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做荡妇》 第一章 捡花娘 都阗王朝康廉元年.十一月 强劲的寒风伴随着细雨,然而却不影响聚禄城里熙来攘往的人潮。 聚禄城是都阗王朝的京城,每年逐季有四回开放邻国商队在此进行交易,而城北外的碎阳城,更有各国商队必得一访的马市,只因这块大陆上最勇猛的赤目马,唯有都阗才有,并以碎阳城为最大集散地。 于是,饶是这种天雨路滑的坏天气,城里还是人满为患。 尽管有数条大道允许马车通行,但此刻,却有不少马车被堵在路上动弹不得。 坐在马车上的常家寡妇铁凝香百无聊赖,索性动手掀开车帘,但是—— “放下,你不知道外头冷得紧吗?”坐在对面的女子不善地开口。 铁凝香顿了下,虽然放下车帘,但还是偷偷拉歪一角,瞧着外头流水般的人潮,顺便透口气。 “我说,大嫂,你什么时候不去布坊,偏选在这当头,这天冷地冻的,咱们就卡在这里,你心里可痛快了?”屈瑞英身为常家二房媳妇,嘴里是唤着大嫂,但数落的口吻,就像在骂女儿似的。 “……不搭马车不就不会卡在这里了?”铁凝香嘟囔一句。 布坊她是想去,可搭马车是瑞英强力要求的,现在反倒是算到她头上了。 “哎呀,敢情大嫂是在怪罪我了?”屈瑞英长得极俏,可惜就是说话有些咄咄逼人。 “不,我的意思是想步行去就没事了。”一开口,铁凝香就后悔了。 她这个妯娌,就像颗炸弹,她只要说错接话,就像是点燃引信,她会马上爆给她看。 唉,头好痛呀。 “你说这话也未免太不知好歹!”屈瑞英眯起眼,上下打量着她。“也对,像你这种乡下地方长大的农家女,哪来的福气搭马车?也真不知道当初大伯怎么会娶你,更天杀的是,才娶进门没三天,大伯就无故升天了,我说,该不是你下了什么药吧?” 拥有织造厂和布坊的常家在城里也算是大户人家,她真的不太能理解,大伯怎会迎娶这种门不当户不对的对象。 铁凝香闻言,脸色微凛。“弟妹,话不能随便乱说。” 屈瑞英撇了撇唇。她不得不承认,这个看起来像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大嫂,生起气来还是有些魄力的。 虽说才十八岁,但她双目有神,拥有不符合年纪的从容,就在大伯死后,她也不担忧自个儿在府里会失势,甚至主动想要介入布坊的经营……这女人,要她怎能不提防? 要是不小心一点,说不定哪天,她就把常家的产业全给独吞了。 铁凝香不想猜测她肚里的九拐十八弯,总觉得跟她相处真的很累人。 偏偏自己又是半点选择都没有。 甚至,有的时候,还得强迫自己和她闲聊,从她口中套到一些许关于铁凝香的身世背景。 有什么办法?谁让她莫名其妙地附到这个小寡妇身上来了? 叹了口气,铁凝香从窗帘缝隙看出去,直觉外头的街景,真的很像她拍戏的现场。 她,铁凝香,不,正确的说,她是侯雅君。 她来自二十一世纪,原本是打算成为服装设计师,却在毕展时被星探发掘,成了模特儿,后来甚至还跨足大银幕,其实她对成为艺人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想藉此挣钱留学巴黎,可谁知道一场爆破戏,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 她想,自己应该已经死了,要不然她的灵魂怎会穿越到这里? 都阗王朝……虽然她不是主修历史,但她真的对这个朝代一点印象都没有。 硬要说的话,这里和明朝有点相似。 这观察,来自于她对服装的历史有研究。 外头的人潮里,可见男人身穿罩甲,头戴小帽或网巾。 如果她没记错,网巾是明朝时发明的…… 目光停留在街角一隅,她突然喊道:“停车。” 车夫闻言,立刻停住马车。 铁凝香迅速打开车门,等不及马车外的丫鬟打伞过来,已经快步朝街角走去。 “喂,大嫂!”瞧她撩起裙摆跑步而去,屈瑞英暗啧了声,跟着下马车,等着丫鬟打伞,一边低骂着,“村姑就是村姑,居然在大街上撩裙跑……这像话吗?寿儿,还不赶紧跟上大夫人!” 在屈瑞英的气急败坏声中,一名大约十五岁的丫鬟已经打伞小跑步追上去。 “掌柜的,何必如此呢?” 站在知名客栈重阳楼门口,铁凝香弯腰拉起一名跌坐在地的妇人并帮忙查看她怀中的孩子受伤有无,确定只有身上染上脏污后,她回头看着把人赶出客栈外的掌柜,好言相劝。 “你又是谁?”掌柜上上下下打量她,瞧她穿着华服,首饰不少,猜测八成是个富贵人家的少奶奶,所以尽管不耐,但口气缓和了些。 “我家主子是城西常家的大夫人。”寿儿已经快步跑来,撑伞替她遮雨。 “喔……就是那个过门三天便克死丈夫的小寡妇。”掌柜拖长尾音,语气明显的不屑。 “喂,你怎么可以……” 铁凝香伸手,制止贴身丫鬟未竟的话,淡噙笑意道:“掌柜的,开门做生意,求的是和气生财,何必如此粗鲁赶人?” 她将寿儿的伞接过手,替身旁的妇人遮雨。 那妇人见状诧异不已,却不敢消受,赶紧往后退一步。 “瞧,连她都有自知之明的退开,你还在这里凑什么热闹?”掌柜哼笑了声。“听说你是常家大少爷从南方的村落迎娶来的,果真是连一点世事都不懂,还是少出门,免得丢常家的脸。”话落,气势嚣张地转进客栈里。 寿儿气得牙痒痒。“什么嘛,我家大夫人好歹是个主子,你也不过是个伙计罢了,跩什么跩啊你。”她骂着,但声音几乎是含在嘴里,因为奴籍的她没有身份和资格骂人。 铁凝香倒未将掌柜的态度放在心上,侧眼望去,瞧那妇人真的退至伞外,赶紧再把伞给递过去。“小嫂子,就算你不怕冷,但也得要替孩子着想。” 那妇人犹豫了下,终于接受好意,走到伞下。 “大夫人,不可以。”寿儿赶紧拉着她。 “为什么不可以?” “她是卖身的花娘。”她指着妇人额间,小小的花形烙印,解释着。“王朝中妓籍是贱民中最下等的,额间都会烙上印记。” 铁凝香轻呀了声,总算搞清楚掌柜的刚才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但—— “那又如何?” “大夫人……” “寿儿,你身为奴婢,被他人歧视的感觉你也很清楚,如今,你怎能用同样的眼光去看待花娘?” 寿儿不禁语塞。 没再多说什么,铁凝香朝着那位花娘轻笑。“这位小嫂子,你是要上哪去?要是顺路的话,我送你一程吧。” 那位花娘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仿佛已经许久不曾有人关怀,一时间热泪盈眶,更加用力地抱紧怀里的孩子,道出自己的处境。“我……无处可去。” “那么,就到我这儿来吧。”铁凝香柔声道。 “大夫人……”寿儿呆住。 “可是,我……”那花娘同样震愕。 铁凝香凝睇着她,发现她有张巴掌大的瓜子脸,年约二十出头,但神色极为憔悴,就连身形都极为消瘦,在这种情况下,都能让人觉得清艳了,可以想见她在生产前,必定是艳冠群芳。 “我说大嫂,你这是在做什么?” 身后传来一道咬牙切齿的的嗓音,铁凝香温婉回头。“我正要跟你提,我手底下缺了个办事的人。” “再怎么缺也不该找个花娘,而且是被花楼给扫出门的花娘。”屈瑞英走近,眼神不善地上下打量。瞧她那模样,八成是为了生下恩客的孩子,才会被老鸨给赶出门。 “花娘有什么不好?花娘在青楼里官人富绅见得多,最懂手腕,有她在,刚好可以帮我打理布坊。” 虽然这藉口是铁凝香信手拈来的,但听在屈瑞英耳里,已教她刷白了脸。 “你竟要这下九流的花娘打理布坊?” “有何不可?” “你是脑袋坏了不成?谁会找个花娘打理布坊!”屈瑞英觉得自己快要吐血,很想掐死眼前这话语天真,偏又一派正经的大嫂。 “没人做过吗?那我就做那第一人。”凡事总是要有人开先例的。 “下九流是不能从事原籍外的工作,她如果是花娘,到死都是花娘,你要是敢做那第一人,就是要累及常家被罚。” 铁凝香微扬起眉。没想到这年代的阶级制度竟如此严苛,不过……“找个名目把她转为奴籍,不就得了?再不,我认她当干姊姊,她来帮我的忙,不犯法吧。” 规矩是人定的,总有漏洞可钻。 屈瑞英瞪大眼,觉得自己要不是身子够硬朗,真要吐出一大口血了。“不……我不准!我绝对不允许你做出这种事。” 哪个良家妇女会认个花娘当干姊姊?传出去,常家的脸要往哪搁。 铁凝香还是笑笑的。“你没有资格跟我说允不允许,因为论辈分,你还得唤我一声大嫂。”她讨厌用身份压人,但要是用在这当头,还挺方便的。 “你当我相公死了吗?常家还有我相公当家。” “那就叫你相公来跟我谈,好歹我才是常家名正言顺的大夫人。”确定弟妹已经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才满意地点点头,回头想问那花娘的名字,却见对方早已跑开。“她怎么走了?” “不知道,但走了就走了吧,大夫人,你就别管了。”自家主子的言行太惊世骇俗,寿儿也不由得劝道。 “那怎么成?她看起来那么疲累又抱个小孩,天候寒冻,要是不管她的话,他们母子会横死街头的。” 说着,她便朝前追去,寿儿犹豫了下,也只能跟上。 瞪着她的背影,屈瑞英向身后的丫鬟低声吩咐,“去通知二爷,要他到布坊候着。” “是。”那丫鬟温顺应声,领命离开。 而屈瑞英撑伞站在雨中,简直是咬牙切齿,多想打道回府去喝一碗热汤,偏又不能放任大嫂胡搞瞎搞。 铁凝香撑着伞往前跑,可因为前头的人潮更为拥挤,让她始终追赶不上那位花娘。 开口想要唤她,偏又不知道她的名字。 所幸,跑了一小段距离之后,人潮少了点,不知怎地,原本热络的嘈杂声突然然消停了。 她没细想太多,只想追上那花娘。 却见对方竟跌了一跤,为了护及怀中孩子,而以自身为肉垫。 铁凝香赶忙加快脚步,想要将她扶起,但有个男人比她快一步,弯腰拉了那花娘一把,不过,不是用手,而是铐住双手的枷锁,她不禁一愣。 那花娘抓着枷锁,缓慢地站起身,还未道谢,便听前头有人重声斥责着。 “谁准你动了?” 骂的同时,鞭子落下,咻的一声,结实地打在背上。 铁凝香正对着他,自然看不见他背上皮开肉绽的鞭伤,但那鞭子声,还有对面人潮瞬间惊吓的表情,足以想见那一鞭打得有多重。 可是,被打的人却连眉眼都没动,确定那花娘已经站妥,才缓缓收回枷锁,面无表情地朝前望去。 那男人的姿态,让铁凝香看直了眼。 他有张伤疤横陈的脸,尤其是从鼻梁横过的那道疤,看起来极为狰狞而吓人,但仔细看他五官,双眼深邃,眉骨立体,让那两道浓眉看似刚毅,却严而不恶。 他相当有型,深目高鼻,加上古铜色肌肤,非常阳刚而好看。 最让她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姿态,那是浑然天成的尊贵,噙着从不示弱的顽固,背上正渗着血,但他却吭也不吭一声,挺直背脊往前走去。 她几乎移不开眼,直到贴身丫鬟唤她的声音传来,她才急忙回神,赶紧先将那花娘给拦下来。 “你怎么跑了,这天寒地冻的,你带着孩子要去哪?” “夫人,我不能连累你,像我这种人……不该给你添麻烦。”那花娘倔强地将泪水噙在眸底。“这是我的命,都怪我天真,以为给他添了个孩子,他就愿意收我当妾……” “你没错,要怪就怪那男人太薄情寡义,可眼前你要以孩子为重,好好将孩子扶养长大。” “可是……” “放心,一个你,我岂有保不了的道理?”铁凝香勾笑地安抚她,而寿儿已经跑至身旁。“寿儿,带着……对了,我该怎么称呼你?” 正要吩咐寿儿带她上布坊,倏地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她的姓名。 “我……被卖进青楼之前,我爹总是唤我喜芽。” “喜芽吗?好名字。”铁凝香笑眯眼。“寿儿,就麻烦你路上照顾着喜芽。” “大夫人,你还要上哪?”她那口气让人不安极了。 “想去瞧瞧眼前那阵仗……”她指着那一列身穿囚服、戴上枷锁脚镣的囚犯。 “哦,哪个啊……为了解决牢里人满为患浪费国帑的情形,每逢年节之前,官兵都会从大牢里领出一批囚犯,带到广场上拍卖为奴。” “嗄?囚犯卖身为奴?” “这又和我们这种因为家境而卖身的奴隶有所不同,一旦犯罪进大牢的人,身上都有烙印,就算转为奴籍,也只能成为最下等的奴。”寿儿解释。 没办法,她这主子并非京城人,很多事都不懂,她自然要多讲解一些。 “下等的奴?”铁凝香有点想笑。 因为,不都一样是奴吗? “一等奴,指的是王公贵族家中的奴隶,二等奴的话就像我,是大户人家的奴隶,可是三等奴,就只能当苦力,不能住进大宅里。” 这下她笑不出来了,极为厌恶这年代的迂腐陋规。 “所以,那一长列的奴隶都是要拍卖的?”铁凝香问着,一手牵着喜芽,防她又逃。 殊不知,她这举措看在喜芽眼里,窝心极了,安抚了她内心的不安。 “是啊,价钱都很低廉,而且通常是被一些商人给买去当苦力,就算被操死,主人家也是没罪的,但要是胆敢逃走,官差就会派人缉捕,倘若不从,是可以直接杀头的。” “……这么没人性?”铁凝香咕哝着。 “所以,大夫人你可别跟去看,一个女人出现在那种场合,传了出去,并不好听。”瞧她直往前走,寿儿不禁好心地提醒她。 铁凝香微噘起嘴。 确实,她不该太多管闲事,毕竟处在这人命似乎不太值钱的年代里,要是一个不小心害死自己事小,连累别人,她就罪过了。 可是,不过是买个奴隶,应该也不算什么大过大错吧。 况且,刚刚那个男人帮了喜芽。 那个举动在现代也许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在这种男尊女卑、阶级制度严明的年代,他算是对姑娘家极友善的了,而且身为阶下囚,明明自身难保他却依旧乐意助人。 这种人,怎么可能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呢? “你带喜芽先走。” “大夫人!” 铁凝香不管寿儿的阻止,执意管这档子事,但才走了几步,屈瑞英便已迎面走来,教她头痛地叹了口气。 “大嫂,玩够了,该去布坊了吧。”她皮笑肉不笑地问。 “呃……再等我一下。” “你又要做什么?”横步一挡。 “没要做什么。” “那就跟我回马车上。”屈瑞英只想赶紧把她送到布坊去,让自家相公来整治她。 “嗯,再等我一下,让我瞧瞧前头是在热闹什么。”说着,她就闪过她走向前去。 “前头还能有什么?不就是……”神色一变,屈瑞英小碎步地跟上,咬牙问:“你该不是想要去看拍卖吧?” “是呀,弟妹真是聪明。” “我聪明?你去看那做什么?被拍卖的那些人全都是坏蛋,你不会愚蠢到想要……” “就说你聪明,猜得真准。”铁凝香笑着,加快脚步。 “你!”屈瑞英气得直跺脚,一把拉住她。“那种拍卖一向是男人的场子,你一个妇道人家跟人家凑什么热闹?” “就看热闹嘛。” “那有什么热闹可言,倒不如去逛首饰铺子。” “好啊,待会再去瞧瞧。”轻轻拉开她的手,继续往前。 多亏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出身农家,虽然身材不显粗壮,但力气相较京城的千金小姐倒是大一些。 屈瑞英拦不住人,只得跟着走。 一小段路后,就见那列囚犯停在衙门前的小广场上,此刻前头围了不少人,但铁凝香还是硬挤了进去。 不少男人见她出现,皆多看了两眼,随即便专注在拍卖上。 听着这些男人交头接耳的内容,感觉像在做牲口买卖,评论着谁比较耐操,铁凝香忍不住摇头叹气。 就在这时,持鞭的官兵震声吼道:“从他开始拍卖,底价十钱。”指向排在第一列的男子。 铁凝香难以置信起价竟低廉到这地步,毕竟就她所知,这个时代包子一颗也才一文钱而已,看看周围那些买苦力的大爷还兴致缺缺呢…… 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因为这第一个被拍卖的男人,实在是太瘦小,年纪又大了。 一会,到底还是有人花了十钱买下。 就这样,拍卖迅速地进行。 铁凝香静心看着,直到刚刚那男人被拉到前头,主持拍卖的官兵中气十足地喊道:“底价,一钱。” 没想到他的起价竟只有一钱,她心间一抖,想着自己要是不赶紧出价,被人捷足先登就糟了。 他身上带伤,要是还被买走当苦力,那还不去掉半条命? 但正开口,却见现场一片冷清。 欸?这是怎么了? 第二章 买将军 铁凝香一头雾水地偷觑着其他人。 而等着被拍卖的男人,状似闭目养神,却又刚硬如磐石般地站立着。 现场浮动着吊诡的氛围,甚至无人敢直睇着他。 “这是怎么回事?”她小声咕哝。 “废话,谁敢买他?”屈瑞英扯着她往后退,这才压低嗓音地开口。 “为什么?” “你……”屈瑞英不禁眯眼瞪她。“你到底是从哪个乡野村庄来的?怎会连京城发生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呃……我就不知道嘛。”铁凝香装可爱地笑着。 她怎么可能知道?毕竟她来到这里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不过,想来这里的民风也是很八卦呀。 好比那客栈掌柜,光听说常家大夫人,就知道她是克夫的小寡妇……敢情是太平盛世大伙没事干,只好聊别人的闲话。 “这……反正那号人物是不可能有人会出价的。”这里人多嘴杂,如果可以,她还真不想在这里陪大嫂说这些有的没的。 “为什么?” “你还问我为什么?”这几天相处下来,想掐死她的次数,已经多到自己记不清了。“那是因为他们买不起。” “才一钱耶。” “一钱是皇帝老子拿来羞辱他的价码。” “皇帝老子……他到底是谁?” “他是五军都督兼千胜将军墨澈,是一代名门将领,可不知道是吃错药还是押错宝,反正他和好几个皇子趁先皇去世当头伙同宫变,结果反而成了阶下囚。”屈瑞英用最简短的句子介绍完毕。 “欸?”她疑惑地再看向他。 那人高大挺拔,眉目沉敛,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谋逆的乱臣贼子……“是不是因为先皇选的储君为人不好?” 屈瑞英赶紧捂住她的嘴。“你想死,我还想活欸。你知不知道公然评论皇家的不是,是会被斩立决的?” 铁凝香一愣,连忙闭紧嘴,不敢胡乱再发问。 屈瑞英这才缓缓地松开手,扯着她要离开。 但铁凝香却像是脚下生了根不肯走。不管横看竖看,她都觉得他不是坏人,所以—— “一钱。”话脱口而出的同时,她才发现自己还顺便举了手。 瞬间,她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屈瑞英脸色刷地一白,好恨自己刚刚干么把贴身丫鬟遣走。她应该和翠儿合力直接把她拖回府的,也不会落得现在这种状况…… 墨澈闻声,缓缓张眼,精准地看向开口出价的她。 那是一个少妇,有张讨喜的笑脸,眉目之间噙着像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天真,却又像是顺心而为的从容。 她没有转开眼,甚至还朝着他笑。 “大人,没有其他人出价,是不是我给了一文钱,就可以带他离开了?”她问着。 那位持鞭的官兵怔了下,立即回神问道:“还有没有人要出价?” 众人在这时皆已回神,一个个难以置信地瞪着铁凝香,甚至还带着些许嘲弄和鄙夷。 但她没兴趣细究那一双双眼睛背后的思绪,只想先带他去找大夫。 “一两。”突地,有个人从角落出声。 众人将目光挪移过去,一样难以置信,但没有嘲弄鄙夷,反倒是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铁凝香看去,只见那人穿着讲究,看起来有些年纪,不苟言笑的表情让人猜不出思绪,于是想了下,她立刻加价。“十两。” 瞬间,她身旁响起很大的抽气声。 铁凝香回头看去,惊见弟妹竟捂着心口,赶忙紧握着她的手。“瑞英,你不要紧吧?”她有点紧张,怕她是因为自己而身子不适,可她的手很暖,气色也不差,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我心痛,快喘不过气……”屈瑞英气若游丝地道。 如果这个大嫂还有点良心,就赶紧跟她回马车上。 “这么严重?”铁凝香愣了下,扫了四下一眼。“翠儿呢?她怎么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还不是因为你!”她咬牙切齿的低吼。 “欸?”不是心疾发作怎么这么中气十足? “二十两。”那男人又把价钱往上叠。 铁凝香注意力又被引开,正要开口之际,嘴巴却被人捂住,她乌溜溜的大眼睨向捂住她嘴巴的人。 “别再出价,那个男人不是你买得起的。”屈瑞英彻底服输,口气卑微得好可怜。“就请你别再开口,算我求你了。” “……”她皱起眉。 已经扬声询问。 “还有没有人要出价?” 张不开嘴,铁凝香立刻举高纤指,比着一。 那官兵诧异地问:“一百两?” 屈瑞英瞪着她那葱白指尖,胸口窒闷得难受。 这婆娘是妖孽啊……那一百两就像是从她胸口挖走了一块肉般,痛得她泪水盈眶,无力地松开捂住她的手。 嘴巴得到自由,铁凝香看着官兵,硬着头皮回答,“……是。”其实,她只是想加十两而已……她知道一百两很贵,那是一大笔钱,不过,人家都误会了,她能改口吗? 现场响起阵阵抽气声,搞得她觉得自己有点缺氧。 “那么,还有人要加价吗?”官兵再问。 角落里的那个男人面有难色地看着铁凝香,最终只是无奈地闭上嘴。 “由你得标,请到这里签妥卖买契约,并立刻支付一百两。” “是。”铁凝香回头想跟弟妹调头寸,却见她泪流满面。“瑞英,你不要紧吧?” “……”屈瑞英一口气梗在喉头上,无语问苍天。 妖孽啊,花了一百两买了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将军奴……待会她一定要去医馆问大夫,有没有什么毒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死人,要不然也要打断她的腿,让她上不了街! 在铁凝香派人通知帐房送来一百两,便带着屈瑞英和墨澈上医馆,在确定无碍之后,几人又转阵地来到常家位在城北的布坊。 商铺位置不是顶佳,布料也非上上之选,但是占地颇大,展示的种类多到让铁凝香感动得说不出话。 天啊,她该说自己死得好吗? 这话听起来有点荒唐,但能走这一遭,她真的觉得老天满足了她一直以来未能完成的梦想。 这里有许多她在书本上读过的布料,有的织法甚至早已失传,让她这个织品控瞬间进入自己的世界。 “大夫人……”眼见主子忘情的把脸贴上那些布料磨蹭,寿儿忍不住轻唤着。 她不是故意要打扰大夫人,问题是,二爷来了耶。 “嗄?”铁凝香一脸满足地笑问,眼角余光瞥见门口出现一个男人,不禁笑得更灿烂。“二弟。” 常家二爷常青云,宽额鼻挺,长得非常威猛有型,不笑时还带了点凶恶,要是在脸上划道疤,就会跟告示上的杀人犯长得很像,可是她压根不怕他。 “大嫂,听说你刚刚花了一百两买了个男人。”常青云脸色铁青地走向她。 “不是男人,是男奴。” “都一样。”常青云朝她使了记眼色。“到后头说话。” “可是我还没给他们分派工作。” “……他们不需要工作。”他要谈的就是这件事。 “要的,这世道要是不工作,怎么图温饱?”她还是笑笑的。 “他们自有去处。” “就在这儿呀。”她理所当然道。 常青云眼角一抽,额际青筋暴跳,让那张看似凶恶的脸更加杀伤力十足,吓得寿儿几乎腿软。 “二弟,放轻松点,你吓到寿儿了。”她呵呵笑着,看向打从她进门就没多看她一眼的布坊掌柜。“吴掌柜,麻烦你先差人准备热水,等两人梳洗后,再给他们几套干净的衣裳。” 吴掌柜置若罔闻。 铁凝香微扬眉,忍不住又想叹气。 她也明白这个时代男尊女卑,底下人肯定不服气听她一个寡妇的话做事,要想逆转情势,她得端出一番成绩才行。 至于眼前—— “二弟,就这么着吧,接下来咱们到后头聊聊如何振兴家业。” 常青云闻言,朝吴掌柜使了记眼色,后者便立刻将两人给带下去。 “到里头。”他说着,大步而去。 常家布坊占地广,前头是店铺,后头有座内院,格局是很道地的江南建筑,就连院子都相当讲究,小桥流水,梅竹松占领一隅,各自雍容。 常青云一走进大厅,已有奴隶备上茶水伺候。 但他还未坐上主位,铁凝香就已随便捡了个位子坐下,教他错愕地瞪着她。 “大嫂,我还没坐下。”这天底下有男人尚未落坐,女人便先行抢坐的吗? “坐呀,别客气。”她笑着招呼。 常青云脸色青中带白,忍着气坐下,摆手示意奴隶们退下。 确定所有人都退离大厅,他才缓声道:“大嫂该当知道,女子是不能介入夫家产业经营的。” “是。”这时代有多男尊女卑,由此可见一斑。 “今日破例让你进到布坊,那是因为你说,大哥死前曾嘱咐你如何振兴家业,但是你还未做出任何成绩,就收了个下九流的花娘,后来还花了一百两买下那位叛国奴隶……” 说到最后,他几乎得拚命吸气,才能忍住掐死她的冲动。 铁凝香不疾不徐地喝了口茶。“二弟,你要知道,要怎么收获先要怎么栽。” “敢问你买下叛国奴隶,到底意欲为何?” “我看过帐簿,知晓有些帐根本尚未收回,要是能仗着这位将军,咱们就能将那些呆帐收回。”当然,这些说词是她临时胡诌的。 常青云很不客气地哼笑了声。“一个叛国奴隶,谁会卖他面子?更何况,他待在布坊里,也不知道会替咱们惹出什么麻烦来。” “皇上既已将他贬为奴隶,甚至公开拍卖,那就代表皇上是故意要屈辱他的,有人买了,说不定皇上还会因此龙心大悦。”这是她的推测,就算不是真的,至少听起来很像一回事。 “最好是这样,否则那一百两……” “放心,这笔钱我会在半年之内翻倍赚回。” 瞧她说得很有自信,常青云不禁双手环胸瞪着她。“大嫂,我丑话说在先,按都阗律例,你没有所出,常家没有养你的义务,一旦你做不到的话,别怪我将你赶出家门。” “当然。”铁凝香勾笑,有种泰山崩于前也笑笑视之的神态。 前些天,就是因为他打算把她扫地出门,她才会胡诌他大哥留下振兴家业的方法,好让自己有个地方栖身,否则身无分文的她要如何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但事实上,她跟他大哥很不熟呀,因为她穿越到此时,他大哥已故。 不过,常家经营的是织造厂和布坊,正是她专业所在,那么和他一搏又有何不可? “那么,眼前你打算怎么做?” “布坊的布料太单调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 “从现在开始,除了布料要有变化外,织造的花样布料颜色都得改革,另外,行销也是一个大问题,我们先做色卡,或者布料样本,方便客户订货。” 她说得头头是道,常青云是每个字分开都懂也凑得起来,却有些不太明白,但他告诉自己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能够赚钱最重要。“咱们要找谁做这些改变?” 他大哥是个经商能者,手段圆滑、交友广阔,但却也因为太重友,导致有些帐款收不回。 常家在大哥经营之下,就算有不少新兴布坊崛起,但还不至于威胁到常家的发展,但大哥亡故得突然,几个生意对手联合削价竞争,瓜分了常家布坊的客源。 如今常家面临困境,他竟得将希望放在大哥的遗言,助他守成。 “我呀。”铁凝香指着自己。 “你?” “我刚才跟你说的,我全都会,否则你以为当初你大哥为什么要娶我?” “我大哥说,他娶你是因为你年轻貌美又听话,加上屁股圆润,肯定能替常家开枝展叶。” 虽然被吐槽,但没关系,因为那是铁凝香那个本尊,而她这个分身可要替她平反,女人并不是只有生孩子的功能! “其实还因为我擅长厌织造和衣服设计。”她轻哼了声,再啜口茶。“眼前,我打算从织造改进,让布料花样繁复一点,要是能够加点金绣银锈,视觉上的效果就更好。” 常青云皱起眉。“你难道不知道寻常百姓不准穿金绣银锈的衣裳?” 铁凝香眨了眨眼,心思立转。“谁说非得用绣的,咱们把金丝银丝给织进布料里,那色泽可会大大不同的。” “你真知道怎么织?”他不太相信地眯起眼。 “试试你就知道了。”铁凝香笑睇着他。“二弟何不拭目以待。” “我会的。” “还有,我并非要介入经营,不过,过段时间,我要成立一家成衣坊。”她再道。 “成衣坊?” “就好比街上的鞋铺,咱们也依几种尺寸,做出可以立刻穿的衣裳,布料不用太好,但款式要新颖,走平价路线。” 平价路线……常青云有听没有懂,但绝对不问出口,免得显得自己太弱。不过对于她提起的做法,他相当惊诧,毕竟这观念以往从来没有提起过。想了想,他摆了摆手。“你先做个成品让我瞧瞧,我再决定。” 真是怪了,当初大哥迎娶她时,她让人感觉傻气,怎么现在每多看她一回,她觉得她又精明了几分? “那好,我先去织造厂一趟。” “我会差人通知一声。” “还有,我刚刚带来的两个人,我要一并带走。” “你把他们带来这里,不是要他们待在布坊?” “吴掌柜狗眼看人低,把他们留在这里,对他们没有半点好处。”未来的一段时间,她会较长待在织造厂,把他们带到那边,她比较放人。 “他哪里狗眼看人低了?一个被赶出花楼的花娘,一个被拍卖的三等奴,寻常人都不会多看一眼,是你……与众不同。” 面对他话中的嘲讽,铁凝香不以为杵。“我倒觉得人都一样,没有谁比较清高谁比较低下。” “……随便你。”常青云起身,掸了掸衣摆,眸色冷沉地看着她。“但我警告你,不准再随意买什么捡什么,否则……” “知道了,二弟。” 目送着常青云离去,铁凝香垂睫沉思着。 来到这里,她试着从亲近的几个人口中,得知原本的铁凝香是什么性子,不是她要扮演原本的铁凝香,而是不希望落差太大,让人对她起疑。 当然,这段时间,为了自保,她观察着常氏夫妻,也试探着他们的底限。 在她看来,常青云凶恶的只有那张脸,心地倒还不差,否则,她胡乱花了一百两,早就应该把她丢到山里喂狼了。 至于屈瑞英,对于一个贪财的人,想要掌握,就更不困难了。 几年的演艺圈磨利了一双眼,也让她习惯判读对方的个性,再圆滑的配合对方,也正因为如此,她的人际关系向来不差。 话说回来,她今天遇到的那个男人,非常特别。 尽管一身狼狈,但挺直的背脊像无人能摧毁的钢铁,那神态沉敛得教人无法忽视,仿佛在无声地告诉众人,他无罪。 她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相信他。 虽然她没能力替他平反,但至少可以不让他成为被人凌虐至死的三等奴。 “大夫人,这两位已经都打理妥当。” 外头响起吴掌柜的声音,她缓缓抬眼。 喜芽梳洗过后,长发简单挽成髻,穿上简单的粉藕色交领棉袄,衬得她肤色极白,腰间束带突显她腰肢不盈一握,身材比例相当好,而且她的性颜可真是天生丽质。 而墨澈,换上一袭青衣,外搭了件玄色对襟比甲,腰束革带,身形高大昂藏,不再蓬头垢面,就算脸上有着狰狞的伤疤,却无损他刚毅有型的脸庞。 这两人站在一块,还真是男俊女俏呢……瞬间,她脑袋出现了妙点子-- 成衣坊开幕之际,要是能弄场走秀炒热气氛,这宣传方式肯定可以在这个时代引起热烈回响。 想着,她走到厅外,忍不住绕着两人前后端详着。 等到她绕回墨澈面前,打量他超过一八○的身高,还有他的宽肩尺寸,腰收得极窄,而臀也挺紧翘的,腿形相当不错,至于他脸蛋,要是在现代,肯定是让人眼睛为之一亮的男模。 但就在四目交接之间,她从他淡定的眼神里读出些许讯息,不由得一愣。 怪了,是她的错觉吗? 为何他疑惑地带着审视的目光让她感觉,他仿佛看穿了她并非是这身体的真正主人? 念头一起,她立刻转开眼,沉住气,勾笑看向吴掌柜。“这位是墨澈,我把他留在这里。” 吴掌柜闻言,立刻面有难色。 “要是对我的指派有任何意见,我可是会告诉二爷的。”她笑道。 那口吻就像是在威胁小孩似的,半点杀伤力皆无。 她想,吴掌柜就算不卖她面子,但总不可能无视常青云的命令吧。 “……是” 她满意地点点头,看向喜芽。“你就跟我到织造厂。” “是。” 铁凝香没再多说什么,迳自从墨澈身边走过,却不敢再看他,更不敢跟他多说什么。 原本她是打算带着他俩一起去织造厂的,但他那双眼太过锐利,像是要将她剖开看见她的真目,令她畏惧。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来到这里,占领他人躯体亦非她的意愿,不过这世间就是有些能人异士……她不确定墨澈是不是,甚至他或许认识真正的铁凝香,无论如何,还是少接近妥当。 她怕,好不容易安定的生活会被破坏。 第三章 玩花样 常家织造厂在城北郊外,由外向内,格局为三屋两庭,分为染坊、织坊,最后头则是缫丝局和打棉房。 铁凝香一踏进里头,完美暴走。 摸着罗织机,她忍不住地笑傻,抚过刚染好的布料,她激动得泪水盈眶,轻抓着软绵绵的棉絮,她兴奋的用脸磨蹭,一度吓得寿儿手足无措。 所幸,她终究是个看过世面的人,忘情一会儿,马上强迫自己恢复正常,和织娘、伙计们,开始展开检讨大作战。 因为无法确定自己会在这个躯体里待多久,所以她不愿意浪费一分一秒,在集结大伙的意见,分析出常家布坊的优劣势之后,她决定依照自己原本的想法进行变革。 首先,她要改变的是织法。 大学时代,她念过许多织品理论,虽然没有真的上机过,但试过几次,抓出逻辑,编织花样,对她而言就不太难。 