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雁心》 第一章 记忆的长河似一段浮光掠影的胶卷,自动地在我脑海里放映着,它们一如滥的急湍,冲击着我的心灵深处,仿佛狂啸而起的津波,将我一古脑儿地袭卷而走。于是,我掉入了记忆的长河,回到了我的童年香港。 一九六一年的新年,大清早起来,街头巷尾的住屋内,纷纷传出喜气洋洋的喧闹声。大街上,舞龙舞狮队正竭力地耍着狮头,喧天鼓噪、震耳欲聋的呜金声放肆地从窗棂的缝隙裹窜进了屋内。九岁的我正值懵懵懂懂的年纪,对于一知半解的事物总是好奇得很。 隔壁住着中年美籍教授康琼斯先生及康琼斯太太,琼斯先生虽和我父亲同是香港大学外文系的名教授:不幸的是,他们在人生观及文学作品上的立论有很大的出人。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是他们两人的最佳写照,两人轻视对方的幼稚行径,彼此老死不相往来。我母亲和琼斯太太就聪明理性多了,远亲不如近邻嘛!她们之间的话题是包罗万象、无所不谈;交情亦是好得不得了,好到柴、米、油、盐、家中一屋一瓦都可互通有无。香港这个东方明珠是大英帝国皇冠上的一颗红宝石,这是国际上皆认同的看法。我的母亲却认为这种灯红酒绿的繁荣不见得是件好事,因为香港虽身为属地,其居民却无法持有与英国公民相等的公民权,这种妾身未明的身分一点保障都没有,教人无所适从。六o年代的香港是个装满绫罗锦缎、金石龟玉的大宝藏盒,来来去去的商贾与游客使得这既商业化又国际化的都会充斥着浓郁的异国风。新的文明气息与旧式固有的文化澧教含杂不清,以至于传承逐渐地剥落瓦解。我父亲总是喜欢调侃我母亲,说她的思想已根植在那个叫台湾的岛上,即使她跟着父亲回英国后,仍会依样书葫地数落英国的不是。其实,不管再文明先进的国家,也是多少有些迷信及地方风俗。香港虽然与西方接触得早,但居民普遍仍为笃信黄老思想的汉族子弟,而且迷信与虔敬鬼神的程度只可用“疯狂”两字形容。在这里,一年到尾几乎人人都得走一趟算命馆,让算命师帮他们批命论运,以求飞黄腾达之道。并非我母亲不信邪,是光怪陆离的事见多了,太阳底下的新鲜事自然就少了几桩。她是儒家子弟,笃信“子不语怪力乱神”,喜欢叫合理的解释去点破风水的神奇力量,但这不表示她全然否定命运、风水或是灵异现象,只是认为现代人心灵空虚,每每命不顺遂就求诸改运是舍本逐末的作法。命理是天定、人助与自助的结合,人可以参考风水,可不能受制于风水,否则成天做事绑手绑脚的,日子难挨,人生还有乐趣可言吗?而我的父亲对我母亲用情至深,深到她撒手尘寰多年都不动凡心。 他们是在牛津念书持相识的,他才二十二岁,而我母亲已经二十五岁了。她不是高大、身材婀娜多姿的女孩,事实上,她的长相平凡极了,尤其是处在金发耀眼的异地女人中,更是毫不起眼。但是我父亲就是先喜欢上她聪慧的行径与敏捷的思想后,才爱上她的人。根据我母亲提供的“野史”,我父亲是校内的高材生,才华出众,风流倜傥,狂傲得无人能出其右。虽是威尔斯名不见经传的小学校长之后,但比起泰半出生权贵的后裔及富家脓包子弟相比,论学识与人品,可说是略胜一筹。我的父亲专攻古典文学,诗词信手拈来更是毫不费功夫。大概因为威尔斯人是天生的吟游诗人吧!善辩的口才及浪漫的天性也影响了我父亲。我父母亲的个性是截然分明的两种典型,就如赤道与冰原。我父亲是温文儒雅型的男人,我的母亲则是活泼好强的新女性,但是善辩却是这两个人唯一的共通点;个生长在不同文化背景里的人,自然是对事事都有不同的意见,但他们也都彼此学习如何在辩论中达成互信、互谅以维持家庭的和谐。我这一生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新年的午后。当我的父亲决定带我们母女两去市集逛逛庙会沾点喜气时,我雀跃不已,尽管这种节庆对我已是司空见惯,但是我还是兴奋得手舞足蹈在参观了一些特技表演后,我的父亲留下我们母女两在庙前休息,自己一人去帮我们买此主保饮,顺便办点私事。 正巧庙前左侧台阶上生了一个手捧碗公的丐妇,可怜的黑眼珠不时地往上翻动,几撮银丝稀落地散布面颊两侧,看起来好可怕,今我不太敢朝她的褴褛身躯上瞧。 她蹲坐在那里口中喃喃地念着:“可怜我吧!一个既瞎又残的老太婆!”这般情景令人好生怜意。 我母亲生来就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她不假思索地去了一大张港币进碗裹。不料,对方却开口挪揄。 “好心的太太啊,你这不是害人吗?这么大一张钞票着实招人抢呢!”说着就明倍“看”小说手地抓起碗内的纸币,塞人自己的口袋。 我母亲很生气地指着她的鼻子问:“你不是瞎了吗?怎么还看得见?” 说时迟,那时快,她倏然伸出干枯如树枝的手,紧握住我母亲右手,随即翻看她的手掌。“别大声嚷嚷,我给你算命不就成了,可别说我白拿你的钱哦!” 我母亲气得腮帮子鼓了起来,活像只发威的河豚,急想抽回手。 但是丐妇硬是坚持不肯放手,一面观看我妈的手掌,一面还啧啧作响的说着“不赖”两个字。 我好奇地踮起脚尖也想探个究竟时,老婆婆却一改悠哉的脸,突然蹙起了眉头。其实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一处是光滑平坦的,她的蹙眉也没让我再加多少惧意,倒是她尖厉的眼神今我很不舒服,直回头想找寻我父亲的身影。 我母亲很不耐烦地请她快点看,并抱怨老婆婆把她的手握得太紧。“你快看吧!老婆婆!我没什么耐性僵在这里。你掐得那么紧,我的血液都快逆流了!若我死了,找你负责。” 丐妇很懊恼地看了她一眼,痛斥:“别提那个字好吗?这对一脚已跨进棺材的老人来说,是大不敬哩!”她住口几秒后,才又开口:“好了,好了!你好命一世,一生甜甜蜜蜜,事业如日中天不坠。你老公人品相貌都是一等一,对你一辈子不变心。” 老婆婆才放下我母亲的手,便转身将注意力移向我。我下意识地挪到我母亲的身后,用眼角观察她,并紧握双手,放在臀后面。 我母亲认定这个老婆婆是个招摇撞骗的乞丐,就拉着我的手要走。但是丐妇却在我不注意时钳住了我的右手,不肯放我走。我在这一拉一扯间,就像个故事书裹的稻草人,被风拉扯似地在原地晃来晃去,直到一个庙祝跑出来解释,才解救了我可怜的小手臂。 庙祝劝我母亲这只是看个相,信不信都由我母亲,并说明老婆婆是真的会斡人看命,有卜知的能力,我母亲才放下我的手,冷眼旁观。 “哎!这个小女孩,其可怜啊!有这么顽固的妈,我一定得帮你看看。”她夹枪带棒地暗损我母亲。 老婆婆要我摊开右手,我犹豫地往上看了我母亲一眼,见她点头后,才小心翼翼地照做。 瞎婆婆又是看我的脸,又是打量我的手掌,然后向我母亲说道:“你们这一家,包括你老公都是读书的料,吃得饱,饿不着。但要大富大贵是不可能的事。” “我们不奢求大发横财,平安就好。”我母亲冷冷地回老婆婆一句。 老婆婆不理我母亲的话,直接面向我说:“你很聪明,又乖巧,外似柔顺,内实刚烈,个性如你母亲一样,所以你小心啊!像你父亲这样能容忍你母亲的男人毕竟不多。”她的言下之意又是在讽刺我母亲,我不喜欢她这个样子。 “你的个性善解人意,又过度敏感,这一点是美中不足的地方,我们说是吉带凶兆。” “什么是“吉带凶兆”?”我不懂的问。 “吉带凶就是……怎么说呢?说得太玄,你又不懂。吉带凶就是……本来你的个性是很好的,但是你的缺点若没有好好纠正过来的话,就会变得不好。” 我还是不懂,老婆婆有点拿我没瓣法,但是她对待我的态度却是很有耐心,一反对待我母亲“点到为止”的方式。 “好啦!拿你妈打个比方吧!你妈的个性是大凶,若遇人不淑……” “什么是“遇人不淑”?” 老婆婆差点跌倒!“遇人不淑”就是,若你妈不是遇见像你父亲这样子的好人的话,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懂吗?” “所以我爸爸是好人。”我骄傲地下了个结论。 “也对,就是适合的人啦!看你把我的话扯远了。我说到哪里啦?” “你说到了“吉带凶兆”。”我提醒她。 “对、对!不吉利。你慈善温和富同情心” “这个我妈教过我,”我高兴地说。“这也不吉利吗?” “不!你别太好奇,否则我一句话都说不完,你就记着我的话,不懂没关系,我知道你有绝佳的记忆力,长大后再问你爸。”她知道问我母亲根本没用。 “我爸是英国人,他不太懂中文。”我反射地直接说。 “你是混血儿?那有趣了!”她明知故问。我一眼就可瞧出端倪,我知道她在佯装,但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十五岁时会有件重大的事情发生,这件事会带给你爸和你痛苦,倒是你娘,她没心没肝不受影响。”然后又专注于我的掌中。“我要好好看你的手纹,你的前半生都在漂泊,居无定所。你有很高的智慧,但它时常帮倒忙,既不能带给你金钱,又不能替你解决事情,这是因为你太感情用事了。你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事业也是断断续续的没有连贯。哦!你一定会比你妈美上十来倍。” 我向母亲那边偷偷地瞥了一眼,看见她铁青着脸,眼如铜铃般瞪着丐妇不语,我有些着急不安。 “现在看你的婚姻缘了,女孩子都爱听这子事!”她攒眉细看,不动声色,但隐约有种遗憾的表情。“命理无常。像你妈脾气这么硬,长得又不是挺漂亮,但爱情婚姻一帆风顺。而你呢!得记住我这老太婆的话,平时我是不跟人讲这么多的。懂吗?” 我点了头,因为她好严肃。 “你叫什么名儿?今年几岁?” “我叫嫦嫦,今年九岁。” ““长”短的“长”?你那套算法是洋人的玩意儿!你今年十岁才是。” “是“嫦”娥的“嫦”,她中秋节那天出生的。”是我母亲的声音,大概是因为关于我的事吧,她也认真起来了。 “你这一生只有两次婚姻机缘,”她停住,看见我又要开始问什么是“婚姻机缘”时,她马上叉按着说:“背起来,不要问问题,听不懂就算了。一次是在你二十岁那年,另一次是在二十九岁那年,过了二十九岁这个大限,若你还是小姑独处,就干脆出家算了,做尼姑都强。” “老婆婆,你怎么这样子说呢?没有人会这样教女孩出家当尼姑的!”我母亲的声音有些谴责的意味儿。 “是“命”就躲不过!我是见你好心,想帮你个忙,可别不识歹!”她有些气我母亲多事,打断她的话。 “记住一何成语“亡羊补牢,犹未晚也”。不懂的话,问你妈。”她懒得再逐字解释。“倘若,你“真的”嫁人了,你的夫婿必定是位高权的人,就如天上的北斗星君。若从你的命去推他的命有来,这种人若生在古代,就是威风凛凛、叱风云、偃卧刀剑的将军,可惜生不逢时,这太年间也没仗可给他打,日子过得舒适只怕会有血光之灾。若是你真的错过了这个人,那也是命!” “我会有小娃娃吗?” “你这妮子!婚都还不见得结得成,问那么多有何用?老实告诉你,我看不到那么远以后,想要知道?等你结了婚就知道啦!” “你不是说我要当尼姑吗?”我不解。 “我没有说你一定会那样或一定会这样。每一个人,都会有很多条路可行,挑哪一条路走,都是个人的选择。好与坏不是我能卜知的,也不是上天能控制的。是“你”!是你自己的所作所为造成的,懂吗?”她盯着我问。 我没应声,因为我真的不懂,但我会记着她的话。 “够了!老婆婆,感激你帮我们看相,但你说得模棱两可,我们可是一句也听不懂。”“我已说得是够白话的了!聪明如你,其实早知道我话中意思,你只是拒绝接受蔽护了。”她又一改脸色,端正起容颜。“别太固执,这位太太,你们今年会有移动现象。你心地好,就可惜脾气拗了点,小心自食其果。”她说完话就站起身子,同庙内踽踽而行。 我母亲要我忘了这件插曲,不用去想当尼姑的事,也不用跟我父亲提,免得我们一家三口成天祀人忧天的。 不过,那老婆婆倒是说准了一件事,该年五月我爸就接受了伦敦大学的聘书,成了该校文学系的系主任。七月时,我们就回英国定居了。 一直到我实满十四岁的生日过后不到一个月,真的发生了一件教我父亲痛不欲生的事情,也改变了我开朗的个性,从此我活着就像是在应验那老婆婆的话。 一九六六年十月三日,在伦敦的一家停车场内,我母亲为了保护一个站在车道上的小孩,免于被一辆刚要从旋转坡驶土来找车位的车撞着,便挺身将小孩推走。 小孩是活了下来,但我父亲亲眼目睹他的妻子被撞倒在地昏迷不醍,她因五脏内出血,在伦敦的圣汤玛士医院只拖了半天,就抛下我们父女两走了! 可怜我父!才三十七岁便决定孤老以终。 我母亲是传统的中国人,她曾多次跟我父亲开玩笑的提及,若她真早他一步走的话,请他一定要将她返葬故乡。 父亲把我送回威尔斯的祖父母家寄养,就开始着手办理母亲的后事,从那时候起,我就没有再见过他一眼。 他就像只孤雁,一生只追求一世情。 一九八0年一月“各位搭乘英航波音七四七的旅客们,早安。这是机长艾德.渥明代表本机全体机上工作人员向各位致意,本班机将于三十分钟后降落于伦敦市希索机场” 我在一阵广播声中苏醒,扩音器传达的讯息无形中加强了催眠的效果。在总过二十小时的长途飞行,我觉得整个人像被装在一个压缩的空气锅内,全身动辄酸痛,既不能伸长腿,更遑论阅或聊天,唯一可做的事就是睡觉。 放眼环顾四周,约五分之一的空位。坐在我身旁的女子巳大剌剌地躺在隔道4张连座椅上。一位空服员走过来将她唤醒,告诉她飞机即将着陆。我收回视线,整理腿上皱巴巴的毯子,把随身携带的东西准备好后,专注地瞪视着玻璃上结晶的心型雨滴,等待飞机着陆。 机门大开后,我从容地穿上厚大衣及手套,并围上了厚围巾,然后拎了一只大背包,全副武装地随着鱼贯的人华步出机舱外。 三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着英国的种种,伦敦的街景、雾气、雨花、白星点点的绵羊点缀在绿野仙踪般的田园、霭霭的山岚及湖泊映月等美景,无一不教人回忆。 现在,当我又踏上这片土壤,却一点也嗅不出归属感,我仍是个飘泊异乡的流浪客。 打起精神走进了人境大厅,一接触到凛冽的空气,我的身体霎时冻结一般,吸人的冷空气教我怀疑地想着,为何我的肺没倏地也结晶起来? 厅内挤满了新年过境的旅客,在这欢笑与喜悦交集的场合,我突孤寂的单薄身子机械地从人摹中穿梭而过,强抑拔腿狂奔的冲动。 由于我是中英混血儿,黑眼黑发常使人将我误认为南欧人。除非必要,我很少费唇舌去解释我的身世。 记得刚住进祖父母家时,我很费力的去适应拗口聱牙又难懂的威尔斯腔。 大概因为花了不少的心血,才适应当地的风俗民情,使我对那片土地产生了浓厚的感情。那是片如诗如画的天堂,是幅成绵羊与朴素小农舍互相交织而成的锦织画。 记得刚转学时,学校有位梅珍妮小姐很赏识我,一直想把我当天才儿童训练,但是被爷爷拒绝了。他的理由是因为我自从母亲去世后,就变得很沉静,失去了一个少女该有的活力,而我的父亲又不在我的身边指引我,给我鼓励。若真的答应了梅小姐的计划,他不知道我会变得像什么样子。于是,天才儿童的计划转到另一个男孩身上。我大学还没毕业,他就得到了物理博士:但听爷爷说,现在那“天才儿童”还是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梅珍妮小姐在二十八岁时嫁给当地一个小银行老板,生活无虑却也没放弃教育工作。她曾多次暗示我爷爷,若我肯的话,现在的成就一定非凡。我知道她欣赏我的资质,尽管她总是不忘数落我为“陨落的天才”。 想着往事我步出机场,搭乘地铁来到维多利亚车站,坐上往西行至威尔斯道府卡地夫市的巴士。 近乡情怯!我已等不急拥吻奶奶刻着慈祥皱纹的脸颊。 车行三个小时,窗外灰暗的景物已转为银丝的雨滴,它们滋润着如茵碧绿的阡陌牧草地,击打理头苦干啃着青草的羊群。我的眼光无法撤回,心中饥渴地想一眼饱览远处起伏的山峦,直到身旁一位低沉的中年声音突然响起,才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 “抱歉,你是本地人吗?” 我连忙回是,随后注意身旁的中年男子。他的发丝已半白,身着昂贵、考究的西装,肩上披着的风衣亦是“有牌”的,手中拎着一顶呢帽及卷成一根长条的报纸。 “啊!我早该猜到的!”他说。他一定是看我黑发、黑眼直接推断出结果。而我从他的口音中得知他来自伦敦。“你住在这附近?” “是!在南部中格兰摩根郡,靠桥尾镇与工业城塔伯港之间。” “塔伯港?”他点头后,侧身问:“那不是个工业污梁颇严重的城市吗?” “哦!它以前是,现在好多了。每年环保单位会严密地检验各工厂的环保设施及废水、废资源的处理步骤。尽管塔伯港给人文明有余、文化不足的印象,它却孕育了二十世纪两大杰出莎剧演员理察.波顿和安东尼.霍普斯金,他们以身为威尔斯人为傲,更不避讳谈论他们的故乡塔伯港。”我换口气,看?他尴尬地吞了一口口水,不禁羞红着脸暗咒自己多嘴。 “嗯!非常有意思。”他顿了一下,又问:“你很爱这片土地,是吗?” “是的!这是上天赋予居尔特民族中最珍贵的一项礼物。我们的祖先在两千年前罗马人统治不列颠三岛时,就在这儿生根了数十代。虽然没有高大的体格来抵御外族,但在精神与心灵上,他们是不屈不挠的。其实不你,有不少人还不太承认英国王储为威尔斯王子呢!” 他又是笑着点头。“我有些后悔没有好好修些历史,不然就可以和你讨论了。” 我笑了笑,就怕自己再说出冒犯他的话。改变话题后,我们礼貌的做了社交性的问话。 “你初次来到此地吗?” “哦!不是!这是第三次了,我是来看一幢房子的。” “房子!”我睁大眼很有兴趣。“我不想多解释,但是若你打算搬来这儿定居的话,相信你一定会爱上这片厚实的上地。其实土地也有个性的,就跟人的个性一样!” “唉!听你这么说,我个人倒希望是为自己来看房子的。不幸的是,那个房子太大,人得我无力负担;我只是来替我的委托人定契约的。”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怀疑他是房屋经纪商。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解释道:“我只是区区一个小律师,专门帮一些权贵做跑腿的生意。” 他谦虚的口吻令我喜欢他的人了! “权贵?”我喃喃念了一句。“那也不错呢!周旋于上流社会,如果在一百年前,这可不得了!我们这等身分都只能成乡愿或是小佃农哦!”我忍不住又掼了一句。 “继承而来的产业,若无完善的经营与正确的实务理念是很难守成的。我的委托人中,有不少只是空有头衔或是等着坐吃山空的废人。封建制度流传至今,是荡然无存了!光是产业的花息就抵不过政府征收的房税。不过,时代在变,希望会愈变愈好!” “是啊!银汤匙衔在口中太久是会被口水氧化而发黑的!”我故意讽刺道。他非但没反驳,反而点头笑笑。这人风度好得无可挑剔。 “我认识的一位地主就不一样子!他总是戏称自己是个牧羊人。不他不是单单在牧羊而已,他精于改良品种,同时又经营许多和羊有关的事业。” “我也喜欢羊儿,牧羊不错呢!” “但是对一位出身上流社会的贵族而言,牧羊可不是个传统及体面的事。”他似乎很欣赏这个贵族,拼老命帮他说好话。 “人总是得朝着自己的兴趣做事才会做得起劲,不是吗?上古希腊很多高贵的王子也是以放羊为主。这位贵族仁兄肯纡尊降贵从事务农,一定是位肯上进的人。” 他点头附和我。“这位公爵……” 我吃了一惊,想着自己也见过一位准公爵,但没这么勤劳。 “很有远见,插手此行不过短短三年,就让北苏格兰的产地得到物尽其用、地尽其利的效果。他将羊奶副产品及羊毛织品成功地推广并打人欧陆。这可不简单!要想和纽、澳与克兰的羊群竞争,实在不是件易事!” “真的!提到羊毛我是个大外行。”我鼓励他再多谈一些。 “我国境内羊翠种类多得不可胜数,光是威尔斯羊群就有十来种。最今公爵喜爱的羊,就是在北海外海的锡特兰岛上繁殖成活的锡特兰羊,它们的毛质丰厚又不易变质,经过化学加工处理润色后,毛纤维还是光润,没有失去弹性。另外,屡次得到金羊毛优良品种奖的“温斯力代湖羊”更是值得人夸赞,它们遍布整个北约克夏郡的山坡、昆布兰郡,一直延伸到苏格兰,它们的毛又长又鬈地盖满全身,就像是穿了银丝线的挂毡。” “嗯!”我想像着“温斯力代湖羊”的怪模样,想跟希腊神话中的金羊毛做比较。“很难想像得出来,我只看过威尔斯山林羊。” “哦!威尔斯山林羊是出身高贵的牧羊人的遗憾,因为它们的翠居性低,顶多三、五只组成一个聚落,习惯在山林间走动,偏好崎岖山麓与陡峭的石砾坡地,反而不喜欢平坦的坡地,所以不管是做精致酪农或畜牧养殖都不是件易事。人唯一能做的,就是效法它们锲而不合爬上山巅的精神。” 这位和善温文的律师句句诚实又中肯,不像在大放厥辞。 “唷!看我提太多羊了,头已经开始昏眩得要数羊了。”他体帖地换了一个话题。“我此行是要到威尔斯中部的一个包威小镇收购一幢古宅,叫潘华宅邸,你听过吗?” “潘华!那幢红砖砌石的大宅,不是拥有两世纪之久的屋龄吗?我以为它是归于古迹保育协会名下呢!”我吃惊的问。 “你去过?”他状甚讶异的间。 “纯属意外,我与家人出游,半路下起大雷雨,就顺道驶人小径内避风雨,怎知误闯私人上地。那是幢大房子,不是吗?草坪上还有好多只梅花鹿。” “没错!不过屋龄没有你以为的那么久,它是费时十年才被完建于一八九o年,是维多利亚时期的红砖瓦建筑。还拜它年轻之赐,否则价钱又要水慷船高了:且光是要付给政府的税就令人咋舌。” “那潘华是私人产业了?” “是的,不过新屋主是不会搬去那里住的,他的目的是开发观光,并争取附近的上地加以开发畜牧业。啊!聊了这么久,我忘了自我介绍了在下伊狄伦!” “我是莫霏比。” 没多久,公车拐了个弯便驶人了卡地夫市市中心。 “你看!对街停着的“丹勒”,就是公爵的座车。” “咦!怎么不是“劳斯莱斯”呢?”我打趣地道。 他朗声笑起来。“在其他国家原厂“丹勒”汽车并不多见,反而是同家汽车公司出品的“捷豹”名扬国际。每个国家因民族性的不同及生活圈的差异,以至于用的物品、穿的衣服、娱乐方式都有些微的出人。在这儿,当一个贵族人家出门不想开“劳斯莱斯”到处招摇时,就一定会选择“丹勒”,因为它代表贵族的沉稳及内敛,这也是出产汽车公司和上流阶级想给人的印象。当然啦!人人观点不尽相同,但只要跟着传统的脚步走,总是轻松些,至少不会迷路。” 我心裹想着伊狄伦先生的话,佩服他总是能客观地去看一件事的两面。 他礼貌地让我先行后,才尾随而下。银黑色的“丹勒”停在对街,它虽没有超长的车身,但优美的线条展露了技师高超的手艺。 “莫小姐,我们后会有期了!”律师礼貌地抬了抬帽子走过对街。车门自动开启,他一矮身就坐了进去。 我从门缝里惊鸿一瞥地看到一个相当魁武的男人稳当当地坐在后座。他只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和灰长裤,当我把注意力往上挪至那人的脸时,我倒抽了一口气!那人右侧脸颊上尽是一道道的疤痕,除了疤痕外,红色起伏的青筋明显地告诉人这是一张烧伤过的脸。 对方没有转过头,但意识到我在看他,所以下意识地缩了进去,使我不好意思再观察下去。 我假装若无其事地在等人,直到车子绕了一圈徒反方向驶去后,我才回到“丹勒”的车尾,目视坐在伊律师右边的头颅与颈项,看着它渐渐消失成一点。 第二章 我站在后小花园,看着无数的鸟儿在鸟架台上啄着花生豆,它们你争我夺的贪婪貌,实在不怎么斯文。 回到故乡已有三天,和爷爷奶奶相聚的兴奋退转为温馨的亲匿。大清早,我套上红色毛衣及长裤,坐在桌前,手捧着香气腾腾的巧克力,看着电视台正播放新闻。 爷爷刚料理完花园便走进厨房。“早安!姑娘,昨天你说的那个关于潘华宅邸的消息是正确的,地方报及电台鄱在报导这一件事,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亲爱的,但对潘家而言可就是悲哀了,得出售产过口总不是件好事。”奶奶有点同情地道。 “奶奶,潘家负担不了那么昂贵的维修费用,不卖掉就得看着那幢红屋落败。二十年前他们富裕得还能拿钱举办猎狐与赛马时,就该末雨绸缪了!这回口袋空空没钱修古宅还是得怪他们自己啊!”爷爷很快指出潘氏家族家道中落的原因。 “唯一值得庆祝的是,有位大爷肯出钜资买下房产与周围附属的土地,才中断了俗气的工商业人士介入。想想!若真的在红屋旁盖起大工厂,那多可惜啊!不用说放羊,我看连草的蚱蜢、蟋蟀都得赶着搬家!” “听你一提大爷,我想起……”奶奶放下茶杯转头对我说:“三年以前,你不是有位打伦敦来的朋友到家里做客吗?” 我放下杯子,故做不解状。“有吗?哦!你是说关琳和她先生高文吗?” “不是他们,是那个?什么嘉伯的,长得高高大大,挺帅的那个。你不可能忘记的,因为你只跟一个男人订过婚。”奶奶识破我的诡计。 “是吗!那个人没打算跟我订婚,是我误解了他的意思。我出国前他不是订婚了吗?你们知道的,我和他现在只是普通朋友而已。”我说着,觑眼看见他们快速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确定当时的消息是正确的?” “没错啦!”我懊恼的回答。“我们不要谈他好吗?刚才谈潘华古宅不是谈得起劲吗?” “甜心!我们是在谈潘华古宅啊!买主就是一个叫格兰斯特公爵九世的范嘉白……” 我一听到这个名字,便将巧克力掉了一地毯。爷爷赶忙起身拿了毛巾递给我。 “不会吧!”我呆愣地接过毛巾。 爷爷递了报纸给我,我瞄了一眼斗大的标题,只看到美丽的建筑物及照片下的注解,我还是不相信。 “但是我亲眼看见过那个买主,他明明是一个人,那人的脸都被烧得扭曲了爷爷的眼睛连眨都没眨。“姑娘!我们以为你已知道了……看样子,没人告诉你事实。你离开的这段时间,事情有些变,我们知道那家伙伤过你的心,但是……。” 我茫然地转向落地窗,看向池内游来游去的两只金鱼,忽地打断爷爷的话:“我不知道!没人告诉我任何事。他应该已结婚了,并和他的妻子柯洛琳住在伦敦。” “听着!姑娘!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有些事你最好弄清楚。