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姬艳红伶》 楔子 解银雪白衣箱里取出一套又一套的男子衣裳,将它们全都摊在冬日暖阳下晒着。不晒不行啊,这种质料的衣裳最容易长虫了,每一块干干净净的布料都是人一针针辛苦纺出来的,要是被咬得东一个洞、西一个洞,不只暴殄天物会遭天谴,而且也对不起采棉、织布的人家,浪费了裁缝们珍贵的时间。 宽宽大大的袍子,是贴和着男人的体型裁剪的,足足有她的弱肩两倍宽的臂膀,比她的袖还要多上一截的肘长,还有这长长的衣裙…… 银雪不禁将它拿在身上套,果然过大到可笑,见自己一副宛如三岁孩子偷穿大人衣服的滑稽模样,她莫名地笑了出来。 笑声在空荡的屋子里回响着,间歇夹杂着几声轻喘,到后来却越来越微弱,似笑——更像是哽咽。 睹物思人。 满屋子都是他的衣,但却不受主人青睐,无故被丢下了,就像她这个被莫名抛下的妻一样。 从他出了家门,再也没有归来的那一日算起,已经过了三次月圆,时序也已经从初秋进入初冬,山上的绿叶转红,如今早已掉落满地,只剩光秃秃的枯枝,而那个嘴里说着「我上山去采药」的男人,却依然毫无消息。就算再怎么会采,这季节也已经没有东西可采了。 该是返回家门的时候了吧?每一天,她都引颈盼望着,他会带着一箩筐装得满满的草药,温煦的笑容万般是歉意,柔柔地对她说:「我采药采过头,忘了来时路,所以在山中迷失了,好不容易找到归途。」然后重回她的身边、他们的家。 银雪不傻,她知道这种说词用在离家半月的时候,还可被原谅。若是用在离家一个月,将会被原谅得很勉强。至于到了此刻离家三个月,根本就是不可置信的谎话,即使心胸再宽大的女人都无法接受的说词。 普通女人早在头一个月时就会死心,不再等候一名无故离家的夫君了吧? 「……劲风,你到底人在何方?」她呆呆地揪住蓝布裳,喃喃低语。 你对我有何不满吗? 我这做妻子的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你嫌弃起我了吗?再也不想回到我身边了吗? 就算是这样,捎封信也好、留句话也行,为何不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的心意已经改变,却让我在这儿为你苦苦牵挂呢? 银雪回想起那满是问题的一天——离去前夫君的面孔,她不知道在记忆深处反反复覆地重验过多少次,但她始终找不出夫君不同于过往之处。 他精悍而黝黑的端正五官,不算是俊秀,却极为英挺、极有男子气概。向来炯炯有神的黑眸总是温和而善体人意,身为大夫该有的细心、周到他都有。高壮的身材本该具有咄咄逼人的压迫感,可是他从不挟身高欺人、仗拳头以服人的个性,赢得城里老老少少的喜爱,小孩子也总爱缠着他,爬上他的肩膀,要求他或背或抱。 还记得那天清晨他早早用完了膳,对着她施展笨拙厨艺而炒得有些老的青菜、烤得过焦的一条咸鱼,软趴趴的干扁肉糊,仍毫无抱怨地扒了三碗白粥下腹,并且称赞她的手艺越来越进步了。 她还记得自己淡淡地笑着,点头、道谢。 接着他便执起专门用来挖掘药草的小锄头,背着只竹篓,穿著件长袖的薄衫,一身轻便地跨出家门。 「采药要小心啊!」她追在他身后,叮咛着。 黎明的曙光强烈而刺眼的照耀着,背对着她的夫君脸上隐约可以看到微笑,他举起手挥了挥,说了句:「我去去就回!」而这也成了他最后所交代的一句话。 很平淡、很普通、很不特别的光景,同样的情况在他们结婚三年来,几乎是每隔两、三天就会上演一次。一如他们相敬如宾、平平凡凡的夫妻生活般,那是脚踏实地而毫无变化的一日。 莫非……这就是夫君不告而别的理由?因为和她的生活开始缺乏刺激了吗?难道她以为终于找到一个能忍受她枯燥性格的男人,并且庆幸自己能成为他的妻子,拥有平凡安定的幸福日子,这些都是她的幻梦一场?! 银雪知道自己天生的艳丽容貌,会让许多男人都误以为她是多么有「刺激性」的女子,就像是绽放在艳阳八月天底下的灿烂向阳花,吸引着狂蜂浪蝶,孰不知与她的外表大相迳庭的是,她的内在其实更近似一株路边的含羞野草,喜好独处、静默,凡事都淡然以对,到头来还被人讥讽为「冰山」里的向阳花,骨子里是大冰块。 这种差异,尤其是和自己的双生弟弟站在一起时,特别明显。 分享着同样面孔的她与弟弟,就像是老天爷恶意的玩笑似的,性格一正一反。弟弟银鹰像是真正的太阳般,热情豪放的性格从他三个月学会爬开始,就吸引了所有人的喜爱,他在牙牙学语时期,光靠着大大的笑颜与无邪妹丽的脸蛋,便引得亲朋好友无不争相抱抱。相反地,躲在角落,怕生又不喜欢笑,总是绷着张脸不哭不动,一点也不讨喜的自己—— 众人的评语总是:「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可爱呢?明明生得和弟弟一样的脸蛋,却像个木偶一样,给人阴暗的感觉。」 要不就是:「总觉得这孩子太静,静得有点过分,吓人啊!」 最过分的还有:「就是说,弟弟要是太阳,这姊姊就是乌云了。真是阴森的性格,这样子长大也不会有人爱的。」 或许性格比较沈静的孩子,并不只她一个,但当你从小到大身边有个一模一样却受到万人疼爱的「对比」时,那种悲哀…… 银雪不是想怪谁,她知道有些事是强求不来的,就像「被喜欢」或是「被讨厌」这种事,都取决于他人的心情,偏偏她又学不会改变自己去迎合他人。要是她真能有如此「八面玲珑」的手腕,又怎么会是如今的「她」? 因此随着岁月增长,她只有越来越安静、内向,越像是阴翳的乌云。 我这辈子大概都摆脱不了弟弟的阴影,如此生活着。 没有人会注意到我,没有人喜欢这样的我,谁都喜欢同个模样却耀眼、活泼、开朗的弟弟吧?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我就是我,无法变成别人想要的那个「我」啊! 当银雪心中充满着这种负面想法的时候,给了她一个当头棒喝的,就是尚未成为她夫君时的何劲风。 「你为何这么说呢?抬头望望天空闪烁的星星,即使光芒微弱,也努力地散发着自己的光辉不是吗?不成为太阳又如何?每个人都可以努力发出属于自己的光辉,这努力绝不会白费,你不觉得星光毫不比阳光逊色?」 努力成为有自已光辉的星子。 多么美丽而又动听的一句话,这也许算不上是什么顶级浪漫的情话,却是她听过最动听的语句。 他是头一个告诉她不需要去与弟弟争辉的人。其它人总是说着要她多学学弟弟,多笑笑,多一点亲切的态度,这样别人才会喜欢她。可是他告诉她……做自己就好,不需要向谁看齐,也不用抢着当天上的烈日,她有属于她的星空。 所以当这个温柔的傻大个儿,腼腆地捧着一束束药草说:「我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些药草家当,你不嫌弃的话,请嫁给我」时,银雪毫不犹豫地点头了。 她相信他不会嫌弃她拙于言语的内向性格,也不会嫌她冷漠无聊,更不会抱怨她待人处世的保守态度。 在他眼中,她看到自己,而非他人眼中所谓「解银鹰那个冷冷的双生姊姊」。 她是那么相信他们会幸福的,但平凡而朴实的幸福却维持了不过短短的半年,便在某天清晨如同蒸发的露珠般,消失无踪。 反复思量,度过一个又一个难以成眠的合夜,银雪还是得不到她的答案。 昨天弟弟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要她死心,对外宣称丈夫意外亡故,重新再觅寻新的人生。动用了大批人马搜山,也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的弟弟,如是对她说:「何劲风要不是死了,就是背叛了咱们无极门、背叛了姊姊,逃家去了。像这种人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银雪绝不相信劲风死了这种事,他一定还活着,在这天下的某个角落,她想要找到他,并且问个水落石出,为何舍弃了自己离去?她非这么做不可,否则这辈子她将永远走不出夫君离家出走的阴影。 生平头一遭,银雪决定不再只是等候,她要主动找出一条路。 第一章 「啊,下雪了。」 顺着老人家的话语,云芜名抬起头,的确从天空开始飘下小小的粉白雪粒,差不多也到了该下雪的季节了,一年竟是这么快吗?他病愈后总觉得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快是万家灯火同庆春元的时节。 「怪不得我今早起来冷得一把老骨头直快散了,原来是要下雪了。」踱回火盆前面,搓着手的花白胡须老人,是衙门里最老资格的件作,同时也是芜名最信赖的伙伴。 「张爹,您的风湿好些了没?」 「真是托福啊!」提起这个,张老爹的眼睛一亮,拍手说。「上次你给我的那药膏贴上去后,果然没有那么痛了啊!不愧是见多识广的京城名捕,连治我这久病不见起色的老症状,都轻而易举啊!」 「您太客气了,能帮得上点忙,我也很高兴。」 「不不不,这真的是靠云爷您的帮忙啊!想我看遍了城里的各家郎中大夫,就没有一个像你这么厉害的。云爷,您是在哪儿学过歧黄之术吧?」 云芜名苦笑了一下,坦白说,他也对当时脑海中何以浮现那几味药,感到不可思议,他也只是姑且建议张老爹照这方子试一试,想不到竟有如此大的疗效,反过来大吃一惊的反而是他本人。 迎着老人好奇的目光,云芜名只得含糊地点头说:「不过是点皮毛,献丑。」 「云爷何必这么谦虚,想我蓬莱镇上,多的是些不学无术的骗世郎中,比起那些人啊,现在我更相信云爷您的药方呢!以后要是老朽这身骨头又犯什么毛病,就请云爷再帮帮我。」 云芜名只得以笑了笑,作为回应。他不敢保证自己下回还能够想起什么新的药方子。打从一年前大病痊愈之后,他竟忘了自己过去三年来的往事,偏偏倒是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能力。好比怎么医治张爹的风湿、怎么分辨五花八门的药草等。 不过家人对他这种怪现象并不以为出息,只说:「老天爷既然让你大难不死,就算是多了点奇怪的特异能力也没关系,只要你活着就够了。」 「可是……唉……真不是我在罗唆,小老儿我实在不懂上头的人在想些什么,像您这样名震八方的厉害神捕,干么要派到咱们这个风平浪静又无聊的小镇上呢?根本是大材小用、浪费您的才干啊!」 提起「云芜名」三字,在捕快这一行里可说是无人不知。 最为人称道的就是他在五年前破了一件轰动一时的大悬案。一伙凶恶的歹徒在月黑风高的夜里,将半个村子的年轻男丁都杀了,可是既没有把财物抢劫一空,也没有动到村子里的女人,不为财也不为色,只剩下仇杀一路。但是该村子的人都深居林野,甚少与外界往来,未曾与人结怨,因此让案情陷入胶着。 但云芜名凭借着自身的聪明才智,细腻而缜密的搜寻线索,终于侦破悬案——杀人案的元凶是邻镇的一名大户富翁,他以钱买收了几名江湖杀手,夺取那些年轻壮丁的性命,只为了供应他制作一种号称能长生不老的药所需要搜集的大量年轻壮丁的鲜血。 云芜名注意到这些壮丁们的致命伤不过是一枚银针直抵心脏,尸体却大量失血的这个矛盾点,开始着手调查,然后于最短的时间内破案,将凶手们一举成擒,当然他的声名也因此案而远播,成为捕快中的传奇人物。 想想他破案的那年不过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在那之前,在许多老经验、老资格的捕快眼中,他是个连嘴上的毛都没有长齐的毛头小子,岂能轻易相信他的能力?大家暗地里嘲讽说他之所以窜升得快不过是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似的解决了一些案子而已。可在那之后,这种闲言闲语自然消失无踪。 然而关于「云芜名」这个人的小道传言倒是从没有断过。 有人说他家世显赫,却抛弃万贯家财不做大少爷,宁可屈居于衙门,做个小衙差,是个怪人。 有人说他其实是个武状元,身怀绝顶武功,有着能登天入地的盖世奇功,更是江湖上隐世高人的嫡传首席弟子,可就在升官晋爵前放弃状元头衔,只想为民除害,所以来做衙差。 有人说他失踪的这三年,其实是渡洋跨海去追捕某江洋大盗,不幸失败,所以无颜见江东父老,重新入山修练。 ……当然,以上皆属传言,谁也没能真正从云芜名的口中问出个字来。 张爹看着眼前这名寡言沉默的男子,照旧是淡笑地带过一切,就知道自己再怎么刺探,还是得不到任何解答。 关于他无故离开职守三年间的事,云芜名是绝口不提,即使重回岗位后被谪贬到这样一个穷乡僻壤也不见他埋怨一句,仍然是尽忠职守地为镇上解决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像是:老李家的牛又跑到王大娘的院子去吃菜,或者是哪户人家被盗走了一串金链子等等。 这种别人连接都嫌麻烦的小案子,云芜名总是默默地将它接下、解开谜团、了结一桩公案。 真是要得,好一个不屈不挠的好汉。 张爹不是自夸,别看他现在不过是个打算终老在平安小镇上的普通老人,但他这双眼从年轻到现在阅人无数,早已练就一双好眼力,什么样的男人才叫真正的男人,就得像云芜名这样,哪怕一时挫折或失败,也绝对能在逆境中甘之如饴;在顺境时不曾高傲自满,绝口不提当年勇的男人。 这一点看似容易,但真能做到的,张爹这辈子还没有看过几人。 吹吹手中的热茶,看了一下天色,张爹再次开口说:「对了,昨天京城里派人送来新的追捕画像,您看过没有?不是我在说,这张画像也画得离谱了些,哪一个杀人犯会生得那样貌美如花?何况还说他是凶恶至极的头号要犯,我想一定是哪里弄错了,那画师该不会误把自己画的美人图,送进衙门当凶手画像吧?」 说着,老人家起身,从成迭的追捕画像图抽出一张说:「您瞧瞧,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云芜名接过,画上的面容映入眼帘的瞬间,脑袋也彷佛被人猛敲了一下。因为某种一闪而逝的熟悉感,令他不由得再三端详那张画。 张爹说得没错,画上的人儿面容秀丽得不像是什么凶杀犯人,倒更像是生长在某贵户豪门的深闺女子,只是这美女却梳着男子的发髻,同时高挺的鼻与眉眼间的英气也不似女子…… 要说画师弄错了,那他还真是错得高明,竟能如此巧妙地捕捉到画中人的神韵,一点都不像是捏造出来的,那水灵黑白的凤眼傲气十足,栩栩如生的映在画布上,彷佛随时都会脱离画框而出。 这人犯了什么案子?自己为何会觉得这面容似曾相识? 「他叫银鹰,听说是江湖上一个门派的少门主,因为杀害江南巡抚之子而遭到通缉。」张爹像是算准了他的想法,自动补上几句话说。「这罪名可不小啊,对方是巡抚之子,我看要是被逮捕后,一定是斩立决吧?」 闻言芜名不禁蹙起眉头。 官官相护这种陋习,没有比身在公堂中的人了解得更透彻了,正因此,惹恼官场中人便象征着惹祸上身,绝对无法善了。这儿即使不属江南巡抚管辖,一旦逮捕到那名犯人也会立即知会江南府,并且——就像张爹说的:斩立决。 不问是非对错,也不问有罪无罪,在发出这张通缉的时候,便已经注定此人死罪难逃了。 芜名绝对不赞成这种粗暴的执法方式,只要不是对方自己主动送上门,他想他是不会去趟这浑水的。 「哟,你们那么专心地在看什么?也让我瞧瞧!」恰巧此刻,八成是去外头摸鱼打混的另一名衙差兴冲冲地走进衙府内,问道。「咦?为什么你们有银雪姑娘的画像,太过分了,有这等好宝物居然自己藏起来当宝啊!我也想要!」 「傻子,什么姑娘,这可是通缉中的重犯,赏银五百两的凶恶歹徒啊!」张爹嗤之以鼻地说。 「重犯?!」那人抢过画像再仔细一瞧,惊呼道:「我的好老天爷,这……这天底下真有生得如此相像的人啊!这张脸明明就是银雪姑娘啊,不会错的,我昨夜和大前夜里都去捧她的场,没道理看错。」 张爹陡地睁大了眼问道:「你……你确定自己没看错?」 「拜托,天底下这般标致的人儿,你以为处处都有吗?再糊涂我也不会弄错,她就在邻镇庙会请来表演的戏班子里,他们要一连表演上十天呢,今儿个我还打算继续去捧场。就是那个什么……『天下第一红』的戏班子,人家可还有皇帝亲颁的封匾,难得一见喔!我说的银雪姑娘,真的和这画像上的人,生得一模一样,不信的话,你们今夜也去瞧一瞧。」 巧合?天底下真有如此巧合的事? 张爹望了望云芜名,只见他默默地将画像折起,塞入怀中。 甭问他是否要去瞧一瞧了,张爹知道,既然听到这件事,云芜名绝对不会放弃一查究竟的机会,这是他们捕快天生的本能与宿命啊! ☆☆☆ 戏台子并不大,就搭在神山镇上最大的庙前,简陋的竹竿与木板搭好的小台上,摆放著作戏用的桌椅,台柱边则钉着张红纸,告诉观众们今夜的戏码是「仙子嬉春」。 时候已经接近开演,在戏台前渐渐围聚了看戏、凑热闹的人们,而后台里则是另一番忙碌的景象。 银雪为迎合今日天仙的造型,刻意装扮得更娇美艳丽,眼尾扑上胭脂蜜粉,唇抹朱膏,雪白小巧的两耳垂皆挂上翡翠耳珞,再于鬓发插上无数晶亮珠花作为点缀,嗯!差不多了。 铜镜里一张艳光四射、华丽花俏的脸映入眼底,银雪不由得自嘲地一笑,「一回生、二回熟」这句话果然不假,现在的自己和当初刚加入戏班子的她,几乎可说是天差地别。过去怕生又不愿近人的自己,哪想得到会有一天得站在戏台上,努力说唱人生呢? 为了寻找一去不返的夫君下落,银雪原本打算独自一人浪迹天涯,然而途中却好几次遇险,要不就是遇上企图轻薄她的好色登徒子,死缠烂打地追着不放;要不就是企图劫财劫色的无耻之徒,想霸王硬上弓。虽然她都靠着自己那点草药知识,将那些人迷昏或以毒粉击退,但毕竟能赶走的敌人也有限。 最危急的那一次,让她巧遇了命中的贵人,也是目前整个戏班子里最老资格的阿金。他向银雪伸出援手,并且建议她,如果要浪迹天涯,不如与他们的流浪戏班子一起行动,善体人意地提供银雪一个安全的庇护之所。 戏班子的成员不问过去,也不问她何以选择一人流浪的理由,只是毫无条件地接纳她,让银雪非常感激。 她不希望旁人好奇的眼神增添自己的麻烦,也不想向人讲述自己伤心的往事,她只要一个能够容身的场所,在途中能寻找到自己的夫君,就是她最大的梦想了。 由一个对唱戏一无所知的生手,到如今,银雪贡献自己的力量,靠着她美丽的扮相与半生不熟的唱腔,竟也成为戏班子的台柱。幸好他们所驻留的乡镇对演出的表现都不太苛求,「天下第一红」这个名不副实的团,才能平安无事的一乡走过一乡,即使平淡中有着源源不绝的小风波,但每一次都能风平浪静地度过。 或者该说,她是「希望」都能风平浪静地度过。 「银雪,你要固执到什么时候?!」 说着说着,眼前最大的麻烦已经自动找上门来。 「办家家酒的离家出走游戏,你不觉得该告一段落了吗?住在这种乡下小镇里的破客栈,在名不见经传的庙门前搭台唱戏,堂堂无极门的闺女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地唱戏,这像什么话?快跟我回去。」 弟弟银鹰忿忿不平地拉扯着她的衣袖说着,银雪只是淡淡地挣开了他的手说: 「在这儿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他们只知道天下第一红的『银雪』,而非无极门的『解银雪』,要是你住不惯这间客栈,尽管去住手下为你安排好的住处,我相信那儿绝对比这儿舒适上万倍。要不,回家也行。」 「别说蠢话,我怎么能放下姊姊一人留在这里!」银鹰蹙起两道傲眉,说道。「我来是为了将你带回无极门,绝对不会放弃的。」 「我……我也是,不找到夫君的下落,绝不回去。」不擅于展现强硬态度的银雪,不由得有些结巴。她向来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种场面,明知表达出自己的「坚持」有多重要,但是害怕自己屈从于对方意志下的心态,总是让她无法顺利地做到。 「夫君、夫君,一个失踪那么久的家伙你还当他是你的相公吗?他抛妻别家就是咱们无极门的叛徒,我绝不承认这种人是姊姊的夫君!」 银雪咬住红艳艳的下唇,每回听弟弟这么说,她胸口总是一阵刺痛。是啊,自己是被抛弃没错,连句解释的话都没有,就被相公丢下了。谁说疼痛会随着时间而消逝的?她的伤痛不仅没有好,反而一次疼过一次。 除非能再次见到相公,否则这伤永远都不会好。 「你、你不承认没关系,他是我的夫君,不是你的。」银雪柔柔地说道,这种顽固的坚持,出自他们解家的血统。 「嘻嘻嘻,银鹰大哥要是有夫君,那不就是天下头一个讨男相公的人了吗?有趣有趣!」一旁窃听到两人对谈的小不点锦锦,拍手凑热闹地说。 银鹰立刻回敬一记冰冷的瞪视,吓得小不点缩往伫立在角落的阿金身后,缩起头来。 「鹰弟,别这样。」银雪扯扯他的衣袖说。「瞧你要把小不点吓破胆了。何必跟个孩子一般见识。」 「不。非常抱歉!都是小不点不知分寸。」阿金歉然一笑,摸摸锦锦的头说。「快向银鹰公子道歉,都是你乱说话惹人生气了。」 锦锦忍不住翘起嘴。「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阿金平时温和的脸,此刻更具威严地扬起一眉。 「抱歉,银鹰大爷,好大爷,请原谅我乱说话。」 银鹰不置可否望着小男孩一眼,即知他满脸的不情愿,空气中开始弥漫着尴尬的气氛,银雪赶紧再拉拉弟弟的手,以眼神替小男孩求情,最后银鹰才勉强地开口说:「罢了,我也正在气头上,就让我们忘记方才的不快吧。」 情势总算缓和下来,银雪心中大大地吐了一口气。 说实话,她很怕因为银鹰这种习惯处于高位的高傲态度,会让自己与班子里的人闹得不愉快,到最后甚至必须离开「天下第一红」。她非常不想见到这种事发生,再怎么说她都已经喜欢上这个温暖又平静的小戏班,要是没有碰上阿金,她一定无法坚持这趟旅程这么久。 唉。 自己没有留下半点音讯就悄悄离开,为的就是不希望牵扯上无极门,她抱着最愚蠢的盼望,希望弟弟不会找到她。然而那是不可能的,无极门组织遍布大江南北,想要获得任何消息都是轻而易举,就算以「天下第一红」作为掩护,弟弟还是在一个月前找到了她。 按照银鹰的说法,他也意外姊姊能躲藏这么久,耗费大伙儿这么多工夫。 想当然耳,从那时起银鹰就不断地说服银雪,要她放弃寻夫的念头,乖乖跟他回无极门去,可是银雪就是无法点头。她可以轻易想象等回家后,弟弟一定企图将别的男子安排给她做丈夫。 毕竟以前弟弟与夫君就合不来,他总是认为一个大男人镇日莳花弄草,天天只知上山采药,根本不算好郎君,何况若想靠那些草药养活银雪,只是白白让她活受罪。想一想,堂堂无极门的大小姐,却得像乡妇般日日下厨亲手做羹汤,大小家务也都靠自己一手打点,实在令人看不下去。 就算银雪说破嘴,说是自己甘之如饴、心甘情愿要做的,弟弟还是听不进去。成亲后不知多少次,为了送几名帮佣的丫鬟到姊姊身边,两人也争执过、闹过,要不是银雪跟着夫君住的小茅屋就一房一厅,再也容不下外人,相信弟弟也不会轻易放下「改善姊姊生活」的念头。 快快放弃吧,我是不会回去的,除非我找到夫君!银雪不止一次这么说。 姊姊才是,早该死心了,那种男人就当他是死了!银鹰也不止一次这么答。 这一个月下来,银雪已经筋疲力竭,她怀疑自己还能与弟弟的坚持对抗多久?劲风……她不禁在心中唤着夫君的名字……你到底人在何方? 「少门主。」 一名彪形大汉掀开后台的小布帘,走到银鹰身边,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只见银鹰蹙起眉,默默地点头。 「银雪,我要去处理些事,这两日内暂时不会回来。你可别趁我不在又失踪了,这回我知道要上哪儿去要人。」银鹰意有所指的瞟瞟角落的阿金与戏班子成员们,暗示着她要是无故消失,将可能给这里的人带来什么样的麻烦。 「鹰弟!」银雪焦急地起身,她最不想的就是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寻常人根本不明白江湖中的规矩,要是无极门朝戏班子的人下手,她等于是恩将仇报,害了他们。 「不想这种情况发生,就别玩失踪的把戏。」最后叮咛一句,银鹰才在手下的随侍下离去。 场面顿时由紧张中解放,原先那股压制全场的强烈威吓感也霎时消失,就像是在一瞬间,刺眼的阳光被遮住了,大家都得以松口气。 