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妻难娶》 序 真假之间金盈 身处在这个信息爆炸的环境,有时候我们要学着去判断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现在以为是假的,或许以后会变成真的,尤其人的感情更是如此,这是一种很微妙的事实。 为什么会这么说呢?每天我从网络上收到的邮件有数十封甚至上百封,朋友、读者的来信不算,许多都是广告信,哪些广告是真的? 尤其主旨同样的dm信件寄件者却不同,就算封锁几百次,它照样有办法寄到信箱来,有几次更扯,我看到寄件者竟然是我自己,我会寄广告信给自己吗?当然不可能,该死的骇客! 广告信不算好了,朋友转寄的信件就是真的吗?有好几次转寄信件给朋友,朋友会在回复的信中跟我说:「小姐,拜托,这是假的。」 有一次更乌龙,朋友转寄信件给我,问我要不要去看烟火,但我只看到那些美丽的烟花图样,根本没瞧见那几个小字,还很高兴的转寄出去,不巧又转寄到他的信箱。 他很无奈的回说:「小姐,我是问要不要去看烟火。」 哇咧!那我不就邀一票朋友要去看烟火?可是也没人回信说要去,显然跟我一样没看到小字。 最近发生许多事让我有感而发,而且让我颇有怨言。 第一怨,我的脚扭伤了快一年,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好?别人脚扭伤,一个月后就高高兴兴的蹦蹦跳跳,我却复健一年。这一年来,我不敢穿高跟鞋、不敢爬山、不敢做太剧烈的运动,只敢游游泳、练瑜伽、气功,然后每个星期都去复健,更在两个多月前含泪看着医生在我的脚踝上注射类固醇,然后害我痛上三天不大能走路。 结果好了吗?没有,脚不再容易肿起来是没错,却一直感到疼痛,手碰到它就疼、脚板维持同一个姿势疼,走太久也疼。所以复健师建议我,在运动前先缠上绷带固定脚踝,还教我怎么缠,可缠得那么肿,鞋子穿不下去啦! 呜……好无助哦,尤其看到左脚上增生的微血管,我几乎要飙泪了。 复健师,别当我这么好骗,说什么这是因为电疗和超音波治疗的关系,骗肖ㄟ!我不是文盲,也不是科技白痴,我会去找资料,微血管增生表示当血液循环不良时,身体会增生血管供输养分和氧气。 我实在太死忠了,竟然守着那间诊所一年,最后我决定叛变! 因此我在朋友的建议之下,找了间需要花三十分钟车程才能到达的医院就诊,而且光是复健要做的治疗方式就高达六种,唉!全部做下来要花两个钟头,真是浪费时间哪! 可是为了康复,还是要做。 复健师看到我的脚踝一碰就痛,直说太夸张了。 我点点头,很赞同。 复健师用超音波帮我治疗时,我缩脚,眼中蒙上薄雾,大叫会痛! 他说会痛表示有治疗到那个地方。 怎么跟之前的复健师讲的不一样?之前的复健师说会痛是正常的,因为音波太强,肌肤受不了才会痛。 试问各位读者,孰对孰错?啊……这个时代各人讲各人的话呀! 完稿之时,我的生日快到了,一些朋友纷纷道贺,心中很是欣慰。 以前朋友问我要什么礼物?我都会觉得那位朋友很白痴,怎么会问这个问题呢?我要什么怎么好意思讲?我要是点到贵的,朋友的荷包不是很伤?我要是点得太便宜,他是不是会怀疑我看不起他? 所以多年前我就宣布过有心意就好,夸张的是真的有人送别人送的赠品给我。(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我只是没点破罢了。)而且大部分的礼物都是我用不着的,但那时候我心想这是别人的心意,要珍惜。 如今这些心意在哪儿?我也不知道。 今年生日朋友问我要什么,这次我不觉得对方白痴,反而觉得与其买一个我用不着的礼物,不如买一个我用得着的礼物给我,所以我就开口直说了。 嗯!感觉还真不错,同一个人不过几年的时间想法就如此不同。 所以我今天认为是对的,可能过了一个月、一年,就会认为不对,看倌们说是吧? 好了,唠叨暂且告一段落,接下来就请看倌们翻开下一页,不过在翻开之前,我还是想说,希望看完此书后对能有所益处。谢谢支持啦! 楔子 人潮汹涌、熙来攘往,白云山庄附近总是聚集着许多人,所以开设了不少店铺,除了供应白云山庄内部庞大的需求之外,还提供最近突然增加的游客服务。 「老板,汾酒来两斤。」 「好,马上来。」 倾心酒铺里客人多得排到店外头去了,可是柜台内却只有一个娉婷的女子忙碌着,没有任何帮忙的伙计。 这位忙碌的卖酒女黛眉似柳、唇色殷红似血,乌黑的长发盘在头上,虽用一根素雅的木簪固定着,却还是有几绺发丝垂落在她苍白的脸颊旁,她看似一副楚楚可怜的纤弱模样。 再瞧瞧,她身形纤细、柳腰不盈一握、玉手彷佛随时会折断似的,这样的佳人怎会在此卖酒? 上门的酒客心疼的望着她,想着是哪个做爹的这般心狠,竟让她在这儿独自顾店卖酒? 「大毛、二毛、三毛,你们在做什么?」她暴喝出声,那声音洪亮且中气十足,与她纤弱的模样一点都不相衬。忽地,她身手矫健的跳过柜台往店外冲。 店铺外头有三道小小的身影,三张相同的脸蛋挂着同样的笑靥,他们一个怀里抱着酒瓶、两个手里拿着酒杯,同声说:「老板,这酒真是好哇!不愧是出自倾心酒铺。」他们模仿客人的说法。 女子气得额头上的青筋暴凸,一手各揪着一个小孩的耳朵将他们往店里头拉,只恨无第三只手拉第三个小孩的耳朵。 「好大的胆子,大白天就给老娘喝酒,不要命了是吧?」她粗声骂道,转头瞧见三毛自动自发的跟在后头,于是放开左手抓着的那一只耳朵,改抓着三毛的耳朵,「说,这是谁的主意?」 「是他。」三个人异口同声,同时伸出两只手指向另外两人。 每个人都是两票,平手,没人要认错。 她气得脸色发青,「全部给我跪下。」 「娘,不要啦!」一道小小的声音哀求着。 「好丢脸啊,娘。」再一道微弱的声音附和。 「娘,好多客人在看呢!」另一道怯怯的声音提醒她。 她转身一看,的确,店里头所有的客人都惊异地侧目。 她当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不外乎──她竟然嫁人了!还是三个孩子的娘!这三个孩子还长得一模一样! 她深深吸一口气,不知第几千几万次提醒自己不要在意,反正这种情况又不是第一次发生。 「各位,我马上好,你们等等。」她笑着说,转头看向孩子们时已经换上一张厉脸。「跪下,给我念一千遍『我以后不敢喝酒了』,听到没有?」 「真的要跪吗?」孩子不死心的问。 她点点头,严厉、认真的道:「我是说真的。」 「唉!」孩子们领悟他们的娘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再无挽回的余地,于是一个个跪下来,开始念着:「我以后不敢喝酒了。」 她这才满意的点头折回柜台后方,继续卖酒的生意。 「来,客倌,这是你刚刚点的酒。」她的笑靥依旧,却也知道客人们看她的目光不再怜香惜玉。 因为她从姑娘成了大娘。 现实是残酷的,尤其男人变起脸更是无情。 但她不能自艾自怜,她还有三个孩子要养、还有亡父胡涂替人作保欠下的负债得还,所以纵然再辛苦,她也会扛下重担的。 谁教她命苦,被人抛弃了。 坚强,坚强,她得继续坚强下去。 在孩子们的「念经」声下,她安心的做着生意,直到一张充满英气的脸庞挂着熟悉的笑容对着她。 「芯姊姊,好久不见。」 她猛地抬头,这打扮、这长相……不就是……不就是…… 「燕……燕南飞?」 李芝芯屏住呼吸,眼前这个人就是和她相交多年、义结金兰,然后分别六年,她想也想不到竟会在此出现的好友! 燕南飞点点头,隔着柜台温柔的执起她的手,心疼她的玉手不如从前柔嫩。 「芯姊姊……怎么会……怎么会沦落至此?」她以前可是一呼百诺的千金大小姐呀! 再也忍不住悲痛,泪水瞬间滑落脸颊,多年来所受的委屈一涌而上,她再也克制不了倾诉一切的冲动。 他们的模样在外人看来说有多暧昧就有多暧昧,活像孩子的娘见到多年不见的孩子的爹一样。 所有的人都竖起耳朵准备看好戏,没想到老板娘却是紧紧握住对方的手,热泪盈眶、表情狰狞、咬牙切齿。 「我被那个死人休了!」李芝芯注意到好友的身后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少年在维持秩序。 他是谁? 「为什么?」燕南飞打断她的思绪。 她回过神来,摇摇头,苦笑的表示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他说……他竟然说我红杏出墙!」哈,真是个大笑话,她李芝芯要是会红杏出墙,这世界上就没有贞节烈女了。「他竟扯得出这种借口。」她愤恨的道。 原来是被休的婆娘,被休的原因还是红杏出墙,真不要脸,竟敢讲得这么理直气壮、义正辞严。 客人们皆倒抽一口凉气,好几个纷纷落跑。 「喂!你们上哪儿去呀?」美少年频频呼唤想招回客人,可却徒劳无功。 剩下的客人则竖起耳朵想继续倾听别人的家务事,频频讨论可能的后续发展。 「安静。」美少年威风凛凛的命令,倒也有几分效果,可是这时三个一模一样的小娃儿却靠过来缠着他。 「叔叔,什么是红杏出墙?」他们的问题引起一阵哄堂笑声。 叔叔?他哪里有那么老? 美少年的脸上冒出青筋。 「他指控跟谁?」燕南飞不顾身后传来的笑声继续问。 「我哪知道。」那个死人总是指控她说──自己心里有数。 燕南飞思忖着,她新婚那阵子他有前往探访,那时,他多羡慕他们夫妻的甜蜜恩爱呀!于是老缠着她谈心,取笑她嫁了人就频装温柔,不复江湖儿女的侠气,这么说来…… 「他有没有可能……是在说我?」 「咦?」她睁大眼睛,「但你是……你是……」 燕南飞思索着,「他知道吗?」 「我有说啊!」 她有说并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他有听进去吗?」 李芝芯偏头想了想,「以他的个性,大抵……没有。」 燕南飞两手一摊,「所以说,我可能就是的奸夫。」 两人相互一看,突然很有默契的大笑出声。「哈哈哈!」 「拜托,一点都不好笑好不好?」美少年听了忍不住咕哝。 第一章 天气很好,蓝天无垠、浮云几许。 但他的心却蒙上阴霾,他内心的国度万里无晴、大风吹袭,酝酿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他,胡定宇,益州境内的第一富商,拥有土地、豪宅的数目无人可比,纳的侧室美妾也有十几人,但……努力到现在,为何他还是膝下犹虚? 想到这里,心里的响雷闷打数响。 下午,他到陈员外家洽商,好生羡慕的看到那屋子前前后后都充满孩子的笑声,可爱的小脸蛋红通通的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诱发他的父爱,他伸手拉一个过来抱,嗯,温暖的感觉真好。 可小孩却直在他怀里挣扎喊救命。 陈员外赶紧过来抱走小孩,还搭着又大肚子的老婆的肩膀笑睇着他,他想要抱孩子就自己生一个。 陈员外分明就是嘲笑他「老松不结子」。 「可恶。」胡定宇情绪低落的仰头灌酒,都是陈员外多子多孙害他大白天的就在喝酒。 「老爷?」仰叔老迈的声音响起。 胡定宇烦得根本不想回头,「走开。」他想要一个人品尝寂寞苦闷都不行吗? 「对街街口开了间倾国茶铺呢!」仰叔就是不走,坚持要把话说完。「他们今天开张,我特地去捧场,买了几两茶……」 「得了,你买茶还需要向我报告吗?」胡定宇不耐烦的转头……咦?他有没有眼花? 仰叔的身旁怎么有三张一模一样的小脸蛋?他用力的眨眨眼睛,还是看见三张一样的小脸。 「仰叔,他们是?」 他的疑问才刚出口,仰叔急忙打断,「孩子们,还不快向老爷打招呼,像你们娘教的那样。」 「胡老爷好。」三个孩子异口同声说。 他全身软绵绵的,那间心里彷佛拨云见日,整个人飘飘欲仙。 「乖。」他忍不住丢下酒瓶,来到孩子们面前,「你们是三胞胎?」 三个孩子一倍看头,模样好可爱,可爱到他真想把他们占为己有。 他们的爹娘真是幸福,胡定宇多希望自己也能有这样可爱的三胞胎。 「老爷,我见老板忙不过来,所以帮她带一下,你不介意吧?」仰叔微笑的问。 他没瞧见仰叔笑得诡异,只是频频点头,他哪里介意。「你以后可以多带带他们。」三个小孩同时冲着他笑,他根本无法抵抗,只觉得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喔……人间最幸福之事莫过于儿孙环绕,就可惜这三个不是自个儿的,要不然他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父亲。 「老爷很喜欢他们?」仰叔进一步问。 他又点点头,无人不知晓他喜欢小孩,尤其是这种脸蛋红通通的小娃儿。 「你不觉得他们很眼熟?」 眼熟?怎么会,他又没见过他们。 「像不像你小时候的模样?」 他眉头一皱,终于把目光移向仰叔。「你想说什么?」 「这三个孩子真像你小时候,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一瞧就晓得了。」仰叔意有所指的冲着他眨眨眼。 「那又如何?」他讨厌仰叔迂回的说法。 仰叔奸笑一声,转头向孩子们问:「你们的娘叫什么名字呢?」 「李芝芯。」他们异口同声回答。 轰!轰!轰!他的脑袋里雷声阵阵。 怎么可能? 他踉跄地后退数步,没料到还会听见这个名字,这让他不由自主的忆起与她的甜蜜过往,自然也想起目睹她的背叛所引起的震怒心痛,及和她分手时看她的最后一眼,直教他揪心得热泪盈眶。 他痛苦地忆起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胡定宇,我不会原谅你的,我会让你后悔,一定会…… 往事一幕幕浮现,如今忆起,教他情何以堪? 「老爷,你还好吧?」 仰叔的询问唤回他的神志,现在不是缅怀往事的时候,而是要弄清一切。 「你……你们的爹……是谁?」他冲到孩子们面前,激动的询问。 「王八蛋。」三个孩子很肯定的回答。 姓王名八蛋?没人会笨得取这种名字,这分明是在骂人。 是在骂孩子的爹──他吗? 胡定宇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老爷,我帮你吧!」仰叔走过来,转向孩子们,「你们的生日是几月几日?」 「八月十五日。」他们又是齐声回答。 他的心立刻像被撕成两半,一半往下沉,因为想到她怀着他的孩子,生下他们、养育他们、岳父、岳母可有为难她?这些年来,她肯定很辛苦吧?为何当初不来找他? 另一半的心情是上扬,他终于有孩子了,不再是蹦不出一个子儿的老松。而且,还一下子就有了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儿子,这种好运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呵呵,看在她辛苦为他生下三个儿子的份上,往后他会好好补偿她的,不管是物质上、金钱上,什么方面都可以。 「老爷,你打算怎么办?」仰叔敛下笑容,忧心忡忡的问。 胡定宇看向笑嘻嘻的孩子们,心里头马上下了决定。 「爹要把你们都接回来。」他斩钉截铁地说。 三个孩子觉得莫名其妙,你看我、我看你。 「那夫人呢?」仰叔接着问。 刻意掩饰对她的怜惜,他装作不在乎。「我会弥补她,无论她要什么我都给。」他绝对给得起,谁让他是益州第一富豪呢! 仰叔叹了一口气,自从与夫人离异之后,老爷的个性就变得更令人头疼且固执。 「夫人不会要的。」 爬墙的红花会不爱钱?他不相信。「她会的。」他可以肯定。「还有,谁教你叫她夫人的?我已经休了她,她只是个陌生人。」 「李姑娘她……」仰叔只好改口。 「她还算姑娘吗?」他嫌弃地说出口,想着仰叔若是说不出难听的,他有好几个词可以提供参考,例如大娘、大婶、阿婆…… 「李老板在对街街口开了一家『倾国茶铺』,老爷可以去找她叙旧。」 「凭什么要我去?」是她应该来才对吧?毕竟孩子在他手上。 