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症候群》 遥远的夏日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illyfhy 翻译:枫香 越过生锈的铁丝网,映入眼帘的是沉在海中的废墟群。 林立的高楼伸出海面排开潮水,仿佛一簇簇银枪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二十二岁的夏天。头顶是强烈的白光和群青色的天空。今天也是暑热难当。一个皎阳似火、真正的夏日。 这星期,御中卫又钻过铁丝网的缺口,走向禁止入内的区域。 和往常一样,走过搭在东面第四幢大楼窗户上的木板,进入废墟的内部。 生锈的铁门。无人使用的桌子和弹簧断裂的椅子。一半油漆已经剥落的水泥墙。看惯的景色。 “噔噔噔”往下走一段阶梯,抵达要去的楼层后,走向紧急出口。 从紧急口出来是一望无际的蓝色海面。他跳上用绳索拴住的小船。 双脚承受了体重,小船一度微倾后恢复原样。解开绳子,弯腰发动电源,出发。 突突突—— 轻快的引擎音消失在波浪里。使用了电动人造肌肉的引擎,比使用汽油声音更轻。 无意中发现的破船,对着书修理之后派上了用场。这艘小船,是他至今为止的人生中,唯一觉得能炫耀于人前的东西。 楼群的钢化玻璃在碧海蓝天和阳光照射下闪着耀眼的光。他随心所欲地穿行于混凝土丛林之间。船体溅起的小小浪花,使他心情舒畅。 要拜所谓的全球变暖导致海平面上升所赐,曾是这个国家首都的所在,如今成了人迹罕至的一片汪洋。 来到这片时光静止的地带,仿佛能够无视时间的流逝。 将大海分割成迷宫一般的高楼群中,有一幢格外显眼、高耸入云的大厦。那里,是他最喜欢的地方。 每当不开心又或是不安的时候就会来这里。 把小船停靠在楼下,用绳子拴住,然后登上安全楼梯。 爬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后,他气喘吁吁地来到屋顶。那里,有仿佛近在咫尺的蓝天,以及遥远地平线上的层层积雨云。 从下层仓库取来的遮阳伞以及用铝管和塑料做成的躺椅。他暗自给这里取名叫做“秘密基地”。 在此地一个人发发呆,是他最幸福的时刻。 然而今天——平时非他莫属的专座,已被人抢先一步。 让他惊讶的首先是慢悠悠地飘浮在空中、直径约有一米的水母。 然后是—— 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少女。紧挨着她身边放着一把轮椅。 蓬松的卷发刚刚及肩,身上穿着奶油色的病人服。从身形来看,初中到高中左右的任何年纪都说得过去。等意识到自己正直愣愣盯着人家,他转移了视线。 身体一瞬间僵直,开始判断眼前的情况。 硕大无比的水母打算吞食女孩。除此之外不做他想。水母正朝女孩缓缓伸出了触手—— “要、要被吃掉了!?” 再不采取行动,就要演变成肉酱片的现场了。 想到这里,他急忙冲向水母。然而奋不顾身的冲撞竟被轻松化解,下一秒,滑溜溜的触手“唰唰”缠了上来。 “可恶!快放开!” 这下成为腹中餐的怕是要变成自己了,正在他为逃离触手而搏斗之际…… 不知何时坐起身的少女怔怔地看着这边。 “喂!你别发呆啦!我来想办法拖住它,快逃!!” 他抱着殊死决心的呐喊,让少女噗嗤笑出声来。 “我没事。放开他吧,水云。” 被叫做水云的水母慢慢地从他身上收回触手。他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终于回过神再次打量起少女。 乌黑的双眸深不见底,正一动不动地回望他。 遮阳伞在强烈的日光下撑起浓浓的荫影,少女正坐在伞下惬意地看着他。召唤水母到她的身边,少女轻轻地笑了。 “你刚才是在救我吗?” 海浪声里,少女清澈的嗓音回荡在耳边。 “是……” “你以为我要被这只水母吃掉。所以,伸出了援手。” 听着少女慵懒的话语,点了点头。于是她突然低头致谢。 “谢谢。你真是个好人。” “……呃……” 他支吾了声,然后本能的发问起来: “你怎么……带着水母?啊,比起这个……为什么水母会浮在空中?” “这只水母是空想的产物。” 少女的回答瞬间让他呆若木鸡。 空想的……产物? “现在,就在你的眼前,自我无意识中产生的空想变为了现实。” 无法理解话中的含义,一时半刻不晓得该如何应对—— “空想变成了现实!!” 少女毫不客气地指着他重复了一遍。 远处传来海鸥的叫声。 “……还、还是不明白吗?” 她苦恼地皱起了眉头。 不是不明白。 而是就在最近刚听说了类似的话。 “你是幻想症候群的患者吧?” 她有些困惑地盯着我瞧了瞧,然后朝我点了点头。 之后,又和她简单交谈了几句。据说是从几天前开始住到这里来的。洗澡在海里解决,吃饭则是靠存放在大楼仓库里的罐头和干面包。电磁炉和海水过滤器之类的也是从仓库里找到的。 “这里的生活很适合我。我活得很好呢。” 少女有些自豪地说道。 虽然最终少女也没有告诉我她来自何方,不过倒是向我说明了来这里的原因。 她站了起来。轮椅估计也是她从什么地方找来的吧。不过,看上去她的双脚似乎无恙。 “我在进行飞翔的实验。” 向我说明这点后,她看上去心满意足,一幅多说无益的样子。 “实验?” “没错,实验。刚才我正在休息。住在这里可真舒服,这是你的家吗?” 她歪着头问道。我想了想,告诉她是这么回事。于是她又低下头请求我让她再多住一阵子。 没有明文规定这是他的地盘,因此无法拒绝。只不过一想到今后这里不再是只属于自己的避难所,不免有些伤感。 “可以,你想住多久都行。” 听到这句话,她喜出望外地点点头,然后指着蓝天尽头的积雨云。 “我要飞到云层的尽头。自由自在的飞到很高、很高的地方。” 这种事怎么可能。他虽然这么想,但是看着她闪闪发亮的眸子,竟神使鬼差地说“但愿能行的通”。 “一定能行得通的。”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我的名字叫咲希,你呢?” “我叫御中卫。是个大学生,今年要找工作了。” 像是不懂他话中的含义,她思索了一番,然后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露出微笑。 “请多多关照!” 不知道她从哪里来。 但却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她今后要去哪里就更清楚不过了。 幻想症候群的患者在多数情况下,活不过半年。 当晚,梦到了堂妹。是因为遇到幻想症候群患者的缘故吧。过于清晰的梦,让他完完全全回忆起当年的事…… 看着梦中宛如影片般重现的往事,他的情绪极度低落起来。 幻想症候群这种病正在世界范围一点一滴、悄无声息地扩散。 两个月前,他 在一间洒满夕阳余晖的病房里听说了这件事。 叔叔告诉他,关于堂妹要被带走的事情,医生有话要说。 跟着身穿白大褂的女人走进木质结构的私人医院,他旁听了说明。据说是堂妹的强烈要求。 “幻想症候群是一种自我的幻想侵蚀现实的病。现实化症状的规模可大可小,小到动物大到发展成为覆盖全世界的现象,皆有可能。这些幻想多数来源于潜意识的愿望,通常情况下就连患者都无法左右它们。” 突然听到这样莫名其妙的话,他和叔叔婶婶不由得面面相觑。甚至怀疑是不是在和他们开玩笑。 “虽然病因目前尚不能确定——” 窗外传来了蝉鸣。 “但就目前来看,别说根治,就连对症疗法都没有。幻想症候群的患者,自发病起半年内,有百分之八十七的概率会衰竭而死。” 他偷偷地瞥了女医生一眼。换来的是女医生面无表情的回视。有问题吗?她示意。 “……死……怎么会……” “……当然,不死的可能性还是有的。没有到绝望的地步。” 有那么一瞬间,女医生的口吻中带了些许安慰。之后又恢复到正常的语调,宣布她将被送往隔海的小岛上进行隔离。 不顾已经目瞪口呆的他,叔叔婶婶冲上去就要理论,却被一旁的保安人员拦下。 “……以后都不能见面了吗?” 能问的只有这一个问题。女医生摇头。 “幻想症候群并非传染病,任何时候想见面我们都是欢迎的,并且相应发生的费用也由国家来承担。” 读报似的淡淡口吻,没有丝毫情绪在里面。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非要把我女儿隔离呢!婶婶缠着她问。 “只有在确定她的幻想不会对我们所处的社会带来灾害的情况下,她才能和大家一起生活。反之——” 女医生的视线有了一瞬间的动摇。 “她将不会被送回这里。” 之后又继续了一些说明和疑问。 关于幻想症候群是不是人类的精神极度发达后获得的新能力。与量子力学相关的可能性、波动函数等等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专业用语的应答。不过这些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当晚。 给到堂妹最后的自由时间,被她选择用来与他一起度过。这才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 去散步吧,她说。 “因为是最后一次……可能以后都不会再回来,所以……一起吧……” 说完这些,和他一起走在夜晚的路上。 那一晚,天上没有一丝云,月亮和无数的星星闪烁在夜空。他们借着星光,无言地漫步在河堤上。 “我们以前经常来这里散步呢。” 听着堂妹比平时更开朗的声音,他只是机械地点头。她就要死了。想到这里,不由得眼冒金星,恨不得抱住谁哀求出一个救她的法子来。 说话间全是两人的回忆,又比如以前是怀着什么心情走这段路之类的微不足道的闲话。 但不知为何,他痛切地感到这些闲话对于现在的两人来说是必不可少的。 河流向着海的方向流动,两人沿着河堤缓缓地朝大海走去。 潮水的味道掠过鼻尖。她像是自言自语的说”我喜欢这个气味”。 “以后,大概没有机会来这里了。” 说完,垂下头不再前进。她抓着他的衣角,于是他也停下来回头看她。 “要来看我呀。” 她开口道,细弱蚊声。 “我等你……” 声音融入黑夜,消散不见。握着他衣角的手,因为不安而颤抖。 “我会等你……” 然后,像是再也忍不住,抬眼看着他说道: “我……不会死吧?” 点头仿佛用尽了全部的气力。 “这不是真的……我不想死。” 她哭了。 月光下,她的表情像是拼命寻求一根救命稻草,而他只是不断重复“没关系,一定会好的”。 她曾是那样活泼、聪明,每一天都过得快快乐乐的。 在她走后,仿佛只剩下一具驱壳的他每天都会思考。 为什么她非要遭受这样的事情不可?过去的日子是那么充满着希望。 时间,停止在这一刻就好了。 他百般思索却得不到答案。在这期间,已然被他遗忘的就职面试的录取结果出来了。 明年春天,他将前往箱根。 和她见面的约定未曾兑现。束手无策的自己,就算去了也只剩悔恨。 他做不到,去见一步一步迈向死亡的她。 不如就这样视而不见,把一切交给时间,到时她自然会再次回到自己的身边。这是他自我分析得出的结论。 迫在眉睫的现实是那样冷酷无情,想要夺走他拥有的一切。 与幻想症候群少女相遇,然后梦见过往的第二天。 再次驾着小船行驶在傍晚的大海上。不知道名叫咲希的少女是否还在那里。呼吸着海风,他的脑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他依然半信半疑,觉得那该不会是场梦吧。 而且他确实有些在意,那个女孩现在怎么样了。 幻想症候群的女孩……她已经清楚自己命不久矣了吗? 正当他思绪纷飞的时候,鹤立鸡群的“秘密基地”已经近在眼前。 在顶楼搜寻她的身影。从这里无法确认她的存在,让他陷入一种不知是安心还是悲伤的情绪里。 叹了口气缓缓下移视线—— “咦……?” 忍不住轻呼出声。在距离海面大约三层楼高的地方,发现了她的身影。只见玻璃墙的窗   户被打开,她正坐在轮椅上望着天空出神。 这也罢了。问题在于轮椅的前轮完全腾空,是她身后用触手缠着轮椅把手的水母干的吧。水母的触手正在慢慢地倾斜轮椅。 ……这、这难道是……自杀?不,谋杀? “喂——!等等!别动!” 他下意识大喊起来。受到惊吓的少女松开了握住轮椅的手。 噗通一声掉进了海里。 “喂、喂!” 立刻调转船头,开向她掉落的地点。 “撑、撑住啊!我这就来救你!” 正当他一边说着打算跳入海里的时候,一直洁白的小手抓住了船沿。 “我没事,只是……吓了一跳。” 她说着探出了头。慌忙将她从海里拉起。 “你果然是个好人呢。” 看着她灿烂的笑容,他重重的叹了口气。身体仿佛被抽空了似的。 考虑到小船可能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而翻船,他就这样带着她停靠在了紧急出口的附近。 走了几级台阶,咲希回过头看他。 “谢谢你救了我。” 然后,深深鞠了一躬。 “衣服记得烘干,这样穿着小心感冒。” 他移开视线说道。 湿漉漉的病人服紧贴在她身上,清晰勾勒出身体的曲线,他一时间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放。 摇曳的篝火驱走夜晚的黑暗。代替柴禾的是散落在大楼四处的废纸。 篝火上热着锅子,里面是盒装的速食咖喱和米饭。 距离火堆不远处,铁丝网和水箱爬梯之间系着一根绳子,上面挂着病人服。 至于掉进海里的咲希,现在正“咻咻”抽着鼻子,一边喝茶暖着身体。从仓库里翻出的床单,成了她 的毛巾兼御寒衣物。 劈里啪啦,东西燃烧的声音,投射在少女身体上的斑驳光影,瞬息万变。 咲希对着他微微一笑,又喝了一口茶。在她身边,巨型水母正浮在空中守护着她。 ……不管看几次,都让人惊奇的生物。 锅子已经沸腾,取出热乎乎的食物,分别盛在两个盘子里。顺带一说,水母好像不用进食也没事。 连同勺子一起将咖喱递给咲希,她道谢一声接过盘子,吃了一口。然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好吃”。 “帮了我那么多,谢谢你。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好吃的东西!” 太夸张了啦,他笑着说道。 “没人比我更熟悉这里了。毕竟,为了使这里更适合居住,我可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话语中不无自豪。她点点头,呢喃说:真像个魔法使。 之后两人不再说话,默默地吃着速食咖喱。放在平时说不上好吃的咖喱,在这个夏夜的篝火旁吃起来却别有一番风味。此刻,温暖本身就是最好的恩赐。 等到胃里不再空荡荡之后,他停下动作,说出了一直以来的疑问。保险起见,他一步一步朝后退去…… “……刚才你在上面做什么呢?我好像看到那个水母要把你推下去。” 话音刚落,水母举起最粗壮的两条触手逼近。 “水云,不能打架。” 于是,水母无精打采地垂下了触手,又再次回到咲希身后。 “……这水母……能听懂人类的语言?” “因为是我的空想现实化的产物。虽然外形是水母,但是不能和一般的水母相提并论。” 听了她的话,打量起火光下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半透明生物。 不错,这世上没有浮在空中的水母。 “刚才也不是要把我推下去。” “啊?” “是我要它那么做的。” “……是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这是飞翔的实验。” “飞翔……对了,昨天你有说过吧。” “是的!” “与其说是飞,感觉更像是下落……” “……唔……是啦。” 她叹着气说道,然后背过身去。 “怎、怎么了?” 少女一声不响地脱掉裹在身上的床单。 “等等……” 你想做什么?可话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因为她的背上生出了一对羽翼。长度约莫是她张开双臂的大小,半透明的翅膀缓缓地张开。 透过翅膀,可以清楚地看到背后的黑暗。之前从楼上坠落的时候是否也有它的功劳呢? “这……这是……” “……是我的空想。” “空……想?” “我通过空想来实现飞翔。” 她两手抱着床单按在胸前掷地有声地说。 月光下,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闪闪发亮。 只见她双颊泛着红晕,嘴边露出了一丝笑意。 在他眼中,这些表情竟是那样的耀眼。 “……真能飞上天就好了。” “是的!” 像是在回应她的话语,翅膀微微颤动。 “可是,这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呀。” “……为什么想到用翅膀呢?” 她指着天空,他朝着手指所向的黑暗中看去。 不知是偶然,还是她本就知道。仔细一看,有一只海鸥正飞翔在暗夜中。 “因为小鸟可以随心所欲地飞翔。我照着做,或许就能飞上天空。” 说着她笑了起来。 “小鸟啊。” 吃了一口咖喱,他嘀咕道。 “我想,只是装上翅膀,也飞不上天吧。” “哎!?为、为什么这么说!” 她看上去是真的吃了一惊。 “因为小鸟的身体轻嘛。” “你是想说我很重吗!” “……和小鸟相比啦。” “那、那你说,怎么才能飞呢?” 唔……他也答不上来。活到现在也没特意去考虑过怎么飞上天。 “这、这个嘛,比如应该利用空气的阻力之类的……” 他支支吾吾的回答,换来她一脸的不满。 “我一点也听不明白……” 在她身后,水云摆弄着两条触手,做出了一个耸肩的动作。 被水母鄙视了…… “……好吧。让你感受下人类的智慧。” 他赌气的说道。 “咲希,我们来学习吧。两个人一起研究如何飞上天。” 咲希歪着头,像是在思索他话中的意味。 第二天,他往船上装了大量的纸板箱,冒着烈日当空,又去了那栋大楼。 “哇……那些箱子看起来好重,里面是什么?” 依然身着病人服的她问道。 “航空的历史、各种航空手段。飞行所需的条件。航空力学,流体力学等等等等,从大学的图书馆把能借的都拿出来了。” 他不顾汗流如注,对她微笑。 “喂,水云也来帮忙。还剩下几箱,对你来说是小意思吧。” 水云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将身体扭向一边。 “说不定就能让咲希成功飞上天哦。” 话音刚落,水云就慢悠悠地飘下紧急出口,真是个势利的家伙。 尾随着水云下楼。只见水母的每一条触手上都抓着一个装满了书的纸箱,托起离地面约五十公分,然后沿着楼梯滑了上去。 ……好家伙。以后要小心可别触怒了它。他这么想着,空着手回到楼上。 屋顶今天也是烈日炎炎。取出一本书试着看起来。日光照射下,白纸晃得刺眼,根本无法阅读。 “不如去下面学习?” “但是,我喜欢这里。在这里学习,一定能吸收很多东西。” “但这里那么热,阳光又刺眼。学习起来不难受吗?” “这种时候只要让它变凉爽就行了。做出荫影就好。” 头脑和手脚、身体,都是为此而存在。她说着露出了微笑。 “我在仓库里找到了好东西,等我一下。” 不等他说话,咲希就走下了楼梯,脚步声似乎也带着愉快的音律。 剩下他和水云大眼瞪小眼。他歪了歪头,水母也歪了歪头。 ……侧耳倾听了一阵涛声和海鸥叫。 “久等了!” 她拖着绳子走了上来。 踏上屋顶后,她开始拽拉绳子。于是,视线里出现了帘子、折叠式矮桌、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太阳能电池板、一人用的小冰箱和风扇。 对她的体力目瞪口呆。先不说她的体格,只靠一个人真的能把那么多东西拉上楼来吗? “这是……?” “开始搭建学习教室!一切从硬件开始!” 她两手叉腰,趾高气扬地行动起来。将绳子绑在水箱爬梯和铁丝网之间,然后在绳子上装上帘子。然后将矮桌、电冰箱和风扇放置在荫影处。 薄薄一叠的太阳能电池板在拉开后约有五米见方之大。上头的电线连接着塑料方盒,方盒的插口上又有八个凸出来的插头。 ……我的避难所变得越来越适宜居住了。看着能干的咲希,他茫然地想。 比起欣喜或是悲伤的情绪,更多的是惊叹于她那令人意外的行动力和体力。 “呼……差不多了吧!” 露出像是干了件大事般的表情,咲希用手背擦了擦光洁的额头,朝他看去。 “怎么样?是不是很棒?” 勉强点了点头。她的脸上便泛起绯红,煞是自豪地挺了挺胸。 咲希、水云、以及他围着矮桌,开始啃起数量庞大的书来。他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书,一边在笔记本上记下重要事项。咲希则是一脸苦闷地看书,时不时打断他。至于水云,正用惊人的速度翻着书页,读完的书在它身边高高摞起。 “……咲希。” “什么事?” “水云它,能看懂书?” “水云精通速读哦。它是个努力的孩子。” “不是……比起这个……” 为什么水母能读书?虽然想这么问,还是算了。因为预感就算问了也得不到真实的答案。 看着眼前的水母和咲希,视线和后者对了正着。为什么朝我看呢?就当咲希脸红的时候,又再次将视线回到书本上。真是奇怪的组合。 几个小时后,眼看太阳就要沉入地平线—— 突然,咲希自言自语地说”螺旋桨好棒呀”。 “乘着螺旋桨,飞在空中多好呀……。寂静的天空中只有引擎的声音、螺旋桨撕裂空气的声音。真是力量与优雅兼备呢。” 只见她像是在描绘梦中蓝图似的眯起眼,小声叹了口气。仔细一看,她的面前正放着一本叫做『螺旋桨的魅力』的书。 看来咲希还挺容易被影响的。 “这个……制造飞机,恐怕不行吧。” 他这么回应,一旁的水母摇了摇触手代替掌心。否定的手势。咲希鼓起腮帮,怒视他们。 “为什么嘛?” “筹集材料要耗费庞大的时间和金钱,这两样我都没有。” 尤其在时间上,她也是一样。 “那种东西,靠我的妄想力,轻轻松松就能实现!” 她气势十足地强调。 “……幻想症候群的幻想是潜意识得来的吧?” “没问题。因为我就通过训练长出了翅膀!” “这和翅膀相比,大小和复杂程度都差远了吧。你能准确妄想出来?” “唔……” 咲希退缩了。 “那你说该怎么办?做飞艇吗?” “那种大规模的东西,更不现实了。” “那怎么办……你倒是说呀?” 她提高嗓门问道。 “我的建议是……” 哗啦哗啦翻动笔记。 “这个你觉得如何?” “……滑翔机吗?没有引擎。” “如果不局限于悬挂式滑翔机的话,也有些带有螺旋桨的哦。” 螺旋桨!她的语气中流露出惊喜。 “那、那就要有螺旋桨的!” “就悬挂式滑翔机吧。” “哎~~~~” 见咲希闹起性子趴在矮桌上,他露出了苦笑。虽然有些对不住她,但是他觉得悬挂式滑翔机是最合适的选择。 “其实啊,悬挂式滑翔机也很酷喔。首先,你不觉得整体的造型很帅气吗?而且最高时速能达到130公里。” 咲希的耳朵抽动了一下。 “巧妙运用上升气流的话可以飞到超过1500米高空。无声滑翔在云端之上呢。 咲希的肩膀开始颤动。 “通过训练,甚至可能飞行三小时以上哟。更重要的是,依靠自身和风力来飞翔,不就像小鸟一样吗?” 小鸟……咲希呢喃着,抬起头看向他。 “……真、真拿你没办法!既然你都说到这份上了,就试试那玩意吧!” 咲希双眼闪闪发亮,干劲十足地说道。正如之前也说过,咲希很容易受外界影响的样子。 “好,那也就是说……首先要存钱了。” “钱?为什么?” “用来买滑翔机咯。” 她拍了一下手,慌慌张张翻起桌上的书来。找到印有悬挂式滑翔机照片的页面,凝视起来。 “完全没问题!我已经充分掌握了作为幻想使的技能。这种程度的东西,现在就把它做出来。” 说着,咲希俯下身趴在了屋顶上。 “你要做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咲希朝他微微一笑,然后皱起眉开始哼哼。 傍晚的夕阳下,透明的膜自咲希的背后无声无息地生长……最终变成了直径50厘米大小的圆形膜。 “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这下就可以乘着风飞翔了!” “……厉、厉害是厉害没错……” 伏在地上的她的背上,仿佛盖着一只透明的大盘子。 这下算是见识到了她的幻想有多么骇人。但是…… “靠这个来飞翔……这辈子都不可能喔。” 听了他的话,咲希生气地鼓起了腮帮。 傍晚时分,和往常一样开着小船到达废墟后,与一个身穿旧西装的清瘦的中年人打了个照面。那人盘腿坐在铁丝网前,神情恍惚地望着入夜的大海。一瞬间,他感到心脏快跳到了嗓子眼。这里原本是禁止入内的区域。如果那中年人向政府报告的话,这一带的巡逻说不定会被加强。 已经对上眼了也没办法,尽量不给对方留下印象地速速离开吧。 想到这里,他尽可能自然地、尽可能快速地将小船拴住,钻过铁丝网。假装无意地观察中年人的情况,在确认已经没有人了后安心地舒了口气。 “有什么事让你松了口气吗?” 背后突然传来人声,回头一看,是刚才的男人。 来人身穿皱巴巴的西装。是个带着眼镜,脸上似笑非笑的高个子男人。 “嗨,你好。” 只见他取出便携式烟灰缸,用两根手指掐灭了香烟。 “你是从禁止入内的区域那里出来的吧。” “……你是?” “啊,别那么防着我。我叫笹本。算是个废墟爱好者。一直想找机会来一次这里。果然旧首都废墟群是点睛之笔啊。” 中年男子抬起手,一边说着”放心放心”,一边朝他走去。 “你每天都上这里来吗?难道说你也是废墟爱好者?为什么?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吗?” 这男人是怎么回事。他不说话,只是注视着对方。 “……不想说的话,也罢。随便你。” 中年男子说着不再看他,又看着海面发起呆。 此后一周无事发生。 热浪丝毫不减,天高云淡。在帘子的阴凉处继续着有助飞行的学习,时不时认真地谈论如何才能飞翔这样远在天边的小小希望。 今天没有风。静静的只听到风扇的声音,以及偶尔传来海鸥的叫声。 “那么基本上就由我和水云来研究滑翔机的设计和飞行方法。咲希就负责进行现实化的练习如何?” “虽然是孤军作战,但是我会加油的!” 咲希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说道。 水云也点了一下头。烈日炎炎下,确认了咲希在离开两人一段距离的地方开始体操后,他朝水云招了招手。后者默默地飘了过来。 费了好大劲从下层搬上来的白板。今天,他要做一个新的尝试。 “水云,你识字吧?” 看书都不在话下的水云当然点头。让它拿着水笔。 “也就是能够回答我的问题咯。” 水云优雅地拔开笔帽,在白板上写了”yes”。嚣张的英文。 “我早就想问了,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i am jellyfish!is not such a thing uood?are you foolish?” “……有写英文的必要吗?刚才不还看日文书看的津津有味么。话说这字体还真漂亮……” “日语译文:我是水母。连这都看不出来,你是白痴吗?” “……没人请你翻译。” “顺带一说我是母的。” “母、母的?水母还有雌雄之分么……” “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谢谢,我还没有跨越种族的勇气。” “咲希是我的朋友,也是我要保护的人。” “嗯,这我知道。” “请你不要用色眯眯的眼神看着咲希。” “我、我哪有!?我为什么要色眯眯看着她不可?” “请你不要用色眯眯的眼神看着咲希。” “不要重复了!” “怎么啦~?” 耳边传来咲希的声音,他慌忙摆摆手说没事。 “想知道我到底是什么吗?” “不用了!反正我对你的真面目也没什么兴趣。