「虽然初次见面时,觉得你们姊弟长得有如同一个模子打造出来的,难以分辨,现在却丝毫没有这种感觉。」阿金叹息地说道。「你们俩的性格果然是南辕北辙,你的弟弟,实在是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吸引人目光的人啊!」 「嗯,从小鹰就是这样了。」银雪伤感地一笑。「刚刚真是抱歉,弟弟的威胁请不要放在心上,不管发生什么事,我绝不会允许他将戏班子扯入麻烦中。」 「麻烦我早习惯了。」阿金呵呵的笑声,伴随轻眨一下的眼眸,满怀温柔、诚心地说着,加上他温文秀雅的容貌,不知不觉给人放心的慰藉感。 银雪垂下眸说:「你真是个好人,阿金。」 「爱上我了吗?」阿金明知故问,刻意以开朗的声音想振作起银雪的精神。 「嗯,我喜欢你。就像……」 「——像哥哥、妹妹般。」他歪着头,微笑地说。「你心里有无法忘怀的人,银雪,这谁都看得出来。能让你这样朝思暮想的男人,竟不知珍惜自己的好运,放你这么孤独,我要是看到那家伙的面,肯定要好好说说他。」 那也得先找到人再说。银雪默默地心想。 「所以我虽然站在你这边,却也不得不同意你弟弟银鹰的看法,尤其银鹰非常爱护你这姊姊,当然就更不忍心你为了一个男人如此守候、流浪下去。换成是我,或许也会做同样的事吧。」阿金摸着下巴,说出心中的想法。 「你……也觉得我这么做很愚蠢?」 「愚蠢又何妨?」阿金扬起唇角。「每个人一生中都有看在他人眼中或许是愚蠢,但却不得不去做,或是不做会后悔的蠢事。也许有些人会想,既然愚蠢就别去做了,但我却认为这也是一种人生啊!」 银雪不禁失笑。「你的前言与后语,似乎有矛盾之处喔,阿金。」 「不冲突、不冲突。」阿金摇着手,语重心长地说。「我只是表达我的看法,但真正下决心的人还是你,我觉得能照自己的看法去做,是最好的选择。因此,我说的一点也不冲突。」 「谢谢你。」她绽放着最美的微笑说。「要是没有遇见你和班子里的人,我想我也坚持不了这么久,有伙伴的感觉,真好。」 「那当然。」阿金竖起一根自满的指头指向自己,得意洋洋地说。「就叫我『幸福使者』吧!」 「哈哈哈」的笑声,冲淡了话中的薄薄伤愁。 「好了,闲聊时间结束,咱们该上场喽。」 拿起一把胡琴,那是今天伴奏用的乐器,阿金和银雪向着台前走去。 ☆☆☆ 台上的戏正进行到最高潮处,两名仙子撒下漫天飞舞的花,象征春的嬉游,一位是美丽不可方物、高不可攀的妹丽仙子,另一位是娇俏可爱的活泼俏仙子,彩带飘飘,两人美丽的舞姿令台下的客官们不住地大声叫好。 踏入这场子里,云芜名就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女子,即便浓妆艳抹也盖藏不住那张绝艳的娇容,正如小赵所说的,这么一张美丽的脸蛋教人想忘也忘不掉,她和重犯画像上的人,有着难分真伪、极为相似的脸,只是她那身凹凸有致、秾纤合度的身段,怎么样都不可能是男子假扮的。 那么……这个名叫「银雪」的优伶与这个名唤「银鹰」的凶犯又有什么关系呢?罢了,与其揣测,不如直接去查问,答案也许出乎意外地简单。 「如何?云头儿,我说的没错吧!」小赵已经迫不及待地以手肘顶着他说。「咱们要马上捉人吗?」 「慢着。」云芜名的眼睛盯着那在台上不住舞动的美丽人儿,他心底掀起一波波不稳的浪涛,什么理由让他竟不想如此莽撞地打断她的演出?他几乎是贪婪地在望着她,像是饥渴的狼望着雪白的羊儿。 为何他的眼离不开她? 美丽的女子到处都是,他见过不少,却从没有一名女子的美能如此挑动他的心弦,胸腔中跟随着她每次旋转的舞步而跃动的心,正不住地扑通跳着。 为何他的脑海有着奇异的感触,就像有上千万只的蝶儿被关在一道门扉里,不停拍着蝶翼想要夺门而出…… 摇着头,云芜名想要找回自己的冷静。 太不像话了,过去即使面对再凶恶的歹徒,他也不曾有过如此紊乱复杂的情绪,向来都能冷静地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老大,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看着云芜名少见的迟疑态度,小赵也好奇的问着。 「不,没什么,只是不想让我们的行动破坏了众人的兴致,我们绕到后台去,等着那些优伶下台后再说。」 「说的也是,还是老大设想周到,就这么做吧。」 他们避开了众人的眼目,在戏台的侧边看到了由几块大布遮起的棚子,想必应该就是这戏班子的后台了。一名正努力在擦着马儿身子的汉子抬起头说:「两位,有何贵干?」 取出腰牌,云芜名恢复他的冷静,客套地说:「我们是邻镇的捕快,想问贵班里的银雪姑娘几句话。不知可否通融一下,让我进去后台等呢?」 「捕快?」男人先是蹙起粗粗的眉,颇为健壮的身体就像堵高墙似的挡在后台入口说:「你们真是来问话的吗?差爷。要是想假借问话的机会,讨银雪姑娘的手书什么的,就算是差爷我也不能放你们进去。」 小赵抢先窜出头来,他掏出怀中的犯人画像给那名汉子看,威胁道:「瞧仔细了,这画中人和银雪姑娘不是生得一模一样吗?我们是来问问银雪姑娘认不认识这画中的家伙,要是你妨碍我们办案,我还要拿你问罪!」 汉子眼睛一睁,他显然也对画中人感到意外,扯起一边的唇,顺从地让开路说:「你们说是问话,我才让你们进去的,但要是你们想对银雪姑娘怎样,我老王拚死也会阻止你们的。」 云芜名仅是颔首回应。跨进有些阴暗的小棚子内,只见几张桌子上摆着简单的上妆道具,几只木箱装着各色戏服,从衣物散落的模样,不难想象上台前这儿忙碌的情景。 戏子就是这样,台前风光台下却过着比一般人还要穷困的日子,就算台前扮演皇帝,到了台下也得恢复为寻常老百姓的模样。如此极端的对比,难道不会令现实生活更显艰辛吗?芜名实在无法想象,这种生活有何乐趣? 「哈……结束了、终于结束喽。」 杂沓的脚步声传来,掀开台前布帘,第一个现身的是方才台上另一名活泼的仙子,接着则是一名小男孩,两人都在看到后台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时,停下脚步。 「怎么了?挡在路中。」另一名手持胡琴的男子则推推前面的两人说。「珠樱、锦锦,你们别站着挡路啊!」 「因为……后台……有两个不认识的人。」小男孩回道。 「不认识?」男子抬起头,望向云芜名与小赵。「抱歉,请问两位是?」 云芜名的目光却不在眼前的人身上,他看着垂着头满头大汗地走入后台的最后一人……银雪姑娘,在更接近的距离之下,他心中的骚动也跟着扩大。有什么……熟悉又令人伤感的情绪纠结在胸口,可是他却不明白这是什么? 银雪似乎感受到了他强烈的目光,缓缓地抬起头,两人的四目——交接。 「啊!」她掩住菱红小口,脸色霎时转白。 芜名没有错过她的任何小动作,他跨前一步说:「您就是银雪姑娘吗?在下云芜名,今日有——」 芜名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到她的口中唤着:「相……相公?」然后他惊愕地看着她身子一软,缓缓往地上倒去。 第二章 银雪突然间昏倒,让大伙儿都慌了手脚,谁也没去注意她昏倒前说了什么。 相公?在场中唯一听见这声呼唤的芜名,只觉奇怪。他不知她是冲着谁在喊相公,他绝非她的相公,当然小赵也应该不是。那在这狭小的后台,还有谁在吗?除非天底下有无形无体的人,否则就是他错听了她叫的那一声相公。 「快快把她搬到这儿!」、「谁去拿杯水来!」云芜名默默地看着众人急忙替那位银雪姑娘解开衣襟煽风,为她擦汗,而晕厥过去的人儿仍然没有清醒的迹象,苍白的唇虚弱地喘息着。 他心生阵阵不忍,禁不住走上前去,向众人说道:「请让我看一看。」 「你?你是谁?大夫吗?」众人面露疑色,而另一名同样扮仙女的女子更是不客气地说:「你懂吗?让你看有什么帮助?」 「有没有帮助,也先让我们云捕头看一看再说。不是我在吹牛,我们云捕头很厉害,就连府衙里张老爹的多年风湿都是他治好的。」小赵在旁帮腔说道。 「捕头?你们是衙门的差爷?差爷上我们这小戏班子有何贵事?就像你们所见的,我们现在得快替银雪姊姊找大夫,没有空搭理你们。」听了他的解释,女子不但没有放松戒备,反而更像是竖起背上毛发的野猫,尖锐地发出逐客令。 「喂,给你们客气你们倒是当福气啊!」小赵也不禁提高嗓门说。「我们云老大好心说要帮你们看一看,不接受倒也罢了,可是这种态度分明是藐视官府,与暴民无异。」 「我们是暴民,那你们就是扰民的恶官。」哼地从鼻腔中喷气,女子没好气地说。 这回抢在小赵回嘴前,温和但不失力道的男音抢入他们之间说:「珠樱,不可对官爷们无礼。」制止了女子后,该名男子继而转身对着芜名说:「既然官爷好意要替银雪看一下,我们就承蒙这番好意。请。」 「阿金你……」珠樱气急败坏地瞪了瞪伙伴。 「不碍事的,反正现在立刻去请大夫也不会马上到,不如请这位差爷看一看,应应急。」 阿金阻断了珠樱的抗议,让开身子好让云芜名能近身探视银雪的情况,众人的视线都放在云芜名的身上,凝视着他执起银雪的手腕,细细地量了量脉搏,接着翻了一下她的眼皮。 「如何?差爷,银雪要不要紧?」 云芜名以食指轻轻比了一个要众人噤声的手势,接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只锦囊袋,掏出一根干净且细如鸿毛的小针,往她脸上几处重要穴位一一刺去,效果立刻显现。她薄薄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地睁开…… 清澈的黑眸起初略显困惑,接着定在云芜名的脸上,她启开失色的唇小声地说:「劲……劲风……真的……是你吗?」 劲风?再一次地,云芜名对于这位姑娘的话语感到困惑。 「银雪!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把我们吓死了,为何突然晕过去了?身子不舒服要早点告诉我们,何苦勉强自己上台呢!」 阿金与珠樱都挤到她身边,将云芜名挤到角落去。一时间,云芜名有种难解的失落感,有种被人夺走了属于自己的地盘的感觉。 真是可笑,云芜名知道这种心情实在来得太莫名其妙,毕竟,他和这位银雪姑娘也才初次见面,理所当然,这些人比他更有权围绕在她的身边,他根本没有为此事生气的权利。 然而……那股不知由何处衍生出的愤怒,还是静静地在心中发酵。 「我晕过去了吗?」 「是啊,非常突然地晕过去,我们都吓了好大一跳呢!」珠樱握住她的手说。 「抱歉……」可银雪的一双眼眸始终停留在云芜名的脸上,眼神中还有着许多的怀疑,带着几丝犹在梦境的迷惘。 注意到她那不寻常眼神的阿金,不由得问道:「怎么?你认识这位差爷?」 「差……爷?」 阿金大力地点头,指着云芜名说:「这位是邻镇的捕快,尚未请教他的大名呢!方才多亏这位差爷的神技,是他令你苏醒的。我曾听过针灸之术,却还是初次见识呢,多谢这位差爷。」 「哪里。」芜名淡淡地摇头。「只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可是银雪却在此刻发出一声哽咽的喘息。「你、你——你怎可如此狠心?丢下我一人,我找你找得好苦啊……相公!」 「相公?」阿金一惊。 「相公!」珠樱跳起。 云芜名更是完全摸不着头绪地看着眼前开始落泪的女子,银雪睁着双凄楚迷离的晶莹大眼,泪水止不住地奔流,她哽咽地说:「难道你要说你将奴家给忘了吗?相公。」 这真是……芜名再没遇过比这更离奇的事,他可是来这儿捉拿犯人的,却被人半途认相公? 「姑娘,你恐怕是弄……」 银雪根本没打算听他的解释,她伸手揪住了他的衣袖。「请、请告诉奴家,你是否……再也无法与奴家一起生活……所以才……才会离开我呢?」 「这……」这要他从何说起?他连她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会是她的相公。 「奴家找你这么久,为的就是一句话,只要您明明白白地说一声,再也不要我,那么奴家会知趣地回乡去。」银雪抬起盈满悲伤却不失坚强的眼眸,毫不逃避地看着他说:「请告诉我,您……厌了我吗?」 云芜名怔了怔,下出息识就要否认,什么厌了?他根本就不识得她。 「云老大,你原来成亲啦?可是银雪姑娘若是您家娘子,您又怎么会不认得自己的娘子,这也太糊涂了吧?」小赵一旁插口。 「这家伙就是你要找的男人啊?」珠樱眼睛不断地上下打量着云芜名。「外貌是不凡,但我想会抛弃银雪这么好的姑娘,人品八成不怎么样。简单一句就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烂橘子。银雪,你怎么不早说,我可以帮你教训这家伙两棒子,替你出出气!」 「唉,看来前阵子宝丫头替银雪算的那一卦还真准,她说银雪不用去找,人家就会自动找上门来,竟是真的。」阿金也凑上一脚。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珠樱说着就要卷起衣袖,嚷道:「喂,姓——银雪,你家相公姓什么啊?」 「何,单姓何,名劲风。」 「很好,姓何的!我今天就代银雪教训你这个无故跷家的夫君,还有帮银雪讨回这些日子她为你所受的活罪。你就给我咬紧牙根,好好地吃我一记珠樱氏之正义铁拳!」 「慢着,别这么激动嘛!」 阿金才要上前阻拦,云芜名早轻易地闪开了那记粉拳,他只用两指轻轻地挡不珠樱的拳头,并说:「你们都弄错了,我不姓何,也不是这位姑娘的夫君,在下从未见过这位姑娘,又何来与她成亲,甚至抛弃她的事?这恐怕是有所误会了。」 「什么?」、「啊?」、「有这种事!」每个人七嘴八舌的表达自己内心的诧异,独独无法接受这种说词的银雪拚命地摇着头。 「不,我怎么会误认,相公你为何要说这种谎话?难道你认为不说这种谎话,我就会死缠烂打不放吗?你、你把我想成是那样恶劣的泼妇吗?」 「银雪姑娘,请相信我,在下真的不是你所要找的——相公。」 「你……不是?」失望远多于疑问的口吻,并非代表银雪接受了他的说词,只是不懂他何以如此强硬地否认。 「我不是。」斩钉截铁,他再次肯定地说。 死寂的沉默中,没有人再开口,因为每个人都能看到银雪脸上那沮丧到几近绝望的表情,美丽的脸庞还带着一丝苍白。任谁见了都于心不忍的憔悴,甚至勾起了云芜名胸中的问痛。 才不过相识短短几刻,他已经对她产生爱怜…… 他无心伤害,却还是伤了她。 「你说你不是银雪的夫君,那你到底是谁?」珠樱看不过去,替好姊妹出头问道:「又为什么来找银雪?!」 「打一开始我们不是说了,我们是邻镇捕快,为了查案而来的。」小赵掏出怀中的画像,再次将它展露在众人眼前。「看清楚了,这个人你们识不识得?他和这位银雪姑娘绝对不是毫无关系吧?」 才看了一眼,珠樱就「啊」地大叫一声。 「认得他是谁吗?快说!这家伙现在人在哪里?」 珠樱捂着自己的大嘴巴,拚命地摇头。阿金当然也知道那上头画的是银鹰,只是差爷要找银鹰绝不可能是什么好事。站在他们的立场,绝不会出卖自己伙伴或是伙伴的弟弟。 云芜名看了看众人的脸色,大约也明了他们不会轻易透露口风,于是起身说道:「今夜银雪姑娘也累了,才会产生这种种误会,我看我们还是另外择日再登门拜访。希望你们会想起关于此人的事,失礼了。」 「等等……」 银雪小声地挽留住他的脚步。「能否冒昧地请教一声,您尊姓大名?」 「在下云芜名,云彩的云,车头芜,名字的名。」平稳的口气不自觉地放轻柔,芜名也不知何以自己对着她就会软下心,总有无法对她强硬起来的牵挂在。 「云……差爷,你真的还会来吗?」 芜名没有直接回答,仅是轻轻颔首,便带着小赵离开了。他在跨出后台的时候,还不自觉地回过头……银雪、银雪,她身上有着什么触动了他,令他怀疑起自己武断地说不认得她是否正确?实际上、也许,在他失落的三年光阴中,自己曾经与她…… 不。不会的。家里的人都说他这三年昏睡在家,从未跨出大门一步啊! 陷入层层谜团里的芜名,静静地跃上马儿,一踢马腹,朝着回程奔驰而去。 ☆☆☆ 「为什么要问那差爷还来不来呢?要是他真不是你的夫君,那就算再看到他,也只是触景伤情、徒增伤心吧?何苦这样折腾自己呢?」珠樱不解地问着银雪道。 「他……绝对是劲风……我不可能认错……天底下没有第二个他。」银雪撑起些微好转的身子说。「或许他有什么苦衷无法承认,所以我不想就这么放弃,只要见过一次,就会有机会见第二次,也许能找到什么机会私下再问他一次。这一次我想他应该就会承认了。」 那眉、那眼、那声音,无一不是她的相公,是她日夜思念的男子,她绝对不相信自己会错认。就算劲风在这世上也有一个双生兄弟,就像她和银鹰一样,也不可能连细微的小动作、小表情都如此相似。 他蹙起眉头时,不自觉左眉会下压一点的习惯,以及他沙哑沉稳的语音里,与他人略微不一样的软秾口音,还有、还有……他的眼神……栖息着灵魂的瞳眸深处和过去一样蕴藏着暖意,她从没有看过一双比他的眼还要温暖浓热的眸,深邃而温柔得像是要将她整个人吸入般的专注,都没有改变。 虽然银雪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眼眸中有着对等的「陌生」——不是因为面对自己抛下的妻子所产生的愧疚,也不是高明的作戏手法能演得出来的,在他的眼中的的确确有着面对初识者的戒慎。 而这也是最令银雪想不透的地方,到底这一年多以来劲风身上是发生了什么事?致使他无法表白自己的身分呢? 「你的意思是,他明明是你的夫君,却有苦难言吗?」珠樱睁大眼睛。「对喔,这也不无可能!」 现下银雪所能猜测的也只有这么多。 「问题是银鹰的部分,恐怕又是另一个难关。银鹰似乎是惹上什么麻烦了,要不衙差也不会找上门来,你打算怎么回答呢?银雪。要不要找个人去通知银鹰,让他暂时不要回来这儿?」阿金建议道。 银雪垂下头,弟弟的事她很少过问,说来惭愧,她几乎不曾想过,弟弟在当上少门主这些年来,是否曾经惹上任何麻烦。 江湖上对无极门的看法极为两端,多数人都称它为邪门歪道,这是因为无极门行事隐密,举凡入门、离门都有外界难以想象的严谨规矩,没有人可以打破这些规矩。它被形容为江湖上最神秘却也最庞大的组织,绝非空穴来风。 当然只有门人才知道,无极门如此讲究森严的门规,是因为创门者,也就是银雪的曾曾祖父,为研究各派武功,不惜穷尽毕生精力,搜得古往今来少说也有上万册的武功秘籍,全都放在无极门各分处的书塔里。 所谓的秘籍就像宝藏一样,容易成为心术不正的江湖混混们觊觎的目标,那些人成天到晚找上无极门来惹麻烦,早令解家的列祖列宗们烦透,为了避免目的不在求道、精进的无耻鼠辈混入门中,因此立下一条又一条的门规。 经年累月下来,被这些门规加深了神秘印象的无极门,就渐渐从正派被列入非正统的邪道组织,还被过分的形容成专门掠夺其它组织的财富,以吸取他人武功为目的,企图一统江湖的可怕门派。就连父亲、弟弟也被冠上魔头的称号,成为人人闻之色变的极恶之人。 唉。银雪对于这类荒谬的指控,已经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无极门的门规中就有一条明文规定,不许对非习武之人、妇孺、弱小动手,只要犯了这规矩就得被逐出门外。除此之外,还有不得主动挑衅他人,过招时必留三分馀地,非临生命危急关键,不得痛下杀手……等等看来非常不对等的门规。 曾祖父曾说:「我们无极门要的不是一般好勇逞强之徒,习武强身是为锻链为人处世所需之气魄,与超越天地之胸襟,要是连这一点都无法办到,收再多门徒又有何用?」 过去因敬仰祖先们的这种精神而前来拜师者众多,可惜经历时间流转,如今这类心术端正的入门者越来越少,反倒是对无极门所藏的秘籍动歪脑筋的人越来越多,几年前父亲就是在一场争夺秘籍的偷袭中受伤,失去了左眼。 现在一想,银鹰若是惹上任何麻烦,也不足为奇。 自己身为姊姊,竟如此失职,只知牵挂自己的夫君,却不知关怀有血缘的兄弟,银鹰身负无极门少门主的重责大任,依然担心她这个姊姊,不顾自身危险地追上前来…… 相形之下,她真是太惭愧了。 「衙差那边,我会想办法掩饰过去。如果可以的话,阿金,我也想麻烦你找人捎信给银鹰,我猜想他应该是在离这里最近的无极门分处,我画个地图给你,连同『警告』一起送过去好了。」该是她脱离「包袱」的角色,多少为弟弟尽点心意的时候了。 「好。包在我身上!」 ☆☆☆ 「大、大爷!」小赵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冲进来。 云芜名立刻握起手边的刀,衙门有时会有些不识好歹的恶徒自己送上门来找麻烦,能把小赵吓成这种德行的,应该不是什么普通人物。 「来……来……来了!」指着门口,小赵不是吓白了脸,反而是兴奋得整张睑都红亮起来,欢欣鼓舞地叫着:「她自己来了!」 他?云芜名往门口瞧去,一抹纤细窈窕的身影缓慢地朝衙门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探头探脑的鬼影子。还道是谁呢,竟是「她」——戏班的银雪姑娘。 哪来的恶徒!芜名好气又好笑地放下手中的刀,顺手还敲了小赵脑袋一下说:「下回别这么大惊小怪地乱吼,我差点以为是有人来找麻烦,就要动手了呢!」 「这怎么算大惊小怪?唉呀!我一直只看到戏台上的银雪姑娘,真没想到卸下戏服、戏装后,模样竟然还要更清丽动人呢!」小赵吞下一口大大的唾沫,掩不住两眼中绽放的心花,魂都飞去一半了。 「昨儿个一阵忙乱,我也忘记得跟她要手书,对了,我准备好的小手绢弄到哪里去了,要让银雪姑娘为我提几个字的手绢儿呢?」 丢下兀自沉醉在幻梦中的小赵,芜名走上前去迎接银雪,正如小赵所说的,今日的银雪素着一张纯净洁白的脸庞,宛如上等搪瓷的晶莹白肌,映照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宛如从画中走出的无尘仙子。 「银雪姑娘……」 他看着她踩着坚定的脚步踏入府衙,小脸上写着不寻常的决心,莫非昨儿她坚称自己是她相公一事,她尚未放弃? 「云差爷。」 可是她一开口就称呼他的名,而非她频频呼唤的另一个名字,这又让芜名好奇,他微微点头说:「没想到银雪姑娘会亲自前来,本来顾忌你需要几日休息,我也不便马上前去叨扰。今日,银雪姑娘是为了……」 回应着他的问题,银雪抬起小脸,目光直视着云芜名说:「差爷,请你将我逮捕吧!!」 「啊?」芜名惊讶地一扬眉。 银雪再次说:「请逮捕我,我就是你们画像上的犯人,任何的罪名我都愿意承担,请把我关入大牢吧!」 云芜名瞪着她,彷佛她正说着蛮邦之语,完全听不懂似的。可是银雪为了强调自己的决心,还将自己的手腕迭在一起,伸上前说:「您是差爷吧?捉犯人不是你的职守吗?请立刻捉拿我归案。」 担任捕快这些年,芜名还是头一遭遇见这种「犯人」。他伤脑筋地摸摸下巴,再看着那张没有半点笑意,显得更像是完美无瑕的人偶般,没有喜怒哀乐的绝色容颜,知道她不是在开他的玩笑,是真的要他逮捕她。 「银雪姑娘……我不知道你何以这么做,但是拿这种事开玩笑,可是会犯下掩藏犯人的罪过喔。」他故意说得轻描淡写,要她打退堂鼓。 「玩笑?」她偏了偏小脑袋。「不。我是认真的。」 「画像上的犯人是名男子,莫非你是要告诉我,你在自己胸脯上塞了两团稻草好装扮成女子?」云芜名指指她无法掩藏的部位说。 银雪双颊飘染上两朵红云,她假咳一声说:「我、我是女子没错,但是我假扮成男子犯下那桩案子。这对……对我来说……是轻而易举的,毕竟戏台上常常应戏码所需,偶尔也得反串小生。」 「喔?」再挑起一边眉毛,云芜名对她明显的谎言恼怒地说:「那么你说说自己投的是什么案?盗窃、抢劫、杀人、放火,哪一桩?」 他连串犀利的问句,将银雪问倒了。她睁着双无辜的大眼,一语不发地瞪着他,但云芜名无法原谅她这种不顾己身为人顶罪的作法,他伸手扣住她的手腕说:「跟我来。」 啊地惊呼一声,银雪身不由主地被他拉着走,望着那明显写着不悦的侧脸,银雪不知他想做什么,但——我多么地愚蠢而可耻,即使他正在生气,我却如此的高兴,有多少日,夫君的手不曾这样握着我的手,这温暖的感触和过去一模一样,彷佛回到过去…… 就在银雪沉浸于回忆里时,云芜名已经推开一处以木制栅栏围起的一小处空地,飘荡在四周的空气顿时阴森寒冷,空地上草木不生,一根直挺挺的木头笔直地立在中心,同时横向钉着的小木竿上还悬着一个随风摇摆的空荡草绳圈。 