当年你带他来看我们时,我们并不是很赞同这桩姻缘。不是因为他不好,而是因为我们和他的出身背景过于悬殊,他人又英俊得邪门,我们也是担心你嫁进那样的家族裹,不能适应他们的生活方式:不过当你告诉我们你和他要订婚时,我们做长辈的也只能给你祝。 “结果订婚不到两天,你就来电告诉我们那个负心汉已毁约,并和另一个叫柯洛琳的女孩订婚,消息甚至都刊登在报上。我们吓了一大跳,不分青红皂白的就送你上飞机去找你爸。 “但是你不知道的事是,那椿订婚启事不到两个月就被撤销了,是老公爵刊的公爵登的道歉启事,解释由于他孙子病危,为了不耽误柯洛琳小姐的婚事,所以才主动撤销婚约,而订婚仪式上由友人高文代赠的项链、首饰、轿车、房子一律视为馈赠,以表示歉意。我们那时以为他又甩了那个女孩,所以,连提都没跟你提,甚至在一个月后老公爵大驾光临我们这个小茅舍要问你的下落时,都对他隐瞒你的去向。 “一直到前个月,报上才透露出一些蛛丝马迹,说三年前,范嘉伯经历一场车祸,起因是快速驾车,跑车撞到高速公路的围栏,引擎起火燃烧。舆论讹传他在那场意外事件中烧伤了脸,所以过着隐士般的生活。” 我的脑中迅连浮掠过一幕地狱火的景象,一个男人置身火焰,痛苦哀嚎。 在爷爷说完后,奶奶紧握住我的手。“稍早,有几则报导指出他出事的时间是三年前的二月十五号,而你二月十六号打电话来告诉我们解除婚约,真是巧啊!你在情人节二月十四号当天告诉我们你决定订婚,笫二天他出车祸,按着第三天他就和别人订婚。照理说,他应该是平躺在病房里,怎么可能隔天还有心思和力气从病床上爬起来和另一个女人订婚呢?事有蹊跷,我想你最好打个电话问个详细。” 我试着理出头绪来。“你们知道多久了?” “不很久!这些年来少有他的新闻。这里又具乡下地方,如果他不在这儿置产的话,根本无从得知他的遭遇。这三年来,逢年过节我们都会收到一大篮的火腿、果酱、名酒等什锦礼盒。价值不菲,却又没署名。” 听到此,我的已忍不住夺眶而出,悄然下滑。 三年来的飘泊岁月中,我一直告诉自己爱上一个不值得爱的人,是件多傻的事,也庆幸自己及早看清他狰狞的本性,而渐形淡忘那份感情。 此刻却在这种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得知另一种可能性……情何以堪! 这三年来,我时时咒他、恨他、希望他下地狱,最好是在地狱的淫恶圈裹被人折磨至死!我恨到连作梦都会见到他全身着火的样子,恨蒙蔽了我。没想到,他早已陷身痛苦之中,而我又逃开他……这是上苍在罚我吧! ☆☆☆ “关琳吗?”我沉默了一会,才小心翼翼的出声。 电话那端犹豫了两秒,随即大喊出声,语气中夹带震惊。“是你吗?霏比!真的是你!你在哪里?为什么都不跟我联络?” “我在父母家里,我有件事想问问你!”我严肃得就像个陌生人。 “我知道!”她柔声道并建议说:“但我想当面谈个清楚,明天你有空吗?” “可不可以就今天?愈快愈好。我一定得在今天知道!我会搭上午的车赶到伦敦!”我的口气坚定,不似平常,甚至愈说愈激动。逐渐失去镇定的我,声调不由得提高起来。 “这……”她顿了一下。 我可以想像得出她在电话另一头咬着唇、深思的模样,良久,她才开口:“好!下午一点,我在派丁顿站前的栝子餐厅等你。不见不敬。” 十点半,我已坐上了前往伦敦的快速火车。 回想起那惊鸿一瞥的脸颊,实在无法把那张脸和三年前的人影拼凑在一块。如果他出事当天的日期无误的话,我就得负起全然的责任了! 三年前的情人节我接受了他闪电的求婚,并约好隔天一起去挑订婚戒。本来他执意要去接我,但我强调想要有个约会见面的新鲜感,要他直接在特拉法加广场等我。他拗不过我的请求,便顺了我的意思。我们从广场徒步走了一阵子,才来到卡酊完珠宝店。 从他与店员熟稔的交谈裹,不难猜出他是常客。醋意波澜翻滚几秒,随即想到他普赤诚的保证及信誓旦旦的样,才释怀几分。 大概是我执意要用自己的钱买戒指给他,他便挑了一枚简单的白银戒圈。我也依样画葫地捡了一枚大方的白钻。 他屡次想劝我挑一个较复杂、做工较细,却重达两克拉的钻戒,以便有借口再买同款同组的首饰给我搭配。 我当然拒绝了!还在店员面前演了一出双簧。 “那个好!那个好!”他这样说,然后不等我反对便要店员拿出来给我瞧。 “不好,不好!太大了。”我摇摇头拒绝。 “那这个不错,够小了吧!”他手指比了一下专柜裹的一枚小钻,黑黑亮亮的,的确不是很大。但一看到价格我就傻眼了,黑钻当真有市无价!简直是骗死人不偿命。 “我不喜欢黑钻,黑漆漆的!” “不喜欢!怎么会?配你的眼睛正好呢!” “我迷信,不爱黑的!” “我也迷信,偏爱黑的!” “是你要戴,还是我要戴?”我双眼一瞪。 他才伸出双手投降说:“行!算我!你黑眼珠子一瞪起来,连黑钻都相较失色。买白的好!”他挺识相的。 等彼此签了帐,一出店门,他就抱怨。 “小气婆!你剥夺我为你一掷千金的乐趣。”他在我额上狠啄了一下。 “你有问题!花钱还有多少乐趣?你没听店员也说它精巧娟秀吗?倒是你看上的几只钻戒重得我举不起手来。你嫌我太瘦,要我练千斤顶吗?” “好啦!说不过你,我谨遵懿旨!”他拍拍我的头,退了一步。 我们经过一家露天咖啡屋时,我心血来潮,便建议喝杯咖啡。他体帖地服侍我入座后,再坐到我的身侧。 我看着他研究菜单时优雅自然的模样,不少女人投射过来羡慕的眼光,今我既骄傲又觉得自卑。骄傲的是这等人中之龙的他,是我未来的伴侣;自卑的是平凡的我似乎有点高攀了他。 我告诉他我的想法。 他则是嗤之以鼻。“纯粹是虚荣心在做崇。” 我不高兴的对他吐了吐舌头。“如果你没那种感觉的话,就是不够爱我,我太平凡无奇了!” “你自己瞧一下身旁的男人吧!” 我照做了,接触到一些饶富兴味、深感兴趣的目光。 “看到了吧,他们正拿着大胆的目光在审视你,有人还直流口水呢!” 太夸张了吧!我不信的看了他一下。 他不理我的怀疑,继续说:“若不是我年岁稍长,早把橘子塞满他们的凸眼,警告他们不准往这瞧!而你却认为自己平凡,小姐!这个时候才跟我玩谦虚的把戏,似乎有点矫情哦!”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侍者送来了他要的黑咖啡和我的热茶,我们愉快地享受这闲适的一刻。 但好景不常!有一老一少的妇人走近了我们,我见他起身也连忙肃立。他从容不迫的请她们围坐共享茶点,并介绍我们认识。 我根本懒得去记她们的名字及身分,只知道老妇人是他外婆远房的姻亲“八竿子打不着的”,少的则是他多数青梅竹马的老朋友之一,而他只介绍我是他的朋友莫霏比小姐。 他们闲话家常,从他爷爷、表姑婆、表妹一一点名问候,甚至连老管家的关节炎也能当话题聊上老半天。 妇人两你一句我一句的,纷纷赞美嘉伯的成就。 这时嘉伯看到我业已发绿的面色,忙插人话。“提到成就,莫霏比小姐才是当之无愧的人,她二十三岁就拿到英国纯文学的硕士,及成为亚洲研究所的研究生,二十五岁已应聘于伦敦大学执教鞭……” 我不等他说完,就起身对两位女士抱歉,借口范先生的一番话,提醒我还有一些作业尚未批阅,然后不看他一眼就大步走开。 我走到转角处时,停下来等他。 他正捺着性子不快也不慢地走向我,一接触到我的手臂时,就将我轻拉到人群看不见我们的角落。 “傻丫头,你刚才的行为举止实在是很无澧!”我以为他会安慰我、体谅我的动机。但他不但不去了解我,反倒责怪起我来了。 “无礼?你那两位朋友才是无澧。我拒绝坐在那里扮演一个哑巴呆子,好像装了个麦克风的收音机。我可以自己回去,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未来的公爵大人!” 他一听到我讽刺地搬出他的名衔,整个眼神都变了。“天!这点小挫折,你都不肯学习克制点,以后更大的场面,你要我如何给你撑腰打气?再说,你连试都不肯试着与人和颜悦色的应对,摆出一副自视甚高的轻蔑样子,就算人家想跟你聊天,也被你吓了回去!” “如果你的社交圈内都是这种人的话,我一分钟也无法忍耐。”我火气一上来,就口不择言。“就连是对你的爱也无法支持我。” 我的话一脱口,他的蓝眼便眯成一直线。“你连学习忍耐都不肯,那你所谓的爱,到底有何价值可言?跟我回去!”他牵起我的手,要将我拉回去。 我使出全力甩开了他的手。“我不要!别强迫我。” “我不想强迫你,霏比。”他眼底露出几丝关怀之意。“别孩子气,少有人生来就懂得那些该死的繁文缛节,我的家人与朋友也没你想得那么刻薄,我爷爷你也见过几次面,不是吗?他有在你面前端起架子吗?没有,不是吗?” “那是因为他以为我是你众多女朋友中的一位。” “别傻了!你又在钻牛角尖了。我最尊重我爷爷,想娶你的这件事,我早就跟他提过,他不反对。” “求你,嘉伯,饶了我这一回。下次,好不好?”我苦苦哀求。 他被激怒了,吼道:“胆小鬼,莫霏比!你若不从这一次试起,下回你又会如法炮制。给你选择:要、或不要!” “不……”我呜咽的挤不出话来。 他硬生生的背转过去。“走!下午再去找你算帐。” 我回到家里等他,一边等着一边告诉自己,等他出现后,一定要郑重的跟他道歉。 我从下午等到晚上,从晚上等到天明,他都没有出现。直到早报来了,无意间看见了百版下方的订婚启事,就恸哭出声,我缩在墙角流着懊恨的泪。 他,不要我了。 当车厢门一开,自回忆中跳出来的我,第一个就冲下列车,直奔站前,远远地就看到一个穿着淡雅孕妇装的红发女人。我两步做一步地跑到她跟前,紧紧地将她搂住。 我小心翼翼地推开她一点,看见她隆起的小腹。“你还好吧!” “不好!”她可怜兮兮的回答我。“才五个月,肚子就像塞进了一颗甘蓝菜。甘蓝菜长起脚来走路的样子也不过如此。” 见她嘴一撇、抱怨的模样,我是又好气又好笑。 “好啦!伟大的准妈咪!捺着性子,再五个月后就好了。高文去上班了?” “对啊!他只要去上班,而我却得挺着这“甘篮菜”!” 十分钟后,我们已坐在一家相当典雅的餐厅内,关琳点了各式各样的甜点及冰淇淋,我呆得下巴差一点脱臼。 “天啊!孕妇都这么会吃吗?” 她不好意思地红着脸,伸了一下舌头说:“宝宝想吃嘛!通常我都有办法解决掉,他也有办法消化吸收,若不行的话,我就统统推给高文善后。他每次回家都三申五令地说他一个大男人吃那种女人的甜点,传到商场上容易给人当笑柄。事实上,有一回开商务会议时,他的一个直属副理就不识相地开他玩笑,还当面问他:“嘿!头儿,帮儿子吃点心吗?你猜怎么着?高文冷冷地看着那个可怜的副理警告他:“再说一句,我请你吃推荐函。哈!他那人真没度量,人家只不过开个小玩笑罢了,他就威胁要炒人家鱿鱼。” 关琳真是美,沉浸在一个美满的婚姻生活中。先生是人人称羡的钢铁工业钜子,体帖又温柔,虽然有一些跋扈、专制,但却是钟爱关琳得很。婚前,他们也是经历一件件挫折,饱受相思苦。我在关琳彷徨无助时,能正确地给她意见,现在呢?却理不清自己的感情网,当真是当局者迷。 关琳很快地收起玩心,严肃地起了头。“你突然的急电想必是跟格兰斯特有关。”她边问边吃,还不忘另一盘上的草莓果冻。 “对!关琳,给我一切真相。”我急切地说。 她搁下手边的果冻,拿起餐巾拭了唇及手指,决定不睬美食。“好!你先告诉我事发当日,你到底跟他起了什么样的冲突。” 我顿了一下,才把当日早上的始末一五一十的说出。 “关琳,他说他会来找我算帐,但他没来,我白等他一夜。” 关琳清了清喉咙,眼珠子往上瞪着天花板。“我想他那么做定是有原因,他并非真想抛弃你。” “他与另一个女人的订婚启事呢?假得了吗?我知道你想安慰我,不愿见我伤心,但是我还是熬过来了,不是吗?” “霏比,现在是二十世纪,订婚当然假得了!事实完全与你所想的迥然不同,听了可能还会吓你一跳。他的用意是想逼你走,故意要你离开他,而你也真是傻得中了计。 “那天你们分手没多久,他就马上返回爷爷家,冷静地询问女性长辈有关社交澧仪的细节,并且到书店查阅相关的资料。他直觉地认为,就算他苦口婆心讲上一天一夜可能都比不上几本书来得有用,因为你总是较能接受书上的理论。等他买好书要去找你时,才发现已过午后四点了,他很担心你又误解他,所以不顾一切地开动那辆“捷高5c”跑车,时速超过一百三十公里。那天下午天色很差又下起大雨,当他发现前有逆向超车时,想要急闪,虽躲过了来车,却逃不过撞山壁的命运。 “车头撞到山壁不到三十秒,涡轮引擎就起火燃烧。幸运的是多位过往的车主停下车,拿出家用的灭火器才控制住火势。目击者说当他自己爬出车座时,有些衣服还在起火燃烧,他滚在地上将火苗扑灭时,意识还相当清醒,能告诉围观者帮他联络亲人及高文。大家都慌了,直劝他坐下来休息,很多人给他水喝,甚至在他身上洒水,等待救援。 “被送抵医院时,老公爵及高文都己等在急诊室前了。当他瞥见他们时,执意要老公爵及高文也跟进急诊室。嘉伯在等待医生救援时,在心中下了最坏的打算,因为他的右侧手臂和大腿已失去知觉,右颊也炽热红肿,挡风玻璃碎片简直是直接插人他皮肉内,根本分不清是刺痛、还是灼痛。当医生告诉他最壤的假设是半身不遂时,他很安静地接受了假设,并就当是被判了死刑。 “绝望之下他仓猝地下了决定,请老公爵安排一桩假结婚,跟谁结他不在乎,只要能达到把你赶走的目的就好,并威胁高文要死守住秘密。因为他要你走出他可能终生半残的生命。我看他是把你个性摸得一清二楚了!” 我久久不能出声。这个事实残酷得太不真实。 “你们没有权利这么做,他更没有。我是最该知道真相的人,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我。他该死!一点选择的机会都不留给我。” 关琳紧握住我的手。“他的动机绝对是善意的,他把你的利益放在他个人之上。他知道一旦给你机会选择,你是死也不会走。他明知这伤要不了命,但半身不遂的可能性已深植他的心。 “一个植物人能给你多少幸呢?他不忍你为他受累。事实上,前三个月,他的诊疗情况连最具权威性的医生都没把握,因为他的情况时好时坏。医生也觉得奇怪,因为再重的外伤也该有稳定的发作期,而严重脱水、高烧、伤口感染等外伤在第一个月就被控制住了,所以医生就告诉高文他的看法,认为病人没有生存意志,救他们想点办法。那段时间,老公爵也派人打听你的下落,谁知你早出国了。 “之后,三个月的连续急救及躺在加护病房里,嘉伯总算捡回了一条命。上帝却开了他一个大玩笑,当他要求护士拿镜子给他照时,他吓坏了,对镜中的人大吼,从此他就变了。他开始咒骂上帝,与其让他有着迥异的两张脸,不如让他活在地狱快活些。” “两张脸?什么意思?” “嘉伯的右颊因灼伤而毁容,但左脸却完好如初,每当他看到自己的左脸,就会想到另一半毁坏的脸。这打击对嘉伯这样的天之骄子是比死还难接受。高文说过,嘉伯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无法忍受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不管是善意或是怜悯也好,他都无法承受。 “有一回高文就坐在病房内,因为房门是开的,他们亲耳听到两个护士在谈论嘉伯,其中之一的傻女孩,曾在他昏迷时帮他清洗过身体和伤口。” 关琳话到此,突然停了好几秒才又开口:“她们在谈论他,说他即使昏迷,那里……嗯!还是很雄伟。如果不是他生病的话,即使他同时拥有恶魔与天使的脸孔,她也不会拒绝。” 我沉不住气,劈头就是一句骂:“她们到底还有没有职业道德?” 关琳了解似的投给我一个有趣的眼神。“你连这个都要嫉妒!不过若换成是我的话,恐怕也不会便宜她们。事后高文跟他分析,事情没那么糟,至少他变成鬼样,还是不会有女人嫌。但嘉伯不但不肯接受这种安慰,更老羞成怒的坚持要转院,并只雇用男看护,拒绝任何“女性同胞”探病。只要是女人,一律谢绝参观,以至于连我、他外婆、姑婆、表妹等皆不得其门而人。 “当高文老实告诉他,这么做有点矫枉过正时,他反驳说他不在乎,只要是阴性雌体,连母狗他都不欢迎。在个性上,他已幡然改观。出院后,他拒绝了皮肤移植手术,必须暂时靠一枝拐杖支撑才能行走自如,过着隐居的生活。 “高文每个月会去探望他几回,看看他的情况。一年半前老公爵辞世时,嘉伯虽出席下葬典礼,却只逗留短短二十分钟,还不等牧师布道结束,人就走了。你瞧!他是出钱办丧事的主人,却躲得远远的,他根本不在乎社交礼节了。” “唉!都是我惹出来的祸……”我不住地叨叨念着,心痛的说:“如果我没有那么任性的跑开,也不会引起这么大的轩然巨波,还差点害死了他。”我安静的坐着,发呆良久,不再吭气。 关琳不知是不是该开口说话,便拿起小叉子玩着点心。“你今我担心不已,去国三年,没给我半通电话也就罢了,竟连一封明信片也不肯寄给我,让我知道你人还安好。” “我也曾提笔不下十次,但却不知如何下笔。我宁愿不去打扰你们。事实上,我不想从你那儿得知任何有关他的婚姻状况与消息,我太害怕面对旧伤。” “你的感情世界裹到底还有没有他?” 我沉默不语,良久才说:“我也不知道。也许有吧!也或许已淡了!毕竟事隔了三年,物换星移,人会变,情感也会移转。” “那你成功的移转了吗?” 接触这样的问题,我又无言以对了。“我没有再遇见像他一样令我感动的人。那份感情已经埋在我内心深处,他岂是个能令人忘怀的人?但是,哎!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心里的感受。” “你自己清楚你在乎他,而且在乎得要命,尽管去否认你的下意识吧!我保证它不会给你任何安抚与慰藉。你要明白这回你得苦口婆心去挽回一个坏脾气男孩的心。他变了!不再是昔日会宠你、依你、顺你、处容忍你的成熟男人了。在情感的世界裹,他是全走了样,如果你不再爱他,请停止质询的态度,就当一切事情没发生过,归零定位,不要去打扰他,让他平静的过日子:若幸运的话,他会碰上一个肯为他牺牲奉献的好女孩。 “如果你只是因为难辞其咎而去帮他的话,小心沾得满身腥。别怪我语气重,实在是我已不忍心再看他受伤害。他最近也才开始注意起一个相当不错的女孩,对方好像暗恋他很久,甚至为他疯狂。他曾和高文提起过她,可见她的分量不轻,还能在他心中占一席之地。为他好,基本上我和高文是颇乐见这样的情况,但现在你回来了,我倒希望他还是爱着你。” “他爱上人家了?”我的心跳慢了一拍。 我不是没想过这样的假设,但一想起自己在他心中可能无足轻重时,莫名的嫉妒恶虫啃蚀着我。 关琳去了一脸无奈的笑给我。“我不是嘉伯,也就无法告诉你“是”或“不是”。这一年来,高文和我去拜访他时,那个女孩也都凑巧来访,一见他们相处的情况,令我惊讶万分,他似乎很喜欢她的陪伴,也有说有笑的和我们聊天。我想她是那种为了讨好他、做任何事都在所不辞的女孩。 “嘉伯他也知道,不过迟迟没对人家表态。我不知道他在等什么?也许高文清楚。但两个大男人都防我防得紧,不肯透露半点风声。怎么样?下定决心力挽狂澜了吗?” “这不是我独力可完成的。就算我当他的面求他原谅,也不见得能挽回一切,也许……。” “拜托!如果你真心的爱着他,请丢下自尊,自尊这玩意儿是抵不上失去他的代价的。去找他!这是他应得的,也是你欠他的。” 关琳的这席话在我脑中回响这是你欠他的! 是的!姑且不论谁欠谁,就凭我还在乎他、惦记他、想他、痛心他的遭遇,我的确该抛开尊严与面子。 我不能再流浪,该是回到港口停泊的时候了! “短时间内,他会暂居潘华大宅内。目前是冬季,他们只开放周二与周六供人参观。记住了!失去这次机会,你可能花再多的心血都弥补不过来。机会是不等人的,除非你抓个正着。” “但是成功率不大,对不对?”我问。“他一定会避开人群,即使我天天走访宅邸,机会也是渺茫。” “你得花脑筋想啊!总是值得一试。聪明如你,怎么一碰上他就失灵了?这回可不准你不战而逃。给你一个新任务!” “什么任务?” “我坚持你做我儿子的教母。” “教母!”我笑开了眼。“我?行吗?教母要做什么呢?” “哦!我家礼数不多,你只要在受洗日当天,拉我儿子的教父上教堂就行了!” “可不可以打个折扣?” “可以啊!或是守在他身边也成。” 第三章 我沿着怀河河谷直上,怀河介于英格兰及威尔斯之间,流繟的心搷大多以怀河畔上的某某城命名。 不大专心开车的我,被美不胜收的景色所迷惑,眼前的山壑问仿佛有一条蜿蜒的银丝带盘绕其中,若隐若现的空灵幻象,好比雨后天青,晴阳普照大地一般,万丈光芒直泄而下。 车行一小时,左侧黑山山脉已被我用在脑后,按着进人了另一个河流的支流珊汶河口。潘华大宅正是坐落于珊汶河畔。等我发现自己错过了那条幽谧的林中小径时,赶忙旋转车身寻着来时路。 二十分钟后,人车已在林中奔驰着。这条小径虽名为“小径”,实则不小。 两旁古树参天的路绝对容纳得下两辆车双向通行。地上的黄土与落叶因大雨的冲刷、浸渍,已是泥泞不堪,必须很小心的贻d,否则泥水会反溅一整个车身。 我有些紧张,抓着方向盘的手颤抖不止。前有大片圜囿是鼓养梅花鹿的牧地,它们群聚成堆,优闲的跪坐在绿草地上。有几只鹿竖起耳朵,颤动几下,然后瞪着大大的圆眼目视我的出现,有些鹿则是不动声色的继续它们的雨中散步。 我将车停放在草坪上,一边吃午餐,一边环顾四周,打量环境。幽静的乡野景致伴?轻敌车窗的节奏雨声让我心神荡漾,林间传出咕咕的啄音,我放眼一瞧,有些栖息在树上的乌儿正用口喙整理业已湿漉的羽毛,有的则缩着脖子酣睡着,其中一只还拼命点头打着瞌睡。 蓦然间,冲飞出一只黑头蓝尾喜鹊,这时我的脑海褢响起一段乡间喜鹊报喜的童谣: 一哀愁,二喜乐。三女娃,四男孩。五滚银,六带金。七是为着一个秘密,永远不能说。 古时乡民相信鹊是告知运气的代言人。看见孤零零的一只鹊时,便认为有哀的事要发生了;若见成双成对时,就有欢乐的事。妇人怀孕见到三只喜鹊表示要生凤女,四只则是龙子。看到五只会招银,六只则是更值钱的金子。若是幸运点能见到七只以上在一堆时,就得赶快许下一个心愿,一辈子都不能说出来,否则不灵验。 我穿上雨衣,换了双高筒皮靴后才跳出车外,人跳步走向树林深处,骤然而下的雨滴令我紧抓雨帽,举步维艰地踩着烂泥巴朝鹿园走去,一直到走近河畔边才停住脚步。看着河内的水,因多雨而高慷,急湍般似的奔流而去:河对岸还是一大片如茵的草坪,草坪上一个一个凹陷下去的马蹄印告诉我,这是个骑马场。我怀疑在这种天气下还会有人出来骑马散步。 潘华大宅是傍着高耸直立的坡地而建,若从平面角度往上仰视,状似巍峨,弯延着环山坡道直走而上至大门时,才会发现它其实是个可爱的庞然巨人。建筑物是呈口字型的三层大厦,左右翼楼房突兀,其正门前是个整理得井然有序的景观花园,其中有个圆型水池,里面连半条鱼都没,只有一个小美人鱼雕像独坐正中央,千执一个小小七弦琴,轻抚着无声无韵的悲歌。 我买了张票,尾随其他的游客排队人屋,我们被领进双重厚重的钢制雕花大门后,在正厅前停伫良久。这幢华厦光是前廊就有十来尊雕像,天花板亦是美轮美奂,各式各样的珍禽花卉的图案被绣在挂毯上。一抬头,一俯地,满眼尽是奇观。 目前没有解说员在旁,我们得以自由地循着指标参观,一楼有吸收太阳精华的日光室、餐厅、休闲厅、正厅、舞厅,甚至连厨房及浴室皆开放参观。我们爬上铺着大红地毯的宽敞楼梯,经过二楼的画廊、男女主卧房、育婴房,及西厢的数十间客房。而东翼的所有房间皆被划为私人用地,游客止步。 他应该是住在东翼,但就不知道是哪一间。 上三楼时,书房也是用红炼围绕起来,但图书室却是开放的,它的规模恢弘,藏书之丰,可媲美一间小型的私立图书馆。高级古书架上的精装手抄本依年代排开,从十五世纪一直到十八世纪罗布四壁,最后才是十九、二十世纪版的现代书籍,从星象、历史、自然、建筑、音乐、文学、艺术、运动等书,应有尽有。 每两个书架之间放置了一张两公尺长、一公尺宽的长桌与四张浮雕桃花心木椅,四壁窗户业已封死,墙角四处蹲踞着特殊的暖气设备,以防空气溢进,便受潮腐朽。 图书室尾端有一张特大号的椭圆桃心木会议桌,二十张椅子排开环绕着桌子,两旁则是折叠起来竖直的屏风。看样子主人时常将这里利用做会议室。 大会议桌后侧有个大壁炉,其两侧是紧闭深锁的木制门。我猜想着门的方位,大胆假设这两扇厚重的门应该里直通嘉伯的书房里这个臆想令我惊慌,但我还是没有里气尝试,于是把注意力放在书上。 我在图书室足足逗留有两个小时之久,有位穿着传统燕尾服的侍仆便请我到休闲室小坐,说是人宅主人命人准备茶点以招待访客。我想他可能会出现,便急奔而下。 当我再次踏入休闲室时,发现里面已门庭若市,有人侧坐沙发、有人坐在突出的窗台上,有些人站着话家常,有些人则放眼浏览室内的陈设。右侧靠墙边,摆了一个长桌,上面放置好几个大银盘,内盛威尔斯小饼干及奶油酥饼,还有一大壶奶茶,任君取用。旅客对这项安排及招待都显得相当意外,又备感窝心,认为大宅主人非常体帖远到的旅客。 我失望地瞄了手表,已过四点半,心知他是不会出清b了!天色渐暗,若再不走,可能又要迷路。我放下了餐盘,便朝出口走去,知道此行是无功而返了。 接下来的两周,情况依旧,这样的奔波既伤神又耗时间。 第三周的星期六,我又来到潘华宅邸前:与平日不同的是,阴湿的气候居然转晴了,也有人开始在河畔边骑马,整块土地顿时春意盎然。 当然我还是没碰上那个折腾我的人。其实宅内除了解说员外,其他人皆是潘华的旧仆役。他们维持大宅内外的清洁与绿意,使这幢华屋不流于冰冷阴森,脱离一般历史馆给人的严肃气氛。 由于适逢周末,人潮渐多,我在附近的山坡地走动。我站在小溪畔回望红砖大宅,仰望东翼的一间寝室,落地窗的帘幕厚重,教人无法透视。 那应该是他的房间吧! 朝小河畔踱步而去,我坐在一棵树根粗厚的榕树干上,看着眼前苍郁的草坪。 此时此刻,宁谧异常,一直快到三点时远处才传来马蹄声。我下意识地往边旁的树丛缩,一阵刺痛划过我的脸,定眼一瞧,我竟躲进了一丛玫瑰荆棘中。我摸了摸沾有血迹的面颊,马上离开恼人的丛枝间躲到另一侧。 这时有一名骑士闯人我的视野,他全身漆黑的装扮,教我无法辨识出他的容貌。但是他在马背上从容的坐姿及宽阔的肩头令我没来由的心悸。 我终于看见他了! 我心喜若狂,强抑跳过河追上去的冲动。我注视着他发出一短吆喝声后,就起缰策马奔驰的英姿。