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暴王爷》 第一章 大翰王朝,天熙十九年。 深秋至,凉风起。 朔王府内,片片黄叶随着流风飘舞,在幽深庞大的庭院中回旋不已。 处处高阁亭榭、端丽富雅,却又难掩处处清冷萧索。 本来,纵是人间富贵,又怎抵得上四季交替的无情? 「又是一年草木零落时啊……」 隐隐的,一声低缓的叹息穿过风与叶,在朔王府后园里缓缓蔓延开来。 这声叹息极无力也极平静,似是看透人间浮华般超脱,也似历尽人世悲喜般淡然。 这般富贵繁华地,又怎会有这样一声叹息在? 庭院重重,九曲回廊,尽头是一片清幽竹林。 循着叹息寻去,几间小小屋舍在竹林后。 与王府内其余华丽高大的宅宇不同,这所精舍甚是小巧,也较为简朴,只是掩映着千棵青竹,显得极是雅致。 透过一扇雕花窗棂望入,只见屋内正有一面貌清丽的中年妇人静静侧卧于床榻上,她的身形瘦弱,掩在层层锦被下几乎瞧不出起伏。年纪虽不很大,两鬓发丝却已点点斑白,且满脸憔悴病容,显然已身染沉痾良久,但一双眼仍然清亮,除了些微倦意,不见一丝阴沉。 显然,那一声叹息便是从妇人口中吐出,但看她脸色平和安娴,好像只是在感叹窗外萧索景致,而不是为了自身。 榻前,一老者安坐椅上为妇人把脉。 老者面容清瘦,双目微闭,凝神间自有股镇定人心的神色,应是一名医术精湛的大夫,只是此刻他眉头越皱越紧,好似指下的脉象很不乐观。 老者身后还立着一个青衣女子,看模样正是年少。她微垂着头,安静纤细得好像一抹影子,无声无息。 听到妇人叹息,老者双目微睁,抬头缓声道:「刘夫人何必感慨?世间草木皆是有枯有荣,妳看现在叶落草枯,待得明年转眼又是一番葱荣景象呵!」 刘夫人微笑道:「越太医不用多加安慰,我这身子自己知晓,草木纵有枯荣,我可是活不过几日了。」 老者听得「太医」两字,下颔长须一颤,「刘夫人,越某今日已退离宫中,仅是一介乡野之人,还请夫人不要再用太医两字相称。」 原来这老者正是上个月刚从宫中告老还乡的太医越回春。 越家世代医术高妙,入朝为医者甚多,越回春在朝时更是以一手金针探脉深得重用。就算此番离宫,也被朔王爷请到府中。 而奇怪的是,他现在闻得「太医」两字,竟有些黯然,言语间已不再平静如初。 刘夫人看在眼里,歉然一笑,「越先生见谅,先前王爷强请先生入府,必然有些得罪之处,念在他也是心忧我病,如若有对不住先生的地方,还请千万原谅。」 这位刘夫人虽然身子病弱,心思却仍然机巧非常,开口间已将称呼改了去。想来年少时也必定是个婉约灵妙的女子。 越回春双目垂下,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只是口中低声应道:「刘夫人多虑了,老夫并未放在心上。」 越回春如此回答,他身后那青衣少女却轻轻哼了一声,好像有些不以为然。 声音极轻极细,几不可闻,却仍然让床上妇人察觉到。 刘夫人抬目看向少女,温言道:「这位姑娘可是越先生的千金吗?我行动不便,姑娘可否上前几步?」 少女抬起头望一眼妇人,也不怎样惊惧,口中轻应一声即走上前去。 听少女声音清脆悦耳,已让人心生好感,再看到她的容貌,更令安卧床上的刘夫人微微一怔。 只见少女肤色极为白皙洁净,在窗外照入的阳光映射下好似散发出莹莹光彩。一双大眼幽深清亮,眸中仿若有流光闪动,三分清灵、三分明澈。 这刘夫人乃是当朝朔王的乳母,在宫中居住数十年,不知见过多少美丽侍女、绝色宫妃,此时看到少女相貌却仍怔了一怔。 少女五官虽然并不算得极美,但那股清雅之气却已足够将所有的美丽都贬作俗艳。 青衣简素,无钗无环,少女就像漫天飞雪中的一点梅,暗生流香。 刘夫人身不能动,双目中流露出几分欢喜神色来,笑赞道:「越姑娘真是好相貌,生得这般灵秀脱俗,朔王无礼冒犯,请容我在此代他向姑娘陪罪吧,还请姑娘安心在王府住上几日。」 少女眼波轻转,柔声道:「多谢夫人赞赏,青环不敢当,无礼的并非夫人,所以夫人毋需向青环致歉。」 越青环的语音淡淡幽雅,有礼却也另有涵义。言下之意,该致歉的不应是刘夫人,而是朔王! 不错,她并没忘记数日之前,那朔王爷是怎样将她与父亲「请」到这王府里的,老父因年迈而告老离朝,本想打点好一切后远离上京回家乡安度晚年,谁知朔王爷竟在半途上派人拦截,不由分说地将她与父亲带回上京。 没有半句解释,也不听她与父亲的任何推辞。 她知道,这便是帝王家的尊贵,权势如天,身为庶民的他们自然违抗不得,但是,心中那股怨气却没有消散。 面对这慈眉善目的病重妇人她发作不得,但也不代表她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旁的越回春闻言双眉一皱,轻喝道:「青环,不得无礼!」语气甚是严厉,显是不愿女儿在无意中开罪这等帝王之家。 纵然刘夫人再和善,也是王府的人,不是他们这等小民招惹得起的。 越青环唇角微扬,垂下头去,退后几步不再言语。 刘夫人见状轻轻一叹,「我比两位更知晓朔王的脾气,越先生也不必责怪姑娘。」 她将朔王自小照看到长成,怎会不知朔王的性情?纵然朔王待她至孝,但平日那骄横倨傲的性子对其他人来说,却是令人心惧且争相走避的。 而看着朔王长大成人的她,偏偏半点也怪不得他。 皇宫之中,万千绮丽下掩藏的,除了争斗与残忍,还有什么? 没有母妃护持,凭一己之力在皇宫内生存下来的孩子,又能期求他留下多少良善与温和? 至少,朔王并非本性残暴之人,尚存着一丝良善。 刘夫人沉思半晌,敛回心神向越回春笑道:「越先生,依您方才诊脉,我可还有下床行走的一天?」 虽然知道渺茫,但能行动自由仍是她想望的,要她这样不死不活的躺在床上度日,实在令人无奈。 越回春看她一眼,斟酌道:「夫人的病,且待老夫开几帖药为妳通经活络后再说吧,请夫人暂且安心静养便是。」 他并未立即回答刘夫人的问题,其实,是无法回答。 天命所定,有时医术再高深也奈何不得。 依他诊断,刘夫人患的显然是塞脉之症! 塞脉而血不归经,全身瘫痪再加血气衰弱,刘夫人不但无法痊愈,只怕是没有多少时日了。 这样的症状,当世恐怕是无人能医,除非…… 在心底暗叹一声,越回春断然阻止自己再去细思那个「除非」。 他,已经老了。 自刘夫人房内踏出,早有个丫鬟在外厅等待许久。见到越回春后,施礼道:「先生,王爷命我立刻带先生去前厅相见,请。」 越回春见状不由得在心底苦笑,自他与越青环入王府数天来,尚未与朔王见过面。现在刚为刘夫人诊断完便邀自己前去相见,显然是对刘夫人的病情非常关注。 他只怕,朔王此刻越关注,之后便会越震怒! 眼睁睁看着一个极其重要之人死去,他不迁怒于人才怪。 越回春侧首看了身边的女儿一眼,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担忧之情。他自身死不足惜,唯一挂心的便是这个女儿! 越青环迎着他的目光静静一笑,摇了摇头,示意父亲不要太挂怀。 随父行医数年,她也深知为帝王家诊治最是凶险,一不留心便会捋了虎须而丢了性命,只是她生性宁静淡泊,倒也不怎么惧怕。 更何况,她相信再凶横之人也要讲道理的吧?若刘夫人命该如此,杀那许多无辜之人又有何用? ***bbs.***bbs.***bbs.*** 一路无语,不多时越家父女已随丫鬟走至王府正厅。 厅堂高大又华丽,不愧是王爷宅第。根根庞大的雕花石柱使人显得更加弱势,柱上数颗夜明珠散出耀目白光,使得光洁的地板像要照出人影来。 厅中没有太多装饰,唯有数张冷硬坐椅。 这是极度阳刚,也极度尊贵的厅室,一如其主人之性情与身分。 越青环跟在父亲身后一步踏入,未及细看,便觉有股冷冷寒气迎面扑来,禁不住浑身一凛。 然后,她抬起头,望见那高高端立于阶上的王府主人,朔王──华泫。 这便是传说中,那个冷傲又暴躁的七王爷吗? 越青环的好奇心向来不是特别重,但眼前可是关系到她与爹爹性命的男子,她自然要细细打量一番。 霸气、尊贵。 这是越青环第一眼观得的印象。 负手静立在数层石阶上的朔王虽然不语也不动,只是静静看着她与父亲缓步走近,但挺拔的身姿已处处散发出夺人的力量。华丽宽大的暗蓝衣袍,衬着身后巨大的雄鹰展翅壁雕,好像随时都蕴藏着令人粉身碎骨的力量。 很强势,也很有压迫感。 越青环相信,若是可以选择的话,不会有任何人愿意靠近他。 因为朔王身上发出的冰冷气息,明显就是「生人勿近」四个字! 而他的相貌…… 越青环发现,阶上那尊贵的男子居然有一副好看到罪过的皮相! 他的年纪并不很大,约在二十六、七岁左右,五官与周身冷厉丝毫不相配,居然是最易让女人心醉、心碎的俊美! 长年户外活动晒出的浅浅麦色肌肤则令他多了几分阳刚威武,与那些文弱书生明显区别开来。 最最慑人的是他的眉与眼,双眉黝黑斜挑,双目寒光迫人。 额上眉心间还映出一抹淡淡红晕,状如火焰焰心,使他的容貌平添几分邪意,是那种引得女人飞蛾扑火、心碎神伤的邪。 越青环忍不住盯着那抹浅红多看几眼。 她曾听说过,眉间映红的男子多为属火,煞气深重。这是不是说明,她与爹爹的处境大大不妙? 短短数十步,越青环将朔王打量了个够,在她身前的越回春却是越走越惊心,彷佛每踏一步都用去极大的气力。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朔王,从前在宫中任太医时,也曾远远看到过朔王数次,但这么近的面对却是第一回。 那股强大的气势,简直比他当日面圣时还要猛烈。 或许这是因为朔王此时的心情不怎么好吧! 越回春背上已有冷汗渗出,走到朔王阶下十步便停下,勉强稳住心神躬身施礼:「越回春拜见朔王爷。」 「免了,本王邀你前来,不是要你行礼的,说吧,奶娘她病势如何?」不耐烦的皱皱浓眉,华泫的话语如同他身上的气息,直接而冷傲。 「刘夫人,她……」越回春咬了咬牙,迟疑着要不要将实情说出。 不说肯定不行,但说出后的结果,实在不是他能够预料的。 「大胆!本王让你说,你竟敢推诿?」短短一瞬,华泫的耐心便似已经告罄,一声厉喝震得厅堂内隐隐颤动,让人心惊肉跳。 「是,刘夫人病势危沉,草民恐怕无力回天。」越回春不敢再迟疑,硬着头皮将实情道出,下颔花白长须微颤,屏息静待朔王怒气。 意料之中的咆哮却没有如期响起,半晌后沉沉传来的,只有华泫并不高昂但冰冷至极的言语。 「越回春,你给我听着,本王不邀宫中那些废物,独独让你来医治,是因为你曾是宫中首屈一指的太医,并曾经为怜妃诊冶过同样的病症,一个月前怜妃不治身亡,你侥幸逃过王兄的惩罚。但是这次你若不将奶娘治愈的话,那便等着为她陪葬吧!」华泫的面容没有多大变动,只有眼中的寒光又锐亮了几分。 很奇怪的,他低低沉沉几句话,却比之方才怒声大喝更令人心惊。明显的让人感受到,他的威胁绝对会奏效。他想要的,也无人能违逆。 除非那个人不要命了! 越回春要命,因为他顾的不只是自己,尚有身后唯一的女儿。 所以,他只有忍着巨大恐惧伏下身去,颤声道:「臣尽力而为。」 他一躬身,越青环便从他身后完完整整的显现了出来,与华泫遥遥相对。 没有惶恐低头,也没有慌乱失措。 越青环依然静静的站着,只是将目光稍稍垂落了些。 她不想与一个暴躁的男人四目相对,纵使她刚才已隐在父亲身后打量了他许久。 华泫这时才注意到,原来越回春身后还站着一个女子,而且还是个安静镇定的奇怪女子! 想起侍卫的回报,她应是越回春的女儿了。 平时若有陌生少女见到他,心无所图的便会浑身发抖、脸色苍白,而心有所图的,只会浑身发软、脸色发红。 像这样面不改色的,他倒是头一回见到。 华泫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但也只是两眼而已。 对于女人,他向来不怎么留意,当然,除了如亲母一般抚育他长大的奶娘。 纵然堂下那少女生得着实清雅,但此时看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令越回春多层顾忌,更加用心医治奶娘的筹码而已。 想到此,华泫的眼光又冷了起来。立时从越青环身上转开,移到了尚伏拜在地上的越回春头顶,凝定半刻。 然后他不发一言,转身离开。 他相信越回春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世上没有任何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听得华泫脚步声远去,越回春终于缓缓抬起了头,花白的须发不住轻颤,默然不语地看向走上前来搀扶自己的女儿。 他背上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一双老眼中,似有湿意透出。 