「这里是什么地方,应该不用我说明了吧?」 他冷冷地放开她的手,推她走向中央说:「你所做的蠢事,就是打算得到这种下场吗?在众人的围观中,吊在那儿,一等令下就除去脚下的木箱,好让你慢慢地窒息、断气。你以为『顶替』他人的罪是什么有趣或有意义的事吗?你将律法当成了什么样的儿戏!这不是能随口说说的!」 倒抽口气,银雪退了两步,她害怕地看着四周,因为他的形容太过血淋淋活生生,她好象能看到…… 弟弟犯下的罪有这么严重?严重到要受吊刑——银鹰,你到底做了什么? 等等,还不能确定一定是银鹰的罪吧?他们也许只是想问案,也许银鹰是被谁陷害或栽赃的,总之还未到绝望的地步。弟弟身为无极门少主,平时与人结怨的机会很多,可是她相信银鹰绝不会是恣意杀人的凶犯,这其中一定是有误会! 「好了。说吧!那画中人是你的谁?为何要这样掩护他?是你的亲人吧?毕竟你们有着如此相似的脸。如果是这样,快点告诉我他人在何方?」他一步步地推敲,再想不出解答,他云芜名也不用吃捕快这行饭了。 光是这样相似的脸,除了血缘之外,还有什么解释? 何况除了自己的亲人,又有谁会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替他顶罪? 再者,一个名叫解银鹰,一个是名叫银雪的戏子,要说巧合也太多了些。 银雪拚命地摇着头。「我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那为何要来替他投案?你知道自己这样也是犯下谎报之罪吗?」芜名严厉地说。 银雪咬住下唇。「我只是想再见你一次,所以……」 「见我?我有什么好见的。」他觉得可笑。 「你……你真的不记得我或是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了吗?劲风。」 气氛登时逆转,原本被迫的人转为逼迫的人。 低语着,银雪掀起两帘沾泪的长睫毛,黑眸湿意浮现。「我们成亲已经三年了,难道你一点印象也没有?你说你不是劲风,是骗我的吧?你一定是有难言之隐,所以不能与我相认。那么,此刻别无他人,只有我,请告诉我你的理由,我可以听你的解释,劲风。我求的就只有这些!」 她果然还是没放弃。不管自己好说歹说,她就是不信。芜名蹙起眉。「你希望我怎么说呢?我确实不记得你,更不记得我何曾与你定下婚约。凭你的美貌,相信不乏追求者,何苦这样死命地要将夫君的头衔挂在我身上,我着实不懂,银雪姑娘。」 「因为你一定是劲风,我不会认错的。」 看来不下点猛药是无法将她点醒了。芜名不愿使出这种手段,但是眼下也别无选择了,他扯起一边的唇角,泛起冷笑说:「好吧,你的心意我明白了,我被你打动了,那么我就来充当你的夫君好了。」 他缓步走向她伸出手说:「夜里寂寥得很,所以需要一个男人暖床?直接这么说就好了嘛!能被如此美丽的红伶看上也是我的荣幸!我毕竟不是柳下惠,有这种好事送上门来,再坚持不受就显得我很虚假了。」 银雪愣了一愣。「你……」 「怎么?我说错什么了吗?你不是一直希望我接受你吗?那我现在就承认自已是你的夫君,这样可好?」他眼中没有半点笑意,显得有些冷酷的面容,已经不见温柔的眸光。「为何一脸惧怕的模样,来啊……我会好好地疼爱你……」 云芜名的手才碰上她的脸颊,银雪立刻反射地在他的颊上甩了一掌。火辣辣的痛感,延烧开来,这早就在他的算计之中。 「好痛啊,你真是的……我只是应你所求,你又何必动手打人。」摸着脸颊,云芜名叹息地说。「这样你总该知道我不是你所想的那种人,也不是你的夫君了吧。」 银雪无声地掉下泪,她咎责地望着他,无言地掉着泪。 芜名脸上的冷笑也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他的胸口一阵急似一阵地痛着,那彷佛是千针万刺在心头上钻痛的感受,全都是因为她脸上的表情…… 不要这样看我,我—— 他怎么能回应这番深情?明知她所找的人并不是他,她的这份深情是献给别的男人的。也许利用这份纯情是再简单不过的了,毕竟是她先一口咬定说他是她的夫君。而这样的诱惑有多大,她一点都不知道,只要他卑劣一点,点个头,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得到她……即便那是虚假的谎言所堆起的幻象。 可是云芜名内心的骄傲与荣誉都不容许他做这种事。 欺骗一名无力的女子,与抢夺无知孩童手上的糖果有何两样? 终于,银雪动了,她擦着脸颊上的泪,一语不发地转身,带着伤痕累累的心,悄悄地离去。 第三章 红肿的双眼即使上了粉,依然还是明显可见。 有鉴于前一日银雪无故不支昏倒,阿金与珠樱都不赞成她今夜粉墨登场,可是银雪坚持自己没事,可以唱下去,她说:「与其让我在那儿东想西想,不如给我一件事情做,就算唱戏也好,只要能暂时让我忘却一切就好。」 拗不过她的坚持,他们只好挑选了一出小旦戏分较少,而让珠樱饰演的红娘发挥较大戏分的《西厢记》,整出戏分段唱下来,至少可以演个七、八日,所以也算是让银雪有些许休息的机会。 「幸好戏里的崔莺莺不需要作什么大动作,不然咱们干脆演西施更可表现雪姊姊此刻憔悴病美人的模样啊!」珠樱吃着戏迷们送的雪花糕,故意打趣地说着。 「雪姊姊病了?那还不快请大夫。雪姊姊身子哪里不舒服啊?」贪嘴的锦锦一手抓着一块糕点,嘴巴塞满了东西,还贪心地望着篮子里剩下的雪花糕说。 「还有哪里?」珠樱撇唇一笑,指着心口和小脑袋说。「这里和这里!」 「这里和这里?」锦锦睁大眼睛。「病得这么厉害啊?有两个地方都生病啦?那还得了,快点去找大夫啊!」 噗哈地大笑出声,珠樱揩着眼角的泪水说:「傻锦锦,这病是无药可医的,这是『想』不开的『心』病,等你长得够大,也患这门病的时候,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讨厌,樱姊姊最坏了,在捉弄我。」 「这不叫捉弄,我这是在教你呢!真是好心没好报,唉!」 「你们两个!」阿金使个眼神,暗示他们别再继续开这玩笑下去,多少也要顾忌一下银雪的心情。 一大一小吐了吐舌头,乖乖起身说:「不聊就是了,那我们回旅舍去睡觉吧,亲爱的小不点。呐!」 「好。」锦锦也挨着珠樱说:「嫌我们碍眼,我们就回去吧!」 看他们亲亲热热地手拉手走出后台,阿金叹息地看着不发一语、默默地卸妆的银雪。从她哭着跑回戏班子后,除非必要,几乎是没开过口说话,午饭、晚餐都是随意扒了两口饭菜而已,再这样子下去,就算原先得的只是心病,迟早会连身子也撑不下去。 以前的银雪,即使没有什么表情,在看到锦锦与珠樱故意耍宝逗趣的模样,也会稍微捧场微微一笑。 现在的她,大概连「笑」都忘了该怎么做。 「别把方才那些话放心上,珠樱是好心想提振你的精神,锦锦什么也不懂……他们两人都没有要拿你开玩笑的意思。」阿金虽懂解铃还需系铃人,可是要他什么都不做,看着她日渐消沉,他也做不到。总之,能分担多少她的悲伤,就分担多少巴! 「我懂。」 银雪勉强地扯扯唇角,笑容在她面具般精致却没有表情的脸上一闪而逝,说明了她心中的伤痕是多么地难以消除,看得人于心不忍。 阿金拉张椅子坐在她身旁说:「别一脸天快塌了的样子,银雪,天底下没有什么无法解决的问题,你不需要这么困住自己。」 「……我是不是来错了……我一心只想找到他,却没想到,他也许并不希望我来找他……当他对我变脸的时候,我真是吓坏了。我认识的劲风绝不会以那样下流的话语来羞辱我,更不会视我为浪女般轻薄我……他变了……我好后悔……好后悔……」说着说着,声音又哽咽了,但银雪讨厌不断哭哭啼啼的自己,她努力吞下所有的泪水。 「别哭。」他递出条手绢轻轻地替她拭泪。 这温柔的言语,反而令银雪强忍的泪水溃堤,迷蒙了双眼,伤心得低头啜泣。「阿金……」 「好、好、别再哭了。」 喀咚!某种东西碰撞的声音令他们同时抬起头来,而站在门口的云芜名则咬紧着牙关,瞪着他们—— 当芜名使出最冷酷的手段赶跑了银雪之后,他脑海里终究挥不去临别前她凄楚的模样。她心神俱裂的表情,无言地控诉着他以多么残酷的手段,蹂躏了她的心意。 就算无法承认自己是她的夫君,也不需使用这么粗暴的手段,怪都怪自己从见了她之后,内心始终浮躁不安、定不下神,整个人已经处于不寻常的紧张状态,而她偏偏又那般迫切地求着他——他才会一时失控,放任自己的情绪,做出那样鲁莽的事。 等他有机会反刍当时的情况时,他想通了,其实他可以有许多选择,不必非得靠着这种手段来伤害她才能令她明白,只需耐心地向她解释他和她的夫君何劲风绝非同一人,他打从出生就坐不改名、行不改姓,多少人都可为他作证,他就是他云芜名,绝非她口中的那名男子。 假使她这样还不相信,最少也可以请她去苏州城找找云家,亲眼看看他云芜名生长的地方,这样她就算再坚持也不能声称自己是她的夫君何劲风了。 考虑得越深,那厚重的罪恶感越是压得他心头难安,芜名带着道歉的心意及亲手摘的一束野花,算好时间,想等戏散了之后,前来探视她并解释…… 可是!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所看到的竟是—— 为何她靠在那男人的怀中,如此亲密?! 男人的手像理所当然似的放在她纤细的肩上,另一手则亲密地搭在她的脸颊上,以手绢为她擦拭泪痕。她也毫无抗拒之意,柔顺地接受着男人的安慰。清丽的脸上写着勾引人的脆弱,就算下一刻身边的男人将她拥入怀中,都不会令他意外。 瞬间强烈的妒火冲上脑门,他若没有握紧自己的拳头,恐怕就会一个箭步上前将男人打倒,夺走她。 不要碰她!你这个家伙! 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怒吼,在他咬紧牙关的时候,硬生生被吞回腹中。 冷静下来,云芜名,你有何权利在此摆出她丈夫的脸色?她又不是你的,即使怀疑她的不忠——也该是由她的夫君,而不是由你! 就算她和这名男子之间,有什么样的情感,或发生什么样的关系,都不是你能置喙的! 云芜名全身像是被下了定身符咒似的,动弹不得地僵在门口,压抑着心头澎湃翻腾的浪潮,他不断地要自己冷静、再冷静。 「云差爷吗?」阿金由椅子上起身,他护在银雪的身前,微笑地问着。「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就算要问案,您不觉得时间稍晚了一点?」 男子口中的嘲讽,令芜名蹙起眉,苦涩地察觉到他才是这幕场景中,不该出现的那个人。真正该离开的人,是自己。 「看来是我打扰了二位,这是要给银雪姑娘的,算是为我今早失礼行径的陪罪礼。」 将手上的野花往最近的桌子上一放,芜名掉头要走。 「等一下!」 焦急的女声挽留住他,他回过身,只见银雪捧起了他随手摘的那束野花,热泪盈眶地说:「这束花是你自己摘的吗?」 「不是什么名贵的花草,登不上台面吧?无妨,你不中意就扔了它。」芜名误解了她的语意,光是逼自己别去在意她身边的男人影子,他就已经无力再说任何婉转的话语了。 但银雪不但没有介意他粗暴的口吻,反而破涕为笑说:「……一样……这和当初你向我求亲时所捧的野花是一样的,都是些药草花呢。这野芍药、这葵,还有这紫苜宿……」 她抬起满是欢欣的小脸说:「你说你不记得我,却记得这东野花,不是很奇怪吗?」 芜名哪知道什么求亲的野花,他只是顺手从自己栽种的花圃里摘了些花草而已,心想拿着这些花草去应该能让她高兴才是,很自然地摘下那些花花草草,并没有特别挑选……不,他想了想,自已确实刻意跳过了小雏菊,觉得摘了那些给她不好。 「而且你总叮咛我不可以喝菊茶,说我的体质不适合喝,你记得吗?」她爱怜地抚摸着这束平凡无奇的野花野草,怀念地低语着。 是偶然抑或巧合?芜名对自己无意识中所做的事,感到惊愕连连。但这又如何?不过摘了些花草,就能证明他是她的夫君?太荒谬了!而且,她身边不是已经有了情人?又何必口口声声说她正在找寻夫君…… 「啊!」芜名痛苦地缩下身子。 剧烈的头痛由脑后一路如同雷击攀上两侧、前额,他不禁用十指扣住那快要炸开的头,盼望这么做能多少消除一点痛感。 「你怎么了?劲风!」银雪冰凉的小手毫不犹豫地放在他的肩上,探上他的额头。「哪里痛?头吗?你很痛吗?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一粒又一粒粗大的冷汗由额际流向颈部,他仅能微微摇动着头,在一波波的疼痛间隙中,挣扎地说:「……等一下……再……」 芜名想告诉她,只要再等一下,把她那令人舒服的小手暂时借给他,他的头痛便能稍稍舒缓,可是却无法完整地将话说出口。但很奇异的是,她彷佛与他心意相通似的,并没有抽回手,不断地用自己的小手揉着他的额际。 这手,感觉好熟悉…… 随着疼痛的渐渐消失,意识也渐渐朦胧,芜名就像是被她的小手带入一个令人心安又放松的地方,一个没有剧烈疼痛的天堂般,缓缓地闭上双眼。 ☆☆☆ 苏醒后,芜名的第一个反应是「这是哪里?」映入眼帘的全是陌生的景物,忧心忡忡的素雅小脸立刻关心地凑上前。 「劲……云差爷,您还好吧?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银雪拿走他额上的湿布,并且捧来一杯水说:「口渴不渴,喝一点吧?」 「谢谢。」接过杯子的手已经不再颤抖,芜名先前的头痛犹如暴风雨般,来得快去得也快,他难以相信先前还痛得那么厉害,像要迸裂开来的脑袋,竟还完整无缺地挂在脖子上呢。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润润喉之后,芜名已经较能正常地思考。「这里是?」 阿金也起身说道:「你在后台失去知觉后,我想不能就这样放着你不管,于是和团里的老王一起把你抬到这里。这是我们戏班子住的客栈,这间则是我的房间。总不能把你放在银雪的屋子里吧?」 芜名点点头,这是自然,他若真是银雪的夫君倒也罢了,可眼前他还是坚信银雪口中的何劲风与他云芜名毫无关系。至于那束花,只是偶然中的偶然,一如银雪姑娘给他的种种不可思议感受……全都是如此。 要不这么想,他活过的这二十五年岁月,自幼而长的记忆,岂不要全盘崩解,好迎合她的妄想,成为她口中的另一个男人? 绝对不可能,他记得清清楚楚,从幼年到少年,从过往到现在,除了大病一场的那三年之外,他全部的人生都存留在脑海中,这不会是骗人的。因此他绝不可能化出另一个分身过另一段人生。 「谢谢,」再次道谢,芜名掀开了被子说。「现在似乎没事了,占用了你的床非常不好意思,我这就告辞。」 「不要紧吗?可以走动吗?」银雪还是放心不下地看着他。 别对我这么好,你只是错把我当成你心爱的男人,我知道。但你的关心对我而言只是种痛苦的负担。你眼中注视的人并不是我,而是透过我而映照出来的另一个男人吧? 我不是他。你懂吗? 这些话能一吐为快的话,有多好。 可惜碍于在场的人,芜名也只得叹息地说:「我没事的,多谢你的关心。请别误解,我前来道歉并不是为我拒绝承认是你夫君一事。我是为先前粗暴的行径致歉,但我有许多方式可以证明我并非是你所说的何劲风。从我出生开始我就是云芜名,我的背景、我的亲人,诸多亲友……没有任何捏造的地方,你大可亲自求证。我希望你能死心,不要再强指我是你的夫君,银雪姑娘。」 这回他的口吻并不强硬,但是果决的态度却不容她质疑。 银雪那双美丽的黑眸浮现湿润的泪光,当芜名以为自己又惹哭她的时候,只见她偏过头去,不向着他而朝着墙,故意要装出坚强而不在乎的口吻说:「是……是啊……我也真是的……不懂死心……一定是我太过强求,害得云差爷头都痛起来了……你……放心……我以后不再说了。我死心了,不管夫君人在何方,我想他应该过得很好,我也不再去找他。」 明显的谎言,不光是芜名听得出来,相信连一旁的戏班伙伴也都听得出来。 死心的人,一字字会说得如此颤抖而悲伤吗?明明是戏子,却如此不懂得演戏(要不就是戏演得太好了),让芜名心中的矛盾情绪扩大开来。 他一边想:要是她真能放弃就好了。(云芜名啊,云芜名!你真的如此想吗?那,听到她说要死心时,心中的失落又打从何来?) 又一边想:也许她只是故作姿态,压根儿没有放弃的打算。(可她不是已经有了新的情人,喜新厌旧,此刻正是放弃失踪夫君的最佳良机吧!) 想到自己被她耍得团团转,芜名不由得怒由心生,一个最坏的揣测也冒出脑海——也许他中了圈套,什么寻夫,什么何劲风,根本没这人也没这回事,全都是她巧妙的骗局,为的是将他的注意力由重犯银鹰的身上引开,好给予自己亲人逃命的机会? 他真笨,竟没想到也有这种可能。 「你能这么想是对你最好的。」 不自觉的,芜名硬起了脸色,冷下声音,双眸燃烧着寒火。「在下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今日麻烦到二位之处,我会另寻机会答谢。但这与追拿银鹰一事全然无关,相信你们应该能谅解。」 把话讲明白后,淤积在胸口的闷气理应抒发,但芜名仍旧有一把火在肚子里闷烧着。 「你、你以为……我是为了弟……」银雪掩住自己的嘴,两道细细柳眉深深地扣锁在一起,低声地说:「恕我不送,先失陪了。」 宛如落荒而逃般,银雪从阿金的房间里跑出,不顾阿金在后面紧张地叫喊着她的名字。见银雪没有回头,难得生气的阿金也板起一张脸,气急败坏地上前扣住了云芜名的衣襟说:「你为何非得说这种话来伤害她?打从你出现在我们面前之后,你知道你已经让她掉了多少眼泪?以前银雪从不哭的,她——」 瞪着云芜名的铁面,阿金忽地放开他。「我祈祷你不是银雪那失踪一年多的夫君,如果你真是,我绝对会先揍得你鼻青脸肿。」 芜名挑起一眉。「我说了我不是,应该正好称了你的意,不是吗?」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阿金也眯起一眼。 芜名冷笑着,说:「需要我说得更明白吗?突然跑出碍事的丈夫,岂不会阻碍了你乘虚而入夺人妻子的好机会?」 阿金哑然地瞪着他,片刻后才好不容易地放声大笑。「我……夺人之妻……哈哈哈……是吗?你看到我们在后台……所以以为……哈哈哈……」 完全不觉得此件事有何处可笑的芜名,冷看着阿金笑够了,停顿了一下才说:「你与银雪姑娘是何关系,我都无所谓,只要银雪姑娘不再为此事而前来打扰我,我反而会感谢你们。」 「吃醋的时候就坦白地说吃醋,这样的人会比较可爱一点。」 阿金放下先前火大的怒气,双手交握在胸前,靠着门边阻断了他的去路,说:「你也真是个怪人,我虽能理解咱们男人死要面子的德行,却没见过像你这样连自己为何而逞强都不明白、迷糊到极点的人。这样欺骗自己会快乐吗?!」 芜名登时扬起不快的眉,他是在向他挑衅,想干上一架不成? 「为何不放开一点心怀,仔细想想——银雪的说词和你的说词里,有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两边都是实话呢?」 「我说我是云芜名,她说我是何劲风?这两者之间,怎么会有并存的可能?」芜名驳回这可笑的论点。 「嗯……关于你不寻常的头痛,我很好奇,是近来才有的情况吗?」 芜名开始觉得这么漫无目标的谈话在浪费时间,他简短地说:「没错。能请你让开路吗?我相——」 打断他的话,阿金发问道:「你最近……特别是一年多前左右头部有受过任何创伤吗?比方说在追捕犯人的过程中,不慎去撞到头?!」 「没有。你到底想问什么!」 「再多想一下,真的没有吗?」 「这一年多来我没有撞到头,也没有伤到什么地方。怎么,这让你非常不满吗?」芜名不认为自己有义务回答他这些问题,更没打算主动告诉他,他伤到头不是一年多前,而是四、五前。 因此害他在家中整整昏迷了三年,躺在床上像个活死人。 「这就奇怪了……你很肯定吗?」阿金摸着下巴,喃喃自语说。「我以为绝对会是这样……这是最有可能的情况……奇怪了……」 「有什么奇怪?你到底——」芜名自认是个有耐心的人,却也开始为他像无头苍蝇似的说话方式备感焦躁。 「别急。」 阿金抬起一手,微笑地说:「我还在厘清头绪呢!像我们这种走唱的戏班子,常常会见识到各地的奇人异事。过去我认识一位朋友,他呢,嗯……也曾经无故离家半个月之久,当他好不容易回家后,所有的人追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才道出自己因故摔下山崖,人虽然幸运地跌到草地上,没有什么大碍,却因为撞到头把回家的路给撞忘了。他的情况是,只记得自己是谁,却不记得自己家在何方,花了好大力气才寻得回家的路。」 芜名捕捉到他想传达的语意,沉默了片刻后,才用难以置信的口吻说:「你该不会是以为我也和那人一样,失去记忆?」 「我是这么揣测的。」阿金挑挑眉。「如何?有这可能吗?」 「这太可笑了!」 芜名嗤之以鼻掩饰着心中动摇,他不是没有想过,家人宣称他失去意识整整昏睡了三年,那他又怎么会在醒来时不在家中,而是在外头的路上毫无目的的闲晃呢?但家人的解释是:也许你一觉醒来后,自己跑去外头走动都不记得了。 真是如此吗?有没有可能是家人隐瞒了他什么…… 「喔,看你的表情似乎也不是全然没有可能。」阿金笑道。 可是要如何做,他才能在家中昏睡的同时,还与银雪姑娘相识、相恋、成亲?这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在睡眠中练就分身术,一是银雪或是他的家人其中之一说谎。 「我所说的那位朋友,也是经常犯头痛,据他形容那痛得真要命,而且是每当他努力要去回想自己遗忘的归途时,痛得尤其厉害。我在想,你先前的头痛,若是因为见到我与银雪的亲近刺激所引起的,那就更说明了银雪和你之间绝对有着『回忆』存在,只是你忘记了而已。」 阿金转为凝重的表情说:「你要选择继续遗忘,或是愿意去重拾记忆,都是出于你一念之间,也许不管如何努力,你的记亿里就是没有银雪,我也不勉强。只是……我请你别再伤害银雪。」 他叹息一声,接着往下说:「我初次遇见银雪是在某个小村,她带着单薄的行囊,靠着女人家一己之力到处询问着有没有看过她夫君的人。先不说女子只身出门在外有多危险,更别提她的美貌常是歹徒觊觎的目标,我猜想在我遇见她以前,她已经不知有多少次遇险,我帮助她的那次——要是我没有多管这桩闲事,或许银雪已经因受辱羞愤而咬舌自尽,就算你再遗憾也无法挽回喔。」 他的话,勾起芜名心底阵阵痛楚,是他的不对吗?若自己真是银雪的夫君,也没有颜面去面对她。 「可就算她处于那样的危险景况,她还坚持要走下去。冲着她这份骨气,我才会邀请她加入我们这个戏班子。」 阿金淡淡地说完后,摇着头说:「像这样痴情又有勇气的女子世间少有。你怎么会以为银雪会与我有何苟且之事呢?她要真是那样软弱,一接受他人安慰就会跟着移情别恋的女子,又何苦千里迢迢、风尘仆仆的流浪,只为寻找夫君?别用这种肤浅的猜测来污蔑她。」 娇小的身影,背着小小的行囊,步过一村又一村……这样的画面自然浮现眼前,令芜名无言以对。 「当然,这其中还有银鹰的事,你会误解银雪为了他而企图蒙混你的判断,也是情有可原。这我只能交给你自己去判断了。」阿金一挥手让出了路说。「银雪是什么样的女子,银鹰真是杀人凶手与否,整件事是我们的阴谋吗?所有的疑点,就看你这捕快爷如何断分明、寻出解答了。」 阿金的态度很明显,他这站在银雪的立场所说的一番话,无意强迫芜名接受或承认,纯粹是交给芜名去自行判断。这种为人留馀地的作法,也许正是他巧妙、圆滑之处。 ☆☆☆ 既然收到阿金所下的战帖,挑战他身为名捕的能力,芜名也不能再容许闲杂思绪干扰,千头万绪总要有个倍看,他决定先从银鹰的凶杀案开始着手。振作起精神,特地从江南府调来了记载银鹰所犯下案情的书文,仔细的查阅着。 根据书文的记载,并没有亲眼目击银鹰刺杀巡抚之子的证人,之所以认定银鹰是杀人凶手,只因当夜众人都知道巡抚之子设宴款待江湖人士,而座上宾客约莫十人,当夜的宴席上—— 证人某甲述说:打一开始白少爷就对无极门少门主极为殷勤,不但宴席上特别安排坐在他身边,就连斟酒什么的也都不假他人之手,全都由自己来。