑造,栩栩如生的面貌被轻轻一拭,光芒尽显。 澹台成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接过卧佛像,贴身藏好,正要招呼她赶紧出去,见她又不知在那翻些什么。 卧佛像的机关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这些金银珠宝,他拧眉道:“你在干什么?还不赶紧走,这些都是身外之物。” 谢罗依埋头翻找,都来不及抬头看他:“当然是为无双找解药啊,我们答应了雪伊的。” 他心中一怔,自己完全忘记这件事了。 翻出一箱的瓶瓶罐罐,谢罗依不认得这些药,苦恼地看着澹台成德。 “全带走。”他将箱子包裹好,眼角余光落在旁边一个小药瓶上,顺手捡走。 谢罗依见他收拾妥当,问道:“我们按原路返回吗?” “不,太危险了。”澹台成德见她失落得很,拍了拍她的肩膀,“只要我们能救回那个无双,也算是完成了雪伊的心愿。” 谢罗依拉着他的衣袖轻轻地晃了晃:“我们还是去看看吧,就当给自己一个安慰。” 他很想说,我并不需要什么安慰。 可谢罗依又道:“我们不是见死不救的人。” 她虽然温柔地粘着他,但眼神却分外坚定。一句见死不救扎到他的心,好像他在她眼中他是那种冷血无情的人。 “好吧。”他松口了。 她终于不再苦着脸了,拉着他兴冲冲地从原路潜回。 蓄水池已经恢复了平静,谢罗依举着火烛找了半天就是没看见雪伊。她闭上眼长叹一声,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 “走吧,底下的虬褫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冒出来。”澹台成德扣住她的手腕,不能让她再待下去了,他决定强行带走她。 既然命该如此,也强求不得。两人正要走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阵的呼唤:“阿禾、阿仁,你们怎么能抛下我……” 谢罗依吓得一个激灵,这如怨如诉的哭腔,她刚想开口马上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另一只手也跟着上来。 是澹台成德,他几乎是跳起来的,揽住她的腰从身后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嘴。 两只手叠在一起,谢罗依差点没被闷死。 黑漆漆的水域根本没有一个人,酷似雪伊的声音又是从哪发出来的? 澹台成德向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默然地摇了摇头,雪伊怕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这些地下成了精的虬褫怕是吃了雪伊才模仿出她的声音。 她觉得难过,在石块上燃起一支火烛,希望能看到一点雪伊的影子,然而依旧什么都没有。谢罗依无奈地朝茫茫水域拜别后,随着澹台成德搭着挂在壁上的铁梯往上爬。 突然上方的澹台成德停了下来,谢罗依小声问道:“怎么了?” 话音刚落,一柄利□□到了她面前,只要再偏一点她那张精致无瑕的脸就毁了。 澹台成德来不及和她说话,一路急退,好几次都快踩到她的手了。她退无可退,小腿已没入蓄水池中。 身边箭矢如飞舞的雪花,因澹台成德挡在她身前,竟没有一支射到她。脚下黑漆漆的池水泛起波澜,谢罗依惊恐万分,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跃上大石块,她带着哭腔喊道:“虬褫要来了!” 第41页 身体忽然一松,如同一只毫无还击之力的小鸡仔,谢罗依被他拎起来,落在方形石块上。 “伤哪里了?”一落地她就发现澹台成德受伤了,满脸满身的血,杀得通红的眼睛,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见他半跪在地上,以剑支撑着呼呼喘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上方已经合上的通道口。 “怎么回事?你在上面被围攻了?人很多?很厉害?”谢罗依一连串地发问他就是不答,依旧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仍吸引不了他的注意。 莫非魔怔了?胸口那滩红得吓人,她想致命伤一定在那。 谢罗依伸手一摸没摸到伤口,反而摸到一块硬邦邦的东西,掏出来一看竟是那尊卧佛像。她略感诧异,照理说如果有这尊硬邦邦的卧佛像护着,澹台成德不该伤得这么重,至少能抵挡住上头一波波的攻击,怎么这块的血迹反而会特别重? 水波荡漾,漆黑的蓄水池暗潮涌动,她举起火烛照了照,甚至能看到水底白色的影子。 “澹台成德,你还能听到我说话吗?” 他置若罔闻,依旧死死地盯着黑暗处,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 谢罗依实在不想管他,但也做不到将他一人扔下。她小心地拉开他的衣襟,取出卧佛像,拿着火烛照了又照,这才发现他胸口上不知何时多了数十根细小的银针。 她被吓了一跳,这些银针哪里来的? 不言而喻,胸口那处被卧佛像压着,不是从卧佛像那儿来的还能从哪来?总不见得是他自己扎上去的吧。可是翻看卧佛像又找不到蛛丝马迹,她不禁感慨起连延的精湛暗器之术。 深吸一口气,回想曾经跟孟谈异学的那些皮毛医术,这些银针跟针灸的针也没多大差别。 只是当她刚触及银针抬手一拔,澹台成德猝不及防的惨叫声响彻黑暗的地下蓄水池。谢罗依吓得不轻,想捂住他的嘴却被他扑倒在地。 他简直换了个人,再没有平日里的样子,如同一头猛兽张嘴就对着她的脖子咬去。 这要是被咬住了哪里还有命在,谢罗依几乎是拼尽全力去抵挡他,哪里还管得了他那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引来的滔天巨浪。 一时咬不到她让澹台成德焦躁不安,喉咙口发出嘶嘶地低吼,暴怒得恨不能将她撕碎,只是苦于找不到章法,只能凭直觉想咬断她的脖子。 必须拔了他胸口这些针。 谢罗咬着牙,颤颤巍巍地将手臂送到他口边。稍一松手,澹台成德立刻一口咬住,他暴虐地情绪顿时安静了下来,可她却疼得眼泪直流。 现在不是流眼泪的时候,得尽快拔下他胸口的这些银针,正是这些银针让他癫狂。 谢罗依不知自己还能支持多久,但至少要坚持到他咬断自己手臂前。 手势飞快,每拔去一根他咬得就更紧,她疼得快晕过去了,全凭一口气支撑着。忍着巨痛拔下最后一根时,澹台成德松了口,神情溃散地瘫倒在地,满身的汗混合着鲜红的血。 “你怎么样?还,还认得我吗?”谢罗依拖着残臂将他托在怀里,失血过多的脸色不比他好到哪去。 “你是阿禾。”澹台成德虚弱地笑了笑。 谢罗依却一愣,完了,这家伙怕是傻掉了,只记得她叫阿禾了。 “我不是阿禾,我是……” “我知道,你是依依,麻烦的谢罗依。”他点点头,双眸褪去残红只留一片湿润。 谢罗依这才彻底放心,将他推开,骂了一句:“笨蛋。你不知道那卧佛像有机关吗?竟然贴身放着……” 澹台成德嘿嘿一笑,瞧这话说得,好像她知道一样。 他没反驳,只是静静地听她骂着,突然觉得她骂自己的时候还挺可爱的,可就是怎么骂着骂着脸上湿漉漉的呢?这家伙骂人的时候喜欢喷口水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谢罗依忽然也停住了,她觉得额头上粘粘的。两人一起抬头,一条巨大的虬褫就在他们头顶,神情凝重地看着他们,雪白得身体亮得刺眼,红信子一吐一吐,摇头晃脑,那湿湿粘粘的东西就是虬褫的口水。 她吓得脸色煞白,身体僵硬着一动都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动虬褫就能将自己吃掉。 澹台成德反而笑了,神情放松地看着它:“瞧这家伙羡慕得直流口水,一定没媳妇。”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不正经。 谢罗依可没他那么好的心情,捂着手臂强撑着道:“咱们还是快想办法出去吧,你身上还有伤。” 胸口那一个个小针眼正流着血,虽不至于致命,但也不能任它汩汩而淌。澹台成德将卧佛像和药罐放在一起,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她的那条手臂,已如浸泡在鲜血中一般。 第42页 “还撑得住吗?” 谢罗依点点头,这一问问得她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 澹台成德一把将她背在身上,怕她掉下来又用腰带将她绑牢:“别睡过去。” 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句,她只觉得头晕目眩,澹台成德已飞身跃起,将那条看热闹的虬褫吓了一跳,估计是没想到有人这么厉害吧。 澹台成德趁着它往后一退的当口,抓住机会跃上了虬褫的脊背。 待反应过来,虬褫哪肯被他制伏,嘶吼着上下翻腾就为了将他们甩下来。 澹台成德大吼着:“抱紧它脖子!” 谢罗依一个激灵赶紧用一条好胳膊紧紧抱住,虬褫发怒一个猛子扎入水中。谢罗依不会水,刹那就觉得要闭过气去,身边似有无数的虬褫将她紧紧缠绕,这是要给她施绞刑啊! 她咬着牙苦苦支撑着,说什么也不能让它们将自己绞死。或许感觉到她的反抗,在她身上的力量越来越大,几乎要窒息了。 突然,缚在身上的力道一松,虬褫鸣叫着出水冲天,铆足了劲将蓄水池的顶捅出了一个大窟窿。 谢罗依的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听到下面的惊呼,低头看去才发现原来这条巨大的虬褫已冲破了宫殿,向暮蓝的苍穹冲去,它的背上插着澹台成德的软剑。 底下的人呼叫着匍匐在地,他们是那么渺小,而她却如此靠近月亮。 “走!”澹台成德揽住她,踏着虬褫的脊背借力跃上宫墙,几个起伏已逃出了皇宫,那条带他们逃出黑暗的虬褫被他们扔在身后,如一条被剪断的缎带岿然而坠。 谢罗依从小到大都没这么飞过,她抱着他的腰痴痴笑道:“阿仁好厉害!” 圈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别拍马屁了,先给你治伤。” 克星 连延是不能待了,澹台成德带着她快马加鞭连夜出城。连延附近皆是连绵山脉,但他似乎对地形很熟悉,勒缰一拐,拐进了一个小村镇。 寂静的夜里响起砰砰地敲门声,惊得狗吠不停。 “谁啊!”屋里亮了灯,里面的人明显很不爽,但还是小跑着来开门。 “救人!”打开门的汉子还未看清来人,澹台成德已大步跨了进去,将已昏昏沉沉的谢罗依抱进堂屋。 “你这人怎么这样!”汉子无奈只好关了门,骂骂咧咧,“虽然我是个郎中悬壶济世,但你这人也太不懂规矩了,怎么能乱闯我家!” 澹台成德一把掐住郎中脖子:“你再废话试试?” 真是□□裸的威胁,郎中敢怒不敢言,拿起剪子剪开谢罗依的衣袖。莹白的手臂上两排深深的牙印,血肉模糊深可见骨,在场两人皆震惊不已。 澹台成德没想到自己竟咬得如此狠,若他当时继续咬着不放,怕是她的手臂就要被咬废了,这丫头该有多疼,想起来就让人头皮发麻。 “这哪是人的牙印啊?这是简直就是野兽!”耿直郎中早忘了刚才的警告,忍不住怒斥了一句,反正他也没料到被称为野兽的人就在他身旁。 郎中还是收到了澹台成德的眼刀,吓得他不敢看那张凶神恶煞的脸,赶紧给伤口清理缝合,上药包扎。 “好了。”半晌后郎中拍拍手道,“将这姑娘抱进里屋躺着吧。” 听她平安,他长出一口气,这时才发现自己浑身疼,特别是胸口像要裂开一般,扯着四肢百骸,差点剑都握不住。 好心郎中惊呼道:“你这伤口可不比那姑娘轻呀。”说着就将他按住,又是一番忙活,直到处理完伤口后才抱怨道:“你们幸亏遇见我,不然呀就等着狼把你们叼走吧。” 他身上几乎快被纱布盖满了,谢了郎中给了钱再没精神应付其他事,裸着上身靠在床边。虽闭目养神,但手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郎中瞧他俩这样也只好暂时克制住自己对他们身份的好奇,默默地退了出去。 山坳里的夜寂静得落片叶子都能听到,澹台成德虽然闭着眼睛可一点都没放松,直到天边泛白时才实在抵挡不住困意,沉沉睡去。反倒是谢罗依被清晨的鸟叫声惊醒,陌生的环境让她顿时起了防备心,勉强支起身子扯到左臂的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 一抬眼,这才发现澹台成德靠在身边,手正与她相握,那轮廓分明的脸庞印着淡淡的晨光,长长的睫毛像沉睡的精灵,薄唇惨白是失血过多,可被她看在眼里却有种难以描述的病娇美,真是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美色当前哪管得了手臂上的伤,她小心地撑着身子看他,静静地凝视着,怎么从前从未发现他的美还能这般惹人心疼? 临川王可是京都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但在这之前她对他懒得瞧上一眼,她从小清冷,从未将世间男子放眼中,特别还是他这种风流无脑的,不管京都女子们如何倾慕他,她半点不曾犹豫心动过,所以在皇帝征询时她意见时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第43页 可来了一次连延后彻底刷新了她的认知,他不仅功夫了得反应敏捷,还熟知堪虞地理,不然也不会在王宫的地下蓄水池中行动自如,也不可能在慌忙逃命时找到这么一家农舍处理了伤口,这样有勇有谋的男人怎能不让人心动。 谢罗依一脸的花痴样渐渐消失,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甚至有些哀伤,这样的男人她注定是要失去了。 万般留恋中手指不自觉地触到他的脸颊,天旋地转,等再看清时她已被澹台成德压在身下,脑袋被撞得嗡嗡直响,呼吸都快停了。 “放手……”她将哀伤敛去,皱眉娇嗔,使这么大力,他是要把自己脖子扭断啊。 她身上的馨香一点没有因为蓄水池中阴湿腥臭而改变,对着她那双无辜的眸子,反而令人心旌摇曳。 软玉在怀,她剧烈起伏的胸膛有种难以言说的诱惑,澹台成德并不想轻易放开她,不过他一贯冷静,喜怒不形于色,在身体有反应之前将她推开,沉闷地坐直了身子,冷冷地道:“以后别再做这样的事了,若我一不小心你且不是死得很冤枉。” 谢罗依淡淡一笑:“你不会的,我信你。” 澹台成德扯了扯嘴角:“你还真自信。” “你的伤没事吧?”她先开了口。 原以为她开了口就会收到他的怜惜,没想到这家伙看了眼她竟然道:“这次辛苦你的手臂了。” 谢罗依真想翻个大大的白眼给他,不过她是个表演高手,笑道:“能救下你的命,它伤得还是很值得的。” 澹台成德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微微扬起下巴,手指间突然翻转着一柄匕首,一圈又一圈,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谢罗依惊呼道:“我的匕首什么时候到你这了?” 澹台成德奇道:“这是我的匕首,什么时候成你的了?” 谢罗依倾身上前一把将匕首夺下:“你送我了,自然就是我的。” 澹台成德看着她把玩匕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抚上她的手臂:“还疼吗?” “不疼了。”她从未想过他会关心自己,不免感动地抚上他的胸口,“你的伤没事吧?” 他低头握住她的手,惹得她惊慌地抬起头。 他不悦道:“你怕我?” 谢罗依眨眨眼:“你昨晚疯了似得咬我,一大早还掐我脖子,我不该怕你吗?”怕他难道还是她的错喽?真不知道这家伙有什么不高兴的。 澹台成德哼了一声,看上去还是挺不高兴的:“谢罗依你什么时候能说句真话。” 她反问道:“我什么时候不说真话了?” 澹台成德道:“你并不认识风雪楼的东家无双,对吧。” 她心里咯噔一下,暗暗赞叹他心思细腻:“你怎么知道的?” 澹台成德道:“你可还记得在密室中我问你既然拿到了卧佛像为何还不走吗?” “记得啊。”她点头,当时他还以为她在翻金银珠宝呢。 澹台成德又道:“你回答我的是你要帮无双找解药,这是我们答应雪伊的。试问你若是无双的好友怎会说出是因为答应了雪伊才要帮他解毒的话呢?你与她认识可不到一日啊。” 谢罗依了然笑道:“看来坊间传言临川王是绣花枕头的谬言在我这儿不攻自破了。” 澹台成德与她四目相对,突然变脸一般,含情脉脉地道:“因为是你,我才格外留意。” 谢罗依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你终于被我感动了。” 她总能找到机会向他表白,澹台成德并不喜欢女人太主动,可他拒绝不了,她的表白就像毒药,时间久了容易上瘾。 “好了。我看你精神挺好,不如就抓紧收拾一下,止境已经到了。” “止境来这里是要给无双上药吗?”她故意戏谑他,“我现在只想救无双的命,也算我们对得起失踪的雪伊了。” 她这算是变相承认了,看来为了来连延,她提前做了不少功课。连延巧于机关,若没王宫地图他们会很难靠近密室,这丫头比自己想得周到,说谎骗人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连自己都差点被诓住了。 清晨,告别好心的郎中,止境带着一小队人在村子外与他们汇合。澹台成德将药箱交给他,吩咐他一定要找到解药为风雪楼的东家无双解毒。 又花了几天时间,日夜兼程总算赶到京郊,但一路奔波让谢罗依的情况恶化,受伤的手臂肿得厉害,还发起了高烧。 澹台成德让手下先带着卧佛像回京都,顺便将他的手信带给永宁寺住持,巫支祁的像也已准备好,一切按着计划进行,银子立刻就能滚起来。 他和谢罗依换了一辆马车,再这么骑马他怕她会摔下去。 第44页 谢罗依身上一阵阵地发冷,干脆跑去澹台成德怀里取暖,晕晕沉沉地抱住他的腰,感觉他身子僵了僵,不过却不像往常那样推开自己了,反而轻轻环住了她,温暖滚滚而来,免不得心头冒出一丝丝的甜。 “你别把我送回去好吗?这样回去,我会被夫人关进祠堂等死的。” “是啊,你和男人私奔几天几夜,不给你点教训我都为冯氏叫屈。” 她叹了口气:“你还真是胳膊肘往外拐啊,我沦落到如今这副惨样还不是拜你所赐,是你的牙太毒,你就是我的克星。” “都这样了,话还这么多。”他将她揉进怀里,她身上烫得可怕,可身体却冷得直发抖。一遍遍地顺着她的长发,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让她少点痛苦。 明知道她是个危险的女人却还要将她带回府中,下颚顶着她滚烫的额头,澹台成德心想,她才是自己的克星吧。 将医官请进王府,医官说这是感染发炎了,剪开纱布,皮肉腐烂,让人不忍直视。 谢罗依惨兮兮地看着他道:“我这以后要留下一块疤了。” “留疤是小事,再晚几天怕是连胳膊都难保了。”医官说话总是这么直接,好像留疤无足轻重。 谢罗依朝澹台成德挤挤眼睛,仿佛在说我可是为了救你差点变残废喽。 澹台成德自然是看懂了,心里鄙视她又来这一套,口中却对医官道:“本王听说宫中太医院有一种无痕胶专治伤疤,你可以给她用一用。” 医官道:“殿下见谅,无痕胶珍贵,没有陛下特批我们不好私自使用。” 澹台成德冷哼道:“一只小小的药膏也要陛下特批?你们是故意刁难本王吗?” 医官频频告罪不敢,却面不改色地始终不松口。 澹台成德气呼呼地站起来摔杯子:“你们这样欺负本王,本王一定要向皇兄参你一本!”说完还踢了他两脚,让他滚蛋。那副样子就像是市井中耍赖的孩子,一点皇子的威严都没有。 谢罗依烧得头疼,即便这样等其他人都退出去后还是忍不住调侃他:“你又开始演戏了,也难怪他们不将你放眼里。” 澹台成德睨着她:“知道太多,死得快。” 她向他招招手:“澹台成德,你过来。” 他心里不想过去奈何脚不由心,被她拽住手,心也就软了下来。 谢罗依软软地道:“你在我身边我能睡得安稳些。”说完就爬上他的膝,闭上了眼睛。 他恼她喜欢直呼自己名讳,也恼她总是将自己当枕头当靠垫,但,就是拿她没办法。 说辞 直到谢罗依熟睡,澹台成德才悄悄起身离开,离开了这么多天他有太多事情要处理。 书房里燃起了灯,邕武在他出去的这几天可没闲着,不等澹台成德问他,他就主动汇报道:“按照殿下吩咐,属下去查了一下这个洪小胖,他是邹相田庄的管家李荚的远房亲戚,衢州人。前段时间才来京都投奔李荚,据说是因为衢州的一场洪灾导致父母双亡,在家乡已没有什么亲戚了。” 澹台成德不解:“衢州与惠川十万八千里,他一个小孩子怎么能知道惠川的事?” 邕武道:“确是衢州人,而且从未出过衢州。” 澹台成德思付道:“所以很有可能是邹相发现他是生面孔,正好让李荚派他来行刺本王?可是本王与邹相近日无怨往日无仇的,且不莫名其妙?” 平日不苟言笑的邕武也是个懂得拍马屁的小能手,急忙附和:“殿下英明。属下查到这个洪小胖在来京途中曾被山匪劫持,但后来不知怎么的就逃了出来。” 澹台成德问:“这伙山匪查过吗?” 邕武道:“是黑子山屠绵延的人。” 澹台成德道:“朝廷剿匪不利啊,黑子山的人还在蹦跶呢。” “屠绵延诈死骗过了剿匪的厉观侯,再加上近几年黑子山一带并没有大的匪患,所以就……”邕武一边说一边琢磨着自家主子的脸色,大胆假设道,“或许也有官匪勾结的可能,毕竟厉观侯的风评不佳。” 澹台成德道:“这么说这个洪小胖很有可能变成了屠绵延的人。屠绵延,一个山匪,什么时候不爱敛财反而乐衷于挑拨朝廷官员了?” 邕武道:“殿下的意思是,这事是有人在背后支持?并不是邹相与您过不去?” 澹台成德冷笑道:“邹进这个老滑头,他会给自己找这种麻烦?还做得这么明显?” “莫非是……”邕武指指天,没敢再说下去。 澹台成德勾了勾唇,笑而不语。随后又问道:“府中安排妥当了吗?” 邕武道:“按照殿下的吩咐,消息已经放出去了,暗哨也已就绪,就等饵咬钩了。” 第45页 “很好。”澹台成德眼神中透出一股狠劲,“本王和谢小姐失踪那么多天很多人怕是都着急了,现在我们回来了,他们还不赶着来看看吗?” “殿下放心,整个王府只有进得来,绝对不会放出一只苍蝇去。”邕武信誓旦旦。 澹台成德挥手让他退下,今晚不管来得是谁,他都要好好利用一番。 夜色深沉,庭院深深,谢罗依睡得正香时被吵醒,以为房里闹老鼠了,睁眼一看竟是个黑衣人,因房里黑暗,踢到了地上散落的瓶瓶罐罐,这才将她惊醒。 幸亏房里黑暗,她可以偷瞧着那人的身型,瘦小敏捷,有些眼熟。莫不是洪小胖吧?可是,他来这里做什么? 谢罗依不动声色地眯着眼,瞧着他一步步地向自己靠近,危险的气息越来越浓。麒麟匕首已出鞘,只待他有所行动就一刀捅过去。 黑衣人明显有功夫,脚步很轻身手很快,但他突然发力扑上去掐住了她的脖子的同时谢罗依的匕首也插进了他的腹部。 他闷哼一声,手上的劲道明显松了,谢罗依抓住机会,匕首又往前递了递。他叫不出来,用尽浑身力气猛地一踢将她踢翻在地,血流了她一手。 麒麟匕首始终没有脱手,她大喊:“有刺客!” 王府守卫这才蜂拥而至,速度极快,灯火扎眼,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的黑衣人被扯下蒙面。 “果然是你,洪小胖。”谢罗依虽然已经猜到了,却仍觉得失望,“你为什么要杀我?” “他与你无冤无仇,要杀你自然是受人指使。”澹台成德人未到声音已经传了进来。 “受谁指使?”谢罗依看了一眼地上堆得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有心要杀她的人是洪小胖,知道她是目标的人怕是澹台成德吧。一想到他早就知道,不免失望。 洪小胖面对她的质问,咬着唇好半天才道:“对不起。” 谢罗依蹲下身,柔声道:“姐姐知道你是有苦衷的,你与我说说,是谁在威胁你,只要你说出来,他们就不会为难你。” 洪小胖看看谢罗依又看看站在她身边的澹台成德,纠结半晌,终还是摇摇头:“我不能说。” 谢罗依将目光移到澹台成德脸上,见他抿着唇,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那算了,我带你治伤去。”谢罗依轻巧地道,拉起他就想往外走。 已有人拦住了他们,想走,没那么容易,这里可是临川王府。 谢罗依回头看他:“他还是个孩子!” 澹台成德道:“他不是孩子,他是个杀手,差点要了你命的杀手。” 如果说开始还心存幻想,以为是自己误会了他,现在她不得不回到现实,澹台成德一直都很冷静,冷静到从同意她留在府中开始就已经计划着收网抓鱼了,亏她还为他担心,以为他傻得要被人利用,没想到被人利用的人是自己。 谢罗依干笑了两声,转头对洪小胖道:“姐姐也救不了你了,你看他们的架势,你今天要是不说就没命了。” 洪小胖道:“我说出来也会没命的。” 澹台成德道:“你说出来整个临川王府就是你的后盾,可是你要是不说,我现在就会放了你。” 洪小胖听了这话,眼睛亮了亮。 澹台成德耸耸肩,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洪小胖不疑有他,捂着被刺伤的腹部正要往外走时被谢罗依拉住:“你傻吗?你这样出去,指使你的人会觉得你一定出卖了他们,临川王才会轻轻松松地放你出来。到时候你以为你什么都没说,他们就会信就会放过你吗?最终等你的只有一条路,就是横死街头。” 洪小胖吓得弓起了身子,失血过多的脸上一片死灰,谢罗依扶住他对澹台成德喊:“你还不赶紧找人救他!” 澹台成德冷漠道:“他现在是一心求死,我还救他干什么。”挥了挥手,带着人就要撤出去。 “等等,”洪小胖无力地歪在谢罗依身上,“我说。” 他终归不想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他的答案。 洪小胖一字一句地道:“是邹相,邹相让我干的。” 澹台成德挥挥手让早就等在一旁的郎中为他治伤,一边道:“说仔细了,他为什么要让你这么做?” 洪小胖道:“他为什么让我这么做我怎么会知道,他只是告诉我要不惜一切杀了你。在京郊那次我没有成功,后来没想到被姐姐抓了回来,邹相就派人警告我,不准泄露一个字,还让我再找机会除掉你。” 他看向谢罗依,露出愧疚之色:“我看看姐姐与临川王亲近就想暂时留在姐姐身边伺机刺杀。可这几天邹相说临川王失踪了,我探到王府中来了陌生人,邹相就断定是你,吩咐我来杀人。” 第46页 谢罗依奇道:“为什么又要杀我了?” 洪小胖道:“邹相说你是临川王看重的人,杀不了他也要先杀了你。” 谢罗依无语,她总觉得洪小胖这话不像是真的,邹进是朝廷官员又不是职业杀手,难不成还杀人杀上瘾了? 澹台成德吩咐左右将洪小胖带下去,又招来一个医女,名唤连翘,让她随身伺候着谢罗依。临走时还是忍不住嘱咐她:“别多想,好好休息。” 听他这么一说谢罗依手臂上的疼痛难忍起来,看着他转身离开,她急忙上前拉住他,心里许多话呼之欲出。 澹台成德蓦然转身,她眼中一种让人看不清的情绪让他紧张起来,张了张口不知该从何解释。 “洪小胖刚刚说的话不足为信。” 澹台成德一愣,他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本已做好了面对她质问的准备,没想到竟是这一句。 “为什么这么说?”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我倒觉得他说得挺真的。” 谢罗依一时分不清他说这话是真是假,但她觉得她必须把自己的疑虑告诉他。 “洪小胖说话颠三倒四漏洞百出,你怎能信他?”她见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耐心地解释给他听,“首先,邹相在官场耕植那么多年,怎么会蠢到让一个杀手身上留下证据证明自己是幕后主使呢?其次。当朝宰执要除去你最好的办法难道不是让借陛下的手扳倒你吗?像他这样位高权重的文臣最厌恶这种打打杀杀的直接手段,让你前途尽毁民心尽失才是上上之选啊。再来,他为什么要杀你?你与他之间并无什么大不了的新仇旧恨。最可笑的是,杀不了你就要来杀我,这是什么道理?你不觉得奇怪吗?” 澹台成德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柔声道:“说了那么多,渴不渴啊?你还病着,就别操心那么多了。” 谢罗依眉眼温柔:“我是担心你误会了好人,平白无故树敌。” 她没有质问自己为何利用她,反而处处为自己着想,这让澹台成德免不了心中感动,柔声道:“你放心,我虽然蠢笨了些,但还算谨慎。” “可是……” 她还想再劝却不防被澹台成德打横抱起,吓得她把要说的话都忘记了,乖乖地搂住他的脖子。 他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听话,好好睡一觉。”俯身在她额上一吻,她觉得自己心都快停了。 做局 撩人而不自知,说得大概就是澹台成德。 谢罗依被那一吻弄得一晚没睡着,仿佛那吻是一个烙印烙在她心口最柔软的地方,烫得她意乱情迷又沾沾自喜,甚至都快忘了他是如何利用她来诱捕洪小胖的,只想这他对自己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变。 “殿下呢?”她问连翘,气若游丝。 连翘用冰块为她降温,照理说用了药她的烧该退了,没想到一早额头又是滚烫。 “奴婢去找殿下来。” 谢罗依摆摆手:“算了,他来也救不了我。” 连翘担心她胡思乱想:“谢小姐千万别乱想,您是昨晚受到了惊吓才会高烧不退的。用了药好好睡一觉就会好的。” 谢罗依道:“你怎么就能保证?” 连翘道:“奴婢是医女啊。” “这世上庸医何其多。” 谢罗依懒懒地道,一点情面都不给。 连翘听了这话心中不是滋味,咬着唇道:“奴婢从小在百草山学医,不是庸医。” “原来是百草山啊。”谢罗依听说过,点点头,“那儿的名气挺大,怪不得他会收你在府中。” 连翘不懂她的意思,见她烧得晕沉沉的知道再说什么也没意义。招来两个侍女守着,便退出去找澹台成德。 澹台成德根本没时间见她,他的茶室里正坐着一位重要的客人,只是这位客人脸色铁青,对放在面前上好的泚州回春无动于衷。 澹台成德笑道:“邹相这是怎么了?这泚州回春茶是您的最爱呀,本王可是千里迢迢从泚州为您寻来的。” 邹进胖胖的身体支撑不了多久,他瘫在椅子上:“这个洪小胖到底从哪来的?又是谁要挑拨殿下和本相的?” 澹台成德道:“既然是有人存心挑拨又怎会让你我知道呢?” “太过分了!”邹进气得拍桌子,身上的肉抖得不停。 “息怒息怒。”澹台成德安抚他,“邹相不用担心,本王从未相信过此人的话,也知道邹相绝不会害本王。” 邹进稍稍安心:“今日若不是殿下让本相亲耳听到,本相还真是不敢相信会有人背地里做出如此龌龊之事。此事,一定要彻查清楚!”说完一口饮尽桌上的泚州回春茶。 澹台成德又为他续了一杯:“本王奉劝邹相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第47页 “殿下是害怕了吗?”邹进挑眉。 澹台成德道:“这个洪小胖本王调查过,他在入京都前在黑子山待过。黑子山是什么地方,黑子山能不能动,邹相应该比本王清楚吧。” 邹进渐渐冷静下来,琢磨半晌后道:“最近陛下为戊戌城哗变头疼不已,本相不如推荐厉观侯前去平叛,殿下以为如何?” 澹台成德明白他这是在投桃报李,不愿欠他人情。 黑子山一带是厉观侯管辖,洪小胖代表黑子山出头挑拨离间,如此猖狂一定是背后有人撑腰,除了这个厉观侯实在让人想不到还有谁。既然如此,推荐他去戊戌城那个野蛮之地平叛,十有八九是要送掉性命的,这样也算是解决了他。 澹台成德微笑着摇头:“我们没有证据怎好随意诬陷厉大人?这不是让一个国家栋梁陷于危险中吗” “这……”邹进意识到是自己失言。他此番受了澹台成德的恩惠,太急于用一些事儿来回报他了。澹台成德很危险,从为官的经验来看,皇帝虽然对这个仅存的兄弟疼爱有加,但都是表面现象,不然也不会将一团乱麻的修堤之事交给他。现在冒然与澹台成德为伍太草率了。 “邹相放宽心。本王这次请邹相过来也是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我们都是为朝廷办事,都是效忠陛下,至于个人得失嘛,往后放放。”他偏不让邹进还人情,能多欠着一点总是好的,将来还有连本带利讨回的机会。 邹进当然听得出他的意思,刚想说那好吧,听他又道:“不过本王听说相府田庄的管家李荚,也就是那个洪小胖的远房亲戚在乡下强取豪夺,弄得民怨载道。本王已将此事按下,但还是想提醒邹相早做打算为好,免得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起身从盒子里拿出一本账册放到他面前,里面每一笔数目都记得清清楚楚。 邹进翻了两下,手都在抖,这个李荚打着他的旗号四处敛财招恨,实在可恶至极。 他合上账册,看着澹台成德笃定地喝茶,虽然脸上没有炫耀之意但从那本账册交到他手中起,意思就再明显不过了——你自己屁股都没擦干净还想着整人? 邹进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看了许久才叹了口气道:“殿下如此心思透彻,让臣刮目相看。殿下的恩情臣铭记于心了。” 记着就好,澹台成德很高兴,非留他用早膳,用完早膳又亲自将他送出府,热热闹闹的街市上害得邹进想低调都不行。 澹台成德哼着小曲刚转回府里就看见连翘等着,便问道:“她不好?” 连翘道:“谢小姐烧得厉害,殿下要不要去看看?” 她的脸红扑扑的,身子却缩成一团裹紧厚厚的棉被,他唤了好几声,就是得不到她的回应。 “怎么会这样?你没给她用药吗?” 连翘道:“奴婢用过了,只怕是她体内毒素顽固,还没有效果。” “那就加大剂量。”澹台成德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你从小在百草山,难道这点小毛病还治不好?” “是要用虎狼之药吗?”连翘问道。 澹台成德不悦:“你是医女,你来问本王?” 连翘吓得垂下头小声道:“奴婢这就去煎药。” 澹台成德望了一眼她的背影,什么时候这丫头如此谨慎了?女儿家的心思总是难猜得很,他懒得去想,担忧地探了探谢罗依的额头,真是烫得吓人。 换了她额上的冰块,又取了冰块裹进手巾里擦着她的手心。骤然的寒气让谢罗依忍不住一阵颤抖,边抖边躲含含糊糊地喊:“冷,好冷……” 澹台成德一把捉住她,正好捉住她那条受伤的手臂,疼得她惨叫着挤出了眼泪。 “都是我不好,不疼了,咱们再也不疼了……”他一连声地哄着,对着她的伤口吹了吹,又不放心地扯开纱布,血肉模糊的伤口似乎正在溃烂。 “连翘!”他大步打开房门,将连翘叫进来,“快来看看,怎么会这样?” “殿下不用担心,这是草药起了作用。”她从小跟在他身边,从未见过他如此担忧的样子,那个洪小胖说他看重她,绝对不是在夸大。 “真的?”他第一次对她不放心。 “殿下,退烧养伤都有一个过程,再加上昨晚谢小姐受到了惊吓,难免病情会有反复。您,不要着急。”连翘心情沉重,她眼中英明神武的殿下什么时候陷在儿女情长的泥潭中了? “去煎药吧。”澹台成德没有抬头,小心地将谢罗依的伤口重新包扎好,继续取冰降温。那伤口狰狞得可怕,多看一眼都觉得要背过气去,那晚他到底是怎么下得去口,她又是怎么忍下来的? 第48页 情难自禁时,他忍不住将她搂进怀里:“依依,只要你好起来,我就向皇兄请旨,让你做我的王妃。你不是一直想做我的王妃的吗?” 怀里的人仿佛听到了,嗯嗯咿咿地点着头,不再躲着他反而往他怀里蹭了蹭,像一只邀宠的猫。 愣了片刻的澹台成德哑然失笑:“你可真是个小坏蛋啊。” 陪了一天,黄昏时分谢罗依终于退烧了,睁开眼的第一句话就是:“澹台成德,我饿了。” 一醒就开始使唤他,澹台成德虽然很不爽,但却兴致勃勃地吩咐侍女们去准备膳食,想想觉得不放心,又吩咐道:“弄些清淡可口的小菜来,别太油腻。” 退了烧的谢罗依也没那么难受了,想逗逗他便故意板着面孔道:“我想吃卤煮肥肠。”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吃这种玩意。”他皱着眉,颇为嫌弃,“臭烘烘的也不怕恶心着。” 谢罗依不解释,继续道:“我还想吃烤猪脑花、爆炒猪肝,最好再来点猪肺汤喝喝。” 澹台成德一贯饮食偏爱清淡,碰到这种深恶痛绝的食材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怒道:“你除了猪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有你在啊。”她深情地凝视着他,握住他的手,“我知道你一直陪着我,跟我说话,让我早点醒过来。澹台成德,谢谢你。” 澹台成德被她说得心虚,就因为她昏迷着他才敢这么说的,没想到她是装的。 谢罗依看着他的铁青的脸色立刻猜到他在想什么,急忙摆手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身边有个人而已,我想这王府里也只有对我好了,毕竟在这里我只认识你嘛。” 她抱着他的手臂,柔柔地说着:“你不要跟我生气好吗?” 澹台成德被蜜糖灌得有些头晕,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他是向她来解释自己故意顺着她的意思留下她来引洪小胖,顺便请邹进在隔壁听着,好趁势收买人心。他并不是存心要利用她,而是突然有这么一个契机,摆在眼前的机会总要抓住不是吗? 只是,他不知该如何开口,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察觉,若是没有察觉自己这么一说,反而惹她难过,况且这解释总有点牵强,此地无银的感觉。 思来想去,就显得有些扭捏。 谢罗依看出来了,问道:“你是有话要与我说吗?” 屋里没有外人,他拉着她的手慎重地道:“你,真的想嫁我?” 突然这么问谢罗依一点准备都没有,她以为还有漫漫长路等着她去跋涉呢。 “我想嫁也得你想娶啊。我不想勉强你。” 澹台成德斟酌道:“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应该娶你,可是,你也知道我身份特殊、处境不妙,你真的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谢罗依回答得很爽快,从那日在官道上与他相遇那刻起她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一个人想要得到什么总要先付出什么,天下哪有白来的吃食。 她如此肯定的回答却让澹台成德感到失望,这该多坚定才能这么快的回答,看来她并没有将刚刚被利用的事放心上。 “就算在以后我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利用你、牺牲你,你也愿意?” 她不愿意,可她没得选。 “嘿,别说得那么严重嘛。我知道你的苦衷,我愿意陪着你。”违心的话说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说得次数多了,自己也就信了。 澹台成德垂下头,握住她的手,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其实她也是心甘情愿被利用的,他根本不需要有负罪感,如果她心思单纯,此刻他或许真的会被感动。 但多年的斗争经验让他不得不多想,做为一名细作,她也算是表下了破釜沉舟与他交手到底的决心了。 “好。我会去跟皇兄请旨,他一定会很乐意看到我们在一起的。” 他一语双关,一字一句的说,看不出她脸上有一点点的不自然,真该为她鼓掌。 陪她用完膳食,澹台成德就让连翘陪着她。谢罗依对他越发依恋,拉着他的手问:“你要走吗?” 澹台成德笑着揉揉她的发:“我得进宫去请旨啊。好歹得让你名正言顺留在我身边。” “好。”她乖顺地道,又想起一件事,“那个洪小胖,你别杀他,他还是个小孩子。” 说起这个洪小胖就来气,但为了安她的心,澹台成德答应了,不过出了屋子他就往牢房走,就算撬不开洪小胖的嘴,他也想狠狠地揍他一顿。 夜行 谢罗依胃口不佳,每样小菜浅尝即止,守在一旁的连翘道:“谢小姐应该再多用些,也不枉费殿下的心意。” “这些又不是他做的,何来什么心意?”谢罗依故意地将餐食一推,又指挥侍女拿了软垫靠在床架上,饶有兴趣地看着连翘。 第49页 “你对你家殿下……” 她话还没问完,连翘蹭地站起身来,满脸通红,匆匆扔下一句谢小姐好好休息后,就逃也似地跑了。 谢罗依望着她的背影,撇了撇嘴喃喃道:“你家殿下可是让你好好守着我的,你怎么就跑了呢?” 偌大的王府渐渐安静下来,谢罗依将侍女们都打发出去说自己要休息了,熄了灯假寐了一会差点睡着后,她狠狠地捏了一把自己的伤口,让自己彻底醒来,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趴在窗口看了好一会,这才小心地打开了房门。 这是一个打探王府的好机会,谁都以为她生病了,自然会放松警惕,趁这个机会将王府摸清了,也便于以后的行动。 夜风一吹,身上不禁有些凉,她拉紧了衣衫,闪身进了夜黑中。 自从进了王府后她就开始记路,从大门到她现在住的别院,她很清楚。 别院在整个王府中线的最末端,西边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大有遮天盖日之势,竹林外是矮墙月门,当初透过月门她似乎看到了曲径通幽,池塘回廊,里面应该是花园、雅室,或者还有戏台。 而东边就不一样了,看上去稀疏平常,但从进出的几个人来看,警惕十足,脚步沉稳,就连端茶倒水的丫鬟都懂得眼观六路,实在是不简单。 谢罗依想了一下,虽然东边亮着灯,但她没勇气往那跑,万一被捉住了,有口难辩。望了望西边,那里漆黑一片倒是可以试试。 她出了别院,一路贴着墙根走,绕过假山时撞了一下头,痛得龇牙咧嘴,不过幸好一路都没撞见人。 钻进月门,整个庭院变得清晰起来,池塘里的睡莲含苞待放,回廊并不平坦,但在回廊里可停下来赏莲逗鱼,倒也有趣。 回廊对面是一座小亭子,上面摆着圆桌圆凳,夏天吃酒赏月甚是风雅。 回廊尽头有半壁假山,这假山造得挺高,层层叠叠的太湖石嶙峋怪异。她摸索着绕过假山,整个王府的后院呈现在眼前。 大片的竹林之中掩藏着两座楼,一高一矮南北对峙着。月光如水,竹影婆娑,谢罗依站在竹林外只觉得阴森可怖。 就在她犹豫着是否要进去看看时,一只野猫尖叫着从脚边溜过,吓得她差点摔倒,不过一只野猫而已,难道还比连延王宫的虬褫厉害吗? 谢罗依捂着狂跳不止的心,只感到一阵阵的眩晕,估计病情又反复了。她顾不得自己的身体,深吸一口气继续穿梭在竹林中,向林间的高楼走去,那座楼里亮着灯。 里面会是谁?难道是澹台成德? 这可不太妙,趁他没发现之前得想个理由才好。她正琢磨着,突然听到里面传出一声叹息,竟然是个女人! 澹台成德金屋藏娇! 这个发现让谢罗依既兴奋又紧张,她很想知道这个女人是谁。虽然澹台成德的红颜知己多到众所皆知,但若不搞清楚是哪位红颜,她会睡不着觉的。 “主子,喝药了。” “不喝。” “主子,您不能不喝药啊。殿下会担心的。” “他今天没来瞧过我。” “许是殿下被些事情绊住了。您别担心了,喝了药早点睡,说不定明天一早就能见到殿下了。” “小薰,我不想再这么躲躲藏藏了。我想出去。” 躲在门外的谢罗依好奇心都快爆炸了,她小心翼翼地戳开了窗户纸,坐在桌前的美人拿着小汤勺,低首颦眉,虽侧着身子但却面熟得很,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一旁的侍女小薰捧着药碗皱着眉,郑重地摇了摇头:“主子,外面太危险了,您不能出去。” 美人一袭乳白色宫装,眉黛轻扫,愁容满面,拉住她道:“那你去帮我把他找来,我太寂寞了,我想见他。” “这……”小薰十分为难,“太晚了吧……” “不晚,他不会那么早睡的,你快点去!”她推着她,见她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便生气了,“你若不肯去,我就把这药砸了。” 小薰跺跺脚:“好好好,您别生气了,奴婢去请就是了。” 谢罗依心道,这可真是个刁蛮的大小姐。见小薰要出来了,她急忙掩进黑暗中,越发好奇澹台成德和她的关系了。 在草丛中蹲守的谢罗依像一尊石像,冥思苦想这美人到底是谁,想得腿都快麻了。刚想撤退又怕撞上澹台成德,只好苦苦忍着。 好在总算熬到小薰引着澹台成德过来,她等他们进了屋,便揉着发酸的腿从草丛中出来,猫着身子蹑手蹑脚地靠过去。 “呦呦!”宫装美人一见到他就扑了上去,红着眼眶拉住他的手道,“你许久不来看我,我以为你出事了。” 第50页 澹台成德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不是跟你说了我有事要离开京都几日嘛。你啊就是心事太重,来,乖乖把药喝了。” 小薰递上药碗,澹台成德碰了一下便道:“再去热一热。” 他的细心让躲在窗外的谢罗依咋舌,看他平时对自己凶巴巴的没想到还有这么温柔的一面,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同是美人怎么差距这么大?看来止境说得没错,澹台成德喜欢这种小鸟依人型的。 这美人唤他“呦呦”,应该是小名或是绰号。她知道成德是他的字,名是单字忱。 如此看来,他们应该是早就相识的。突然,她想起一件事,澹台成德年少时的玩伴不是清越郡主吗,莫非就是她?再一次仔细打量了好几番,不禁感叹,怪不得眼熟,原来竟然是她。 可清越郡主早年就去了南边的光明国和亲,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她疑惑时,里头的美人道:“呦呦,我诈死已过去半年多了,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 澹台成德道:“现在还不行。清越,你再等等好吗?” 谢罗依慢慢蹲下身,小心地往外撤,再待下去凶多吉少。她今天可算发现了一个大秘密,澹台成德胆大包天竟然将光明国的妃子拐回家藏着,若是此事让皇帝和光明国知道,怕是要引起两国交战。自己今天的发现若是让澹台成德知道,说不定还会被杀人灭口。 她越想越心惊,趁着还未被发现就在夜色的掩护下逃回了自己的小院子,瘫倒在床上,冷汗一阵阵地淌,淌得人都快虚脱了。 脑中一直出现他们亲密的模样,澹台成德果然喜欢清越郡主,为了她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要不要将此发现告诉陛下?她有些犹豫。 数着漏斗到天明,谢罗依一直没见着澹台成德,问来照顾她的连翘,连翘说他一早就出府了,应该会晚点回来。 谢罗依心中明白,去永宁寺捞钱的事和修堤的事够他忙一阵的了,至于昨天他说要去宫中请婚旨的事,她倒希望他赶紧忘掉,清越郡主是个大炸弹,说不定哪天就能将大家炸上天。她想了一晚上都没拿定主意,得回家找父亲谢运商量。 连翘却不让她走,说是澹台成德走时交待过了,要好好照顾她。经过昨晚的担惊受怕她的病情又有了反复,这下让连翘更是有了理由。 谢罗依暗暗叫苦,只能喝下连翘熬的汤药,昏昏沉沉地睡去。梦里梦到澹台成德在和清越滚床单,谢罗依大叫一声,手舞足蹈,吓得守在一旁的连翘赶忙去摸了摸她的额头,烧得滚烫。 差了小厮去告诉澹台成德,可澹台成德却没法赶回来。 他忙了一天,此刻正站在广华殿外候着,暮色中的禁宫有种说不出的阴郁。约莫等了半柱香的功夫,內侍才将他请进去,一边请一边向他解释,陛下正在批奏章,因吩咐了不准打扰,这才让殿下等了那么久云云。 澹台成德微笑着谦逊地表示这是臣子的本分,那温和顺从看上去人畜无害。 皇帝澹台上寻见他进来请安显得十分高兴,命人奉茶,拉着他的手坐下:“七弟好久没进宫了,最近可好?” 澹台成德恭敬地答道:“有皇兄庇佑,臣弟一切皆好。” 皇帝点头道:“听说最近你不在府中?” 澹台成德道:“臣弟一直都在啊,除了去堤岸就在府中养病了。” 皇帝道:“哦?怎么病了?” 澹台成德道:“还不是给桓让气的。” 皇帝笑道:“朕听说了,你常招他去王府。” 桓让不过是个小小的五品官员,虽不是什么要员,但不知避嫌地与皇室宗亲频繁接触,就是在挑战皇帝的底线。澹台成德也是胆大,在众多兄弟被除的当口,他这么做相当于找死。 不过澹台成德倒是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往靠垫上一摊,松散地道:“这都是以前的事了,再说了哪是臣弟招他的呀,是他自己找来的。每次来都要把臣弟训一顿,不就是当过臣弟几天的老师吗,瞧把他给能耐的。不管臣弟怎么轰他都不走,皮可真厚。” “哦?”皇帝抿了口茶,“他为何要训你?” “皇兄还记得惠川之战吧?” 皇帝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澹台成德开始大吐苦水:“当年惠川之战何等惨烈,臣弟差点都没命回来,父皇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派了那时候还是中州别驾的桓让来驰援臣弟。那家伙一直自视甚高,看臣弟不顺眼,在军中就与臣弟不对付,好歹在上天庇佑下磕磕碰碰得胜回朝,这家伙竟还参了一本,说臣弟杀降?皇兄你也知道,臣弟当年还小,硬被逼上战场吓都吓死了,哪还能面对这种血腥场面?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明明是他联合军中几员大将这么做的,非将这屎盆子扣臣弟头上。” 第51页 皇帝微笑道:“朕记得,当年还是朕和邹相为你求情的。” 澹台成德拍掌附和:“就是。前段时间这个桓让隔三差五来臣弟府上,说要为惠川那些贱民讨说法,说臣弟仗着当年的功劳在惠川倾轧土地,奴隶边民,说白了就是臣弟抢了他的土地,他不乐意了,就上门来讨银子了。臣弟若不给,他就蹭吃蹭喝,还说要住臣弟府上了。皇兄,你得为臣弟做主!” 皇帝哈哈大笑,指着他笑了半天才道:“这个桓让是出了名的节俭,你若真抢了他的地,就还他,不也省些麻烦。” 澹台成德摇了摇头,面对皇帝的开怀大笑他欲哭无泪:“臣弟本也不想与他纠缠,可臣弟发现这厮暗中给臣弟上眼药!这才逼得臣弟不得不来皇兄这儿,请皇兄做主的。” 皇帝笑意未断:“那你说说看,这厮怎么你了?” “他派人暗杀臣弟!”澹台成德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 皇帝的笑意戛然而止:“这话可不能胡乱说。” “真的!”澹台成德有些急了,像是怕皇帝不信一般,“前几天臣弟去京郊田庄看看,回来途中在黑子山附近就被山匪劫了,那些山匪各个了得,里面还有一个少年人,说臣弟鱼肉惠川百姓,差点杀死臣弟!” 他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可怜兮兮的目光盯着皇帝,而皇帝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胡闹。”皇帝略带宠溺地,顿了片刻后才道,“无凭无据怎么能污蔑朝廷命官呢。” 皇帝这话也不知是在说他还是那个少年人。 “臣弟没有污蔑他!”澹台成德却不管不顾,像是没听懂一样,瞪着一双无辜的双眼,“这老贼见臣弟不肯给钱,恼羞成怒派人刺杀,明的不成就玩暗的。皇兄,你要是不管管,臣弟只能为保命住进宫里来了。” 说到最后,可怜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装成一副毫无城府的样子,就是要让皇帝知道,在当年的惠川之战中,自己毫无寸土之功不说,说不定还有贪污杀降的麻烦。一个劣迹斑斑的人,会减少皇帝和群臣不必要的猜忌。 将遇刺的幕后主使安在桓让头上,神不知鬼不觉,若是有所怀疑还可以派人去黑子山对峙,只要去了黑子山,厉观侯剿匪不利及他身后的势力就能浮出水面,朝中各方势力还不得蠢蠢欲动?等他们搅乱了这场浑水,他才有机会摸鱼。 再退一步,就算不听他的,听信了黑子山的说法,揪出所谓的幕后黑手邹进。被冤枉的两朝元老邹进和他的支持者们还不和黑子山及黑子山背后的势力拼个鱼死网破? 所以无论怎么算,他澹台成德都是划算的,只要抱着臂膀煮着茶,坐山观虎斗就行。 “越发胡闹了。”皇帝笑骂了一句,“你好好在自个府里待着,朕会提醒他不要太过分的。” 这句话看上去是在说桓让,实际上,澹台成德明白皇帝是在提醒自己。 “臣弟知道,皇兄最疼臣弟了。”他越来越没心没肺了,嘻嘻地笑着。 兄弟俩又随意地聊了些闲话,直到皇帝说天色不早宫门该下钥了,澹台成德的话头才被刹住。他起身告退,突然又转身道:“皇兄,臣弟想请个旨。” 炸开一池春水 皇帝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厌烦,有完没完啊,怎么又要来请旨了?这个恼人的兄弟似乎解决了修堤的事,刚刚又告了得力干将桓让一笔,还疯言疯语的扯了些没用的坊间传闻,现在又说要请旨…… 他揉了揉额角,沉着声道:“请什么旨?” 澹台成德讨好地笑了笑:“婚旨。” 皇帝眉头舒展,笑着指着他骂:“你个皮猴儿也有收心的一天啊。说说看,看中了哪家姑娘?” 澹台成德抓了抓头:“皇兄此言差矣,是人家看上了臣弟,臣弟没办法只好娶了她。” 皇帝极有兴趣地笑道:“哦?这姑娘眼光可不大好。” 澹台成德不服气了:“这姑娘可是京都第一美女,谢大人的长女谢罗依。” 皇帝略显诧异:“朕听说谢运的长女从小自视甚高,有倾城之貌,端庄典雅,琴棋书画更是信手拈来,如此才貌双全的女子自然引来无数权贵子弟暗中倾慕,她怎么就看上你这皮猴了?” 澹台成德笑得更开心了:“皇兄也把她说得太好了吧,她母族有罪,于臣弟而言算不得良配。只是当日无意救下了她,她便对臣弟情根深种,臣弟只是怕她难堪,给个名分罢了。” 说完就将当日遇见山匪,英雄救美之事,添油加醋地细细与皇帝说了,说到兴奋之处,手舞足蹈眉开眼笑,一点都不像他刚才故作姿态给个名分了事的无所谓模样。 第52页 这在外人看来,是妥妥的得意忘形。 皇帝看到眼里,心中已有七八分觉得他是非常满意谢罗依了,便随意说了几句嘱咐的话,就同意指婚将他打发出宫了。 坐在马车上的澹台成德立刻收了那副没心没肺的笑脸,精神倦怠地看着前方,驾车的是从小伺候在身边的小內侍鱼安,觉察出他心情不佳,提议要不要去前面的倚红楼寻点乐子? 澹台成德的心思不在寻乐子上,他进了一次宫,大概已猜出了八/九分,对明着来找茬的桓让和暗中行刺的杀手,他这位同父异母的皇兄还真是轻描淡写的糊弄过去了,表面上常说自己是他最宠幸的幼弟,实际上还不如一个五品臣子,仅凭莫须有的栽赃就让他退钱给桓让?皇帝怕是真想让他和刚刚被打进大理寺狱的兄弟做个伴吧。 至于山匪就更让人发笑了,身为皇帝,京郊山匪猖獗,难道不该引起重视,组织剿匪吗?皇帝的反应却是付之一笑。他差点死了,他竟然还能笑出来? 澹台成德忍不住冷笑起来,皇帝想要除掉他的心昭然若揭,但到底为什么还不下手,他心里隐隐有了一丝轮廓。 皇帝在发现桓让几次都没有成功打入府中有所发现后,就安排了谢罗依出现在他面前,想通过美色勾引他。这事儿虽是猜想没有证据,但这哪里需要证据。 他轻笑出声,敲了敲门框:“小鱼儿,我们就去倚红楼。” 赶车的鱼安莫名其妙,去倚红楼那么好笑吗?还是殿下要见红玉姑娘了,所以才这么高兴的? 鱼安揣测着,等到他们见到红玉时,他才知道揣测错了。主子并没有什么高兴的,他只是微笑地拉着红玉的手,说着一些看似深情实则敷衍的话。 倒是红玉,娇美的脸上泛着红晕,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时不时地点点头,轻言软语地回答他。 鱼安暗暗叹了口气,在心中腹诽,他家主子就爱拈花惹草,好姑娘都被辜负尽了。 正想着,脑袋上挨了一记,鱼安惊慌地抬起头,正是澹台成德。 “想什么呢,都叫你好几声了。” 旁边的红玉正抿嘴偷笑,鱼安告罪着:“殿下有何吩咐?” 澹台成德道:“如今本王可不敢吩咐你。” 鱼安不安:“殿下这是要折了小鱼儿的寿呀!小鱼儿只是想殿下许久未见红玉姑娘了,兴许有许多贴己话说,便不敢打扰。哪知道这么快就结束了……” 他的话越说越低,时不时拿眼偷瞧澹台成德。 澹台成德骂道:“本王说一句你倒有十句理由。” “奴才不敢。”鱼安瞧他不是真的生气,心里倒也不慌,就是不敢再与他犟嘴了。 “回了。”澹台成德吩咐了一句,拉着红玉的手在门口依依惜别了一会儿,这才恋恋不舍地登上了马车。 此时华灯初上,驾车的鱼安抵挡不住好奇,还是问出了口:“殿下今日跟往常不一样,这么早就从倚红楼出来了。” 澹台成德道:“家里还有一个糟心的呢,本王不放心。” 这句话半真半假,今日他从宫中出来,皇帝一定会派人盯梢,如果不去倚红楼走一趟直接奔回家里,看上去似乎对谢罗依很上心,其实这么做只会让敏感多疑的皇帝觉得有些假。 一个人的性情喜好不是这么容易就转变过来的,一个人要从喜欢的东西上移情,从而对另一个人的亲密起来也不是几天光景就能做到的,即便他真正的心思那一位多少有些知晓。 多年尔虞我诈斗争中的皇帝知道,多年夹缝生存的澹台成德也知道。 红玉是红颜,澹台成德与她很早就认识,经常会去倚红楼买醉销金;皇室贵胄们都知道,临川王把倚红楼的头牌当做了红颜知己,色迷心窍地常与其他恩客争风吃醋,也亏得他长得俊逸潇洒又出得起银子,最终赢得了红玉的芳心。 他之所以去倚红楼见红玉,又在门口与她依依惜别就是要做样子给那些暗哨们看,谢罗依出身高贵后台硬又如何,在他澹台成德眼中和一个艺伎差不多,谁让他顶着一个风流王爷的称号呢。 可鱼安却没想得那么深,他瞬间就打开了一颗八卦的心:“殿下对谢姑娘真好,小鱼儿都为红玉姑娘不值。” 在澹台成德身边的人看来,红玉性情温婉色艺俱佳,虽然出身不好但与临川王情投意合,相貌般配。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终将有一天红玉是要进临川王府做姨娘的。 澹台成德冷哼一声:“谢氏将是本王的正妃,你们的主母。将来该有的尊敬和礼数不可废,以后再让本王听到这些话,你的舌头就别想要了。” 他声音不大,但语气中的威严却一点不少,鱼安卷起舌头,再不敢多言半句,王爷对未来的王妃还真是看重啊。 第53页 车轮在街上似乎没滚几圈就停在了王府门前,澹台成德刚下车就差点被府中小厮扑了个满怀,他不禁有些恼怒:“慌慌张张的干什么!” 那小厮像见到了救星:“殿下您可算回来了,谢,谢大人杀过来了!” “谢运?”澹台成德皱起了眉头,“来就来呗,慌什么。”小厮口中的杀过来看似严重,其实也就是个纸老虎而已。想来谢运定是发现女儿几天不在家中,气急败坏寻过来虚张声势罢了。 澹台成德暗自冷笑,幸好自己及时去宫里请了婚旨,这谢运只能吃下这哑巴亏,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他打脸了。 那小厮却是脸色煞白,被训斥了一顿后,反而急得结巴起来:“不是的,谢大人和谢小姐吵起来了,结,结果,谢小姐投湖啦!” 澹台成德被吓得不轻,都来不及回答小厮撒开腿就往府中的莲花池塘跑,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得一片空白。 灯火通明如同白昼般,池塘边乱成一团,这个池塘虽不大却挺深,况且这个季节池中有不少淤泥,救人并不顺畅。 谢运急得快哭了:“我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夫要你们整个临川王府陪葬!” “谢大人要是不来本王这儿胡搅蛮缠,怎会发生这等事。”他走路带风,脸绷得紧紧的,周身都笼着寒气。 谢运转头看见是他,冲上前怒不可遏地抓住道:“淫贼!你诱拐小女,害她名节尽失投湖自尽,我要去陛下那告你!要你偿命!” 谢运的声音振聋发聩,头顶的树叶子都落下好几片。 澹台成德任由他拽着,但扭头避开他的口水,看着乱成一锅粥的手下们不禁有些头大,对正在池中指挥的邕武喊道:“怎么样了?” 邕武道:“现在就怕谢小姐陷在池子里的淤泥中。” “赶紧挖!”火光冲天,澹台成德突然有些懊悔年初投下去的那些花种了。 “谢大人!”他拽住谢运的手臂,慢慢地扳开,“现在不是问责的时候,得先把人救上来。” 谢运的力气可没他大,被他扳开后都来不及说话就见他跑过去问邕武:“她从哪跳下去的?” “就在这儿,但还没找到。” 邕武刚说完,就见他跳了下来,话不多说也不拿工具,徒手就挖,动作飞快。 大家看到主子亲自下水,每个人动作越发麻利起来。 他找不到她便踩着池底的几只大花缸往深处去,满池子的水已被搅得一片浑浊,天又越来越黑,根本看不清楚。就在他深吸一口气准备一个猛子扎下去时,一小厮从他脚旁边钻出来,双手托举着浑身湿漉漉沾满了淤泥的姑娘。 “我找到啦!”那小厮估计太高兴了,没看到他,兴奋得叫唤着,“还有气在!” “好样的。”澹台成德咧嘴一笑,一把接过这个湿漉漉的姑娘,游回岸边,抹开她脸上的淤泥。 她苍白的小脸,紧闭的双眸,无力地瘫软在他怀里,他的心突然就被纠紧了,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投湖至于嘛。 探了探她的鼻息,气若游丝。 谢运颤颤巍巍地跑过来:“我,我女儿还活着吗?” 澹台成德道:“命大,死不了。” 早就在旁边候着的郎中们一拥上前,各种救治施针后她缓缓地张开了眼睛,长长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火光中谢罗依睁开眼第一看见的就是澹台成德,他将自己抱在怀里,眉眼间满是焦急,额头上好像还有汗珠。 他探了探她的额头,手微微发抖:“哪里难受?” 她默默地摇了摇头,握住他环住自己的手臂,湿漉漉的眼睛穿过他,望向身后晦暗不明的谢运,干着嗓子的第一句话就是:“爹,女儿心里只有殿下。” 喧嚣的众人都静了下来,澹台成德只觉得头皮发紧,抱住她越发不想松手了,可脑子里总会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声音,这父女俩能把戏演到这份上,都差点弄丢了性命,不能再是假的吧? 邕武从池塘里爬了上来,唤了他一声,让他打了一个激灵。 谢运是什么人?谢运可是皇帝身旁的红人,他的女儿、那个挑了一个适当的时机出现在他面前的女人能是个简单角色? 一边是心疼一边是警惕,澹台成德觉得脑袋要被劈开了,他握紧了拳头,将她搂进怀里,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没事了,有我在没事了。” 听了这话,谢运长长地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指着谢罗依:“这都是你自己选的,以后有什么事别回来哭!” 谢罗依躺在他怀里,流下一滴泪:“谢谢爹。” 谢运恨恨地跺了跺脚,留下了家里带来的两个老妈子伺候着,自行回了谢府,这样的女儿算是彻底丢尽了谢家的脸面。 第54页 博弈 谢罗依救了回来,大家都松了口气。澹台成德坐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脸色却不大好:“你怎么这样傻,要是没命了怎么办?” 谢罗依拽着他的手,委屈道:“我实在没想到爹爹会来,他说要把我送出京,许给别人家,他要断了你我之间的联系,你知道我无论如何都是不愿意的。” 澹台成德叹道:“那你也不该那么冲动,你可以等我回来。” 谢罗依道:“对不起,我是被逼急了,没考虑周全。” 澹台成德道:“新伤旧患,我看你要养上一个多月了。” 他越是这样温柔她越是觉得虚伪,一边金屋藏娇一边甜言蜜语的哄人,她暗暗叹了口气,感情用事是大忌,可明明知道这点一颗心却不受控制地反复揉搓,甚是折磨人。 “在想什么?”澹台成德见她不说话有些担心她胡思乱想。 谢罗依道:“你刚刚是在担心我吗?” “你不是要报恩吗?我可不能让你就这么死了。”他比了一个三的手势,道,“第一次是官道上、第二次是在连延、第三次是在这里,三次救命之恩,我都帮你记着。” 谢罗依哧鼻:“你还当真了?” 他眯着眼:“你想耍赖?” 谢罗依愣了片刻,若前夜没撞见小楼里的清越郡主她真的会被他的话迷惑,可现在她只觉得这只是他的调情伎俩,便也不当真了:“要不等你我成亲后,我再帮你多弄几房姬妾?” 澹台成德点点头:“看来你是笃定要做我的大老婆喽?” “你想反悔?”她故意紧张起来,像是随时准备翻脸。 澹台成德一把将她扣回怀里:“我是觉得你这想法很奇怪。” “哦?哪里奇怪了?”她继续装傻。 “宠妾灭妻没听过吗?”他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尖,“你这样子还是适合做个宠妾,至少可以保命。” 谢罗依坏笑道:“你说吧,你看上谁了?”心里隐隐在期盼着,万一他良心发现能向自己坦白呢? 澹台成德道:“现在说看上谁都晚了,我已经跟陛下请过旨了,不日陛下将正式下旨,册封你为临川王妃。” “你真的,去请旨了?”这次谢罗依的吃惊可不是装出来的,她一直以为澹台成德是随便说说的,心里还在自责太感情用事了。 可现在变化太突然,让人头晕眼花,这厮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高兴了?”澹台成德看着她泛起红晕的苍白脸颊,心里头也有种说不出的轻松感。 谢罗依重重地点点头:“我还以为你在敷衍我。” “本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过娶个王妃而已,用得着食言吗。”在澹台成德口中,仿佛小事一桩。 也不知是她太激动还是太感动了,竟然眼泪汪汪,澹台成德莫名道:“怎么还哭了?” 她吸了吸鼻子,假意道:“我只是没想到,你对我是真心的。” 澹台成德:“……” 谢罗依又道:“我刚刚还在想到底谁才是你心里头的人,原来,是我小心眼,误会你了。” 澹台成德:“……” 她一脸慎重,拍了拍他的手做保证:“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努力进步,做正妻嘛要宽容大度,懂得操持王府上下。以后你有要纳的姬妾尽管跟我说,不用遮遮掩掩的。我也会争取让府中的银子一年翻一番,两年翻两番!” “赶紧打住。”澹台成德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姬妾的事不需要你操心。至于敛财嘛,我看你是不怕掉脑袋,皇兄已经在怀疑我私下敛财了,你再怀着这样的心思咱们家迟早要被抄家。”谢罗依空手套白狼敛财的作风他是见识过的,简直就如蝗虫一般。 她摆出一副傻傻的样子:“你府中看着挺穷的呀,连一般的京中大员都比不上,陛下怎么会怀疑你呢?” 他略显尴尬,便把桓让的事简单地讲给她听了。 “原来是给事中桓让大人啊。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改日让父亲去查查他就是了。”谢罗依不以为意,她还在想着怎么摸清王府的地形,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抓到了话头,可不能轻易放弃了,“这样吧,你带我到处逛逛,我好给你出出主意,把王府修缮一番。” “别乱跑了。”澹台成德一把按住她,不由分说地将她塞进被子里,“以后有的是机会。你现在给我好好养病,我晚点再来看你。” 谢罗依朝外面努努嘴:“天都暗了,你要晚点再来,该多晚啊?不如留下吧。” 澹台成德没想到她如此开放,微微有些动怒:“你也太不矜持了。虽说我们即将结为夫妇,但也要遵守礼制,在未完礼前不可行苟且之事!” 第55页 谢罗依眨眨眼,一脸无辜:“我的意思是你留下陪我用晚膳吧,你想哪去了?” 澹台成德一时语塞,咬着牙连说了三遍:“行,行,你很行!” 他气得转身就走,谢罗依在后面喊道:“你生哪门子气呀!喂,你是要饿死我吗?我可是你的王妃呀!” 直到看不见人了,谢罗依才笑出声来:“装得跟真的一样,好像没在青楼鬼混过似的。”收了儿女情长,她心里跟明镜一般,临川王风流成性,不仅爱逛青楼,还爱畜养娈童呢。他的红颜知己是倚红楼的头牌红玉,至于娈童嘛,听说是金盘寺的一名俊俏小沙弥…… 谢罗依忍不住一阵恶寒,心想如今这种敌我难辨的形势只要完成皇帝的任务,母亲就能翻案,白月族就有出头之日,不必再世世代代男奴女娼,散落在各地的族人能回到白月山,能快乐自由的生活…… 她正憧憬着,鱼安带着几个小婢女进来请安,说是殿下吩咐来服侍王妃的,谢罗依笑着收下了,问那几个小婢女:“你们就空着手来服侍?” 小婢女们被她问得一头雾水,纷纷看向鱼安。 鱼安可机灵了,拍拍手,美味佳肴陆续登场,足足有十余道菜,看得谢罗依饥肠辘辘,她真的是好久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殿下还有公务,不能来陪王妃用膳了,还请王妃自便。” 谢罗依心想这么多菜,她一个人也用不掉,不如找人来陪。这几个小婢女看着就不舒服,空有水灵的脸蛋没有机灵的脑子,说不定还是澹台成德派来监视自己的卧底。 “连翘去哪了?让她过来陪陪我。”谢罗依微笑地看着鱼安。 鱼安答道:“连翘没有照顾好王妃,殿下大为光火,罚她去做苦工了。” “这事与她无关,你们殿下怎么能随便罚人呢。”说着,作势就要下床去找连翘。 鱼安忙上前告罪:“姑奶奶您可千万保重身体了,小的将她寻来就是。” 谢罗依点头称好,笑得天真浪漫,让鱼安将这些小婢女都带走,她只要那个随时容易脸红的小连翘。 瞧她这样子似是没心没肺,鱼安答应得爽快,不一会连翘就回来了。 连翘回来得这么快,像是早就准备好的一样,若不是看到她脸上的巴掌印真要怀疑这才是澹台成德安排来监视自己的正主。 澹台成德绝不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不然他也不可能活到现在,毕竟谨慎才能驶得万年船嘛。 她不动声色地招呼她:“连翘快过来,等你等得我肚子都饿了。” 连翘惨兮兮地走到她面前:“奴婢服侍王妃用膳。” 谢罗依瞥了一眼站着不走的鱼安,笑问:“你要不要坐下一起吃点?” 鱼安见问,急忙摇头:“小的怎敢呀,王妃……” 他话还未说完,谢罗依执在手中的筷子啪地一声重重地压在桌上,吓得鱼安和连翘猛地抬头看她,浑身抖了抖,不知怎么惹上这位姑奶奶了。 谢罗依的声音里听不出半点怒气:“我还没嫁进临川王府呢,何来王妃一说,你可真是折煞我了。” 鱼安连忙笑着告罪,只是态度大为轻慢:“是小的说错话了,谢姑娘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小的吧。” 从这帮近臣身上谢罗依就感受到了满满的恶意。 为什么呢?还不是因为自己上杆子要嫁澹台成德,而澹台成德到处拈花惹草的态度已经在告诉众人她就算嫁进来也不会受宠,这就是他留的后手。 不受宠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将得不到澹台成德的信任,得不到全府上下的尊重,束手束脚,眼线密布,这是不可能完成自己的任务。 当时皇帝就曾提醒过她,无论如何都要先取得澹台成德的信任,只有取得信任才能套出他的秘密。 谢罗依感到挺无奈的,她原本性情孤傲,并不喜欢曲意逢迎,这些日子大概是将澹台成德惯出毛病来了,让他自我感觉太好。既然皇帝已经有了指婚,自己也不必跟小楼里的清越郡主一样再缠着他了。 谢罗依拿定了主意,看鱼安也就不那么讨厌了,冷着脸让他退下后,又换了一副热情的样子硬拉着连翘的手让她坐下陪自己一块用。 连翘面色难堪地抽了抽说自己只是个粗鄙的下人,怎能和未来的王妃同桌而食。 她越是这样,谢罗依越是不肯罢休,气鼓鼓地道:“你这样不给面子,是还在怪我、生我气吗?” 连翘道:“奴婢不敢。奴婢怎会生主子的气。” 这话是将自己当作主子了?可这话里怎么听着有怨气在。 谢罗依又好气又好笑,这小丫头倒是个直肠子,她将她按在座位上:“我有个朋友是个江湖郎中,医术倒是过得去,改日我介绍你们认识,你们也好切磋一下技艺,如何?” 第56页 “真的吗?”连翘的眼中总算有了光彩,她从小就喜欢拨弄草药研究药理,碰到同道中人更是难掩兴奋,无论对方是宫廷御医还是江湖郎中,所以谢罗依的话戳到了她的软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真是个好骗的小姑娘,谢罗依心中暗喜,改日让孟谈异露几手,还怕她将来不能为己所用? “在我心中,像你们这样悬壶济世的慈悲心肠从来就不是什么奴婢,你也莫要轻贱了自己。”谢罗依循循善诱,样子分外诚恳,“将来我若有个头疼脑热,在这府中还不得指望你?你可是我未来的救命恩人。” 连翘忙澄清:“奴婢只是粗通药理,主子若有不适,殿下定会去宫中请太医过来瞧的。” 谢罗依笑了:“你说的那些人我都不信,我只信你!” 这也……这也太诚恳了吧。连翘一向耿直单纯,谁对她好她就能同等地回报对方。 就这单纯的心思被澹台成德教训了几次,可下次依旧会犯,辛亏她的身份只是府中的医女。 谢罗依却很满意,这么说的目的就是又要让她明白,背叛一个信任自己的人真的很煎熬,她不是澹台成德,她的良心是会痛的哦。 媵妾 有了以退为进的想法,隔日,谢罗依就来向澹台成德辞行,澹台成德奇道:“怎么突然要走?” 谢罗依道:“我总在你这儿也不好。” “怕什么,皇兄已经下旨了。”他拉过她的手,眉目皆含情。 “那我们就更该分开了。”谢罗依道,“毕竟你得去谢府迎娶我。” 澹台成德思虑道:“今日朝会,谢大人脸色不大好。你现在回去,我怕他会为难你。”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脸担忧,仿佛她回自己家就是羊入虎口。 他这做作的表情令她忍不住嫌弃:“你多虑了。” 他恍然不觉:“我送你回去,也好让他们都心里有数。” “好吧。”谢罗依抽了抽嘴角,配合着点点头,期待他的表演。 两人同坐一车,刚进谢府大门就感到全府上下一片压抑,谢运的脸色的确很差,没人敢大声说话,府院家丁都低着头匆匆地在忙些什么,不敢正视俨然如夫妻的两人。 谢运端坐在客堂,无视澹台成德,中气十足地对她吼:“你还知道回来!” 澹台成德气定神闲地伸手握住谢罗依的手,答道:“陛下既然已经指婚,依依就是待嫁之女,自然要回谢府的。” “哎呀,其实回不回家也没什么,最多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冯氏察言观色,轻柔地抚着谢运微笑劝慰,“老爷别生气了,反正我们大小姐已经是殿下的人了,就算没有陛下的指婚,大小姐迟早也会进王府的,大不了成不了正妃做侧妃罢了。” 冯氏声音温柔,看上去像在安慰吹胡子瞪眼的谢运,实际上是把谢罗依贬得一文不值,讥讽她为了一个男人连做小为妾都愿意。 被澹台成德握住的手微微颤抖着,谢罗依脸色惨白,心想自己怎么还没被这女人气背过气去。 她成了全场的焦点,大家都等着看她的笑话,或者说是在等着她如何应答,就连澹台成德都投来了鼓励的目光。 谢罗依深吸了一口气,关键时刻真是谁都靠不住,不能示弱但也不能太强势。 她怯生生地看向澹台成德,含着羞却带着坚定,说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女儿心中的确只有殿下。” 冯氏嗤之以鼻,若不是谢运在旁,她或许还要挖苦一番。 谢罗依心中冷笑,对谢运道:“女儿也相信殿下心中只有我。还望父亲不要再生气了。”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谁不知道临川王花心得很,非要说他心中只有一个女人,估计就得是他那早死的娘,还轮不到你谢罗依呢。 谢运眼中划过一丝迟疑,这片刻的迟疑转瞬即逝。 澹台成德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笑而不语。 门外看热闹的下人们抿嘴偷笑,都说漂亮的女人没头脑,真是一点没错,不过这临川王哄女人可算是一把好手,不愧是在胭脂堆中混大的。 场面有些尴尬,谢罗依和澹台成德却浑然不觉。澹台成德对跟在身后的邕武点了点头,邕武会意,不一会儿鱼贯而入的仆从们或挑或捧,将丰厚的聘礼摆入厅堂,塞得个满满当当。 这回原本在那儿抿嘴偷笑看热闹的人全都惊得合不拢嘴,所有人都在想,这临川王可真是财大气粗,咋能这么有钱呢? 躲在屏风后的谢家姐妹俩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谢飞羽道:“临川王还是看重大姐,这一出手好阔绰,为大姐挣足了面子。” 听了这话,本来脑瓜子还在嗡嗡作响的谢琦玉气得呼呼喘大气,怒道:“不过一个破烂货有什么看重不看重的!” 第57页 谢飞羽道:“可不能这么说,你看那对大雁且不胜过无数金银珠宝。” “二姐可真有意思,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谢琦玉的酸味越来越浓,亏她前几日像傻子一样在临川王府前徘徊,没想到竟让这个女人捷足先登了。到底身上流着蛮族的血,果然是不要脸! “临川王生性风流,对她能新鲜几日?将来还不是独守空房的命!”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小声点吧,这大喜的日子你别再冲撞了,犯了忌讳。”谢飞羽捂住她的嘴,好意劝说。 “二姐姐,我和你打赌,谢罗依这个贱人绝不会有好下场。”她恨恨地一甩头,愤然而去,才不要看这两人秀恩爱。 望着她的背影,谢飞羽轻轻地冷笑一声,看着并肩而立的谢罗依和澹台成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聘礼正在闪闪发光,大雁兽皮、珍珠黄金、玉璧绛绢、酒粟稷稻,晃得人眼花缭乱。 谢运的脸色好看了许多,连冯氏都乖乖闭上了嘴,现在这光景说什么都无趣。 谢罗依偷偷地掐了一下澹台成德,兴奋得小脸扑红扑红地:“你什么时候准备的?我都不知道。” 澹台成德咧开嘴笑:“哪能什么都让你知道啊。要不是你急着要回来,我还能再多准备些。” 谢罗依眼睛放光,小声地道:“原来你这么有钱啊。小看你了。” 澹台成德贴着她的脸颊,压低声音:“我可穷得很,为了娶你花大血本了。” 谢罗依笑道:“你真是笨,要与我商量下咱们也不用拿那么多,留着自个慢慢花。” 澹台成德吃惊得看着她:“还不是为你挣面子,真是不识好歹的小蹄子。” 谢罗依道:“白白给了别人多划不来,我得问爹爹再多要些回来。” 澹台成德惊讶道:“没想到你如此贪财。” “发家致富,天经地义。” 两人旁若无人地窃窃私语,丝毫没把其他人放眼里,冯氏气不过拽了拽谢运的衣袖,将来自己女儿出嫁怕是比不过谢罗依了,这让她极伤自尊。 谢运呵呵一笑,打着马虎眼混了过去,与临川王随意聊了一些,客气却不亲切,又吩咐冯氏大张旗鼓地大摆筵席,穷凶极奢好像生怕被比了下去似的。 这一来可苦了谢府上下,本以为是看笑话的,结果却手忙脚乱鸡飞狗跳苦不堪言。 婚礼定在七天后,黄道吉日宜嫁娶,谢运本不同意觉得太过匆忙,倒是澹台成德表现得十分殷勤积极,好像迫不及待要将谢罗依娶回去一般。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散场,小桃服侍谢罗依沐浴更衣,荔枝在一旁给蚕王喂桑叶,边喂边担忧:“小姐,你嫁过去了,我和小桃能一起跟去吗?” “当然。”谢罗依怀疑她这脑子是不是抽住了,“你和小桃从小与我一起长大,你们不跟着去难道还想立马嫁人啊。” 小桃笑了:“我不想嫁人,我得陪小姐一辈子呢。” “傻丫头,我可不想耽误你,到时候该记恨我了。”谢罗依亲昵地揶揄着,转头看着心事重重的荔枝问,“你心里有人了?” “哪有,我心里只有小姐。只是……”荔枝欲言又止,看了看谢罗依的脸色道,“我听说大夫人只许我和小桃其中一人跟过去。” 谢罗依狐疑地看向小桃,问道:“为什么?” 小桃说:“大夫人说府中人手不够。” 谢罗依冷哼一声:“她就是存心刁难。” “就是就是。”荔枝立马附和道,眼中似乎有了希望,期盼地看着她,“小姐,怎么办啊?” 谢罗依道:“我去求大夫人让你们一起去就是。” 两个小丫头欢呼起来,可不一会儿荔枝就沉默下来,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谢罗依示意小桃去问问,荔枝这才担忧道:“洪小胖失踪了。” 谢罗依这才想起这个人来,她这几天生病生得晕头转向早将这个人忘得一干二净了。按理说,洪小胖应该还在澹台成德手中。 她目前还不想告诉她们,便装傻道:“他去哪了?” 荔枝道:“他担心你,说你好几天没在家该不会是出事了,就要出去找你,我没拦住。” 谢罗依看向小桃:“他是听说什么了吗?” 小桃茫然道:“我和荔枝都不会和他乱说的。” “既然如此,也不用担心什么。”谢罗依安慰荔枝道,“说不定他是觉得待在这里闷,出去玩了。” “不会吧。”荔枝像是无法相信,“他一向很乖啊。” 谢罗依道:“或许他只是让我们觉得乖而已。” “对了,”荔枝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我们可以请蚕王看看。”她觉得谢罗依对洪小胖的失踪无所谓十分不解。 第58页 谢罗依阻止道:“没有什么大事不要随意请蚕王。” “哦。”荔枝见她神情严肃不敢再说什么,但心绪不宁的样子怎么都遮不住。 谢罗依狐疑道:“你就这么担心洪小胖?” 荔枝道:“他还是个孩子,我怕他在外惹事。” 谢罗依点点头,对小桃道:“抽空去找找看。” 随着大婚之期越来越近,谢罗依忙得不亦乐乎,根本抽不出空去找洪小胖,她对荔枝说的话也成了一句空话,反正她知道洪小胖在临川王府,澹台成德应该不会这么快杀他。她写了封信,让小桃秘密送去给澹台成德。 当务之急是要解决陪嫁的事,谢罗依去找冯氏商量正巧碰上谢飞羽和谢琦玉两姐妹也在。 请安寒暄之后,谢罗依终于开了口。 冯氏为难地道:“府中人手本就紧缺,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就体谅一二吧。” 想三言两语就想将自己打发了,谢罗依自然是不肯的。不过她不想与冯氏闹翻,毕竟马上就要去临川王府了,落个刁蛮霸道的名声可不好。 “小桃和荔枝从小与我一起长大,我实在不愿与她们分开,还望夫人体恤。” 冯氏拨弄着手指道:“你看你这两个妹妹,身边贴心的也只有一个小丫头,将来出嫁也只能带一个过去。你身为大姐平白占着两个,到时候她们都学样了,这府中的开销且不泼天去了?” 冯氏顺手从身旁的管事嬷嬷手中拿来账本,对着谢罗依扬了扬道:“你父亲是个清廉的人,自从弃商从政后我们家只是表面风光而已,你看看,现在谢府是常年累月的入不敷出,你带走一个人我们就要花十倍的银子再去买个人回来。罗依啊,如今物价飞涨,你要体恤我们的不易啊!” 扯谎。谢罗依静静地听着,心里早就将她骂了个十七八遍,但既然冯氏好言好语地与她诉苦,她也不能翻脸,思虑道:“不如从回礼中扣下买丫头的钱,正好可以抵消。” 冯氏笑了:“回礼是你父亲定下的,不能动。” 谢罗依道:“那我出钱将其中一个买下来。” 冯氏挖苦道:“哎哟我的大小姐,你的钱还不是家里的。” “就是,大姐姐人还没过去,心已经在向着夫家了。好歹我们也是一家人,怎么就这么不顾我们死活呢。”偎着冯氏的谢琦玉也开始学会阴阳怪气地说话了。 谢罗依冷下脸来,厌烦了与她们纠缠:“我想临川王应该会乐意帮我买下来的。” “罗依啊,你是存心想让人看我们谢府的笑话吧。”冯氏气怒交加,狠狠地拍了下扶手,站得直直的,居高临下地蔑视着她。 谢罗依看向旁边的谢飞羽,这家里不是谢飞羽最懂事有礼吗?怎么今天一声不吭了? 谢飞羽正微笑着看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此刻与谢罗依目光对视,笑意渐浓,开口道:“女儿倒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母亲和大姐姐愿不愿意听听?” 冯氏道:“你说。” 谢飞羽道:“父亲对大姐姐甚是疼爱,陪嫁回礼都选最好的,绝不会让大姐姐受了委屈。可我也明白母亲的难处,府里的困境。究其二者,我想不如将大姐姐身边的荔枝指为媵妾,既能全了我们谢府的脸面又能了却大姐姐的心意,不知可好?” 好你一个专使阴招的小贱人! 谢罗依气得想骂人,她还没嫁过去呢,娘家人就急不可待地帮她找小的分宠,是嫌澹台成德桃花不够多,特意找个在丫头中颇有姿色的荔枝给她添堵吗? 谢琦玉拍手笑道:“这个好呀!荔枝做为媵妾过去,既可以跟以前一样服侍大姐姐,又可以为临川王生儿育女,大姐姐也不必为了子嗣,压力过大。”她这几句话分明就是在诅咒谢罗依将来生不出孩子。 谢罗依心里冷笑着,身子却晃了晃,差点落下泪来。这时她再不表演一下怕是要惹人怀疑了。 冯氏瞧着她这般伤心的模样,心中恶气已出,松口道:“罗依你说呢?” 谢罗依吸了吸鼻子,哽咽了一句:“这样也好。”任由荔枝在谢府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心的,带在身边也无妨,不论澹台成德会不会看上她,就算看上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大晋朝的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们谁不是三妻四妾的,她与他也并非有多少真感情,无非就是逢场作戏罢了。 惨遭毁容 “雾夕莲出水,霞朝日照梁。春城花烛动,轻扇掩红妆。” 夏初,京都最热闹的喜事就是临川王和谢府大小姐的婚事,十里长街,迎亲的队伍从街头排到了巷尾,街上摩肩擦踵,孩童老妪、姑娘小伙都跑出来看热闹,几乎所有人都在赞叹,今天的临川王尤为风流倜傥,骑在高头大马上频频向人群招手,咧嘴笑着活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第59页 谢府的大门一开,嫁衣如火,烧红了一方天空。谢罗依手持却扇在喜娘的搀扶下跨过高槛。 围观的人推推搡搡,叫喊之声此起彼伏,谁都想见识一下名满京华的绝色佳人。可今天的绝色佳人似乎很不给面子,除了却扇还红幂覆面,走路也如弱风扶柳,似乎下一刻就要摔倒。 就在大家奇怪怎么回事时,也不知从哪儿冒出一群乌鸦对着新娘扑过来。喜娘尖叫着撇下新娘,猝不及防的新娘在群鸦乱舞中被扯掉了红幂,幸亏有小桃护住她,才使得她没摔个四脚朝天,可即便如此,红幂后那满脸鼓包红肿不堪的脸□□裸地呈现在围观群众面前。 人群中顿时就有小孩子吓得大哭,这哪是绝色啊,分明就是妖魔出世啊。 不光众人被吓了一跳,骑在马上的澹台成德也被吓了一跳。 他一跃而下,迅速跑到新娘面前,将快要昏倒的她打横抱起,凝重的面色转瞬即逝,口中调笑道:“本王的新娘画了个别致的妆,害得本王差点没认出来。” 人群中传来嘘声,看热闹的不怕事大,一些地痞赖子交相大笑:“怪不得谢大小姐平日喜欢带帷帽,原来是个丑婆娘哟!” 谢罗依一向自负,听了这些话气得没差点背过气去,澹台成德抚着她的背,没心没肺地嘿嘿一笑:“依依,从今以后你就真的是我的丑婆娘了。”说完就俯身在她的鼓包红肿的额头上深深印下一吻,众目睽睽之下,风情无限。 有人说,“临川王真是有情有义啊。” 有人回道,“这临川王怕不是个傻子吧?” 又有人说,“这么恶心的一张脸也亲的下去?” 还有人说,“你们懂什么,临川王不要脸面的吗?如今收了个歪瓜裂枣也只能走走过场显示下自己气量大,回到家里谁还管这个丑婆娘。” 众人哄笑起来,谢家人各个面如死灰,这脸算是丢尽了。 临川王却丝毫不受影响,笑嘻嘻地将她抱上喜轿,自己也弃了马,两人同乘一轿。 “你今天玩的是哪一出?”刚抱进了喜轿,他就将她晾在一边,冷着脸问。这是要存心装病,让他丢脸? “妾身让殿下丢脸了。”她倒是知道,像做了错事般偎在角落里,垂着眸子。 澹台成德气还未消,见她不像往日一般活泼,狐疑着是否错怪了她,抓过来探向额头,皱眉道:“谁干的?” 谢罗依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是我大意了,中了贱人的招。” “奸人?贱人?”她说得含糊,他有些听不清楚。 谢罗依往旁边挪了挪,他知道她在嫌弃她,这个鬼样子她自己看着都觉得恶心更别说他了。 “我不知道是谁,但一定是某个嫉妒我嫁给你的小贱人!” 正经不过一秒,澹台成德翻了个白眼,这家伙就喜欢无凭无据胡乱猜测,他又将她捉回怀里,让她好好地靠着自己:“陛下的使臣应该已经到了,你还撑得住吗?”他竟没意识到要是换作平时,这么丑的女子他根本不会允许她近身。 谢罗依虚弱地抬起眸子极认真地看着他,奋力地点点头:“我就算死也要先跟你拜堂成亲。” 澹台成德扶额:“大喜的日子你能说点吉利话吗?” “这倒也是。”谢罗依很认真地思考着,“我得长命百岁的活着,不然便宜了那些觊觎你的妖艳贱货。” “谢罗依!”澹台成德忍无可忍,“我看你精神好得很嘛,一点都没事。” 话虽这么说着,却抬手试了试她的体温,似乎又在发烧了。 谢罗依喜滋滋地笑着心里不免有点感动,自己浑身发烫难受得要死,脸上更是瘙痒难耐,他竟能在大庭广众下毫不犹豫地吻她,她还以为红幂被掀开的刹那他要悔婚呢。 谢罗依轻抚自己的脸颊,恨不能爽爽地抓上两下,又被他捉住。 “别乱动,要留疤的。” “殿下安心,妾身这张脸要是好不了了,自会帮着殿下多纳几房妾氏的。” 她本是为了彰显自己大度,没想到澹台成德顺杆子而上:“行啊,本王正好相中了几个,过段日子,你帮本王通通纳进府来。” “这么快吗?”抬起头,双眸水汪汪。 她的脸虽然被毁了,可那双剪水秋瞳简直要勾去人的魂魄,他连忙讨饶:“哎,这种话你也听不出来?笨死。” 谢罗依抓紧了他的衣袖,如小猫般嘤咛了一声,算做抗议。她没力气与他逞口舌之快,得养精蓄锐去跟他拜堂。 澹台成德将她搂在怀里思绪联翩,第一次见她时还是个扮成男装的小丫头;后来长大了,穿梭于桃花林中好似天上的仙子一般凌波微步,步步生香;再后来,在恶狼般的山匪围攻下,两条白得发亮的腿刺痛了他的眼睛;如今她将受伤的脸埋进他的衣裳里,让人看不真切,可她越是这么做就越是让他忍不住地想发火、想心疼、想对她好一点…… 第60页 澹台成德想,自己一定中蛊了,中了这个女人下的蛊。 他暗叹一声,敲了敲窗子,邕武很快来到窗外:“殿下有什么吩咐?” 澹台成德尽量克制好心潮起伏,沉着声道:“去查查那群乌鸦从哪来的?何人操控?操控之人背后又是谁?” 邕武应了声是,打马而去。 伏在衣裳里的谢罗依不由得心惊,他这几句吩咐语言简略思路清晰,就连声音都透着与以往不同的冷酷。 谢罗依的小心脏咚咚咚地如擂鼓,直到进了临川王府,皇帝倒是没来,派使臣送来了贺礼,谢恩、拜天地、嫁娶礼仪一气呵成。 好不容易熬到喧嚣之中被送入了洞房,外面的亲朋好友,宦海同僚们则开始了觥筹交错,谢罗依松了口气,扔了羽扇,摘下红幂,极不雅观地躺倒在床。 “小桃,你赶紧去把孟谈异找来。他若不肯来,你就跟他说我快死了。”孟谈异一惯反对她嫁给澹台成德,如果不说得严重些,她怕他以为自己在诓他,不肯过来。 小桃应了声是,刚要出门就撞上连翘带着宫中医官来给她瞧病,看来澹台成德已通知了宫里。 荔枝在一旁伺候着,谢罗依极为配合,宫中来的老太医隔着帷帐把了半天的脉,才道:“娘娘近日膳食可否告知下官?” 一旁机敏的荔枝将谢罗依一日三餐汇报完毕,那老太医拧着眉又问:“可曾碰过什么来路不明的东西?” 荔枝咬了咬唇,等着谢罗依示下,她不知该不该说实话,因为就在迎亲的前一天发生了一件大事,蚕王死了。 蚕王从小陪伴她,倾尽了她全部的心血,她急火攻心将日常负责照顾蚕王的荔枝狠狠地骂了一顿,原本大大咧咧整天开开心心的荔枝都被她骂哭了。 荔枝一哭,谢罗依也跟着伤心,将蚕王的尸体放在掌心里摩挲了很久,直到夜深才依依不舍地将它葬在院子里的梨花树下。 蚕王为什么会死,荔枝说因为身上没有外伤,应该是吃坏了东西。 蚕王不同于一般的蚕,除了要吃新鲜的桑叶,还得喝水,那水是用清晨的露水混合谢罗依祭奠亡母案前的香灰调和而成。吃喝都是荔枝每天亲手配制,不会有半点差错,除非是有人乘着机会偷偷动了手脚? 是谁这么凶残?谢罗依恨不得将凶手撕成碎片。 原本以为蚕王的死是家里出了内贼,内贼看不得她高兴,要毁了她心爱的宠物。可直到发病她才惊觉,内贼是要借蚕王的尸体让她染上怪病,受众人嘲笑夫君厌弃,最后再要了她的命。 能有这么大仇的,谢罗依只能想到冯氏母女三人,但现在无凭无据,她又能将她们怎么样呢,真是低估了她们。 老太医久久得不到回答,又问了一遍。 谢罗依轻轻地回答了两个字:“没有。” 蚕王虽饮食清淡,但她每月都会带它去京郊别院的山里开荤,那些荤菜都是用山里蝎子、蜈蚣、毒蛇、蝙蝠弄成的蛊虫。蚕王食这些蛊虫汲取营养,虽自身没有毒性,但她却从未想过死后会不会有毒性?也是自己学艺不精,着了道。 若此刻她说出了实情,蚕王必定会被挖出来查验,鬼知道这些医官会用什么法子验尸,万一窥出什么猫腻来,到时候就瞒不住她以虫制蛊的事了。 北晋严禁巫蛊术,轻则掉脑袋,重则满门抄斩。冯氏母女当年即便猜出她的宠物蚕王是蛊虫,这么多年也只能隐忍不报。此为禁忌,身为一家人如何内斗都可以,但对外必须说谎,否则就是全家完蛋。 可她们是怎么想到弄死蚕王的?蚕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虚弱的?还是害死蚕王的其实另有其人? 老医官盯着她灰败的脸色许久:“娘娘可有想起什么?” 谢罗依叹了口气:“没有。” 老医官无可奈何:“娘娘的病症颇为凶险,脸上的痘症也是体内毒气所致,下官开几帖方子,希望今晚高烧有消退的迹象。” 此话不言而喻,若没退烧就不好了。 谢罗依觉得自己好命苦,人家结婚都是喜事,她结婚是丧命,这个澹台成德是不是克她呀? 直到送走了老医官她还在想,凶手这是想要她的命啊,冯氏母女要是想杀她,还能留她这么多年?不是早就该动手了吗? 她突然觉得浑身发冷,蜷起身子裹紧被子,扫过身边一堆婆子丫头。要想杀她的人一定藏得很好。 不一会儿连翘就按着方子熬了药给她喝下。刚喝下时发了一身汗,可没多久浑身又滚烫起来,来势汹汹。 谢罗依烦躁地挥挥手,让多余的人散去,只留下荔枝和连翘。 谢罗依惨兮兮地看着已经傻了眼的两人,滴了几滴泪道:“殿下是否知道了?” 第61页 连翘心无城府,如实道:“刚刚医官诊脉时,邕武来问过。” 谢罗依看着窗外:“我都快死了,他怎么还不来见我最后一面啊?” 荔枝和连翘面面相觑,谁也无法回答,她们谁都不知道当邕武将谢罗依快死的消息告诉澹台成德时,澹台成德的震惊、伤感和无奈,随即又莫名地兴奋起来,如变脸一般。 邕武都惊了,他原本还以为主子对王妃至少是有了些真感情的,没想到啊,是自己在做梦。 澹台成德招呼他一起避开喧闹的宾客,问道:“放乌鸦的人查出是谁了吗?” 邕武道:“是谢府的下人,叫王志。出事前三小姐曾与其接触过。” 好一出大戏 澹台成德抿着薄唇,轮廓分明的脸庞一半在灯火下生辉,另一半藏在阴影里如伺机而动的凶兽,邕武站在一旁不敢妄自揣测。 澹台成德开口了:“这个王志现在在哪?” 邕武暗暗松了口气,幸好派人跟着,不然主子问起来答不上来估计要被骂死。 “在逛窑子。揽秀阁里。” 澹台成德踱开两步,望着回廊外被灯火染红的黑夜,长叹一声:“王妃福薄啊。” 邕武不知他什么意思,闷闷地嗯了一声,刚想劝慰两句,就又听他道:“王妃重病看样子是活不久了,我们不能让她白白死了,对吗?” 邕武只好嗯了一声,小心地问:“殿下是要报仇吗?” “是啊。”澹台成德颇为遗憾地长出一口气,“可我们不是不知道谁下的毒手吗?只抓到一个放乌鸦的小厮,真可惜。” 邕武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拱手道:“属下一定会抓紧调查,找出幕后真凶。” “算了。派人去将那个王志杀了,也算为王妃报仇了。”他说要去杀一个人的时候一派清风明月的样子,好像只是摘一片树叶子般。 邕武没想到竟然连审都不审直接杀了,他的头脑还停留在摸索主子意思中,给出的反应就明显滞后了。 澹台成德转身瞧见他呆头呆脑的样子,又吩咐了一句:“你亲自去,做得干净点,别让人发现了。做完了就将尸体扔去桓让府上,然后去报官,就说有人坏了本王的喜事。” 邕武张大了嘴,眨了眨眼睛,道:“殿下是要栽赃嫁祸给桓大人?” 澹台成德向他眨了眨眼:“你还没想明白?” 邕武尴尬地道:“殿下是要除掉桓大人。” “桓让不除不行啊,陛下也不满他没事就往咱们府上跑。既然如此,咱们就随了陛下的心吧。”澹台成德一脸无辜,颇为可惜地挥挥手让邕武快去办,又叮嘱他千万小心,绝对不可走漏风声。 邕武领命刚要走,又觉不妥,多提了一句:“桓让是陛下的人。” 澹台成德道:“他只是陛下的棋子罢了,算不得陛下的人。” “是。”邕武这才放心了。 澹台成德望着他的背影,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邕武在杀死王志并将尸体扔到桓让府中时,另一拨人应该正好带着官府的人寻过去,这样的话就做实了王志受雇桓让蓄意杀害临川王妃,事成后又被杀人灭口,抓个现行,有理都说不清。 澹台成德一早就知道桓让是皇帝的棋子,频频过府与他交往就是为了到时候给他安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桓让每次过来小眼睛乱转,想必早就将他府中摸个一二了,这样的人留着过年吗? 如今正好有这个机会除掉桓让他自然不会错过,到时候他就是个苦主,皇帝损失一颗棋,而桓让嘛就当个替人受过的替死鬼吧。 澹台成德想到此处,免不得嘴角上扬,现在他还需要当着宾客的面再演一出苦情戏。 他往洞房去,一路上脚步都放得很慢,不断地告诉自己,心不硬成不了大事。 推开门就看见荔枝和连翘跪在床边呜呜咽咽地低泣着,一身嫁衣的谢罗依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澹台成德突然有点头皮发麻,他从未期待过什么洞房花烛夜,但也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新娘会这么莫名其妙地死掉,而这个新娘竟然是她,这让他眼睛干涩,刚刚还坚硬如铁的心一下子就被揪得难受。 他一步步走向她,荔枝抬起泪眼婆娑的脸,连翘默默地让出一条道。 澹台成德坐在床边,推了推闭着眼的谢罗依:“醒醒。” 谢罗依勉强睁开眼睛,干涩的唇轻轻动了动:“救我……” “吃了药你就会好。”澹台成德想,总要让她有点活下去的希望吧。 谢罗依的眸子暗了暗,像是看穿了他,自嘲地扯了个极难看的笑:“你不会不想救我了吧?” “怎么会,我们是夫妻,我当然不想你有事。” 第62页 谢罗依哼了一声,指着他的鼻子:“我知道的,我若死了,你好娶小的。”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些。”澹台成德皱紧了眉头。 谢罗依幽幽地看向荔枝,朝她招了招手:“我死后你就让荔枝殉葬吧。她陪我过来一趟不容易,但留她一人在你身边我不放心。” 突逢此等打击,荔枝吓坏了,震惊地看了看谢罗依又求救地拉着澹台成德的衣角,唇动了动,大颗的泪珠滚滚而下。 澹台成德知道她不想死。北晋殉葬之风已禁了好多年,虽说世家大族中仍有此等劣习,但她年纪轻轻为何也会有这种想法? 谢罗依的目光游移在二人脸上,荔枝怕死得很,都快吓得晕厥过去了,而澹台成德却神色不明。 “阿仁哥哥……”谢罗依将目光锁定在他脸上,泪眼婆娑,似乎对这世间有无限的留恋。 这一声呼唤像一盆滚烫的水彻底淋化了他的心,她从未这样叫过他,可现在却让他心肝发颤,眼睛发痛。原本只想坐坐就走,没想到如今屁股粘住,心头烦躁不安。 谢罗依刚朝他伸出手就被他紧紧握住,千言万语不知该说什么。 “他,他怎么还没来?”谢罗依是再也不想装下去了,盼着门外。 他?他是谁? 澹台成德一时没搞明白,可谢罗依那期盼渴望的眼神仿佛那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你在找谁?”澹台成德脱口问出,他突然意识到她其实并不需要自己,适才的一腔伤感变得十分可笑。 连翘偷偷地抬起头,澹台成德以往平和的声音里布满戾气。 突然,门被撞开,小桃带着一个灰袍书生闯了进来,进来就大喊:“小姐,白日先生来了!” 谢罗依几乎就是垂死病中惊坐起,连一旁的澹台成德都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 这个男人是谁?他蹭地站起身,挡在她面前微怒道:“什么人!胆敢私闯王府后院!” 闯进来的时候小桃本没注意到他也在,现在被这么一吼,来不及行礼,只匆匆解释:“这位神医,能救小姐的命。” 小桃满头大汗,语气也好不到哪去。 澹台成德虽心里责她没规矩,但想到她忠心为主,也就没多说什么,可为什么她身后的男人却摆着一副臭脸,不仅摆臭脸,还对自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什么人,竟然敢对他翻白眼?澹台成德刚想翻脸,就听那神医道:“医女留下,其他人出去。” 小桃和荔枝要走,澹台成德不愿意了,特别是看到谢罗依望向神医那种近乎疯狂的眼神,他终于忍不住开骂:“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本王的王妃凭什么和你单独在一起!” 孟谈异剜了他一眼:“殿下是要亲眼看着她咽气吗?” “放肆!”澹台成德急了,他十分讨厌这个男人。 小桃怕耽误治疗,对澹台成德解释:“白日先生医术高超,况且还有连翘在,殿下就放心吧。” 荔枝也急了:“是啊,若再耽误下去,小姐真的会没命的!”她可不想平白无故地殉葬。 澹台成德深深地看了一眼连翘,示意她盯紧些。怒气未消冷哼一声,转头就走,边走边喊来鱼安,要他多派些人手守在门外。 “若这庸医治不好王妃,今天就别想活着出府!”澹台成德大声丢下这句话后就拂袖而去。 屋里屋外都听到了这句话,鱼安觉得主子的脾气特别大,心想这个能惹恼了主子的人可真是个人才。 不过屋里的孟谈异却不以为意地付之一笑,一路赶来时小桃已经将谢罗依的病情介绍了大概,吃过什么碰过什么,他都有所了解,心里也有了救命的规划。 他把了脉,翻了她的眼皮,在谢罗依昏迷前他还不忘损她:“澹台成德就是个天煞孤星,也就你这个没头脑的要嫁他。” 他一点都不忌讳连翘在身旁,就算当着澹台成德的面,他也敢这么说他。 谢罗依强撑着一口气:“别,废话了……”刚说完她就晕了过去。 孟谈异指点连翘施针,等辅针施好后,便亲自以金针扎其主穴。 连翘在一旁看得惊心动魄,若是有半点差池,王妃立刻就会香消玉殒,但孟谈异却手法娴熟,不慌不忙,坚定又独特。 连翘从未见过这种扎针方式,半柱香的功夫后,金针冒烟,而银针通体变黑,针下的皮肤处渗出血水,颜色由浓至浅,直至变成鲜红。 “好了,收针。”孟谈异笃定地拍了拍手,吩咐连翘道。 连翘收完针后,实在按耐不住好奇心,请教道:“神医,您能否指教一二,王妃的急症从何而起?” 孟谈异知她的病症与蛊虫有关,这要是被其他人知道还得了? 第63页 “无可奉告。”孟谈异邪气地一笑,打开房门,对小桃和荔枝点了点头,转头又对守在门口的鱼安道,“你们王府可真是神奇,大喜之夜也不知道招待过府的客人,况且还是位救下你们王妃性命的神医。” 鱼安拱手寒暄了两句,知道谢罗依没事后,赶紧吩咐为孟谈异准备菜肴,他自己匆匆赶去向澹台成德复命。 可就在孟谈异忙着救谢罗依命的时候,喜宴上也发生了一件大事,今天的新郎澹台成德跌坐在喜宴中央嚎啕痛哭,叫嚷着有人给他不痛快,下黑手害王妃,想将喜事变白事,那哭得真是撕心裂肺,涕泪横流。 原本好好在吃酒的宾客们被闹得一脸懵,纷纷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澹台成德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最后抽抽戚戚地胡乱栽赃,说老丈人谢运看不上自己这个落魄王爷,所以宁愿毒杀女儿也不愿女儿嫁入府中云云…… 宾客们都觉得这个哭得稀里哗啦的王爷是不是疯了?就算再不愿意,谢运也不可能为了一场婚事杀掉自己女儿,既然答应了又是皇帝指婚,再这么做就是有悖常伦公然抗旨,况且谢运在朝中颇有人望,行事严谨作风正派,绝不会是这样的人。 临川王一定是疯了,脑袋糊涂了。 有人看不过去,上来劝慰他,澹台成德抹了把眼泪瞪着他道:“本王的王妃都快死了,本王还能胡说?” 有人说,王妃拜堂时还好好的,你何苦这样咒自己的媳妇呢…… 澹台成德悲从中来,哽咽道:“从出了谢府就不好了,左邻右舍都看到了,本王还用得着骗人嘛?拜堂全是硬撑着的!” 这时大家才觉得怪不得适才拜堂时,戴着红幂拿着却扇的王妃摇摇欲坠,好像的确虚弱得很,只是当时没多想而已…… 澹台成德见众人慢慢沉默下来,眼底闪过一道暗光,瞬间就又变成了一个小男人,掏出手绢捂着鼻子吸了吸,道:“本王不是无凭无据的,那凶手就出自谢府,待本王抓了来,定要拉着谢运去陛下那儿讨个公道!” 拉着自己的老丈人讨公道,也是够新鲜的。有人抿嘴,用不了等到天明,谢家和临川王府就会成为全京都的笑柄。 来,干了这杯醋 流言飞语在夜色中穿行,该散场的宾客们一个都不肯走,生怕错过了什么。 熬到快天明时,京兆尹少尹马遂就带着人匆匆赶来,不过他带的人当中有一个是死人。 谢府中害临川王妃身中恶疾的凶手死了,虽死无对证却死在桓府,据说被发现时,桓府上下正手忙脚乱地处理尸体呢。 澹台成德一秒入戏,将舆论引向桓让,又是哭诉又是叫骂,但却比刚才的状若疯癫正经了不少,条理清晰地说这桓让就是幕后黑手指使杀人,以前常来找麻烦也就算了,现在竟开始杀人了,他澹台成德堂堂一王爷是要被他逼得退无可退,家破人亡。 这下原本心中有疑惑的人去了大半,桓让与澹台成德不睦大家都略有所闻,只是没想到这“不睦”已经升级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了,这可比刚刚猜测的谢运谋害亲女靠谱多了。这么一想,信的人就多了起来。 澹台成德拉着马遂哭诉:“这个桓让平日就爱来本王府中撒野,今日更是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大人一定要严惩此案!” 事关皇亲国戚和皇帝近臣,马遂可不敢擅专,因为顺路他也只是来报个信,如今被澹台成德拉住还有一堆围观群众,他还真是有苦难言。 “殿下放心,请放心!”马遂不敢多说,现在还未调查清楚,他真怕事后打脸。 不过桓让蓄意谋害临川王妃的事轰轰烈烈地惊动了皇帝,皇帝震怒,着大理寺协同查办。 澹台成德戏瘾未消,早朝后又单独对着皇帝一番痛诉,好像誓要将桓让弄死一般。 皇帝揉着眼角:“王妃现在怎么样了?” 澹台成德收了抽泣,颓然答道:“臣弟未敢去看。” 皇帝道:“回去吧,桓让自会有人审,你在这儿耗着也无济于事还不如多陪陪她。” 澹台成德还想再声辩几句,被皇帝拦下:“瞧瞧你这副德性,为一女子哭成这样让外面的人看我天家笑话。” 面对皇帝的指责,澹台成德扁了扁嘴,收了眼泪:“臣弟是伤心过度,好不容易娶到媳妇,没想到如此遭人嫉恨……” “行了,回去吧。这些天不用上朝,好好照顾家里。”皇帝实在太烦,一个男人能这样不顾形象地哭成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多情深意重呢。 皇帝是不相信的,他这个弟弟一贯风流成性。 澹台成德也没指望让皇帝相信,只要能让桓让从眼前消失,他就很满意了。 第64页 所以当他收敛悲伤踏进内院时,墙上紫红的蔷薇花开得分外妖艳。 还没进门在院子里就听到一阵笑声,他停住脚站在院子里,等了半天也没人上来请安通报,谁都没发现他。头顶一阵阵地冒火,他快步上前,砰地一声推开了房门。 谢罗依靠在床上,笑得虚弱却很开心,孟谈异坐在她旁边微微前倾正说着什么,见到门被推开,所有人都扭头看他,时间也仿佛静止了。 鱼安跟在后头缩了缩脖子,今天主子的脸色刷了好几层,这是暴风雨的前奏啊。 屋内的笑声戛然而止,小桃和连翘见到是他忙请了安,荔枝怯怯地唤了一声:“殿下。” 澹台成德的目光落在松松垮垮并不行礼的孟谈异身上:“神医还没走?” 谢罗依解围道:“是妾身留下神医的。妾身身体刚刚舒坦些,生怕有反复,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孟谈异道:“王妃遭人毒手,幸得在下施以援手保住了一条性命,无论如何在下得对病人负责,暂时不会离开王府。” 如此嚣张的一个江湖郎中,澹台成德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人不仅嚣张还气势汹汹,好像自己欠了他钱一样。 谢罗依察言观色知道他要发怒了,干笑了两声向他解释:“殿下别误会,能被称为神医的人责任心一般都很大。” 她散着头发,脸色苍白,看上去楚楚可怜,让人忍不住心疼,澹台成德一口气堵在胸口,都快要炸了。 偏偏旁边的孟谈异还不识趣,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要不是还有些理智在,他会立刻拳打脚踢地将这个江湖郎中踹出府去。 澹台成德暗暗长出一口去,问站在床边的连翘:“神医的药方你都弄清楚了?” 耿直的连翘道:“神医妙手,我只学了一二。” 真是个没眼力劲的呆丫头。澹台成德气急,白了她一眼,又盯上了小桃:“你家主子正病着,你不去看看药好了没,还有心思在这扯闲话。” 小桃扁扁嘴,识趣地拉着连翘告退,澹台成德目光再转到荔枝身上,荔枝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不到一秒就破功:“奴婢这就出去。” 澹台成德面色稍缓,这丫头还算识趣。 “去本王院里等着。”荔枝刚走过他身边,澹台成德却突然道,“现在是姨娘了,见到陌生人要懂得避讳。” 荔枝硬着头皮:“是是,奴婢知道了。” 荔枝溜走了,他的话也递到了,但孟谈异仍在那无动于衷,澹台成德觉得自己真的要气炸了。 “神医不知道吗?女子闺房理当回避!” 孟谈异整理着衣裳站起来:“我和小依自小认识,她的闺房我又不是没见过。” 小依?还自小认识?!澹台成德气得眼前金星乱冒,竟然有人敢这样顶撞自己,但他自持身份,决不能在这男人面前丢了气度,也不能让谢罗依看出自己很生气。 衣袖下的双手握成了双拳,转头吩咐道:“鱼安,请神医去后堂吃茶。神医是咱们府里的大恩人,一定要好生招待。” 鱼安做了个请的姿势,孟谈异也并非不知进退,叮嘱了谢罗依几句后,便提着药箱跟鱼安去了后堂。 忙了一晚上,她醒来后孟谈异亲自熬汤药喂着,又陪着说了些有趣的江湖见闻逗她开心,大家都挺累了,有台阶就赶紧下吧。 孟谈异读懂了谢罗依递来的眼色,他们认识多年,默契还是有的。 待得人都散去,屋内就显得空荡而冷清了。 谢罗依脸上还没有多少血色,孟谈异挑碎了那些红疮脓包,敷上清凉的草药,现在红肿已退,脸上那一点点的绿色看上去颇为滑稽。 可澹台成德一点都没有想笑的感觉,沉默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坐在床对面的圆桌边。 谢罗依试探地问:“你在生气?” 澹台成德道:“没有。” 谢罗依又问:“看到我没死很失望?” 澹台成德提了声调:“不是。” 谢罗依眯着眼神色古怪地盯着他:“那你是嫌我丑了?” 被她夺命三连问,澹台成德的火气又上来了,她在屋里留了个男人说说笑笑,难道身为夫君的自己还不能生气了?还要被她这么胡乱质问?这是什么道理! “谢罗依,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他哑着嗓子,吐出一句话来。 “身份?”谢罗依靠在床榻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什么身份呀?”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本还顾虑着她大病初愈,现在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要是再不教训一下,往后自己在这个王府还有什么地位! “你现在是有夫之妇,避嫌,避嫌懂不懂?还用我来教你吗!”澹台成德蹭地站起来,几步上前,火气蹭蹭地乱冒。 第65页 “哦——”她发出一个好听的拖音,笑着道,“原来我是有夫之妇啊,我还以为我的夫君一心想要我死呢。” 她眼里沉着一片晶莹的光,微动涟漪,水雾蒸腾,看得澹台成德心里发虚。 “胡说些什么。”他别过头去,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小孩,在这片晶莹的光里,火气消得无影无踪。 “你能活下来我很高兴。” 谢罗依道:“既然如此,那你进来大呼小叫一番是做什么?” “我……” 谢罗依又道:“神医救了我,又说些笑话逗我开心,这满院子的人都笑了,就你板着脸,好像人家不是来救我是要来害我的一样。我知道你要面子,但你这醋吃得好没道理。” “我没吃醋!”那些内疚、愤怒、没来由的火气在听到“吃醋”这两个字后,澹台成德浑身一个激灵,快速地强硬反击。 “哦?我怎么觉得一屋子的酸味啊。”谢罗依笃定地望着他。 “谢罗依,本王说一句,你倒是有十句来说!”澹台成德被她绕来绕去绕得头疼,都快忘记自己的初衷了。 谢罗依拨了拨手指头:“我听荔枝说,凶手找到了?” 这弯转得太快,澹台成德嗯了一声。 谢罗依倾身向前拉了拉他藏在衣袖下的手,那手还握着拳,冰凉凉的。 她将他拉到床边坐下,柔声道:“我不信我家里人能害我。” 澹台成德僵着身体坐下:“是桓让买通了你家的一个仆从干的,现在那个仆从已畏罪而亡,桓让也已被捉住,陛下下令大理寺严查,不日就会有结果。” “那就好。”谢罗依夸张地捂着胸口,“荔枝还说昨晚我昏迷时你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是我们家里人下的毒手。说我要死了,你得去报仇。” 澹台成德:“……” 谢罗依又道:“当时我听着可生气了,心想你怎么就觉得我要死了呢,又怎么能平白冤枉了我家里人呢?但后来又听荔枝说众目睽睽下,你哭得很伤心。” 她伸出纤纤玉指,眼色中含着心疼,轻轻地抚上他的脸颊。 澹台成德不悦,这个荔枝怎地如此多嘴,也不知该说她是个忠仆呢还是个长舌妇。 他反握住她的手,她这是当真心疼了? 他半真半假地道:“这下你该知道我有多么舍不得你了吧。” 谢罗依含笑看着他,言不由衷地点点头,他昨晚的那场表演已经在府里传遍了,问了荔枝又叫来小丫头们打听,东拼西凑她就猜出他是想利用自己的病掀起点水花,至于这水花要掀多大就不知道了。 这年头谁敢动真心谁就是傻子,还好他们两个谁都不傻。 不过经过如此这般折腾,大家都觉得临川王和王妃感情甚笃,但也看出来临川王是个莽撞无脑白长了岁数的憨王爷,不问青红皂白就能诬陷了亲家,结果啪啪打脸。 谢罗依顺势倒在他怀里,伸出一条手臂将他环住,这人腰身倒是很细,一丝多余的废肉都没有。她隔着衣服细细摩挲着,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不管怎么说得先摸清他是怎么想的。 澹台成德被她摸得很不自在,想笑又不能笑,只能将她拎起来,板着面孔道:“你想干什么?” 谢罗依一脸认真:“昨日错过了春宵,妾身怕殿下不高兴。” 澹台成德不高兴了:“本王在你眼中就是个纵欲的人?” 谢罗依嘻嘻笑道:“妾身知道殿下志在庙堂,看不上这小小的闺房之乐。” 澹台成德了然一笑,也不否认,将她搂进怀里:“我是想志在闺房的,可你现在这张脸让人提不起兴趣啊。” 这人说话还真直接,谢罗依也不尴尬:“那你还搂着我干嘛?” 澹台成德捏着她尖尖的小下巴:“既然你费尽心机挑逗,我总得给你个面子。” 说着就很禽兽地将她压入身下,不管不顾地去扯她的裙衫。 谢罗依浑身绷紧,下意识地推他:“我还在病中……” 感到她明显的抗拒,澹台成德停下手,盯着她的双眸,脑中不知为何浮现出孟谈异与她谈笑的亲昵样子,闷闷地道:“你们谢府很厚道,嫁进来一个妻还送了一个妾,本王的确该享受下齐人之福。” 说完他就作势要走,谢罗依也不拦着,还朝他挥挥手:“等妾身病好了,再来服侍殿下。” 他能这么快就走,就说明刚刚的一切都是逢场作戏。 澹台成德也笑着应了声好,可刚踏出屋子他的脸色就僵了,墙上的蔷薇花也瞬间褪了色。 自觉性 在孟谈异的细心调养下,两三天后谢罗依就能活蹦乱跳了,不过就这两三天的时间,她明显消瘦了下来,而京都被一场暴雨洗涤,狂风扫娇蕊,让初夏的天气在瞬间重新感到了早春的料峭。 第66页 天气变了,朝中也来了场不大不小的震荡,给事中桓让以蓄意谋害临川王妃的罪名被判流放崖州,家产查抄没库,妻妾子女没籍为奴。 桓让虽是个小小的给事中,却是皇帝的近臣,因其文采卓绝近年颇受皇帝器重,原以为皇帝会以王妃痊愈或证据不足等借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没想到最后竟然罚得如此重。 一时间朝中风向偏动,大多数人觉得皇帝还是念及手足之情,对如今唯一的兄弟爱护有加,说不定将来帝国政坛上冉冉的新星就是这位临川王。 就在形势一片大好时,谢罗依也没理由不高兴,她大病初愈虽然还有点苍白但因为有孟谈异的神药在,脸上的伤疤也在慢慢结痂,略施脂粉盖住后反而显出邻家女孩的清纯可爱。 谢罗依打点妥当,带着小桃、连翘就往客房走,边走边问:“殿下这几日有去看过荔枝吗?” 小桃道:“每日都去,在荔枝房中坐一会儿就走,听说也就是说说话吃吃茶,并未留宿。” 谢罗依道:“荔枝可有向你抱怨什么?” 小桃想了想道:“这倒没有。想必荔枝也清楚自己的身份,并没有存着争宠之心。” 谢罗依停下脚步,仰头望天:“我倒希望她过得好些,将来能为殿下诞下一儿半女,也好有个依靠。” 小桃只应了一声,自从谢罗依那日病中时说要让荔枝殉葬后,两人的感情就怪怪的,荔枝似乎很怕她,虽然每天都来请安但没事总躲着,就算见了面也没了以前的那种撒娇亲热了。 只有在一旁的连翘却觉得奇怪,不过她心思单纯,顺口就问了出来:“娘娘难道不担心荔枝娘子分了您的恩宠吗?” 这普天下的女人哪个不是以夫为天,就怕自己失掉恩宠。她在王府日久,常听府中的嬷嬷婆子们说些各家的后院闹剧,谢罗依的大度刷新了她的认知。 谢罗依转头看着她轻笑:“殿下是做大事的人,将来必定会有许许多多的妾室,我身为正妃自然该大度些。” “啊?”道理是没错,可是不吃醋的女人真的有吗?连翘没想到她竟然很想得通。 谢罗依看在眼里,也不多问,默默地在心里记下了一笔,这小丫头还真是不谙世事,单纯可爱啊。 她这次去客房,其实是去赶人的。 孟谈异拉着她转了一圈,上下左右看了一遍,满意地摸着下颚道:“好的差不多了,老夫的医术真是出神入化啊。” 谢罗依白了他一眼,丝毫不将他那副沾沾自喜的样子放眼里,倒是站在一旁的连翘看着他满脸崇拜。 “醒醒,别白日做梦了。”谢罗依敲了敲桌子,吩咐小桃将东西拿出来。 放在盒子里的是一块墨玉。 孟谈异刚开始还颇为嫌弃,待仔细一看,双眼泛光,喜滋滋地拿在手中摩挲了许久,又放在鼻下深深地闻了闻,才道:“这麝籽玉你从哪得来的?”他从小酷爱各种与医药有关的东西,麝籽玉可清热解毒,安神醒脑,驱虫护体,是居家必备的良品。 谢罗依道:“这么名贵的东西,当然是我向殿下求来的。” 瞬觉失望,孟谈异将玉放入盒中,看着她道:“今天过来该不会是有什么事吧?” “有啊,亲自来感谢神医的救命之恩。”谢罗依揣着十万分的真诚。 不过有时候朋友太熟稔了也不好,孟谈异睨了她一眼:“哼,从小到大我没少救你,也不见你像今天这般懂得感恩。少跟老夫绕圈圈了,有什么事就说吧。” “爽快!”谢罗依豪爽地一拍桌,笑道,“你年纪轻轻的,能别老称自己是老夫行吗,我听着怪变扭的。” “哼。”他看了她一眼,这家伙准没安什么好心。 “你别哼啊,我这是善意的提醒。你看你是一个玉树临风翩翩少年郎,又不是老学究。”谢罗依踱着步子围着他转圈,“再说了,从小到大我也没少护着你。咱两是兄弟,用得着算那么清吗?” 孟谈异不为所惑:“你到底说不说。” 这事她不好意思说,也没谁来逼她说,可她觉得必须要说了。 “你看啊,我也好得差不多了,你是不是该回去打点打点你的药行啦?” 再蠢的人一听这话也该懂了,何况对她十分了解的孟谈异。他挑眉:“原来你是来下逐客令的呀。” 谢罗依干干地笑了两声:“我是为你的性命着想。” 孟谈异冷笑道:“临川王还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不成?” 谢罗依道:“你想多了,我在他心里也没那么重要。但是,你要是再不回去,你家的生意都要被抢光了!我知道你视金钱为生命,所以特意来救你命的。” 第67页 “你倒是了解我。”孟谈异深深地看着她,看得谢罗依一度怀疑自己头没梳脸没洗。 “你看你,别那么小气嘛。”这尬死人的空气里,她觉得必须说些什么。 孟谈异叹了口气,从药箱中拿出一个小瓷瓶丢给她:“收好了。” “这是什么?”谢罗依打开闻了闻,一股药味。 孟谈异没好气地道:“解毒丸。” 谢罗依诧异:“我的毒已经解了呀。” 孟谈异道:“你这脑子在这里估计得死上个十回八回的,这里面有十一粒解药,能解世上大多数的毒。” 哈,这么好?谢罗依笑眯眯,这可是个救命的大宝贝,果然还是老友靠得住。 孟谈异瞧着她高兴心里也高兴,但她不听劝得非嫁进来,现在又拐着弯让自己赶紧走,就是为了避嫌,多年的友情还抵不过一个没认识几天的风流王爷,实在令人不爽。 “要是有奇毒解不了,这药丸也好让你拖上几天,不至于那么快死。” 谢罗依刚高兴下就被这句话搞郁闷了:“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好歹是兄弟呀。” 孟谈异转身去收拾行装:“你跟着他就好不了。” 谢罗依扁着嘴,不带这么诅咒人的。 他收拾得麻利,眨眼功夫就好了,拿起桌上的麝籽玉,头也不回地踏出了临川王府。就算再讨厌,值钱的玩意还是要收收好。 谢罗依想,孟谈异爱财这点倒是和自己很像,怪不得两人能做成兄弟呢。 小桃看着自家主子那张无比郁闷的脸,轻笑道:“小姐还得再下点血本。” 谢罗依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本小姐穷得很,你不知道吗?”还想让她再出血给他,门都没有。 为了向澹台成德讨这块麝籽玉,她可是莫名其妙地答应了他的一个条件。虽然这个条件是什么澹台成德暂时没告诉她,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向她讨债了。 谢罗依支了支脑袋,现在的男人都不好糊弄。孟谈异看样子是真的有些生气了,改日再送他些稀罕玩意让他高兴高兴吧。 办完这件事,谢罗依就往澹台成德住的无竹院去,上次她就看出他不喜欢孟谈异,这次自己顺利把人请走了,总得借机去邀个功,讨好一下。 因为去连延和婚礼耽误了一段时间,澹台成德这几天特别忙,每日都去巡堤,回来后一直待在无竹院里。 这无竹院和西边池塘竹林的花园的风格完全不同,这里实在招摇,红红绿绿的各种鲜花常年不败,琉璃顶、白玉壁、金地砖,组合在一起活像一只斑斓的大公鸡。 谢罗依刚跨进院门,就觉得头晕,这审美也是没谁比得上了。 屋子里有人在说话,是荔枝正站在桌边服侍澹台成德喝茶,她穿着石榴红的襦袄水仙裙,腰间系着精白丝绦,头发挽成一个堕马髻,眉目微敛,浅笑盈盈。 谢罗依想,看惯了她飒爽的样子,倒没想到这温顺的打扮反而动人了,只是这身颜色衬得她脸更黑了。 荔枝看见她,放下茶具,屈膝行礼道:“娘娘。” 谢罗依含着笑牵起她的手,自然地坐在澹台成德身旁:“荔枝煮茶一向好,殿下有口福喽。” “今天感觉怎么样?”澹台成德见她过来,脸上多了丝笑意,招呼她坐到自己身边。 “看见殿下高兴,妾身就大好了。”她接过荔枝递来的茶水,一仰头饮下。 澹台成德道:“茶是慢慢品的,哪有人像你这样牛饮。” 她嘻嘻一笑:“我喜欢。” “没规矩。”多了一个外人在场,他无奈地嫌弃道。 谢罗依放下茶杯,玩味地打量两人:“殿下今天处处看妾身不顺眼,是妾身打扰了二位吗?” 澹台成德道:“这倒没有。” 看得出他今天心情还不错,不像前几日每次见面都板着个脸,好像自己欠了他一样。 谢罗依忍不住偷看了他好几眼,觉得心情好的澹台成德格外好看,面如冠玉,眼若星辰,瘦腰如蜂,姿仪皆美。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澹台成德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这女人到底怎么回事,自从嫁了他后就不像以前爱粘着他了,反而总爱走神,难道女人也有这毛病?得到手了就不珍惜了? 这几日去看她,说不上几句话眼神就不知道飘哪去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摆着个臭脸。澹台成德从未被女人这样忽略过,终于忍无可忍了,决定不再理她了,这家伙又舔着脸来问他讨赏。 她做了什么他非得赏她?澹台成德自己也没搞明白,但被她巧言令色绕来绕去最后竟将那块名贵的麝籽玉讨走了,敢情她嫁进府就是为了来捞钱的? 谢罗依嘿嘿一笑:“你别生气嘛,我正欣赏美色呢,你这一气,就把美色破坏了。” 第68页 这算不算当众调戏人?澹台成德气得想揍她,他不要面子的吗?当着围观妾室和侍女们的面自己成什么了? “谢罗依你不要得寸进尺……” “殿下,妾身刚刚送走白日先生!”谢罗依一字一句咬得很重,看着大家目瞪口呆的表情,已意识到自己又惹毛他了,急忙去堵他的嘴,心里哀叹,这个男人的心思现在真难猜,自己不过说了句实话而已,他都能大动肝火,果然人人都喜欢听好话不喜欢听实话。 澹台成德一愣,似乎忘记了刚刚被媳妇在众人面前调戏的窘境,问道:“你怎么想起来放他走了?” 谢罗依搬着椅子朝他这儿挪了挪:“还不是为了你。” “为我?”澹台成德睨着她,“关我什么事。” 谢罗依道:“他吃家里的用家里的,我得帮你省钱呀。” “可他救过你的命。” “咱们不是已经给过报酬了嘛。” 毕竟诊金还是付得爽气满意的。 澹台成德总算展了颜:“你能这样想就好。” 幸好他还不知道自己把麝籽玉给了孟谈异,谢罗依趁热打铁表衷心:“这是自然,妾身平生的愿望就是做个好妻子。” 推心置腹 从无竹院出来,谢罗依拉着荔枝在前头说话,小桃和连翘跟在身后。 谢罗依看着花园里被雨打掉的蔷薇花,蹲下身捻在手指间,道:“你看,花无百日红,一场春雨就凋零成这副样子了。” 荔枝道:“娘娘多虑了,明年它们还会开得很好。” “你倒是看得通透。”花瓣从指间滑落,谢罗依笑着抬手捋了捋她的鬓发,“你从小跟着我,我自然希望你好,你现在做了娘子,也算是半个主子,将来的前程还得靠自己挣下。” 荔枝茫然地看着她:“娘娘说的是什么意思?” 谢罗依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都做了姨娘的人怎么还不开窍?我自然是盼着你能为殿下诞下一儿半女,将来也好有依靠。” 荔枝脸一红,羞道:“娘娘又拿我打趣。” 谢罗依莫名其妙:“这是正经事,你得上点心了。” 荔枝羞红了脸,点了点头,她没想到谢罗依会愿意与她分享男人,而且还是这么一个英俊多金的皇室宗亲。 她暗暗地想,莫不是谢罗依见木已成舟她真的成了临川王的妾室,便准备来拉拢自己,为有朝一日可以与她联手对付其他女人? 或者谢罗依是担心她告密,告诉临川王她家大小姐是布了一个局,主动引起他的注意再慢慢靠近他俘获他为其所用? 倘若临川王知道这些阴谋,谢罗依的临川王正妃的位子怕是要不保了,可如果这样,她这个姨娘也别想再待下去了。 谢罗依像是并不知道她在想这些,携了她的手走到一旁,与小桃和连翘隔了些距离,压低声音问道:“洪小胖有消息了吗?” 荔枝摇摇头,不知她为何关心起洪小胖来。 谢罗依道:“前些天我病着也没好好地关心这事,如今想起来他已经失踪好些天了。不管怎么说,他是从我们府上不见的,我担心他的身份暴露,会有人找他麻烦。你帮我去找找看,毕竟他还是个孩子,做了错事得有人引导也可改过向善,要是再误入歧途,这辈子就完了。” 荔枝为难道:“可是现在去哪找呢?蚕王又……” “哎,当初是我失算没让你问问蚕王。”谢罗依一脸的惋惜,“不过我猜洪小胖失踪很有可能和两个人有关。” 她一脸期待地看着荔枝,荔枝只好接了话:“是殿下和邹相吗?” “聪明。”谢罗依高喊了一声,就是喜欢她的觉悟。 荔枝也笑了,只是笑得有些苦。 目送荔枝回去后,谢罗依才带着小桃和连翘回了自己的御红院。 一进院子,谢罗依就喊:“连翘我头疼。” “奴婢这就去煎药。” 看着连翘被支走,小桃跟在身后,试探地问:“小姐有事要吩咐吗?” “恩,还是你机灵。”谢罗依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这两天我身子不好,有几件事耽误了。” 两人没进屋子,就站在院子中压低了声音说话,这御红院里除了墙边的一圈栀子花圃外就是门口墙角的两棵梨花树,院子中间空荡荡的,藏不了什么东西。 “在家的时候都是荔枝照顾洪小胖的吗?” 小桃想了想道:“大多数时候是,他们两个很谈得来,我插不进话。” 谢罗依沉吟道:“你这几天盯着荔枝,看她有没有去找洪小胖。” 小桃道:“刚刚小姐就是在吩咐她去找人吗?” “你都听到了?” 小桃尴尬地笑了笑:“就听到一两句。”她可不是有意要偷听的,就是顺耳而已。 第69页 谢罗依满意地点点头:“盯着她的时候顺便把府中的地图画出来。” “是。”要画出地图并不难,但小桃心中有一事牵挂,“小姐是在怀疑荔枝吗?” 谢罗依沉默了,她不是怀疑,她几乎可以肯定了。 “荔枝与我们一起长大,我不信她会背叛,但是蚕王死得蹊跷,又有人利用蚕王害我中毒,再加上洪小胖下落不明……”她没说下去的是,当日在官道上她就觉得看似两拨土匪很有可能是一拨的,不然怎么会去而复返得那么快,况且后一拨土匪根本没有姑息她的命。 “奴婢懂了。”小桃点点头,蚕王一直都是荔枝养着,一般人靠近不了,蚕王的死荔枝脱不了干系,“如果真的是荔枝,奴婢也不会原谅她的。” “凡事都有缘由,荔枝从小与我们一起长大,无论如何我们仔细些,不要冤枉了她。” “好。”小桃应了一声,心里隐隐的不安,荔枝可千万不要做出让大家都难堪的事。 谢罗依想了想又道:“连翘留在院子里我还是不放心,你顺便去把她的底细查清楚。” 连翘是什么底细,谢罗依并不清楚,她只是凭女人的直觉觉得她是澹台成德的心腹。 连翘端了药进来服侍她喝下,见她身边没人,奇道:“小桃姐姐出去了吗?” 她管得还挺多。 谢罗依不动声色地笑道:“她呀,闲不住。不愿在我面前晃悠,跑去和荔枝聊天了。” 连翘道:“真羡慕有这样的感情。” 谢罗依见她心生向往,不像是作假,便问道:“你从小在百草山,难道没有一起学医的姐妹们吗?” 连翘扁扁嘴:“我师父是族里的族长,我是她唯一的弟子。平日师父管教很严,每天除了看医书尝百草外,不让我四处玩。大家都怕师父,连带着认为我也和师父一样可怕,同龄的孩子觉得我会告密,更不愿意和我一起玩了。” 谢罗依拉着她坐下,笑道:“咱们殿下最易招蜂惹蝶了,你跟在他身边就没遇上过几个可爱的小姐?” 连翘道:“娘娘别听外人瞎说,殿下很正经的。” “正经?”谢罗依嗤之以鼻,“倚红楼的红玉姑娘可是他的红颜知己吧?” 连翘挠挠头:“您知道?” “红玉姑娘和咱们殿下郎情妾意全京都谁不知道。”她朝连翘挤挤眼,巧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瞧你,紧张什么?” 连翘急忙摇头:“我没紧张。” “没紧张就好。”谢罗依悄悄地伏在她耳边道,“我还知道咱们殿下喜欢莲花坞的落雁姑娘。” 她见连翘吃惊得合不拢嘴,心中暗笑,继续道:“虽然落雁姑娘的名头比不上名动京都的红玉,但我听说她娇媚可爱,心思玲珑,很受欢迎。” “娘娘,殿下和落雁姑娘只是性情相投而已。”连翘不知该如何为他辩解,额头渗出了汗。 