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时空》 斋戒之日后 为龙神所庇佑的都邑——京城。 传说当京城濒临危机,龙神就会选出‘龙神神子’托付自身力量。 那个获选为传说龙神神子的少女,名为元宫茜。原本是普通高中生的茜被召唤到异世界“京城”,成为守护京城的传说神子…… 而茜目前正在卧房静养—— “藤公主……” 一听到躺着的茜虚弱的声音,随侍在侧的年幼公主立刻有所反应。 “怎么了,神子大人?要是口渴了,我立刻端水来。” “不用了,我不渴……倒是藤公主你最好也去休息吧。我很高兴你这样照料我,不过一直陪着我很辛苦吧?” “没这回事。既然身为星曜一族,眼看神子大人正为秽气所苦,我当然不能喊累。” 唤作藤公主的少女如此断言,她虽然年仅十岁,应对进退倒是非常得体。 少女是‘星曜一族’——身负服侍龙神神子使命一族的后裔,不光只是照顾从异世界来到京城的茜,她甚至还教导茜关于龙神的传说与知识,是非常可靠的对象。 “可是,追根究底说起来,都要怪我自己打破了斋戒的规矩……” 茜昨天打破了斋戒的规矩,因而受了秽气影响。 所谓的斋戒,是京城的风俗之一,意指“不得外出的凶日”。这个世界充满了一种称为‘气’的无形力量,万物就成立于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气’的运行之上。一般认为,随着五星之气运行,人类每逢某些日子就会受到不好的影响,而避开那个凶日的方法就是斋戒。 获选为龙神神子的茜特别容易受到五行之气影响,因此不顾斋戒外出的她就这么受了秽气——带来负面影响的扭曲紊乱之气——侵袭。 所幸茜于外出途中想起斋戒之事,就近找到地方借宿,因此受到秽气的影响不大。 仅此于隔天发烧昏睡而已。 “既然神子大人有心反省,就请安静修养。泰明大人说了这是祓禊秽气最好的办法。” “嗯,我知道。” 阴阳师·安倍泰明在五行之气及秽气方面具备的知识比任何人都深。唯一的缺点就是说明过分简洁导致于难以理解,不过茜相当信任泰明,所以一听见是泰明的吩咐便不再违抗。 “神子大人现在就别为我操心了,还请您以自己的身体为优先考量。” “是~~不过我也不希望藤公主你太勉强自己喔。” 这时,一名少年来访。 “小茜,感觉怎么样?” 来者是流山诗纹。他比茜小两岁,就读国中,在时空转移的过程中受到波及而跟茜一起来到了京城。 “诗纹……我今天一整天好像都必须躺着休息。” “在热度降下来以前,神子大人都不可以离开这个房间。” 听了茜和藤公主的答复,诗纹当场就丧气地垂下双肩。 “看来你的身体状况还很差呢。有食欲吗?我想你可能可以吃这个,所以就做了一些。” 从诗纹手上端的碗中飘来淡淡甘甜刺激的香味。 茜受香味牵引探头一看,只见碗中装着半透明的浓稠液体,还冒出阵阵热气。 “诗纹,这个是……?” “是葛粉汤。我还放了姜喔,想说可以让身体暖和一点。” “好香喔……我好像突然饿起来了。” 于是诗纹将木碗递给被姜的香味勾起食欲的茜。 “太好了,幸好合你胃口。我听说你今天早上几乎没吃,很担心喔” “谢谢你,诗纹。这我应该就吃得下去了。” 看到茜慢慢将葛粉汤往嘴里送的样子,藤公主也很欣慰。 “真不愧是诗纹大人的甜点。本来连米粥都食不下咽的神子大人竟然胃口大开,想必一定十分美味呢。” 喜欢做甜点的诗纹来到异世界后,仍然持续这项嗜好。他不光是模仿京城的点心做出和风甜点,甚至挑战利用陌生材料探索创作出西式的甜点。每次端出的作品,就连藤公主府上的其他人都颇为激赏。 “藤公主要不要也来一点呢?我做了很多唷。小茜如果想再吃的话,也尽管告诉我。” “啊……嗯,那就再来一碗吧?” 茜缩手缩脚地一递出空碗,众人便不约而同笑了出声。 森村天真在稍远处的*渡殿就听到了从茜卧房传出的笑声。(译注:连接正殿与厢房的走廊。) 天真跟诗纹和茜一样是从同个世界意外来到京城的人,虽然和茜同年级,但其实他大她一岁。最年长的天真是三人中的大哥,受到茜和诗纹仰赖,来到京城以后依然扮演两人保护者的角色。 “可恶,我到底在干嘛……” 天真发出了焦躁的叹息。 他本来想去探望茜,却在渡殿里足不前。 天真没有诗纹那种做点心探望的慧心巧手,身为男人的他也不可能像藤公主那样寸步不离地照料茜。 他无法忍受自己面临茜身体不适却无能为力的状况。 或许自己不需要想太多,直接去探望她就好。就算什么都不会,至少可以陪她聊天吧。 天真本人虽然这么认为,但就是下不了决心。 (哪有人两手空空就去探望自己告白的对象啊。) 天真之前向茜告白了。 来到京城,身处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世界,天真原本就对茜抱持的好感逐渐化为男女之情。 然而他的心意尚未得到回覆。由于接连发生了关系到京城危机及龙神神子的事件,天真的告白就这么不了了之。 她接受自己的心意了吗?还是拒绝了? 在这种暧昧不明的情况下,他实在不好意思去探望茜。 (我该拿什么脸去见她啦!要是有个礼物可以带去的话,至少还能当作藉口……) 然而天真的思绪被身后传来的冷漠声音打断了。 “碍事。别挡路。” “呜哇——!泰、泰明?” 天真惊讶地转头一看,泰明就站在那里。不同于听起来似乎很不悦的刻薄话语,泰明只是一脸面无表情地望着天真。 天真有点拿这个阴阳师没辙。 他并不是在意泰明口不择言或者冷漠的态度。天真自己也是除了特别熟稔的人以外,一向无法逢迎陪笑,所以泰明那种讲求实效的冷漠态度其实跟天真的性子满合的。 但他就是无法习惯将泰明那张端整脸庞斜分为二的符咒。那看似抹白粉化妆的符咒据说是出自泰明的师傅·安倍晴明之手。 这个符咒更加强调了泰明的面无表情,使人看不透他的神情。在天真看来,将人类情感隐藏在咒底下的泰明非常高深莫测。 “你不要突然出声啦,会吓到人好吗!” 被人撞见自己徘徊不前的尴尬,加上自己不小心吓一跳的恼怒,使得天真不自觉怪起了泰明。 但此言立刻遭泰明反驳: “你的注意力散漫,并不是我造成的。” 泰明说的话一向都很正确。然而没有其他事物会比“冷静至极告知的正论”令惹人恼火。 “——唔……!” 差点要破口大骂的天真拼了命把声音吞回去。 要是现在生气就输了。 就算破口大骂,泰明也不为所动,反而显得自己感情用事,只会丢自己的脸而已。 于是天真忍住脾气,叫住正要走过自己身旁的泰明。 “泰明,我可以问你一下吗?” “怎样” “茜的病是那个什么秽气造成的吧。没有办法 可以迅速治好吗?” “有,但不该用。” 听到意外的答复,天真忍不住动手。他一把抓住泰明的衣襟拉向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你要知道茜正在受苦,既然有方法治好,就不要舍不得用!” 然而,即使天真充满敌意的表情近在眼前,泰明依然面不改色。 “神子中的秽气轻微,不过是体内气的运行稍微紊乱罢了。静养等待身体恢复原本的阴阳调和是最好的办法。要是依赖法术,反而有加剧之虞。” 听泰明淡淡陈述完毕,天真也消气松开手。 “只能等痊愈吗……看来阴阳师也不是万能的。” “我只是做适当处置而已。倘若秽气严重,自然会采取必要的措施。” “什么样的措施?” “像斋戒这种自然染上的秽气,祓禊最有效。对发烧的神子来说或许难受了点,不过到洁斋之地沐浴就能涤除秽气。” 一连串生疏的词汇听得天真皱起眉头。 “抱歉,‘截摘’、‘木玉’是什么?拜托你用我听得懂的话解释。” “就是到灵地的河川泡水洗去秽气。” “到河边泡水吗……如果是等天气变热以后再去的话,那样或许也不错。” 时值水无月之初,即将正式进入梅雨季。如果是等到梅雨季结束以后的话,泡水应该会很舒服。 这时天真察觉某件事。 “等一下。就算要去泡水,这里也没有泳装吧?那该怎么办?” “你是担心沐浴的装束吗?*白装束也无妨,一丝不挂更能期待效验。”(译注:白色单衣。) 听了泰明的话,天真的脸转眼间涨得通红。 “混账东西,不可以!不准那么做!” “一下要我告诉你祓禊秽气的方法,一下又不准……真不懂你这个人。” “我才搞不懂你!” 天真不想被泰明看到自己脸红的样子,当场转过头去。 泰明朝天真投以不可理喻的眼神。 这两个人根本是鸡同鸭讲。 “我刚才已经说过,秽气并没有严重到必须施术或举行仪式的程度。神子本身的体力一旦恢复,气自然就会恢复正常。天真不需要操心。” “我就是不爽这点!明知茜正在发烧受苦却无能为力……这样算什么八叶!” 天真一吐内心的愤怨。 ‘八叶’是指受了保护神子使命与力量的人。正如八叶之名,一共有八个人担当此任,每个人身体都寄宿着龙神的宝玉化成的宝珠。 天真、泰明及诗纹都获选为保护茜的八叶。 “八叶的力量是用来保护神子,虽然能阻绝秽气,对已经染上的秽气就无能为力了。” “…………” 泰明冷静得近乎无情的话语打击了天真。这下明白自己究竟有多么无力的天真咬紧嘴唇,没想到泰明接着却给了他意外的建议。 “……不过倒是可以帮助神子恢复体力。” “真的吗?” “就跟照顾病人是同样的道理。减轻痛苦与不快,保持安静,并提供滋补的食物就行了。” “滋补的食物……” 天真投奔泰明提示的希望。 “好,那我就去找点什么过来!” 专注思考本来就不合天真的性子。一旦发现“能为生病的茜做的事”,他自然一刻也坐不住,立刻付诸行动。 “——话说,为什么连你也跟过来了,泰明?” 天真一边在河边垂钓,一边朝着身后的泰明投以不快的视线。 这里是鸭川河畔。 听完泰明建议后,天真便去找左大臣家的武士团众人商量有什么滋补的食物,结果他们告诉他“这个季节就属鳗鱼最补”,甚至还借他钓具,并指点他钓鳗鱼的诀窍以及推荐的地点。 这些人实在非常热心。 然而泰明跟这些武士恰好成反比。 无论是找武士团的人商量时或是出发钓鱼时,甚至是寻找钓饵时——泰明始终跟在天真身后。天真最初以为泰明是来帮忙的,没想到泰明什么也不做。他只是如影随形地跟在后面观察天真。 而且不管问什么他都不回答。 唯一会说的话就只有偶尔自言自语的“不懂”两个字。 就算天真问再多次“是不懂啥?”他也不应声。 碰到这样的泰明,两人完全讲不上话,天真也执意无视到底。 然而开始垂钓以后,就只能等鳗鱼上钩而已。一旦没别的事可做,无论如何就是不由得会在意一直守在身后的泰明。 “天真啊,钓鱼时千万急不得。要记得‘性急吃亏’这句话。” 天真甚至忘了武士热心指点自己钓鱼诀窍时的耳提面命,整个人烦躁了起来。 “不要在背后一声不吭地盯着我看,感觉很差。” “…………” 就算被天真不耐烦地狠瞪,泰明那张符咒加持的无表情面孔依然如故,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惹得天真益发暴躁。 就在天真的忍耐就要接近极限时,泰明终于肯开口说话了: “要是冒犯你了,我向你道歉。不过我就是不懂。” 一向泰然自若、仿佛洞悉一切的泰明居然也会有不懂的事?本来闲得发慌的天真这下可起了兴趣。 “原来你也有不懂的事。” “就是你,天真。” “啥?我?你还比较莫名其妙……” 天真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忍不住挖苦了泰明几句。 不过泰明似乎没听见。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我知道你希望神子早日康复,但我不认为你的行动有意义。” “叫我给她吃滋补食物的人不就是你吗?” “没错。但我并没有叫你钓鱼。” “…………” 天真重新体认到自己跟泰明简直鸡同鸭讲,不禁无力起来。 “天真你就算钓也不见得一定能钓到鳗鱼,不如去市集找、或是拜托擅钓者来钓会比较确实。为什么你要自己钓?” “这——” 天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慰问品当然是自己亲手弄来的会比较有诚意啊……像诗纹也是带来自己亲手做的甜点去探望……) 不过天真实在不好意思说出自己的真心话。被泰明一问,重新意识到这点以后,连他都觉得自己像小孩子一样意气用事。 然而泰明却没放过他: “真要说起来,你今天净是做出一些不可思议的举动。既然担心卧病在床的神子,大可以去探望她,然而你却在渡殿徘徊不前;明明就希望神子早日痊愈,却偏要选择拐弯抹角的方式取得慰问品。我不懂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就是泰明的“不懂”。 泰明就这样一一列出理所当然的疑问,听得天真都开始厌烦起来。靠自己这张嘴实在没希望讲赢这个阴阳师。 “既然你这么想,就早点说出来,这样就不用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人言参杂着谎言,无法反映真心。我认为与其口头问,不如实际观察更能理解你。” “那你看了以后了解我了吗?” “没有,我依然不懂。” 泰明这么说完,便走进天真。 他站到垂钓的天真隔壁,正眼盯着天真看。 “所以我就再确认一次。天真,你对神子抱持着什么想法?” “——!问、问我抱持什么想法……指得是什么?” 这个问题实 在太过直接,害天真差点呛到。 “我知道你关心神子,但你对这次秽气的反应实在一点道理都没有。明明就抱持强烈执着,却净是采取一些无法帮助神子康复的行动,怎么看都是你对神子别有居心。” 泰明别无他意,应该只是单纯无法理解天真的行动才会这么说。 不过在天真耳里听起来并不是这样—— (——被……被他看穿了?他看出我……喜欢茜?) “少、少说傻话。我怎么可能有什么居心!” 天真一回过神来就已经粗声粗气地否定了泰明的话。 泰明立刻一针见血地反驳: “有所隐瞒的人才会这样情绪激动地否定。今天你焦急成这样并不寻常,我想知道原因。” “焦急又怎样!重要的人发烧倒下了耶!什么道理不道理的,现在哪管得了那么多!就算焦急干出蠢事也情有可原的吧!那家伙由我来保护!我答应过那家伙了,所以就算再蠢,现在我也只能尽我所能去做了不是吗!” “……是吗?我懂了。” 天真一不小心气昏头,将内心的话全部倾吐出来,直到听了泰明冷淡的答复才回过神来。 (等等,泰明。你懂了什么?话说我刚才的意思是……) 天真回想自己说过的话。 ‘重要的人’、‘由我来保护’、‘我答应过那家伙了’——这些全都是天真的真心话。这也就等于是表白了他对茜的心意。 泰明的一张脸依旧面无表情,高深莫测。根本就看不出他得知天真的想法以后有何看法。 天真实在忍受不了泰明的视线。 “等等!泰明,刚才的话都不算数。我一时说溜嘴了,是口误!你不要自以为懂了!” 天真仓皇收回之前说过的话。 “哪里口误了?” “这、这个嘛……” 天真并没有想到该怎么应对才好,于是不自觉地别过眼去。 “说是重要,其实也没有特别的意思——” 天真立刻找话敷衍,但他渐渐觉得拼命想敷衍的自己实在很可耻。 (真难看……我干嘛要辩解啊!) 自己喜欢茜。 茜在自己心目中是特别的存在。 这份心意俯仰无愧。 因为自己是真心喜欢茜。 根本不需要害羞或隐瞒。 故意的张扬宣告固然不可取,不过这应该不是那种必须撒谎敷衍的半吊子心意才对。 “抱歉,这种事根本没什么好辩解的吧。” 天真做好心理准备正视泰明。 虽然猜不到这个阴阳师会做出什么反应,不过无论他说什么都无所谓了。天真不想曲解自己对茜的感情。 然而泰明的反应出乎意料之外: “没错。身为八叶,保护神子是理所当然的。” “啥……身为八叶?” “珍惜并保护神子——这是八叶的使命。看来天真也已经萌生八叶的自觉了。” “——唔…………” 天真差点要怒吼“你是怎么听的!”不过他还是拼命忍了下来。 一旦开口,最后搞不好弄得必须跟这个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阴阳师恳切详尽地解说自己对茜的心意。 “今天你担忧神子的态度并不寻常。就算你们是来自同一个世界的友人,也未免担忧过头了。我本来一直想不通原因,看来是我多虑了。” (这、这家伙真的没发觉吗……真不知道他到底是迟钝还是敏锐!) 看着自以为想通的泰明,天真稍微松了口气。 虽然觉得不需要刻意隐瞒自己的心意,不过他还是有点排斥被别人知道,要是变成奇怪的谣言传开了,说不定也会给茜带来困扰。 “你想通就好。这件事就到此结束。” 紧张一旦解除,天真渐渐觉得之前的对话非常可笑,于是朝泰明微微一笑。 自己跟泰明根本是在鸡同鸭讲,稍有误会就气得跳脚也不是办法。天真领悟到这点以后,心境顿时海阔天空。