望住女儿的目光,除了无奈,尚有凄凉。 一生于宫中行医,他没想到竟还是逃不掉注定的宿命。就算是获准告老还乡,也逃不过。 「爹……」越青环心底一酸,搀扶老父的双手更觉得分外沉重起来。事已至此,她也不知该如何劝解。 摇头长叹一声,越回春转身行走的身形更显虚弱。 其实,从面圣告老还乡的那天起,他便已失去身为医者的从容与淡定。 ***bbs.***bbs.***bbs.*** 夜,秋风送凉意,浸透人心。 王府一角,华丽洁净的小园便是越回春及女儿暂居之地。 很清静,也很呆板。 满眼贵重摆设,瞧在越青环眼里只有刺目。 数天之后,朔王说不定便会夺去她与爹爹的性命,那此时这些上宾之礼,不显得很好笑吗? 不过,刘夫人现在还活着,也就是说她还不必太担心。 她向来不会为还没发生的事寝食不安,更何况,刘夫人也不一定非死不可! 越家祖传医术,世代高手,她不相信会在爹爹与她的手里断绝。 「爹爹?」踏入越回春卧房,越青环对着弓背坐于窗畔的父亲低唤。 案上一灯如豆,更映照出老人的单薄与凄凉。 眼前并无一物,越回春看着空空案几,竟是在发怔,并没察觉到越青环的呼唤与靠近。 「爹爹,您怎么了?」忍住鼻酸,越青环柔声再唤。 「哦,青环啊。」越回春抬头,灯下的老脸现出重重皱纹,眼神略显迟滞。 此时,越青环忽然间意识到父亲已经老了,再不是从前那个从容镇定,救人性命无数的名医。 是因为刘夫人的病与朔王的威迫,才使得父亲变成这样吗? 可是,越青环又隐隐感觉到,好像不只如此。 父亲的苍老,似乎是从辞去太医一职开始的。 从那天起,父亲就再也未曾展露笑颜过。 越青环很想知晓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令父亲瞬间苍老如斯,但现在显然不是追究往事的时候。 「爹,刘夫人的病,当真医不得了吗?」越青环在桌旁落座,开口询问。 身为越家医术的唯一传人,越青环自小便在父亲教导下研习医术,虽然在望闻问切方面因缺乏实际经验而稍显稚嫩,但对医理的钻研及医术的掌握却早已得到越回春真传,甚至,有些方面比越回春更为精湛! 医术也是讲究天分的,越青环在这方面的天分就非常的高。 是以白日里越回春为那刘夫人诊脉之时,她在一旁也观得七八分。 「刘夫人患的是塞脉之症,如何可医治?」越回春摇头。 「可是爹爹,我曾听您说,前些日子宫里不是也有位娘娘患过此种症状?您还说过,我们越家祖传的千针回络,便是可治塞脉之症的密法!」越青环水滢滢的大眼直视着父亲。 这是横置于她心中整整一天的疑问,她不明白,白天诊脉之后,父亲为什么竟没有提到可用千针回络为刘夫人医治? 越回春面上皱纹忽地剧颤,目光也变幻不停,彷佛听到什么可怕至极的话,也彷佛想起什么令他深深不安的往事。 「千针回络,千针回络……」口中喃喃念着,越回春双目失神,望向越青环的目光顿失焦点。 他怎么也不会忘了这祖传的绝技「千针回络」。 事实上,令越回春辞去官职、告老还乡的,正是千针回络啊! 眼前不期然的又浮起那张娇丽胜花的绝色面容来,一如离宫之后每个夜里都会梦到的情境。 怜妃,一个能令天下男子都动心的美好女子,一个连当今圣上都无法不怜惜的娇弱妃子。 与浮云同飘逸,与朝花同皎洁。 可恨太过美丽也会遭天妒,怜妃竟在青春绝丽时患上塞脉之症,再无法下得床榻轻歌曼舞。 数十太医束手无策,世间汤药俱无效用。 圣颜因心忧而憔悴。 身为主治太医的越回春在无法可行之下,便暗自大胆施用唯一可能奏效的千针回络。 他不敢禀明圣上,因为心底实在没有半分把握。千针回络对越家人来说,只不过是古书上记载的一则传说而已,从未有人施行过。 若贸然上告,而在行针之时出了差错的话,那他的下场必定只有一个──死! 他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但又不愿眼睁睁看着怜妃逝去。所以,只有暗中施救。 据载,千针回络日施一次,需连施十日期满后痊愈。 暗自下针到第六日,原本身不能动的怜妃居然有了起色,可以稍动手脚了。越回春不由得心中狂喜,若怜妃痊愈的话,那就代表千针回络真有其事,而越家医术也必会因此闻名天下。 可谁知,就在他施针后的第七日深夜,清醒能言、笑颜重绽的怜妃却永远的合上她美丽的双目。 一代佳人,自此永远安眠于冰棺之中。 越回春实在不明白,已有起色的怜妃怎会突然去世,是自然因病死亡?还是因为千针回络…… 皇上丝毫没有怀疑过,只当怜妃是因病势沉重,数日回光返照后不治身亡,因此不曾迁怒降罪于任何人。 但越回春终在愧疚之下,自行辞去官职,告老还乡。 他到现在也不知晓,到底是不是他下针之时出了错? 但不可否认的是,怜妃的香消玉殒,便是在他施展千针回络之后! 这样,教他怎敢重提施针医治? 更何况……怜妃死去之后,他再也无法拈起一根金针! 缓缓的,两行老泪自越回春脸上滑落。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这双曾经救人无数的手,现在已经颤抖得无法再为任何人施针行医了! 世间悲哀,莫过于夺去医者双手,乐者歌喉。 但是这些,他又怎能向世人提及? 越家祖传医术的盛名,不能因他而蒙尘! 治死皇妃的罪过,他不能担,也担不起。 所以,就算是死,他也要把这个疑问携入土冢! 「爹爹,您没事吧?」 耳边语音轻柔,掌上也传来一股温和暖意。 越回春缓过神来,却见是女儿越青环握住自己颤抖不已的双手。 越青环双眼中流露出又是担忧又是关心的神色,一眨不眨的望着父亲。 他心知女儿自小心思便灵慧异常,自己的这些异样绝瞒不过她,索性长叹一声,把当日宫中发生的一切全都告知。也让越青环明白,自己无法为刘夫人医治的真正原因。 夜色渐深,油灯渐枯。 越青环听罢,也觉心情动荡。 她不知道,原来父亲辞官竟掩藏了这个秘密。 她也万分心痛,多日来父亲心底竟独自隐藏着这许多的伤痛。 父亲一生行医,对病者的用心与关注她都看在眼里,比谁都清楚。怜妃已亡,恐怕父亲这辈子都无法再执针了。 千针回络,真的是夺命金针吗? 那为何祖传医书上明明白白写着,千针回络,可医塞脉之症。纵有凶险,谨慎施之,当可病除! 怜妃之死,是自然病故、是医书错了、还是…… 越青环低首细看自己的双手。 十指纤长柔秀,肌肤白皙娇嫩,右手二指指腹上却有淡淡一层薄茧。 这是自小拈针习练的结果,父亲曾说过她生来眼明手快、心思沉静,是施用千针回络天生的奇才。 早在十四岁时,她的行针技法已不下于身为皇宫太医首领的父亲。 如今父亲不能下针,那么,为何她不能执针为刘夫人医治呢? 她不相信祖传的千针回络会是夺命凶针! 「爹爹!」越青环再次抬起头来时,注视父亲的目光既清澈又坚定。 从小到大,每次她下了某种决心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目光,这点越回春非常了解。 所以,他的心中也不由得一紧。 「青环?」 「爹,我要为刘夫人医治,就用千针回络。」越青环一字一字,清晰而肯定的说。 「什么?青环,此事万万不可!千针回络为父已试用过一次,确实不能对病者有任何益处,甚至……还会危及性命啊!」最后这句话,越回春说得苦涩至极。 「不,爹爹,我不信千针回络会夺人性命,更何况,若刘夫人身故,朔王必定会迁怒我们,一样是死,为什么不试试后再死呢?」越青环只想尽一己之力。 「不,不一样。」越回春苦笑一声,眼中满是慈爱,「青环,若刘夫人不治身故,那朔王迁怒的只有我而已,对妳,我想他还不至于会痛下杀手。但是,刘夫人若是在妳施针之后亡故,那么,妳怎能逃脱?」 原来,越回春此时顾及的只是女儿的性命! 越青环心中一痛,眼中泪意终于禁不住溢出。 她再怎么生性宁静,面对老父拼力维护,也感觉酸楚。 她很想祈求苍天,让刘夫人平安康泰活得长久,但,有用吗? 第二章 清晨,竹园里薄雾缭绕,药香隐隐。 依着越回春所开药方,刘夫人每日按时煎服。 「青环,这几日真是累了妳了。」又是一碗暗色汤药入腹,刘夫人半卧在床榻上,微笑着向越青环致谢。 「夫人千万不要这么说,若能令夫人的身体好转,青环与父亲再累些又何妨。」越青环转身将空碗放下,重又回到床前侧坐。 几日下来,越青环与不能动弹的刘夫人熟悉了许多,也亲近了很多。 越青环自幼丧母,长年跟随着醉心医术的父亲,从未获得母性的温柔慈爱。而眼前这刘夫人却是个极和善婉约的女人,一双洞悉人心之眼早将越青环的宁静细致看在心底,言笑间喜爱之情表露无遗,怎不教越青环动了孺慕之心? 所以每次喂食汤药,越青环都会亲自前来,不假府内丫鬟之手。 这样可以时时了解刘夫人病体情况,也可以尽量与她多相处。 到如今,想到要看着刘夫人慢慢逝去,越青环已觉万分不舍。 「好孩子,王爷将你们强请入王府,真是委屈妳了。不过妳放心,待王爷来时,我定会叫他不伤害你们性命,早早放你们归去。」刘夫人本身并无子女,华泫又是个坚强独立的男儿,较难与她谈心;如今难得有越青环这样一个善体人意的温柔少女陪伴,令她很是开怀。 她深知若自己病故,那首先遭到迁怒的必定是越氏父女。 所以她早有劝诫华泫的打算。 只是不知为何,近期自己清醒之时,竟不见华泫前来探看。 「多谢夫人。」越青环感激点头,却在心底微微苦笑。 依她所见,那个朔王可不是听得进他人劝解的。纵然刘夫人好心出言维护,只怕也起不了几分作用。 「青环,其实王爷他本不是这般暴躁的性子,怪只怪宫中深险,他母妃又去得早……」声音越来越轻,刘夫人眼神渐渐蒙眬,似是陷入从前的回忆,也似是慢慢失去知觉。 越青环知道,这是药力渐渐化开的效用,会令刘夫人安然入睡。 看着刘夫人失去正常光泽的脸容,越青环轻咬下唇,不由得伸手握住她置放于锦被外的瘦削手掌。 微凉,无力而单薄。 这不应是属于母亲的手,在她心底,母亲的手应该是温暖、灵巧而圆润的。 默默把刘夫人的手腕拉到锦被下,越青环转身离开床榻。 「呀!」低低一声惊呼,越青环忽地看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道高高的人影。 她的鼻子正对着人影宽大的胸膛,距离不到三指宽。 身高的落差令越青环如同笼罩在一团阴影之下,很弱势的感觉。 华丽的蓝袍、冰冷的气息,不用抬头,越青环也已知晓来人是谁。 朔王府的主人──华泫。 轻吸一口气,越青环横向移开三步,让出空间,也令自己稍稍远离华泫身上散出的迫人气势。 她没有抬头,因为没有必要。 华泫前来当然是为了探视刘夫人,绝不是来看她的,能不与他对视最好。 事实上,越青环宁愿这辈子从来不曾见过他。 华泫冷冷一笑,很满意的看着身前青衣女子识相让开,也很满意她没有弄出更大的声响来。 这般的镇定识趣,说明他并没找错人,比之宫里那些只会推托发抖的废物实在好上太多。 没有心思多看退开的青衣女子,他悄无声息的走近床榻,静静凝视刘夫人良久。 她睡容憔悴,面色苍白。 这世上唯一真心关注他的人,此刻正静静躺在床上,竟似已没有了气息。 她还活着吗?还能活多久? 华泫双拳紧握,微微颤抖。 他从不在刘夫人清醒时前来探视,因为他不愿面对她的双眼,那眼里的怜惜与不舍只会令他想起幼时母妃临死前的那一刻。 只会令他心痛如绞! 不忍再看,华泫骤然转身,在经过越青环身侧时低低丢下一句:「妳跟我来。」是命令,不容任何质疑。 越青环无奈起步,尽力跟随在快步行走的华泫身后。她边走边深深吸气,她知道,待会儿她要承受的,必定是华泫的汹涌怒气。 幸好父亲不在。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蓝袍随着大步前行而飞扬,带出猎猎风声。 不多时,华泫已踏出精舍,立在竹园里。 艳阳已上,驱散薄雾。 缕缕日光透过竹丛照射在两人身上,明亮得晃眼。 越青环微垂着头,站在五步开外。 她恍惚中觉得,那酝酿着怒气的男人竟比日光还要刺目! 「你们是怎么诊治的?为何奶娘的病毫无起色!」果然,华泫一开口便是冷硬的质问与斥责,其中满含的怒气不言而喻。 「禀告王爷,我爹爹他已尽力。」越青环知道,在这男人面前,所有的解释与辩解都是多余的。 「放肆!」一声怒喝,惊飞竹林中数处飞鸟。瞪着越青环,华泫眉心间红焰渐炽,竟渗出如秋枫一般鲜艳的色彩来,原本俊美的面貌添上几分妖邪气息。 他一字一顿地道:「我问的是奶娘的病症,并不是妳爹有没有尽力!」 越青环双眉一扬,并不惊惶,反而抬首与他对视,「王爷若是英明,便应知晓人力有时而尽。」 越青环不是不害怕,毕竟这辈子她还未与如此强权如天的男子共处过。但是,若示弱与哀求不会有半分用处,她又何必委屈自己?