谢罗依煞有见识地频频点头:“落雁性格开朗活泼,不像红玉那么清冷,殿下与她相处一定很惬意。对了,我还知道珂孜会馆的惜芝拉与咱们殿下交情匪浅,殿下还与这位异域风情的美女同宿多日呢。” 连翘反应过来就快哭了,她这哪是问自己交朋友的事,分明就是在打探殿下的情史:“娘娘您别为难我了,殿下的事我,我真不知道!” 谢罗依了然地拍了拍她:“你放心,我把你当姐妹,这些话就你我之间说说,我不会告诉殿下的。再说了,我觉得殿下要是喜欢不如都纳入府中也好过在外落人把柄。” 连翘不高兴了:“殿下又不是真的喜欢她们,为什么要带回府里。” 谢罗依道:“府中多点女眷热闹热闹不好吗?” “不好。”连翘脱口而出,她年纪尚小,最多也就比洪小胖大个一两岁,加上整日与医药为伴心思难免单纯了许多,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谢罗依道,“娘娘您很奇怪诶。” 谢罗依耸耸肩:“我哪里奇怪了?” 连翘捏着下巴,琢磨道:“喜欢殿下的姑娘知道殿下与其他姑娘在一起便会哭闹,为何您不是呢?难道您不喜欢殿下?” “你说的那个姑娘是你自己吧。”谢罗依一脸看穿一切的表情,笑道,“不如我跟殿下说说,将你收了房。” “我不要!我才没有喜欢殿下。”连翘急得红了脸,又因为解释不清跳脚道,“哎呀,我说的是藏书阁里的姐姐,又不是我……” 空气突然安静,连翘捂着嘴,眼睛瞪得圆圆的,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她懊悔得掩面转身就要跑,被谢罗依一把拉住。 “原来殿下在府中还真藏着一个女人啊。” 连翘没听出她话中话,只知道自己闯祸了,求饶道:“娘娘,我胡说的,都是编出来的,您别当真呀!” 第70页 看得出来她是真慌了,谢罗依回过神来,在恰当的时机拉住她,轻言细语:“你别怕,这事就我们俩知道。” 连翘张了张口,连呼吸都是冰凉的,她仿佛已经能感到临川王想要掐死自己。一时气恨难平扬起手就要扇自己几个大嘴巴,又被谢罗依拉住。 “你这是做什么?”她怒道,扳过她的肩膀,“你现在深呼吸,把那个女人的来历告诉我。” 连翘本能的抗拒,可不知为何面前的王妃虽长着一张明艳动人的面孔,神情却威严得让人不容反抗。 她懊恼地垂下头,嘟囔着:“我不能说。” 都到这份上了还不说?谢罗依压着突突冒出的火气道:“这么大的事你说了我们一起面对,你不说让我胡乱猜,很可能会猜出麻烦的。” 这是□□裸的威胁,可连翘却不大懂,歪着头问:“什么麻烦?” 谢罗依真想狠狠地敲打她的脑袋,但她忍住了,耐心地道:“当然是不小心被传出去的麻烦喽。” “啊!”连翘这回听懂了,尖叫着跳起来哀求道,“您千万不能说出去!这,这事可大了,要,要掉脑袋的!” 她急得都结巴了,谢罗依反而不急了,笃定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连翘跺着脚,狠下心来:“娘娘您别生气,我说就是嘛。那姐姐是殿下从南方带回来的,回来的时候一身病,殿下吩咐我给她诊治。如今好了许多,就住在藏书阁里修养了。” 谢罗依问:“她得了什么病?” 连翘道:“她很可怜的,刚来时小产了没几天,身上有外伤,还有眼疾。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救回来。” 光明国是南方小国,边境蛮夷之地民风强悍,清越郡主这么一个弱质女流沦入此地若是不得君主喜爱,举目无亲的她怕是要被欺负死。 说起这事连翘渐渐放松下来没那么紧张了,托着下巴道:“我一开始还以为是殿下欺负了她,惹得她一身的伤,后来姐姐说是殿下救了她,若没殿下不顾危险去救她,她就要被她夫君打死了。娘娘,您说天下怎么会有这种男人,妻子怀孕了还要打她,打到她小产,简直太可恶了!” 她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一拍桌子把正在沉思的谢罗依吓了一跳,便问她:“你知道那个姐姐是谁吗?” 连翘摇摇头:“殿下从没说过。后来我实在好奇,问了殿下,殿下也不肯说,只是叮嘱我不可告诉别人,不然整个临川王府都会有麻烦的。” “这个自然,我们都要为殿下保守秘密。”谢罗依也觉得现在不说是正确的,说了还不知道会引起多大的风波呢,让事情脱离掌控可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不过她也跟连翘一样好奇,“你觉得殿下喜欢她吗?” 这可把连翘问倒了,她想了很久才道:“我觉得殿下与姐姐很亲密,他们同吃同住,还一同弹琴品茗呢。好几次我看见姐姐睡着了殿下就守在旁边,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当场被抓 连翘的话彻底让谢罗依的愧疚感消失殆尽,也让她惊觉在万事未定时对澹台成德动心是一件很蠢的事,且不说皇帝会因为她的背叛找她算账,就是澹台成德又何曾将她放在心上呢?都是互相利用的人,谈什么真心?她甚至担心万一将来行差踏错,澹台成德说不定会将她当成清越郡主的替死鬼推出去。 虽是这么说,可谢罗依总是气不顺,心里不止想了十遍,把这件事告诉皇帝,但转念又想,不如先按下此事,走一步看一步说不定将来还能拿这件事保命。 等她想通后早已灯火初上,谢罗依忙亲自下厨,做好了膳食带着连翘去找澹台成德。 刚进院子就看见鱼安在门口守着,见她们过来,请安道:“娘娘,殿下正在里面跟止境大人商量事呢。” 谢罗依眨眨眼,这位鱼安小內侍可是澹台成德身边的红人,自小服侍他,比她这个半路出家的王妃可得宠不少,不然也不会在她还没进王府时就有胆量笑话她,怕是认准了澹台成德心中所属才敢如此放肆吧。 她不动声色地道:“我就在这儿等着吧。” 如今她身份不同了,鱼安哪敢让她就这么站在院子里,瞥见连翘手中的食盒心中有了计较,殷勤道:“殿下还不知道和止境大人要谈到何时呢?不如,娘娘先回吧,等殿下出来,小的再告知殿下。” 谢罗依也不勉强:“那麻烦你与殿下说,我等他一起用晚膳。” “是。”鱼安恭恭敬敬地目送她离开,暗暗松了口气,原以为不让她进去还会闹一场呢。 “鱼安,进来。”差不多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澹台成德将他唤进去,问道,“刚刚是王妃在外面吗?” 第71页 鱼安道:“是,娘娘来邀殿下共进晚膳。” 一旁的止境很有眼力:“那属下先告退了。” 澹台成德嗯了一声,正要带着鱼安去御红院,鱼却在旁边小声提醒道:“殿下昨日还答应了西边那位……” 经他一提醒,澹台成德这才想起答应了要陪清越用晚膳的,她这两日心情不好,时常闹脾气,为了宽慰她,他便应下了会多来陪她。 “去藏书阁吧。”澹台成德暗暗叹气,“去告诉王妃,本王今日有事,不用等了。” 等了好久,看着一桌菜发呆的谢罗依等来了鱼安的传话。知道澹台成德今晚不过来了,意兴阑珊,让人撤下后便想去睡觉了。 陪在身边的连翘劝她:“娘娘好歹自己吃点,不然要饿坏肚子的。” “我不饿,你不用担心,回去歇着吧。”她看得出连翘这次是真的关心自己,连看着自己的眼神都透着同情。 “可是,您大病初愈……” 她还待再劝,被谢罗依打断道:“你身为医者应该知道病从口入吧,吃多了都是病反而吃少点有利于身体康健。”说着便将她往外推。 连翘站在门外发愣,这是什么歪理,难道说不吃饭就不会生病了吗?她摇摇头,想了好久决定回去翻翻医书,王妃娘娘的好朋友是白日先生,白日先生医术精湛,娘娘时常与他一起一定耳闻目染了许多,说不定真有这种说法。 虽然世界安静了,自己也想通了,可谢罗依却觉得有种难以言说的孤寂和落寞,为了不让这种情绪影响自己,她倒在床上闷头就睡,可漫漫长夜无心睡眠,她翻来覆去反而折腾出一身汗,十分不爽地爬起来。 既然睡不着,就找点事做。谢罗依吸着鞋子,蹑手蹑脚地推开一道缝隙,月光洒在庭院里,空无一人。 趁着夜色走了出去,谢罗依想着要去东边的无竹院找澹台成德? 这念头一冒出来,吓得她打了一个激灵,自己是着了魔了还是对他那张脸毫无抵抗力了? “谢罗依啊谢罗依,你需要学学人家那种坐怀不乱的本事。” 她自言自语,边说边将目光投向了西边,在层层竹林中,那两栋楼实在吸引人,像是一个巨大的秘密山洞等着人去探险,这么想着脚就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整个临川王府虽装潢得十分俗气,但布局却规整精良,楼阁交错,辉煌富贵;府邸宽大,花园幽深。东边是五间正殿三间后殿。寝院五间,每间院落有正殿和左右配殿,除了澹台成德的无竹院和相邻的御红院外,就是不远处荔枝住的怡和阁。 谢罗依望了一眼灯光昏暗的怡和阁,悄无声息地出了院门,穿过王府中路往西边的花园走,可奇怪的是今天通往花园的每道月门都落了锁,难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她一下子紧张起来,同时兴奋不已,看来今晚里面有事发生,竖着耳朵想听听里面的动静,除了沙沙的风吹树叶声,什么都听不到。 她搓搓手,正准备□□,突然眼风扫到一个黑影,吓得她藏身在墙角的水缸后。 借着月光,那身影很像荔枝,她见门上了锁,便敏捷地□□而入。谢罗依正要跟上去,只见身后又跟着一人,不用说就是白天叮嘱过的小桃。 小桃做事还是靠谱,谢罗依很高兴,看她们悄无声息地翻进去后,她才慢慢地开始爬墙,踩着水缸攀着树枝爬上了墙。从墙上往下望,才觉得墙高,但已到了这份上只好将双臂搭在墙上,身子慢慢往下移。一个不小心摔在草堆里,手臂被毛糙的围墙划拉出长长的血痕。 谢罗依顾不上疼匍匐在草堆里观察片刻,发现四周并没有人后才小心地走出草丛。藏书阁里灯火昏暗,掩映在竹林中不仔细看甚至都看不出,她耸耸肩,目光被藏书阁对面的一排廊屋吸引。 上次来的时候她并没有注意,今天却发现这里灯火通明,还似有人在讲话,只是因为竹子太过茂密听得不够真切。 谢罗依准备穿过池塘和竹林看个真切时,突然被人拉住,吓得她以为遇见了鬼,转头一看原来是小桃。 “小姐,不能过去。”小桃一脸严肃,将她拉到僻静处,“荔枝被抓住了。” 谢罗依震惊道:“谁抓了她?” 小桃道:“是邕武大人带着的一队府兵。他们好像早就埋伏在附近了,幸好我跟得不紧,不然也会被发现。” “那还等什么,咱们快跑。”说着谢罗依提着裙子一路往来时的墙角跑,小桃在后面掩护,时不时回头看看是否有人跟着她们。 或许所有人的目光都留在了荔枝身上,谢罗依和小桃□□急走,匆匆忙忙地回了御红院,关起门来也不点灯,装作早就就寝的样子。 第72页 通过小桃的描述,谢罗依算是明白了,今晚藏书阁对面的一排廊屋一直都是点着灯的,荔枝进去后,自然而然被灯火吸引,可刚踏进廊屋还没怎么翻查呢就被逮住。荔枝自然要反抗,可双拳难敌四手,她很快就被扯下面巾扣住了。 “这么说你们什么都没发现?”谢罗依还不死心。 小桃遗憾地摇了摇头:“我一直盯着她,发现她找了许多地方,好像是在找人。” 谢罗依嗯了一声:“是在找洪小胖。” “洪小胖?”小桃吃惊道,“洪小胖怎么会在这里?” 谢罗依将洪小胖潜进府暗杀自己的事告诉了她,又将自己暗示荔枝告诉她洪小胖不见的事说了,其实就是为了看看荔枝是否与洪小胖有关系。如果没有,在她暗示后,荔枝应该不会有动作;如果有,她肯定会沉不住气先在王府翻找起来。 看来,结果已显而易见是第二种。 两人沉默不语,各怀心事,小桃试探地问:“小姐,我想荔枝大概是一时糊涂吧,那洪小胖再怎么说不过是个小混混,她没必要为了一个小混混背叛您吧?” “鬼知道呢。”谢罗依心里也不好受,如果有机会,她也很想亲自问问她为什么,从小陪伴多年的情谊还比不上一个洪小胖? 不过,她现在没精力想荔枝的事,最让她疑惑的是为什么廊屋今晚会灯火通明,平时可都是黑漆漆的,那里是堆杂物的库房,很少有人过去。难道是因为知道荔枝晚上要去,专门等在那儿来一招瓮中捉鳖? 她烦躁的摇摇头,不能吧,她暗示荔枝的事只有她们两个知道,小桃和连翘也听得一知半解,况且连翘一直被她绊住,还被她恐吓,凭她的性格应该不会转头就去告状。 就算连翘真的跑去澹台成德那儿告状了,澹台成德不该亲自守在那儿吗?一个是他的正妃一个是他的妾室,他怎么说都该现身吧,可小桃却说根本没见着他。 奇怪,太不寻常了。 小桃见她一直沉思不语,便将自己的顾虑说出来:“小姐还是先睡会吧,此事一定会传到殿下那儿,万一殿下一会儿因荔枝的事来找您,您这一晚就别想休息了。” “那就不休息吧。”她随口答道,还在想刚才的事。 小桃再劝,硬是将她扶上床:“您大病初愈别再折腾自己了,奴婢在门口守着,您放心吧。” 这丫头就是喜欢操心,谢罗依见拗不过她,只好换了亵衣上床躺着。 谢罗依被这件奇怪的事困扰得怎么都睡不着,在床上翻了许久,直到天边泛白正要沉沉睡去时,听到门外有人说话,心头一紧,仔细一听是澹台成德的声音。 她知道小桃一定拦不住他,翻身朝床里睡去,不能让他觉得自己没睡着过。刚翻好身,澹台成德就进来了,轻手轻脚地,像是生怕吵醒了她。 越是这样她越是紧张,绷着身子一动都不敢动。感觉到他悉悉索索地脱了外衣,躺在身边,一颗心更是抑制不住地砰砰直跳,脸被莫名地烧得滚烫。 谢罗依十分懊恼,晕乎乎地甚至开始脑补起他诱人的身材,一发不可收拾。 两人之间虽然隔着距离,但谢罗依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传来的体温,让她觉得窗外的蚊子都快被吸引过来了。 “睡着了吗?” 因为一动都不敢动,她觉得身子都麻了,身边的人突然问了一句。 谢罗依刚想要回答他,发现不对呀,自己还在装睡呢,心里赶紧默念着,你快走吧,你赶紧走……她实在不知道他今天发了什么神经,竟然来她房里。 新婚半个多月,她几乎都在生病,自从上次他佯装要与她亲热被拒绝后,他就每日象征性地来她这儿坐坐,敷衍地聊着一些不痛不痒的家常,两人虽是夫妻却客气得像宾主。 她觉得这样也挺好,不被美色所惑,头脑能清楚许多…… 刚暗自庆幸,他的手臂已搭在了她的腰上,顺势一勾将她强行拉入怀中。 谢罗依差点惊跳起来,而他却在耳边吐气,温热的气息刮骚着耳膜:“别装了,我知道你没睡着。” 收买人心 谢罗依思绪纷乱,被当场揭穿的滋味可不好受,但她不准备向他妥协。 扭了扭身子,嘤咛一声,闭着眼不耐烦地翻了个身,顺势抱住他,往他怀里蹭,一条腿还搭在他的腰上。 澹台成德没想到她会杀回一个熊抱,一时手足无措,下意识地推她:“离我远点,热。” 谢罗依暗暗嗤笑,心想你不是很厉害嘛,怎么现在又怂了? 他越是推她,她越是不肯放手,将他紧紧地抱住,嘟囔着:“乖,别动……” 第73页 他僵着身子,愤怒低吼:“谢罗依,放手!” “睡觉……”她吧唧着嘴,又顶着小脑袋往他的胸口蹭了蹭,真的进入了梦乡。 困意来得如此快,让人猝不及防。 听着她轻微的鼾声,澹台成德恍然若失,当邕武跟他说发现王妃的侍女小桃时,他第一反应是她发现了清越。如果她真的知道了清越的存在,他恐怕就非杀她不可了,杀一人保全家,这买卖划算的很。 可如今被她这样抱着,他突然觉得舍不得,若真的被她发现了似乎也没必要非杀不可,好好说慢慢哄,她会理解的吧。 自己说服自己,澹台成德很满意,把她抱得好好的,安心睡去。 在一阵鸟叫中,谢罗依被吵醒,睁眼就看到身旁的澹台成德,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你怎么还在?”迷迷糊糊地刚睡醒,任谁被这样瞪着心情都不会太好。 澹台成德板下面孔道:“你是我的王妃,难道我还不能在这儿了?” “随你。”她翻了个身,朝床里滚去,顺便拿被子将耳朵塞住。 本来那张刚睡醒的迷萌样子让人心动不已,忽然被这么一冷落,澹台成德的心情跌倒了谷底,这个女人到底懂不懂风情这种事啊。 他气得跳下床,抬脚就走,却又忍不住回头,在晨曦中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默默地叹了口气,拉开了房门。 门外的小桃担心了一整夜,可没想到这一夜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见澹台成德出来,她赶忙迎上去。 “将早膳准备好,一会王妃醒了就端过来。”澹台成德吩咐好,刚走了没几步,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叮嘱道,“看着她吃完,不准不吃饭。” 小桃目瞪口呆,这几天一直冷冰冰的王爷什么时候会关心人了? 谢罗依一直睡到日上三竿,这才抖了一个激灵坐起身,对着小桃囔:“都那么晚了,你怎么不叫我。” 小桃将一碗温热香甜的桂花燕麦粥端到她面前,笑得意味深长:“小姐昨晚太累了,殿下吩咐不让打扰。” 从她那看好戏的笑中,谢罗依怎会不知她在想什么,白了她一眼:“想多啦,昨晚我可是与他在斗智斗勇。” 小桃笑道:“是是是,咱们小姐自然不能被美色迷惑。” 谢罗依洗漱完后,一边吃着粥一边问道:“荔枝怎么样了?殿下可有罚她?” 小桃道:“殿下将荔枝放了。” 谢罗依皱眉:“什么?” 小桃道:“听说是荔枝咬死了自己只是随便逛逛才逛到了那里,并不是有意为之。” “他就信了?”谢罗依觉得不可思议,“那月门可是锁着的,她口中的随便逛逛可是要□□进去的,况且还蒙着面巾。” 小桃想不通,只能摇摇头:“要不奴婢去把荔枝叫来,咱们仔细问个清楚吧。” “不行。”谢罗依断然回绝,“她前脚刚放出来后脚就来我院子,被有心人知道传到殿下耳朵里,难免不会让他觉得是我指使荔枝这么做的,到时候且不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了。” 小桃想想也是,刚想说要不我避开府里的人去荔枝那问问清楚时,门外传来小侍女的通报,荔枝来了。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谢罗依笑道:“她还真是来得及时。” 小桃道:“我去打发她回去。” 谢罗依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都来了,再赶她走也不好。你去把连翘找来,你们俩不用进屋伺候,一会儿你只要让她听到我和荔枝说话就行。” 小桃不知她用意,但她一贯听话,应了一声便出去找连翘了。 小侍女引着荔枝进屋,两人寒暄了一番,荔枝便道:“小桃姐姐看见妾身来就走了,是不是对妾身有误会啊?” 谢罗依道:“你想多了,咱们那么多年的姐妹能有什么误会,我只是差她出去帮我去厨房要吃的。” 荔枝笑了:“娘娘这些日子伤养好了,胃口也开了。” 这些无聊的废话,谢罗依是不喜欢听的,荔枝自从做了姨娘后谨慎了不少,什么话都藏进了肚子里,再不如以前了,所以她开门见山地问:“听说,昨晚西园闹出了些事,与你有关?” 荔枝面不改色:“是啊,殿下怀疑妾身要偷东西。” 谢罗依故作惊讶:“怎么会?你该不是见到了什么不该见的吧?” 荔枝道:“妾身只是随便逛逛,还没靠近呢就被邕武大人喝止了,吓得妾身到现在还惊魂未定。” 真是滴水不漏,谢罗依安慰了她两句,又道:“你就没觉得奇怪,邕武怎么会晚上出现在西园?” 荔枝道:“他们好像在运东西,我看到几个大箱子。” 谢罗依道:“还有呢?” 第74页 她的意思不言而喻,荔枝撇撇嘴,无奈道:“还没来得及呢。” 谢罗依懒洋洋的倚在座椅上:“算了,我看呀找不到就算了吧,免得惹人怀疑。” 荔枝却异于往常的坚定:“妾身觉得还是再找找吧,好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谢罗依没再坚持,叮嘱道:“那你小心点,别再被人当贼了。” 送走荔枝后,躲在暗处的小桃带着连翘出来,谢罗依眯着眼看着她道:“你都听到了?” 连翘一脸迷茫:“荔枝娘子是要找什么人吗?” 谢罗依点点头:“她要找洪小胖。” 她说得直白,连翘却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个人,踌躇后才道:“我知道他在哪。” 谢罗依道:“我看荔枝找得急,要不你去告诉她洪小胖在哪吧。” “不行。那小子是被殿下关起来的,没殿下的命令谁都不能去见他。”连翘果断拒绝,她还是心向澹台成德,想要一下子策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别着急嘛。”谢罗依笑着安抚她,“我们谁都不说,殿下哪会知道。” “不行不行。”连翘连连摆手,“会被发现的。” 谢罗依看出了端倪:“你为什么那么肯定?” 连翘道:“那里有机关,只要触动机关殿下就会知道。” 澹台成德是不是从连延回来就对机关产生了兴趣?她不得而知,不过瞧她担心的样子,她存心吓唬她:“就算被知道又如何?殿下那么宠你,还能杀了你不成?” 连翘欲哭无泪:“说不定真的会。” 谢罗依拍了拍她的肩:“你放心吧,我会让荔枝去的,绝对不会拖累你。” “可是,可是……”连翘似有难言之隐,支吾了半晌才道,“可是殿下让我监视您,您为什么总要为难我嘛。” 谢罗依差点笑出声,她揉揉她的头,柔声道:“乖,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我的为人吗?我把你当自家妹妹,又怎么会害你。” 在谢罗依鼓励的眼神下,连翘嘟着嘴,脑子里乱哄哄的,王妃知道了清越郡主的事也没说出去,看样子的确是保守秘密的。她犹豫不决起来。 “如果殿下问你,你就照实说,比如说今天见到荔枝娘子来我这里,与我谈起昨晚的事,她想找到某人云云……”谢罗依手把手的教她如何跟澹台成德汇报,听得连翘一愣一愣的。 “你放心我不会瞒着你,也不会耽误你的差事。”谢罗依说得情真意切,“至于藏书阁的那件事就你知我知,只属于我们的小秘密。” 连翘没想到她会这样与自己推心置腹,免不得感动一番,情之所至便将洪小胖关押的地方说了出来。 谢罗依便让小桃将洪小胖关押在西园的消息透露给荔枝,一切安排就绪,只等鱼饵上钩。 午后初夏的王府一片沉寂,澹台成德去巡视堤岸了,府中再无人供她讨好,百无聊赖地将花园兜了一圈,又爬上假山平台俯瞰整座王府后实在无聊,索性回屋精心打扮了一番。 她着意将连翘培养成自己人,没事便时时带在身边,小桃在帮着穿衣打扮,她就在一旁看着。 那藕色的蜀锦暗纹彩蝶衫,内搭墨灰色金丝云纹抹胸,配上曳地的藕色百褶长裙,腰间松松夸夸地系着一根苍青色的镶玉腰带,长袖翩翩,峨眉轻扫,一点绛唇如滴水的樱桃。 连翘低头看看自己的石青色襦袄,又抬头看着她一脸钦羡,看惯了她病娇的模样,怎么都没想到她还有如此明艳夺目之时。 谢罗依看在眼里吩咐小桃拿了一件新的碧蓝色襦袄,与小桃的缃色窄袖相映成趣。 “这怎么行?”连翘推脱不掉,望着镜中的自己发呆。 “怎么不行,你总是穿那些灰扑扑的衣裳多老气啊,现在可爱多了。”小桃打趣她,觉得实在可爱便弹了弹她的小发髻。 谢罗依抿嘴一笑:“行了,本王妃带你们出去逛街。” 连翘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行的,没有殿下的命令我们不能随便出府。” 谢罗依看看小桃,不可思议地道:“你们殿下管得这么严?” 连翘点头如捣蒜。 “那你出过府吗?”谢罗依都有些同情她了。 连翘松了口气:“出过,每两月可以出去采买药材用具。” 谢罗依啧啧:“怪可怜见的。” 连翘敛色道:“现在还没到出去的时间。” 谢罗依哈哈一笑,拉着她就往府外走,遇到门侍拦路,谢罗依道:“临川王府不是大理寺狱吧?” 门侍被她问得莫名其妙。 她接着又道:“身为王妃难道出去走亲访友你们都要管?是你们背着殿下想给我一个下马威呢,还是殿下命你们监视陛下亲封的临川王妃?又或者守得这么严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75页 面对灵魂拷问,门侍叩头如捣蒜,默默地让开了一条道。 “看到没。”她得意的对连翘道,“你以后要出来就来找我,本王妃给你撑腰。” 连翘估计也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出来了,她竟然站在门口深深地吸了口气,谢罗依满眼同情地看着她,真是个被闷坏了的孩子。 “娘娘我们去哪玩?”睁开眼的刹那她恢复了孩子的心性,开心得眉开眼笑。 “茶馆。”谢罗依想都没想,京都的汤燕大街上有家著名的春晓茶馆,里面的流沙香包、鸳鸯火炙、拔霞涮羊、香薷莲藕、葛山前茶等好吃到爆。 谢罗依以前在谢府时,时常会来这里喝茶听说书,一段时间不来就想得要命,如今大病初愈更是馋得控制不住自己。 连翘虽听说过这里,但从未来过,听说要去这家兴奋得都快跳起来了,眼睛里溢满了光彩。谢罗依深知要抓住一个人的心,首先要抓住她的胃,这点男女通用。 晓以 看连翘吃得开心,谢罗依也很开心,和小桃相视一笑,便开始不停的给她布菜,三个女人面前堆得满满的。楼下说书的正讲得热闹,楼上的食客也乐得看个热闹。 连翘腆着肚子长吁一口气:“不行了不行了,真是吃得太饱了!” 谢罗依道:“那就再来壶清凉饮消消食吧。” 连翘奇道:“清凉饮是什么?怎么从未听说过?” 谢罗依神秘地朝她眨眨眼:“来了就知道了。” 果然,来了连翘才知道这清凉饮原来是春晓茶馆的特酿,不是熟客没人知道这里还卖酒。 连翘惊得差点摔掉下巴,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殿下说了不能饮酒的。” 还有这规矩?谢罗依和小桃面面相觑,继而不屑地哈哈大笑:“他规矩倒是不少,他怎么不规定府中之人不准逛花楼啊。” 谢罗依提起酒壶在每个人面前斟满,端起酒杯眯着眼闻了闻,一脸陶醉:“真香。”说完就一口饮尽,畅爽无比。 小桃跟着饮了,大家的目光就集聚在连翘身上。 连翘被盯得难受,只好学着她们的样子一口饮尽。只是她从未饮过酒,被呛得满脸通红。 谢罗依哈哈一笑,又将每个人面前的空酒杯斟满。这酒仿佛有魔力一般,喝下一杯的连翘有点停不下来,没多久竟醉得趴在桌上了。 谢罗依推了她几次,连翘睡得迷迷糊糊没什么反应。她扬手招来一个小伙计把连翘送去后面的厢房。小桃转了一圈回来道:“来了。” 谢罗依嘻嘻一笑,扔下筷子,在小桃的引路下熟门熟路地往茶馆的深处走。 曲径通幽,推开一间厢房的门,颀长公子正在屏风后负手而立。 小桃守在门口,谢罗依走上前拜道:“臣女拜见陛下。” 来人正是大晋的皇帝澹台上寻。面如白玉,眉清目秀,虽长得没有澹台成德美却比澹台成德柔,只是这柔中带着弱,还有一丝凉薄,让人不愿亲近。 澹台上寻虚虚一抬将她扶起:“在临川王府过得可还习惯?” “臣女一切都好。”谢罗依恭敬地回答。她刻意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生怕他身上的寒气冷着自己。 澹台上寻道:“私下见面,不必如此客道生疏,还是如小时候的好。” 谢罗依仍惶然道:“陛下是九五之尊,臣女怎敢僭越。” 澹台上寻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阿罗,朕虽是皇帝却仍是你的旧友。” 这声阿罗叫得她眼眶温热,但很快她就冷静了下来,若真将她当做旧友就不会以牺牲她做探子为条件,才肯答应帮她的母族翻案。 他是皇帝,难道对他来说查找当年的卷宗,还无辜百姓一个公道真那么难吗?或许此时在他心里,这些小事与他的江山社稷来比太轻若鸿毛了。 她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当日的忿忿不平而今心下早已释然,他们是儿时的伙伴,小时候天真浪漫不代表长大后也要如此,她宽慰自己,朋友嘛,是互相帮助的。 “臣女不敢,是陛下抬爱了。”谢罗依极尽谦卑。 澹台上寻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声音疏远而冷淡:“你嫁过去也有些日子了,地图还没画好吗?” 谢罗依道:“因臣女的病耽搁了许久,请陛下再给些时间。” “这不是借口。”澹台上寻不为所动,原本那双柔柔的眸子瞬间变得阴鸷,“温柔乡里最易消磨人的意志。” 谢罗依垂目道:“陛下放心,臣女的初心从未变过。” 澹台上寻轻阖双眸:“但愿如此。” 为了让皇帝安心,谢罗依道:“一月之后,臣女会将临川王府的详细地图奉上。” 澹台上寻抬了抬眼眸:“太长。” 第76页 她舔着脸陪着笑讨价还价:“那,半月之后?” 澹台上寻淡淡地道:“七天之后。” 谢罗依不敢说不,皱着眉思虑着,七天的时间实在太紧。 澹台上寻不可察觉地微微一笑:“你不愿意?” “臣女不敢。”笑话,即便不愿意她又怎敢甩脸子给皇帝看。 澹台上寻道:“你一向胆大包天,有什么是你不敢的?前些日子不是帮着老七摆平了修堤一事嘛。如今,他有了永宁寺的帮助,经费充足,又得了民心,朕还真要谢谢你。” 面对皇帝的质问,谢罗依觉得牙关有点冷,她陪笑道:“臣女是斗胆猜测陛下还不想杀死临川王,况且也没接到旨意,自然要尽本分帮他,不然又凭什么让临川王娶臣女呢?” 她句句有理,澹台上寻一时无语,这家伙从小就会寻歪理,每次寻的歪理都让人无从辩驳,看样子她还是性子未改。 不过澹台上寻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他虽然心情还不错但脸上仍是冷冷的:“这么说现在老七已经对你言听计从了?” 谢罗依听出了他的挖苦,尴尬地道:“临川王戒备心很重,臣女还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澹台上寻走到窗前,推开窗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芭蕉叶道:“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清。” 谢罗依没想到他吟起诗来,心想自己又不是才女,有心也对不上,搜肠刮肚一番道:“芭蕉夜雨最是愁人,可如今阳光明媚,百卉葳蕤,正是承了陛下的恩泽。” 澹台上寻转身看了她一眼:“你这拍马屁的功夫见长啊。” 谢罗依拍胸脯保证:“臣女仰慕圣恩,句句属实。” 澹台上寻哂笑,谢罗依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前几日朕刚接到密报,半年前清越郡主不是薨了,而是跑了。光明国主君竟然向朕隐瞒了实情,你怎么看?” 她能怎么看?她什么都不想看。谢罗依在心里暗暗地甩了一个大白眼给他,面子上却惊讶得合不拢嘴:“竟有这事!臣女觉得那光明国主君委实奇怪,为何要向陛下隐瞒呢?” 澹台上寻耐心地解释道:“清越郡主是朝廷和光明国缔结百世友好的纽带,她擅自逃跑要么是过得不好,要么是被人怂恿。如果是第一种情况,光明国主君知情不报倒是情有可原,但如果是第二种情况,他隐瞒朕,恐怕是有阴谋。你去查下临川王是否知晓此事。” “临川王应该没那么灵通吧?”为避免他怀疑,她小心地问道。 澹台上寻冷飕飕的眼风瞥向她。 “臣女懂了。”她立马识趣地道,“臣女知道临川王从小与清越郡主交好,出了这种事他的确可疑。” 怀疑澹台成德是正常的,清越郡主一个弱质女流能有多大能耐跑出蛮荒之地光明国,若是没人接应,要跑出环绕在光明国四周的山峦丛林简直就是自寻死路,不用猛兽,小小的一条蛇都能吓死她。 反倒是那个光明国主君事后的反应也挺奇怪的,知道自己的老婆跟别人跑了,不向朝廷兴师问罪反而上报了一个假死的消息用以隐瞒,难免不让人怀疑光明国主君此举和接应之人有猫腻。 谢罗依恭敬地应了一声,澹台上寻又补充道:“七天后,朕要知道结果。” “这……”谢罗依快哭了,“时间实在太紧了。” 澹台上寻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微微一笑道:“为了让你积极点,朕今天送了一份大礼给你。朕相信,你看到这份大礼后就不会再抱怨了。” 一个不好的预感在心头乱撞,谢罗依跟在他身后,步履沉重地往里屋走。 拉开移门,澹台上寻的心腹金吾卫统领宇文辞向两人行礼后微微侧过身,一张惊恐万分的熟悉面孔出现在她眼前。 “琦玉!”她惊呼,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被五花大绑,口中还塞了一块脏兮兮的破布头。 面对她狐疑又带着质问的眼神,澹台上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你大婚前夜有人对你下毒,想要害死你,朕已经帮你捉到凶手了。” 虽然心有疑惑,但谢罗依仍为她开脱:“这不可能!她是臣女的妹妹。” 澹台上寻道:“正因为她是你妹妹,害你才更容易得手。” 他说的谢罗依当然明白,在她心中用蛊虫之死害得她差点没命的无非就是荔枝、谢琦玉和谢飞羽,可即便她们三人联手,她也不想对她们赶尽杀绝,更不想借他人之手将她们置于死地。 谢琦玉眼泪汪汪的双眸哀求多余怨恨,这还是第一次她觉得她是真怕了。可是,她被绑的内室与两人对话的地方实在太近了,只隔着薄薄的一道门板,完全能听到他们说的话,谢罗依在心中哀叹,今天皇帝要放过她,难了。 第77页 不过,既然是自己妹妹求救,她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她也没冷血到这种地步。 “陛下这是要?” “朕自然要为你出头,严惩凶手。” 谢罗依抽抽嘴角,一字一句思索着道:“陛下您看啊,臣女都已经没事了,这件事不如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如何?” “不如何。”澹台上寻也勾了勾唇,“你是个聪明人,不用朕提点你其中厉害了吧。” 她看了一眼可怜兮兮的谢琦玉,哭得那是我见犹怜啊。心中不忍,垂死挣扎道:“臣女觉得害臣女的不止她一人。” “哦?还有谁?”澹台上寻饶有兴趣地问。 谢罗依道:“谢府的二小姐谢飞羽、谢府的当家主母,还有如今临川王府的妾室荔枝。” 澹台上寻眯着眼:“这么说你是不信朕喽?” 谢罗依道:“臣女不敢。只是臣女知道谢琦玉从小就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件事与她无关,就算有关也一定是她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她罪不至死,陛下要惩戒的话从幕后之人入手更佳。” “你这是在教朕做事吗?还是在质疑朕的决断、虞信卫的办事能力?”澹台上寻动怒了,帝王一怒,谢琦玉吓得浑身颤抖,谢罗依却镇定地看着他,藏在衣袖中的手紧张得全是汗。 “臣女是在就事论事。”她挺直了腰板,神色坚定,输人不输气,自己可不能先垮掉,虽然她对特务机构虞信卫十分不齿。 空气降到了冰点,谢罗依道:“陛下既然要还臣女一个公道,不如彻查她们,取得证据后再施刑罚才可服众。” 澹台上寻移开目光,谢罗依那双咄咄逼人的眸子实在不可爱,他看着哭花了妆的谢琦玉,心中觉得一丝丝可惜,可惜了这个小美人啊。 “朕给你们一个恩典,谢琦玉一死,其他人朕就不追究了。毕竟她们都是你的亲人。” “陛下!”谢罗依头皮发麻,“臣女可以保证……” “她必须得死!”澹台上寻转头盯着她,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他的耐心已到了极点,“朕最后一次提醒你,她听到了我们的话,你觉得她还能活着出去吗?” 谢琦玉呜呜地哭喊着,拼命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不知道。 谢罗依悲哀地闭了闭眼:“可是她是臣女父亲最疼爱的女儿啊!” “那又如何。”澹台上寻指着谢琦玉怒道,“你难道觉得谢运会为这个大逆不道的女儿忤逆朕吗?还是你觉得在朕的一再纵容下你已经可以胆大妄为到要抗旨不遵了?” “臣女不敢。”她垂着头无话可说。 澹台上寻余怒未消,拂袖背过身去:“宇文辞,把匕首给她。” 谢罗依惊恐地盯着宇文辞奉上的匕首,震惊得望着澹台上寻的背影半天说不出话来,如果一开始还不能确定澹台上寻的动机,现在她完全可以肯定了,澹台上寻要她亲手杀死谢琦玉,就是为了要她表明自己的忠诚。 如果一个人连伤害自己的人都不敢动手,何来勇气面对未来的血雨腥风? 如果一个人为了一个算不上家人的人不愿听命于他,他为何要相信这个人将来可以全心全意帮他对付自己的夫君? 没有了忠诚,她的命就如同蝼蚁,随时可以踩死。 血染锦衣 谢罗依虽然很想救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但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道理,自己的命还是比谢琦玉重要的。 她颤抖着从宇文辞手中接过匕首,步履沉重地走过去,半蹲在她面前,拔了她口里的破布头,道:“以后每年我会多烧点纸钱给你的。” “谁要你的纸钱!”谢琦玉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破天荒的第一喊她,“姐姐我不想死,你救救我,救救我——” 谢罗依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难受地道:“我,我没有办法……” 谢琦玉发狠起来,大叫道:“你们为什么不杀谢飞羽!为什么不杀荔枝!我有什么错!我什么都没做!” 谢罗依道:“蚕王的死与你无关?” 谢琦玉一愣:“这都是荔枝出的主意,是她要杀你。” 她怕谢罗依不信,凄惨地道:“我不想杀你的,都是她逼我的。” 谢罗依是不信,若只是荔枝一人恐怕不够,应该还有谢飞羽,瞧,她刚刚都招认了。她同情地抚着谢琦玉的脸,多年轻的生命,像鲜花一样。 她哭得一抽一抽,十分可怜:“姐姐,我不想死,真的与我无关……你们没有证据,你们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谢琦玉已经害怕得语无伦次了。 “可是你听到了不该听的。”谢罗依叹了口气,轻轻拭去她的泪,点明了她的原罪。 澹台上寻被吵得头疼,转身对宇文辞道:“把证据给她看,让她死得明白。” 第78页 一大叠的口供散在她们面前,谢飞羽的口供和按下的手印赫然在列,谢琦玉呆了,她似乎还没明白自己的亲姐姐会牺牲她。 谢罗依一张张地翻看,涉案之人众多,谢府下人王志、吉吉等证词外,还有京都黑市的贩商走卒的证词,看来皇帝收集的证据很充足了。 在如此密集的证据中,没有看到关于荔枝的任何指控,下毒的是吉吉,放乌鸦的是王志,指使的是谢琦玉,谢飞羽是帮凶。真是面面俱到唯缺荔枝。 她是真无辜还是另有隐情?谢罗依选择相信谢琦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阿罗,妇人之仁成不了大事。”澹台上寻见她还在犹豫,不满地皱起了眉头,不耐烦地对宇文辞道,“帮她。” 手腕被宇文辞死死握住,谢罗依颤抖着死命地挣扎着,眼见挣脱不了,闭了闭眼:“对不起,琦玉,我……” “不要……” 姐妹间最后的温情被一刀扎灭。 往后挣脱和往前递送的角逐中,谢罗依拗不过一道猛力推着自己重重地前一送,匕首准确地扎进了谢琦玉的心口,又狠又凶。一刀毙命,痛苦全消。 谢琦玉瞪大了眼睛,来不及呼喊,身子一歪斜斜地倒在地上,至死她都不甘心,连眼睛都没有合上,胸口的血顺着锋利的刀子汩汩而出,晃得人头晕目眩,谢罗依吓得扔下匕首跌坐在地,衣襟上溅着她温热的鲜血。 澹台上寻不可察觉地勾起了唇角,向宇文辞使了个眼色。 宇文辞探了探谢琦玉的鼻息和脉搏,向澹台上寻道:“陛下,犯人已伏法。” 这伏的是哪门子法,谢罗依悲愤难当,死死地盯着那把插入谢琦玉胸口的匕首。 澹台上寻道:“把尸体处理干净。” 宇文辞拖着谢琦玉的尸体退了出去,澹台上寻将瘫软在地的谢罗依拎起来:“振作起来!谢琦玉是罪有应得。” 谢罗依软成一滩烂泥,从小到大她连一只鸡都没杀过,如今竟被逼着杀死了自己的妹妹。恐惧的汗水混合着无知无觉的泪水打湿了衣襟,她像是看着他又像是没有看他。 澹台上寻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抚着她的脊背,用前所未有的温柔劝慰着:“别怕别怕,你杀的那个人是要杀死你的人,你只是在自卫。” 他一遍遍地说,不厌其烦。 她在他怀里瑟瑟发抖,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等她平静下来,澹台上寻亲自泡了一杯茶给她,让虚弱的她靠在自己身边,缓缓地道:“小时候,母妃孱弱不得父皇喜爱,父皇有很多妃子,也有很多孩子。在子凭母贵的后宫里,我只是个多余的,不但会被其他兄弟姐妹欺负,就是那些捧高踩低的奴才们都会克扣我们母子。” 他平静地说着,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宸贵妃的儿子璃王纠合那些小內侍设了一个局,当时我年纪尚小根本没意识到后果。在父皇重重责罚下我差点落下残疾,当时我就发誓要璃王血债血尝。五年后,璃王恃宠而骄,结党营私祸乱朝纲,父皇一怒之下将他流放崖州,一年后死于寓所。” 谢罗依默默地听着,螭王一案已是朝廷旧闻了,当时她年纪还小,与当时还未封王的澹台上寻闲谈时,他竟然还装作很惋惜的样子,没想到幼时的他已经有那么深的城府了,而自己一点都没有察觉。 她只觉得心累,淡淡地道:“所以,那次轮到陛下设局了?” 澹台上寻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种下什么样的因便结什么样的果。一切冥冥中都已注定了。” 谢罗依闭了闭眼,流下一滴泪:“臣女明白了。” “明白就好。”澹台上寻将守在门外的小桃叫进来,“扶你家主子去换身衣裳。” 谢罗依被小桃扶走,临出门前回头看了他一眼,煮茶的姿势依然优雅,品茶品得依旧自在,就像这间屋里没死过人一样。她暗自惊叹,真是杀人如杀鸡。 小桃一边为她更衣,一边担忧地看着她的脸色:“小姐,您这样回去会被殿下察觉出来的。” “不会的。”谢罗依随便说了一句,看了一眼新穿上身的衣裳,与原来那件染血的一模一样,心中打了一个冷颤,短短时间里澹台上寻真是想得太周到了,这世上还有什么能瞒过他的? “可是小姐,您在发抖啊。”小桃握住她的手,担心她再次病倒。 谢罗依拍了拍她的手,隔着屏风的连翘睡得正香甜:“等她醒了我们就回府。” 等连翘醒来的时候天也快黑了,不过单纯的她丝毫没有怀疑过谢罗依,只是懊恼自己怎么醉酒醉了那么久。 三人往回走,刚跨进王府,门侍就向谢罗依献媚:“娘娘,殿下在发火。” 第79页 谢罗依抬眉:“谁惹他了?” 门侍一脸便秘的样子看着她,那意思不言而喻。 谢罗依指指自己,门侍默默地点了点头,神情沉重。 她一脸狐疑地走了进去,心想自己又没得罪他,他这是发哪门子邪火? 澹台成德端坐在主殿银安殿中,殿内灯火通明,底下的仆从侍女跪了一地,连翘小声道:“惨了,殿下真生气了!” 小桃宽慰她:“别怕,有咱们王妃在。” 看见谢罗依进来,澹台成德抬起眼眸冷冷地道:“你去哪了?” “妾身去饭庄吃饭了。”谢罗依环顾四周,脚边全是瑟瑟发抖不敢抬眼的下人们。 澹台成德冷笑道:“怎么?没几天功夫已把府中膳食吃厌了?” 谢罗依不知为何他突然这么夹枪带棒地说话,难道他知道自己和皇帝见面了?不能吧? 心中虽有忐忑,但她打定主意,无论他如何逼迫自己必须要死咬不知道。谢罗依拼足力气挤出了笑,故作欢悦地跳到他面前,拉着他的手晃着:“殿下不知道吗?春晓茶馆里的东西可好吃了,以前在家的时候妾身都爱和姊妹们一起去。这些天生病生得馋嘴了,就想去寻个老味道。” 她眉飞色舞地给他描绘着,说到兴起还舔了舔唇,澹台成德刹那觉得脸上浇了辣油,火辣辣的烧。 “妾身改日带殿下一起去,可好?”她说得口干舌燥,见他面色稍缓,暗暗松了口气,摇晃着他的手臂撒娇,“好不好嘛?” 澹台成德想甩开她的手无奈被拽得紧紧的,他尴尬地看了一眼乌压压的一屋子人,道:“你们先下去吧。” 众人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如获重释,纷纷退散。 等到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澹台成德才道:“你是王妃,王妃要有王妃的端庄稳重,刚才那样跑过来成何体统。” 他话虽这么说,手却没松。 谢罗依不以为意,说得理所当然:“我才不稀罕做什么王妃呢,我要做你的宠妃。” 她骄横的样子让他怦然心动,一把将她捞进怀里,戏谑道:“你没听过色衰则爱弛吗?宠妃一般都不长久,只是男人们图一时新鲜。” 谢罗依勾着他的脖子,凝视着:“那你会吗?” 她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澹台成德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脱口问她:“怎么了?” “你先回答嘛,”她不依不饶,“你会吗?” 澹台成德道:“虽然很多事我身不由己,但我希望能尽可能的对你好。” 谢罗依一颗脆弱的心七上八下:“那你会为了身不由已卖了我吗?” 澹台成德笑了,捏了一把她的腰:“你当卖猪肉吗?” 谢罗依委屈地嚷:“你见过哪头猪长得这么好看的吗?” 澹台成德轻笑一声,抬手捋了捋她鬓角的发,顾左右而言他:“这是喝了酒,跑我这儿撒酒疯来了。” 被他闻出来了,谢罗依下意识地抿了抿嘴:“我,千杯不醉的。” “嗯,好样的。”澹台成德点点头,“这样不容易被别人轻薄。” 他说这话时,本就长着如祸水般的眸子眯成了缝,看上去像只不怀好意的狐狸。 “怎会有人敢轻薄我,我可是临川王的王妃!”她如表忠心一般,心里忐忑不安,生怕沾上了什么气味被他闻出来。 澹台成德哈哈一笑:“我这王爷当得甚是窝囊,你以后遇到事还不如报我那位老丈人的名号。” 谢罗依道:“你不愿罩着我了?” “怎么会?就看你愿不愿意被我罩着了。”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谢罗依心中一咯噔,走了神。 澹台成德怎会看不出来,携了她站起身道:“以后要出去就让止境跟着,有他保护你,我也放心。” “嗯。”她应了一声被他牵着往偏殿走,丝毫没觉察出那两个被加重的字——止境。 偏殿已有侍女准备了晚膳,两人坐下后,澹台成德挥手让侍女们退下,亲自为谢罗依布菜。 “我吃不了那么多。”她今天累得很,回来又讨好了他半天,早就没有胃口,面对一桌的佳肴反而觉得有些反胃。 “每样用几口,不然晚上容易饿肚子。”他觉察出她有些倦怠,越发疑心,“就当陪陪我。” 谢罗依拈起筷子尝了几道,清淡爽口,倒是开胃,她心里挂着事,便道:“我们成亲也有一段时候了,我想明日回家看看。” “好,一起去。”澹台成德回答的爽快,“皇兄今日也与我说了,端午快到了,皇后会邀命妇和贵女们赴宴金雀花会,到时候我们一起去,也算婚后你我正式拜见皇兄皇嫂了。” 说到澹台上寻,谢罗依就觉得毛骨悚然,匆匆答了一个好。 第80页 招摇 澹台成德觉得她今天实在奇怪,看上去很开心但时常走神。与她说话心不在焉,就像现在吃饭吃光了碗里的菜就一直捡着米粒吃,一颗一颗,食不知味。喊了她好几声,她才从迷茫中抬起头。 “怎么了?”谢罗依一脸茫然,眼睛甚至找不到焦点。 “你看你,饭粒都跑到额头上去了。”他没有问,而是抬手抚了一下她的额头,继续给她布菜。 用完膳贴心地将她送回御红院,正要走时,谢罗依向是想起了一件事,问道:“今晚要留下吗?” “不了,你好好休息。”他将她交给小桃,转身走了,走时悄悄地将连翘拎回了无竹院。 可怜的连翘知道躲不过,瑟瑟发抖,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你现在倒是长能耐了,知道跟着王妃出去酗酒了。说吧,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澹台成德一拍桌子,连翘吓得直抖:“什么都不做了,我再也不敢了……” 放谢罗依出去的门侍跪在她旁边,心有不忍,为她求情:“殿下,奴才们阻止过,是王妃执意要外出,奴才也不好用强啊。” 澹台成德没有理他,对谢罗依私自外出他早就憋着一肚子火,本来想好好教训一顿,但被她讨好了一场就把教训这件事忘记了。吃饭时见她魂不守舍,这件事又想了起来,不忍骂她,只能拿她身边的人出气。 连翘见他生气,主动将今天发生的事见过的人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一遍,澹台成德听不出任何破绽,更加心烦气躁。不是他多疑,而是连翘醉酒昏睡的那段时间实在太容易发生意外了。遣退众人,澹台成德思虑半晌后对止境道:“你去查查今日陛下去哪了。” 止境领命而去,快天明时才来回报,皇帝昨日下午出宫去了,直到点灯时才回。 虽然不知道皇帝去了哪儿,但同一时间消失似乎也太巧了些,就连止境都担心地建议道:“殿下,王妃实在很危险,留在府中怕是会对我们造成不必要的困扰。” 他说的很委婉也很有道理,俗话不是说嘛说宁愿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澹台成德当然知晓其中要害,不然他也不会纠结得一晚没睡。 “管着,只能让她有反抗之心;防着,只会让她更加谨慎;杀了,皇帝还会再找机会塞一个人进来。”澹台成德仿若下定决心,“只能策反,让她为我们所用。” 止境担心道:“以谢运和皇帝的关系……” 澹台成德抬手制止他:“谢运我们也要争取。”毕竟是户部大臣,有钱又善于圈钱,修堤这件事已经让他再次深深地感受到钱的重要性。 趁着天光未大亮,小憩后澹台成德便梳洗完去了御红院,睡过一觉的谢罗依明显好了很多,只是脸上淡淡的坐在镜子前发呆,小桃正在为她梳妆,见澹台成德过来便停下来行了礼。 澹台成德接过她手中的眉笔,坐在谢罗依身旁,仔细端详镜中的她。 殿内还有好几个小侍女在,谢罗依被盯得难受,推他道:“殿下今日有喜?” 一旁的小侍女们抿嘴轻笑,澹台成德看了她们一眼,吓得通通噤声。抓住她的下颚,轻轻扳了过来:“今日带你回门且不就是喜事一桩。” 谢罗依略感惊诧地看了他好几眼,刚刚自己可是当着侍女们的面调笑了他一番,若在平日他早就翻脸,怎么今天转性了? 澹台成德微微一笑,持眉笔清扫她的眉骨,眼神专注,手法熟稔。 “别乱动。”他轻轻地扶住她的下颚。 谢罗依道:“殿下平日没少练啊。” 澹台成德道:“平时不练今日怎敢到夫人面前献丑。” 他把往日混迹女人间的绝技使了出来,一点都不避讳,面对她的嘲笑丝毫不觉得难堪,反而更加专注用心了。 一贯伶牙俐齿的谢罗依有些词穷了,干脆阖上双眸,直到他说了一声:“好了。” 对镜一览,还真不错,刚想表扬他两句,澹台成德道:“你这种小家碧玉的模样画这种远山眉最合适。” 谢罗依平常画的是羽玉眉,如今改成远山眉觉得还挺适合,却被他说成自己的长相属于小家碧玉,立刻就板下脸来。 澹台成德笑着佯装打自己的脸:“瞧我这张嘴真不会说话,夫人是国色天香,人间富贵花。” “你受什么刺激了?”她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以为他烧坏了脑子。 他亲昵地捉住她的手,对侍女们道:“去帮王妃准备衣裳。” 她的衣裳多为素净,澹台成德看着都不满意:“你穿得那么素,岳丈大人还以为我苛待你了。” 立刻就有侍女拿进来一叠花花绿绿的衣裳,都是名贵的面料,极尽奢华。他从里面挑了一件海棠红的绛纱石榴裙,束腰宽袖飘飘欲仙。 第81页 “这样太招摇了。”谢罗依觉得自己该穿白色或者黑色的素净衣衫,总之红成这样实在扎眼。 澹台成德命小桃为她挽成高髻,上插花钿和金步摇,奢华又靡丽。 “殿下,”谢罗依不愿这样,“咱们是回门,又不是去炫耀,何必在意这些明面上的东西。” 澹台成德道:“本王一贯喜爱如此,若清寡素雅还让人以为家里办白事。” 说到她心里了,谢罗依心虚得不愿再多说,回头吩咐下人去看看荔枝准备好了没,既然是回门,荔枝身为媵妾还是要一起跟过去的。 刚跨出御红院就见荔枝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谢罗依发现她竟比自己还憔悴,乌青的眼底连厚厚的粉都遮不住。上前拉住她的手,关心着:“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荔枝叹了口气,偷眼瞧了瞧澹台成德:“昨晚做了个噩梦,梦见三小姐死了,妾身被吓醒了。” 谢罗依刹那脸色煞白,身子晃了晃差点没栽倒,小桃扶住她狠狠地在她手臂上捏了一把,这才让她惊醒。 衬裙已经被冷汗浸湿,她故作冷静安慰道:“不过是个梦而已,梦都是反的。” “是吗?”荔枝似乎意有所指,淡淡地抬起眸子。 澹台成德一直冷眼旁观着,这时突然开口:“走吧,别让岳丈大人久等了。”他握住谢罗依的手,同上一辆马车。 本来强行打起的精神在荔枝的两句话中土崩瓦解,直到坐上了车她仍忍不住发抖,抖到澹台成德都忍不住说:“你再抖下去车子要散架了。” 幸好车上只有他们两人,荔枝和小桃在后面一辆车上,也只有他看出她苍白的脸刹那变红了。 谢罗依尴尬:“我没事。” 她已经没功夫想他到底有没有怀疑自己,她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就是荔枝的梦,从那双淡漠的眼睛里她读出了危险的味道,她知道了,但她是怎么知道的,又知道了多少…… “放心吧。”澹台成德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有我在没人能为难你。” 谢罗依诧异地看着他,似乎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假,随即又垂下眼眸:“殿下多虑了。” 澹台成德暗暗叹了口气,他掌中的手凉如寒冰,难道无论他怎么捂都捂不热了吗?他不信,她很重要,至少在战略意义上十分重要。 “你就嘴硬吧。”他微微一笑,“一个人扛可不是什么好事。” 与他说说话谢罗依也冷静了下来:“荔枝刚才看我的眼神让人心寒,她好像知道些什么。” 澹台成德道:“知道谢家三小姐死了。” 谢罗依瞪大了眼睛,他却含笑看着自己,人畜无害的一张脸。 “你也这么觉得?”谢罗依心中已是惊涛骇浪,是自己掩饰得不够好?还是他只是在诈她? 面对这么一个目光如炬的人,她决定先下手为强:“如果一会真出事了,荔枝一定脱不了干系。” 澹台成德颇具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移开目光道:“昨天没告诉你,我将洪小胖放了,结果荔枝偷偷出了府。” 谢罗依“啊”了一声,目瞪口呆,显然太出乎意料了。 “她可不像你这样招摇,比你低调多了。”她那呆呆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逗一逗。 谢罗依没心思与他调笑,问道:“可知她去了哪?” 澹台成德道:“春晓茶馆。” 谢罗依豁然开朗,荔枝怕是已经知道了这事,只是皇帝一向行事小心,绝不会让她靠近那间厢房,那唯一的解释就是春晓茶馆中已安插了她或她同党的内应。 马车咕噜噜地奔驰在繁华的京畿大道上,不一会就到了谢府。 谢府大门紧闭无人相迎,敲了门一个小厮探出头,见是谢罗依直抹眼泪:“大小姐,您可回来了,家里出大事了!” 小厮将他们迎进门,里面传来呜呜咽咽时断时续的凄厉哭声。 “昨夜三小姐暴毙,尸体被人扔在后门,好惨!” 小厮将他们带到堂屋,谢琦玉的尸体就停在那儿,谢飞羽陪着冯氏哭得快要昏厥了,谢运佝偻着站在那儿面容惨淡,一行热泪流下,让人心酸不已。 “父亲。”谢罗依上前扶住他,眼眶发热。 谢运机械地转过头,见是她老泪纵横,一把握住她的胳膊,哽咽道:“你妹妹被人害死了。” 谢罗依无言以对,澹台成德站在她身旁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三妹和人结仇了?” 谢运道:“她一个姑娘家能和谁结仇。” 澹台成德心道就那个跋扈的千金小姐,能和谁结仇还真不一定。 “报官了吗?” 谢运道:“马遂刚走,凶手将她绑起来后,以钝器一刀毙命。我的玉儿啊!” 第82页 谢运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余载,澹台成德叹了口气:“岳父大人,节哀。” 谢运拱手弯腰向他行礼:“殿下……”刚刚开口就哽咽不能再言。 澹台成德见父女二人相顾垂泪,不忍再看下去,走到尸体旁见躺在面前的谢琦玉胸口上被剜了一个大洞,血已流尽,原本光洁的肌肤如今成蜡色搭耸在骨架上,更可怕的是她姣好的面容都因恐惧而变形,即便那双眼睛是闭着的。 几乎所有人都在惋惜,这么好的年华就匆匆逝去了。 谢飞羽轻轻在冯氏耳边说了什么,冯氏抬起头,血红的眸子中凝满了仇恨,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如一支离弦的箭朝谢罗依冲了过来。 挑拨 谁也没想到大家闺秀的冯氏会如泼妇般冲过来掐住谢罗依的脖子,那力气大如牛,澹台成德和谢运一起都掰不开她。 “你还我女儿!你这个贱人还我女儿!”冯氏一边加力一边咒骂,澹台成德差点将她手指掰断,狠狠将她一推,谢家人都来不及扶,眼瞧着冯氏摔倒在地,而他倒是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差点被掐死的谢罗依。 “放肆!”澹台成德怒不可遏,“你想以下犯上谋杀王妃吗!” 跌坐在地上的冯氏咯咯笑着,甩开要扶她的二女儿谢飞羽,怒指谢罗依骂道:“别以为你做了什么别人不知道,害死琦玉的就是你!” “闭嘴!无凭无据怎可诬陷临川王妃。”谢运也怒了,厌弃地看了她一眼道,“飞羽,扶你母亲回房。” 冯氏虚脱地靠在女儿身上,眼泪啪啪地落,谢罗依咳得脸色青紫,脑子却没闲着,冯氏能知道这些诈她的可能性很小,告密的可能性很大。 在她恍神时,虚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冯氏突然挣开谢飞羽的手冲到她面前,握着一柄银光闪闪的匕首就往她胸口扎。身旁的荔枝反应敏捷,视死如归般挡在她面前。 谢罗依被吓得面如死色,澹台成德已扣住冯氏的手腕,刀锋离荔枝的胸口只有半指长。 “止境,通知京兆尹马大人速带人来谢府!”这个冯氏现在越来越张狂了,放她一马不知感激反而变本加厉的要杀人,真是可忍孰不可忍,澹台成德真的动怒了,“谢夫人胆敢谋杀王室宗亲,罪不可恕。” 谢运求情,澹台成德不允,还下令手下府兵将这里包围起来,不由分说地要将冯氏绑了。 谢运怒了,护着自己的夫人道:“临川王你不要太过分!这里是谢府不是你滥用私刑的地方!” 澹台成德怒气冲冲地转过身,对谢运吼:“本王就用了,你待怎么着?” 谢运头一回被一个晚辈吼,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说了好几个你字后就再也说不下去了。临川王因为修堤的事民望很高,在这个时候得罪当红炸子鸡不值当。他瞥了一眼谢罗依,眼里的意思很明显。 澹台成德有意无意地挪了一下步子,挡住了两人之间的眼神传递:“谢大人一向正直,难道今天也要护短?谢夫人在众目睽睽下蓄意谋害本王一妻一妾,证据确凿,理应受到严惩。” 谢运被堵得一时无话,面色铁青,护短又如何,护自己老婆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只是他虽这么想,却不好说出口。 冯氏见形势扭转极下,怒气冲冲吼道:“理应受到严惩的不该是谢罗依吗?她是杀人凶手,她杀了我女儿!” 谢罗依从澹台成德身后出来,面容平静:“证据呢?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杀人了?” 这话可把冯氏问倒了,她的眼睛有意无意地瞥向荔枝处,又有意无意地神游开,谢罗依冷哼一声:“大夫人,我知道你从来都不喜欢我,但你的不喜欢令你今日的行为已经僭越了,拖累谢府与你一起吃官司,可不是什么划算的买卖。” 澹台成德扭过头颇为不满,这家伙就喜欢把任何事都与买卖扯上,仿佛所有的事在她这里都只是一桩生意。 趁着冯氏的脸又白了几分,谢罗依步步紧逼:“你告诉我,是谁告诉你的?” 她的话很有引诱性,既没说是谁让你这么说的也没说是谁让你诬陷的,反而说是谁告诉你的。这样问在冯氏恍神时很容易套出她的话,只要有了证据就不怕揪出那个一直躲在背后想要害她的人。 冯氏步步后退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原本的用意。 “大姐姐!”谢飞羽及时扶住了冯氏,声音难得的洪亮,“母亲是伤心过度口无遮拦,请你看在她失女的份上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冯氏估计被女儿的话震醒,垂下头窝在谢飞羽身上呜呜咽咽地哭,渐渐地哭声就压抑不住得越来越响。 被谢飞羽搅局谢罗依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谢飞羽倒也不甘示弱地还了她一眼。 第83页 “殿下,算了吧。”谢罗依收了锋芒,轻轻拉了拉澹台成德的衣角,“妾身瞧着大夫人也是无心之过,况且说到底我们还是一家人。一家人的家务事惊动京兆尹总不是件光彩的事。” 一家人这三个字还是打动了澹台成德,他一向看不惯冯氏,也不知道谢运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宠爱冯氏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女人。难道是长得美?风韵犹存?他嫌弃地动了动鼻子,从上到下比不上自家王妃半分,他同情地看了一眼谢运,不得不咽下这口气。 澹台成德假装咳了一声,装作一副扭捏的样子,十分不情愿地道:“既然本王的王妃不想再计较,本王也就给王妃一个面子,不与你们一般见识了。” 这真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好台阶,可谢运却铁青着脸,并没有因为他的一句软话顺阶而下,抬手指着门外:“谢府正在办丧事,恕不能待客,王爷王妃请吧。” 妥妥的逐客令,澹台成德瞬间又气得面红耳赤,拂袖而走。 谢罗依向父亲躬身行礼后,又一派温良无害的模样向谢飞羽叮嘱了几句,这才提着裙子带着荔枝等一群人急匆匆地跟着澹台成德出府。 上了车澹台成德的面色已经缓和了下来,正等着她上来。见她上来后就将她捞进自己怀里,像撸一只猫一样的顺着毛,一言不发。 谢罗依抬起头:“不高兴了?” 澹台成德道:“你高兴我就高兴。” 谢罗依觉得脑壳疼,从新婚之夜他对自己中毒一事兴奋不已到这几日似乎对自己格外好来看,要么他脑子被门夹过了,要么就是另有所图。 她当然选择相信后者。 “你就不问问我吗?” 澹台成德眯着眼,看着她道:“你想告诉我吗?” 谢罗依心想就算一味瞒着不说,像他这么聪明的人肯定会怀疑,与其任由他怀疑不如先坦白。 “如果我说冯氏其实没冤枉我,的确是我杀了人呢?” 澹台成德夸张地往后一倒,抿了抿唇:“我不信。” 她眨了眨眼:“如果是真的呢?” 他痛心地转过身,极为夸张地捶胸顿足,那模样甚是滑稽。 谢罗依吓了一跳,以为他失心疯了,伸手刚想安慰他却被握住手臂,用力一握。还没等她想明白,他已深吸一口气急拍车门大叫:“停车!” 车夫被吼得莫名其妙,紧急停车后澹台成德掀开车帘跳下车,似乎不愿再跟她同乘一辆车。 谢罗依急忙跳下车上前去拉他,澹台成德当街暴怒地跳起来:“你走开!你竟然做出这种事授人以柄,你让我怎么办!” 他气得直跳脚,甩不开她干脆就来推她,一副誓不罢休的暴躁样子,与以往的他判若两人。 跟在后面的车都停了下来,荔枝也好奇地掀开车帘,看着临川王和王妃两人当街吵架。 围观群众越来越多,这对衣着华丽的贵族夫妇怎会如此不顾颜面的掐架,真是一大奇闻,不看不爽啊。有些人还在想这美艳妇人到底做了什么事惹得男人又气又羞的? 房间一场艳闻即将铺开。 谢罗依一开始很懵,但她很快捕捉到他投来的眼神,略一思付便懂了,故意脚下踉跄几步,面带愧色:“爷,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啊。” “那是哪样?人家都看到了,说得有头有脸的,你还想抵赖!”澹台成德恨恨地道。围观众人眼里都冒出了粉色泡泡,心底的八卦心全被挖掘出来,个个都竖起了耳朵。 谢罗依红着脸囔:“他们诬陷妾身杀人了爷还信了?” 围观众人皆摇头,并不是自己心里想的样子嘛。这样娇美的女子,将她当花一样呵护着还差不多,若要论杀人简直笑死人了。 澹台成德跳脚囔回去:“他们都说看到了!” “无凭无据,他们空口白牙说的爷怎么能轻信!”谢罗依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就着民意,理直气壮。 澹台成德见说不过她,怒气冲冲地拔腿就走,鱼安和止境要跟上去都被他骂了回来。 谢罗依见到这番光景也不去拉他,红着眼眶站在原地,不一会儿眼泪就开始扑哧扑哧地往下掉。围观群中越来越多,竟有些街坊大爷大妈们劝她:“小姑娘快别伤心了,回去和你那夫君好好解释,一定能解开误会的。” “是啊,男人嘛都容易耳根子软,回家好好说,咱们啊都信你。” 谢罗依在赶过来的荔枝和小桃的劝慰下渐渐止住了哭声,带着街坊邻居们的好意重新蹬上车,往临川王府去。 荔枝困惑地问道:“娘娘和殿下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吵架了呢?” 谢罗依擦了擦眼角的泪道:“殿下在父亲面前虽袒护了我,但他心里却听进了冯氏的话才疑心了,无论我怎么解释都不肯相信。” 第84页 荔枝唏嘘不已:“怎么会这样,妾身以为殿下一定是相信娘娘的呀。” 小桃却不以为意:“小姐别伤心了,咱们回府过自己的日子,他爱信不信。” 一场兴冲冲的归宁日就这么早早收场,澹台成德不知去了哪里,谢罗依回府后就把自己关进了御红院。 小桃不解地道:“小姐刚才的话是说给荔枝听的吧?”她不觉得自家小姐会与临川王在街上争个面红耳赤,有什么话回家说不是更好吗? 谢罗依不置可否地道:“从今天冯氏和谢飞羽的反应看来,她们应该知道了些什么才敢当众发难,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没办法将我怎么着。这暗中挑拨之人实在可恨,此人不仅想害我还想害谢家,若不能除掉将来恐永无宁日了。” 小桃不解:“奴婢没觉得他像是要害谢家啊?” 谢罗依点点她的脑袋,解释道:“此人一定知道了我与陛下的关系,他自然不敢与陛下为敌,转头就去挑拨我与冯氏的矛盾。谢琦玉之死虽与我有关但是是陛下下的命令,真正的凶手是陛下。而此人让冯氏怂恿父亲因谢琦玉之死与我交恶,其实就是得罪了陛下,坏了陛下的计划,你觉得陛下将来能给谢家好脸色看吗?” 小桃恍然大悟,随即又摇了摇头:“可小姐还是没说为什么要跟殿下吵架啊?” 谢罗依道:“虞信卫们不是无孔不入吗?让他们把临川王听信的传言传给陛下,陛下一定会起疑是谁走漏了风声,让陛下来帮我们查一查不是很好吗?” 在小桃的接连赞叹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谢罗依见澹台成德到现在还没回府便有些担心,让小桃出去打听下消息,她突然觉得不自信,生怕自己误解了他的意思,他是真的生气了。 烧高香 他不该生气吗?澹台成德觉得自己太该生气了! 他没想到她真的能杀人,杀的人还是她的妹妹。 自她从春晓茶馆回来后就很反常,派人去查也没查出什么来,这让他更怀疑她一定出了什么事。直到在谢府见到谢琦玉的尸体,冯氏继而指控她杀人,澹台成德才知道令她惶惶不安的正是此事。 他实在没有想到,她能如此坦然地面对谢琦玉的尸体面对谢家人,他更没想到的是她还能面不改色地向他承认了。 跳下车的刹那他又气又恨,气她糊涂到可以被人利用到双手沾血,恨自己竟没有看好她,放纵她与那人牵绊越来越深。 街上的那一番争吵半真半假,只是两人都留下了余地并没有把话说满,外人听了云山雾罩,但懂得人听了自然知道其中玄机。澹台成德早知她与皇帝澹台上寻的纠葛,也知道虞信卫从未放松对自己的监视,既然要收服她的心自然要尽力帮她,澹台上寻将她当做一柄利剑扎入他的心口,那他就要让这柄利剑掉转剑锋,让澹台上寻自食恶果。 这样自我安慰了一番,心情也好了许多,抬起头时已到了倚红楼。老鸨见他过来,格外殷勤,絮絮叨叨地帮着红玉诉说着相思之情。 澹台成德对这些场面话早就听腻了,熟门熟路地往红玉的闺房去,未进门便听到琴音绕梁,如泣如诉。轻轻推开门,弹琴的人却恍然未觉。 一曲终了,美人终于抬起了头,眉目含愁,似有万般心绪无处叙说。只是这样的愁绪在见到眼前人时瞬间化开,欢欣地抛下了琴,巧笑嫣然:“殿下怎么过来了?” 澹台成德盘膝往软榻上一靠,笑道:“许久不来了,甚是想念。” 红玉激动地让小丫头们准备茶点吃食,她偎在他身旁感叹道:“红玉以为殿下有了王妃后就将红玉忘记了,再也不来看红玉了。” 澹台成德勾起她尖尖的下颚:“你多虑了。” “殿下可知,红玉已有一十六天没见到殿下了。” 澹台成德暗暗咋舌,女人对这种事记得可真牢,怎么说呢,自己怕是要跟古人一样赢得青楼薄幸名喽。 正巧这时茶点送了上来,他肚子饿了,拿了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还是喜欢的老味道,清甜可口,但不知为何,他想起在谢罗依房中尝过的桂花糕,不够清甜甚至还带着一丝丝的苦味,那时候他觉得很难吃,吃了一口便丢下了。 可那家伙偏还很有耐心地切成小小一块递到他唇边,说什么苦是因为里面包裹了莲心,莲心虽苦却是真心昭昭,世上真心最是难得,而之所以难得是因为世人都爱看漂亮的面孔好听的情话,那些受用的、令人着迷的反而是堕落的迷药,真正的苦心却因为丑陋被掩盖住,没人愿意听一听看一看云云…… “殿下。”红玉见他失神,叫了他好几遍才将他叫回过神来。 第85页 “怎么了?”澹台成德苦笑一下,面对如此美人怎能还想她,想她这个胆大妄为的杀人凶手?自己怕是疯了。 红玉见他心不在焉,叹了口气道:“红玉瞧殿下心绪不佳,不如红玉为殿下抚琴一曲吧。” “也好。”澹台成德点头,红玉的琴音最有治愈的力量,这也是他格外喜欢她的缘故。 琴声悠扬,不似刚刚的凄婉哀怨,他听得顺耳顺心,渐渐将烦心事抛在脑后。好曲总有终了时,他抬起酸麻的腿:“本王该回了。” 红玉不舍:“这么快就要走?” 澹台成德看了看窗外:“天都黑了,改日再来看你。” 若是平时,红玉不会多说一句,可今日她却追问了一句:“改日是几日?” 澹台成德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以前觉得她懂事,怎么今天也成了一个俗人,问起这种话来。不过他一向怜香惜玉,也不愿坏了自己的好名声,回身捏了捏她的腰轻笑道:“待本王得空了,自然立刻奔向你的怀抱。” 红玉展颜一笑,再没阻拦,她已看出他眼中的不耐烦,若再痴缠着怕是再也见不着他了吧。 出了倚红楼,街上华灯初上,澹台成德归心似箭,心里想着她是不是没看懂自己递过去的眼神,以为自己真的被气疯了,如果真是这样,自己回府后该如何解释呢?转念一想不对啊,明明是她犯下了大错,为何还要他解释?真是昏了头了。 刚踏进府就见小桃向他行礼,一边还献媚地道:“殿下出去了一天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奴婢去准备些好吃的酒菜?” “不用。”澹台成德冷着脸一口回绝,看也不看他抬脚就往无竹院走。 “殿下,我们小姐准备了谪仙芳露,殿下去尝尝吧!”小桃不屈不挠,再接再厉,谪仙芳露是一品茗茶,还是谢罗依自创的,水采自京郊拓梁山的上清泉,茶取自江南的明前上巫,虽算不上特别名贵,但经她的手烹煮,别有一番风味。澹台成德品过后,尤为喜爱,取了这个名字。 听小桃这么一说,他微微心动脚步顿了顿,立刻又抬脚走了,这次走的方向不再是无竹院了,而是荔枝住的怡和阁。 小桃看着他的背影,苦着脸道:“谁说殿下心里装着我们小姐的?” 止境悄悄地从阴影里探出身来,拍了拍小桃的肩膀:“放心吧,我跟在殿下身边这么久,绝对不会看错。” 就在小桃将信将疑的时候,谢罗依已经彻底放弃了,她叹了口气,澹台成德生气算是好的了,他能憋住气没将她送官她就应该烧高香了。 说到烧高香,谢罗依赶紧请出佛祖,恭恭敬敬地焚香跪拜,一为死去的谢琦玉,二为生死不明的自己,希望澹台成德能发个慈悲,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佛香袅绕,正虔诚祷告时只听咯噔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响亮,吓得谢罗依膝盖发软瘫在蒲垫子上。 窗外映出一个黑影,谢罗依反身就跑,怎么着也得先拿个武器在手防身吧。然而天不遂人愿,还没跑呢就被人提住了衣领子,如同老鹰捉小鸡一般。 “救命啊——有刺客——”她还没把这句话喊完,那黑影就破窗而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呜呜呜……”谢罗依拼命挣扎,没想到还被那黑影轻薄了一把,揽住腰摸上身。 “流氓!”她呜咽了一声,估计除了她自己谁也没听清。 “骂谁呢。”黑影压低了嗓音一个抖索,将她压进了床榻里。 惊魂未定的谢罗依借着烛光才瞧清他的脸:“怎么是你?” 澹台成德松了手,身体仍压着她戏谑道:“做了亏心事,开始临时抱佛脚了?” 谢罗依道:“亏不亏心的现在都晚了,殿下要杀要剐随便吧。” 澹台成德冷哼一声:“你当我不敢将你送官?对了,你是仗着我们都没有证据,而你还傍着一个了不起的后台,所以有恃无恐对吧。” 谢罗依微微心惊,他连自己的后台是谁都知道了吗?她一阵头晕,现在到底有多少人知道她身份了? 澹台成德像是看穿了她,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地捏了捏她的脸道:“只要你乖乖听话,皇兄能许你的,你夫君也一样能许你。” 要不是被他压着,谢罗依估计要吓得一蹦三尺高,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诈自己,心虚地试探道:“殿下开什么玩笑呢,我一个闺阁女子哪有机会得见天颜呀。” 澹台成德冷笑道:“宝庆五年上元夜宴,谢家大小姐随谢运大人入宫赴宴,淮江王作陪,与谢大小姐相谈甚欢啊。景佑三年先皇后赐宴京中贵女于御花园,谢大小姐醉卧石榴台,淮江王亲自将谢大小姐送归府中。” 第86页 谢罗依没想到这些事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心虚得更厉害了。 他的鼻尖冰凉,可双眸却炯炯有神,发狠似地盯着她:“还要我再说下去吗?” “不,不用了。”谢罗依不知为何自己说话都能结巴了。 澹台成德微微一笑,俊逸的面庞在跳动的烛光下平添了几分柔和性感,他纤长的手指轻轻地刮了下她微翘的鼻尖:“要不要和我做一笔买卖,保你稳赚不赔。” 他笑得实在让人失去防备之心,谢罗依被勾得丢魂弃魄,舍不得移开视线,竟鬼使神差地问:“有钱赚吗?” 澹台成德道:“整个临川王府和谢家都是你的,你还担心没钱?” “那可不一定。”谢罗依不屑,临川王府这么多女人,轮不轮到她还不一定呢,谢家就更不可能了,那是属于谢家儿子们的。 澹台成德引诱道:“如果你干得出色,将来说不定整个天下都是你的。” 谢罗依震惊地看着他,他是不是疯了,对着她说出如此狂悖之言。 澹台成德欣赏着她的反应,俯身捏了捏她的耳珠,用极轻极柔的声音在耳边说:“我可不会把你让给别人,你也休想红杏出墙。” 暧昧温热的气息刮躁着耳膜,谢罗依忍无可忍地一把推开他,整了整衣襟顾左右而言他:“殿下好好的正门不走偏喜欢□□而入,如今又说些疯言疯语,该不是魔怔了吧。” 她在骂他神经病呢。 “你可真是臭鸭子嘴硬。”澹台成德好笑地望着她,斜靠在床榻上,半点都不生气,“我问过荔枝了,她说她见到你杀人了。我若要抓你去官府,荔枝就是人证。” “胡说八道,荔枝怎能做人证!”谢罗依气急败坏,声音都在发抖,“她是侍妾,觊觎王妃之位,妄图上演宠妾灭妻,谁会相信?” “也是。”澹台成德点点头,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最后从袖中甩出一卷画纸丢给她,“那这个你怎么解释? 谢罗依打开一看,竟是小桃绘了一半的临川王府地形图,上面小桃的笔迹清晰可见,她认得清清楚楚。 契约 澹台成德先发制人:“小桃私绘地图干什么呀?是要拿去卖钱还是要拿去邀功啊?” 谢罗依无力地解释:“你误会了。” “想抵赖?”澹台成德嘿嘿一笑,“要不咱们带上小桃去京兆尹做个笔迹鉴定?到时候我看你们还怎么狡辩。” 谢罗依缩在角落里盯着他,内心斗争许久,叹了口气道:“行吧,你说你想怎么着?” 澹台成德朝她招招手,奸笑着:“过来,躲那么远干嘛。” 他越是笑,谢罗依越是慌,但把柄在他手中她只好一步步地朝他走去。澹台成德顺手一捞将她裹进怀里,一遍遍地抚摸着她的发。她腹诽着,自己又不是猫。 “你我夫妇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的明天就是你的将来。而你与我皇兄呢,无非就是露水情缘,没名没分,即便他承诺将来纳你为妃也是骗你成为他铲除异己的工具而已。”他边说边叹气,像是在为她可惜,又像是在埋怨她的不懂事。 “皇兄一向爱惜自己的羽毛,不会为了一个女人遗臭千古被万世刀诛笔伐的。你啊,单纯弱小,被他的甜言蜜语蒙骗了。”他更加温柔地劝解着,循循善诱,像是在解救一个迷途少女。 谢罗依不吱声,伸手圈了他的腰。 澹台成德一愣,发现她身子僵硬又劝解道:“你不信吗?要不我们打个赌,我将你杀人的证据送去京兆尹,到时候你看他还会不会罩着你。” “除了荔枝,你没有其他证据。”她也学着他的样子,看着他笑。 澹台成德道:“你的衣裳,带血的。” 见她不信,澹台成德趁她狐疑时捻下她的珍珠耳坠子,笑道:“谢琦玉身上若有这个,皇兄应该也会很懊恼吧。” “还我!”她伸手去抢,被他挡了回来。 “别白费力气了,你又打不过我。”他朝她眨眨眼,“有这功夫不如想想怎么让他来救你吧。” 若换做以前谢罗依是信澹台上寻会罩着自己的,但现在她不敢信了。从他逼她杀死谢琦玉开始,她就心生动摇,澹台上寻已不是年少时认识的淮江王了,为了自己的目的他可以牺牲任何人,当然也包括她,她只是他手中的棋子罢了。 “你放心吧,我既然嫁了你自然心向你的。”匆匆思索后,她认为这是一句真话。 澹台成德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你并非心甘情愿的。” 他话里的伤感太明显,谢罗依抬头看着他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澹台成德诚实地道:“京郊官道,你出现的太刻意了。” 第87页 原来从开始她就失败了,她有点佩服他,果然是万花丛中过的老手,这点勾引人的伎俩还是瞒不过他,看来皇帝也被他蒙蔽了,爱逛青楼还是有好处的,至少是鉴女高手。 “既然你都知道,何必要答应娶我呢?”她颇为失落,无论女为悦己者容还是士为知己者死,她都做得很失败。 “因为我喜欢你。”澹台成德低头看她,水汪汪的双眸,看得她头晕。 “在桃林第一次见你,你的风姿就深深地印进了我心里。你是京中贵女,而我却是一个落魄皇子。”他低下头摩挲着她的指缝,好像自己真的配不上她一样,“即便后来你对我怀有图谋,我还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就算你扎我十刀,我也不忍放弃你。” 这迷汤灌得可还行,澹台成德自付觉得很满意,抬起头对上她迷茫的眼睛,习惯性地又开始抚摸起她的发。 谢罗依抖索了一下:“你再撸下去,我头要秃了。” 真是煞风景,澹台成德手一顿,她的眼睛忽闪着狡黠的光,让他心一沉。 谢罗依低头一笑,不安分的手钻进他的衣衫,冰凉的肌肤在指腹下泛起悉悉索索的小颗粒。 澹台成德莫名的紧张,再次绷紧了身体,她调皮的手指停在了他的肚脐处,正一下下地打圈圈。 吞咽了下唾沫,刚想让她住手,却听她说:“让我猜猜,你是想让我做双面细作吧,一边帮你敷衍陛下送假情报给他,一边帮你打听陛下那的真实目的。” “这对我们都有好处。”四周的温度悄悄升高,澹台成德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你不用偷偷摸摸地防着我,他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任务你都能在我的帮助下轻松解决。知己知彼,你我百战不殆。” “我凭什么信你?”谢罗依一用力,捅进了他的肚脐。 澹台成德腹部一紧,艰难道:“都到这份上了你不信我还能信谁?有钱一起赚有命一块耍呀。” 他直接将她抱起,摔进床榻里,欺身压上。 “澹台成德,你想干什么?”谢罗依有些紧张,他离自己实在太近了,甚至他的的腿已轻松地推开她的腿。 “你不是问我凭什么要你相信吗?”澹台成德笑了笑,在她的疑惑不定的眼神中道,“我想到一个让你安心的方法。” 谢罗依眨了眨眼:“什么方法?” “契约。”他的笑藏不住。 谢罗依被他笑得后背发毛,这家伙一定没安好心。 她推他起来,正义凛然:“行,咱们立个字据。” 澹台成德哈哈一笑,压得她更紧了,青葱般的手顺着她的脸颊滑到脖颈:“立字据不是要重蹈小桃的覆辙吗?我有那么傻吗?” “那,那……”谢罗依又要往后挪。 澹台成德抓住她的双手举过头顶,嘲笑她:“以前调戏人不是挺厉害的嘛,怎么现在反倒怂了?” “我,我……你,你……”她被他吻得难受,身体里有团莫名的火烧得她心痒难耐,“不要……” 她无力的抗拒着,大片的肌肤敞在冰凉的夜里,突然一阵酥麻,他咬了含苞待放的花蕊。 “澹台成德!你……”她猛地睁开眼,那幅香糜的画面差点让人昏厥。 澹台成德抬手就阖上她的眼睛,脸色微红:“太亮了。” 谢罗依磕磕绊绊地道:“我们,我们还是讨论下契约……” “傻瓜,我们的契约就是,生个孩子……”他全情投入,再不许她有丝毫分神。 这一夜激烈而缠绵,谢罗依在他的带领下毫无半分招架之力,完全任他予取予求。她有时恨恨地想,这家伙这么多女人,怎么就没把他累死! “依依,我该走了。”天快亮的时候他又将困到极点的她搂进怀里。 “怎么这么早啊?”她含糊又敷衍地回了一句,眼睛都睁不开。 “我偷偷来的,自然不能让别人以为昨晚在你这儿留宿了,不然昨日街上吵架白吵了。”他低头拨弄着她额前的碎发,这小猫大概累坏了,鼻翼一张一张的,小嘴还在吧唧中。 “恩,有道理,你快走吧。”她表示赞同,翻了个身挣脱他的怀抱滚进床榻里。 “小没良心的。”他嘟囔了一句,为了她的事他操了多少心啊,澹台上寻狼子野心,她跟着他只会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又沿着原路翻窗回到自己的院子,澹台成德觉得在自己家里像个贼。灯也不点,他坐在书房里,双臂搭在扶手上,仰着头闭上了眼。四周万籁俱静,可他仍在想她,想着想着竟笑了起来。 “你小子中蛊了吧!” 头顶冒出一个声音,吓得他弹起身子,划亮了烛火。 房梁上倒吊着一个人,正抱着双臂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像只猫头鹰似地看着他。 第88页 澹台成德怒了:“谁准你进来的?” 倒吊人翻了个身,轻飘飘地落下,指着他道:“你上头了啊,莫非动真情了?” 澹台成德打掉他的手:“胡说什么。” “胡说?你当我眼瞎啊。”倒吊人虽压低了声音,但听得出满含怒气,“谢家死人了跟你什么关系?就算跟你有关系你为什么要和谢罗依当街吵架?非得弄得让澹台上寻知道?你不知道他恨不得立刻弄死你吗?” 澹台成德淡淡地瞧了他一眼:“他一时半会还弄不死我。” “那女人是个祸水。” “与你无关。” 倒吊人见他一脸的无所谓,更生气了:“你可别忘了你身后还有一群兄弟们,他们抛家弃业跟随你,不是为了看你为了一个女人自毁前程。” 澹台成德心中不悦,他绕过他站到书桌前铺纸研磨。 “我说你不就看上她漂亮吗?等你大仇得报时要多少漂亮女人就有多少,她这等姿色不算什么。” 澹台成德指着窗下的软塌道:“你,坐到那去。” “澹台成德我可是为你好。” “白无眉,你是个男人不是一个碎嘴的老太太。” 这个叫白无眉的男人拍着桌子囔着疼:“你看看,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了,为了一个女人竟然这么诋毁你兄弟。” “行了,别演了。”澹台成德皱起了眉,“你要是没正事就出去,小心被人看到。” 白无眉挑了挑自己的白眉毛道:“谁说我没正事的……” “有事就说。”澹台成德看了他一眼,冷冷清清,拒人千里。 白无眉气得想打人,但澹台成德根本没将他放心上,一副你爱说不说我专心磨墨的样子。 “找到洪小胖了。”他没好气的说。 “哦,他去哪了?”澹台成德开始挥毫,沉着冷静,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们在米县发现他的。” 澹台成德行笔、向右下顿、回锋,思付着那个洪小胖应该回黑子山的,为什么去米县?难道是和米县最近的骚乱有关? “见了什么人?” 白无眉道:“他进了一座果园,我们的人进不去,只能守在外面,但一直等到天黑他没出来。” 澹台成德搁下笔,洪小胖去果园太奇怪了,难道他只是个果农? 不会。澹台成德否认了这个想法,一个果农会想要自己的命?一个果农要潜在谢罗依身边来杀她?这显然不合理。 “这果园进出还有哪些人?” 白无眉道:“就是一些果农呗,扛着农具进进出出。” “没有身型相似的?”他知道一个人易容容易,但身型很难改变。 白无眉摇头:“没有。” “屠绵延呢?” 白无眉不知他为何会问到这个土匪头子,莫名道:“也没看到。” 澹台成德叹了口气:“这个洪小胖要盯紧了,看他跟哪些人来往。” “这个我知道。”白无眉一挥手,大言不惭道,“其实不用盯梢我也知道,这小子肯定是澹台上寻派的,他就想弄死你。” 澹台成德白了他一眼:“照你说的他既然要弄死我,再派谢罗依过来不是多此一举吗?” 白无眉尴尬地一笑:“我的意思是他是想从明暗两处弄死你。” 澹台成德哭笑不得:“行了,赶紧走吧,天要亮了。” 白无眉翻身上梁:“过几天开张,记得来捧场啊。” 话音未落,人已不见了踪迹。空中飘下一张字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是个大字:女人即麻烦,有吾即心安。 一团火往头上冒,澹台成德手一紧,字条即刻碎成齑粉。 男人的嘴 谢罗依恐怕做梦都没想到澹台成德会将洪小胖放虎归山,她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刚睁开眼就见小桃带着一群丫头嬷嬷站在阶下等着了,她吓了一跳,招呼小桃上前,轻声问:“怎么回事?搞那么大阵仗?” 小桃面露难色,担忧地道:“殿下吩咐了,说小姐不老实,今后要多派些人在跟前伺候着。” 谢罗依差点噎着,澹台成德又不知道抽什么风了。她又看了小桃几眼见她不像装的,便道:“那就伺候着吧。” 丫头嬷嬷们陆续上来服侍她洗漱、更衣、梳妆,最后才进了早膳。 膳食铺了满满一桌子,谢罗依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虽然肚饿但这么多看着都饱了。 “你们先出去吧,不用服侍了。”这么多人乌压压地着她吃,谢罗依觉得心理压力大。 领头嬷嬷一本正经道:“回王妃娘娘,殿下吩咐了,娘娘身子弱,奴婢们的任务是要看着娘娘好好用膳,争取长胖。” 谢罗依正在喝茶,差点没喷出来,这说得也太直白了,什么叫身子弱,她哪里弱了!突然想到昨晚被他折腾得直求饶,澹台成德似乎在耳边嘲笑她,你身子弱云云的,谢罗依瞬间满脸通红。 第89页 “还请娘娘不要为难奴婢们。”领头嬷嬷揣摩着她的脸色,不肯让步。 谢罗依只得妥协,一边吃一边郁闷,如果以后每天都得这样,自己非成一个胖子不可。好不容易塞下最后一个燕饺,看着丫头们将碗碟收走,她半仰在座椅上抚着自己鼓起来的肚子长吁短叹。 小桃道:“小姐要不要出去走走消消食?” 谢罗依没有回答她,而是走到床边将枕头下的半幅地图还她,道:“你也太不小心了。” 小桃瞬间涨红了脸:“是奴婢疏忽了,没想到殿下竟然去做了贼。”她自责不已,就是因为她不小心,才使得临川王派了这么多人盯着她家小姐,小姐今后在王府的日子怕是难过了,说不定将来还会被荔枝骑到头上,毕竟她听说昨夜殿下在荔枝院里待了许久。 谢罗依见她满脸愧疚,低着头不敢看自己,心里不忍拍了拍她的肩道:“别担心了,你先出趟府帮我抓点避子药来。” “啊?”小桃惊得抬起头,结结巴巴地道,“小姐和殿下,难道,难道……” 谢罗依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偷偷去偷偷回,谁都不能告诉,知道吗?” 小桃仍惊得合不拢嘴,呆呆地点了点头。 谢罗依暗暗叹了口气,警告她:“你要是再办不好啊,我就找个男人把你嫁了。” “小姐……”小桃委屈道,“奴婢知道了,奴婢一定会小心的,绝不让任何人知道。” “恩。”谢罗依推她,“快去快去。” 回过神的小桃此刻却不想轻易放过她了,缠着她问是什么时候的事,谢罗依被缠得没办法,只好将昨晚的事告诉她了。 小桃惊喜异常,竟帮着澹台成德劝她:“殿下说得没错呀,小姐就该和殿下有个孩子,将来也好有个依靠。” 谢罗依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我若和他有了孩子,且不是让陛下和澹台成德都有了威胁我的把柄。陛下能用谢琦玉的命试探我的忠心,将来就会用我孩子的命威胁我做我不愿做的事。反之,澹台成德也一样。” 小桃的热情瞬间被打消大半,长长的叹了口气,担忧道:“可如今殿下都知道了,在陛下那儿小姐该怎么交差啊?” 谢罗依笑道:“这有什么难的,陛下要王府的地图咱们给他就是。” “可是殿下……” “你先绘张草图出来,到时候按照殿下的意思改一改,外人谁能知道。” 小桃抿嘴一笑,调侃她:“小姐还是向着殿下的。” 心里有没有向着他谢罗依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她现在清楚一件事就是不能和澹台成德过分牵连,她得给自己留有退路,就像邹进一样,做个骑墙派,见风使舵谁都不得罪。 晚些时候她喝完小桃端来的避子汤药正准备眯个觉时,荔枝过来请安,她身后跟着小丫头槐香,槐香手中提着竹篮,竹篮上覆着一块帕子。 请了安各自坐下,荔枝便让槐香将提篮递给小桃,笑道:“如今梅子正好,妾身便弄了些给娘娘尝尝鲜。” 谢罗依直夸她有心了,歪着头往提篮中瞧了瞧,道:“看这梅子倒像是产自米县的。” 荔枝笑道:“娘娘好眼光,妾身一直记得娘娘偏爱米县的梅子,又大又甜汁水饱满,所以不敢胡乱采买其他产地的。” 小桃将提篮交给小丫头,吩咐洗干净再拿上来。 荔枝自从做了娘子,性情比以前沉稳了许多,直接的表现就是话少了很多,看着与谢罗依和小桃疏远了,坐在那儿低头绞着帕子,不知该说什么。屋里的气氛一度很尴尬。 其实对于这种冷场谢罗依也无所谓,自顾自喝着茶,想看看荔枝到底什么时候走。 终于,荔枝像是做足了一番思想斗争,抬起头红了脸道:“妾身想求娘娘一件事。” “哦?”谢罗依看上去一脸茫然,“什么事啊?” 荔枝咬着唇纠结着:“昨日殿下来妾身房中,本是让妾身侍寝,可妾身身上恰巧不干净怕污了殿下就拒绝了,殿下很不高兴,以为妾身在找借口。妾身很是不安,所以想来求求娘娘。” 谢罗依觉得自己的脸在抽筋,笑僵在唇边,脑袋嗡嗡地响:“这算什么事呀,殿下会体谅你的。” 荔枝仍在惶恐中,好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妾身一早去服侍殿下用早膳,殿下面色不好,早膳都没用上几口,妾身很是担心。” 谢罗依恨不能将她撵出去,但作为主母她觉得自己一定要有风范,便随口道:“殿下这个时候一定在巡堤,你应该去表示一下。” 不安的荔枝抬起头,终于露出了笑容:“真的吗?” “殿下一定会很高兴的。”她咬着牙,恨不能将这两人吞了。 第90页 荔枝这才欢欢喜喜地站起身:“多谢娘娘指点,妾身这就去办。” 她欢欢喜喜地告了辞出门,谢罗依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 敢情是澹台成德在荔枝这儿受拒,才想起她这个正室来,床上说得好听,其实就为了找个女人发泄而已。 她苦笑一声,自己可真傻,傻到差点就信了他的鬼话,一时又觉得沮丧,一个长相出众的情场老手对付她一个初出茅庐、刚通□□的小丫头的确绰绰有余。 小桃急忙劝慰道:“小姐别生气了,荔枝那小蹄子这是要造反啊!咱们找机会收拾她。” 她这气得要爆炸的样子也太轻易被看出来了,谢罗依扭动了一下面孔,吩咐道:“你去跟着她,看看她到底干什么去了。” 小桃奇道:“当然是去殿下面前献殷勤了。” “别啰嗦了,快去。”她催促着。 小桃应了声是,刚走到门口又不放心地回头道:“小姐,您可别再气了,小心气坏身体。” “快去快去。”谢罗依催促她,这丫头是要看自己打脸吗? 这下想眯个觉都没了心情,谢罗依干脆拿起小桃丢在这儿的半幅王府地图,光明正大地往西园走,也不知道想证明些什么。 一路畅通无阻,藏书阁对面的一排廊屋有专人看管,见她过来殷勤地屁颠颠地来请安,谢罗依道:“打开。” “得嘞。”小厮二话不说掏出钥匙就开了门。 谢罗依有些吃惊:“我能进去?” “当然啦,您可是咱们的主子娘娘。库房里的一切还不都是您的。”小厮极力讨好着。 谢罗依狐疑地看了他几眼,这小厮是嘴上抹油了吗? 她迈入库房,里面堆着数十个大箱子,随意翻开一个,一股香樟味扑面而来,里面是各式绫罗绸缎,从珍贵的雪锦到上品的蜀锦,还有进贡的波斯金纱,看得人眼花缭乱。 小厮在一旁献媚:“娘娘看中了吩咐一声就行,小的给娘娘送去御红院。” “不用了。”她又翻了翻其他箱子,无非都是些衣裳面料,看得人无趣。隔壁一间屋子里的大箱子藏得都是些金石玉器,同样无趣。 谢罗依意兴阑珊,干脆命小厮取来纸笔摊开地图在大箱子上,兴致勃勃地绘了起来。 人一专注起来时间就过得特别快,累了就爬上大箱子蜷曲着身子眯一会。只是这一会儿的时间有点长,等她揉着眼睁开时,面前是两颗漆黑的眼珠子,正滴溜溜地转。 “鬼啊——”她迷迷糊糊地惨叫,虽然声音不大震慑不了旁人,但把自己吓得不轻。 面前的人默默地退后两步,一脸不屑地看着她:“你说谁是鬼呢?” “怎么是你?”谢罗依看清了面前的人,揉着晕乎乎的脑袋。 “怎么不能是我。”他向她伸出双臂,温柔地道,“来,抱你下来。” 谢罗依想到下午荔枝□□裸的炫耀,冷着脸打开他的手,自己跳下箱子。 “你这性情还真是善变。”他一把拉住正要离开的她。 她很想质问他,但转念一想,如果自己真这么做了且不是让荔枝得逞,让他得意了?这么一想,立刻就翻了脸,像一只猫一般笑嘻嘻地往他身上挂。 澹台成德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吓了一跳,探了探她的额头,没发烧啊。揽着腰将她抱上箱子,她这样又硬又沉地挂在身上,自己非得被拖死不可。 “到底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夫君帮你出气去。”他见她垂着头,睫毛覆盖着她以往明亮的眼睛,绞着手委屈巴巴的样子。 “你欺负我了。”装可怜谁不会?荔枝会,她也会。 澹台成德莫名其妙:“我哪里欺负你了?” 装,叫你再装!谢罗依虽囤了一肚子的气,却一脸的楚楚可怜:“荔枝拒绝你,所以你才想起我来了。” 澹台成德愣了愣,突然哈哈一笑,抱住她的双膝,微微仰着头:“吃醋了?” 谢罗依半咬着唇,默默地点点头,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小傻子。”她那副样子像个乖得不能再乖的小奶猫,让人忍不住想逗她,轻轻地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忘了?我们还吵架呢,我理所应当的要去找妾氏喽。” 她不依,追问道:“若昨夜荔枝答应你了呢?” 澹台成德耸耸肩:“我当然笑纳喽,我又不是和尚。” “你……”她气得语塞,抬脚就踢他。 一连被她踢了好几脚,澹台成德觉得自己再不反抗就要残了,一把捉住她乱动的脚,恶狠狠地道:“再不老实我就……” “你就怎样?”她毫不示弱,装可怜装了这么久她早就憋坏了。不是说演戏吗,那干脆演得真些,就让皇帝认为她失宠于他好了。 第91页 “我就亲你了。” 迅雷不及掩耳,冰凉的唇虽是柔柔的却带着十足的霸气吻了上来。 我会对你好 她挣扎着挥动拳头捶他,他脚一踢将门砰了起来,手一挥劲风带灭了烛火,室内瞬间黑了下来,只有窗外影影绰绰的光洒进来。 箱盖不知什么时候被掀开,绫罗绸缎压在身下,两人像倒在棉软丝滑的海洋中。 黑暗让人心生恐惧,谢罗依紧紧地拉着他:“澹台成德?” “你怎么总喜欢连名带姓的叫我。”沿着她的锁骨,他呼吸渐重,似有不满。 “那,那叫什么?”她躲着他的吻,娇软得使不出半点力气。 “叫声相公来听听。”他轻笑,暂时放过了她。 她别过头去,还没消气呢,凭什么要听他的。 只是下颚又被他捉住,被他的胡渣蹭了蹭,强迫性地道:“快点,叫声相公。” “相公。”她乖乖地叫了,很无奈,毕竟打不过他嘛。 “还胡闹吗?”他趁火打劫。 她扁扁嘴:“知道了,三从四德,不做妒妇不做毒妇。” 澹台成德笑出了声,吻落在她的眉梢眼角:“我这个人很有分寸的,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会对你好的。” 谢罗依腹诽,你就这见一个爱一个的样子还叫有分寸?这天下有分寸的男人大概都死光了。 “我要是不乖乖听话呢?”她咧嘴一笑,试探地问。 他沉吟道:“那我该想想怎么惩罚你?” 谢罗依来了兴趣:“怎么惩罚?” 他将她捞起来,细心地帮她整理衣衫头发:“我得好好想想,轻了怕你不长记性,重了怕自己心疼。” 她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不信?”澹台成德戳了戳她的脸颊,软软的,手感极佳。 “你以前不这样的。”谢罗依嘟囔着,“现在终于暴露本性了。” “在你面前暴露本性你应该觉得幸运,毕竟本王的真心不是谁都可以赢得的。”澹台成德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看上去在坦诚相待其实很像是在警告,“所以你要收好,莫辜负了。” 离了他的怀抱,谢罗依觉得有些凉意,见他已经在翻看她绘制的地图,神情严肃认真,丝毫没有刚刚与她调情时的轻浮。这强大的自制力啊,实在吓人。 真是个双面人。谢罗依腹诽着,望着他的侧脸,心思翻涌,翻涌翻涌着便道:“你不负我我自然也不会负你。” “那就好。”他没有抬头,仍旧很专注地看着,似乎对她的保证并不在意。 谢罗依问:“这些不该画上吗?” “画得挺好。”澹台成德夸赞了她一声,“京中的达官显贵们哪家没有库房,你照实就行。” 谢罗依应了一句,只见澹台成德指着廊屋东角道:“这一处你再重点加一下,地下有间刑房。” “刑房?”谢罗依半是吃惊半是好奇,“我可以去看看吗?” “不可以。”澹台成德直接拒绝,提笔将机关加了上去,“你不要偷偷去,里面危险,等时机成熟了我再带你去。” “别到时候怎么死了都不知道。”他不放心又补了一句。 时机成熟是什么时候?她很好奇但他都这样说了,她自然不再说什么,在他的指点下将廊屋绘制完成。 澹台成德满意地点点头,笑道:“没想到咱们王府还是挺漂亮的。” 谢罗依附和了两句,惹来他奇怪的目光。 “怎么?” “言不由心。” 谢罗依笑道:“这张地图差不多都完成了,除了对面的藏书阁,要不我们挑灯夜战搞定它?” “你倒是心急,不是还有几天嘛。”澹台成德伸了个懒腰,“一会出去咱们还得将戏演足了,府里人多口杂,难保不会传出去。” “知道了。”谢罗依颇为失望,这栋藏书阁真是一块心病。 澹台成德牵起她的手道:“别胡思乱想了,刚才我进来的时候见小桃正找你呢。” “呀!我把她忘了。”谢罗依跺了跺脚,提起裙子就往外走。 澹台成德一把拉住她:“急着找她有事?” 谢罗依狡黠地一笑:“想知道?” 澹台成德愣了愣,微微点了点头。 “就不告诉你。”她沉下脸,甩开他出了门。 好奇心被勾了出来,澹台成德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脸色都不大好,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路过的仆从们低着头,谁都不敢招惹这对裹着寒冰的吵架夫妻。 跨入御红院,谢罗依见澹台成德仍跟着,挤眉弄眼示意他赶紧走,澹台成德却像没看到一样,当先进了堂屋。 小桃见是他,神情一暗,规规矩矩地行礼。 澹台成德坐下,敲了敲桌子:“说吧,找王妃做什么?” 第92页 小桃瞧了眼跟在后面进屋的谢罗依,见她没什么表情,心里拿不准该怎么回话,只得赔笑:“奴婢是来服侍小姐的,自然是想问问小姐晚膳想用些什么?” 澹台成德淡淡地扫了一眼谢罗依,又转过头沉着脸对小桃道:“刚刚见你的时候分明很急,跟个无头苍蝇一样。用晚膳这样的小事,犯得着吗?” 小桃被他看穿,慌得直冒冷汗,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 谢罗依看不下去了,小桃平时挺机灵,为何每每遇上澹台成德就能慌成这样,这一点倒是荔枝沉稳不少。 “我让小桃去跟踪殿下的宠妃了。”她挑眉,外加挑衅地道,“心疼了?还是被小桃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心虚了?” “本王用得着心虚吗?”他声音陡然抬高,吓得小桃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 这没出息的孩子。谢罗依沉静地看着他,不动声色。 澹台成德似乎被她的样子激怒了,跳起来指着她骂:“谢罗依你不要太过分,本王的行踪还轮不到你管!” 谢罗依震惊地抬起头,见他对自己挤挤眼,立刻捻起了帕子捂着脸,小声泣着。 越急越说不出话,小桃憋得满脸通红,支吾半晌才道:“小姐您别难过了,荔枝娘子没去找殿下。” “啊?”谢罗依拿下帕子,竟一滴泪都没有,“那她去哪了?” 小桃道:“好像是往米县的方向。” “她去了米县?”澹台成德突然发问。 小桃不安地道:“奴婢只是看她出了城,上了官道,那官道是往米县的方向,到底有没有去那儿,奴婢也不清楚。” 谢罗依以帕子捂着半张面孔,小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这样子活像是牙疼了,那圆圆的眼睛,一脸的好奇。澹台成德乐了,俯下身道:“你知道吗,洪小胖也在米县。” “他,和荔枝有关?”谢罗依揣测着。 澹台成德摸着下巴:“七八成吧。我明天去趟米县。” “我也去。”在枯燥的生活中谢罗依有点小兴奋。 澹台成德冷着脸:“你老实在家待着,如果荔枝回来拖住她。”没等她反抗,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出了御红院。 见他出来,有好事的小丫头和碎嘴的婆子瞬间作鸟兽散,一时间王府议论纷纷,殿下对王妃好凶啊,新婚才没几天就把王妃骂哭了。新人笑,旧人哭,再漂亮的女人都有沦落到旧人的那天哟。 流言像病毒一样蔓延。 从当晚起,谢罗依就成了一个失宠的女人,半夜起床,门口竟然连守夜的小丫头都跑没影了,真是人情冷暖啊。 第二天小桃知道这事后气鼓鼓地将院子里的小丫头们统统训斥了一遍,谢罗依笃定地在屋里一边喝茶一边听她训人。 她就奇怪了,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桃怎么看到澹台成德能吓到话都说不清,澹台成德有那么可怕吗? 小桃被问后不停地点头:“殿下看上去很凶狠。” “凶狠?还无情呢。”谢罗依见她蔫了,笑话她。 小桃点头如捣蒜:“殿下向来不管不顾的,也不问问小姐的苦衷,就对小姐乱发脾气,奴婢为小姐不值!” “哟,这话说得硬气。”谢罗依调侃她道,“等殿下回来了,我等你为我出头。” “您又拿我打趣了。”她瞬间垂头丧气,也不知怎么了,见着这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冷面人就发怵。她是没瞧见他纨绔,只觉得他冷酷。 “怡和阁那边怎么样了?”谢罗依拨弄着瓶中鲜花。 小桃回道:“荔枝身边的槐香守着,奴婢进不去。听说是染了风寒,不敢过病气给小姐,只能躲在屋里养着,等好了再来给小姐请安。” 谢罗依冷笑道:“这理由还不错。看来是彻夜未归了。” 小桃道:“是,殿下一早就带着邕武出去,想是去找她了。” 谢罗依奇道:“殿下身边一直都是止境跟着,如今怎么换成邕武了?” “这个,”小桃琢磨道,“听止境说他和邕武大人的分工是一个主内一个主外。” 谢罗依听了哈哈大笑:“你去把止境叫过来,我倒要问问他是怎么主内的。” 小桃应了声好,抿嘴浅笑,正要打了帘子出门,又听谢罗依吩咐:“把鱼安也一并叫上。” 她虽不知为何要叫上鱼安,但也照办了。 相比鱼安的手足无措,止境倒是大大方方地与小桃并肩站着。 “你很怕我?”谢罗依问鱼安。 鱼安直摇头,讨好道:“娘娘风姿威严,奴才甚是仰慕。” 谢罗依哼了一声,鱼安又把头垂下去了。 “殿下什么时候回来?” 殿下刚走,这位主子就来问什么时候回了,这不是难为人嘛,怪不得殿下要逃,管得也太紧了。鱼安虽腹诽着,但不敢不回话,扭捏着:“殿下刚走,还没交代。” 第93页 “你从小跟在他身边,就是这么伺候的?”谢罗依声音虽不响,但眸子一抬,炯炯有神。 小桃觉得牙缝冷飕飕的,怎么小姐和殿下越来越像了呢?不对不对,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鱼安双膝直打颤,说话也不利索了:“娘娘教训的是,是奴才疏忽了,奴才再也不敢了。” 谢罗依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府中杂事繁多,管事的王慎和秦嬷嬷若有顾不到的地方,你也该多提点他们,省得那些丫头小厮们无事可做,乱嚼舌根惹人笑话。” “是是是,奴才知道了。奴才这就去办。”鱼安就差磕头谢罪了,他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了,好事之人以为王妃失宠,在乱嚼舌根呢。 “去吧。”谢罗依挥挥手,她突然有些喜欢他这股子聪明劲。 鱼安夹着尾巴跑了,止境仍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看上去比她还笃定,也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很沉稳了。 止境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问道:“娘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谢罗依道:“你救下了无双公子的性命,以后他能为我们所用吗?” 止境微微觉得诧异,这么久的事了,她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在谢罗依期盼的眼神中,止境道:“恐怕不能。” 有蛇 如此不知感恩的人,亏他们当日费劲心思的拿解药救他性命,真该让他死了算了。谢罗依忿忿不平却和颜悦色地问道:“为什么?” 止境道:“他说我们害死了雪伊。” 谢罗依被气笑了:“他还要来报仇?” 止境道:“听他那意思,是的。” 谢罗依道:“你就没揍他?” 止境道:“臣不敢,毕竟他与娘娘是旧相识。” 谢罗依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捋直后道:“殿下也知道了?” 止境点点头:“殿下说了,只要娘娘高兴,就当做善事了。” 谢罗依揉了揉额角,转移话题道:“我听小桃说你主内,邕武主外?” 止境道:“邕武对行军打战颇有心得,而臣只能保护殿下的安全。” “你过谦了。”谢罗依沉吟片刻后终于问出来,“这么说,殿下此次出去是为了军政要事?” 止境一时愣住:“臣也不清楚。” 他知道。 这是谢罗依的第一感觉,不然他绝不会愣一下再回答。 “原来殿下是借着荔枝的事去做别的事了。”她敲着桌子,语含幽怨,像是要误会什么了。 止境早知道谢罗依一向将主子看得很紧,怕给主子惹麻烦急忙解释道:“娘娘别误会,殿下是去办正事的。” 见她不信,又补了一句:“与男女之事无关。” “那你跟我说说是什么正事?”谢罗依决定主动出击,再不给他躲闪的机会。 “臣真的不知道。”止境的牙关挺紧。 她递了个眼色给小桃,小桃推了推止境道:“说吧,我们小姐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 止境想说他真的不知道呀。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小桃掐了一下,疼得那是个猝不及防。谢罗依看在眼里,看出了满眼的粉红泡泡。 止境突然觉得自己比鱼安惨多了,如果不说出点什么来,他今天恐怕就走不掉了。 “听邕武说,殿下怀疑荔枝娘子可能和黑子山的土匪有勾结。但具体怎样,还是要等殿下回来才知道。属下不敢妄议。”止境心想既然要说出来还是拖上邕武比较好,有福一起享有苦一起挡嘛,只是可怜了邕武毫不知情地被摆了一道。 谢罗依颇感兴趣,她认认真真地听完,立起身吩咐小桃道:“我们也收拾收拾,去找殿下。” 止境叫苦不迭,这位主真是个惹事精,他急得冒汗:“殿下没几天就会回来的,娘娘还是耐心等一等!再说,府中大小事还得仰仗娘娘操持,您千万得冷静啊!” “我怎么冷静呀?”谢罗依忽然抬高了声音,“荔枝是我带进王府的,如今她竟然与匪徒勾结,惹得殿下动怒,我日夜惶恐,为今之计自然要亲自过去向殿下告罪。” 止境真是恨不能抽自己,她竟然说自己惶恐?还说要告罪?如果不是见过她曾经如何花言巧语地欺负殿下,他大概真的要信了。 “娘娘等殿下回来再谢罪也不迟,何苦现在追过去再惹殿下生气呢。”止境拿出杀手锏,别以为你们新婚夫妻吵架没人知道,现在整个京都都在看您的笑话,您再追过去,会让大家以为您将殿下看得死死的,会让所有人觉得殿下惧内。 试想一下,哪个男人喜欢别人觉得自己惧内?特别还是临川王这种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青年才俊。 谢罗依似是在思索止境的话,颓然地坐了下来,长吁短叹一番,最后看着面前站着的两人,难受地道:“我这么干等着,心里堵得慌。” 第94页 小桃道:“要不奴婢陪小姐去园子里逛逛?” “那好吧。”她秀眉颦蹙,勉为其难地站起身,由小桃扶着。 身后的止境暗暗松了口气,心想这下可以撤退了。可就是这眨眼的功夫,就听她忽然道:“止境也跟着吧,多一个人说说话也好。” 骤听此言,止境快哭了,特别是看到小桃回头给了一个同情的眼神,他就更觉得前途不妙。 一行人往西园走,亭台楼阁中谢罗依的目光不偏不斜地落在了那栋古朴却不失典雅的藏书阁上。 “我们去里面逛逛吧。”她对小桃道。 止境悬着的心在这一刻冲向了顶峰,他挡在楼前,肃敛道:“娘娘请回,这里不能进去。” 谢罗依奇道:“为什么?” 止境道:“殿下吩咐过,没有他的允许闲杂人等一概不准入内。” 谢罗依指着自己道:“我是闲杂人吗?我是这个王府的女主人啊。” “是是是。”止境擦了把额上的汗,“娘娘还是不要为难臣了,殿下的旨意没人可以违抗。要不然等殿下回来,让他带您进去?” 谢罗依冷哼一声:“止境你是不是很紧张啊?” “啊?”止境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还是殿下在里面藏了女人?”谢罗依淡淡地说,眼神却如一把利刃。 “没有。”在震慑下,止境不由得心慌。 “那里面有什么?”她怒了,虚张声势的怒了。 “有蛇。”止境急中生智,脱口而出。 “有蛇?”谢罗依和小桃异口同声,一时分辨不了他编的还是真的。 见她们一脸的震惊,止境只好咬牙编下去:“是的,殿下在里面畜养了毒蛇。” 谢罗依和小桃面面相觑,看上去对他的话极为不信。 止境为了让大家相信他,硬着头皮坚持道:“殿下一向有古怪的癖好,我们还是不要去招惹为好。” 谢罗依明白了,点点头对小桃道:“去把鱼安叫来,人多力量大。对了,再叫上连翘,中毒了也好有人救,不至于死得太快。” “是。”小桃转身就要走,被止境拦住死活不放。 “娘娘,您就行行好别为难臣了,您要是出了什么事,臣死一万次都不够!”他急红了眼,谢罗依都以为下一刻他就要失去理智将自己绑起来了。 看来,藏书阁里藏女人这件事,澹台成德的心腹们都知道。她越来越想会会这个女人了,也越来越想知道要是澹台成德知道了会拿她怎么样,会不会像皇帝一样逼迫她,毕竟早一点看穿一个人的真面目,好过沉溺在虚情假意中难以自拔的好。 “小桃还不快去。”她皱了皱眉头,厉声说道。 可还没走出西园,就见鱼安匆匆赶来,手里捧着一个盒子,见了谢罗依道:“娘娘,皇后娘娘下了旨意,明日宫中举办金雀花会。这是请柬。”说完就将盒子奉上。 小桃接过,打开后递给谢罗依,道:“金雀花会不是每年夏至吗?今年怎么提前了?” 谢罗依看向鱼安,鱼安道:“奴才听说送请柬的李公公说,今年夏至昆宁公主要进宫省亲,所以皇后娘娘就将金雀花会提前了。” 省亲,一起办了不是更好?谢罗依觉得这个提前的理由很牵强。 “娘娘,时间紧迫,奴才还是陪您去为皇后娘娘挑礼物吧。”鱼安见她迟疑,催促着。 谢罗依望着藏书阁不愿移开目光,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可以将这个炸弹除去,却无奈失去,真是心有不甘啊。 但无论有多少不甘,在鱼安的催促下她还是收回了目光,只是她不知道此刻藏书阁的三楼也投下了一道深邃的目光,目送着她远去。 往年的金雀花会上无论是命妇还是贵女只要是被邀请的都要为皇后献礼,再由皇后颁下赏赐,欢欢喜喜有来有往,这一年一度的宫廷宴席才算圆满。 献礼这件事虽小却很麻烦,能被邀请的都是王公贵戚的夫人小姐,要么就是三品以上的家眷们,这些人家谁没得到过皇帝的赏赐,几代累积下来已颇具规模,按理说随便拿出一两样不是什么难事,但本朝却不同,历代君主赏赐下来的可不能再进献了。 这也算是一视同仁了,无论你是朝中新贵还是世代公卿,要么就花费大量的钱财或心思去全国各地网罗挑选;要么就只能把眼光投在京中名品阁的那几家,但万一买到重复的,宴会当日且不得尴尬死,还会让皇后留下不尽心尽力的坏印象。 所以,鱼安催促她很正常,这是件非常麻烦的事。 谢罗依只好撂下藏书阁,专心地埋首在库房一垒垒的大箱子里,这是她作为临川王妃的第一次出现在那些眼高于顶的女人们面前,可不能给临川王丢了面子。 第95页 鱼安在一旁帮着拣选,提醒她哪些是皇家赏赐,哪些价钱贱哪些贵,他手捧账册,老练笃定,谢罗依暗暗点头,就凭这利索劲和好记性,怪不得能在澹台成德身边待这么久。 她时不时问他,鱼安都能给出合适的回答,还说娘娘第一次出场,一定要震慑四方。 谢罗依忍不住笑了:“以礼物震慑四方吗?这得亏多少钱啊。” 鱼安想想也是,该省还得省啊。 箱底的一对玉瓶吸引了她的目光,他怎么会有? 谢罗依伸手取出,看了许久才道:“就这个吧。” 这对玉瓶取自白月山,以当地特产的天然白月玉石打造成而成,色泽晶透,触手温热,夜晚还会发出盈盈的月光,虽算不得十分名贵但绝不会重样。 鱼安却担忧道:“娘娘,那这个去不大好吧。” 谢罗依明白他的意思,毕竟现在的白月族仍是叛民罪臣,谁会把这种东西进献给皇后啊。 可谢罗依偏偏要冒天下之大不违,她与皇后交好,皇后一贯待她甚是宽厚,她不觉得皇后会为这种进献之事为难她。 最重要的是此次金雀花会提前很不寻常,她怀疑是皇帝的意思,是又有新任务了吗?还是要为上次她和澹台成德当街吵架之事提醒她?不得而知。不过皇帝是不可能问她要临川王府的图纸,毕竟七日之期未到。 不管是哪种,经过上次谢琦玉之死,谢罗依决定不再一味受制于人,她决心要借这对玉瓶告诉皇帝,她的忠诚来自互等的利益交换,不是强迫。 兜圈子 今日天气晴朗,艳阳高照,东方还有大雁飞过,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巳时就有马车停在宫门口准备入内,谢罗依着了一件捻金番缎的鹅黄色束腰宽袖纱复裙,化着淡淡的妆,就连发簪都摒弃奢华极尽低调,即便如此仍是光彩夺目,如初生的朝阳。 她带着小桃、连翘姗姗而来,与相识的打了声招呼后就安安静静地等在一旁。 车里的连翘一路上都局促不安,谢罗依皱着眉嫌弃她:“屁股下长虱子了吗?” 小桃抿嘴笑,连翘却快哭了:“娘娘,奴婢只是一个王府医女,怎么有资格陪您去参加金雀花会呀。” 谢罗依挑眉道:“医女怎么了?你还歧视医女不成?” 连翘苦着脸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没见过这么大场面,万一一会儿行差踏错,会给娘娘惹麻烦的。” 谢罗依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别担心,谁还没第一次呢。有我和小桃在,不要怕。” 小桃也安慰她:“放心吧,我会罩着你的。” 连翘垂着头绞着手指:“我真没用。” “谁说你没用了?”谢罗依笑道,“我带你去就是为了让你保护我的。你的用场可大了。” 连翘眨眨眼,没听明白。 谢罗依道:“不懂?” 她摇摇头一脸的茫然。 谢罗依道:“皇宫里的女人们看似花团锦簇,实则各个都是带刺的玫瑰,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你精通医术,为人谨慎,带你在身边就是为了防着别人害咱们,也为了防着有心之人陷害咱们。” 小桃顺着谢罗依的话解释道:“有些人喜欢下毒下蛊,有你在我们就不怕了。” 连翘惊讶道:“宫中不是严令禁止的吗?” 谢罗依笑道:“规矩是死的,人心是禁不住的。” 连翘郑重地点了点头,她隐隐觉察出了自己的重要性,一定会尽所能保护她们的。 御花园里的金雀花开得郁郁葱葱,一眼望去灿若黄金。为了遮阳,內侍们在御花园中搭起了凉棚,宫女们为在此等候的命妇贵女奉上消暑的凉茶和茶点。 谢罗依看见冯氏带着谢飞羽在和左丞相高自鉴的嫡女高小姐聊天,她刚想上前打招呼就被小内监请走,说是皇后娘娘请王妃去清宁宫一叙。 说话间正巧谢飞羽向她这边看来,两人目光交错,互相点了点头。一路上谢罗依都在想谢飞羽那沉静的目光,越想越觉得此女非善。 见了皇后刚行完礼就被皇后拉了起来,抚着她的手亲热又感慨:“罗依啊,许久不见你都消瘦了。” 谢罗依笑道:“多谢娘娘挂怀,臣妾只是初进王府有些不习惯而已,也怪臣妾愚钝,中馈之事还在摸索中呢。” “你啊,一惯就是这报喜不报忧的性子。”皇后哼了一声,惋惜地道,“当初本宫就不赞同你嫁给临川王,可陛下执意如此,如今闹到这般田地,害得你受尽了委屈。” 看来皇后也听说他们当街吵架的事了。谁不要面子,特别是有头有脸的人,向他们这样撕破脸皮的闹腾,自然能一传十十传百,成为全京都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 第96页 谢罗依垂下头道:“臣妾不委屈。” “还不委屈呢,刚新婚没多久,就当街吵架,满京都都知道了。外面那些世家小姐,各个准备着看你的笑话,本宫把你叫进来也是让你先有个准备。”果然,皇后就是为了这件事,苦口婆心地劝着,一句话叹了好几声气。 谢罗依为了配合她,扯着帕子狠狠地抹了好几次眼角,眼睛都被她蓄意揉红了。 皇后是澹台上寻在龙潜时的王妃,少年夫妻,初时恩爱,但抵不住日久天长色衰爱驰,如今只剩下相敬如宾。即便穿戴华贵,但细纹已不知不觉地爬上皇后还未满三十岁的眼角,眼眸中的倦怠更是历经沧桑,看得谢罗依都忍不住同情她了。 “娘娘放心,今日的金雀花会臣妾会老老实实的不去惹事生非。” 皇后摇摇头,牵着她的手走到廊下,清宁宫的扶廊处能眺望到御花园,两人执手而望,御花园中莺莺燕燕,风光旖旎。 皇后叹道:“当初你若嫁给陛下,你我姐妹在这深宫之中也好互相依靠,总好过现在,各自飘零。” 她话中的伤感太浓,听得谢罗依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了,这到底是谁劝谁? 谢罗依恭敬地道:“臣妾蒲柳之姿怎能配得上陛下。” 皇后道:“当年先皇因为你母亲的事迁怒你们谢家,连累你小小年纪受了不少的苦,甚至差点让你远嫁漠北和亲。幸得陛下从中周旋多方筹谋才将你留下。” 皇后一边说一边审视着她,见她垂着头一声不吭的乖觉样子,又道:“本宫知道,陛下从小就对你有情,本宫也不是善妒的人,只是觉得以今日光景来看让你嫁给那个纨绔又不着调的临川王实在是委屈,为你不值啊。” 左一个委屈右一个不值,谢罗依一点不觉得,她反而认为要是当时嫁给皇帝,现在才是苦日子的开始呢。皇帝阴鸷难测,实在不如临川王活泼可爱。皇后与她说这些话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让她记得当年皇帝对她的好。 谢罗依又叹了口气,无奈又惋惜地避重就轻:“与娘娘相识一场甚是投缘,说句贴己话,臣妾如今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殿下那脾气臣妾也只能受着,只要他能顾着点府里,不将烟柳巷中的女人带回来就行。” 皇后不悦道:“怎么?这才多久啊,他就等不及要纳倚红楼的那位做小?” “娘娘也知道那位?”谢罗依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皇后掩饰着讪讪笑道:“这不是秘密了。” 谢罗依抿了抿唇,叹息道:“殿下没说,但是殿下,殿下他……” 她欲言又止,不住的拿眼神挑着皇后。 皇后被她挑得起了性子,见她吞吞吐吐便教导她道:“男人若没说出来便是有转圜的余地。皇亲贵胄三妻四妾很正常,就算现在没有将来也不免会碰到,你要想开些。” 经这一劝谢罗依的小脸更委屈了,似是又要滴下泪来。 皇后见她这样,安慰道:“哭是没用的。你看本宫,陛下如今宠幸俪贵妃,本宫能怎么办呢,只能尽心尽力平衡后宫,照顾好其他嫔妃子嗣,让陛下没有后顾之忧。罗依啊,这才是正妻该做的事。” 她又指着御花园道:“你看那些孩子们,青春年少娇艳欲滴,可谁还没年轻过啊。只是你要记住,花无百日红,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就不要太感情用事了,坐稳自己的位置才是最重要的。闹,是没有用的。” 谢罗依感激地看着皇后,心想真是难为她滔滔不绝地一番苦心了。 接着她就甩出一颗炮弹:“可是,臣妾与殿下成亲至今,殿下都还未碰过臣妾。” 皇后惊讶地张了张嘴,震惊得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谢罗依很满意,也不枉费自己和澹台成德当街出演夫妇失和的戏码。 皇后半天才道:“这么说你还是处子之身?” 谢罗依点了点头,脸色苍白。 皇后见她承认,一时失神,又愣了半晌才道:“临川王实在是太过分了,他怎能这样冷落你。” 谢罗依怅然:“或许他真的是不喜臣妾吧。” 皇后问道:“他现在可在府中?” 谢罗依道:“娘娘要做什么?殿下昨日就出府去了。” 皇后道:“去哪了?” 谢罗依尴尬地道:“殿下的宠妾离家,殿下出去寻她了。” 一向温婉的皇后气得面色铁青:“原以为临川王结了婚可以收收性子,没想到还是这副样子,他这是要纵容宠妾灭妻吗?不行,本宫定要为你出这口气!” “娘娘千万不要。”谢罗依拉着她的衣袖哀求道,“若是被陛下知道了,殿下更会怪罪臣妾,到时候臣妾在王府就真的待不下去了!” 第97页 “罗依啊,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皇后也没当真想去找临川王算账,被她一拉便顺势而下,怜爱地捋了捋她鬓角的发,“男人都是需要哄的。平日看你挺聪明的,怎么会不知道这点呢?” 谢罗依长叹一声,道:“臣妾多谢娘娘赐教。” “你也不要有负担,夫妻的感情处着处着就有了。”皇后笑了笑,转移话题道,“来,让本宫瞧瞧你挑的礼物。” 侍女打开锦盒,里头是一对玉瓶,翠绿欲滴,晶莹可人,皇后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会,脸色忽然就沉了下来,问道:“这玉瓶产自白月?” 谢罗依淡淡一笑:“娘娘真是好眼力。” 皇后将玉瓶轻轻放下,委婉道:“陛下宽和仁厚,短短几年就将先帝时的冤假错案更正数起,但白月一案毕竟敏感,至今还在寻找机会,你要有点耐心。” 谢罗依乖巧地应了一声是,皇后不悦道:“既然知道你就不该将这对玉瓶带来,若被陛下看见,会平白惹陛下生气的。” 谢罗依带着这对玉瓶送给皇后就为了让皇帝看到,对于皇后的话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道:“臣妾记得娘娘曾说过陛下勤政的例子,将待处理的政务堆在案头,将易忘记的旧案朱笔圈出挂在墙上,时刻警醒,莫不敢忘。臣妾想,这对玉瓶……” “放肆!”皇后动怒了,她这话说得也太露骨了,“你想干什么?你还想提醒陛下?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大逆不道!” 谢罗依急忙跪下,垂头不语。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大逆不道了,不过皇后动怒这件事一定会传到皇帝耳中,不怕他看不到。 正在皇后还要教训她时,殿中传来银铃般的笑声:“皇后姐姐,皇后姐姐您在哪呢?” 皇后蹙紧了眉头,让侍女赶紧将玉瓶收好,对谢罗依做了一个平身的手势,不放心地叮嘱她:“俪贵妃来了,一会你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与她争执。” 谢罗依顺从地点了点头。 皇后仍不放心地回头望了她一眼,又叮嘱道:“她现在盛宠正隆,你要凡事忍让。” 谢罗依为表决心重重地点了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双方行礼后,眼睛被眼前的金玉珠钗晃得生疼,俪贵妃一身雍容华贵比之皇后有过之而不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乍一看还让人觉得是只单纯可爱的小白兔呢。 只是这只无害的小白兔刚见了人立刻就伸出她不算锋利獠牙,对着谢罗依龇牙咧嘴了。 “这位夫人是?”她装作不认识。 皇后道:“这是临川王妃。” 俪贵妃笑得张扬:“原来是临川王妃啊,久仰大名!王妃好胆识呀,不在乎夫纲伦常狠狠地教训了咱们的花花公子,真是大快人心。” 她眉色一转,叹息道:“可本宫又听说,王妃因这事伤了临川王的面子,受了殿下不少的白眼,日子很不好过。” 谢罗依暗暗冷笑,这女人从小就爱冷嘲热讽,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自己说得口干舌燥,旁人只当耳旁风随便听听。 俪贵妃见她脸色不好看,心头快意,继续讥讽道:“本宫还听说,临川王和府中小妾私奔了,就是为了躲开王妃?” 谢罗依笑道:“俪贵妃娘娘消息正是灵通,臣妾前脚刚跟皇后诉苦,娘娘后脚就知道了,莫非临川王府有娘娘的内应不成?” 听了这话,一直笑得很开心的俪贵妃瞬间就沉下脸来,一个妃嫔监视王公大臣的府邸干什么?要么是准备泄私愤,要么干预朝政,要么阴谋算计……总之,让人浮想联翩。 谢罗依这么栽赃陷害未免胆子太大了! 俪贵妃眼光飘向皇后,心中冷笑,怪不得她那么硬气,原来是有人给她撑腰啊。 金雀花会 没说几句话就有剑拔弩张之感,谢罗依有些头疼,女人聚在一起就是是非多。 皇后急忙打圆场,携着两人的手,将她们拖去金雀花会。 早已等候多时的命妇贵女们见着皇后和俪贵妃纷纷行礼,对跟着两人身后的谢罗依却投去嫉妒又鄙夷的眼神,这个女人何德何能受皇后和贵妃的厚爱,伴随左右。 期间只有谢飞羽淡然地看着她,见她看过来,便朝她微微颔首。 谢罗依这才仔细看她,这位妹妹穿着藕荷色的裙衫,妆容素净,配饰简单,在一众莺莺燕燕中显得十分低调朴素,即便如此,仍无法掩盖她姣好的容貌,娴静的气质,真是个为谢家长脸的大家闺秀。 皇后坐了上座,俪贵妃在她下手,其余各家按品级落座,美酒佳肴,檀香袅袅,一时间倒是一团和气。 谢罗依身旁是清河公主和汀阳郡主,她是席间唯一的王妃,看上去挺落单的,但大家的目光都汇集在她身上。 第98页 皇帝自登基以来兄弟凋零,如今能有资格参加皇室宴席的也只有这个临川王妃了,其他人或死亡或流放,总之没有一个好下场。 这不,一旁的汀阳郡主向她投来同情的目光。 谢罗依与她举杯:“郡主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汀阳郡主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被看穿后红了脸却悄悄地贴着她道:“我听她们说七哥哥不要你了?” 现在的孩子们都这么直白的吗?谢罗依都惊了。不过是吵个架而已,上升到要不要的也太拼了吧,流言就是这么肆虐的。 她微笑道:“告诉姐姐,是谁这么说的?” “刚刚大家都在讨论。”汀阳郡主朝对面努努嘴,不屑地瞥了她一眼,煞有见识道,“你与这么多人都结仇了,还不知道吗?” 对面乌泱泱的一群人,除了冯氏、谢飞羽外,都是朝中重臣的妻子和女儿,而她这一方都是皇室宗亲,谢罗依耸耸肩:“人多口杂,郡主不要被影响了。” 汀阳郡主闻言诧异道:“你都不生气的吗?” 谢罗依皮笑肉不笑着:“皇后娘娘说了,今日是金雀花会,少惹是生非。”说完就坐直了身子,该吃菜吃菜,该喝酒喝酒。 汀阳郡主见叫不动她,又耐不住性子想越过她去找清河公主说话,毕竟是少年心性闲不住。俪贵妃见了,呵斥了她,惹得她鼓着腮帮子一脸的不高兴。 这让谢罗依想到了谢琦玉,曾几何时她也是一个心无城府,喜怒都摆在脸上的小姑娘啊。她搁下筷子,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另一边的清河公主比谢罗依大不了几岁,是个温柔的女人,只是尚未出嫁,她与谢罗依寒暄了两句,见汀阳不高兴了,就想安慰她,还让谢罗依帮着一起安慰她。 谢罗依纯属敷衍,她真想给这两人腾位置。 金雀花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梨园弟子们咿咿呀呀,长袖善舞,期间还有来自草原的异族少年牵着猎隼表演绝技。 谢罗依根本没心思看表演,她与对面的谢飞羽眉来眼去了好几次,弄得心神绷紧,总有个预感,自己这个硕果仅存的妹妹要使坏。可是,她盯得眼睛都酸了,人家半点动静都没有。 站在身后伺候的小桃见她心神不宁,担忧地伏在她耳旁道:“小姐,对面的都看出您紧张了。” 谢罗依抽了抽嘴角:“我不紧张。” 她真的不是紧张,她只是在全神贯注地防御。 女人之间无非是家长里短,皇后爱做媒,俪贵妃爱珠宝衣裳,叽叽喳喳地讨论一圈后,俪贵妃百无聊赖地喊了一声:“好无聊,年年都这样真没意思。” 这话一出,几乎所有人都停止说话,默默地看着身份最为尊贵的两人,贵妃这可是在打脸皇后啊,皇后会怎么教训她呢? 看好戏的最后都失望了,皇后就像没听到一样,俪贵妃明目张胆的丢了一个白眼过去,惊得底下的人都不敢说话。 皇后装聋作哑忍辱负重,俪贵妃就发话了,叫人抬来两个铁笼子,里面各有一只仙鹤。 静嫔是贵妃党,立刻献媚道:“瞧咱们娘娘养的仙鹤,形姿优美,不娇不艳,真是仙风道骨,祥瑞东来啊。” 没有人愿意得罪正当宠的俪贵妃,趁着静嫔的吹嘘大家附和一番,看上去热闹但实际却把皇后冷落在一旁了。 这个静嫔一点都不静啊。谢罗依冷眼看着,默不作声,毕竟与俪贵妃是手帕交的谢飞羽也没什么表示,自己何必掺和呢。 