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意义空想》 序章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nkoi 翻译:nkoi 献给友人r与他的猫咪们。 --------- 自己的身体被摔烂的声音,通过骨传导回响在脑内。 并未觉得疼痛。那是因为她的身体已经来不及对疼痛这一感觉做出反应。扩散在全身的冲击力,以及从未听过的声音,侵占了她的全部感官。脂肉碎散,骨头断裂,血液流失,她就这样倾听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滴地消逝。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别提爬起身来了,就算想要大声呼救,也完全做不到,她只能瘫在地上,茫茫然地仰视着刚刚抛弃了自己的那片湛蓝的天空。没有痛苦,没有知觉,甚至无法眨动双眼,一点也感觉不到这副身体是属于自己的东西。简直就像是徒有鲜明的意识,却无法动弹的人偶。 ——我要死了,她漠然地想。 就好像这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 既不觉得悲哀,也不觉得愤怒,她专注地仰视着天空——那片沉重得就像是要将自己吞没一般的蔚蔚夏空。万里无云的天,蓝得过于纯粹,令人难以相信这真的是天空。以至于明知自己仰面躺在地上,却依然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其实正漂浮在半空中,俯瞰着蓝天。 并非坠落在地面上。 而是坠落到天空中。 但错觉终归是错觉,身体依然无法移动分毫,意识也渐渐变得稀薄。近在耳边的聒噪蝉鸣,依稀变成了来自于远处的回音。映在眼中的事物一点点开始雾化模糊。 就在这残存的视觉里,她最后看到的是—— 少女的笑容。 在自己不久前所处的屋顶上,站着一位少女,倚靠在铁丝网旁。视线相交的刹那,少女俯视着自己,露出了笑容。她满怀鄙夷地嗤笑着自己行将遗失的生命——没错,那个少女所嘲笑的,并非自己凄惨的死状,而是朝着这凄惨的死大踏步前行的无力生命。 嘲笑。 由恶意中滋生的笑容。 其中并不包含对死亡的丝毫怜悯,恶意便是它的全部。 但是面对这样的嘲笑,她却由衷感到—— 这个少女,是多么开心呀。 多么令人羡慕啊。 她的意识就在这里淡掉了,黑暗默默地吞噬着她的五感。在这片一旦被淹没就永远无法摆脱的黑暗之中,她即将失去自己的全部。 奇怪的是,明明意识已经残缺不全,可唯有楼顶那位少女的扭曲笑容,在脑海里显得愈发鲜明,并深深地,深深地镌刻在心中。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nkoi 翻译:nkoi 献给友人r与他的猫咪们。 --------- 自己的身体被摔烂的声音,通过骨传导回响在脑内。 并未觉得疼痛。那是因为她的身体已经来不及对疼痛这一感觉做出反应。扩散在全身的冲击力,以及从未听过的声音,侵占了她的全部感官。脂肉碎散,骨头断裂,血液流失,她就这样倾听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滴地消逝。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别提爬起身来了,就算想要大声呼救,也完全做不到,她只能瘫在地上,茫茫然地仰视着刚刚抛弃了自己的那片湛蓝的天空。没有痛苦,没有知觉,甚至无法眨动双眼,一点也感觉不到这副身体是属于自己的东西。简直就像是徒有鲜明的意识,却无法动弹的人偶。 ——我要死了,她漠然地想。 就好像这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 既不觉得悲哀,也不觉得愤怒,她专注地仰视着天空——那片沉重得就像是要将自己吞没一般的蔚蔚夏空。万里无云的天,蓝得过于纯粹,令人难以相信这真的是天空。以至于明知自己仰面躺在地上,却依然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其实正漂浮在半空中,俯瞰着蓝天。 并非坠落在地面上。 而是坠落到天空中。 但错觉终归是错觉,身体依然无法移动分毫,意识也渐渐变得稀薄。近在耳边的聒噪蝉鸣,依稀变成了来自于远处的回音。映在眼中的事物一点点开始雾化模糊。 就在这残存的视觉里,她最后看到的是—— 少女的笑容。 在自己不久前所处的屋顶上,站着一位少女,倚靠在铁丝网旁。视线相交的刹那,少女俯视着自己,露出了笑容。她满怀鄙夷地嗤笑着自己行将遗失的生命——没错,那个少女所嘲笑的,并非自己凄惨的死状,而是朝着这凄惨的死大踏步前行的无力生命。 嘲笑。 由恶意中滋生的笑容。 其中并不包含对死亡的丝毫怜悯,恶意便是它的全部。 但是面对这样的嘲笑,她却由衷感到—— 这个少女,是多么开心呀。 多么令人羡慕啊。 她的意识就在这里淡掉了,黑暗默默地吞噬着她的五感。在这片一旦被淹没就永远无法摆脱的黑暗之中,她即将失去自己的全部。 奇怪的是,明明意识已经残缺不全,可唯有楼顶那位少女的扭曲笑容,在脑海里显得愈发鲜明,并深深地,深深地镌刻在心中。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nkoi 翻译:nkoi 献给友人r与他的猫咪们。 --------- 自己的身体被摔烂的声音,通过骨传导回响在脑内。 并未觉得疼痛。那是因为她的身体已经来不及对疼痛这一感觉做出反应。扩散在全身的冲击力,以及从未听过的声音,侵占了她的全部感官。脂肉碎散,骨头断裂,血液流失,她就这样倾听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滴地消逝。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别提爬起身来了,就算想要大声呼救,也完全做不到,她只能瘫在地上,茫茫然地仰视着刚刚抛弃了自己的那片湛蓝的天空。没有痛苦,没有知觉,甚至无法眨动双眼,一点也感觉不到这副身体是属于自己的东西。简直就像是徒有鲜明的意识,却无法动弹的人偶。 ——我要死了,她漠然地想。 就好像这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 既不觉得悲哀,也不觉得愤怒,她专注地仰视着天空——那片沉重得就像是要将自己吞没一般的蔚蔚夏空。万里无云的天,蓝得过于纯粹,令人难以相信这真的是天空。以至于明知自己仰面躺在地上,却依然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其实正漂浮在半空中,俯瞰着蓝天。 并非坠落在地面上。 而是坠落到天空中。 但错觉终归是错觉,身体依然无法移动分毫,意识也渐渐变得稀薄。近在耳边的聒噪蝉鸣,依稀变成了来自于远处的回音。映在眼中的事物一点点开始雾化模糊。 就在这残存的视觉里,她最后看到的是—— 少女的笑容。 在自己不久前所处的屋顶上,站着一位少女,倚靠在铁丝网旁。视线相交的刹那,少女俯视着自己,露出了笑容。她满怀鄙夷地嗤笑着自己行将遗失的生命——没错,那个少女所嘲笑的,并非自己凄惨的死状,而是朝着这凄惨的死大踏步前行的无力生命。 嘲笑。 由恶意中滋生的笑容。 其中并不包含对死亡的丝毫怜悯,恶意便是它的全部。 但是面对这样的嘲笑,她却由衷感到—— 这个少女,是多么开心呀。 多么令人羡慕啊。 她的意识就在这里淡掉了,黑暗默默地吞噬着她的五感。在这片一旦被淹没就永远无法摆脱的黑暗之中,她即将失去自己的全部。 奇怪的是,明明意识已经残缺不全,可唯有楼顶那位少女的扭曲笑容,在脑海里显得愈发鲜明,并深深地,深深地镌刻在心中。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nkoi 翻译:nkoi 献给友人r与他的猫咪们。 --------- 自己的身体被摔烂的声音,通过骨传导回响在脑内。 并未觉得疼痛。那是因为她的身体已经来不及对疼痛这一感觉做出反应。扩散在全身的冲击力,以及从未听过的声音,侵占了她的全部感官。脂肉碎散,骨头断裂,血液流失,她就这样倾听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滴地消逝。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别提爬起身来了,就算想要大声呼救,也完全做不到,她只能瘫在地上,茫茫然地仰视着刚刚抛弃了自己的那片湛蓝的天空。没有痛苦,没有知觉,甚至无法眨动双眼,一点也感觉不到这副身体是属于自己的东西。简直就像是徒有鲜明的意识,却无法动弹的人偶。 ——我要死了,她漠然地想。 就好像这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 既不觉得悲哀,也不觉得愤怒,她专注地仰视着天空——那片沉重得就像是要将自己吞没一般的蔚蔚夏空。万里无云的天,蓝得过于纯粹,令人难以相信这真的是天空。以至于明知自己仰面躺在地上,却依然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其实正漂浮在半空中,俯瞰着蓝天。 并非坠落在地面上。 而是坠落到天空中。 但错觉终归是错觉,身体依然无法移动分毫,意识也渐渐变得稀薄。近在耳边的聒噪蝉鸣,依稀变成了来自于远处的回音。映在眼中的事物一点点开始雾化模糊。 就在这残存的视觉里,她最后看到的是—— 少女的笑容。 在自己不久前所处的屋顶上,站着一位少女,倚靠在铁丝网旁。视线相交的刹那,少女俯视着自己,露出了笑容。她满怀鄙夷地嗤笑着自己行将遗失的生命——没错,那个少女所嘲笑的,并非自己凄惨的死状,而是朝着这凄惨的死大踏步前行的无力生命。 嘲笑。 由恶意中滋生的笑容。 其中并不包含对死亡的丝毫怜悯,恶意便是它的全部。 但是面对这样的嘲笑,她却由衷感到—— 这个少女,是多么开心呀。 多么令人羡慕啊。 她的意识就在这里淡掉了,黑暗默默地吞噬着她的五感。在这片一旦被淹没就永远无法摆脱的黑暗之中,她即将失去自己的全部。 奇怪的是,明明意识已经残缺不全,可唯有楼顶那位少女的扭曲笑容,在脑海里显得愈发鲜明,并深深地,深深地镌刻在心中。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nkoi 翻译:nkoi 献给友人r与他的猫咪们。 --------- 自己的身体被摔烂的声音,通过骨传导回响在脑内。 并未觉得疼痛。那是因为她的身体已经来不及对疼痛这一感觉做出反应。扩散在全身的冲击力,以及从未听过的声音,侵占了她的全部感官。脂肉碎散,骨头断裂,血液流失,她就这样倾听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滴地消逝。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别提爬起身来了,就算想要大声呼救,也完全做不到,她只能瘫在地上,茫茫然地仰视着刚刚抛弃了自己的那片湛蓝的天空。没有痛苦,没有知觉,甚至无法眨动双眼,一点也感觉不到这副身体是属于自己的东西。简直就像是徒有鲜明的意识,却无法动弹的人偶。 ——我要死了,她漠然地想。 就好像这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 既不觉得悲哀,也不觉得愤怒,她专注地仰视着天空——那片沉重得就像是要将自己吞没一般的蔚蔚夏空。万里无云的天,蓝得过于纯粹,令人难以相信这真的是天空。以至于明知自己仰面躺在地上,却依然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其实正漂浮在半空中,俯瞰着蓝天。 并非坠落在地面上。 而是坠落到天空中。 但错觉终归是错觉,身体依然无法移动分毫,意识也渐渐变得稀薄。近在耳边的聒噪蝉鸣,依稀变成了来自于远处的回音。映在眼中的事物一点点开始雾化模糊。 就在这残存的视觉里,她最后看到的是—— 少女的笑容。 在自己不久前所处的屋顶上,站着一位少女,倚靠在铁丝网旁。视线相交的刹那,少女俯视着自己,露出了笑容。她满怀鄙夷地嗤笑着自己行将遗失的生命——没错,那个少女所嘲笑的,并非自己凄惨的死状,而是朝着这凄惨的死大踏步前行的无力生命。 嘲笑。 由恶意中滋生的笑容。 其中并不包含对死亡的丝毫怜悯,恶意便是它的全部。 但是面对这样的嘲笑,她却由衷感到—— 这个少女,是多么开心呀。 多么令人羡慕啊。 她的意识就在这里淡掉了,黑暗默默地吞噬着她的五感。在这片一旦被淹没就永远无法摆脱的黑暗之中,她即将失去自己的全部。 奇怪的是,明明意识已经残缺不全,可唯有楼顶那位少女的扭曲笑容,在脑海里显得愈发鲜明,并深深地,深深地镌刻在心中。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nkoi 翻译:nkoi 献给友人r与他的猫咪们。 --------- 自己的身体被摔烂的声音,通过骨传导回响在脑内。 并未觉得疼痛。那是因为她的身体已经来不及对疼痛这一感觉做出反应。扩散在全身的冲击力,以及从未听过的声音,侵占了她的全部感官。脂肉碎散,骨头断裂,血液流失,她就这样倾听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滴地消逝。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别提爬起身来了,就算想要大声呼救,也完全做不到,她只能瘫在地上,茫茫然地仰视着刚刚抛弃了自己的那片湛蓝的天空。没有痛苦,没有知觉,甚至无法眨动双眼,一点也感觉不到这副身体是属于自己的东西。简直就像是徒有鲜明的意识,却无法动弹的人偶。 ——我要死了,她漠然地想。 就好像这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 既不觉得悲哀,也不觉得愤怒,她专注地仰视着天空——那片沉重得就像是要将自己吞没一般的蔚蔚夏空。万里无云的天,蓝得过于纯粹,令人难以相信这真的是天空。以至于明知自己仰面躺在地上,却依然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其实正漂浮在半空中,俯瞰着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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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己不久前所处的屋顶上,站着一位少女,倚靠在铁丝网旁。视线相交的刹那,少女俯视着自己,露出了笑容。她满怀鄙夷地嗤笑着自己行将遗失的生命——没错,那个少女所嘲笑的,并非自己凄惨的死状,而是朝着这凄惨的死大踏步前行的无力生命。 嘲笑。 由恶意中滋生的笑容。 其中并不包含对死亡的丝毫怜悯,恶意便是它的全部。 但是面对这样的嘲笑,她却由衷感到—— 这个少女,是多么开心呀。 多么令人羡慕啊。 她的意识就在这里淡掉了,黑暗默默地吞噬着她的五感。在这片一旦被淹没就永远无法摆脱的黑暗之中,她即将失去自己的全部。 奇怪的是,明明意识已经残缺不全,可唯有楼顶那位少女的扭曲笑容,在脑海里显得愈发鲜明,并深深地,深深地镌刻在心中。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nkoi 翻译:nkoi 献给友人r与他的猫咪们。 --------- 自己的身体被摔烂的声音,通过骨传导回响在脑内。 并未觉得疼痛。那是因为她的身体已经来不及对疼痛这一感觉做出反应。扩散在全身的冲击力,以及从未听过的声音,侵占了她的全部感官。脂肉碎散,骨头断裂,血液流失,她就这样倾听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滴地消逝。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别提爬起身来了,就算想要大声呼救,也完全做不到,她只能瘫在地上,茫茫然地仰视着刚刚抛弃了自己的那片湛蓝的天空。没有痛苦,没有知觉,甚至无法眨动双眼,一点也感觉不到这副身体是属于自己的东西。简直就像是徒有鲜明的意识,却无法动弹的人偶。 ——我要死了,她漠然地想。 就好像这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 既不觉得悲哀,也不觉得愤怒,她专注地仰视着天空——那片沉重得就像是要将自己吞没一般的蔚蔚夏空。万里无云的天,蓝得过于纯粹,令人难以相信这真的是天空。以至于明知自己仰面躺在地上,却依然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其实正漂浮在半空中,俯瞰着蓝天。 并非坠落在地面上。 而是坠落到天空中。 但错觉终归是错觉,身体依然无法移动分毫,意识也渐渐变得稀薄。近在耳边的聒噪蝉鸣,依稀变成了来自于远处的回音。映在眼中的事物一点点开始雾化模糊。 就在这残存的视觉里,她最后看到的是—— 少女的笑容。 在自己不久前所处的屋顶上,站着一位少女,倚靠在铁丝网旁。视线相交的刹那,少女俯视着自己,露出了笑容。她满怀鄙夷地嗤笑着自己行将遗失的生命——没错,那个少女所嘲笑的,并非自己凄惨的死状,而是朝着这凄惨的死大踏步前行的无力生命。 嘲笑。 由恶意中滋生的笑容。 其中并不包含对死亡的丝毫怜悯,恶意便是它的全部。 但是面对这样的嘲笑,她却由衷感到—— 这个少女,是多么开心呀。 多么令人羡慕啊。 她的意识就在这里淡掉了,黑暗默默地吞噬着她的五感。在这片一旦被淹没就永远无法摆脱的黑暗之中,她即将失去自己的全部。 奇怪的是,明明意识已经残缺不全,可唯有楼顶那位少女的扭曲笑容,在脑海里显得愈发鲜明,并深深地,深深地镌刻在心中。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nkoi 翻译:nkoi 献给友人r与他的猫咪们。 --------- 自己的身体被摔烂的声音,通过骨传导回响在脑内。 并未觉得疼痛。那是因为她的身体已经来不及对疼痛这一感觉做出反应。扩散在全身的冲击力,以及从未听过的声音,侵占了她的全部感官。脂肉碎散,骨头断裂,血液流失,她就这样倾听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滴地消逝。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别提爬起身来了,就算想要大声呼救,也完全做不到,她只能瘫在地上,茫茫然地仰视着刚刚抛弃了自己的那片湛蓝的天空。没有痛苦,没有知觉,甚至无法眨动双眼,一点也感觉不到这副身体是属于自己的东西。简直就像是徒有鲜明的意识,却无法动弹的人偶。 ——我要死了,她漠然地想。 就好像这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 既不觉得悲哀,也不觉得愤怒,她专注地仰视着天空——那片沉重得就像是要将自己吞没一般的蔚蔚夏空。万里无云的天,蓝得过于纯粹,令人难以相信这真的是天空。以至于明知自己仰面躺在地上,却依然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其实正漂浮在半空中,俯瞰着蓝天。 并非坠落在地面上。 而是坠落到天空中。 但错觉终归是错觉,身体依然无法移动分毫,意识也渐渐变得稀薄。近在耳边的聒噪蝉鸣,依稀变成了来自于远处的回音。映在眼中的事物一点点开始雾化模糊。 就在这残存的视觉里,她最后看到的是—— 少女的笑容。 在自己不久前所处的屋顶上,站着一位少女,倚靠在铁丝网旁。视线相交的刹那,少女俯视着自己,露出了笑容。她满怀鄙夷地嗤笑着自己行将遗失的生命——没错,那个少女所嘲笑的,并非自己凄惨的死状,而是朝着这凄惨的死大踏步前行的无力生命。 嘲笑。 由恶意中滋生的笑容。 其中并不包含对死亡的丝毫怜悯,恶意便是它的全部。 但是面对这样的嘲笑,她却由衷感到—— 这个少女,是多么开心呀。 多么令人羡慕啊。 她的意识就在这里淡掉了,黑暗默默地吞噬着她的五感。在这片一旦被淹没就永远无法摆脱的黑暗之中,她即将失去自己的全部。 奇怪的是,明明意识已经残缺不全,可唯有楼顶那位少女的扭曲笑容,在脑海里显得愈发鲜明,并深深地,深深地镌刻在心中。 第一章 建立于幻想之上的手法 七里浜明未 …… 二年级。每个人都是加害者。 鹄沼冬花  …… 二年级。每个人都不是加害者。 石上雪乃  …… 一年级。总之都是别人的错。 柳小路春流 …… 一年级。加害是什么?好吃吗? 1 转学第一天下起了雪。 这场雪来得比往年早了一个月。在面朝太平洋的镰仓,降雪已属稀少,所以提前一个月来临的初雪,在媒体眼中看来可是明显的气象异常,自然是炒了个不亦乐乎。 而我则消极地期盼着这场雪造成交通瘫痪,这样我就不用去新学校报到了。 但这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况且就算电车真的停运,我也是无法得逞的。因为今天是星期六,正式开始上课还是下周的事情。所以就算我今天逃掉,到了星期一还是非要来镰仓不可,徒增麻烦而已。我的行李早就已经被送到宿舍了,再回横浜毫无意义。 而且事到如今,我也没打算回去。 没有瑞穗爱理的横浜,根本没有留恋的价值。 所以,我并不是想要回横浜,而只是不想去任何地方。忘却什么镰仓,什么横浜,只希望在这节电车里晃到地老天荒——或者就这样去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变卖我的全部家当,把所有的钱都拿去买车票,逃离此地。 但这种不切实际的妄想,是不会实现的。 电车随后准时抵达了镰仓站。我站在月台上,身边飘起了稀稀落落的雪花。它们无法成为积雪,轻盈得一阵风就能令它们翻飞不止,脆弱到稍稍一碰就融化得像是不曾存在过。 虽然不喜欢弄湿头发,可惜又忘了带伞。我只好放弃抵抗,握紧了书包走入了淡淡的雪幕中。 前往目的地,江之岛女子学院。 「这里到底是镰仓还是江之岛?」 我独自发着根本没人会听的牢骚。 或许是天气原因,这才过午,车站周围的行人就已经相当稀少,也许商店街的方向会更热闹一点吧。可惜,我的目的地在相反的方向——背靠山野的偏僻城郊。 镰仓是个奇怪的城镇,它兴起于月牙形的海湾与低矮的山谷之间。山与海之间几乎没有什么距离,只要背朝大海,走不出多远就要开始爬上坡。海岸线一带虽然还算平坦,可不凑巧,要到江之岛女子学院就必须要走山路才行。 坡并不算陡,不需要消耗过多的体力,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但风实在是太刺骨了,与之相比,我身上这件还没穿多久的黑色水手服着实单薄。手头只有一件设计感前卫的制服,校方提供的防寒道具一件都没有。明明在到学校之前都可以穿自己的外套,但我一时手欠把外套全塞到了行李箱里,现在已经寄到宿舍去了。 黑色的便士乐福鞋和丝袜,红色的领巾。对校规忠实到全无个性的装扮,能够带给我一种安全感。制服和书包上,都能够找到别致的金色刺字——星野刻子,也就是我的名字。 这代表了,我不再是一个横浜人,从此我将属于镰仓。 服装定义了我的归属。 不必烦恼,也不必多作遐想,只要像机械一样移动双脚就好。只要回头,应该就能看到车站和街道。但我直到最后也没有回头,只顾埋头盯着脚下,不曾停下脚步。 通往江之岛女子学院的道路是一条单向车道,途中没有任何十字路口和岔路,所以不用担心迷路。一条平缓的坡道,像是没有尽头一样,缓慢地吞噬着我的体力。 我本来就不具备优秀的体能,甚至都算不上身体健康。过去一直都体弱多病,今年春天刚升上高二的时候,也曾因病住了一个月的医院。 但正是因此,我才得以拥有了瑞穗爱理这个朋友,然后—— 「……不要再想这件事了。」 我轻声规劝自己,中断了回忆,让话语在空气中化作一团淡淡的白雾。拎着书包的手背冻得生疼,我恨不得立刻把书包丢得远远的。 胸口传来一丝痛楚。 并不是由于爬坡路的疲劳,而是因为差一点想起不愉快的事。明明知道多余的事情最好不要去想,但她的身影依然时不时地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不要想她,不要想她,不要想她。我在心中默念三遍,继续迈着步子,结果在爬完这段坡道之后已经气喘吁吁。如果天再冷些,形成了积雪的话,说不定我就挨不到学校了。 全日制的女校。 整座校园被一道围墙挡得严严实实,在校外基本看不到里面的模样。紧闭的校门旁站着一个保安打扮的人,我拿出学生证给他看,于是就被放了进去。这里的气氛与横浜的高中相差悬殊,给我带来了一股强大的疏离感。 富有历史感的三层高教学楼,以及更加富有历史感的木造学生宿舍,都具有不言自明的威严感。不仅是由于这种封闭式的环境,更是由于太漫长的时光积累在这座江之岛女子学院的土地上,其分量令周遭的空气都显得厚重非常。 从今天起,我就要在这里生活。 并非喜悦,也并非不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让我渐渐地认清了自己所处的现实。一旦走进了校门,就再也没有回头的路。愣在这里也只会害得自己感冒而已,我打起精神向教学楼走去。因为在去宿舍之前,或许有必要先去老师那里报个到。 事实上,我对江之岛女子学院所知甚少。证据就是,我连教研室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这里是历史悠久的全日制女校,采取小学到高中的直升式教学,像我这样的高中转校生十分少见。重视规矩和传统,校风古朴——这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情报。 对我来说,只要不是横浜,去哪里上学都无所谓。 对父母来说,只要女儿肯上学,去哪里都无所谓。 只是因为碰巧有这里的人脉,我就被送到了这里。等待着我的,谁知是福是祸。 总之,转入江之岛女子学院,只是排除法得出的结果而已。 「只是没想到,从第一天起就要一个人过来啊。」 我早就已经习惯了被人视为麻烦。 他们并不是厌恶我这个女儿,而只是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来与我相处而已——想到这个,我顿时就没了脾气。因为我也是一样,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来与双亲相处,等于彼此互不相欠。他们之所以选择了这座全日制的学校,除了因为正好有关系可以利用,更是因为与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所带来的压抑感,已经让他们无法忍受下去了吧。 事已至此,无需更多感想。 要说有什么挂心的事情,就只剩下凭我这灾难性的交际能力,究竟能不能与宿舍的室友和谐相处而已。如果是单人房的话,那就再无奢求了。 想着这些,我踏入了教学楼。脱掉鞋子走在地板上,又冷又硬的触感透过丝袜袭遍全身。 好在教研室就在大门的侧面,省掉了胡乱寻找的时间。敲开门后,面前的教研室显得很冷清。看来就算是全日制学校,到了星期六也还是没什么区别。 一位面相和善的中年女教师迎了过来,见状我便放下了疑虑。 「我是从横浜转学到这里的星野刻子。」 「………………」 这阵沉默是怎么回事? 在听我报上姓名的一瞬间,这位貌似教师的女性表情明显僵硬了起来。直勾勾地凝视着我的那种眼神中,无论如何都看不到任何欢迎的意思。即使往好了说,顶多也就像是在动物园里看到了珍禽异兽的样子吧。 「……我是星野刻子,就是转学来的……」 「啊,嗯,我已经听到了,你是星野刻子同学 ,对吧。」 说罢,她快步走到柜子旁边,三两下翻出了某些东西,然后二话不说地塞到了我的手里。 「这是学生宿舍的钥匙,还有……」 我看了一下随着钥匙一起塞过来的文件,上面写着『社团活动介绍信』。 这是啥? 见我一脸狐疑地望着她,她便以嗯嗯啊啊瞻前顾后避重就轻的口吻开始了长篇大论,若将这一系列冗长艰酸的发言加以总结的话,大致如下。 ——转学所需的其它文件随后会以邮寄的形式交到你手上,不过考虑到在这个时期转学过来一定会遇到许许多多的不便之处,也还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全日制的学习生活,因此推荐你加入社团活动,如果是茶会部的话,一定会欢迎你加入她们的,活动今天也正在进行中,就在社团楼里哦,有兴趣的话就过去看看吧,学生宿舍你立刻就可以入住没有问题的,那么我就失陪了。 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这名中年女性就快步消失在了教研室内部。 「……什么乱七八糟的。」 看来面相和善只是我的错觉而已。 我一个人被丢在原地,无助得就像是一株孤独的芦苇。身为教师,对学生态度如此随意真的没问题吗。不,说不定她只是个普通的校内员工罢了,可就算是这样也依然说不过去啊。 我对自己在江之岛女子学院的前景十分担忧。 无论如何,至少算是和校方见了面,也拿到了宿舍的钥匙,该做的事情我都做了——我如此宽慰自己。 想法乐天一点的话,甚至可以将之视为对人生地不熟的我格外的关照呢。 之所以无法坦然接受,都是因为她对我的莫名态度,以及意义不明的介绍信。 「茶会部……?」 到底是做什么的地方? 会不会是类似茶道部的存在呢?那为什么不干脆叫茶道部? 杵在这里乱猜一气也没有用,教研室里虽然没什么人,但仍旧算不上一个自在的地方。于是我施了一礼,离开了教研室,走出了教学楼。背对着正门,从运动场右侧绕行一段距离,就看到了社团楼。两层高,有种装配式建筑的味道,远远地就能够感觉到有学生在其中活动的迹象。运动场上也有运动部的学生们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练习,这也稍稍减轻了我心中的忧虑。 如果经过社团楼继续朝山那边走,就可以看到宿舍楼。在那之前,不如就去那个什么茶会部看看也好。 虽然我根本不懂得该如何交朋友,但如果能和他人混个脸熟的话,多多少少也会对生活有所裨益吧。不久之前,我还在担心自己这个突然出现的转学生会不会连能说得上话的人都结识不到。现在看来,老师的关照的确十分可贵。 虽然不知道茶会部的具体位置,所幸所有房间的门外都附有铭牌。从外表上看来,每一间活动室都占有足够大的面积,内部装修也比想象的更加讲究。有钱的学校就是好啊——想着这些琐事的同时,我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了目的地。 茶会部。在贴着这个铭牌的房间门前,我停下了脚步。 「…………」 接下来只要敲门就行了,可我却始终抬不起手。心跳速度明显加快,令我意识到了自己的紧张情绪。我吞津润喉,长舒一口气,在心中劝自己冷静下来。 虽然不擅长与人交流,但杜绝了一切的交际,任何人都无法生存下去。 只要小心点,不要失败,就没问题。 不去深交,看淡一点,不要犯错误就好。 ——不能像在横浜那时候一样。 我做好了心理准备。 之后鼓起了勇气,敲了敲门,同时将门推开。 「————」 我们的视线就这样相交了。 一头比雪还白的头发,只有其中一侧被绑成了马尾——对方是这样一个发型奇特的女生。她身上具有一种异质的气息,缠着红色领巾的江之岛女子学院制服穿在她身上一点也不合适。此时的她正坐在面朝正门摆放的长桌另一侧的摇椅上。 我看着她。 她也看着我。 我就这么维持着推开门时的姿势,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不是因为她相貌端丽,也不是因为她的异质气息。 而是因为,这个白发的女生,正在亲吻坐在桌上的另一个女生的大腿。 「呃——」 「嗯……?」 看到这一幕的我,与被看到这一幕的她,同时发出了声音。 我无法动弹。 唯一能够做出的反应,就只有愣在入口处,瞪大眼睛看着她们。 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不对,其实隐隐约约能猜出究竟发生了什么,即使如此,大脑依然一片空白,无法理解眼前的情况。 为什么短发的女生要挽起裙子坐在桌子上?为什么白发的女生要把自己的嘴唇贴在对方的大腿上?明明都是女生,究竟在做些什么?啊,但是这里是女校,所以根本没有男生啊。但这么说来,在学校里做这种事真的没问题吗?莫非是我头发长见识短,实际上这种事情很正常?问题一个个出现,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我的思维卷入其中,无法逃脱,也无法得出答案。 就在变成了废人的我面前,短发的女生皱起了眉毛。她一脸不满地跳下桌子,一言不发地将裙子理平。她的领巾是蓝色,这么说大概是低年级的学生,个子比我矮将近二十公分,江之岛的制服在她身上显得大方得体,干净整齐,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守规矩的好孩子。 ——但是,守规矩的好孩子会在大白天做出这种勾当吗? 问题虽然再明白不过,但我的脑子依然无法正常运转。只见她径直走到全身僵直的我面前,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你太恶心了。」 啪,的一声。 这清脆的响声,唤醒了我僵死的大脑——因为她挥起右手,照着我的脸颊抽了一巴掌。明明看得真切,我却没能躲开这一突然袭击。 这也难怪,因为我根本想不到任何自己挨打的理由。在火辣辣的疼痛感渐渐涌现之前,我甚至没有感觉到『自己被抽了一巴掌』这一事实。她的举动就是如此唐突,如此不合逻辑。 「…………」 我唯一的反应,就是用充满疑惑的眼神凝视着她。但是她对此不屑一顾,径直走出了茶会室。 刚刚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看来在遭遇到极度不合情理的对待之后,人类就算想生气,都不知道该从何处着手才好。我只好茫然地看着留在屋里的白发女生。 「我有做错什么事吗……为什么会挨打?」 「对小雪而言,做错的永远是别人。」 只见她将身体靠在了摇椅的靠背上,面不改色地回答道。椅子随着她的动作而静静地前后摇动着。 短发的女生从桌子上离开后才看到,她用一条厚毛毯将自己从腰部到脚底盖得严严实实,大概是为了防寒吧。 看她那悠然自得的样子,简直像是把这所谓的茶会室当成了自己的家。 「……小雪?」 「就是刚才出去的那个孩子,她叫石上雪乃。另外,我的名字叫七里浜明未。七七、明明、未未……你想怎么称呼我都没关系。」 「还是叫你明未吧,我没有叫人昵称的爱好。」 「嗯,没问题,只要你喜欢就好。」 说着,这个叫七里浜明未的女生笑了起来,声音如银铃一般。 纯白色的头发虽然十分惊人,但她对陌生人似乎毫不见外,甚至可以说,笑声中除了开朗 还含有几分轻薄,让人搞不懂究竟是什么事让她如此开心。 这是我绝对学不来的笑容。 但是,与笑容比起来,她的眼神令人捉摸不透。并非对人盯着不放,也并非完全无视,嘴上明明是在笑,眼中却看不到真正的笑意。 她的双眼,像是会将人看透至内心深处。 「小雪虽然说不上是个好孩子,但也绝对不是坏人,所以请不要见怪。因为她只懂得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去评判对错,除了批判他人之外,她找不到任何另外的表达方式。」 「你这根本不像是在帮她说话吧。」 我不留情面地指摘道。 本来有点犹豫对初次见面的人说话如此随意会不会有失妥当,但七里浜明未的态度,以及最初目击的惊人情景,令我对她一点也客气不起来。 说不定这正是她的企图,她可能就是为了让我不要跟她客气,而故意摆出这样一副态度。 明未笑着将我的指责与蔑视一并接收,并继续说道: 「我没有帮她说话,只是向你解释一下而已。问题不是你自己问的吗?在这间没有锁门的屋子里,做着那种下流的举动,结果被人看个正着——为了摆脱这种罪恶感以及羞耻感,她才会判定『做错的是进入这个屋子的人』并立刻发起火来。」 「……那不就是迁怒而已吗。」 说完,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真的就连生气的心情都没有了。原本还有些担心是不是自己在不知不觉当中做错了什么事,现在看来这和我完全没有半分关系,整件事都只是个意外而已。 对这种毫无道理的事情生气的话,反而像个白痴一样。 同时我下定了决心,下次再遇到这种毫无道理的攻击,一定要么防御,要么反击,总之不能让人白打。既然自己没犯什么错,那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好了。 但话又说回来—— 听了她的说明,有件事情我更加弄不明白了。 那就是,这个社团究竟是做什么的? 虽然老师说了是茶会部,但刚才我参观到的『活动』可是和茶会一点也沾不上边。而且,为什么老师要推荐我加入这个社团呢——问题太多,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不如直接问别人吧。 「咦~这个女生是谁呀?」 正想说话,一个甜美娇婉的声音打断了我。 与此同时,有人从背后抱住了我。明明是女人的声音,可双臂却格外有力,有那么一瞬间,我产生了一种被男人抱住的错觉。由于被搂得结结实实,我甚至无法转过头去。从手的位置来看,对方身材应该比我高出一头,但声音却比我更加稚嫩。 「喂……干什么?放开我——」 「前辈,七里前辈,她是新的朋友吗?春流可以收下吗~?」 大惊之余,我奋力尝试挣脱,但是却完全甩不掉她的双手。不仅如此,她竟然像个小孩子一样用脸颊在我头上蹭啊蹭的,完全没有顾及到我的感受和心情。