轻风拂过绿柳,柳絮随风摇曳。 微风拂过李芝芯苍白的脸,吹起垂落在她额前的发丝,她似乎比以前更瘦。 看着她在茶罐、茶袋与客人之间奔波的身影,胡定宇突地有此感受。 再看看招牌。 倾国茶铺? 其面积只有几张桌子大,卖的茶又不是高极品,廉价的程度叫他泡来洗脚他都会嫌弃。 以李家的财势不该只能开这种小家子气的茶铺,发生了何事?她被岳父、岳母赶出家门了吗? 就算是,也是她活该,他不用心疼。 随后,他踏进茶铺,推开前头排队的客人,笔直地走向她。 该死,为何他的呼吸几乎快停止,又不是要见什么大人物,犯得着这么紧张吗? 她不过是他的前妻,一个红杏出墙的无耻女人而已。 「喂!」他出声喊道。 她背对他,「客倌,这是你要的龙井茶。」 接过茶包的男客倌脸上有一阵红潮,可以想见她献上的笑靥有多妖娇。 可耻! 他努力压下自己心中的不愉快,提醒着自己要冷静、要镇定,如今的她只是个陌生人,她的所作所为都不关他的事。 但真该死,他真的想管,非常想管。 一个女人不该抛头露面,一个端庄的夫人也不该挽起发丝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 她的男人不管吗?当年他看到的那个奸夫呢? 「李芝芯。」他咬牙叫了声。 她还是背对他,不理他,专心面对她的客人。 「客倌,请问想要什么茶?」 茶铺里众多客人对胡定宇指指点点,议论著他这个有钱到不行的人怎么会光顾这么寒酸的小茶铺? 他内心的尴尬逐渐累积。 「李芝芯。」他再唤她一次。 她还是不理他,冲着另一个男客倌粲笑,「客倌,你想要淡茶、浓茶,还是老茶?」 他……他受不了啦! 「铺里所有的茶我全都买了!」他不禁大吼。 李芝芯猛然转身,满脸欣喜,「胡老爷谢谢你,总共是五百两。」她朝他伸出手。 这种女人不要钱?鬼才相信! 「胡老爷,别尽是发愣,你到底买是不买?」李芝芯的手犹伸着,口气高亢,让人完全察觉不到她其实很紧张。 这么多年不见,胡定宇变得更容光焕发、英俊挺拔,岁月在他身上完全没留下痕迹,但却在她的身体里刻下伤痕。 老天是多么的不公平,竟然这样舍弃她,让她活得这般难堪。 她强压下胸口的一阵酸楚,已成定局的往事怎样也无法改变。 「这些茶值五百两?」胡定宇觉得不可思议的瞅着她。 当他是冤大头,很好唬弄吗? 她手一摊,「当然……不值得,我刚才说的是卖价。胡老爷是个生意人,难道不知道做生意赚的就是卖价与成本价的价差吗?」 他青筋暴凸,「也未免赚太多吧?」他算一算,店里的这些货色成本顶多一百两。 「胡老爷若嫌贵就别买,但请别碍着我做生意。」她转向另一名男客倌,嫣然巧笑,「客倌想买哪种茶?」 那客人的胆子大了些,目光在她与胡定宇之间徘徊。「老板……跟胡老爷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她很快的回答。 她回答的速度快得让胡定宇五官扭曲、心里大为不爽。 她转而偏头思索,「但如果要勉强说有的话,他……只不过是被我休掉的前夫。」 闻言,客人们纷纷倒抽口凉气。 「是我休了。」他用力纠正,怒发冲冠。 店里的客人开始议论纷纷,脸露诧异。 但李芝芯似乎不以为意,拿起手绢挥了挥,再拭拭额头上的汗珠,对诸位客倌轻笑,「胡老爷真是爱面子,打从我认识他就是这样,不过现在似乎更严重。」 竟然有客人点头附和,真是气煞他也。 「我哪里爱面子?我是陈述事实,的确是我休了。」 「原因呢?」她敛笑问。 「原因就是因为……」他蓦然停住,怕话一出口她的声誉就毁了,在这益州城要做生意恐怕也难,她有笨到这种程度吗?还是另有所图? 「怎么不说了?」她就要他说,说得大声、说得人尽皆知。 「真要说?」他靠近瞪着她,「不怕说了之后很难做人?」他是好心为她想。 但她不领情。 「怎么难做人也总比你做不出来好。」 他神色一黯,听听这女人说的是什么话,简直不知廉耻,这么大胆私密的话也敢在众人面前说,难怪敢红杏出墙。 「谁说我做不出来?」他气红了脸,「我……我做了三个出来。」 她笑脸一敛。 他果然见到了孩子们,她好希望能目睹他们父子相见的温馨场面,但如果她在场,他绝对不会承认孩子是他的,无论孩子们长得多像他,他也肯定不会承认。 他就是这样,一旦认定的事就固执得不肯认错。 而她这次不只要他认错。 「你确定?」她故意偏首思索,摆出演练数百次的「不确定」表情。「我可不确定。」 「什么?」胡定宇大喝,猛力抓住她的手腕,「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三个孩子是……」 「我生的。」她挺起胸膛骄傲的说。 这他当然知道,重点是……「他们的爹是谁?」拜托,一定要是他,不要让他的惊喜变成一场笑话。 「王八蛋。」李芝芯说得异常肯定,他要是承认孩子是他的,他就是王八蛋。 她的话引来一阵哗然大笑。 他气红脸,理智也瞬间消失。 「那个王八蛋是谁?」 「不确定。」她倒说得轻松。「那个王八蛋抛弃我们母子四人,不管我们的死活,任由我们四处流浪、过尽辛苦的日子,这种王八蛋我管他是谁,要是让我找到,我一定痛扁他。各位客倌,你们说是不是?」 聚着看好戏的客人同声说「是」。 情势如她预料的发展,她满意地点头向每位站在她这边的客倌致意,才又转向他。「胡老爷,你是不是那个王八蛋?」 他要是承认,他就真的是王八蛋兼笨蛋。 可恶的女人,竟然如此刁钻野蛮、市侩狡诈得令人咬牙切齿,她怎么不像以前那样识大体、端庄贤淑? 「是不是呀?」她一步步逼近,嘴角上扬。 「当然……」他的嘴角隐隐抽搐。 「当然如何?」她逼问他。 话到嘴边竟说不出口,胡定宇心想若是不承认,以后他哪有资格向她要孩子? 阴险的女人,竟然在这么多人面前用言词设下圈套逼他进退不得。 「胡老爷,你倒是说说话呀!」 胡定宇就是不说。 推开人群,他不悦的踏出店外,亟欲想法子对付这摇身一变的阴险女人。 「胡老爷,这些茶你买是不买?」 他顿住脚步,深深吸一口气,没回头但语气十分差地道:「买!」 看着他的背影,她落寞的垂下肩来。 她好遗憾他就这么走了,希望多一点时间跟他聊聊,虽然气氛不是很愉快,但这种相处的时光还是挺值得珍惜的。 「老板。」一个微胖的大婶拍拍她的肩膀,「那三胞胎是胡老爷的吧?」 「觉得呢?」她强打起精神,含笑不做正面回答。 「应该是吧?」 「就算是又如何?我们已经分开,破镜难重圆。」算了,不要想这些,还是做生意要紧,难得有这么多人上门。「各位客倌,今天本店刚开幕,所有的茶买五两送二两,难得的机会请大家好好把握。」 「可老板刚刚不是把所有的茶叶都卖给胡老爷了?」 「没关系,我进货快,绝对不会少了他的量。」 第二章 可恶呀! 外面天气很好,蓝天宽广无际,可胡定宇心里再度雷电交加,狂风暴雨到处肆虐,教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只能狂喝酒,这次喝的不是青香淡酒,而是珍藏的烈酒--绿萌春。 都是那可恶的女人,害他气得没事把这好酒当茶灌。 「李芝芯,别以为这样就赢了!」他咬牙啐骂:「我胡定宇是什么人物,会把这小麻雀看在眼里?哼,要不是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我当场就可以让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难堪!」 烈酒一口又一口灌下肚,他希望醺醺然的感觉能驱赶满心的不愉快,明日醒来后他就能很理智、很冷静的面对她,处理这一切。 蒙中,他似乎瞧见好几十道小身影跳进房来,好几百张脸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在作梦吧?梦见观音送来百子。 「胡老爷……酒好香……我们可不可以喝……赏点给我们喝吧……」 有何不可,他心情正差,独喝酒不如众拼酒。 「好,努力喝、用力喝,今晚大伙儿不醉不归。」 李芝芯再度踏进这个令人怀念又伤感的房间,入目的竟是这般令人晕眩的景象。太不象话了,才到掌灯时分,父子四人就醉得东倒西歪。 「夫人,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尊敬李芝芯为胡家大夫人的仰叔尴尬地道。 他带小少爷们逛书房,不过才一转身,小少爷们就不见了,他急得到处找,找到时已是这般不可收拾的景象--老爷竟同儿子们拼酒。 「我知道。」李芝芯冷哼一声,三个儿子的德行她当然清楚,只是胡定宇未免也太荒谬了吧? 冲进房间,她拿起桌上的茶壶就往醉倒在地上的胡定宇脸上浇。 「咳……咳……」胡定宇呛醒,意识模糊地睁开眼,「搞什么鬼?」他抬头一看,啊!他没看错吧?李芝芯竟然回来了!「还有脸……」 她揪住他的衣襟怒道:「你搞什么?要喝你一个人喝就够了,干嘛拖着我的儿子们一起喝?」她指着躺平在地上的三个小男孩。 他顺着望过去,眼睛忽地睁大!不会吧,他喂孩子们喝烈酒? 挥开她的手,他忙赶到他们身边,一个个摇着,「喂,醒醒……醒醒哪!」不会醉死了吧?不要啦,他好不容易才有儿子蹦出来呢! 他那关心的模样充分展露出一个为人父亲的担心,教她如何不心伤,不感慨。原先他们可以一家五口和乐融融,要不是他瞎了眼睛,盲了心性,如今岂会落到妻离子散的地步。 「仰叔,快叫大夫来看看?」他叫不醒孩子,慌得只能这么做。 「不用叫。」她推开他,抢回孩子,冷言冷语,「他们只是醉了,睡个觉就会好,不用胡老爷费心。」 「芝芯,怎能这样说,他们可都是我的孩子,我尽心尽力有何不对?」他说得理直气壮。 她热意盈眶,「他们是我的孩子。」声音颤抖软弱。 还没全醒的胡定宇哪能察觉,「也是我的孩子。」 「他们没有爹,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你走开!」把他推得更远,她扛起一个孩子在右肩,背起一个在左肩,还试图手抱另一个。 那独立奋斗的模样让人看了难过,心又酸又痛,但他却只是愣视。 「夫人,我来帮忙吧!」仰叔看不过去,抱下她背上的一个孩子。 「谢谢你,仰叔。」她没拒绝老人家的好意。 就这样,两个人带着三个孩子离开。 胡定宇站稳了身子,看着他们艰难踩着步伐前进的背影,胸口涌起一股罪恶感,她的身子看起来这么单薄,仰叔的身体已经老弱,怎能承担这三个幼童的重量? 不知不觉间,他已走到他们身边,等他发觉时,已是不做什么、不说什么会变得很尴尬的情况,所以他清了清喉咙说道:「可以将孩子们留下来。」 里头没有她,他的眼中、心里只有孩子们,就是没有她。 「谢谢你的好意,他们有家可回。」她还是坚持着向前的步伐,虽然每一步都是恁地沉重。 他跟了上去,「芝芯,不要这么固执,留他们下来有什么不好,我会妥善照顾他们。」 还是没有她。 「谢了,他们有我照顾便可。」她佯装平静的拒绝他。 他终于停下脚步,但仍不放弃的喊着:「身为一个母亲,不该为孩子们着想吗?孩子们在我这儿绝对比在那个小地方好。」 她与仰叔走过了个转角,他再也看不到她的踪影。 直到此时,她才容许泪水掉下来,为什么……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承认他的错?为什么他仍认定她爬墙?就不肯想想他可能看错,误会了? 就算她当初真的爬墙好了,难道她为他生了三个儿子辛苦照顾到这么大,还不足以功补过? 他,真是个薄情寡义的男人,他到底哪里好?为何她就是对他念念不忘,数年来,午夜梦回总是想起与他新婚的甜蜜…… 她真是犯贱,竟还不死心的回来。 「夫人,给老爷一点时间。」仰叔为主子说项。 她苦笑,要等他自己想开恐怕不只五年、十年的时间,她等不了这么久。 「已经没有什么时间。」她低叹,停了一下,把快掉下去的孩子扶正位置。好重,这些孩子们长得实在太快了,快得让她无法负荷。 「夫人,这是什么意思?」仰叔皱眉,觉得不大对劲。 她没有响应,只是继续走着,然后要求,「仰叔,不要再叫我夫人,我已经被他赶出胡家的大门。」 「那是老爷误会了,我相信夫人。」 这益州城里,怕只有仰叔一个人相信她的清白。多么可悲,全心的付出却换来这悲凉寂寞的下场。微转头,远处院落闪烁着灯火,隐约可以听见悠扬的琴声与箫合奏。 她嫁来的时候,胡定宇曾揽着她的肩膀,指着那些院落的房间信誓旦旦的说,以后那些房间将住满他们的孩子。 如今是谁住那边? 「仰叔,你家老爷真纳了十二个妾室?」 见仰叔点头,她的心顿时一沉。这滋味真是苦哇! 所有的甜蜜誓言已随风而逝,甜蜜不再,恩爱已消,誓言尽数歼灭。 日已过中。 胡定宇脚步蹒跚的正想往宅第的账房走去,开始一天的工作。 刺目的阳光扎得让他几乎睁不开双眼,昨天饮下的烈酒让他到现在还有一点昏眩,模糊的意识中,恍惚记得夜里她曾来过,怒目斥责他竟让她的孩子喝酒。 荒谬,他怎么可能让小孩喝酒,更别说她那三个儿子也是他的儿子,他才不会教坏小孩。 咦?他眨眨眼,那是什么? 他三个可爱的儿子正卖力的抱着看起来很沉重的纸袋,陆陆续续的往账房门口堆,他随手拉住经过的一个账房主簿。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他应该还没宿醉到眼花的地步吧? 「老爷昨天不是向倾国茶铺买茶吗?」主簿小心翼翼的回答,昨儿个消息已经传遍了全益州,正迅速的向全国蔓延--倾国茶铺的老板李芝芯是全国首富胡定宇的元配前妻,还为胡定宇生下了可爱的三胞胎儿子。 「所以呢?」他是记得有这回事。 「所以老板的儿子们送货来了。」主簿心惊胆跳的看着主子冲向那三胞胎,抢下他们手上的茶包毫不怜惜的往地上扔。 「是你们的娘叫你们送货的?」他咬牙问,可心里却想着,果然那是一场梦,若他真把儿子们都灌醉,三个孩子现在怎么可能看起来比他还神清气爽? 除非三个娃儿的酒量比他还好,但怎么可能,他们才五岁而已。 「对呀!」三胞胎抬头,说得很自然。 这增添了他心中怒火,李芝芯是故意的吗?竟然虐待他的儿子们给他看,这就是她的复仇? 很好,他绝对不让她称心如意。 「你们不用搬了。」他命令。 「那谁搬?」其中一个天真的问。 「你们的娘搬。」这种粗活应该让大人来做。 「可是娘要顾店。」另一个纯真的回应。 「而且店里又没有其它人帮忙。」最后一个点出重点。 孩子们的心靠向哪边显而易见。 啊!他好不甘心,如果打从她怀孕期间他就参与的话,孩子们不会在这种时候说出这么偏颇的话。 「我去找你们的娘谈。」说什么也不可以让她虐待童工。 可他才刚要跨步,没想到一个抱住他右脚,一个抱住他左脚,最后一个挂在他腰上。 「不可以。」三胞胎异口同声,摆出同样哀求的表情,「娘正在气头上。」 她气什么?该生气的是他吧! 李芝芯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冷眼看向前面的阵仗--胡定宇站在她面前,他身后则站着两个护院抬着她三个表情很无辜的孩子。 「请问胡老爷有何赐教?」事实上她早已经猜出一个谱了。 「是怎么做娘的,孩子们才几岁,竟然让他们做搬货的粗活?」胡定宇气得都快噎住了。 她的表情依旧淡然,「那谁来搬呢?这店里就我们母子四人。」 「。」 他心疼他的儿子们,一点也不心疼她吗?好狠心的男人。 可她还是强颜欢笑地面对他,「阁下真是怜弱惜幼,只是我怎么教小孩好像都与你无关吧?尤其他们还犯了错。」 「他们犯了什么错?」他问。 她看向他身后的护院,厉声命令:「把他们放下来。」 护院乖乖听命,只因听说老爷还很在乎这个「夫人」。 「给我跪下。」她的声音更加严厉。 胡定宇转头,就见三个孩子乖乖跪下来,低着头彷佛在忏悔什么。 「给我念一千遍。」她冷声喝道。 「我再也不喝酒,我再也不喝酒……」三个孩子齐声念着。 闻言,他只觉得一阵晕眩,莫非昨晚不是梦,但怎么可能! 「他们看起来精神很好哇!」反观他,不但头还晕晕的,脑袋也钝钝。 「那是因为他们酒量好。」她以很平静的口吻回答。 「怎么可能?」六岁不到的娃儿酒量怎么可能比他这个大人还好?