可有些时候不是你想不掺和就不掺和的,这不,被阿谀奉承弄得洋洋得意的俪贵妃突然一转头,看向谢罗依道:“本宫听说临川王妃有一项绝技名震京师。” 她话说一半,德高望重的纪太妃竟也帮着开腔了:“俪贵妃说得是绿扬剑舞吧。” 俪贵妃笑道:“纪太妃说得是呢,当年本宫还小,想拜公孙大娘为师学艺,没想到呀,因人作梗生生错过,倒是成全了临川王妃呢。” 谢罗依含笑看着她,却在心里大大地翻了个白眼,什么有人作梗,明明就是天生愚钝,怎么教都教不会。 俪贵妃似在咬牙窃笑:“如今公孙大娘仙逝多年,世上再难见其精美绝伦的天人之舞。不知,临川王妃可否帮本宫一个忙,让众姐妹一饱眼福?” 静嫔这个狗腿子立刻跳了起来,翘着大拇指拍马屁:“贵妃娘娘好主意啊!临川王妃是公孙大娘的关门弟子,一定是得到公孙大娘真传。再加上咱们还有两只仙鹤助阵伴舞,美人美景简直就是我朝祥瑞啊。” 一边说着一边眼神飘向谢罗依,谢罗依瞪了她一眼,吓得她脖子一缩,但很快就想起了有俪贵妃撑腰,又得意了起来。 第99页 “临川王妃?”俪贵妃叫了她好几声得不到回应,语气越重,颇为恼火。 所有人都觉得谢罗依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正在神游天外,只有谢罗依自己知道,她其实正等着皇后为自己解围,没想到皇后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根本没想要帮她。 谢罗依暗暗叹了口气,清河公主拍了拍她,将她从神游天外拽回了现实。 “娘娘此言差矣。师父的风姿世人难仿其一二,臣妾幼时有幸被指点一二,后来偷懒疏于练习,如今早已忘记。” 俪贵妃冷哼一声道:“照临川王妃的意思,本宫这两只仙鹤且不是白提上来了?” 谢罗依心里骂她早有预谋,面子上却仍恭敬地道:“仙鹤乃祥瑞,伤了就不好了,还是请贵妃娘娘将它们送回去,好生养着吧。” 如此不留情面的拒绝使得俪贵妃的脸色又阴了一成:“看来是本宫人微言轻,请不动王妃喽?” □□裸的威胁,但是谢罗依根本不怕。 “臣妾技艺疏散怕污了贵妃娘娘的眼,辱没了师父的声名。”她顿了顿,犀利的目光扫过众人,“剑舞非一般的舞,剑气易伤人,伤了谁都不好,况且还有皇后和贵妃在场。” 她目光扫到笼中的两只仙鹤,这两只也属于隐患,必须一起扼杀在萌芽。 “仙鹤尊贵,在仙鹤面前舞剑,臣妾怕惊着祥瑞。” 这些话将俪贵妃堵得张口结舌,想以舞剑和仙鹤祥瑞之事来嫁祸她,想都别想。 皇后露出了淡淡一笑,像她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贵妃党一时偃旗息鼓,就连那个不安分的静嫔虽满脸愤怒却无可奈何,表情扭曲实在大快人心。 “姐姐若是怕剑气伤着大家不如改用木剑,这样不就解决了姐姐担心的问题。”一直在冯氏身后毫不起眼的谢飞羽突然开口,惊得谢罗依蓦然回头。 俪贵妃立刻展颜笑道:“还是谢二小姐聪明,本宫怎么没想到。”说完就吩咐侍女去取剑,半点不给谢罗依犹豫的时间。 谢飞羽缓缓而来,虽温柔地看着谢罗依,但说出来的话却是跟大家说的:“姐姐的剑舞精湛绝伦,小时候就让我和琦玉羡慕不已,爹爹也常让我们像姐姐学习,只是我们愚钝,学不到姐姐半分。今天姐姐怎么谦虚起来了?倒是让妹妹有些奇怪。” 她一口一个姐姐,听得谢罗依想挥拳。 一旁的汀阳郡主却为她分辨道:“说不定是王妃姐姐身体不适呢,为什么非要逼她跳舞?你们才叫奇怪吧。” “汀阳郡主!”俪贵妃叱她,毫不留情面地道,“大人们在这儿说事,你一个小姑娘懂什么,少在这儿添乱了。” 汀阳郡主年少气盛,想都不想就顶回去:“我不是什么小姑娘,我是堂堂郡主!” 俪贵妃哈哈笑了起来:“郡主又怎样?难不成你还想抗旨?” 汀阳郡主哪会怕她,刚要开口就被谢罗依拉住,默默地摇了摇头:“算了。既然俪贵妃娘娘想一饱眼福,臣妾遵旨就是。”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俪贵妃和谢飞羽是惦记上她了,今日这场鸿门宴皇后懦弱、众人旁观,光靠自己和汀阳小郡主,怎么也躲不过皇帝宠妃的明枪暗箭的。 认命却不靠天,谢罗依递给小桃一个眼神,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连翘。 在来之前谢罗依带上连翘就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宫中女人善斗,争斗时不可能像男人一样上阵拼杀,往往都喜欢使毒,一来杀人于无形,二来还不易被捉住,真是一件十分趁手的兵器。 连翘身为医女,带在身边放心。况且谢罗依还吩咐她在指缝中藏毒,一开始连翘吓坏了怎么都不肯去,后来在谢罗依连哄带骗下才勉强应下了。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侍女捧着木剑来到谢罗依面前,俪贵妃又命人从笼中放出仙鹤,居高临下地命令她:“临川王妃,请吧。” 仙鹤在內侍伺候下跳跃在金雀花丛中,翅膀偶尔扇动,纤细优美的颈项仰天长鸣,那副画面妙不可言。 谢罗依与众人一样,看上去都像是被吸引得难以移开目光,然而在坐的只有皇后和俪贵妃,对这副场景完全没兴趣,她们的兴趣只在谢罗依身上。 谢罗依突然觉得恍惚,这两人莫非是联手要整她?可她与皇后在皇后还是淮江王妃时两人就相交和睦,她有什么理由要害自己呢? 谢罗依收敛了心神,道:“剑舞没有丝竹之音便是白费这份良辰美景。不如让飞羽为臣妾伴奏吧。” “也好。”皇后抢在俪贵妃开口前发话了,转头对小內侍道,“去取琴来。” 一个走神,当俪贵妃用眼神征询谢飞羽意见的时候就被皇后捷足先登了。俪贵妃不甘心地道:“让梨园的人来吧。” 第100页 皇后笑道:“梨园奏的那些你还没听够吗?由她们谢家姐妹一起也算相得益彰。” 皇后都这么说了,俪贵妃也不能当众驳了皇后的面子,只好让人取琴来,只是取来了两把琴。 “俪贵妃,你这是什么意思?”看着两把琴,皇后不明白了。 俪贵妃道:“清河公主一起吧。” 皇后面露不悦,清河公主却微微一笑,从容坐下。 鹤唳 谢罗依知道清河公主并非是真正的公主,而是父辈有军功阵亡在疆场,后被先帝收为义女。新皇登基后,清河公主因与皇后是同宗,颇受皇后照顾,在宫内被认为是后党。 俪贵妃以清河公主为奏琴者之一,也是为了平摊局势,防着谢罗依一手呢,就算她有本事害人,要么一起害了,若只害了贵妃一方,那么皇后就难辞其咎,她可以反将一军,她俪贵妃依旧是赢家。 谢罗依抚摸着剑身,道:“剑毕竟是剑,为了大家的安全,还请皇后娘娘下令,派人检查这柄剑和这两把琴。 皇后同意了,不仅派来了心腹內侍还找来了医药局的医官。俪贵妃坐直了身子,对身旁的心腹侍女道:“你去看着,别让他们乱动。” 谢罗依一听就听出了其中的猫腻,故意对连翘道:“你也去盯着。” 一群人围着木剑和琴查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才将剑和琴交给她们。她看着连翘,连翘向她摇摇头。 可谢罗依眼尖,觉得木剑剑身处白乎乎的,查看后发现竟然粘着盐。她颇为奇怪当场就禀报了皇后,皇后却不以为意,命侍女拿去清洗,清洗完后这柄未干透的木剑又重新回到了她手中。 素手拨弦,石破天惊,绛唇珠袖,壮哉蔚跂而凌波微步。一出场,清河公主就在气势上压倒了谢家二小姐。 谢罗依看着手中的木剑觉得很可笑,头一回手持木剑跳剑舞,活像一个装神弄鬼的天师。 芬芳四散,阵阵如醉。看客们倒丝毫不觉得变扭,伴随着她的舞姿时而惊惧如山崩于眼前,时而又抑扬顿挫情难自禁。 谢罗依并没有使出全力,可即便如此她也是香汗淋淋,手上的木剑有愈来愈重之感,她觉得不对劲,越跳越远尽量远离皇后和俪贵妃,心里却纳闷,连翘不是跟着一起检查过了吗?怎么还能出状况? 琴音如清涧婉转,这靡靡之音丝毫没有剑舞铿锵有力的磅礴之气,谢罗依的力道顷刻就随着琴音倾泻而下。这是谢飞羽在使坏,她的琴音渐渐压过清河公主。 谢罗依很了解谢飞羽的琴技,她人虽柔弱,琴技却雄浑霸道有男子之气,可见为了装出平日里的这份柔弱是有多么压抑。 幸得又一处琴音陡然而去,虽不如谢飞羽的魅惑低沉,却高亢清澈,一扫阴霾。 这是清河公主在帮她,谢罗依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眼前顿觉清爽了不少,此时她才惊觉,手中的木剑不知何时多了一份奇异的香气,这香味霸道,吸入后似有重物压住心口,气短胸闷极为难受。 她收了剑式,忽然听到一声尖锐的鸣叫划破天空,带着急促不安的愤怒。 “快!快抓住它们!”乱叫声四起。 金雀花丛中的两个小内侍已经拦不住那两只不知为何发狂的仙鹤。只见仙鹤们舒展翅膀,扑腾几下,甩开要来抓它们的小内侍,引项而啸,细长的小腿一蹬,将一个小内侍拉扯得一个踉跄。 小內侍急忙抓紧了手中的绳,企图阻止仙鹤飞走。 哪知仙鹤聪明,往梧桐中飞去,枝叶缠绕中,非但没有困住仙鹤反而把小内侍被挂在树上。另一只来仙鹤来帮忙,啄他的手,吓得他手一松,仙鹤振翅而飞。 这两只货可真是一对好搭档啊。 它们叫嚣着朝谢罗依飞来,像两支离弦的利箭,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那群平日里养尊处优,姿容兼美的命妇贵女们此刻早就忘记了自己的形象,尖叫着四散而逃,撞翻的桌椅,泼洒的佳肴玷污了华贵的衣裙也毫不吝惜。 “护驾!护驾!”內侍们大呼小叫着,只是他们小碎步的跑步速度跟不上仙鹤如闪电般的迅猛。 谢罗依觉得这两只货像天降陨石砸向自己,她徒劳的举起木剑就挡。 仙鹤也不示弱,上来就啄她的手,另一只更过分,见她好欺负一个翅膀扇过来,轻轻松松就将她甩去了金雀花丛中。 德胜的仙鹤喜笑颜开,啸声凌冽有如神音。 被扔在金雀花丛中的谢罗依摔得头晕眼花,根本站不起来,她只听见惨叫的人们,眼前叠影重重完全看不清谁是谁,一摸额角,黏糊糊得一手的血。 她看见有人朝她跑来,想是小桃来救自己了。她心里明白,引起如此大的骚乱无论如何俪贵妃都会将过错强安在她身上,既然如此不如晕过去算了,总好过一会儿被屈打成招的晕。这么一想,谢罗依觉得自己太机智了,一咬牙真就晕过去了。 第101页 等她再醒来时,四周一团漆黑,手伸在眼前都看不见,让人一度以为是眼瞎了。浑身发麻,用力一动竟疼得厉害,谢罗依忍不住□□了一声。 忽地一下,眼前烛火大亮,谢罗依被刺得眼睛生疼,举手去挡顺便偷偷地瞧上两眼。 “醒了?她醒了。” “走,告诉娘娘去。” 谢罗依闻声去寻,见两个小內侍推门而出。他们口中的娘娘是谁?最坏的情况就是自己落在了俪贵妃手中。落在她手中不死怕也要脱一层皮了吧。 她暗暗叹了一口气,等着俪贵妃过来。 很快,她等的人就真的来了。 俪贵妃也不与她废话,见四周都是自己人便指使內侍将她从床上拉扯下来,按住她的头让她跪在地上。谢罗依反抗不了,实在是苦。 “让你得意,让你得意……”俪贵妃一脚踩在她的手背上,又用力揉了两下,疼得她惨叫连连。 小內侍还在旁边献媚道:“贵妃娘娘,小心脚疼啊。” 俪贵妃这才高抬贵脚,蹲下身掐着她的脸道:“谢罗依,本宫的仙鹤被你弄死了,你得偿命!” 仙鹤死了?她心里虽是惊讶脸上却睨着她,哑声道:“你没这本事。” 听了这话,俪贵妃被气得尖叫起来,谢罗依只觉得她这尖叫比鹤唳还刺耳,耳朵都快被震聋了。 谢罗依知道如果没人来救她,她就真的死定了。她很有自知之明,也很了解俪贵妃。俪贵妃是兵部尚书全近鞅的庶女。虽是庶女,却颇受宠爱,主要来自她的母亲是全近鞅最受宠的小妾,再加上她从小就相貌出众,自然觉得所有人都比不上她。 小时候她就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谁要比她优秀她的妒忌心就会泛滥,非要毁了那人不可。 她这样的人本不该有朋友,但她遇到了谢飞羽,两个一样的人相遇如同两颗扫把星相撞,这耀眼的光芒简直把周围的人波及得体无完肤。 偏偏谢罗依的艳名早就冠绝京华,她就心怀嫉恨一直想找茬,无奈在少女时曾吃过谢罗依几次亏,对谢罗依颇为忌惮,如今今非昔比当上了贵妃,她自然要扬眉吐气一番,才可报了当年的仇。 “你们,”俪贵妃指着身旁的两个小內侍道,“去把她的指甲给本宫拔掉,本宫倒要看看,这小贱人还能嚣张到几时。” 谢罗依还没吓着,倒是那两个小內侍被吓得步步后退,谁都不敢上前。 见他们如此胆小,俪贵妃怒了:“还不快去!” 其中一个胆大地道:“娘娘,她好歹是临川王妃啊,咱们不好用私刑的。” 另一个小內侍也鼓足了勇气:“是啊娘娘,咱们还是等皇后来再说吧。” “她杀了我的仙鹤!”俪贵妃跳脚,威胁两个小內侍,“你们吃了豹子胆了,敢违抗本宫的命令?”她急不可耐骂着,要是等皇后过来,谢罗依就能全身而退了。 两个小內侍连连告罪,被俪贵妃连推带骂地拖到谢罗依跟前。此时的谢罗依气若游丝地躺着,见他们靠近,突然双目圆睁,吼道:“谁敢过来!” 那两个小內侍原本就硬着头皮过来的,心里默念着将她当做死人,如今“死人”突然活过来了,这心理上谁受得了,更别说拔指甲了。 谢罗依见他们被吓退,嘿嘿笑着支起半身,干脆扮起了鬼朝他们蹒跚而去,口中念念有词,听上去像是在念咒语。忽然,调转方向铆足了力气朝俪贵妃扑去,先掐死这个狠毒的女人再说。 “啊——”俪贵妃惨叫着,叫得无比凄厉。 门被撞开,一扫阴暗,禁军将纠缠在一起的两人拉开。 俪贵妃差点被掐死,捂着脖子呼呼地直喘气,当她见着面前一袭明黄色的袍子时,立刻扑了过去,委屈地嚎啕大哭:“陛下,临川王妃要杀臣妾!” 谢罗依也看到了皇帝和皇后相继跨进来,暗暗松了口气,两眼一翻决定继续“晕”,可她刚晕就被皇帝带来的医官给掐醒了。 装晕失败。 失败后的谢罗依只能趴在地上谢罪,反正她也浑身疼,根本没力气站起来。 “怎么回事?”皇帝揽着俪贵妃,厉声质问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个小內侍。 小內侍在俪贵妃的逼视下,只能答:“临川王妃要掐死贵妃娘娘。” 谢罗依在心中暗骂,但此时她只能装成神志不清的样子。 俪贵妃哭诉起来,皇帝柔声安慰了两句让医官去检查谢罗依。 皇后看了眼她半死不活的样子,就着形势道:“当时那两只仙鹤发狂,差点要了临川王妃的性命,臣妾倒是觉得临川王妃是被吓得失了心魂,才误伤了俪贵妃。” 皇帝不置可否,俪贵妃却不依了,偎在皇帝怀中委屈地垂泪:“临川王妃居心叵测,她的剑舞不仅害死臣妾豢养的国之祥瑞,还差点伤着皇后娘娘和臣妾。” 第102页 “您看呀,臣妾的手都被抓破了。”她伸出手,手背两道爪印,虽涂抹了伤药,看上去还是挺可怖的。 国之祥瑞。这四个字的杀伤力可够大的,谢罗依都不知道那两只货怎么死的,如今要强行被诬陷了。她抬了抬眼皮,皇帝正一脸平静地望着自己,看不出他揣着怎样的心思。 皇后刚说她失了心魂,她总不能被皇帝看一眼就正常了吧。谢罗依打定主意,继续装疯卖傻,甚至抓住医官的手胡言乱语。 医官都被她吓着了,竟对皇帝道:“临川王妃受了惊吓,得细细调理后再询问详情。” 皇后闻言就道:“陛下,不如让臣妾带临川王妃回宫歇一晚,说不定明日就好了。到时候也可以问清楚。” “她是装的!”俪贵妃立刻尖叫了起来,拉着皇帝的衣袖可怜兮兮,“陛下您不知道,刚刚她还在骂臣妾呢,您得给臣妾做主啊!” 皇帝奇道:“她为什么要骂爱妃?” “她……”俪贵妃没想到皇帝会反问一句,一时语塞,在皇帝的注视下冷汗就下来了。 大胆假设 俪贵妃片刻语塞后立刻就开始狡辩:“她定是知道仙鹤被自己害死了,就想先发制人。” 皇帝心中了然,淡淡地哄了两声后转头对皇后道:“就按你说的办。毕竟是临川王妃,怎能在没审问清楚前就像对待犯人一般将人关在这儿,若被天下人知道定要非议朕的德行。” 这后面的话是对周围人说的,其中包括了俪贵妃。 皇后欣喜地应下了,轻轻地扫了一眼窘得满脸通红的俪贵妃。 俪贵妃气得头晕,但她还没有谢罗依说晕就能晕的本事,只好撒娇似地对皇帝道:“臣妾也去帮皇后守着吧,免得皇后一人太过操劳。 “也好。”皇帝点了点头,宠溺地对她道,“算你懂事了。” 皇后淡淡一笑,大度地道:“有俪贵妃帮忙,臣妾的确能轻松不少。”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准备离开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回头对皇后道:“去临川王府送个信,免得府中人担心。” 宫中传出消息,临川王妃因宴会冲撞俪贵妃娘娘被羁押宫中了。这下王府中被炸开了锅,主子们不在,鱼安急得满头是汗,他甚至跑去怡和阁想求见荔枝娘子,却被荔枝的侍女槐香拦了回来。最后还是止境冷静,叮嘱鱼安和管事的看好府里,他趁着夜色避开众人耳目,出了京都去找澹台成德。 此刻澹台成德正带着邕武按着白无眉留下的线路在果园外守着,他们守了一天一夜,颇有收获。至少,他们守来了荔枝。 荔枝扮成农妇,头戴斗笠,将整张脸压得严严实实,要不是她嫌热不慎露出一小段皮肤,还真让人分辨不出来。澹台成德是了解的,这独特的肤色,在京都附近甚为罕见。 他当即决定和邕武在夜色的掩护下进入果园,果园辽阔果树繁多,找了半天才发现一处极为隐蔽的宅院,墨绿的栅栏、灰绿的瓦片,就连墙都被涂成了土绿色,简直与果园融为一体。他们绕开看守,听到屋里传来窃窃私语和甜甜调笑。 戳破了窗户纸,邕武同情地看了眼澹台成德,英明神武帅气不凡的主子被戴上了绿帽,这顶绿帽还是来自颇受青睐的妾氏荔枝,邕武真想掩面而退。他很为自己的未来担忧,毕竟知道了主子的秘密,不知道会不会被灭口? 澹台成德根本不关心他怎么想的,指了指墙角,邕武这才收敛了心神定睛看去,墙角处摊着一大块的肉皮,揉揉眼再仔细看,竟是整张的□□。 与荔枝在床上调情的是屠绵延,墙角的□□看着有点眼熟,好像洪小胖啊。 澹台成德打了个手势,和邕武悄悄地撤退,出了果园邕武鼓足勇气问道:“那张人皮是洪小胖?屠绵延扮成了洪小胖?那真的洪小胖去哪儿了?” 一连串地发问,邕武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 “难道一直待在王妃娘娘身边的是屠绵延?” 澹台成德思付许久后摇摇头:“少年人的神态屠大当家还模仿不来。” 邕武捧着脑袋:“那属下就搞不懂了,屠绵延为何要扮成洪小胖?” “那日在官道上袭击本王的就是扮成洪小胖的屠绵延。”澹台成德胸有成竹,扭头对邕武道,“去查查屠绵延和洪小胖的关系。” 邕武应下了,但他仍想不通,自言自语:“这两人的身型差得有点大啊。” 屠绵延身材高大魁梧,洪小胖却矮小瘦弱,扮成这样且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澹台成德道:“白无眉曾说过,屠绵延的一身功夫师承石村道人。” “石村道人精通易容之术。” 邕武恍然大悟,“属下听说衢州那一带锁骨术盛行,几乎每个人都从小练习,这样一来看上去的确和洪小胖并无差别。” 第103页 “这就是了。”澹台成德跃上果园外的大树,靠在树干上继续盯着,问对面的邕武道,“你说说看,他们幕后之人会是谁?” 邕武思索道:“不可能是陛下,如果是陛下就没必要派王妃娘娘入府了。” “不错,接着说。”他说到了澹台成德心里。 邕武暗暗舒了口气,继续道:“属下不知道是谁,但幕后之人一定很厉害。” 澹台成德白了他一眼:“废话。” 邕武随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大胆假设:“属下以为大概是田瀚海在背后动黑手。” 澹台成德道:“屠绵延和厉观侯关系匪浅,厉观侯又是齐州都督田瀚海手下。你这推测倒是合情合理。” 被鼓励的邕武来劲了,又道:“田瀚海在先帝时是支持殿下的兄长淄青王的,可陛下登基后,田瀚海仍是齐州都督,但淄青王却以强占土地的罪名被陛下削爵流放海州,行到半路就不幸薨逝。所以臣猜想,背后之人一定是田瀚海。” 他从一开始的揣测到现在的肯定只有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实在转变得太快。 澹台成德道:“你的意思是田瀚海支持厉观侯和屠绵延是为了给淄青王报仇?” 被他这么一问,邕武立刻觉察出不对。他是想说田瀚海要报仇的,可报仇为什么要找自家主子?这两兄弟可是近日无怨往日无仇的。要报仇的话,最该找的难道不是陛下吗?” “会不会是中间有人挑拨?让田瀚海误会殿下了。”邕武只好做此猜测。 澹台成德不以为然:“田瀚海能坐上齐州大都督的位置可不是凭运气的。他出生寒门,是在战场上一刀一剑卖命挣下的军功。可他上半生只混到一个军前都尉,还是在苦寒之地瀚州长城。只是近十年的功夫升迁颇快,直接升到了京畿重镇齐州大都督,掌一方重兵,既是京畿屏障,又是拥兵自重的一方军阀。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吗?他升迁的时候,陛下还没继位。” 田瀚海的升迁不是靠当今圣上,那是靠…… 邕武觉得头皮发麻,朝中最有权势的除了皇帝,就是历侍两朝的超级大內侍西群山。 “是西群山。”邕武变色,轻轻吐出这个名字。 他还记得当年是西群山在先皇龙驭归天后向朝臣们宣布先皇口谕,立当时的淮江王澹台上寻为帝,并率羽林军封锁内廷,齐州兵马驻防外城,满朝文武齐齐噤声。不日,先帝不受重视的皇子淮江王登临大统。 澹台成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来西群山和咱们陛下相处并不愉快啊,政见不和,怎么杀本王都没谈妥。” 他耸耸肩,一脸的无所谓,邕武却被搞糊涂了,急得满头是汗也想不通。 澹台成德安慰他:“想不通就别想。先回去别声张,看看他们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两人在黎明前悄悄离开了米县,刚上官道就看见止境策马而来,一问原来是谢罗依出事了。 止境道:“殿下,我们要不要去救人?” “救人?”澹台成德奇怪地看着他,“你疯了吧。” 邕武附和道:“你疯得不轻。王妃进宫就算无意中得罪了俪贵妃,自有皇后处置,难不成还会滥用私刑?” “莫要自乱阵脚。”澹台成德看了他一眼,策马当先。 邕武也拍拍他的肩:“稳住,兄弟。” 说完就紧追澹台成德而去,两人一唱一和留止境一个人茫然徘徊,心想,自己这趟白来了?还是自己猜错了,殿下对王妃根本不上心? 这个殿下对王妃不上心的程度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澹台成德光明正大地在凌晨进城后,没有直接回府,而是板着一张脸进了倚红楼,头牌姑娘红玉亲自将他迎了进去,那板着的一张脸立刻就喜笑颜开了,搂着红玉钻进了厢房。 消息传到皇帝耳中,皇帝抿紧了唇不可察觉地蹙了蹙眉头,问小內侍:“临川王妃醒了吗?” 小內侍答道:“醒了,俪贵妃娘娘正在审讯呢。” 皇帝问道:“怎么只有俪贵妃一人?皇后呢?” 小內侍道:“临川王妃昏迷时皇后守了一夜,结果头疾犯了,正在休息。” 皇帝板着脸道:“朕不是说过让俪贵妃协同皇后的吗?你去传朕口谕,让俪贵妃等皇后休息好了再一同审讯。” 小內侍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一路小跑地赶去清宁宫,心里直犯嘀咕,陛下为什么对临川王妃之事那么上心? 等他赶到清宁宫时才觉得陛下的上心简直就是未卜先知,在宫门口就听到俪贵妃的尖叫:“你以为你不说话,本宫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俪贵妃向来脾气不好,稍不顺意就对宫女随意打骂,如今对临川王妃可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小內侍越想越怕,急冲冲地跑进去一看,就见俪贵妃扳着临川王妃的肩膀疯狂的摇晃着,旁边的侍女们怎么劝都劝不住。 第104页 “俪贵妃娘娘息怒啊!陛下说了,不让您滥用私刑!”小內侍情急之下上前去帮忙,看临川王妃的样子像是要被她摇晃得要吐血了。 俪贵妃刚松手,谢罗依就瘫倒在地,喃喃自语,重复地说着一句话:“俪贵妃要杀我……” 小內侍看看她又看看正在平静中的俪贵妃,道:“王妃不会疯了吧?” “这个女人惯会装模作样了。”到底是老对手了,这点还是了解的,俪贵妃冷冷地对身旁的侍女道,“把她架好了,本宫就不信她不说实话!” 小內侍挡在谢罗依面前:“俪贵妃娘娘,您可不能做出抗旨的事啊!” 俪贵妃这才想起小內侍刚刚奔进来的话——陛下有旨不让她动谢罗依,难道外界传言,陛下当年还是淮江王时真的钦慕过谢罗依? 她越想越气,恨不能扑上去撕烂谢罗依这张脸。 “吵吵闹闹的干什么?”双方正僵持着,皇后在侍女的搀扶下慢慢走了出来,示意侍女将谢罗依扶好。 谢罗依扑到皇后脚边求救:“娘娘救救臣妾吧,俪贵妃要杀人灭口。” 还没等皇后说话,俪贵妃怒道:“你这贱人少在这儿信口雌黄!本宫何时要杀你了?” 谢罗依道:“你刚刚还说已经杀了我的两个侍女,下一个就轮到臣妾了。” “一派胡言!”俪贵妃被激怒了,望着皇后和皇帝派来的小內侍的疑惑的眼神,辩解道,“本宫绝不会滥杀无辜。” 皇后捂着头靠在软塌上,不耐烦地道:“既然如此,俪贵妃就让人把她们带上来吧。” “这……”俪贵妃面露难色。 皇后瞧她一副不情愿的样子,疑窦更浓:“莫非你真将她们杀了?” “臣妾真没有杀人。”俪贵妃无力地辩解着,只得让侍女去将小桃和连翘带上来。 只是被带上来的两人和快死了也没多大差别。 对峙 小桃和连翘显然被严刑逼供过,除了没被毁容外两人几乎浑身是伤,连翘甚至昏迷着,被冷水泼了才惊醒。 三人哭着抱成一团,除了连翘,其他两人都在假哭,大概也只有连翘一人是真的害怕恐惧,觉得自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众目睽睽之下,三人来不及互通消息,谢罗依看两人伤痕累累,立刻向皇后喊冤:“皇后娘娘,臣妾的侍女做错了什么?这是要被屈打成招啊!” “谢罗依,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啊?”俪贵妃抓住她的语病,反击道,“怕她们熬不住供出你来!” 谢罗依冷哼一声:“我只是不愿她们平白无故地丢了性命,有什么栽赃陷害的龌龊招式尽管朝我来,与旁人无关。”她目光狠厉,不再扮谦逊,一改刚刚装疯卖傻的蠢样,恨不能要将俪贵妃生吞活剥了。 俪贵妃一顿,刚开口就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你你,你就是想谋害本宫,如今阴谋败露恼羞成怒了!” “俪贵妃,你坐下好好说,不要激动。”谢罗依发现皇后一边说一边微微侧过头,怕是被她尖锐的声音刺着耳朵了。 谢罗依知道皇后是明显偏向自己的,因此更有恃无恐地向皇后道:“臣妾与俪贵妃近日无怨往日无仇为何要加害她?倒是俪贵妃性情耿爽,太易受到别有用心的人挑拨,陷害臣妾,还望皇后娘娘明察。” 别有用心的人当然指的是谢飞羽。 “谁会挑拨?谁敢挑拨!”俪贵妃做贼心虚,“倒是你,借着剑舞惊扰祥瑞,不仅害死本宫的两只仙鹤,还差点害着咱们的皇后娘娘,你该当何罪!” 谢罗依发现她突然变聪明了,知道把皇后推出来当挡箭牌了。 “一把木剑如何害人?那木剑怕是连我的手掌心都刺不穿。”她嘲笑她,眉目一转,厉声道,“倒是俪贵妃娘娘,一再逼着我跳什么剑舞,不好好照看祥瑞还将祥瑞放出来故意招惹是非……”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让你竟敢质疑本宫!”俪贵妃断喝,被谢罗依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心中发虚又拉不下脸面,涨得满脸通红道,“好好的助兴不就没事了?谁知道你是不是居心叵测在木剑上动了手脚。” 一直坐在旁边默不作声的皇后突然道:“临川王妃,凭心而论俪贵妃说得也有些道理。那两只鹤在宫中散养惯了,早就不怕生人,怎么会因为一支舞就惊恐成这样,发狂伤人呢?” 谢罗依觉得皇后有些奇怪,突然就帮着俪贵妃说话了,但她仍如实回答道:“剑舞所需的器具都是俪贵妃准备的,臣妾并不知晓其中玄机。” 她这意思是暗示木剑被动了手脚。 俪贵妃道:“使用木剑可是谢家二小姐提出的。” 谢罗依冷笑两声,她这是急得口无遮拦了,准备对自己的闺中密友下手了。 第105页 “既然如此,俪贵妃娘娘就不该放谢家二小姐回去。”谢罗依指指自己额头上的伤,又撩起衣袖展示自己手臂上的抓痕,“伤人还要伤己,臣妾不会做如此愚蠢的事。” “谁知道你是不是装的。”俪贵妃意识到自己情急失言,调转话锋冷笑着指着她身后的连翘,“你的人可都是检查过木剑的。” 连翘一见这场面,身子一抖也不知是被打怕了,还是被俪贵妃凶狠的气势震慑住了,慌了起来:“奴婢,奴婢……” “慢慢说,别怕。”谢罗依回过头用力握住她的手臂,安慰道。 连翘的双颊上还挂着泪珠,她委屈地望着谢罗依,沮丧地垂着头:“奴婢学艺不精,没查出什么来。” 谢罗依忽觉形势不妙,只听俪贵妃哈哈大笑:“谢罗依你看看你多失败啊,你的忠仆都弃你而去了。” 谢罗依觉得奇怪,若木剑上没有问题她为什么会越跳越晕?难道问题出在两把古琴上?也只有那两把古琴,大家都看得不够仔细。 俪贵妃抓住她愣神的机会大步上前,一把抓住连翘的手,对皇后道:“医官已经检查过了,这贱婢指缝中藏着毒粉。若没有谢罗依的命令她怎么敢?” 皇后震惊,叫来医官一问确有此事。谢罗依这时才明白俪贵妃的有恃无恐,也明白连翘没有按照自己的吩咐将毒粉洒出去,才给俪贵妃抓住了把柄。 按照谢罗依先前的想法,俪贵妃命人牵来两只仙鹤,又执意要她表演剑舞本就令人怀疑。当时她认为俪贵妃是设计在剑舞中诱使她杀死仙鹤,以祥瑞之名问罪于她。所以连翘指缝中预先藏着的毒粉正好能派上用场,把毒粉洒出去,不会致死但至少证明若发生意外是有人蓄意而为,这样她失手杀死祥瑞的罪名就可以顺势推向蓄意让她跳剑舞的人,就算最后落不到俪贵妃头上,她也不会枉担罪名。如今看来,她猜中了前半场却猜歪了结局。 要怪就只能怪连翘心慈,反倒让人抓了把柄,受惊发狂的祥瑞死了,谢罗依的罪名还加了一重,那就是诱导仙鹤惊扰凤驾。 俪贵妃戚然:“臣妾的仙鹤平日都很乖巧,为什么会毫无征兆地突然发狂?全是因为两把古琴上被下了毒!” 掷地有声。俪贵妃洋洋得意地看着她。 “俪贵妃怎知毒是下在古琴上的?”谢罗依笃定地望着她,心中想,这毒果然在古琴上,就是不知是什么毒,这么厉害,连连翘都没觉察出半分。 俪贵妃的脸立刻拉了下来,她心虚地看了一眼皇后,皇后的脸色很难看。 谢罗依求生欲极强,不给她辩解的机会:“就算毒被下在古琴上,仙鹤和古琴离得那么远,怎么会发狂?毒被下在古琴上,要害的应该也是抚琴的两位,可这两位一位是臣妾的妹妹,一位是温柔善良的公主,近日无怨往日无仇的臣妾为什么要害她们?况且,她们现在活得好好的。” 俪贵妃道:“因为你的目标不是她们,而是皇后和本宫!” 皇后不禁露出一脸无奈,如果说谢罗依只是要害俪贵妃一人还情有可原,偏偏还要带上皇后,这就有点莫名其妙了。谢罗依和皇后关系和睦,根本没有要加害的动机。 谢罗依道:“皇后母仪天下,俪贵妃深受陛下宠爱,臣妾为何要冒死相害?害了二位,臣妾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我怎么知道你想干什么?”每次一说到动机,俪贵妃就本能的想岔开。 “既然没有好处,臣妾犯得着伤神费脑吗?”谢罗依白了她一眼,已经极度的不耐烦了。 “好处好处,你从小就知道捞好处!一副上不了台面的穷酸样!”俪贵妃本就脾气不好,现在被她逼得更是暴躁。 户部尚书,富得流油的谢家长女是穷酸样? 一帮子內侍侍女目瞪口呆,特别看到贵妃跳脚怒吼,简直就是有伤皇家颜面。皇后忍不住道:“既然临川王妃没有理由这么做,本宫觉得恐怕是一场误会。大家都散了吧。” “不能散!”好不容易布的局怎能功亏一篑,俪贵妃急得出言不逊,见皇后不悦突然惊觉自己一直被谢罗依牵着鼻子走了,明明是她的侍女□□下毒,怎么就成了没理由害人了? 俪贵妃定了定神,恭敬地对皇后道,“臣妾驯养的仙鹤对音律极为敏感,它们喜欢随着琴音而舞。清河公主和谢二小姐琴技高超,拨弦时免不得毒粉随着风走,被臣妾的仙鹤嗅着,这才发狂的。皇后娘娘一定要严惩凶手谢罗依!” 谢罗依冷哼一声,对皇后道:“臣妾算是看明白了,俪贵妃对如何下毒,如何使毒,甚至如何传播都一清二楚,果然高明。” 第106页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豁然开朗。 就算碍于俪贵妃的权势大家没有说话,俪贵妃也顿时觉得自己犹如众矢之的,急辩道:“谢罗依你胆敢诬陷本宫!你侍女手中的毒粉可是千真万确的,不是你狡辩就可以蒙混过关的!” 谢罗依见她再次提到连翘指缝里的毒粉,颇为头痛,但无论如何气势不能弱,冷冷地勾了勾唇角:“俪贵妃刚刚也说了,臣妾从小只算计对自己有利的事,又怎么会做亏本买卖呢。所以……” 她话说到一半就被俪贵妃粗暴地打断:“是啊,你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你是想害了皇后娘娘和本宫后再光明正大地爬上龙床!” 她这么大胆,谢罗依都惊着了,何止她,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俪贵妃看大家的神情知道自己失言了,特别是面对皇后。她急忙补救道:“要说理由有一千一百个理由,还请皇后娘娘不要徇私,重重地治她的罪!” 一个人的妒忌之心能可怕到这种地步,不惜嫁祸杀人。 “皇后娘娘,这一切和我们主子无关,都是……” “都是奴婢做的!”连翘在小桃顶罪前将罪名认了下来,她匍匐在地,“是奴婢私自□□,王妃娘娘根本不知道,请皇后娘娘明鉴!” “连翘。”谢罗依痛心地唤她。被俪贵妃陷害她根本不怕,但如果连翘为她揽下所有事,那连翘就是一百条命都不够砍的。真是个傻孩子。 俪贵妃气极反笑:“好啊,那本宫就先拿你这个忠心的奴仆开刀,看看你的主子会不会为了保住她自己牺牲你。” 她不等皇后发懿旨:“来人,将这贱婢拖出去,杖毙!” “没有皇后的懿旨,谁敢!”谢罗依忽然站起来,将连翘护在身后,求救般地看向皇后,“连翘若是下毒了,俪贵妃还能在她的指缝中查到毒粉吗?” 皇后对俪贵妃的僭越很是不满,听谢罗依这么一说,频频点头:“很有道理。” 谢罗依不给俪贵妃说话的机会,又道:“臣妾对所谓的毒粉并不知情。连翘是府中医女,常年与草药为伍,指缝中残留有草药的毒也很正常。再说了,俪贵妃所言句句破绽百出,时时刻刻都想将臣妾除之而后快。臣妾现在觉得,所谓的毒粉是俪贵妃命人嵌进连翘手指中的,就为了栽赃嫁祸!” “你胡说八道!”俪贵妃尖叫着,要不是她身边的侍女拉着,她估计得冲上来了。 “连翘为了保护臣妾,心思单纯又饱受折磨的她就只能想到将罪名拦在自己身上……”谢罗依哽咽着,抹起了眼泪,“还请皇后娘娘让大理寺彻查此案吧!” 本是后宫是非,要交给大理寺性质就不同了。咋咋呼呼的俪贵妃突然安静下来,更让人觉得其中有猫腻。 皇后耐人寻味地瞥了俪贵妃一眼,道:“本宫累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皇后娘娘……”俪贵妃不甘心。 “你们双方各执一词又没有确凿的证据,还要再这么没完没了的下去吗?”皇后不耐烦地道,转头又叮嘱俪贵妃,“本宫知道你喜欢豢养宠物,以后啊在宫禁之内让內侍们将宠物看好了,省得它们出去闯祸。你也该知道,陛下不喜欢后宫惹是生非。” 这话说得很重了,俪贵妃面色十分难堪。 皇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挥了挥手:“你们都回去吧。”说完就扶着侍女的手慢慢地往寝宫走,走到一半回头对谢罗依道:“临川王妃,以后行事要谨慎,小聪明切忌不可再使。” 原还以为皇后是偏向自己的,可谢罗依突然觉得她和俪贵妃是被皇后一人敲了一棍子,谁都没占到便宜。 这,到底是皇后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 情趣 离开清宁宫前谢罗依还受到了俪贵妃的死亡凝视和语言暴力。 “咱们走着瞧。”最后她扔下这句话,气势汹汹地转身就走。 谢罗依两步上前拦住她,压低声音道:“臣妾愚钝还望俪贵妃赐教,您这毒是怎么下的呀?”这是最困扰她的问题了,为什么医官和连翘都觉得没问题,可她还是中招了。 她是真心求教,俪贵妃却觉得这是一种侮辱,恨恨地道:“你以为有皇后罩着就没事了?总有一天本宫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为什么那么恨我?”谢罗依莫名其妙,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杀她全家了? 俪贵妃冷笑道:“坏事做尽自己都记不得了吧?”她留下一桩疑案,扬长而去。 谢罗依一脸的无辜撇撇嘴,只好等她来找茬了。 小桃和连翘相互搀扶着跟在谢罗依身后出了宫,离她们进宫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车外华灯初上,车内的三个人一身伤一身疲倦。 第107页 谢罗依握着小桃和连翘的手道:“害你们受苦了。” 小桃摇摇头:“小姐快别这么说,我和连翘都担心死了。” 小桃的伤势还好,连翘就比较重了。谢罗依从未想过才相识没多久的连翘能这样维护她,心里感动不已,但又怨她傻气,心太软落人以柄,没什么能力还要为她挡刀,差点送命。 “对不起娘娘,我没听你的话,差点害死大家。”连翘垂着头,内疚得两只手绞在一起。 “没事了。”谢罗依拍了拍她的手背,“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咱们是被惦记上了,防不胜防,好在能全身而退。” 小桃也安慰她,这下弄得连翘内疚得快哭了:“你们别对我这么好……” 敢情她是从小没人对她好吗? 谢罗依怕她真的哭得稀里哗啦,故意板下面孔道:“你啊,以后长点脑子,先顾着自己,别没事瞎出头,懂吗?” 连翘抹了抹眼泪:“都怪连翘学艺不精,没发现那迷药是怎么弄上去的,害得娘娘着了她们的道。” 小桃道:“那毒药你为什么不下啊?如果你按计划撒上毒粉,我们就可以反将一军,全身而退了。” 谢罗依暗自点头,还是小桃明白她的意思,只要一个眼神,她就能想到她所想的,只是连翘没听她的,差点把大家都赔进去。 “对不起。”连翘垂下头,“我没想到她们那么坏,我还以为是,是娘娘多虑了。” “小姐怎么可能多虑。”小桃叹了口气,跟在谢罗依身边久了,小时候这些女孩子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早一清二楚。 “别说连翘了,她也是医者仁心。”谢罗依见连翘难受愧疚,于心不忍。 不过这种不振作的样子可不行,她想了想又道:“没下毒这件事我不怪你,但你回去得好好想想,那毒是怎么下的?我在舞剑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那两只仙鹤又是冲着我手中的木剑来的。木剑和古琴都有古怪,你要查清楚,往后我们可不能在同一个坑里摔倒。” 连翘郑重地点了点头,钻研各种稀奇古怪的草药是她的爱好之一,谢罗依就算不吩咐她也会去查清楚。 回到府中,天已经全黑了。本来死气沉沉的王府突然热闹起来,鱼安跟在谢罗依身后嘘寒问暖得不停,甚至激动得流下眼泪。 安排人手照顾受伤的小桃和连翘,谢罗依疲倦地回了御红院,问鱼安殿下可回府了,鱼安支支吾吾,在她发火前终于支吾出口,殿下回京了,可是没回府,昨夜差人来说,宿在了倚红楼。 鱼安战战兢兢地偷瞄着谢罗依的神色,真怕她突然暴起把火撒在自己头上。 可等了半天,谢罗依只是平静地挥挥手,叮嘱他要是殿下回来了无论多晚都要过来通报一声。 鱼安暗暗松了口气,越发同情她了,恭敬地道了声是,便轻手轻脚地慢慢地从厢房中退了出来,刚一出来就不小心撞在门口的止境身上。 “你怎么在这儿?”他捂着嘴轻声地说,一边说一边将他拉走。 “我来看看娘娘有没有发脾气。”止境很老实的交代了。 鱼安叉腰:“敢情你是来看热闹的?” “不是。”止境道,“殿下在倚红楼心不在焉的,喝酒吃菜看跳舞听乐律就是不说话,红玉姑娘都没辙了。我就寻思着回来看看,有新情况就赶紧报告去。” 鱼安尖着嗓子嘿嘿一笑:“你小子倒是懂殿下的心思。” 止境谦虚道:“殿下的心思跟海底针一样,我只能靠自己机灵点,不然还得挨骂。” 鱼安一缩头,心想是啊,这两位可都不是好脾气的主,况且这两天还在吵架,还是机灵点,多做事少说话吧。 熬到子时过了,澹台成德这才醉醺醺地回了府,鱼安琢磨半晌还是跑去御红院回禀了谢罗依。里面没声音,他便叮嘱守夜的小丫头等王妃醒了就把殿下回府的消息告诉她,免得到时候第二天被骂。 其实两人在外面说话时,谢罗依在里面都听到了,一边腹诽着这么晚才回来,一边翻了个身,本来还想去看看他的,现在觉得还是睡觉最要紧,这两天她是心力憔悴,不比这位爷,芙蓉帐中度春宵。 迷迷瞪瞪得睡着,忽然觉得有人将自己揽进怀里,闭着眼挣扎了一会没用,又闭着眼嗅了嗅,这身上的味道似乎还挺熟悉的,只是带着一股酒气。她不悦地拿脚蹬他,想将他踹下床去。 那人被踹得闷哼了一声,将她搂得更紧了,趴在耳边柔柔地道:“依依乖,好好睡。” 想想算了反正是他,她睡意正浓懒得睁眼,立刻放弃挣扎找周公下棋去了。 一觉醒来天光已大亮,洗漱完毕后问小丫头,小丫头说今早殿下找荔枝娘子用早膳去了。 第108页 谢罗依撇撇嘴,问到:“荔枝的风寒好了?” 小丫头回答:“娘子好了很多,我们今天见了觉得气色都不错呢。” 谢罗依点点头,抬脚就往怡和阁走,还没到院门口就看见从澹台成德从里面出来。 她笃定地站着,澹台成德见她微微一笑,快步上前,待到了面前,脸立刻就沉了下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又在外面给本王惹是生非!” “妾身不敢,妾身是被人陷害了。”谢罗依怯生生的柔弱模样,一点都不没有她在宫里头与俪贵妃强势对峙的霸气。 澹台成德藏在袖中的手好痒,痒得忍不住想捏捏她尖尖的小鼻子,是什么本事能让这家伙一眨眼就入戏的? 因为担心她,他连夜派了邕武去打听,原还担心她在里面要受尽磨难,没想到是把俪贵妃气得不轻,差点暴毙。昨晚本想听她说故事,见她睡得香便作罢了,现在看到她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反而觉得好笑。 “陷害?”他睨着她,“你不做那些鸡鸣狗盗的事谁会来陷害你?” 谢罗依眨眨眼,无辜地道:“妾身做什么事了?” 澹台成德抬手虚虚地点了点她:“好好好,本王也懒得与你啰嗦,以后这怡和阁不准你进,免得你这毒妇害了荔枝。” 谢罗依朝怡和阁看去,荔枝带着槐香闻声而出,似乎在好奇,不知他们在吵什么。 “妾身是王妃,处理王府大小事是妾身的份内。”谢罗依讽刺道,“殿下若怕心爱的女人受委屈,不如将人圈紧了,看牢了。” “你还敢顶嘴了?”澹台成德被她气着了,怒不可遏,举起手作势要甩她几个耳光又不敢,“用不着你这毒妇提醒,本王自然会看紧了!来人,从今日起十二个时辰加派人手守护怡和阁,没有本王的允许不准任何人私自进出!” “殿下!”荔枝闻言急忙跑过来,她可不傻,他这样做且不是将她变相关押了,“娘娘一直很照顾妾身,妾身……” “荔枝,本王懂你的意思。”澹台成德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握着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目光一转,对王府禁卫道:“你们若不能保护荔枝娘子的安危,就别怪本王心狠!” “是!”那些王府禁卫齐声应和。 谢罗依暗暗咋舌,这群禁卫个个凶神恶煞一般,冷漠地看着荔枝。 澹台成德看都不看她,安抚着荔枝将她推回怡和阁,那荔枝连申辩一下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澹台成德目光一转,又落在谢罗依身上,快步上前,漆黑的眸子因愤怒都快燃烧起来:“得罪俪贵妃就是得罪陛下,你自己不想活了别拖着整个王府陪葬。” 说完不待她反应过来就拖着她往后院的思过堂走,气势汹汹逼得没人敢靠近。 谢罗依又是哭又是嚎,那副惨样让人不忍视听。 鱼安哀叹道:“殿下下手也太重了,咱们王妃好歹也是个娇滴滴的美人。” 止境和他一样望着两人的背影:“你懂什么,他们这叫情趣。” 鱼安惊恐地望着他,有这种情趣的? 小桃闻声跑了出来,正想冲上去被止境拦住。 “放我过去,我要去救小姐!” 止境按住她,低声道:“你把殿下当什么人了?他不会把你家小姐怎样的。” “可他那么粗鲁……” “那叫情趣。”鱼安声音更低,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小桃见止境也向她点点头,默认了鱼安的话。她不由得怀疑起自己,这能叫情趣?刚刚小姐明明叫得那么惨啊? 思过 谢罗依真够惨的,澹台成德推开思过堂的门就将她扔了进去,扔进去时害得她被门槛绊了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个狗吃屎了,幸好澹台成德动作快,又将她捞了回来。 这一捞就不想松手了,抱在怀里不停地给她顺毛。 “澹台成德,你刚那么凶我!我做错什么啦……”顺毛没顺好,她咬着他的衣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怎么哭了呀?我们不是做给别人看的嘛。”他一急,顺毛顺得更勤快了,可没想到她的呜咽声更委屈了。无奈中,只好轻轻地推开她,想给她一个吻,好止住她这暴风雨般的哭泣。 然而,更没想到的是,那张本该是梨花带雨的脸庞却巧笑盈盈,见他一脸懵,还眨眨眼,压低声音戏谑道:“怎么样,被我的演技惊呆了吧?” 澹台成德的确被惊着了,但还没到呆的地步。见她这么得意,没好气地道:“很好玩是吗?” 谢罗依见他生气地别过脸去,忙扯着他的袖子晃了晃:“别那么小气嘛。你也不想想,如果我没理解你的意思,不是要伤心死掉了吗?” 第109页 “所以,报复一下喽?”她一粘上来摇晃他,他就心软了。 谢罗依道:“对啊,报复一下你一早就走,就为了去看荔枝。” “她病好了,我自然要去看一下。”他突然一笑,“再说了,我都陪了你一晚上,总得换换口味。” “你就猖狂吧。”她啐了一口,“小心累死。” “你说什么?”他嘀咕了一句,肯定没好话。 “没什么。”谢罗依赶紧讨好他,自觉地偎进他怀里。见他心情好了点,便主动将宫里发生的事情说给他听。 听完后,澹台成德道:“皇后说得没错,你应该逆来顺受。” 他指的当然是俪贵妃。 谢罗依道:“我要是逆来顺受的话,被她弄死了怎么办?” “我帮你报仇呀。”澹台成德见她面色一变,补救道,“不过,以你的聪明才智,肯定会反杀她,她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她一抬眼:“除了说好听的,净说些没用的。” “夫人批评的是。”澹台成德认真地点了点头,心疼地看了看她的额头,又轻抚着她受伤的手,心里琢磨着有机会要报仇,”对了,你是怎么得罪她了?” “说来话长。”谢罗依长叹一声,“她还没进宫前和飞羽很好,这两人是手帕交,有一次来府中玩,将母亲留下的妆奁砸坏了,我很生气就和她打起来了,然后就结仇了呗。” 澹台成德道:“倒是件小事。只是可惜了母亲留下的东西。” “妆奁我修好了,不然我还真会杀了她。”谢罗依冷哼一声,一股子戾气收不住。澹台成德将手臂圈紧了些,唇贴在她的脖颈,像是在无声地安慰她。 谢罗依转头一笑:“照理说这事应该我恨她才对,不过这次一见面她就像条疯狗一样,想将我往死里整。你知道为什么吗?” “哦?为什么呀?”澹台成德笑得很坦荡,不过嘴角总忍不住抽抽,像是未老先衰,得了风疾一般。 “这丫头自持天下第一美,十分钦慕长相邪魅的你。”她点了点他的鼻子,瞧着他抽风般的表情,调笑道,“她猜度着应该是常年累月相思成疾,没想到一场空,反而让我捡了个便宜,所以就看我不顺眼,想整死我呗。” 澹台成德干笑两声:“坊间传闻不可信。” “空穴来风,必然有音。”她立刻接了一句。 澹台成德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两人对看半晌,澹台成德憋不住了:“你待怎样?” 谢罗依想了想,认真地道:“我觉得吧,我得保护你。” “啊?”澹台成德没搞清她的意思。 “总有爱幻想的姑娘们觊觎你。”她亲昵地趴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澹台成德心跳如雷:“你别勾引我了,我答应你就是。” 她吃惊得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答应我什么?” “又在装。有意思吗?”澹台成德也嘀咕了一句,“我答应你,以后逛妓院带你去就是。” “真的?!”谢罗依眼睛亮得像夏日的太阳,照得人头晕目眩。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逛逛?”谢罗依绝没有开玩笑,说到就要做到,她托腮思付了一番,“要不就倚红楼吧。” 澹台成德道:“你还是不信我。” 谢罗依爱怜地抚摸他的脸:“你是我下半生的依靠,我可不能放纵你,让你死在别的女人床上……” “闭嘴吧你。”澹台成德满脸通红地喝止她,“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你现在应该多关注荔枝。” “荔枝不是有你嘛,还需要我?”从他对荔枝的态度她就知道荔枝在他心里没半点分量,既然没分量她何必花心思,倒是那个红玉,她很好奇。 “再说,她毕竟曾与我情同手足。”她垂下头,绞着手指头,心里倒是真的有些难过,“我下不去手。” “行了。我知道了。”澹台成德揉揉她的小脑袋,心里暗骂自己越来越没出息了,半点都见不得她难过,“明晚新开一家,我带你去。” “好。”谢罗依应了声,却不见得有多开心,他没准备带自己去看红玉。 “还不满意啊?” “你把我关进来了。” 澹台成德叹道:“是啊,只能委屈你了。晚上放你出来。” “好吧。”谢罗依从他膝上跳下来,“我会乖乖在这儿思过的。”说完她就跪在蒲垫上,对着一面白墙,真就思起过来。 澹台成德喊了她两声,她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最后被弄烦了,挥手道:“你别打扰我,我思过呢。” 澹台成德只好离开,出了门就看到小桃和鱼安、止境在一起。 这群八卦的人。 “给你家主子送点吃的进去。”他心里虽是不悦,但还是吩咐了一句后就离开了。 第110页 小桃望着他的背影非常激动,果然如鱼安和止境说得一样,是情趣。 等到夜幕降临,谢罗依才从蒲垫上爬起来,揉着发酸的腿,坐在地上发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老实了,可能从听说澹台成德在她陷落宫中时还在青楼找他的红颜知己;也可能看到他与荔枝的亲密;又可能是他将她关进了思过堂,虽然这是两人合谋的结果,但不知怎么回事,心里总觉得不舒畅。 难道真的喜欢上他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谢罗依吓得一个哆嗦,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心里暗暗地啐自己,怎么这么糊涂呀,澹台成德是什么人?花花公子外加腹黑王爷,天下这么大,喜欢谁都不能喜欢上他,他不是属于你一个人的,他是属于天下千千万万的姑娘们的。 瞧吧,俪贵妃就是一个好例子。 她突然觉得漆黑的思过堂像一间鬼屋。抖抖索索地去点灯,刚划亮了火石抬眼忽见一张惨白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披散着漆黑的头发,瞪着圆圆的眼睛,唇色更是比脸还白了几分。 “鬼啊——” 真是世风日下,想什么就来什么! 咣当一声,手中的火石掉在地上,谢罗依不断地后退,却猛地被那只鬼一拉,竟拉进了怀里,一头撞在软绵绵的胸上。 咿?敢情是个女鬼啊。 “姐姐,近日无怨往日无仇的,您高抬贵手,放了我吧。”她抖得如筛糠,可越是抖越是挣脱不掉。 女鬼不说话,忽然一扬手一根绳索就套在谢罗依的脖子上,瞬间拉紧。 “救命……”她呼吸急促,哑着嗓子叫不出声。那绳索越拉越紧,拉住她的女鬼根本不让她反抗。 这时房梁上翻下一道身影,也不知什么手法,谢罗依只觉得勒住自己脖子的绳索松了,不仅如此扣住她的女鬼也松了手。她像条狗一样,得以喘息,趴在地上大口的喘气,黑暗中两道身影已缠斗在一起。 谢罗依差点要摇旗呐喊了,可就在一方即将取胜时,空气中扬起一股腥臭的浓雾,等拨开时,人已不见,就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你没事吧?”大侠一手扶住她的肩,一手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我没事。”谢罗依很想看清救命恩人的样子,奈何环境太暗,只能瞧见一个轮廓,“多谢大侠相救。” 大侠嘿嘿一笑:“小意思。你要真感谢我,不如报个恩?” “啊?”谢罗依还没想到这点,被他这么一提点觉得挺有道理,“大侠要我怎么报恩呢?” “小娘子不如以身相许……”话还没说完,思过堂的门就被砰地一声撞开,大侠急忙道,“本大侠过两天再来看你哈。”说完就窜上了房顶不见了踪迹。 “有刺客!” 随着一声怒吼,有人来救她了,虽然来得慢了些,但谢罗依的眼睛还是亮了亮,只是进来的是止境,不是澹台成德。 “娘娘,您没事吧?”止境将她扶起来,交给随后赶来的小桃,抬起头望了望被撞坏的房梁。 能没事吗?差点被勒死好不好。谢罗依揉着自己的脖子问:“殿下呢?” 止境道:“殿下在见客。” “哦。”谢罗依有些失落。 止境道:“看这情况思过堂要连夜维修了。娘娘还是先回御红院吧。” “殿下说的?”谢罗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见他摇头便道,“殿下让我在这思过。既然是思过怎么能随便出去呢?” 王妃这是在和殿下赌气吗?他求救地看向小桃,都遇刺了呀,若王妃还硬要留在这儿,被殿下知道了不扒掉他一层皮才怪。 小桃很仗义:“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您这不吃不睡的被人折磨,其他人无所谓可奴婢看得心里难受,您身体也撑不住的呀。” 这个小桃说话绵里藏刀啊。止境差点被噎住,欲哭无泪,偌大的王府谁敢折磨王妃呀,明明就是夫妻吵架殃及池鱼。 谢罗依却不回答她,看着止境道:“这里有人要杀我。” 止境忙道:“属下已经在清查全府上下了。” 谢罗依摇了摇手中的绳索道:“你要抓的是那个弄坏房梁的刺客,可不是那个要杀我的刺客。” “他们不是一个人?”止境惊讶地道。 谢罗依诈他:“你还装。” 止境一愣:“属下绝对没有!属下真的不知道他们是两拨人。” 谢罗依试探道:“你现在知道了,那你觉得谁会想要杀我?” 止境被逼问得冷汗急下:“属下不敢妄断。” 谢罗依不耐烦地摆手道:“那你去问殿下,说不定他知道。” “这……” “这什么这,快去快去。” 她态度坚决,止境只好领命而出,留下一干禁卫守着思过堂以防不测。 第111页 止境一走,谢罗依就佯装自己要休息了,将禁卫赶到门外守着,关上思过堂的大门,自己拉着小桃翻窗遁了出去。 晚上挺热闹 小桃功夫好,谢罗依跟着她很放心,加上这几天小桃一直在画府中地图,哪里有台阶,哪里会撞树她都一清二楚。跟着小桃走不一会儿就完美地避开人群拐到了澹台成德住的无竹院。 见客不在前厅,有猫腻。 “你有没有觉得今晚府里怪怪的。”还没进院门就被门口的禁卫给唬住了,不愿暴露行踪两人自然不能硬闯只好缩在墙角里盯着另觅机会。 小桃道:“大概是因为有刺客吧。对了小姐,那个要杀你的人到底是谁啊?” 谢罗依轻笑道:“还能有谁,不就是藏书阁的那位嘛。”一股陌生的女人香,酥软的胸,狠辣的手。 “啊?不可能吧!她能做刺客?”小桃直摇头。 “一开始我也不信。她散着头发,脸比墙还白,我还以为见着鬼呢。后来她扣住我,力气也不算大,现在想想这假冒的鬼手心还挺热乎的。”谢罗依边回忆边嘻嘻地笑,“最奇怪的是鬼杀人需要用绳索吗?难道不是一阵阴风一个眼神搞定的事吗?这女人想忽悠我呢。她带着帮手,用绳索差点勒死我,真是心狠手辣。” 听她平静地说着小桃却觉得后怕:“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呀?咱们与她无冤无仇的……” 看到谢罗依用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小桃忙急中生智:“啊!我知道了!是因为他?” 抬手指了指墙里,又动了动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谢罗依总算点点头:“你这丫头与男女之事反应太慢,以后多与止境在一起。” 小桃莫名其妙,为何要多与那根木头在一起?小姐的脑回路怎么走的? 虽然很奇怪,但小桃还是个实战派,指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道:“我们从这里翻过去。” 谢罗依抽抽嘴角,这树真是够高大的,万一一脚踩空,翻下去且不是死得很难看? 小桃却说:“小姐别怕,奴会接住你的。” “可是本小姐还是很怕。” 谢罗依嘿嘿一笑,拉着她道,“你跟我来。” 小桃怀着一肚子的狐疑跟着她来到墙角,见她口中喃喃数着数,又停下脚蹲下身拨开草堆,便也好奇地探头去望,这一望不得了,是一个藏得很隐蔽的大狗洞。 “我挖的,不错吧。”谢罗依像个孩子一样,兴致勃勃地望着她。 真是太厉害了,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挖的。小桃震惊地点点头,跟在她后面钻了过去。 狗洞后就是无竹院的柴房。谢罗依谨慎地等了一会,这才拨开堆得乱七八糟的柴火钻出来。因为过了用膳的时间,这里并没有人。 小桃问她:“我们是要去监视殿下吗?” “不是监视他,而是要弄清他最近在干什么。”谢罗依耐心地解释道,“明天咱们就该去见陛下了,要是陛下突然发问,我们又回答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下场会很惨的。” 小桃不以为意:“不会吧,奴觉得陛下对小姐很好。” 谢罗依干笑两声,好个屁啊。 如果澹台上寻真的对她好就不会逼她杀死自己的妹妹,更不会纵容俪贵妃滥用私刑并将她扣在宫中要置她于死地。澹台上寻无非就是要她知道一件事,在这个世上,唯一能够依靠的人就是他,没有他为她撑腰,谁都可以杀她。 谢罗依很不爽,但她也明白了,所以在见澹台上寻之前得把功课做足了,必须让他觉得她是忠心耿耿的。 今晚的无竹院很安静,伺候的丫头和老妈子都不在,鱼安也不在。除了需要提防巡逻的禁卫外,她们简直就是畅通无阻。沿着墙根摸到书房下,隐约听到人声传出来。 只听一个男人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俩何苦互相刁难?” “刁难?”谢罗依听得清楚,这是澹台成德的声音,“是他来求本王的。怎么?本王连问一句都不可以?” 那人如同和事佬:“您这哪是问一句啊,您都问了好几句了。” 澹台成德道:“既然不乐意就请吧。” 他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谢罗依皱了皱眉,与他相处这段日子,知道他并不像外人说的那样是个无脑的蠢货,可为何当别人有事来求时他不能放下架子卖个人情,或许那人将来对自己有用呢?谢罗依都能想象得出他那副欠扁的高傲模样,真是不懂收买人心啊。 书房内传来脚步声,估计另外那个被他奚落的人实在忍不住打算要走,结果又被和事佬拦下:“都是一家人,何苦弄得像仇人一样呢。” 澹台成德似乎没做什么表示,但被和事佬拦下的那一人嘟囔了一句,只是声音有点轻,外头趴墙角的两人没听清楚。 第112页 和事佬再次开劝:“殿下,小武是我朋友,好兄弟这种。您能不能……” “关本王什么事?”话还没说完就被澹台成德立刻驳了回去。 “成江,我们走。”那人道。 “别别别……”和事佬拉住那人,回怼道,“怎么不关您事了?小武可是您的小舅子!” 一语击出,击得趴墙角的两人外焦里嫩,争先恐后地想将窗户戳个洞好好看两眼,又猛地意识到自己正干着偷偷摸摸的事,互相按住了对方不安分的手。 小舅子冷哼一声:“我不屑与这样的人攀亲戚。” 澹台成德回以冷笑:“你爹、你娘、还有你的姊妹们,一家子都爱拨算盘,怎么就出了你这个冲动无脑的愣头青?你到底是不是谢运亲生?” “临川王!别仗着你是王爷就可以肆意羞辱人!”小舅子气得要打人。 “别冲动,别冲动呀……”和事佬冲上去拦腰抱住,“算我说错话了,就算不是一家人,咱们也是一伙人!” “谁跟他是一伙的。”两人异口同声,半点面子不给。 谢罗依蹲在墙角直摇头,里面这个小舅子就是谢济武,这小子真不让人省心,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不然他绝对不会来找澹台成德。 他看不惯澹台成德的纨绔作风已久,以前常与她说,如果以后能进散骑省必定弹劾他。如今如愿以偿,凭着真才实学做了散骑常侍,新入官场三把火,在朝中常以犀利大胆著称,而且年轻热情,浑身有使不完的劲,简直把中书省的宿舍当家了。 谢罗依想到这个同父异母的小弟不由微微一笑,谢济武是谢运和冯氏最小的孩子,可偏偏这个孩子从小不知如何沾染了朴素自然的做派,性情直爽天真,与京中世家子弟完全不同,与其他的兄弟姊妹毫不亲近,就喜欢跟在她后面叫姐姐,特别喜欢随她去别院种桑养蚕,顺便与农民玩耍聊天。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他使谢罗依在谢家感受到了友爱,也使她第一次真心想要去照顾和爱护一个人。 只是这个从小跟在身后屁颠屁颠的小家伙越长大越刚烈,说了他好几次,要改改性子别再那么不管不顾的,可他全当耳旁风。这次他不会刚烈到真把亲姐夫给弹劾了吧? 谢罗依被自己这种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 平静了半晌,急得谢罗依又想去抠窗户纸了,正好谢济武道:“如果早知道成江带我来找你,我根本就不会同意。” 说完又嘀咕了一句:“谁知道你和程之清是不是一伙的。” 这下补刀让澹台成德彻底怒了:“本王若真与程之清交好,你现在还能站在这儿废话连篇?呵,本王看你真是绣花枕头一包草,不过一个小小的散骑常侍,就不知天高地厚地弹劾羽林军右都统,真是找死。” 被他一顿奚落,谢济武冷笑道:“是啊,朝廷颓靡不振都有你们这群蛀虫的功劳!陛下被西群山挟持,尔等身为皇亲国戚朝中重臣只知吃喝玩乐,打猎游冶,从不知为君分忧,铲除佞臣!整日在朝堂空谈如何如何对付北方呶呶,边境一有风吹草动就吓得屁股尿流,还妄图收复南朝失地,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啪”地一声,一记耳光甩在谢济武的脸上,把他给打懵了。 “你要死,别拖着你全家去死。”澹台成德厉声道。 谢济武骂得兴起,根本刹不住车,这一记耳光瞬间让他清醒了不少。是啊,刚刚自己在说什么?自己好像在骂朝中权宦西群山吧!西群山把持禁军,又插手暗哨虞信卫,还是辅佐当今陛下登基的有功之臣,权势滔天,眼线众多,自己可真是不怕死啊。 其实死不可怕,可怕的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死得不明不白。 他最想弹劾的是西群山,可他不敢,或者说他还留着一丝理智。那么退而求次,正好抓到了西群山的狗腿子程之清的狗腿子罗夏山。 虽说这圈子绕得有点大,但别看这狗腿子跟在程之清屁股后面,却也算得上是西群山的嫡系门生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 西群山虽是个宦官,但平日喜欢舞文弄墨,可士大夫们怎肯自降身价和一个阉竖为伍? 西群山一怒之下,开始大肆在门生中收拢文采斐然之人,也不管这些人的品行能力,着力提拔,再将这些人安插在朝中代替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人。 久而久之,朝中一半都是西群山的人。他门生越收越多,其中这个罗夏山却是个另类,学历差资历低,却胜在会拍马屁,这才能在西府待下去,没被踢出门。 可有一天西群山拍了拍正在帮他捏脚的罗夏山道:“小夏子啊,你留在府中也没什么作为,不如跟程之清去吧,也好让他给你盘磨盘磨,寻个好差事。” 第113页 罗夏山听这话犹如晴天霹雳,以为靠山不要自己了立刻就嗷嗷大哭:“阿爸,小夏子哪都不去,小夏子要伺候您老一辈子!” 罗夏山话虽这么说,其实心里乐开了花,西群山肯帮他动一动了,动去的还是炙手可热的羽林军,那是最靠近天子的地方,也是油水最多的地方。这说明他这些年的马屁没白拍,他甚至还做梦想有一天能取代程之清。 程之清当然不会让他诡计得逞,寻了个由头将他外放去了鹤沙做个转运使。 鹤沙靠近江南,属于覃川下的一个小县,但这里物产丰富,常年安定没什么大灾大难,还算不错。 程之清也考虑了,罗夏山这么一个草包去这里最好,太平地界只需庸碌之辈守成就行,免得去些不太平的地方,稍有不慎就能惹出大篓子。 程之清已经够谨慎了,可没想到还是惹出了麻烦。 这个罗夏山开开心心地去覃川赴任,刚到没几天,屁股还没坐热呢,就让县府上缴白银十万两,说是要上缴给朝廷的羡钱。 密谋还是秀恩爱 县府的人懵了一会,立刻就醒悟过来,这是变着花头来敛财呀!刚上任就这么嚣张跋扈,以后底下的人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这些人也是老油子了,既然新上任的不给些甜头,他们又何必替他卖命呢。一转头就按照罗夏山的命令去各家各院征讨银子,谁让县府没钱呢。 这一征讨就出了大乱子,覃川富足,世家大族众多,本来年初已征收过了一波,如今又来,再加上被老油子们煽动了一把,这些世家大族不干了,纷纷通过关系上达“天听”。 “天听”没听到,但被散骑常侍道门君知道了。这道门君是谢济武的同年,两人私交甚笃。 道门君将此事告知谢济武,年轻人热血啊,便一起筹划着如何通过这件事达到以一两拨千金的方式扳倒幕后大佬西群山时,道门君离奇暴毙,死状甚惨,而且无从查证。 谢济武从未想过为何道门君死了自己却好好活着,而是悲愤交加,冲动之下来不及细细琢磨,隔日就拿着不多的证据在朝堂上弹劾了鹤沙转运使罗夏山,并扬言这笔羡钱根本不是上交朝廷,而是到了某些人手中。 话里的某些人当然不言而喻,所有人都知道指的就是对罗夏山有提携之恩的程之清,当然还有程之清背后的大佬,西群山。 皇帝没有动西群山,而是将矛头对准了羽林军右都统程之清,他想换程之清很久了,奈何没机会。谢济武急人所急,送了个机会给他,当然要抓住喽。 所以皇帝就在廷议时质问了程之清。 也不知是程之清能急中生智还是听到风声早有准备,那笔十万两的巨额白银真的按照羡钱被当廷抬了上来,十几个大箱子浩浩荡荡,煞是壮观。 西群山手下都有一个特点,就是能说,这个程之清也不例外。舌灿莲花地讲了罗夏山如何如何急陛下所急,又如何在当地实施新政,只因触及当地权贵的利益才遭到打击报复,最后话锋调转,强行泼脏水给谢济武,说他身为散骑常侍偏听一言,栽赃陷害忠良云云。 皇帝不信,谢济武更是抛出道门君惨死的消息,若行得正做得直何须杀人灭口。 程之清慌了,西群山却发声了,说什么我朝散骑常侍本就是高危职业,说不定是得罪了什么人罢了。谢济武年轻气盛,做事难免欠缺考虑,但也不能无凭无据将杀人灭口的罪过安在一名为国效力的朝臣身上,这不是寒了衮衮诸公的心嘛。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立刻引起了西党们的附和,谢济武就在众口铄金中成了众矢之的,要不是老爹谢运力保,他大概要以残害忠良之罪下大理寺狱。即便如此,皇帝还是忍痛停了他的职,令其闭门思过。 而那个挑起事端远在鹤沙的罗夏山被皇帝当做了出气筒,左迁至厉阳。厉阳可不是个好地方,没油水可捞,气候还潮湿闷热,大家见西群山没有求情,西党之人也就纷纷噤声了。 一场闹剧看上去像是已落下帷幕,皇帝厌厌地退了朝,谢济武不服气但也没办法,他正急于为好兄弟报仇呢,怎甘心坐以待毙。 这不,一起喝酒的好兄弟长离门守将杜成江为他出了一个主意,瞒着他将他拖来了临川王府,走的还是边门,偷偷摸摸的那种,本来就对澹台成德没好印象的谢济武,搞得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我不该来。”谢济武面露倦怠,转身要走,被杜成江拦住,朝他挤眉弄眼。 “既然来了你就耐心点,听听殿下怎么说。” 谢济武神情复杂,似乎在问你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向着临川王了?再说了,这个临川王有什么用?无非就是个憨憨。 第114页 澹台成德似乎并不情愿,蜷曲手指敲了敲桌子道:“办法不是没有,就看你有没有胆子。” 谢济武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只是放不下面子,冷哼一声:“你倒说说看。” 这小子什么态度!澹台成德见着就来气,但一想到与谢家的关系就不好不管,况且他有私心。 澹台成德道:“让你去抱西群山的大腿……” “我不去!”谢济武几乎是吼出来的,睨着他一脸的鄙视,“要我与这个阉竖有瓜葛,我宁愿去死!” “你这人怎么这样,还歧视身残志坚的同僚?”澹台成德只觉得好笑,但说出来的话却是一本正经的。 “告辞。”谢济武甩袖子就走,可是又被杜成江拦下,弄得他恼羞成怒,“成江,你让开!” 杜成江急了,冲着澹台成德喊:“殿下,您别开玩笑了,快说吧!” “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澹台成德这才慢悠悠地道,“本王想说的是,让你去抱西群山的大腿以你的性格你肯定不愿意,所以只有一个办法能救你了。” 谢济武差点没被噎死,回过身来,这回他学乖了,省得被澹台成德当猴耍。 杜成江却急不可耐:“什么办法?” “杀了程之清。”他轻描淡写,面含微笑。 一旁的两人倒吸一口寒气,似乎被钉在那了。 “怎么?怕了?”澹台成德似乎对他们的表情很满意,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谢济武道:“杀了他对我有什么好处?我是要将他绳之以法不是一刀了事。再说,杀了他且不是很容易怀疑到我身上。” “你是个文官,怀疑你干什么。”澹台成德不以为意,“杀了程之清可以为你那个同年报仇,又可以震慑住西群山,且不是一举两得?你也应该知道陛下有意推行新政,但以西群山为首的旧党势力极力阻挠,致使新政推行艰难,你不会是希望他们得逞吧?” “自然不是。”谢济武憎恶西群山由来已久,朝廷被他们把持乌烟瘴气,早就希望将他们连根铲除。 他只是思虑片刻,便问:“怎么杀?” “不、准、杀!”书房的门被踹开,谢罗依雄赳赳地闯了进来。 “姐……”谢济武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挪,要不是有外人在,估计他转身就逃了。 澹台成德第一次发现他竟然怕她。 “你怎么闯进来了。”澹台成德发扬高风亮节的精神,上前一步,有意无意地挡在两人中间。 要不是有外人在,谢罗依估计上来就要动手了。 “殿下为什么蹿腾妾身的弟弟做这些杀人越货的勾当?”她忍着怒气,想将谢济武揪出来,无奈被挡着,手揪不到。 “你懂什么,妇人之仁,赶紧回去。”澹台成德皱着眉想将她赶走。 因顾虑着形象,场谢罗依不好动粗,只好越过他对身后的谢济武道:“小武你过来。” 谢济武哪肯束手就擒,看了眼旁边的杜成江道:“姐,成江也在呢,你要注意风度。” 此时的杜成江早就闪到了一边,喝着茶看他们,一见澹台成德那阴森森的眼神飘过来,吓得立刻坐直了身子。心里腹诽着:是哪里得罪了他吗? “小武,我告诉你,父亲和西群山交好,你不要乱来!”谢罗依情急之下,叫了出来。 谢济武道:“我们是对付程之清,不是西群山。姐,你搞错了!” “那你也不能杀人!”她深知其中苦楚,当着杜成江的面又不能说自己夫君不好,急得眼眶都红了。 澹台成德于心不忍,当着杜成江的面紧紧地将她圈在怀里:“你安静下来,听我给你好好说。”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谢罗依就来气,气得一脚踩在他脚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乖,别闹了。给我个面子。”他忍着痛将她抱得更紧了,低着嗓子在她耳边安抚着,这家伙生起气来真是不管不顾,脚都要被她踩残废了。 杜成江和谢济武面面相觑,不是传言临川王夫妻关系不睦吗?怎么现在看起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谢罗依猛地推开他,瞪着圆圆的眼睛,呼呼地喘两口气,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殿下请说。” 澹台成德惊讶她的变化,本来已经做好了丢脸的准备,现在她一口一个殿下的这么给面子,还有点不适应。 他看了一眼谢济武和杜成江,又将目光转到谢罗依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她素色的裙裾沾着泥,头发上还粘着一片叶子。 刚刚她像狂风般地冲进来,都没仔细瞧清楚。澹台成德抬手摘去那片叶子,吓得谢罗依一缩脖子,还以为自己要挨揍。 只见他打起帘子,跨过门槛喊道:“止境。” 第115页 止境立刻就赶过来了,但仍不可避免地被臭骂一顿。止境心里苦啊,只能在心里腹诽,有本事骂王妃呀,哼,就知道你不敢。 砰地一声,门被关紧,撞了一鼻子的灰。止境只能拉上在门外不敢进去的小桃,兴怏怏地去抓紧巡逻。 澹台成德笃定地在房内转了好几圈,等得人心痒痒。谢济武到底最年轻沉不住气,催促道:“你快说呀。” 澹台成德心道,你让我说我就说?你一点都没有求人的样子,我凭什么要说…… 就在他腹诽得兴致勃勃时,谢罗依趁机拉住谢济武,道:“我们走。” 澹台成德立刻上前分开两人,又将她刚刚拉过谢济武的手握在手中,十指相扣。被她瞪了一眼后这才开了金口:“并不是要你去杀人,只是让你借刀杀人。” “怎么借?”这下谢罗依来了兴趣,闪闪亮的眼睛崇拜地望着他。 澹台成德这才正经起来:“朝廷里有一大半的人是西党的人,要借他们的手,难保不会走漏风声。 不过,现在京中正好有两个人选。小武,你知道是哪两人吗?” 他还是第一次和颜悦色地对谢济武说话,这带有考教性质的话,让谢济武觉得面前这个人好像不是原来认识的临川王了。 不过既然被考教了,他还是要好好想想的,京中有两人?若要京中合适的人无非就是游侠、杀手、暗卫,想远点就是捕快、散兵,或者…… 等等,谢济武突然想到了两个人,这两人正好这几日刚来京,一个是刚继任英州都督的李淮阳,还有一个是凉州都督田胜利。 他不肯定地道:“不会是李淮阳和田胜利吧?” “你倒不笨。”澹台成德虽随口一说,但却对他投去了赞赏的目光。 布一场阴谋 英州都督李季与程之清是老友,只是这几年一直在生病,前段日子病情沉重,一个没缓过来便驾鹤西去了,他的侄子李淮扬继任英州都督。 虽说李淮扬是被部下拥立的,但朝廷已经承认了他的地位,这次回京是入朝谢恩,毕竟亲自过来,够胆大,这么做也是为了绝了皇帝的疑心。 另一位与他同期入朝的是帝国西北防线的重镇,离英州九百里地的凉州,凉州都督田胜利与程之清泛泛之交,几乎可以说没有丝毫联系。澹台上寻登基后对他极为器重,西北防御呶呶的重担也几乎全压在他身上。相比之下,英州的任务就轻了很多。 谢济武想不通这两人和程之清有多少关系?百思不得其解,诧异道:“这两人和程之清一个是好友,一个没关系,我要怎么让他们动手?” 澹台成德笑了笑道:“很简单。你只要让程之清和田胜利从点头之交变成仇家,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程之清和田胜利,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两个人变成仇家?谢济武愁眉苦脸毫无头绪。 澹台成德道:“明日京中有一家新的花楼开张,你可以带他们一起去逛逛。程大人政务繁忙,田将军又久居边寒之地,是该带他们去放松放松了。” 谢济武神情复杂地看着谢罗依,逛花楼真的好吗? 谢罗依耸耸肩,这种事越解释越乱。她看向澹台成德,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禁暗自推测这程之清和田胜利莫非都是色中饿鬼? 就在大家沉默时,一直在一旁喝茶翘着二郎腿的杜成江突然问道:“殿下是选了田胜利去杀程之清?可田胜利毕竟久经沙场,怎么可能为了一点争风吃醋的小事就在京都杀人呢?” 澹台成德笑着指指天:“天机不可泄露。” 杜成江问出了谢济武的心声,他还想接着追问,无奈被澹台成德下了逐客令:“你们再不走,虞信卫就要查到本王这里了,到时候咱们什么都做不了。” 两人只好告辞,澹台成德又叮嘱了一遍谢济武,让他抓紧时间,还说什么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以后也不要谈什么抱负和理想了。 这是妥妥的激将法,谢济武不但没听出来反而觉得这个向来纨绔的姐夫像是变了一个人,让人忍不住想听他的安排。既然现在还找不到妥当的办法,不如就听他的试一试,反正是逛花楼,无伤大雅。他听说年轻的英州都督李淮阳私下生活不够检点,不如先与他套套近乎,再叫上他一起。 那边谢济武着手去准备,这边谢罗依双臂抱在胸前,饶有兴致地盯着澹台成德:“反正这里没人了,你倒是说说看给我弟弟出了个什么好注意?” 澹台成德气呼呼地往椅子上一靠:“你们谢家还有没有家教?上来就喊打喊杀的。谢济武是跟我有仇还是怎么的?哦,我知道了,咱们成亲那天他没来,是不是一开始就心怀怨恨了?” 第116页 “殿下想哪去了。”谢罗依一秒变脸,亲昵地靠在他身边,捉起他的手一下下地摩挲着,“小武还是个孩子,哪能理解我们大人之间的深情厚谊呢。” 澹台成德打了个哆嗦,看着她狐疑道:“你对我深情厚谊了?” 谢罗依诧异道:“你不觉得吗?” 澹台成德戳了戳她的心道:“你不心虚就好。” 谢罗依嘿嘿一笑:“我明晚要去见陛下了,你是在担心吗?” 澹台成德道:“我担心有用吗?” 谢罗依道:“我根本不会让你担心,你为何要自扰呢?” “因为我是庸人啊。”澹台成德自嘲地笑了笑,这一笑让谢罗依有些恍惚,仿佛他是真的在乎自己,喜爱自己似的。 他落寞的样子让她觉得很难受,她不知道她怎么了,不是立志要向老油条邹进学习,做个快乐的骑墙派的吗?怎么现在会因为他的一个表情就慌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错了? 谢罗依揉揉鼻子,跳到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柔声道:“我都想好了,对你,绝对忠诚。你得相信我,不然我只能剖心给你看了。” 澹台成德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微微一笑,别过头故意嫌弃道:“你这成何体统,还不下去。” 这微微一笑简直就是端庄又脱俗,看得谢罗依头脑发晕,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双臂加力将他搂得更紧了,还委屈巴巴地道:“你真的要我剖心给你看吗?” “血淋淋的有什么好看。”他无奈地笑了笑,捏了捏她的鼻子,仍免不得忧心忡忡,“但愿我们这两天演的戏好让皇兄真的觉得你在我这儿没讨到便宜。” “本来就没讨到什么便宜嘛。”她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你说什么?”澹台成德明知故问。 谢罗依嘿嘿笑着献媚道:“殿下为妾身布下这么大的局,妾身感激涕淋,怎会不知好歹的浪费殿下的一番苦心呢。”说完,就粘上他的身,黏糊糊推都推不开。 “你好好说话。”澹台成德将她手脚整理好放在地上,离她一尺,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没心没肺的。 谢罗依摆正自己的身子,正经地道:“我是在好好说话啊。那,那你还要我剖心吗?” 澹台成德轻咳一声:“先留着吧。剖出来就不好看了。” 谢罗依嘴角的笑还没维持到眨眼的功夫,这冤家就威胁道:“但是如果表现不好,本王要亲自剖心。” “你你你,”她一时激动,舌头都打结,“你也太狠了吧?” 澹台成德继续威胁:“你老实点,我会派人跟着的。” 谢罗依嘟着嘴不满道:“你这是把我当犯人啊。” 澹台成德道:“我要真把你当犯人,你还能在府内自由走动?更别提出府了。” 谢罗依想想也是,荔枝不就是个好例子,被他软禁了。她突然想到就突然问了:“你说,荔枝为什么还要回来啊?” 澹台成德一愣,奇怪地看着她道:“你现在难道不该好好想想明天怎么应付陛下?反而关心起她来了?” 谢罗依笑嘻嘻地攀住他的胳膊道:“好歹也与我同侍一夫,我总得关心一下吧。” 澹台成德道:“我没碰过她。你与她算不上同侍一夫。” 谢罗依瞪大了眼睛,嘴巴半天合不上。 澹台成德好笑地看着她,取来帕子擦了擦她的嘴角:“不用那么吃惊吧?” 谢罗依想着荔枝的模样,虽算不得顶漂亮的,但眉目间有股别样的英气,身段也是凹凸有致很是可口,没道理他看不上她呀?还是说他只喜欢藏书阁里的那款?谢罗依打定主意,以后有机会要去见见倚红楼的红玉姑娘,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 “想什么呢?不会高兴坏了吧?”澹台成德将帕子扔给她,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女人,只知道发呆。 “好好擦擦。像小狗一样。”他揉了揉额头,原以为她会开心,没想到像个傻子一样。 谢罗依舔了舔唇,又摇了摇头:“你可真是个怪人。家里的你不喜欢,偏偏喜欢往外跑……” 说到一半又觉得不对,家里不是另外还藏着一个吗?只是自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去过夜罢了。 “我劝你不要胡思乱想无中生有……”澹台成德是自由惯了的,并不喜欢被管着,但见她落寞又于心不忍,顿了顿道,“不早了,回去睡吧。” 谢罗依腹诽道,还暗度陈仓呢。不过她表面上答应了一声好,转身要走又回头问道:“你不与我一起?” 澹台成德道:“我还有事要做,你先休息吧。” 谢罗依点点头,他还有事要做,不会是去藏书阁吧?一想到这儿,谢罗依被自己吓了一跳,什么时候自己妄图窥探他的一切了? 第117页 一心只想着藏书阁的女人,谢罗依忽略了他轻描淡写地将荔枝的事一带而过。 夜里下了场雨,被吓得不轻的谢罗依睡得并不安稳,天蒙蒙亮就醒来,想去找澹台成德用早膳,鱼安却告诉她,殿下一早就去巡察堤岸,听说是因为今日皇帝要过去。 谢罗依点点头,堤岸已修了许多日子,皇帝去吹毛求疵很正常。 反正自己与澹台上寻约的时间还早,她便信步去了怡和阁,守院子的竟然不放她进去。 她想招呼小桃硬闯,却被邕武及时出现制止。 “你今天没跟殿下在一起?”谢罗依觉得有些反常,这种时候他应该跟澹台成德在一起,而不是待在府里。 邕武恭敬地道:“今日殿下吩咐臣处理府中之事。” 谢罗依突然想起昨晚澹台成德说过,今日会派人跟着她,这个人莫非就是邕武?他知道止境与她们关系和睦,所以故意派里一个关系不怎么和睦的冷面邕武过来,是为了防备她耍花招吗? 澹台成德将她谢罗依看成什么人了!她越想越气,自己绘制完的府中地图都交给他看过了,也保证了绝不会红杏出墙,他怎么还能疑神疑鬼的,太可恶。 “我要见荔枝。”谢罗依真的生气了。 邕武道:“殿下说了,为了防止王妃害娘子,王妃不能进去,请回吧。” 谢罗依噎住,她竟然把这茬忘记了。这个邕武真是半点情面不讲,与温和的止境完全不同,在邕武的眼中,好像除了他家殿下其他人都是灰尘。她很期待今天晚上遇上事儿,到时候看他又会怎么对皇帝。 “王妃请回。”邕武见她没反应,再次板着脸下了逐客令。 谢罗依拂袖而去,小桃在一旁安抚她,荔枝的事等见了陛下回来再说也不迟嘛。 宗圣寺 看看时间不早,谢罗依用完早膳后梳妆更衣,带着小桃往京郊胜地宗圣寺去。 能把地点约在寺庙,谢罗依认为是一个很妙的地方。他们不是事先约好的,而是在春晓茶馆喝茶时有人塞了张纸条。 刺激。 谢罗依心砰砰直跳,与小桃跳上车往宗圣寺走。 “会不会离丹阳江太近了。”坐上车小桃就开始碎碎念,焦虑得很。 谢罗依道:“你怕什么?我们又没做亏心事,只是去上个香而已。” 小姐说得真像那么回事,小桃却没她那么心大:“这还不算?” “他都知道。”谢罗依使了个眼色撇向驾车的车夫,压低声音,“你再这样,别人会怀疑我们的。” 小桃垂下头:“可是我担心,不知道我们进了寺后……” “小桃,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收了澹台成德的好处?”谢罗依几乎是咬着牙说完的,以自己对小桃的了解,会有什么事值得她害怕? 小桃脸僵了,笑也笑不出哭也哭不了,她根本不擅长在她面前说谎,面对她冒火的眼神,只能点点头。 “殿下只是叮嘱我,如果有人要欺负小姐,一定要保护好你。” “如果是陛下呢?你也要冲过来送死吗?”谢罗依尽量压低声音,澹台成德这是对她□□裸的不信任。 谢罗依警告道:“你一会儿别冲动,没我的命令什么都不许做。” “可是小姐,我觉得殿下说得很有道理,他也是在关心你。” 谢罗依冷笑道:“别到时候关心不成,咱们露出了破绽,反而会死在陛下手里。” 小桃打了个寒颤,谢罗依也打了个寒颤,她突然觉得澹台成德之所以会这么紧张,又是留下邕武又是叮嘱小桃,会不会就是想借皇帝的手除掉她? 这么一想,她背后的白毛汗都竖起来了,如果真是这样,澹台成德的手段简直就是深不可测啊。她越想越懊悔,昨晚自己怎么就这么没心没肺地睡觉去了呢,不搞清楚他的计划,就睡觉简直太丧心病狂了,说不定还会稀里糊涂地连累到谢家。 应该不会吧,她只能安慰自己,父亲和两个兄弟应该对他还有点用,不能那么快就翻脸吧? 越想越害怕,谢罗依这一路简直就是提心吊胆,脑补出一场澹台成德立马提刀血刃谢府的场景。谢府哀鸿遍野,血流成河的凄惨场面仿佛就在眼前,谢罗依忍不住都要垂下泪来。 “小姐,小姐到了!” 小桃狠狠地推了她一把,谢罗依才从胡思乱想中惊醒过来。 小桃温柔地帮她擦去一滴泪珠,柔声道:“小姐在想什么呀,都叫了您好几遍了。” 谢罗依拍了拍她的手背,表示没事。两人下了马车,敛妆往宗圣寺走。 过了山门才见到三三两两的香客,毕竟已近中午,香客们都走得差不多了,此时反而显得静谧安宁。 第118页 袅袅檀香在殿前升起,谢罗依拈了三支清香在佛前跪拜,许家宅平安,许自己平安,现在这处境真是没什么比平安更重要的。 隆隆钟声,谢罗依睁开双眸,小桃将她扶起,两人缓缓往殿外走。一个小沙弥走来,双手合十道:“施主请到后院喝壶茶吧。” 拐过大殿,是拾阶而上的清幽山路,两旁翠竹盈盈,偶有灰褐色的小鸟掠过。抬头望去,半山绿荫处还有飞檐,藏着几座佛殿和禅院。 走到香汗淋漓,谢罗依累得快趴下了,从前来这宗圣寺从没爬到这么高,她只好半倚着小桃,时不时地呼呼地喘着气。 小沙弥时常停下等她们,问他什么他也不说话只是微笑。 谢罗依奇怪了,小沙弥们要是都这么矜持,澹台成德的金盘寺娈童是怎么勾搭上的? 佛殿之后便是土色的平矮僧房,小沙弥将她们引至其中一间后便退了出去。 这间僧房很普通,普通的土色墙壁挂着两副画,褪了色的竹床上摆着灰色的被褥,两个蒲垫在几案旁,几案上燃着一支香,香的底座是一个木质的莲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连副茶具都没有。 小桃里里外外兜了一圈后回来道:“小姐,陛下还没过来。” “是啊,不然也不会连壶茶都没有。”谢罗依不满地道,说是来喝茶的,茶在哪呀?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那个小沙弥骗人。 小桃道:“那奴婢去要壶茶水来。” “嗯。”她点了点头,走了这么久的山路又累又渴,还满身汗津津黏糊糊的。 环顾四周连个水盆都没有,谢罗依推开窗门,让凉风进来得猛烈些。窗外不远处就是一个水槽,竹管将山泉引至此处,阳光下波光粼粼。 小桃还没回来,谢罗依看看四周无人便拿出帕子在水槽中浸湿,贴在脸上,旁边是一个平滑的石椅,背后是一棵大柳树,靠着正好。 谢罗依一坐上去就不想起来,清凉的感觉透到了心里,让燥热一下就平静了下来,不知不觉地打了一个盹。 梦中想要翻个身,突然觉得身下一空,以为自己要摔下万丈深渊,猛地惊醒,发现有人托住了自己的腰。 “陛下。”谢罗依彻底醒了,刚想行礼,脚下虚浮差点摔个狗吃屎。 澹台上寻一把拽住她,防止她摔下去:“在宫外不必行此大礼。” 谢罗依站直了身子,尴尬地道:“是臣妾失礼了。” 臣妾这二字听得着实刺耳,上次见面她还自称为臣女,今日就变成臣妾了。 澹台上寻松开手,思付着她何时改了称呼?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白皙的皮肤透着荧荧的光芒,微翘的鼻尖上还有些细密的汗珠,前几日额头上的伤被刘海遮住,也不知道好了没。 他许久才道:“进去说吧。” 谢罗依乖乖地跟在他身后,澹台上寻的背影看上去比澹台成德还瘦弱,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跑了。 禅房内只有他们两人,澹台上寻指着门道:“把门关上。” 谢罗依无奈地去关门,门外天色已昏暗,她这是睡了多久啊,真是令人懊恼。四下扫了一番,小桃估计已被他的侍卫调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被人知道且不是要坏了她的清誉。只不过与清誉相比,好像保住脑袋更为重要。 谢罗依磨磨蹭蹭地关上了门,缓缓转过身站在门旁。 澹台上寻面无异色:“拿来。” 他指的当然是地图。 谢罗依双手奉上,澹台上寻看得很仔细。 谢罗依在一旁观察他的神情,平静得如同古井无波,也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藏书阁里有什么?”澹台上寻的手指在图中最高的建筑上,在一众绿荫环抱下这栋建筑的确很扎眼。 谢罗依已将地图上藏书阁三个字标注得很小,将库房和私牢标注得极为明显,但没想到皇帝还是注意到了。 “藏书阁里自然都是临川王收藏的一些古籍。”她答道,波澜不惊却心虚得不行。 澹台上寻道:“三层楼全是古籍,比文德殿要壮观许多,看来朕的兄弟学识很渊博啊。” 谢罗依嘿嘿地笑着,打着马虎眼道:“臣妾从不见临川王瞧过,估计就是装个门面。” “嗯。”澹台上寻不置可否,继续看下去,谢罗依发现他的目光移到了库房和私牢,一套说辞早已打好了腹稿。 澹台上寻问什么她就答什么,细致到位地解说,快把临川王府剖得一干二净了。 时间过得飞快,一抬头已经天黑了。谢罗依暗暗松了口气,总算都介绍完了,她想回家了。 连口水都没有,真是可恶。她咽了口唾沫,起身道:“陛下一定饿了,臣妾去吩咐禅房准备一些茶点过来。” 第119页 “你坐下。”澹台上寻眸子都未抬,仍看着这份地图,好像能看出朵花来。 她只好乖乖坐好,澹台上寻的手指又移到藏书阁了:“这里你没进去过。” “臣妾进去过。”谢罗依斩钉截铁,她敏感地发现澹台上寻怀疑自己了。 澹台上寻放下地图,看着她微微一笑:“那你细细说与朕听。把每一层有些什么都说清楚。” 谢罗依掌心冒汗,但临场不惧,将每一层都细细说了一遍,有什么书,藏什么字画金石,有什么文房四宝,几乎事无巨细,很难挑到错处。幸好事前有准备。 澹台上寻点点头:“你看得很仔细,比库房看得都仔细。这不像那么爱财的你。” 一开始的紧张在漫长的时间下已经不足一提了,谢罗依反而坦然了:“臣妾与陛下一样好奇,临川王不学无术为何要造座藏书阁?臣妾一探之下才知道,他是真的附庸风雅罢了,书架子上都积满了灰。” 澹台上寻不置可否又问了她一些细节,又问:“清越郡主的事查得如何?” 谢罗依神色如常地答道:“临川王并不知晓。” 澹台上寻沉默片刻后,这才道:“天色已晚,下山多有不便,留下休息吧。” “臣妾还是回去的好,免得临川王起疑。” “他连逛花楼的时间都不够,还有功夫对你起疑?” 谢罗依故作神秘:“陛下有所不知,临川王有怪癖,对自己的东西看得很牢,府中皆是他的眼线。他这个人喜怒无常,虽不打人,但稍有不顺心就要责骂,臣妾和下人们都很谨慎。” 澹台上寻道:“那朕更舍不得放你回去了。” 谢罗依吓了一跳,急忙跪地求饶:“陛下饶了臣妾吧!” “在你口中临川王十分不堪,这样的男人不值得你对他忠诚。”澹台上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中一片清冷。 谢罗依懊恼之极:“臣妾也是为陛下办事身不由己,还望陛下体谅。” 窗外夜色迷离,清风徐徐,澹台上寻在她身边绕了一圈后将窗户关上,门锁死,坐在床榻上,拍了拍旁边:“过来。” 谢罗依吓得魂快飞走了,颤抖着道:“陛下,山寺之中这么做不妥,实在是亵渎佛祖啊!” 澹台上寻冷笑道:“朕并未看到什么佛祖,朕只看到面前有一个妖冶狡诈的女子。” 一夜惊魂 谢罗依真的很想质问他自己哪里妖冶?哪里狡诈了?澹台上寻早不让她侍寝晚不让她侍寝,偏偏挑了这个时候,透露出的意思就是不相信她。她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 头顶传来的声音更加严酷:“谢罗依,你是要抗旨吗?” 她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匍匐在他脚下:“臣妾不敢。” “既然不敢你还在等什么?是要等着朕帮你宽衣解带吗?”澹台上寻的声音波澜不惊。 谢罗依急中生智,差点没把牙咬碎:“陛下要臣妾的身子臣妾绝不会抗旨,可陛下指派给臣妾的任务是要臣妾嫁给临川王就近监视他。如今临川王从新婚至今都还未碰过臣妾,臣妾仍是处子之身。臣妾一直在努力取得他的信任,可万一哪天被他知道臣妾早已失身与人,临川王府将没有臣妾的容身之处。那陛下的任务……” 她的意思很明白,侍寝是小事,可耽误了皇帝的任务就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臣妾万死难辞其咎!”她重重地磕下头去,心想,如果今天自己保不住清白,回去一定会被澹台成德大卸八块的。 澹台上寻眯着眼沉默了半晌后才道:“他还没碰你?” “是啊。”谢罗依抬起头,一张无辜的脸上盈着感激的泪水,“当初因为时间紧迫,臣妾不得已使了非常手段致使临川王娶了臣妾,可他总是疑神疑鬼,不时找茬与臣妾吵架。再加上临川王红颜知己众多,也不知他何时会换兴致……所以,还请陛下恕罪,臣妾实在不敢冒险。” 澹台上寻一把握住她的下颚,冰凉的眼眸中突然多了一团火:“你以为你找出这样的借口,朕就能饶了你?” 谢罗依用无比天真的眼神望着他,一脸的无辜:“臣妾对陛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片肝胆忠心日月可鉴。别说陛下要臣妾的身子就是要臣妾的命臣妾也万死不辞!臣妾与陛下自幼相识,感情甚笃,心疼陛下一路走来的不易,日夜盼着为陛下分忧,陛下要是这样怀疑臣妾,抹杀臣妾所做的一切,臣妾真是……” 话还未说完已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你是为了自己的母族。”澹台上寻不为所动,淡淡地道。 谢罗依哭得更凄惨了:“臣妾与陛下虽是达成共识,利益互通,但瞧现在这光景,臣妾是半点便宜没赚着,完全就在做赔本的买卖。” 第120页 她知道自己在这时候提醒他十分危险,但她觉得自己必须让他知道,她诚意满满,可他却没有半点行动,完全是在单方面地享受她的付出,这也太不公平了。 澹台上寻眯着眼道:“你是在抱怨朕?” 谢罗依急忙摇头:“臣妾哪敢抱怨啊,只是觉得自己冒着送命的风险为陛下办事,陛下反而疑心臣妾,不免有些寒心。” 澹台上寻竟然笑了,勾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她的脸,这番端详让谢罗依浑身不自在。 “你终于说了句实话。” 谢罗依挂着泪干笑着:“陛下知道的,臣妾从小在陛下面前就只说实话的。” 澹台上寻松开手,往事渐渐浮现,先皇在时自己是个不受待见的王爷,母妃也不受宠,他们母子二人在宫中如同透明人一般。 只有谢罗依,她从未看轻自己,开解他陪伴他,他们算得上青梅竹马,他对她的依恋甚至胜于他的母妃…… 澹台上寻惊觉起自己对她的情谊,这份情谊伴着年少时的那些灰暗的岁月兜头兜脸的袭来,未免难堪又痛苦,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啊,他倦怠地挥了挥手。 “你走吧。” 谢罗依叩首谢恩,刚刚与他说起小时候的情谊,他也没给她些许看得见的蝇头小利。既然如此她无话而说,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 伴君如伴虎,君心太难测,该撤就得撤。 离开禅房她仍觉得背后有双眼睛盯着自己,但她不敢回头,那个少年已经长成让人看不懂的帝王,高高在上冷漠无情。 依稀记得来时的路,她经过水槽踏着石阶往山下走。小桃大概是被皇帝身边的人带走了,反正金吾卫经常做这种事,躲在暗处,严禁非必要的人靠近皇帝。 谢罗依觉得自己来时就留心记路,此时无非就是原路返回,不出意外的话小桃会在山门那儿等她。唯一让人不安的是此刻黑灯瞎火,有些可怕,她加快脚步,又随手在路边捡了根粗树杈子防身。 可走着走着,下山都下出了一身汗却仍未走到,她不免有些心慌,回头看一片漆黑,往前张望又是暗影重重,耳边除了沙沙的风声和草堆里的虫鸣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 突然,后背传来低沉绵延的吼声,谢罗依脚步一滞,这是遇见山中之王了?身上的白毛汗腾地冒起,弯着腰矮着身子飞快向前,可还没走几步路就断了。 谢罗依傻眼了,这里不是山脚,而是一处大水潭,初夏的夜里还冒着丝丝寒气。 什么时候来过这里?她完全没有印象,一个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不会是迷路了吧? 在山里迷路是件很可怕的事,谢罗依抬头看了看天,月亮的光芒被树荫遮了七七八八,更别说要找到北辰星了,真是让人欲哭无泪。 从禅房顺利逃生时她还沾沾自喜,保命的诀窍就是装可怜和流眼泪,百试不爽,可没想到打脸来得那么快,现在装可怜和流眼泪只会死得更快。 她当机立断原路返回,倒不是没有跨过这寒潭没有勇气,而是借着微弱的光她发现寒潭尽头是一处断崖,总不能跳崖自尽吧。 扑棱棱—— 几只硕大的蝙蝠从眼前划过,谢罗依吓得惊叫,脚下一滑竟反身往水潭中栽。 谭边泥土湿滑,还没等稳住身体已落入潭中。 她不会浮水,垂死挣扎却越沉越快,幸好手中的防身粗树杈恰巧被砸进水潭边缘,她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拼尽全身力气朝岸边靠去。 好不容易爬上了岸,浑身湿漉漉的累得快虚脱了,就算现在有头猛虎在面前,她也懒得逃跑。 歇了半晌,冷得瑟瑟发抖,谢罗依提着仍在滴水的裙子,握紧刚刚救了性命的粗树杈子一步一个坑地往原路走。这是上山的路,前途漫漫,山风凄凄,澹台成德不是说邕武会跟着她的吗?现在人呢?人跑哪去了? 这个大骗子! 就在她凄凄惨惨抓狂火大的时候,邕武正站在澹台成德面前汇报情况:“陛下让王妃留下侍寝,被王妃拒绝了。” 澹台成德奇道:“哦?她怎么拒绝的?” “王妃说自己与殿下还未行夫妻之实。”邕武将自己趴在屋顶上看到的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了,“陛下似乎很惊讶。” 何止陛下惊讶,他也很惊讶。 澹台成德不可察觉地勾了勾唇角:“没人发现你吧?” 邕武道:“宇文辞带着金吾卫埋伏在禅房周围,像是在守株待兔,属下很小心,没有让他们发现。” 澹台成德点点头:“你先去接应王妃,本王怕小桃应付不了。” 邕武领命离开,澹台成德望着月上中天,心里想着她拒绝皇帝的说辞,忍不住又笑了笑,最终还是放心不下,在邕武出门后便翻身上马往宗圣寺去。 第121页 谢罗依骂骂咧咧地爬了一段路,掐指一算该到禅房了,抬头一看却发现四周除了林木环绕,连个鬼都没有。 她咬紧牙关又走了半柱香的功夫,状况依旧没有改善。拄着粗树杈子原地休息,莫非是鬼打墙了? 她心力交瘁,呜呜咽咽的怪声总在耳边响起,有时候像有人在说话,有时候又像在哭叫,甚至有时候她竟然听到有人喊她。 “王妃……” 被吓了一夜的谢罗依火冒三丈,魑魅魍魉只知道欺负她一个弱女子吗? 手中的粗树杈子横扫而出,用了十足十的力,随着手中的力量一滞,似乎击中了什么,心中小雀跃了一下,急忙撒开腿就逃,裙衫被勾破,绣鞋被跑掉,树枝砂砾扎进皮肤脚底却一点都不觉得疼,散开的长发在夜风中飞舞,像自由的飞鸟。 慌不择路地跑了许久,发现身后没人在追了,她这才松了口气停下来大口呼吸。放松下来就觉得浑身酸疼乏力,谢罗依觉得不能再这么慌不择路了,还是等天亮再说吧。她仰头目测了下身后的这棵大树,将幸运树杈子插入腰间,抱住树干一寸寸地往上挪。 幸好小时候的爬树本领还没丢,很快就到了第一根树杈,攀着休息了一会儿觉得不够安全,这里离地面太低,野兽很容易蹿上来,而且树杈太细,难以承受她的重量。 调整呼吸后,又蹬着腿如□□一样向更高处爬。 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找到一块能休息的地方,饥肠辘辘又精疲力尽的谢罗依牙手并用地撕下裙裾,揉搓成简易的绳索,将自己的身体和树干绑在一起,防止自己在睡梦中摔下去。 一切搞定后,她再没心思想东想西,怕鬼怕虫了,将幸运树杈子抱在胸前,倒头便睡。 她在这里睡得没心没肺,可苦了上山寻她的澹台成德,既要躲开金吾卫,又要在黑夜里练就一双火眼金睛。 在山门口遇见小桃,她都急得快哭了,都什么时辰了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小姐是这样,邕武大人也是这样。 澹台成德听她这么说便觉得事有反常,心急火燎地上山。在密林中发现了邕武留下的记号,心中略感安慰,邕武应该也觉得反常才会留下记号的。 顺着记号他很快就找到了邕武,只是他十分狼狈,扶着树一瘸一拐地走着,像是忍受着巨烈的疼痛。 “怎么了?”澹台成德上前扶住他。 邕武卖惨:“不知道腿骨有没有被打断。” “谁干的?”他皱了皱眉,难以相信有人能将自己跟前的第一干将打伤成这样。 邕武瞧他那样好像要为自己报仇一样,他偷偷笑道:“是王妃。” 她还能有这种本事?澹台成德的表情真是让人想放声大笑,只是邕武严肃惯了,他紧抿着唇,适才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了一半。 “你还能走吗?” 邕武点点头,指着一个方向道:“王妃往那里去了。” 澹台成德点点头,让他去山门处与小桃汇合,自己往他指的那个方向跑去。 在这郁郁葱葱遮天蔽月的树林中走久了,人像是要窒息在海中一般,他不敢高声叫她的名字,偶尔有几声野兽的吼叫让他更加担心她了。 直到天边微微泛白,他才看清草堆上挂着一条白色的碎布,拿在手中摩挲半晌,这上等的料子不是她的还能有谁?这里人迹罕至总不见得是野兽留下的吧。 一想到野兽他心头猛地一紧,如果野兽一口将她吞了,自己也就死心了,可若没有,这冤家到底跑哪去了? 阳光破了云层穿透树荫斜斜地洒了下来,虽然斑驳却很刺眼,他抬手去挡,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觉得那么刺眼了。 林间奇遇 谢罗依雪白笔直的长腿裸露在空气里,随意地搭拉在树枝上,乌黑的长发在清晨的风中有节奏的飘扬着,那张可爱的小脸看上去疲惫却粉中透白得如同上好的美玉。她歪着身子衣衫不整,领口半敞着,隐隐还能看到半露的□□,但却一点都不会有香艳的感觉,反而清纯得如同林间仙子。 她睡得正香根本没发现有人在树下痴痴地看着自己,挪动了一下身子,眉头微蹙,再动一动想翻个身,身下陡然一空,惊得她立刻就被吓醒了。 幸好被绑着不然非摔死不可。 阳光照在脸上,温暖又圣洁,天亮了,终于可以去找路回家了。谢罗依目测了一下自己与地面的距离,正巧瞥见树下站着一个傻小子。 “你怎么来了?”她笑嘻嘻地看着他,双腿一晃一晃地临空荡着。 澹台成德伸出的双手还在半空中,被她一问这才回过神来,微怒道:“成何体统,还不赶紧下来!” 第122页 “好勒。”谢罗依高兴地应了一声,她虽然刚睡醒,但看得出他刚刚看着自己失神了。 “别动来动去了,小心点。”澹台成德移了几步来到树下,生怕她一失手摔下来。 谢罗依解开缠在身上的绳子,随手扔到他面前,被他条件反射地握住。 “你走远点,我要下来了。”她搓搓双手,又扔下幸运树杈,准备如□□一样再爬下来,“省得一会儿砸到你。” “你跳下来吧。”澹台成德无奈地道,“我接着你。” 谢罗依抽抽嘴角,为难地道:“我自己可以下来的。” 他淡淡地道:“不雅。” 爬个树还要雅?谢罗依坚持道:“我尽量雅。” “跳下来。”澹台成德仍旧在对她招手。 “可是我胖。” “没事,我接得住。” 他都这么说了,她能不给面子吗?可要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实在需要很大的勇气。 谢罗依咬了咬牙,实在狠不下心这样对自己。澹台成德看出她的心思,突然大叫一声:“你身后有蛇!” 谢罗依惨叫着,四肢在空气中徒劳的挥舞着,几乎是扑着摔进了他怀里,连延皇城底下的巨大虬褫给她留下了凶残的阴影。 澹台成德没想到她这么爽快,飞身跃起将她紧紧捉进怀里。 谢罗依吓得将头埋进他的胸口,手臂自然地勾住他的脖子,也不知是被他转得头晕还是被蛇吓得窒息。 “蛇被你吓跑了。”他戏谑她,满眼的笑意藏不住,谢罗依一抬头,他就收起了笑,变得极为严肃。 “蛇跑了?”她抬头张望,树上除了叶子似乎看不到其他。 “嗯,一条青绿色的大蛇。”澹台成德说得煞有其事,见她半信半疑的样子,便转移话题,“你的确够重的。”他说的是真话,别看她瘦瘦的,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他接住她的时候泄力还是泄了许久。 谢罗依瞪了他一眼:“放我下来。” 澹台成德两手一松,她从他的怀里掉下去,脚下踉跄幸好及时拽住他,不然定要摔得极为狼狈。谢罗依气得刚要发火,一旁的甩手掌柜澹台成德上下打量她道:“衣衫不整,你这是刚从陛下的床上下来?” 谢罗依冷笑一声:“殿下是要兴师问罪吗?” 澹台成德皱眉道:“你作为有夫之妇,夜不归宿的,做丈夫的还不能问了?” 谢罗依同样上下打量着他,他明明看见自己睡树上,还问这种侮辱人的问题,简直就是在存心找茬。 “能,当然能。”既然他能这么做,她也存心刺激他,“你是要杀了我一雪前耻?还是要去质问陛下?” 澹台成德动了动,她立即道:“你都不敢,对不对?” 这分明就是在激他,澹台成德一把揽过她的腰,恶狠狠地道:“我先杀了你再去质问他,有何不敢?” 她扬起天鹅般白皙如玉的脖子,视死如归:“那你杀呀。” 澹台成德叹了口气:“你就不解释一下吗?” 谢罗依倔强地道:“殿下不信我,心中有了怀疑便生了间隙,无论我如何解释,在殿下这儿就是巧言令色。即便殿下今天相信了,明天想想就是半信半疑,时间一长便只剩怀疑了,以后难免不会觉得如鲠在喉,寝食不安。我可受不了这份怀疑。” “你倒是硬气得很。”眸中闪过一丝赞许,澹台成德道,“你这样子遭人怀疑很正常,再说了,你还打伤了邕武。” “邕武?怎么可能?我都没看见他。” 谢罗依诧异道,“再说了,就算我看见他,我这点本事也不可能打伤他。” 开什么玩笑,邕武可厉害了,虽然没见过他如何厉害,但听说文武双全,是澹台成德身边的第一干将,自己有什么本事伤得了他? 澹台成德瞥见地上那根幸运大树杈,幽幽地道:“你差点把他的腿打断。” 谢罗依歪着头愣了半晌后才道:“我力气那么大?” “你可算承认了。”澹台成德想吓吓她。 谢罗依歪着头想了想:“一定是他先偷袭我。” “偷袭你?”澹台成德莫名其妙。 谢罗依将昨夜在山道上奔跑,被鬼打墙似的迷了路,又听到有鬼叫自己吓得个半死,所以以求自保,不小心误伤了邕武。 “谁让他没事在背后叫我。”谢罗依嘟囔道,她昨夜一棒子挥下去后也后悔,但当时情况实在太可怕,还是逃命要紧。 澹台成德道:“你真是莽撞毛糙。” 谢罗依不服:“你说让邕武保护我的,结果呢?人都没见着,还鬼鬼祟祟神出鬼没的,怪得着我吗?” 本来就是有理走遍天下,她气焰嚣张,根本不怕他。 第123页 澹台成德脱下自己的外衣,将她裹住,刚想抱在怀里安慰她几句,表示自己只是在逗她玩,突然发现草丛中有异动,立刻将她护在身后,抽出腰间的软剑,追了过去。 谢罗依什么也没察觉到,见他追去便也跟了过去,可刚到跟前就见他一剑刺进了那人的胸口,可怜的剑下冤魂连叫都没叫出口就这么丧了命。 “何必非要他性命?”谢罗依幽幽叹道,此人胸口被刺了好几剑,死得透透的。 澹台成德谨慎地探了探他的鼻息:“此人是金吾卫。” 谢罗依惊讶地道:“他全偷听到了?” “没有全部也有□□分吧。”澹台成德冷笑道,“就算只有一句,他也该死。”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此时的他一点都不像刚刚与她说话的样子,显得尤为冷酷残忍,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擦去剑上的血渍,澹台成德牵起她的手:“这里不安全,我们先离开这儿。” “嗯。”她乖巧地点点头,生怕忤逆了他,他手中的剑不长眼地刺进自己的胸口。 对她的乖巧他颇感意外,捏了捏她的手道:“有你相公在,你死不了。” 谢罗依嘟着嘴道:“那可不一定,你刚才还想杀我呢。” “笨,逗你玩的都没看出来。”澹台成德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我抱你?” 这脸变得太快,谢罗依受宠若惊,吓得不轻:“赶紧走,别磨叽了。” 他轻轻一笑,牵着她的手穿越密林,一路专挑隐蔽的林间小道钻。有澹台成德的带路,很快他们就到了山门处。只是山门处已挤满了金吾卫,金吾卫统领宇文辞显得特别扎眼。 澹台成德咬牙道:“我们不能从正门走了。” 谢罗依丢给他一个白眼:“我为什么要和你一样偷偷摸摸?” “笨死了!”澹台成德嫌弃道,“你彻夜不归还弄成这样,以后在外人眼中我们的关系要怎么相处?” 谢罗依不屑道:“你大可以休了我。” 澹台成德沉默片刻后道:“你可想清楚了?” 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被他这么一问,心就不知不觉地往下沉,如溺水一般。 “想清楚了你就要休了我吗?”她垂下头,心有不满轻绞手指。 “我还不舍得。”澹台成德微微一笑,握着她的手道:“走了。” 他知道她在试探他,索性解释清楚。他也知道就算她真的想清楚了,他也不放手,不是不想,而是觉得这样就很好。 看见他笑了,谢罗依心里甜甜的,她甚至还挺高兴金吾卫的人堵在山门口。 澹台成德带着她穿了一条近路,不一会就到了宗圣寺的山墙边,这里人迹罕至,杂草丛生,他一路打草过来,生怕有蛇突袭。 “翻过去。”他指指山墙。 “那边没人?”她觉得还是谨慎些好,万一翻到一半被埋伏的人一箭射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觉得皇帝已经知道她迷路了,所以利用她迷路守株待兔就为了抓澹台成德现行,击破她的谎言。一想到这儿她就背后发毛,帝王心术真是一环扣一环,要是被皇帝知道了真相,估计自己得死得很难看,到时候别说为母族平反,说不定还得连累谢氏一族。 澹台成德道:“有邕武在。” “不是被我打断腿了吗?”谢罗依诧异不已,“你骗我!” “我没骗你。一会儿见到他你自己看。”澹台成德摆摆手,拉起她就走,边走边絮叨,“伤了腿又不是伤了脑子,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吗?” 不过问了一句,他就说了一长串,谢罗依郁闷:“你可真是话痨。” 澹台成德转头看她,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最近对她太好了,弄得这丫头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突袭 山墙不高不低,澹台成德带着谢罗依轻松跃了过去,在山墙那头接应的果然是邕武,邕武旁边是急得眼圈红红的小桃。 小桃一见她就激动得又哭又笑,谢罗依无奈道:“你家小姐命大死不了的。” 小桃吸吸鼻子:“这次多亏了邕武大人发现了小姐,不然奴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您呢!” 说起邕武,谢罗依满腹愧疚,走到他面前道:“伤得怎么样?我帮你看看?” 邕武恭敬地退后两步,正要答话,澹台成德道:“你又不是大夫,你能看得出什么?” “我好歹从孟谈异那学过一招半式。”谢罗依不服气,一般的药理常识她还是了解的。 一提到孟谈异,澹台成德的脸色又沉了几分,旁边的邕武眼力了得,急忙向两人道:“属下只准备了一辆马车,可刚收到消息,陛下携俪贵妃出宫了。” “出宫就出宫呗,没什么……”谢罗依随口一答,突然想到了什么,后半句话被生生咽了回去,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邕武,“不会是往府里来的吧?” 第124页 邕武平静道:“正是这个方向。” “他的速度可真快啊。”谢罗依撇撇嘴,她折腾一晚,他倒回去睡了个好觉。 澹台成德思付道:“看来我们不能一起回去了。” 谢罗依略一想,跺脚囔道:“你又要去妓院了?” “是倚红楼。”澹台成德就当没看见她一脸嫌弃,吩咐她道,“你和小桃赶紧坐马车回去,邕武和我立刻去倚红楼。” 谢罗依见他走得毫不留恋,喊道:“你什么时候回来?说好要一同出去逛花楼的!” 邕武跟在澹台成德后面努力维持着自己的表情,王妃真是大胆,逛花楼都喊得那么理直气壮。他歪了歪头,看见主子还心情愉悦地朝身后挥挥手:“知道啦。” 邕武觉得主子对王妃真是盲目宠爱,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也难怪,谁让王妃这么可爱呢。他也只是瞧着她可爱,再多点就不敢瞧了,刚刚王妃一脸愧疚地问候他伤势时,身旁就冒着一股寒气。 谢罗依带着小桃上了车,匆匆忙忙地换了身衣裳便往王府赶,刚到门口就撞上了御驾。急忙跳下车,跪拜行礼一气呵成。 澹台上寻并没有太多表示,倒是他身边的俪贵妃惊呼道:“你这是刚从外面回来? 谢罗依微笑道:“臣妾一早就觉得肚饿,便带着侍女外出觅食。对了,城东的粒牙记卯时就开市,他们家的豚骨鱼片粥很好吃呢。俪贵妃娘娘若空了可以差人去买来尝尝。” 有皇帝在身边,俪贵妃收起了一贯的张牙舞爪,浅浅一笑不置可否,看上去倒也配得上贵妃的尊号。 澹台上寻看了一眼谢罗依,谢罗依会意,对一旁的管事王慎道:“还不赶紧去请殿下来接驾。” 王慎为难,支支吾吾地道:“王妃,殿下昨夜未归。” “啊?”谢罗依故作惊讶。 俪贵妃冷笑一声:“王妃是要陛下站在大门口吹冷风吗?” 谢罗依急忙告罪:“是臣妾的疏忽。陛下亲临,臣妾真是受宠若惊!”说完就命人大开府门,将澹台上寻和俪贵妃迎入。 北晋皇帝很少出入宗亲和臣工们的府邸,除非病重得快撒手人寰了,才有幸得见天子垂怜。当然天子若来探视也不会白来,总要送钱送礼,若病情好转,小钱自然是奖赏,但不幸驾鹤西去,大钱就成了朝廷抚恤的丧葬费了。 很明显,谢罗依知道澹台上寻这次急吼吼地携俪贵妃前来就是为了来堵她的,堵成了就能坐实她早已和临川王串通一气;堵不成就像现在这样,能实地游览一番临川王府,亲自检验一下那张地图的真伪。 怎么着都很划算。 谢罗依转头见不到鱼安,便吩咐管事的秦嬷嬷和小桃去准备茶点,她自己陪着澹台上寻和俪贵妃。她心里有个不好的念头,他这次一早赶来,绝不会像昨夜让她轻松地全身而退。 众人在正殿按照品级坐下,谢罗依殷勤地满脸堆笑:“陛下,俪贵妃娘娘,这是殿下从乌江带来的沙棘汁,酸甜可口很适合眼下这个季节。 澹台上寻和俪贵妃原以为没什么特别,待尝过之后俪贵妃忍不住好奇问道:“这乌江沙棘与以往进贡到宫里的不同,你在里面放了什么?” 谢罗依眨眨眼,笑道:“臣妾不敢说。” “陛下!”俪贵妃向澹台上寻撒娇,“临川王妃在戏弄臣妾呢。” 澹台上寻淡淡地道:“她这是在故弄玄虚。”说完又忍不住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这酸甜之间好像还有一股沁苦味,淡淡的、若有若无,是他最喜欢的味道,只是这种喜好他从未向任何人提及,从古至今的帝王都是孤家寡人,他也不例外。 俪贵妃自然知道皇帝平时的喜好,她这么问也是为了投其所好,奈何谢罗依不肯说,皇帝又无所谓,这将她落在半空中,处境尴尬。 秦嬷嬷和小桃带着侍女们端上七道色彩斑斓的糕点,精致可爱,玲珑剔透,另有搭配糕点的香片盛在天青色的茶壶中,十分雅致。 谢罗依一道道的介绍,赤色的是红豆灌花糕、橙色的是香橙薏米露、黄色的是南瓜菠萝酿、绿色的是芦荟桑汁糕、青色的是豌豆糕、蓝色的是笃斯粳米肠、紫色的是酥油紫薯绒。 澹台上寻看着这些糕点愣住了,他曾经也尝过,只是从来没有汇集得这么齐全。 “临川王好口福。”他还没尝就夸赞了一句。 敏感的俪贵妃狐疑地投来目光,不知他为何由此感叹,不过一些寻常小糕点,她宫中的小厨房也做得出来。 谢罗依神色如常,恭敬地站在一旁侍奉。澹台上寻不动,俪贵妃自然不敢动。 澹台上寻突然道:“老七去哪了?” 第125页 谢罗依回道:“臣妾也不知,不过已派人出去找了。” 澹台上寻又是一阵默然,弄得一旁的俪贵妃突然有些不安。 “陛下可要尝尝这香橙薏米露,看着挺可爱的。” 这七道糕点中澹台上寻最中意的是豌豆糕,谢罗依当初在这寻常的豌豆糕里放了桂花酒酿,一口咬破,桂花酒酿的清甜就滚入喉中,润喉解燥,独有风情。 她就喜欢玩这种小把戏,外表做得越好看,口感越是平平,反之亦然。 澹台上寻抬手制止,对谢罗依道:“朕的七弟贪玩得有些过头了。” 谢罗依神色一暗,似有万般苦楚无处诉说。 俪贵妃冷冷地看在眼里,临川王是什么人物?才高八斗风流倜傥,最重要的是世间美人阅览无数,任你长得再美,也落不进他的法眼。毕竟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美人,江山代有美人出,你谢罗依算个屁。 “对了,听说临川王还纳了一位娘子,是与王妃一起过来的。今日怎么不见她出来接驾呢?”俪贵妃觉得是时候自己出马,化解尴尬。 谢罗依道:“荔枝娘子正在病中,臣妾不敢让她出来,怕将病气过给陛下和贵妃娘娘。” 俪贵妃冷哼一声:“到底真病了,还是王妃善妒将人软禁了?” “贵妃娘娘何出此言啊?”谢罗依大惊失色,试探地问道,“该不会又有人在娘娘面前嚼舌根吧?” 俪贵妃意识到不会,掩饰道:“本宫只是好奇罢了。” 谢罗依道:“在府里侍奉殿下的只有臣妾和荔枝娘子,臣妾身为当家主母牢记殿下的教诲不可善妒专横,况且殿下无子嗣,臣妾很乐意能有妾室为殿下开枝散叶的。” 她这话说给澹台上寻听是自己不受宠没地位;说给俪贵妃听是府里女人少,没宫里头这种勾心斗角的肮脏勾当。 俪贵妃久经宫斗自然听得懂,淡淡地道:“王妃能想明白,很好。” 澹台上寻暗叹了一口气,听她们说话听得都有些累了:“坐着说话也挺无趣的,临川王妃带朕逛逛园子吧。咱们边逛边等老七。” 该来的躲不过,谢罗依不好拦着他,也不能表现出为难,她只能兴高采烈地应下,刚才拖了一会儿时间,听到消息的鱼安应该能将事情处理干净了。 说起逛园子,最开心的就是俪贵妃,她那园林的造诣似乎早就超出了各路名家,为了在澹台上寻面前表现自己,她简直就是将谢罗依当孩童教育。 比如这里该栽上海棠,春天一到,满园红艳摇晃;再比如这块影壁实在突兀,风水不佳,可考虑堆个假山建个亭子,即可赏月又可小憩;又比如池塘该扩大修葺了,青苔太多很容易滑倒。 她话风一转,突然道:“依本宫看不如在园中再造个高台,一览此园芳华且不奇妙。” 她偎着澹台上寻,半撒娇半讨好地道,好像这园子是澹台上寻赏赐给她的,与谢罗依半点关系都没有。 要不是澹台上寻在身边,她得给足皇帝面子,依自个的性子估计早就把俪贵妃扫地出门了。 谢罗依忍不住侧过身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个白眼正巧落在澹台上寻眼中,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宠溺地对俪贵妃道:“爱妃瞧,这是什么?” 俪贵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掩在郁郁葱葱竹林里的藏书阁正适合凭栏而望,她拍手笑道:“陛下,我们去登高看看可好?” 澹台上寻笑了:“你啊,这也算登高?” “臣妾没见过嘛。”俪贵妃巧笑倩兮,“除了朱雀楼和皇宫,臣妾还没在其他地方见过这么有意思的高楼。” 谢罗依终于知道为何澹台上寻宠幸了她这么多年,这女人不仅会讨好还会察言观色,知道他喜欢什么,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抓住机会 澹台上寻的目光已经投了过来,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谢罗依干笑着命人打开了藏书阁的大门,门一开众人被其间的规模震住了,阁楼重叠,汗牛充栋,还有一股子扑鼻的灰。 谢罗依暗暗地赞叹,这灰洒得可真是时候。 澹台上寻平静地道:“老七倒是爱读书。” 俪贵妃捂着鼻子,刚一脸的嫌弃此时立刻笑道:“陛下,以后臣妾可不敢小觑临川王喽。” 澹台上寻道:“你小觑他?” 俪贵妃道:“臣妾以前总以为文德殿的藏书天下最盛,如今看来,是臣妾眼界太狭隘了。” 她轻轻地说,一双媚眼若有若无地瞥向谢罗依,暗含杀机。 谢罗依领着府中众人急忙跪下:“贵妃娘娘千万不要误会,这藏书阁只是殿下附庸风雅之所,怎能和文德殿的当当熏风泱泱大典相提并论,这里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 第126页 澹台上寻不置可否,朝她抬了抬手,道:“王妃在前引路,带朕进去看看。” 谢罗依根本没进去过,不安地想拉住小桃,这时幸好此时机灵的鱼安赶到她身边,给了她一个坚定又自信的眼神,伸手就将她扶稳。 谢罗依赶鸭子上架,心想千万别出什么幺蛾子,要在平时她根本不会慌,但问题是现在里面藏着一个女人,要是这个女人被发现了,澹台成德就完了,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澹台成德就会被皇帝扔进大理寺狱,而自己怕是也要被牵连。 幸好仔细查看过藏书阁的图纸又有鱼安在一旁帮衬,一路行来还算顺利。 澹台上寻停在《大学》、《孟子》、《经法》、《先皇训》、《定军策》等古籍前,这些都是治国平天下的经典,当然也是大晋皇子们的必修功课,看似并没有什么不妥。 澹台上寻的手指滑过这些古籍,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谢罗依看在眼里却心跳得如擂鼓,她怕他多想,人只要一思考,往往就容易走偏。 一向多话的俪贵妃此刻也不说话了,安静地陪在他身边,四周静得连呼吸都听得分外清楚。 澹台成德终于移开了目光,谢罗依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去上面看看。”澹台上寻兴致不减,正要踏上楼梯时,耳边传来扑棱之声。 众人狐疑,寻着声音望去,俪贵妃率先尖叫起来,吓得谢罗依扶着鱼安的手颤抖不已。 藏书阁是一座三层楼高的建筑,中间是宽敞的休憩读书之所,四周依墙壁搭建着一座座书架子。沿梯而上,每一层狭小的过道连成圆环,贯穿着一层层的书架。 俪贵妃的恐惧正来自藏书阁三层之顶,书架之上不知何时垂着一只巨大的蛾子,一直从阁顶垂到二层,通体雪白,翅膀呈现半透明状,经络清晰可见,头上的触须微微颤动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 “陛下,我们,我们快逃……”俪贵妃吓得浑身颤抖,抱着澹台上寻的手臂轻轻地道,可就是她说了这句话,本来安静的蛾子扇了扇翅膀。 它一动,俪贵妃抱着澹台上寻的手臂更紧了:“这不是蛾子,这是精怪呀!” 听到精怪这两个字,巨蛾猛地扇动翅膀,粘附在翅膀上的粉末纷纷散落,兜头兜脸地打在众人身上,似乎在表示自己的不满。 谢罗依眯着眼将这只巨蛾上下打量了一番,一步上前挡在二人面前:“陛下,您还是和俪贵妃娘娘先行离开为好。” 此刻的俪贵妃已从恐惧中走出来,抓住她的胳膊怒道:“好你个谢罗依,竟然豢养蛊虫!” 蛊虫在北晋是禁忌,谁要是被查出来可是死罪,株连家族,万劫不复。 俪贵妃这么一叫,在场所有人脸色煞白,特别是临川王府里的人,瑟瑟发抖仿佛下一刻就要去死。 “俪贵妃娘娘不可信口雌黄!” 谢罗依正色道,以手指巨蛾,拔高了声音,“这分明就是这里不常有人来往,所以蛾子才会长这么大,根本不是什么精怪蛊虫!” 她并不怕俪贵妃,只是担心澹台上寻。不幸的是,澹台上寻的目光冷冷地投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陛下,是臣妾疏于打扫,惊扰了陛下和贵妃娘娘。”谢罗依语气稍缓,不卑不亢地屈膝道,“还请陛下和贵妃娘娘暂且回避,臣妾即刻派人清理。” 澹台上寻微微仰头看着这只巨大的蛾子,在谢罗依说话时这只蛾子的身体剧烈地起伏着,扑棱着翅膀,似乎随时要振翅而起。 澹台上寻对左右道:“取弓箭来。” 谢罗依一愣,立刻明白他是要射死这只蛾子,若是一般东西自然可以立刻命人取来弓箭,可现在她知道这只巨蛾来路非常,若是没猜错,应该是蚕王死后,荔枝偷藏了蚕王的卵,背着她畜养的。如今荔枝急速催化它长大,邪性异常,要取它性命,反倒会将自己处于危险之中。 “陛下还是让臣妾处理吧,这种畜生,不便脏了陛下的手。”谢罗依不想他犯险。 俪贵妃也难得附和道:“就是啊,陛下我们走吧,这玩意也太恶心了。陛下还是不要犯险的好。” 澹台上寻看着俪贵妃,微怒道:“朕是天子,还会怕这种邪物吗?” 他已经将这巨蛾当成了邪物。 谢罗依心里拔凉拔凉,怕是整个临川王府要因为此事受难了。 “臣妾不能让陛下在府中受伤。”谢罗依坚持,毫无畏惧地看着他。 澹台上寻皱眉:“你是要抗旨?” 抗就抗了吧。谢罗依竟拿起一旁的鸡毛掸子奋力挥了过去,瘦弱的身形反倒让她像扑火的飞蛾。 突然有人挡在她面前,确切的说是一条红绸子将她兜住,她奋力扯下,听到众人惊呼,仰头望去,巨蛾的面前出现了一位绛衣少女,散着长发,身形婀娜。 第127页 她像是与巨型蛾子合二为一,翩翩然从楼上落下,向澹台上寻盈盈拜下:“奴家拜见陛下。” 这份温柔,这婉转的声音让澹台上寻好奇地舍不得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她虽肤色如古铜,但身后蛾子透明的雪色翅膀像是将她笼罩在清晨的薄雾中,显得无比圣洁又神秘异常。 谢罗依先发制人,断然怒斥:“荔枝,谁准你在这装神弄鬼惊扰圣驾!” “不是王妃娘娘说要给陛下一个惊喜的吗?”荔枝一脸无辜地望向她。 小桃将谢罗依护在身后道:“小姐何时说过这样的话?小姐根本就不知道陛下和俪贵妃娘娘今日会过府。” 这话很让人信服,从府中上下杂乱的忙碌状态来看,显然没有事先准备过,既然没有准备过,又何来惊喜呢? 这个荔枝分明就在说谎。 俪贵妃冷哼一声,她并不关心这些,只是瞧见澹台上寻已经看着这个独特美人仿佛入了迷,心中暗骂谢罗依和荔枝两个专门勾引人的小贱人,怒斥道:“这哪是惊喜,分明就是惊吓!” 她轻轻攀住澹台上寻的胳膊晃了晃,指着那巨蛾道:“陛下!这是什么呀,这就是她们养的蛊虫!临川王府在养……” “俪贵妃娘娘!”谢罗依打断她,“临川王府绝对不会养蛊虫!荔枝今日所做所为是想陷临川王府上下为不忠不义!”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澹台上寻面前:“陛下切不可被这妖物蛊惑,臣妾认为应立斩剑下。” “王妃娘娘,这一切都是您让妾身做的呀!”荔枝尖叫起来,泪珠瞬间滚滚而落,“如今为何要斩杀妾身?妾身这养蛊的本领都是您亲手教的呀!” “一派胡言!我从没学过饲养蛊虫,倒是你背着殿下和我私自弄这些脏东西,现在还想栽赃嫁祸……” “明明是你嫉妒殿下宠爱我,所以设了局要害我!”荔枝急了,尊卑贵贱的称呼都不要了,眼泪扑簌扑簌地落,“枉我信你敬你,把你当做亲姐妹,没想到你蛇蝎之心,为了争宠想要我去死!” 荔枝的一顿哭诉在俪贵妃耳中十分适意,她看好戏似的盯着谢罗依。 谢罗依落在荔枝身上的眼神比刀锋还冰冷:“你擅自饲养妖物已是犯下了重罪,如何处置当由陛下裁决。我不会对你滥用私刑,但至于这妖物……” 对蚕王的蚕卵下手她实在于心不忍,但无论如何态度还是要摆出来的,不能因为澹台上寻是自己人就觉得没关系,毕竟他旁边还有一个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俪贵妃,多少只眼睛都盯得死死的。 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鸡毛掸子,用这个估计没多大危险。 “我才不会任它猖狂!”话音刚落,谢罗依就举着鸡毛掸子扑向巨蛾。那巨蛾见有人朝它扑来,翅膀挥动,眨眼的功夫就把她扫了出去。 谢罗依就地打滚,滚到墙角,即便情形很狼狈但手中的鸡毛掸子却挥舞得十分卖力,与巨蛾僵持着,谁也不愿主动进攻。 小桃见状想来帮忙,谢罗依大叫道:“快护送陛下和贵妃娘娘离开!”他们不是不想走吗?那她就制造机会让他们走。 场面一度乱成一团,巨蛾翅膀扇动之处灰尘漫天,迷得众人眼都睁不开。 澹台上寻丝毫没有惊慌之色,对紧紧护在面前的宇文辞道:“将俪贵妃带出去。” 一直紧拽着他手的俪贵妃惊讶道:“陛下,您和臣妾一起走吧!这里太可怕了。” 宇文辞也道:“是啊,臣护送陛下和俪贵妃娘娘先离开。” 澹台上寻看向二人的目光虽清冷却不怒而威,宇文辞心中一凛,俪贵妃随即倒吸一口寒气,不待他再说第二句,两人就在他发火前立刻默契地匆匆离开。 跪在地上的荔枝见他大踏步过去想要帮忙,虚虚一拦,恳切地道:“陛下,王妃和小桃惹怒了它,它不会放过她们的。陛下万金之躯,别过去。” 澹台上寻看着她,突然笑了一下:“你很会养蛊虫。” 荔枝不明就里,点了点头:“是王妃娘娘教奴家的。” “很好。”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看得荔枝有些失神,皇帝竟然如此温柔,与传言中完全不同,莫非是在爱惜自己? 还没待她想明白怎么回事,澹台上寻已避开她,赤手空拳加入混战中。 灰尘外的人觉得危机重重,灰尘中的两方都明白这只是一场虚张声势的对峙。 