此时失了镇静,恐怕会惹得朔王更加暴怒,也更快丢命! 淡淡青裙随风拂动,两颊长发飘散,越青环双目水亮,迎着华泫冷厉的面容眨也不眨。 两人的目光在竹丛中交集,一清明、一激越,竟奇异的似有火光点燃。 华泫薄唇微微抿起,忽然不发一言地慢慢向她走近。他脚下竹叶发出沙沙声响,两道冷冽目光毫不松懈,再加上高大的身形、冷邪的表情,处处都给越青环巨大的压力。 这纯粹是心理上的折磨! 越青环的目光已经无法移动,她几近窒息的看着这可怕的男人停在自己身前。仅隔一尺空隙,她的鼻中几乎已闻得到他身上那股特有的寒气。她开始全身发冷,得花去极大的力气,才强自镇定着不立刻转身逃开。 他想做什么,为何要靠自己这般近? 越青环开始微微慌乱,双目中闪动的流光显示着她越来越弱的抗拒力。 华泫微微低头,以极其阴鸷的目光盯牢她,看着她渐渐显出正常女子该有的无措与柔弱,然后沉沉开口:「丫头,妳给我听着,不管怎样,奶娘亡故之日,便是妳父亲送命之时!」 他的话语很轻,也很慢,但是脸色不凶也不厉。可是口中吐出的却是最最骇人的威胁! 缩在柔软衫袖里的手指轻颤,越青环抿唇不语,她再也无法承受来自朔王的刻意压迫,无力地垂下双目。 再怎样镇定,她也只是个堪堪十七的年少女子而已。要与浑身霸气的朔王抗衡,实在太勉强。而且,她知道那绝对不是空洞的恐吓。 照这样下去,她与父亲的性命,只怕是没剩几日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客园中,越回春已不再去为刘夫人诊脉,也不再费尽心思找寻药方药草。 因为他知道,再做任何事也只是徒然。 他每日只是怔怔看着园中飞花落叶发呆,也不知在沉思些什么,苍凉的背影令越青环不敢上前打扰。 越青环只能强自忍住悲意,代替父亲每日到刘夫人居处照看。 就算没有几日性命,她也要尽力让父亲、让刘夫人过得自在一些。 自朔王抛下威胁后已过数天,刘夫人的气色更弱,双眼也不复清明。憔悴的面容更蒙上一层灰暗,昭示着死亡的临近。 越青环不再让刘夫人喝那些难咽的药汁,因为她知晓,世间任何汤药对刘夫人的病症已起不了作用。 明白的说,刘夫人已一日比一日更接近死亡。 或许是明日,也或许是后日…… 刘夫人时醒时昏沉,此刻睁开眼,见越青环仍是静静坐在床畔凝视自己,不禁勉力一笑,双唇颤动道:「青环……妳在啊?」 「夫人身子虚弱,请不要多言。」越青环忙制止她开口,怕她太过费神。 「嗯。」刘夫人几不可见的点点头,以无神的双眸掠过房中四处,最后停在越青环身上。 「夫人,可是有什么需要?」见刘夫人方才转眼间似有些渴望的神色,越青环低声询问。 「唉……」刘夫人只是轻轻一叹,并不开口。 其实,她心中的期盼再明白不过,她想见华泫,那个由她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她只想在临死前能多看他几眼而已。 可是,朔王已十多日未曾来过,或者说,未曾在她清醒时来过。 门外,忽有脚步声响起。 刘夫人双目顿时闪过一丝光亮,难道是华泫听到她心底的呼唤? 可惜,她抬目看向门开处,马上便失望了。 进来的不是华泫,而是个美丽的女子。 自入王府以来,越青环大多待在这竹园里,从不曾在其他各处走动,所以也没有见过王府中的其他人。此时见到有人前来探视刘夫人,便略略退到一旁。 只见女子一身绯红绫罗,面容姣好、腰身纤细,行走间如若踏着轻巧舞步,姿势优美而流畅。 红衣女子入得房来,先将眼光在越青环身上转了两转,才走到刘夫人床前去。 「奶娘,听王爷说您老病得厉害,噙香很是伤心,特地前来探视奶娘。」红衣女子走近,姣好精致的面容上现出哀伤怜惜的表情,坐到床边握着刘夫人的手细声言语。 乍一看,红衣女子似乎是真心来探望刘夫人的,可是她眼底深处闪烁着的光芒却复杂难测,毫无伤痛,使脸上原本逼真感人的表情打了些许折扣。 刘夫人见到她,眼神略略黯淡,口中只淡淡应了一声,对她并不怎么热忱。 「奶娘,您怎么不说话呢?嗯,是不是噙香伺候王爷时又有了什么差错令奶娘生气了?噙香真是该死,还要请奶娘多多训诫噙香才是!」见奶娘不语,噙香抬手掠一掠鬓边散发,对刘夫人温柔娇笑,「咦,奶娘为何不起来责罚噙香呢?难道是病重无力,唉,这真让噙香难过,想当初奶娘身子大好时,可是教导了噙香不少呢!」 她的姿势极文雅,温柔言语中却带着些微尖刺,直让人听了心底暗气偏又发作不得,真是个厉害的女子。 刘夫人闻言,眼中顿时流露出愤色,却一时无力言语,只能看着噙香笑吟吟的脸不住气喘。 越青环看到此处总算明白,这个女子是朔王收在府中的侍妾,而且,与刘夫人相处得并不怎么和睦。 看这噙香的言谈举止,越青环便知晓,刘夫人必定曾在以前斥责过她,而噙香显然是记恨心中,此刻趁刘夫人病弱、王爷不在,前来一吐胸中怨气。 也难怪,刘夫人身不能动、言语勉强,确实是让她出气的好时机。 可惜,噙香忘了,这房中除了她能说能动,还有一个越青环。 走上几步站在刘夫人床头,越青环看着噙香淡淡道:「刘夫人现在需要静养歇息,这位姑娘请回吧。」 噙香一怔,抬起头来再度望向自己方才打量过一眼的青衣少女。 看这少女虽然容貌清雅,但衣饰十分简单,所以进屋时自己并未将她放在心上,可是现在见她居然敢拦在自己身前,倒要好好审视一番了。 「这位姑娘,妳是什么人?」噙香的眼眸中开始流露出些微的敌意,言语却仍是斯文有礼。 对她来说,踏进王府的所有女子,只要是美丽的,便是与她抢夺王爷的敌人。 「我是与父亲一同来为刘夫人医病的,夫人需要清静,所以请妳出去。」越青环对她的敌意视而不见,只是坚定又从容的重述。 就算意识到了,越青环恐怕也想不到噙香的那分敌意从何而来。 「哦,原来妳就是那个前太医的女儿吗?可惜了,真是可惜!」噙香好像没有听见越青环之语,低低轻笑几声,眼中敌意消散,反而摇头惋惜。 早就听得府中侍卫说过,王爷在十数日前带回前任太医为病重的奶娘医治。可是现在看来,奶娘的病显然好不了,依照王爷的脾气,那治病的前太医除了死路一条还会怎样?当然,身为太医的女儿,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可惜啊真是可惜!这清秀的小姑娘很快便要失去父亲,说不定还得陪葬呢! 边摇头,边看着越青环,噙香悠悠叹息,状若慈悲。 「这位姑娘,王爷现在不在府中,妳这番表现不嫌浪费吗?我看妳还是速速离去吧。」越青环心底恼怒渐起,语调未变,但话中已经带刺。 「小姑娘好利的小嘴,看在妳可能命不久长,我也不与妳一般见识了。」噙香也不动气,反而再度轻笑。 对着一个可能快要死去的丫头,她自然不用生气。 「奶娘病重垂危,噙香不宜在此过分打扰,告退了。」优雅有礼的告辞,噙香转身离去,走到门前却又身形一顿,回头状似不经意的加上一句:「希望奶娘早日康复,还能有起床教导噙香的一天呵!」 噙香一路娇笑,身影终于消失在门外。 「夫人……」抿唇看着她们离去,越青环转身看向久久不语的刘夫人。 「我没事。」刘夫人脸色灰败落寞,闭上双目侧过头去,眼角却有两行泪痕悄然垂落。 越青环无语。 她知晓,以前的刘夫人应是一个自尊又出众的女子,如今却卧床病重,只得承受噙香言语的冒犯。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深夜,明月皎洁。 傍晚从刘夫人房里出来后,越青环并没有回到客园休息,而是走到王府内最为僻静的竹园深处。 这里位于丛丛茂密的青竹尽处,依傍着一条小小河流,通向河边的路径上满是枯黄落叶,显然人迹罕至。 越青环坐在小河旁的一丛修竹下,就着天上明月低头细看手上书册。 纸已黄旧,翻页时需十分小心,月色虽明,但也未及油灯光亮,所以格外需要凝神。 她已经在这里看了足足两个时辰,从夕阳西下看到明月东升。 看的正是祖传的千针回络。 怕父亲见到再度伤神,所以越青环唯有将书册带出。 从起始定脉的第一针、到迅速缓下经脉血流的连续七十八针,再到最后的四十九次引血冲脉,她已经仔仔细细研究了四遍,却什么破绽与差错也没寻出来。 书上的记载周详且精确,每一针落下的方位、力道以及时间,在她看来都没有任何偏差。 到底有没有错?若是有,又会错在哪里呢? 眨眨酸涩双眼,越青环将书册抱在怀中轻吁一声,抬头望向天上辉月。 晴明月色与微寒夜风,使人的心绪格外凝定,连带感官也随之更加灵敏,越青环不由得侧耳细听。 风掠过竹梢、水流穿过河床,发出各种轻细声响,其中还夹杂着些许远处传来的人声…… 等等! 这般幽静地方,又是这样的深夜,怎么会有人走过来? 越青环心底一紧,直觉的便隐向竹丛之后。 在这王府里,她不想引出任何不必要的误会,也不想看到任何不能看的事物。 话语声夹杂着脚步声渐近,居然是直直顺着小径向河边踏来。 不多时,两道模糊人影在竹丛里显现了出来;与人影一同过来的,还有一阵酒气。 越青环定睛细看,依稀分辨出是一男一女。 男子身形不稳,脚步踉跄,手里还举着个巨大的酒坛子,一边昂首狂饮,一边喝斥着身侧搀扶自己的女子。 那几声低斥听在越青环耳中无比熟悉,竟然是朔王华泫! 不错,穿过竹丛走入散漫月光的,除了朔王还有谁?而朔王身边的女子赫然便是那侍妾噙香。 只见噙香似是竭力扶着身形歪斜的华泫,口中不住道:「王爷,王爷小心哪!」 华泫一近河边忽的收住步伐,转目瞪向噙香。「妳走开,本王现在不想看到任何人!」话声中满是厌烦。 噙香的神色显然甚是惧怕,但不知为何仍不愿离去,反而道:「王爷心情不佳,让噙香陪伴您不好吗?」脸上笑意轻颤,在月下显得楚楚可怜。 「陪我?」华泫手提酒坛冷笑两声,忽的将坛子向噙香面前拎去,「好,妳想陪我,那便先陪我一同喝酒吧!」话落不由分说地单手一倾,将酒液泼向噙香口唇。 瞬间酒香随风四溢,连远远隐在竹丛后的越青环也闻到些许。 她想着,看来这酒可是十足的烈酒,那朔王竟提了整整一坛喝着。 一声惊叫,噙香躲避不及被酒液泼个正着,烈酒灌满了口鼻,她立时痛苦得弯下腰身发出阵阵剧烈咳嗽,显见是呛得不轻。 华泫见状狂笑数声,「连酒都不会喝,妳怎么陪我?还不快滚!」 最后几字冷厉得骇人。 噙香双手掩面,剧咳不停中有泣声传出,她再不敢稍作停留,转身狂奔向竹丛之外。 华泫看也不看她一眼,重新走向河畔。 越青环不敢发出丝毫声响,连呼吸都控制得极为轻细。 她从没想到过,世间竟有这般冷硬绝情的男子。 噙香也算是他的枕边人吧?他竟然半点怜惜之意也没有。 河岸边,华泫不时举起坛子大口饮酒。 难道他喝了这许多还未醉?越青环不知道一个人的酒量会如此厉害。 他若不醉,那她要何时才能脱身呢?长时间蹲伏在竹丛后,她的腰背已经开始酸痛,脚也渐渐开始发麻了。 「娘,娘,您可看到孩儿了吗?」 静寂里,忽然有轻不可闻的喃喃声响起,竟然是从华泫的方向传来,而且,这低弱语声中奇异的夹杂着微微哽咽! 越青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是否听错了? 或者,那个站在河边的男子并不是朔王,否则霸气冷厉如他,怎么会发出哽咽声? 「奶娘,我不许妳死,不许、不许、不许……」 继续传来的压抑话声终于让越青环肯定,河边那个对月低语的男子确实是朔王。 而且,这回的音量渐渐增大,语气也越来越激烈,到了最后那迭声的「不许」已有些声嘶力竭了。 越青环听着一连串的怒喝,忽地有点怔忡。 心底深处,似有一根最柔软的弦被挑动,漾倍看点轻颤。 冷厉如朔王,原来也是会为他人性命担忧,也会藉酒浇愁发泄,也有孤单脆弱的一刻。 河岸边奋力挺直背脊、昂首向月的身形忽然不再那样无情与冰冷,而多了一抹属于人的气味。 宽大衣袍在夜风里飘拂,衬着流水星光,亟欲飞去。 越青环注视着华泫,竟有些出神,身子无意识地向旁边的一棵青竹靠去。 肩与竹相触,竹身微微一动,叶梢在空中撩出异样气流。 很轻、很短的一声,微弱到不应有任何人察觉。 可是,岸边的华泫却猛的一顿,竟如同听到这声异响。 越青环心头一跳,浑身僵硬,靠住修竹的身躯再不敢移动分毫。 可惜,已经晚了。 原本面对着河流的华泫缓缓的转过身来,双眼停在越青环藏身的竹丛上,一步一步,很慢、很稳的开始移动。 他走得实在很慢,每一步落下都彷佛经过仔细的思索,每一步都彷佛踏在越青环的心上。刚入竹林时的踉跄与摇晃,已半点不见! 他到底醉了没有? 现在,越青环已不能肯定。 若是没醉,那方才怎会失态低语? 若是醉了,那身形怎么还能这样平稳,怎么还能发觉轻微异动? 越青环忽然无比后悔,自己为何要深夜来到这鬼地方看书?还好死不死的正巧看到了不该看的一幕!她非常肯定,以朔王的狂傲,绝不会希望有人看到他的软弱与失态。 等一下他会怎样对付她?直接扔进河里淹死,还是重重一拳打死灭口? 