骗鬼咧! 「我以前开的是酒肆,他们常常偷喝酒。」她笑得很淡然,像在说别人家的八卦似的。 然而她的话却让他怒气冲冲,「怎么可以开酒肆?」 「不然何以维生?」她环顾这小小的店面,「就是为了改掉他们的坏习惯,我才开了这家茶铺。」她伸出手指着他,「可我这番苦心却教你给毁了,你竟然让他们喝酒。」 「我……我……」身为他们的爹却做出这种事,一阵愧意往上涌。如果他知道他们会出现在府里,当然会更小心,绝对不让他们喝酒,可是他不知道啊!更何况,他昨晚喝醉了,所以才会不小心让儿子们喝了酒,她怎能怪他,「又没告诉我。」 她没告诉他的事可多了,又岂止这桩,「没事的话请回吧!胡老爷,你订的货,我待会儿会自己送去。」说着,已然动手把手里的茶叶装成大袋,捆好袋口,然后深吸一口气,猛然地把袋子扛上肩往胡宅走去,身体摇摇晃晃…… 他顿时呆愣了眼,心猛的一揪。 「娘?」三个跪在地上的孩子同时哀怜呼唤。 「夫人,让我们来吧?」身后两个护院自动上前帮忙卸下她身上的负担。 而他,身为她的前夫,她孩子们的爹,心中怎可能不会有所怜惜,怎可能不会心软? 只是他勉强压抑着。 「是故意的。」他说。 李芝芯转头答道:「故意什么?」 「装可怜。」让他有愧疚感,让所有人都用指责的眼光看他。他要是猜不透她那一点心思,就枉为生意人。 她却讶异扬眉,「我可怜?我不觉得,胡老爷没听过一句话吗?有子万事足。」 真是该死! 他咬牙、磨牙,「真以为会万事如意吗?别作梦了,我要我的孩子们认祖归宗。」 「哦!」她眉一扬,故意问:「胡老爷的孩子在哪儿?」 他抓住她手腕,「斗不过我的,我有钱,可以勾结权势,现下就把孩子们还我,否则到时公堂相见,就不要怪我不留情分。」 奇怪的是,她脸上一点惧意都没有。 「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不过,你若找我上公堂与大人聊天,我很乐意奉陪,但后果如何,你可别怨我。」 听起来,她手中似乎有王牌? 但,他才不信她能有什么王牌,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哼! 第三章 「威武……」 公堂上,衙役站两排,齐声喊,声势十足。 砰! 四方大脸的州官威风凛凛的一拍惊堂木,下一撩,气势十足的落座。 「堂下何人?」 「晚辈胡定宇。」 「民女李芝芯。」 州官眼一,胡定宇有「秀才」名衔在身,见到州官不跪也就罢了,可这李芝芯是什么样的身分,见着他竟然还抬着头,挺着胸? 「大胆李芝芯,见着了本官竟不下跪行礼?」 「我自有理由,待会儿大人自当明了,大人该问问胡老爷,何事乱登三宝殿?」她哼一声,一副天地不怕的模样。 这番气势倒让州官有了忌惮,罢了,罢了。 「胡定宇,你何事登堂?」 「晚辈想恳求大人英明的帮助,让在下的三个儿子认祖归宗。」他拱手一敬,面容谦恭。 州官不用问也晓得怎么回事,一大早吃饭,他老婆、婢女,师爷都争着告诉他这正闹得沸沸扬扬的事……他还笑胡定宇活该,有儿认不得。 咳!咳!咳!州官清了清喉咙。 「李芝芯,对于胡定宇的要求,有什么要说的?」真倒霉,他们「夫妻」的糗事竟要他来做仲裁。 「有的,大人,民女实在不明白胡老爷为什么硬要说我那三个儿子是他的种。」她斜睨前夫铁青的脸,故意慢慢的一字一字说清楚,让州官和堂外人群听得清晰,「六年前,胡老爷可是用『通奸』这名义与我协商离异。」 说得那么好听,「是我休了。」他纠正。 她不理会他,「如今他却认定我的儿子们是他的儿子,大人,你想这是不是很矛盾?」 「不管那个时候有几个男人,蓝田种玉的可能就是我,不,一定是我。」看孩子们的脸,算孩子们的生辰,他就能确定。 「如果……」她咬牙强调:「如果我真的有许多男人,不巧有几个跟你长得很像,又不巧在同一段时期我跟许多男人在一起,请问,你还能确定孩子们是你的吗?胡老爷,你确定你要帮别人养儿子?」 胡定宇几乎可以听到公堂外聚集的人群所发出的嘲笑声。该死!这女人怎么可以将这么厚颜无耻的事说得这么脸不红气不喘,他光只是听而已就羞红了脸。 「…………竟然说得这么大声,…………」他手微颤的指着她。 她帮他把话接下去,「你是不是要说我不知羞耻,是个贱人,是位荡妇,是个人尽可夫的妓女?」 他吞了吞口水,小小声地道:「没这么严重。」 她当作没听到,兀自转头向州官禀报:「大人,就算我的儿子是他的儿子好了,这六年来,他可曾过问,你是个父亲,你应该目睹过尊夫人怀孕的辛苦?」 州官沉吟着,忆起贤妻怀孕时的辛劳…… 「更别说民女怀的还是三胞胎,辛苦更胜常人数倍。」 嗯!所有人皆点头称是。 胡定宇眼看情势一边倒,心中暗叫不妙。这……这是怎么搞的?不该是这样呀! 「生下他们倍尝辛苦不说,养他们、教他们更是令人心力交瘁……」 「所以让他们认祖归宗,由我来养育他们不好吗?」他抓住机会发言。 她狠瞪过去,「帮?讲得真是好听,应该说是『掠夺』吧?胡老爷,你自始至终打的主意就是要把孩子们从我这个做娘的身边夺走,不是吗?」 他倒退一步,没料到她竟如此了解他,并已猜透了他的心思。他更没料到自己会直接迎视她充满恨意的眼眸。 「胡定宇,你倒说呀,说你蓄意要拆散我们母子?」 「孩子们跟着我这个爹会过得更好。」他说着,感觉声音好空,心头好沉。 全堂肃静。 一滴晶莹的泪水滑落李芝芯的脸颊,然后是止不住的涓涓泪水。 「你好狠的心。」她悲凄的控诉,踉跄后退,然后乏力的坐倒在地,抬起空茫的眼望向人群、州官,接着问:「你们要帮这狠心的男人欺负我这弱女子吗?」 州官实在看不过去了,「我建议你们的家务事最好……」 「不要在这里卖弄的可怜。」胡定宇指着她的鼻子,暗自把心中的怜惜用力踩下去,「孩子们跟着多可怜,瞧瞧的样子就知道了,穿不好,睡不好,吃不好,更别说……教养不好。」不然孩子们怎会贪酒。 她咬牙瞪视着他,「还不是他们的王八蛋爹遗弃不管。」 他是故意遗弃的吗?「是素行不良,到处勾引男人。」 「你有人证物证吗?」她气势熊熊猖狂起来,站起身来好跟他吵,「你有当场目击吗?」 「有。」他说得斩钉截铁,「在花园……」 她手一挥,像挥烟一样,「而你二心二意,朝三暮四可是证据确凿。」 「在说什么鬼?」他怒吼着。 她也咆哮回去:「你后院不是住了十二个妾,这不是三心二意,朝三暮四?不然是什么?」 他气得脸部扭曲,「我是男人。」娶再多妾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她恨得眼露狰狞,「我是孩子们的娘,他们不需要再多十二个后娘。你要孩子尽可找她们生呀!」 堂上一阵大笑,谁不知道胡定宇就是生不出孩子才娶这么多妾。 「她们生的保证是你的,只要你墙高得连鸟都飞不过去。」 笑声更大。 胡定宇气得眼睛都红了,「李芝芯,……」 「胡定宇,这是你的报应。」她故意这么说,不忘加上补充:「后悔了吧?谁教你当初错待我。」 好,拿孩子当武器威胁他,挑他的痛处嘲笑他。要他后悔?哼,他才要让她后悔这般牙尖嘴利。 冲到州官面前,他劈头就说:「大人,我捐献五千两,供作州衙装潢。」哼,他就是钱多,有钱能使鬼推磨,自然也能使州官办事。 瞧,州官这不就眼睛亮了起来。 「再加两千两,装设州衙的庭园。」虽说这州衙根本没什么庭园可言,但他的目的只是贿赂。 而她却什么事也没做,还打了个呵欠。 州官不免有些好奇,「那李老板呢?」不奉献什么表示心意吗? 李芝芯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双手捧上,「请大人看看里头的东西。」 是什么?州官好奇的让师爷拿过来看个究竟,打开袋口,把里头的东西往案上一倒--是个小金印。但这是谁的呢? 在众人狐疑的眼光下,州官拿起小金印仔细瞧着,然后眼珠倏忽睁大,上头的字样竟是--安宁公主李世燕。 「这是?」惊疑的视线射向她,难道眼前的女人不是李芝芯?而是大安国失踪已久的长公主? 「金印的主人是我的结拜姊妹,近日内会来拜访大人,在那之前,小女子就请大人多多照顾。」 难怪她不跪,她要真跪了,他这个州官还真担待不起。 州官冷汗涔涔的把小金印送回小布袋,然后恭恭敬敬的快步从堂上走到堂下,双手奉上。 「到时候,还请李老板多多美言。」州官顺便谄笑。 李芝芯拿回小金印放回怀里,傲然地睨了胡定宇一眼。 他不明白呀!那小金印的主人是谁,竟能让州官的态度骤然大变。 「大人,那金印是?」 「就是……」 「不准说。」她打断州官的话,寒眼冷笑,「他喜欢当胡涂人,就让他胡里胡涂一辈子好了。」 算了,以为他爱知道啊!谁鸟那印章的主人是谁,他在意的是…… 「我的儿子们……」 「这金印的主人也是我儿子们的干娘,大人,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她便大摇大摆的走了,心里的感受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痛快。她在心中暗笑着。 他不解的瞅着她往外走的背影,「这是……」 「你放弃吧!」州官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那七千两我也不要了,你那个前妻后台硬得很,谁都惹不起。」 嗳,至少也该告诉他,她的后台是谁,他才好计量接下来该怎么做啊! 就算李芝芯的后台是天皇老子,他也不能就这么束手无策,眼巴巴的瞧着她的店铺人来人往。 该死,这益州的百姓一听说她的后台很硬,就纷纷前来攀关系、套交情,最好的方法就是买她的茶叶。而她还真敢卖,明明只值一百文的劣等乌龙茶,她竟敢卖十两。 可买的人却心甘情愿,而且还络绎不绝。他就不信那些人买了茶叶是真的拿来泡茶,哼!煮来洗脚还比较有可能。 瞧她眉开眼笑,赚得一个人忙不过来,不得不雇两个伙计帮忙,就知道她现在多吃得开了,连州官都来过三回买她的帐。 而胡定宇怎么那么清楚? 因为他成天坐在「倾国茶铺」对面的客栈楼上监视……不,是观看他们,然后一边苦思对策,怎么也不能让他的孩子们流落在外? 可说也奇怪,这些年来,他总共在十三个女人身上卖力撒种,怎么就只有她一人开花结果? 难道真是老天注定他与她此生结定了孽缘?唉!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那三个孩子还真像你小时候。」一个老者在他面前自行入座,手上还拎着自对面茶铺买来的茶包。这个老人不是别人,是他祖父的弟弟,也就是他的叔公。 「叔公。」他恭敬唤了声,叫来小二为叔公添杯加碗筷,可心里却是叫苦连天,他这叔公最擅长的就是教训人,此番被他遇上一定不会让他好过。 「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老让胡家的子孙顶着外姓吧?」叔公问了他最头痛的问题。 胡定宇皱眉,无奈叹气,本来的他是想用钱打发她,把孩子们留下来。但她现在赚翻了天,他纵然用天价也很难打动她吧? 「就怪当初你做绝了,没问个清楚就轻易写下休书。那时,我不是说了吗?我看你媳妇不是个会乱来的人。」叔公长叹,同他一起望着对面茶铺。 那可爱的三胞胎正在街上同其它儿童快乐的玩着竹蜻蜓。 「可我亲眼目睹。」他还记得那日在花园,她与那年轻男子亲昵相偎、蜜语甜笑的景象。 「你有没有问清楚那男的是谁?」 管他是谁,就算是她哥、她弟,这样亲热的抱在一起,就是不贞。 「反正她不配做我妻子。」他笃定的说。 叔公瞪着他,「你这孩子真是无药可救,我要是你媳妇,我也不原谅你,更何况你还纳了十二个妾。」 关他十二个妾什么事? 叔公见他不懂只能摇头,「你做生意这么精,对女人怎么就这般迟钝。」 「请叔公赐教?」这时候,他也只能这么说。 「对那十二个妾,你可有爱意?」叔公问。 他很干脆的摇头,「我要的只是能生下子嗣的女人。」 「现下你已有了子嗣,那十二个女人还需要吗?」 说得也是,十二个女人加上那一干婢女的开销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能省则省。 「你既然对她们无意,就别耽误她们的青春,放她们自由,给她们机会找个真正的归宿。」 如果三胞胎认祖归宗,那没问题,他绝对可以解散「后院」。可问题是…… 「那女人不肯将儿子们还我,若放了那些女人,谁来为我生儿子?」 叔公忍不住,一个爆栗敲下去,「你媳妇的个性,你还没弄清楚吗?只要那十二金钗还在,你三个儿子就绝对不会回去。」 是吗? 「芝芯还以我的元配自居?」啧,她臭美,好马才不吃回头草。 「错,你们俩现在是陌生人,真要算的话,你是前夫,她是前妻。」叔公呷了一口菜,「试问以她那傲脾气,会嫁入已经有十二金钗的男人家吗?」 他双眼睁大,「我才不娶她。」门都没有。 「娶。」叔公命令,「这是让孩子认祖归宗的唯一办法。」 「办不到。」这他可不答应。 他们俩就这么隔着桌子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让谁。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李芝芯洪亮的叫声--「大毛、二毛、三毛,回来吃饭了。」 两个人都紧紧皱起眉头,身为长辈的叔公开口:「胡家的子孙怎能取这么庸俗的名字?」 他同意的点头,难得跟叔公意见一致。 第四章 一家四口像往常一样,热闹的在茶铺后的厨房里吃饭,就着小小桌子,清淡的菜色,一家人快乐的团聚。 全靠最近生意出奇的好,李芝芯才有余钱雇两个伙计帮忙,也才能准时的进厨房做菜,以前只有她一个人忙时,只能给儿子们几文钱去买包子、烧饼权充餐点。 「大毛,来,多吃点肉,好让你长胖点。」她夹了块肥滋滋的五花肉到长子的碗里,再夹些青菜到二毛碗里,「二毛,不准挑食,全部吃下去。」她厉声警告,出手拍掉么子横扫千军的手,「三毛,你给我少吃点,当心胖死。」 三胞胎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也只有做娘的能发觉这三个儿子的不同。 大毛乖乖的吃着肥肉,不忘提醒她:「娘,也要多吃一点。」 二毛还夹了块蹄膀到她碗里,「吃这个,娘,别再说吃饱了。」 说到这里,贪吃的三毛竟搁下筷子,「娘,不吃,我们也不吃。」 看着三个孩子催促的目光,她心里怎能不感到温暖,「娘吃,你们也吃,来,大家一起吃。」原来孩子们早就看出来她的「挑食」都是为了他们。虽说胡定宇亏待她、错待她,让她这些年来吃尽了苦头,但不可讳言,他也赐给了她天底下最好的礼物--三个儿子。 眼看孩子们愈长愈大,虽然有时候调皮得让人头疼,但偶尔也窝心得令人想哭。 「你们大了,不要老顾着玩。」她一边吃一边说,「娘跟私垫的夫子说好了,过两天,你们就可以过去。」 「作啥?」三胞胎同时问。 她甜甜一笑,「当然是念书。」 三胞胎不安的相望。 她知道他们讨厌念书,喜好杯中物,所以笑得很严厉,「不准出乱子,要是让我听到你们谁做了什么坏事,三个统统一起罚。」 胡定宇时常梦想这样的对话能出现在他家的餐桌上,结果却在前妻家的厨房外听见,他多希望自己也是那餐桌上的一员,能堂而皇之的对三个儿子说教。 明明是三个孩子的爹,为何却得在厨房外偷听? 他不服气。 于是他理了理衣服,潇洒的展开扇子呀的踱进厨房,眼光因为目睹这寒伧的厨房而一暗,但发出的声音却显得轻松自在。 「哎呀,这么巧,你们在吃饭,我肚子正饿,可不可以……」话音顿住,只因他低头瞧见他们吃的菜色--一盘豆腐、一碗皮蛋、煮得油亮的五花肉还有两碟清炒的青菜。天啊!从小到大,他从没吃得这么清淡过。他们该不会每日餐餐都吃这些吧? 彷佛看出他的心思,李芝芯故意说:「难得这餐我们吃得丰盛,胡老爷若不嫌寒酸,就请入座吧?」 这叫丰盛?那他们平时吃的是什么? 他恍惚的落座,但觉胸中填了满满的酸楚,多年来,他身为人夫、做人父的锦夹玉食、琼浆玉液;而他们母子却是粗菜淡饭、汲汲营生,同是一家人,过的日子却有如天壤之别。 