谢罗依与小桃对巨蛾没有赶尽杀绝,而巨蛾同样为她们留下了一线生机,可澹台上寻的加入彻底打破了这场对峙,他毫不留情地下了杀手,巨蛾发出一声奇异的尖叫,透明的翅膀瞬间变成乳白色,一扇而过将挡在最前面的小桃扇飞,当场不省人事,让整栋藏书阁都震动了,书籍、木屑纷纷而落。 第128页 “陛下,快走。”谢罗依知它发怒,狠狠地推了一把澹台上寻,让他避开巨蛾的袭击。 巨蛾彻底愤怒了,一对巨大的翅膀调转方向,如锋利的大刀朝谢罗依落下,被推走的澹台上寻红了眼,危急时刻折返,将谢罗依护在身/下。 插翅难飞 千钧一发之时,大门被一脚踢开,来人手握长剑穿透灰尘,狠狠掷出,只听惨叫嘶鸣,巨蛾来不及躲闪,竟被长剑钉在柱子上。 “臣弟救驾来迟,望陛下赎罪!”扑棱棱地落灰下,澹台成德没有管那只惨叫连连的蛾子,也没有看一眼谢罗依,而是匍匐在地向澹台上寻请罪。 澹台上寻没有理他,反而搀起谢罗依,关心地问了一句:“没事吧?” 谢罗依摇摇头,避嫌地松开了他的手,也跟着澹台成德跪了下去。 澹台上寻并没有说什么,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荔枝,道:“你们临川王府真是大胆,尽敢藐视朝廷禁令私自畜养蛊虫。临川王,你该当何罪?” 临川王诚惶诚恐地叩头谢罪:“臣……臣弟惶恐,臣弟从未畜养过什么蛊虫啊!臣弟冤枉,还请陛下明察!” 他说话的舌头有些大,口齿略带含糊,谢罗依跪在他身边都能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她不禁皱眉,这是灌下了多少酒啊,做臣子的,特别是要做装疯卖傻的臣子真不容易。 “老七,你又去饮酒了?”澹台上寻闻出他一股酒气,十分不满。 澹台成德惶惶地解释:“臣弟没喝多少,只喝了一两口而已。” “荒唐!”澹台上寻斥道,一想到他刚刚掷出长剑救人又快又准不免心里冷笑,指着那只巨蛾道,“众目睽睽,不能因为你是朕的兄弟,朕就徇私包庇至国家法治为游戏,你给朕一个解释吧。” 门外跪着乌泱泱的一群人,全是临川王府的仆从,金吾卫押着他们,刀光霍霍,只要皇帝一下令,他们就能在眨眼间取人性命。 澹台成德能给出什么解释?是他大意了,原以为将荔枝严加看管就能诱出屠绵延和他背后的厉冠侯,没想到这个荔枝竟然会蛊术。她会蛊术,谢罗依就绝对脱不了干系。 将谢罗依主仆推出去最简单,可他的心却被揪得发痛,但他意识到自己不能不这么做,澹台上寻在试探自己,试探自己是否真的与谢罗依夫妻不睦,是否真的留恋那些烟花女子。 “皇兄,臣弟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这一切都是,都是谢罗依干的!”藏在衣袖里的手握紧,脸上摆出无辜地看着他,又指着谢罗依,一副急于撇清关系的样子。 澹台上寻突然觉得尴尬,心里极端的厌恶,这个泼皮赖子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什么事都做得出。 谢罗依感到那居高临下的目光冰冷又杀气腾腾,突觉情势危急,澹台成德一言不合就将自己推了出去,分明就是舍弃自己为求自保,她不禁心里寒凉,俗话真是一点没说错,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恩爱夫妻尚且如此,更别说她与他这种互相利用的夫妻。 “陛下,臣妾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她灵机一动,澹台成德可以撇清关系,自己一样可以,指着荔枝道,“都是这个小贱人干的,臣妾是被冤枉的!” 她眼泪汪汪地抬起头,看到澹台上寻似乎松了一口气。 一个推一个,这对夫妻倒是默契。澹台上寻转头道:“老七,你怎么说?” “但凭皇兄做主。”澹台成德见他一言不发,眉目间含着怒气,又急忙自省,“是臣弟疏忽了致此祸事。不过荔枝有错,谢罗依也该负责,是她治家不严,引来鸡零狗碎之人祸害荔枝,皇兄可不能偏听偏信啊……” “住嘴吧你。”澹台上寻斥笑了一下,“敢教训起朕来了,依朕看,最该严惩的就是你!” “她们平日里做什么,臣弟真的不知道啊……” 澹台成德一半求饶一半辩解被他打断:“你若平日多怜惜你这一妻一妾,少留恋秦楼楚馆今天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是是是……”澹台成德磕头如捣蒜。 兄弟两人之间的拉锯以妻妾争宠的戏码暂告一段落,三人都暗暗地松了口气。 荔枝的脸色却不大好看,她刚想趁他们不注意拔去巨蛾翅膀上的剑时,只见一个黑衣蒙面人影闪过,钉在巨蛾身上的剑被拔出,巨蛾得救振翅而飞,冲破藏书阁,在众人惊呼中消失了踪迹。 阁中的三人皆回头,神情莫测,澹台成德垂眸喃喃地道:“莫非这世上真有大妖怪?” 谢罗依则立刻含着酸味嗔道:“臣妾早就说过这丫头妖媚惑主,殿下偏不信,还怪臣妾不能容人。”说完,拾了帕子假意抹眼角,余光却在揣摩澹台上寻的脸色。 第129页 澹台上寻刚刚背对着巨蛾,不知那巨蛾如何挣脱出来,他眯了眯眼,对一身红裙正急于掩饰自己一脸茫然无措的荔枝很感兴趣。 她得谢罗依真传,很会养蛊虫,是个不错的人才。 心念这么一动,突然觉得杀了她有些可惜。 “宇文辞,将荔枝拿下。”他记住了她的名字。 守在门外的宇文辞正等着他的吩咐,手一招金吾卫拥入,将荔枝拿住。 “陛下!”荔枝惊呼,她怎么也没想到,原本只是想依靠陛下进府脱身,没想到弄巧成拙,自己反倒成了阶下囚,那两人却一点事都没有。 “是王妃娘娘让奴家养蛊虫的!”她尖声尖叫,说得都是事实。 澹台上寻道:“擅养蛊虫本就是本朝禁忌,即便如你所说是临川王妃让你养你也不该,更何况现在无凭无据,诬蔑主子,罪该万死。” 荔枝垂死挣扎:“奴家无权无势自然无论说什么都没人会信……” “既然无人信,就去大理寺。”澹台上寻皱起了眉头,不想再听她絮叨,“传朕旨意,着大理寺取证,临川王和临川王妃闭门思过,待调查清楚后再行严惩。” 澹台成德脸色煞白,抱住澹台上寻的大腿求饶:“皇兄,这不关臣弟的事啊,都是这个贱人做的,臣弟是冤枉的!” 澹台上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给朕好好闭门思过,心思整天在花楼里,成何体统。”他似乎越说越气,气得他一脚踢开他,拂袖而去。正好趁此机会让澹台成德和谢罗依熟络感情,也正好让金吾卫光明正大地包围临川王府,他倒要看看,将临川王府围成铁桶,他还怎么飞出去。 澹台上寻带着俪贵妃和仆从侍卫浩浩荡荡地撤出了临川王府,街坊四邻突然发现,这座豪华的王府周围多了许多明哨暗哨。 有人说:“临川王这是犯了什么事?” 另一人说:“刚才我看见金吾卫押着一个红衣女人出来。” 旁边一人问:“是王妃娘娘吗?” “当然不是,不过长得挺有特色的。” 又来一人哈哈笑:“不会是咱们王爷府里的美人太多,皇帝都嫉妒了吧。” 某一老汉道:“小娃子少胡说,当心被抓进去。” 左边的少年人奇道:“皇帝终于对这个小兄弟下手了?” 老汉扳下面孔:“圣意是你我能随意揣测的?” 有人撇撇嘴,有人大大咧咧不以为意,有人嗤笑老汉古板,也有人坐在街边的茶寮里,抿一口茶,放下茶碗道:“临川王有麻烦了。” 他对面是个头戴斗笠的庄稼汉,目不斜视地道:“要不要我混进王府去?” “太危险了。还是静观其变吧。”男人唤老板再来添水,添了水后压低声音道,“若真有变数,会设法通知我们的。” 斗笠汉子对这种被围得水泄不通还能传递消息出来的本领很是怀疑,但既然老大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过多异议,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倒是那个老汉不简单,查一下吧。”男人吩咐了一句。 斗笠汉子这才抬眼望了过去,老汉须发皆白,皱纹横生,穿着灰布缺胯衫,束腰带,脚蹬黑皂靴,清清爽爽,眉眼间还有一股英气,的确不一般。 街对面满园春楼上是一个瘸腿的中年汉子和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少年正吃得起劲,鼓着腮帮子对瘸腿汉子道:“想办法让我进去。” 瘸腿汉子为难地道:“少主,那家人跟您没关系,您何必去趟浑水呢?” 听他这么说少年含着食物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他。他半点没放在心上,继续道:“要是被主人知道了,少主怕是又要……” “惹上麻烦。”本来想说挨揍的,斟酌后才想到这几个字,他对自己很满意。 少年挑了挑嘴角,鼓着腮帮子,一副单纯无害的模样,只是这副模样在下一秒突然变了,嘴巴微动,一颗核子猝不及防地飞速地嵌进了瘸腿汉子的肩膀。 瘸腿汉子痛得捂住肩膀,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眼中露出畏惧之色。 少年吐尽口中的残渣,拍拍手道:“你是准备去告密了?” “属下不敢。”瘸腿汉子忍着痛道。 “很好。”少年点点头,继续埋头吃东西,刚才的事似乎从未发生过一样,“温叔,你也吃啊。” 这个叫温叔的瘸腿汉子怯怯地应付了一句,拔出左肩深入肉里的核子,咽了咽口水,觉得对面这个吃得心无旁骛的少年人已继承了其父的狠厉,单枪匹马的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是他的对手了,真是养虎为患啊。 就在外面各方势力互相角逐时,临川王府内也经历了一场大吵,仆从侍卫们被吓得退避三舍,只留下澹台成德和谢罗依两人在藏书阁里大吵大闹,时而有东西飞出来,砸到外面的花花草草,女人尖锐的嗓音和男人恶毒的咒骂差点没将藏书阁的房顶掀掉。 第130页 终于在一炷香后,激烈的争吵告一段落,谢罗依累得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澹台成德捧来一杯茶,压低声音温柔地看着她笑:“累了吧,喝口茶润润嗓。” 地牢 谢罗依捧起茶一口饮尽,冰凉入喉,冒火的嗓子一下子就灭了,还挺舒适。她将杯子一递,示意他再来一杯。 澹台成德笑着接过道:“没了。这里常年没人住,水也放了不知多久了,就给润润喉而已。” 谢罗依怒了:“你想毒死我?” “哪有那么严重。”他放下杯子,盘膝坐在她面前,抬手捋了捋她额前散下的鬓发。 谢罗依抬手就打掉,澹台成德又在骗她,藏书阁一直都有人住,什么时候缺过人。 “不高兴了?”澹台成德略感诧异,解释道,“我们是吵给别人看的。你不会当真了吧?” 谢罗依偏过头不去看他,嘟囔着道:“谁知道你哪句真哪句假。” 澹台成德沉默起来,饶有所思。 谢罗依托着腮帮子抬头看着藏书阁被巨蛾冲破的楼顶,喃喃道:“这要是刮风下雨可怎么住人哟。” 澹台成德也看过去,楼顶毁坏得还挺厉害,他想了想道:“得找人来修葺。” 谢罗依试探道:“陛下对你这里藏书颇为忌惮,不如将这里拆了,改成花园。” 澹台成德道:“拆了楼我的藏书放哪去?” “库房啊。”谢罗依朝对面努努嘴,“你不会为了一幢楼要和陛下过不去吧?” “容我考虑考虑。” 他要考虑的问题确很多,谢罗依虽坐着但眼睛可不闲,将藏书阁上上下下、犄角旮旯都扫了一遍,这才道:“赶紧做决定,我帮你糊弄过去一次,可没把握再糊弄一次。陛下精明着呢。” 澹台成德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许久才道:“你放心,我会尽快办好的。” 有些话说得太明显容易送命,可有些话她又真的很想问清楚。 她扬起手打着哈欠:“没意思,补觉去了。”说完抬脚就往门外走。 她是真的费神费脑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天,刚刚又吵了许久,已经是精神倦怠。更重要的是刚刚她还暗示澹台成德拆了藏书阁,也不知道那藏在暗处的清越郡主有没有听到?还有那只挣脱利剑的巨蛾,也不知道飞去哪儿了…… 想想就让人后怕,待在这儿总觉得有一双双眼睛盯着自己,特别是那阁里的疯女人不知会不会再做出什么癫狂的事,她可不想再被杀一次。 走了几步,谢罗依突地停下脚步猛地一回头:“你跟过来干嘛?” 澹台成德道:“你累我就不累了?” 谢罗依索性懒得理他,撇下他径直往御红院走。 澹台成德随着她出了藏书阁,板着脸对围观仆从道:“看什么看,没事干嘛?” 主人发火,一群人做鸟兽散。 澹台成德叫住鱼安道:“将藏书阁打理干净,弄得乱七八糟还怎么修身养性啊。” 特意竖起耳朵偷听的谢罗依听到这句话,忍不住重重地哼了一句:“还修身养性呢,分明就是金屋藏娇,藏污纳垢,色厉熏心……” 鱼安吓得不敢出声,应了声是就低头跑了。 澹台成德见鱼安跑了,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道:“祸从口出,不知道吗?”说完,当先一步往御红院走去。 这下轮到谢罗依跟在他身后了,活像个小跟班。 澹台成德板着脸进了院子,院里的丫头婆子们都被他那张阎王脸吓着了,纷纷避让。他心里满意脸上依旧绷着,和谢罗依一前一后地跨进厢房后,砰地一声将门关紧。 “你这是做什么?”谢罗依要将他推出门,“我们还在吵架呢。” 澹台成都一把搂住她的腰,强行抱住往屋内走,边走边道:“吵架又如何,我是出了名的花花王爷,吵完架就不能搂着自家媳妇睡觉?” “哪有这样的事。”她有些恼怒,“现在我们可都被监视着。” “陛下还要管夫妻生活?”他瞪着眼,颇为不满。 “那日在宗圣寺你不是不知道我怎么脱险的。”他什么时候这么难缠了,谢罗依比他更不满。 他用力将她压进床榻里,摩挲着她的脸庞:“那又如何,爷不怕。” 谢罗依躲避着他的爱抚,求饶道:“可是我怕呀我的爷,万一陛下以后又让我侍寝,我不是再没有借口了嘛。” 从她的颈窝中抬起头,澹台成德问道:“你不想侍寝?” 她捶他:“废话。你才是我看上的男人嘛。” 他听了这话点了点她的鼻尖,笑道:“不枉爷这么疼你。”话刚说完吻就紧接而至,任她如何反抗他就是不放手。 一番云雨后,谢罗依四肢一摊,小脑袋一歪,嘟囔了一句:“小爷累得要撒手人寰了。” 第131页 “别胡说。”澹台成德好笑着收拾好她的四肢,又将她的小脑袋揽进怀里,“爷可不累,还要再来一次吗?” “不不不。”她急忙否认,眼睛一闭,呼呼大睡,不一会儿就起了鼾声。 澹台成德却睡意全无,支着头看她,越看越觉得她打鼾的样子很可爱,很可口,很想爱。 等她睡熟,他对镜用胭脂水粉在脸上涂了一个抓痕淋漓的受害装后,又将一架竹榻置于窗前,推开窗放下帷幔。睡了没多久又气冲冲地在院子里大呼小叫地让小丫头抬冰块进来,顿时屋内就凉快了不少,他也心满意足地窝在竹榻上打盹。 屋内安静得能听见滴漏声,屋外却是小丫头们的窃窃私语,没想到王妃如此凶猛,把殿下帅气的脸都毁了,整个一河东狮…… 盹打到掌灯时,澹台成德被竹榻磕得肉疼,极不情愿地翻了个身,只觉得眼前有一道阴影,睁大眼一看,吓了一跳,谢罗依披散着头发与他脸对脸。 “你吓不吓人。” “你说我像鬼?” 他困意渐消,坐直道:“你不像,我像。” 谢罗依嫌弃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就画成这副鬼样子骗人的?” 他叹了口气:“是啊,做人不易啊。” 她也叹了口气:“那我且不是成了悍妇?” 澹台成德笑了:“这样咱俩才更般配啊。” 看着她嘟着嘴十分不爽,澹台成德倒来了兴致,关上窗贴着她的耳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谢罗依一时没反应过来,瞥了一眼窗外黑漆漆的天:“什么意思?” 澹台成德叹了口气道:“我好像记得早上某人还说要出去逛……” 他故意顿了顿,谢罗依看着他眨眨眼,渐渐反应过来:“对哦,你答应我要带我去逛妓院的。” 澹台成德满意地点点头,她眼睛里渐渐流出兴奋又好奇的光彩。 “可是,我们被陛下圈禁了呀。”谢罗依不为遗憾地道。 澹台成德神神秘秘地道:“你就说你想不想出去?” “想,当然想。”她答得飞快,谁喜欢被圈禁的感觉呀。 澹台成德点点头,收起了目光,下榻更衣:“既然想就赶紧的。” “你真能出去吗?”谢罗依边更衣边狐疑地问道,她实在觉得不可思议,“不会是要硬闯吧?” 澹台成德挑眉。 谢罗依劝道:“硬闯不大好,咱们没必要为了出去这等小事得罪陛下。无非就是不让出府嘛,忍忍也就过去了。” “在你眼中我就这么蠢?”澹台成德不高兴了。 谢罗依干笑两声,连忙上去帮他顺毛,男人最重要的是仰慕,自己可不能看轻他。 澹台成德心情不错,没让她哄太久倒兴致勃勃地帮她挑选外出的衣衫了,月白色的长裙配上藕色的腰带,让谢罗依大呼太过素净。 “我觉得好看。”他不以为意,自己找了件黛蓝色的长袍穿上,两人对镜相视一笑,还挺搭。 撬开屋内的地砖,谢罗依差点被吓一跳,不过两人快速地闪身进去,转了几个圈,来到了府库。澹台成德熟门熟路地移开几只盛满金石的大箱子,又一条暗道出现在眼前。 他累得气喘吁吁:“从这里走,神不知鬼不觉。” 暗道下漆黑一片,谢罗依心有余悸,呵呵一笑:“您先请。” 澹台成德讥笑她胆小如鼠,自己顺着楼梯爬了下去,她跟在后面,不时地被他提醒小心脚下。直到他燃起油灯,这才发现地道下面是四通八达的牢房。 “你你你,有怪癖啊!”她惊讶得结巴起来,这么多牢房,他是用来折磨谁?该不会是自己吧? 这念头一起,她吓得急忙跳开,提着裙子正想往上跑被他扣住手腕。一脸哀怨地正想讨饶,只见他皱着眉头:“想什么呢,这些牢房就是个摆设,你懂不懂?” 不懂。她很诚实地摇摇头,双脚忍不住地摩擦大地,先前在屋子里花里胡哨地画了一脸伤,现在又骗她来牢房欲行诡异之事,这个变态他到底想干嘛? 澹台成德见她这样子不禁暗暗好笑,想要逗一逗她。这么一想就顺势踢开一间牢房的牢门,手中一用力将她推了进去,抵在墙角,嘿嘿一笑。 牢房中腥臭的气息弥漫了全身,头顶垂下两个镣铐,脚尖还无意踢到铁链子。 “你想干什么?”她吓得快哭了,她的双手被他按住,与镣铐只有半指的距离,在巨大的力量面前,她根本反抗不了。 澹台成德见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越发来了兴致,半威胁半恐吓地道:“陛下为什么要舍身救你?你们俩什么关系?” 他惊讶自己竟然真的问出了一直盘旋在脑中的话,醋意在刹那达到了极点。 第132页 “没关系!”谢罗依紧闭着双目几乎是喊出声的,她觉察出他根本没与自己开玩笑。 “他喜欢你。”澹台成德贴在她的耳边,低低地问了一句,“你呢?喜欢他吗?” “当然不喜欢。”这时她才睁开眼,澹台成德的声音让她有种莫名的心悸,好像很熟悉但又让人抓不住这份熟悉感,慌乱地解释道,“我喜欢的是你。” 她的双眸含着雾气,在昏暗的牢房里晶晶亮着,澹台成德喉结滚了滚,哑声道:“你发誓。” 他这样死死地盯着她看,心都快跳出胸膛了。她深吸一口气:“我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 话未说完,他冰凉的唇就覆了上来,抵死的缠绵让她快要溺死在这炙热的吻中。 喂,这样不好,牢房的墙壁很脏…… 月亮谷 好不容易澹台成德才放过她,谢罗依被吓得紧贴在墙壁上,怯生生地望着他,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惹毛了他。 他的手指抚过她娇艳的唇,留恋地停留在她微微上翘的下颌,摩挲了一遍又一遍。 “没做亏心事,怎么怕成这样?” 谢罗依觉得嗓子嘶哑,张了张口:“你……” “我也喜欢你。”他突然笑了,俯身在她唇上轻轻一点,舍不得离开却觉察出她吓得瑟瑟发抖,想逃又不敢逃。 “陛下或许没来过这里,但虞信卫的人一定进来过。”他瞬间正经起来,负手在牢中踱步,思绪也渐渐陷入回忆中,“我以前在这里养过猪、牛、羊甚至是豹、大虫,那时候我整天与它们在一起,将它们逐一折磨致死,这里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如山。不过我也差点被豹和大虫咬死,这才让虞信卫的人相信,我这人行为不端,性情诡异,沉迷享受游乐,他们这才暂时放心,饶了我性命。” 他说这话的时候十分平静,仿佛这种人兽相斗的残酷搏杀如吃饭睡觉一样平常。 谢罗依一颗扑通狂跳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轻轻地嗅了嗅,果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血腥味又像是牲口们留下的屎尿味。 她嫌弃地看了看刚刚靠过的墙壁,咽了咽口水,又看着他在灯火下神色不明的脸色问道:“你的伤?” “不疼了。”他停下来,意有所指地道,“陛下赏赐了无痕胶,现在连疤都看不到,真是好药。” 她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上前两步大着胆子拉着他的手指:“陛下是怕你觉得伤疤丑陋,破坏了这副好皮囊。” “他是怕我胡思乱想吧。”澹台成德凝视着她,自嘲般地笑了笑,“其实那时候我只是想保命而已。” “现在呢?”她情不自禁地问了一句十分危险的话,刚问出口就后悔了。 “我那些兄弟们的下场你也看到了。”他耸耸肩,“我想保命,也想保他们的命。” 一个从小深受宠爱的皇子竟然说出要保命的话,谢罗依觉得心酸无比。 先帝子嗣凋零,除了陛下外,如今只剩他和远在蒲州的十弟林珑郡公澹台舞阳。那孩子还小,爵位也低,还在离京都十万八千里的南方瘴气之地,对澹台上寻来说构不成威胁。 “或许你与陛下交心长谈后,你们兄弟会冰释前嫌和睦如初。”谢罗依想到了前朝的庆阳君和武烈大帝,兄弟二人从一开始的互相猜忌同室操戈到最后的兄弟同心并肩作战,开创了令后世称道的光武之治,将周朝推向了盛世,也在青史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是真心希望他们能和平相处下去,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呢? 澹台成德低头轻笑出声,仿佛她在说一件十分好笑的事。 “你笑什么?”她有些恼。 澹台成德道:“你觉得咱们陛下性情如何?” 这么一问,谢罗依突然语塞,澹台上寻的性情阴郁不可捉摸,你根本不知道他何时就潜伏在你身边,暗下杀机。 澹台成德看出她的疑虑,道:“我信任皇兄,可是他除了满朝臣工外还有有金吾卫、虞信卫、羽林军、內侍宦官,他们围在他身边,出谋划策、伺机而动,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目的,我信不过。” 谢罗依默默地点点头,就像他说的那样,这些人的可怕她是见识过的,她也信不过。 “别想了,万事有我。”也许是见她面色沉重,秀眉紧锁,澹台成德摸了摸她的头,牵起她的手跨出牢门往地牢的深处走。 “我们去哪?不会真去逛妓院吧?”这阴暗潮湿混杂着各种冤魂的地牢不断地压抑着她,谢罗依觉得自己喉头直犯恶心。 “你要是想去,就算冒着砍头的风险我也会带你去。”澹台成德没回头,只是淡淡地丢下这句。 第133页 谢罗依扯了扯他:“别了,没意义的事,我们还是回去吧。”她也并不是真的想在这种时候逛妓院。 澹台成德道:“那就换个不被发现的地方,透透气去。” 沿着长长的甬道,翻开地砖爬上地面,是一间普通的民舍。简单的家什,桌上放着一盏油灯,正冒着微弱的光。 她好奇地拉开窗户的一角,街上僻静阴冷,往西望了望竟然是守卫森严的静安门城楼,城楼垛堞成群、旌旗飘飘、守城卫兵手中森冷的寒光差点闪瞎了她的眼。 放下窗帘,谢罗依环视这间简陋的屋子,奇道:“我们就在这里玩?” 澹台成德朝她招招手,将一杯茶递到她面前:“先喝口茶休息一下,一会儿等他们换班的时候咱们再溜出城去。” 谢罗依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现在都宵禁了,就算一会他们换班了,我们也没办法开城门溜出去啊。” 澹台成德神秘地朝她挤挤眼:“山人自有妙计。” 他不肯说她只能静静地等着,搞不懂今夜他怎么心情为什么这么好?到底要带她看什么去?她的小心脏既紧张又好奇。 别看这间民舍其貌不扬,里面可藏着不少好东西,不一会就喂饱了谢罗依的五脏庙,再不出去活动下,她要撑破肚皮了。 子时刚过,月亮渐渐隐身进了云层中,空气中弥漫开层层水汽,从窗外望见整座静安门城楼如海市蜃楼般在水雾中隐隐绰绰。 不一会儿街道上不知从哪飘扬起呜咽的洞箫声,如泣如诉,奇怪的是竟没有一家点灯张望。 不过这里地处外城,整条街道住户稀少,大家又都在熟睡中,洞箫声起后即便被惊醒也没人想开门看个究竟,又或许他们早就习惯了这种半夜响起的诡异声音。 门被澹台成德悄悄地拉开了一条缝,谢罗依很乖觉地挨过去,两人扒着门缝往外看,水雾弥漫的深夜街道突然亮起了一盏灯。 渐渐地这盏灯离他们越来越近,她才看见那领头人黑袍黑靴,头戴斗笠,手持长鞭,身后是一串神情木讷僵硬行走的人。 “这是什么东西啊?”谢罗依轻轻地动了动唇。 澹台成德道:“这是赶尸人,后面跟着的都是尸体。” 谢罗依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不可思议地道:“我们要跟着他们出城?” “刺激吧。”澹台成德嘿嘿一笑,手指着其中一个道,“这个看上去比较好看,一会你藏到他身后去。” 谢罗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这具尸体显得特别薄,与其他的都不一样。谢罗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讪讪地觉得要与尸体亲密接触是件很恐怖的事。 “你就把他们当成红烧肉。”澹台成德的形容真是令人发指。 他没给她拒绝的机会,说完就当先窜了出去,就着迷蒙的水汽掀起其中一块裹尸布钻了进去,瞬间与尸体合二为一。 谢罗依只好在口中念念有:“红烧肉,红烧肉……” 她几乎是半闭着眼窜进了尸体身后,这时她才发现这具所谓的“尸体”其实是个空架子,宽大的裹尸布下正好能藏下一个人。 这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 还没来得及多想,赶尸人的箫声再次响起,她面前的“尸体”随即动了起来,她也学着尸体们的样子跟着走,一步一步颇有节奏地往城门去。 原以为会受到一番盘剥询问,没想到守城的卫兵很快就将他们放行,连赶尸人的寒暄都懒得应付。 穿过城门,谢罗依还听到其中一人啐道:“真触霉头!每月都来一次,跟婆娘一样。” “算了算了,赶紧让他们走,免得被这味道沾上。”另一个年纪大的打着哈欠,开了城门后就躲得远远的。 箫声凄缓苍凉,在午夜的旷野上尤为瘆人,谢罗依不知道还要走多久,但她默默估算着,此刻应该已经看不到城楼了。 果然,不一会儿前面的“尸体”停了下来,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 谢罗依揭开裹尸布,甩了甩满头满身的晦气,看到站在月光下的澹台成德正对她微笑。 这奇异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从云层中钻了出来,不知不觉地爬到了中天,月光如水似银,离人很近,像是唾手可得,淡淡的余晖洒在他身上,夜风一吹锦带飘飘,颇有一股子仙气。 “呀!”她吸了吸口水,挽回自己的失态,环顾四周,“这是什么地方?” 他眉眼弯弯:“月亮谷。” 四周群峦环抱,只有他们来的那条路夹在群山之间,迤逦蜿蜒却并无多大的起伏,像是满月被恶作剧的天神开了一道口子。原本该是芳草萋萋,如今却是一番由浅至深的凉意,草上竟覆着白霜,放眼望去整个谷地如被初雪覆盖。 第134页 京郊还有这么一处地方,名副其实,真是奇妙得很。 “我在京都这么多年,怎么从没发现还有这处宝地?”谢罗依啧啧称奇,时不时地瞟向来时的那条路,这条羊肠小道是天然形成的吗?真是鬼斧神工啊。 “这里是养尸地,你当然不会知道。” 谢罗依回头一看,说话的正是刚才的赶尸人,他双臂环抱在胸前,手中拿着那支洞箫。 澹台成德微微颔首:“大家都叫这儿孤魂谷,你应该听过。” 谢罗依惊讶地张了张嘴,原来是孤魂谷。 小时候自己不听话,父亲就会威胁她,将她送到孤魂谷去,被恶鬼吃掉。大人们吓唬小孩子的把戏她长大后就不以为意了,但孤魂谷的恶名早就如雷贯耳,只要靠近这里的活物,无论人或牲畜都会无缘无故地失踪,总有一些不信鬼神的跑来这里想要一窥究竟,往往就能看到一堆堆的白骨和吃掉一半的残骸,久而久之再没人愿意作死来冒险了。 她看不清赶尸人的样貌,他的斗笠压得太低了,身后还有一串尸体,在月光下鬼影重重。还是浑身冒着仙气的澹台成德更可亲可爱些,谢罗依毫不犹豫地跑了过去,躲在他身后:“这人是谁?看上去不像是好人。” 赶尸人桀桀一笑,像是专报丧事的夜枭。 澹台成德将她拎出来:“这人是月亮谷的主人,你说话可得小心些,得罪了他,下场就和那些尸体一样。” 谢罗依眨着眼,呆呆地望着他:“你不保护我?” 澹台成德笑道:“我俩是一伙的,你没看出来?” “没良心。枉费我对你那么好。”谢罗依啐他。 澹台成德哈哈一笑,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扬声对赶尸人道:“喂,李环,把你那顶破草帽摘了,别吓着我家小孩。” 谢罗依无语,自己什么时候成小孩了。 赶尸人李环脱下斗笠,露出一张极为白净清秀的脸庞,要不是左脸有一道如蜈蚣般歪歪扭扭的刀疤破坏了这白净,她又要为这份美色折腰了。 什么样的人交什么样的朋友,澹台成德身边果然都是美人。 李环勾唇冷冷一笑:“她就是谢罗依啊,你的红颜祸水。” 这话一听就不怀好意,谢罗依警惕地看着他:“你想怎样?” 她自持有澹台成德傍身,自然不会害怕,说气话来底气也足了许多。 李环哈哈一笑:“我想让他杀了你,你看怎样?” 恍疑踏雪来 谢罗依脑子一轰看向澹台成德,难不成这人将她骗来这里就是为了杀她?一时间千头万绪,想不出他要杀自己的理由,更想不透自己哪里得罪了他。 澹台成德倒是一脸沉静,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便对李环道:“你要是敢动她,就别怪我不顾兄弟情义了。” 李环也不惊讶,点点头:“白无眉料得不错。” 澹台成德不屑道:“他懂什么。” 谢罗依听到他维护自己,立刻就是转悲为喜,牵来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半分真半分讨好起来:“殿下英名。” 澹台成德低头看着她呵呵一笑:“少拍马屁。” 被他看了出来,谢罗依撇撇嘴,继续勾紧了他的胳膊,仗势欺人地向李环挤眉弄眼。 李环拧起了眉头:“不过是长得美,皮相好看些罢了,这样的女人你身边多了去了。” 澹台成德道:“她就是格外对我的眼。” 李环讪讪一笑,既不争辩也不再劝,手中的洞箫一扬,身后的尸体纷纷行动起来,随着他的转身,亦步亦趋地也转了个圈,跟在后面。 “希望你没有看错。” 谢罗依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奇道:“他为什么那么不信你?” 澹台成德道:“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当然真不知道。”谢罗依一脸懵。 “去那边。”澹台成德牵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是月光下的一处被人工打磨得光溜的岩壁,岩壁两侧是陡峭的窄梯。 通向岩壁的石梯随着山势越高越陡峭,谢罗依借着月光抬头望去,在石梯的尽头有一块几十丈高的岩石,如一个小黑点,突兀地延伸在岩壁外,在墨蓝的苍穹下像一张大嘴。 “我们上去吧。”澹台成德说得轻松,“上面风景好。” 谢罗依不知道为什么要上去,忐忑地跟在他身后,紧张得浑身冒汗。这里太陡峭了,这家伙说得容易,可真爬起来,她脚软。 澹台成德走得很稳当,谢罗依却丝毫没有大家风范,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着向上。澹台成德停下来,回头看她,抿嘴笑了。 谢罗依早已香汗淋漓,一伸手摸到了他的脚踝,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他嘴角的一抹嘲笑,嗔怪道:“有什么可笑的,我就是在爬山而已。” 第135页 “实在不雅。”他摇了摇头。 “那你抱我上去。”她就在等他嫌弃自己,现在趁机提要求。她实在怕爬这台阶,总觉得一不小心就能摔得粉身碎骨。 澹台成德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你这么胖我怎么抱得动你?” “我哪胖了?”谢罗依不可思议地将自己打量了一番。 澹台成德道:“树林子里你自己说的。” 原来今早宗圣寺林子里随口一说的话他还记得那么清楚。 谢罗依笑道:“你对我说的话记得还挺牢。” 澹台成德煞有见识地点点头:“那是当然的,免得到时候你前言不搭后语我没听出来,被你诓了。” “你还是不信我啊。”她颇为失望,原来这家伙记性这么好就是为了逮着机会抓她的小辫子。 澹台成德睨了她一眼:“你撒谎成性我不得不防。” 谢罗依瞬间兴趣索然,赌气道:“不信就算了,我自己爬。” 她说的自己爬就是转了个身顺着石阶往下溜,可还没溜下两步就被澹台成德揪了回来,吓得她哇哇乱叫,一阵天旋地转,被他打横抱在了怀里。 吓得惊魂失色的谢罗依瞬间就高兴了,亲昵地往他怀里蹭了蹭,莲藕般的手臂勾住了他的颈子:“你还是舍不得我的呀。” “少臭美了。”澹台成德板着脸道,“我是怕你摔死了反而给我惹麻烦。” 就知道嘴硬,谢罗依腹诽着。虽然这么想了,但心里却美得很,脸上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大方地讨好他:“有你在我会长命百岁的。” 澹台成德奇道:“这么笃定?” “当然啦。”她的眼睛晶晶亮,“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死,我正好也不想死,我得长长久久的陪着你呢。” 澹台成德绷着笑:“花言巧语。” 谢罗依咧着嘴指着天:“一片真心月亮可鉴。” 头顶的月亮圆得无可挑剔,怀里的人亮得咋呼刺眼。她的眼睛像是映出了整个苍穹,嘟嘟的唇红得像三月的桃花,她再这么笑下去,澹台成德真怕自己左脚踩右脚从这数丈高的石阶山壁上摔下去。 老脸竟一红,微怒道:“把眼睛闭起来。” “啊?”刚赌咒发誓完的谢罗依莫名其妙,却也乖觉地闭上了眼睛,毕竟走这么危险的路,打情骂俏什么的适可而止就行,犯不着拿命冒险。 山风卷起她的裙角,她觉得有些冷,可他的胸口却是滚烫的。 “到了。”不一会儿澹台成德在她耳边轻轻地道。 谢罗依揉了揉眼睛,好奇地眯着眼四处看了看,头顶星辰,流云四散,顿时吓得立刻缩了回去。 对又缩回怀里的小人儿澹台成德想,就这么一直抱着其实也可以。 “你可以下来了。” 谢罗依乖乖地听话,这块在山壁上凸出的平台,容身之处十分狭窄,她可不想在这么高的地方惹毛他。她往前走了一步,小心地探头张望了一番,下面黑漆漆的,嶙峋的山石闪着凛冽的光。 “我们是要跳崖自尽?”谢罗依抽了抽嘴角,退了回来。 澹台成德揶揄:“你又舍得死了?”他知她惜命得很,故意笑话她。 谢罗依站在崖上夜风猎猎,那轮圆月近在眼前,触手可得,古人果不欺人。 “那是什么?”山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靠近,密密麻麻的成群结队,她惊得拉着他的手,“不会是野狼吧?” 澹台成德笃定地道:“你再仔细看看。” 他的神情不对劲,谢罗依瞪大了眼睛又仔细瞧了瞧,这下她看出了端倪:“这不是狼,是人啊!” 原以为是被李环驱使的尸体,但很快她就发现了区别,惊叫起来:“这些是甲兵!是陛下派人来抓我们了!” 她不顾岩壁高得吓人,跳起来按澹台成德的肩膀,恨不能将他按倒在地上,奈何她力气小,而这家伙却像个棒槌一样傻乎乎地不知道避一避,站得笔直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他。 “快趴下。”见他动都不动,她气得放弃了,敏捷地匍匐在地,又不忍看他傻站着,仍不忘回头招呼他。 澹台成德却不客气地一把将她拎了起来,贴着她的身半是叮嘱半是威胁:“一会儿机灵点,别给我丢脸。” 谢罗依急红了眼,不明白他抽了哪门子的风。 月光越发的亮,谷地如一碗雪,那群或骑马或持剑或弯弓的甲兵们在她眼里像奔来索命的阎罗。要不是被他提着,她立马就能跪下。 “你不是胆子很大吗?这点阵势就能吓坏你?”澹台成德说着风凉话,“既然胆小,何必要去做陛下的奸细呢。” 他们虽然对待这个问题旁敲侧击明示暗示迂回了许多回,但从未像今天说得这么□□裸。她紧张地看着他,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摊牌,他想干什么? 第136页 见她真的被吓得脸色惨白,澹台成德倒生出了逗弄她的好心情,玩着她的发梢道:“让我来猜猜,你的脑瓜子里一定想的是谁都不得罪,既要甜言蜜语地哄着我,又能甜言蜜语地哄着陛下。是吧?” “不是。”这种话怎么能承认,谢罗依直摇头,信誓旦旦地道,“我只哄你。” 澹台成德冷下脸来:“白日陛下可是舍身护着你,若你平时没有花言巧语哄骗他,前日又在山寺的禅房里魅惑他,他身为人君为何要这样对你?” 原来他在怀疑这个,谢罗依觉得头大,他是认定了自己会红杏出墙喽?眼眶迅速红了:“我不想死,可你逼我以死明志。” 说完眼泪就滑了下来,刚一转身就被澹台成德紧紧拥入怀里,明明是逗逗她,怎么就闹得这么严重了。 “我说胡话呢,你别当真。”他缴械投降,擦着她的眼泪,眼见止不住急忙分散她的心思,指着谷中奔袭而来的甲兵,“你看,他们都是为你而来。你是他们的女主人。” 谢罗依还恼他怀疑自己,但又经不住好奇,转头去看时,发现甲兵已列队,军姿正飒爽。 “殿下,飞虎营已集结,请号令!” 领头的是个虬髯大汉,看上去有些年纪,骑在高头大马上向澹台成德示意,声若洪钟,手持长戟,威风凛凛。 谢罗依顿时哑然,泪还挂在脸上,迎风风干。 澹台成德往前一步,临风而立:“那就让本王看看你们的狼性。” 话音刚落就见他扬手掷出一只火纸,火纸极速地坠落,刚一落地就翻滚着逃跑,山壁下的甲兵怒吼着,勒马回缰,掉头去追赶火纸。 这时谢罗依才发现,他们其实分成两队人马,一红一蓝,皆有盔缨作为区别。 火纸跑得极快,虽在千军万马的包围中却躲闪有道,隐藏有术。而两队人马为争夺火纸,厮杀凶猛,谁都不想让对方得逞,再这么下去狡猾的火纸就要趁机溜走了。 谢罗依看得起劲,不知不觉地往前走。 “小心点。”澹台成德将她拉回来,圈进怀里不让她乱动。 这坚实的双臂虽然温暖却限制了她的行动,谢罗依恨不能跳下去看个真切,她真的很想知道这个火纸到底是什么做的。 “你也在玩蛊术?”忍不住的时候,她终于问出了口。 “我可不会那玩意。”澹台成德不屑地道,“我只是将火纸绑在一只兔子身上,这只兔子我可是训练了许久,机灵得很。” “你就不怕它被火纸烧死?” “火纸上虽然覆着油,但兔子身上穿着灰泥黄金。”他得意地笑了,“火既不会灭,兔子也不会死。”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谢罗依往后缩了缩脖子,突然觉得自己是那只可怜的兔子。 他见她不说话了,看两队争夺也没刚开始那么起劲,便问道:“你猜他们谁会赢?” 这里视野很好,能看到黑夜中火纸在马蹄剑戈之间忽明忽灭,这只兔子真是顽强不息。 谢罗依深吸一口气:“我只知道最后赢的人是你。” 倒霉的兔子 谢罗依在一时的新奇后立刻冷静下来,认清了他的真面目,他这是在炫耀,炫耀武力值。他已经不满足在感情上让她屈服,现在还要让她在武力上屈服。 真是咄咄逼人的心思。 她不高兴,澹台成德很快就察觉出来:“我不是威胁你,我只是希望你能坚定内心,站在我身边。” 谢罗依刚张了张嘴,澹台成德又道:“历朝历代没有一个骑墙者能落个好下场的。” 这还不是威胁?这是□□裸的威胁啊。 谷中马蹄纷纷,尘土飞扬,这些甲兵不同于普通的王府家丁,装备和招式皆像极了正规军。 谢罗依竖眉咬牙道:“你这是在谋反!” 澹台成德冷哼道:“你为陛下做事不会不知道他想杀我很久了吧。” 谢罗依哑然,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所以,你早就准备好了。” “是的。”他直言不讳,“陛下也早就准备好了。” 谢罗依手脚冰凉,无力地辩解道:“他只是监视你。” 澹台成德道:“他只是还没拿到想要的东西。” 谢罗依奇道:“他想要什么?” 澹台成德道:“名正言顺的证据。” “什么叫名正言顺?”她有些不解,歪着头想,头一次听说证据还有名正言顺的? 澹台成德冷笑了两声:“有些事知道得太清楚对你没好处。” 可是不知道,她心里头更着急。不过她懂察言观色,知道澹台成德现在不想说,再逼下去也没意思。 两人各怀心事,一时无话可说。 望着苍茫的夜色,她想到了澹台上寻,即便他做了皇帝后变得刚愎自用残忍无情,但在谢罗依心里,仍然还有那个孤僻又郁郁寡欢的少年,而那时她是个失去母亲,在家不受待见的大小姐,两人同病相怜,相互取暖。 第137页 她在皇宫外的墙角等他溜出来玩,他教她骑马带她爬山,摘树上的酸果子给她解渴;他说等长大了就向父皇求旨,要娶她为妻;她说她不要待在京都,要他陪她去北方或者江南,他犹豫了,他们关于这个话题至此后就默契地戛然而止,但他们之间却并没有因此而生疏,两个少年人依旧会偷偷溜出去玩,直到先皇驾崩,一夜之间,他们好像就长大了。 陷入回忆里的她神情有些缥缈,澹台成德看了她一眼,道:“对于秘密而言,能分享的都算不上真正的秘密,只是想让对方知道而已。” 谢罗依指着谷中甲兵道:“这么说你是想让我知道你的秘密喽。” “我在你面前已没有真正的秘密。”他拉起她的手,诚挚地道,“只因那件事关系到他,并不只是我一人的缘故,所以,我希望你能理解。” 望着他的眼睛,谢罗依心里暗暗琢磨,他如此坦诚,将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摊在自己眼前,如果自己说出去了,就算他不杀她,他手下的那些甲兵们也会将她碎尸万段,所以他今天把她带来,就是为了让她正式加入他们,永远也别想撇清关系。 好狠的心机啊。 她还想再努力一把:“或许是你们兄弟间有误会。” 澹台成德笑了:“自他登基以来做了些什么,你不知道吗?” 自澹台上寻登基后短短几年来看,除了去年轰轰烈烈开始最后以贬谪大批官员结束,折腾了大半年的圣历新政外,就是尊宠內侍西群山、扶植金吾卫和虞信卫、兄弟相残,严施酷吏,朝野内外噤若寒蝉,敢怒不敢言。 谢罗依叹了口气:“他的苦衷我们外人理解不了。” 澹台成德道:“人在世上,谁无苦衷。他的苦衷,伤害了别人。” 她见他眼眶红了,情不自禁地去捏了捏他的手,道:“我知道他不好,可他毕竟是你的兄弟……” 话还没说完,澹台成德止住她的话:“你现在该多想想自己。” 他抬手爱怜地揉了揉她的发:“好好的女孩子,别跟邹进那只老狐狸学。” 谢罗依被噎住,原来她在想什么,他一清二楚。 “我,那个,只是……”语言组织来组织去,能言善辩的她竟说不好一句话。 “我不勉强你。”澹台成德笑得越发温柔,“不管你如何选择,我总会尽我所能保护你。”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对她信誓旦旦,她倒不忍再打击他,就连劝说都显得十分苍白。 “你放心,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谢罗依到底跟在谢运身边许多年,该有的敏感度还是少不了的,“但你也知道,我虽向着你,可谢府上下百余口人,我不能拿他们的命冒险。” 澹台成德点点头:“他许你什么了?” 谢罗依心想,这是从感情过度到利益了呀,不知为何,她不想说。 “让我猜猜。”他思付片刻,“与白月族有关?” 她抿了抿唇,这人总能一击即中。当初和澹台上寻密谈时他也问过同样的话,只是当她说出要为母族人翻案时,澹台上寻沉默了许久才说,你不如换个对自己有益的。她坚持认为,只有母亲得到昭雪,族人摆脱了乱臣贼子的名号,结束世代流放劳役,她才算真的受益,她才能真的好起来。 “你一定认为很可笑吧?”她自嘲地笑了笑。 “并不可笑。”他眼中闪着光,坚定地道,“你也不必觉得自己背叛了他,他既是帝王,拨乱反正还天下一个公道本就是人君所为,不该成为交易。若他一味偏听偏信,有识之士又怎肯择其而栖,参赞朝政,保卫国家呢。” 谢罗依想起澹台上寻虽然答应了她,但也只是答应而已,就连她的表姐妹们仍被关押着,她想去看看她们都不能。 澹台成德继续道:“他登基以来纵容西党权势滔天,如今弄到一发不可收拾的田地,很多事的决断绝已不是他一人能说了算的,他许你的是否是南柯一梦,你可要心中有数。” 谢罗依道:“你的意思是,西群山会阻拦?” “白月族平反与他有什么好处?”澹台成德一针见血,“不如像现在,白月一带所有的赋税对西党而言怎么着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谢罗依沉吟半晌:“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澹台成德狡猾地勾起唇角:“谢大人和西群山关系和睦。” “快别说了。”她挥挥手,刚要再说下去,突然惊觉再说就把自己父亲给卖了,谢家和西群山是典型的貌合心不合,这点可不值得大肆张扬。 “殿下,火纸已捉住!” 两人聊到一半,已有虬髯大汉高高举起火纸,胜利的一方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第138页 火纸的亮光已经暗了许多,那只可怜的兔子连挣扎都懒得挣扎了,搭耸着脑袋一动不动看上去像死了一样。 获胜的是红色盔缨的一方,而他们的对手蓝色盔缨却垂头丧气,军中死气沉沉。 “很好。”澹台成德点点头,“最近红队的胜率很高。” 他眸子一动,转向虬髯大汉道:“吴悔,你作为蓝队的指导,也输给了李环。” 虬髯大汉吴悔垂首:“臣有愧。”他虽话不多,却能感受到他深深的自责。 澹台成德不置可否,看了一眼仍士气低迷的蓝队道:“输的总要有惩罚。今日本王决定改一改规则,让本王的王妃来定。” 底下一阵骚动,谢罗依也震惊地看着他,这是什么意思?她喜欢打太极,不喜欢得罪人。 齐刷刷的目光聚焦过来,谢罗依想躲也躲不掉,她只能硬着头皮恭敬地对澹台成德道:“妾身只是一介妇人,如何能定得了众位勇士的惩处?” 她这番话说出了场下大部分人的心情,一个女人能懂得了什么。 澹台成德却微笑地握住她的手:“你我夫妇一体,你就代表本王。” 他投来鼓励的目光,她却别过头去,心想这家伙又要以美色相诱了。 见她不言不语,澹台成德故意贴着她的脖颈道:“别怕,随便说说,我给你撑腰。” 这分明就是要将她彻底拉下水,他们是一伙的,他是山大王,她就是他的压寨夫人,以后也休想脱了干系。 谢罗依打定主意不能得罪这些杀红了眼又来路不明的死士们,脑中飞快地转着,想了想道:“既然如此,妾身就大胆地说一说,不足之处还请殿下不要笑话。” 澹台成德颔首:“你说。” 她问吴悔道:“大人手中的火纸现在是死是活?” 吴悔一愣,道:“当然是活着,如果死了,这场比赛就没有赢家。” 谢罗依道:“虽然活着却也奄奄一息对吗?” 吴悔不知她是何用意,点头称是。 谢罗依转身对澹台成德道:“妾身认为这场比赛没有赢家。既然没有赢家自然也没有输家,更没有惩罚。” 此言一出,底下一片哗然,这看似在为输的一方推脱惩罚,实则是对付出努力赢得比赛一方的贬低,而输掉比赛的一方也不会因此感激她,一群热血汉子谁愿意躲在女人的庇佑下? 澹台成德也微微蹙起了眉头,这丫头看着机灵,但其实缺乏经验啊。他飞速地思考着该如何为她善后。 面对底下的哗然,谢罗依不以为意,冷笑着道:“漠视生命谈何输赢?火纸不过是一只普通的兔子,在你们的铁蹄下拼命求生。兔子如此人亦如此,若有一天你们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像这只兔子一样,任人宰割,你们还会说出谁输谁赢的风凉话吗?” 抗议之声越来越响,有人喊道:“王妃这是妇人之仁!” 谢罗依毫不畏惧,朗声道:“仁义之师,方可伐无道之主!” 这话明摆着挑衅澹台成德,吴悔沉下脸来,将火纸甩在地上,按住腰间的剑。众将士见他这样,都噤声。 有人拍手而来,不怀好意地煽风点火:“看来王妃是在质疑殿下非仁义之师,而今上非无道之主喽?” 就是这个意思,谢罗依坦然地看着去而复返的李环,又感到背后森冷的目光,她今天当众拆了澹台成德的台,说不定一会儿他就会将自己拎起来,从这石壁上摔下去,如那只倒霉的兔子一样。 “本王认为王妃并不是这个意思。”澹台成德叹了口气,走到她身旁牵起她的手道,“今上除了残害手足外,似乎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百姓的事。也就是说这是家事,非要扯上江山社稷,反而更像胡乱找理由的乱臣贼子。” “殿下错了。”吴悔也够耿直,“今上对西群山言听计从,朝廷政令、官员调配皆出自侍中。虞信卫、羽林军已成为西贼家犬,就连西北军防、淮北旱灾都要仰仗西贼。今上热衷的只是如何铲除异己,做个西群山的提线木偶。大晋的江山,百姓的生死如何能交到这种人手中!” 吴悔越说越激动,他真是大逆不道,此番言论足够死百回了。 李环敲着手中的洞箫,笃定地走了过来,两队人马自觉地为他让开了一条道,他淡淡地道:“吴教头所言极是。王妃孤陋寡闻,殿下切莫娇宠过度,寒了将士们的心。” 如此□□裸的批评,澹台成德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将谢罗依护在身后,坦然道:“李教头说对了一半。天下兴,百姓苦,天下亡,百姓苦。本王的王妃宅心仁厚,只是见不得百姓受苦罢了。” 众人哑然,这也太会护妻了吧。 第139页 见众人被懵住,澹台成德似乎还未尽兴,趁他们还未反应过来,拽着她的手继续说道:“今上即便有错也并非十恶不赦,只是被西贼迷惑。讨伐西贼,天下才皆是仁义之师!” 他避重就轻,将她的意思轻描淡写地带过,至于皇帝,在他眼里无非傀儡一个。一步步来,先玩一招清君侧。 谢罗依暗暗心惊,侧目看着身边的人,他是从什么时候起有这么大的野心的?在这群如狼似虎的下属面前,他又是如何做到不疾不徐?他目光坚定,无悲无喜,望着苍茫的远方,拒绝任何诱惑和劝说。 “西贼之恶乃今上纵容,殿下是在顾念手足之情。”李环不吃这一套。 对于他的发难,澹台成德微笑道:“手足与天下百姓孰轻孰重,李教头应该比本王清楚。” 李环面色一冷,静默半晌后转身离去:“殿下若不曾忘,臣亦不敢忘。” 澹台成德眉头微微一紧,目光落在吴悔身上,吴悔似乎很不安,欲言又止后解释道:“殿下……” 澹台成德挥手阻止他:“奸臣当道,誓,以死清君侧。” 吴悔振臂而呼:“誓,以死清君侧!” 众将回声朗朗。 澹台成德动情地对众将士道:“本王与众位一样,从不曾退后,也从不未想过退后,因为刺刀背后,皆是父母兄弟啊。” 好言相劝 在澹台成德一顿嘴皮后,输掉的蓝队没有并惩罚,与赢了的红队在吴悔的带领下,迤逦往山谷的深处走。都是自家兄弟,输赢并没有太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匡扶天下的斗志已经被点燃。 只剩他们两人,谢罗依长吁一口气,盘膝坐在平台上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发呆,澹台成德与她并肩而坐,吹风看月亮。 “我没想到,你这么有野心。”谢罗依暗暗地叹了口气,她已预见了自己岌岌可危的未来。 澹台成德勾起唇角:“你早该想到的。我与他之间,你只能选一个。” 谢罗依道:“我要是选择回去告密呢?” 澹台成德哈哈一笑:“你以为他不知道吗?他至今没动手只是在等机会。” 谢罗依知道他刚刚说过了,只要澹台上寻拿到那个名正言顺的证据,他就会对澹台成德动手。 “他只要动手整个临川王府就完蛋了。而你,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他说得轻描淡写,她的心却摇晃得厉害。 “只要你没爱上他……” “当然没有!”还没等他说完,她立刻否认。 “瞧你紧张的。”他顿了顿,拍拍她的肩膀,哈哈笑道,“幸好你还知道礼义廉耻。” 谢罗依怒了,啐他:“我既然嫁你就不会做出这等丑事!” “好了好了,为夫逗你的。”他见她真生气了,忙哄了起来。 她红着脸甩开他:“倒是你专会装腔作势。” 澹台成德一脸懵:“此话怎讲啊,夫人?” “其实我们第一次在官道上遇见,你就认出了我。对不对?” 澹台成德哦了一声:“你倒不算太笨。” 谢罗依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原来是你在算计我。” 澹台成德道:“何必说得这么难听,我们是互相需要,所以才能结秦晋之好。” 话都说得这么明了,棋也摆得很明了,谢罗依顿时无话可说,这世界就是常常有惊喜。 “那我们还真是般配。”掩饰着怒气,她嘻嘻一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拔腿顺着石梯往山下走。 “夫人,咱俩是要共享天下的。”他跟在后面。 谢罗依头也没回,急急地往下走,被他拉了一把,立刻狠狠地一甩手。 他原本只是轻轻一拉,谁想她反应如此激烈。在这狭窄的石梯上,露水湿滑,脚下一个踉跄,力道一个不稳,谢罗依只觉身体腾空,仰面从石梯上翻了下去。 澹台成德被唬了一跳,来不及细想,急忙勾住她往崖下摔去。要是直勾勾地摔下去定要摔断手脚,幸好在临摔下去的刹那他搭住崖壁上的石块,虽没抓牢但好歹缓冲了一下。 她摔在他身上,他摔在火纸旁边,精疲力竭的火纸被吓了一跳,弹到一边,弓着身子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两人。 摔得站不起来的两人还不消停,二话不说就扭打在一起,不过准确地说是谢罗依在单方面的施暴,捶打不过就开始咬他。 要是在平时,女人们的这种花拳绣腿想要制服她们简直易如反掌,但澹台成德却一反常态地任由她发泄,紧紧地抱住她道:“你发什么疯!我邀你共享天下有错吗?还是你脑子不清楚,还以为澹台上寻会为你做主?我们虽然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但我们一起经历过生死,难道还比不上他?还不值得互相信任,执手一生吗!” 第140页 谢罗依只觉得胸膛那口怒气难消,一把推开他:“你这个骗子!我凭什么要信你?” 澹台成德握紧她的双臂,红着眼道:“我把我的命交给你好了!” 谢罗依愣了一下,他立刻抓住机会:“你冷静一下,听我慢慢跟你说,好不好?” 也不知是打累了还是明了目前的处境,谢罗依放弃了抵抗,轻蔑地看着他冷笑道:“你不需要解释,只要让我杀了你这个欺世盗国之贼。” 澹台成德摇摇头:“你今天提了我的头去见他,临川王府上下就会被屠尽,而你会失去利用价值,他会杀你灭口,谢家也会跟着完蛋,数百条生命,这就是你愿意看到的?” 理智偏向他,感情却怎么都接受不了,挣扎道:“陛下没理由杀我。” “对亲者而言,你杀了他的兄弟;对礼而言,妻子谋杀丈夫罪该万死;对法而言,杀人者偿命。于情于理,他有什么理由不杀你?” 谢罗依打了一个寒颤,看着澹台成德的面目都有些模糊,是的,他不能死,他得好好的活着,他是她的夫君,她与他休戚与共…… “从一开始你们之间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你只是他的一枚棋子,你太信你们小时候那一点不值钱的情谊了。”他一击即中,虽然直白不留情面,却很实在,“你应该明白,从他坐上皇帝的宝座起,你与他的关系就只能是君臣了,哪还有什么情谊可言。” 她仿佛听得入了迷,呆呆的样子让人心疼不已,澹台成德将她轻轻抱进怀里,解下外衣裹着她,又找了一处岩洞躲风,这夜深露重的一番折腾,别闹着病来。 山谷中似乎能听到狼嚎,蹲在远处的火纸不知何时跟在两人身后,又在一旁揣摩了许久,见没什么危险终于跳进两人怀里,澹台成德扑灭它背上的火苗子,两人并着一兔子在升起的火堆旁抱团取暖。 沉默许久,澹台成德见她面色已渐渐平静,才道:“你知道为什么我那么多兄弟都死了,澹台上寻偏偏留下我一条命在?” 谢罗依顺势靠上他的肩膀,故意将冰凉的双手塞进他的腹部,道:“因为你狡猾。” 澹台成德冷得打了个哆嗦却笑出了声:“我与你说过,他要找一样东西,只要这个东西一日不到手,我们之间的平衡就不会被打破。” 谢罗依的兴致并未提高多少,懒懒地问道:“什么东西?” 澹台成德道:“先皇的遗诏。” “哦。” 忽然她觉得不对,坐直了身子,狐疑地问:“什么遗诏?” 澹台成德道:“关于立储。” 谢罗依默默地点了点头,又觉得不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好奇,试探地问道:“你的意思是遗诏上写的不是陛下?” 澹台成德点点头:“据说是这样。” “据说?”听他这话她有些上头,瞪着大大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他,敢情他在逗她呢。 澹台成德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道:“先皇遗诏立我为储,澹台上寻是篡位。” 谢罗依顿觉自己被雷劈了,还劈个外焦里嫩,她辨别不出真假,好半天才能发出嘶哑的声音,下意识地道:“我想看看遗诏。” 澹台成德道:“不是我不信你,只是为了安全,遗诏没有存在在我这儿,我没法给你看。” 谢罗依好奇地问:“那是在谁那儿?” “你这么问就更像奸细了。”他笑着摇摇头,“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既然信任,怎么就不能说了。 澹台成德拉着她的手道:“我可以把自己的命交给你,但那个人不行。” 他顿了顿,在她质疑的眼神中又咬牙补了一句伤人的话:“我不能将他置于危险中。” 谢罗依哑然,这意思分明就是怕她出卖他们。 “我是想信的,可惜了……”她耸耸肩,那意思不言而喻。 知她怀疑,澹台成德笑了笑不以为意:“你知道为什么虞信卫的人从未搞清过我的行踪?” 虞信卫这个特务机构由来已久,说起他们的事迹简直令人闻风丧胆,无处不在的窃听技术,随时随地的跟踪状态,总是让人猝不及防,稍不小心就万劫不复。但就是这样辉煌的战绩在澹台成德这里终结了,虞信卫从未捉到过他的把柄。 皇帝震怒,西群山跳脚,但又能怎样呢?还不是干着急。 她知道他能躲过这些迫害绝不是简单的机灵狡猾,肯定还有其他原因。 “你安插了内应啊?”她恍然大悟,失笑地望着他,半是嘲讽半是认真。 澹台成德不是没听出来,他淡淡地道:“刚刚那个吴悔吴教头是虞家人,你以后在他面前行事要小心了,千万别被他抓住把柄。” 第141页 “虞家人?”谢罗依糊涂了,“他不是姓吴吗?” “虞家被朝廷招安后迫于无奈进行了大清洗,首当其冲的就是当年反对被招安的家族成员,吴悔的先祖不幸是其中一员。至此他们那一枝便一直在江湖上颠沛流离,东躲西藏。”澹台成德叹了口气,“吴悔是我的大师兄,这些年他一直蛰伏着,无数次帮我逃过虞信卫的追捕,他身上背负的并不比我轻。” 他话里的寂寥与哀伤让谢罗依沉默了,他不像是装出来的,他是真的经历过。 幼时她就知道他是先皇最宠爱的孩子,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将来他是要继承大统的。然后命运的手却将澹台上寻推到了台前,曾经默默无闻的皇子一夜之间贵为帝王,而万千宠爱的孩子倒成了闲散王爷,还随时都有性命之忧。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想过澹台上寻为什么要对自己的那帮兄弟们赶尽杀绝。巩固皇权是他常说的话,可最该铲除的难道不是权势滔天祸乱朝纲的西群山和其党羽吗? 澹台成德见她发呆,不知在她在想些什么,担忧地道:“你认不清形势会很危险,我也担心我手下的人会将你当做澹台上寻的奸细伤了你。今天带你来就是为了让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人。” “也让我明白,你有能力做你想做的事,对吗?” “是的。” 他低头斟酌道:“我既然娶了你就会对你负责到底,你有什么难处都可以说,我们一起商量着解决,但你的心要向着我,我是不会允许一个奸细在身边的。” 半是威胁半是说理,谢罗依张了张嘴刚想说话,澹台成德见她犹豫怕她不答应又道:“你仔细想,慢慢想,我……” “你今天的话真多。”她打断他,“还像个老头似的反反复复地说了好几遍。” 澹台成德压根没意识到,被她奚落后没有恼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谢罗依道:“我知道你今天喝了干醋身上不爽快。” 澹台成德老脸一红,刚想反驳,她接着道:“不过,你也算坦白。既然你以真心待我,我自然不会负你。” “真的?你真的答应我了?”他欢叫起来,开心得像个孩子,吓得昏昏欲睡的火纸又撑起了一双血红的眼睛。 怎么能高兴成这样?谢罗依诧异地看着他,但两人说开了,倒也欣慰,不由得慎重地点了点头,至少此刻他的笑容里完全没有算计,眼睛亮得像是能装满整个星空。 “既然这样,今夜我就送你离开京都。” 欣慰不过眨眼的功夫,谢罗依就被他这句话雷到了,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要送我去哪?” 相依偎 澹台成德在这一夜里给了谢罗依太多惊吓,弄得她一颗心七上八下惶惶不安,如今又说要将她送出京都,她实在搞不明白这是什么操作。 澹台成德道:“去华亭。我都安排好了。” 华亭离京都十万八千里,路途遥遥,虽然靠近富庶的江都,但属地却是南朝李宋的地盘,谢罗依满脸黑线:“我为什么要去华亭?” 澹台成德道:“澹台上寻现在将你我软禁,你留在京都太危险了。” 谢罗依没搞懂危险从何而来,免不得往深处多想了一层,这一想就沉下脸来:“刚刚说得好好的,可事实是你仍不信我。你就是怕我再与陛下接触,所以才想将我送走。” “是啊。”澹台成德坦然承认,“你是我的女人,再与他私下接触不合适。” “你现在让我与陛下彻底断绝来往,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知道他吃醋,谢罗依又好气又好笑,“我突然消失,陛下定会警觉。陛下一警觉,形势就会发生变化,你难道想在还没有做好准备的情况下正面与朝廷作对?让这些跟随你的将士为你去送死?” 这下轮到谢罗依对他好言相劝了。 澹台成德耐心地听她说完,摇头道:“我想好了,你不是突然消失,而是突然暴毙。” 谢罗依心头一惊,好家伙,还真够狠的,安排了这一出血腥的结局。她突然想到出嫁时自己中了蛊毒奄奄一息时他的表现,免不得心中一阵抽紧。 “你放心,我已经找好了你的替身。只要你一离开,我就没有后顾之忧,到时候就能放手一搏。”澹台成德信心满满。 “不行。”谢罗依抗议,见他皱紧眉头立刻偎在他怀里可怜兮兮地道,“你我夫妇同心,我不能丢下你不管。” 她已看出澹台成德势在必行,原来前面所说所做的都是在铺垫,其实今日此行真正的目的就是将她骗出来后,再她送离京。 仓促之间,她一点准备都没有,被他玩得团团转。她琢磨着,要是与他硬碰硬,说不定这狠心的男人会将她一棍子打晕送走,这个险不能冒。 第142页 她转了转眼珠子,得想个办法打消他的计划。瞧瞧他说的那个计划,诈死?谢罗依真想送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澹台上寻对她十分了解,她诈没诈死他会看不出来?就算他没看出来吧,她这么一诈死,她的老父亲该怎么办?他刚失去了一个女儿,怎忍心让他再失去一个? 再说如果万一以后被拆穿了,谢家不是要倒大霉了,欺君之罪啊,够全家死一万次了。澹台成德出的就是个馊主意,她怎么可能与他一样头脑发热答应下来呢? 澹台成德没看出她内心如此复杂纠结,见她温柔乖巧不再像刚才那么张牙舞爪,便安慰她道:“你不用担心,到时候我自有办法脱身。” 谢罗依真想把大白眼翻上天去,深深地吸了口气,克制地拽住他的手臂,委屈扭捏地道:“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放心的。” 这可是谋反,又不是吃饭睡觉。 澹台成德奇道:“你担心什么?” “你有那么多女伴,我……”她扭着衣角,突然娇柔造作起来。谋反太敏感了,劝他,自己有杀身之祸;不劝他,她又实在做不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谢罗依觉得自己头都快炸了,只能以男女□□做挡箭牌,敷衍他。 澹台成德眸子微微一沉,眯着眼睛睨她:“我与她们只是逢场作戏,若不如此,怎能让陛下放心。” 要是在平常听他这么说,她一定会高兴,可现在却是一言难尽,只能浅浅一笑:“我原本猜着也是如此,可男女之间往往处得久了便有了感情,就像你我,本来也只是路人,擦肩而过罢了。” 澹台成德别过头轻笑了一声,弄得她莫名其妙,本就说得心不在焉,现在追问道:“我说错了?” 澹台成德仰天长叹道:“看来我的那幅《桃花仕女游冶图》白画了。” 人人都拿这幅画说事,可她总觉得这幅画妖里妖气。 澹台成德以这幅画证明他对自己一见倾心,澹台上寻以这幅画让她相信她一定能进王府,一定能成为插进他心里的一把利刃。他们都是从哪来的自信? 她勉强地扯了一个笑:“那我更想看看这幅真迹了。” 澹台成德道:“你倒是找了个不愿走的好理由。” 既然被看穿了,谢罗依干脆又耍赖起来,紧紧地环住他的腰:“反正我要与你在一起。” 澹台成德没说话,似乎在思考。 她又道:“我不要一个人待着,不要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想你。” 一个女人,特别是一个美女想要温柔的耍起赖来,总是让人难以拒绝的。她眼睛像蒙上了一层水雾,火光映着她的脸,清风明月,佳人相伴,澹台成德此刻有些恍然,他不知道她为什么非留下,但他实在不忍让她失望,明明自己很坚定的,为何要为她几句话就动摇了? “你……”他刚要开口,谢罗依突然俯身而上,花瓣般柔软的唇暖暖绵绵地贴在他唇上,他看到她睫毛垂着,像小动物的绒毛细细娑娑地骚刮着他的心。 这一吻太长了,她竟然大胆地撬开他的唇,他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将她紧紧地抱上来,手忍不住就想去扯两人的衣衫。 旖旎风光抵得过深夜寒意,胜过脚边燃燃篝火。 “不可以,我们不能在这里……”澹台成德觉得自己快烧起来了,喉咙冒着烟,他努力仍克制了自己,努力地推开她,颤抖着将她的衣衫拉好。 此刻的谢罗依更加委屈,自己为了留下都要献身在这荒郊野地了,他怎能坐怀不乱?转念又一想,是了,果然是乱花丛中过的,什么场面没见识过。 她很苦恼,从小闺门淑女的教育方式还没让她养成放浪妖冶的习性,就是青楼也只跟孟谈异去过一次,那时候光顾着看热闹见世面了,哪里想到要积攒经验。 如今到了要实战的地步,她绞尽脑汁也就抖抖索索地想到一个,继续用强!继续扑倒! “你不要我了。”她紧张得内衣湿透了还是不敢,只能拿出自己擅长的,让自己看上去像是一个小怨妇。 在平日的相处之中,她渐渐摸清了澹台成德的脾性,看上去漫不经心的高冷样子,其实内心极没安全感,还有一点点隐秘又压抑的占有欲。既然抓住他的心思,她就得让他知道她在乎他,离不开他,这样或许他能改变主意。 果然,澹台成德心头一紧,不忍看她不高兴,捧着她的小脸,情潮未退却沉声规劝道:“荒郊野外的于礼不合。” 谢罗依眨眨眼:“我听说青楼女子花样繁多,你莫非是玩……” “胡说!”他打断她说下去,脸瞬间就红了,也不知在和谁生气,嘟囔道,“我从未玩过,也不喜欢。” 第143页 “哦——”她拖了一个好听的长音,对他的回答颇不在意。 “你什么态度?”她这种吊儿郎当的样子让他心头冒火,扳住她的肩膀道,“我不是开玩笑的,你是名门淑女,更不能如此随意儿戏。” 她嘟囔着否认:“我又没随意。” 澹台成德瞪了她一眼,野地苟合还不算随意出格吗? 他严肃的模样把她吓了一跳,揽住他的脖子小心地蹭了蹭:“生气了?” 澹台成德不想理她,她一点都没意识到这种思想的可怕和危险。 “你真的生气了?”她暗暗奇怪,明明刚刚已经动情,怎么说生气就生气了?见他一脸冷漠,仍不想理自己,怕是玩笑开过了头,玩得脱缰了。 她暗自懊恼,觉得再这么哄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与其两人这样僵着,不如主动跳出他的怀抱,故作潇洒地甩甩衣袖:“那我走了。” 头也不回地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他拉了回来。 “去哪?”他闷闷地问。 “你既然不要我了,我自然得为自己去找出路。”她眉目一挑,强词夺理。 “我没有不要你,你少胡说了。”他叹了口气,跟女人讲道理永远不会有结果。 谢罗依也不想理他了,感情的较量无非就是比比谁的心更沉得住气。 他半蹲下身,招呼她道:“上来。” 她道:“干嘛,又想把我甩哪去?” “回家去。”他有些急躁,这个不安分的小东西,他得时时看牢了。 谢罗依暗暗好笑,立马顺坡就下,跳上他的背,由着他背着自己往回走。火纸瞄准时机,灵敏地跳上他的肩,她撸撸它的毛,觉得有趣,又将它放在了他的头顶。 难得此刻他心情好。 “谢罗依你胆子真的很大。”头顶火纸,澹台成德无奈地叹气,背着她还要出口威胁她。 谢罗依哼哼哈哈地应付他,一手勾着他的肩,又腾出一手与火纸玩,火纸被玩得哈欠连天,没多久就趴在他脑袋上睡了。 “澹台成德我困了。”火纸呼呼的酣睡影响了她。 他的背绷得紧紧的让人很不舒服,传来的心跳坚定而有力。她虽然被磕着了但觉得贴着安心,搂着他的脖子渐渐就进入了梦乡。 睡梦间还不放心地嘀咕了一句:“我不走,你别把我送走。” “好。”他一愣,脚步一缓,这才轻轻地应下。抬头望了望西斜的月,盈亮的月亮上有两个相依偎着影子,仿佛就是地上的他们。 令人忧心的境况 被软禁在府中的这几天,谢罗依过着猪一般的生活,与世隔绝不闻世事,整日与澹台成德一起除了吃就是睡。澹台成德再不提将她送走的事,反而缠着她生孩子。这让谢罗依很苦恼,她可不想在尘埃未定时与这个谋反派生孩子。 因此每日房事之后,小桃便会偷偷送来避子汤药,可汤药总有用尽的一天,除了亲自出门采买,她无法假借他人之手。 守卫看似轻松,实则每个人都盯得很严,平日里连一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但这天却意外地将想着要碰碰运气的小桃放出了府。 担心被人跟踪,小桃做贼似的三步一回头,五步一小跑的,先去南北铺买了几包蜜饯香茶,又去缠枝楼选了几款胭脂水粉,确定无人跟踪后这才拐进了富贵药铺,刚一进门,店中小厮立马将她拉住,语带哭腔:“好姐姐,您可算来了,咱们东家都快急死了!”一边说着一边将小桃往后堂引。 孟谈异正巧就在,见她进来,张口就问:“到底怎么回事?皇帝是要对临川王府下手了?” 小桃摇摇头:“我家小姐说了,陛下只是给个警告,并非真要动手。” “真的假的?”孟谈异很怀疑谢罗依的眼光,“她还能猜得中皇帝的心思?” 他是日常质疑她,小桃见怪不怪了,无奈道:“先生宽心吧,我家小姐不会猜错。” 孟谈异双手握拳,在房中来回踱步,思虑道:“不行,我还得进府去看看她。” “哎呀,您就放宽心吧。”小桃急忙拦住他,“您现在去还不得遭人误会啊?” “谁误会?误会什么?”孟谈异蹙眉,都这种时候了还有什么可误会的。 小桃只得将他按进椅子里,耐心地将来龙去脉与他解释了,又安抚道:“陛下与小姐是少时友谊,虽出了荔枝的事,但那日陛下还是很维护小姐的,您要是这么闯过去,陛下定会生出怀疑,怀疑您是小姐的外应,要做些什么事情,这不就是害死我家小姐了?咱们陛下呀,最忌讳不忠了。” 孟谈异抽了抽嘴角,他一介草民,救死扶伤罢了,能搞出什么事来。 小桃接着又道:“再说了,府里的殿下又是个醋坛子,您这么一去咱们小姐哪里还有太平日子好过哟。” 第144页 孟谈异的嘴角抽得快合不上了,敢情这两兄弟都想将谢罗依占为己有啊。 “我与你家小姐又没有什么私情。” 小桃同情地看着他,摊摊手:“可惜没人信啊。” 孟谈异道:“那我就这么干等着?” “这是对小姐最大的支持。”小桃慎重地点点头,向他伸手道,“小姐让我来拿药。” 孟谈异转身在药柜里将一包避子药递给她,盯了半晌那包避子药,终于问出了口:“她还好吗?” 小桃的目光随即落在那包药上,明白他的意思:“我家小姐与殿下琴瑟和鸣。” 孟谈异听了这话,默默地点点头,好似舒了一口气。一转身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目视着避子药道:“琴瑟和鸣还需要这玩意?” 小桃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只得敷衍她:“小姐的心思,我也搞不明白。” “那我得去问问她。”孟谈异刚抬了一只脚,就被小桃拦下。 “我的爷!您就别添乱了,我回去问过小姐再来答复您,可好?”小桃急于安抚他,脸都红了。 孟谈异淡定地收回了脚,嗯了一声道:“一言为定。” 小桃诧异地看着他,这才回过神来,原来这人是来诈她的。 临走时孟谈异又告诉她,自从临川王府被监管后,每天在王府周围都会徘徊一些奇奇怪怪的人,有一次他见到了洪小胖。 小桃惊讶地道:“先生没看错?” “他身边跟着一个瘸腿汉子。”孟谈异道,“你回去提醒她一下,或许这小子会来找你们。” 小桃点点头,将那包药塞在蜜饯香茶中,踏出富贵药铺后,又去了粒牙记买了云片芙蓉粥和春晓茶馆买了鸳鸯火炙,这才提着大包小包回了府。 谢罗依正跟澹台成德闲来无事在后院练射箭,他教得兴起,她练得认真,两人都未注意到小桃已经采买完回来了。她打了帘子进屋藏好东西,这才招呼两人。 谢罗依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食物香气,撂下弓箭拉着澹台成德就往屋里冲。 “急什么,又没人与你抢。”他拉住她,取来帕子擦去她额头上的汗,这才携了她的手进屋用膳。 春晓茶馆的膳食是她的最爱,因与她在一起,一贯挑剔的澹台成德也习惯了这种市井馆子的饮食风味,一边吃着鸳鸯火炙,一边说道:“下次你再去,就买点水晶羊肉来。他们家的好吃。” “恩,奴婢知道了。”看他吃的满意,小桃也高兴,欢欢喜喜地应下了。可下一刻她就接到了桌子对面自家小姐投来的目光。 她心下一凛,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但到底哪里错了,一时也没转过弯来。 “小桃这次能出府全靠运气,殿下还以为我们每次都有这种运气吗?”谢罗依垂下眸子,拿筷子拨弄了几下鸳鸯火炙,兴趣大减。 小桃这才惊觉过来,忐忑地看着澹台成德的表情。 澹台成德仿佛吃得意犹未尽,头也没抬地道:“前几天这么倒霉,这几天运气应该要好点。你看,小桃能出府去,就是一个好的开端嘛。” 他说得不以为意,似乎完全没将这次反常放在心上。谢罗依展颜道:“殿下说得对。”只要他不疑心她,她就过得舒坦。 等到两人用完膳,侍女们将碗碟收走,屋内就剩他们两人。谢罗依酒足饭饱,靠在床上假寐,心里想着小桃出去时向自己递来的眼神,那眼神分明就是有话要说,但碍于澹台成德在场不方便罢了。 她是遇见谁了吗?还是药出了问题?谢罗依一顿胡思乱想,突然就被人搂进怀里。 “在想什么呢?”那低沉的声音,撩拨得她心里痒痒的,但她懒得睁眼,不想因为某人思绪被打断。 他的手指轻轻抚着她的唇,顺着她的下颚遛到她的脖颈,细腻的肌肤柔软的触感让人爱不释手。只是如此挑逗她还未睁眼,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是遇到了什么人…… “你要干什么呀!”谢罗依突然瞪起眼睛,恶狠狠地看着他。 澹台成德沉浸在自己的思虑中被猝不及防地吓了一跳,不悦地道:“凶什么凶?” 谢罗依推不动他,就拿脚去踹他:“别赖在我这儿,我要睡觉了。” “刚用过膳睡什么觉,别到时候又犯胃气。”他被她踹下床也不恼,一手支着头一手玩弄着她的裙角。 谢罗依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用完膳才更该睡觉啊,难不成还继续练箭啊。” 澹台成德点点头:“对啊,你不是说要练出一技傍身的吗?” “天天困在府中,很安全的,哪里需要一技傍身呀。”她这几天勤于练习,练得腰酸背痛,手都抬不起来,实在想偷个懒。 第145页 “这倒是,只要你紧紧地跟着我自然不需要吃这些苦头。”他继续把玩着她的裙角,那日回来后她就缠着自己说要练习射箭,他只当她是图个新鲜,没想到还真的用了心。既然如此,他便也严厉起来,短短几日的功夫,她柔软的手也生出些薄薄的茧子来。 谢罗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挖苦他道:“前几日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是的,前几日他还想将她扔去华亭呢。 澹台成德略显尴尬,挠挠头赔笑道:“要不晚上带夫人出去玩玩,好让夫人消消气。” “别,我可消受不起。”她伸手挡住他的脸,他笑嘻嘻的时候总有种魔力,让人忍不住地想亲近,“殿下还是去找您那些姐姐妹妹们玩吧。” 澹台成德逗她:“我现在都被软禁了,哪里还能找得到姐姐妹妹们。” 呵呵,她干笑两声,心想,您这藏书阁里不是还有一位嘛。 虽然这么想的,但她不敢说,这几日府中人多眼杂,弄不好就因为这男女□□将整个府里的人害了,再说了,她实在摸不准他对阁里那位的心思,万一他对她真情未了,自己且不是棒打鸳鸯?想起婚前同意他纳妾的誓言,心中泛起怪怪的滋味,当时是怎么就答应了?莫不是抽了风中了蛊? “怎么老走神?”澹台成德不满地道,端坐正了身子,平日里一贯的清冷严肃的模样又出现在他脸上。他的出生贵不可言,打小机敏聪慧,又因为容貌俊美深受姑娘们的青睐,从来都不需要费力哄人,也实在没耐心费力,对她已经算是极限了。 他是真不高兴了还是假装的,谢罗依现在也能分辨一二了。就像现在,他来真的了,她还能隐约地感觉到他一直隐忍着的怒气。 就在她想着该如何哄哄他时,澹台成德挥挥手道:“算了算了,我懒得与你计较,你就说去不去吧?” 她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她可不敢再端着架子了,笑嘻嘻地拍马屁顺毛:“殿下神通广大,这次是要带妾身去哪里见世面啊?” 澹台成德这才面色转好,靠在她对面的床榻上,眯着眼道:“盈盈一水间不错。” “盈盈一水间?”谢罗依歪着头想了半天,“没听说过啊?” 澹台成德狡黠一笑:“你要是都知道的话,我这京都第一纨绔的招牌还不被砸了?” 带你去看戏 瞧他那得意的样子,又开始自恋了。 谢罗依很想送白眼给他,只是刚瞄了他两眼便觉得这家伙最近待在府中又美了许多,肤若凝脂,齿如瓠犀,拾了床边架子上的一把折扇,笃定地摇着,摆出风流倜傥的样子望着她挑眉,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不去得后悔。 “不会又有什么惊吓吧?”谢罗依觉得问题出在自己身上,自己心志不坚,总会被此人的美色所惑,背叛了自己的初衷,将身边人陷入危险之中。 这几日她一直在反省自己,所以想练得一技之长护己护人,但没想到终究是白忙活,贪恋起在一起的岁月静好。 澹台成德看得也有些痴傻,她的眼睛像蒙着一层水雾,秀眉微蹙,含愁似怨,心里一定装了很多事,是不放心他,还是觉得所托非人? 他知道早上的射箭玩闹只是做给他人看的,真当两人独处时又有种自己才能体会的无力感。虽与她之间经历生死却不能无话不聊,反而时时防备时时猜忌,压抑自己所有的情感,若当真有天能卸下一切,他很想告诉她,自己其实钦慕她许久了。 “想哪去了。”他回过神来,“带你去看戏。” “我不去。”不过一场戏,什么时候不能看。为了一场戏又要像上次那样偷偷摸摸地来又神出鬼没地回,费这心思没必要。 澹台成德像是看出了她心里想的,哧鼻道:“你怎么这么懒,成天赖床上,身子要肥的。”说完,眼睛故意不怀疑好意地瞄了瞄,落在她如小山峰般的胸脯上。 谢罗依知道他的坏心,随手拿了枕头来砸他,被他轻轻松松地躲了过去。这一扔一躲间,他忽然就欺身而上,没想到谢罗依比他还灵敏,像是猜中了一般起身一避,避开很远。 “长本事了。”澹台成德摸了摸被撞的额头,讪讪地道,“挺好,以后不用担心你被欺负了。” 她没听出他话里的失落,只当他是淫心又起,这家伙这几日除了缠着她行夫妻之事,什么都不做,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仿佛被软禁府中倒成了一件乐得清闲的妙事了。 说什么平生抱负,不过是枝头咋咋呼呼的燕雀罢了。这样的人,她还真有些心里发怵。 “依依,过来。”他朝她招手。 第146页 “干什么?”她像炸毛的猫。 澹台成德道:“我又不会害你。” 她站在屋子一角:“你会诓我。” “不诓不诓,今晚的戏包你满意。”他继续哄,与她在一起久了,角色都倒转过来,耐心也好了许多。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夫妇二人一番装扮后,从上次的秘道离开王府。 这次两人皆是男装打扮,谢罗依要去牵他的手,被他躲开:“你我现在都是男人,这样成何体统?” 谢罗依吹了吹唇上的八字须,爽朗一笑:“爷还在乎这些?” “当然在乎。”一走到人堆里,他就更轻佻了,浪荡子非其莫属。 谢罗依一把勾住他,贴耳笑道:“金盘寺的小沙弥等爷等得花都要谢了。” 澹台成德吓得一抖,像看妖怪一样看着她:“你连了尘师父都知道?” 原来那小沙弥叫了尘。 他了然笑着颔首:“不错不错,本大爷果然出名得很。” 谢罗依见他不以为耻还沾沾自喜的样子,啐他:“不知羞。” “知羞有什么用?”他贴着她的脸,低声道,“名声越坏命越长。” 也对,韬光养晦不吝其式嘛。 她狠狠一扯,将他勾得更紧了,两人就像个连体婴一般在喧嚣的夜市上横行。 “你快松开!”她几乎是吊在自己身上的,澹台成德觉得自己快无法呼吸了,周围人都投来狐疑的目光,还有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你不过是个断袖,还这么讲究干什么?”谢罗依无所畏惧。 “不是,”他扯着嗓子,申辩道,“我断也在屋里断,哪像你这么张扬。” 张扬就张扬,就凭现在他俩平平无奇的寡淡容貌,谁会在意。她撇撇嘴,一脸的无所谓。 “再说了,你现在是爷的新欢,其他的旧爱哪比得上你!”见她有恃无恐无动于衷,澹台成德突然大吼一声,路人皆驻足观看。 这断袖断得恨不得天下皆知啊! 谢罗依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手,到底面子薄,羞红了脸,撒了手一路小跑着逃开。 路人甲:“这小公子怎么像个小娘们似的。” 路人乙:“就是,跑起来还一扭一扭的。” 围观众人哈哈大笑,好事的路人丙还上前推他:“还愣着干嘛,追呀!” 澹台成德一副傻气憨像,故意一跺脚一叹气,拔腿就追,一边追一边还喊:“阿禾弟弟,等等我——” 听到这娘里娘气的呼声,众人笑得更起劲了。 远处走来两人,皆是劲装打扮,互相对视一眼后问道:“什么事儿这么热闹?” 一个灰布衣衫须发皆白的老汉摇头哀叹:“两个死断袖罢了,真是世风不古啊!” 断袖?现在断袖都这么奔放的吗?不在家中狎昵,跑来大街上招摇,果然是世风不古啊。 劲装两人摇摇头折返而去,灰布衣衫的老汉却目光一沉,疾步跟上澹台成德和谢罗依。他的模样太过普通了,看上去像是急冲冲地往家赶。 澹台成德追上谢罗依后,与她并肩而行,叮嘱道:“你别乱跑了,街上人多眼杂。” 谢罗依警觉地四处看了看:“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被人盯梢了。”他压低了声音很严肃,但嘴角还挂着笑。 “哪里?”她刚要回头被澹台成德按住。 “别动。”他目视前方嘻嘻一笑,“自然点,就当不知道。” 就当不知道?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这家伙心还真大。谢罗依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难道是皇帝派了人来?可是,他们都化成这样怎么还能被认出? 澹台成德对她投来的疑问视若罔闻,仿佛街上琳琅满目的市集更有趣些,不多时他停下脚步道:“到了。” 一直惶惶不安的谢罗依抬头望去,面前的建筑至少有五层楼高,巨大的灰石砖垒成宝塔式,塔有五层,每层都是飞檐翘角,挂满铃铛,风起时发出有节奏的悦耳之音,靡靡间让人熏熏然。 也不知是铃铛声太好听了,还是在灯火浮动让整座塔如蒙上了一层水雾,四周的一切有种光怪陆离之感。她揉揉眼睛,再想将它看得仔细些时,塔楼中竟冒出一阵青烟,仿佛此中失火了一般。 有纤弱的姑娘呼喊着:“走水了,快跑!” 这姑娘虽纤弱但声音却刺耳得很,周围一下就乱了起来,人们惊慌尖叫着四散而逃,澹台成德将谢罗依拉到一角,避开疯狂的人群。 “咦?”她看着塔楼上的牌匾“盈盈一水间”,发出诧异的声音。 “如何?”他站在她身旁,也望着那块牌匾,两人丝毫不慌。 谢罗依此时远离了高塔,被澹台成德握着手,那冰凉的掌心让头脑一时清明起来,再没有那种晕乎乎的感觉:“这店家好奇怪,明明没有着火却说着火了,这是要吓走别人呢还是要招揽生意呢?” 第147页 “自然是招揽生意。”澹台成德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心想她跟着自己久了,倒也将自己成熟稳重的个性学了去,比这些没事就瞎叫唤的强多了,果然孺子可教也。 他沾沾自喜,目光更加欣慰,心情也大好:“如今生意难做啊,不玩点花头出来,如何能吸引人。” “瞧这花头弄的,把这些人都吓坏了。”谢罗依没在意他的目光,只是好奇地看着这座塔楼,青烟下的塔楼如梦似幻,她很想知道青烟散去后会是什么。 忽听砰砰几声巨响,塔楼由下至上每层都爆出绚烂的烟火,照亮了半壁夜空。 “哇——真漂亮——”人们纷纷驻足,惊叹之声此起彼伏。 塔楼前摆出了两个巨大的烟火箱,点着后形成一座弯弯的桥,桥两头出现了两个彩纸扎的小人,沿着桥缓缓靠近彼此。 “呵,还玩起了鹊桥相会。”谢罗依抚着下巴,眼睛里闪着光。 “土气。”澹台成德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看她比看这些有趣多了。 两个小纸人在桥上相遇相拥的刹那就突然燃烧起来,烟火桥合着两个单薄的身子,眨眼功夫就烧成了灰烬。灰烬在空中飞舞,围观众人同声唏嘘,美景刹那,历来不能长久。 然而还没叹息片刻,灰烬中竟生出了翅膀,众人定睛一看,是一只只蛾子,闪着奇异的光芒,浴火重生地往塔内扑去。 谢罗依一看见蛾子心头就一紧,她立刻就想到了荔枝。此刻心情复杂,既恨她吃里扒外又担心她被皇帝带走的下场,一时心情就低落了,就再提不起看戏的兴趣。 可围在塔楼前的众人却不像她这般,各个都兴奋地擦着手掌,越是窥不透其中的奥秘,越发赞叹店家的用心巧妙,一个个地都想往里钻,看样子这座塔楼算是打出了名气。 “走走走,进去看看,本公子知道里面有位美人,除了琴棋书画外还会算卦。” “公子说的可是脉脉姑娘。” “正是!原来你小子也知道啊。” “脉脉姑娘妙语连珠,一双纤纤玉手柔弱无骨。” “你摸过了?” “哈哈,唐突佳人了!” 世家子弟围在一起闲聊,炫耀之言此起彼伏,不远处附庸风雅的才子摇着折扇在另一头努努嘴道:“昨日我就见脉脉姑娘帮这肥头大耳的粗鄙之人赢了不少钱,所以今夜他们又过来了。” 才子身边的伙伴煞有见识地道:“脉脉姑娘的确不错,但我听说莲姨今日带来她的小女儿,咱们还是赶紧进去占个好位置吧。” 同行一人也道:“我也听说了,闺名不得语,芳龄刚刚十四。” 才子哈哈一笑,折扇一挥,指着他道:“你们瞧瞧,袁兄好手段,都帮咱们打听清楚喽。” 那还等什么,赶紧进去抢位子啊。 才子们一走,世家子弟不甘示弱紧跟而上,怎能让这些自命不凡的才子们抢了先? 不知情的围观众人也好奇地跟着钻进了塔楼里,但若是没钱,交不起入场银子的还是要被请出来的,一时间门口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我们也进去吧。”澹台成德看着她努努嘴,“好戏还没开场呢。” 谢罗依莫名其妙,难道刚刚不就是一场好戏吗?她瞥了眼守门小厮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心动不已,银子还真是好赚。 察言观色 在澹台成德眼中,这些雕虫小技只是开胃小点,而在谢罗依眼中这彩纸变蛾子却另有一番意味,她不得不怀疑这盈盈一水间的东家是白月人,如果真的是,那就不止是亲人见亲人两行热泪流一流那么简单了,或许其中有阴谋也说不准。 她眯着眼瞧着澹台成德的背影,这家伙难道是故意勾她的瘾? 一旦有了瘾,就很难再走回头路。 谢罗依一踏进塔楼,她的眼差点被亮瞎掉,外表平平无奇的塔楼内从上到下被金箔贴满了墙,金光闪闪,闪得她头脑都发晕。 风韵犹存的徐娘前半秒还在招呼其他客人,一看见他们立刻就扭着不算纤细的腰身来到两人身边,玫红色的帕子一挥,一股浓烈的香气扑面砸来。 谢罗依心想,和话本里说的一样,果然老鸨都很艳俗。 老鸨眼很毒,淡淡地飘了一眼她,立刻粘上了澹台成德:“仁公子,真真等你好久了!你怎么才来看我呀?” 谢罗依震惊得嘴都合不拢,她竟然认得他,认得也就算了,还知道他在外化名阿仁,更可怕的是这么一个油腻妇女竟然叫真真?真真是辣眼睛啊!她瞬间觉得这座外表风雅的塔楼充满了世俗的气味。 “真真,本公子订的位子备好了吗?”澹台成德不以为意,折扇抬了抬她的下巴,笑盈盈地看着她道。 第148页 “知道公子要来,一早就备下呢。”真真热情地领着他们上楼,沿途的姑娘们忙着搭讪其他客人,根本没空来理他们,他们穿着朴素,脸蛋也朴素,自然入不了这些见多识广的姑娘们的眼。 二楼就是雅座了,坐定后真真就开始命跑堂的摆酒水布菜肴。她一点都没有要走的意思,留在一旁为两人添酒布菜,说些近日里市井上的笑闻趣事,逗得澹台成德哈哈大笑。 谢罗依却没觉得有多好笑,只觉得喳喳地吵人,看了她好几眼,她却恍然不觉,还在说个不停。 “真姨,我想喝玉楼春了,您去帮我们拿点来呗。”谢罗依的男装本就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如今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还奶声奶气的说话,还叫她真姨…… 真真涂着胭脂的脸白了白,人家都叫她真姐,就这个臭丫头竟然叫她姨? “这儿没有玉楼春。”真真皮笑肉不笑,“这种廉价的酒是进不了咱们这儿的。” 谢罗依夸张地捂着嘴,欲言又止,一双圆圆的眼睛滴溜溜地转:“阿仁哥哥我们快走吧,这里一定是个黑店。” 被她这么一拉,澹台成德真的佯装起身要走,真真赶忙拦住他,赔笑道:“两位稍息,我去拿本店的雪花凉酒来。” 雪花凉酒?听都没听说过,谢罗依撇撇嘴,一脸的不屑。 真真扭着腰肢出去了,澹台成德托着腮好奇地看着她道:“没想到你还吃真真的醋。” “怎么会。”谢罗依轻轻一笑,“我不信你能看上这种女人。” “哪种女人?”澹台成德睨了她一眼,“真真是个苦命的女人,如今凭本事吃饭,你不该看不起她。” “青楼女子罢了,你说她凭本事吃饭?”谢罗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声音拔高了几分,“什么本事?勾引男人的本事?” 澹台成德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你看着我干嘛?”她心虚地低头打量自己,要是面前再有面小镜子就好了。 他道:“你忒刻薄了。” 她一笑:“不喜欢了吧。” 他摇头:“这吃醋的样子挺可爱。” 她本能的想否认,但稍稍一想,眸子如媚,笑颜又深了几分:“是呀,你待如何?” 澹台成德没想到她竟大方承认了,愣了一下。 谢罗依乘胜追击,身子前倾,死死地盯着他:“我对你这么好,你背着我养外室也就算了,还要带我来妓院被这些狐媚子羞辱。” 说到这里,她垂下头像是在拭泪。 澹台成德抽抽嘴角:“求你别演了行吗?” 被拆穿了,谢罗依不服:“我真情实感,哪里在演?” 澹台成德冷哼一声,挑眉道:“你忘记了?在宗圣寺后山是你让我带你来的。” 有吗?她不介意自己失忆,强调道:“我只答应帮你养小妾,可没答应要帮你招妓。” 她没有被他的话绕进去,义正言辞又满怀悲伤地道:“虽然我曾答应你,但作为深爱你的我心里真的很难过,试问哪个女人愿意与其他人分享自己的夫君……” 澹台成德眼睛亮了亮:“真的?” “嗯嗯,当然真的。”她答得飞快,虽然眼泪一时半会还洒不出来,但一诉衷肠还是要让对方快速领悟。 澹台成德道:“你说要帮我纳妾但除了送来一个就知道惹麻烦的荔枝外,其他人的影子我都没见着。不过不要紧,今日带你来这儿就是让你掌掌眼,提高一下品位。” “厚脸皮。”他越说越起劲,她忍不住啐道。 澹台成德拿起茶渣,撇去茶沫又轻轻地吹了吹,递到她面前:“来,阿禾妹妹喝杯茶消消气。” 她接过抿了抿,的确是茶香四溢甘润可口。他又将平日里她最喜欢的蜜饯递到唇边,看着她含进口中道:“你刚刚说的话要是有三分真心我就烧高香了。” 懂她的人果然还是他。 谢罗依嘿嘿一笑:“你那么有本事,明天就陪我去宗圣寺烧香。” 澹台成德一口回绝:“我真没本事。” 晚上出游还可以借着夜色深沉避人耳目,大白天溜出去,也太不把皇帝放眼里了。 两人闲聊着,陆续有小厮将菜肴酒水送过来,而那个真真识趣的没有再出现过。 谢罗依心里一直有个疑惑,刚刚进门时听客人们说这家店开张没几日,既然没几日这真真是如何认识他的?要知道他这几日可都和她一起被关在府里等候发落,莫非他们早就认识? “怪不得你不肯让我知道上次怎么从月亮谷回来,原来那条道才是你们真正的密道。”她恍然大悟,贴着他的耳朵半是调侃半是吃醋。 第149页 澹台成德笑了一下,托着她的下颚道:“你知道的可太多了,小心小命不保。” 谢罗依扁扁嘴:“你要杀人灭口?” 他的指腹轻轻划过她的脸颊,思考了一下,颇为遗憾的摇摇头:“目前还有点舍不得。” 她又问:“那什么时候舍得?” “当然是你背叛我的时候。”他多了一丝威胁的味道,虽然眯着眼笑,但她却有些害怕,缩了缩脑袋,觉得大是大非面前他一定会对自己动手。 这么一想,她搬着板凳往后挪了挪,离他远点。 “没出息。”他将她拉进怀里,“只要你听话,我保你性命无忧。” “得了吧。别被你卖了还要帮你数钱。”她推开他,看了一眼虚掩的门,“在外面呢,别动手动脚的。” 澹台成德淡淡一笑放开她,随手推开了窗,楼下的喧嚣立刻冲了进来,金光灿灿的塔楼也再度呈现在眼前。他们这间雅间处在二楼走道的外圈,能清晰地看见楼下发生的一切,而走道的另一边则相对安静许多。 谢罗依好奇地趴在窗口看了一会,朝门外努努嘴,问道:“那头雅间里能看到什么有趣的吗?” 澹台成德道:“什么都看不到,那边比较安静。” 她挑眉:“你知道的挺多。” 澹台成德道:“我还知道一些事,你要不要听听?” 一听这话,谢罗依立刻乖乖坐到他身边,两人倚着窗,虽身在喧闹中,心却安然如同在闺房一般。 澹台成德道:“你一定奇怪我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其实这家新店的东家很厉害,网罗了全京都的人才。我嘛,在这行混时间久了,自然都认得。” 谢罗依干笑了两声,指了指他的脸,这脸上还带着妆呢,他们可是易容出来的。 澹台成德拿起手中的折扇挥了挥,折扇下系着穗子在她眼前发亮,穗子是乳白色砗磲串成,每七颗间嵌着一颗珍珠,最后是两颗红珊瑚拥着一颗水滴状的玉髓,名贵异常。 谢罗依本还没注意被他这么一晃,咋舌道:“你就是这么明目张胆地来招摇撞骗的?” 澹台成德道:“那倒不是。” 谢罗依指着穗子道:“她们只认这个不认人?” 澹台成德眨眨眼,狡黠地道:“这信物只对信任的人有用。” 什么鬼?那个真真还算是信任的人?谢罗依撇撇嘴,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看来这家伙平日经常换脸。 澹台成德被她盯得有些尴尬,摸了摸自己的脸道:“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在你面前总是一张真脸。” 谢罗依道:“行吧,真脸哥哥,除了那个真真,你还认识这里的谁?”虽然刚刚上来的时候没人搭理他们,但她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这里一定还有他认识的人。 “就是那个脉脉啊。”澹台成德坦白道,“你刚也听说了,她目前是这里的头牌。” “目前?还有以后喽?”她不解地问。 “这行竞争很大,青春也就那么几年罢了。”他耐心解释,颇为感叹,“你看看,今天就有一个小姑娘要登场了。我专门让真真留了个好位置,让咱们一饱眼福。” “不会就是那个不得语吧?”他倒是会怜香惜玉。谢罗依颇感失望,原来看戏就是看这个呀。 男人就是对美女感兴趣,可她又不是男人,自然兴趣寥寥,敷衍道:“你见过那个不得语?” “没见过。不过你放心,她虽然年纪小,但肯定没你美。”他讨好着,突然楼下传来一阵欢呼,两人好奇地探出头,大厅里的灯火暗了下来,从黑暗中走出一名女子,薄衫裹身,曲线婀娜,娉娉婷婷…… 人群中发出一声声惊叹。谢罗依更好奇了,莫非这就是不得语?随即一想,这女子颇有风韵,举手投足间有股子妖媚的气息,完全不像刚刚登场的十四岁小姑娘。她突然来了兴趣,探出了头。 可惜他们的位置正好背对着这名女子,只能看到她若隐若现光洁丝滑的美背,却看不到那张令人惊叹的美颜。 “你挑的位置真不咋样。”她敲了敲窗棂,抱怨道。 澹台成德觉得好笑,女人真是口是心非,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比谁都急。 他还没说话,楼下有人诧异道:“脉脉,怎么是你?不是……” “怎么?不想见到我?”婀娜女子的声音里透着一种媚感,谢罗依不用看她的脸,已觉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哪里哪里。”那人尴尬地挠了挠头。 “急什么。”她的声音更甜更软了,长袖一挥,透明的鲛纱水袖打在说话的人脸上,那人顿时酥软得脸都变形了,拽着脉脉的水袖不肯撒手。 旁边的人起哄着,脉脉轻轻一拽,水袖带着那人扑了过来,想要将她抱个满怀。 第150页 她一闪身,那人扑了个空,又不知被谁绊了一跤,摔了一个大马趴,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就在大家笑得起劲时,澹台成德道:“快看,那是什么?” 截胡 来的是一具棺材,八个人抬着,哼吱哼吱看上去颇为沉重,这下可把围观的人给惊着了,现场安静了不少,也没人再去管那个摔了个狗吃屎的倒霉蛋了。 “这是来砸场子的?”谢罗依屏住呼吸。 “笨。”澹台成德嗤之以鼻,“这应该是主角入场。” 主角?她不是很明白。主角不是那个叫不得语的女孩子们?怎么成了一具棺材? 棺材往大厅中一放,八个大汉负手而立。脉脉抚棺不动,楚楚可怜地柔声道:“谁能帮帮我?” 人们下意识地退后几步,这阴森森的棺材谁也不想碰,触霉头的事儿。 一位青衣公子缓缓踏了出来:“裴某愿为姑娘一试。” 谢罗依定睛一看,这不是裴相的二公子裴理吗? 脉脉颔首,欣然挪了位置,裴公子清秀瘦弱,双手却稳稳地压在棺木上。第一次没推动,第二次他弓起马步试了几次后,总算将这沉重的棺盖推开一条缝,看他的姿势倒也是个练家子的。 “睡在棺材里这么久,肯定是个死人啦。”隔壁窗户口有人在说话。 循着声音,谢罗依稍稍探身一望,隔壁雅间的窗户口探出一颗小脑袋,虽然装扮成了男装,但她仍认了出来,竟然是汀阳郡主。 她吓得赶紧将头缩了回来,澹台成德奇道:“你是看到谁了?” 她指指旁边,压低声音道:“汀阳郡主在旁边。” 澹台成德露出惊讶的神情,但很快就淡然道:“这丫头玩心大,不用管她。” 谢罗依诧异道:“你也不关心她和谁一起来的吗?也不担心她认出我们去告密吗?” 澹台成德完全没放在心上,推了推她指着窗外道:“快看。” 谢罗依的目光再次被大厅里正在发生的吸引,既然澹台成德都不担心她瞎操什么心呀。楼下人头攒动,她觉得汀阳郡主说得太简单,如果真是个死人,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塔楼内的灯火渐渐暗下去,明显是店家在刻意营造气氛。 裴理继续用力,棺材板终于被推倒,所有人都争相恐后地挤到棺材前,惊呼不绝,昏暗的灯火下聚在一起的颗颗人头显得很诡异。 谢罗依也站起来,恨不能下去看,要不是被拉住,她真会这么做。 她隔壁的汀阳郡主更夸张,半个身子探在外面,目不斜视,口中还连连发出赞叹,估计是发现了什么。 “各位公子,小妹被寒冰覆盖,终日不醒,今日谁要是能唤醒她,她就是谁的。”脉脉原本娇柔的声音突然洪亮起来,二楼的人们都听得清清楚楚,也不知道这大嗓门是怎么做到的。 人群沸腾起来,每个人都有主意,有人说直接用榔头砸,又有人说用热水浇,可脉脉一直在摇头,坚持说:“粗鲁的行为会伤害小妹。” “那你说怎么办?”质问声此起彼伏。 脉脉道:“很简单,谁愿意吻她,她就愿意为谁苏醒。” 吻一块冰而已,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一阵唏嘘后,大家都明白了,这是套路,店家玩的新花样而已。 许多人跃跃欲试热闹非凡,可站在热闹阴影处的一位中年汉子却满脸怒气,一对拳头握得紧紧的,似乎都能听到骨头咯吱的声音。 很快第一名勇士就站了出来,他其貌不扬,身材魁梧,不像是那些弱不禁风的才子。 周围那些自诩风流的才子们开始愤愤不平了,一怪自己动作太慢,二怪怪脉脉怎么会选他,这要是被这样的人吻醒了,且不是唐突佳人。 勇士不在乎周围人如何唱衰,对冰棺中的少女仿若野兽见到了猎物,在脉脉同意后,想都没想冲上前去俯身吻冰。 就在大家觉得这个强壮的勇士能成功时,忽听到嗷嗷的惨叫,也不知是吻得太狠太投入还是这块冰有什么神奇之处,他的嘴巴粘在了冰上,死活无法抽身。 众人想来帮忙,奈何无论怎样都拔不下来,除了他呜呜咽咽的惨叫还有站在一旁脉脉掩唇嘿嘿地笑。她虽是嗤笑着,可一双妙目却总有意无意地瞥向阴暗角落里的中年汉子,玩味着他脸上的怒气,心情大好。 这时有人大叫道:“救人!快救人!” 热水,他们拿不到,只能随手捞了桌上的酒浇上去,可刚浇上去的酒立刻结成了冰,这下勇士更惨,浇在脸上一大半的水都结成了冰。 这下他只知道抽动身体,连叫唤的力气都没了。 “要出人命了。”谢罗依再也坐不住了,蹭地站起来就准备往外跑。 第151页 澹台成德一把按住她:“怎么如此沉不住气,好戏还在后头呢。” 谢罗依只觉得他冷血,像不认识似地看着他。 此时脉脉跳上大厅中的圆桌,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把火把,手一挥照亮身旁盛满金子的托盘,朗声道:“谁能救他,这盘金子我双手奉上。” 在很多人看来,这个“他”语义不明,也不知道是指那个勇士还是冰棺里的少女。 看在那满满一盘的金子份上,众人摩拳擦掌刚准备施救,一阵风从外涌入,门外闯进一伙佩剑武士,领头人虎背熊腰,豹头环眼,拔剑在手二话不说怒斥道:“给老子封了这家黑店!” 众人惊慌失措,刚刚想到的施救的措施瞬间从脑中消失掉了,一个个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门口站着店家的女装大佬,笑意盈盈地扭着并不纤细的身姿想要做个和事佬,却被领头人厌恶地一推,摔得七仰八叉。 “程大人,这是谁招惹您啦?”有人提着酱莓色的金丝长裙,笃悠悠地从楼上走了下来,眼波一转,落在他身后的佩剑武士身上,嗔道,“哟?怎么还把羽林军带来了,这是怎么了呀?” 昏暗的灯光下谢罗依看不清他们的脸,只听到羽林军三个字,心头一沉。 那领头人冷哼一声:“莲掌柜,你故弄玄虚,非法敛财,欺瞒民众,愚弄乡里,今日本官就要为民除害。” 那莲掌柜道:“真是冤枉啊,程大人!民妇只是想集众人之力营救小女罢了。”她的声音清晰明朗,听不出一丝惊慌,虽是在乞怜,却没有乞怜的样儿。 领头人眯着眼看了她一会儿,不再与她废话,手一挥:“把她抓起来。” 身边的人刚要动手,脉脉从桌子上跳了下来,攀着他的胳膊求饶:“程大人,您大人有大量,何必为难我们这些小本经营呢。” 程大人没有说话,昏暗中的一双招子却贼亮,准确地钉在了脉脉凹凸有致的身上。就在谢罗依以为他要见色起意就此放弃时,却听到他更坚定的声音:“将这群妖妇统统给老子抓起来!” 谢罗依也眯起了眼睛,他这是要大小通吃啊,若这群妇孺真的被他抓走…… 下场堪忧。 “慢着。”紧要关头,有人来截胡。 大厅中灯火跳跃,刹那亮得扎眼,原本人群中的那具棺材不见了,粘在冰上嗷嗷叫的大汉不见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也不见了,就连空气中的脂粉味都散去,只留下一张张错愕的面孔和一桌桌美味佳肴。 领头人和身后的那群佩剑武士愣住了,而脉脉正抓着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起就衣衫不整,头发凌乱了。她眼角还挂着泪,呜咽着:“程大人,您不能仗着官大就要当街欺辱小女啊……” 眼前发生的一切好似换了个场景,在二楼雅间的谢罗依揉揉眼睛,自己这是看到了啥?明明就是个青楼妓院,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寻常的酒家饭庄?而这个脉脉,看上去更像是个可怜兮兮的卖唱孤女。 形势急转,莫名其妙被冤枉,有权有势的领头人程大人怎肯受这种气,他粗暴地推开脉脉,怒吼:“搜!” 搜什么?要搜棺材吗?谢罗依十分不解,但他身后的佩剑武士们倒是心领神会地立刻行动起来。 可截胡的人也不是好惹的,也不知从哪跑来人数众多的看家护院一字排开,围得如铁桶似的,将他们死死拦住。 估计那声音颇为熟悉,程大人的双眼如炬,想在人群中找到那个发声截胡的人,只是那一张张平凡的脸让他意识到发声截胡的人已经躲起来了。他精亮的眼睛在大厅中那些不起眼的阴影里扫来扫去,然而除了黑暗,好像什么都没有。 “还愣着干嘛!将这家黑店拆了!”找不到人,他的暴怒无可抑制,手下的佩剑武士只好硬生生地拔剑往前。 “我看谁敢!”莲掌柜突然拦在面前,语气也硬气了不少,“天子脚下,程大人是要滥用私刑?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 “剿灭你这种黑店,老子就是王法!”一向专横跋扈的程大人打心眼里鄙夷她,不过一介草民也敢在他面前叫嚣。 他手下的那群佩剑武士已经拔剑往前冲,看家护院只做防守状,并不敢与其硬碰硬,不多时便节节败退,但也就在同时,塔楼外冲进来另一伙人,全身漆黑,脸上还戴着一副黑色的网状面罩,与护院两面夹击,将程大人手下武士的武器全部剿了。动作之快,行动之隐秘,手法之精妙真是前所未有。 盈盈一水间的大门咣当落下,谢罗依听见莲掌柜朗声道:“今日小店客已满,还请诸位明日再来!” 第152页 这嗓门大得是脉脉的好几倍,足以穿透塔楼浅薄的金箔和厚厚的灰石砖。 “你们是……”程大人估计也意识到不对,面露惊恐,只是还没做出反应就已被控制住,他手中的兵器也在莫名其妙中被夺了下来,反而被人调转枪头对着自己的咽喉。 没有人回答他,但很快就有人站在他面前,好言相劝:“程大人的火气怎地如此之大?都是出来玩的,何必呢。” 他虽然是在劝说,但总让人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他身上,谢罗依也忍不住分辨起他的侧脸来,她跟在谢运身边,见过的大人物不少,比如说这个来寻衅滋事的程大人,就是羽林军的统领程之清,可如今这个年轻人站在程之清面前,摇着折扇一脸欠揍样的,到底是谁呢? 她转头看着笃定喝茶吃点心的澹台成德,疑惑道:“你一点都不好奇的吗?” 澹台成德挑了挑眉:“男人之间为女人争风吃醋有什么可好奇的?” 女人?谢罗依又把目光锁在了脉脉身上,她实在没看出来这两人在为脉脉争风吃醋,虽然脉脉长得极美。 一时的恍惚之后,程之清愤怒地指着面前人的鼻子骂道:“李淮阳你算老几?竟然管到天子脚下,未免太自以为是了吧!” 那个叫李淮阳的人被他当面羞辱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挥动着双臂叫嚣大喊:“看看,快来看看啊,身为朝廷命官不分青红皂白地不让我们老百姓吃饭喝茶也就算了,还要强迫民女、打砸抢杀,伤及我们这些无辜群众。大伙儿评评理,是谁自以为是,是谁目无王法!” 在窗边看热闹的谢罗依点点头,这个李淮阳说得很有道理啊,她本来还想看看店家的这座冰棺材能玩出些什么花样,结果被这个讨厌的程之清搅黄了。她相信大家都会和她一样有这种感觉。 程之清却道:“招摇撞骗,荼毒百姓,本官自然得管。”他手中没兵,塔楼的大厅又是很正常的饭庄,周遭冷漠又怀着愤恨目光让他自知理亏,心中气短才会与他解释一两句。 李淮阳嘿嘿一笑,立刻换了副嘴脸,上前勾住他的肩膀,一副好兄弟的样子:“程大人,大家都是来找乐子的嘛,那么认真干嘛。走走走,兄弟订了包间,咱们一起喝酒去。” 他勾肩搭背想要将他拖走,程之清却甩开他,冷着一张脸:“李淮阳,记住你自己的身份。” 真是给脸不要脸。李淮阳的脸立刻沉下来了,冷哼一声,蔑视着他身后被卸了甲的武士,仰着脸挑衅:“老子的身份是陛下亲允的,容得了你一个小小的羽林军统领质疑?” 程之清脸都气绿了,但秉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准则,带着手下武士要走却又被他拦下。 这下轮到李淮阳不依不饶了,故意道:“你说清楚了,是对我不满还是对陛下不满?”他一副不服气就来咬我的贱样儿。 面对这样一个胡搅蛮缠的纨绔子弟,程之清突然觉得自己有口说不清了,他指指李淮阳,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大踏步的要离开。那意思就是你有种,咱俩日后再算总账。 此时这个李淮阳如同变脸一般,行为癫狂暧昧地一把将他拦腰抱住,连抱带拖地往里走,边走边道:“走走走,小弟请哥哥喝酒。” 也不知是他力气太大,还是程之清体力不支,一时竟挣脱不开,而他手下的武士们也被看家护院们勾肩搭背地往里走,那突如其来的亲热劲好像彼此间从来没有争斗过一样,大家都是好兄弟。 几乎就在同时,大厅里瞬间恢复了灯红酒绿欢声笑语,谢罗依看呆了。 浴血奋战 一场火拼竟然就这么化解了,欢笑嬉闹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冰棺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大家继续想方设法解救被冰粘住的勇士,脉脉的要求依旧很多,弄得众人束手束脚。 谢罗依仔细辨认在场众人的表情,又贴着墙角听着隔壁汀阳郡主的动静,好像除了自己之外,所有人都没有受影响,那场激烈的冲突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看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澹台成德,她意识到集体失忆这件事并不简单。她坐到他面前,从上到下地审视了一圈道:“这件事与你有关。” 澹台成德喝着茶剥着果仁,悠闲地道:“你不下去看看热闹?” 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这更加说明有问题。他既然不肯说,谢罗依也不勉强,笑着道:“那我去喽?” “去吧。”他点了点头,见她要走又将她拉回来,递来一杯茶,温柔地道,“喝点水再去。” 她不疑有他,一饮而尽,又听他在耳边唠叨:“去玩可以,不准喝酒不准吃菜也不准偷吃小食。” 第153页 这一堆要求是当她这辈子没吃过东西吗? 谢罗依心下狐疑,答应了一声就走,她对塔楼里的一切都十分感兴趣,而现在最感兴趣的是这冰棺里到底能玩出什么把戏。 刚出门就听见隔壁雅间有人出来,汀阳郡主携着一个公子打扮的高挑女子走了出来,看样子应该是她的侍女。两人与她擦肩而过,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她,谢罗依也乐得自在。 刚跑到楼下就听见轰咚一声巨响,谢罗依脚下一顿,莫非冰棺破了?那且不是有人先她一步救下了那位勇士。 果然,只见围观人群惊愕地闪到了一边,冰棺碎得四分五裂,棺前站着一个少年,衣着朴素,目光坚定,肩上扛着一把不知从何而来的大铁锤,获救的勇士倒在地上捂着脸呆呆地望着他,那崇拜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天神。 谢罗依默默地想,这个勇士不像是店家特意雇佣的,只能算是个冤大头。 谢罗依抬头往刚刚莲掌柜站着的方向望过去,楼梯上已经没了人影。 脉脉很生气,走了一个砸场子的又来一个,她怒气冲冲,叉着腰呼来护院,横眉厉声道:“把这个小子给我撵出去!” 有人来救她妹妹她不感谢,反倒气势汹汹恶言恶语,程之清说的没错,这家店真黑。不过最让她感到奇怪的是,大厅里的众人都像被下了迷药一样,对脉脉的反应完全没有异议,反而帮着她凶神恶煞地瞪着少年。 少年丝毫不怯弱,铁锤一挥横在胸前,朗声道:“这个姐姐是我的。你们不能说话不算话!” 真是年少无畏。谢罗依暗暗赞叹了一句,饶有兴趣地转头看向了脉脉。 只见脉脉冷笑一声,挥了挥手:“你不是在救她,而是要杀她。” 谢罗依没明白她的意思,挤过去一看,冰棺少女虽然没有睁开眼睛,可呼吸均匀,面色红润,像是睡着了一样,可周围众人的反应却不一样,个个都在惊恐地呼喊着,仿佛看见了鬼。 怪不得脉脉会这么说。 她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看到了什么,但从周围人的反应来看应该不是装的,那么很有可能这群人被下了蛊,这也能解释得通为什么程之清的手下闯进来时气势汹汹,但很快就被缴械,反应迟缓,目光呆滞。 整栋楼里都布满了蛊,这不着痕迹的下蛊手法,还真是厉害。 她来不及考虑是谁下的蛊,也不没空关心那些被缴了械的羽林军们的下场,塔楼里的看家护院们再次冲出来要来抓少年,少年手中的铁锤奋力挥出,扫退一片。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才子们被吓得不轻,纷纷避让到墙角。 原本只是试探性的,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少年真的有些功夫。护院也不是吃素的,立刻就对他痛下杀手。 刀剑棍棒招呼上来,少年也不慌,沉着应对,一柄大铁锤舞得虎虎生风。 店里的桌椅摆设被砸了不少,谢罗依龇着牙莫名地觉得心疼,另一方面又觉得少年的功夫不错,看似横冲直撞地挥打其实每一招都踩在点子上。护院们讲究的是配合,而他专攻破绽,以巧劲取胜,以弥补自己人小力气不够使的缺陷。 可刚松了口气没多久,一颗心又被提到了嗓子眼里,几个回合下来,被围攻的少年渐渐体力不支,破绽百出,忽地一刀砍中了他的右肩,鲜血立刻喷涌而出。 谢罗依吓得要叫出声了,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她若想救他,就不能让别人发现她没有中蛊,不然的话还没救到人自己先完蛋。 少年急退数步,身子摇晃了两下,下一刀紧跟而至。他斜斜避开,虽然意志坚定,哼都没哼一声,但挥舞大铁锤明显慢了很多,只能勉力抵挡,再也组织不了有效地进攻了,更糟糕的是血顺着他的肩膀流下,眨眼的功夫就浸湿了半边胳膊。 谢罗依摸出匕首,悄悄地绕到脉脉身后,突地一发力将脉脉扣在胸前,匕首抵住了她的喉咙。 “都住手!再不住手我就杀了她!” 一声厉吼,让护院们攻势稍顿,少年抓住机会奋力一搏,手腕反转大铁锤轮空飞出将围在身边的敌人扫翻在地。 “你疯了吗?”脉脉在她的手下不敢动弹,一张脸吓得煞白。 “放他走。”谢罗依在她耳边道。 脉脉叹了口气吩咐他们:“别打了,放人!” 护院不再阻拦,少年却没有走,以铁锤撑地,蹒跚地走到冰棺面前,抱起冰棺中的少女唤道:“姐姐,姐姐你快醒醒……” 谢罗依不解,这少女怎么就成他姐姐了? 少女最终也没被他唤醒,他自己却因体力不支倒地昏死过去。 脉脉冷笑道:“你真以为自己能救得了他?别天真了,只要是我们盈盈一水间想留的人,没有留不下的。” 第154页 谢罗依道:“你要是不给他解毒我就杀了你。”说完匕首一紧,在脉脉雪白的脖子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我最不怕威胁。”脉脉神色平静,“你若能杀了我,也会有人杀了你。” “是吗?”谢罗依也不怕威胁,“程大人说得没错,你们这种黑店就应该尽数屠尽。” 她手中再加力,脉脉神色一紧,她现在突然知道她不是随便说说的。 “住手。”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谢罗依暗叹一声,手中的匕首就松了。 脉脉抓住机会赶紧溜走,这一溜没有溜到护院们的身边反而溜到了他身后,拾了他的衣袖娇滴滴地唤道:“爷救命啊!” 谢罗依道:“你们果然是一伙的。” 澹台成德抽回衣袖,往前跨了两步,站在两人中间,对谢罗依道:“别瞎想,我是你这伙的。” 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少年,吩咐道:“脉脉,把这里弄干净,一会儿咱们的客人还要上场呢。” “是。”脉脉幽幽地看了她一眼,乖巧地颔首,招呼护院处理这一地残渣,又让姑娘们伺候客人,大厅里围观的群众们非但没有异议没有不满反而很满意地跟在姑娘们身边,拉拉小手喝喝小酒去了。 “原来你才是这家店的东家。”谢罗依这才明白,气得发颤,这家伙挺能瞒的啊。 “别生气嘛,不告诉你也是想让你玩的尽兴。”澹台成德贴着她亲昵地道,“再说了,也只有自家的小店才敢带夫人来呀。” 他见她真的生气了,脸上虽笑着,心里却有点慌,拉了拉她的衣袖,奈何被甩开了。 正不知该怎么办时,谢罗依像是想通了,笑着道:“夫君还瞒着多少秘密,不如一并说了。”这话里带酸,酸中又带着涩,让澹台成德受用不少。 澹台成德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赔笑道:“哎,还不是为了行走江湖方便嘛,你别多心呀。” “那这个女孩子?”她眼光瞥向冰棺。 澹台成德道:“她没事,我们回雅间说。” “好。”她答应得飞快,也不管他乐不乐意,一把扶起倒在地上的少年。 澹台成德眼神一紧,也没有多说什么,带着她匆匆回了雅间。 找来郎中止血包扎,少年紧闭着双目靠在雅间的软塌上,澹台成德坐在桌边一直阴森森地盯着他。 谢罗依在他面前挥了挥手:“看什么呢?” 澹台成德不悦,闷闷地答道:“你为什么非得救他。” 谢罗依噗嗤一笑:“不过是个孩子,你还要吃这份干醋?” “谁说我吃醋了。”澹台成德立刻否认,指着那个少年道,“他洪小胖是什么人,黑子山的土匪头子,朝廷剿匪还来不及呢,你还要救他?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谢罗依道:“他还是个小孩子,我相信与他好好说他会明白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的。” “天真。”澹台成德嗤之以鼻。 她压低了声音,耐心劝道:“再说了,朝廷一直没有剿清黑子山,我们此时多个内应也没什么不好的呀。” 他不屑地道:“亏你能往这上头想。” 谢罗依忙道:“我也是为咱们着想。” 他挑眉:“真的?” 谢罗依忙点头表达自己的忠心。 “姐姐……”软塌上的洪小胖在昏迷中似乎在唤着谁。 谢罗依以为他醒了,叫了他几声仍见他紧闭着双目,刚要走开,忽见他睁开了眼,瞪得圆圆的眼睛正呆呆地望着她,甚是恐怖。 “小胖?”谢罗依试探地叫他,直到他的眼神渐渐回暖过来。 “姐姐?”他看着她,喃喃地唤着,眼中腾起了一阵水雾。 她虽然一直在他面前自称姐姐,可这小子却一天都没有这样叫过她,如今突然这么乖了,她还有点不习惯。 洪小胖身体前倾,猝不及防地一把搂住她,竟呜呜地哭起来:“吓死我了,我以为你死了……” 什么鬼?谢罗依莫名其妙,自己活得好好的吃嘛嘛香,怎么就能让他觉得自己要死了? 她头皮发麻,但更让她发麻的是澹台成德的眼神,这一吓让她赶紧推开他,安抚道:“洪小胖你看看清楚,我是谢罗依。” 洪小胖揉着朦胧的泪眼,吸了吸鼻子道:“我知道啊,我看到你被他们关在冰棺里,满身是血,就想来救你。” 虽然她还没来得及问澹台成德整栋楼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很明显,空气里被下了迷药,被下了迷药才会让洪小胖产生这样的错觉。 偷听 洪小胖想救她,因为看到冰棺里的人是她,便以为她被他们关在里面奄奄一息,生死未明,他就为了她浴血奋战。多么令人动容啊,可是,上次他们见面的时候他还想杀她来着…… 第155页 谢罗依也不知该感动还是迷惑,她不明白他怎么出现在这里? “你小子真不怕死,来这里做什么?”她还没想明白,澹台成德把她想问的话问出来了。 洪小胖此时已彻底醒了,他似乎有些不可思议,被澹台成德问得怔住了,半晌答不上话。 “喂,问你话呢!”澹台成德显得很不耐烦,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从那一推,澹台成德便判断出这是副少年人的骨头,并不是易容缩骨后的屠绵延,他暗暗松了口气,看他怎么回答。 洪小胖当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只是不耐烦地白了澹台成德一眼,转头对谢罗依道:“我知道你有难就来救你了。” 谢罗依的笑凝在嘴角,依旧十分温柔地道:“说实话,乖。” 洪小胖一脸童真:“真的。” 不等澹台成德说话,谢罗依蹭地站起身,拉起他作势要将他扔出去:“算我白救你了。你赶紧走。” “我不走我不走。”洪小胖死死地拉住她的手,讨饶道,“好姐姐,我说实话就是了。” 谢罗依双手叉腰,摆出生气的样子:“快说。” 洪小胖叹了口气道:“上回我正好路过王府,见到皇帝将你们关在府内,很是担心。这几日一直在留心京都里的动向,如果皇帝要杀姐姐,我就进府把你抢出来。” 他说完这句话,瞥了一眼澹台成德,很是痛快。 谢罗依看着两人的表情,抽了抽嘴角:“说正事。” 洪小胖正色道:“最近新开的这家店我观察了几日,发现裴相的二公子裴理每晚必到,京都最有才的才子袁克定和他的同年们倒也从不缺席,京兆尹主簿张郁的小儿子和家中的小姑娘曾来过三日,羽林军统领程之清算上今日来过两次。” 没想到他调查的这么清楚,谢罗依讪讪地道:“你倒是都认识,野心不小啊。” 洪小胖垂下眼眸:“我知道姐姐怀疑我,但我也是有苦衷的。” 一旁的澹台成德冷哼一声,继续看他的表演。 谢罗依看了眼澹台成德,又继续追问他:“你有什么苦衷?” “我的苦衷并不重要。”洪小胖摇摇头,眼神变得怜悯起来,吞吞吐吐地道,“姐姐,我还看到你弟弟每天都来。” “我弟弟?谁啊?”谢罗依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父亲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谢济文如今外放在陆阳做官,只有小儿子谢济武无所事事闲在家中。她脑中一炸,意识到事情的复杂。 洪小胖又道:“谢二公子和李淮阳可是好伙伴,他们每天都结伴来这儿玩。” 她脑中又是一炸,老二这臭小子是要堕落了呀,不好好在家反省,竟然来逛青楼! “他在哪?”她没有问洪小胖,而看向澹台成德,这里面一定有他的功劳在。 澹台成德耸耸肩,一脸无辜:“我不知道啊,我和你一样在府里关着,哪管得了他。” 他面不改色,就算被她盯得再久也会丝毫不慌。要是真信了他,就是真的眼瞎。她想起前不久小武和那个成江曾深夜来过王府,被她撞破几个人在密谋除掉程之清,目的就为了给莫名其妙死去的好友报仇。在她看来此事极为荒唐,她后来去查过,那个好友道门君死于心脉淤阻,事发突然没来得及救才归西的,硬要说是得罪了权贵遭到暗杀,没凭没据的哪能让人信服? 为了让谢济武不要惹是生非,她曾让小桃将调查结果告知他,没想到这小子还是不死心。 谢罗依越想越气,一跺脚就往门外闯,这下屋里的两个人倒是异常默契,同时将她拦下。 洪小胖含沙射影:“临川王爱护姐姐,自然爱屋及乌有所准备,不会让姐姐伤心,姐姐应该信任他。” 澹台成德道:“我们是来找乐子的,他们也是来找乐子的,坏人乐事不是君子所为。” 谢罗依想了想这两人都身怀功夫,要动手自己绝不是对手。她气恼地道:“我去隔壁玩会还不行吗?” “不行。”曾斗得你死我活的两人异口同声地否定了她。 谢罗依挑挑眉,对两人超乎寻常的反应很惊讶。正想着是怎么回事呢,忽然听到门外汀阳郡主的声音,虽然她故意装出了男子的粗里粗气,但因为谢罗依曾与她说过话,几乎立刻就分辨出了她的声音。 “你是什么人?” “本公子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快说,鬼鬼祟祟地在这儿干嘛?” “喂——你别跑——” 门外她话还没说完,洪小胖已迅速打开了房门,飞一般地追了出去,而澹台成德顺手将谢罗依一拉,两人藏身在门后。 “你们这是干什么?”谢罗依刚问了一句就被他捂住了嘴。 第156页 “这人在偷听,可能是奸细。”他贴着她的耳朵轻轻地道。 谢罗依被他箍得紧紧的连声音都发不出,只好以眼神示意,澹台成德看懂了她的意思道:“洪小胖追出去也好,咱们看看他和那奸细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都没追出去,能看出什么端倪?难道仅凭脑补?谢罗依觉得他脑子坏了,随后略一沉吟,更加确定这整座塔楼里随处都藏着他的眼线,所以他出不出场都无关紧要。 谢罗依惊惶地看着她,这人到底藏了多大的能耐? 她的心思又像是被他看穿,他在她耳边摩挲:“别怕别怕,没事的。” 她咬牙切齿地想,她不是怕,她是恨他这么能造儿。 透过门缝,两人看到汀阳郡主朝这里走来,那薄薄的门后根本藏不住他们。如果被她看到,就算没看出他们的身份,也会被他们暧昧的姿势惊到吧,两个死断袖。 澹台成德的呼吸依旧平稳得很,快要看见汀阳郡主那张稚嫩的脸时,忽听到洪小胖声音:“小公子,我把你要的人带来了。” 他竟然这么快就返回了,身边多了一个护院,两人中间夹着一个灰布衣衫须发皆白的老汉。 汀阳郡主缩回了脚,盯着那其貌不扬的老汉看了又看:“你是谁?为什么偷听?” 老汉一脸迷茫:“我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哪有什么偷听啊。” 汀阳郡主不依不饶:“我明明看到……” “小公子看错了。”老汉截了她的话,眯着眼笑得贼溜溜,“老汉我一把年纪了,什么没见过,在这花楼里对你们这种事早没兴趣了。” 汀阳郡主的脸突然就被燃烧起来了,指着老汉骂:“污言秽语实属不堪,赶紧拖下去!” 躲在门后的谢罗依憋着笑,这个小丫头也太有意思了,自己来逛青楼,还不让人说话,这是什么道理?况且这老汉并没有说得很露骨,她倒是先心虚起来了。 “得嘞。”洪小胖很兴奋,手中现出一把匕首,对着老汉就捅。 出手只在眨眼间,门里门外的女人们都被吓坏了,汀阳郡主尖叫着都忘了逃跑,自己只是吩咐将老汉拖下去,又没有吩咐杀人,怎么就要弄出人命了? 眼见匕首要捅进老汉的脖子时,那老汉灵敏地一转身,挣脱了洪小胖和护院的束缚,风一般地往楼下逃窜,身形矫健,一点都不像上了年纪的人。 “追!”见他跑了,汀阳郡主顿时勇气回来,大叫一声,和侍女两人一前一后地跟在洪小胖和护院身后拔脚追了过去。 门后的两人松了口气,从隐身处出来往回廊上走。此时的回廊上已集聚了许多看客,看这几人在楼梯上互斗。 澹台成德眯起眼,以这老汉的身手来看,绝不是等闲之辈,可是他到底是谁?又是谁派他来的?他既然听了他们的墙角,那势必不能再留了。 他看向回廊另一头,在众多看客中一玄衣公子尤为显眼,他朝他点了点头。玄衣公子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 这一切被谢罗依看在眼里,不知他是何用意,突然又一想,莫非,澹台成德这是要杀人灭口啊。 老汉功夫好,可就是双拳难敌无数掌。护院越来越多,老汉越来越吃力,此时他估计明白了,这群人是真的要杀自己。 幸好老汉轻功了得,在桌子上跳来跳去,一群人跟在他身后追来追去,愣是追不着,但他也逃不出去,大门早已被护院关上,此刻就是一场瓮中捉鳖。 谢罗依看着脸色越来越差的澹台成德,戏谑道:“既然打不过人家就放人家一条生路,尊老爱幼懂不懂?” 澹台成德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眼神中猛然露出了狠厉。 她从未见过他这种眼神,心头一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只见回廊另一头的那玄衣公子飞身而起,几个起落轻松地搭住了老汉的肩,以外人看不出的力一扯,两人落在大厅中央,老汉竟挣脱不了。 护院们的刀剑随即招呼而上,玄衣公子拨开刀剑,朗声笑道:“你们一帮子人对付一个老汉臊不臊得慌呀!” 护院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理亏,在众人无声的注目下无奈放下刀剑。 “这老头是个奸细!”楼梯上的汀阳郡主不依不饶,“把他送官去!” 谢罗依好奇地看向她,这位小郡主倒是没受迷药的影响。 玄衣公子朝汀阳郡主的方向望过来,勾起唇角邪魅一笑,汀阳郡主的脸瞬间就红了,说到一半的话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小公子,老汉我愿意随您去见官。”灰布老汉垂死挣扎,他知道自己若是被玄衣公子带走,必定没命。 汀阳郡主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跟在身边女扮男装的侍女,可惜那侍女刚要出手搭救,大厅中突然传来一声空灵的叹息。 第157页 这声叹息,叹得所有人心肝发颤,潸然泪下,不知道怎么了就勾起了一番伤心往事。虽然每个人的伤心往事不同,但伤心都是真的。 学艺不精 时间仿佛一下子静止了,所有人在伤心之余被冰棺中走出的红衣少女吸引,她长发及腰,楚腰纤细,赤足踏在地板上如同正在翩翩起舞。灯火之下,那晶莹白皙的皮肤,立体的五官,说不出有多美,但一双眼睛却深邃如海,漆黑如墨,只要被她盯上,很难有人能移开目光。 谢罗依已经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了,她不想看她,奈何根本控制不了自己,急得额头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 糟糕,着了这小丫头的道。 红衣少女转了一圈,目光扫过所有人,露出满意的微笑。 “大哥哥,你这样抓着这位老伯不大好。”她走到玄衣公子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 揪住灰布老汉的手不受控制地松了,玄衣公子却一脸淡漠,而那老汉与他是同样的神情,望着自己的救命之人无悲无喜。 