不料…… “……是该结束了。” 泰明不看天真,反而望着河面冷冷地这么说了。 “泰明?你到底是看着什么说——啊啊啊!” 泰明正看着断掉的钓线末端。 天真手上的钓竿不知何时只剩下断掉的线了。 “可恶!不光是鱼饵,连吊钩都一起扯掉了?到底是什么时候……” “刚刚。就在天真说‘这种事根本没什么好辩解’的时候,有东西用力拉扯钓线。” “既然发现干嘛不早讲!” “对我来说,讲话比钓线重要,再说我也不认为天真会继续钓下去。” 看泰明讲得理直气壮,天真再度有感而发—— (我果然搞不懂这家伙……) 天真好不容易领悟到的海阔天空,转眼间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抱歉,天真。” 从鸭川回来的路上,泰明不时道歉。 看来他似乎也觉得自己之前不该妨碍天真钓鱼。 “没关系,是我自己呆,没发现鱼上钩。再说就算你道歉再多次,鳗鱼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还是赶快回去,找到能为茜做的事比较要紧。” 天真想转换心情,思考一下该怎么走。 “如果你想替神子去除秽气,倒是有个方法。” “……唯独祓禊绝对不准。” “我知道。我说的是别的方法。” (天底下最不能信任的话就是这家伙的“我知道”……) 已经得到好几次教训的天真对泰明依然保持警戒。 不过既然有方法能够减轻茜的痛苦,他当然不能无视。 “姑且说来听听。” “用术法转移神子秽气。” 泰明所说的“别的方法”如下—— 将疫病等秽气转移到称为形代的纸人形,这里治疗咒术在京城并不稀奇。 然而身为神子的茜的秽气不能说转移就转移。毕竟龙神神子的秽气跟京城循环的五行之气紧密连接,普通的形式应该承受不住。 况且就算顺利将秽气封入形代,要如何处理也是个问题。要是流放到河里或焚烧掉,不知道会对京城带来何种影响。 于是泰明想到了将秽气转移给八叶以取代形代的方法。 接收了秽气的八叶应该会跟现在的茜一样气行紊乱,身体不适。不过秽气的不良影响就仅止于此,不会影响到整个京城。 听完泰明的说明,天真深呼吸一口气以后问他: “……既然有这种方法,你之前干嘛不讲?” 碰到鸡同鸭讲的泰明,情绪再激动也是枉然,还是先问出泰明解释不够充分的部分要紧。 “用术法转移秽气,会增幅气的扭曲。” “也就是说接收了秽气的八叶会比茜更痛苦就对了?” “对。这个术法违反天理,会增幅扭曲,故属邪术,不应该轻易使用。再说——” 此时,泰明稍微停顿了一下。他保持原本的步伐,稍微提高防备但不为天真所察觉,接续说下去: “这次的秽气是神子咎由自取。不单是斋戒,是神子太过轻忽这个世界的禁忌了。这次秽气就算放着不管,躺个两三天自然会痊愈。我认为趁这次机会让神子亲身体会打破禁忌会有什么后果也好。” “……你这个人果然不怀好意。” 一反泰明的警戒,天真并没有因此跟泰明吵起来。 虽然他却是颦眉 表现出不快,不过仅止于此。 “既然这样,为什么你现在要说出来?对你来说,放着茜不管不是最好的作法吗?” “这是为了弥补刚才的过失。回到土御门以后,你不是想找能为神子做的事吗?我知道你能做什么,也有办法实行。虽然我不建议这么做,不过既然你有意,我就如你所愿。” 天真立刻回答。 “就这么办。只要可以不用看茜受苦,区区秽气就由我来接收。” 傍晚,回到藤姬府邸的两人在前往茜的卧房途中遇到了诗纹。 “天真学长,欢迎你回来。真难得看到你跟泰明先生在一起。” “是泰明擅自跟来的” “今天一整天都没看到学长,你去哪里了?” “就有点事啦……” 天真含糊其词,换泰明代为回答: “去鸭川。” “真是的,小茜都发烧了,你们两个怎么还跑去哪种地方……啊,难道是为了小茜?” “本来是有这个打算,不过最后还是白忙一场,你就别问了。” “嗯,好。” 诗纹乖乖点头。 来京城以前就已经认识天真的诗纹懂得如何跟天真来往。他察觉天真不想谈这件事,于是就换一个话题: “对了,天真学长和泰明先生也去探望小茜嘛。” “我们现在就去。” 听了泰明简洁的答复,诗纹欣然微笑。 “那就好。人生病的时候不是都会觉得不安吗?如果天真学长你们去露个脸的话,小茜应该会很高兴才对。” “会吗?今天藤公主不是陪着她一整天吗?” “嗯,是没错……不过小茜有点担心天真学长你喔。她说今天一直都没看到你,不知道你怎么了。” “没想到你们居然会担心我。我就这么靠不住吗?” 看天真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诗纹于是解释道: “不是啦。天真学长虽然可靠,但相对地,一碰到事情马上就想自己一个人解决不是吗?” 诗纹所言,天真自己心里也有数。 天真本来就习惯独来独往,无论是在原本的世界、或是来到京城以后,都有不少次一意孤行的记录,为此遭遇危险也不只一两次了。 “我们是担心学长会不会又跑去涉险,或是一个人跑到遥不可及的地方去。虽然没说出口,不过小茜一直担心这件事,要是学长去见她,她应该就能安心了。” “这样啊,那我去露个脸好了。” 天真嘴上一派轻松地回答诗纹以后,便走向茜的卧房。 其实他的内心后悔不已。 (我是笨蛋吗!居然害茜操心。我不是答应过她绝不离开她身边吗!) 跟茜告白时的话语重上天真心头。 ‘茜有困难的时候由我来帮你。’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 ‘我绝对不会离开你的身边。’ 枉费他当初想让一肩扛下龙神神子这等重责大任的茜安心,还如此发誓…… (结果根本就是光说不练嘛。真丢脸……) 表面上虽然故作平静,但踏过地板的重重脚步声透露出天真内心的紊乱。 诗纹目送着天真的背影,开口问身旁的泰明: “天真学长在生气吧。我是不是说了什么话冒犯他了?” “没问题。” 泰明简短回复诗纹的问题以后,也不客气地发出脚步声离开了。 独自留在原地的是诗纹不由得自言自语。 “‘没问题’?……泰明先生真的是知道才这么说的吗?” 来到茜卧房的天真隔着几帐*出声。(译注:一种屏帷。) “茜,你醒着吗?我来看你了。可以进去吗?” “天真?快进来,快进来。” 从里面传来的声音比天真想象中还要有精神。 “那就打扰啰。” 天真掀起帷幔进入卧房一看,茜正要从设置于帐台*的卧床坐起上半身。(译注:四面挂着帷幔的平台,用以坐卧。) “你干嘛起来啦,给我躺着休息就对了。” “一下子而已,没关系。而且这样也比较方便讲话。” “可是……” 看到茜仅在寝衣外披着单衣,天真的目光不自觉地游移起来。 天真并没有成熟到面对心仪对象毫无防备的样子还能保持从容自在。 (这家伙绝对忘了我跟她告白过的事。虽然这样是比她刻意避开我要好啦……) 天真禁闭双唇,以免茜发觉他内心的惊惶失措。 对此毫不知情的茜此刻心情正好地发言: “今天我听藤公主的话躺了一天,正想起来一下。” “我进来了。” 泰明继天真之后进入卧室,茜也向他打招呼: “泰明先生也来啦。谢谢你们两个。” 然而泰明却不发一语。他仿佛听不见茜的声音般无视茜,只是专注地将整间卧房钜细靡遗地打量一遍。 “请问……泰明先生?” 见泰明默不吭声,感到不安的茜再度探问,然而他还是没反应。 这时天真开口打破稍嫌尴尬的沉默: “话说藤公主不在耶。她去哪了?” “她正好去准备晚饭,应该再一下就回来了。欸,听我说,藤公主她啊——” 然后茜开始叙述藤公主有多么爱操心。 今天一整天茜都被藤公主看得紧紧的。除了用餐这类最起码不可免的情况以外,只要茜稍微想起来一下,就会立刻挨骂,就连诗纹带来给茜排遣心情的绘卷或书籍都不准看。 “结果反而变成躺着比较难过了。” 茜边说边伸懒腰,放松四肢。 “我看你好很多了嘛。” “嗯。虽然烧还没完全退,不过跟今天早上比起来已经好很多了喔。” “才一天就能恢复到这种程度,应该也是拜藤公主之赐吧?” “是啊……我当然很感谢她。不过一直躺着不动果然很痛苦。” 看到茜对照料自己一整天的藤公主的感激与不满,天真苦笑起来。 “看来藤公主也很辛苦嘛。” “而且对精神卫生也不好。你想想看,人生病时不都会往不好的方向胡思乱想吗?我怕告诉藤公主以后她会小题大作,不敢找她商量,所以就愈来愈不安——” “对不起喔,茜。” 天真反射性道歉。 茜的不安之一肯定就在于今天一整天不见人影的自己。 这等于打破了他跟茜的约定。 (我不应该只顾面子,在意什么慰问品、礼物之类的。我明明就应该陪在茜身边才对啊……) 那句“对不起喔”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 想当然尔,这样少少的几个字无法传递天真心中所有的念头—— “咦?天真为什么要道歉呢?” 天真唐突的谢罪反而听得茜困惑起来。 “没有啦……要是我早点来探望你,好歹可以陪你打发时间。拖到这么晚真抱歉。” “不需要为了这种事道歉啦。天真现在来探望我,我真的非常开心喔。” 不晓得茜到底知不知道天真的心思,只见她发自内心高兴得笑了出来。 天真也受那张笑靥牵引,回以微笑。 “那,在你痊愈以前,我会常常来探望你。” 在笑容背后,天真悄悄在心底补充—— (就算你不记得了,我也必须遵守约定。所以——真的对不起……) “嗯,期待你来探望我喔。” “笨蛋。与其期待别人来探望,还不如赶快痊愈。” “啊……说的也是。” “你这家伙就是这样……也难怪藤公主会过度保护你。” 两人聊到这时,泰明从背后出声了: “准备就绪。要开始了。” “请问?泰明先生,要开始什——呀啊啊啊啊!” 一无所知的茜的疑问在中途转为惊叫。 因为泰明突然从背后抱住了她。 泰明的双手环住茜的肩膀。茜坐起的上半身被泰明的衣袖整个包住。 而且凑近脸的泰明呼吸拂过她耳边,弄得茜浑身僵硬。 “我不会弄痛你。你不要动,马上就好。” “请、请问……马上就好是什么意思?” 无视于茜的发问,泰明开始咏唱某种咒语。 “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 发现泰明正在念咒的茜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茜想起以前泰明替她解除诅咒时,也同样这样突然抱住她过。当时茜虽然吓了一跳,不过泰明确实保护茜免于诅咒的危害。 这一定也跟当时一样,是有用意的举动。 于是茜拼命忍住怕羞想挣扎的心理,尽量保持不懂以免妨碍泰明。 但一反茜的决心,泰明突然松开怀抱。 “泰明,你这家伙!” 原来是天真抓住泰明的衣襟,拉开他跟茜。 “看你对茜做了什么!你是什么居心!” 天真将跪着的泰明一把拉起,脸抵着泰明怒目而视。 “天、天真!你冷静!” “鬼才冷静得下来!” 天真在气头上,连茜的制止都听不进去。 叽…… 泰明的衣服发出随时会裂开似的悲鸣。 尽管如此,泰明依旧保持着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他任凭天真抓住自己的衣服站起来以后,对依然等着自己的天真泰然自若地说了: “我已经将秽气转移到这个上了。” 泰明手上拿着粗略裁成人形的白纸——即形代。 “这是你要求的术法。别妨碍我。” “…………” 天真一瞬间愠色全消,当场愣住。他理解泰明的意图了。 泰明肯定没有不良居心。 不过怒气一度爆发,也无法立即打消。 “就……就算是这样,也不能突然抱住茜啊!你的行动也太突然外加极端了吧!茜也会吓到好吗!对不对,茜?” 为了将怒气发在泰明身上,他征求茜的附和。 “一开始是有点吓到没错……不、不过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所以我马上就晓得泰明先生应该是要用阴阳道帮我。所以天真你不用那么生气,我真的不要紧。” 茜对双方表示理解,同时安抚天真。她觉得这应该是收拾场面最好的作法。 没想到天真得知新的事实,反而受到打击。 “你之前也被他这样抱住过吗……” “呃——与其说是被抱住,或许应该说是保护我免于诅咒……” 就算茜再怎么解释,天真始终听不进去。接连的打击似乎使他陷入轻微失神状态。 这时泰明犹如落井下石般宣告: “术法尚未结束。我要将这个形代接收的秽气转移到你身上。” 只见泰明将形代按住天真胸口,直接将手环到背后抱住了天真。 “呜哇!你、你、你干嘛啊,泰明!” “像这样抵着形代是最快的作法。” “不快也没关系!给我放开手!唔……为什么挣脱不了!” 泰明的手牢如钢链,紧紧勒住天真。就算天真使劲想要拉开,泰明的手依然纹风不动。 不单是这样,天真的手甚至渐渐麻痹虚软了起来。 “天真,泰明先生看起来虽然痩,力气却非常大,我想没那么容易挣脱喔。” 亲身体会过泰明力气的茜给予不断挣扎的天真忠告。 “这应该不单是因为力气大而已吧。可恶,使不上力……为什么?” 突然浑身无力的天真就连脚都站不稳。要不是泰明扶着他,或许早就倒在地上了。 泰明的说明则是简洁有力: “这是秽气的影响。” “混账!你干嘛不早讲……” “言语无法形容。” (话是这么说没错。如果这种全身变重的感觉就是秽气的话……的确难以用言语来形容。茜就是受这种玩意儿所苦吗……) 根据泰明的说明,茜的秽气应该会增幅,加倍折磨天真。然而现在的天真甚至没有余裕想起这点。 泰明就这样抱住了天真约十秒钟后,又突然松开手。 “结束了。” 达成任务的形代悄然落地的同时,天真也险些整个人瘫软下来。 但天真撑住了。他靠着一口气和自尊心站在原地。 “……这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天真故作轻松地问泰明,以免茜察觉到他身体的异状。 “直到身体恢复原本的活力为止。但天真你本来就身强体壮,应该很快就会康复了。” “谢啦,泰明。” 天真甚至没有余力抱怨或斗嘴。他向泰明简单道谢后,就跟茜道别了。 “那我走了,茜。明天见。” 话一说完,天真就快步离开房间。因为要是持续待在那里,或许会被茜看到自己虚弱不中用的丑态。 “呃……泰明先生,请问,刚才你们说了秽气、术法什么的,你跟天真到底做了什么?应该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吧……” “没问题。” 惜字如金的泰明也是同样以简洁的三个字回答茜。 “哦……” 已经大致习惯泰明这种态度的茜,姑且认定应该是没有危险。 “神子的问题已经解除了。” 泰明仅留下这句话,也离开了卧房。 茜一脸不可思议地目送泰明离去,并没有发觉自己的烧跟刚才比起来已经退了不少。 翌日天真一觉醒来,感觉差到了极点。 他浑身发冷,肯定是因为发烧的关系。 头还不到痛的程度,但就是觉得昏沉。 全身到处酸痛。 一动,关节就仿佛会咯吱作响。 甚至连肩膀都僵硬了。 (光睡一晚根本就好不了嘛……可是总不能一直躺着不起来——) “喝……!” 天真一鼓作气,忍痛站起身来。 没问题。只要勉强一下,身体还是能照常活动。 天真走出起居的武士团宿舍到井边洗脸。他一弯腰,背就感到一阵酸痛。僵硬的背脊咯吱悲鸣,就连换衣服都是一番折腾。 梳洗更衣完毕后,天真前往正屋。他走到通往茜卧房的渡殿时听到了说话声。 “看来神子大人的病情已经彻底好转了,真教人开心。” “而且烧也退了喔。我已经完全康复了。” “似乎比泰明大人当初的诊断要早得多呢。” “原来泰明先生也有弄错的时候。” “就是说呀,真是稀奇呢。” 这笑语声就连渡殿都听得见,交谈的人是茜和藤姬。 (泰明可一点也没弄错喔。那家伙确实是个厉害的阴阳师。) 天真默默在心中订正茜他们的误会。 “藤公主,我去院子一下喔。昨天一整天关在房间里面,我想去呼吸一下早晨的空气。” 茜发出朝气十足的声音,从房间跑了出来。 “神子大人,您才刚痊愈,还请不要逞强。” “我知道。” 茜没发觉天真正看着自己,慢慢走下庭院。她大口深呼吸以后,尽情伸懒腰。 “嗯————!睽违整整一天的太阳公公!” 看到茜纯真欢笑的模样,天真不自觉泛起笑意。 (这家伙果然还是比较适合待在太阳下。) 昨天在卧房看到茜穿着睡衣的模样固然心动,不过天真觉得此刻这瞬间朝气蓬勃的茜更加动人。 “啊,天真,早!” 茜注意到天真站在渡殿,便向他打招呼。 “早,茜。” “你今天来得真早。” “我昨天不是才说要常常来探望你吗?我可是言出必行喔。就算你不记得也一样。” “讨厌啦,天真。不过才昨天的事,我当然记得。” 茜并没有发觉天真的话中暗指告白的约定,淘气地鼓起腮帮子。 “就算你忘了也无所谓,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爱遵守约定罢了。” 