可笑,也刚才居然还觉得他有点……可怜。 「出来!」走到竹丛前,华泫站定,沉声命令。 他已确定竹后有人。 越青环在心底懊恼的哀叹一声,只得硬着头皮缓缓站起身。 她不会隐身术,也不可能在瞬间化作空气消失无形,除了乖乖现身,还能怎样? 「啊!」刚站起到一半,越青环身形微侧,一头向竹丛撞了过去。 她的脚已经麻得无法站立了…… 她拧眉弯下腰,有些痛苦的一手扶住竹身,一手拼命揉搓小腿,也顾不得去面对眼前的煞星了。 「原来是妳,看来妳已经藏在这里很久了,嗯?」华泫看着她半身显露在竹外,记起了她的身分。 他背向月光,越青环看不出他脸上表情如何,只得轻声应道:「是,王爷未到之时,青环就已经在此了。」 言下之意,她比他先来,所以算不得偷窥。 「是吗?」华泫从鼻中轻哼一声,慢慢向越青环走近。 华泫已直直挺立在她的面前,越青环眼前一暗,漫天月华顿时被他高大的身形遮得一丝不利。 脚上酸麻还没完全退去,越青环的身子又开始僵硬。 「起来!」华泫忽地伸手,一把抓在她肩头,把无法直立的她拎了起来。 就好像拎起一只柔弱的小动物…… 「王爷!」越青环大惊,顿时忘了脚下酸麻,双掌抵向他胸前。可惜,那抓在她肩头的手力大无比,令她半点也抗拒不得。 他想干嘛?难道……真的要杀人灭口? 被迫与华泫对视,越青环被牢牢定在他的胸前,近得每一口呼吸中都是他身上散发出的浓浓酒味。 天哪,他不会是想直接用酒气来熏死她吧? 被熏得头昏脑胀,越青环简直欲哭无泪。 「说,奶娘她不会死,快说!」一开口酒气更重,华泫的双眼直直盯着她,大手提着她的肩开始前后摇晃。 咦?他……怎么好像有些不对劲? 越青环瞪大眼睛,忽然发现此刻的华泫与之前的他大大不同。 借着淡淡月光,越青环仔细审视他。 他的面容仍有冷冽傲气,可是表情似乎生硬了些;他的眼神仍然霸道,可是却显得非常幽远,就好像……隔了一层纱幔,有些不真实的味道。他眉心的红焰深得骇人,似要滴出血来一般。 这些,都是酒精挥发、血流加速的作用吧? 「嗯……奶娘她……不会死。」越青环小心翼翼的打量他,决定还是先照他的意思说话比较好。何况,她也真的不希望刘夫人去世。 「很好,奶娘她当然不会死!」听到她的附和,华泫满意的大笑两声,露出开心的神色,手劲一松,将无力的越青环扔到地上。 然后他转身起步摇晃两下……直直摔倒在地。 砰的一声大响,激起落叶数片、尘灰几重。 伏在地上还来不及爬起的越青环张大嘴,不可置信的瞪视地上一动也不动的男子。 他……到底怎么回事? 许久后,越青环才能肯定,原来华泫真的是醉了,而且醉得一塌胡涂! 爬起来拍拍身上落叶尘土,越青环大为侥幸的看看酣睡在地的华泫,转身向竹丛外走去。 她不是府中丫鬟,更不是他的侍妾,当然不用负责把他安顿回房。 一路走一路微笑,越青环非常轻松也非常开心。 她总算了解,原来朔王也不过是个人。 她心中无比清楚,对于命在旦夕的刘夫人,她该怎么做了。 第三章 回到客园,越回春的房间窗格上透出晕黄光亮,显示主人还没入睡。 「爹?」站在越回春房外,越青环抬手轻扣门扉。 在竹林里折腾那么久,已是将近子夜的时分,爹爹居然还没睡。不过也好,她正有事与他商量。 「青环?」开门处,越回春见她深夜不眠,有些微讶异。 「爹,女儿有事与您商量。」越青环微笑,眼中流转的光华甚是坚定。 越回春顿时知道,女儿深夜到来必定是要与他商量刘夫人的病症。而她心底打定的主意,肯定与千针回络有关。 因为今日晨起后,他忽然发现原来暗藏在包袱中的祖传医书不见了。 除了青环,还有谁会拿走? 入屋在桌边坐定,越青环瞧着苍老的父亲,温声道:「爹,刘夫人如今病情危急,若再不施针医治的话,或许明后日便会衰竭而亡。」 「青环,我知道妳想为她下针。」越回春一声叹息,低头黯然。 他的女儿表面看来性子温和柔顺,但其实心性极为坚韧。认定了的事便会全力完成,从不半途而废。 「是的,爹爹。」越青环微笑,缓缓站起身来,走到越回春身侧蹲下,侧首靠在父亲的膝上,一如年幼撒娇时的模样。 伸手轻抚她顶上秀发,越回春知道,女儿要开始说服他了。 「爹爹,记得您曾教导过青环,医者父母心。身为医者,就算病人只有一线生机,也要尽一切努力救治到底。现在,明明有方法可以治好刘夫人,我们为何不冒险一试呢?」果然,越青环言语轻柔,说的正是千针回络。 「青环,妳也知道为父不敢让妳施针的顾忌。」越回春低哑的说,他怎么会忘记身为医者的操守与道德呢?毕竟,那是他遵循了一辈子的规条。 「爹,您能确定,若刘夫人过世,朔王会饶过我吗?」越青环抬头,直视父亲双目。 惹怒朔王的情形,父亲应该比她更加清楚。那样一个蛮横的男子会饶得了谁? 越回春慢慢摇头,不敢深想。 「况且,若我为刘夫人施针,大可不让任何人知晓啊!」越青环笑笑,说到她今日在竹林中想到的办法。 「怎么?」越回春一怔,果然急急相问。 「很简单,只要每次施针之时,我们以需要绝对安静为由,不许任何人待在房内,那又有谁会知晓下针的是我,而不是您呢?」越青环对自己的计画很是满意。 这样一来,既可为刘夫人下针,也不会令爹爹为难担忧。 爹爹害怕的,不过是朔王知晓下针的人是她后,会把刘夫人的性命生死归咎于她罢了。 「青环,这……」越回春一听,果然有点心动。 其实,他从宫中退出以后,回想了当日施针的种种细节不下数百次,仍想不到是哪里出了错。若能藉刘夫人的病症再下一次针的话,或许会让他厘清思路。 而且,下针的是青环,这点更让他放心。 青环的针灸术,早已在他之上。 若能用女儿之手印证当日是否有差错,便能了却他横在心底的巨大疑问。 「爹爹,事到如今,这是唯一的方法了。」见老父已经有些心动,越青环聪明的再度出言推动。 「好吧,明日一早,我们便去禀明朔王。」越回春思索半晌,终于下定决心。 刘夫人危在旦夕,若要施救的话,越快越好。 「嗯!」越青环满意地笑开,与父亲双手相握,目光灿然。 她想挽救刘夫人,想保住父亲与自己的性命,也想…… 脑海里那河畔男子的痛楚背影一晃而过,越青环一惊,忙将所有的念头都驱出脑海。 她是怎么了?居然会牵挂那样一个男子!他,可是随意便可夺去自己与父亲性命的大威胁啊! ***bbs.***bbs.***bbs.*** 清晨的阳光刚刚照入越青环房内,她便早早起身了。 只睡了短短几个时辰,但她却一点也不觉得疲累,反而神智清明得很。 今天是个重大的开始,牵涉到数人性命,她怎能不清醒? 「越回春参见王爷。」 再度踏入那高大冷硬的厅堂,越回春与身后的越青环都比上次镇定许多。 越青环立在父亲身后,偷偷抬眼细看阶上的华泫,只见他脸色正常,竟然找不出昨夜宿醉的痕迹,唯有那一双眼,仍带着些微红丝。 是因为宿醉,还是因为……曾在河畔哽咽? 不管怎样,这个凶狠王爷恢复正常的本领还是不小! 「你们一早就来见我,是不是奶娘她怎样了?」华泫见两人前来,立即厉声质问,担心之色溢于言表,生怕听到的是什么坏消息。 「回王爷,寻思数日,老夫已为刘夫人的病找出对症医治的针灸之法。」越回春躬身回答。 「哦,针灸?来人哪,快为越先生奉茶!」华泫闻言,脸上立刻浮现激动神色,也马上记起了待客之道。 现在刘夫人未死,他们当然算是客人,而不应是囚犯。 「多谢王爷。」听命躬身入座,越回春接过侍女递来的精致茶碟,随手放置于一旁茶几上。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他早已止不住颤抖的右手,茶杯落下时,竟与桌面碰出了几下凌乱轻响。 坐在主位的华泫见状,双眉微皱,目光闪动了一下。 越回春正侧着头没有察觉,一旁的越青环却是看在眼里,心头不由得一紧。这个厉害的朔王,难道看出了父亲双手的颤抖?不过还好,皱眉之后,他面上再无异色,应当是没有起疑。 越青环松了口气,或许朔王只是把那几下声响当成父亲太过紧张而已。 「越回春,你说的针灸能将奶娘治愈?」待越回春回头,华泫立时询问。 「这……不治,刘夫人只余下数日性命,若治的话,还能有一线生机。」越回春不敢将话说得太满,因为他心底实在没有半分把握。 「就算只是一线生机,你也得给我全心救治!」华泫闻言,厉色又起,猛的挥掌一拍身旁案几,巨大的声音顿时响彻厅堂,显示出他的心情急躁无比。 「是,不过因为使用的是针灸之法,施针过程中不能有任何打扰,所以还请王爷下令,在每日午时一个时辰的医治过程中,不许任何人进入夫人房内,另外,老夫需要小女在旁充当助手。」越回春道出早已与女儿商量好的说辞。 「可以。你要何时开始医治?」华泫干脆的答应,事关奶娘安危,他当然不会有丝毫怀疑。 「时间紧迫,今日便要开始。」 「准!」 「那,老夫现下便去准备下针事宜,告退。」 非常干脆,也非常顺利。 随着父亲一同转身告退的一瞬间,越青环下意识的再度瞥了华泫一眼,忽然发现,阶上男子微微发红的双眼正在瞪着自己,还带着些恶狠狠的味道。 很明显的,朔王还记得昨夜发生的一切。 包括她清清楚楚看尽了他的失态,包括她……将不省人事的他撇在又冷又湿的泥地上。 这些,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石阶上,华泫暗自咬牙。 今日清晨,他这个尊贵无比的堂堂王爷醒来时,居然是躺在竹林里的泥地上。 而他记得,那个臭丫头在他醉倒前明明还在! 很好,现在她为奶娘治病,他不会对她怎样。可是待奶娘病愈之后,他必定会好好和她算帐,而,如果治不好奶娘的话…… 他发誓一定会用尽所有的手段好好折磨她! 咦,折磨? 华泫忽地一怔,对于不顺眼的人,自己向来不都是一刀砍了了事?为什么还会想到要折磨那丫头? 摇摇头,华泫决定将自己的不正常归于宿醉未醒。 ***bbs.***bbs.***bbs.*** 正午,艳阳高照。 这是一天之中阳气凝聚最多,也是人体血流最旺盛的时候。 选择这个时间来施用千针回络,最是适宜也较为安全。 刘夫人卧床已久,身体气血皆已虚弱不堪。不在正午施针,恐怕经脉轻轻一触便会危及性命。 一个月之前,越回春也是在正午为怜妃下针的。 卧房内门窗都已紧紧关闭,刘夫人昏沉安睡在床榻上,任何人都不会有机会窥探。 越回春立于床边,极端紧张的盯视已经准备好一切的越青环。 一个月前的那一幕,再度重现眼前。 越青环心无旁骛,面对着刘夫人血脉受阻的肩背部位,右手稳稳探出。青葱般的二指间,正拈着一排闪亮金针。 此时刘夫人的性命已全在她指间的这排细细金针上,容不得半点差错与迟疑! 屏息,凝神。 第一针,定脉。 第二针,减缓经脉血流。 接连七十八针,针针皆迅捷无比,隐于刘夫人苍白肌肤下的淡青血脉已被完整封住。 最后,是四十九针引血冲脉。 带着流速与力量的血液一改平缓凝滞,猛向阻塞之处冲去! 完毕,金针离体。 呼出胸中一口浊气,越青环踉跄后退,身子一软跌坐在旁边的木椅上。 一切完成,只耗去半炷香时间。 可是越青环却觉得彷佛过了良久,她身上的数层衣衫已经湿透,额上汗滴蜿蜒流下,面色青白,如要昏厥。 纵然针术高超,她毕竟才十七岁,从没经历过这样左右人性命的诊治,怎会不紧张? 现在第一日的针灸终于捱过,所幸没出现任何差错。 未及安慰越青环,越回春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掌探向刘夫人鼻端。 老天保佑,刘夫人呼吸如常! 甚至,比施针前还平稳了一些。 越回春长吁一口气,这才看向跌坐在椅中的越青环。 「青环,妳怎样?」越回春心知女儿这是因过大的精神压力而导致的疲累。 「爹爹放心,我没事,只要休息一会儿就好了。」看越回春探过刘夫人鼻息后并没异常表情,越青环不禁松了口气,微微绽开笑容。 千针回络,她终于一分不差的施展了出来! 不过,一日的顺利算不了什么,医书上记载,塞脉之症若想痊愈,需要整整十天。 接下来两天,每到午时越青环都与父亲待在刘夫人房里,分毫不差的为其下针。 刘夫人的气色已经比三天之前好了很多,原本没有任何知觉的僵硬手足居然能够开始微微牵动了! 这让刘夫人欣喜至极,也让华泫的脸色好看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么冷厉,最起码,在面对越回春与越青环时是稍稍柔和了些。 ***bbs.***bbs.***bbs.*** 又是一日施针后,刘夫人终于在清醒时见到她盼见已久的华泫。 越青环还未退出房内,正服侍醒来后的刘夫人饮些固本培元的药物。 「啊,王爷!」刚刚吞下最后一口药汤,刘夫人忽然瞥见门口光线一暗,进来的正是她多日不见的华泫。 她的眼中立时出现一泓流光,脸上神情惊喜交集。 「奶娘。」华泫淡淡瞥了眼床边的越青环,看向刘夫人。 他在床榻边坐下,伸手握住刘夫人已经能够稍稍动弹的手掌。 