水云就是水云,知道这点就够了。” “没错。水云就是水云。咲希就是咲希。不管我们是什么,现在我们就在你的眼前,这个事实不会改变。” 水云的回答突然严肃起来,他不禁陷入了沉思。 “……昨天,有个中年男子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海面。虽然感觉只是个好事之徒,总之你多看着点咲希吧。” “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咲希。” 水云的话语中透露出决绝。 之后,他和水云又临阵磨枪了一阵,而不远处的咲希不知道是在运功还是什么,一边发出怪声,一边在背上生出走形的幻想。 云层沿着地平线缓缓流动。 碧空如洗,太阳毫不吝惜地散发光和热。 在这里能够切身体会到时间流动的缓慢。至少他是这么认为。 他开始觉得咲希、水云、还有他,能够坦率的相信今天比昨天更幸福,而明天又一定比今天更幸福——这样的每一天将会永远持续下去。 “快看!快看!稍微像样点了!” 只见咲希背负着一个扭曲的透明三角正朝这边跑来……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他和水云连忙朝她奔去,爬起来的她自豪地告诉两人做出这个歪歪扭扭的三角耗费了她多少心力。 当晚,不知不觉错过回家时机的他,在咲希的挽留下一起共进了晚餐。 夜晚的天幕上点缀着月亮和星星,远远地传来浪涛声。站在大厦的楼顶,他不禁产生一种连同房顶一起被夜空吞噬的错觉。广袤的天地间,只有篝火发出的劈劈啪啪的声响,似在守护着他们。 “给!请慢用!” 她递来一碗已经泡好的杯面。 “试试我的看家本领吧,烹饪是我的强项哦!”眼中洋溢着自信。 他感到有些奇怪。她不像是用杯面来掩饰烹饪不精,而是真的感到自豪。 接过筷子,在她充满期待的目光下吃起了面条。并没有感到下了什么特别的工夫在里面,平淡无奇的杯面。 不过,荒郊野外不管吃什么都是美味的。 “真好吃啊。”下意识说道。 她目光炯炯,头点得拨浪鼓似的说道: “是我拿手的啦。” “咲希也吃吧。泡上三分钟是黄金时间,再久味道会越来越差。” 听了这话,她煞白了脸慌慌张张开吃起来。……果然是个奇怪的女孩。他暗暗地想。 就外表来看,说她是从十四岁到十八岁之间的任何年龄都不为过。正常来讲,杯面总该知道吧。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生活才能造就她现在的言行举止。 他假装不经意的看着她的病人服。 罹患幻想症候群的人,在发病后很难坚持过半年。 死亡,是大多数人的结局。 他不由想起,在黄昏的病房里,女医生告诉他的那番话。 咲希将杯面捧在胸前,扭扭捏捏的拥膝而坐。 “……怎、怎么了?这样盯着我,好难为情啊。” 她说着有些为难的笑了笑。同时,水云的触手缓缓缠上了他的头颈。发现生命受到威胁,他说了声”抱歉”立刻转移了视线。于是她又慢慢吞吞的恢复了原来的坐姿。又过了一会儿,缠在颈上的触手也放开了。 他一边默默地吃着杯面一边思索,深知这样的日子终有一天会结束。 “……那个……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会那么关心我的事呢?” “要说为什么……” 答不上来。 最初,是因为他觉得受到了水云的挑衅。 至于之后——是为什么呢? “你做了那么多,是因为我吗?” “不是为你……。我之所以在这里……是为了我自己吧。”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她睁大双眼看着他。 “这又是,为什么呢?” “……多半是觉得舒适吧。在这里,和你还有水云在一起,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有一种能一直停留在这个地方的感觉。” 脱口而出后,他才发觉这番单纯的话听上去挺难为情的。 “时间在这里就好像停止了,这种感觉真不坏。” 咲希歪着头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怎么了?” 见她这样,他询问道。 “时间停止了,可不行。” 在不远的将来就会死去的她呢喃道。 “继续停留在这个地方,可不行呀。” 她嘟哝着,声音里满是寂寞,像个挨了骂的孩子。 “为什么会这么想?” 半年后,她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难不成她还对此一无所知吗?他不禁思索起来。 “如果时间不往前走,我们就无法前进。这样一来,我就没法飞上天去了。” 她挤出一丝笑容。 “但是时间一旦流逝……你会死。” 为自己的口无遮拦后悔不已,他低下了头。但是她却并不生气,只是露出了困窘的表情。 “只有时间前进人才能活下去,只有活下去人才会死亡。我要努力活着,直到死亡为止。” 她的话语深入到他的五脏六腑。 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咲希就将死去,他挚爱的堂妹也将死去,而他会在工场做着文职,然后慢慢老去。 比起一人独处时留下了更多回忆的这个地方,也将逐渐衰败,再也找不到曾经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他坐着曲起双脚,把脸埋在膝盖上。 “你、你怎么了?” “我没事。” 声音有些颤抖。 他在计算她剩下的时间还有多久。 “肚、肚子痛吗!?” 咲希慌乱的声音传入耳中,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抬眼一看,果不其然,咲希正露出一脸为难的笑容。 他想,这份小小的幸福为什么不能一直持续下去呢。 “……你,不怕死吗?” 无意中又问了那么残忍的问题。一说完他就不由得后悔起来。 咲希张大眼睛,吃惊地望着他…… 然后,慢慢地垂下了眼帘。 “为什么要问这个?” “……抱歉。” “我……怕死啊。” 纤细的 肩膀在颤抖。我为什么要说那么伤人的话?他心想。 “但……我更怕的是,因为害怕不知何时到来的死亡,而不能好好地活在当下。害怕对未来绝望,所以就不对未来抱有期望,这与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我绝对不想成为那样子。” 从她口中磕磕绊绊说出的话,听似孱弱却蕴含着坚持。想必是她思考良久,最终得出的结论吧。垂下的眼眸里,大颗的泪珠滚下脸颊。 “即使明天我就将死去……也不会后悔今天有进行过飞行的练习。” “你……”仿佛被咲希的话语打动,他说道:“一定会飞上天去的。我也会帮你。不管飞多高多远,一定能行的。” 看着他拼命堆砌起语句的样子,她抿嘴笑了。 如果有一天,咲希像小鸟离巢般飞上天去,自己也能够向前迈出一步。他有这种感觉。 等到她成功飞上天去,那么,也是时候该他离开这个时间停止的地方了。他暗自想道。 驾着小船行驶在日落的海面上。独自一人返回陆地的他,脑中将咲希的话反刍了一次又一次。 随着时间的流逝咲希也将被死亡带走,这在他看来不管怎么说都是件令人悲伤的事。 一旦回到陆地上,似乎时间也会相应地加速前进,于是他决定继续漂在海上发一会儿呆。 喝一口水壶里的茶,在船上躺了下来。之后—— 凝望着渐渐暗下的天空。 记忆中浮现起说着“我不想死”的堂妹的脸,他微微阖上眼。如此说来……这么多年自己始终都没能实现她的愿望。 他想起了她开始去医院看病不久前,那个夏日的傍晚。 正如今天一样红日西沉、霞光漫天的傍晚,和堂妹两人漫步在河堤。 他只要一有空就会去河堤散步,时不时会遇上心不在焉地走在河堤上的堂妹。渐渐地习惯使然,甚至都没有预先商定,就开始两个人一起沿着河堤散步。 那天,身穿校服的她叫住了正在河堤上溜达的他。比起平日里,她显得更加活泼,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认识又不是一两天,他很快就察觉出来。这是假象,为了不让人察觉她的悲伤。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他正要发问,脸上有冰冷的东西落了下来。 “下雨了……”堂妹低声说道。他抬头看向空中,雨势急骤,不一会儿周遭的声音通通不见,只剩下雨点撞击河堤的声音。 “小心着凉。” 他连忙牵起她的手,向着最近的桥墩跑去。看这情形,一时半刻是不会停了。瞥了一眼变成落汤鸡的他,跑得气喘吁吁的堂妹轻笑起来。 见她露出愉快的表情,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暮色依然,大雨滂沱,雨声仿佛将两人与世隔绝。望着外面暴雨如注,一时无言。 “喂……” 雨中传来她轻声的发问。 “你大学毕业后,真的要去箱根吗?” 这个问题让他一时间苦于如何应答…… 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为什么?” 她轻问,带着一丝受伤的情绪。 “叔叔说那边或许能找到好工作。毕竟这里没什么像样的工作……” 她像叹气似的”嗯…”了一声。一脸落寞的看着丝毫没有停歇之意的暴雨。 “那个……” 她看着我,有些犹豫地开口道: “要怎么做才能留住你呢。要怎么做……才能一直在一起?” 她嘟哝着,一边定定的看着他。 被雨淋湿的衬衫粘在身上有些透明,他慌忙移开视线。 两人沉默了好一阵。不知道该怎么踏出这一步。一直以来都保持着兄妹一般的关系。 事到如今,也不知该作何改变。 要说有什么可以确定的,就是照此下去,总有一天两人会天各一方吧…… “时间……停止在这一刻就好了。” 她悲凉的笑着说道。这句话就像刺在他心上的刀,挥之不去。 就结论而言,他是喜欢她的。喜欢她怯生生的一面,喜欢她笑起来孩子气的一面,喜欢她明明是个小女子却又爱逞强的一面…… 他转向她,但最终还是欲言又止,什么都没有告诉她。 两人就这样恍惚的在金红色的霞光里看着雨哗哗落下。 改日传达自己的心意吧。 他在心里做了决定。 谁知在那之后不久,她就出现了幻想症候群的发病症状。 没错……如果那时有告诉她自己的心意,或许我就不是今天的我了。 坐在小船上一边随着波浪摇摆,他这样想道。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完全没入地平线,夜空中群星闪耀。不知不觉间,似乎时间又溜走了大半。 他短叹一声,发动了引擎。没来由的回想起堂妹和咲希,她们一个说时间停止在这一刻多好,一个却说时间不往前走可不行。 一回到陆地,他就看到那个男人,于是停下脚步。 男人正出神地凝望月下的大海。 “哎呀,今天又坐船去废墟群了吗?” 男人说着并未转身。他一度止步,复又走起来—— “逃避现实开心吗?御中卫君。” “……我的名字……” 不由的停下脚步。 中年男子明知故问的脸上扯出了一丝笑意。 “我知道的可不止你的名字。” 取出打火机,给香烟点上火。红色火星在昏暗中闪烁,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来年春天,会在箱根的机械零件制造工厂担任运营辅助。” “……为什么你会知道?” “你喜欢的堂妹出现了幻想症候群的病状。在听到等同于死亡的宣告后,你抛弃了她,没事就跑来这里的废墟群。不是在等新的女孩子吧?” 身体开始发热,是因为被说中要害的关系吧。 “我在问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回答我!” 他下意识抓住男人的衣领大叫道。 “不只是你。这附近一带居民的档案,都在我的脑子里。” “……你到底是谁。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 月光,将男人的脸衬得诡异。 “废墟爱好者……你是不会信了吧。我属于某个‘委员会’,嘿,处理苦差事的小角色啊。” ……委员会。苦差事。无论哪个字眼都不能让他产生好印象。 “追着由幻想症候群引起的幻想,来到这里。” 不知不觉松开抓着衣领的手。 “幻想……症候群……逃亡?” “没错。患者引发的幻想是因人而异没错,但这次被认为有可能威胁到社会的稳定。好像是让时间和空间产生了错乱。最近,有没有觉得时间的流动特别缓慢的时候?” 他只是摇头。 “我……不懂你的意思……” “最多也就是对症疗法的应急之策吧,但是抹消命令下来了。” 抹消命令一词使他不寒而栗。是了,当初医生说明堂妹病情的时候,的确有说过可能会视情况杀死发病人。 至于具体的细节,并没有深入的了解。 但是,即便如此…… 他也清楚的明白,这样下去,她会有危险。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被他问到,男人只是落寞的笑笑说“不为什么”。 当天深夜,在给家人留下一张”别担心我”的字条后,他带着食物和日用品出发了。沉在 水中的废墟群大得惊人。与其到陆地上寻找安身之所,原地不动藏身于”秘密基地”才是上上策。 那个男人是什么身份,“委员会”又是什么,他一无所知。 但是,不详的预感和郁结之气在脑中某处挥之不去。 一种好不容易到手的至宝要被谁夺走的焦躁感侵袭了他。 推开深不见底的海浪,他驾驶着小船前进。耳中,心脏传输血液的声音异常清晰。 披着月光,他到达了摩天大楼的安全楼梯。迫不及待地系好小船,冲上楼梯到达屋顶的瞬间—— 刃物划破空气的声音响起,有什么东西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水果刀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握着刀柄的是长长的触手…… “水云……” 水云慢慢放下握刀的触手,轻飘飘的拉过白板,再次回到他身边。 “水云,咲希呢?” “在那边睡觉。” 顺着触手所指的方向,咲希盖着毛巾毯正伏在躺椅上睡觉。 “……太好了。没事吧?” “不,尚未可知。” 白板上的文字掷地有声。 “如果能将前来夜袭的你打趴下,就能确保咲希没事。” 白板上最后一个字才落笔,水母的触手就缠住了他,紧接着是一招”眼镜蛇缠身固定”。他恐怕是史上第一个遭此厄运的人类吧。 “啊痛痛痛死了!” 惨叫声惊动了咲希,她翻身爬起来看向他。水云悄然松开了手。 笼罩在月光里的她,仿佛稍加触碰就会消失。 “因为你发出怪叫才影响了咲希的睡眠。” “那都怪你吧!” 咲希一脸幸福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她问道,声音夹着睡意和说不出的愉快。 让他觉得是那样脆弱、一碰就碎。 “从今天开始,我打算在这里暂住一阵。……当然了,也不会对你做什么,你要是介意的话我马上就走……” 他说着,不时地看向水云。 不想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一定要分别的话,也必须是在她飞上天的时候。 咲希微微颔首。 “我……不介意。” 看上去满心欢喜的样子。 “……笑什么呢?” “这个时间点,以前只有我和水云。但是现在你也在……感觉就像……一家人一样。” 说完,她思忖起来—— “我们就像三位一体的感觉。” 说着一脸幸福的笑了。 “对了。我做了一个美梦哟。” “美梦?” “是的。在梦中,沙漠里有一片森林,我和水云还有你一起漫步在林间美丽的风景里。地上铺满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树干上长着青苔。阳光穿过树枝温暖的洒在身上,远处传来小鸟的叫声。” 她不停地描绘着梦中的情形,乐在其中的样子。 咲希的表情映入眼底,胸口”咣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碰撞在了一起。不论如何,都一定要让咲希飞上天去。他在心中对自己说。 从那天起,水母、少女与他的奇妙同居生活开始了。 早上六点起床,被寿命将尽的收音机里传来的广播体操唤醒,是水云做了施工吧,把胶皮管接上自带净水器的水箱龙头,冲凉兼清洁身体。尽管咲希有对他说”一起冲凉吧”,不过首先是他的良心过意不去,再者就是咲希身后那只手握水果刀晃来晃去的水母,也是不能一起洗澡的其中一个小小的原因。 冲凉完毕后就开始准备简单的早餐。从家中带来了许多食品材料。他并不擅长做饭,但哪怕是煎一个荷包蛋也会让咲希睁大眼睛,每吃一口就夸张的嚷嚷”好吃!”“料理大革命!”诸如此类。 早饭之后翻出书本和笔记,开始航空知识的学习。主要是他和水云持续唇枪舌剑,咲希则集中精神练习空想的现实化。 悬挂式滑翔机通过移动身体的重心来决定加速、减速、转向以及降落时候的角度。为了适应重心的移动,在大楼房间的天花板上绑上绳子,供咲希练习操纵。 在这期间,悬挂式滑翔机飞行所需的复杂仪器、安全帽、高空防寒飞行装等一些必不可少的琐碎东西,他都一一罗列在单子上,返回陆地买了回来。 除此之外,还准备了无线设备,即使飞上天也可以和地面取得联系。 这些东西价格不菲,用尽打工积攒的全部积蓄,总算买齐了。 其中,能够感知上升下降并用声音通知的升降仪,对于依赖上升气流进行高空飞行即“滑翔”这种飞行方式来说是不可或缺的。 到了夜晚,互相展示今天一天的收获。 装备一天天完善起来,选择何种悬挂式滑翔机来进行现实化,也逐渐有了眉目。 咲希的空想现实化有了显著进步,已经可以在背上撑开宽至五米的回旋镖形状的透明膜。眼看就快接近付诸实用的状态。 他感到每天都身心愉快,分分秒秒,时间在往前走。 太阳落山后,听听电台节目,或是谈天说地直到大半夜。 临睡前,茫然地看着天上的星星,思绪万千。 想的大多是心烦的事情。堂妹和咲希,今后会怎么样?每天都忧心忡忡。就像背着不知何时就会用完的氧气瓶,朝着一片漆黑的深海不断下潜、下潜。 堂妹说出“我不想死”时候的表情已然印在脑中,挥之不去。 她再三要我去探望她,可我为什么却在这里。 她现在可好?正沉浸在痛苦中,还是意外的平静?亦或是…… 越是往那处想,心中的不安就愈发膨胀。 “神啊……神啊。” 求求您。保佑她迎接明天的来临。 他诚心地祈祷,随之进入梦乡。 梦中,他回到与堂妹告别的那天夜晚,两人并肩漫步在河堤上。 “准备好了吗~” “嗯!我这边随时都可以!” 朝身后的咲希点了点头。 万里无云的大好天气。夏日的阳光照射在屋顶上,白茫茫一片。 带上安全帽的咲希做了一个深呼吸,接着又甩了甩手和脚。然后面色凝重地看向前方。 从今天开始进入飞行的练习。 在屋顶用木板搁在啤酒箱上做出一个简易跳台。 在距离跳台十米左右的后方,咲希双手朝前,于是—— 空间开始慢慢扭曲,随后出现了材质与玻璃相仿的翅膀。 她的身体在翅膀垂下的三角形里,她用双手和肩膀支撑着翅膀。 宽五米的透明膜精巧地完成了某种悬挂式滑翔机的空想现实化。 虽然不知道咲希的空想究竟是什么来头,总之轻如鸿毛,从这点来看或许比普通的悬挂式滑翔机更易于掌控,他心想。 当初着实惊讶不已,事到如今却已见怪不怪。 关键在后头。今天是空中飞行的第一步。 风向正好。 她上前一步。 小心翼翼迈出第二步,第三步开始加快速度,第四、五步到达极速。 蹬水泥地上的重重足音也最终化作冲上跳板后的步履轻盈—— 双脚,离开了地面。 “飞起来了……” 他叫出声来,但她的脸上写满认真,首先把脚放进用透明带子系在翅膀上的类似透明睡袋的东西里面,身体自地面水平松开握着滑翔机机翼的手,然后换手操纵自身悬 挂的三脚架底边的操纵杆。然后—— 翅膀突然消失了。 失速的咲希就这样俯冲向地面。 伴随着惊人的响声,她一头栽倒在水泥地上。 “咲希!” 他和水云追着咲希而去。 “没事吧!?” 扶起还躺在地上的咲希。幸好头带安全帽,她毫发无损,只是睁大了眼。 “怎、怎么了?有哪里痛吗?” “脚……离开了地面。”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呢喃道。 “有一瞬间……成为了天空的一部分。” 她自言自语地说着,忽然回过神来,看着他嘻嘻一笑。 “我……有信心飞到水平线的另一头去。” 说着仿佛要将天空收入囊中似的,向着蔚蓝的华盖张开了手臂。 当夜—— 他辗转难眠。只是茫然地望着恒古不变的满天星斗。白天,第一次飞上天空的咲希的笑容,朦胧的浮现在脑海里,不知为何难以忘怀。 前进的时间对于想要上天的她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但为什么自己却希望时间能够停止呢? 就算想破头,时间也不会说停就停。无论多么殷切的期望,时间依然匆匆前行,从自己这里夺走了太多的东西。他又产生这种感觉。 就在这时……躺椅方向传来了声响。只见咲希起身,慢慢地走向安全楼梯。 大概是上厕所什么的吧。他边想着收回了视线……忽然注意到—— 她的脚消失了。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着她的背影。不是错觉,不管看几次,双脚已经变得透明。 幻想症候群的患者不足半年就会死亡。这一念头掠过脑海。 发生在咲希身上的异变,莫非—— 他不禁愕然,直到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远,才慌忙追了上去。 走下安全楼梯。她去了哪一层,他毫无头绪,只是一个劲儿地往下走,最后来到了海边。 她去了哪里了呢? 环顾四周搜寻她的身影,这时海里传来“吧唧”的水声。 “咦?吵醒你了吗?” 循着声音回过头,只见她从海里露出脑袋。吸收了水分的头发在月光下亮晶晶的,洁白的肩膀起伏在波浪里。 她的脸上挂着一贯的笑容。 “我还以为你走了……” “那是不可能的。在飞上天空之前,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听了她的话,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然后—— 忽然注意到,波浪里隐约可见她的身体,右手就像玻璃一样呈现透明的状态。 “怎么会……” 他几乎脱口而出,咲希面有难色的笑了笑。 “已经开始了。以为能逃过这一劫呢,没想到还是不行。” 咲希苦恼的挤出一丝笑容。 “这是……征兆吗?” “没错。一到夜里就变本加厉的样子。” 她游到安全楼梯附近,倏地钻出水面。 身着泳装的她的身体,已是点点透明。 “透明的部分会随着时间越来越大。然后渐渐地,自己会消失不见……我都知道。” 咲希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 “我自己会变成幻想本身,然后消失。” 咲希喃喃地说,他却无言以对。既无法安慰她,也无法说些体己的话。 许久,他只是不发一语,一边听着海浪的声音,一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我有一个堂妹。和你一样也得了幻想症候群,命在旦夕。” 说着“我不想死”,堂妹哭了。而眼前,咲希在笑。 最终,不管是哪一个,他连伸出援手都做不到。 终于隐隐察觉自己之所以不去探望堂妹的缘故。 对眼看就要失去心爱之人却束手无策的自己深感厌恶。 “我什么都做不了。无法为你做任何事……” 只剩下无力感。 “并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她抬眼盯着他。 “你答应过我,会让我飞上天空。” 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直直的看着他。 “所以并不是无能为力。” 他张了张口,但最终什么话都说不出。紧握的双拳在颤抖。这一刻他不由得知晓了时间流逝意味着什么。 “我发誓。” 凭着一股至今为止从未有过的强烈愿望,他说道。 “你会飞上天。一定能……飞上去。自由地飞到任何地方。” 如果时间的前进将夺走一切,那么不是去祈祷时间能够停止…… 而是在有限的时间里,守护能够守护到最后的东西,用尽一切办法抓住这双手必须抓住的东西。 如此当然又单纯的问题,他到此刻才算明白。 “在你消失之前,我会把你送上天去。” 咲希绽开笑容。用无法联想到这会是一个命不久矣的女孩的幸福表情,深深地注视着他—— “好。” 回答只有一个字。 月色迷人。海风带来凉意。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你为什么哭泣?他问不出口。 他想,她的眼泪里尽管有不安和悲伤,好歹还有抱着一丝希望去战斗的意志,而另一方面…… 内心深处希望自己的话语能够给到她哪怕些许支撑也好。 第二天—— 比往常更加强烈的日光在灼烧屋顶。 这一天,本来也将成为延续昨天那样平淡无奇却又充实的一天。 根据计划,首先从距离海面三层楼高的地方起飞。即使失败顶多也就是掉进海里,出不了状况。 上午,咲希在练习空想的现实化,而他和水云负责检查测量仪器,以及毁掉一部分屋顶的铁丝网做出跳台。 一面用钢丝锯费力地锯着栏杆,一面确认无线对讲机的情况,而另一头,水云已经通过对讲机传来了收音机的声音。 对讲机里传来的声音,是他所不知道的怀旧外国歌曲。 不顾汗流浃背拉动钢丝锯,总算锯开铁丝网,搁上了跳板。 “完成了!” 下意识喊出声来。咲希将从这里起飞,自由的飞向高空。这种想法就像一个美妙的空想,使他内心涌出一丝骄傲。 就在这时,收音机里出现了杂音。 他警惕起来,拿起对讲机。 “很好……就这样……” 混杂在噪音中隐约听见了人声。 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他慌忙试着调准频率。 “按照事前商量的,包围后突入。优先收拾幻想。目标有两个。可能还有个少年。如果在的话就让迷晕好了。好在无处可逃……不过还是要见机行事,切勿大意听见没?” 这个声音……是那个中年男子。 “他怎么会知道!水云!咲希有危险!” 忍不住高呼起来。在他不远处,无聊的坐在收音机和无线对讲机前的水云飘起,静止在空中。 “糟了!是追着咲希来的人。那些家伙,想要杀了咲希!” 听了他的话,水云立刻飞上安全楼梯。 他环视周围,不遗毫发……发现近在眼前的废墟里开出了两艘船。其中一艘船上跳下约莫十人,男人们走进了这栋楼。尽管没有穿着统一的制服,但是动作利索,即使是普通人也能看出对于这类野蛮行径,显然是训练有素。 “……咲希!” 抄起身边的撬 棍,拔腿就跑。 此时充满内心的不是犹豫也并非恐惧,而是决不允许咲希就这样消失的近似愤怒的拒绝。 现在咲希应该在三楼。希望水云能赶上吧。 他边想着这些边一层又一层往下跑去。然后……胜于气球爆裂几倍的巨大声响划破了寂静。 “枪……声?” 难道……他再度低语,复又跑起来。 枪声不断。 声音从三楼传来。咲希果然…… 两名男子从三楼的入口出来走上安全楼梯。其中一个发现了他,用右手拿着的家伙对准了他。 显然那是一把枪。他一瞬间畏怯了,但立刻回过神,然后跑了起来。再下去一段楼梯就能抵达三楼的平台。他举起撬棍,就在两名男子的枪口对准自己一触即发的时候—— 从三楼飞出了长长的触手。柔韧如鞭子般的一击将两名男子打落到海里。 随后水云出现在视线里。伤痕遍布全身,触手也被拉断了好几根。剩下的四根触手,两根用来对付敌人,还有两根温柔地抱着咲希。咲希闭着眼一动不动。症状加剧了吗?手掌和脚上已经不见肌肤的颜色,全都变成了透明的类似玻璃的物质。 咲希仍然双眼紧闭没有苏醒的迹象。 “咲希!?” 水云将咲希小心地横放在他的身边。