红衣少女不以为意,转头道:“脉脉姐姐,刚刚是有人在为我大打出手吗?” 为她?谢罗依嗤之以鼻,这小丫头未免太自信了。 脉脉点点头,僵硬地答道:“那人叫程之清,宫中的羽林军统领。” 红衣少女垂下头,长长的睫毛闪闪若有所思地道:“我昏睡时曾闻到他的气息,他一心想唤醒我。” 她顿了顿,感叹道:“我能醒来,多亏有他啊。” 偌大的塔楼里只有她一人的自言自语:“脉脉姐姐,我想见他。” 谢罗依头皮发麻,这丫头想见程之清?这使得是哪出阴谋诡计?她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一定是忽略了什么,但到底是什么,她想不出来。 脉脉转身离去,不一会儿就将程之清带了过来。 程之清再没有刚刚闯入时的锐气,他被灌得烂醉如泥,左手边还吊着一人,仔细一看就是与他一起离开的李淮阳,此时与他一样喝得醉醺醺的。 红衣少女“咿”了一声,问脉脉:“这是谁?” 脉脉答道:“新任的英州都督李淮阳。” 烟花之地对朝廷命官了如指掌,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谢罗依忍不住想去看澹台成德,奈何眼珠子不听使唤只有干着急的份。 此时的红衣少女心情大好,拍拍程之清的脸,扯扯李淮阳的耳朵,玩的不亦说乎。 李淮阳大概被扯痛了,怒气冲冲地甩开她的手,吼道:“哪个狗娘养的不要命啦!” 暗叹一声,谢罗依无奈地想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 只需一眼,刚刚还火气十足的李淮阳顿时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痴痴傻傻地流着口水,崇拜地看着红衣少女。 红衣少女往他身上嗅了嗅,掩住口鼻颇为嫌弃地退后两步,转头看向程之清道:“这个人臭得很,你能帮我杀了他吗?”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但一开口就要杀人着实让人害怕。程之清却完全没放心上,醉眼迷蒙地点点头,挥拳就向李淮阳而去。 那李淮阳莫名其妙地挨了一拳,脚步不稳地想要还击,但目光却仍旧死死地盯住红衣少女,别扭的样子显得很诡异。 红衣少女却欢叫着拍手为两人鼓劲:“快打呀,打死他!打死他!” 没有人能救得了他们,程之清和李淮阳互殴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身怀功夫的两人像两只无脑的野狗扭打在一起,鼻青脸肿衣衫褴褛,即便从最初的凶恶扑杀到后来的奄奄一息,他们像连体婴一般不愿分开,也没有人能将他们分开,除非死亡。 红衣少女咯咯笑着,有意无意地抬头向谢罗依望去,那看似单纯的眸子里藏着蠢蠢欲动的杀气,让人脊背发凉。 被她盯住的谢罗依虽不会像其他人一样迷失心智,但要命的是她挣脱不了,此时她才开始懊恼小时候贪玩不好好学习,总以为凭着小聪明自己的蛊术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没料到今天碰上了高手,还是个看不出来历的高手。 她头一次真正感觉到害怕,她怕红衣少女是冲着自己来的,更怕她强大的蛊术让这里所有的人自相残杀,明日一早这里将是累累白骨…… 就在她恍惚时,突然有剑锋刮耳,也不知哪个不怕死的提剑朝红衣少女杀去。 不怕死之人白绫覆面,气势如虹,虽然剑术不精但杀一个小姑娘倒是绰绰有余,毕竟那丫头除了会蛊惑人心,腿脚功夫是一塌糊涂。 红衣少女吓得连连惊叫,到处逃窜:“脉脉救我!” 可惜脉脉就像没听见一样,愣在原地。 谢罗依此时看出了端倪,红衣少女的蛊术来自她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没了眼神的对视,一切都白搭。 第158页 这覆面汉子真是机智。谢罗依都快为他欢呼了,恨不得那汉子立刻就将这妖女砍成一段段的。 就在她以为他要成功时,半路一柄重剑杀到,挑开覆面汉子的剑锋,重剑随即顺势一转格出,虎虎生威,她站在楼上都能感到那扑面而来的杀气。 不好,谢罗依的心沉了下去,覆面汉子攻势立即溃败,手中兵器拿捏不稳没几下就被挑飞,腹中又中了一脚旋风腿,直接被扫飞出去,撞翻若干方桌板凳,摔到墙角爬不起来。 他呕出一口鲜血,淋淋漓漓地洒在白绫上,触目惊心。 谢罗依的心瞬间被纠紧了,心里不断喊着为他加油鼓劲想让他站起来,然而他努力好几次,均已失败告终。 从阴影中走出的重剑者提剑来到他面前,谢罗依这才注意到他的容貌,五十岁上下,风霜满面,步伐稳健,魁梧壮硕。 剑锋一指,指上了他的心脏。 覆面汉子愣了一下,随即低笑道:“原来是你。” 这短短的四个字让谢罗依的心跳漏了一拍,这声音也太过熟悉了。她死死地盯上去,越看越难受,眼中渐渐涌出了泪水。 红衣少女从重剑者身后探出头来,俏皮地笑道:“哎呀,你认出他了,那你必死无疑哟。”她说得轻飘飘的,好像在说一件很有趣的事。 重剑者的剑尖挑去他面上的白绫,他偏过头去不去对视红衣少女的眼睛:“既然落在你们手中,我也没什么话好说,动手吧。” “好啊。”红衣少女笑得很开心,拉扯着重剑者道,“杀了他。” 重剑者默然。 红衣少女见他无动于衷,凑到他面前,使劲拽了拽他的衣袖,催促着:“喂,快点,杀了他!” 重剑者竟也避开了她的眼睛,这显然是不愿受她控制。 红衣少女恼羞成怒,她转到哪儿他就避到哪儿,终于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喊:“莲姨!他欺负我!” 那震天的哭吼声让谢罗依猛地打了一个激灵,这丫头看上去柔柔弱弱,实际上犹如河东狮啊。 但就是这放声哭嚎,她突然觉得强加在自己身上的力量有一刹那的停滞,她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眼角余光瞥到匆匆从楼上跑下来的莲掌柜,颇为惊讶,她原以为莲掌柜也是在红衣少女的控制范围内的。 刚开踏进盈盈一水间时,谢罗依的目光都留恋在那些年轻漂亮的姑娘们身上,这徐娘半老的莲掌柜根本入不了她的眼,但现在她才真的发现,那些年轻的姑娘们和眼前这个女人是没法相比的,那股风韵犹存的凹凸身形,高高束起的发髻满头金玉,抹脂涂粉的脸蛋上眼角深深的皱纹,这一切看似被风霜侵蚀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 莲掌柜狠狠地推了一把重剑者,虽没推动却不妨碍她掉眼泪:“田胜利你又想干什么?你是不是想逼死我们母女你才高兴!” 田胜利? 谢罗依猛然想起,这田胜利不就是刚进京述职的凉州都督吗? 立刻,她就将这些琐碎之事联系起来,谢济武和李淮阳哪是单纯的来找乐子这么简单,前几日他和杜成江来府中瞎胡闹让澹台成德给他们瞎支招,原来他们都是为了今天。 她开始回忆起当初他们的密谋,似乎是要借着田胜利的手除掉程之清……可是现在…… 她眼珠子转了转,程之清和李淮阳扭打在一起难舍难分,田胜利却和两个女人搞在一起要杀自家小弟,这话本的剧情貌似有点走偏啊…… 那田胜利对扑过来的莲掌柜十分无奈,拽住她道:“小莲,别胡闹了!” 小莲?这个称呼出现在一浓妆艳抹的中年妇女身上,谢罗依竟不自觉地抖了抖身子,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真是个好兆头。 莲掌柜摇头道:“他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你饶他不死就等于将我们逼上绝路。十几年前你已经放弃过我们一回了,现在你来寻我就为了再让我们为你牺牲一回吗?” 莲掌柜说完这话抹着眼泪道:“我也就罢了,可孩子是无辜的,你凭什么牺牲她们呀!” 一字一句如泣如诉,说得凉州都督田胜利的脸一片煞白,眉头紧锁,眼眶微红,健硕的身子晃了晃,似是痛苦到了极点。 能让硬汉如此,必是一对老情人。 谢罗依一颗爱好八卦的心又被勾起,饶有兴趣地想看他们谁先妥协,但突然往旁边一瞟,真是看戏误事,自家小弟还在人家剑下呢。收敛心神不再胡思乱想,默念心决冲了几次穴道,皆以失败告终,早知如此就该带几只新养的蛊虫防身。 她心里又急又气,谢济武平日还挺机灵的,怎么遇着事就犯傻,难道不知道趁他们争执不休时正好是逃跑的好机会吗? 第159页 她急得冒汗,可谢济武刚动了动就一旁盯着的红衣少女跳着踹上了好几脚,疼得他再次惨叫着滚回田胜利的剑下。 这次莲掌柜给红衣少女使了个眼色,红衣少女心领神会扑上去握住田胜利手中的剑往谢济武的心口捅去。田胜利大惊,他很想将剑抽出来,只是剑刃在红衣少女掌心中,他于心不忍怕划伤她娇嫩的皮肤,内心翻涌起伏,犹犹豫豫地就被她牵制。 那红衣少女丝毫不觉得疼痛,反而在得手后朝他回眸一笑,抓住他失神的刹那将他心神牢牢蛊惑住。 重剑重新落回掌中,红衣少女狞笑着提着带血的剑朝谢济武刺去。 舍身 眼看谢济武在劫难逃时,与他血脉相连的谢罗依正在此之前就冲破了红衣少女的控制,她轻手轻脚地快速地绕过被控制的人群,随手捡起一把剑连跑带跳地冲下楼,二话不说对着红衣少女就砍。 这猝不及防的拼命招式把红衣少女和莲掌柜都吓了一跳,谢罗依几乎将所有的力气都灌注在手中,那一剑几乎就要洞穿红衣少女的心脏。 莲掌柜却闪身滑到剑锋面前,一把推开红衣少女,自己硬生生地接了她这一剑。剑锋斜斜地刺入她的肩胛。谢罗依手中一滞,这是又要杀人了? 就在她走神时,红衣少女回过神来,提着剑杀到,那莲掌柜拦不住,谢罗依又躲不及,幸好一旁谢济武跳起来对着她的脸就来了一拳。 红衣少女吃痛,一边脸颊瞬间就肿了起来,一看就下手不轻,她丢了重剑,捂着脸眼泪汪汪。 谢罗依咋舌,这小子也太不怜香惜玉了,打人怎么能打脸呢。 “姐,快走!”谢济武狠狠地推了她一把,把她往门外推。 谢罗依提剑在手,诧异道:“你小子竟然认出我了?” 谢济武道:“废话,你是我姐,化成灰我都认识。” 谢罗依抽抽嘴角,这不是在咒她嘛。 她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莲掌柜,心有不忍刚想救个人,就听见已偷偷避开的红衣少女愤怒地发号施令:“给我把这两人砍成肉糜!” 这下糟糕了,原本昏昏沉沉的人们睚眦迸裂,捞起身边能看到的家什,僵硬地朝两人过来,连逃跑的大门都被堵住了,而站在他们身后的少女长发飞舞红衣猎猎,如同入魔了一般。 这么多人拥过来,他们哪还有命在?谢罗依横剑胸前挡在谢济武面前,道:“我撑在这儿,你赶紧去杀她!” 谢济武刚扔了把凳子过去,立刻就被最前面的文弱公子挥动扫帚砍成两半。他惊呆了,这文弱公子他认得,是厉观侯的小舅子胡景庭,平日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可柔弱得却是看到鸡都怕的主儿,今日倒成了鸡头,可真是露脸啊。 谢济武哭丧着脸:“姐,这么多人我冲不过去啊!” “没出息。”她骂了一句,为显示自己胆子大,勇武有力,她勉强挥着剑往前吓唬了两下就吓得退了回来。 眼见真要被砍成肉糜,受伤流血的莲掌柜却张开双臂挡在二人面前,大叫着:“语儿,快让他们住手!”很显然,这个莲掌柜是知道她身份的。 红衣少女却不管,怪笑着:“你若不让开,他们会连你一起砍哦。” 莲掌柜捂着胸口痛苦地摇了摇头:“你不能杀她。” 红衣少女再不看莲掌柜,冷笑一声,目光扫过,身后就有大汉随手将莲掌柜扔出了包围圈。 谢罗依喃喃道:“完了,她六亲不认了……” “可不是。”谢济武拉着谢罗依想要拼死冲一冲,奈何这群被控制的人太厉害,根本过不去,他捡起落在地上的剑,深吸一口气,“姐,咱们跟他们拼了!” 说得容易,这怎么拼呀?难道光凭一腔勇气吗? 谢罗依被这阵仗吓破了胆,握着剑的手都在发抖,害怕到最后竟还带着哭腔喊:“澹台成德救命!” 没有人回答她,甚至她都没有找到澹台成德在哪儿。 她刚喊完谢济武就翻了个白眼:“别喊了姐,没用的。” 谢罗依失望又失落,语调不稳,好似在发抖:“为,为什么没用?” 谢济武干笑两声:“你没听过一句话吗?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谢罗依道:“你怎么连自己都骂?” “额,不包括我。”谢济武反应过来,胳膊肘碰了她一下,朝她努努嘴道,“你看那儿。” 顺着他指的方向,谢罗依看到人群中目光呆滞、神情木然,手中还拿着一片碎碗瓷片当武器的澹台成德,亦步亦趋如同前几日赶尸匠李环手下的僵尸。 他和被控制的众人没什么两样,但在她心中又是稍稍不一样。谢罗依心下一片凄恍,原以为他是此楼的东家,总有些法子能掌控全局,没想到还是与一般人一样,被蛊术玩弄,身不由己。既然命中注定她在劫难逃,那么与其死在别人手中不如死在他手中,好歹等他清醒后能记着自己…… 第160页 “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空发呆!”谢济武挤到她身边,与她背靠着背,两人已经被围到了墙角。 “我发现他们力气虽大但行动迟缓。”谢济武已有了主意,压低声音对她道,“一会儿你挡着,我偷偷爬过去杀了那丫头。” 事到如今她只能硬着头皮道:“行吧,你抓抓紧,不然你老姐我就该被分尸了。”说完就挥了挥手中的剑,吸引大家的注意。 “放心吧。”他回答的很敷衍,慢慢地蹲下身,果然没人注意到他,而红衣少女躲在众人之后操控全局,此刻正好被挡住了视线更是发现不了他。 谢济武匍匐着慢慢地朝他们爬过去,循着间隙冒着被踩的风险小心地在期间穿梭。谢罗依看得目瞪口呆,心想,自己或许也可以这么干。 可她刚蹲下就有一把剑扔了过来,虽然剑头扔偏了,只是划破了她的衣裳,但也惊得她一身冷汗。 真是不公平!谢罗依欲哭无泪,眼瞧着人群越来越近了,她只好再次闭着眼挥剑而上,剑往前一捅,捅进了某人的肚子。 她仿佛被捅的人是自己,惨叫着拔出剑,带着一道激扬的血线。 那人脚下一顿,梗着脖子低头看了一下,摸摸自己的肚子,看看沾血的手,愣在原地没有反应。 难道要每人都来上一剑吗?她正踌躇时,只觉耳边有风,一人挥着长凳朝她脑袋砸下。她机敏地避开,随手就是一剑,这一剑有了经验,手中力道不足最多也就是划破那人的表皮,但血立刻就涌了出来。 随着那人呆愣在当场的同样反应,谢罗依立刻就主动出击连续刺伤数十人,毕竟死道友不死贫道嘛。如法炮制的后果就是给谢济武提供了迅速扑向红衣少女的捷径。 红衣少女见状慌不择路,除了逃她没有更好的办法。谢济武想要捉住她也不容易,他毕竟有伤在身,一逃一追就在消耗时间。 谢罗依很无奈,她虽然凭一己之力放倒了大部分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才子们,但面前这几人她却不敢轻举妄动。 久经沙场的田胜利走在最前面,其次是和澹台成德眉来眼去的玄衣公子,他身后不远就是澹台成德,最后是两个鼻青脸肿衣衫褴褛的程之清和李淮阳,他们五个人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堵住了她的去路。这几个人身手应该都不错,对于刺一剑就能倒,她实在很怀疑,况且那些发愣的伤者有些已渐渐清醒过来。 她不忍去刺澹台成德,咬咬牙往最近的田胜利刺去。 哪知剑锋还没刺到跟前,田胜利竟猛地握住剑刃,任由掌中鲜血汩汩而出也死不松手。谢罗依暗道一声糟糕,用力拔剑,竟纹丝不动,他仿佛不觉得疼一般。 驰骋沙场的硬汉果然非同一般,他这身子怕是铜墙铁壁铸成的吧? 她来不及欣赏这坚硬如铁的肌肉,只听啪地一声,手中长剑断成两截。 一恍神的功夫,田胜利已手握断箭朝她捅过来,要不是受控于蛊术行动僵硬,谢罗依定难逃此劫。她机敏地躲开,却躲进了玄衣公子的攻击范围。 玄衣公子僵硬地抬起手臂,准确无误地对着她的天灵盖劈下,谢罗依叫苦不迭,脚下一滑,以狗吃屎般的姿态滑倒在澹台成德面前。 她想学谢济武那样偷偷地从他身旁爬过去,可澹台成德的反应也非常灵敏,手中的碎瓷片对着她脖子划来,要不是她连爬带滚地后退,非血溅当场不可。 不远处谢济武还没有追上红衣少女,玄衣公子掌风如刀,田胜利手中的断刃估计能将她划成一朵花,至于衣衫不整双目通红的程之清和李淮阳,更是一人提着一把刀,银光闪闪得真是要命。 无路可逃之际,谢罗依审时度势放弃了抵抗,挺身撞向澹台成德手中的碎瓷片,毕竟他手中的算不上一个兵器,再说了这个杀伤力最小,只要撞得巧,说不定还能保住一命,总好过被这些人刺成刺猬。 可是当碎瓷片刺入身体时,她还是感觉到了剧烈的疼痛。他下手不轻,碎瓷片几乎整个没入身体,血虽流得不多却让人头晕目眩。 她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的伤口,他还真的下得去手啊,原本的那一点侥幸荡然无存。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攀住他的手臂免得自己摔下去,动情地唤了一句:“相公……” 看着她支撑不住一点点的往下滑,澹台成德突然觉得眼眶干涩,原本无感的心就像是在被锯子拉扯,痛得他忍不住弯下腰来,膝盖重重地撞击在石板上,而那双僵硬的手无意识地托住她的身子。 看到他终于有了一点点反应,谢罗依燃起了希望,趁着自己还残留着最后一点意识,忍着痛哽咽着:“相公,你可别忘了我……” 第161页 “别……”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半跪着抱着她的身体,双眸涨得通红像是在与什么对抗着,嘶哑着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别死。” 谢罗依觉得自己的脸因为疼痛扭曲得快抽筋了,勉强挤出一个笑想与他开玩笑:“谁让你刺得那么重……”还有话没说完,就觉得周遭的喧嚣离自己远去,她听到谢济武兴奋的喊她,又觉得脸上湿了一片,无奈地叹了口气,万般舍不得地阖上了眼睛。 “依依,依依……”他轻轻地晃了晃她,惊慌无措地看着她渐渐失去血色的脸,等到再抬起头时,眼中布满杀气。 苏醒 谢罗依突然睁开双眼,四周一片漆黑。她暗道一声糟糕,难道自己真就这么容易死了?她动了动麻木的手臂想去摸摸自己的伤口。这一动,忽然就听到有人在耳边唤她:“依依……” 他一直在叫她,叫得她忍不住皱起眉头,周围渐渐有了光亮,她动了动眼皮,很想回答他,毕竟他温柔得有些过分。 有清凉的触感,她听见他问:“她怎么样?” 那人回答他:“爷放心,夫人活了。” “那怎么还没醒?” “爷别急,不出一个时辰准能睁眼。” 谢罗依听得清清楚楚,甚至连他松了口气的声音都听见了,但心里却忍不住腹诽,这郎中太会赚钱了,本来肯定在吓他,说自己必死无疑,现在活了,这赏金必定得是个大数目。其实就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哪里用得着扯上死了活了的。 她恨自己不能申辩两句,甚至连睁眼都费劲,只听他道:“带先生下去,重赏。” 谢罗依默默哀叹,我的银子哟—— 脚步声有些杂乱,有出去的也有进来的,渐渐的四周就安静了下来。 手被他握住,十指相扣,扣得太紧了些,她怀疑自己手臂没知觉是不是被他死死抱住,发麻了。 松手!她无声地呐喊着,奈何喊不出声也动不了。 忽听一个似曾熟悉的声音道:“让她好生养着,会没事的。”这该是某人正在安慰他。 许久,没等到他的回答,她现在就想听听他的声音,他再不说话,她又要开始犯困了。 那个声音又道:“这里很安全,她还得再睡会,你要不要下去看看?” 此人说话极为小心,声音也压低着,谢罗依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自己一定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 努力抬了抬眼皮,眼前仍只有一片光而已。 “依依?”她又听到他叫她,往常他不怎么叫她的名字,要么勾勾手就把她勾去,要么就是与她一样直呼大名,像现在这么叫得亲切友好真是不容易,不过听多了又好像在喊她“姨姨”。 自己突然之间成了他的长辈,哈哈哈…… 一想到此处她真想放声大笑,打定主意醒来后一定要好好嘲笑他。 “我说,那个……” “你出去。”他终于开口打断了他。 “不是,下面一团乱,莲姨还跪着,还有田胜利那可是个大麻烦……” “你惹出来的事,你自己去收拾。”他说得很平常,听不出任何喜怒哀乐。 “别别别,您是咱们的头啊,您得拿个主意。” 他冷哼一声:“你们何时将我放在眼里。” “我一直以您马首是瞻啊!”那人急得很,又道,“我是没想到那丫头会发了疯,会把我们都玩了!” “没想到?”他的声音冰凉彻骨,“我也没想到你会背着我要她性命。” “不不不……不是!”那人差点没哭出来,“我只是想谢济武没搞定田胜利,那咱们就再添把火让田胜利和李淮阳一起把程之清弄死,这样他们两人将都会在我们的掌控中,只是没想到会弄成这样。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沉默是最可怕的,谢罗依觉得自己都快撑不住了,直到听到脚步声,她才知道那个不停解释不停表忠心的人是真的出去了。 昏昏沉沉间又听到他说:“依依,别睡了,你想想小武……” 谢罗依一个激灵,竟猛地睁开眼睛,小武怎么了?! 澹台成德被吓了一跳,随后是又惊又喜,接连问她:“难受吗?痛吗?晕吗?要不要喝水?想不想吃点东西?对了,喝药……” 她忍不住皱眉看着自己被牢牢握住的手,虚弱地道:“快放开我。” 他略显尴尬,虽依言放手,但目光却眷恋地看着她,久久不愿移开。 她干咳了一声,扯着伤口有些疼,虚弱地问:“小武怎么样?” “他没事。”他见她狐疑的眼神,又道,“他好着呢,都是皮外伤,刚才还生龙活虎地吵着要来看你。” 刚开始的惊喜被灌了一壶失落,自己一直在唤她,希望能唤醒她,没想到她是听见了谢济武的名字才愿意醒来的。细细一想,大概是在怪自己刺伤了她。 第162页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要伤你的。”他垂下头,有些怕看她的眼睛。 本来她想好了,待醒来时定要好好的揶揄他一番,如今见他愧疚成这副样子倒不好说出口了,只能拍了拍他的手。 “你给了那江湖郎中多少钱?” “啊?”他怔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后才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钱,你很穷啊?” “恩,穷啊。”她眼神空洞地望着屋梁道,“我还想求得绿漪琴呢,就是钱不够。” “以后我给你买。”他一口应诺,从未见她弹过琴,没想到她竟然有此雅兴。虽然绿漪琴是古琴,千金难求,但为了她这点钱算不得什么。 谢罗依转头看向他,目光灼灼,虚弱地笑道:“最喜欢你为我花钱了。” “养夫人嘛,应该的。”他又握住她的手,摩挲着叹道,“不过,我长那么大,也没见过像你这么蠢的人,傻乎乎的就往前冲,不把瓷片当回事。” 这话和预想中的不一样嘛,这家伙竟然还说她傻?谢罗依气得想一口咬死他,但她现在只觉得浑身乏力,刚一起身,伤口便被扯痛了。 “不过你舍身伺虎倒是勇气可嘉,与我在一起久了倒也算有所精进。只是,以后别做傻事了,像那种情况你完全可以捅我一刀,只要不捅在要害上,我还是可以惊醒过来的。” 他絮絮叨叨,她横了他一眼,眼风锐利,他缩了缩脑袋,嘻嘻笑道:“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伤害我,但伤害你自己我不答应。” “澹台成德,你少来这套。”她狠狠地在他手心里掐了一下,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就你这点本事,连自己手下都管不好,还想造反?” 说完这些她就忍不住捂着伤口,真是痛死了。 “哎哟,我的姑奶奶。”他伸手轻轻地抚她的伤口处,“您说得太对了,都是我的错!等您好了要打要骂,要砍要杀小的绝没二话,现在好好养着,切不可再动气了。” 他这副低声下气讨好的模样又可气又好笑,她笑道:“从哪学来的?” 他笑道:“我学着也是为了哄你,其他人还没那么大的脸面。” 她伸手想掐他的脸,够不着有点恼,他见了就凑上去,被她一把揪住,还真有些疼,龇着牙却不喊出声,任由她发泄。 “你说谁脸大?” “我脸大。” 她这才满意地松了手,呼呼地喘着气。他揉着她的手,笑道:“夫人小心手疼。” 谢罗依觉得他脾气好得有些过分,诧异道:“你不疼吗?我可用了全力。” 澹台成德柔声道:“我皮糙肉厚的,怎么会疼。”她的全力在他看来如同隔靴搔痒一般。 “真的吗?”她看到他的脸上已显露出自己掐的印记。 “当然是真的。”他更加温柔,温柔得不像话。 她一边斟酌着话语一边在他脸上寻些蛛丝马迹:“你,这是转性了?” “愧疚加心疼。”他答的飞快,面色坦诚不像作假。 “可你为什么还卸妆了?” “怕你一觉醒来发现一个陌生人对着你深情款款,吓着呗。” 谢罗依龇着牙,觉得肉麻,但转念一想不对啊,便问道:“那且不是让别人看见了?” 澹台成德失笑:“看见就看见呗,没什么好担忧的。” 就在两人腻腻歪歪时,有人推门而入,叫唤着:“我的大爷您赶紧出去看看吧,那丫头……” 话说了一半就被噎住了,澹台成德的眼神太狠,狠得他把下半句话给吓忘记了,傻傻地愣在原地。 “他谁啊?”被打扰了,谢罗依比他还要不高兴。 那人很有眼力劲,笑眯眯地上前问候:“娘娘可算醒了!您不知道啊,咱们殿下都快急死了,差点没随您而去。” 这话是尽往夸张里说啊,她抽抽嘴角看向那人,束发玄衣,面目清秀却故作粗犷。她记得,他就是和澹台成德眉来眼去之人,这人功夫不错,要不是中了蛊术反应迟缓,自己就要死在他那一掌之下了。 她闭了闭眼感叹一句:“殿下手下的都是人才啊。” 澹台成德顺着她的话道:“夫人谬赞了,这人才可不牢靠。” 谢罗依看向玄衣公子道:“你牢靠吗?” 玄衣公子没想到她会问自己,楞了一下立刻露出一脸谄媚:“绝对牢靠!” 她眨眨眼:“那我这伤?” “意外,一场意外。”他舔着脸道,“属下已经在彻查中,一定严惩凶手!” 谢罗依不动声色地道:“那凶手我得见见,问问她为什么非至我于死地不可。” “娘娘,那真的是场意外。她是想杀我们所有人,并不针对您一人。”他一脸无辜,不像在隐瞒什么。 第163页 “你现在好好养伤,这些事不值得你费精神。”澹台成德安抚她道,“我随他去看看,让真真来照看你。” 她拉住他:“我和你一起去。” “别胡闹了。”他板起脸来。 她哭丧着脸:“莫非你有事瞒我?” 双眸水汪汪,一滴泪吟在眼角摇摇欲坠,这副委屈可怜的模样一看就是装出来的,但澹台成德却不忍她失望,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向玄衣公子。 玄衣公子诧异得眼珠子快落下来了,见他不为所动最后不得不跺跺脚,转身出去了。 “他怎么走了?” “拿推椅去。” 不一会儿带轮子的推椅上铺着软垫被推到了她床边,真真随后进来扶她坐好,这才推着她出门。有人在一旁细心伺候,谢罗依也不觉得疼,只管享受着。 这时她才发现楼道幽深狭长,与原先塔楼二层敞亮的雅座过道完全不同。 她问澹台成德:“我们还在盈盈一水间吗?” 他点了点头。 她又问真真:“事发时你在哪?” 真真也不看她,淡淡地道:“今晚店里客人太多,我在招呼客人。” 她追问道:“这么大动静,其他客人都聋了?” 真真没有答话,为难地看着澹台成德。 “楼中隔音好啊,咱们这儿可是花了大价钱的。”他还没说话,玄衣公子已抢先答了。 谢罗依转头看向他,虚弱地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玄衣公子嘿嘿一笑:“在下白无眉。” “原来你就是白无眉啊。” 白无眉不知道她这句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知道自己?他自然而然地将眼光投向澹台成德。 “你看他干什么?”谢罗依似笑非笑地盯着白无眉,“我觉得我们好像见过?” 白无眉突然觉得身上多了好几把眼刀,他受惊得望着面前的几个人,脑中电光火石地回忆了一遍,艰难地吞了几口唾沫,梗着脖子道:“您记错了。” 说服 记没记错谢罗依并不是很有把握,但她看见白无眉滚动的喉结和鬓角的潮湿,心中了然一笑,也不拆穿他。 白无眉只觉得自己像在众人面前被扒了个精光,气得大叫:“我说的都是真的!” 真真嫌弃地道:“您小声点吧,把我们耳朵都快震聋了。” 白无眉讪讪地闭了嘴,澹台成德只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却惊得跳了起来,惊恐地缩到了墙角,与众人保持安全距离。 白无眉仰头望着黑漆漆的走道穹顶,真想抽自己两耳光,他这人没什么毛病,就是爱美人,尤其面对美人太容易紧张,一紧张就露陷了。 走道尽头是一座铁门,真真摆弄了几下铁门旁的烛台,门便缓缓移开,封闭的内室中烛火跳跃,烛光下除了铜墙铁壁外,谢罗依还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李环的脸。 原来他才是他的头号心腹啊。 石壁上是一溜各色刑具,铁链子里锁着红衣少女,她垂着头,双目紧闭,长发盖住了她半张面孔,原本就很白皙的脸现在看上去更加惨白,连一条条细小的血丝都看得清楚。 莲掌柜见他们进来,下意识地挡在她面前,她身旁是面如死灰的田胜利和一脸冷漠的脉脉,双方明显处于对峙中。 李环双臂抱胸,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见到澹台成德他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来了。” 澹台成德略一点头,走到双方中间,他又摆出那副冷漠无情的样子,拒人千里。 原本莲掌柜看上去很虚弱,但一见到他立刻就来了精神,几乎是冲到了他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爷,求您看在往日属下忠心耿耿的份上饶了小女吧!” 她不顾肩胛上的伤,澹台成德却一把弯下腰将她托住:“莲姨,她可是伤了爷的人啊。” 莲掌柜一愣,看向谢罗依,隐忍道:“属下知道,属下愿意承担责罚。” 澹台成德摇头道:“与你无关,犯错的是她。” “我是她的母亲,是我没有照看好她才让她犯了错。都是我的错,爷要罚就罚我。”莲掌柜神色凌然,话锋一转,“除非我死了,不然没人可以动她。爷,您也不行。” 她虽然说得很平静,但眼底燃着火,一触即发。 谢罗依看到了,好一个护犊的母亲,她有些不忍心又有些羡慕,这个不得语有这么好的母亲,对她如此疼爱,相比自己,真是幸福很多。 澹台成德也看到了,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好吧,爷成全你。” 他向白无眉使了个眼色,又对真真道:“以后你就接替莲姨。” 真真柔顺地道了声是,白无眉已活动开了双臂,骨骼关节咯咯地响,一步步地走上前就准备来绑莲掌柜了。 第164页 突然一条手臂将白无眉拦住,澹台成德挑眉道:“田将军想插手本王的家务事?” 一直默不作声的田胜利突然出手阻拦,谢罗依也从自己的自怨自艾中提起精神来,看来,澹台成德的目的已经达成一半了。 田胜利铁青着脸道:“据我所知,殿下此刻该待在王府。” “你倒知道得不少。”澹台成德丝毫不在意,笑道,“将军要去揭发吗?” 田胜利道:“殿下以为我不敢?” 澹台成德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那将军赶紧,宫门一会儿就开了,现在去正好。” “我要是去了殿下只有死路一条。” 田胜利并没有要去的样子,看上去反而像是在磨蹭。 澹台成德道:“将军是要在陛下面前诬告本王吗?可惜你没有证据。” 田胜利道:“这栋楼就是证据。” 澹台成德同情地看着莲掌柜和脉脉,又将目光投向还未苏醒的红衣少女不得语:“看来将军是要大义灭亲了。这一点,本王倒是没有想到。” 莲掌柜垂着头,她衣裳深看不出肩胛上的伤到底伤到什么程度了,但她在一旁默不作声显然是在默认田胜利的话,谢罗依暗暗叹气,为了保自己女儿的命,她已经准备好背叛了? 相比之下,倒是她身边脉脉,一脸愤然,也不知是谁气着她了,圆圆的脸上泛出成熟的苹果红,倒是可爱。 “我无意与殿下为难,只要殿下能放了她们,届时我会将她们带离京都,以后也不会回来,殿下可以放心。”田胜利虽是无奈却颇为坚决。 澹台成德来回踱步,看上去像是在思考,但谢罗依却觉得他已经早就拿定主意了。 “在本王很小的时候就仰慕将军,因为有您在,西北凉州才可以在西域众国数十年的虎视眈眈下坚若磐石。”他顿了顿,观察他的神情,“但今日本王却发现,将军戍边是能者,但对于朝中局势却没慧眼。” 他这话说得直白又不留情面,田胜利面色一沉道:“本将只知道效忠陛下。殿下的所作所为本将不敢苟同也深感不耻。殿下与本将不是一类人,徒劳的相劝只能自取其辱。” 这人果然够硬气,谢罗依差点要为他的勇气鼓掌了。 澹台成德摇头感叹:“田将军是两朝元老了,你效忠的是先帝还是陛下?” “当然都是。”田胜利答得飞快,眼神中已投出厌恶。 澹台成德道:“可惜将军效忠的虽为澹台家实则早已改换门庭姓了西,如今庙堂江湖早就人尽皆知,将军还在自欺欺人,此乃不明。若将军还在以为愚忠可以保得荣华富贵世袭罔替,实属不智。当然若将军早已投身西门之下,那就当本王说了废话了。” “本将且是贪恋富贵之人!”田胜利怒斥。 “那就是委身阉竖贪生怕死之辈。”澹台成德没等他说完,立刻截断了他的话。 田胜利怒道:“殿下这是要拿欲加之罪陷害忠良吗?” “你还敢说自己是忠良?投身西党,有负先帝;不忠于民,愧对良心;”澹台成德步步紧逼,看了一眼莲掌柜母女,“抛妻弃女,薄幸之徒。你算哪门子忠良哈?” 他知他极重名节,也看出他的软肋就是莲掌柜母女,虽不知他们当年是是非非,但只要她们三人在手就不怕田胜利不从,况且他根本不信像田胜利这样的武将会看得上西群山这种人。 果然田胜利被逼得哑口无言,不过他心里如明镜一般:“殿下是要威胁我?” “那要看将军怎么理解了。”澹台成德神情倦倦,似乎这件事算不得有多紧要。 澹台成德用感情、大义来压迫他,又以一种无所谓的姿态来消遣他。田胜利发觉只要自己还在这里,就只能有一个选择,不然根本无法活着出去,更别说带走这母女三人。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莲掌柜,她回望自己的眼中有渴望有希冀有深情更有哀怨。田胜利简直不敢再看下去了,他怕他坚硬如铁的心会瞬间融化,而融化他的就是这犹如滚烫岩浆的凝望。 内室陷入压抑的气氛中,谢罗依实在想不到这两个人这么有耐心,忍不住动了下身体,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立刻就有人扭头看了过来,那人还对她笑了笑,谢罗依龇牙咧嘴毫不顾忌形象地回瞪了他一眼。 李环的笑意更深了,问道:“娘娘是有话说吗?” 此话一出,就连田胜利都吃惊地看向她,心里狐疑着这位莫不是传闻里的京都第一美人宠臣谢运的长女?据说最近嫁于临川王为正妻,新婚没几日两人就感情失和,曾当街大吵闹得人尽皆知,似乎颇不得临川王喜爱,可是这样的女人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第165页 他忍不住又多看了她几眼,这个女人一身素衣,长发散在胸前,精致的小脸上虽没什么血色,一双眸子却闪闪发亮,让人一见难忘。 澹台成德轻咳了几声。 谢罗依避开澹台成德的目光,故作惋惜地对神游天外的田胜利道:“将军可要快些做决定呀,英州都督可是急着上咱们殿下的船。不过将军也可以考虑去陛下那儿表忠心,只是陛下四周眼线密布,别被有心人窥探了行踪就行。” 田胜利了然地点了点头:“那我可以带她们走了吗?” 谢罗依挑挑眉,指着还没醒的不得语道:“除了她。” 田胜利又转头看向澹台成德,发现他并没有反对,便扶住莲掌柜道:“我们先出去,给你治伤。” 莲掌柜冷冷地甩开他:“你自己走吧。” “小莲!”被她一拒绝,田胜利就是真的急了,“我不是不管她,只是先出去给你治伤。等你好了,咱们再来接她。” “我和娘都不会跟你走的,你要走就赶紧走,省得到时候想走就走不掉了。”脉脉的厌弃地别过头去,懒得再看他一眼。 田胜利怒气冲冲地回头冲着谢罗依吼:“你们分明不想让我带走她们!” “没有不让,除了这个凶手。”澹台成德和谢罗依竟异口同声,他们不着急也不怕他出去泄密。 田胜利抓狂地压低声音对莲掌柜道:“他们可是反贼,和他们在一起是要掉脑袋的。” 莲掌柜瞪了他一眼:“我也是反贼。” 田胜利默然,莲掌柜又道:“你走吧,反正这么多年你也没管过我们,如今假惺惺的做给谁看。” “是我对不起你们,可我想弥补。”他垂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谢罗依示意真真推着她让开一条道,催促道:“将军要是没事就快走吧,我们还忙着呢。” 她这是在下逐客令,田胜利尴尬地扁扁嘴,他还有一大堆话没说,实在不想就此离开。 “田将军?”谢罗依不依不饶。 在她叫了几声后,田胜利已经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 澹台成德看在眼里,帮腔道:“喂,她在叫你。” 脉脉竟然紧接着凶他:“快走啊,你还赖在这里干什么?” 田胜利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真难以相信他是叱咤一方的将军。 谢罗依在同情他的同时又淡淡地扫了脉脉一眼,正好看到她投向澹台成德的光,充满了崇拜与钦慕。 这年头倒是好看的男人吃香些,谢罗依低头开始掰手指,喜欢他的姑娘有些数不过来了。 “我留下。”田胜利突然开口道,脸上无悲无喜,只是拽住莲掌柜的手轻轻地拍了拍。 谢罗依已经做好他离开的准备了,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略感惊讶地望向了澹台成德。 澹台成德道:“将军真是性情中人啊,莲姨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莲掌柜的眼中瞬间盈满了泪光,田胜利回望向她,动容地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澹台成德向脉脉使了个眼色,脉脉便劝着两人离开,毕竟莲掌柜的伤也不能再耽搁了。 莲掌柜走时不放心地看着仍未苏醒的红衣少女,谢罗依知她不放心,握住她的手道:“莲掌柜放心,有我在,绝不让他们伤害不得语。” 莲掌柜反握住她的手,想说什么却动了动唇没有说出口,叹了口气撒了手在田胜利和脉脉的搀扶下离开。 等他们离开,谢罗依担忧地道:“就怕这个田胜利在使缓兵之计。” 澹台成德笃定地道:“有莲姨在。” 谢罗依不屑地道:“既然莲掌柜这么厉害,为何田胜利还能抛弃她们这么多年?傻子都看得出这就是一个负心汉子痴情女的老套故事。” 可她刚说完,白无眉就哈哈大笑起来,那放肆的笑声能把房顶都掀了。 风雪欲来 谢罗依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不悦道:“你笑什么?” “笑你天真浪漫啊。”白无眉朝她挤挤眼,“你以为这天下只有薄幸郎没有薄幸女吗?” 谢罗依看着在一旁抿嘴微笑的澹台成德和神情寡淡的李环,扭头问真真:“难道是你们莲掌柜抛弃了田将军?” 真真尴尬地笑了笑:“感情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们局外人哪说得清谁错谁对。” 谢罗依发现澹台成德身边的都是能人,说话滴水不漏,叫人抓不住把柄。 她在真真的搀扶下朝红衣少女走来,试了试绑得牢牢的麻绳:“你们审问过她了?” 澹台成德道:“要不你来审审?” 此时在一旁的真真欲言又止,谢罗依问她:“你怎么了?认识她?” “不认识。”澹台成德锐利的目光投下,真真吓得急忙摇头撇清关系。 第166页 谢罗依却不依不饶:“那你在担心什么?” 真真只好道:“这丫头是我们掌柜的心肝。您下手可得轻点。” “哦?怎么个心肝法?”谢罗依的好奇心立刻被提上来了,“就这心肝,能把自个亲娘捅个窟窿?” 真真连连叹气,一直冷眼旁观的李环开口道:“我们都觉得莲掌柜的这个女儿来路不明。” 真真仰起脸,不服气地申辩:“哪有母亲会认错自己孩子的。” 一个太冷静一个又太感性,谢罗依问真真:“莲掌柜凭什么认出来的?” “胎记。”真真一脸严肃,“当时好几个姐妹在场。” 谢罗依踱步到仍在昏迷中的红衣少女面前,一把握住她的左手腕道:“这里?” 左手腕上果然有一个浅浅的红印。 真真摇摇头,尴尬地指着她的胸口道:“在那儿。” 听她这么说,谢罗依抬手就去撕她的衣襟,吓得真真大叫:“还有男人在呢!” “那又如何?他们又不是外人。”她回头朝他们嘻嘻一笑,一脸的无所谓。 “可是……”真真下意识地抬手想阻拦,被谢罗依拍掉。 没人回避,也没人脸红,白无眉甚至还搓了搓手发出啧啧赞叹声,眼见红衣少女就要衣不蔽体了,突然谢罗依拽住她衣襟的手顿住了。 顷刻间,满室有微光闪落。 在微光中,红衣少女的眼睛瞪得尤为雪亮。 谢罗依竟大胆地与她对视,调侃她:“我就知道,你一直在装晕。” 糟了。澹台成德第一个反应过来冲到谢罗依身边,抬手就将她眼睛捂住。 谢罗依喊道:“快放开我,她没那本事啦!” 澹台成德根本不敢与红衣少女眼神对视,也没理她大喊大叫着挣扎,而是拦腰抱起直接背过身去,彻底让两人没有眼神对视的机会。 他那紧张劲儿让一旁的真真目瞪口呆,让白无眉惊得舌头拖老长,让李环直接转过身不想被污了眼,仿佛见他这么紧张比见不得语衣不蔽体还让人吃不消。 “你压到我伤口啦。”谢罗依知道他不会松手,只好骗骗他。这一松手,她喘过气来,拉着他的手严肃认真地道:“你看看清楚,这丫头还能作妖吗?” 这时大家才敢将目光移到红衣少女不得语身上,她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看上去很疼,目光浑浊晦暗,除了憎恨看不出任何光彩,那如同回光返照的微光也消失殆尽。 澹台成德眯着眼,诧异地问她:“你什么时候捅上去的?” “刚刚。”谢罗依解释道,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自夸道,“这样她就没办法使那邪术了,也算报了仇了。” 忍着疼痛的不得语恨恨地盯着她,眼睛里冒着火。 见她这副样子谢罗依觉得自己的伤口都不疼了,笑嘻嘻地问:“怎么?还想报仇?” “你会付出代价的。”她竟勾了勾唇角。 “只是破了点皮而已,跟你捅我的没法比。”她拔下匕首,抚了抚刀剑上的血迹,“你还觉得冤枉了?” 不得语恨恨地盯着她。 谢罗依道:“你是乔格尔的人?” 不得语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得意地笑着:“哼,怕了吧。” 谢罗依沉默,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挖苦道:“乔格尔的眼光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差了?也对,他小时候就没什么眼光,长大了更是愚蠢。” 她颇为得意地拍了拍不得语的脸颊,笑道:“也只有愚蠢的师父才会收你这样的笨蛋学生。” “住嘴!”不得语满面通红,“你敢羞辱我师父……” “我就羞辱他了,你待怎么着?”谢罗依毫不在意,脸上浮出了深深的笑意。 “虽然我失败了,但师父一定会为我报仇的。”不得语咬着牙眼中冒着火。 谢罗依不屑地冷嘲热讽:“就他那臭水平还为你报仇?来送死还差不多。” 不得语又羞又恼,苍白的脸刹那升起奇异的红:“你现在尽管得意,我死之后风雪楼定会让你们所有人偿命的!” 她血红的眼睛、近乎癫狂的怒吼像极了一个即将要被施以火刑的巫女,谢罗依心头一悸,按住自己狂跳的心,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是乔格尔的人,你是无双的人?” 这下轮到不得语扬眉吐气了,她挑眉道:“这下知道我师父的厉害了吧,乔格尔算什么,我师父才是天下第一巫蛊师!他若出手,你们去阎王那儿都开不了口。” 谢罗依抽了抽嘴角,震惊地看向身旁的澹台成德,后者冷静地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更要等他来了。”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走了,李环、白无眉和真真跟在身后。 一个人待着也是无趣,谢罗依只好跟着,走到门口又回头朝不得语挤眼睛:“你别听他们的,无双自身都难保,哪有闲工夫来救你。你啊,还是自求多福吧。” 第167页 “师父不会不管我的!”不得语斥大声喊,像是在跟他们示威一般。在她眼中,她的师父可神圣了。 谢罗依顿住脚步,干笑两声:“他连雪伊都管不了还来管你?” 不知为何不得语一下子不说话了,沉默下来的小姑娘让谢罗依还有点不适应,就在她尴尬得准备转身就走时,不得语开口了:“我从小就和师父相依为命,那个雪伊,她比不了。” 从她闪烁不定又极不自信的眼中,谢罗依仿佛看出了一丝端倪,勾勾唇角:“她可比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有魅力多了。要我是无双,也会将她放在心坎坎里的。” “他才不……” 不得语的声音被挡在重重的石板后,谢罗依没再跟她废话,扭着纤腰娉娉婷婷出来,看到门外的几个人,诧异道:“你们还在?” 澹台成德将她按回轮椅上,不顾旁人眼光亲自推走,边走边道:“好的不学尽学坏的,谁让你把腰扭成这样的,伤还没好呢。” 望着两人渐渐走远,真真不可思议地道:“公子变了。” “变得更不像个人了。”白无眉咬着牙,啐道,“禽兽!” 真真和李环齐齐望向他,李环不解:“他哪里禽兽了?” 白无眉刚要回答,李环哈哈一笑:“他是比你更会调情,你嫉妒了。” “我怎么可能嫉妒他!”白无眉申辩着,奈何李环已经不屑理他,拂袖而去。 人都走光了,白无眉长吁短叹一声,继续腹诽澹台成德不够兄弟,明明说好有女人同享的,为什么偏偏谢丫头不让碰…… 越想越委屈,干脆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 澹台成德带着谢罗依回房,将她轻轻地抱上床又撵好被子,道:“其余的事不用想,乖乖睡会。” 这时候她睡意全无,拽着他急急地道:“你听到了吗?那丫头是风雪楼无双的人。” 澹台成德点点头,安抚道:“无双不足为惧,况且我们救过他的命。” 谢罗依担忧道:“但不得语说的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澹台成德道:“你是怕其中有些误会,无双会以为是我们害死了雪伊,要为她报仇?” 这正是她担心的,虽然雪伊的死是一个意外,但若在亲近的人看来是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毕竟是他们带着雪伊去冒险害她尸骨无存的。 “风雪楼虽早已淡出江湖,但关于它的传闻从未断过。”谢罗依正襟危坐,此刻她一点都感觉不到伤口的疼,“南朝夜郎能在一夜之间夺下叶榆城,你以为真的是夜郎名将登过台有经韬纬略,纵横捭阖之才?” 这是一段百年前的往事了,澹台成德在孩提时曾在史书中看过,他当时惊叹登过台千里奔袭,昼伏夜出,迤逦而走,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下率军兵临叶榆城下。待足了整整三日,不断派细作入城刺探,终在三日后一鼓作气拿下叶榆城。此后数十年,直到登过台过世,叶榆城一直都是夜郎的属国。 可是奇怪的事,登过台一死叶榆城立刻反击,竟然轻而易举地攻下夜郎,在绵延山地中长驱直入,从此之后夜郎沦为叶榆城藩属,幸存的皇室躲进深山野林,再不见踪迹。 叶榆城在南朝诸国中算得上佼佼者,而夜郎无论是国力还是军事都是入不得眼的小角色,怎么就能在一夜之间拿下富庶强大的叶榆城? 更奇怪的是如果夜郎打赢后烧杀抢掠一番就走也就算了,偏偏他们还安稳地治理了数十年,叶榆城的人这么心甘情愿吗?如果真是这样又怎会在登过台死后立刻反扑,反扑得还如此凶狠,像是在发泄多年的怒火。 如果真的强大,夜郎何会犹如败絮;如果真的孱弱,叶榆城又如何能在转瞬间击垮对手? 澹台成德暗暗吸了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登过台有风雪楼的帮助。” 谢罗依慎重地点了点头。 澹台成德展颜道:“没事,这么多年过去了,风雪楼早就不是当年了。” 谢罗依急得直摇头:“风雪楼的无双我小时候就听过他的名号,族里的老阿姆说她们小时候就知道无双,那是风雪楼历代楼主中最杰出的一位。你想想,他都活了多久了!就算他没有帮过登过台,那在他之前的楼主们就那么大本事,他自己且不是……” “你忘了吗,他自己还在那冰罩子里等我们救他。风雪楼败落了,一代不如一代了。”澹台成德打断她的话,皱眉道,“盛衰更迭是常事,有什么值得慌的。你啊,太看得起他们了。” 谢罗依见他动怒,抿唇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可那个不得语的蛊术就很厉害。” 澹台成德冷哼道:“关她几日,再厉害的蛊术又能掀多大的风浪。” 第168页 谢罗依白了他一眼:“你就是看不起人,没听过骄兵必败吗?” 澹台成德哈哈一笑:“如今你倒是成了我身边半个狗头军师了。” 灰烬未冷 澹台成德说是要将不得语关几日,但谢罗依觉得自己只是打了个盹的功夫,整栋楼就开始摇晃起来,她吓得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推椅上,身上被床单绑着动弹不得,吓得大叫起来。 “夫人别叫唤,咱们现在得赶紧出去!”真真后面推着,怕她听不到,几乎是在扯着嗓子喊。 听到真真的声音谢罗依稍稍冷静了下来,但推椅的速度太快了,快得她吓得只能双手紧握着扶手,颤颤巍巍地问道:“我们为什么要逃啊?” 她记得她刚刚还在盈盈一水间的塔楼里打盹呢,怎么突然之间就要逃跑了? “还把我绑成这样?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她越想越不对头,急得出了身汗。 真真喘着气解释道:“夫人睡得太沉了,我没办法只能把你绑在推椅上,不然你还不摔下去啊。” 她们几乎是在昏黑的甬道里狂奔,推椅一个右转,真真熟练地冲入一条抖狭的坡道,这回谢罗依吓得叫都叫不出声了。 一路冲到坡底,真真也松了口气道:“爷要准备烧楼了,吩咐我先将夫人带回王府。” “烧,烧楼?”谢罗依捂着心口,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为什么呀?” 真真哪知道她其实是心疼这满楼的贴墙金箔,只是老实地解释道:“昨晚发生的事太多人知道了,万一其中有些人没被不得语的蛊术蛊惑住,咱们是要遭殃的。” 谢罗依冷冷地道:“我果然没猜错,这不得语玩蛊就是你们安排的。” 真真道:“还不是为了谢二公子。本想着以蛊术迷惑住程之清,好让布局让李淮阳错手杀了程之清,没想到不得语是个奸细,把咱们都摆了一道,闹得不可收拾了。” 谢罗依思付道:“那程之清最后被谁杀了?” “嗐,谢二公子亲自动的手呗。”真真脱口而出,话音刚落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 谢罗依本是诈一诈她,没想到还真被她顺口溜了出来,急得吼起来:“谁让他杀人的!” 真真忙劝她:“哎哟我的主儿,千万别急,小心伤口啊。” 谢罗依哪还管得了伤口疼不疼,催促她快说,真真只得道:“是程之清亲口对李淮阳承认害死了那个小官爷,结果被躲在一旁的谢二公子听到了。本来我家爷是安排谢二公子避开的,谁知他会偷偷折返呢。” 真真连连叹气,想瞒住后半句话。 谢罗依道:“我受伤前见到程之清活得好好的,什么时候就死了?你别想蒙混过去,赶紧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真真见她不好糊弄,便又道:“差不多就在你受伤的同时,谢二公子勇猛得很,趁大家都在迷迷瞪瞪的时候,一剑捅穿了程之清。那程之清哼都没哼就死了。” “然后呢?”谢罗依催促着。 真真又道:“当时大家渐渐清醒过来,看见有人死了都吓坏了,但也因为不得语的蛊术没人记得起先前发生的事,也没人弄清人是怎么死的,一个个都屁滚尿流地逃了出去。” 谢罗依道:“爷怎么说?” “爷只关心你了,哪管得了他呀。”真真撇撇嘴,被她瞪了一眼后才道,“后来,爷抽空把谢二公子抓了来,他自己承认的,说是好歹给那个小官爷报了仇了。我看得出爷很不高兴,但见他浑身是伤也不好苛责,只得让人照顾他。” 谢罗依暗自唏嘘,谢济武身为朝廷官员怎能为了私仇胡乱杀人。虽然她也知道凭程之清骄纵跋扈后台很硬,即便他在酒桌上跟李淮阳承认杀死了道门君,要想扳倒他根本难如登天,但这并不是谢济武杀人的理由。 “他人在哪?” 真真道:“你要去找爷?” 谢罗依道:“我要找谢济武!” 真真道:“谢二公子和爷在一起。有爷在,你就别担心了。” 谢罗依郁闷:“跟他在一起我更担心!” 真真握紧了推椅的扶手:“你就别担心了,爷他们办完事一准回来。”说完,也不容她反抗,又是一阵猛推,这速度别说再说话了,就连呼吸都困难。 甬道越来越狭窄,很多时候真真得弯着腰推她,而她也只能勾起身子,时间一久不仅腰酸,伤口也开始隐隐地痛了起来。 真真让她再忍忍,两人都不愿再说话了,那迎面扑来的风阴冷潮湿得厉害,无孔不入地钻进四肢百骸,寒意弥漫上来能让整颗心瞬间都拔凉拔凉的。 “到了。”真真长出一口气,拍拍椅背,“你到家了。” 第169页 谢罗依环顾四周,虽是铲撬痕迹明显,但四壁还算光滑。 真真帮她解开绑带,让她自己活动下筋骨,她自去角落里拾来一物,交到她怀里道:“还有一段路需要爬过去,火纸会在前面引路的,我就送到这里了。” 谢罗依低头看向怀里软糯顺滑的小兔子,惊讶不已,看模样像是那日在月亮谷的火纸,只是那日后澹台成德说火纸劳累过度,要休养休养,她便再没见到过,没想到,这小家伙原来一直躲在这儿休养了。 真真看出她的疑惑,便肯定道:“火纸是爷的宠物,昼伏夜出。因为时常要参与训练,所以只能在这里休养。有它在,你不会迷路的。” “迷路?”谢罗依不明白,刚想问清楚,真真就朝她挥了挥手,推着推椅消失在黑暗中。 谢罗依叫了她几声都没有回答,也只能放弃,撸着怀里的小家伙,道:“火纸,看你的喽。” 火纸听懂了她的话,从她怀里跳下,不紧不慢地往前方跑去。谢罗依跟着,很快整条甬道就一片漆黑了,只有眼前的光点在引路。没多久甬道渐渐缩成了一条缝,只能在趴在地上匍匐前进。 因为有伤在身她爬不快,有时候还要趴着喘会气,这时候火纸就会折返,跳到她面前,要么扯头发要么捏鼻子,谢罗依没办法只能咬牙继续跟着它。 这时候她才发现原来这条缝有很多分岔处,每条分岔的缝都通向不同的地方。这下她终于明白了真真的话,若没有火纸引路,她真不知道该往哪里爬。 心里揣着一堆的疑问,也不知过了多久前面的火纸停了下来,原来是块石头挡住了去路。火纸跳着以头撞石,谢罗依怕它撞傻了,急忙揽过它,伸手去推石头。 石头松动,用力一拔,新鲜的空气吸入鼻腔,谢罗依举着火纸探头一看,下面是一间房,房里堆着几十口大箱子,窗棂还映着稀散的烛火和树影。 这不就是库房嘛。她没想到这条缝的出口竟然是库房,原本还猜想是地牢呢。澹台成德到底弄了多少条暗道啊! 她慢慢地从缝里爬出来,两只手搭在洞口,身子小心翼翼地挪出洞,可是还是离箱子顶有一段距离。她渐渐支撑不住,一松手整个人摔在箱子上,砸下去的声音有些大,不过倒没人过来。 谢罗依捂着受伤的心口,又揉着摔疼的手臂和屁股,发愁地望着顶上的那个洞,这要让它就这么敞着实在是不安全。正愁怎么堵上,就见火纸跳上她的头顶,纵身一跃又跳回洞中,善解人意地移动石头将洞给堵上了。 火纸身上最后一抹光隐没在黑暗中。谢罗依抚着下颚,对火纸越来越喜爱,弄得她心痒难耐就想将它揉进怀里好好疼爱一番,它那么冰雪聪明完全不逊色于蛊虫。自从蚕王去世,她再未见过如此有灵性的动物了。 从库房出来,她避开巡夜的府兵,一溜小跑地回了自己的御红院。小桃还没睡下,见她满头大汗地冲进屋,吓了一跳:“小姐,您怎么受伤了?” 这时她才发现胸口的伤裂开来了,衣衫印出血渍。 “没事,一点皮外伤。”心里紧张已经胜过了伤口的疼痛,谢罗依问道,“有什么事发生吗?” 小桃摇摇头:“止境亲自带人在巡夜,一切都很正常。” 谢罗依问道:“外头的暗哨怎么样?” 小桃心领神会,压低声音道:“应该还没发现你们跑出去,至少他们都还没有动静。” 谢罗依看看窗外的天,已经微微开始泛白了,她不免担心起他的处境来,也不知道那楼烧得怎么样了。 在小桃的一再催促下,她换了件干净的衣裳躺在榻上眯了一炷香的功夫,立刻就惊醒过来,天光已经亮了。 小桃不在屋内,窗户底下有人在说话,细听是止境的声音。将他叫进来,问起澹台成德的消息,止境道:“殿下回来了,正在休息,娘娘要不要过去?” 谢罗依松了口气,她刚刚还梦见他在烧楼的时候被抓住了,听他平安也算是放心了。虽然她心中疑惑很多,但身体上的疲惫让她对这些疑惑也没了太多的好奇,挥挥手道:“我再补会儿觉。” 止境乖觉地退了出来,小桃拉着他站在院中,压低声音问道:“二公子为什么要抓殿下啊?” “我哪里知道。”止境愤愤然,骂了一声,“真是个白眼狼!” 小桃问道:“那楼?” 止境道:“楼是烧了,就是在灰烬还未冷的时候,二公子趁殿下不备,将殿下绑了。” 小桃道:“那他们往哪去了?” 止境道:“我们想跟过去的时候,京兆尹和虞信卫的人到了,我们只能避开。” 第170页 小桃急得跺脚:“那就是说没人知道他们在哪?” 止境道:“别急,脉脉姑娘跟过去了。” 人情 富丽堂皇的盈盈一水间在一夜之间化成废墟,这件事在京都的大街小巷闹得沸沸扬扬。 那晚火光冲天,烧亮了京都大半个天空,整整三日火势凶猛,除了塔楼地基、巨石砖块外,楼内的回廊悬梯、雕花彩绘、帷幔绸缎等层层崩塌瓦解,最后只留下一段段的焦炭和风一吹就迷眼的灰烬。 官府和民众一起灭火,即便再多的水扑向火舌最后也只是化作一团轻雾,为了不伤及邻里街坊,大家只能拉起隔离,三天不眠不休的救火,总算将这场可怕的灾难遏制住。 未冷的灰烬中挖出几具尸体,烧得面目全非,众人摇头叹息,除了惋惜和庆幸,也只能说说八卦传传谣言了。 八卦谣言传入朝堂,有大臣进言,说盈盈一水间这块地界一向怪事频发,在此开店经营者从未逃过倒闭赔本的下场;若是住家,必定会落个家破人亡的结局,因此有算命的认为这里有邪气,必须要佛塔镇压。可盖了几次佛塔,就被天火烧了几次,弄到最后这块地界就成了京都有名的废墟,几经朝代更迭皆是如此。 本朝开国初,从南方来的一位富商在这里建了一座塔楼,既不供佛也不经商就这么空关着,至此倒是相安无事,偶有算命的在塔楼前摆摊,据说倒是算得十拿九稳。 但最近偏偏不信邪的盈盈一水间东家租了下来,才开业没几天就烧成了废墟,不得不再次让人心惶惶,更加觉得此地是被诅咒了的不详之所。 皇帝闻言震怒,堂堂京都、天子脚下何来诅咒?难不成他的帝国也要被魑魅魍魉诅咒了?这些大逆不道的臣子,其心可诛! 天子说得冠冕堂皇,迷信思想不可取,煽动人心不可恕。 那可怜的大臣被拖下去廷杖,惨叫之声绕梁不绝。 直到殿外哀嚎声渐止,那倒霉蛋疼得晕过去,被人抬了下去。 皇帝怒气未消,指着众臣道:“还有谁来给朕说说还有哪些妖言谶语。” 前车之鉴,谁还敢上来自讨没趣。 不过自然还是有不怕死的迎难而上,此人之所以如此胆大是因为背后有整个西党的支撑。皇帝面色稍缓,只是藏在袍袖里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 谏议大夫林海岩直截了当地认为羽林军右都统程之清无辜失踪多日与塔楼大火有关,他甚至断言那几具烧焦的尸体中有程之清。 德高望重的首席宰辅裴予眯着眼头也没抬幽幽地问道:“林大人为何如此肯定?” 林海岩向裴予解释道:“程大人一向鞠躬尽瘁,且是无故擅离职守之辈。程府报了官,府衙连日搜寻未果,未免太过离奇,甚至有人造谣诽谤,说程大人叛逃敌国。” 皇帝颔首,瞥了一眼垂首无语的站在下首的西群山道:“不得不防。” 林海岩没想到皇帝会这么说,急忙解释:“臣昨日下朝在街边酒肆听到程府的两个小厮议论,因那些尸体已被烧成焦炭无法辨认,程府大奶奶不死心便亲自带人去找,在灰烬中拾到程大人的贴身玉佩一枚,当场就哭晕过去。清醒后又急急忙忙地跑去仵作那儿认下一具焦尸,抚尸大哭,当下认定了那具焦尸就是程之清大人。” 有人冷笑问道:“太过轻率,必定有妖。据说那程大奶奶一开始死不肯认尸,凭什么没几天功夫就跑去废墟那儿找了块玉佩就认了?难道府衙勘探现场的时候连这么重要的物证都看不见?” 林海岩回头见是丞相邹进的门生散骑常侍单良。 “单大人所言极是。”林海岩继续向皇帝进言道,“所以臣认为,此中必有阴谋!” “哦?”皇帝来了兴致,“爱卿倒说说看有何阴谋?” 林海岩喜形于色,道:“据京兆尹调查,程大人失踪那晚曾带人去盈盈一水间,进去之后就再没出来过。而当晚曾去过那里的人,无一不对发生过什么语焉不详,看上去像是丧失了记忆。臣以为,以此种种来看,因是蛊术重现京都了。” 此言一出,众臣哗然,谢运突觉芒刺在背,不知不觉间汗已浸湿了内衫。 皇帝若有所思,看向西群山道:“辅国公怎么看?” 西群山慢吞吞地挪动自己的身体,又慢吞吞地开口道:“白月族会蛊术的早已死的死关的关,若要再兴风作浪已不可能。不过,老臣觉得既然林大人提到了蛊术,在众位之中也只有谢大人能窥知一二了。” 谢运的亡妻是白月族女子,此事众所皆知。只要说到蛊术,多多少少他都别想脱掉干系。 谢运知道自己逃不掉,惶惶不安中被西群山提到后反倒松了口气,见皇帝看向他便道:“大火焚楼一事臣也有所耳闻,但自先帝时蛊术已绝迹我朝,料现在也没人擅此术。臣以为,火烧当日众人语焉不详皆是因为惊吓过度,究其缘由或是因大火或是因楼中其他诡谲之事,诸事种种还需要府衙详查。” 第171页 皇帝不动声色,这个老油条把辅国公推过来的罪责又推了出去,倒是撇得干干净净。 “陆勤,京兆尹查了几日还没有结果吗?”皇帝点了京兆尹令尹的名。 京兆尹令尹陆勤道:“从尸体来看,虽遭焚烧但都有钝器所致的外伤且是致命伤,所以非说遭到蛊术未免牵强。臣以为,与取财或寻仇有关。” 林海岩道:“陆大人是说羽林军仇家很多?” “林大人曲解了。正像单大人所说,此案疑点颇多。”陆勤并没有理睬林海岩,而是不卑不亢地向皇帝道,“臣以为就目前的证据来说,程大人只能定为失踪。” 久不言语的西群山慢悠悠地道:“程府认尸,陆大人似乎不当回事啊。” 被西群山点名,陆勤有些急躁:“下官正在抓紧调查中。” “时间拖得越久怕是证据越是渺茫。”西群山向皇帝道,“老臣以为可着人从两处协查。” 皇帝和颜悦色:“哪两处?” 西群山抬起一双浑浊的老眼,暗自琢磨着皇帝的表情,道:“一处以京兆尹会同虞信卫从劫财谋杀通敌叛国处着手,一处就麻烦谢大人协查,捉拿白月族的漏网之鱼。” 皇帝的眉骨不自觉地跳了跳,西群山已经认定谢运与此事有关,他是要拿谢运开刀了吗?难道他已经知道自己将谢家引为心腹?还是知道宫中的容婕妤出自谢府会蛊术?他是准备剪除自己培养的羽翼了? 皇帝自认为已经做得很小心了,当日去临川王府的皆是亲信,那巨蛾后来的下落他也问过荔枝,荔枝曾与他看过恢复了正常体型的蛾子,被她控制在掌心老老实实的。 他惊叹她的能力,便暗自给了她一个身份后几经辗转更名换姓,册封为容婕妤留在身边,这事神不知鬼不觉的,除非是身边还有西群山的奸细? 他一时想不明白,但他知道现在不能让谢运插手,不然谢家将再次陷入蛊术的迫害中。 同样看出谢家危险的还有右丞相邹进,在皇帝犹豫时,邹进进言:“镇国公所言极是,但老臣以为谢大人敛财有道捉贼可就差许多,只怕到时候人财两失得不偿失。” 他如此贬低谢运,谢运自然气得吹胡子瞪眼,两人似乎立刻就要当廷大吵起来。 皇帝立刻安抚了谢运,问邹进:“那,邹相以为谁可以胜任?” 邹进嘿嘿一笑道:“陛下不如让临川王为陛下分忧?” 皇帝还未开口,西群山道:“邹相的确是一片苦心,只怕临川王分身乏术。” 邹进谄媚道:“辅国公倒是真心疼爱临川王啊,只是这临川王身为皇室宗亲,又是陛下在身边的唯一兄弟了,总不能白白享受国家俸禄吧。” 谢运冷哼一声道:“临川王殿下还肩负着修堤重任……” 邹进抢白他:“谢大人,不能因为临川王是你女婿你就真将他当做晚辈不放在眼里,殿下再怎么着也是天潢贵胄,办事能力还比不过您老人家?您啊还是顾好自己吧,本季户部交上来的季报可比往年少了不少啊。” 谢运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一时无话可辩。 众臣这才明白邹进的目的,他在当众打谢运的脸,意思是说你这个户部尚书越干越差了,本职工作都没做好,中央财政缺口众多,你不想着开源节流还有功夫想其他的?不要以为自己年纪大就想在任上躺着混到致仕。 皇帝沉默了,他不明白邹进什么时候跟谢运杠上了? 西群山也沉默了,邹进不是爱骑墙吗?临川王和谢运是一家子,他非得把这一家子在明面上都得罪尽吗? 皇帝看了一眼西群山,似是找到了盟友,心里冷笑着道:“那就依邹相,让临川王调查白月族蛊术相关事宜。” 邹进心里松了口气,自己也算还临川王一个人情了。只是他今天在廷议中察言观色,仍未看出是谁挑拨自己与临川王的关系。 没事打一架 经右丞相邹进的一番斡旋,临川王府总算解了禁。 解禁当日,澹台成德兴高采烈地在大门口伸了个大懒腰,随后就叼着一支玫瑰花,带着两个小厮光明正大地跑去倚红楼吃酒去了。 内院里的小桃望着已经看不到影子的澹台成德,忿忿不平地对自家主子道:“殿下真是不让人省心,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出去喝花酒。” 谢罗依正含着杯子喝米酒,听她抱怨便笑道:“你这小丫头倒是把他管得严实。” “有什么用,殿下又不听我的。”小桃郁闷道,“小姐您也不管管,哪有人乐意自个夫君去找别的女人的呀!” 谢罗依看了她一眼,打趣道:“你家小姐还没急呢,你倒是猴急。要不让殿下将你收了房算了。” 第172页 小桃瞬间红了脸,跺脚道:“我在为你着想,你还笑我。” 谢罗依哈哈一笑,亲手倒了杯米酒递给她安抚道:“殿下要是不去倚红楼才会引人怀疑呢。哎,我只求他和小武别再惹事才好。” 小桃点头道:“二少爷也不知怎么想的,会绑自家姐夫,真真吓死人了。” 想起那日接到消息,说谢济武帮着澹台成德放火烧楼后,趁人不注意挟持了澹台成德,避开众人趁着夜色掩盖行踪,一直到第二天仍没有消息,大家眼看瞒不住了这才悄悄告诉谢罗依。 别说澹台成德不在府内会引起潜伏在王府四周暗哨们的怀疑,就算他俩现在回来了,在禁足期间私自外出,澹台成德的罪可大了,除非他能将暗道的秘密告诉谢济武。 就在谢罗依急红了眼时,澹台成德回来了,出现在无竹院的书房里,正读书写字呢。 众人又惊又喜,也不去追究他是否装模作样。谢罗依见他没事便问起谢济武的下场,她知道他没事,她弟弟可就不一定没事了。 果然,澹台成德关起门来历数谢济武的罪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直到他出完气,给冒烟的嗓子灌下了一壶茶。 “你怎么不说话?”澹台成德的口气仍不好。 谢罗依不疾不徐地掏出帕子抹了把脸道:“殿下不是已经出过气了吗?把我弟弟打了一顿,又把他仍在荒郊野外,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该知足了呀。” 澹台成德冷言冷语:“谢济武一通操作差点让我成了景阳冈的死老虎,他是不整死你我不罢休是吧?你去问问你那宝贝弟弟,是不是失心疯了!” 谢罗依赔笑道:“小武自小就忠君爱国,心怀天下,他自然不会苟同你的那些做法。” 澹台成德道:“我知道,在他心里我就是个乱臣贼子。” 谢罗依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所以,你不能全怪他。天下悠悠众口,你堵不了。” 澹台成德指着皇宫的方向冷冷地道:“乱臣贼子是他。” “你没证据。”谢罗依耸耸肩。 澹台成德将她拽到身前,半是威胁半是试探地道:“若有一天我失败了,你会怎么办?” 谢罗依勾起唇角:“殿下是要妾身殉葬吗?” 大晋虽没有殉葬之风,但达官显贵人家死后带个小妾爱姬一起入土的还是偶有发生的,不过这种恶习在以往谢罗依是深恶痛绝的。 澹台成德嘻嘻一笑:“你若有这份觉悟,本王倒是可以成全你的一片痴心。” “妾身一向怕疼,恐怕自己弄不死自己,殿下得留着性命先杀我才好,不然妾身这觉悟只好等到来生了。”她眸子一转,媚眼如丝,“今生嘛,只能多给你烧点纸钱了。” 他一把揽住她的腰,毫不客气地道:“作为一个造反派的妻子,你得有点自觉性。” “自觉地不告诉别人吗?”谢罗依有些不明白,但她马上就开始表忠心了,“我从未泄露半个字,连小桃都不知道。再说了,咱们现在被禁足哪都去不了,我要说也没地方说啊,小武能知道都是他观察能力强,或者是你自己暴露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欺身而上。 他身上的味道将她紧紧裹住,弄得她心慌意乱,脑子转不动了:“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澹台成德静静地看着她,弄得她面红耳赤仍不解其意:“那你到底什么意思呀?” 半晌他才道:“我若出师未捷身先死,且不是连个后代都没有。” 谢罗依松了口气,大方地揽住他的腰:“来来来,我们去洞房。” 他鄙视她:“都身为人妻怎么还是一点都不知矜持。” 她瞪着无辜的大眼睛转了又转:“身为人妻服侍夫君,需要什么矜持啊?” 澹台成德似乎心情好了许多,松开她道:“你若真懂为人妻的道理,我还是颇为欣慰的。” 说完手就搭在她的小腹上轻轻地揉着:“我如此宠你,为何都没动静?” 谢罗依心虚地打掉他的手道:“哪有你这样急于求成的。” 澹台成德叹了口气:“我也老大不小了。” 谢罗依啐他:“你四处留情,说不定早有了。” 澹台成德哈哈大笑:“我是有情有义,却并不随便,你可别冤枉了我。” 谢罗依想起藏书阁里的那位,眼神就飘了过去,悠悠地道:“谁知道呢。” 澹台成德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心中觉察些什么,有意无意地问道:“对了,那日皇帝为何要去藏书阁?” 听他问起,谢罗依急忙收回目光,刚想遮掩却鬼使神差地放弃了:“陛下是觉得里面有东西,在翻看府中图纸时陛下就已经对藏书阁很感兴趣了。” 第173页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地揣摩着澹台成德的神色,只见他眼眸低垂,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不发一语。 不知为何,谢罗依觉得心头莫名地烦躁,凑近他道:“难道真被陛下猜中了?” “可不是嘛。”他忽然抬起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道,“荔枝在里面摆了咱们一道,玩了一场精彩绝伦的蛊术。” 谢罗依听他这么说,又是失望又是紧张。 澹台成德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我大晋严禁蛊术,她是不怕死呢还是想害我?我的老丈人安排了这样的女子在我身边到底是何用意?不如你帮我捋捋?” 谢罗依微微一笑:“父亲是不会出这样的主意的,是夫人觉得我高攀了皇家,心中不悦,为了给我添堵呢。至于荔枝嘛,怕是因为你冷落了她,又将她软禁着,她急了,抓了个机会赌上一把,以为可以借此攀上高枝。” 澹台成德托有所思地点点头:“她被皇帝带走的这几日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忧啊?” 谢罗依道:“是她先对不起我的,我如何要为她担忧。” 澹台成德忽然笑了,摇了摇头道:“你是对你的陛下太有信心,知道他不会真的伤害你的人。” 谢罗依蹭地站了起来道:“我的人?在陛下眼里天下皆是他的人,何来我的人一说。你可不要吃这档子干醋。” 澹台成德道:“我为你吃醋,你可为我吃醋?” 谢罗依不知他问这话的意思,只好模棱两可地半嘲讽半讨好地道:“殿下红颜知己遍布天下,我若天天吃醋且不是要被自己酸死。” 澹台成德点点头,似乎颇为认同:“女人的醋意实在可怖。前朝武德太后不是周闵宗的生母,只是从小将其抚养长大,悉心教诲,也算是倾注了心力。然而待到周闵宗长大亲政时发觉自己并非武德太后的亲生子,几经周折后找到了自己的生母孙才人,欲以母子相认,侍奉其颐享天年,没想到武德太后百般阻拦,最终也没令他们母子相认,致使孙才人抱憾而终。周闵宗想给自己的生母一个哀荣,那武德太后又哭又闹,当着群臣的面斥责周闵宗不孝。据宫人记载,在周闵宗侍疾时,又对周闵宗冷嘲热讽,这可是堂堂一国之君啊。而她一介妇人,因自己的醋意令孩子与母亲无法相认,又因醋意将一国之君置于天下嘲弄之中,最后竟起了篡位之心,这样的醋意着实令人胆寒。” 听他说起前朝旧闻,谢罗依沉默半晌才道:“我不是善妒之人。” 澹台成德伸手握住她的手道:“我不在乎你是否善妒,我只要你知道整个临川王府都是你的,我在月亮谷与你许的誓言也都是真的,你记住了,也就能把心放宽了。” 他都这样说了她还能说什么,本已撂下此事,哪知突然说到此处,避无可避。在避无可避之下,谢罗依看出他的戒备,或许府中的一切她都可以染指,唯独此阁她永远别想靠近。 两人吃了会小酒,她总摆脱不了适才的尴尬,澹台成德倒拿出自己混迹烟花地的风流样儿,舔着脸故作神秘道:“我跟你打个赌,皇帝过几天就会解了咱们的禁。” “我不信。”她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自己正尴尬呢。 澹台成德不解:“为何不信?要不咱俩打个赌?” “刚刚还说整个王府都是我的,你现在还拿得出什么东西能做赌注?”谢罗依来了兴致,挑眉看他。 “这倒是。”澹台成德颔首,“这样吧,你若赢了,我输你一个秘密。” 她眼睛发亮:“任何秘密?” 他肯定道:“任何秘密。” 两人以三日为期,结果可想而知,她输得极惨,不仅天真地钻进了他布下的赌局里,作为输家还得帮他做一件事。 她恼羞成怒,恶狠狠地在他脖子上留下一排深深地牙印。 这下,澹台成德也恼了,两人在床上扭打成一团,一眨眼的功夫屋内家什帷幔乱飞,止境和小桃领着众人站在院外不敢靠近,王爷和王妃是不是被关出狂躁症了? 对答案 京都里的消息一向传得很快,解禁后的临川王府重现恢复了往日的生机,王爷寻花问柳,王妃就带着仆役随从上了大车,浩浩荡荡地往娘家赶。 谢府早就接到了消息,敞着大门迎接。 谢罗依在小桃的搀扶下下了车,因谢运在宫里头,便与冯氏和谢飞羽见了礼,便在前厅叙话喝茶。 那冯氏本来还在得意,送个荔枝过去做妾倒是一步妙棋,可没想到这笑话没看几天,临川王府突然就被解禁了,速度之快如同做了场梦,只得乖乖地来伺候这位临川王妃,虽强颜欢笑,但任谁都知道这笑里藏着把把尖刀。 第174页 站在她身旁的谢飞羽倒是沉静许多,嘴角微扬,一直就没换过姿势,弄得谢罗依好奇地指着自己的嘴角问她:“妹妹是见到姐姐太欢喜,抽住了?” 谢飞羽道:“妹妹是好奇姐姐越发肤白貌美了。” 自从两人在金雀花会上的暗中较劲,谢罗依对她连装模作样都懒得演了,听她这么说便抚着自己的脸颊道:“妹妹一定在想当日大婚上已经被毁的一张脸怎么说好就好了呢?” 谢飞羽笑道:“姐姐是临川王妃,能痊愈不足为奇。” 谢罗依点头道:“所以想要我的命也不容易啊。” 谢飞羽道:“姐姐误会了,我们都是一家人。” 谢罗依道:“我知道,所以在金雀花会上你们才没有下杀手。” 冯氏看她说得这么明,意识到危险,急忙岔开道:“王妃娘娘在说什么呀,我们都听不懂。咱们自家人可别被人挑拨了。” 谢罗依客气地点了点头,看向冯氏的眼神却很不耐烦。 谢飞羽向她母亲递了一个眼神后道:“姐姐是要在这里留饭吗?” “当然。”谢罗依笑得很假,“许久没尝过家里的饭菜了。” 冯氏察言观色看出她们姐妹俩的心思,便道:“后花园里的紫薇花开得茂盛,你们姐妹俩可以去赏赏。”说完她就行礼下去吩咐仆妇们准备饭菜了。 待冯氏走开后,谢飞羽就亲热地拉起谢罗依的手,两人屏退随侍,一副姐姐妹妹的亲热状,娉娉婷婷地往后花园走去。 花园里的紫薇花果然开得极为娇艳,只是两人的心思都不在赏花上。 谢飞羽身着鹅黄襦衫石榴裙,衣襟袖口用同色丝线绣着暗纹水仙花,纤腰上系着樱草色的腰带,手中团扇一扇一扇,看上去柔柔弱弱娇美可爱。 可能今日阳光甚好,她心情也好,站在紫薇花下对谢罗依道:“当日在金雀花会上姐姐身边虽有能人,又千防万防的,可到底还是着了道。姐姐不想知道是为什么吗?” 谢罗依道:“你想告诉我?” 谢飞羽故作惊讶:“原来你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真可怜。” 谢罗依睨道:“你和俪贵妃从前就是闺中密友,她对我素有积怨,你对我羡慕嫉妒,所以你俩狼狈为奸在古琴上下了西域秘药猫眼散,那猫眼散的颜色和古琴合二为一,旁人根本无法察觉。随着琴弦拨动,猫眼散随气而散,落入金雀花从中。《香经》中记载金雀花的花粉与猫眼散融合有癫狂、催情的功效,你们为了陷害我还真是煞费苦心。” 谢飞羽以扇掩唇轻笑道:“若按你的说法,在场的命妇贵女们且不都得中招,特别是清河公主和我,我们俩可是为姐姐你抚琴助兴的。” 谢罗依道:“木剑中洒上了盐,而那柄木剑又是雪曼木制成,盐浸水遇雪曼木能加速猫眼散和金雀花粉的传播,你们的案上都点了檀香,檀香中和了这种传播,自然都没中招。” 谢飞羽怔怔地看着她,眼神却分外认真。 谢罗依继续道:“仙鹤闻到了我手中木剑散发的气味,当然都冲着我来,俪贵妃正好有理由能怪罪我。不过以俪贵妃的脑子她绝对想不出这种损招,除了你,我博古通今的好妹妹。” “所以说,多学点知识是没错的。”谢飞羽赞同她的话,她虽与俪贵妃交好,但俪贵妃在她眼中只是凭着脸蛋攀上了好运气的空架子而已。 “难为你费尽心思了。”谢罗依低头捋了捋鬓角的发,“猫眼散极为稀有,你怎么弄来的?” 谢飞羽道:“这我不能告诉你。” 谢罗依边想边猜:“以咱们家的实力要弄到这些还挺困难,大概是从俪贵妃那儿得来的吧。” 谢飞羽不作声了。 谢罗依又道:“也对,猫眼散和金雀花制成的□□正好能用在芙蓉帐中。” 谢飞羽眼眸闪动:“没有证据的事,姐姐可不能乱说。” 谢罗依咯咯一笑:“妹妹难道不知,被虞信卫挖出来的事能有几件是讲证据的。” 谢飞羽的脸刹那就白了好几分:“姐姐是要仗着临川王的关系铲除异己。” 谢罗依笑而不答,慢慢地靠近她,手一伸吓得谢飞羽闭上了眼睛又缩了下脖子,睁开眼时,才发现谢罗依指间夹着一朵紫薇花。 “你的后台是俪贵妃,陛下的枕边人,你怕什么?”谢罗依冷笑着,“不过你放心,蚕王的惨死,新婚时的屈辱,还有上次的金雀花会,我都要你一桩桩一件件还干净。” 谢飞羽气结:“不是我做的。” 谢罗依道:“你是狗头军师啊,自然得算你一份。” 这算是在骂人吗?谢飞羽虽又急又气,但仍维持着大家闺秀的端庄:“若我告诉姐姐真正的主使者是谁呢?” 第175页 谢罗依摆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千万别,我不想知道。” 她转身就走,今日本就不是来找她叙什么姐妹情深的。 谢飞羽本就清高自傲,本想着在言语上讥讽她一番,没想到反被她将了一军,半点好处没讨到,大概又被日头晒晕,竟疾步上前,五指成抓对着她的后背抓来。 谢罗依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急忙回身,伸手顺着声音抓去,倒是一把牢牢扣住她的手腕。 这些日子她常与澹台成德打架,手脚灵活了不少,就连力气都大了好几分。 手中加了点力,谢飞羽怎受得了,连连求饶,谢罗依这才撤了力,不愿再与她纠缠。 “别装好人,你不也亲手杀了绮玉!”谢飞羽意难平,大声喊了出来。 谢罗依顿住了,她戳中了她的心。 就在她难受时,有人道:“二姐胡说什么呢,大姐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两人一看,是辍朝在家的谢济武。 谢飞羽见是他,心情似乎好了大半,笃定地摇着团扇笑道:“到底是不是呢你还得问问你的好姐姐。”她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站在旁边,就等着他们姐弟反目。 谢罗依见他投来询问的目光,心下已有了计较:“小武,是有人在栽赃陷害。” 谢济武明显松了口气,满面笑容地看着谢飞羽道:“我就说嘛,大姐怎么可能害死小妹。” 谢飞羽冷哼一声,目光如炬烧疼了她:“但愿你问心无愧,夜里琦玉的灵魂不会来找你索命。” 望着谢飞羽远去的身影,谢济武一头雾水:“小妹的死府衙不是早就有了定论,连凶手都已经伏法,二姐今日怎么了,莫名其妙的。” 谢罗依问心有愧,不愿与他在此事上纠结,便道:“应该是琦玉的死让她很伤心吧,你多体谅些。” 谢济武叹了口气:“小妹意外身亡家里谁不伤心,有几次夜里我还看见父亲在书房偷偷抹泪。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二姐这副阴阳怪气的样子,我总是浑身难受。也不知道小妹的死跟她有没有关系。” 因谢琦玉的死,谢罗依一直耿耿于怀自责不已,每次一想起就觉得头痛欲裂,她只好抛下这事,尽量不要去想,可没想到今日谢济武竟然会怀疑到谢飞羽身上,但他无意中的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她,她似乎从没想过谢琦玉是怎么被澹台上寻抓来的,澹台上寻在抓她之后一定审问过她,既然审问过就应该知道谢琦玉一个人办不成,那他为什么不抓谢飞羽呢? 是图谢飞羽什么?图她年轻貌美?还是图她狡诈奸猾? “姐,你在想什么呢?”谢济武唤了她好几声,终于让她回过神来。 “没什么,这太阳晒得我有些头晕。”谢罗依掩饰道,“走,去你屋里喝茶。” 天气炎热,侍女泡上了冻柠茶,又端上了些冰镇过的西梅。谢济武一边劝她多用些解解暑气,一边又担心她用得太多太寒凉了,对身体不好。 谢罗依打趣他:“你在家这段时日倒是学得殷勤了不少啊。” 谢济武尴尬一笑:“也就是你来了,要是换做其他人我才懒得殷勤呢。” “伤好点了吗?”谢罗依素来知道他的性子,也知道他说得不假。 “好多了,皮肉伤而已。”谢济武拍拍胸口,一脸的无所谓。 谢罗依点头道:“可别仗着年轻轻视了,上次的事,我想……” “姐,你该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谢济武见她欲言又止,猜出了一二分。 谢罗依睨他:“你把你姐夫绑了,我还不能兴师问罪了?” 谢济武突然就跳了起来,怒气冲冲:“他是要造反啊!姐……”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谢罗依跳起来一把捂住了嘴:“叫那么大声干嘛,小心隔墙有耳。” 谢济武在她的安抚下渐渐冷静下来,掰开她的手道:“这几天我想了想,身为臣子我还是应该告知陛下。” “你以为陛下不知道?”谢罗依幽幽地道。 这话让谢济武大跌眼镜:“那你还嫁他?那我们谢家且不是……” 想着想着额头上渗出了汗珠:“可是陛下自幼与你交好,怎么会纵容他娶你?我一直以为你是要嫁给陛下的……” “别胡思乱想了,我与陛下并无男女之情。”谢罗依对他的乱搭鸳鸯谱十分无语。 谢济武不死心:“可是……” “别可是了。这次来我有件要紧事与你说。”虽然这件事并非她本意,但谢罗依还是说了出来,“姐姐听说你与李淮阳交好,有件事便事先和你通个气,免得你为难。” 谢济武道:“我与他只是酒肉之友,算不上好友。” “那我就放心了。”谢罗依点点头,起身要走。 第176页 谢济武好奇心被勾起了,拦住她道:“他怎么了?” 谢罗依将一份联名状递给他:“李淮阳勾结齐州都督田瀚海。田瀚海手下厉观侯在平定戊戌城后,在城中私藏各处搜集来的军备,其中从李淮阳处得来的为数众多。” 谢济武大吃一惊,急忙翻看联名状,李淮阳以英州需军备防御外敌为由多次向朝廷要军饷武器,原来全都转手卖给了厉观侯。这真是闷声不响发大财。 告别 戊戌城的多名守将、厉观侯的参将、田瀚海的文书等签名画押的竟有十几人之多,谢济武合上联名状,神情严峻,思付道:“这是临川王给你的?” 谢罗依点点头:“他知道你与李淮阳交好,让我先来告知你。” 谢济武道:“这是大罪,我不会徇情的。” “别冲动。”谢罗依从他手中拿过联名状,折好收进怀里,“殿下虽让我告知你,但我觉得这份东西是真是假很难说,你不如先去探探李淮阳的口风再做打算。” 她虽然打赌输了但不代表要坑自己的弟弟,即便澹台成德对谢济武很恼火,她也不会这么做。 不用权衡利弊她就逼着澹台成德说出了真正的目的,原来看似最好驯服的李淮阳,其实比田胜利更难搞,仗着年轻胡搅蛮缠疯疯癫癫,在他伪装下其实藏着一颗贪得无厌,凶狠狡诈的心。 但是要澹台成德放弃英州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自邹进上回建议让厉观侯去平叛戊戌城时他就留心了,让心腹混入厉观侯麾下。 在得知李淮阳的筹谋布局后,心腹便按照吩咐收买人心留下证据,只是这份联名状半真半假,透露给谢济武就是为了让他去向李淮阳探一探口风。 澹台成德说:“李淮阳不好驯服,但我见他俩倒是投缘。” 谢罗依气得诘问他:“你就不怕我弟弟被灭口?” 澹台成德哈哈大笑:“李淮阳是个人精,你弟弟手中没证据他怎么可能动手。照我看他会先遣人回英州核实,若此事确凿,他必定会想是谁泄露了消息。我留下一个切口给他,到时候他就会明白程之清为何会出现在盈盈一水间里,程之清的出现看似为女人争风吃醋,其实是为他而来。只要李淮阳想通这一点,他就有会来找我们,大事可定。” 谢罗依道:“原来是你栽赃陷害程之清的。你想让李淮阳知道是程之清将消息放出去的?” 澹台成德道:“想要投奔西群山的人是多,但这些投奔的人里头也不是人人都亲如兄弟的。田瀚海如今是封疆大吏与西群山互相需要,但在田瀚海不得志时,他可是与程之清有过嫌隙的。只是后来他平步青云,两人的地位才起了微妙的变化,虽表面和睦但暗地里还不知道怎么互相仇恨呢。我只是稍稍利用了一下而已。” 谢罗依道:“也就是说,李淮阳要是知道程之清趁机报复田瀚海,以致危及到他,断了他的财路,他就会恨上程之清?” 澹台成德道:“我若断你家财路你会不恨我?” 谢罗依撇撇嘴道:“你太自信了。” 澹台成德不置可否:“我已经放消息给戊戌城的厉观侯了,这时候他和田瀚海还敢乱动吗?他们怕是要找西群山商议了。他们一慌,李淮阳囤积的军备就卖不出去,他赚不到钱,仓库里的就是一堆废铜烂铁。那些拥他上位的手下可都等着被喂饱,他这个英州大都督不是那么好做的。” 他心思如此深沉,谢罗依忍不住想打击他:“李淮阳不能卖给厉观侯,他可以卖给对面的西秦人。” 西秦是大晋北方大患之一,这么一来李淮阳的罪名就从□□变成了私通外国。 澹台成德一拍桌子,兴奋道:“你倒是提醒我了。” 他对她一番夸奖又猛灌迷汤,连连保证决定不会牵连到谢济武后,谢罗依才勉强同意去找谢济武商量。 事实证明谢济武的反应果然正如澹台成德所料,他摸着脑袋想了又想:“临川王也不是善茬,他为什么要卖我这个人情?难道说是怕我将他肮脏事上达天听,所以卖个消息来讨好我?” 谢罗依道:“所以我也不知此事是真是假,你还是需要找李淮阳探探。”她再次重申了自己的目的,让小武以朋友的身份告诉李淮阳,反而容易让他相信。 “我懂了。”谢济武来了精神,他这个歇了许久的散骑常侍终于又有事做了。 办完这件事谢罗依这才安心用了饭菜,吃饱喝足戴上帷帽正准备回府,还没上车呢一个小厮就地上一张字条,她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四个字:富贵饭庄。 谢罗依认得那字迹,收了字条便让随侍的仆从们先回去,她带着小桃往不远处的富贵饭庄走去。 第177页 富贵饭庄也是孟谈异的产业,他正坐在雅间里看她们过来,桌上摆着茶,正好供她消食。 谢罗依一进雅间就问:“找我来干什么?” 孟谈异的目光温柔得都快滴出水了,久久不说话就这么傻傻地看着她,弄得谢罗依头皮发麻,轻咳一声:“有什么话就说。” 孟谈异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神情眷恋地道:“我真怕你这次凶多吉少。” 谢罗依知他是说这次王府被禁足的事,揉揉额角无奈地道:“你能望我点好吗?” 孟谈异道:“让你离开澹台成德就是为你好。你也不瞧瞧你嫁他之后多病多灾的,就没一天太平日子,他这是在克你!你知不知道?” 谢罗依见他越说越激动,抿嘴笑了:“白日先生什么时候成算命先生了。” 孟谈异叹了口气:“你就是不肯听我的。” 谢罗依道:“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可不能背弃人家,遭世人唾骂。” 孟谈异道:“他的风评能好到哪去?王府刚解禁他就跑去倚红楼了,有他这样为人夫的吗?” 谢罗依嘻嘻一笑:“要不咱俩去捉奸?” 孟谈异白了她一眼,转脸又笑:“你要是肯,哥哥这就为你出头去。” “别胡闹了。”他真就站了起来把她吓了一跳,急忙拉得他重新坐下,问道,“你找我什么事?” 孟谈异自斟自饮了好几杯茶,就是一语不发,谢罗依敲桌子道:“到底怎么了?” “我要去南方了。” 谢罗依沉默半晌:“南方挺乱的,去那儿干什么?” “我本该行医天下的,但……”他欲言又止,看着她咳了一下,“还不是担心你嘛。现在你也嫁人了,我也该放心了。” 听他这话,她略有些尴尬地垂下头,她知道他对自己的情义,怎奈从小就将他当作兄弟,其余别无他想。 然而听闻他要走,心里也有不舍,毕竟他从小就住她家隔壁,在印象里他从未离开过京都,就算有一次他师父要将他带走,他都哭死哭活地不愿走。 “去南方也好,我听说南方的少司山里有不少好东西,正对你胃口。”她嘻嘻笑着,离别的哭哭啼啼最让人头疼。 孟谈异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谢罗依道:“跟你混在一处,总得学点东西,免得被你嫌弃呀。” 孟谈异笑道:“你倒是有自觉。” 谢罗依挑眉,她一贯自觉得很,从小就懂得察言观色,以前是那些姐姐妹妹们处处想害她看她出丑,如今做了双面间谍,只怕想找她麻烦的人更多了。 两人又说了些儿时在一起的趣事,嬉笑感慨一番后,孟谈异的伤感又回来了:“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谢罗依调侃他:“你在京都的大家大业可怎么办哟?” “给你啊。”他说得极为自然,一看就是一早就想好了。 谢罗依吓得急忙摆手:“不行不行,我太危险了,你的产业在我手上不安全。” 孟谈异道:“你也知道自己危险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她觉得他误会了,想要解释,却被孟谈异止住。 “既然你选择了澹台成德,我也选择相信你,希望我们的选择都没有错。” 谢罗依被他说得有些心慌:“万一错了呢?” “怕什么,你还有你哥我罩着你呢。”他咧嘴一笑,抬手想像小时候一样揉揉她的发,却停在半空。 孟谈异将在三天后离京,谢罗依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选这样的酷暑之日离开,届时难道不是越是往南越是炎热吗?他一个从小生于北方的人该多不习惯。 但孟谈异心意坚定,即便她劝他秋后再走也被他断然拒绝了。 回去的路上她与小桃说,这男人要是决定的事怕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了。 小桃却说,白日先生是伤心了。 谢罗依讪讪然不说话了,心虚嘛。 傍晚,澹台成德喝得醉醺醺地回府,回来就被扶进了无竹院,倒在厢房里,下人都被屏退出来。 谢罗依掐着时辰带着小桃给他送晚膳时,他根本就没睡,反而是怔怔地望着房梁,听到声音也没回过神来。 “在想什么呢?”她见他的样子不像醉酒,拍了拍他的腿,挖苦道,“倚红楼的姑娘让你意犹未尽了?” 果然,澹台成德虽面色泛红,神志却异常清醒,将视线投在她身上:“你们女人可真奇怪,贪得无厌。” “她可是你的红颜知己啊。”谢罗依嗤之以鼻,“你们男人啊,喜新厌旧了就开始编排我们女人的不是了。” 澹台成德奇道:“你知道我在说谁吗?” “红玉,倚红楼的头牌。”她也奇怪,没道理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她不知道。 第178页 澹台成德笑道:“那你也该知道我可是出了名的喜新不厌旧。” 她低头笑了。 他坐起身,歪着头细细琢磨她的笑:“你是不是猜到什么了?” 屋里乾坤 谢罗依道:“我猜你的红颜知己想进府做姨娘?” 澹台成德哑然,随即鼓起掌来:“娘子果然厉害。” 她心里想,那个红玉即便冰雪聪明善解人意,也跟千千万万的青楼女子一样,最终还是要给自己谋个好归宿,这本也是人之常情,但她心里总有一丝不快,果然与小桃说得一样,天下没有哪个女子愿意与别人分享自己的夫君。 “你想什么时候将她接来府里?” 澹台成德盯着她许久:“你同意了?” 谢罗依冷笑道:“这个府里从不缺女人。” 听了她这话,澹台成德又靠近了些:“你总算被我捂热了些,懂得吃醋了。” 她像见鬼似得拿眼瞪他:“好像是我先对殿下一见钟情的吧。” 澹台成德只是摇头:“非也非也。” “行了,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谢罗依站起身来,本想和他一起用晚膳的也一下子没了兴致。 见她要走,澹台成德拉住她道:“别走啊,陪我吃点。” 他携了她的手下床,吸着鞋与她一起围坐在小圆桌旁,小桃这才叫了鱼安进来,一起服侍他们用膳。 澹台成德道:“你别生闷气了,红玉想入府,我没答应她。” 谢罗依正默默喝着羹汤,听到这句便放下汤勺哦,冷笑道:“舍不得她被牵连?” 澹台成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娘子越来越有味了。” 这话当着小桃和鱼安的面说出来,谢罗依见他们低头抿嘴,脸一红,嗔道:“别胡说。” “你还知道害臊?”他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看了又看,乐得哈哈一笑,多吃了几口菜又低头大口吃饭。 看得鱼安也笑了,忍不住插嘴:“殿下好久没吃得这么香了。” 用完饭后,小桃和鱼安退了出去就留下两人在屋里,澹台成德这才道:“红玉虽是我的红颜知己但我与她并无肌肤之亲,我也不是外人想的那样见个女人就能搂上床的,我没那么□□熏心。” “谁知道呢。”她嘀咕了一句。 澹台成德拿眼瞪她:“你还不信我说的?” “你当虞信卫都是傻子吗?”谢罗依有些生气,她即便能容忍他与别人欢爱但也没法忍他将她当傻子一样糊弄,“你若没和红玉那个什么,陛下会许你将这风流的名声演下去?” 澹台成德拉着她急忙安抚着:“每次我要和红玉那什么的时候,那都是找别人装成我的样子和她那什么的。我红颜知己众多,要个个都如此纵欲,我不累死啊。” 这听上去匪夷所思,她试探道:“那其他的红颜知己们?” “一个都不曾有过。”他斩钉截铁。 谢罗依愣了半晌后,嘲笑道:“还有这种事?谁这么好心啊?” 澹台成德见她不信,正色道:“我没开玩笑,那人是李环。”他转头就毫不犹豫地出卖了自己的兄弟。 “李环?”谢罗依想到他那张被毁了的俊美无比的脸,又想到这样的一个人总是浑身透着阴寒,操纵尸体,行为孤僻,怪不得癖好也如此与众不同。 “他,这么喜欢女人?”虽这么想,但她总觉得李环看上去也不像是□□熏心的人。 “说来话长,不过与你说清楚也好免得你心里膈应。”澹台成德叹了口气接着道,“李环身世凄苦,从小进宫做了个小内监,因犯事儿被逐出了宫。后来遭到女人欺骗戏耍被毁了容貌,以致性情大变,深恨鸨儿姐儿但也热衷男女之事。” 谢罗依有些糊涂了,问道:“他一个内监如何能热衷男女之事?” 问道此处,澹台成德略有尴尬:“他有一个绣春囊,里面有特质的销魂丸可迷人心智,又有些房事器具。” “如此猥琐!”谢罗依惊呼连连,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阴沉沉又不苟言笑的李环竟然是这样的人。 “他早年被逼受辱受骗,心里落下了隐疾,也是可怜。”澹台成德长叹一声,“不过正因如此他也算是帮了我的忙。哄她们吃下销魂丸后那些女子就会昏昏欲睡,神志不清,我就可以不知不觉地离开,后面的事交给他就行了。” 谢罗依狐疑道:“那些女人不会清醒过来吗?” “没有外力她们清醒不过来。”澹台成德对那药效显然很满意,“李环会在那儿盯着,不到万不得已,我不需要出现。” 谢罗依啧啧称奇:“还真是为难你们配合得天衣无缝。” “各取所需罢了。”澹台成德耸耸肩,见她仍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便将她拉到身边,轻轻地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遇见你之前我还算是清白的,虽出淤泥但也没被染黑。所以那红玉自然不能放府里的,平白地添了许多人的麻烦。” 第179页 谢罗依扑哧一声笑了:“就数你会说,不过总有我查验的时候。” 她的确是想看看他说得是真是假,奈何府里府外事情太多,这等风月之事便有些顾不上来了。 澹台成德解释完后便问她今日与谢济武说得如何,她如实说了。 澹台成德点头道:“我已派人暗中跟着小武以防不测,你放心好了。” 因为这事她心中极不痛快,没好气地道:“既然李淮阳狡诈,他就不会信小武的一面之词,也不会容许一个知道他把柄的人活在世上。你让我如何不担心!” “他没那本事。”澹台成德胸有成竹,“我与你交底,现在不止是我这里,皇帝那儿也布下了天罗地网。你想啊李季死后本该是自己的儿子继任英州都督,凭什么轮到李淮阳这个侄子?” “对啊。”谢罗依连连点头,“我倒是没想到。” “你是关心则乱罢了。”他站起身在屋内踱步,缓缓道,“皇帝多疑,一定知道其中有猫腻,让他进京述职一来观察,二来是挟制,只要他稍有不慎,就得脑袋搬家。” “你的意思是李淮阳回不了英州了?” “他此行不是带了家眷留在京中做质子了嘛。”澹台成德冷笑道,“只要他表现得恭敬温顺,皇帝迟早会放他回去的。” 谢罗依歪着头若有所思道:“那田胜利呢?” “田胜利忠诚可靠,皇帝对他是放心的。”他顿了一顿,冷笑着摇头叹道,“可惜这种人西群山不喜欢,西群山比我这个皇帝哥哥更凶狠狡诈,他怎么会允许有一个忠君爱国的臣子成为自己对手的棋子,一颗讨厌的绊脚石呢?” 谢罗依道:“这么说西群山与陛下也是表面君臣?” 澹台成德笑了:“本来皇帝坐稳皇位就是靠西群山扶持,然几年过去了,皇帝处处受其掣肘,他会乐意西群山?西群山恼他再难控制,早已心中不悦,只是暂且隐忍而已。这两人终有一战,谁胜谁负很难说。田胜利即便以前不明白,被皇帝点拨几次也会明白其中厉害,他若想自保就该懂得此刻两边都不能站。” 谢罗依看向他的眼神多了几分崇拜:“我还以为你只是用莲姨捆住他呢?” 澹台成德哈哈一笑:“莲姨嘛,只是我送他的一份人情,了却他多年的心愿罢了。” 瞧他那得意的样子,她幽幽地道:“你的眼线倒是遍布朝野。” 澹台成德道:“一开始我只是自保,但即便我暂时自保成功了,还有许多人,他们的命悬在一线,命不由己。” 谢罗依道:“你要救他们?” “我只是尽力而为。”他又是一叹,“如今朝中政治气候越发恶劣,西群山从中作梗,皇帝让我去查白月蛊术一事,只怕白月一族会有危险,你心中要有准备。” 谢罗依大惊:“为什么要调查白月族蛊术?是因为荔枝吗?” “恐怕没这么简单。”澹台成德沉吟半晌才道,“说句公道话,我觉得皇帝不愿辜负你,但我有种感觉,西群山是要拿你们谢家开刀,这么做一来可以断了皇帝的左膀右臂,二来又可以杀鸡儆猴震慑朝臣,三来他应该感觉到皇帝急于铲除自己,他必须主动出击。” 听他这么一通分析,谢罗依急得冷汗凌凌:“我得回去和父亲商量。” 澹台成德拉住她道:“岳父大人久经官场,会看不透西群山的伎俩吗?你现在去不仅于事无补还会引人注意。” “那我总不能坐以待毙啊!”谢罗依急得跺脚。 澹台成德道:“皇帝身边还有荔枝,他才是不会坐以待毙的,荔枝的能力你也该知道。” 谢罗依奇道:“荔枝不是被陛下关起来了吗?” 澹台成德笑了:“放着这么好的一个人才,他会白白浪费?” 谢罗依道:“你是说陛下没把她关起来?” 澹台成德道:“宫中新多了一个美人。” 谢罗依吃惊得话都说不出,眼睛瞪得圆圆的。 澹台成德无所谓地道:“这也很正常,荔枝的样貌不差。” 刚说完他就见本还傻傻的谢罗依此刻已斜了眼睛睨着自己,他心中一慌以为她要揪他耳朵,没想到她欺身而上,幽幽地来了一句:“后悔了?” 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他咳了几声:“那是没见过世面,肤浅!” 她忍着笑问:“你不肤浅?” 他呵呵地笑成了一个傻子:“为夫正冒险潜伏,为夫人扫清一切障碍。” 长亭相送 至此后谢罗依便将他当做深藏不露的扫地僧,平日里吊儿郎当,喝酒赌钱逛花楼一样不少,背了人就开始紧锣密鼓地排兵布阵。 他手下大将已有武林高手白无眉、神出鬼没李环、暗哨行家吴悔、女中豪杰莲姨、脉脉和真真,还有刚刚收服的一方诸侯田胜利。 第180页 谢罗依写到此处,搁笔顿了顿,另起一行又写下两个名字,分别是李淮阳、谢济武和不得语,小字批注,待收服。 随即又另起一行写下谢运、邹进、田瀚海三人的名字。这次的小字批注是攻略目标。 写完这些,她细细地想了想,在最后的空白处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撂笔后,她将纸叠好收入信封中,又以封漆封好收入袖中。此时,小桃正好推门而入,道:“小姐,一切都打点妥当,可以走了。” 她应了一声,带着小桃轻装而出,跨上马往城郊去。出府的前一晚她便与澹台成德说了,明日要去十里长亭送孟谈异南下。 澹台成德故作惊讶但也并无异议,毕竟她如此光明正大地对他坦白,他自然不能心胸狭窄惹人生厌。 夏日炎炎,策马没行多久两人已是香汗淋淋,小桃道:“小姐为何不坐车,至少要凉爽不少。” 谢罗依道:“坐车太慢,一来一回一天就过去了。再说了送完孟谈异,还跟小武约了在半山亭见面,若是坐车回府就得掌灯了。” 小桃道:“小姐昨晚没和殿下说要见二少爷吗?” 谢罗依笑道:“他关心的只是我是否私下约见孟谈异,把他最想知道的告诉他不就行了。若事事汇报,一来他会嫌犯,二来他会以为我已经十二万分地在意他了。” 小桃听了也笑:“那小姐没有十二万分的在意喽?” “鬼精灵。”她笑骂一声,两人出了城刚上官道就扬鞭疾行。 十里长亭,空无一人。两人勒马歇息,小桃诧异:“白日先生走得够慢的呀。” 谢罗依热得有些烦躁,解了帷帽喝了点水消暑,幸好这里绿树成荫,偶有微风,坐了一会便觉凉爽。又等了一些时候才听有马车嘚嘚而来,小桃立刻站了起来,欣喜道:“总算来了。” 果然马车在长亭外停下,孟谈异从车上跳下来:“不是让你们别送了吗?这天气多热啊,也不怕中暑。” 他一上来就准备撩她的头发,结果被谢罗依手持马鞭打了下去。 “你也太狠了吧。”孟谈异捂着手背,直喊疼。 谢罗依向小桃使了个眼色,小桃便带着车夫走到一边,留于他们两人说话。 孟谈异嘻嘻一笑:“改主意了?想与我一起走?” “正经点能死啊。”谢罗依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孟谈异这才收了玩笑话,盯着她上下打量一番:“你千里迢迢来相送,是有事求我?” 谢罗依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一封火漆封好的信交给他,道:“这个你收好,不准私自拆开。若将来我出事了,你就将它交给我爹爹。” 孟谈异猛地紧张起来:“你要出事?” “我说的是如果。”她强调了一遍,皱眉道,“快收好。” 孟谈异将信收好,拉住她问道:“你快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谢罗依见他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只得安慰道:“我只是未雨绸缪罢了。如今的朝政对皇亲国戚很不友好,这封信是我给谢家保命的。” 孟谈异担忧地道:“这么说你还是有危险。” “是将来,或许会有,或许没有。”她写下这封信是因为某一天突然感觉到了危险,天下如何她不在乎,谁做皇帝她也不在乎,她只是希望她的族人不再受苦,她的家人可以平平安安,她自己可以被原谅…… “不行,我得留下来。”孟谈异略一思付就下了决定。 “不行。”谢罗依急忙拦住他,“你本来要走的,现在突然不走了会惹人怀疑的。” 孟谈异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谁来怀疑我啊。” 谢罗依提醒他:“你我认识。” “我忘记了。”孟谈异一拍脑袋,连声叹气,仍旧不放心,“可我若走了,天高地远的……” “你的富贵饭店、富贵药铺、富贵票号什么的遍布天下,你还怕得不到消息吗?”谢罗依急忙止住他,再这么没完没了地解释下去,他们就一个别想走一个别想回了。 “也对。”他点点头,征询地问道,“那我真的得走?” “必须走。”她频频点头,把另一个包裹递给他,“路上吃。” 孟谈异被她推着往车上走:“这信上……” “不准看!”谢罗依厉声喝止他,“你若看了我就真的得死了。” 孟谈异半边脸抽搐着:“知道了,我不看。” 又磨磨蹭蹭半天好不容易送走了孟谈异,谢罗依长吁了一口气,小桃抿嘴笑:“还是白日先生最担心你。” 谢罗依呵呵一笑:“我也担心他,怕他掉进南方的沼气森林里出不来。” 正说着话,突然绑在树下的马惊了一下,谢罗依和小桃面面相觑,奔过去四下一看,什么都没发现。 第181页 小桃摸了摸两匹马颈,道:“大概是被虫子咬了。” 谢罗依抬头见顶上一溜排的绿叶正乱颤,而旁边的叶子们只是静静地随风而动。她手指着那个方向,翻身上马:“追。” 她们打马的速度够快,然而还是差了一步,什么都没看到。 小桃安慰她:“小姐,或许是您多虑了。” 她心里想最好是多虑,要真是人就麻烦了。不过看着树叶颤动的方向是往回京都的方向,那么就算此人一路跟踪过来,他的目标也不是孟谈异,也不一定能听到她和孟谈异说的话。 一路上惴惴不安,追一个莫须有的人已绕了大半圈的路,刚赶到半山亭时,就已经看到谢济武在那儿焦躁地来回走动,刚见着面就孩子气似地抱怨:“姐,你害我等好久!” 她抱歉地笑了笑:“路上耽搁了。” 谢济武道:“我都快被晒褪皮了。” 他的脸红扑扑的,额头上全是汗,谢罗依拿帕子给他擦了擦,道:“李淮阳的事弄清楚了吗?” 谢济武挑眉:“他让你来问的?” “不是。”谢罗依笑道,“都是一家子,火气那么大干嘛,也不嫌热?” “姐,我劝你早点离开他。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谢家打算,家里百余口人,难不成都得为他陪葬?”谢济武越说越气,直接对谢罗依甩黑脸。 谢罗依安抚他,哄他不要再闹无谓的脾气了,快与自己说李淮阳的事。 也不知是天太热还是闹得精疲力竭,灌下一大口水后,谢济武告诉她,李淮阳对他的小道消息十分相信,已经让手下去查了。 谢罗依问道:“你怎么看?” 谢济武看了她一眼,似有尴尬之色:“这几天我想了想,还是写了一道奏章递了上去。” 谢罗依被他这句话惊懵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勉强道:“你想害死李淮阳啊。” 谢济武道:“身为人臣,必行忠君之责。我不能知而不报。” 这话如入耳惊雷,炸得谢罗依心肝颤,虽是这样但口中却说:“你太鲁莽了,万一李淮阳恼羞成怒对你下手可怎么是好。” 谢济武闷闷地道:“原来大姐姐还是担心我的。” “当然,你是我最疼爱的弟弟。”谢罗依不知他为何这么说,像小时候一样掐了掐他的脸。 “那我是不是比临川王重要一些?” “也就重要一点点吧。” 她答得很快,但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多,重得她都快直不起腰了。 “姐,我都以为你变了,差点被你吓死。”谢济武得到了她的肯定眉开眼笑,松了口气道。 瞧他的孩子样儿,谢罗依无奈地道:“你就说吧,别再让你老姐猜谜了。” 谢济武道:“我跟李淮阳暗示了,这份名单是我在临川王那儿偶然看到的,做为好兄弟,我给他透个底。所以,东窗事发后他如果要报仇,找不上我。” 她突然觉得一口气没上来,捂住心口指着他连说好几个你,再说不下其他的话。 谢济武没想到能把她气成这样,忙解释道:“他是我姐夫,我没写折子给陛下已经算给他脸了。现在怪不得我。” “你是要害死他!”谢罗依好不容易缓过来,跌坐在石椅上。 谢济武一边帮她顺气,一边又正色道:“这两人是一丘之貉,乱臣贼子,我既食国家俸禄,就不会与他们同流合污做出不忠不义之事。” 他一股凛然之气,她一时倒不好说什么了。只是冷眼瞧他,冷声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向陛下告发临川王?” 谢济武为难道:“你是我姐……” “你还知道我是你姐啊!”她跳起来冲着他大喊,声音大得震耳欲聋,让不远处的小桃都侧目看了过来,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 “我当然知道你是我姐,所以我要等你离开他才行。”谢济武被她吼得莫名其妙,“我不能看着你受苦,我们谢家更不能跟着他去陪葬。” 谢罗依点点头:“我知道了。”心想还好没将名单给父亲,万一被这小子偷偷知道,大概就全完了吧。 她是在搏,如果最终皇帝成功巩固了皇位,他们谢家自然要表明立场;如果临川王胜了,孟谈异手中的东西也就没了任何价值。至于自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辈子估计只能跟他同生死了。 谢济武看着她毫不留恋地转身走了,心里五味杂陈,喊道:“姐,我等你回头。” 早知如此 回去的路上谢罗依都在想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澹台成德和谢济武翻脸了,她该如何取舍。 小桃见她闷闷不乐,便猜出了几分,劝慰道:“小姐别与二少爷生气了,他从小心地纯良又嫉恶如仇,难免行事耿直些,虽会让身边人为难,但心却是不怀恶意的。” 第182页 “我知道。”谢罗依笑了笑,“他是我弟弟,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与他计较,咱们快些回去再做打算。” 小桃不知道她要如何打算,看她兴致淡淡的也不敢再说什么,跟在她身后赶回了王府。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谢罗依一进门便问鱼安,殿下是否回来。 鱼安见她脸色不好,不敢乱答,只说殿下去丹阳江的堤岸巡查了,也派人传话回来,说要晚点回府。 谢罗依问道:“止境和邕武谁在府中?” 鱼安陪笑道:“止境大人随殿下去丹阳江了,邕武大人昨天就出去办事了,今天还未回府。” 谢罗依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鱼安忙道:“邕武大人去做什么,奴才真的不知道。” 谢罗依想了想,吩咐道:“我去找殿下,你们守好家,谁来敲门都别开。” 小桃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已意识到事情的严峻,道:“我陪小姐去。” “不用了。”她看向鱼安道,“你们两个互相照应着。” 这话说得可把两人吓坏了,但也不敢多问更不敢阻扰,只能目送谢罗依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她一天都在路上奔波,可丝毫不觉得累,反而心里急得很,就怕耽误了时间没来得及告诉澹台成德,害他没半点防备就碰上李淮阳。 那李淮阳也不是省油的灯,能当上一方诸侯的大多是心狠手辣的角色,万一他通过朝中关系得知有人像陛下告密,一定会想到谢济武的话,继而想到是澹台成德…… 不知为何脑补出澹台成德被李淮阳刺成重伤的画面,夏日的夜晚激出一身冷汗,还有些牙酸。 她夹紧马腹继续狂奔,四周渐渐没了灯火,时不时望着天上的星辩路。 丹阳江两岸火光通明,她在人群中一顿好找,还是止境先看见了她。 “娘娘怎么来了?” 她一身风尘,眉眼间皆是焦急之色。 她问:“殿下呢?” 止境不敢耽搁,带她去找。 澹台成德正站在堤岸上指挥,意外见到她,开心地笑道:“是不是以为我骗你,特地来查?”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没正经。”两道秀眉紧蹙着,额上都是汗,糊了些许的妆。 澹台成德忽然觉得心疼,拉着她的手避开人群,这才收敛的神色:“出什么事了?” 谢罗依摘下帷帽道:“小武在套李淮阳话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被李淮阳察觉出幕后是你在操控。” 她喘了口气,望着他的神色,似乎还算平静,便继续道:“小武知道闯了祸,急得不得了,匆匆地赶来告诉我。我好好地骂了他一顿,又担心李淮阳对你不利,所以赶来告诉一声,好让你提早做防备。” 她斟酌了一路的话都说完了,他却仍望着她微笑,弄得她一头雾水,也不知在笑什么。 “就这点小事值得你跑一趟?也不嫌累。”澹台成德解下腰间的水壶递给她,附在她耳边轻轻地道,“这是我偷藏的玉泉山水,沁甜可口,快解解暑气。” 被他这么一说立刻就觉得嗓子要冒烟了,猛灌几口下肚,果然很舒爽。 “慢点喝,别只顾贪凉事后又嚷肚子痛。”澹台成德笑意渐浓。 她抬眸奇道:“你就半点不着急?” “急有什么用。”他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指着树荫外热火朝天的堤岸,“你看,这么多人在,谁敢杀我?” “可是,杀人者防不甚防。”见他这满不在乎的样子更是令人着急。 他低下头,与她鼻尖相抵,双眸相对:“你还挺关心我?” “当然。”她突然觉得呼吸一窒,不由地后退两步,却被他揽住了腰,拖回怀里。 “咱们俩都是一身汗,拉拉扯扯得臭不臭。”她拧着鼻子,嫌弃地推他。 澹台成德哈哈一笑:“咱俩正好臭味相投,活该是一对。” “呸!好不正经!我巴巴地赶来告诉你,你却来狎昵我。”她真的有些生气,也不知他到底懂不懂事态轻重缓急。 澹台成德也很知眼色,笑道:“夫人别急嘛,我正等着他来,就怕呀,他没这胆子来。” 谢罗依诧异道:“你已有应对之策了?”她实在不敢相信他的头脑能转得那么快?还是被吓着了,说起胡话来? 他只是笑而不答,眼眸温柔带着鼓励。 这样笃定从容的神态让谢罗依难免多想了些,想着想着忽然脑中劈开一道惊雷,指着他的鼻子又气又怨:“好啊,原来你在戏耍我!” 他不服:“怎么叫戏耍呢,我只是还来不及告诉你,你就自己想通了,夫人的一颗七巧玲珑心为夫是自愧不如。”说完,还像模像样地向她做了一揖。 她冷笑一声:“只怕将来我如比干一般被你剖心挖肺。” 第183页 “胡说!”他吼道,见她眼眶红了,又安慰道,“我这不是怕你多想嘛。” 她道:“你现在就不怕我多想了?把我和小武戏耍一番,好不得意呀,存心地看我们谢家笑话!” “你去打听打听,谢家是谁?那可是出了名的纵横家、谋略家、手握我大晋的钱袋子,动动手指头,大家的裤腰带都不保,朝中谁不佩服?”他越说越起劲,还翘起了大拇指,偷瞧她神色稍缓,这才道,“你我都了解小武的性情,他是必定不肯帮我的,只好出此下策瞒住了他。” 谢罗依冷眼瞧着他瞎编,冷笑道:“那为何连我也瞒?” 澹台成德垂下头,似有委屈:“我怕自己在你心里轻如鸿毛。” “好了,别装了。”谢罗依轻咳两声,他这又是演上瘾了,再不制止估计又得被糊弄过去,“你是什么时候动了杀心的?不是说要将李淮阳收为己用吗?” 澹台成德叹道:“我也是无奈才出此下策。李淮阳表面看玩世不恭,实际怎肯轻易臣服于人,他对他的叔叔尚且如此,何况是对待你我这样的外人。这样的人收服不了的。” 她想想也有道理:“所以你就准备弄死他?” “我只是卖个好处给小舅子。”他嘻嘻一笑,“这样一来还怕皇帝不重用他吗?” 谢罗依现在可没心思想谢济武是否会升官发财,只是问道:“陛下会杀了李淮阳?” 澹台成德道:“我猜他会偷偷派虞信卫将李淮阳抓起来。” “为什么要偷偷?”谢罗依不同意,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猜陛下会问小武要证据,到时候就能光明正大地处治李淮阳了。” 澹台成德道:“别说小武没证据,就算有也来不及了,只能先下手为强,抓起来再说。不然让他跑了再想抓回来就麻烦了。” 被他一通分析倒成了火烧眉毛的事,这下谢罗依总算将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陛下和李淮阳这两人如今如在热锅上煎,一个要抓一个要逃,哪还有闲情顾得了其他人。 谢罗依越发对朝政感兴趣,问道:“那英州的事?” 澹台成德仰头望着天,那轮月周围蒙着一层水晕:“我听说李季的儿子们被拘着,凶多吉少,若能救出一两个来就好了,如果是贤德之人就更好了。” 看他笃定的样子应该已经选好李淮阳之后的继承人了,邕武离开是不是就去办此事了?谢罗依对他的心机又佩服又害怕,心想,此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得罪。 澹台成德奇道:“你不说话,看着我笑得那么谄媚干什么?” “呵呵呵……”她一连声的干笑,“哪有哪有,我是佩服殿下手段高明。” 澹台成德轻笑道:“我不怕你偷师了去。” “那是那是,小的要只是偷得一分两分就足够保命了。”她继续拍马屁。 澹台成德轻轻地掐了下她的脸:“那不用,乖乖跟着我性命总无忧的。” 心中心事了了,人也轻松不少,两人携了手站在阴凉处吹吹小风,倒是将身上的汗吹干了不少。 澹台成德道:“本该让你回去的,但天太晚了,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要不去行帐明日再走吧。” 谢罗依道:“你不与我一起回去吗?” “你看那儿。”他指着朦胧的月亮,“我猜这几日会有雨,堤岸这里我得亲自看着。这几日就不回去了。” 谢罗依笑道:“怎么?不韬光养晦了?” 澹台成德道:“堤岸要是被淹,不知会死多少人,我可不能做百姓的罪人。再说了,李淮阳的事够大家忙活一阵了,他们没功夫管我。” 她心中一动:“那我要陪你。” 他虽是一身农夫装扮,身上鞋上都是泥,但她觉得还挺好看,转念一想,好像没人比他更好看了。 “你傻不傻,盯着我看。”澹台成德被她痴痴的样子逗笑了,指着堤岸道,“等过了汛期我就让人加筑堤防,从这里将丹阳江一分为二,一处排洪泄流,一处引流灌溉。争取五年内,让百姓不再受水患之苦。” 谢罗依:“图纸画好了?” 澹台成德道:“一直在和大家研究呢,只是一直拿不定主意这堤防要修成什么形状才好?” 谢罗依冒出一个念头:“不如修成鱼嘴状可好?” 大鱼,大禹,大禹治水,鱼跃龙门,都是好彩头,的确是好。 澹台成德细细想来逐喜笑颜开,拉起她就走:“来来来,夫人与我一起去帐中参谋参谋。” 作威 在这炎热的夏天里,夫妻二人秉烛夜谈,聊得还都是治水之事,说起这些事澹台成德是滔滔不绝,奈何到了下半夜谢罗依实在坚持不住,连连打哈欠,提裙往榻上走,边走边道:“你啊,多读点书,就知道古人是如何治水的。” 第184页 他好笑道:“古人治水成功者二三者,失败的倒是如过江之鲫,哪有那么容易。” 她踢了鞋子,衣裙不解,口中还是那句话:“你好好学学……”说完就翻了个身,滚进床里,再不说话。 没多久鼾声就起了,吵得他看不下书去,帮她脱了外衣,见她皱着眉怕是热了便取了扇子给她扇风,丝丝凉意入梦,眉头舒展了许多,吧唧着小嘴,满意地浅笑着。 若是平常女子妆未卸,又未沐浴满身臭汗,还鼾声如雷,他是绝对不会近身更不会让她睡自己榻上的,可如今他非但不嫌弃,反而觉得她可爱,不自觉地嘴角上扬,心想,天下怎么会有这么漂亮又有趣的女孩子。 听到鸟叫声,谢罗依猛地惊醒,揉着又酸又疼的腰才发现不在自己的睡床上而是躺在木板床上,这才回过神来,又是夜不归宿。 他已不在帐中,身边没服侍的人,只能吸着鞋子下床准备洗漱,刚掀开帐帘就见一个小厮打了水过来,笑道:“殿下说娘娘不知这里的情况便吩咐小的打了水过来给娘娘洗漱,殿下还说柜子里有一套衣裳,娘娘可以换了。桌上有茶水和早膳,娘娘可以用。” 她接过盆,道了声谢,问那小厮:“殿下去哪了?” 小厮道:“殿下一早就去堤岸了。娘娘还有什么吩咐吗?” 她说没有了,小厮便退了下去。 洗漱一番的确清爽了不少,打开柜子翻出那件衣裳觉得眼熟,就是第一次他们相遇时她穿的那件深蓝色粗布印花襦裙,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颜色花式十分相似,簇新平整,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谢罗依换了衣裳,倒是合身,不由得觉得他是个有心人,但又一想不免觉得奇怪,他的帐中为何会有女子的衣裳?难道已经算到自己会过来?她觉得很有可能,这家伙心机深得很,或许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在他的算计中。这么一想,又觉得有些可怕,不免止住了念头,不敢再想下去了。 桌上的早膳还冒着热气,她舒舒服服地用完后就去堤岸上找他,但找了一圈就是没看到人,正巧看到早上送水的小厮,便问他殿下在哪了? 小厮正送石料,放下后擦擦汗告诉她澹台成德正在浅水处带着人加固堤坝,一时半会估计上不来。 谢罗依点点头,又看了看阴沉又闷热的天,怕是真的会有雨,便让小厮带话给澹台成德说自己先回府了,让他安心注意安全。 刚赶回府,大雨就倾盆而下。这是入夏以来的第一场暴雨,豆大的雨点狠狠地砸在地上,行人无不闪避,刹那间街上已经没人了。 小桃陪着她站在廊下,望着丝毫没有消停的大雨安慰她道:“小姐别担心了,以殿下的本事,不会有事的。” 她笑了:“你倒是很信他。” 小桃挠挠头,尴尬地笑道:“以前眼拙,识人不明嘛,还是小姐有慧眼。” “你这丫头现在也学会拍马屁了。”她揶揄道,又问她,“父亲那有消息过来吗?” 小桃道:“老爷说陛下让裴相的二公子裴理代领羽林军右都统。” “裴理?”谢罗依想了半天,“这个人没什么印象啊。” “以前一直是羽林侍卫,这次算是从侍卫中选□□的。”小桃道,“老爷还说,盈盈一水间失火的当晚,裴二公子也在。” 谢罗依点点头,思付道:“裴家家风严谨,裴二公子逛青楼的确是件很奇怪的事,只是当时我们都没有在意。” 她相信皇帝是顶着压力将裴理扶植上羽林军右都统的位置的,可能他觉得光靠一个谢家已经不能支撑其与西党对抗了,那么德高望重的裴相将是下一个强有力的盟友,可裴相一直鄙夷党争,又怎会让自己的儿子搅入波云诡谲的政治派系中呢? 更奇怪的是西群山竟然答应了,他是被裴相的威望震慑住了还是心里有其他花花肠子?不然怎会甘心禁军落入他人手中?况且羽林军左都统宫白鱼不是西党。 小桃见她出神,拉了拉她的衣袖道:“老爷还说,昨儿朝堂上陛下十分强硬地驳斥了镇国公想要将西而智派去英州做监军的要求。” 谢罗依问道:“那个西而智不就是他的养子吗?” 小桃点头道:“正是。所以老爷觉得陛下可能已经忍无可忍了。” 派一个小内监西而智去军队里做监军,西群山已经不满足掌控禁军了,他的手伸得太长,去年刚将一个心腹派去了晋国东方重镇青州做监军,今年又想着要英州了。李淮阳已有谋反的苗子,而且与西党下的厉观侯等有扯不清的关系,陛下怎么可能会答应,若答应下来无非就是将自己搁在热油上烹煎啊。 第185页 她不禁担心起这个小时候的玩伴来,不明白这皇位有什么可做的,为什么人人都想着要爬上这个位置,心中的欲望让人连眼前的凶险都不顾,让父母兄弟都可以抛弃,曾经纯真的少年可以变得面目全非…… 突然,她想到一件事,皇帝为什么受西群山的掣肘和当日澹台成德说手中有东西这两件事在迷雾中透出了一丝端倪,就像两块残缺的玉,巧合地合在了一起。看来,在多方角逐中临川王府才是看似安全实则危险。 一想到此处她急忙吩咐小桃道:“今天晚上把藏书阁里的人清理了。” 小桃也吃了一惊,不知为何她会想到这件事,忙问道:“小姐要怎么清理那位主子啊?” 谢罗依白了她一眼:“她不是主子,只能算是个逃犯而已。” 小桃垂首道:“我说错话了。” 谢罗依当然不会真的苛责她,解释道:“那一位可是个祸头,若有一天光明国借口追究起来,与我朝南境不宁,再加上如今朝中形势复杂,很有可能连累到我们,不止临川王府,谢家也会遭殃。若真因为这件事被连累,且不是冤枉得很。” “小姐说得有理。”小桃连连点头,“我本还担心殿下会生气小姐没法解释,现在听小姐分析我觉得殿下一定会明白小姐的一番苦心的。” 谢罗依笑得心虚,澹台成德会不会生气还真的不好说。 小桃揣测着她的神色道:“我这去杀了她?” 谢罗依道:“你若真杀了她,殿下回来就会杀了我们。” 小桃的担心又重现脸上,想八卦又不敢太八卦,苦恼道:“那咱们总不能赶她走吧,就算赶了,她也不会走的。” 谢罗依道:“你一会儿亲自去趟谢府。” 小桃刚应下,她眼珠子一转又像想到了一件关键事,吩咐道,“你派人把连翘叫来,就说我最近睡不好,让她煮一壶安睡茶来。”她担心的是清越身边那个叫小薰的侍女,上次在思过堂要杀自己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小薰。 小桃应了一声就走,又被她叫住:“把鱼安也叫来。” 今日暴雨,鱼安一早起就眼皮狂跳,此刻他站在谢罗依面前,眼皮也不敢抬,动也不敢动,从他进这屋子到现在已经半柱香的功夫了,王妃娘娘连一句话也没说,怪瘆人的。 “站不动了?”谢罗依抹了抹茶沫子道。 “没有没有,奴才不敢。”鱼安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谢罗依道:“我看你是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了。这样,我放你回家可好?你多年的积蓄也够你买些田产,安度晚年了。” 鱼安听她这么说,被唬得不轻,他刚满二十岁,怎么就要安度晚年了? 这下是真的站不动了,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在地,哭喊着:“娘娘,好娘娘您可不能不要我啊!奴才还指着伺候您一辈子呢!” 连翘捧着一壶安睡茶和小桃面面相觑,鱼安是殿下跟前的老人了,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娘娘都要将他赶走,那自己是不是也要被赶走了? 越这么想越怕,拿着壶的手都在发抖。谢罗依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她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鱼安还在大哭,已经抱着谢罗依的双膝求饶了:“娘娘奴才做错了什么,您要打要骂都行,别赶奴才走,奴才不走……” 谢罗依无动于衷,对小桃道:“把他拉出去。” 这下鱼安哭得更大声了,死死地抱住谢罗依的腿,哭喊着:“小桃姐姐我不走!” 小桃哭笑不得,自己还没动手拉他呢。 “娘娘,不如饶了他这一回,让他将功补过吧。”小桃佯装劝了起来。 鱼安急忙磕头:“娘娘,饶了奴才吧,奴才有做错的一定改!” 谢罗依这才道:“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 鱼安泪眼婆娑地愣在当场,哪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呀,他完全就是一头雾水,把这些天的事翻来覆去的想了又想,就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你叫鱼安,可真是长了一颗鱼脑子。”谢罗依用手中的珠串子敲了敲他的脑袋。 鱼安擤了擤鼻子:“请娘娘明示,奴才以后一定牢牢记住,绝对不会再犯。” 谢罗依冷哼一声:“前段日子陛下在府里受了惊吓,害得全府人差点性命不保,你可知错?” 鱼安心慌慌,但哪敢说自己没错啊,只得连连认错。 谢罗依又道:“错在哪了?” 鱼安哭丧着脸道:“奴才应该提醒娘娘荔枝娘子在藏书阁里,是奴才没看住荔枝娘子。” 谢罗依问道:“荔枝为何会跑去藏书阁?” 鱼安道:“奴才不知啊。” 第186页 谢罗依又道:“你没去查查藏书阁有什么吸引她的地方吗?” 鱼安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他本就是伶俐的人,此刻听到谢罗依一而再地提起藏书阁就预感她已经知道了,这下也不知如何巧言辩解,只能磕头,口中不停地道:“奴才愚钝,奴才没想到……” “好一个忠仆啊。”谢罗依气得指着他冷笑,虽对小桃说话但目光却流转在连翘身上,“连翘你来教教他。” 连翘早吓得慌了神,把壶也洒了,跪在地上,可怜兮兮地道:“娘娘,这事儿我们都做不得主啊,藏书阁中都是殿下的宝贝,殿下不让人进的。” 她这话说得鱼安快咬舌自尽了,只好顺着补救道:“娘娘也是殿下的宝贝,何必宝贝和宝贝过不去呢。”这话说完,他更想抽自己了。 谢罗依望着窗外暗下来的天,笑着问他:“宝贝还没吃饭吧?” 大雷雨 鱼安和连翘的反应让谢罗依知道清越郡主和她那个侍女小薰一定还在藏书阁中,但自从上次在藏书阁遇险,她也发现这看似平平无奇的藏书阁其实暗藏机关,否则也不会在那么大动静下,这两人还能藏得好好的一点都没暴露。 正在这时有小丫头们陆续端了热腾腾的饭菜进来,饭菜经小桃的手搁在桌上,谢罗依看了一眼被洒翻在地的安睡茶,又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对小桃使了个眼色。 小桃会意,轻手轻脚地隐在了暗处。 谢罗依对一直在磕头请罪的鱼安道:“我知道你忠心,但你也要学会审时度势。陛下因藏书阁事震怒,差点阖府上下性命不保,虽然现在解了王府的禁,但府外的暗哨们可不少,这藏书阁里头的宝贝能瞒得住几时?” 鱼安是又惊又怕,整张脸上涕泪纵横:“奴才知道娘娘都是为府里好,可今日奴才要是学会了这审时度势的本领,等殿下回来奴才的贱命就没了!好娘娘,您就体恤体恤奴才,放奴才一条生路吧!” 谢罗依厉声道:“可是你觉得要为你一人害死所有人!你这蠢奴才的命什么时候这么值钱了?权大欺主,我是留你不得了!” 她向小桃使了个眼色,小桃已拔刀架在他脖子上了,手中稍稍一用力,割开了一道口子。 鱼安吓得动都不敢动,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娘娘不要杀他!”本是吓得浑身乱颤的连翘突然跪倒在她面前,为鱼安求情,“殿下知道真的会杀了他的。” 谢罗依笑道:“早死晚死都是一样的,不如今天先上路。” 小桃挥刀要砍,连翘突然道:“我说!只求娘娘放过他。” 谢罗依奇了,问道:“你与他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帮他?” 鱼安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突然被连翘救下,他也很奇怪,扭头望着她等答案。 