她就像是无法与之沟通的另一种生物一样,令人完全找不到反抗的方法。 我像是被一只黏人的熊抱在了怀里。而且还不是现实世界里的熊,而是巨大化的玩具泰迪熊——那种情景,想想就觉得诡异。 我在这边负隅顽抗,苦苦求生,明未却完全不打算伸出援手,而只是笑着旁观。 「目前只能算是候补的朋友吧。啊,这位是柳小路春流,虽然身材高大,但是和雪乃一样,是鲜嫩可爱的一年级生。虽然不是坏人,但是比较危险,在成为朋友之前还是与她保持一定距离为好哦。」 哎~春流没有做错事啦!名字叫春流的女生发起了抗议。 所以都说你不是坏人啦。明未无奈地耸了耸肩。 这两个人把我甩在一边欢声笑语,令我的烦躁感直线上升。但是我尽量克制自己,用不至于太难听的语气问道: 「七里浜明未,那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要说我的话,大概算是有好有坏的……庸人吧。」 「不管好还是坏,前辈就是前辈啦~」 我真是整个人都无力了。 这次真的一点也客气不起来了,反正星期六没有课,我恨不得立马转身回宿舍去,把收拾行李的事情抛在脑后倒头大睡一番。不然就远离此地,逃之夭夭,哪怕是去横浜或者什么地方也好。 之所以我没有这么做,有两个理由。 一是,我已经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容身。 二是,既然老师让我到这里来,也许是有什么原因的吧。在学校只要听老师的话就好——对于在学校几乎没有朋友的我来说,这就是赖以自保的处世方针,时至今日已经深入骨髓,我还远没有强大到可以将之抛弃的程度。 所以,也只能认命了,我不禁叹了口气。 「星~野,刻~子,这样的话,昵称就叫刻刻喽~?」 春流拉着长音说道。 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讶异地扭头一看,发现她手里拿着一本学生证。她长着一张孩子气的脸,头发是金色的,莫非是混血儿吗?或许是因为拥有其它人种的血统,所以才长得这么高大吧。她手里的学生证……不是她自己的。写在上面的名字,还有照片,都是我的东西。 我明明放在了怀中的口袋里。 ——难道是她偷去的? 我可是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她表现得如此自然,让我都不知该如何表达不满。唯一的好处是,为了偷走学生证,她松开了一只胳膊。我一言不发地抢回了学生证,并挣脱了春流的另一只胳膊。 明未收起了笑容,微微一蹙眉。 「小春!手脚总是这么不干净的话,就没人会喜欢你了。」 「才没有那回事呢~对吧?」 我没作出回答,而是冷冷地瞪了她一眼。看她一脸难过的表情,我觉得自己反而像是要哭出来了。 ——这到底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社团啊。 头一次遇到对自己这么不客气的陌生人。而且这其中并不包含友好的意思,简直就像是没把自己当成人类,而是当成宠物或者布偶一样任意把玩。 身体贴在一起,但彼此之间却不存在任何的交流。 对这样的春流,我实在是疲于应对,于是未加请示就径自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茶会室正中央摆着长桌,四张椅子围桌而设。明未坐的是最靠近内部的摇椅。她下半身盖着毛毯,悠然自得地摇来摇去,简直就像是小说里的侦探一样。 我所坐的是最靠近门口的椅子,所以很自然地形成了与明未面对面的局势。春流被我逃掉似乎很不甘心的样子,嘟着嘴巴坐在了右侧那张垫着可爱坐垫的椅子上。剩下的那张椅子,应该是属于刚才出去的那个石上雪乃吧。 冷静下来一看,这间茶室相当宽敞。而且名副其实,茶具、点心、电热水壶之类的用品一应俱全。问题是除此之外,与茶会毫无关系的东西也大量存在。书柜里罗列着各种各样的书籍,但仔细一看周围还摆放着羽毛球拍呀奥赛罗棋之类的玩具,伞架里除了伞之外还混杂着棒球棍、竹马、拐杖和活动看板架。还有一组沙发靠墙放置,但上面摆满了毛绒玩具,根本没有给人坐的空间。 真的是越来越弄不明白这到底是做什么的社团了。 透过正面的窗户能够看到操场。如果是坐在明未的位置的话,应该还可以看到教学楼和学生宿舍。在如此显眼的位置,居然敢那样大行苟且之事啊。也许她们根本就不怕被人看到吧。 我来回打量着这间屋子,而明未和春流则一直都凝视着我。虽然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我没有理 睬,直到充分地观察了四周环境之后,我才打定主意,对明未说: 「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这问题问得……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我们正好端端地开着茶会,你却突然连个兔子都没带就闯了进来,说你是爱丽丝也有点——」 「我是在问你,这个社团究竟是干什么的。」 我有些烦躁地追问道。 「——干什么的?」 于是,前一秒还笑嘻嘻的春流,神情骤然一变。 明明之前笑得像个孩子一样,但现在却变得毫无表情。投来的目光中并无怒意,而是不含任何感情,冰冷而空洞。 春流继续用没有起伏的语调说道: 「前辈,难道说,这是个不认识的人吗?要春流赶她出去吗?」 「…………」 「并非完全不认识。而且今后,我还打算更进一步地了解她呢。春流,她不是敌人,所以可以请你去泡茶来吗?」 「好哇~」 于是,她的态度再一次发生了骤变。 刚才的压迫感就像是幻觉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春流乖乖地去一边泡起茶来。除了电热水壶之外,那里还有微型灶台和小型冰箱。从她愉快的背影当中,完全感觉不到丝毫的愤怒之情。 这太不正常了。 每个人都不正常。 整个社团都不正常。 越是如此,越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推荐到这种地方来。既然是入学头一天,难道不应该介绍一位更加平易近人的向导——好比班长或学习委员那样的人——来带我四处参观校园才对吗? 疑问要多少有多少,但即使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态度,事情也不会好转。所以我一边不断劝说自己冷静下来,一边继续问道: 「为什么说并非完全不认识?」 「因为已经从老师那里听说了转学生的事,也说过要推荐转学生到我们社团来,提醒我多加关照。只是没有打听过转学生的具体情报而已……你就是这个转学生对吧,刻刻?」 「…………」 刻刻是什么鬼。 难道是在说我吗? 我对这陌生的称谓不予反应,反而是明未显得有些不安地问: 「你是星野刻子……应该没错吧?难道说除了你之外还有第二、第三个转学生?」 「我是星野刻子,不是刻刻。」 「昵称是我表示友好的一种方式,即使不喜欢,也希望你可以勉为其难地笑纳。」 「…………」 我已经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始终一副轻佻的模样,但是在与人交流时却是采取着积极的态度,不知不觉就会被带入到她的节奏当中。 既然已经识清对方的品性,我还是除了自己想问的问题之外,什么都不要说了。 「这个社团的主要活动是什么?该不会是刚才那码子事情吧?周末也要进行吗?」 「不是的,刚才那纯属个人兴趣罢了。确实我们在周末也会进行活动,但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不过是没有其它事情可做而已。因为这里是个封闭式的环境,基本上不存在什么娱乐。」 「到学校外面去玩不行吗?」 「我也不清楚别人怎样,但至少我是做不到的。所以才会为了打发一下闲暇的时间,与人好好亲近一番。」 看来最恶心的人应该是她才对。 还好那不是社团活动,不然我绝对马上以最快的速度逃出这个鬼地方。可即使已经弄清楚并非如此,也不是能够轻易释怀的。 好吧,既然是兴趣,我这个外人就没必要说三道四,而且即使是意外,我也毕竟是在不请自来的情况下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硬要说的话,这多少也可以算是我做错了。 但是这种个人兴趣,不应该带到公共场合来吧。 「学校允许那种行为的出现吗?」 「校规里并未禁止同性性行为。」 「但是应该有禁止淫乱下流的行径吧,比如要求学生精神健全什么的。」 「哈哈,健全?」 听我这么说,明未发出了嗤笑的声音。 「健~全~?」 同时,春流也笑着回到了桌旁。她的发音有点怪怪的,听起来就像外语一样。 她放在桌上的马克杯里,是冒着热气的红茶。既然叫茶会部,也许品茶才是主要的活动吧——心怀着这样的期待,我试着饮了一口。 除了糖的味道之外,什么也没有。 不是加了糖的红茶,而是加了红茶的糖。 「…………」 我满面愁云地把杯子放回桌上。这样的东西,别想让我再喝第二口。可是另外两个人却喝得心安理得,难道是在合伙捉弄我吗?还是说她们真的就那么喜欢糖吗?从表面上实在难以判断。 只见明未喝光了红茶,晃着摇椅,用话里有话的语气说道: 「精神健全是救不了人的,这种事情你不是应该很清楚吗?」 「……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似的。」 「我确实并不了解你,因为你连自我介绍都还没有做过。」 「我叫刻子,星野刻子。从横浜来的。」 「春流是春流~柳小路春流哦~春天的流水,春流~」 「七里浜明未,姑且算是这里的社长。除了刚才的雪乃以外,茶会部还有另外一名社员,遗憾的是现在她已经不在了。」 ——现在,不在了? 从明未淡然的介绍中,我察觉到一丝异样。 这么说来,这间屋子里有许多东西都准备了四人份。坐下来的时候还没想那么多,现在看来,这里理应存在第四个人的。 那个人是像自己一样转学了吗,还是退出社团了呢,又或者仅仅是今天碰巧不在呢。虽然很在意,但在我提问之前,明未装模作样地平摊着双手说道: 「既然受人之托,我也要有所表示才行。总之,欢迎你来到茶会部。」 「……茶会部。」 「其实在校方注册的名字是黑百合会来着,不过在我们之间通称茶会部。」 「不,名字是什么都行,我想问的是茶会部都做些什么。」 「我们的建社目的就是什么都不做。」 「364天,每天都不会发生任何事!什么都没有的朋友聚会!」 「纯粹用来打发时间的社团?」 那样的话不就是随处可见的普通社团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会——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明未就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一样摇了摇头。明未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在演戏一样,带有几分刻意的成分。之所以看上去没有恶意使坏的感觉,大概是因为那一头富有超现实感的白发吧。 「和你想象的有点不一样。创建这个社团的目的是,将有可能闯祸的学生集中到一处,并且不让她们做任何事情。所以我们只要闭上嘴乖乖喝茶,就算是在进行活动了。」 「………………」 我刚刚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妙的字眼? 看到我全身僵住的样子,明未又故作开朗地继续说: 「与之相对地,在这里我们拥有治外法权。只要在这间屋子里,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被责怪。」 「要吸烟吗?在那边的柜子里有烟灰缸哦~想喝酒的话就去冰箱找吧~反正这两样春流都不喜欢。还有哦,赌博用具也应有尽有哦~」 「……我全都不要。」 我使出全身力气,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那就是说—— 校方认为我的人格也有问题?所以才推荐我加入茶会部吗?」 相信就算天气再冷,我也不会抖成这样。但是,明未却露出了至今为止显得最为满足的笑容,并点了点头。 「答对了!那么就继续自我介绍吧,你之前都捅了些什么大篓子啊?」 「…………」 这叫我怎么回答才好。 要是完全没想到什么的话,只要表示否认就行了。 即使想到了,也只要说个谎就行了。 之所以做不到这些——是因为我想到的事情,在我心中的分量,庞大到无法掩饰。 ——我想起了瑞穗爱理。 我原本就不擅于积极地与他人接触,无论换多少次班级都无法融入集体,在交朋友这方面,我简直是弱智到无可救药的程度。但是如果说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人一口咬定我『人格有问题』的话,那么一定是指我在横浜的学校时发生的那件事。 一想到这件事,胸口就会一阵刺痛。 心中的痛楚,难以言喻。 我使出浑身解数压抑着这份痛楚,不让它表现在我的脸上。无论是那件事,还是我的痛苦,都没有理由也不应该说给其他人听。 「……只不过是这几个月都没有上学而已。我本来就身体不好,经常请假。」 虽然这并非谎话,但也完全无法涵盖事情的真相。 到头来,我还是只能用这种手段蒙混过去。 我确实算不上健康,经常请病假住院休息。这几个月也的确没有上学,一直都把自己关在家里,只不过并不是因为生病,而是因为夏天前发生的那件事,对我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就是为了逃避,我才会在父母的劝说下转到这所学校来。 听了我的话,只见明未大点其头,也不知她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 「原来如此,因为病休太久导致周边人际关系的崩坏,所以干脆到新天地来打算从头来过?」 这说法未免太过刻薄,但为了免去麻烦,我也懒得否定。 因为明未说的话也并非完全错误。 我确实有考虑过在新的学校好好表现,过去的失败也是不争的事实。 回想起来,在这方面我从来都没成功过。 构筑人际关系最关键的就是积累,如果在小学时期体验过失败的滋味,就一定会将这种不安和焦虑揣在怀里,人就会因此而变得懦弱。于是到了初中还是会经历同样的失败,又变得更加懦弱。为了将这些不堪的过去一扫而光,就会勉强自己做出一些神经质的事情,这就又导致了高中时期的失败。不知不觉中,就不会再考虑去主动交朋友了。 这样讲来,被老师强制性地送进某个社团,对我来说倒也不是坏事。因为如果没有人命令我,强迫我去做这件事的话,我是不会主动去尝试的。 我就喜欢这样任人摆布。如果有理由的话,我就会展开行动,去与他人形成联系。 反之,如果没人给我个理由的话,我就是个全无存在感的人。 我无法靠双手来争取自己的位置。 因为我是这样的人,所以从来没想过自己真的能够在新的环境里主动加入别人的圈子。本来就不擅长与人交际,或许这已经是最适合我的生存方式了吧。 尽管眼前这个社团,让人很难判断这一切是福是祸。 一想到今后自己就是这里的一员,不由得眼前发黑。哪怕有一个正常人也好啊——想是这么想,但如果明未说的话是真的,那很遗憾,这社团里真的所有人都是问题少女。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门被推开的声音。 我回头一看,发现站在门口的正是刚才离开的那位石上雪乃。回到茶会室的她先是瞥了我一眼,然后用明显充满了敌意的语气恶狠狠地说: 「你还在这里啊,无关人等就赶快出去,真让人不悦。」 「已经不是无关人等了。小雪,她叫星野刻子,从今天起她就是我们的社员了哦。」 听了这番话,雪乃露骨地做出了厌恶的神情,狠狠瞪了我一眼。 「……又来了个多余的家伙。」 「所谓的茶会,还是四个人比较好哦。」 「只要可以做朋友,春流什么意见都没有哦~」 「真让人不悦。」 雪乃毫不客气地说道。 她这种毫不犹豫地对他人恶言相向的态度令我有点心寒,同时也有点担心——她难道无论对谁都是这样吗? 不过当然,她也根本不需要我替她操心吧。 据我观察,她对明未和春流这些茶会部的同伴倒是没有那么刻薄,或许只是那种地盘意识极强的人吧,强到已经可以用『极具攻击性』来形容了。 真的是好久没有感受过如此鲜明的敌意了,久到我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是在什么时候。 在横浜的教室里,我基本等于是空气一样的存在——空气是不会有敌人的。最多也不过是被人传传闲话而已,从未受到过任何形式的直接攻击。没有任何人与我交好,无论我在不在教室里,周围都不会有任何变化。我就是这样的人。 想要与人敌对,首先要与人面对。 而能够站在我面前,与我面对面交流的人,几乎不存在。 所以,碰到对我如此敌视的人,我反而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应该生气吗?还是应该如她期待的那样针锋相对? 虽然脑子里想着这些不和谐的事情,但是到头来,我也找不到任何与她作对的理由,又完全生不起气来。最后我只好站起来说: 「如果不欢迎我的话,我就去请老师安排我退出社团吧,这样行吗?」 「我只是说你让人不悦而已,又没有说要你退社。既然已经获准加入了,何必要在意我怎么说呢。如果你就因为我的几句话就退出了社团,那不就像是我的错一样了吗?真令人不悦。」 「…………」 态度虽差,但雪乃没有再说什么。似乎是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了,就对我失去了兴趣一样,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自顾自地读了起来。漆黑的书皮挡住了标题,所以也没法利用这个来继续对话。从雪乃身上,可以感受到一种『我与你没有任何关系』的强烈意志。 这样就找不到插话的余地了。没有办法,我只好重新坐下,将视线转向其他成员。虽然我无计可施,但她们应该已经习惯了这种状况,一定会有办法的吧。 但是,我的希望很快就破灭了。 明未这个家伙,看着我与雪乃的尴尬样子,笑得十分开心。春流也和她一样笑嘻嘻的,也许是因为看到明未开心,所以自己也觉得开心吧。从她们两人的态度上,看不到一点帮忙排解和改善状况的意思。 就好像坦然接受着发生在面前的一切——包括雪乃的敌意。 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氛围啊。 我彻底无力了。不对,其实我早就已经无力了,只是现在终于注意到了这一点而已。 身为一个转学生,原本就充满了不安,没想到立刻就被赶到了这种奇怪的地方,那当然会觉得无力——尤其是在老师认为这个奇怪的地方很适合我的前提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如此劝说自己。 这是充满魔力的话语。没办法。只要用这句话来宽慰自己,无论是多么无理的对待,我都能够从容面对。对,无论离开横浜,还是独自来到镰仓,都是没办法的事。 ——如果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这句话来一笔带过,那人生该有多么轻松啊。 可惜,这种魔力只存在于空想之中。 想到这里,我不禁重重叹了一口气。 可与之相对的,明未和春流却兴致高得很。 「总是唉声叹气的话,幸福会逃掉的哦。对吧,小春?」 「其他人的幸福逃掉的话,春流的幸福就会增多了,真开心呀。」 「实际上,能量每经转移时都会被消耗掉一部分,所以完美的零和博弈是不存在的。」 「是啊~但是,如果大家都变得越来越不幸,而春流则因此而变得更加幸福一点点,那就已经足够美好了哦~」 这对话内容实在是太负能量了。但是雪乃似乎对此已经很习惯了,还是心无旁骛,只顾翻书。 这样的事情,她们三个人就一直都在重复吗? ——不对。 并非如此,茶会部应该有四名成员才对。或者应该说,过去曾经是四个人,现在是三个人。仔细想想,对这件事明未描述得很暧昧,所以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说不定,还存在比这三个人更加怪异,问题更严重的第四个人。 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难道下限还在更深处吗?即便是在梦里,估计我也想象不出那会是个怎样的人。即使如此,也无法断言这个人真的不存在。 既然已经上了贼船,无论怎样的状况都只能接受了,反正情况已经糟到不能再糟,有什么问题还是赶快问了比较好。 无论是多么可怕的人,我都不会惊慌——心中做好了这样的觉悟,我终于开口问道: 「第四名社员是个什么样的人?已经退社了吗?」 但是。 话音刚落,我立刻就后悔了。 只见春流和雪乃同时朝着我瞪了过来,那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仇人一样,充斥着与刚才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猛烈敌意。很难想象究竟是怎样可怕的词语,能够让人一听到就突然变成这样。 更何况我只是问了一下她们的同伴而已,为什么会这么不开心呢。 总之,我被这股气势压倒,吓得倒吸一口冷气。很明显,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事,但如今也追悔莫及。我无助地看了看明未,发现只有她一个人的态度没有发生变化,还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嗯,她叫鹄沼冬花。就像你说的那样,她现在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 是像我一样转学了吗? 但是,这种乐天的想法,立刻遭到了明未的否定。茶会室里的空气变得如泥淖一般沉重。而作为唯一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的人,明未毫不掩饰地用明快的语气向我道出了真相。 茶会部曾经的第四名成员,鹄沼冬花的去向。 「只不过是从楼顶摔下来死了而已。鹄沼冬花,已经被人杀死了。」 我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2 「啊,你醒了?」 睁开眼时,看到屋里有个穿着运动衫的单马尾少女。 「…………」 如此超现实的场面,令我的脑子无法正常运转。这个陌生的少女明明是在别人的房间里,却毫不顾忌地脱下运动衫换起衣服来。屋里开着暖气,并不会觉得冷,所以她应该是刚从外面进来的吧。话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莫非是在做梦? 刚睡醒的大脑还很迟钝,我躺在床上静静看着她换衣服。茶色的短发梳到后脑勺上扎起了一个短辫子,显得活泼可爱。我身边很少出现这种类型的人。再仔细一看,这里也不是我的房间,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两张床,两副桌椅,就像是宿舍一样。在我的床边还堆着几个未开封的纸箱子。 ——果然是梦啊。 而少女对我的视线毫不介意,先将运动衫丢在床上,然后连体操服都脱了下来,接着正打算穿上便服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啊,是不是穿制服比较好啊?」 如此自言自语后,放下了便服,开始换制服。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水手服——不对,见是见过,只是还没见惯而已。就在昨天,我也穿着同样的制服。红色的领巾证明她和我同样是二年级。 对了。 锈死的大脑终于开始了运转。 我所熟悉的那间横浜的房间,已经不属于我了。眼前这个陌生的,堆着纸箱的房间,才是我的住处——从今以后,我就要在这里生活了。 也就是说,这不是梦。 「……该起床了。」 我已经转学了,这里是镰仓的江之岛女子学院。我已经离开了横浜,走入了新的环境当中。 毫无疑问,这就是我目前面对的现实。 我艰苦万状地爬起身来,将自己挪出了被窝,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是一身日常装束。往床边一瞥,看到有个被打开的纸箱,可是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有做过这种事。进一步来说,我都不记得自己有换过衣服,以及自己为什么会睡在床上。窗外已经艳阳高照,早上的太阳是不会这么亮的。记得昨天有下雪,但是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那个迹象。 说起来,那真的是昨天发生的事吗?会不会其实我已经睡了整整一个星期呢——一切都发生得毫无先兆,令我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 就在我不知所措之时,那个活泼型少女露着可爱的小虎牙对我摆出了笑容。 「早上好,我是和田冢茜,就叫我茜吧,我也称你刻子,好吗?」 「嗯……茜,那个,我……」 就算知道了眼前这个少女的名字,困惑也难以消除。我机械地重复着她的名字,同时拼命地回忆自己为什么会睡在这里。 可是,越是如此,越是想不起任何线索,就像是记忆彻底断了片一样。记得我昨天是从横浜乘电车来到了镰仓,然后…… ——然后? 这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一点也不记得。或者说,就好像我的理性在阻止我回想起来。 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甚至忘记了从床上下来。见我这样,茜有些惊讶。 「你都不记得了?昨天你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回到了房间里,魂不守舍地换好了衣服,然后立刻就整个人摊在了床上。无论我怎么叫你都毫无反应,我还以为转学过来的是一只僵尸呢。」 她打趣地说道。 听了这番话,我终于想了起来。 我为什么会弄得疲惫不堪。 从我抵达镰仓,到回宿舍扑床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我去了教研室,拜访了茶会部,然后…… 结识了七里浜明未。 回想起来的同时,一阵熟悉的疲惫感再次甚嚣尘上。明明刚从床上起来,却恨不得马上再睡一觉。昨天遇到的人,对我造成的冲击就是如此强烈。我原本就不擅长与人交往,结果一上来就让我和个性如此鲜明的人相处,开玩笑吧。而且还不止一个,而是三个,根本是开启了地狱模式。 最离谱的是—— 『从楼上摔下来,死了。』 七里浜明未的这句话,对我而言,简直是剜心之痛。 好像在那之后,我还和茶会部的人说了些什么,但这个就真的想不起来了。好像我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了茶会室,晃晃悠悠地离开了社团楼,径直回到了学生宿舍,之后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换了衣服一睡不起。 根本没有思考其它事情的余裕。 对现在的我来说,那句话就具有如此强大的杀伤力——以至于连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光是想想,胸口就疼痛不已。所以我将好不容易唤醒的记忆又重新塞到了内心深处。现在我需要思考一些其它的东西——我一边如此规劝自己,一边转身面向和田冢茜。 和我在同一间屋子里更衣就寝的少女。 这么说,她应该就是—— 「……你是我的室友吗?」 「是的,今后请多多关照——很抱歉一上来就说这种话,不过可以请你快一点起床换衣服吗?」 「为什么?」 我疑惑地问。今天应该是星期日,不需要上课。而茶会部应该也不存在必须参加的时段。 于是,茜露出了有点讶异又有些开心的神情。 「现在起床的话,还能赶上食堂的开放时间。如果错过的话,就只能去小卖店自掏腰包填饱肚子啦。」 「……对哦,学生宿舍都是集体行动的。」 我都忘了——或者说,从来都没考虑过这一点。 这是我第一次上全日制的学校,所以即使知道存在着这样一种文化,但也只是皮毛知识而已。现在我也是当事人之一了——如果没有别人提醒的话,我根本意识不到这一事实。 集体行动。 在横浜上学的时候,都是从家里去上学的,几乎没有过与其他人寝食与共的经验。就算没有任何像样的朋友,也能够应付校园生活。 但在这里,就无法那样得过且过了吧。 ……我必须要习惯这种生活才行。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和田冢茜的这种性格。对我这种不会主动与人搭话,又毫无行动力的人来说,她这种开放活络的性格最好相处。如果茜是那种秉持『互不干涉』原则的人,那我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面对生来第一次的宿舍生活,我一定会手足无措,过好几个月才能习惯过来。 从这一点上来讲,有个这样的室友真的是太好了。 抬头一看,茜正以亲切的笑容面对着我。 「没错。我也可以顺便带你四处参观一下,快准备准备吧!」 「谢谢你……可以等我三十分钟吗。」 「最好能在十分钟内准备好哦。」 到头来,都没怎么认真打理,就花掉了三十多分钟。 穿好了制服,和茜一起离开了房间。即使是休息日在宿舍内,离开房间的时候也不可以穿便装——这也是在茜提醒之后我才知道的事情。 我走在走廊上,望向窗外。 昨天都没有工夫看个仔细,现在看来,江之岛女子学院的占地面积十分宽广。毕竟是全日制的高等学府,从山脚到山腰都属于校园范围内。虽然有围墙的遮挡,但由于海拔不一,从宿舍二楼能够遥望到镰仓市东侧的街区以及远处的大海。 反过来望向西边的话,围墙外则是郁郁葱葱的山林。 茜也与我望着同一个方向,并对我说: 「完全就是乡下啊,便利店里都能买到蔬菜,你说乡下不乡下。车站附近还算设施齐全,但是千万要离山那边远一点。」 「没关系,我本来就没有登山的爱好。」 「我可是有这个嗜好的哦。」 她一边略显得意地挺起了胸,一边给我带路。与教学楼相同,宿舍也是富有历史感的木造建筑。每走一步都能听到轻微的吱吱呀呀声。夜里要在这里悄悄走路,可要好好习惯一番了。 我一边走,一边继续望着窗外。 南侧的三层教学楼,东侧细长的二层社团楼,以及北侧的学生宿舍,将运动场围在中央。严格来讲,教学楼位处东南,宿舍则是在东北方才对。建筑物之间距离并不远。 在运动场的后方,则是由北向西横亘的山峦。西南方是通往江之岛方向的公路,不过被挡在了围墙外。如果在校外想要打探墙内情况的话,不翻过围墙就要爬到西北侧的山上才行。 「虽说如此,但这也毕竟不是什么难爬的山,运动系社团的人有的时候还会去山上拉练呢。」 「不会遇到野兽吗?」 「会啊会啊,山里虽然也有手制的栅栏什么的,但并没有围墙那么结实,而且还有漏洞。有时候狸猫之类的小动物会跑到运动场上去。」 想想那个场面,还蛮有爱的。 在横浜,别说狸猫了,几乎不会见到任何野生的动物。乌鸦这样的鸟类倒是有,除此之外连野猫都找不到。 「先不说狸猫了,所谓的漏洞是……」 「你很聪明啊,确实可以用来偷偷跑出学校。话虽如此,毕竟山里还是蛮危险的,所以会用的人很少……或者说有这种心思的人都很少。因为只要向校方申请,办好手续就可以出去了。大多数的同学都是自愿留在学校里的。」 「就是说,她们不打算出去?」 「嗯,因为校内已经具备足够的生活条件。而且只要过了三年,就会自动被赶出去了。」 说着,茜露出了稍显落寞的神情。 而我无法理解这种落寞源自何处。 虽然说是三年,但是对于二年级的她和我来说,剩下的时间就只有一年多而已。高中生活已经折半,昨天刚刚转学过来的我,和已经在这里生活了接近两年的茜,自然是拥有着完全不同的感触。 即使如此,毕业的日期却完全相同。 而且,那一天正忠实地慢慢接近。 「啊,不过刻子是从外面来的,可能不这么想吧。你喜欢经常外出吗?」 「……不。」 我慢慢地摇了摇头。 「相对而言,休息日我更喜欢一个人呆在家里。」 我这么说有点充门面的意思。因为无所谓『相对而言』,我几乎天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这几个月更是变本加厉,连学校都没去过,几乎就要烂在家里。 我对自己说的话有点不自在,所以连忙岔开话题。 「所以你可千万不要找我加入运动系社团。」 听了我的话,茜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不会不会,我没有那个意思。社团这东西就是要按照每个人的喜好随意选择才对。我也只是因为感兴趣,才会加入田径部的。」 「看你星期天一大早就出去跑步,还以为你对此很热衷呢。」 「我这种程度就算热衷的话,那些真正爱好田径的人会打死我的。」 茜爽朗地笑了起来。 「本来想说如果你打算出去的话,我就教你去哪里取得许可或者怎么逃出去的,既然你没这个意思,我就不多嘴喽。啊,食堂在这边哦。」 走廊尽头是通往一楼的楼梯。 这种老旧建筑的楼梯很陡,有点恐怖。或许是窗户的位置较远,导致这里即使是大白天也显得十分昏暗。我小心翼翼地跟在茜身后,绕过狭窄的休息平台,来到了一楼。 食堂就在一楼走廊的尽头处。本以为星期天的早上这里会有很多人,但转念一想既然是全日制,那么不管是星期几都应该没什么区别。结果进去一看,貌似也并非如此。 也许有的人一大早就出校了,或者也有人还在睡觉,也有可能是我们来得比较晚……总之人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多。 不过,食堂里为数不多的人,却都将目光聚集到了我们身上。 「………………」 怎么回事。 我不禁停下了脚步,来回张望着。这种奇怪的气氛并非只靠我转学生的身份就能够解释得了的。食堂里所有的对话交流在那一刻戛然而止,随后所有人又都十分刻意地试图将变得诡异的氛围扳回正轨。没有一个人与我视线相交,但却明显感觉到所有人都在关注着我。 我觉得,这是一种排斥感。 虽然没有人明确地赶我出去,但全员都不约而同地贯彻无视的态度——这样的气氛,我简直再熟悉不过。 茜显得满不在乎地从食 堂职员那里领取了饭菜。我也有样学样地领了自己的那份,跟在茜身后坐了下来。 偏偏是食堂正中央的座位。 「我开动了——」 茜对周围的异样感毫不介意,开始用餐。 「……我开动了。」 和茜不同,我的声音显得无精打采。 虽然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环境,但是在这样尴尬的情况下和某个人一起用餐,这种事情还是有生以来头一遭。 关于食堂的饭菜,完全尝不出什么优劣,也许是糟糕的气氛影响了我的味觉。 与我完全相反,茜吃得可谓津津有味。忽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一般对我说: 「听说你和明未交了朋友?」 「……啊!?」 我险些喷饭。 好不容易咽了回去,只见茜感慨万分地点了点头。 「之前收到了邮件,写着『七里里交到新朋友啦』,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七里里……哦,她姓七里浜来着……」 「这个昵称倒是看上去傻傻的~」 啊哈哈,茜边说边笑。 小雪,小春,还有刻刻……这种乱搞别人名字的昵称真的就这么好玩吗。 不对,比起这种小事,更令我感到意外的是—— 「原来她有手机啊……」 说真的,确实没有想到。 不知为什么,总之七里浜明未看上去不像是那个类型的女生。她给人一种与电子仪器绝缘的印象,就像是这所古旧的学院一样,充斥着与时代之间的疏离感。 「不,我有手机,她没有哦。因为她都不会从江之岛学院迈出一步的,所以也用不到手机。邮件是用电脑发的。」 「她有电脑也足够令我感到意外了……你说她什么?」 「刚才我有讲过,只要愿意,还是可以走出校门的。如果不这么做的话,要么是父母不允许,要么是自己没有那个打算。对她而言……应该是两者皆有吧。」 茜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这种态度之中包含着一种亲昵感,就好像对方并非外人,而是亲戚朋友一样,这令我十分好奇。 「莫非你们关系很好吗?」 「嗯?嗯,我和明未关系很好哦,偶尔也会一起玩的。」 我横下心来一问,茜倒是回答得相当干脆。 说来说去,这才是最令人意外的事情。在我看来,茜应该是个十分正常的人,另一方面,明未无论叫谁去看都一定会觉得『这人脑子有问题』。结果这两个人竟然是朋友,实在难以想象。 难道说,我对茜的认识只是表面现象,其实她是比我想象的更神经质的人吗? 想到这里,我胆战心惊地问道: 「……难道说,你也是茶会的成员吗?」 「哈哈哈怎么会呢,我才没奇怪到那种程度呢。」 结果被她干脆地否认掉了。 ……原来那个社团已经奇怪到会让人笑着否定掉的程度了,这回我算是看出来了。昨天在老师推荐下一不小心就被拖下了水,现在看来还不如立刻拒绝掉,老老实实地享受孤独比较好。 现在亡羊补牢是不是还来得及呢? 至少现在已经认识了茜这个友好和善的熟人,我是不是应该离麻烦的事情远一点,乐观进取,谨言慎行地活下去呢。 「……茶会部究竟是什么地方?」 如果能做到的话,该有多好啊。我一边想,一边问道。 茶会部,听起来倒是很简单,但具体是怎样的一个团体,我仍然毫无头绪。光凭昨天明未说的那些信息,根本无法掌握其全貌。 既然茜不是茶会部的人,那么她一定掌握了一些只有局外人才有的见解。 只见茜将装在塑料杯里的清茶一饮而尽,然后说: 「随处可见的公认社团,就是大家一起喝茶聊天,促进情感交流的普通文化系社团哦。」 「……那也叫情感交流?」 我不禁回想起昨天发生在茶会室里的事情。确实,爱抚行为未免算不上是情感交流,但不管是校方还是人民群众,大概都难以接受那样的行为吧。 在茶会部成员的眼中,倒是显得十分普通,十分正常的样子。 