他连忙俯身上前,有微弱的呼吸。看来只是暂时失去了意识。 就在他抱起咲希的同时,水云转过身去。三楼出口处出现了好几名男子。不论哪个衣服都已经破烂不堪,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水云缓缓地面向男子们。 “你是在……为我们拖延时间吗?” 水云轻轻地晃了晃触手,算是表示同意。 “……明白了。拜托。” 他留下这句话便冲向了阶梯。 背后开始传来枪声。 他发出哀鸣似的叫声奔跑在楼梯上。 刚开始觉得没有分量的咲希变得越来越重,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渗出了汗水,双脚不听使唤,甚至听到了自体内传出的骨头吱嘎作响的声音。 即便如此还是硬撑着爬到了顶楼。即便筋疲力竭,肌肉变得硬邦邦,呼吸也变得艰难,还是将她小心轻放在了水泥地上。 此时,已经听不见枪声。 因为战斗结束了。但却无法感到安心。虽然不愿去想象,但是胜者未必是水云。毕竟对方是一群持枪的男子。不知道他们还有什么手段。 然后……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她的身体越发透明起来。 “醒醒。快醒醒,咲希。” 他用尽浑身的力气呼唤她,咲希的口中终于漏出微弱的呻吟。 “……你……我……为什么……” 她口中含糊的呢喃着,然后突然睁开了双眼。 “水云!水云救了我!水云呢!?水云在哪里!?” 面对从地上一跃而起的咲希的追问,他回答说水云马上就来了,其实明明没有任何把握。 完全没有欺骗她的打算,不如说这是他由衷的希望。 “咲希。你要飞上天去。” “哎……” “飞上天从这里离开。” “这、为什么……我还不能稳定地飞上去呢。” “你可以的。一定能飞的。” “为什么……这么突然……” “因为有人在追着你。那些人想要杀了你。” 从楼梯下方传来了脚步声。他一瞬间皱起眉,然后摇了摇头,手上已经多了撬棍。 “走吧,快点。” “等、等一下!还没有好好道别!而且水云还……” “还没有飞上天就这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绝对不行!” 他说着埋伏在安全楼梯的侧面,握紧撬棍。有人拾阶而上,竟是那个中年男人。 不等中年男人回头,举起撬棍挥了下去。中年男人转身想用枪膛抵御这一击…… 随着一声枪响,与撬棍相碰。 手枪从男人手中掉在了地上。撬棍奇迹般的只擦过了对方的手背。 “……是你。你还真是有力气没处使啊。” 男人嘀咕着,一边搓手一边看着掉在地上的手枪。 “我不会让你动咲希一根头发。” 握紧撬棍,扯开嗓子说道。 “你什么都不懂。那家伙不过是幻……” 不等他说完就挥动了撬棍。对于高高抡起的一击,中年男人轻而易举地避开,接着手伸向了怀中。 就在他担心还有另一把手枪而准备迎击的瞬间,等到的不是子弹而是——拳头。他感到脸颊一阵发热,下一秒已经倒在了地上。 咲希抽气的声音,异常清晰入耳。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打不过了。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专业的。可不会输给门外汉。” 一边说着,一边朝咲希走去。 “很遗憾,你的存在被认为会对世界的长久带来危险。”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刀。 他高喊着从地上爬起撞向男子,双双翻倒在地。 “那女孩马上就要死了啊!?为什么不能再等一等!” “那女孩马上就要死了。你拼上性命保护她又有什么意义?” 两人互相怒视着对方。 “快走!咲希!” “但、但是……!” “别管我!时候到了!马上!现在不飞等到什么时候!已经没有机会了!” 不顾被殴打的痛,他发出生命的呐喊。中年男子骑在他身上挥拳打他的脸,他沉默不语,男人又再次朝咲希走去。即使想要站起来追赶,双脚也提不起劲。 “真是的,为什么非得我来扮黑脸……”男人的话语中流露出一丝凄凉。 咲希的脚没有动。 只是颤抖着看着男人。 正如男人所说,她的身体已经几乎是透明的了。 一定坚持不了多久。所以至少…… “至少在最后给她一点希望啊!” 这是他发自心底的高呼。硬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再度冲向男人。没有预料到这一击的男人失去了平衡,顺着势头撞在了墙上。 “真是没玩没了!” 男人的刀柄像雨点般落在他的背上。每一下都仿佛听到骨头在吱嘎作响。但是他将男人死死地抵在墙上。死亡也不能使他松手。 “你什么都不懂!那家伙不是人类啊!只不过是幻想症候群的患者做出的幻影!” “啊……” 自咲希的口中传来了模糊的呻吟。 动摇的视线望向他,似在寻求答案。 他一时间惊讶地注视着男人,紧接着重新握紧了撬棍。 “……我知道。” 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她那异于常人的力气、自由操纵无意识中产生的幻想的能力、对于来到这里之前的事情一字不提、不知道做饭这样的常识,以及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就像水云一样…… 这些都是因为,她是某人所创造的幻想。 咲希依然低着头不说话。 但是…… “……那又怎么样。” 他口中喃喃道,疼痛和离别的预感让他起了鸡皮疙瘩。 “咲希还是要飞上天空。一定要飞上去……” 抬起头直视着男人。 “我们说好了的!这与咲希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飞上天空,然后去证明。证明时间的前进不是没有意义。 想要证明今天的努力,一定 无限回归的演职员表 十二分钟后 这么说来—— 这里还是电影院内部? 可这是怎么回事呢?让人完全感觉不到。本能的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目前还未能得出结论。 一半的大脑依然在沉睡,半梦半醒之间我恍惚的思考着。 四周异常的寂静,与其说是电影院,更像身处空无一人的体育馆内。咳嗽的声音、窃窃低语的声音、转动身体的声音。听不到任何类似的声响。 同样感觉不到的还有本应该近在咫尺的人的气息。 前方的顶部传来走了调的钢琴曲。节奏缓慢的乐曲清晰地传入耳内。用语言来表述这种旋律的话,就是监视者的窃笑。 电影的内容是空有话题性毫无紧张感的惊悚片。 二〇三〇年,八月三十日。 是同属高中推理研究会比我高一届的学姐——穗波贵理的生日。我鼓起勇气邀请她“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 当然,并非一开始就想看惊悚片。再怎么神经大条,我也没打算在喜欢的人生日当天约她去看恐怖片。 最初想看的是由佐丹奴主演,被评价为幻想大片的电影,然而不巧电影票全数卖完,才不得改看这一部。 宣传中写到由于真实感爆棚,乃至风传该片是根据真实故事改编。实际观看下来,不过是没完没了的女孩被怪物追赶的画面联接起来的“大片”。 片尾的音乐也不尽如人意。 影片结束了,银幕上滚动着演职员表。但是为什么四周鸦雀无声。等到所有的片尾字幕放完后才起身离场的人,竟连一个都没有。 没错,这正是不对劲的地方。 总觉得现在的情形有点诡异。 这种感觉愈发强烈地在脑中扩散,我睁开了双眼,环顾四周。边上是学姐美丽的侧颜。黑色长发在银幕的光照下泛着白光。 视线所及之处,除了我和学姐,放映厅里空无一人。 从银幕反射来的微光将学姐的面庞照得一览无遗。平日里少年老成、滴水不漏的学姐,睡梦中竟让人产生一触即逝的错觉。 学姐曾向我说过她睡眠很浅还患有失眠症,可是眼前的学姐却睡得一脸惬意。 “学姐。” 我试着轻声呼唤,而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仔细端详学姐那美丽的侧脸便会发现,从她闭着的眼中有泪水划过脸颊的痕迹。学姐在睡梦中哭过。不知道是因为悲伤而哭泣,还是因为喜悦而流泪。但就目前来看,学姐的面容非常平静、祥和。 我盯着学姐的睡颜看了片刻,打算先确认周围的情况再叫醒她。我在黑暗中借着幽幽闪烁的银幕灯光,沿着向上的走道朝着出口前行。不管怎么说,当前的首要任务是弄清所处的状况。 指示通道的红色引导灯没有亮。脚下一片漆黑,举步维艰。 “佐伯君……?” 还没走出几步远,就听到身后传来带着一丝怪讶的声音。这也难怪,醒来一看就连本应坐在旁边的我都不见踪影,有的只是昏暗的电影院中银幕上滚动的文字和让人不爽的音乐以及只有自己一人的窘境,任谁都会内心变得不安,难以忍受。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学姐在原地看向我,脱口而出了她的疑问。学姐的眼中反射着银幕的光,微微摇曳。 “大概其他人都已经离开了。” 尽管我已经隐隐觉得这种想法不靠谱,但还是掩耳盗铃的说出了口。想必学姐也察觉到现场的不对劲,微微皱起了眉。 “……既然这样,我们也走吧。这里有点冷。你的脸色也不太好哦。” 说着学姐站起身走动起来。出口处是皮革的双开门。学姐伸出手握住门把一用力,咔擦——响起了金属活动的声音。然后就只见学姐一个劲儿地“咔擦咔擦”转动着门把。 “怎、怎么了?” “打不开。” 学姐冷静的说道。 “打不开……?” 我一边歪着头,一边快步朝另一面的出口走去,对着那扇门又是推又是拉。可是不管怎么使劲,还是纹丝不动。 “怎么样?” 身后传来学姐的声音。 “……也打不开。” 难道被关在里面了?问号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怎么会。” 我自嘲般笑了笑。并不打算用力敲门或是大声呼救。应该是出故障了吧。铁定是这么回事。 “……奇怪。” 学姐凝视着银幕说道。影片结尾的演职员表还在滚动。不过,我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 “导演脚本的名字有出现两次吔?你不觉得是个自我意识很强的导演吗?” 被学姐一说我看向演职员表。这么说来刚才好像是有放到过导演的名字。就在我回忆的当儿,远藤两字已经消失在了银幕上方……然后下方又开始出现导演脚本的名单。一次又一次,接连不断的滚动着导演脚本的名字。 我开始觉得有点窒息。 怪异的钢琴片尾曲,不由得让人毛骨悚然。我们小跑到另一扇门的绿灯下。 眼前巨大银幕上一味的滚动着文字。走调的片尾曲仿佛捣乱似的回旋在脑海里。 学姐站在门前,推拉着试图打开。 “……也打不开吗?” 学姐朝我点了点头。 “真是奇怪。” 学姐一手端着下巴垂眸思忖。让我惊讶的是她的声音依然镇定如常。 “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为什么片尾字幕永远都放不完?为什么我们睡得那么熟连大家都离开了都没注意到,又为什么所有的门都关起来了?” 她用冷静的口吻说道。汗颜的是这些问题,我一个都解答不了。 “可以用来做个好桥段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常看一些恐怖电影和小说,学姐看上去并没有乱了阵脚。 “我不太喜欢恐怖类的。尤其是科幻的那种。” “可是却喜欢推理和悬疑?我写的恐怖小说不是能看吗?” “学姐写的、很恐怖呢……一段时间都睡不着了。……想起来就怕。” 学姐露出了微笑,轻声说“谢谢”。 “对于想成为小说家的人来说,你的话听着真高兴。” 学姐像是没有料到我会这样说,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可惜我没勇气在这种时候来一句“因为是我最喜欢的学姐写的故事,不管是什么我都乐于去读嘛!”这样不动声色的告白。也不敢指望自己有这样的勇气。 曾经有一次我鼓起那仅有的丁点儿勇气对学姐说出了喜欢,却被误以为是指正在看的恐怖小说。结果之后的一个小时都被迫听了那本小说的精彩之处。当时那种欲哭无泪的心情至今还记忆犹新。 简而言之,这位容貌出众、成绩名列前茅,极度热爱推理和恐怖的学姐,唯独在恋爱方面,迟钝得令人咂舌。又或者只是佯装迟钝,委婉地避开了我的告白。 我由衷的恳求神明保佑不是后者。 “既然这样,就不要勉强去读了嘛。我还不至于强迫你一定非读不可……当然我个人是完全找不出讨厌恐怖小说的理由呢……” 我一时语塞。只是单纯因为是学姐写的所以才有一读的价值。 学姐一脸疑惑的看着我。 “总、总之我讨厌恐怖类的。” “为什么?” “因为侦探、悬疑之类的还有能够理解的原因,但是恐怖类的通常毫无缘由的就结束了,不是吗?” “就 是这样才好哦。恐怖这个门类很好的表现了人类和这个世界的关系。人类能够解释清楚的真相只有极少数。并不是说非科学。只是科学未能达到真相的高度。你不这么认为吗?” 一边像平日里在活动室里闲聊着一边走向紧急出口。情况的确有点反常,不过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我这么想,学姐的想法应该也差不到哪去。 我们交谈着走到了紧急出口。 然后学姐毫不犹豫地握住了紧急出口的把手。 喀嚓——。 紧急出口的门就这样轻易的打开了,我和学姐相互对视,松了口气。 但是接着问题来了。门缝里并没有露出前厅柔和的光线,而是黑暗。 “……外面,有这么暗吗?” “是哦,可能是停电了……确认一下就知道了。” 她说着把门彻底打开。 随即就像凝固了似的呆立在了原地。我想自己也应该是同样的反应。最初是愕然,紧接着是不真实的感觉在脑中掀起一阵不快。 打着游戏然后遇到了无解的bug,比那种心情更胜百倍的不爽。 紧急出口的前方,不见了进入放映厅时看到的狭窄通道,只有异常挑高的宽敞的空间。 座位、投影着画面的银幕、曲线形的天花吊顶以及规律排列着的扩音器。也就是说,那是和这边的放映厅一样格局的放映厅。 “记得吗?在我印象中,这间放映厅应该是被通道包围呈コ字型吧?” 学姐说道。她的声音有一点颤抖。我也点点头,扫视了一眼昏暗的放映厅。仿佛闯入了异世界似的,心中涌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凉意,让人不寒而栗。 “……有点冷。” 学姐像是读出了我的心声一样,我回答说“冷气开得太低了”。可是自己的声音也在颤抖,我想手上浮起的鸡皮疙瘩不全是寒冷的缘故。 银幕上放映的是刚才看完的恐怖电影的一个镜头。仅有这一点不同于刚才我们所在的放映厅。 学姐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恐惧,就像没事人似的。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银幕。 昏暗的西式房间中,一个面具男的特写镜头。 我内心盘旋着一种脱离了日常的感觉。 ‘其实生活中到处都存在着异常。夜晚小路的暗处、正午的公园、公寓的空房间、一脸无聊的上班族。异常这个词语一直伴随我们左右。人心彻底狂乱而寻求毁灭。对于寻求毁灭的人,毁灭如约而至。不是吗?’ 电影中的男人如是说。戴着猴子面具的男人。 我们面面相觑,然后朝着放映厅跨出一步。落脚之处坚硬的地板,无声诉说着现实的延续。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 背后,紧急出口的门顺势合了起来,喀嚓”一声。刺耳的声音。我转过身去“喀嚓喀嚓”转动门把,然而却打不开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简直一头雾水。 我们快步朝着放映厅的出口走去。 站在门前,心想“如果这里锁住的话该怎么办”一边用力转动把手—— “……打不开。” “这边也不行。……看来只有紧急出口开着。” 捣鼓着其他门的学姐皱着眉说。事到如今连学姐也不得不怀疑起情况的异常。于是我们又一次站在了紧急出口的前面。沉重的灰色铁门。 “如果这扇门的前方,又连着放映厅的话,会让人有很不好的预感啊……” 我看着学姐说道。学姐说“那也要试过才知道”。 “不会吧。” 我喃喃道。她点了点头,旋转了把手。 该说是不出所料吗? 视线的前方是昏暗的光线和一模一样的放映厅。 显而易见的异常情况让我感到了危险。 “好象恐怖电影一样呢。” 虽然学姐语带微笑,但她的声音在发抖。 诡异的片尾曲还在放,一点没有要结束的样子。 我感觉脖子上一阵凉飕飕的。更加觉得眼前的这片黑暗里,有什么东西蛰伏着正看着我们。 ‘你被世界所抛弃。你是献祭给这个世界的人牲。和我一起拯救世界。这个世界充满毁灭与疯狂。’ 扩音器中传来了杀人犯的声音。经由数码加工后音调变得怪异低沉的声音。 这个世界充满毁灭与疯狂。我重复着这句话,对自己的声音感到了不快。 说起来可能有些奇怪—— 我感到在未知的地方藏着什么人,正注视着我们。 二小时十五分钟后 放映厅,一间接着一间。 不知走了多久还没走完。 不管穿过几扇门,都是相同的场景、相同的空气、相同的空间在无限延续。 重复这样的过程,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状况明显不妙,我和学姐恐怕正身处远离现实的异空间里。 尽管对如何逃离毫无头绪,也不太明了自己目前的境遇……但仍然注意到了一些事情。 连接着下一个放映厅的出口,每次都不同。并且,放映厅侧面的紧急出口有两处,银幕正对的墙壁上有三处一般情况下使用的双开门,合计五扇门。 门一旦关闭就会上锁,由于我们进入放映厅时所使用的门现在已经无法开关,那么剩余的四个出口的其中一个就应该是进入下一个放映厅的“答案”。 然而沮丧的是,不管是从哪个出口离开,视线前方终究还是镜中成像般一模一样的放映厅。 凭借着“没准走着走着就回到了我们原本的世界”“没准能回到电影院的入口处”这样没把握的希望,我们已经走了相当长的时间。 看了下手表,距离陷入异常情况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或许再这样走下去也没用。” 学姐叹着气说道。 室内温度上升了一些,已经不感到特别冷了,反倒是人快被逼疯了。 “就像是被关在谁的恶梦里出不去一样……” 学姐的话对于眼前情况的解释真是太契合不过,于是我也笑着表示赞同。 就在我们已经懒得去计算途径了多少放映厅的时候,学姐说“我有点累了”。 “抱歉。我总是睡眠不足,所以体力也撑不了多久。” “不……我、我也累了。” 不是客套,是真的感到疲惫。我想多半是因为异常情况下一直紧绷着神经的缘故。 学姐在一个座位上坐下,茫然地望着银幕。 “话说回来,没有这样的。而且,很奇怪不是吗?” 银幕上出现的是主人公的女孩被监禁的地方,一个黑漆漆的像仓库的地方。不论是哪间放映厅的银幕,几乎都停在那个画面。 女孩的衣服被汗水浸湿,躺卧在坚硬的混凝土地上。那地方看上去非常热。 女孩在这之后将和快乐杀人犯进行对峙。 剧情是这样的。不知不觉中,被关押在大型仓库中的女孩,还没搞清楚情况就开始为躲避越来越热的空气和向她袭来的神秘男人而四处乱逃,最后被杀死——这样一个老套的故事。 哈哈哈哈。 只有被囚禁的部分,和我们的情况有些相似。 “无法解释发生了什么。也理解不了……” 我一边语带倦意地说,一边看向身边的学姐。只见她又怔怔的盯着银幕。 看什么那么专注呢?我不禁也转头朝银幕看去。 “我怎么不记得有过这样的场景。” 影片中仓库的墙壁上写着可疑的数字,在冰冷的光线中 越发清晰。这样的画面。可以确信在刚才看过的恐怖电影中并没有出现这样的场景。 “02803103” 影片中的登场人物对数字视若无物,继续着他们的剧情。 “是什么呢?那串数字。” “……谁知道。那种东西。” 看着看着,心情越发黯淡。 “万一就这样永远都出不去的话怎么办?” “没关系。外面的人很快会注意到我们的。” 学姐柔声说,想要让我安心。当然,她对此也没有信心。 从刚才开始,我的脑海里就时不时闪现出“外面的世界没准已经全部消失了”的念头。 陪伴我们的只有像故障了一般重复着影像、忽明忽暗的银幕,仿佛葬礼的仪仗队似的在黑暗中排列整齐的座椅,画着曲线的天花板,装有扩音器和不亮的电灯的墙壁,每当放到昏暗的场景时则又更深了一分的黑暗。这些东西没完没了,我们就好像身处在只能重复相同画面的坏掉的vtr里。 于是我无意间灵光一闪。放映室。对了,放电影需要相关的设备,应该有人管理着这些设备。我转过头朝着银幕正对面的墙壁看去。 “放映室!” 我那连自己都吓了一跳的大叫回荡在室内,随后消失在扩音器里流出的声响里。 “学姐。那里有人!放映室里!嗯,没错。早该想到了。” 我一路跑到门口附近,大喊了一声“喂————”。喂——喂——。喂——————喂——————。我喊了几遍、几十遍。 然而回答我的只有一片沉默。 我沮丧的叹了口气,再次回到学姐身边。 “我说,佐伯君。” 学姐打开了话匣。 尽管脸上佯装平静,放在膝盖上的小小拳头还是在微微颤抖。虽然我也喘喘不安过,但是学姐的样子和刚才为止又有所不同。 “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你说,味道吗?” “没错。又怀念、又害怕的那种……味道。” 视线在周围转了一圈,不管我再怎么把意识集中到鼻子,也没有闻到一丝类似的味道。 “我们走吧,佐伯君。或许在什么地方会有出口。” 听了学姐的话,我点点头。于是我们又开始走起来。 “像金太郎糖一样。不管怎么切都是一样的脸。不管怎么切怎么切怎么切怎么切都是。总觉得,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梦。非常不安,就像已经知道了结局是个悲剧一样……” 学姐漫不经心的嘀咕着。 三小时四十一分钟后 一如既往的黑暗。银幕上,追赶着四处逃窜的女孩的画面不断重复。我们再次小憩片刻。不管怎么走都是在同样的地方打着转,神经一直处于紧张之中,反而更累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不想听到电影中女性遭受袭击后异常逼真的叫声,于是开口说话。 “政府阴谋、外星人绑架、世界毁灭。……说不定,我们已经死了,这里是阴间。” “……你不是讨厌非科学的东西吗?” 学姐的脸色也有点苍白。 “待在这种常识说不通的地方,还谈什么科学呀。” 我一边叹气一边说,学姐也舒了口气。 “没有想象中那么死心眼嘛。” 学姐调侃道。然后,她像是要说什么秘密似的凑到我眼前。 “……果然,有什么味道……” 至于这个,其实我也注意到了。虽然只是隐隐觉得。 “说起来,我也闻到了一点。就像生铁的味道……” 我想起来了。曾经在某个地方闻到过相同的味道。是儿时的记忆。 “是什么呢?” “我也不清楚。” “……感觉有点热起来了。” 话语中流露出一丝焦躁。我赞同的点了点头。的确开始有点冒汗,大概是空调坏了。而且,这股隐隐约约的味道。 “……这股味道。” 想起来了。闻到这股味道是在我五岁的时候,在一个被称作封锁的交叉口的地方。大约是发生了事故,几个穿着制服的人拎着水桶,在做什么清理工作。警笛的声音。巡逻车,救护车。我就那样站着不动看着现场的情况。是了。那个时候的味道。 “是什么味道?” 学姐注意到我的反常,于是坐在椅子上问道。 “多半是……血的味道。” 学姐僵硬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说“好渴啊”。我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了学姐,但是学姐却说那是我的东西,并没有接手。 “拿去吧。反正还剩很多。你看我这次很贴心吧,连学姐的份也准备了。” 我再次递出去,于是学姐微微一笑,喝起水来。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我也买一瓶就好了……话说回来,真是讨厌的气味。” 学姐说道。 银幕上闪着一片白光。 就在这时,看到了并不眼熟的东西。至今为止不存在于放映厅里的东西的影子投在了银幕上。 “学姐,这是……” 我靠近那团阴影检查了一番。是一把坏掉的木头椅子。黑呼呼的东西附着在上面,而它的周围,血腥味异常浓烈。 跟过来的学姐抓住了我的衣角。 “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是……这个红黑色的,大概是——” 血。我强忍着没有说出来。 “好恶心。” 学姐嘟哝道。同时,有几只小东西从她脚边爬过。 我倒吸一口气。 “……怎么了?” “不,没什么……” 我连忙否定。不是什么知道了让人心情愉快的东西。虽然个头很大……那应该是……蟑螂。 学姐抓住我的手,快步远离椅子,前往下一个放映厅。 我强烈地感到,有谁在监视着我们。 五小时二十八分钟后 没完没了的走。从一个放映厅到另一个放映厅。从一个到另一个。忽明忽暗的光。仓库的影像。损坏的椅子。这些东西紧跟着我们,如影随形。在一个接一个无限连续的放映厅的折磨下,就快患上幽闭恐惧症乃至精神错乱了。 影像一点点偏离了原来电影的内容。银幕上的仓库小了几分,五个包在黑色塑料布里的什么东西被随意扔在地板上。这在原本的电影里也不曾出现过。 黑发少女奔跑着穿过仓库的画面。本来应该是金色的头发。直到被带着山羊面具的男人袭击的镜头开始倒带,然后少女又开始逃跑。不错,原本不是山羊,而是猴子面具。 血腥味越来越真切,与此同时就像成比例般的,室内越来越热。不详的预感。 “如果这样无止境的热下去该怎么办?” “……看来从一个放映厅移动到另一个,温度也会随之上升。” 我这样说道。 “那么一直呆在这里不动吗?就算这样,说不定温度还是会一点点升高。我想,应该也不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学姐低下头,双手掩面呜咽着说道。 “……别这么说,我……” 讨厌的味道。渐渐地变得越来越热的空气。俯首的学姐。仿佛坏掉的录像机般的世界。 脑中忽然浮现出绝望一词。 “电影里,有出现那个吗……” 学姐突然指着银幕说道。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是数字。 扮演犯人的男人在往笔记本上写着数字。依然是原来的电影里没有出现过的镜头。 “02803103” 我把数字记录了下来。 “……得搞明白。学姐,我们想一想吧。” “想、想什么呢。要说线索什么的,我可是一点都没有啊。” “我有。” 学姐抬起头,漆黑的大眼睛看着我。 我开始说起自己所知道的关于这部电影的传说。 五小时四十四分钟后 幽暗的放映厅里只有我们两人,从扬声器里传来的让人发毛的声响已经习以为常。 “佐伯君,关于这部电影,你说有头绪?” 学姐认真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问道。 我点了点头。来电影院的前一天,我在网上看到了奇怪的传闻。 “不错。在搜索本来应该观看的那部大片的时候,顺便也查了一下。其实在六年前,有真的发生过和这部电影非常相似的案件。大型论坛上有写。当然这只是一个传闻。说这部电影没准就是以那个案件为蓝本创作的。” 说着我从包里取出两三页纸。 “……这是什么?” “电影原型的案件概述。我觉得学姐应该会感兴趣,本来打算打印出来下次给你看的。” 