但是随即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令我为之一愣,喜悦之心顿时烟消云散。 有位身着红色骑装的娇小人影窜进了琲熔援部a一阵风起,吹落了小号骑士头顶的帽子,露出了一头又浓又密的金发。那女孩言笑晏晏的模样吸引住男骑士的全部注意力,他骑着马弯下身子快手捞起了那顶帽子后,再慢慢骑到她身旁,为她戴好帽子。 我静坐着,注视他们足足有十分钟之久,才缩着身子离开溪畔。 又酸又苦的汁液充塞我的血管,盈满着我全身的细胞,直达脑际: 我应该放弃这个愚不可及的计划成全他们才是,但是一想到自己已跑了这么多回,尝尽相思之苦,没见到他实在不甘心。 下定决心后,我小跑步进人了宅邸,直上三楼,一心期望没人注意到我诡谲的行径。 当一个侍仆端着个大花瓶跟我擦肩而过时,我旋过身假意看着走廊的吊灯,等他一消失,我便蹑手蹑脚的沿着扶手上楼。 下一秒,我已在图书室与书房之间的走廊上犹豫。这时游客皆已集中在图书室,于是我便朝书房走去,站在门前,良久才伸出手松开围炼,跨前一步,使尽全力推开厚重的木门。 一人内,看见的便是光可鉴人的落地窗,厚重地毯吃掉了我的脚步声。壁炉内余烬微温,整个书房里的摆设非常的男性化。 我走近檀木书桌前大致瞄了一下,偌大的桌面,除了右桌角上躺着一本有关牧草的书外,没有任何文件显示出办公过的迹象。但是有样柬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是一张架在电话旁的相框,框内是个很可爱美丽的金发女孩的照片,上面还有署名致吾爱,蕾秋赠。 仿佛被汤着手似的,我把照片迅速地放回原位。有样子,他满重视她。我下意识地想找着自己的照片,后来终于找到了答案当然没有。 我躲在窗帘后面向外瞧,窗外的风景正是珊汶河畔,此时草地上已人影无琮,又恢复成幽渺的空旷。 我直觉地认为书房的正下方一定是他的卧房,因为这两处应是唯一可将珊汶河畔一览无遗的房间。我拉回视野,低头俯瞰,目视着那个叫蕾秋的女孩紧攀着他的颈项,两人亲密的走近这幢宅邸。 矫健的步履却略带着懒散的气质,他不改昔日的风釆紧扣住我的眸子,教我无法移开目光。 他微鬈浓密的短发,像是被太阳照得发亮的黑檀木。左半边俊逸的脸如同画师梦寐以求的希腊雕像,红疤满面的右侧脸颊却突显了白森森的襟领。他的轮廓依然坚毅,没有因灼伤而扭曲了线条,黑眉与眸子依然高贵。 我痴痴地凝望着他,直到他似乎感觉到有人偷窥的目光,便左顾右昐,最后才不安地抬起头,目光朝我站的地方投射过来。 才接触到一抹蓝光,我便急闪后退,帖在窗帘上深吸一口气。 伫立在原地良久,我举步维篓d地走到门前,拉开厚重的门,但一阵急促的声音,令我倏地关上门,惊慌失措地有如一只无头苍蝇。急忙中,我才想起了通往图书室的门,我再狂奔至右边的门。 一推,开了!耶稣基督! 我几乎是跌撞地出了房门,稳住气的帖上门缝,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 “亲爱的,你确定你看见了人影,该不会是仆人吧?” “不!绝对不是,是红色的人影,一闪即逝,像是一只飞行的雀。”是他的声音,酥软呢哝又动人心弦的腔调。 我踮着脚尖蹑手蹑脚地出了图书室,直奔楼下,到二楼时旋即右转,朝东边走去。我必须一个人跟他对峙,倘若那个叫蕾秋的女孩在场的话,我会失去勇气,会全盘皆输。思及此,我毫不踌躇地走向东翼最深处的房间,推门而入。 室外太阳渐西斜,东厢房光线已微暗。我摸黑探试,往前走不到十来步,便踢到垂物。我抽气叫喘,忙低下身抚着伤处,另一只手摸上了罪魁祸首,原来是四柱大床。 我忙转身走到窗边的沙发,往褢一坐,强忍着痛,硬是把眼汳逼回眼眶。这时,门嘎吱一声大开,然后被用力的甩上。我的心脏遂停止跳动,连大气都不敢吐。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我竖直耳朵聆听动静。他没点亮灯,就开始仓猝的脱掉衣服,然后走动了几步,一阵冲水声快速传出。没多久,又有人开门而人,屋内随即灯火通明。我像一只鸵鸟,全身蜷缩在沙发褢。幸好沙发是面对落地窗,不然我早就被发现。后来进门的大概是侍仆,我听他开口了: “主人,您的晚宴服在此,请容我为您更衣。” 他没应声,空气仿佛浮着令人窒息的缄默铅块,按着才又听到侍仆说话: “是的,主人。本郡的名绅已全到齐,别忘记晚餐是八点半。” 按着我听到门开了又关,房内顿时又鸦雀无声。 我蜷在沙发里,对于房内的情况一无所知,由于对方没发出任何声音,我依稀听出他穿上了衣服。沉默今我不安,好像有大事要发生一般,就在我犹豫着是否该现身时,一阵威胁的话音突然在我耳际上方冒出: “你是打算自己出来,还是要我把你揪出来?锒铛人狱的滋味,不知你尝过没?” 即使怒火中烧,他的口吻还是冰冷而不失澧。我慢慢坐直身子,不知他的脸就近在眼前,所以当我一转过脸,双唇顿时刷过他冰冷的眼。 他陡然一颤,本来伏靠沙发椅背的身子蓦然仲直立起,深邃的蓝眼不可置信的瞪大了起来。 “你他妈的怎么在这!” 他边说边揪起我的红毛衣及衬领。我像小猫似地被他提将离地十来公分。 我直瞪着他残缺的容颜不语,他直觉地把头侧至另一边。我痛心地看着他穿着雪白衬衣与黑长裤的模样,他的魅力依然无损,英气逼人。 我支支吾吾地答:“我想我欠你一个道歉。”这是我唯一能找到的借口。 他的薄唇抿成一直线。“你没欠我任何柬西,倒欠我一个解释。你混进我房里想玩什么花招?” 我以双手捂住耳朵,细声求着:“拜托!我又不是聋子,你有必要用吼的吗?” 他放开了拎着我颈领的手,后退几步,转身背对我。“好!不吼可以!你也不用解释。你怎么进来,就给我怎么滚出去,否则我将你送警法办。” 听到如此无情的宣判,我气得忘了胆怯。“这一个月来,我南北来回奔波为的是什么?你休想一句话就把我打发走。”我急冲到他跟前。“说到道歉,不知道是谁欠谁?我感激你宽宏大量不把怨恨宣泄在我身上。但提到解释,我可不像你那么大方,你欠我一个解释,整整三年,如果你的解释能令我满意的话,不用你催,我自己知道门在哪。” 我瞪着他,等他开口。 “你有必要用吼的吗?我可没聋。”他依样画葫芦地说。 我气得倒退三尺,心想他若不肯给我答案,我再苦苦哀求,都无济于事。 “你要解释?好好听清楚,我只说一遍。也许我当初的确是出于关心,不忍让一个无辜女子跟一个行将就木的废人绑在一块,所以用计赶走你。但我现在一点也不在乎你,三年已过,我心已死,也早当你不存在。你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儿冒出?你的出现只会强迫我去想起那可憎的一日。我不要你,你走得愈远愈好。” 他冷然道出,没有丝毫的激动。即使我的心已因他的这番话在淌血。但是,理智告诉我,他又在演戏了,唯有一个人在念台词时,才会这么不疾不徐地表达出来。 “你别想拿话气我,这回激将法不管用的,尽管刺伤我好了,我不在乎!我今天会这样出现在你面前,早已有了心里准备,我不要再离隍你,我是爱你的!” 他倏然转身,微湿的发梢不服顺的竖起,他眯眼冷笑道:“爱我!你在骗谁?你真是不知轻重,这么有把握地要强行进入我的世界。真令人高兴,你花了将近三年的时间才想通要做我的新娘。但我可得告诉你,你晚了一步,我已另有人选了。” 我全身一僵,仿佛他打了我一巴掌,但疼的却是我的心。但我告诉自己,不能再三两句就被他撂倒。 “她是谁?” 他直视我。“她叫蕾秋,是我茌苏格兰牧场总监的女儿,美丽又开朗。智商虽没你高,但个性比你温柔多了。” 我一听到他拿我和那女孩相比时,心裹就又燃起了一丝希望。可见他嘴里不承膂b,但心褢还是想着我。 “这些日子,她带给我的快乐,是我无法偿还的。” “所以你才想娶她吗?”他不答,我继续吼着:“你从不给我机会!你剥夺了我的权利!”压抑下想哭的情绪,我低声间:“她美吗?” 他旋身走向沙发,一屁股地坐下去,任我一人站着。“她美得不得了,有头绵密金色的秀发,与紫罗兰般的眼睛,酷爱大自然,讨厌死板板的教科书。” 我不禁眉头深锁。我跟她是截然不同的人,在个性上,更是南辕北辙。这是我的第二生命:而我的第一生命……是这个坐在沙发上对我赞颂另一名女子优点的臭男人。 “她对我百依百顺,不会是我生活上的负担。你能做到吗?”他挑兴地斜过右脸刺激我。 “我不会比她差!”我跨大步直逼他眼前,叉着腰。 “是吗?”他一副爱笑不笑的脸,仰视我的上围打量我,然后铁石心肠地丢出一句。“差多了!” 我不去理会他恶作剧的轻蔑,追问:“她多大年纪?” “二十一岁。” 我一听,眼睛凸了出来,心想她那么年轻就发育得那么好,忍不住想逼问他是不是已和她共赴巫山云雨,但为了避免听到真相,我忍痛抛开疑团。“那你多“老”了?”我刻意强调“老”这个字,还特别拉长音调,最好气得他肠胃打结。 “你心知肚明!”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得意的笑了,继续问:“你还爱我吗?”并藉着落地窗玻璃上的倒影,得知他完好的侧脸一僵,对我突如其来的问题思索沉吟着,然后坚毅地吐出“无可奉告”四个字。 我耸肩表示不在乎。“你爱她罗?” 他似乎早猜到我会有此一问,因此回答得快得离谱。“我计划跟她交往,也许会娶地也不一定。”这计叫声东击西,答非所问。 我旋身面对他的蓝眸。“你打算娶一个小你十五岁的女孩,但却说不出娶她的承诺。你这副样子也配她吗?” 听到我的话,他全身一震,眼中冒出怒火。 我继续道:“你如果够仁慈的话,就该为她着想,放她走,让她去找另一个更好的对象。以她成熟得跟蜜桃一样的条件,不出半年,就会有人追着她跑。”我全力使出激将法来打击他。 天助我也!这样做不知是不是人缺德。但我确信,他根本只是迷恋蕾秋罢了! “我干麻要舍弃蜜桃妀挑酸葡萄呢?”他夹枪带棒地暗损我,话也开始发狠。 “你不觉得手段卑鄙了点吗?你长得也不差,怎么不帮帮自己忙,吊个凯子呢?” 正中下怀! 他开始动怒了,我就是要他失去理性。“很抱歉,可惜其他男人的眼光都没差到跟你一样,瞎了眼迷上我,这可不是我的错。” “你的意思是你还是一样洁身自爱,是吗?一个二十八岁的酸葡萄处女,是吗?怪不得你讲话那么酸。” 我的脸颊烧红了起来,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我有一些经验,”看他没有任何反应,我继续说:“而且你的比喻也差劲透了!” 我愈说愈靠近他,看着他两鬒的几根银丝,以及性感的肩型,我当下决定了该怎么做。 我慢慢地滑坐在他的大腿上,双手圈住了他的脖子,胸前抵着他白衬衫下起伏的胸膛。他的呼吸骤然地加快,但双手握得死紧。 我不要他克制自己,我要他失去理智。 于是我仰头轻扫过他的唇,我下意识地舔了一下自己干燥的唇,来回地在他身边厮摩,轻吐兰缕,我刻意的去磿蹭他的下腹。听见他倒牰一口气后,双手便伸出紧搂住我。 他狂热的唇瓣分开了我的,舌尖随即长驱五人的强迫与我的舌缠在一起,恨不得将我吞噬掉似地吸吮着。 我的泪水因这一吻而如泉涌出,泪珠如雨下,滑过我的颊边窜进耳际,我的呼吸因他紧扣住我的身体而止他的唇终于鱙了我的唇,吻过我的面颊、眉心、眼睛、睫毛及眼角的泪珠,然后刷向了我的耳垂来到我的颈项。 我突然发出的叹息打x了两人间的魔力,他倏地停止不动。 我张开迷蒙的眼,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他脸色迟疑,嘴角紧闭。而隔了好久,我才找到自己的喉咙。 “怎么了?” “你说你有一些经验,真的吗?”他眯着眼,一副审问犯人的模样。 我考虑是否该因他批评我是“酸葡萄”而作弄他,但却还是照实地摇了摇头。 他继续盯着我看,严肃的表情已然松弛。他用没受伤的左手抬起我的下巴将它转至左侧,然后问:“你颊上及脖子上的刮痕哪弄来的?” 我用右肩擦了一下右颊回答:“在庭园褢被玫瑰刺到的。”我没脸告诉他我偷窥的事。 得到答案后,他将我轻松地抱离他的腿,像扔一袋马铃薯似地丢到沙发的另一边,站直修长的身躯。 我几乎沮瘦地又要掉泪,不得不承认了我的失败。看着他走回豪华的锦床边,提起黑色晚礼服穿戴起来,按着套上他的手套,对我伸出食指,勾了一勾。 我听话地走上前,见他拿起一条黑领带说:“你练习看看吧!” 我讶异地接过了他的领带,露出不解的眼光询问他。 “你不是毛遂自荐地要当我的新娘吗?若你打得好,我就娶你。”他冷漠地看着我瞪大眼睛。 我急忙拭掉泪水,踮起脚尖,将领带绕过他的脖子,打着他曾教过我的花样,三两下完成后,我便退后几步。 他走到镜前打量,嘴一撇。“差强人意!”然后转身说:“算你赢!但我不会便宜你的。我的脾气很不稳定,虽不曾迁怒于蕾秋,但换作你的话,我不敢保证。我不准你下楼去,免得伤她太深。明天上午十点以后,我会送她回苏格兰,届时你再离开。” “离开?”我木讷的问。 “你总是需要回去拿一些换洗衣物,不是吗?”他不耐烦地问道,直挺的鼻梁抽搐了一下。“我给你三天的时间,周二时我会派车去接你,请穿戴整齐。我们只举行公证仪式,没有牧师、没有教堂、没有宴席。你有异议吗?” “我祖父母呢?他们可以观礼吗?” “他们是你的亲人,自然受到邀请。” “关琳呢?” 他气得走到门口。“你以为我会不请高文吗?下一个问题?” 我点点头,张着嘴,却迟疑着说不出话。 他翻了个白眼,“说吧!” “我饿了!”才大声宣布完,我的胃就唱作俱佳地咕噜大响。 他仿佛听到了,便耸肩长叹地说:“我会吩咐人送饭上来。”一声再见也没说,就旋身步出房门。 “我赢了!”我自言自语地唱道,但又觉得似乎赢得太容易了,一种隐约不佯的感觉盘踞在我脑中好久好久: 嘉伯果然道人送饭进来。 一盘淋着亮晶晶肉汁的烤小羊排、马铃薯泥、一小盘芥蓝菜心、香涮腊肉,及四分之一大的肉桂苹果派、水果、咖啡等,我一一解决得干干净净。 我整个人像只蜷缩起来的寄居蟹,倚靠在柔暖的沙发上沉思。抛弃自尊,力挽狂澜的胜利感只带给我短暂的喜悦。 他此刻也许正坐在休闲厅内和蕾秋聊天吧!要不就是紧搂着她,诉说他的歉意,解释原委。 为了让她有个更美好的一片天,他宁可牺牲自己,一辈子与一个狡猾诡诈的女巫婆生活,彼此攻诘对方的丑恶面貌及忍受对方狰狞的个性。 哇!好酸!嘉伯说我是酸葡萄,也不是空穴来风。 “我没那么恐怖吧!”我扪心自问。 也许我在嘉伯的心中已俨然被扭曲成这副德行了。 管他是否把我当恶巫婆看,只要能帮他从自己所筑的堡垒揪出来就是大功件,即使这座堡垒已被厚厚的荆棘重重包围住,我也要攀上它。 第四章 我昏沉沉地躺在竹筏上顺流而下。溪水流啊……流过了缀胭嘉s珠的他,别了羊群,来到水坝潭后,瞬间转注到炽火鲜红的火海。我依然不动地躺在载沉载浮的竹筏上,隐约中听到有人叫唤我:“霏比!快醍!霏比!快醍!”但我充耳不闻。 火海一周,是连天的黑河。天空黑云聚集,形成魑魅魍魉般的怪物,世忡出巨掌朝我重重的一击,捣毁了轻盈的舟子。我顺势掉人水面,慢慢下沉! 我的身体已被碧篮的湖水淹没,唯一留下的证物,是我的乌黑长发,拨拨弄着湖水,漾起串串的涟漪。 “醒来,霏比!” 短而有力的催促声惊扰了我。我打掉了那只强而有力的手,作梦不是很好吗?没有意识、没有伤害,再坏的遭遇一日一醒来便过往云烟地化为乌有。我紧拉住被单蒙住了头。但是,就是有一只手在跟我玩拔河游戏。 去你的! 那只手又抢走了我的被单。我老羞成怒,张眼弹起身,错愕地望人了一池秋水,光耀碧蓝又会溺死人的两潭湖水,怀疑自己是不是看到了黑白无常站在他高挺鼻梁的分水岭上。 “你终于肯醒过来了,睡美人。”是嘉伯呢哝的挪揄声。“再睡下去,你就要错过自己的婚礼了。” 我蹙眉怒视他不怀好意的模样,脱口就是一句三字经,“去你的!” “霏比,住口!你怎么能如此无礼。”是奶奶叱责的声音。 这时我才惊觉不是只有他跟我在房裹,还有爷爷、奶奶及打趣看着我的关琳以及嗤嗤猛笑的高文,他毫不客气地大笑出来,然后走上前,拍着嘉伯的肩,故做安慰状: “嘉伯吾友,恭喜你,新郎官!你还没娶她前,她就命令你去你的。有意思!” 关琳狠狠地拉着高文,叫他少说两句。 嘉伯铁青着脸,看着我不带感情地说:“你从潘华宅邸回来后,就昏迷了两天一夜,今你父母担心得不得了,若你觉得身体不适的话,我们延迟婚期好了!” “不是。”我惊慌地解释。“是我作梦的结果,我梦到一些怪物要抓我,我赶不走他们,所以才脱口而出,我不是真心要你“去你的”的!请相信我!” 他依旧板着脸,冷言道“下次你可以多注意一下修辞,毕竟你是修文学的。我看这句也不赖“你他妈地滚进地狱去吧”。”他藉机回骂我一句。 高文仍是直敲边鼓,“霏比,你千万别在今夜骂出来哦!坏了新婚夜岂不难堪?” “多事!”关琳回瞪他一眼。“好了,好了!赶快让霏比起身换衣服!现在才十点,要赶上中午的结婚登记,就得动作快。”她挥着大手把他们都轰了出去。 “天啊!关琳!”我抱着她,顶住她的甘兰菜。 “嘿!大姑娘,别害羞嘛!总算如愿以偿地要嫁给他了。”她拉开了我两间的距离问:“今天还是要穿你那古板的套装吗?” 我无奈地点了点头。 当天下午我人已经坐进了嘉伯的“丹勒”,面宽敞舒适,足够我们两人雄据一方,我坐在右侧一隅,他则坐在远远的角落,大概还在为了那三字经在惩罚我吧! 他无意开口,我也只能呆望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回想着我们的结婚仪式。 虽然是公证结婚,新人双方还是必须交换台词与戒指。当我右手无名指上多了一个戒圈,但却忘记给他准备一个结婚戒时,我当下尴尬地低头抱歉,而他却冷冷的回说:“不需要!” 真是可笑透顶,我的婚礼除了新郎没变外,一切场面与背景皆和三年前所梦想的迥异:面对这无法实现的憧憬,也只能悄悄地把泪往心底流。 我低视着自己胸前的蓝别针,想感谢他的好意。 “谢谢你送我这枚蓝宝石别针。” 我的感激终于引起他的注意力,教他从其想中回到现实,然后转头看者我,右嘴角微微上扬,使他可怖的右颊有起来邪恶又骇人。 “不用谢我,那是蕾秋挑的。她执意要迭你一样礼物,一点点“蓝”的东西。” 听他说,我一时之间竟找不到话应对。一点点“蓝”的东西,这是婚习,但由他口中道出却是一个深深刺伤我的双关语。 蓝色的忧郁!他是否也和蕾秋一样,希望我的婚姻不幸呢? “怎么!舌头打结了?夫人!”成亲不到一个小时,他就要发动战火了,我忍着接受他残酷的奚落。 “还是很感谢她的好意!”这是我唯一能去出的一句。 我忍下拔掉别针的冲动,只是低头玩弄着新的戒指。 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一直没挪开,许久才叹了一口气,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卸下了我胸前的蓝铃别针。这亲密的举动,使他的手扫到我的前胸,我的脸随即泛红,而他正把玩着别针,也就没注意到我。 “你撒不了谎的,若觉得戴着不舒服,就别戴吧!我另外再找个别的首饰给你。”他将别针顺手收进自己的口袋,按着说:“我们得直接回伦敦,由于你生病,来不及装箱打包衣物,所以你需要再添些日用品。” 他直视司机丁勒的后脑勺。 “不用,我可以请爷爷奶奶寄给我,我只要正确地址就够了。” “有必要庥烦老人家吗?你现在已嫁作人妇,你教书时穿的那些套装教我诚然不敢恭维,再买新的吧!”他意有所指地瞟了我身上的这套“舍监”制服。 “但是……” “大爷我无聊喜欢花钱,不行吗?你别婆婆妈妈但是但是个不停。”他好凶。 “我不反对大爷您花钱,但……”我连忙收口,改了一句。“有些重要的书籍及资料,我还是得随身带在身上,如果伦敦有工作机会的话……”我一看到他铁青的脸急忙收口。 他像个恐龙化石般慢速度地转过头来,直盯着我,“我只说一遍。不会有什么工作机会,因为第一,你会忙得不可开交。第二,你是格兰斯特家的一分子,尽管现在是二十世纪,你还是得乖乖待在家里。第三,历代列列宗的藏书,大概花你一辈子的时间都翻不完,相信对你这等书痴应该是件大喜过望的事。第四,你得伺候我这个半残、脾气乖张又暴躁的丈夫。第五,学着应付你不喜欢的人。够清楚了吗?” “你说得有条不紊,要不清楚也难。”他是存心要整我,我的先生是个虐待狂! “此外,你的脾气的确暴躁,说起话来又咸又湿,但我不是” “聋子!有必要用吼的。是吗?”他接下我的话,神情嘲弄似地斜睨我一眼。! 这个人简直阴晴难定,简直像是地狱来的恶魔。不!恶魔也比他有教养多了。 “我会请我的律师伊先生把结婚的事打理好。我还没打算对外公布已婚的身分,愿你能谅解,这样做可以省去一些庥烦,因为我个人手上有件棘手的事尚未摆乎,突然的公布婚事恐怕会打草惊蛇。” “是和女人的事有关吗?”我脱口就问。 他奇怪地瞥了我一眼,被我这个蠢问题搞得有点哭笑不得。“当然不是,你当我是人色狼吗?老是搞七捻三的,是吗?” “我没那个意思。只是如果我们到别的地方,消息就不会走漏出去了。” “希望你不是在暗示我蜜月旅行的事。”他皱着脸说。 “老天!不是的,我只是认为……”我呆愣在那,强迫自己不要露出羞赧的模样,然后倏地开口不再说话。为什么自己总是扮演挨打的角色呢? “那就好!我名下的房产虽然很多,但泰半已交由格兰斯特董事会处理,不是成了博物馆,就是展览中心或画廊。在苏格兰的西北斯开岛上,我还保有一个古堡,叫莉树庄。此时冬季,大西洋与北海的寒气会扯裂你羸弱的身子。当然!如果你肯甘冒被冻死的风险,而害我做鳏夫的话,我没异议!” 他简单几句话就会把我气个半死。一点也不忌讳,我才刚当上新嫁娘,他就口出不祥之语。真想举手赏给他一巴掌,把他打醒。 “放心!没尝到折一个堂堂公爵的滋味,我不会那么想不开的。”我甜甜地给他一个微笑。 “真的?真巧!我们的嗜好有异曲同工之妙嘛!如果你先我一步走,我一定会难过得无以复加,愁着得再找人当出气筒。为了我,甜心!你可千万得保护自己。毕竟在这年头,如你这等上选之质的受气包,已是凤毛麟角,无人能出其右。” 他左半边脸也甜甜地回我一笑,让我有股冲动想夺门而出。虽然他右半边脸的伤的确破壤了他高贵的面貌,却也增加了几分邪恶的魅力。他怎能自卑呢?多数女孩子还巴不得交上他呢!他真蠢!我对他偷做了一个鬼脸。 不料前座的丁勒偷笑地捕捉到我的恶行。我故作无辜状地慢慢撇过头去。以司机丁勒的外观看来,应该快有四十多岁了,八成已在公爵府邸工作多年,要不然嘉伯也不会若无旁人、肆无忌惮地以古语攻击我。说着说着,他又开始了。 “发呆吗?你怎么老是在发呆,难不成我是其的娶了个天才女?”他挑衅的语气,这回没有激怒我。 “我不是在发呆,只是看着道路上的灌木丛,树叶已然掉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这令我想起布朗宁的诗:倒下是为站起来,顿挫乃是为打哄得更精彩,睡眠是为了更清醒。” 他一副“饶了我吧”的模样。“难得你有这等雅兴欣赏酷冬摧残绿叶的成果。可别太多愁善感啊!拜伦、雪莱、济慈等人一向跟我对不上眼。他们的诗有碍健康,容易使我起鸡皮疙瘩,更严重时,还会兽性大发。你怎么会喜欢这棂俗丽、过分缠绵、声色夺目的话呢?”他大发谬论地道。 “因为你刚好讨厌这种诗,”我不甘示弱地道:“只有匹夫才无法体会他们的佳作。”其实我自己也不是其的很欣赏,但为了反对而反对,所以只得撑下去。 “我?匹夫!你们这种短视的弱女子才脑袋空空哩!每每只有“醉眼只宜有百月,干卿底事哭英雄”的假慈悲。” 我不以为忤,很自然地接道:“当然!我忘了你的喜好了,你以前不也总是孜孜不倦地翻看威廉.渥华斯的作品。他好像是浪漫诗人嘛!” “他是浪漫诗人,但只寄情于山水间,所作的诗行,不卑不亢。他和拜伦等人不可相提并论,他是言之有物,可不会专写一些兔死狐悲的文章。”他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教,我嗤之以鼻,心底其实乐得很。 嘉伯交代丁勒载我们到武士桥,准备开始采购,车子经过了数家知名且老字号的大型百货公司。好奇心教我忍不住多看几眼,最后丁勒将车停在与哈洛德百货同条的街上后,我们便下车。 “你要带我去哪里?”他不理会我的问题,推着我的手肘,直到停在一家叫薇安流行坊的名牌服饰店前才止步。他推着我进去,一点也不温柔,令我反抗地想打掉他的手。 这真是荒谬!我们不像新婚夫妻,倒像一对闹上法庭的怨偶。 进人这家体面非凡、高贵雅致的店面时,他投给我一个警告的眼神,而后对趋前而来的店员微笑。 除了我,他对任何人都能和颜悦色。 “晚安!范嘉伯先生,您大驾光临令小店蓬荜生辉。”这位三十出头的女十对嘉伯殷勤有加地微笑。他似乎跟她很熟,我顿时想起了律师伊先生的话,公爵和纺织及服装业有来往,采购服饰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 “梅!请你将薇安这一季的新装安排一下,我想介绍绐身边的这位女士。” 他将风衣脱下,放在在肘间,来回巡视陈列的服饰。 梅专业地准备着发表会的录影带及目录,嘉伯已坐进了偌大的沙发内,伸出一根手指,对我一句,比比旁边的沙发椅示意我坐下。 梅很快地坐在嘉伯让出的位子后开始解说。 梅卖力的解说,用了一些诸如车边、线条、打褶等术语,我听不懂,只能看着他们。他的头微倾,耳朵根本就已快帖上人家的唇了,这两人的德行仿佛要穿衣服的是他,而不是我。 最后他终于瞥见我百无聊赖的神情,才示意梅改天再谈。 “有没有喜欢的?”这回他客气多了。 我根本答不上来,只好硬着头皮在目录上翻看,挑了一件杏桃色的羊毛料长衫,一套灰色中性化的套装,一件深绿色连帽的小羊毛连身裙。 他毫无异议地点头请梅帮我量身,改尺码。 我觉得总是像个蛤蚌似的闭嘴也不是办法,便对梅称赞着衣服。“这些衣服都是上乘之作,不管我挑哪一件都会为其他衣服惋惜,因为它们是这么的美!” 梅高兴地同意我的话。 大老爷则坐在那,嘲讽似地以眼神暗示我省省口水,他难道会不知我是在装腔作势?并且故意顺水推舟地对梅道: “既然这样的话。梅,麻烦你把目录上的衣服、鞋子、帽子、配件都算算,这位夫人打算全部打包。” 