「王爷,你瘦了……」刘夫人眼中带泪,笑看着华泫全身上下,目光又是欣慰、又是怜惜。 这个孩子,终究没有丢下她这个奶娘啊! 就算越青环曾经告诉过她,其实华泫日日都在她沉睡时前来探看,但她总要见了他才能心安。 「奶娘,我身体健壮,瘦点无妨,妳可要好好休息,快些好起来。」华泫唇角微牵,浮起一丝笑意。 越青环在一旁瞪大了眼,稀奇的盯着他看。 原来这个男人也是会笑的,她还以为他生就一张铁脸呢! 彷佛感觉到越青环的盯视,华泫忽地抬起头,目光直直投向她。 越青环的视线收之不及,直直与他对上。 撇撇唇,越青环低下头,把药碗放到屋角的桌案上,顺便远离坐在床前的华泫。 感觉到华泫追在越青环身上的目光,刘夫人想起一件放在心中许久的事,对着他道:「王爷,奶娘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奶娘说吧。」收回目光,华泫问。 「这些天来,多亏了越先生与青环医治照料我。现在我要王爷答应,不管以后奶娘的病能不能治好,你都不可伤害他们性命。」刘夫人神色认真,力保越家父女二人安全。 华泫闻言双眉挑高,抿唇沉默半晌,终于道:「好,我答应便是。」然后低低一笑,「奶娘放心,泫儿定不会伤害他二人的性命。」最后两字他特别加重语气,眼中光芒闪烁,又飘到一旁的越青环身上。 把二人言语听在耳内的越青环忽感一寒,低着头苦笑。 她知道,那个朔王言语之外没有道出的是什么意思。 若刘夫人不治,就算他不取走她与爹爹的性命,也有千百种比死更难受的法子可以用在他们身上。 那岂不是比死还悲惨? 不过不管如何,命总算是保住了。 ***bbs.***bbs.***bbs.*** 下午,刘夫人需要睡眠休息,越青环与朔王都退出卧房。 华泫在前,越青环在后。 在刚刚踏出精舍时,华泫忽地脚步一顿,回头对越青环道:「丫头,看不出妳小小年纪,手段倒是高明,竟然哄得奶娘做妳的护身符!」 「我没有哄她。」越青环摇头,与他对视。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真心,从没有考虑过这些。 「是吗?告诉妳,奶娘痊愈便罢,不然的话,妳等着吧!」华泫冷哼,不再回头径自向外走去。 前方竹丛边,正有个美丽女子堆着满脸柔媚笑意等着他,红衣似火、腰身轻软,是噙香。 迎上华泫转身的一瞬间,噙香忽然将目光投向越青环,幽黑凤目里,闪着森森恨意。如花美女立成食人修罗,那凶狠的神情像是恨不得用目光将越青环刺穿似的。 越青环大为诧异,怎么搞的? 为什么噙香会忽然露出那么愤恨的眼神? 想了半天,她忽然明白过来。 这几日刘夫人在针灸诊治下慢慢好了起来,那个噙香是在担心刘夫人会痊愈吧?毕竟,她曾经告诉过刘夫人,希望她能有下床的一天,来继续「教导」她! 而在噙香看来,刘夫人这几天病势大好,「教导」她的日子快要近了,心中怎能不惧不恨? 越青环苦笑,来到这王府里边,遇到的仇怨可真是不少。 那个朔王若知道身边的美人竟盼望他敬爱的奶娘尽快归天,他会怎么样? 看来,再尊贵、再霸道的人,也会有愚笨的时候。 ***bbs.***bbs.***bbs.*** 对刘夫人的医治已到了第七日。 三个月前,怜妃是在此日丧命的,对于刘夫人来说,当然也格外凶险! 所以今日越青环为刘夫人下针时格外谨慎。 经过六日行针,她的手势更加熟练迅捷,几乎是在他人无法看清的点刺下结束了下针过程。 纤纤手指收针而回,越青环紧张的转头盯视守在一边的父亲,凝声问:「爹爹,怎样?」 其实,她已知方才自己下针的过程里绝无差错,但还是忑忐不安。 「没有半点差错。」越回春摇头,可是脸上却未露出一丝轻松神色。 「爹爹?」越青环皱眉,觉察到父亲的异样。 「一个月之前我为怜妃下针,与妳的手法一模一样,绝无半分差别。」越回春缓声解释。 这七天来,他每日都凝神细看女儿下针,也每日都细细回想自己一个月前的针法,两相对照下来,确实没有见到任何异样的地方。 那,为什么怜妃会在深夜去世? 这是不是说明,今夜刘夫人也会有危险? 越青环与父亲对视,两人都沉静无语。 看来,今夜正是性命交关的时候。 「爹,今晚我会留在刘夫人房中细看情形。」沉思后,越青环决定今夜守在刘夫人一旁看个明白。 就算是死,也要知道原因,不是吗? 如果今夜刘夫人与怜妃一样出事,那么就真的说明,千针回络本身是有缺陷的。 那么困顿父亲许久的心结也可以解开,但若是刘夫人不死的话…… 越青环注视父亲,不敢再思索下去。 「青环,那今夜就辛苦妳了。」越回春点点头,目光中微含心疼。 施用千针回络虽然只是短短一刻,但施针者花去的精力却是巨大的。下针之后还要通宵守候在刘夫人身边,越青环必定会疲累至极。 但是,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他已不能执针,就算守在刘夫人身旁也没用,若发生突然的状况,可设法补救的只有青环。 更何况,他虽身为医者终是男子,通宵待在刘夫人房中也不甚方便。 ***bbs.***bbs.***bbs.*** 入夜,王府中各处开始寂静下来。 屏退房中所有丫鬟,越青环独自坐在已喝了定神药物,沉沉入睡的刘夫人身边。 案上数盏油灯发出明黄光亮,将刘夫人的面容身形照得纤毫毕露。 这是越青环特意多点的,她要在明亮的灯光下,将刘夫人的所有变化都看在眼里。 她凝起心神瞪大双眼,一刻不敢松懈,这样的时间是难熬的。本就已十分疲惫,又要与重重袭来的睡意争斗,越青环熬得格外艰辛。 不能睡,绝不能睡! 越青环索性站起来,立在刘夫人床前驱赶睡意。 站着,总不会再想睡了吧? 身旁的沙漏显示,已快至子夜,这正是当日怜妃丧命的一刻! 越青环的眼越瞪越大,神情也越来越紧张,不时的把手探向刘夫人鼻下,去感觉她的气息与温度。 沙漏不停,子夜过。 有汗自越青环额头滴落,坠到刘夫人衣上。 越青环再度伸手到刘夫人鼻端,气息依旧,温度依旧。 刘夫人还好好的活着,没有任何异样出现,要命的一刻,终于挺过了…… 越青环长吁一声,心神总算放松了些。 退后二步,越青环软软坐到椅上,酸涩的水眸却还是不敢稍离刘夫人面容。 虽然捱过了子夜,但也不表示刘夫人已经没事。 每个人的身体状况都有差异,在医理上来说,也就代表着每具躯体的针药反应不同。 怜妃是子夜过世,那么刘夫人会不会是在子夜之后才有危险呢? 所以,越青环依然得打起精神继续观察。 后半夜更静,她也更倦。 实在快要抵挡不住睡意的侵袭,越青环忽地抬起左腕,狠狠的在手臂上咬了一口。 好痛! 越青环精神一振,尖锐的剧痛果然成功驱走浓浓睡意。 就着油灯细看,只见原本莹白细柔的小臂上多出两道深深牙印,其中有隐隐血丝正在渗出,显示出她方才落齿的力度与毅然。 虽然有些难看,可能会留下点痕迹,却也顾不得了。越青环惋惜的看着自己的手臂,轻叹一声。 正要放下,室中忽的光影一晃,平空伸来一只大手,抓住她正要拢入衣袖的手腕。 手掌大而有力,与她的纤柔正好成对比。 「呀!」越青环一声低呼,震惊的看向大手来处。 身侧站立的,竟是朔王华泫! 此刻他正神色怪异的凝视着她的手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越青环暗自惊心,入夜后,自己因怕别人打扰,特意关上所有的门窗。怎么这朔王还能无声无息的进入?而她竟然没有听到任何的声响! 是因为刚才太困了吗? 「王爷,您……怎么会在这里?」试探性的挣了一挣,总算华泫没有为难的放开大掌,让她成功抽回手腕。 衣袖垂落,掩住那一个触目牙印。 「妳问我?我还要问妳呢!三更半夜,妳呆在这里做什么?」华泫浓眉一挑,定定的看她。 白日里朝中事务繁忙,他没时间来看奶娘,所以总在夜里前来探看。却没想到,今日会见奶娘房里亮着烛火,也没想到越青环会神色紧张的守在一旁许久,看样子是要守通宵了。 更没想到的是,这个丫头会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强逼自己保持清醒! 不知为什么,当他看到那柔白小臂上的渗血牙印时,竟觉得极端、极端的刺眼。 简直恨不得立时擦去! 「今晚是夫人较为危险的一夜,我要彻夜守候在一旁。」越青环一边转回眼重新探视刘夫人,一边顺口回答。 最初的震惊过去,她不会忘记今晚来的原因是什么。 至于华泫为什么在此,她无暇思索。 「那越回春为什么不来?」敏锐的捕捉到越青环话中有异,华泫立即发问。 「嗯……我爹说,一发生异样便让我立刻去通知他前来。」越青环心头一惊,忙出言补救。 「是吗?」华泫问得低缓,双眼微瞇闪过一道精光,却没有再深究。 「王爷,现在已是深夜,由青环照看夫人即可,请王爷回房休息吧。」当务之急,越青环是要让这个碍手碍脚的王爷快快离去,否则万一刘夫人有事,她与父亲的计画将被当场揭穿。 「这么急着想让我走?」华泫咧嘴一笑,若有深意的盯着她。「看妳倦意深重,我便在这里随妳一同守着吧,省得妳不知不觉中睡着,误了奶娘的病情。」 「是……」越青环回答得无力。 华泫说的是事实,他留在这里,她的确睡意全消。 有个如凶狠豹子一般的男人在旁边,天下哪个女子会睡得着? 这样一来,她就只能全心祈祷今夜刘夫人能安然度过,千万不要出状况才好! 不然当着华泫的面,她与父亲的计画立刻就会被揭穿。 接下来,房中的情形甚是怪异。 越青环寒毛竖立的端坐在刘夫人床前,大眼圆睁,拼命说服自己忽略身后的那个男人。 而华泫却是优闲的坐在屋角桌旁,一边随意的打量越青环,一边自顾自的饮酒…… 华泫进房之时,居然带了一整壶烈酒前来。 越青环想不通,他怎么会随身带着酒?难道是有备而来,或者,其实他每夜都这样坐在刘夫人屋里饮酒守候? 这个男人……她实在不懂。 越青环猜的不错,华泫的确每晚都会在奶娘房中饮酒度过。 白天,他可以用王府及朝中的大小事务来勉强自己转移注意力,但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再也没法管住自己的心思。 他不得不承认,他是在害怕! 怕奶娘会像当年的母妃一般,在无声无息中永远离他而去。 第四章 一片静寂中,华泫执壶慢饮,目光始终定在越青环身上。 现在,有个通晓医术的越青环在代替他守候,他当然不用再担心奶娘。 而且,他也很享受看到越青环紧张的模样。 这个看似柔弱的丫头,每次见到他都冷静得过分,简直让他大感挫败。 他已经习惯别人惧怕他、回避他。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自己是强者,才能有安全感。 可是眼前的丫头却不同,明明是柔得一捏即散的纤细身子,却偏偏有一双波涛不惊的眼眸,让他很不习惯。 所以能看到她吃惊、看到她紧张,让他非常开怀。 越青环的腰肢很纤细,肩背弧线很柔顺,凝望着刘夫人的眼在灯光下闪出点点流光,长长的黑发垂落在背后。 凝视着越青环,华泫的唇慢慢的弯了起来,露出一抹极淡极微的笑;这时他的神情是近于温和而专注的。 越青环自然看不到,或许连华泫自己也没有察觉。 一切,都那么宁静而祥和。 他已经多久没体验过这种感觉了?可能快一辈子了吧! 不知怎么的,华泫忽然将眼前的女子与幼小时记忆中的母妃连在一起。当年,那在油灯下为自已缝制香包的母妃,也是这般柔美雅致…… 一个磨人的夜,终于安然过去。 天可怜见,刘夫人没有发生任何的意外!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第一道阳光照入室内,端坐了一夜的越青环站起时,几乎快支撑不住身体。 都怪那个朔王,没事在她身后盯了她大半夜,害得她浑身僵硬。 愁眉苦脸、有气无力的慢步走出精舍,越青环在华泫好心情的嘲笑目光下蹒跚回客园休息。 她得赶快回去补眠,不然很可能会影响到正午的施针。 客园内,越回春早已站在门口等候许久。 「青环,怎么样?」越回春见到面色不佳的女儿走近,马上心急的问。 「一切正常。」越青环轻轻回答。 「一切……正常。」低声重复一遍,越回春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 其实从昨夜到现在,王府内都没有任何异动,他就知晓刘夫人必定安然无恙。 这样一来,不就代表错的不是千针回络,而是自己? 颤颤地望向自己的双手,越回春脸上浮起了极苦涩的表情。 可是他回忆了千百遍,一个月前的千针回络,明明是没有任何差池的! 在这一刻,他心底忽然有种念头,竟然希望刘夫人如同怜妃一样的过世。这样,他的心就不会如此迷惑、如此负疚…… 见父亲脸上神色不对,越青环忙打起精神上前安慰道:「爹,十日之期还没到,您不要多想。