她要求将银丝藏在丝线里织,尽管表面不见银丝,但光泽会表现在布面,出现似绢布般的细腻的色彩。 染布嘛,更是难不得她,毕竟染坊里,什么颜色都有,但特别的是,这个年代还没有蜡染。 “大夫人,你这是做什么?”寿儿跟在她身边团团转,瞧她一会差人取来素布,又要人准备蜡烛,可现在明明天色就不晚。 “你在烧蜡烛?”她惊诧地看着主子把蜡烛全部丢进小盆里,点了把火,把蜡烛给熔了。 “待会你就知道。”铁凝香笑得贼兮兮的,握着毛笔沾上熔化的蜡,感觉自己好像第一次上实习课一样兴奋。 “大夫人是想要在上头作画?”喜芽走到她身旁。 “是呀,可惜我的画功很差……”叹气。 “不如这样吧,你把想画的图案告诉我,我来画。” “你会作画?”铁凝香双眼一亮。 “嗯,但不算顶尖,而且我只擅长花草。” “这就够了,不过你懂阴阳画法吗?” “……大夫人懂得真多。”喜芽微诧地看着她。她听织造厂的师傅说,大夫人是从南方小村庄嫁到京城来的,但她那气韵神态,怎么看都不像个乡野村姑。“我略懂一点。” “那好,你先画出轮廓,我再告诉你那边要加线条。”铁凝香把毛笔交给她。 “是。”喜芽接过毛笔,沾了蜡,轻轻在素布上画下一笔。“可是大夫人,在布上以蜡作画,到底有什么作用?” “我要染布。” 喜芽愣了下。“这么一来,这蜡覆盖之处,不就染不过去,变成花样?” 铁凝香惊诧地看着她。“你真厉害,竟猜得出来。”看来她是捡到宝了。 喜芽手脚俐落,而且非常聪颖,常常能够举一反三,交代她的事,总是能够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完成。 “不,厉害的是大夫人,竟想出如些绝妙的染法。” “还有呢,染法多的是,看是要扎染还是编染都成。” 铁凝香话一出口,染坊的伙计看她的眼光逐渐不同。她刚踏进织造厂时,大伙只当这位大夫人是来玩的,看她指挥大伙改丝线、架梭罗,甚至又要人准备染料和蜡烛,像存心整人似的,不过一天下来,她也没闲着,卷着衣袖和大伙一起忙进忙出,还能说出一番见解,众人纷纷改观,对于她的吩咐,自然不敢怠慢。 但她想玩的花想,岂只有这些? 虽然不可能将二十一世纪的流行元素完全copy,但就现况的几种衣着稍加改变,倒也无不可。 好比,她打算把宽袖改窄,衣摆收短,把长裙改成小宽裤甚至是飞鼠裤都行,如此一来,方便姑娘家做事,依冬天来说,也比较保暖。 而男人的衣着,首重衣饰和细部设计。 她脑袋里是幻想得很开心,可真要实行,却有困难。 因为她无法打版,没有原型就抓不准尺寸,如果要做立体剪裁,她就得有模特儿才行。 不过,除此之外,一一着手进行的成品,倒是教她满意极了。 翌日,蜡染的成果,比她想像中还要完美。 洗净染料,再逐一抠除上头的蜡,色彩的反差,让喜芽笔下的牡丹或是山景更显立体。 染布一块块披挂在竹竿上,各色布料上的景致随风飘扬,织造厂里的织娘伙计全都看傻了眼。 铁凝香见状,不由得笑眯了眼。 “大夫人,让你到里头瞧瞧刚刚再调整过,现已织好的布。”负责织造的大娘轻唤着。 “好。” 她一踏进织坊,就见数种花机正同时进行着。 那些正织就的布,轻屋外微弱的阳光照射,淡淡闪动金光银芒。 “大夫人,我织布二十多年,平时在市集也会注意别家的布料,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特别的。”王大娘将一匹布交到她手中。“没想到光是丝线的排列,就可以织出这般细腻的花纹。” 铁凝香接过手,那匹布质地非常精细,灰蓝色调,但仔细一看,可以瞧见银线织就的吉祥图腾。 “是你们织得好,真是太感谢你们了。”她由衷道。 她的话让王大娘吓了一跳。“不不不,大夫人别这么说,这是咱的本分。” “不,没有你们,光我一个人什么也做不了。”她笑盈盈地说:“年关将近,趁这当头,大家幸苦点,多做些布匹,到了年终,我再加发一笔奖金给大家。” “大夫人……”王大娘难以置信极了。 织造厂的伙计织娘,全都是按月领饷,从没听过有奖金什么的,突然听到年终可以多笔收入,教她心花怒放又不敢表露。 “不过,这匹布先当样本。”铁凝香说着,拉着她走到一张桌旁,指着上头的册子。“往后每匹布都预留三尺当样本,裁成一寸见方,贴在册上,记载清楚名称。” “是。”王大娘用心地记下。 “那么,这匹布,先裁出几条两寸宽的布条给我,剩余的,送去给人裁件冬衣给二夫人。” “大夫人待二夫人真好。” 铁凝香闻言,笑而不语。 她待瑞英好吗?与其说是待她好,倒不如说是在笼络人心。 “大夫人,布坊吴掌柜派人来取货了。”寿儿跑进来禀报。 “好,请伙计过来这边搬布。”铁凝香说着,开始点算布匹,眼角余光瞥见有人走近,她没抬头便指着堆放在角落的布匹。“这些都是,总计有七十二匹,布匹上有编号,搬到布坊后,记得要做记录。 “是。”沉润的嗓音没有起伏地应着。 铁凝香一愣,抬眼望去。“是你?” “是。”墨澈天性寡言,应了声,就开始弯腰搬货,双臂收紧,一提就有五、六匹布。 目送他健步如飞的背影,铁凝香是目瞪口呆。 一匹布有三十来斤,织娘总要两个才搬动一匹,结果他一个人就搬了五、六匹……真不愧是曾经当过将军的人,就是有一夫当关的威猛。 “唉,墨澈将军出身将门,又是禹亲王的表哥,先皇更曾打算指个公主给他,可谁知道他竟会叛国,如今沦落为三等奴……”王大娘说着,语气中满是不解和不舍。 “的确可惜……”铁凝香淡淡附和。 其实她也觉得很奇怪,一个出身名门的大将军,功绩彪炳,如皇族又有亲戚关系,在这种情况下,他又为什么要叛国?她是满想问王大娘,是不是先皇太昏庸无能,可瑞英告诫过她了,所以她只能忍着不问。 没一会儿,瞧见墨澈又蹙回,她不禁问:“其他人呢?” “没有。”他搬了布又走。 她怔了下,转头问:“王大娘,布坊的工人来取货,通常只派一个人吗?” “布坊的人力很充足,每回总会派上两、三个来,再押着推车回布坊。” “那为什么这一次,只有他一个?” “……吴掌柜眼睛长在头顶上,八成是故意要差使他的吧。” 铁凝香忖着,微眯起眼,走到门口喊道:“你们几个进来帮忙。” 正在广场上忙着洗染缸的伙计跑了进来,她指着角落的布匹吩咐他们。 “帮忙把这些布搬到布坊的推车上,搬最多的人,我给十文钱当奖励。” 几个伙计闻言,开始争先恐后搬运,墨澈再蹙回时,和他们擦身而过,等到踏进织造厂里,发现已经少了好几匹布,不由得看向笑盈盈的铁凝香。 “对了,你等会点完货,等我一下,我也要去布坊。” 墨澈没吭声,直睇着她。 铁凝香笑眯眼,觉得对他有点抱歉。 本来以为吴掌柜会善待他的,没想到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她……既然如此,她当然得走一趟布坊。 来到布坊,想不到连布匹搬进店铺后方的仓库都是墨澈独自在搬。铁凝香怎么吞得下这口气,从店铺找到内院,见人便要人去帮忙,却没有半个愿意,推说掌柜的吩咐,不准任何人帮忙,要她别为难他们。 她气极了,走回仓库,瞧见墨澈已把布匹都搬好,而吴掌柜正要走进仓库里点货。 “吴掌柜。”铁凝香唤着。 他置若罔闻,朝墨澈低声说了些话,墨澈犹豫了下,还是往店铺的方向走去。 铁凝香见状,微撩裙摆,小跑步进仓库,就见吴掌柜拿着册子点算着货。 “吴掌柜,我代替亡夫感谢你这些年为常家劳心劳力。”她漾着笑,姿态摆得很低。 “……大夫人不需要这么客气。” “应该的,这布坊要不是有吴掌柜在,怎能经营得有声有色。”她满嘴甜,客套地捧他几句,才切入正题。“不过,刚刚我在内院找你时,发现布坊的伙计其实已经足够,所以我在想,不如让我把墨澈调到织造厂吧,毕竟距离过年只剩一个月了,织造厂很忙。” 从头到尾没看她一眼的吴掌柜,这才拨了点空看她。“是二爷的意思?” “不,是我的意思。” “那就找二爷跟我说。” 铁凝香闻言,不禁紧握粉拳。 瞧,如果连她都遭受这种不公平的对待,那就更别奢望他会对墨澈有多好。 她人都到了这里,岂有回头搬救兵的道理? 正忖着要怎么说时,仓库的门突然被关上,光线瞬间隐去大半,吓得她回头一看,惊见门边有颗巴掌大的土球,缓缓地冒出烟来。 怪了,那是什么? 她刚皱起眉,吴掌柜便从她身边走过,直朝门边而去,还不断地喊着,“喂,是谁在外头?” 瞬间,那冒烟的土球窜出点点火星,铁凝香立刻冲向前,使尽所有力气,扯着他往后退,没有防备的他几乎往后摔在地。 “大夫人?”他疑惑不已地看向她,正要询问,轰的一声,那颗火球已经冒出火。 吴掌柜瞪大眼,意识到刚刚要不是她拉他一把,恐怕他现在已经被那颗火球给烧上身。 火势迅速蔓延,门板和周围的墙,瞬间被火如吞噬,甚至还沿着两边搁放布匹的架子烧去。 铁凝香见状,冲向前去,想要把布匹给扯下来,可是布匹太重,她根本就扯不动。 “吴掌柜,过来帮忙,把布给搬下来!”她大喊。 门已经被堵,她更看不出这仓库里有什么可以灭火的东西,所以只能想办法移开助燃源,免得火势烧得更狂。 吴掌柜被突来的火势吓得脑中一片空白,直到铁凝香又喊了第二遍,他才回过神来,赶紧将布匹扯下架子往后丢。 可火势烧得太快,扯掉布匹,却烧上架子。 仓库被变得闷热,浓湮密布,呼吸开始困难。 “吴掌柜,这里有没有后门?”她咳着,掩着口鼻问。 她看过了,仓库里没有窗子,光线不佳,她实在看不出有没有后门。 “没有。” “那……应该会有人发现这里失火吧?” “可这时分,伙计都在内院用膳。” 这里到后院有一段距离,就算喊破喉咙,恐怕也不会有人听见,况且午膳时间未过,更不会有人往前铺的方向走……她蓦地想到一个人。“墨澈呢?” 刚才好像看他往店铺的方向走。 “我……我没让他用午膳,要他去守铺子……” “你!”铁凝香怒瞪着他,没想到他竟连午膳都不给墨澈吃。这根本就是虐待他! 然而,此刻,她已经没心情问他到底给墨澈吃过几顿饭,眼前,她必须先逃出这里。 于是,她用尽吃奶的力气,拔声大喊,“墨澈!” 内院离仓库较远,可店铺距离仓库,大概只有五十公尺左右,她用力地叫,拿东西砸着墙,制造出声响。 她不能死在这里,她还有太多事想做,而且她才刚答应要给织造厂的所有员工加发年终奖金,另外,她还打算认喜芽的儿子当干儿子,还有……在她死前,她至少要让墨澈吃一顿饱,要不然她一定死不瞑目! 所以-- “墨澈!”她没有力气了,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呼唤他了…… 霎时,外头传来一道低喝声,“退开!” 听到他的声音,铁凝香尽管被浓烟呛得难受,还是开心地勾出笑来,扯着吴掌柜往后急退,才刚退开,门板突然被踹开,火星爆开,打上仓库墙面,威力大到弹至她脚边,她见状,赶紧将火星踩熄。 再抬头时,他已经来到面前。 烈火在他背后燃烧,但他毫无畏惧,清隽黑眸在火光的照映下,深邃得异常迷人,火舌随风在他身旁摇摆,他仿佛穿着玄色盔甲的战神,骁勇无敌的踏着火,来到她身边。 她看傻了眼,一时之间竟无法反应,直到他开口,“大夫人,失礼了。” 在她还搞不清楚状况时,他已经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奔至仓库外,轻柔地将她放到地上。 “有受伤吗?” 铁凝香心还在狂跳着,好一会才消化了他的问话,想起吴掌柜还在仓库里,正要开口,他仿佛看穿她的心思,先一步道:“我正打算这么做。” 说完,反身冲进仓库,把吴掌柜扛了出来,然后又取来一块沾湿的大布,再次冲进仓库,从火势较大的范围进行局部扑灭。 没一会,他竟将火势给扑灭了。 看在铁凝香眼里,他根本就是神,她几乎要为他欢呼叫好。 “要不要紧?”他走到她面前问着。 刚走进仓库时,他瞧见门边有颗火球。 火球是王朝军队所使用的一种火药,爆炸威力不大,但是因为含有一种特殊矿粉,会在火球燃烧爆开时,随着火星喷溅出去,引发大火,正因为他瞧见火球,才会采取这种灭火模式。 一来可以抹去矿粉,二来也不需要用水泼湿布匹。 “我不要紧,倒是吴掌柜……”她担心地看着他,见他像是一脸难受。 墨澈蹲下身,大手按向他背部,蓦地一压,吴掌柜重咳了声,吐出许秽物。 “感觉好点了没?” “唔,好像好多了。”吴掌柜一脸惊异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胸口闷得难受?” “猜测。”他淡道。 如果起火原因是火球,吴掌柜便很有可能是在火球爆开时吸入矿粉,事实证明他果然没有猜错。 不过,比较令人耐人寻味的是,军队使用的火球,为什么会出现在布坊的仓库里? “墨澈,你的手受伤了。” 他一愣,垂眼看她正握着自己的手。 “……小伤。” “什么小伤?掌心都焦了,你这伤得和吴掌柜一起上医馆一趟才行。”铁凝香不容置喙道。 瞥见有人从内院小径走来,她立刻站起身,把人唤来分配善后工作。 还派人去请常青云过来一趟,等到他来到,把情形包括她觉得古怪的火球都说了,麻烦他去报官之后,她才带着吴掌柜和墨澈上医馆。 铁凝香和墨澈的不计前嫌,让吴掌柜好感动,暗自决定,将来要是有机会,一定要好生报答。 “大夫人,我可以待在布坊就好。” 马车停在常家门口,寿儿牵着铁凝香一下马车,跟在马车后的墨澈立刻向前一步表示。 “不行,你的伤比吴掌柜严重得多,加上旧伤未愈,是很容易感染,并发高烧的。”铁凝香的外貌极为柔弱,但行事作风却是当机立断。 刚刚在医馆,大夫说他是底子好,换作其他人早就昏迷发烧。 其实,寿儿也想要阻止她,但她知道大夫人根本就不会听她的,索性乖乖闭上嘴。 墨澈还想要再说什么,眼角余光瞥见有个年约四十的男人走来。 “大夫人,这位是谁?”来人是常家的总管骆伟,他一双小眼上下打量着墨澈,旋即像是认出他来,脸色立变。“一个三等奴,是没有资格踏进府里的,大夫人。” 铁凝香闻言,深吸口气,抱紧自己手上的画册,笑道:“骆总管,墨澈今天帮忙灭了布坊的火,还救了我和吴掌柜,他受了点伤,我把他带回府里静养,并不为过。” “一个三等奴,做事本就该尽心尽力,灭了火就想邀功?”骆伟撇唇,笑得嘲讽。“天底下没有这种道理,请大夫人将他遣回布坊。” “依我说,还没踏进府里就赶人才没道理。”反覆听着那句三等奴,她火气都冒上来了。 “身为常家总管,我不允许一个三等奴踏进府里。” “身为常家大夫人,我要谁来,谁都能来。”铁凝香怒瞪着他,不等他开口,抢口道:“于礼,身为总管的你,以下犯上,难道没有违逆礼教?于情,一个下人为公受伤,带他回府休养,有何不可?难道你一点容人之量都没有?” 像是被人给打了耳光,骆伟脸色铁青地瞪着她。“一个寡妇老是抛头露面,甚至带着三等奴回府,这又像话吗?” “就算是寡妇,还是你府上的大夫人,你说这话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已故的大爷?”铁凝香不慌不忙,应对得有条有理。 “你……” “相公,好了。”大门左侧的小径,一名妇人疾步走来,出声劝阻着。 “你懂什么?!”不能把气发在大夫人身上,骆伟索性迁怒于妻子,推了她一把后,拂袖而去。 妇人被推得跪倒在地。 寿儿见状,赶紧上前扶起她。“双菱姊姊,你不要紧吧?” “我没事。”双菱笑得苦涩,瞧大夫人走到面前,忙道:“大夫人,我相公他只是脾气较冲,没有恶意的。” “双菱,我没生气。”铁凝香深吸口气,伸手拉她一把。 她不是个容易动怒的人,可刚刚她真的火大了,尤其见他把自己的妻子推开的当下。 而就在拉双菱一把的当头,她手中的画册掉落在地,散落数张她今天画好的设计图。 双菱虽然身形圆润,但身手非常俐落,一会儿便替她将图给收妥,递到她面前时,不禁赞叹道:“大夫人图画得真好,每一件衣裳都漂亮极了。” 说到自己的兴趣,铁凝香心头冒起的火瞬间消失不见。“你也觉得漂亮吗?可惜,我还不知道要如何裁制成衣裳。” “怎么会?很简单的呀,好比这件锦袍,依尺寸裁制两块布,从胁边缝制就可以了。”双菱指着图着。 闻言,她双眼都发亮了。“双菱,你知道如何裁衣?” “懂呀,姑娘家总是懂一些,像我相公的衣袍都是我缝制的。” “那我画的,你都看得懂吗?”她赶紧抽出一张张的画纸。 “懂呀。”双菱看了眼,点点头。 铁凝香睇着她,突然兴奋地抱住她。“双菱,你真是太厉害了。”天啊,想不到高手就在身边。“你可以帮我裁衣吗?” 这真是太棒了,因为她的专业是设计,而非裁剪缝制。 双菱要是看得懂,往后就交给她打版,不就好了? 从来没被人这么热情的抱住,双菱被吓得有点手足无措,但如果能哄主子开心的话,也许……“大夫人,这当然没问题,主子的吩咐,本来就是我分内的事,不过……我斗胆请求大夫人,别生我相公的气,好不好?” “什么生气?我都忘了。”她现在开心得快飞上天,还气什么?“走走走,跟我到我房里,咱们多聊聊。” “是,可是这位……”双菱看着还站在门外的墨澈。 “对呴,我都忘了。”铁凝香轻拍着额,笑得一脸抱歉。“墨澈,抱歉,我一时开心把你给忘了,你不会怪我吧?” 墨澈一脸不解,面对不按牌里出牌的她,他很难应对。 他曾是一朝将领,府中奴隶无数,通常没有主子会在乎下人的感受,但她……很特别。 “过来吧。”她招着手,又问向双菱。“能不能替他安排一间单房?” “这……”双菱面有难色。 “他身上有伤,必须好好休养。”铁凝香央求着,“对了,能不能让他离我住的东厢近一点?” “嗄?” “因为我要他当我的模特儿。” 其实,她原本就有这个打算,只是之前不想和他独处,所以作罢。 白天吴掌柜派他来织造厂搬布,她始终不敢多看他一眼,但如今想想,八成是她自己吓自己。 不论如何,他因缘际会来到常家,她要是不好好利用,那就太可惜了。 第四章 衣架子 当天,铁凝香原是打算带着双菱去一趟布坊的,但由于时间已晚,便作罢。用过晚膳后,请人送了几匹布到府里,马上要双菱裁制,等待的时间,她也没闲着,差寿儿把墨澈找来。 她将他安置在她东厢角落的仆人房,听双菱说,这个安排已是极限,不可能再靠近。 双菱都这么说了,她也只能接受。 她之所以要求别让墨澈离她太远,其实有两个用意。其一,是怕他在自己没看到的角落被欺负;其二,则是因为常家太大了,常常找个人,一来一回就要费上不少时间。 等到寿儿把墨澈找来,双菱已经缝好一个胁边。 “大夫人,他来了。”寿儿进门轻唤着。好歹墨澈以前曾是一朝将领,就算现在只是个三等奴,但要她直唤他的名字,她还是办不到。 “抹药了没?”铁凝香抬头问着。 “……还没。” “过来吧。”她招着手。 但墨澈还是站在门外。 “怎么了?过来呀。”她不禁没好气地催促。 “……不妥。”他眉目不动地回道。 “哪里不妥?”她看了看,在场只有她和寿儿、双菱……敢情他是瞧不起姑娘家,不想同处一室? 也不对,他要是会看轻姑娘家,当初就不会扶喜芽一把了。 “大夫人,时候不早,他不方便进房。”双菱提醒着。 她知道这位大夫人出身乡野,但没想到她不拘小节到这种地步,也难怪她家相公老是在她面前道三说四。 “可他不进房,我要如何帮他抹药?”铁凝香皱起眉。 真的太麻烦了,怎么规矩这么多…… “小的可以自己抹药。”墨澈突道。 “我不相信你的手抹得到背上的伤口。” “小的可以请其他人抹药。” “我不相信别人会好好帮你抹药。” “……于礼不合。”最终,他沉声吐出四个字,仿佛下最后通牒,宣告他的耐性告罄。 “只是抹药而已……”她垂着脸低喊,“有没有这么麻烦啊?” 不是她要说,而是半裸的男人,她真的看很多很多了。 这年头想当人,真的不是很容易耶。 见墨澈不进门就是不进门,铁凝香只好使出杀手鉴-- “你是我用一百两所买回来的奴隶,我要你进来就给我进来,哪来那么多的废话?”为了让自己说话有气势一点,她还不忘拍了下桌子,但那桌子是实心梨木打造的,痛得她龇牙咧嘴暗呼。 墨澈浓眉微拧,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踏进门内。 “把衣服脱了!”可恶,好痛,都是他害的。 话一出口,她瞬间感受到三双目光转到自己身上,她一一回应,突觉从他们眼中瞧见令人发指的登徒子。 “衣服不脱,怎么抹药?”可不可以别用看变态的眼神看她? 墨澈走到她面前,对她大胆的行径,无法理解。 “快点。”她没好气地催促。 拜托,别搞得他们花娘,她像摧花的风流大爷好不好。 迟疑半晌,墨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伸手解开腰间革带。 “啊--”寿儿花容失色的把眼捂上。 铁凝香凉凉看去。有必要反应这么大呀? 可当墨澈拉开衣襟,将衣袍褪至腰间时,就连双菱也赶紧背过身去。 突然之间,铁凝香觉得自己很不正常,因为她很不捧场,一点反应都没有。 大惊小怪,男人不都是一个样? 她没好气地抬眼一望,很大方地看着他的身体,突然发现……他的身体比例好到吓人。 他的肩很宽,锁骨突出,胸膛极为厚实,看得出来这是锻炼过的身体,腹肌完美显露,勾勒出他腰侧漂亮的“人字线”,加上他腿的长度,根本就是黄金比例了嘛。 是说,他不是关在大牢里一年吗?通常关在牢里,缺乏运动或者是吃不饱,都会出现肥或瘦两种极端状态,可他线条紧实的身体,感觉上像是有在持之以恒的训练着。 真想知道他待的到底是哪座大牢,要是有人想减肥,她会热力推荐。 “大夫人,伤口在背部。” 他低沉的嗓音传来,铁凝香一回神,惊见自己竟对他伸出咸猪手! “对、对、对……对不起。” 天啊,她是鬼迷心窍不成,怎会对人胡乱的摸呀……可真不是她要说,他的肤质好好哦,骨架匀称,而在她指尖下的肌肉紧实又有弹性……没来由的,她的脸有点烫。 “要抹药了吗?”他哑声提醒。 “转、转过去。”她赶忙摆手,拿起搁在桌上的药膏。 墨澈缓缓转过身,她沾了药膏,抬眼要帮他抹药,却瞥见他背上有许多伤痕大小不一,密布横陈,而那天被鞭打的伤竟横过整片背,裂开一道口子。 “大夫人?”他略回头,瞧见她脸色凝重也看着他的背。 “你身上有很多伤痕。”她深吸口气,轻柔地替他抹着药。 “已经好了。” “有人在大牢对你刑求吗?”她很难不做此想。 “……不全是。” 铁凝香想再追问,突然想起弟妹说过,他也曾征战沙场,推敲有些伤疤八成是在战场上留下的,只是依他现在的处境,要他再说从前,似乎为难他了。 想着,她便不再追问,专心抹着药,边问:“痛吗?” “不痛。” 她不禁摇头。还真是铁铮铮的汉子呢,伤口那么深,上药时怎么可能不痛? 抹好药,等了一会,她才又道:“可以拉上衣服了。” 墨澈立即拉上衣服,但她却像是想到什么,揪住他的衣角。 “大夫人?”他回头看着她,那神情像是极力容忍她的任性。 “脱下。” 他攒起眉,还没回应,她已动手拉他的衣服。 “动作快。”说着,她走到桌边,拿起一匹布。 “双菱,这些针,借我一下。”他顺手拿起针盒。 双菱抬眼要问,却见墨澈已褪去上衣,又赶忙害羞垂下眼。 铁凝香动作飞快地将布盖到他身上,然后拿起针依着他的体型将针扎在布上,秀了一手拉立体剪裁的本事。 但看在寿儿和双菱的眼里,一致怀疑,难道大夫人是打算凌虐他? 难怪她们会如些猜想了,布就贴着身体,要是一个不小心,针就要扎到身上去了。 墨澈却动也不动,连眉眼都没皱一下,他略垂眼,看着娇小的她在身旁不断地绕啊绕的,直到她突然抬眼,冲着他一笑。 那笑容非常开朗而愉快,他非常熟悉,胸口不由得一紧。 “大功告成!”她笑喊着,像个孩子。 那一瞬间,墨澈竟转不开眼。 五官不像、身形不像,可是她笑时的神韵,笑露编贝,笑眯杏眼,打从内心的笑意,像是可以感染众人……真的好像她。 “剪子、剪子。”她回头找着。 “大夫人,到底是哪里大功告成了?”寿儿把剪子递给她,一边觑着几乎被针给扎得不得动弹的墨澈。 “待会你就知道了。” 只见她拿起剪子,在墨澈面前晃啊晃的,忖着要从哪里下手。 双菱和寿儿冷汗直冒。大夫人看起来好像正在盘算要从何处下手刑求墨澈耶! “大嫂,你在做什么?!” 正当铁凝香抓起下摆,准备下手之际,门外传来常青云的暴咆声,吓得她手一偏,硬是剪斜一段距离,她气呼呼地回头瞪他,却见骆总管也跟在他身后,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她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气恼的将剪子往桌上一放。 “二弟,有事?”她难得板着脸。 “没事,我岂会在这时分打扰大嫂?大嫂你怎能让一个男人在天黑以后进入你的房间,这成何体统?”听了总管加油添醋的话后,常青云打算要下点马威,省得她老是爬到他头上,但她太娇小,害他不小心视线溜到墨澈脸上,对上他那双冷厉肃杀的眸,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有点怕,可他不能退缩,否则就输了。 “二爷,不是大,大夫人、大夫人是在罚他,要他懂规矩。”像是怕他们不信似的,寿儿赶紧指着他身上的针。 铁凝香闻言,呆了下,脸上滑下数条黑线。罚?真有创意的说法。 常青云视线往下一溜,吓了一跳。 乖乖,难不成大嫂有什么怪癖?竟拿布披在他身上,还以针扎着布。 “二爷,依小的看,这阵仗,仿佛是他不从,大夫人才打算罚他,至于他到底是不从什么,二爷可得问个清楚。”骆伟哼笑道。 铁凝香眯起杏眼,胸口一把火又烧了起来。 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坏蛋……非得这般害她? “大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常青云重凝气势,一双大眼眯得很凶残。 事关常家声誉,他不能不小心处理。 “二弟,我说过,我要弄家成衣坊吧。”铁凝香冷声道。 “是。”他皱起眉,突然发现她不笑时,那张脸还挺冷的。 难不成才短短几个时辰,她便让这个男人给教坏了? “这是一种剪裁方式,你过来看。”她朝他勾着手指。 这个动作很失礼,而且很瞧不起人,但基于求知的心态,他可以大人有大量的不跟她计较。 “双菱,过来帮个忙。”铁凝香喊道。 她走向前去,骆伟却突然不满地嚷着,“这算什么,竟要我的妻子搅入这淌浑水里!” 双菱不由得顿下脚步。 铁凝香见状,冷冷看着常青云。“你自己看着办。” 为了搞清楚她到底想做什么,他只能招手。“双菱,过来。” “是。”再为难,她也要听主子的吩咐。 走向前,听着铁凝香的指挥,在某些点上,先做简单的缝制,而铁凝香则照着原本的构思,顺着布开始剪裁。 没一会,披挂在墨澈身上的布逐渐成形,等到铁凝香将剪子放下,一件改良式的锦袍已经完工。 常青云看傻了眼,就连墨澈也错愕不已,但他错愕的却不只是她的匠心巧手,而是越接近她,他越是发现她和“她”的相似点。 “我打算在成衣坊开幕时,用这点当噱头吸引人潮,还有,如果可以,我要办一场秀。”铁凝香说出自己的梦想。 每个服装设计师,都希望办场秀展现成果,尽管她现在设计的不是时装,但古装的设计更具挑战性。 “秀?” “到时候再跟你说,眼前我要跟你说的是,墨澈是我的模特儿,我要他住在这里,你有异议吗?” 常青云瞪着双手环胸的她,觉得她的姿态很挑衅,说话的口吻很嚣张,不像在商量,反而像是在告知他。身为常家的当家,他应该杀杀她的威风,在下人面前挽回他二爷的威严,可是…… “可以,但入夜之后,他不可以进你房间。”为了常家大业,他退让一步,不过有但书。 “如果有其他人在场呢?” “尽量避免。” “那么如果是在书房或是花厅里呢?” “……下次再有这种况状,你至少要等到我在场。”他再退了一大步,可以了吧,别再啰唆了。 “可你接下来会很忙,没有时间在这里盯梢。” “如果我很忙,就由你作主。”如果他可以忙到连家都回不来,他也甘愿啦。 “一言既出--”铁凝香喊着,朝他伸出手。 常青云啧了声。上次她央求去布坊时,也是这么做的,他已经不太想提醒她行事要矜持,也朝她伸出手,道:“驷马难追!”话落,却没握到她的手,她的手先一步被人拦截。 铁凝香怔怔地看着握住她手的墨澈。“你……” 墨澈不禁微愣,赶紧放开了手。 他怎会做出这动作?尽管她连这习惯都和“她”极为相似,他也不该做出违背礼教的行为。 “算了,已经很晚了,各自回房歇息。”常青云喊着。 寿儿和双菱赶紧收拾着桌面,而骆伟早已气得早一步离去。 而墨澈,则在常青云紧盯的状况下,离开了房间。 待所有人都离去,寿儿伺候她上床睡觉,她却辗转反侧。 手心,还残留着他掌心的热度。 闭上眼,她看见的是他伤痕密布的背,心里有很多疑问,很想问他为何叛国,却又怕太失礼。 可是,一个为国征战,身上拥有无数伤痕勋章的男人,又怎会轻易叛国?她真想知道答案,等到他们再熟识一些时,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告诉她? 一早,贵客来访。 “大夫人、大夫人,不好了。” 一早用过早膳,正在房里画设计图的铁凝香,远远便听到贴身丫鬟杀鸡般的吼着,她慢条斯理的倒了杯茶,等寿儿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面前,二话不说地把茶递给她。 寿儿受宠若惊,却不敢真的把茶接过手,喘了喘之后,才赶紧道:“大夫人,禹亲王过府拜访,二爷正在大厅接待呢。” 铁凝香微扬起眉,晃着茶杯。“我手酸了。” 寿儿诚惶诚恐地接过茶杯,腼腆道:“多谢大夫人。” “不客气,倒是你说的禹亲王,是什么人物?”她抓着毛笔,继续完成自己一早起床冒出的灵感。 本来想找双菱研究如何打版,可惜一早就找不到人,她只好提笔设计,省得满脑子都被墨澈那漂亮的身体给占据。 “禹亲王是当今皇上的弟弟。” 铁凝香扬起眉,搁下笔。“他是二爷的朋友?”怪了,常青云要是有这么显贵的朋友,怎会在商场上吃不开。 “当然不是。” “不然,这么高贵的人到咱们府里做什么?” “禹亲王想要买回墨澈将军,正在大厅和二爷议价,墨澈也在场呢。” “咦?”铁凝香蓦地站起身。“我去瞧瞧。” “大夫人,有访客在,二爷没吩咐,女眷是不能进大厅的。”寿儿赶紧阻止。这回是非挡不可,因为作客的可是禹亲王,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就难排解了。 “我躲在外头看,总可以吧。”她没好气地说。 去,是一定要去,人是她带回府里的,她就有责任,况且她因为墨澈而产生不少灵感,要是在这当头把他给转卖出去,她就亏了,不过要是对方能够善待他,也不是不能商量。 等到她来到大厅,便瞧见弟妹站在厅门边,朝里偷觑着。 “瑞英。”她喊道。 屈瑞英吓了跳,回头看她。“大嫂,怎么你也来了?”她压低声嗓问,顺便拉着她往后退上几步,以免打扰了厅里的对谈。 “你都来了,我能不来吗?”铁凝香顺应地退上几步,轻柔地挽起她的手问:“身子好点了没?” 打从上街买下墨澈那天之后,这弟妹就在房里躺着,她一直想去探望她,可惜事多,便这么耽搁了下来。 “多谢大嫂关心,我好多了。”屈瑞英也跟着笑脸以对。 等她相公把墨澈高价卖出去,相信她的病会立刻消失。 “里头的情况如何?” “我刚刚听到禹亲王愿意以两百两将墨澈买回。”说时,她的唇角不自觉得上扬,就连眼睛都无法控制地被笑意占领。 两百两呀……也不过是几天光景,就能净赚一百两,天底下哪有这么迷人的买卖? “喔?可是,他既然是皇上的弟弟,就不怕这么做扰了皇上整墨澈的兴致吗?况且他若有心要买,应该在拍卖那天就出手,怎会等到现在?”就是因为觉得不合理,她才想要一探究竟。 “其实那天在拍卖广场跟你竞价的那个人,就是禹亲王府里的总管,因为当时禹亲王人不在京城,所以派了总管前去,可谁知道大嫂开了天价,那总管不敢自作主张,才让大嫂将人买下,直到昨日禹亲王回到京城,知晓这件事,一早就过府请求。”屈瑞英将自己听到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转述。 请求耶,对方可是高高在上的禹亲王尉迟御,竟纡降贵地对她相公请求,这说出去多长脸。 “是喔,可是皇上不会怪罪他吗?” “不会,毕竟禹亲王是皇上的弟弟,而墨澈又是禹亲王的表哥,禹亲王帮墨澈一把也是人之常情,说不定他日,墨澈又能够重回朝堂,咱们不应该挡着人家的前程,对不?”屈瑞英分析得头头是道,就怕做事不按牌理出牌的大嫂从中作梗,那事情可就糟了。 就卖禹亲王一个面子,又能多赚一百两,他日墨澈飞黄腾达,说不定还会提携他们一把,这十全十美的好事,岂能往外推。 “那墨澈怎么说?” “他有可能会说不吗?毕竟禹亲王可是让他重回朝堂的最佳跳板,他没道理不要。” 像是颇认同她的说法,铁凝香点点头。“那好,我去瞧瞧。” “大嫂。”屈瑞英一脸惊恐的抓住她,就怕她一出场,自己刚刚在脑海中画好的大饼会瞬间落空。 “墨澈是我买回来的,就算要转卖,也得先让我看看买主吧。”瞧弟妹的脸色刷白,她突然笑出声。“瑞英,你别这么夸张,我不会搞砸的,你放心。” 真是的,脸色差成这样,要是待会得回房躺个几天,常青云岂不是要恨她了? “可是,没有我相公传唤,女眷……” “问题是,我才是大房的主子呀。”