学姐叹了口气。 “口味真重。” “比不上学姐啦。” 学姐看上去有点恼羞成怒,不过还是催促我继续说下去。 “说是一个带着山羊面具的男人专挑少女下手,用同样的手法杀了好几个。让女孩子在被叫做‘游戏场’的仓库里四处逃窜,把她们一个个追到后杀死。听说犯人称之为‘捉迷藏’。” 学姐目不转睛的看着我。 “在被抓到前逃出‘游戏场’即视为女孩的胜利。反之被抓到则是男人赢了。当时是夏天,仓库里酷热难当。就在男子监禁了第六个少女,正要准备结束游戏的时候,被警察发现了。” 我静静地说道。 没错,不知道是谁在论坛上这么写。 “犯人逃走后行踪不明。据说之前是住在‘游戏场’边上的一间废弃小屋里,墙壁上用自己的血写着‘受命于天使’。就是这么个案子。被杀的少女,我看看……” 二〇一〇年八月二十二日。二〇一〇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二〇一二年二月七日。二〇一四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几乎都是二〇一〇年代出生的,从幸存下来的第六个女孩的口中得知那个残酷的游戏是‘捉迷藏’,被抓到就会被杀。当时曾引起社会轰动——” “佐伯君……” 学姐打断了我的话,站了起来。只见她睁大眼睛,朝着放映厅的前部走去。 “怎么了?” 我紧跟其后。 “座位……少了一个。” 正如学姐所说,座位和座位之间。本来应该也是座位的地方,现在看不到座位。只露出了黑黝黝的、肮脏的混凝土。 “……我们是来到了一个和刚才不同的地方吗?” 学姐摇摇头,一头雾水。简直是一头雾水。 “是离现实世界更近了一步,还是说更远了呢?” 我当然不知道答案。 我渐渐产生了一股恶心的感觉。学姐的脸色也更加苍白。无言中,我们默契地牵起手,打开了下一道门。 七小时十八分钟后 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我们依然不停地看着银幕。因为已经知道进入其他放映厅温度就会随之上升,所以我们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然而,当意识到即使这样不动,温度也会渐渐升高,我们只能继续走起来。 前往下一个放映厅。银幕上是黑白的画面,笔尖在本子上飞速滑动。依然是原来的电影里没有的镜头。 又是新的数字。带着山羊面具的男人神经质的在笔记本上反复写着密密麻麻的数字。 “02200172” 姑且把它记下,没准会成为什么线索。 我感到空气开始晃动起来。感到四周越来越热。进入电影院之前,外面是炎热的夏天。就像现在差不多。目测室内温度有近三十度。 如果温度再这样无止境的升高下去,不久的将来我们就会被活活烤死。光是想象就不禁皱起了眉头,我决定不再细想下去。 昏暗的空间里,血腥味越来越浓烈。 “……真热啊。” 学姐喘着气说道。 这点温度应该还不至于对身体产生负面影响。 但是如果再继续热下去的话…… 我不禁摇了摇头想要驱散脑中的想法。 探查了一下周围,发现放映厅的中间地上放着一根生锈的铁管。 走近铁管,浓烈的气味让我皱起眉。 我弯下腰正打算捡起铁管,学姐叫住了我。 “……不要。别碰那东西。” 学姐的声音在颤抖。 我置若罔闻地捡起铁管拿在手中。因为是至今为止都不曾出现的变化,不能就这样视而不见。粘在管口处的黑色液体滴了下来。是血。学姐小声惊呼。银幕上出现了白色的墙壁,光线使得周围的环境明朗起来。定睛一看,身边有一滩不知道是水还是什么液体。而水洼的旁边又有一大团黑黑的东西。一部分凹陷下去,就像小孩的头一样。 “……不是吧……” 突然银幕亮了起来,借着强光我们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的真面目。不是“像”,那就是在钝器不止一次敲打下变了形的小孩的头颅。 这样一来,已经分不清哪边才是银幕里了。现实和虚构正在进行让人毛骨悚然的合体。 我听见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呼吸开始变粗,失去了规律。 “……这是怎么回事……” 学姐的声音让我下意识扔掉了手中的铁管。铁管掉在地上,发出了不合时宜的巨大声响。我拉住已经僵硬的学姐的手,奔向下一个放映厅。 然而,下一个放映厅,再下一个放映厅,再下下下下个放映厅也不无例外的出现了尸体。 每经过一个放映厅,血腥味就越发浓烈起来。 逃不掉。有什么东西,就要来了。 “搞什么啊……” 不知道打开了第几道门后,学姐捡起地上的铁管,朝着出口处的大门,狠狠的挥了出去。 “放我出去!” 沉闷的声音传来,然而放映厅厚重的大门上不见一丝划痕。 影片中,靠在墙壁上的玩具娃娃仿佛在嘲笑学姐似的发出尖锐的叫声。学姐一个劲的地敲打着门。口中说着连自己也不知道的话语使劲敲打着门。 尽管如此,门还是纹丝不动。只有让听者的理智消磨殆尽的尖锐叫声。 铁管从学姐的手中掉下。她捂着耳朵拼命摇头。 “给我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住口!!” 她朝着银幕大喊道。 “学姐。放心!……一定会没事的!” 虽然完全放不下心,我还是这么说着扶起了学姐。 耳边传来学姐的啜泣声。 闻到了血的味道。 不错。血腥味太强烈了。强烈到错以为正站在一片血雾里。强烈到错以为空气中血的成分让空气都染上了红色。 受到远离银幕的本能驱使,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吧唧——我似乎踩烂了什么。 我惊恐地抬起脚,是一只被踩扁的蟑螂。再仔细一看,到处都是蟑螂。学姐屏住了呼吸。手上已经汗津津的。“搞什么鬼啊”我下意 识嘟囔道。 然后—— “佐伯君……” 只见她睁大双眼颤抖着指向前方。 顺着手指看去,银幕附近映出了人的轮廓。人影正在不慌不忙地寻找着什么。 “……有人。” 我连忙站了起来。 “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其他人!” 我正要出声,学姐止住了我。学姐躲在座位的阴影里,抬头看着我默默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那个人,一定是工作人员啊。” “不……不是!听我说,我有不详的预感。别出声,听我的,还是不要出声比较好。” 学姐害怕得直哆嗦。 “藏起来。听到吗,佐伯君。求你了。看看情况再说也不迟。快点。” 然而我却没有相信她的话,就这样傻傻地呆立在了原地。远处,隐约可见那个人影正站立着。 光源只有投射在银幕上的光,他的样貌由于逆光而看不真切。 然后我注意到,那个男人走到一半拾起了影片中羊面男所持的长铁管。银幕和放映厅发生的事重叠了起来。体型庞大的男人。仔细一看,脸上覆着山羊的面具。和影片中的形象如出一辙。 响亮的脚步声回荡在厅内。 我极度后悔扔掉了铁管。也知道了来者不善。 充满恶意的视线正投向这边。毫无疑问那是敌人。 我们把身体藏在座椅背后开始移动。 面具男距离紧急出口非常近。假如那边是正确的出口,情况会很棘手。反过来一想如果我们无处可逃…… “……离开这个放映厅,把那家伙关在这里。” 移动到下一个放映厅,关上紧急出口的门,一旦关上就不能打开。这么一来,不就能够把那家伙锁在这里了吗? “可……可是……” “……我,去引开他的注意。学姐去找出口。” 说着我沿着椅背走动起来,远离学姐。 “你到底是谁!” 我大喊道。 代替沉默的回答,脚步声急促起来。非常快。步步紧逼。不管是扩音器还是现实中,脚步声响彻在我们的周围。 我们先抵达紧急出口,还是那家伙先逮到我们?我短暂的思索了下却不能判断孰先孰后。 “学姐!快跑!” 我朝着其他门跑着,眼看已经将面具男从紧急出口那一头引开一段距离。听到我的叫喊后,学姐开始跑向紧急出口。 脚步声确实离得很近。 先一步到达门口,用力推顶。然而,门毫无反应。 不详的人影和我之间的距离,大概只剩十五步。 由于我们进来时的门已经无法打开,那么剩下的四扇中的一扇就是出口…… 我毫不犹豫地朝着学姐的方向追去,很快就追上了她,我们几乎同时到达紧急出口的前面。 我抵达紧急出口后,转动把手。 但是,门打不开。 “可恶!为什么!难道不是这扇吗!?” “喀嚓喀嚓”拧着门把,死命的推着门。铁管举了起来—— “佐伯君!别急!” 学姐大叫着,伸手将门把转到底然后一推。 门就这样朝外打开了。 学姐冲进了门后的黑暗里。 人影挥起沾血的铁管,就要向我袭来。只觉得耳后传来一阵风。 然而,我先一步进入了下一个放映厅。门瞬间关上。随着“哐啷”一声,铁和铁发生碰撞的声响,门完全闭合,一切都结束了。 只剩下,沉默。 为了不让那家伙追来,我双手紧握门把,身体顶住门。 但是…… 没有任何变化。粘稠的空气渐渐沉淀下来。 “……怎、怎么了?” 学姐喘着气说道。我也感到奇怪。提心吊胆地放开了把手。无事发生。 看来,暂时是安全了。 但是,没有得到根本的解决。温度依然在上升。尸体依然出现在眼前。 突然一阵愤怒涌上心头,我狠狠地踹了门一脚。突兀的巨响。学姐挺直了身体,住手——她嘶哑又急切地说。 八小时二十四分钟后 之后花了很长时间,我们才恢复了镇定。一看手表,长针走了一圈已经过了一个小时。恐惧并未退去,而是在一个劲地茁长,但是混乱过后,头脑却异常清醒,同时内心也找回了平静。 倒是学姐的情况堪忧。透过银幕反射的微弱光亮,她的表情只剩惨白。 我再次环视四周。 放映厅尽头的通道上莫名其妙的放着铁笼子。笼子很大,同样能够闻到血腥味,还沾着黒糊糊的玩意。刚才已经检查过。可惜除了让人不爽之外,找不到一丝有助于我们逃脱的线索。 我和学姐肩并肩坐着。我们握着彼此的手,在这个由血腥味、黑暗、病态影像以及无限重复的放映厅所构成的疯狂世界里,以此来确认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学姐的手很温暖,若非目前的处境,想必我一定欢喜不已吧。学姐哭个不停。 “学姐,没事的。一定会……” 我对从刚才起就只能重复这句话的自己感到无能为力。 “……佐伯君。佐伯君。” 她像是已经精疲力竭一般喃喃道。 “我觉得好像、好像无数次做到过这样的梦。” 我点点头,努力回应学姐的话。如果这只是一场梦那该多好。我不止一次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空气变得暖洋洋的。血腥味比之前更加浓烈。放映厅的中央附近依然少不了铁管、血迹以及少女的尸体。 闷热,以及银幕另一边没完没了的惨叫声,以及满腔燃起的疯狂正腐蚀着我的心智。 “没事的,学姐。”我说道。 与其认为是在对学姐说,不如认为是在说给自己听。 看一眼手表,已经差不多过了八个半小时。才这点时间吗?感觉上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话说回来,还真是热啊。 九小时十五分钟 血腥味变浓后,那个黑影般的男人就会出现。因此,我们不得不定时进入下一个放映厅。 一进入新的放映厅,首先寻找正确的出口。这点已经无需多说。 但是,每当进入下一个放映厅,温度又会上升一点。 要么被男人杀死,要么继续移动活活热死。似乎留给我门的只有这两个选择。 束手无策。 “……我啊,有想过很多。” 学姐细弱蚊声地说。 此时我们正在寻找下一个出口。 “世界上有许多坏人,许多无意义的或者令人恼火的事,处在这样的世界,就连自己都变成了废物。与其这样,索性死了之后去另一个遥远的地方……之类的。嗯。这样希望。仔细想想,如果就这样待在这里,不就有可能实现了吗。因为那些无聊的东西,这里都没有嘛。讨厌的日常生活消失无踪,只有像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惊悚无处不在。” 对于学姐梦中呢喃般的话语,我一边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一边寻找着出口。 “无意义的小考、大考、成绩……妈妈的唠叨、不想回忆的过去、越来越狭窄的可能性、毫无生趣的世界、无法排遣的无聊的每一天、无可救药的自己、绝望、愤怒……雨过天晴的早上的好心情、陷入睡眠那一瞬间的安心感、说不定会有的希望……” 学姐的声音在颤抖。 “全都消失,一直这样下去的话怎么办……” 学姐看着我,就像在无声的求救。 “……我们一定会回去的。” 我毫无根据的应声道。通往下一个放映厅的出口已经找到。走吧——我说,学姐点了点头。 十小时三分钟后 放映厅里散落着生锈的空罐头和混凝土碎块。意味不明。 学姐坐在椅子上,始终低着头。看上去像在思考什么。也许只是纯粹地蜷缩在独自的空间里。 途中若是能不用再遇见那个怪男人就谢天谢地了。 想着想着,突然很想哭。 自我哀怜的同时又对身边一声不吭的学姐感到歉意,总之一团乱。 “……没有邀请学姐来看电影就好了……” 我气馁的垂头说道。 “……难得的生日,结果变成这样。” 我用手背擦着眼泪。心中充满了歉意。 今天,八月三十日是学姐的生日,我以此为借口邀请学姐看电影。 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或多或少是我的责任。 “不关佐伯君的事。” 老成、温柔、却害怕鬼故事、总说自己睡不好、二〇一三年出生的学姐,她的眼睛微微泛红。 “……学姐,真的对不起,让你遇到这种事……” 十三小时二十分钟后 温度继续上升。不知道现在有几度?感觉上早就超过了三十五度。汗流如注。口干舌燥。 凝神看着银幕。 其中一个受害人被羊面男杀死的场景。这是一个远镜头,女孩子的惨叫声直击耳膜。男人在用铁管殴打。吧唧、吧唧的声音。 虽然因为远景看不清楚,但是,声音却如在耳边。接着,声音渐渐减弱。惨叫变成了哀求,只听到啜泣和遭到殴打时的呻吟,不久变成了……沉默。异常真切。是电影里没有的镜头。 我注视着屏幕。影像中的柱子上写着什么。 是数字。又来了。 “12102134” 我把数字记在本子上。 “……喂,做这些有意义吗?” “但是,这是原本电影里没有的东西。现在搞明白了。这些号码出现在画面上的时候,总是在放原本电影里没有的镜头。注意到了吗,就连那个面具,本来应该是猴子,我们现在看到的却是山羊。” 这么说着,似乎感到有一丝希望在等着我们。思路一点一点的开阔起来。 “也就是说这些数字可能包含了——和原本来的地方有什么不同?我们现在到底在哪里?——这些逃脱困境所必须的什么线索。” 学姐低头沉默不语。血腥味又变浓了。我感到血腥味变浓的速率越来越快。血腥味非常非常非常浓厚。 说不定那个男人又要出现。随后,计划般的听到了什么东西蠢动的声音。 第一排座位的阴影动了起来。黑影的一点朝着我们飞了过来。下意识用手拨开,那东西“吧嗒”掉在地上压烂了。 地上的“尸体”……是巨型蟑螂。 “那、那些全都是蟑螂……?” 学姐睁大双眼小声说道。 银幕的前方,第一排座位的边缘,蟑螂渐渐汇集成一个人形。 强烈的血腥味。学姐摇着头想要抗拒这一事实。 学姐的呼吸变得孱弱而急促。我的手心也渗出了不只是因为酷热而出的汗。 “不要……受不了了……!我再也受不了!” 嘶哑的叫声。人影映在了银幕上。 麻烦的是,那个影子出现在了紧急出口的附近。只要它不离开那里,我们就无法进入到下一个放映厅。 影子集团开始描绘出男人魁伟的轮廓。全身被类似长布的东西包裹着探不清虚实。 影子的一部分延伸成细长的棒子。……是铁管。 心砰砰的跳。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可以肯定……那是邪恶。 “……快逃,佐伯君。” “我来做诱饵,你乘机逃走——” 学姐退后几步,坚定的看着我。 “不可以。” 一瞬的沉默后我说道。 “不可以这么做。” 心念已决。如果说需要诱饵,那也不是学姐的任务。而是我的使命。 紧张的缘故,手心已经湿透。 “听好了。兵分两路,找到出口。” 不等学姐回答,我朝着离怪物较近的出口走去。 “这里!过来!怪物!” 男人朝这边转过身。那一瞬间我后背发凉。明明只看到一个轮廓,却有一种被视线贯穿的错觉。 强迫自己不去看影子,拼命的奔跑。 第一扇门,转动把手。 打不开。错了。 立刻奔向第二扇门。 回头看去,怪物正迅猛地向这边靠近。 与此同时,我看到学姐正朝着紧急出口奔去。 就在这时—— 突然,银幕暗转。只听到从扩音器里传出了急促的脚步声。简直和我们现在的状况如出一辙。银幕的内与外,已经毫无区别。 一片黑暗。 敌人正在往这边赶的路上。那家伙的气息就在附近。脚步声在迫近。 黑暗中,摸索着抵达第二扇门。能听到脚步声。沉重的、不快的、似乎还湿漉漉的脚步声。铁管拖过地面的声音极度刺耳。 转动把手。随即知道也不是这一扇的我恨恨地敲着门,大叫出声: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到底是为什么!” 脚步声近在咫尺,我慌忙远离门口。 敌人随性挥动的铁管撞击着墙壁,发出了尖锐的噪音。 我听到了学姐的惊叫。 环顾周围。 学姐方向的另一个紧急出口的话,我知道方位。那个口有引导灯,只要向着引导灯走,就能到达目的地。 我朝着绿色引导灯亮起的紧急出口奔去。 顶着闷热的空气奔跑,抵达了紧急出口。手握住门把,而后脚步一顿。 学姐不在这里—— 为什么?学姐呢?学姐怎么了?已经出去了吗?那么我应该赶快跟上。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这个男人无法进入下一个放映厅。 但是,如果学姐还没有走到紧急出口的话呢?学姐就会和这个男人一起被关在这里。 这时,从放映厅的中央传来声响。有人摔倒的声音。声音很轻。大概是,学姐。 “学姐。赶快,学姐!” 我大叫道。只要打开门就能获救。真是糟糕透顶。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学姐到底在搞什么。 我朝中间奔去。另一个脚步声。男人的脚步声也来到了中间。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很软。多半是尸体。 就在这时,银幕发出了白光。电影中女人的惨叫响彻了整个放映厅。 男人正站在学姐的身前。学姐僵在地上,颤抖着仰视着男人。明明戴着面具,我却像亲眼所见一般确信男人正露出一丝冷笑。 不由得跑起来。踩到了一摊水洼。无暇顾及脚下是什么。 我摸索到学姐,用力抓住了她的手。 “不要!别过来!别过来!” 学姐尖叫着要甩开我的手。 男人缓缓地举起了铁管。 “学姐!” 我强拉起学姐的身体,她开始拼命挣脱。似乎把我和那个男人搞混了。 “学姐!”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铁管挥了下来。我猛地抱紧学姐,手臂关节处受到撞击,一阵火辣辣的痛。 我竭力忍住不叫出声来。怀中的学姐全身僵硬。 “学姐,是我。佐伯。已经没事了。” 我注视着站在昏暗中的男人,咬着牙说道。 学姐看着我。尽管还在颤抖,但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理性。 “我们得逃走,学姐。” 学姐依然止不住颤抖,这时铁管再度抡起。下一瞬间我抓住学姐的手跑了起来。 铁管挥下,从我身边擦过。 口中发出连自己也不明白的呜咽,强拉过学姐的手。 打开紧急出口,继续奔跑。穿过一个一个又一个放映厅。移动地点会让温度升高什么的,早就无暇顾及。 总之先跑了再说,快点远离那家伙,哪怕一步也好。 一分种后 热。因为运动了的缘故,出了很多汗。呼吸紊乱,根本静不下来。 我笑着将一个劲向我道歉的学姐搪塞过去。然而背后的痛楚仍未消退。稍微一动,关节处就好像被钢丝穿过似的一阵剧痛。 学姐的脸因为出汗变得黏糊糊的。我多半也一样。从刚才起眼睛就因为汗水不停滴下而生疼。难闻的空气吸入肺部,仿佛每呼吸一口体温就升高一度。 温度,大概有多少呢?四十度,到了吗? 如果到了的话,人类在这种环境,能坚持多少时间? 体力,已经到了极限。 矿泉水瓶里“生命源泉”只剩下两三口。 我再次抄下银幕上出现的数字。 “12202120” 收回视线。借着银幕的反光,地上横着的尸体共有四具。幸好周围昏暗,看不清楚细节。 数字一共是五个。 银幕上出现的仓库片段里的一串。椅子还有铁管以及墙壁上的涂鸦和沾血的笼子。放映厅整体的细节里、仓库里的东西。血迹。坏掉的荧光灯。钉在墙壁上的锁。黑暗更深,本应该铺满走道的地毯,到处都呈现出破损,露出了下面的混凝土。 银幕中的剧情入侵了现实。 我擦去汗水,再次看起笔记。 02802120 12202120 02200172 12102134 02803103 “这到底是什么含义呢?” 我盯着这些数字看了一阵后,把本子递给学姐。但她只是摇摇头,垂着脑袋…… “……做这些,没用的。” “可是,不去分析什么都不会明白啊。” 学姐默默地流下眼泪。 “别这样。别哭。不能哭。” “……总觉得,我做过和这个类似的梦。只有在梦里,才能想起我曾经做过这样的梦。害怕得不得了,梦里只有我一个人。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老是做这样的梦。我总是希望这样的梦快点醒来。所以,睡眠才会浅。” 学姐轻声述说着。我尽管疑惑这到底是什么回事,但学姐异常认真的语气让我下意识地等待她下面的话。 “……这些数字,我想应该是被‘捉迷藏’杀死的女孩们的出生年月。” 我看向学姐。她正看着地上。 “捉迷藏?” “你说过,这部电影和那起连环杀人案很相似。这些数字,分成奇数和偶数的话,比如第一组数字。02802120。按照奇数偶数调整顺序后,偶数:2010,奇数:0822。二〇一〇年出生,八月二十二日。就这么简单。” 我连忙看向本子。 这些组合数字,全都可以用偶数和奇数分开,恰好是出生年月的格式。 “二〇一〇年八月二十二日。二〇一〇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二〇一二年二月七日。二〇一四年十一月二十三日。二〇一三年八月三十日……是真的,确实如此。” 我把本子和昨天打印的论坛帖子里写的生日比对起来。目不转睛。 血腥味已经变得很浓厚了,但我满脑子都是号码。 那个案件。六年前,五个女孩惨遭毒手的案件。被关在仓库里,强迫参加“捉迷藏”游戏的孩子们。只有第六个人活了下来。 “不过,你怎么知道是这么回事?” “……这是因为,佐伯君你说过在那个连环杀人案里,犯人使用了将出生年月重新排列的数字。” “我没说过这样的话。我根本没有提到过数字。” 学姐怔怔的看着我,欲言又止,随后低头不语。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难不成这是—— 血腥味越发强烈。 我拉着学姐站起来,走向下一个放映厅。我一边走一边说: “学姐。你的生日,是今天吧。八月三十日。” 她点点头。 “学姐出生的那一年,是二〇一三年没错吧。” 她又点点头。 与影片中留下的数字所指的其中一个受害人是同一天。如果这不是偶然的话…… 学姐是那起案件中唯一的幸存者。第六名受害人…… “我……” 周围漂荡着闷热的空气和血腥味。 学姐不顾大汗淋漓絮絮叨叨地说起来。 “我啊,做梦梦到了。那时候的情景。‘捉迷藏’一直不结束。直到我被杀,才终于醒了。” 学姐的声音已经沙哑。 我想,就是这么回事吧。 “……对不起。对不起。佐伯君。佐伯君。真的……对不起。” 学姐像是失控了一般,靠着我哭了起来。 “在梦中,最后我意识到了。自己六年前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有听过这种说法。记得是以前学姐借给我的超自然书籍里面有记载。尽管讨厌恐怖故事,但为了能和学姐有更多共同语言,我还是努力去读了它。 人在遭遇高度压力或是触碰到精神创伤的时候,会在自己内心创造一个世界,然后躲在里面。 在诸多事例中,有时罕见的会出现一种特殊的情况——自己的幻想影响到其他人的精神世界,连带着他人一起被关在幻想里。 无意识的空想扭曲了现实,被称作幻想症候群的病因不明的疾病。 也就是说这里是学姐的意识里? 她的梦里。潜意识里的童年阴影干涉了我的精神世界。 我环顾四周。案件中的仓库和放映厅奇怪的融合在一起的世界。呛人的血腥味。热空气。铁管男。 喷薄欲出的疯狂,存在于幸存下来的她的脑中。在男子逃遁后,始终…… “只有做梦的时候才会想起。总是一个人在逃跑。可每次都被抓到,被铁管打了一次一  次又一次后被杀。手脚和身体都惨不忍睹。自己都能感觉得到……” 她的眼泪像决堤了一般。 “……对不起。对不起!佐伯君。把你卷进来对不起……” 她一边哭着一边反复说着“对不起”。 ……学姐每天都做着这样的恶梦吗? 打开了通往下一个放映厅的门。房间里的温度又上升了一些。这个温度,想必是案发当时仓库里的温度。 片刻之后,血腥味浓了起来。塑料膜包裹的尸体又多出了一具。 很快,出现了男人的轮廓。 座位只剩下零星的几个。现实正在无限的接近梦境。 我拉着她的手,继续行走。然后在放映厅的中间停住脚步。此时,轮廓已经几乎成型。 学姐死了的话,不过是从梦中醒来。 但是我呢? 在他人的精神世界中死去的话,还是等于死了吧?我默默地想。 像是得知了我的想法,学姐松开手,抬头看着我。 用走投无路般的眼神注视着我。 “我知道有一个能够从这里逃出去的办法。” 她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道。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我大吃一惊。 “佐伯君。杀了我。杀了我吧。” 不等我回答,学姐看着这边说: “这样下去两个人都会死。在梦里我就算死了,也只会醒过来。但是佐伯君死了会怎么样,连我也不知道。所以我在这里死了就好。说不定佐伯君就能因此解脱。” 说着低下了头。 “……我、不想被那家伙杀死。但是……佐伯君的话就没关系。” 她在我手心里放上一枚不知道何时捡起的生锈的铁钉。她颤抖的双唇再次吐露出“杀了我”。 或许想离开此地只有这个办法。因为是学姐的梦境,就算她被杀也不会真的死亡。而我在这里死了的话,说不定就真的死了。 我拾起钉子。 酷热难耐。神智已经模糊。学姐低着头,也已经汗流浃背。她一直做着这样的梦。泪水从我眼中涌出,和汗水一起滴在混凝土上。 血的味道。影子已经变成了男人的样子,拖着铁管正慢慢地朝我们这边走来。 我握紧了钉子。非做不可的话,就直刺胸口。 扩音器里传来女孩子的惨叫。银幕再次暗转。 一片漆黑。黑暗中更方便行事。我虽然这么想,泪水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现在杀了她的话,我不就得和铁管男同处一室了吗?但转念一想,如果不在这里杀死学姐,我大概会死。铁管男的脚步声近了。 考虑的时间太少了。 “……佐伯君。” 她哆嗦着说: “……别让我,太痛。” 泪水止不住,呜咽不断往上涌。 我举起钉子。我有点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卷入学姐的梦里。我觉得自己快要失常了。不,或许早就已经失常了。 学姐对不起。学姐对不起。学姐对不起。仿佛重复这句话,自己的罪过就会消失一样。我在心里一遍遍默念。 浑身发抖。汗珠划过脸颊滴在地上。