反而是解少门主颇为不耐,无视于白少爷的频频示好。 证人某乙则道:我是听过一点风声啦,关于白少爷的特殊癖好,就是那个……听说他家中也豢养了几名娈童呢。那,解少门主又是江湖上众所皆知的美公子,也怪不得白少爷会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了。只是这白少爷实在有眼无珠、色胆包天,解少门主再怎么貌美,也不是寻常人啊!岂容得他恣意轻薄! 证人某丙亦言:当夜,白少爷的酒是一杯接一杯,可能是这样吧?酒喝多了也失态起来,突然间就在大伙儿的面前夸赞起解少门主的容貌,八成是左一句美、右一句漂亮惹恼少门主,少门主听了整个人脸色都变了,起身就要走! 证人某丁最后补上:也就是那时候吧,见少门主要走时,白少爷假装喝得醉醺醺的,整个人倒在他身上,搂抱住解少门主,上下其手——呃,当场所有的人都听到了,解少门主愤怒地一拳打昏白少爷时,撂下一句:「小心你的脑袋不翼而飞」之后,便忿忿离去。 这便是整个宴席上发生的事件始末,真正事发则是隔天一早替主人送梳洗热水的丫鬟,推开门看到身首异处的主人,惊声大叫才被发现。 根据件作的供词,受害者是一刀毙命,死前并无多大挣扎,可说明凶手应为使刀或用剑之高手,而被害者死亡的时刻则约莫是子时三刻,照道理是宴席结束返家后不久的事。 由于门窗皆无盗贼进入破坏的痕迹,判定是受害者自己开门让凶手入内,两人应为熟识,加上宴席上银鹰曾说过那样的话,因此江南府便宣称此案为解银鹰所犯,下令追捕。 「真是太乱来了。」 将案子的经过详细过目之后,芜名也不禁啐道,即使再怎么想尽速结案,置弑子凶手于死地,也不能如此随便地调查、草草了事,光凭一句话就认定凶手,天底下还需要王法、官府、捕快吗? 看来有必要重新再调查整桩案子。 就在芜名合上案文时,小赵却兴冲冲地由外头奔回来说:「云大、云老大!」 「又要告诉我看上哪家姑娘了吗?」芜名看着没有一刻定得下来的同侪,小赵那些美其名为办案而出去的时间,有一半都花在与姑娘家打情骂俏上。 「不是啦!」小赵猛力地摇头说。「我刚才到县府官衙里去了,你猜猜发生什么大事啦?」 「县太爷打喷嚏。」淡淡地,芜名嘲讽地说。 「哎哟!你这是故意气我的?」小赵一跺脚地说。「不是、不是,你听了准会吓一跳,听好了——那个解银鹰又犯案了!而且一样是杀人案呢!」 什么?! 芜名难掩震惊,倏地拍桌而起。 第四章 解银鹰犯下第二桩杀人案?这是怎么回事! 「小赵,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连续杀人案?在第一椿案情尚未明朗之际,竟又冒出第二椿?芜名晓得江湖中人多半血气旺盛,刀剑争锋在所难免,若是在门派决斗之际,即使死伤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可是……芜名有预感,这第二桩公案只怕和第一桩一样,与江湖恩怨无关。 「拜托,云老大,小赵我再怎幺爱开玩笑,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跟您开这种玩笑啊!」 得意地将自己打探来的消息全盘托出的小赵,话匣子一开之后,滔滔不绝地说:「这回银鹰杀的又是不得了的人物啊,离这里不远的开封城您知道吧?那儿有座香火鼎盛的道观,住持是位德高望重的老道长,听说这位道长与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交情,就连当地的县太爷也都很卖他的面子,尊呼他一声『老先尊』呢。」 芜名苦笑着问道:「这回换成一位老道长遇害吗?」 「哎呀,您真是一点就通。案子是昨儿夜里发生的,已经从开封城传到咱们这儿了,您说速度快不快?」 「事情的大致经过,你知道吗?」 「这我也不是听得很清楚,只知道当地县太爷抱头苦恼地与师爷在商量。听说这件事让上头非常生气,下令一定要逮捕解银鹰,要是捉不到人就要大力扫荡无极门一派呢!」 看样子有必要亲自上那间道观去查问一下,否则可能又会出现与江南巡抚之子被杀案一样无凭无据、充满既定偏见的判决结果了。 从这桩案子,芜名已经嗅出几分案中有案的味道—— 乍看之下,此二人都是与官府有关的人,这也许是巧合,但两桩案子发生的地点一东一西范围几乎囊括半边天下,除非银鹰打算把自己逼到无路可退,否则何必挑选两处最不该得罪的人去得罪呢?难道他不知道,这样一来他绝无法再跨入江南关中一带,要不就得易容改装,躲避越来越多的追兵。 除非解银鹰是天下最有勇无谋的人,才会做这种蠢事吧? 重重谜题点燃了芜名心中旺盛的斗志,自从来到这蓬莱镇后,他确实已经很久没有挑战自己的身手了,这回倒是个一显身手的好机会。他一定会查出,解银鹰是否为这两桩杀人案的凶手,抑或凶手另有其人?! 「小赵,你说的那座道观在哪里?」 「你要去查访吗?我、我也要去。我来为云老大带路,那道观我熟,我陪我家娘子去那里上过好几次香,我很清楚该怎么去。」 「那就走吧!」 ☆☆☆ 「银鹰,你受伤了吗!」 银雪派人送信去给银鹰,本想警告他此地的衙差已经盯上了她,要是银鹰出现在这儿,等于是自投罗网。不料银鹰还是回到客栈来,而且他露面的时候,身上还带着伤势。 弟弟竟会受伤?银雪自幼看着银鹰接受爹爹严格的训练,外人总夸弟弟是武术奇才,年纪轻轻便练就一身绝妙武功,但外人根本无法想象习武的苦处。 不论在大雪纷飞或是艳阳高照的日子里,都得打着赤膊,在庭院里蹲马步练基本功。接着是踩桩、练剑、舞刀。用过早膳后,紧接着得背诵家中成千上万的武功秘籍,午饭后则有专教琴棋书画的夫子为他们兄妹上课,因应爹爹的要求,夫子往往对银鹰特别严格。 爹最爱挂在嘴边的话就是:「身为无极门未来的掌门,不这么练,谁都不会承认你的实力,只会把你当成绣花枕头、草包一个,靠着祖先的庇荫而坐上掌门之位。爹爹是为你好,爱之深、责之切,你要谨记在心,万万不可辜负爹爹的苦心。」 夜阑人静时,银雪经常看到爹爹还在教导银鹰新的武功,等着明日验收。银鹰小时候身上经常是一块青、一块紫,根本没有分寸完肤。换成他人早已受不了这严苛的训练,早逃离家了也不一定,可是银鹰连逃的选择都没有。这是他打一出生就注定的道路与命运,而他也都承担下来了。 银鹰的本领有多高强,银雪再清楚不过了,因此才更难以相信,银鹰竟受伤了!到底是谁、是谁伤了她弟弟? 「不碍事,一时没留神,被抓破了胳臂,伤口没有外表看来严重。」银鹰想令银雪安心,特意绽开灿烂的笑颜说:「别一副好象我伤重不治的样子,都说了,我没事的。」 阿金将戏班子常备的金创药膏送上,说道:「不光是你姊姊吓一跳,我们也都吓了一跳呢,深夜回到客栈又带着伤……哎呀,连衣服都弄破了,快快换下吧!我去吩咐店小二送盆热水进来,好让你净一下身。」 「有劳你了。」 直到屋子里只剩自己与银鹰,银雪才扣着弟弟的手问道:「你又遇上什么麻烦了吗?为何左右护法不见人影,他们不保护着你,跑哪儿去了?」 「嗯,最近确实有个麻烦的家伙在作怪,左、右护法也因此奉我之命去安排些事情好对付那家伙,想不到敌人消息如此灵通,竟乘隙偷袭,是我自己太轻忽大意,才给了敌人可乘之机,以至于挂了彩。真狼狈,堂堂无极门的少主竟弄成这模样,爹爹若知道了,不知会如何责骂……」 「你还说!无极门的面子,有你的安全重要吗?幸亏老天爷保佑你没事,否则——」银雪一咬唇,搂住弟弟的肩膀说。「别让我这么担心,好吗?银鹰。」 她已经失去了夫君,要是弟弟也有什么万一——说来说去,终究是姊弟情深,也许她曾因不满银鹰干涉自己寻夫的事,而与他诸多争执,但撇开争执不谈,他依然是自己独一无二的亲弟弟,他们分享着同样的容貌,也分享着同样的血缘,这是无可取代的。 「傻姊姊,我怎么可能轻易就让人作掉?可不是我自夸,世上能有本事杀了我的人,除去爹爹外,寥寥可数。」银鹰揉揉她的发,宠溺地一笑。 「别说得如此自信,谁都不能保证你是所向无敌的,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就算单打独斗能够占上风,要是敌人成群结队,以多欺少时,又该怎么说呢?你没听爹爹说:『傲字是武者大忌。』」 「我懂。我往后会更留心的。」由着银雪替自己的胳臂上了药,系上干净的布条,好防止它发炎恶化,银鹰话锋一转。「今日我来找姊姊,为的是另一件事,我收到阿金派人送来的口信,说你被衙差给盯上,这是怎么回事?」 「我还正想问你怎么回事呢!何以你会被官府的人追缉,你究竟犯下什么案子?难道你真的杀了人?鹰,你该知道门规的,这和一般江湖恩怨不同,爹爹禁止门中上上下下对一般老百姓动手,你怎么会……」 「我当然知道,我还在纳闷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才想发火呢!开什么玩笑,那种杂碎要我动手杀他,我还嫌弄脏了自己的刀。」银鹰俊逸的脸忿忿不平,染上红潮说。「难道姊姊也怀疑我是杀人犯?」 银雪摇头否认。「不,我相信你,我也觉得奇怪呢。不管你再怎么生气,我想你都不至于失去冷静,误杀他人才是。」 「只要姊姊相信我的清白,这就够了。至于那些狗衙差,我根本不放在眼里,他们绝对无法捉到我的。」由于当今天下贪官污吏横行,令他不由得轻视那些朝廷官吏,像那类除了保命、求口饭吃,对寻常老百姓毫无助益的狗官们,哪可能分辨黑白对错。 他们要栽赃给他,那就随他们去,反正他绝不是个会乖乖束手就擒的笨蛋。 「不提这件晦气的楣事。」甩甩手,银鹰立刻把它抛在脑后说。「既然那些人因为姊姊的长相而盯上你,不管姊姊再怎么说,今日我都要带姊姊走,你不能再继续留在这戏班子里,太危险了。」 银雪沉默地低下头。 「我之所以容忍姊姊留在这儿,也是因为先前似乎没有什么危险,干脆让你自已死心,直到兴起回家念头为止,不想过分强制姊姊去做什么。可是,姊姊,现在情况不同了,官府的人可以找到你,没道理无极门的敌人会找不到你,而且你脑海中还藏有咱们……」 「行了,不用继续往下说,我都知道,银鹰。」银雪悠悠地开口,叹息地说。「还有一件事,我尚未跟你提起——我想我已经找到我夫君了。」 「咦?!」 听完银雪的叙述,银鹰立刻愤怒地跳起。「那家伙不承认?我去找他算帐!」 「别这样,银鹰。」拉住弟弟冲动的手,银雪摇着头说。「没关系,我死心了,我会忘记我和他在一起的那三年,不过是……又回到过去……不曾与他相识……的那时期。」 「在我面前你无须说谎,银雪!」 从小就与姊姊心意相通的银鹰,哪会看不出来银雪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段泣血的话语?「要是那家伙承认你,然后很干脆地说他不要你、不再爱你了,那你说死心我会放鞭炮好好庆祝一番。可是今日他这种半调子的作法,哪怕你能接受我也不能接受!这比抛弃还要恶劣,分明是吃霸王餐,死不认帐,他把我亲爱的姊姊当成什么了?岂能容他说不认帐就不认帐!」 要不是银雪死命地拉住他,说不定银鹰这会儿已经冲出客栈,将何劲风(云芜名)千刀万剐,剁成肉酱了。 「求求你,别让我再显得更不堪了。鹰!」银雪咬着下唇,泫然欲泣的脸,尽是羞愧的神色。「我已经找到他,也知道他过得很好,这样我就满足了。」 「满足?什么满足?为何姊姊总是这样轻易就说满足了呢?你真的不在乎吗?就这样离去,就这样死心,回去过孤独的日子,这一年多来的寂寞又算什么?不找那家伙算一下帐,这么容易就说满足,当初又何必豁出一切来找他?」 银鹰摇晃着姊姊的双肩说:「无欲无求和放弃是不一样的,你这是在欺骗自己啊!坦白说,当我知道你为了那家伙不顾一切地离家,我的确受到不小的震撼,却也矛盾地为姊姊高兴,至少姊姊不再消极地等待,而懂得去寻求自己所要的。这是那家伙带给你唯一的好处。」 顿了一顿,银鹰放低声音说:「姊姊,你想过没有,事情尚未完全绝望,要是他那么确信他不是何劲风,那就去查清楚到底这其中藏有什么问题。你晓得……姊夫他的过去吗?至少我们只知道他来到咱们村子是三年多前的事,没有亲人,在村子里也没有熟识的人,完全没有过去,这不是很奇怪吗?」 劲风鲜少跟她谈起过去的事,他总是说过去不重要,而每当她一问起过去,劲风就会一脸无奈,摇摇头要她别问。起初银雪以为那是他不愿让人知道自己的过去,而她也相信他的为人,不觉得「过去」会影响他们未来的生活,因此没再追问下去。 当他失踪之后,银雪也曾自责为何不多问他几句,不然自己也不会如此毫无头绪,流浪了一乡又一乡,辛苦寻找他的踪迹了。 「那个云芜名不是说他很愿意把自己的过往告诉你,好让你去求证吗?那就去一趟他的老家,去问清楚他真的与何劲风这个人无关吗?得到确定的答案后,你要死心也不迟。」 银鹰不情愿地提议,脸上一片怃然。「我这么说不代表我会原谅那家伙的行为,要是他故意装作不认识你,或做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一样会找他算帐,目前只是先把帐记着而已。」 弟弟不甚甘愿的表情,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不由得让露出久违笑容的银雪,拭泪点头。 正如银鹰所说的,她太没有志气,小小的挫折算什么?自己该学着成长,别总想着依赖或等待,真要死心,也得把事情弄清楚才是。 ☆☆☆ 小赵所说的道观果然香火鼎盛,建筑宏伟华丽,依山傍水,沿着山腰往上的一段密林充分提供了隐蔽且遗世独立的空间。 云芜名首先查探被害者的情况,当地的件作向他简单地描述说:「一刀毙命,直接切断被害者的喉管,手法干净俐落,不留馀地。死亡时间为寅时二刻,死者身上没有其它伤口。」 寅时?这杀人凶手可说相当大胆。大部分的案件都发生在子时到丑时之间,正因为当时已夜深人静,少有被人目击的风险。可是此案却发生在清晨时分,又是在道观里,难道凶嫌不担心被早起的道士们撞见? 他接着盘查死前曾与被害者接触的人,据道长的首席大弟子说,无极门少门主是于酉时来访,由于当时天色渐暗,他们方做过晚课,所以记得很清楚。少门主神色凝重地说有事与老道长商量,但不希望让外人知道,于是两人另外辟室密谈。两人谈话的时间并不久,少门主便带着下属离去了。 事后大弟子也探过老道长的口风,想知道无极门的少门主有什么无法解决的事来寻求道长的帮助,道长却摇了摇头说:「事关他人名节,不可轻易向外人道。」 见师父说得神秘,大弟子也就不好再追问下去。 想不到当晚老道长就在自己的寝室遇害,让众人吃惊不已。实际上老道长不仅是声望崇高,同时在武林中与少林、峨眉等派的掌门同列为当今绝世高人,能杀害道长的到底是何等高人?毫无疑问的,此人的武功想必已达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地步了。 根据这点,凶手的可能名单便已大幅缩减,而决定解银鹰为嫌犯的关键证据,是遗留在凶案现场一只绣工精致的小锦囊。金丝银线所绣出的飞鹰栩栩如生,由于道长为人清廉,向来不喜佩戴赘物,因此推断此物为解银鹰所有。 再一次证明了官府办案实在太过随便。 当芜名反问一句:「这难道不可能是下午少门主来访时,不小心遗失在这儿的吗?」就把所有的人都问倒。没人能说出个肯定的答案。 这桩案子和前一椿又不同,没有人亲眼目睹少门主与老道长起冲突,而听老道长的口吻也不像与少门主有恩怨,若纯粹是登门求教,何以解银鹰有必要杀了老道长?行凶动机不足便是最大的疑点。 但,这也并不能证实解银鹰的清白,他依旧是嫌疑犯之一,理由不单是他与道长有过接触,还得加上无极门少门主的身手,足可与道长一较长短。 「我们回去吧。」了解案情的经过后,芜名带着依然没有解答的疑惑回到蓬莱镇上。 只是等在那儿的人,却让芜名大大地吃惊。 ☆☆☆ 两张一模一样美丽绝色的脸,有着南辕北辙的极端对比,男子凛凛夺目,女子含蓄内敛,站在一起,不由得令人心生叹息,好一对让人看得目不转睛,天地无双的孪生姊弟。 「你就是解银鹰吧?你明白自己现在遭到通缉,还自己送上门来?这是藐视王法,还是有勇无谋的送死作为呢?」 衙差们都不敢上前逮捕他,理由无它,解银鹰也不是毫无准备就做出这种挑衅的行为,站在他和银雪身后的十多位门众,气势惊人,将小小的衙门挤得毫无半点空间,而原本该是主人的衙差们反而惧于来意不善的一伙人,个个都躲得远远的。 只有云芜名一脸从容,有如只身入狼群的勇者般,泰然自若地面对他们。 「通缉?我又不是什么杀人犯,有何好畏惧?」银鹰掀起唇角,冷笑道。「不过我也没期待你们这些蹩脚的狗奴才们,能分辨黑白对错、还我清白就是。你要有本事捉我就请便,我就在这儿不动。来呀,给我上脚镣、手铐吧!」 「鹰,别这么说。」银雪扯扯弟弟的衣袖,满怀歉意地向芜名说:「我为舍弟无礼的言词向你道歉,云差爷。但我相信他绝非杀人犯,他没有犯下那桩案子,绝对!」 「跟这种人多说有什么用?反正他们早已认定是我了。」银鹰嗤笑一声,眯起眼说道。 芜名默默地想:同样有着一样的脸孔,但这解银鹰的脾气真让人不敢恭维。幸亏他姊姊不像他,否则谁敢娶她?姊姊若是观音,那弟弟就是夜叉。他不懂何以她要为自己比不上弟弟而自惭,在他眼中,银雪比银鹰好上千万倍。 嗯?等一等,我怎么会有这想法?我怎么会觉得银雪在弟弟面前有自卑感? 芜名错愕中却也十分肯定,这个念头绝非无中生有,而是相当明确的事实。又来了,这种感觉……只是第一次见面,他却像是早已认识银鹰般,非常了解此人性格,也不会对他的无礼傲慢感到意外。 够了。现在不是深究这问题的时候。「假如两位不是为了投案而来,那你们前来拜访我的理由是?」 「来看你这张死不认帐的厚脸皮,厚到什么程度!」银鹰咬牙切齿地说。「你自称是云芜名,我也一样有一堆人可以指着你的鼻子,指证在三年前和我姊姊成婚,然后于一年多前失踪的家伙,就是你!」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芜名也点头赞同。「我没有意见,你们想找人来对质,很好。我也很想知道是否世上真有我的分身存在,或者……这其中另有隐情。」 自从听了阿金的话之后,芜名自己也不断在思索着,他会是患了失忆症,而忘记自己已然成亲吗?只是,一想到云家的亲人和过往种种,他还是无法使自己相信这种失忆的说法。 转向银雪,这回他放柔了声音说:「先前说了许多打击你、刺伤你的话,现在这么说,也许会显得很矫情也不一定。银雪姑娘,我非常嫉妒那个能让你如此挂念、爱慕,甚至为了他浪迹天涯千里追寻的男子。我万分愿意做你的夫君,可是我无法谎称我是何劲风,不论我多想满足你的期望,我就是我。」 银雪没料到他的态度有如此大的转变,霎时羞涩地红了双颊,缓缓地摇头说:「没关系,你对我所做的一切,我都能够谅解。只是……我想确定、我想知道到底我的夫君到哪里去了?为何他人就在我面前,却说不认识我?明知会给你带来麻烦,还是想知道!」 深深的一弯腰,银雪抱歉地说:「请原谅我最后的任性,云差爷,为了我心中最重要的人,为了找回我此生仅有的伴侣,我绝不能就这样放弃。」 何劲风,你这家伙多么幸运,能得红粉如此,简直羡煞天下所有男子。 芜名开始妒恨起那和自己有着一样容貌的男人。她的坚强、她的柔弱、她的羞涩与她的勇敢在在都是那般珍贵,由内而外烘托着她那温暖的气质,她真是错生了一张美得过火的脸蛋,那让人忘记了深藏在绝美容颜底下的珍宝才是无价的。 「好了,你们一个说『我不对』、一个说『我不好』,完全陷入双人天地,我可没有一整夜的时间看你们这样眉来眼去的。」银鹰挡在银雪与云芜名之间,眯起眼说:「姓云的,你说你愿意配合,那就跟我们走吧!」 「去哪里?」微蹙起眉,芜名再次肯定自己与银鹰天生八字不合,命中相克。 「当然是你的老家啊!我和姊姊就去看看你说的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确定你不是随便捏造一个背景、假名,企图要蒙骗我姊姊,刻意不认帐。」 芜名轻一哼笑。「我又不像某人是通缉犯,有易容改名掩藏行踪的必要。但我也不怕你去看就是,不过……」 「还有什么不过?哈,心中有鬼是吧?」 芜名懒得回应他的挑衅,迳自说道:「你得协助我把两件案子的疑点厘清,你是这两件案子的重要关键人,我希望凡是我提出的疑问,你都能一一解答,否则我也没有义务非得配合你吧?」 「见鬼的两件案子,什么时候又多一桩了!」银鹰咆哮而起。 芜名挑起一眉,普通人说谎的时候,多会装作若无其事,他这般吃惊的表现倒还颇具有说服力。 「你不知道吗?你『已经』犯下第二桩杀人案了呢!」 银鹰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反倒是银雪紧张地追问:「这怎么可能?弟弟他连一桩杀人案都没有犯,是谁指控这么可笑的事?!」 「不必焦急。」对着银雪说话,芜名自然温柔许多,他微微一笑说:「我已经了解过第一桩案子,里面存有许多问题,指责解银鹰为凶手全是些主观的认定。而第二椿也一样,都没有明确的证人或证据说是你弟弟所为。因此还有翻案的机会。只要你弟弟肯配合的话……」 闻言,银雪立刻转头向银鹰说:「不许再耍脾气了,鹰,照这样下去,你迟早会成为天下第一杀人魔头,你高兴见到这种结果,我可不高兴。关于云差爷提出的疑点,你全都要老实回答,知道吗?」 「姊姊,你这是在帮那家伙说话啊?」 板起少见的威严面孔,银雪以「长姊」的身分,冷冷地说:「这不是帮谁说话的问题,你少转移话题,快些答应我。」 碰上银雪使出强硬手腕,银鹰也只得弃械投降答应道:「知道了,管他要问一个或是十个、百个问题,我都回答,这总行了吧?」 「那就好。」银雪总算放下心来。 见态度高人一等的解银鹰,在自家姊姊面前,尚且不脱为人弟弟的神态,这一物克一物的情况,不由得令云芜名在旁笑了开来,当然也被解银鹰狠狠地瞪一眼。不过他无所谓,滴水穿石、柔能克刚,有解银雪在,他猜想她这位棘手的弟弟也会安分点才是。 ☆☆☆ 因为昏睡在床上三年的缘故而被降职到蓬莱镇上当差的芜名,算算自己离家已有数月末归,趁这机会返乡一趟也未尝不好,否则娘亲总爱叨念他是「一去不知返的无情儿子」。芜名并不是讨厌家才离开的,只是他喜欢的是具有刺激与挑战的地方,而云家却不具备这些要素。 「云差爷的老家是?」坐在马车里的银雪,好奇地问驾着马车、操纵着缰绳的云芜名。 「普通人家,靠卖油、五谷杂粮与盐糖维生。」云芜名放慢了马的脚步,好让马车不那么颠簸,这条官道算是回湖南云家最近的路,就是路况差些。 「原来是商贩啊?铜臭味十足的商人之子,居然会对没啥油水的捕快一职感兴趣,该不是做了什么忤逆爹娘的事,被赶出来的吧?」珠樱嚼着一根甘草,大剌剌地说着。 银雪尴尬地推推她的手。唉,一听说他们要去云家,好奇心重的戏班子伙伴们也兴致冲冲地说要跟,而云芜名也说人多热闹,想不到就成了捆粽子般,一个串一个的,全都来了。 「很遗憾,并非如此。只是爹娘早早便放弃我这没有经商天分的不肖儿子,说我迟早会把整间店拱手送人,于是放我自由去做我想做的事。」同样刺耳的话,如果出自银鹰的口,恐怕芜名根本就懒得回答。不过这位珠樱姑娘话说得坦直,听来并没有恶意,他也就不放在心上。 「为何会想做捕快呢?」 「这个嘛……说来有点话长呢。」 银雪睁着莹亮的美眸,哀求地看着他。「能告诉我吗?我想知道。」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希望你不要听到无聊得打呵欠。」 芜名根本拒绝不了这样一双有如可爱小猫般乞怜的眼,慢慢地述说他在十三岁时,第一次接触到的疑案,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让他对于专门解开案情、追捕犯人的「捕快」一职感到向往。 在其它人眼中也许只是「充满一桩桩怪案」的无聊往事,但银雪却听得津津有味,让芜名忘记了枯燥的旅途,沈浸在满是惊奇、有趣与挑战的回忆里。 银雪想多了解一点他的事,像要弥补以往劲风不曾告诉她的过去般,她倾耳专心聆听着云芜名的叙述。 她一直以为不问,才是一种体贴。 