什么女眷不能上大厅?在她的认知里,没有这种道理。 所以,她毫不犹豫且动作飞快地闪过屈瑞英的捕捉、避开寿儿的擒拿,恣态娉婷地跨过门槛。 顿时,大厅里的三个男人,目光一致地投向她。 第五章 禹亲王 “大嫂……”常青云立刻朝她走来,看她的目光,像是要当场将她掐成肉团,丢到池里喂鱼。 她要是想死,也死远一点,不该到这里闹场,连累他和常家。 “二弟,不是你差人要我来的吗?”铁凝香巧笑道,还装着傻气。 常青云闻言,只能硬着头皮附和,“是呀,毕竟墨澈是你买回来的,告知你一声是应该的。”那咬牙的力道,几乎可以咬断牛皮。 “你就是将墨澈买下的常家大夫人?”坐在主位的尉迟御轻声道。 铁凝香抬眼,微微一福。“见过禹亲王。” 睇着禹亲王,她眸色动了下。 眼前的男人,长发束起,戴着小冠,身穿紫色锦袍,身形比不上墨澈挺拔,但是那张脸,却和墨澈有几分相似,五官一样的立体出色,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眸色比不上墨澈澄净。 墨澈给人感觉沉默寡言,但是这个男人,连藏在笑意下的打量,都噙着皇族天生的尔虞我诈。 “太放肆了,大夫人。”墨澈低声提醒着。 她打量的目光太大胆,让他微微不快,说不出为什么,但他就是不喜欢她这样看别的男人。 “抱歉。”铁凝香立刻垂敛长睫。 “既然常家大夫人在此,那么这事,是不是就此解决?”尉迟御问着,眼光看向常青云,认为他才是真正作主的人。 “常然……” “不。” 常青云话未竟,已被铁凝香给半路拦截,教他扬在唇角的笑意瞬间冻住,紧张万分地看向她。 “为什么不?”尉迟御噙笑低问。 “墨澈。”她柔声轻唤,看着他的目光,羞怯不已。 他怔了下,缓步走向她。 “你想离开我吗?”她朝他伸出手,话语说得嗳昧。 看她伸出手,他迟疑着该不该握住,也不明白她说这话的用意,是为什么? 瞧他没反应,铁凝香主动地握住他的手,娇软地控诉着,“你抱了我,不用对我负责任吗?” 她话一出口,常青云霎时倒抽口气,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在这当头翻桌捍卫他常家门风,毕竟,在场一个是禹亲王,一个虽然现在是三等奴,但一年前还是兼任五军都督的大将军。 他就知道她会把墨澈带回府并不单纯,如今亲耳听到,要他怎么面对列祖列宗啊? 墨澈直瞅着她,一时之间竟难以猜透她的想法。 “墨澈,你……喜欢常家大夫人?”尉迟御颇意外地问。 他所认识的墨澈,是个非常谨守礼教的人,要是要了一个姑娘家,那就代表他是非卿莫娶。 “我--” “如果不喜欢,你为什么要抱我?”铁凝香硬是打断他未竟的话,毫不在乎拿自己的名节当扣住他的利器。 因为她绝对不会让他跟禹亲王走。 也许是她想太多,但昨天布坊才失火,禹亲王今天就出现……火球可不是寻常人拿得到的武器,昨天常青云报官回来,说官府甚至怀疑那是来自军中的武器。 军中武器谁能够随便地带出? 推敲下来,眼下这个禹亲王的嫌疑很大,虽然他并没有杀她的动机……不,有的,如果他对墨澈誓在必得,那么买下墨澈就是坏他好事的程咬金。 一个无视人命到这种地步的人,外表如此风光霁月,那不是让人害怕吗? 所以,就算赔上名节让人误解也无所谓,因为名节绝对不会比一条命还重要。 墨澈瞅着她。她那急切的眸色像是正想尽办法保住他……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张脸,可为什么他一直在她身上看到“她”的影子? 于是,他脱口道:“喜欢……”那嗓音很沉,像噙着就连他都没发觉的情愫。 铁凝香闻言,怔了下。 他是顺着她的话说,还是真喜欢她呀?她忖着,控制不了脸上烧红的热度,就连心跳都跟着暴走。 反倒是他举措自然,轻搂着她,看向尉迟御,“王爷,我就不劳你费心,省得你将我买回,引发皇上不悦。” 尉迟御微扬起眉,笑得隽雅。“我倒不怕皇上怪罪我,不过,要是你真觅得良缘,我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挑个寡妇……” “我现在也不过是个三等奴,不比寡妇高尚。” 铁凝香瞧着他唇角浅浅的笑,发现那笑意不是自嘲,反倒是虚应……难道说,他也察觉禹亲王不是什么好人? 她无从猜测,因为她不清楚一年前事情发生的始末。 再者,他手握得很紧,紧到她可以感觉他的热度,还有他掌心的伤势,想起他昨天是如何勇敢无惧地救了她。 “既然如此,本王自有成人之美。”话落,他缓缓起身,掸了掸衣服。 墨澈即走向前。“我送王爷。” “咱们之间需要这么生分吗?”尉迟御笑着往他肩头一拍。“送我一程可以,王爷这声称呼就省了。” 他看了常青云一眼,便由墨澈送出常家。 等他们走远,大厅外突然爆出一声,“我的两百两!”那悲惨的哀嚎声,简直跟杀鸡没两样。 常青云赶紧走向门口,就连铁凝香也赶忙跟上,就见屈瑞英几乎站不住脚,只能倚着墙撑住自己。 “瑞英。”他心疼地将她搂进怀里。“你别激动。” “相公,我们常家要倒了,眼看就要净赚一百两,结果她……她居然跟个三等奴有染,还得罪了禹亲王……咱们要怎么办呐?赶紧变卖家产,逃离京城?还是干脆把她赶出家门,免得祸延咱们?”屈瑞英近乎快崩溃,觉得铁凝香根本就是个祸害。 常青云脸色凝重,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妻子。 倒是铁凝香一派气定神闲,走到她面前蹲下,缓声道:“瑞英,别担心,我刚才那么说,只是为了将墨澈留住,好歹他是禹亲王的表哥,再看两人的互动,禹亲王很有可能爱乌及乌地善待咱们。” 屈瑞英似懂非懂,因为她的脑袋已经被吓得一片空白。 返回的墨澈闻言,浓眉攒起,像是不敢相信她留下他,只是想利用他和尉迟御的关系。 而陪着墨澈送禹亲王出府的骆伟,回来瞧见这一幕,再加上刚刚亲耳听她招认和墨澈有染,当下恼怒向前。 “二爷,大夫人既然不守妇道,就该将她逐出府里,否则这事要是传到外头,咱们常家要怎么做人?再者,她若是仗着有禹亲王撑腰,硬是霸占了家里的产业,这……” 铁凝香微恼地闭了闭眼,不想理他,迳自道:“二弟、瑞英,我说过了,那不过是权宜之计,还有,我对常家的产业一点兴趣都没有,我现在所做的,只是大爷临终前的吩咐,请你们相信我。” 常青云和妻子对看一眼,沉声问:“你又要如何证明,自己说的是真是假?”他很犹豫,因为他昨天去过织造厂和布坊,亲眼瞧见她重新设计的绫罗,还有从未见过的双色花样染布。 常家如果想要恢复往日风光,她极可能是不能或缺的关键。 “我不管帐,只要是帐面上的事,统统交给你处理,我有任何公用需要再找你提领。”她说着,又道:“如果可以,我希望把帐交给瑞英掌管。” 屈瑞英闻言,不解地看着她。 “为什么?” “因为未来你会很忙,当然需要一个贤内助帮忙持家,还有,接下来要是有筵席邀请,我希望你们都能够一起出席,而我待在后头就好。” 夫妻俩不禁又对看一眼。 “二爷,你可千万别相信她的话,她把这三等奴带回府里,就代表了她居心叵测。”骆伟拔声说着,像个忠心老奴,一心为主。 铁凝香用力地吸了口气,忍住脾气,又道:“对了,我请织造厂的王大娘拿最新的布,替你们俩裁制了新衣。”说着,她从怀里取出一条缀上流苏的发带,轻巧地绑在弟妹的髻上。“那花色,就跟这发带一样,你一定会喜欢的。” 屈瑞英抓着发带,被那白银般的闪亮色泽给迷住。“真漂亮……这就是你设计的绫罗?” “瞧,我就说你一定会喜欢,所以我在想,干脆咱们自个儿弄间成衣坊,找些善于裁缝的大娘们裁制就好。”擒贼先擒王,要想掌握住常青云,就得先搞定屈瑞英。 在她的认知里,这对夫妻绝非恶人,一个一心想守住家业,一个虽然贪财,但却是刀子嘴豆腐心。而她拉拢两人,纯粹是希望未来做事时,别让他们绑住她的手脚,害她玩得不尽兴。 “可是,咱们上哪找?” “双菱呀,她很厉害,我打算成立成衣坊时,让她去打理。” “哼,那婆娘昨晚就被我给赶出门了。”骆伟傲声道。 铁凝香愣了下,继而立刻回头,怒声问:“她做了什么要让你把她赶出家门?”昨晚很冷,双菱被突然赶出门,能去哪? “她不守妇道。”骆伟振振有词,“她昨天和夫君以外的男人入夜相处,我当然可以休离她。” 她恼火地站起身。“混帐东西,双菱是应我的要求、帮我的忙,要是有错,也是我的错,关她什么事!你凭什么用那种混蛋理由把她赶出门?你难道不知道昨晚很冷?我不管,你去把人给我找回来!” 她气得浑身打颤,在旁的墨澈暗暗观察着。 “休离的妻子就像是泼出去的水,没有收回的道理。”骆伟高傲地负手而立,压根没将她视为主子。 铁凝香深吸口气,握着拳头,回头看向小叔。“二弟,你管家业,瑞英管帐,我管人事,可否?” 常青云听得一头雾水。“你说这话的意思是……” “我要把他赶出常家。”她指着骆伟。“而且,我要派人把双菱找回来,我要让她当府里的新总管。” “你凭什么?!”骆伟气急败坏道。 “二弟,一句话,你要是肯,往后不管我为常家赚进多少利益,都是你的,要是不肯,我现在马上离开。” “不!我没说我不答应。” “那就马上赶走他,否则再让这种人留在府里,是祸不是福。” “我进府二十年,没有犯下大错,谁都不能赶我走。” “你把双菱休离就是犯下大错,除非你把人给找回来,否则我绝对不会原谅你!”铁凝香很少发火,一旦发起火来就像是江水泛滥,谁来挡不住。“你给我好好地想,双菱这个妻子真有让你这般讨厌吗?你扪心自问,双菱不好吗?如果是昨晚的事,请你算在我头上,和她无关!” 骆伟听得一愣一愣。虽说他从不认为铁凝香是主子,甚至还认为大爷会死就是被她给克死的,可是,她真的是他见过最不像主子的主子。 “还不快去找?!”她骂道。 闻言,他还真的拔腿就跑。 “二弟,多找几个人去帮忙找双菱好不好?”铁凝香回头央求着,可怜兮兮地扁起嘴,担心得像是快掉泪。 常青云简直被她搞得一头雾水。明明刚刚还很有气势地训斥人,转眼间就变成惹人怜爱的小姑娘,询问他的意思。 转变这么大,他很难调适。 “我知道双菱在哪里。”墨澈突道。 “你知道?!”铁凝香惊诧地看向他。“她在哪?” “昨晚我循着哭声在大门外发现她,听她说了大概,所以就带她去布坊暂住一宿。” “墨澈,你真好。”铁凝香开心地跑向他,用力地抱住他。“还好有你,否则双菱该怎么办?” 这无预警的拥抱教墨澈顿住,无法动弹。 常青云和屈瑞英瞬间瞪大眼,开始怀疑这两人根本就是有一腿。 糟的是,铁凝香压根没发觉自己的举动有何不妥,放开他的同时,很自然地牵住他的手。 “走,你跟我一道去。”她拉着他走了两步,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看着小叔夫妇。“先说好,别跟骆总管说,我知道双菱在哪。” 看着她握住的手,常青云忍不住地提醒,“你要不要先放开他的手?” “吓!”她吓了一跳,连自己什么时候握住墨澈的手都不知道,赶忙道歉着。“对不起、对不起,我太开心了。” 天啊,她到底在干什么? “嗯。”墨澈沉声应了声,看着手,突然觉得空虚。 “走吧。” 确定双菱的安好之后,铁凝香立刻带着人前往织造厂,研究着她的设计图如何落实。 这一谈,就谈到午膳时间。 铁凝香伸了个懒腰,却突然察觉到两道灼热的目光,她一回头才发现是被自己晾在外头极久的墨澈,赶忙一脸抱歉地走到他身前。 “对不起,我一忙起来就把你给忘了,你生气了吗?”她这毛病真的很糟糕。 “不。” 事实上,他一直在观察她,猜想她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结果越看,越是转不开眼。 她有太多面貌。明明上一刻才威风凛凛地斥责不知好歹的常家总管,转眼又变成个小女孩般向大娘撒娇,商谈没结果时,她会咬笔皱眉,待结果出炉,又会开心地拍手叫好。 她聪颖,但没有心机,待人真诚而直率,她包容,不过有底限,将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很快地融入人群,让人喜欢亲近她。 “真的没有?”看着面无表情的他,她很难判断他到底有没有生气。 垂眼瞅着她,他哑声道:“你……留下我,是想要利用我?” 铁凝香怔住,这才想起自己好多事都没跟他解释。“不是,当然不是,我会跟瑞英那么说,是为了安抚她。” “是吗?”总觉得她不像寻常女子,难以掌握。但不可否认的是,因为她的解释,他的心里好受了些。“那么,你是想要我这个人,所以才把我留下来?” “呃……”铁凝香觉得他的问话有点暧昧。但比起自己先前举动,他的还含蓄多了,要是不解释清楚,往后相处起来,不是很尴尬吗?“其实,我是有所顾虑才不把你转卖给禹亲王。” “为什么?” “因为他是一个不能依靠的人。” 墨澈微扬起眉。“为什么?” “他是你的兄弟,我或许不该这么说,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他……不是个能够信任的人。”她斟酌着用字。 他蓦地瞪大眼。这句话,“她”也说过。 忍不住的,他问:“那么,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是值得信任的?” “你呀。”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为什么?” “你知道吗?人呐,就看一双眼,再老谋深算的人,心思还是会藏在眼里,光看一双眼,再看对方说话的习惯,大抵就能猜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这是她的经验谈,准确度还满高的。 “所以,你留下我,是为了保护我?” “是。” “为什么?” “我买下你,就有保护你的责任,不是吗?” “你不惜赔上名节,也要保护我?”换句话说,她刚才说的暧昧话语,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他不得不夸她聪明,确实,唯有这么做,尉迟御才会打消买他回府的念头,但此刻他却有种被扰乱一池春水,却又得平复心情的不悦感。 “我……我也没说错呀,你昨天救我的时候,不是抱着我吗?”是他们自己要想太多的。 “你为了救任何一个人,都能做到这种地步?”问着,他惊觉自己的不满。 他在不自觉中,拿自己和双菱相比,而她的做法,是毫不保留地保护着她认为该保护的弱者。 “也不是每一个人,而是你……”她噘起嘴,却突然顿住。 她发现自己的做法好像还是有所区别的,可是……这也很正常的吧,因为墨澈真的太好,他善待每个女人,不像这个时代大多数的男人,带着严重的男女歧视。 “嗯?” 他逼得太近,那双深邃的眸仿佛会勾魂似的,她有些慌地别开眼。“我本来是不想说的,可我觉得昨天那场火来得很怪,我又没与人结怨,火球也不是平常人家可以拥有的,禹亲王偏又今日到来,所以我……”她想解释,却发现解释到后头,好像在明示他表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坏蛋。 “你想太多了。” “是喔……”她也觉得自己很会胡思乱想,那么……“你是想要到禹亲王那边吗?可我真的觉得他……” “不,我并不想让他为难。” “喔。”她安心了。 “毕竟,你在他面前道出我们的关系,我要是再到他那里去,岂不是被他以为我是个负心汉?” 铁凝香顿了下,蓦地瞪大眼。 天,他笑了,笑得有点邪、有点坏,而且他这话意……“可、可是你该知道我会那么说,只是权宜之计而已。” “我不知道。”他唇角轻勾。 看她慌,看她不知所措,看到她更多不同的面貌,他满足着。 “你……你明明知道。” “我只知道三等奴配寡妇刚刚好。”话落,瞧她瞠目结舌的模样,墨澈笑柔了眼。“开玩笑的。” 铁凝香呆住,皱眉看着他,瞧见他唇角可恶的笑,连想也没想地抬手往他胸膛一拍。“你很可恶喔,明知道我是想要保护你才撒谎的,还闹我……” 这一拍,她不禁又呻吟了声。 她在干么呀?怎么一面对他,她的坏习惯全都跑出来了? 都怪他,笑得那么可恶……这人也不是那么冷的人嘛,还有捉弄人的坏心眼。 “所以,在你心里,是看重我的,对不对?” “当然。”她要保护人也会挑对象,如果是骆伟的话,她才不管呢。 “那么,如果你想保护我,往后得和我形影不离才行。” 遇上她,计划乱了套,他只能选择保护她。经过昨日的火灾,他便知道,已把她牵扯在内,刚才为了保护他,她不惜自毁名节,那么,他又怎么可能抛下她不管。 不管怎样,他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 “为什么?”不用做到形影不离吧。 “不,禹亲王会派人监视,要是发现你撒谎,你可是有罪的。” “真的?” “所以,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跟随。” 他的眸炯亮发热,让那张天生冷脸也跟着有些许热度。 像是会感染似的,热度爬上她的脸。 总觉得他这席话,像是一种承诺,甚至像告白,害得她的心跳又乱七八糟地失控起来。 气氛越来越暧昧,站在边上看了老半天的喜芽,这才轻喊道:“大夫人,午膳已经准备好了。” “喔,我知道了。”她连忙回应着,垂着脸对他说:“过来一道用膳吧。” “不了,里头都是女眷。” “有什么关系,过来啦。”瞧他动也不动,像是和她杠上似的,她啧了声,干脆主动牵起他的手。 这动作寿儿和双菱已经见怪不怪,可其他人瞧见的,就不是这么回事,一个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但倒不是在道人长短,反而像是在对墨澈品头论足,看两人的速配度,其中,以喜芽笑得最为坏心眼。 这一回,墨澈没有抽回手,由着她牵着。 一年前,曾经有个女人莫名奇妙地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不断地警告他、不断地央求他,可是他始终没听进去,直到她为了保护他而死,他才真正地相信了她,她是为了保护他而来。 所以,当在常府铁凝香用同样的眼神、同样的口吻央求他时,他配合了她的说法,像是为了弥补当年的遗憾。 是这样的吧。他问着自己。 因为,她太像“她”了。 这一年来,待在牢里的日子,他没有一日将她遗忘。 因为是他,她才会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那一幕,直到现在,还深深地烙在他的心底。 是移情也好,是内疚也罢,此刻,他只想待在铁凝香的身边,用他的命,守护她。 第六章 寡妇门前是非多 墨澈言出必行,从许下承诺的那天开始,他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 几天下来,铁凝香也习惯了他的陪伴,而且还发现他是个文武双全的人。 “一匹布成本八百八十文,可以裁成四件锦袍,换算……” “定价至少要一两。” 她抬眼。“一两?” “布匹成本和工钱必须算在内。” “你以前不是将军吗?”一问出,她突然觉得自己踩到地雷。 毕竟往事不堪回首,他从未主动提起,她也就忍着一肚子八卦不问。 “我在五军都督府时,负责调配底下司卫所的军饷和粮秣,大致知道商人如何买卖计价。” “喔……”她拖长尾音,眼珠转呀转的。 现在的气氛好像还不错,要是她再追问下去,不知道他说不说? “那个……”她很想问,可总觉得好像在伤口上撒盐。 “还有问题?” “呃……我是在想,这几天大伙都忙得晚,每每回家时,他们总缩着脖子走,就算我送每人一条帔子,还是御不了寒,所以我想要做羽绒衣。”她说得很快,不让他发现,其实她很想挖他的过去。 “羽绒衣?” “就是把鹅毛筛选过,缝入袄的内里。”要做现在的羽绒衣难度和接受度都是必须克服的问题,可如果做成披风、斗篷,或者把棉袄改成羽绒袄,问题便迎刃而解。 “这样会暖?” “很暖。”绝对比棉的效果好。 近来她开始编围市,但那是打算制造一股时尚风潮,真正要保暖,还是要穿在身上的较实用。 墨澈想也没想地说:“还不简单,碎阳城专司牲口买卖,去那边就可以找到你想要的,而且价格绝对低廉,毕竟鹅毛通常是直接丢掉。” “真的?”她双眼发亮,暗自盘算着。如此一来,成本压低,谁都买得起了。 “只是这些事,你犯不着自己去做,倒不如请二爷去洽谈更适合。” “对喔。”她又不是只有一个人,她手边有很多资源,不过……“成衣坊的铺子,我要自己找。” “这不容易。”在这种时代,女子想要与人商洽,就算有身家背景,对方也不见得会卖面子。 “我想要在成衣坊开幕时办场秀,所以我一定要亲自去勘查。” 她也知道,亲自出马买铺子,绝对会遭遇挫折,可要是不能亲自挑选的话,就怕秀会打折扣。 “秀?” 这段时日相处下来,他发现她偶尔会冒出难的词汇,还有许多不可思议的点子。虽然听说她是打南方来的,但差异会如此大吗? “就是……反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因为你也要上场。”她笑得贼兮兮的。 她几乎可以预见他冷着脸上伸展台,那场面肯定有趣。 墨澈微皱着眉,但瞧她笑得坏心眼,压根不在乎她想使什么坏,反倒是被她的笑给感染。 唇角缓缓勾弯,柔和了那张没有表情的俊脸,铁凝香睇着,心跳又开始失序。 唉,糟,再这样下去,她一定会栽在他手里。 但这是不行的,她绝对要把持住,否则是会害他被说得更难听。 “走走走,我们去看铺子,前两天去布坊的路上,我瞧见一栋宅子贴了要卖的红纸,外观瞧起来还不错,咱们去问问。”说着,赶紧在纸上写了些交代,打算待会吩咐寿儿交给给常青云处理。 墨澈没应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他的眼很利,战场上瞬息万变,他几乎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又怎会看不见她的退缩? 她不想爱,这是他得到的结论。 他在意,在意到不禁自问,为何在意? 城北,春同大街上。 “请问这位大哥,这间屋子是不是要卖?”铁凝香站在宅子门外询问看守的下人,一边往内打量。 穿常厅后是大厅,左右两侧皆有长廊,衬着种在廊边的梅,还有红瓦上垂下的紫藤,极为诗情画意。 她想好了,大厅就改成铺子,到时候伸展台就架在长廊上,要是有音乐搭配,便完美极了。 那看守的下人懒懒一瞥。“不卖。” “欸?可门上不是贴了要卖宅的红纸?”她指着门。既然红纸还在,那就代表宅子还没卖出去,不是吗? “咱们这宅子谁都卖,就是不卖给女人。”说着,当着她的面要将门关上。 铁凝香立刻抵着门。“大哥,买卖交易犯得着分男女吗?”说是男尊女卑,可这标准也未免太天差地远。 “男人有钱的是大爷,女人有钱还是女人,就算……你有本事豢养男宠,还是不卖。”那下人笑得极为鄙夷,来回看着两人。 她呆了下,胸口有把火在烧,可这宅子她实在是太喜欢,实在不想动怒,毁了这桩买卖。 “大哥,你误解了,我……” “谁误解了?你到大街上问问,常家寡妇豢养了男宠,这事谁都知道。”那下人先是嗤哼了声,继而打量了她一下,咸猪手一伸握住她抵住门的柔荑。“哟,白腻腻的呢,看来是受尽男人的疼爱。” 铁凝香咬紧牙根,忍住想甩对方一巴掌的冲动,不过身后的墨澈却已大步向前,一把握住那只咸猪手,顿时,那下人发出杀猪般的哀嚎声。 “墨澈!”她急喊着,却见他眸底凝聚冷肃杀气,当下一愣,又赶紧抓着他。“放开他。” 垂下长睫,他瞅着那下人疼痛地跪在地上,才缓缓地松开手。 紧握着仿佛被折断般的手,那下人痛眯眼地骂道:“三等奴姘头,竟敢对我动手,马上给我滚,否则我立刻报官。” 墨澈再向前一步,那下人吓得赶忙把门拉紧,像是只要他有下一个动作,他就要立刻关上门。 “大哥,你误会了……”铁凝香头痛地说。 她只是来看铺子而已,为什么有这么多麻烦? “女人首重名节,就算夫死也得守节,有人命好,没在守寡之后被赶出家门,竟还敢养男宠,失德淫荡!” 铁凝香气得握紧粉拳,还没发难,墨澈已经踹开门。 力道大得让那下人连滚带爬,心里怕着,嘴上却不饶人。“你想打我吗?告诉你,你已经不是五军都督,不过是个三等奴,你敢打我,我就到官府告你!” 墨澈没动手打他,反倒是作势要拉他一把。 那下人犹豫了下,看他面无表情,没有半点怒气,才总算安了点心,伸出手,嘴上又开始逞口舌之快。“哼,就算当过将军又如何?你要是敢闹事,我就告死你,连你身边的荡妇一起……啊!” 在墨澈握住他手的瞬间,他发出杀猪般的鬼叫声。 下一秒,铁凝香听到疑似骨头断裂的声响,看见那下人的手被握得变形,指尖充斥着可怕的紫绀色。 “墨……墨澈,你赶快放开他。”她赶忙扯着他,但墨澈却像是铁了心,缓慢而残忍地凌迟着那下人。 他黑眸如夜色,冷沉而晦黯,却噙着可怕的死亡味道。 “贵德,发生什么事了?” 突然一道沉定的嗓音传来,铁凝香和墨澈都同时回过头去。 那人一瞧见墨澈,惊诧喊道:“墨将军。” “……仇伯父。” 话说,多年前,仇老爷的儿子是墨澈的麾下副将,三年前战死沙场之后,是墨澈亲自捧着骨灰交到仇老爷手中。 那时战况危急,可墨澈的行事作风是弟兄就算战死沙场,他也要想尽办法带着尸首离开,绝不让弟兄曝尸荒野。 仇老爷痛失爱子,却极为感激墨澈带回爱子的骨灰。 当得知铁凝香想要购屋置铺,他立刻表示愿意以最低价将这宅子卖给她。 “仇伯父,这宅子并不只值八十两。”墨澈道。 “我要回南方了,宅子空也是空着,低价卖出,就当是我还你一份人情吧。” “那是我该做的。”墨澈自然知道他指的是哪一桩。 “你真正该做的是,替自己洗刷冤情。” 他垂睫不语。 “你明明不可能伙同二皇子叛变,为什么却什么都不说?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仇老爷激愤地说。 铁凝香假装看着长廊,可是双耳竖得尖尖的。 “你明明是被牵连的,为何甘愿为奴?甚至让皇上给羞辱拍卖……现在还传出你和常家寡妇有染,你……到底打算自甘堕落到什么地步?!” 她听出了仇老爷的不甘心,但总觉得有点受伤。 和她有染,算是自甘堕落吗? 能活着就好,何必去管身份呢?当醒来后发现自己附在一个寡妇身上,她不曾在意,但是现在却突然发现,这层身份对这个时代的女人而言是多大的枷锁。 “仇伯父,多谢你愿意把宅子卖给常家大夫人。” “将军,你没有反驳,难道你真是常家寡妇豢养的男宠?” “常家改日会再派人过来洽谈买卖事宜。”墨澈说着,垂眼,看她一眼落寞,却又努力勾笑的模样,心口一紧,想也没想地牵起她的手。 “将军,难道你压根不想重回朝堂,只想当个男宠?!”仇老爷在后头喊着。 “他不是……”铁凝香想解释,墨澈却拉着她走得很急。 “你为什么不让我向他解释?”直到走出宅外,她才闷声问着。 “没必要。”因为仇老爷并不会相信,真要解释,只会让她听到更伤人的话。 伤他,无所谓,伤她,会让他无法忍受。 “可是……”她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迎面走来的路人不断地指指点点,这才惊觉他牵着自己,赶忙道:“墨澈,放开我。” 她想抽回手,但他握得好紧,教她莫名害羞着。 墨澈蓦地停下脚步,回头瞅着她。“我不能握?” 她不解地看着他。 这话……好像很有含意。牵手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可对他而言,应该是吧。 初次见到时,他扶着喜芽起身,用的还是手上的枷锁。 他很谨守礼教,就连让她抹药都会挣扎好半晌,可是现在他却公然在大街上牵她的手。 “那人摸了你的手……你没有反抗。”他突道。 铁凝香恍然大悟。“我想,忍一下就……”唉,原来他是在意这种小地方。她当然不喜欢别人胡乱碰触自己,可要是稍微忍一下,可以让事情平歇,她受点委屈也不算什么。 所以,他会一直凌虐那个人,是为了她。 只是他为什么要在意那种事? “不准。”他说得霸道。 铁凝香愣了下,对上那双噙怒的黑眸。“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忍受。”他毫不隐瞒,一并认了自己的心情。 她瞠目结舌,没料到竟会听到他近乎告白的言语。 “你瞧,她是他们两个?” “真教人不敢相信,竟在大街上手牵手……” “这常家寡妇也太丢人了,竟勾搭上被眨为三等奴的前将军……真不知道常家二爷的脸要往哪搁。” 耳语从四面八方而来,铁凝香再无追问他的心思,用力抽回手后,急急忙忙地跑开了。 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言行举止过于大胆,那是时空背景的差异所致,别人要如何胡言乱语,她可以不在乎,可是如果因此连累她身边的人,那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 墨澈怔愣地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半晌,缓缓抬头,那冷到骨子里的目光,让站在街边窃窃私语的人们,一个个噤若寒蝉。 他守礼,那是爹娘的教导,所以他待人一视同仁,行事问心无愧。 可是,他心动了。 他就喜欢她直率的性子,喜欢她一心为人着想的体贴,喜欢她开心时笑得像个孩子,更难忘她遇难时喊着他的名字,仿佛多么信任他…… 生平第一次这么想要拥有一个人,所以,他没道理错过她。 铁凝香改变了做法,她开始漠视他,不让他跟随,然而他却像影子般,不管她走到哪里,必定相随。 糟的是,成衣坊成立的日子已经迫在眉睫,大伙得赶紧试衣,还要挑选上场的人选,并训练台步。 而他是预定的模特儿,怎能不在场? “连你也不帮我?”铁凝香苦着脸道。 “大夫人,我得练习走台步,你说过了,我是主秀,我要穿八件衣裳耶。”喜芽一脸爱莫能助。“你去找双菱吧。” “可双菱说了,骆伟不允许她碰触其他男人,否则要休了她。”铁凝香重重地叹口气。 她得让墨澈试衣,确定尺寸无误,可他说他不会自己着装,非要有人帮他……听他在唬烂,他不会自己着装,那他早上时是怎么出门,是谁帮他穿的? 她知道他是故意制造两人独处的空间,但她最不明白的是,她这干好姊妹,不是忙得走不开,就是各有各自的难处,教她找不到半个人帮忙。 出嫁的说,不能帮相公以外的男人着装,未出嫁的说,接近男人会害羞……所以她就是那个最随便的,注定要帮他着装? “大夫人,我真的没办法。”喜芽一脸为难。 铁凝香叹口气,觉得自己的双脚好沉重,像是要赴刑场。 好不容易踏进成衣坊的厅里,就见墨澈好整以暇地等着她。 她只能硬着头皮拿起搁在桌上的衣袍,正打算要帮他穿上,他却动手褪去身上的中衣。 “你……干什么?”之前要帮他抹药,他推三阻四的,现在伤都好了,药也不用抹了,他脱衣服会不会脱得太自然了。 “喜芽说,把中衣脱掉试衣较准。” 瞪着他刀凿似的胸腹,铁凝香脸上有点燥热。“穿上……衣服是我设计的,我说了算。”真是的,喜芽干么骗他? “是。” 瞧他很自然地伸出双臂,她心想他好歹也是将门之后,肯定很习惯有人替他穿衣。 原本,她也不觉得帮他穿衣有什么大不了,毕竟她可是亲自为他抹过药,把他的上半身看光光,但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她莫名的口干舌燥。 怀疑自己把衣物的尺寸抓得太小了,迫使她得整个人贴上他,才能帮他穿好衣袍……不,问题根本就出在铁凝香这身躯太娇小。 腿短、手短,可是……胸部很有料。 所以,在踮脚尖帮他拉好衣襟时,她的胸部几乎要贴上他的,可吊诡的是,他居然不闪不避。 “你是故意不退开的?”她抬眼瞪他。 “我退开了,你就整不了衣襟。”他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还是你认为,我是故意不退开,要吃你豆腐?” “……我没这么说。”她小脸涨红地垂下。 可恶,难道说,现在是她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不成? “明天成衣坊就要开幕,你很开心吧?”他神色自若地问。 要她伺候穿衣,他无意轻薄她,只是想要偷得片刻与她相处,不希望她继续漠视他。 “当然。”她回着,拿来玉带替他束上。 “为什么你看起来并不开心?” 铁凝香怔了下,随口敷衍,“哪有?我很开心啊。” “我没瞧见你的笑脸。” “开心就一定要笑吗?” “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成衣坊成立,杂事多如牛毛,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庆幸的是,常青云夫妇替她分担不少,否则她肯定忙到趴。 