「虽然不清楚你所指的是什么,但可以断言,那就是情感交流。校方对她们基本上采取放任的态度,在社团内部无论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会被追究。在『总比跑到外面来胡闹要好』的理念下,将在普通环境中连情感交流都成问题的学生送到那里去,可以算是某种隔离设施。」 「所谓的隔离,算是比较客气的措辞了。或许应该说是废纸篓……或者垃圾堆?」 确实,昨天在七里浜明未的描述中,也存在着这样的自贬态度。 就像是给发臭的东西盖上盖子一样,比起在宿舍里乱搞破坏纪律,影响他人,还不如把臭鱼烂虾关在不会影响别人的地方,让它们闹个痛快。这种想法虽然蛮横,但也并非完全不能理解。 但是,也未免太不留情面了,我很怀疑这种行为的合理性。不过从茜的说明中看来,似乎还是有效果的。 哈哈哈,耳边传来了茜的笑声。 「你不也是其中一员吗,大家都知道的。」 「诶!?」 我不禁大惊失声,差一点就要拍案而起。但发现食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我的声音吸引了过来,我连忙埋下了头去。原本就不擅长融入新的环境,我可不想转学第二天就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 话虽如此,但看来已经太迟了。 看到我手足无措的样子,茜倒是显得很冷静。 「说是推荐,但实际上那是强制性的。在这所学校里,就算不小心惹出什么麻烦,也不容易受到退学处分,还有一些家长会反过来将在外面惹了祸的孩子送到这里来。所以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在校内闯了祸的人被迫加入茶会部。像你这样转学过来的同时就入了部的人相当少见,所以大家才会在远处围观你啊。」 「…………」 终于明白食堂里的气氛为何如此诡异了。 并不是因为我是个转学生。 而是因为,我是个转学第一天就被驱逐到茶会部去的转学生。仔细一想,如果只是因为对转学生感到好奇的话,总会有一两个人凑上来寒暄几句的。而现在所有人都只是远远围着张望而已,这已经明显不正常了。 没有注意到这种异常,只是因为我的人际交往能力实在是太低了。原本应该在昨天听了七里浜明未的话之后就注意到的,可惜对于『他人的眼光』,我根本连一点感知能力都不具备。 但是,这样看来,坐在我面前的和田冢茜并非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异样,而是在注意到的基础上,仍然表现得泰然自若。虽然这种钢铁般的精神力十分值得敬佩,但还是希望她能提前跟我说一声。 完蛋了。 我的高中生活彻底毁了。 ……别急,想开点吧,星野刻子。反正就算没有被送到茶会部,你也基本上没可能交到朋友的不是吗。明知道你是那种需要被关进茶会部的麻烦人物,眼前这位和田冢茜依然肯对你友好相待,难道还不知足吗。 再冷静地分析一下的话,说不定正是因为茜的这种性格,才专门把她和我分到同一间寝室里的……不过这就纯粹是我想得太多了,眼下应该由衷地感谢茜的善意才是。 「你在这里还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但因为曾经在某处犯过大错,才会到这里来对吧?但即使如此,我也不会在意的,让我们和睦相处吧。」 说完,茜对 我伸出了手。她那爽朗直率的笑容,简直就像是在拷问我的人性。 就像是在说,做朋友不需要计较过去。 这种品格,令我稍微有些羡慕。 因为对于我所犯下的『大错』,我甚至都还没能做到坦然面对。 所以,面对她伸向我的右手,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由得回想起转学以前,在横浜时发生的事情。 「…………」 「看样子,你是有自觉的吧?」 「对此我不否认。」 当然,我也不想否认。 不想当这一切没有发生过。 不想当那个人没有存在过。 ——瑞穗爱理。 这个名字,令我又一次心如刀割。 明明胸腔内没有任何伤痕,但是疼得就像是有个看不见的伤口在汨汨地往外流血。 好痛。 如此的疼痛,令我无所适从。 我在横浜的学校,结识到的唯一一个朋友。 是我曾经拥有的,真正的朋友。 她已经不在了。 我们之间也没有了任何的联系。 失去了一切的我,于是从横浜逃到了镰仓。 ——所以,这是我应得的。 被分配到茶会部,是理所应当的对待,根本无法对此表示抗议。一切皆有道理,众人皆有归属,我的所作所为,就决定了我在这里的去处。关于横浜的事情,我不应该再去考虑,只要坦然地接受这里的新生活就行了。 「……请你多多关照。」 所以,我也伸出了手。 掌心稍稍一接触,茜便毫不踌躇地握紧了我的手。有些痛又有些温暖,握起来很舒服的手。茜抓着我的手上下摆动着说: 「啊,但是学校并不强制要求你进行社团活动,再说她们那里根本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活动。真不愿意去的话,当个幽灵部员也没关系的。不过我想,你应该还是能和明未和谐相处的。」 「我会考虑的。」 但是,我心里很清楚,自己一定会再次前往那间茶会室。 要问理由的话,大概是为了七里浜明未……的那双眼睛。 并非春流那种我行我素的眼睛,并非雪乃那种充满敌意的眼睛,也并非茜那般真诚正直的眼睛。 昏暗沉重,无所不至; 浓密粘稠,满含热度; 就像是看透了一切的——明未的眼睛。 她对我很感兴趣——不知为何,我对此很有把握。即使是在横浜时,对孤身一人的我说想和我做朋友的瑞穗爱理,也从来没有用那样的眼神看过我。 虽然明白这样的兴趣绝不是源自什么善意,即使如此,也令我十分在意。毕竟,就连我自己,都从来未有对自己产生过如此的兴趣。 所以明知危险,依然无法置之不理。 想要去了解,想要去触及。 那双眼睛——仿佛能够将我的罪与罚一并包容。 哪怕仅仅是我的幻想也好。 「不过,并非所有人都能够像明未那么好相处。她虽然是个怪人,但却有一套身为怪人的待人接物之道。」 「其余的两个人也已经很奇怪了……」 「那两个人我可无法应付。我与明未只是个人与个人的交情罢了,要我跟那三个人呆在一起我可不干。」 茜松开了手,夸张地耸了耸肩膀,然后接着开始用餐,不过动作比刚才粗野了许多。 ……那三个人? 对这个字眼我感到有些纳闷。如果说其中不包括明未的话,就说明除了雪乃和春流之外,还存在另一个人。 难道是指……那个人吗? 在茶会室的时候,那个听起来意义沉重,令气氛为之骤变的名字。 「鹄沼冬花……那个已经死掉的人?」 听到这个名字,茜的表情明显变得有些不悦。 见她脸上第一次出现如此露骨的神情,我立刻觉得有些抱歉。不仅如此,茜紧接着又咂了下嘴,然后说: 「嗯,从教学楼屋顶摔下来死了……只是,我不太愿意提起这件事。」 「……对不起,她是你的朋友吗?」 确实,提起已经死去的人是我太欠考虑,更何况是在早上的餐桌上。 我默默在心里责怪自己,明明知道自己有看不清气氛的毛病,却还是没法改正。 掌握不好距离感,总是会踏进自己不应该踏入的范围内。一旦察觉,又会过于恐惧,变得一步都不敢迈出。 这样的事情不断重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是孑然孤身——可是我竟然半点都没有尝到教训。 今后一定要注意——我对自己一再提醒。 但出乎意料的是,茜露出了毫无笑意的笑容。 「才不是,只是因为太讨厌她了,所以根本不愿意回想起来。她是我所见过最恶劣的人。」 「…………」 「有关她的事情你可以去问明未,虽然令人不爽,但明未应该是与她关系最亲密的人了。」 这对茜来说肯定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只见茜刚刚吃完饭,立刻端着餐具站了起来,就像是打算借此强行结束这个话题。 「——莫非你吃饭很慢?」 看到我盘里还剩下三成左右的分量,茜问了个合情合理的问题。 其中并无任何责备的意思,而确实仅仅是个简单的疑问。我本想回答『只是你吃得快罢了』,但是面对她那真挚和善的眼神,反而让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抱歉。」 我声细如蚊地回答。 脸红得连我自己都感觉得到。过去从来没有和别人有过这样的交流,这令我更加害羞起来。 这么说来,我几乎没有和人一起吃过饭。 之所以没有察觉到这一点,而能够安享这一切,想必也是茜的人德所致。看着羞怯的我,茜微微地笑了起来。 这笑容极为自然,又是那么开心,就连我也不由得嘴角微微上扬。 这是我来到这所学院之后,头一次感觉到快乐。 3 我在江之岛女子学院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不仅是头一次体验全日制的校园生活,况且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上过学了,有许多事情都让我觉得难以应付。身边随时随刻都有他人的存在,对我而言,这就意味这我随时都要保持精神紧张的状态。 担心自己有没有做出什么不礼貌的事,有没有破坏气氛。 一旦松懈,类似的不安就会立刻涌现,让我恨不得马上逃出教室。就算不断提醒自己不要杞人忧天,但为了融入集体,我就算竭尽全力,所能够做到的也仅有一言不发地坐在教室里而已。 不凑巧的是,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宿舍,都存在着太多尚未适应的规矩,这阵子经常被老师提醒。虽说鉴于我是个转学生,所以并没达到叱责的程度,但身边连个能够商量的朋友都没有,所以改善进程也十分缓慢。茜虽然算是个例外,但她和我在不同的班级,总不可能对我方方面面都照顾到。 就这么过了一个星期,我已经身心俱疲。 我根本就不具备迅速适应新环境的能力。 另一方面,人际关系上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因为根本没能结识什么新的朋友,当然就不会产生麻烦。 比起横浜的学校,江之岛女子学院更加具有排异感。由于小中高直升式教学,这里的学生大多数都是从附属小学和初中直接入学的——顺便一提,听茜说,附属校不在镰仓,而是真的在江之岛,真 断章 一 这间卧室,被从正中间划分为左右两边。 走进房门,其左侧是堆积如山的书本。从书架里满溢而出,一摞摞地堆放在地上,简直就像是要用书来砌塔一样。而在左侧,则完全没有任何类似书本的东西,而是大量的布偶玩具,其中最大的一个大概有一人高。 这是兴趣完全相反的两名少女——雪乃和春流的房间。 但是,这两个人此时却躺在同一张床上。穿着可爱的玩偶睡衣的春流,和穿着吊带内衣的雪乃。春流躺在在雪乃身后,像是搂着抱枕一样将雪乃抱在怀里,还百无聊赖地打着呵欠。 而被春流抱住的雪乃则是正盯着手机。液晶屏幕上显示的是横浜的高中发生的意外事故相关新闻。看到雪乃一脸复杂地关上了手机,春流立刻笑逐颜开。 「要查的事情查完了吗~?」 「马马虎虎吧,明未前辈说的都是真的。」 「哦~?」 春流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对她这种无所谓的态度,雪乃却并不在意。 因为她知道,春流就是这样的人。 如果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会格外疼爱,但若并非如此,她就不会在意,也不会关心。对于春流这种强烈的自我中心主义者来说,一定会认为明未所讲的事情与自己完全无关,所以完全不会感兴趣吧。 雪乃也很清楚,自己并非如此。 与只在乎自己的春流不同,雪乃如果不随时敌视着某个或某些人的话,就会觉得浑身不舒服。 「虽然并不是说谎,但也并非全都是真相。明未前辈到底有什么打算呢?」 在网上简单搜索了一下,对星野刻子之前念的那所学校发生的事有了一定了解。但是,这却与之前明未所讲的内容有些微龃龉。虽然情报量十分有限,但新闻的标题所记述的,均是『横浜女高中生意外身亡』。 第一学期末,一名女学生不幸坠楼身亡——就是这样的一起意外。 但是,明未当时说的是一起杀人事件。为了保险,还特意打开了更多的新闻链接,但是完全没有找到那样的内容。 莫非明未是随口胡说的吗?还是说,她掌握了新闻报道中未曾透露的真相呢?无论如何,在星野刻子转学之后,明未确实有专门进行过调查。 明未是在调查之后,才做出了决定。 ——接纳了星野刻子,这一异物。 「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你那么在意它吗?」 「普通而已,并没有特别在意。」 「无关的人不管在想什么,都无所谓吧?」 说完,春流笑着在雪乃的头发上蹭来蹭去,就好像是在说,别管那些事了快来一起玩吧!从春流的话当中,感觉不到她的态度究竟是积极还是消极。 「既然加入了茶会部,就说明她是来和我们交朋友的吧~?」 「就是因为有可能不是这样,所以我才犯愁的。」 也许刻子有什么自己的打算。 也许明未有什么自己的打算。 这些都是雪乃想不透的事情。 想不透的事情,令人害怕——而令人害怕的事情,就应该除掉。 「……如果是敌人,就要消灭掉才行。」 「是呀~那个女人好不容易消失掉之后,那里才变得令人舒畅呢~」 春流漠然地说道。 听了这句话,雪乃全身僵了一下。只有像春流这样的人,才能如此轻松地说出这句话。但是对雪乃而言,这句话却有着十分沉重又真切的含义。 那个女人。 如今已经不存在了的茶会部成员。 「……我可没有错,那个女人会死,都是她自找的。」 「坏人会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嘛~」 雪乃将手机丢到一边,翻了个身,并抱住了春流。春流也笑着抱紧了雪乃。雪乃将自己埋在春流的胸口中,如同念咒语一般反反复复地劝告自己。 我没有做错。 做错的是她。 我没有做错。 做错的是她。 如此反复地强调自己行为的正当性。 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就会渐渐地开始觉得自己好像确实做错了什么——面对这样的事实,雪乃选择了紧闭双眼。就在如此一再反复地吟语当中,春流始终紧紧拥抱着雪乃。 就像是抱着一个布偶玩具一般,对雪乃心中的恐惧感毫不介意。 她们两人之间的交流方式,便是如此毫无交集,心中所想有着本质上的差异。她们对这一事实视而不见,彼此相依着度过夜晚。雪乃心想,至今为止,我们都是如此熬过来的,所以今后一定也不会有问题。 只要没有鹄沼冬花的话。 同时—— 如果星野刻子没有横插进来的话。 「……为什么不赶紧去死呢。」 这句话究竟是在指谁——就连雪乃自己都不清楚。 这间卧室,被从正中间划分为左右两边。 走进房门,其左侧是堆积如山的书本。从书架里满溢而出,一摞摞地堆放在地上,简直就像是要用书来砌塔一样。而在左侧,则完全没有任何类似书本的东西,而是大量的布偶玩具,其中最大的一个大概有一人高。 这是兴趣完全相反的两名少女——雪乃和春流的房间。 但是,这两个人此时却躺在同一张床上。穿着可爱的玩偶睡衣的春流,和穿着吊带内衣的雪乃。春流躺在在雪乃身后,像是搂着抱枕一样将雪乃抱在怀里,还百无聊赖地打着呵欠。 而被春流抱住的雪乃则是正盯着手机。液晶屏幕上显示的是横浜的高中发生的意外事故相关新闻。看到雪乃一脸复杂地关上了手机,春流立刻笑逐颜开。 「要查的事情查完了吗~?」 「马马虎虎吧,明未前辈说的都是真的。」 「哦~?」 春流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对她这种无所谓的态度,雪乃却并不在意。 因为她知道,春流就是这样的人。 如果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会格外疼爱,但若并非如此,她就不会在意,也不会关心。对于春流这种强烈的自我中心主义者来说,一定会认为明未所讲的事情与自己完全无关,所以完全不会感兴趣吧。 雪乃也很清楚,自己并非如此。 与只在乎自己的春流不同,雪乃如果不随时敌视着某个或某些人的话,就会觉得浑身不舒服。 「虽然并不是说谎,但也并非全都是真相。明未前辈到底有什么打算呢?」 在网上简单搜索了一下,对星野刻子之前念的那所学校发生的事有了一定了解。但是,这却与之前明未所讲的内容有些微龃龉。虽然情报量十分有限,但新闻的标题所记述的,均是『横浜女高中生意外身亡』。 第一学期末,一名女学生不幸坠楼身亡——就是这样的一起意外。 但是,明未当时说的是一起杀人事件。为了保险,还特意打开了更多的新闻链接,但是完全没有找到那样的内容。 莫非明未是随口胡说的吗?还是说,她掌握了新闻报道中未曾透露的真相呢?无论如何,在星野刻子转学之后,明未确实有专门进行过调查。 明未是在调查之后,才做出了决定。 ——接纳了星野刻子,这一异物。 「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你那么在意它吗?」 「普通而已,并没有特别在意。」 「无关的人不管在想什么,都无所谓吧?」 说完,春流笑着在雪乃的头发上蹭来蹭去,就好像是在说,别管那些事了快来一起玩吧!从春流的话当中,感觉不到她的态度究竟是积极还是消极。 「既然加入了茶会部,就说明她是来和我们交朋友的吧~?」 「就是因为有可能不是这样,所以我才犯愁的。」 也许刻子有什么自己的打算。 也许明未有什么自己的打算。 这些都是雪乃想不透的事情。 想不透的事情,令人害怕——而令人害怕的事情,就应该除掉。 「……如果是敌人,就要消灭掉才行。」 「是呀~那个女人好不容易消失掉之后,那里才变得令人舒畅呢~」 春流漠然地说道。 听了这句话,雪乃全身僵了一下。只有像春流这样的人,才能如此轻松地说出这句话。但是对雪乃而言,这句话却有着十分沉重又真切的含义。 那个女人。 如今已经不存在了的茶会部成员。 「……我可没有错,那个女人会死,都是她自找的。」 「坏人会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嘛~」 雪乃将手机丢到一边,翻了个身,并抱住了春流。春流也笑着抱紧了雪乃。雪乃将自己埋在春流的胸口中,如同念咒语一般反反复复地劝告自己。 我没有做错。 做错的是她。 我没有做错。 做错的是她。 如此反复地强调自己行为的正当性。 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就会渐渐地开始觉得自己好像确实做错了什么——面对这样的事实,雪乃选择了紧闭双眼。就在如此一再反复地吟语当中,春流始终紧紧拥抱着雪乃。 就像是抱着一个布偶玩具一般,对雪乃心中的恐惧感毫不介意。 她们两人之间的交流方式,便是如此毫无交集,心中所想有着本质上的差异。她们对这一事实视而不见,彼此相依着度过夜晚。雪乃心想,至今为止,我们都是如此熬过来的,所以今后一定也不会有问题。 只要没有鹄沼冬花的话。 同时—— 如果星野刻子没有横插进来的话。 「……为什么不赶紧去死呢。」 这句话究竟是在指谁——就连雪乃自己都不清楚。 这间卧室,被从正中间划分为左右两边。 走进房门,其左侧是堆积如山的书本。从书架里满溢而出,一摞摞地堆放在地上,简直就像是要用书来砌塔一样。而在左侧,则完全没有任何类似书本的东西,而是大量的布偶玩具,其中最大的一个大概有一人高。 这是兴趣完全相反的两名少女——雪乃和春流的房间。 但是,这两个人此时却躺在同一张床上。穿着可爱的玩偶睡衣的春流,和穿着吊带内衣的雪乃。春流躺在在雪乃身后,像是搂着抱枕一样将雪乃抱在怀里,还百无聊赖地打着呵欠。 而被春流抱住的雪乃则是正盯着手机。液晶屏幕上显示的是横浜的高中发生的意外事故相关新闻。看到雪乃一脸复杂地关上了手机,春流立刻笑逐颜开。 「要查的事情查完了吗~?」 「马马虎虎吧,明未前辈说的都是真的。」 「哦~?」 春流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对她这种无所谓的态度,雪乃却并不在意。 因为她知道,春流就是这样的人。 如果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会格外疼爱,但若并非如此,她就不会在意,也不会关心。对于春流这种强烈的自我中心主义者来说,一定会认为明未所讲的事情与自己完全无关,所以完全不会感兴趣吧。 雪乃也很清楚,自己并非如此。 与只在乎自己的春流不同,雪乃如果不随时敌视着某个或某些人的话,就会觉得浑身不舒服。 「虽然并不是说谎,但也并非全都是真相。明未前辈到底有什么打算呢?」 在网上简单搜索了一下,对星野刻子之前念的那所学校发生的事有了一定了解。但是,这却与之前明未所讲的内容有些微龃龉。虽然情报量十分有限,但新闻的标题所记述的,均是『横浜女高中生意外身亡』。 第一学期末,一名女学生不幸坠楼身亡——就是这样的一起意外。 但是,明未当时说的是一起杀人事件。为了保险,还特意打开了更多的新闻链接,但是完全没有找到那样的内容。 莫非明未是随口胡说的吗?还是说,她掌握了新闻报道中未曾透露的真相呢?无论如何,在星野刻子转学之后,明未确实有专门进行过调查。 明未是在调查之后,才做出了决定。 ——接纳了星野刻子,这一异物。 「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你那么在意它吗?」 「普通而已,并没有特别在意。」 「无关的人不管在想什么,都无所谓吧?」 说完,春流笑着在雪乃的头发上蹭来蹭去,就好像是在说,别管那些事了快来一起玩吧!从春流的话当中,感觉不到她的态度究竟是积极还是消极。 「既然加入了茶会部,就说明她是来和我们交朋友的吧~?」 「就是因为有可能不是这样,所以我才犯愁的。」 也许刻子有什么自己的打算。 也许明未有什么自己的打算。 这些都是雪乃想不透的事情。 想不透的事情,令人害怕——而令人害怕的事情,就应该除掉。 「……如果是敌人,就要消灭掉才行。」 「是呀~那个女人好不容易消失掉之后,那里才变得令人舒畅呢~」 春流漠然地说道。 听了这句话,雪乃全身僵了一下。只有像春流这样的人,才能如此轻松地说出这句话。但是对雪乃而言,这句话却有着十分沉重又真切的含义。 那个女人。 如今已经不存在了的茶会部成员。 「……我可没有错,那个女人会死,都是她自找的。」 「坏人会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嘛~」 雪乃将手机丢到一边,翻了个身,并抱住了春流。春流也笑着抱紧了雪乃。雪乃将自己埋在春流的胸口中,如同念咒语一般反反复复地劝告自己。 我没有做错。 做错的是她。 我没有做错。 做错的是她。 如此反复地强调自己行为的正当性。 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就会渐渐地开始觉得自己好像确实做错了什么——面对这样的事实,雪乃选择了紧闭双眼。就在如此一再反复地吟语当中,春流始终紧紧拥抱着雪乃。 就像是抱着一个布偶玩具一般,对雪乃心中的恐惧感毫不介意。 她们两人之间的交流方式,便是如此毫无交集,心中所想有着本质上的差异。她们对这一事实视而不见,彼此相依着度过夜晚。雪乃心想,至今为止,我们都是如此熬过来的,所以今后一定也不会有问题。 只要没有鹄沼冬花的话。 同时—— 如果星野刻子没有横插进来的话。 「……为什么不赶紧去死呢。」 这句话究竟是在指谁——就连雪乃自己都不清楚。 这间卧室,被从正中间划分为左右两边。 走进房门,其左侧是堆积如山的书本。从书架里满溢而出,一摞摞地堆放在地上,简直就像是要用书来砌塔一样。而在左侧,则完全没有任何类似书本的东西,而是大量的布偶玩具,其中最大的一个大概有一人高。 这是兴趣完全相反的两名少女——雪乃和春流的房间。 但是,这两个人此时却躺在同一张床上。穿着可爱的玩偶睡衣的春流,和穿着吊带内衣的雪乃。春流躺在在雪乃身后,像是搂着抱枕一样将雪乃抱在怀里,还百无聊赖地打着呵欠。 而被春流抱住的雪乃则是正盯着手机。液晶屏幕上显示的是横浜的高中发生的意外事故相关新闻。看到雪乃一脸复杂地关上了手机,春流立刻笑逐颜开。 「要查的事情查完了吗~?」 「马马虎虎吧,明未前辈说的都是真的。」 「哦~?」 春流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对她这种无所谓的态度,雪乃却并不在意。 因为她知道,春流就是这样的人。 如果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会格外疼爱,但若并非如此,她就不会在意,也不会关心。对于春流这种强烈的自我中心主义者来说,一定会认为明未所讲的事情与自己完全无关,所以完全不会感兴趣吧。 雪乃也很清楚,自己并非如此。 与只在乎自己的春流不同,雪乃如果不随时敌视着某个或某些人的话,就会觉得浑身不舒服。 「虽然并不是说谎,但也并非全都是真相。明未前辈到底有什么打算呢?」 在网上简单搜索了一下,对星野刻子之前念的那所学校发生的事有了一定了解。但是,这却与之前明未所讲的内容有些微龃龉。虽然情报量十分有限,但新闻的标题所记述的,均是『横浜女高中生意外身亡』。 第一学期末,一名女学生不幸坠楼身亡——就是这样的一起意外。 但是,明未当时说的是一起杀人事件。为了保险,还特意打开了更多的新闻链接,但是完全没有找到那样的内容。 莫非明未是随口胡说的吗?还是说,她掌握了新闻报道中未曾透露的真相呢?无论如何,在星野刻子转学之后,明未确实有专门进行过调查。 明未是在调查之后,才做出了决定。 ——接纳了星野刻子,这一异物。 「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你那么在意它吗?」 「普通而已,并没有特别在意。」 「无关的人不管在想什么,都无所谓吧?」 说完,春流笑着在雪乃的头发上蹭来蹭去,就好像是在说,别管那些事了快来一起玩吧!从春流的话当中,感觉不到她的态度究竟是积极还是消极。 「既然加入了茶会部,就说明她是来和我们交朋友的吧~?」 「就是因为有可能不是这样,所以我才犯愁的。」 也许刻子有什么自己的打算。 也许明未有什么自己的打算。 这些都是雪乃想不透的事情。 想不透的事情,令人害怕——而令人害怕的事情,就应该除掉。 「……如果是敌人,就要消灭掉才行。」 「是呀~那个女人好不容易消失掉之后,那里才变得令人舒畅呢~」 春流漠然地说道。 听了这句话,雪乃全身僵了一下。只有像春流这样的人,才能如此轻松地说出这句话。但是对雪乃而言,这句话却有着十分沉重又真切的含义。 那个女人。 如今已经不存在了的茶会部成员。 「……我可没有错,那个女人会死,都是她自找的。」 「坏人会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嘛~」 雪乃将手机丢到一边,翻了个身,并抱住了春流。春流也笑着抱紧了雪乃。雪乃将自己埋在春流的胸口中,如同念咒语一般反反复复地劝告自己。 我没有做错。 做错的是她。 我没有做错。 做错的是她。 如此反复地强调自己行为的正当性。 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就会渐渐地开始觉得自己好像确实做错了什么——面对这样的事实,雪乃选择了紧闭双眼。就在如此一再反复地吟语当中,春流始终紧紧拥抱着雪乃。 就像是抱着一个布偶玩具一般,对雪乃心中的恐惧感毫不介意。 她们两人之间的交流方式,便是如此毫无交集,心中所想有着本质上的差异。她们对这一事实视而不见,彼此相依着度过夜晚。雪乃心想,至今为止,我们都是如此熬过来的,所以今后一定也不会有问题。 只要没有鹄沼冬花的话。 同时—— 如果星野刻子没有横插进来的话。 「……为什么不赶紧去死呢。」 这句话究竟是在指谁——就连雪乃自己都不清楚。 这间卧室,被从正中间划分为左右两边。 走进房门,其左侧是堆积如山的书本。从书架里满溢而出,一摞摞地堆放在地上,简直就像是要用书来砌塔一样。而在左侧,则完全没有任何类似书本的东西,而是大量的布偶玩具,其中最大的一个大概有一人高。 这是兴趣完全相反的两名少女——雪乃和春流的房间。 但是,这两个人此时却躺在同一张床上。穿着可爱的玩偶睡衣的春流,和穿着吊带内衣的雪乃。春流躺在在雪乃身后,像是搂着抱枕一样将雪乃抱在怀里,还百无聊赖地打着呵欠。 而被春流抱住的雪乃则是正盯着手机。液晶屏幕上显示的是横浜的高中发生的意外事故相关新闻。看到雪乃一脸复杂地关上了手机,春流立刻笑逐颜开。 「要查的事情查完了吗~?」 「马马虎虎吧,明未前辈说的都是真的。」 「哦~?」 春流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对她这种无所谓的态度,雪乃却并不在意。 因为她知道,春流就是这样的人。 如果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会格外疼爱,但若并非如此,她就不会在意,也不会关心。对于春流这种强烈的自我中心主义者来说,一定会认为明未所讲的事情与自己完全无关,所以完全不会感兴趣吧。 雪乃也很清楚,自己并非如此。 与只在乎自己的春流不同,雪乃如果不随时敌视着某个或某些人的话,就会觉得浑身不舒服。 「虽然并不是说谎,但也并非全都是真相。明未前辈到底有什么打算呢?」 在网上简单搜索了一下,对星野刻子之前念的那所学校发生的事有了一定了解。但是,这却与之前明未所讲的内容有些微龃龉。虽然情报量十分有限,但新闻的标题所记述的,均是『横浜女高中生意外身亡』。 第一学期末,一名女学生不幸坠楼身亡——就是这样的一起意外。 但是,明未当时说的是一起杀人事件。为了保险,还特意打开了更多的新闻链接,但是完全没有找到那样的内容。 莫非明未是随口胡说的吗?还是说,她掌握了新闻报道中未曾透露的真相呢?无论如何,在星野刻子转学之后,明未确实有专门进行过调查。 明未是在调查之后,才做出了决定。 ——接纳了星野刻子,这一异物。 「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你那么在意它吗?」 「普通而已,并没有特别在意。」 「无关的人不管在想什么,都无所谓吧?」 说完,春流笑着在雪乃的头发上蹭来蹭去,就好像是在说,别管那些事了快来一起玩吧!从春流的话当中,感觉不到她的态度究竟是积极还是消极。 「既然加入了茶会部,就说明她是来和我们交朋友的吧~?」 「就是因为有可能不是这样,所以我才犯愁的。」 也许刻子有什么自己的打算。 也许明未有什么自己的打算。 这些都是雪乃想不透的事情。 想不透的事情,令人害怕——而令人害怕的事情,就应该除掉。 「……如果是敌人,就要消灭掉才行。」 「是呀~那个女人好不容易消失掉之后,那里才变得令人舒畅呢~」 春流漠然地说道。 听了这句话,雪乃全身僵了一下。只有像春流这样的人,才能如此轻松地说出这句话。但是对雪乃而言,这句话却有着十分沉重又真切的含义。 那个女人。 如今已经不存在了的茶会部成员。 「……我可没有错,那个女人会死,都是她自找的。」 「坏人会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嘛~」 雪乃将手机丢到一边,翻了个身,并抱住了春流。春流也笑着抱紧了雪乃。雪乃将自己埋在春流的胸口中,如同念咒语一般反反复复地劝告自己。 我没有做错。 做错的是她。 我没有做错。 做错的是她。 如此反复地强调自己行为的正当性。 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就会渐渐地开始觉得自己好像确实做错了什么——面对这样的事实,雪乃选择了紧闭双眼。就在如此一再反复地吟语当中,春流始终紧紧拥抱着雪乃。 就像是抱着一个布偶玩具一般,对雪乃心中的恐惧感毫不介意。 她们两人之间的交流方式,便是如此毫无交集,心中所想有着本质上的差异。她们对这一事实视而不见,彼此相依着度过夜晚。雪乃心想,至今为止,我们都是如此熬过来的,所以今后一定也不会有问题。 只要没有鹄沼冬花的话。 同时—— 如果星野刻子没有横插进来的话。 「……为什么不赶紧去死呢。」 这句话究竟是在指谁——就连雪乃自己都不清楚。 这间卧室,被从正中间划分为左右两边。 走进房门,其左侧是堆积如山的书本。从书架里满溢而出,一摞摞地堆放在地上,简直就像是要用书来砌塔一样。而在左侧,则完全没有任何类似书本的东西,而是大量的布偶玩具,其中最大的一个大概有一人高。 这是兴趣完全相反的两名少女——雪乃和春流的房间。 但是,这两个人此时却躺在同一张床上。穿着可爱的玩偶睡衣的春流,和穿着吊带内衣的雪乃。春流躺在在雪乃身后,像是搂着抱枕一样将雪乃抱在怀里,还百无聊赖地打着呵欠。 而被春流抱住的雪乃则是正盯着手机。液晶屏幕上显示的是横浜的高中发生的意外事故相关新闻。看到雪乃一脸复杂地关上了手机,春流立刻笑逐颜开。 「要查的事情查完了吗~?」 「马马虎虎吧,明未前辈说的都是真的。」 「哦~?」 春流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对她这种无所谓的态度,雪乃却并不在意。 因为她知道,春流就是这样的人。 如果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会格外疼爱,但若并非如此,她就不会在意,也不会关心。对于春流这种强烈的自我中心主义者来说,一定会认为明未所讲的事情与自己完全无关,所以完全不会感兴趣吧。 雪乃也很清楚,自己并非如此。 与只在乎自己的春流不同,雪乃如果不随时敌视着某个或某些人的话,就会觉得浑身不舒服。 「虽然并不是说谎,但也并非全都是真相。明未前辈到底有什么打算呢?」 在网上简单搜索了一下,对星野刻子之前念的那所学校发生的事有了一定了解。但是,这却与之前明未所讲的内容有些微龃龉。虽然情报量十分有限,但新闻的标题所记述的,均是『横浜女高中生意外身亡』。 第一学期末,一名女学生不幸坠楼身亡——就是这样的一起意外。 但是,明未当时说的是一起杀人事件。为了保险,还特意打开了更多的新闻链接,但是完全没有找到那样的内容。 莫非明未是随口胡说的吗?还是说,她掌握了新闻报道中未曾透露的真相呢?无论如何,在星野刻子转学之后,明未确实有专门进行过调查。 明未是在调查之后,才做出了决定。 ——接纳了星野刻子,这一异物。 「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你那么在意它吗?」 「普通而已,并没有特别在意。」 「无关的人不管在想什么,都无所谓吧?」 说完,春流笑着在雪乃的头发上蹭来蹭去,就好像是在说,别管那些事了快来一起玩吧!从春流的话当中,感觉不到她的态度究竟是积极还是消极。 「既然加入了茶会部,就说明她是来和我们交朋友的吧~?」 「就是因为有可能不是这样,所以我才犯愁的。」 也许刻子有什么自己的打算。 也许明未有什么自己的打算。 这些都是雪乃想不透的事情。 想不透的事情,令人害怕——而令人害怕的事情,就应该除掉。 「……如果是敌人,就要消灭掉才行。」 「是呀~那个女人好不容易消失掉之后,那里才变得令人舒畅呢~」 春流漠然地说道。 听了这句话,雪乃全身僵了一下。只有像春流这样的人,才能如此轻松地说出这句话。但是对雪乃而言,这句话却有着十分沉重又真切的含义。 那个女人。 如今已经不存在了的茶会部成员。 「……我可没有错,那个女人会死,都是她自找的。」 「坏人会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嘛~」 雪乃将手机丢到一边,翻了个身,并抱住了春流。春流也笑着抱紧了雪乃。雪乃将自己埋在春流的胸口中,如同念咒语一般反反复复地劝告自己。 我没有做错。 做错的是她。 我没有做错。 做错的是她。 如此反复地强调自己行为的正当性。 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就会渐渐地开始觉得自己好像确实做错了什么——面对这样的事实,雪乃选择了紧闭双眼。就在如此一再反复地吟语当中,春流始终紧紧拥抱着雪乃。 就像是抱着一个布偶玩具一般,对雪乃心中的恐惧感毫不介意。 她们两人之间的交流方式,便是如此毫无交集,心中所想有着本质上的差异。她们对这一事实视而不见,彼此相依着度过夜晚。雪乃心想,至今为止,我们都是如此熬过来的,所以今后一定也不会有问题。 只要没有鹄沼冬花的话。 同时—— 如果星野刻子没有横插进来的话。 「……为什么不赶紧去死呢。」 这句话究竟是在指谁——就连雪乃自己都不清楚。 这间卧室,被从正中间划分为左右两边。 走进房门,其左侧是堆积如山的书本。从书架里满溢而出,一摞摞地堆放在地上,简直就像是要用书来砌塔一样。而在左侧,则完全没有任何类似书本的东西,而是大量的布偶玩具,其中最大的一个大概有一人高。 这是兴趣完全相反的两名少女——雪乃和春流的房间。 但是,这两个人此时却躺在同一张床上。穿着可爱的玩偶睡衣的春流,和穿着吊带内衣的雪乃。春流躺在在雪乃身后,像是搂着抱枕一样将雪乃抱在怀里,还百无聊赖地打着呵欠。 而被春流抱住的雪乃则是正盯着手机。液晶屏幕上显示的是横浜的高中发生的意外事故相关新闻。看到雪乃一脸复杂地关上了手机,春流立刻笑逐颜开。 「要查的事情查完了吗~?」 「马马虎虎吧,明未前辈说的都是真的。」 「哦~?」 春流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对她这种无所谓的态度,雪乃却并不在意。 因为她知道,春流就是这样的人。 如果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会格外疼爱,但若并非如此,她就不会在意,也不会关心。对于春流这种强烈的自我中心主义者来说,一定会认为明未所讲的事情与自己完全无关,所以完全不会感兴趣吧。 雪乃也很清楚,自己并非如此。 与只在乎自己的春流不同,雪乃如果不随时敌视着某个或某些人的话,就会觉得浑身不舒服。 「虽然并不是说谎,但也并非全都是真相。明未前辈到底有什么打算呢?」 在网上简单搜索了一下,对星野刻子之前念的那所学校发生的事有了一定了解。