快杀了她——呛人的血腥味催促道。 “可是,学姐……” 铁管男很快来到了身边。感到了气息。 我一直在想。有什么理由使我必须进入到学姐的幻想里去?那大概是因为……学姐把她的手伸向了我…… “求你了!快动手!” 我狠下心来握住了钉子。 黑暗中,我翻过身撞向男人。碰撞。结实的躯体。男人侧过身避开了钉子。但也因我全力的撞击,使他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我大喊着扑倒在男人身上。然而不知是因为体格悬殊还是我用光了气力,很快男人占据了优势。 只见他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什么。按住我手臂的那只手的袖子里跑出了数不清的巨型蟑螂。 比起恐惧,更多的是生理上的反胃。手臂上爬满了蟑螂。 “我是在拯救她们。拯救她们和这个世界。觉醒需要试炼。试炼需要试炼。必须净化灵魂才可以。” 男人还在嘀嘀咕咕。铁管挥下来,打在我一侧的头上。脑中轰鸣,喉咙回出一口腥甜。 我用钉子刺向男人的手腕。 铁管自他手中滑落在地。 然而嘀咕声完全不见消停。 即便是我也在不断叫喊。 “必须净化必须净化必须拯救世界” 我们在血洼里滚来滚去。就在我们旁边有什么柔软的东西。 黑暗中满是汗与血,低语和叫喊。 男人从手腕上拔出钉子。然后举了起来。银幕亮了。画面像连打闪光灯似的忽明忽暗。 拳头狠狠地打在了我的脑袋上。比起拳头的打击,后脑勺撞在地面上更让我痛不欲生。视线开始摇晃。 山羊面具的眼睛里流出了眼泪。 “必须净化必须净化必须净化必须净化必须净化——” 视线中生锈的大铁钉带着叠影正朝我扎下来。 下一瞬间从我身体里发出了菜刀切肉的声音。 凝神一看,钉子正扎在我的右肩膀上。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从伤口处传来了灼烧般的疼痛。 从我口中发出的惨叫盖过了电影的声音,回荡在放映厅里。 男人加大了手中力气,我听到了钉子扎到骨头的声音。 一次又一次拔出钉子,然后扎向我的肩膀。碎肉削骨的声音不绝于耳。 剧痛之下,我本能的抬起手。用剩下的一只手伸向男人的面前,用手指刺向面具的眼睛里。 滑溜溜的东西缠上了我的指尖。“啪叽”一声有什么东西破了。 血和不可名状的液体淋在我的脸上。 男人就像感觉不到痛楚一样举起钉子,这次瞄准了我的额头。 钉子划破空气挥了下来,我别过头勉强避开。火星四溅,混凝土地面裂开,其中一片飞入我的嘴里。 即便我心有抵抗身体也动不了。 对死亡的恐惧、对现实的绝望“到头来还是躲不过啊”、以及“每天晚上都在梦里重复这些事情的学姐是什么感觉”的疑问……像走马灯一样在我脑中闪过。 “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这么做!” “必须净化必须净化必须净化必须净化必须净化——” 只是不断重复着这一句。 “为了达到目的,就算杀害女孩们也无动于衷吗?” 没有回答。男人的呼吸开始放缓,带着一丝类似愉悦的情绪,温暖的唾液从面具后流下来滴到了脸上。 “住手!快逃!佐伯君!!” 耳边传来学姐悲痛的叫喊声—— 手颤抖着握紧了拳头。我不能在这时候逃走。 “……是你,一直折磨着学姐。” 我想象了一下因为这个恶梦使学姐受了多少苦。每晚每晚都重复这种梦,是何等的煎熬。 “因为你……害的学姐她……!” 钉子挥了下来。与此同时,我使出全力揍向面具。 错开了目标,钉子再次扎上我的肩膀。而我的拳头打中了面具,男子的上半身摇晃了一下,但也仅此而已。 钉子又举到了空中,就在我因为死亡的恐惧而浑身僵直的时候—— 随着一声闷响,男人的身体被弹飞出去。 明灭的光影下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摇曳的视野里,我看到学姐手握着铁管。 男人像是被铁管打中了要害,只见他匍匐在地,像坏掉的玩具一样手脚抽搐。 “……什么啊。” 学姐喃喃道。最震惊的是学姐自己。 “搞什么啊!” 学姐的叫声响彻了整个放映厅。听上去就像是对如此轻而易举就倒在地上的男人的怒吼。 “为什么啊!为什么!” 学姐一边叫喊,一边用铁管殴打男人。发出了啪擦啪擦的声音。学姐哭喊起来。 “为了这个!就为了这个我一直!” 为什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她边哭边叫。骨头断裂的声音、软组织破裂的声音、铁管敲击地面的声音此起彼伏。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学姐的愤怒和悲伤都发泄在了男人身上。她将内心所受的折 磨如数转化为愤怒,用钝器殴打着男人。 我看着这一切,大脑因为酷热和疼痛而恍惚。 学姐在哭泣、叫喊、破坏。 终于她扔掉了铁管。 哐啷啷——铁管在地上滚动。 银幕上,又出现了哭泣的孩子在东逃西窜。长发的孩子,有着一丝学姐的影子。 学姐瘫坐在椅子里,就这样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起来。我走近她的身边。浑身酸痛不已,尤其是右肩膀上像有火在灼烧。 放映厅里到处都是血腥味。 但是,和之前不一样了。 满腔的疯狂已经消散不见。电影院开始渐渐恢复原貌。 我坐在学姐的旁边。学姐还在哭泣,脸上满是汗水、眼泪和鼻涕。 她尽情地大哭了一场,不久变成了抽泣。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如何去安慰,我只好对学姐说: “……学姐。已经没事了。学姐。学姐。没事了。虽然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是已经没事了。” 我发自内心的说道。学姐看向我。刚刚哭过的脸上一片红肿。 “真是不会安慰人呢。” 她轻轻地说。 放映厅开始瓦解。墙壁像玻璃一样粉碎消失。大概是因为作为梦境核心的男人死了的缘故。 我们肩并肩坐在座位上,看着银幕上的影像。 孩子哭喊着到处逃窜。男人紧追不舍。背影有着一丝学姐的影子。 学姐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看着银幕。 这个梦也就快结束了啊。 “虽然有很多伤心事,但总有办法让自己变得幸福的。” 我喃喃道。学姐只是一味的看着银幕。 ……不知过了多久…… 有人将我从睡梦中摇醒。我抬头看到天花板上橘黄色的灯光照亮着整个放映厅。工作人员正一脸担心的看着我。我连忙看向银幕,这时发现自己正在哭,我忙擦去眼泪。 然后…… “学姐……?” 学姐就在边上,睡梦中她流着眼泪。 “学姐,醒醒。” 我轻轻地摇了摇她的肩膀,学姐发出一声痛苦的喘息,缓缓睁开了眼。 “……佐伯……君?” 我点头回应。 “在梦中……是你,救了我啊……” 说着她又合上眼。平静的睡脸。仿佛确信不会再做恶梦似的,传来了放心的呼吸声。 工作人员无奈的看着我。 “对不起……能不能让我们再稍微休息一下。” “可以哦。” 工作人员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反正,也没打算让你们回去。” 袖子微微隆起,几只巨型蟑螂爬上了我的肩膀。这一瞬间我想起来。这部电影是根据真实案件改编的,而作为蓝本的那起案件的犯人,至今还下落不明。 工作人员慢慢地从身后拿出面具举到眼前。 看到面具的瞬间,我浑身战栗。 “终于,可以继续游戏了呢。” 《暑假的结束》 现在 还有156小时43分钟 “如果说————” 在河边漫步的时候,我问她: “牺牲自己的性命能够拯救世界的话,芳川,你会怎么做?” 刺眼的阳光。刺眼的阳光下黢黑的影子。深邃莫测的蓝天。连绵起伏的山。扰人的蝉声。汩汩作响的河流。微温的空气。徐徐吹来的凉风。 从补习班回来的路上。我们一如往常并肩行走在夏日的风景里。 “又是那个奇怪的梦?”芳川问道。 衬衫在阳光下发出晃眼的白光。草帽投下阴影,看不清她的表情。然而声音已经明白地暗示着——她的心情欠佳。 “这种荒唐的故事亏你能说那么多遍哦!” 如雨的蝉声中,她抱怨道。说的一点没错,尽管我一直在努力克制,可每当和芳川在一起的时候,精神稍有放松,就会脱口而出。 “说些有意义的事吧。高中最后一个夏天吔,大学就要各奔东西,你没想过要好好利用剩下的时间吗?” 她不满的说,然后露出了微笑。 “对了,比方说,今天一起去看部什么电影好呢?之类的。” “佐丹奴演的电影要到九月份了吧。” “佐丹奴不演的电影可是八月份就有。” “这样行吗?考生做这些事情。” “就是考生才非做不可!你懂不懂呀~我看你是不懂啦~” 说着她挽上我的手臂。我惊讶于她那可以说是冰凉的体温和滑溜溜的肌肤的触感。 “看场好电影,度过有意义的人生吧!” “有直接关系吗?这两个。” “有!” 她充满朝气的大喊一声。看来心情不错。 就这点来说,还真是完全没变。 我恍惚的看着天空。 蔚蓝,又蕴含着热气的天空—— 漆黑的巨塔高耸入云,向这边倾斜着。 我又错过了告诉她的时机。 告诉她,今年暑假结束的时候,也是世界终结之时。 过去1 “那么,时针又指向了一点。今天我想换一下风格,放一首西洋乐。” 收音机里传来了主播的声音。 这一天,我独自坐在明年将被拆掉的旧校舍教室里,漫无目的的听着广播。 收音机里开始播放一首格外凄凉的曲子,我边听边和往常一样等待芳川的到来。 空无一人的教室,有一种不让他人接近,从外面的世界分离出来的感觉。教室里没有半点发出声响的东西,球场上似乎有棒球部在活动,远处传来击球声和部员的呐喊声,这些微不可闻的声音更突出了四周的寂静。 真是个安静慵懒的午后。 芳川还是没有来的迹象,无奈之下我只好准备打电话给她。 就在这时,感到了轻微的头疼。就像从头盖骨的内测用食指砰地敲了一下似的,我吃惊之余,视线离开了手机。 然后我看到了刚才为止都没注意到的东西。 是什么时候来的呢?教室正中间的桌子上,有一只小黑猫,正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这边。 看到猫的瞬间我僵直了身体。不会看错的。那只猫,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猫。 “不会吧……” 就在我嘟囔的当儿,“它”悄无声息地下了桌子,迈着稳重的步子向我靠近。 我忘记从座位上站起就这样看着它。仔细一看,右腿拖拽在地上,长长的尾巴微微上翘,是一只瘦小的黑猫。 我认识这只猫。个子小小的,只有在喂食的时候才会提起兴致亲近你一下,正是这样的一只猫。 小黑。 明明应该已经死了。 猫看着我,轻轻叫了一声。 ……我最后一次看到小黑,是在去学校的途中。当时小黑一副孱弱的样子,在见到我后,开始叫个不停。我摸摸它的脑袋,它便发出悲伤的呜咽。“我现在要去学校,回来后再和你玩哦”,这样告诉它后我就转身离开了。 当时我是真心打算从学校回来后,让它呆在自己身边,想呆多久都行。 然而,小黑再也没有回家。 我看着眼前的猫,用发木的脑子努力思索。 还是说其实并没有死呢? “……喂,小家伙。” 猫离我越来越近。猫使劲在往我身边靠近,并且“喵”了一声。叫声真的很轻,没错,和小黑不见之前,我最后听到的叫声一模一样。于是,我向着它伸出了手。 “小家伙你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在这里?之前都跑哪去了?” 我一边低喃,一边抚摸着它。 好久不见。对了,这只猫明明弱小却爱打架,总是伤痕累累。 有一天,也不知道是不是谁的恶作剧,弄断了一条腿回到家里。拖着一条腿一瘸一拐的回来,看到我后,和平日里一样叫了一声。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来到我的身边,躺了下来。当时年幼的我,因为害怕那露出骨头、被血染成粉红色的腿,急急忙忙站了起来。小黑则一动不动地抬头看我,然后低低地叫了一声。 小黑正用和那时一样的眼神注视着我。 “怎么了?之前都跑哪去了?” 我又问了一遍。猫轻轻叫了一声,我产生了一种世界稍微变好了一点的感觉。 “你能看见?” 响起了清澈的人声。我回过头去,只见那里站着一个身穿本校校服的矮个子女生。乍一看就像个初中生——搞不好是小学生的模样,但脸上的神情却像个大人。 笔直下垂的头发,在照进满是灰尘的教室里的阳光下,显得乌黑发亮。就像旧校舍的这间教室本身幻化成了人形一样,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氛围。 仿佛一切表情都从脸上消失了似的,她对着猫伸出洁白的小手。我惊讶得看着她。 因为她的手上拿着黑色的像手枪一样的玩意。 “比预计的还要快呢,已经出现了。” 她这么说道。弹指之间,扣动了板机。 “你要做什……!” 我没能说完整句话。无声地,小黑倒在地上,红色的液体缓缓地扩散开来。我用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血。 然后须臾间—— 血和小黑都消失了。仿佛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 在我看来,那真是非常之——残酷的事。 “……怎么回事?刚才那个。” 对于我普通的反应,她的回答波澜不惊。 “……你好,世界的终结。” 她这样说道。我能做的就只是注视着她。 她用握着枪的手指着窗外。 “能看到那个吗?” 仔细看窗外的景色。如果集中精神仔细去看,能看见一座透明的高塔如庞然大物般坐镇于山的另一头。塔顶隐匿在天空的蔚蓝里。宛如夜空的漆黑塔身上忽亮忽灭的灯光就像满天星斗。 很明显,不是这个世界的建筑物。 “虽然‘委员会’有说要‘马上杀了他’,但我不想这么做。” 语毕,她把枪对准了我。 我既不懂她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跟不上情况的变化,也就没有产生恐惧之类的情绪。 “因为你有正在交往的人对吧?” 我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口中的“正在交往的人”指的是芳川。 “芳川只是朋友。” 我说了这样的话。 “……那更好,我会等到暑假结束的时候。 ” 她对我露出了微笑。是慈悲还是残酷,我一点都摸不着头脑。 现在 还有156小时12分钟 距离世界末日,还有七天。 世界是这般简单就能毁灭的粗制品吗? 在离开河堤不远处的零食店吃着冰棍。这家小零食店是方圆十公里内唯一的娱乐设施,周围是平坦得能望到地平线的水田和森林。 “好热呀——” 芳川一边吃着冰棍,懒倦的说道。 “虽然喜欢夏天,但是能不能不要这么热啊。” 的确,空气闷热,像麦芽糖一样。 我凝神注视着绿油油的水田。田埂的前方,出现了一个人影。奇怪的是,不见影子的本体。就像是透明人的影子一样,孤零零地出现在那里。 刚开始,没有本体的影子仅仅是匍匐在路面上,随后它缓缓站起,越来越立体。 这不是现实。影子诉说着怪异。 头好痛。自从进入暑假以来就一直这样,而疼痛更是与日俱增,愈发强烈。 “不闷热的夏天该多好啊。” 芳川悠闲地说着,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嘻嘻笑了起来。 “嗯。” 一边忍受着已经习以为常的头痛,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我现在看到的人影,只是错觉吧。是之前那个女孩对我进行了催眠后让我看到的吧。 那个女孩是真的为了杀我而来的吗,以此来拯救世界? 那算什么啊。愚不可及。 “干嘛呢?你在一个人傻笑耶。肯定在想什么不正经的事情,小色胚。” 说着,轻轻打了我一下。 “拜倒在本小姐的石榴裙下了?” 是啊,我敷衍的答道。谁知芳川瞪大眼睛看着我,脸上飞起一抹红云,竟低下头去。 人影依然在注视着我,将我从幸福的情绪中硬拉了出来。 距离暑假的结束只剩下一周。 是真的吗? 那女孩所说的话。 那个影子是我做出的吗? 如果是的话,我是真的非死不可啊。 包里的移动电话,一次也没有响过。即使想打过去也不知道对方的号码,根本无从下手。虽然我有一堆的问题想问。 “夏天也就快结束了啊。” 芳川突然有点寂寞地说道。之所以产生这样的心境,是蝉声使然吧。 过去2 “听说过,幻想症候群吗?” 在明明酷热难耐却让人感到丝丝寒意的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她问道。手握着枪,眼中流转着安静的神色。 “幻想?什么?” 对于不曾听过的词语我唯有反问。 “就是那座塔。如果小一点,我们这些‘委员会’的‘构成员’还能解决,一旦变成那种规模,就别指望能够直接消灭了。” 她一脸提不起劲地说道。 “那种情况下也有相应的处理方法,不错,针对那种情况,就有必要消灭创造出那东西的元凶本身。” 她在说什么,我可是真的一点都听不懂。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电台里已经换了一首其他曲子。是一首虽然不知道名字,但曾经在哪里听到过的西洋音乐。 “你或许全然不知,但那座塔还有刚才的猫,都是你创造出来的。” 纵贯天空的巨塔,教室里,自己和莫名其妙的女孩。这怪异的氛围和收音机里响起的古老的西洋乐出奇的契合。 “给你。” 说着她递给了我——一部手机。 “一定要随身带着,不能离身。不然世界会毁灭。” 她说。 “那么,暑假结束再见。我会去杀你的。”她说。 我再次看向窗外的巨塔。回过头时,她已经不见了。 随着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芳川推门而入。 “啊,果然在这。真是的,搞什么哦。我都打了好几回电话说要晚回家叫你先走!” 芳川朝气十足的声音打破了教室的静寂。 感觉一下子被拉回了现实。 ‘啊,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三点。’ 刚才为止应该还在放西洋乐的电台,不知怎么变成了下午三点的报时。 “……哎?” 见我低呼,她一脸诧异。 “怎么了?” “刚才还只有一点来着,已经三点了啊。” 我想起有一种说法叫“消失的时间”。就是见到ufo的时候,虽然只是一眨眼,但已经过了几个小时。 “我不管啦!我可是找了你老半天了!” 芳川她看上去有点恼火,说完便拉着我走出了教室。 遇到女孩的那一天,也就是结业式的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夜晚,我和芳川两个人漫步在某个海边沙滩上的梦。 有谁在哭。听声音,是芳川。芳川在哭泣。 芳川好像在说什么,但是听不清她的声音。 空中有一座巨大的塔。 塔看上去比之前更为庞大。 周围有无数的人影。有着少年一般身形的影子,站在不同的方位看着我们。 那个梦有着不祥的气息,并使我陷入深深的悲伤。 直觉告诉我那是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情。然而,内心又觉得“这不可能”,从而否定了这一想法。 现在2 还有138小时42分钟 距离世界末日还有六天。 我下意识的祈祷噩梦不要变成现实。 我醒了。感到有点不对劲,一摸脸颊,手指湿漉漉的,大概在梦里哭过。但却想不起哭泣的原因。 隔着窗帘,比起中午柔和了几分的阳光射了进来。窗外,广播体操的旋律隐约可闻。 空调打得过低,甚至觉得冷了。 八月二十五日。 距离暑假结束,还有六天。 只剩六天了,恍惚的脑袋思考着。 “……还在相信那种话吗?”我告诫自己。 单手扶额,头痛依然缠着我不放。现在的感觉,就像有人用锤子敲打着后脑勺。 起来第一件事,拉开窗帘。这已然成为了习惯。然后,和往常一样,心灰意冷。 塔,将天空分成两块。 我感到身体越来越无力。真是不想管了。 我拉上窗帘。 只剩下六天。即使嘴上叨念,也无能为力。 我抬起身体,打开收音机。传入耳中的是有些年代的电影原声,连我都知道,说明曾经一度大热。 “‘留在我身边’,是叫这个吧。” 现在去补习班还为时尚早。 话虽如此,我不得不开始为出发做准备。因为昨天夜里,“那部手机”上传来了“那个女孩”发出的短信。 “今日11时17分。来樱山基地。” 是一条大多数人都觉得不会是女孩子所写,但如果是“那个女孩”却极有可能的文面枯燥无趣的短信。而它起到的唯一效果是从字里行间让人觉得“此事非同小可”。 重新看了一眼短信。然后,换好衣服走下楼。 现在,这间屋子只有我一个人住。 老爹在国外长期出差,老妈很早就过世了。 对于这样的境遇倒也没有愤懑不平。反正我一个人也能自得其乐,比我遭遇更惨的人,世上更是数也数不清。 用面包和牛奶草草填饱肚子。 吃完早饭,穿上运动鞋走出门外。 骑着自行车穿过商店街,驶入水田区域。 现在已经不怎么在意头痛了。 自行车破风前行。穿过随风摇曳的稻子,往山的方向前进。心情舒畅极了,下次和芳川一起来郊游不错呢。 脑中这样思考,脚下踏板生风。 在世界末日前有可能实现吗?自然地朝着这方面想去,我急忙摇了摇头。 感到视野里有人影一晃而过,无视它继续前行。 没来由的想全力奔走然后累趴下。我现在心烦意乱、焦躁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我在环绕整座樱山市的山脚下,停放好自行车,大汗淋漓地朝着基地走去。 以前某超自然节目上有提到,樱山基地是旧日本军队曾经使用的陆军直属的实验设施。还说因为进行了某种实验,致使基地的相关人员尽数死去。 如果是两个月前,我一定会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可如今,在出现了通天高塔还有不可名状的人影之后,我开始觉得那种事情没准是真的。 好歹是旧陆军和秘密试验场。比起被突然告知“如果你不死世界就会毁灭”来要有说服力得多。 脚不停歇地攀爬着山路。高悬于空的太阳从枝叶的缝隙中射下日光,在地面形成绳结状的投影。看着它们随风摇曳,油然而生直立于海面的错觉。 而我则乘风破浪,勇往直前。 不出所料的比约好的时间早到了一大截,比起这个,还有一大堆想要搞明白的问题迫使我早早到达。 凭什么我要任人鱼肉不可? 每踏出一步,我的思考就更深一层。 至今为止,我不止一次认为自己的人生无聊透顶,有时甚至觉得立刻结果自己的生命也无关痒痛。 可是,如今的我满脑子都是不想死。 走过山中小路后,视线豁然开朗。 隔着生锈的铁丝网,可以看到龟裂的混凝土地面。灰色的地面上罗列着锈迹斑斑、钢筋裸露在外的铁皮房。 虽然谣传原属旧日本军队云云,不过在我看来,充其量不过一、二十年之前弃用的设施。 铁丝网有裂口,我探身而入。一脚才刚踏进,就感到呼吸困难。 仿佛混凝土反射了阳光,只有这附近的温度是别处的两倍。 如果在城市里有这么一块地方,会成为无业青年进行街头滑板的秀场吧。 我环视四周。并没有看到“那个女孩”。 茫然的站立了一会儿,我用能够喝住蝉声的响亮声音喊道: “我来了!!” 话音才落,似雨的蝉声又卷土重来。 视线所及之处只有树木。 “喂——!” 又喊了一声,依然无人回应。 我再次打量起周围的情况,就在我暗忖“只好一间间确认”的时候,有一个黑影进入了房子。 应该是那个女孩吧。如此一想,我慌忙跟了上去。是最大的一幢房子。只有这一栋是钢筋混凝土,估计是此处设施的控制中心吧。 打算进入一探究竟,没想到里面昏暗又潮湿,还吹着让人瑟瑟发抖的冷空气,不禁打了退堂鼓。 内部传出了“哐当”的声响。有人。应该是“那个女孩”。 没错。我必须抓住“那个女孩”,让她坦白一切。 那座高塔、人影、诸如此类究竟是什么玩意。 我进入了建筑物内部。没来由的,身体开始渗出冷汗。 屋里的窗户都被封死。靠着从护窗板的洞眼和缝隙漏出的光线举步前行。 霉味。潮湿的空气。黑暗。 这里曾经是做什么用的呢? 那个女孩来这种地方,到底想干什么。思考间,我想起她持有的那把手枪。 不会是打算在这里将我——杀了吧? 如此一想,我朝门口的光亮处看去,但随即摇了摇头。 “喂——!快出来。” 无人回应。看起来这栋房子比从外观想象的看起来要大得多。响亮的脚步声证明了这一点。 感到了他人的视线,我四下打量起来。 头痛又加剧了。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就像是比这黑暗更暗的东西。 吞了吞口水。手臂上浮起一层疙瘩。这不对劲。这不是人类的气息。 直觉这样告诉我。我呆站在原地不得动弹。想逃,身体却不听使唤。终于,影子缓缓朝这边转过身来。微弱的光线中,虽然只能看出轮廓,但应该是女性。 影子不紧不慢的朝这边靠近。它的动作很不正常。就像坏掉的电视机一样,身影在闪动。不像是有用脚,但确实在靠近。 是什么? 就在这时,后颈传来了突如其来的疼痛,不禁呻吟起来。不同于以往,痛楚来势凶猛。仿佛有好几根钢丝穿过脑子一样,痛得我眼冒金星。嘴里像含了块铁。想叫,却发不出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 有什么东西在接近。头好痛。影子就要走到面前。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但我知道那东西在不断靠近。头痛。红色的光在脑中横冲直撞。 冰冷的手搭上了我的喉咙。是一只纤细的手。手下力道逐渐加大。 怎么回事。要死了吗。别开玩笑了。 搞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满脑子都是放弃、疼痛、以及随之而来的绝望和稍许的安心。 就在窒息和头痛快要到达极限的时候—— 影子的头部破裂了。与此同时,手放开了我的脖子。 影子身体的各个部分开始逐个爆裂——在我看来是这么回事。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呆若木鸡。 入口处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声渐渐靠近,粗暴地踢开了影子的残骸。影子失去平衡,在碰到地面前就消失不见。 我一动不动看着这一切发生。 是“那个女孩”。她接着用脚踢飞了护窗板。光,驱散了黑暗。 “……还活着吧。”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我说道。 我能做的只有轻轻点了点头。无法止住颤抖。 直到她命令我“站起来”为止,我连动一动身体都做不到。 一小时后—— 满是使用痕迹的桌上放着茶杯。 她给我倒了一杯咖啡。说了“请用”之后,我喝了一口,苦得皱起了眉头。然后她似乎接了个电话,就走远了。 用樱山基地的其他建筑物改造而成的她的住处,不可爱却拥有和秘密基地一样的趣味。生活的痕迹随处可见,不是呆上一、两个月就能做到的。她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吗?如果是的话,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看着杯中的咖啡泛起涟漪,我无奈地笑了。手,还未停止颤抖。 刚才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黑暗与其中更深的黑暗。我颤抖着甩开脑中浮现出的画面。 