天真一面哄着茜,一面内心郑重发誓: (看到刚才的你,我就明白了。你能够无忧无虑地欢笑,就是我的幸福。所以我想一直待在你身边扶持你。我不想放你孤单一人,害你感到不安……) 一反心中的决意,天真嘴上一派轻松地探问茜的身体状况: “不过我看好像已经没必要来探望你了。你已经好多了吧?” “嗯,不过,要是天真愿意继续来探望我的话,要我再多躺一阵子也行喔?” “笨蛋。谁要听特地来探望装病的家伙啊。” 一点玩笑话逗得两人都笑了起来。 每次天真一笑出声就浑身酸疼,但他不能表现出来。 (只要茜能康复,这点病痛根本不算什么。) 天真决定不要说出秽气已经拜托泰明转移到自己身上的事,免得茜操心。 “啊,早,小茜。你已经可以出来走动了吗?” “嗯,我已经完全康复了喔!” 已经起床的诗纹向两人打招呼。 “天真学长早。学长今天早上好像特别有精神呢!” “哪有,我跟平常一样喔!” 诗纹跟茜似乎都没发觉天真隐瞒的不适。 茜打破斋戒禁忌产生的秽气,最后在天真硬充好汉的背后慢慢消失了。 高洁自持终不悔 山高水低流 暗暗相思愁 若为情深故 至死无怨尤 ‘至死无怨尤……’ 不知多少会,抑或多少年……漫长岁月里,我一直将这首歌深藏于心。 或许有人会说:“歌是歌,并非真实。” 然而我知道这首歌确实道出了几分真实。 情深致死——人真的会因为用情太深而殒命…… 我的身份不允许恋爱。 我不该思慕任何人。 然而我却犯下罪过——识得情滋味。 故我隐藏心意。 为了不伤害那个人……不对,为了不伤害任何人,我别无他法。 隐瞒心意实在过于煎熬,最后病魔终于侵蚀了我的身体。 然而恋慕之情竟是如此可怖,纵使肉身病倒也无法停止。 有时尽管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却疯狂地藉纸笔抒发情意。 这份罪孽深重的恋慕迟早会纸包不住火…… 于是领悟了这点的我选择与痴情一同毁灭。 岂料这是惩罚吗? 我甚至不得毁灭。 连同痴情、不舍、执着、心痛、苦楚…… 罪孽深重的恋慕始终消失不去。 遗憾引来秽气,秽气折磨着我。 即便如此,我对那个人的恋慕依然不曾消失,始终苦恼着我。 就算我堕落化为污秽不堪的祸害,这份心意依然永不止息。 ‘那个人过得幸福吗?我的心愿是否实现了?谁呀……谁来告诉我好吗……’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天狗念出的九字真言响彻入夜的北山。 “——唔!” 挨了天狗使出的金缚术,独眼壮汉痛苦呻吟。 壮汉名为伊库泰达尔,是鬼族副官。 “唵·阿啰摩耶·天狗·萨摩基·萨婆诃——” 天狗封住伊库泰达尔的动作,进一步施展更强的法术,他打算趁机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小天狗大人,请你住手!” 从树上关注两人战斗的永泉放声大喊。对平常一向轻声细语的永泉来说,这么大的声音简直快扯破他的喉咙。 尽管永泉这样拼命恳求,天狗也听不进去。 “别开玩笑了。我是好心要替你杀掉这个鬼!如今我已经恢复力量,不过是杀个鬼,简直易如反掌!” 天狗的声音充满杀气,听得永泉不禁畏缩起来。此等骇人气魄,不愧传世数百年的北山大妖之名。 天狗解除封印后似乎彻底变了一个样,不再是永泉以往所熟知的小天狗了。 “……魔性的部分……正在失控吗!” 尽管中了法术束缚,伊库泰达尔依然冷静地分析着天狗的变化。 天狗突然恢复封印多时的妖力,自己应该也无所适从。他压抑不住爆发的力量,于是顺着冲动要毁灭伊库泰达尔。 “我得阻止才行……” 目睹天狗本性毕露的模样,永泉不禁着急了起来。 现在不能取伊库泰达尔的性命。因为那个鬼说他想和神子谈谈,以求和平解决之道。 在这个念头驱使下,永泉不自觉解放了八叶之力。他感觉到气集中在掌心的宝珠。 ——永恒的水流…… ——滋润万物的水气…… ——捉住他吧…… “怎么回事……?” 发觉自己周围的气发生变化,天狗纳闷起来,然而为时已晚。 “雨缚气!” 永泉大喝的同时双手结印,包围天狗的水气顿时提高密度化为实体。 “永泉?别来妨碍我啦!” 天狗遭水气禁锢,顿时气势大挫。不过天狗依然运用自己的妖力,试图破除周围的水气。 这原本就是一时情急才使出的法术,永泉也不是真心要困住天狗。 所以天狗应该马上就能重获自由。 然而伊库泰达尔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他摆脱了减弱的金缚术,一剑挥向天狗—— 同时,天狗也破除雨缚气制肘加以反击—— 摆脱咒缚的两人在一瞬间分出胜负。 伊库泰达尔的剑贯穿了天狗的背。从背后穿出的剑尖为暗红所染汙。 “你这个……白痴……唔!” 天狗嘴里挤出了痛苦的声音。 这时,天狗的身体为光所包围。光芒强烈得有如身体炽烈灼烧起来一样。 从树上观战的永泉视野渐渐为白光所遮蔽,永泉根本无法直视,然后—— “——!……啊……” 发出不成声叫喊的同时,永泉醒来了。 “我又……梦见了那时候的事吗……” 不知道是否曾痛苦梦呓过,他的心脏此刻剧烈跳动着,跳得胸口都痛了起来。 他伸手一摸额头,满手都是黏腻的汗水。*夜着也被汗水浸得湿透,紧黏着身体。(译注:和服样式的被子。) 真不舒服,最好赶快换掉。 尽管心里怎么想,永泉就是无意起来活动。 他忍住粘腻不堪的汗水,依然躺着,思考连续六天梦见的噩梦,想到六天前因为自己的过失导致一位小小友人丧命…… (要是我……要是我不做蠢事,小天狗大人就不会——) 就算再怎么哀悼、后悔,小天狗也不会回来。 尽管如此,永泉依然不由得想起那个活蹦乱跳的妖物。 据说小天狗是本来住在本山的大妖,生性调皮捣蛋。被伊库泰达尔打倒前一刻——解除封印的青年姿态才是小天狗本来的模样。 不过,在永泉的记忆里,全是掌心大小可爱逗人的小天狗身影。因为被阴阳师·安倍泰明封住力量的关系,于是变成了小不点儿。 这个小不点是永泉重要的友人。 本来永泉几乎没有什么推心置腹的朋友。 尽管出家为僧,永泉毕竟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就算他想要舍弃皇族身分,以出家人自居,周遭的人也不容许他这么做。 无论到哪去,面对什么人,人人皆尊永泉为*法亲王,对他敬畏有加。就算没有明显表现出畏惧之意,永泉和他人之间也永远隔着一道名为礼仪或顾忌的无形帘幕。(译注:出家后册封为亲王的皇子。) 纵使逃离官场遁入空门,永泉依然摆脱不了皇室背景的束缚。 不过最近永泉终于遇到了不畏惧自己身分的人:身为龙神神子的茜、据说跟神子来自同样世界的几位友人,以及力量被封印后留居京城专门替茜送信的小天狗。 小天狗是妖,不受人世规矩所约束,永泉自然也不需要顾及。 永泉烦恼不知该如何回信时,也常常挨小天狗叱喝: “你太爱操心将来的事了,要回信就快写!” 小天狗讲话直接,行事放肆无礼,不过那种无礼是出于直率,并没有恶意。跟京城贵族那种人前阿谀奉承、人后说三道四的丑恶不同。 这对永泉来说非常新鲜,也充满了好感。 这个待永泉如普通人的小天狗,在永泉心目中是能够交心的重要友人。 至于小天狗也很中意永泉,虽然主要理由在于送信给永泉时会收到谢礼,不过一方面似乎也是放不下性情宽容温柔的永泉。 然而小天狗却因为这份友情而丧命了。 (要不是我受焦虑驱使,急于半夜外出,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 事情的开端是托梦。 龙神乃京城的 守护神。四只圣兽服侍龙神、执掌四方,称为四神。然而四神目前落入了与京城为敌的鬼族手上。 要取回四神,需要名为四方神符的符咒之力。 要保存四方神符的地点仅能传达给负责守护龙神神子的八叶们知晓。八叶之一的永泉透过托梦,得知了北方神符所在地点。 永泉接获托梦后,等不及天亮就前往神符所在处,因为他急于早一步取得北方神符。 (我喜欢神子……为了向神子表白我内心涌现的这份心意,我想要得到自信……) 为不容于世的恋慕所恼的永泉渴望自信。他相信取得北方神符,完成八叶的使命就能换来自信,硬是在半夜动身。 小天狗担心永泉,于是陪同前往。为了甩开尾随在后的鬼,也是小天狗引导永泉到他所熟知的北山去的。 尾随在后的鬼——伊库泰达尔其实无意商人。然而等到永泉发觉时这件事,已经太迟了。 为了保护永泉,经泰明解开封印的天狗重拾力量后反而耽溺其中,开始失控。为了阻止随时会动手取伊库泰达尔姓名的天狗,永泉除了施术外别无他法。 然后,因为永泉出手的关系,发生了那起噩梦—— 小天狗随同光芒杳然消失了。 永泉再也见不到那活泼的妖…… (全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受这分心意摆布,就不会拖累小天狗大人了——) 永泉在黑暗中不断自责。 他相信招致这场悲剧的原因,就在于身为出家之人却抱持着非分之想的自己身上。 寺院的早晨开始得很早,永泉所在的仁和寺也不例外,必须在天亮以前起床,准备进*本堂诵经。(译注:大殿。) 作了噩梦、自责不已的永泉几乎一夜未成眠。 不过他已经提早起床梳洗。 他想冲冲水,好打消睡意,并清理一身的汗迹。 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永泉独自在井边*垢离。(译注:沐浴净身之意。) “——唔!” 第一次冲淋时,永泉难受得忍不住出声。井水冻得刺骨,甚至让人有种皮开肉绽的错觉。 不过,忍着酷寒再冲个两三次以后,就渐渐感觉不到痛和冷了。被冰水冻僵的身体仿佛从这世上消失,自己好比化为透明的存在。 永泉喜欢这个时间。 早课一旦结束,就连在垢离时都会有随侍的僧侣守在一旁。若是在他们面前,就无法感受到此刻这种自己仿佛消失不见的神清气爽。 随侍的僧侣应该还在睡,或是忙于早晨的杂务。清晨是永泉少数能够真正独处的时间。 等头脑和身体都清爽以后,永泉装作一如往常的样子前去参加早课。 要是举止跟平常有异的话,就会害周围的人操心顾虑。不单是这样,或许还会有人因此遭受斥责。 永泉极度恐惧这点。 这种顾虑事出有因。因为永泉年幼时,甚至曾经有人为了永泉微不足道的一句话就丢了饭碗。 那是永泉刚满五岁时的事情。 永泉跟哥哥是异母兄弟,两家为争夺东宫之位,彼此互相牵制。不过年幼的两兄弟不懂这些事,他们就像一同长大的兄弟那样要好。 父皇召他们进宫时,他们总是一起玩。 然而那天永泉居然难得跟哥哥吵架了。 争端是哥哥的马玩偶。那匹竹子做的马是极其普通的玩具。 然而在年幼的永泉看来,哥哥手中那个玩偶是非常棒的东西。 “皇兄的比较好。我想要皇兄的马,给我嘛~~” 永泉不断央求,无论如何都要哥哥让给自己。哥哥平常一向疼爱永泉,偏偏那天就是不肯让他。 因为那天永泉带了娃娃、陀螺、风筝等许多玩具来。年幼的永泉并不知道,那些玩具是永泉的外公为了炫耀才给他带在身上的。 “我不给,你玩你的玩具不就好了?” “我不要这种玩具!我就是要哥哥的马!” 就算出身再高贵,孩子就是孩子。两人互抢玩偶、互掷玩具、大声哭喊——闹得天翻地覆。 最后父皇说服哥哥让出玩偶,才平息了这场风波。 不料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永泉的外公得知这件事后大发雷霆。他以为是玩具做得不好害他蒙羞,于是解雇了负责制作玩具的*杂色。(译注:泛指仆吏丁匠。) 永泉过了很久以后才晓得这件事。 等到他玩腻了哥哥让给他的竹马时,才发现外公给他的新玩具做得没有以前好。 “这不一样了。以前做玩具的人怎么了?” 因为年幼的永泉执意要问,于是侍女们也只好据实以告。 “那个杂色已经被辞退了。听说已经离开京城,返回故乡去了。” 侍女们并没有将事情经过完整告诉永泉。 尽管年幼,永泉多少也察觉得出原因是出在自己跟哥哥吵架的关系。他这才发现自己无心的一句话竟有可能会改变他人的人生。 从这时候开始,永泉变得相当在意自己的言行带给周遭的影响。 (刚才的用词得体吗?有没有给谁造成困扰?要是失败了,不知道会造成多少人的困扰……) 如今,玩具与杂色工匠的事都已经消失在记忆彼端,鲜少想起。然而因此在意自己言行举止的永泉,内心深处始终留下了阴影。 像永泉这般心思纤细敏感的人,也难怪会受不了身处在权利斗争之中。 各式各样的大人——想要拉拢他的追随者、刺探他想法的人,以及制造流言要破坏他名声的人——聚集在年少的永泉周围。被他们摆布、被他们背叛、被他们逼迫加入反对兄长的行列……永泉的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于是他决定离开宫中,出家为僧。 努力装作跟平常一样的永泉结束早课之后,一回房就看到负责传话的僧侣在房里候着。 “请问有什么事吗?” “从土御门来了客人。” “土……土御门……” 永泉不自觉提高音调。 土御门是左大臣府邸的别称,藤公主及神子就住在那里。 一想到“万一访客是神子的话……”永泉就无法保持平静。 神子不知道小天狗已死去。她相信泰明编造的“因为失去力量,于是藏匿起来而已”的说法。 永泉也明知道泰明说谎,依然在神子面前装作小天狗还活着的样子。为了不伤害神子…… (泰明大人是为了神子才说谎。现在的我要是见了神子,或许会糟蹋他的用意……) 传话者忧心地看着脸色稍微发青的永泉。 “永泉大人,您怎么了吗?要是身体不适的话,要我请客人回去吗?” “不,不用了……我没事。” 永泉不加思索地就开口否决。 他害怕见神子,不过他也不能赶一早来访的神子回去。 “请对方进来。” “是。” 等负责传话的僧侣领客人进来的这段时间,永泉坐立难安。 (我不可以不见神子。但,要是被神子识破谎言,事情就无法挽回了……) (尽管如此,一想到能够见到神子,我同时又感到欣喜……既然神子愿意仰仗我,无论如何我都想帮上忙。) (追根究底说起来,小天狗大人的悲剧,是我的非分之想所致。然而我就这样抱持着非分之想见神子真的好吗……) 千头万绪浮上心头。永泉心如乱麻。 不过永泉的烦恼 最后只是一场杞人忧天。 “永泉大人,很抱歉一早前来打扰。” “我们有点事想问你。你现在方便吗?” 来访者是赖久和天真。 可以不必见神子的放心,与见不到神子的失望,在这两种心情夹攻下,永泉不自觉回答得有气无力: “……方、方便啊。希望我能帮得上忙。” “告知神符地点的使者不是会出现在梦里吗?我们就是想问那个使者的事。” 四方神符目前已经收集到三张,就剩下东方神符而已。 领悟那张东方神符的八叶就是赖久和天真——眼前这两人。 “要我回答是无妨……不过要从何说起好呢?” “能不能请永泉大人告诉我们使者出现时的情况?因为最后的使者目前尚未来找天真,要是听了永泉大人的话以后,或许就能知道是哪个地方不对了。” “你是怪我啰?使者不是也有可能去找你吗!” “……不可能。” “你倒是讲得很有自信嘛,赖久。所以你坚持自己没错就对了?” 天真跟赖久互瞪起来。两人虽然经常为了意见不合就起冲突,不过今天似乎比平常更快就濒临爆发。 见赖久和天真气氛险恶,永泉仓皇打岔: “——那、那个,天真大人跟赖久,可以听我说吗?关于来到我这里的使者……” 听了永泉的发言,剑拔弩张的两人立刻软化下来。 “也对。先听永泉讲正事要紧。” “永泉大人,麻烦您了。” “那晚,我就坐在那边的台阶。” 这么说完,永泉便指着通往房外庭院的阶梯。 “我倚着栏杆时,忽然感到身旁有人。起初我以为是皇上,没想到那位就是梦的使者。” 永泉想起梦中那位神似皇兄的使者。 尽管不过才六天前而已,感觉却像是很久以前的事。 “我想我是在不知不觉间打起盹来作梦了吧。我在梦中得知北方神符所在地点,然后……” 这时永泉支吾起来。 获知神符地点时,永泉和使者谈了神子的事。 自己对神子的恋慕、自己的举棋不定、自己的不中用——听永泉将烦恼全盘托出后,使者赐予了他单纯而有力的建言。 “既然觉得痛苦,就不要隐瞒,表白就对了。” “既然没有自信,就设法培养。倘若你能够达成使命守护京城,这件事自然将成为你的自信。” “你留着我的血脉,不可能被女性给甩了。” 听了使者洋溢自信的鼓励,永泉也振奋起来。 为了克服只会烦恼的软弱自我,他想要早点得到自信。然后,他希望向神子表白心意…… 然而他实在无法在人前说出这些想法。 看到永泉久久没有继续说下去,赖久担心了起来: “……永泉大人?您怎么了?” “没、没有……没事。” “不过我看您脸很红。