一切都等刘夫人的病定论之后再说吧,好不好?」 越青环原本清越的嗓音有丝沙哑,柔声唤回越回春的神智。 「难为妳了,青环,妳很累了,快去睡一会儿吧!」越回春总算清醒过来,也看到越青环憔悴的容颜。 「嗯,爹。」越青环听话的点头回房,她确实没力气继续站在这里了。 上午日光明亮,短短的几个时辰,越青环入眠很浅。 她本就没有在白天睡觉的习惯,所以精神恢复得实在有限。 正午施针,越青环几乎用去了余下的全部精力。 到最后一针收回时,她已经有些头昏,还好没出问题。 到了今日,刘夫人滞塞的脉已经通畅大半,能够短暂的抬起手脚活动了,脸上也开始有些微的血色。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夜,客园。 越青环安卧于床上,缩在被子里,只有一张略带苍白的小脸还露在被外。 因为太过疲累,从下午起她就开始倒头大睡,直到现在。 她实在没力气再去刘夫人房中整夜守候,不把精力睡回来一些,明日下针定会再度累极。 只希望,今夜刘夫人能够安然度过。 黑暗中,越青环沉睡的小脸忽的皱了一皱。 像是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她的眉越拧越紧,脸上渐有冷汗沁出,到最后口中尖叫一声,忽地张开双眼醒了过来。 猛的坐起,越青环急急喘息,双目在窗外透人的些微月光下闪闪发亮。 为什么她会梦到刘夫人快不行了?为什么在梦中刘夫人床边站着的那个人,看起来那么的危险? 好像……是要害刘夫人一般! 虽然只是梦,可是越青环心底却越来越不安,好像真的要出什么事一般。 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验,这说明了什么? 今天是第八日,难道…… 翻身下床,越青环顾不得穿戴齐整便飞速冲出了客园。 她一定要马上去看一看刘夫人,看她是否无恙。 迎着深秋北风,越青环浑然不觉寒冷,只是一路狂奔入竹园精舍。 急速的脚步踏在满是落叶的地面上发出刺耳声响,那惶急的推门声更是在深夜里震动人心。 屋里,一片黑暗与平静,没有任何异样,只有她急促而剧烈的喘息声。 身后有一道高大人影随着她飘入房内,几乎与她同时落地。 「谁?」黑暗里目不见物,越青环骇极惊呼,下意识的转身一掌推去。 她的手腕马上落入一个粗糙而有力的掌握中,有如被生铁环箍,半点动弹不得。 「是我!」人影及时出声,阻止她惊惶之下的猛力挣扎。 话声落在越青环耳里,非常熟悉,是朔王。 越青环终于放下心来,恢复些微镇静。 来不及解释,越青环对华泫道:「快放手,让我点灯查看夫人!」 她的语气几近于命令,华泫竟真的依她所言松开她的手腕,在黑暗中视同白昼般走到桌边,点亮一盏油灯。 越青环马上走到刘夫人床前,俯身察视。 面色安定、呼吸平顺,不见丝毫异样,在每日安神汤药的作用下,刘夫人正睡得香甜,丝毫没有被二人的响动惊醒。 确定无误,越青环这才直起身来,转身面对华泫。 然而,华泫的目光却不在她或刘夫人的身上,而是定在屋角的窗上,看得非常认真,简直目不转睛。 窗虚掩着,从窗缝里透入一丝夜风。 窗下,便是放置油灯的桌子。 「奶娘没事?」华泫口中询问她,目光却未移开。 他进屋后便听到了奶娘的呼吸平稳如常,知道没有什么大问题。 「没事。」越青环回答。 他在看什么,看得这样仔细,难道他发现了什么异样? 「每日奶娘睡去,府中丫鬟都会把窗子锁紧。」华泫声音低沉,眼中有厉光闪现。 他相信,在他的威慑下,绝没有哪一个丫鬟会胡涂到忘记。 那么窗子怎么会是虚掩着的? 这下,连越青环也凝起了心神。难道她刚才做的梦竟是真的?真的有人站在奶娘床边想要害她? 幸好,幸好!越青环如果没有她的这个梦,那奶娘会怎么样?在无声无息中被人谋害,然后,累及她与爹爹丧命? 心底忽地灵光一闪,她似是想起了些什么,却又快速得捉不住。 晃晃头,越青环决定先不去探究那些不确定的东西。 在她面前,华泫正以缓慢的、仔细的目光掠过窗户的每一寸地方。 窗子不大,只堪堪容得一个身形瘦削的人通过,窗格是用坚硬暗色的鸡翅木制成,配以上好的白色丝绢。 最后,华泫的目光定在窗户偏下的一个点上。 在那一点白绢上,有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的小小凹痕,与旁边的颜色有些不同。好像是曾经有人轻推,触落了些许灰尘一般,现出淡淡的一点异样白净。 而与之相应的,窗下桌案上,也有一个浅淡到极点的小小足印,好像是极为轻巧的用足尖点过的痕迹。足印旁,是正在燃点的油灯。 华泫现在可以确定,方才屋里肯定有人来过,而且是在他与越青环进入之前。 他是在河畔竹林里远远听到越青环的飞奔声才赶来,那么,那个悄悄入屋的人也必定听到了,并且及时退离。 那人进奶娘的房想做什么?奶娘的房里并没有多少贵重的东西。 难道…… 「妳怎么会跑来?」心下一凛,华泫把目光向越青环身上扫去,面上的神情一下子冷了许多。 这样的深夜,越青环为何要如此急迫的跑入奶娘房中? 「我做了个梦,梦到刘夫人有危险,所以就赶来查看。」越青环一惊,立时知晓朔王对自己起了疑心,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实话实说。 只是一个虚幻的梦,他……会相信她吗? 「嗯。」没想到,华泫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后,略微思索后缓下神色。 越青环反而些吃惊,这么玄的理由他也相信?连她自己都有些想不通,心下不禁大为庆幸。 她却不知道,自己方才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原来,华泫怀疑的,是她为了保住性命所以深夜前来危害奶娘。若奶娘因被害而不是因为重病去世,那么她与越回春自然不会丧命。 但略微思索后,华泫便知晓绝不会是她。 越青环显然来得狼狈而匆忙,不可能是先前伏在奶娘房里的人。 而且,这几日奶娘的病已明显太好,她有什么理由再要冒险伤害奶娘? 更何况,越青环明显的半点武功也不会,怎么可能在不让他发觉半点声息的情况下跃出窗外再跑入? 依照窗上及桌上的痕迹来看,入屋的人必定是个身形瘦削、手足轻捷之人,足点桌面而近侧的油灯不翻、轻轻一推穿窗而入;越青环绝不能在短短时间里做到。 消除了危机感的越青环忽然发觉,华泫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已经太久,久得简直有些异样。 她连忙低下头去查看自己有哪里不对,一看之下,顿时面色通红。 原来她方才从床上起来太过急促,竟忘了整理好仪容。此时长发凌乱飘散,外衣也忘了穿,身上只有一套薄薄的月白中衣,浑圆小巧的胸部与纤秀柔软的腰肢全都若隐若现,简直是引人遐思。 越青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她一个年少女子,在男子的华泫面前衣衫不整,真是又羞又恼。 「放心吧,我什么都没看出来。」疑心已去,华泫恶劣的挑挑眉,嗤笑一声,带着些微嘲讽。心里却有些讶异,没想到这丫头看起来清清瘦瘦的,身材居然还不错。 越青环一听非但没放心,反而更为懊恼。他这是什么意思? 的确,她身形偏于纤细清瘦,可起码,该有的有,该细的还是细。 咬着牙,越青环忽然发觉自己的恼怒之情居然盖过羞惭。 「王爷,刘夫人既然没事,那我先行告退了!」狠狠瞪着地面,越青环对着华泫的脚尖说话。 「好,记得回去多加件衣裳。」华泫好心的提醒,话语中夹杂了些许笑意,令他一改平时的冷厉。 「是,王爷。」越青环立刻转身,只想快快离开他的视线。 刚跨出一步,眼前忽然一暗,脑中涌起一波晕眩感。 糟了!她连日来疲累交加,今夜又受了惊吓吹了寒风,不会在这个时候病倒吧? 越青环努力的睁大眼,想赶去脑中昏沉,却徒劳无功,她就这么在华泫面前身躯一软,往坚硬的地面一头栽了下去。 站在她身后的华泫及时上前揽住她。 她……还真是轻。 看着怀里失去知觉的越青环,华泫的表情平静得有些怪异。没有吃惊或厌恶,只有心底泛起的一丝……怜惜。 这几日她照料奶娘的情形他看在眼里,那样的全心全意,绝不是硬装就能装得出来的。 是装的话,她昨夜绝不会在暗中咬自己那么一大口。 她的面色很苍白,刚才羞怯时的美丽绯红已经褪得干干净净,眉轻轻皱起,似乎在昏迷中也在为什么事而担忧。 他忽然很想知道,她在怕什么? 怕他? 撇撇唇,华泫一把将轻巧的越青环打横抱起,向客园走去。 他堂堂一个尊贵王爷,怎么会乘机侵犯这么一个清瘦的小丫头?世间美女多如天上星辰,哪一个不比她更柔更媚更知情趣! 不过……她真的很软、很轻、很香…… 越青环身上有种很淡很好闻的药香,飘在华泫的鼻间,让他忍不住多吸几口。 在把越青环放到客园的床上时,他几乎要冲动得在她白白嫩嫩的小脸上咬上几口。 深吸一口气定定心神,华泫忽的落座在她身旁,一手抵上她的背心,将自身真气源源不断送了过去。 如今越青环的身体为寒意入侵,不设法逼除的话,她肯定会大病一场。 一刻之后,华泫收掌,越青环的面色已经不再那么青白。 有他渡过去的真气,她应该没事了。 华泫再度深深看她一眼,然后转身快步走出她的卧房。 再待下去,他或许就真的会对她做些「什么」了。 就算他想要这个小丫头,以后也有的是时间,不怕她逃出他的手掌心。 现在当务之急,是他要回到奶娘那里,多安排些侍卫轮值,免得再出什么问题。 至于那个夜闯奶娘卧房的人,他一定会把那个人给揪出来! 能熟悉王府地形,在他眼皮底下迅速溜掉的,绝不可能是王府之外的人。那个人一定还留在府内!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半个夜晚加一个上午,越青环一直安睡到次日艳阳高照才醒来。 若不是到了为奶娘施针的时间,越回春前来敲门唤她,可能她还会今夕不知何夕的继续酣睡下去。 不过还好,醒来后她居然没有感觉到半点头痛脑热,精神反而好得很。 这是怎么回事?按她昨晚昏倒时的状况,不生一场大病已经算是好的了,怎么还会这样精力饱满? 歪歪头,越青环百思不解。 最后,只能归功于善人有好报,老天保佑她。 这已是第九日。 一切正常无异样,在竹林重重侍卫的守护下,刘夫人安然度过这一天。 第十日,大功告成! 最后一次行针之后,刘夫人在屋内由越青环搀扶着迈出小小一步。 双足移动间,刘夫人热泪盈眶。 虽然因为卧床许久身子羸弱,只行走了短短的三四步,可是刘夫人已经无比欣慰。 她总算没有成为废人,没有早早归去令华泫悲痛。 最重要的一点,她还要留着这条命看华泫娶妻生子,到那时,她才算是完成华泫之母韩妃的临终请托。 房里,越回春表情变幻,不知是喜是悲。 噙香眼中忧惧,想着以后在王府里的日子恐怕再也不好过。 唯有华泫与越青环欣喜难言。 「奶娘,您终于好了!」华泫抢上前,兴奋得扶住有些站立不稳的刘夫人双肩,开怀而笑。 「好,好了,这都是托王爷的福,与越氏父女的细心医治。」奶娘一手握住华泫手臂,一手挽住越青环,含着泪与笑来回的看着。 此时,这两个孩子已成为她心中的喜爱。 两人小心的把刘夫人搀扶上床,华泫忽然转头对越青环道:「谢谢妳,还有越先生。」 「不用,只要王爷不再嚷着要我们的命就可以啦!」刘夫人终于痊愈,自己与父亲再无危险,越青环心情放松之下,不怕死的拿华泫开起了玩笑。 「嗯哼,是吗?妳别忘记,奶娘现在还没好得彻底,等到她恢复得跟以前一丝不差,我再考虑要不要饶过妳!」明显的,华泫没有计较她的出言不逊,只是故作凶狠的咬牙威胁。 此时,他才真正有了二十多岁年轻男子的正常表晴。 「呵呵,青环莫怕,以后有奶娘在,不会让王爷欺负妳的。」看着华泫与越青环对语,刘夫人微微一笑,了然于心,话中涵义也别有所指。 她已年近五十,还有什么小儿女的情意能够瞒过她? 华泫表面凶恶,在对着越青环时目光却明显温柔了很多,这可是刘夫人第一次看到,心底不由得感到欣慰。 眼前,华泫英俊高大,越青环纤秀雅致,真是一对璧人!虽然王爷的性情专横霸道些,但在她看来,温柔坚定的越青环正是他的克星,足以把他的脾气扭转过来。 越青环听出刘夫人的言外之意,不由得小脸一红,在暗中瞪了华泫一眼。 以后?她才不要和这个凶狠王爷有什么以后呢! 谁知一瞪之下正与华泫的目光对上,华泫好像对奶娘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淡淡看着她,眼中略带几分笑意,不知在想些什么。 