却没发现这份体贴,竟成为他俩的距离与隔阂。 说不定这是老天爷重新赐给我一个机会,要我好好地看清自己的相公,了解他的全部,光是爱还不够,光是在乎也不行,若是缺少言语与行动,只是永远闷在心底的话,和不在乎、不爱,又有何区别呢? 我要改变,为了找回过去的幸福,为了使将来更幸福,我要加倍努力,了解眼前这个男人…… 银雪从没想过,万一答案揭晓,云芜名不是何劲风的话,她该怎么办。 在她的想法中这绝对不可能,她非常非常确信,这个男人就是她的夫君,不需要任何证据,她的心早在找到他的时候,就已经为他而动,为他而痛,为他而爱了。 这趟旅途是她为了证明他们的过去绝非一场梦幻而踏上的旅途。 第五章 什么卖油、卖杂粮与盐糖的「普通人家」?当大伙儿看到云家辉煌气派的大门时,才晓得云芜名所谓的「普通人家」,竟是——湖南省城内占地宽广的豪宅。 一道连绵不绝的「围墙」绵延千尺,差点让人误以为这是哪座皇宫别苑,可是真正令人吃惊的还不只这个,等到马车慢慢蹭到门口,一连好几道门看得人眼花撩乱,自开门的小厮、拉着马进马房的壮了,到整理园子、打扫庭院的,他们放眼望去,不下十馀人在辽阔的大理石铺成的前庭工作呢。 「小少爷,您回来了。」恭敬地一弯腰,自称是管家的男子,见了云芜名也没啥吃惊的表情,只是淡淡地奉上一句:「您是要先歇息一会儿梳洗、梳洗,还是直接用膳呢?」 「刑老,请先替这几位客人安排住处。」 「好,我就安排诸位客人们住在东三院好了,那儿有二十间客房,应该够住了。」管家彬彬有礼地朝着银雪等人开口说。「欢迎诸位来到云府,敝人是云府总管刑大,我身边这位是东三院的管家刑三,诸位要是有任何住不惯的地方,都可以吩咐刑三或我。等会儿刑三会带诸位过去。」 邢大最后再朝云芜名一鞠躬说:「小少爷,请问您预备何时开膳呢?」 「不急。我们路上都用过了,我爹娘呢?」 「老爷和大少爷去巡视铺子,夫人则在帐房里,需要我派人去请他们回来吗?」 「不。」云芜名想了想说:「沿途大家都累了,先让我们休息一下,反正晚上爹娘都会在,到时候自会见得着。就这样吧,辛苦你了,你可以下去了。」 「是,小少爷。」 发出一声怪音,珠樱凑到银雪耳边说:「听到没?他喊他少爷耶!想不到那个看起来穷酸得很的云芜名,居然放着这样的荣华富贵不享,跑去做什么小衙差,天底下真有这么傻的人啊——」 小不点锦锦则以羡慕的眼光看着四周说:「这里装得下十个、二十个像咱们这样的戏班子吧?」 「岂止!」珠樱立刻掐着锦锦的鼻尖说。「你真不会算,我们整个戏班子上上下下加起来也才七、八个人,这儿光仆人就住了不下上百人呢!」 「痛痛痛!」摸着红肿的鼻子,锦锦委屈地补上一句:「又差不了多少。」 与珠樱、锦锦的惊愕不同,银雪在意的是——有这么多人围绕着云芜名,口口声声少爷、少爷的,事实已经无法再容许强辩,「云芜名」这个名字绝非平空掐造出来的。 在这些人的眼中,没有「何劲风」的存在,只有「云芜名」。 怎么办?她难道真的认错了人? 「银雪姊姊,你脸色好苍白啊!又生病了吗?」锦锦睁大眼说。 这句话引起云芜名的注意,他关心地蹙起眉。 「不,我没事,可能是累了吧!!」 银雪迅速地摇头,避开那双带着暖意的眸子,她没有办法在这种动摇不定的心情下,与他四目相对。回想起自己曾经在他面前说过的话,和丑态毕露的哭泣模样,一旦证实他真的不是自己的夫君的话,她要如何自处?挖个地洞跳下去,会有用吗? 「不要紧吗?马上就可以休息了。」云芜名不知银雪纷乱的心思,依然像在沿途悉心照顾她时一样温柔地问候着,拍着她的肩。 她下意识地闪躲他好意伸出的手,虚弱地微笑着说:「谢谢。」 云芜名的目光困惑地闪烁了一下,但也不好再问,只得默默收回自己的手。 ☆☆☆ 为何她的态度突然冷淡下来? 芜名在东三院的门口徘徊着,他望着院子里偶尔传来的嬉闹声,想是小不点与野丫头正在新屋里玩耍。银雪呢?她有好好休息了吗?她方才说累了,但这一路上她显得比谁都要神采奕奕,总是以她那双清澈又专注的目光,聆听着他的叙述,偶尔也谈起她自己小时候的事。 喜欢上她并不需花费多大的心力,那是天底下最容易做到的事。不提她那美丽亟局不可攀的外貌,她的内心有如柔软的棉絮,在她身边,不需言语也会有种纡解放松、如沐春风的感受,她淡淡的笑颜、轻柔的说话方式,都像月光般治愈人疲惫的、心…… 途中有好几次,芜名都必须不断地提醒自己,不可以爱上她,她已经属于一个名叫「何劲风」的男人了,她芳心另有所属,而那人不是他。 但他还是怀抱着一丝希望,或许…… 「别傻了,或许什么呢?」他嘲笑着自己,低语。「奢望越大,失望也越大。一旦她接受我不是她的夫君这件事实后,她就会离开了。」 「这可说不定。」 「谁?」 阿金微笑着从院落里的竹林悄然现身说:「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偷听,只是碰巧在这儿欣赏院子里的美景。这片竹林生得真好,笔直翠绿,几乎让人忘却天寒地冻的天气呢!」 这个人怎么总是挑上这等「好时机」出现呢?芜名苦笑地想着,他该不是有什么神通,能看穿人心中的困惑? 「银雪姑娘……还好吧?」踌躇了一会儿,芜名开口。 「这个——你何不直接当面问问她呢?」带点小小的恶意,阿金微笑着说。 芜名脸色一变。 「害怕吗?不想再被她躲开自己的手推开,所以就不想伸出手,就这样和她渐行渐远也无所谓吗?」阿金含笑反问。 没错,他不想再遭受一次那样「无言」的拒绝了。 「人真是自私的动物,拒绝他人的时候,什么感觉都没有,一旦被人拒绝就记恨在心。你现在总算明白当初被你拒绝的银雪,吃了什么样的苦头吧?」 「想嘲笑我自作自受吗?」芜名并没有生气,他不会因阿金说的是实话而生气,哪怕那赤裸裸的言语如同锐利的刀,狠狠地刨在心口。 「不。我只是想告诉你,同样的苦头,银雪也吃过,但她没有因此而犹豫、逃避。明知道会被拒绝,她还是三番两次地来找你。是她的坚持,所以你们才会走到这一步,眼看你是云芜名或是何劲风的底牌就要被揭开,银雪会产生类似『近乡情怯』般的恐惧,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阿金叹息着说道。「给她一点时间吧。」 要他暂时不去打扰她吗?芜名突然很好奇,想知道这个讲话中肯、思绪敏捷的男子若遇上和自己同样的情况,会怎么做?于是他问了最简单的一句话:「假如你爱上了一名女子,她却已经属于别的男人,你会怎么做?」 「我?」阿金摊开双手,狡狯地说:「世间女子何其多,何必孤恋一枝花,你说是吧?反正再找就有了,当然是死心喽。管她的幸福到底在何方,我不想惹麻烦去爱一个有过去的女人,这就是我的回答。」 这种答案是芜名没有预料到的,而且他听着、听着忍不住怒火迸生。 有过去?那又如何?他也一样有过去! 爱若是麻烦,当初一开始就别爱,一旦爱了,就该有勇气贯彻下去! 她不幸福的话,怎么能眼睁睁地看她继续痛苦下去,为所爱的人伸出拯救的手,为她拭去所有不幸的阴影,这才是真爱! 阿金挑起一眉说:「你的答案似乎和我不一样呢!这不是很好吗?想怎么做就去做吧!自己选择的道路,粉身碎骨也好,只要没给别人添麻烦,谁都无法左右你的方向。失陪了。」 独自站在院门口的芜名陷入深思,他终于知道了。 我虽然不是何劲风,但我可以是云芜名,云芜名可以爱解银雪,没有人可以阻挡。 我要银雪的眼里有我,不是那个消失男子的替身,而是完完全全的我,我想听到她呼唤我的名字,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占有她的全部。 我想抹去她脸上的孤军与寂寞,不安与恐惧,以我的手为她遮蔽凄风苦雨,只留下温柔的保护。 重要的不是我到底是谁,重要的是我的心已为她倾倒。 最明显的事实,往往也是最容易被忽视的。芜名不由得笑起自己,亏他在查案时总不忘「谨慎」、「细心」的原则,想不到碰上感情这棘手公案,自己却迷糊了起来,看来他倒是欠了阿金一声谢呢。 ☆☆☆ 银雪将整张脸都埋在枕头里,要能这样闷死自己多好。 怎么办?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自己真的认错人了吗?会有这种事吗?他——不是劲风的话,自己要怎么做才好? 我去去就回……笑着向她挥手道别的夫君。 我万分愿意做你的夫君,可是我无法谎称我是你的夫君何劲风……歉笑着,温柔而真挚的面孔。 不成为太阳又如何?做我的星子吧……以包容的目光溺爱着她的夫君。 在下从未见过这位姑娘……困惑的、无奈的坚毅面孔。 交叉出现在脑海里的同一张面孔,却述说着不同的话语,似漩涡般不停打转,全都搅和在一起,也把她的心思弄乱、弄混,打上层层死结。 该相信什么才好?什么才是真的?这些日子她和云芜名的接触,又算不算是对劲风的背叛呢?她的心已经不止被一个男人占据,被一寸寸填满的心,如何能够恢复原状?她能将云芜名排出心外吗? 天啊,谁来告诉她,该怎么办才好? 「叩、叩」两声突兀的敲门声,将银雪吓起,她祈祷不是那个最不该出现的人,怯怯地问:「是谁?」 「银雪姑娘……」 听见那浑厚低沉的嗓音,银雪心里泛起又酸又甜的浪涛,不该的,他不该来,她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他。 「是我,云芜名。」报上名后,隔着门,他轻声问着:「你身子好些了没?」 想要多听一点他的声音,却又无颜见他的银雪,悄悄地走下床,贴着门说:「多谢,我好多了。可是……」 「我懂,你不需要打开这扇门,没关系。」 他知道自己在害怕、担心什么吗?银雪的小手揪住了胸口。「抱歉。」 「你不必道歉。能请你就这样……听我说些话吗?」 银雪在门内点点头,然后才想起自己真傻,他又看不见!她慌忙地说:「请、请说。」 外面静了下来,银雪只听到一声重重的呼吸声。 (啊!门外的云芜名也同样紧张地整理着思绪……)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勾起银雪的回忆——当初相公也是,温柔的脸庞难得绷着,花了好大功夫才对她说出求亲的话语。 忐忑的心,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现在的她也和那时候一样,心儿跳个不停,跳得又急又快,还带点罪恶。不行,她控制不了,心不听她的话,自作主张地跳着、舞着。无法去考虑自己动心的对象「也许」是夫君以外的男人,她该怎么办? 等待的过程,彷佛永远没有尽头,却又短得像一刹那。 「在见我爹娘前,在你确信我是云芜名或是何劲风之前,我都有句话非说不可。银雪。」他故意舍弃「姑娘」的疏远称号。 闭上双眼,银雪宛如站在悬崖之巅,不知他即将表白的话是要将她推下——坠落到万丈崖底,或是将她救起——飞升万尺高空。 「我,喜欢你。」 银雪掩住了嘴,深深地倒抽口气,泪水热滚滚地在眼眶中打转。 喜欢……他说……喜欢我……这…… 「我不是以何劲风,也不是以云芜名的身分在说这句话,我说这句话,纯粹只是站在一个喜欢上你的男人的立场。假如我是何劲风,那么我必定会再次恋上你,一如我现在是云芜名一样,无法自拔地被你吸引。你的一切都吸引着我,我的目光无法离开你。」 假如他是劲风……假如他不是劲风…… 「我要你。我要你的一切、你的未来,我想让你不再流浪,留在我的身边。过了今日,也许你会因为我不是何劲风而远离我,但我不会放弃的,我已经下定决心,我会尽一切努力来赢得你的所有。」 啊啊……我正在颤抖,他的话是这么甜美而又吸引人,我正掉进他的陷阱里,可是我……能像他一样果断地说:「即使你不是劲风,我也爱你」吗? 银雪觉得自己被撕扯成两半,一半的自己沉迷于诱惑的耳语,盼望启开这道门,投入他的怀抱;另一半的自己努力地抗拒这诱惑,她告诉自己不能这么做,她不能背叛自己的夫君。 如果他们能合而为一就好了。如果他们两人并为一人,那么自己也无须挣扎、无须以谎言掩饰自己的心意,她的心只能给一个人,她的爱没有多到支撑两份情感的空间。 「我想说的就这么多,你好好休息吧。」 门外陷入一片寂静沉默,银雪颤抖着手,打开了门闩,希望看一眼他的背影也好,她无法面对他,但仍想看看他那熟悉的身影。 「啊!」 可是门拉开的瞬间,她整个人也突然被掳进云芜名坚实的怀抱,他低下头,封住了银雪惊呼的红唇,在她还未升起「拒绝」的意识前,他的舌尖已经大胆地开启她的齿间,吸吮着她敏感濡湿的舌。 一瞬间,令人怀念熟悉的气味笼罩着她,这是夫君的味道…… 可是他近乎贪婪、反复爱恋的舔吻,又截然不同于过去夫君给她的亲吻,她的夫君不曾这般狂野地吻她,她慌乱了起来,开始想将他推开。 「唔……嗯……」 意识到她的抵抗,他缓缓地放开她的唇,抬起盛满激情眸光的眼。「原谅我,偷走你的唇。」 银雪喘息着,为她从未感受过如此高昂的情潮,为这前所未有的醉人滋味而晕眩、恍惚。 「但我忍不住……我一直想这么做……却拘泥于无聊的自尊,不想看到你把我当成谁的替身……如今那都不重要了。过去如何,都不重要,我只想未来你看着我、想着我。」声音中满布着痛苦的自制与渴望,所有的情感都挹注在每一言一语里,他的目光穿透了她脑海中的迷雾,直刺入她的心扉。 最后再次轻啄一下她的唇,他无言地转身离去。 银雪摸着自己依然发热、发烫的唇,伫立在微寒冷风中,她的身子却燃烧着温暖的火焰,因为不安与疑惑而颤抖着。 ☆☆☆ 「爹、娘。」 到了用晚膳时,云芜名领着「天下第一红」戏班子的成员们及银雪,和自己的双亲见面。云家二老给人的印象对比非常鲜明,云父是瘦瘦高高、神情和蔼的长者,而云母则是福福泰泰,神情颇为精明。 「芜名,你这回该不会又要我们开米仓去赈济吧?」云母不满地看着自己儿子抱怨说。「每次你回家,我们真是一喜一忧,喜的是你终于又露面了,愁的是这回你不知要耗掉我多少银子。」 「孩子的娘,有啥关系?只要儿子愿意回来让我们知道他平安无事,就算花再多银子……」 「孩子的爹你别说话,这个我可得说清楚,娘绝不是小器,只是信奉『天底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我很乐意在天旱、水患时救济乡亲,但三不五时就做这种事,有违公平吧!」 「娘,我——」 「不行、不行,说什么我都不会再被你欺骗,说什么做好事有好报,我什么坏事也没做,只是努力挣个几文钱,有何不对?」 芜名大大地叹口气。「我不是为赈济而回来的。」 云母立刻眼睛一亮。「喔,不是啊。等等,那你是要我收留哪个人给他工作不成?这些人看来都不像是能挑重物的样子,咱们家帐房又不缺伙计。」 「您——」 「让我想想,要是丫鬟、小厮的话……」 「行了。都不是。」芜名提高音量,大声地说。「我是为了证明我是你们的儿子才回来的!」 「啊?」云母一愣。 「芜名你又病了,还是发烧了?」云父立刻担忧地说。 「刑总管,快去请大夫。」 「谁都不许动。」芜名在这场闹剧演得更荒谬前,连忙喊停地说。「我没事,不需要请大夫,我也没有神智不清。」 「别逞强,孩子,你需要看大夫了。否则怎么会问如此荒诞不经的问题,你不是咱们家的孩子,会是哪一家的孩子?!」云母皱皱眉,无法理解亲生儿子的想法。 「我这么说当然有我的理由。」芜名总算可以跟娘亲沟通,解释说。「这位解银雪姑娘认为我不是云芜名,而是一位名叫『何劲风』的男人。那人在四年多以前与她成亲共结连理,只是一年多前却无缘无故离家,从此失踪,她走遍各地试图寻找他,找着找着,在我住的蓬莱镇那儿看到我……」 云芜名两手一摊说:「我想除了带银雪姑娘回家来,让她与爹娘谈谈,再也没有能证明我并非此人的方式了。」 「天底下有这等奇事?」云母眨眨眼睛,并将目光转移到银雪身上,开始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解姑娘是吗?您府上哪里?作些什么呢?都有些什么人?」云父和蔼而且自然地问起她的身家背景,宛如问着未来媳妇儿似的。 银雪一愣,为何问题会转到她的身上? 明明是来求证云芜名的身世,为何…… 「爹,您别问一这些多馀的事。」看出银雪满脸困扰的芜名,立刻出言相救。 「有啥关系,既然她说她是你的媳妇儿,那丑媳妇儿总要见公婆,我们问问亲家的背景也无妨吧?」云母理直气壮地说。 「您弄错了,她不是我媳妇儿,娶她的是一位名叫『何劲风』的男子。只是此人外表与言谈皆与我非常相像,因此——」 云母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才要问啊!她说你在四年多前与她订下终身对不对?我算算……嗯……差不多刚刚好。」 两老越来越像在打哑谜,让芜名完全摸不着头绪。「什么东西刚刚好?」 「不是东西,而是时间刚刚好。」 时间?芜名脑海中快速窜过一个模糊念头,他愕然地问道:「娘,您和爹该不会是——」 「是啊,芜名,我们就是。」云母嘴巴叹气,表情却毫无愧疚,而且大言不惭地说。「我和你爹心想为了你好,与其让你为了些许疑点,日日困惑自己到底发生什么事,干脆以最简单的方式交代过去。」 云父也接口说:「我们全是考虑到你的个性,天知道要是让你发现自己少了三年的记忆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大概会为了解开这谜题,跑遍大江南北,那我们好不容易迷途知返的儿子,岂不又要一去不回了吗?所以……那个……我和你娘就说好了,只告诉你你病了,在床上躺了三年。」 芜名闻言宛如被人当头浇下一盆冷水。「你们……联手骗我?」 「好儿子,说『骗』太难听了,爹和娘是给你一个适切的回答,只是简单了一点罢了。病有很多种嘛,失忆也是病吧?你是没躺在咱们家床上三年,那你也在外头的床上躺了三年吧?除非你都不睡、不吃、不喝。」云母即使居于劣势,依然努力想掰到自己占上风为止。 芜名早知道,在自己当上捕快的第一天,就该以「奸商」的罪名,把娘亲送入大牢,省得危害众生。编出这种歪理,也能行遍天下,正是造成他无法相信商人,也不愿成为商人的主因。 一旁的众人听得雾茫茫,似乎没人有办法把这父子三人的对话内容听得分明,和银雪寻夫有何关系?尤其是锦锦,他已经受不了,直问着身边的珠樱说:「樱姊姊,你懂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啊?谁是谁丈夫?谁是谁媳妇儿?和他是不是云芜名有关系吗?」 「这,我也不是很清楚,你问阿金吧!」 锦锦点头,和珠樱两人一起发送满是困惑的秋波给戏班子里公认最具头脑的阿金。只见阿金拍了拍银雪的肩膀,替她和在场的人出声问道:「敢问云老爷、云夫人,你们的儿子云芜名在四年前的行踪,你们知道吗?由你们方才的话判断,我可以假设……当时云芜名不在你们身边,是吗?」 两老对望一眼,由云父答道:「是的。芜名这孩子因为追捕一名要犯离开家后,整整三年多不见人影,我们不知请多少人去搜寻,就是找不到他的下落,最后得到的消息是他可能已经跌落山崖死了。当我们夫妇俩正要死心,想替他立个衣冠冢时,一年多以前他突然又现身在家附近,而且还反过来问我们这三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深深叹了口气,云父继续说:「我们请大夫过府诊断,也查不出什么病因,就只知道他忘了那三年的事,于是我们便编造说他只是昏睡三年没记忆而已。本想这样会少点麻烦的……」 阿金接着说:「却不料你们的儿子云芜名在那三年里,一直以『何劲风』这个名字在某个角落与银雪相识、相恋,同时成亲。而假设后来何劲风在某个机缘下,再度恢复了他的记忆,想起他原来是云芜名,然后忘了他这三年来发生的事,回到了家里……当然也就一去不归,抛弃了银雪。」 真相大白,在场的人同为这段离奇的事件感到惊愕,谁也开不了口。 该怎么说呢?如此多的偶然所组成的解答,要去相信也得花上一点时间。不仅是芜名本人,就连旁人也都深感不可思议。 「我们夫妇俩虽然没料到芜名这孩子会在这段日子内成亲,不过我们也并非不讲道理的双亲。只要银雪姑娘拿得出什么证明来,我们也会诚心接纳你这媳妇儿的。」 「证……证明?」银雪哪有什么证明?她所知的夫君—— 「真伤脑筋,芜儿身上要是有什么胎记就好。如你所见,咱们云家也算是家大业大,未来要是有第二个、第三个女子也跑出来说她们与我家芜儿已经成亲,那我们要认几个媳妇儿,谁才是正主儿?这是我身为娘亲的人,不得不考虑的。」云母直言不讳。 「笑话!」突然,大厅前传来爽朗的声音说:「我堂堂无极门之女岂会贪图你们的家产。银雪,你要是入了这样的人家,才会是真正的不幸吧?」 「鹰?」 当云芜名带着众人回老家时,银鹰并没有同行,他说他另有要事,随后就会赶到。而他此时出现,也让正处于不知所措状态的银雪,多了份支柱。 「银雪,你决定了吗?真要认这家伙当你的夫君吗?」银鹰冷笑着说。「要是后悔了,现在就跟我回去吧。」 云芜名立刻阻挡在银雪的身前说:「我不会让你将她带走的!」 第六章 此言却引来银鹰的嘲讽。 「不许?一个连自己妻子都记不得的男人,还需要提出证据才肯接纳我姊姊为妻子的男人,有什么资格说不许我带姊姊离开?银雪,你仔细考虑清楚,这家伙或许和『何劲风』是同一个人,但他已经不是以往和你朝夕相处的那个男人,他的记忆里头没有你,这样你还要继续坚持作他的妻子吗?」银鹰忿忿不平地说道。 「银雪,不要忘了我曾说过的话。」云芜名也坚定不移地看着她说。「不要在乎过去如何,我们还有无限的未来,相信我。」 「我……」一边是自己的弟弟,一边是自己的「失忆」夫君,这岂不是要她左右为难,两边不是人吗? 「什么未来,你别忘了,当初我姊姊要认你的时候,你还坚持自己不是她丈夫呢!现在怎么了?听自己爹娘这么一说,马上回心转意,又要接纳姊姊为妻子了?像你这种三心二意、心意不定的男人能相信吗?」 「没有什么转意不转意,不论我是谁,现在的我爱的是银雪,就是银雪,我错待银雪的地方,我也会以我的一生来弥补她,我不会让任何人来阻挠我们。」 「说得好听,万一哪天你又来一招我忘了,你又打算置她于何地?」 「就算我忘了她的人,我也一样会再度爱上她,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话人人会说。」 「我无须你的信赖,我只要银雪相信我就够了。」 两人激烈争辩到最后,一致转头看向银雪—— 「姊,跟我回去吧!」 「银雪,留在我身边!」 被逼到无路可退的银雪,咬着唇,看着两人,摇着头说:「别说了,你们别再说下去了,我谁也不需要,我谁也不跟,这总行了吧!」 说完,她犹如慌忙遁走的小兔般盲目地冲出大厅外,无视于外头飘落的风雪。 「银雪!」 芜名厉声一喊,紧接着追过去,银鹰本也想随后赶上,却被阿金拦了下来。阿金张开双臂,挡住他的去路说:「让他们俩去吧,解少门主。我虽然了解你爱姊心切,但他是银雪寻找了这么久的男人,好不容易得到了圆满收场,为何你要百般干预呢?银雪她永远会是你的姊姊,即使她身边会多一个男人守护她,也永远无人能夺走你身为弟弟的权利吧?」 「我是为姊姊的幸福着想,像那种人——」银鹰气急败坏地解释。 阿金默默地摇头。「幸或不幸,不是由他人的眼光来判断的,要问她自己。你又怎么知道,你所谓的幸福,其实对她而言可能是不幸呢?」 「……」银鹰一咬牙。 「放手吧,解少门主,你的姊姊已经找到她自己要走的路了。」 阿金这番语重心长的话,银鹰听不进去,可是他也知道就算现在追出去,也追不到人了。早知道当初即使是要把姊姊关在家中,也不该让她嫁给那个来路不明的男人,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 「银雪!银雪,别跑了,危险!」 天上降下的雪遮蔽了视线,漆黑的园子里处处布满危险,银雪以手背擦着不住奔流的泪水,根本无心去管脚下满是碎石子、枯枝、落叶、烂泥覆盖的崎岖路上,隐藏着何许危机,即使耳朵听到芜名的呼唤,她还是不顾一切地直往前奔。 「银雪!」 啪擦一声踩断了树枝,银雪的脚拐了一下。 求你别再叫我了,我不想听,我不愿去想了…… 「银雪你等一下。」 迎面打来的细枝划破了脸颊,隐隐作痛,可是她仍旧置之不理。 