要是发烧就不好——” 依然担心不已的赖久被天真打断话头: “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吧。本人都说没事了,关心过头反而是困扰好吗!” 见天真出面打岔,永泉松了一口气。 (天真大人……?难道他发觉了我的心思,好心出面解救我吗?) 天真之前就已经察觉永泉的心意。对神子抱持好感的天真发觉永泉对神子的情意,甚至曾经加以牵制。 永泉一直认为自己是天真眼中的情敌,就算被他排斥也莫可奈何。 没想到天真却帮自己掩饰。 “……天真大人,谢谢你。” 永泉不经意脱口道谢。 听到永泉道谢,天真不自在地别过眼去。 “干嘛谢我……这没什么好道谢的吧。是我们先不请自来。不说这个了,你还是继续讲使者的事要紧。” (天真大人果然在帮我掩饰。谢谢你。) 自从发生小天狗一事后,天真的态度似乎软化了不少。永泉内心再次感谢天真的好意。 “照永泉的说法,就算只是打盹也见得到梦的使者?” “对。虽然我不清楚正确时间……不过我作那个梦应该仅仅半个时辰而已。” 京城的“半个时辰”在天真及茜等人的世界大约相当于一个小时。 “看来跟睡眠深浅似乎无关……” “果然是别的问题吗……” 看到赖久和天真陷入苦思,永泉不禁感到抱歉。 “我似乎没有帮上你们的忙……” “没这回事,永泉大人之言使我等获益良多。” “光是知道不用像伊乃里那样呼呼大睡就够了。假如非熟睡不可的话,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在梦里见到使者了。” “……?这表示……赖久和天真大人都睡不好吗?” “说来惭愧,确实如此。” “一听到只能在梦里见到使者,就觉得压力很大……一点睡意也没有。” 经他们这一说,两人的表情都有些憔悴,应该是睡眠不足的关系。 永泉自己也因为连日噩梦以至于跟两人一样稍嫌睡眠不足,他对两个人倍感同情。 “这就伤脑筋了。要是有什么方法能够促进睡眠就好了……” “永泉大人无需替我操心。我已经习惯彻夜警备,因此不要紧。天真怎样就不知道了。” “我也不要紧!不过两、三天没睡好,才不会怎样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睡饱的关系,赖久跟天真都显得有些浮躁。 眼看两人再度陷入险恶气氛,永泉开口打圆场: “两、两位!……真是抱歉。” 突然被永泉道歉,两人甚至忘了互相牵制,一齐面向永泉。 “为什么是你抱歉啊?” “没错。永泉大人无须介意。” “枉费你们两位特地前来,我却连一点忙都帮不上,实在是过意不去……” 看到永泉深感内疚,天真苦笑起来。 “……真是的,你还是老样子。就是因为这样,茜才会担心你。” “喂,天真!” 赖久一出声斥责,天真一瞬间浮现“说溜嘴了”的表情。不过他马上转念,将错就错: “既然已经确定这家伙跟往常一样,应该不用再隐瞒了吧。永泉,你这阵子都没来土御门吧。” 自从取得北方神符以后,永泉仅拜访过土御门一次,且那次也几乎没和神子见面。 就像刚才见赖久等人前心乱如麻一般,永泉要是见了神子应该会倍感煎熬。此外他更惧怕要是被神子识破关于小天狗的谎言,会害神子痛苦不已。 虽然本人是出于无心,不过在那之后永泉的确不再造访土御门。 “神子大人担心永泉大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毕竟泰明大人现在也不知去向。” 泰明在取得北方神符后就随即消失无踪。再怎么说,泰明是八叶之中最重视这项使命的人,他会不见神子简直是不可思议。 “不过泰明那家伙应该不用担心也不要紧吧。” 泰明是优秀的阴阳师,应该不可能身陷险境——其他八叶和藤公主都如此认定。 “这样啊……原来泰明大人尚未回来。” 不过唯独神子跟永泉有不同想法,因为他们两人看到了泰明失踪前的动摇模样。 “你还有资格担心别人吗?你这几天还不是音讯全无。再说小天狗那家伙也不知跑哪里去了 ,想托他传个话都不行。” “嗯……是啊。” 听到小天狗的名字,永泉神色一暗。 被泰明蒙在鼓里的天真也不知道小天狗已经死去。不过他知道永泉跟小天狗很要好。 他看了永泉的样子应该就发觉自己刚刚失言了,于是突然补充解释,藉此转移话题。 “所以茜才拜托我们,说既然要来问神符的事就顺便看看你。” “我们会转告神子大人,说永泉大人一切安好。” “抱歉害各位担心了。” “就说了你不要一直道歉啦。我知道你觉得要对北方神符那时的风波负责……不过等你平复以后,记得去看看茜。要不然下次就换那家伙自己跑来啰。” “……好。” 尽管口头上这么回答,永泉仍然下不了决心去见神子。 (抱歉。知道我决定该如何处置这份心意前……我都不能见神子。) 他一边目送赖久和天真离开仁和寺,一边在内心偷偷向神子道歉。 次日,仁和寺门前,永泉带着几名随从准备外出。 “下次就换那家伙自己跑来啰。” 永泉不认为神子会如天真所言主动来访。 不过要是待在寺里,“要是神子来了该怎么办才好……”的忧虑就始终在心头挥之不去。这样下去会妨碍佛门修行。 于是永泉决定今天外出平复心情。 “今天要前往何处呢?” 随从这一问,永泉含糊回答: “我并没有特别想去哪里……就往西走好了。” 神子所在的土御门位于东边。要是往那个方向去,难保不会意外撞见神子。 (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永泉有如要逃离神子般向西行。 这趟外出本来就是漫无目的的散心。时而欣赏路旁花朵、时而倾听鸟儿啁啾,永泉一行人踩着缓慢的步伐前进。 永泉突然发觉随从看着自己的表情泛着笑。 “怎么了吗?我脸上是不是沾到了什么……?” “属、属下失礼了。请原来属下的无礼。” 永泉开口一问,原本微笑的随从立刻弯身道歉。不管永泉再怎么拜托随从不要那么拘谨,随从就是一点也不肯改。 “没关系,请抬起头来。你倒是要告诉我你在看什么。” “……是!其实——” 随从踌躇了一下,就毅然老实说了。 “看到今天的永泉大人,属下终于放心了。属下看永泉大人这阵子郁郁寡欢,身体状况也欠佳,本来还担心是否该外出。不过永泉大人外出以后,似乎终于放松了,于是属下为此感到非常欣喜,不自觉就表现在脸上了。” 就算永泉再怎么隐瞒,也藏不住连日噩梦的影响。周围的人早就察觉永泉的异状,暗自替他担心。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老实回答。” 永泉稳重应对后继续散步,然而内心却责备自己。 (我又害周围的人操心了。就我一个人毫不知情……) 就连放松一事都成为永泉责备的原因。 (真要说起来,就我一个人宽心,这样好吗?害小天狗丧命、造成神子痛苦的元凶明明是我……) 无论烦恼或宽心,都会给某人添麻烦。 那么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永泉始终找不到答案,就这样不断、不断地向西走去。 随从虽然发现永泉的深色再度凝重起来,仅是默不作声地跟随在后。 气氛宁静却稍嫌冷落的一行人来到了遍照寺前。 遍照寺是京城贵族经常造访的名声,尤以庭院池景出名。这附近也有不少贵族的别馆或是他们捐献的寺庙。 “进遍照寺逛逛也不错呢。” 然而永泉含糊地拒绝了随从的建议。 “不用了。我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要是知道永泉来访,一定会有人来致意问候。永泉想避开这类纷扰,于是转向南行,走上通往桂川的路。 这时有人叫住永泉。 “喂——!这不是永泉吗!” 只见留意到永泉的伊乃里在前方用力招手,诗纹也在。 “金、金发!是鬼族吗!” “无须担心。那一位是永泉大人的友人,不是鬼族。” 随从之中有人一看到诗纹那头金发就贸然起了敌意,另一名年长的随从随即出面制止。 诗纹最近尽量不遮掩头发。他在街上虽会披着布遮住一头金发,以免引起骚动,但到了人少的地方就会拿掉。 他认为与其遮遮掩掩、提心吊胆的,不如大方示人。虽然有时会被人误以为是鬼,不过要是碰到这种情况的话,设法解开误会就好。这是为了自己,为了京城的人,也是为了鬼族。 诗纹最近转变念头,这么想着。 “永泉先生,午安。” 诗纹走进永泉一行人,看到他友善的笑容,随从也放松警戒。 永泉见状松了一口气,也向他们打招呼。 “午安,诗纹大人、伊乃里大人。两位也来散心吗?” “啥?现在哪有空悠哉散心啊。” 这次换伊乃里毫不客气的方式吓得随从一个个瞪大眼睛。伊乃里也是不把永泉身家背景放在眼里的人之一。 “我们是来降伏怨灵的。” “降、降伏怨灵吗?” 伊乃里的说法如下: 据说天真的妹妹·兰落入鬼族手中时,听从鬼族首领的命令,在京城各地配置了怨灵。 从获救的兰口中得知这件事后,神子便开始着手封印她所配置的怨灵。要是能封印恶灵,就能减少京城百姓蒙受的危害。再说目前东方神符的使者迟迟没有出现,光是等待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不过怎么没看到神子……” “小茜跟赖久先生和天真学长一起,去了伏见稻荷。” “就算茜不在,我们不是也有力量和怨灵作战吗?毕竟我们可是八叶啊!” 伊乃里这么说完,自豪地指着自己的额头。 普通人什么也看不到,不过灵力高强的人或是八叶就能看得见那里埋着红色宝珠;诗纹的手背也有相同的黄色宝珠。那正是八叶的证明。 伊乃里和诗纹都是获选为八叶的人。八叶能够透过宝珠操控五行之气,既然拥有这种力量,一般的怨灵应该不足为惧。 “光靠我们虽然不能封印怨灵,至少能够削弱怨灵的力量。这么一来小茜他们来封印时就会比较轻松了。” “而且怨灵或许会攻击京城的人,哪能放着不管。” 看着开怀大笑的伊乃里和诗纹,永泉感到惭愧起来。 (不像我光顾着烦恼自己不成大器……伊乃里大人及诗纹大人都找到能为神子大人及京城做的事情并努力投入,这才是称职的八叶啊!相较之下……) “那,我们走了。” “告辞了。” 见伊乃里和诗纹要前去降伏怨灵,永泉不自觉叫住他们: “请、请留步!我也……” “嗯?怎样?” “我也和你们一起去好吗?我想助神子一臂之力。” 永泉自告奋勇表示愿意协助,诗纹则面带笑容回答: “嗯,我们一起努力吧。可以吧,伊乃里?” “我是无所谓啦。不过……” 看到伊乃里面有难色的样子,永泉突然不安起来。 “……像我这种人一起去了,是不是只会碍手碍脚?” “不是啦。我想说的,是这些家伙该怎么办啦!” 伊乃里指着永泉的随从。 他们全都对自己的身手充满自信,对付人类暴徒想必十分可靠。 可是换作对付怨灵就不一样了。日前逃进北山时,这些随从碰到使用隐形术的伊库泰达尔出其不意的攻击,也是转眼间就被击倒了。 “能不能请你们先回去呢?” 就算是永泉的命令,唯独这点随从们就是无法遵从。 “我们不能留下永泉大人自己回去!” “没错,我们的使命就是陪同您到最后一刻。” 纵使随从纷纷反对,永泉的决心依然不变。 (上次是因为那个鬼手下留情,大家才能全身而退。这次无法保证大家能够平安归来……) “你们不用担心我。要尽八叶职责的话,这样比较好。” “你们不用担心永泉,有我们跟着。” 伊乃里自信满满地指着自己,然而随从朝他投以怀疑的眼神。 “永泉大人,您真的要跟这样的少年……” “你们这些家伙居然怀疑我!” 伊乃里当场发火,诗纹赶紧出面安抚。 “伊乃里,你冷静点——” 等伊乃里冷静下来,并说服随从要他们先回去时,已经接近中午了。 永泉一行三人朝桂川上游走去。 “请问……要到哪里去呢?” 为了让随从安心,永泉已经承诺“傍晚前一定会回去”,因此他想避免弄得太晚。当然,迫不得已时他还是会以八叶的职责为优先,不过他想尽量避免违背承诺。 “抱歉、抱歉。我还没跟你讲吧。” “我想想喔,兰小姐说是在野宫的竹林里面。” 京城内有种身份特别的巫女居于伊势神宫侍奉神明,称为斋宫,亦称为斋王。每次新任天皇即位,就会从皇族女子中挑出合适的人选担任斋宫。 斋宫启程前往伊势赴任前,要蛰居净身一年,这段期间暂居的宫舍即是野宫。 野宫照规矩要随每代斋宫更迭拆除,每选出新的斋宫就会重新建造一次。本来都是透过占卜选出净地定为营建地点的,不过现在习惯盖在桂川北方的嵯峨野一带。 因此,建置野宫的嵯峨野附近亦被泛称为野宫。 “野宫的竹林里面……是吗?” 听了诗纹的说明,永泉感到一抹不安,不过他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混账东西!快给我滚出来!” 伊乃里的叫喊响彻整座竹林。 他们抵达野宫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在竹林里找了半天,就是找不到怨灵。竹林出乎意料地大,光靠三个人想找到什么恐怕得花费相当大的功夫。 “早知道就不要赶那些家伙回去了,至少可以要他们帮忙搜山……” “不行啦,要知道怨灵随时可能会发动攻击。当初说最好还是我们自己找的人,不就是伊乃里你吗?” “是没错啦……” 因为随时可能遭受怨灵袭击,所以也不能分头去找。于是三人成群结队,拨开竹子前进。 “只要找到封住怨灵的石头就行了吧。” “嗯。听说鬼族是用这么大的石头封住怨灵加以使役的。” 诗纹合拢双掌,比出石头大小。 “那个石头会吸引附近紊乱的气或怨念……像这样聚集秽气,以提升怨灵的力量。真是的,鬼就会干坏事。到底是藏在哪里啊……” 嘀咕归嘀咕,伊乃里依然不停拨开杂草或竹枝,带头前进。 跟在他后头的永泉忽然停下脚步。 “……真是不可思议。既然要聚集秽气的话,野宫这个地方应该最不合适啊。” “这么说来,的确是呢……不知道永泉先生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呢?我有一点不好的感觉。” 诗纹的声音在发抖。 在竹林里,翠绿茂密的竹叶遮蔽了日光,就算在白天依然相当昏暗。风吹过竹叶发出沙沙声响,营造出鬼故事舞台的气氛。 “的确……这个地方与其说是清净,反而有种阴森的感觉。” “你们畏缩个屁啊!” 眼看两人快被竹林的气氛吞没,伊乃里厉声叱喝他们。 “等一下可是要降伏怨灵耶。怨灵都还没出来就怕了怎么行。” “唔、嗯。是啊……” “抱歉失礼了。伊乃里大人说得对,我们得镇定才行。” “知道就好——咦,那是啥?” 伊乃里看到的是一条腐朽的绳子。 “一瞬间还以为是蛇咧。” 绳子绑在竹竿上垂下来的模样,的确像是一条黑蛇沿着竹竿蜿蜒而下。 “是注连绳吗?或许是某种祭典的遗迹。” 诗纹似乎从竹与绳的组合,联想到*地镇祭围住四方的注连绳。(译注:一种破土仪式。) “或许是拆除野宫时的仪式留下的残骸。不知道前代、前前代,还是更久之前……以前这里应该建过野宫才对……” 永泉虽然这样说明,不过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是普通仪式的话,应该不会留下注连绳才对,因为收拾祭祀场地也包含在整个仪式之内。之所以会保留注连绳,是因为有必要将这个地方跟周围隔离吗? (这么做是为了要保护这个地方免于外界不净所污染?还是为了封住这个地方的不净……?) 然而永泉无暇再继续思考下去。 ……剥! 因为他发觉背后传来火焰燃起的声音与秽气。 永泉转头一看,只见一道鬼火在昏暗的竹林里荡荡悠悠地摇晃着—— 冷不防直扑而来。 “伊乃里,危险!” 诗纹推开了鬼火所瞄准的伊乃里。 “——好痛!诗纹,你干嘛!” 突然被推倒在地的伊乃里大声抗议。永泉指着鬼火示意伊乃里: “伊乃里大人,你看那个!” 只见错失伊乃里这个目标的鬼火在三人眼前调转角度,再度扑过来。 “看来终于登场了。” 伊乃里一跃而起,大胆地笑了。他似乎打从心底欢迎期待已久的幽灵出现。 “上啊,火炎阵!” 伊乃里手结印往前一比,出现了比鬼火大上一圈的火焰。 轰——! 火炎阵的火焰包住了直扑而来的鬼火,一瞬间火势加剧,随即和鬼火一同消失了。 “嘿嘿!轻轻松松!” 伊乃里自豪地抹了抹人中,然而他得意的表情立刻转变为惊讶。 ……剥……剥剥。 本来应该消失的鬼火竟然再度出现了,而且这次还增加为三个。 “——呿!没用吗!” 三颗鬼火再度扑来,伊乃里等人有惊无险地避开了。 “既然这样,就让你们尝尝更厉害的攻击!” 伊乃里结印集中精神,意图使出更强力的法术,却被永泉制止了。 “请等一下,伊乃里大人。” “这种时候哪能等!” “我猜想火是不是对那个鬼火无效……” “对啊,刚才的法术已经使得鬼火增加了,伊乃里要是用火气攻击,情况反而会变得更糟也说不定。” 