但是,这却与之前明未所讲的内容有些微龃龉。虽然情报量十分有限,但新闻的标题所记述的,均是『横浜女高中生意外身亡』。 第一学期末,一名女学生不幸坠楼身亡——就是这样的一起意外。 但是,明未当时说的是一起杀人事件。为了保险,还特意打开了更多的新闻链接,但是完全没有找到那样的内容。 莫非明未是随口胡说的吗?还是说,她掌握了新闻报道中未曾透露的真相呢?无论如何,在星野刻子转学之后,明未确实有专门进行过调查。 明未是在调查之后,才做出了决定。 ——接纳了星野刻子,这一异物。 「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你那么在意它吗?」 「普通而已,并没有特别在意。」 「无关的人不管在想什么,都无所谓吧?」 说完,春流笑着在雪乃的头发上蹭来蹭去,就好像是在说,别管那些事了快来一起玩吧!从春流的话当中,感觉不到她的态度究竟是积极还是消极。 「既然加入了茶会部,就说明她是来和我们交朋友的吧~?」 「就是因为有可能不是这样,所以我才犯愁的。」 也许刻子有什么自己的打算。 也许明未有什么自己的打算。 这些都是雪乃想不透的事情。 想不透的事情,令人害怕——而令人害怕的事情,就应该除掉。 「……如果是敌人,就要消灭掉才行。」 「是呀~那个女人好不容易消失掉之后,那里才变得令人舒畅呢~」 春流漠然地说道。 听了这句话,雪乃全身僵了一下。只有像春流这样的人,才能如此轻松地说出这句话。但是对雪乃而言,这句话却有着十分沉重又真切的含义。 那个女人。 如今已经不存在了的茶会部成员。 「……我可没有错,那个女人会死,都是她自找的。」 「坏人会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嘛~」 雪乃将手机丢到一边,翻了个身,并抱住了春流。春流也笑着抱紧了雪乃。雪乃将自己埋在春流的胸口中,如同念咒语一般反反复复地劝告自己。 我没有做错。 做错的是她。 我没有做错。 做错的是她。 如此反复地强调自己行为的正当性。 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就会渐渐地开始觉得自己好像确实做错了什么——面对这样的事实,雪乃选择了紧闭双眼。就在如此一再反复地吟语当中,春流始终紧紧拥抱着雪乃。 就像是抱着一个布偶玩具一般,对雪乃心中的恐惧感毫不介意。 她们两人之间的交流方式,便是如此毫无交集,心中所想有着本质上的差异。她们对这一事实视而不见,彼此相依着度过夜晚。雪乃心想,至今为止,我们都是如此熬过来的,所以今后一定也不会有问题。 只要没有鹄沼冬花的话。 同时—— 如果星野刻子没有横插进来的话。 「……为什么不赶紧去死呢。」 这句话究竟是在指谁——就连雪乃自己都不清楚。 这间卧室,被从正中间划分为左右两边。 走进房门,其左侧是堆积如山的书本。从书架里满溢而出,一摞摞地堆放在地上,简直就像是要用书来砌塔一样。而在左侧,则完全没有任何类似书本的东西,而是大量的布偶玩具,其中最大的一个大概有一人高。 这是兴趣完全相反的两名少女——雪乃和春流的房间。 但是,这两个人此时却躺在同一张床上。穿着可爱的玩偶睡衣的春流,和穿着吊带内衣的雪乃。春流躺在在雪乃身后,像是搂着抱枕一样将雪乃抱在怀里,还百无聊赖地打着呵欠。 而被春流抱住的雪乃则是正盯着手机。液晶屏幕上显示的是横浜的高中发生的意外事故相关新闻。看到雪乃一脸复杂地关上了手机,春流立刻笑逐颜开。 「要查的事情查完了吗~?」 「马马虎虎吧,明未前辈说的都是真的。」 「哦~?」 春流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对她这种无所谓的态度,雪乃却并不在意。 因为她知道,春流就是这样的人。 如果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会格外疼爱,但若并非如此,她就不会在意,也不会关心。对于春流这种强烈的自我中心主义者来说,一定会认为明未所讲的事情与自己完全无关,所以完全不会感兴趣吧。 雪乃也很清楚,自己并非如此。 与只在乎自己的春流不同,雪乃如果不随时敌视着某个或某些人的话,就会觉得浑身不舒服。 「虽然并不是说谎,但也并非全都是真相。明未前辈到底有什么打算呢?」 在网上简单搜索了一下,对星野刻子之前念的那所学校发生的事有了一定了解。但是,这却与之前明未所讲的内容有些微龃龉。虽然情报量十分有限,但新闻的标题所记述的,均是『横浜女高中生意外身亡』。 第一学期末,一名女学生不幸坠楼身亡——就是这样的一起意外。 但是,明未当时说的是一起杀人事件。为了保险,还特意打开了更多的新闻链接,但是完全没有找到那样的内容。 莫非明未是随口胡说的吗?还是说,她掌握了新闻报道中未曾透露的真相呢?无论如何,在星野刻子转学之后,明未确实有专门进行过调查。 明未是在调查之后,才做出了决定。 ——接纳了星野刻子,这一异物。 「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你那么在意它吗?」 「普通而已,并没有特别在意。」 「无关的人不管在想什么,都无所谓吧?」 说完,春流笑着在雪乃的头发上蹭来蹭去,就好像是在说,别管那些事了快来一起玩吧!从春流的话当中,感觉不到她的态度究竟是积极还是消极。 「既然加入了茶会部,就说明她是来和我们交朋友的吧~?」 「就是因为有可能不是这样,所以我才犯愁的。」 也许刻子有什么自己的打算。 也许明未有什么自己的打算。 这些都是雪乃想不透的事情。 想不透的事情,令人害怕——而令人害怕的事情,就应该除掉。 「……如果是敌人,就要消灭掉才行。」 「是呀~那个女人好不容易消失掉之后,那里才变得令人舒畅呢~」 春流漠然地说道。 听了这句话,雪乃全身僵了一下。只有像春流这样的人,才能如此轻松地说出这句话。但是对雪乃而言,这句话却有着十分沉重又真切的含义。 那个女人。 如今已经不存在了的茶会部成员。 「……我可没有错,那个女人会死,都是她自找的。」 「坏人会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嘛~」 雪乃将手机丢到一边,翻了个身,并抱住了春流。春流也笑着抱紧了雪乃。雪乃将自己埋在春流的胸口中,如同念咒语一般反反复复地劝告自己。 我没有做错。 做错的是她。 我没有做错。 做错的是她。 如此反复地强调自己行为的正当性。 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就会渐渐地开始觉得自己好像确实做错了什么——面对这样的事实,雪乃选择了紧闭双眼。就在如此一再反复地吟语当中,春流始终紧紧拥抱着雪乃。 就像是抱着一个布偶玩具一般,对雪乃心中的恐惧感毫不介意。 她们两人之间的交流方式,便是如此毫无交集,心中所想有着本质上的差异。她们对这一事实视而不见,彼此相依着度过夜晚。雪乃心想,至今为止,我们都是如此熬过来的,所以今后一定也不会有问题。 只要没有鹄沼冬花的话。 同时—— 如果星野刻子没有横插进来的话。 「……为什么不赶紧去死呢。」 这句话究竟是在指谁——就连雪乃自己都不清楚。 这间卧室,被从正中间划分为左右两边。 走进房门,其左侧是堆积如山的书本。从书架里满溢而出,一摞摞地堆放在地上,简直就像是要用书来砌塔一样。而在左侧,则完全没有任何类似书本的东西,而是大量的布偶玩具,其中最大的一个大概有一人高。 这是兴趣完全相反的两名少女——雪乃和春流的房间。 但是,这两个人此时却躺在同一张床上。穿着可爱的玩偶睡衣的春流,和穿着吊带内衣的雪乃。春流躺在在雪乃身后,像是搂着抱枕一样将雪乃抱在怀里,还百无聊赖地打着呵欠。 而被春流抱住的雪乃则是正盯着手机。液晶屏幕上显示的是横浜的高中发生的意外事故相关新闻。看到雪乃一脸复杂地关上了手机,春流立刻笑逐颜开。 「要查的事情查完了吗~?」 「马马虎虎吧,明未前辈说的都是真的。」 「哦~?」 春流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对她这种无所谓的态度,雪乃却并不在意。 因为她知道,春流就是这样的人。 如果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会格外疼爱,但若并非如此,她就不会在意,也不会关心。对于春流这种强烈的自我中心主义者来说,一定会认为明未所讲的事情与自己完全无关,所以完全不会感兴趣吧。 雪乃也很清楚,自己并非如此。 与只在乎自己的春流不同,雪乃如果不随时敌视着某个或某些人的话,就会觉得浑身不舒服。 「虽然并不是说谎,但也并非全都是真相。明未前辈到底有什么打算呢?」 在网上简单搜索了一下,对星野刻子之前念的那所学校发生的事有了一定了解。但是,这却与之前明未所讲的内容有些微龃龉。虽然情报量十分有限,但新闻的标题所记述的,均是『横浜女高中生意外身亡』。 第一学期末,一名女学生不幸坠楼身亡——就是这样的一起意外。 但是,明未当时说的是一起杀人事件。为了保险,还特意打开了更多的新闻链接,但是完全没有找到那样的内容。 莫非明未是随口胡说的吗?还是说,她掌握了新闻报道中未曾透露的真相呢?无论如何,在星野刻子转学之后,明未确实有专门进行过调查。 明未是在调查之后,才做出了决定。 ——接纳了星野刻子,这一异物。 「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你那么在意它吗?」 「普通而已,并没有特别在意。」 「无关的人不管在想什么,都无所谓吧?」 说完,春流笑着在雪乃的头发上蹭来蹭去,就好像是在说,别管那些事了快来一起玩吧!从春流的话当中,感觉不到她的态度究竟是积极还是消极。 「既然加入了茶会部,就说明她是来和我们交朋友的吧~?」 「就是因为有可能不是这样,所以我才犯愁的。」 也许刻子有什么自己的打算。 也许明未有什么自己的打算。 这些都是雪乃想不透的事情。 想不透的事情,令人害怕——而令人害怕的事情,就应该除掉。 「……如果是敌人,就要消灭掉才行。」 「是呀~那个女人好不容易消失掉之后,那里才变得令人舒畅呢~」 春流漠然地说道。 听了这句话,雪乃全身僵了一下。只有像春流这样的人,才能如此轻松地说出这句话。但是对雪乃而言,这句话却有着十分沉重又真切的含义。 那个女人。 如今已经不存在了的茶会部成员。 「……我可没有错,那个女人会死,都是她自找的。」 「坏人会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嘛~」 雪乃将手机丢到一边,翻了个身,并抱住了春流。春流也笑着抱紧了雪乃。雪乃将自己埋在春流的胸口中,如同念咒语一般反反复复地劝告自己。 我没有做错。 做错的是她。 我没有做错。 做错的是她。 如此反复地强调自己行为的正当性。 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就会渐渐地开始觉得自己好像确实做错了什么——面对这样的事实,雪乃选择了紧闭双眼。就在如此一再反复地吟语当中,春流始终紧紧拥抱着雪乃。 就像是抱着一个布偶玩具一般,对雪乃心中的恐惧感毫不介意。 她们两人之间的交流方式,便是如此毫无交集,心中所想有着本质上的差异。她们对这一事实视而不见,彼此相依着度过夜晚。雪乃心想,至今为止,我们都是如此熬过来的,所以今后一定也不会有问题。 只要没有鹄沼冬花的话。 同时—— 如果星野刻子没有横插进来的话。 「……为什么不赶紧去死呢。」 这句话究竟是在指谁——就连雪乃自己都不清楚。 第二章 建立于妄想之上的嫌犯 星野刻子 …… 二年级。爱着某个人的少女。 瑞穗爱理 …… 二年级。爱着所有人的少女。 1 那时在我眼中,瑞穗爱理大概既爱着任何人,也被任何人所爱。 之所以无法断言,也只能用过去式来表述,是因为她已经死了。可能是坠楼,可能是跳楼,可能是被推下楼。可能是意外,可能是自杀,可能是他杀。虽然社会与媒体认为要么是锁窗子时不慎跌落,要么就是跳楼自杀,但是我完全没有接受这样的说辞。 在我心目中,瑞穗爱理是个心中满怀仁爱的女神,断不可能自绝性命,也完全不像是遭受着四面楚歌的迫害。 虽然,这有可能只是我的主观臆断而已。 我不希望自己所看到的瑞穗爱理仅仅是一个侧面,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说明自己对瑞穗爱理而言根本算不上是个特殊的人。再加上,万一存在另一个人,了解我所不了解的,瑞穗爱理的另一面的话——光是这样想想,心就像是要被撕裂了一般,所以我一直都强迫自己尽量不要去想这件事。 所以。 一定是有人杀死了她。 虽然内心明白,如此断定仅仅是一种从思维的漩涡中逃脱出来的手段,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阻止自己。因为无论如何,我都无法相信瑞穗爱理会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但问题是,要说瑞穗爱理是被某个人杀死的话,也同样很难想象。 因为她根本不可能遭人忌恨到如此程度。 真的有人会去杀害像她这么温柔的人吗? 如果她这种爱着所有人,也被所有人爱着的人,却必须要死于谋杀,那么这个世界该是有多么残酷无情啊。即使如此,比起自杀,还是这种可能性更让我容易接受。 即使这意味着,这世界上存在着远远超乎我想象的恶毒杀人魔。 那也比逼得瑞穗爱理自杀的世界要好得多。 我的思维中充满了矛盾。 说到底,这也都是因为瑞穗爱理对我而言,真的是个不可取代的人吧—— 「早上好,刻子,身体好些了吗?」 我们初次见面是在教室的角落里,由爱理主动来与我攀谈。 当时是四月末期,升入二年级的新学期还没过一个月。身体羸弱的我因不适应季节的变化而落了病,所以比其他人晚了一个月才上学。生病的原因似乎不只有天气,还是由于升入二年级,重新分班后,将要面对的新环境,给我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适应新的环境是我最不擅长的事情。过去花了一年时间终于渐渐习惯了自己的班级,结果立刻就又换了个新的班级。虽然比初中升高中的时候要好一些,但对我而言依然是一副重担。 在此之上还要我晚一个月上学,那真的就不可能融入班级中了。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走进班级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边祈祷上课铃赶快响起,一边无所事事地望着窗外。 不过这件事大概无法作为借口吧。 因为哪怕没有这一个月的空白,我恐怕也做不到像一般人那样与不认识的人攀谈交朋友。 所以,这或许也可以算作是一件好事。 说不定正因为病休了一个月,她才会主动来和我说话。 「…………早上好,瑞穗同学。」 一开始没有发现那是对自己打的招呼,所以我的回答也慢了一拍。因为我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会被同班同学搭话,而且更是从来没有被如此亲昵地称呼为『刻子』。 当我发现她是在对自己打招呼的时候,几乎无法抑制自己内心产生的动摇。这始料未及的失态令我心快跳到嗓子眼,紧张得都无法做出正常的反应,声音也显得有些低沉僵硬,听上去就像是不愿意搭理她一样。 但是即使是面对我这样失礼的回应,瑞穗爱理好像也十分开心一样变得笑容满面。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啊。去年我们都是委员会的成员,可惜没得到聊天的机会……」 「这点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瑞穗爱理同学。」 听到我叫她的全名,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虽然听上去似乎像模像样的,但实际上确实是不值一提。 因为去年一整年都实在是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所以就将记住全学年所有人的名字和脸作为一个游戏来玩,所以才能叫出她的名字。这样的事不仅不值一提,还十分悲哀,不足为外人道。 我当然也知道她的名字。她是瑞穗爱理,一年级在委员会时就已经是大家的宠儿,身边总是围着许多人。我并没有与她直接进行过交流,但在印象当中,她似乎无论何时都是笑容不断。 但是,这也是我所了解的全部了。 从结果上来看,因为无法主动加入他人的圈子里,所以才只了解这些表面上的信息。对于瑞穗爱理,我能做的就只有站得远远的,看着一群又一群的人在她身边去去来来罢了。 所以此时此刻,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搭理我。有什么理由会使她对一个死气沉沉地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人产生兴趣?我真的是难以想象,更是手足无措。 光是说完上面那两句话,我就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之后就只有愣头愣脑地坐在原处,抬头仰视着瑞穗爱理。 于是,她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这是能够卸下他人的防备,极具包容力,我永远学不来的笑容。 这幅笑容,过去也曾远远地目睹过。那时候,她被委员会的人们围在中间,也是这样笑着——但是现在,这份笑容却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的胸口顿时涌现了一丝温暖。 明明只是被人以笑容相向而已。 对着萌芽在心中的感情,我无法形容。 「叫我爱理就好,大家都是这样叫我的。我也叫你刻子,可以吗?」 「呃,可以……但是,瑞穗同——」 「爱理。」 「…………」 「爱心的爱,真理的理,爱理。刻子的刻,记得是时刻的刻吧?我觉得,直呼彼此的名字,是成为朋友的第一步哦。」 ——朋友,吗? 本来都已经很少和人交谈了,没想到这次一上来就跳跃到了被人直呼其名的关系,我实在无所适从。刻子,很可爱的发音,感觉简直不像是自己的名字。可一旦出自瑞穗爱理之口,竟然就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或许是因为,这种柔和甜蜜的气氛已经吞没了我的理智。 所以,我未经深思,就随着她说道: 「——爱理。」 「嗯!」 被我叫到名字后,她立刻露出了比刚才还显得开心的笑容。 ——这刺痛了我的心。 这幅笑容,是只面向我一个人的。 她便是如此简单地,摧毁了我的心灵防线。原本被严加押藏的情感,汨汨地流淌而出。所凭的仅仅是一句话,一个笑容而已——仅仅如此而已,过去的自己却从未曾拥有。我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同时又担心继续留在这里的话,自己的心会烧得炸掉,所以在警笛响起的同时,我忙不迭地踢开了椅子站起身来。 「对不起,我该走了。」 「咦?走?要去哪……哎?」 爱理显得很疑惑的样子,但是我比她要疑惑千百倍。我真是脑子不正常了,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在马上就要上课的时候,我能去哪里呢?洗手间吗,这种时候去洗手间比较好吗?该走了算是怎么回事啊,是早就打算翘课去屋顶晒太阳吗。 冷汗都快要流出来了,同时还紧张得胃疼。既然 已经站起身来又说了不经大脑的话,那就没脸重新坐下了。我现在只想尽快逃离这个鬼地方。断了轴的脑子里除了逃跑二字再无其它念想。 「我走了,爱理,下次有机会再见吧。」 说完我跑了。 不跑能行吗,我这是在说什么啊,简直怪人一个啊。话虽如此,但除了抱头鼠窜,我已别无选择。被人当成怪人还好,但我可不要在明知对方把我视为怪人的情况下,还要去与对方正面交流。 不顾身后刺来的视线,我奔出了教室。中途似乎有和老师擦肩而过的样子,但我还是没停下脚步,一溜烟冲进了保健室。对这地方我相当熟悉,先对在这一年里混成了脸熟的保健室老师施了一礼,然后就走到床边拉上帘子,上了床把脸埋在了枕头里。 好想闷死自己。 ——我为何这么不争气呢? 也许哭出来会好受点,问题是我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对于自己的纯情,我竟无法直视。一句话,一个笑容,如此而已,别无他意。我很清楚它们并不只属于我一个人,也很清楚瑞穗爱理只是因为我是个迟到了一个月的同班同学,所以来打个招呼罢了。这些我都知道。 仅仅是这样的联系,竟然就让我产生了错觉。 这样的自己,简直不堪入目。如果能够沉着地进行对话的话,那么就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清晨一景罢了,绝不会发生任何问题。 连这种事都做不到的自己,实在是太不堪入目。 如果瑞穗爱理没有跟我打招呼的话,也许我就不用去直视自己的渺小了吧——虽说这明显是推卸责任,但我却无法打消这种念头。与此同时,我又对产生这种丑陋念头的自己继续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恶。 没有办法啊。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如此宽慰自己。我不擅长与人交流,所以失败也是很正常的。虽然瑞穗爱理已经把我当成了怪人,已经不会再跟我说话,但那也只是和过去没什么两样而已。 既然没发生任何变化,那就也没什么好怕。 如果不这样劝说自己,心灵恐怕会难以承受。 「…………糟透了。」 对自身的厌恶感令我对任何事情都丧失了兴趣,就这样伏在枕头上长吁短叹。现在完全提不起勇气,只好下节课若无其事地回教室去,不然就一整天混在这里罢了。为了毕业,明天还是要认真上课的,但是像自己这样的废人,就算毕了业又该如何生存呢? 随着消极的想法一个个涌现而出,我不禁用力攥住了床单。就在这时—— 「啊,果然是在保健室啊。」 唰地一声,有人拉开了帘子。 听到这始料未及的声音,我倏地抬起头来,看到瑞穗爱理正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 「为什么,你会——」 马上就要上课了,她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不对,不管上不上课,她都没有到保健室来的道理。 对于擅长人际交往的人来说似乎是顺理成章般的行动,我却无法理解其中的理由。 爱理也一样,就像是理所当然般说道: 「因为你看上去似乎不太舒服的样子,我有点担心,就追上来了。你没事吧?大病初愈的时候,可不能太勉强自己哦。撑不下去的话,只要说出来就好了哦,刻子。」 说着,她温柔地笑了。 ——一切便是从此刻开始。 这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感受到他人的关心与温柔。 仅凭这一句话——在我心目中,瑞穗爱理便成为了特殊的人。 就从这一天开始。 在这之后,爱理就会经常来找我聊天。因为我没有主动搭话的勇气,所以只能一味地等待她来到我身边。即使如此,爱理还是不知厌烦地天天都来与我攀谈。 一天一次,从不间断。 就比方说—— 「刻子刻子,作业做完了吗?那个老师留的作业,我根本看不懂……」 有时候是作业的话题。 「刻子刻子,你不加入社团活动吗?我吗?我太忙了没时间哦……」 有时候是校园生活的话题。 「刻子刻子,你有打工吗?暑假之前还是攒些钱比较好呢。大家说考试之后都要打一份短期工哦……」 有时候是课余时间的话题。 没什么特别,也没什么深意,只要走在校园里,这样的对话随处都可以听到。并不是因为有什么事要说,而仅仅是为了杂谈,来到我的面前。 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比这更开心了。 因为就连这样的杂谈,我至今为止也都不曾经历过。 就算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对话,在我看来也已经弥足珍贵。 在这种时候,我基本上只会回答『嗯』或者『是啊』而已。课间休息结束后,爱理就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下一个休息时间就会去和其他人聊天。午休的时候,她会和几位同学聚在一起吃午餐,那里没有我插足的余地。 「刻子刻子,来和大家一起吃午饭吧!」 她也曾来邀请过我,但是要混进陌生人的圈子里,对我而言实在是太难了——即使是同班同学,也没什么区别。所以这种时候,我就只好拒绝了。而爱理便会一副遗憾的样子回到她的群体当中去。 每次发生这种事,我都会想,如果我能够提起勇气,接受她的邀约,该有多好。 我能做到的,就只有远远地看着爱理而已——所以,我很快就发现了。 爱理其实是在与全班所有的人说话,而并非特殊优待我一个人。受到所有人喜爱,处在班级中心点的爱理,无论对谁都是以真挚的态度去对待。 多么温柔的人啊——当时我未经深思,只是如此感慨着。 正是因为她如此温柔,所以才肯与我这样的人交谈的。不仅和全班所有人都能融洽相处,甚至还能将我包括到其中。不知别人怎样,至少我是一辈子都做不到这一点的。 于是我开始奇怪,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呢? 「有那么多朋友,不会很累吗。」 所以,在等待下一个上课铃响起的短短时间里,我难得地主动提出了问题。头一次见到我主动提出话题,爱理看上去相当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刻子和我做朋友,觉得很累吗?」 「……倒也不是这样。」 「对吧?」 爱理微微一笑。 这么做实在是太卑鄙了。她一对我笑,我就什么事都问不出口了。我只是担心爱理会不会是在勉强自己。如果她是在强迫自己与我聊天,或者是对所有人和善以待的话,我希望她不要这么做。 不,也许并不能算作是担心。 因为我内心之中的动机是很自私的,我只是在想,如果对所有人都很温柔会觉得辛苦的话——就只对我一个人温柔好了。虽然明知不切实际,我却仍如此期望着。 这是一种阴暗又无耻的独占欲。 为了不让爱理注意到这一点,我尽量表现得面无神情。 「我只是在担心爱理会不会是在勉强自己。对所有人都那么好,难道不会很辛苦吗?」 「……不,我认为,朋友无论是只有一个,还是有很多很多,都是一样辛苦,就算辛苦的种类有所区别,但同样都会对人造成心理负担。」 这…… 难道说,我问到了不该问的事情吗? 也许听了我的这个问题,爱理比我想象的还要惊讶吧。她只是将自己的表情控制得比较好,实际上内心应该也感到很措手不及。 理由就是…… 爱理接下来所说的话,与平时的她完全不相称。 「因为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啊。」 她笑着,用与平时完全相同的开朗语气说道。 显得那样稀松平常,令人无法去领悟其中所拥有的分量。 这就说明—— 她在日常生活中,时时刻刻都在思考着这样的事情吗? 见到我沉默不语,爱理连忙摆了摆手。 「啊,对不起!我好像说了些奇怪的话,我们还是聊聊开心的事吧!刻子暑假有什么安排?要不要和大家一起出去玩啊?」 我一如既往地拒绝了她难得的邀约。上课铃也同时响起,今天的对话就这样戛然而止了。下一个课间休息,我仍提不起勇气去找爱理,而她也和往常一样没有走向我。 我独自坐在座位上,满脑子都是她的笑容和话语。 大家。 爱理经常会提到这一字眼,我对此也总是会觉得有些不满。她所在乎的总是大家,喜欢她的也是『大家』。对她来说,我也仅仅是『大家』当中的一员而已。 这样的事实,令我十分痛苦。 因为事到如今,瑞穗爱理早就不再是『大家』当中的一份子,而成为了一个无可取代的存在。在学校里,她是唯一愿意和我说话的人,也是我心目中唯一的朋友。 可是,我不知道爱理究竟是怎么想。 虽然温柔,却不会过度深入他人的生活。与人保持着不逾越『普通朋友』的适当距离,温和地对待所有人,也受到所有人的喜爱。 如果我不采取主动的话,这样的状态一定会持续一辈子,从爱理的态度上来看,这种事情是明摆着。哪怕到了暑假,我也始终是『大家』之中的一个,然后等三年过去,毕业的时候,我就连这样的身份都会失去了。 一想到这个,我就怕得不行。 有生以来头一次,怀有了这样的感情。 所以…… 在夏季来访的时节,某一天,夕阳笼罩下的教室里,我终于开了口。 ——我喜欢瑞穗爱理。 究竟是将她视作朋友,还是在此之上的某种存在?到底是like还是love?其实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唯一清楚的是在我心目中,瑞穗爱理已经成为了比谁都更要特殊的人。 所以,我坦白了,告白了。挥霍掉从出生至今所拥有的全部勇气,清清楚楚地说了,我喜欢你。我觉得你是我心中最特别的人,所以请让我也成为你心中最特别的人吧。 比任何人都要温柔,被任何人喜爱着的少女,瑞穗爱理在听了我的话后,微微地笑了。 「……对不起哦。」 爱理没有哭。 虽然为拒绝我的表白而感到很抱歉,虽然对无法接受我这份心意的自己感到厌恶,却绝不为此而悲伤——她的脸上写着这样的讯息。 就好像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觉悟一样。 就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人,因而没抱任何的希望。 带着这样的表情,爱理对我说: 「我不能和刻子成为特别的关系。」 「………………」 「我真的喜欢刻子哦。但是,我也喜欢爸爸,喜欢妈妈,喜欢姐姐,喜欢班级里的同学,喜欢老师,喜欢我的朋友,喜欢所有的人。我无法从中选出一个最特别的人。」 「………………」 「既无法选出最特别的人,也无法成为某个最特别的人。因为我害怕,一旦对某人某物特别对待,是不是就必须要舍弃其它我所拥有的一切。」 「………………」 「……这不是刻子的错,都怪我太懦弱了,无法承受特殊的关系,那对我而言,过于沉重。」 爱理一边说,一边将泪藏在心里。 我也同样没有哭。也许是因为爱理的微笑太过温柔,爱理的话语太过沉静,所以令我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已遭到拒绝这一事实。事实上,爱理所说的话,也并不像是在拒绝我,而更像是以我的告白为契机,在坦白一些其它的东西。 无法选择特殊的人,也无法成为特殊的人——这就是瑞穗爱理。 ——但是,那是不可能做到的啊。 只要活着,就总会遇到一些特殊的事物。只要与人形成交际,就一定会诞生阶级与顺序。只要活着,无论个人是否愿意,这种情况都是无法避免的。 正好比此时此刻,瑞穗爱理就已经成为了我特殊的人,就算她拒绝了我,那也无法否定我心中已经诞生的这种特殊的感情。就算真的对此感到恐惧,我们都无法在人生中完全避免这样的现象。人与人之间的牵绊,是无法阻止的。 即使是没有朋友的我,都是如此。 那么被所有人爱着的爱理,一定也曾经在她未曾察觉的时候,创造了许许多多的——数量远超于我的——特殊情感。 听了我的一番话后…… 「…………嗯,所以,我——」 她落寞地笑了。 那便是瑞穗爱理给予我的,最后的话语。 之后,她从教室的窗户摔下楼去,就这么死了。我深受打击,闭门不出好几个月,最终如同逃命一般转学到了镰仓——就像是为了逃避在横浜发生的一切,为了抛开自己在那里爱上了一个人,以及失去了这个人的事实。 所以我才逃到了江之岛女子学院。 ——这就是我与瑞穗爱理之间,发生过的一切。 回忆中断,我定了定神。在我面前的既不是横浜的教室,也不是火红的夏夕空。我正身处与世隔绝的江之岛女子学院,脚下是弥漫着冰冷空气的破败宿舍楼。 身边的人,也并非瑞穗爱理。 而是与爱理有几分相似,却截然不同的,七里浜明未。 我稳稳地正视着她,问: 「对于我,你究竟了解些什么?」 不可能的。未曾在横浜共同生活过的明未,既不了解我,也不了解爱理,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我的欢欣,也不知道我的悲痛。既然如此,她这副无所不知的模样,也就不过是充场面罢了。 但是,明未的回答却远超我的想象。 「反过来问你,你对于自己,又了解些什么?」 咦? 我不禁愣住,没能立刻理解她所说的话。 ——我对,我自己? 我不知道她究竟想表达什么。我很清楚啊,我还记得死去的瑞穗爱理,也还记得曾与她共度的时光,更还记得失去她后我内心的悲楚,这一切我都知晓。 但是,明未却依然对我报以嗤笑。 「你是不是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心痛啊?」 「————!!」 「哎呀,说中了吗?」 在明未的哂笑声中,我感觉到自己已经脸红到了脖子根。 完全的无言以对。 因为她的话语,正中我的要害。我的心痛,并非由于失去瑞穗爱理的悲伤,而是存在着其它的原因。而且对这件事,我一点也不愿意去思考。 有些东西比失去还令我感到痛苦——这样的事实,我完全不打算接受。 面对一言不发的我,明未收起了笑容,有所深思地说: 「每年都会有三万人自杀,这确实很惊人,如此庞大的数字值得引起我们的关注,也迫使我们不得不对此展开思考——这是社会主流的舆论。但是,还有一些人甚至无法成为这三万人之一,所以只落得被世人遗忘的下场。」 ……她究竟是在说什么呢。 不——究竟是在说谁呢? 是指被视为『不幸的意外』而草草被送葬的爱理吗? 还是指死在江之岛女子学院的鹄沼冬花呢? 又或者,是在评价其它的某种现象呢? 明未显得很随意地指了指摆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我不是说过了吗,现在可是办事很方便的时代了。就算无法离开学校半步,但只要我有那个心思,想查什么都能查得到。」 「……那么,你调查了我?」 「当然了。一开始只是纯粹因为好奇而已,不合时令的转学生,而且还是从横浜到镰仓。这么近的距离,如果愿意的话,走读都没问题。而且还马上就被老师送进了茶会部。这个叫星野刻子的女生都做了些什么?是什么事令她不得不摆脱目前的生活环境?我想要调查的,就是促使你来到这里的理由。」 「…………」 「在得知入夏之前发生的瑞穗爱理事件之后,我就想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联系。然后当查出那似乎并不只是单纯的意外时,我就确信无疑地想:也许这个星野刻子,就是我一直等待着的人。」 明未这次并没有笑容,口气沉静又平稳,就像是在宣读事先写好的演讲稿一样,充满事务性的口吻。 但是,这仅仅是刻意掩盖感情的结果。 之所以如此断言,是因为她的眼睛紧紧盯着我,双瞳熠熠生辉。那不言自明的热度,令我感受到了她的真诚。 七里浜明未是真心地期待着我的到来。 她牢牢地注视着我的眼睛继续说: 「所以啊,如果方便的话,可以给我讲讲吗?亲手杀死最爱的人,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因为我不太清楚爱上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心情,所以真的好想知道,你的感情和我的感情究竟有什么不同之处。」 对她的这番话,我并没有被冒犯的感觉。 不,其实还是有的,只是对她生不起气来罢了。明未说话的时候只为自己着想,全然不顾别人的感受,毫不客气——但除了这些之外,更是无比的认真。 认真到了拼命的地步。 她怀着只有她自己才能理解的理由,发自内心地提出了质疑。并没有嘲讽或责备的意思,眼中满是对答案的渴求。即使从声音中,也能够感受到她的执着。 她没有说谎。 所以,这让我很难将『对不起』说出口。 我想,我并不拥有她如此殷切地盼望着的答案。 「很抱歉,我无法满足你的期待,因为杀死爱理的人并不是我。」 光是说出『爱理』这个名字,胸口便隐隐作痛。 毫无疑问,她是我最爱的人。在横浜的时候,她便是我的全世界。哪怕现在已经失去了她,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掩埋她曾在我心中占有的位置。 不,说不定死后的她,反而在我心中拥有了更大的存在感。 正因为在横浜的时候,每一天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所以我才会搬到镰仓来。 「确实,那是一场很难以理解的事故。而且原本是自杀,却被误以为是意外死亡的人也确实存在。但是我坚信——瑞穗爱理并非如此。」 「为什么?」 「因为爱理不是会自杀的人。」 没错,我对此愈发深信不疑。 对每个人都非常温柔,又受到每个人喜爱,集全世界的祝福于一身的少女——在我心目中,瑞穗爱理便是这样的形象。所以无法相信她会厌世寻死。 根本没有任何理由,促使她做出那样的选择。 如果那样幸福的人,都不得不放弃自己的生命的话——那么像我这样的人,就连活着都是一种罪孽了。 爱理必须要幸福。 爱理必须要在幸福中度过漫长的一辈子才行。 不然的话,我的人生就过于凄惨了。 我不着痕迹地将这些想法藏到了角落里——这些都是不该去触及的事情。 而明未眯缝着眼睛,似乎我的想法都被窥透了一般。 「不像是这种人,不是应该做出这种事的人,做不出这种事……这就是你的想法吗?」 她的口吻听起来似乎不太满意的样子。 究竟是哪一点不能接受了?我正打算开口反诘,但她却比我更快一步。 「那么,你觉得要么是意外事故,要么就是谋杀了?」 「当时的状况貌似并不具备实施谋杀的条件。不过……」 说是不具备条件,但这也只是我的个人意见而已。因为或许确实存在着某种我无法想象的犯罪手法。 之所以愿意做出这种让步,是因为在我眼中,自杀比谋杀还要不现实。哪怕是用了只存在于侦探小说中的,异想天开般的杀人手法,那也比自杀更容易让我接受。 