我只是想与你平平凡凡地共度一生,我只是想要找回往日的幸福日子,我要求得太多了吗?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银雪!」 最后一次呼唤,他终于追上来,迅速地握住她的手腕,强硬地要她停下来,可是银雪不断挣扎着,踢他、打他,芜名忍着那些落在身上的小拳头,坚持不肯松手,于是在黑暗的林子里,两人无言地拉扯着—— 一不留神,有颗小石块绊住她,一个重心不稳,银雪整个人往后仰倒,云芜名以自己的肩膀充当她的衬垫,狠狠地撞上泥地,可是他成功地保护了她,两手始终牢牢地抱住她。 「唔……」剧烈的痛楚由他的右肩传来。 银雪惊觉到身下代替自己受伤的芜名,霎时间什么逃跑、离开的念头都飞散消失,她紧张地起身探视说:「芜名、芜名?你要不要紧!」 虽然眉头因为痛楚而皱起,他还是勉强自己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终于追到你了,你可别再跑了。」 「傻瓜,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的伤——」 可是他却紧握着她冰冷的小手说:「对我而言,你不再逃跑才是最重要的事。答应我,别再说要走,若你不答应我,我绝不放手。」 「我知道,我答应就是了。快点回屋子里,让我看看你伤得怎么样了?」银雪从他严肃的目光,知道他说这句话有多认真,也无心再和他争执下去,只得点头应道。 芜名让银雪撑起他,浑身沾着泥水污雪,肩膀处也阵阵疼痛,但两人相互倚偎的这一刻,芜名暗暗在心中想着:无论要他作什么,他都不会再让这份甜美的感动离开他的身边。 他们一起回到了芜名的房里,他不愿回主屋大厅,担心那里的人还未散去,爹娘、解银鹰在场只是增添更多不必要的麻烦而已。所以他半强迫地让银雪送他回到自己住的东二院,那里是云家最为安静、无人打扰的地方。 银雪先是以干净的手巾用热水烫过,再匆匆走回芜名的身边,而他已经解下上半身的袍子,露出了肩背——没有明显外伤,只是红肿得厉害。 「如何?会很痛吗?」将热布贴在那红肿的地方,她担忧地问。 他黝黑的俊脸闪过几丝惨白,小声地说:「有点。」 「还是去请大夫来看一下会比较好吧?」似乎他们重逢后,就不断地在找大夫,银雪感叹地想着,都是自己的错,给他惹出这么多麻烦。 「不……我自己知道,骨头没有断,只是挫伤而已。」他不想有人来打扰他们好不容易独处的时光,芜名指着屋内的一座木柜说:「那里面有我自己调配好的药膏,贴着白纸的青色小瓶可以纡解疼痛,让它不至于恶化。等明天我用血蛭吸出瘀血,就没事了。」 「小青瓶是吗?我立刻去拿。」 银雪小跑步奔向他所说的木柜,拉开抽屉翻找,青瓶、青瓶,念念有词地看着满柜子五颜六色的小瓶子,偏偏越是焦急,就越是找不着,找到了青瓶却不是贴着白纸,要不就是贴着白纸的其它色瓶——快啊,贴白纸的青瓶在哪里? 「啊!」 就在她被一瓶瓶小瓷瓶弄得眼花撩乱之际,她眼角的馀光注意到一只锦色小袋,她伸手拿起它,颤抖地翻视着。 「那只银针锦囊怎么了?」 银雪摸着上头精心绣的一朵朵银白雪花,衬底的锦布也是在众多料子里,一挑再挑才决定好的。这是……为夫君而绣……并且亲手在他们成亲满三年的那一日送给他的,想不到竟会在这儿! 「你……你知道这锦囊是哪里来的吗?」 「哪里?它一直都在那里,就收在我的——」芜名蹙起的眉,忽然开展。「莫非这是你给『我』的?」 含着泪水一笑,银雪点点头,拿着锦囊走回他身边。「你看这里。」 雪白的小手翻出锦囊的黑色内里,就在缝合的边缘,以红丝绣着小小的「丁卯年,劲风」字样。 「我当初只想记下咱们成亲满三年的日子,于是悄悄地在这锦囊里留下了记号,你一直都没有发觉,对不对?」她摸着上面的字,还记得绣着这些字时,有种恶作剧的幸福,她打算等到这锦囊破了、旧了,再拿给夫君看,说「瞧,还记得吗?我是在那年将锦囊送给你的。」 只是想不到竟是在这种情况下,告诉了他。 「我一直没有发觉……」芜名喃喃地说着,拿起那只锦囊。「若是早一点发现的话……也许我们就可以早一点相认了,当初你昏过去时,我也曾拿出这锦囊,只是你当时失去了知觉,更不可能看到它。」 「命运之神开了我们一个很大的玩笑。」银雪叹息着说。「我怎么也想不到,你竟然失去记忆。」 「抱歉,我竟然什么也不记得,还让你吃了许多苦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也许老天爷想给我一个考验吧?想知道我能不能以自己的双手守住我的幸福……」垂下头,银雪看着自己的双手说。「失去之后,才知道它原是那么脆弱,一不小心就会将它打破。」 芜名以自己宽厚的大手将她的小手整个包起来,说道:「这次,我绝不会再让它逃走了,我会好好地珍惜。」 灼热的目光吐露着胜过言语千倍、万倍的火样欲望,看得人心慌意乱。 银雪突然间意识到这屋子里就只有他和她,即使深信他就是自己的夫君劲风,但相隔一年多的时间,他俩此刻与刚刚相识时的生疏并没有两样,而他那咄咄逼人的热焰双眸,强健而裸露的肩膀,又是这样的教人坪然心动。 她烧红了脸,羞怯地说:「对了,药、药瓶,我还没有拿药瓶过来,你、你的伤口……要紧。」 「现在我痛的不是肩膀,而是别的地方。」他勾握住她的手腕,一寸寸地将她拉过来。 「你……」 他该不是想--银雪不敢再往下想,许多羞人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 可是他坏坏地一笑。「这个地方除了你能帮我外,没有药能治好它的,银雪,你肯帮帮我吗?」 完了,她的腿发软,根本没力气离开。 啊……他的手已经缠上她的腰了,自己正被往床上拖去,那意味着什么,就算三岁孩子都知道。 「不、不行的……你……你的伤……」 「行、行的……」他心知她抗拒的念头渐消,她闪烁不定的美眸中也和他一样泛滥着无法遏抑的情火,芜名嗄声在银雪的耳边吹气说。「我的这里和这里,都为了渴望你而发痛,你要对我见死不救吗?让我为渴望你过度、饥渴而死吗?银雪,我的好娘子,你不会吧?」 语毕,他咬着她绵软洁白的小耳垂,本能地知晓这里是她的弱点。 「啊……」 她浑身泛起波波快意的战栗,多久了?她几乎忘记,被人抚弄是什么样的感觉,她的身子忆起过去甜蜜的岁月,由漫长的寂寥冬眠倍看地苏醒过来。 被他握住的手,受到他牵引,来到他敞开的胸口,当她的掌心放在胸上时,可以感受到在厚实光滑的肌肤底下,滚热的血与悸动的心,正合声并颂着对她的爱。而他偎向她,将她平放在床榻上的颀长身躯,澎湃勃发的欲望已等不及想占有她,夺取她最甜最美的宝藏。 「行吗?银雪?」他温柔地请求着,最后一次确认。 银雪脑海中窜过许多「不行、不行」、「这太羞人了」的念头……才刚相认便迫不及待相好,他都尚未抬回过去的回忆呢,应该再等等。许多许多应该悍然拒绝的理由,却敌不过他一抹深情凝视。 她闭上双眼,双颊火热得像要融化了般,轻轻地一颔首。 ☆☆☆ 「那两人到底去哪里了?」银雪和芜名一去不归,望着沓无人影的大厅门前,银鹰急切地在厅里踱起步来。 另一端,云母则夹起一块鸡肉放到小锦锦的碗里头说:「你真是个小不点呢,来,多吃点肉,好快快长大。」 「谢谢云大娘。」锦锦伶牙俐齿地说着,模样讨喜又人见人爱的小男孩,没花多少工夫,已经讨得云母的欢心。「云大娘真是个好人,不但让我们住在那么漂亮的地方,还准备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可是为何云大娘要对银雪姊姊说那么不好听的话呢?还把银雪姊姊气跑了。」 「锦锦。」珠樱掐掐他鼻头说。「你这小鬼,少管大人闲事啦!」 「呵呵呵,不要紧。我不会跟孩子生气的。」云母摆摆手说。「我不是讨厌你们的银雪姊姊,相反地,我见那孩子端庄秀丽,给我们家那顽固的老幺当媳妇儿,算是我们高攀了呢。不过……婆婆要是不挑剔媳妇儿,客客气气地说话,反而像是把她当外人看呢!所以该说的话就说,心中不存芥蒂是最好的。」 云父爱怜地看了一眼妻子说:「你们云大娘是刀子口豆腐心,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她是坏人,这性子很吃亏,我也常这么说她,她偏不爱听。」 「有啥关系,只要你懂我就行了。」云母娇嗔地瞟了自己老伴一眼。 大伙儿和乐融融地笑着,银鹰的忍耐也到此为止,他大步走到众人面前,冷声地说:「非常抱歉打扰了你们的愉快用餐,恕在下失陪,我要命人搜索我姊姊的下落。请云老爷见谅,此举可能会惊扰贵宅的安宁。」 放下碗筷,云母起身,她二话不说,拉过了银鹰的手,强行带他到圆桌的空位处,按着他坐下,抬起头以大嗓门吩咐道:「刑总管,替解少门主送上干净的碗筷。」并低头拍拍银鹰的肩膀说:「年轻人,吃点东西,人在饿肚子的时候,火气总是特别大。有什么事,都等吃饱了再说。」 「云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挂心家姊的安危,无心……」 「我不接受『不』字。」云母使出长者的威严强硬地说。「你姊姊很平安。方才家丁不是已经向我报告过,他们没有离开家里吗?既然没离开,就不会有危险,所以你没有借口不吃这顿饭。」 银鹰绷起脸,他的教养令他无法公然忤逆长者。「恕我无法同意您的意见,既然家姊没有离开云宅,那她没回大厅是怎么回事?」 「人家说,夫妻吵架总是床头吵、床尾和,小俩口要躲到哪里去和好,我们管不着吧?」云母摆摆手说。「我也想通了,反正媳妇是儿子的,只要儿子认她,我就认。我不会再说什么。」 「我想儿子听你这么说,他一定会很高兴的。」云父欣慰地表示。 「重要的是他们两人怎么想,我们旁人就别再插手管人家的家务事了。」阿金也愉快地说着。 锦锦拍手说:「好耶、好耶!银雪姊姊终于有归宿了。」 「不过这样一来,咱们『天下第一红』又少了一人,该再找新成员进来,不然迟早咱们会落得只能演独脚戏。」珠樱立刻预想未来。 「好哇,这回找个漂亮的小女孩,我一直都想有个妹妹。」锦锦兴奋地表示。 「啪」地弹了一下他的小额头,珠樱不客气地道:「喝!又不是给你找娘子,你这小鬼头未免太早熟了吧!」 「哎哟,我又没叫你生,气什么?」 众人闻言不禁哄堂大笑,独独银鹰自始至终都无法融入这一团和气的气氛里。 要他承认云芜名是姊夫?让那个三番两次令姊姊伤心的碍眼男人,继续留在姊姊身边?他绝对无法原谅令姊姊如此伤心的男人,摆出「丈夫」的姿态,又重回姊姊身边。他要破坏,这种虚假的幸福,不存在也罢! ☆☆☆ 第七章 一阵又急又狂的敲门声,将芜名由睡梦中惊醒,怀中的人儿也连带蠕动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看,银雪揉着惺忪的双眸,缓慢地眨动长长的睫毛说:「怎么……回事?」 「嘘,有人在敲门,我去看看就来。你睡吧。」昨夜将她累坏了,芜名怜惜地在她娇羞的脸颊上落下一吻,并贴心地为她盖好被子。 银雪红着脸点头,看着芜名裸身下床的模样,霎时间昨日的恩爱回忆一一浮现,令她害躁得直想躲藏。虽说是隔了许久……但昨夜也着实过火了些,他和她都忘了节制,直到拂晓还…… 芜名随手拎起一件单衣套上,赤着脚走出房间,门外的敲门声已经停歇,取而代之的是愤怒的叫声。「云芜名!云芜名你在里头吧?快点出来!你要是再不把门打开,我就一脚踹开它!」 唉,听到了解银鹰的叫声,芜名知道甜蜜的时光势必要中断,银雪怎么会有这么缠姊姊的棘手弟弟呢? 「就来了,不需要把我的门打破。」 才扳开门上的闩,一记飞拳就直朝他的鼻端袭来,要不是芜名闪得快,现在恐怕鼻梁已经被打断了。 「我姊姊人呢?」出拳之后,银鹰是用手肘重重地撞向芜名,怒斥道:「快把我姊姊交出来。」 「交出来?我并没有绑架她,银雪是我的妻子,留在我身边有何不对?」肘子砰地撞来,幸好芜名事先以手臂护住了腹部,减去几分冲击,芜名吃痛地皱起眉,该死的解银鹰是玩真的,他这一拐子货真价实,不留任何馀地,要不是他还有点功夫底子,这会儿怕手骨都裂了。 「少罗唆,从你抛弃姊姊离家的那一天,你就失去为人丈夫的权利了,现在还谈什么应该不应该,你还要不要脸!」 大步闯入云芜名的屋子里,银鹰将等待了一整夜,却始终不见两人踪影的怒气,全发泄在每一个拳头上,怒气越旺,他的攻势也越加凌厉。 一想到自己左等右等的时候,这家伙却把姊姊拐骗到自己房中——今早当他听到仆人们说小少爷和银雪人在房内,气得眼前一片红色怒雾,立刻就杀到他的屋子里来。 他非把这厚颜无耻的家伙全身上下的骨头都拆散! 「住手,我不想和你打,这会令银雪难过。」芜名一再格挡,并没有主动采取攻势,节节被他逼退的理由,绝非自己没有自信和他一较高下,而是顾虑到内室的银雪,她不会乐于见到自己的夫君与亲弟弟相斗吧?! 「不劳你费心,等我把你杀了,我会替姊姊找个更好的男人,一个绝对不会令她再次感到伤心、寂寞的男人!」 看来再谈下去也没用,如果非得用拳头沟通不可的话,他也只好奉陪到底,芜名深吸一口气,以自己多年捕快生涯所锻练出来的好身手,开始和解银鹰一较高下。 听到外头吵吵闹闹的声音,银雪知道有事发生了,也顾不得隐隐作痛、无处不酸疼的身子,慌张地套上自己的衣裳,披散着无暇整理的长发,拉开了内室的门,映入眼帘的却是…… 「住手!银鹰,你在干什么!」 弟弟那如同要置敌人于死地的怒气,由他招招凌厉的拳风即见分明。虽然芜名试图抵挡,但毕竟和自幼生长在武学世家、受过严格功夫训练的弟弟不能相提并论,眼看他败势已现。 「我叫你住手,银鹰!」 为阻止杀红了眼不听劝阻的弟弟,银雪奋不顾身地闯入两人之间,硬是挡在芜名的身前,她相信只要银鹰看到自己,就不会再打下去。 未料一个无情的拳头正巧挥来—— 「危险。」芜名喊着,抱住了银雪的身子,护着她转身。 说时迟、那时快,银鹰的拳头落在他门户洞开的后背上,打得芜名口吐鲜血。 「芜名!」银雪尖叫着。 银鹰这才知道自己闯下了什么祸,他方才挥出的一拳毫无衡量力道,幸亏是云芜名保护了银雪,要不恐怕柔弱的银雪会禁不住这一拳,被他给…… 一想到自己或许可能误伤姊姊的性命,先前愤怒的火焰转眼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愕,那犹如置身在冰水中的恐惧,令他僵冻了身子。 「要不要紧?芜名?」拍着夫君的肩膀,银雪看着他青绿的脸色,不由得难过地抬起手,甩了弟弟一小巴掌说:「瞧你做了什么?爹爹说过,习武之人最忌讳的就是放纵自己的脾气,你差一点就因为自己盲目的怒气杀了人,你还有身为无极门少门主的自觉吗!你不是三岁孩子了,清醒点!」 银鹰摸着热烫的脸颊,这一掌的力道并不重,但打在脸颊上却是比任何伤口都要疼痛。姊姊说得没错,他太幼稚了,这段日子以来自己的表现实在是称不上成熟与稳重,简直和被抢走心爱玩具的孩子没两样。 他再想到姊姊竟会为自己的夫君愤怒得动手打人,那个连骂人都需经考虑再三的姊姊,却为了云芜名而毫不犹豫地动了手。 「是吗?银雪,你真的如此在乎他?爱他?哪怕他失去那三年和你朝朝暮暮的记忆,你依然认为他是你的丈夫?」银鹰沉下脸,哀伤地说。 「是的,我爱他,他是我的丈夫不会错。」 银雪扶着芜名到一旁的椅子坐下,然后自己走到木柜前方,取出一只锦囊给银鹰看,并说:「昨夜,我们找到这个,他一直带在身边没有丢,这是我亲手绣给他的锦囊袋。这样你明白吗?即使他的记忆中没有我,他却依然珍惜着这小小的锦囊,这对我来说就够了。」 回头深情注视着自己的夫君,银雪展开最温柔的微笑说:「我爱的就是这样的他,珍惜着我的心意,珍惜着我,我相信这两点都不会改变。」 输了。再一次,他这个做弟弟的,又输给了他。 银鹰默默地看着银雪偎在云芜名的身边,不住地拍抚着他,脸上的关心绝非能撒谎作假的,那是打从心底的真爱,令她散发着温柔的光辉……看到这情景,他已不能再自欺,此刻在银雪心中,没有比云芜名更重要的人了。 「银雪,你让开吧。」 不晓得弟弟又想做什么,银雪抬起责备的眼。 「放心,我不是要取他的命,方才那一掌我灌注了不少内力,恐怕他内脏有损,既然是我闯的祸,我也会负起责任,用我的内力替他疗伤。」卷起衣袖,示意云芜名打赤膊,盘腿背对自己而坐。 银鹰作了一个深呼吸,银鹰喝一声,先将自己全身的气集中到掌心,然后双掌直击到云芜名的背上,专心凝神,缓缓地把自己的真气一点一滴地送进云芜名的体内,原本脸色青白的他,也渐渐在这股真气的帮助下,恢复了些许血色。 半个时辰转眼经过。 银鹰确认芜名体内的气血已经恢复大半后,停止了这极度耗费精力的举动。输出自己体内的真气,对于银鹰自己也是种伤害,近日内若不好好地修养静坐,将无法补回失去的力量。 「好了。你的内伤已经控制住了,接下来几日以涵气滋血的药方好好调理,应不致留下后遗症才是。」以略微失去一点中气的声音,银鹰交代着。 「你觉得如何了?芜名。」银雪关心地询问夫君的状况。 「嗯……比先前好些了……」 芜名好奇地回眸望着解银鹰,他怎么也无法料到他竟会为自己做出这种牺牲,他知道内力对练功的人来说有多大的重要性,何以视他如仇的解银鹰会有这么大的转变,不但替他疗伤还交代他如何保养身子? 「谢谢你,银鹰。」银雪当然也没忘记弟弟,她握着弟弟的手说。「辛苦你了。」 「这不算什么,本来就是我的错。」平心静气的银鹰,扬起一眉朝着他俩说。「我这么做并不表示我原谅你曾抛下我姊姊离家的事,只是接受了姊姊对你的一片专情而已。今天也是看在姊姊的分上,才会大发慈悲,这一点你千万别会错意。云芜名,你依旧是这世上我最讨厌的家伙之一,要是你再错待姊姊,我必毫不留情地杀了你。」 果然,解银鹰还是解银鹰。他狂妄的言语不但没令芜名生气,反而微笑地说:「你的威胁恐吓我并不怕,因为早在你这么说之前,我就明白了银雪对我有多重要。我也是,我再也不想失去她。」 拉过了银雪的小手,芜名在上面印下一吻,无限深情地凝视着她。她淡淡地微笑着,反手紧紧地与他的手交握着。 那就祝你们幸福吧……银鹰可说不出这种虚情假意的话。他只在乎姊姊幸福与否,假如她的幸福就是留在这家伙的身边,那么自己也无话可说了。 ☆☆☆ 这一次便是千真万确、货真价实的「丑媳妇儿见公婆」了,银雪和芜名手牵手,拿着锦囊向云父、云母禀报两人确实已经成亲,而且还共同度过了三年的婚姻生活,虽然后来芜名忘记他们曾有过的甜蜜日子,但他还是一样不变地爱着她。 「是吗?既然这样,我想得尽快再为你们补行婚礼才是。」云母抚掌叫道。「刑总管,快点去把黄历拿来给我,我得挑个好日子。」 「娘?但我们已经拜过天地也……」芜名看着兴致勃勃的娘亲,不得不提醒她一句,他们早已是夫妻了。 「嗳,没有高堂在,成什么亲?况且那时候你是『何劲风』吧?这样子传了出去,我的好媳妇儿还要不要做人?人家会以为她一女事二夫呢!不行,这一点你得顺着我,我一定要为你们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宴,凡是与咱们家有来往的都列为上宾。笨儿子,你等着到时候拜堂成亲就行。」 已经下定决心的云母,不容拒绝地看了自家儿子一眼,接着向银雪说:「好媳妇儿,你也没意见吧?」 过去从未有过婆婆的银雪,亦招架不住云母强势的态度,只得乖乖地点头。 「很好、很好,那你们就都先住下来吧,包括你这些戏班子的伙伴们,要不是他们照顾了我的好媳妇儿,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我这眼光挑剔的儿子,才会愿意替我们云家添房媳妇儿呢。」 得到银雪的首肯后,云母更起劲地说:「哎啊,还有亲家公、亲家娘也还没有见过呢!这会儿也得快点派人送礼过去打声招呼。该忙的事太多了,没空继续蹉跎下去,刑总管,你把黄历拿来没有?」 一谈到喜宴,整个人神采奕奕的云母,迫不及待地和刑总管研究起婚期,一个人高兴地忙得团团转,而脸上始终挂着和蔼笑意的云父,则派人送来宝盒,由里头取出了一只通体翠绿的玉环。 他将玉环交给了银雪说:「这是我们云家送给媳妇的玉环,你的嫂嫂们都有,就送给你当作护身符吧!我期待你早日为我们云家添丁赐福。」 「谢谢……爹。」 接过玉环,银雪开始感受到自己已经进了云家门,和当初嫁给「劲风」时不一样,这回自己将成为这庞大家族的一份子了。婆婆、公公、嫂嫂、兄长,那些单纯简单的日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怎么了?不开心吗?」 芜名在他们见过了爹、娘后,离开主厅,走到外头两人独处时悄声地问着。 银雪摇了摇头,叹息地答道:「怎么会?你爹、娘都是好人,只是我……还不习惯……没想到突然间会成为这么大家族的一份子,也担心自己能不能……」 「不必担心。」芜名以自己的双臂环住她说。「你要是过不惯这儿的日子,我们随时都可以搬到你中意的地方去住,不论到哪里,只要我们能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了。」 「嗯……」 有他这句话就够了,有这句话她就勇气十足,能在任何地方过下去。银雪体内洋溢着满满的幸福,这一年多来的孤单像场暗夜的噩梦,消失在如黎明晨曦般的喜悦里。 就在他们打算绕到东三院,将两人要重新举行婚宴一事向大伙儿报告时,恰巧遇见了带着手下正要离开的银鹰。 「你要去哪里?」银雪上前拦下弟弟。 银鹰一耸肩。「既然你已经决定留在云家,那我也该回无极门去了,我会向爹娘转告你的决定。」 「你就连留下来喝杯喜酒都不肯吗?」银雪心中泛起小小的哀伤,沉浸在幸福当中的人,总希望四周的人也能为她祝福。 「不是肯或不肯的问题。」大大地叹了口气,银鹰苦恼地皱起眉说。「坦白说,这阵子无极门很不平静,我也为了姊姊的事荒废门内事务,是到了回去处理的时候了。知道姊姊能平安地留在这里过日子,我也能放心地做自己的事。」 顿了一顿,银鹰接着抬头看着银雪身后高大的男人说:「我把姊姊交到你手上了,云芜名。往后姊姊就仰仗你了。」 芜名知道这是男人对男人的承诺,他也伸出一手说:「哪怕是冲着这条命不要,我也会保护她,你放心。」 两人短暂地握过手后,银雪与芜名送银鹰来到云家大门前,依依不舍的银雪还抱了抱弟弟,与他挥手道别。 谁也没想到,三天后,却传来银鹰被江南巡抚捉起来的消息。 ☆☆☆ 阴暗潮湿的大牢内,传来鞭子厉厉挥动的风声。 夹杂在其中的还有几声闷哼、压抑的细微气音,以及令人不愉快的怒斥声。 「你竟然如此胆大,杀了我的宝贝儿子,他可是我的命根子,我就那么一个独子!解银鹰,我要你偿命!可是在那之前,我要折磨得你体无完肤,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江南巡抚咬牙切齿地下令。「再打、再继续给我打!要是他昏过去,就泼上冷水,将他给我弄醒!」 「是。」 负责挥鞭的壮汉,贲张的手臂肌肉都因为连续挥动了好几十下而发酸,但还不敢停下,不断地以韧利的长鞭,一下又一下地打上男人的身子。 双手被吊起的银鹰,很快地身上已经纵横交错,遍布着许多惨不忍睹的鞭痕,而绽开的伤口,渗出的血已将一件白衫染上点点红斑。 挺不住那烧灼疼痛的银鹰哼也不哼一声就晕了过去,但随即又被冰冷的水泼醒,承受着下一波热辣的痛楚在身上迸裂。 终于,巡抚大人踏着恨恨的脚步离开地牢,负责鞭打的壮汉这才停下手,揉着手臂直喊酸痛。「你这家伙的骨头真硬啊!普通人被这样鞭打,早就断气了。我说你要是就这样死了,说不定还落得快活些,否则巡抚大人肯定会把你整得半死不活,再以什么五马分尸之刑来伺候你。唉,什么人不好杀,居然杀了巡抚的猪头儿子,到头来赔上自己一条命,真是不划算吧?」 银鹰睁开眼,狠狠地瞪着壮汉,干哑的喉咙里挤出一丝冷笑。「哼,罗唆什么,我岂是你们这些废物杀得了的?这鞭子,根本不痛不痒。」 「喝,看不出你生得一张小白脸,嘴巴倒挺硬的。好,那本大爷就顺你的心意,再给你多吃几鞭!」 鞭子再度无情地落下。疼痛,已经麻痹。四肢的知觉也越来越模糊。 不知自己被鞭打了多久、被关在这里经过多少时间?