众人都没注意到,屋角有一双眼闪着微微的嫉恨光芒。 那是噙香,看着眼前的情形,她暗自怨愤不已。 朔王,她的朔王竟也会与女子调笑!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数日之后,刘夫人下床行走再无障碍。 朔王府里奶娘刘夫人病愈,这是件大大的喜事。 华泫特地命人设置家宴,其实为刘夫人庆祝一番。 说是家宴,只有寥寥数人。因华泫在受封的府邸中并无亲人,在座的便只有刘夫人、越回春及越青环。 花厅里,几个安静灵巧的小丫头不断将美酒佳肴端上玉石桌面。 噙香的身分只是个侍妾,也不上座,只能在一旁执壶斟酒。不时的在华泫身边盈盈浅笑,一派柔媚姿态,但偶一侧身时却目光复杂,似怒,也似怨。 圆形的石桌上,奶娘与越青环落座于华泫一侧,越回春却是与华泫正对。 这样的安排似乎有些奇怪,可是当开始用餐之时,越回春与越青环马上便知道,原来华泫这样的安排竟是另有深意。 坐于华泫对面,越回春举箸维艰。 他不敢令华泫看出自己手指的颤抖,可是这何其困难? 奶娘病愈后,他因为越想越觉得怜妃是死于自己之手,所以抖得更加厉害。不要说是细细的金针了,现在连拿稳筷子都显得有些无力。 但是朔王设宴相请,他若不赴宴、不动筷皆是不敬。所以,越回春唯有凝起全身的力量,期望不要露出破绽来。 在越青环竭力掩饰却暗自担心的目光下,在对面朔王有意无意的掠视下,越回春伸到精美菜肴上的木筷虽然没有掉落,却止不住频频抖动,在盘缘上击出了几下叮叮轻响。 击声清脆,越回春面色如土,心知再也瞒不过去,不发一言地收回木筷。 再勉强,只会当场现形。 越青环轻叹一声,心中刺痛难当,抬头转向华泫。「王爷,家父身子不适,请问可否容他先行退席?」 她现在知道,身边的这个男人早已看穿了她与父亲的秘密。只是因为前几日刘夫人未愈,所以他不说而已。现在,便是他发难的时候了。 越青环心底不由得有些微的恨意升起。 「可以,只要妳留下向我解释清楚,他在身子如此不适的情况下,还能为奶娘施针的原因。」指间拈着小小一枚白玉酒杯,华泫目光深沉,喜怒难测。 「王爷,这是……」刘夫人见情形忽变,华泫对越青环的言语中已暗含质问,大为不解。 「奶娘,本王有些事要与越姑娘商议,也请您先行回房休息吧,来人,送奶娘回房!」不等刘夫人询问,华泫已出言打断,显然不想让她留下来维护越青环。 刘夫人看看越青环,面上浮起担忧神色,但华泫的命令她也无法违拗,只得轻叹一声,在丫鬟的陪伴下走出花厅。 「你们全都给我下去!」环视花厅一眼,华泫索性屏退厅中所有人。 包括眼中透出一丝兴奋意味,正想看着越青环受责问的噙香。 见王爷下令,微微失望的噙香只得放下酒壶,与其余丫鬟一起退下。 「说吧,为什么要欺骗本王?」见厅内再无旁人,华泫对着越青环冷冷开口。 他不喜欢被人欺骗,非常、非常的不喜欢!他的确早就知道真正为奶娘施针医治的不是越回春,而是越青环。 若不是因为奶娘当时病重,他早就戳穿她的谎言。 试想,连茶杯都拿不稳的越回春,怎么能操控细细金针救人性命? 唯恐奶娘病情变化,通宵守在床边的为什么是越青环,而不是越回春?难道身为医者的越回春会不知道,抢救最要紧的便是及时吗? 还有,在他那夜握住越青环手腕,细看她臂上牙印时,分明瞧见她的右手二指指腹上有薄薄茧子,若不是常常握针的人,指腹上怎么会有拈针的痕迹? 这些全都加在一起,若他再辨不出下针的是谁,那也太蠢了些! 他非常痛恨别人把他当傻瓜,就算是救了奶娘的越青环也不行! 今晚,他非要她好好解释清楚不可。 第五章 「请王爷恕罪,不要责怪我父亲。」站起退后数步,越青环屈身跪在华泫面前。她当然不想哀求他什么,只是为了父亲,她不能再倔强。 华泫见她屈膝,面色一紧,变得有些僵硬。 见鬼了,他要的只是解释,又没有要她跪! 注视着华泫,越青环道:「青环与父亲实在不是有意要欺瞒王爷,只是当时若明言告诉王爷,我父亲他再也无法为他人治病,王爷在盛怒之下会相信吗?恐怕会认为是父亲的推托之辞吧!」 「是吗?妳不说,怎知我不会信!」华泫嘴上否认,心底却知晓越青环说的没错。当时他为奶娘病重心烦意乱,会听得进她的解释才怪。 「好,就算王爷信了,但那时刘夫人病情危急,青环最后也必定会代替父亲下针医治,至于隐瞒王爷,那只是因为我父亲怕一旦下针失败,王爷会将怒气全归于我而已。」越青环双膝跪地,身子却直直的迎向华泫,脸上没有多少惊惧神色,言语平静,如一枝开放在旷野中的花朵,纤细而坚韧。 「嗯哼?怎么妳以为欺骗了本王,没有任何错处吗?」看着她的无惧,华泫忽然有些不满,双眉挑高,缓缓站起向她走近。 「王爷,就算有错,青环与爹爹已将奶娘治好,也可以将功抵过了吧!」见他离自己越来越近,越青环鼓足勇气才说出心底真正的看法。 「妳好大的胆子,是说本王错怪了妳吗?」站定在越青环面前,华泫的声音过分低柔,双眼微瞇低首注视越青环。 「青环不敢。」越青环转开目光,微微低头。 他身上的压力一向令她无法承受,更何况现在跪着的她处于极度劣势,柔弱得没有半点抗拒能力。 「哦?妳也有不敢的事。」轻哼一声,华泫突然伸手抓住她的肩,施力把她提起来。见她跪了许久,他越看越刺眼,这种不舒服甚至大过他原本受骗的愤怒。 顺势站直,越青环讶异的抬头望向华泫。 这个男人不是最享受别人的恐惧与顺服的吗?为什么会主动让她起来? 「听着,以后再不要轻易下跪,我不叫妳跪,妳就不许向任何人跪,就算是皇上也不行!」华泫抓着她,一字一字的说。 「啊?哦……」越青环怔怔答应,一下子有些回不了神。他怎么会对自己说这种话? 「很好。」看到她脸上呆呆的表情,华泫心情慢慢转好。 「那,王爷是不怪我们了?」越青环回过神来,连忙把握时机,要求明确答案。 「我刚才有说过责怪任何人吗?我只是要妳解释而已。」漫不经心的开口,华泫扫过越青环有些紧张的小脸,将含着一丝笑意的目光投向别处。 他只是想看看她发慌而已。 「多谢王爷。」越青环感觉自己受到捉弄,这个男人……不会一开始就是想看她紧张害怕吧? 「不用,本王爷一向大度。」华泫再度加上一句,很跩的微扬下颔。 「既然王爷这么大度,那青环还有一事相求。」知道受了捉弄的越青环不再害怕,心底有些不甘缓缓升起。 「什么事?」华泫皱皱眉。 「青环请求王爷,不要将我为刘夫人施针医治的事告诉任何人。」这是关系到父亲声誉与安危的大事,她一定要得到保证。 「为什么?」见越青环说得郑重,华泫浓眉一挑。 「为了……不让家父声名受损。」她不能道出全部实情,只能用这个理由来解释。 如果让皇宫里的人知道,父亲没有治好怜妃却治好王府奶娘,难保不会再度惹祸上身,而且不知为什么,她心底总觉得怜妃之死有些蹊跷。 让父亲远离皇宫永不涉入,应该是最好也是最安全的办法。 「凭什么让我答应妳?」虽然越青环提出的这个要求很合理、很自然,看不出任何不对的地方,但华泫却敏锐的感觉到越青环有一丝异样。 是因为她从头到尾竭力的掩饰,还是她过于认真的表情? 「因为……塞脉之症患了一次后难保今后不会复发,王爷若不肯为青环保守秘密的话,那以后……」越青环也学他挑挑眉,微笑着回答。 她,这是在威胁他吗?华泫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小丫头竟然明明白白的出言威胁他,用奶娘来逼他答应她的要求。 双眼再度危险的瞇起,华泫一手探出,拧住越青环纤小的下巴,冰寒的气息瞬间发出。 「很好,小丫头,妳敢利用奶娘来威胁我,嗯?」华泫的头略略低下,与被他定住小脸的越青环靠得很近,近得几乎鼻息相闻。 嗯……她的唇……粉嫩而细致,不知尝起来的味道…… 很可笑的,华泫居然发现自己在本该发怒的时候走了神,落在她唇上的目光居然收不回来,只想……一口把她吃了! 「王爷,你答不答应?」被逼与他对视的越青环无法转头,硬着头皮追问。 天哪!谁来救救她?怎么她觉得王爷的表情越来越可怕?简直像是要吃人的恶狼。 其实越青环不知道,她恰恰做了一件很笨的事。 一向蛮横独断的华泫最不喜欢的便是别人威胁他。 若她软语相求,华泫或许会顺口答应,但她却偏偏用了个最笨的法子,恐怕今后的数十年,越青环都会极度后悔这一刻。 「好,我答应妳,不过,为防奶娘病情复发,从此以后妳得待在我这朔王府里,日日照料奶娘,不准离去!」华泫不怒反笑,应对她含着威胁的要求。这一刻,他无比坚定自己的心意。 他,要她! 这个镇静的、大胆的、瘦巴巴的小丫头,引出他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强烈占有欲。当然,要吃掉她就得先把她留在身边。以后的日子,他可以一口一口的、慢条斯理的来享用这道美味。而这全是她自找的! 「什么?」越青环闻言大惊,双目圆睁。 她本以为治好刘夫人之后便可离开王府、离开这个可怕的男人。这样一来,她岂不是再也不得脱身了? 「呵呵,小丫头,从来都没有人敢威胁本王,这个,就是妳太过大胆的代价。」盯着她,华泫咧嘴大笑的表情简直有些狰狞。 越青环欲哭无泪,她现在总算知道,她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了。 大笑声中,华泫忽地低头在她娇小的唇瓣上一啄,然后放开她小巧的下巴,开怀的大步跨出花厅。 他……他竟然吻了她的唇! 华泫的动作快如闪电,越青环呆愣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她宝贵的初吻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夺去了…… 唇上被触到的隐隐温热尚未褪去,还在提醒着她被吃豆腐的事实。 又羞又怒,越青环在厅中悔恨莫及,瞪着华泫早已消失的方向敢怒不敢骂。 她忽然明白过来,华泫刚才像要吃人般的烁亮目光是什么意思了。 唉,一念之差呵! 花厅外,风吹过几丛茂盛红菊,似有人影一闪而过。 隐约而不确定,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竹园里,刘夫人的康复好像令室内的光线也明亮了不少。 经过丫鬟一番精心修饰,刘夫人身着银色缕花长袍,仪态柔缓、气质高华,看在越青环眼里果然是典雅不可方物。 唉,作为与华泫的交换条件,现在越青环每日里就在这儿伴着刘夫人。还好她与刘夫人本来便很亲近,也不觉得有什么难受。 今天,有宫中侍者前来王府传信,说是皇后听到刘夫人身子大好的消息后,很是牵挂刘夫人,让她进宫一叙,所以刘夫人便特意打扮一番。 刘夫人当年在宫中任朔王乳母一职时,因为性情温婉、仪容出众,曾得到宫中不少人的好感。连现今的皇上,也就是当年的太子华炀亦对她甚是亲近,连带皇后也与她常常在宫中聚首。 自从刘夫人患病后,皇后与她已有累月未见,现下一听得她病愈,便宣人来召她进宫。 托着腮坐在一边欣赏,越青环看着刘夫人不禁笑道:「奶娘,您这个样子走出去,倒像是王爷的姐姐了。」 自从刘夫人病愈,便坚持越青环随华泫一起唤她作奶娘,听起来亲近也顺耳。 「青环休要取笑,奶娘已经老啦!」刘夫人摇头,脸上绽开柔和笑意。眼角有着些微细细皱纹,但不见老态,只见成熟风韵。 「真的啦,奶娘,我看您一定不比宫中那些妃子们差!」对待喜欢的人,越青环的言语一向不会刻薄,相反的还甜蜜讨喜得很。 「呵呵,乖孩子,妳这么说奶娘可更要年轻几岁了。」刘夫人笑着,忽然回想起了当年华泫之母韩妃。 韩妃才是真正的风华绝代呢!可惜,却在幽深冷寂的宫城里早早的便逝去。 那庞大的皇宫里,该有多少美丽的女子在那里凋零呢? ***bbs.***bbs.***bbs.*** 下轿,入宫。 又踏入曾生活了十数年的皇宫后院,刘夫人无比欷吁。她本以为自己这次是一病不起,再也不会有机会进宫的了。 随宫女走在通往凤仪宫的石板道路上,刘夫人不住的抬目四望,脸上露出又是宽慰又是温和的笑意。 正看着宫中景致,前方忽然迎面走来个熟悉的身影。 来人穿着深灰的太医服色,眼袋厚重、颧骨略高,面容平添了几分阴沉。他是如今的太医院首领,张行德。 刘夫人入宫频繁,与这张行德曾有过数面之缘,便向他微微点头致意。 张行德一眼望见刘夫人,先是怔了一怔,彷佛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一般。怔忡之色过去后,马上快步走近。 「刘夫人,恭喜您贵体痊愈!」张行德一边微微躬身向她施礼,一边笑着打招呼。 张行德身为太医官,虽然职位不低,但遇到朔王看重的乳母,仍是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怠慢。 