梅羡慕地看了我一眼,我对她苦笑了一下。恶狠狠地回瞪坐在沙发内的嘉伯,他也回给我无辜的一笑。 我学乖了一件事那就是少跟他阳奉阴违。 我看着他掏出一支金笔,对梅说:“帐单呢?” 梅推说不用,因为薇安吩咐过公爵来的话,记在她的帐下。 “胡扯!没这回事!快拿给我,就说是我坚持的。”他温柔地催促,很快地就拿到了帐单。我冷眼旁观,暗自神伤,他是不可能这样和颜悦色待我的。 我们走出店外后,他疾步走在前,我心跑步地紧跟在后。正值下班人潮的巅峰时间,所以找每跨一步,便被人挡一下,等到我人停在街口时,他人已不见踪影。 我仓皇地左顾右,但一路行来皆是行色匆匆的过客。天色渐,黑幕悄然落下,几处大商家的招牌灯陆陆续续亮起,整个购物区顿时笼罩在缤纷的霓虹奇幻世界中。 正举棋不定之际,肩头上被人重拍一,吓得我魂飞魄散,接?一双强而有力的手便掐住我的双臂,强迫地将我转了个身。 我瞪大眼,看着一张忧心忡忡的脸转为松懈的表情,旋即又蹙起眉。这个人竟能在瞬间变化出数种表情,今我猛吞好几口口水。 “你在干什么?”他竟问这种话,要不是他走得像阵急惊风,我也不会跟丢。 但我只是很委屈地回答:“人潮把我挤走了嘛!”口气有点像小女孩。 他静默两秒不语,然后轻吐一句:“我的错!”按着抓?我的手往来时的方向走回去。 我眨了眨眼,纳闷是否听错了他的歉意:一看到他严凛的下颚时,我再诉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与其忍受他忽冷忽热的态度,倒不如见他板起扑克脸得好。人毕竟不是塑胶容器,哪禁得起热胀冷缩的酷刑。 我低望那只紧握住我的大手,传来了稳定的热力,那双手曾亲密的抚摸我的头发、揽过我的腰、触摸过我的唇,但……那似乎是好久好久的事了! “你……还好吗!”他的口气冷漠生疏,并带着几分迟疑,那份迟疑使他看起来更教人捉摸不定。 我强迫自己抬眼看他。裹在风衣内的嘉伯是个高大的男人,宽实的肩膀今我有股冲动,想枕人他怀中以求慰藉与依靠,请他不要拒绝我,不要这般生疏的对我…。 但我只听见自己平和的声音:“肚子饿了。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好不?” ☆☆☆ 二十分钟后,我们已坐在温暖小巧的咖啡屋内。侍者送上我的主菜后便退下去。 而嘉伯只点了一杯黑咖啡,上桌也有十分钟之久,但他一口也没碰,只是抽着烟。 在我记忆中,他不曾抽过烟。 “你不饿吗?”我看着正托着腮、望向别处的他间。 他拉回了蓝眸,弹了弹烟灰,姿势一派优闲。“我不饿,你快吃吧!我们边吃边聊。” 他的脾气变好了! “今天害你破费不少。”我衷心想道声谢。 他浅浅一笑,左烦的酒窝跳了出来,使得僵硬的表情顿时柔和,平日刻意挂在脸上的冷漠与不仁转瞬间被撤除,取而代之的是亲和。 “说这话就太见外了。我只是尽我该尽的本分罢了,我有能力供给你舒适的生活,那家店的店主和我又是老交情了:若不光顾老朋友的产品,未免说不过去。”说完,他吐出一口烟,蓝色的两潭湖水薄雾迷蒙。 我想告诉他,我要的不是舒适的生活,但最后还是吞回肚里,改提出另外一个问题,“你有很多事业?” “除了经营羊群畜牧外,我和纺织及流行服装业都有合作关系。格兰斯特公司栽培提拔了不少知名的专业设计师,目前皆已在时装界与坊间大放异彩,薇安便是其中一位。” “似乎很富挑战性。”我羡慕地道。 “对!但你不用羡慕,他们也是付了很大的代价才换得成功。”他捻掉了手中的烟蒂,端起半冷的咖啡啜了一口。“好了!我们导人正题吧?” “正题?”我的神经突然敏锐起来,心想聊天还分正题和副题吗? “是的,关于我们的婚姻。” “婚姻”这个字眼经他口中吐出,让我心中飘起毛骨悚然的感觉。 “婚姻?”我提高了音调,引来一些客人的白眼。 不理会我的讶异,他端起咖啡轻啜一口,若无其事地道:“我该不会每天得面对一只鹦鹉吧!”他打趣似的讥笑一点都不有趣。 “当然不是!我只是口渴得懒得多说话。”说完,我连忙端起果汁一仰而尽。 他眼底闪过一抹笑意,但很快地便隐藏了起来。但是我仍能感觉到他在笑,甚至连他全身上上下下的每一骨头都在颤动地奸笑。 “当然!”他矫情地接受我的托辞。“言归正传,对于下午所发生的事,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你是指在公证处吗?”见他做点头,我继续道:“我不知道,那好像是场梦。” “就当它是一场梦吧!可是你非得回到现实中不可了。” 他戏谑的口气很快又惹我难过。 “怎么说?”不祥之兆上我心头。 “你该不是还在奢望我们的结合会是因为爱吧?” 我不答,表示默认。 他残忍地干笑了两葺。“你未免太天真了” “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我生气了。 “也许是我年纪大了,讨厌家族中老母鸡成天叮咛我,围着我、催我找个媳妇,既然你突然地出现在我眼前,娶你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可以让我的耳根子清静些。” “但蕾秋……” “不关她的事?她还年轻,对爱的看法还是会改变的。”他的口气中多了几许爱怜。 “我很抱歉……”我低着头挑着盘上的食物。 “省了!我还得感你。”他说着又点了一根烟。我着迷的看着他不疾不徐的样子。“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娶蕾秋或别的女人。所以省省你那高贵的道德感,你只是凑巧在彼时出现在彼地罢了!” “你为何不娶其他的女人?” “你去猜吧!我没义务逢人便大肆宣扬。”他连看也不看我一眼,便断然地回绝我。 “我是你太太啊!”我一急,话就脱口而出。 一阵子的沉默,过了良久才被他打破。 “你是格兰斯特九世公爵夫人,你我关系目前也仅止于此。你只要花表面上扮演好这个角色就好,至于私底下的关系,我一点都不奢求,真的。” “不会吧!”他不可能变那么多吧! “相信我,我是说真的。”他又吐出一口烟。 我虽对性事没有经验,但他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今我忍不住猜测他一定是自卑过头了。 “你千万别这样想。老实说,你是不是因为自卑才不愿和我圆房?”我尽量挑严肃的字眼来表达我的关怀。 他一点也不能了解,反而微扬嘴角,嘲弄似地重复了我的措辞。“自卑?圆房?这两个名词好像不怎么搭轧嘛!而且我已经甚久没听人用“圆房”这个字眼,现代人有新词,他们叫“做爱”或“上床”,好吗?” 我耐心地压低音量。“我的意思是,其实你仍然深具男性魅力,不需要因为你曾受过伤,就…认为我不会……嗯!接受你当我的丈夫,外表并不重要。”我好不容易结巴地讲完话,我知道红潮又跟温度计一样地往上爬升了。 他怪里怪气地瞥我一眼,夹着烟的手掩住了脸,随后趴在桌缘。我有不出他是哭还是笑,但从他剧烈耸动的肩头,我知道他终于听懂我的言下之意了。 待他复原,起身正色后,湛蓝的眸子扫过我的全身,嘴叼着烟说:“自卑?相信我,霏比!我很难去了解这个字,再说……”他扫了一下餐厅,顺身越过桌子,在我耳边低喃:“一个男人不会单单因自卑就性无能的,你还嫩得很。” 他坐回原位,面无表情的继续说:“我建议的关系对你百益而无一害。目前我无法控制自己,因为我还是很气你三年前的所作所为,我不能忍受丑陋的东西。待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去找你,所以公爵夫人,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第五章 自我住进嘉伯在梅非区的双层宅邸以来,已过了一个月。 我的新居不似一般庄园或潘华来得巨大森严,却也不失为一个良好的居家埸所。 只有八间宽敞的寝室、大客厅、餐厅及后院的大片草坪。它被装潢得美伦美奂、精致又典雅,下从地板、墙壁,上至天花板的铺陈有来,没有一件摆设不是骨董,连最新的家具也有上百年的历史,这令我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住进了博物馆。 维持家事的是格兰斯特家的三位忠实老仆:总管詹森先生、厨娘贾太太及司机丁勒。根据老总管断简残编的解释,我得以渐渐了解这个家族的演化。 “这幢宅邸在二次大战前,往往在什交李时才会派上用场,但时代变了,为了顾及事业,少爷得各地奔走,所以我们才会搬来这里。”詹森总是语带感情的解释。 我知道詹森总管已在这个家里工作五十年了,他大概有六十来岁,尽管老公爵已去世了快两载,但他们还是改不了口,直叫嘉伯“少爷”。 他们待我的样子,就仿佛认识我好久了,当嘉伯介绍我时,皆必恭必敬的接受这个消息,并且一一的带着我参观房子,介绍历史。 格兰斯特家族是苏格兰高地上最古老的脉系之一,从十二世纪狮心理查崛起,而真正成为盖尔人之峥嵘,却是在十五世纪。那时部落与氏族之间的征战屡见不鲜,兵戎相见的情况普遍存在这是当时生存的不二法门。 尤其是土地的分配与土壤肥瘠的悬殊,使较贪婪的领主老是侵略范家的领地;当然范家人也常常干着不法的勾当,甚至为了生存而一度成为英格兰王的附庸,所求无他,但为生存。 早期的头衔只是领主与大公,一直到十八世纪中叶,因为先娶了英格兰的一个公爵之女,才被冠上了公爵的头衔。 这些历史的点点滴滴都是詹森倒背如流的告诉我的。 每天早晨嘉伯会在八点半用餐,一直到晚上七点才会进门,他总是习惯性的要换上另一套衣服后,才在八点进入餐厅:这也是一天之中我们第二次碰面的机会。 长方型的餐桌两头相距八公尺长,偏偏正中又习惯性的放着一个大花瓶与重达十公斤的烛台,所以吃饭时聊不上几句,除非他心血来潮想讲话,否则我似乎是不存在的。 今日我吉星高照,因他聊天的兴致来了。 “老詹森又给你上哪一阶段的家族史啊?” “提了你先如何得到公爵的头衔。” “哦!你说范道格啊!”他的口气仿佛是这位作古者的旧识。“他是个十足的坏胚,贪婪的机会主义者。” 我讶异地问:“你很了解他?” 他放下了刀叉,示意詹森将花瓶及烛台拿开。障碍物被排除后,我才再见到他的蓝眸。 “有文献记载,他是个英俊过了头的魔鬼和投机分子,在他看上英格兰公爵之女前,早了一位苏格兰男爵之女为妾,从第一桩婚姻得到英苏边界富饶的领土做嫁妆。当他一发现自己跟别的女人所生的私生子已成打成群,而结婚两年的爱妻却无法生育时,他就将她安置在莉树庄的塔慕,再支身至伦敦猎艳,他很快地迷住了维苏公爵的独生女后,便逼自己的发妻自杀,好迎娶新妇。由于维苏公爵一脉单传,继承人便落在新娘子身上,从此我家就有了这个不名誉的头衔。” “那个被逼死的女人好可怜!” “可怜?或许吧!但倒楣的是我们后代的子孙。” “为什么?” “她死前下咒,要世世代代范家男人没有好的婚姻。当然啦!这只是无稽之谈的传说罢了,迷信的玩意见。” 我看着嘉伯轻描淡写带过话题,心裹却不断发毛。我知道他母在生他父亲时难产而亡,老公爵一直没再娶;他母亲和父亲出游欧洲,双双埋身瑞士山脉中;他的两位双胞胎姑婆一生末嫁,至今八十五高龄,已风烛残年了。 他看着忧心忡忡的我,忍不住叨念着:“谣言止于智者!那是迷信,穿凿附会的街谈巷语。” 随后他端起酒杯专注地有着金黄色的液体,慢条斯理地吩咐詹森把大花瓶及烛台放回原处,这表示话题已结束,一顿饭吃完后可各走各的路。 ☆☆☆ 我与他的房间中隔了一扇厚门,门是上了锁的。不难猜出是他动的手脚,他大概是怕我半夜发狂,跑进他的“闺房”对他性骚扰似的。然而,当一个人的疑问没有解答时,怀疑就会如心中恶鬼般纠缠着人。 所谓疑心生暗鬼,我也不例外。我开始怀疑嘉伯的一言一行,每每睡到半夜,我会睡眼怔忡的注意那房门,倾听着隔壁的动静。 早餐时,我出现在庭院的野餐桌边,看见他交又着长腿读着报纸,烟不离手。身前固定地摆着他的习惯早餐:一杯黑咖啡,几片烤吐司,燕麦粥等。当然,外加饭后一根烟。 “早!真难得,要吃什么?”他随口闲着,依旧埋头报纸堆中。 我耸肩道:“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詹森很快地张罗一切。趁着空档,我刻意地注视眼前的人。他今天穿了一件高领套头毛衣,微鬈的头发服帖在脑袋瓜上。 “你看得还满意吗?”他的声音从纸堆传了出来。 我红着脸,赶紧低声道歉,拿起吐司咬了一口,听他继续说话。 “我希望你换个发型,清汤挂面的不是办法,看起来不像为人妻子的,倒像个大学生。”他挑剔地说着,连头也没抬就递了一张名片出来。“这边有张名片,你拿着。等你弄好头发后,我再去接你。” 我接手后看了一下设计师的大名,然后放进裙袋内。我不愿多辩解,当初还是他坚持要我别换发型的;既然他说剪,我就剪吧!让他如愿以偿。用过早餐后,我依约去了那家沙龙,当我告诉造型设计师我的意愿时,她吃惊的重复闲着:“你确定吗?” 我只得笑着催促她动手,我并不是那么留恋自己的长发,也许是感情的寄托突然荡然无存了吧! 大功告成后,我站在沙龙门前,有着他打开车门跨出了前脚。我笑开眉,初着他的反应,起初他没注意到我,直到他要经过我时,突然双脚生根似地杵在我旁边,蓝眸睁大如铜铃。随着他逐渐发青的脸色,我的笑容也褪了。 “你这该死的蠢女人,你把你那头长发搞到哪去了?” “是你建议我换个发型的,我谨遵御旨照办了!”其实我下意识地期望这样的结果把他气个半死。 “我是请你换个发型,不是剪得短短的像个小男生。”他刻意的压低音量,反而成了咬牙切齿的怪模样。 “你太古板了!很多女人都是留这种发型的。”我气得不理他直往前走,但是他亦步亦趋的跟在我后头嘀咕。 “你心怀不轨,存心要把我气炸。你这模样,一点都不像做老婆的,更别提贵夫人:若被熟人或记者瞧见,我大概又会被斥责为诱拐未成年少女的嫌犯!” “你小题大作了。那只是一堆头发罢了!它还会再长,也许半年、一年的就长长了。拜托你,人很多呢!你这样嚷,不引人注意也难。” 他仍是一副想勒死我的样子。我觉得好笑,他死也不肯承认他有多么在乎我的长发。 然后他迈开大步直朝前进,这回换我紧跟在后面。“你到底要去哪里?嘉伯?” “求求你,闭嘴!”他恶狠狠地斥责。“天啊!别让我看到你,你走!走得远远的,你再不走,我发誓我会宰了你。” 他失控的模样这回吓住了我,如果有人因一束头发而丧失生命的话,无疑地,我会是头一个。 “我会走,但你先告诉我你要去哪?”我哄着他。 “我要去医院。你别跟?我,免得我看完皮肤科后还得走访精神病科。”他急急地甩开我的手,大步的跨开。 于是,那天晚上气氛就非常低迷,仿佛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夕,空中的低气压令人喘不过气。 尽管詹森在上菜时打圆场的称赞我的新发型俏丽、清新,他无法安抚坐在另一端怒火冲天、满脸愠怼的那头狮子。整个用餐过程,桌上的“屏障”都原封不动地坐镇着。 “嘉伯,你去医院复诊的情况如何?”我鼓起勇气,尝试挤出第一个问题,而另里头迟迟不肯开口,我只得再对着“屏障”说话。 “瞧!我很关心你的健康,你今天下午不吭声的掉头就走,你说你去医院看病,愿意聊一聊吗?” “不!”他斩钉截铁地,只给我一个音节的答覆。 我忍着不将餐盘砸过去的冲动。对牛弹琴倒还勉强能忍受,但要对双骡子说教,那简直是不可理喻,这个男人是愈活愈回去了!今日一举一动无异于被抢了玩具的心小男孩。 “如果你还在为我莽撞的举措生气的话,我道歉!这一切都是误会,我误会你的意思。我发誓!” “尽管发吧!头皮长在你脑上,我无权干涉。”他似乎肯让步的回答,令我松口气,但他随口而出的话又把我的勇气戳得千疮百孔。“就如同头皮长在你脑袋瓜上,皮肤长在我肉上,我高兴就提。而我,现在不想说话,你也无权干涉。” 他似乎已拿定主意不让我过轻松的日子。事后,他的决心便应验了。 ☆☆☆ 我地撑开眼皮。厚墙的另一端传来了撞击声,那种声音家是被厚地毯吃下去后,随即打嗝吐了出来一般,震撼了我。 我抓了睡袍就夺门而出,在门口与端若热水盆及乇巾的贾太太撞个满怀,水溅一地。 “阿根廷轰炸白金汉宫了吗?”我问。 厨娘一时反应不及,过了一会儿才想到回话:“大人,这不是拿克兰战役开玩笑的时候啊!是嘉怕少爷他又发酒疯了。好久都没发作了,今天又突然回来了。”她眼底有一丝谴责,像在提醍我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怎么啦?”我着急地问。 “总管刚进去。”但是震动声还是持续着。 我不发一言的走近“动物园的凶猛野兽区”,深吸一口气,门一推,我被屋内的情况吓得瞠口结舌,詹森端着空的酒瓶杵在房内一隅。 我使了个眼色请詹森先退下去,独自面对残局。 他的房间内除了床头的华盖幕帘及壁上的挂毡外,没有其他多余的装饰物。以厨娘的说法,值钱的古玩及家具不是毁于他的手下,就是劫后余生的被收了起来。我踩过遍怖在地毯上的画架及已被破坏殆尽的青花瓷瓶,来到伏趴在大床巾抽搐不止的身子。 正当我仲手要触及他的肩膀安慰他时,他猛然翻身,钳住我的手顺势一拉。下一秒,我只能躺在那里听着上方传来沉重的呼吸声,交错应和着心跳声。 时间似乎停止走动了几秒。 我试着从他身下挪开,并摇醒他,但他不但没动,反而帖得更紧。一股莫名的恐惧爬上了我的脊髓。 他结实的胸膛自宽松的睡袍露出,我无暇去看察他的伤痕,因为我的肺部已被他的重量压得难以吸进空气。他孔武有力的大手强迫地钳住我的双腕使它们陷人枕内,我挣扎着抬起胸部要将他的上身抵开,以攫取宝贵的空气。幸运地,他微挪一下身子,我像只被捕的鱼,被释放回海洋一般,忙不停用力呼吸。 自由的喜悦不到半秒,一双唇忽地又被人攫取住,是他的唇,刚猛、黏呼呼、又具掠夺性地强迫我启齿,他的舌像毒蛇吐信地深人我喉内试探,仿佛就要吞噬我。那种不悦的感受直达我的五脏六腑,一股浓郁又刺鼻得呛人的酒精庥痹了我的官能,将我带人深渊中,我不能呼吸,不能思考,只能强忍着夺目而出的泪。 他眸中有股残忍猩红的光芒,那种欲念的闪烁刺痛我的心。 “求你,不要……”伤害两个字还没脱口而出,我就听到一阵衣物撕裂的声音,冰凉的湿气与害怕教我抡起了拳头猛捶眼前的人,捶到我的手腕无力为止。 我的手腕旋即被固定住,他俯下身再度用他的唇折磨我,一种既温柔又残酷的刑具,它们到处游移,吸吮肌肤,所到之处恰似被印上了烙记灼热、撕痛与羞褥。 他铁下心地强迫我屈服,切入腿际空隙,我明了了他的用意,但似乎太迟了,因为他的动作快得令我无法阻止。 他轻易的捧起我,随即一股戳刺的痛楚拉扯着我,一把利剑要穿透我的身体般,我像个破布娃娃,拒绝反应。但欲意高扬的他,根本无视于我的反应。 我看着他紧闭双唇,眉心痛苦地纠结在一起,一滴滴汗珠渗出额头太阳穴两侧,他双肘撑起的胸膛起伏不断,口中喃喃道:“我的邦妮!” 这真是诡异!也许是爱着他的事实,使我能忍受这样不悦的肌肤之亲,但听见他喊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教我更不能忍受。 那份疼痛还在,但已慢慢褪去。他膨胀的凶器依然撕扯着我,他紧扣住我,只为了使他自己更深入我。 终于他的身子僵住了,肩头耸起,全身发颤,随即仰起头,喉里发出狮子般的怒吼,而后却像头绵羊似地倒在我身上,房间顿时陷人静谧之中。 我偷偷地从他身下抽出,双腿颤抖的走向他的浴室,整个房间乌黑一片。 我不愿点灯,只能在黑暗中从架上取一条毛巾沾水,开始擦拭自己。我极力换来的是一种空虚的无奈。避开那,直到不得不鼓起勇气用湿毛巾擦去血迹。除了灼热的伤痛外,伴随而他安逸的侧睡着,一小撮头发在俊逸的侧脸上翘起。 他的嘴角带着我久未曾见过的微笑。我审视着他的伤处,除了右肩及右胸上红疤突、右膝盖上狰狞的肌肤外,修长的身体犹如一尊雕像。 他即使被毁了容,男性魅力依旧,我怎么会傻得以为他会因自卑而禁欲呢?我太天真了! 思及此,我粗鲁地要抽起被揉碎在床单上的睡衣,这个动作却惊动了他,他有力的双臂倏地又搂住我的腰,把我再次拖上了床。这次我全力的抵抗他,拉扯他的手臂强迫他松开,不料,他的一席话阻止了我。 他像个小孩一般在我胸前呜咽的低喃:“别离开我!求你别在我好梦方酣时离开我,让我在梦裹爱抚你、膜拜你、娇宠你,哪怕醍来是一场永不能成真的梦……求你!别对我那么残忍。让我今夜拥有你,别舍弃我……我爱你的……” 他绝望的告白刺痛着我。 他以为这一切是梦境,他一定是把我误认为蕾秋。这真讽刺!他使我成为他的妻子,但却永远不会记得这一夜。 不过他没给我思考的余地,一连串的热吻又开始侵略我的意识了!这回我没有抵抗他,因为他的动作已转为温柔的呵护,小心翼翼地待我,如待一只精致易碎的骨瓷,如待一朵合苞待放的花蕊……我如沐春风地享受他耳际厮磨的柔情。 一股恼人的空虚与渴望包围着我,我知道我爱他,甚至需要他……他很快地填满了我的心灵。 我跟着他冲下了地狱的深渊,飞越火热的地心,他随即又领着我翱翔放天际,穿越白皑皑的山巅,飞向无冥的天际。 刹那间,我攀附着他,置身于光芒幻化的星团之中。 他不知道,我的梦已成真了! ☆☆☆ 每当我回想起改变我一生的这夜时,就会感怀命运的奥秘。 如果我没有冲动地剪短长发,他就不会因酗酒而发狂,而我也会一夜好梦。但是,我进了他的房间,在他无意识的梦成了他名副其实的妻子,这些都是他不愿见到但却发生的事实。 当他再次沉睡人梦后,我仍然睁大双眼呆望天花板上美丽的刺绣,刺绣的图案是九位缪斯女神与预言之神阿波罗在奥林帕斯山中弹琴妙舞的一景。我悄然起身,收抬起凌乱不堪且沾有血渍的睡衣,套上床角的睡袍,走了出去。 我在微明时分睡着了,一声节奏平稳的敲门声吵醒了我。 “谁?”我筋疲力竭,嗄然地吐出了声音。 “是我,詹森。大人,少爷请我上来看看你是否安好,已经九点了,早餐已准备好了!” 我无力的爬了起来,晃了一下。“请给我五分钟,我马上下去。” 当我来到庭院,身着红灰色猎装的嘉伯已坐在椅子上,我低着头,跟他打了声招呼随即人座。 “早安!”他精神奕奕的向我问候。这倒是难得! 他梳洗过的脸庞与清爽的胡髭散发着满足的慵懒。“你眼下有浮肿的黑眼圈,没睡好吗?” “一定是我睡前喝太多水,今早眼皮才浮肿,没必要大惊小怪。”我没好气地回话,粗鲁地拿起吐司,涂上了果酱送至口中。 他莫测高深地瞧了我一眼,头微侧一边不语,然后伸陆_几封信,大致地瞄了一下,嘴角还是叼着一根烟,然后说:“你的新发型真的满适合你的。对于昨天下午无端的迁怒,我在此道歉。” 我微点头,心裹实骂道:你该为你昨夜的行为道歉才是真的。但我终究没挑明,只是说:“很高兴你终于肯接受这个事实。”我指着短发。 他挑起右眉,丢了一个“我的荣幸”的自大表情给我,随即拿出几封信。 “我表叔与两位姑婆想拜访我们,但我决定拒绝他们,待日后再说。” “为什么呢?反正房间很多。”他到底有多少个日后? “这段日子我只想静一静、有个优闲的居家生活,他们的到来会摧毁一切。我表叔是苏格兰国会的议员令人头疼的政治人物;我那对名副其实的“虎姑婆”更是不容易应付,光是挑剔你的餐厅礼仪,就可编写成一册册厚厚的教诲录。若你真的不介意他们来,大可由你出面邀请。但我丑话可是说在前头,届时别怪我丢下你跑回苏格兰哦!” “你真体帖我,但断然拒绝人家不是很无澧吗?” “大错特错!硬是要挤在一对新人间当电灯泡,那才是不识抬举呢!我们新婚不过一个月,拒绝人家的不请自来是不用愧疚的。等一下!”他突然地愠声吼道:“你的手给我看看” 听他一吼,我拿着水壶的手僵在半空中,急忙地,我放下壶收回手,但他巳强迫地伸手拉住我的袖口,我只得乖乖地让他抚摸我的手腕,大拇指来回轻揉着伤处。 绞尽脑汁,我好不容易断断续续地编了个故事,说是昨夜熄灯后,不小心被地毯绊倒,双手去撞到床缘,手腕才弄得瘀紫。 他狐疑地捉起另一只手翻看着,像是在衡量我的话。 “下次熄灯时小心一点。”他怜惜地说。 即使他心有所疑,倒没有追问下去,我对他肯轻易接受那个薄弱的借口感到心安,松了一口气。 “最近我和公司的高阶主管商量过了,决定将办公室搬回家中,业务往来可利用电脑连线处理,连传真机都可省了。如果你有兴趣了解自己的老公在干啥大事业的话,欢迎参观我的书房,不吝赐教!” 于是,整个早上我们就待在他的书房,他非常专业地解释他的公司员工正竭力开发的销售网路。 “我们连结先进的电脑设计程式与电视闭路系统,研发出一套订货专线。这个专线系统可以连接格兰斯特各大关系企业子公司、代理商店、仓库及顾客。我们的客户只需在家中翻着免费赠送的大型目录,或是出电脑分类影像来挑选自己喜爱的产品,直接输入电脑。此时总公司的终端机会收到客户的订单并储存起来,只需花半天到一天的时间,成品就会由专人送至顾客府上。这在目前还算是个新的尝试。 “真是太奇妙了!可是得花大钱才能弄到这样的设备,不是吗?” “目前家中有这种合并电脑与电视功能的使用者,大多属中上阶级的主顾客,所以产品走高级路线。” “这很可惜不是吗?你们公司的产品不见得样样昂贵,若是放弃另一大批消费者,实在太可惜了。何不在各大城市的专柜内也装上相同的设备,这样不但能促销,也节省顾客买装置的成本。不见得人人都会买昂贵的电脑来订货吧!” 他微笑地看我一眼,眼带欣赏的意味。“我会一字不漏地向董事会报告。” 然后他又催促我坐在桌前的皮椅上,叫我从五百多页的目录内挑出一种产品类别。 “我们先来实地演练一番。” 我心不在焉地翻弄着目录,他就站在我坐的椅子后,双手扶着椅背,头倾在我的肩膀上方看着电脑。 我摇头表示下不了决心。 “好吧!那我就代劳了。”他直接在键盘上按下一个“j”字母。 电脑萤幕随即显现五花八门的宝石名称与设计师的大名。最后,是家叫监铃的厂牌夺魁。 一瞬间,萤幕上又跳出了宝石代码,他挑了钻石与祖母绿。果然,千种不同的图形倏然跳出。 “挑一个喜欢的,直接按下代号吧!” 我随意地按了一个号码,资料便跳了出来,包括产品的原产地、硬度、等级及价钱。 我对着价目咋舌,嘉伯趁我发呆之际按下“确定”键,然后飞快地键入了我的大名:范霏比,及范家地址。 