银鹰早已失去判断的能力,他只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承受过多的折腾,超越了忍耐的限度,再这样下去也许真会在这种莫名其妙的状况下,被人强指为凶手给杀了。 可恶,让那些蠢猪挑到一个好时机。正当自己因为损伤了部分内力,而无法施展全副功力,偏偏不晓得是谁去向江南巡抚通风报信,当江南巡抚率领大批人马,趁着夜黑风高前来围捕时,虽然自己与少数手下们奋力一搏,还是不敌人数众多的兵士,一一被击倒。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就连联络无极门各分座主,命人前来支持的机会都没有,他就被押入大牢内。且末经审案、问案、画押这些程序,江南巡抚便罔顾王法的作出了判决—— 银鹰心想,那江南巡抚为免夜长梦多,引发更多的麻烦,说不定心念一转,放弃这种酷刑招待,抢在明天一早就将自己处决,那样一来他就真的是含冤而死了。 可到底是谁在背后作祟?竟以如此阴险狡诈的计谋陷害他。 巡抚之子和老道长的命案,为何都如此「刚好」地发生在自己前脚刚离开之后?敌人的目的是什么?想要杀他的话,直接上门来挑战即可,却透过这种肮脏的手段…… 银鹰表面上说不在乎,但心中也非常困惑,因此他派出左、右护法暗中调查这两桩相继发生的命案,只是在案情尚未有进展前,自己竟会被丧子而失去理智的巡抚给捉到,这真是失算中的失算。 无极门虽然平日在江湖上作风低调,但也不能说没有树敌,但会使出这种奸计—— 壮汉猛力挥打一阵子后,不禁喘息着说:「你这家伙还真皮厚,被打成这样子了,还不肯求饶吗?这样子我可是会被巡抚大人责骂的。看来,得再给你别的苦头吃了。」 他搬出了一个巨大的火盆,里面烧红的木炭里,插着几支同样被烧得通体发红的铁条,壮汉满意地转动着那烙铁,呵呵笑道:「如何?这玩意儿正热呼呢,往你那张不知迷倒多少妞儿的小白脸上烫去,破了相后,看你还能不能如此嚣张?」 银鹰故意无聊地张大口,打了声呵欠,其实他就连开口都已经嫌浪费力气了。「区区皮相,有何自傲?喔,抱歉,我忘了有人生得很抱歉,自然会在意自己没有的东西。」 「臭小子!看我烫破你这张嘴!」被彻底激怒的壮汉,抄起了铁条,眼看就要往银鹰脸上印去。 「住手!」一声怒喝夹着许多杂沓的脚步声来到地牢。「钦差于大人有令,即刻住手,未经审判便动用私刑,是藐视王法的行为!」 蒙胧的目光在接触到熟悉的几张面孔后,银鹰便知道自已暂时得救了。他安心地闭上双眼,残存在耳边的是姊姊不住的叫唤。 「银鹰、银鹰!」 真可怜,看着弟弟伤痕累累的模样,银雪心疼不已,为弟弟换上新的布巾。由于鞭伤所引发的高热,正让银鹰陷入重度昏迷。 「鹰……他不会有事吧?」 芜名把过脉之后,将他的手放回被子里说:「不至于有性命之危。只是因为过度失血与鞭伤的关系,短时间内无法下床走动吧。」 听到弟弟起码保住了小命,银雪的眸子里泛起薄雾。太好了,她一直担心自己会不会来得太迟,沿途她不断地祈祷着,千万别让弟弟被那些昏官给杀了,否则她将会愧疚一生。 她自责那一天当银鹰离开云家时,自己竟忘了提醒他千万小心,外头还有如狼似虎等着逮捕他的衙差们。如果不是她太沉浸于与夫君重聚的喜悦里,她就不会忘记这件重要的大事,而弟弟也许就不会遇到…… 「银雪,这不是你的错。」芜名搂着她的肩膀,轻声说道。「真有错,也是我。我没有尽忠自己的职守,如果我能早一点将疑点厘清,还银鹰清白,这种事也不会发生在他身上了。要怪的话,就怪我吧。」 银雪默默低下头去,不论芜名怎么说,她都无法放下心里滋生的罪恶感。 也许是孪生子的关系,她和银鹰之间就像是紧紧相连的一体,在她遇见劲风(芜名)前,他们一直是最亲密的。活泼耀眼的弟弟,总是拉着她的手、鼓励着她,他们姊弟间无所不谈,银鹰受伤了,她会帮他擦药疗伤,她要是遇到坏人,弟弟也会出面保护她。 可是……银鹰一定是觉得受到排斥吧?在云家,像外人一样的自己,他心中有什么样的滋味,她竟没有替他想过。 这样的她,有被爱的资格,有幸福的资格吗?得意而忘形,说的不正是自己?她在自己幸福的时候,却没有想想弟弟的幸福! 「现在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尽快证明银鹰的清白。」 阿金与自己的好友——过去因为某段因缘而相识的于子蛟一同出现。此人去年高中状元,如今深受皇帝倚重,也是唯一能压制住江南巡抚,好逼他暂时释放银鹰的重要人物。他一收到阿金的信函,立刻快马赶来。 「阿金说的没错。那江南巡抚相当固执,他坚决认定解公子是凶手,除非有绝对的证据,他绝不会善罢干休。他说给我们三天的时间去捉凶手,要是捉不到就得把银鹰交给他发落——」于子蛟说道。 「不行!不可以!银鹰他受不了再一次的折腾,要是逼不得已,就把我交出去好了。我可以易容改装成弟弟,替他受罪!」银雪扑在银鹰身前,像母猫保护脆弱的小猫般,拚命地说。 「银雪,你又在说什么蠢话?上次给你的教训,你没听进去吗?你以为这么做会令银鹰高兴吗?」芜名蹙起眉。 「我不管,我管不了那么许多了。」银雪咬着唇说。「这和上次不同,我眼睁睁看着鹰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当然要代他顶罪,即使你骂我,我也会这么做的。」 「我不许!」 「你不许我也要做!」 头一次,两人意见相左,吵了起来。芜名没料到她有如此顽固的一面,而银雪也委屈地认为他专制。 「我说你们小俩口,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吧?」 阿金叹息地说:「谁都不用去顶罪,只要咱们在三天内把案情查个水落石出即可。云差爷,这正是你发挥所长的时候,不希望你娇嫩如花的妻子冒险顶罪,那我们就没多少时间可以耽搁了。银雪,你留下来照顾银鹰,至于我和云差爷、于大人,则出发去找凶手。」 不知不觉中成了指挥者的阿金,简单地分派好工作,为避免银雪夫妻俩再起争执,他硬是把云芜名给拖出门外。 「别怪我多事。」阿金到了外头,苦口婆心地说。「我想你此刻再说什么,也只是让银雪更感到难过而已。她非常自责,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芜名当然懂,正因为懂,所以才会生气。 他和过去的自己争还不够,现在还得和她弟弟抢夺她吗?银雪为弟弟奋不顾身的情景,让他既心疼又心痛。 心疼的是,她这么不懂得爱惜自己,现在的她不是只属于她自己,也属于他啊! 心痛的是,此刻银雪心中,还有他吗? 「我真是同情银雪啊,夹在这么会吃醋的丈夫与这么缠人的弟弟中间,多亏她还能平安无事,没被你们拉成两半。云兄,你要抢回自己娘子很容易,只要解决这案子,让你的小舅子早日安然无恙,就会没事了。」 芜名目前也只能这么做了。 第八章 由于江南巡抚的态度极度不合作,当芜名等人要求再一次开棺验尸时,他以儿子已入土为安为由,拒绝让芜名等人开棺重验,也让他们在查案上遇到前所未有的困境。 逼不得已,他们只好重回凶案现场——白府,盼望能在这儿获得一点蛛丝马迹。 芜名询问着当日第一位发现死者的丫鬟关于案发当时的详细情况。丫鬟先前在巡抚面前不敢直言,但她事后回忆起当日情况,最感困惑的就是白少爷陈尸房内时,并没有依他平日的习惯裸身而睡,而是一身穿戴整齐,像是要出门或等人来访。 「老爷说,这一定是那个无极门的少门主,想为宴席上的失礼行径道歉,所以偷偷约了少爷在外头见面。可是我们都看到,那天在宴席上无礼的明明是少爷,解少门主怎可能为此前来道歉?」 丫鬟的一番话,让芜名注意到之前没有发现的疑点。他居然一直忽略了,以银鹰的个性,既明知白少爷的癖好,绝对没有和此人来往的理由,何以会参加他设下的宴席呢? 「除此之外,你们还注意到什么疑点没有?」芜名盘问着白府上上下下,希望还能获得更多宝贵的线索。 丫鬟们互望着,之后一名丫鬟犹豫地说:「不知道这对你们有帮助没有?少爷以前养在府中的娈童,在少爷死后,马上全被老爷赶出府了。也许你应该去问问他们,毕竟他们才是和少爷最亲近的人啊!或许少爷曾向他们提过些什么。」 「你们知道那些娈童的落脚处吗?」 「东门的一条锦同巷内,有许多家专门供有那类嗜好的客人寻欢的青楼,他们多半都被卖到那儿去了。少爷最疼爱的清哥儿,如今就在那里面最大户的『采坊』。」 「谢谢。」 刻不容缓,芜名等人为了取得更多消息,立刻前往丫鬟们所说之处。白昼的花街,不似夜晚繁华似锦,空荡荡的街道上,一户户青楼门扉紧闭,他们循着招牌找到了「采坊」,硬是塞给门内的老鸨几文银,让她把清哥儿唤来。 文静白皙的少年,称得上好看的容貌,厌恶地蹙起眉。「什么?要问白少爷的事儿?那种人死有馀辜,还问他做什么?我没有什么好说的,请回吧。」 「慢着,我可以加倍给你赏银,这攸关人命,我们一定要查清楚,洗刷他的冤屈才行。你有没有听过白少爷提起无极门少门主的事?」 「啊?」少年以炭笔描出的细眉高高抬起。「那个无辜被当成凶手的美哥哥啊?我记得,我还看过他呢。当晚我也在厅上伺候他们,帮他们倒酒。那位美哥哥人还不错,其它人要不就嫌我们脏,用看虫子似的眼光瞪我们,要不就是色迷迷的,直吃咱豆腐。就他,待咱客客气气的,为他倒酒也会道谢。」 少年回忆着,同情地点头说:「我是不知道他到底是无辜的或是真凶,但要真是他杀了白少爷,我倒要感谢他救我脱离苦海呢!至少在这儿的日子比在白府好上几倍,起码不用白白被人玩。白少爷他真不是东西,说什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向来都爱和他那群酒肉朋友轮着来……」 少年的口无遮栏让芜名不由得阻止他,继续问道:「你可曾听白少爷提过任何有关银鹰的事?」 「有啊!」少年毫不犹豫,一口咬定说。「还不只一回呢!少爷是在一次武林大会上瞧见了无极门的少门主,大约是两年前吧!对,那次他一回来,三天不思茶饭,镇日关在房里像得了热病似的,口中直喊着『银鹰、银鹰』的。起初我也不知道这是无极门少主的名字,还是后来我偷听到少爷和朋友提起……」 「他们说了什么?」 「还不就是少爷单相思,求人帮忙,说什么他一定要将银鹰弄到手,说他一颗心都被他勾走了这类的话。从那之后惨的人可是我呢!每回做的时候,少爷也满口叫着『银鹰』,一叫就特别来劲,弄得我全身上下都是伤。」一手扶着脸颊的少年,摇头叹气地说。 听到这里,能提供芜名作为线索的资料,几乎没有。难道这次白来了?知道姓白的对银鹰有份狂热的喜爱,反而更增添了银鹰涉案的可能性。银鹰很可能禁不起他的纠缠,而干脆杀了这家伙。 「欸?对,就在少爷死前不久的那场宴会前,我听少爷信心满满地说:『这一次就算无极门少门主再不情愿,也得自己送上门来了。』」 长年办案的直觉,让芜名竖起耳朵。「怎么说?」 少年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少爷极有把握,说事成之后,他就能一解两年以来的相思苦。」 事成之后?这句话背后的涵义,必定代表着重要的解谜之钥。可惜少年也只知道这么多,再追问也没有用,于是他们赏赐了他不少银两,离开了青楼。 「不过听着听着,我还真是无法同情那个姓白的,虽说人命关天,他倒给我一种死了也算给天地造福,少个祸害的感觉。你看到方才的少年没有?才多大年纪,却一副历尽沧桑的模样。全是姓白的家伙所造的孽啊!」阿金走在路上评论道。「他要是现在还活着,还真想狠狠地教训他一下。」 「这世上凭借着自己的权力、欲望恣意妄为的人太多了,你教训不完的。」芜名摇头说。「但我也赞同你的意见,加我一个拳头。」 「接下来要怎么办?」 看看天色,芜名决定打道回府。「能问的人都问了,只剩下最后一个证人了。希望银鹰已经清醒得足以回答我们的问题,我们时间不多了。」 ☆☆☆ 芜名等人回到他们的落脚之处,这是无极门在江南的据点,只是巡抚生怕他们暗自把解银鹰偷偷送走,于是在宅邸四周布下重兵,戒备森严,所有的人出入都要经过层层盘查。 「这种一口咬定银鹰就是犯人的作法,实在令人匪夷所思,难道只要有人顶罪就行了吗?真的爱儿子,就该努力找出真正的凶手,不是吗?」好不容易通过了盘查,阿金进入屋子后,频频抱怨道。 银雪起身迎上前问道:「如何?有没有什么进展?」 芜名摸了一下她憔悴的小脸说:「你一定没吃没喝地在照顾他吧?瞧你这疲累的模样。」 「这算什么?更痛苦的人是银鹰。他不住地呻吟着,我想是高烧令他神智不清吧!以前他从不喊疼的,这回实在太过分了,我帮他擦身子时,他身上几乎无处不是伤痕。」银雪心疼地揪着小脸说。「那个黑白不分的巡抚,实在太可恶了。」 「我去看看他。」芜名点头,他知道现在不是和银鹰吃醋的时候。 床上的人,正如银雪所说的,从干涩发红的口中,不住地发出呓语般的呻吟,无法安稳入睡中。他伸手摸摸银鹰的额头,热烫的温度只有升高,丝毫没有减退的迹象。 看来,他目前也无法回答任何问题吧?今天恐怕是一无所获了。 「我再开帖退热的药,看看会不会有效一点。」芜名叹息地起身。「银雪,你去休息一下,让我来照料他吧!」 「不,我哪有心思休息,我要陪着他。」 「要是连你也倒下了怎么办?」 「不会的,我不会倒下。」 「胡扯,你看看自己现在的脸色!」 眼看两人又要为此起争执,阿金介入他们之中说:「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都去休息,由我来照料。芜名,将银雪带离房间,确定她休息过、吃过饭后,才能让她重新回到这屋子,知道吗?」 强行推他们离开后,阿金甚至将门关上,落了闩,好让银雪死心。 银雪闷不吭声地走在回廊,跟在她身后的芜名一望即知她绷紧的小脸,写满了对自己的怒气。再这样下去,他们的心只会渐行渐远,分得更开而已。 他得好好跟她谈一谈。芜名也不管银雪的惊呼,索性一把拉住她的手,带着她往不见人影的花园小径上走去。 「放手,云芜名!你给我放手。」银雪挣扎着,拍打着他的手臂。 「你打啊,继续打没关系,把你心中的怒气、悲伤,全都发泄出来,与其压抑在心里,不如直接把它发散出来,我看了也愉快些。」 「你懂什么!你又懂我什么!」 照他所说的,再也控制不住的愤怒与悲伤一口气爆发出来。银雪打从看到弟弟伤成那样之后,感受到震惊与后悔、歉疚与悲伤,不单是对自己、对芜名,当然也对那些伤害银鹰的人感到愤怒,一切的一切,再也无可遏抑地发泄出来。 她扑向芜名的怀中,不断地以拳头捶打着他的胸膛,雨点般的拳头纷纷落在他身上,泪水窜出,低哑地嘶喊着。 「为何、为何他非得遭受这种折磨不可?!为何我没有早一步去阻止?为何、为何你要阻止我……呜呜……我能做的……就只有这样了……我多么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你就连这样也不许吗?你太坏了、你好坏心!」 他也不阻止她,就任由她不住地捶打,心痛地看着她饱受折磨的小脸,皱成一团哭泣着,等到她挥拳的力道变小了,他才将她重新搂入怀中,抚摸着她的头说:「我懂、我都懂,所以你想哭就哭吧!想要怒吼就朝我吼吧!我都会在这里,在你身边。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所以你才会不知所措,没关系,我都明白。」 温柔可靠的臂膀环着自己的触感,渐渐融化了银雪心中的愤怒,慢慢地,泣声和缓下来,转为一声声啜泣。 「芜名……芜名,我该怎么做才能帮助他……我还能为他做什么?我好恨、好怨,他们真的好过分……可以的话,我真愿替他受罪。」 「别说这种话,我会心疼的。」他以下巴磨蹭着她的发,收紧了双臂。「我知道银鹰对你来说有多重要,可是请你也不要忘了我,你还有我。我愿意为你做一切的事,只要能让你开心,什么事我都愿意为你做。」 「你……」银雪听出他口中的妒意,止住泪的莹眸,大大地睁开。 芜名苦笑着,坦承直言道:「和你相遇之后,我发现自己心胸越来越狭窄了,竟会跟自己的小舅子吃起醋来。我很不成熟吧?原谅我,但我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幼稚。」 「银鹰他可是受了重伤啊!在这种时候,难道你要我对他漠不关心?那我还算人吗?还算是他姊姊吗?」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自己不好。只是……我管不住啊……」芜名低诉的口吻带着无奈。「暂时我不会跟银鹰争风吃醋的,可等到他平安无事之后,你得记住,你是我的,我不许你为了银鹰而跟我闹分手什么的。这件事只是个意外,绝非因为咱们在一起而导致。这一点,我要先跟你说明白。」 银雪心想:他察觉了,他知道她愧疚地想着,如果有她一直守在银鹰身边,那么银鹰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你们共同诞生于同一个家庭,分享同样的血缘,已经有够多的联系了。但你不可能一辈子都守着银鹰不放,他未来也会像你我一样,寻找到他的幸福,会有人成为他避风的港湾。那时,你身边又有谁呢?」芜名轻咬着她的耳根说。「好好地捉住我,银雪,不要放走我,否则有谁能比我更爱你?」 她臊红了脸,这是以前的夫君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话,莫非失去记忆也多少会改变一个人的人格?但银雪不能说他的改变是不好的……她又何尝没有改变?在寻找他的这一年多以来,她不仅变得敢抛头露面地站在众人前面唱戏,也不再为自己与银鹰的不同感到那么羡慕与自卑,甚至也不觉得这张徒增她困扰、总是引来不必要麻烦的脸像以前那么讨厌了。 过去的她,总是讨厌自己的长相。 一来是因为它和银鹰那么类似,反而突显了两人内在不同的对比,就像是同样的花瓶放在屋内,谁都喜欢那一只里面装满璀璨、光明的花儿,而非暗沉、不起眼的绿枝吧?要是她和银鹰不生得如此相像,相信也没人会拿他们姊弟作比较了。 二来则是她从小到大,不知为这张脸吃过多少苦头。女孩子总讨厌她,从小家里的小丫鬟、佣人的孩子,没一个愿意和她接近的,而她胆小又不敢和人接近的个性,却被那些小女孩说成是自以为漂亮,爱摆小姐架子。男孩子呢,要不就喜欢戏弄她、欺负她,她也不像银鹰会马上打回去,往往都是吓得小脸发白,躲回家中偷哭。 美丽是什么?在她还不太明白的年纪,就已经晓得,它只是个麻烦的东西。 可是……也有人能注意到她容貌里所存在的真我,并且接纳她、疼惜她,为着这样的相识、相知之情,银雪感谢起上天所赐与的容貌,她爱惜这个被芜名所珍爱的脸蛋、身子,一如她珍爱他的。 想着、想着,银雪想通了芜名一直骂她的—— 不珍惜自己,就等于不珍惜他对自己的爱。 换成是她,明知芜名在做伤害自己的事,她也无法袖手旁观,一定也会拚命阻止的。 「对不起,我这两天一定让你操心不少。」她咬着唇,抬起乞求原谅的明眸说。「是我为银鹰的事气昏了头,失去判断力。你可以原谅我吗?」 芜名微微一笑,他很高兴自己与银雪好好地谈了,她是那般冰雪聪明,只要好好地沟通,他们就会了解到彼此吵的架有多么没有价值。心中一块大石终于放下,但他一松懈紧绷的精神,就不免想使坏。 「要是我说『不原谅』,你要怎么办呢?」 银雪困扰地眨眨眼,不知如何是好—— 真是个不懂得撒娇的傻娘子,芜名掐掐她的小鼻子逗弄着说:「作出耍赖的表情,算不上光明的手段。」 耍……耍赖?她根本没有这念头啊!为何他要这么说? 「又来了,你这样子岂不是要引人犯罪?」 「我……我到底……做了什么不该有的表情?」她摸摸自己的脸,狐疑地看着他越笑越邪恶的脸。 「一种除了我绝对不可以让别人看见的表情。」他说着,捧住了她的小脸,偷袭地香了一下。 <删除n行> ☆☆☆ 「你们——」阿金看着衣着凌乱的两人微愣了一下,蹙起眉头说。「我是让你们去休息,你们是跑去打架了不成?」 银雪羞红了脸、低下头,像个做了坏事当场被抓包的孩子,为自己不成熟的行径感到抱歉。相对于她的深知反省,芜名倒是面无愧色地说:「我们现在没事了。你派人急着到处找我们俩,有什么事吗?」 方才他和银雪夺得的片刻悠闲,正是被大伙四处叫唤的声音给硬生生地打断。幸好当时芜名已经重新替银雪整好衣装,要不,银雪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竟令她处于那般难堪的境地。 但芜名并不觉得被人看到会有什么好难堪的,他们可是夫妻,没有偷偷摸摸的必要。 「要是我说没事,似乎会遭到某人的毒打呢!」阿金眨了一下眼眸。「放心,当然是有重要的事发生了。而且——这么一来,再也没人会咬定银鹰是前面两桩命案的凶嫌了。」 「咦?」银雪意外地大叫着,立刻抓住阿金问道:「快说,这是怎么回事?」 阿金搔搔脑袋,叹气地说:「方才我得到于大人派人送来的消息,江南巡抚也被人杀了。听说他上午还照常升堂办案,却不想下午用过膳睡午觉时,却迟迟没有起来,仆人担心出事,跑去叫他,便看到了——据说死法和他儿子一模一样,陈尸在自个儿房里。」 「白巡抚他……」有些无法相信的银雪,即使对那坏心折腾弟弟的江南巡抚没有好感,但也没有想到竟会在此时听到他的死讯。 「杀白巡抚的犯人是?」芜名比较重视这个问题。 阿金摇着头。「无法确定,唯一能肯定的是应该与杀白少爷的人一样,因此也洗脱了银鹰的嫌疑,毕竟银鹰他在命案发生当时,正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这种情况下,除非他有神通,否则又如何去杀人呢?」 的确,芜名颔首表示赞同。不知是否该说这命案发生的时机太刚好,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当他们正苦无洗刷银鹰罪名的证据时,实在无法不让人对此产生些许联想。 一而再、再而三,皆是与银鹰有关的命案。 死者其中一位是银鹰前去求教的道长,两位是曾经或即将对银鹰不利的人。 怎么看都觉得内情并不单纯。凶手杀人的动机是什么?要除去不利于银鹰的人,那么除去白家父子还情有可原。偏偏不光只是白家父子遇害,究竟老道长被杀害的原因是什么? 要是为了嫁祸给银鹰,前面两桩案子已经够令人头大了,而第三桩命案的发生,岂不是正好替银鹰解困? 不一致的死因,受害者缺乏的共通点,凶手像在故布疑阵般,令人陷入层层迷雾中。 「此次的命案,还有一项最关键的证据出现。」阿金说着,取出一方手绢儿。「没有人看得懂这上面写些什么,可是它就覆盖在死者的脸上,很显然地是凶手故意留下的。」 接过手绢儿,芜名立刻就看出来了。「这是女真族的文字。」 「女真族?」阿金恍然大悟,点头道。「怪不得我怎么看都觉得颇近似,却又看不懂到底是些什么。可就算是女真族,也有好多部落,每一个部落的文字也不尽相同,你看得懂这上头写的东西吗?」 芜名凝重地点头。「这是海西女真。我的兄长中有一人娶了当地女子,并在当地营商,曾有段日子我去那儿借住时,学了一些皮毛。这上头写的是:『自作自受,以眼还眼』。」 「喔?听起来似乎是白氏父子与凶手的私人恩怨呢!这么说来就和银鹰彻底无关了!」 阿金拍掌说道:「也许我们不该把三桩案子联想在一起。之前我们先入为主地判断这几桩案子必有关联,但或许只是时机上的巧合,说不定老道长遇害是另一名凶手的犯行,既和这两桩案子无关,也就推翻了咱们当初以为有人要陷害银鹰的假设。」 「如今也能这么想了。」 「好,那我们就快点把这个推断告诉于大人,请他仔细地调查与白氏父子有恩怨的人。特别是女真人!」 总算能松口气了。大伙儿得到这样的结论后,心中最大的感想就是银鹰已无生命危险,白白受了这顿伤自然冤枉,但白巡抚已死,再追究也无用。不幸中的大幸是,至少银鹰不会再被人指为凶手遭受通缉了。 「……女……真……」床上传来虚软无力的声音。 「银鹰?你醒了!」银雪雀跃地冲到床边,握住了弟弟的手说。「你觉得如何?是我,你认得出来吗?是我银雪。」 银鹰白着脸,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向他们,艰辛地开口说:「你……你们刚刚提到……女真……为何……提到……」 「别说话,你的身子还很虚弱,需要休息。