见我含糊其辞,明未的眼神变得稍显锐利。 「关键不在于有多少可能性,而在于你是怎么想。」 「…………」 她这句话让我想起鹄沼冬花的事。 葬身于江之岛女子学院的少女。 从形成了密室的屋顶坠楼而死的少女。 一般来想,自杀是最合乎逻辑的解释,但是明未却一口咬定她是『被人杀死』。就算雪乃和春流认为不是意外就是自杀,就算社会上认定这是一起自杀事件,明未依然没有改变自己的意见。 这是一起谋杀。 对明未来说,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无论实际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明未都相信自己的判断。 ……原来是这样啊? 我突然注意到了。 为什么明未总是纠缠着我,而我又为何总是对她欲拒还迎。 会不会是因为,她对我产生了类似于同类意识般的情绪呢? 因为我们都失去了心爱的人。 因为我们都是对心爱之人的死无法接受的人。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既然她指出是星野刻子杀死了爱理,那么反过来讲,岂不就等于是在坦白承认,杀死冬花的人就是明未自己了吗? 「……杀了鹄沼冬花的人是你吗?」 虽然觉得这个问题很蠢,但我还是不得不问出口。 果不其然,明未只是嗤笑一声,而并未回答。 但是这一次,她的笑声中并不存在愉快之情——反而更像是充斥着难以承受的苦楚。 「因为同样失去了心爱之人,所以或许可以产生共鸣——我并不否定你这自作主张的想法。但是这并不能用来说明一切,也并不代表我与你完全相同。」 为了证明这一点,明未指着我的胸口说: 「就像刚才说过的,你连自己的心为什么会痛都不知道。而且我现在所说的话,你也根本就没有真正地理解。」 「这……」 她说得没错。 确实,胸口再一次传来了阵痛,至今为止,同样的阵痛一次次在这里肆虐。每当想起爱理——以及每次试图阻止自己回想起她的时候,这种痛楚都会出现。 我感到心痛的原因,明未难道知道吗?不,更重要的问题是,为什么她敢断定我并不知道自己心痛的原因呢? 「这当然是因为,爱理的死令我伤心——」 「不对,并不仅有如此而已。可是你放弃了思考,放弃了追究,明知不仅如此,却一味逃避至今。我和你不同,对内心的痛楚,我始终都不曾选择逃避,一直都在寻找答案,只不过是仍没有成功而已。」 听到这里,疼痛再一次发作。 我不自觉地抬起手捂住了胸口。 好痛。 好痛。 疼痛过于 剧烈,令我很想明白这种痛楚来自于何处。 但是,这样做是不对的。 我不可以去想。 我不可以去想。 我不可以—— 「我对你非常感兴趣,也一直都在考虑你的事情,其程度远超你的想象。我问你,刻子,星野刻子。在瑞穗爱理死后,你还有没有去上学?」 当然没有了。 没有了爱理,学校里便不再有我能够容身的空间。就算不是这样,我也远远没有坚强到能够若无其事地到爱理失去生命的地方去听课。那时我一直都把自己关在家里,不久后就到了暑假,期间我未曾靠近学校一步。 还没有听到我的回答,明未就像是早已明了于心一样继续说道: 「对那件事你有认真调查过吗?有和同班同学讨论过吗?」 当然没有了。 我只在报纸上看到一些相关报道,还有从父母那里听说了一些情报而已。铅字上描述的『瑞穗爱理』与我认识的爱理简直就像是两个不同的人,所以那之后我再也没读过任何的新闻。至于能够与我讨论这件事的同学,更是根本不存在。 爱理是我唯一的谈话对象。 但是,对这件事我明明已经不愿去想。 也是为了不再去想,我才会转学到这里来—— 可是,明未却清清楚楚地对我说: 这正是我的罪孽。 「如果你真的没有杀她的话。 如果你确定你感到心痛是因为失去她的话。 如果你真的爱着瑞穗爱理的话。 你就应该再去一次横浜。 ——那里一定能够找到你需要的答案。」 之后,我们沉默良久。 明未再也没有说话。我静静地望着明未,觉得她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又强硬,又没常识,但是却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看上去像是很轻浮,但其实对所有的事情都在真挚地去应对。 虽然既不讲理,又不懂规矩。 但是,却是在拼尽全力地活着。 正因为她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才会产生一个疑问。 「………………为什么?」 「是说我为什么会知道那种事吗?那是因为……」 「不。」 我不愿意去想。 我不愿意去想。 我明明不愿意去想。 但是…… 在内心深处,我似乎已经明白了,这是不得不去想的事情。 因为我不愿意忘记瑞穗爱理,所以即便是为了她,我也一定要将一切想清楚——哪怕依然伴着伤痛,我依然下定了决心。 这是为什么呢。 总觉得,就连我如此的心境变化,也已经都被明未看透了。 所以,我问道: 「为什么,你要为我做这些事呢?」 明未没有笑。 不含笑意,也并非戏谑和耍弄,而是以十分真诚的神情,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因为我喜欢你。」 我想,这一定是谎话吧。因为并不存在会让她喜欢上我的理由,也并不存在长时间的相处与相知,甚至不曾有过彼此接触。 所以一定是谎话吧。 明明是这样,可我却无法否定她这句话。 因为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一旦我否定了她这句话,就意味着,我对瑞穗爱理的感情也将成为谎言。因为喜欢上一个人,不需要时间的积累,也不需要彼此触及。而证明了这一点的,就是我自己。 所以,即使明未的话语听起来有多么不真实,即使她很明显是为了达成自己的某种目的而试图利用我。 我也依然愿意为了自己,而向前迈出第一步。 所以,我下定了决心。 为了证明我的感情并非虚假。 为了证明杀死爱理的人并不是我。 同时,为了证明心中的痛楚,是真实的痛楚。 再一次,回到横浜。 2 「……你这是什么打扮?」 「怎么样?好看吗?」 茜一边说一边在我面前转了一圈,就像是在讨要更多褒奖一样。不过因为裙子很短,害我只顾着担心会不会露出内裤来。 茜穿的衣服并不是江之岛女子学院的水手服,而是位处横浜的私立山手高中制服——也就是过去我曾就读的那所高中的制服。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弄到的。 不过,看到这身衣服会产生怀念之感,大概就证明我确实已经融入了江之岛女子学院了吧。与漆黑古板的江之岛女子学院水手服不同,山手高中的制服采用的是活泼可爱的设计风格。时隔许久,穿起来反倒觉得有些难为情。裙子本来就很短,裙裾上还缝着百褶花边。 事实上,茜穿起来要比我好看多了。 「很漂亮。但是,这件衣服应该是轻易买不到的才对啊。」 虽然不及江之岛女子学院,但山手高中的校风也是比较封闭的。也许由于是注重升学率的学校,因此校规十分严格,擅自倒卖制服的行为是绝对会被严惩的。 但是,茜却像是若无其事般回答: 「这个嘛,因为我面子很广嘛,只要有这个心思,总会找到能帮我搞定的朋友啦。」 你这不就等于是在说我的朋友很少吗——虽然很想回嘴,但实际上她就算这么说也完全没错。事已至此,不得不感谢几个月前那个没有将制服扔掉的自己。 而且——不仅仅是我。 应该说是我,以及茶会部的成员们。七里浜明未、石上雪乃、柳小路春流。封闭式的关系,封闭式的团体。她们一定也在校外没有朋友吧,我们的人际关系,就只局限在江之岛女子学院内部,再也没有外延。就算我是转学生,也和她们没有任何区别。 但茜不同。 她的世界已经延伸到了围墙之外,到处都能找到朋友,绝不会被限制在江之岛女子学院之内。毕业后,不管是升学还是就职,都一定会在新的环境继续交到新的朋友,一生都活得顺风顺水吧。 对此,我多少有点羡慕。 因为我根本无法想象未来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但是,刻子不是也已经在江之女混熟了嘛。」 「与其说是混熟,不如说是深陷泥淖了吧。毕竟我混熟的并不是江之女,而是茶会部啊……」 「不过,像你这种不合时令的转学生,如果不采取十分积极的态度,原本就很难交到朋友哦。毕竟刻子不是那种性格的人嘛,不像我这样厚脸皮。」 「……哪里的话,我应该感谢你才是。」 如果没有茜的话,我就找不到任何愿意陪我说话的人了。 啊,不过,如果说到主动和我交谈的人,倒也不只有茜一个人。 还有七里浜明未。 她也同样以积极的方式与我相处。虽然与茜的友好态度不同,她那个更像是纠缠,不过总算是个可以说话的对象,即使偶尔会话里带刺,爱摆臭架子,但却从未表现出恶意或敌意。 她是以她特有的方式,与我建立联系。 对她的这种态度,我无法否定。 虽然也会感到困惑,感到难以适应,但是却没有逃避。 而是怀着暧昧的态度,接受了她。 所以,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局面,不得不说是我自己的责任。无论是福是祸,现在都是明未在主导着我的行动。 「确实,我应该表示感谢才对——对你,以及对明未。」 「感谢就不必了,我更想要奖励呢。」 「…… ……」 「现金也没问题哦。」 「请你喝杯茶的话,我还是能做到的。」 「太好啦,车站西口偏北处有一间甜品店的白玉团子很好吃哦~」 茜立刻就提出了具体的地点。虽然语气像是开玩笑,但她一定是认真的吧。不过,比起感谢之情或者爱情之类的无形之物,提出这种物质上的要求反倒更令我觉得安心。 如果是明未的话,可能就会索取那些无形之物吧。 那些肉眼看不到,甚至无法确认是否存在的暧昧概念。 「那接下来怎么办呢?既然明未拜托我陪刻子一起去横浜,我当然义不容辞啦,不过我该做什么呢?要打倒谁才好呢?」 「我们不是去打架的……」 「踢馆?」 「你说话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富有攻击性……?」 「这个嘛……我是听说横浜的治安不太好,蛮危险的嘛……没关系没关系,你看,我都带好这个了。」 还没等我问,她便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金属制黑色长方体。只见她用拇指按下一个按钮,长方体前端便迸出了激烈的蓝色火花。 那是一把电枪。 比起横浜,还是眼前这个马尾女高中生更危险吧。 「……要是被警察逮到,我就装作不认识你,自己回来好了。」 「要我和条子单挑吗?那我可没什么自信啊,到时候还是一起逃吧?」 「我是叫你别把我牵扯进来啊。」 「既然主犯是刻子,被牵连的应该是我才对哦?」 真是一发不可收拾。我放弃了辩论,径自迈开了脚步。真惹出什么事的话,或许真的应该一个人先跑掉,但不管怎么想,茜都肯定比我跑得更快,所以根本毫无意义。 只好祈祷能够平安解决了。 茜也将电枪塞回提包里,并跟了过来。她走路也很快,马上就追到了我的身边。走下坡道,到镰仓站乘上电车后,不需要换乘就可以直达横浜,不用担心迷路。 好久没有坐电车了。 半个月前走过一次的道路,如今逆向而行,带给我一种莫名的感觉。当时已经做好了再也不走回头路的打算,现在看来真是世事难料,不尽人意啊。 星期六午后的时间段,电车上人数不少,没有坐的地方。我们只好并肩站在车门附近。茜的个子比较矮,所以够不到高处的吊环拉手。但是她并不介意,蜷起手指,做出猫爪状,抬起胳膊对着吊环敲啊敲的,玩得蛮开心的样子。 窗外是一派风和日丽的冬日晴空,是个适宜出远门的好天气。 「不过,申请外出许可原来这么容易啊。」 「是啊,江之女毕竟不是监狱嘛。只要愿意的话,就可以离开校门——当然,还是有门限的。」 「那就要早点回去才行呢。」 「没关系没关系别怕别怕,可以拜托门卫把返校时间记为傍晚,然后偷偷摸摸回去就行啦。」 「你还真是轻车熟路呢……」 「毕竟,就算被逮到,也不会挨骂嘛。」 「……?」 难道说茜是有某种特权吗? 看到我讶异的神情,茜立刻摆了摆手。 「因为比起校规,那里更注重家长的认可嘛。只要家长同意,就可以很轻易地获得外出许可。反过来说,如果家长表示『绝对不允许放她出去』的话,那么就无法获得外出许可。而我的父母对我是采取放任主义的。」 「……原来如此。」 难怪我也能获得外出许可呢。 毕竟就是因为我闭门不出好几个月,所以才会送我去转学的。比起继续闷在宿舍里,父母还是更喜欢看到我出来走走吧。话虽如此,他们又从没来江之岛女子学院看过我,对我也算是相当放任了。 如今我又打算回到横浜,对父母来说算不算是好的现象呢? 既可以解释为我至今仍然被当时的事件缠着不放,也可以解释为我正尝试着积极地去直面过去。 结果究竟会是其中的哪一种,目前还不得而知。再说我也并没有什么具体的目的,因为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横浜大概会有我想要的东西而已。 即使如此,也好过固步自封。 「明未就是个十分典型的例子。因为父母的严令禁止,直到初中部毕业为止都没有踏出过校门一步,就连校外活动都无法参加,当时我买了一把木刀送给她,把她开心坏了。不过三天之后就扔到垃圾桶里了。」 「……好严厉的父母。」 连学校组织的校外活动都不允许参加,听上去有点异常。 但是,茜却若有所思地微微皱起了眉。 「说是严厉……又有些不大一样。不过我也不方便擅自评判别人的家事,你如果感兴趣的话,就去问问明未好了。」 「感兴趣……」 我感兴趣吗?在心中问了问自己,却没有得到解答。 确实,在茶会室里,我们不知不觉中还是形成了你来我往的交流。 这样的事情,过去都没有发生过。即使是同班同学、委员会、还有家庭,也都只是按照立场被分配了相应的角色而已,而并未与谁真正亲密过。要我主动打破僵局,是十分困难的。 但是,明未却像是毫无障碍一般,轻易地闯到了我身边。 所以,我甚至来不及去揣测明未的用意,也来不及去对明未产生兴趣。 直到最近,我才终于开始思考这些事情。说实话,未免反应太慢了。 「如果她能外出的话,一定会自己陪你来吧。现在你也只好用我来将就一下了。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这对刻子来说是很重要的事情对吧?」 「哪里的话,有你陪在身边,我很高兴。」 这是我的真心话。 也许在外人看来,只不过是到之前念的学校去玩而已,干嘛那么神经兮兮的。但是茜却很清楚,对我而言,需要相当大的觉悟才能做到这件事。 离开那里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再也不会回来的打算。 ……爱理死后,我没有再靠近那里一步——长期无故旷课,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直至转学——在这过程中,一次都没有再回去。 所以,我才会一无所知。 爱理的死,究竟对学校造成了怎样的影响。 对爱理生前爱过的人们,造成了怎样的影响。 瑞穗爱理的死,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全都不知道。 ……所以,或许这也是一次机会。 一次重新面对的机会。 将这次机会带给我的,正是明未。 明未问我,杀死爱理的人是我吗。 对这个问题,我无法肯定,也无法否定。 而面对沉默不语的我,明未则露出了冷冷的微笑。 ——你再去一次横浜吧。到了那里,你就会明白。你想要知道的事情,不想知道的事情,一切的答案,都在那里。 就是这句话,笃定了我的决心。 简直就像是从身后伸出的一只恶魔的手,推了我一把,让我不得不迈出了始终犹豫不决的最后一步。 如果没有她的挑衅,我肯定不会再回来了。 那样,我将永远无法正视爱理的死。 从这一点上考虑的话,我本应该感激她才对,可事实上我就是无法产生这样的想法。 因为她实在是太难以捉摸了。 而且,我本以为她会跟我一起来,没想到竟然因为无法外出,所以把茜打发过来做她的代理人。连这种 无理的要求也能够欣然接受的茜,究竟是人太好呢,还是脑子不太正常呢? ……大概是前者吧。 因为无论怎么看,茜都是很正常的人。 「……你竟然和明未是朋友,真是认识越久越觉得不可思议啊。」 「只是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当我是朋友啦~」 「…………」 她说得轻松又干脆,令我一时没弄清楚是什么意思。 这么说来,好像确实没有听明未说过茜是自己的『朋友』,而总是用『亲切』或『善待』之类暧昧的字眼。 朋友。 对于不擅交友的人来说,朋友实在是太难以定义的概念。或许明未也只是不知道自己和茜之间的关系,究竟能否被称呼为『朋友』。 「不过,我们确实相处融洽哦。大概是因为面对我的时候,不需要自我投射吧——啊,知道自我投射吗?」 我摇了摇头。听上去像是心理学的词汇,我对此并不了解。 「自我投射就是说,一个人会将自己的善恶观、个人喜好和行动原则之类的主观要素强加到其他人身上,认为自己是什么样,其他人就一定也是什么样。这种心理疾病会导致对他人的认知障碍。」 「……为什么茜会知道这些?」 「因为身边有这样的人啊。」 ……难道这是说? 「对,就是鹄沼冬花——她的自我投射症状极其严重。虽然说死人的坏话并不好,但是对于她,我真的是一点都不想客气。」 「真有那么严重吗?」 「她本来就喜欢伤害别人,然后又因为自我投射而同时受到伤害。所以她既是施虐狂,又是受虐狂,另外又自恋,简直是最糟糕的人格。另外她的长相又很漂亮,这一点最要命了。」 说到这里,茜一脸厌恶地吐了吐舌头。虽然这个动作还蛮可爱的,但是她的语气却十分阴沉。让人听了就明白,茜是真的很讨厌鹄沼冬花这个人。 不仅是茶会部的成员,就连其他人都是如此态度的话,简直就更加诡异了。这样的人真的存在吗? 「她真的死了吗?」 「……你是说她实际上还活着?那就太可怕了,我可不想看到她在星期五晚上从墓地里爬出来的样子。」 「因为我只听别人讲过而已,所以不由得开始怀疑这个人的真实性。」 「那就是我们所有人串通起来,编了一个虚构人物来糊弄你?这个想象倒是挺有意思的。」 「我也只看过照片而已嘛……别在意,我也不是认真的。」 「这个人确实存在过,然后,现在不在了,因为她死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死了,没有了。 由于自杀,或他杀,或意外。 或者是三者皆有。 无论是什么原因,总之鹄沼冬花已经死了。 就和瑞穗爱理一样。 ……明未说,冬花是被人杀死的。 我呢? 在我眼中,爱理究竟是…… 「茜,你有没有想过杀人?」 为了打断自己的思考,我不知不觉地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明未对我说过的话再次回响在脑海中。如果真如她所说,瑞穗爱理的死是一起谋杀,鹄沼冬花的死也是一起谋杀的话,就说明杀人凶手是存在的。 ……我莫非是想复仇吗? 希望不是如此。我扪心自问,觉得自己并没有类似的冲动。我只是想要知道,究竟是怎样的理由,促使凶手对瑞穗爱理痛下杀手。 按照明未的说法,每个人都是凶手。但是我无法接受,瑞穗爱理的死,必须要存在一个特别的理由才行。 听了我这个唐突又尖锐的问题,茜稍稍皱了皱眉。 「这个问题还真是突然啊。」 「…………」 「……杀人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所以我不会去做。」 即使如此,她还是正面回答了我的问题,茜就是如此温柔的人。 代价。 权衡利弊后,做出现实的判断吗……既然如此…… 「那如果好处多于代价的话,你会做吗?」 「不太清楚,或许我会考虑一下吧。只是我觉得,如果不是在十分极端的情况下的话,杀人永远都只会弊大于利吧。但是……如果是打从一开始就不把代价视为代价来看待的人,也许就会毫不犹豫地杀人了吧。」 听茜的口吻,简直就像是在说,自己也有想杀的人,只是因为需要承受代价,所以才不杀一样。 ……也许只要活着,只要与他人有所联系,就势必会遇到一两个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人吧。 对于茜来说,一定就是鹄沼冬花吧——但是,我并没有将这个想法说出口,因为这是不该触及的话题。 我们的对话到此结束。没过多久,电车就抵达了横浜。 下车一看,这里比镰仓站要宽敞,行人也更多。地处交通枢纽地带的横浜站,在神奈川县内乃是能排头几名的大车站。明明对这里已经十分熟悉,但每次来到这附近还是担心会迷路,也许是因为附近总是有各种施工工地吧。 我们在车站附近乘上公交车继续移动。由于是星期六,穿着制服的学生并不多见。即使如此也并非完全没有,所以我们并不引人注目。在镰仓站的时候虽然很显眼,但到了横浜,就立刻成为了人海中的芝麻粒。 抵达过去曾就读的山手高中时,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教学楼有四层高,学生数量可观,只要混进人群,就显得毫不起眼。 我们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校门,运动场的方向传来正进行着社团活动的学生们清朗的呐喊声。远处不时响起欢快的乐曲声,大概是吹奏部的学生们在练习吧。 漫步其中,茜把脸凑到我跟前,一边窥探我的神情,一边歪着脑袋问: 「接下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嗯…………嗯?」 她的脑袋角度歪得更大了。 你这样看着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要是以为我有准备什么具体计划的话,那可就错了,因为我只打算走一步看一步而已。之所以来横浜,也只是明未让我这么做的而已,我自己哪会有什么实际安排呢。 当时在明未的洗脑下,总觉得只要到了横浜,就该知道要怎么办了。但实际到了这里,脑子里却一点想法都没有。 被骗了。 「……总之,先去教研室吧。」 「没关系吗?不会被赶出去吧?」 「这种时候只要正面突破,一定没问题的……也许,大概。」 虽说没办法断言,但至少应该不至于被赶出去。 所以,关键就在于我想要做什么。 我到横浜来的理由,并不是为了找出杀害瑞穗爱理的凶手。 而是为了得知,瑞穗爱理为什么会死。为了得知瑞穗爱理的死,对除了我之外的人都造成了怎样的影响。同时如果可能的话,还要查出整件事背后的真相。 为此,我必须要从学校里的人口中打探情报,还要去事发现场勘察。因为自从爱理死后,我还一次都没有进入过那间教室。 如果是独自一人的话,也许根本提不起勇气,但是现在有茜在身边。 所以,一定没问题的。 我相信自己。 「那就走吧。」 我坚定地说道。 虽然是星期六的午后,但教学楼里还留着不少人。偶尔从身边经过的学生对我们不屑一顾。我还有点担心会有人质疑『为什么转学 生会出现在这里』,但看样子只要不是过去的同班同学,应该不会有人记得我吧。 我走进教研室,茜则在门外等我。这里比江之岛女子学院的教研室要宽敞明亮得多,虽然是星期六,但人数却并不少。幸运的是,过去担任我的班主任的男老师也在,于是我走上前去对他问了个好。 「之前连一声招呼都没打就擅自转了学,实在是很抱歉。」 我鞠了一躬,然后抬起了头。我的想法是这样的——只要以此为口实来致歉的话,一定就不会遭到训斥,说不定还会对因同班同学的死而大受打击的我深表同情。这样的话,我就可以自然而然地问起瑞穗爱理的事了。 但是。 现实立刻背叛了我的猜想。 「哎呀,是你啊!现在还好吗?」 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在对许久未见的学生问好一样,充满了热情和欢快。 「……呃、嗯,是的……」 光是机械地点点头,就倾尽了我的全力。 ——这是什么情况。 不明白,现在我已经满脑子都是问号了。老师对我的态度并没有什么不妥,但是,这也未免太奇怪了。为什么他能够笑得这么开朗呢?为什么能够以那么愉快的语气对我说话呢?他的表情上,声音里,都并未笼罩一丝一毫的阴影,确确实实,是一名教师对学生应有的态度。 他没有做错任何事。 那么就说明,是我错了。 「自那以后,一次都没有来过学校。所以,那个……今天就突然想,回来看看……」 绵软无力又不成章法的话语从我的喉咙深处被硬挤了出来。敲开教研室之前鼓起的勇气,现在已经不见踪影。早知道会如此束手无策,还不如老实挨骂。 为什么老师能露出如此满怀善意的笑容呢? 瑞穗爱理可是死了啊。 而且她死后,才经过半年而已啊。 老师一点也没有察觉到我的疑惑,还一个劲地点着头。 「嗯,嗯,发生了那种事嘛,也怪不得你。」 虽然确实表达了同情之意,但这并不是我想听到的。 这样的话,不应该用如此明快的语调,毫不迟疑地说出来吧? ——那种事? 就这么简单地一笔带过,真的没问题吗? 瑞穗爱理的死,就只值这三个字而已吗? 简直就像是随处可见,稀松平常的事情一般—— 「不过,既然知道星野在镰仓过得很好,我就放心……咦?星野?你去哪里啊,星野?」 我转过身去,像是游魂一样摇摇晃晃地朝门口走去。在那之后老师说的话我一句都没听进去,甚至都意识不到身后传来的声音是在叫我。 我明白,老师是在关心我。 也就是说—— 比起已经死了的爱理,他更在意还活着的我。 在老师心中,爱理已经成为了过去。 「………………」 这一事实令我大受打击,因为在我的心中,爱理并未成为过去式。时至今日今时,她仍与痛楚共同存活在我的心里,并非可以带着怀念的语气来谈论的对象,也绝对不可能将其忘记。 ——这是多么愚蠢又残酷的教师啊。 我不由得怒从心生。那样温柔的爱理,那样惹人怜爱的爱理,怎么可以将她视为过去呢,你这样还算是个教师吗?你难道无法体会到学生的悲伤吗? 我努力地奉劝自己冷静下来,对自己说,他一定只是性格如此,原本就对学生的事情并不放在心上吧。 虽然这样的判断与他刚才对我的态度完全相违——但如果不这么想的话,我恐怕就无法保持镇定。 「啊,刻子,怎么样了?」 在门口等候的茜看到我出来,立刻就迎了上来,但是我并没有回答,自顾自地迈动着步子。我此刻心中此起彼伏,实在是没有能力去回应她。因为我心中某处很清楚,就算我想要把一切都怪到老师身上,现实情况也或许并非如此。 在走廊里与几名学生擦肩而过。我还记得他们,但攀谈之下,对方似乎对我只是依稀有些印象罢了。 这都无所谓,我想知道的是其它的事情。 我问他们还记不记得瑞穗爱理。 问他们还记不记得夏天前发生的那起事故。 问他们还记不记得当时死掉的那个女生。 对于我的这些问题,他们的回答大致上都是相同的。 「是谁来着……啊,你是说那个从教室里摔下去的人吧?」 「这么说来,确实有发生过那种事来着。」 「真是不幸啊~」 这些回答和老师没有什么区别,就像是在评论发生在过去的事件一样。这些事已经深深沉淀在了脑海的深处,如果没有人刻意提醒的话,就完全想不起来。 同一学年的学生、同一个班级的学生、不同年级的学生、甚至是老师,不管问谁,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结果。不擅长与人交际的我,有生以来头一次如此积极而迫切地与陌生人攀谈,但没有一个人的反应有发生变化。 瑞穗爱理的存在,对任何人来说,都已成为过去。 仅仅是一个可以轻松谈论的话题。 这样的打击真的令我难以承受——但是—— ——果然如此吗。 在我的内心深处,竟然存在着这样的一种感想。 「……刻子,来喝茶吧。」 我身心俱疲,全身瘫软在长椅上,耷拉着脑袋仰望天空。这时茜出现在我的眼前,将一瓶茶饮料递了过来。我慢悠悠地接过塑料瓶,觉得手里温温的,应该是在自动贩卖机买来的吧。 谢谢你——我在心里默默地说。 不仅是为了这瓶茶。在我像个活死人一般游荡在教学楼里四处找人说话的过程中,茜一直都毫无怨言地跟在我的身后。她这种无声的关照,着实沁人心脾,令我感激不尽。 但是,我现在已经累得甚至说不出一句谢谢。 不仅是肉体,我的心也已经失去了能量。虽说多多少少已经有所觉悟,但并不代表能够完全抵御得住这样的打击。 这张长椅位处中庭,可以同时望见教学楼和运动场,从这两侧都传来快活的气息,时间已近黄昏,但这种活力依然不减。周围完全感觉不到入夜的萧瑟气息,所有的人都在积极地享受着生活。 这才是正确的生活态度。 虽然很明白这一点,但我却无法轻易地接受。 「……怎么办?」 茜凝视着我问道。我没有回答,将全身的重量都靠在椅背上,在上下颠倒的视野之中仰望着教学楼。 四层高的楼房,与当天不同,四楼所有的窗子都紧紧关着。即使如此,我也能立刻找到自己的教室。 因为瑞穗爱理就是从那里摔下去死掉的。 她落地的位置,已经没有了丝毫的痕迹。没有鲜血,也没有骨肉,甚至没有吊唁的鲜花。 一切只留在我的记忆中。 阳光渐渐变得鲜红,仰望着教室,我咬紧了牙关。虽然心灵上的创伤并没有任何愈合的迹象,但我还是强迫着自己站起身来。 我不能在这里一直坐下去。 早在到横浜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受伤的准备。 我扭过头,凝望着倒映在茜双瞳深处的不安,做出了回应。 为了让她安心,也为了打消自己临阵脱逃的念头。 「……我们走吧,到爱理摔落的地方——我们的教室去。」 3 教室,仅 仅是教室而已。 和我走的时候相比毫无变化,普普通通,随处可见的教室。三十几副桌椅排得整整齐齐,前面有黑板和讲桌,后面有储物柜。虽然窗子关着,但暖气不热,因此和室外的温度几乎没有差别。 窗户正对着夕阳,所以站在门口时会感觉十分鲜红耀眼。透过窗子可以看到运动场,以及更远处的横浜市,还有缓缓沉入地平线的太阳。 那一天的窗外,也是一样的血红黄昏。 但是,那时还是夏天,所以实际时间要比现在稍晚一些。冬天的太阳消失得很快,如果磨磨蹭蹭的话,天就要黑了。 好在门还没有上锁,于是我和茜一起进入了教室。 「这里就是犯罪现场吗,会不会留着什么线索呢?」 「怎么可能。」 看到茜那有点小兴奋的样子,我不禁叹了一口气。 爱理的死已经过去多少个月了,每天都有学生在这里学习生活,就算当时犯人也在屋里,并且留下了头发之类的东西,也肯定早就被打扫干净了。 别说证据了,估计就连我和爱理的桌椅都找不到了。 「或许会有没擦干净的指纹呢。」 「就算有,你又打算怎么采取呢。」 再说,指纹当然会有了,而且还很多呢——主要来自于使用过这间教室的学生和老师。该怎么从这么多的嫌疑人里揪出犯人呢? 茜听了我的疑问,只是苦笑了一下,看来她也只是说说罢了。 「那就先不开玩笑了。总之,事发当时,房门是上着锁的吧。」 一边说,茜一边转身关上了门,并上了锁。门锁是学校里常用的按栓式移门锁,从内侧上锁不需要钥匙。锁好了前门,茜又走到了后门前,同样上了锁。 「这样就形成密室了。教室的钥匙呢?」 「就挂在讲桌边上。」 「那就是在外面锁上门之后,用针和线之类的道具把钥匙挪回了室内——」 「不用那么麻烦,教研室里还有备用钥匙。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很复杂的钥匙,偷偷复制一把也完全不成问题。」 「备用钥匙当时也在教研室里吗?」 「嗯。爱理掉下去的时候,正上方的四楼窗户……也就是这间教室的窗户开着,窗帘还飘动着。有几个人觉得事有蹊跷就马上跑到楼上来,但是发现教室的门锁着……直到老师去教研室拿了备用钥匙,才终于进了教室。」 「真详细啊。」 茜揶揄道。 虽然对我来说,这都是不愿回想起的事情……但事已至此,再不面对这段过去,特意回到这里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当时,确实引发了不小的骚动。黄昏时分,还有不少人都留在学校里,在那么显眼的地方出了人命,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无论是自杀他杀还是意外,对一般人来说都是同样的难得一遇。 见到尸体的人,也许会留下心理阴影吧。 「因为当时我也在场,除了拿着钥匙的老师之外,我是头一个冲进教室的人……也看到了她掉下去时的情景。」 「既然是头一个进教室的人,不就可以随便销毁证据了吗?干得漂亮!」 「……你怎么把我说的像是犯人一样?」 我有做过什么坏事吗,竟然连茜都怀疑我? 于是,茜不慌不忙地回答道: 「明未就是这么说的。」 「………………」 我终于明白谁才是最大的恶人了。 「按她的性格来讲,一定又是某种具有象征性意义的说辞而已吧。所以这也并非我的意见,而只是照搬明未的台词罢了。」 真是太会给人添堵了。 看来我果然需要找个机会狠狠地教训明未一番才行。要是就这么放任不管的话,不知她还会捏造出多少乱七八糟的事情来。说不定有一天,学校里就会盛行着我和明未在茶会室里行苟且之事的谣言了。 「我可没有销毁过什么证据。而且当时人很多的,就算换一个人,肯定也是做不到的。」 「你还记得当时进入现场的所有人吗?」 「不记得。」 「诶~~~」 茜一副不满的样子。 如果是王道推理剧的话,犯人一定就藏在首先进入犯罪现场的那群人当中,但不巧的是,我并不记得每一个围观者的身份。更重要的是,当时我满脑子想的都是爱理,根本就没心情去考虑其它的事。 即便是如此,我也仍清晰地记得当时看到的情景。 ——空无一人的教室,被风吹得飘来飘去的窗帘,夏日的湿热空气,从窗外传来的惊呼声,像血一样鲜红的晚霞。那耀眼夺目的色彩,甚至令我产生了幻觉,仿佛看到已经不在世的爱理,还站在那里对我笑。 恐怕那将是我穷尽一生也无法忘记的场面。 「开着窗子的密室,不就是不完全的密室吗。如果犯人是妖怪蜘蛛人的话,就可以从窗户逃走了。可惜的是我从没见过那样的妖怪。」 「就算妖怪蜘蛛人真的存在,也是做不到的。因为当时是社团活动结束的时间,学校里还是有不少人的。在坠落事件发生的瞬间,就已经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如果有人从窗户逃出去的话,一定会被发现的。」 更别说蜘蛛人根本就不存在了。 「最现实的情况就是持有备用钥匙的犯人在有人赶到现场之前逃走了?那不就根本算不上什么密室了吗。」 「……但就算是那样,也很奇怪。」 如果说可能性的话,确实存在。 但是,犯人没有理由这么做。我并不是指杀爱理的理由,而是说采用这种方法的理由。 如果说爱理的死是一起他杀事件的话,根据状况来看,应该是基于冲动的突发性作案才对。那样的话,犯人根本没有事先准备备用钥匙的时间。假如有这么多时间,不如选择其它的时间来作案,或者用别的方法更好。 一般来说,绝对是不锁门直接逃走更安全。 茜一定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不等我解释就点了点头。 「如果考虑得更现实一点的话,果然应该是自杀或者意外吧。因为没有遗书,所以可以排除掉自杀,这样只剩下意外这一个可能性,于是就当做意外事故来处理了……不然就只能是看似意外的自杀了。」 「这大概是最合理的解释了吧,但是——」 就算知道这是正确的判断,内心深处仍然不愿意接受。 因为如果是自杀,又不知道理由。 难道真的仅仅是意外而已吗。 爱理的死,真的毫无理由,毫无意义吗。 但是。 但是—— 「那样幸福地活着的爱理,竟然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我无法承受这样的现实。」 「那么,最大的问题并不是犯人是谁,而是事情发生的动机吗……但是我对瑞穗爱理一无所知,所以没办法推理呢。」 说完,茜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 风吹起了窗帘,我正准备迎接涌进室内的湿热空气,但最终吹到身上的,却是冰冷的冬日寒风。 「无论是意外还是自杀,都一定是先锁好了门,然后像这样打开窗子,将身体探出了窗外吧。」 说罢,茜将上半身伸出了窗外,俯视着地面。就连在身后看着的我都不由得发怵,但她的声音听起来却一如往常。 她瘦小的后背微微摇晃着。 敞开的窗外,映着鲜红得刺眼的赤霞。 将茜探出窗外的身体,站在教室里的我,以及视野所及 断章 二 黄昏时分,独自一人的明未正坐在摇椅上。分明没有睡意,但却开始神志恍惚。在一片混沌的脑海里,她茫然地想着,茜和刻子是不是该从横浜回来了? 雪乃和春流都不在茶会室。最近这段日子里,雪乃来茶会室的次数似乎减少了。春流看上去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但也有几次会陪着雪乃一起离开。 之前并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在鹄沼冬花死后,到星野刻子转学到江之岛的这段时期,茶会室和平到了令人称奇的程度。 至于从前——想到这里,就不得不想起冬花。 想起她还活着的时候。 那一天——记得也是在黄昏时分。 「你的表情真是难看呀。」 夕阳中的茶会室敞开着窗户,霞光随着夏风一同洒进室内,同时又有蝉鸣从远处传来。见窗帘被风掀起,明未开始担心会不会被人看见,但冬花却显得毫不介意的样子。 鹄沼冬花这个女人,生得就像日本人偶那样美,行为举止也像个优等生一样。 但是,那只是表面而已,她的内里已是一片狼藉,这一点明未实在是再清楚不过,都不愿再提起了。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自己大概会对她不屑一顾吧。正因为她是个以加害和受害为乐的疯子,正因为有着这种扭曲的生存方式,自己才会被她吸引。 「看上去很痛苦的……笑容。原来即使是不开心的时候,你也会笑啊。」 冬花听了,只是笑盈盈地伸出了脚。她此时所坐的,正是本应属于明未的摇椅。她就是喜欢将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 明未没有再说什么,低下头顺从地亲吻着她的脚踝,这是她们一贯的嬉戏方式。捧在掌中的双腿十分纤细,甚至让人怀疑她平时究竟是如何用这样一双腿来走路的。好像只要迈出一步,骨头就会碎掉似的。 虽然很荒唐,但眼前的这双脚,就是会让人自然地产生这样的联想。 「真的有那么强的罪恶感吗?」 只见她伸出另一只脚,用脚趾捻着明未的耳朵,简直比手指还要灵活。可能是觉得百无聊赖吧……但也说不定,这就是她唯一能够想到的交流方式了。 也有可能是因为,这也同样是明未所能想到的唯一交流方式,所以她才如此表示配合而已,这也确实符合冬花的性格。 先将对方想要的东西大方地施与,最终又将其剥夺。 