我对着“范霏比”这名字发呆了两秒,也不知是哪里不对劲。他的声音拉回,“这样就大功告成了!” ☆☆☆ 当天下午三点时,门铃大作。我正翻着自嘉伯书房借来的书,他则百无聊赖地翻着古典音乐志。一听到是送货员的声音,嘉伯将杂志一丢,站起身就走到长廊前。 “是的,没错。范霏比夫人。”他抽出笔签了帐单。回来时,手上已多了一个珠宝盒。 “夫人!你要的东西到了,很迅速确实吧!”他不等我起身就解开链子,将它挂在我的宽颈套头毛衣内。 冰冷的宝石帖着我,使我轻微一抖,他突如其来倒抽一口气,使我正襟危坐地呆在沙发上。 半晌后,有一双手圈住了我的脖子,大拇指按住了我颈上的瘀痕。 “这又是怎么回事?别说是蚊子叮的,我没见过一只蚊子的嘴会大到这程度。” “当然不是蚊子!别傻了,这伤是昨晚摔跤时弄到的。” 他一迳地搓揉我的颈子不语,这令我坐立难安,他没追问,只说:“下回小心点!” 他这回是根本不信我的借口了。 我发现他个性的另一面。他的举措从不强人所难(除了那夜之外),如果你告诉他原因,他就全然一并的照单全收,不会提出质疑与逼迫。但你至多只能掩藏真相一次,因为他不会再给予第二次机会:也就是说,当他知道你笫一次就在说谎时,第二次时,他根本连问也不会问,因为谎言是无数个借口堆积起来的。 第六章 从发现瘀伤那天起,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些微的变化。 他不再那么冰冷与陌生,但依旧与我保持一段距离。有时,我会惊鸿一瞥的发现他死盯着我瞧,直到我正面回视时,他又很快地将眼光移向他处。 每天晚上,我们会坐在客厅内听听交响乐或看电视。偶尔在我强力的坚持下,詹森才肯坐下来和我下西洋棋。 嘉伯若办完公事,则会坐在詹森与我之间,看着我们厮杀。他的确做到“观棋不语真君子”的准则,摆了张标准的帝王扑克脸。 今夜我又怂恿詹森摆出局阵,最后用点小技巧强迫嘉伯加人战局。 “詹森,你棋艺高超,我打不过你,倒是你主子老是坐壁上观。我跟你打个小赌,他赢不了你。” “不行!不行!夫人,这可折煞我了!少爷贵为公爵,我是不能犯上的。” 我瞥见坐在长沙发椅上的他,此时正翻看着由公司寄给他的录影带,事关今夏即将推出的泳装发表会。萤幕上,身材曼妙、婀娜多姿的模特儿,穿着各式各样的新款泳装在伸展台上走动着。 他是有一些过分投入了,一嘴叼着烟,一手来回在装有模特儿照片的档案夹上飞翻,又打勺叉做记号,好不忙碌。 “怎么样?嘉伯,下一盘吧!” 他点了点头,“詹森,我们就下一盘吧!应夫人要求。” 詹森安心地坐回原处。我挪了个在中间的椅子,看着他将录影机停格,手中依旧拿着档案夹不放,走过来在詹森对面坐下。 詹森小心翼翼地下着棋:而嘉伯则是在棋局与美女间来回流连,还不忘抽烟,倒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一心二用。但事情就是这么怪,詹森这头的大将竟渐渐地被吃掉了。 我开始为他抱不平,于是一下尖叫,一下叹气,想扰乱敌军,也就是我先生,嘉伯。 起先他无视于我的存在,最后仍是被惹毛了,就狠狠地道:“夫人,打牌有牌品,下棋有棋品。观棋不语,烦请闭上鸟嘴。” 詹森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给我安慰。 詹森虽败犹荣,因为嘉伯也只剩下几支小卒和骑士。 “詹森,你可得怪夫人,若没有她穷扰和,你可能已生擒我的主教了。”他故意将责任推卸给我,然后又起身走回沙发继续他的“工作”。 我慢步踱过去,看着他勾出了人选。 “你在干嘛?” “泳装部要拍宣传广告,我在帮他们挑候选名单。” 我踮起脚尖,从他肩部窥看他已勾出的人选。这些雀屏中选的佳丽个个笑脸迎人,她们甜甜的笑与玲珑的身段一定很吸引嘉伯的注意力。 “一旦被你挑上的模特儿就算定案了吗?” “当然不是,公司又不是我只手撑起来的,我只负责挑出六名候选人,专案小组会再开会讨论,然后决定最后的人选,他们才是手操生杀大权的人。”他将烟头放在烟灰缸上捻熄,拿起电话。 “这里是格兰斯特,人选我巳筛选出来。一号、三号、六号、七号,及十二号。哦!还有九号。一共六位。顺便提醒伊恩,九号艾玛得千万保住下来,她深富潜力:她的外形带有古典美,但五官非常灵活,符合追求现代感的新女性的标准。如果她被剔除掉,叫伊恩提头来见我。” 我有没有听错?他可能不擅于诠释“手操生杀大权”,但他实地运用起来可是一点都不含糊,简直是淋漓尽致。 “你倒是很会挑选美人。”我酸溜溜的说。 “我?你言过其实了。”他还是死盯着艾玛的照片,不太想搭理我。 “你觉得我美吗?”我不经大脑地脱口而出。 他不耐烦地抬眼看我,“美!你有的是“缺乏信心”之美。” 我瞪着他。“早料到你短视!” “那你还多此一举。”随后又补上一句:“笨!” 我看着他收好资料夹,决定捉住这个机会。 “嘉伯,有件事我想打个商量。”我从裤袋掏出信。 他扫过我的动作,直视我的眼底。“说吧!” “我的旧识,也是我在大学任教时的系主任,想邀我回伦大授炉。”我递出了信。 但他没伸出手取信,只拿出烟盒,取出一根烟点上,喷了一口烟,随手搭上长沙发椅背,蓝眸寒光闪闪,x沉沉地吐出令人气馁的话: “想都别想!” “为什么?那只是客座性质,一个礼拜只上一个上午,才四小时而已。最近亚洲来了不少的留学生,我又精通中、日语。他们需要我这样的人才,而我也是为兴趣想……”我说着说着眼眶忍不住噙泪,双手紧握,克制自己不要放声大哭。 他别过头,不愿看我。“老天!我的行程一向无法固定,必须来回往返欧陆、苏格兰、约克,甚至威尔斯。居住时间短则一天,长则一年。教书这工作是需要固定的时间,你一旦答应了别人的邀约,就得力行实践,有始有终,你往返奔波只为了那四小时的玩票客座性质的职业吗?实在划不来。这不是我乐见的。” “那是因为你生活上有重心,你有工作做为人生目标。”我试着与他沟通,但他充耳不闻,只一劲的猛抽烟。 “想想你那天出现在潘华大宅的情形吧!是你自己一迳的往这个婚姻里跳,没人推你,更没人绑着你、怂恿你结婚。若你不健忘的话,该记得一个月前我们曾经约法三章。其中一项便是禁止教书。好好想想吧!别一迳的为所欲为,忘记了自己许下的允诺,你该长大了!不能因为这条路上有障碍,就逃避似地往回走。夜深了,我的话就到此为止,你上楼睡觉去吧!” 我猛然起身,越过他,走向楼梯,气急败坏地喊道:“我是长大了,但你一直把我当个长不大的女孩使唤来使唤去,这个不行,那个不准,你比我爹还专制。” 我气呼呼地冲上了楼梯间,奔到我的卧室,进门时故意重重地甩上门,震得整个屋子轰然作响。 唉!我真是任性,这样不等于自己掌嘴,默认了一切! ☆☆☆ 4天了,我们之间谈不上十来句话。 我因为他狠心地拒绝我的要求而跟他赌气,他也懒得理会我,不是借口待在书房办公,就是约代理人洽公,下午就去医院,我由詹森那儿打听到嘉伯打算接受移肤手术。 “你确定吗?詹森。公爵当年怎不早死早超生呢?”我眯着一眼,弯身玩?桌上型迷你球。 詹森了解我跟他主子问的冷战,所以对我的恶言恶语不以为忤。“夫人,三年前的手术没有那么先进啊!医生只能檐保百分之七十的成功率。少爷的个性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既然无法达到完美,他宁愿多等几年。最近他的主治大大与他沟通过,并引荐了数位权威约谈,他们保证即使不是十全十美,也能达到百分九十的成功率。” “我以为你主子不在乎呢!” “夫人,本来我也这么认为,但看来他改变了主意,大概是因为你的娇艳使他自生惭愧吧!” “你别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的姿色只是尚可而已,比有待加强高一级。若真是为了女人,那女人也绝对不是我。” “你千万别妄自非薄。” 我至心灵地问了个问题。“你倒说说看,詹森。若是你主子真的整容成功,回复原来的外貌,我会不会被打入冷宫?”其实我早就住进冷宫了。 “夫人,你这是在怀疑少爷的忠诚度吗?” “不是怀疑,只是未雨绸缪。没出车祸前,他有很多女朋友,甚至被倒追得很惨。” “夫人,现在少爷仍是如此啊!”他惊觉说错话,马上住口,小心的看着我发青的脸。 “詹森!谢谢你雪中迭炭!”还真是火上浇油哩! 几分钟后詹森出去寄嘉伯的信,我眼尖地扫到收件人姓名:蜜莉夫人,收件地址是苏格兰。 詹森才一跨出门不到五分钟,门铃随即响起。我一开门,外面站了一个陌生女子。我愣了一下,尚不及反应,她就笑开了眉眼。 “请问这是格兰斯特公爵府邸吗?” 我点点头,看着这个绝对具有蛊惑男人魅力的女孩。“是的,请问你有事先约定时间吗?”我学着詹森。 “我以为伊恩先生巳联络过公爵大人了,他没跟你提吗?” “我?他没告诉我啊!公爵大人现在有事外出,如果不介意的话,请进来坐一坐吧!” 她跨进了门槛,脱下大衣与帽子,二话不说地就递给我,我拎着她的衣物,看她直走人大厅,而且兴趣十足的打量房子。 我并非生就娇生惯养。但甫自婚后,住进这房子以来,贾太太、詹森及丁勒都很敬重我,举凡粗重或不合大人做的事,都不让我碰。现在反而得替一个高傲的黄毛丫头挂大衣。我认了!谁教我不一开始就表明身分。 “你要茶、咖啡还是冷饮?” “热茶就好。” 厨娘贾太太很快地送上一壶热茶、鲜奶及可口的点心。我递了茶给她,她轻声道谢地接过手后轻轻啜了一口。 眼前的女子很年轻,才二十出头,姣好的身材裹在紧身的套装内,她的红发有韵味地散布在两颊与额前。 “我认识你,你叫艾玛,我知道公爵很欣赏你。” 她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工作人员皆说要不是他的坚持,我不会那么幸运地被重用,今日此行是特地来跟他当面道谢的。” “你真是太好心了,我想他若知道你曾拜访他,一定会很高兴的。你见过他了吗?” “嗯!但都是匆匆一瞥。他只到过摄影棚三次而已,每回都不超过五分钟,所以我苦无机会表达我的感激。” 她紫水晶般的眸子闪烁?期待,我毋需费神,就知道我家的大老爷又把这个小女孩迷得团团转了。我暗暗地沉着愠容。 她也注意到了,试着转变话题,想知道我的身分。 “我是他的亲戚,法定名义上的亲戚。”我嘲弄地道。 她快乐地对着我这个公爵法定上的亲戚笑着。 看样子,美女的iq都不见得很高。我暗示她,也许下次她拜访前,能先来电确定公爵是否在家,才不会白忙一场,并跟她保证会向公爵提及她造访的事。 这件小插曲是我噩梦的开端。以他目前仍受女性青睐的程度,他想要有个小恋曲是易如反掌的事。目前只因颜面受损,逃避女人,一旦他恢复原貌后呢?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嘉伯对我冷言冷语犹如落井下石,我快乐不起来。 晚餐时,他赶不及回家吃饭,只是草率地打电话交代詹森,他人在摄影棚,察看广告的拍片进度。 我为了等他回来,一直坐在大厅的沙发,等到我赤脚蜷缩,猛打瞌睡时,大门才响起了开锁声。 十一点了!我揉一下眼睛,站起身迎向他。 他有点讶异,“抱歉,今晚赶进度。你还没睡啊?” 他的领带已解开,扣子也开了好几粒,我见他顺手将西装外套丢到沙发上后继续走向酒柜,给自己倒了杯波本,人就倚在柜上,端着酒看我。 “下午时,有位美丽的女人来访。我答应她,务必会转告你。” “你倒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啊!”他挪揄地嘲讽着,令我皱起了眉。 “你一定非得露出这种讥笑的态度吗?这样伤害我令你精神百倍吗?我想我的好意起码值得你说句谢谢。”我无力与他起争执,只得认命的低着头,看着双脚。 “谢谢你!”他郑重地吐出谢意,然后淡淡地道出他对这女孩的看法。“我今天下午在摄影棚遇到她了,她亲自跟我解释了来意,很甜的女孩,不是吗?” 我得承认,他用“甜”这个字眼儿,比起其他形容词更教我怒火中烧。不是俗不可耐的“美丽”、“漂亮”,而是很“甜”的女孩。 我抬高了下巴。“很高兴,她成功地转答她的谢意了。你肚子饿吗?要不要我准备一些宵夜?” “不用,我八点半时才同大伙找了家酒吧犒赏自己,我一点都不饿。”他说着走过我身边,旋即停下,转身面对我。“你真是太好心了!就为了告诉我艾玛的事吗?”他的目光灼灼逼人。似要洞穿人心,看穿我的想法。 “嗯!还会有别的事吗?既然交了差,我该上楼睡觉去了。晚安!”我不等他回头便迳自走向楼梯,我能感受到他那双蓝眼还是目不转睛的直盯着我僵硬的背,不待我走上顶楼时,他冒出了一句话,差一点害我又滚下楼梯。 “啊!对了!艾玛也请我转达她的谢意给我那法定名义上的亲戚,下午茶非常怡人,我的老婆,祝你一夜好梦。” 他是故意的! 这个可恶的恶魔,明明知道我很在乎那个叫艾玛的女孩,偏要用话激我。他是全世界最没有同情心的人,在我伤口上撒盐,还乐得直上云霄。 我咬牙切齿地啃着枕头,把它当做是那个“大情圣”地攻击,好波心头之怨,一肚子的委屈泉涌上心头,我倒在床上落泪。 这就是所谓怨妇的遭遇吗? 他就这般讨厌我,弃我如敝屣吗? 如果我还是单纯的女孩的话,我就不会那么渴望他的关爱,对爱的有法也就单纯多了,仅会是小女孩似的憧憬。一旦体会巫山云雨之乐,他若即若离的态度鞭笞着我,光是想到他以欣赏的目光追寻着女人瞧,就今我难以平衡。 正当我陷人愁云惨雾的情绪时,隔壁房间传来了走动声,在寂静的夜更是清晰。 它由窗户移至门口,再出门口移至窗户。 很高兴地发现,他也会失眠,我幸灾乐祸地笑着进入了梦乡。 ☆☆☆ 时令进入了多雨的三月,气候像个刚进人青春期的少女,别扭得很。尽管春神临近大地,天空还是时而下雨,时而放晴。一天之内,过往行人将雨衣穿了又脱,脱了又穿的情景,屡见不鲜。 我们早餐的地点,也由后花园移近了偌大的花房。在花房内,抽烟是绝对禁止的,所以我也就没再吸进二手烟。 这几日来,我有绝佳的食欲,不但吃得多,又睡得饱,整个人红光满面,春风得意。 厨娘对这样的进展非常满意,她总是挑剔我太瘦,营养不良。如今我增加了五磅的肉,她乐得跟小仙女一样,时时在她主子面前夸耀。 “少爷,不是我在邀功,夫人这个月来,长了好几磅的肉,变得更有女人韵味了。你看我们夫人是不是更美了?” 这时,他会从报纸上缘伸出脖子,从头到尾地扫视我,有时更夸张地绕着我转一圈,斜着头道:“贾太太,你在饭裹加了饲料了吗?果真灵的话,把偏方卖给我吧!这样我的羊群也会长得又肥又壮。” 之后他会无辜一笑地回敬我的怒视,然后继续埋进报堆中。 我也发现我的胸围愈来愈丰满了,原有的内衣穿起来紧得令我窒息。但我依旧苗条,并没有因为食欲佳而走样,偶尔我瞥见嘉伯似有若无地盯着我的上围研究,但又掩饰得不着痕迹,不是告诉我衣领沾了果酱,就是口袋上渍着奶油。 他的移肤手术慢慢在进展着,开过刀的脸颊,此刻被纱布厚厚的裹住,出门时头顶着软呢帽子遮阳,这使他看起来滑稽得像个二十世纪的科学怪人。 但随着纱布的减少,我发现再也没有人会说他是科学怪人了,他就像从蛹中化生出来的凤蝶,充满了帝王般的威仪。所有来洽公的人无不恭贺他的重生,并赞叹医师神奇的医术,他亦是得意洋洋,不再沉愠着脸。 倒是我,不太能接受他复原的事实,甚至不安。 高文及关琳也来慰问我们。全身上下充溢着统帅威仪的高文见到我,很自然地拥着我,在我两颊吻了一下,然后双手握住好友的手大喊。 “天可怜见!你这幸运的家伙变得更帅了。你的右脸比左脸又帅上了几分了。这可真庥烦呢!”高文抱着胸,一只手支着下颚打趣道。 “别损我了!老兄,我可是饱受折磨呢!”他拍拍老友的肩头,回头对关琳:“高太太!借你先生用几分钟。” “借吧!弄坏了可要赔哦!”她俏皮地挥动着手,装作已受够了高文的样子。 两个大男人遂笑着冲进了书房。 “我说婚姻对你绝对有好处,你丰腴多了!”关琳打量着我的短发与俏丽的装扮。 “厨娘把我调理得好,我足足重了五磅。” “五磅!我真羡慕,看来长对地方了。”她恶作剧地比比我的上围,意有所指地贼笑着。 “正经点!你都快升格做妈妈了,还口不择言,小心坏了胎教。”我看着腹部已肿得像大气球的关琳,提醒她慎言。“我准备了好多点心塞你嘴巴!” 关琳毫不客气的动手开始吃着。 食欲大概是会传染的,看到她一副满足的模样也令我食指大动,但我终究没碰蛋糕、只顾?喝茶。 “你的身体状况还好吗?五月就要生了吧!”我递过手巾询问。 “医生告诉我还不差,这两个月我心情较不稳定,一下子会哭哭啼啼,下一秒又嘻嘻哈哈地看着书,高文被我搞得啼笑皆非,臃肿与踽行今我沮丧。我并不是真心想吃东西,但腹里的娃娃就是有办法激起我的食欲。”她懊恼地看着已咬了一口的蛋糕,决定将它放回盘内。 “谈谈你吧!老公突然开窍,决定整容回复原貌。你一定是做了许多努力才说动他。” 我根本没做什么。 “你也知道,他的个性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套用詹森的词儿。 “要就一次成功,半调子的事,他宁可维持原状。” “这倒是实情,高文劝他不下十次,一直就没能说服他,还是你这万灵丹有效。” 我低头藉着喝茶来逃避问题。这世上,我可能是唯一希望他没接受整容手术的人,我的动机是自私的,但却情有可原,因为,我不想完全地失去他。 第七章 人家说结了婚的男人是耳背、聋的最好!那女人呢?当然是盲目、视而不见的好。 也有人说过一个男人应该比他的妻子高、老、重、丑,并且声音粗糙。警语般的话说来容易,力行起来却是万般艰辛。 嘉伯的确是比我高、比我老、比我重,声音也的确比我粗,但最令我遗憾的,便是他竟没有比我丑! 我既然无法扮演一个睁只眼闭只眼的妻子,又无神通可将自己的丈大变成一只癞蛤蟆,那么吃苦受罪的必然就是我自己了。那阵子我常常纳闷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样的动机才娶我?本来还以为他还是爱我的,但他说此事与爱情无关,那么就是为了恨了!但爱恨在一线之间,没有爱。又那来的恨。若说是为了欲,迟至今日,他未曾主动对我示爱过,连最基本单纯的亲吻都竭力避免,只是冷淡的保持距离,不愿接近我。 我就像一根柱子被人钉在地上,再被人用线拉出一个半径,而嘉伯则是系着那根绳子绕着圆周转,只有可能往外倾,且永远不愿松掉绳子。 话说回来,若他真的一点也不在乎我的话,为何又对我忤逆他的行径,产生那么激烈的反应?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重重的包袱,丢掉了嫌可惜,留着放在身边又觉得碍眼。 “夫人!”詹森在我身后呼唤,打断了我的沉思。 对于这样的情节与对话,我已习以为常,所以没有转过头,只是静坐在沙发上,以肘撑着头,不动声色的让泪自动下滑,然后克制自己的激动问:“什么事?” “嗯!是嘉伯少爷,他刚挂了电话说他有要事缠身,无法在晚餐而回来,请你先用晚餐。”对于这样的理由,我已是熟稔地可以倒背如流了。 “我知道了!”我轻声应道,然后气若游丝的告诉詹森:“我不饿,请贾太太今天休息一天吧!”我的声音冷漠得出奇。 詹森难得没有再做任何建言,只是应了一句“是!”便退回厨房,然后留下我一人静坐沙发中。 已经第三天了!他有多少“要事”可以整整缠住他三天?头两个月他还勉强在家吃早餐,晚上也一定准时回家,甚至还将办公室挪回家。现在呢?家对他而言无异于夜宿的旅馆,而他可以无视于我的存在,直当我是个隐形人。 当人人赞美我的转变时,他却不动声色的坐在一端摆出冷嘲热讽的嘴脸。他那种不苟同的嘴脸是很容易抹杀一个人的自信心的。偏偏我的自信心与我的骄傲是呈反比,它们永远达成平衡。 这时我才了解光是用“心”去爱一个人是绝对不够的,婚姻若缺乏沟通,无异是两个哑巴在谈情说爱。 三年前嘉伯口口声声说爱我时,我还疑神疑鬼怀疑他有二心。现在呢?只冀望他不嫌弃我的陪伴就不错了,更遑论去奢求他开金口。 我从沙发中直起身,绫绫的步上楼,在自己的寝室前停伫片刻。灵光一闪,便向右侧的房间挪去,来到嘉伯的门前,心中交战了好几回。心一横,才推门进入他的寝室。 除了那阴错阳差的一次,这是我第一次有充裕的时间在嘉伯的房里逗留。我以手指轻弹每一件家俱。画过墙缘来到法式躺椅边,轻盈地坐了下去,试了试老旧的弹簧,然后轻松地靠向椅背,想像他人也坐在一旁的情形。我将手往椅臂一放,无意间打掉了一本书。我好奇地弯身抬起了书,瞄了一下书名,是威廉.渥华斯的诗集。翻了几页后便盖起书放回原位,但地上有一张浅蓝色的信笺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应是从书裹掉出来的。我不假思索地捡起来,摊开信纸,潦草但有劲的笔迹遂映入眼帘,是嘉伯的字。 我降生于那片神谕福赐的高地 满谷石南在盛香中逐风奔驰 那片滋长我的光荣圣地 却是我父亲的黑暗宿命 终日我流连忘返于滨之涣 笑望那无情海风飞舞浪花 恣情放纵不羁思绪于冥想 追忆年少轻狂的放肆情怀 艳阳反照碧蓝海 波光粼粼见我性 当风帆扬起之际 吾将远行 归去吧! 善知鸟对我频频催促 归去吧! 钟铃花对我殷殷叮咛 去追寻你那可遇不可求的梦土 那片无人探索过的梦土 当我停泊南之端 灌溉那片梦中土 一对柔情似水的黑眸映照我心 宛若一股来自天上人间的潺潺清泉 涓涓滴渗进我狂野的阡陌心田 蓦然间 我似飘荡荒漠的浪人 得以啜饮智慧甜美如蜜的容珠明我昏智 我似迷泛汪洋的孤帆 得以在夜幕中追随粲然的星光导我归航 梦起 梦落 梦难圆 清泉已竭 甘露已涸田园已芜伊人天涯 (八三年七月二十三日) 我慢慢地折好信笺,放回书裹,心中五味雏陈。清泉巳竭,廿露巳涸,田园已芜……我回到他身边的时间已然太晚了!他曾是那么的爱我,现在却是那么的厌恶我! 我拭去泪痕,走向墙边的大壁橱,拉开门,一套套精工裁制的西装、晚礼服便跃入眼中,但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一套红蓝交错的苏格兰装。我踮起脚,伸手拿了下来,便往身上比试了一下,的确是大了好几号,裙缘已倒了我的小腿肚了。随着衣服的挪动,一阵铃铛声自苏格兰装腰际传出。我仔细找了一会儿,发现铃铛是被缝在一个包包上,那只包包自衣肩垂挂至腰腹前,是个纯手工缝制而成的牛皮小包,而这种牛皮小包是每一个甫弱冠的苏格兰青年都得具备的一项物牛。 我不假思索的仲进包包内掏了一下,本来以为会是空无一物,但手指却触到冰冷的金属,这今我讶异,驱使我将之掏出。 是一把钢制的锁匙!它的两端刻着精致的图形,有点儿像稻穗,看了半天,才恍然识出那长长下垂的花穗是苏格兰的国花蓟花。 我想这大概是通往我寝室的钥匙,随即就要丢回小包内,但当我再瞄了一下它的大小时,又犹豫了。这把钥匙对那扇大门而言似乎小了一点。 为了证明自己的推论,我将衣服挂回衣架上,关了橱门,便走向那扇可通往自己房间的门。试了一下。的确不是房门钥匙! 这个发现令我踌躇,因为这简直是探人隐私。 不过好奇心是人与生俱来的天性。要怪只能怪潘朵拉。谁救她是始作俑者,开了众神所赐的邪恶藏宝盒。 带着这个冠冕堂皇的牵强理由,于是在这间偌大的寝室裹,只要有锁孔的橱子、柜子一一皆被我试过,还翻到不少嘉伯幼年、青少年的照片。我强压下心中的罪恶感,拿起相簿翻看了一下。 从他出生至大学的照片完完整整的被保存下来,不过照片的年份在一年半而使中断了!翻到最后才发现这本相簿根本不是属于嘉伯的,而是老公爵范罗烈所有。小心翼翼地,我将厚厚的相簿物归原处。虽然找到不少有趣的东西,但还是没找到锁匙的秘密:也许根本没有秘密! 我呼了口气,气馁的往后退了三、五步,跌坐在嘉伯的床上,懊恼地盯着这把锁,随即一仰,躺上了床上,用两只手指捏住那把锁,高举在空中端详半天,然后再倏然起身,目不转睛的盯着它。 不知是眼花还是视线疲劳,我的焦距一模糊,便直透视进锁匙后的一片挂毡。那面挂毡从天花板直曳而下,与厚地毯连成一气。这提醒了我一件事,我房间的隔局和嘉伯的房间差不多,却少了这片挂毡。 直觉地我认为挂毡后一定别有洞天,就不知道这“洞天”是好是坏罢了! 我跳下床,一步一步慢慢趋近那片挂毡,从毡正下端一掀而起,藉着室内的光线探个究竟。毡后是一堵浮帖著名家设计师壁纸的墙,壁纸的图型复雏、颜色鲜明,花样亦是颇富巧思,是好几只蓝蜂鸟与红艳玫瑰交错而成的名作。 光鲜耀眼的色系一时令我眼花缭乱。我本以为会是一扇门,而眼前的“发现”却还是一睹墙,无奈地便举起石手重击了一下,没想到那一小块落手之处回答我的反应,竟是厚实的一声“笃”。 木头! 我当下来回触摸墙,终于发现墙正中是一个被隐藏得几近天衣无缝的窄门。设计这道门的人利用华丽复离的壁纸做掩护,成功地蒙骗不迫根究柢的人,若不仔细探索,实在难以窥出玄机。 这时新的问题又来了。这道门既没门把、又没门闩,更找不到锁孔,怎么进去?我又不会穿墙术! 灵机一动,我想到嘉伯高出我一个头的高度,揣测出当他面墙站立时,双眼平视墙壁的水平度后。便胡乱的往窄门上摸了几下。 太高了吗?怎么没洞,这门八成不是根据他的高度设计的。想着我便上下挪了五公分左右,甚至探试这范围之内的五只蜂鸟,并一一以右指尖去探压它们的眼睛,但仍然没有任何进展。 情急之下,我踮起脚尖往上挪了一下厚重的毡子,想让更多的光线进来,不料手一松却让毡子直坠而下,于是我整个身子就被困在挂毡与墙之间。黑暗中,一道银丝投射人我眼底,我倏地停止扭动,深怕一动,那道从墙上穿出的光就会消弭无琮似的。 我轻抬手指,压住了眼前的孔,堵住那道光束。 我找到了! 设计这道门的人竟把锁孔安置在一朵含苞的玫瑰上,而玫瑰上停了一只双翅合叠的粉蝶,粉蝶的羽翅上有一个圆斑点,光束就是从斑点窜进来的。 我紧咬着下唇,将锁匙插人孔洞内,冀望它们是吻合的。“喀啦”一声,随着我动手的动作,门亦陡然弹动了一下。我将锁匙随手丢进口袋内,然后再将双掌平放在厚门上,顺势用力一推。 一进人这间密室,环顾四周一圈,我便傻眼了! 一般传统的密室是又黑又暗、灰尘厚聚、蛛网纠结,而这问密室与我想像的样子却是大相径庭。