怨灵之中也有些是不具实态,类似气本身具现化而成。这种怨灵碰到跟自己同属性的攻击几乎不受伤害,有些甚至会加以吸收转换为自己的力量。 这个鬼火或许就吸收了伊乃里火炎阵的火气。 “既然这样,换你们想办法解决。我来负责引开那个家伙!” 话一说完,伊乃里就跳进鬼火中间。永泉根本来不及阻止。 “伊、伊乃里大人!” “土之气啊……保护伊乃里!岩坚耐援。” 诗纹施术的同时,土气包住了伊乃里的身体。 在成为八叶后灵力提高的人眼中看来,伊乃里的身体四周仿佛发出淡淡微光。 “谢啦!” 伊乃里一边大声感谢,一边闪避鬼火。 三颗鬼火瞄准了跳过来的伊乃里。它们团团围住伊乃里,从前后展开连续攻击。 不过全都被伊乃里跳开、扭身、翻跟斗地闪过了。 “——唷!——喝!还没完还没完!“ 伊乃里俨然就是表演特技的杂耍艺人,不断跳来跳去,同时千钧一发地避开鬼火。 ——嘶…… 偶尔没完全避开时,就会被鬼火擦到袖子或衣摆。不过火并没有延烧到整件衣服,也没有伤到伊乃里。 因为有岩坚耐援之术包住伊乃里,保护他不被鬼火灼伤。 “永泉先生,趁现在。” 集中念力结印施术保护伊乃里的诗纹催促永泉。 鬼火目前聚集在伊乃里周围。如果是现在应该就能一网打尽。 于是永泉集中念力于掌心的宝珠,随即感受到周围流动的水气。 “永恒的水流……” 一旦专注于施术,内心自然浮现语句。说出那些语句,就会感觉到周围的水气逐渐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永泉将水气集中于看似与伊乃里轻舞嬉戏的成群鬼火上。 “讨伐敌………………?” 这时,连感觉都和周围的水气一体化的永泉注意到一件事。 (——不对?敌人并不是那些鬼火……其实是——) “永泉先生,趁现在!” “水、水击波!” 被诗纹一催,永泉慌忙施展法术。 不过太迟了。永泉还在踌躇的时候,察觉上空集结水气的鬼火早就迅速飞离了。 哗——————————! 集结的水气一口气倾泻在伊乃里头上。 “痛——死啦!” 浑身湿透的伊乃里抱着头大叫。这也难怪,毕竟这就好比毫无心理准备就被瀑布冲打一样。 “对、对不起,伊乃里大人……” “等一下再道歉!下次不准失手喔!” 伊乃里用力抹了一下滴着水的眼角,随即摆出架式。 伊乃里说得没错。跟怨灵的战斗还没结束。 “嗯……好。不过那并不是恶灵。” “——啥?你在说什么啊,永泉?” 听到永泉意外的发言,伊乃里差点滑一跤。 “那些鬼火是怨灵的一部分,并不是本体。本体在——” 顺着永泉手指的方向看去,是‘石头’。 那块石头躺在散落着枯竹叶的地面上,看起来跟普通石头没有两样。 不过永泉等八叶看得到石头内部蕴藏着暗红色光辉,此时正在不断闪烁脉动。里面肯定是汇聚了扭曲的气——秽气。 施展法术时,与水气一体化的永泉感觉到气扭曲的中心就在那里。 “那就是兰小姐放置使役怨灵的石头……” 站得最靠近的诗纹正要走近汇聚秽气的石头时—— “危险!诗纹!” 听到背后伊乃里的大喊与微弱的火焰声,他立即反应过来。 感到危险滚倒在地的同时,鬼火穿过了他刚才站的位置。 剥!剥剥、剥! 从诗纹背上呼啸而过的三颗鬼火,在石头上集结合成一颗大鬼火。 鬼火集合后,火势刹时加剧,转眼间就变化成比人还高的巨大火柱。 火柱中心浮现了年轻女子的身影。 “那就是本体吗……看样子不是省油的灯喔。” 伊乃里本来还游刃有余,显得乐在其中,然而此时他的声音稍微严肃了起来。 身为‘天之朱雀’八叶的伊乃里获得了操纵火气的力量。他感觉得到同样操纵火气的怨灵非同小可。 这点永泉和诗纹也有同感。 啪叽! 在怨灵的火焰灼烧下,竹子发出爆裂声。竹节内的空气遇热膨胀,从内侧撑破了竹竿。 要是被那种火焰烧到,肯定不会是单纯的烫伤那么简单。 怨灵冷不防朝提高警觉的三人发射火焰。 轰! “哇喔!要是被烧到还得了啊!” “大地啊,守护我们——” 伊乃里和诗纹合力防御怨灵喷出的火焰奔流。 伊乃里操纵火气分散怨灵释放的火柱。本来最好是能够将火舌打消甚至是弹回去,不过单靠伊乃里一个人力量,光是要削弱火焰攻击的威力就已经是极限了。 经伊乃里扩散后仍不断侵袭的火与热,就交给诗纹负责防御。他从地面引出土气作为盾牌。 就算躲在诗纹的盾牌后面,慑人的高温依然袭向三人。要是没有两人合力防御的话,他们大概一眨眼间就化为灰烬了。 而且怨灵发射的火焰没有停止的迹象,不断灼烧着诗纹张起的土气盾牌。 “——唔!……要是一松懈,大概马上就被烧成木炭了……” 伊乃里和诗纹都忙着防御,自顾不暇。 假如只有两个人作战的话,或许会就此落败。不过现在有同伴在。 “幸好永泉先生也在,拜托你,趁现在——” “嗯,好……” 永泉也知道现在处于什么状况。 (我必须趁两位还制得住火焰时攻击怨灵才行,而且尽可能要是强力的法术……) 永泉身怀威力始祖的法术。 流击双邪——直接从龙脉汲取水气,使之化为奔流加以操纵。永泉有心的话,操纵的水量甚至能够淹没野宫一带。 就算是再怎么强大的怨灵,直接中了这个法术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再加上永泉操纵的水气同时也是怨灵的弱点。这在五行理论中,称之为“水克火”——意即水能战胜火——的关系。 应该一击就能分出胜负,何况此刻也没有其他方法能够摆脱危机。 永泉明知道这点,却还是不由得犹豫了起来。 (……就这样打倒怨灵真的好吗?我怕……要是力量用错,或许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悲剧。就像小天狗大人那时一样……) 那次在北山犯下的过错使永泉变得胆小。永泉痛切明白,强大的力量一旦用错方向,就会酿成严重的惨剧。 此刻,还有另一个理由让永泉犹豫。 (而且那个怨灵在哭泣……) 在发动攻击前一刻,火柱中浮现的怨灵身影的确在哭泣。 灵力过人、感觉敏锐的永泉听得见怨灵不成声的哀泣。 ‘——?……谁啊……告诉我……’ 在猛烈延烧声阻绝下,几乎听不见怨灵的声音。然而永泉并不是靠耳朵听见,而是透过灵魂感应接收到了那个声音。 “你在干嘛!快啊,永泉!” 伊乃里转过头来催促永泉。伊乃里的额头上浮现了豆大汗珠,长时间操纵火气的倦意也写在脸上。这点诗纹也一样。 即使两人合力防御,或许也无法再撑下去了。 (动作要快才行……可是……!) 就算准备施展流击双邪的永泉想要灌注念力于宝珠,也没办法专心。 被永泉的法术封住行动而不断挣扎的天狗死在鬼的剑下——那瞬间再度在脑海浮现,挥之不去。 (要是就这样打倒这个怨灵,我一定会后悔。所以我——) 永泉于是打定主意,换个方式灌注念力。 虽然同样是透过宝珠感受龙脉,汲取其庞大的水气为自己的力量,不过那股力量不用来打倒敌人,而是用于防御。 永泉感受到了多得非比寻常的水气,有如河川暴涨的激流。他控制住滔天水气,使之包围自己。 然后他走向前去。他走出诗纹张起的土气护盾,步向裹着炎柱的怨灵。 “永泉先生!危险!” “你、你在干嘛啊!永泉!” 两人发觉永泉突如其来的行为,当场惊声大喊。 不过他们的声音马上就听不见了。 咻哗——! 怨灵射出的火焰撞上了保护永泉的水气,两者互相抗衡。 水气在永泉眼前预热蒸发,放出大量水蒸气弥漫四周。然而包住永泉的水气源源不绝涌上,化作帘幕保护他。 随着距离拉近,火焰的热度也愈来愈高,水气的消耗也愈来愈剧烈。 (没问题,应该还能支持一阵子。我想要回应那个声音……) 永泉下定决心要倾听怨灵诉说,一步、再一步地走进怨灵。 伊乃里他们已经几乎看不见走向怨灵的永泉。在茫茫白雾中,勉强仅能看到淡淡人影。 伊乃里朝那个人影嘶喊: “永泉!你一个人太勉强了。快回来!” 然而永泉似乎听不见伊乃里的声音,身影转眼间就隐没在雾霭中。 “伊乃里,用那个!我们不就是为了这种时候才带那个来的吗?” 由于永泉独自承担了怨灵的火焰,诗纹于是不必再防御,赶紧催促伊乃里。 “对喔。好!开始了——” 伊乃里从怀中取出陈旧的木盒——盒内装着日前刚取得的‘南方神符’。 这是他们向藤公主借来以防万一的法宝。 “拜托了,明王大人。” 赐予南方神符力量的五大明王之一·军荼利明王的声音随即回应伊乃里的呼唤,在两人心中响起—— ‘天地朱雀啊。欲祈请吾力——祈请愤怒与慈悲的火焰,就念诵吾名……’ 从装在木盒里的南方神符感受得到名望降伏佛敌的力量。 军荼利明王的火焰是拯救众生的神圣火焰。如果是这火焰的话,就算对方是运用火气之力的怨灵,也不可能起不了作用。 “南天老阳,火之气啊——” “来到我们身边——” 伊乃里和诗纹的唱和声响起。光芒集结于两人的宝珠之上。 在唯有八叶同伴齐心合力才会降临的护法护国神力就要显现之际—— 闭着眼睛的两人耳边忽然杀出优雅的耳语呢喃: “两位,现在请暂时忍耐一下好吗?” 出其不意的美声嗓音打断了两人的集中力。 “呜哇啊啊!是怎样?” “友、友雅先生,请不要吓我们。” 只见被唤作优雅的男子嘴角含笑,一脸无辜地说: “抱歉。我本来是觉得不该大声叫惊动你们,不过看来是弄巧成拙了。” “想也知道是突然出现比较吓人吧!话说友雅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受永泉大人的随从所托,前来查看情况。” “永泉大人在那里。” 顺着诗纹指的方向看去,雾蒙蒙的蒸气深处有着炎柱散发的红过摇曳。 火与水激荡发出声响的地点,几乎跟火柱的位置一致。看来永泉应该已经抵达怨灵所在处了。 “要赶快救他才行——” 诗纹再度向军荼利明王祈请力量时,友雅阻止了他。 “好了好了,别急,先等一下。” “哪能等!永泉现在有危险,你要我们见死不救吗!” 伊乃里恶狠狠地揪住友雅的衣襟,一副随时会出手揍人的样子。 然而友雅仿佛看不见伊乃里的愤怒般神色悠然,继续说道: “永泉大人是自己主动靠近怨灵的吧?虽然我跟永泉大人刚好错过,不过我也看到了。他应该是有什么想法吧。既然这样,我们应该等永泉大人回来才对。还是说伊乃里并不信任自己的伙伴呢?” “才、才不是咧……” 冷不防被友雅这么一问,伊乃里的手放松了,友雅趁机脱身。 “我也想相信永泉先生。不过他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尽管诗纹听了友雅的话以后也同意现在应该等待,依然显得不放心。 友雅把手搭在诗纹肩上安慰他,接着自言自语起来。声音小得连诗纹都听不见: “要是有问题的话那就伤脑筋了呢。但愿他能就此振作起来哪……” 在友雅自言自语的时候,永泉终于来到在火焰中看到的女子跟前。 烈焰与激流在两人周围盘旋。环绕永泉周身的水气,与包住女子的恶灵火焰互相猛烈碰撞,交织出地狱绘卷般的光景。 唯独两人伫立的地方寂静无声。 除却了缠身火柱的女子并没有实体,身影显得透明。 亡灵杵在原地静静哭泣,一点也不像是操纵火焰的狂乱恶灵。 (这个人无法成佛,只剩灵魂留在此处……) 女子年龄大概在二十岁上下,身穿纯白和服,头戴金冠。两样都简单朴实,但作工精细。 永泉认得女子的金冠。他在当今圣上即位的斋宫行列看过跟这很像的东西。 “您曾经担任过斋宫吗?” 永泉开口一问,女子抬起头来。她的举动看起来就像是一直没发觉永泉站在那里一样。 ‘……是的——不对,我实在不配称为斋宫……因为我没有尽到职责……’ 斋宫之灵的声音直接传进永泉心里。 “意思是说您并没有*群行前往伊势吗?”(译注:斋宫结束一年的洁斋后前往伊势赴任,称为群行。) ‘是的。原因无他,正式因为我在此辞世了。就因为我抱着不容于世的恋慕……’ “——不容于世的恋慕……” 跟自己内心烦恼一样的词汇直接流进心田,吓了永泉一跳,就连他自己的胸口都跟着难受起来。 (这痛楚是因为感到斋宫的痛苦吗?还是我对神子的恋慕之情在隐隐作痛……?) ‘获选为斋宫时,我感到非常自豪,因为一无可取的我居然从众多姊妹中脱颖而出。我一直期盼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前往伊势,不负众望达成使命。没想到……’ 斋宫停顿下来。流进永泉内心的思念也跟着中断。 不过永泉痛切地明白斋宫心境的变化。 “……您坠入情网了吧。” ‘是的,就在我前来野宫的那天。那一位就在送行的行列之中。’ 听了斋宫的话,永泉的胸口再度发疼。 然而不光是痛苦而已,斋宫的喜悦与悸动也传进永泉的心坎。 ‘别说是交谈了,甚至不曾书信往来。然而仅是一瞬间的四目相接而已,我就再也无法从那人身上移开目光了。我至今仍忘不了我要下车时,那位伸手扶了我一把……’ “之后怎么了呢?” 尽管永泉早就知道答案,却无法克制自己不问。 ‘我什么也……什么也没办法做。蛰居野宫的斋宫根本就不可能见到外面的男子。因此我努力尽自己的本分,每天勤奋 洁斋,想要重拾斋宫应有的心。没想到就连这点都无法如愿。’ 斋宫稍微垂下眼帘,以自己的不中用为耻。 ‘不管我再怎么祓濯身体,内心的恋慕就是不消失。我忘不了那位。至于我每天都在斋宫应有的样子与打不消的情意间撕扯拉锯……最后不知何时竟病倒了。’ (在野宫病倒,且在前往伊势赴任前就过世的斋宫……) 永泉终于想到了。 “您该不会是……醍醐天皇的皇女——” ‘是的。原来您知晓妾身的身份。’ 化为亡灵的斋宫被解开生前身份后依旧泰然自若,反而是永泉大受冲击。 就永泉所知,这位皇女最后步上的命运大致如下: 斋宫我并不起后,众人传言她不可能前往伊势。甚至有人主张这样不吉利,就算不惜打破惯例,也要册立别的斋宫。尽管如此,据说她依然忍病持续洁斋。 不料,就在为期一年的洁斋结束,即将启程前往伊势时,发生了某个事件——野宫遭祝融之祸。相传所有侍女及护卫都平安无事,只有卧病在床的斋宫逃生不及,活活丧命了。 竹林内残留的注连绳,应该是那起火灾后的安镇仪式留下的痕迹。原本是用来隔离惨烈的秽气避免扩散到周围的,不知何时为人所遗忘。 “单是碰上火灾殒命就已经够可怕了,再加上内心还暗自思慕着心上人……我并不晓得原来您内心怀抱着这种悲伤。想必您一定很痛苦吧。” 永泉潸然落泪。他实在非常同情眼前的女子,哀伤得不能自已。 不过,斋宫之灵却非常平静,跟感到悲伤怜悯的永泉恰好相反。她反而像是终于一扫积年忧虑一样,眼神闪闪发光。 ‘——这就表示我顺利隐瞒到底了吧。到现在都不曾被人擦觉我的恋慕之情,对吧?’ “咦……是的。我并不晓得您究竟心仪谁。尽管从当时到现在已经过了五十年以上,至今人们仍传颂您是一位比任何人都要贞洁、最后遭逢不幸的斋宫。”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我一直挂念这件事,就怕被别人知道我的恋慕污蔑了斋宫的本份——’ “没有污蔑这种事。” ‘我倒不这么认为。斋宫是侍奉伊势神宫的巫女,要是被人知道那个巫女倾心于男子,别人一定会说这样是污蔑传统及使命吧。不光是这样,或许甚至会害到那位也说不定。’ “难道说……” 永泉本来想问斋宫之灵,却中途打住。 (是这个人自己防火烧掉野宫的吗……) 为了不让别人知道自己不可自拔地为情所苦,为了不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心上人是谁,于是斋宫亲自防火,这样一来就解释得通了。 “——不,没事。” 永泉静静摇头,将疑问吞入腹中。“ (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不想再扰乱眼前这位的平静。) ‘这位年轻出家人,还请允许我再问个问题。您晓得源信于这个人吗?能不能告诉我那个人怎么样了?’ “好的。那么我就告诉您我所知道的部分。” 永泉对信于这个人所知不多。 信于出身的源氏一族,因歌人学者辈出而名声显赫。据说信于本人也是毕生为歌而活的文人雅士。 信于是五男,不须继承家业,因此大概本来就无意出人头地。据说他并不积极参与政事,得到名为伊势介的地方官职后便亲赴任地就职,在那里渡过大半的生涯。 信于喜爱伊势的丰沛自然更胜于京城的繁华绚烂。一反京城的流行,他所留下的全是歌咏山海美景的质朴和歌。 像信于这样流落偏僻乡下地方度过一生,或许有人会说他是没落贵族。不过据说和他来往过的京城歌人都深信他过得相当幸福。 据说他与友人往返的和歌均极其逍遥洒脱,充满生活的喜悦。信于肯定是渡过了一个悠然自得的平静人生。 ‘是吗……原来那个人过得幸福,就这样终其一生……那么我抛弃一切、隐瞒到底也就值得了。’ 要是被人知道他是斋宫单相思的对象,想必会成为一大丑闻。要是稍有差池,甚至难逃被问罪处罚。 