这就是冬花的作风。 明知如此,明未依然无法放开双手。 因为这对灵巧的玉足,在她的眼中实在是过于美丽诱人。 明未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刚才吻过的脚踝,但是没有任何味道——就连汗味都感觉不到,简直像是死物一般。 「我能理解你的痛苦。」 冬花的语气相当愉悦,听起来十分轻佻。从她的态度当中,明显能够感觉得到,她之所以说出这些话,仅仅是因为这都是对方想要听到的话而已。从她口中,是听不到真心话的。 即使如此,心中仍然产生了些许的欣慰。 她做得没错——明未心想。 因为我大概,确实希望有人能够理解。 理解我的痛苦,理解我的心。 因为—— 「……骗子。」 明未轻声低吟,打断了自己的思维,然后咬住了冬花的脚踝。虽然几乎没有用什么力气,但仍然留下了齿痕。要是再稍微用力一点,说不定就会咬破皮肤,流出血来。 会觉得痛,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即使是面对疼痛,冬花脸上依然是一副开心的笑容。 伤害他人。 被他人伤害。 这两者,都是冬花想要的。 「明明你根本不明白我的心情。」 而且,不仅仅是我。 她一定根本不明白任何人的心情。 只是装出一副『我理解你』的样子而已。 只是擅长装出一副『我理解你』的样子而已。 只是擅长在不理解对方的情况下,仍然与对方产生共鸣而已。 所以,在江之岛学院范围内,鹄沼冬花与许多女生都曾经有染。直到因此而被发配到茶会部,她依然恶习不改。 「也许吧。但可以肯定的是,你渴望被人理解。」 她的脚趾松开了耳朵,紧接着便用脚掌抚摸着明未的脸颊,下巴,直至脖颈,用大拇指的指甲在明未的皮肤上印下一个月牙形的痕迹。然后,她将脚伸到明未胸前,用脚趾解开了领巾。 红色的丝带顺从地飘落,冬花俯视着它,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你不明白自己的心,所以希望有人能够帮你来为其赋予意义。」 明未无法否认。 冬花的话,正是明未刚刚试图抛却的想法。明未不肯去思考的事情,却被冬花轻而易举地从心中揪了出来。 一点也没错——明未默默地承认着。 之所以希望有人能理解自己的心情,正是因为自己完全无法理解。 这份动荡不平的情感,这种心境,明未想要知道究竟该如何命名,想要赋予它一个实体。如果谄媚于鹄沼冬花的话,或许她可以替我完成这些事——不,她是一定会这么做的。 最终,自己一定会为此而后悔。 因为冬花虽然擅于给予。 但也同样擅于夺取。 「你也是这样哄骗雪乃的吗?」 「是啊,我答应成为她的同伴,并且永远不会背叛她。」 「然后就背叛了她?」 冬花没有回答,而是呵呵一笑。见到她解开了领巾的右脚似乎失去了目标,明未就将它捧到嘴边,又咬了一口。 「你也是这样哄骗春流的吗?」 「是啊,我答应成为她的玩具,并且永远不会离开她。」 「然后就离开了她?」 冬花没有回答,而是呵呵一笑。明未用更强的力道咬住了她的另一只脚,留下了一道齿痕。这次应该会更痛才对,但是冬花的脸颊却稍稍红润了起来。过了一会儿,鲜血缓缓地从那里渗出,流淌在她白皙的皮肤上。 既然她说,理解我。 那么不久后,一定又会改口说,无法理解我,并将我抛弃。 「总有一天,会有人在背后用刀子捅你的。」 「是啊,我可是已经迫不及待了呢……你看?」 说着,冬花掀起衬衫,露出瘦削苍白的身体。无机质的皮肤上布满了青紫的伤疤,看上去像是遭受过暴力一样。 根本不需要问是怎么回事。 只不过是,她的所作所为得到了应得的结果。 「春流?雪乃?还是其他人?」 会这样问也并非出于关心,而只是为了让谈话能继续下去而已。 于是,冬花微微一笑。 「是因为别人在我身上留下了痕迹,让你吃醋了?」 「我没有伤人的兴趣。」 「那么,明未就是最残酷的人了。因为人只要活着,就是在伤害别人。明明没有伤人的兴趣,却还是伤害别人,真的是太差劲了。」 在冬花的笑容中,隐隐能够感觉到一丝怒气。 她总是充满自主性,且态度积极。 她觉得,比起毫无自觉地伤害别人,还是凭自己的意愿去伤害别人更好。 伤害着自己。 伤害着他人。 并将伤痕视作勋章。 「这么说,你原谅雪乃和春流了?」 「原谅?」 听到明未的问题,冬花先 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然后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这个误会真有你的风格啊。明未虽然能够看清人的表面,但是对本质的认识却总是会谬之千里,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这种失去了平衡的感性,随时都有可能捅出大娄子来,真让人看不厌……」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不仅是误会,而且错得离谱。我从来没有原谅过她们。无论有意或无意,我都不可能会原谅任何人,而只会在不原谅他们的同时,仍然接受他们。」 「…………」 「我既不会原谅别人,同时也不会希望别人原谅我,所以总有一天一定会迎来破局,遭受报应吧。」 「听上去就像恶人在认罪一样。」 「是啊,我就是在认罪。如果不这样做,我是无法支撑自己活下去的。」 伤害着他人,并以此为生的自己。 被他人伤害,并以此为生的自己。 冬花承认了这一切,认可了这一切。 且一并承受。 「不伤害人,该怎么活下去?不被人伤害,该怎么活下去?每个人只要活着,就一定都在伤害着某些人,将某些人逼向绝路,剥夺着某些人的生命——只是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而已。」 冬花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 对这种坚决无比的态度,我深感敬仰,钦羡。如果问她究竟是哪里吸引了我,那么一定就是这一点吧。 或许鹄沼冬花确实是个无药可救的人渣。 但是她能够承认这一事实,并挺起胸膛。 明知这是一条不归路,却依然下定决心,从容而生,从容而死。 ——与她相比,我又如何呢? 在能够干脆利落地定义自己的冬花面前,明未自惭形秽。 而她心中的迷茫,并没有被冬花忽视。 「明未呢?对于伤害,你能够原谅,还是不能原谅呢?」 「——我不知道。」 明未本想诚实地回答这个问题。 但是,这或许根本算不上回答,而只能算是拒绝给出答案而已。因为不愿去思考,而否定了整个问题。 冬花不肯放过明未。 她从摇椅上探出了身子,将脸贴近明未。方才解开了领巾的脚趾,此时正按在明未的胸口,就像是戳在了明未的心头。 「要我帮你决定吗?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以替你回答这个问题。此时此刻,你心中的痛楚,就由我来为你抚慰。」 「…………」 「我很清楚你最害怕的东西是什么。虽然那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害怕的东西,但是你毕竟比所有的人都更加胆小啊。」 甜美的痛楚。 甜美的话语。 明知道一旦抓住了她的手,自己一定会后悔。 但是这份甜美,令人无力抗拒。 鹄沼冬花的诱惑,使明未无法挪开视线。 「胆怯又优柔寡断,懦弱又爱慕虚荣的七里浜明未,如果你渴望的话——」 笑着。 笑着。 鹄沼冬花,在面前笑着。 甘美而温柔的微笑,与具有化骨毒性的话语,就像是在嘲笑整个世界。 「我愿成为你无可替代的人。」 ——所以,鹄沼冬花死了。 明未结束了回忆,将身子靠在了摇椅上。如果借冬花自己的说法来描述的话,应该说她是『被杀害』才对。 被将她逼上了绝路的人。 被伤害她的人。 冬花说,人只要活着,就一定会伤害他人,将他人逼向绝路,剥夺他人的生命。既然如此,冬花当然也无法逃脱这一法则。 鹄沼冬花是被人杀害的——如果她还活着,一定会这么说吧。 那么,我又是怎么想呢? 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鹄沼冬花,而在于我自己。 七里浜明未对此,能够原谅,还是不能原谅? 只有这一个问题而已。 每每想到这里,都会有种想哭的冲动。但是,最终自己却总是笑笑而已。鹄沼冬花说得没错,自己确实是个胆怯又优柔寡断,懦弱又爱慕虚荣的人。 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被原谅的。 「……你应该也同意吧,星野刻子?」 这只是一句自言自语而已。 但是,就像是在回应这个问题一样——耳边突然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第三章 建立于空想之上的动机 和田冢茜  …… 二年级。没有误入歧途的少女。 七里浜明未 …… 二年级。根本无路可走的少女。 1 「虽然神志不清,但没有生命危险。」 听到这句话,我总算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也得到了缓解。 从昨晚起,一直都未能入睡,也没有那个心情。独自一个人呆在寝室里,自然会无可避免地想起我的室友。 和田冢茜。 在江之岛女子学院相识的,或许是唯一可以称之为朋友的存在。 「听人说她死了,真的是吓死我了……」 「那只是误会和以讹传讹罢了,因为据说被人发现的时候,她确实就像是一具尸体。」 明未的语气像平时一样轻松。 不过,这轻佻的态度却无法掩饰她内心的沉重,想必这并非我的错觉。因为对七里浜明未而言,哪怕无法坦率地称其为朋友,茜也同样是具有分量的人。 ……但是。 真的就仅止于此了吗? 如果知道茜没有性命之虞,就应该像我一样感到安心才对。 但是,明未依然是一副有所顾虑的样子。 「昨晚被送到了医院,现在也还在那里。除此之外,我也没掌握到什么其它情报。」 说完,躺在床上的明未合上了笔记本电脑。由于时候尚早,她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我没有手机和电脑,也没有熟识的老师和朋友,明未是我唯一能够获取情报的对象。不知为何,明未似乎与某几位教师的关系不错。 我无从得知的事情,她却能够获悉。比起可以在校外自由行动的我,反而是被桎梏在校园里的她显得更加自由,这确实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因此,我一大早就跑到明未的房间来打听消息。不过由于我几乎没有睡觉,所以甚至有点感觉不到现在已经是早上。 明未似乎也是一样,她没有换衣服,穿着制服躺在床上,连那条毛毯都还铺在下半身。 无论如何,得知茜还活着,我终于放下心来。 在这之后,才有心情去考虑之后的事情。 既然是被推落,那就证明存在着将她推落的人。 「犯人是——」 「警察已经介入调查,但到目前为止尚不明确。也有可能只是脚下打滑引发的意外事故而已,这也必须等茜醒过来之后才知道。」 「…………」 「所以目前应该会以事件和意外这两方面为前提同时进行调查吧。不久后一定也会叫你去调查的,因为你是最后一个和茜在一起的人。」 和茜一起去横浜的事情是无法抵赖的,因为校方持有我和茜的外出记录,所以警方一定会找我查问情况的。 不过,我并不一定是最后一个见到茜的人。虽然我们一起回到了校内,但是进门后就分开了,所以在回到宿舍之前,她也有可能见过其他人。 而这个人有可能就是犯人。 当然,也有可能像明未说的那样,仅仅是一场意外。到了夜里,宿舍楼内灯光较暗,确实容易造成跌倒受伤。就算茜的运动神经再怎么好,也没法保证绝对不会遇到这种事。 但是。 我花了整个晚上来思考另一种可能性,从躺下到天亮,难熬的失眠之夜里,我一直都在思考。意外的可能性,校外可疑人物的可能性,对茜心怀怨恨的未知人物从背后将她推落的可能性。 以及除此之外的,最坏的可能性。 「……你觉得会是人为的吗?会不会与鹄沼冬花的那件事有所关联——」 「有可能是这样,也有可能不是这样。」 「…………」 「无论你怎么想,我怎么想,都与事情的真相并无实际关联。但是——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吧。」 说罢,明未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就像是一切已经不言自明。 我注意到了吗? 没错,当然注意到了。正是因为注意到了这种可能性,所以我昨晚才没能入睡。 突然被人从楼梯上推落的茜,与我住在同一间寝室。 那天晚上,茜和我一样,穿着横浜那所学校的制服。 所以—— 「我想,对方是不是把茜当成了你呢?」 明未毫不客气地挑明了这种最坏的可能性。 懊悔填满了我的内心。 有人不希望我继续留在江之岛女子学院,所以寄出了威胁信。大概就是这个人,错把茜当成了我,并推下了楼梯。对我而言,这是最坏的结果,但也是可能性最大的结果。 ——茜会遇到这种事,都是我的错。 一想到这里,喷涌而至的悔恨和内疚简直就像是要将我压成齑粉。茜不是我这种废物,也不是性格有缺陷的人渣,根本不应该遭受这样的对待。 如果只因为陪在我身边,就受到伤害的话…… 我脑中浮现出昨天在横浜看到的茜。黄昏时分的教室,坐在窗台上的茜,如果是因为我才摔了下去的话,如果是因为我才被人推了下去的话,那岂不是说—— 「——你要去哪里。」 明未的声音十分尖锐。 这句话就像是一把钳子,将转身想要离开寝室的我死死揪住。如果不是如此强烈的语气,一定无法阻止我夺门而出的冲动。 我的头脑已经沸腾到听不进任何劝阻的程度。 即使如此,明未的话语依然拦住了我。这纯粹是因为她的声音中所包含的力量。 我没有回头,凝视着房门回答道: 「去找犯人——」 「找到了要做什么?你的表情就像是要杀人一样。有些时候,你的思维实在是过于偏激了,肯定是根本不懂得如何去掌握平衡吧。怎么,这句话你已经听过很多次了?是啊,就是因为你一直不肯反省,所以才会被一再提醒吧。」 明未打断了我的话,滔滔不绝地大肆嘲讽。 我没有回头。一旦回头,看到她那副狷傲不逊的德行,我一定会破口大骂。就算知道明未没有做错什么,我也无法压抑自己心中的怒气。 对自身的厌恶,与对犯人的愤怒交织在一起,我心中已经是一团乱麻,为了防止这种情绪爆发出来,就几乎倾尽了全力。我咬紧了牙关,颤抖着喉头回答道: 「如果茜是代替我遭受了这种厄运的话,就是我的责任。所以我必须找到犯人——」 「嗯,那么,假如把茜从楼梯上推下去的人就是我呢,你打算对我做什么呢?难道是打算把我也从楼梯上推下去吗?摔死了我,你就满足了吗?」 明未又一次打断了我的话,而且还是以这种荒唐无稽的说辞。 不知她又是在开什么玩笑,但语气那么轻浮,一听就知道不是认真的。那么,就只能认为是在寻我开心了。 虽然明白不应该理她,但是她说的话太荒谬了,令我不得不反驳。 「我知道你不是犯人,那时候你和我在一起。」 「那可说不准。也许我是个大坏蛋,利用了某种超乎想象的犯罪手法来实施谋杀呢。你瞧,差点害死了茜的犯人正和你同处一室哦,你打算做些什么呢?」 ……她为什么要如此诋毁自己呢。 我心中又涌起了一股别样的愤怒,明知道骗不了我,也骗不了自己,明未为什么还要把自己扮成恶人呢。捏造出这种毫无逻辑可言的可能性,究竟有什么好玩的? 难道说,她只是在取乐而已吗。 玩弄人心。 慢待悲剧。 嘲笑世界。 如 果她只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换取快乐的话。 我恐怕很难原谅她。 「我是说可能性,可能性啦。如果只讨论可能性的话,你不是也同样有可能是犯人吗?」 「我——并没有杀她,这一点我自己非常清楚。」 「每个人都会这么说吧,真凶也不例外。」 「我为什么要杀她!」 我握紧拳头,狠狠地砸向了大门。如果不这样发泄,岩浆般的情感就会烧毁大脑。明明我已经焦躁愤怒到这种程度,明未的声音却依然与平时没有任何区别。 明明有人受了伤,还没有醒过来。 而且是因为我的错,代替我承受了不白之冤! 但是,明未那讥讽般的声音,还是毫不留情地从背后传来。 「也许并不是因为有什么原因才杀人的。也有可能她在横浜发现了什么不利于你的东西,所以防止她泄露,就杀了她。杀人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有时候甚至不需要理由,也有时候,人们甚至察觉不到自己正在杀人。」 「那该怎么杀!?当时我不是和你在一起吗!?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惹我生气就那么有趣吗!?」 我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去。 然后惊呆了。 原本打算挥拳打烂她那副笑脸,但是,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 因为,七里浜明未根本没有笑。 轻佻的就只有语气而已。 她没有笑,无论是望向我的双眼,还是嘴角,都不含一丝的笑意。她面对着我,带着真挚无比的神情。即使是在茶会室里,也从没见过态度如此端正的明未。 不对——她看着的并不是我。 而是透过我,看着其它的什么人,思考着其它的事情。 「并非如此。你当时可以假装和茜分开,跟在她身后作案,然后再到社团楼来。不然还可以对茜施加咒语,令她在上楼时脚底打滑。」 「都说了我没杀她……不对,先不管这个了……再说茜也没死。」 「没错,她没有死。为什么呢?」 为什么? 说出这句话时,就连她的声音都失去了笑意。就像是昨晚看到的那张卸下了假面的面容,这种时候的明未,所作所为都不是为了与人交流,而只是在为了自己而进行种种思考。 看到她这副认真的样子,我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因为砸门的位置略微红肿起来,绽出了血的颜色。 恰如黄昏的颜色。 「如果对方真的想杀茜的话,应该采用更有效的方法才对,比如从楼顶把她推下去什么的。就算不是那样,也可以对摔下楼梯失去意识的茜施加致命一击啊。既然没有这么做,就说明从一开始就并未打算杀人,而只是一种威胁手段罢了。」 「也有可能是发现推下去的不是我,所以放弃作案逃走了吧。」 「即使如此,也应该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杀了你吧?如果真的抱有强烈杀意的话,采用的手法也未免太轻率了。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就是无论最终有没有杀死你都没关系,这种情况下,凶手的行为就并不轻率,而是十分残酷了。」 轻率。 对明未的这一判断,我并不太愿意认同, 确实如她所说,凶手的杀意不够强烈——但就算没有杀意,也是可以杀死人的。这次也是一样,就算只是从楼梯上摔下去,如果伤到要害的话,还是会死人的。 即使没有杀意,仅凭恶意,也是能够杀人的。 即使没有恶意,人也依然会死。 明未应该对此十分清楚才对。 「……你究竟在想什么?」 「我是想要你冷静一点,冲动也无法解决任何问题。对我来说,茜也同样是所有熟人当中难得的正常人。我一点也没想到她会被人从楼梯上推下去。不如说,我其实是为了避免让你被人伤害,才拜托她来保护你的。」 ——保护? 听了这个词,我困惑不解。 我一直以为明未让茜跟着去横浜,是为了监视我的,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同时,我也注意到了,隐藏在明未那飘忽态度之下的复杂感情。 「难道说,你也在自责吗?」 「我不是说过了吗,也有可能是我杀了茜。」 ——原来如此。 我终于恍然大悟。 刚才她说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就像我认为茜的遭遇都是我的错一样。 明未也觉得,是自己害得茜遭遇不测。因为自己拜托她去保护我,所以最终才导致茜被人从楼梯上推落。从根本来说,是自己把茜送上了死路。 心中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刚刚在脑海中翻滚沸腾的怒意,也渐渐在冬日清晨特有的冰冷空气中熄灭。明未的那番话,绝不仅仅是说给我听,同时也是在责备她自己。 是这样啊。 明未是因为担心茜的安危,所以陷入了自责。 ——她和我,没有什么区别。 明未保持着严肃的神情,继续说道: 「就像你会产生自我厌恶的情感一样,我也会产生类似的情感。所以——可以由你来讲给我听吗?将昨天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每一个细节都告诉我。」 「……好吧。」 焦虑感并没有彻底消失,想要快点揪出犯人的冲动依然存在。但是,那并不是此时此刻必须马上解决的事情。我之所以感到焦虑,只是因为不知该如何摆脱心中那股强烈的自我厌恶情绪,所以才会坐立不安,神经紧张而已。我先深呼吸了一下,然后从门口走进室内,穿过空荡荡的房间,到了明未的床边,并弯腰坐在了仍躺在床上的明未身边。 「我们是在午后离开了江之岛女子学院……」 然后,我说明了一切。 与瑞穗爱理的回忆,和与茜一同前往横浜后发生的事。在电车中与茜谈到的话题,教研室里与老师的交流,走廊里与学生们的对话。坐在运动场边的长椅上仰望教室时心中涌现的感慨,从教室的窗户跌落的瑞穗爱理其人,以及与坐在窗台上的茜谈到的『冲动与恶意』的话题。有机会请茜喝茶的承诺,归途中在电车上随性的交谈……我坦诚地讲述了一切。 「……然后,看到茶会室的灯还亮着,我就去了那里。之后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听到窗外传来吵闹声,于是回到了宿舍,得知了悲剧的发生。」 按照顺序讲到这里,可以看出我和明未都确实没有时间去作案。从我与茜分开到骚动发生之间只有不到三十分钟,所以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茜在回去的途中遇到了其他人吧。 虽然茜的死亡谣言曾令我惊慌失措,但既然知道她还活着,那么只要之后问问她就行了。 「嗯。」 听我说完这些,明未点了点头,停顿了一下,然后再一次点了点头。 「名侦探将所有人召集到一起,露出了尽在掌握般的笑容。」 「不要装模作样了。」 根本就没有人被召集起来,你也不是什么名侦探吧。 坐在摇椅上的时候,明未确实有那么几分神似,但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就仅仅是个平常的少女罢了。因为没有绑着头发,所以一头白发营造的诡异气氛也削减了将近一半。 只见明未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害羞。 「小的时候,成为摇椅侦探可是我的梦想呢。」 「……真的?」 「嗯,飒爽地登场,飒爽地解决事件,无论面对多么莫名其妙的悬案都从不言败,就像是将和平带给人间的使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从来 不会感到困惑和迷茫,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会飒爽登场的侦探,已经算不上摇椅侦探了吧。」 会跑到现场去的一般都是侦探的助手而已,侦探本人只要在家坐在摇椅上抽烟斗等着就行了。即使不亲自去犯罪现场,也能够推理出事件的全貌,这就是摇椅侦探的特征。 这样说来,七里浜明未也许确实适合成为摇椅侦探。并不是因为她坐着摇椅,而是因为她被关在江之岛女子学院这座牢笼中,无法亲自前往事故现场。 当然,比起侦探,她或许更适合担当坏人的角色。 「推落,摔落,跳落——为什么人总会遇到这样的事呢?」 「……不过,茜被推落的地方不是楼顶,也没有窗户。」 「并不仅仅局限于物理的层面上。过去我也和茜说过类似的话呢,人活在世上,想要避免坠落,真的很难。就像是在轨道上踱步一样,有时候会被人推落,有时候会自己不小心脚下一滑摔落,也有时候——会因为走得累了,自己跳下来。」 「他杀、意外、自杀?」 「正是如此……当然也不止如此。」 明未说着耸了耸肩,她的话语中,渐渐多了些平时的开朗。 就像我会觉得混乱和焦虑一样,明未也多多少少丧失了冷静,而现在终于开始找回了状态吧——就像是戴着假面一样的轻佻态度。 虽说,假面只不过是假面而已。 即使如此,也让人无法欣然接受。如果是平时的话,面对明未这种若无其事的态度,我还能够淡然处之,可今天却觉得格外不爽。看来我还是没有完全恢复冷静吧。 「人有可能被推落,有可能不小心摔落,也有可能自己跳落。即使如此,人们仍然不肯停下脚步,而是继续朝前走,你说这是为什么?」 「即使停下脚步,该坠落的时候还是会坠落。」 「没错,所以人的一生,终究只是为了走到坠落的那一刻而已。」 说罢,明未装模作样地长叹了一口气,像是在控诉人生的艰苦。 再这么说下去只会越扯越远,所以察觉到苗头不对,我绝对马上矫正话题。就算揪出犯人并没有什么意义,我们应该也有其它可以做的事情。 「……比起那个,我们应该去探望茜才对。既然我们都觉得自己有责任,那么这就是我们目前最起码应该做的事。」 这是我能想出的最正常……不,甚至可谓是绝佳的建议了。不仅仅是因为只要茜一张口就能弄清楚犯人是谁,更是因为对于受伤的亲近之人,探望和慰问是理所应当的礼仪。 虽然之前,就连死去之人的葬礼,我都没有参加。 但对于性命无碍的室友,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当然希望能够去看看她。 但是听了我的提议,明未的回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我不去。」 「不去……?你怎么能……」 她语气果断,犹如切金断石,简直没有任何置喙的余地。 明未瞪视着我,从她的眼中可以感受到无论如何都决不让步的强烈意志。 「不去,我绝对不到学校外面去。」 「……你明白吗,茜可是被人推落,受了重伤啊。」 本已消失的愤怒,就像黎明的光芒一样,被再度点燃。 她已经承认了自己负有责任,我也能看出她埋在心中的自责之意。可是,为什么依然能够如此坚决地说出『不去』呢?我实在是无法理解。 她究竟要任性到什么地步。 我为此而感到愤怒。 但是还没来得及发火,她却抢先开了口。 「对我而言,离开学校就和被人推落是一样的。从江之岛女子学院这堵高高的围墙顶端,面朝外侧被推落,最终只会摔扁在地面上。」 「可是再过一年,就会被强行赶出墙外了吧?」 「是啊,所以——我才会对未来感到无比恐惧。只要一步一步走下去,坠落的一天就一定会到来,简直就像是待宰的羔羊。所以才会吓得我连头发都白了啊。虽然很对不起茜,但是刻子,可以拜托你自己一个人去看她吗?」 「你简直……!就是因为你这种自顾自的态度,才会害得茜遭受飞来横祸,难道你不明白吗?」 已经不能再忍受了,因为能够感觉到她所说的话全部出自真心,所以我已经难掩怒火。 外面很可怕——对她的说辞,我并非不能理解。从小在江之岛女子学院成长至今的明未,并非是为了开玩笑或捉弄我,而是真的对外面的世界感到恐惧。在校期间一直如此,对于毕业离校的日子,更是害怕得不得了吧。 这种恐惧,即使成为杀人的动机,也绝不奇怪。 但是…… 即使明白如此,我也还是怒不可遏。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对我友好相待的茜。而且,也是为了担心着茜的明未。 我激动地对她叫嚷了起来。 「别解释了!你也说了茜对你而言是很重要的人吧!?难道这还不能成为支持你向外踏出一步的理由吗!?」 说完,我就打算把明未从床上拽下来。并非比喻,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哪怕是动粗,也要把明未拉到医院去。 就算一个人做不到,只要有人陪着,或许就可以战胜自己的恐惧。 一定要把明未带到茜的身边去。 但是。 「等等,刻子……别……!」 「——明未,你……」 没坚持多久,我就松开了拉着她的手。在到达医院之前绝不放手的觉悟,也在现实面前瞬间就已烟消云散。 明未被我从床上拉下来,披在下半身的毛毯也被掀开,看到藏在毛毯下面的东西,我立刻就愣住了。当然,不是裸体,也不是什么吓人的内裤。并不是出于任何怪异的原因。 七里浜明未的双腿,裹着厚厚的石膏。 ——难道说? 一个可怕的疑问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会不会就像茜遭遇的事情一样,连明未都—— 「不对,事情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我没有遭受过任何人的威胁,这和茜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 明未似乎从神情中猜到了我的想法,连忙做出了解释。她无法靠裹着石膏的双腿站起身来,只能靠双臂的力量爬回床上去。 这时,我才回想起来。 在茶会室时,明未为什么一直都用毛毯盖着下半身,不让人看到她的双腿,为什么在各种奇怪的物品中混有拐杖,为什么在上课的时间明未依然会出现在茶会室里。 拜托茜代替她陪我一起去横浜,不仅仅是因为害怕踏出校园,也是因为没有能够行走的手段,不是吗? 看着明未苦涩的笑容,我的愤怒又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是因为受伤才不用上课的吗?」 「不,那纯粹只是翘课罢了。本来伤好到现在的程度,就应该去上课才行。」 「好到这个程度——那就是说,你当时受的伤比我看到的还要严重?」 听了我的问题,明未像是被人戳到了痛处一样吃了一惊。 「好精彩的诱导性审问啊,简直像名侦探一样……我这只是旧伤而已,你不用在意。总之就是因为这样,我走不了太远的路,就只能请你替我去了。」 我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去。 就算继续说下去,也只会再吵起架来而已。现在我们必须与彼此保持距离,花些时间冷静一下头脑。 我和明未,现在都算不上冷静。 只要听到茜的声音,或许就能 有所好转吧。 我一边想,一边打开了寝室的门。刚要出去,身后传来了明未的声音。 「如果茜真的死了,你会怎么做呢?」 「…………我不知道。」 对这个问题,我只能如此回答。 明未的话,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在质问自己。 如果,假如茜真的死了,明未又会怎么做呢? 虽然产生了这种疑问,但我并没有说出口,而是径直离开了明未的寝室。 2 结果,当天还是没有去医院。 去教研室找老师商量后,得到的结果是才过了一天,还不能见人。不过老师也表示等茜的身体状况稳定下来,能够接受探望的时候,一定会转告我。 在那之后,我回到寝室就躺在了床上。星期日不用上课,又全身无力懒得去食堂,为了弥补一夜未眠带来的困倦,本想好好睡一觉,但明明一直处于一直昏沉的状态下,却始终就是睡不着。 一闭上眼,就觉得这间寝室过于宽敞。 并未缺少什么东西,也没有增加面积,仅仅是没有了茜这位室友的存在,原本狭窄的寝室竟然就会显得这样空荡荡的。置身其中,对茜的思念始终无法停止,完全无法入睡。 也许可以像明未那样去茶会室打发时间。虽然就算我求她,她应该也不会把摇椅借给我,但是那里还有摆满了布偶的沙发,躺在那上面应该就可以睡觉了。 如果身处无人的环境下,大脑总是会去思考一些得不出结论的问题,就像是漩涡一样,被越卷越深。 茶会部。在那里,不需要遵守什么规矩,也不需要做任何事,就算无所事事,也不会被指责。遇到今天这样的情况,我终于认识到了茶会部的可贵之处。 「……明未会不会也像我一样寝食难安呢……」 对我这句低语,自然是无人理睬。 就这样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地虚度着时光。到了午后,宿管来告诉我去教研室一趟。我还以为是茜醒过来了,结果到了才发现是警察来打听情况的。 我表现得相当诚实,但并没有像对明未那样言无不尽。我只说因为自己一个人回到之前的学校会有些心虚,所以才拜托茜与我同行而已,并没有提到瑞穗爱理的名字。说完这些就结束了,警方似乎并没有觉得我有什么嫌疑,而只是按规矩办事罢了。 毕竟只要问一问茜本人,事情就能够解决了——他们同样很清楚这一点。 离开教研室后,我本打算去茶会室,但双脚却径直返回了寝室。看来我一定是精神疲劳到了一定程度,下意识地不想和明未见面吧。 所以我只好认命,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像是搁浅的咸鱼等待死亡一样,盼着睡魔前来剥夺我的意识。最终,就这样僵持到了深夜才终于睡着。 ……就这样,我开始了没有茜的日常生活。 明明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如今却觉得寂寞难耐,总觉得缺少了什么。一旦体会过与人相伴的快乐,难道就无法再恢复常态了吗? 回想起来,只要茜在寝室里,就总是会找些话题来主动和我聊天。其中大多数都是些没有营养的闲话而已,但就算是这样,她对我的关照仍然令我十分开心。多亏有茜的存在,我才能够适应江之岛女子学院的生活。 因为,我没有勇气主动与她交谈。 现在茜不在身边,我在宿舍里就失去了倾诉对象,而在教室里还是和过去一样和所有同学都没有接触。在沉默中孤身一人静待日子过去,这就是目前生活中的全部内容。 这一切本应该都习惯了才对,当初的我以为,这就是我所应得的生活方式。 从没有想到,这种生活竟然会是如此孤独。 「……明未竟然不在这里,还真是少见。」 所以,就算不太方便与明未见面,我还是忍不住去了茶会室。或许这也是必然的结果吧。 但推开门后,屋里只看到雪乃和春流两个人。雪乃还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读着书,春流则是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一个熊猫布偶。雪乃一如既往地对我视而不见,倒是春流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冲着我转过头来。 「前辈也偶尔不会来这里呢。好无聊啊~」 「你可以和雪乃玩啊。」 「春流也不是不和小雪玩啦,但还是前辈最好嘛!」 简直像个撒娇的小孩子一样,脸上并不像平时那样带着无忧无虑的笑容。高大的春流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有点可怕,好像一头一旦有人接近就一口把对方胳膊咬掉的野兽。 我放弃了与春流交谈,而将视线转向雪乃的方向。她看似和平常一样在专心读书,但实际上只是装样子而已。仔细观察就发现,她翻页的动作比平时要粗野得多,视线也在书页上四处飘忽不定。从旁一看就清楚,书的内容根本就没往她脑子里去。 没有明未的茶会室。难掩焦躁的雪乃。无所事事,没有笑容的春流。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明未想要创造的那个『能够包容一切的栖身之处』已经不成样子,所剩的只有一副残骸。平和的气氛荡然无存,现在的茶会室,就像教室一样让人坐立不安。 ——没有目标,没有动静,但依然可以旷日持久地存续下去的茶会部。 如今,这样的理想已经难以为继。不,也许只是因为明未一直都努力地粉饰着它的外表,才让我误以为它至今为止都是存在的,但其实内部早就已经腐蚀凋败,徒具躯壳了。 「——你看什么看啊,真令人不悦。」 注意到我的视线后,雪乃抬起头来,对我怒目而视。她的眼神之中充满了敌视,正如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最近稍有缓和的态度,现在反而变得更加险恶。语气已经不仅仅是咄咄逼人,而更像是刮骨削肉的唇枪舌剑。 遇到这种无话可答的问题,我只能保持沉默。于是她更加地不依不饶起来。 「像个电线杆一样杵在那里真是令人不悦,你回去行吗。」 咦? 她这句逐客令,让我不由得有点在意。 对于雪乃的恶意,我早已司空见惯。我觉得奇怪的是,她的这句话与当初来到茶会部时对我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那个时候雪乃对我的态度是,喜欢留在这里就留着好了。但是现在,她表现出的是硬生生的拒绝。具体来讲就是:这间茶会室里没有你的位置,快滚吧。 这与茶会部可以接纳一切的信条完全相违。 我能够理解。雪乃原本就对他人的敌意和环境的变化具有比一般人更胜一筹的敏感,所以一定是宿舍里发生的事件给她带来了危机感吧。如今不仅是宿舍,整座学校都笼罩着一股不安的空气。原本和平的茶会室,现在也变成了气氛紧张的地方。 因为无法适应这样的剧变,所以才会把不安的情绪发泄到我这个新人身上。 这些我都能理解。 明明都能理解,但是却无法一笑置之。那是因为,我自己也并非处在安定的状态之下。 「与其说是不愉快,更像是心情不好的样子。你到底在急些什么?」 对于雪乃的话,其实只要当做没听见就好了,因为她只是通过对他人的敌视来寻求自身的心灵平静罢了——虽然早就看穿了这一点,也明知道我说的话会进一步激怒她,可我还是没能坚守住沉默。 不出所料,雪乃立刻就炸开了锅。只见她野蛮地将书摔到桌上,踢开椅子,站起身来恶狠狠地瞪视着我,并大声吼道: 「这全都是你的错!你难道没自觉吗!?」 「怎么就 成我的错了?」 「如果你不来的话,我们明明还可以相处得很好的。明未前辈还是会对我那样温柔,和田冢前辈也不会遇到那种可怕的事!自从你转学过来,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了!!」 她的眼中充满了愤怒,就像是要把所有的罪责都灼刻到我的身上。 大概,雪乃眼中的我也是一样充满了愤怒吧。 那么,为什么我会觉得愤怒呢? 答案很明显:因为我觉得将茜从楼梯推落的凶手,就在她们两人之中。 我觉得很后悔,今天本不应该来茶会室的。其实我早就考虑到了她们两人就是凶手这一可能性,只是至今为止都不愿意去想而已。