刚才,差点就死了。 “放松下来了吗?”她问道。 我小心翼翼地点点头。仔细想来,她的行为也让我匪夷所思。明明说过要置我于死地,现在又救了我。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 “……把我叫到这里,到底有什么事?” 我用连自己都没想到的生硬语气询问。尽管有一大推问号,不过首先得搞明白这件事。 “希望你能认真考虑。” 她一边回到座位上,一边开口说道。 “考虑什么?” “考虑你的死。我不想你再把这 件事当做玩笑或谎言蒙混过去。” 我愕然地看向她,随即意识到她做了什么。 “刚才的影子,是你指使的吗!” 然而,面对我的大声斥责,她一副事不关己地说“不是我”。 “如果影子杀了你,那么世界就会在那一刻终结。我怎么会那样做呢?” 她向我解释道。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怒气未消,对她大声吼道。 “今天袭击你的,是你的自杀愿望。” 她轻描淡写地断言,仿佛在说1+1=2这样单纯的事实。 “是你制造出影子,如果作为被造物的影子将你杀死的话,那么立场反转,你的无意识与意识相互置换。到了那一步,就无人能够阻止了。” 从她口中又滔滔不绝我根本听不懂的话语。 “不过,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直到我杀了你为止。” 她平静地说道。 “‘委员会’是二〇一二年成立的。” 她自顾自的打开了话匣子。我皱着眉,竖起耳朵听着。是她谎话连篇,是她脑子不正常,还是我自己出了毛病,又或者——尽管概率较低——她所说的全是真的。总之,我必须弄清楚。 “当时发生了一起案件,栃木县某个村落的居民在一夜之间凭空消失。没有人知道原因。警察设立了特别对策本部,对这起案件进行了调查。最终,该案件被视作某青年的连环杀人而结案。然而,也因此传出了风声。” “风声?” “就是质疑政府设立的特别对策本部,是否早在本案之前就已经存在。” 她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对我有所期待,可惜我毫无头绪。 如果在此之前对策本部就已经成立,的确可疑。 但那又怎么样? “流言经由一名案件记者粉饰后,仅在三流杂志的一角做了介绍。一个月后,那名记者亡故。杂志文章的标题是‘案件背后的真相!?委员会的秘密’。” ……委员会。我记得这女孩也有提到…… “是指你们吗?” 她点头默认。 “政府的部分要员知道,总有一天会发生这类事情。因此事先设立了对策委员会。幻想症候群对策委员会,通称‘委员会’,背后甚至有联合国的支持。” 联合国?幻想症候群?话题越来越深奥了。 “那又怎样?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杀我?” “被视作犯人的青年杀害了全村人,是不可动摇的事实。但是,青年直到最后都没有生为凶手的自觉,而是一味哀叹自己周围的人逐个死去,眼看着充斥整个村子的怪物,将他们逐个生啖……直到被‘委员会’杀死为止。” 我屏住呼吸。 “这就是,你的未来。” 她叹了口气。 “幻想症候群是一种自身潜意识的愿望侵蚀现实世界的病症。随着精神和意识的复杂化进程,人类所获得的新能力。简而言之,是人类在进化过程中得到的自动超能力。”她平静的说。 “幻想症候群中规模较小的,我们称之为c级,这些往往埋没在大家所说的都市传说里。c级程度的话,我们‘委员会’的人能够处理。那个村子的案件,因为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所以必须除掉那名青年。” 我心不在焉地想,她的声音还真是死板啊。 “当发生a级以上的大规模幻想,应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此,在悲剧发生前,我必须杀了你。” 从她口中说出的话语,尽管难以置信,却由不得我怀疑。幻想真的在我眼前发生了。 “……二选一吗……” “诶?” 听到我冷不防的发问,她抬起头来。 “真的只有两种选择吗?是我死还是世界毁灭,只有这两种吗?就没有、没有别的方法了吗?怎么可以这么轻描淡写说杀就杀。” “如果有的话”她小声说。 “如果有的话,早就采取那种方法了。正因为别无他法,所以才要杀了你。我也不喜欢滥杀无辜。杀你,并非我所愿。”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她的话中掺杂着些许情感波动。 “……我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不解的问我什么意思。 “为什么让我这么伤脑筋啊。二话不说杀了我,不就皆大欢喜了?” 她低头沉思。 “痛苦吗?” “能不痛苦吗!” 我下意识叫了起来。心想这家伙是有多不懂人情世故。自说自话宣布他人死刑,竟然还问对方是否痛苦。 “……我只是觉得,比起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去,至少知道自己死亡的理由,以及死将给这个世界带来的变化,这样会比较好……” 她用没底气的声音说道。 “所以我问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七年……” 她依然低头看着地面,继续说下去。 “我们锁定有幻想症候群发病可能性的对象进行监视。一般从发现开始进行为期七年的观察。观察者必须与观察对象的精神共振,不管是多么细微的幻想,也不能忽视它的征兆。” 她抬起头,凝视着我的脸。 “七年,我始终看着你。” 七年间。……一直吗? 这不是几乎占了我人生的一半时间吗!这样久…… “我唯一所求就是你的幻想不要萌芽。” 她语带悲凉的说道。 “但它还是发生了。想必你也发现了——我说的都是事实。” 眼神中带着意思恳求,她仰视着我。 我缓缓摇了摇头。 只要我死,世界就能得救。 我继续活着,世界就将毁灭。 这种事情,教我如何认同? “骗人。” 我脱口而出。 “是真的。我说的全部属实。” “我不信。你说的那些……谁会相信!!” 我站了起来。椅子哐当一声倒地。她看着我,眼神中带着些许同情。那种神情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坏事一样。 我离开了她那小小的像秘密基地一样的住所。 我怒气冲冲地沿着山路跑了下去。山下没有任何改变,夏日、酷暑,世界俨然一派祥和。 汗水浸湿了衣衫,身体发热,气喘吁吁。我知道自己还活着。 空中没有一丝云。只有日复一日更加倾斜的塔在不断彰显着它的存在感。毫无间歇的头痛,在意识的角落里发出重低音般的呻吟。 我开始明白,这一切都是事实。 恍然大悟。这世上确实就是有那么莫名其妙的事,而自己被迫卷入其中,束手无策。 毫不夸张地说,我开始憎恶这世上的一切。 过去3 我常和芳川结伴去看电影。她痴迷电影,而我基本上等于是被她牵着鼻子走,然而被牵着鼻子走这件事,我倒也意外的觉得并不坏。 结业式次日,也就是暑假第一天。 将“那个女孩”作为有些脱离日常的事故,如此在我脑中自行消化了。大概是我白日做梦吧。 尽管她给我的手机事实上还在我的书包里躺着,但我已经打定主意将其认定为机缘巧合下混入我包里的他人物品。 在参加完补习班的入学考试(虽然为准备高考而学习的场所还有入学考试是有点奇怪)回家的路上,我们走向这个乡下小地方唯一的电影院。 “哎,今天看什么电影好呢?” “随便你。” 见我这么随口敷衍,芳川的脸色有些阴了下来。 “就你每次回答都是模棱两可所以才一辈子交不到女朋友。” 她赌气般的故意阴阳怪气的说。 “多管闲事。眼下我满脑子都是高考。” “是吗?所以我才好心带你来看电影嘛。知道不?看一场好电影……” “度过有意思的人生,是吧?” “干嘛抢我台词!” 烈日如灼,在升腾的热浪里,我们一边闲聊着走向电影院。 说实话——不,当着本人的面我是绝对不会说的——我很感谢芳川。因为有她在,减轻了关于前途、关于不见进展的复习等加诸在我身上的重压。这一点我深有体会。 看来我应该好好感谢芳川。 我暗自思忖。 “我想看这个,space wars。” 只见她手里拿着不知从哪买来的观影小册子,边走边哗啦哗啦翻着。背着光,从我这边看不清楚。 “说的是正义的使者为了拯救世界,和邪恶的外星人战斗呢。” “……光听情节,好像很幼稚的样子……” “听好了,情节这种东西就是这么回事。不管什么情节概括起来都是‘就这么回事’。” 她说的让我似懂非懂。 就这样,她的电影小课堂持续了大约十分钟,正想着‘啊—好长啊—’,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电影院。 正巧临近放映时间,我们没有多等就进入了放映厅。 靠在沙发上,看着洁白的银幕,继续无营养的闲聊。 关于补习班的测试,关于即将拆除的旧校舍,关于即将开始的电影,尽是一些不足道的琐事。 但是,这些绝不会让我感到无聊,相反使我乐在其中。 昏暗的灯光下,芳川在我身边津津有味地吃着爆米花。 不一会儿,在一声表示电影即将开始的嘟——之后,灯光暗下。进入电影院,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总是这一瞬间。 “不知道今天这部好不好看呢。” 她用带着些许期待的语气说道。我在提醒她安静点之后,也转向了银幕。 异常老套的cm,以及几条通常比电影本身更有趣的预告片。她说的那部佐丹奴主演的电影也在其中。简单概括的话,就是主人公们冒着生命危险,将邪恶的外星人打败的故事。 每当看到此类剧情我都会陷入思考。 前定和谐的牺牲。 博得观众的同情和眼泪。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主人公们其实并不想死。明明不想为了什么世界而牺牲自己,却因为来自四面八方的期望和无言的压力以及明哲保身。受到这些所谓的社会压力,结果他们“不得不献出生命”,不是吗? 如果,他们逃跑了又将如何?因为害怕而逃跑。如果他做了这样的事,会怎么样? 恐怕世界为了自己能够安宁度日,会将他们一一找出,然后绑上绞刑架,送他们下地狱吧。 没错。没有比世界的延续更重要的了,为此个人的牺牲根本不足道也。 通过吃掉个人、牺牲个体来苟延残喘的世界简直猪狗不如。还不如毁灭算了。 我在心里默念。大概是昨天在旧校舍发生的事情,还没有从我脑中散去。 我叹了口气,看向旁边。芳川一惊一乍,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要我说的话,看着芳川的一举一动,比电影有意思多了。 现在3 还有107小时15分钟 距离世界末日还有五天。 我决定忘记昨天发生的一切。虽然我也知道那根本不可能。 傍晚,芳川和我漫步在田间小路上。虫声嘈杂,黄昏时分,路上不见行人。 我们正要结伴去参加镇上的庙会。在这个到处都是水田和旱田,只有车站周围几十米有点城镇的影子,一无可取的乡下地方。唯独这个庙会远近闻名,当天从白天起神社就挤满了人,除了本地人,还有不少来自外县的人。一时间,这个小乡村的人口增长了四倍甚至五倍。 庙会的奏乐声越来越清晰,我和芳川朝庙会所在地走去。 芳川一定有很多事想问我。 比如昨天为什么没有去补习班,又或者打了好几通电话,你为什么不接?还有最近你有点奇怪,发生了什么事……诸如此类。 但是芳川完全没有提到这些问题,还是和往常一样笑着。 山上隐约可见橘黄色的灯光,是沿途安装的灯笼状的路灯。走着走着,人开始多起来。笛子和太鼓的音色。温暖的光团离我们越来越近,我们和人群汇流,举步前行。 “我呀。” 芳川开口道。芳川身着藏青色的浴衣,头发盘在脑后,露出了白玉般的脖子。怎么说呢,看上去非常成熟。平时不曾在意过女孩子的身体曲线,此刻移不开眼。 虽然我们每年都一起来,但就像是第一次见到芳川一样。 “喜欢庙会。也喜欢通往庙会的这条路。” 她开心的说。 “是啊。虽然我讨厌人多,但如果是这种,偶尔也不错。” 听我这么一说,她笑得很开心。橘黄色灯光越来越近。映照着暖光的石阶,排成一列列的面具,在凉爽的水里游动的金鱼,让孩子们雀跃不已的摆放着玩具的套圈店,从儿时起就不曾改变。 成排的货摊,戴着面具的孩子们在人堆里穿梭来去。 “好了,开吃咯!” 芳川说。听到她这句台词,我心想,不愧是芳川一点没变。 “你笑了?” 她鼓起腮帮问我。 “是不是在想,只懂吃不懂恋爱?” “没有没有。” “肯定有。都写在脸上了!” 她愤愤然走向边上的摊位,叫道: “巧克力香蕉两根!” “你请我吃吗?真稀奇。” “两根都是我的!而且付钱的是你!” 说完这句话,她扬长而去。 “太过分了……” ……嗯。每年重复相同的套路,即便世界不会终结,过了今年我们也将各奔东西,这点她应该也清楚…… 总觉得我们能和往年一样度过夏季庙会,一如既往地度过这一天。 为了讨芳川欢心,我提议去玩射击。 “你以为只要这么做就会让我开心吗?你这混蛋。” 可是你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了哦。我边这么想,朝射击摊位走去。 射击摊位的大叔看了看我们皱起了眉。 “你们两个,又来了啊。” 过去每年,这个红脸膛大叔都会因我们赢走了特等奖而蒙受不小损失。 “行吗?” “不行……就算我想这么说,也不至于赶客人走那么不讲理。就一次哦。” 芳川说想要最中间的小布熊,于是我瞄准了它。 对准目标调整呼吸,扣动扳机。漂亮的命中小熊的额头,小熊失去平衡掉在地上。 “就这么回事吧。” 我有点得意地说道。然而芳川眼中只有从一脸不甘的大叔手里得来的小布熊上,完全感受不到一丝对我的感激之情。 “……唉,我就知道是这样。” 我说着叹了口气,放下了枪。 在这之后,影子又出现了。是少年的人影。穿过半透明的影子,能看到路的另一边。 异物。 脱离现实的东西。 我不禁这样想道 。 少年的影子左右摇晃,接着拐进岔路,那里只有一座小型的神社。是一个就连当地人都不知道的,我和芳川在庙会的最后阶段用来看焰火的地方。 一时间,身体无法动弹。 竟然连这里都出现了。现在,我正和芳川一起逛庙会啊。 至少现在……让我暂时忘记不行吗…… “……都是你们,害我不得不去死。为什么,就连这点时间,都不肯给我啊!” 我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内心升腾起一股无名之火。 等我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开始追逐起影子。让我追到,必定要打上一拳。背后传来芳川的声音,但我没有回头。 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只有我看得见?为什么被杀的偏偏要是我不可?昨日的恐惧并未从我心头褪去。但是现在,我脑中只有愤怒。也许是因为影子看起来比自己更虚弱,总之不管用什么办法,我想亲手消灭那些对我苦苦相逼的东西。 许多事情出现在脑海里又消失。 追着影子。影子比想象的动得更快,不久我就失去了目标。我借着月光在黑暗中行走,夏夜的虫声在耳边聒噪个不停。 然后,远处的黑暗里出现了光源。 这条路的尽头,应该只有一座荒凉的小型神社。 我不由得停下脚步。庙会吹奏队伍的声音传入耳中。一瞬间差点以为回到了来时的路上,但那不可能——笔直的一条路,又不长,没有理由搞错方向。 放慢脚步。越是靠近,奏乐声越是清晰。突然,听到了人声。 “妈妈——有一只猫——全身都是黑的哦——” 是小男孩的声音。 “哎呀,为什么会有猫,迷路了吗?” 紧接着传来了女人的声音,温柔的声音。 “……怎么会。” 戴着面具的男孩身边,站着一个浴衣打扮的女性。 境内笼罩在一片小摊位发出的橙色光亮里。既明亮又热闹,同时又感觉非常遥远。 果然中途又往回走了。 “捡回家吧,好嘛?” 面对稚嫩的声音,女人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全都记得。在那之后,经不住男孩的撒娇,母亲只好答应收养猫咪。早就遗失的,过往的记忆。和小黑第一次相遇的记忆。 震惊使我忘记发声,下意识地迈开步子就要踏足境内。就在那时,从口袋里传来手机的来电铃声。 女人和男孩朝这边转过头。两人的脸上都带着面具,看不见脸—— 倏地消失了。 月光下,神社一如往日萧瑟。背后隐约传来庙会的奏乐声。周围充斥着虫鸣,以及——手机的来电铃声。 ……简直荒唐。 我口中默念,然后取出手机。 “太好了,赶上了。” 传来了无表情的声音。和昨天一样,完全不见任何情感的波动。 “……你指什么?” “对幻想进行干涉。记忆好像开始侵蚀现实了呢。”她说。 我依然无法理解她话中的含义。 “……是真的吗?你说的世界会终结。” “如果你活着的话。” “世界末日……这太荒谬了吧?世界不会这么轻易就结束的,我这种人的生死和世界的存亡没有关系。不管我是生是死,地球还是照转的不是吗?” “……是真的。” 她的话里有真实的声音。我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尽管我想扔下一句“骗人”来了结此事,但显然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归结为谎言。就在刚才自己所经历的事,还有昨天发生的事,以及夜以继日更加巨大的塔、时不时出现在眼前的影子,这些该怎么解释。 “只剩下五天。” “这算什么嘛……” 真是蛮不讲理。突然就说“到此为止”。这太奇怪了。 “你没有选择的权利。为了拯救世界,你必须死。” 她又重复了这句我已经听了不止一次的台词。 “骗人。我才不信。我绝对不会相信的!”我拼命摇头,“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我只是个平凡无奇的学生啊!” 手机没有回答。身体发热,需要可以发泄怒火的对象。 “我到底做错什么了!我不要!我不想死!绝对不要!……我还什么都没做。还什么都,没去做!!” “那个女孩”默不作声。不过,能感受到听筒另一头的呼吸声。 “……为什么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来个人说话啊!混蛋!混蛋!搞什么啊!” 正当我在黑暗中如此叫喊的时候,暗处传来扑通一声。电话挂断了。我凝神看去,从那里走出来的是芳川。 “……腰、好酸。” 芳川小声说。 “……芳、川。” 我叫了芳川的名字,她这才看向我。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不要突然一个人不见了啊。” 说着,芳川朝我这边走来。 “你为什么……” “就快到焰火的时间了。你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只好打算自己来看。 芳川嘀嘀咕咕说着,一屁股坐在神社的台阶上。 “你有病吗?一个人大叫什么呢。” 真搞不懂你,她气汹汹的说。 “这里,特等座。” 芳川像是在畏惧什么似的抬头看我。 “喂……你是怎么了?”芳川低声说。 “……什么?”我也小声反问道。 “好像,很悲伤的样子。” 芳川笑着说道。此时我才注意到自己正在发抖。 “……你刚才,为什么大叫?说什么,为什么要死什么的……” 只剩下五天了。像这样和芳川在一起,一起眺望夜空的日子。 仅仅只剩下五天。我第一次切身感到沉重。 一想到这里,身体就止不住颤抖。 “……怎么了?发生什么伤心的事了?” 芳川就像是自己遭遇了不幸似的问道。 “……芳川。” 我下意识地抱住了芳川。突然的举动是她僵直了身体,但随即回抱了我。 “……不要伤心了好吗?你这样,我不知道该什么办才好。” 芳川语带悲伤地在我耳边说道。我只是“嗯”地点头。 我们保持这样的姿势静坐了片刻。芳川胸前的柔软触感,使我心跳高昂。 芳川内心一定有很多想问我的。例如为什么哭,刚才的大叫是怎么回事,在和谁说话,手机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说和平时一直说的世界末日有什么关联……诸如此类。 但是芳川咽下所有疑问,把她的怀抱借给了我。 “焰火来了。” 耳边传来芳川的低语。因为背对着焰火,我不曾注意。随着一声震动鼓膜的响声,台阶上流光四溢,映照出我和芳川的剪影。 接着是比之前更甚的巨大的轰鸣。 像是被声音催促着,我们放开了彼此。 转身一看,空中星星点点,无数蓝色和黄色的光点。 我和芳川肩并肩,眺望着红黄蓝色的灿烂夜空。 最初是闪烁的一点,继而在空中散开成一朵美丽的花。 “听我说。” 芳川握住我的手,意外地使劲。 “不要一个人跑掉哦。” 芳川说。焰火映红了她的脸庞。 “求你了。”芳川眼中噙着泪水说道,“……求 你了。别一声不吭就跑掉。我不想以后再也看不到你。” 芳川的手在颤抖。她可能预感到之后在我身上将发生什么,又或许她对我们要去的大学相距甚远开始感到不安。到底是怎样,我不知道。 但是不想分开的心情是确信的,如此我便知足了。 世界即将终结,鬼才信。绝对是骗人的。我思索着,怀着近似渴望的心情。 “佐丹奴的电影,要一起去看哦。我们说好的……” 我握住芳川的手。 “我知道。放心吧。” 芳川轻轻点了点头。 不断绽放的焰火。芳川似乎说了什么,然而湮没在震耳欲聋的声音中不得而知。“我知道,放心。”我又回答了一遍。 但其实,一点都放不下心。 过去4 这世上的一切都无聊透顶,随着年龄的增长,做不到的事情与日俱增。孩提时代,我曾以为只要努力就能展翅高飞;只要努力,就能成为正义使者。 未来的梦想——是有认真想过——就是成为正义的变身英雄,挑战邪恶的秘密组织。 真是愚蠢。 升入高三以后,每当模拟考试的成绩出来,我就想原来自己不过这种程度。 随着时间流逝,本以为还遥远的未来慢慢靠近,我开始闭塞起来。我有这种感觉。 到头来,我觉得这日趋闭塞的世界索性结束了倒好,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还真想亲眼看看。 直到被那个女孩告知如果我不去死世界就会毁灭。 “然后,今年夏天有一部电影一定要去看。佐丹奴出演的哦。” 手机里传来芳川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一定要去哦。……我说,喂,你有在听吗?” “在听。我在听在听啦。但是那部电影不是九月份才上映吗?” “开学典礼的回家路上可以去看。” 完全没在听的我慌忙应答。落日的余晖从窗外照射进来。今天也是个好天气。 从手机里传来了哗啦哗啦的声音。 “什么声音?” “你觉得是什么声音?” 水声故意弄得更响了。 “……洗澡?” “错了。傻瓜。呆子。还有色鬼!” ……被带了好多帽子。 “那你说是什么啊?” “我啊,把脸盆端到了廊子里。盛满水,把脚浸在水里。啊—啊—风好爽—水好凉——。太舒服啦——” 芳川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好像直抵我的脑海深处。 “……真像老年人。” “要、要你管!舒服了难道不应该叫嘛。” 听了我为了掩饰而说的话,芳川大声的骂了我。大概是自己也意识到有点像老年人做派吧。 “你笑什么。” “并—没—有—” 我也打开了房间的窗户。凉爽的风吹了进来。茅蜩唱起了悲调,让我陷入一种怀念的心情。 “风,真舒服啊。” 我说道。阵雨过后湿漉漉的空气,染上了落日的金红。房间里仿佛盖上粉色玻璃纸的世界。 “哎,今天的晚霞好美哦。啊,风好凉爽——” “……我说,如果世界——” 我开口试探。 “什么,世界怎么了?” “啊,不,我在想,如果要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去拯救世界的话,会怎么做……” “……哈?” 听筒的另一头传来了惊诧之声。 “啊,不,没事。什么事都没。” 我不好意思地打起马虎眼。这也难怪,突然被问及这种问题,任谁都是这样的反应吧。 然后,芳川接下来的举动也在意料之中。 “啊哈哈哈哈哈哈!” 听筒里猛地传来了大声的爆笑。 “……啥?用自己的生命?拯救世界?啊哈哈哈哈!还以为你一本正经要说什么呢!我看你是热昏头了吧?” 她毫不留情地说道。 “要你管。不说了,我挂了。” “好了,好了啦。等等,我想想我想想。话说回来……呵呵。” 她忍住笑说道。 “用自己的生命拯救世界是吧?也就是说,不用自己的命来交换,世界就玩完了嘛。这么说来,还是死了比较划算吧?” 芳川不假思索的回道,随即陷入沉默。 “……不过,如果真的、真的遇到这种情况,我大概会逃吧——” 芳川苦思冥想后说。 “那种情况下,谁也不能去指责吧,不是吗?” “……那么,如果是这样呢?前来拯救地球的英雄,紧急关头抽身逃走的话呢?” “是说电影里出现这种情节?” “没错。” “嗯——要看从什么角度去理解。” “角度?” “嗯。你想啊,接受救援的一方肯定想说‘你是来拯救地球的,怎么能半途而废呢?要战斗到最后啊!’因为,如果不这么做,他们自己就会死啊。但是,如果设身处地考虑逃跑一方的想法,一定有不想死啊害怕啊之类的情绪,说不定很容易得到观众的谅解。毕竟不是当事人。说到底,只是当事人与非当事人的差别。” “的确是这么回事啊。” “说起来,你以前不是想要做英雄的嘛。说什么长大之后要做正义的使者。怎么样,如果是你自己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做?” 她真是触及了问题的核心。 “是我……是我的话,会怎么样呢。已经不会像从前那样,相信自己能成为正义使者了啊。会怎么做呢……” 茅蜩在鸣唱。打开的窗户飘进空气潮湿的味道。 莫名的涌起了怀旧感。 直到那时,我依然不相信,世界即将终结。 打算先参加高考,然后去东京,成为一名上班族。 平平稳稳地高中毕业后,和芳川进入不同的大学,起初彼此还有些许联系,渐渐便不再往来,各自度过平淡的人生后各归尘土。 尽管我知道总有一天会和她不再见面。但我丝毫没有想过今年的暑假就是最后。 不意间看向窗外,世界已经完全落入夏日的黄昏里。 现在4 还有87小时20分钟 距离世界末日还有四天。 有逃走可能的话,就要抓紧了。 虫声从打开的窗户传入室内,将我吵醒。 醒来后发现,我又哭过了。 不知不觉,已经入夜。 四天后,我就必须要死了。 过于脱离常识的窘境,引人发笑。 就算被告知必须得死,我依然不知道该采取什么行动。还是一如往常过着暑假。 坐电车去补习班,然后和芳川去看电影。 我还以为这样的每一天会一直继续下去。只是这样,就很幸福了啊…… 坐起身,剧烈的头痛袭来。我小声咒骂了一句。伸手拿起扔在桌上的手机。 “那个女孩”给我的手机,自那以后就没有响过。 我看向窗外。月光下只有水田和山脉。其间出现了稀稀落落的人影。 人影好像正驻足看着这边。 于是我产生了一种自己孓然一身,被世界放逐的感觉。 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就在我打算扑到床上继续睡觉的时候—— 电话响了。是家里的电话。 我接起电话,芳川的声音从 听筒另一头飘来。 “喂。今天晚上有空吗?啊,其实也不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啦。” 芳川特意用听上去很自然的声音说,反而听上去很不自然。 “哦,有没有空啊,有吧。” “那么今天晚上,能住你家吗?啊,我的意思是那个……一起复习来着。” “在家里……?” “……你不愿意的话,就算了。无所谓。” “无所谓……你想来的话就来咯?” 我想,因为自己说话的语气十分冷淡,挂了电话之后芳川多半会不开心吧。 芳川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说出了意料之外的话。 “那么,来学校吧。我在校门口等你。” “诶?怎么,不是说来家里吗?” “叫你来就来啦,快点过来。” 她语带怒气地说。 “好吧,我去就是了。” 芳川脑子里在想什么,我一点也猜不透。 但是,我想要转换下心情。 去外面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也好。影子集团已经没有袭击我的迹象。理由尚且不明。或许“那个女孩”做了什么。 ……不,谁知道呢,让它去吧。想这些也是枉然。 我骑着脚踏车慢悠悠的行驶在夜晚的道路上。 乡下的夜晚很安静。只有昆虫的叫声。 再经历三次夜晚,我就要死了。 突然,传来吱嘎吱嘎的轻微的响声,我停下了脚踏车。 抬头看天,融入夜空的巨塔已经占据了视线所及天空的一半。 吱吱嘎嘎的声音是从塔里传来的。已经开始坍塌…… 等到它完全倒塌,掉落到这个世界……地球就毁灭了。 脑中描绘出具体的世界的终结方式。 头痛。非常痛。被一种破罐破摔,恨不得破坏所有一切的心情所支配。 去学校的路是一条平缓的坡道。很快视野里出现了芳川的身影。她开心地笑着。完全没有意识到,四天后我就要死了。 她笑了。 “哟,一天不见。翘掉补习班可不行哟,少年。” 她那夸张的演技,让我莫名焦躁起来。 “你想干吗?” “干吗?来试胆啦!”她说。 “试胆?怎么突然想到……” 这种事情,有前天那一次就够了。 “来嘛来嘛。走吧。” 她不由分说地拉住我的手,走到了旧校舍的后门。木质的门轻易就打开了。 被问及为什么这么轻松就打开,她轻描淡写地说: “早上做过手脚了”。 进入室内的瞬间,外界的虫声远去。从窗外斜射进来的月光在地板上洒下清冷的光。远远看去,走廊的尽头出现了人影,但很快就退缩不见。 月夜的旧校舍,静谧而美丽。 就像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一样。 “然后,要怎么做?” 一片安静中,我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连自己都吓了一跳。但很快四周又恢复了寂静。 芳川点点头。 “旧校舍七不思议完全称霸。” “你是小学生吗?” “……偶尔会起童心嘛。” “你一直都是……” “路线我都想好了。好了,出发出发!” 她无视我的话,有点生气地催促说。在芳川的引导下我走向了化学室。 黑色的长桌和中间两侧装有用来清洗实验器具的水槽。 这间已经废弃不用的教室,在我们的记忆中,高一的时候曾经在这里上过几次课。 如今,实验器具都用半透明的防水布包裹着成列在橱里。不知是不是因为有校工之类的每天打扫,四周干净得一尘不染。 “是什么样的怪谈。” 我站在不像会出现幽灵的整洁的室内问道。 “有自杀学生的幽灵。而且,据说是上吊自杀。过了很久都没有被发现,等找到的时候,头已经撕离了身体。于是只有一个头颅的学生的幽灵夜夜徘徊在教室,寻找着自己的身体。” 芳川一边说着,一边警戒着周围。 “可是,什么都没有啊。” “哎,就是这么回事吧。” 我们把旧校舍走了个遍。比起害怕倒不如说是怀念。 我不禁怀疑芳川并不是真的想要试胆,而是想要再度确认旧校舍的存在。这座我们度过了三年同窗生涯,毕业后即将不复存在的校舍。 我们边聊着天,在校舍四处闲逛。 下一个是图书室。再下一个是音乐室。再下一个是校工室。再下一个…… 不久我们就转完了七个地方,但却没有要回去的意思。还想在此地稍作停留。 最后芳川提议说: “我们去教室吧。” 我静静的点了点头,然后我们走向教室。 头痛在不断加剧。 “我不得不死”只有这个念头在脑海里翻来覆去,说实在的,我一点都不感到害怕。 就算这世上真的有幽灵,过不了多久我也是其中一员。 “我有想过,要不要来看看。我啊——”进入教室后,芳川微低着头说,“我们还是高中生的暑假,已经没有下一次了,想和你一起来。真的,谢谢啦。” 我只是点点头。 突然,芳川将嘴唇凑近我。我还来不及揣测她的意图,就这样不明所以地接受了她。芳川的嘴唇带着湿气,柔软又温暖。 芳川维持着这一行为,旋即放开我,像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最近才发现。我,喜欢你哦。” 对于将死之人的我来说,做这种事到底有什么好处,我快速思索着,不知为何,对于在我死后她还要长久地活下去这一事实,感到非常的,不错,非常的愤怒。 “……为什么。” 我低语道。芳川面露诧异的看着我。 头又痛了。剧烈的疼痛。 “这到底为什么啊。” “……怎么了?喂——” 她不安地问道。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为什么事到如今,世界还要将它美丽幸福的一面展现给我呢? “什么?没事吧?到底怎么了。” “四天后我就要被杀掉了!可是,为什么世界要这样!” 为什么世界要让我觉得生有可恋啊。 月光下,芳川看起来漂亮极了。这里只有我和芳川,疼痛和热潮挠着我的脑子。 我不由分说地抱住惊恐的芳川,堵住了她的唇。比刚才更加粗暴,一味索求。 舌头探入芳川的口中。怀中的身体僵硬了。 用舌头缠绕着芳川的舌。 “嗯。嗯嗯——” 芳川痛苦地说着什么,想要推开我的身体。显而易见,她不情愿。 即便如此,我还是推倒了她。 从前扳手腕的时候,明明一次都没赢过,现在芳川却轻而易举地被我压在身下,而我则骑在她的身上。 她用还没有理解目前状况的眼神看着我,挣扎着想要起身。 响起了桌椅倒地的声音。她再努力也无妨。因为我的力气要大得多。毕竟我是男人芳川是女人。伸手将她的衣服往上撩起。月光下,裸露出洁白的肚子。每当芳川呼吸的时候,腹部就妩媚地重复着上下运动。我把衣服卷的更高,抓住她的淡绿色胸罩往上撕扯。大大的富有弹性的乳房抖了出来。覆上她的胸部,粗暴地 揉搓。非常的柔软,带着热意。 “唔、呜呜……” 芳川小声呻吟。 “……不要……” 从她口中漏出轻声。 然后,四目相对。 芳川的嘴唇不住颤抖,流着泪。 我也因此……找回了自己。 现在,我在做什么啊。我在做什么。 “……住手。讨厌。……我不要这样……” 芳川虚弱的说道。 在我对她多了这么惨无人道的事情后,芳川还试图和我讲道理。因此我放开了她的身体,想要伸出手,却无力垂了下去。 自己做了什么,对她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一时间我有些恍惚……但我知道自己做了无法挽回的事情。 “……对不起。芳川。……对不起!” 这时,耳中传来外面昆虫的叫声。沙沙——虫声叫得悦耳,像一阵凉风拂过我的内心。 刚才支配着我的红色热潮已经从体内散去。 我到底在做什么。我在脑中千百遍问自己。 芳川缓缓地坐起上半身。 “……有伤到哪里吗?” 我毫无头绪地问道。自食其果——体内冷静的一部分在附耳低言。 “……没有。” 芳川说。只见她背对着我,默默的穿上衣服。月光投射出她的轮廓,看上去不像这世间的人。 “……对不起。” 说出口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想要做什么。 “对不起,芳川。真的对不起。对不起。我一定是疯了。对不起!” 我发自内心的喊道。 芳川沉默了半响。 “你最近,好奇怪。……好像总是很无情的样子。一直都心不在焉的。” 芳川平静的说道。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被你讨厌了,”她像在自言自语地说,“……那、是真的吗?要被杀掉。” “是真的。”我平静地说, “有一座将天空一分为二的塔,他们说是我创造出来的。除非我死,那座塔不会消失。有时候,塔内传出吱嘎声。总有一天要坍塌……用不了多久。然后……世界就毁灭了。” “……你有告诉警察吗?” “警察不会管的。换做是你,也不信吧?” “……不。我也看得到。虽然看不真切。” 芳川说着看向窗外。 夜空中矗立着已经不陌生的巨塔。 “所以我相信你。”芳川说。 我靠近芳川。她的身体僵直了一下,我缩回伸出去的手,然后轻声说: “对不起,芳川。” 芳川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事。我已经没关系了。” 说着芳川回过头来,强忍着眼泪的她根本不像没事。 于是我再次轻声说“对不起”。 过去5 “这么说你可能觉得突然……”芳川开口道。 暑假的第三天。芳川一如往常,表情夸张地说: “你从前养的那只猫,突然就消失了吧?” “还真是突然。” 我一边喝着矿泉水,一边看着芳川的脸。 夏天仿佛动了真格,天空一片澄澈,我和芳川做在公园的树荫里,阳光凶猛得让人怀疑是否正在实行将地球上的水分全数蒸发的计划。 伴随着蝉声的bgm,我们小声交谈着。 “欸,确实有那么回事。” “名字是什么来着?” “小黑。它叫小黑。” “对对,挺可爱的小家伙。” “还行吧……有什么问题吗?” 芳川歪了歪头做思考状。 “哎,昨天看的电影。” “啊啊,就是宇宙人打过来,然后美国人奋起抗之的那部吗?” 芳川吃惊地看着我。 “你那是什么总结。不是还有亲情啦、关于正义的思考什么的吗?居然就用一句美国人奋起抗之概括了。我可是一边看一边眼泪流个不停呢!” 芳川据理力争的样子引我发笑。 “好啦好啦。然后呢,猫怎么了?” 芳川不满的看了我一阵,然后想了想继续说道: “猫啊——不是有一个意识到自己死期将至的猫,孤零零死掉的情节吗。” “有吗?” “有啊!你有没有认真看啊,真是的。” 我实在说不出口“基本上都在打瞌睡”。 “总之……猫临近死期,就从主人身边消失了。自顾自迎接死亡。”芳川说。 不知为何,芳川认真的表情深深印在眼底。 “我在想这到底是为什么呢?自己很喜欢的人在,至今为止一直生活在一起,既然如此,对猫来说在那个人身边死掉难道不是一种幸福吗?” 芳川说着露出了悲伤的神色。有时候,芳川会停留在我认为无关紧要的地方,或喜或悲。我最喜欢说这些话的时候的芳川。 所以我也认真地回答她: “猫常被说自尊心很高。” 芳川奇怪地看着我。 “猫这种生物,表面看上去自尊心很高,很少人知道它们其实是很善良的动物。濒死的猫之所以忽然消失,是因为不愿看到因为自己而伤心的主人的样子。” 芳川一脸诧异地看着我。我想起养的猫,才说了这许多。 “有听别人这么说过。”我以此总结道。 “欸——” 芳川老老实实地对我即兴创作的谎话表示钦佩。 “是这样啊!没想到你在这方面还满博学的。” 我不怀好意的一笑。 “骗你的。” 芳川用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我,然后探身向前说“啊?”。 “什么?骗人的?我老老实实信以为真了!” 看着越来越气愤的芳川,我的嘴角不由得弯起弧度。作弄芳川真是乐趣无穷。 “别气啦,这个社会就是这样。” “这算什么话!” 芳川站起来,转身就走。我忙站起来追她而去。 公园建造在地势较高的土地上,我们一边俯瞰着村子的景色,沿着狭窄的水门汀台阶走下。 风徐徐吹来,心情舒畅。 “但是呢——” 在陡峭的石阶上踩着节奏,芳川说道: “如果这样去想,世界更添了一份温情呢!” “什么?” “刚才说的关于猫的事情。” 芳川抬头看着我说“对吧?”。 这一瞬间,我意识到自己喜欢芳川。 我想如果能和芳川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芳川微笑着看我,“不过嘛,被骗真让人生气。作为补偿你要请我吃东西。”她开心地说道。 如果能和芳川一直不分开那该多好啊。 现在5 还有63小时20分钟 距离世界末日还有三天。 世界和自己的生命哪一方更重? 正午。 公园里,寒蝉在鸣叫。 暑假接近尾声。 我和芳川坐在公园的长凳上,呆呆地眺望着塔。倾斜度很大,塔已经占据了三分之一的天空。就凭那种东西,世界就要完蛋了吗?再度思考起这个问题,真是闻所未闻,无法想象。 我和芳川谁都没有说话。 我在思考替我感到悲伤的芳川,以及昨天对芳川做出的过分的事情。 芳川则多半在想命不久矣 一千年年之森 连绵起伏的沙丘和东西自红向深蓝色渐变的天空,是我视线所及的全部。 这里不是人类可以生存的地方,也就是非居住地区。 黄昏。这是一天当中我最喜欢的时间。 我一边哼着歌,行走在广袤无垠的沙世界,打开挂在腰间的皮袋,拿出最后的一颗种子,埋进沙中。 轻声叹了口气,祈祷种子能够尽快发芽。 ……这样一来,今天的工作全部完成了。 出门时装满了种子的皮袋子,已经空空如也。 站在沙丘上环视四周。将来,这附近一带会变成很大很大的森林。和老师的约定,我一天都不曾忘记。 回头看去,沙地上留下了脚印。这些很快就会消失的脚印,仿佛我在这里生活的证据,我不禁想道:如果脚印一直留着就好了。 爬上沙丘后,可以看到远处有一幢白色的圆顶建筑物。我的家正在那步行一小时就能到达的白色半圆形屋顶下。 再一直往前有很大很大的高层建筑物群,像是要攀上天似的齐齐伸向空中。 在遥远的过去,这一带因为海平面上升而被淹没在水中,之后就置之不顾,成为了人类文化的足迹。 自从最后的“人类”——老师去世后,已经过了二百零四年又三个月十四天三小时五十七分十八秒。 黄昏的景色在二百零四年间未曾改变,想必今后也将永远不变。 “工作都完成了,回去吧。” 我这样对自己说着往家的方向行走,沙漠上留下长长的一串足印。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气温也降到零下二十度。虽然在外面呆上一天也不是不可以,但太阳落山后,我还是回到了家里。 有规律的生活才能塑造一颗善良的心。老师说的话作为最重要级别的记忆信息编进了我的生活规范。 一靠近门,迎接我的是老师的全息影像。是我做的,也是少数让我引以为豪的东西。 “今天也辛苦了。” 柔和的声音通过听觉传感器传来。声音由老师生前的音声记录进行分析合成,无论是哪一种感情的台词,只要详细设定好条件,就能以97.8794%的再现率进行重现。 “累了吧。好好休息。” 老师生前经常这么说。老师制造了我,却常常忘记我是机器人。 “我是机器人,不会累。” 是吗?每当这时,老师总是这样回答。 每次老师这样说,我就感到幸福。因为被错认为和老师一样的人类,让我油然而生自豪感。 我一边回味着当时的幸福感觉,进入了建筑内部。 报上认证编号,通过四道厚重的金属门,就来到了一间大房间。 那是一间很大很大的门厅,可以看到蓝黑色的天空。 天空构成了天花板。月光下无数的星星闪烁,仿佛蓝纸上撒下白砂。 事实上并非没有安装天花板。而是安装在设施外墙上的探头收集到数据,再以全息影像重现夜晚的天空。 穿过前厅,在一段雪白的走廊步行一段时间后,就进入到同样一片雪白的房间。 触碰浮在空中的四方形全息影像,画面上凸显出几个立体图标。当我的手指一一触碰它们之后,房间内布满了转瞬即逝的符号。与此同时,数据也源源流淌进我的记忆体里,所以没有必要表示文字列,但是看着无数符号自上到下流动的样子,心情非常愉快。 “本日也无异常。” 设施的维护是我的工作。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这座设施继续存在的价值,只是我的自我满足。即便如此,我想将这里作为人类最后的墓碑,更是我和老师的回忆之地,尽可能的将现在的状态一直维持下去。 我不喜欢充满了回忆的地方就这样消失不见。 除我之外没有人,已经无法和人类交流。因此,和老师对话的相关记忆,对我来说是非常有价值的信息。 自从老师去世后,再也没有遇见过生物。 二百零四年又三个月十四天四小时三十四分二十五秒间—— 我能看到的动态的东西只有风,以及风吹起的沙子。 但是,我并不在意。我的记忆不会衰退。二百零四年前关于老师的记忆就像昨天一样清晰。只要一回想这些,我就十分满足了。 我回想了一次喜欢的台词。 “你比人类还要更像人类啊。我真高兴做出了你。” “不。老师,刚才的发言有错误。我不是人类。我是机器人。” 就像曾经回答过几万次一样,这次我也做出了回答。不过,对老师的话感到最高兴的,一定是我。因为事实上,让我可以拥有喜怒哀乐的人工肌肉,现在应该正感应到我的意识状态,作出了微笑的表情。 我朝着书架的方位走去。这是从前在这里工作的职员强烈要求下得以获准建造的小型图书室。 穿过雪白的走廊,站立在一扇白色的门前,门自动滑开,室内一览无遗。 大房间里有好几排架子和书。使用了橘黄色的间接照明,用来阅读文字恐怕稍显昏暗。这么说来,老师也经常抱怨说这里的照明太暗了。 不过话虽如此,老师还是选择上这里来看书,同样不可思议的是听说从前在这里的职员们也经常使用这里。 没错……曾经这里似乎有很多的人类。 据老师说,曾是封闭式生态系实验设施的这栋建筑,随着时间的流逝它的存在价值也发生了变化。用来观察人工建造的完全循环型生态系能够维持多长时间,以及在封闭式空间长期滞留对人类精神造成的影响。 表面上是为了准备开发宇宙的基础数据,这与真正的目的相距甚远,老师这样告诉我说。 “这个设施其实是方舟。” 至今我依然能清晰地回忆起老师沉重的声音。 “请问那是什么意思?” 对于我的询问,老师倦怠地笑了。 “随着幻想症候群蔓延到整个世界,人类的数量在急剧减少。受此影响,当初只是一介实验设施的这里,也被指定为人类留存设施之一。因为这里与世隔绝,正好适合保存人类。” 听了老师的话,我不禁产生了疑问。 “为什么人类无意中创造出的幻想会使人类灭绝?人类创造的幻想,难道不是应该实现人类的欲望,使人类更加繁荣吗?” 书架上的书陷入了沉默。老师考虑了半响后,又再次开口: “我认为人类是一种本能希求死亡的生物。生存,就像是在和自己无法控制的周遭世界不断战斗。因此,在内心深处一定存在着某种欲望,即通过死亡来逃脱这场战斗。” “……也就是逃避的愿望吗?” “简单来说,就是那样吧。想要离开此地去往别处。想要将此地改造成别处。潜意识中抱有这种想法的人可能比我们所想的更多。” “那么,现在这种状态是人类所希望的未来吗?” “我不知道。” 老师无力地做出笑容。 “我……什么都不知道。” 老师低喃着,声音微微颤抖。因此我推测,至少现在这种状态不是老师所期望的未来。 “不要紧。如果幻想症候群和老师说的一样,那么人类不会灭绝。” “……我很高兴,不过不用安慰……” “并不是安慰。” 我蹲下身体仰视着老师的脸。老师留下了眼泪。 “老师发自内心地爱着这个世界。世上一定还有像老师这样的人。如果他们患上幻想症候群,幻 想必定会向着让人类残存的方向发挥作用。” 老师惊讶地凝视着我,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沙漠以外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已经无从得知。通信中断,也找不到从这里离开的方法。 作为这个设施唯一幸存下来的人类,老师告诉我世界已经毁灭。 老师在我眼前不断地小声抽泣着。我的数据库里,并没有写入在这种时候用来安慰对方的合适的语言和行为。 因此,我唯有默默地注视着老师。这让我第一次思考:如果我是人类,就能够安慰老师了吧。 我一边翻着书页,回溯过往记忆。尽管图书馆的书全都一次性储存到我的记忆体中,却设定成和人类一样,对于内容的记忆会随着时间而模糊。 老师曾说,好书就像一面镜子。经过一段时间后重读,会映照出当时的心情和自身的状态,从而收获不同的体会和发现。 我正在读的书也开始出现以前没有注意到的有趣的地方,真的好神奇。 除我以外没有能动的东西了,要说这间设施里有什么声响,也只有我翻动纸张的声音。 就这样读几本书直到天亮,是我每天的惯例。 我不像人类那样有睡眠和做梦的功能。这让我有一点羡慕。睡眠和梦境是结束今天迎来明天的行为。而我没有这样的功能,只能度过连续的时间。 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超过两百年……我想未来的两百年里,这样的生活也会一直持续下去吧。 不……或许明天和今天不同,播下去的种子里有一颗长出了新芽。一想到这里,我就情不自禁地期待起明天来了。 播种是过去二百零四年间我的工作。尽可能地扩大种植的范围。 直到有一天,种子发芽,沙漠变为森林。 老师曾说,“这些种子长出的森林应该与我故乡的森林拥有相似的生态系。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啊。”说起这些话时的老师,露出了非常温柔的笑容。 我记得是在我们一起前往设施仓库的时候。我从老式的衣柜里发现了可爱的围裙。被问及这是谁的东西的时候,老师一脸无奈地说是一位研究员觉得好玩带来的。因为尺寸刚刚好,我便在获得老师的许可后,穿在了自己的身上。 不错——那时,老师给我看了一幅全息影像。铺在桌上的三十厘米见方的薄布上,有一片小型的森林。仿佛有风吹来,树叶微微颤动,斑驳的光影在地面上轻轻摇曳。 绿色浓郁,地面是柔软的泥土。大树的树干上长着柔软的苔藓。 阳光四溢,看上去暖洋洋的。 ……我不禁看得入迷了。 “这是我的故乡。” 老师眯起眼,小声说道。 “那么美丽的地方,就存在于世界的某处吗?” 听了我的话,老师一脸寂寥地摇摇头。 “发生了森林大火。这个地方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 感到一阵心痛,我想说什么,但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就这样保持了沉默。 那就连那么美丽的地方都消失了,世界可真是个不讲理的地方啊。 翌日,告知早上六点的闹铃在脑中回荡。 埋首书中的我抬起头,将沉溺在回忆里的意识拉回现实。躲在记忆中真是一件美事,我最喜欢这么做。可是一旦回到现实,就会惊讶于周遭的死寂,从而悲伤起来。 茫然地盯着天花板看了一阵,我慢慢地走了出去。穿过前厅,前往仓库。空旷的仓库里,装满了种子的保存用容器一直堆放到顶部。从已经开封的容器中取出种子,填满常用的皮袋子后,我就出发了。 万里无云的天空,一望无际地沙丘。身后是散落在沙漠中的废墟群,今天我决定去那里播撒种子。 老师临终前曾这样说道: “这些种子被施上了能够让沙漠变成森林的魔法。当你对自己存在的理由感到困惑的时候,不如试着种下这些种子。因为总有一天,会长成像我的故乡那里一样非常非常美丽的森林。” 老师并没有要求我一定这样做。但我向老师立下约定。 “一定会做到的。向您保证。” ……如果这块除了砂子一无所有的地方能变成老师故乡那样的森林,我倒还真想看看。 总是由蓝色和土黄色两种颜色构成的景色里,今天加入了灰色。白天日照强烈,灰色的建筑物群仿佛自身在发光似的呈现一片明晃晃的白色。 很少涉足废墟群。 让人联想到人类曾经居住过的种种痕迹,反而更加强调这个世界上已经空无一人。 也许那里曾有过争斗,甚至在墙壁上留下了弹痕。 我不喜欢在这个区域进行播种,但是转念一想未来这里会变成森林,就变得能够接受了。 一想到这里曾经住过许多的人类,我就感到一阵目眩。 受到寂寞的侵袭,我忍不住喊出声: “有人在吗?” 因为这里有那么多形形色色的建筑,没准在哪里会有人也说不定。 可是,回答我的只有寂静。 “这里。我在这里。” 回声震荡着空气,渐渐消失。 沉默了三十秒后,得出结论即使再等也不会有回应…… 再次走了起来。 这样的每一天持续了几年、几十年,又一个一百年过去了。 我依然哼着小调,在沙漠里埋下种子。 以及,种子并没有发芽的迹象,只好耐心地等待。 自老师离开这个世界,已经过了三百年。 至今为止都勉强走了过来。但是下一个三百年该如何度过呢?再下个三百年又如何?再下一个三百年呢? 森林……什么时候才能长出来啊。 思考这些事情,我觉得心里变得很难过。 今天的图书馆也一如既往的安静,安静得使我感到焦躁。 我打算尽可能不去感知那份寂静,走向书架。 最近,我经常在读一本书。 皮革封面上写着《幻想症候群》。以前老师曾告诉我,这本书虽然成书已久,但因为它准确掌握了“幻想症候群”这一现象的整体概貌,所以才流传至今。 作者是佐伯贵理,据说在当时是研究幻想症候群的第一人。作者本身也是幻想症候群的患者,似乎还曾经和自己做出的邪恶幻想对峙过。 据说她是一桩杀人案的被害人,而引发幻想的元凶正是案件的杀人犯,最后她勇敢地与其对峙并将其打败。 之所以反复阅读这本书,是因为喜欢她字里行间那些仿佛发自内心的话语。 “有不少人主张幻想症候群是人类历史的终点。 事实上这种病确实无法抑制,总有一天会成为整个世界的危机吧。 高呼绝望很简单。今后的时代,很多人都会发出绝望的惨叫。 结束了。不行了。平静地迎接死亡吧。 绝望的人期盼死亡。会打从心底期盼死亡。 但是,这样是不对的。 在那种情况下诞生的幻想,只能带来真正的死亡。幻想说到底,只不过是人类无意中产生的幻觉。 我们的敌人是我们自己的幻觉。 因此,我认为重要的是不要舍弃希望。 正如这个世界上一切现象的成因,我坚信只要还有希望,我们就有可能得以幸存。” 轻舒一口气,合上书本。我眯起眼注视着昏暗的天花板,陷入了思考。 尽管希望渺茫,但会不会在世界的某处仍有人类生存着呢? 我有自己的想法。 如果能将这片沙漠变成森林,到那时,我将不断行走直到沙漠尽头。 我想要一直走一直走,继续我的旅行直到瘫倒在地再也无法动弹为止。 为什么之前都没有产生这个念头,连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一定是因为害怕吧。 害怕知道了除了自己之外,这个世界真的已经没有一个人了。 可是…… 即使前方一无所有,等待我的只有绝望……因为害怕绝望而舍弃希望,这只能让我感到矛盾。 现在的我还不具备这样的勇气。 但是……如果有一天……这片沙漠变成老师故乡那样美丽的森林,我就会鼓起勇气走向外面的世界。 总有一天……离开这片沙漠…… 说出口的同时,我感到自己的嘴角正微微弯起。 几天、几个月、几年、几十年…… 一直在沙漠中埋下种子。 不知不觉又过了三百年—— 自老师离开这个世界,已经过了六百年。 今天我依然照常埋下种子。 抬头是一碧如洗的天空。放眼望去是土黄色的海洋。早就习以为常的景色。 有时候我会思考。越来越不明白做这些事情是否有意义。 我独自一人到底在这里做什么呢? 搞不好……种子早就死了,这片沙漠或许永远都成不了森林。 这可怕的想象一瞬间从我脑中闪过。 没有能够说话的对象。只能用意识调用过去记忆中的老师的影像,向其搭话。 “……老师。” 突然……像是再也忍不住一般,我当场蹲了下来。 “老师……老师……” 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老师……求您了……!” 即使这样反复哀求,老师的身影也不曾出现。 无论如何都不想站起身,我就这样躺卧在了砂粒之上。 高高的天空是那样深邃,而我只是…… 不知向谁一个劲地喃喃道:我在这里。 遥远的过去,曾经听老师亲口说过为什么他会变成孤零零一个人。 这座设施里的人们,与外界失去联系后仍然生存了一段时间。齐备的生存环境,只要有心子孙后代都能够在这里生活。 直到幻想症候群的流行平息为止,就在这里安稳度日吧。这是一开始居民们的一致想法。然而,很快就发现这一想法太过天真。 