届时就会祸及这位热爱自然与恬静生活的歌人了。 “我想信于大人应该也感受到您的情意了。” ‘不,无所谓……那个人不晓得才好。有些恋情知道了反而痛苦……’ 斋宫听了信于的事,声音为之哽咽,一股暖意也传进永泉的的心田。 “关于信于大人还有这样的一则传言。据说他自离开京城以后,就再也没咏过恋歌。” ‘没有咏过恋歌?怎么可能——’ 也难怪斋宫会吃惊。 对社交中少不了恋爱韵事的京城歌人来说,恋歌堪称是贵族礼仪规矩的一环。即便是出家的僧侣,也大有吟咏恋歌,藉以展露写歌技巧或自娱之人。就算信于离开了京城,也不可能连一首恋歌都没咏过。 “我不清楚详细情形,不过和他来往过的歌人之间确实如此流传,信于大人到过世为止,连一首恋歌都不曾咏过。” ‘……那么他的子嗣呢……?’ 恋歌不光是风花雪月或社交的工具,也是结婚、传宗接代不可或缺的媒介。 “据说他终身未婚。子嗣也是过继兄长的孩子。信于大人或许也跟您一样。” 就像斋宫仅仅一次的视线交会,于是坠入了拼命一搏的恋情一样……信于或许也坠入了医生的爱慕…… ‘不、不会的。不可能。不过,这种事……倘若、倘若真的是这样……这份焚身爱恋……也就值得了——’ “我认为您大可如此相信。我也想如此相信。” 永泉祈祷,希望这个如梦般的想像是事实。 (至少可以肯定这位的恋慕是真心真意……) ‘谢谢。托您的福,妾身已了无罣碍了……’ 斋宫之灵留下最后的思念,逐渐消失了。 同时,两人之间气的激荡也消失了。 (纵使未群行前往伊势赴任,却依然比任何人都要高贵的斋宫啊……愿您安息……) 最后仅剩下淡淡的焚烧味与一片寂静而已。 斋宫死后仍不断为情自责、牵挂心上人的忧虑似乎终于解开了。 永泉捡起躺在脚边的石头。 是那块封住怨灵的邪恶石头。不过其中蕴藏的暗红光辉已经弱得随时会熄灭。这块石头扭曲斋宫的牵挂,当作秽气的力量来源,如今她的灵魂已经从执着解放,寄宿在石头内的怨灵力量应该也所剩无几了。 “永泉,干得好!” “永泉先生你没事吧?” 见伊乃里和诗纹跑了过来,永泉回以微笑。 “我没事。之后只要请神子净化这块石头,应该就算供养了。” “永泉大人平安无事就好。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友雅在两人之后从容地走了过来。 永泉留意到友雅行走间散发的芳香,于是问道: “友雅大人,你身上该不会带着花吧?” “啊啊,确实有。这花可以吗?” 友雅从怀中取出了一枝开着两、三朵白花的四照花。 “你怎么会带花来?” “来这里的途中,我看到这花开得如此美丽,就忍不住私自折了一枝。” “请问……可以给我吗?” “请。能够给永泉大人使用,此花应该也会比较开心。” 永泉接过花枝,供奉在石头放置的地方。 永 泉心中想着在此地殒命的斋宫,为她诵经。 友雅等人虽不知这段经文是为了谁而持诵,也跟着合掌祈祷。 四人回收了封住怨灵的石头,从桂川川边往东——朝京城方向走去。 刚才跟怨灵的战斗就像一场梦一样,时光安详流逝。 “——斋宫如此说完后,就消失了。” 永泉叙述完和斋宫的对话以后,众人纷纷脱口表示感想: “这个故事虽然悲伤,不过最后斋宫觉得幸福就够了吧。” 这是诗纹的感想。 “虽然早就听说过信于大人不咏恋歌,但整件事似乎也未免太过凑巧了。呵呵,不过……恋爱故事总是或多或少要加油添醋一下才更显其趣味所在呢。” 友雅半开玩笑的感谢一出,永泉为之一惊。 “我、我绝对没有加油添醋。” “我知道永泉大人绝无虚言。我的意思是这故事巧合得有如虚构情节一般。一生能拥有这样一场恋情,我想斋宫应该也算是相当幸福吧。” 无视于三人滔滔不绝地讨论,伊乃里却反而面有不豫。 “…………” “伊乃里,你怎么了?” “我不懂……你们为什么会说那个公主幸福咧?” 听了伊乃里的疑问,三人面面相觑。 “那个斋宫公主和喜爱咏歌的男人最后不是没在一起吗?那个公主就是因为喜欢上那家伙才会生病,放火烧了野宫吧?死后还是依然痛哭不已,甚至变成了怨灵……这哪里幸福了!明明就只有悲哀嘛!” “喔?真的就只有悲哀吗……?” 相对于陷入沉思的诗纹,友雅愉快地反问伊乃里: “伊乃里的话也不是没道理,不过是不是真的‘只有’,并不是你可以决定的事唷。那位消失前说了声‘谢谢’。你难道不觉得那句话是发自肺腑的吗?” “可是……你们不觉得这样很可怕吗?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实现,只有想念却怎么样都停不下来。” “照这样想的确很可怕唷,喜欢上一个人的话……” “…………………” 看到三人默不作声,友雅听到哑口无言似的轻松说道: “年纪轻轻就这么胆小啊……不,或许正是年轻使然。” “我才不是胆小!” “喔?不是胆小是什么?” “我的意思是,有时候喜欢上一个人反而会错失幸福啦!不光是刚刚那位公主……” 伊乃里会这么说,不只是为了斋宫之恋,而是因为想到自己的姐姐。 伊乃里的姐姐世里因为跟鬼相恋,吃了许多苦头。 毕竟对方是自古就与人类斗争不断的鬼族。因为怕被人看到,甚至无法相见。就算再怎么相爱,也无法厮守到老。最后甚至遭村人排挤被赶出家园。 强烈反对姐姐的恋爱的伊乃里就是不由得将斋宫与姐姐联想在一起。 “喜欢上一个人,跟那个人一直在一起、永远美满快乐……这种事为什么就是无法如愿呢?如果一开始就只会喜欢上那样的人,那该有多好……” 伊乃里轻声祈愿。 “那样或许称得上幸福,不过想必会很无趣唷。” “无趣又有什么关系!与其难过受罪,那样绝对比较好。要是有人会因此不幸的话就更不用说了,那种恋爱绝对要不得。” 伊乃里一口断言。 他会如此激动,或许就代表他有多么害怕那种停不了的思念。 “呵呵,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害怕那种难以抑制的思念。放心,伊乃里你是男子汉,不可能克制不了的。” 友雅拍了拍伊乃里紧绷的肩膀要他放松。 “——你干嘛啦!别人难得讲正经话,你却戏弄我!” “那还真是抱歉。” “伊乃里大人,请冷静。” 伊乃里不满自己被当成小孩子耍,当场闹别扭,友雅和永泉则联合安抚他。 这时,始终不说话而只顾思考的诗纹忽然开口了: “我反而觉得压抑着那种心情不讲才可怕。” 听了这句话,永泉等三人同时转头看诗纹。 “诗纹大人?” “哦,看来诗纹的恐惧跟伊乃里似乎不太一样。” “因为斋宫就是因为一直隐瞒心意才会生病,死后还留下遗恨。这样果然很可怕不是吗?” “既然这样,诗纹你倒是说说看怎样才好。” “斋宫要是向信于传达心意……不,至少找个人透露的话,应该就不会变成幽灵了吧?” “这个答案还真耿直哪!” 友雅虽然表现出佩服的样子,却看不透他真正的想法。 “可是一旦说出口,不就会连累周遭的人吗?既然贵为斋宫,就必须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这样太奇怪了!” 诗纹不自觉提高了音量,吓到了其他三人。 不过最惊讶的,是诗纹自己。 “对不起,其实我也明白永泉先生的话。因为我自己也无法坦率面对自己的心意,就是会怕因此伤害到别人,或是害别人感到不愉快……” 看到诗纹内疚起来,伊乃里鼓励他: “诗纹你总是想太多了啦!” “或许是。不过就是因为我懂这种压抑自己的心情,才会觉得她的故事可怕。怕自己要是跟她一样提不起勇气开口的话,会不会因此抱憾终生。要是没有跟永泉先生的交谈获得解放的话,斋宫小姐的灵魂就会一直留在那里,始终惦记着喜欢的人,继续痛苦下去……一想到这点,连我都觉得痛苦起来——我这样想很奇怪吗?” 诗纹一口气说出想法以后,似乎觉得自己一个人讲太多了,只见他有些羞赧地红着脸。 “一点都不奇怪。诗纹大人真是善良。” “在我看来,与其说是善良,更像是在焦虑呢!” 被友雅之处这点,诗纹当场瞪圆眼睛。 “焦虑?我吗?” “因为你现在依旧压抑着某种念头,所以才会害怕自己到底该不该想斋宫那样绝口不提。在我听来是这样。难道是我多心了吗?” “这、这……” 见诗纹支吾其词,友雅朝他投以微笑。 “或许你是压抑过度,甚至忘了自己真正的心情。年纪轻轻也真是辛苦啊!” “友雅先生……” 诗纹看着友雅,眼神交杂着惊讶与尊敬。 “呵呵,你可千万不能把我的话当真喔,诗纹。我刚刚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真是的!友雅先生……请不要吓唬我。” 看到友雅这样捉弄人,连伊乃里都撅起嘴来。 “什么嘛,又在调侃人家喔!你简直就是恶劣大人的范本啦!” “这种时候当然是被调侃的那方不好啰!你们要是讨厌这样,就赶快长大吧!” “哪有这样的啦!” “话说,现在已经听过伊乃里和诗纹的看法了……我也想听听永泉大人的看法呢!” “我、我吗?” 没想到话锋突然转向自己,永泉当场结巴。 “就是说啊,只有我们被友雅取笑,这样不公平嘛!” “不过,这究竟是要我说什么才好……” “永泉先生对斋宫的事有什么看法呢?我也想听。” 眼看三人投以期待的眼神,永泉也就乖乖招了。 “我知道了……我认为她是非常高洁的女子。” “高洁?那种抱着遗憾最后变成幽灵的人高 迷途仔猫之日 第一个发觉的人是赖久。 “鹰通大人,您的脸颊是怎么了?” 这天,鹰通造访土御门时,脸颊上多了三道整齐细长的伤痕。虽然已经止血,不过看得出这伤口还很新。 到门口迎接的赖久尽管觉得很失礼,依然忍不住地探问。 “很引人注意吗?我看这伤不需要包扎,心想这样也无妨……果然让人看了不太舒服吗?” “不,不会不舒服。只不过——” 赖久当场语塞。 这伤并不至于让人看了不舒服,只不过实在教人很在意。因为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小孩子扭打时弄出来的伤。 要坦白说的话,就是“不成体统”。 不过赖久实在不敢如此冒犯。 “就是……在下很好奇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那个名为席琳的鬼族女子所为?” 鬼族女子·席琳曾经被鹰通揭穿企图,就算对鹰通怀恨在心,进而袭击他也不奇怪。 “不是喔。” 鹰通微笑否定赖久的推测。 “居然被误认为是那个席琳,还真可怜啊。弄出这伤的,是鬼所不能相提并论的可爱小——嗯,赖久?” 鹰通说到一半就打住。因为他察觉到赖久困惑的视线。 “怎么了吗?” “抱歉,在下失礼了。就是……这真是出乎意料。在下不晓得原来鹰通大人有亲密的交往对象。原、原来是位可爱的小姐啊,虽然性情似乎稍微强悍了点……” “——咳!” 鹰通打断了赖久结结巴巴的辩解。 “请不要误解,这伤并不是出自女子之手。更何况我根本没有任何亲密的交往对象。” 仿佛小孩子打架弄出的抓伤,不免让人联想到打情骂俏时弄出的痕迹,也难怪赖久会误以为这伤痕出自于女性之手。 “原来是这么回事。在下真是失礼了。” “不会,没关系啦……” 看赖久误会得如此彻底,连鹰通都觉得尴尬起来。 “那么……究竟是何人所为?” 赖久一问,鹰通稍微别开视线。 “……是猫。” “猫?就是那个……据说会捕捉老鼠的高贵动物?” “对,就是那个——猫。” 猫在京城非常罕见。本来这个国家并没有猫,只是为了保护文书免于鼠害,才特地从大陆运过来的。因此猫在这个世界是非常贵重的动物,只有具备一定身分的贵族才养得起。 “看、看来这只猫相当凶猛。居然弄伤鹰通大人……” 赖久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带着一丝恐惧。从没看过真猫的赖久,脑中浮现了甚至打得赢狗或山猪的大山猫攻击鹰通的画面。 不过鹰通打消了赖久的妄想: “——不是的。那还是只仔猫。” “仔猫……是吗?” “对。它是在昨晚迷路闯进我宅邸的。我本来想抓住它,没想到它却窜来窜去,往家具后面、地板下面或是樑上逃窜,怎样都抓不到它。我一个疏忽,就被它锐利的爪子给抓伤了。” 鹰通卷起袖子,只见他手臂也有好几道跟脸颊相同的三条伤痕。 “看来就算是个孩子,依然相当凶暴呢。” “我想它应该是跟母亲走散,太过害怕导致情绪亢奋吧。就算不去追它,它依然叫个不停,要不就是到处乱窜,搞得人仰马翻。拜它所赐,昨晚我几乎没睡。” 苦笑的鹰通眼睛下面挂着淡淡的黑眼圈。 “那真是……一场灾难。” “我们来救那只小猫嘛!” 听鹰通说完仔猫的事以后,茜立刻主张要帮助仔猫。 这个主张在齐聚一堂的八叶之间引起了不大不小的冲击。 不过茜满脑子都是可爱小猫咪的事,一点也没发觉这点。 “我想它应该饿坏了,而且也要替它找到妈妈才行……” “神子大人,请您稍微冷静一下。” 看到茜随时要冲出去的样子,藤公主试图安抚。不过已经兴致勃勃的茜似乎听不进去。 “就算你这么说,我哪静得下来嘛。对了,要喂小猫吃什么好呢?果然还是牛奶吗?” 心急的茜甚至已经开始担心饲料了。这是诗纹跳出来解答: “我听说猫其实不能喝牛奶喔。据说喝了会拉肚子。” “这样啊。那么,要喂它什么才行呢?” “喂它吃柴鱼片拌饭不就得了。” 天真意兴阑珊地插嘴。 “不过那只猫不是活蹦乱跳,还有力气反击鹰通吗?” “没错。那只仔猫相当活泼,大小差不多……是这样吧。” 鹰通张开双手比出略比肩窄的间隔,示意猫的大小。 看来那只猫虽然还不算成猫,倒也不是刚出生的小乳猫。 “既然这样,它靠自己也活得下去吧。根本就不需要我们出手……唔,怎样啦,茜,你那是什么眼神?” “天真,你好冷漠。” “啥……?” 被茜投以非难的视线,天真当场退缩了一下。 “那只猫咪现在还怕得东躲西藏喔。它一定很想见到妈妈吧。你却要我们放着它不管吗?” “好啦、好啦,我去把母猫找来就行了吧!” 天真一副不想再继续被茜责备的样子,急着要离开房间。这时赖久从背后叫住他。 “你有头绪吗?” “是没有。不过这种事除了到处打听以外也没其他办法吧。伊乃里,你也来帮忙!” “我就免了。” “伊乃里……?” 伊乃里愠怒的声音弄得天真不知所措。他一直以为伊乃里应该会乐意协助才对。 “神子跟我们八叶的职责是保护京城免于鬼族侵扰吧,我干嘛要去救什么猫啊?与其陪你在这边玩耍,我宁可回去工作!” “伊乃里,你等一下。” “就算是茜你拜托我也没用。要知道比那个什么猫更需要帮助的人,在京城里多得是!” 伊乃里也不听茜阻止,就一个人气冲冲地离开房间了。 “喂,我叫你等一下!” 天真随后追了过去。 茜感到不可思议地望着两人离开房间,小声说道: “伊乃里到底在不高兴什么呢?” “神子你不懂吗?真要说的话,我跟伊乃里也抱持着相同的意见唷。” 始终兴致缺缺地坐在房间角落的友雅朝茜投以挪揄般的视线。 “与其要投注精力在找猫上,换作是我也会选择工作优先。” “怎么连友雅先生都……!” “觉得意外吗?要知道我好歹也是效命于朝廷的殿上人之身。如果是八叶的职务倒还没话说,要是被人传言我顾着找猫却怠忽职守可就糟糕了呀。” 友雅的话听起来一点都不像出于真心。 茜来到京城的这段时间,还不曾看过友雅热心投入工作的样子。因为她知道友雅一向是“莫可奈何”“潇洒不羁”“一派轻松地”解决工作,所以她晓得友雅只是提不起劲找猫而已。 话虽如此,友雅说的也确实占了个理字,茜自然不能反驳。 “……既然友雅先生有工作在身,那就不勉强了。” “呵呵,神子愿意朝我投以热情的视线固然开心,不过显然话中带刺呢。” 茜不小心回以怨怼的眼神,却被友雅四两拨千斤地打发掉了。 “我会顺便帮忙打听一下迷路仔猫的事。所以还请神子 见谅了。” 友雅留下这句话后就出了房间。 茜留在原地,心都凉了。因为她没想到伊乃里和友雅竟会接连拒绝协助。 “唉……原来大家都对小猫漠不关心。” “没这回事。我也想帮助它喔。” “诗纹。” 得到诗纹这个赞同者,低着头的茜终于抬起头来。 “现在要帮小猫弄食物才行。看样子它好像已经断奶了,做点清淡的离乳副食品应该可以吧。小茜你愿意帮我吗?” “嗯,好啊好啊。” 看到神子如此高兴,藤公主也立刻出面协助: “我也来帮忙。诗纹大人,请问需要什么材料呢?” “我想想喔,鱼跟……鸡肉,有这两样的话应该就可以了。” 于是茜、诗纹、藤公主七嘴八舌地往厨房移动。 三人要离开房间时,茜转头看向留在房间的四人——鹰通、赖久、永泉、泰明,这么拜托道: “我们要去准备食物,小猫就拜托你们抓起来安置了。” 茜与四人之中回以冷眼的泰明对上眼。 “……泰明先生也觉得小猫怎样都无所谓吗?” “分心顾猫不是神子该做的事。无聊。” “果然……” “但,助神子一臂之力是八叶的职责。神子既然如此希望,我照办就是了。” “咦!