而在这么忙乱时,他如影随形,那目光紧盯着她,虽然表面上无动于衷,可却常常因为他而把自己搞得更累。 “因为我的关系?”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没好气道。 “如果是……” 她心头颤了下,等着下文。 “我无能为力。” 她瞬眼瞪大眼,缓缓抬头。“什么叫做你无能为力?” “我喜欢你。” 铁凝香瞠目结舌。没想到他还真的告白了,一切都不是她胡思乱想,而她,骗不了自己,她心底是开心的,可是…… “胡言乱语。”她啐了声,转身就走。 “我喜欢你。”墨澈再道。 她撩起裙摆就跑。 他不能喜欢她,不该喜欢她。 他说不定有机会可以平反自己的罪,那么那就不该在这当头逗留于此,甚至喜欢她,徒留一笔污名。 她不能害他,她不能。 下午,预备演练台步。走到做为伸展台的长廊上,铁凝香蓦地瞪大眼。 只因木阶上,墨澈正享受着帝王级的众星拱月。 这是怎么回事?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抢手? 喜芽、寿儿……还有那些织娘也就算了,怎么连双菱也对他百般慇勤? 刚刚她们是怎么跟她说的? 出嫁的说,不能帮相公以外的男人着装;未出嫁的说,接近男人会害羞……言犹在耳,但眼前的演出却是完全背道而驰。 这是怎样? “墨澈,我帮你载上束环。” “好的。” 她看见寿儿替他载上束环,他毫不守礼。 更扯的是-- “墨澈,这衣襟系绳绑得太紧,我帮你拉松一点好不好?” “谢谢。” 她看见喜芽替他松开系绳,那双小手还在他胸膛上流连,他竟然大方享受。 “墨澈,你的胸膛好结实……” “墨澈!”铁凝香忍无可忍。 听听,喜芽到底在说什么?! 是打算重操旧业不成? 更让她无法置信的是,墨澈竟会放任喜芽调戏他!既然要做君子,就该贯彻始终,而不是放任这群失心疯的莺莺燕燕缠在他身边,搞得像这里是他的后宫! 这男人,上午时,才刚跟她告白而已! “是。”他立刻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有事?” 她抿了抿唇。“系绳太松了。”她看到他的锁骨和胸前那条男性事业线,深觉不妥。 “会吗?” “会,绑紧。” 墨澈没有动作,只是垂眼瞅着她。 铁凝香气得抿紧唇,趋前帮他把系绳重绑,绑得结结实实,半点春光也看不见为止。 满意地停下手,抬眼瞪他,却见他笑柔的眼带着几分寻衅,像是在告诉她,他就是故意的。 很想骂他幼稚,可是,她一旦回应了,只怕他会更加得意吧? 话说回来,这票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很像是阵前倒戈了呀! 啊!不管了! “好了,准备走了!”她化身秀导,开始安排路线和节奏。 一个个扭扭捏捏,但没办法,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要她们突然解开束缚,傲视向前,实在是太为难她们了。 但当喜芽踏上长廊时,那莲步款移之间,微幅的扭腰摆臀,美目凝笑,让爬上墙偷瞧的伙计,都忍不住吹口哨。 第七章 服装秀 “走快一点,喜芽!”照她这种走法,走完一圈,天都黑了! 说真的,她一点都不在意喜芽以往从事的行业,可当她走到墨澈面前搔首弄姿时,她忍不住开始讨厌她。 唉,好讨厌自己……不要墨澈喜欢她,却又不允许自己以外的女人接近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自私到这种地步……其实,他和喜芽站在一块,是很登对的,尤其他的度量大,根本不介意喜芽的出身。 但……她真的不愿意他们贴得那么近,更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安排他们两个走压轴。 喜芽挽着他,而他也毫不避嫌,两人齐步向前,看起来就像天造地设的一对,尤其当喜芽把脸贴在他手臂上时-- “等等!”铁凝香不顾形象地吼着。 “怎么了?”喜芽笑盈盈地问。 她撩起裙摆,走到两人面前,把喜芽从他身上扒下来,然后硬着头皮道:“你的走法不对,我示范一遍。” “喔?怎么我刚刚走错时,你都没跟我说。”喜芽像是和她杠上似的问。 “那是因为你一个人走时还好,可是两个人走时,要配合彼此的节奏。”她越说越心虚。 “那你走给我瞧瞧吧。” 她抿了抿唇,挺直腰杆往前走了两步。 “大夫人,她把墨澈丢下了,怎么配合彼此的节奏?”喜芽毫不客气地吐槽. 铁凝香回头看着他。“你不会跟上吗?我动了,你就要跟上,看我的脚步,配合我的速度。” “没一道走过,不知道怎么拿捏。”墨澈耸耸肩,硬是杵在原地不动。“我倒觉得你挽着我,比较好走。” “……我从没教人挽着走,我之前说过,可以走几步,挑个定点,两人贴近一点就好。”拜托,这个时代世俗眼光严苛得要命,要是男女挽手走在一块,还不被骂奸夫淫妇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走。” 铁凝香眼角抽搐着。他根本就是故意找碴,虽然她也很想对他大吼“滚吧,你不要走了!”但问题是,她只有他这么一个男模。 成衣坊开幕,吸引的是男男女女,她还向常青云提议过,最好是找比较年轻的男人,像是富二代之类的,那一款的上门,才够杀。 基于现实考量,为了证明自己能替常家开拓财源,赢得常青云夫妇的信任,她不得不妥协。 后退几步,她抬眼看着墨澈。“不用挽,我数节拍,我们一起走,总共四个定点,就在我派人绑上缎炎的树前停下,默数个一二三,再往前走。” “……是。” “好,现在……一二走。”她边走边数。“一二、一二……” 走到定点,她转向,面对着廊外,默数着,要再左转往前走时,却险些撞上墨澈。“你停在这里做什么?要继续往前走。” “你回去休息吧。” “嗄?” “你看起来很累,脚步有点虚浮,是不是这几天忙,睡得太少?” 铁凝香抿了抿唇,不得不承认他观察入微。但害她睡得少的凶手,是他。 她满脑子都是仇老爷说的那席话,她不敢随便接近他,怕因为自己害他蒙羞。 “你去休息,剩下的,我会和她们继续排练。” 她垂下长睫。和她们排练?看你们继续玩众星拱月的烂戏码? 腹诽之际,她不禁深深地自我厌恶着。明明都是她的好姊妹,可她却把她们当贼防,更可笑的是,她没打算和墨澈交往,却又不允许别人靠近他。 唉,只能说是遇不逢时,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他,她才不会顾虑东顾虑西的。 铁凝香的沉默,让他察觉她的挣扎。“你……很在意?”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笨死了!回答得这么快,不就代表她知道吗? 她骂着自己,转身就想落跑,却被一道强劲的力道擒住,圈进温热的怀里。 心跳得很快,水眸瞪得老大,眼角余光瞥见有人在不远处瞧着,她连忙推着他说:“放开我,有人看见了。” 她早习惯了流言,根本不痛不痒,但他不同,就算他被贬为三等奴,可还是有人挂念他的好、记住他的恩情……她不能害他变成众矢之的。 “要是没人看见,那就无所谓了?”他贴着她耳畔哑声道:“凝香,我喜欢你。” 她胸口一窒,不敢相信他竟直呼她的名字。她是打算无视世俗眼光追求她了?明明就是个稳重性子的人,到底是从哪里生出如此狂烈的热情? “不准。” “为什么?” 他性感嗓音伴随热气拂向她敏感的耳廓,她不由自主地缩起肩。 “因为……我又不喜欢你。” “撒谎。”他含住她耳廓轻咬。 她低呼一声,回头瞪他,才刚开口,他便已张口封住她的唇。 他的吻炽烈,仿佛他早存有这份渴望。 铁凝香难以置信,他竟荒唐至此。想也没想的,将他推开之后,就赏了他一巴掌。 墨澈眉眼不动地瞅着她,那子夜般深邃的眸子,映着羞恼的她。 “你……太可恶!”她在保护他耶,他到底知不知道?! 什么谨守礼教,他的行为根本比现代人还要冲动!竟敢吻她……都不知道她在忍耐,要是她越来越离不开他,该怎么办? 气得跺脚,她转头就跑。 墨澈垂睫,轻抚着颊,压根不觉得痛,甚至还颇为留恋她留下的掌温。 “墨澈……”一票女眷拥上前来。 “不碍事。” “抱歉,是不是我们玩过头了?”喜芽一脸愧疚的开口。 说穿了,这是他们的计谋。 她早看出这两人互有好感,于是试探了墨澈,确定了猜想,便联合所有人打算给大夫人当头棒喝,可谁知道会演变成这样。 “不,不关你们的事,接下来,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想保护她,但因为他的情感揭露,让她开始闪避他……说真的,如果可以他也想给她时间思考,但他怕她在躲着他时,自己会护她不及,这才索性将情意直接诉出,让她接受,不再闪避。 毕竟她对他,并不是一点情愫都没有。 “真是的,大夫人到底在顾忌什么?常家大少爷早就不在了,她只要离开常家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和你在一块……况且她根本就不是个会在意他人眼光的人。”喜芽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铁凝香收留了她这个下九流。 “她顾忌的是身边的人。”他勾起淡笑,看着一票女子包拳。“近来,多谢各位了,我先走一步。” 那淡淡的笑迷倒一票姑娘家,连他都走远了,还回不了神。 “可惜,我嫁人了……” “就算你没嫁也没用,看不出来他眼里只有大夫人吗?”喜芽笑着。“好了,大夫人不在,咱们也不能懈怠,明天的秀,一定要做到尽善尽美。” 待一票女子三三两两走回原位,寿儿才小声问她。“喜芽,你不会是真的喜欢上墨澈了吧?”她总觉得喜芽黏墨澈,黏得好自然。 “你以为我假装帮忙,实际上是想巴上他?”她苦笑。 “不是、不是。”寿儿赶忙摆手。“大夫人说过你很好,她很信任你的,可我怕你不小心真的喜欢上墨澈。” “大夫人这么说我?”喜芽微诧,露出感动的笑。“寿儿,我这辈子已经准备依靠我儿子就子,男人呐……我不期待了,眼前,我只想报答大夫人。” 一夜辗转反侧,隔日铁凝香还是起了个大早,拖着疲累的身体来到成衣坊。 “大嫂,安排得如何了?”常青云夫妇穿着成套衣袍到来,待见她转过身来,双双吓得瞪大眼。“你是怎么了?脸色怎会糟成这样?” “很糟吗?”她不禁抚着脸。 寿儿也是这么说的,还要她化点妆……墨澈一见到她,更是浓眉拧起。 啧,谁害的,混蛋! “我帮你沾点胭脂吧。”屈瑞英拉着她。 “不用了。”她觉得素颜很舒服,以前为了工作不得不在脸上涂涂抹抹,像现在这样很好。 “你顶着这么苍白的脸,禹亲王上门要是瞧见,说不定会怪咱们没将你给照顾好。“屈瑞英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内院走。她听说大嫂安排了一场表演,而预计上场的人,都在内院打点着,肯定有胭脂水粉。 “禹亲王?” “他是墨澈的表弟,再加上曾经到过咱们府上,这邀帖是非发给他不可,相信他一定也会前来。”当然,她心里打着另一个算盘。如果禹亲王真能到场,照外人看来,必定认为常定有他撑腰。 “……”铁凝香没有回答,一进到内院,便见墨澈已换上一袭玄色锦袍,黑眸灼灼地看着她。 “过来这边。”屈瑞英拉着她,和双菱拿了胭脂,开始往她脸上着妆。 铁凝香闭上眼,避开墨澈炙热的目光。 约莫一刻钟后,成衣坊大门打开,持有邀帖的人陆续上门。不一会,宾客几乎全数人席,甚至还有人挤在门外,不住地朝里张望。 “禹亲王驾到。” 一听到这声,坊内所有人全朝门口望去,常青云夫妇更是赶紧上前迎接贵客。 当户部尚书季辛寅陪着禹亲王出现时,众人一致认为常家要发达了,更推论禹亲王的现身,是因为墨澈的关系。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将他买下才是。 众人懊恼不迭,没人注意禹亲王身边,有个身形颇为高大的男人。 他的眉宇之间和尉迟御有些相似,但仔细分辨的话,尉迟御较如煦阳,而那男人则如皎洁月光,尽管刻意低调,也难掩浑身外露的光芒。 等尉迟御一票人入座之后,丝竹声起,走秀开始。 伸展台设在凹字形长廊上,展示的模特儿就从左侧开始,顺着长廊走到右方,而店铺三方大门全开,让人得以欣赏里头的衣袍布置,也让铁凝香掌控全局。 长廊外,设置长桌和座椅,让宾客平视欣赏。而长桌上早已备好茶点,还有一本本目录。 打头阵的模特儿,是织造厂里最年轻貌美的织女,原以为她胆子大,应该走得最稳,可当她从帘子后走出,发现在场的宾客多到吓人,而且一双双眼睛都盯着她,瞬间胆子不见了,走起路来畏畏缩缩。 什么定点、节奏全都忘光光,走到一半,还差点软脚,让站在帘后偷瞧的铁凝香抚额呻吟。 接下来的更惨,有人同手同脚,还有人走到一半就吓哭,打死也不愿再走第二趟。 铁凝香不禁自问,为什么她的处女秀会这么荒腔走板? 直到外头响起笑声,她眯眼望去,发现没有人觉得无趣才放下心。有人看、有人笑,这就等于有卖点,可以交代就好。 后来,轮到喜芽上场,真不愧是见过世面的,喜芽扭腰摆臀走得风情万种,一双勾魂眼每到定点,就毫不吝啬地放电,让底下的人对她品头论足时,也清楚瞧见她的装扮。 但当墨澈穿第一套服出场时,全场鸦雀无声。铁凝香则紧张得快要胃出血,就怕又有人对他说什么不好听的。 所幸,他一趟走完,半点声响都没有。 “快,把系绳拉掉。”见他绕一圈走回后,铁凝香赶紧催促,拉着他进到圆形帘子后,因为他还有两套衣服要换。“双菱,帮我注意一下前头的状况,还有……寿儿,给我呼吸!” “大夫人……”小丫头哭丧着脸。“我可不可以别上场了?” 铁凝香将墨澈要换的衣袍全都拽在怀里,一边安慰着贴身丫鬟,“可是,寿儿,你今天扮得像仙女一样,要是不上场的话,太可惜了。”说完,还不断朝双菱使眼色,要她接棒安慰。 “真的吗?”寿儿抓着质地轻软的宽松裤子,又看着身上听说里着鹅毛的粉藕色短袄,很怀疑自己有没有大夫人说的那么美。 “有,美得要命,去去去,往前走,别回头!”双菱催促着,一把将她往前推去。 寿儿一站出去,浑身不能动,呆在现场。 “大夫人,寿儿僵住了。”双菱喊道。 正忙着替墨澈换上天青色双染锦袍的铁凝香,扬声道:“喜芽,上!” “来了!”她从店铺后方的房里走出,身上已经换上桃红色交领绣花袄,石榴罗裙随着她的步姿摇曳成浪。经过圆帘时,偷掀一角,低笑着,“哇,养眼呐。” “快去!”铁凝香将他衣襟拉紧,绝不泄露半点春光给任何人瞧见。 “是。”喜芽笑嘻嘻地走到台前,拉着寿儿一道走,那画面俨然像个夫人带丫鬟。 而圆帘内-- “别慌,时间还很充足。”墨澈瞅着她急得有点发颤的手。 “你自个儿也要动手。”她沉声道。 “我来,你就歇着吧。”他握住她的手说。 铁凝香瞬间像是触电般地将手抽回,垂下小脸不看他。 今天状况多得要命,她才会亲自为他着装,否则她并不想和他独处于这种近乎密闭的空间。 圆帘里的空间不大,顶多只能容纳四个人,加上他太高大,加上他太高大,她根本无处可避。 “我先到外头。” “对不起。”他突道。 她拉开帘子的动作一顿。 “对不起,是我吓到你,下回吻你时,我会告诉你。” 铁凝香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什么,回头狠狠地瞪他。还有下回?还要先告诉她?! “你终于正视我了。”墨澈勾唇,笑得微邪。 看着他,她突然发现,也许此刻的他,才是真正的他,而他之前的冷情,八成是因为他原本不想与她有过深的牵扯。 这样的他感觉比较有人味,可是……她不能靠近,因为杀伤力太强了。 走到圆帘外,她抚着胸口,皱着眉无声地哀叫着。再这样下去,她早晚会沦陷的……怎么办? 就在这当头,她听到前头传来一些嘈杂声。因为距离有点远,她听不清楚,便问向在帘前排人上场的双菱。 “发生什么事了?” “呃……好像有人在起哄。” 铁凝香皱起眉。刚刚走场的是喜芽……难道有人拿她的身份作文章?可这已是喜芽第二次上场,如果要闹,早在初登场时就该闹了。 她无法理解,也不方便走到前头去问屈瑞英,等喜芽绕了一圈回来,她急忙追问道:“怎么了?” “大夫人,他们……”寿儿正要回答,喜芽不动声色地扯了她一下,阻止她开口。 “没事。”喜芽笑嘻嘻的,看不出异状。 “是吗?”铁凝香不大相信,然而喜芽一迳的笑,她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能让后头的人继续上场,一边注意墨澈上场之后,是否有何异状,庆幸的是,依旧鸦雀无声。 她猜想,也许是禹亲王在场,没有人敢造次。不管禹亲王究竟是好是坏,这当头有他在,真是好极了。 可是,当喜芽再次上场时,这一回,她清楚听到不堪耳的谩骂-- “一个被赶出花楼的下九流,竟敢出现在亲王面前,真不知道常家到底是怎么想的?” “瞧,那股骚样,分明就是要勾引男人。” “不,听说真正淫荡的是常家大夫人,还把墨澈安排在她住的东厢。” “怎么没瞧见她?真想瞧瞧那荡妇长得到底什么德行。” “躲在帘后,不敢见人。” “那咱们先瞧瞧这骚货,倒也不赖。” “喂,干脆把衣裳给脱了吧,下九流的不需要穿衣裳,更不需要在这里走,脱光了往我床上躺去,大爷开心了就打赏。” 起哄声几乎压过丝竹声,气得铁凝香握紧粉拳,掀开帘子要冲到外头。 “大夫人……”双菱赶忙将她拉住。“你别冲动,冷静一点。” “可是喜芽……” “她要上场之前,必定设想过这种情况,她不会在意的。” “怎么可能不在意?”她真恨不得冲向前去撕了那些人的嘴。“可是,最不应该的是我……我竟然没能设身处地为喜芽想,一头热地想着自己的计划,还给她排了四套衣裳……” 她气那些口无遮拦的人,更气自己做事不经大脑,只担心着墨澈会受人讪笑,却忘了喜芽的处境更容易引来他人的嘲讽。 等到喜芽走回,她的脸上还是带着笑,瞧铁凝香气得红了眼眶,她不由得笑眯了眼。“有什么好气的?再难听的话,在青楼时早就听到不想听了,刚刚那些话,我不痛不痒……我的声音不够大,所以你没听到我回了他们,想要我躺上床,也要他们满足得了我才行。” 说着,她一笑,却见她仍是气呼呼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怎么了?” “别在我面前故作不在意。”铁凝香一把将喜芽搂住。“等一下,你不要上去了。” “咦?可是,我还有两套……” “不要穿了。”她闷声道。 “很可惜耶,那两套我很喜欢呢。” “我送给你。” “哈哈,那我可赚到了。”喜芽笑着,眼眶泛红。“可是,最后一套月牙白的精绣罗裙,是要和墨澈搭配,要是我没上场,他要怎么上场?” “可以换人……” “不然,你代替我上场吧。”喜芽笑睇着她。 说到底,她还是很想将两人凑成一对。 “嗄?” “虽然你是常家大夫人,可你是寡妇,一旦离开常家,你就是自由的,就算改嫁了,也没有人能道你长短……你不是我,就算我离开了青楼,还是去不掉额上的烙印,到死,我还是个花娘。”她笑得自嘲苦涩。 泪水在眸底打转,铁凝香咬牙忍下,承诺道:“喜芽,我向你保证,有一天,我会让所有看不起你的人,都跪在你脚边求你。” 喜芽一愣,勾笑瞬间,泪水滑落。 她尝尽人情冷暖,所以就曾经汲汲营营地想要抓住依靠,可是在她最落魄的时候,她收留了她,教她甘心为她做牛做马,就算面对再多讪笑讥讽,她都能够一笑视之。 这是何其珍贵?她竟能遇到一个无条件信任自己,把自己视为姊妹的人。 “也许,我们改变不了过去,但我们可以改变未来。”铁凝香抹去她的泪水。 喜芽笑着,泪水掉个不停。在她面前,她藏不了自己。“大夫人,先从改变现在开始好不好?” “嗯?” “走,我帮你换衣裳,你得代替我压轴演出。” “可是,我比较矮,那裙子的长度……” “放心,刚刚好。”抹去泪,拉着她往小房间走。 “……为什么会刚刚好?” “因为从一开始就是依你的身形裁制的。”喜芽笑得很贼。 第八章 粉墨登场 原来,她是被算计的。 不管今天发生任何状况,这票她最信任的女人,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打她推入火坑……喔,不,把她推上压轴。 “该走了。” 身旁人催促着,铁凝香不禁抬眼。 墨澈长发束环,身形颀长,不过分壮硕也不单薄,穿着她设计的月牙白锦袍,非常有型。 尤其当他勾笑看着她时,她的心就会失控……唉!真是没定力。 “你怯场了?”他道。 “我会怯场?”她失笑。 不是她自夸,她从小就独立自主,胆子更是被工作训练得很大,要不然,她怎能在这个世界适应得这么好? “该走了。” “等等。”她回头。“双菱,帮我把我今天带来的小篮子拿来。” 双菱闻言,赶忙将小篮子取来。 铁凝香打开篮盖,取出她昨晚刚编织好的围巾。 这是她用棉纱编织的,质地极柔,重量很轻,最重要的是,还具有保暖效果,绝对可以带动时尚潮流。 “你弯下来一点。”缓缓将围巾抖直。 “大夫人,这是帔子吗?” “不是,这是围巾,不管男女都能使用,而且比帔子还要保暖。”铁凝香简单解说着,等着他弯腰,把围巾给他披上。 然而,等了好一会,他却动也不动。 铁凝香疑惑地抬眼,却见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她不解地皱地眉,发现他的视线是落在她手上的围巾……这围巾,有这么教人惊讶吗? 正忖着,她听到他喊,“雅君。” 她瞬间头发麻,瞪直了眼。他…… “大夫人,品儿已经绕到左侧长廊了。”双菱掀开帘子说。 铁凝香闻言,决定先摒除杂念。“快点,弯腰。”雅君?这应该只是巧合吧,说不定他刚好也认识一个叫做雅君的姑娘…… 墨澈缓缓地弯下腰,内心激动着,眸底满是无法理解的疑惑。他想要将她拥入怀,问她,她到底是不是雅君,可是,她又怎么可能是她? 雅君死了,就死在他面前。 她不可能还能出现在他面前,可是…… “好了,走了。”没心思分析他的激动,铁凝香推开帘子,迳自往前走。 随着节奏,她走到定点,停顿一会,垂眼环顾四周,就见底下的宾客不敢光明正大地指指点点,而是偏着脸,把话含在嘴里议论。 真是一群无聊又八卦的人。 她非让今天的秀成功,把他们荷包里的钱全挖出来不可。 然而,越往前走,私语越响。 她忍不住想,喜芽刚刚遭遇的,只怕比眼前这些更令人难忍受。 真是一群混蛋!她暗骂着,眉眼笑得更媚,唇角勾得极弯,带着蓄意的诱惑,揉合着甜美纯真和挑逗治艳,让底下的宾客看得一愣一愣,连话都忘了说。 但身旁的墨澈像是无法容忍,一把将她拽进怀里。 她呆了下,回过神,想起自己正站在长廊上,而底下还有一大票的宾客……想也没想地挣扎起来,但他双手环在她腰上,不容她脱逃,急得她快跳脚。 他到底在想什么?非把这桩事给闹到台面上吗? 以为这么做就可以逼她就范? 瞬间,底下议论四起。 “简直不像话,只有不正经的女人,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偎在男人怀里,根本就是失德荡妇!” 铁凝香闻言,微眯起眼。 别说她是荡妇,那真是太污辱正牌荡妇了! 她这种举止要是算荡妇的话,那么二十一世纪的台北街头,就可以看到满坑满谷的荡妇了! “不过,荡妇配着三等奴,倒也挺搭的,还真是绝配。”那人再道。 一听到三等奴,铁凝香瞬间失去理智,比听到有人骂她荡妇还要教她不服气。 “你又是谁?三等奴碍着你什么,由着你说嘴?给我收回去!” 她讨厌这给人身份烙上印记的阶级制度,仿佛处于底层就活该遭人谩骂欺负,完全忘了人的本质,只在乎那个名讳。 “你凭什么要我收回?也对,败坏夫家门风的荡妇难怪敢口出狂言,甚至起用一干奴婢花娘抛头露脸,脏了咱们的眼。” 铁凝香气得银牙暗咬,也不知道打哪生出来的力气,硬是从墨澈怀里挣脱,大步走到长廊边上,指着那人骂道:“大伙都是人,亲王是人,奴才也是人,花娘更是人,没有谁比较清高、谁比较低下,大伙都是要吃喝拉撒睡,流出的血一样是红的,时间一到一样要下黄泉,就算躺的是不一样的棺,但去的地方都一样,你嚣张什么?!” 要不是她修养太好,还真想问候他全家! 可恶,昨天没睡好,害她骂起来人好喘,头好昏。 “你……一个失德荡妇,你才嚣张无礼!”那人气得脸红脖子粗。 “谁无礼?你站在谁的地盘上?又是凭什么瞧不起咱们?花娘难道就不能洗尽铅华重活一遍,难道奴才就不能另辟人生,活该倒楣被你这种无礼的家伙耻笑?”她骂得畅快淋漓。 喜芽刚刚遭受侮辱,她一直想找机会吐口恶气,现在刚好让她逮到……她突然顿住,想起这事端全都是起于墨澈抱着她……他无端端的抱着她,难道…… 忍不住的,她回过头看着他。 墨澈面无表情地走到她身旁,没瞧那人,反而是瞪着那人身前,身穿官服的那位,就开口道:“去年……三十一万两。” 铁凝香呆住,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这文法有问题呀…… 坐在墨澈面前的男子,正是户部尚书季辛寅。他原本不解,但后来像是想起什么,突然脸色大变。 “你这个不要脸的……” 那人正张骂出,季辛寅已经起身,不由分说赏了记耳刮子。“混帐东西,禹亲王在此,你胡说八道什么?” 铁凝香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之间又理不清。 这个穿着官服的人打了后头的人,那就代表那是他带来的家仆吧。而禹亲王在场,外头流言满天飞,这官肯定知道墨澈和她的流言,怎会放任家仆大放厥词,直到墨澈开口才制止?这似乎不合理…… 思索间,她瞧见坐在禹亲王身旁的男人拍手叫好。“好,说的说!禹亲王,难道不觉得应该打赏吗?” 铁凝香瞅着那人,发觉他和禹亲王长得有几分相似、但眉宇间多了抹毫不遮掩的邪气,两人摆在一块相比,要说禹亲王是伪君子,那么这男人就是真小人了。 至于她身旁的墨澈,根本就是个假道学! 一开始尊礼守分际,结果现在一逮到机会就猛吃她豆腐……对了,他刚刚该不是故意抱住她,引得那人放声批斗,让她发火出口恶气吧? “既然皇……你都这么说了,那么,”尉迟御微摆手,笑道:“刚刚那几套衣裳,就各送二十套到禹亲王府吧。” “这怎么够?我也想要。”他身旁的男人笑得邪气。 尉迟御竟丝毫不见恼色,看向季辛寅,后者立刻意会地从怀里取出一张邀帖。“这是今年的百商宴。” 那邀帖一出现,现场发生阵阵抽气声,远在角落的屈瑞英几乎软腿。那张帖子的价值,等同一座金矿啊。 季辛寅起身,拿着邀帖,却不知该交给谁。 墨澈不悦地瞪着尉迟御身旁的男人,一把将那百商宴邀帖抽走,交到铁凝香手中。 “什么是百商宴?”她垂眼低问。 “宫中年底都会邀请百商进宫,商谈来宫中采买一事。”他低声解释。 铁凝香蓦地抬眼。“那不就是一大笔的订单?” “宫中人数上万,你认为呢?” 她檀口轻启,却激动得说不出话,突然眼前一黑,人浑身无力倒下,墨澈眼明手快地将她捞进怀里。 “这是怎么着?太开心了?”尉迟御身旁的男人站起身,懒懒地走向前,似笑非笑的瞅着他。 墨澈冷眸噙怒,随即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她离开。 身为常家当家,常青云实在该跳出来捍卫一下门风,但妻子正腿软,教他抽不开身。 庆幸的是,接下来,无人理睬那两人,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抢着下订单。 眼看订单如雪片般飞起来,常青云更无暇再过问两人奸情。 更没人注意到,禹亲王身旁的男人瞅着户部尚书,笑得让人头皮发麻。“季卿,告诉朕,那三十一万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常想,当自己睡着再张开眼,会不会回到原本的世界,然而,每个天亮到来,她还是在这里。当然,这一回也是…… “吓!你怎么会在这里?”铁凝香一张开眼,墨澈那张俊脸贴得好近,害她吓了一跳。 “我在照顾你。”他说得理所当然。 “寿儿呢?”她下意识地往内墙缩。 虽然她个性不算保守,但也不习惯一睡醒,有个男人坐在床边,这种状态让她很不自在。 “她在成衣坊。” “啊……对了,后来呢?” “后来……” “大嫂、大嫂!” 门外突然传来弟妹的鬼叫声,她蓦地坐起身,猜想必定是发生大事,否则瑞英不会这么失礼,更不会特地跑到她房里。 “躺着,大夫说你太过劳累,必须好好静养。”他微使劲,将她又推回床上。 “可是……等等,你不要坐我床边!”她爬不起来,干脆用力地推,可惜他就是不动如山,直到屈瑞英开了门跑进来,她才暂时放弃。 “发生什么事了?” “你没事吧?”屈瑞英走到床边,看了墨澈一眼,没辙地叹了口气。“我在成衣坊忙昏了头,要回来时,上了趟医馆才知道大夫早已来过,说你是身子太劳累,得好生静养一段时日。 “没事,不过是这阵子太忙睡得少罢了。”她赶忙握着她的手追问:“是不是铺子发生什么事了?” “没呀。” “那你刚刚干么鬼叫?” “……我担心你呀。”她抿了抿了唇,仿佛要将这些话说出口,她有多难为情。 铁凝香怔住。“你担心我?” “怎么,你把我想成没心没肺了?还是你以为是因为成衣坊声名大噪,订单接到手软,我才对你好?” “订单接到手软?啊……对,我想起来了,百商宴,那可是宫里一年度的采买耶,瑞英!”她笑得很激动,紧握着她的手。“就跟你说吧,我肯定可以赚回双倍的钱。” “不只,那些上门的宾客,一看咱们拿了百商宴的邀帖,一个个急着下单订货,就怕咱们的布匹往后只供大内,那些订单……青云还担心吃不下。” “不用担心,我早就规划好了,成衣坊后还有一大片空地和一栋空屋,二厂设在那里,如此一来,就不怕应付不来订单。”铁凝香脑袋运转得极手,恨不得赶紧下床,和大伙一起打拚。 “可是这么一来,咱们人手不足。” “那就赶快召集人手,而且,我会在成衣坊坐镇。” “大夫说你必须静养几日。”墨澈冷声道。 铁凝香不禁噘嘴瞪他。 “把成衣坊交给喜芽打理,可好?”她询问着。 她想,要过瑞英这关,恐怕需要花一点时间跟她沟通,正想着要如何说服她,却听她说:“好。” 她一怔。“你说好?” “你看中的,能有差池吗?”大嫂在成衣坊的那席话如当头棒喝,她听了很有感触。 铁凝香不禁感动得笑眯眼。“谢谢你,瑞英。” “我才该跟你道歉……之前一直防着你,可这阵子我亲瞧见你有多忙……”屈瑞英歉疚地垂下眼。 “别放在心上,我没介意。”她早看穿瑞英只是替丈夫守着家产,事实上,她这人没什么坏心眼。 “那好,你好生歇息,我去吩咐人帮你弄点吃的。” “我已经差人准备,药也差不多该熬好了。”墨澈道。 “……你会不会太自动自发了?”铁凝香瞥他一眼。也难怪人家会把他俩当成奸夫淫妇……在常家的地盘上这么神色自若,真不知道该说他脸皮厚,还是有股天生气势让人不敢造次。 “我要照顾你。” “你……”她轻咳了声,小脸微微泛红。想起这家伙在众人面前抱她,要说他们两个没一腿,大概也没有人会信了,是说,瑞英在场,他是不是该收敛一点? “大嫂,其实……大哥已故,你如果想离开常家,也不是不可以。”屈瑞英看着两人互动,再听墨澈的话,猜想两人大概是日久生情了。 铁凝香疑惑地看向她。 “先说好,我不是要赶你走,只是要告诉你,你可以先离开常家,我再要青云收你当义妹,如此一来,他日如果你要出嫁,总有个娘家可以依靠。” 她原本的娘家位在南方小村庄,听大哥说过,把一个女儿远嫁到京城,在当地人来说,就等同卖断女儿的一生。 铁凝香听得目瞪口呆。这一刻,她突然能够体会为何喜芽那时会落泪,原来那是喜极而泣……她很独立、很大胆,可是来到这陌生的环境,她当然还是希望有人可以接纳自己,让她有归属感。 她忍着泪,笑得傻气,就连屈瑞英也是莫名地想掉泪,适巧丫鬟端着膳食和药走进房里。 “我先走了,你吃点东西再喝药。”屈瑞英轻拍着她的手。 “你不留下来一道吃?” “不了,我得去织造厂一趟,青云担心蚕丝不够,要我过去清点。” “喔……” 丫鬟们将膳食和汤药搁下后,也跟着离去,房里瞬间静默下来。 正当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墨澈起身,端来膳食,再坐床边,那姿态就像是要亲口喂她吃似的。 还真如她所料,他舀了勺粥后,放在嘴边吹凉了,轻轻地递到她唇边。 “我自己吃。” “我喂。”我坚持。 铁凝香无奈,只好张口由着他喂。 她一口一口地吃,想起成衣坊发生的事,不由得问:“今天在成衣坊时,你对那个穿官服的男人所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要他记住自己贪污的金额。” “咦?你怎么会知道?” “当时我还在朝堂里,都督府的用度花费都得经过户部审核,自然有眼线会跟我回报一些消息。” “那你怎么不跟皇上说呢?” “来不及。” “为什?” “因为宫变。” 她轻呀了声,睇着他半晌,试探性地问:“你根本就没有叛变,为什么被牵累了却不说?” “你怎会知道我没有叛变,又怎会认为我是被牵累的?”