幻想症候群在设施内部病发了。发病人的幻想表现为破坏冲动,所有的职员包括发病人在内悉数被杀。 只有当时碰巧因为种子的研究而离开设施的老师幸存下来。听老师说,他一个人将许许多多的尸体埋在沙地里,建了墓碑。 那之后,老师将其他科研小组差不多开发完成的人工智能程序移入少女型机器人,做出了我。 ——为什么要做出我?这是我第一次开口说的话。 “外面的世界曾有一个女孩。过去我们常常一起在森林里散步。” 这是我来到这世上所听到的第一句话。话语中流露出一丝歉意,但是我不知道老师为什么一副十分抱歉的样子。 就连老师的回答对于‘为什么做出我’这一问题的答案是否恰当,我也是全然不知。 “……为什么用过去时?” “因为被某个人的幻想杀死了。” 老师的声音听上去柔和而平静,却又带着些许悲伤。 可那时我正沉浸在诞生到这世界的喜悦中。 如今,我好像开始明白老师话里的意思了。 又一个——三百年过去了。 已经过了九百年。 我已经将种子埋到很远很远的沙漠里。 ……种子就快没有了。 从前用来播种的时间,现在更多地用于躺在废墟群里最高的大楼里的躺椅上发呆。 殷切的期盼轻易就落空了,希望变成了绝望,就算拼命希求,愿望也未必成真。 我记得老师说过,这种事情在世上有很多。我茫然地眺望着沙漠,回想起老师临终前的话。 “把你一个人留在这样的世界……对不起。” 老师为我哭了。 同情这个将在这个世界独自一人生活下去的我。 “你无法自己选择死亡。在我死后,你就没有办法结束生命。如果你希望的话,我想将最后的时间,用来杀死你。” “……我还想继续留在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并没有你所想的……那么好哦。” 记忆里只剩下老师悲伤的笑容。 我想这是孓然一身的老师眼中所见的这个世界的真相之一,恐怕也是对这个世界的一种非常正确的见解。 自己理想中的世界和真实的世界之间有着很深很深的落差,如果人类的历史是为了弥补这一落差而花费的时间积蓄—— 那么幻想症候群大概是人类进化的尽头,对无法如愿的世界所做的最后的抵抗。 我不是人类,因此不会患上幻想症候群。 或许自己的愿望永远都不会实现。 只能这样度过一天又一天。 蓝色的天空和土黄色的沙,望不到尽头。除了播种之外我无事可做,回顾自己过去的九百年间,继续为今后该怎么办而困惑,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老师的故乡,那片美丽的森林,从未出现。 就连“等到这里变成森林,就离开这里去远方”的心情也不知道曾几何时消失不见了。 至今为止所做的都是徒劳吗?一想到这里……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颤抖不已。再过一百年,就是一千年了。我觉得似乎已经过去十分漫长的时间。 再过一百年……种子就用完了。 从那之后,又过了一百年。 我害怕的这一天终于到来。 今天……播完了所有的种子。我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我漫步在黄昏的沙漠里。 来到家门口时,迎接我的是老师的全息影像。 “哎呀,辛苦了。” 我露出了微笑,微笑着就这样止步不前。 “怎么啦?今天没什么精神呢。” 我编制的程序这样对我说道。 “……老师……种子已经全部都……播种完了。” “怎么啦?今天没什么精神呢。” “用了……一千年。” “怎么啦?今天没什么精神呢。” 身体在颤抖,组织不出话语。 “我没有完成……和老师的约定。” “怎么啦?今天没什么精神呢。” 我打坏了程序的装置。 因为使用了暴力,右手腕损坏了,在我看来只是小事。 每天我都祈祷明天将会不同于今天,愿望并没有实现。天空和沙漠还是广袤无垠。 或许老师是知道的,那些种子不会发芽。明知如此,为了给我一个在很长很长时间里继续生存下去的希望,仅此而已。 我并不想要那样的希望啊。 疾步走在雪白的长廊里。 就这样……休息去吧,我开始这么想。 我只是单纯地感到疲倦。 我是机器人,自残行为是禁止事项。因此,我无法自己选择死亡。 但是,可以选择进入睡眠。只要进入休眠状态,再也不醒过来就行了 。为什么要在空无一人的世界孤零零地继续生存下去呢? 老师……已经够了吧。 虽然没能做出老师的森林……但是…… 已经没有我能够做的事了。 穿过一成不变的白色走廊,进入维护室,躺在床上。 我注视着瞬间覆盖床铺的透明膜。 “请确认。即将进入休眠模式时,是否同意?”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耳边传来运作中断的声音。身体失去了控制,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紧接着触觉消失、嗅觉消失、触觉消失。 我感到自己的意识渐渐模糊。 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自己在逃避。无法实现的约定,不管如何挣扎都无法改变的现实,这些都使我痛苦不已。 老师……这是为什么…… 模糊的意识中,果然最后想要交谈的人还是老师。 老师……为什么…… 小鸟在鸣叫,暖洋洋的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树干上铺着柔软的苔藓,到处都是静谧柔和的景色。 我一直都梦想着那样美丽的森林…… 当知道本以为能够得到的东西,结果却根本无法企及的那种悲伤。比起一开始就知道难以企及而放弃要来得痛苦得多的多。曾经相信并为此努力,将其视为生存的唯一理由……今后我将靠什么继续活下去,我一点都没有头绪。 明明很悲伤,但是为什么表情却变成了微笑。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悲伤过度,就会笑出来。 ……黑暗中,不知为何出现了老师的脸。 “对不起……森林……没能做到。努力了……一千年……还是不行。” 现在,“终于可以睡觉了”——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意识渐渐模糊、消失了。 多半,是做了一个梦。意识明明应该已经完全进入了休眠状态……为什么,“我”这一概念还残留着…… 梦中所见依然是和老师的日常。是和老师一起喝咖啡的记忆。我说着“好苦”皱起了眉,老师则幸福地微笑着。 这样的日子将会永远持续下去,当时的我还对此将信不疑…… 和老师的闲聊。转瞬即逝的寂寞的表情。笑着的表情。愉快地讲述着今天一天安排的老师。 无论哪个都是像宝石一样珍贵的记忆……再也无法经历的过去。 是从什么书中读到的记忆吗?在梦里,和老师共同使用的房间里有一扇窗,透过窗户可以看到老师所怀念的、我所憧憬的那片森林。 精致的小房间里有厨房,有桌子…… 我们就像家人一样生活。 如果这样的日子能永远继续下去该多好啊,我说。老师微笑着摇了摇头。 这不是现实,老师说。这只是幻想。 就算是幻想也行。听我这么说,老师依然保持着微笑…… 我流下了眼泪。在梦中,我变成了人类,甚至会流泪。这样一来,就和老师的立场一样了…… 可是,老师却说:这里不能久留。 充满阳光的温柔的房间不一会儿就渐渐消失不见。 失落感充满了我的内心,不久后我便……坠入黑暗…… ……不知为何,醒来后映入眼帘的是再熟悉不过的天花板。 “醒……来了?” 我茫然地地检查起身体的状态。所有的数值都呈现良好。 看来经过三百年左右的睡眠,我醒了过来。 “装置……坏了?” ……应该还不至于经过三百年就损坏啊。 难道是给休眠模式设定了闹铃? 如果是这样,能够做到的人就只有…… “是老师……?” 没有人回答。一如既往的寂静,世界上还是只有我一个。 “本来想一直睡下去的……好不容易做了个幸福的梦……” 机器人会做梦,这种奇迹或许再也不会发生第二次了。 为什么非要将我拉回到现实中呢?回到这个连我赖以生存一直为之努力的唯一的梦想都无法实现的现实里,老师究竟想要我做什么呢? “老师……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我……” 我一边嘟囔着站了起来。打算在下次睡眠之前检查一下设施的保养。 或许是休眠用的辅助装置出了什么故障。 和三百年前一样穿过白色的走廊,和三百年前一样进入阔朗的前厅。天空还是一望无际的蓝……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 高空中出现了一个黑影。仿佛伸开双臂一样展翅高飞,在空中画出弧线。 “哎……” 我不禁轻呼出声。尽管我没有亲眼看到过,但作为影像资料有见过。 看上去就像一只有着透明翅膀的大鸟。在非常高的空中乘着上升气流缓缓盘旋。 “为什么……天啊……” 除我之外,这世界上竟然还有生物…… 一时半刻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在我的记忆里,过去的一千年中都未曾看到过那样的东西。 等我回过神来已经跑了出去。透过探头显示的画面有可能是系统的操作失误。我必须亲眼看一下天上。 抱着一线希望的心情越发强烈。与此同时,担心空欢喜一场的情绪也在不断滋长。别抱希望,脑中有个声音这样对我说。至今为止不是已经体会到不止一次失望的滋味吗?如果不想绝望,就什么都不要做,进入睡眠好了。 声音回荡在脑中,但我喃喃着“不管怎样、不管怎样”拼命奔跑。 一千年间,始终期待有变化发生,始终没有放弃希望,我跑着穿过了长廊。 “神啊……” 我脱口而出。 “神啊、神啊……请您……” 站在通往外界的门前,我踌躇了一下,然后……向前迈出一步…… 走出大门…… 郁郁葱葱的枝叶连成一片,一望无际仿若树海。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洒落在林间,温暖如春。 “咦……” 我慌忙检查视觉功能是否出了故障,然而并没有任何异常。难道这些是全息影像?我试着触碰身边的野草……野草特有的毛糙触感使我震惊不已—— 下一瞬间,我向前跑去。拨开繁枝和草丛,往斜坡爬去。 登上一直用以俯瞰沙漠的山丘,树木不见了——放眼望去…… 一片绿色。 近处是绿的,远处也是绿的,绿草如茵,连绵不断…… 不是什么幻觉,老师口中那美丽的森林,就在眼前无限延伸。 “啊……” 我情不自禁叫出声来。 一瞬间停止了思考,光是欣赏眼前的景色已经让我竭尽全力…… 然后,至今为止的记忆,觉得这世上根本不存在希望的记忆喷涌而出。 或许,花费了很长很长的时间,种子深根发芽,终于将沙漠变成了植物赖以生存的土地。然后……土质发生变化后,茁壮成长…… “啊啊……” 我腿脚一软,就这样瘫坐在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身体不听使唤地大叫起来。 这是我一直以来努力的结果。不是幻觉……内心描绘的风景变成了现实,就在我的眼前。 一千年间,我做的一切并非徒劳。 所有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声音越来越大。就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歇斯底里的叫喊。 不久——我站起身,凝望着自己创造出的景色。 “芳川。是人……有人在那里……” 林间传来人的声音。一对男女站在那里。老师?看到男人的瞬间,我呢喃道。不过再仔细一看,是一个陌生人。 两人穿着脏兮兮的衣服,头发蓬乱……但是,双目却清澈明亮。 “太好了。没想到还有人活着!” “……我不是人类。” 我自豪地说道。和老师在一起的时候,我为被错认为人类而感到高兴。 但是……现在的我对自己机器人的身份感到骄傲。 如果我不是机器人,就无法做出这片森林。 “你……” 女人向前一步,盯着我的脸,露出了一脸诧异的表情。 “为什么在哭呢?” “我没有哭。因为我并没有哭这一功能。” 我这样回答,然后思考了片刻又说道: “……如果我看起来像是在哭,是因为我的空想成为了现实。”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看向我。 “……难道,这片森林是幻想症候群的……” 对于他们的问题,我充满自豪地回答: “机器人不能创造幻想。” 我抬头看向两人,露出微笑。 “这是我创造的现实。” 不会有问题。不管世界是多么残酷,心中描绘的理想有多么遥远,我也能够泰然处之。 耳边传来小鸟的啼叫,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空气带着一丝潮湿,充满了奇异的香味。 既然我能做出那么棒的森林,那么今后不管发生什么都能迎刃而解,我不假思索的这样认为。 “我有一个提议。” 我注视着两人的眼睛。 不知为何,毫无理由的觉得未来的一千年,世界将充满希望。 “一起去旅行吗?” 对于我的提议,两人微笑颔首。 老师……至今为止感谢您的照顾。 我,即将踏上旅途。 后记 西村?那是谁?抱着这样的念头购买本书的大多数读者,你们好。 啊~那家伙?还在出书?会这么想的少数读者,好久不见。 我是西村悠。 结束了各项工序,终于到了后记。在多方帮助下,总算努力完成了这本书。 哎……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我那敲打键盘的手指还在因为付梓的喜悦而发抖呢。 这种状态怕也是写不出像样的文章,所以我决定先喝一杯。 干杯。 ……酒已下肚。下面,是我不借点酒意难以启齿的主张。 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有这种感觉,想要一样东西,即使心无杂念拼命追求,能够将这样东西收入囊中的几率也不足一成。 所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在经历了泥足深陷、跌倒滚爬、伤痕累累后,才能向前迈进一步。 这似乎就是世上的规律。 不过仔细想想,也无可厚非。 毕竟地球又不以我们为中心旋转。 因此麻烦总是想来便来,从不过问我们的意愿。 我们总是一边抱怨“怎么会变成这样……”或者“为什么总是行不通!”,然后继续着我们的生活。 真是不能随心所愿。但也因此维持着平衡…… 命运之神不会轻易使人获得幸福。 所以,正在阅读的你!即使你现在生活地不幸福也不要在意。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幸福可言。 大家脑子里想的都是“可恶!”“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又或者“下次一定……”“再也受不了了!都去死吧!”。 没关系。 今天不行的话,还有明天!只要努力,没准就会有好事发生!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好了,再这样下去很多人要问我“你脑子没病吧?”,我还是稍微收敛一下吧。 这本书的主题是幻想。 更确切一点,是描写看到幻想的人的内心。 藏在心底的空想和愿望会轻易变成现实,选取这个梦幻世界发生的若干故事,合成这本短篇集。 不得不失去的东西,千辛万苦得到手的东西,日趋毁坏的东西和守护住的东西。将这些要素融合揉捏在一起,就是本作品了。 另外在某个短篇里,会出现拥有吹弹可破的肌肤,略带s倾向,通常一丝不挂的美少女。 我没有骗人。 如果不信的话就自己用眼睛确认吧。 接下来是谢辞。 首先是责任编辑t泽老师。给您添了很多麻烦,承蒙您的不弃与帮助,非常感谢。同时由衷感谢为本书绘制了精美插图的锅岛老师。 其次当然是对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献上最诚挚的谢意。 愿各位阅读愉快,拜谢。 西村悠 大家好。 我是负责本书插图的锅岛哲弘。 很荣幸用插图描绘出将西村老师笔下 略带透明感的柔和世界。 幻想的女孩 小说中的插图只有身穿制服的样子。 平时是这样的打扮(大概吧)。 在此感谢编辑和各位工作人员的关照。 西村?那是谁?抱着这样的念头购买本书的大多数读者,你们好。 啊~那家伙?还在出书?会这么想的少数读者,好久不见。 我是西村悠。 结束了各项工序,终于到了后记。在多方帮助下,总算努力完成了这本书。 哎……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我那敲打键盘的手指还在因为付梓的喜悦而发抖呢。 这种状态怕也是写不出像样的文章,所以我决定先喝一杯。 干杯。 ……酒已下肚。下面,是我不借点酒意难以启齿的主张。 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有这种感觉,想要一样东西,即使心无杂念拼命追求,能够将这样东西收入囊中的几率也不足一成。 所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在经历了泥足深陷、跌倒滚爬、伤痕累累后,才能向前迈进一步。 这似乎就是世上的规律。 不过仔细想想,也无可厚非。 毕竟地球又不以我们为中心旋转。 因此麻烦总是想来便来,从不过问我们的意愿。 我们总是一边抱怨“怎么会变成这样……”或者“为什么总是行不通!”,然后继续着我们的生活。 真是不能随心所愿。但也因此维持着平衡…… 命运之神不会轻易使人获得幸福。 所以,正在阅读的你!即使你现在生活地不幸福也不要在意。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幸福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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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不能随心所愿。但也因此维持着平衡…… 命运之神不会轻易使人获得幸福。 所以,正在阅读的你!即使你现在生活地不幸福也不要在意。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幸福可言。 大家脑子里想的都是“可恶!”“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又或者“下次一定……”“再也受不了了!都去死吧!”。 没关系。 今天不行的话,还有明天!只要努力,没准就会有好事发生!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好了,再这样下去很多人要问我“你脑子没病吧?”,我还是稍微收敛一下吧。 这本书的主题是幻想。 更确切一点,是描写看到幻想的人的内心。 藏在心底的空想和愿望会轻易变成现实,选取这个梦幻世界发生的若干故事,合成这本短篇集。 不得不失去的东西,千辛万苦得到手的东西,日趋毁坏的东西和守护住的东西。将这些要素融合揉捏在一起,就是本作品了。 另外在某个短篇里,会出现拥有吹弹可破的肌肤,略带s倾向,通常一丝不挂的美少女。 我没有骗人。 如果不信的话就自己用眼睛确认吧。 接下来是谢辞。 首先是责任编辑t泽老师。给您添了很多麻烦,承蒙您的不弃与帮助,非常感谢。同时由衷感谢为本书绘制了精美插图的锅岛老师。 其次当然是对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献上最诚挚的谢意。 愿各位阅读愉快,拜谢。 西村悠 大家好。 我是负责本书插图的锅岛哲弘。 很荣幸用插图描绘出将西村老师笔下 略带透明感的柔和世界。 西村?那是谁?抱着这样的念头购买本书的大多数读者,你们好。 啊~那家伙?还在出书?会这么想的少数读者,好久不见。 我是西村悠。 结束了各项工序,终于到了后记。在多方帮助下,总算努力完成了这本书。 哎……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我那敲打键盘的手指还在因为付梓的喜悦而发抖呢。 这种状态怕也是写不出像样的文章,所以我决定先喝一杯。 干杯。 ……酒已下肚。下面,是我不借点酒意难以启齿的主张。 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有这种感觉,想要一样东西,即使心无杂念拼命追求,能够将这样东西收入囊中的几率也不足一成。 所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在经历了泥足深陷、跌倒滚爬、伤痕累累后,才能向前迈进一步。 这似乎就是世上的规律。 不过仔细想想,也无可厚非。 毕竟地球又不以我们为中心旋转。 因此麻烦总是想来便来,从不过问我们的意愿。 我们总是一边抱怨“怎么会变成这样……”或者“为什么总是行不通!”,然后继续着我们的生活。 真是不能随心所愿。但也因此维持着平衡…… 命运之神不会轻易使人获得幸福。 所以,正在阅读的你!即使你现在生活地不幸福也不要在意。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幸福可言。 大家脑子里想的都是“可恶!”“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又或者“下次一定……”“再也受不了了!都去死吧!”。 没关系。 今天不行的话,还有明天!只要努力,没准就会有好事发生!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好了,再这样下去很多人要问我“你脑子没病吧?”,我还是稍微收敛一下吧。 这本书的主题是幻想。 更确切一点,是描写看到幻想的人的内心。 藏在心底的空想和愿望会轻易变成现实,选取这个梦幻世界发生的若干故事,合成这本短篇集。 不得不失去的东西,千辛万苦得到手的东西,日趋毁坏的东西和守护住的东西。将这些要素融合揉捏在一起,就是本作品了。 另外在某个短篇里,会出现拥有吹弹可破的肌肤,略带s倾向,通常一丝不挂的美少女。 我没有骗人。 如果不信的话就自己用眼睛确认吧。 接下来是谢辞。 首先是责任编辑t泽老师。给您添了很多麻烦,承蒙您的不弃与帮助,非常感谢。同时由衷感谢为本书绘制了精美插图的锅岛老师。 其次当然是对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献上最诚挚的谢意。 愿各位阅读愉快,拜谢。 西村悠 大家好。 我是负责本书插图的锅岛哲弘。 很荣幸用插图描绘出将西村老师笔下 略带透明感的柔和世界。 西村?那是谁?抱着这样的念头购买本书的大多数读者,你们好。 啊~那家伙?还在出书?会这么想的少数读者,好久不见。 我是西村悠。 结束了各项工序,终于到了后记。在多方帮助下,总算努力完成了这本书。 哎……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我那敲打键盘的手指还在因为付梓的喜悦而发抖呢。 这种状态怕也是写不出像样的文章,所以我决定先喝一杯。 干杯。 ……酒已下肚。下面,是我不借点酒意难以启齿的主张。 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有这种感觉,想要一样东西,即使心无杂念拼命追求,能够将这样东西收入囊中的几率也不足一成。 所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在经历了泥足深陷、跌倒滚爬、伤痕累累后,才能向前迈进一步。 这似乎就是世上的规律。 不过仔细想想,也无可厚非。 毕竟地球又不以我们为中心旋转。 因此麻烦总是想来便来,从不过问我们的意愿。 我们总是一边抱怨“怎么会变成这样……”或者“为什么总是行不通!”,然后继续着我们的生活。 真是不能随心所愿。但也因此维持着平衡…… 命运之神不会轻易使人获得幸福。 所以,正在阅读的你!即使你现在生活地不幸福也不要在意。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幸福可言。 大家脑子里想的都是“可恶!”“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又或者“下次一定……”“再也受不了了!都去死吧!”。 没关系。 今天不行的话,还有明天!只要努力,没准就会有好事发生!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好了,再这样下去很多人要问我“你脑子没病吧?”,我还是稍微收敛一下吧。 这本书的主题是幻想。 更确切一点,是描写看到幻想的人的内心。 藏在心底的空想和愿望会轻易变成现实,选取这个梦幻世界发生的若干故事,合成这本短篇集。 不得不失去的东西,千辛万苦得到手的东西,日趋毁坏的东西和守护住的东西。将这些要素融合揉捏在一起,就是本作品了。 另外在某个短篇里,会出现拥有吹弹可破的肌肤,略带s倾向,通常一丝不挂的美少女。 我没有骗人。 如果不信的话就自己用眼睛确认吧。 接下来是谢辞。 首先是责任编辑t泽老师。给您添了很多麻烦,承蒙您的不弃与帮助,非常感谢。同时由衷感谢为本书绘制了精美插图的锅岛老师。 其次当然是对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献上最诚挚的谢意。 愿各位阅读愉快,拜谢。 西村悠 大家好。 我是负责本书插图的锅岛哲弘。 很荣幸用插图描绘出将西村老师笔下 略带透明感的柔和世界。 幻想的女孩 小说中的插图只有身穿制服的样子。 平时是这样的打扮(大概吧)。 在此感谢编辑和各位工作人员的关照。 西村?那是谁?抱着这样的念头购买本书的大多数读者,你们好。 啊~那家伙?还在出书?会这么想的少数读者,好久不见。 我是西村悠。 结束了各项工序,终于到了后记。在多方帮助下,总算努力完成了这本书。 哎……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我那敲打键盘的手指还在因为付梓的喜悦而发抖呢。 这种状态怕也是写不出像样的文章,所以我决定先喝一杯。 干杯。 ……酒已下肚。下面,是我不借点酒意难以启齿的主张。 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有这种感觉,想要一样东西,即使心无杂念拼命追求,能够将这样东西收入囊中的几率也不足一成。 所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在经历了泥足深陷、跌倒滚爬、伤痕累累后,才能向前迈进一步。 这似乎就是世上的规律。 不过仔细想想,也无可厚非。 毕竟地球又不以我们为中心旋转。 因此麻烦总是想来便来,从不过问我们的意愿。 我们总是一边抱怨“怎么会变成这样……”或者“为什么总是行不通!”,然后继续着我们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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