他哀怜的望着她,她则平静的迎视他,启唇淡然地说:「三毛,去添碗饭来给胡老爷。」 「是的,娘。」 三毛乖乖的去盛饭,但递上来的饭不但没让胡定宇感觉温馨,反而更加难过。 这叫饭?掺着糙米、黄豆、红豆还有麦子,这哪能叫白米饭? 「我们天天吃这『五宝饭』,吃得健康极了。」她夹了菜扒了口饭,态度很是自然。 但她愈是自然,他就愈难过,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芝芯,岳父呢?」话一出口,他才知道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沙哑。 「死了。」她的语气很轻,低垂的眼睑掀呀掀,似乎在压抑什么? 他的心一紧,「怎么死的?」 「他太够义气,为朋友作保,结果那位朋友跑了,债主找上门,他当场就……」气死二字她怎么也没办法说出口。 她只能搁下碗筷,支着额头,告诉自己不能轻易掉泪,否则三个儿子见了铁定也会跟着哭,母子连心,她从儿子们的身上彻底体会到这点。 「岳母呢?」他的音调更加低沉。 她的头垂得更低,「他们夫妻情深,夫唱妇随。」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所有勇气抬头面对他,「所以你以为呢?」 他说不出任何话,只是默默的瞧着她、心疼她、怜惜她、同情她…… 「胡老爷,你别再惹娘伤心了。」大毛放下碗筷,不安的瞧着两个大人之间目光的波涛汹涌。 「芝芯,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他几乎有些哽咽了。 她吸了吸鼻子,抱住身边的二毛、三毛,像是在汲取他们的温暖,也是为了获得勇气。 然后她抬头一笑,「在他们满周月的前一天。如果你还敬重他们,别忘了,每年忌日过去他们坟前祭拜,他们的坟就在白云山庄西方郊外。」 谁都晓得这天下第一大庄的所在,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要他去? 「那呢?」不知为何,他心底总觉隐隐不安。 「只要我活着,每一年,我都会带着儿子们前往,你反对吗?」 她淡淡一笑,但那笑,在他眼中却好生凄凉。为何凄凉?他实在也想不通。 「我希望孩子们能永远记得他们的外公、外婆。」不再看他的眼眸,她的口气轻快许多,睇着三个孩子,她郑重交代:「听到没有,每年外公、外婆的忌日,你们都要去祭拜。」 「是的,娘。」三个儿子点头答应。 胡定宇当然不会反对这为人子孙该尽的孝道,只是他不明白她那时为何没来找他。 「芝芯,为何那时不来找我?」 无论他们关系再怎么坏,他有多气她、恨她,只要她来求他,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管,见死不救。 李芝芯的反应只是双肘搁在桌上,要笑不笑的睐着他,「胡定宇,我了解你,但你一点也不了解我。」 他不知道她所指为何,他哪里会不了解这个女人? 「我是个有自尊的女人,纵然我在街头行乞,也不会乞食到你面前。」 他心猛然一跳,犹记得新婚时她的温柔婉约、欲语还羞,怎么如今却是一副霜雪傲梅的模样。 「但不该拖累孩子们……」他下意识的反驳。 闻言,她却是惨淡一笑,「我没有拖累他们,相信我,他们自有归处。」 他实在听不懂她的话,而她也不理会他疑惑的眼神,像是突然换上一张面具,鄙视的望着他,「倒是胡老爷,你闲闲没事上门叼扰,所为何来?」 她的话让他想起此番前来的目的,脸色一凛,「芝芯,老实告诉我,他们的爹是谁?」 她淡淡一笑,「临终前我会告诉你。」 不用她说,他也猜得到。所以略过「证实」这一部分,他直接切入重点。 「不觉得他们的名字太过庸俗?」 她扬起眉,似乎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他干脆直说了,「大毛、二毛、三毛、不觉得很不好听?想想,他们如果三十、四十好几,大伙儿还叫他们什么毛的,岂不尴尬?」 她笑了,「你就为了这个而来?」 他淡然依旧,可心里已经把骂她的词改了十遍、百遍。 「你就为了这个在外头偷听了几炷香的时间?」她又进一步的问。 他皱起眉,不认为她真的察觉到他躲在外头偷听好一会儿。 「那些什么毛,只是他们的乳名,他们真正的名字是……」她的眼光瞥向长子,「大毛,你的真名是什么?」 大毛站了起来,严肃正经的报告:「我姓李,名文成,文章终究有所成的文成。」 她的视线飘向二毛,二毛自动立正,高声自我宣布:「我姓李,名文英,取自文章也能出英雄的文英。」 彷佛受到心灵感应,么子也自动站起身,朗声道:「我也姓李,名文俊,总因赞文也能出俊杰。」 李文成、李文英、李文俊才是大毛、二毛、三毛真正的本名。 李芝芯含笑睇着他,「胡老爷真以为我会给自己的儿子乱取名字吗?」 他不语,心底的情绪非常复杂。 「胡老爷看错人了,我李芝芯纵然遇人不淑,也不会因此迁怒于儿子。」 这……这是怎么了? 他怪人不成,还自取其辱? 「李老板,的东西来了。」一个中年人提着好几串猪肉进了茶铺? 李芝芯停下招呼客人的动作,皱眉看向那人,「你弄错了,我没买这些肉。」 「没错、没错,这些肉不是买的,是胡老爷付的钱。」 搞什么鬼?「那就送到他府里去呀!」当她是搬运工会转交过去吗?作梦。 「胡老爷交代送到这儿,显然是要李老板你们多些口福。」 什么?他竟买食物给她?当她李芝芯买不起呀!一股怒气立即冲了上来。 「新鲜的鱼货来,李老板,这些可都是今早从河里捞上来的。」一名年轻的鱼贩提着一桶鱼笑嘻嘻的走进来。 「我不买鱼。」她打发的说。 「胡老爷已经帮买了。」 「什么?」她大吼,不敢相信他竟敢这么污辱她。 「李老板,的新鲜水果到了。」又一名水果贩子进来。 「还有我,我替送菜来!」 不一会儿工夫,她的面前已经摆满各种食材,个个送货来的都带着看戏的笑容。 啊!可恶的胡定宇,他竟用这种方式到处宣扬她的贫穷,彷佛在说她连孩子都养不起,还要仰赖他这个前夫施舍,才能吃得饱、吃得好。 那个混帐东西,怎么老是搞不清楚状况。 她李芝芯不是买不起,是不想买。 「统统送到胡府去。」她大叫。 「李老板,难得胡老爷还这么心疼,就收下吧!」买菜的大婶好心建议。 「统统送到胡府去。」她再次用力强调:「这些东西我绝对不收。」 李芝芯深深吸一口气,敲敲胡家的大门。大门打开,守门的一见她就笑。 「大夫人,来啦!老爷出去还没回来哦!」 她用力瞪了他一眼,「你叫谁大夫人?」 「叫大夫人不成,那前夫人呢?」 她毫不客气的敲他一记响头,「叫我李老板,说,你家老爷上哪儿去了?」 「带小少爷们逛街去了。」 小少爷们?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指的是谁,可恶,仰叔这保母当得未免也太失职了,下次她绝对不让孩子们跟着仰叔走,胡定宇想要亲近儿子们,行,但得在她眼下进行。 「你们老爷放了些东西在我店里,你过去搬回来放在大厅。行不行?」她几乎是命令的口吻。 行,当然得行!谁教她是前夫人,又是小少爷们的娘。 「等等。」她叫住要去搬货的守门人,「你们家老爷的那些夫人都在家里吗?」 守门的眼睛一亮,前妻要斗上后妻们了吗? 「在,都在后院厢房里。」 李芝芯晃到了后院,想要亲自会会这十二金钗。 「瞧,是谁来了?是爷休掉的前妻呢?」 「原来是这种货色,我还以为多美呢,也不过如此而已。」 李芝芯根本搞不清楚谁是谁,只觉得这些女人长得都很相似,脸圆圆的,腰围广广的,屁股也都大大的,标准专生孩子的身材。 这胡定宇真是造孽不浅呀! 「红杏出墙的女人还有脸回来找爷,不要脸。」 「生了孩子就以为很了不起吗?哼。」 想到这些女人都曾在他身下盛受雨露,她的胸口不由得有些心酸,如果不是他的误会,他温暖的胸膛还是她一人独占,岂会让这些女人分享。 她十分不甘心,但更难过的是她无力改变这一切。 「喂,笑什么?」 她迎视她们,当然不会说出这些年来她学会了隐忍悲伤,「我笑十二只母鸡竟然都生不出蛋来。」 十二个女人面露凶相!「取笑我们?」 「不,我只是好奇们不能生的原因,是真的不能,还是……不愿意生?」她仔细观察着她们的反应,发现了她们脸上的不安。 「少胡说八道。」 「为什么不愿意?」她偏头沉吟着,「会不会是气那姓胡的不把们当人看?」 十二金钗沉默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多少猜对了,「或许还怕生了孩子,他就只要孩子而冷落了们,甚至不要们?我看们感情挺好的,如果他只要那生了孩子的女人,你们或许就得分开,而依那姓胡的个性,就算送们出府,怕也不会送们多少钱。」像她就没拿他半文钱。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谁都不要生,尽量的攒私房钱。」换成是她也会这么做,女人也是有自尊的,不是专生孩子的工具。 她长叹一声,「我也是女人,所以不会为难女人。」 「真的?」有人疑惑出声,却遭来其它姊妹的白眼。 但她不介意的颔首,「们这样做是对的,女人不一定得待在深宅大院,女人可以做许多事,男人能谈生意,我们也能,他们能下田,我们也能,征战沙场也不见得一定要男人。所以好好继续下去吧!希望们梦想成真。」说完,便转身离去。她来,是要见见她们,确定一下她们的心地如何?不是为了同她们闹些争风吃醋的事。 虽然她还是觉得心中满是酸楚。 这时,有道怯怯的声音响起。 「我们姊妹说好以后要开客栈。」 李芝芯停下脚步,缓缓转身看着十二张认真的脸庞,「很好啊!想好客栈的名字了吗?」 有几个人点点头。 「开店我有些经验,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她友善的说。 然而,还是有人怀疑,「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么好?」 「还有到底为什么回来?」 「我只是想讨回一个公道。」但这不是所有问题的答案,最重要的答案是……随即两行清泪滑落,她说不出口,至少现在还不能说。 「怎么了?」她们有人关心的趋近,拿超手绢为她拭泪。 「们都是好人。」她哽咽的说:「真的是好人,所以我相信们都会是好母亲。」再也说不下去,她面带苦楚的转身跑开。 十二金钗愣愣地望着她凄凉孤寂的背影。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喃喃问道。 「她不是来笑我们的。」其中有人低声回答。 「她来,是有求于我们。」曾经是名医弟子的金钗之一下了结论,纵然李芝芯没说出口,但看她的脸色,她已能看出端倪,「以后我们会有三个干儿子。」 其它十一金钗不禁侧目看向她。 她微笑,「姊妹们,该是行动的时候了。」 第五章 对镜梳妆难,因为心里伤,对镜忆以往,人儿依旧在,只是形消瘦,恩爱已不在。 泪盈眶,思及往日恩爱,每晨他为她画眉梳发,她为他绾发戴冠,如今谁人替她?怕是那十二金钗轮流替换。 而她李芝芯,早已多年不画眉、点朱唇、不簪金银珠翠。镜里的人漾着红眼眶,一副楚楚可怜模样,但再也无人来怜……再也无人…… 「李芝芯,给我出来。」 心猛地一颤,胡定宇的暴吼阵阵逼近,她唯一能做的反应就是背对着门,赶紧拭去满眶泪水,驱走自艾自怜的情怀。 该死!他进这家店铺如入无人之境。才思忖这样的情况是否妥当,他却早已一脚踹开她的闺房门,朝着她的背影大吼。 「到底对我那十二个老婆说了什么?」他带着儿子们一回家,就见到大厅堆着几欲发臭的食材;这就算了,他可以找时间劝哄她接受他的好意。可是她竟怂恿他十二个老婆同时休掉他,那就太过分了!他好意相赠珍馐,她竟用这等方式回报? 李芝芯没转身,只是平静的问:「发生了什么事?」心里紧紧揪着,只因他口中的「老婆」二字。唉,他终究是男人哪,竟可将心平等的分成十二等份。 「她们说要休掉我,说这是不是指使的?」 惊讶显现在她的脸上,但并没有出现在她的声音之中,「她们为什么要听我的?就立场来说,我是她们的敌人,不是吗?胡老爷,你会听你对手的话吗?」 一番话堵得胡定宇无言以对。 「她们要休你,恐怕也是你咎由自取。」 此话竟让他有点心虚,老实说,十二金钗很少……不,是根本没有像今天这样一字排开过,他今天才发现她们长得很像,像得他根本分不出谁是春杏、谁是夏花、谁是秋红……她们还要他猜她们的名字,猜得他冷汗涔涔--因为他没有一个猜对。 这还不算惨,最惨的是她们宣布她们其中有好几个竟然还是处子之身……也就是说,他亏大了,花钱娶妾来享福。 这些事,他万万不能说给她听,否则恐怕她会笑死。 「要不是说了什么,她们怎么会突然想要休夫?」他责怪的指着她,「还有,要不是作贼心虚,怎么会不敢面对我?」 她哀声低叹,终于还是转了身,抬起晶莹双眸看着他,「对你或许突然,对她们或许是长久的企盼。」她的心分不清对她们此刻的休夫举动是喜是忧。 胡定宇注意到她泛红的眼眶,「哭了?」 她固执的偏开头,「没有。」 但他知道就是有,「是不是她们……」他关心的言语顿时煞住,她哭关他何事,他用得着鸡婆为她打抱不平、主持公道吗?「她们听说了些什么?」 「你以为呢?」她直视着他。 她的目光让他的心志忑下安了起来,多年后的重逢,她已改变太多,不再是他新婚所娶时的小鸟依人、温柔贤淑。变得精干狡桧、无所畏惧、能言善道。 若不是她带着他三个儿子回来,他不会相信她是他当年所娶的李芝芯。 「唉!」她幽幽一声长叹,「难道你心里没个底?」可怜啊!可笑她的痴情,他竟一点都不了解她,瞧他心虚的低着头,她感到自己的心正一寸寸的枯死,「我说,我是女人,绝对不会为难她们那些女人。」 「什么意思?」 「你在乎吗?」她苦笑。 他才要出声,她就帮他下了结论。 「不,你不在乎,对你来说,她们是你生儿育女的工具,你不了解她们想的是什么,要的是什么,或许你连她们的名字都会弄错,因为你只在乎你自己。」 「这有什么不对,她们是我花钱买来的?」他理直气壮的想反驳,脸却心虚的涨红--因为她说的并没有错。 「女人不是东西,我们会思考、会受伤。」她一步步走向他,彷佛临近悬崖般步步为营,「告诉我,你对我,对她们可曾用过一点心思?」 他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我知道你爱吃辣,口味极重,虽然喜欢喝烈酒,却舍不得喝。」她颤抖的伸出手抚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跳正常。 泪水滑落眼眶,她再也忍不住地哽咽起来,「新婚时,你老买糖葫芦给我。」 他不明白她所说的到底有何意义,「女人不是爱吃糖。」 「但我讨厌甜食。」她苦涩的说,对上他惊讶的眼眸,「今早,你送了一桶鱼来,难道你不知道我吃鱼会过敏,孩子们也是?」 讶然地张大口,他完全不知道这种事。 「你只对自己用心,你可曾用心在我们身上?定宇,你好自私,你只想到你自己,用你的框架来定义我们。」 「至少我对孩子们用心。」他不服的出声抗议。 她把他的手放在她的胸脯上,他没有反抗,因为她曾是他的妻,只是…… 「这是在做什么?」互相用手贴心作啥?如果她要他,应该把他拉向床……不过,他不习惯女人这么主动。 「我的心跳比你快很多。」 他的眉头疑惑的紧皱,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惨淡一笑,「每次见到你,听到你的声音,我都会如此,但你不会。」她收回了手,身子也后退一步。 她也该死心了,原本奢望他旧情还在、余情未了,所以如果可以,她想跟他破镜重圆。但他不爱她呀!对他来说,她恐怕就如那十二金钗一样。 「到底想说什么?」他不耐烦的质问。 「希望总有一天,你能遇到令你心跳加速的对象,那时你就会晓得我的感受、我的痛。」她再度转身背对他,不愿让他看见自己的痛。 