既然双方都处在不稳定的精神状态下,那么一旦见面,当然就会发展为现在的情形。 毕竟我不是个八面玲珑的交际花,要我和有可能伤害了茜的人在一起一团和气地喝茶,我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相处得很好?我看只有你一个人是这么认为的吧?」 「你、你说什么……?!」 她一定没有想到会听到这么一个针锋相对的回答吧。只见雪乃立刻瞠目结舌,双颊羞得通红。 在茶会室外,大家都当她是个不存在的人,贯彻无视的原则。而在茶会室内,又会被我们无条件地肯定一切。 所以,她一定无法适应。 ——与人正面交流,甚至争吵。 因为我也是这样的人,所以猜得出她此刻的感受。 过去明未曾经说过,不擅长与彼此接触的人,一旦互相针对,很有可能立刻对彼此造成致命伤。 现在,这句话得到了证实。 我确确实实,说出了一句足以伤害雪乃的话语。 「再说,明未也根本就没有温柔地对待你。」 有些时候,真相往往就是最致命的武器。 既然具有杀伤力,那么就说明雪乃自己也早已隐隐有所察觉。是的,明未对她倾注的情感,绝不是温柔。即使如此,却一直对此视而不见,贪恋于一时的舒心与安逸,享受着这种被爱着的假象。 我的话语,不差分毫,正中雪乃的要害。 「你这贱人……!!」 事态一触即发。雪乃立刻朝我冲了过来,并高高地挥起了右臂。这是个似曾相识的动作。石上雪乃表达敌意的方式并不仅限于言语,更不会吝惜诉诸暴力。在她心中的法则上,一定如此记述着: 恶人挨打是理所当然的。 对雪乃而言,我无疑正是扰乱江之岛女子学院秩序的恶人,是给茶会部带来动荡和危机的外敌。 但是。 这些都并非我的错——对这一点,我心知肚明。 「你以为我会善良到给你白打两次吗?」 说罢,我伸手抓住了雪乃挥在半空中的右臂。 要做到这一点十分轻松。身材矮小的雪乃原本就没有什么力气,而且也并不擅长使用暴力。她只懂得单方面施暴,却未曾经历过你来我往的交锋。 所以,雪乃转眼之间就变得狼狈不堪。 「……放开我。」 「不放。你先告诉我,怎么就成我的错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一边在手掌上施加力气,一边诘问雪乃。我想要在更近的距离凝视她的双眼,以此给她施加压力,但是她却马上就扭开了脸。原本羞红的脸,现在已经显得愈发铁青。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应该不仅仅是因为手腕被我捏住,所以觉得痛而已吧。 明明总是会积极地去攻击和伤害他人,但是却不懂得如何应对他人的攻击和伤害。正是因为不想遭到攻击,所以才抢先攻击他人。 既具有攻击性——又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不喜欢被人碰到。」 「明未不是碰过你了吗?」 「因为明未前辈是我的同伴。」 雪乃的声音瑟瑟发抖,简直令人心生怜悯。看着她这副如泣如诉的模样,我的怒气开始从她身上渐渐地向明未转移。 明明不喜欢她,为什么又要宠爱她呢? 正因为受到了明未的宠爱,雪乃才会变得如此不辨是非啊——虽然我并没有说出这番话的立场。 「但是你不是我的同伴,都是你……全都是你的错啊,为什么你就不明白呢!?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就……我们就……!!」 她的声音已渐渐显得悲恸。 眼泪从她的脸颊滑落而下。 即使如此,我仍然不打算放开她的手——所以,我之所以会放开雪乃的手,并非出自我自身的意愿。 「这、可、不、行、哦~」 下一个瞬间,从旁边飞过来的熊猫布偶将我轰飞了出去。从全身承受的冲击力中,可以感受到一种毫无迟疑的,充满了杀意的能量。耳边传来桌椅倒地的声音,我也随之摔倒在地上。 而就在我强忍着疼痛,抬起头来的时候。 只看到春流像是一头猛兽一样向我冲了过来。 「怎么可以把小雪弄哭呢?原来刻子根本不是大家的朋友啊。」 当我想要爬起身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冲到我面前的春流顺势抬起腿来,将我重新踹翻在地。原本身体素质就相差很远,春流又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就像是小孩子对其他的小孩子施暴一样,下手没轻没重。 这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人高马大的春流身上,那简直是太可怕了。这一击令我疼得喘不过气,求生的本能要我赶紧逃走,但是在那之前,春流就已经骑到了我的身上。 俯视着我的春流,脸上没有丝毫笑意。 她的眼神似曾相识——一双冷冰冰的,根本不把人当成人来看待的眼睛。 「春流虽然弄不清那些复杂的事情,但总之就是讨厌你。」 说着,毫不犹豫地挥下了拳头。 我下意识地伸臂去挡,结果遭受重拳的手腕立刻在剧痛之下开始麻痹。开什么玩笑啊,我也从来没跟人打过架好吗。虽然没有雪乃那么脆弱,但也是扛不住春流这样的狂战士的啊。 ——要被杀了! 真正的恐怖感涌入了脑海。 春流面无表情地挥下了第二拳,而我拼了命再次挡了下来。疼死了,胳膊疼死了啊,第三拳真的要撑不住了。视线的余光里,雪乃在角落里哭哭啼啼,根本不打算阻止春流。 就算想逃,我的身体也被春流的体重压得无法动弹。转瞬之间,春流的第三拳又朝着我砸了下来—— 「也该住手了吧。」 千钧一发之际,第四个人的声音阻止了这要命的一击。 我,雪乃和春流,同时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茶会室的门口,七里浜明未正站在那里。 穿着平素的制服,拄着拐杖。双腿和当时在宿舍里看到的一样,裹着一层石膏。她轻轻瞥了一眼我们三个,然后说: 「不好意思,可以让让路吗,我这边行动怪不方便的。」 明未做出一副举步维艰的样子,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咯嗒、咯嗒,拐杖的脆响回响在一片死寂的茶会室里。见她这若无其事的态度,我们三人都无言以对,雪乃甚至都不再继续流眼泪了。 明未没有对我们再说什么,而是自顾自地坐在了摇椅上。她面前的桌子还躺在地上,但她也并不打算将其扶起来,而是将毛毯铺在了腿上,然后晃动着摇椅,用闲聊一样轻松的语气说道: 「不继续了吗?把对方打死,你们是不是就满意了?」 字里行间,充满了失望与蔑视。 这样的态度,同样与『接受一切』的信 条相去甚远。 「……真令人不悦。」 第一个作出反应的人是雪乃。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然后转身就走,头都不回。没过多久,脚步声就消失在了远处。 真不知道她这句『真令人不悦』是指什么呢。 「啊,等等嘛,小雪——」 紧接着,春流也丢下我跑了出去。那样子完全看不出是上一秒还把我按在地上揍的人。虽然没指望她把我扶起来,但是那丝毫没有罪恶感的态度,实在是让人想好好发一番牢骚。 但是我还没来得及张口,春流就也离开了茶会室。至少也该把门关上吧——我只好自嘲般地在心中耍起了黑色幽默。 然后,就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 我默不作声地爬起身来,扶起倒了一地的桌椅。被揍了两拳的胳膊传来阵阵刺痛,但愿不要肿起来就好。 明未毫无帮忙的意思,而只是看着我做完了这些事。 「你也要回去了吗?」 「我睡一觉,天暗了记得叫醒我。」 我已经什么都不愿意考虑了。 空无一人的寝室,回去了也没有意义。我随手把摆在沙发上的布偶全都扒到地上,然后躺了下来。虽然知道这样很不成体统,但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再说,也没人会跑到这里来批评我。 明未叹了一口气,晃着摇椅,再也没说话。 我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雪乃的眼泪,对我拳脚相向时春流的眼神,以及不再露出一副轻浮笑容的明未。 安逸的乐园,包容一切的栖身之处,如今已经不复存在。 我不禁开始想,离开这里之后,雪乃和春流都会去哪里呢。 3 镰仓第一医院距离江之岛女子学院并不算远,只需要朝车站对面步行一段路就可以抵达。 第一眼见到镰仓第一医院,感觉这里是个很热闹的地方。不过并不是因为富有生机,而仅仅是由于人多罢了。不过现在正处于星期六上午,大概这些患者都是赶着休息日来求诊的吧。 同样是与外界隔离的空间,但这里与江之岛女子学院的氛围完全不同。大概是因为学校里只有年龄相仿的女孩子,而这里聚集着不同性别与年龄的人吧。 穿过人来人往的门诊部,来到住院部后,气氛也发生了改变,但仍然与江之岛女子学院的闭塞感有所差别。 空气中充斥着药水的味道,和人的气息。 我穿行其中,前往茜入住的病房。那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六人共用病房。头部和胳膊上都缠着绷带的茜一看到我,就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见到那张熟悉的笑脸,我也稍稍松了口气。本来,我已经做好了一露面就被臭骂一顿的打算。 我走到茜的床边,将手中的水果篮递了过去。 「对此遭遇我实在是——」 「哎呀,不要说那种见外的丧气话啦。我很快就能出院的,你还特地来探望我,真是谢谢啦。」 茜傻兮兮地笑了起来,接过了水果并放在了床边的柜子上。除了水果之外那里还摆着花篮。茜的探望禁令是在工作日里解除的,应该是有校外的人先来过了吧。对茜这种善于交际的人来说,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之所以等到休息日才来见她,不仅仅是因为有课要上,也是因为我有些害怕见到她的脸。但是如今看到茜这副开心的表情,不禁觉得能够提起勇气真的是太好了。 「你没什么事就好。」 「因为伤到了头部,所以接受了严格的检查,但是貌似没受什么内伤的样子,只是磕破了皮流了点血。还有就是常用手摔坏了有些不方便而已。」 她一边说一边抬起裹着石膏的右臂给我看。 ……即使如此,我也看不到石膏里面是怎样的状况啊。说是摔坏了,具体究竟是扭伤,还是骨折,还是别的什么呢? 无论如何,我都再一次放下心来。虽然受了伤,但至少茜依然是一副精气十足的样子。就算听老师说过茜的状况,但不亲眼见到还是无法平静下来。 肩上的压力终于减轻了。 比起长叹一口气的我,茜这个当事人倒显得开朗多了。 「似乎有人说我被杀了?当时的情况真有那么严重吗?我会不会成为校园七大不可思议之一啊?」 「……也许会吧。」 警察进行现场勘查的痕迹依然保留在那里。地板上清晰地残留着血迹,就算有人打扫过,估计也很难彻底洗干净。最重要的是,夜里发生在宿舍里的事故——这一特征可是十分迎合大众的口味。 这么一来,虽说二年级的学生们还算是对事实有所了解,但是在低年级学生的眼中,那已经完全是一起神秘杀人事件了。 听了我这番话,茜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 「难道你去一年级打听情报了?」 「怎么可能呢,我只是在食堂里听人说的而已。」 不过没有茜在身边,我在食堂这种地方实在是如坐针毡,所以也只去过一次而已。我本来就食量很小,最近都是去小卖店买东西回寝室去吃的。 没有茜的寝室,显得太静太宽敞。 明明我们相处的时间根本不算长,却会产生这种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俗话说,谣言难过月,过月无人传。但我可不打算在医院里躺一个月,只要我回到学校,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而且……」 说到这里,茜停顿了一下。 「到那时,犯人应该也抓住了。」 用事不关己般的语气说道。 没错。 犯人。既然是人为的事件,那么就存在犯人。这次不会被当做意外事故草草处理,也并非自杀,而是如假包换的伤人事件。 虽说只是楼梯,但如果伤到要害,依然会危及生命。 目前还不知道推落茜的人究竟是谁,找不到目击者,也没有发现拥有明显犯罪动机的学生。但凶手十有八九是住在宿舍里的学生,大家对此都心知肚明,校方甚至贴出了『请勿互相猜忌』的布告。 至于身为受害者的茜,在接受警方询问时,似乎表示没有看到犯人的脸,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人推落。 但是。 只有我很清楚。 茜被人从楼梯推落的原因,就在我身上。 所以。 「……………………」 我不由得紧紧地握住了拳头。这件事必须要告诉茜才行,都是因为我,茜才会被人袭击的,而自己也是因此才会来医院探望她的。哪怕茜不会原谅我,或者根本就不放在心上,我也必须要道歉才行。 一切都是我的错。 茜只是被我连累了而已。 我下定决心,撬开了自己的嘴—— 「我都告诉你啦,这种见外的丧气话就不要说了。」 但是还没等我说话,茜就抬起左手,直接堵住了我的嘴。 她不准备让我继续说下去。 那双凝视着我的眼睛中,闪烁着坚定不移的信念,不允许任何人否定。茜不仅明白我打算说什么,还在此基础上,阻止了我的坦白。 这令我十分困惑。 但是,茜却对我的疑惑一笑置之。 「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吧。瞧瞧你的脸色,哪有人会带着这么一副心事重重的神情来探病的啊?又不是来跟我生离死别的。」 一边笑着,茜一边将堵在我嘴上的手移开,用两根手指钳住了我的脸颊用力拉扯。话虽如此,但她只用了很小的力气,一点都不觉得疼,只让我感觉到茜的手 指真的十分纤细。 茜用真挚的眼神直视着面无表情的我,然后说: 「我很清楚你在想什么,但是,那么想是不对的。你根本不需要为这件事感到自责。」 这是一种不容置喙的口吻。 她话语和眼神中的力量,让我没办法提出质疑。因为她锐利的目光之中不存在迷茫,说出的话也显得无懈可击。 茜看穿了一切。 她知道我想要告诉她什么。 也知道我认为责任都在我身上。 ——茜一定是被人错认为是我,才被人从楼梯上推落。 对于我的这一推断,茜也早就有所察觉。 察觉之后,却还是坚决地提醒我『这不是你的错』。 「是什么造成了这一切?究竟该由谁来负责?这些都由我来决定。我可不允许你擅自把责任担在自己身上。就算刻子坚持认为是自己的错,我也会原谅你的。所以,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 「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决定权在我手上。如果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话,那你也只能装出一副负有责任的样子了。」 ——只不过,那仅仅是你的加害妄想而已。 虽然没有说到这个份上,但茜的眼中明显地表达出了这样的意思。这源自于她不肯将责任强加给他人的宽广胸怀。如果愿意的话,她完全可以狠狠地责备我,没人会有异议。但是,她却没有选择那么做。 这样的心境,令我感到钦羡。 换成是我的话,绝对不可能做到像她那样爽快地原谅别人。 「……我明白了。」 所以,我唯一能够做到的事,就只有点头同意而已。 见状,茜终于露出了笑容,她明朗的神情驱除了堆积在我们之间的沉重空气。 「话说回来,明未果然还是没来啊,我还以为有刻子跟着的话,她也许会来看我呢。」 虽然很感谢茜主动提出新的话题,但是我还是不由得锁起了眉头。 因为这依然不是什么有趣的话题。 没有办法,我只好强压心中的怒火。 「我也已经苦口婆心地劝她来看你了,但是她不知怎的就是不肯来。明明内心其实很担心你的,而且虽然腿上有伤,但也并非完全无法走路啊……」 「……你听说她受伤的事了?」 明明只打算当做闲聊的资本而已。 但是,茜的回应却显得格外沉重而严肃。 比起自己遭到袭击的事情,她似乎对这件事更加认真谨慎。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区别,害得我一时不知所措。 「嗯?是啊……」 「知道了多少?」 「也没多少……只听她说是旧伤,还有和茜遇到的事情没有关系。」 「旧伤……她是这么说的吗。」 茜一边发出叹息,一边小声念叨着。 对『旧伤』这一说法不置可否,只摆出了一副微妙的神情。并不像是在责怪明未,而更像是对某种无可奈何,难以改变的事情感到疲于应对。 既然能够做出这样的表情,就说明茜一定了解详情。 「茜,你知道她受的伤是怎么回事,对吗?」 「嗯……知道是知道,但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我觉得这件事应该让她自己讲给你听才行。但如果真的和这件事没有关系的话,她大概会坚决保持沉默的吧。」 但紧接着,茜又压低音量,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补充道: 「不过那家伙是个大骗子,所以当然不会是毫无关系吧……」 这就相当于是说,这两件事之间肯定有所联系。 我当然也没蠢到真的相信两者之间毫无瓜葛的程度。想想看,她在茶会室里一直都用毛毯盖住双腿,很明显是为了掩盖腿上的石膏。明未是故意在隐瞒腿上的伤,从一开始……从我转学来到这里之前,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如果仅仅是因为受了重伤的话,未免也太大费周章了,完全就是在告诉你,这里藏着某种秘密。 但是,这件事确实不应该让茜来解释。 「好吧,我直接去逼她讲给我听。」 「嗯,就这么办吧。」 说着,茜笑了起来。 既像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也像是对我的鼓励。 「但是,你也不要怪她,明未那家伙真的很害怕到外面来。受伤的时候虽然不得不离开了学校,但是看上去,比起腿上受的伤,还是身处校外的医院中更让她感到痛苦。在外面的时候,她好像连觉都睡不好呢,最后等不及痊愈就出院了。如果这样她也肯来探望我的话,真的要吓死我了。还是等我出院了主动去找她吧,估计她现在也很沮丧吧。」 「这样就行了吗?」 虽然不知该不该问,但我还是问了出来。 因为对此,我一直都十分在意。毕竟正是因为这件事,我才会和明未吵了一架,并且发现了她腿上的伤。 明未与茜之间的关系,真的很难以捉摸。 明明是除了茶会部成员之外,唯一能够融洽相处的人,却在对方受伤的时候都不肯前来探望,未免也太无情了吧。 当时之所以没有继续追究下去,也只是因为我毕竟是局外人,不应该对她们之间的事情多加干预。但是现在看来,不仅是明未,就连茜都对这件事相当看得开,这实在是令我感到意外。 茜听了我的问题,轻轻耸了耸肩。 「因为我知道她就是那样的人嘛,不然我也不会到横浜去了——啊,不对,其实我自己对横浜也是蛮感兴趣的,毕竟本来我就喜欢四处游玩嘛。但是,或许她也正在烦恼,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我吧。」 「嗯?」 「因为在她看来,我是替她遭了罪嘛。所以我必须骂骂她,让她不要胡思乱想才行。」 「不对,你是代替我——」 说到这里,我突然注意到了。 这就和刚才谈到的话题是一样的。 因为茜陪我一起去了横浜,所以才会被人推落。也是因此,我才会感到自责。 同样,因为拜托茜代替自己陪我一起去横浜,所以茜才会被人推落——明未也在为此而感到自责。我们的想法,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对我们的想法,茜都同样无法认可。 「就是你想的那样。就像是刻子刚才说的一样,明未肯定也抱有同样的犯罪感吧。虽然客观来讲,全都是把我从楼梯上推落的那个人不好,但是你们会感到自责我也是能够理解的……既然这样,我只要原谅你们就行了。」 「这样真的可以吗?」 「什么可不可以的,原谅你们是理所当然的啊。」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我和明未长期以来为之烦恼不已的事情,就这样被茜一笔勾销了。不需要考虑,也不需要犹豫,对茜来说,这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能够做到这一点,一定是因为茜是个坚强的人。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我和明未实在是太懦弱了。 「不过,能够说出这种话,也都是多亏我还活着啊。要是死了,就没办法原谅或者惩罚任何人了。」 「不管你是否原谅我,我都很高兴看到你还活着。」 「我也很高兴看到自己还活着哦。总而言之,就算我要报仇,也只会针对那个把我推下楼梯的人而已。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何方神圣,但不教训那家伙一顿,我可咽不下这口气。」 「你没有看到凶手吗?」 「嗯……宿舍里太暗了,而且我也确实有些大意了。被推下 去的瞬间就只想着保护自己的要害部位了,没时间去注意其它的事情。如果有看到的话,我早就告诉警察了哦。但是——」 说到最后,她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声音也压得很低,就像是接下来要讲的事情十分敏感,不想被其他人听到一样。 「对于凶手的身份,明未那家伙大概已经有眉目了吧。」 「怎么会呢,她又不是真正的名侦探——」 「当然没有任何证据,而且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至少应该有眉目了才对。因为,那家伙大概已经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 预料?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预料得到。如果真的预料得到,那当然会对凶手的身份有所察觉了——不对,茜的这句话难道不就意味着,明未知道谁是犯人,也知道这人有可能做出怎样的事……甚至知道犯人或许会犯下这次罪行? 明明知道,却没有阻止。 或者,也有可能是虽然知道,却没能阻止。无论如何,明未都没有将此事对我透露分毫——如果透露了的话,我会怎么做呢? 也许至少会揍她一拳吧。 因为……因为那就表示…… 原本被推落的人很有可能是我,而明未却默许了这种事情的发生。明明预见了我被人从楼梯上推落的可能性,但却没有告诉我。 不可思议的是,虽然很想揍她一拳,但是却生不起气来。因为我多多少少能够理解,即使明未真的这么做,那也一定是有什么理由的。她并非对我有任何恶意,而是需要以此来达成其它的某种目的。 真的不明白,七里浜明未究竟在想些什么。 或者说,她究竟想要得到些什么。 「很矛盾对吧,如果早就预料到的话,那还沮丧个头嘛,早知道会于心不忍的话,还不如早一点阻止犯人呢。说不定是嫌麻烦,或者是其它什么奇怪的理由吧,真不愧是茶会部的代表啊。如果你揍她一拳的话,她一定会很开心的,所以还是别去管她比较好。」 「……我姑且问一下,你觉得有可能是明未推你吗?」 「不可能的。」 茜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如果明未自己是犯人的话,那就不用去考虑什么预料和眉目了。但是对我的这种想法,茜却表现得似乎不值一哂。 「虽然不可能,但是她一定会说『把茜从楼梯上推落的人就是我哦』之类的话吧。正是因为察觉到了危险,所以她才会发自内心地说出这种话。不过当然,我是不会认同她的看法的。」 「…………」 「虽然我还算蛮喜欢那个家伙,但我并不理解她,也并非她的同类,所以当然会对她的动机感到困惑不解,会对她拐弯抹角的思维方式感到无法接受。我只知道对她而言,一定存在着某种理由,迫使她不得不以这样的方式来生活。」 这一点——我也能够深深地领悟……深到刮骨锥心的程度。 在别人眼中轻而易举的事情,我就是做不到。 在别人眼中不值得烦恼的事情,我就是会烦恼个不停。 对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感到懊悔,陷入不安,变得胆怯。 为什么会这样呢? 和别人一样,我也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难以理解。为什么我就是做不好呢?为什么我会是这样的人呢?无论问多少次,都得不到答案。最终只能继续烦恼,继续寻找出路。 打从一开始就不曾感到烦恼的人,对我的这些困惑和纠结当然无法理解,也无法感同身受。 可是,即使无法理解,无法感同身受,也清楚彼此并非同类,茜却依然能够说出『我喜欢这样的人』。这就证明了,茜要比我坚强得多,也成熟得多。 而这样的茜,此时却面对着我,对我说出了这样的话: 「所以我想,能够帮助明未的人,一定就只有你一个人而已吧。」 「帮助……?」 这种说法真是即抽象,又令人感到不安。 已经无药可救的明未,究竟叫我怎么帮她呢?我不禁脸上写满了困惑。 但是,茜的眼神却变得更加锐利而坚定。 「不仅是明未,还有这次发生的所有事情。所有的真相和答案,应该都早就埋藏在刻子心里了。接下来你只需要选择是去面对,还是逃避。是原谅,还是不原谅……无论如何,这都是我做不到的事情。」 「……我听不懂,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明白,茜说的大概都是些很重要的话。 她一定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但是却无法说出口,所以才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来寻求我的帮助。 拜托我去帮助明未,解决发生在明未身边的一系列事件。 「等这些事情都解决之后,请你做明未的朋友吧。就像之前说过的那样,不是性伴侣,不是恋人,不是敌人,也不是同伴,而仅仅是普普通通的朋友。要将她从难以摆脱的漩涡中解救出来,大概就只有这一个方法了。」 「……那我有一个条件。」 「只要我能做到的,随便你讲。」 茜以真挚无比的神情点了点头。 看着她这个样子,我脑中浮现了七里浜明未的身影。她是茶会部的一员,承认自己并不喜欢雪乃和春流的同时,又告诉我茜是她除了茶会部成员之外唯一能够亲近的人,但是却又无法判断自己与茜究竟能否算是朋友,并为此而烦恼不安。 那么,明未和茜所说的话不是也没有什么区别吗。 在身为第三者的我看来,她们只是没能完整表达自己的心情罢了。 所以才会误解,所以才会错过。 那么身为第三者,我就更要将只有第三者才说得出口的话,和盘托出。 「你也去做她的朋友吧。在我看来,你和明未早就已经是朋友了啊。」 我想,这句话一定会推着她的后背,让她向前迈出一步吧。只不过这次,一步之外并非悬崖,而只是一个怯于面对友情的少女罢了。 听了我的话,茜先是有点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说的也对。等我出院了,就鼓起勇气去告白好啦。去对她说,请做我的朋友吧——」 然后,开心地笑了起来。 4 从医院回到江之岛女子学院的时候,天空中已经挂起了红霞。 黄昏来临的时间正一天天地提前,不久后,真正的寒冬就会到来。太阳西垂之后,气温降得非常快,冻得我直打颤。今天比以往还要冷,说不定明天就会下起雪来。 这么说来,寒假也快要到了。等事情都解决,到了假期,就真的可以悠闲地一边喝茶一边等茜出院了。 想到这些,我并没有直接回寝室,而是走向了茶会室。不仅是因为没有茜的寝室非常冷清,也是因为只要去了茶会室,应该就能见到明未。 不出所料,明未依然坐在摇椅上晃来晃去。明明已经没有掩饰的必要了,但她腿上还是盖着那条毛毯,也许这次真的只是为了御寒而已吧。虽然开着暖气,但一开门就能感觉到冷空气正不断涌入室内。 我并没有坐在平时坐的位置上,而是穿过茶会室,走到明未身边,将身体靠在了桌子上。 现在的我,需要缩短彼此间的距离。 「啊……你回来了?」 「嗯……茜的身体没什么大碍,精神得很。」 「那就太好了。」 明未舒了一口气。 何必这样满怀焦虑地等我回来转告呢,你自己直接去看她不是更好?虽 然这样想,但一再重复这个话题也没有意义。既然她有苦衷,我还是不要追究了。 而有关朋友的事情,我也没有说。因为这应该等茜自己讲出来才行——表面上是这个理由,但实际上是因为,我自己还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 并不是茜拜托我和明未做朋友,我就能做得到的。 如果真有那么简单,我也不会这么多年来都孤零零地缩在教室的角落里了。朋友不是想交就交得到的东西。 要问我是不是讨厌七里浜明未的话,我可以断然否定。如果问是不是喜欢她的话,我可能会不知该如何回答。要和她做朋友,我并不会有什么意见,但关键问题是,我们究竟要怎样才能成为朋友。 性交可以使两个人成为性伴侣,但不知究竟该做什么,才能使两个人成为朋友——明未也曾这样说过。 像我和明未这样不开窍的人,想要有所改变依然需要时间。 「……茜似乎没有看到凶手。但是她说,七里浜明未应该已经对凶手的身份有眉目了。」 「确实有。」 明未立刻就承认了。 事情进展得太快,害得我的大脑都没有跟上节奏。等我想好要如何应对的时候,明未就像是要抢占先机一样继续说道: 「你也应该多多少少有所察觉了吧,就算没有证据,无法确信,也没办法将嫌疑者的人数缩减到某一个人……」 「…………」 这样的说法真是太卑鄙了。 经她这么一说,我就只能哑口无言了。没错,我脑中确实浮现出了两个女生的身影。 石上雪乃,和柳小路春流。 这两名一年级的部员,今天并不在茶会室里。过去她们每天都会过来,但是经过前阵子的那件事,就几乎不再靠近这里了。 大概,这里已经变成一个会令她们心情不好的地方了。 如果她们不是犯人的话,那我确实做了对不起她们的事。明未曾经说过,她想把茶会部打造成一个可以无条件地包容一切的场所。现在的情况已经破坏了她最初的理想。真正的茶会部,已经名存实亡。 会不会打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奢望呢。 想要包容一切,会不会太不现实呢。 「不过,鹄沼冬花是个很容易树敌的人,憎恨她的家伙可是大有人在。或许是有个我不知道的人杀了鹄沼冬花还不解恨,正打算把茶会部的成员一个一个都除掉呢。」 「如果推理小说这么写的话,会被读者寄刀片的。」 「可惜,人生并不是什么推理小说啊。」 想要成为摇椅侦探的人,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呢。 但正如她说的那样,人生不是推理小说,我们也不是摇椅侦探。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不久之后警察也会查出真相的吧。 即使如此仍然无法坐视不理,这只是一种自我满足罢了。 重要的并非事实如何。 而是面对事实,内心究竟该如何去接受。我们能做到的,就只有这点程度罢了。 就像是重新去面对瑞穗爱理的死一样。 「……明未,我有件事还是要问你一下。」 也许是因为茜拜托我做她的朋友吧。 我终于将一直以来都感到困惑的事情问了出来。或许这个问题还是不问更好,也许并不是个应该深究的话题。一个不小心,这个问题有可能对我们造成极大的伤害。 但是,对毫无交际能力的我来说,只有不断深究,不怕受伤,才能够继续前进。 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恐怕我们永远无法成为朋友。我是个笨拙的人,这就是我唯一知道的方法。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关心呢?对你来说,我只是一个转学生而已吧?」 「之前都说了因为我喜欢你啊。莫非只凭这一点无法令你信服吗。」 让我怎么相信呢。 但是,从我转学到这里以来,她确实都对我比较热情。虽然很难将其称之为好意,但至少不是敌意。而且,从她对我的态度当中,确实可以感受到某种执着。 明未对此也并不打算掩饰。 「我想要触摸你,也想被你触摸。不论身体,还是心。」 「…………」 「因为我对你产生了兴趣嘛。说是一见钟情也行哦?无论你怎么问我,想要将这种心情转化为语言都是很困难的事情。像理由和动机这类东西,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想要触摸就是想要触摸,想要被触摸就是想要被触摸。这样直白的解释,难道不可以吗?」 「没什么可不可以的。」 我不客气地回答道。 如果说明未的言行无论如何都必须这样拐弯抹角的话,我便直来直往地应对好了。我与人交往的经验不足,不会你来我往地打马虎眼,所以只好用粗暴的言辞来打破僵局。 更何况,再继续搪塞下去,对我们都不好。 「你所说的话,连你自己都没有相信吧。」 从她轻佻的语气当中,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这一点。 七里浜明未并没有说谎。但与此同时,也并没有说出全部的真心话。她一定有所隐瞒,就像脚上的伤一样,心中藏着一直都对我有所防备的部分。那里一定藏着明未接近我的真正原因。 听我这么说,她倒是也没有辩解,只是耸了耸肩。 「你说得对。彼此触摸的时候,人们都会希望有个理由。如果『想要触摸』本身能够被视为理由,那该有多方便呀。正因为做不到这一点,人与人之间才会发生那么多的错过和误解的。唉,活在这世上可真难呀。」 「…………」 「但是,我说的也并不都是谎话……我真的对你很感兴趣。至于是哪方面的兴趣,还是容我保密吧,实在太难为情了。」 她的声音绵软无力,毫无底气。 不知为何,我能够听出她这句话是出自真心。 从明未的眼中,依然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有的人活着,理由和动机往往都是暧昧不明的。也可以说,他们的理由和动机往往都无法被一般人理解。大多数这样的人,都会受到排挤。」 「…………」 「为了接纳这样的人……或者说,正因为我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才会建立了茶会部。不过它的原型是在东京,我所做的仅仅是上不了台面的谐仿罢了。我希望在这里,任何人的存在都能够被容许,任何人际关系都能够被谅解。」 说到这里,明未叹了口气。 在这重重的叹息中,甚至透露着一丝懊悔。 但接下来,明未又像是要把这份悔意甩开一般,傻傻地笑了起来。 「结果却造出这么个扭曲的东西。我明明只是想跟人一起喝喝茶罢了,没想到茶会内部居然也分成了两派,鹄沼冬花也死了。哈哈哈,也许我从一开始就做错了吧……也许,错误的人只能做出错误的事吧。真是太可笑了。」 即使在茶会部里,也遭受着迫害与排挤的鹄沼冬花。 明未笑着,说出了她的名字。 不知为什么——我对此难以容忍。 心中的怒火,终于要爆发了。 虽然茜说过,让我成为明未的朋友。 但是,这种对死去的人一笑置之的家伙,我是没办法友好相待的。 更重要的是…… 「……你们真的太奇怪了,并非因为是同性……我是说,你为什么笑得出来呢?」 「因为我对人际交流缺根筋嘛,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不只是因为这个。你 尾声 接下来的几天,安逸到不真实的程度。 明明被警察调查了一番,被老师训斥了一顿,还留下一大堆烂摊子要处理,但就算有再多的麻烦事,也终究只是『事后处理』罢了。也许这就是感到安逸的原因吧。在那之后,整个江之岛女子学院都充满了『所有麻烦都结束了』的气氛。 在这一周里,我都没有去茶会室。 到了星期六,我又去了医院。但是只和茜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而并没有提到那次屋顶的大决战。 之后,我从医院步行回到了江之岛女子学院。时间尚早,烈阳高悬,天空蔚蓝。虽然冬风凛厉,春天还相隔甚远,但冬日里的晨光还算是令人心情舒畅。 晴空宛如一首乐曲。 我一边抬头仰望,一边走入校门。茜手术后恢复得很好,似乎星期一就可以出院,回到宿舍来。 与之相对地——还有的人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石上雪乃最终还是没能得救,柳小路春流也被警察带走了。虽说她没有杀任何人,但杀人未遂的事实是不容置疑的。虽然警察还怀疑她杀害了石上雪乃,但我相信事实并非如此。 如果真的亲手杀了雪乃,那么她就不会那样绝望了。 正是因为雪乃在自己的面前选择了自杀——尽管无法理解自杀的理由——所以春流的心才会被逼入了绝境。 但是。 「……问题就在于,是谁把她逼成那样的。」 是世界在迫害她吗? 是某人在迫害她吗? 还是她自己迫害了自己呢? 「自杀、意外、杀人……」 我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走入了暌违一周的茶会室。虽然和平常一样没有锁门,但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不仅引发了那么严重的事故,再加上成员也只剩两人,大概茶会部也将面临解体的命运吧。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明明加入的时期并不久,我却多少觉得有些惋惜。 也许,能够无条件包容自己的空间,确实令人感到很舒心吧。 既然茶会室的主人不在这里…… 「…………」 我转过身去,离开了茶会室。 并非要回宿舍去,而是前往楼顶。在事故发生后,这里被贴了一张全新的『禁止通行』告示,并用一条绳子拦了起来。我从绳子下面穿过,爬上楼梯,站在了通往屋顶的门前。 不出所料,门没有上锁。 开门之后,就看到她在那个破洞旁边,倚靠护栏而立。 既是一切事件的开端,亦是幸存者的少女。 七里浜明未在见到我之后,露出了软绵绵的微笑。 