等你恢复后,我们再跟你说。」 「不。」他乏力地摇摇头。「告诉我……我要知道……也许是他……全都是那家伙的……」 那家伙?银雪不明白弟弟想说什么,看了看他和身后的两人。 芜名猜想,谜底揭晓的时候到了。 第九章 银鹰面色苍白地靠在枕上,元气大伤后,原本俊秀的容貌显得憔悴,只是那双眼睛依然傲气不减。他看着众人,开始缓慢地叙述着。 「如果这些命案是女真人所为,那就只有那家伙是唯一可能的凶手了。」他悻悻然地说。 「你心中既然有谱,为什么不早说出来?」银雪对银鹰的隐瞒感到有些怨怼。 「什么谱?我压根儿没想到他会离开女真的地盘,跑来中原捣乱。」银鹰讽笑着。「我以为那个人死也不会踏上我们大明的土地。他口口声声都说自己最痛恨的就是汉人,恨不能杀了汉人皇帝,好为女真族出一口多年来向大明朝贡的怨气。」 「可是现在有这条手绢,足以证明那个女真人不仅出现在此,而且还杀了他痛恨的汉人。」阿金晃了晃手中的白巾说。 芜名举起一手,制止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言,银鹰需要休息,漫长的闲谈对他有害无益。 「还是让银鹰自己说吧!你和这女真人有何恩怨?他为何要嫁祸于你?不,说不定恰恰相反。仔细想想,他除去的白氏父子,应该是对你有害的人。」 银鹰压低了一眉,不悦地说:「我可没指使他。」 「我当然明白,若你要指使他做这种事,也不需等到自己一身伤痕累累后才做。我只是想弄清他行凶的动机。」 「这你要去问他啊!」银鹰扭过头,像个赌气的孩子似的。「我和那家伙,可没这么好的交情。只是……」 「只是?」 迟迟等不到下文的芜名,好奇地促道。而银鹰则似乎有口难言,紧皱着眉头。屋子里开始飘荡着尴尬的沉默。 银雪忍不住地打破沉默说:「只是什么?你快说啊,鹰。这种危险人物,你在哪里认识的?他会为了你杀人,事情绝对不单纯才是。这里又没有外人,你有什么不能说的?」 发出忿忿的一声后,银鹰才说道:「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我懒得讲。那是我在几年前去女真寻找一本失传的武功秘籍时所发生的事。因为担心到了当地,人生地不熟的,于是我委请人面广的老道长替我介绍门路,否则别说是去找秘籍,就连想问路,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结果,老道长托人为我介绍的,就是……」 他又停顿下来,一副连提及对方的名字都非常不情愿的模样。「哈达部的亲王,速纳多弓。他虽然是道地的女真人,但母亲是汉人,小时候就被送到宫内,表面上说是来学习汉邦文化,其实是一种变相的人质,被族人抵押在皇上的手里,好表明他们部落的归顺之意,换取大明不攻打他们的代价。」 想必速纳在宫中吃过不少苦头,想起那家伙每次提及汉人总是咬牙切齿,银鹰并不意外他会轻易地杀了白氏父子。 「也因此,速纳对于我朝文化、语言都非常精通,外表也与汉人相去不远。在他逗留京城时,曾拜了名师习得精深武功,吟诗颂词也没有能难倒他的,可说是个文武皆通的奇才。当我前去拜访的时候,他碍于人情,不得不招待我,但坦白说是没给过我好脸色。」 银鹰耸耸肩说:「反正我又不是去那里促进两邦友好的,我也不在乎人家的白眼,还是大摇大摆地住在那儿,一边寻找秘籍,一边学了些女真语。」 「我想起来了,你十八岁时曾经离家半年,我还质问爹爹你到哪里去了,爹爹却说你去闭关习武,原来是到女真去了?」 银鹰点点头。说他去闭关也不为过,那是个远比中原要落后荒凉的地方,他去的时候正值冰天雪地,无可消遣,几乎天天都在练武、习艺,没事就往雪山、冰河探险,想起那段日子,还颇教人怀念的。 「然后呢?你还是没说,这个叫速什么的家伙,何以会为你而杀了白氏父子。」好奇的阿金问道。 「又、又没人说必定是为了我!」银鹰像突然被呛到般,猛咳了起来。 「不必急于否认,这只是合理的推断,因为你认识他,而他又除去了对你有害的人,我会这么想,或是银雪会这么想,都不奇怪吧?你能说你完全不知道他做这种事的理由吗?」阿金理所当然地说。 银鹰转开视线,讪讪地说:「也许……大概是……曾经把……女……求……」 「你在说什么?含含糊糊地,根本听不清楚啊?」银雪从没见过银鹰对一件事如此难以启齿。 「他曾——把我当成女子,跟我求亲啦!」挣扎了一会儿,银鹰终于说出这对他而言是件天大耻辱的事。 天晓得,一向痛恨汉人的速纳,怎么会在他住了半个月后就突然向他求亲。银鹰自问从没理会过他的任何无礼行径,寄居他的屋檐下也尽量低调行事,每日早早出门,晚晚回去,当他听到连纳求亲时,整个人都呆了。 人生最耻辱的一刻,也不过如此。 「啥?」、「啊?」大伙儿面面相觑,在他们预测的回答里头,怎么想也想不到竟是这一个。一瞬间,银雪也不知该「安慰」弟弟受损的自尊好,还是先为这荒谬的答案感到吃惊好。 反应最快的阿金则大笑道:「我的天啊,这女真人也太蠢了吧?『男女有别』这一点他们都不懂吗?就算你和银雪生得再怎么相像,但你浑身上下完全找不到一根娘娘腔的骨头,他怎么会把你当成娘儿们呢?」 「我去的时候正是一片冰天雪地,所以每个人都裹着厚重皮裘、大氅,看不出来身材是原因之一。还有,我虽然知道他误解了我,还是故意让他继续误解下去,心想这样他会较乐于帮我寻找秘岌的下落。」 「也就是说……他该不会到现在还误解无极门的少主是女侠吧?」阿金诧异道。「而他把白氏父子当成敌人,是因为他们对自己心仪的『女子』下毒手?那老道长呢?总不是你去找老道长,让那家伙醋海生波,杀了老道长。」 「不是、当然没有。我在离开女真的当晚,就很明白地向他坦承,说我并非女子,而是如假包换的男儿身。但他却发起火来,说我是在侮辱他,要我和他决斗。不得已,我只好跟他打了——」银鹰翻翻白眼说。 「结果呢?你该不是输了……」阿金打趣地问。 「输了,人就不会在这儿。」芜名聪明地预知到结果。「你打败了速纳,顺利带着秘籍回中原,从此和他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可惜……偏偏不是这样吧?」 该死的家伙,推测得那么准确做什么?没错,事实上,银鹰也不知道速纳是否恼羞成怒,总之他对于输给自己一事耿耿于怀,在他离开女真部落前,放话说他将要持续挑战,直到胜过银鹰为止。 因为速纳实在太烦人了,银鹰曾考虑过是否要假装输给他一次以求解脱,却没想到这样的心态已经被速纳看穿,只有更令速纳光火,认为这是银鹰辱视他的表现,因此速纳还定下规矩,万一要是银鹰输了,他将会要求银鹰做一件事,作为代价,逼银鹰尽使全力应战。 银鹰没问他想要求的是什么事,不过用膝盖想也知道不会是好事。 「他每年跟我下战帖,指定决斗的地点,我若是没有到的话,他就会派人找无极门的麻烦,每年如此。」 银鹰无奈地说:「我实在受不了,想终止这种无意义的决斗,于是今年托了老道长,想请他去向女真王施压,看看能不能劝速纳放弃这种愚蠢的行为。唉……我甚至跟老道长说,我愿意承认他的武功比我厉害。」 「就因为这样,而招致老道长的杀身之祸吗?」惊愕的阿金,对此人的心狠手辣不由得咋舌。 「若真是如此,那我就罪过了。」银鹰也没想到速纳会对两人的决斗如此重视。 所有的疑惑似乎都得到合理的解答,如果银鹰被杀,当然就不可能继续决斗,以速纳的角度看来,凡是危害到银鹰性命的人都是敌人,除之而后快也不稀奇。白绢上写的「自作自受」想必就是指白巡抚伤了银鹰,因而导致杀身之祸吧! 还有一点是芜名想知道的,也是他一直挂在心头的。「你和白少爷之间有何纠纷?白少爷的特殊癖好并非秘密,你也该猜得到他会对你有兴趣,怎么会赴他设下的鸿门宴?」 提到这个,银鹰脸色更难看。「那家伙不知打哪儿听来了我和速纳的约定,他威胁我说要是我不赴宴,他将会把速纳来到中原的事上禀朝廷,诬告父亲勾结女真人,意图入侵中原,这样一来,岂不造成双方多年的和平契约破裂?大明一旦出兵攻打海西女真,不知会造成多少无辜的百姓家破人亡,因此我才去露一下脸的。」 银鹰哼地从鼻腔里喷出气来,想来心中还有火。「我去,并不代表我就有可任他予取予求的把柄。所以我当场跟他把话挑明了说,要是他真敢诬赖,我就断了他的命根子。还有,再对我毛手毛脚的话,就要他的命——只是没想到他真的死了。」 「看样子九成九可以肯定这三桩命案是速纳所为。」阿金频频摇头说。「我说这世上竟有这么顽固的人,为了一桩决斗约定,不惜杀了挡路的人也要做到。可是凶手是女真人啊……不论要逮捕或找他来问话,都会是个难题。一旦他承认了,能斩他的头吗?对方可是亲王,难保女真王不因此气得与我朝开战。」 「这个难题,恐怕就只有请于大人去解决了。」 芜名突然解下身上的衙役牌,放在桌上说:「我也有件事要宣布。银雪,你听好……」 夫君凝重的神色告诉了她,这是桩攸关他们未来的重要大事。 「在我确信自己就是你夫君的那夜,其实我心中已经暗自做下决定,一等银鹰的案子解决,我就——辞去这行差的工作。」 「芜名?!」先前从未听他提过这事的银雪,自是震惊不已。 「我曾跟你说过,过去当捕快是因为其中的挑战与刺激令我眷恋,但经过这次银鹰的事,我总算看清了,对大部分的县官、巡抚而言,他们不在乎一桩案子的结果正确与否,一旦与自己利益相互冲突,他们也会扭曲事实迎合自己的看法,这让我对现今的官僚彻底绝望了。」 所谓的制度,若只能绑着无辜的人,放走有罪的人,那样的制度不要也罢。 芜名对捕快这份差事的热情,在银雪出现后,更是降到冰点,他想自己会遇上她,会开始学习如何去医治人命,而非逮捕人,全都是命运之神的指点。与其出生入死,为不值得卖命的朝廷拚死拚活,不如为更值得照顾的人,付出一辈子的心血,钻研使人活命的医学。 「那……你不做衙差,要做什么呢?」银雪担心的不是明天会没饭吃,她担心失去生活目标的他,会一蹶不振。 「这就是我想请求你的……」他突然屈下一膝,执起银雪的手说。「我又回到过去一无所有的我,有的只是对草药一知半解的知识,也许会让你跟着我吃苦,但我想继续重新研究医术,也许三年、也许五年,我都只会是个小小的药堂学徒,这样你能接受吗?」 「你要再回我们过去生活的地方,习医学药吗?」 「嗯。你愿意跟着我吗?」 银雪眼底泛起薄薄的泪光,感动地扑向他,环住他的脖子说:「傻瓜,我当然愿意,一百个愿意,一千个愿意。我盼这一天不知盼了多久,我又能回到过去平淡的日子,没有比这更叫我愿意的。我们说好,就算是天涯、海角,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好吗?」 「谢谢你,银雪。谢谢。」他也一头埋入妻子的颈项中,深深地嗅着她如暖暖月光般的气息,温柔如大海般包围着他。 「唷,好热情啊,连在一旁看着的我,都要脸红了。」阿金抠抠脸颊,笑笑地对银鹰说。 银鹰则百感交集,稍稍减低了对云芜名的反感。这个男人是真心在爱着银雪,就连他也不得不认同云芜名处处为银雪设想的体贴心意。 「哦!很难得,你居然没有生气?」阿金端详着他脸上的表情。 银鹰无奈又自觉过去行径的可笑,淡淡地说:「我只是放弃做个棒打鸳鸯的恶人罢了。」 「别一脸寂寞的样子嘛!要是觉得缺了银雪很寂寞,那就来咱们『天下第一红』唱戏吧?凭你,一定很快就会成为我们戏班子的台柱。如何?有兴趣没?」阿金迫不及待挖角。 银鹰只是回以一记无情的摇头,那副避之唯恐不及的表情,逗得阿金放声大笑。 ☆☆☆ 因为银鹰的伤势而耽误了几天,他们一行人顺利地返回云家,向两老禀报今后的打算。听到宝贝儿子打算行医,云母精打细算的算盘又开始敲得喀哒喀哒响。 「赚得一名大夫,未来可以省却不少看病的花用,听来挺划算的。可是我看依芜名的个性,恐怕将来不但会说要『免费看病』,怕还怕拿家里的药材去倒贴给没钱的穷病患……哎呀,这可要从长计议啊!」云母唠叨地念着。 云父则拍拍她的肩膀说:「孩子的娘,只不过是些药材,就别跟儿子计较这么多了。我们该为他高兴,至少往后无须跟凶恶的犯人周旋,也是好事一桩。」 「孩子的爹,你说得简单,这家中的帐可是我在管的啊!」云母马上摇头说。「往后咱们不进药材了,就这么决定。这样一来就不怕养老鼠咬布袋。」 「唉……」云父长叹一口气。 芜名握着银雪的手,微笑地说:「娘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们都无意见,就照您的意思去做吧!我会和银雪两人,好好地建立起我们自己的家。」 云母开心地一笑。「别说娘小器,我会把最后的一批药材,全都送给你们带回去,就当是你们的创业本金吧!」 「多谢娘。」 第二次的成婚之礼,和他们当初所举办的小小拜堂仪式不同,盛大的场面,聚集了许多云家两老的亲朋好友,银雪的爹娘虽然不克前来,却也让无极门的帮众前来壮大声威。总之,芜名与银雪的婚事成了整座省城最为人津津乐道的盛事。为了抢得喜宴的一席之位,城内有头有脸的人无不使尽关系,为的就是想看一眼传说中的美红伶与失忆夫君再度成婚的大典。 张灯结彩,布置得喜气洋洋的大红礼堂里,云家两老高坐主位,而女方则由弟弟银鹰为首,和无极门的左右护法等人坐在宾客首席。至于「天下第一红」的每位伙伴当然更不可能缺席。 锦锦兴奋得团团转,一会儿拉着阿金的衣尾说:「怎么还没开始?什么时候才要开始?我想看新嫁娘!」 一会儿,又坐不住地牵牵珠樱的手说:「樱姊姊,这下子咱们剧团就真的只剩你一个刀马旦了,你说咱们该怎么办才好呢?」 拿这问题问珠樱也是白搭,她弹了一下小不点的额头说:「那由你来反串当花旦好了。只要客人不反对有一位如此『迷你』的旦角儿,我也不会有意见。」 「啥?不成、不成!」拚命摇头的锦锦,表示绝不就范的决心。「我是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绝对不当什么干旦!要当也要叫阿金当!!」 「哈,你这鬼灵精,别的没学会,倒学会怎么陷害别人了。」阿金勒住他的脖子,摇晃着。 「啊……要断气了,快放手。」 正当两人闹着玩的时候,门口长串的鞭炮僻哩啪啦地震天响起。众人一阵欢呼,所有的人都将目光集中到厅门口,换上一身大红喜裳的新娘子,娇羞地低垂着头,而牵着红丝绳的新郎倌英姿飒爽,伴着她步入喜堂。 「哇,银雪姊姊好美喔!」锦锦叹息地说。 「好一对郎才女貌。」珠樱翘起大拇指。 全场的人也多半为这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赞叹不已。男人们都心想:新嫁娘不愧是富有盛名的当家红伶,标致如天仙的五官,绝美的身段,令人羡煞新郎的好福气。女人家则禁不住拿自己家的死鬼和新郎倌相比,俗话说「人比人气死人」。想到新娘能嫁给这么高挺俊帅的好男人,就不由得她们咬手帕,埋怨上天的不公。 「那么,仪式要开始了。请男方双亲入座。」负责司礼的阿金,朗声宣唱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 「慢着!」 硬生生被中断的婚礼,闯入了一群不速之客。那群人打扮得与周遭的人都不一样,头戴狐帽,身穿竖领斜襟外袍,足蹬至膝皮靴,来势汹汹,把婚宴的宾客吓得惊声尖叫。 可是那群不速之客完全忽视场上的骚动,一下子就往新嫁娘的方向冲来,银雪连尖叫的时间都没有,人已经被粗鲁地拉离芜名的身边。同时间,小小的厅内掀起一场混战,无极门的人立刻与不速之客过起招来,至于原先参观婚礼的宾客则吓得四处逃窜,场面乱糟糟且闹烘烘。 不速之客的「主子」,亦是先前扣住银雪的手的男人,把打斗的事交给手下,自己抢了新娘就要往外走,幸而芜名眼明手快,拉住银雪另一只手,否则银雪就当场被掳走了。 「放手,你想对我的妻子做什么!」 「妻子?」远比中原人高大的男子操着生硬的汉语说。「他……不是……女人……不是……妻子。」 「胡说八道,银雪怎么会不是女子?快放手,否则我对你不客气了。」芜名霍地挥出一拳,但对方轻易举臂格挡,同时还更强硬地拉着银雪就说:「跟我走……我们要……决斗!」 「啊?」银雪一愣。 芜名则再踢出一脚,企图在不伤及银雪的情况下将男子击退,却没想到对方比他预期的要难缠多了,他踢出的每一脚,对方都轻易闪躲开来,两人隔空交战没多久,芜名胸口中了对方一腿,应声飞出—— 「唔!」砰隆、哐咚,芜名的身体将椅子撞翻,整个人大力地撞上坚硬的墙,慢慢地滑落地面。 「相公!」 也不知从哪儿生出的勇气,银雪突然抓起男人扣住自己的手,往下一咬,咬得男人吃痛地松开。她马上奔到芜名的身边,搀扶起狼狈落地的丈夫,不停地问着:「要不要紧?芜名!」 「居然……咬我?银……」异族男子愤怒地看着蹲在地上的银雪,正想上前再将她捉回来的时候,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转过头去,一记铁拳也顺势招呼上来。 「你这混帐!速纳,你破坏我姊姊的婚礼是何居心?快快给我一个交代!」银鹰火冒三丈的怒眸,足可杀人。银雪盛大的婚礼,居然遭人破坏,他当然不会放过「罪魁祸首」! 速纳多弓摸着发痛的脸颊,以滑稽的表情看看银鹰,再看看蹲在地上的银雪,愕然地说:「有两个银鹰。」 「笨蛋,那是我的孪生姊姊!看清楚了,她和我身高、身材差这么多,你眼睛长在头顶上不成?」银鹰双手抱胸,不住地以脚尖打着地板,冷笑着说。「你该不是以为银雪是我,所以才跑来闹场的吧?」 「是啊……我听说无极门的少门主要成婚……」 「没弄清楚状况就这样跑来,还把姊姊当成我?我不是跟你证实过我是男子,男子怎么和男子拜堂成婚?你昏头啦!!再说,你有什么资格大摇大摆地前来阻止?你不是理应被通缉了吗?你这个冷血的杀人凶手。」 被银鹰骂得狗血淋头的高大异族男子,眯起眼睛说:「决斗……还没有……我来找你……决斗。」 「啥?决斗。今年不成,我现在受伤了,还没有痊愈,无法跟你打。」开什么玩笑?现在这种情况下,要是打输他,银鹰会后悔一辈子。 「借口。」速纳多弓蛮横地说。 银鹰咬牙切齿地说:「不是借口,等我伤好了,我自然会和你打。」 「你会逃。」 「我不会!」 「你会。所以……我要……监视你。」说完,他再度扣住银鹰的手腕,这回还增添了几分力道,边说边把他往外拖。 「喂,你要把我拉到哪里去?放手!左护法、右护法,把这男人给我弄走,快点!」 霎时间,无极门的一伙人,外加速纳多弓带来的一群人,犹如一阵狂风卷残云似的,留下一片狼藉的残破喜堂,就这样消失在云家大门外。 「这……我的老天爷……是怎么回事啊?」 云母呆愣地看着这一幕,问出了许多人心中的共同疑惑。可是银雪无暇去顾银鹰的事,她相信有左、右护法跟着,弟弟应该不至于出什么问题,较令人担心的是芜名的伤。 从刚刚开始,他就一直摸着头,痛苦地闭着眼睛,一语不发。 「芜名,你撞到什么地方了?是不是很痛,需要我去请大夫过来吗?」银雪忧心忡忡地抚着他的头。 「唔……啊啊……」他口中发出的呻吟。 「谁去帮我请大夫来一下!」银雪焦虑地起身,她看不下去了,会痛成这样,一定是伤到哪里了,不看大夫不行。 「不、不必了。」芜名缓慢地睁开眼,摇着头说。「我怎么会在这里?银雪。我不是去山上采药吗?这里是……」 听见他口中说出的话,银雪呆立在原处。「你……你刚刚说……说了什么?!」 「我记得我在山上采药啊!对了,我好象因为要救一只自己爬上树,却不知怎么爬下来的小猫下来而攀到一棵树上,树枝却不小心断了,害我从上头摔下来……可是……」芜名左看右看,问道:「这里是……」 难道,芜名又失去记忆了?他又变回当初离家的何劲风?银雪才在想「世上有比这更荒谬可笑的事吗」的同时,刚刚满脸困惑的云芜名却哈哈大笑,恶作剧地摇着头说:「抱歉,吓着了你吗?银雪。」 「你、你!」银雪急得结巴。 芜名拍拍脑袋,叹息地说:「多谢刚才那一撞,这回我真的记起来了,不管是你和我的那三年,或者是我身为云芜名的这些年。被那个女真人打断咱们的婚礼,虽然有些愤怒,但这样也好,如此一来我们就再也没有迷惘、芥蒂,可以真正展开咱们的新生活了。」 「讨厌!你想把我吓死啊!」银雪哭着扑向他说。「下次不许再跟我开这种玩笑了。」 「抱歉。」芜名搂住她,轻声地在她耳边说。「我回来了,娘子。这次是真的回来了。」 银雪也揩去眼角的泪,喜极而泣地说:「欢迎……回来。」 等待三年,寻找了一年半,她终于盼到这句话。 失而复得才知道可贵。 她紧握着重新合而为一的夫君,总算,他的「全部」都回到她身边了。 未来还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但银雪知道,她将不会再像过去一样无助地哭泣,她永远感谢自己跨出家门寻夫的第一步,因为她不仅找回了自己的丈夫,更找到了一个崭新美好的自己。 全书完 编注: 1想知道「天下第一红」里的反串小生苏宝坊和于子蛟的精采爱情故事吗?请看「花蝶524红伶游之一」--《霸王小红伶》 2至于「天下第一红」里的刀马旦珠樱会遇上什么样的男人呢?敬请期待「红伶游之三」--《邪王野红伶》 后记 后记李葳 普通这种时候,小葳子都会打上,现在是「xx」日子,呃,这回我不敢打,因为和出书日如此接近,恐怕会吓大家一跳。总之,还是祝大家「xx」节快乐,还有新年快乐。 写这篇后记的时候,我家已经多了两位娇客了。 说娇客,还真是娇客。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在暖洋洋的太阳下翻身打个盹,真是无比惬意,忍不住让小葳子吃醋起来了。 「喂喂,在你们的主子如此辛苦地挣钱养活你们的时候,你们这是什幺态度?既没有嘘寒问暖,竟还在我忙得一个头两个大的时候,呼呼大睡。有没有良心啊?」 是啊,小蕨子正式成为猫奴的一份子了。 起初养这两只猫,是在「狗屋」的网站上看到了一篇启事,上面说有位老太太养了许多流浪猫,因为她老人家住生后,这些猫儿缺乏人照顾。小葳子过去就常想养猫,我是彻底的爱猫派,猫儿不会汪汪叫的习性,我想自己较能适应。只是梦想中我打算养的是乖巧可爱的小猫咪,从零开始培养它对人的爱意。 只是那篇启事也打动了我,所以兴冲冲地跑去…… 抱了两只娇客回家。 接着,问题来了,我家到处都是书,该怎么办?猫儿早上六点要吃饭,我那时才刚躺到床上没有多久,怎么办?为什么猫咪一天到晚都在上厕所,总有清不完的猫砂呢? 就这样,一边写着「冷姬」,一边被两只猫儿弄得团团转的小葳子,差点举双手投降,真想逃家啊!(对,把家让给两只猫咪占领,我离家出走算了。) 所谓的自由,就是当你失去之后,才知道可贵。 但,人果然也是习惯的动物,渐渐地,它们习惯了我,我也习惯了它们,虽然会不免想发脾气,因为它们跳上跳下,喜欢抓窗帘,还会把我弄好的纸箱咬得破破烂烂的。 可是看着它们可爱的睡相…… 我想,我大概停止不了这种猫奴的生活了吧? 如果有谁家也养猫,想给找一点意见的话,不妨留言在版上,或是写信告诉我吧!等我和它们熟了之后,我也会把它们的照片放上去,和大家分享猫咪的有趣、可爱睡姿。(信不信?它们双手会高举「万岁」,摊开身子睡大觉喔。) 「冷姬」是稍微有点异于小葳子一贯风格的作品,最近好象老是出现这种和我原本想象不同的作品,当初我想写的好象不是这样耶!但一不小心就写成了现在这样。或许是人物太有他们自己的格调了,爱抢戏的、爱哭的、爱吃醋的,全都一个个给我冒出本性,害我无法一手掌握。(不过我的确是用两手下去打字就是。) 至于大家会有什么感想呢? 也许期待看到一个冰山美人被强悍的男主角瓦解的人,会觉得失望吧?哈哈。 我写「冷姬」就一个动机而已,人的外表是个永远有趣的问题,当我们看见美丽的人时,总是会把刻板印象加诸在她身上,心想这人一定不乏人追、或是太漂亮的人都很难搞等等。 万一,美丽的外表底下,藏的却是内向而害羞的个性时,她该怎么办呢?永远让人误解下去,一直做大家心中高不可攀的女神?我想只有靠自已走出框框吧!让自已成长,走出那小小的世界。 这大概就是我在「冷姬」里面最想传达的讯息吧。 接着,「红伶游系列」之三--《邪王野红伶》见,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