连翘直挺挺地跪着,颇有些大义凛然的样子:“原本也是我说漏了嘴,将来殿下要知道了,杀我一人就可以,何必再连累鱼安。” 鱼安急了:“你在说什么呀?” 连翘道:“与你无关,是我告诉娘娘的。” 谢罗依不觉对连翘刮目相看起来,她原本可以不说的,只是不忍看别人受苦便将所有的错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鱼安瘫在地上,一时间懵了。 谢罗依道:“我只是想知道实情罢了,你们无需太过紧张。咱们都是一家人,自然是休戚与共,同为王府好。” 她指了指桌上的饭菜道:“你俩将这些送去藏书阁给那位吧,她也该进膳了。” 小桃将饭菜装进提篮中交给鱼安,拍了拍他道:“你别愣着了,把脸好好擦擦,快去送饭。” 鱼安抖得如同筛子,哭天抢地:“求娘娘饶了那位的性命吧!” 谢罗依道:“你觉得我要杀人?” 鱼安缩了缩脖子,仿佛下一刻被杀的人是他自己。 谢罗依恨恨地戳了戳他的额头:“我不杀人。” 听她保证了,鱼安这才颤抖接过了提篮,垂死挣扎:“可是那位有专门的膳食。” 谢罗依道:“你是嫌弃我这儿的不好?” 鱼安只得告饶:“奴才不敢。” 他虽然十分不情愿,但却不得不提着食盒带着连翘磨磨蹭蹭地往藏书阁去。他怕谢罗依在食物中下毒,但他说不出口,只能安慰自己,一切都是娘娘的吩咐,他什么都不知道。 大雨下得不亦乐乎,两人撑着油布伞一前一后没半点声音,垂着头如同去藏书阁上坟。藏书阁向来少有人去,整个王府知道的人也就几个。小径上长着稀散的青苔,下了雨走起来更加湿滑,非得万分小心才行。 一道惨白的闪电从眼前劈过,灼得人双目刺痛,鱼安吓得停下了脚,害得跟在后头的连翘差点撞上去。惊雷随后而至,噼里啪啦地炸在耳边,鱼安惨叫一声就要扔了食盒捂耳朵时,被小桃一把按住。 第187页 “要是敢打翻食盒,娘娘要你的命。”她附在他耳边说。 声音虽轻,在鱼安看来却比惊雷还可怕,他没想到小桃竟神不知鬼不觉地跟在两人身后,一有风吹草动她就会冒出来,简直像个女鬼,冤魂不散的。 鱼安对她扯了一个笑,比鬼还难看:“小桃姐姐放心,小的不敢的。” 穿着蓑衣的小桃凶神恶煞地瞪了他一眼后撇下他对跟在后面的连翘柔声道:“娘娘头疼得很,一会送完饭就来御红院吧。” 她看似平常的话其实是在安抚连翘,又在告诉连翘,娘娘对你总是不同的。 连翘茫然地看向她,小桃担心地抚着她的脸道:“娘娘让你放心。” 连翘点了点头,正要跟着鱼安往前走时,忽然转身拉着小桃问道:“娘娘不会杀她们吧?” 大雨中小桃虽听不到她的声音,却能从她的口型判断,一字一句地回答她:“我以性命担保,娘娘不会杀她们。” 她虽然担保了,可从鱼安和连翘的反应来看仍是让人担忧。小桃尾随在两人身后,藏身在暗处,看着他们进了藏书阁,转动了密室的开关,悄没声息地走了进去。 小桃焦急地在雨中等了许久,直到两人出来,她忙迎上去,鱼安见她过来便道:“晕过去了。” 小桃听他这么说便准备进去看看,只是走过连翘身边时觉得有些奇异,停下脚步打量,越发觉得怪:“你是……” 话还没说完,那连翘袖□□出寒光,小桃躲避不及,臂上中招。她顾不上伤,立即抽出腰间软剑,追杀上去。 那人逃得飞快,几个起合已逃至了院中。隐隐从身后传来鱼安的呼叫,只是他的声音早已淹没在大雷雨中。 小桃又急又气,大雨阻挡了她的视线,最要命的是闪电也让人分辨不清真假,好几次暗器当成了闪电,又错把闪电当成了暗器。 那人也无法彻底摆脱小桃,随着王府人影烛光晃动他知道王府的守卫已经行动起来,若要逃出去已经不易,但要就此放弃又心有不甘。 正犹豫着小桃的剑已经杀到,他吓得一个激灵,躲闪不及肩头被刺了一剑,两人颤抖在一起,难分难舍。好在小桃忌惮他的暗器也不敢太过近身,他看出了这点,指缝中扣着暗器,当着她的面门就将甩出去,正巧闪电劈过,小桃被唬了一跳,急忙闪避,只是当看清时才发现那人是虚晃一枪。 小桃气得骂娘,提气跟上时那人已往御红院跑去。她暗道不好,急忙去追,然而还是慢了一步,当先冲进院子里的刺客手扣暗器将闻声跑出来的谢罗依劫持在身前。 “都退后!不然我杀了她!”刺客扯着嗓门喊,背靠墙砖,眼神凶恶。 暗器的利刃紧贴着脖子,只要手抖一抖就能割破血脉。 谢罗依斜着眼想将刺客看清楚些,奈何被刺客紧紧勒住,怒道:“再乱动我就杀了你。” “好姐姐有话好好说嘛,何必如此激动。”谢罗依秉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开始讨饶。 那刺客冷冷地道:“那就让他们退后,放我走。” 鱼安此刻带着王府守卫将御红院围得水泄不通,小桃站在最前面,指着刺客怒骂:“放了她就饶你不死!” 这种威胁当刺客的都很讨厌,她手中的暗器毫不犹豫地划破了谢罗依的皮肤。 谢罗依倒也没觉得有多痛,只是有些懊恼自己没用:“你杀了我也没用,杀了我他们更不可能放你出去了。” 刺客哼了一声:“死前有你陪葬也值了。” 谢罗依撇撇嘴:“你死了不要紧,你家郡主就得为你的行为陪葬了。话说,我死了能有两个人陪葬,也划算。” “胡说!”刺客怒斥道,“你是什么东西,怎能与我家郡主相比,殿下不会为了你让我家郡主受苦的!” 谢罗依听了这话莫名就觉得好笑,一个没绷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笑把准备救人的王府守卫给笑懵了,又鱼安给笑急了,他反倒求饶:“我的小祖宗诶,您快把娘娘放了吧,不然殿下回来真的会要你们主仆命的。” 他这话半是真半是假,别说谢罗依不听,刺客也不听:“殿下对我家主子的情义你知道个屁!赶紧让开,再不让开她就死定了!” “不准让!”谢罗依不怒自威。 她坚定的话让刺客的这种威胁和刚刚小桃的威胁没什么两样,双方僵持着,谁也不做让步。 刺客明显有点急了,不可置信地问道:“谢罗依你不怕死?” 谢罗依叹了口气:“你要杀我很简单,你要他们让步也很简单,但是你只要出了府,外头的那些暗哨们就不会轻易放过你了。虞信卫们的厉害你应该听说过,到时候别说殿下会因此获罪,整个临川王府都会被绞杀,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以为你家郡主能活着?” 第188页 刺客哪里想过这些,愣在当场。 谢罗依见她不说话了,便道:“我想想啊,清越郡主只有两条路,要么死,要么被送回光明国。可是送回光明国,怕也只能是死路一条。” 这一通分析让刺客愣得时间更久,谢罗依被挟持的半个身子都发麻了,只好再次循循善诱:“我这么做都是为你们好,只有临川王府平安,你们才能保全自身。你到底懂不懂呀,我的小姐姐。” “我……”刺客被她问得满脑袋乱麻扯不清。 鱼安此时急忙附和道:“是啊,小薰姑娘,咱们娘娘也是为了大家好,您快别闹了!” “我不信。”刺客小薰的底气显然没刚刚那么足了。 在场众人都听出来了,谢罗依当然也不例外,安抚道:“这样吧,你若真作不了主就带我去见你家郡主,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我相信她会理解我的苦心,更会赞赏你识大体明道理,这也是成全你的拳拳忠心啊。” “这……”小薰更加犹豫了。 “你想啊,你家郡主也不忍伤害殿下。”借着清越对澹台成德的情义,谢罗依下了一剂猛药,拼了。 姐姐妹妹 在谢罗依的百般劝说下,小薰妥协了。谢罗依自然见好就收,将那些准备救主的王府守卫们安抚了一遍,毕竟这事已经闹开了对谁都不好。谨慎期间,她让鱼安留下来继续安抚这些守卫,虽说雨大风大的有些话听不真切,但若真的被有心人听进去一两句,才是真的要倒大霉了。 鱼安知道厉害,就算心里想跟过去此刻也分不开身。 小薰不想让小桃跟着,谢罗依却说:“你若不让她跟着,她就会暗地里跟着,你自己想想哪种划算吧。” 一旦让小薰自己做主了,她就有点不知该怎么办了,谢罗依看出了这点所以才故意这么说,果然小薰挣扎没多久便同意了。 进了藏书阁刚打开密室的门就看见清越焦急的脸,本来还被小薰押着的谢罗依,此时趁着大家恍神时一把挣脱了她,两步上前双手握住清越的手,满脸堆笑:“郡主姐姐好久不见,真是想死妹妹了。” 小薰没想到她会这种反应,下意识地看向小桃。 小桃向她耸耸肩,一副怪她大惊小怪的样子,脱下蓑衣开始处理起自己的伤口,臂上是枚透骨钉,出血不多却很疼,她不敢乱动,眼神一扫,发现连翘嘴里塞着棉布正被绑在床榻上挣脱不掉。 谢罗依也看到了,对正懵圈的清越笑盈盈地道:“都是一场误会,咱们是不打不相识。” 清越却挣脱她的手,冷冷地道:“我不认识你。” 谢罗依依旧在笑:“不认识不要紧,一会儿就认识了。” 清越不接触外人已久,冒然看到如此热情的她一时舌头打结,又看到站在她身后正在发呆的小薰极为不满,道:“小薰过来。” 谢罗依却一把拦住,转头吩咐小桃:“去把连翘放了,你们两个身上都有伤,别仗着年轻不在乎。” “郡主姐姐别管她们了,让她们自己去忙吧,咱们好好说会话。”说完也不管她愿不愿意,拉着她在桌边坐下。 桌上的食盒还未打开,看样子她们是从鱼安和连翘的反应上怀疑了两人,谢罗依思付着,清越主仆看着傻傻的,心里倒是很警觉。 清越冷眼望着她,冷哼一声:“你到底想干什么?” “姐姐还没用膳吧,这要是饿坏了肚子,殿下可是会心疼的。”她一边说一边打开食盒,为她布菜。 清越道:“我不饿。” “郡主姐姐身子贵重,不饿也得吃点。”她殷勤得很,见她不动,捻着帕子继续劝道,“就算是为了殿下,姐姐也要爱护自己的身体啊。” 清越看了她一眼,道:“身为临川王妃你可真是大度啊。” 谢罗依心想自己从未与她说过自己的身份,她倒是一猜一个准,颇为难得,看来当日思过堂遇险十有八九是这主仆俩,嫉妒之心果然厉害。 她虽猜中一些却不动声色,佯装不知地笑道:“我与殿下早就说好了,将来要多帮他纳几房姬妾的,怎好怀有妒忌之心呢。” 清越冷笑道:“半点都没有?” “当然没有啊。”谢罗依不知她为何要在此事上纠缠,继续劝膳道,“姐姐快尝尝这火腿蒸鲈鱼脍,趁热吃可鲜美了。” 清越突然打掉她的手,筷子上的鲈鱼脍一个不稳,跌在桌上。 “你在饭菜里下毒,还在假惺惺地劝膳,不觉得虚伪吗?” “你以为我下毒了?” 谢罗依摆出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好,我尝给你看就是。” 说完她还真将每道菜都尝了一遍,尝完后一抹嘴,在她跟前转了个圈道:“姐姐看看,我尝了,可我没死。” 第189页 清越见她没事,也开始怀疑起自己,与小薰对视后又问连翘:“那你们为什么紧张?” 连翘还在给小桃处理伤口,根本没留意她们在说什么,被小薰推了一下,才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清越。 谢罗依忙笑道:“原来姐姐是为这个疑心啊。其实也不能怪他们紧张,都是我无意间知道了姐姐在这里,而这些奴才又一直没对我说起,以致怠慢了姐姐,害得姐姐一直蜗居在这方寸之地,吃不好睡不好还不能时常见到殿下,我可生气,便狠狠地骂了他们一顿。估计是骂得狠了,把他们吓着了才会行事反常,害姐姐疑心。” 听她一解释,清越的面色稍缓,望向连翘求证,连翘也不住的点头。因此对她也不似先前的抗拒,她奉在面前的一碗汤香气扑鼻,令饥肠辘辘的人忍不住就想食指大动,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上回陛下在藏书阁遇险后下令拆毁藏书阁,因此事殿下差点与陛下闹翻,幸得后来俪贵妃娘娘提点,我才意识到殿下在藏书阁里藏了人。”她特意加重了俪贵妃三个字,就是为了提醒清越。 果然清越奇道:“俪贵妃?哪个俪贵妃?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谢罗依心想她竟然连俪贵妃是谁都不知道,看来澹台成德平日也极少与她说宫里头的事,两人应该也就是没事风花雪月罢了。这么一想,她便将俪贵妃的出身和入宫经历一股脑儿的说了,最后还不忘加一句:“你也应该听说过,俪贵妃未出阁时可是倾慕过殿下的。” 清越冷笑道:“不过就是个庶女罢了。” “那是那是。”谢罗依一边附和着,一边劝她先吃饭。 清越此时没有那么多戒备了,但也可能是真的饿了,喝了汤吃了菜,听她继续说。 谢罗依见她听故事听得兴趣正浓,只好继续编:“俪贵妃从小就是个执着的人,一直关注着殿下,她说殿下桃花不断是因为府中还有一人,此人牵着殿下的心魂,才使得殿下风流招人怨。” 她一边说一边察言观色,见清越面色寻常却嘴角微扬,便知她是个冷性子却又很自负的人,心想我现在捧一捧你,一会就踩一脚。这么想着,话锋一转道:“俪贵妃还说陛下回宫后很是震怒,觉得藏书阁里一定藏了些不干净的东西,便让道人算过,道人说藏书阁中有狐媚妖气。” 听到这话,清越面色陡变,一阵红一阵白,气得搁下筷子。 小薰也气呼呼地跑来:“你胡说什么!你才有妖气呢!” 谢罗依笑了,起身拉着她的手劝她坐下道:“这不是我说的,是俪贵妃说的呀。”说完就将一个小猪叉烧包塞进她嘴里。 清越显然要比小薰有些头脑,思索道:“俪贵妃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罗依心想你别只知道问问题不知道吃饭啊,她又给她和小薰布菜,硬着头皮编:“我刚刚不是说了吗,她从小啊就钦慕殿下,既然得不到就想方设法的要毁了,女人的妒忌心很是可怕。” “那她为什么要告诉你呢?”清越显然并不好糊弄。 谢罗依颇有些头疼:“我是临川王妃啊,她呀,逮着机会就羞辱我。” 清越低头笑了,神情愉悦地用起膳来,她不问问题了,谢罗依反而有些不习惯,奇道:“你笑什么?” 清越道:“我觉得她只是看不惯你罢了。” 谢罗依不服气:“我与她近日无怨往日无仇的她为何要看不惯我?” 清越心情大好:“这就要问你了。”说完还和小薰对视一笑。 谢罗依一脸懵,攀着她的手臂道:“好姐姐,你与我说说清楚啊。” 瞧她空长着一张好面孔,脑子却不大好使,清越这么想着,对待谢罗依也越发轻蔑了,只顾吃吃喝喝与小薰打趣,不再理睬她。 谢罗依却依旧像个麦芽糖似的粘在她身旁,絮絮叨叨地啰嗦个没完,让清越都不耐烦起来,推她:“你能不能过去坐,让我安安静静地吃完饭。” 谢罗依可不管,几乎是耍无赖地道:“好姐姐,别吊妹妹胃口了,快与我说说吧。” “说什么呀。”清越刚说完只觉得手发软头发晕,眼前的人变得模糊不清起来,耳边原本清晰的声音也越发遥远,她晃晃悠悠地想要抬起手却半点做不到,只怀着无限的疑惑动了动唇,晕倒在谢罗依怀里。 小薰见了急忙站起身,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还没扶稳桌子,已一头栽倒在地。 小桃忙招呼连翘帮忙,利索地将两人五花大绑,忙完后抬起头看见脸色不好的谢罗依,担忧道:“小姐,您没事吧?” 谢罗依因为试吃了一些菜,又挖空心思讨清越的欢心,如今也是体力不支,撑着头昏昏沉沉,听她问起便对连翘道:“拿点解药来。” 第190页 连翘知她中了迷药,塞了一颗解毒丸在她嘴里,没过多久,谢罗依总算觉得缓过劲来。 她有精神在清越和小薰面前走来走去,捏捏她们的鼻子又拍拍她们的脸,甚至还扯她们的头发,自言自语道:“你们俩个还真是麻烦,早那么安静不就好了,偏偏不肯听话惹出那么多事来。” 小桃知她玩心起来,在一旁劝道:“小姐,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快点吧。” 谢罗依这才站起身,拍拍手道:“那就干活吧。” 偷鸡摸狗的活计 说起干活,一直在旁边手足无措惶惶不安的连翘不干了,拽着谢罗依的衣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娘娘,求您不要杀她们!” 谢罗依不可思议地道:“你在说什么?” 连翘似是鼓足勇气,但又因为实在太害怕了浑身颤抖,话都说不利索:“郡主姐姐是可怜人,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她不是存心要得罪娘娘的,求娘娘开开恩,放了她们吧!” 谢罗依笑了,挑起她的下颚道:“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存心要得罪我的?” 连翘也呆了,她只是随口说了并没有想得有多深,被她追问只好道:“郡主姐姐一直藏在藏书阁里,并没有与娘娘争宠。” “你真是个呆子。”谢罗依点了点她的小脑袋,笑了,“我在你心里就是个喜欢乱砍乱杀的人?” 她见连翘还在发愣,又好气又好笑:“我不是要杀她们,我只是要将她们送走。经过上次陛下在藏书阁遇险一事后,她们再待在这里不仅让她们自己不安全,对整个王府也有危险。” 连翘嘟囔着:“可她们在密室里。” 谢罗依道:“若陛下要将这栋楼或拆或烧,到时候哪管什么密不密室的,到时候你救是不救?” 连翘知她说得有理,默默地垂下头。 小桃也在一旁劝道:“小姐这是未雨绸缪,为了保大家性命。” 谢罗依见连翘不说话了,便安抚着揽了揽她的肩膀道:“我若真想要她们性命下的就不是迷药而是毒药了。” 连翘见她这么说,总算展了笑颜,朝她点了点头:“我信娘娘。” 解释完误会的三人便装扮一番,将清越和小薰装上板车塞进泔水桶中,以油布盖好,冒雨往后门走。 后门每日有两个婆子来运送泔水,迁走了人后她们就专等这两个婆子过来,将这两婆子敲晕后谢罗依和连翘便扮成这两人,而小桃扮成刺客,飞檐走壁吸引门外的暗哨们。 分拨合作下,一个在府中上蹿下跳,两个推着沉重的板车在大雨中往城外走。 连翘一向紧张,时不时地就想回头看,被谢罗依喝止:“你是怕他们看不到你?非得做出这种鬼鬼祟祟的样子来吸引人?” 连翘委屈着:“我是怕,怕有人跟着。” 谢罗依道:“放心吧,他们不会跟着的。” 连翘奇道:“娘娘为何如此笃定?” 谢罗依道:“刚刚小薰跑出来和小桃对峙下,府中已经被惊动得七七八八了,如今突然安静下来,门外的暗哨们肯定觉得奇怪,一奇怪他们还不得想方设法地来查。这个时候小桃再次装成刺客,那暗哨们一定会分一拨人去追踪小桃,哪还有功夫来关心我们这种天天送泔水的婆子。” 连翘一想,有道理啊,忍不住夸她:“娘娘真厉害。” 谢罗依笑道:“别废话了,赶紧用力,不然出不了城了。” 两个养尊处优的女孩子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粗活,等她们紧赶慢赶地出了城,城门立刻就关上了。两人松了口气,又将板车推出一里路后,见到了接应的人。 连翘没想到谢罗依还安排了人接应,而这个接应的人她更没想到竟然是户部尚书谢运,吓得她低下头乖乖地退后了好几步。 谢罗依倒是毫不避嫌撒娇地勾住谢运的臂弯:“爹爹等很久了吧?” 谢运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轻轻地推开她:“我一把年纪了,还要为你做此等偷鸡摸狗之事。” 谢罗依赔笑道:“怎么算是偷鸡摸狗呢,是关系重大还差不多,咱们两府的命可都在这两个女人身上。女儿也是没办法才来找爹爹的嘛。” 她一副小儿女的姿态弄得谢运无计可施,刚听说这件事的时候他都快被气死了,要不是自己老成持重,估计就得当场爆血管。后来独自出城,偷偷摸摸一番折腾弄得火冒三丈,又后来还在大雨中等那么久,好几次电闪雷鸣得都怕被劈着,心想等会谢罗依到了一定要揍她一顿,就算不揍至少也得骂人。 可没想到,看到女儿一身蓑衣,狼狈不堪突然就不忍心了,要揍要骂也是那个挨千刀的澹台成德,就此记下,总有一天能收拾他。 第191页 “做你爹真是操不完的心。”谢运还是意难平,“你们先回去,交给我吧。” 谢罗依道:“那哪行啊,您老人家一个人可弄不动这两个只吃不动的主。” 谢运斜眼道:“怎么?你还不放心你老爹?” 谢罗依赔笑道:“哪里哪里,我是怕爹受累。” 谢运冷笑一声,拍了拍手朝身后喊道:“老伙计,出来吧。” 雨雾中又走出一个人,露脸时把谢罗依也吓了一跳,收敛神色急忙行礼:“裴相。” 此人正是三朝元老,重臣中的重臣,大晋朝贤明第一人,虽有一半的时间致仕在家,但裴予的眼睛从未离开过朝堂,只是谢罗依不明白,为何这样的一个人会任由西群山把持朝政作威作福? 裴予道:“小依长大了,越发有主见了。” 谢罗依尴尬异常,笑道:“让裴相见笑了。”她实在没想到,谢运什么时候和裴予交好,而且这两人好到能一起冒着夜深大雨来帮她运人。 “以后少让你父亲操心,年纪大了,经不起吓。” 裴予这话在谢罗依听来意味深长,她忙不迭地点头称是,自惭形秽啊,第一次见大佬就给大佬留下了这么不好的印象,真是惭愧之至。 可就在她忙着点头时,没看到裴予说完这话后竟向谢运挤了挤眼,一脸的得意,而谢运一个大白眼翻上了天。 裴予轻咳一声,道:“你们先回去吧,剩下的事我和你父亲会处理。” 多了一个裴予插手,谢罗依更不放心了,小心试探道:“裴相是要将她们送回去吗?” 裴予道:“不会。” 谢罗依又道:“是要杀人灭口吗?” 裴予笑了,对谢运道:“你女儿把咱俩当屠夫了。” 谢罗依听他这么说连忙告罪,生怕裴予怪罪。 谢运也笑了,催促她:“行了,赶紧回去,我们也要走了。” 说完两人就要走,谢罗依不死心,追问道:“裴相能告知要将她们带去哪里吗?” 裴予摆摆手:“以后问你父亲吧。” 说完这两人头也不回的走进了雨幕中。 谢罗依无法,神色落寞,心里总有着隐隐的不安,直到连翘提醒她,城门落锁了,她们今晚是回不去了。 谢罗依带着她去了养蚕别院凑合过了一夜,等天亮了再进城。 刚回到府里,鱼安就将昨夜的情况一五一十地汇报给她听,这次他学乖了,说得很详尽。 谢罗依几乎是淋了一夜的雨,此刻歪在软塌上闭目养神,等鱼安汇报完她才问:“那些暗哨看清楚了吗?” 鱼安忙道:“都看清了,小桃出去后这些暗哨都去追她了,剩下的围在王府周围的寥寥无几,奴才见他们聚在一起想进府一窥究竟,但因为我们灯火通明大肆搜府,他们没有得逞。” 谢罗依又问:“后门查过了吗?” 鱼安道:“是有两个人跟着你们,据派出的人回禀,那两人跟到城门口就折返了。” 谢罗依问小桃:“你那怎么样?” 小桃道:“按照小姐吩咐,我往西群山的西郊庄园去了,那些人围了一夜,直到凌晨我才以水路脱身。” 谢罗依道:“没有人跟踪?” 小桃道:“没有。我绕了好几个圈子才回府的。” 谢罗依点点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西郊庄园里有什么发现?” 小桃道:“就是一个空架子,只有几个老仆人守着。” 谢罗依哦了一声,瞬间觉得不对劲,如果别墅里人声鼎沸倒是不惹人怀疑,至少说明刺客在完成刺探任务后向主人回禀,可一座空置的庄园就显得很有栽赃嫁祸的意味了,刺客不急着向主人汇报反而进去休息,实在不符合刺客信条。 小桃见她脸色陡变,知道出了问题,但又没想到问题出在哪里,心中也惶惶不安起来。 鱼安见两人都不说话,除了屋外淅沥沥的雨声,什么声音都没有,让人不由得紧张起来。他以眼色暗示连翘,连翘被瞪得莫名其妙,不解其意。 直到连翘被弄烦了,问道:“鱼安,你要说什么?” 齐刷刷的目光望向他,鱼安尴尬地道:“娘娘若有烦心事,不如大家合计合计。” 谢罗依对他的献媚无动于衷,只拿眼瞪他,瞪得他心内发虚,舔了舔发涩的唇道:“奴才的意思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奴才们虽不才但也可以为娘娘分忧……” 在她的威慑下话越说越轻,到最后羞愧地低下了头。 谢罗依道:“既然你有心了,不如去报个案,就说府里丢东西了,先帝赏的一对金天鹿没了。” 鱼安道了声是,的确应该报官,昨天闹得那么大,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算了,不然太容易让人怀疑了。 第192页 谢罗依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道:“再去和殿下说一声,就说金天鹿丢了。” 鱼安愣住了,扑通一声跪下道:“奴才不能欺骗殿下啊!” “我知道你忠心,但没必要在这节骨眼给殿下添堵吧!”谢罗依拍着桌子厉声道,“这连天的大雨,丹阳江必定暴涨,能否守住堤岸关系到百姓生死。殿下肩负重任,难道你要他为两个女人失神,要置他于不仁不义的地步吗?” “奴才不敢!”这一顶大帽子扣下,鱼安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谢罗依道:“你快去报案,殿下那儿等忙过这阵子我会亲自请罪的。” 她能想到的补救办法也就这些了,如今算错一着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鱼安走了后,小桃和连翘也不知怎么安慰她,只能陪着她干着急。 谢罗依突然问连翘:“你是不是觉得我对鱼安太严苛了?” 连翘郑重道:“娘娘这么做一定是有道理的。而且我觉得娘娘说得对。”她倒是难得如此肯定,这让谢罗依稍稍得到些宽慰。 正说话间,有小厮带来一张名刺,上面写着:屋下土,寺中人,月初小,雾元轩。 雾元轩 谢罗依捏着名刺看了好几遍,小桃和连翘也好奇地探头张望。 “连翘,我头疼得很,弄些安神茶来吧。”她的借口总是懒得换新花样,但总能顺利地将连翘支走。 小桃这才拿起撂在桌上的名刺细细看了一遍,不解道:“这人是谁啊?为何约小姐在雾元轩见面?” 谢罗依冷笑道:“还能有谁,自然是咱们陛下。屋下土、寺中人,不就是陛下在提醒我,当日宗圣寺的事还没了呢。” 这下小桃比她还忧心忡忡:“陛下又要找小姐麻烦了?” 谢罗依这次是真的头疼,她揉着太阳穴道:“陛下一定是接到了昨晚的消息,准备探我的口风。” 小桃又看了一遍名刺道:“月初小,明日是小暑,莫非就在明日?” 谢罗依点点头:“陛下还算仁厚,给我们一天的时间。” 这一天表面看来风平浪静,但谢罗依的心却如浪潮翻涌。鱼安回来后就向她回禀,说殿下已经知道丢东西的事了,让她万分小心,锁紧门户。谢罗依道了声知道了,便又问起堤岸防汛之事,虽形势不容乐观,但好在还能控制。她稍觉安心,便开始想明日的事,不知不觉外头打更的已敲到了五更。 天像漏了一个窟窿仍在下雨,只是瓢泼之势稍缓,成了小雨霏霏,往年这日一贯的暑意渐消,丝丝凉意钻进纱窗。 小桃早早就就来服侍她更衣,谢罗依挑了一件他喜欢的颜色,鸭卵青的平纹暗花绫窄袖百褶裙,腰上系着同内衫同样色系的月白色的珍珠连环结腰带。妆容清丽,长发扎成几股小辫垂下,淡扫峨眉,薄点红唇,看上去就像一个未出阁的姑娘。 小桃挑了一支钗问道:“用这支可好?和妆容衣裳都很搭。” 谢罗依道:“不用了,这次不戴首饰。” 雾元轩是隐藏在闹市中的一座私人宅院,闹中取静,高墙篱笆将此处与世隔绝,谢罗依进门还要报上切口才让进。 绕过曲径,一大片人工开凿的碧绿色湖水呈现在眼前,湖中有一座小岛,整座小岛托着一座平平无奇的轩榭,白墙灰瓦,水磨方砖,四周也只是种着几株芭蕉而已。 已有船夫等在岸边,见她们打伞过来便将她们引到舟上,摇桨往湖中驶去。 轩榭的匾额上书着三个字雾元轩,谢罗依知道这是当今圣上澹台上寻写的。轩榭中无人,穿过外廊,内室的桌上放着茶具、水果,窗台上已有人预先在花瓶中插上了新鲜的荷花。 他还未到,她们就坐下等,水汽顺着窗户漫进来,一阵阵的风吹得身上丝滑光溜。谢罗依百无聊赖地剥着荔枝吃,她让小桃坐下一起用,小桃却不敢,她就剥好了塞进她嘴里,弄得小桃受宠若惊,吃了两颗后再不肯吃了。 谢罗依笑道:“你就是太拘束,要是荔枝在啊,她准抢了吃了。” 荔枝吃荔枝,听上去有些好笑。小桃却没笑出来,正色道:“奴婢不会像荔枝做出卖主求荣之事。” 谢罗依听她这么说,讪讪然,也不再说什么自顾自地继续剥荔枝吃。不知不觉吃了一大半,终于舟动涟漪开,他来了。 澹台上寻带着宇文辞踏上雾元轩,谢罗依扔下剥到一半的荔枝,赶紧带着小桃接驾。 “起来吧,你我之间不必拘礼。”澹台上寻微微一抬手,又对宇文辞道,“你和小桃去外面守着。” 说是守着,可小桃却被宇文辞一把扣住,强拉着上了小舟,桨猛地一推,离岛数尺远。 第193页 “陛下您这是做什么?”谢罗依要救救不得,不由得慌了神。 澹台上寻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踏入内室,见满桌的果壳,皱起了眉头。 他越发阴冷,谢罗依只好跟在他身后,孤男寡女在这岛上是不是太不妥了?这有伤风化呀,要是被朝臣们知道,被澹台成德知道…… 她还在浮想联翩就听他低沉地吼道:“跪下。” 谢罗依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刚不是还说你我之间不必拘礼的,怎么转眼之间就变了?男人的嘴哟…… 她自然不敢违背,跪得直挺挺,心里不停地给自己打气,不管有理没理,气势上绝对不能输。 澹台上寻见她不说话又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心头火更猛:“你还不知错吗?” 谢罗依仰着头一脸天真:“臣妾不知错在何处?” 澹台上寻深吸一口气:“朕问你临川王府的秘密为何不上报?” 谢罗依莫名:“临川王府什么秘密?” 她竟然还敢反问他,澹台上寻被气笑了:“很好,你嫁过去没多久,已一心向着澹台成德,开始糊弄朕了。” 谢罗依道:“就是借臣妾十个脑袋也不敢糊弄陛下啊。” 澹台上寻冷笑道:“既然如此,你就从前天晚上去临川王府中的刺客说起,一个细节都不准漏。” 就知道是为这事,谢罗依不禁佩服自己有先见之明,气定神闲地将打好的腹稿说了。 “所以你昨天一早让府里的人去报案了?”澹台上寻的脸色并未有什么改变。 “对。”谢罗依比他还严肃,“晚上去也没用,衙门不开门。” 这话说得倒没错,澹台上寻问道:“京都豪奢之户那么多,凭什么要去你们家?凭什么只偷那对金天鹿?” “陛下说到臣妾心坎里了,只是臣妾也没想通。”谢罗依觉得自己不能太过轻浮,急忙补救道,“不过后来,臣妾又细想了一遍,要么是府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要么就是那对金天鹿有秘密。” “金天鹿?”澹台上寻念叨着这三个字,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但总想不起来。 看他这脸色,谢罗依也紧张了,不过随口一说罢了。那对金天鹿是当日她在为皇后挑选礼物时因见它们可爱便拿在手中把玩了许久,难道那对金天鹿身上还真有秘密,这秘密已经让皇帝忽视了一直耿耿于怀的藏书阁? “那对金天鹿什么样子?你给朕画下来。” 谢罗依苦着一张脸:“陛下真是要难为臣妾啊,您也知道臣妾从小就不善丹青的。” 也是,听她这么说他突然展颜了。手一抬:“起来说话吧。” 总算可以起来了,谢罗依谢了恩,揉着快麻木的腿想慢慢的站起来,若一时用力过猛怕摔个狗吃屎。 澹台上寻握住她的手臂,不由分说地将她扶到凳子上坐好。 “你如今与朕越发生份了。”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感情波澜。 谢罗依一边揉着酸麻的腿,一边道:“臣妾已是□□,怎好再与陛下牵连。” 澹台上寻道:“你们圆房了?” 如此直白的一句话非但没让她红脸反而让她想起宗圣寺之事,又想此处与他独处,忙否认道:“还没有。” 澹台上寻道:“为何?” 为何为何,她哪里知道为何,昨日腹稿打了一夜,偏偏漏掉了这一出。 逃避只会引起怀疑,她急中生智:“若解风情他说臣妾放浪,不解风情他说臣妾是木头,临川王太难搞了。” 澹台上寻皱眉道:“不该如此啊。” “所以,臣妾觉得他是在怀疑臣妾。”谢罗依循循善诱道,“陛下不是也觉得在他那张人畜无害的外表下有一颗深藏不露的心嘛。” 澹台上寻摇头道:“其他事或许是这样,但他对你不同。” 她也不知他为何会说这样的话,苦笑道:“ 臣妾在他眼里与外头的红玉落雁没什么两样。唯一有区别的是他可以不用防着她们,但臣妾的出身让他不得不防。” 他觉得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能成大事者必不会为美色所惑。 “那你有何对策?” 谢罗依一脸感伤,幽幽怨怨地道:“臣妾只能以一腔真心感化他。” “真心?”澹台上寻听着觉得刺耳,眉头紧蹙。 谢罗依忙解释:“臣妾的意思是,临川王是万花丛中过的人,鉴别真心假意必定十分有经验,臣妾只有拿出百分百的真心,才不会让他觉得是在作假。” 澹台上寻冷笑一声,勾起她的下颚道:“最好如此。若让朕知道你在玩花样,小心你们谢氏一族的脑袋。” 谢罗依道:“臣妾三妹妹的事陛下已经给过警告了,臣妾不敢忘的。” 第194页 “你是在记恨朕?” “臣妾觉得陛下做得非常有道理,这是在提醒臣妾不要行差踏错,要牢记初心。”她腹诽着,不记恨才有鬼呢。 澹台上寻这才放开她,道:“你这张嘴倒是一直未变。” 谢罗依谄媚地笑道:“臣妾……” “你这种自称总让朕以为你是朕的妃子。”澹台上寻打断她,“无人时还是跟以前一样吧,朕能听得舒服些。” “好。”她想,只要你高兴不找我麻烦怎么着都行。 澹台上寻沉默地看着那一桌的荔枝壳,似是在想些重要的事。 谢罗依见他如此,也不敢再多说话,免得一不小心说错了招惹无妄之灾,不过她也没闲着,琢磨着他对着荔枝发呆,便想起小时候两人一起趁夜溜进宫中偷爬荔枝树,摘了荔枝剥来吃的情景,心中已打好了腹稿,免得他忽然追忆起来自己无法应对如流。 “你去查查金天鹿。” “啊?那什么,金天鹿已经被偷了。”谢罗依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腹稿又白打了,真真是帝王心思最难测。 澹台上寻道:“临川王府应该有两对金天鹿。” “两对?”她诧异起来,检查库房时从未发现有两对。 澹台上寻嗯了一声道:“一对是前朝遗物,当年□□抄捡时收没下来,另一对是连延进贡的,这两对都被先帝赏赐给了临川王。” 谢罗依道:“我见过的应该是那对前朝金天鹿,毕竟连延进贡的一向很有特色,我不会分不出的。” 澹台上寻道:“朕要你查的就是那对连延进贡的金天鹿,它比前朝那对小巧精致,花纹繁复,最重要的是内含机关。如果朕猜得没错的话,失窃的应该是连延进贡的那对。” 谢罗依擦了擦额头的汗,没想到自己随口编的故事在皇帝这儿成了一件大事,除了怪自己运气不好,还能说什么呢。 她连忙答应了下来,澹台上寻道:“若这件事你办不好,就别怪朕不念旧情了。” 祸起 又是一番□□裸的威胁。 谢罗依很不甘心,咬着牙笑着对澹台上寻道:“陛下能不能看在我那么听话的份上,将我表姐放出来?” 澹台上寻睨她:“你在跟朕谈条件?” “是肯求。” 她急忙摆手,态度卑微,“表姐在里面已经十多年了,该受的罪也都受了,能不能把她放出来?我可以将她圈在府里,不让她跑出去,好不好?” 澹台上寻道:“程之清失踪、京都妓院被烧、多人神志不清,这桩桩件件都与蛊术有关,臣工们重提蛊术,这个节骨眼,朕没法答应你。” 谢罗依不理解:“白月族的人被杀的被杀,被关的被关,被流放的流放,现在发生的这些事怎么能算在白月族头上,与他们有何关系!” “你别激动。”他安抚她,白月族不是还有一个你嘛,“朕也是为你们好,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别因小失大。” 她郁闷到不想说话。 他却在冷眼看她,穿得如此清素淡雅,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怎么事事怀着目的,句句都是要求,难道年少时的纯真情谊再也回不去了? “对了,虞信卫追踪到刺客往西郊庄园去了,你怎么看?” 谢罗依懒懒地答道:“我不知道。” 澹台上寻不悦:“阿罗,你这是怀有怨怼之心啊。” 她惊觉自己真的使上性子了,他与她再不是少年伙伴,而是君臣,不能因为他说与以前一样就真的与以前一样了。 “我觉得这刺客是有意污蔑镇国公。” “哦?”他神色稍缓,“为什么?” 她道:“西郊庄园是镇国公的产业,一般人会觉得刺客既然往那儿去了必定是镇国公指使的,但细细一想就会发现其中猫腻。” 他越发有兴趣,竟也剥起了一颗荔枝:“说来听听。” 她继续分析:“首先镇国公不常住那儿,若真是他指派的那刺客完成任务后就该立刻赶回镇国公府像主子汇报。其次那刺客去了西郊庄园不就是贪图那儿守卫松懈,便于脱身吗,那镇国公府森严不好乱闯,弄不好还会有杀身之祸,此刻不会往那去的。” “你说的有道理。”他点点头,将捻在指间的荔枝送入口中,真是沁甜啊。 瞧着他的表情,谢罗依知道这个回答是今天最让他满意的。她暗暗松了口气,总算将这事掩饰过去了。 “朕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去偷荔枝吃。因为北地罕有,你又特别喜欢,那整颗荔枝树都快摘光了你还不想走,当真是淘气的很。”他仿佛陷入了回忆中,又不自觉地剥下一颗荔枝,“阿罗,与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朕最开心的,希望我们都不要辜负。” 第195页 谢罗依垂下头望着那盘新鲜到让人难以抑制不去下手的荔枝,咬了咬唇,如今说这些废话还有什么意义,从逼她杀谢琦玉的那天起,他们的友情已经断得七七八八了。 “在阿罗心里,与陛下相伴的那些年是阿罗最开心的日子。”她觉得她没说错,只是那时越开心后来就越失望。 “来。”面前出现了一颗被剥了大半外衣的荔枝,水盈盈的身体散发着诱人的光。 “陛下使不得。”她慌了神,哪能让皇帝给自己剥荔枝啊,她急忙跪在他脚下。 澹台上寻漆黑的眼眸中闪过失落的光,但他却仍坚持着:“阿罗,我们不仅是从小相伴的挚友,更是并肩同行的战友,为了同一个目标,为了将正义还给那些蒙冤受屈的人,一时的委屈对我们来说算得了什么?你要坚强更要勇敢,但若有一天你害怕了,朕仍会在你身后,做你坚强的后盾,你懂吗?” 她静静地听完,努力地点点头,再抬眸时已是一双含泪的眸子,接过他手中的饱含汁水的荔枝,哽咽着:“陛下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一片深情,我懂了。” 澹台上寻这才满意地阖了阖眸子,看着她将荔枝送进嘴里。 只是这颗本该甜美丰足的荔枝如今咀嚼在唇齿间,反而让她觉得如鲠在喉。 都说下雨天是留客天,但她已是归心似箭了,好在澹台上寻道:“朕还有事不能久留。” 谢罗依连忙附和,顺便表忠心:“金天鹿的事我回去后立刻就查。” “嗯。别让朕失望。”他有些倦怠。 两人在站廊下等船家过来,风拂起她鬓角的发,他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心神俱疲的谢罗依本想直接回府的,但又放不下清越的去向,命车往谢府来。 一进府就迎面遇上了谢飞羽,她手中正拿着一卷书,桃红色的窄袖儒裙,眉不点而翠,唇不画而红,在一片雨雾中显得娇俏甜美。 “哟,什么风把大姐姐吹回来了。”她见她,歪头笑起来。 “二妹妹果然是京都才女,手不释卷。”她也寒暄道。 谢飞羽笑得毫无感情:“大姐姐是又要来找小弟为你办事的?” “我来找父亲。”谢罗依也笑着回答她,与她擦肩而过。 在她走过她身边时,谢飞羽突然道:“父亲正在书房为琦玉伤怀呢,我劝你还是不要去刺激推老人家了。” 谢罗依虽心中咯噔一下却并未停下脚步,反而更急着往书房去。 谢运的书房一角摆着一座香案,焚香刚燃,室内袅袅。 以前谢罗依以为这座无名的香案是用来祭奠母亲的,但今天听谢飞羽一言,突然觉得或许一直都是自己猜错了。 谢运见她来了,语气平静:“你可真沉不住气。” 谢罗依道:“在外头遇见二妹,她说父亲正为琦玉伤心。” 谢运哦了一声,示意她坐下,淡淡地道:“也是,你三妹妹死的冤枉。” “看来父亲不止是为琦玉难过。”谢罗依听出了他话里的玄机。 谢运道:“你现在做了王妃,凡事都想管上一管,如今也管到为父头上了。” 谢罗依连忙道:“女儿不敢,只是想着要宽慰父亲罢了。” 谢运兴致懒懒,往椅背上一靠道:“没话说就赶紧回去,最近朝中多事,要懂得避嫌。” 谢罗依道了声是,原本想将谢绮玉的事坦白,此刻却话到了嘴边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也不愿再拐弯抹角了,提笔就在纸上写了两个字:清越。 谢运白了她一眼,冷哼道:“就知道你是为此事而来。怎么,怕你男人怪你?” 这话说得也太糙了,她忍不住皱眉道:“父亲好歹也饱读诗书,怎么不知夫为妻纲。” “你少来这套。”谢运当即驳斥她,“你若不能将此倒过来,也白做我女儿了。” 谢罗依见他不怒自威,一时心里也打鼓,心想自己来的真不是时候,正巧撞上他心情不佳,也不知是不是谢飞羽搞得鬼。 不过,她一向迎难而上,不甘心地试探道:“莫非父亲为永绝后患,已经将她杀了?” 谢运道:“她活得好好的,但你也别指望能见到她。” “为什么?”谢罗依急了,“您和裴……” 她本想说您和裴相到底在玩什么时被谢运一把捂住了嘴,默默地向她摇了摇头,动了动唇:“小心隔墙有耳。” 谢罗依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哗啦一下拉开门,只见一道黑影闪过,追出去时什么也没看到。她觉得此人不会是谢飞羽,谢飞羽是闺阁小姐,一向又不喜欢骑射这种玩意,脚力绝对不会那么快,至少不会比她快。 谢罗依折返后见谢运十分笃定,奇道:“父亲是早就知道有人在门外偷听了?” 第196页 谢运淡定地道:“大家大院哪有什么秘密。” 谢罗依急躁地道:“我若是父亲就将这府里上上下下查个清楚,免得有人猖狂放肆!” 她几乎是朝着门外高喊的,就是为了让那些偷偷摸摸的小人听个清楚。 谢运却指着她骂:“我看你才是最猖狂放肆的!谢家还轮不到你来当家作主!” 他虽骂她,却将她拉到身边,在纸上草草写下一行字:欲其问起,告之其裴相为之。 就这样?谢罗依茫然地看着谢运,谢运却向她点了点头,就这样。 写完,纸便在烛火中燃尽。 谢运又开骂了:“我们谢府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菩萨,赶紧回你的王府去!” 说完就向她使眼色,让她快走。直到上了车谢罗依仍旧闷闷不乐,不乐的是她的父亲为何连惩治家院都懒得去做了? 她不解其意,也来不及细探,回到府里就把鱼安找来,让他拿出两对金天鹿来,鱼安却说府里只有一对金天鹿。 她忙问还有一对在哪里,鱼安却道那对连延进贡的金天鹿只见过殿下把玩过几次,但之后,金天鹿就下落不明,他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谢罗依料他不能说谎,就叮嘱了他几句将他打发出去,心中揣摩思付,还是要让皇帝知道丢的是那对连延金天鹿,他已经起疑了,再骗他恐怕会怀疑到自己。 她不禁觉得好奇,那连延金天鹿到底在谁手中,金天鹿的肚子里又有哪些秘密?为什么皇帝会突然想到其中有问题? 她将这些问题打了腹稿仍是想不通,心想不如去问问澹台成德,反正就没打算瞒过他。正准备换了衣裳过去,小桃拿着几封信进来。 情动 这几封信都是澹台成德的笔迹,一天一封,算算刚好是他离开的这些日子。 小桃趁她拆信时说:“这些信本该是一天一封的,但送信的小厮出了点事,这不就一起来了。” 谢罗依拿起信,随手拆了一封,虽不长只有短短几行但却让人心中一动:粗茶淡饭晓月沉,夜来幽梦叩心门,怎道云青水澹澹,何日共剪朝花灯。 她笑着对小桃道:“咱们殿下会写诗了。” 放下后又拆开一封,这封就比较平实了:依依,天都快亮了,可我还是睡不着,索性起来给你写信。昨晚江水猛涨,幸得有两岸的百姓来帮忙,终化险为夷。帐外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想停的样子,一会儿还得去堤岸看看,家中之事皆托付于你,望珍重。 这次拆开的竟然是粉笺,上面端端正正地只有几个字:离家三日,如隔三秋。 一旁的小桃实在是好奇,偷眼看了,看了却又觉得没眼再看下去,这临川王果然有一手,撩得她一个旁观者都怦然心动。再看向自家小姐,她倒是淡定许多,搁下那张粉笺,摩挲着沉吟片刻后道:“小桃,我要去看他。” 小桃惊讶道:“外面还下着雨呢。” 谢罗依眨了眨眼,满脸天真浪漫:“我想去。” 小桃从未见她这样,也眨了眨眼:“小姐,你不是魔怔了吧?” 谢罗依敲了敲她的额头,神情愉悦地穿上蓑衣,叮嘱她守好家,就跳上马往丹阳江去了。 小桃望着她的背影连连摇头,自家小姐从未如此任性过,更别说为一个男人了。 大雨迎头浇下,让她的一腔热情瞬间冷静了不少。此时天渐渐暗下来,四周都是声音,分不清风声雨声,只觉耳边呼啸如海浪。 还没到丹阳江就已经望见了通明的灯火,谢罗依知道他必定不会在帐中,便策马往堤岸上找。 大雨滂沱,看不清脸,只觉得都一样又都不一样,只能从他们的身段举止上判断。没人理睬她,大家顾着眼前的大堤都来不及,怎会管身后的女人。 哼哈之中时而有铿锵高喊,如鼓如琴如剑击穿雨幕,给人以强烈的振奋,不能松懈,不能被击倒,更不能放弃。 大雨噼啪中这声音虽时常被淹没却牵动了她的心。谢罗依寻着声音去,他站在众人之中,这里被冲垮了一个口子,汹涌的洪水淹没了他半个身子,他与众人手挽手筑成一道人墙,以血肉之躯抵抗着愤怒江水的拍打,他平凡而渺小,但她却一眼就认出了他。 她跳下马,跑向他,与他一起站在缺口中,那刻仿佛她不再是他的妻,只是与他并肩而战的战友。 澹台成德早就被一浪紧接一浪的怒潮拍得晕头转向了,只凭着坚定的信念咬牙坚持着,突见一人跑向自己,堵上了缺口,惊诧之余,他猛甩几次头,狠眨几次眼,就为了能看清这个冒然出现的人。 “你怎么来了?”等看清后,他大喊着,听不出任何情绪。 第197页 直到此刻谢罗依才后悔,刚刚凭着一腔热血冲下来,如今已被大雨和江水打得怀疑人生了,她哆嗦了好几次,长出一口气朝他喊:“想你了!” 什么鬼,澹台成德吓了一跳,怕被别人听了去,左顾右看后才向她喊道:“赶紧回去!” 谢罗依欲哭无泪,她也想回去,可有人已经挽住了她的胳膊,这样就此撤手别说人墙容易被怒潮冲垮,很有可能还会动摇人心。她忍着一波波的拍打剧痛,朝他怒吼道:“少废话!” 澹台成德被她震慑住了,这个女人怎地如此彪悍,但他来不及细想,一个大浪狠扑过来,脚下一个踉跄,急忙扣紧她的胳膊,生怕她摔下去。 也不知能熬多久,总以为下一秒就坚持不下来了,可没想到就这么熬到了天明,雨小了,潮退了,鬼哭狼嚎的一夜总算结束了。 谢罗依再也支撑不住跪在已退潮的泥泞中,身边的男人们各个瘫倒,与烂泥融为一体。忽然觉得身体一轻,有人将自己打横抱起。 她急忙搂住他的脖子,哑着嗓子道:“干什么?” 澹台成德板着脸,一言不发地跳上堤岸,沿途遇见止境吩咐他对堤岸做善后,没事别来打扰后就在他惊诧的目光下扬长而去。 止境揉着眼,殿下怀里的是王妃娘娘?该不是自己老眼昏花了吧? 谢罗依这副娇柔的身子差点没虚脱过去,澹台成德抱她回大帐,脱去湿漉漉的衣裳,打来清水将她从头到脚擦拭干净后,拿了被子将她裹住,这才收拾自己。 本以为她睡了,却总觉得身后火辣辣的目光,猛一回头见她在偷看。 “你干什么,还不睡觉。”他没好气地道,随手拉下一件白衫裹住身体。 她嘻嘻一笑:“没想到你身材不错。” 他抽抽嘴角,掩住衣襟:“你不是看过吗?” “没看仔细。”她伸出如白藕般的手臂,朝他挥挥手道,“过来。” “你这样子活像个逛妓院的登徒子。”他虽是这么说却还乖乖地过去,躺在她身旁,目不斜视地看着帐顶。 谢罗依轻笑道:“你这正经的模样倒像个良家妇女。” “本就很良家。”他依旧目不斜视,也不知道帐顶有什么值得看的。 谢罗依歪着身子,撑着头看着他,手指顺着他丘壑般的鼻梁划下,轻轻一拨,撩开他的衣襟。 “我看了你的信,心里很感动,这一感动就过来了。”她继续抚摸他的胸膛,触手滚烫,“不过幸好过来了,不然……” 心头一酸,竟说不下去了。 澹台成德戏谑道:“莫不是良心发现,心疼了?” 她破天荒的头一次发自肺腑地道:“我没想到你会以身犯险,若一个站立不稳,你就会被卷下去。” 他逗她:“我身手好,浪里白条。” 若在平日她肯定要啐他的,只是今天却满腹柔情,眼眸如星,晶莹如珠:“别再犯险了,我害怕。” 他不觉得动情,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泪,郑重道:“你放心。” 她知道他的承诺是真的,也知道将来他要犯险的地方多如牛毛,心中又是酸疼又是不舍,竟情不自禁地吻了下去。 她主动献吻让澹台成德猝不及防,伸手将她拥在胸前,闭上眼眼前都是她昨晚奋不顾身跳下堤岸,挽起他的手,坚定地站在自己身旁的情景。她一个贵族小姐,从小娇生惯养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苦,一夜浸泡在江水雨水中,那一个接一个的浪潮打在身上的疼,连糙汉子都难以忍受更别说她了。 他又是心疼又是爱怜,拼命克制着自己的冲动:“依依,别这样……” 听他求饶她便起了坏心,趴在他的身上,咬着他的耳珠,痴痴地笑也不回答他。 软玉在怀谁能受得了,他忍无可忍翻身将她压下,怒了:“你到底想怎样?” “想要你。”她看着他笑。 浪迹花丛的风流王爷瞬间傻了眼:“怎有你这样的大家闺秀?” 她叹了口气道:“哎!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偷,古人诚不欺我。”说完就推他要起身。 澹台成德笑了,哪肯真放她走,深深地吻住她欺身而上,期间激烈,竹榻咯吱,呼声缠绵,以手捂之。 这下精力充沛的两人才心满意足地相拥而眠,只是澹台成德心中挂着事,不到两个时辰就醒了。见她睡得香甜,吻了又吻,这才恋恋不舍地换了衣裳往堤岸去。 堤岸井然有序,所有的人都轮番休息,这些天大家都知他总是冲锋陷阵在最前头,见他过来,纷纷招呼,敬佩之心油然而生。 止境在他身边汇报道:“白无眉传来消息,李淮阳逃了,看样子是要回英州,陛下震怒,下令追拿。” 第198页 澹台成德问:“质子呢?” 止境道:“还活着。” “先留着不动。”澹台成德想了想道,“程之清的尸身还在京兆尹吧?” 止境道:“那具焦尸一直都在,因为陛下不信还未入殓。” 澹台成德道:“想个办法尽快确认程之清的身份让皇帝相信,顺便通知白无眉让他从李淮阳身上取证,证明是李淮阳杀了程之清。” 止境一副了然的表情:“属下知道了。” 澹台成德瞧他的表情已猜出一二,道:“你知道本王为何要这么做?” 止境道:“殿下看重娘娘,自然要护着谢家。” 澹台成德敲了敲他的脑袋道:“李淮阳因倒卖军需触怒了皇帝,又因程之清得罪西群山,他这下必死无疑。只是在他死前发挥一丝余热,给皇帝和西群山松松筋骨。这叫一石二鸟。” 原来不是为了王妃娘娘啊,止境恍然大悟,拱手拍马:“殿下运筹帷幄,属下佩服。” 澹台成德不理他的溜须拍马,思索道:“想办法让黑子山的人动起来,盗贼四起,朝廷必定剿匪。再安排下去骚扰厉观侯的驻地,这样他兵力损失必定向朝廷申请钱粮。西群山因程之清的事正恨李淮阳并迁怒厉观侯和田瀚海,这么一来,怎肯再出钱,这两派必定狗咬狗,咱们可收渔翁之利。” 止境翘起大拇指,又是一番马屁拍得呼呼响,但又担忧地道:“可田瀚海是个狠角色,他会不救厉观侯?” 澹台成德道:“让李环他们拖住田瀚海即可。” 他不想动田瀚海是因为此人通晓军事,治军严谨,在军中颇有威望,这样的人才他舍不得。至于那个厉观侯,是一个让明珠蒙尘的人,不足姑息。 神秘人 止境领命去了,还没走远又被澹台成德叫回来:“再派人盯着谢济武,那小子是个祸头,这个节骨眼别再让他惹事。” 止境忙道了声好。 澹台成德道:“让杜成江去,那家伙心细,又与他是好友。” 止境答应下来,站在原地等他是否还有吩咐,直到他说没有了才匆匆而去。自家殿下还是心向王妃的,嘴上不承认,但连那个叛逆的小舅子都要关照妥帖,就差当半个儿子管了,真是不容易。 巡视完堤岸,回到大帐谢罗依已经醒了,只是赖在榻上不肯下来。 “送你回去可好?”他坐在一旁,见她爬上自己的膝便伸手抚着她的发。 “不想回。”她闷闷地道,带着一股欲醒未醒之气。 他笑了,耐心地道:“这儿全是男人,你赖在这多有不便。” 她仰起脸一派纯真:“那我就待在这儿帮你洗衣做饭。” 澹台成德道:“放着好好的王妃不做,想做农妇吗?” 谢罗依嘟着嘴道:“做农妇也挺好的。” 瞧她那样子,不似没睡饱,倒像是…… 他细细琢磨起来,不满意他之前的表现?这念头刚一冒出就被他否决了,不可能,明明她很满足…… 这下他也懵了,问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道:“没有。” 离开他,谢罗依跪着榻上正准备下来,冷不防地被他一把扣进怀里,深深地印下吻来,在唇齿间抵死缠绵,这如火般炙热的吻快让她窒息了。 亵衣薄而丝滑,肌肤温润如玉,她身上一阵阵的幽香让人意乱情迷,他真的不想放开她。 谢罗依好不容易从他的吻中挣脱出来,抵着他的胸口打圈圈:“我要回去了。” “好吧。”这下轮到他不舍了,“我送你。” “不用。我骑马来的正好骑马回去。” “那为夫帮娘子穿衣裳。” 面对他突然献殷勤她,她反而有点不适应了。 他送她上了官道,依依不舍:“过两天等形势稳定了我就回来。” 她低头嗯了一声。 他勾起她的下颌,调笑道:“怎么如此乖了?” 她半真半假地道:“不敢误了你的正事。” 他点点头:“你这么贤惠我怪内疚的,只待以后好好补偿你了。” 他这半认真半调笑的样子倒逗得她微微一笑,却别过头去。 “不过,”他又正色道,“我不在身边,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他看出她有心事,只是如今堤岸防洪才是大事,其他的也只能暂时舍弃了,虽心里不安,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抬头看了看天,希望别再下雨了。 谢罗依赶回王府,也是一件件琐事接踵而来,头一件就是吩咐小桃带消息给皇帝,丢失的是连延进贡的金天鹿。 她把玩着那对前朝的金天鹿脑海中思绪万千,最让人忧心的是清越的下落,可自己总不能去裴府要人吧,这不是敲锣打鼓着让人知道临川王府和裴相结党嘛。 第199页 正想着小桃端着药进来,递到她面前道:“小姐,药煎好了。” 谢罗依捏着鼻子嫌弃道:“什么药啊?” 小桃诧异道:“富贵药铺里抓的。小姐忘记了吗?您昨晚不是和殿下那个什么了嘛。” 谢罗依更诧异了,她昨晚做了什么这丫头倒全知道了。谢罗依直勾勾地盯着她,把她的脸给盯红了。 “小姐,你这样看着我干嘛……” “把药倒了吧,以后不用了。” “啊?为什么呀?” “因为,”念到他不知为何就想到昨晚与他并肩而战的情形,虽然瓢泼危险之中谁都看不清谁的脸,但知道他在身边就是有种莫名的心安,“我想和他有个牵绊。” 小桃目瞪口呆,愣了半晌才道:“可小姐以前还说……”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她狡黠一笑,“女人嘛,都善变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我是怕陛下不会放过小姐的。”小桃的担心不无道理。 谢罗依道:“如果他能保护我呢?” 小桃仍旧担忧:“虽然如此,可谢家怎么办?” “我只是不想让殿下失望。”她知道小桃说得没错,如果皇帝知道她和澹台成德有了孩子肯定会更加怀疑自己的忠心,说不定还会迁怒无辜的谢家,到时候他会做出什么事来,她还真不知道。 谢罗依不免垂头丧气,这世上怎么就没两全其美的办法。叹了口气,她无奈地拿起药碗,正准备一口饮尽时,不知从何处打来一粒石子,准确地将那药碗打翻,药渍翻溅了她一裙子。 “谁!”谢罗依被吓得不轻,一声厉吼,小桃已追了出去。 等小桃回来,谢罗依瞧她样子,便道:“没抓住?” “对不起小姐,”小桃内疚道,“我没看到他的影子。” “府中竟藏着如此高手。”她心有余悸,这下糟了,也不知道那人听到了多少,藏在府里多久了,到底想要干什么。 叫来鱼安、管事的王慎和秦嬷嬷,喝令他们将府中上上下下搜查,一个角落都不准放过。 三人被吓得不轻,忙问发生了什么事,谢罗依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只是略过了喝药的情节。这下大家都慌了,光天白日下,这刺客胆子也太大了。 然而搜查到大半夜,什么都没搜到,除了加强警戒,毫无办法。 谢罗依也曾怀疑过是否是皇帝的人,可没过几天,皇帝就听到了风吹草动,派人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澹台成德的消息也很快,安排好堤岸上的事赶了回来。 这下可好,这个神秘的刺客已经排除了两边的卧底,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谢罗依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她这两天总是疑神疑鬼,总觉得窗外有影子飘过,有一次竟还顺手拿了杯子砸过去,差点砸在澹台成德脸上。 澹台成德觉得她再这么下去都快魔怔了,想带她出去游山玩水她不肯,说这节骨眼还是将心思放在防洪上最重要。他想想也是,就想让她回谢家住几日,她更不肯了,如今临川王府住得习惯了,再回娘家免不得要看人眼色。 幸好这些日子天公作美,他时常赶回来陪她,这日刚进府就被她吓了一跳。 谢罗依遣开了仆从,一身素衣不施脂粉跪在他面前,那憔悴的模样像是受尽了折磨,但也越发清丽脱俗,她真是,无论哪副面孔都能让人充满无尽的怜爱。 他没有拉她起来,这几日她的惶惶不安已经让他觉察出了问题,他没有问一来是事情多如牛毛,二来他也期望她能主动向自己坦白。 这不,真要坦白了,他竟有些紧张起来。 “你随我来。”他吩咐她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地往无竹院走,进了书房,仆从被遣开一律不准靠近。 这下搞得人心惶惶,大家躲在远处揣测,是不是王妃犯了事,殿下要休妻?若殿下休妻了,下一任会是谁?大家觉得猜不着,殿下的红颜知己实在太多了。 “说吧,到底犯了什么错。”他坐在书案前,神情冷淡,再无调笑,仿佛她成了他的下属,还是个即将要被严惩的下属。 他这个样子,她反倒安心了,没等他吩咐便自觉地跪了下来,道:“妾身有负殿下重托,犯下大错,请殿下责罚!” 澹台成德下意识地想将她拉起来,但还是克制住了,冷冷地道:“多大的错?” 他心里想到的是皇帝已经知道了月亮谷的事,或者已经知道了他的军力部署,又或者知道了虞信卫有一部分已经落入他的手中,再又或者是自己暗中结党…… 如果是这样,起兵之事只能提前了,但是齐州,离京都最近的重镇齐州都督田瀚海他还未收服,起兵仓促,人心不稳,一旦皇权威矣,田瀚海要是来救,他将很难对付…… 第200页 想到此处不禁烦躁起来,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也觉得一阵阵的透骨寒气,她的确辜负了他,没想到她辜负得这么快。 这能怪谁呢,怪只怪自己太信任她,只想将她留在身边,就急于向她袒露真心了;或者真的是自己太自负,觉得与她结盟成利益共同体必定可以长久稳定地生活下去…… 谢罗依哪想得到他短短时刻想了那么多事,咬牙道:“妾身将清越郡主送走了。” 澹台成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脑中嗡嗡乱响,待明白后急得站起身道:“你将她送去哪了!” 她抬头望他,他的确急红了脸,眼中凶光虽已收敛,可仍能看出他的薄唇微微颤抖。 “我不知道。”她老实说了。 “不知道?”他怪叫一声,弯下身问她,“你告诉皇帝了?” 面对他的质问,谢罗依摇头道:“不是,我只是告诉我父亲了。他将她们送走了。” 幸好,幸好她们暂时还算安全,只要没有落在皇帝手中,她们都还有救。 他推开门将止境叫来,吩咐他去查探后,折返回来,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她老实说了。 他又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又老实说了。 他听完后将她扶起来,长叹一声:“我要谢谢你手下留情,没将她交给皇帝。” 这话听上去不知是怨恨还是讥讽,但至少谢罗依以为的大发雷霆没有发生,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暴风雨的前奏,揣测他的神情又觉得可能是雷声大雨点小,暗暗惊叹他怎能恢复得如此之快? 若是真心相待清越郡主,这种反应也太不正常了;若不是,以他的性格为何要冒死窝藏这个女人?她真的很难理解他的奇葩性情。 澹台成德紧紧地握着她的手,默默无语。 妾身不嫉妒 他这样子让谢罗依忐忑不安,解释道:“妾身不是嫉妒,只是陛下上次已经怀疑藏书阁中有猫腻,以陛下的个性他绝对不会放弃的,我也是为王府好。” “我知道。”他点点头,将她揽入怀里,“是我小心眼了。” “啊?”谢罗依莫名其妙,她完全不知道他刚刚是怎么想的,自然不理解他说的小心眼是什么意思。 澹台成德又道:“也怪我不好,一直都没告诉你,让你胡乱猜测了这么久。” 谢罗依已将心放下了大半:“我一直以为你要将她收入房中,如今做主将她送走倒坏了你的好事。不过你放心,如果你对她有情,将来有机会等风声过了,我还是会记得当初的承诺的。” 澹台成德笑了:“什么承诺?为我多纳几房姬妾?” 谢罗依撇撇嘴:“我看清越郡主对你有意。” 澹台成德道:“清越的前半生因为和亲命运坎坷,后半生我只希望尽我所能保护她。” 她问道:“清越对你很重要吧。” 他道:“清越从小父母双亡,被母后养在宫中,从小我们一起长大。母后自我之后就没有其他孩子了,便对她怜惜偏疼了许多,因此也灌输给我许多这样的思想,耳闻目染下,我也养成了母后的这些习惯。” 她点点头,不知不觉地带着酸味:“哦,青梅竹马的情义。” 他挑眉看着她,勾了勾唇角继续道:“母后薨逝后,父皇就将她嫁去了光明国,当时清越向我哭诉不想远嫁,我没有拦住,心里很愧疚。后来又得知她过得不如意,就更加自责了。” 她翻翻白眼,诡魅道:“有情有义外加心中愧疚,的确是一段感情的催化剂。” 他瞧她那样子有趣,也不阻拦,继续说道:“本来是没机会救清越出来的,可是光明国的老君王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子,离那最近的郢阳都督献过好几个美女过去,老君王一一笑纳,早就将清越抛之脑后了。估计他凭着那昏庸劲儿将清越暴揍一顿后,是死是活他都不一定知道。可经此事后,清越她脆弱了,我不想因为以前的事情刺激她,再说她毕竟是和亲郡主,怎么能私自逃回来,一般情况下,她的下场只能是客死他乡。我也是为保安全,才将她藏下的。” 听完他的解释,谢罗依甩开他的手就往门外走,边走边道:“我懂我懂,你们都爱怜香惜玉。” 澹台成德笑出了声,将她拉了回来:“我若说我只是将她当作妹妹,你是不是该问我有几个好妹妹了?” 谢罗依总算也笑了:“是啊。” 澹台成德嘲笑道:“那你们都爱怜香惜玉的你们,从何而来?你是遇见过几个你们了?” 谢罗依尴尬地陪笑脸:“无非就那几个,你也知道。” “我不知道。”他扣紧她道,“你最好老实点,若再有事瞒着我,就没今天这么轻松过关了。” 第201页 她眨眨眼:“你不也瞒着我?” 他道:“我是担心你妒忌,一不小心将她给咔嚓了。” 他努了:“你以为她是小白兔我是大灰狼吗?” 澹台成德嘿嘿一笑:“她是个性情乖张尖牙利嘴的兔子,不好惹,你啊,小心被咬。等以后形势好了,我会为她另觅夫婿,不会让她妨碍我们。” “真的?” “觊觎你夫君的多了去了,我可没闲钱养她们。” “你的钱可多得很。” “不不不,都是娘子管得好。” 两人不嫌腻歪地互相调戏了一番,谢罗依这才正经起来,思付道:“有一件事很奇怪,我从来不知我爹和裴相很要好,那晚是他俩一起办了这事,” 澹台成德道:“我也不知道。” 谢罗依瞧他的样子倒不似装出来的,好像真的不知道一样,便道:“谢家没什么地方可藏人的,否则我爹也不会把裴相找来。所以我琢磨着,她们应该在裴相那儿。” 澹台成德低头想了一下道:“这事你不用再管了。” 她乖巧地道了声好,又将金天鹿的事说了,他听完抚掌笑道:“好啊好,真是得来不费工夫。” 她奇道:“怎么了?” 澹台成德道:“朝堂上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只是感觉你帮了一个忙,至于该怎么用上这个忙我还得捋捋。 他脸上泛起兴奋之色,已拿出了地图,摆上了沙盘,她瞧这阵势便乖觉地退了出去,有时候他在政治斗争中真像个痴汉,仿佛这才是他乐趣的来源,不像要去逛妓院了就摆出一脸的便秘色。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装出离魂症,她耸耸肩,轻轻掩上了门。 虽说信任他,但这些天谢罗依一直在与谢运互通消息,谢济武学乖了,无论在何处皆开始低调做事做人;天公也开始放晴,连着数个艳阳高照日,虽炎热但大家都趁着好天气出游,只是朝堂上不太平。 头一件事就是皇帝派人去追捕李淮阳,结果只追到了一具尸体,一剑毙命,伤在胸口,用剑从身后刺入要害。 李淮阳身旁还有七七八八的尸体,都是跟随的属下,也都是一剑毙命,看来杀手是使剑高手。 第二件事是皇帝派出的追捕者在刺杀现场找到了一个深受重伤的幸存者,据此人交代,的确是李淮阳那日在盈盈一水间杀死了程之清,后又放火烧楼。这下连镇国公西群山都震怒了。 不过最耐不住的是谢济武,他好不容易等到夜深人静时,偷偷出府来见谢罗依。 澹台成德很不高兴,因为谢济武对自己视而不见,这么大个人了反而还向谢罗依撒娇。 他伸臂将他挡住,不悦地皱眉道:“你又不是婴孩,她又不是你娘!” 谢济武不买账,斜眼瞧他:“我们姐弟说话,有你什么事。” 澹台成德气结,指着他的脸对谢罗依道:“这就是你们谢家的家教?谢运教出来的就是这种无礼之徒?” 谢罗依忙一下下地抚着他的胸口安慰道:“殿下何必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呢,不气不气喽……” 她像是在哄小孩一般,弄得谢济武丢了好几个白眼过来:“谁是小孩啊,你瞧他那样。” 谢罗依正色道:“殿下是你姐夫,你怎地如此没规矩。是要在这儿丢人现眼,惹人笑话吗?” 谢济武被她说了一顿,老大不高兴,却向他作揖赔礼,哽着脖子一板一眼地道:“下官想与王妃娘娘议事。还请殿下回避。” 澹台成德完全不给面子:“在本王府中,还是与本王王妃说话,还想叫本王回避,你是不是缺根筋啊?” 谢济武怒气冲冲:“她是我姐……” “了不起吗,她是我妻!” 见他们争得莫名其妙,谢罗依一把抓住两人的嘴道:“都闭嘴,你们两个幼不幼稚。” 两人说不了话,只得摇头。 “小武,你偷偷摸摸的过来干什么?”她松开手,允许他说话了。 谢济武指着澹台成德道:“姐你现在帮着他坑我啊!” 谢罗依笑了:“此话怎讲?” 谢济武被摆了一道心急火燎,偏又对上她温柔的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俩合谋故意告诉我李淮阳倒卖军需敛财,把我当枪使,引陛下震怒,然后除掉李淮阳!” 谢罗依想安抚他一下却被他避开,尴尬地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李淮阳做的这些事陛下也是经过调查才会下令严惩的,又不是偏信偏听。难道你于心不忍了?” “我是没想到李淮阳会死!”他大叫起来,指着澹台成德道,“是不是你派人杀了他?” 谢罗依忙喝止他:“别胡说八道!” 澹台成德冷笑道:“那些看到李淮阳发国难财的,或者那些分赃不均的都有可能会杀了他。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我有什么理由杀他。” 第202页 谢济武一副了然的表情:“你以为你做的事别人都不知道吗?李淮阳死后,陛下要让李孝利做英州都督!” 李孝利是谁?谢罗依一头雾水,她问了一句,可这两人拉扯得起劲,没功夫理她。 澹台成德道:“不是挺好,子承父业。” 谢济武横眉冷对:“那就是个贪生怕死的纨绔子弟,把英州交到他手上就是拱手让给西秦人!” 澹台成德淡淡地道:“也不一定。” 他这种态度触怒了谢济武,谢济武冲过来想掐死他:“就是你在背后捣鬼!你这个卖国贼!” 澹台成德灵敏地跳开,皱眉道:“你又听谁胡乱嚼舌根?” “我爹说的。”抓不到他谢济武越来越气。 “岳父大人过奖了,本王哪有这本事左右陛下的想法啊。”澹台成德非但不恼,反而陪他玩起了你追我赶的游戏。 谢罗依扶额,你们能不能别闹了?可惜,这次两个闹得兴起的人依旧没空理她。 谢济武合身扑过来,澹台成德躲避不及撞上桌角,疼得他龇牙咧嘴,捂着腰继续逃:“我说大舅子,你这耳根子软的毛病得改改。”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阴谋!你是想谋……”他气得口无遮拦,话说到一半哎哟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呜呜呜……”谢济武捂着下巴,疼得爬不起来,“姐,你干什么呀?” 谢罗依一脸严肃,叉腰怒道:“打你。” 夜来吐白霜 谢济武被自己的亲姐暴打了一顿后老实了,拿冰块捂着下巴愤愤不平地盯着坐在对面的澹台成德,最后实在没忍住小声地蹦出来一句:“你们这是要造反。” 声音虽小却落进了谢罗依耳朵里,一记爆栗随即落下:“再敢胡说小心撕了你的嘴。” 谢济武委屈道:“你这是助纣为虐。” “你有证据吗?没证据就是居心叵测,挑拨离间。”谢罗依义正言辞,“你想干什么啊,如今西党把持朝政你不思为陛下分忧,反而挑拨他们兄弟,你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澹台成德在一旁边摇扇子边颔首道:“所言极是。” 谢罗依又是一通道理猛输出,谢济武只得兴怏怏地被赶了回去。 晚上夫妻二人同塌而眠,她趴在他的胸口柔声劝道:“能不造反吗?” 他一下下地抚着她凝脂般的肌肤道:“你这话说得真是刺耳。” “这些天我右眼一直狂跳,怕是有不好的事。” “让连翘帮你医医。” “医得了眼医不了心。” 澹台成德不悦道:“我大概太宠你了。” 她抬起头,水盈盈的目光凝视着他:“起事前要杀妾身祭旗?” 他没有看她,空洞的眼神望着一片虚空:“我不想动谢家人,但谢家人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你把这句话带给岳父大人。” 他阴鸷的模样与以往截然不同,她不免打了个寒颤,不知自己又在何处惹恼了他。 “父亲是忠君爱国……” 他毫不留情地打断她:“谢运是利益至上。至于谢济武,今天的事我不希望再有下次。” 他还是记仇的,虽然谢济武太莽撞,三番四次地得罪他,他这样记仇也是情有可原。她默然,不禁在想他起事后自己如何向皇帝表忠心,以此来保住谢家。 他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道:“有我在谢家自然安枕无忧,但若我不在了,谢家必定要给我陪葬。” “你威胁我?”她皱起眉头,有了皇帝的前车之鉴,她极其讨厌这种行为。 “我的意思是我不在了,有人定会让谢家为我陪葬。”他嘻嘻一笑,换了张脸,勾起她的下巴轻轻地吻了吻,“依依别生气,我真是担心啊。” 她愣在那儿,这翻脸速度快得让人难以适应。 寂静的京都之夜,觉得难以适应的还有整个大晋王朝最位高权重的九千岁大人。离皇城不远的东市镇国公府里,夏夜的昙花丛中,棋盘两头一边是一位鹤发童颜,身着紫檀色素纱禅衣的老者,一边是束发玉冠竹青绫衫的锦衣少年,两人正在月下对弈。 老者按下白子道:“都查清楚了?” 锦衣少年执黑思虑着:“臣亲自追踪,家父将两人藏在金盘寺中。” 老者皮笑肉不笑:“一个有趣的地方。” 锦衣少年道:“了尘师父不知道,他们偷偷住在后山上。” 老者点点头:“那就好。” 锦衣少年问道:“国公有什么打算?” 老者道:“先说说看你怎么想的。” 锦衣少年也不谦逊,直言道:“臣觉得不如将他们交给光明国君,修书光明国君就说临川王□□光明王妃并诱使其叛逃离境,此一来陛下必定不能再袒护临川王,兄弟反目指日可待。二来光明国君若敢举兵来犯,国公可派监军前去郢阳,郢阳可趁势收入囊中。” 第203页 老者敲了敲棋盘,催他快快落子,锦衣少年人执子落下,垂手而坐,恭敬地等着老者开口。 “光明国孱弱不足为虑,郢阳炎热潮湿,山峦瘴气迭起,老夫要那块破地做什么。”老者满是不屑。 锦衣少年有些紧张,他觉得自己目光短浅,没领悟老者的真意。 “那……”锦衣少年琢磨半晌,终于鼓足勇气道,“不如献给陛下。临川王一定会来找陛下要人,到时候兄弟可反目,临川王也会失去谢家的支持。” 老者抬起布满皱纹的眼睑,目光精亮:“陛下和临川王本就是面和心不和,再说了谢家支持的是陛下,你以为他们会支持临川王吗?” “是是是。臣愚钝。”锦衣少年面色一红,颇为羞愧。 老者挥手道:“你也不必自谦,就这么办吧。” 锦衣少年受宠若惊,站起身道:“国公认为此计可行?” 老者眯着眼:“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按你说的办吧。”他似乎很无奈,指了指棋盘,棋局继续。 一局了,锦衣少年擦了擦额头的汗,拱手道:“国公棋艺了得,臣佩服。” 老者抚髯道:“比你父亲如何?” 锦衣少年献媚:“家父怎比得了国公。如今家父年老眼花又远离朝堂,精力智谋早就丧失殆尽了。” 老者高兴得哈哈大笑:“臭小子惯会讨老夫欢心。” 锦衣少年咧嘴一笑:“臣说得都实话呀,国公在臣心中那可是昭明如日月。” “行了,别拍马屁了。”老者心情大好,“宫白鱼最近如何?” 少年皱眉道:“十分嚣张。臣好言相劝,他还将臣臭骂了一顿。” 老者道:“那宫白鱼是宫里头的老人了,自然不服气你。不过你是右都统,职位高他半截,你得知道用自己手中的权利。” 锦衣少年苦着脸:“臣明白了。” “此事尽快去办。”老者刚说完就有家仆来禀报,晁巳大人来了。 老者对锦衣少年道:“你先回去吧。” 锦衣少年躬身而退,心里在想,这个晁巳是谁?朝中没有这号人物啊。 边走边想着,迎面走来一人,虽个头矮小还不及他的肩膀但身姿俊秀,脚步沉稳,只是一张脸隐藏在一顶斗笠下,无论如何都看不真切。 此人走过,锦衣少年仍回头张望,这身影似乎在哪见过。 他一时想不起来,虽心中惦念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在兴恙恙地出了镇国公府。 大门咯吱合上,他抬头望着匾额,心中仍是变扭,那人一来国公就让自己离开,看来此人颇受国公器重,至少比自己受器重。 “国公。”被锦衣少年惦念的人穿过回廊来到庭院,摘下斗笠向老者行了礼。 灯烛下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却是少年人不会有的沉稳和冷漠,他完全不像刚刚的锦衣少年,而是木簪束发,一身玄色短褐,看上去十分朴素。 老者见他很高兴,吩咐人撤下棋盘,换了茶具茶水,道:“今日说什么故事?” 朴素少年道:“某最近发现一件趣事,特意来说与国公听。” 老者兴致勃勃,催他快说。 朴素少年道:“某最近见临川王妃偷偷在喝避子汤药,之前已被某撞见好几次了。上次某手痒,打翻了她的避子药,她吓坏了。国公说是不是很有趣?” 老者没有笑,歪头想了想道:“临川王夫妇的感情的确有趣啊。” 朴素少年道:“旁人只在人前装恩爱,他们反倒是避人耳目在人后蜜里调油。” 老者道:“那你为何要阻拦呢?” 朴素少年嘿嘿道:“某是觉得若她有子,会更有趣,所以后来某又将她的避子药换了。” 老者瞧他这似笑非笑的样子,冷笑道:“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以其子要挟临川王了?” 朴素少年颔首,以欢愉的声音道:“国公左手掌控禁军挟持冒名顶替的天子,右手卡住妇孺挟持名正言顺的储君,这不是很美妙的一件事吗?天下尽在国公掌中。” “临川王风流成性,若是不在乎呢。” “某觉得他在乎。” 老者闻言总算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但很快这抹笑就消失了,他颇为忧心地道:“对了,刚刚裴二带来消息,说早年和亲的清越郡主被临川王救了回来。” 朴素少年微微变色。 老者道:“还这么觉得吗?” 朴素少年道:“或许一样重要。” 老者道:“若不是呢?” 朴素少年道:“谢大小姐一定会维护自己的权利的,结果无论好坏,两女必是两败俱伤。” “好吧。”老者勉强道。 朴素少年讨好他:“国公不如想想澹台家的先除掉谁?” 第204页 老者答非所问:“除掉他们还得换个澹台皇室的人做帝位,老夫很忧愁啊。” 朴素少年听懂他的意思,可是以他的身份想要取澹台的江山而代之怕是难如登天了。他知道自己不能说得那么直白,只能委婉地道:“傀儡与权臣哪个更过瘾,国公一定明白。” 老者沉默不语,看上去并不高兴。 朴素少年觉得自己得安慰下老者忧愁的心,便道:“皇帝曾与清越郡主不睦,若能将清越郡主献给皇帝,临川王必然着急,而临川王妃必定烦恼,这四人一定能演出一幕令人满意的大戏,先看看戏,也挺过瘾的。” 老者微眯着眼不动声色。 朴素少年又道:“皇帝也会很乐意配合的。” 这时,老者才睁开了那双浑浊的眸子,指了指他道:“你与裴二的意见差不多。” 朴素少年淡淡地道:“大家都期待这场好戏呢,国公就赏我们小辈一个脸面吧。”他虽是曲意逢迎,但脸上依旧没什么笑容。 神秘的药 夜虽漫长但总有过去的时候,心虽不爽但总有清醒的时刻。 谢罗依憋着气醒来,想都不想就对着床边连放好几个霹雳屁想熏死枕边人,待捏着鼻子转过头时,枕边空荡荡。 她怒气冲冲地赤脚跳下,小桃已在外面候着了,见她板着脸出来陪笑道:“殿下一早就出府了。” “去哪了?” 小桃道:“不知道,我看到止境在他耳边唠叨了几句,两人就匆匆出去了。” 谢罗依哦了一句,早有侍女进来帮她洗漱梳妆,等她们忙完后小桃端了一碗药过来。 谢罗依看着那碗黑漆漆的药愣了愣,抬头笑道:“小桃好记性啊。” 小桃慎重地点点头:“小姐,这是大事。” 谢罗依扶额:“这事要从长计议……” 小桃陪笑着道:“老爷说了,这事小姐考虑得很周到,就按小姐计划的来办。” 听到这话,谢罗依瞬间犹如醍醐灌顶,瞪着圆圆的眼睛道:“我爹怎么知道这事的?好啊,你这小蹄子,如今懂得告密了。”说完就去撕她的嘴。 小桃见她真的生气了,跪着求饶道:“老爷也是忧心您呀,我也是拿不定主意才去问老爷的,老爷可是真的对小姐好的人呀。” 她一番哭诉又是一番劝解将原本她说的道理再倒回去,谢罗依突然觉得自己太感情用事了。 小桃揣摩着,她看上去很伤心的样子,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想了想便转述谢运的话:“老爷还说,殿下非良配,怎能先前明白如今糊涂了。” “我怎会不知。”谢罗依暗暗叹了口气,“你去告诉父亲,我心如初,不会感情用事的。” 窗外竹影动,小桃松了口气,全神贯注地盯着药碗。 谢罗依见她恨不能将眼珠子嵌进去,暗暗地叹了口气端起药碗,遣小桃四处查探一番后,正准备一口饮尽,又觉得有些烫便小心地喝了一口。 这一口含在嘴里还未咽下,就噗得一下吐了出来,小桃惊讶地张了张嘴,继而苦着脸道:“小姐,你不喜欢也不用浪费呀。” 谢罗依都来不及擦嘴,摇头道:“这药不对。” “不对?什么不对?”小桃很迷茫,凑近闻了闻,一样的苦,想要端起药碗尝一尝,立刻就放下了,自己从来也没喝过呀。 谢罗依道:“味道不对。” “煎药的时候我没离开过。”她急得跺脚,快哭出来了。 谢罗依道:“那就是草药被换了。你去将连翘找来,让她看看。” 小桃本还怕连翘知道,后暗暗思付一番觉得无妨便去叫连翘。 连翘对着药碗看了看又尝了尝,最后拿来草药包仔细分辨了,这才下结论道:“这是补药。” 谢罗依和小桃面面相觑,忍不住异口同声地问了一句:“你确定吗?” “千真万确。”连翘很认真。 谢罗依唉声叹气。 连翘奇道:“娘娘不想喝补药? 谢罗依见她察觉,脑筋一转道:“哪里啊,只是和以前喝的口味不同罢了。” 连翘更好奇了:“那以前喝的是……” “大概也是补药吧。”她狡黠地眨眨眼,“就不知道会不会相冲。” 连翘想了想道:“是药三分毒,能不服用总是好的。” 谢罗依苦着脸道:“我这肚子总没动静,心里觉得对不住殿下。” “不如我帮娘娘把把脉吧。” “也好。” 小桃不禁暗暗佩服自家小姐,三两句话就为自己留了足够的退路,无论以前喝的是什么药,都以为只是补药,是想为王府开枝散叶的,就算将来被查出来是避子药也是别人加害不是蓄意而为。 想到此处小桃出了一身冷汗,这换药之人到底是谁?但无论是谁,已经知道她们在喝避子药的事了…… 第205页 正想着连翘已把完了脉:“娘娘只是体质寒凉,不过这副药倒是挺对症的,娘娘可以放心服用。” 这药还对症了? 谢罗依和小桃又流了一层冷汗,两人看着连翘笑得有些心虚。 “好连翘,不要告诉殿下好吗?” 连翘想了想,点点头:“娘娘既然不让我说我就不说了。” 谢罗依笑道:“怪不好意思的,要是让殿下知道我生养不顺怕是要被他嫌弃了,你也知道殿下红颜知己甚多。” 连翘却正色道:“殿下对娘娘一片真心,不会嫌弃娘娘的。况且那些什么红颜知己,都没娘娘好。” 这话中听啊,谢罗依发自肺腑的笑了,揉揉她的头便放她回去了。 连翘一走,她的脸就沉下来了,继续唉声叹气:“这药到底是谁换了?” “或许是厨房的人拿错了。”小桃还在侥幸。 谢罗依睨了她一眼:“这话说的恐怕你自己都不信吧。” 小桃愁眉苦脸,答不上来。 “千万别是上次打翻咱们药碗的那个人哦。”谢罗依又叹了口气。 小桃道:“那如果万一是?” 谢罗依道:“只能把他找出来,杀掉。” 小桃吓了一跳,自言自语地安慰自己道:“不能吧。” “很有可能。”谢罗依喃喃自语,“清越已经被送走了,还有谁呢?” “上次出事后我就留心了,可几天下来还是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不会是殿下吧?”小桃大胆假设。 “如果是殿下,他该兴师问罪的,怎会这么久都无动于衷呢。肯定不是他。” 谢罗依想了想,付在她耳边说了一个计策。 小桃鬼鬼祟祟的出了府,七拐八绕地拐进了富贵药铺,拿了几包药塞进提篮里,药铺小厮见她神色紧张便小声提醒:“小桃姐姐您再这样其他客人会以为您偷东西了。” 她很不满地瞪了小厮一眼后便匆匆离开了药铺,依旧是七拐八绕,最后才偷偷摸摸地从后院小门回了府。 这次她藏药很用心,专门挑了地方。主仆二人就等着贼人上钩了。 月上中天,澹台成德还未回来,谢罗依也不在意,她和小桃正兴致勃勃地等着抓贼呢。 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两人哈欠连天时该出现的人终于出现了,一个黑影趁着夜色拐进小桃藏药的屋子。 翻箱倒柜后,估计是拿到了药,黑影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出,刚一出来就发出一声惨叫,接着兜头兜脸地被网住,然后就是棍棒爆揍,哀嚎遍野。 鱼安听到动静,正带着人赶来,谢罗依见火光渐渐近了便招呼小桃合力将已经被揍得七荤八素的黑影拖走,拖去了僻静处的柴房里。 拉下黑影的面罩,竟然是火房小厮阿芽,他鼻青脸肿,脚上还挂着老鼠夹子,模样可怜。 小桃从他身上搜到了药包,问他:“为什么要偷东西?” 阿芽眼见事情败露,哭着求饶:“娘娘,您就放过小的吧,小的只是一时财迷心窍,想偷点东西换点碎银子贴补家用。” 小桃打开药包,怒道:“草药能换几个碎银子?你骗鬼呢,还不老实交代!” 阿芽哭着仍喊不知道。 谢罗依没耐心了,对小桃道:“既然他什么都不知道,留着也是个麻烦,杀了吧。” 小桃道了声是,阿芽这才真的被吓到,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门口有个小乞丐让我这么干的,他每次都会给我一些银子。” 谢罗依抽抽嘴角,小乞丐?小乞丐不去乞讨要饭还有闲情管她吃什么药?这太匪夷所思了吧。 她向小桃使了个眼色,小桃拔出刀要割他的喉咙,阿芽吓得哇哇大叫,不断地保证这些都是真的,要是不信,他可以带她们去见那个小乞丐。 阿芽说以往他会将药包偷出来交给小乞丐,小乞丐再将另一包外表一模一样的让他带回来,这样他就能得到一笔钱还不会被发现,他合计了一下觉得这样挺好的,然后就财迷心窍了。 小桃一听更来气,对着他又是一番拳打脚踢,骂道:“你就不怕人家给你的是毒药,害死王妃吗!” 阿芽不敢答话了,只能受着,只能哀嚎。 “行了。去见见那个小乞丐。” 按着往日的路线,阿芽一瘸一拐的去见小乞丐,谢罗依和小桃暗搓搓地伏在墙头张望,可等了半天,阿芽都没等来那个说好了要见面的小乞丐。 谢罗依叹气道:“完了,暴露了。” 小桃道:“不能吧?” 谢罗依道:“你看,他走路一瘸一拐的一定被那小乞丐发现了,小乞丐不出来了。” 果然,阿芽巴巴地等到了天明还是没等来小乞丐,而这时候谢罗依已经一觉睡醒了。 第206页 抓不到人谢罗依很焦躁,况且一连好几天布下了几次局都没再见小乞丐出现过,她知道这条线算是断了,眼皮跳得更厉害,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浓。 最诡异的是澹台成德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好几天都不见人影,她吃不下睡不着,精神都有些恍惚了,自从两人成亲以来,他从未这样多日流连在外夜不归宿,就算在外过夜也会着人来通知她。 恍恍惚惚之间她想到了清越郡主,难道他已经知道了她的下落,他们两人这几天都腻在一起? 这念头一出,吓得她赶紧猛晃脑袋想将这可怕的年头晃出去,她这是开始妒忌了? 谢罗依颤抖的拿出还在培养中的小蚕,想窥一窥他的下落,奈何小蚕功力尚浅,根本看不出所以然来,正恼得想要急病乱投医时,小桃探听出了消息,这几天澹台成德都在金盘寺。 她突然想起来,金盘寺的一个小沙弥不是他的娈童吗? 她暗暗松了口气,好像只要不是清越郡主就行。 无妄之灾 金盘寺在北郊无妄山中,这地方相对冷清,完全不像南郊的宗圣寺丹阳江一带景色秀美热闹非凡。 登上无妄山山顶远眺,大片的戈壁荒漠袒露在眼前,夏天日头晒人,冬季寒风刺骨,春天风沙如刀,也就秋日层林尽染甚是美丽,可是除了秋日谁都不喜欢这儿,也难得金盘寺能建在这样一个苦涩之地,想是修行度化不分场所。 谢罗依玩遍京都周边,但从小到大就没去过这儿,今日她兴趣盎然,细心画了妆,头戴小巧精致的珠结金玉冠,身穿霜花色赤金云纹交领衫,同色的罗旋裙,哼着小曲牵出了白马准备去金盘寺逛逛。 小桃却苦着脸道:“这七月流着火,小姐去那儿干嘛,何苦找罪受呢。” “我去看看他在干什么。”她狡黠一笑,戴上帷帽。 “那好歹让小桃跟去啊。”被丢下的小桃很沮丧。 谢罗依笑道:“你去干什么?万一撞见什么,殿下不要面子的吗?” 小桃呆呆地脱口而出:“撞见什么?” “你得在家盯着阿芽和那个所谓的小乞丐。”谢罗依没有正面回答她,叹了口气,无奈道,“在这个深宅大院里,我能信任的只有你了。” 小桃又有些感动了,小姐交代的任务她可不能懈怠。但见她翻身上马扬长而去,心下怅然,那为什么要带鱼安去啊?小姐不是一向都不大喜欢这家伙的嘛。 谢罗依带鱼安去是因为要指使他拎东西,她准备了许多斋戒糕点,嘱咐鱼安一路小心提着,绝对不能打翻,要是打翻一样就将他赶出王府。 这样一来可苦了鱼安,他小心伺候着,打马的速度就不敢太快。 这下她又嫌弃他太慢,时常催促,弄得鱼安满头大汗,不由得生气了。 “娘娘是又要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 谢罗依拍拍马头,问马儿:“我不让你吃草了吗?” 马儿倒是温顺地眨了眨眼,摆了摆脑袋,谢罗依道:“你看,它说不是。” 鱼安差点晕倒,怎地遇上这种胡搅蛮缠的人。 “快点快点,又不是蜗牛。像你这么慢吞吞的,天黑都到不了。”她一扬鞭,绝尘而去,衣袂飘飘,风姿潇洒。 鱼安欲哭无泪,只得跟上。 两人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到了无妄山脚下时已过了正午,谢罗依埋怨他:“都怪你,来不及礼佛了。” 鱼安不敢顶嘴,委屈地扭着脸栓好马,提着食篮跟着她上山往金盘寺去。 见过住持送上斋饭,寒暄几句后,谢罗依说想见识见识山中胜景,可否请住持安排禅师为他们讲解。 住持刚想提几位,谢罗依却道:“听闻了尘禅师精通佛法,又深谙山川地貌,想请了尘禅师为奴家讲法。” 住持合掌道:“了尘正在会客,恐怕不能见娘娘。” “那奴家等他。”谢罗依倒是不急。 住持也不勉强,安排小沙弥带两人去了客间,茶水斋饭一应俱全,还很凉爽。 坐了没多久,鱼安问她:“娘娘,我们就这么等着吗?” 谢罗依也觉得有些无聊,便道:“要么你去打听打听了尘的禅房在哪?” 鱼安心想,幸好有备无患,献媚道:“小的知道在哪。” “哦?”她嘻嘻一笑,“那我们去看看了尘在见谁。” 鱼安道:“不好吧娘娘,光天化日之下在寺庙里到处乱跑于佛不敬。再说了,了尘禅师一定在见殿下。” “那我们去看看他们在做什么。”她兴致不减。 “当然是讲经说法。”鱼安猜到她在想什么了,正色道,“外面都是胡说的,都是在编排殿下的。” 谢罗依笑了:“那就更应该去听听了。”说完就拖着他一起往了尘的禅房走,鱼安真的很懊恼自己多事。 第207页 下午的金盘寺很安静,两人七拐八绕地倒了了尘禅师的禅房外,听得动静不大,谢罗依就在窗户上戳了一个小洞,偷瞄了片刻,便移开了。 鱼安见她神色不对,也上前看了看,禅房中与年轻禅师讲经说法的竟然是个陌生男人。 谢罗依吩咐道:“你进去问问。” 鱼安指指里面又指指自己,求饶道:“打扰别人,不大好吧。” “那你就在这等着。” 鱼安想再争取一下,便道:“为什么非得要小的去问个明白啊?”他觉得既然人不在里面,就没什么好问的了。 谢罗依秀眉怒竖:“因为都是你帮着你主子到处招蜂惹蝶!”她几乎是咆哮的,唯一不同的是刻意压低了声音,显得更加可怕。 望着她板着脸拂袖而去,可怜的鱼安只能杵在门口,他知道自家娘娘生气了,气得非常大,敢情先前的好心情都是装出来的。这恼人的殿下到底跑哪去了嘛,他欲哭无泪,只能恨恨地跺脚宣泄情绪,半句抱怨的话都不敢再说了。 一团怒火的谢罗依在寺庙中乱晃悠,恨恨地将帷帽摔在地上,差点扯歪了头上的金玉冠。 几个过路的小沙弥向她投去了好奇的目光,她意识到失态,报之以微笑,脚步一转往山上去,再被他们盯下去她会把持不住自己——把持不住想打人。 她也不知道为何火气会如此大,难道是日头太烈? 摇着折扇一路上山,即便是躲着日头走脸也被晒红了,身上更是香汗淋漓。忽见山道有一条小岔路,路的两旁树影重重,不觉好奇拐了进去。 小道的尽头有一颗大槐树,树下是围着一圈矮栅栏的竹屋。 她好奇地拐过去,推开竹门,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并没有人。虽然没有人,但她闻到了脂粉香,是御兰阁的谪仙滴露香粉。 她对这块香粉记忆尤深,经常断货不说,价格还贼贵,就连她自己也只拥有过一次而已,而那一次是从当时还不是俪贵妃的全家小姐手中抢来的。 她突然想到这件陈年往事,想到她和俪贵妃为了一块香粉争的面红耳赤甚至大打出手,而就在这偏僻的山里竟然有人用着如此稀有昂贵的香粉,简直是不可思议。 竹屋左右两个里间只有一张床,虽然简陋但被褥柔软,并排摆放的两只枕头上残留着谪仙滴露的香味,有几根长头发落在褶皱未平的褥子上。 没来由地心猛跳了几下,桌上除了胭脂水粉外还有几张花笺,写着几句婉约词,像什么“琵琶弦上说相思”,又像什么“一川烟草,满城风絮”,又是“凄凄惨惨戚戚”…… 翻了几下她便将花笺丢开,都是些酸腐之词。 谢罗依越发好奇此女子,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去翻衣柜,衣裳倒是朴素,只是里头夹着一件也太眼熟了吧。 拽出这件衣裳她如被人狠狠地捶了头,一阵眩晕,急忙扶住了柜门又仔细看了一遍,这真的就是当日清越郡主离开王府时穿的衣裳,而更令人眩晕的是,旁边还有一套男服。 她颤抖着将这件男服拽在手中,触手轻柔丝滑,是亵衣。 “你在干什么?” 背后响起冷冷的声音,她一回头看见一张更冷的脸。 等不到她的回答,澹台成德皱起了眉头。 “她们人呢?你又将她们弄到哪去了?” 他的脸在她眼前重叠着出现了数个,回过神来时,只见到一张颇为不耐烦的脸。 她扔下亵衣,摇着折扇笑道:“殿下那么聪明,不妨猜猜看。” “没空陪你玩。”澹台成德口头虽这么说,心里却有些发虚。 “玩?”谢罗依笑意更深了,只是她明亮的双眸中半点笑意都没有,“殿下陪玩了那么多天,如今连陪妾身说说话都不耐烦了?” 他听出她话里的怒气,换了种委婉的方式问道:“我问你刚刚有没有见到她们?” 谢罗依故意道:“她们是谁啊?” 澹台成德面无表情:“清越主仆。” 她故作吃惊道:“清越在这儿?!” 他嗯了一声。 她陷害道:“她这是要跑来和小和尚们私通啊!”她好像忘记了是她将她们弄出临川王府的。 澹台成德道:“你能不能……” “深山老林的,她们大概被野兽叼走了。”话未说完就被她打断了。 澹台成德无语。 “或许她们在山顶看风景一不小心被风吹下去了。” 澹台成德见问不出所以然,转身就走。 谢罗依叫住他:“殿下不如放下架子求求妾身,说不定妾身心情好,能告诉殿下她们在哪儿。” 澹台成德本已有了判断,觉得清越她们不见了与她无关,如今又听她这么说,心下起了怀疑,头脑发热更加不悦:“你到底要干什么?我都与你解释过了。” 第208页 “解释什么?”谢罗依仍旧挂着笑,心里却一阵阵的抽痛,她抚掌轻笑:“殿下可没与妾身解释这连日来音讯全无,是在这佛寺后山与人交/媾/缠/绵啊。” “放肆!”澹台成德断吼一声,他没想到她说话能如此下作刻薄。 谢罗依笑得更开心了:“殿下怎么脸红了?被戳中了,害羞了?” “谢罗依,你不要太过分。”他哪是害羞,明明就是被气的。本想解释的,但想起前几日的事便又作罢了。 “你就算将她们藏到天涯海角,我也会将她们找出来。”说完毫不留恋地走出了竹屋。 谢罗依站在那儿,折扇捂着嘴笑着,眼眶却不知不觉地红了。 红颜 谢罗依站在窗口看着他走远,忍不住回忆起与他在一起的大半年时光,似乎在自己误会时他从未如此冷落过自己,人前他们虽常爱演戏,但人后他们总将事情说得明明白白,可是今天怎么了?他是没看出自己生气了,还是已经懒得再管她有没有生气了? 她摸不着头脑,鼻子又痒又酸,眼泪就掉下来了。 澹台成德还没走到大槐树下就被人拦了下来,为首的竟然是听了尘讲法的陌生男子。 谢罗依吃了一惊,胡乱抹了抹脸,跟着跑出了竹屋。 陌生男子看到谢罗依,微笑道:“王妃娘娘怎么亲自来了?既然如此,不如一起去见陛下吧。” 澹台成德回头厌恨地看了她一眼,谢罗依知道这人定是奉了皇帝的命令栽赃陷害引起误会呢。她不敢反驳,这事已经不是夫妻吵架争风吃醋了,而是上升到了性命攸关的高度。 皇帝定是知道她隐瞒了清越郡主的事,这下要找自己算老账了。如今澹台成德恨自己,更不能指望他护着,得想办法脱身。 “陛下日理万机,见妾身无意义。”说完就想开溜,没想到被澹台成德一把扣住。 他冷着脸,看也不看她:“既然陛下相邀,你怎能不去。” 她挣脱不掉,只能对陌生男子喊:“你谁啊,我们凭什么要跟你走!” 陌生男子道:“下官是羽林军右都统裴理。” 是他们抓走了清越! 她想跟澹台成德好好说,可澹台成德偏偏死死地扣住她的手腕,拒人于千里。 裴理笑嘻嘻地将两人请上车,一路上他没有看她一眼,更别说说话了,谢罗依气闷,索性也不理他,七月的日头下大车上如同冰窖。 进了宫夫妻二人在延英殿候着,这一候就候到了天黑,皇帝还是没来。谢罗依站不动了,干脆跪坐在蒲席上,恶狠狠地瞪着澹台成德。 澹台成德在她凶狠的目光下无动于衷,脸不红心不跳依旧站得挺直。 谢罗依眼睛都快瞪酸了,怒道:“你是不准备说话了?” “本王与你无话可说。”他淡淡地道。 为了清越他真的与自己翻脸,连一句解释也不肯听,她又伤心又愤怒,抡起手中的折扇朝他飞去。 澹台成德微微一侧头避开了她的袭击,折扇虽然打偏却没落地,倒是落在了进来的人手中。 谢罗依吓了一跳赶紧跪拜,澹台成德也拜了下来。 皇帝没有叫起,两人依旧跪着,谢罗依觉得挺好,至少她不用对着他的眼睛心虚了。 “临川王妃好大的火气啊。”皇帝一下下地敲着手中的折扇。 差点砸到皇帝,谢罗依暗自懊恼,只得磕头谢罪:“臣妾死罪……” 皇帝道:“死罪倒不必了,看在你功过相抵的份上,免了。” 她咬着牙暗暗骂人,皇帝这是故意要往她头上泼脏水啊,就怕澹台成德不恨死她。 眨着无辜的眼睛,凄凄惨惨戚戚地道:“臣妾无功只有罪,请陛下赐罪!” “那你说说,你有什么罪?”皇帝的声音波澜不惊。 谢罗依欲哭无泪,她很想问他自己到底有什么功?为何要这样陷害自己。 “臣妾不该善妒。”她挑了个不痛不痒的罪过敷衍了事。 皇帝点点头,对澹台成德道:“老七,你也不该太过任性,在寺庙中寻欢作乐。” 澹台成德沉着脸道:“皇兄明鉴,是这妒妇要害臣弟的宠姬。” 谢罗依彻底懵了,只是随口一句话,这兄弟俩是顺着自己的话头往下编啊。 皇帝冷哼一声:“宠姬?你的宠姬就是光明国的王妃喽?” 总算说到正题了,谢罗依紧绷的神经悄悄松了口气,早死早超生总比半死不活地吊着好。 澹台成德闻言急忙又俯身谢罪道:“冤枉啊皇兄,那宠姬只是长得像清越郡主罢了。您也知道,臣弟从小爱慕她,如今她远嫁他乡,臣弟只得在坊间收集与她长得相像的女子来寥解相思罢了。” 第209页 在裴理拦下他时,他就猜到了一些,暗自庆幸幸好与清越早就有所准备,现在答起来倒也心中有底。 皇帝道:“因为一个已为人妇的女人整天弄得鸡犬不宁,你这不成器的样子,如何对得起先帝,如何对得起祖宗!” 皇帝显然是愤怒了,掷地有声,谢罗依还以为他要拍板砖下来了。 澹台成德瑟瑟发抖,告罪求饶:“皇兄教训的是。” 皇帝道:“既然你认识到自己错了,就好好带着你的王妃回府吧,以后别再做出此等丢人现眼之事。” 澹台成德茫然地抬起头,半是可怜半是哀求地道:“那臣弟的宠姬……” 皇帝冷冷地道:“此女乃祸水,朕会帮你处理的。” “皇兄……”澹台成德无助地向皇帝伸出手。 皇帝却喊小内监赶紧将夫妻俩带走,口中道:“宫门要下钥了,你俩留宿宫中不合适。” 夫妻俩差点没厥倒,晾了他们半天后就这样将他们打发了? 澹台成德没有再向皇帝要人,而是乘车离开皇宫,谢罗依坐在他身旁瞧着他一脸阴沉,有意缓和道:“不知陛下是何意,竟没将你我留下。” “可惜啊,没让你如愿。”澹台成德冷哼一声。 这夹枪带棒的话让谢罗依又冒了火,她深吸一口气柔声道:“我一直心向你,你总不能在这时还误会我吧!” “心向我?”他冷笑着,“谢罗依,你这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 谢罗依再没法装温柔了,气道:“我又不知道清越在金盘寺,不是我告的密!” “皇帝怎么知道的?他可是说你有大功一件啊。” “他这是故意的,你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他毫不留情地道,脸上更是寒冰深重,“下车。” 谢罗依气结,拍着车窗道:“要下你下!” 澹台成德还真的下了车,这下她更气了,眼冒金星胸口疼。 夜幕低垂,街上却是人头攒动,夏夜是逛街市最完美的季节,不闷不热还有清风习习。澹台成德下车后就融入人群,偷偷摸摸地拐进了倚红楼。 老鸨知他口味自然而然地将他引到了红玉的房间,一路上还在唠叨,红玉如何如何痴心,自从见了殿下后就为殿下守身如玉了,身为头牌过分到连客都不接,可殿下如今却来得越来越少了…… 澹台成德嫌她聒噪,赏了块金子打发她走,老鸨自然识趣。 红玉见到飞扑进他怀里,泪眼迷离:“殿下,红玉总算见到您了。” 澹台成德捏捏她的脸:“我这不是来了嘛。” “红玉已经盼了殿下好几番春秋寒暑了。”说完又倒入他怀中嘤嘤呜呜起来。 不过几日而已,澹台成德觉得她太夸张了,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但仍抚着她的背,安慰着。 “红玉,去把灯笼挂上吧。”他轻轻推开她,拭去她的泪,柔声道。 红玉嗯了一声,一边留恋地望着他,一边去取灯笼,生怕他跑了。 灯笼极精巧,灯笼心是四十八仙人列传围成筒形,外面用绛红纱罗包裹着骨架。红烛燃起,四十八仙人跃然灯笼上,栩栩如生。 这是花街里最别致的一盏。 红玉挂好灯笼,转身就想与他缠绵。他搂住她将她压入床榻里,扯去她衣带,捏了捏她的下颚,调笑道:“本王先去沐个浴。” 红玉娇羞地道了声好,在他去后自己脱下了外衣,绯红色的肚兜衬得她肌肤胜雪。 “怎么就困了?”她打了个哈欠,靠在床架上,竟沉沉睡了过去。 只听窗棂咯嗒一声,黑影一闪,有人悄无声息地摸了进来。 “殿下?”来人低声唤道。 “我在这儿。”澹台成德一边穿衣服一边打着帘子出来。 “事后浴?”来人扯掉面罩,露出清秀的刀疤脸,见他身上还滴着水,笑了笑。 澹台成德白了他一眼:“事前浴。” 李环似笑非笑:“殿下还是一如既往的守身如玉啊。” “办正事要紧。”澹台成德道,“清越被澹台上寻关起来了,得想办法将她救出来。” 李环道:“清越郡主若被关在宫里头,咱们自己人动手就太冒风险了,还有可能会暴露。为一女子将多年的布置毁于一旦得不偿失。” 澹台成德道:“澹台上寻与清越历来不睦,落在他手上,清越生不如死。本王不能见死不救。” 李环坏笑道:“这么看来,殿下还是更在意清越郡主。也对啊,毕竟是从小的感情,就像王妃和皇帝一样。” 他的如一把利刃刺进了澹台成德的心口,他翻脸:“让你去救人,不是让你来八卦。” 李环道:“清越郡主好好的在王府待着怎么就跑出去了?” 第210页 澹台成德叹了口气:“一言难尽。” 李环琢磨片刻后,笑道:“既然如此,谁闯下的祸谁去救不就得了。” “不行。” “为何?” “太危险。” “皇帝和王妃是青梅竹马的感情,就像您与清越郡主一样,不会有危险的。” 他又重复了一遍,气得澹台成德横眉怒目。 “你到底是不是本王的智囊?整天出馊主意!” 李环笑道:“臣这一计,即可救出清越郡主又能让王妃平安回到您身边。” “怎么还得是她?” 李环道:“皇帝此意不是您就是她……” “那就我去。”澹台成德没等他说完便做了决定。 李环夸赞道:“真汉子。” 想到你 李环虽然不怀好意地调侃了他一番,不过也出了一个主意,让帝国的南北两方分别燃起战火,首先是北方呶呶,夏季一过就是秋冬,北方严寒物资短缺,为了过冬来骚扰边境很正常,让田胜利提前上报战情就是。 再者是南方匪患,放出消息诱使黑子山的人,匪患猖獗朝廷必定问责厉观侯,通过厉观侯加紧对田瀚海的攻略。 澹台成德摇头:“这些部署的确可行,但都需要时间。” 李环想了想道:“不如通知光明国国君,就说清越郡主在我们这儿。” “馊主意。”澹台成德道,转念一想又道,“就这么办。”至少可以通过光明国来给皇帝施加些压力。 虽然想到了办法,但澹台成德还是很不安,清越小时候调皮的很,仗着先皇后的宠爱时常欺负当时的淮江王澹台上寻。澹台上寻一直忍耐,直到有一次忍无可忍,两人爆发了唯一一次的争吵,结果就是先皇让澹台上寻罚跪和禁足,清越却一点事都没有…… 他不禁摇了摇头,如今想来的确是父皇太过偏爱了。 他留下李环在红玉房中善后,自己戴了面具避开耳目在大街上游荡,还未到敲下街鼓的时辰,这里依旧热闹非凡,酒肆小铺灯火辉煌,人们三三两两嘻嘻哈哈。他不由地叹了口气,或许这大概就是轮回吧,清越小时候尽欺负他,如今轮到他报仇了,关于清越的命运,自己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这么一想,心头也稍有宽慰,踱步回到了府中。刚进门就看见已经回到府里的鱼安在门口焦躁地走来走去,一见到他如见了救星,语带哭腔:“殿下,您可算回来了……” 澹台成德奇道:“怎么了?” 鱼安道:“娘娘回来后又急匆匆地跑出去了。小桃姑娘急得追出去,两人到现在还没回来!” “去哪了?”他也急了。 “不知道啊。娘娘脸色不好,还喝令小桃姑娘不准跟着她,奴才们哪里敢问啊。”鱼安虽然委屈但看着自家主子越来越黑的脸,说话声也越来越小了。 “她往哪里去了?” 鱼安手一指,澹台成德就不见了。 他揉揉眼睛,自己主子的速度快得要上天啊! 听到这个令人抓狂的消息,澹台成德觉得头顶冒烟,都快升天了。 街上行人渐渐稀少,很快就要进入宵禁,除了青楼妓院,商铺们已经开始闭门谢客,整条大街放眼望去哪里有她的影子。 她是回娘家了还是逛妓院去了? 他决定去谢府问问看,毕竟她在生气,生气时逛妓院太危险况且又是一身女装,她进不了妓院的。 就在他往谢府赶的时候,谢罗依已经到了宫门口,刚抬手准备叩宫门,就有小黄门出来将她迎了进去。 看来今夜皇帝是特意开了宫门等她入内的。 这次没将她带入延英殿,而是一直往内宫走,来到了御花园里的清晖殿中。这清晖殿在花园的东北角,四周清幽凉爽,殿中门窗穹顶皆是西域的玻璃,透过这些玻璃能观赏到与平时不一样的月亮。月辉洒落,别有一番意境。 她仰头望着天边的月亮,想起不久前和澹台成德在月亮谷看到的月亮,心中百感交集,叹了口气。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啊。”皇帝来了,与白天不同,他身边一个人都没跟着。 谢罗依默默地行了礼,回答他道:“臣妾突然想到一句话。” “哦?”皇帝道,“什么话?” “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皇帝笑道:“明月是谁?沟渠是谁?” “明月自然是陛下,”谢罗依含笑说完,又咬牙切齿道,“沟渠当然就是那些挑拨离间的小人。” 皇帝笑意更深了:“阿罗,你是在说朕昏庸啊。” 谢罗依道:“陛下现在不昏庸,可马上就要昏庸了。” “你可真敢说啊。”皇帝抚掌道,“既然来了就说说看要讨什么罚吧。” 第211页 谢罗依道:“臣妾也是为陛下着想才没将清越郡主的事儿说出来,陛下该奖赏臣妾才是。” “欺君是死罪。” “陛下要赏臣妾死吗?” 皇帝道:“你这条命先欠着吧。” 谢罗依喜笑颜开,躬身道:“那就请陛下将清越郡主放了吧。” 皇帝面色一寒:“你这是得寸进尺啊。” 谢罗依道:“留着清越郡主对陛下半点好处都没有。何苦呢?” 皇帝道:“临川王为她说谎话框朕,你为她深夜入宫求朕,怎么能说没好处呢?” 谢罗依道:“陛下留下此女说不定会落下把柄被色利熏心的临川王利用,说陛下与他抢女人,藏入宫闱,懈怠政务,这且不是毁了陛下的名望。” 皇帝嘲笑似地看着她道:“那阿罗说怎么办?” “不如将清越郡主交给臣妾,一来臣妾可以帮陛下挡灾,再有人议论就说是臣妾霸道善妒,不能容人;二来这清越虽给了臣妾但实际上还是在陛下手中,陛下要打要骂随时都行。” 这个主意她想了一路,想得头晕眼花胸闷恶心,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希望皇帝脑袋一热,从了她的想法。 果然皇帝沉吟片刻后道:“主意不错。” 谢罗依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大半,露出灿烂的笑容,巴巴地看着他。 “但,”皇帝俯身在她眼前,诡笑道,“你来的不是时候,今晚朕等的不是你,所以你带不走清越。” 果然,她就知道没那么顺利,他是要利用清越郡主将澹台成德引过来,趁机绞杀吗? “你放心,朕现在还不会杀他。”皇帝的声音有种空灵的不真实感,“在没拿到朕想要的东西时,朕会留他一条狗命的。” 谢罗依不敢问那东西是啥,只好赔笑道:“陛下英名!” 皇帝笑了:“没想到阿罗跟朕一样希望他死。” 谢罗依笑得尴尬,违心地连连点头。 皇帝道:“那到时候朕让阿罗亲自操刀,可好?” 谢罗依连连摆手:“陛下,臣妾连杀只鸡都怕,别说人了,陛下还是不要为难臣妾了吧。” 皇帝步步紧逼:“你不亲手杀他,朕不放心。” 谢罗依膝盖一软,差点没跪下,皇帝一把将她拽住,拖进怀里,冷冷地道:“你该知道背叛朕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臣妾没有背叛陛下,臣妾一片丹心都是为了陛下啊。”他的眼眸汹涌如巨浪,她瑟瑟发抖,徒劳地解释着。 “最好没有。”皇帝似看穿了她的狡辩,“朕再给你一个机会,还有什么瞒着朕的?” “没有了。”谢罗依都没怎么想,利落地回答了。 皇帝点点头:“不要再辜负朕的信任,不然朕就让他先杀了你。” 谢罗依打了个寒颤。 皇帝瞧着她的神色,心情颇为愉悦地道:“为了救清越他说不定真的会杀了你哦。” 他说得对,谢罗依下意识地点点头。 皇帝松开她道:“夜深了,今晚就在这里宿下吧。” “陛下,臣妾还是出宫去比较好。” 皇帝睨她,不悦道:“你当皇宫是你家?” 说完就拂袖出去了,接着就迤逦而入一众宫女,服侍她沐浴更衣就寝,这一气呵成,她成了任人摆布的木偶。 清晖殿如画的景致现在在她眼里如同荒郊野地的孤坟野冢一般,她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那些外面守夜的宫女成了令人焦躁的看守,她怕皇帝将自己软禁在宫中,那可真是要了亲命了。 她这一天都没怎么吃过东西,胃里一阵阵地泛着恶心,猛地从床榻上坐起身来,头晕眼花的。 不行,得找个人帮忙,她脑中灵光一现,想到了宿敌,俪贵妃。 一路洒了迷药粉末一路摸着黑小心翼翼地翻窗逃出清晖殿,手中握紧了澹台成德送她的麒麟匕首,毕竟,夜晚的皇宫魅影重重,谁知道隐藏着什么冤魂厉鬼。 俪贵妃住在关雎殿中,取“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之意,看上去皇帝对她颇为迷恋。 避开巡夜的羽林军,谢罗依总算到了关雎宫外,她使了一个声东击西的法子引开了守夜的宫人,拿帕子蒙好面,悄无声息地溜进殿中。 殿内守夜的小宫女听到动静刚准备去看看什么情况就被谢罗依勇敢地一脚踹飞,睡意朦胧的俪贵妃还没来得及揉开眼睛,冰凉的刀锋已抵住了她细嫩的脖子。 “再乱叫,你家主子就没命了。”谢罗依对爬起来的小宫女道。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俪贵妃吓得直打哆嗦,僵着身体一动都不敢动。 外面已经开始骚动起来,不用多久就会有人进来,谢罗依趴在她耳边道:“一会儿想清楚了再说话,说错一句,命就没了。” 第212页 匕首一紧,俪贵妃刚想骂人生生地咽了回去:“我懂我懂,你把这个拿远点。” 她当然不可能拿远点,俪贵妃只好对吓呆掉的小宫女道:“你去告诉他们走远点,别打扰本宫安寝。” 小宫女吓得早忘记了规矩,哦了一声正要跑开被谢罗依叫住:“一个小丫头懂什么,等他们再靠近些,你亲自跟他们说。” 俪贵妃无法,知道她识破了自己准备叫小宫女出去传消息的打算,只好依着她,等殿外守夜的宫人和禁军靠近后厉声将他们赶走。 那些禁军是知道俪贵妃的脾性的,听她中气十足,极度不耐烦便觉得没事,悄悄退出关雎殿,正常巡逻去了。 谢罗依看了看身边三四个小宫女,问俪贵妃道:“你的这些小丫头们真麻烦,要是一会儿咱们说的要紧事被她们听了去,我就得杀人灭口了。” 俪贵妃知道自己现在做不得主,只好道:“那你说怎么办?” 谢罗依甩出事先回府里拿出来的迷药仍给她们道:“吃下去。” 小宫女们吓坏了,以为是毒药,说什么都不肯,谢罗依解释了一遍她们还不信,依旧是哭着叩头不止,什么大侠神仙都喊出来了。 谢罗依被吵得头疼,恶狠狠地对俪贵妃道:“让她们快点吃下去不然杀了你!” 俪贵妃只得依言逼迫小宫女们,那些小宫女受她的淫威,只得吞了药,没一会儿就一个接一个的晕了过去。 谢罗依满意的笑了,孟谈异的药果然都很灵。 俪贵妃道:“谢罗依,这下你可以放了本宫吧。” 爱之深恨之切 谢罗依笑道:“俪贵妃娘娘倒是不笨,竟猜出我是谁了。” 俪贵妃气得胸口疼:“你以为你蒙个面本宫就认不出你了,你还真以为自己有多聪明!” “火气那么大干嘛?”谢罗依嘻嘻一笑,“本来我就没打算瞒你。你我是亲梅竹马的姐妹……” “呸!谁跟你是姐妹!”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俪贵妃截断了。 “哎!你这火爆脾气啊也不知道陛下还能宠你多久。”谢罗依连连哀叹,手中的匕首却半点没有放松。 俪贵妃骂道:“你还好意思说这话,你以为手段高明,将你那不要脸的黑炭婢女送给陛下,使些下三滥的手段迷惑陛下,本宫就法治这贱人了?本宫告诉你,本宫迟早要她生不如死!” 谢罗依知道她意指谁,这段日子也断断续续听到些风言风语,一半是高兴一半是忧愁。高兴的是没想到荔枝还真是争气,混到了容婕妤的位置,忧愁是因为她隐隐知道荔枝早已不是从前的荔枝了,她或许会做出让人措手不及的事来。 俪贵妃见她没反应,以为她和自己一样在吃醋,咯咯笑道:“没想到吧谢罗依,你以后见着她也是要行跪拜之礼。向原本自己的奴婢行礼,一定很没面子,哈哈哈……” 谢罗依故意叹了口气道:“我没面子你也好不到哪去。凭荔枝乖巧伶俐的聪明劲儿封妃是迟早的事。你笑我无非就是五十步笑百步,若失了宠,你的日子比我更难熬。” 俪贵妃跋扈惯了,如果真失了宠,那些以前受她□□欺负的还不趁机啖其肉饮其血。 她吓得一抖,很快就稳住心神:“哼,那块黑炭还没这本事。” 谢罗依促狭道:“她或许现在没这本事但将来肯定有。” “你少吓我,放手。”俪贵妃壮了胆,想去拍那把匕首。 谢罗依匕首一转,贴上了她娇美的脸:“你再乱动,我可不保证它会不会失手。” “别,有话好好说。”她又蔫了。 瞧她那副怂样,谢罗依总算高兴了点,笑道:“你猜我为什么要来找你?” “我怎么知道。”俪贵妃心里骂了千万遍,口头上却不敢多说一句,生怕她发怒将自己的脸割花了。 谢罗依嘻嘻一笑:“我是来告诉你,你又要大难临头啦。” 俪贵妃哼了一声,显然不信。 谢罗依道:“清越郡主被陛下接入宫中,你还未打败容婕妤,又要多一个对手喽。” “清越郡主?”她似乎一时想不到。 “笨!”谢罗依鄙夷道,“就是先皇后的养女,与临川王青梅竹马的那位。” 俪贵妃一愣,哈哈大笑起来,也顾不得脸颊旁的匕首了。 她笑得眼泪横飞,谢罗依放下匕首默默地瞧着她,像在瞧一个傻瓜一般。 俪贵妃指着她道:“什么我大难临头,明明是你,临川王怕是要休了你吧!啊哈哈哈,太好笑了,哈哈哈……” 等她笑累了,捂着肚子直不起身时,谢罗依才道:“可惜陛下接她接回宫了,不日就会册封,这会不是什么婕妤昭容,而是直接封妃。” 第213页 “胡说!”俪贵妃嘴角还挂着笑,眼眸却透着寒气,“陛下又不喜欢她,再说了,一个残花败柳,不足为惧。” 谢罗依道:“□□才别有一番风味呢,更何况清越郡主如今越发美艳动人,陛下终于可以一尝夙愿了。” “什么夙愿?”俪贵妃果然上当,神情一下子凝重起来。 谢罗依吃惊捂住嘴:“你竟然不知道陛下一直对她……” 她欲言又止,她追问:“对她怎样?” “恨之入骨。” 俪贵妃轻蔑地哼了一声:“恨之入骨你也好意思说。” 谢罗依啧啧道:“为何恨之入骨?你得细品。” 俪贵妃道:“本宫品不出。” “爱之深才恨之切。”谢罗依收敛了玩笑的表情,一本正经地徐徐道,“陛下龙潜时常受清越郡主的奚落,陛下常说那女子狡诡,可他每次说这个话的时候唇边总挂着笑。当时我不懂,直到忽然有一天陛下说总有一天要得到她。我很好奇,问他这样的女子骄纵刁蛮有什么好的,陛下却反问我,你没觉得她很美吗?” 俪贵妃若有所思,她脸上的笑也一点点消失。 这一切谢罗依都看在眼里,她等了会又道:“陛下说那话的时候我可生气了,这清越郡主再美,能有我美?” 这样如此自恋的话要在平时,肯定要被俪贵妃无情嘲笑的,可今天俪贵妃只是默默地出神,她等了许久,都快以为她要入定了。 “清越郡主的美怕是媚吧。” “啊?”她一头雾水。 俪贵妃道:“江湖中传说女子可修炼一种媚术,就算相貌平平,也能将男人迷得神魂颠倒。” “优秀。”她差点要为她鼓掌了,这媚术也不知从何而来,她这脑补得本事真是犹如天助啊,省了不少麻烦。 “你说什么?”显然俪贵妃还沉溺在媚术的研究中,没在意她说的话。 谢罗依煞有其事地附和道:“我也听说过媚术,就没想到她会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俪贵妃神情严峻地点点头,上上下下地将她打量一番:“我依稀记得她的面容,比不上你。” 谢罗依正要高兴,俪贵妃又道:“当然,更比不上本宫。” 谢罗依虽不高兴但却笑道:“那又有什么用,红颜会老,媚术可不会,就算她七老八十了,一样能把男人弄得五迷三道的。” 她想了想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自然是杀了她。”谢罗依笑着道。 “杀,杀人?”俪贵妃颇为震惊。 谢罗依盘膝坐好,玩着手中的麒麟匕首道:“别装了,你手中的人命还少吗?” “你胡说!本宫未杀过人!”俪贵妃嚷道,见谢罗依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压低声音道,“是那些人做错了事,本宫只是小以惩戒罢了。” “我懂我懂。”她挥挥手并不在意她的解释,“我只是需要你帮个小忙。” 俪贵妃嘿嘿一笑:“谢罗依,你也有求本宫的一天啊。” 谢罗依道:“我不是在求你,只是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而已,这个女人既妨碍了我也妨碍了你。现在我们可是亲密无间的伙伴。” “谢罗依你能别这么恶心吗?”俪贵妃掩鼻嫌弃,“本宫是不会帮你杀人的。” “我没指望你帮我杀人,只要你帮我查出她在哪儿就行。” “这……”她颇为为难。 谢罗依道:“怎么了?在宫里混了几年连这点小事都搞不定?” 俪贵妃被这么一激,立刻又炸毛了:“谁说本宫搞不定?只是现在有点晚,本宫担心……” “有什么可担心的,深更半夜才好行事。”谢罗依狡黠地道,“我今天就要知道消息。” “这么急?” “明天我就得出宫,没功夫帮你去杀人了。” 这两个死敌对坐在床榻上琢磨半晌后,俪贵妃又道:“万一你出卖本宫呢?” 谢罗依嗞着牙抓狂,这女人什么时候这么谨慎了? “你我不是敌人也不是对手,你的夫君是陛下我的夫君是临川王,完全没有冲突啊。”她摊手解释道,“反倒是那个女人,才是你我共同的敌人和对手。” 她见俪贵妃还在犹豫便道:“你在后宫多年不会不知道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这个道理吧?” “好吧。本宫今晚就给你消息。”俪贵妃终于点头答应了。 她写了张花笺,上面就六个字:清越郡主在哪,随后折好,放入一个彩色草灰纹的香囊中。 “你这是要给谁?”谢罗依很好奇。 俪贵妃睨她:“管你什么事。” 谢罗依讨了个没趣,讪讪然见她披了件纱衣下床,便跟在她身后,见她招来一个小宫人,将香囊递给他道:“去找他。” 第214页 那小宫人明显就是她的心腹,拿着香囊一溜小跑就消失在黑夜中。 谢罗依好奇得心痒难耐,她眯着眼很想知道这个收香囊的人是谁,可惜俪贵妃一点机会都不给。 两人不敢睡,一直等到小宫人将香囊送了回来,打开一看,花笺换了张白纸,纸上写着:承香殿。 谢罗依乘机道:“你看看,承香殿,连住的地方都这么有寓意。” 俪贵妃抽抽,尴尬地道:“那地方只是暂时没人住罢了。” 她哦了一声道:“宫中那么大,你不派人带我过去?” 俪贵妃笑了:“你去干什么,什么时候去本宫都不会管,但休想牵连上本宫。” “那好吧。这是我俩的秘密。”她揣度着说动不了她,便准备潜出关雎宫,“对了,能随便给块布头遮着面吗?” 俪贵妃想早点打发她出去,便转身去找,就在她转身的刹那,谢罗依将匕首一横,再次顶住了她的脖子。 “你,你又要干什么!”俪贵妃又惊又怒。 “别乱动啊,不然真的会没命。”她威胁着,从她手中夺下那张写着承香殿的白纸。 “你还我!”俪贵妃快哭了,她后悔没将纸条立即烧掉。 谢罗依嘻嘻一笑,放开她跳开道:“你放心,这张纸条是咱两的契约,我也是怕你反悔出卖我嘛。” “谢罗依!”俪贵妃气得大叫。 “嘘——”她指指自己的唇,“别让别人知道了。” 夜奔 夜枭偶尔划过苍穹,月光也有照不到的地方,皇宫阴森得像一头随时都可以吞没生命的妖兽。谢罗依小心地在其间穿梭,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终于有惊无险地回到了清晖殿。 她知道单凭一己之力是无法将清越郡主带出皇宫的,但又不想就这么放弃,实在难以甘心。若是放弃营救,明日就得灰溜溜地回府,到时候还不得继续看澹台成德的脸色,听他埋怨嘲讽,想想就受不了,如果万一清越再出点什么事,她这一辈子都别想在他面前抬头了。 这种屈辱和不甘早就盖过了感情上的失落,她捂着心口狠狠地捶了几拳。 就在一筹莫展时,她打开了那张白纸条,翻来覆去的看,想看出些门道来,奈何就是把纸看穿了他也没看出是谁写的,更加难受。 郁闷无法开解,索性身子一歪倒在床上,心想明天还得想个法子继续留在宫里找机会,总有办法能将清越带出去,就算出去后要与澹台成德合离,自己也不能亏了理,输掉气势。 转念又觉得委屈,明摆着是被陷害,为何他那么聪明的人却看不出来?难道真的是被爱之所急,急红了眼拿自己出气。不知不觉就有眼泪溢出,气得她举袖随意一抹,吸着鼻子安慰自己,不管怎么说此事是因自己而起,大不了拼尽全力将清越还给他就是了。 想通了便倒头睡觉,就在她睡得呼噜噜时,澹台成德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刚从谢府出来,还是被轰出来的,整条阒静的大街回荡着翁婿互骂,吵吵囔囔十分难堪,两人就差没动手了。 皇帝接到虞信卫的密报,心情大好,问宇文辞:“你可看真切了?” 宇文辞道:“臣跟在虞信卫后,的确见临川王与谢大人当街大吵互相埋怨,之后临川王生气地回了王府,再也没有出来。” 皇帝道:“他们吵些什么?” 宇文辞道:“临川王说到了休妻二字,谢大人很生气,骂了些难听的话。” “他真要休妻?” “臣听到是这样。” 皇帝喃喃地将休妻二字重复了几遍,在殿中来回踱步。 怎么可能?他在心里扪心自问了数遍后吩咐道:“让虞信卫盯紧临川王府,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过。” “等等,你也亲自在后面跟着,别让任何人发现。” “是。”宇文辞领命而出,从小他就跟在他身边保护他,如今他做了皇帝,他的初心从未变过,无论他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刀山火海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宫外在紧锣密鼓地布置着,宫内的谢罗依在睡梦中惊醒,她一睁眼突然就想到一个办法,这大概是大神仙托梦过来的。 为了避免被发现,她谎称自己做了噩梦害怕,将守夜的宫女全部叫进殿内陪伴,熄灯后用寝被捂住口鼻,悄悄捏碎了一颗迷药丸,放倒了一干宫女,悄无声息地再次溜出了清晖殿。 幸亏自己出门时带了一堆迷药迷丸,真是有先见之明。承香殿离这里较远,为了抓紧时间,她几乎是撒开了跑得很快,这种粗糙的午夜奔跑就没多少功夫和禁军玩捉迷藏了。 她取下金玉冠上的簪子,放出里面的木色蜜蜂,一遇到人就派出去打掩护,如此一来,轻轻松松地就到了承香殿门口。 第215页 可刚刹住脚即刻就傻眼了,承香殿门口重兵把守,自己根本没机会混进去。 她咬破手指,躲在暗处让木色蜜蜂吸血,那木色蜜蜂吸得狠,忍着痛等它吸饱后又在它身上撒上迷药粉末,叮嘱道:“去把它们都放倒。” 木色蜜蜂盘旋了一圈又飞回她掌心,不肯再去,谢罗依急了,道:“你是要看着你家主人死吗?我告诉你啊,赶紧去,你要是办成了赏你吃大血桃。” 果然这蛊虫一听大血桃,立刻兴奋地振振翅膀往守在宫门口的禁军飞去。 她心中痛啊,这大血桃是孟谈异种植,养在地窖之中,虽取平常的种植土壤但以人血混合雨露浇灌,不可阳光直射又不可不见日光,定期捉五毒翻土,取飞鼠粪便滋养,这才几年难得结上一两颗大桃,甚是珍贵。就连她想要都得向孟谈异支付数百两黄金,简直是割肉般的疼。 大血桃是蛊虫们的滋补上品,因为那只木色蜜蜂听到后会如此兴奋。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木色蜜蜂之后的出色表现,很快殿前的禁军一个个的都疲软得蹲下身,不一会儿就挨着晕了过去。 谢罗依很高兴,拍拍手召回木色蜜蜂,大大方方的推开殿门。殿中燃着烛火,清越郡主仍未就寝,散着长发,穿着墨灰色的宽袖长袍,挑着灯芯愁眉苦脸地坐在桌边。 “清越郡主。”她摘下面纱笑嘻嘻地与她打招呼。 “你怎么进来的?”她吓了一跳,腾地站起身下意识地往里跑。 谢罗依皱眉道:“喂,我又不是来杀你的,你跑什么!” “来人啊——”清越根本不听她的解释。 谢罗依放出木色蜜蜂:“能让她别再大喊大叫了吗?” 木色蜜蜂嗡地一声,对着清越郡主的樱桃红唇扑过去。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蛰了一下,虽是微不可觉的疼痛,但红唇很快就肿了起来,声音发不出来,口齿也不清晰了。 “我是来救你出去的,你瞎叫唤什么。”她很不高兴,叉腰数落她。 面对谢罗依的逼近,她吓得连连后退,眼中全是恐惧。 “你以前在思过堂要害我,倒没想过害怕嘛。”她意味深长地道,看着面前花容失色的女子眼中满是嘲弄。 清越呆住了,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大概是被戳中了心。 谢罗依冷笑道:“本来殿下是担心你让我来救你,不过我看你在这儿倒是过得不错,不如就待在陛下身边安心度日吧。” 听闻殿下二字,清越这才急了,呜呜呀呀地想说什么,但发出的声音形不成一句完整的话,徒劳尝试后只能摇头。 “这么说你还是想回临川王身边?” 清越拼命点头,眼眶也红了。 谢罗依道:“那你想好了,要不要跟我走?” 清越也就迟疑了片刻,点点头,嘴里嘟囔着什么。 她仔细分辨了一下,是小薰。 “我现在找不到小薰,你先出去我再想办法。” 清越还想争辩,谢罗依不耐烦了:“你到底走不走,不走算了。”说完真就转身走了。 清越小跑过来拉住她,急切地想表达着要走的意愿。 谢罗依道:“真想清楚了?” 清越点点头,虽然她知道面前的女子害过自己一次,但她情愿再信她一次,无论是什么结果总比待在皇宫好。 谢罗依见她不再犹犹豫豫,便道:“你知道有什么法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宫吗?” 清越被她问懵了,她本是指望她的,没想到她倒反问起自己来。 谢罗依见不得她发呆,心想澹台成德的眼光真差,会喜欢这么一个空有长相却呆头呆脑的女人,不禁鄙夷道:“你在皇宫长大,难道不知道怎么溜出去?” 清越想了想,摇了摇头。 “你再好好想想,门外的禁军撑不了多久。”谢罗依没好气地道,“咱们是逃出去的,不能光明正大地从大门走。” 她嘟嘟囔囔,意思好像在说你既然来救我就应该将逃生的路线想好。 谢罗依想了想道:“北面玄武门清晨会有运送木马子的车队,你就从此处混出去吧。” 清越听了直摇头,嘴里嘟囔着:“我不去我不去……” 谢罗依暗暗发笑,这发音倒是挺准,不过她仍板着脸道:“为了你的殿下你连这点委屈都不愿意?看来,他真是白担心你了。” 清越有许多话想问,但现在她口齿不清,又急又气,咿咿呀呀连比带划半天什么都没说清楚,谢罗依又不耐烦了,正准备往外走又被她一把拉住。 “我答应。”她大着舌头,一字一句总算是说清楚了。 “麻烦。”谢罗依依旧没给她好脸色看,拉着她从窗户翻出去。 第216页 清越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翻窗户,既然殿门外的禁军都被放倒了,为何还要翻窗户?她向来闺秀,迈不开腿使不上力,被谢罗依连推带抱地摔出了窗外。 谢罗依拿出火折子,预估了一下禁军们苏醒的时间后,便在承香殿后殿点燃一排火,拉起清越往皇宫北边跑。 不一会已看见大火烧着了半边天空,人声逐渐鼎沸,沉睡中的皇宫开始在黑夜中惊醒。 谢罗依道:“记住了,现在你是死人了,你被烧死在承香殿中。” 清越点点头,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 谢罗依仔细分辨,听出了尸体二字。她想了想道:“有道理啊,看来你也不算太笨。不过,别管那么多,尽快跑出去。” 清越被她连番奚落,又说不出话争辩,只得嘟着肿得吓人的嘴,看上去很滑稽。 谢罗依瞧她那样子心情大好,不过她要赶回清晖殿而清越要赶去玄武门,两人便要在西北宫墙处分手。 谢罗依怕她遇上危险便将麒麟匕首塞给她,又给了一些迷药丸让她应急,叮嘱一番后正要各自离开,忽听脚步纷踏,已有禁军将两人包围起来。 宫白鱼 谢罗依定睛一看,为首的一人虽有些年纪但眉清目秀,从身上的官服分辨,应该是羽林军统领。右都统裴理她在无妄山见过了,那么这位肯定就是左都统宫白鱼了。 宫白鱼将两人上下打量一番,对左右道:“这两人很可疑,押回去。” “不是,我……”谢罗依还没说完嘴里就被塞了块破布头,和同样被塞着破布头的清越郡主一起被当成罪犯押回了羽林军左都统营。 两人被绑在一起,逼仄的屋内人来人往的甚至都没人关心她们。 谢罗依急得直冒汗,再不赶回清晖殿她就要被拆穿了,到时候皇帝一定会扒了她的皮。 一想到为了救一个讨厌的女人会白白送命,她就悲从心起,虽被堵住嘴却铆足了力气嚎啕大哭,呜呜咽咽地哭得一抽一抽的,一旁的清越郡主都忍不住侧目。 宫白鱼被她的哭声吸引,这才挥手让属下退出去,拉开她俩口中的破布头道:“临川王妃,你又想玩什么花招?” 谢罗依没想到她认出了自己,脑中来不及细想,张口就拍马屁:“宫大统领好眼力,不愧是我从小的偶像,我从小就听陛下和父亲提过您,对您的崇拜是……” 宫白鱼止住她道:“再啰嗦我就将这破布头塞回你嘴里。” “别别,您高抬贵手,放了我们吧。”她心想这武夫果然不解风情。 宫白鱼却道:“那你倒说说看,为什么要拐走清越郡主?” 她惊诧他什么都知道,转念又一想他是羽林军左都统,负责皇宫警戒,什么都知道也很正常。 “说!”就在谢罗依琢磨着怎么回答时,宫白鱼暴吼一声差点将她的耳膜震裂,而一旁的清越郡主被吓得浑身发颤,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谢罗依道:“您别吓她啊,我只是与她交好,想与她一起常伴夫君左右。” 宫白鱼冷哼一声:“我看娘娘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如咱们去陛下面前说道说道。” “别别别,我说我说就是。”谢罗依见他不像是在开玩笑,心中默念了好几遍对不起俪贵妃后,招供道,“是俪贵妃娘娘托我办的。” 宫白鱼面色冷峻,道:“诬陷娘娘是重罪,王妃可要想清楚了。” “千真万确!”谢罗依现在别无选择只得这么说,但她又隐隐觉得宫白鱼的反应有些反常,诬陷既然是重罪怎么能如此轻描淡写的提醒?难道…… 她心里冒出一个希望的火花,莫非他是澹台成德的人?! 宫白鱼道:“证据。” 谢罗依不好直接问他是不是澹台成德的人,但见他要证据自己又没有,只好试探道:“俪贵妃娘娘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定要将清越郡主送出宫去。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她嘛。” 清越在一旁附和着,猛地一阵点头。 宫白鱼不为所动仍是那句:“证据。” 谢罗依急了:“这种事怎么可能留下证据啊!”她真的很想让他用屁股想想清楚,不过这话她也只敢在心里说。 宫白鱼道:“若王妃真的没有,等天亮我只能将你们交给陛下处治了。” “您别激动,千万别激动……”谢罗依觉得自己头都快想秃了,突然想到一事救命,“若没俪贵妃娘娘的吩咐我怎么会知道清越郡主在承香殿呢?” 宫白鱼道:“这只能说明你有内应。”他站起身,明显已经失去了耐心。 “等等!我想起来了!”谢罗依急得满头大汗,以目示腰间,“我这儿有俪贵妃给我的纸条。” 第217页 宫白鱼抽出纸条,看到纸条上的承香殿三个字后微微变色,随即将纸条在火烛前烧了,舒展眉头道:“我帮你们。” 他的转变谢罗依皆看在眼里,见他突然主动提出要帮她们,惊得目瞪口呆,真是翻脸如翻书啊。 他是傻了还是疯了?为何要给自己找麻烦? 宫白鱼亲自将二人松绑,拱手道:“适才多有得罪,望二位贵人不要介意。” 没将她们交出去已经让人感激涕零了,谢罗依哪会介意,她瞧见清越脸色不大好看,便有意无意地挡在两人中间,摆手笑道:“大人也是秉公办事,我们都理解的。” 