「芝芯?」他伸出手。 她却躲开了他的碰触,「没错,他们是你的孩子。」 怎么突然扯到这里?这个事实全益州的人都知道,只有她一个人抵死不认帐而已。 「想要他们认祖归宗,我可以答应,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不,两个条件。」 「我统统都答应。」他惊喜的说,只要孩子们属于他,再多条件他都答应。 「第一个条件,你必须给那些妾室们每个人一笔可以安身立命的钱,往后她们若有困难,你也必须鼎力相助。」她不希望有人步上她的后尘。 这样他不是亏大了?娶她们、养她们已经蚀本了,送她们出府还得送银子,更别说其中不晓得有几个他根本没碰过?可是为了孩子们…… 「一百两够不够?」他终于狠下心来。 「起码一千两。」她努力替她们争取,厉声威吓,「否则休想孩子们改姓,而且你可能永远见不到他们。」 这女人够狠、够卑鄙,她肯定同那十二金钗合伙想敲诈他的银子!可为了孩子们……他可以忍。 「好。」没关系,他将来会叫儿子们用力赚回来,赚个几十几百倍。「那第二个条件呢?」想必是跟她有关,他相信她一定会狮子大开口,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等她开口。 「三个儿子,你知道谁是大毛,谁是二毛吗?」她不用回头就知道他肯定会摇头。 「这关第二个条件什么事?」 「第二个条件就是要你认出他们谁是谁,否则认祖归宗之事免谈。」 他讶然张口,因为她所说的第二个条件中并没有她。难道,她不想乘机敲他一笔吗?不像他现在所认识的她。 「那呢?」 「出去。」她抱首尖声叫嚷,「出去,趁我改变心意之前出去。」 一早交代好底下的人该办的事情,胡定宇踏着轻松的步伐往「倾国茶铺」走去,打算好好认子,不过是把三个儿子的名字和长相认清楚嘛,这有什么困难的,他的眼光好,认定的东西一向不会错。 所以认子这事对他来说实在太简单了,李芝芯这次可把他低估了。呵呵,儿子承欢膝下这种日子不远了。 光是用想的就让他笑咧了嘴。 咦?茶铺前怎么聚集了这么多人? 他急步向前,推开人群,竟然瞧见李芝芯拿着竹藤狠心的直往衣衫褴褛的孩子们身上抽打。 「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做?你们太让我伤心失望了,到底要怎么样你们才会听话?」 「娘,好痛。」 「不要打,娘,我们再也不敢了。」孩子们跪在地上扭动身体闪躲着。 「好大的胆子,竟然还躲?」她嘶哑的吼着。 「住手。」胡定宇街上前抓住她欲施暴的手,「干嘛虐待他们?」然而,在瞧见她一脸伤心欲绝的表情时,不知道为什么胸口痛了一下,很不舒坦。 「我……我是恨铁不成钢。」她咬牙轻吐。 他知道一定是孩子们犯了错,「无论他们做错了什么,犯得着这么毒打吗?」还在大街上打给大家看,更让孩子们穿得这么破烂,是要让他胡定宇这个身为人父的大财主难看吗? 很好,她办到了。 「他们有胆在街上做这种丑事,就得要有所领悟。」她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揉着手腕上的瘀青--他怜惜孩子们,却毫不怜惜她呀! 「什么丑事?」他实在不了解,这些孩子能做出什么丑事。 她看向孩子们,「你们表演一次给胡老爷看。」 「不要呀,胡老爷,不要。」三个孩子们拉着他的衣、衣袖?摇头哀求。 看得他眼都花了,说实在的,他根本分不出来谁是谁! 「统统跪好。」她大喝一声。 三个孩子们僵了一下,终于还是爬回去,规规矩矩的跪成一排,只是仍用哀求的眼光看向他。 瞅得他好心疼。 「给我演,一句都不能漏,一个手势都不许错。」她厉声警告。 三个孩子为难的互望。 「演哪!」她催促道。 没有办法,三个孩子只得伸出手,开始一搭一唱的表演了起来。 「乡亲父老呀,可怜我们兄弟,没爹没娘又没得吃、没人疼、没人管,给我们一点钱,让我们饱一餐,买件衣服好过冬,拜托,拜托,乡亲父老呀……」 「哈!哈!哈!」围观群众发出嘲笑声,甚至还有人真的丢下铜钱。 「胡老爷,你儿子们真有出息啊!」 胡定宇难堪的红了脸,作梦也没想到他的儿子们会在街上行乞要钱,真是丢光了他的脸。李芝芯这个娘到底是怎么教的? 回头想骂她,声音却硬生生的顿住,只因瞧见她泪眼盈眶,双手捂着嘴,那看似娇弱的身躯不住的颤动。 他知道她很伤心,非常伤心难过。 「如果你是他们的爹……」模糊的声音从她的指缝中逸出,「你要怎样教养这群劣子?」 劣子?不是乖儿子? 转头看向还唱着乞食歌的儿子们,他的心猛然下沉,亏他们长得这么可爱,怎么做出来的事情如此恐怖? 「够了,不要再演了!」他烦躁的低下头,初为人父,他不知道该怎样数孩子才对,宠孩子他还比较擅长,反正他们要什么就给什么。 勉强控制住情绪的她放下手,「胡老爷,你说他们该不该罚?」 是该罚,但罚起来,他很心疼耶! 「该罚!胡老爷,你儿子们说谎在装可怜。」 「还咒你们夫妻俩早死。」 「骂你们都不疼他们。」 孩子们惭愧的低下头。 「该打,要重重的打,你家娘子做得对。」 「够了。」他受不了的暴吼,指着他们的鼻子一个个说,「关你们什么事,这是我的家务事,你们插什么嘴呀!我又没有问你们意见。滚,再不滚,当心你们的家人丢了饭碗。」要知道全益州的人十之八九都直接或间接的靠他吃饭。「还不走?」他警告的怒吼。 大伙儿只好摸了摸鼻子,也都很识趣的在他的瞪视下一个个走开。 冷凄的街上刮起冷风,袭向他们一家人,沉默笼罩着,直到她手上的竹藤沉重的掉下地,发出一声轻响。 他有如被雷击般,猛然指着她的鼻尖,「说,是不是因为把孩子教坏了,所以不想要,就把他们推给我?」 她不敢相信的望着他。 这么没天良的话,他竟然也说得出口。 不多细想,她挥手打了他一巴掌,动作快得让他连躲都没来得及想。 「……」这辈子还没有人这么用力打过他,他想开口大骂。 但孩子们的哭叫声瞬间袭来,他们扑向她,抱着她的腿,她的腰。 「娘,不要不要我们。」 「我们不会再行乞要钱买酒喝。」 「我们会乖,会很乖……」 李芝芯不为所动,一双眼含恨的看着胡定宇,看得他寒毛直竖,毛骨悚然--惨,他说错话了。为何每次遇见她,他都会口不择言? 「我真是错看你了,竟然还以为你多少有些优点,哈,我实在是太傻了,什么人不爱,却爱上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爱? 他有没有听错?她爱他? 呵,他果然优秀,出类拔萃呀!不然他都把她休了,她还会爱他。 「胡定宇,你给我听着,这三个孩子是我的心肝,我的命,就算我现在死了,也不会交给你,从此以后我们各不相干,你不用再痴心妄想我的儿子们会回去你那里认祖归宗。」拉开三个死缠烂拉的孩子,她撂下一句话,「儿子们,我们回去。」说完,转身就往铺子里走。 三个孩子连走带跑的赶上去。 风吹过,好冷,冷得他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他知道他说错话了,但是这辈子没说过道歉的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才能弥补他一时的口舌之快,只知道不跟上去,后果会很难看。 于是他急急奔上前,眼看门就要关上,他及时赶上,差一步就进不去。 「你跟来做什么?出去。」她对及时闪身进来的人影吼道,后退三步,没低头就问,「儿子们,你们要娘还是要爹?」 「我们要娘。」三个娃儿异口同声的回答。 她冷笑,「胡老爷,听到了没?」 听到了,而且听得好难过。 他哀怨的睨着她,「芝芯?」 「那你还不快滚?」她大喝。 他至少还有点警觉,知道这一滚就无从收拾,所以他抵死不滚。 「好,你不滚,我就让你滚。」没给他时间思索她话中的涵义,她竟然脚一蹬往上一跃。 这一跳跳得老高,然后手往梁柱一伸,落到地上时,手上已然多了根皮鞭。 胡定宇一看皮鞭,就很直觉的说:「还兼职赶车吗?」 「不。」她咬牙回答,手一抽,皮鞭准确无误的打在他的脚边,「这是用来打人的,再不走,下一鞭就打在你身上。」 「我身上?」他怀疑她的准头,要打他,刚刚那一鞭早就该打在他身上,那种虚张声势的话,他岂会听不懂,「别玩了,我们谈正事要紧。」孩子他还是要的,刚刚是一时冲动说错了话。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她怒喝一声,以皮鞭卷起茶袋往他身上一倒,洒得他满身劣质的茶叶,「下一鞭就打在你身上。」她第二次强调。 他是挺惊讶打马打驴的鞭子怎么可以卷起一袋茶叶,所以只是愕然地望着她,手指着她断断续续的说:「…………」 「没错,我是江湖中人。」 啥?他还没想到那个层次呢! 「要杀你,易如反掌。」她咬牙,手一抽动,皮鞭无情的落在他身上。 啊!好痛。 痛得他蜷缩起身体,紧紧抱住肚子--哇咧!这女人还真打。 啪!啪!啪!三个孩子在一旁乐得直拍手。 「娘,赶他出去。」 泪水狂猛地自她的眼眶流出。 他的心一紧,觉得她并不想伤害他,但他似乎想错了。只见她手一抖,皮鞭卷上他的腰,然后一股力量拉扯着他,转瞬间他便腾空往外飞去……随即重重落在店铺外的石板地上。 在他还没厘清到底发生什么事之前,他只看到「倾国茶铺」那并排的四扇门同时合上。 店铺里…… 李芝芯的胸狂痛,全身颤抖不已,气在她全身狂乱的窜流,逼得她全身冷汗涔涔。 「娘好棒!」 「太厉害了,娘。」 「真是了不起!」 三个儿子欢声雷动,频频拍手,迭声称赞。 可她心里却没有半点得意,勉强运气挥鞭的后果只有痛苦而已。斜眼望向瑟缩在一起的两个新聘伙计,她只有一句话可以交代。 「带他们回房休息。」 第六章 天气晴朗,桃花处处放。 该是赏心悦目出游的好时日。 但胡府里,却无人有此心思,也不敢有此心思。 谁人不知主人被前夫人扫地出门的消息,更别说主人的十二名妾还休夫,在城东开了家「赏心客栈」,在前夫人的指导下,十二金钗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好得把胡家经营的「悦乎客栈」给比了下去。 主人的心情因为此事还有其它「众多」原因而大大消沉,脾气变得非常差,一差就破口大骂,骂得比以前更大声、更难听。 「那个贱人……」 「老爷,喝吧!」仰叔将胡定宇面前的酒杯斟满酒,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闭嘴,「这是我特地自掏腰包为你买的。」他不敢讲是上「诸位前夫人」所开的客栈打来的酒,否则不被老爷骂到臭头才怪。 他拿起来仰口一干而尽,总算心情好了一点点,「我也不过说错一句话,她犯得着做得这么绝吗?」竟然鞭打他出门,还不准儿子进他胡府的大门,就连后来他要进她店里,她和店里的伙计一见到他就索性关门。 「老爷,喝吧!」仰叔再帮他倒一杯。 他一口见底,「那女人竟然骗我,她会武功耶!她竟然装作普通人嫁给我。哼,骗子。」 「她只是没说而已。」见到老爷瞪他的目光,仰叔急忙再倒酒,「喝吧!今夜来个不醉不睡。」最好睡到明天晚上,到时再灌醉老爷,这样大伙儿的耳根子才能够清静。 「你有去看孩子们吗?」他边喝边问。 「有啊!小少爷们很好。」 「可以带他们回来玩吗?」像以前那样,带回家来陪陪他,偶尔他还可以带他们上街遛达,买东西给他们吃,可是要给他们买玩具时,他们就摇头,说怕给娘发现了。 「夫人……不,我是说李老板不肯。」仰叔急忙改口。 他叹气,「那女人怎么这么固执。」 再固执也没有他固执,仰叔好言劝说:「老爷,这次是你错了,李老板哪是教坏了孩子就不要孩子的人。」 他现在知道了,不过说出口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敢情你比我了解她?」他瞪向仰叔,满脑子想的却是她说过的话,她说他一点都不了解她。 「那个女人很喜欢吃鱼,对吧?」 「夫人不能吃鱼,她会过敏。」仰叔急忙纠正。 是哦,他这个丈夫不知道,仰叔这个老总管却晓得。他真的无心吗?他真的如她所说的自私自利? 「三个孩子,你认得出谁是谁吗?」他沉下心来。 仰叔竟然颔首,「比较瘦的是大毛,多话又挑嘴的是二毛,长得胖一点的是贪嘴的三毛。」 是这样吗?可为何在他眼中,三个孩子全都一个样,根本分不出来谁是谁。 他叹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他把仰叔手上的酒瓶抢了过来,就着瓶口畅快的痛饮。 「老爷,喝慢点,没人跟你抢。」 「我是个失败的丈夫,是吧?」他放下酒瓶,诚恳的问。 仰叔不说话。 「我是个失败的父亲,对吧?」 仰叔还是不吭声。 「我唯一成功的只有做生意而已,仰叔,你说是吧?」 仰叔还是沉默。 胡定宇烦心的揉着眉心,「你从小看我长大,一定知道我的缺点吧?所以,仰叔,拜托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仰叔的反应很是激动的把桌下的酒坛搬到桌上来,把他喝空的酒瓶再次装满。 「仰叔?」 仰叔终于忍不住的老泪纵横,「我看着你长这么大,实在是太高兴你终于有了这样的自觉。」 也就是说,他真的做人失败? 胡定宇偷偷摸摸的靠近茶铺,目的就是不想让李芝芯和她的伙计们看见。 茶铺的生意正好,李芝芯和那两个伙计忙得不可开交,没空到外头张望看他有没有来。 正好给他一个机会对着在店铺前玩的儿子们招手,但他招呀招,招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才终于有一个儿子注意到他的存在,然后跟其它两个儿子咬起耳朵,似乎在商量要不要理他。 这一讨论竟然可以讨论两炷香的时间。 这艳阳天,热呀! 终于,儿子们一起来到他面前,戒备的看着他。 「胡老爷好。」 又喊胡老爷,明明知道他是他们的爹。 「好。」他装笑招呼,蹲下身子与他们平视,小心翼翼的开口:「你们的娘还在生我的气吗?」 三个人立刻很用力的点头。 他们的反应快得让他心伤,「你们可不可以帮我去跟你们的娘说,叫她不要再生气了?」 「我们最近很乖。」三个孩子很骄傲的说。 他哪是在说这个,「我的意思是要你们叫她不要再生我的气。」 「怎么叫?」孩子们眼巴巴的望着他。「她是娘耶!这样没礼貌。」 「这个……」他皱着眉头思索,「你们……可不可以跟你们的娘说,说你们很想见我?」 三个孩子竟然立刻摇头。 「娘会伤心。」 「娘会哭。」 真是伤人呀!他也会伤心,也会暗自把眼泪往肚子里吞。 他挫败的叹气,「难道我们父子四个要这样偷偷摸摸一辈子吗?」 「胡老爷为什么不去跟娘说你想她?」 他哪有想? 还有,他不敢……其实他不是不敢,而是不会讲这种恶心话。 「对呀!请娘原谅你就好了。」 「娘的人很好,她一定会原谅你。」 问题是他说不出口,如果是吵架的话,他绝对会滔滔不绝,但陪罪……唉!无能为力。 「叫声爹听听。」他只好转而求其次。 三个孩子马上摇头。 「娘不许。」 儿子们倒很听话,可就是不听他的话。唉!算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交到他们的手上。 「娘说不能拿你的东西。」孩子们立即缩回手。 「以后也不能吃你的东西。」另一个补充道。 他们的话让他的心更沉重了,只好转个方式,老实说:「这是给你们娘的,不是给你们的,所以你们可以收下来,然后交给她,跟她说这东西很适合她。」这是他花了许多时间挑的呢!希望她会喜欢。 孩子们总算是接了下来,但还是很疑惑,「为什么你不直接拿给娘?」 「因为你们的娘还在生爹的气。」他叹了口气。 「谁教你这么笨。i 此话直接剌进他的心坎,这儿子也太毒了。 「你是二毛?」他猜,因为这个儿子发言最多。 孩子们睁大了眼珠子,「你认得出我们?」 他苦笑摇头,「爹会继续努力,现在告诉爹,你们的娘喜欢吃红烧鸡吗?」 好不容易得空踏出店门找儿子,就看见他们竟对着大树讲话,不,应该是对躲在树后面的人说话。 