他长睫颤了下。 “因为你根本就不是那种人,你要是,怎会注意那个官贪污?话说回来,为何你一说出贪污的事,那个官就脸色大变地制止那混蛋?而那个混蛋又怎会那么嚣张地批斗咱们?好歹禹亲王在场,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不是吗?”她一直觉得很难理解。 墨澈有些惊讶她竟将细微处看得如此仔细。 “喂,当年宫变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今天的况状怎么那么怪,你倒是说说呀。”她催促着。 他想了下,瞧她把粥吃得快要见底,站起来,把汤药端来。“把汤药喝下,我就告诉你。” 铁凝香横眼睨他。“我闻到苦味了。”这人……要听他说往事,还得同意他条件,他不当商人还真是可惜了。 “良药苦口。” “我讨厌吃苦。” 墨澈端着碗,瞟她一眼。“还是要我亲口喂你?” 她瞬间瞪大眼,赶忙阻止,“我自己喝。” 哇,原来他是个狠角色,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墨澈单手扶着她坐起,将药碗端到她面前。 她无奈地垂下脸,深吸口气,接过药碗,先是浅啜一口,发现那汤药苦涩还带腥,一脸可怜兮兮地向他求救。 “如果我喝可以治好你,我会马上喝下。”他道。 铁凝香小脸爬上红潮,摇了摇头,认命端起药碗,一鼓作气地吞下,苦得她张嘴吐舌,眼角余光瞥见阴影接近,她以为他是要接过碗,抬眼,正要把碗递给他时,他却吻上她的唇。 轻柔如风掠过她的唇腔,如细雨般洗涤她口中的苦涩,转而缠上她的舌,挑诱的轻吮着。 她的心跳得好快,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这人行事正直,看似冷静自持,岂料,很有当奸夫的资质呀。 而且他的吻很温柔,没有激情,像是安抚,没有狂烈,却令人流连。 半晌,他止住吻,接过她手中的药碗,粗声问:“还苦吗?” 她哪知道?她满嘴都是他的气息,什么苦啊涩的不知道跑哪去了。 铁凝香羞得不敢看他,任由他轻柔地扶着她躺下。 “喂,我药已经喝了,你也该跟我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吧。”要是敢食言,她翻脸喔。 墨澈将药碗搁好,坐回床边,替她拉妥被子,低声道:“原本我是镇守北方边境的将领,三年前因为父丧回京城,先皇念及我母亲只有我一个孩子,封我为五军都督留在京城,但遗憾的是,一年后我母亲抑郁成疾,也随我父亲而去。” 她静静听着,知道他等于是在向她介绍他的家世。“宫变呢?” “那天是冬至,先皇病重,在几天前,我得到确切消息,知道四皇子和五皇子要造反,于是我加强宫里的兵马戒备,就在子时一刻侍卫交班时,两位皇子兵分两路从东启门闯入皇宫,缉拿过程中,遇见带着兵马进宫的二皇子,事发突然,我护送着他先离开,却被大皇子麾下的皇城军拿下。” “就这样?” “宫中律例,一旦私自带兵进宫,视同叛变,二皇子说,有人通知他,即将发生宫变,于是他带兵进宫想镇压叛军,却因犯宫律,而被流放边境,而我则是掩护罪党,被打进大牢,眨为三等奴。” “怎么可以这样?这分明就是有人栽赃,为什么没人查清楚?”她愤愤不平。 “只能说二皇子行事太莽撞,正中对方下怀。”墨澈口吻平淡,像是叙述一桩事不关已的小事。 “干么这样陷害别人?就为了要当皇帝吗?”她嗤之以鼻。 “大皇子和二皇子是先皇最宠爱的贤妃所生,三皇子则是皇后所生,是为嫡长子,而四、五皇子身份最低,想继位根本就不可能,许是在他人煽动之下,豁出去发动宫变。” “那么,现在的皇上到底是谁?” “宫变之后,有人发现先皇竟已驾崩,四皇子和五皇子因罪证确凿被处斩,二皇子被流收,而大皇子则在三皇子的力挺之下,登基为新皇。” 铁凝香轻呀了声,“所以三皇子就是现在的禹亲王。” “是。” “可是……这样说也不对,三皇子明明最具继承资格,朝中应该有拥护他的派系,他为什么要把皇位拱手让人?另外,今天那个开口起哄的混蛋,给我感觉很刻意……他为什么要激你?这么做,到底是谁得到好处?还是想作戏给谁看?”她越想越古怪。 墨澈不禁失笑。她并不如外表文弱天真,反倒是非常精明而聪颖。 他不能说太多,否则恐怕她会发现他和皇上的计划。 他的沉默,让她不由得眨了眨眼。“先说清楚,我不是要误导你什么,只是觉得禹亲王真的是……” “你曾经告诉过我。” “是啊,我是跟你说过,不过我不是要挑拨你们的感情……好比说,今天跟在他身边的那个人,虽然眼神带邪,但以我看来,他是个真小人,绝不会来阴的,然而禹亲王却刚好相反……”说到此,她赶紧闭上嘴。 不行,再说下去,她真的觉得自己很像道人是非的三姑六婆。 “你告诉过我,但那时我并不相信你……因为不相信,才累得你为我而死。” 铁凝香突然愣住,一脸狐疑地问:“你说到哪去了?我……我没死啊。” “我说的是一年前的事……雅君。” 她脸色愀变地瞪着他。这是他第二次如此唤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九章 百商宴 见她脸色复杂像在思忖什么,墨澈不疾不徐地从怀中取出她为他披上的银白色围巾。 “一年前,有个名为雅君的女人来到了五军都督府,她自愿为奴,不断地接近我,我却对她有所防备,认为她可能是细作,但后来她却告诉我,三皇子主导了一场阴谋,将陷害我入狱。” 铁凝香握拳,吸了口气。对,没必要想太多,毕竟雅君是个菜市场名,所以他说的雅君,不见得是她。 “那时,我并不相信她,因为我和御情如手足,我深知他的性子,我不认为他会叛变。” “然后呢?” “宫变那晚,她为了救我……被火药炸死。” 铁凝香倒抽口气。 “她的死让我耿耿于怀,在牢里的一年内,我一直反覆地想,如果当初我相信了她,那么是否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你跟我说这些……到底是想要求证什么?”不是她想太多,她真的认为,他根本就把她当成那个名唤雅君的女人。 “她待在我府里时,也编了一条围巾给我,在那之前,我根本不曾见过这种东西。” “所以,当你看到我拿出围巾时,就把我当成她?”这种理由会不会太牵强? “她说过这玩意,只有她才会编织,而且她还预言,我将入狱一年,再被带到广场拍卖,最后被常家寡妇铁凝香给买下。” 她震愕的微启檀口,“所以,当初,你才会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因为她说的都一一应验了。” 她深吸口气,“你说的雅君……她姓什么?” “姓侯。” 铁凝香倒抽口气,再问:“她长什么样子?” “她长得极高,约莫到我下巴,身形偏瘦,长相偏艳,但是笑起来唇下有两个梨涡,极为可爱。” 她闭上眼,已经没力气再问其他。 那是她呀……是真正的侯雅君呀!谁能告诉她,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她说,她来自另一个世界,是个模特儿演员,她的到来是为了要救我。” 铁凝香错愕得说不出话,好半晌才颤着声道:“不可能……我在这里呀,怎么去到一年前救你?” 难道说,在穿越的过程中出现差错,还是说,有人占了她的身体?仰或是,有人偷了她的记忆或时间? “是你,对不对?” 望向他盈满深情的眸子,铁凝香脑袋混乱得像是快要爆炸。 “等等……所以你喜欢我……是因为那个女人?”她还不能证明那个侯雅君是她的本尊,只能就目前的状况慢慢厘清一些事。 “不,那时我对她并没有任何情愫。”顶多是有点在意。 “那么……” “在牢狱的一年里,我一直活在后悔中,我总想着要是能够再遇到她,我会竭尽所能地保护她。” 铁凝香这下总算明白他给予的承诺是基于什么。“那只是一种赎罪心态,你并不爱我。” 这人怎么可以这么可恶,自己搞错心情,却在让她动情之后,才发现真相的不堪。 “不,我是和你相处之后,喜欢上你的性子。” “可那也是因为你和侯雅君相处后,在你心底留下影子,你才会产生移情作用吧。” “但,那也是你,不是吗?” “你怎能接受这种光怪陆离的事?”就连她都还觉得匪夷所思,他这个古人,怎能接受得这么理所当然? “相近的性子,还有围巾……有太多迹象证明你们是同一个人,尽管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移魂也不是不可能。” “不……”光是时间点就不对。 假设一年前的那个侯雅君真是她,那就代表她有段时间和记忆不见了,可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她明明在爆破后就醒过来了,况且要是在这之前穿越,她怎么认识他,还知道这么多事?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爱着现在的你,不够吗?” “我……”那双灼热的眸,瞧得她胸口发烫着。 “你也爱着我,否则又怎会在意我是移情,或是想赎罪?”他轻勾笑意,那是种胜券在握的笑。 铁凝香呻吟着。这人难怪是千胜将军,根本就是专打心理战的嘛。 “我喜欢你的性子,你的仗义执言,你的体贴窝心,你的善良热情……”他低喃着,贴近她。“我可以吻你吗?” “……你刚刚已经吻过了。”现在才问,会不会太慢了? “刚刚是为你去除苦味。”他的唇轻缓摩挲着她的。“我说过,吻你之前,我会先告诉你。” “干么问啊……”她一张口就可以咬住他的唇,都已经贴这么近,再问,会不会显得太多此一举? “我可以吻你吗?”他再问。 她啧了声,咬上他的唇,装凶狠地说:“我告诉你,我给你机会逃了,是你不要的,往后就算你后悔,我也不会放开你,你听懂了没?” 她不敢依靠,就怕有一天失去他,她会无法习惯,但想到喜芽今天对她说的那席话,她突然想要改变,放手去爱。 “乐意至极。“他粗声喃着,吻上她的唇。 唇舌轻柔交缠着,里着浓情和两情相悦的甜蜜,她不自觉地环上他的颈项,然而他却突然停下。 “怎么了?” “不可以再继续下去。”他粗嘎地道,把她从身上拉下。 “为什么?” “剩下的事要等到成亲之后。”他调匀着气息。 她脸上滑下数条黑线。“你这个人道德感有奇怪喔。”可以吻,不可以……有这种规距吗?就连守礼都只守半套,不如不要守。 “与道德无关,你的身子现在需要静养,躺着吧。” 铁凝香乖乖地躺上床,由他盖妥被子,张眼睇着他半晌,偷偷伸手抓住他袍角。 “怎么了?” “没有,只是抓着比较安心。”她只是不能确定自己能不能在这里拥有什么,更怕一旦拥有,无法适应失去。 “睡吧,我会一直待在这里。”他握着她的手。 那温热的掌心一路暖进她心里,让她知道,在这里,她不再孤单。 在被强迫静养两日之后,铁凝香终于忍不住抗议,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她才发现,墨澈是个非常霸道的人。 不过,霸道归霸道,他还是在她扮可怜、装可爱的双重攻击下软化,终于放她自由。 软禁解除,她立刻飞奔成衣坊,络释不绝的客人让她笑眯了眼。 “大夫人?”一看见她站在店铺门口,忙得像颗陀螺的喜芽,赶忙将她拉进店内,拉了张椅子让她坐下。“你怎么来了?身子要不要紧?怎么不多歇个几日?” “没事、没事。”她笑嘻嘻地问:“生意还忙得过来吗?你有没有好好歇息?你掌管铺子,有没有人找你麻烦?” 喜芽立刻明白她的话意,笑眯了眼。“常家拿到百商宴的邀帖,我身为常家成衣坊的女掌柜,谁敢找我麻烦?” “那就好。” “还是你今天过来,是要为百商宴做准备?正巧,双菱前两天帮你缝制了一套新衣,今儿个晚上,你就可以穿去宫中了。” 铁凝香愣了下。“百商宴是今天?” “是啊,我听二爷说,每年都是今日。” 她点了点头,抬头看向站在身旁的墨澈。 真是个卑鄙的家伙……要不是今天她拚命地拗,恐怕他还不会放她出来,现在想想,他根本就是打算把她关在家里,不让她参加百商宴。 要不然,他怎么都没提醒她今日就是百商宴? 墨澈撇了撇唇,“常家参加百商宴,又不是非要你出面。” “我也没说我要去,你那么紧张做什么?”那是皇宫,又不是市场,规矩一大堆,她要是不小心得罪人,那不是要连累常家了? “我没紧张。” “是吗?”她笑得坏心眼,小手牵着他的。“怎么了?就那么想把我关起来,哪儿都不让我去?” 墨澈垂下长睫,眼角余光瞥见店里,有不少双眼朝这里偷觑。他想,自己该抽开手,可握着他的人是她,她怎么舍得将她推远? “你要是再撒娇,我会马上把你抱回家。”那语气与其说是恐吓,倒不如说是鼓励犯罪,好让他有机会行刑。 铁凝香二话不说地松开手,还把两只手藏到袖里,免得不小心犯罪。 喜芽见状,不禁掩嘴低笑。 “那……到底还要不要试衣裳?”她问。 “这个嘛……” 铁凝香正犹豫着,瞥见弟妹疾步从外面走进来,扬声喊道:“大嫂,不好了,青云昏过去了。” “嗄?” 原来这两日,常青云不但得坐镇指挥,还要到处调货,眼前一黑便厥了过去,屈瑞英赶忙找来大夫,这才知道,他不是昏倒,而是睡着了。 铁凝香回府看过人,吩咐常青云好好休息之后,便接下了所有工作,就连晚上的百商宴,都必须由她出面。 挑出一套可以当活广告的衣裳。她穿上一件银白交领长袄,玉色绸裙,搭了件秋香色比甲,外罩一袭几乎曳地的裘篷,发髻上没有赘饰,仅有一支金步摇,随着她脚步而轻晃。 “走慢点,在那种场合说话要小心点。” 上马车前,屈瑞英还不断嘱咐着,但这一回并不是怕她出乱子连累常家,是怕一个差池,她就再也回不了府。 “我知道了。”铁凝香叹着气。 她原本只当自己是去吃喜宴,和户部把约签好就能走人,可瑞英这样一路交代着,搞得她觉得自己要去的地方是龙潭虎穴似的。 “墨澈,你要注意一点,千万别让大嫂落单。”屈瑞英不放心地看着他交代。 “是。”他沉声道,脸色微臭。 他身穿竖领白绫长袍,袍上的织纹随着肢体摆动微泛金色光泽,腰间革带更衬得他身形昂藏挺拔,浑身噙着武人才有的冷敛,却也张扬着文人特有的隽雅,而今天发上的束环还是她为他戴上的。 不看脸上的疤的话,他确实长得相当有型。 嗯……如果笑容再多一点,应该会更好。 她看着他,瞧他放下车帘,马车便徐缓地往前驶去。 铁凝香独自坐在马车内,想要掀帘和他聊聊,但瞧见他脸色那么臭,遂作罢。真到马车来到南启门外,依宫规,从皇宫四大门进入,都必须步行。 此刻,附近已停了不少马车。 她下了马车,正要踏进南启门时,后头的墨澈被守宫门的卫兵给拦下。 “为什么拦下他?”铁凝香不解地问。 “奴隶不得进宫。”那卫兵口气不善地回道。 “可是……” “这是宫规。”墨澈淡声说。 铁凝香突然明白为何他会臭着脸。因为如果她要进宫,他是没办法陪她的,他保护不了她,自然没有好脸色。 眼看有许多人从身边走过,不断朝他指指点点,她不禁更气自己没有想到这一点,想也没想地,她走到他身旁,紧握着他的手。 “凝香?”他微诧。 “走,我们回去。” 墨澈明白她是不想让他一个人遭受指指点点。 她明知道,她要是不进宫,就拿不到宫内的采买,如此一来,对常家的影响是非常巨大,可是她却来到他身边,如此义无反顾。 这动作柔软了他的心。 “墨澈。” 突然有人喊着,两人同时回头,便见禹亲王下了马车,朝他俩走来。 “王爷。”墨澈垂首唤道,铁凝香也意思意思地垂下脸,不想跟他打照面。 尉迟御看了眼卫兵,明白了状况,淡声道:“走,跟我进来。” 铁凝香不想欠他人情,可是……她要是空手而回的话,要如何跟青云和瑞英交代? 想着,只好跟着尉迟御一道进宫。 时值岁寒,北风刮得面颊生痛,铁凝香不禁缩着颈子,拉紧身上的裘篷,墨澈立刻向前一步,挡住大半风势,温热的大手紧握着她的。 后头,有不少人跟着要进擎天殿,她想,要不是风势太大,她肯定能听到很多人在窃窃私语,议论着她的是非。 但,由着他们吧。 她甘心为他,背负荡妇之名。 “看来你确实是相当喜欢常家大夫人呢。”走在前头的尉迟御微微回头道。 “是。”墨澈直言坦白。 他的表情有点意外。“本王真没想到,你竟会爱上一个寡妇。” “那是因为她特别。” “这倒是,像她这般大胆傻气的女子倒是不多见。” 傻气?铁凝香不禁自问,她到底是哪里傻气了? “与那位雅君姑娘都同为奇女子。” 铁凝香闻言,心头一颤,偷觑墨澈,瞧他眉眼不变,像是谁也看不穿他此刻的想法。 “雅君姑娘也是相当特别,够呛、够勇敢,能够为你挡死。”尉迟御勾笑,那笑意极为玩味,像是蓄意挑起墨澈的记忆。 她不禁垂下脸,继续走自己的路,当什么都没听到。 无聊,不管那个雅君到底是不是她的本尊,对她而言都不重要了,因为墨澈说过,他爱的是她。 这句话是绝对无敌,强壮地在她心里发芽。 “都过去了。”墨澈说完,握紧铁凝香的手,走过铎凌宫正殿齐善殿,沿着曲廊,来到宫宴所在的擎天殿。 殿内,早有官员在场,更有不少人入席,就连龙座上,皇上也已就位。 就在他们要踏进殿内时,两个御前侍卫双双举剑,阻挡了墨澈。 他懒懒一瞥,两人都曾是他麾下士兵,如今都挡着他入殿。 “喂,你们在做什么?”铁凝香喝道。 御前侍卫不动如山。 “做什么?难道你们认不出来墨澈是你们以往的长官?”尉迟御趋前诘问。 “回王爷的话,宫中有律,奴隶不得进宫。” “你们没看到他与本王是一道的?” “回王爷的话,宫中有律,奴隶不得进宫。”声音平板地复诵着。 尉迟御气得拂袖进殿,而铁凝香则是干脆杵在殿外陪墨澈。 她不知道禹亲王进去里头,大声嚷嚷的到底是在跟皇上说什么,她现在是完全不希罕和户部牵上线了。 她无法容忍墨澈一再受到污辱,尤其是在她确知他是无辜的状态下。 “墨澈,咱们走。”什么烂地方,气死她了。 他睇着殿内,里头突然传来太监的通传声。“宣,常家大夫人觐见。” 铁凝香愣了下。“那是在叫我吗?” “去吧,小心应对。” 她想想,挺直背脊,轻撩裙摆,从容踏进殿里。 她应该要紧张的,毕竟这可是电视电影里才看得见的场景,但是她只有一肚子火,就算踏上红毯,听到两旁有不少人正对她品头论足,她也不在乎。 “民妇叩见皇上。”她娉婷屈膝,作势要跪下。 “平身,今儿个是百商宴,无须大礼。” “谢皇上。”她缓缓抬眼,瞧见坐在龙椅上的男人,不由得瞪大眼。“你……” 他不是成衣坊开幕那日,和禹亲王坐在下头看秀的男人吗? 当今天子尉迟肃慵懒地笑眯眼。“你何以如此看着朕?” “是民妇失礼了,望皇上开恩。”她垂目,心中豁然开朗。 啊,难怪那个官员一听墨澈提了个数字,便吓得斥责家仆,也难怪那个家仆胆敢在禹亲王面前嘲弄她,想来全都是做给皇上看的。 面对将墨澈眨为奴隶的皇上,她该怎么应对? “果然是个美人胚子,难怪连墨澈都动了心,明知道你是寡妇,还是想要得到你……别说他,连朕都心痒了。” 闻言,铁凝香一愣。难道他是打算调戏她,藉此羞辱墨澈? “皇上,常氏乃是墨澈喜欢的女子,皇上出此言,岂不是要夺人所好?” 禹亲王仗义执言,然而她怎么听就是觉得不对劲。 “荒唐,墨澈是谁?他和朕不是君臣,更不是手足,还是朕顾念什么?况且,她的身份还是寡妇,又不是他的妻,难道朕碰不得?” “皇上和墨澈好歹从小一块长大,曾经情同手足,难道会不知道墨澈不是个轻易动情的人?明知她是个寡妇,还是动了心,那就代表他是有心要迎娶为妻的。” “凭他的身份迎娶得了吗?倒不如到朕的身边,好生伺候朕。” “皇上,这么做是故意要羞辱墨澈?” 那口吻听在铁凝香耳里,总觉得尉迟御不是替墨澈保护她,反倒像是在扇风点火。 她心思转动得极快,想着皇上和墨澈一块长大,有着手足情谊……依墨澈那正直性子,岂可能勉强自己和绝情寡义之人交结? 如果禹亲王如她猜想,是个恶人,那么……她能否大胆假设,皇上并非是真的是羞辱墨澈,而只是做个表面功夫,另有其他目的? “如果朕说……是,又如何?” 铁凝香想了下,试探性地问:“皇上后宫佳丽三千,岂会看上我这个寡妇?” “偏偏朕就是看上了。”尉迟肃噙笑打量着她。 从他眸里看不见半点猥琐和淫念。她是个模特儿,参加过许多饭局,常能从他人眼中瞧见对自己的觊觎,但这个皇帝却不染半点邪思。 她当下放手一博地说:“那好,民妇就跟了皇上。” 殿外的墨澈浓眉一攒,而尉迟肃笑眯的眼微染杀气。 “但是,我希望皇上可以彻查当年宫变一事,还墨澈一个清白。” 他微扬起眉,懒声道:“所以,你是拿自己来和朕谈条件?” “是。” “墨澈值得你这么做?” “是。” “就算朕要你在今晚侍寝?” “……”事到如今,她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如果拿她的清白可以换回他的清白,这桩买卖也不算吃亏,况且……她想,也许情况根本没那么糟。 忍无可忍,墨澈挥开长剑,怒斥道:“退下!” 与生俱来的威武气势,震慑得两个御前侍卫不敢再挡。 “没必要。”墨澈大步走到铁凝香身旁。 他语气平板无波,但只是识得他的人,皆能从他冷沉的面容,看出他已怒不可遏。 “退下,朕没准你上殿。” “皇上,王朝律例规定,三等奴有誓死护主之义务。” 尉迟肃不禁失笑。“怎么,你认为朕会吃了她吗?” “主子的安危更胜于我的命,缺不得一角。”他沉声道。 “喔?”就像是和墨澈杠上似的,尉迟肃朝铁凝香笑得邪气。“今晚,你就留下吧。” “这有什么问题?”她轻笑着。“皇上要民妇侍寝,民妇不敢不从,就怕……皇上会失去更多。” 她大胆而且从容,那是因为她看出一些蹊跷。 尉迟肃放声笑着。“好,朕倒是要看看,是不是如你所言。” 笑着,他挑衅地看着墨澈,眼角余光也没过站在边上,暗暗噙笑的三皇弟。 “来人,将墨澈押进大牢。”他突道。 铁凝香脸色瞬变,不解地看着他,再看向身后的墨澈。 不会吧,她押错注了? “皇上,为何--”尉迟御急声问。 “一个三等奴擅入殿堂,将他拿下,明日再饬回。”尉迟肃懒懒打断他未竟的话,再看向铁凝香。“来人,将常家寡妇带往朕的寝殿。” “遵旨。”御前侍卫立刻向前,两个抓着墨澈,两个押着铁凝香要离开大殿。 然而,墨澈却动也不动,目眦尽裂地瞪着皇上。 “怎么?不服气吗?”尉迟肃笑眯黑眸。“你可以造次,但是后果自理。” 言下之意,是在威胁他,一旦他有所行动,他会立刻要人杀了铁凝香。 墨澈紧握的拳青筋颤跳。 铁凝香泫然欲泣,暗恼自己竟会判断失误,累得他要被押进牢里。 “常氏,要是你伺候朕开心了,朕会放墨澈走,还会让户部和常家签下一纸合约,但你要是胆敢胡来,朕保证……让你一无所有。” “我要的是墨澈的清白!”她吼着。 “你没有跟朕讨价还价的资,带下去。” “君无戏言,你骗我!” “朕从一开始就没答应你。”尉迟肃敛笑。“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寡妇,在朕的面前,装什么清高?” 铁凝香难以置信。这人竟小人到这种地步! 第十章 定情物 百商宴还热闹着,但皇上却早早离席,留下满堂文武和应邀而来的商贾,热烈讨论着今晚的戏码,推测墨澈已无翻身之日,竟连姘头都教皇上给弄上手。 讨论得太热烈,没人瞧见一抹身影疾如流星窜过殿外长廊,不一会,那抹影子几乎是足不点地,火速来到皇上寝殿之外。 “你来了。”坐在锦榻上的尉迟肃眼也不抬地说。 “凝香在哪?”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理该被押进牢里的墨澈。 “怎么,真以为朕会吃了她?” “她在哪?”墨澈大步向前,黑眸冷绝。 尉迟肃咂着嘴。“我要宫人将她带到隔壁的暖房,没碰她一根寒毛,犯不着拿杀人的目光看朕。” 闻言,他才总算安下心来。 “看来那常氏真有莫大的能耐,能教你动了心。”尉迟肃哼笑着。 “别把她卷入其中。” “没办法,谁要她从一开始就介入计划之中?只好借她当棋子了。” 墨澈攒紧浓眉,无法反驳。 事实上,去年宫变一结束,先皇就驾崩了,但却不是死于病症,而是有人下了毒,于是肃推测有人在推动计谋,要让他们成为代罪羔羊。 至于幕后黑手,追查之下发现,正是尉迟御。 就连他会推肃坐上龙椅,不过是因为宫变之时,没能将肃给一网打尽,怕正面冲突会将自己的野心暴露,坐实弑父杀兄的罪名,继而失去民心,他才暂时退让,也为自己博得美名。 当时尉迟御以为就算将兄长推上龙椅,也可以利用外戚的势力架空他的权力,逐步得到皇位,没想到肃也不是省油的灯,直到现在,依旧稳坐龙椅。 后来肃到牢里找了他,和他商议所知道的消息之后,要他在牢里待满一年消除尉迟御的戒心,等到一年一度的奴隶拍卖会,再将他押出牢外,笃定尉迟御会买下他,行使借刀杀人。 岂料,凝香半路杀出,破坏了他们原本的计划。 “不需要借用她当棋子,御已经沉不住气,否则成衣坊开幕时,他不会邀你一道前来。”墨澈沉声道:“更不会在一开始,便想要置凝香于死地。” 在成衣坊看见肃时,他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于是刻意在大庭广众拥凝香入怀,让肃知道,凝香对他的重要性。 “他要季辛寅送出百商宴的邀帖,为的就是要朕当众羞辱你,让你心生妒恨而想要造反……想让你动怒,铁凝香是个绝佳的棋子,也唯有做到这种地步,他才会相信。”尉迟肃懒懒地靠在垫上。“朕要是不推你一把,说不准你沉醉在儿女私情里,早就忘了计划。” “……我没忘,只是希望先将她安顿好。” “那就让她待在宫里,朕就不信谁敢在朕的眼皮底下动她。” “不,我可以保护她。” 尉迟肃不禁失笑。“不过是个寡妇,已不是完璧之身,只有你才会当成宝。” “我不在乎那些。” “她似乎也不怎么在乎,否则又岂会大方地和朕谈条件?” “她只是想洗脱我的罪名。” “那就对了,如果不将禹亲王拿下,你永远没有洗脱罪名的一天。”尉迟肃长指轻敲着,像是在盘算着什么。“另外,朕已经将粲从北境调回,应该近日就会抵达,到时候这事得在过年前一并清算。” “我知道。” “还有这个。”他从一旁取来一张合约。“交给常氏,接下这一大笔的订单有得她忙,让你有空和御联络感情,另一方面,户部那边一旦知道朕给了合约,必定会立刻告诉御,朕已经得到常氏。” 放眼朝中重臣,十个中有八个是禹亲王一派,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他便要反过来利用对方的势力达成目的。 “……”墨澈垂敛长睫,忖着,今晚过后,肯定又会传得满城风雨。 像是猜出他在想什么,尉迟肃笑得不怀好意。“反正,她早已没有名节可说,况且,要是能够攀上朕,总比攀上你好。” 墨澈拳头紧握。“我和她还是清白的。” 他知道,凝香不在乎世俗眼光,他也不在乎,但是他不能忍受她因为他而必须背负莫须有的恶名。 “……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她,结果……” “那是成亲之后的事。”墨澈将合约收进怀里。 “既然如此,你还当众抱她,那是故意要坏她名节?或者,你爱她,爱到无法忍受有人污辱她?” 见墨澈并有回应,他不禁轻叹,“澈,这不是好事,她已经成了你的致命弱点,为了护她,你说出季辛寅贪污一事,朕要是不办,显得太矫情,朕要是办了,御又可能起疑朕仍信任你……” “不会再有下次。” “最好如此,否则任何可能破坏计划的人,朕……会全数扫除。” 面对敛笑不语的皇上,墨澈睨了一眼,随即如风离去。 隔壁的暖房前,有尉迟肃最信任的宫人守着,一见到墨澈到来,福了福身便退下。 他缓缓地推开门,黑眸扫过一圈,没瞧见心上人的身影,心口微窒的同时,听到极细微的呼吸声,忍不住哑声启口,“凝香?” “墨澈?” 得到回应,他关上门,发现她浑身发抖地躲在门后,手里还拿着小凳子,仿佛谁敢靠近她,她就要跟对方拚了。 “是我。”他喃着,伸出双臂。 铁凝香瞅着他,再三确定眼前人是她的情人,才扑了上去。 “墨澈、墨澈……真的是你……我好怕你因为我的关系,被关进牢里永远出不来。”她紧紧地抱着他,像在确认这不是自己在作梦。“我太自以为是了,我原以为皇上不是个大恶人……我错了,错得好离谱,还连累了你……” “没有,没有连累。”他动容地将她搂得更紧。 “我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她抬起婆娑泪眼。“你怎会在这里?你怎么离开大牢的?” 打从被押进房,她惶恐不安,怕自己逃不出去,更怕他并非只是被押进牢,说不定还会被恶人皇帝假借任何名义给砍头……幸好,他还好好的。 “总是有法子可以跑。”忍不住的,他倾近地亲吻她。“别怕,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嗯。”她用力抱紧他,不敢放开,就怕他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墨澈见状,不禁低笑出声。 他是如此被她需要着……在牢中的一年,他想过许多事,但在他脑海中停留最久的是,那位名叫雅君的姑娘曾经紧紧地抱住他,哭求他不要死……当时,他只觉得荒唐,但如今,他明白了那是爱。 他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对于认为对的事,他会执行到底,对于错的事,他会彻底铲除,可是,一年前的那个拥抱,再加上宫变事件,让他学会用其他角度看待自己在乎的人事物,当发现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可以牵动自己心绪,他才明白生命的共享,是多么令人感动。 “你笑我?”铁凝香嗔骂着。 在她哭得这么伤心的时候,他竟然笑她?有没有良心啊? “不是笑你,而是发自内心的欢喜你能够来到我的生命中。”他低头亲吻她的额。“我们先离开这里。”他将她打横抱起。 “你要用跑的吗?你跑得够快吗?还是别抱着我好了,你先走。” 墨澈爱怜地亲吻她。“放心,我跑得够快,没人追得上我的,所以你要抱紧一点。” “嗯。”她死命地搂紧他的颈项,又担心勒得太紧,赶忙又松开一些。 墨澈失笑,开了门后,如识途老马,绕到铎陵宫后方,走僻静小径,避开巡逻侍卫,直朝皇宫东方奔去,翻墙而出。 一落地,他疾如流星地朝宫外的东林胡同而去。 坐落东林胡同的,不是官员府邸,便是富康家宅,此刻时间已晚,周遭极为谧静,唯有打更声远远传来。 墨澈疾步来到一座被贴上封条的宅邸前。 “都督府?”铁凝香睇着上方的匾额疑惑地喃道。 朱红大门已经掉漆,看不出原本恢弘的气势。 “抱紧。”他突道。 铁凝香才刚搂紧他颈项,他立刻纵身跃起,吓得她抱得更紧,直到他落地,微弱月光映照出满院无人整理的杂草,就连屋墙都显得老旧而蒙尘。 两人皆没开口,墨澈踏上长廊,抱着她走进主屋的一间房。 放下她,他没点上烛火,不需要光亮,他比谁都熟识这个地方。走到床边,拉开百宝格,取出一样东西,回头看着她。 “凝香。” “嗯?”她看向他,透窗而入的月光暗淡,她隐约只能看见他脸部的轮廓。 墨澈牵起她的手,轻轻地将一只七彩琉璃手镯戴进她右腕中。 她惊诧地看着腕上的手镯。 屋里没有灯火,但这手镯闪动着七彩光芒,在昏暗之中显得润亮剔透。 “这是……” “这是我娘留下的遗物。”他解释着。“这手镯是我父母的结缘之物,听我娘说,她和我爹在同一间铺子,挑中同一只手镯,因而结下不解之缘……我娘总说,这手镯一定要留给她媳妇,好让她媳妇永远离不开她儿子。” “所以……” “等所有的事告一段落,我会娶你为妻,这手镯是我给你的定情信物。” 铁凝香动容地看着他,没想到这一夜竟让她同时经历了大悲大喜。 两个钟头前,她绝望得无法再活,结果现在,她不但和他逃出皇宫,他还向求婚了…… “我……”还未开口,眼泪就往下掉。 她看过无数次求婚的场景,绝大部分的女孩子在面对情人求婚时都会落泪,当时她总觉得自己一定不会哭,可唯有自己面临同样的感动,才懂得那喜悦。 “怎么哭了?你不愿意吗?”她无预警的泪水让他慌了手脚。 “不是,我是开心。”她今天心情起伏大到像是坐了趟云霄飞车。 “也许还得再等一段时日,但……不会太久了。”为了她,他必须加快脚步,跟尉迟御有更密切的联系才行。 “那没有关系,倒是……”离开皇宫后,心底一松,她才蓦地发现疑点重重。“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墨澈没辙地叹了口气,早知道瞒不住她,于是从怀里取出皇上给他的合约。 “皇上决定由常家提供宫中所需的布料。” 铁凝香没接过手,因为这里太暗,她根本没办法看清上头写什么,而且重点是--“谁给你这张合约的?” “……皇上。” 她倒抽口气,杏眸瞠圆,好半晌才挤出声音,“所以……他在作戏对不对?他根本就没打算要对我如何,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墨澈面对她,总觉得像是面对另一个尉迟肃,什么都瞒不过他俩。“这说来话长,过来这边吧。” 