真的可以吗?” 听到泰明出乎意料的回答,茜的深色为之一亮。不过—— “要抓猫简直易如反掌。用咒语编织的锁链封住它的行动就行了。” 听完泰明粗暴的提案,茜马上脸色发青。 “这样小猫岂不是太可怜了吗!” “神子不满意吗?那就用法术挡住它的逃路,再派式神赶它出来。” “这也不行。” “在食物里掺药,使猫吃了昏倒。” “这更糟!” 提案悉数早到否决的泰明一脸困惑地问道: “……神子就只会否定。难道神子不想抓到猫吗?” “是泰明先生的作法全都太偏激了。拜托泰明先生什么都别做。” “知道了……” “听好喔,绝对不许做任何事喔。” 茜似乎相当不喜欢泰明的提案。她再三嘱咐泰明。 于是在茜的一己之见的决断下,泰明被排除在仔猫救出作战外了。 “那么,就拜托你们三位抓猫了。” 茜再度郑重拜托后,就追在诗纹他们后头到厨房去了。 “既然是神子大人的命令,不管是十只、二十只,属下都会抓来给神子大人过目。” “赖、赖久?要抓的应该只有鹰通大人宅邸那只就够了……” “总之先到我的宅邸去吧。” 于是留下来的赖久、永泉、鹰通三人就负责捕捉仔猫了。 抵达鹰通宅邸后,赖久和永泉立刻问鹰通: “首先必须确定那只猫躲在什么地方。” “鹰通大人有头绪吗?” “我离开宅邸时,它似乎爬上了屋顶……” 鹰通根本不需要解释。 跺跶跺跶跺跶跺跶! 因为正好在这时从屋顶传来奔跑声。要是不知道有猫在的话,屋里的人肯定会吓坏了,以为发生了什么灵异事件。 “……看来它还在屋顶上。” 鹰通仰望着屋顶轻轻叹气。 身旁的赖久对鹰通深感同情。 “原来猫是这么吵闹的生物,也难怪鹰通大人昨晚会睡不好。” “请问……这真的是仔猫的脚步声?” 不同于赖久,对猫这种动物略知一二的永泉双眼圆睁。 “我一直以为猫这种动物不会发出脚步声……” “成猫似乎是那样没错。不过那只仔猫非常亢奋,一直跑个不停。” 跺跶跺跶!跺跶跺跶跺跶跺跶! 就连在鹰通说明时,吵闹的脚步声也始终没听过。 “真可怜。它一定很害怕……” 永泉对亢奋的仔猫寄予怜悯之情。 相对于永泉,赖久迅速想出对策。 “鹰通大人,有没有办法到屋顶上去?光是在这里仰望天花板也无从着手。” “好,我马上就准备梯子。” 鹰通架起梯子后,决定由赖久一个人上去。 因为赖久坚持“代替贵人面对危险是武士的责任。岂能让永泉大人或鹰通大人上屋顶”,就是不肯让步。 扶着梯子的鹰通提醒赖久: “那只猫虽小,性情却相当粗暴,绝对大意不得。” 听到这番仿佛要与怨灵对峙的严肃忠告,隔壁的永泉为之苦笑: “鹰通大人,你这样吓唬赖久似乎不太好。” “永泉大人?我并不是在吓唬他……” 鹰通本来还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住嘴了。 一半是基于礼貌,不能为了这种事反驳永泉;一半是基于死心,心想这种事就算口头劝了一百遍,对方也不见得能理解。 “倒是赖久,你千万别动粗。要知道那只猫要是出了什么事,神子会伤心的。” “在下领命。” 爬上梯子的赖久跟永泉抱持着同样想法。 (鹰通大人太小题大作了。) 赖久从刚才听到的脚步声已经掌握了仔猫约略的大小与动向。仔猫应该比野兔小,速度也不快,一点都不像是危险动物。要注意的,应该只有避免误伤到它而已。 然而他不该这样掉以轻心的。 当赖久往屋顶上一探出头—— 咪呜——————! “呜哇!” 立即遭到白底黑斑的仔猫迎面威吓,当场心生怯意。 仔猫没错失这个破绽,立刻伸爪抓向赖久的鼻尖! 咪啊! “唔唔唔——!” 疼痛再加上爪子迎面而来的恐惧,赖久不禁把头缩了回去。 就算是仔猫,对方毕竟是爪牙俱全的走兽一员。被抓到不仅会痛,还会流血。 赖久鼻尖浮现了跟鹰通脸颊相同的三道红线。 “赖久。所以我之前提醒过你了。你要不要先下来包扎一下?” 从梯子下仰望的鹰通如此建议,不过赖久立刻拒绝: “不用了。这对武士来说,根本连伤都算不上。我会立刻抓到它!” 这回真的是一出师就碰鼻受挫,赖久似乎认为这攸关武士的尊严。 赖久一改刚才的大意,一鼓作气往屋顶上探出头。 咪————! 仔猫依然先做出威吓动作,尾巴膨得有如蒲穗。 不过这次赖久也早就预期仔猫的行动,不会再度允许对方攻其不备。 “我不会中同样的招数第二次。给我束手就擒吧!” 他伸手包覆在皮质笼手下的右手,这么一来想抓住仔猫也是轻而易举。 没想到这时却冒出意外的阻碍—— “赖、赖久!不能硬来啊。” 听到脚下传来永泉的声音,赖久不禁停住,往下一看究竟。 “对、对方可是柔弱的仔猫喔。你这样激动,力道能控制得当吗?要是有个万一,神子会伤心的啊。” 永泉看赖久这样,似乎担心他是不是忘了本来的目的。只见永泉双手合十祈求,希望赖久恢复心平气和。 赖久点头要求永泉放心。 “永泉大人,在下自有分寸。赖久绝对不会违 背神子大人的期——噢呜哇!” 不料赖久的声音在途中转为惨叫。 因为仔猫竟跳到赖久头上了,甚至还玩弄起赖久头上摇来晃去的成束头发。 头皮被爪子抠,脖子、耳朵、鼻尖则被膨起的尾巴拍打搔弄,就算是赖久也无法保持冷静。 “停下来,太卑鄙了!你这个——!” 赖久忍受不了疼痛与瘙痒,想要抓住在头上作乱的仔猫。 “赖久,你这样很危险……” “千万不可以放开梯子!” 然而赖久连永泉和鹰通的警告都听不进去。 “不、不许伸出爪子!唔!这里吗——?” 抢在赖久用双手按住自己的脑袋以前,仔猫已经跳向屋檐逃走了。 呜喵! 赖久在重心不稳的状态下被小猫重重踢了头一下,当场失去平衡。他整个人往后翻到,就算伸出手也够不着梯子—— “唔……哇……呜啊啊啊啊啊啊!” “——呣唔……!” 从梯子上摔下来的赖久,跟想要接住他的鹰通一起倒在地上。 “鹰、鹰通大人……承蒙您相救……实在是感凄(激)不尽……” 所幸得到鹰通当垫背的赖久口齿不清地表示谢意。他从屋顶上摔下来,跌得头昏眼花。 “……不会,不用放在心上。倒是你可以赶快下来吗?我被你压在底下,真的很重……” “非、非常抱歉!” 一听到鹰通诉苦,赖久仓皇地跳了起来。 不但被仔猫抓伤脸和头,从梯子掉下来时还摔出一伤身来,现在的赖久简直就是满身疮痍。 不过,当赖久垫背的鹰通就更惨了。他被屋顶掉下来的大汉压个正着,躺在地上整个人灰头土脸的。 “请问……你有没有受伤?” 赖久战战兢兢地探问,不料却还来意外的答案—— “请放心,虽然历经那么惊险的拼斗,但平安无事,并没有从屋顶跌下来。真是太好了……” 仰望屋顶的永泉确认仔猫没事后,松了一口气。 “那个……永泉大人?在下是在问鹰通大人有没有事。” 经赖久一说,永泉才发觉鹰通的惨状。 “真、真是抱歉。我一心以为是指仔猫……鹰通大人是否也平安无视?” 鹰通这时终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幸好没什么大碍。” “这都要怪在下大意,抱歉失礼了。” 看赖久郑重其事地道歉,鹰通投以微笑。 “没关系。倒是你这下应该总算明白了吧?那只猫究竟有多么难缠。” “是的。在下已经充分了解了——” “看样子没那么容易捉到呢……” 赖久和永泉都面色凝重地点头。两人似乎终于理解捕捉仔猫的困难了。 唰————! 三人仰望屋顶,只见仔猫依然在上面竖起尾巴毛威吓。经过刚才那件事后,它似乎真的彻底警戒起来了。 “看来要是不让它安分一点的话无从下手。” “要是有什么办法能够安抚心灵就好了……” “安抚心灵……” 这时鹰通眼镜后的双眼顿时发亮。 “让那只猫听听乐曲如何?听了乐声,心情应该就会稳定下来了。” “有道理,这真是好主意。问题是要如何给它听乐声呢?现在去找乐师来吗?” “不需要找乐师。这里就已经有永泉大人这位闻名遐迩的吹笛名手了。” 鹰通和赖久两人投以满怀期待的视线,弄得永泉当场退缩。 “咦?不、不过……别抱太大期待比较好……毕竟对方可是猫喔?” “永泉大人请无须谦让。我听说连天上的鸟儿都曾经和着永泉大人的笛声歌唱,要是听了永泉大人的笛声,相信连猫也会平静下来吧。” “这真是再好不过了。请永泉大人务必帮忙。” 在两人要求下,起初提不起劲的永泉最初也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我、我知道了。虽然不晓得能有多大效果……我就姑且一试。” 永泉取出笛子,深呼吸一口气,静下心来。然后慢条斯理地吹奏起来。 笛声清澄悠扬,连周围的空气都随之沉静下来。刚才的喧嚣恍如隔世,甚至有种连疼痛与疲倦都被带走的错觉…… 一曲结束后,永泉停止演奏。 “效果如何?” 永泉一出声,沉醉在笛声的赖久和鹰通慌张地清醒过来。 “——啊……!” “抱歉。因为音色实在过于悦耳,似乎不小心听得打起盹来了。” 看来永泉笛声的抚慰效果在人类身上似乎发挥了超群威力。 “这、这样啊……那么仔猫呢?” 三人抬头一看屋顶,发现仔猫已经不见,不知道是不是从屋檐躲到后面去了。不过现在再也听不到那个响彻整间屋子的脚步声了。 “看来似乎稍微安分下来了。“ “那么现在就——轮到秘密道具上场了。” 鹰通说完,便拔起了长在庭院的狗尾草花穗——别名‘逗猫草’。 “就用这枝狗尾草吸引猫的注意,加以捕获!” 听了鹰通卖力的说明,永泉不禁拍手。 “这个作战太出色了!鹰通大人。” 倒是赖久提出了单纯的疑问: “既然有这种东西,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拿出来呢?” “其实我是刚刚看到仔猫扑向赖久的头发才想到这个主意的。这次就换我上梯子吧。” “不行。请让在下去。这次赖久我一定会抓到那只猫的。” 一度遭仔猫击退的赖久为了一雪前耻,志愿实行狗尾草作战。 “不行。赖久就算拿着狗尾草,或许还是会被猫玩弄头发。” 这点一提出来赖久也不得不服气。 “…………鹰通大人说得没错。” 赖久拈着自己的头发投以略显哀怨的视线,同时问永泉: “容在下请教一件事……我的头发真的那么像狗尾巴吗?从前武士团之中也有人将这个头发比喻为犬尾……” 狗尾草就如同其名字,因为状似狗儿的尾巴而得名。 “原来如此。犬尾这个比喻真妙呢。”永泉差点情不自禁露出了笑容。 不过永泉看赖久似乎非常介意的样子,于是含糊其辞敷衍道: “不过……就算长的有点像,应该也不需要过于介意才是。” “也就是说永泉大人也觉得像了……” 然而赖久依然非常在意发型,换鹰通火上加油。 “据说赖久那种发型在神子大人的世界称为‘波尼·贴鲁’。意思好像是指‘小马的尾巴’。” “原来如此。与其说是狗,更是像马的尾巴啊……” 当忍不住同意的永泉仓皇捂住嘴时,已经为时已晚。 “小马……的尾巴。这个头发果然是尾巴吗?不过头不可能长出尾巴才对……” 赖久不知道是不是相当介意头发被比喻成尾巴,竟然开始沉思,似乎连永泉的话都听不进去。 “我说,赖久?这不过是比喻而已,不需要想得太过复杂……” 鹰通留下另外两人,独自爬上梯子。 他记取刚刚赖久的教训,慎重地仅探出脸来寻找仔猫的身影,最后发现仔猫在屋顶最高的地方。 那只猫似乎发现鹰通爬上梯子,于是提高了警觉。只是它 竖起尾巴毛,弓起身子,尽可能使自己看起来大一些,拼命威吓鹰通。 呜咪————! 看样子永泉抚慰效果超群的笛声,似乎对不解风情的仔猫无效。 “看来就只能用这个了。” 于是鹰通朝低声咆哮的仔猫挥动狗尾草。 没想到效果立竿见影。仔猫一扫方才的警戒,开始紧盯着鹰通手上的狗尾草。小脸随着不断弹动的狗尾草左右摇晃。 在狗尾草的引诱下,仔猫放低姿势,悄然无声地接近鹰通。这应该是狩猎本能驱使。 “就是这样,乖。我不会加害你,拜托再靠近一点……” 鹰通不自觉柔声哄起猫来。 仔猫似乎也听不见鹰通的诱哄,在鹰通的手只差一点就能碰到的位置停住了。它配合草的摆动左右摇腰摆尾,仿佛要伺机扑过来。 “你看,动作再不快写,狗尾巴就要逃走啰。” 耐性被耗光的鹰通使狗尾草从屋顶滑下—— 哒哒! 仔猫立刻追着逃走的狗尾草,火速扑了过来。然而它的动作太快了,一不小心冲过头,差点从屋顶掉下去。 “——危险!” 眼看仔猫快要从屋顶摔下去,鹰通急忙朝它伸出手。 咪啊……! 仔猫伸出爪子钩住鹰通的衣袖,总算免于坠落。 “你这只小猫还真冒失……” 然而鹰通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这只猫并不是那种会乖乖攀着袖子不动的猫。 咪啊咪啊咪啊! 亢奋的仔猫抓着衣服,从袖子爬到鹰通肩膀上。 “你、你在做什么!乖乖别动!“ 就算再怎么警告,仔猫也不可能听得进去。 它趁鹰通两手还抓着梯子无从应对之时,迅速从他的肩膀冲到背上,朝空中纵身一跃。 “啊!危险——!” 站在仔猫落下地点的人正是永泉。 从屋顶一跃而下的仔猫,这回换抓住永泉的袈裟不放。 “呜哇……哎……” 接住仔猫的永泉一个踉跄,倒退了两三步后一屁股跌坐在地。 从头上传来鹰通担心的声音。 “永泉大人,您没事吧?” “是的,我没事。而且这孩子也没事,真是太好了……” 永泉对着仍然抓着袈裟不放的仔猫微笑。 没想到亢奋的仔猫却对永泉回以威吓。 呜咪——! “永泉大人,请别动!” 这时赖久冲了过来长手一伸,似乎打算趁机抓住仔猫。 不料就在赖久抓住仔猫前一秒,仔猫竟翩然一跃,从永泉胸口上跳了下来。赖久一时应变不及,当场将身下的永泉压倒在地…… 碰铿! 两人的脑袋撞在一起的声音,响亮得附近方圆百里都听得见。如此血淋淋的撞头声,光听就觉得痛。 就连梯子上的鹰通都忍不住闭眼皱眉。 而实际两头相撞的永泉和赖久更是双双趴在地上眼冒金星。 “……赖、赖久……凝(你)……你这是……错(做)什么……” “灰(非)……灰常……抱现(歉)。永泉大伦(人)……” 撞得头昏脑胀的赖久试图磕头道歉。 “先别管我了,快抓住那只仔猫……” “村(遵)……村命——” 等赖久蹒跚站起来时,仔猫早就逃进屋子地板下面。 “你们大家是怎么了!” 带猫食来的茜看到鹰通等人惨兮兮的模样,当场惊声大呼。 三人的衣服都沾着土垢,身上甚至有抓伤或撞到的瘀痕。 “简直就像是遭怨灵攻击过一样嘛。” 跟茜一起过来的诗纹也睁圆眼睛。 “不,并不是怨灵。只不过——” 鹰通显得难以启齿,换赖久接口: “是那只猫太难对付了。” 正色表示的赖久是状况最凄惨的人。赖久为了追仔猫,甚至钻进地板下面,不知道撞到地板或柱子多少次。 “它似乎非常恐惧……甚至不允许我们靠近。” 听了永泉的话,茜和诗纹也大约掌握住情况了。 “看来首先要解除它的警戒才行。” “小猫现在在什么地方呢?” “躲进地板下面以后,就再也不肯出来的样子。它就是蜷缩在那边那根柱子后面,您看得见吗?” 赖久指着地板下面的柱子旁边,确实有一团蜷缩的影子。 “看样子没那么轻易出来,要是有什么东西能吸引它就好了……” “就连一开始有效的狗尾草也已经完全起不了作用了。” 鹰通拿出那根甩得穗子都快掉光的狗尾草给茜看。经历漫长追逐战后,仔猫对狗尾草已经彻底失去兴趣了。 “用食物引它出来,你们觉得怎样?我们可是特地为它做了食物来喔。” 听了茜的提议,拿仔猫一点办法也没有的三人为之眼睛一亮。 “原来还有这招!” “真不愧是神子大人。” “如果是神子亲手做的料理,就算是不解风情的猫应该也会闻香而来。” 三人一齐投以强烈期待的视线,弄得茜不知所措。 “我、我不过是帮忙诗纹和藤公主而已。而且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茜带来的,是将蒸过的鱼和鸡肉剁碎混合而成的猫罐头仿制品。调味则听从诗纹的建议,尽量清淡。 “为了引它从地板下出来,就放在遮雨窄廊下好不好?” “然后趁它从地板下面出来时一口气制服它……” 先前吃了仔猫不少闷亏的赖久激愤起来,茜慌忙制止: “赖、赖久先生?表情不要那么凶啦。” “要是这样紧绷着脸,猫会怕得不敢出来喔。” “属下失礼了……” “我们就离远一点保持安静,以免刺激到小猫。” 茜一声令下,将诱饵置于遮雨窄廊下后,一行人就躲在庭院树后或暗处,等待仔猫出现。 当茜等人祭出诱饵试图引出仔猫时,天真正在市场不断打听猫的事。 然而却毫无斩获。不仅如此,天真一开口说“我在替走失的猫找母亲”,大家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其中甚至有人根本不晓得猫是什么动物。 像这样问也问不出什么成果,连天真都快放弃了。 天真感觉得出是自己的调查方式根本错了,却不知道那里不对,弄得他极度焦躁。 “虽然我本来就觉得没那么容易,没想到会这么棘手……早知道就硬拉着伊乃里帮忙了。” 天真感到后悔的同时,想起今天早上说服伊乃里失败的事。 