不错嘛!还敢上门来,表示真的在忏悔? 「大毛、二毛、三毛还不快给我回来?」李芝芯拉开嗓门呼唤。 儿子们闻言立即向她跑去,跑到她跟前时,大毛立即献上锦盒,「娘,胡老爷给娘的。」 「他说这东西很适合。」二毛补充。 什么东西? 她很好奇的接过来打开,里头竟是一枝白玉鸾钗,在阳光的照射下,透出温馨的光亡,衬得那上头精刻的凤凰栩栩如生。一看就知道价值连城,出自名匠之手。她是很喜欢,但是…… 心一窒,她盖上锦盒,瞧着他在远处冲着她笑,还讨好般的挥挥手。 他以为这样就能弭乎他所犯下的错? 她把锦盒放进二毛手上,「拿去还他,跟他说『我不配,与其送我白玉,不如送我杏花,最好是红色的。』,然后就马上给我回来。」 可二毛却不明白,「娘不是最讨厌红色的吗?」 「你可以问他,为什么老拿出墙的红杏花给我?快去。」她催促着,然后便拉着大毛、三毛走进店里,随即对两个伙计吩咐:「关门。」 「李老板,我送货来啦!」 李芝芯从账本里抬头,竟瞧见柜台前站了个男人,提了一篮水梨。她是爱吃水梨没错,可是…… 「我没买。」也不打算买。 「我知道,这是胡老爷买给的,拜托收下吧,我有一家老小要养。」 彷佛退货会要了他的命似的。 「知道了。」她不想为难人,但也不想这么光明正大的收下,「就搁在店外头的地上吧!」谁想要谁就拿去。 所以她就在店门外贴了告示--爱用者请自取。 这样他就不会再为她自行订货了吧! 可她错了。 「热腾腾的红烧猪蹄来!」饭馆里的伙计冲着铁青着脸的李芝芯笑了笑,他的身后还跟着三个垂涎的小鬼。 「是胡老爷订的?」她说,可这是答案,不是问题。 「对!这蹄可是烫过、炸过,卤了一天一夜的上等美食,保证吃了赞不绝口。」 他真是大有进步呀!竟知道她爱吃红烧猪蹄,敢情开窍了? 哼,他要是会开窍,铁树都会变成金树了,一定是向仰叔问来的。 可恶,这是非常不入流的手法,竟拿她的最爱来勾引她。 「退……」「货」字还没说出口,三个孩子便一起打断她的话。 「娘,我想吃。」他们露出一脸嘴馋样,就差没流下口水。 她的心登时软化,孩子们打出生跟着她就没什么机会吃过什么很好的东西,虽然每逢过年或他们的生辰,她会狠下心来多买些肉来添菜,但那也是很基本的白煮肉或卤猪脚而已,他们根本没吃过熬煮得这么精致的佳肴。 「可不可以,娘?」三毛进一步确认。 算了,何必跟那种石头呕气那么久,只会让大家难过,看在孩子们的面子上,她就收下了。 她对着那跑堂的人吩咐:「拿到厨房桌上给孩子们吃吧!」 「是的,李老板。」跑堂的欢欢喜喜的要往厨房走。 她低下头来,打算继续刚刚还没算完的帐。 「等等。」三毛突然大声叫道。 跑堂的停下脚步。 李芝芯也讶异的望着三毛,「怎么了?你们不是很想吃吗?怎么不跟过去?」 「那娘呢?」三毛问,大毛和二毛也站到她身边。 「娘吃不下,已经很饱了。」她习惯的说。 「娘不吃,我们也不吃。」大毛宣布。 三毛用力点头,「娘,不要再为我们饿肚子了。」 热意一下子涌上眼眶,谁说他们坏来着? 那个没眼光的笨男人,他还不知道他错过了什么样的宝贝。 「他们真是好孩子。」胡定宇哽咽的听完跑堂的巨细靡遗的描述而感动不已。他真是混帐,竟然在大街上指责她教坏了孩子想不负责任的推给他。 真是错得太离谱了,她教出来的孩子不但不坏,还很好,不但好,还很孝顺。 「胡老爷,你好运气,有三个这么贴心的儿子。」跑堂的直恭喜他。 可胡定宇一点也不感到欣喜,儿子们贴的是她的心,又不是他的。 唉!他忍不住暗自长叹一声。可脸上却挂着勉强的笑,「谢谢,我想跟你们大厨讨论一下每餐送去的菜色。」 「胡老爷该不会是舍不得李老板太累吧?」跑堂的对他挤眉弄眼。 他愕愣了下,想说不是,又好像有那么一点是这样。 「了解,了解。」跑堂的领着他往饭馆后的膳房前进,「大家同是男人嘛!不过还真看不出胡老爷你这么疼老婆。」 他……疼吗?被说得好心虚喔! 嗯,近日来拜胡定宇所赐,倒是省了她一大笔伙食费……李芝芯拨动算盘,算着这一个月来的收入及支出。 这个月赚了约莫二百五十两,扫除固定要送回白云山庄还爹所欠下的二百两外,还剩五十两。 这五十雨得供他们母子吃住还有两个伙计的工酬,大约只剩五到十两可以拿来进货……唉!到时如果店里生意太好,必须多叫点货却没钱供货款,也只能赊帐了。 这样的日子,她还能撑多久? 瞅着微弱摇曳的烛光,她的心被浓浓的愁绪笼罩,父债女还,她从不怨怼,也没打算推诿,只是用这样的速度还下去,只怕…… 唉!幽幽叹了口气,抽出压在所有账本下,一本薄薄无注记任何用途的本子,她拿毛笔沾了沾朱墨,在上头写着--元月底,初夏,欲还款二百两,尚欠款一千二百两。 她瞪着那一千二百的数字发呆,强烈的无力感又重重的泛上心头。 合上簿本,压回所有的账册下,她抬头望出窗外? 夜凉如水,凉风徐徐,夜空中,一轮明月亮得把所有星辰的光芒给压了下去。 圆月的光芒是那么透彻清明,彷佛是盏明灯,遥遥照亮她无量前途,或许不是无量,该是难亮吧。 月圆人不圆,又能奈何? 讽刺的是,他与她昔日缔结鸳盟的那夜,也是如今夜这般。月好圆、好亮,他揭开她的喜帖,抬起她娇羞的脸,把酒杯放进她手里,轻柔低语:「娘子,我们来喝交杯酒?」 她永远记得那一夜,他的脸如他身后的月一般,发出温柔的光辉,让她执着的相信--这一生,他与她能执手相守。 事实永远是最残酷的,她的执念成了她生命中最大的讽刺。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往事付诸东流。 吹灭了桌上已快燃尽的烛火,她缓缓站起身来,却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在瞬间转为黑暗,再也看不见通明的圆月,再也看不见…… 「不。」 她凭着意志力想以双手撑在桌上,奈何,脚竟乏软而瘫了下去。 显然她这次意志不够坚强,身体无法自主的向后倒了下去,她唯一的挣扎只能拼却最后的力量转为一个动作--推翻她刚刚坐的椅子。 砰! 寂静夜晚突地传来一声轻响。 第七章 胡定宇猛地从床上翻身坐起,冷汗涔涔流满全身。 吁!怎么回事? 他怎么会梦见已经死去的岳父、岳母苍白着脸来找他,还跪在地上频频向他磕头,要他救他们的女儿,然后整个身体变白不说,还整个变透明。 真是诡异。 活像死人来托梦似的。 他苦笑着下床倒茶喝,才想到跟芝芯重逢了这么久,还不清楚当年岳父岳母仙逝的细节,到底是积欠了多少银两,才会让有偌大家产的李家一夕之间散尽家财,逼得她一个弱女子出来开店,独自生养三个孩子?改天有机会一定要问个清楚,那他才能略尽绵薄之力帮助她。 才想着,就隐隐的听到砰、砰的响声,彷佛是谁在用力的敲打着沉重的木门。奇怪,在这寂静的夜,为何会有这么突兀的声音? 不多久,那怪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慌的呼唤,声音由远而近。 「爹,爹,你在哪里?爹?」 心一惊,手上的杯子落地破碎,他不理,因为他认得这声音。 他立即冲出房间,伸手抱住急奔而来的小小身影,下意识的问:「三毛,不要急,爹在这里,告诉爹,发生了什么事?」 小小的脸庞抬了起来,上头满是泪水和惊慌。 「娘死了,娘不动了,我不要娘死,爹,你快想办法救救娘呀!」三毛大声哭喊、 闻言,胡定宇顿时僵住,不敢置信的看着儿子,他几乎快无法呼吸,就连心跳也彷佛快要停止。 她……死了?不,不可能! 她还那么年轻,那么有活力,不可能说死就死,不! 当胡定宇赶到李芝芯房里,看到大毛、二毛正趴倒在躺在地上的李芝芯身上时,他不由得感到惊恐。 她该不会真的死了吧? 他蹒跚的一步步走向她,不敢置信的直摇晃着头。 脑子里浮现的是日前她盛气凌人挥着鞭子打向他,那时她是那么的有气势,有活力,怎么突然间…… 低头望向她苍白如雪的脸庞,热泪顿时盈满眼眶。 犹记得新婚之夜,他揭下她的喜帕,抬起她低垂娇羞嫣红的脸庞,望进她水漾灵活的眼眸。那时的她,好美、好温暖,而如今,她僵硬的如石雕人像,苍白的有如寒冬冽雪。 她……真的死了? 「娘,醒醒。」儿子们一声声嘶喊的哭号着。 「不要吓我,这不好玩,娘?」 无视孩子们持续的哭喊,胡定宇蹲下身来,把毫无反应的她拥入怀里,伸出颤抖的手轻触她的脸颊。 天,她好冰凉,凉得不像活人。 难道,他就这么永远失去她了吗? 他们好不容易才重逢,好不容易可以谈话、交心,好不容易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去了解她,可她为什么不给他机会和时间? 「芝芯?」他轻唤着,双臂收拢得更紧,「不要这么对我,我想知的心呀!芝芯,醒过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要知我的心,我却不知的心,芝芯?」声声句句皆教人心碎。 三个孩子围过去,伸出两只小小的手臂紧紧抱住他们两个大人,大声哭着喊爹叫娘,这一副「合家团圆」的景象教人怎不鼻酸泪流? 夫欲和而妻不在,子欲孝而母慈不再。 这是人世间最最最大的悲剧啊! 仰叔拭着老泪,对底下的人吩咐:「去找大夫来,找最高明的大夫,多贵都无所谓,快去。」他不信夫人就这么走了,老天不应该这么残忍。 身体好沉好重,连想要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是动根手指头了。 李芝芯的身体已不再受自己的意志所控制,已经到了极限,她再也无力振作,可虽然如此,她的意识还是清楚。 她听到孩子们悲切的哭喊,声声呼唤她,她想叫他们不要哭,但声音却发不出来。 她感觉到胡定宇温暖的怀抱,他的手臂紧紧的搂着她,勒得她快喘不过气来,但她听到了他的心跳,愈跳愈慢,有一那间是停止的。 这是不是代表他在乎她? 她多希望真是如此! 唉!何必追究,一切都太迟了,爱与不爱都不再重要。她的生命显然已经走到了尽头。 但他拦腰抱着她要去哪儿??外头有些凉,她不想出去,要死就死在自己的屋檐底下就好。 「芝芯,我们回家,回我们的家。」他在她耳边低声说。 他们的家? 她怀念胡府花园里那绚烂的海棠,有各种颜色的海棠……还有那本来要给他们孩子住的红砖院落,她曾经计划过要怎么布置……但现在她无能为力了。 「这是我们的房间,记得吗?我们在这里度过许多恩爱的日子。」 却教一场误会给毁了。 「你们回来的第一天,仰叔就叫人打扫过了,他比我聪明许多,早就知道迟早会回来这个房间,可为什么……为什么是这种方式?」 脸颊上有湿意,他哭了? 他竟为她而哭? 胡定宇小心翼翼的把她安置在柔软的床榻上,「芝芯,看看,这房间跟以前一样都没变过,睁开眼睛看看哪,芝芯?回答我,睁开眼睛瞪我啊?」 我也想,但现在的我办不到,对不起,定宇。 「再给我一次机会,芝芯,别这样就离开,这一次我会好好待的,芝芯。」 我给过你无数机会,这些年来,我一直等你来找我,接我们回来,但你没有。 所以我来找你,因为我没有时间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让你了解真正的我,差一点……差一点就成功了,你终于肯放下你的固执开始学习,就可惜,时间……来不及了。 「芝芯,流泪……哭了,听得到我的声音是不是?」他用力摇晃她的身躯,「既然听得到就睁开眼睛说说话呀!」 对不起,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老爷,你在干什么?」仰叔的声音响起,他将胡定宇拉开,「你不怕把夫人伤得更严重吗?你镇静一点,我请了大夫来帮夫人看看。大夫,请。」 李芝芯感觉到她的手腕有触压的感觉,应该是大夫在帮她把脉吧?唉!一切再也无法隐瞒。 「你叹什么气?我家娘子身体好好的,你叹气作啥?小心我让你这蒙古大夫开不了店。」他愤怒的吼道。 「老爷,冷静,冷静。大夫,我家夫人到底怎么样了?」 「她能活到现在实属难得,李老板,老夫佩服。」 谢谢,就麻烦你转告定宇,别伤心了,别再做无谓之举,我这身体已是无药可救。但她现在至少可以安心离去,应该可以……安心了吧? 「大夫,刚刚是我的错,我太在乎她了,一时急昏了头才会出言顶撞,还希望你海涵。」胡定宇在花厅恭敬地向悠哉喝茶压惊的大夫一揖。 大夫没啥反应。 他只好向仰叔使眼色求救。 仰叔清了清喉咙,「李大夫,请你就别再卖关子了,告诉我家老爷,夫人到底生的是什么病?」 李大夫很赏脸的说:「不是我不说,我只是在想,如何说才能让胡老爷明白情况,这病可以很复杂,也可以很简单。」 「先说简单的。」仰叔建议。 「她快『累』死了。」李大夫很干脆的直接明说。 累死? 「胡说八道,我长这么大,还没听过有人累死。」他不相信她会累倒,甚至可能因此而累死。 李大夫同意的点头,「这也是老夫此生仅见的一位,没想到富贵如胡老爷的夫人竟会因劳累虚弱至此。」 虚弱? 他不明白,失神低喃:「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就比较复杂了些,夫人当初怀三胞胎本来就有碍体力,生三胞胎更是会元气大伤,加上没有好好调养身子而且日夜操劳,以及长期吃不好又心力交瘁、郁闷积结、怒气攻心,再加上失眠不安,统统加起来,耗弱了她整个身子,她的五脏六腑俱已疲乏,如今恐怕药石罔效。」李大夫摇头叹道:「胡老爷,这样讲,你明白吗?」 胡定宇踉跄后退--是明白,但无法想象是怎样的因素竟让她这么折磨自己?岳父、岳母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自己的女儿受苦吗?李家留下的财产难道不够弥补岳父闯下的祸吗?李家也算是富甲一方,应该不可能落魄到这么难看离谱的地步吧? 不过他倒真的不晓得事情到底严重到什么样的程度,难道真的很惨? 该死,他这个前夫竟从没想过打探她的近况,如果他早知道,绝对不会放着不管,那么她现在也就不会……他忍不住淌下热泪。 男人不是不会哭,只是未到伤心处。 坐倒在椅子上,他掩面哭泣。 仰叔和李大夫也只能同情的长叹。 「夫人回来后,总是声音洪亮的叫嚷,我还以为她很健朗,没想到……」仰叔也忍不住哽咽。 「那是她硬撑着,外强中干,这样拖磨,只是死得更快。」李大夫用他的专业评断。 他的话却只是更引发胡定宇的伤痛,「她不能死。」模糊的声音从他紧掩的口中逸出,他睁着泛红的眼眶,「李大夫,请你无论如何要救救我家娘子,花多少钱都无所谓,拜托你。」 「这不是钱的问题……」 他咚一声朝李大夫跪下,「我求你一定要想想办法,用最好、最贵的药都无所谓,我只求你救救我娘子。」他不想也不能失去她。 「老爷,你还不明白吗?」仰叔欲把他扶起,「夫人早知道自己活不久,她这次回来,是来托孤的。」 胡定宇固执的跪着,挥开仰叔的手,「我知道,我现在知道了。我恨我没早一点知道,要是早知道是这种情况我不会同她吵,也不会伤她的心。李大夫,我求求你,救她,我不要她就这么走了,要走,也要在我给她幸福以后。」 「胡老爷,你这领悟来得太晚了。」李大夫叹道。 他却一味的磕头,「求求你,拜托你。」 突然,花厅的大门打开,三个躲在门外哭得乱七八糟的孩子冲了进来,跟着胡定宇一起跪一排,一同磕头。 「求求你,我不要娘死,拜托你。」 「我以后会乖,绝对不再喝酒。」 「所以拜托你,让娘醒过来。」 看着眼前这一幕,谁能不心软…… 李大夫只好勉强一叹,「好,我尽力就是了,可你们要有心理准备,这将会是很漫长的治疗,而老夫能做的,或许只能让她苟延残喘而已。」 「芝芯,拜托多少喝一点。」胡定宇用汤匙喂她喝药,一小口一小口仔细的喂入她的口中,可惜进的少,出的多,喂进去的药大多又从她嘴角流出。 要是以前,他会骂太浪费,但现在,他只是用着棉布温柔的拭去她嘴巴的药汁,然后不死心的再喂进一匙,再一匙…… 他一边喂药一边轻柔的说:「芝芯,好好养病,不,养身子,别担心孩子们,我已经帮儿子们请了夫子,他们也当着我的面发誓以后要好好读书,不再讨钱买酒喝,我相信这样下去,他们会是很杰出的男人……芝芯,谢谢帮我生了这么好的儿子们,只是苦了。」