他走向床,随意掸了掸灰尘,拉着她坐下,将事情始末告诉她,包括她明天开始恐怕得背负更可怕的恶名,不过却不点明,所谓的计划是从何时开始,又要如何执行。 “……皇上发现先皇并非死于疾病,而是被人毒害,于是展开秘密追查才发现禹亲王是幕后黑手。” “……所以说,皇上也认为你是无罪的?”听完之后,她怔怔地问着。 “是。” 墨澈的回答让她呆滞的眼神慢慢地跳窜着火花。“你坐牢是假,三等奴也是假的!你……”她内心五味杂陈,真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这瞬间的冲击。 如果他不是三等奴,她其实是很替他开心的,至少往后他不需要再遭遇那些可恶的嘲弄谩骂。 可是,她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坐牢是真的,我确实在牢里待了一年,只是比一般的囚犯待遇较好罢了。” “难怪你可以维持这么好的体格。”当初看到他的身材时,她就有小小的怀疑过,没想到还真的大有文章。思绪一转,她蓦地想到一件事。“那皇上该不是要叫你现在离开常家吧?” “……”墨澈忍不住叹气。“为了早日平反我的罪名,这是没办法的事。” 铁凝香嘴角一垮。“那么,你把一切告诉我,是要让我知道,未来可能有段时间,我是看不到你的?” 她现在是要扮演一个巴上皇帝,却又被皇上享用完便一脚踢开的荡妇,而他因此恼火,转而投向禹亲王,从此与她老死不相往来? “很快的,事情会很快的落幕。”墨澈将她搂进怀里保证。 “那么,你们的计划到底要如何进行?”偎在他怀里,她不安又恐惧,毕竟宫廷斗争向来最血腥,要是他出了什么事,凭她的力量没有办法帮助他。 “你别问。” “是啊,因为我帮不上忙,还可能帮倒忙,就好比今天晚上我在擎天殿所说的那些话,就可能让禹亲王对你难以信任。” “不,依我对他的了解,他会认为我将自己的不满告诉了你,再加上皇上当众将你押下,我肯定妒恨难抑,他若在这当头找我,必能够说动我。” 铁凝香松了口气。“还好,没扯你后腿。” “所以今晚,我们在里待下,等到天亮再回去。” “嗯。”偎在他怀里,安静的空间、暧昧的依偎,让她突然感到紧张,心想他刚刚求婚了,那么现在是不是要…… “睡吧。”墨澈挪好位置,拉起有点、霉味的被子盖妥她。“有点味道,忍耐一点。” 忍耐什么?她面无表情地瞪着床顶。忍耐霉味,还是忍耐她内心的淫荡? 这是什么情况呀?虽然不是花前月下,但至少有氛围呀,正常的男人都不会放过这么大好的机会! 这个木头! 气呼呼的闭上眼,铁凝香往他身上趴去,却发现--“你有反应耶……”那灼热的硬物就抵在她腿边。 墨澈皱起了眉,却无法调匀心跳。 “你……”她忽然觉得有点尴尬。 他明明已经是箭在弦上的状态,但却没有行动,这是否意谓着这纯粹是生理冲动,无关喜不喜爱。 忍不住的,她问:“你是不是很介意我寡妇的身份?”她只能这么猜想。 尽管他不像时下的男人,存有严重的男尊女卑观念,可多少还是会在意的吧,也是,现代有些男人还有处女情结,更何况保守的古代人。 “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碰我?”虽说由她提出这个实在是很害羞,可有话就说开,总比心里有疙瘩好。 墨澈沉默着。 铁凝香眯眼瞪着他,好半晌,才道:“我问你,那个侯雅君的外貌,是不是你喜欢的样子。” “……” “不然你待在牢里时,为什么一直想着她?”她不断地追问着。“有吧,你至少有一丁点的在意吧。” 墨澈颜微赧,但黑暗之中,她自然看不见,只能迳自推论着。 “你不回答,也就是默认了。”她叹了声。“难怪,你一点都不想碰我,原来是因为我不是你喜欢的样子。” 唉,说来真是矛盾,她竟然在嫉妒自己。 “谁说我不想碰你?” “因为……”话未完,一阵天旋地转,她已被压在床上。 “我爱上的并不是你的外貌,而是你的性子,不碰你,只是因为我觉得尚未成亲……” 关键答案出现的瞬间,铁凝香主动地封住他的口。 墨澈的微诧只有须臾,立即化被动为主动,缠吮着她的丁香小舌,大手沿着衣摆探入。 那温热掌手熨烫着她敏感的身体,他的吻放肆而狂烈,几乎让她喘不过气,直到他的大掌覆在她的胸上,她惊得倒抽口气。 …… 他压抑着欲...望,直到感觉她不再紧绷得教他发痛,他才缓缓退出,浅进轻抽,等到她痛楚渐退,他开始加深律...动,完全地进入她湿润的深处。 像是发了狂般,随着那烙铁般的炽烫凶悍地在她体内兴风作浪…… 铁凝香忘情地咬着他的肩,引来他更加凶猛的节奏,几乎每个撞击都直达最深处,她激狂的娇啼,本来半掩面的月儿羞得完全躲到乌云后。 直到他发出加野兽般的低吼声,而夜还很漫长。 第十一章 引君入瓮 翌日一早,铁凝香被墨澈一路抱着疾奔回府。 她几乎一夜未眠,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只想偎在他怀里不想动。 待接近常家,在无人的街角,他将她放下,哑声问:“身子还好吗?” “嗯……”她羞怯地垂下长睫。事实上,她现在浑身酸痛得要命。 “我在想,常家要是得知这件事,不知道会怎么待你。”墨澈叹道。 为了他和皇上的大计必须牺牲她的名节,他既不忍更不快,但不尽快拿下尉迟御,被卷入这场纷争的她也休想全身而退。 “嗯……我也不知道,如果青云觉得门风被败坏而赶我走,那你就带我走。” “……不行。”他摇头。 “为什么?你直到现在都没跟我说,你到底在盘算什么,究竟计划是如何,也没告诉我。” “我不想你介入太深,这是为你好。” “可是……” “放心,不会有事的。”他喃着,两人已走到常家大门。 对街有三两个路人瞧见他们手牵着手,交头接耳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墨澈松开了手,催促道:“走吧。” “嗯。” 屈瑞英在大厅里来回团走,一瞥见她,眼眶立刻泛红,用力地抓着她的手。 “大嫂……” 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瞧大嫂发散钗落,衣衫看得出是褪下过的,不禁悲从中来。 “瑞英?”铁凝香紧张地瞅着她,猜想她是不是听到流言,可还这么早,流言没传的这么快吧。于是,她赶紧取出合约。“你瞧,我拿到大订单了耶。” 她不说还好,一说,屈瑞英泪水滚滚淌落。 “昨晚,你一直没回来,青云沉不住气到皇宫外等你,得知你被皇上留下……青云怒极,不死心地在宫门前站了一晚,结果却冻坏了,现在人还在医馆。” “他要不要紧?” “大夫说他得静养一段时日。” “那就好。”铁凝香暗松口气,很想跟她解释其实根本什么事都没发生,但墨澈不断对她使眼色,她也只好忍着不说。“那我去成衣坊瞧瞧,要是有什么事,我便先作主决定。” “你别去,昨晚的事……恐怕已是满城皆知了。” “嗄……”流言未免也传得太快了点? “青云很自责,早知如此,昨晚不管怎样都应该由他去……”屈瑞英不敢问墨澈是什么想法,毕竟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忍受自己的女人去暖别人的床,皇上摆明就是要羞辱,可怜大嫂这一趟不但失了身子,恐怕也留不住这个男人了。 铁凝香忍不住看了墨澈一眼,见他摇了摇头,只好将到嘴边的话吞下。 “不然,我先处理这合约上要的原料好了,像这个就需羊毛,羊毛得上哪去找?”她故作轻松地问。 屈瑞英看在眼里,却认为她是在强颜欢笑,内心更加自责。 “常家对不起你,是常家对不起你,竟让大嫂你……早知如此,这合约不要也罢!”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铁凝香手忙脚乱地帮她拭泪,却听到外头有脚步声传来。 她回头望去,不禁咕哝着,这人会不会来得太快了点。 “墨澈!”尉迟御快步走来,一瞧见铁凝香发散衣乱,分明是昨晚与男人私合,立刻悲愤也骂道:“皇上怎能这么对你?!” 铁凝香呆住,有股冲动想要拍手喝采,夸他演技真好。 墨澈沉默不语。 “墨澈,昨儿个二皇兄回来找我,我有事想和你俩谈谈,你跟我一道走吧。” “……好。” “墨澈……”铁凝香伸手想拉住他,但他却闪身避开,教她一愣。 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吗? 应该是吧,因为墨澈说过,禹亲王很快就会上门,虽然有心理准备,他这个动作还是伤到她了。 墨澈没看向她,率先往外走去。 尉迟御见状,窃喜却不形于色,一脸怜悯地看着她道:“本王先告辞了。” 铁凝香一路追到大门外,却见他头也不回的坐上马车扬长而去。 “墨澈!”她声嘶力竭地喊着。 他怎能走得这般决绝? 这是计吗?是戏吗? 她糊涂了。 “大嫂,别叫他了,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忍受这种事的。”屈瑞英到门外拉着她往里走。 “可是……” “他走了也好,毕竟这事也是因他而起,这就是当初我为什么不让你买下他,因为他是灾难呀。” “不是,他不是……”她想解释,但不能,否则会破坏他和皇上的计划。 但是,她却忍不住迷惑了,怀疑他是不是和皇上一样,当她是棋子……她该相信他的,可是昨晚的温存、眼前的无情……她无法将两个他连在一块。 “别哭,别哭了……就让他走,当你们不曾相遇过。” 不……铁凝香无声落泪,心痛得像是被刀剐开似的,目光落在自己右腕上的琉璃手镯,那闪动的光泽像是在提醒她,昨晚他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将手镯交给她,他是在安她的心,怕她胡思乱想,才用这只手镯表示心迹。 慢慢的,她的心冷静下来。 他不是个绝情寡义的人,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她不能感情用事,绝对不能动摇,她要相信他。 禹亲王府到处可见雕梁画栋,中庭大片红梅正含苞待放,而在红梅掩映之间,有座观景楼,极为隐密。 此刻,方桌上正烧着泉水,燃着松香,冲开的茶水泛着清润的翠黄色。 墨澈端起晶莹剔透的玉瓷杯,在指尖把玩,心不在焉地像在想什么。 他想得极为出神,就连尉迟御走到身旁也没发觉。 “墨澈。” 闻言,他面不改色地放下玉瓷杯。“王爷。” “跟你说过了,咱们兄弟私底下直接唤名字就好。”尉迟御隔着圆形云石桌,在他对面坐下。“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没。” “想常家寡妇?” “……不。”墨澈垂敛长睫,像是不愿被人看穿心思。 他的反应看在尉迟御的眼里,仿佛压抑极深沉的不甘。“你放心,这口气,我一定会替你出。” 看来铁凝香侍寝一事,确实让墨澈大受打击。他和墨澈相识二十几年,还不曾见他如此沉默。 来到禹亲王府多日,他成天待在这里,就连他二哥也没将他给逗笑。 墨澈没搭腔,动手替他倒了一杯茶。 “对了,怎么没看到二哥?”他左右张望了下。 “不晓得,许是溜到外头走动了吧。” “二哥真是的,他是私自返回京城,要是在外走动被皇上的眼线瞧见,那还得了?” “当你二哥那么倒楣,只是在外走动都会被皇上的眼线瞧见?”后头传来爽朗又洪亮的声音。 “二哥,不是跟你说了,小心驶得万年船,要是破坏了咱们的计划,你这回可不是被流放边境而已。” “行了,少吓唬我,我一回京城,就天天窝在你府里,不让讶而外头透气,是想要闷死我?”尉迟粲大剌剌地坐在墨澈身旁,往他肩头一搭。“墨澈,我说的对不对?” 他长得浓眉大眼,唇角勾着笑纹,显示是极为爱笑之人。 墨澈没有回应,浅啜着茶水。 “啧,你这是怎么着,天天端着一张死人脸,是想吓?” “二哥,我不是都跟你说过了?”尉迟御提醒着。 “唉,不就是女人嘛,就跟衣服一样,脏了再换一件就好。”墨澈横眼睨来,尉迟粲赶紧跳开。“兄弟,我开玩笑的,冷静。” “二哥,少说两句,从今天开始,没事就别出门了。” 尉迟粲又坐回墨澈身边,一会挠挠脸,一会拿了块糕点吃了起来。“我说……三弟,你的计划到底什么时候要开始?你也没个期限,要我成天窝在这里,墨澈的脸又臭得要死,都快把我闷坏了。” “二哥,我已经想好了,兵马也都备妥了。” “喔?什么时候?”尉迟粲懒懒笑着,神韵和尉迟肃极为相似。 “就暂定为大年初一,你俩意下如何?” 尉迟御话落,等着两人搭腔。 “你是想趁他主持开春大典时,杀他个措手不及?”尉迟粲几乎立刻猜到三弟打的算盘。本来他也是个聪明人,只是个性冲动,加上当年宫变时事发突然,他一时情急才中了圈套。 “没错,这一次一定要将大皇兄拉下龙椅,当年他不分青红皂白把二哥流放边境,将墨澈入狱,已经说明他为了坐上龙椅,手足情谊、是非黑白都可以不顾,甚至为了羞辱墨澈,还强要了他的女人……这口气,我是吞不下,毕竟墨澈也是我兄弟。” “墨澈遇到这种事,我当然也不可能置身事外,尤其我和大皇兄之间还有笔帐要算,就算你不帮我……我也不会放过他。”尉迟粲冷笑着,把玩着玉瓷杯。 “可初一当日,皇城和宫内都是二级戒备状态,想要整军攻入,太难。”墨澈快手拿下尉迟粲手中的玉瓷杯,倒了杯茶再递给他。 “放心,我可以拿到虎符。” “喔?”墨澈垂睫忖思。 他曾经掌管军政,知道每逢节庆,宫内的侍卫加强巡逻,想要带兵带宫,不是件简单的事,尤其现今天五军都督,是皇上的心腹。 可是,如果拿到可以调动兵马的虎符,京城的四方共有四大城池为最后护城边防,包括碎阳城的左麒卫营、崆峒城的右麒卫营、入烽城的前麟卫营、沛岁城的后麟卫营……如果编制没变,这四大卫营里,至少都有五万兵。 一旦一举攻进城,那可是一场腥风血雨。 “王爷。” 楼台石阶下,禹亲王的总管轻唤着。 “什么事?在这里的都是本王兄弟,没什么不能说的。”尉迟御浅啜着茶,以行动彰显对他俩的信任。 “兵部卢尚书求见。”总管道。 “让他等等,本王马上过去。” “是。” 尉迟御垂着眼睫,突然扬笑放下玉瓷杯。“说人人到,你们待在这儿,我去去就来。” “去吧。”尉迟粲摆了摆手。 “二哥,别又到外头晃。”临走前,不忘再叮嘱一遍。 他掏掏耳朵。“知道了。” 待禹亲王走得够远,墨澈才淡声道:“这消息要回报给皇上吗?” “我会找机会告诉他,让他自个儿判断。”尉迟粲手往他肩头一搭。“墨澈你认为御真信任咱们?” “你要是再往外跑,恐怕会折损他对你的信任。” “折损了也没办法。”他懒懒地伸直腰。“我在北境天天跑马,回来京城天天窝在这府里,能不闷坏我吗?等把事给处理完,我非跟大皇兄好好聊聊不可。” “皇上将你流放北境是为了保护你。”墨澈淡道。 当初情况紧急,要不是肃当机立断,将他流放到北境的话,说不定他早就和四、五皇子一并被处刑了。 “我知道。”但是,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是说,大皇兄对你喜欢的女人……是真的还假的?” 墨澈没吭声。 “不会吧,你连二哥都不信任?”尉迟粲气得哇哇大叫。“在战场上,咱们兄弟俩一起出生入死多少次,你敢不信我?” “我不能再唤你二哥。”以往唤他二哥,那是跟着尉迟御一起喊的,如今他将要除去这伤他最深的至亲,也代表着他和粲之间,将失去那层牵绊。 尉迟粲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他,我是我,就算没有他,你一样是我兄弟。” 墨澈唇角勾起浅淡笑意。 “而且,兄弟我刚刚问你大皇兄的事,自然有我的道理。”他贴得很近,一双大眼还不断地朝四周张望,像是在提防隔墙有耳。“方才我外出时,经过常家成衣坊,有个标致的姑娘穿着清透的纱衫……” 墨澈蓦地抬眼。 “听人说,那姑娘天天穿着纱衫,模样还真是清艳,尤其是那双眼,勾魂呐,还有那身段……”他啧了几声。“纱衫太清透了,连抹胸都看得一清二楚,二哥我都忍不住心头发痒。” “你瞧她身长多少?”墨澈沉声问。 “这个嘛……”尉迟粲站起身,往胸口一比。“跟一般姑娘相比,她算是比较娇小,最重要的是,她手上戴了一只很显眼的七彩琉璃手镯。” 瞬间,某人手中的玉瓷杯爆碎。 他忍不住吹了声口哨,还没说话,墨澈已跳下楼台,疾飞而去。 “……跑得真快呀。”他忍不住拍手叫好。 常家成衣坊 “大夫人,你穿这样不冷吗?”喜芽问着坐在铺子外的铁凝香。 “……下雪了。”她置若罔闻,幽幽说道。 从前天开始,京城降起雪来,从一开始的绵绵细雪,到今日已经变成鹅毛满天飞,就连上街采买年货的人都变少了。 她怎么可以不冷,但比起她等得逐渐冰冷的心,这种程度的寒冷,她还比较能够忍受。 “……大夫人,别再等了。”喜芽终究忍不住点破她。 其实她猜得出大夫人为何蓄意穿上暴露的夏衫待在店铺口,说穿了,她不过是希冀藉由这个动作,让瞧见的人传出流言,心想总会传到墨澈耳里。 可是,都已经几天了? 墨澈如果会出现,早该出现了。 打从百商宴过后,城里的流言已经难听到连她都不能忍受,她相信墨澈就算就够忍受,也无法面对大夫人,然而大夫人还是执意等,压根不在乎将名节一再地赔进去。 “……我没有等。”她哑声道,不想承认。 她只是思念,只是希望他可以来见她……因为她不能去找他,不能破坏他的计划,所以她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他知道,为了能见他一面,她没有做不到的事。 “天都黑了,先回房歇着吧,你再待下去,真会染上风寒了。”喜芽看了眼天色,横下心朝后头使了眼色,要伙计找来几个亲近的织娘,合力将大夫人给架到内院厢房歇息。 许是累了,抑或者这几日她少食少眠,所以连想挣扎都没有力气。 等到将人安置好,喜芽刚走出厢房,一抹高大影子迤洒到面前,她微愕地抬眼望去。 “凝香呢?” “……在里头。” 墨澈轻点头,要从她身旁走过时,她却横步一挡,低声问:“我只问你一句,你还要大夫人吗?” “要。”他没有犹豫地回答。 喜芽瞅着他半晌,往旁退开。 他立刻推开门,缓步走向床,瞧着闭眼休息的她一脸憔悴,心发痛着。 “喜芽,我没事,你不用留下来陪我。”那嗓音里着浓浓的鼻音。 墨澈的心因那故作坚强的嗓音而揪痛着,他在床边缓缓坐下,长指轻轻抹去她隐在长睫下的泪。 瞬间,她张开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直到泪水模糊她的视线,她伸长双臂。“墨澈……” “凝香。”他轻叹一声,将她拥入怀里。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从不知道自己是这么脆弱。 她以为自己可以忍耐,但她不能。看不到他,摸不到他,感觉不到他的气息,让她变得好不安。她惶恐不已,胡思乱想地吓自己,整个人像是着了魔,她无法冷静、无法理智,一心一意只想见到他。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他沙哑喃着,不舍地抚着她的背。“我以为尉迟御已经准备行动,没想到会一拖再拖……我不敢见你,就怕留下任何把柄,失去他的信任。” 兹事体大,他不能冒险。 “我想找你,可我怕害了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真的快疯了,只好利用流言,希望流言可以把他带到身边。 墨澈闻言,略微拉开彼此距离,瞧见她穿着开襟衣衫,酥胸呼之欲出,腰间只系了条粉带,勾勒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肢…… “你……”他恼,却是气自己。“你不知道外头已经在下雪了吗?” “我……” “你穿这么少,外头会把你说得不堪?” “我才不管,我只想见你。”流言杀不死她,思念才会将她折磨死。 “问题是你穿这样……”他嫉妒得想要挖掉每一双瞧过她的眼睛。“我不准你穿这衣裳,绝对不准。” “可是……” “没有可是,这件事很快就会结束,你等着,再五天……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他等待,就只为未来。 “真的?” “真的,所以不准你再穿这个样子。”他恼道,倾前吻上细嫩的颈项。 她微诧,娇羞地垂敛长睫,却发现--“你留下吻痕?” “对,我要在你每个裸露的地方留下吻痕。” 她愣了下,不禁失笑,他竟打算用这种方法让她再也穿不了裸露的衣裳。 她一笑,他立即吻上她的唇,充满怜惜而不舍地一再缠吮着。 好半晌,他结束了吻,粗嗄喃道:“我必须回去了。” “嗯……”铁凝香笑着,不让他看见她的不舍。 她不能成为墨澈的绊脚石,所以她让他走,但送到门边,她才惊觉外头大雪纷飞,赶忙从房里取出一条围巾替他围上。 他吻了吻她的颊,尽管不舍,但为了大局,他必须离开。 望去他离去的身影,她悲伤,不过至少不再感到绝望。 第十二章 死别 终于到了除夕当日。 这一天,天气特别阴霾,天色很早就暗下来,家家户户早早点上烛火,准备吃团圆饭,好不热闹。 然而,禹亲王府里,却笼罩在一股极为吊诡的凝滞氛围中。 因为府里多了许多重兵,府外更有一营兵等候着。 “今晚?” “对,今晚。”尉迟御笑道。 墨澈神色不变,反倒是尉迟粲咧嘴笑着。“你这小子,神神秘秘的,是把二哥当外人了?” “二哥,你这话就不对了,你是领兵作战过的人,应当知道所谓出奇制胜,我本来是想在大年初一出兵的,可后来想想除夕更好,再晚一点,大皇兄就要沐浴上天坛祭祖,咱们赶在他上天坛之前动手,这时机点,你不觉得更为妥当?” 尉迟粲边笑边点头。“确实是如此,那么接下来呢?谁负责先锋?” “当然是……皇城三十二卫营。” 眉尾微抽着。“那我呢?”这混蛋根本也在防他嘛! “二哥就跟墨澈和我一道进宫吧,放心,要对付大皇兄那一刀,我一定留给两位。”尉迟御说着,外头有人走近,他便又道:“走吧,咱们要拉下昏君了。” 尉迟粲勾笑。“我等这天很久了。”只是想杀的不是昏君,而是你这混蛋。 说完,他勾着墨澈的肩往外走,以眼神询问着他,瞧他淡淡抿笑,才稍微安心了点,却发现他衣襟处似乎有条毛线。 “这是什么?”他轻扯着。 墨澈动作飞快地护住胸口,但尉迟御还是瞧见了那条围巾。 那玩意,他曾在一个地方见过,而且只见过那一次。 思及此,他眸色微黯。 今晚,常家热闹非凡。虽然流言再三打击着常家,但反而把常家成衣坊的招牌打得更响亮。 有鉴于大伙的确忙得昏天暗地,而且财源滚滚而来,常青云答应了铁凝香的要求,给了织造厂、布坊和成衣坊的所有伙计织女奖金,更邀请喜芽到府作客,还带来她的儿子,只为逗大嫂开心。 但铁凝香仍然愁眉不展。 因为决战的日子就在明天,她的心一直惴惴不安。教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大夫人,你干儿子已经逗了你老半天,你一个笑容也不给,你干儿子都快要哭了。” 喜芽的声音近在耳边,她才蓦地回神,一脸抱歉地望着抱在怀里的干儿子。 “小歉,对不起,干娘在想事情。” “大夫人在想墨澈的事?” “……嗯。”她逗弄着小歉。 这娃儿遗传他娘亲漂亮的五官,而且极为爱笑。 “那晚,他来找大夫人,我还以为他会多待一会,结果他一下子就走了。” “他有事。”她轻描淡写的说。 毕竟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对你……有什么打算吗?”她这么问,纯粹是担忧大夫人能否得到幸福。 如果不是大夫人,也许她早就和儿子死在街头,这份恩情,她没齿难忘。 铁凝香垂敛长睫,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时,突然听见外头传来古怪的声响。 “这么晚了,是有人来了吗?”她头一次在这里过年,不确定在除夕夜,是否会有客人来访。 是说,那闹出的动静也未免太大了。 她所在的东厢与大厅是有段距离的,但她居然听到有人在吼什么,府里瞬间忙乱起来。 “不晓得,我去瞧瞧好了。” 喜芽起身,顺着长廊在大厅,远远的便瞧见厅外有不少官兵。 她忙拦下一个惊慌走过身边的丫鬟。 “发生什么事了?” 那丫鬟脸色苍白的说:“是禹亲王派人来请大夫人过府作客,可是大年夜,又天寒地冻的,二爷一直在替大夫人婉拒,但那个领头的官爷态度很强硬,完全不像来请人,还比较像……来拿人。” 喜芽听到这里,惊颤不已,转身拔腿就跑。 一路冲回东厢。 “喜芽,怎么了?你怎么跑得这么急?”那脚步声让铁凝香不解地抬起眼。 “大夫人,快走。”她将她怀中孩子抱起,先搁在床上,拉着她就要往外跑。 “去哪?”她的惊慌,让铁凝香也慌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先走,路上再说。” “可是小歉……” 喜芽回头看了眼正瞅着自己的儿子,抿了抿唇。“待会再来。”那些人再凶残应该也不会杀个娃儿,眼下要先保住大夫人。 她当机立断,正拉着铁凝香步出房门时,奉常青云之命来通风报信的骆伟也刚好跑至,一瞧见她俩,话都还没说,她便先抢白,“后门在哪?” “走小径,直通到底。” “你去找二夫人,动作快。”喜芽喊着,拉着铁凝香往小径跑。 “好。”骆伟赶紧绕后方长廊而去。 “喜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 “常府要被抄家了。” 铁凝香蓦地停下脚步。“为什么?” “大夫人,先走。”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 喜芽无言以对。 “因为我?” 抄家,普天之下谁有这么大的权力行使这么可怕的命令? 不是会皇上,因为他和墨澈有私议……那么,是否意谓着墨澈出事了,所以禹亲王派人要抓她,却祸及常家? “大夫人,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你为什么要带我走,还将小歉丢在房里?”说着,她转头就朝来时路走。 她不能这么自私,她怎能让他们因她而死? 天底下没有这种道理,而且她想知道墨澈是不是事迹败露,她想知道他是否安好,如果他已经出事了…… “大夫人,二爷派骆总管来通知你,那代表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你……”喜芽话到一半突然打住,因为她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和哀嚎声。 “瑞英?”铁凝香朝声音来源望去。 那声音像极了瑞英,难道说她…… “大夫人,有人来了,快躲起来。”喜芽拉着她躲进小径旁的牡丹丛里。 铁凝香怔愣着,听着不远处的哀嚎声,觉得眼前的一切像是一场恶梦。 怎会如此?前一刻大伙还开开心心地围炉,为什么这一刻却是哀鸿遍野? 这到底是怎么了……她不禁掩嘴低泣。 这时,有人奔至附近,大喊着,“有声音,往里头搜。” 铁凝香瞠大泪眼。常家处处悬上灯火,此刻她和喜芽躲在牡丹丛里,看不见那些人在哪里,却听得出人数不少,而且脚步声直朝她们躲藏之处而来。 怎么办? 就在她忖度的当下,喜芽已站起来往另一头跑去,她完全反应不及,而官兵也被喜芽引开,她泪如泉涌。 她知道自己应该要挺身而出,不该躲藏,可是喜芽这么做就是想要保护她…… 接下来,她听到喜芽和官兵的对话随风传来-- “你跑什么?难道你就是常家大夫人?” “不!我只是受雇常家的一个女掌柜,突然看到你们这么多人搜索常府,被吓到才躲起来。” “那你有没有看见常家大夫人?” “她不是在房里?” “你没瞧见她?” “没……” 话未完的瞬间,刀已落下。 铁凝香从花丛的缝隙中看见喜芽倒下,那官兵把抽出带血的刀,鲜血淋漓,还准备再补上一刀。 “不--喜芽、喜芽!”她起身喊着。“不要杀她,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来人,抓住她!” 不一会功夫,铁凝香已被人架住,拉出牡丹丛。“喜芽……官爷,请你们帮帮忙,去医馆找大夫好不好……” 那些官兵置若罔闻,架着她便要离去。 “大夫人……”喜芽还在挣扎,用沾满血的手扯着那些官兵的脚,却被无情地踢踹。 “喜芽!”铁凝香又怒又悲。“放开我……救她,我求你们,我求你们……喜芽……”都是她、都是她,才会牵连了喜芽。 那些人充耳不闻,架着她往大厅走。 一路上,她看见尸横遍野,常家的下人,甚至是瑞英、青云,无一幸存。 虽然早知道这是个视人命如蝼蚁的世界,但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识到,她在这里,看到了真正的地狱。 皇宫齐善殿前广场 从南启门大摇大摆地进入皇宫,墨澈和尉迟粲便隐隐察觉有异,但却只能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殿前广场必须拾阶而上,直通齐善殿,而此处便是每年大年初一,举行开春大典之处。 然而此刻,没有铺上大红地毯,更不见半个宫人。 “我说三弟,咱们就大大方方地站在这吹冷风,啥事都不用干?”尉迟粲耐不住地问道。 “是啊。”笑得一脸胜券在握。 “难道你的意思是说,先锋部队已经杀进去了?”尉迟粲心头不安,却不形于色。 尉迟御笑而不答,此时一人从齐善殿里走出,几个大跨步,来到他面前,必恭必敬地单膝跪下。 “王爷。” “结果呢?” “已除去。” 尉迟粲倒抽一口气,墨澈则眸色森冷,杀气迸现。 “哈哈哈,怎会如此简单呢?”得知结果,尉迟御仰天大笑,随即喝令,“来人,将尉迟粲和墨澈两人拿下!” 霎时,原本跟随在后的三十二卫营士兵,立刻将两人包围。 迅速与墨澈交换一记眼神,尉迟粲撇嘴道:“三弟,你这是在做什么?” “二哥,明眼人不说暗话,”他摇头失笑着。“你应该知道我在做什么。” 墨澈怒目瞪他。“当年,你先是毒死先皇,而后煽动其他皇子、带兵入宫,制造出宫变的假象……如今,你如法炮制地对付我和粲……御,我真没想到你会泯灭人性到这种地步。” “是你逼我的。”尉迟御敛笑凛目。“你胸口藏着那个荡妇送你的围巾,那就代表你对她余情未了,可天底下有哪个男人能够忍受自己的女人去伺候其他男人?所以很显然,你在作戏,换言之,你和大哥有私议,打算除去我!” 墨澈眸色微变,没料到他竟是因为围巾而察觉古怪……说来他根本是多疑的人,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难道你就那么想当皇帝?” 尉迟御眸色有些失神地看着他。“谁要父皇打算将皇位传给大哥?我才是嫡长子,是皇位最正统的继承人,我本来无心伤害你和二哥,我还想仰赖你们替我巩固江山,偏偏我这般离间你们,你们还是认他为主,那就怪不了我了。”话到最后已癫狂。 “如果我这样就被你收买,我才是真的愚蠢!尉迟御,你这个逼宫坐上的皇位会稳吗?世人都知道你是弑兄篡位的暴君!”尉迟粲恼火地骂道。 “所以我才需要你们啊!” 墨澈和尉迟粲对视一眼,总算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等着由他们两个替死鬼担罪,丝毫不影响他光风霁月的名声。就如当年,他假借他人之手除去障碍。 突然,身后有动静。 墨澈眯眼望去,惊见铁凝香竟一身狼狈地被架到尉迟御身旁。 “凝香……尉迟御,你放开她!”他吼着,向前一步。 “所有的人……都可以背叛我,唯有你不能。”尉迟御低笑着,捏起铁凝香的下巴。“因为你是我的姨表兄弟,母后去世前总说,比起其他兄弟,你更值得信任的,但你却和这个下贱的女人作戏,欺骗我!” 话落瞬间,他狠狠刮下一巴掌,她顿时唇角溢出血珠。 “住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墨澈目眦尽裂地瞪着他。 “你问我为什么?”他放声笑得极狂。“当然是我好心想要让你们做一对亡命鸳鸯啊。”他把剑架上她的颈项。 “你……”墨澈心急如焚,痛恨自己竟无计可施。 铁凝香缓缓抬眼,像是喃喃自语,“墨澈……他们都死了……喜芽、瑞英、青云……寿儿、双菱……”她泣不成声。 她到底是来这个世界做什么的? 竟然因为她连累了这么多人……她不该来的,她这个早该死去的人就让她下地狱,何必让她来到这里牵累更多人? “凝香……” “来人,将他们拿下!”尉迟御喊着。 墨澈和尉迟粲背贴着背,正打算杀出重围时,竟听到齐善殿内传来一道命令。 “来人,给朕拿下禹亲王!” 两人回头望去,就见尉迟肃站在丹樨上,身后一列弓箭手已经准备就绪,甚至有重兵从广场的四面八方疾奔而来。 “大皇兄,我就知道你没事。”尉迟粲纵身朝丹樨跃去。 “你最好这般料事如神。”他哼了声。 尉迟御登时怔住,回头问道:“不是已经将他除去了?” 但那通报之人早就不在场,就连他带来的三十二卫营,也持剑对着他,只余数十个亲信还跟随着,情势大逆转。 