宫白鱼冷言冷语:“若是秉公办事就该将你们法办。” 谢罗依冷汗,这人是不通情理呢,还是喜欢逞口舌之快?她只好讪讪笑了,在此人面前真是多说多错。 宫白鱼又道:“不过,既然是俪贵妃娘娘的人,本将就网开一面。” “是的是的,不知将军有什么好办法?”谢罗依与清越对看一眼后,继续拍马屁。 宫白鱼道:“你们这样太易被发现了,明日就扮成羽林军,随我一起出宫即可。” “佩服佩服,将军真是好善助人。”她来不及细想拱手又吹捧起来,“不过,明日将军只需将清越郡主带出宫即可,我就不出去了。” 清越拽了拽她,小声道:“你为什么不走?” 谢罗依干笑道:“我是来拜见陛下的,为什么要走?” 宫白鱼颔首道:“既然如此,王妃先回寝殿休息吧。” “告辞。”她拱手向两人告别。 还没走出几步,就听清越郡主问道:“将军能将我送到临川王府吗?” “为什么要去临川王府?” 清越来不及回答,他又厉声问道:“俪贵妃和临川王又有什么关系?” 谢罗依一回头就看到已变了脸的宫白鱼,凶神恶煞地都快怼到清越脸上了。 清越被吓得缩在墙角,不知道自己哪句触了他的神经。 宫白鱼的反应的确奇怪得很,他刚刚的言行举止似乎是看在俪贵妃的面子上才答应既往不咎甚至帮助她们逃离皇宫的,可刚刚清越只不过问了一句,他怎么就能怀疑到俪贵妃和临川王的关系上?正常人不该八卦一下,多少年过去了,你清越郡主为何还是对这个用情不专的临川王如此深情?同为男人,宫白鱼难道不想知道为何这个临川王如此受女人喜爱?他就不想取长补短,学习学习? 谢罗依托着下颚想,好像这个羽林军左都统一把年纪尚未娶妻诶…… “谢罗依……”清越吓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见她若有所思地在那儿,委屈地向她求救。 听到清越的求救她不为所动,心里反而冒出一个大胆的假设。她站在背后幽幽地道:“俪贵妃倾慕临川王……” 她故意说一半,宫白鱼丢下清越转过身来,双眸因愤怒而变得血红,好像下一秒就要掐死她。 “俪贵妃倾慕临川王,怎么可能啊,哈哈哈——”谢罗依叉腰大笑,指着清越道,“是这位小郡主倾慕我家殿下罢了。” 宫白鱼本来是突遭打击后又忽被戏耍,他哽着嗓子一时没反应过来竟问了一句:“那你竟然还帮她?” 谢罗依叹了口气道:“从小我就仰慕我家殿下,自从嫁入王府便立志做个好妻子,倾心相待,无欲无求。所以无论他想要哪个女人我都会尽力帮忙,让他如愿以偿。这,不就是人们所说的真爱嘛。” 一旁的清越听得差点要吐了,这个女人说的话怎地如此不要脸,她什么时候仰慕,又什么时候倾心了,还说要帮忙?到底要不要脸! 宫白鱼听了这话却若有所思,半晌才道:“你不觉得委屈吗?” “有时会觉得委屈。”谢罗依眼神缥缈,声音哽咽,“但所爱之人若是郁郁寡欢,而我在他身边却如废物一般无法为他开解让他欢颜,那我活着还有何意义?” 宫白鱼沉默了,赤红的眼眸投入虚空之中,渐渐变成难得一见的温柔。 谢罗依揣摩着他的神色,吸吸鼻子,继续哽咽道:“我只愿我爱之人平安喜乐,一生顺遂,即便将来我无法陪在身侧……” 一时想不出后面的话,她便停住了,反正此刻该是无声胜有声的境界。不过,很快她就发现清越正对着自己怒目圆睁,仿佛在说,不知羞耻。 宫白鱼却向她投来赞许的目光:“王妃真是性情中人啊。” 谢罗依羞涩一笑:“将军也是。” 宫白鱼道:“王妃如何得知本将的性情?” 周围的气温陡然一降,谢罗依感觉到了明显的危险,笑道:“将军看在俪贵妃娘娘的面子上肯帮忙,足见君子有成人之美,又有侠义之心。” 第218页 宫白鱼听到这番马屁非但没高兴,反而面色更阴沉了。 谢罗依恍若不觉,自顾自地感慨道:“早年俪贵妃娘娘欠我家殿下一份人情,如今按她的话说算是还清了。” “那就好。”听了这话,宫白鱼面色稍缓。 谢罗依心中暗笑,俪贵妃还人情与他何干,他有什么资格说那就好三个字。 “那还请将军对郡主多加照拂。” 宫白鱼道:“王妃放心。” 谢罗依拱手道:“那我先去向娘娘回禀。” 宫白鱼本已要送客,听她这么说又拦下道:“夜已深,娘娘应该已经睡下了,况且王妃再去关雎宫也会惹人怀疑的。” “那我明早再去。”谢罗依笑了笑,不经意地向他解释,“贵妃娘娘也不想麻烦别人,我去报个信也好让她安心。” 宫白鱼竟然向她作了一揖,谢罗依心情愉快,他刚刚一系列的反应和最后的那一揖解释了为何会对自己拐走清越郡主如此感兴趣,原来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切尽在不言中啊。 休书 谢罗依怀揣着秘密翻窗溜进了清晖殿,因为肚饿便踢了踢那些宫女们,结果迷药下得重了些,她们竟然还在昏睡中。 没办法她只得饿着肚子睡觉,这回因为心事已了,睡得特别舒坦,连半个梦都没做过。 她在清晖殿里睡得香甜,澹台成德在临川王府一夜未眠,因为没睡觉,他变得暴躁易怒,仆役府兵都躲得远远的,只有鱼安和止境硬着头皮撑着,白无眉更惨,跑断了腿的他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呼呼地喘着粗气。 “你好歹给口水喝啊。”白无眉抱怨着。 澹台成德道:“能弄出来吗?” “禁军里面没有我们的人,你让我怎么弄。” “想办法!”澹台成德暴躁地敲着桌子。 白无眉也不高兴了:“我想了,我也找了吴悔,虞信卫的人在盯着我们呢,这时候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再说了谁让那姑奶奶进宫去送死的。”他又抱怨道,“如今只能让她自求多福。” 澹台成德来回踱步:“我得进宫一趟。” 白无眉立刻跳起来将他拦住:“你不能去。” “让开!”澹台成德颇杀气腾腾。 白无眉一凛,舔舔发干的唇,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冷静点行吗?你这样反而会将她置于危险中!你们前面做的戏可就全白费了。” 澹台成德道:“本王可以佯装去救清越,见机行事,前面做的戏一样可以圆回来。” 白无眉道:“一次从宫中带出两个人?你真当皇帝是傻子?” “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已经懒得与他废话了,这一晚上他如坐针毡,已经等得够久了,再没办法等下去了。 “你想想谢大人的话!”白无眉不肯让步,“他老人家不心疼女儿吗?他都让你别去,你就听他的吧!或许天亮了,就会有转机的。” 澹台成德一把拽住他的衣襟,发现拎不动,便威胁道:“你再不让开就别怪本王不客气!” “为了那些跟着你的兄弟,为了我们绸缪多年的计划,还有那个为了先帝的遗愿,我白无眉慷慨赴死。”他挺直了胸膛,大义凛然,“你要出去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神经病。”澹台成德不理他,直接动手,两人见招拆招,打得不亦乐乎,书房里东西乱飞,很快就惨不忍睹了。 守在屋外的鱼安苦兮兮的对止境道:“我们要不要进去劝劝?” 止境耸耸肩:“劝了也没用。” 这场架打到两人精疲力竭,天都蒙蒙发亮了,谁也没讨到便宜。 白无眉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谁让你跟女人发脾气的。” 澹台成德神色惨然,叹道:“并非为这件事。” 这时鱼安敲门道:“殿下,门口有人送封信给您。” “拿进来。”门里传来他疲惫的声音。 鱼安推门进去,只见澹台成德和白无眉各瘫在一角,两个人脸上还挂了彩。鱼安心疼,跑上前想将自家主子抱上椅子,一边忍不住含泪抱怨:“白先生您怎么下手这么重,我家殿下可怎么见人啊!” 白无眉听了火气更大,也不理他,怒指澹台成德骂:“爷真是白认识你了!下手那么重,痛死爷了——” 他哎哟哎哟地吼了两声,澹台成德只是不理他,向鱼安伸手。 鱼安将信递给他,拆开一看,这下不得了。 鱼安见他眉头紧锁,面色难看,怕是出了大事,不放心地喊他,又像白无眉使眼色。 “出什么事了?”白无眉没好气地问。 澹台成德道:“你赶紧去趟金盘寺,清越在了尘那里。” “什么?”白无眉以为自己幻听了。 第219页 澹台成德又说了一遍,白无眉道:“怎么可能,她不是被抓到宫里去了吗?怎么可能出来?” 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指着信问:“这谁送来的?” “无名氏。”澹台成德也很好奇送信的人,但信上没留名,问了鱼安他也不清楚。 白无眉拍拍衣裳站起来:“我这就去。” “把清越带去安全的地方,别带回来了。”澹台成德叮嘱道,“再问清楚是谁将她带出来的。” 白无眉呵呵笑着朝他挤眼睛:“说不定人家女娃娃很想见你呢。” 澹台成德冷冷地道:“本王不想见她。她离开京都,越远越安全。” 白无眉耸耸肩:“小美人要伤心了。” 澹台成德瞪了他一眼,白无眉道:“她不是爷的菜,哎,我走了。”说完竟从屋顶翻了出去。 白无眉虽然走了,但澹台成德更急躁了,脑中千头万绪,清越被放出来了,这说明皇帝已经知道他和谢罗依两人一直在演戏?他知道她对他意味着什么?他准备拿她威胁他了? 这么多年他头一次如此紧张,他甚至能感觉到汗正飞快地飙,而眼前金星乱冒。 鱼安见他这样吓得不轻,忙倒了杯凉茶让他降火。 澹台成德一饮而尽,渐渐冷静下来,他与谢罗依分手后,她先是气冲冲地回府又气冲冲地出去,手下的人是看见谢罗依自己进宫的,并没有被人强迫。那么皇帝要是知道的话只能是她自己说出来,可她会因为与自己置气就忘了之前的种种,不管不顾地出卖他? 他摇摇头,她不是如此冲动的人。 如白无眉说的那样,如果冒然进宫实在太过危险,但如果不进宫就无法知道她是否还安全。澹台成德觉得心里有一团火,他无法忍受她待在别的男人身边。 忽然他的目光投到乱七八糟的书案上,嘴角浮起诡笑,粗粗地整理了一下,铺开纸吩咐鱼安研磨,提笔回想了一下她往日的笔迹,一笔一划颇为认真地模仿起来。 在一旁伺候笔墨的鱼安实在好奇,忍不住不停地偷瞄,这一瞄不禁暗暗腹诽,自家主子真是阴损,损到家了。 澹台成德收笔后在信封上写下两个大字,休书。 外头月影西斜,此刻他倒不急着进宫了,心情大好地爬上榻补觉,命鱼安好好守着,午时一定要将他叫醒。 等到午时,他神清气爽地起来洗漱更衣,揣着休书慢吞吞地坐着软轿进了宫。 澹台上寻正在清晖殿,坐在谢罗依的床边,她到现在还没醒,鼻翼一张一阖伴随着呼呼的鼾声,颇为可爱。 宫女们都已经退下,殿内就他们二人。她的睡颜太美,如月光般宁静又如朝花般澄澈,如梦似幻,不像醒着时候的闹腾折腾还,诡诈! 澹台上寻移开目光,望着在殿外守着的那群宫人,别看她们在他面前唯唯诺诺,动不动就磕头请罪,可是呢,各个都心怀鬼胎,甚至还会合起伙来欺骗他。 她们以为联手串通他没有证据就不能将她们治罪砍头,那真是太愚蠢了,只要在宫里头干活,总有落单出错的时候,只要有一丁点的错,他一定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躺在床上微眯着眼的谢罗依看出了他眼中的睚眦必报,他似乎从小就这样,沉默寡言,阴鸷酷烈,真是令人害怕。 她阖上眼睛装睡,心里琢磨着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走,莫不是猜出自己与昨晚承香殿失火有关,特意来兴师问罪的? 想想不大可能,又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凭什么要怀疑自己?她这么一想,心思就放下了,呢喃着伸了个懒腰又滚向床里。 澹台上寻以为她要醒,待发现不是时,便含笑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都快用午膳了,还不醒吗?” 她咿咿呀呀地还想再睡,他便又叫了一遍,他已经陪了她很久了,再等下去就真的没耐心了。 谢罗依这才翻了个身睁开眼瞧他,这一瞧唬了一跳,急忙东倒西歪地跳下床,跪在他脚边告罪:“臣妾不知陛下驾到,望陛下恕罪。” “起来吧。”他虚虚抬了抬手。 谢罗依揉着惺忪的眸子,尴尬地理了理自己睡乱的发髻,赔笑道:“陛下不如回避下,容臣妾洗漱后再面君。” “朕又不是没见过。”他吩咐宫人进来帮她梳洗换装。 “那时陛下和臣妾都还是垂髻小儿,不谙世事,大人们在一旁看着也觉得好玩而已。”谢罗依觉得浑身不自在,小时候的事现在当着众人说出来有意思吗。 好在那些宫人并不在意,各个面无表情地各司其职,谢罗依看着这些昨夜就熟悉的面孔忍不住想,这些人在他面前服侍她如同行尸走肉,会向他坦白她们昨夜有神志不清失去意识的时刻吗?就算一个两个没有,这一群人都没有? 第220页 她边想边洗漱,完毕后宫女们拿了件石榴红的彩蝶戏花纹的华丽宫装为她换上,又梳了个朝天髻,花簪、步摇、玉搔头,弄得她脖子都疼。 “陛下,臣妾不配啊。”搞成这样,她真是欲哭无泪。 “这样很美。”他满意地道,目光一转,“昨晚受累了,今日要好好装扮一番。” 又是当着众人的面说这种暧昧不清的话,谢罗依怒了。 “昨夜臣妾是想请陛下宽恕清越郡主,陛下生气不允,便将臣妾安置在这清晖殿中,臣妾惶恐不安,何来受累一说。” 澹台上寻看出她生气了,淡淡地道:“若不是昨夜太累,怎会睡到日上三竿?” 她又跪下伏地告罪:“是臣妾往日在王府懒散惯了,请陛下降罪!” 澹台上寻道:“这怪不得你,是临川王治家不严。来,地上凉,快起来吧。” 他越是和颜悦色,她越心惊胆战,不知道他要玩什么花样。 谁是最佳? 就在这时,有小内监来报,说临川王进宫了,在延英殿候着。 澹台上寻道:“将他带来长生殿吧。” 长生殿就在清晖殿旁,他这是懒得走路了。 谢罗依没来由的一阵紧张,为了缓解这种紧张她主动道:“既然殿下来见陛下,臣妾就不打扰了,先去面见皇后娘娘。” 澹台上寻不置可否,问道:“阿罗在怕什么?” 谢罗依诧异:“臣妾并未害怕啊。” 澹台上寻将小内监招回来道:“为临川王沏一壶上好的冷弦茶,就说朕和临川王妃在清晖殿,让他等一会儿。” 小内监道了声是,缓缓退出。 他让小内监去暗示澹台成德她与他暧昧不清,又让人沏降火的冷弦茶,这不是摆明了要羞辱人呢嘛。 谢罗依火冒三丈,但却淡淡地笑着:“陛下是要看臣妾的笑话吧。” “哦?此话怎讲?”澹台上寻也笑了。 谢罗依道:“临川王殿下被清越郡主蛊惑,正寻思着找理由除掉臣妾呢。陛下现在正是给他机会啊。” 澹台上寻挥手让宫人们都退下,道:“他没有这个机会了。” “什么意思?” “昨夜宫殿走水,清越郡主被烧死了。” 谢罗依被吓了一跳,瞬间瘫倒在地,瞳孔放大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道:“清越,死了?” “不错。” 谢罗依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完了,完了……” 他奇道:“为何?” 谢罗依道:“陛下刚让小内监告知他臣妾昨夜宿在宫中,他必定怀疑是臣妾害死了清越郡主。” 澹台上寻道:“他倒是了解你的能力。” 谢罗依假装没听出他话里有话,立刻抱住他的大腿,泪如雨下:“陛下救命!” 被抱住大腿的澹台上寻默然,想了想问道:“你就不好奇是怎么走水的?清越郡主为何没逃出来?” 谢罗依抱着大腿呜呜咽咽地哭着:“臣妾哪管得了这么多,天灾人祸旦夕祸福都是注定好的事,非人力所能左右,现在臣妾只怕临川王殿下若知道此事要提刀来杀臣妾了。” “有朕为你做主。” 谢罗依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凄凄惨惨地道:“求陛下让臣妾长住宫中吧,这清晖殿臣妾很喜欢的。” 澹台上寻有些头疼:“你是临川王妃。” 谢罗依忙道:“臣妾愿意合离。” “现在还不行。” “陛下!您不能看着臣妾去送死啊!” 她再次放声大哭,哭得花容失色,形象全无。澹台上寻捂着头仰望屋顶,站起身要走,却发现根本迈不动腿。 “你先松手。”他濒临崩溃,女人的眼泪真是要命。 谢罗依不管不顾地摇头:“臣妾不想死……” “有朕在你不会死的。”他只好俯身安慰她,“朕先去见他,你乖乖地待在这儿。” 谢罗依又缠着他闹了会,这才在他真要发火时收了手。 等澹台上寻离开,谢罗依将宫人们叫过来,一脸不高兴:“陛下来了为什么不叫醒我?” 宫人们见她虽然脸上还挂着泪,但眼神却很犀利,便不敢怠慢:“是陛下让奴婢们不要叫醒王妃的。” 谢罗依冷哼一声:“既然天亮了你们就该叫醒我,而不是等陛下过来!” 她扫了宫人好几眼,又道:“也不知道你们怎么在宫里头当差的,昨晚叫了你们好几声,睡得各个都跟死人一样,本王妃今日定要你们好看!” 宫人们吓坏了,纷纷磕起头来,哀求她不要告状。 谢罗依佯装道:“即便我不说,陛下就不知道了吗?我可是到现在粒米未进!你们就是这样伺候的?还是看我是王妃没你们宫里头的娘娘们尊贵啊!” 第221页 为首的宫人忙道:“王妃娘娘千万不要误会,奴婢们绝不敢这样想,昨晚不知为何大家都睡得死,一直到现在都头晕眼花的,没有伺候好娘娘是奴婢们的罪过,还望王妃娘娘能饶了奴婢们!”说完又磕起头来。 谢罗依道:“你们这副浑浑噩噩的样子,陛下难道没看出来?” 宫人们面面相觑,像是在挣扎些什么,最后还是那为首的宫人道:“陛下没看出来。” 谢罗依双眸灼灼,盯着她像是要看进她心里:“真没看出来?陛下可是人精啊。” 这些宫人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皇帝,忙又叩首:“陛下仁慈,没有再追问。” 虽然她说得隐晦但此刻谢罗依暗暗松了口气,这帮宫人大概怕皇帝怪罪,联合起来撒谎。这说明,皇帝大概不知道她昨晚偷偷溜出去了,既然如此也没理由怀疑是她放走了清越郡主,她很高兴,看这群宫人都顺眼了很多。 宫人们也不容易啊,她们当然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将撒谎的事与她说明白,若真这样,只能说这伙宫人太蠢,欺君都得告诉她。 “既然如此,我也不怪你们了。都起来吧。” 宫人不敢动,问她:“娘娘真的饶了我们,不会告诉陛下?” “不会。”谢罗依肯定地道,“你们也不容易,赶紧去给我弄吃的。” 宫人们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欢天喜地地应下了,伺候她更加尽心。 谢罗依是真的很饿,心无旁骛地一顿猛吃后,才开始担心起澹台成德来,难道是宫白鱼在送清越回临川王府的路上出了状况?所以,澹台成德冲进宫里兴师问罪了? 大白天的,又不是在临川王府,她没办法跑过去偷听,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这时有小内监来传话,说请王妃娘娘过去,谢罗依立马来了精神,整好裙裳随小内监往长生殿走。 刚到殿外就听见澹台成德在嚎啕大哭,她震惊,莫不是清越郡主死了? 澹台上寻见她过来,向她笑道:“听说,阿罗你要休了你夫君?” 啥?她满脸疑惑,看着澹台成德在那儿抹眼泪,连个眼神暗示都不给她,而澹台上寻却是一脸坏笑,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澹台上寻道:“难道这封休书不是阿罗写的?”他摇了摇手中的休书,笑意渐浓,仿佛看穿了一切。 澹台成德投来怨恨的目光。 谢罗依莫名其妙,但一想到他先前的恶劣态度,又委屈又愤怒,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澹台成德突然冲到她面前,夹着浓重的鼻音怒气冲冲:“你凭什么写休书?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们谢家没教你读过《女则》吗?你眼里还有没有本王,你懂不懂夫为妻纲!你有没有王法!” 这家伙有完没完!谢罗依更生气了,他是不是看自己好欺负,干脆动手了? 澹台成德见她没反应,扳住她的双肩,推搡着摇晃着还掐她,口中骂骂咧咧,总在重复着:“本王就该休了你!本王一定要休了你!” 谢罗依刚想给他点颜色瞧瞧,但见他在拼命地给自己使眼色,虽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要跑出休书一事,但至少知道了自己得配合他。 这次谢罗依没有哭,反而感觉是被他吓着了,抖抖索索地壮了胆,想挣脱他的魔掌往澹台上寻那跑,口中也不甘示弱:“你天天在外风流快乐,还到处惹是生非,如今惹下大祸我凭什么要陪你完蛋!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你不知道啊!” “贱人!”他气红了眼,举手就要甩她耳光。 谢罗依看澹台上寻在他身后冷眼瞧着,完全没有上来拦的意思,她又不想真的挨打,便卯足了劲儿狠狠地对着他的膝盖踢了一脚,脱身溜到了澹台上寻身后:“陛下救我。” 澹台成德本就没想真下手,但也没想到她会先下手,还那么用力,差点将他踢残了。他痛得捂着膝盖,一瘸一拐地转身就要上前继续揍她,澹台上寻这才将他拦住。 “打打闹闹成何体统!” 这句话让谢罗依觉得皇帝是认为他们两人在做戏,不免心中一凛,跪了下来。 澹台成德跟着颓然一跪,大哭起来,攀着他的腿道:“皇兄你不能偏心啊,你看看她,竟然动手打臣弟了,你得让臣弟休了这个泼妇!” “陛下,您得为臣妾做主啊!”她跟着掩袖低泣起来,谁还不会哭啊。 澹台上寻被两人的哭声弄得头疼不已,他真想将这两人通通赶走,但幸好还有一丝理智在,道:“不如朕让你二人合离。” “好啊。”谢罗依立刻就答应了,澹台成德太狠了,她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澹台成德又没想道她答应得这么利索,心里百味杂陈,但却不能漏怯,便也道:“合离不行,得让臣休了她!” 第222页 “胡闹!”澹台上寻断喝道,“你二人成亲才多久?就闹出这种难堪的事,是要让百姓看我皇家笑话吗?” 谢罗依抽泣道:“是他为了个野女人对臣妾要砍要杀的,臣妾要是知道她对清越郡主始终念念不忘,臣妾绝对不会嫁他!” 她抬起盈盈的眸子看着澹台上寻,传递着丝丝缕缕的埋怨,当初若不是皇帝你觉得澹台成德倾慕我,我才不会委身嫁他。现在好了,我们终于搞清楚了他的意中人不是我而是清越郡主,这个乌龙才是影响我完成任务的关键。 生气 面对她无声的质问澹台上寻半是怀疑半是忧虑,从两人的表现来看,怎么着都不像是装的,难道真的是自己弄错了?如今回想,仅凭一幅画的确不能证明他是爱她的,即便真的有,怕也只是停留在色相上。 他看着谢罗依幽怨的眼神,越发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大错,只是这个错现在已挽回不了了,只能继续往前走,只能完成它应完成的任务。 就在他两难之时,澹台成德指着她骂道:“亲王贵胄、封疆大吏谁不是三妻四妾的,偏在本王这儿就不行?再说了,清越郡主远嫁他乡,本王培养一个长相气质差不多的怎么就碍着你了?你非得赶尽杀绝?谢罗依,你何止是妒妇啊,你简直就是刽子手!” 他这么一骂,谢罗依更来劲了,拉着澹台上寻的袍角道:“陛下,他说臣妾杀人,呜呜呜……臣妾是要被冤枉死了……”她故意将杀人这两个字咬得极重,有意无意地提醒他,他们两人合谋杀死了谢琦玉,那是她的妹妹,是她效忠他的一条人命。 澹台上寻斥道:“老七,临川王妃是正妻,是玉牒记入宗祠告慰祖宗的,你不要做糊涂事。” 澹台成德哦了一声,羞愧地垂下了头。 澹台上寻又道:“至于那名酷似清越的女子,朕不会让她妨碍你和王妃的感情,免得惹人笑话。” 澹台成德磕头哭求:“求皇兄不要杀她!臣弟知错了。” 澹台上寻踢了他一脚,怒斥道:“你是朕唯一的兄弟了,不要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澹台成德像是被吓着了,怔愣地看着他,半晌才扭曲了脸带着哭腔:“臣弟不敢啊!” “欺君之罪,朕随时都可以治你。”澹台上寻弯下身盯着他,威胁近乎直白,他在告诉他,那女子的身份你我心知肚明。若听话,就放过你;若不听话,随时随地让你完蛋。 澹台成德突然敛色庄重地伏地叩拜:“臣弟从小到大就这么一个心愿,为了这个心愿让臣弟做什么都可以,请皇兄成全!”说完就叩头叩得咚咚响。 “没出息的东西。”澹台上寻皱眉骂道,“滚出去候着!” 澹台成德畏畏缩缩地连滚带爬地在殿外候着,他不顾旁人的眼光,更不在乎头顶的烈日。 “陛下?”谢罗依见澹台上寻被气着了,一时摸不清是真是假,想开口安慰他顺便探探口风。 澹台上寻道:“你刚才也听到了,为了那个女人他什么都愿意做,你回去就把连延金天鹿给朕要来。” 谢罗依煞有见识地献媚道:“陛下何不趁此机会直接问他要?” “你要拒绝朕?”澹台上寻眯起了眼睛。 “臣妾只是觉得这样更简单些。”谢罗依垂下头,委屈道,“臣妾不想再跟他回去,此人是疯子,您也看到了,刚刚他想杀了臣妾!” “昨夜的一场大火看似烧死了清越,但死不见尸,朕不信。”澹台上寻眼神如刀剐向她,“朕觉得不是你做的就是他做的。朕给你一个选择,要救自己就证明是他做的,到时候朕为你做主,还你一个公道。” “这,这臣妾怎么证明啊?”她哭丧着脸,心里腹诽他真是鬼,想糊弄过去还真是不容易。 澹台上寻道:“怎么证明是你的事,你自己想办法去。” “陛下,臣妾觉得清越说不定真被烧死了,烧成灰了,所以才会不见尸体的。”她觉得还能再挽回一下下。 澹台上寻冷笑着勾起她的下颌:“不要让朕发火。” 谢罗依在心里哀嚎,他真是不讲道理。 “三天后朕要拿到连延的金天鹿,这件事拖了太久了,朕已经没耐心了。” 还有比这更过分的事吗?谢罗依觉得自己这次是真的要哭了。 “陛下,临川王真的会杀了臣妾的。” “宇文辞会在暗中保护你的,别怕。”他突然的温柔,比疾言厉色更吓人。 不过她的噩梦还没有过去,澹台上寻连让她拜见皇后的机会都不给,直接将她和澹台成德塞进车里送出了宫。 今天的车厢可不是一般的闷热,两人并肩坐着谁都不说话。谢罗依热得快中暑了,打开折扇一下下地扇着风,时时关注着窗外的风景,等马车出了皇宫走到大街上,她收了折扇敲车窗喊道:“停车。” 第223页 “不准停,继续走。”澹台成德沉着一张脸,眼风都没朝她这儿瞟上一瞟。只抬手压下两边车窗和车门处的竹帘子,虽是避开了外头强烈的日光,也更让车厢里密不透风,如同坐在蒸笼里一样。 谢罗依以扇掩唇:“妾身知道殿下不想见妾身,何必勉强自己与妾身同乘一车呢。” 见他没反应又道:“您看这天也怪热的,不如各走各的也凉快些。” “你最好老实点。”他瞪了她一眼。 谢罗依歪着头十分费解,挪了挪身子靠近他压低声音道:“我已经把小美人给你救出来了,你还想怎样?” 澹台成德睨道:“你信不信我在这儿就把你办了。” 谢罗依吓得弹到车厢一角,折扇半掩住脸,故作镇定道:“光天化日之下你就想杀人?我警告你啊,陛下说了,宇文辞会在暗处保护我的!” 这话说得澹台成德更火大了,将她一把拽过来,翻身压下。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自己已被他压在座椅上,动弹不得。 “救命——”他的眼神太可怕,像是要将她吞噬入腹。 “殿下、王妃,你们怎么了?”车夫怕他们出事,不由得担心起来,想掀开车帘瞧一瞧。 “没你的事!”澹台成德断喝一声,吓得车夫一缩手,塞住耳朵专心驾车。 “你,你,你要干嘛?”他是真的生气,很生气的那种,谢罗依怕得要命,真怕一不留心小命没了。 他带着怨恨的声音幽幽地在耳边响起:“跟皇帝共度一夜连衣裳都变得华丽富贵了,也对,我临川王府哪能与皇宫相比,的确满足不了你。” “你有病啊!”她恨得开口骂人,“我是去帮……” 他闭上眼俯身而下狠狠地堵住她的话,凶猛地撬开她的唇,一手擒住她的挣扎,一手掀开她的宫装底裙。 谢罗依吓坏了,没想到他要在车上行此鱼水之欢,又羞又怒拼命反抗却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到最后她手脚发软,浑身是汗,热得都快虚脱了,只能放弃抵抗任他予取予求。 平稳坚固的车舆竟开始震动起来,耳边还有熙熙攘攘地嘈杂叫卖声,她不敢叫出声,默默地忍着,可眼泪却忍不住了。 澹台成德总算从她的身上抬起头来,眼眸中情/欲未退,抚着她被汗水打湿的发髻,突然觉得懊悔。 “澹台成德你混蛋!”她咬牙切齿地骂他。 他惊觉自己竟做了这样荒唐事,弄得她发髻凌乱珠钗一地,好好的宫装已褪到了腰间,芙蓉花一样柔嫩的肌肤上皆是红痕。 “我,我帮你穿衣。” 谢罗依一把捂住他的嘴,威胁道:“你再大喊大叫我就这样跑出去,让你丢尽脸面!” 这下轮到他被吓一跳了,这个女人也太狠了,他将她抱进怀里,紧紧地箍住闷闷地道:“不要。” “放开!”她余怒未消。 “不要。” “你信不信我咬你。” “咬吧。” 他既然求咬,她当然毫不客气地狠狠咬住他的肩膀,拼尽全力,他却连哼都不哼一声。 她出了口恶气,想要推开他整理衣裳发髻,却被他抱着腾不出手,不由埋怨着:“都快到了,你要我这样下车吗?” 他这才松了手,想要帮忙却被她无情地嫌弃。 等车停稳,谢罗依当先下车,也不理他,径直回了御红院。 小桃见她又惊又喜,眼中再没有其他人,跟着她往御红院走。鱼安也不由自主地想跟上去,抬脚没走几步就发现自家殿下很可怜地被抛在原地。 “殿下,小鱼儿去给您弄点冰霜荔枝露消暑吧。”鱼安讨好地笑着。 “嗯,拿来御红院吧。”澹台成德吩咐了,抬脚也跟了上去。 小桃在院子里吩咐小丫头们往浴房里打水,谢罗依坐在窗前对镜卸珠钗,他打着帘子进来,刚想帮忙,就被怼:“殿下来妾身这小院做什么?您的清越郡主还等着您呢。” 澹台成德:“我……” 谢罗依卸去一身浮华,随意挽了一个发髻道:“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妾身该给清越郡主让位的。” “我……”他一时语塞,想到那天在窗下听到的话心里又没了底气,“你到底是真的不稀罕做我的王妃还是在吃醋?” 她如一根爆竹听到这话就炸了,横眉讥讽:“殿下红颜知己众多,妾身要吃醋还真的吃不过来呢。” 他张了张口刚想说话,她又道:“殿下何必模仿妾身的字迹写休书呢,光明正大些才是大丈夫所为。” 澹台成德扶额:“我就知道不该和女人讲道理。” 谢罗依讥笑道:“是啊,妾身瞧着金盘寺的了尘师父相貌甚佳,殿下快去。” 第224页 她边说边赶人,澹台成德从未受过这样的气,一句话都不让他辩解还要被赶出去,他堂堂大晋朝的王爷,不要面子的吗? 俗人 澹台成德往日在花丛中厮混惯了的,只是他素来对自己的身体很爱护,不愿与女人过度亲近,虽然有些江湖秘术宣扬采阴可补阳,但他身边的那些亲王贵胄们常常纵/欲过度后不是精神萎靡,就是疾病缠身,这让他觉得与女人亲近多了就会折寿。 李环笑话他,说他是和尚。白无眉也笑他,说他有隐疾,不举。 澹台成德并不在乎他们的嘲笑,他们不懂罢了。况且和女人纠缠是件很费力的事,她们仿佛成天没事可做一般,需要男人无时无刻的照顾和陪伴,这让他厌烦。 他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和嘲笑,他甚至准备为心爱的女人守身如玉,只是这个美好的想法在他十四岁的时候被打破了。 他的太子哥哥将他拐进妓院,在靡靡之音,酒醉疯狂下初尝鱼水之欢。 等他第二天醒来后,瞬间觉得自己的世界崩塌了,但大家都很高兴,太子哥哥甚至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跟兄弟们说小七长大了。 他又羞又气,罚自己疯狂饮酒,渐渐地他就能千杯不醉了,本想让太子哥哥也吃点苦头,没想到还没等自己出手,他就已经因谋反被下狱,不久就惨死狱中。 与其他人不同,澹台成德并没觉得床笫之欢有多美妙,反而因为美好的想法被打破郁郁寡欢了许久,虽然此后他一直流连青楼,却对其间妖娆可人的女子提不起丝毫兴趣甚至有骨子里透出的反感,好像是她们偷走了他的清白似的,所以灯火稍暗,他就一阵紧张,倒真的有点像白无眉说的,不举。 无论是温柔的红玉还是异域风情的惜芝拉,他对她们都是一张面孔,而唯一让他稍加怜惜的就是清越郡主,那个从小寄养在宫中与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女孩子,她是他的妹妹,他从小就这么认为,哥哥照顾妹妹也挺应该的,但没想到清越并不只将他当作哥哥,她还想要更多。 直到她远嫁了,他松了口气,可没几年她的一封求救信又将他拉回不得不照顾她的烦恼中,他母亲嘱咐过的人,他不能不救,不能因为母亲不在了,就把曾经答应下的事一掀而过。不过他有打算等大事定下后再将她择一良配嫁走,越远越好。 只是现在计划不得不提前了,因为谢罗依不喜欢,没跟他商量就想将人送走。 其实送不送走他倒也无所谓,有谢运和裴予帮忙他也觉得安全,所以也就默许了。 裴予派人知会他说是将人藏在金盘寺,他觉得这地方偏僻应该不会有人注意,便想着过几天再找个合适的机会将人送出京都,没想到没几天就出了意外。 更意外的是他没想到谢罗依会径直去皇宫救人,自以为是的那种,好像他真的和清越有什么狗血关系似的,而她深明大义,深入虎穴,深以为然地成全了他们。 她是很有本事,一顿操作猛如虎,一夜之间就救下了人,但也是一夜之间让他精神快奔溃了,他甚至在恍惚中想,若找不到她,自己该怎么办…… 不如就此斩蛇起义,冲进去算了。 他眼线众多,刚想进宫半路就被白无眉拦住,这家伙竟胆大包天地骂他有勇无谋,莽撞得如同老匹夫,又骂他像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酸书生,没半点主意还想着要救人。 他快被气死了,气她被自己纵容得养成了擅作主张的坏习惯,又气自己眼线众多,惹来了多管闲事的白无眉,不过最气的还是自己,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一路对她甩脸子。 在金盘寺的小院里,他虽发现清越失踪了,但并没有觉得是谢罗依拐走了她,因为新晋羽林军右都统裴理出现了,出现在了尘的禅房里,又拦住了他的去路,他就算反应再慢也猜出了是裴理带走了清越。 看来裴予千防万防,却没防住自己的儿子。 他很高兴这么快就抓出了奸细,但与她一起坐车进宫时他就高兴不起来了,她情绪低落,也不与他说话,也不对他嘘寒问暖,几日不见,竟陌生如此。 她这是在生哪门子气,该气的是他才对。 那日他临时有事折返,处理完正事后想抱一抱她再离开,却在窗下听到她一直在偷偷服用避子药,当时他就气得浑身发抖,差点没吐血。 她是他最心爱的女人,是他从小就想过要为她守身如玉的女人,可是她呢,辜负了他,还怀着不知怎样的心思,就是不想与他有牵绊。 原以为故意分开几日冷冷她,彼此都能冷静一下,没想到自己是越想越气,越气越想,反倒是她,没事人一样。 第225页 澹台成德在门下看着她换了衣裳,褪下珠钗随手挽了一个发髻,就要去浴房,见他杵在门口便道:“殿下能不能让一让,这大热天的您挡着风了。” 他还真就让了一让,她抬脚就出去了,瞧都没瞧他一眼。 正巧鱼安送来了冰霜荔枝露,这冰镇的甜食不能在烈日下暴晒太久,鱼安便将托盘交给小桃带入浴房。 澹台成德却不动声色地接了过来,打眼色给两人,小桃不解他意,还待进浴房服侍,鱼安就来拉她,瞥着主子端着托盘进去的身影嘻嘻笑道:“怎么没眼力劲儿?他们这是要鸳鸯戏水。” 小桃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鄙夷道:“我看殿下今日有点呆,不像要戏水的样子。” 鱼安啧啧:“你胆子太大,竟然这样说我家殿下。” 不过她算是说对了,澹台成德也没什么心思戏水,他刚进去,就被她赶:“你进来干什么,又要耍流氓吗?” 澹台成德将托盘往前一递:“我是来给你送消夏的凉食。” 谢罗依瞥了一眼,接过道:“殿下身份尊贵,不必做这种事。” “我,我是想……”他正琢磨着如何开口,头一次觉得面对女人开口说话是件极难的事。 “小桃呢?”她不想听他解释,开门高声唤小桃。 可是,院子里空荡荡的,鱼安把人全带走了。 “别叫了,我服侍你沐浴。”他将她拉进来,砰地一声关了门。 谢罗依穿着月白色的绢纱斜襟衫子,露出小腿。房内蒸气氤氲,衫子已浸入了她的汗水,贴在身上,曲线凹凸有致,玲珑性感。 “你还真是要耍流氓啊。”她掐腰冷笑道,“殿下刚刚在车里羞辱了妾身一番,还没消气?还要继续?也对,清越郡主出了这么大的事,哪这么容易消气,是我一厢情愿了。” 他突然觉得她不依不饶起来和别的女人没什么两样,不过这也正好证明她在吃清越的醋,虽然她死活不承认。 要是以往换做别人他早烦了,可偏是她这样他不仅不烦,竟还有一丝丝的窃喜。 这丝窃喜一扫这几日的郁闷,他很快做了一个决定,对付她不能做太多解释。 若告诉她自己在意她很久了,在意她在意得不得了,她还不得上天啊。已经不愿为他生孩子了,要是知道自己是他心尖上的人,还不得得寸进尺有持无恐起来,万一给自己戴了绿帽…… 这一想,心突然就痛了。 此时他对面被热气蒸得满面通红的小人儿突然就哭了。 “你还哭上了?”见她掉眼泪,他突然想笑,这个女人就是诡计多端,最擅长用假哭来换取目的。 谢罗依见他神情自在,满肚子的心酸委屈化作一团团怒气,眼泪反而又掉不出来了,不再与他说话,推搡着往外赶。 “别赶别赶,你若害羞了一会我自己走。”他端起小盏,舀起那冒着丝丝寒气的甜食笑道,“来,尝一尝。” 也不知哪来的好脾气,她就着他的手真就尝了一口。 “甜吗?” 雪一样白的荔枝在口中融化,本是愤怒又委屈的心立刻就被甜润包裹,她点了点头,眼中又盈盈起来。 “我把清越送走了,省得她惹事。” 谢罗依抬起头,吃惊道:“送哪去了?” “临川,我的封地。”他淡淡地道,“她留在这儿尽给我们惹是生非了。” “你不用说好话。”她听了愣怔了一下,接过他手中的小盏,又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嚼着一丝清甜,嘟囔着道,“这话你也只敢当着我的面说说,碰着她怕是一句都说不出了。” “你可真是个俗人。”他摇头道,“清越被带出来后我就没见她,让白无眉直接送走了。” 她倒是没想到,歪着头想了想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澹台成德道:“自然是绝了她的念想,省得他整日惦记着我的身子。” 这份不要脸的大言不惭让谢罗依差点笑了起来,她暗暗地掐了一下自己,嘴上不饶人:“你别自恋了,清越那样的冰美人非得惦记你?” “最好别,我只想你惦记就行。” 她别过头去,嫌弃道:“我才不惦记。” 澹台成德叹了口气:“也对,你若是惦记我也不会不管不顾地跑去宫里头彻夜不归家了。” 她叫起来:“你以为我想?我还不都是为了你的冰美人。” “可不好乱说话,那不是我的冰美人。”她满是醋意的话真是让人高兴,他笃悠悠地道,“她要是真的不幸折在宫里头也是她的命。你要是为了她落在澹台上寻手中还真是让他抓住了我的命根子。” 谢罗依道:“那我倒是让你的臭脸骗喽?” 第226页 澹台成德尴尬地笑了笑:“我这也是做戏做全套嘛。” 去陆阳 谢罗依掰着手指头数了又数,惹得澹台成德好奇:“你数什么呢?” 她道:“我在数殿下这做戏要做多少场。” 他睨道:“此话怎讲?” “这次救出清越是我诓了俪贵妃,我跟她说清越牵动着你们俩兄弟的心。”她便说便观察他的脸色,“俪贵妃这才答应帮忙的。” 他哦了一声:“原来是她帮了你。” 谢罗依见他神色未便:“她对我说的话深以为然。” 澹台成德笑道:“她是被你诓习惯了。” 谢罗依道:“诓她不难,难得的是我没想到有人愿意为她冒险。” “哦?有点意思。”他微笑着看着她。 谢罗依奇道:“你不想知道此人是谁吗?” “我应该要知道?”他不再像先前哄她时那样,倒像是多了一层防备。 谢罗依道:“你在内廷没有人,所以才迟迟没有腾出手救人。” 澹台成德没有作声,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我可以帮你啊。”她忽然对他温柔起来。 澹台成德也温柔地道:“那你要我怎样回报呢?” 她哈哈一笑:“瞧你说的,我们可是一家人。” 他不屑地道:“你这点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狗皇帝如果没派任务给你会那么轻易地让你跟我出宫?” “你现在越发大胆了,竟然敢骂陛下。”她头一回见他如此粗鲁。 他冷笑一声毫不在意,骂他狗皇帝又如何。 “说吧,他让你做什么?” 谢罗依爽快道:“他要我把连延进贡的那对金天鹿拿出来。” “原来是要金天鹿啊。”他轻轻一笑。 谢罗依将吃完的小盏放在他手中,他顺手接过指了浴桶道:“你先沐浴,这件事容我先想一想。” 他虽说要想一想却仍待在浴房里,谢罗依很想将他一脚踢出去,但见他负手看着窗外不说话,也不知道想到哪儿了。 为了金天鹿,她咬咬牙忍下了,背着他脱了衣裳轻手轻脚地沉入浴桶中,虽然热,但真是舒坦。 她享受着闭上眼,澹台成德在屋内来回踱步,想了半天最后才道:“那对金天鹿被我放在陆阳了。” 她突然睁开眼睛,诧异道:“陆阳?”她的另一个弟弟谢济文就在陆阳做通判。 澹台成德道:“陆阳的陆员外家,你得亲自去取。” 谢罗依道:“这么热的天让谢济文派人送进京就行了,何必我亲自去。” 澹台成德击掌恍然大悟道:“我竟忘了你弟弟在陆阳做官。” 谢罗依微笑着静静地看着他。 “不过,你还得亲自去取。”他回报她同样的微笑。 “为什么?”她哀嚎。 “因为不能让皇帝知道啊。”他像看白痴一样,扶额道,“要是让他知道金天鹿在陆员外那儿,陆员外还有命在吗?” “陛下又不是杀人狂。”她微微蹙起了眉头。 只要听到她为他辩解,澹台成德心里就不舒服。 “就算陛下不动手,保不齐他手下的胡乱揣摩圣意呢。” 谢罗依想想也对,便道:“那我让谢济文小心些。” 澹台成德道:“谢济文可不是谢济武。” 谢罗依想了想,也是。谢济文与小武不同,他们自小的关系就一般,感情淡淡的,现在冒然要他帮忙虽然不是不行,但多少冒了风险,他外放多年,虽一直与家中有书信,但毕竟没有在一处,万一他的立场是西群山,这得是多么要命的一件事啊。 “那好吧,我亲自去取。”她无奈地答应了。 澹台成德趴在浴桶旁,轻柔地抚摸着她胸前被浸湿的长发,吓得她赶紧遮住自己:“你又想耍流氓?” “不是。”他没有太多辩解,柔声道,“这次我不能陪你去。” 她道:“我知道。” “你知道?”他笑了。 谢罗依道:“陆阳离京都可不近,就算彻夜狂奔也要好几天,你若走了,会引起怀疑的。” “可是,陛下只给我三天时间。” 澹台成德沉吟道:“我来想办法拖住他,不过你也要抓紧,路上别贪玩。” “愁都愁死了,哪有时间贪玩。”她抱怨了一句。 他勾起她的下颚,笑道:“后悔跟我了?” 谢罗依从他掌下逃脱,如水蛇一般溜开:“你离我远点。”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你这一去要很久,还没走我就已经开始想念了。” 她龇牙咧嘴:“我这一去,你又可以恣情放纵了。” 他没有否认,只是目光温柔,留恋地停在她脸上,把谢罗依看得浑身不自在,出了清越的事,她可不会觉得是自己魅力无限,他真的爱上自己。 第227页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有难处就说出来啊?如果你不想给,我们就再想办法。”她本来就觉得他肯将金天鹿给她很匪夷所思,现在见他这副模样便觉得他是后悔了。 “我不想你为难,更不愿意勉强。” 或许还会有其他的办法。 澹台成德道:“我是在想,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啥?”她突然笑了,“你担心得毫无根据,我自然是带小桃一起去。” “小桃我也不放心。”他收敛了温柔,“去陆阳路途遥远,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也不是很远。” 他看了她一眼道:“我让真真跟你们一起。” “真真?”她白了他一眼,“是不是还要带上脉脉和不得语两姐妹啊?” “我没在开玩笑。”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得看着她,神情严峻,的确不像在开玩笑。 他这副样子真让人害怕,谢罗依觉得自己要解释一下,他们已经误会重重了,她可不希望再为些无端的人生出些无端的误会:“我只是觉得……” “你不要总是你觉得。”他打断她,“现在外面不太平,兵荒马乱的,有真真跟着你我能放心,况且她的身份特殊,也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你是觉得有人会跟着我?” “小心点总是好的。” 谢罗依总觉得他有些紧张过头了,但这家伙有时候倔起来无法沟通的,她微弱的反抗自然没什么效果,在有些事上临川王府还是得临川王做主。 第二天天蒙蒙亮时,真真就出现在她的眼前,头发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一身墨灰色劲装,与当日在盈盈一水间时判若两人,飒爽英姿,看得谢罗依都呆了。 她让她等等,拉着小桃一起进屋换衣裳,自己穿了一件苍青色的骑马装,给小桃配了一件鸭卵青的。两人出来时,把真真给看呆了。 “衣裳统一,出行方便。”她嘻嘻一笑,一行三人顶着还未落下的月亮牵了马从小门出府。 真真说,有人跟踪。 谢罗依觉得很正常,虞信卫的人是绝对不会放过临川王府的一举一动的。 真真道:“殿下一早就出府,没想到还是没引开他们。” 小桃道:“虞信卫是陛下的人,陛下一定会盯着我家小姐的。” 谢罗依笑了:“京都眼线众多,别说是皇亲国戚,普通百姓还得被盯着呢。” 真真嗯了一声,神情淡淡,看不出是痛快还是不痛快。 谢罗依望着前方的城门,随着一早出城做买卖的人群慢慢地往前走:“别急,等出了城再找机会甩掉他们。” 出了城迎着晨曦策马疾奔,上了官道后除了她们三人再无他人。 小桃奇道:“真真姐,你是不是看错了?” 真真也觉奇怪,回头看了好几眼,狐疑道:“不可能啊。” 谢罗依道:“别想了,没人跟着是好事,咱们还是抓紧赶路吧。” 她们一路兼程,要不是担心马匹受不了,谢罗依都想日夜狂奔了。夕阳已落在身后,三人找了一间干净的驿站住下,嘱咐店家一定要给马匹喂上等的草料,小桃谨慎亲自看着,等马匹开始吃了才进店,此时,饭菜刚准备好。 谢罗依见她笑道:“咱们有事在身就不饮酒了,早些吃完早些休息。” 菜式与京都自是没法比,但味道还算可口,三人用完后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擦洗完身子谢罗依躺在床上翻地图,按今天的速度明日就能到运州,那里有条运河,过了运河就是陆阳地界了。隔日再走上半日就能到陆阳城,速度倒还挺快。 她很高兴,算着时间想尽早赶回去,毕竟今早出发的时候都没来得及和他道别。此时夜深人静,思念就蔓延开来,他们闹别扭,他们吵架,但他们联手在皇帝面前演了一出戏,这出戏谁都没有事先排演过,可他们心意相通,竟然顺利完成了。 事后想想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怎么就能笃定她会配合他呢,而她还真就这么做了,虽不敢说没有一丝纰漏,但两人达到了共同的目的,顺利出宫。 谢罗依心里泛出的甜蜜挡都挡不住,她初尝情滋味,在人前装了一天的端庄持重,如今独自一人,终于可以像个傻子一样痴痴地笑着,在炎热的屋子里还要抱着被褥仿佛抱着爱人一般。 他剑眉星目,他唇红齿白,他霸道蛮横却也温柔幽默,他看着自己的时候分外温柔,他连叹气的时候都自带仙气,仿佛谪仙人一般…… 她觉得自己大概入魔了,睁着眼望着墙壁想起鱼安跟她说,因为她怒气冲冲地独自进宫,他急得六神无主,本想连夜进宫将她捞出来没想到被白无眉拦住,两人还打了起来…… 第228页 鱼安说,还是头一次见到自家殿下发那么大火。 鱼安还说,明眼人都看出来了,他对她在意得不得了。 谢罗依想,鱼安真是个小机灵鬼,以后得对他好点了。 也许是许久都没有骑过那么长时间的马了,她想着他念着他不知不觉地就觉得眼皮子沉重,阖上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进入了梦乡。 她虽然睡着了,但在她隔壁的真真却不敢松懈,她觉得自己绝对没有看错,明明就有人跟踪,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陆阳陆员外 第二天清晨三人早早地用了早饭后便匆匆上马继续赶路。 小桃得知天黑前要赶到运州,苦着脸道:“小姐,咱们其实用不着那么赶吧。” 谢罗依笑道:“我就知道你娇养惯了,嫌累。” 小桃不服气了:“我是怕你累了呀,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顶着烈日拼命赶路。” “小桃说得没错,小姐可得仔细爱惜自己的好肌肤,晒脱了皮,爷说不定就……”真真抿嘴轻笑,挑眉看了她一眼,轻哼一声扬鞭,跑去了前头。 小桃生气:“她这阴阳怪气的是什么意思!” 谢罗依道:“她妒忌呢。” 说完也一扬鞭,赶了上去,虽落后她半个马身,但说话还是够得上的。 “你是为自己呢还是为脉脉啊?” 这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真真偏偏懂了,毫不留情面地道:“不管是我还是脉脉,都比你适合爷。” 谢罗依笑了:“可你们爷不觉得啊。” “爷眼瞎。”真真说完,又叱了一身,夹紧马腹,又将她甩在身后。 小桃赶上后道:“小姐,这人脾气也太大了吧,咱们又没得罪她。” 谢罗依扁扁嘴,叹了口气:“都怪你家小姐魅力太大。” “啊?”小桃一头雾水,赶紧跟了上去,“要不要我教训她一下,省得她太嚣张。” “别惹事,现在我们三个是一伙的。”谢罗依望着真真的背影,“再说了,她对殿下可是忠心耿耿。我们快去快回,省得殿下难做。” 小桃抽抽嘴角,她家小姐什么时候那么在乎过一个人了?再说了,不是已经给春晓茶馆递过话了吗,说要晚几天拿到。陛下不是也没说什么吗,殿下怎么就难做了? 她不知道的是,谢罗依在给皇帝的笺里写的是往乐川取金天鹿,这和陆阳是东西两个不同的方向。 三人行到半路,真真提议穿密林抄近路,谢罗依仰头望去,担忧道:“这林子看上去不安全,我们还是走官道吧。” 真真道:“以我们现在的速度今天肯定到不了运州,而且大中午的烈日当空,再跑下去我们不中暑,马儿也会受不了的。” 是啊,人可以熬一熬,可马儿不行。 谢罗依再次望向密林:“好吧。” 从官道拐向密林是沿着一条陡峭的小道攀爬,为了不让马儿太吃力,她们牵马步行。密林挡住了灼热的日光,温度瞬间降下来不少,大家擦拭了额头上的汗,又歇了一会继续赶路。 由于林中岔路较多,林木纵深,腐枝遍地,这种路况对于跑惯了大道的谢罗依很不适应,幸好有真真在前方开道,小桃断后,倒也行得顺畅。 突然真真指着山坡下道:“那有湖,我们下去凉快凉快!” “赶路。”谢罗依板着脸,扬鞭疾走,她觉得真真事太多,又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真真见她不高兴,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 密林从越行越深变得逐渐开阔,渐渐得能偶尔看见山下的官道了,小桃高兴地喊道:“山下有驿站,我们去喂些草料吧。” 谢罗依点点头,突然右前方真真的马儿前蹄一软,哀嘶着轰然倒地,真真竟毫无防备地被摔了出去。 谢罗依和小桃的马儿受了惊吓,好不容易才被稳住。小桃跑向被甩出很远的真真,见她额头被磕了一个洞正流着血,身上还有几处擦伤。 “我没事。”她在小桃的搀扶下倚着树慢慢站起身来。 小桃对谢罗依喊:“真真姐没事。” 谢罗依点点头,去看真真的坐骑,可怜的马儿已经口吐白沫,死了。 她心里大吃一惊,脸上却不表现出来,检查了一番发现马的身上并没有外伤。 真真在小桃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来,蹲下身检查了自己的马后,疑惑道:“莫非是中暑死了?” 谢罗依看着她满身的伤,蹙起了眉头:“你一个身怀功夫的人,怎么会摔得这么惨?” 真真倒是面不改色:“事出突然,我没准备。” 谢罗依冷冷地看着她:“我们下去吧,看看能不能再弄匹马来。”虽然她知道希望很渺茫,官道上都是南来北往赶路的旅人,谁会没事牵匹马做备用呢。 第229页 这回她们下马步行,谢罗依觉得今日反正是到不了运州了,凡事还是小心为妙。她右眼跳得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果然还没走到官道上,真真一脚踏空惨叫着摔入陷阱,而与她并肩而行的小桃被她连累,也摔了下去,小桃抽剑一路缓冲,这才没使两人摔成重伤。 “你们还好吗?”谢罗依趴在洞口,忧心地喊道,里面黑漆漆的,视线被阻挡。 “我们没事。”小桃回答道,“我脚崴了。” 这下可好,两个人都受了伤,谢罗依心中越发觉得事出蹊跷,她环顾四周发现并没有人,这才找了一棵大树取绳索缚紧,垂到陷阱里,长度应该差不多,她们俩都有功夫,拉着绳索上来应该不是难事。 “你们能自己上来吗?” 她喊了几声,陷阱里竟然没动静了。这下她慌了神,摇晃绳子又喊了几声,仍旧没人回答她。 真是见了鬼了。 谢罗依想自己可不能跳下去,她要是跳下去了就没人接应了。她想了想,拍了拍其中的一匹马,马儿撒开四蹄奔走。 随着马蹄远去,她爬上了旁边的一棵树,视野好,还安全。她倒要看看,到底真真在玩什么把戏。 林中静如死寂,等了许久突然垂如陷阱下的绳索动了,她立马弓起身子,死死盯住。 破空之声划破了死寂,谢罗依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不知从哪来的一支箭射中了肩膀。 她又痛又吓,脚下打滑直接从树上翻了下去,隐约中有一道影子划过,直接用块黑布将她兜头兜脑地裹住,刚要呼救,只觉头晕脑胀便没了知觉。 等她醒来已身在一间秀楼闺房中,床榻旁守着一个小丫头,见她醒了高兴地捧来一杯水:“小姐总算醒了,喝点水吧。” “你是谁?”谢罗依猛地坐起身,顿觉头晕,抚着额头望着这张陌生的脸诧异不已。 小丫头见她这样,苦着脸道:“小姐您忘了吗,我是阿紫啊。” 谢罗依抽抽嘴角,喃喃道:“还阿红呢。” “您要见阿红吗?我去将她叫来。”小丫头阿紫突然高兴起来,仿佛不认得自己认得阿红也行。 谢罗依一把拉住她,不耐烦地道:“这到底是哪?” 阿紫满脸疑惑,愣愣地道:“这是陆府啊。” 说完她竟哭了起来:“小姐您别吓我,您这是失忆了吗?我,我要找老爷来……” 谢罗依也不拦着,看着她撒着泪跑走,歪着头想,我是谁?我在哪? 不一会有一个老爷果然就过来了,老爷不算老,至少比自己的父亲年轻许多,谢罗依呆呆地看着他。 老爷一上来就想抱着她哭,被谢罗依一缩身子,避了过去。老爷略显尴尬,假意抹着泪道:“佳佳啊,你可千万别吓爹爹啊。哪不舒服和爹爹说。” “我,叫佳佳?” 老爷一听,惊诧地和旁边的阿紫对望一眼后,看着她道:“你,你真不记得了?” 谢罗依眼神闪躲,转了一圈后道:“我不是在京都嘛?” 老爷跺脚道:“哪里是京都啊!这里是陆阳!你从小体弱,从未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瞧他说得一本正经,谢罗依只得哦了一声,道:“我渴了。” 阿紫忙倒了一杯茶过来,她喝完后又问:“我这是怎么了?” 老爷柔声道:“你从楼梯上滚了下来,伤了脑子,这些天一直昏迷不醒。我们又是请城中名医为你医治,你母亲还整日去寺庙为你祈福,天天盼着,希望是一天比一天渺茫,但你看,今天奇迹就出现了,你总算醒了。” 谢罗依暗暗咋舌,她还平白无故地捡了一个便宜娘? 他说这儿是陆阳,阿紫又说这是陆府,那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陆员外喽。可是,自己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她明明记得自己是爬在树上被人暗中射了一箭摔下树的,难不成这一摔就摔来了陆阳?真是匪夷所思。 “我想喝雪梨酿,还想吃冰糖香梨牛肉脍。”她嘻嘻笑了,以前看谢济文寄来家书,里面提到过陆阳的各色美食,就这两样让她印象深刻。 老爷一愣,马上扭头吩咐阿紫道:“快去让厨房准备。” 谢罗依道:“我要吃林泉饭庄的。”这林泉饭庄也是听谢济文说的,那可是陆阳最有名的饭庄。 阿紫面露难色,老爷却催促她:“还不快去买。” 阿紫只好应了一声,赶紧跑了出去。 房里只剩父女二人,谢罗依问道:“这陆阳只有我们一家是员外郎吗?” 陆老爷点点头道:“那是当然,陆阳地界又不大。” 谢罗依捂着头道:“大概我真的被撞坏了脑子,头又疼了。” 第230页 “那,爹爹吩咐人熬药给你喝。”陆老爷犹豫了一下。 谢罗依道:“那郎中配的药到底有没有效果啊?不如换个郎中来瞧瞧吧。” “行,爹爹这就吩咐人去请。” 陆老爷好像牙有些疼,他站起身道:“你先好好休息,等你母亲回来,她一定很高兴。” “对了,母亲去哪儿了?” 陆老爷正要转身离开,听她问便答:“去庙里给你祈福了。” 谢罗依哦了一声:“真是辛苦母亲了。” “是啊是啊,这些日子以来她日日睡不好觉,为了你忧心不已。” “母亲去了哪家寺庙?” 陆老爷又是一愣,脱口而出:“你问这个干吗?” “有些寺庙才灵验,去了其他地方反而没效果了。”谢罗依微微一笑。 陆老爷咳了一声:“这,这妇人家的事儿为父也不清楚啊。” “那好吧。”谢罗依垂下头,喃喃地道,“我还想吃庆云寺的斋饭呢。” 陆老爷捂着心口,拔腿要走,没想到谢罗依抬头又叫住他:“让小厮去庆云寺买点斋饭来吃吧,佳佳好饿呀。” 她拍拍自己的肚子,皱着眉一脸委屈巴巴地望着他。 而那陆老爷早已面色惨白,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胡乱应下了。刚出了屋子就听她又在里面喊:“别忘了赶紧让郎中来为女儿诊断诊断啊!” 刁难 郎中来了,雪梨酿和冰糖香梨牛肉脍也来了,还有五谷斋饭,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庆云寺的,最有趣的是那个传说中的母亲都来了。 不大的闺房里站满了人,大家都看着她,而她正大快朵颐地吃吃喝喝,丝毫不在意众人的目光。 “你们这样看着我怪不好意思的,要不一起吃?”谢罗依将吃了快底朝天的茶盏碗筷往桌上推了推,好像真的在邀请大家享用美食。 “我们不吃。”陆夫人和颜悦色,关切地问她:“女儿啊,你觉得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就这儿疼。”谢罗依指着肩膀,蹙起了眉头。 陆夫人朝一旁看了看,一位结式幞头的中年男子道:“小姐的肩膀被木叉捅了一个窟窿,伤得有些严重,需要定时换药也需要静养。” “你都听到了?”陆夫人听他说完,微笑地看着她道,“你这些日子就好好待在房中,不可再淘气了。” “知道了。”她想了想,便爽快地应下了。 陆夫人又道:“有什么事你就吩咐阿紫和阿红。” 阿紫一天天真,阿红却一脸严肃,倒是这个陆夫人不卑不亢地端坐着,陆员外坐在她身边却是一句话都不说,玩着手中的茶盏,神情有些厌厌的。 谢罗依向陆夫人道:“爹爹似乎不大高兴?” 陆夫人笑了:“你爹爹是累了,这些天为你的伤势是操碎了心。” “母亲倒是容光焕发,越见清雅动人了。”她嘻嘻一笑,说出来的话有一丝调笑的意味。 谢罗依将这位陆夫人和莲姨、真真比较了一番,她比她们都冷,犹如高岭之花,拒人千里之外,温柔却无法亲近。 陆夫人含笑看着她,慢慢地站起身来,陆员外也随着她站起来。 “你好好休息,我们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谢罗依乖觉地点点头,看着一帮子人鱼贯而出。 “你们怎么还待在这儿?”等人走光了,她看见阿紫和阿红还站在身边,奇怪地问道。 阿紫道:“我们要留下来服侍小姐啊。” 谢罗依笑道:“本小姐现在吃饱了,你们打算怎么服侍我啊?” 阿紫歪着头想了想:“小姐要不要睡会儿?” 谢罗依道:“刚吃完就睡觉会积食的。” 阿紫又道:“那奴婢给小姐按按腿?” 谢罗依道:“我怕痒。” 阿紫呆住了,看向阿红,见同伴无动于衷只得道:“那小姐想做什么呀?” 阿红突然道:“夫人吩咐了,小姐要静养的。” 谢罗依抿嘴一笑:“本小姐只是热得心烦气躁,你们去取些冰块来置于屋,顺便给本小姐扇扇风。” “冰,冰块?”阿紫阿红异口同声,惊讶地看着她。 谢罗依道:“怎么了?我记得家里有冰窖专门存着冰块度夏的呀。你们都失忆了吗?”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有难色皆默不作声。 谢罗依催促她们快些去取,阿红偷偷向阿紫打了个眼色,那阿紫愣头愣脑地却没多大反应,大概是没懂她的意思。 阿红气得一跺脚,让阿紫在屋内尽心服侍,自己扭身出去了。 谢罗依狐疑地问道:“我提的要求很过分?” 阿紫急忙摇头:“也不是拉,只是,只是我们没有冰块。” “没有?”谢罗依尖叫道,“怎么可能?” 第231页 “小姐或许记错了。”阿紫可怜兮兮地垂下了头。 “你扶我出去,我亲自去问母亲。”她要下床,阿紫急忙扶住她。 “小姐你伤未愈,不好到处乱走的,免得伤口又崩开。” 谢罗依扶住她的手,也不反抗:“那你陪我在房中踱步消消食吧。” 阿紫展颜道了声好,小心地搀扶着她。谢罗依一边走一边打开柜子、妆奁等,长吁短叹:“不过受了伤,怎么好多事情都记不起来了?” 阿紫听她这么说则在身边安慰她。 窗外种着芭蕉,宽大的叶子将庭院里的景致遮盖了七七八八,谢罗依穷尽眼力都没法看清楚。她很想出去看看,但阿紫看得很紧。 又等了许久,阿红才姗姗而来,谢罗依问她:“冰呢?” “化了。”阿红回答,“夫人说了,天太热冰全化了。小姐怕是不能用上了。” 谢罗依遗憾不已,合衣倒在床上道:“那你们扇扇子吧,天太热,我睡不好。” 阿紫和阿红没法,只得在床头床尾的摇扇,谢罗依嫌她们风小,让她们扇得用力些。只要有人停下,她又开始啧啧抱怨,这几个时辰扇下来,阿紫和阿红手臂都快断了。 最后两个人实在受不了,问谢罗依是否肚子饿了?或许她们觉得能不让她睡觉是最好的事了。 显然刚要去见周公的谢罗依被吵醒十分不悦,她不敢揉眼睛,故作暴躁地道:“睡都睡不好,哪有什么胃口。” 阿红不堪其扰,献媚道:“小心流了好些血,要补补身子的。” 谢罗依道:“那你倒是说说看,有什么好吃的?” 阿红被问懵了,她哪里知道有什么好吃的呀。 谢罗依瞧她的样子,便知道了七八分,道:“这天闷热,你去买点消夏的东西来吃。” 阿红笑道:“小姐想吃什么?” 谢罗依张口就来:“椒香胡麻饼、鸡省露浓汤、槐叶雪梨露、杏仁饧粥、鲈鱼切脍,再切些白水羊肉来吧。” “对了,蘸水要用德阳的花椒和陆阳的香油啊。”德阳就在陆阳旁边,要取来很方便。 阿红已经头晕了,但她急于逃走,匆匆忙忙应下了。 谢罗依叫住她,又让她重复了一遍,说明了各道菜的注意点,折腾了许久这才放她走。 弄得本来还在羡慕阿红头脑灵活的阿紫暗暗咋舌,只能右臂捧左臂,继续扇扇子。 谢罗依看了一眼阿紫,憋着笑道:“你用点力啊,继续扇啊。” 阿紫苦不堪言,觉得手臂都快断了。她实在不堪忍受找了个借口,说要看看阿红怎么还不将饭菜端上来,这才匆匆溜出了屋子。 等她们一走,谢罗依才有机会看清楚自己身处的环境。整个院落并不大,推开门就是一条回廊,回廊两头没有人把守,回廊外是一个小池塘,池塘对面就是围墙,四周种满了密密麻麻的芭蕉,肥大的叶子挡住了视线。 即便如此她还是看到了围墙外的山,虽然只是一角,却因为那一角的山势立刻就能想到连绵起伏的山峦。 陆阳城里应该看不到山。 她四下张望,日暮西斜,并不是逃跑的好时机,再说了刚刚点了那么多好吃的,怎能就此错过? 刚回到屋里坐下没多久,就听到屋外脚步纷踏,谢罗依忙拾起了一把扇子慢吞吞地摇着。 门被粗鲁地推开,领头的就是她那个便宜爹陆员外。 陆员外一见她在屋内,那张黑脸立刻换成了笑脸,身后众人也松了口气。 陆员外讨好地坐下,笑眯眯地道:“佳佳,怎么一个人在屋里啊?” 谢罗依道:“她们都去给女儿弄吃的了,可是弄了许久还没弄来。” 陆员外安抚了她,又催促着赶紧让厨房上菜。一仆人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陆员外面色尴尬,转头对谢罗依道:“佳佳,你吃得了那么多吗?” 谢罗依嘟着嘴,不悦道:“女儿受了伤得补补啊,爹爹难道还舍不得?” 陆员外忙赔笑:“舍得舍得,只是大热天的又是鱼又是鸡又是羊的容易上火。” 谢罗依道:“这还不都怪府里的冰窖没冰了。往年都有冰度夏的,现在没有了,还不让人吃点好的,好有力气度夏呀。” 陆员外叹了口气,只得说好。他无奈安抚几句后便要带人出去,谢罗依竟然又问他要两个婢女,说天太热要一起给她扇风。 陆员外知道自己不该生气,可偏偏他忍不住,板下脸道:“家里没那么多人手,阿紫和阿红是从小陪你一起长大的,她们能伺候好你。” 谢罗依郁闷道:“她们都是姑娘没什么力气,您要不派几个大汉来给女儿扇风吧。” 陆员外诧异地看着她,如同看个怪物,咳咳几声掩饰道:“不行,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姐怎能让男人进你闺房。就这么定了,别再闹了。” 第232页 说完,再也不敢停留,立刻带着人夺门而出。 除了阿紫和阿红,他身后还跟着四个壮汉,谢罗依偷偷地将他们的容貌都记下了。 饭菜上来的时候已经要点灯了,谢罗依吃得津津有味,阿紫和阿红有一下没一下地扇风,两个人昏昏沉沉,十分可怜。 等服侍她吃完,两人还得陪着她玩叶子牌,当然,玩的时候手可不能停,还得扇风。她们实在弄不明白,为何一个受了伤的小姐,精力如此旺盛? 好不容易熬到熄灯就寝了,谢罗依仍旧指使两人摇扇,她躺在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得养足精神才能逃走,而且得一次成功。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谢罗依就醒了,阿紫和阿红守在屋内,只是两个人都睡着了,还打着鼾,谢罗依想这倒是个好机会。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决定再让这家人多付出些代价。 如此五六天下来,她天天大鱼大肉,伤养好了身形也胖了,对镜梳妆直呼脸都圆了一圈。 阿紫趁机劝说:“大热天的小姐正好吃些清淡的。” 谢罗依点点头:“去弄些马奶葡萄、水晶樱桃、乳酪西瓜和北地柑橘来。” 阿紫闻言,真想抽自己两耳光。 两座城池 已经许多天了,陆府几乎满足了谢罗依所有的要求。 谢罗依躺在床上睡意全无,阿紫和阿红两个小丫头有气无力地扇着扇子。 她知道两个小丫头在等着她彻底入睡,只有这样两人才可以去打个盹,毕竟整天被逼着拿扇子扇风谁也受不了。 但她们却忍受了很多天,谢罗依心想,陆府人手不够。 这些天来她一直没闲着,吃吃喝喝的同时眼睛从未放松过一时一刻,陆员外惧内,凡事都要听陆夫人的,在这府中只有小事能做得了主。 府中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人,除了贴身的两个小丫头之外就只看见过一个老嬷嬷,剩下的就是陆员外带在身边的四个侍卫,而那个陆夫人身边连一个侍女都没有。 这不正常,想她继母进进出出身边的嬷嬷侍女们少说每次都有两三个,这个陆夫人身为尊贵的当家主母也太独来独往了吧。 这只能说明陆夫人是个狠角色,而陆员外腿脚功夫不行,需得有人贴身保护。 还有就是陆府真的很穷,但如果陆府很穷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将自己抓来,还得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如果是为了勒索,至少得让自己像个质子的样儿,比方说快马修书给家里索要钱款等等,可这么多天下来半点动静都没有,陆府的这笔买卖真的很亏。 谢罗依想不透他们的动机,更让她挂心的是一直没有小桃和真真的下落,也不知道她们怎么样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阿红悄悄地靠近阿紫,如蚊子般的声音:“好像睡着了。” 阿紫便试探地唤了她几声,谢罗依熟练地装睡。 两个小丫头松了口气,丢下扇子,一个歪在脚榻上,一个趴在小圆桌上,都是对着窗户敞开的风,累了一天的两人没多久就打起了鼾。 这些天整个陆府对她放松了不少,谢罗依想今晚得走,不然万一他们不再给吃给喝,不再尽心服侍了,自己就真的走不掉了。 对于夜间逃跑她有经验,这些天也暗暗地做了好些准备,此刻她悄悄地下了床,小心地从妆奁里取了几件首饰,至于随身携带的那把麒麟匕首不知给他们藏哪里去了,如今为了逃命只得就此作罢,就当是丢了吧,就当是无缘,她有些许的遗憾,但却没有丝毫留恋地无声无息地翻窗出了屋子,动作伶俐,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按着记忆,谢罗依猫着身子一路小跑来到了围墙边,如她所料的那样,陆府人手不够,大晚上的竟然没人巡夜。 一来二去她□□有了经验,爬树、上墙、翻过,跳下,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围墙外是一片广阔的天地,群山环绕,丛林茂密,连个街坊邻居都没有,整个一荒郊野外。 她贴着墙根走,没走多久就发现府院的大门的阴影下有两个影子,应该是值夜的家丁。她悄无声息地退后,寻其他路逃走。 等她借着昏暗的月光一路小跑到一处小山坡时,占地并不大的陆府已经蜷缩在阴暗里了,平常的屋檐,不高的土墙远远望去像一户寻常的农户。 得赶紧离开。谢罗依都怀疑自己这几天是不是中了邪,身处郊野荒冢里,她无法接受澹台成德口中的陆阳陆员外会是这户人家。 但如果不是这户人家,怎么能正好姓陆?又为何要骗自己此处已在陆阳?这巧合得太过诡异。他们将自己抓来,伪装成他们的女儿,是打算将她囚禁一辈子吗?为什么要将她抓来囚禁?莫非是看上自己的美貌? 第233页 不能吧?那陆员外可是很惧内呀…… 重重谜团让谢罗依头晕脑胀,她又想到了小桃和真真,在陆府的几天她想了她们几百遍,觉得这两人都身怀功夫不可能被困在陆府,所以她也没打算冒着风险搜刮陆府去救她俩。 但此刻她突然觉得事有蹊跷,快到陆阳的时候真真就状况凭出,她这么一个被澹台成德派来保护自己的人骑死了马儿不说,还一脚摔进了陷阱,连累了小桃,最后这两人在陷阱里没了声音? 她爬上树候着竟还被箭射伤,这个暗中射箭的人明显就是早就藏身在附近了。此人如果是猎户,第一件事不是应该去看陷阱中的猎物吗,怎么样也不应该先将她射伤呀,她可是个活生生的人。 猎户的可能性排除后,唯一的解释就是此人是有预谋的,再大胆点想,他是和真真里应外合的。 一想到此处,谢罗依打了一个寒颤,不免担心起小桃来,又想,也不知澹台成德到底知不知道真真的真面目。 不过她对自己的能力有充分的认知,知道光靠自己一人要想将小桃救出来是不可能的,还是尽快找到驿站通知澹台成德,但转念一想,不行,通过驿站通知澹台成德很容易就被皇帝知道了自己的行踪,要是谎言被拆穿就是欺君,到时候皇帝轻则打骂,重则很有可能就会要了自己的小命。 她顾忌东顾忌西,加上伤势未愈越发头晕脑胀了,不知不觉就迷了路,再这样下去别说找到驿站了,能不能走出山林都是问题。如果等到天亮,陆府的人发现她失踪,说不定会大肆搜山,到时候她说不定会被抓回去,等到那时候要再想逃跑就比登天还难了。 谢罗依仰头望天,空中只有一轮孤月,她算了下时间如今是二十三,空中的下弦月月面朝东,她应该往那个方向走,一路往东等进了陆阳城再做打算。 天快亮的时候谢罗依走出了山林,山道下就是官道,她继续朝着朝阳的方向走,虽然走了一夜又热又累但心中充满了希望。 官道上没什么人,但旁边的乡间土路上多了挑菜进城的农夫,谢罗依拐过去问道:“敢问老丈,前面是什么地方?” 农夫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奇道:“小娘子是一个人?” 谢罗依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是啊,我准备去陆阳投奔兄长。” “陆阳?”农夫奇怪地看着她,指着前方道,“前面就是临川城了,小娘子走错路了。” 谢罗依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前方城池,心中隐隐地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农夫热心地指着她身后道:“小娘子若要去陆阳,该往回走,翻过西边的大山后再往东走就是陆阳了。” 谢罗依频频点头,但目光涣散,脑中一直回响着两个声音,一个在叫陆阳,另一个在叫临川。 农夫的声音渐渐远去,就连四周的急着进城的人也渐渐在升起的朝阳下淡成一个又一个光晕,她虽然站在人群中,却仿佛与世隔绝。 临川,原来陆府就靠近临川。她怎么就那么笨,怎么从未想到呢,陆阳其实离临川也很近,两座城池策马疾驰不过半日的距离。 她一阵眩晕,几乎要栽倒。 “小娘子你没事吧?”农夫一把扶住她,将她扶到路边的石头上坐下,眼中透着诚恳的关切。 模糊的双眼渐渐变得清明,谢罗依想,澹台成德似乎从未有过这样真挚的眼神,他的眼神太复杂,藏了许多的东西,很多东西是她以为自己看明白了,其实她从未看明白过,只不过有时候得过且过,看不明白就看不明白吧。 “我没事。”她虚弱地对农夫笑了笑。 农夫给她水喝,忧心道:“这么热的天,小娘子怕是中暑了,不如再往前走走,进城找个客栈休息休息。” “谢谢老丈。”她将水壶还给农夫,展颜道,“天太热,我先坐着缓一缓。” 农夫见她没事,脸色也好看了些,叮嘱了她几句后,便挑起担子进城去了。 缓过神来的谢罗依心想,自己不能进城,进了城且不是随了他的心意,变成心甘情愿入他的套,被他囚禁。 她实在没想到,他千里迢迢地骗了自己过来是为了要囚禁她,可他为何要囚禁自己? 是要对谢家动手?还是要对皇帝动手? 不管是哪一个都让她脊背生寒,太阳越升越高,日头也越来越毒,她却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缓过劲来后,谢罗依决定还是进城,只有进了城她手中的金银才能当掉,才能买马匹回京。 疾步快走又是汗津津地粘了一身,好不容易找了一间刚开张的当铺换了银子,正要离开,忽见门外掠过一位纤细飘逸的美人。 第234页 美人穿着一件鹅黄水波琉璃缎纱裙,挽着月白色的半透明鲛丝披帛,头戴翠华金步摇,手持金丝牡丹团扇,乌发垂腰,娉娉婷婷,身边跟着一个小侍女正是那日下落不明的小薰。 她们似乎是去喝早茶,两人说说笑笑,如玉如虹。 谢罗依低头看看自己,虽也是身着锦缎但早已在一夜的奔波中污了颜色,而自己的脸怕是风尘仆仆更好看不到哪里去。瞧,刚刚这当铺的掌柜都懒得再看她一眼呢。 同为美人,有时候就是天壤之别,一个被捧在手心温柔呵护,一个却想要将其囚禁至死。 他乡遇故知 从前的谢罗依觉得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一定能和邹进一样,做一个快乐的骑墙派,为母族平反,为谢家争光,不是持美自傲的贵女,也不是供人把玩的花瓶,但当她看到清越郡主摇着扇笑盈盈地从眼前走过时,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 这个女人从临川王府的金屋中出来,又幸运地摆脱了皇帝对她的束缚,非但没半毛事反而活得潇洒自在。而自己呢,从小的玩伴逼迫她杀了自己的妹妹,同床共枕的夫君想方设法地想将她囚禁在荒野山村。 她低头苦笑了一下,吸了吸鼻子,揣上钱去买马。这年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能相信的人,只有自己。 她先去衣料店买了一件普通的粗布衣裳换上,可要买马就比较困难了,凭着两条腿在偌大的临川城找马市累得半死不说,找到后竟然还说今天不开市,她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几番打听后终于找到了马贩子,刚要过去忽见一旁小巷中蹿出一人,跑到她跟前高兴地唤道:“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谢罗依一看竟然是洪小胖,她笑了:“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这里离京都、离黑子山都远得很,她不知道怎么会在这人遇见他。 “上次在盈盈一水间一别后我打听到姐姐没事便回山里了。”洪小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低声道,“后来与父亲闹翻了,我便下山四处游历了。” 谢罗依心想,能脱离那个土匪窝对他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小小年纪能改邪归正,游历四方增长见识,说不定将来还会有一番作为。 她拍拍他的肩膀肯定道:“不错,山里头的确不适合你。对了,下一站准备去哪儿?” 洪小胖道:“我刚来这儿没几天,准备再待些日子再说。” 谢罗依哦了一声,显然心不在焉地想尽快去找马贩子,毕竟留在这里越久越危险。 “姐姐怎么来这里了?” “我,我是……” 谢罗依正想着该如何回答他时,突然听到街道上喧闹起来,有马蹄声狂奔而来,她来不及回头看,警觉地拉着洪小胖闪身避入巷道的阴影中。 眨眼的功夫那几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已呼啸而过,谢罗依认得,其中领头的就是陆员外。他能带人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此人的来头一定不小。这下更让人觉得陆员外和澹台成德关系匪浅。 谢罗依转身就跑,洪小胖一把拉住她:“姐姐去哪儿?” 谢罗依此刻哪管得了他,疾走道:“我有事,得出城。” 洪小胖跟在她身后,将她的反常全看在眼里,他略一思付:“莫非姐姐是偷偷过来的!” 谢罗依吓了一跳,猛地站住回头看他:“你别跟着我。” 洪小胖摇头道:“你是不是有麻烦了?我可以保护你的。” 谢罗依可不想带着一个小拖油瓶,她道:“我没麻烦,你去玩你的吧。” 洪小胖不高兴了:“我不是小孩子。” 谢罗依懒得与他在此事上掰扯,急忙往城门处赶,洪小胖疾步跟上,指着城门道:“我们出不去了。” 城门下重兵把守,进出城的人都严加盘问,不一会就排起了长龙。 谢罗依寻了一辆轺车坐好,和洪小胖一起往东门赶,没料到也是如此,再去南门同样如此。 如此折腾,弄得车夫生疑,洪小胖反应极快,却笑着解释:“家姐畏热,跑一跑去去暑气吹吹风。” 车夫难以理解:“日头渐盛,这样跑来跑去不是更热嘛。” 两人齐声道:“是啊是啊。” 洪小胖向谢罗依使了个眼色,吩咐车夫将轺车停在南市的一棵大柳树下,两人下了车,洪小胖神色严峻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后,道:“跟我走。” 现在满城风声鹤唳,她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只能跟着他走。 洪小胖七拐八绕带着她来到一处宅院前,敲了敲门,有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少年开了门,见到洪小胖身后的谢罗依,立刻就皱起了眉头。 “洪小胖,你又带人回来,这儿都住不下了!” 第235页 洪小胖赔笑道:“我姐姐来寻我了,你就让我们待一晚,我们明早就走。”说完就一手推他一手拉着谢罗依进了门。 少年拦不住,气恼地跺脚,关了门在两人身后骂骂咧咧:“昨天你才带回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现在又带来一个女人,你真的是欠揍找死!” “她一个女人,这里都是糙汉子,怎么住?万一出点什么事,你负得了责吗!” 洪小胖不理他,走到自己的床铺处道:“姐姐先睡我这儿吧。” 谢罗依环顾四周,这是间老式的四合院,无论是回廊还是屋子里都住满了人。大人小孩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见她进来,眼神都齐刷刷地盯上来,盯得她觉得自己没穿衣裳。 她已明白这里是专门收容流浪汉的庄子,一个女人在这里的确很不方便,而洪小胖的床铺在这个大敞间的最外边,对于炎热的夏天来说,位置挺好,通风凉快,但一个女人如果睡在这里,男人们走来走去,实在极为不便。 就像少年说的那样,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她可吃不消。 “我还是走吧。”谢罗依转身要走,被洪小胖一把拉住。 他像个大人一样挡在谢罗依跟前,对少年道:“阿生,你放心,不会给你惹麻烦的,我会保护我姐姐。” 阿生知道他的能耐,又啰嗦了几句,被洪小胖打发到一边去了。 谢罗依见他如此热心,又想到陆员外现在正带人搜街,自己如果还在街上乱跑肯定要被他抓回去的,便道:“我在这儿待一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不麻烦。”洪小胖急忙摇手,“现在外面乱,你不能出去。” “洪小胖,你为什么要帮我?”谢罗依已经杯弓蛇影了。 “因为姐姐曾经救过我。”他真挚的眼神闪闪发亮。 她微微一笑:“那好吧。” “太好了!”他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姐姐你饿吗?我这有好吃的。” 谢罗依刚想说不用了,洪小胖已经转身跑回敞间里拿吃的了。他将吃的藏在很里面,里头光线昏暗,眯着眼都看不清。 谢罗依皱了皱眉,这种地方就算她再饿也不想吃东西。她暗暗叹了口气,望着湛蓝的天空,忧思重重。 洪小胖又空着手跑了回来:“对不起姐姐,我藏的食物被那个人吃掉了。” “那个人?”谢罗依淡淡地重复了一句,并未在意。 她见洪小胖垂着头,脸上愧疚、迟疑又有种难言之隐,不仅奇怪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洪小胖咬着唇斗争了半晌,弄得谢罗依莫名其妙。 “有什么事你就说,不必吞吞吐吐。” “姐姐,你得救一个人。” 谢罗依心想都自顾不暇了,哪还有精力救人。不过洪小胖都这么说了,她若拒绝又觉得有些不忍。 “你看哦,姐姐也不是郎中,救不来人啊。” 洪小胖叫道:“你不救会后悔的。”说完再没等她推脱,拉着她就往里走。 她再难推脱,只好来到敞间的最里面,窗户下的草席上躺着一个人,奄奄一息,看不清眉眼只觉得轮廓熟悉。 有几个老人见到纷纷让开,其中一人还道:“小胖啊,这人没救了,你把他卷卷扔出去吧。放在这儿天气那么热会染病的。” 洪小胖不言语,只看着谢罗依。 谢罗依无奈地蹲下身,刚抬手想试试他是否真的死了,刹那就感觉被雷劈了。 这一身灰败,面如死尸的人竟然是她的老友,孟谈异! 她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急忙去擦他被泥泞覆盖的脸,拨开那一头乱糟糟的发,果然是他,真的是他。 她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这儿,也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会如此惨,探了他的鼻息后才松了口气,还活着。 “怎么回事?”她扭头问洪小胖,严峻了不少。 洪小胖道:“我也不知道,见到他的时候就这么惨了。” 他见她不说话,又道:“当时,我差点没认出来。” 谢罗依道:“你在哪救他的?” 洪小胖道:“就在前面的巷子口,他倒在那里不省人事。我背他去医馆,大夫都不收,说,说那个……” 他欲言又止,谢罗依怒了:“哪个!” 洪小胖被吓得打了一个激灵,指着孟谈异脸颊处。 她一看,脸上被刺了一个“罪”字,她颤抖地抚摸着,又惊又怒,惊怒之余不免心中疑窦重重,本要南下的孟谈异为何会出现在东方的临川?他又是犯了什么错要被施以黥面之刑? 脑中隐约想到了澹台成德,这一切是不是他安排的…… 不!她很快打消了这种想法,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件事是他暗中指使的,不能让他无端受冤,还是等孟谈异醒来问清楚再说。 第236页 谢罗依摸了摸他的额头,烧得滚烫,又让洪小胖帮着看还有没有其他伤口,检查完才发现他不仅有挫伤淤青、利器伤和鞭伤,更麻烦的是伤口化脓感染,甚至有些地方的肉已经烂了。 她不禁心酸,老孟也太惨了,多大仇多大怨啊,这群畜生非得往死里打他,莫非是自己给他的那封信? 她心中骇然,忙问洪小胖:“他的随身行李在哪?” 洪小胖道:“没见他有什么行李。” 喜相逢,恨无常 孟谈异孑然一身,不仅身无分文更是身无长物,他堂堂富家公子,产业遍布全国竟然落到这步田地真是让人唏嘘。 谢罗依连连叹气,喜相逢,恨无常。 她拿出银子交给洪小胖,又交待他去药房抓了些内服外用的药来,期望今晚孟谈异能够退烧。 遇见昏迷不醒的孟谈异打乱了她原有的计划,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能抛下他不管然后赶回京都,她想只要孟谈异醒了,他就能自己医治自己,她也能放心赶回去。 但当天夜晚,孟谈异没有醒,昏昏沉沉时还说了许多胡话。谢罗依时刻关注着他的情况,不时用干净的纱布蘸水喂他喝,而洪小胖安安静静地守在她身边,俨然一个称职的小保镖。 他虽然哈欠连天,但强撑着,双目使劲瞪得大大的,在黑夜中像头奶凶奶凶的小兽。 “快点去睡,别熬着了。”谢罗依对他道。 洪小胖倔强地道:“我没事,我要保护你。” 谢罗依笑了:“你看呀,他们都睡着了,我这儿没什么危险,不需要保护了。” 洪小胖环顾了四周,除了时而发出的鼾声、呢喃、还有失眠的人们小声的说话声外就是蝉鸣虫叫树叶沙沙了,夏夜就是如此静谧美好,和危险半点边都扯不上。 就这样熬过一晚,第二日天亮时,孟谈异总算有了点意识。 谢罗依很高兴,换完药后准备去给他弄点吃的时忽然听到门外一阵吵吵嚷嚷。 院里管事的少年阿生双手叉腰堵在门口拦人:“别以为你们是官差就能在我这儿胡乱搜人,没有文书老子就是不让你们进!” 领头的官差也不服气了,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将阿生推了一个踉跄,但他再次很有骨气地堵了回来。 官差见他那么横,气得须发怒张拔出腰间的大刀吼道:“再不让开,小心你的狗命!” 谢罗依以为阿生要被吓倒了,正琢磨着要往哪藏时,阿生竟高呼起来:“杀人啦!官家要草菅人命啦——” 他这喊了一嗓子,院里的流浪汉们都行动起来,拿起手边的家伙,瞪着炯炯的双目,好像被鬼神召唤一般稳健地往门口去。 他们衣衫褴褛,他们体味浓郁,他们托住了阿生举起了家伙,嘴里发出类似野兽进攻时的低吼声。 人多就是势众,门口的几个官差纷纷拔刀但却胆怯地退了一步,虽是一小步却被大伙看在眼里。手无寸铁的阿生被拎到了一边,人潮不仅要踏平门槛更要碾碎蝼蚁。 “姐姐不用怕,这些人不敢怎么样的。” 谢罗依一回头看到抱臂在胸的洪小胖一脸气定神闲,笑道:“要是官差们拿了画像来搜人,估计我就得被他们扔出去了。” 洪小胖不解道:“这临川可是王爷的地盘,他为什么要抓你?” 这算是问到了她的痛点,其实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抓自己。 “我知道了!你们吵架了,你赌气跑了出来,他才要抓你回去!”洪小胖煞有见识地恍然大悟。 “不是。” “那是为什么?” “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她摸了摸他的头,突然发现他已经比自己高了,这日子好像过得有些快呀。 “我不是小孩子。”洪小胖避开,挥了挥拳头道,“他要是欺负你,我帮你报仇。” 谢罗依笑了笑没有再回答他,去院子后面的厨房煮了点稀粥,必须让孟谈异吃点东西。 她比从前沉默多了。 洪小胖见她不愿说也没有再追问,帮着她将晕沉沉的孟谈异扶起来,耐心地喂他吃下去。 在两人的细心照料下,黄昏时孟谈异醒了,醒来就紧紧地抓住谢罗依的手,死活都不愿松开。 谢罗依叹了口气又笑着逗他:“我以为你会被烧坏脑子,没想到还能认出我,不容易呀。” “我以为我此生得交代在这儿了,没想到还能在死前见你一面。”孟谈异艰难地道,眼中水雾迷蒙。 谢罗依淡淡地笑着道:“你瞧,这多亏了你往日积德行善。” “嗯。”孟谈异闷闷地哼了一声。 谢罗依道:“你要记住做好事不留名,别老放在嘴上叨叨。佛不是也说了,要无所住。” 第237页 孟谈异虚弱地道:“若不是我总提醒你想着报答我的救命之恩,这次你说不定看到我这样就跑了。” 谢罗依捶了他一拳,笑道:“你再不醒,我真的要跑了。” 孟谈异被她捶得咳了好几声后也呵呵地笑了起来,只是他大病初愈,笑得比鬼还难看。 “行吧,算你还有点良心,我就不谢你了。” 谢罗依把洪小胖拉过来道:“你得谢他,是他发现你救了你。” 孟谈异盯着他看了许久,似乎没想起来,不由问道:“恩公是……” “哈哈哈……”谢罗依大笑起来,这是她这几天最开心的时刻,她笑出了眼泪,发现大家都看着自己忙捂住嘴,嘻嘻笑着,“我以为你永远不会承恩呢。” 孟谈异怒了:“什么叫承恩,别乱用词!” 洪小胖听着他俩说承恩不承恩的,一脸茫然。 谢罗依看看他清秀俊俏的粉嫩模样,又看看孟谈异被病痛折磨得病娇柔弱感,拉过两人的手搁在一起,抿嘴笑道:“还挺般配。” 这下洪小胖知道了,红了脸嗔怪她:“姐姐别乱说,我不是这样的人!” “那你是什么样的人啊?”她继续逗他。 “正经人。”洪小胖立刻板下了脸,只是红晕烧到了耳朵根。 孟谈异没他那么脸皮薄,细细端详他的脸道:“恩公似乎在哪里见过?” 洪小胖忙道:“恩公这称呼千万别再说了,白日先生曾经也救过我,算是抵消了。” “啊,我想起来了。”孟谈异将他看了个仔细,“你是当日那个小乞丐。” 谢罗依笑道:“人家叫洪小胖,不叫小乞丐。” 两人听了都笑了,岁月荏苒,小孩子终有长大的一天。 孟谈异看着他,越发觉得他脸上未退的稚气反倒是他原本容貌中的颜色,这种娃娃脸的长相很讨喜,今后要是年纪大了也不会显老,真是令人羡慕啊。 孟谈异大病初愈,谢罗依不忍让他过度劳累,等到第二天睡饱后,他的精神才大好。 谢罗依很高兴,问他到底为何会沦落到如此惨境,孟谈异眉头紧锁,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叹了口气又摇了回头,这才将遭遇说了出来。 原来当日两人在长亭分别后,孟谈异便笃悠悠地往南走,可他还没走到京都三镇就被人打劫了,此人虽蒙着面,但看得出是个女人。 孟谈异雇了两个颇有身手的游侠保护自己的安全,蒙面女与他们缠斗后发现讨不到便宜便逃走了。 孟谈异此时暗自庆幸逃过一劫,他听从游侠的意见,避开那些山峦叠嶂茂林修竹的近道,情愿绕些路往大路通天的官道上走。 可没多久,蒙面女竟然带足了人手再次追上来,这下形势立刻颠倒过来,三人哪打得过训练有素的一群人呢?很显然,游侠被杀,孟谈异被俘。 最要命的是,谢罗依给他的信被搜走了,而且这伙人就是冲着这封信来的。孟谈异就算拼死反抗也没用。 领头的蒙面女问孟谈异这个名单是什么,孟谈异自然说不知道,他连看都没看过。 蒙面女将名单交给同伴时冷哼一声,她说:“主子早就提醒过爷,偏爷还认为这个女人可以为己所用。” 同伴问她:“那这个人怎么办?” 蒙面女说:“将此人带回去,看看他还知道些什么。” 就这样,孟谈异被他们绑回了临川城。从他们事后一系列的对话中,他知道临川王下令要对他严加盘问,如果不说就用刑,最后因为实在问不出什么,他们本想将他杀了一了百了但是被蒙面女阻止了。 谢罗依奇道:“她为什么不同意?” 孟谈异道:“她说她家主子不让杀,因为我是你的朋友。说你好像救过她的命。” 谢罗依更疑惑了,问道:“她主子是谁?” 孟谈异道:“她的脸我都没见过,更不知道她主子是谁了。” “这里面有问题。”谢罗依想了想后,摇头道,“如果真的是临川王指使的,你知道了他们这么多秘密后,他们怎么还可能留你呢?肯定不会只听一个女人的话就把你放了的。” 孟谈异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道:“他们的确没打算留我,他们只是假意答应了蒙面女将我放了,但背着她转头又来杀我。我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谢罗依沉吟着没有作声。 “你不信我?”孟谈异不悦道。 谢罗依道:“你想听实话吗?” “当然。”孟谈异凛然。 谢罗依道:“你如果真的能从他的地盘上逃出来,当初就不会被抓了。他们这是故意放你出来的。” 孟谈异本就为了这件差点要了亲命的事窝着火,这下听她一句话,突然闭嘴了。 第238页 洪小胖在一旁听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在两人的沉默中突然道:“我倒是觉得放人和砍伤白日先生的不是同一伙人。” 孟谈异摇头道:“我都知道他们那么秘密了,他们不可能放我走的。” 洪小胖道:“所以他们才不可能亲自来杀你。一来是要给那个蒙面女人来头太大,必须给她面子;二来你不会功夫,找几个地痞就能打死你,到时候官府秉公办案,对他们所谓的大局丝毫没有影响。” 孟谈异听他这么说,频频点头赞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理解得倒是挺透彻。当时虽然我被蒙着眼,但我分辨得出他们将我扔在大街上,四周吵闹得很。可是,还没等我拉开黑布就被人围攻了。” 他恨恨地道:“本来还以为是一伙人。哼,临川王的人果然狡猾。” 谢罗依看着洪小胖笑道:“你倒是很了解他们。” 好孩子们 “官府都这样,没喂饱他们,他们又抓不到你的把柄就会找各种各样的方法来欺负你。我们山里那些兄弟们,谁没被官府打压过,还不是因为实在活不下去了,才走的这条路。” 洪小胖神情坦然,他丝毫没觉察出谢罗依在怀疑自己,反而冷哼着话里话外都充满了鄙夷。 谢罗依心下琢磨,要说仗着那个蒙面女的权势倒也说得过去,但要说雇佣了几个地痞实在有些牵强,但这样的说法又正好说明这些地痞没有经验,以为打死了,其实还留了一口气在,这不是给机会留活口嘛。 这更让她怀疑经验老到的澹台成德不会做出这等蠢事,要杀就一刀了结杀个干净,何必多此一举惹麻烦。 她的沉默让洪小胖都觉得有些忿忿不平了:“姐姐若还是不信我,看看白日先生脸上的罪字就该知道出自官家了。” 孟谈异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脸颊,眼中燃着火。 大晋朝凡事有罪的都会被黥面,这是官府行为,民间模仿不来,主要是因为每块黥面的地方都需印下私签。 就像孟谈异的脸上,罪字下面有一个很小的赤金色的临字,这种刺青颜料只有官家通行。 此时阿生朝他们走过来,板着面孔摊开手道:“交钱。” 洪小胖道:“交什么钱?” 阿生道:“落脚费、食费还有保护费。” 洪小胖怒了:“好你个阿生啊,想着坐地起价赚黑心钱啊!这处庄子是后头庙里的老和尚们为无家可归的人提供的,你凭什么收钱啊!” 阿生看着谢罗依和孟谈异,叉腰冷笑几声道:“你招来的这两个是无家可归的吗?咱们心里都有谱,非得撕破脸把话说透吗?再说了,你们在这儿占地方不说,还用柴房的米煮粥,谁准你们动的!” 洪小胖正要争辩,谢罗依便拦下了,塞了几块碎银子给阿生,笑道:“我们不白吃也不白住,还望小哥再多让我们待几日。” 阿生看了看掌中的碎银子,面色好了几分,嘀咕着:“有这钱干嘛不去住客栈去?挤在这里浪费我地方。” 谢罗依笑了笑没有作声。 洪小胖却很生气:“拿了钱你还不走?” 阿生道:“我还要问问你们到底准备住多久?” 谢罗依道:“也就这两三天的功夫。” 阿生又将手一摊:“那你还得再拿些钱来。” 洪小胖气得一把拎起他,挥着拳头警告他:“你小子也太贪得无厌了吧,再不滚蛋小心老子揍扁你!” 这次谢罗依并未阻止,但阿生却没生气,笑道:“刚刚我出去,官差拿着画像还在问有没有见过这位姐姐呢。” 洪小胖道:“你什么意思?” 阿生道:“这么多人都看着,我不可能每次都帮你们遮掩吧。” 谢罗依又递了两块银子给他:“谢谢小哥了。” 阿生笑着收下,打掉洪小胖的手,满意地离开了。 等他走后,洪小胖气急:“姐姐不该给那小子钱,他就是欠揍,等我揍他一顿他就老实了。” “不要惹事了,过几天我们就走。”谢罗依只希望孟谈异能尽快好起来,临川不能待,这里太危险了。 洪小胖蹲在她身边,担忧地道:“可是白日先生的伤……况且这几日全城都在搜……” 孟谈异像是猜出了她的心思,道:“你想回京都找澹台成德问个清楚?” 谢罗依微笑:“有些事不该问清楚吗?” 孟谈异哧鼻:“他如果还想利用你,他就不会承认。他如果不想利用你了,你就会有危险。” 谢罗依笑道:“你想多了,我只是想我爹了。” 她转头问洪小胖:“你有办法吗?” 洪小胖疑惑地看了看他俩:“你们是要一起走吗?” 第239页 “一起走。”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 洪小胖想了想:“最好的办法是易容,可是,我不会。” 谢罗依也很懊恼,因为这次出行匆忙,她将蛊虫留在了府中,对于易容这种江湖之术也不会,真是愁人。 “不过,”洪小胖见他们郁闷,抿嘴道,“我有一个办法,就是要吃点苦头。” 孟谈异忙道:“吃苦头不怕,你说。” 洪小胖道:“我会锁骨术,即使不易容我们也可以扮成小孩混出城去。” 谢罗依笑了:“你是要敲断我们的腿骨吗?” 洪小胖道:“你们没有学过自然是要这么办,不过出城后我会帮你们接好的。只是……” 他面露难色,看着病体虚弱的孟谈异十分为难。 谢罗依却道:“遭通缉的是我又不是他,你带着他装扮成兄弟就说出城看病。到时候我们在城外汇合。” 三个人的合谋就这么定下了,谢罗依被洪小胖已锁骨术的方法敲断了双腿,虽然能跑能跳却疼痛难忍,时常忍得满头大汗。 她梳了齐刘海双童髻尽量将自己打扮成十一二岁的孩童,这一番装扮将两人看傻了,果然女人不用易容都能将自己画得面目全非。 不过还挺可爱的,两人一致认为。如果先前的谢罗依是倾国倾城明艳动人,那么现在的她就是天真浪漫稚气十足。 孟谈异想让她跟他和洪小胖一起走,但她觉得还是分开安全些。 就这样一辆马车载着孟谈异,洪小胖赶车,光明正大地走出了城门。 谢罗依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躲在阴影里伺机而动。 街上的小孩子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玩,玩的游戏都很幼稚,谢罗依正苦恼,到底选哪一群好呢?哪一群看上去比较好骗呢? 正在她发愁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她吓了一跳。 “你来跟我们一起玩吧。”是个比她高半个头的小男孩。 “玩什么?”她回头看着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巷子里还有两个小孩子,一男一女,看上去都比这个男孩年纪小,女孩子正热情地向她招手。 他们正在玩陀螺。 谢罗依走过去,女孩子拉了她的手道:“你跟我一组,我们一定要比他们抽得多!” 谢罗依陪他们玩了一会儿陀螺后觉得十分无聊,况且她的双腿每走一步都像走在针尖上一样,衣裳都被汗水打湿了。 “不好玩。”她佯装生气,嘟着嘴看着他们。 高个子小男孩一边抽着陀螺一边头也不抬地问:“那你说玩什么?” “我上次发现一个五彩洞,里面有好多新奇玩意,独角羊、长翅膀的小兔子还有胡餠和葡萄西瓜。可有意思了。”谢罗依觉得没有小孩子是不喜欢小动物和好吃的。 果然小女孩眼睛亮亮地看着她:“那长翅膀的兔子会飞吗?” “当然。”谢罗依睁眼说瞎话,“还可以抓住它,跟它一起玩。如果能一下子抓牢三只兔子,它们会把你带到天上去。” 小女孩拍手笑了,对高个子男孩说:“阿杰哥哥,我们去看看。” 高个男孩阿杰问谢罗依:“那个洞在哪里?” 谢罗依随手一指:“城外的土坡下。” 阿杰有些犹豫,小女孩拉着他就走:“走,我们去看看。” 阿杰拉着她:“姆妈说了,不能出城。” “怕什么,我们去去就回,她们不会知道的。对吧,小四。” 小女孩的胆子倒是很大,毫不在意,最后她还想到了要拉拢小男孩。 那个叫小四的小男孩更加犹豫了:“阿姐,我们真要去吗?” 小女孩挑眉道:“去啊,怕什么,里面还有你喜欢的葡萄呢!” 听到葡萄两个字,小四的眼睛都泛出了光,舔了舔舌头,嗯了半天,终于还是无法克制美食的诱惑:“那好吧。” 这下,大家的眼睛都瞄向了阿杰,谢罗依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角,仰着头一派天真无邪:“我们去玩玩,一会儿就回来。” 小女孩也在一旁扯住他的胳膊来回摇晃:“去嘛去嘛……” 阿杰毕竟是个小孩子,没坚持多久便投降了,四个人蹦蹦跳跳地往城门跑。 谢罗依心里很紧张,生怕被看出了端倪,虽然她画了一个儿童妆,又模仿儿童奶声奶气地说话,但到底心虚,混在孩子们中还不时偷瞄守城的卫兵。 “阿禾快点,快点。”小女孩拉起她的手,嫌弃她跑得太慢。 她叫得太大声,把谢罗依吓了一跳,正巧与守城的卫兵对上了一眼,她心虚得差点没闭上眼睛,可那卫兵只是犀利地打量了她一眼,大概是因为她又矮又小,只一眼后就将她忘在脑后了。 有人从城外迎面打马而来,卫兵恭敬地为她牵马,殷勤地道:“夫人,您回来了。” 第240页 这迎面而来的飒爽之人竟然是陆夫人,谢罗依发现自己低下头的同时,那几个小孩也低下了头,她立刻反应过来,这几个小孩怕是认识陆夫人。 她和小女孩手牵着手,一时挣脱反而容易引起怀疑,幸好这里人多,谁也不会去盘查孩童。谢罗依拽了拽小女孩的手,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心领神会地从人群往城墙边走,贴着墙洞一溜烟地跑出了城外。 在两人前面的阿杰和小四就没那么好命了,他们两个躲避不及,被眼尖的陆夫人喝住,盘问起来。 窝在城外墙角的两人听不清,谢罗依便问小女孩:“那位夫人干嘛要拦我们?” 小女孩道:“陆夫人是母亲的好友,她平常就喜欢帮着母亲管我们。再说了她那么有权势,谁也不敢得罪她。” 谢罗依哦了一声,正要偷偷离开,忽听小女孩焦急地抱怨:“这下惨了,陆夫人肯定会将阿杰哥哥和小四带回去的。要是被母亲知道我们偷溜出去……” 谢罗依道:“我有办法,你跟我来。” 小女孩不疑有他,跟着她往城外走。 太突然 城外停着一辆马车,谢罗依朝轺车走去,小女孩起了疑心,问她要去哪,谢罗依指着说她哥哥在那儿,只要他哥哥出面就能将阿杰和小四救出来。 小女孩摇摇头,不愿再走,说就算有有人出面求情,陆夫人还是会将他们偷偷出城的事告诉家里人的,他们一样逃不过一顿责骂。 “那你准备怎么办?”谢罗依问她,这小女孩伶俐中透着灵气,她很喜欢。 小女孩沉吟道:“我得回去找他们。就算母亲要罚,我陪他们一起挨罚就是了。” “那,好吧。”谢罗依垂下头,她若自己要回去也好,省得自己苦恼将她带在身边会让她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 “阿禾再见。”小女孩朝她挥挥手。 谢罗依也笑了,正要与她说再见,忽听到身后传来洪小胖的声音:“她不能走。” 小女孩被吓着了,正要往回跑,被洪小胖一把捉住。她挣扎着正要大喊大叫,被洪小胖手中藏好的迷药蒙晕过去了。 “你这是做什么?”谢罗依恼怒道。 洪小胖安抚道:“姐姐别生气啊,若是让她跑回去被那些人一盘问,立刻就能怀疑起你的身份,到时候咱们还没走远,肯定会被抓回去的。我现在只是将她迷晕,等我们安全了再放她回去。” 谢罗依不满道:“到时候远离临川城,你怎么再放她回去?她家里人且不是要着急死?” 洪小胖挠挠头想了想道:“那我一会儿将她亲自送回去。” 谢罗依看了一眼依旧繁忙的临川城道:“我们先离开这儿。” 带上一个小姑娘根本不在她的计划内,况且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谢罗依感觉自己像个人口贩子。 洪小胖驾着马车疾驰,剧烈的颠簸将孟谈异的身子骨都快颠散架了,谢罗依只能用衣裳、包袱垫着他的身体,以减少对他的伤害。 孟谈异忍着痛看向她怀里昏迷不醒的小女孩:“这下可麻烦了。” 谢罗依道:“等出了临川地界,小胖会送她回去的。” 等出了临川地界,洪小胖帮她正了骨,这一正骨疼得她差点昏过去,幸好有特制的草药缓解疼痛,但要骑马赶路根本不可能。这下洪小胖带着两个伤员,也无法送小女孩回家了。 孟谈异建议去陆阳,那里有有他的富贵药铺,去那儿既可以休整又可以取钱。 谢罗依不同意,她都快对陆阳有阴影了,但如果不去陆阳,他们很快就会因为没钱而走投无路。 孟谈异道:“你就不想知道陆阳到底有没有陆员外这个人?说不定澹台成德没骗你,又说不定你要找的东西就在他手上。” 在外头驾车的洪小胖高声道:“姐姐要找什么东西?我可以帮忙。” 谢罗依没有回答他,而是吩咐道:“咱们先去陆阳吧。” “好勒。”洪小胖勒转车头,飞一般地往陆阳去。 刚到陆阳,谢罗依发现自己根本进不了城,陆阳城竟然也在找她。 洪小胖和孟谈异同情地看着她,两人心中都在嘀咕,看来临川王是非常在意她,非要将她囚禁起来。 谢罗依在两人同情的眼光下无奈地道:“你们进城吧,我在城外等你们。” 也只能这么办,孟谈异便带着洪小胖进城取钱。 夕阳西下,等他们走后小女孩在她身边幽幽地醒来,揉着眼睛问道:“你是谁?” 谢罗依笑道:“我是阿禾。” “阿禾?”小女孩诧异地将她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疑惑地道,“你,你怎么长高了?” 谢罗依怕吓着她,笑眯眯地道:“我去了五彩洞,长翅膀的兔子问我有什么愿望,我说我想长高,它们就满足我啦。” 第241页 小女孩张大了嘴,半天才道:“你怎么许了个这么傻的愿望。” 谢罗依竟无言以对。 小女孩道:“这是哪儿?我要回家。” 谢罗依道:“你别怕,等我哥过来,他就送你回去。” 小女孩似乎想到了那个将她迷晕的人,吓得抖了抖,故作镇静地道:“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天都要黑了,她当然不可能放一个小姑娘自己回家。幸好等了没多久,洪小胖独自一人骑马出城,朝她飞奔而来。 小姑娘吓得躲在她身后,谢罗依安抚了她几句便着急地问他:“孟谈异怎么没来?” 洪小胖道:“白日先生刚回药铺就被掌柜留下了,死活不放他走,说他的伤一定要静养,不能再舟车劳顿了。” 他将一个包裹递给她,里面是一些行路的衣裳、伤药、银两还有一封信,信中说明自己被俗事所缠,不能陪她同回京都,只能等伤好后再去京都寻她,望她一定要在京都等着他。 谢罗依收好信,觉得孟谈异留在陆阳养伤的确是个好的选择,总好过随自己一路奔波加重伤情。 她将小女孩交给洪小胖,洪小胖将包裹和缰绳交给她。 “姐姐放心,我一定将这个小姑娘平安带回临川。” 小女孩被洪小胖牵着拼命想逃,谢罗依弯下腰用力握住她的肩膀:“哥哥今晚就送你回家,你别闹,要听话。” 小女孩正要哇哇大哭,被洪小胖瞪了一眼,立刻收起了眼泪,委屈巴巴地道:“阿禾,我想你送我回家。” 谢罗依摸摸她的小脑袋,笑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萤萤,萤火虫的萤。”小女孩哽咽着。 她点点头,又叮嘱了一遍洪小胖照顾好小女孩萤萤后,这才翻身上马,忍着双腿的剧痛,往京都方向赶。 本来她想托洪小胖打听小桃和真真的下落,但不知为何她对洪小胖起了疑心,可能是在马车上他太关心自己要在陆阳找什么东西了,又可能是这几天下来,他对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小桃既不好奇也不关心,她隐隐觉得不对,便在分别之前将要托付的事悄悄地与孟谈异说了,并嘱咐他悄悄办,不能让洪小胖知道。 夜间赶路,谢罗依走的几乎都是原路,她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京都。就在天明时,大明城高大雄伟的城楼已矗立在她眼前。 谢罗依觉得双腿已疼得没了知觉,但她丝毫不以为意,趁着城门打开时,她和马匹都需要休整,这样才能更好的继续赶路。 原本络绎不绝的东南重镇大明城此刻只开了一个小小的城门,门口重兵把守,对过往人员一一进行盘查。谢罗依不禁心里发怵,这个陆员外和陆夫人也太牛逼了吧,追杀她能从陆阳临川直接追到了千里之外的大明城? 看来她真是小觑了澹台成德和他手下人的势力了。 她一咬牙还是牵马进城,大不了用银子贿赂守城人。走近了才发现,城门上没有贴画像,就连守城卫兵的手中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她平安通过,忍不住拉了一个客商模样的问道:“大哥,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还不知道啊?”客商操着一口大明城的口音,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将她打量一番。 估计是见她一脸单纯,年纪又小,便将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听说临川王在太古城起兵了!很快就要攻陷京都!” 听了这话,谢罗依脑袋一轰,差点晕倒,她没想到短短几日的功夫,他竟然起兵造反了? 客商见她呆呆的不知事态严重,摇摇头抬脚要走,被谢罗依一把拉住:“那你们为什么要出城?” 客商跺脚道:“你傻呀,大明城离太古和齐州都太近了,据说战火很快就要烧到这儿,咱们还不得赶紧往南边跑啊。” 客商看出她是要进城,好心地又道:“我劝姑娘还是别往北走了,越往北越危险。” 谢罗依谢了他的忠告,在城中找了一间酒肆吃饭喂马。原本该是热闹的早市,如今也是人烟稀少,店里的掌柜和小二闲来无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话。 “姑娘,你胆子也太大了,这种时候还敢去北边。”掌柜趴在柜台上,一脸地好奇。 谢罗依灌了几口茶,抹了抹嘴道:“我是北方人,家人都在那儿,当然得回去。” 掌柜叹了口气,摇头道:“话是没错,但还是保命最重要。小老儿看姑娘容貌俊秀,这一路上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姑娘家就不怕羊入虎口?” 掌柜的说得如此直白把谢罗依逗笑了:“不怕。” 掌柜不死心,又道:“你不如就在这城里住下,好歹大明城也有高楼深壑,叛军不一定能打进来。” 第242页 谢罗依心念一动,问道:“我离开时并无半点征兆,怎么就那么突然?这临川王是抽了什么风吗?” 掌柜听她这么一说,赶紧示意她小声点,从柜台后移到她桌边,压低声音道:“你也知道是临川王起的兵啊?” 谢罗依点点头:“进城时听一大哥说的。” 掌柜的叹道:“本来大家都不知道的,就在前天晚上不知谁满大街的洒檄文,说临川王要清君侧,铲除大奸臣镇国公西群山和其党羽,这下好了,城里就炸开了锅。我儿子还说隔壁的大禹城、高唐县还有周边其他郡县都收到了檄文!别说你觉得突然,我们都好突然啊,这临川王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谢罗依道:“那檄文能给我看看吗?” 掌柜的摇摇头。 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的小二突然凑到两人面前,压低声音道:“官府都收缴了,谁还敢留着啊。” 掌柜又点点头道:“哎,我也不知道这临川王是怎么想的,好好的王爷不做,非得去做这要命的事。” 那小二却一改常态,有胆量和掌柜对峙:“可不能这么说,临川王是为民除害!” 路见不平 谢罗依可不管他有没有为民除害,她只知道澹台成德一旦起兵,她们谢家必定凶多吉少,她现在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京都。 用过早饭又稍作休息,她跳上马背急匆匆地出了大明城。按脚程来算,今晚她就可以到达苍惠城,明日中午前就可过齐州,在晚间到达京都。 突然,她犹豫了起来,苍惠城往西就可直达太古,她要不要先去…… 她猛地摇了摇头,将这个该死的念头甩了出去。 越靠近京都官道上越是乱哄哄,很多地方戒严,谢罗依生怕暴露,只得往山间小道上走,这一来就耽误了行程,夕阳西下时她还未赶到苍惠城。 忽然山道下传来女子的尖叫和马匹的嘶鸣,谢罗依猛地勒住马,借着微弱的光透过树林望去。女子骑的马被几个散兵油子拦下,女子在调笑中被拉下马背,摔在男人堆中,瞬间就湮灭了,只能听见一声声的惨呼。 谢罗依握紧缰绳,如果不是澹台成德起兵,这里或许还很太平,至少这些散兵油子不敢在光天化日的官道下强抢民女。如今她一路行来,官道上许多驿站人去楼空,还有一些甚至被大火付之一炬,时而有散兵路过,还有一些山匪趁乱而下,流民越来越多,但大家都各管各的,每个人都急于奔向相对安全的南方。 她又想到了那句话,天下亡百姓苦,天下兴百姓苦。 女子的尖叫再次划破耳膜,谢罗依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策马扬鞭从山林间俯冲而下。 那几个散兵油子哪里想到此刻会有人出现,而且还出现在他们后背。他们甚至都来不及调转身子就被冲下来的谢罗依挥鞭胖揍,一时间哀嚎阵阵。 有机灵的躲了过去想到要拔刀反击,谢罗依哪能容他们有片刻喘息,马鞭不停,越抽越用力,他们既近不了身又腾不出手反击,最后只得落荒而逃。 等他们逃远了,谢罗依才下马将蓬头垢面瑟瑟发抖的女子扶起,两人对视后竟皆啊了一声,喜形于色。 “娘娘,我终于找到你了!” “额……连翘,你怎么跑出来了?” “殿下让我来找你。” “他让你?来找我?” 谢罗依搞不懂澹台成德的路数,他是脑子进水了吗?让一个弱女子在这硝烟四起的时候来找自己? “我们先离开这儿。” 谢罗依帮连翘整理了一下衣裳,两人就跃上马背匆匆离开,直到赶在太阳落下的最后一刻进了苍惠城旁边的一个小村落,才稍稍安了心。 “没想到这里的人都走光了。”两人走在荒芜的田间,连翘忍不住感叹,“我记得昨日离开时还有人在呢。” “澹台成德为什么让你一个人出来?”谢罗依的语气不大好。 连翘急忙解释道:“我不是一个人,我和止境一起出来的。半路遇上一伙流寇,止境为了保护我让我先走,但我们走散了。” 谢罗依道:“他为什么让你们来找我?” 连翘道:“殿下接到消息,说您在陆阳失踪了,小桃姐和真真姐都没有您的消息,所以殿下就急了,怕您遇到什么危险又或者受了伤,就让我们赶紧来找。” “小桃和真真没事?” “她们没事。”连翘不知她为何是这种反应,“她们已经和殿下联系上了,只是小桃姐姐担心您,与我和止境分两路来寻您。” 谢罗依沉默了,小桃和真真落入陷阱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们为什么折返又和澹台成德联系上了? 第243页 连翘见她不说话,又道:“殿下本想亲自过来的,但是战局焦灼,所以就……其实殿下很关心您的!” 谢罗依冷哼一声:“他若真关心我就不该起兵造反。” “是陛下逼的!”连翘高声争辩。 谢罗依诧异地看着她,印象中这个纤弱的女孩从未如此大声说过话。 “你倒是会为他着想。” “是真的!”连翘急红了眼,“您走后陛下就派重兵包围了王府,说有人密报殿下要谋反,将王府整个查抄。幸好殿下不在家,才躲过一劫。” 谢罗依觉得蹊跷,皇帝为何要无缘无故地查抄临川王府?他都忍了这么久了,再忍些时候自己就能将金天鹿带回来给他,不管真假,好歹先拿到手辩辩真假,为何突然就沉不住气了? 她知道其中缘由问连翘是问不出来的,只能与她先找个落脚点过夜再说。 逛了一圈总算发现一家亮着灯,连翘去敲门,开门的是个中年汉子,他见是两名女子便将门开得大了些,问道:“你们要做甚?” 连翘笑道:“大哥,我与我家娘子赶路赶得有些晚了,想在此借住一宿。” 中年汉子瞄着两人,刚想说话就听院子里传来一声彪悍的女声:“他爹,谁在外面?” 中年汉子忙道:“来了两个借宿的女郎。” 中年汉子身后闪出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见门外是两个年轻女子,一把推开自家男人道:“我们这儿住不了人,你们快走吧。” 说完就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很快里面就传来了女人的叫骂声:“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敢让陌生人住进来,老娘看你是好色不要命!” 男人连连求饶:“我没有啊,我真没有,我都没看她俩……” 女人骂骂咧咧:“这两个狐狸精你还敢看……” 连翘尴尬地站在门口半天没回过神来,真是莫名其妙被骂。 谢罗依向她招手道:“回来吧,我们去前面的寺庙看看。” 她指的那座寺庙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诡异,但不管怎么说总好过要露宿荒野。 佛像庄严,香案却七倒八歪;屋梁虽在,蛛网却自悬翁牖。 连翘刚要仔细打扫一番,谢罗依已倚墙坐下。 “娘娘地上脏。” “没事。” 细心的连翘却发现她不对劲,面色苍白,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她马上按住她的脉搏,不禁皱起了眉头。 “娘娘,您这是……” “没事没事,就是腿有些疼。” 谢罗依安慰她,指着一边的包裹道,“帮我把药拿来。” 连翘拿来药,掀开她的裙裾,已见膝盖关节凸起,双腿红肿得吓人。 “您的腿受过重击?” “没有……” “不可能没有。”连翘细细地查看,严肃地道,“您最好告诉我实话,不然这腿怕是要废了!” 这么严重?连翘的话把她吓了一跳,便将洪小胖的锁骨术告诉她。 连翘听完后沉吟道:“我不懂什么锁骨术,但我知道若娘娘这几日必须好好休养,不能再赶路了。” “那怎么行!”让她待在这儿不动,简直比要了她的命还难。 连翘道:“可您现在赶回京都又能有什么意义呢?王府和谢府都已经在皇帝的掌控下,您回去无非就是一个质子,多了一个可以威胁殿下的筹码。” 谢罗依道:“这话是他教你说的?” 连翘一愣,谢罗依又道:“如果我不回去,就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娘家被临川王的鲁莽决断拖入深渊?谢家就活该为他的野心家破人亡吗?” 连翘垂下头:“殿下说了,皇帝不会杀谢家的。” “不会?”谢罗依冷笑一声,“他凭什么这么认为?” 连翘道:“殿下说,如果皇帝动了谢家,您就不会回来了。” 谢罗依默然,敢情在澹台成德眼里她就是条大鱼,人人拿着钓竿等着她上钩。 半晌,她才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连翘挠挠头道:“殿下还说有些事他现在没法跟您当面解释,但是他是一心为您好,希望您能回陆阳或者临川,那里比较安全。” 听了这话谢罗依也明白了,如她所猜测的那样,澹台成德果然是有预谋地将她骗走的。 连翘攀着她的手臂哀求道:“娘娘,您就可怜可怜殿下的一番苦心吧!” 谢罗依笑了:“你先帮我治腿吧。” 连翘很激动,她觉得谢罗依终于被说服了。然而只有谢罗依自己知道,她不是被说服了,而是两条腿疼得没法动,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 两人用过简单的晚饭后便各自就寝,然而这天晚上谢罗依疼得一夜未眠,辗转反侧把连翘都吵醒了。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说要去附近山里采药,谢罗依怕她独自一人不安全,连翘却不肯,说她的腿不能再耽搁了。 第244页 她提心吊胆地等着连翘回来,看到她平安回来才松了口气。 连翘一刻也不停,忙着生火煎药,那两大碗黑漆漆的浓稠药汁,看得谢罗依直反胃。 “为什么我要喝那么多药?”她皱着眉,平生最讨厌喝药了。 连翘咬着唇道:“还不是为了您的身体。” 谢罗依扭过头去:“一碗就能把我喝吐,你还弄了两大碗,你这是让我当饭吃啊!” “不是的。”连翘支吾道,“我只是有些事还不确定嘛。” “不确定你拿我当试药的?”谢罗依瞪大了眼十分不爽,她捏着鼻子将药碗推远了些,“别弄那么麻烦了,你就把草药剁剁碎,敷在我腿上就行。” 连翘立刻反驳:“不行,这样太刺激了。” 瞧她那认真的样子,谢罗依哭笑不得:“小丫头,咱们现在也算是在逃难中,早些治好早些安全,别说刺激了就是虎狼之药也得用呀!” 连翘听她这么说,莫名红了脸。 喜忧参半 见连翘脸红,谢罗依心想人家还是个小姑娘,自己怎么就能口无遮拦地说些虎狼之词呢。哎,这下好了,不知道她想哪去了。 “好连翘你别多想啊,我的意思是喝这么多药容易腹胀,腹胀了就吃不下饭了,咱们要多吃饭才能保存体力不是。再说了,我这是外伤,外敷即可。” 连翘愣怔地看着她,颇有见识地点点头:“娘娘说得是,您快趁热喝了,我去煮饭。” 还是要喝药啊!谢罗依觉得自己好命苦。 在连翘如盯敌人般恶狠狠的注视下,她硬着头皮将两大碗要都灌进了肚子里。也不知是灌得有些急还是药味太重,她反而将一小半的药汁呕了出来。 “你看看,我就说嘛。”她抱怨地看着连翘。 连翘却边收拾边安慰:“不要紧的,晚上再来一剂就好。” 看着连翘忙碌的身影,谢罗依无奈地问道:“连翘,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儿?你不会让我一直待在这儿喂蚊子吧?”她现在都快怀疑这小丫头是澹台成德派来惩罚她不听话,故意从不愁吃喝的庄园换到了没吃没喝的破庙。 幸好这里人烟稀少,平安过了几日后谢罗依可以站起来走路了,红肿消退,腿也没那么疼了。 她执意要继续赶回京都,连翘却执意阻拦,弄得谢罗依火冒三丈,真想将她绑了扔去山里。 连翘似乎觉察出了危险,离她远远地道:“您可别动气,小心身子!” “死丫头,你是欺负我走路不利索拿你没办法是吧。”她气得要去抓她,为了不让她走,这丫头还偷偷地将马匹藏起来了。 连翘跺脚:“我是有苦衷的嘛!” 谢罗依气笑了,骂道:“你的苦衷也是你自找的,谁让你那么听你那狗主子的话!” “哎呀,不是的!”连翘急得脸都红了,“我是觉得娘娘有了身孕!” 谢罗依瞬间闭嘴,她被惊着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本来就不自信的连翘被她这么一说就更不自信了,垂头丧气地道:“我也只是隐隐搭出了脉象,要等再大些才能确定。” 谢罗依想起来了,有几次她因为一些原因的确没有及时服用避子汤,难道就是那几次中招的? 她抚着肚子,这下可惹出大麻烦了。本来一心要回京都,如今也犹豫起来,可要她心甘情愿地回陆阳或临川,真是想都别想。 澹台成德想将她安排的明明白白,真是做梦。况且一想到那个清越也在临川,忍不住就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连翘忧心忡忡地道:“不管怎么样,您得早做准备。” 谢罗依想了想道:“怎么先进苍惠城再做打算。” 苍惠城是一座大城邑,在齐州西南边,这里四通八达,市井繁华,既可以窥探京都的消息又可以随时做好南撤的准备,一举两得。 只是当她们进入苍惠城时,城中压抑紧张的气氛和往昔热闹的大街如今已人烟稀少的境况,让人觉得战火即刻就要烧到了这里。 两人找了一间客栈住下,住下后谢罗依逮着机会就开始打听京都的消息。 其实她不用打听,消息也是满天飞,一会儿说皇帝下诏令全国勤王,临川王已被勤王大军围困在太古城奄奄一息;一会儿说临川王攻进了京都,皇帝屠杀临川王家眷上百余口;一会儿又说齐州都督田瀚海驰援京都,临川王败走太古。还有一种阴谋论,说皇帝其实已经死了,在宫里头发号施令的是镇国公西群山,他借着皇帝的名义让临川王和田瀚海鹬蚌相争,他自个渔翁得利。 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让人无从分辨真假,更有夸张的说临川王死了,被一个女刺客在半夜杀死了。 第245页 谢罗依那时正和连翘在喝茶,听到这个消息两人相视一笑,她们都明白澹台成德绝对不会那么容易死掉,他手下的女刺客不去杀别人已经不错了,还会有女刺客舍得杀他? 但听完这个消息的当晚,谢罗依还是做了一个梦,梦见澹台成德浑身是血地站在她面前,她被吓傻了,他却伸手拉她,拉没拉住,头掉了…… 她在惊恐中醒来,小腹胀痛得难受,喊来连翘,她又熬来一碗汤药让她服下,谢罗依问她是什么,她说是安胎药。 她心烦意乱,一会想着自己的肚子,一会想着澹台成德,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太没良心,现在最该关心的难道不是自家老爹和兄弟吗? 半个多月的时间里,送出去的消息有去无回,老爹和兄弟也不知生死。她和连翘龟缩在苍惠城盼啊盼等啊等,直到有一天城陷。 城陷了她却跑不动,连翘说她胎象不稳不能颠簸劳累,头三个月是最重要,也是最凶险的。她郁闷不已,怎么在这个节骨眼摊上这种事呢,这下好了,两人只得和店主一家紧闭房门,深居简出。 城陷了也不一定要屠城的不是。 只是不巧这破城之人是曾经田瀚海手下,如今转投镇国公麾下的厉观侯。平头百姓哪分得清他的来历,只知道他打着勤王的旗号,一进城就纵容手下的兵卒强抢民女,大肆收刮民脂民膏。 谢罗依和连翘瑟瑟发抖。 店主一家倒是好心,将她们藏进地窖中。 店主家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尚未娶亲的儿子,儿子年轻气盛,平时就喜欢舞蹈弄棒,如今见兵匪一窝,英雄气概陡起,抄起家伙对着谢罗依拍胸脯保证:“谢家妹子放心,有我大牛在,一定会保护好你们的!” 谢罗依受店主夫妇恩惠,自然不想看到大牛因鲁莽送命,急忙拦住他耐心劝道:“咱们民不兵斗,大牛哥还是忍耐些好。” 店主抬手就敲了自家儿子的大脑门一击:“就是,你充什么好汉!就会些三脚猫的功夫还不给我老实待家里!” 大牛不服气,还要争辩,谢罗依忙道:“你爹说的是呢,你若冲出去与他们拼命自然是过瘾,但不免连累了家里,咱们这些人怕是都难保命。我与连翘当然没什么好抱怨的,但店主夫妇人那么好,又对大牛哥有养育之恩,大牛哥怎能忍心让他们遭受无妄之灾呢。” 一番柔声细语把大牛的心都说化了,当即表示不再出门寻衅。 然而他不去寻事,那群兵匪倒是打上了门。 谢罗依和连翘屏住呼吸听着上头的声音,乒乒乓乓地打砸抢声混合着店主夫妇的哭喊求饶,真是让人心酸。 忽然平地一声怒吼,接着就是兵器相接,鬼哭狼嚎。 “完了。”谢罗依叹了口气。 连翘吓白了脸:“大牛哥没忍住?” 谢罗依点点头,从来没觉得那么无助过。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地窖被掀开。若要被侮辱,她情愿以死明志。 一想到此处不禁有些后悔有些难受,或许当时她能老老实实地接受澹台成德的安排待在陆阳或临川就好了,肚子里的这块肉也不用跟着自己受苦,他还没见到这个世界呢,会不会怪她这个母亲,会不会觉得遗憾? “连翘,我真的怀上了吗?”她想她得再确认下,说不定是一场乌龙呢。 如此紧张的环境,连翘正凝神听着上头的动静,被她突然这么一问,颇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老实地回答:“这几日搭脉,脉象越来越明显,肯定是的了。” 她见她神色恍惚,又安慰道:“殿下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这倒霉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谢罗依咬牙切齿地道:“恩,若有机会,我一定会亲自让他高兴高兴的。” 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上面渐渐平静下来,地窖的门板被掀开,连翘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跳了起来,直到看到大牛的脸,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大牛向她们伸出手:“快,咱们得离开这儿!” “发生什么事了?” 直到谢罗依爬出地窖,看到横尸遍地,鲜血淋漓才明白大牛的意思。连翘吓得惊叫起来,偎在谢罗依身边。 “你爹娘呢?” “我让他们先走了。” 谢罗依道:“那你赶紧和他们一起逃吧,不用管我们。” 大牛道:“那怎么行!你们两个弱女子很危险。你放心,我和他们说了在南边的城门处碰头,到时候咱们再一起南下。” 谢罗依劝道:“店主夫妇年纪大了,你应该先去照看他们。我和连翘稍后会赶上的。” 她的拒绝大牛像是没听出来,一手提上带血的刀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咱们逃难,不讲究这些。” 第246页 他抓得紧,谢罗依根本甩不开。 连翘跟在两人后头,既怕又惧:“大牛哥,你怎么杀了这么多人?” 大牛头也没回,握紧谢罗依的手道:“不是我一人杀的,幸得路过的一位女侠帮忙。” 连翘皱眉:“这些人或许并不该死……” 大牛哈哈大笑:“这些人不死就是我们死了!连翘妹子,你也太好心了。” 谢罗依牵住连翘,朝她摇摇头:“算了。” 她说得那么小声,大牛却听到停了下来,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道:“谢家妹子,若刚才我不杀他们,你们就会有危险,我也是,也是想保护你。” 他急切而焦躁,谢罗依瞄了一眼他手中带血的刀安抚道:“我都知道。我们赶紧走吧。” “嗯!”大牛重重地点了下头,干脆得寸进尺地抓住了她的手。 “你别这样……” 谢罗依狠甩了两下,反而被抓得更紧了。 街道上火光四起,房屋东倒西歪,人群四散逃逸,三个人如无所依托的落叶在汹涌的风暴中漂泊。 “女侠!”大牛突然兴奋地叫了起来。 谢罗依抬眸一看,果然是个女侠,一身酷劲十足的黑色长裙,手提长剑,长发飞舞,正望着她微笑。 道听途说 连翘差点撞在谢罗依身上,她抬头一看,前方是个拦路的陌生黑衣女人。 “她是谁啊?”连翘怯生生地问,那声音小得大概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黑衣女子的目光落在大牛牵着谢罗依的手上,举剑一指,将同样的问题抛给大牛,笑盈盈地问:“她是谁啊?” 大牛转头看着谢罗依,双目含情,鼓足勇气道:“我的未婚妻子。” 谢罗依和连翘被吓得不轻,像看疯子一样直直地盯着他。 大牛深情款款地道:“谢家妹子你放心,我会跟爹娘说的,等局势稳定些去你家提亲。” “你误会了。”谢罗依扶额道。 黑衣女侠再也忍不住叉腰哈哈大笑:“娘子真是好手段,无论在哪儿都能招惹到钦慕者。” 黑衣女侠一步步走近二人,嘿嘿一笑:“这手都牵上了看来的确是好事将近,先恭喜二位了。” 谢罗依举起仍被大牛紧紧抓住的手道:“你可看清楚了,是他抓着我不放的。当然,你如果要去告状我也不会拦着,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不怕你的诬陷。” 黑衣女侠似笑非笑:“人都说娘子诡言善辩,今日算是领教了。不过,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谢罗依也笑了:“请便吧。” 