他伸手顺了顺她渐失光泽的乌丝,「也别担心岳父为人作保欠下的债,我已经派人拿着从房里翻出来的账本去故乡处理了。」他心疼的抚过她苍白的脸颊,「傻瓜,为什么不来找我借,何苦这样为难自己,忘了我是这国家的首富吗?」说完,他又叹了口气。 他把舀完的药碗搁在床边的小几上,揽腰轻柔的把她抱起来,坐在窗榄上,静观这季节的景致。 「芝芯,深秋了,还没瞧见我府里秋红的模样,很美呢,比得过夏天园里的海棠,只是这秋红凄凉了些。但如果能醒来,陪我欣赏这景色,那就不凄凉了。」 他贴着她的脸颊轻轻的磨蹭,忍不住热泪盈眶,「芝芯,对不起,只要肯醒来,要我做什么都行,我可以再次娶入门,芝芯,只要醒来,好不好?」 可怀中人儿冰凉依旧,脸色苍白如昔,彷佛没听见他深情的甜言蜜语。 「芝芯,求,别当这第一个得了『过劳死』的病人,我可不要这样名传千古,这名,让给别人好不好?求求。」 但怀中人儿就连动一下眉头都没有。 悲哀再次窜人他的心……这漫长的等待似是遥遥无期? 恨与忏悔,如枷锁一层层、一重重的将他紧锢,不能解放,无能解放,他也没想过要解放,因为这是他应得的罪愆,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爹?爹?」 胡定宇急忙擦干泪水,迎接踩进门的三个儿子。 「怎么了?」他笑得很勉强。可是儿子年纪小,还没那个智慧可以辨别。 「夫子说我今天写的字大有进步。」 大毛扬起手上的那张鬼画符,他压根儿认不出那是什么字。 他眉头不禁一紧。 「我也是。」二毛也献宝似的递上手中的纸张,又是一张鬼画符。 「爹,夫子今天夸我画得好。」三毛挥着手上那张纸,「对不对,爹?」 胡定宇仔细的瞧,小心的猜,「好骏的一匹马。」 三毛立即垮下脸,「这是狗啦!爹,你真没眼光。」 而他们则是很没慧根,但儿子们在学习,他也没荒废,父子四人一起进步,不,是全家五人。 他相信她也努力的在用意志力让身体更好。 「你们今天还没跟娘问安吧?」他提醒。 三个儿子凑了过来,二个抓住她的手,一个抱住她的脚。 「娘,我们今天很乖,有听夫子说课,虽然我几乎都听不懂。」大毛说。 「我也不懂。」二毛附和,但加以补充,「可是我们会努力弄懂,到时候就可以念很多书给娘听。」 「我们也很听爹的话,已经很久不喝酒了。」三毛努力想要搓热母亲冰冷的手,「我要读很多药书来医娘的病。」 「我要跟爹赚很多钱,买最好的药给娘,让娘不再受苦。」大毛立志道。 胡定宇感触颇多的揉了揉三个孩子的头,「你们的娘听了很高兴。」谁听了不会? 「爹,你怎么知道?」 「娘她又不能说话。」 「爹是娘的丈夫,她想什么,不用说,爹就知道了。」他忍不住这么说,当然,他还不到这个程度,但这是他的目标。 三个孩子狐疑的望着他。 「怎么?你们不信?」他扬眉。 他们三个竟同时点头。 「爹以前总是气娘,气得娘半夜偷哭。」 她半夜偷哭?光想就很愧疚,如果她能醒来,他发誓绝对不会再让她哭。 「娘不能吃鱼,爹还送鱼。」 关于这一点,他已经深深的反省过了,并从那时起,胡府不再有海鲜出现。 「爹还说娘不要我们,气得她挥鞭子……」 「什么?」 一道暴喝声自门口传来。 胡定宇转头看去,竟瞧见李芝芯当年的姘夫站在那里,怒目向他冲过来。 「干爹?」三个小孩欢喜的迎上去。 他的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紧紧搂住李芝芯,同时向那姘夫大吼:「谁让你进来的,出去。」他讨厌、恨透了这个李厌世。 李厌世指着胡定宇的鼻子,「你竟然让芯姊姊在这种情况下运功挥鞭?是你害她变成这样的,你这个凶手。」他走到他面前,伸出双手,「把芯姊姊还我。」 他的话让他觉得心如刀割,但他就是不放手,「你凭什么?」 「你又凭什么扣着她,这些年来,她和孩子们吃了多少苦,你在哪里?芯姊姊省吃俭用养大你的三个儿子,你又做了什么?要说资格,你是最没资格留在她身边的人。」 心紧紧的揪着,胡定宇觉得胸痛得快要窒息,如果时光能倒回,这一次,他绝不让她受苦。 「干爹,不要跟爹吵架。」 「爹已经很难过了。」 「他非常非常用力在后悔,不要怪他。」 三个儿子你一句、我一句的帮胡定宇说话,就连站在门口美如天仙的陌生少年也趋步靠近想劝阻。 「公……公子,世事难料,又何必为难他。」 「文征才,你给我闭嘴,我有准你讲话吗?」 美少年乖乖闭嘴。 李厌世得寸进尺的要扳开胡定宇的手,「放开,我要带她回京。」 「不,你凭什么带她走,这些年来,你不也对她不闻不问?」他用力的收紧手臂。 「那是我以为她待在你这儿过得很好,否则我会让她吃苦吗?哼,放手。」 「不放,我也以为她过得很好。」谁知道结果不是。 「你应该求证。」李厌世很喘。 「你也是。」 好,李厌世放弃的松手,深深的吸一口气,「好,我告诉你我凭什么可以带走她。」他将脸庞凑到胡定宇面前,一字一字的轻吐:「因为我可以救她。」 第八章 「芯姊姊,我想是幸运的,的男人是真的爱,否则他怎会甘愿当这个王八。」李厌世笑睇映在窗上的翦影,仅着中衣大方躺在床上的他竟伸手把昏迷许久的李芝芯更拥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吐:「不过他也真是笨得可以,竟然相信我跟交合可以救醒,呵,他不到恨得想杀死我,气得想掐死他自己,竟然窝囊的在门外为他的女人跟其它男人欢好把风。」 玩着李芝芯干涩的乌丝,他不由得幽幽一叹,「不过他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救的机会。芯姊姊,我好羡慕,我就没这个好运气,但现在这半死不活的模样能算好运吗?」他忍不住苦涩一笑,「结果跟我都是苦命的人,但还有复元的可能,而我……」他将脸庞偎在她的胸口,聆听她规律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热意也一点又一点的累积在眼眶。 「芯姊姊,以后还要陪我聊天解闷哦!无论我变得如何,都要陪我,我让皇上封为公主,说好不好?」 李芝芯仍是无能回应。 「芯姊姊,希望以后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谈心说情,的孩子们,我会当作是我的,至于的男人……」他的目光看向在房外徘徊不已的身影,大大打了一个呵欠。 「让他后悔一辈子好了。」说着,他缓缓闭上眼睛,沉入凄凉的梦乡。 独让房外的男人被嫉妒啃噬,被愤恨袭击,更被无能为力的思潮淹没。 月西斜,天渐露白。 一夜无眠的胡定宇恨不得踹开房门,拿菜刀劈死那个奸夫。 这么年轻就色胆包天,竟敢在他这个前夫的地盘奸淫他的前妻,简直没把他放在眼里。 要不是看在那个李厌世信誓旦旦的说能救芝芯,他绝对绝对绝对会行凶。 他深深吸一口气,咬牙、磨牙,忍气吞声,只要芝芯能醒过来,他甘愿当这个王八。 可是这滋味好苦、好呛……重得让人受不了。但为了芝芯的苏醒--他可以忍。 从黎明再忍到中午,房间里头依然静悄悄,那个李厌世真的有在「办事」吗? 他忍不住靠近窗纸,戳一个洞往里窥看,只见解下的纱帐里,有两个重迭的身躯沉睡着。 李厌世竟怡然自得的睡在他床上? 「你给我起来?」他终于忍不住怒吼,扯着上了闩的房门,「李厌世,开门,有种就给我开门,听到没有。」 「谁呀?吵死人了。」房里传来的声音睡意十足。 他气红了眼,「芝芯呢?她醒了没?」他更用力的敲着房门。 「好了,别敲了。」 门倏地打开,露出的是那姓李的清爽身影--白色的中衣,加上快及腰的乌丝,看起来还真像个娘儿们。 他揪住李厌世的衣襟大吼:「芝芯呢?」床上的身影似乎依然动都不动。 「还昏着。」李厌世口吻异常平静,「谁说一夜就有效果了?」 一夜不够?那还要他忍受多少夜这种蚀心的折磨? 他气得掐住这浑小子的脖子,用力的勒紧,「你是不是在诓我?」 「可不是。」无视他怒发冲冠,李厌世微笑的轻易扣住他的手腕,只一个动作便将他的手反剪到背后。 「你……」他又惊又怒,想不到这李厌世的动作竟如此快,力道又这么强劲,难道他也是…… 「想问我是江湖人上吗?是,我是,当然还有其它身分。胡老爷,我那部下呢?」左右张望,就没瞧见那美得过火的男人。 「谁理他。」他奋力挣扎着。 「你应该理的,他办的才是救人之事。」李厌世索性运气放声大喊:「文征才,出来,文大人,你听到没有?」 这一喊声势惊人,声音传得老远。 「文征才,快给本公主出来……来……来……来……」 公主?他没听错吧? 「李厌世你……」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他被打了一巴掌。 「没礼貌,本公主是可以让你如此直呼名讳的吗?况且本公主名字是李世燕。厌世的是你,蠢人。」她轻轻一推,却把他推撞上了墙。 也好,他是该一头撞死,他竟然把芝芯和公主的亲密友谊误认为是龌龊的红杏出墙,固执的不给她机会解释,不回答她的质问,导致妻离子散多年,到如今,还落得家破人亡…… 他索性自己再撞一次。 就因为他没眼光把公主当男人,就因为他一时耳背把李世燕听成李厌世。 现在,他的确很厌世,芝芯的悲剧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天!」他颤抖的着脸,如果一死能挽回所有,他会这么做。 「现在你知道你有多蠢了吧?」李世燕冷言道。 他同意的点头,无言反驳。 「所以芯姊姊如果还一直昏迷不醒,本公主要带她回宫,让御医诊治,辟于这一点,你同意吧?」 他哀然点头,纵有再多不舍,但只要能救芝芯,他岂有反对之理。 「连同孩子们一起,谁教我是他们的干娘。」 他想要反对。 「不准说不,不然就要你脑袋搬家。」李世燕命令道。 「我……可不可以跟?」他恳求着,余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跟孩子们陪她到最后。 李世燕斜睨他一眼,偏头思索良久,「如果你肯当太监服侍我,就让你跟。」她邪邪的冷笑,以为他会因此退避三舍。 「好。」他没考虑太久便答应。 这倒让她另眼相看,但她也没再对他说什么,放声再唤:「文大人,你再不出声,当心你这辈子……」 「来了,来了。」文征才气喘吁吁的应声,由远而近的急奔而来,半途加入的是来看情况的仰叔,还有三个凑热闹的小萝卜头。 「人找到了吗?」她问着终于来到面前复命的少年。 文征才摇头,「州官发动了所有人寻找,就是没人听说过她。」 「看来只能全国寻找。文征才,记住本公主的口谕,修一封急信送往京城,要皇上,不,要皇后配合办事。」说得好像那个之前的太后,现在的皇后是她的婢女似的。 「下官遵旨。」 「公主?」仰叔惊呼,急忙跪下,同时也想拉三个少爷行礼。 但三个小孩竟上前拉住李世燕的衣裳问:「这是男装……还是女装?」 「女装。」她说,摸摸三个孩子的头。 「干娘,早。」三个孩子齐声乖乖的唤道。 「早,你们真乖,记性真好,看不出来还会问,不像某人……」她故意说,蓄意看向还瞪着墙壁发愣的胡定宇,真是--父不如子啊! 然后她继续着刚刚被打断的口谕,「寻找奇山药王弟子邓巧淳……」 「那不是四夫人吗?」仰叔惊呼。 她转头立即急问:「什么四夫人?」 「就是老爷休了夫人后……」仰叔说得很不安,「迎娶的第四个夫人,给老爷改名叫作冬杏。」 「俗气。」她冷哼一声。 「为什么要改名?」文征才倒是好奇。 「因为老爷觉得她们的名字很难记。」 「她们?」她拉起墙角边还失神的胡定宇逼问:「你休了芯姊姊后到底又娶了几个?」 什么? 「十二个。」仰叔在她拳头快要打上胡定宇时及时插嘴,「但他只碰过一个,老爷根本搞不清楚她们谁是谁。」 她的怒气这才梢敛。「笨蛋。」 「其实老爷这也算是在行善,他收留孤苦无依的人,供吃供住又供花,这年头不容易了。」 胡定宇渐渐回神掌握了情况,曾经令他耿耿于怀的十二金钗蒙骗事件,因为芝芯,他反而不在意,并且坦然接受了,但他还是忍不住要为自己辩护一下,「是她们骗了我。」 「那都是你自找的。」她瞪着他。 他没出声,算是默认了。 「不过算是老天可怜你,让你养了个福星。」看他还愣忡不解,她干脆赏他个响头,「这邓巧淳是芯姊姊唯一的救星,还不去请她回来。」 「唷,这不是爷吗?真是稀客,没想到你会上门来。」 胡定宇是极不愿意来,毕竟这是同行对头的地盘,还是「前妻们」用他白花花的银子开的,要不是为了芝芯,用千两银子也请不动他跨过这「赏心客栈」的门坎。 「是谁呀?」他着眼仔细打量,他那十二个前妻应该都是圆滚滚、胖呼呼的,所以眼前这纤合度、脸蛋尖削的女子应该不是前妻们之一。 「爷,我是秋花,排行老七,本名庄钟。」 是……是长这模样吗?还有庄钟,他真的有娶过这个女人吗? 这时又走来一位身材修长的女子,「爷又不记得我们了,我是夏红,排第十。」 「们怎么……减肥了?」他愣愣的问。 「这样大家才认得出我们十二个姊妹呀!」 他脸微微抽搐,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在他府里吃得脸庞一致、体型一致,出了胡府就迅速减肥,各自展现风姿。 太过分了,根本是骗财。 「想必是邓巧淳邓姑娘的杰作。」李世燕赞赏的打量着她们。 「她人呢?」他咬牙切齿地问,只要这姓邓的可以把芝芯治好,他可以既往不咎。 「爷说的是第几位夫人啊?」秋花笑问。 「这……」他不记得,因为从不在意,所以记不得啊! 「巧淳早说爷会来求我们,因为大伙儿都听说了前大姊的惨况,快要过劳死了。」 「不准们咒她,这世上没有过劳死这等事。」他激动的嚷叫。 几个女人笑得花枝乱颤,「爷果然痴情。」 「不然我们姊妹十二个就惨啦!」声音从上头传来。 一个身着淡蓝素衣的女子缓缓走了下来,白肌玉肤,清灵的脸上透露着一种洞悉世情的淡然,是位天下男子都想收藏的绝品。 「是?」他还是不记得她是谁。 「我就是邓巧淳,我已经等了许久,正奇怪爷怎么不上门来找人呢?」 她才奇怪吧?「可以自己上门呀!」 「是病人找大夫,哪有大夫去找病人的。」邓巧淳转身看向公主,上下打量着,脸露疑惑。 「的脸色似乎……」 「救不救李芝芯?」李世燕打断她的话。 「可以救,但看她愿不愿意活下来?」邓巧淳没深究太多,顺了她的意转移了话题。 「她现在昏迷不醒,怎么知道愿不愿意?」他觉得这个邓巧淳又在作怪。 「看在爷白养我们姊妹的情分上,我会让她醒过来,但是清醒过后的她如若没有活下来的欲望,我会成全她,让她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会想活的,她有什么理由不想活?」他激动的抗议。 但所有的人都沉默的看着他,众人皆明白,李芝芯「托孤」已成,等于心愿已了,应当会安详的含笑九泉。 只有他,明明知道,却偏偏不承认。 邓巧淳掏出一张纸伸手交给他。 「照这张纸上的药方采买,我会尽快让她苏醒。」 最快的方法就是用药材熬煮她,再加以银针导入药气,引出她体内的阴气,然后用药水每天清洗,这部分胡定宇坚持自己动手,以免春光外泄,即使大夫是女的也不许看太多。夜晚时,则以药材的蒸气熏满整个房间。 如此运作一月余。 「还要多久?」胡定宇不耐烦的在特辟的药房里边火熬药边问。「是不是在耍我?」 邓巧淳坐在一旁的矮凳上低头不语,思索良久--没有道理,气补足了,体力也该补够了,五脏六腑应该归位复元到可以苏醒的地步,怎么她就是没有醒过来? 在一旁喝酒的公主说话了。 「如果你不愿意,我很乐意将场地移往京城。」 「谁说我不愿意了?」他最怕公主说要带芝芯走,然后又不让他跟,不让他跟无所谓,他可以自行去京城,但就怕公主运用权势,以层层宫墙阻隔他们夫妻、父子相聚。 「看来,要下猛烈的心药才行。」邓巧淳语重心长的说。 而所谓猛烈的心药是…… 「娘,我再也不要读书了,字好难学,根本与我不合,我不要读书,我要喝酒,做一个天下第一名的品酒师。」