他错愕,看向丹樨上的尉迟肃,瞧见百官竟都站在他身后。“连你们……都背叛了本王……” 那百官里,至少有一半是他养的狗,想不到今日竟回过头反咬他一口! “尉迟御,这都得怪你行事太过狠辣,没人敢再为你卖命。”尉迟肃笑得冷傲。“你想要架空朕,那真是太小看朕了。” “我就讨厌你这副模样,从小便瞧不起我!”尉迟御吼着,架在铁凝香颈上的剑割出伤口,淌着血。 墨澈强迫自己冷静。 他不能妄动,他必须伺机而动才能救她! “那是因为你仗着自己是嫡长子,就以为是天之骄子,不把其他兄弟看在眼里,什么都想拿到手。”尉迟肃敛笑,杀气横生。“甚至荒唐到下毒弑父!” “谁要他把皇位传给你,我不服气!” “朕不管你服不服气,这些话……你到黄泉底下去跟父皇说吧!” 尉迟肃喊着,弓箭手已拉紧弦,墨澈暗叫不妙。 “你敢动我,我马上杀了她。”他将铁凝香扯到面前,颈项上的血已经沾湿她银白的袄袍。 “放箭!”尉迟肃毫不迟疑地下令。 尉迟粲见状,大喊道:“大皇兄,不要!” 然而,箭已射出,如雨,铺天盖地而落。 见状,尉迟御直接以铁凝香为盾。 墨澈疾冲而出,在箭翎落下的瞬间,将她抱入怀里,正欲避开箭雨时,背部遭受锐刃刺入。 “墨澈!”她拔尖喊着。 他咬牙,一手紧握着她的手,一手拿剑的打落飞来的箭矢。 同一刻,尉迟御趁他不注意扬剑砍下铁凝香的手。 “啊……”她痛得跌趴在地,捂着鲜血直流的石臂。 墨澈紧握的手,七彩琉璃手镯从断处滑落,碎了一地。 “凝香!”他要抱起她,胸口却被利刃穿过,他怔了下,缓缓抬眼,瞧见是胸口已中箭的尉迟御。 “本王活不了……也要拖几个垫背……”他张狂笑着,踹着铁凝香,不让墨澈碰触到她。“痛吧……谁叫你背叛本王……” 墨澈怒不可遏,大步走向他不管剑刃不断地刺入胸口,直到他的手扣住他颈项,发狂地紧掐,随着颈骨传来碎裂声,那刺耳的笑声乍止。 将他甩开,墨澈想要走到她身旁,却无力的扑倒在地。 “凝香……”他探出手,却握不到她。 “墨澈……”她哭喊,伸出手,却碰触不到他,掌心只抓到手镯的碎片。 他的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直到自己再也无法动。 铁凝香怔住,她觉得好冷,雪花纷飞着,剑影闪动着,她浑身抽颤,手伸得再长,也碰触不到他,一颗泪珠滑落眼眶,也带走一缕不属于这个时空的幽魂…… “墨澈!”尉迟粲赶到时,瞧见已无生息的两人趴伏在地面,各自伸长了手,但那指尖却相差了一寸的距离。 他掩面痛哭。 “澈……”尉迟肃走来,不敢相信自己最倚重的爱将已死。“这不是朕要的结果呀,墨澈……是朕错了吗?” 他抬眼,雪花凄迷,漫天缠绵,不知道是谁的泪。 第十三章 似梦非梦 耳边是一阵烘乱的嘈杂,逼得她自黑暗中张开双眼。 “雅君,你总算醒了!你把我给吓死了。” 眼前的女人抱着她,又笑又哭。她有些疑惑,这人是眼熟的,可她一时之间却记不得对方的名字。 总觉得像是作了一场漫长的梦,让她有点分不清楚梦境与现实。 “雅君,你不要紧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女人连珠炮地问着。 她闭了闭眼,缓声低喃着,“严姊,我没事,你不要紧张。” 她想起来了,这人是她的经纪人,陪着她一路走来,是真诚待她,就像是亲姊姊的人。 “那就好。”严家璇松了口气。 侯雅君缓缓坐起身,发现身旁还围着不少工作人员,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但记忆很快回笼。 “不好意思,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她笑得一脸抱歉。“对了,那个画面还可以吗?” “导演说可以,可是接下来要赶拍吊钢丝那一幕,你现在没问题吗?” “嗯,没问题的。” 接下来,工作人员全数移往山景后方,准备拍摄一幕女主角飞天的画面。 侯雅君补好妆,套上钢丝护甲之后,再罩了件裸色系纱衫,俨然像个古代女侠站在起飞地点上,由导演讲解着飞掠的路线和时间。 她听完,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由造型师帮她做最后的整理。 “雅君,你手里是握着什么?”严家璇问。 “我?”侯雅君不由得伸出手,果真瞧见自己的手紧握着。 她疑惑地摊开掌心,瞧见自己握着的是块碎片,而且因为她握得极紧,那碎片还刺破她的皮肤。 她皱起眉,仔细地瞧,那碎片七彩流溢,摸起来像是……琉璃。 瞬间,有什么窜过她心头。 “好了,准备开拍。”副导在不远处喊着。 闻言,她收敛精神,随着被钢丝缓缓吊高,她仿佛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说-- 抱紧。 男人的嗓音低沉悦耳,他视若珍宝地搂紧她,带着她飞掠到一栋宅邸前,进入一间房里,取出一只七彩琉璃手镯套到她的手腕上。 他说那是他父母的结缘之物,他现在交给她,当作是他们之间的定情信物。 他是谁? 光线太暗,她看不清楚那个男人的脸,想不起他的名子,可她记得他的体温,记得他强而有力的拥抱……记得他冲入箭雨中救她,记得他满身是血地伸长手,他喊着-- 凝香。 霎时,记忆如浪般席卷而来,打进她的心底。 “墨澈……”看着掌心的琉璃碎片,她泪水掉得仓卒。 那死别一刻的痛还镂在她心底……是她害死他的,倘若她没有去到那个世界,就不会跟他相遇,破坏他的计划。 她不该和他相遇…… 抬眼看着远方的山景,钢丝正缓缓朝前移动,风景不断地掠至脑后。 可是如果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绝对不会犯错,她会用自己的命保住他。 可不可以让她回去?她泪眼迷濛地看着远方。 她想要回去……有谁可以帮助她回去……她想要回去! 蓦地,紧握在手的琉璃碎片绽放七彩光芒,眼前的画面加速掠过,她隐约听到底下有人高分贝喊着,“天啊,钢丝断了!” 伴随着嘈杂声,黑暗降临,她像是失去意识,却又像是清醒的,只是在黑暗中蛰伏等待,直到嘈杂声再起,她感觉自己处在移动的空间,听到马车的辘辘声,还有低沉的对谈声。 “这是今年的贡茶,待会到都督府泡上一壶尝尝。” “嗯。” 两个男人的对谈声近在耳边,她想要张开眼,却怎么也张不开。 “倒是这姑娘,你打算怎么处理?” “先带回府再做打算。” 男人这回回话的字句长了点,那低醇的嗓音教她瞬间张开眼,首先瞧见的是男人的腿,再往上看,是两个男人并肩坐在一块。 看起来像是在马车里,她不禁自问:难道说,她回来了? “不过,这还是我头一次瞧你不避嫌地跟姑娘家同坐马车。” “都遇上了,总不能将她丢在冰天雪地里吧。” 熟悉的嗓音,让她怔怔地再往上看去-- “欸,姑娘,你醒了?” 她没看问话的人,双眼直瞅着那个双手环胸,眸色冷淡的男人。 “墨澈……”话一出口,泪水已失控滑落。 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 想也没想的,伸出双臂扑过去,紧紧地将他抱住。 “太好了,你没事,我知道了,那是我在作梦,只是梦而已……”墨澈是温热的,就在她面前,完好无缺。 他僵硬如石。 身旁的尉迟御已经忍不住地放声大笑,“原来你根本就认识这位姑娘,难怪你会不避嫌地让她进马车。” 墨澈脸色铁青,想要将她推开,但她哭得泪如雨下,教他拉开也不是,不拉开也不对。 他不禁暗骂自己,怎会惹上这麻烦。 “墨澈……”她喜极而泣,可是他的反应冷淡到她慢慢冷却下来,仔细地看着他,突然发现--“你脸上的疤怎么不见了?” “姑娘自重!”当她的手要摸上他的脸时,他微恼地别开脸低斥。 侯雅君傻眼。她曾经见过淡漠的他,可再如何淡漠,他都不会露出不耐和嫌恶的表情。 为什么?泪水滴滴滑落,她无法理解他为何变得如此冷淡。 “你不记得我了?”他那神情就像是看一个陌生人,甚至极端厌恶着。 “墨澈,你该不是对姑娘家始乱终弃吧……”尉迟御收起笑脸,惊诧万分地来回看着两人。 依他对墨澈的了解,他不认为他会做出这种事,可是这姑娘哭得好像两人轰轰烈烈爱了一场,结果墨澈却是翻脸不认人似的。 墨澈瞧也不瞧她一眼,黑眸瞪着车窗外。“姑娘,下去。” 闻言,侯雅君哑声问着,“为什么?你不要我了吗?” 这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浓眉攒紧。“我不认得你,从未见过你。” “可是……” 话未竟,马车突然停住,有人从外头打开马车门,尉迟御率先下了马车,笑睇着里头的两人。 墨澈不耐道:“下去。” 侯雅君可怜兮兮地从他身上爬下,缓缓地下了马车,看着他冷着脸从马车里下来,站在她面前。 她蓦然发现问题出在哪里。 现在的她,是侯雅君本尊,不再是铁凝香,难怪他认不出她是谁,可是…… “姑娘,既然你已经醒了,那么就请你自行回家。”墨澈出声打断她的思绪。 她呆了半晌,站在原地,看着他和尉迟御一起踏进都督府。 她不禁疑惑了。为什么他会跟禹亲王站在一起?那个大恶人不是死了吗? 而墨澈…… 如果墨澈早在那一刻死去,为什么他又完好无缺地出现在她面前?她正视着眼前的问题抽丝剥茧。 她想起墨澈说过,在遇见铁凝香的一年前,曾经有个女人来到都督府,一再提醒他要防范尉迟御,最后还为了保护他而死,而那个姑娘名唤--侯雅君! “墨澈,现在是哪一年?”她拔声问着,不管都督府前的侍卫和总管惊诧地看着她。 他停下脚步,回头瞪她。 他不曾见过她,所以无法理解她为什么用这么亲昵的口吻唤他。 “今年是元硕二十七年。”墨澈没说话,反倒是身旁的尉迟御代为回答。“天寒地冻的,姑娘你回去吧。” “元硕二十七年……这是哪一年啊?”她喃喃自问着。 她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时,瑞英说过是康廉元年,那现在到底离康廉元年有多久?她忖着,突然想通,管他是哪一年,重要的是,这是先皇还在的时候,所有的祸事都还没发生! 这也意谓着,这时的墨澈还不认识铁凝香! “墨澈!”她追向前去。 她回来了,可是时间提早了,这是好事,因为她可以从这一刻开始改变墨澈的命运! “放肆!”守门侍卫毫不留情地持剑将她扫开。 侯雅君被打得趴伏在地,可是,她没有时间喊痛,她必须进入都督府,才能把知道的事告诉墨澈。 她刚撑起上身,一抹黑影已来到身旁,重声低咆,“混帐,是谁准许你们对一个姑娘家动粗?!” 没想到他竟会为他又踅回,她惊诧地看着他。 “可不是吗?”尉迟御也懒懒走来。“如此娇俏的美人,你们居然用剑将她扫开,真是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你站得起来吗?”墨澈垂睫问着。 侯雅君扁紧嘴,摇了摇头。 其实她站得起来,可是她不想错过可以接近他的机会。 墨澈叹了口气,低下身,伸出手,但却不是握她的手,而是要她抓着他的肘,好让他可以使力将她撑起。 这大好的机会岂能放过? 侯雅君一手抓着肘,一手握住他的手,整个人往他身上贴去。 馨雅香气伴随柔软躯体压在他手上,墨澈想要避嫌,但瞧她站得极为艰辛,只能闭眼等着她站妥。 “姑娘,手下侍卫有所造次,还请海涵,天快黑了,回去吧。”他连她为何会倒在街角都不想过问,不欲和她有太多接触。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你收留我好不好?”这个要求非常厚颜无耻,可只要可以改变历史,再难为情的话,她也会说出口。 “你……”墨澈攒紧眉,暗恼自己真的做错了。 他应该放任她冻死在街角,而不是好心地将她带回。 “墨澈,留下她吧。反正你当初救她时,就打算带她回府不是吗?”尉迟御勾笑劝说着。“如果她真的无处可去,你又赶她走,那当初何必救她?” 侯雅君作梦也没想到尉迟御竟会帮她说话……这般温文儒雅,真的很难把他和除夕夜发狂的那个禹亲王联想在一起。 墨澈闭了闭眼,无奈道:“一晚,你明天就必须离开。” 闻言,侯雅君喜出望外地勾唇笑着。 谁理你呀?只要让我踏进府里,谁也别想赶我走!她暗自发誓。 侯雅君的雄心壮志,在进入都督府的头一晚,就被削减了一角。 府里的丫鬟,每个都把他当做空气,没有人要跟她说话,很明显地排挤着她。她想,恐怕是有人造谣,抑或者有人瞧见她老是缠着墨澈,她们因此认为她根本就居心叵测,不屑理她。 但无所谓,反正她又不是来交朋友的,重要的是,她必须把所知道的事告诉墨澈才行。 所以,没有准备她的房间……也没关系。 她不断地摩挲双臂,很想找间房躲进去,但又怕进到不该进去的地方。 走着走着,侯雅君绕到主屋,远远的瞧着一间房,突然发现那间房极像是他的房间,瞧四周无人,她放胆地朝那里走去。 打从进入都督府后,他就把她丢给其他人发落,她再也没见到他。 现在就算见不到他的面,能待在他门外,确定他安好,也教她感动得不知道如何感谢老天爷。 “谁在外头?”在她踏上房外长廊时,房里突然响起他冷漠的沉嗓。 她心头抽痛着,明知这时的他并不识得她,她不该为了这种事伤心,可他的口气真的好冷漠…… 倏地,门板打开,露出他寒厉的眉眼。 她怔住,好半晌才挤出虚弱的笑。“嗨!”噢,他的眼神好伤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 “看风景啊,今天的天气很好呢。” “下雪了。” “……有月亮啊。”她不死心地指着天空,岂料竟是黑压压一片。 “被云遮住了。” 她颓丧地垂下小脸,酸楚爬上鼻头,泪水忍不住又涌了出来。 差别太大了……原来在爱与不爱之间,他的差别对待,竟会大到这种地步。虽然他对姑娘家极好,但其实是带着客套和疏离的,跟只专注她一人时,截然不同。 墨澈双手环胸,完全想不起在哪见过她,但她看他的目光,仿佛是看着至爱的人……难道是他长得像她的情人?忖着,又觉得不对,因为她喊的是他的名字。 他应该问清原由,但时间已晚,孤男寡女不该独处。 “回去吧。”他道。 “回去哪?”她抬眼,笑得苦涩。 没来由的,他心头一颤。 她是个美人胚子,巴掌脸上嵌着秀雅五官,艳而不俗,媚而不妖,尤其是当她忍泪勾笑时,楚楚可怜的神情抽动着他的心。 “慕总管没为你备房?” 侯雅君张口,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要是照实说出,他会不会罚那些人?事实上,她连晚饭都没吃呢。 可是饿一餐,折磨不了她,见不到他,才是煎熬。 “有啊。”她抿唇笑着。 “那就回房休息。” “喔。”她点点头,却不知道自己能在哪里休息。 就在这当头,她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噜作响,羞得她赶紧按紧肚皮。 墨澈微扬地眉,绕过她,走到长廊转角处喊道:“来人!” 不一会,有人从前头奔来,单膝跪在他面前。“大人有何差遣?” “准备一份夜宵到花厅。” “是。” 墨澈回头看着她。“过来。” “喔……”她羞得绞衣角,如老牛拖步般地走。 好丢脸,真的好丢脸…… 侯雅君跟着他的脚步来到花厅,瞧他往主位一坐,她不知道该站还是坐,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 “坐那头。”他指向离自己最远的位置。 “喔……”她拉长尾音,走到那位子坐下。 “你从哪来的?是京城人氏吗?” 做为军政重地,都督府实在不适合留宿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就算是个文弱女子都不应该。 “我……”要她怎么解释呢?“我不是京城人氏,而且举目无亲,你可以收留我吗?” 如果可以,她想赶紧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好让他有所防范,可她太清楚他的性子,对人如此防备,她要是现在告诉他,说不定他会在一气之下把她给赶出去。 思及此,她突然一顿,忖着自己现在的到来,该不会就是墨澈记忆中的第一次相遇吧? 那岂不是代表着,历史的齿轮是从这一刻开始,她到来,吐露一切,但他却不信,所以她为了救他而被火药炸死,而他最终最是被打入牢狱,开始了他和皇上尉迟肃的计划? 可是如果她在这里死了,一年后又要怎么成为铁凝香和他相遇? “你在想什么?”瞧她攒眉想得惊惧,他忍不住低问。 “我……”她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她现在离开他,是不是就会和他说的“过去”截然不同? 可是,她要是离开他,也没有办法让他摆脱宫变的牵连……她不知道墨澈提起的过去,是什么样的情形,但现在的她,掌握了所有先机,那么,她是不是可以从这一刻创造出,和墨澈记忆中的“过去”,完全不同的结局? 可以的吧,就像星爷的电影,拿着月光宝盒回到过去,他还是可以改变既定的命运! 她必须这么想,因为机会只有一次,她必须拿命赌。 “怎么?” “没、没事。”侯雅君勾笑地说:“我很擅长裁制衣服,你要是留下我,我可以--” “不用。”他冷声打断她。 她不死心又道:“我裁制的衣袍可是和外头的不一样,我……” “府里有专门的丫鬟裁制衣袍。” “那我可以帮忙,现在这么冷,要加制冬衣,丫鬟们一定忙不过来。” 墨澈眯眼打量着她,这时下人端来夜宵,他懒声道:“吃吧。” “这是给我的?”她受宠若惊地看着那几样菜色和温热的清粥,感动得都快掉泪。 瞧吧,他不过是行事给人淡漠的感觉,实际上,他很有人情味的。 “吃吧。”他垂下长睫,不想瞧见她的笑靥。 没来由的,她的泪、她的笑,异常地牵动着他,他清楚这一点,所以故意漠视她。 “嗯。”侯雅君笑得甜柔,拿起粥配着菜下口,吃得眉开眼笑。“好好吃喔,谢谢你。” 他觑她一眼,那甜柔笑脸像抹春风,拂进他的心里。 她那模样,看起来也不像是细作,如果她真的无家可归,留她下来倒也不是不可。 毕竟,她有颗良善的心。 她没用晚膳,可见慕总管根本没好好地发落她的事,而她在外头走动,说不准是她连可以休息的房都没有,结果她没坦言下人的不是,反倒是为了维护他们而撒谎,冲着这一点,他应该可以相信她。 “你叫什么名字?”忖着,他竟脱口问道。 侯雅君笑睇着他。“铁……雅君,侯雅君。”她当铁凝香太久了,一时还会说错自己的名字。 “你真懂得裁缝?” 她用力点头。 在成衣坊成立的那段时日,她在双菱的训练下,已经知道如何打版缝制。 “你是真的无处可去?”再问。 “是真的,这时候你要是把我赶出去,我肯定冻死在街头。”她搁下碗筷,说得好不可怜。 墨澈叹了口气。“今年适逢百年大雪,冬至已近,接着就快过年了,既然你懂缝制,那就留下吧。” “百年大雪……冬至已近?” “再十几天就要冬至……你连日子都忘了?”他突然想起,她曾经问过他现在是哪一年。 “墨澈,你爹是不是在两年前去世,然后你娘也在一年后跟着去了?”她问着,浑身不住发颤。 明明刚吃了热粥,可她背脊却窜起恶寒。 “你为什么这么清楚我的事?”他戒备地眯起眼。 “完了……”她喃喃自语着。 当初墨澈跟她说,他和侯雅君相遇是一年前的事,因为他说的时候是十一月,所以他和侯雅君相遇时是十一月,那么距离宫变不就已经迫在眉睫? 可是现在距离冬至只剩十几天了……那她如何有时间慢慢地取信于他,再把一切说出呢? 尉迟御那个大恶人已经在精心策划,可却让人全然看不透! “你说什么?” “墨澈,你……”她该怎么办?她现在说了,他也不会信! “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那么清楚我的事。”他站起身,大步逼近她。 她咽了咽口水。“我……” “你既然不是京城人氏,又怎么会知道我的事?”墨澈冷凛的鹰目决绝无情。“说!” 皇上近来病痛缠身,正打算要立太子,惹得皇子们之间蠢蠢欲动。 在这敏感时机,她的出现,让他不得不防。 侯雅君泪水缓缓淌下。 他想杀她,用这么陌生而可怕的眼神看她,到底要她怎么说? 第十四章 逆转奇迹 “说!”墨澈重声低咆。 他暗恼自己竟差点因为心软就将她留下。 侯雅君泪如雨下,下断地摇着头回答,“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但是请你相信我,我是为了保护你而来,我不可能伤害你……我宁可伤害自己,也不可能伤了你……” “我并不识得你,我们之间没有你说的情深义重!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没有人派我来,我是为你而来!”她觉得好委屈,她为他而回来,可他竟然这样对待她…… “为我而来,又是所为何事?” “我说了,我是为了保护你而来!” “你又要如何保护我?” “我会想办法,保护你不受宫变牵累!”她声泪俱下地大吼,一回神,才惊觉自己竟脱口道出。 “宫变?”他眯起黑眸,没漏过她脸上每个表情。 “那是……“她很想找个话题搪塞,可是他表情寒鸷得教她心慌。 “谁会发动宫变?”无视她的泪,墨澈沉声质问。“哪个皇子?说!否则休怪我无情!” 他受的教养,不允许他对个姑娘家动手。 但要是她选择隐瞒,那么,他会为她破例。 “尉迟御!”侯雅君悲至极致,怒声吼着,“我说了,你开心了没,你满意了没?” 在那双高深莫测的眸里,她瞧见他压抑的怒火和杀气! 他想杀她……他真的想杀她……她不能怪他,因为这时的他并不认识她,可是他的行为还是伤到她,像有好几把刀凌迟着她! 没有了那些相爱的记忆的他,还是她的墨澈吗?她不禁直问。 “荒唐!”他低斥。 “对,我就知道你会不信,所以我才不愿说!”侯雅君瞪着他,泪水扑簌簌掉个不停。“他是你表弟,你们情同手足,我说的你不可能信,可是你要我怎么办?不说,眼睁睁地看着你掉进他的圈套里,到最后还被牵累入狱!然后你还会……”话到一半,她突然打住。 尽管她怒极悲极,但她还是力求冷静,想着墨澈说过“过去”的侯雅君曾告诉他,他将在入狱一年后被铁凝香给买走……那么,只要她现在不说出这一点,他或许就不会对铁凝香产生情愫,那么就算她改变不了现状,至少还可以保护他未来无事,对不对? “住口!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胡乱造谣生事?” 她深吸口气。“我没有,我说的都是真的。”既然都说了,那就将一切都摊开吧! “胡说八道!”他蓦地扣住她颈项。 侯雅君噙着泪,抿紧唇。“我没有胡说,墨澈,你听我说,冬至之夜,宫内侍卫子时一刻交班时,四皇子和五皇子会带兵,分别从东启门和西启门攻进皇宫,而二皇子亦会闻风声领军而来,你为了掩护二皇子受到牵连……” 墨澈听着心头一颤。 只因她说得太像一回事。她眼神澄澈无惧地看着他,她没有说谎他看得出来,可是那明明是尚未发生的事,为何她却像是已经目睹一切的发生?况且他预定将冬至之夜时的侍卫交接时刻延后一刻……这命令他尚未布达,为何她会知道? “你是谁派来的细作?”在无法理解的情况下,他只能这么推测。 “我不是!”侯雅君气得直跺脚。“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你告诉我的!” “胡说,我要如何告诉你?” “是你在未来告诉我的!”相信她……她从不知道要得到他的信任,竟是如此困难的事。 墨澈怔愣地松开手,看她的目光像在看什么妖魔鬼怪。 “真的……”她碎声的解释着,“墨澈,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在未来,我们相过了,也相爱了……可是,我们却因为卷进宫廷斗争而死别,所以我回来,是要你从这一刻开始改变命运。” 墨澈摇着头,往后退了两步,脑袋里一片混乱。 他们曾经相爱……在未来……所以她才会用这么炙热的眼光看着他,可是她既在未来,又是如何出现在他面前? 他握拳觑着她,她哭得像个泪人儿,是那般伤心难过,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 “墨澈,冬至之夜,尉迟御煽动两位皇子举兵进宫,他想要坐享渔翁之利,所以……” “你别再说了!” “听我说,皇上得到急症,那其实不是病,是有人对他下了毒!而且,越接近冬至,他的病症就会越严重,到了冬至那晚……他就会死去……” 墨澈怔愣得说不出话。 皇上得到急症,已经多日不早朝,但状况却让御医们束手无策,因为尚未立太子的缘故,怕民心动荡,这事不可能流到宫外,到底是谁告诉她的? “你到底是谁的细作?!”他重复质问。 “我不是细作,我来只是想要保护你,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侯雅君哭得抽抽噎噎。 她很少掉泪,天大的事也不能撼动她,可面对无法解释的状态,她真的好急好怕…… 墨澈横下心,扣住她的手,扯着她往外走。 “你要带我去哪?”她又惊又惧。 “离开都督府。” “为什么?” “因为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他冷声道。 他没有办法确定她的底细,身为五军都督,他身负保家卫国的责任,理该将任何可能造成王朝动荡的因子都扫除,可是……他下不了杀手,只能赶她走,任她自生自灭! 闻言,侯雅君双腿一软。 在她说了那么多之后,他的选择竟是赶她走……悲伤和委屈瞬间到达临界点,透过泪水,不断地传递她的伤悲。 墨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哭倒在地的她。 “难道我回来一点意义都没有?若是如此,为何让我回来?如果不是你给我琉璃手镯,我也不可能再回来……”她哭得柔肠寸断,旋即像是想到什么,她猛地抬眼。“琉璃手镯,你娘留给你的遗物,那是你父母相遇的契机,你娘留给你,希望给你未来的妻子,戴上手镯永不分离……” 墨澈瞠目结舌。 宫中侍卫交班时刻、皇上患上急症,如果她是细作,这些都可从情报网获知,但她现在说的是他娘去世前的遗言,他没告诉过任何人,不可能有人知道的。 “大人?”守在屋外的侍卫和慕总管闻声赶来,惊诧地看着向来沉敛守礼的主子,竟拖着来路不明的姑娘。 “是谁告诉你的?”墨澈哑声地问。 她泪眼蒙眬地瞅着他。“你呀……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他震得退后两步。那么,她说的都是真的? “大人,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慕总管试探性地问。 墨澈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半晌才粗声道:“安排一间单人房给她,让她到裁房帮忙,记住,三顿膳食别忘了送去。”话落,他转身就走,步伐快得像是要逃离毒蛇猛兽。 闻言,慕总管心头一惊,赶紧垂首道:“小的知道了。” 待主子离去,他才走到侯雅君面前。 “我的姑奶奶快点起来吧,夜深露重,男人都受不了,况且是你?” 跟在主子身边十多年,未曾见过主子对哪位姑娘特别留情,而今主子特别吩咐给她安排一间单人房,那就代表她的身份并非一般奴婢,他自然不敢怠慢。 侯雅君追逐着墨澈的背影。怎么办? 时间这么紧迫,她到底要如何让他相信她? 翌日一早,慕总管便带着她到裁房,和一群丫鬟缝制冬衣。 尽管慕总管三申五令地交代了,但还是没人睬她,这也好,她落得轻松,边缝边想到底该怎么做。 虽然觉得受尽委屈,但她人都来到这里还无法改变命运的话,她才真会呕死。 可是,她如果一直待在这里,无法接近他,她无法制造信任的契机。 侯雅君忖着,不禁轻叹一声,视线落在手上,想起他将手镯戴到她腕间时的柔情万千,对比现在的冷漠疏离,她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如果琉璃手镯还在她手边的话,他一定会相信她说的话……蓦地一道灵光闪过脑际,她想起琉璃手镯在这时根本还没碎,而且就放在他房里。 等着时间来到中午,趁丫鬟去厨房取膳时,她溜到主屋,发现附近并没有侍卫在,猜想他八成外出办事还没回来,于是蹑手蹑脚地推门进房。 进门,她看向床边的百宝格,却瞥见床上躺着人。 那人背对着门侧躺着,被子拉得极高。 她怔了下,赶忙走到床边,整个人贴近,动手扳动着他。“墨澈,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那男人张开了眼,皱着眉,像是有些气恼被扰醒。 “你……尉迟肃……”他怎会在墨澈的房里? 都督府的中庭凉亭里,石炉里的松果烧出一片轻烟缈缈。 尉迟粲沏着茶,倒出三杯闻香茶,再继续冲泡着茶。 “墨澈,在发什么呆?“将闻香茶递给他时,瞧他出神得厉害,不禁问他。 他缓缓抬眼,拿起闻香茶浅啜。 “喂,头泡是拿来闻香,不是拿来喝的!”尉迟粲大叫着,身旁的尉迟御则是放声大笑,“喂,你到底是怎么了?瞧你今日一整天魂不守舍的。” “二哥,墨澈是被个姑娘给勾了魂。”尉迟御笑道。 “真的还假的?谁家的姑娘?” 墨澈面无表情地搁下茶杯。 他没心情笑闹,因为他今早和御医聊过之后,确定了皇上的病情确实是一天天加重。 侯雅君说的事一一应验了,但如此巧妙的巧合,他真的可以认为她来自未来这种离奇说法能相信吗? 更何况,她说的主谋还是御……不由自主地,他看向相处二十几年的表弟,真的无法相信他会在冬至之夜时发起宫变。 “干么一直看着我?难道是怪我大嘴巴?” 他垂下长睫,心思烦乱理不出头绪。 “干么愁眉苦脸的?真要喜欢了,就赶紧迎娶回府,不容易呀,难得看你对一个姑娘上心。”尉迟粲揶揄着。 “我想的是皇上的病。”墨澈淡道。 如果侯雅君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不如就由他来稍微试探看看。 “父皇的年纪大了……”尉迟粲叹口气。“父皇至今未立太子,身子又不好,四皇弟和五皇弟私底下动作不少,真是烦人。” “可不是吗?也不知道父皇到底是什么病,怎会连御医都无法可治。” 墨澈不动声色地问:“你们认为……有没有可能是毒?” 问着的同时,他瞅着尉迟粲,眼角余光则注意着表弟的反应。 尉迟御愣了下,忙问:“你怎会做如此想?” 那神情像是很意外,而且急于找到答安,墨澈的心微微一凛。 “可是不可能呀,父皇的膳食都有人试毒。”尉迟粲就事论事地道:“而且能出入父皇寝殿的,只有御医、后妃、皇子、公主……难道是四皇弟或五皇弟?” 墨澈表面淡定,心头其实微微抽痛着。 粲的反应,来自于他是个武将,习惯抽丝剥茧再推演,可是御的反应,像在试探他。 什么心态会教他反向试探着他?是作贼心虚吧。 “二哥,别胡乱猜测,毕竟咱们可是常往父皇寝殿走动,尤其是大皇兄,昨儿个一晚守着父皇,现在……对了,大皇兄还在你房里睡吗?墨澈。” “应该是……”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道尖叫声,认出那是侯雅君的声音,墨澈立刻足不点地地朝主屋的方向奔去。 一推开房门,就见侯雅君被大皇子强压在床上,衣襟大开,露出饱满酥胸。 没来由的,一股怒火凶猛地烧向心窝,他大步冲向床边,一把揪起尉迟肃的衣襟。 “墨澈!”尉迟粲如风般地赶到,在他拳头落下之前,及时将他拉开。 墨澈怔住,不解地看着自己握得死紧的拳头。 他这是在做什么?他竟然未问原由,就挥拳对着自己的兄弟。 随后进房的尉迟御笑睇着这状况,而尉迟肃显然微诧了下,但随即恢复正常,走下床,掸了掸有点发皱的衣衫。 “这是怎么着?你连问都不问就要动用私刑了?”他似笑非笑地道。 墨澈抿紧着唇,瞪向躺在床上,将衣襟拉得死紧的侯雅君。“你在我房里做什么?” “我……”她想说,但有其他人在场,她不该也不能说。 “说不出口,那就让本皇子说吧。”尉迟肃哼了声。“本皇子在床上睡得好好的,她却溜进房里,从本皇子背后一抱,扰得本皇子心猿意马,这会倒把罪都推到本皇子头上了?” 闻言,墨澈眯紧墨眸,发狠地瞪着侯雅君。 “不是,我以为他是你,我想这时间你在房里睡,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她赶忙澄清,“我有喊你的名字。” “用这种方法询问人?姑娘你贴得那么紧……分明是在诱惑人。” “我……”她真的是百口莫辩。 因为也想要测他的额温,要是不贴紧一点,如何扳正他的身体? “人家都喊了墨澈的名字,你明知道她误认了人,还吃人家豆腐……要不是她叫了,你岂不是要把她给吃干抹净?”尉迟粲跳出来开骂,粗犷阳刚的俊脸上竟有几分狰狞。 侯雅君一愣,直瞅着他,知道他是谁,但跟他很不熟。不过照她听起来,他这种骂人的口气很大有文章啊! “关你什么事?”尉迟肃冷哼了声。 “不关我的事?”尉迟粲吼着,硬是扯着他往外走。 “放开我,混帐东西!” “我就是不放,你咬我!啊……你真的咬!” 两人尽管走远,但声音还近在耳边,尉迟御没兴趣看他们两个斗嘴,将注意力放在房内的两个人。 墨澈沉默不语,侯雅君则是不知所措地瞅着他。 “御,麻烦你先离开。”好半晌,墨澈哑声道。 “这有什么问题?”尉迟御离去前,不忘带上门。 房内,两人视线对峙着。 “我真的以为他是你……” “你到我房里做什么?!”他重咆着,惊觉自己逐渐失控中。 为什么?为什么为了一个相识不过一天的女人如此失控? “我……”她嘴一扁,泪水立刻滚落。“我到你房里找琉璃手镯……” 她总算明白,自己以往为什么总是不哭,原来她把泪水的配额全挪到这个时候了…… “你知道琉璃手镯在我房里?”她到底还要如何的混乱他? “就在百宝格上面算来弟三层,右边算是第二格。”她记得那时他是从那里取出手镯的。 墨澈觉得自己简直快要疯了。 琉璃手镯放在哪里,除了他,绝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可是……她知道。 突然之间,他觉得浑身乏力,一抹脸坐上床。 “墨澈……”侯雅君爬坐起身,不敢随意碰触他,就怕又惹恼他。 他回头瞅着她。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命运? 他并不识得她,可她却可以说出不为人知的秘密,让他不得不相信她。更重要的是,她的眼对他蓄满深情,他无法视而不见。 “我想找出琉璃手镯,是因为想要证明自己没有骗你,我对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一定要防范尉迟……” 话未竟,他一把捂住她的嘴。 她张大水眸,难以置信他竟会碰触自己,尽管只是一个制止她说话的举动。 “够了。”他哑声道,缓缓地放开手。 “你相信我?” “嘘。”隔墙有耳,他不希望打草惊蛇。 侯雅君激动地搂住他。 他先是一震,垂在身侧的双手,犹豫了下,逐渐抬高,不过微使劲,便将她拥入怀里。 她是这般柔嫩,仿佛只是他稍使劲,就会将她碰坏,他不禁赶紧松开手。 但她是如此期待一个拥抱拂去自己内心的不安,她双手环过他的颈项,主动与他贴合,至少在这一刻,他们的心灵是相通的,他是相信她的。 “你……”他深受礼教束缚,想要拉开她,但她松开手的瞬间,竟是捧着他的脸,吻上他。 丁香小舌试探性地撬开他的唇,他的呼吸渐乱,理智与情感拉锯着,终究还是忍不住地张口吞没了她的挑逗。 一个吻,瞬间撕裂他受礼教束缚的外壳,显露出他热情的一面。 唇舌交缠着,他吻得浓烈而放肆,直到她快要不能呼吸了,他才惊觉自己的失态。 “对不起。”他粗嗄地喃着。 “干么对不起?我又没说不可以……”她羞涩地垂敛长睫。 望着她含羞带怯的神情,他心旌动摇,却强逼自己必须坐直身子。 “往后你就暂时待在裁房,直到过年后。”调匀呼吸之后,他哑声道。 “可是你要怎么……” 他探指放在她唇上,但那柔嫩的触感,教他赶忙收回手,难以置信自己的自制力竟薄弱到这种地步。 “就这么决定。”隔墙有耳,任何线索都不该从她嘴里说出,否则只会替她招来杀身之祸。 他不愿意累及她……但他不懂,不过是素昧平生的人,为何他会在一遇见她之后,就深受吸引,不自觉想以她为重。 像娘所说的,当她遇见爹时,仿佛是命运一般,他们注定相恋。 而他现在,似乎可以体会那种感觉。 那天过后,侯雅君少有机会和他碰头。 一方面是年节将近,他的军务本来就不少,另一方面是他刻意不和她见面,而她冷静之后,仿佛能与他心灵相通,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她。 可是,如此一来,她没有办法把更详细的情形告诉他。 有时候,她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碰见他,偏偏尉迟御就跟在他身旁,让她无法开口……眼看冬至逼近,她实在无法冷静。 适巧瞧见裁房里有不少质料不佳的棉纱,她向裁房管事要来棉纱,还削了两根木条充当棒针,连夜加紧编织着。 天寒地冻的,她送他围巾御寒,没有人会起疑的,对不? 那么,只要她把一些话编织在里头,稍加嘱咐他,他就会看见。 冬至这天,天色未亮,她一完工,便赶紧跑往主屋找他,却见尉迟御竟站在他房门外。 她的心狠狠地颤着,恶寒从脚底板急速往脑门窜。 “侯姑娘,起得真早。”他噙着儒雅的笑跟她打招呼。 她强迫自己微笑。“三皇子今天怎会这么早来?”她不禁怀疑,他根本就是对她起疑了,否则怎会天天到都督府报到。 “本皇子来还要向你报告?” “不,对不起,我太多话了。”在这关键时分,她能忍让就忍让,绝对不能因为她而起纷争。 尉迟御的视线落在她手中的物品,正要开口,墨澈已开门走出。 “你怎么来了?”他攒眉看向她。 “我……”她抖开手中的围巾。“今天下雪了,我瞧你总是连披风也不穿,所以帮你准备了一条保暖的围巾。” “围巾?” “嗯,这是我家乡特有的一种保暖物。”她想帮他围上,可瞧见尉迟御在旁,不由得犹豫起来。 她不知道墨澈是怎么解释她的身份,怕太过亲密的动作会惹来尉迟御的疑心。 这人有多多疑,她是见识过的,而他的狠毒无情,直到现在还教她骇惧。 见状,尉迟御背过身去,算是有礼的回避开来,以他的身份而言,这个动作已经算是很给墨澈面子了。 可惜,侯雅君并不满意,因为他不离开,她就没办法和墨澈说些悄悄话。 “雅君。” 听着心上人的低唤,她不禁笑眯起眼,走向前,将围巾系在他颈项间。 这是墨澈第一次喊她的名字,是很值得记念的一刻,她开心,但却担忧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唤她。 “天气很冷,回房歇着吧。”他轻轻地拉下她的手。 “你什么时候会回来?” 墨澈说过,“过去”的侯雅君为了救他而被火药炸死,所以这一次,她会忍住不踏出房门一步,不给他添麻烦。 她很清楚,在这个世界,她一点能力也没有,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保护好,别扯他后腿。 “初二吧。” “那……你要小心,要是冷了,拉紧围巾,这围巾是我亲手编的,是我的一片心意,你要是得闲,要拿下来瞧瞧。”她暗示着,就怕他根本看不到她织在里头的秘密。 墨澈凝睇着她,多日不见,她眉间的哀愁不变,教他想要探手拂去她眉间的皱摺,然而-- “原来墨澈也会被儿女私情给困住……本皇子站得脚都快麻了,墨澈。”尉迟御背对着他俩,懒声提醒着。 他抿了抿唇。“回房去吧。”他不舍地放开她的手。 侯雅君瞅着他半晌,好怕这将是两人的最后一面,忍不住踮起脚尖,探手拉下他的颈项。 墨澈瞪大眼,感觉她柔嫩的唇拂过他的,随即羞怯地垂下脸地说:“我等你回来。” 他深吸口气,哑声道:“等我回来。” 第十五章 续前缘 和往年相比,今年宫中的冬至之夜冷清许多。因为皇上如今时而昏迷、时而清醒,于是这一晚,并没有安排任何活动,只点亮所有宫殿的灯。 亥时四刻,在墨澈的坐镇下,宫里严加戒备着。 “墨澈。” 一瞧见尉迟粲到来,他略微松了口气,连忙起身。“墨澈见过二皇子。” “什么二皇子,跟你说过多少遍,叫二哥就好。”尉迟粲没好气地道,走到他面前。“发生什么事了?听说你昨儿个就一直派人找我。” 他不答反问:“你没有带兵马进宫吧?” 尉迟粲忍不住双手环胸。“冲着你一句话,我没带任何兵马,不过我很好奇,为何你会猜到我要带兵马进宫?” 墨澈黑眸微缩着。“我得到消息,今晚有皇子将造反。” “跟我得到的消息一样,那你还要我别带兵进宫?” “有诈。” “诈?” “这会是个计中计,有人在幕后操控,只要带兵马进宫的,一律被视为叛变,所以我才要你别带一兵一卒进宫。” “你哪来的消息?” “不能说。”他现在的布局,全部是接照雅君说过的情形在走,一方面派兵部署在东西两门,同时杜绝粲被卷入宫变风波里。 “这么神秘?”尉迟粲抿了抿唇。“大皇兄也是天天对我耳提面命,不管我听到任何消息,都别轻举妄动。” “是吗?”他低吟着,忖度自己到底该不该去向大皇子共谋对策。 可是时间已经逼近关键时刻,这时候他不适合离开岗位。 不过,既然肃会对粲几番提醒,就表示他已经掌握一些消息,那么……关于下毒的事,他没跟他提过,不知道他是否有同感。 “你在想什么?” “我……”他忖了下,问得极为漫不经心。“二哥,如果你要对一个人下毒,会用什么方式,下得神不知鬼不觉?” “我没经验耶。”尉迟粲不禁失笑。“不过要下得神不知鬼不觉,首先,被下毒的人肯定对下毒的人没有防心才有办法吧。” 雅君说,冬至当夜,皇上即将死去,可是她并未提及是谁下的手,能够让皇上没有防心的,绝对是他最亲密的人…… “你到现在还在想这事?别想了,我跟大皇兄提过,他派人查了,每回父皇用膳时,不管是谁在伺候着,必有御医在旁试毒,当三弟陪父皇吃夜宵时,更是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而且每道膳食大皇兄都派了眼线在御膳房盯着,不可能出任何差错的。” “是吗?”墨澈皱紧眉头。 难道是雅君记错了? 原本他打算要问御医,可是怕打草惊蛇,他便打消念头……不过,肃会做出防备,那就意谓他也有相同的怀疑…… “这什么东西,这么特别?” 墨澈来不及阻止,尉迟粲已经快手抽掉他颈上的围巾。 “欸,这上头好像有字……” 他抬眼望去。围巾拉开,中央部位颜色较沉,仔细一看,竟织着三个字。 “进寝殿?”尉迟粲念着。“这是什么意思?” 墨澈想起她说要拿起来瞧一瞧。“这时间,谁会在皇上寝殿?”他突问。 “这时间……三弟要是有空的话,都会陪父皇在寝殿里用膳。” “糟了!”他立即朝外奔去,向门口侍卫道:“听令,带一队卫兵前往三皇子的德兴殿,不准任何人出入。” “是。” 墨澈足不点地地朝前奔去。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尉迟粲追在他身后问着。 他没有回答,直朝皇上寝殿而去,来到殿外,通传太监立刻向前一步。 “墨大人急忙前来,所为何事?” “三皇子是否在寝殿内?” “是,需要奴才通报一声吗?” “墨澈,你跑到这来做什么?”尉迟粲迟了一步才到,气息微乱地往他肩上一靠。 “奴才见过二皇子。”通传太监必恭必敬地行礼。 尉迟粲摆了摆手,还没开口,寝殿大门已经打开。 “二哥?墨澈,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没错过尉迟御脸上一闪而逝的惊诧,墨澈淡声说:“启禀三皇子,臣听二皇子提起皇上龙体有恙,所以前来探望。” 闻言,尉迟粲扬起眉,但选择不戳破他的谎言。 “那就进来吧。”尉迟御转身走进里头。 “谢三皇子。” 墨澈欲踏进寝殿内,尉迟粲轻扯着他,以眼示意地问他到底想做什么,他一双沉眸眨也不眨地瞅着殿内,尉迟粲明白答案可能得自己去找,便松开手,与他一起踏进寝殿。 看着睡在龙床上的皇上,墨澈浓眉攒紧。 他不过几日没见皇上,皇上竟已病容枯槁,像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确实是看不出中毒的迹象,但此刻,他选择相信雅君,所以他心里有了大胆的假设。 “三皇子,皇上看似病得极重,怎么你还陪着皇上吃夜宵?”墨澈看着皇上唇角的汤汁,再看向摆在床边花架上的一碗汤。 “墨澈,你这话问得古怪。”尉迟御低笑着。“你问御医,皇上是否已一日夜没有用膳?本皇子正想办法灌一些药膳汤汁,好让皇上有些体力,而且这碗汤,是御膳房送来的,有什么问题吗?” 墨澈看向站在床头的御医,他还没开口,对方便已道:“情形的确如三皇子所言。” 尉迟粲的视线在三人间来来回回。 他现在总算知道墨澈想做什么,可是他刚刚也跟他说过,三弟总是他一口又一口地吃着,要是那汤有问题,三弟早就也中毒了。 他满腹疑问,但他相信墨澈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也就不急着出声介入。 “御医,皇上的病情似乎是一天比一天还不乐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沉声问。 御医诚惶诚恐地道:“下官不才,找不出皇上的病因,罪该万死。” “可是……” 墨澈突然拿起搁在花架上的汤。“要是这汤里有毒,你能否验出?” “这……刚刚已经验过,银针并没有反应。”御医不知所措地看向房里两个皇子。 “所有的毒,银针都验得出?” “不……” “墨澈,难不成你现在是在怀疑我?”尉迟御沉声质问,脸上的笑意早已尽。 “是。”墨澈抬眼望着他。“下官大胆猜测,皇上非病而是中毒,但皇上所有膳食皆是从御膳房所出,而且都经过御医试毒,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你将毒粉塞至牙间,经过你一口皇上一口……毒慢慢地混入汤中,一日一回,情形逐重。” “放肆!你以为你现在是跟谁说话?”尉迟御重喝着,眉目冷凝。“你可知道你现在的行径是在诬陷本皇子!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和你一起成长……难道在你心里,我是心思如此歹毒的人?” 墨澈抽紧下颚,沉默以对。 他也不想相信……可是,他并非盲目地相信雅君的说词,而是御的神情出现破绽,让他证实他得确心狠手辣地策动计谋。 “二哥,你也不相信我?”尉迟御转问他。 “这……”尉迟粲为难的皱着眉。 一个是亲弟弟,一个是至友,他不知道自己该相信谁。 “下官建议,延请宫外大夫联合诊治皇上,而且这段时间勿让三皇子再接近皇上。”墨澈声色俱厉地道:“如果查证之后,是下官错怪三皇子,下官自请入狱,听候刑部裁决。” “你……好!到时候要是证明本皇子的清白,你莫怪本皇子不念旧情,秉公处理!” “不用那么麻烦,我现在就可以秉公处理,让你心服口服!” 殿门突然被推开,尉迟肃风尘仆仆而来。 “大皇兄,你是上哪去了?”尉迟粲走向他。 尉迟肃没理睬他,大步走向床边,旋即从怀里取出了两只小瓷瓶,将其中一只打开。“粲,拿水来。” “好。”尉迟粲立刻倒了杯茶送上。 他接过手,倒入瓷瓶里的粉末,稍微搅拌了下,往床边一坐,扶起父皇,小口喂入他口中。 “大皇兄,你这是在做什么?”尉迟御神色微变。 “待会你就知道。” 待皇上喝完,不一会,虽说人未转醒,但青皇的脸上出现些微红润。 尉迟肃站起身,朝他笑得邪气,提起手中另一小瓷瓶。 “御,这是我从宫外找来的毒药,无色无味,银针验不出,每日只要食以一三撮,便会出现类似风寒的症状,要是持续服用,很快就能登上西方极乐世界。” “大皇兄,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尉迟御笑着,拳头却紧握着。 “你尽管不认罪,我说过我会让你心服口服。”他看向御医。“蓝御医,麻烦你诊一下皇上的脉,看皇上的脉象是否比较稳定。” 蓝御医赶紧向前,握起皇上的手诊脉。“回大皇子的话,确实比较稳定了。” “这么说来,皇上并不是生病而是中毒喽?” “回大皇子的话,确实是如此,就算是灵丹妙药也不可能有其奇效,除非皇上是中毒,刚才服下的则是解药。” “就算如此,也不可能就此将我论罪!我可是陪着父皇一起吃夜宵,要是父皇中毒,那么我也会中毒。” “不,只要你事先服下解药,你自然不会毒发。”尉迟肃端起汤碗。“但如果我喝下这碗汤,出现一模一样的中毒现象,就足以证明你确实下了毒。” “等等,就算要喝也是我喝。”尉迟粲赶紧抢过手。 “不需要以身试毒,下官已派人包围德兴殿,只要从殿里搜出同样的毒药,就能将三皇子论罪。”墨澈沉声道。 尉迟御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竟然背叛我……你忘了谁才是你的兄弟?!” “那你就知道,要拿你治罪,对我有多煎熬!你不该弑君的,这是大逆不道的罪行!”当雅君说他是幕后主谋时,不管她说再多,他还是不愿相信,私心企盼他不过是被利用罢了,主谋另有其人,可如今……事实已摆在面前。 “谁让他要传位给大皇兄!我不甘心!我才是嫡长子,是皇后所出,为何皇位竟是给了他!” 尉迟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就连尉迟粲也叹声连连。 “墨澈,将他押往刑部。”尉迟肃淡道。 “是。”墨澈往前一步,将他拘住。 “你背叛我,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的。”尉迟御突然笑得狰狞。“再等一会,你们一个个也逃不掉。” 墨澈黑眸痛缩,悲伤自己竟没有察觉他已改变如此多。“不会的,我已经加派两卫营的兵守住四大城门,尤其是在东西启门各布下一万大军,就算是四皇子、五皇子率军前来,也进不了宫门。” “你……”他震愕不已。 “走吧。” “好你个墨澈……”他放声大笑着。“是那个女人对不对?我真后悔让她踏进都督府……现在除去她,虽然为时已晚,不过至少本皇子黄泉路上不寂寞。” 他发现墨澈开始坏疑父皇的病不单纯是从那个女人出现之后,为了不让他的计划生变,他早就不打算放过她。 墨澈神色一凛。“你……” “你胆敢背叛我,我就要你尝到加倍的痛!”尉迟御笑得张狂,像是已疯癫。 他心头抽得死紧。 尉迟肃吩咐,“墨澈,你先去吧,这里交给我!” 他立刻松开对尉迟御的箝制,足不点地地朝外狂奔而去。 入夜之后,侯雅君在都督府的中庭凉亭里来回团走,她恐惧不安无法入睡,不停在心里祈祷,直到夜深,她闻到一股古怪的油烧味。 顺着油烧味,她朝后院仆人房走去,却惊见几栋建筑起火,在风的助长下火势蔓延得极快。呆愣一瞬,她立刻拔声喊着,“失火了,快来人!” 她奔向井旁,打起一通水,脱下外衫沾湿,再将水往身上一淋,冷得浑身直打哆嗦,她也咬牙忍住,头上罩着外衫,拔腿就往仆人房跑去。 侯雅君抬腿踹开着火的门板,大喊,“快,赶紧出来!” 丫鬟一个个睡眼惺忪,但一瞧见大火,立即清醒过来,却不知道要往哪边逃。 “往这边,快!”她拿着湿外衫,罩着两个丫鬟先往外跑,再跑回去,多次往返,终于将丫鬟全数救出。 此刻,府中侍卫和慕总管也已赶到,加入灭火的行列。 “女眷先往外走。”慕总管指挥着,“中庭一带也着火了。” 闻言,侯雅君立刻拔腿朝中庭跑去,果真瞧见主屋也已烧起。 这怎么成?墨澈他娘的遗物还在他房里……想也没想的,她冲进已经着火的房间,里头着火,却异常的黑暗,教她只能凭记忆摸索百宝格的位置。 等她好不容易找到琉璃手镯,回头要离开时,屋顶横梁被烧得斜落倒下,挡住出口的方向。 她心里恐惧着,但她强迫自己冷静,寻找其他出口,然而窗口也都着火,她已经无路可走。 怎么办?她紧紧拽着琉璃手镯,不断地左右观望,就怕屋顶承受不住火势整片摔落。 难道说,她注定逃不过一死? 正忖着,门口方向传来巨响,吓得她抱头蹲下,然后她听到有人喊她。 侯雅君蓦地抬眼,烟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火势烘得她快张不开眼,可是……黑暗中,他踩过火焰,来到她面前,像个战神散发着光芒,照亮着她的黑暗。 就像在布坊那一次,他强悍而骁勇地踩过怒焰,走进她心里。 “墨澈……”她扑进他的怀里。“你没事了?!” 他抱着她离开房间,外头已有侍卫列队灭火。 将她带到安全地带,确定她安好之后,他才恼声咆着,“你为何明知道房间着火还跑进去?” “我……”她扁着嘴,取出她紧拽在怀里的琉璃手镯。“我想帮你把手镯拿出来啊……这是你娘的遗物,要是被火烧坏了怎么办?” 墨澈不禁动容。“你……傻瓜,一个手镯怎么比得上你重要?” “重要,因为我还等着你把手镯戴到我手上。”这是他给的定情信物,是那一夜,他给予的承诺。 他拿起琉璃手镯,轻轻地套进她白润的手腕里。 “墨澈?” “别再让我为你担心受怕,一次就够了。” “你……”侯雅君喜极而泣,紧紧地抱着他。“墨澈,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 “我知道。” 她说的未来,不在他的记忆中,但是他知道,她爱他。 翌日,皇上清醒过来,在得知所有事之后,怒极下令将三位皇子处斩。 但许是这次的宫变对他打击过大,郁郁寡欢的他终究在几个月后驾崩。 于是,尉迟肃正式登基为帝,而尉迟粲则受封为颐亲王,墨澈加封为千胜侯,赐侯爷府一座。 在墨澈乔迁之日,也一并迎入侯雅君这美娇娘。 这些历史和当初侯雅君所说的有些出入。 “因为我已经改变历史了。” 她是这么告诉他的,他至今仍难以理解,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爱他。 “因为你先爱我的,所以现在换我来爱你。” 她的说法总是令人参不透,可是因为她的爱,让他尝到爹娘之间的情爱,觉得生命是非常值得珍惜的。 她的爱并感染着他,让他觉得只要一刻没见到她,就会尝到她说的相思滋味。 他怀疑,她对他下了蛊,否则相思怎会如此难捱? 下朝之后,他无视粲的讪笑,赶回府中,瞧她和府里的丫鬟忙碌制衣,那笑靥深深牵动着他。 唯有一点,直到现在,他还是很难接受,尽管她说,那不过是基本礼仪罢了。 好比眼前-- “多谢皇上!”侯雅君整个人扑到尉迟肃的身上。 “侯雅君!”他吼着,怒不可遏。 真教人不敢相信,她竟可以一再地当着他的面扑到其他男人的身上! 另一个在场的男人也低声骂道:“皇上,自重!” “你吼那么大声做什么?这是皇上耶。”侯雅君没好气地瞪他。 “是谁都一样!”他一把将她揪进怀里。 “喔,千胜侯这么火冒三丈,难不成是要休妻了?那好,朕的后宫正空虚着,很欢迎雅君入主。”尉迟肃笑得邪气。 她也笑眯了眼。“这样好吗?我怕有人会发火。”说着,她目光扫向脸色已经变得铁青的颐亲王。 尉迟肃不由得微眯起眼。“朕……不喜欢太聪明的女人。” “是呀,我也不喜欢太有心机的男人。”侯雅君笑咪咪道。 但话对话和眼波流转,看在墨澈眼里,只觉得这两人根本就是在眉来眼去,不过在他还未下达逐客令前,尉迟粲已先将尉迟肃给掳走。 侯爷府的大厅里顿时只余两人。 “侯雅君……”墨澈几乎快咬碎牙。 “干么那么生气?皇上特地赏赐我一匹布耶,我一时开心就……”总不能要她点明,他们尉迟兄弟是兄有情弟有意,两个人其实有一腿吧……她扑人也是看对象的。 “不过就是一块布罢了。” “这不是普通的布,是姑绒耶。”这是很高级的羊毛编织出的,是非常珍贵的布料。 “就是布。”墨澈脸色铁青。“我警告过你了,你要是胆敢再犯,我不会轻饶。” 她是累犯,而且不管他好说歹说,这坏习惯还是改不了。 “好嘛,我答应你,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了,你别生气了嘛。”她在他身上磨蹭着。 通常这撒娇秘技一出手,都能让他钢铁化为绕指柔,但是这一回她是打错了如意算盘。 “从今以后,你不准再给我踏进裁房。”他发现,打一开始让她进入裁房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咦?” 墨澈向来言出必行,翌日立刻派两个丫鬟盯着她,只要她犯错,他便罚丫鬟。 他太清楚她的个性,绝不会让丫鬟为了她受罚。 几日之后,她开始变得落落寡欢,见他回府也不迎接。 墨澈狠足了心,视而不见。 再几日,他一回府,房门一开,他一怔,立刻关上房门。 “欢迎侯爷回府。”侯雅君伏地迎接他。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眯眼瞅着她身上单薄的凉衫。 那凉衫是雾纱裁制,色彩艳红,但质地薄透,可见她底下只穿着奇怪的贴身衣物,像是布料缩水的抹胸和亵裤。 她坐直身,让他清楚瞧见那特殊抹胸将她的酥胸挤得呼之欲出,再见她娉婷起身,那亵裤只有三分之一的布料,她转身翩翩舞动时,可见唯有一条丝带绕过股间,勾勒出她浑圆的翘臀,他不禁喉头发紧。 “侯爷,喜欢吗?”她整个人贴了上去,吐气如兰。 “你在干什么?”他的呼息渐重。 “教你怎么脱呀。”她拉着他的手抚上她的腰际。“这里有丝带,往旁一拉,就可以脱掉了……你要不要试试看?” 这是她设计的比基尼式内衣裤,深v的设计加上诱人的丁字裤,就不信他这个假道学会无动于衷。 “你在胡说什么?天色都还未暗,你……” 侯雅君像蝶般地翩然舞去,拉下窗子和门帘。“这样子,天色不就暗了?”她回头娇笑着,轻解纱衫,露出她引以为傲的躯体,跳着令他疯狂的艳舞。“侯爷,你真的不要吗?” 热气直往下腹窜去,但他仍死守着原则。 “别以为这么做,我就会让你去裁房,让你再见皇上。”他已经受够她一收到丝线布料,就开心地往皇上身上扑去。 不想骂她像个荡妇,可是她……还真像个荡妇。 没想到他这个假道学竟可以无视她的魅力,侯雅君嘴角一垮,好不挫折地往床上一坐。 “你知道我喜欢裁缝嘛,收到一些特别的丝线和布料,当然会很开心啊,要不然,你让我自己弄家布坊……”话出口的瞬间,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我知道要跟谁合作了。” “谁?”墨澈眯起眼。 “常家。”她好笨,怎会把青云和瑞英给忘了? 她改变了历史,那就代表他们都还活着呀。 “哪个常家?”瞧她一脸喜出望外,他的脸更臭了。 她笑盈盈地抬眼,瞧他走到床边,她站起身,捧着他的脸亲吻。“侯爷,只要你答应我和常家合作裁缝事业,我就保证绝对改掉坏习惯,而且我还会设计更多的花样……你说,你到底喜不喜欢我身上穿的这套?” 他抚上她不盈一握的腰,试着拉开丝带。“布料太少……”他粗嗄地喃着。 “太少吗?” “不过……方便。”他将她压上床,抽开丝带,轻柔地推开布料,爱抚着她柔嫩的花核。 她笑嗔着。 瞧,假道学! 尾声 兑现承诺 侯雅君想要重温往日在常家时的快乐生活,但她不敢贸然前去,就怕自己的介入,也一并改变常家的历史。 而且,在那之前,她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得做。 这一日,她央求着丈夫带她前往城里最负盛名的客栈重阳楼。 她坐在临窗的位置,双眼直瞅着窗外。 “侯爷大驾光临,小店蓬毕生辉,这是小店招牌小菜,还请大人品尝。”重阳楼掌柜领着小二端上菜肴。 侯雅君至今还记得他是用多么刻薄的嘴脸推开喜芽的,根本不想理他。 这个举动惹来墨澈的不悦。 “你说要到重阳楼用膳,人都来了,结果你却连尝都不尝,冷着一张脸是怎么回事?” “唉,你不懂啦。”她叹气,拿起筷子拨着菜。 “说来听听。” 看了他一眼,她挟了口菜,嚼了两下,微扬起眉,忍不住再多尝几口。 墨澈见状不禁失笑。“瞧你刚刚那表情,像是谁得罪了你。” “是啊,掌柜得罪了我。” “什么时候?” “就……”想了下,她终究还是说了,反正她也跟他提过那一段。“他看不起喜芽,我到现在想起来还气。” “下九流的花娘确实是……” “你也瞧不起花娘?”她把筷子一摆,双手环胸。 墨澈啼笑皆非。“那是世俗的看法,我并不在乎,况且你如此看重她,那就代表她是个良善之辈,出身反倒不重要。” “是呀,喜芽真的对我很好,可是我却……”想到喜芽为自己而死,她不由得悲从中来,却忽然听到-- “去去去!你这下九流到一旁要饭去。” 侯雅君立即往窗外看去,瞧见被推倒在水洼里的喜芽,泪水几乎涌出。 “来了!”她撩起裙摆就跑。 瞪着她的背影,墨澈没辙地跟着她身后。 喜芽拜托着,“掌柜的,请你行行好,可以给我一些米浆吗?我儿子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去!谁管你几天没吃东西了,没瞧见外头有官爷站着?这就代表里头有大官在,你别给我待在这里。” 眼看掌柜抬腿要踹人,侯雅君想也没想地扑过去,那大脚丫就硬生生踩踹在她腰上,痛得她低呼了声。 “夫人!”掌柜当场脸色发白,伸手要将她扶起,却被一把力道推开,抬眼望去,竟是脸色冷沉的侯爷,吓得他险些尿裤子。“侯爷,小的不是故意的,还请恕罪……全是那个下九流害的!” “你说谁是下九流?喜芽是我的姊妹!”侯雅君骂着。 被她护在身下的喜芽不禁微怔。“你怎会知道我的名字?”识得她的人,只知道她的花名,无人知道她的真实姓名。 侯雅君看着她,泪水缓缓流出。“喜芽……”活着的,是活着的。忍不住的,她紧紧抱着她。“喜芽,别怕,有我在,没有人伤得了你。” 她要用一辈子去报答喜芽的舍身相救。 喜芽错愕不已,压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相公,我要带喜芽回家。”她抬眼要求。 “好。”看向她时,墨澈眸色温柔。“腰疼吗?” “好疼好疼喔……”她可怜兮兮地扁起嘴,顺便眨落两滴泪。 墨澈回头,俊颜冷凛道:“来人啊,将重阳楼掌柜押入官府,吩咐下去,给本侯爷重重地审!” “是。”侍卫立刻向前。 掌柜吓得面无人色,不断地磕头。“小的知错,侯爷恕罪、恕罪。” “相公,你该不是真要狠狠罚他吧。”被丈夫轻柔扶起时,侯雅君小声问着。 “他不该踹到你。” “也还好,没有那么痛啦。” “是吗?”他朝下属使了记眼色。 侍卫立即明白主子是打算吓吓这掌柜,于是将他拖起,直往官府而去。 喜芽惊惶地看着两人,抱着孩子想要离去,侯雅君眼明手快地将她拉住。“喜芽,别怕,我找你,是有事想拜托你,求你别跑。” “可是我们素昧平生,你……” “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吧,让我照顾你们母子。” 她说过的话绝不会忘,而现在,她正要实现自己的诺言。 毕竟她可是今非昔比了呀,她不但有个侯爷相公当靠山,手中还握有皇上的把柄,谁都不能在她面前动喜芽。 将喜芽接进侯爷府后,侯雅君在丈夫的支持下,开始进行她的成衣坊计划。 她带着喜芽前往常府,发现常家大爷急病而逝,而新妇铁凝香伤心欲绝跟着而去,此刻依旧是常青云当家。 她的到来让他非常惶恐,在听了她筹备成衣坊和入主常家织造厂的打算之后,立刻开心得快要飞上天,二话不说答应下来。 “但是,我有两个条件。”侯雅君啜了口茶。 “夫人请说。”常青云笑得脸都快要抽筋,不管她开出什么条件,他都会照单全收。 “我要她当成衣坊的掌柜。”她指着身旁的喜芽。 一见那额上的烙印,常青云便猜出她的出身,心里虽有几分犹豫,但看在是侯爷夫人的分上,他还是答应了。 “我还要双菱和寿儿当我的左右手。” 常青云尽管不解她为何认识家中的下人,不过相较于第一个条件,这个条件就更没问题,于是豪气的同意。 细节谈妥,成衣坊紧锣密鼓中筹备着。 开幕这一天,成衣坊凹字形长廊外,已坐满宾客,而其中坐在主位上的,竟是当今圣上和颐亲王,让一些商贾挤破头都想要和常家攀上关系。 但,有一点,墨澈非常不能理解。“为什么我会跟你一道站在这里?”他瞪着前方的长廊。 她提过,她想要办一场秀,所以前阵子都待在成衣坊训练一干女眷的走姿。这造成她早出晚归,已经教他有所不满。 “人家想要跟你走压轴嘛。”满足一下她真正的梦想嘛。 “不要。”他臭着脸。 丝竹声响起,前头女子走得像跳僵尸般,而他不想和她一起走上长廊,让坐在底下的人看他笑话,尤其当中还有皇上和颐亲王。 “好嘛,人家今天会带很多新花样回家喔。”她诱之以利。 “你以为我是个重色欲的人?”他眯眼。 “当然不是,我家相公刚正不阿,岂会流连温柔乡?可这是夫妻情趣啊。”她在他身上磨啊蹭的,娇声呢喃着,“最重要的是,我知道相公最疼我了。” “……”墨澈无言,开始怀疑娶了她,不是很正确的选择。 “相公,你爱我吗?”她微噘起嘴,看似楚楚可怜。 叹口气,他握紧她的手。“走吧。” 他还能如何呢? 他爱她呀。 于是在掌声和尉迟家两兄弟的笑声,他俩踏上长廊,她笑得像是拥有全世界般幸福,而他只能无奈地漾开笑。 “雅君,你身上穿的这套衣裳,替朕裁制二十套,朕要送给后宫嫔妃。” 皇上金口一开,颐亲王立刻不甘示弱地下单,“墨澈,你身上穿的这套,替本王裁制个二十套,本王要送给知心好友。” 侯雅君不禁笑眯眼,大声道:“不好意思,要订制衣袍的,请找成衣坊的掌柜喜芽,由她点头才算数。”话落,比着站在廊边的喜芽。 霎时,众人的目光看向喜芽,靠近她的宾客,连忙向前攀关系。管她是不是下九流,钱潮最重要呀。 喜芽受宠若惊地看着侯雅君,豆大泪水滑落。 “你实现了对你的承诺,那么今晚,就等着你实现刚刚的诺言。”墨澈有些吃味地道。毕竟他这阵子被冷落得太久了。 “这有什么问题呢?相公。”她笑眯眼。 她感谢老天给她机会,穿越爱上他,让她找到真正的归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