它是一间采光特佳的纯白房间,头顶上挑高的整片玻璃天花板吸收了太阳光线,凝聚的光芒直拽而下,把房间的气氛烘托得暖洋洋的。 四面环墙上挂了好几十幅的油画肖像,我来不及一一浏览,就瞄到了一个高约两公尺的石像雕塑。这尊雕塑是个有着俊美外观的男体塑像,他有一对巨大的翅膀,身披长袍,而长鬈的头发上数了一指环状物,虽然是以石材所刻,却因光线的反照而闪烁着光芒。雕塑师将长袍皱褶刻画得微妙微肖,最逼真的地方是那一对宛若翩然鼓动而扬起的巨翼。它简直就是一尊临空而降、栩栩如生的飞天使。 一股莫名的感动飘进我的心底,我心中的阴霾与惆怅顿时消散无琮,取而代之的是喜乐、愉悦的心境。 我将那尊天使像从头至脚巡视了一遍,发现石基上刻有铭文,便蹲下身子以手触摸浮刻的文字。 赞美耶和华的信差登生之慰藉喜讯的传令官您不吝赐予恩典吾民百代受忠愿吾主庇佑您嘉伯烈! 我陡然明白这塑像即是圣经中七大天使之一的嘉伯烈大天使,并纳闷会是谁费神为这位喜神天使塑像。无疑地,嘉伯的名字就是根据这位天使而命名的。 我转身绕到嘉伯烈的身侧,察看其他的艺术品,墙上的第一幅画吸引我的目光。画中人是位金发碧眼的美男子,他毫无瑕疵的完美五官略带阴柔、温顺的味道,甚至可以说美得缺乏男子气概。但随即一想,这种画风从十六世纪伊莉莎白一世统治以降,便风靡了好几代,所以并不足以为奇。我走上前看了一下画框下的标注,才知道他是库克子爵,范罗烈二世。 原来是嘉伯的父亲!这教我不得不再多瞧上一眼,他那双淡得出奇的碧眼及微扬的薄唇尽是玩世不恭的嘲弄,颇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一个男人能柔美得像范罗烈一般,实在罕见。 纵然画师的技巧过分仿古,但是却把这个主人翁的神韵表露无遗,我左右来回地挪动步履,那对碧眼就仿佛活灵灵地跟着我移动似的,教我心底发毛。 惊吓之余,我撤回目光,逃避范罗烈二世的凝视,两步就挪到第二张画前。第二张画是范罗烈一世,也就是格兰斯特老公爵的画家,他穿着传统的苏格兰服,雄纠气昂的叉腰站立,就像古时的战士一般,有股不怒自威的神韵。他黑发褐眼、两道卧蚕眉再配上粗犷的脸,和他儿子库克子爵相比是诚然两种不同的典型。多么奇怪的父子啊! 我发现嘉伯虽然长得比较像老公爵,但优雅的五官与儒雅的气质,却是传承自父亲库克子爵。这大概是隔代遗传后的结果吧! 接二连三的书都是范氏家族历代男主人的画像,我大致地掠过眼,走完一圈回到原地,背对着嘉伯烈天使,直视正前方,又看见了一个似挂毡的幕帘,覆盖住一面墙,只不过这回幕帘的长度并没有长曳至地板。 我忍不住攒眉蹙额地抱怨。嫁进来的这一家人真怪,什么都要当宝似的遗后世,竟老是喜欢把秘密藏在布帘后,连莎士比亚都得甘拜下风哩! 我走过房间到幕帘边,拉了一下绳穗,幕帘便悠悠然从中往两旁撤开。 又是一幅画!而且大得过分!我眉往后挪了好几步,瞳孔才渐渐适应那幅巨大的影像,它的长宽各约三公尺。 随着物像渐渐的清晰分明,我的脚步也缓了下来。我失神的愣在嘉伯烈前,凝望画中身着白纱的长发女郎,静跪在圣坛前告,她虔诚的脸上漾起酡红的微笑,如瀑布般的青丝直泄而下,整张画充塞着虚无缥缈的意境。 目睹这名女子似曾相识的面容,我已茫然不知所措。 不可能吧!我举起双手揉拭眼睛,再定眼注视画中人。她的眉毛、鼻子、嘴唇、脸蛋是我每天早上会在镜子里瞧见的,这回被放大出来,委实不敢奢望那女孩会是我自己的肖像。 是巧合吗?一个神似我的女人。 “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倏地侧过头,看见嘉伯出现在窄门中央,高大的身躯倚门而站,俊逸的脸上面无表情。 “我……我以为你不回来吃饭。”我慌了!没料到他会那么早回来。 他没睬我的问题,只是挑起眉,又问了一次:“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我急得一时之间找不到理由,只得据实以告地认错。“对不起!我不该擅自闯入。” 我有点想哭,但尝试说服自己那样做无济于事,嘉伯又不是“监胡子”,不里因为我闯入这间密室就把我宰了。不过他也曾经为了我那头长发,发誓要宰了我,不是吗? “你是不该!”他嘲弄地说,三两步走向幕帘边,动手拉了绳穗,弹指间,画就被遮起了。“然而这是天性,不是吗?” 一听他这么说,提醒我上一次闯进潘华大宅的情形,便惭愧不安的站在原地,只能随口问:“她是谁?” 他站在那儿,背靠幕帘,哑然失笑地说:“你找得到钥匙,也开了密室,却认不出她是谁?你是聪明过头,反而变成无知了!” 我因为他轻松的态度,没大大责难我侵犯他的隐私而松了口气,胆子也变大了。“那好像是我哦?” 他皱起眉,双臂环抱胸前审视我的样子,教我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足足十秒后,他湛蓝的眸子才往天花板一瞪,无奈地摇头。“看不出来就算了!”说完后走向我,往塑像一靠。 我听他既不否认、又不承认,就确定了那幅画的确是我,心漾起一丝微妙的慰藉,并且赶忙补上一句:“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他嘴一撇,装出一副讶然,给我一个假惺惺的笑。“天才终于开窍了!” “谢谢你的恭维。”我忍不住顶了他一句。 “哪里!要你不卑躬屈膝,似乎会要你命似的。”他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教我为之一愣。他竟说我卑躬屈膝!他自己才是一副妄自尊大的模样。 “这尊嘉伯烈的塑像是谁的?” 他半转过身,用余光斜睨我,半天才吐出一句:“我爷爷的。” “他是位虔诚的教徒?” 他脚跟一转,正视我道:“在某些观念上,他是的!”便迳自转变话题。 “你那幅画也是三年前他请人画的,打算送你做结婚礼物,只不过没派上用场罢了!” 我儿他冷冷道来,想着过往云烟的往事,半天吭不出一句话,直到他先开口,才打破了凝重的气氛。 “你这三天怎么都没下楼用膳?身体不适吗?还是志在减肥?”他瞟了我全身一眼,依旧悠哉地靠着嘉伯烈。 “詹森告诉你的?”我然不乐地问。上回他才嫌我笨,这回嫌我胖,下一回搞不好又要嫌我丑八怪了! 他将头住右晃了过去。 “那是贾太太?” 这回则是往左晃了回来。 “到底是谁?”我气起来了。 “詹森转话给贾太太,贾太太打电话给丁勒,是丁勒告诉我的。”他慢条斯理的解释,挪动身子绕行室内一圈。 “总而言之,他们三人都告诉你了。”我咕哝一句。 他不否认,整个人停在老公爵的昼前独自思忖一会儿后,才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他们也是一番好意。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只是一个人吃不下饭罢了!”我故意让他知道,他自己也得负起些许责任。难得他终于注意到我了。 “很抱歉!我还不知道自己竟如此下饭,能替你开胃。”他识破我的用意,反讽我一句,但看见我受伤的眼神,才收敛起讥诮的态度,解释道:“公司最近真的很忙,我的广告部职员连着好几夜不眠不休的赶工。” 我打断他的借口,追问:“艾玛也一定在吧!” “她当然得在,否则拍个鬼!”他没好气的应了我一句。 我踌躇半晌,沉不住气地问出这三天来的揣测。“你是特别为了她才逗留在摄影棚的吗?” 他的眸子里投射出一股火焰,怒意腾腾地说:“那得视你从哪种角度看而定!她是这次宣传广告的重心,没有她这位主角,一切进度就得停摆,我们得花更多的时间去找递补者,除非你自告奋勇来顶她的缺位,否则我无法自作主张撤换她。” “我没那个意思!”我矢口否认。 “真没那个意思吗?那我倒是听者有意,误会你的意思了!你好像一口咬定我是好色之徒似的,成天猜忌我会和别的女人有染。” “我没有成天猜忌!”我气得不经大脑考虑,便脱口而出。 “哦!不是成天,那就是半天了!”他挑起一眉,捉到语病,故意扭曲我的话。“半天猜忌,另外半天你在干嘛?埋头书中,抑或是件白日梦?” “我是真的” 他打断我的否认。“女人总是口是心非!” “那男人呢?男人更是差劲,口非心也非!”我心一横,也回敬他一句。 他的蓝眸里寒光一高闪逝,随即转成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你真是他妈的对极了!有哪一个男人能好色而不淫呢?既然美女在怀,坐失良机岂不是对不起自己的命根子!你念兹在,衷心希望我闹出绯闻,我就满足你的绮想吧!当你成天在家为我编造韵事时,我的确是和如云的美女颠鸾倒凤,一个按着一个,乐此不疲,干得我爽歪歪!你得到答案后,满意了吧?若还嫌不够精的话,是不是还要我精挑细选些人来当面示范,做给你看?如果夫人你对我的表现有微词的话,尽管纠正,我很乐意接受你的从旁指导,毕竟有哪个男人能像我这么幸运,能娶到像你这么“知书达礼”的贤内助,企盼我是个朝三暮四又品德的花花公子!” 我杵在那儿,有着他愈说愈激动的神情。 “你在伤害我!”话能伤人,我终于体验出来了! “先想想自己伤了别人没有。”他冷酷地说。“我说过了,这几天公事忙,信不信都随你。你待会儿给我乖乖下楼吃饭,否则我亲自拖你下去把你喂个饱。” “我吃不下!” 他就是这样,平常是镇日不理我,一到我反抗他时,倒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强迫我非得遵他的“圣旨”不可。 “好!那你就是要我动粗了。”他说着就要大跨步的向我走来。 “我是真的没胃口,而且也不敢劳师动众要你喂。”我赶忙退后,脚跟一转,绕到嘉伯烈塑像的后面,眼神戒备地盯着他。 “好一个“不敢”!你已经辨到了。詹森他们三个人绘声绘影的传话,教我不得不抛下所有的事,特别抽空回来看你摘什么鬼,别再浪费我的时间!”说着他伸出手要抓我的手腕,就像一只临空盘旋已久的老鹰轻松俯冲而下,扑向猎物一般,紧紧地扣住我的手,然后把我拖出了密室,步出房间。 我直用手拍他,想打掉那一只“鹰爪”,但他愈掐愈紧,一直到楼梯口后终被我惹恼,于是倏地煞住脚步旋过身,沉着一脸怒容地将我揽腰抱起,然后直奔下楼,还一边扯喉大喊:“詹森!夫人现在胃口大开,吞得下整头羊!赶快上菜!” 詹森睁大眼,快步走在我们前头,为他打开通往餐室的两扇大门。 “我自己有腿,你放我下来走!”我轻叱他。 他把我的话当做过耳之风,一直到餐桌旁,才将我丢人他平日坐的主位,然后脱下了西装外套往椅背一挂,跌坐进我右侧的椅子,再动手扯掉领带,解了衬衫上的领扣,按着将袖子一节一节地卷至手肘关节处。 这一连续的动作呵成一气,但愤怒的蓝光自始至终都没自我身上挪开过。 我受不了他摄魂夺魄般的凝视,便盯着餐具不语。 詹森端来了第一道茉。是奶油蛤蜊浓汤,我强压下恶心的戚觉,不悦地盯着这道汤。 “这道汤可是你的最爱,你是自己动手,还是真要逼得我发火?”他已拿起汤匙要伸进我的盘裹,我见状急忙捉起一根汤匙,顾不得那是吃点心用的,便快速地喝起汤,还不时用眼角去瞄他,看到他以银匙刮了一下下颌,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我勉强咽下三分之二的汤,便以眼睛询问他。 他摇了摇头,表示不满意。“除非见盘底,否则没得商量!” 我像吞毒药似地灌下最后一口汤,便松口气地往椅背一靠,让肚子有较多的空间可以挪动。 詹森过分机伶的迭上笫二道菜。是三条烤鱼,鱼腮味今我强要吐出来,好在盘裹有几片莱姆,我不加思索就抓起一片,吸吮好几口,才觉得舒服多了! 我简直会被这对主仆害惨,连吃个饭都得被看得牢牢的,犯人都比我自由多了。 “怎么不吃鱼?”他瞟了眼餐盘。 “太多刺了!”我找到很好的借口,本以为可以就此骗过去。 但他将眉一耸,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头也不回头便对詹森说:“撤菜!换别道菜上来,最好是去刺、剔骨的。” 詹森马上说:“是!贾太太还准备了炖羊小排,肉与骨滑嫩得一尝即化,应该合口味。” 天老爷!羊小排!即使加再多的酱料也盖不住羊膻味。我当下趁詹森撤去盘子时,不文雅地抢救下更多的莱姆片。 他瞪?我怪异的行径,嘴一撇。“你是半个威尔斯人,家乡有人这么吃羊小排的吗?配莱姆?” “遗传新吃法!我母亲就是这般吃的。” “你花招百出!”他简短下了一个评语,也伸指捏了一片莱姆试了一口,下颚马上一缩,丢下黄澄澄的莱姆,拿起餐巾拭了一下嘴。“那么酸!你也没胖多少,何苦折磨自己吃这玩意儿?” 我懒得再费唇舌跟他辩驳,反正再怎么解释也无法胜诉。 当詹森再次出现时,我苦着脸向上瞅了他一眼。他端着大盘,小心翼翼地瞟了已别过头去掏烟、吞云吐雾的主人一眼,然后对我努了一下嘴,头一倾,用眼光瞄了一下地板,再轻点一下脚尖,脚重重地在地毯上扭了一下。 我不解,他又示范了一吹。我懂了! “詹森!你盘子端了那么久,手不酸吗?”嘉伯双肘放至桌面,两手交换的侧过头,横了詹森一眼。 詹森不疾不徐地将盘子放置我的胸前,然后退回厨房。 我嚼蜡般地吞下了第一口肉,想着詹森的主意,瞄了一眼嘉伯,趁他没留神之际,便用力以刀切肉,然后暗地瞄准大桌正中央的花瓶,卯尽全力地用力一弹。肉是飞了出去!不过劲道不够强、准头不够正、射然b不够远,甚至连大花瓶的边都没沾着,更倒楣的是,那块羊小排不偏不倚地朝嘉伯飞去,弹掉了他嘴角的烟,掠过他的右颊后,才在地毯上落下。 我眯起了眼,不敢相信自己做的好事。 他怔忡半秒,回头看了那块羊小排一眼,再扭头扫向我,找着答案。 答案在我脸上,是我一脸遮不去的愧疚。我以为他会大发雷霆,不料他要笑不笑地睨了我的刀又一眼,便挖苫我道:“若只是单纯地在跟我抗议拒吸二手烟的话,直接挑明就好,犯不着用这方式灭火!暴殄天物!” “报歉,手滑了”我盯?盘内剩余的菜。没胆去迎视他凌厉的眼。 这时詹森手捧了电话,蹑手蹑脚地走近他主子的身旁。 嘉伯巳猜到是詹森替我出的馊主意,警告地横了他一眼,才接过听筒。 我拉长耳朵听他说话。 “我是!聚光灯掉下来?什么时候发生的?该死!我马上赶到医院。其他女孩都还好吧?那就好!艾玛呢?无恙,太好了!不,你不用自责,进度落后是我自己的错。我马上过去处理!” 他将话筒递还给詹森后,迅速抓起外套穿上。“摄影棚的大聚光灯掉下来,砸伤了我的首席摄影师,我得赶去医院一趟。进度落后,现在又出这种状况,我已经够忙了!请你行行好,不要再让我提心吊胆为你瞎操心。” 他对我说教完毕后,转身叮咛詹森:“我就当这次的小把戏是埸意外,从今天起,劳你餐餐盯着夫人用餐!我不希望再有类似的“意外”发生,你好自为之。” 他威胁的话才刚说完,便掉头向外直奔而去。 我黯然地用叉子挑起肉。很明显地,尽管他再三否认,他还是非常关心艾玛的安危。要不然,怎么会特别问起她的情况呢? 第八章 詹森站在长廊的名贵月历前,小心的撕掉莫内的作品,林布兰的《守夜》骤然地映入眼帘。四月了! 我手握着一本书,坐在花房前的草地上晒着太阳,昨夜疾风劲雨敲打窗棂的狠劲已不复见,小草叶上的晶莹露珠已渐渐地被阳光蒸发,消失在空气中。 书不再有趣。我的心思又飘到了嘉伯的身上,每翻过一页,他的容貌与挪揄的笑就陡跳在白纸上。 自从摄影棚意外事件后,就没再见过他一眼,不是忙着新装的推广,就是大小会议开不停,三天前,他又突然地打电话告诉我,要回苏格兰担任金羊毛奖的评审委员,昨天下午四点才搭机返回家,又洗澡换穿晚宴服,临走时,只交代詹森公司有个社交晚宴,他必需到场与会。才刚说完话,门便重重地在他身后甩上。 我只能眼巴巴地站在楼梯上看着落地窗外的他,潇洒地跨进那辆“丹勒”。 詹森同情的看了我一眼,随即提高音量转达了嘉伯的指示。 今天早报的娱乐版上就刊出了八十年度夏季泳装的发表会,版面下幅则是投资人出资刊登的大幅广告,以艾玛全身的夏季泳装照做为诉求主题。短短文章中只刻意报导久未出人社交场合的格兰斯特公爵九世,范嘉伯,即将带领格兰斯特企业,以崭新的风貌推陈出新,以回馈爱用者。 当然,这捕风捉影的娱乐消息少不了暗示读者,这位贵族企业家与公司旗下的超级模特儿之间的韵事。 一思及此,我就觉得好累好累,太阳晒得我晕眩,我双手放在草坪上,撑起身子想要站起来。骤然间,天旋地转,眼前一片乌黑,我下意识地以双手按住太阳穴,想举足移动,但双脚一软,下一秒人已躺回草地上。 厨娘高分贝的尖叫与詹森的奔跑声相互交替着,刺激着我全身上上下下每一根脆弱的神经纤维。 “我的天!贾太太,你快去叫醒嘉伯少爷,告诉他夫人昏倒了。跑快一点!”是詹森安抚人心、指挥若定的声音。“丁勒,帮我把夫人抬进房内!” ☆☆☆ 一个冷冰冰的金属重物按住了我的胸腔,我的心脏快麻痹了。艰难地,我圆眼一睁,一张陌生的脸孔在我眼前出现。我像个小女生一样,不假思索地轻声问他: “你是谁?” 他举起听诊器的手停顿了一秒,灰红眉毛下的眼因为微笑而形成了两道新月。“我是格兰斯特家族的特约医师,你突然倒在草地上,所以我就来了。伸出手来,我量一下你的脉搏。” 他翻起衣袖,看着表计。一分钟后,他将我的手放回被上,给我一个鼓励的微笑,再命令我张开嘴,随即塞人一根温度计。 我转头看了大门一眼,有三双关心的眼珠子直盯着我,我试着对他们挤出一个“我没事”的笑容。 只穿着一半长裤外罩睡袍的嘉伯,正靠在已被推开的窗户边抽着烟。我的目光与他涩的篮眸在空中交会,他眼底传达出的柔意与担忧兮我感动,而那满脸末刮的青胡使他更憔悴几分。 温度计被抽出,医师看着它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然后满意地道:“很好!我想没什么大碍,只是贫血罢了。”他很快起身,对着嘉伯道:“公爵阁下,我能私下同您说句话吗?” “当然?”嘉伯用两指捻熄烟头,走到床尾和医生说话。 医生拉着他的臂,转过身,背着我,他们倾身交头接耳,我能隐约听见他们的对话。 “大人,让我在此恭喜您。” “恭喜?”嘉伯错愕的看着医生,不解其意的重复关键宇。“生病还值得恭喜吗?” “如果我判断无误的话,尊夫人的病不是病,我们在医学上有个正式的名称,叫“卵子受精”。” ““卵子受精”!”嘉伯难以置信地大吼出来。“你是说“怀孕”?” “正是。” “你不可能是认真的!”嘉伯责难地看了医师一眼。 “我活了大半辈子,此刻再认真不过了。”医生亦是责难地回瞪着嘉伯,对于他不信任的态度有些愠怒。“当然!很多丈夫对突如其来的第一胎都会有失常的反应,你会恢复过来的。”他像个老长者似地拍了拍嘉伯的肩。 而嘉伯只是呆在原地口中念着:“今天是愚人节吧!” “今天是愚人节!但我一把老骨头可不敢开阁下您这种玩笑。从今起,您得区域性地禁烟了,烟,对婴儿有害!”然后转向我道:“大人,你在食物方面多补充钙与铁质,水果、牛奶尽量多摄取。茶少喝,因为茶所含的咖啡因会降低钙质。一有机会到屋外散步走动,对你只有百益无害……夫人,你有话要问是吗?” 我点头鼓足勇气说:“医生,不是我不信你。但是,你会不会搞错了呢?我只是轻微中暑罢了,我并没有怀孕的征兆。一般人都会有晨呕的情况,我并没有想吐的感觉啊!” 嘉伯闻声,转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他投射过来的眼光又冰又寒,宛如冰冻千年的湖水,先前的温柔已消散得无影无踪。 医生一面收拾诊具,一面解释:“夫人,你非常幸运,不是每一个孕妇都会呕吐,也不见得非得在早晨吐,有的人在中午吐,有的人随时随地,或是在傍晚,这皆因人的体质而异啊!四月的小阳春根本没有导致人中暑的威力。好啦!我要恭喜你们,听我一句劝言,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上帝的好意,不要辜负。”他说着面向嘉伯。 嘉伯终于回神过来,握了医师的手,以表谢意,随后下了命令。“詹森,麻烦你护送医师出门。丁勒,务必将医师送到家。贾太太,请你出去时顺便带上门。”他三言两句就将一干人等打发得一干二净。 五分钟后,房内只剩下我和他对峙着。 我等着他开口。 他铁青的脸暗潮汹涌,好似要破口大骂,但他只是深深的吸进一口气,然后举手向睡袍的上衣口袋掏烟,随即忆起医生的警告,才慢条斯理地将手改移至头顶,拨弄着额前的短发。 他毕竟是个善良的人,即使烟瘾难耐,但还是顾及着我和宝宝的健康。 “你真行!把我困住了。两个多月前的瘀伤恰可解释这一切。别再编同一个理由,在这世界上,还没听过一个女人只因在地毯上摔一跤就“卵子受精。你老实告诉我是谁干的?他是做什么的?我不会为难你,上回我不想让你难堪,暂且接受你荒诞不经的鬼话。这次你捅出大纰漏,别怪我逼人太甚。”他龇牙咧嘴地威胁着。 我忽略他的审问,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答非所问说着:“如果你有读过圣经的话,你该知道,从前在西希伯来,有个女子名叫玛璃亚……” 他气得跳脚,冲到床缘,抓着我的肩头。“少来这套!你不可能是圣母玛璃亚,省省力气。你照实说,孩子是谁的?你跟他来往多久了?” “是你的。没多久,只有一夜。” “怎么可能?如果是我的,我会不知道吗?你嫌我戴绿帽不够好看是吗?还是当我是白痴!” “我的确当你是白痴,外加驴蛋。”我赌气脱口而出。 他不假思索地轻拍我一记耳光,力道不重,但却很准。 “孩子气的话少脱口而出,这是你自找的。”他的眼中丝毫没有悔意,只有冷酷的怒意。 “到底那个家伙?什么名字?”他稳住了身子,站直颀长的身躯,抱胸俯视我。 “那个家伙叫范嘉伯。”我只吐了这个名字。 “好!你要玩把戏,我时间多得很,陪你玩到底。”他捉了张椅子到窗口坐下,决定开烟禁,但还是收敛地对着窗外吐气,以免我吸入二手烟。 “这个凑巧跟我同名同姓的家伙,是干哪一行?” “怎么说呢?牧羊人、卖衣服、江湖走货郎,看你喜欢哪一个职业,任君挑!”我无意激怒他,只是自认清白无罪的我,不忍见他知道真相的表情。“哦!听说他在爱丁堡有间旅馆,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旅馆店东也称得上高贵的行业。” 他重叹一口气,低头将脸埋进双掌中,烟袅袅而上。“拜托你,合作点,行吗?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这是通奸,可不是猜谜游戏,我真的不忍伤害你!慈悲点吧!” 我闻言抬起上半身,决定趁着他理智清醒的当儿,揭露事实真相。“夫妻之间怎么会是通奸呢!我已告诉你,孩子是你的亲骨肉,没有别人。我剪了头发的那一天晚上,你喝得酩酊大醉,发狂地在卧室里破坏东西……”我停口,看见他的脸慢慢地抬了起来,像是想到什么似地骤然起身,面对窗外的景物,然后催促道:“别停,继续说。” “你扔东西的撞击声惊醒了我,令我冲出房间想了解出了什么事,只见贾太太站在你门外,而詹森已在里面好一阵子了,但仍没有成功地阻止你的怒火,所以我自告奋勇地进人你房内,想帮大家一个忙……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我说着那夜的情况,眼泪直下。“我发誓我所说的都是实话,我不怪你……嗯,也许有一点吧,但你醉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哑口无言,站在窗台前,就像个雕像一般,面无表情。 “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去找詹森,或是贾太太对质。” 他隔了好久,才动了一下,但只是为了将烟灰弹出窗外,按着才转头看着我。 “不用,我相信你就是了!”他将双手插进裤袋内,身子靠在窗台上,伸直了长腿。“我伤害你了吗?” 我考虑着是否该保留几分事实,而他渴切地想挖出真相的表情,使我更小心地做了解释。 “我不知道,也许开始时有几秒钟我“认为”自己被强暴了。”当他听到“强暴”这个字眼时,眼神转为黯淡,带着几分求饶的罪恶感。 我无法对他如此残忍,于是赶紧补充道:“但我知道女孩子在她们的第一次时,多少会有类似的想法,所以我说“认为”并不是很客观,也许我用那个字眼太过强烈了,我还在回想起来应该说是“勉强能接受”。” 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令我晓得我没据实以告是对的,但当他再次开口时,令我帖心并吃了一惊。 “谢谢你隐藏真相,后来的第二次,你也是这么难为吗?勉强能接受?抑或是“无法消受”?” “你知道?我以为你不记得了!”我诧异不已。 他一脸苦笑的说:“我也以为如此,若你不把细节告诉我的话,我也真的只当那夜是“黄梁一梦”,也许我醉得不醒人事,但我没忘记梦的事。那个梦困扰我好久,因为它真实得不像个梦,理智却不容我质疑,甚至在隔日早上及下午发现你的瘀伤后,我还是拒绝去承认这可能性。你愿意告诉我,你对后来亲密行为的感觉吗?” 我羞红了脸。老实说,回答他的问题真教我不知所措,若不是他一脸坦诚的态度,我很难端起严肃的表情。 “我不知道……唉!你作梦时难道没梦到我的感觉吗?” 他大笑了一声。 这个节骨眼他还笑得出来,真是见鬼了! 他一碰到我受伤的眼神,马上抑止笑意,解释道:“对不起,只是我太佩服你的迂回战术了,你闪躲的反应真是快得出乎人意料之外。但我并不是你,梦有时也会有错觉,更何况发生在我们之间的事并不是梦,它是真的!要不然你也不会有了身孕。我要知道的是你的感受,而这得出你亲口告诉我。别这样害怕!我发誓,我会保持缄默,日后绝不拿它开你玩笑。” 考虑了良久,想着如何说才不会让自己听起来很蠢。“我没有其他经验,”他微点头,鼓励我继续。“所以不管你爱不爱听,我都无所谓。坦白讲,我不是很讨厌你对我做的事,可能是我们先有不幸的开始,使得后来发生的事更舒服些……。” “言下之意,是快感吧!”他柔柔地吐出那大胆的词汇。 “快感,大概吧!”我真的不知道,低着头不答,希望他改变话题。 但他不但没如此做,反而更变本加厉。“换句话说吧!有人叫它做高潮。” 我责难地斥责他:“我们非得谈论这个不关痛痒,又令人坐立难安的事吗?我宁愿……” 他的好脾气又没了,只是耸耸肩。“对你也许是不关痛痒,但对我却是关键,我只是想确定自己没有伤害你,没有误导你……” “好吧!是!如果高潮就像恒星爆炸似的话,那就是了!” 他笑开了眼,但我接下来的话使他随即又拉下了脸。“你根本不是在爱我,肉体上是你与我,但在精神上,是你和另一个女人。” “另一个女人?”他尖锐地问着,对我的指控似乎有着强烈的反感。“会是谁?你倒是说说看。” “我怎么知道?喜欢你的女人多如过江之鲫,你追过的女人又不可胜数。你喊着“我的邦妮”,邦妮是谁?”我尽量不让自己像一缸打翻的醋子。 “谁都不是,我们盖尔人喜欢把美丽的女孩唤成邦妮,这点你都不知道吗?”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是吗!邦妮这名字听来就符合金发碧眼的美人儿,我说你的邦妮就是蕾秋,不用再骗我了!”我固执己见。 他伸出一只手想解释,但欲言又止,最后才自嘲地一笑,放下了手。“你是这样想的吗?你真的认为我在精神上想着另一个女人吗?” 我没应声。天晓得!我当然不希望他爱着别人,但我不会傻得缺乏自知之明而去欺骗自己。 “很遗憾!你一点也没变,为什么你对自己一点信心也没有呢?想想三年前的那一幕吧!你对自己与对我的缺乏信任已教我吃足了苦头,我不想再重蹈覆辙。我不会再浪费唇舌去改变你的观念,我很高兴我与你圆房了,即使是在对你不甚公平的情况下,我也很愧疚自己不明就里地就假设了第三者的存在,更抱歉赏你一记耳光,但请相信我,不管孩子是不是我的,我绝不会伤害你,因为伤害你绝非我所愿。”他黯然神伤的转过身去。 他的话,如行云流水般快得今我抓不住,只能记着片片段段“想想三年前那一幕吧……你对自己与对我缺乏信任已教我吃足了苦头……重蹈覆辙……伤害你绝非我所愿”诸如此类的话。 他不给我喘息的机会继续道:“婚前种种荒唐情史,我不否认。但是我娶了你,即使说不爱你,也会忠实于你,这点请你一定要放在心上。我累了,想回房多休息一下,隔着我们之间的门锁钥匙,我会交给你保管,毕竟在发生这样的谬剧后,我无法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他说完就向我的房门走去。 “嘉伯!”我的呼喊使他停在大门门口。 “嗯?”他低声问。 “你整容到底是为了谁?” “若我说是为了你,你信或不h?” 我愣在那儿,无法吭声,我想说“我信!我信!”但喉咙就是喊不出声音来。 他自嘲的笑了。“算了!老实说,不为别人,只为我自己。”然后他轻轻地关上了我的房门。 我又错过一次机会了! ☆☆☆ 我怀孕的喜讯在家族中盛传开来,因此,我们刻意隐瞒的婚姻也不得不公开了。 我时常会接到很多远亲的问候电话及卡片,甚至连结婚礼物也由人专门迭抵,金盘、银盘、高级骨瓷、名画等。 嘉伯各部门的主管也都纷纷地表示要携同夫人登门拜访,只消一天的光景,我备受宠。 当我收到第一份拜访信函时,紧张地跑到书房裹请教嘉伯该如何是好。 他正坐在沙发椅上跷着二郎腿看着报纸,足足有五秒才抬起头,啼笑皆非地回答我的问题,以有点搪塞我的口吻说:“回信邀请他们来喝下午茶吧!你不用这么紧张,又不是要你觐见女王。你只要坐在沙发上,微笑、点头、摇头、鼓励他们说话,并且表示你有专注的参与对话,詹森会帮你控制时间,随时提醒你下一个步骤。” “那你也要留下来陪我。”我捉着信的手倏地掐紧他靠在椅臂上的结实臂膀,赖皮的央求。 “好吧!我会留下来陪你。”他终于点头,然后继续埋头阅报,这就是他下逐客今的暗示。 此后,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了很大的改变。嘉伯天生就是个温柔体帖的人,即使是对交情不深的女性也是温和有澧、风度翩翩,而怀了他孩子的我,更是受到他悉心的照顾。 每当他因公事在外耽搁了许久,一定会打电话回家,问候我的情况,看看我想吃些什么。 当我告诉他我想吃腌黄瓜及酸橄榄时,他总是握电话狂笑不止。 晚上我们还是互道晚安,各自回房。他没有提及要改变现况,我也认为这主意不赖,但是在数十个流逝过往无法成眠的夜后,我愈来愈渴望他的拥抱,思念夜夜盘据着我的思维,每当夜阑人静时,我就好想下床走过房间的另一头,去打开那扇门。 今夜那种渴望又折磨着我,使我伸出手触及床头柜,拉开了第一格抽屉,取出嘉伯给我的钢制钥匙。我双手捧着它,推开了棉被,光脚触及厚地毯,神游似地来到了那扇门,轻轻地对准了锁孔,插人了钥匙,门锁“喀啦”一声后,我转动门把,推门而人,当我关上门,整个背紧靠在门上时,我屏息片刻,让瞳孔适应漆黑的房内。 良久,才发现他半躺半坐地靠在床头的厚枕上,徐徐地拍着烟。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划过,照亮了他的蓝眸,形成强烈的对比。他保持静默,一动也不动。但是,我知道他正紧盯着我瞧,眼睛一眨也不眨,然后才将烟头捻熄。我瞥见烟灰缸内盛着十来个扭曲的烟屁股。 没多久,他长喟一口气,轻轻地掀开了被单一角,空出了右侧的空间,无言地示意我上前。我受到了鼓舞,不假思索地奔上前去,投入他温柔的慈悲中。 他紧搂住我,吻如雨下的落在我的额前与颊上。 “我等你等得心痛!”他只吐出这一句话。 我知道再也没有无眠的夜了,只有他温柔的慈悲。 ☆☆☆ 命运的转变常常今人百思不解,沉浸在暧暖阳光下的我,无心去怀疑这个逆转。从酷寒的冰窖到百花齐放的花房,也不适是指问的功大。我喜悦的排斥任何潜在的危机与虎视眈眈的敌意。但该来的终该要来,一个人的力量与智慧有限,无法抵抗命运。 嘉伯与我之间的关系不再是不堪一击的水晶玻璃,我对他更是全然的坦白,隐藏我的爱意更是不可能的事。 嘉伯是一个内敛的男人,尽管在黑暗中扮演着完美的情人,一旦黎明破晓时分来临,另一个嘉伯又会占据他的身躯,他会吐露甜蜜又动人心弦的细语,但是简单的三个字,他却守口如瓶,不肯轻言吐露。 日子一久,我也就不再那么介意它的重要性了,毕竟“我爱你”三个字并不能代表全部,我也隐约察觉到在他内心深处有个我无力触及的角落,仿佛不见天日的阴影,时而扩张,时而缩小。 社交季的时节在五月开锣,庆典活动及音乐会的主办单位寄来了数十张的邀请函。有些信,嘉伯连拆都没拆就断然地告诉我写信婉拒,以至于原本三十来封的数目被他删成了七封,而他还嫌太多。 “亲爱的丈夫,你再继续删减的话,我们哪儿都不能去了。”我嘟着嘴抱怨,看着六月底即将举办的温布敦网球公开赛的免费招待券,这是主办单位为了答谢嘉伯的公司免费赞助球赛。 “咦!那是什么?”他放下手上的信,伸手把招待券拿走,看了一眼很快地说:“天啊!大热天下,像只烤鸡似地坐在看台上,看着球飞来飞去,眼睛不是会变得斜视就是变成斗鸡眼。亲爱的甜心,我们不会去。” “不会去?”我大声的吼了出来,眼睛瞪着他手上晃动的事,心裹直喊可惜。“好不容易我有机会前往目睹盛况,你却不让我去。看!这还是决赛的票呢!席次又是前排中央,要买还没处买呢!你花那么多钱去赞助主办单位,我却还是得白白浪费这张票,送人,我不甘心!” 他的蓝眼泛起了有趣的笑意。“这又不是唯一的一次机会,大会每年都会如期举行。我是担心你受不了日晒,反而中暑,若突然下起雨来,你又会感冒,寒热交加,你受不了的。” “不会的,有遮阳帽可防晒,只要一下雨,我可以离开看台,我的体能状况一直都不差,医生还建议我多做运动呢!” 他放下了信跟招待券,双臂交握在胸前,故意上下来回的盯着我有,品头论足的道:“嗯!看得出来,我也摸得出来。我以为我们的运动量已够大了。莫非……你认为还是不足的话,那我可得加油了。” 他戏谑的笑意与促狭的口气今我难堪,我衷心企盼詹森别听到才好。 但他随即收敛起玩心,正色解释道:“霏比,以后机会很多,不急于一时,公开场所人多乱,我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至于其他仕绅名流的晚宴邀请,能避则避。拒绝参与社交活动多年的我是恶名昭彰惯了;若不是为了你,我才懒得回覆这些信哩!” “真不晓得他们为什么还要邀请你。” “亲爱的!他们写信邀请我,我就有权利写信礼貌的回绝,这就叫做反应酬。” 我无奈地点头,因为他的理由听起来不容置疑,虽令人不快。在温布敦之前,他已送掉了好多场歌剧的票了,全是由名伶要角担纲演出的戏码。他拒绝的理由五花八门,给我的答案却是千篇一律:亲爱的,我们不会去! 门铃响了!詹森从容不迫地前去应门,随后长廊前就传来骚动声,我好奇地引领探看,只听到嘉伯狠狠地诅咒了几句,随手收起信件,搁到桌边。 没多久制造骚动的人就开锣进场,来者是一位满头银霜的妇人,穿着一套高雅昂贵的淡蓝色套装,优雅地踱步前来。她高贵五官的脸上,涂着精雕细琢的妆,要不是她那一头银发,看起来顶多五十岁而已。 詹森关上大门,回来要通报时,嘉伯巳站起来,举起一手,示意他退下,并请贾太太备茶点。 我看嘉伯起身,也忙起身。嘉伯很快地走到那女士的面前,在她脸颊上轻触了一下。“罗安妮夫人,好久不见,您近来可好?” “好?我恐怕不!我的外孙突然闪电结婚,随后就传出新娘怀孕的消息。而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活过半百,好像就要踏进棺材裹似的不中用了,后生小辈中,也没有人先知会我们一声。公爵大人,您说您这样做还有把我这个外婆放在眼裹吗?我白疼了你一场。”她说着迳自走到沙发处高雅的生了下去,细腿斜至一侧,然后示意她身后另一个女人坐在她旁边。 嘉伯的心情并不好,但他没说什么,反而紧紧地牵着我坐回原来的沙发上。 “夫人,容我在此介绍我的新娘:范霏比。甜心!这位高贵的大人就是我的外婆罗安妮.艾灵顿男爵大人。”他的口气中嘲讽多于诚意。 男爵大人坐在我们对面,拿着一对严厉的眸子打量我,然后开口道:“很荣幸能见到你,要不是我突然冒昧地造访你们,我这为所欲为的孙子,还不知道要把你藏到什么时候呢!你的确漂亮。” “是的,但你不满意我的血统证明书。”我在心底对她回嘴。这个看似高雅大方、举止从容的男爵大人,是个注重阶级的势利眼。 我笑笑说:“能见到您,找更是备感荣幸,您这么年轻,很难想像得出嘉伯会是您的外孙。” 她得意洋洋,虽然心裹挑剔我,但阿谀奉承的话,她还是甘之如饴。“别了!我已经七十五岁了,我女儿保琳怀着嘉伯时才十七岁,我也是结婚得早,所以你才会这么觉得。”她回过神来,看着身旁的女人后道:“这是我的教女,黛安。嘉伯,我想你应该还记得她吧!” 嘉伯柔柔的说:“当然,黛安小姐,你出生受洗那天,我还抱过你呢!”说着拿起我的右手搓揉着,放在他跷着腿的膝上。 “大人,很高兴知道您还记得我,那是二十六年前的事了。”黛安胜利示威地看了我一眼。她若不是一脸傲慢、高不可攀的模样,可算是个大美人了。 “黛安,嘉伯从小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记性好,品学兼优,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他外公恨不得嘉伯是他的亲生孙,可以继承他的名衔与地位。我要说格兰斯特家族虽然世袭公爵头衔,但要与我们艾灵顿氏族一比起来,就没有那么源远流长了。毕竟艾灵顿巳享有六百多年的历史了,而范家却只有短短的两百年。”她故意避谈苏格兰大公的血脉。 这个老巫婆!的确很惹人厌,但是嘉伯仍捺着性子应付。“外婆说得是,我很确信威廉表弟会是男爵头衔的最佳人选。” “哼!甭安慰我了!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败家子。”她挥一挥手,厌烦地换了一个话题。“我以为你会回荆树庄园哩!你窝在这可其是令我吃一惊,怎么,还是把那个身分不明的奶妈安置在那儿吗?” 我听半天不敢吭出一句话,握若我的那双手一松一紧地告诉我,嘉伯正在压抑他的脾气。 半天他才尖锐地回答:“她不是身分不明的奶妈,她是前任公爵的女管家。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劝外婆您别再攻击她。” “我道歉!但外面的人传得凶呢!你爷爷虽死了一年半,谣言还是不止。这也难怪,她跟你妈同个年纪咄!若要仔细算,也不过五十四岁而已。公爵临终前下的遗嘱,硬是让她有终生居留在荆树庄的权利,还分她一些家族股份……” “她是我奶妈,这些权利都是我向爷爷要求的,为了报答她的照顾之恩。要是我母亲还在世的话,我相信她会支持我的,希望这理由够充分。” 男爵夫人深知即将触怒外孙,但仍旧紧逼说着:“你还在跟那个高文来往吗?这真不是个体面的事,他们只是有几个铜钱罢了!”她按着转向我和黛安道:“高文的曾父在十九世纪末就是格兰斯特七世的总管,要不是你先生嘉伯的曾父出资让高家创业的话,哪会有“尚氏钢铁”这如雷贯耳的名声,这全拜格兰斯特之赐啊!” “男爵夫人!”嘉伯冷冷的直呼他外婆的名衔,提醒她失言了。“我希望您指出这点只是为了跟黛安及霏比说明人只要肯上进,一定能出头天的道理。事实上,我非常景仰高文,因为创业维艰,守成更难。” 男爵夫人气得脸色发青,双手抖个不停。我注意到她对别人不时以言语刻薄攻击,一副高贵女王的风范,但却拿她外孙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用小银叉戳起一小块蛋糕吃了起来。 那一晚,我成了代罪羔羊,嘉伯把自己反锁在书房内,不让任何人进去,连我也被拒于千里之外。 也许他真的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思及此,我就踱步先回寝室休息。等着他时,瞌睡虫就拜访了我,但我仍依稀听见门被打开而后关上,他拖着蹒跚的步伐走到床边,躺在我身旁,紧紧地搂住我,低声饮泣。 我静躺着让他尽情的发泄,听到他如婴儿般无助的呜咽。 第九章 外婆来访的小插曲,使我对嘉伯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他也有脆弱的一面。除了扮演他的妻子外,我决心舍弃娇羞的态度,以一个成年人去面对他;唯有如此,我两才能彼此互相扶持。 他不喜欢这样的改变,仿佛才一天我就变成了他的母执辈,而不是可以让他娇宠的妻子。 “大娘!”他故意以这等戏谑的口吻唤着我。“我不喜欢被看成一个五岁大的小孩,如果你只是因为怀孕而母性大发的话,我求你别拿我做实验,把目标转移到高文的小娃娃身上,都比我强。” “看是谁在闹别扭了!”我说着拿起室内的便鞋,要帮他穿上。 “老天!留这小事给我自己做吧!改天若你心血来潮是不是还要帮我系鞋带、穿袜子呢?我讨厌你这样子服侍我。你是我娶来的妻子,不是古代东方的妻妾,就连仆人做的事都比这等事高尚。”他说便拿着便鞋自己套上,并且拎着皮鞋放回柜上。 “你上下班,东奔西走,我却闲赋在家里、无所争事。帮点小忙,你却嫌我烦。” “藉题发挥!该不会又收到哪家大学寄给你的聘函了?告诉你,这招不管用的,不准你教书,就是不准。”他竖起浓眉,长睫毛荒谬地翘起。 “你不准!是我准许你不准的,决定的人是我。”我生气的重敌他的大腿。 这时门铃又响了,最近的不速之客来得还真是今我们应接不暇,我们两人都好奇的互看对方一眼,不解会是谁,竟挑了这个时间来访,通常人们是不会在晚餐前突然造访的。 詹森回来通报。“少爷,有位史考特先生求见。” 嘉伯的脸倏然地转成大理石般的雕像,蓝眼顿蒙杀气,他让詹森杵在那儿决d久,才重吐一句话出来。“撵他走!否则报警。” 我起身要走向长廊,但嘉怕紧扣住我的双手,使得我动弹不得,他修长整洁的大手愈掐愈紧,直到我忍不住痛得叫出声,他才大梦初醒般的放开我。 不料,门前传来了撞击声,一个男子冲人屋,他一见嘉伯就大放厥辞。“你够狠,想跟我玩!门儿都没有。我写的慰问信一封封都石沉大海,你以为避不见面就没事了吗?”他发狂似地嘶吼着。 嘉伯冷冷地道:“慰问信?你指的该是勒索用的黑函吧!很抱歉,我对你的提议一点兴趣也没有,你再如此不请自来,我会报官的。” “你不会的,”他洋洋自满地回道。“你们一向没这个胆子,尤其是你叫了那么多年的爷爷,与你相比,可是识相多了!” “是吗?你可以试看看!”嘉伯得的笑了。“是吗?我爷爷绝不可能接受勒索!” “你叫那老头“爷爷”搞清楚,你跟他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 我倒一口气,看了嘉伯一眼,他则冷眼盯那男人。我生气地也瞪着这名穿着花俏的中年男子说:“这位先生,你若要是再口出诳话,我是真的会请警察来的。” “你去呀!但先问你先生的意思吧!我赌他没种。”他双手放人色彩华丽的西服口袋内,掏得袋内铜板响叮当。 我看了嘉伯一眼,他也回看我,给我一个鼓励的微笑。“这回你可失算了,史考特,我的的确确有种!”说着就走向电话,拨了个号码,他稳稳地将电话拿在嘴边,清清楚楚的将每一个字念出。“我要报警,是,这是梅菲尔区一百零五号,是私闯民宅及勒索,请你速派警员来处理。”他说完后,郑重地放下电话筒,转过身来,双手一摊。“我不敢吗?”说完哈哈大笑,甚至笑得歇斯底理。 这个叫史考特的男人,似乎也其没料到他敢如此做,反而不知所措,良久才大喊出声:“你疯了!我只是要钱,钱可抚平一切,儿子给老子钱是天经地义的事!” “钱没有!你是要~续留下来等警察,还是给我滚出去,悉听尊便!” 对方咬牙切齿后破口大骂:“你这杂种!我有血淋淋的铁证,你抹不掉的。你真是要跟我卯上,你会全盘皆输。” “那就卯上吧!”嘉伯斜嘴一笑,不在乎的说。 史考特心有不甘的转身放出了狠话。“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不会便宜你的。”说完就冲了出去。 整幢房子静得没发出声音,我抬头望进了嘉怕恶狠狠的眸子,但在一接触到我的目光时,它们又转而柔和。 “我帮你打电话销案!”我说着走向电话要拿起话茼,不知是否是第六感使然,史考特的话我一句也不信。 他温柔的接过了话筒将之放回原处,并将我转过身面对他。“不用,因为我拨的是空号。” 我睁大眼睛瞪着他,随后跟着他一起狂笑了起来。他摸着我微微突出的小腹,笑得眼泪挤出了眼眶,然后才道:“我的的确确有种!” ☆☆☆ 周六下午,嘉伯提议到泰晤士河畔散步,我知道他有些话想跟我吐露。我一则以喜,一则以忧,想着史考特的话,想着嘉伯的父亲及老公爵。 午后三点,艳阳高照,出来散步的人不少。由于阴雨连绵多时的气候,居民对于阳光的喜爱已达趋之若鹜的程度了。 泰晤士河畔是最吵杂,也是最安全的谈话场合,但嘉伯还是挽着我走了一段路后,才到圣詹姆士公园,挑了一处浓密树荫的草坪休憩。 他打开野餐盒,从中拿出一块毯子将之一抖,然后乎铺在草地上,要我坐下去。待我坐下来后,便放了一颗苹果在我裙上,随即平躺下来,以肘忱着头,啃着殷红的苹果,目光一迳地看着我,然后伸出手抚了一下我的短皮。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他毫无预兆地丢过来一句话。 我盯着他,知道他也在回忆。 “那一天是礼拜五下午,天空也是这么万里无云的湛蓝,我刚上完炉正要跨出校园,就瞧见了一个身着白衬衫、李维牛仔裤的大帅哥在对街闲荡,身后还倚着一辆拉风跑车。那几天我常耳闻文学院的学生们在谈论著一个“站卫兵”的人,没想到竟是个颇有条件的男人,心还有点儿羡慕你打算接送的女孩。当我第三次看到你又出现在门口时,便急忙想掉头要走,因为那时我已经有点嫉妒那个不知名的女孩了!没想到你却追上来大喊我的名字,教我吓得拔腿就想要跑。当你解释你想跟我学威尔斯语时,我反而失望了!” “这是你的故事。我的版本较长一点!”他轻笑了一下,又间:“你可知我是等了多少天才等到你,要你教我威尔斯话?” “三天?”我一共看到他三次,就猜这个数。 “三天?你太小看我了,我站了十天!”他咬光整粒苹果,直到剩下果核。“三周之内站在伦大校园外,等了你十天,才逮到你。我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学威尔斯语是临时瞎编出来的理由。” “你那时又不认识我,我的名气也没那么大,顶多是英国桂冠诗人的女儿罢了!你又从哪打听来的?你那时骗我说是亲戚介绍时,我还信以为真哩!” “你和关琳开了一家花店,高文介绍我去那家花店订花。只要是把送花理由、收件人的性质全都挑明的话,你们都会打理得妥妥当当。” 这倒是真的!那时店内的事务都是关琳在打理,我则继续在伦大授,只有在晚上时,才会回花店为订花的人写些情笺或分手的情话。 “有一回,你送花到我的办公大楼,我右脚才刚要踏出门,你就双手捧了花与我擦身而过。当时我正急着赴约,不过由于约我的人是高文,见色忘友的事他已做多了,所以这回换我如法炮制,当机立断便旋身跟着你追进了电梯。那时电梯里挤满了人,不方便说话,我一直跟着你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才陡然了解是我自己订的花。”我想起来了!“我不常帮忙送花,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帮一个要和女朋友分手的阔气大少送花,那家伙说要迭十二打黄色玫瑰花,最好是全盛开的,那才凋谢得快,还强调说捧花愈重愈好,最好能重到把拿花的人累个半死。”我斜睨他一眼,看到他挑起一眉,便噗哧笑了出来。 “你连要甩掉人家都这么大费周章吗?” “我得声明一点,那一次的送花事件我可是无辜的。我对那个女人没有任何兴趣,是高文见我可怜才帮我出的主意,招式虽然毒,但挺管用的。你千万别再胡思乱想!”他有点儿紧张了,见我一脸笑意后,才松口气继续道:“其后,我曾亲自造访蓝斯洛花坊,但都没见到你的踪影,便当你是打工计时人员,还特别跟关琳打听你的下落。狡猾的关琳让我误以为你还是半工半读的学生,固定时间上下炉,所以我还特别换上牛仔裤守在校园出口,并且只将目锁定在身着大衬衫与牛仔裤的女学生身上,因为你送花当天就是那么打扮。” 我可怜他地附和道:“不料竟是个鼻梁上挂了个大黑框眼镜,头发绾了个,身着古板套装的女副教授!” “这倒是我始料未及的。”他大概也在回想我平庸的打扮,笑开了怀。“等了几天后,我随便就抓了几个路过的学生问了你的大名,他们一个个都猛点头表示知道你是谁。我心想你的名气还真是不小,抓五个问,每一个都说“如雷贯耳”!终于最后有一位男同学自告奋勇地告诉我,他才刚修完你所授的地方方言这门选修炉,并且顺势一指就要帮我去找你。当我看见你之后,简直不太敢去认你,深怕随意搭讪的后果,会招来你的谩骂。” “你还是开口说话了啊!”我不知道自己的装扮竟是那么骇人。当初也是因为怕自己太年轻,说服力不够,才想打扮得稳重一些。 “那是因为我不甘心白等了十天之故啊!就看在那十天日晒雨淋的份上,说什么也得试一试,即使碰了一鼻子灰也在所不辞。想想一个快三十三岁的大男人竟使土招术追女人,说给高文听他可是要笑翻天了。关琳这样的朋友也实在够意思,没跟高文提过半句。” “也还真多亏你的“不甘心”!”我低头梳理他微鬈又密的黑发,欣赏他完美的鼻梁。 “不客气!”他咯咯地低笑,趁我毫不设防之际,丢出了一个炸弹。“我爱你!” 全身一僵的我愣在一旁,表现得呆透了,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也愣住了。 “你爱我啊!”我耐心地提醒他。“我以为你该知道原因。” “什么原因?” “我爱你的原因啊!天老爷!我们一定得表演脱口秀吗?” “哦!”我呆头呆脑地应了一声,随即道:“但我想听你亲口说耶!” “听我说什么?脱口秀?” “不是!”我气得大叫。树上的小乌,大概也快被我们的对谈逼疯了,听我一吼,随即抗议似地临空投下了几滴鸟屎,就那么凑巧地在他的头顶上登陆。 我笑得全身抖动,指着他的头发。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头一探究竟,倒楣地沾得一手,便无话地扬起头,伸出一指对枝头上的小鸟故做警告状,却也不得不跟我笑做一堆。 “我爱你!因为你傻得令人爱,”他终于想到一个像样的理由了。“还有爱你的憨直、不作态,明明心妒火中烧、却一副无所谓的大方样。尽管我已被你气得直跳脚,还是无法让我少爱你一分;我更爱你微微上吊的圆睁杏眼及弯弯柳眉,尤其是配在你小巧可爱的脸蛋上,更教人我见犹怜。你是我的天才傻女,一个不小心从天堂落人凡尘的天才傻女,既骄傲,却又自卑;既成熟,却又不懂事:既善解人意,却又不世故:既甜,却又酸滋滋。爱上一个任性、机伶却又迷糊的天使是会要人命的,但我活过来了!而且打箅把你绑在身上,再也不让你从我身边逃开。” “天堂之于我将不能算是个天堂,如果我在那儿见不到我的丈夫!”我声泪俱下的引用杰克逊的诵,把子改成了丈夫,并主动地献上了一吻,然后掏出手帕清理他头上的“鸟黄金”。 “这句话比“我爱你”悦耳十来倍。”他哑声地在我耳边低喃,然后命令我道:“闭上眼睛!” 我顺了他的意思闭上眼,听到衣物摩擦的声音,才不到几秒,他又要我张开眼了。 目光一启,所见之物是他平摊的左手,其上有个卡迪儿的珠宝盒,篮锦缎上静躺着两枚戒指,是我这一生永远不会遗忘的定情物。 我红了眼,半喜半泣地喊着:“你还保存着它们!” 他但笑不语地拿起了镶着可爱白钻的女戒,套人我右手的无名指。这样子,我的无名指上就有两枚戒指了。 “你愿意嫁我,做我一生一世的新娘吗?”他挪揄地拿起另一枚男戒递给我。 我一迳地点头说我愿意,并依样画葫芦地将戒指戴进他左手的无名指。我记得公证结婚当日,曾因忘记准备戒指而向他致歉良久,当日他说什么来着?