大毛很正经的在熬煮娘亲的药桶旁倾诉。 二毛也不遑多让,「那我要当全国最厉害的赌徒,开全天下最大的赌场,让爹那个笨蛋输得倾家荡产。」 三毛当然也附和,「我要把爹那十二个后母都娶回来,奴役她们为我开很大的妓院,这样我就可以当太上皇了。」 李芝芯的面目安详,但眼睑似乎颤动了一下。 邓巧淳知道这心药下对了,随即对照着纸念字的三个娃儿骂。 「说什么浑话,出去,再不出去,当心我叫爷把你们这些孽子轰出去,让你们在街头讨饭。」 李芝芯的嘴角似乎抽搐一下。 待孩子们离开后,邓巧淳故意对着在桶子里熬煮的她说:「未来充满了未知数,真的放心把孩子托付给胡定宇那个蠢人吗?这不是把孩子们往火坑里推吗?」然后又故意换一个角度在她耳边轻蔑地道:「拜所赐,爷认识了失恋的长公主,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让他可以当驸马爷,享尽荣华富贵。爷答应我了,如果我能帮他当上这个驸马,他就推荐我成为皇帝的妃子,真是令人心动的提议,说是不?」她拔下她身上一根根银针,彷佛故意不帮她治疗似的,还加重语气的告知:「不觉得爷跟公主已有许久没来看了吗?因为他们正在培养感情嘛!而和生的那群杂种,是他们之间的障碍,如果能把和那三个兔崽子除掉,我的贵妃路就近了。」 她撒了一把灵芝片在药桶里,再往火里添几根木柴,「但总不好做得太明显,只能慢慢让枯竭而死,李芝芯,这次是没办法了。」说完,她哈哈好笑两声,即开门出去,徒留满室药气和在混沌中苦苦挣扎的她。 本以为可以放心的走,没想到……没想到事情却又生变。 她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不能让孩子们遭遇危险,所以她得醒过来、活下去,纵然不能阻止他成为驸马,也要活着保护儿子们死于非命。 深深吸气,慢慢吐气,集中意志在四肢,按照步骤一步一步来,首先动动脚指头,先从大拇指开始…… 屋外金乌化成月兔偏西,火已灭,桶里药水渐冷,李芝芯霍地张开眼睛,猛然抽气。 胡定宇,这一次我绝不原谅你。 第九章 「大毛来,多吃点肉,让你多长些肉。」胡定宇慈爱的夹起肉块到大儿子碗里,盯着大毛苦着脸吃完肉,他随即伸出手,夹住三毛的筷子,「你吃太多了,你该向你二哥学习,他吃得不多不少。」 「我们家又不穷,爹还怕我多吃干嘛?」三毛嘟嘴,不甘不愿的收起筷子。 「我不怕你吃,我是为了你的身材着想。」他盯着三毛已经圆滚滚的肚子,「小心成了胖子,以后娶不到老婆。」 「有钱不怕没老婆。」 这论调跟他……一样。 「果真是父子啊!」李世燕嗤笑,「孩子们拿你为榜样。」 「公主。」他沉下脸来,「可不可以请-少开尊口?」 「好大的胆子,竟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你不想活了是吧?」 相处久了,自然也知道会吠的狗是不咬人的道理,「我是-干姊夫。」他提醒她。 「那又如何,就算你是我丈夫我也照砍。」 他摇摇头,不屑跟这种刁蛮女吵这种芝麻小事,不过有一件大事他就得追究了。「-到底要住到什么时候才回京城?」 「我想回去时自然会回去,毋需你过问。」李世燕口气冷得很。 「你们吵得我头都痛了。」邓巧淳搁下饭碗,淡视他们之间的怒火,「安静,我不喜欢吵。」她一副他们再吵下去她就要离开这宅子的威胁意味。 李世燕和胡定宇只好闭起嘴巴,拿起筷子重新夹取食物。 就在这时候,仰叔走了进来,满脸的疑惑,「老爷,昨儿个厨房里有些食物不见了。」 闻言,胡定宇和公主惊喜的站了起来,难道……难道…… 「三毛,是不是你偷吃的?」 三毛摇头,一副被误会的哀怨模样。 二毛出声为弟弟辩护:「三毛一旦睡着了,就算肚子再饿也不会醒过来。」 「太好了。」他喜出望外,如果不是三毛,那最有可能的人不就是…… 成功了,成功了,皇天不负苦心人,他们终于成功了。他一转身,就想冲出去。 「站住。」邓巧淳出声阻止,「现在不是时候,还不能让她放心。」 三毛头低低的对着药桶里的娘亲诉苦:「为什么爹硬要说我偷吃?还罚我两餐不准吃饭,说我再吃就要把我赶出去讨饭。」他心虚的将头垂得更低,「娘,为什么-不醒过来,如果-活着,-一定会相信我的,对不对?」 这时,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和胡定宇的怒吼声-- 「三毛,你躲在哪里,还不出来?」 「娘,救救我。」三毛害怕的说。 房门被踢开,胡定宇手拿藤枝,指着蹲在药桶前的三毛喝道:「出来,谁都救不了你,就算是你娘也一样,滚出来。」 三毛慢慢步向他……不久,房门关上,外面传来的是藤枝挥落的破空声还有三毛的哀号。 「爹,我再也不敢了,我不吃,我以后再也不偷吃了,爹,你饶了我……」 房里头,李芝芯倏地睁开双眸,泪早已蒙-了视线,隐隐约约记得,当她疲惫的沉进休憩状态时,时常听见他温柔且哀伤的嗓音,倾诉着对她的爱、对她的后悔,还有今天发生的种种琐碎事情,然后孩子们也会一一来报告今天发生的事,有得意的、失意的,还有他们疑惑的,听着他们父子的谈话,她知道他们的亲子关系很好,她很安心,已经倦累到不行的她只想永远沉眠下去,然后安心的含笑九泉。 但那个女大夫来到后就一切全变了,不但煮她还用针戳她,打扰她的沉睡,最后竟还当她无知无觉,在她耳边说出残酷的事实--她心爱的前夫打算娶她最信任的燕妹,还打算除掉她和碍事的孩子。 不,她不允许。如果胡定宇有这么没良心的打算,她会杀了他,绝不心软。 但体力尚未恢复,行走艰困不说,更遑论运气挥鞭杀了负心汉,所以她得忍,忍到体力恢复,功力恢复些许,到时候就能营救孩子们脱离火坑。 所以,儿子们,撑着一点。 月明星稀,又是一轮圆月嘲笑伤心人的夜。 大安国长公主李世燕举杯邀明月,「天下多少痴心儿女为情把命葬送?」她苦笑啜酒。 身后是胡定宇渐渐靠近,忧心出声:「别老喝酒,伤身。」 她斟满酒杯,「很快就不会了,以后我会很快乐。」 他皱紧眉头,「-该不会跟芝芯一样吧?」 她轻笑,「堂堂一国公主会过劳死吗?」 的确不大可能,「那-是为什么?」 她指了指对面的石桌,「少问问题,坐下,陪我喝闷酒。」 公主命令,他最好少违逆,所以遵从的坐下来,接下一杯酒喝,小心翼翼的开口:「公主不回宫,不怕皇后和皇上担心吗?」 她冷哼一声,「他们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这长公主不在,他们还乐得轻松。」 「但宫里总有公主怀念的人事物吧?」他巴不得公主快快离开,别在这儿随时想带走他的爱妻。 她岂会不知道他的心思,「宫里已经没有什么我可以怀念的了,我怀念的人事物在这江湖上,但我已经不想流连江湖,所以留在这里看着芯姊姊恢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愉快的事情? 他脸色很不好的喝闷酒,他可不认为等待芝芯的恢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不过时间也快到了。」她叹了声。 什么时间? 「相信等我忘了一切,我会再度很享受当一个公主,到时我会很习惯皇宫里的生活。」她苦涩的饮酒一杯。 「忘?」他疑惑地看着她,「忘记什么?忘记可以选择的吗?」 李世燕看他一眼,并没有回答,只是为他再斟满一杯酒,「不要问,我的故事不关你的事,喝。」 他是喝了,可是心里却忍不住嘀咕--不关他的事,又为何要透露一点她的故事吊他胃口呢?讨厌的家伙。 但今夜花好月圆,远远望去,他们之间彷佛是情人间谈心说情的景象。 树丛后,李芝芯的心紧紧一揪,黯然转身踏着蹒珊的脚步离开。如果燕妹有意,他也有情,她或许该成全,至少他得到他想要的,他会幸福。这应该是最好的结局吧? 他们母子就像以前一样相依为命吧!纵是贫苦也甘之如饴。而他与公主就在皇宫里过着恩爱生活,从此他们六人各奔天涯,再不相关。很好,就这么做吧! 可为什么她就是那么不争气的泪流不止,流进她舀喝的鸡汤里,滴进她吃的鹿胶肉排里…… 心涨满的痛随着体力的恢复渐渐平复,罢了罢了,是她眼光不好、遇人不淑,如果此生命该多舛,也只能认了。她以后所能做的就是为自己、为儿子们而活。 至于他,就忘了吧,不要在乎他。 再一次踏出药桶,她拿起搁在旁边的棉巾拭干了全身,打开衣柜取出一袭白衣穿上--这是她嫁他时,爹娘叫人为她剪裁的嫁妆之一。离异后,就一直搁在这里,没有想到此生还有重新穿上它的机会。 推开她的房门,入眼的是她最讨厌的红,似乎是在炫耀似的到处张灯结彩。 她在夜里偷偷听到了下人们讨论--公主要和老爷成亲了。 而眼前的这一片红,就像是在宣示着他和公主的喜气。 大婚之日就在明天,明天燕妹就会穿上大红的喜衣。所以今晚,她穿上最白的丧服,悼念她此生唯一的爱情终于灭亡,从此天涯海角永不再见。 凉风轻拂,她的心冷了,未来的方向已经确定,再也不会犹豫。 她推开孩子们的房门,打算叫醒孩子们带着他们离开。但为什么他们不在?他们该待在床上不是吗? 不安悄悄的涌上,她关上房门,悄然无声的行走在胡府里,在一间间房间中寻找……不对劲,怎么所有的房间都无人歇息?不只仆人房,还有仰叔的房间。 停步下来,她略作休息,大病初愈,容不得她做太久、太过激烈的活动。 但身体休息,脑子可没闲着,思前想后,有太多疑点产生。 首先,燕妹对胡定宇深恶痛绝,怎么可能下嫁于他?除非他用高明的骗术骗她。 第二,他对女人一向不在意,而且愚蠢至极,哪有什么法子掳获燕妹芳心?除非那个女大夫帮忙。 第三,那女大夫若是要害她,又何须每日替她更换药材添火熬煮她?又为何每次她到厨房偷食,都有精致的药膳微热? 她跨过门坎,踏进曙光微熹的大厅。 「恭喜康复。」 漫天彩纸从天而降,缓缓飘落于李芝芯的身躯,她很平静的扫视众人,看到身穿大红喜衣的他,瞧见身着深蓝宫裳的燕妹,也望见了粲笑的三个儿子。再看看宾客满门,喜气洋洋的厅堂……很快的证实了她的猜测。 该死,竟然串谋蒙骗她,害她伤心这么久,更害她无法安心死去。 啊……真是统统该死! 「芝芯,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胡定宇冲上前,手上捧着凤冠霞帔,「快穿上这个,重新嫁给我。」 有没有搞错,他连求婚都没有,就想她欢欢喜喜的下嫁?作梦! 伸手挥落凤冠霞帔,她阴沉的瞪着他,用力强调:「我不会嫁给你。」 「为什么?」他满是怀疑,「难道-不爱我?」 「爱。」本来就不怕他知道的事实,「但我是烈女,烈女不二嫁。」 「都是同一个丈夫,有什么关系?」他抓住她的手腕,眼露恳求。 她没挣扎,只是冷眼相待,「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可不可以讲得更清楚一点?」他实在不明白她的意思。 李世燕代她开口:「芯姊姊的意思是,你娶她第一次,因为太没眼光休了她一次;这一次,她如果笨得嫁你,你一定又会发作休她第二次,再娶第三次,再休第三次……」 「我不会。」他咆哮止住公主无止境的解释,然后对她柔声发誓,「我绝对不会休-第二次。」 「当然不会。」她微笑。 他以为她答应再嫁,高兴的要低身拾起凤冠霞帔。 「因为我不会再嫁。」不嫁就没那机会被休。 「芯姊姊,说得好。」李世燕拍手赞道。她最爱看笨男人后悔莫及,一副恨不得杀了自己的蠢样。 李芝芯向她瞄去,「燕妹,没想到-们会同流合污。」 李世燕耸肩,「我只是想逼-醒来,至于之后-想怎么做,我很乐意配合。」 「我没去过京城,想去看看。」她朝公主走去,却在半途被胡定宇拉住。 「那我怎么办?」 她扬眉,「你可以再找另外一组十二金钗娶,这次建议你改用一号、二号、三号……」微一使力,她甩开他的箝制。 他不死心的追上去,再次拉住她,「-不能走,如果-走了,我……我这布置好的喜堂怎么办?」 「仰叔?」 「在这里。」仰叔高兴应声。 「把这些布置拆了,恢复平常样子。」她命令。 「不准,这里的主人是我。」他高声宣示他的主权。 可令人扼腕的是,仰叔竟还是动手,还招呼其它仆人们帮忙。 「你们有没有搞错,我才是你们的主子啊!」他咆哮。 可却无人理睬,急得他冷汗直流。 彷佛嫌这样还不够表示他做人的失败,她还转向一直在看戏的州官,「州官大人,相信你会很乐意帮忙拆吧?」 州官笑着点头,「只要公主答应的话。」 李世燕帅气挥手,「准了。」 随后便冒出一堆士兵拆喜堂上的布置,情况完全超乎他的控制,还以为她会欢天喜地的披上红衣嫁他,没想到……他以哀怨的眼光看向儿子们。 「儿子呀……」 「娘带你们去看看皇宫长什么样子好不好?」 三个孩子一听都兴奋得跳了起来,「好呀,好呀!」 又失了一张王牌,做娘的果然很清楚孩子们的喜好,「你们……」他颤抖的伸手指向李芝芯,指向与她狼狈为好的众人,「你们仗势欺人。」 她眉一挑,「彼此彼此。」 他怎会不知她在控诉什么,昔日他休她,就勾搭了官方的力量,迫她不拿一分钱,不得不接受他的休妻。 「对不起。」他诚心说。 「太迟了。」迟了六年。 他踉跄后退,「我知道错了,当年是我不该,我以为我不爱-,但我现在知道我大错特错。」他奔到她面前,握起她的手压在自己的胸膛,「-探到了什么?」 几乎……停止的心跳?她狐疑的皱眉。 「在看到-昏迷的那时,我的心曾经停止了跳动,现在-醒了却执意离我而去,我的心就变成了这样。芝芯,-要让我的心……死吗?」 她迎视他蒙-的眼,蓦然心软。爱面子的他,对女人恁地笨拙的他,因为她,竟卑微的说出了这样的话,教她如何不心动? 「芯姊姊,-昏迷的这些日子,他的表现的确可圈可点。」李世燕出声替他说情,算是非常非常非常难得。看在他让她这个长公主在这里白吃白喝的份上,她就勉强帮他一次。 她知道,昏迷的初期,她听到了他柔情的低语。 「娘,原谅爹好不好?爹都道歉了。」二毛站在父亲身边。 大毛也跟了过去,「爹对我们很好,我不想离开爹。」 三毛拉了拉她的衣-,「我们想留下来,爹这里很好。」 深深吸了口气,她的心又软了几分。 「芝芯,留下来,我不会再错待-。」 「你爱我吗?」她眼眶泛红。 「我……我……」这还需要说吗?要是不爱她会这么牺牲形象? 「这男人笨得不知道这个字怎么写,问了也是白问。」公主嗤笑道。 就冲着这句话,他非说不可,「爱。」 她的嘴角瞬间喜悦的上扬,「好吧,看在儿子们的面子上,我今天可以勉强跟你订婚。」 订婚?怎么不是大婚? 「大婚的日子就订在六年后。」 他吓一跳,「为什么要这么久?」 「你休了我六年,记得吗?」 记得,那就更该尽快成亲弥补这分开的六年哪! 「所以你该尝尝六年寂寞幽怨的滋味,不然你以为前妻好娶吗?」 他知道很难,非常难。 「这六年里,非常欢迎你随时后悔,我很乐意带着儿子们上京访友开创新事业,还是你现在就后悔了?」 「不。」他没得选择,只能接受,并咬牙承诺:「六年就六年。」这六年里,他打算不时的建议她改变主意,呵,女人应该不难哄。应该吧? 「好,我这就进去换衣服。」她拾起霞帔,招呼公主与她进入内室更衣。 而胡定宇只能无助的、痴痴的望着她们的背影,满脸悲愤--大婚成了订婚。不敢相信啊! 「恭喜你。」文征才感慨的拍拍他的肩膀,「看开点,皇家的人都很怪,长公主更怪,能跟这样怪的公主结拜为姊妹,代表嫂子也怪,你能这样收场就不错了。不然你早被嫂子的无情鞭鞭死。」 她的鞭子叫无情鞭呀!她没挥鞭也不见得多有情。 文征才继续说:「不过看了你们的情况,倒给了我灵感写新书,警告天下做丈夫的男人,要休妻前不但要三思,还要多多打听,否则休了后悔,再娶更难。」 他瞪向笑嘻嘻的美少年,「你嘲笑我?」 「不,是耻笑你。」 【本书完】 ★〈冤情〉系列-- 1欲知姜永芳的遇爱过程,请看非限定情话主f1303《太后出嫁?!》 2想看黑琦琳的逗趣情事,请锁定非限定情话f1376《大嫂征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