头顶上并非血色的夕阳,而是晴空下的明媚阳光。 「就知道你在这里。」 「嗨。」 我关上身后的门,就站在了原地。 我们所处的立场正巧与当初完全相反。这次在屋顶的是明未,随后赶到的是我。只不过除了我们之外,再没有其他人。没有春流,没有雪乃,也没有茜和冬花。大概也不会再有人跑到这里来了吧。 只有我和明未,两个人而已。 虽然想靠她再近一点,但我按捺住了自己。现在的明未状态很不稳定,唯恐稍稍一靠近,一切都会随之灰飞烟灭。 明未虽然笑着。 但那是空洞的笑容。 就像是虚设的躯壳。 就像是吹起一阵风,就会被掀到半空中的稻草人。 所以,如今的距离感,对彼此而言已是极限。 今后还能靠近多少,只取决于我们如何处理彼此之间的问题。 ——没错。 彻底结束的,只有那起事件而已。 我们还有未来得及处理的残局。 终于到了解答篇吗。 在这之后,一定要彻底解决一切才行。 就像名侦探一样,为事件拉下帷幕。 因为,这正是她所期望的结局。 「真亏你还能弄到楼顶的钥匙啊,我还以为这次肯定会被封存起来呢。」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如果真心想要做成什么事,总会找到办法的。」 「就像从屋顶坠落也能生还一样?」 「那个只是运气好而已。」 对我的揶揄,明未一笑置之。 我不打算否定她,那一天她在这里说的并非谎话,而我对真相的推理也并未出错。 同时我也知道,这并不能够代表事情的全貌。 七里浜明未所说的并不只有事实——我也同样,仍抱有疑惑。 但是疑惑,如今也被一扫而空了。 那是因为,靠在护栏上的明未,双腿并没有裹着石膏。 「你的伤果然早就治好了。」 「看你毫不惊讶的样子,不像是刚刚发现呢……那么,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我也不是百分百确信……总之就是当时在屋顶,你打算冲过来的时候。」 作为一个双腿受伤拄着拐杖的人,她的动作也未免太自然了。当然也有可能是一时情急忘记了自己的伤情,下意识地做出了奔跑动作而已。那样也没什么问题。 关键是,在做出那样的动作之后,却丝毫没有表现出疼痛的感觉,这就有点奇怪了。 所以,有问题的并不是她的动作,而是她对自己的动作做出的反应。 听了我的话,明未像是有点不甘心地捋起了自己的刘海。 「哎呀呀,连我都没料到自己会慌成那样,不小心忘掉了自己腿上有伤的设定……在踏出一步之后却因为裹着石膏而没能结结实实踩到地面,然后才想起来呢。」 「如果没有石膏的话,你就会跑过去了吗?」 「嗯,跑过去把你抱起来亲一下,就像王子和英雄那样。」 说着,明未嘿嘿嘿地笑了起来,但依然没有移开向我投来的视线。 「但是,我不是王子,也不是英雄,只是个无药可救的人渣败类罢了。就算没有我的帮助,你也还是靠自己的力量成功脱险了不是吗。」 「如果只有我自己的话,是不会成功的。」 我这句话是发自真心。如果只靠我自己,根本对春流无计可施。正是由于明未的出现,才打开了近乎绝望的局面。 所以,我才无法理解。 为什么明未会出现在那里呢? 如果我的假设正确的话,她根本就没有必要跑到现场来—— 「……我就姑且一问,你总不会是从一开始就没受过伤吧?」 「当然不是了,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我确实受过重伤,然后痊愈了,只是一直都装作没有痊愈而已。」 「是吗。但如果真是这样,我还是有个疑问。我一直都觉得你腿上真的有伤,因为这样就能够解释所有的事情。」 在石上雪乃跳楼之前,我在茶会室里一度接近了真相。 那就是,明未的伤会不会是因坠楼而导致的。 如果是的话,就可以说明一切了。活得狼狈又笨拙,不愿再忍受活着带来的痛苦,所以七里浜明未和鹄沼冬花打算和心仪的人一起结束生命。但是殉死以失败告终,冬花独赴黄泉,而明未幸存了下来。 失去了心爱的人,却没有勇气一个人去死,所以明未重返了日常生活。 那就是茶会部的生活。 与既不认为自己迫害过鹄沼冬花,更不觉得自己是杀人凶手的春流和雪乃一起,共度日常。 隐藏在她平淡外表之下的,是不曾消褪的愤怒。 因未能挽救冬花而愤怒,因未能一同死去的自己而愤怒,因身为凶手却毫无自觉的春流和雪乃而愤怒。但是明未并没有表现出这种情绪,所以乍看之下,茶会部恢复了宁静与安逸。 就在这时,出现了我这个转学生。 失去了心爱之人,从横浜来的转学生。 在那之后,所有的事态都急转直下。 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少女,与转学生产生了共鸣。 以为心爱的人被夺走,其中一个一年级生失去了控制。 在冲动之下陷入绝境,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看到这一幕,另一个一年级生也失去了控制。 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因为所有的人都活得既狼狈又笨拙,才导致了一连串的悲剧。 杀人凶手并不存在。 只是一场悲剧罢了。 ——当时的我,是这样认为。 「——但是我错了。因为你只是装作双腿有伤,实际上却早已治愈。之所以这么做,总该有什么理由吧。」 「我应该说过了,不要以为一切都有理由,那只是空想而已。说不定我只是为了好玩才这么做的哦?」 「有可能是这样,但也有可能不是这样。如果不是的话,又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在他人面前装成一副伤者的模样?」 「………………」 明未没有回答。 无妨,比起疑问,这更像是设问——在我的心中,已经得出了答案。 「你这么做针对的目标十分有限。你平时不会去教室,在寝室里也是独自一人,自然能够见到你的人也不多。所以,你是打算给茶会部的成员——或者说,是给雪乃和春流看的。」 我回想起了瑞穗爱理。 那个被人们遗忘,成为了过去,再也不会回来的少女。 就连失去她的伤痛,也渐渐成为了过去。 那么。 将伤痕留下的理由,就只有一个。 「为什么?那是明摆着的,是为了不被忘记啊。只要你的伤没有痊愈,殉死事件就不会成为过去。你之所以一直把自己打扮成伤者,就是为了不断地提醒她们:鹄沼冬花的死都是你们两个造成的——刻意在我的面前提起鹄沼冬花的话题,也是同样的原因。」 「就算是这样……」 渐渐地,明未的笑容发生了质的变化。原本淡漠的情绪,渐渐被一种消极的激情所点燃。就和过去一样,笑容中包含着对我的嘲弄和试探。可与之相对地,她牢牢盯着我的双眼中,却又像是在渴望着什么。此刻内心充满了矛盾的明未,也证明了她正在经历强烈的情感动荡吧。 而我则真挚地面对着她。 因为已经决定了不再逃避。 已经决定了,要活得更加坚强,哪怕只有一点点都好。 「就算是这样又如何?我只是装出一副被害者的嘴脸罢了,就算把自己扮得可怜兮兮,又能成什么事吗?」 「当然能了,你看,雪乃不就是因此才跳楼的吗?」 「…………」 对我尖锐的话语,明未并未表示否认。 柳小路春流大概直到最后,都不会明白雪乃自寻短见的理由吧。 其实很简单。 她只是无法承受那种罪恶感罢了。 雪乃确实扭曲,不善交际,只懂得以敌意来侵犯他人,但并不是完全体会不到罪恶感的人。 明未所做的,正是将罪恶感植入雪乃心中的行为——而最后,雪乃终于被压垮了。一直以来,雪乃都是为了逃避罪恶感,才将错误强加到别人身上,视自己以外的一切为敌。但是最终,她还是没能逃脱罪恶感的深渊。 哪怕肯认错,肯乞求原谅,鹄沼冬花也已经死了。 所以,无法容忍加害者身份的雪乃,选择了成为被害者。 通过死亡的方式——雪乃原谅了自己。 因为除此之外,再没有得到原谅的方法。 「你的目的是复仇。而且并不是采取直接的手段,而是像雪乃和春流那样,成为推她们迈出最后一步的恶意之手。」 ……复仇。 虽然知道这仅仅是一种猜测,但我还是忍不住这样想。 如果当时,七里浜明未和鹄沼冬花一起死了的话——雪乃一定就不会死,春流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正是因为明未活了下来。 在活下来之后,始终用自己的伤刺激着她们,用罪恶感折磨着她们,最终将她们逼上了绝路。 明未的存在本身,就不断地叱责着她们,提醒她们,是她们把鹄沼冬花逼到了不得不自杀的境地。 所以,雪乃自杀了,春流崩溃了。 但是。 ……果然还是抱有些许疑问。 如果一切只是如此的话,明未当时就没必要到屋顶来了。让春流杀死我,就能够使她的复仇计划变得更完美。因为这么一来,犯下杀人罪的春流就会被关进监狱——要想制裁不可能自杀的春流,这应该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正是为此,明未才利用了我。 从一开始,她就把我选做了牺牲品。 ……虽然对此十分不满,但是现在,我更想知道明未究竟是怎么想的。 因为,她本没有必要救我。 大概是察觉到了我的疑惑吧,明未随之露出了讽刺的笑容。 「如果这就是你的全部推理的话,只能打60分而已。」 「有60分就能逃过补考了不是吗。至于标准答案,老师会拿给我看的。」 我本来就没有期望得到满分。就算问我作者在想些什么,我也不可能会知道。 作者的心情,只有作者本人才明白。 「你还真是不负责任啊,和名侦探真是差远了……」 「反正我也不想做什么名侦探。而且如果犯人足够识相的话,现在也该开始滔滔不绝地招供犯罪动机了吧?」 「那么,我就随便说说好了。首先,把茜从楼梯上推落的人是雪乃。」 「咦?」 我不禁满腹狐疑。 因为电枪在春流手上,所以我还以为推落茜的也是春流来着。 「春流对其他人不感兴趣,只有雪乃才会做出这种对人除之而后快的行为。虽然没有证据,但那封威胁信也是出自雪乃之手。至于电枪,应该是春流跟在了雪乃后面,所以才拿到的吧。」 「……你的根据是?」 「因为茜的那件事发生后,雪乃指责了你。正是因为知道是自己的错,所以她才会为了将自己的行为正当化而指责他人。」 听起来算不上什么强有力的证据。 当然,具体的证据也是不可能存在的。之所以这样的说辞能够说服我,只是因为我很清楚雪乃的为人。而且,春流确实没有伤害茜的理由。 和一旦察觉到自身的错误就会感到恐惧的雪乃不同,春流绝对不会认为自己有任何做错的地方。 「即使在这个办法失败之后,雪乃仍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所以才会跳楼。但是刻子,这也都是有所图谋的。毕竟只是三层高的矮楼而已,就算跳下去,只要没摔到要害也还是不会死的。雪乃说不定也没打算死,而只是在想『只要跳下去也许就能得到原谅了吧』而已。」 从经历过一次的人口中说出的话,显得十分具有说服力。 横浜的教学楼是新楼,而且有四层高。与之相比镰仓的教学楼由于年代久远,每一层的高度都稍低一些,而且还只有三层。姑且不论打算殉死的明未和冬花,至少在雪乃看来,因为有了明未这个 自杀未遂的先例,她就也对生还产生了信心。 为了得到原谅,雪乃从屋顶跳了下去。 结果就这么死了。 「只能说她运气不好吧。」 说罢,明未沉默了,不再多说什么。在茶会室里,我们之间偶尔也会出现这样的沉寂时刻。每到这种时候,都表示明未正在等待我主动说话。 我的答案大致上是正确的。 只有细节部分出了错。 所以,也勉强可以说猜中了事情的全貌。 ……但是。 她的眼神告诉我,并不仅仅是如此。 当然,我也注意到了另外一个可能性。 这个真的不说不行吗。 真的是令人心情沉重,如果这种可能性属实的话,将极大地改变她的行事动机,彻底颠覆我对这起事件的认知,并得出一个难以接受的结果。说实话,我已经开始不那么在乎动机了,只恨不得马上了结这一切,回到平凡的日常生活中去。 但问题是,我已经察觉到了。 而之前,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再畏首畏尾地活着。 如果要真正解决一切,我必须要说出来才行。 为了获得肩负着伤痛活下去的坚强。 我开口说道。 「——鹄沼冬花的那起事件,其实并不是殉死吧。」 明未的笑容并未消失。 承受着能够颠覆整起事件的质问,她依然不为所动地回应道: 「理由呢,我想听听理由,是什么让你得出那并非殉死的结论呢?」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理由,只是你曾经说过,鹄沼冬花『摔下来』死掉了。并非摔下去,也不是摔落,更不是一起跳下去。于是我就在想,这到底是为什么。」 确实,这只是揪人的小辫子而已。 但是。 先用这一招对付我的人是明未,告诉我说话语当中潜藏着真相的人也是明未。 「还有别的理由。你当时说钥匙在被推落的少女口袋里,但是并没有说那个少女就是鹄沼冬花。如果说当时钥匙是在你的口袋里的话,那么就算钥匙事后仍然出现在茶会室,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 「密室里有两名少女。两个人都从窗户跳了下去,其中一人死了,另一人幸免于难,只剩下敞着窗户的无人密室。在这样的前提下,哪怕两人不是同时跳落的也没关系。打个比方说,就算是其中一人先把另一个人推下去,然后自己再跳下去,密室也依然是成立的。」 「…………」 「就算不是殉死,而是他杀和自杀,条件也依然成立……问题只在于,谁是他杀,谁是自杀。」 是自杀未遂和他杀? 还是他杀未遂和自杀? 当然也有反过来的可能性,但大概是可以排除在外的。比如,明未先推落了鹄沼冬花,然后自己自杀未遂,也是可以实现的——但是,她没有这么做的必要。如果单纯是想杀人的话,只要在推落对方后锁了门走下楼梯就行了;如果是想死的话,只要和对方殉死就行了。 扭曲的事件,必然有着扭曲的理由。 紧接着,我便像是质问着犯人的侦探一样,说出了谜题的答案。 「被推落的人是你。鹄沼冬花并不仅仅是受害者,同时也是加害者。被推落的你,是躺在地上看到鹄沼冬花『摔下来』的吧?」 虽说本应质问的犯人已经不在人世。 总之,这就是我的回答。 被鹄沼冬花推落,险些摔死,但是捡了一条命的明未,当时一定是看到了吧。 将自己推落的冬花,站在楼顶的身影。 在推落自己之后,自己也从容地跳了下来的冬花。 那个『摔了下来』的冬花。 对殉死的拒绝。 他杀未遂,以及自杀。 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 明未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默默地凝视着我。 那温和的笑容就像是在说:你猜得没错。 「但是——为什么?」 无论如何,我都想不通这一点。就算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 如果明未是被推落而差点死掉的话,就没有理由代替鹄沼冬花对雪乃和春流复仇了。她本应心灰意冷,对鹄沼冬花彻底失望才对。而且原本打算殉死的两个人,又是由于什么原因,突然变成了自杀和他杀未遂呢? 明明应该深深陷入绝望当中。 为什么明未还能够露出笑容呢? 只见她一边温和地笑着,一边说道: 「一开始,是她邀我去殉死的。」 「…………」 「人生令我感到疲惫不堪,十分害怕从今以后也不得不继续这样活下去。而她也和我一样,所以我们成为了利害关系一致的共犯。如果不能成为彼此活下去的理由,那么至少,让我们为了彼此而死吧——」 「…………」 在拒绝一起去探望茜的时候,明未说过。 只要活着,就要接受各种各样的变化。 到最后,不得不离开这座校园。 ——但是,自己没有在外面生活下去的自信。 她这番话并非比喻或玩笑,而是真心实意。 是深入骨髓的痛苦呻吟。 一直以来,她都被世界,被时间逼迫着走向绝境。 随着毕业的日子一点点逼近,她也渐渐地靠近了悬崖边缘。 虽然这都要怪她过于懦弱。 但是,谁又能够因此而责备她呢。 因为我很清楚,即使是对别人而言微不足道的事情,对某些人来说,就足以成为放弃生命的理由。 无论是活着的理由,还是死的理由。 对每一个人而言,都是特殊且与众不同的。 「冬花说,她愿意成为对我而言意义不同的存在,我也努力地尝试着同样对待她。所以我们才决定了一同赴死。但最终,我还是做不到。」 一边笑着,明未一边摇了摇头。 她们一直都活在江之岛女子学院这个封闭的世界里,一旦离开封闭的环境就无法生存下去。所以她们决定了,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自觉地迎接死亡。两名少女,手牵着手,一同坠入天堂,虽然残酷,却又是多么美丽的结局。 但是,事情并没有变成想象中那样。 要问为什么的话。 「要问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我并不爱鹄沼冬花。」 这是我已经预料到的回答。 正是因为早有预料,所以才更觉得心痛。 她的话语在刺痛自己的同时,也刺痛了我。 因为,她的处境,也完全能够令我感同身受。 所以一不留神,我便说出了连我自己都没有相信的话。 「但是,你喜欢过她吧?雪乃和春流也都是这么说的。」 「你也好好想想啊,像我们这种不懂得如何与人交流的人,不懂得保持适当的距离,用欲望来彼此联系的人,真的懂得如何去爱吗?在试图与人建立特殊关系的时候,真的能够区分出那究竟是爱情还是病态的相互依赖吗?在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不信任自己了。」 胸口好痛。 远远超过了被电枪攻击时的疼痛。 明未对自身的嘲弄之辞,同时也刺穿了我的心。 ——因为,这使我想起了瑞穗爱理。 她对我那微不足道的温柔,就已经令我对她不能自拔。 但是。 只要对我温柔,是不是换成谁都无所谓呢? 只要愿意和我说话——是不是换成谁都无所谓呢? 过去我曾经多次扪心自问的问题,如今明未也在诘问自己。 「对我来说,无论是谁都无所谓的。并不一定非要是鹄沼冬花,只是她肯接受我,我就顺从了她。冬花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她才会先推落了我,然后才自杀。『开什么玩笑,干嘛要一起死啊,就算死,我也要自己一个人去死』,这就是她当时笑着对我说的话——如此一来,就可以在我的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了。」 如果你爱我的话,那么和你一起死也没问题。 但若并非如此的话,就对不起了。 这就是她的逻辑。 到最后,她们不仅没能成为为彼此而生的理由。 甚至也没能成为为彼此而死的理由。 最后只剩下明未,被丢在了原地。 「我并不觉得冬花差一点杀了我。归根结底,差一点杀了我的人,依然是我自己。虽然她是个无药可救的人渣败类,但是,对他人的态度却远远比我更为真挚。在她拒绝和我殉死的一刹那,我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所以——你选择了复仇?为了鹄沼冬花?」 「复仇?没错,就是复仇。这是我能为鹄沼冬花做的唯一一件事。但是——我之所以想到了复仇,并不是因为喜欢鹄沼冬花,而只是为了让自己相信,我曾经喜欢过她。为了证明即使是我,也能够喜欢上某个人!」 明未的声音,已经近乎呻吟。明明依然笑着,但是口中发出的声音却满是悲恸。此刻的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汹涌的情感覆水难收。 ……在我看来,她对鹄沼冬花的感情,已经完全可以称之为爱情了。 但是,这是没有意义的。 无论别人怎么想,对她而言都是没有意义的。 关键在于,她本人能否体会到这一点。 明未无法确认自己对他人的感情究竟是否算得上爱情,没有可以用来判断的依据,不清楚这和病态的依赖相比有着怎样的区别。 与此同时,她又太认真,太诚恳,所以无法草率地将这种依赖心理定义为爱情——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才是最大的悲剧。 如果能够像雪乃和春流那样,强行说服自己相信这就是爱情的话,应该就不会被逼迫到这样的地步了。 正因为做不到这一点,所以明未才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活下去。 「我希望被人爱着,更希望爱上某个人,我不愿意相信自己连这样简单的愿望都无法得到满足,不想对心中的爱情产生罪恶感!无法原谅我的,是我自身的懦弱,是只能以扭曲的方式与人交流的自己啊!!」 即使声音如此激扬,如此痛苦,明未依然流露着笑容。因为她太狼狈,太笨拙,太不知所措,除了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但是。 在她绽放着微笑的脸颊上,却滑落着一滴泪水。 笑着,还哭着。 哭着,还声嘶力竭地呐喊着。长时间以来被压抑着的情感,就如同决堤一般倾泻而出。 我很清楚其中的缘由。 是我破坏了她的堤防。 因为我与她产生了共鸣。 七里浜明未的悲叹,也是我的悲叹。 一定是因为理解了这一点,所以她才会对我如此执着吧。在调查瑞穗爱理的事件时,她一定注意到了。 我与她的不同之处。 所以,她才接近了我。 本打算在利用之后,无情地抛弃。 但是。 却还是没能忍心抛弃。 没能在屋顶对我弃之不顾。 ……果然如此啊。 我心里想。 虽然,七里浜明未憎恶自己,嫌弃自己。 但是——我却并不像她那样讨厌她。 「那么,就去爱吧。」 「……你说什么?」 「如果想要爱别人,就大胆地去爱不就好了吗。何必东扯西扯,胡思乱想呢。」 「你让我?去真心地爱别人?哈!」 明未不逊地发出了嗤笑声。 七里浜明未总是这样,抱着一副嘲讽的态度。 对世界。 也对无法在这世界上正常生活的自己。 她笑着,张开双臂,将江之岛女子学院置于身下。 这就是她成长的世界。 被母亲弃之不顾,如同囚人一般栖居的,状似乐园的墓地。 以这个封闭的世界为背景,明未大声宣告。 「一旦适应了生长的环境,就无法在其他的地方存活了,这就是纯培养的结果啊。一旦离开这座沙盘,人格就不复存在了。你看到了吗,刻子!这就是我啊,我就是这样的东西啊!我的世界就只有这么大,但是世界却在强迫我离开!我既然不会飞,不就只能坠落了吗!」 被驱逐出塔顶的少女,就只能坠落而死。 被驱逐到大海的少年,就只能溺水而死。 习惯了一种生活方式之后,就只能以这种生活方式活下去。 这就是明未会无路可走的原因。 她一直都遭受着逼迫,遭受着驱逐。 这是多么痛苦。 明未哭喊着,吐露着自己的感情。 「我根本无法真心地爱上别人,甚至根本没有必要强求爱情。我只是想要拥有生存的意义,想要为我的存在找到一个理由,希望有人来允许我活下去。但是这些我都找不到!都仅仅是我的空想而已。」 空想中的自己。 空想中的生存意义。 一旦向它伸出手,就会从半空中跌落。 「要不然的话——至少推我一把,让我迈出最后的一步好了。把没有勇气跳落悬崖的我,毫不留情地推下去好了!拜托了,刻子,星野刻子,可以帮我吗,可以让我解脱吗……?」 她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 如泣如诉的话语,一句接着一句。 「名侦探彻底揭穿犯人,犯人跳下瀑布,这样事情就全都解决了,收获了完美的大团圆,这样多好呀。你只要宣判我的罪责就好了,只要告诉我,是我的错,我才是幕后真凶,是罪该万死的人,只要这样说就可以了。」 「…………」 「求求你了,星野刻子。给我一个理由吧,哪怕是空想也好。」 明未的声音充满哀怨,充满恳切,仿佛已经迫在眉睫。 我稍微考虑了一下。 想起了瑞穗爱理。想起了鹄沼冬花。想起了石上雪乃。想起了柳小路春流。想起了和田冢茜。想起了七里浜明未。 并且,在最后。 想起了我自己,星野刻子。 答案始终只有一个。 于是,我做出了回答。 毫无虚假的,发自真心的答案。 「——我不干。」 啊? 明未不禁瞪大了眼睛,就像是听错了什么一样,一脸呆相。 然后,我以劈头盖脸之势重复着自己的答案。 「我不干,绝对不干,这种事情我可不会认同。」 「不认同……?不干?你说你不愿意吗?听了我这些话,你居然还敢这么说?」 「你自己不是也说过吗,只有死者才有资格责罚生者的罪孽,但是死者却无法说话。我既不打算担当死者的角色,甚至也不觉得你有犯什么错。」 确实七里浜明未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渣败类,即使是对同 性也毫不检点,活得既狼狈又笨拙,甚至也是差点害死我的一大诱因。 但是。 但是我也清楚,这并非她的全部。 如果真的仅仅如此的话,她就不会为了搭救险些被春流杀死的我,而跑到屋顶来。 「……我可比你想象的还要无可救药呢。」 「你可比你自己想象的要正常多了。」 听了我这句毫无迟疑的断言,她显得很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 「你怎么会了解我!?即使是面对同性,除了过度的接触之外也找不到交流的方法,我就是这样的人渣啊!我害怕外面的世界,所以只想找到一个理由让我结束生命啊!」 「那样的话……」 面对怒吼的明未,我平淡地问道。 这正是明未过去同样问过我的问题。 如今,我将她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 「为什么你的心会痛呢?」 「………………!!」 「一定很痛吧,你的心。不然的话,你过去又怎么会对我这么说呢。」 正因为不敢直视,所以才会心痛。 会感到痛,说明良心尚存。 正因为心还存在,所以才会痛。 这样的痛楚,是不会消失的。 除了视而不见,就只能勇敢面对。 「之所以会对鹄沼冬花的死充满罪恶感,不就说明了你并非恶人吗?虽然无法与人建立值得称道的健全关系——但你不是也很真挚吗?即使这种情感并非爱情,也不应该断定它是错误的。」 「…………」 「我不想抛弃了你,然后把一切都视作无可奈何,因为那就等于承认了爱理的死是理所当然的。这种事情我绝对不会认同。我不会原谅自己,因为是我害死了瑞穗爱理。就算周围的一切都时时刻刻迫害着爱理,但最终将她推落悬崖的人始终是我。我绝不会原谅自己的罪行,也绝不会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 「那么——你该如何处理心中的痛楚呢?」 「那还用问吗。」 我回答道。 一点也不用犹豫。 我想,一定只有笨拙的我们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个答案,但实际上,所有人都正理所当然地以这样的方式活着吧。 「与痛楚一起,生活下去。」 这就是我的答案。 不会对痛苦视而不见。 我不会原谅自己,因为我的软弱,将爱理逼上了绝境,这是毋容置疑的事实。 但是,也不会忘记这一切。 我已经决定了。 与心中的这份痛楚一起。 不再一味逃避。 ——坚强地活下去。 变得更加坚强吧。 因为如果当初的我能够坚强一点,也许爱理就不会死。 这是活着的我为死去的她,唯一能做的事。 不会对心痛视而不见,也不会将其忘记。 不将他人视为活着的理由。 也不将他人视为死的理由。 坚强地,活下去。 这就是经历了江之岛女子学院的一系列麻烦事件之后,我所得出的答案,以及对未来的期望。 明未愕然地愣在原地,带着想笑却笑不出来的空洞表情,对我说道: 「你……真坚强啊。但是……」 「我才不坚强呢。」 我立刻反驳道。如果我真的足够坚强且平凡,大概就不会活得如此辛苦了。 我也同样是懦弱又无药可救的人。不懂得如何与人交往,稍微被温柔对待就深陷其中,而且一直都没有勇气直面这样的自己。 但是,即使如此,心依然会痛。 那么,不如稍稍拿出一些勇气吧。 茜所给予我的勇气,一定足够令我改变。 而与此同时,我也想将这份勇气分给明未。 我迈出脚步,走向了明未。她没有制止我,也没有一转身跳下去。凝视着我的双眼中充满了恐惧,但是却并没有躲开视线。 直到我停在距离她数步之遥的位置。 然后,我面对着这个与我有几分相似之处的少女—— 「我不会成为你活着的理由,也不会成为你死去的理由。但是——或许还是可以成为你的朋友的。」 并且,对她伸出了手。 没有迈出最后一步,没有把她拉到我身边,也没有推向她的后背。 而只是伸出了手。 并非为了彼此依赖,并非为了彼此伤害,而是为了能够成为共同感受痛楚,相互安慰,相互鼓励的朋友。 「………………」 看她的样子,一定是惊呆了。 对这样的事态,大概完全没有预料到吧。 其实我自己也完全没有这样的计划,更不可能自发地想出这样的主意。 因为我也和她一样,完全交不到朋友。 但是,如果过去的我能够稍稍鼓起勇气,勇敢地结交朋友的话。 一定就不会把爱理逼入绝境吧。 所以,我们不得不从这里重新做起。 不对。 我自己内心也十分希望,能够从这里重新做起。 明未一边呆呆地看着我对她伸出的手,一边声音颤抖地说: 「……我们没有做朋友的理由。」 「做朋友还需要理由吗?」 「…………」 「如果真的需要的话,要捏造出多少都行。因为我们都失去了心爱的人,因为我们都不擅长与人交往。但是实际上,你只是害怕与人成为朋友而已。」 像自己这样不擅长与人交流的人,是不可能胜任其他人的朋友的,根本没办法拥有平平常常的友情。 所以才出现了茶会部,这样一个以无条件容纳对方为前提创立的避难所。所以才会以肉体接触的方式强行建立起人际关系。 ……但是,那终非长久之计。 一旦毕业,就会失去的水月楼阁。 与有失健全,充满了欺瞒的关系。 如此而已。 所以,我们才必须走到茶会部的外面。 到没有规定的地方,成为真正的朋友。 ……我并不认为这只是空想。 虽然我也一样笨拙,一样胆怯,一样心虚。 但是,比我要灵活、大胆、自信得多的少女曾经这么说过。 「我不知道朋友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 「是吗?但是茜说过,她早就把明未当成自己的朋友了,只是不知道明未是否把自己当成朋友——这么说来,我好像也听你说过类似的话呢。」 「…………」 「你们其实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所以,我们一定也能做到的。」 听了我的话,明未陷入了沉默。 无法立刻给予肯定或否定。 我没有插嘴,而选择了静静等待她的回答。 「……其实我明白,比起恋人,爱人,或者靠性行为来维系关系的对象,我更加需要的其实是朋友。」 是啊,我点头表示同意。 我们都一样,就算明白,有些事也还是做不到呢。 但是,那并不代表从今以后也永远做不到。 只要活着,我们都一定会有所进步的。 就算有时候会失足坠落也好。 「实际上,就算没有理由也没关系。但是,我就是无法忍受没有理由的事情,因为我不够坚强,一定做不到的。」 「想要一蹴而就当然 不可能了,我也一样感到不安啊。」 虽然表面上像是很坚决的样子,实际上光是伸出手,就已经倾尽了我的全力。 如果我真的是坚强的人,一定会强硬地握住明未的手吧,换成是茜就一定会这么做。如果是冬花的话,也许会抱住她直接跳下去,如果是爱理的话,也许会露出温柔的笑容。 但是,我不是茜,不是冬花,也不是爱理。 我就是我。 我是星野刻子。 虽然无可救药,又笨拙,又对建立人际关系一窍不通。 但是,我就是这样的人。 我死死盯着明未,伸着瑟瑟发抖的手。 以星野刻子的身份,对她说道。 「虽然不安,但是我决定稍稍鼓起一点勇气。所以,你也试着鼓起一点勇气吧。就算再可怕,也总比从楼顶跳下去要好吧。」 明未看了看我向她伸出的手——然后又抬起头看了看我。 虽然还是一副哭丧着的脸,但是,却已经不再流泪。 她的双眼,笔直地凝视着我。 「……比跳楼要可怕多了啊。」 「只要两个人一起,一定会有办法的。还有茜呢,我们三个一起去车站那边吃点心吧,那里有家甜品店的白玉团子很好吃哦。」 「…………」 明未又开始默不作声。 我也依然一言不发。 沉默笼罩了我们的四周。这次并非是明未像过去那样等待着我的发言,而是完全相反。这次,是我在沉默中等待着明未的回答。 该说的话,我已经都说完了。 该送出的,我也送出了。 所以接下来,就只需要等明未以自己的意志作出回应了,我不能替她做任何决定。 不然,就真的成了病态的依赖。 究竟要怎么做,必须由她自己来决定。 即使再恐惧,也是一样。 明未静静地仰望着天空,我也一样抬起头来。此时并非黄昏,眼前是一片湛蓝的冬日晴空。目之所及处没有一丝红色,只有令人神清气爽的蔚蓝。 温和的阳光有些刺眼,令我不由得眯起双眼。光芒温和地照耀着我和明未,毫无偏袒。 我心想,多想在这样一片天空下,与她们一起生活啊。 即使这个心愿,已经永远无法实现。 但是,我还没有失去一切,人生也还远远没有走到终点。 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 就算失足跌落,摔到最底端,只要没死,就依然有路可走。身处最底端,并不能成为放弃的理由。 怀揣着痛楚,怀揣着不安,怀揣着对无药可救的自己强烈的厌恶感。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我也要活下去。 并且希望她也和我一样,肩负着一切活下去。 与这个也许能够成为我朋友的少女,七里浜明未一起。 「…………我……」 打破沉默的是明未。 我低下了头,发现明未已经没有仰视天空,而是正望着我的脸。 她的双脚,慢慢地动了起来。 一步一步,远离了损坏的护栏,远离了屋顶边缘,向我走来。虽然有些胆怯,有些颤颤巍巍,但是那双健康的双腿并没有中途停止。明未正以她自己的意志,向我走来。 我依然伸着手,静静地看着她。 「我有一件事始终都瞒着你。一直想说,可是一直都没能说出口。害怕被你察觉,始终藏在心里。如果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可以听我坦白吗?」 每说完一句话,明未都向前迈出了一步。她的话语给自己带来了勇气。在她的脸上,带着一种不像是在哭,也不像是在笑的表情。然而,那绝非之前那种毫无情感的空洞神情。 而是摆脱了一直以来肩负的重担之后,身心获得解放般的清爽表情。 她说,有些话要对我坦白。 然后,停下了脚步。 我和明未之间的距离已不到半步。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在她的瞳中我看到,倒映在那里的自己脸上,似乎也带着与她相同的清爽神情。 然后,明未将自己的手,轻轻地重叠在了我的手上。 「我啊,最喜欢吃甜的了。」 说完,明未笑了。 没有自嘲,也没有空虚,笑得就像是与她的年龄相称的少女一样——同时,握住了我的手。这句打趣般的话语,就代表着她的勇气。 我邀请她一起去车站附近的甜品店吃点心。 那就等于是要带她到外面的世界去。 一个人做不到的话,就两人一起。 两个人做不到的话,就三人一起。 那样的话,或许就可以克服心中的恐惧。 所以,我也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并回答道: 「我早就知道了,茶里放的糖也太多。」 然后,我也笑了。 虽然我的手仍然在发抖。 但是,明未的手也同样在发抖。 对我们而言,还仅仅是踏出了第一步而已。目前还不知道我们最终能否到外面去,像我们这样无药可救的人,肯定还会犯许多的错误。即使如此,我们也毫无疑问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有可能会被推落,有可能会失足跌落,有可能会主动跳落。即使如此,人们还是能够不停下脚步,继续向前走。」 明未握着我的手说。 那是过去,明未曾说了一半,却半路搪塞过去的话语。当时没有说完的话,这一次明未终于将它完整地说了出来。 就像是在宣告向前迈进的决心。 「那是因为相信,只要活着,总有一天一定会遇到好事……哪怕这仅仅是空想而已。」 于是,我们手牵着手,迈出了脚步。 没有摔落。 没有跳落。 而是靠踩在地面的双脚,走下了楼梯。 (终) 后记 正如文中记述的那样,江之岛女子学院实际上并非地处江之岛,而是位于镰仓,但是在文中从未实际出现过的江之岛有一座高耸的瞭望台。拼了命爬到最高处后,便可以将镰仓乃至横浜的风景尽收眼底,令人叹为观止。但如果站在那里向下看的感觉则比想象中的更加恐怖。虽然很恐怖,但是看到鸟儿在比自己所站的位置更低的高度飞来飞去,还是会觉得十分惬意。 总之,这就是『生存意义空想』。 是关于时而坠落,时而跳落,时而被人推落的少女们的故事。 正如文中记述的那样,江之岛女子学院实际上并非地处江之岛,而是位于镰仓,但是在文中从未实际出现过的江之岛有一座高耸的瞭望台。拼了命爬到最高处后,便可以将镰仓乃至横浜的风景尽收眼底,令人叹为观止。但如果站在那里向下看的感觉则比想象中的更加恐怖。虽然很恐怖,但是看到鸟儿在比自己所站的位置更低的高度飞来飞去,还是会觉得十分惬意。 总之,这就是『生存意义空想』。 是关于时而坠落,时而跳落,时而被人推落的少女们的故事。 正如文中记述的那样,江之岛女子学院实际上并非地处江之岛,而是位于镰仓,但是在文中从未实际出现过的江之岛有一座高耸的瞭望台。拼了命爬到最高处后,便可以将镰仓乃至横浜的风景尽收眼底,令人叹为观止。但如果站在那里向下看的感觉则比想象中的更加恐怖。虽然很恐怖,但是看到鸟儿在比自己所站的位置更低的高度飞来飞去,还是会觉得十分惬意。 总之,这就是『生存意义空想』。 是关于时而坠落,时而跳落,时而被人推落的少女们的故事。 在最后,对所有帮助本书出版的人致以感谢。 多谢给我机会发表单行本的文踊社以及平井先生。感谢帮我画出漂亮封面插图的ほた。同学,为我的故事出谋划策的m先生,陪我在取材地四处徘徊的k先生,真的很感谢你们。 最后对阅读本书的读者们致以谢意,但愿今后还有机会在其它的作品当中再次见面。 人比良 正如文中记述的那样,江之岛女子学院实际上并非地处江之岛,而是位于镰仓,但是在文中从未实际出现过的江之岛有一座高耸的瞭望台。拼了命爬到最高处后,便可以将镰仓乃至横浜的风景尽收眼底,令人叹为观止。但如果站在那里向下看的感觉则比想象中的更加恐怖。虽然很恐怖,但是看到鸟儿在比自己所站的位置更低的高度飞来飞去,还是会觉得十分惬意。 总之,这就是『生存意义空想』。 是关于时而坠落,时而跳落,时而被人推落的少女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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