大牛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倒是一旁的连翘明白了一些,用力掰开大牛的手,朝黑衣女侠道:“你别诬陷我家娘子,都是大牛哥一厢情愿的!” “你一个小丫头懂什么。”黑衣女侠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丫头颇为不屑,“他俩深更半夜行苟且之事时会让你看到?” 话音刚落就挨了一巴掌,女侠被打懵了。 大牛也被吓了一跳,一向温柔和顺的姑娘竟动手打人?他真担心女侠举剑砍人,想将她护在身后却被她避开了。 “是我不好,早该与你说清楚的。”谢罗依对大牛道,“我已有夫家,辜负了你的心意。你一家尽心护我与连翘周全,我无以为报,这些银两全当酬谢,若将来有机会,定然还会重谢的。” “你……”大牛一时语塞,看她塞进手里的包袱拿也不是推也不是,看她又看看黑衣女侠,“你们认识?” 谢罗依道:“这位女侠是我夫家的人,我不知道她是碰巧出现呢还是特意来找茬的。” 无声的尴尬,大牛思想斗争了一番后,整肃敛容,往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道:“是我一厢情愿,与谢家妹子无关。你要是不信,我可以亲自去解释。” 连翘也道:“我天天与娘子在一起,我也可以证明!你休想陷害她!” 黑衣女侠微微一笑,看着谢罗依道:“我真是自愧不如。” 谢罗依淡淡一笑:“真真,既然小桃没死前头的事我也不与你计较。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真真出现在此地谢罗依也只是意外了一下而已,但她很快明白,在如今烽烟四起的大晋土地上,作为澹台成德的手下,需要他们去完成对各地城池的征伐,对人心的收服,还有剿灭那些打着勤王旗号的敌对势力,能有这样的偶遇一点都不意外。 真真道:“你都知道了?” 谢罗依道:“你们玩的好把戏。” 真真耸耸肩,不以为意:“爷吩咐的。” 谢罗依点点头:“爷没吩咐你来挑拨离间吧。” 真真只看着她浅笑不语。 谢罗依道:“是为了你自己还是脉脉?” 真真没想到她会提到脉脉,尴尬地笑道:“人贵有自知之明,我不会存非分之想。希望你也是。” 第247页 谢罗依知道澹台成德身边的女人都不喜欢她,但她没想到真真敢坦然默认了,瞄了一眼她手中提的剑,把先前想说的话咽了回去,笑道:“爷身边女人众多,你们姐妹要真想得爷欢心还得再努把力哦。” 说完她就拉住连翘的手,对大牛道:“大牛哥,我们走吧。” 大牛正自恍然,这两人的对话听得他云里雾里,忽然见她看向自己连忙点头。 三人正要离开被真真拦下:“你不能走。” 谢罗依问道:“为何?” 真真道:“你得跟我回去。” 谢罗依眉眼弯弯:“你不为你的好姐妹想想了?” 真真愣了一下,笑了笑,侧身让开。 “你若不想回去,最好就再也不要回去。” “我不能答应你,你只能让你的好姐妹抓抓紧了。” 三人扬长而去,真真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一股散兵提刀朝她冲过来,真真冷笑一声,提剑就是一顿砍杀,再怎么说她不能死在一群垃圾手中,既然遇上了就护她一程吧。 身旁全是逃难的人,身后幸好没有追兵。行到半路,谢罗依带着连翘与大牛分手,他们本就不是一路,大牛也不好再拦,依依不舍间仍不死心:“我看你这夫家不好相处,要是将来……” “大牛哥,我夫家对我挺好。”谢罗依拦住他的话。 大牛嘀咕道:“对你好你还能跑出来?” 谢罗依笑道:“是我任性罢了。” 大牛力争道:“你刚刚也说他身边女子众多,男人太花心不是好事,反倒会让女人受尽委屈的。” 谢罗依垂头道:“我知道,谢谢你的好意。” 大牛见她如此,叹了口气,邀她一起赶路也被她婉拒。还想说些什么,终是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看着她转身离开,从此天涯陌路。 苍惠城不能再回了,谢罗依和连翘汇入逃难的人群中,往东便是齐州方向,往西就是太古城方向。两人意见不合,谁也说服不了谁。 流亡的人群中有人听到她们争论,便道:“两位小娘子可是要去北方?” 连翘点了点头,谢罗依却警惕地看着他。 那人三十多岁的年纪,国字脸,戴幞头着粗布短襟,虽满面风尘但却一丝不苟,算不得漂亮但彬彬有礼。 “你们别怕,我与我家娘子从北边逃出来的。那里去不得。” 连翘看看谢罗依,见她不做声便大着胆子道:“这位大哥,我们是想去太古城。” “哎哟那儿更去不得。”男子急忙摆手,“我们是在城陷之前一刻逃出来的!” 他刚说完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不知从何冒出来,抱着他的腿叫爹爹,指着另一头说娘亲让他过去。 男子对他们说了一声抱歉,抱起小男孩转身就要走,被谢罗依拦住,问道:“敢问这位大哥,太古城好好的怎么就陷落了呢?” 男子长叹一声面露惋惜道:“当日临川王逃至太古城,太古城守将谭玄将临川王迎入城内,但就是因为谭玄多管闲事,招来了朝廷的兵马。之后那临川王便在城内起事,以清君侧的名义广发檄文,痛斥大宦官镇国公专权。本来我们城里的百姓也不喜欢这个镇国公,因为太古城靠近京都,他手下的人常在这里作威作福,□□百姓,还要抢抓壮丁,所以城里的很多人都响应临川王,大家揭竿起义军民同心没多久就击退朝廷兵马。可好景不长啊,朝廷调拨了齐州都督田瀚海来攻城,听说这个田瀚海一动,他以前的那些部下们纷纷响应,从四面八方来围攻太古城,你想啊,这谁能顶得住嘛。” 原来是田瀚海,大晋朝最能打的将领。 就在谢罗依暗自思付时,连翘急着问道:“那临川王怎么样了?” 男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还能怎样,只能带着大家撤退啊,不然等死啊。” 连翘又问:“那您知道他们往哪里退了?” 男子皱眉思索了一番:“我觉得是往南撤退,回临川吧。” 这是他的凭空猜测,谢罗依觉得不大可能,从太古城往临川会经过苍惠城,他们很有可能会遇上,没这么巧吧。 转念又一想,真真突然出现在苍惠城,看上去也不是不可能。 正说着身旁一年纪稍长的汉子开口道:“你别瞎说了,我听说啊,临川王绕过太古城北上突袭京都去了。” 男子闻言想了想:“不可能啊,突袭京都哪这么容易啊,田瀚海还在屁股后头追着呢。” 年纪稍长的汉子道:“他本来就是清君侧,万没有越跑越远,龟缩封地的道理。” 谢罗依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当日澹台成德一定是仓皇出逃的,所以他才没有机会在京都直接动手。但转念一想,他的操作又很迷,无论仓皇与否他都应该直接控制住皇帝,逃出京都再想杀回去不仅是多此一举而且给京都守备以喘息的机会,反而困难重重。 第248页 这时围在一起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局势,忽然一头戴斗笠的灰布衣衫的老汉道:“你们啊都错了,临川王西撤去了涞源。” 年纪稍长的汉子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你怎么知道的?” 灰布衣衫的老汉颇为得意地道:“老汉我可以告诉你们,临川王一开始肯定打算从涞源东进北上,再从灵山杀回京都。” 唏嘘之声四起,可见围观众人都不相信。 谢罗依多看了几眼这个灰布衣衫的老汉,总觉得有几分眼熟,而且她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灵山高山险峻,丛林茂密,又有数条天堑,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最主要的是那里离京都很近,从那里俯杀入京都很占便宜。 灰布衣衫的老汉冷笑一声,在众人不信任的目光下,笃定道:“可惜啊,在渡涞水时被田大都督斩杀!” 好歹留个后 闻听此噩耗,谢罗依只觉得眼前发黑站立不稳,差点没被过气去,幸好连翘扶住了她。 “你胡说八道!”连翘气得浑身乱颤,红着眼骂老汉。 老汉斜眼瞪道:“你那么激动干嘛?” 连翘一时语塞。 老汉哈哈一笑,指着她道:“你这小姑娘是不是看上临川王音容兼美,舍不得他死啊?可惜啊,没机会喽!” 连翘羞得满脸通红,千言万语哽在喉头不知从何辩驳。 在众人的笑声中,谢罗依道:“既然临川王已死,那我们还逃什么?朝廷平了叛乱,咱们可以各回各家了。” 众人觉得有道理,纷纷点头,但近在耳边的砍杀声又让众人犯怵,每个人都在想,是啊,临川王都死了,还打什么呢? 谢罗依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老汉,要是自己会腿脚功夫早动手掐死他了。 在众目睽睽下,谢罗依重返苍惠城,连翘不安地道:“我们回城里很危险吧?” “是。”谢罗依不慌不忙,“但我们得找真真问个清楚。” 苍惠城中哪里还有真真的影子,散兵乱军横冲直撞,她们简直寸步难行。 两人在巷道中,躲避随处而来的箭矢乱石,眼前火光冲天,许多民房着火燃烧。 谢罗依觉得自己眼睛都快花了,总觉得有黑衣从眼前划过,她揉了揉眼睛,忽见一顶斗笠出现在面前。 双方都被唬了一跳,各倒退两三步。 “怎么是你?”待看清眼前人,他们又异口同声。 谢罗依气结:“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老汉精亮的眸子从斗笠后毫无遮拦地露出来,尖叫道:“谁跟着你了!” 连翘也怒道:“你这老汉鬼鬼祟祟到底要干嘛?” 老汉刚要说话,忽伸臂将两人一推,一支带火的利箭砸入两人刚刚站着的地方,瞬间火势就蔓延开来。 “快走!”老汉跳了过来,一左一右拉起两人,往另一处跑。 两人哪肯受他牵制,死活不肯再走,谢罗依道:“你到底要干嘛?” 老汉急了:“这里太危险,咱们不能在这儿。” 谢罗依道:“与你无关。” 老汉跟在两人身后,边走边嘟囔:“老汉我偏要跟着你们。” 这甩不掉的家伙真令人生厌。 马蹄震得大地发颤,烟尘中身披铠甲手持□□的黝黑汉子骑着高头大马疾驰而来。他□□一指,对着惊慌失措的三人。 老汉将她们护在身后,大吼道:“快走!” 两人哪里敢耽搁,往城南逃去。等到没人追时才喘着气,皆叹惊险。 连翘道:“也不知那老伯怎么样了?” “那家伙有功夫傍身,必定安然无恙。”谢罗依拿出舆图看了看,道,“我们先去河间府吧。” 连翘面露喜色,她终于决定先往太古城去了。谢罗依看着她脸上掩藏不住的喜色,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然而就是去河间府的这段路已是困难重重,百姓都在南撤只有她们逆流北上。 还没进城,谢罗依已经无法再走了,连翘担心她小产,便宿在一间废弃的农家庄子上,这里刚有兵匪经过,田园被扫荡一空,偶有一两家人从山上避难回来。 谢罗依面色蜡黄地靠在床榻上,连翘忧心忡忡地看着她,琢磨半晌才道:“娘娘要不我先北上去找殿下吧。” 谢罗依半闭着眼养神:“这兵荒马乱的你能去哪儿找他?再说找到了他也是四处颠簸。” “也总比困在这儿好。这里只有些烂菜叶子,别说野味了连个水果都没有。”连翘苦恼不已,“您不顾着自己好歹也要顾着肚子里的孩子呀。” 谢罗依何尝不想,可她实在害怕自己一个人待着,又担心连翘跑出去会遇到危险,握着她的手道:“你陪陪我吧,我害怕。” 第249页 好在这次从临川跑出来时,她生怕自己遭遇不测将来没人将消息带回去给老父亲,便在沿途给孟谈异留言,反正孟谈异的钱庄饭庄开遍全国,现在兵荒马乱的,唯一能指望上的也只有他了。 陷落的苍惠城是她留下的最后一次消息,谢罗依此刻也只能指望他够聪明能派人找到自己,不过这次指望倒是出乎意料,当他站在她面前时,她简直不敢相信。 “你怎么自个跑来了?”看着他还未消肿的脸,喜极而泣。 孟谈异嘿嘿一笑:“我不放心你呗。” 他本想连夜赶去河间府碰碰运气的,奈何实在口渴,便纵马来这里寻水,没想到碰上了在田间找食物的连翘。远远只是看着面熟,没想到打声招呼,连翘竟认出了他,兴奋得不得了。 孟谈异转头看着连翘道:“多亏这小丫头机灵,不然我们就错过了。” 一席话说得连翘脸红了。 谢罗依看着两人笑道:“你可是连翘的偶像,她怎么可能认不出你?化成灰都认得!” 孟谈异指着她笑骂:“你能不能说点好话!” 谢罗依抿着嘴笑,遇见他是这些天来最开心的事了。 孟谈异见她面如菜色便问怎么回事,谢罗依便将自己有孕的事与他说了。孟谈异一脸惊诧,半天合不拢嘴,连翘还以为他很高兴,下一秒就要说恭喜呢。 “恭喜恭喜啊。”孟谈异是说了,说得特别不走心。 趁连翘去准备晚饭时,孟谈异急忙解释:“我的药绝对没问题,你得相信我,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与你无关。大概是有几日我自己忘记服用了。”谢罗依叹了口气,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道,“这孩子真会挑时间。” 孟谈异为她搭脉,眉头紧锁,连翘进来了他都没注意到。 “你有滑胎的征兆,得静养。” 谢罗依道:“我知道,连翘也这么说。可是……” 她欲言又止,孟谈异道:“你我还需见外吗,有什么就说呗。” 谢罗依道:“你这一路过来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什么消息?”孟谈异一时没反应过来,等看到连翘使的眼色才恍然大悟,“哎哟,你原来是要问那个造反派啊。” “别阴阳怪气的。”谢罗依白了他一眼,“离开苍惠城的时候消息已经满天飞了,如今我和连翘宿在这乡野之地更是听不到一点消息。你若知道什么,就告诉我吧。” 孟谈异一脸地恨铁不成钢:“这家伙抛妻弃子起义造反你还惦记他干嘛。” 谢罗依道:“他是我孩子的爹,我能不惦记吗?不管他是死是活还是在哪里风流快活我都得知道。” 她瞥了一眼他的脸色,佯装道:“算了算了,你既然不肯说,我就自己去打听。”说完就要起身出去。 孟谈异一把将她拦下:“姑奶奶,你就消停点吧,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谢罗依本就没想跑出去,听他这么一说立刻坐好,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孟谈异这一路北上各路小道流言也是层出不穷,但他利用自己在大晋疆域里的商业关系打听到了一些比较靠谱的消息。 当日临川王澹台成德仓皇逃出京都落脚太古城,据传这太古城守将谭玄曾受澹台成德恩惠,当即打开城门迎他入城。因其极度厌恶把持朝政的阉竖镇国公西群山及其党羽便与澹台成德结盟,向天下广传檄文清君侧。 然而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作为京都南边屏障的齐州都督田瀚海率先响应,围攻京都,没想到打了几天竟然破不了城。这田瀚海可是大晋朝第一战将,破不了京都城实在让天下匪夷所思。 更匪夷所思的是皇帝竟然亲自登临城楼,叱责田瀚海不辨是非被奸党利用,围攻京都乃不忠不义之举,一顿嘴炮下田瀚海羞愧不已,下马谢罪。 皇帝展现明君风范,雅量瑰姿不计前嫌地原谅了他,但为了让他将功补过,则受命其为大都督大司马,命其剿灭叛党。 田瀚海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升官了。 在另一头的太古城,澹台成德合谭玄的日子并不好过,京都除了北方,其余各处军备齐整,防御加强,像个铁桶一样让人无处可破。田瀚海亲率五万大军浩浩荡荡向太古城进发。 太古城的地势既无山脉又无大河,空荡荡一马平川,若被骑兵围攻必然九死一生。澹台成德和谭玄合计后,弃城而走。 “他去哪儿了?” 他说到此处戛然而止,谢罗依急着追问道。 孟谈异安抚她:“你别急啊。” “那你快说。” 就连一旁的连翘都着急着眼巴巴地望着他。 孟谈异见躲不过,叹道:“我不知道。” 第250页 谢罗依尖声:“什么叫不知道啊!” “就是离开太古城后,他音讯全无。”孟谈异忧心地看着她,一咬牙索性全说了,“有人说田瀚海派出了自己的得力干将曲赫拨连在他向东回撤去封地临川城时将其截杀,他的好几万大军全军覆没。” 谢罗依默默地听着竟落下泪来。 “你别哭啊。”孟谈异急着去帮她擦眼泪,“这也是道听途说,现在局势乱七八糟说不清的。” 连翘忍着泪也帮着安慰她,谢罗依抽泣着:“他若死了,我大概也活不了了。” “呸呸呸!”孟谈异又急又恨,“他什么货色,值得你为他要死要活的?那么多女人陪他死呢,怎么着也轮不到千里之外的你!” 见她神色凄惶,不忍心便劝慰道:“不管怎么样你得为孩子着想,好歹给他留个后呀。” 无忧 谢罗依伤心不已,几乎一夜未眠。听见窗外的鸟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去找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真的爱上他,所以当皇帝问她意愿时才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早知如此,她会离他远远的…… 早知如此,她会告诉他她爱他,不能失去他,他得好好活着,不能真成了别人口中抛妻弃子的坏蛋…… 一念至此,心痛如绞,捂着嘴又轻轻抽泣起来。也不知折腾了多久,天蒙蒙亮时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睡梦中有人急切地唤她,费力地睁开眼见是孟谈异。 “怎么了?”她眼角仍有泪痕。 孟谈异道:“连翘走了。” 她一惊,支撑着从床榻上坐起,孟谈异将一封信递到她手中。 信中寥寥数语,意思是不相信临川王兵败被杀,要去打探消息。另一考量也是因为孟谈异的到来,自己很放心将她交给他照顾。他们两个都有伤在身,跑出去实在危险,希望他们能安心在此地等她的消息。 “这个傻丫头,这能让我安心嘛!”谢罗依恨恨地将信一甩,“不行,我得去找她。” 孟谈异将她按住:“你别添乱了行吗,我去找她。” “我和你一起去。” 孟谈异凶她:“你身体不好能到处乱跑吗!我自己去还快些。” 说完就往门外,又忽然想到什么,叮嘱道:“无论找不找得到,天黑前我一定会回来,你别乱跑。” 这一天真是难捱,直到天黑时分孟谈异果然依言回来了,但却没有带回连翘,这丫头的脚程也太快了。 不过,孟谈异出去了一天也不是没有收获的,朝廷在各州郡县发出诏令,缉捕澹台成德手下将领李环。这李环自封龙骧将军、东海王,从南方霸州率兵二万杀将而来。 谢罗依问道:“那澹台成德呢?” 孟谈异叹道:“还是没消息。” 谢罗依失望之余不免怀着一丝丝的希望。 只有孟谈异隐隐觉得澹台成德此番凶多吉少了,临川王若活着,怎么轮得到手下的人封王呢。 百姓们也议论纷纷,国内几十年都没有打过大仗了,人们既紧张又兴奋,一些乡绅秀才站在告示前颇有见识地分析说,这李环的封号很奇怪,本朝早已不设龙骧将军的职位,那是开国先祖时才有的封号。而东海王的封号就更奇怪了,那里离临川城很近,李环选这两个封号莫非是在暗示要为临川王复仇? 孟谈异自然不敢将这些话告诉谢罗依,他只是转移话题与她说起了京都的形势,朝中并没有出现其他官员的调令,谢家应该是暂时安全的,就算是软禁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就在两人隐居山间为远在千里的家人担心时,京都皇宫里的三人因为利益分歧已经明枪暗斗了好几场回合了。 这一场设在御花园中,皇帝澹台上寻坐在龙椅上,左右分别是镇国公西群山和帝国的最高统帅大都督大司马田瀚海。 这两人已经暗含刀兵地寒暄许久了,澹台上寻淡淡地看着他们,像是置身事外,又好像完全轮不到他说话。 田瀚海是个身长八尺来高的彪型大汉,四十来岁的年纪风霜满面,皮肤黝黑,虽看上去沧桑了些但两只眼睛炯炯有神,浓眉倒竖神色威严,让人不敢轻慢。 西群山却一副垂垂老矣的萎靡状态,咳咳着说:“如今盗贼四起叛军肆虐,大都督作何打算呢?” 田瀚海面无表情地道:“都是陛下骨肉,镇国公让本将做决断未免没将陛下放在眼里。” 这皮球滚到澹台上寻脚边却轮不到他说话,西群山不疾不徐地道:“老夫听说有人在石城找到了临川王的尸体,大都督怎么看?” 田瀚海道:“本将听说了,只是那尸体惨遭屠戮,辨认困难。” 第251页 “咱们全当他已死了吧。”西群山道,“临川王的那些同党们也应该尽数剿灭。” 田瀚海大手一挥:“死不死都不足为惧。只要本将坐镇京都,那些喽啰猖狂不了多久。” 他的意思很明确了,他不会离开京都,他要在京都挟天子以令诸侯。 西群山眯了眯老眼:“京都安矣,大都督在京都非但不能为陛下分忧还有可能招致天下非议。” “非议什么?”田瀚海浓眉倒竖,“若不是本将坐镇,叛贼早就将京都攻破,哪里还有现在的太平局面,镇国公也不会如此清闲地坐在这儿与本将扯皮了。” 这是妥妥的蔑视与挑衅。澹台上寻眯起了眼看向西群山。 西群山倒是神色未变,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见他缓缓地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道:“京都向来固若金汤,当日大都督围攻京都时不也是望城兴叹嘛。” 田瀚海哈哈大笑:“镇国公是将行军打仗当做儿戏呢,还是没明白其中的门道?京都,我朝根基,要是不能坚持些时候保我君主社稷,难道守城的都是废物吗?朝廷的俸禄都喂了狗吗?” 他这话说得实在嚣张,把满朝文武都比作了狗,当然这其中还有西群山。但他还有更嚣张的:“或许临川王说的没错,是该清君侧。” 澹台上寻和西群山的脸都白了。 “放肆。”澹台上寻在西群山的注视下终于开口说话了,他并没有从椅子上站起来,而是已孱弱的口吻近乎哀怨地道,“大都督要和反贼一样吗?朕的身边皆是良将贤臣,何来清君侧。” 田瀚海还算恭敬地听完,看了一眼西群山道:“镇国公的禁军将陛下保护得很好,奸佞之徒自然是无处遁形。就连本将出入宫廷都带着惶恐之心,生怕万一说错个一字半句就被禁军拿下,脑袋怎么搬家的都不知道。” 澹台上寻连忙道:“爱卿多虑了多虑了。” 西群山呵呵一笑:“是啊,大都督说笑了。大都督出入宫廷不是还带着精兵良将嘛,面君也是不解佩剑,雄姿勃勃,可谓是无尺寸之功已位极人臣,难道不该思虑着为陛下分忧吗?” 田瀚海心里明白说来说去无非是让他带兵离开京都四处平叛去,但是凭什么自己要听这两个人的使唤?一个是死太监,一个是傻傻的皇帝。 他有点烦了,皱眉道:“镇国公,若不是本将带兵镇守,您老真以为您的几千禁军能有多大出息?唬唬陛下还行。” 蔑视之后他转头就向澹台上寻拱手道:“臣会一直在京都护佑陛下安全,至于临川王余党,臣也会在京都将他们一一斩杀城下。”说完不等皇帝开口,竟扬长而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西群山向澹台上寻道:“此人不可久留。” 澹台上寻道:“此人在攻城时可是给国公留了足够的脸面,国公现在想要除掉他,就凭几千禁军吗?” 西群山再次受到了嘲讽,这次他终于露出了爪牙:“禁军虽抗不过铁骑,但对陛下而言还是绰绰有余。” 澹台上寻咬牙:“国公在威胁朕。” 西群山如换了一个人,低沉凶狠:“老夫又不是第一次威胁你。若没有老夫,你能坐在这儿?” 澹台上寻面有惧色,但还是勉强笑了笑。 西群山长长地叹了口气:“就像田瀚海一样,他不是也在威胁你嘛,他还想换掉你,自己坐上去。” 澹台上寻挺了挺脊梁:“朕知道。” 西群山露出一瞬的狡邪:“只有老夫才是真心待你。如今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只有我们爷俩联手才不至于沦为别人的鱼肉。” 澹台上寻僵着一张脸:“我懂了。” 西群山这才满意地后退了几步,躬身行礼:“陛下既然明白了,老臣就告退了。” 澹台上寻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扶住椅背的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愤怒的头脑都无法支撑麻木的身体,这些乱臣贼子,总有一天要将他们统统杀掉! 在远处的贴身侍卫宇文辞上前,用几乎耳语的声音道:“属下愿为陛下分忧。” 澹台上寻幽幽地道:“他们若能自相残杀,朕便能无忧。” 当天夜里,田瀚海的小儿子田优之夜行归家的途中被暗杀了,杀手还留下了名号,东海王。 朝中哪有这号人物,大家一想立刻就想到了前不久自封此号的李环。朝野内外人心惶惶,反贼都已经潜入京都了! 老百姓们都相信了,可田瀚海不信,他是个相当自负的人,从不认为在自己的地盘上有人敢做出此等不要命的事,对权威的挑衅已经超越了他的丧子之痛,立刻下令全城戒严,彻查凶手。 大张旗鼓之下他将目光投到了白天刚刚互怼过的镇国公西群山身上,他控制着皇帝还掌握着禁军和虞信卫,实力雄厚,许多人还背着皇帝称他九千岁呢,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容许自己盘踞在此,趁机做大的。 第252页 那皇帝有没有可能呢,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是年轻的皇帝最有可能玩的一招。 田瀚海来回地踱着步子,不如明日进宫给这两人一个下马威,让这座漂亮的宫殿沾沾血腥味。 血染宫闱 寅时刚过,田瀚海就耐不住了,毕竟自己的小儿子无缘无故死于非命谁都没心情等到天亮。很快京都寂静的长街上响起一阵令人恐惧不安的马蹄声,群马嘶鸣纷踏,踏碎了人们夏夜里的美梦。 宫门已落钥,但田瀚海的随从谎称有机密战报诱骗小内监打开宫门,这下好了,潜藏在黑夜中的一支数百人的轻骑兵长驱直入,直捣内廷,一路人挡杀人,神挡杀神。 西群山正在宫中一直未睡下,听到外头传来的惊叫声,他迅速在羽林军右都统裴理的帮助下躲了起来,倒是澹台上寻没有防备,在关雎殿被抓了个正着。 他与俪贵妃皆从睡梦中惊醒,衣衫不整,发髻凌乱地赤足跑了出来,见殿外火光通明,田瀚海手持长刀,他身后是乌压压地铠甲士兵,冷酷的脸在昏暗中看不真切,只感到浓重的杀气。 他不由地被吓懵了,攀着他的俪贵妃也呜呜地哭了出来。 “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澹台上寻一贯的柔弱,只是这回与往日在西群山面前不同,真假各占了一半。 田瀚海鄙夷地看着他:“陛下无端杀我幼子,我今日是来讨个说法的。” 澹台上寻一脸茫然:“爱卿在说什么呀,朕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爱卿莫要被奸人挑唆!” 田瀚海冷冷地哼了一声,眸如烈火,唇如利刃,步步紧逼。 “除了你,还有谁敢杀我儿!” “朕真的没有啊!”澹台上寻也是急了,但他知道此时不能退缩更不能承认。 田瀚海根本不听他的解释,悲愤的声音划破夜空,像要撕碎面前的人一般:“我忠心耿耿为你澹台氏的江山戍边平叛,可你却恩将仇报害我家人!今日我定要你血债血偿!” 澹台上寻急忙摆手:“不是朕,朕真的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朕还需要爱卿镇守京都,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自毁长城的事呢!” 他说的貌似有些道理,田瀚海的脚步一滞,但最终还是稳稳地踏上了台阶。 宇文辞将皇帝护在身后,长剑挡胸,吼道:“大胆狂贼!还不退下!”金吾卫们一字排开,田瀚海身后的甲兵们拔刀在手磨刀霍霍,如漆黑的夜里凭空劈过的一道道闪电。 田瀚海根本没将宇文辞放眼里,他眼里只有皇帝,皇帝如受到惊吓的小绵羊,带着自己的妃子一步步后退,要不是被包围起来,他恨不能拔腿就逃。 “爱卿冷静,冷静啊!”澹台上寻带着哀求的口吻,他没把握,也不知道这个杀红了眼的田瀚海到底是真疯了还是装的。 他只能继续道:“爱卿不可大逆不道行此不忠不义之事啊!朕久居宫中,没理由要杀你的孩儿。退一万步讲,即便朕做了,今天也不会任由宫禁如此散漫,给尔等可乘之机啊!” 田瀚海眯起了眼,皇帝这话看似在劝自己,怎么听上去却有种埋怨身边无人可用的意思。护驾的亲兵们是少了些,谁让禁军都掌握在西群山手中。不过禁军一个都没来,有些说不过去了…… 田瀚海似乎想到了什么,谁说皇帝和西群山一定是互相生厌的,他们说不定可以联手算计自己。 突然,身后脚步纷踏,姗姗来迟的禁军还是包围了田瀚海的甲兵。 田瀚海低头自嘲地笑了笑,看来还是有一支禁军是向着皇帝的,只不过皇帝和西群山没一个好鸟,他们以为有禁军就能与自己对抗吗?简直做梦! 田瀚海眼中的杀气泄露,第一个感受到这股杀气的宇文辞挥剑来挡,刀剑相击电光火石。 反应过来的金吾卫们和田瀚海的甲兵立刻缠斗在一起,而一旁的羽林军竟在这场力量悬殊的争斗中冷眼旁观。 宇文辞已经无法分心,他既叫不出护驾也不知道皇帝现在怎么样了,田瀚海的长刀如排山倒海的气势压了过来,他在刀锋的呼啸中呼吸困难,一方大将竟然有如此内力,丝毫不输江湖高手,自己真是小看他了。 田瀚海应对宇文辞也颇为吃力,这毕竟是皇帝身边的第一高手,但他与宇文辞留一手的做法不同,招招杀手。 宇文辞一开始还忌惮他是朝廷重臣想留活口,但很快他就觉得这是种愚蠢的想法,高手相搏,不就是你死我活吗? 然而他觉悟的有点晚,田瀚海的帮手涌了上来,不详的阴云越来越浓。 此时他听到澹台上寻在大喊:“你们在干什么!快来护驾!护驾——” 第253页 一个纤弱的声音也叫了起来:“救命啊——” 羽林军动了,左都统宫白鱼终于拔刀高喊:“护驾!” 身后的刀光划过宇文辞的双眼,他稍稍松了口气,这群见风使舵的阉党走狗。 然而就是这短暂的松懈,让对手抓住了破绽,田瀚海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奋力一挥,长刀准确命中,砍断了宇文辞的脖子,鲜血如岩浆一般喷洒出来,足有一丈多高。 “宇文辞!”澹台上寻失声惊呼。 听到皇帝的呼喊,宇文辞茫然不知疼痛,他只觉得汩汩的温热液体落在自己的皮肤上,不像黏黏的汗水,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只觉头晕眼花,招式凌乱,身体也不听使唤地颓然倒地。 没有人再去管他,面前都是乱七八糟的脚,还有渐渐远去的厮杀声。 澹台上寻很想跑过去抱起这个从小就陪在身边的心腹,但他全身瘫软,使不出半点力气,只能跌坐在地上。 俪贵妃抱着他大声哭喊着,大概是想将他的魂魄给唤回来。 他知道自己没流泪,但就是看不清,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一只只脚,越揉越模糊。 一场争斗,禁军被压制,田瀚海满身血污如地狱修罗,他身后甲兵们将皇帝围在中间,名为保护实为挟持。 宫白鱼也好不到哪去,他身上多处负伤,依旧握紧长剑想率领羽林军突围进去,然而除了他一人,他手下的羽林军们被这些久经战场的悍将们吓着了,踌躇不前。 田瀚海看着他露出一丝诡笑,朗声道:“贼首宇文辞犯上作乱现已被就地正法,余党皆已被诛,其他人一概不予追究。” 羽林军中骚动,很多人猜不透田瀚海的用意。 田瀚海缓缓地走下台阶对宫白鱼道:“左都统还不放下武器,难道也是叛党一伙的?” 宫白鱼因为技不如人压着一团火,他不愿对田瀚海俯首称臣,但又没办法就这么甩手走人,变扭地梗着脖子道:“下官要确保陛下安全。” 田瀚海微微侧头看向身后,早有亲兵将皇帝和俪贵妃拖了起来,架到了他面前。 皇帝呆滞,俪贵妃发髻凌乱,哭得更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田瀚海琢磨着宫白鱼的神情,试探道:“金吾卫留着也没什么用了,以后就由左都统保护陛下的安全吧。” 宫白鱼的神情就更难看了,他要是接受,那就是屈服于田瀚海的淫威下;若是不接受,多于己数倍的甲兵们就会将他们撕得稀烂,即便自己能全身而退,但跟着自己的兄弟们,还有自己在京都的家眷都会遭受灭顶之灾…… 宫白鱼将目光投在皇帝身上,半点反应都没有,倒是俪贵妃拼命地在给自己打眼色,宫白鱼的心软了。 田瀚海哈哈一笑,将皇帝交给了他,自己带着甲兵们继续在皇宫里横冲直撞,宫女内监们纷纷闪避,看不惯的就随意砍杀,看得惯的就放他们一条生路,皇宫内外鲜血伴着哭喊乱飞。 相比之下关雎宫就冷清了很多,除了守门的就只有澹台上寻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坐在寝殿的床上,俪贵妃和宫白鱼在殿外窃窃私语,他费力去听都听不清楚。 这一对奸夫□□,他恨恨地想,却无能为力,作为一个皇帝他觉得自己太窝囊了。 西群山带着羽林军右都统裴理妄图挟天子令诸侯,没想到田瀚海老奸巨猾,名义上撤走了所有人让宫白鱼保护皇帝,实际上暗中调集了一对人马藏在暗处专等着西群山杀回来。 西群山果然上当,被田瀚海当场活捉。 田瀚海没有立刻杀死他,而是将他交给皇帝,逼着皇帝御笔朱批拉到街市斩首示众,一代权宦就这么“消香玉陨”了。 控制禁军有什么用,刀柄下的政权才牢靠。 杀了西群山,田瀚海立刻就以皇帝的名义发下诏令,大概意思是君王身旁的奸佞已除,各地起义勤王的军阀们可以收手了,再不消停就是谋反。他这是光明正大地警告以临川王为首的各路军阀们。 暗地里田瀚海控制住了皇帝,还将西群山的家产全部纳入囊中,不过他看在裴予的面子上放过了裴理,留了他一条小命。 从那一夜起,田瀚海大权独揽,恩威并施从从内廷杀到了前朝。谢运和所有识时务为俊杰的大臣们差不多都选择明哲保身,即便看不惯田瀚海这一套表面上还是虚以为蛇,假意讨好。 京都街道上如今都是田瀚海的亲兵们,各个配刀剑着戎装,人们心惶惶,往日的热闹转眼就变成了萧条苍凉。 重返京都 今年的秋天来得特别早,十月时已觉寒风刺骨,澹台上寻站在朱雀楼上眺望南方,千里清秋,鸿雁归处。 第254页 田瀚海将他牢牢控制在手中,比之以前的西群山有过之而无不及,偌大的皇宫如同监牢一般,他无法出宫,最远只能登上这宫墙的最南边朱雀楼,独自凭栏。 各地的叛乱非但没有被消灭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趋势,南方的郢阳、蒲州;东方的临川、陆阳、大明城;西北的惠川,就连凉州的呶呶都来凑热闹。幸好他还有田胜利驻防凉州,解决了帝国北方边境的威胁。 同样是姓田的,怎么一个就是乱臣贼子一个就那么忠君爱国呢。 澹台成德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一连几个月田瀚海派出的探子都无功而返,朝堂之下大家都在议论,临川王怕是真的死了。 就连田瀚海都快相信了,他现在已经盯上了林珑郡公,皇帝的十弟澹台舞阳,朝廷的主力军队也都调往南方,借着皇帝的名义要铲除最后一个兄弟。 只有澹台上寻知道,澹台成德没那么容易死,他一定躲在某个地方偷偷的看戏呢。 他向田瀚海提了一个要求,要求他找到失踪的临川王妃谢罗依。田瀚海问他为什么,他笑着说,只有找到这个女人才能知道澹台成德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 田瀚海接受了他的意见,再怎么说找个女人总比找狡猾的临川王来得容易。 派往乐川的探子一路追踪,一个多月来半点消息都没有。直到此时,澹台上寻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亏他还担心了她这么久,原来她根本没有往乐川去。 两人一合计,探子们调转方向往临川方向奔去。在李环的运作下,临川陆阳周边的郡县已全部独立,李环正四处招兵买马准备攻占大明城,谢罗依躲在那里是最合适的。 东去的探子们已经做好了在敌占区牺牲的准备,然而事与愿违,不但折进去一些人,而且连一点消息都没探到。 他们找到了清越郡主,本想以此向皇帝和田瀚海邀功,奈何两人都对清越郡主的兴趣都不大,毕竟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是彻底撕破脸的时候,一个出逃的弃妇逃也就逃了,没人觉得这个女人能威胁到澹台成德的部下们。 就在澹台上寻一筹莫展的时候,田瀚海手下的得力干将厉观侯在河间府看到了孟谈异,他也是忽然灵光一现,想到自家老大正在找临川王妃,而这个孟谈异与临川王妃颇有些渊源,便派人偷偷跟着,果然在乡下的农庄找到了临川王妃。 就这样谢罗依和孟谈异被带回了京都,也不知是倒霉还是幸运,澹台上寻见到她很高兴,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搞得站在旁边的孟谈异一脸的尴尬。 谢罗依挣脱不了,只得任由他抱够后这才跪下谢罪,口口声声说自己有负皇恩,在半道上才得知临川王谋反,但自己一心忠君爱国,不愿与其同流合污,逃出他的监视后,彻夜想要奔回京都,奈何战火四起,归途被阻,这才一直耽搁至今。 孟谈异听着她编出来的一大篇瞎话,不由心里痒痒的,莫非她与那个乱臣贼子并没有多少感情,完全是身不由己。这不,大难临头各自飞,原来自己一直误会她了。 这几个月来,澹台上寻难得有笑脸,耐心听她告完罪后,刚想将她扶起来,就听田瀚海冷冷地声音从殿外传进来:“临川王妃好口才,编了一堆瞎话糊弄咱们陛下。” 谢罗依还未起身,跪在地上回头去看,闻名已久的中年汉子一脸肃杀,一身戎装,右手按在腰间佩剑上,大步跨了进来。 他只是微微向皇帝行了礼,神色傲慢,谢罗依见澹台上寻默默地收起了双手,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重新跪好向权臣欠身行礼。 “北方各镇仍在陛下控制中,王妃既然在河间府为何不回京?”田瀚海目光锐利,神情严峻,像个地狱修罗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早在被押送回京的路上,谢罗依就想好了说辞,此刻她只是将在脑中排练了好几遍的话表演出来而已。 她为难地咬着唇,支支吾吾,偷眼看了看皇帝,一副难言之隐的样子。 澹台上寻似有不忍,想说什么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田瀚海厉声道:“你就是澹台成德的同党!意图谋反!” “臣妾没有!”谢罗依被他的样子吓得瑟瑟发抖,拉着澹台上寻的袍子哭诉着,“臣妾怎么会谋反,怎么可能谋反!臣妾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整天不着家,臣妾这个王妃还不如那些个教坊女子!”说完掩袖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澹台上寻道:“是啊,澹台成德风流成性,又诡计多端,她一介女子能知道什么。” 田瀚海冷笑道:“同在一屋檐下能不知道?你说出他在哪,本将就饶了你们谢家满门,不然的话……” 第255页 “你该知道后果!” 田瀚海这是在威逼利诱。 孟谈异看不下去了,怒道:“为难一个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她与澹台成德本就是利益夫妻,又没什么感情,那家伙做什么事她怎么知道!” 田瀚海这时才将目光移到他脸上,冷冷地盯了半晌,这书生竟一点都不生怯。 “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在这大放厥词!”田瀚海道,“来人,将此人拖下去砍了。” 谢罗依被吓了一跳,急忙扑上来张开双臂将孟谈异挡在身后,哀求道:“大都督息怒,他只是一个郎中,不知轻重,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他的口无遮拦吧!” 田瀚海道:“饶他可以,只要你说实话。” 谢罗依苦着脸道:“我说的真的是实话,就是借我一百个也不敢欺瞒大都督!” 田瀚海烦躁地一挥手:“本将已经没有耐心了。拖下去!” 已经有侍卫要来拉走孟谈异,谢罗依急得眼泪啪啪地跳,哭喊着:“好好好,我说就是了,我,我不回京都,是,是因为我已经怀了孟谈异的孩子。” 这话一出,在场的三个男人被雷得外焦里嫩,孟谈异立刻反应过来,她不是对澹台成德无情,而是对他太有情了。 澹台上寻最近脑子不大好使,一时接受不了,竟不疑有他,指着孟谈异质问她道:“你看上他哪里了?” 谢罗依眼泪汪汪,哭诉着道:“臣妾与澹台成德的婚姻根本就过不下去,他风流成性整日不着家也就算了,还因为臣妾的几句劝诫就对臣妾大打出手。若不是为陛下,臣妾哪会愿意受这种苦。” 澹台上寻震惊地看着她,老七竟然还动手打她了?怎么以前没有听她说过。 谢罗依抹着眼泪抽泣道:“后来臣妾出城被澹台成德派人监视,直到臣妾侥幸逃脱后才在归途中偶遇孟谈异。” 澹台上寻和田瀚海的目光齐齐地瞥向孟谈异。孟谈异急忙点头配合:“是这样的。” 谢罗依偷偷地瞧了两人的眼色,演上了瘾:“臣妾自小便与孟谈异青梅竹马,半途遇上他又对臣妾关怀备至。我俩心心相印便,便有了夫妻之实。” 澹台上寻无法相信她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但孩子这事应该不会撒谎,毕竟时间一久就会验证。 他冷着脸问道:“多久了?” 谢罗依羞愧地道:“不到三个月。” 怪不得没显山露水,澹台上寻琢磨着,按这个时间算,她腹中的孩子也不能排除不是老七的。 他这么想一旁的田瀚海当然也会这么想,悠悠地道:“谢家的女儿会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你让你爹的老脸往哪搁?” 谢罗依闻言揪着自己胸口的衣衫呜呜咽咽地又哭了起来,一手抚着腹部一手仰头看着两人道:“我自知罪孽深重,但稚子无辜,只求能留他性命,多少罪罚我自一人承担。” 她都这么说了,孟谈异只能表示一下,揽着她轻声安慰,一想又觉戏不够,将她护着对皇帝道:“是草民倾心爱慕,与王妃无关,有什么罪责草民愿一力承担!” 这两人互相袒护,田瀚海冷眼瞧着,指着她的小腹道:“王妃就算与其他人发生了关系,也不能保证这个种不是临川王的。” 听了这话谢罗依脑中开始疯狂盘算起来,一路上她得知朝廷已经将澹台成德废为庶民,而现在这个田瀚海竟然还称他为临川王,这番操作很迷幻。 谢罗依眉头蹙起,厌恶地扭过头去:“澹台成德不能人事。” 田瀚海愣了半晌,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临川王是出了名的风流,怎么到王妃这里就成了不能人事了?” 谢罗依幽怨地眸子瞥向澹台上寻,恨道:“成亲至今,他没碰过我。” 看这情形,恐怕皇帝也知道,田瀚海眯起了眼睛,实在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这如花似玉的女人在身旁,怎能耐得住性子?莫非是在外面玩多了坏了身子骨,又或许是另有隐情? 他有些摸不清澹台成德的路数了。 和离书 因为真假不明,谢罗依和孟谈异就被软禁在宫中。两人同住在新庆殿中,离澹台上寻的寝宫不过几步路。 这是田瀚海故意安排的,他要看看这三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尴尬在皇宫内外弥漫,谢家脸面尽失,谢家二小姐竟借着探望俪贵妃的由头进宫向皇帝进言,要严惩谢罗依。 皇帝还没表示什么就被田瀚海驳回了,谢运还没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在这儿啰嗦。 他凶神恶煞的样子把谢飞羽吓得花容失色,说话都有些打哆嗦,俪贵妃赶紧在一旁打圆场。这点功夫让谢飞羽终于捋直了舌头,壮起胆子刚争辩了一句就被田瀚海呵斥:“谢二小姐是听不懂话还是在挑战本将的耐心?” 第256页 谢飞羽纳闷了,她谢罗依身为戴罪之身凭什么不能受到惩罚,凭什么人人都要护着她! 虽然她心里是这么想的,但这话她不敢说出口,正在想如何巧言讨好,就听到田瀚海厌恶地喝道:“滚出去。” 从小到大,她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瞬间红了眼眶,在宫女的搀扶下掩面出宫。宫门森森,她不禁回望,若有一天能拿下这个最有权势的人,或许才能让谢罗依也尝尝她今日的屈辱。 得知谢飞羽进宫告状后,谢罗依不为所动,该吃吃该喝喝,如今这生活除了行动不自由外,营养可比农庄好太多了。 孟谈异愁眉苦脸地看着她:“你倒是一点不担心。” 谢罗依挖着西瓜道:“有什么可担心的,反正性命无忧。”这只珍贵的西瓜她可不能浪费了,得好好吃进肚子里去。 孟谈异甩了个白眼过去:“暂时罢了。” 谢罗依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继续挖西瓜吃,嘟囔着道:“那咱们得先搞清楚他们为什么软禁咱俩。” 孟谈异道:“为什么?” 谢罗依道:“第一他们不信咱俩的关系,认为我腹中的孩子是澹台成德的。” “胡说八道!”孟谈异一听立刻横眉怒对,但暗中却竖起了大拇指,用唇语说了一句,有眼光。 谢罗依安慰了他两句,朝他招招手,笑盈盈地道:“一起来吃西瓜。” 孟谈异坐到她身边来,在外人看来像是两个人亲昵地偎在一起挖着西瓜吃,其实他们正一边吃一边说悄悄话。 谢罗依说:“当务之急得搞清楚他还活着吗?” 孟谈异道:“活着怎么说?死了又怎么说?” “活着的话咱俩得尽快逃出去,免得被人当做筹码,死了……”她一顿,喃喃地道,“死了倒也一了百了了。” 孟谈异含着一口西瓜,愣了愣:“你终于想通了。” 谢罗依快速咀嚼着:“我要好好地把孩子养大,算是给他留个后。” 她眼中泪光一闪而过,孟谈异忙转移话头道:“哎,说来说去咱们还是得逃出去,可这宫院深深,怎么逃?” 一想到此处,谢罗依也是犯难,他们现在被看得很紧,别说在宫里串个门了,连出新庆殿的宫门都不行,门口重兵把守,插翅难飞,除了宫女送吃送喝的外,只有澹台上寻可以来看看他们。 不过他这个皇帝也作不了主,这是她最近看出来的,权力从西群山更迭成了田瀚海,他与他们一样受着监视,不由得令人心生同情。 趁着澹台上寻过来,她探了探他的口风。 原本她以为在重重变故后,澹台上寻一定会答应与自己联手,没想到他竟然无动于衷。 谢罗依不死心,压低声音:“我想见荔枝。” 澹台上寻看了她一眼:“容婕妤没法过来,朕都有许久没见到她了。” 谢罗依愣怔了半晌:“陛下甘心……” 澹台上寻打断她,俯身轻轻地道:“朕和大都督一样,都想知道老七是不是真死了。” 谢罗依无话可说,如今是撕破了脸皮,直接上喽。 “那既然如此,臣妾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起兵谋反?”谢罗依心中冷哼一声,直接怼上了脸,“难道不是陛下逼的?” “放肆!”澹台上寻断然喝道,“你是不是不想要脑袋了?” 谢罗依嘻嘻一笑:“臣妾就是因为想保住脑袋才有此一问。臣妾前脚去取金天鹿,后脚他就谋反了?这也太诡异了。如今臣妾清清白白的身家被他连累,甚至拖累了整个谢家,臣妾就想要一个说法,不愿让天下以为是与这乱臣贼子一窝的!” 澹台上寻冷哼一声:“你是他王妃,脱不了干系。” “臣妾是在为陛下做事。”谢罗依据理力争,“臣妾一人也就算了,不能让谢家跟着倒霉。” 澹台上寻道:“你放心,没人会动谢家,也没人会动你。” 他们当然不会动她,至少在确认澹台成德真死之前。 澹台上寻看了一眼不说话的孟谈异,突然心生一计,道:“既然你与白日先生情投意合,不如就写封和离书吧。朕将它昭告天下,这样你与谢家也可脱罪,毕竟谋反之事与你们无关。” 她懵了,本想说服澹台上寻的,没想到他竟然反将自己一军,想出这么一个歪点子。看着他眼中狡黠的光,谢罗依觉得自己可能瞎了眼。 “怎么?舍不得了?”澹台上寻见他默不作声,笑着问道。 孟谈异察言观色,急忙捅了捅她的手肘,直直地看着她又转头向皇帝道:“陛下真是为难我们了,撇下王爷不说,就是他的那些手下们,我们也不敢得罪呀。” 一句话提醒了谢罗依,她附和道:“臣妾也想合离,可昭告天下且不是让他手下的那些亡命之徒更加得了理由,我若孑然一身也就算了,可不能拖累家人啊。” 第257页 澹台上寻道:“你和你的家人都在京都,有什么可怕的。朕和大都督都会保护你们的。” “不不不,”谢罗依连连摆手,“我们不能冒这样的风险呀!他们那些人无孔不入,您和大都督都是英明神武之人,防不住这些阴暗角落里的魑魅魍魉。” 澹台上寻哈哈大笑起来,让小内监拿来纸笔,扔在她面前收起了笑容板起脸道:“写吧。” 看着他坚决凶狠的眼神,估计不写的下场就是谢家和孟谈异都得完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谢罗依无奈,甚至都不敢仰天长叹,只能装作随意的样子在威胁中写下了和离书。 澹台上寻拿起和离书满意地离开新庆殿。 孟谈异看着他的背影道:“皇帝陛下是疯了吗?” 谢罗依喃喃地道:“他没疯,他只是想把所有人逼疯而已。” 一封和离书如平地里炸出了惊雷,谢运多次请求进宫见女儿皆被澹台上寻驳回;坊间议论纷纷,大家都觉得再次印证了那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谢罗依的声誉至此一落千丈,谢家也在街坊邻里间颇受争议,冯氏日日向谢运哭诉,哭到动情处就大骂谢罗依,说她做的那些龌龊事连累了谢家,更连累了她的女儿谢飞羽的婚事告吹。 谢运默默地忍受着冯氏的唠叨,等她唠叨得筋疲力尽后才开口:“我决定了,明天就辞官,你抓紧收拾下,带上些值钱的咱们一家去屏城。 冯氏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哭诉竟然换来了这种结果,便死活不肯去屏城这种偏僻苦寒之地。她调转头开始劝说自己的夫君,让他别辞官别搬家,奈何谢运就是不听她的,执意要走。 “为什么呀!”冯氏带着哭腔,她从小生长于京都,不明白为什么要离开这里,都怪那个丧门星。 饶是谢运再好的脾气也被她吵得头疼,怒气冲冲地扔下一句话:“你要是不肯走,就留下来等死吧!” 冯氏被他凶神恶煞的表情吓住了,只得与女儿一起收拾细软准备出逃。 家中幼子谢济武默默地关注着一切,姐姐能写出和离书实在匪夷所思,他一直觉得姐姐和临川王的关系很融洽,完全不像他们在外人面前表现的样子,现在姐姐深陷宫中,情况不明,连父亲都进不了宫,可见事情很复杂。 谢济武琢磨后留下了一封信便趁夜溜了出去,在好友杜成江的帮助下溜出了京都。 谢运默默地看着小儿子离府没有阻拦,他在十几天前已经发出密函给远在陆阳的长子谢济文。陆阳是朝廷在东部地区唯一还在坚守的孤城,陆阳四周全部沦陷,已落入当地起义将领吴悔手中。 吴悔一直没有攻下陆阳,但围城也让城中守军和百姓苦不堪言,谢济文一直催促朝廷救援,但援军迟迟未到,陆阳坚持不了多久了。 谢运告诉他,朝廷和田瀚海已经放弃了陆阳。 谢济文想放弃,若他再坚持,困守陆阳城的百姓和军队都得去死,但谢运告诉他,不能投降,这是田瀚海的阴谋,只要他一投降,他们谢家就得完蛋。 谢济文接受了父亲的建议没有投降,但他暗中和叛军里应外合,利用叛军之手铲除异己,巩固了自己在陆阳城的地位,至此陆阳和临川互为犄角,帝国的东部已全境丢失。 谢济文在接到父亲的密函后就派出心腹潜入京都,谢济武一动,就有人跟了上去。出了京都的谢济武一路往西,过了屏城后北上,到达惠川。 惠川与其他地方不同,这里仍是帝国的土地,皇帝在这里说话还是管用的。 惠川闹过一阵,但是失败了,因为这里有凉州都督田胜利。 田瀚海很信任他,因为有他在,惠川的叛乱很快就被平定了。澹台上寻也信任他,身为一方诸侯,只有他是全心全意听自己话的,不阳奉阴违,不嚣张跋扈。 这两人难得统一,将李孝利统辖的英州也划给了田胜利,一下子田胜利在西北一人独大。 李孝利不服气,想要转头攻占京都,结果被田瀚海暴打一顿,彻底失势,带着残兵败将一路往南逃,投奔李环。 这下人心安定下来,众人都觉得,京都只要有田瀚海在,一如既往的坚不可摧。 至此,田瀚海和田胜利成了帝国的顶梁柱。 坊间有童谣,始知郊田未知春,春去春回愁煞人,共说何处有丰年,田家气候朗乾坤。 童谣传进宫中,澹台上寻气得一夜未眠,身为臣子的田瀚海倒是很高兴,不过他立刻想到了田胜利,表情渐渐沉静了下来,不知田胜利听到会作何感想。 去惠川 远在西北的田胜利是听到童谣了,不过他让田瀚海失望了,对于童谣他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往深处想,他忙得焦头烂额,中原战火四起,北边的呶呶人趁机比往年更加平凡地来骚扰边境,英州刚刚划入麾下,有许多藏在暗中的李氏家族的拥趸者需要他一点点的解决,与李氏交好的西秦人也是个大麻烦,他不敢冒然开战,只得假意安抚,开放通商。 第258页 如果这些属于日常操作,那么最让人头疼的是他和莲掌柜的小女儿不得语。 这个不得语的确很厉害,利用了莲掌柜的愧疚和母爱,又趁着看守松懈时偷偷逃了出去。 如果她至此逃走也就算了,没想到她嫉恨心重,利用倚红楼的红玉诱使澹台成德,将数十枚蛊虫打入了澹台成德体内。 不得语如疯了一样,竟以蛊术闯入朝堂,将澹台成德谋反之事一一告知,她拿不出证据,满朝文武既震惊又好笑,但皇帝却不顾众臣工的反对,下令缉拿。 要不是白无眉反应快,澹台成德估计得枉死在京都。 白无眉本想将他带去临川,澹台成德趁着自己还剩最后的意识,让白无眉往西北走,去惠川。 白无眉后来才明白,惠川在田胜利的管辖下,他有能力罩着他们。 走到半路澹台成德已经陷入了昏迷,到惠川的时候他只剩一口气吊着了,白无眉急得上蹿下跳,田胜利寻访凉州名医,对这种病症大家束手无措,幸好莲掌柜从呶呶找来了那里最好的巫祝,以火疗的土法取出了他体内的蛊虫。 澹台成德从死神手中捡回了一条命,除了巫祝的功劳外就是跟随在他身边尽心服侍的红玉,被人利用的红玉愧疚不已,不知背地里掉了多少眼泪,见他能活过来总算松了口气。 这一切被白无眉看在眼里,这个女人虽然蠢了些,但对澹台成德倒是一片真心。 他琢磨着到底该不该将谢罗依的和离书的事告诉他,他渐渐好起来,要瞒是瞒不住的,但若告诉了他会不会…… 他还没想清楚,澹台成德就打断了他:“白无眉,你是不是有事啊?” “没事没事,你好好休息啊。”白无眉还是决定瞒着他,他这瘦弱的小身板,还是等再养好些了说吧。 澹台成德却叫住他:“不得语的下落查到了吗?” 白无眉道:“这害人精还找她干嘛,现在李环和吴悔被堵在太古和齐州无法再进一步,你得想想办法。” 澹台成德笑道:“你让当日在太古城冒充我的袁克定去,让李环奉他为主将,太古城可破。” 白无眉皱眉道:“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小子不行。先前不是还丢了太古城嘛。” 澹台成德道:“今时不同往日,当日是谭玄手中无兵,现在李环兵强马壮。” 白无眉嘟囔着:“兵强马壮不也被拦在太古城外嘛。袁克定又不是你,冒充得了一时冒充不了一世,除非你让他拿着遗诏,不然不行。” “遗诏现在还不是时候。”澹台成德拒绝道,“袁克定和谭玄现在都和李环在一起,一个是有名的才子,文章口才俱佳,太古城如今是田瀚海的心腹大将冉弼先,此人本是文臣出身,自持才华斐然,有袁克定与他对峙,定能将他驳个哑口无言,在气场上先下一筹。再加上谭玄熟悉太古城中形势,破城指日可待。” 白无眉撇撇嘴:“就你能看上他。” 澹台成德笑道:“快去办吧。” 白无眉点点头正要出去,正巧撞见红玉端着茶点进来。西北不比京都,严寒风霜逼人早,昨日已下了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雪,红玉帮他捻了捻被褥,笑道:“肚子饿了吧,吃点暖暖身子。” “好。”澹台成德笑了笑,喊住白无眉,“老白,你也来用点吧。” 白无眉不想夹在两人中间,道:“我还得去办事呢。” “外面寒凉,暖暖身子再走,反正也不急于一时。”澹台成德坚持着。 白无眉琢磨着他淡然清澈的眼神,这家伙如果真要自己留下好歹使个眼色呀,现在弄得自己摸不清他的意思,只能站在门口瞎琢磨。 “红玉,你再去准备些茶点吧。”这是明显的要支走红玉了。 红玉垂下头道了声是,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幽幽地出去了。 等她阖上门白无眉才大大咧咧地坐下:“你要是真不想她在身旁伺候就说明白了,这么冷冰冰的,让人看着伤心。 澹台成德笑道:“她现在是满腔愧疚,我这么对她就是要伤她的心,等心伤透了,自然会走。” 白无眉啧啧:“你真无情。” 澹台成德淡淡地笑了笑。 白无眉又道:“其实你也别怪她,她也是被人利用了。” 澹台成德道:“正因为是不得语操控了她,我才饶了她的性命,不然你以为她还能站在我身边?” 白无眉尬笑了两声:“你中毒那段时间她怎么照顾你的,兄弟们都看在眼里,那可是殚精竭虑死而后已啊,这可不仅仅是内疚啊,这是真情,真情啊!” 白无眉一边感叹一边将手放在心口上揉搓,一脸的沉醉。 第259页 澹台成德默默地看着他表演,等他演完睁开一只眼睛了,才说:“我的命是你救的,你想要谁只管开口。” 白无眉怒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人家姑娘一心待你,你别玩过不认账呀!这不是一个爷们干的事。” 在白无眉心中,睡过了就是要负责的。澹台成德懒得与他解释,笑了笑道:“我是有家世的人。” 白无眉暗道一声糟糕,塞了两块糕点进嘴里,起身就走,嘴里嘟囔着:“算了算了,你这个死脑筋,懒得和你啰嗦。” “站住!”澹台成德叫住他,“我话还没说完,你坐下。” 白无眉还要走:“我有事要办。” “坐下。”他不怒而威。 白无眉恨自己的脚不由自主地朝他走过去,扭扭捏捏地坐下,又塞了一块糕点进嘴里,本来就不多的糕点所剩无几。 “依依有消息了吗?” 白无眉欲哭无泪,这句话自他醒来就问了无数遍了。那时他大病初愈精神不济,很容易就糊弄过去,现在他渐渐恢复,要再想糊弄简直就比登天还难。 幸好嘴里塞满了东西,只需要摇头就可以了。白无眉觉得自己太机灵了。 澹台成德突然觉得烦躁,蹙起眉头盯着他,这家伙总有一天得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 白无眉被他盯得浑身发毛,解释着:“现在中原乱成一团,消息中断,我是真的不知道。” 澹台成德道:“吴悔管着临川和陆阳。” 白无眉舔了舔发干的唇,下意识地去拿碟子里的糕点,想堵住自己的嘴。 澹台成德按住他的手,道:“她从陆阳跑了?” 白无眉心想你别再问了,偏他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真是不忍骗他。 澹台成德点点头,似是有所明白:“你不说,我亲自去找她。”说完就掀开被子,真要下床。 白无眉急忙拦住他,无奈道:“你病还没好,瞎跑什么。” “那你告诉我,她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一直没消息?你们到底在瞒着什么!”澹台成德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臂,双眸通红。 “你看你看,就知道你会这样,你别激动好好养病行不行。”白无眉真想劈开他的脑子看看,这中蛊是不是中到脑子里去了。 “行行行,我说就是了。”白无眉在他的逼迫下无处可逃,“她在去陆阳的半道上跑了,现在下落不明。” “跑了?为什么要跑?”他觉得有些诧异,“我不是让真真在半路上与她好好解释吗?你去把真真找来。” 白无眉扶额道:“你忘记了,真真被你派去帮林珑郡公了,不在这里。” 澹台成德沉默了一会道:“那你们去找了吗?” “这不是没找到嘛。”白无眉一咬牙,决定继续睁眼说瞎话,“所以一直没告诉你,你放心,我们已经加派人手了,她一定没事。” 说完就毫不手软地将他按回床上,一边絮絮叨叨地道:“瞧你这小身板弱不禁风的,大病初愈不能再染风寒了。你得安心养着,咱们一大家子还靠你呢。想想你父皇,你得担起天下的责任啊,如今这副身子骨可不是你一个人的。” 澹台成德还未全部恢复,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被他用强无法反抗,但心里还在琢磨她去了哪里,分析着:“她怕是生气了,早知道我应该亲自送她过去的。如今外头乱,她一个女孩子又不会拳脚功夫,流落在外太危险,我得把她找回来。” “我说你怎么婆婆妈妈的!”白无眉真的怒了,“都说出去找了,你还添什么乱,就不能让大家省点心!” 白无眉见他瘦削的脸颊,毫无血色的唇,心头火压不住:“你这是没见过女人还是怎么着的,不就成亲半年嘛,用得着摆出一副痴情儿女的样儿嘛!好男儿志在四方,不是在婆娘怀里!”一边说一边拿手指戳他的心。 澹台成德被他戳得心口疼,躲避道:“我与她做了夫妻,感情自然不是你一个外人能懂的。” 这话说得平淡,但白无眉真的觉得扎心。 突然门被推开了,传来铃铛般的笑声:“可惜啊,殿下终究是情义错付了。” 传闻里的昭国夫人 屋里的两人齐齐看过去,明眸善睐的高挑女郎走了进来,她穿着胡服,披着胡裘,编发点红唇,艳色灼灼,身上还带着一分凌冽和几分明快,倒像是雪中红梅。 她这番不请自来,连门都不敲的行径倒把跟在后面,想拦没拦住的红玉比下去了,同是美人到底还是活泼张扬更吸引眼球啊。 白无眉默默地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心想,这丫头一定在门外偷听了很久。 他见澹台成德脸色不好看也不说话,这样僵着容易出事,得赶紧把这位姑奶奶送走。 第260页 “哟,真巧了!我正要去虎牌子吃塔瓦喀瓦甫,他们家新到了月光酒,搭配在一起一定很美味。”说完吸了吸口水,伸手就来拉她。 女郎笑着躲开,道:“改日咱们再去喝酒吃肉。” 白无眉暗道不妙啊,这丫头连酒肉都不放眼里了,她以前可是最喜欢的呀。 “那咱们去……” 白无眉还没想好要带她去哪里玩,就被澹台成德打断了。 “老白,脉脉一定有很多话要说,你别打岔。” 白无眉急了,这丫头是知道消息的,要是被她说出来,自己且不是扯谎被拆穿了嘛,将来还有什么颜面混下去啊。 他还要阻止,脉脉却开口了:“白师傅,您的好意我和殿下都清楚,只是好意有时候也会变成一件坏事。” 白无眉张了张口,怎么自己一个大师傅就被这丫头片子教育了一顿。 脉脉目光一转,温柔又带着怜悯的神情看向澹台成德,柔声道:“她这样的女人不值得你挂念。” 澹台成德淡淡地:“有什么你就说。” 脉脉道:“谢罗依与你合离,她再不是临川王妃了。” 澹台成德竟笑了一下:“我都不是临川王了,她自然也不是临川王妃。” 脉脉被怼了回来,气急:“你这是在自欺欺人吗!” 虽然已经有了准备,但澹台成德还是觉得心猛地被揪痛了,他弯下腰猝不及防地大声咳了起来。 红玉急忙抚着他的背,帮着顺气,想开口劝劝但又不知该如何劝。 白无眉也跳起来,指着脉脉骂道:“你干什么呀!我兄弟还病着呢,你编这些瞎话来刺激他干嘛!你说你,是不是看人家夫妻两地分居想鸠占鹊巢啊!” 这话说得可真难听,但脉脉并没有黑脸,看着他的反应淡淡地道:“全天下都知道了。我并没有胡说。” 她笑了笑:“本来嘛夫妻本是同林大难临头各自,身为女人我理解她。她是京都贵女,从小养尊处优惯了,眼殿下失势,生死不明,自然没想过要守节。不过是随了她的父亲,墙头草随倒。” 这番明嘲暗讽,话里有话让所有人都听得不舒服却又挑不出毛病。 红玉看不过去,柔声道:“脉脉小姐,您快别说了。” 澹台成德却道:“让她说,一次说清楚。” 白无眉劝道:“你瞧你,都咳成这样了,赶紧好好歇着。” 说完就去拉脉脉,边拉她边教育:“你怎么那么不懂事,他这小身板经得起你这样折腾” “我没折腾他,折腾他的是谢罗依。”脉脉甩开他,不悦道,“你们难道都想让他当缩头乌龟?” 澹台成德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看着脉脉那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解释道:“她是被澹台上寻抓回去的。” 白无眉诧异地回头问道:“你怎么知道?” “只有她被抓了,才会身不由己地答应。”澹台成德觉得那阵猛烈的咳嗽把五脏六腑都要咳穿了,不过脑子幸好还清楚,澹台上寻不是早就有预谋想让他俩合离嘛。 一想到此处,不由地担心起她的境况来。澹台上寻对她的心思,其他人或许看 不出来,但自己却是从小就到过他俩梅竹的样子的,虽然她后来说她并不喜欢他,但万一呢…… 这么一想,心头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了,脑中一直有个声音在问,万一她喜 欢了他呢?那人现在还是皇帝,自己只是个缠绵病榻的叛贼,她会不会为了家族利益妥协?她会不会…… 脑中千头万绪,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就被脉脉打断了。 “没有人能逼她。”脉脉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她坦然地走到床前,轻声道,“宫里都传出消息了,谢罗依现在常住新庆殿,就在狗皇帝寝宫的旁边,前不久刚被封为昭国夫人。她现在攀上高枝,是国夫人了。” “你搞错了。”他看着她,坚定地认为。 脉脉抓住他的手:“我知道殿下一时很难接受,但这是事实。” 澹台成德将她的手拉开,冷冷地道:“这不是事实。” “你是可以为她辩解,可你堵得了天下悠悠之口吗!” “我会搞清楚的,不需要你操心。” 脉脉一时无语,想了想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咬牙:“还不死心吗?她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澹台成德怒了:“她是什么样的女人容不得你在这儿指摘。” 脉脉一点都不怕,反而平静地道:“殿下知道她为什么被封为昭国夫人,堂而皇之地入主新庆宫吗?” 原来她还有话没说完,澹台成德怒火中烧根本克制不了:“有屁就放,没有就滚蛋!” 白无眉和红玉都没过他发这样大的火,况且还如此不留情面地大骂脉脉,但脉脉好像并没有生气。 第261页 她垂头一笑自我安慰:“告诉殿下也好,免得您再对她心存幻想。” “她有了。”脉脉抬起头来,更加笃定,眸子闪闪发亮,甚至透着一番凶狠, “狗皇帝还为此大封后宫庆祝呢。” 他愣住了,喃喃自语:“不可能……” 肯定不可能,澹台上寻后宫也有数十人,但至今未有子嗣,连个公主都没有,他一定是有问题,没道理碰上她就…… 脉脉冷哼一声:“不然,你以为狗皇帝凭什么封她昭国夫人!” “行了!你这丫头怎么这么缠人,赶紧出去。”白无眉是真的看不下去了,他的好兄弟都被这疯女人逼成什么样了,要刺激人也不带这样玩的! 脉脉争辩道:“我就想他能明白。” 白无眉告饶道:“行了,你看看他,现在够明白了吧,都明白傻掉了。姑奶奶您就先放过他,行不行。” 说完不由分说地将她和红玉两人推了出去,女人个个都是红颜祸水。 屋子里总算安静了,白无眉担忧地看着他,伸手取了汗巾子凑到他唇边,这是怕他受刺激过度,变得痴痴傻傻流口水。 澹台成德偏过头去:“老白,你也出去。” 白无眉道:“我陪陪你,有什么疑惑我开导你。” 澹台成德道:“你们都知道了,却瞒着我。” 白无眉道:“还不是想等你养好身体再说嘛,谁知道那死丫头这么坏,这么大了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澹台成德点点头:“你有心了,先去办正事吧。” 白无眉揣摩着他的样子,担忧地道:“我还是陪着你吧。” “别弄得像我的娈童似的,婆婆妈妈。” “哈哈,行。瞧你还能说笑话我就放心了。”白无眉爽朗地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为了个女人要死要活的对不起列祖列宗,你能想明白我就放心了,咱们呀好好干事业!” “是的。”澹台成德指着茶桌上的一块小沙盘道,“你把它拿来我再琢磨琢磨。” “好勒。”白无眉把小沙盘拿给他,又站在一旁关注了一下,他果然没什么事,这才放心离开。 他刚离开,澹台成德就推开沙盘,一口鲜血再也忍不住地喷了出来,至此他才觉得胸口淤堵之气稍稍缓解。 他颓然地靠在软垫上,思绪飘忽,不断地在想自己是不是太自信了?她小时候 就没注意过自己,凭什么大后的她就能爱上自己小时候他看澹台上寻偷偷溜出宫,觉得好奇便跟在身后,等到了宫外才发现澹台上寻找的是一个穿着色衫子的小姑娘。 小姑娘坐在大柳树上翘着二郎腿,指着偷偷摸摸跟在身后的他问,这是谁? 澹台上寻这才发现了他,倒也没多少紧张,只是跟小姑娘解释这是自己的弟弟。 小姑娘说,你弟弟怎么傻乎乎的。 当时被她这么一说,他还当了真,真觉得自己傻,莫名其妙就哭了。 小姑娘爬下树,伸手就帮他擦眼泪,一边擦还一边笑着说,这就哭了?果然是傻。 整个皇宫里头,没人敢说他傻,偏偏一个刚面的小姑娘就说了他两次,那时候他怄得要死,如今想来,他真的就像她说的那样是真傻。 虽然她笑话他,但那天她帮他擦泪的时候他就喜欢上了她,她很漂亮,乌黑的头发,闪亮的眼睛,轮廓分明的薄唇像熟透的樱桃。 她不想带他玩,多亏了有澹台上寻说好话,她才勉强同意。 他们带着他爬山下水,他从未走过那么多的路,跌倒了受伤了喊了声累。 她像森林中的精灵,回过头来鄙夷了他一番,却也耐心地帮他包扎,他讨好地喊她姐姐,想着以后能天天跟她出去玩,但只此一次,便没了以后。 澹台成德低头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小时候就不喜欢自己,没道理大了就喜欢了,不是白日做梦是什么 ? 笑着笑着便又咳了起来,随手拿了汗巾子捂着嘴,拿开后布满了一块块的血 迹,随手丢开,只觉心口的疼痛如海浪般呼啸而来。 怪不得她偷偷喝避子药,原来从未想过要与自己天地久地在一起。要不是那日有事回来,在窗下听到她和小桃的对话,怕是要被瞒一辈子了吧。 她美好温柔的外表下竟然如此残忍,将往事忘得一干二净后却为了一己私利反复撩拨他,如今他没用了,就可以抛弃了,可以义无反顾地去澹台上寻那邀功请赏了。 难怪澹台上寻会派她过来,就因为知道她根本不可能对自己动情。而当日在官道上一眼就认出了她,但心软了,被美色所惑了,想着是不是该赌一把,或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 但是,现在他才知道自己赌输了。往事历历在目,澹台成德仰面靠在枕垫上,不甘心。 第262页 昭国夫人的日子不好过 昭国夫人的日子不好过,她现在是宫里头最耀眼的明星,遭受着来自四面八方嫉妒的眼睛,那些锋利的眼刀几乎要将新庆宫的宫殿射穿喽。 一开始阖宫上下都在猜测皇帝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自己的弟媳偷偷藏入后宫,这简直有悖伦理,为帝位蒙羞为天下所不齿。 直到有一天,皇帝给了她一个名分,一个游离在妻妾和情人之间的名分——昭国夫人。 临川王是叛臣贼子,已被褫夺了封号废为庶人,临川王妃自然也不存在了。如今临川王妃改为昭国夫人,是要向天下宣布,她谢罗依乃至整个谢家与叛臣贼子没半毛钱关系,株连也株连不上他们。 后宫的女人们议论纷纷,皇帝对谢家还真是好。 前朝的田瀚海却黑脸了,皇帝是要结党?是要准备力量来对付他这个手握重兵的权臣?田瀚海想了想,谢运号称帝国的钱袋子,的确很有用。 就在他准备对付谢运时,谢运竟然辞官归乡了,任凭皇帝挽留就是不肯再在京都待下去了,携了一家老小拍拍屁股走人,连留在宫中的女儿都不管,真是轻松潇洒。 田瀚海派人跟踪谢运到了屏城,见他们落脚于此,生活安逸,并不与其他可疑人等接触,不禁有些奇怪,心里想着是不是要来个暗杀,一了百了。后又觉得就这么杀了有点可惜,养兵本就是件费钱的事,钱袋子反正又逃不出自己的五指山,不如先留着,以后还能为己所用。 然而自古前朝就连着后宫,谢运这一逃,谢罗依就彻底成了一个没有后台的孤女。田瀚海爱她美貌想将她纳为自己的妾氏,没想到皇帝先行一步,封了昭国夫人,还在册封礼上说漏了嘴,喜滋滋地说昭国夫人已有了身孕。 这下所有人都惊呆了,怪不得谢罗依一进宫皇帝就天天在新庆宫待着,一待就待到深更半夜,原来是为了造人啊,这速度,快赶上流星了。 原来不是皇帝不行,而是没遇上对的人。 宴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谢罗依的肚子上,她如今不到四个月,虽然小腹已微微隆起,但天气日渐寒冷,衣饰厚重根本看不出真实的月份。 她身旁坐着孟谈异,皇帝让他跟着就是为了羞辱他。然而孟谈异却很坦荡,该吃吃该喝喝,面对一丛丛向皇帝恭贺的人,面不改色心不跳。 “他还真会自欺欺人。”孟谈异喝着酒嘟囔了一句。 谢罗依也翻搅着碗里的果酿嘟囔着:“他可没说这孩子是他的,只是大家都这么认为而已,他这是进可攻退可守,精着呢。” “屁!”孟谈异鄙夷道,“过段日子你这肚子就瞒不了。” 谢罗依嘿嘿一笑:“我都想好了,他一定会说我这肚里是双胎。” 孟谈异噎住,这解释真特么让人无语。 两人正偷偷地说着话,对面的俪贵妃突然发难:“昭国夫人真是好福气啊,刚入宫就有了喜讯,如今几个月了?” 谢罗依向孟谈异使了个眼色,看看吧,果然有人不相信。 她正准备答话,皇帝已经开口了:“御医说了孩子还小,得好生养着。” “陛下!”俪贵妃用尖利的嗓音发嗲,笑颜如花地道,“臣妾听说月份太小诊断不准,很容易有失误。臣妾这儿有名医,不如与御医一起会诊,确定了着胎的时间也好为昭国夫人保胎啊。” 皇帝的脸瞬间就冷了下来,这已经是□□裸地怀疑孩子不是他的了。 谢罗依却笑道:“俪贵妃多虑了,臣妾孩子很好,不需要多余的药物来保胎。” “俪贵妃的意思是担心昭国夫人流亡在外伤了母体,如今有了喜讯便想为夫人调养。” 谢罗依朝那说话的人望去,笑意渐深,这位故人不就是刚刚进封为容嫔的荔枝嘛。她倒是不再低调了,是因为和俪贵妃结交了? 谢罗依也不回答她,只是将目光投向皇帝。 皇帝不痛不痒地道:“见你们和睦朕甚感欣慰。” 他在避重就轻,俪贵妃却不死心,撒娇地道:“那臣妾就安排名医进宫为昭国夫人诊断。” 皇帝指着谢罗依身旁的孟谈异,笑道:“什么样的名医能比得上白日先生?爱妃不要操心了,好好照顾自己,早日为朕诞下子嗣。” 俪贵妃被堵得哑口无言,白日先生名满天下,的确不再需要其他名医了。 等等,不甘心的俪贵妃再次将目光投过来,瞧这亲密模样,肚子里的孩子莫不是他的种? 不过她似乎忘记了另一个人,只一门心思地盯在孟谈异脸上,似乎能盯出一朵花来一样,这就是谢罗依想要达到的效果。 第263页 无聊的宴席终于散场,皇帝在众目睽睽下携谢罗依回宫,这份荣宠惹红了所有女人的眼。 夜晚宫中风大,澹台上寻贴心地为她披上披风,谢罗依受宠若惊,心想别又出幺蛾子。 澹台上寻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孟谈异道:“你不觉得他碍眼吗?” 谢罗依道:“他是臣妾孩子的爹。” 澹台上寻一脸不屑:“如今你身份尊贵,他只不过是个庶民,不适合做你孩子的爹。” 谢罗依掩唇笑道:“莫非陛下想代劳?” 澹台上寻叹了口气:“以如今的形势来看,朕是枉自担下了这场虚名。还不是为了保护你和你们谢家。” 谢罗依道:“陛下可以放臣妾和孟谈异出宫的。” 澹台上寻道:“你背叛了老七,若是出宫去很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朕也是为你好。” 谢罗依立刻意识到,这是他又一次的试探,这种试探一个月内已经反反复复地来了无数次,就为了试探她知不知道澹台成德的下落。 “臣妾会与孟谈异隐姓埋名,远离京都。天下这么大,他找不到我们的。” 踏进殿中,暖意扑面而来,澹台上寻又亲自帮她脱去披风,转头就对众人道:“你们都退下吧。” 侍女内监纷纷退下,唯有孟谈异一脸坦然地站在那儿。 澹台上寻不悦道:“白日先生还不退下。” “草民住在这里。”孟谈异恭身一辑,不卑不亢地道,“陛下与内子独处一室容易遭人非议,草民得待在这儿。” 澹台上寻道:“她是朕的昭国夫人,不是你的内子。” 孟谈异气结,怒道:“陛下身为帝王,便是万民的表率,怎可如此不顾脸面,难道不怕青史留名吗?” 谢罗依眼看事态不对,立马拦在两人中间,安抚皇帝道:“他说话不知轻重,请陛下宽恕他!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澹台上寻将她粗暴地拉开,喊来侍卫:“将此大逆不道之人绑在柱子上。” 侍卫立刻动手,将他捆得严严实实。 谢罗依被吓了一跳,急忙跪下不停地哀求。孟谈异倒是硬气,索性破口大骂,根本不看谢罗依朝自己拼命使眼色。 “堵住这厮的嘴!” 一块破布塞进了孟谈异的嘴里。 澹台上寻一挥手,让干完活的侍卫们都退下。偌大的宫殿里只有他们三人。 孟谈异还在呜呜咽咽地骂着,谢罗依跪在那儿,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心中忐忑不安地想着能想到的可能,提前想着做应对。 澹台上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与别人偷情怀孕,朕收留了你;大都督看上了你,朕帮你解了围;你屡次办事不利,朕非但没怪罪还不计前嫌封你为昭国夫人。你说这桩桩件件,你该如何报答。” 谢罗依沉默地跪在地上,她突然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澹台上寻等不到她的回答,心头的怒火又加深了一层:“你和老七一直在演戏,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对他动了真情!” 谢罗依紧张起来,但幸好她垂头丧气地跪着,这姿态掩盖了原本的情绪。 “臣妾与陛下自幼相识,一直将陛下视为好友,虽陛下登基后臣妾知道今后该是君臣之礼,但与陛下的情义却一直未忘。那澹台成德与臣妾不过是利益关系,臣妾一直牢记,不敢忘更不可能动情!” 她仰起头,一脸的坦诚。 澹台上寻不禁鼓起掌来:“你说得很好,但朕不信。” 谢罗依暗骂,嘴上却说:“臣妾的忠心日月可鉴。” 澹台上寻仰头大笑,他觉得自己好久没笑得那么舒畅了,剩下的两人像看疯子一样的看着他。 忽然,他笑着笑着猛地弯下腰将她打横抱起,咯咯笑道:“今晚就是你报恩的时候。” 谢罗依被吓了一跳,天旋地转地生怕自己摔下去,嚷道:“陛下这样做会被天下臣民耻笑,会被千秋万代刀诛笔伐!” 澹台上寻呵呵笑道:“都是身后事了,朕不在乎这些虚名。” 他大步上前将她仍上了床,幸好谢罗依护着肚子,怒道:“陛下若执意用强,臣妾便只好以死明志!” 澹台上寻道:“你就不顾忌腹中那块肉了?” 谢罗依神色凛然,丝毫不惧:“我的孩儿必不惧死!” 澹台上寻笑了,摇头道:“阿罗,你可以不顾忌你和你的孩子,但你必然得顾忌谢家、孟谈异,还有老七。” 谢罗依道:“前面说得都对,但澹台成德已经死了。” 澹台上寻道:“朕觉得老七没死,你信吗?” 谢罗依心中一凛,他似乎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她不动声色地冷哼一声:“陛下莫不是怕他怕到失了心智吧?如果陛下还想利用臣妾就不该动臣妾,如果陛下只是想发泄□□,那陛下将会输得一败涂地。” 第264页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讥笑道:“臣妾还会觉得陛下的头脑不够清楚。” “也只有你敢跟我说这样的话。”澹台上寻气得脸色煞白,他知道她说得没错,万一真的让她出了意外,他将失去最后的翻盘机会。 他失望地退后两步,指着她恨恨地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惹怒朕,总有一天,朕会摘了你的脑袋!” 说完拂袖而去,谢罗依长长地松了口气,她果然还有利用的价值。 画像 十二月初,太古城被攻破,冉弼先被杀,涞源守军为求自保,眼睁睁看着不救,田瀚海大怒,命曲赫拨连从渔阳发兵救援,然而还是慢了一步,中途竟然被吴悔和澹台舞阳的联军阻截。 刚刚得胜的李环接到消息,出城迎战,曲赫拨连大败,只身逃回了渔阳。 与此同时齐州也遭受了巨大的压力,但此时齐州和渔阳互为犄角,联军无法攻破,京都还算安全。 但除了京都,南到郢阳、蒲州北到石城、苍惠,帝国的大半疆域已落入李环、吴悔和澹台舞阳之手,多路大军要想攻破京都是迟早的事。 澹台上寻听闻在太古攻城时出现过澹台成德,便下诏痛斥他不忠不义,霍乱朝纲,动摇国本,洋洋洒洒一顿乱骂后,冒名顶替的袁克定立刻就回了一篇慷慨激昂的檄文,骂他德不配位,残害手足,宠幸奸佞等等。 一番对骂后,澹台上寻还是得拉着田瀚海想办法。连日来的失败虽然让田瀚海虽然火冒三丈,但他很快想到了晋州,中原腹地,秦王果峻嵋镇守。 话说这果峻嵋是大晋王朝的外姓藩王,骁勇善战但一向与田瀚海不和,毕竟一山难容二虎嘛。不过他远在西部山区蛰伏着,与田瀚海倒也没什么正面冲突,现在唯有请他出山,才可救大晋朝于水火之中。 澹台上寻修书求援,果峻嵋趁势提出了条件,澹台上寻此刻也管不了能不能实现,一一答应后,果峻嵋出兵了。 与田瀚海的风格不同,果峻嵋狡诈诡谲,他无声无息地昼伏夜出,竟在一个滴水成冰的寒夜,突袭成功,拿下了石城。 果峻嵋片刻不停,趁夜北上,如同鬼魅般地在第二天夜晚抵达了太古城下。太古城中的李环毫无防备,被果峻嵋杀个措手不及。 李环大怒,坚壁清野,誓要在天寒地冻中耗死果峻嵋。 然而果峻嵋的军队却失踪了,李环以为他们怕了,派出去的探子也报告说果峻嵋的军队消失了,一连几天后李环放松了警惕,错误地认为果峻嵋也只是乌合之众罢了。 结果几天后等果峻嵋再来时,他一如既往地轻视他,以为他是耐不住严寒出去找吃的了,对他并没有做太多的防备,一马当先率众冲出城,准备速战速决将果峻嵋斩于马下。 然而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大意的李环冲入了敌人的包围圈,遭到了伏击,身受重伤,若不是部下奋力抢回他差点就死在乱军中了。 至此李环派出去的探子们才搞清楚,果峻嵋占据了虎抱山,开始了连轴转地对太古城居高临下地暴揍。 李环第一次尝到了惨败的滋味,因为他的失误,太古城频频发出求援,此时的齐州和渔阳对太古城进行三方夹击,若是被他们拿下太古城,这三城便可形成犄角,再想攻入京都将希望渺茫。 吴悔从苍惠城派兵来救,被果峻嵋的石城守军挟制,太古城岌岌可危,形势已然倒转。 十二月底,李环在悲愤交加中抱病而亡,此刻太古城中的守将又成了谭玄和袁克定,真是天命所归。但这两个人没半点喜悦,这个该死的天命要让这两人抱头痛哭了。 澹台上寻摩拳擦掌,兴奋地举着捷报踏进了新庆宫。 谢罗依一个人待着正在发呆,自从孟谈异得罪了皇帝被关进了诏狱后,她就常常这样,遣退宫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罗,叛贼李环死了!”澹台上寻春风拂面,笑声朗朗,“太古城唾手可得。” 谢罗依神色倦怠地行了礼,敷衍地答了一句:“恭喜陛下。” 澹台上寻一把将她搀起来,柔声道:“你身子越发重了,以后你我独处时就不要行礼了。” “那怎么行,礼数不可废。”她淡淡一笑,见他心情大好,心想不如趁此机会求他点事。 “臣妾就说嘛,陛下英名神武定能收复山河。” “算你有眼光。”他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鼻尖,这次她没有躲。 “不如,陛下将孟谈异放出来吧。您是天之骄子何必与他草芥般的人计较呢。” 澹台上寻笑道:“那阿罗为什么会看上草芥之人呢?” 谢罗依抚着自己腹部道:“他毕竟是孩子的父亲啊,臣妾不想孩子出生后没有父亲。” 第265页 澹台上寻将她揽在怀里,轻抚着她已隆起的腹部道:“朕可以做孩子的父亲,朕会将他视如己出。” 谢罗依道:“那可是折煞这个孩子了。陛下万万不可。” 澹台上寻诚挚地道:“朕会护佑他的。” 谢罗依收敛了笑容,深深地看着他,许久才道:“阿寻,小时候你我就如兄弟般相处,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你也说过不会喜欢我这样的假小子。这也是我会选择牺牲自己帮你去监视澹台成德,而没有听皇后姐姐的话入宫为妃的理由。” 她用力地握住他的手,苦口婆心:“我很珍惜我们的感情,我不想毁了它。” 澹台上寻黑着脸拉开她的手:“你非要扫朕的兴吗?” 他根本就不想听她说话。 谢罗依道:“既然如此,陛下就请回吧。” 要换做其他人,澹台上寻肯定就发火了,但此刻他忍住了,柔声道:“阿罗,朕不是来和你置气的。” 他避重就轻地敷衍过去,拍了拍手,宫女们端着美酒佳肴鱼贯而入,不一会就摆满了一桌。 “来,陪朕庆祝。”他想握她的手,被她避开。 “臣妾无德无能,无法陪陛下庆祝。”她的脸比他还黑。 澹台上寻诡笑道:“你是不高兴李环死了?还是生怕澹台成德会被朕的爱将击败啊?” “澹台成德?”谢罗依一时忘情,“他,他不是死了吗?” 澹台上寻似乎要在她的脸上看出些许端倪:“李环死了,他能征善战忠心耿耿的部将没了,只能和一个废物谭玄困守太古城。” 在他探寻的眼眸中谢罗依立刻警觉起来,掩饰道:“看来陛下对拿下太古城很有信心。” 澹台上寻冷笑道:“上次让他们跑了,这次朕要让他俩死在太古城。” 谢罗依也笑了:“那陛下何不等到了那天再来庆祝呢?” “朕等不及了。”他心情好,也不在乎她的黑脸。 谢罗依被他按着坐下,面对满桌珍馐半点胃口都没有,脑子里嗡嗡作响,只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祈祷着,他不能死,不能死…… “对了,听说田大都督都没办法攻下太古城,陛下找了谁,那么有本事?”谢罗依突然问他,她觉得他若真死了,她一定得为他报仇。既然要报仇,不能连仇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澹台上寻诧异她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事来了,答道:“是秦王果峻嵋。” 果峻嵋可算得上他们的长辈了,谢罗依没想到他竟然能请得他出山,不免将吃惊的表情摆在脸上。 澹台上寻不由的得意:“有他出山,也可为田大都督卸一卸肩头的负担。” 谢罗依掩唇笑道:“陛下是不想让田大都督一人独大吧。” 边上还有宫女在侍候呢,她说得直白,毫不在意。 澹台上寻刚想让宫女们都退下,随即止住了这种想法。 “若没有大都督在,朕将危矣。”他斟酌道,“他是朕的家人,也是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的守护者。” 谢罗依心道,您能不恶心了吗?不过她仍顺着他道:“陛下说得是,自古贤德之人就受万民敬仰,尧舜禹禅让心口相传,与天下共治,才是中正之道。” 澹台上寻知她在讥讽自己,却也颔首道:“夫人说得是。” 这话题没法再继续下去了,谢罗依倒是心情转好,嘴角带着微笑笃定地吃着,澹台上寻却越看越气,她这是真的为了孟谈异才如此的?太令人难以置信。 不一会有侍女进来禀报,说画师已在殿外候着,澹台上寻让人进来。 谢罗依奇道:“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马上过节了,让画师来给我们画一张像,图个吉利。” 谢罗依毫不客气地道:“陛下和臣妾又不是年画娃娃……” 澹台上寻哈哈一笑:“这是宫里的老规矩了,你刚入宫不知道也很正常。” 见了鬼的规矩,谢罗依忍不住翻白眼。 澹台上寻宠溺地看着她,颇为做作。他命宫女们为她梳洗打扮,然后就是画师的一番摆弄,两个人并肩而坐,傻傻地被画了一个多时辰。 谢罗依都快僵硬了,等画师画完,她揉着发麻的手臂一脸郁闷,澹台上寻却当着画师的面,蹲下身为她揉起了双腿。 她被吓了一跳,被澹台上寻按住,仰起头笑道:“你怀着宝宝呢,朕帮你揉揉。” “陛下千金之体怎可如此。”她不知道他又想玩什么花样,心中不安。 “这有什么。”他丝毫不在意,解释道,“你为朕诞育子嗣,朕感激都来不及,何况这点小事。” 这话说的,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惊着了。 谢罗依刚要争辩,画师竟然奉承道:“陛下与昭国夫人伉俪情深,令臣感动。” 第266页 澹台上寻截住她的话头,对画师笑道:“爱卿回去也要好好对待自己的妻子。” 画师躬身称是,带着画童告退。 “陛下明知臣妾腹中的孩子与您无关。”谢罗依厉声控诉。 澹台上寻却柔声安抚:“他当然是朕的孩子,全天下的子民都是朕的孩子。” 上元惊变 上元节的前一日,皇后在清宁宫召集各宫娘娘商议上元节的庆典,本想避开的谢罗依硬是被皇后邀了过去。为了遮掩自己的肚子,她穿着宽松的襦裙宫装,披帛都改用厚实的白狐裘,饶是如此,仍觉得身材笨重了些。 俪贵妃一见她即刻夸张地惊呼道:“几日不见,昭国夫人的肚子怎像吹了气一般!” 她环顾左右笑道:“算算日子不过三个月,如今怎地像六个月了?” 一向与她交好的静嫔如今升到了静妃,帮腔道:“昭国夫人是贪嘴吃多了?还是肚子里装着一个野种,欺骗咱们陛下啊?” 谢罗依冷冷地道:“静妃好大的胆子,竟敢辱骂皇家子嗣,是谁借你的狗胆!待会你有种当着陛下的面再将这句话说一遍!” 静妃一向不受宠,这样的话她怎敢当着澹台上寻的面说,可她也从未受过这样的气,被一个妻不妻妾不妾的女人这样劈头盖脸地骂,可即便她心中不服气,被谢罗依骂了也不敢吱声。 俪贵妃冷笑道:“昭国夫人如今是仗着肚子里的孩子恃宠而骄,越来越不把姐妹们放眼里了。静妃都可以被你随意打骂了。” 谢罗依睨道:“诅咒皇家子嗣凌迟处死也不过分,何况只是教训她两句。” 俪贵妃被她气着了,指着她的鼻子:“谢罗依你别太过分!” 谢罗依抬手就打掉她的手,往前一步颇为嚣张:“全小八,我最讨厌你这样指着人了。” 俪贵妃是全近鞅的庶女,排名老八。谢罗依连她的名字都没叫,直接叫了她的排号,气得俪贵妃要跳起来打她,但看到她隆起的肚子又怏怏地放下了手,打她不要紧,但若如此光明正大地动了她肚子里的孩子皇帝还不跟自己拼命啊。俪贵妃憋着气脸色铁青,双目又红得像一只斗鸡。 皇后在侍女的搀扶下姗姗来迟,见她们一个个剑拔弩张的样子,不由奇道:“你们怎么了?” 众人向皇后行了礼,容嫔解释道:“刚刚皇后娘娘未至,昭国夫人因为一点小事和俪贵妃娘娘起了冲突,现在已经没事了。” 谢罗依看了她一眼也不争辩,这个死丫头现在是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她这样明目张胆是皇帝在给她撑腰? 皇后看在眼里,笑道:“昭国夫人的性子本宫是知道的,绝不会无端生事。如今她有了身孕,明日又是上元节,大家更要和睦相处,莫为一些小事伤了姐妹和气。” 皇后都这么说了,众人自然顺着台阶下。俪贵妃越想越气,狠狠地盯着她,谢罗依飞了一个白眼过去,不再理她。 皇后对谢罗依嘘寒问暖了一番,突然话锋一转,盯着谢罗依的腹部笑道:“这三个月的身孕委实大了些,不过陛下与本宫说了,昭国夫人怀着双胎,要格外小心。本宫也只是担心将来月份大了,会让母体受累。” 这番话算是帮澹台上寻解释了他似是而非的谎言,俪贵妃仍不服气,自己在后宫里勤勤恳恳那么多年,一个都没怀上,这女人刚来就怀了两个,怎能不让人冒火。 俪贵妃气得半死的时候,容嫔却慢吞吞地端着茶盏微笑地看着谢罗依,以经验来看,这个孩子绝对不是皇帝的,更不可能是孟谈异的。 她常给澹台上寻扇枕边风,谢罗依和孟谈异的关系比兄弟还兄弟,从小到大就没变过,她不可能突然转性为他生孩子。 澹台上寻半信半疑时,她斩钉截铁地说,这孩子绝对是澹台成德的,谢罗依是为了保护澹台成德才让孟谈异背锅。 澹台上寻见她说到了自己的心里,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对孟谈异也没了兴趣,放任其在诏狱自生自灭,转头将目光锁在了太古城里,太古城里的袁克定被他误认为了澹台成德,成了他的假想敌。 太古城内外谁都没心思过节,谭玄和袁克定在城内严防死守,城外的果峻嵋力求速战,但田瀚海不想他一人揽功,派了厉观侯去太古城下支援,实际却是干扰,这给了谭袁二人时间。 战事就这么僵持下去,谭袁现在能指望的就是镇守苍惠城的吴悔的救援,但吴悔分身乏术,一来要防备齐州进犯,二来他正密切关注着桃漳的动态,随时准备支援澹台舞阳,毕竟拿下桃漳才能进一步夺回石城。 与战场上的紧张局势不同,京都内却是一派喜气洋洋,笼罩了帝国近半年的阴云似乎在上元佳节夜烟消云散了,城内燃起了烟花点起了花灯,皇帝携皇后和嫔妃、公主们登上朱雀楼,京都的繁华盛景一览无余。 第267页 歌功颂德之声此起彼伏,澹台上寻脸上一直挂着微笑,这正是他想要的,江山揽怀,盛世常青,青史留名…… 突然一个柔柔的声音娇媚地惊呼着:“陛下你看。” 一朵硕大的火红色烟花在空中炸开,明艳如夜空中的朝阳,所有人都抬头望去。 澹台上寻望向身旁故作惊喜拍掌欢笑的女子,俪贵妃在他身边也有许多年了,但到底是几年他记不清了,只记得她刚进宫时很美,艳冠群芳,怎么如今在城楼的灯火下竟看到了她眼角的纹路,是老了吗?若是老了,再做这番小儿女姿态未免有些……令人倒胃口…… 俪贵妃哪知道他心里这样想,只迎着他专注的眼眸,还以为他被自己的美貌吸引。她笑得更甜腻了,眼角的皱纹也更深了,拉着他的手顺着靠在他的手臂上,柔柔地道:“陛下,您干吗这样看着臣妾。” 澹台上寻讪讪笑道:“那是因为爱妃比烟花更美。” 谁不听出一身鸡皮疙瘩来,唯独皇后不怒反而端庄地笑道:“俪贵妃的美后宫人尽皆知,别说陛下错不开眼睛,连本宫都为之惊叹呢。” 此时没人敢说什么,唯独容嫔笑出了声,俪贵妃恼怒地瞪了她一眼,但又想显出自己温柔可人,生生地将骂人的话咽了回去。 澹台上寻却看向容嫔,朝她招招手,朕的容嫔笑起来越发可爱了,等开春朕要为你从南方移棵荔枝树来。你可欢喜?” 容嫔急忙跪下谢恩,笑盈盈地仰头甜笑:“臣妾欢喜得很。” 俪贵妃抛了好几个眼刀过去,嘟囔了一句:“小黑鬼。” 汀阳郡主耳尖,听到了她的嘟囔,立刻就道:“容嫔娘娘的肤色极为有特点,我觉得她挺美的。” 俪贵妃刚想开口回击,就听澹台上寻道:“还是汀阳郡主有眼光。” 他转头对皇后道:“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不如加封容嫔为容妃吧。” 皇后自然是笑着同意的,容妃刚站起来又跪下去谢恩,她这番操作不卑不亢,行云流水,在其他嫔妃的恭贺声中,俪贵妃气得没差点昏厥。 这算什么事,自己一番献媚没捞到半点好处,反而莫名其妙让这个小黑鬼封了妃! 澹台上寻伸手拉起容妃,忽然笑着问她:“怎么没见到昭国夫人?” 这话本应该问皇后,问向容妃不免再次让人想起两人曾经的主仆关系,俪贵妃冷笑一声,看好戏似地看着容妃。 容妃的脸颊微微抖动了一下,立刻就恢复了正常微笑地答道:“臣妾听说陛下帮昭国夫人找到了她的侍婢,昭国夫人高兴极了,想必将上元节登楼同庆的事忘记了。” 俪贵妃抓到机会,阴阳怪气地道:“你是说昭国夫人为了一个侍婢忽略了陛下?” 容妃忙向皇帝告罪:“臣妾嘴笨,说错话了。” “昭国夫人身体不适,在宫中休养。”皇后看不下去了,乱哄哄一片实在吵闹。 澹台上寻点了点头,怪不得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她不在,似乎再美的烟花都没什么趣味了。 他正想着是否要早点回宫去看看她时,就见田瀚海一身铠甲,手按佩刀,大步流星地走了上来。 他粗糙地向皇帝拱了拱手,态度傲慢丝毫没将皇帝放在眼里。 澹台上寻极为不悦,刚要开口叱责就见田瀚海身后跟着的亲兵已经将自己和后妃们包围了。 “你这是做什么!”澹台上寻忍无可忍。 田瀚海道:“陛下请回宫。” 澹台上寻怒了:“今日是上元佳节,朕要在此与民同乐!” 田瀚海突然冷笑起来:“陛下小命都不保了,还想与民同乐,真是荒谬。” 澹台上寻变色道:“你什么意思?” 田瀚海也不与他解释,手一挥,手下的亲兵一左一右就准备扣住皇帝。 澹台上寻慌了神,大叫:“羽林军护驾!” 只是哪里还有护驾的人,宫白鱼率领的羽林军已经被田瀚海控制住了。 “你,你想干什么!”澹台上寻几乎被架起来,往城楼下拖。 后妃们惊慌失色,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田瀚海嫌她们太吵,命人将她们圈禁在城楼的偏室内,严加看管。 澹台上寻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妻妾们,他几乎是被一路拖回宫的,颜面尽失,田瀚海还将他扔进了谢罗依居住的新庆宫。 “田瀚海!你是想谋反吗!”他惊慌失措,却无处可逃,历来权臣想要篡位不都是杀了皇帝自立为王的吗,皇帝真是一项高风险的行当。 谢罗依正在寝宫里和久别重逢的小桃说话,听到动静跑出来看到这副场景,心里涌起了强烈的不安:“发生什么事了?” 第268页 田瀚海的神情犹如嗜血妖魔,一字一句地道:“澹台成德来了!” 种蛊 澹台上寻和谢罗依都呆住了,两人异口同声:“不可能……” 田瀚海在两人的脸上来回扫射,见两人不像是隐瞒了什么,便道:“有什么不可能,澹台成德已经攻到城下,你们二人,一个奸夫一个□□,他这是要来报仇!” 此时的澹台上寻在他眼中已经不是一个帝王,只是比蝼蚁大一些会喘气罢了。 “将这对奸夫□□挂到城楼上去!”田瀚海一边指挥手下赶紧将他们绑了,一边骂骂咧咧,“本将军倒要看看,他还敢不敢攻城。” 小桃急着想跑出来救她,被谢罗依以眼神制止,好好躲着,说不定还能有机会绝地反击。 小桃看懂了她的意思,悄悄地掩身在帷幔后。 澹台上寻受到打击一蹶不振,他以为澹台成德不死也是个病秧子了,哪里想得到他还能兵临城下。 与已经傻了的澹台上寻不同,谢罗依面对田瀚海的亲兵毫不畏惧,冷笑道:“大都督若真这么做了,只会激怒澹台成德,让他攻城攻得更猛,您的脑袋也掉得更利索。” 田瀚海以为她疯了,嘲笑道:“昭国夫人未免太将自己当回事了吧,你背叛了他,还指望他能放过你?” 谢罗依没有正面回答他,反而笑了笑:“大都督将我和陛下挂在城楼上看上去是在帮他泄愤,实际上是在向天下揭露澹台成德被我俩戏弄,沦为笑柄。他这人极好面子,您这么做只会让他恼羞成怒,杀你泄愤。” 田瀚海沉默了一下,拽住她的下颚道:“本将倒是很期待他被激怒的样子。不过,只要你肯委身于我,我就放过你,只把这个窝囊皇帝一人挂上去。” 谢罗依道:“不可能,我得忠于我的夫君。” 田瀚海鄙夷道:“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玩过,还当自己是贞洁烈妇呢?本将军能看上你,给你一个机会,你就该感激涕零。” “大都督现在想的该是怎样抗敌,而不是想着床笫之欢。”她看了一眼澹台上寻,本是同情之色瞬间转成了献媚之气,“大都督若能成为天下之主,妾身自然是您的,只是现在妾身不能不忠于陛下。” 这话分明就是在蹿腾着他造反。 田瀚海瞧见澹台上寻投来怨恨的目光,心情转好,双臂抱胸,笃定地道:“你说下去。” 谢罗依瞧他那样子,似乎并不担心战况,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不免担心起澹台成德来。 “妾身也想卖弄聪明为大都督出谋划策,但妾身对战场之事一窍不通不敢胡乱出主意,只祝大都督旗开得胜。”她笑意盈盈,坦然地看着他。 田瀚海笑了笑,放过了她,拽起澹台上寻,如同拎小鸡一般出了新庆宫。 谢罗依松了口气,腿有点软,捧着肚子坐下,这才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 小桃从帷幔后出来,握住她的手道:“奴婢应该先去见殿下的,这样他就不会误会小姐了。” 她是听到了刚才田瀚海的那些话,猛然惊觉自己忽略了一件事。当日她被困在陆家庄的地窖里昏迷了十几天,醒来后就想方设法地逃出去,但陆家庄的人每次都在她的饮食里下软筋散,等到她好不容易逃出去后,中原大地已经风起云涌了。 她挂心谢罗依,跑出来后就打听她的消息,得知她进了宫也没多想,就跟了进来。原以为要费一番周折,没想到皇帝很慷慨,她们很快就见面了。 谢罗依叹了口气:“没用的,我只要被皇帝带进宫里,我的清白也就没有了。” 小桃收敛了思绪,想着可行的方法:“我们和殿下好好说,他会相信的。” 谢罗依苦笑道:“他相信也没用,天下人不会相信的。如今我与他,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小桃难以接受,压低了声音摇头道:“不会的,您和殿下有孩子了,殿下不会抛弃您的。” 谢罗依道:“我爹也抛弃我了。不是他狠心,而是为了保全家族,不然整个家族的名声都要被我毁了……” “那也不能牺牲您一人啊!”小桃愤然站起身,“我这就出宫,去找殿下说清楚。” “小桃,”谢罗依叫住她,“我已经决定了。” “决定什么?”小桃站住,茫然地看着她。 谢罗依卷起衣袖,露出半截小半截手臂,白皙的皮肤下有一道金色的闪电状的暗痕,暗痕四周布满了细小的针眼,不仔细看还以为是被蚊虫咬的。 “我活不了多久了,何必给大家添麻烦。” 小桃轻轻地捧起她的手臂,瞬间涌出了泪光,一滴滴地落在她的手臂上,半天才问:“谁弄的?” 第269页 谢罗依抬手拭去她的泪,安慰道:“谁弄的已经不重要了,蛊虫一旦种入体内便开始疯狂吸收宿主的营养。为了保护孩子,我想了一些办法,这些银针能暂时克制住蛊虫,不过终有一天蛊虫会冲破它们。” 小桃低头咬着唇一言不发,仍有眼泪控制不住地滚出眼眶。 “别难过,人终有一死。”她这样不说话,弄得谢罗依都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了,“说不定有蛊虫的帮忙我还能飞升成仙呢,以后呀,我就能罩着你了,你在人间就是女大王,多威风呀。” 这话刚说完,小桃哇的一声就大哭了起来,把谢罗依吓了一跳,忙抚着她的脊背道:“哎哟,你要不喜欢咱们就不做女大王了。唉,说不定这只蛊虫没什么本事,被我困在银针里,根本挣脱不了呢。” “我不飞升就是,我陪着你……” 她劝说得挺无力的,小桃几乎在嚎啕大哭,谢罗依无奈之下,只得在一旁看着她,这丫头从小就不轻易落泪,但每次落泪必定惊天动地的令人头疼。 幸好她哭得快,抽泣着一把摸干眼泪,恶狠狠地道:“你不告诉我我也能猜得出来,这种蛊虫像是荔枝的手法,她就是喜欢把蛊染成金色。我找她算帐去!” 谢罗依扶额:“别那么冲动,荔枝现在是陛下的容妃,我也不敢得罪。” 小桃不甘心:“容妃有什么了不起,不把她千刀万剐我咽不下这口气!” “我的小姑奶奶,你去了趟陆家庄火气怎么那么大。”谢罗依拉着她不敢松手,“荔枝敢这么做是陛下授意的,你去找她算帐有什么用?” 小桃瞪大了眼睛:“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陛下从小和小姐感情很好的。” “他现在是皇帝了。”谢罗依叹了口气,说出了真正的理由,“我没有完成自己的任务,也没有委身于他,他却封我为昭国夫人。为什么?还不是为了给澹台成德添堵,为了羞辱他,为了让他被天下人嘲笑,为了让他没有资格坐上那个位子,为了让他死。” 她一口气说了一堆,小桃打了个寒颤,半晌才道:“他就那么恨殿下?” “天家无兄弟。” 谢罗依说的对,天家无兄弟。 田瀚海鄙夷地看着这个被他当作窝囊废的皇帝:“澹台成德说了,是来清君侧的,他这是要清谁?西群山已经死了,他这是要针对我吗?” 澹台上寻眉头紧蹙,抿着唇不说话。 每次见他这副样子,田瀚海就来气,冷哼一声指着他的鼻子道:“谁都知道,他是冲你来的。清君侧清君侧,不就是要先清你这个君嘛。” 还有这种解释?澹台上寻投去一个惊讶的眼神,此人是逻辑鬼才啊。 田瀚海冷笑着舒展了一下身体,道:“如今事态危急,本都督只得挟你以令诸侯,就委屈你站在城楼上当个人肉箭靶子,我倒要看看,他澹台成德敢不敢射。” 澹台上寻哈哈一笑:“天家无兄弟,他一定会射的。” 田瀚海拧了拧鼻子:“那就让他射吧,反正你也没用。” 被狠狠羞辱的澹台上寻怒火中烧却无可奈何,他一肚子火不敢发,委屈求全:“那你可没办法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田瀚海道:“是你们兄弟相残与本都督何干?最多等你死后我再帮你报仇就是。” 面对此等胡搅蛮缠之辈,澹台上寻无奈道:“朕有一个办法,不说能让他一败涂地,至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反败为胜。” “老子没败!”田瀚海咬牙切齿。 澹台上寻耸耸肩,虽然内心忐忑,但他是帝王,输人不能输气,摆出一副爱咋咋地,你看着办的样子。 沉默片刻后对田瀚海道:“你有什么办法?” 澹台上寻道:“朕手头正好有一副昭国夫人的画像。” “那又如何?” 澹台上寻道:“这是一副春宫图。” 田瀚海震惊得下巴快合不起来了,没想到啊,一本正经的昭国夫人如此奔放,她不是大家闺秀吗? 转念一想,也对,她还有一半的蛮夷血统呢。这样的女子果然别具风味。 “拿来我看看。” 澹台上寻道:“不可。” “为何?” 田瀚海有些恼怒,很快他反应过来,难道上面画得是你和她?” 澹台上寻点了点头,竟略带羞涩。 田瀚海心想,好好的一棵白菜被猪拱了。 “你是想拿着这幅春宫图去刺激澹台成德?” “正是。” “可我觉得,先前昭国夫人说的话也很有道理。” 澹台上寻道:“她与澹台成德成亲不过大半年,能有朕了解他的性子吗?” 田瀚海陷入了两难,踱步着拿不定主意。 第270页 澹台上寻道:“他若看到必然气到吐血,到时候头脑一昏很容易铸成大错,大都督便可将他一举歼灭。” “你说的轻巧。”田瀚海嘴上虽这么说,但很快就同意了他的办法,反正死马当活马医,他要牺牲她,与自己何干。 出其不意 一番部署后,这封销魂的春宫图作为降书的一部分被送到了澹台成德的大营里。 使臣恭敬地对澹台成德道:“陛下承诺只要殿下退兵,不再增添伤亡,殿下提出的任何要求都可以酌情商议。还望殿下能以大局为重,体恤黎民百姓,救万物苍生。” 使臣一番好口才滔滔不绝,一边口若悬河地说着此行的目的,一边歌功颂德地奉承澹台成德。 但无论他怎么啰嗦,随行众将都是一张冰块脸,那一札降书就这么安静地躺在桌子中央。 白无眉倒是热情,他甚至亲自倒了杯水给使臣,满面春风:“说渴了吧,来,润润嗓子。” 使臣早已口干舌燥喉咙冒烟了,但他仍期待地看着身披铠甲,手按长刀的澹台成德,好歹说一句话啊。不说话好歹看一眼降书啊。 晾了使臣半晌,澹台成德才开口:“大人说的话孤听到了,大人请回吧。” 使臣问道:“那,殿下有什么要求吗?” 澹台成德眼锋一转,锐利得如一把利刃,使臣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这人身上杀气腾腾。 “孤记得,朝廷已经废了孤,褫夺了孤的封地和尊号。大人一口一个殿下未免不妥。” 他这话答非所问,寒冬腊月里使臣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白无眉依旧笑盈盈地上前勾住使臣的臂膀,将他带出营帐,低声劝道:“大人回去吧,咱们这儿庙小粮少,供不起您这尊大佛。” 使臣快哭了,拉着白无眉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先生给指条明路吧,殿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白无眉问道:“您看不出来?” 使臣摇摇头:“殿下是高人,小的怎敢随意揣测。” 白无眉嘿嘿一笑,胡乱答道:“据我对殿下的了解,他是对被陛下褫夺了尊号耿耿于怀啊。你想啊,这搁谁谁不气啊?不过呢,殿下一直觉得亲兄弟也不至于有多大的仇,如果有也一定是别人挑唆的,所以啊,咱们殿下才要清君侧。” 使臣恍然大悟:“在下明白了!” 白无眉点点头:“明白就好,赶紧回去复命吧。” 使臣躬身告辞,白无眉还在他身后喊道:“等着你的好消息啊!” 他心情大好地返回营帐,澹台成德正在和众将商议如何攻城,只听他一一吩咐:“长离门守军是杜成江,这件事就交给小武去办,务必要办得利索。你只要小心一点,此处离渔阳和齐州很近,很容易被援军攻击。孤只要你们守到明日天黑,一定要撑住!” 谢济武道:“我知道,我不会让曲赫拨连攻进城的。” 他虽然说得轻描淡写,澹台成德却有着隐隐的担忧。这个小舅子向来与自己不和,但有一天他却找到了自己。见面时的小舅子已不是往日的公子哥,而是一个风尘仆仆的旅人,他见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救我姐姐。 他担心他因为救人心切,感情用事坏了自己的布局。 “如果他来,你们守住就好,不要主动招惹他。”澹台成德又加了一句,他是真的不放心。 “我知道。”谢济武微微蹙起了眉头,他是将自己当小孩子。 谢济武走后,澹台成德继续部署,他们现在是在京都西北方的柳公门,澹台成德已经在这里逗留了许久,此刻他将指挥权交给了自己的十弟澹台舞阳。而他自己准备带着止境和精锐移动到西南方的西延门,那里有个重要的又令人不放心的外援正等着他。 正因为有这个外援在,西延门才被他选定成为攻入京都的主要战场,其他几个战地嘛,都是诈。 安排妥当后众将领命而去,澹台舞阳见澹台成德看了一眼桌上的降书失神,怕他太过伤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七哥,事已至此,别难过。” 澹台成德回过神,笑了笑:“我没难过。这里就靠你了。” “放心。”澹台舞阳胸有成竹,“我又不是谢济武。” 澹台成德知他看不惯谢济武,事先得知自己安排谢济武守长离门时就差点与自己翻脸,要不是战事紧迫,的确无人可用,他这个倔强的弟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还会和谢济武打起来。 “你这里承受的压力更大。”澹台成德道,“你是我亲弟弟,我不希望你有事。” 澹台舞阳咧嘴一笑:“我会小心的。” “还是那句话,佯攻不要硬碰,更不要冒进。”澹台成德仍旧不放心。 第271页 “知道了!七哥你真啰嗦。”澹台舞阳待不住了,赶紧撤退。 澹台成德无奈地摇摇头,对着他的背影继续叮嘱:“你别给我掉链子,澹台家的人不能输给谢济武!” 听了这话,澹台舞阳不服气地回头挥了挥拳头:“我绝对不会输给那个书生!” 澹台成德叹了口气,现在的小朋友都很自信。他一回头又看见了那札降书,鬼使神差地拿在手中摩挲,刚要打开却停住了。 白无眉正巧看见,奇道:“怎么停了?打开看啊。” 澹台成德道:“你相信他会求和?” 白无眉挠了挠头:“你说谁?皇帝还是田瀚海?” 澹台成德道:“他们俩是一伙的。” “有诈!”白无眉琢磨着他的脸色,豁然开朗,从他手中捧过那一札降书,“这里面估计有毒粉或者机关什么的。” “那你可要帮我看好了,不要随意打开它。”澹台成德笑了笑,按剑走出了大营。 白无眉跟在身后:“你真的不看一眼?你真的不好奇?” “澹台上寻和田瀚海都是心高气傲之人,他们两个绝对不会真降。这封降书无非就是拖延之术,说不定里面还有乱我心神之物,不看也罢。” 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岔子,他暗暗握紧了拳头,即便心有所忧也要勇往无前,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他不能让身后千千万万的人送死,谁的命都一样可贵。 他抬眼望了一下星空,只要再熬三个时辰,就能杀进皇宫了,宫里头的那些魑魅魍魉,肮脏龌龊,即使杀不尽烧也能烧干净了。 澹台成德翻身上马,握紧马缰,这时才觉得掌心痛,翻手一看竟是刚刚用力过猛被掐出了血。 烽火硝烟中,一对人马在黑夜的掩护下悄悄出走,没有灯火没有声音,如同鬼魅。 西南方的西延门城楼上,往日松散的城楼守军在今晚多了几分紧张,这几分紧张,澹台成德在远处就感受到了。 看来,田瀚海已经对京都每一座城楼都进行了布置,他的速度挺快,果然是有经验的老将。 身后的白无眉骂骂咧咧:“这老家伙连西延门都不放过。” “一山难容二虎,他是没办法才找果峻嵋帮忙的,你以为他会真心信任果峻嵋?” “活该!”白无眉呵呵笑道,“难怪果峻嵋要背后插刀了。” 关城在眼前,澹台上寻却不急于攻城,来到约定的地点,那一处乌压压的铠甲尖兵让他放了一半的心,回头对白无眉道:“谁让我们开的条件更丰厚呢。” 澹台成德与领军将领果峻嵋的儿子果毅见面,双方寒暄后,果毅倨傲地道:“这次行动家父说了,一切以殿下马首是瞻,我只是从旁配合。” 瞧瞧,这是妥妥的优越感啊,果峻嵋一家肯定觉得只有靠上他们,自己才能攻进京都城吧。 澹台成德在心中冷笑,没有他们果家他一样可以,只是费点功夫罢了,若不是前头耽误了太多的时间,他根本就瞧不上他们。 不过澹台成德丝毫没将这种不悦表现在脸上,反而带着一种讨好的姿态道:“秦王运筹在千里之外,孤深为倚重,既佩服又敬畏。没想到此次还派世子前来相助,更是让孤受宠若惊啊。” 果毅拱拱手刚想说话,就见一小兵兴冲冲地跑了上来,冲着澹台成德喊道:“成德哥哥,我们又见面了!” 澹台成德被吓了一跳,这样子倒像个小子,可声音分明是个姑娘,什么时候军队里混进来一个姑娘了? 他再仔细一瞧,不免头大,这丫头不就是果峻嵋的宝贝女儿果敢嘛。 “果小姐怎么来了?”他心中甚为不悦,却笑意盈盈对她道,“战场刀剑无眼,果小姐这样,太危险了。” 果敢爽朗地笑了起来:“成德哥哥怎地和哥哥一样迂腐,我自小学功夫,不比这些男人差。我会助成德哥哥一臂之力的。” “这……”澹台成德为难地看向果毅。 果毅也颇为无奈:“我妹妹被父亲宠坏了,我也拦不住她。” “那秦王知道吗?” “爹爹准了。”果敢抢先答了,还向她哥哥挤了挤眼睛。 澹台成德心道,看果毅这副吃屎的样子,估计果峻嵋不知道。 果毅对抱歉地对澹台成德道:“妹妹还小不懂事,殿下多担待。” “自然。”澹台成德道,“果小姐千金之躯在后面待着就行,万不可以身犯险。” 果敢忽闪着大眼睛问道:“那你会以身犯险吗?” 澹台成德觉得头更大了,他都想爆粗口了,这大小姐以为是来扮家家的吗? 果毅也教训她:“你跟我好好待着!” “我要待在成德哥哥身边。”果敢果然很果敢。 第272页 澹台成德有些烦躁:“战场之上,恐怕无法保护果小姐。” “没事,我能自己照顾自己。”她又上前几步,对他悄悄地道,“成德哥哥,以后能直呼我的名字吗?我叫果敢,或者你叫我敢敢也行。” 夺城之战 果敢的意外加入还是有好处的,这让两队人马彻底地融合在了一起。 白无眉悄悄地说:“你就忍一忍,反正也没损失。” 澹台成德郁闷的想,还用你说吗?总不能将姑娘打一顿吧。他扣上面具一马当先,朝西延门奔去。 守城的一看,哪里来的一小队散兵游勇,跑到城楼下还敢高声叫骂,骂皇帝骂田大都督还骂守城的老大章大力。 这章大力是田瀚海的死忠党,是可忍孰不可忍啊,他下令放箭,一支支带火的箭如暴雨般劈头盖脸的砸下。 澹台成德率众狼狈抵抗,虽然这些都是骁勇善战的将士,但怎奈敌方火力太猛,渐渐地也难以招架。 他们且战且退,再退就要退出射程范围了。澹台成德挥刀振臂,冲在阵前,止境随即跟上,他不愿离他太远。 将士们见到主将这么勇猛,各个都奋勇拼杀,不顾生死。 就在章大力颇为得意能将他们一举歼灭时,属下回报,箭射光了。 这倒是有点麻烦,都怪柳公门战事焦灼,把所有的军需用品都往那里调配。 章大力下令密切关注,反正城墙坚固,就这么点人也犯不着与他们死磕,然而就在他抱有这种想法的同时,澹台成德率领的一帮好手开始了反击,人手一个窜天钩飞上了城楼,死死地嵌进墙缝中,他们是准备登楼了。 章大力冷笑一声,命人拔去那些窜天钩,怎奈窜天钩坚固难以根除,只能改用巨石。巨石存量不多,章大力下令只等敌寇近身后才可使用。 第一块巨石砸下,登城将士躲避不及脱手落下,但不知他有何法宝,落下几丈后,又贴着城墙壁如壁虎一般游了上来。 章大力骂了一声,这些人虽然不多,但都身怀绝技,估计近身拼杀自己将不是他们的对手。 就在此时,远处扬起烟尘,领头的颇为眼熟,是果峻嵋的公子果毅! 章大力一阵兴奋,有救了。 果毅到后,战局形势立刻扭转,澹台成德在两方的夹击下大败,或死或逃,狼狈不堪。 果毅洋洋得意,这世上还有他们果家办不成的事吗? “章大人,家父得到消息派我前来相助,请开城门。”他朗声高喊。 章大力不疑有他,城门大开,果毅率军笃悠悠地鱼贯而入,顺理成章地登上了城楼。 章大力与果毅见面,刚准备寒暄一下,表达下自己的感谢时,果毅突然微笑着下令:“将他们拿下!” 章大力和手下不知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是自己军中出现了叛徒,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缴械绑缚。 “世,世子,您这是做什么?”章大力惊恐未定。 “抓你啊。” 果毅仍旧挂着微笑,往身后看去,有一人揭下面具,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许久不见,章大人。” 章大力呆若木鸡,喃喃道:“临川王?” 澹台成德耸耸肩:“朝廷已经褫夺了孤的封号,你再这么叫孤可是有乱党的嫌疑啊。” 章大力咽了咽口水,冷汗突突地往下冒:“你们,你们是一伙的!” 澹台成德拍了拍他的脸颊,笑道:“你知道的太多了。” 一道血线在黑夜中扬起,随着章大力的倒下,他手下的人皆倒吸一口寒气,有些胆子小的甚至尿了裤子。 澹台成德甩了几下匕首,将刀尖上的血甩去,大声道:“贼首已伏诛,只要你们弃暗投明,概不追究!” 很快,人群中就有不想死的人喊道:“属下愿追随殿下。” 声音虽然微弱,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 混在军中的果敢不知何时凑到了澹台成德身后:“我就知道会有很多人效忠成德哥哥的。” 澹台成德答道:“过奖了,小妹妹。” 果敢高兴得笑出了声,她圆圆的眼睛弯成了月牙,被澹台成德瞪了一眼,立刻捂住了嘴,一脸崇拜地看着他。 一旁的果毅直翻白眼,这丫头真是色迷心窍了。 那些还没有投降互相望了望,又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在了澹台成德脸上。 “孤数到十,如果你们还没想清楚,孤就要……” 他故意顿了顿,立刻就有人单膝跪下:“属下愿效忠殿下!” 人大多有跟随心理,再加上澹台成德的故意停顿让他们误以为如果不投降可能就会丢掉性命。当兵不过为了讨生活,何必呢?反正都是他们澹台家的天下。 第273页 兵不血刃的澹台成德演了一场戏后派白无眉守西延门,自己和果家兄妹换上守军军服在城内策马狂奔,往北杀入柳公门。 柳公门守将本就力不从心,哪里还经得住两面夹击,幸好在澹台成德赶到前,田瀚海带兵驰援,皇帝甚至御驾亲临。 澹台成德和果毅对视一眼,这下麻烦了,田瀚海是个不好对付的对手。 果毅问道:“怎么办?” 此刻已容不得多想,澹台成德略一沉吟,向他道:“还请世子……” 他话刚说了一半,果毅立刻摇头道:“我不会为殿下拼命的。” 澹台成德笑道:“只要世子在孤快死的时候拉一把。” “你放心,我和你一起去。”果敢看不下去了,她知道她哥哥惜命的很,而且她哥哥这种唯利是图的人,没看到利益怎么可能白白帮忙。 “前方危险得很,果小姐还是好好的在令兄这里。”澹台成德觉得利用一个小姑娘,特别是一个对自己有感情的小姑娘是件非常无耻的事。 果敢拉拉他的衣袖道:“我和你一起,不然我哥不会答应的。” “妹妹别闹了。”果毅头大。 眼见他们就要进入城楼了,澹台成德再没功夫与他们耍嘴皮子,拱手道:“有劳世子了!”说完就带着手下几十骑冲向皇帝和田瀚海。 果敢跟着要上去被果毅抓住骂道:“你再胡闹别怪哥哥把你绑了!” 果敢委屈地红了眼:“他若出事,我也不活了!” 果毅真想将自家妹妹好好骂一顿,澹台成德这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出事。他从柳公门带出来的人,一大部分留给白无眉守西延门,这一大部分人里又有一大部分是禁军,也就是羽林军。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澹台成德已经暗搓搓地将皇宫守卫掏空了,就这手段就这手法,他还能出事? 果毅第一次觉得自家妹妹蠢,蠢出了天际,蠢出了宇宙。 此刻觉得要出事的是田瀚海,他听到马蹄声,下意识地一回头就见来人已挥刀杀到了眼前,身后亲兵猝不及防瞬间被砍倒了好几人。 “护驾!”田瀚海大叫一声,拔刀迎战。 刀兵交接电光火石,田瀚海是战场老将,孔武有力,每一招都如泰山压顶;澹台成德是一腔孤勇,运刀如风,凭着诡谲的步法一次次地躲过田瀚海的攻击。 忽然刀锋一转,澹台成德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矮身杀到,如同灵蛇吐信般钻入田瀚海的招式漏洞中,抓住机会一下就在他的胸前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而出。 田瀚海无比震惊,自己坚固的铠甲竟然被他的刀划穿了。 如此高手,田瀚海还是第一次交手,更诡异的是他们还穿着和己方一样的衣服,混战在一起,简直就是敌友不分。 “是澹台成德!”被护在后面准备往城墙上逃的皇帝认出了自己的兄弟,大喊道,“谋反之徒,给朕杀!杀死他们!” 他一声声的杀字,好似盖过了柳公门城墙内外的厮杀声,谁都没见过皇帝如此疯狂过,他们眼里孤傲清冷的君王今夜变得像个疯子,奋力挥动着手臂,红了眼仍声嘶力竭地喊着。 这一声声的杀字涌进澹台成德的耳中,丝毫没让他的心起半分波澜,他的眼也杀红了,刀更狠招更快,跟在身旁的死士们被他的杀气感染,刀剑之魂,肃杀之气,面对越来越多的人越杀越勇。 站在一街之隔的果敢落下泪来,哀求道:“哥,他若真死了我们半点好处也捞不着的!到时候就真的白忙活一场了!难道要爹爹看那个田瀚海的脸色吗?” “他不会输。”果毅很笃定,但他的眼睛却没离开过那里。 “哥!”果敢在他耳边一声爆吼。 “好吧好吧。”果毅被自家妹妹吓一跳,只得无奈对手下道,“除了临川王的人,其他人都杀了吧。” 果家铁骑亮刀奔来,迅速与田瀚海的人交上了手。 血的味道又浓了一层。 “大都督,是果世子,他们反了!”贴身谋士突然意识到事态将发生逆转,急忙道,“咱们还是带上皇帝赶紧走吧,走了还能再杀回来,留在这里被里外夹击就是死路一条!” 田瀚海恨得牙痒痒,避开澹台成德的追杀一把抓过皇帝就要撤退。 澹台成德哪容他逃跑,长刀当胸,迎风挥出,那一刀石破天惊差点就能砍断田瀚海的脖子。然而田瀚海反应也极快,险险避开却仍被刀气所伤。 田瀚海挥刀急退,左手一推竟然将皇帝推到身前。 澹台上寻被吓得脸色惨白,僵直了身体,瞪大双眼。惨亮的刀光划过,在脑海中炸出一道惊雷。 澹台上寻正要做出反应已被澹台成德一把扣住,扔给了身后的止境。 第274页 “看牢他。”他匆匆吩咐了一句。 但就是这么一耽搁,田瀚海已跑远了,边跑边叫:“临川王,你我无冤无仇何必赶尽杀绝!” “助纣为虐,杀的就是你。”澹台成德举刀立追。 “撤!”田瀚海大喊一声,城楼上的自己人也放弃抵抗,与他一起且战且退。 今宵多珍重 柳公门破。 苦战的澹台舞阳终于盼来了曙光,率大军由柳公门长驱直入,进入京都。 相比之下,田瀚海惨败,最后竟在三方夹击中巷战,拼死抵抗。他本想夺回皇帝继续挟制,奈何澹台家的人都如同疯子一般,而他自身都难保,根本顾不上皇帝,面对越来越多的敌人,他连躲进皇宫都做不到,只能在部下拼命护卫中从南边城门逃出京都。 只要渔阳和齐州在,他田瀚海就还不算败。 澹台舞阳不理解为什么就放跑了田瀚海,急躁地道:“他这一跑了万一卷土重来怎么办?” “他元气大伤,没那么容易卷土重来的。” “万一呢?” 澹台成德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笑道:“不是还有谢济武嘛,正好考验一下他。” “什么?”澹台舞阳以为自己听错了,“就那书生有屁用!” “你怎知他没用?”澹台成德拍了拍他的肩安抚道,“先将京都稳定下来。” “好吧。”澹台舞阳向来听他的话,七哥的决策一般不会错。 又见他的目光投向了皇帝,皱眉道:“怎么处置他?” “这家伙可害了不少兄弟啊,不能手软!”澹台成德不说话,他心里就没底。 澹台成德对左右道:“毕竟是皇帝,先把他关入诏狱吧。” 澹台舞阳终于露出了笑,还以为他会将此人软禁在宫中呢。 “交给你了。”澹台成德丢下一句话,提着滴血的刀往皇宫的方向走。 澹台舞阳抽抽嘴角,怪不得说什么穷寇莫追,原来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上面。不过,这满身血污的,又提着血淋淋的刀,不怕吓着七嫂吗? 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啊,他在心里默念着,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大秘密,高兴地笑了起来。只是还没笑完呢,就发现一个眼生的小兵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显得特别扎眼。 澹台舞阳问身边人:“那人是谁?” “是果家小姐。” 澹台舞阳一回头见是止境,惊讶道:“你怎么能让她靠近我七哥?” 止境为难地道:“属下提醒过殿下,但殿下把属下骂了一顿,还说属下作为男人不该婆婆妈妈。” 澹台舞阳摸着下巴,反复咀嚼着婆婆妈妈这句话,觉得颇有深意。 今夜的皇宫格外凄清,值夜的宫人不多,许多宫室都湮灭在黑暗中。 澹台成德一个眼神,手下人已在黑夜中向皇宫的四面八方散去,唯有一人从黑夜里朝他走来。 “宫统领。”当坚毅的一张脸出现时,澹台成德先开口了。 羽林军统领宫白鱼向他行礼:“我知道殿下一定会回来。” 澹台成德道:“多谢你的帮助。” 宫白鱼道:“应该的。我与殿下是等价交换。” 澹台成德笑了,价钱在每个人心中都不一样,还真是有意思。 “她们被关在朱雀门,你可以去了。” 宫白鱼拱手:“多谢。” 他走了,一直跟在身后的果敢好奇地道:“他问成德哥哥要了什么?” 澹台成德看着她道:“一个女人。” “是皇后吗?” “不是。” 他觉得她有些八卦,但并未赶走她。她觉得他脾气真好,能忍受自己八卦,还能耐心地解释,不像自己的亲哥哥,每次都不耐烦。 果敢只是不知道,在寒冷的冬夜里,拼杀时的一腔热血已经在澹台成德的身体里已渐渐冷了下来,任何事情都变得可有可无,不过是随口一答而已。 澹台成德深吸一口气,握刀的手已没了知觉,亮得吓人的双眼只是直勾勾地望着远处宫室橘色的灯火,迈开了坚定的步子。 果敢急忙跟上:“你要去哪?” 他很想回答她,让她别跟过来,但为了那一点小心思,他忍住了。 宫门前没有宫人在值夜,他一脚就将宫门踹开,寒冷的风呼啸着灌了进去,险些将里头的暖盆吹熄。 榻上坐着一个宫装美人,她散着头发,裹着厚厚的皮草,听到动静抬起双眸看着他。 这张脸他从小就朝思暮想,长大了遭逢变故后他便死心了,但她的突然出现又燃起了那份被埋葬的希望,即便知道她的出现不怀好意却也甘之如饴。 如今再见,恍如隔世,澹台成德只觉得一阵窒息,身外那些嘈杂的声音渐渐离他远去。她好像瘦了?她好像在笑?她好像正朝自己走来? 第275页 就这样望着她便让他觉得温暖又幸福,恍然自己好像在梦中,每一步都踩在软绵绵的云上,四周都变成了香甜的气息。 谢罗依快步走到他面前,心激动得都快跳出来了,她就知道他不会死,能再次见到他真是令人高兴。 她轻抚着肚子,默默地道,宝宝,你爹爹回来了。 “你是谁?”平地里冒出来的一句话打碎了两人之间纠缠编织的梦境,两个人瞬间就清醒了。 谢罗依看到了他一身盔甲,血污绕身,手中还提着一把带血的刀,心里早已凉了一半,吓得后退了一步。 她这一后退,澹台成德就看到了她隆起的腹部,心猛地下沉,从云端摔了下来。 瞧他变了脸色,谢罗依就知道自己的梦该醒了。她看了一眼他身后女扮男装的小兵,回答她:“我是昭国夫人,你又是谁?” “原来是你啊。”果敢冷笑两声,看着澹台成德道,“一女侍多夫,昭国夫人还真是艳名远播。” 谢罗依笑了笑,果然一切都在自己的预计中。 “恭喜殿下新得一位红颜知己。”她先发制人,又默默地退了两步,他手中的刀实在骇人,自己和孩子可不能成为他的刀下冤魂。 “你真是不知羞耻!”果敢见他不说话,不知怎么回事,就想帮他抱不平。 澹台成德很想问她腹中孩子是谁的,为什么她宁愿愿意为那个人生孩子却不愿意为了自己,自己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个人了? 他觉得委屈,委屈得眼眶都红了。 “为什么?”这三个字艰难地说出了口,澹台成德觉得自己再不说话就要被伤心和愤怒给击垮了,他不能垮,至少在她面前不行。 这三个字问得她很难受,这一难受那条种下蛊虫的手臂就疼痛难忍,微微地颤抖起来。只要心情激动,这条该死的蛊虫就兴奋,吞噬她皮肉血液的速度就开始加快。 谢罗依疼得皱起了眉,无论如何她都得保住孩子,在生产前她得做一个没有感情的物品。 “因为妾身本就是皇帝派来殿下身边的一颗棋子。”她看着他面无表情,甚至有些冷酷无情。 但很快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他手中的刀可不是开玩笑的,心想不能把话说死了,便故作姿态地偏过头掩面道:“妾身不过残花败柳,殿下身边又不缺佳人美眷,还请殿下能饶恕妾身。” “你很怕死,是不是?”澹台成德一步步朝她走来,谢罗依吓得连连后退。 “殿下别冲动!”她暗暗叫苦,真不该惹这位阎王,他刚杀过人,说不定还在兴头上呢。 他慢慢地提起刀,谢罗依吓得快给他跪下了,但她手臂剧痛,脚下踉跄眼见就要摔倒,被他一把勾住了腰。 不忍见她受伤,他真的狠不下心。 “放开她!”身后传来一声厉吼,有个衣衫褴褛的人闯了进来,一把推开他,将谢罗依护在身后。 “孟谈异?”澹台成德没料到往日清清爽爽的郎中成了乞丐,脸上身上还满是伤疤。 谢罗依也颇为惊讶,看着随后奔进来的小桃,问道:“你们怎么回来了?” 孟谈异道:“我们得带你离开这儿。” 小桃也点了点头。 孟谈异拉起她的手就要走,一把浸满血的刀横在他们面前。 小桃神情复杂,跟在她身后正琢磨着如何开口时,澹台成德怒道:“你凭什么带走她!” 孟谈异见他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不甘示弱地回击:“我是她腹中孩子的爹!” 这话犹如平地惊雷,把在场众人都惊呆了。 澹台成德更是直接气炸,挥刀就要杀人。 谢罗依反应过来,急忙抱住他苦苦哀求:“都是妾身的错,是妾身爱上了他,与他无关,殿下不要乱杀无辜啊!” 她这话把孟谈异也惊着了,他本来只是想气他吐血,没想到谢罗依竟然默认了自己的说法,竟然还说爱上了自己,这是怎么回事? 小桃却猜出了大概,难受得站在一旁不想帮忙也不想说话。 “你爱上他?”澹台成德怪叫道,“他有什么值得你爱的!” 孟谈异也怒了:“我比你值得,我比你对她好一百倍!” “你少说两句!” 谢罗依扭头骂他,又为了让澹台成德消气,干脆跪在他脚下哀求,“妾身失身于人,不配殿下厚爱,请殿下放了我们吧!” 澹台成德气得头晕眼花,半晌说不出话来。 果敢见他摇晃身子快要栽倒了,忙跑过去扶住他,怒道:“成德哥哥,这对奸夫□□就算不死也要将他们关起来,放他们出去太便宜他们了!” “闭嘴!”澹台成德低叱,奸夫□□这几个字刺痛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