好像是“不需要”这类的话。 我有千百个问题想提出来,顷刻间,却只想得出一个。 “嘉伯,三年前你是单单因为出车祸,要把我推开,才宣布和另一个女孩订婚的吗?” 他收起了笑意,严肃地看着我。“在满足你的好奇心以前,先让我跟你讲个故事,听完故事以后,你也许会更明了我之所以那么做的原因。” “我爱你!”我深怕他不了解。 他挑了挑眉,然后将我轻搂进他怀中。他清凉的刮胡水味道舒弛了我的意识,只听他低喃一串:“我一直都知道。亲爱的,从来没有怀疑过。但请你还是不厌其烦的告诉我,最好一天三回外加睡前。” “又不是在吃药!”我笑了。 “错!那三个字的确是心药,而且是专治心病的药。” 仿佛是在应和他的话,一阵风起,我们背靠的大榆树也因风摇摆而传出了震动声,落叶纷纷地旋转降落下来,在草上追滚着。 就如同伦敦多变的天空一般,嘉伯的愉悦心情没有维持很久。十分钟前天空才刚露出如少女般的妍笑,此刻却是乌云密布了。 我们起身,很快的将东西收拾好,提起野餐盒,便倾全力的步出公园,才刚要跨过马路时,天空即落下了豆大的雨珠,打得人疼人骨。嘉怕脱下身上的呢夹克,披在我头上,护着我心跑步地过了马路,进人一家旅馆咖啡厅。很快地,我们找了位于角落的小圆桌,便窝进了舒适的沙发内。 躲雨客不少,一时之间竟门庭若市,所以嘉伯没有再开口谈起严肃的话题,人潮一且没有散去,他的心情愈来愈沉重。 好久,他才站起身走向吧台,回来时手上便耍着一串钥匙,领我走向楼上的旅馆部。 进人房间,门才刚被他用脚踹上,他便紧搂住我不放。 “嘉伯,你不是有事要告诉我吗?”我是真心地想知道他的心结。 “那个可以等。我们先补度蜜月。”说完,他将我扳过身,便深情长驻的印下一吻。 ☆☆☆ 我醒来时,天色已然粲然,夏日白昼舒迟,不到晚上十点,太阳不西下。 嘉伯早已醒来,淋了浴,此刻正站在阳台外抽着烟,思绪纠结般的神情,令我见了难以舒怀。 他一瞥见我醍来,便以两指捻熄烟头,走人室内,顺手带上法式窗门。 “饿不饿?我们下去用餐。”他拖延着建议道。 我重重的摇头,不愿再看他坐立难安的继续拖下去。“我不饿!先解决你的问题。” 他干脆地点头。“好!” 我坐进了沙发椅,等他起头。 “我是个私生子!”话甫毕,就传了五封信给我。 我接过信,以平稳的口气鼓舞他。“很好!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我一面展信阅读,听他继续解释。 “你现在读的信,就是史考特的黑函,前四封是一年半前爷爷过世后我陆续收到的信。他在文中告诉我勒索的目的,并要我拿钱封他的嘴。直到一个月前,我收到第五封信时,才发现他要勒索的重点和我以为的重点是两码子事。但关键点都是指向我的身世之谜一个私生子。” 我翻了一下信,前四封是点出嘉伯是个私生子。这今我也犹豫了一下,想起嘉伯他父亲库克子爵那淡得出奇的碧眼。但第五封信,史考特却指名道姓的说范嘉伯应该更名为史嘉伯才是,因为史考特才是嘉伯的老子!我很难去相信这样的事实。因为上回我不小心闯进那间纯白的密室时,所浏览过的先画像,就有一位和嘉伯神似,除了瞳孔的颜色不对外,在五官方面都能窥出雷同之处。 我翻完信纳闷地望了他一眼。 他露出一个惆怅的笑容。“全部事实,也是分好几段被揭露出来,至于是否有其他遗恨,我不得而知。”他来回踱步走着。“三年前,我因车祸差点身亡,昏迷之中常常念及我的父亲库克子爵。我从小就受人宠,家中长老、仆人,对我皆爱护有加,唯独我父亲自我有记忆以来,从没抱过我,连拍个头对我说一句话都不肯。少年时期,我只当他喜爱旅行、游走各地,所以并不在意他的冷漠。直到我十五岁时,他终于回家住了一宿。我趁他不留神之际,偷偷地在他身后抱住他,想给他一个惊喜的吻时,他却狠狠地将我打倒在地,一手掊着我亲过的脸颊,厌恶地对我诅咒了一句:“离我远点,小杂种!” “那时,我悟出他是讨厌我、甚至恨我,并且恨得想伤害我。不明就里,又哭诉无门,这件事就成了我心中的阴影。在我二十三岁时,他与我母亲保琳死于山难的恶传回伦敦时,都没让我为他掉过一滴哀悼的。但是我的心中还是非常在乎他不肯施舍给我的父爱。人很奇怪,你一旦拥有百分之九十九,少了那百分之一,就是消弭不了的缺憾。愈是想要,愈是无法得到。 “而那种遗憾并没有随着年岁的增长而消逝,反而在那次车祸中达到最高点。濒临死亡的恐惧教我不得不撑着痛,对我爷爷恸哭,以祈求告解。我要知道我的父亲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当我们父子出现在同一个社交圈时,他总是背过身嘲笑我? “当爷爷听我哭着告诉他这个父子心结后,才懊悔的道出他和库克子爵的关系。他以为我得知真相后就不会再困惑、自责,岂料真相对我而言无异又是另一个重击。 “爷爷和父亲的名字竟是完全一模一样的,都叫范罗烈。大家只当我爷爷以子为荣,所以赐给儿子自己的名字。这种做法当时普遍得很,也就没有人怀疑过他的动机。然而这却是一个故布巧思的诡计。早在孩子末出世时,他就猜出自己所娶的名门闺秀,早就暗怀珠胎,为了顾及面子所以忍辱吞声,假装新生儿是亲骨肉,一直等到病弱的妻子在产后拖了半年病故后,才肆无忌惮地展贻d复仇计划。”说到此,他走向我,把我紧环人他胸前。我能从他的言谈中了解,要他剖析这段历史是残忍不仁的。 “要知道,我爷爷出生在一八九六年,那时阶级封建制度的陋习还是普遍存在,霸道、跋扈、专制、为所欲为、不择手段的行径是从小的环境教育使然。即使他一时之间没有亲生的子嗣,也会设法弄出一个,虽然百般不愿意,还是立了那个私生子为库克子爵。” 我思忖半天,想着老公爵及库克子爵的外形。初见时也是认为他们父子两长得一点都不像,还以为是不同的作画风格造成的差异。 “他们之间的关系虽是淡漠得很,表面上倒也装得有礼,相安无事的各过各的日子。直到做儿子的库克子爵长到二十岁,因摔马意外事件昏迷不醒时,他老人家才下手报复。他以重金买通医生,假疗伤之名,强替私生子库克做切除睾丸的不仁手术,造成库克终生无后的伤害。 事后这对假父子起了极大的冲突,在争吵中,库克反讽地讥嘲他根本是多此一举,因为有断袖之癖的库克根本没打算娶妻生子。 “为了报复爷爷的不仁,库克刻意地搬出公爵邸,隐隐疾,于二十二岁时,将艾灵顿男爵之女保琳娶过门,再安排他的男伴与不知情的保琳发生关系,以求得一子,来斩断公爵的后路。” 我听他停口,便小心翼翼地问:“库克子爵的男伴即是史考特?对吗?但他绝对不是你的生父,他这种歹竹不可能生出任何好笱的。” 嘉伯终于泛起一丝笑意。“这是这出谬戏裹唯一可喜可贺的一件事!一九四三年,做儿子的库克才刚向社交界公布婚事后,已四十七岁的爷爷就和一位甫进邸内的十八岁女佣蜜莉有染。尽管我爷爷辩解他是情不自禁地被蜜莉吸引,但我确信这根本又是另一桩求子计谋的一步棋,不可能库克才刚成亲,做老子的就恋爱了!时间巧得离谱。爷爷在一确定女佣蜜莉受孕后,假怒之下以莫须有的指控将她辞退,暗中却将她安置在一个秘密地点待产,等小孩呱呱落地,确定性别后再伺机行动。 “而另一方面,无辜的保琳一怀孕后,就被库克去口公爵府,他则继续和史考特在外游荡,但这却是他们失策的关键点。因为保琳表面上毫无怨言,骨子却恨透了库克及史考恃,怀孕期间便一直想把胎儿弄掉,只是心地善良的她始终没付诸行动,直到瞥见了怀胎十个月所产下的男婴,竟是畸型儿时,便崩溃了。造成婴孩畸型的主因是保琳时常饿着肚子不肯进食,但她却将之归咎于是史考特的孽种,不是她的错,所以当天便亲手扼杀了宝宝。行凶时被爷爷撞见,他发现保琳已接近神经崩溃的边缘,口中还直喊着:“我要健康的宝宝,我要健康的宝宝。”为了安抚保琳,他一口就允诺会给她一个完整的孩子。 “蜜莉早保琳两周产下一子,所以他的确是做到了那项允诺,将两个婴儿偷天换日地送出送进。保琳有了寄托,身体与心智就渐渐恢复了!而假装流产的蜜莉也在一个月后被请回公爵邸宅,理所当然的成了男婴的奶妈。你应该猜到了,我就是那个活下来的男婴。”他将我的脸转过来,探视出我眼底的了解,继续说:“爷爷将名义上的孙子,实为儿子的我正式取名为嘉伯,他认为我的出生安慰了保琳,又实现了他自己的愿望,一个来自喜神的厚爱。这世界不公平!霏比,不公平!” 他紧抓住我,声泪俱下。见他掉泪我于心不忍,我多希望能分担一些他的锥心之痛。一个大男人肯在妻子前轻弹眼泪,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他在为一个他无法操纵与扭转的命运认错、内咎,但他是无辜的,前世的恩恩怨怨怎么能由他一人承担呢? “嘉伯!你没有错,你是无辜的!” 但他没听我劝,继续说:“我在知道库克的可怜遭遇后,就解除了对他的恨。他自小就没有人肯对他付出爱,看着同是私生子的我却受到天壤之别的溺爱,自然是很恨我了! “当我知道你怀了身孕的那一刻,我震惊不已,以为这家族的诅咒又应验了,而曾发生在我亲生爷爷与库克身上的噩运又要在我身上重演时,我简直希望自己没从那场车祸中活过来。尽管我知道你心中没有别人,但恐惧还是蒙蔽了我的理智,我终于体会出爷爷当时的心情。但不同的是,我愿意去承受这项打击,我不想再失去你,一切的痛苦都抵不上没有你的日子。” “嘉伯!”我回想着那天他大发雷霆的情景,而他竟只轻拍了我的脸颊。“这不是你能制的,你该为我们的宝宝着想,它是我们的希望。你我能做的就是不让事情重蹈覆辙,不让已发生在你身上的事重演。而你也的确做到了!即使误知结果的情况下,你还是没有失去人性的萼严,不是吗?你不迁怒于我与无辜的孩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不要把我想得太好,我不直得你所说的!霏比!以前我认为活着不如死好,知道真相不如浑浑噩噩的度日来得好,不过现在一切又改观了。因为我还有你们,是你们让我跳出这段梦魇。今日的话,只是想吐露我的苦闷,让你更了解我,我无意让你也陷入这么丑陋的现实。” “能听到你这么说,我好高兴。” “太好了!”他笑了起来,大手拭去找如雨而下的泪水。“史考特强行勒索的事,是我在生父百年之后,重整产业才发现的。他老人家留了一本日记本,上面记载着自我一出生到他去世前所支付的逐项交易。一年一万英镑,每五年随物价上扬,再加一万英镑,你算总共是多少?” 一万镑在现在不算多,但二十六年前可买下十辆“捷豹”跑车,或是五幢独门独院的大房子。“哇!将近一百四十万英镑!你价值不赀呢!”我打趣道。 “但是他们还是照样花得精光,史考待至今还认定我是他的儿子,以为挨着大树有材可烧。金矿也不是这么挖的!”嘉伯的幽默感已恢复了一半,我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 “若徒感性的出发点来看事的话,你父亲……嗯!爷爷应该是想保护两个人,一个当然是你,另一个则是保琳。我想他不忍心看她的名誉再被糟蹋,同时也顾及到她娘家艾灵顿氏族的声望。果真如此,你爷爷所付出的投资报酬率就相对的提高了!史考特这些年来,不懂得乘机抬价,实在无知得很。他若狮子大开口,你爷爷老人家也是不会拒绝的。搞不好,他现在在地底下还含笑九泉哩!” 他笑看我不语,只是点头,也不辩驳。“也真真给你说准了,但谁又知道呢?你饿了?” “还不饿!”我摇头。 “还有问题?” “明知故问!”我怒嗔他一眼。“你就因为自己是个私生了,才故布疑阵地要赶我走吗?我真笨,竟中计了。” “我没料到自己竟能侥幸活过来,在脱离危险期后,我曾怨过你,但更恨自己。”他将双手支在下巴上,撑着脑袋。“刚遇见你时,我被你迷得团团转,因为你在许多观念上令我迷惑不已,我只知道为了你,自己可以收起游戏人间的玩心:但真正教我深思,对以往种种作为感到羞耻的,却是那次死裹逃生的经验和丑陋的出生根源。其实私生子也没什么不对,错就错在我不该生在这种家庭。我一向以天之骄子自许,年轻时自视甚高,凭恃自己的财富及吃香的外貌干了不少荒唐事,以为两情相悦是男欢女爱的要素。这个青天霹雳虽然不受我欢迎,但来得正是时候,教我认清自己。不管一个人的出身是贵、是贱、是好、是坏,都没有权利去玩弄别人。我是个既自私,又自以为是的人,我不配你的爱。” “嘉伯!是你太善良了!何必把罪都在自己身上呢?我们都是凡人,有情、有欲、有爱、有恨,犯错更是不可避免的。当然啦!尽管因为你的判断错误,让我以为你是个始乱终弃、十恶不赦的人,不可否认,我还是爱你的,虽然你有时是蠢得无以复加。” “哟!嘴里说爱我,实际上却是拐弯抹角的在掼我。”他笑眯了眼,直盯着我的肚子。 “略施薄惩罢了!”我点了一下他的鼻子,然后也摸了摸肚子。“我想你的宝宝大概饿了。” “我早听到它在抗议了!” 第十章 事情的发展全在嘉伯的意料之中。一旦食髓知味的吸血虫无利可图时,就会狗急跳墙,使出卑劣的手段。 史考特故意向各大小报泄漏他所知道的嘉怕的身世来源,以赚取微薄的佣金,但却正中下怀。若他真的证实了嘉伯是他亲生的儿子的话,嘉伯之后的第二顺位继承人使可以向法院提出法定继承,嘉伯会一无所有,甚至赤手空拳所打下的畜牧业,也会被剥夺一空,所以史考特便勾搭上了嘉伯的叔父范佛斯议员。 但是范佛斯是个做事谨慎,又懂得权衡轻重的人,他知道若是史考特输的话,他将会被别的工党阁员攻击,并被批评为临阵倒戈的墙头草;若嘉伯输的话,他也可以乘机捡个现成的便宜当上公爵。政治上的磨炼今他表现得不动声色,并持中立的态度。 为了引君人瓮,嘉伯、高文,及两人双方的律师召开了紧急的会谈,我得以再次和伊狄伦先生见面,当他一见到我时,露出觉得我面善的表情,但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我。 我已改变了许多,不再是清汤挂面的莽撞女孩,反而摇身一变,成了稳重的少妇。 当他们在会议桌开会时,伊律师会不时地朝我这个方向探视。 为此,嘉伯很不高兴,且没风度地大吃飞醋。 而名律师不疾不徐的为自己辩解:“请大人不要误会,我一直认为您的夫人很面善,但却记不起在哪见过面。” 嘉伯金笔一掷,双手支着脖子,拉长脸道:“会议停止吧!直到你想出来为止,否则我无心与会,哪怕拖到明年我都奉陪!” 名律师再次转向我。“夫人,从您笑意盎然的脸上看来,我是否该说,您已有了答案了呢?” 嘉伯马上转头,不高兴的瞪我一眼,威胁她以眼神暗示我快说出真相。他怒目而视的样子,好可爱! “伊先生,你该不会忘记李察.波顿及安东尼.霍普斯金吧!” 他闻声眼睛随即亮了起来,心中谜团顿时消散。 “嘿!别打哑谜了!桌首的火山快爆发了。”高文好意的提醒了我们嘉伯一脸想把律师钉在十字架上的模样。 大律师急忙解释了那天在交易潘华大宅时巧遇我的来龙去脉,嘉伯的眉心才渐松,最后哈哈大笑。“看样子,我欠你这个月下老人一份大人情呢!” 会议一开完,嘉伯随即在高文及律师的伴同下发表记者会,因为事情也牵涉到另一个艾灵顿氏族,所以各界媒体皆与会出席。 由于情况雏乱,我只坐在讲台左侧的幕帘边,聆听事情的发展。 记者提出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个个成了无冕王。 “公爵阁下,请问您对史考特揭露出这样的有趣真相,有何看法?” 我斜看嘉伯弯下了腰,刻意的看了一下发问的记者的名牌才说:“道林先生,请你直呼我的名字即可。”说完就转向另一个记者,以行动表示他对这个“有趣真相”不予置评,并抗议这名记者在真相还没大白前,就以“真相”两字提出质疑,来谴责他缺乏新闻素养。 下一个女记者就懂得察言观色多了。“嘉伯,你对史考特讹传其为您生父之看法如何?” “此人无异于疯狗,见人就咬,我只担心不知谁会是下一位受害者。”他露出颇为担忧的表情。 “史考特坚持已故公爵每年付他钜额资金,以感谢他的合作,三十五年来总金额高达一百四十万英镑,这点您是否知情?” “请让我在此中明三点。第一,我不知道有关这项交易,也没听已故公爵提过:不过,很高兴的知道,史考特先生把我评估得这么高,一百四十万英镑,哇!第二,这一百四十万的算法从何而起?有没有证据?还是天马行空的随便报出个数字?第三,我已和两位以上信誉卓著的会计师对过帐,并查过已故公爵历年来所有的银行往来帐户,并没有发现大笔金额做每年固定的挪出及提拨,我想史考特先生可能搞错受害者的姓名了。” 我知道此时的嘉伯很感激他的生父没有留下蛛丝马迹的线索,付款时都以现金交易,而且每次交易地点都不一样。公爵临终时将日记本交给嘉伯的用意就很明显了。老谋深算的公爵早在三十六年前收到第一封黑函时,便知道这会是长时期的抗战,便以高文-父的名义在银行开户,并存人两百万英镑,以利滚利,并利用“高瑞德”的名字做大额提拨,这样就死无对证了。公爵每年还会以赌场老板的名义请人做征信调查,知道史考特吸库克害怕行迹败露后没好处可拿,所以不敢大肆宣扬,也得知他们根本没把钱存人银行,只是定期地以假名向银行承租保险柜。这点他们就的确帮了嘉伯一个大忙了,因为死无对证。 “高文先生,你对这件事看法如何?”一名记者转移了目标。 “记者先生!我倒请问你,若是史考特找上的是我,宣称他是我父亲的话,你的看法又是如何?”商场上打滚多时的高文最擅长声东击西之计。世人皆知他是嘉伯拜把多年的好朋友,这个时候一定是正经八百的否认讹传,怎知他根本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稳定了军心。 “阁下是否能透露艾灵顿家族的看法?” “他们的看法与我一致,我的母亲是清白无辜的。” “史考特宣称他与你所谓的“父亲”库克子爵是密友,并且同属一个特别的圈子,您知道这事吗?” “这也是我第一次耳闻这种说法,但是如果史考特先生真是我父亲的密友的话,我父亲他若地下有知,必定会很失望。” “阁下对于这样影响您个人声望的谣传,您是否打算采取任何法律行动?” “这一点我的律师会代我厘清。” “爵爷,您打算控告史考特吗?” “我的律师会代我回答你的问题。” 我听着嘉伯渐行不耐烦的回答,直希望此刻能握住他的双手。 好不容易地,三十分钟的记者会终于结束了,他步下发言讲台走向我,将我拥入怀中。我将头轻放在他宽阔的肩头上,聆听着伊律师代表嘉伯所发表的声明。 “各位记者小姐先生们,本人伊狄伦谨代表委托人范嘉伯,格兰斯特公爵九世做以下的声明-- “史考特先生不经思索及求证即对外宣称不实之谣传的鲁莽举动,已严重地损害了本人之委托人的良好声誉,甚至污蔑本人之委托人先妣、祖先的荣显。这种明目张胆、无的放矢的行径,不啻一个强盗行为,于法不容。 “本人之委托人,格兰斯特公爵九世念在史考特先生年已过半百,故不忍其锒铛人狱,若史考特先生肯接受本人之委托人的建议,而知过善改的话,诚为一项智举。 “本人之委托人愿意给予史考特先生七天的宽限期,以期史考特先生出面澄清不实之讹传,并登报公开道歉启事。 “倘若史考特先生仍执迷不悟,而拒绝本人之委托人善意的建议,本人之委托人即为维护个人及家族的名誉,不得不放七日后向民事法庭提出dna血亲验血步骤的要求,同时递交本人之委托人对史考特先生所提出的毁谤与强行勒索的诉讼状。” ☆☆☆ 当然,我们都很清楚史考特并没有接受嘉伯的建议,仍认为自己会打赢这场官司。 七日后,民事法庭受理了这件诉讼案,从受理到开庭,尚有一个月的时间供双方进行搜证,法官秘密指定两名医生人选,同时建议双方各推派出一名专业医生,以求抽血过程及血液检验报告的公开与公正性。一旦双方的染色体遗传基因报告出来后,真相自可大白。 遗传基因的报告在还没送抵法院的前两天,消息便给记者挖掘出来,各大报皆竞相报导了血亲检定报告的结果,同时还详细地刊出格兰斯特家族的冗长历史及事迹。 开庭当日,史考特并没有到场恭听报告结果,及法院对他的宣判。由于血亲报告指出两人并没有相同的染色体遗传基因时,法官即判定史考特的毁谤罪及诈欺罪成立。 听说史考特早在得知报告结果后就潜逃欧洲,不知去向了。 对于这一个消息,嘉伯并不是很在意,但还是接受伊大律师的劝谏,并没有撤销对史考特的控诉,所以史考特的罪名就又多了一项-畏罪潜逃。 史考特事件过后,日子在嘉伯忙碌的商旅中飞逝而过,我才发现他真的有忙不完的公事,除了家族内外大小的纠纷要解决外,羊群的经营、古宅的维修计划、观光局想查看由古堡改建而成的饭店的琐事、大额的价税、房屋税,及占据他大半时间的格兰斯特企业等,虽然不用由他亲自出面,但光是看到一叠叠由传真机递出的报告文件,我就快晕头转向了。 因为我自告奋勇地帮他将文件归档,俨然成为他的私人秘书,大概他也觉得让我有事做,总比成天想着回去教书得好,也就没有阻止我。 秋天时,我硬是要跟着嘉伯随他到欧洲各国勘察市场动向,从这国飞到那国,又搭火车,又搭船,从一个城市跳到另一个城市,巴黎、阿姆斯特丹、米兰、威尼斯,来回奔走。 但唯一不变的事是,嘉伯的传真机好像永远有吐不完的白纸。 我们由瑞典取道苏格兰,在爱丁堡的古堡饭店住了三天,由嘉伯充当导游,亲自开车载我游览名胜古迹。 嘉伯终于带我回荆树庄园了!它地处斯堪地半岛上,是个远离尘嚣与污柒的世外桃源。 此时正值腊月初,银霜满地,起伏的山峦横躺在芜-的高原上,像条沉睡的巨龙,龙背上像是被天工洒上了一层薄薄的糖霜,乍看之下甚是可爱。 莉树庄园内的建筑物是幢中古世纪的古堡,有城垛与圆塔临空高踞,此堡不但有内外城廓,还有深邃的护城河,河上飘着层层薄冰。 堡内住了三个可爱的巫婆,其中两位当然是嘉伯爱逗嘴、爱攻击对方的双胞胎姑婆,我发现两位姑婆虽然受过严厉的旧式礼教训练,但却是标准的话匣子,言谈既“讽”趣又风趣。她们喜欢趁嘉伯转过背后才偷偷地跟我揭发他的荒唐史,并如数家珍似地从楼下的厨房一直叨念到楼上的客房。 而另一位和蔼可亲的巫婆就是蜜莉,我已知道她真正的身分,但除了当她是嘉伯的奶妈直呼其名外,我别无他法。 她似乎对这样的关系不以为忤,甚至不在乎。我时常纳闷,难道她不曾企望周听到自己的儿子唤她一声“母亲”吗?这时我不禁又想起了喜鹊报夏喜的童谣“七是为了一个秘密:永远不能说。” 直到第五天,嘉伯因为牧场的排水系统需要改装,出外约谈牧场总监时,她独自来到我们的卧房来见我。 她跟我诉说着昔日的光景。保琳与她年纪相当,情同姐妹,时常为着如何使她们可爱的-天使快乐而绞尽脑汁,她们也都景仰着嘉伯的生父,但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没有人肯-越礼教,敢跨雷池一步,因为他们得来不易的安逸生活是经不起丑闻的撞击,就算公开了她与公爵实存名亡的夫妻身分,也不能改变嘉伯一出世就是私生子的事实,反而会再次扼杀保琳的生存意志。 蜜莉出身于贫民窟,早年的生活是苦不堪言。突然之间,有位贵人出现,表示愿意提供舒适安逸的生活,条件是给他一个儿子,而她必须躲得远远的。走投无路的她以为这样子卖身也比陷人娼寮强十倍,于是就点头允诺。 本来老公爵的打算是只要小孩,结婚是最后万不得已之计,因为那样起码可以让嘉伯法定继承头衔与-产,不被库克剥夺。但是保琳的事使一切都改变了,原来以为得永远失去嘉伯而沮丧的蜜莉,却可再次和嘉伯相聚,甚至看着他成长,即使只做个奶妈,她也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我们在莉树庄待了一个礼拜,临走时,嘉伯正犹豫着要叫她“母亲”时,她却顺口按着他末完成的话:“你母亲的忌日快到了,届时别忘记回来在她坟上放束鲜花。” 我感动万分!她是怎样的女人?可以忍受这样的痛楚:永远也不愿听到自己的儿子唤她一声娘,那必定是心如刀割般的难受,而她还是挨下来了。 ☆☆☆ 我们的儿子挑了一个恼人的时候降临人世,圣诞夜。 这一天虽然热闹,但是对要上医院的我就很不便,尽管如此,医生还是顺应嘉伯的请求,抛下大餐,火速地赶到医院为我接生。 我的第一胎很不顺利,比预产期晚了两周,本以为可以自然分娩的我,在忍着十六小时的持续阵痛后,还是得为他挨刀子。小嘉伯一出生就拥有三千九百公克的吨位,所以一个现代女人分娩时可能会有的两种痛楚,我皆尝到了个中滋味。很庆幸自己不是活在一百年前,否则死于难产的机率是百分之九十九。 有很多人来探望我,其中两位是男爵夫人及艾灵顿男爵,他们兴奋得像老顽童似地,看着挥舞著有劲拳头的小嘉伯,一边惊叹并赞美造物主,一边直念“他”多像嘉伯小时候。拜嘉伯与小嘉伯之赐,激起男爵夫人爱屋及乌的天性,她终于认同我了。 产后六个月,是我丈夫最不能平衡的岁月。 所有人的目光在瞬间都转注到小嘉伯身上也就罢了,最悲哀的是,偏偏儿子要跟他老子过不去。 每每嘉伯想跟我缠绵时,小嘉伯会没来由的放声疾哭,我就得起身为他换尿片、喂奶,这可伤透脑筋了。终于有一回,娃娃又使性子时,嘉伯坚持不让我到隔壁。 “让那混小子饿上一顿,免得他养成予取予求的习惯!” 结果娃娃哭了一阵就安稳一觉到天明,尔后就渐渐养成了定时的习惯。看样子,嘉伯误打正着,俨然有模有样的成了赛儿专家。 小嘉伯活泼好动,见人讨喜,一副善良小天使的模样,但对初为人母的我而言,不啻小古灵精怪。当他对我要脾气,并且嚎啕大哭地扔掷玩具时,我就拿他没办法,往往跟他一起哭到嘉伯开完会回家后,才得以解除我的困境。 我们的生活虽平平稳稳,嘉伯免不了会对我摆出骄纵的少爷架子,强迫我顺应他的意见,但都被我有技巧的解决掉了,毕竟他不会像小嘉伯那样蛮横不讲理地扯喉大嚎。 我总是会想起我的父亲,甫自母亲过世后,他辞去教职工作,做个流浪的诗人,行踪飘忽不定,而最近我常常在嘉伯怀中哭诉那段香港的童年往事。 九月中旬,嘉伯告诉找他要出远门,我不疑有他,只是依依不舍的跟他道别。 三天后,他在一个月圆夜回到伦敦,丁勒载我和小嘉伯到希索机场接机。当他跨出海关时,我兴奋地高举小嘉伯,直到瞥见嘉伯身后的人影时,我激动得无法抑住两行泪。 他已幡然改观,才五十三岁的他顶着满头的灰发,下巴留了个山羊胡,依然修长的身子在改良过的袍子下,更显得轻瘦。 他,就像只孤雁,一生只求一个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