虽然他后来顺利追上了离开房间的伊乃里,不过他实在不应该因为伊乃里态度过于顽固,就发飙大骂“随便你啦”。 这下对方自然也不可能好言相向。 于是伊乃里也撂下一句“我不是从一开始就说随我高兴吗!”就跑去铁匠师傅那里了。 “……在这里抱怨也不是办法。换个地方再问看看好了——” 天真伸了一个懒腰转换心情。 刚好在这时从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看你到处碰壁嘛,天真。” “伊乃里……” 天真转头一看,伊乃里就站在那里。 “我还是很不想找猫啦,不过总不能看着同伴有困难却不管。” 伊乃里似乎彻底忘了今天早上的不欢而散,朝天真投以开怀的笑容。 “你要帮我吗?那真是太好了。” “你可别误会,我还在工作,不能帮你。” 只见伊乃里背着一捆炭火。看样子他正在替师傅跑腿。 “不过,要是不给天真你一点忠告的话就太可怜了。” 伊乃里先这么说完,才开始解释天真的问话方式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原来在京城,会养猫的只有贵族,而且是高位厚禄的上级贵族。京城的庶民根本无缘得见猫这种动物,甚至连听也没听说过的人也有。也就是说,在庶民聚集的市场就算再怎么打听,也不可能问出什么消息来。 “……原来如此。因为猫在我们的世界是非常普遍的宠物,所以我压根儿没想到猫回事贵族专属的高级品。” “与其说是高级品,应该说养猫是一种奢侈消遣。所以我才不想特地去救什么猫。因为我认为与其担心贵族的消遣,龙神神子应该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做才对……” 伊乃里相当清楚在京城有许多三餐不继的穷人,也时常照顾那些孤苦无依的孩童,对那些丰衣足食却不知扶危济困的贵族难免抱持着强烈的反感。 因此在伊乃里看来,茜居然为了一只走失的猫而拼命,简直就是不知轻重缓急、教人生气。 “不过,没想到在天真你们的世界里养猫其实很普通。原来对茜来说,她只是单纯在担心可怜的动物而已……这我倒是没料到,真是对不起了。” 伊乃里如今知道彼此的常识不同,不禁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今天早上不该如此冲动地反对到底。 “我会跟茜说这是一场误会啦。倒是现在——” 天真固然关心后悔的伊乃里,不过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别的问题。 “既然这样,我要上哪去找母猫啊?就算我直接上门问贵族,对方也不会理我吧?” “不用上门也能问到话啦。比方说……对了,像那种家伙。” 伊乃里指着一个穿着童水干的少年。那身衣服虽然绝非上等货,不过洗得干干净净,显得整洁清爽。 “你就找那种像是在贵族宅邸工作的家伙问看看,他们至少会告诉你一点小道消息。” “原来是这样。这样应该就能有点进展了。” 天真由衷佩服。 虽然天真一下子就适应了京城生活,不过毕竟没有京城土生土长的伊乃里那样老练。在这种生活智慧方面,跟伊乃里比起来还差得远。 “那你加油啦。我还要回去交差。” 这么说完,伊乃里就回师傅的工作场了。天真朝他的背影投以感谢的眼光。 “谢啦,伊乃里。你帮了我大忙。” 放置诱饵欲引出仔猫以后,一眨眼就过了半天。尽管时间已经接近黄昏,仔猫却不曾从地板下面出来过。 仔猫确实似乎对食物感兴趣,有好几次从地板下探出头来。不过看来恐惧还是胜过好奇,结果马上就缩回地板下面。 由于天色渐渐暗下来,甚至连仔猫的身影都看不到了。 “看来这个作战也失败了。” 从庭院树丛后面传出鹰通的声音后,躲在庭院各处的伙伴一一现身。 “我还以为会成功说。” “是不是闻起来不够香呢?” 准备食物的茜和诗纹似乎感到自责。 “我想问题并不是出在食物,而是因为那只仔猫的戒心本来就很强。” “而且那只仔猫会那么害怕是我的过失。” “现在就算追究责任也无济于事。更要紧的是有没有什么办法解除它的戒心。” 听了鹰通的话,众人思索起来。不过依然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 就在众人陷入沉默时,天真出现了。 “你们杵在院子做什么?” “小猫不肯从地板下面出来,根本抓不到它。倒是天真你那边怎么样?” “我也是一无所获。” 天真后来虽然听从伊乃里的建议,到处找看似服侍贵族的人打听,却还是没问到母猫的事。 天真报告完打听的结果后,对茜说: “对了,伊乃里要为今天早上的事道歉。因为这边的常识跟我们那边不一样,所以他们好像误会了。你记得跟他好好谈谈解开误会喔。” “原来是这样。好,我会找机会跟伊乃里谈的。” 这下总算还了伊乃里人情,天真放心以后发现一件事。 “咦?话说友雅跟泰明都不在嘛。那些家伙做什么去了?” 早早就离开茜房间的天真并不晓得那两人后来怎样。 “友雅大人进宫了。” “就只有这种时候才工作优先。那家伙还是老样子,就擅长取巧。” 见天真一副受不了友雅的样子,永泉于是替友雅解释: “不过天真大人,友雅大人已经答应会在宫中代为询问猫的事,所以请不要责怪他。” “我不是在责怪他,只是忍不住佩服他而已。那泰明呢?” “因为泰明大人提供的抓猫方法过于偏激,于是被神子大人摒除在外了。” 凭赖久简单的说明,天真立刻就了解情况,忍不住苦笑了。 “连偏激这种词都出来了,他到底说了什么?……不过对方毕竟是泰明,我大概想像得到。” 另一方面,赖久似乎想到了什么: “神子大人,要不要请泰明大人帮忙?虽然手段或许稍嫌粗暴,不过总比这样一直抓不到猫好。” “唔嗯~~这样或许的确是比抓不到好,不过……” 尽管赖久如此提议,茜依然不愿这么做。她大概是一想到猫就下不了决心。 “不需要着急。这个问题并不是非马上解决不可。就将拜托泰明大人当作最后的手段吧。” 听了鹰通的话,赖久浮现了意外的表情。 换作是平常的鹰通,应该会希望迅速确实地快快解决问题。况且受猫所害最深的人毫无疑问就是鹰通自己。赖久实在想不到他是出于什么理由不急着解决。 “鹰通大人,这样真的好吗?” “仔猫之所以会如此害怕,正是因为我们急于解决、苦苦追赶才造成的吧?既然没有理由非在今天之内解决不可,我想耐着性子陪它耗或许会比较好。” 鹰通的话博得在场所有人赞同。 “也对。我们当初不应该操之过急的。” “反正也还没打听到母猫的事,大可以慢慢来。” “毕竟时间多得是嘛。” “那么各位,我们明天继续加油。” “说的也是,明天见。” 尽管被仔猫耍了一整天下来非常累人,众人却不约而同浮现笑容。因为虽然辛苦,不过大家都感觉到难以言喻的快乐。 隔天。赖久一早就来到鹰通宅邸。 因为他今天早上忽然想到或许可以趁猫睡着时抓住它。虽然大家都说不需要着急,不过要是能够尽早抓到的话,应该是再好不过。再说要是耗太久的话,就意味着鹰通要受更多的哭。 对受猫所害第二深的赖久来说,既然有好主意,就不能搁着不去实行。 “这边请。“ 突然被侍女领往卧房,赖久有些不知所措。他实在想不到自己会跟那位一板一眼的鹰通在卧房会面。 “敢问这位侍女大姐,真的没问题吗?” “主人因故无法离开房间,吩咐妾身领你到内室会面。” 听了侍女的说明,赖久 不禁往坏的方向想像去。 (难道是因为昨天的骚动和睡眠不足,导致累坏了吗?) 那么自己这样一早前来肯定打扰到他了。虽然赖久一瞬间感到后悔,不过既然都已经来了,事到如今也不能回去。 “非常抱歉一早前来叨扰……” 赖久掀起几帐一进去,鹰通随即开口欢迎他,声音意外地有精神: “你来得正好,赖久。” 鹰通横卧不动,只有脸转向赖久。 “抱歉我现在无法起身,恕我就这样躺着。” “鹰通大人是哪里不舒服呢?我看您的声音和脸色似乎都无恙……” 看赖久一副担心至极的样子,鹰通微笑了。 “我并没有哪里不舒服喔。我不能起来的理由是这个。” 鹰通依然躺着不动,手指着自己身体左半边靠近腋下处。 只见一只白底黑斑的小仔猫就缩成一团睡在那里。因为刚好睡在衣服上,所以鹰通才不能活动。 “那只猫是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我一醒来,它就睡在这里了。大概是昨晚很冷吧。” 只见仔猫偎着鹰通的身体睡得香甜,仿佛在印证鹰通的话。 “要是吵它起来就太可怜了,请暂时让它这样睡着。” “说的也是。要说这跟昨天那只悍猫是同一只猫……还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或许现在只是装乖而已。” “肯定是这样没错。” 昨天被这只仔猫整惨的两人,不约而同苦笑起来。 “……看到它这样熟睡的模样,就觉得猫这种动物似乎也颇为可爱。” “你说的没错,我也是到今天早上才发觉这点。你看,赖久。现在就算摸它似乎也没关系了。” 就算鹰通摸仔猫的头,它也完全不反抗,甚至还主动用头磨蹭鹰通的手心。 “看来它对鹰通大人已经完全解除戒心了。它本来明明是那么惧怕,没想到过了一晚就变了这么多。” “搞不好就是因为有昨天的骚动,这只猫才会这么亲近我。” 听了鹰通意外的简介,赖久歪头不解。 “这……在下并不懂猫的心。为什么鹰通大人会如此认为?” “我认为现在会觉得这只猫可爱,是因为有昨天的辛劳。就是因为过程艰辛,心意相通时的喜悦才会益发强烈吧。这只猫或许也跟我们一样,就是因为先前那么怕我们,等到不怕时反而就会更加亲近我们也说不定。” 咪…… 仔猫正好在这时伸懒腰。 简直就像是在说“嗯,没错”一样,鹰通和赖久都不禁咧嘴一笑。 “假使找不到这只猫的饲主的话,我想要把它养在宅子里。毕竟它会这么亲近我,应该也是一种缘分。” “是啊。如果能够养在鹰通大人府上的话,这猫应该也会觉得幸福吧。” 至于仔猫从喉咙发出咕噜噜噜的声音,幸福地假寐着。 这时突有侍女从几帐外出声请示: “抱歉打扰了。左近卫府橘少将大人来访,敢问是否要请少将大人入内?” “友雅大人吗?快请他进来。” 鹰通尽管纳闷友雅这么大清早过来有什么事,仍然同意见客。 “早,鹰通。哦……没想到赖久也来了。” 友雅走进卧房看到赖久也在,却毫不惊讶。看来已经事先听接待的侍女提过了。 “早安,友雅大人。” “因为一点原因,请恕我无法起身。” 友雅立刻发觉鹰通起不来的原因,流露出别有意涵的暧昧笑容: “……哦,没想到马上就让它陪寝了。你这个男人真是小看不得啊,鹰通。” “友雅大人,请不要混淆视听。要是遭人误解该怎么办?” 鹰通其实想厉声责问友雅,不过因为人躺着,再加上担心吵醒仔猫的关系,就是大声不起来。 “你再怎么遭人误会,跟我也没关系。” “请不要寻我开心。你应该不是纯粹为了开玩笑才来的吧?” “啊啊,真是抱歉哪。因为你跟那只猫相伴而眠的模样实在是太过惹人怜爱,我才忍不住出言戏弄一下。我来是要跟你讲那只猫的事。” “这只猫的事……?” “饲主已经找到了唷。据说是源少纳言大人的女儿。” 据友雅所言,少纳言的女儿养的母猫走失了一只小猫。 那小猫于前天失踪。据说是少纳言的女儿出外野游时,带着她养的猫一起乘着牛车同行。没想到返抵家门时,却发现最活泼的那只仔猫不见了。 “据说出外野游那天,回程有经过这间屋子前面。而且失踪的日期也相符合,因此看来就是她的猫没错。” “是啊……友雅大人,谢谢你帮忙找到饲主。” 鹰通的声音略显低落。但友雅并没有遗漏这点。 “总觉得是不是我多事了?这番话听起来并不是在感谢我。” “不是的!没这回事……” 不自觉探身而出的鹰通半途打住。因为身旁的仔猫差点就要醒过来了。 “我真的非常感激你帮忙找到饲主。少纳言大人家的小姐想必也非常担心吧。必须赶快奉还才行。” “鹰通大人,这样好吗?” 始终保持沉默的赖久忍不住插嘴。 “抱歉在下失礼了。不过,不必那么急着还回去也没关系吧?” “赖久。别忘了对这只仔猫来说,尽快回去亲人身边才是最大的幸福。再说——” 鹰通稍微支吾起来。 “要是拖久了,反而会更痛苦也说不定。” “……也对。” “既然好不容易找到它的亲人了,我们就面带笑容送它回去吧。” 鹰通和赖久都不由自主感伤起来。 毕竟才刚为小猫亲近自己感到开心就立刻确定要分开了,会感伤也是当然的。 然而,友雅只是冷眼望着两人。 “真不知道该不该说你们两个认真过了头啊……真是无趣。” “无趣……是吗?” “天下不是无不散的筵席吗?然而你们却要因为过于在意迟早的分离,就连内心初萌生的情感都要抹煞掉吗?虽然看似为对方着想,在我看来却是非常寡情呢。” ““……”” 听了友雅的话,鹰通和赖久都陷入沉默。 “总之就随你们高兴啰。这样我反而轻松。注定有一天要回归远方的人儿就交给我一个人负责疼惜就好……” 友雅言下意有所指的那一位是谁几乎已经呼之欲出了。友雅是在借题暗问两人,要如何与注定总有一天要回归远方的人儿——一旦完成龙神神子的使命就注定要回到原本世界的茜——相处吧。 “……………………” 有一段时间,三人都静默无语。 最后打破沉默的人是鹰通。他抱起依偎着自己入眠的仔猫,充满怜爱地抚摸,同时开口: “就算注定分离……不对,就是因为必定有的分离,所以我们才必须珍惜共度的时光,直到那一刻来临。如果对方非常重要,那就更不用说了……友雅大人,能不能代为征询源少纳言大人家小姐的同意,延后奉还这只仔猫呢?” 友雅立刻就答应鹰通的请求。 “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既然你愿意坦然面对自己的心意,我就替你尽点绵薄之力吧。” “那么,能不能带它去土御门呢?我也想让神子大人看看它。” 鹰通也赞成赖久的意见。 “这个想法不错。神子大人非常担心这孩子,如果见到它想必会很高兴才是。” 鹰通和赖久似乎都相当期待,等不及要给茜看猫了。 友雅望着两人,感到煞是有趣地笑了。 “呵呵,居然能够让这些死脑筋的家伙变得如此坦率,你这只小猫也真是罪过呢。” 被如此指责的那只猫咪被鹰通抱在怀里,依然贪睡着。 后记 幸会,我是这次负责执笔‘遥远时空’小说版的桥立鲇美。 ‘遥远时空’这部作品横跨多媒体,我之前负责的是cd广播剧的脚本撰写。因为脚本工作一向是坚守幕后,像这样写后记的感觉实在不可思议。而且还是跟水野老师的后记排在一起……我好紧张。 这次的故事是从水野老师的漫画中挑出“这时那个人怎么样了?”“这段插曲结束后或许发生了这种事?”这些点来扩充发展为外传。倘若读者对正篇作品记忆犹新的话,或许会觉得本作中说明的篇幅稍微多了点(汗)。只有最后一篇是独立的番外篇。因为最近的连载剧情高潮迭起,于是我试着走正篇中看不到的小故事风格。 不知各位读者觉得如何呢?但愿各位读了八叶的活跃(?)或纠葛都会大呼过瘾。 要是各位觉得自己支持的八叶戏份太少的话,还请多多包涵。倘若能够收到“希望续集○○能够更加活跃”这类感想的话,或许就能实现唷!还请各位踊跃支持。 最后我要向各位读者与绘制本书美丽插图的水野老师说声……非常感谢! 桥立鲇美 贺 小说化! 幸会,我是这次负责执笔‘遥远时空’小说版的桥立鲇美。 ‘遥远时空’这部作品横跨多媒体,我之前负责的是cd广播剧的脚本撰写。因为脚本工作一向是坚守幕后,像这样写后记的感觉实在不可思议。而且还是跟水野老师的后记排在一起……我好紧张。 这次的故事是从水野老师的漫画中挑出“这时那个人怎么样了?”“这段插曲结束后或许发生了这种事?”这些点来扩充发展为外传。倘若读者对正篇作品记忆犹新的话,或许会觉得本作中说明的篇幅稍微多了点(汗)。只有最后一篇是独立的番外篇。因为最近的连载剧情高潮迭起,于是我试着走正篇中看不到的小故事风格。 不知各位读者觉得如何呢?但愿各位读了八叶的活跃(?)或纠葛都会大呼过瘾。 要是各位觉得自己支持的八叶戏份太少的话,还请多多包涵。倘若能够收到“希望续集○○能够更加活跃”这类感想的话,或许就能实现唷!还请各位踊跃支持。 最后我要向各位读者与绘制本书美丽插图的水野老师说声……非常感谢! 桥立鲇美 贺 小说化! 幸会,我是这次负责执笔‘遥远时空’小说版的桥立鲇美。 ‘遥远时空’这部作品横跨多媒体,我之前负责的是cd广播剧的脚本撰写。因为脚本工作一向是坚守幕后,像这样写后记的感觉实在不可思议。而且还是跟水野老师的后记排在一起……我好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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