朔王乃是当今皇上的七弟,精明能干,在朝中占有举足轻重之位。 「多谢张大人。」刘夫人浅笑还礼。 宫中礼节繁多,却又不可或缺。 「刘夫人,下官听说您前段日子患了塞脉之症。依下官现在所见,夫人气色温润,恢复得真是极好哪!」张行德老眼微瞇,口中继续溢美之词。 刘夫人笑着点点头,「是啊,张太医所言不错。」 「这也难怪,有前太医越大人在王府中为夫人医治,夫人想不痊愈恐怕也不行吶!」张行德似是随口一句,说得顺畅非常。 「张太医说得是,不过越大人的医术虽然不错,这回能够保住性命,倒全是靠了我们王爷福德绵长。」刘夫人忽的心中一动,若有所感,面上神色不变,言语间却开始谨慎了起来。 「哦?夫人此话怎讲?」张行德疑惑询问。 「只因越大人虽然来到府中,对老身之病却也是束手无策,幸好老天保佑,前些日子我的病竟慢慢好了起来,张太医您说,这不是王爷福德绵长,沾顾了我吗?」刘夫人记起了前几日越青环提到的请求,便特意将事实隐瞒起来。 「是吗?那老臣真是为夫人感到高兴!」张行德脸上皱纹颤了颤,再度躬身一礼,向刘夫人告辞。 看着张行德渐渐走远的背影,刘夫人心中浮起一丝不安。 是因为头上刚刚飘过来的一片乌云,还是因为张行德明明很刻意,却偏偏装作不经意地提起越太医? 待在宫里那么多年,刘夫人早已磨练出一双明亮剔透的眼睛,对于别人的心思神情观察得再仔细不过。 今日一见张行德,刘夫人忽然对越青环的请求察觉出了一些更深的涵义来。 连之后拜见皇后,刘夫人也没有把这心事放下。 ***bbs.***bbs.***bbs.*** 回到王府,刘夫人马上找来越青环。 「奶娘,您回来得好早!」夕阳将落,越青环映着身后霞光,微笑地走入精舍。 「嗯,皇后怕我身子劳累,便让我早些回府。」刘夫人微笑,想着该怎么向越青环提及今天的事。 「呵,皇后对奶娘真好,那您现在累不累?」越青环坐到刘夫人身边,一手探出,习惯性的为她把脉。 「奶娘不累,连遇到宫中的张行德张太医,他也夸奶娘气色好,说越先生的医术高明呢!」刘夫人斟酌着把今天的情形道出,顺便观察越青环的反应。 「哦,是吗?」越青环按在她腕脉上的双指果然紧了一下,双眼眨了眨,若有所思的低下头去。 「好了青环,奶娘的身子没什么不适,妳也早些回房休息吧。」善意一笑,刘夫人有心让越青环早些离去。 「好,谢谢奶娘。」越青环点点头,眼中露出感激之色。 灵慧如她,怎会不知道刘夫人说这些话的意思? 刘夫人分明是想告诉她,宫中有人在刻意打听父亲的消息,让她早些回客园问一问父亲。 踏着片片落叶急急向客园走去,越青环的心思因为刘夫人的言语起了波动。 会吗?已经过去了的事,会重新掀起波澜吗? 客园里,越回春正站在书案前,摊开一幅宣纸磨墨作画。 越青环缓下脚步进房,不愿惊扰父亲。 自从刘夫人病愈之后,越回春便足不出户,每日只偶尔与越青环交谈片刻。 想不到今天会有兴致作起画来,不知,画的是什么呢? 越青环好奇心起,便悄悄从父亲背后望去。只见画上水墨浓淡,依稀是个女子俏立花树下的婉转身姿。 树下花落片片、女子身形纤柔优美,而她的脸……居然是空白一片。 这绝代的佳人,到底生得什么模样? 父亲又为什么不将她的容貌画上呢? 越青环实在很想知道,但越回春画完纸上各处,连角上的词句都题了,却独留面目空白一片。 越青环忽然猜测出,这画上女子定是怜妃! 父亲对于怜妃,是有情的吧? 不管是从前的恋慕之情,还是如今的愧疚之情。 怜妃,是一个令父亲难忘又不敢面对的女子。 「爹。」站在父亲身后开口,越青环压低音量,小心的不惊扰父亲。 「是青环啊,有事吗?」越回春回头看了看,刻意将手中画纸推到一旁,显然不想让越青环细看。 「嗯,青环是来告诉父亲,今日奶娘进宫遇到太医张行德,奶娘说,张太医问起您呢!」越青环如同奶娘一样,小心的告诉越回春。 「太医张行德?」越回春背影一僵,手中画笔忽地掉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笔端淡墨顿时在案上晕出一团乌云,幸好画纸已推到了一边。 这句话越青环尽管说得婉转,越回春听了仍是心头一惊。 看着越回春手中笔落,越青环立时知晓,这张行德当日在宫中,必定也与怜妃之死有一定关系,或者,是与父亲非常熟悉的一个人。 同为太医,父亲与那张行德又怎会不熟呢? 「爹爹,那张行德……」想了想,越青环还是将心底疑虑问了出来。 「没事,应该没事……」低声自语几句,越回春转过身来对越青环道:「那张行德本是我在宫中的一个同僚,想来只是随口问上一句吧。」 告诉越青环的同时,越回春显然也在努力的安慰自己。 一个月前,他是怜妃的主治太医,张行德则是在一边当他副手的。 「哦,是这样啊。」越青环迟疑的点点头,却不再多问。 再问,也只是增添父亲心中焦虑而已。 走出父亲的卧房,看着眼前一片深秋萧索景象,越青环忽然感觉阵阵寒意袭来,身上的衣衫简直快抵挡不住。 是她穿得太少了,还是快要入冬了? ***bbs.***bbs.***bbs.*** 走在九曲回廊上,低头看廊下河水悠悠,越青环忽然想到,这廊下小河,是不是通到竹林后的那一条呢? 那一夜,河边那个脆弱哽咽的身影已消去了痛苦,而自己却觉得风雨欲来,深深的担心与害怕,害怕世上唯一的亲人会出事。 「咦,越姑娘,妳在看什么呢,那么专心?」 身边蓦地传来娇柔语声,越青环忙收起脸上忧色,转头望去。 红衣飘飘,浅笑如花,是噙香。 她的眼中带着一丝探究,正牢牢的盯着越青环,好像要看穿她的心事一般。 「哦,没看什么,只是见流水清澈,便在这里站一站罢了。」越青环淡淡应对,不想让噙香察觉什么。 这噙香表面美貌斯文,心机却着实深沉。那一双秀长凤目里,闪动的光芒让人看了心惊。 「是吗?噙香还以为越姑娘是在等待王爷回府呢!」噙香一笑,柔声细语道出自己的误会。 带着些微酸酸的刺,好像是察觉到朔王曾对她有过的举动…… 「当然不是!」越青环一听,小脸顿时红了一红,露出些抗拒的神色。 等他?她才不会呢!那个坏到极点的登徒子。 脑中又浮起那夜花厅里被闪电夺去的一吻,唇上彷佛又有些发热…… 天哪!她每天每晚都在极力忘却的事,被噙香这么一提,竟又清晰的浮了起来!越青环咬着牙,眼中现出些许恨恨的神色,浑然忘了噙香正在一旁。 噙香见状,顿时了然于心。 这种小女儿含羞带怒的娇态,在她眼里不亚于青天霹雳。 可能连越青环自己都没有发觉,她眼中流露出的分明是少女动情的神色。 难道王爷与这小丫头之间真的发生什么事了? 暗暗咬牙,噙香脸上不动声色,心头却已刺痛得几欲发狂。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刚刚进府的小丫头竟能令一向冷厉的王爷绽开笑容?而无怨无悔留在王爷身边数年的自己却得不到任何怜惜? 难道就因为她治好奶娘的病,而自己只是皇上强行赏赐给朔王的礼物吗? 不甘心,她不甘心啊! 在宫中时,她努力练习舞技,只期望能得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们一眼。 被当作赏赐送到朔王府后,她又放弃自由回乡的机会,在奶娘疏离的目光下竭力做到仪态文雅、进退有礼。 好不容易以侍妾的身分留在王府,却伤心的意识到,王爷只是把她当作一个寻常的丫鬟,竟从未到她房中过夜,令她连曲意承欢的机会都没有,更不要说是借机得孕、母凭子贵了。 那一晚在竹林中,她以为可趁他酒醉得到他的欢心,谁知迎来的却是更大的羞辱。 现在,眼前的这个清瘦小丫头却得到王爷的青睐! 她看得出,王爷是的的确确喜欢越青环的。 因为,待在王府三年,她从没看见王爷与任何一个女子谈笑过。 只有她,越青环! 环廊之上,噙香的目光越来越凄厉,越青环却低着头,浑然不觉。 「你们两个,在发什么呆?」 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震醒越青环。也震住了噙香心中升起的杀机,以及忍不住就要探出的手…… 还好她没有轻举妄动!「王爷,噙香正和青环妹妹说笑呢。」噙香马上露出最美的微笑,向正在走近的朔王轻施一礼。 「唔。」华泫毫不在意的低应一声,眼神却自始至终落在越青环身上,连看也没看她一眼。 噙香黯然,脸上笑意略显僵硬。 「站在这里,妳想冻死吗?」见越青环只是低头不言语,华泫眉心一拧,凶狠的望着她衣衫单薄的身子。 这个笨丫头!已近初冬,河流上更显寒冷,她居然就穿这么点呆呆站在桥上。 「嗯,我……不冷。」不抬头,越青环低声回答。 她真的已经不冷了,从他靠近开始,她只感觉全身血流加速,一股热意直冲头顶。 她的脸现在是不是很红?天哪!她不要面对他,绝对不要! 站到越青环身前,华泫又一次探出手抓住她纤细的下巴,硬逼她抬起头面对自己。 被迫抬起头,越青环脸上的绯红再也无法掩饰。 「咦?妳的脸怎么这么红?」华泫一怔,马上抬起另一只手往她额上覆去,面上显出一丝担心。她的脸色红得怪异,不会是冻病了吧! 「没有,你放开我!」一与他碰触,越青环的脸红得更厉害,简直快要比天边将要落下的夕阳还鲜艳。 极力要让下巴脱离魔爪,越青环伸出右手向华泫胸口抵去,想拉远一些彼此间的距离。 可惜她的挣扎没有半分用处,只是挣痛了可怜的小下巴。 「妳……在害羞?」不理胸前正拼命推他的小小手掌,华泫终于略有所悟,看着她的小脸,勾起薄唇坏笑。他眉心间那一道火焰形状的红痕略深了深,配上闪亮双目,顿时平添浓浓邪气。 「没有。」越青环极快速的否认,开始强制自己快些镇静下来,不要被身前的男人影响到,越快越好。因为她很了解,他是极喜欢看她失控的。 不管是怒、是惧还是羞,他都喜欢。 要让他速速远离,只有让自己平静下来才行。 可是,十七年来第一回,越青环发觉到,原来控制自己的情绪是那么困难的一件事! 他的眼、他的笑、他的气息,简直是无孔不入的在影响着她。 「害羞又不是错事,妳这么害怕做什么?」低笑两声,华泫似乎是看够了她精采的表情,好心的放手退开两步,让她可以重新自由呼吸。 越青环瞪着他,气恼得说不出话来。是他太过靠近才让她这么失态的,居然还嘲笑她! 幸好刚才有噙香在,他没有再侵犯她的唇……咦,噙香呢?回过神来的越青环转头一看,忽然发觉噙香早就不见踪影。 「看什么,她早就走了。」华泫在一边懒懒的提醒她。 「哼,你也知道当着侍妾的面欺负我会不好意思啊!」越青环嘴里不知怎么冒出这样一句,但话一出口便立刻后悔。 她这是在说什么啊!是在吃醋,还是在激他? 绯红的颜色又慢慢爬了回来,不过这会儿夕阳已经落下,光线昏暗许多,不怎么明显了。 「那没有她在,我是不是就可以欺负妳了?」果然,华泫马上捉住她话中的漏洞。并且,缓步再向她靠了上去。 带着无形邪气的压迫,慢慢逼近。 「不是、不是!你……」华泫已近在身前,越青环的话再也没有机会说完。 因为,他已经很成功的封住她略略张开的唇。 这次,不再是一触即离,而是深深的掠夺! 华泫伸出双臂将越青环紧紧的锁在怀中,不让她有机会移动一丝一毫,只能完全被动的承受他所有的火热与气息。 他的唇坚定又柔软,很霸道的不断撩拨与吸吮,逼她做出回应。 越青环只觉得身边的一切光与影都已远去,除了华泫的体温与气息,她什么都感受不到。 她只能任由自己失去所有力量的身子软软靠在他怀中,任他掠夺她软软的唇。 这一刻,越青环感觉到自己的心居然背叛了她的理智。 没有受侵犯的愤怒,更没有受欺负的委屈,只感觉到依在华泫的怀抱,是无比的幸福与安全。 温暖得她几乎不愿离去、不愿醒来。 但是梦总要醒的。 良久,华泫终于结束这个长长的吻,但双手却揽着她,没有放开。 因为……她明显的还没回过神来。 越青环小嘴微张,面色红润,双眼湿润呆怔的看着他,如同一朵清晨刚刚绽开,带着晶莹露珠的朝花,清纯里带着致命的诱惑。 狠狠吸口气,华泫抬手拍拍越青环的小脸,哑声道:「丫头,妳再不醒过来的话,我马上把妳给吃了!」 「啊!」被华泫一拍,越青环猛的回过神来,一看自己竟小鸟依人般倚在他胸前,顿时受惊不小。 急急向旁边退开两步,越青环瞪着华泫,心中又羞又怒,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骂他色狼?自己刚才明明好像比他还要陶醉,怎么骂得响?但是,他分明已占足自己的便宜。以后她该怎么面对他? 心思百转之下,越青环索性一转身,头也不回的向客园跑去,那副样子,像极了逃命! 华泫在她身后笑声不绝,优闲地看着她纤细的身影慢慢跑远。 他一点也不急,反正她这辈子必定是属于他的,就让她慢慢适应好了。 第六章 这一夜,客园中的越青环做了无数个梦。 总是一入睡便梦到华泫那张带着坏笑的脸在向自己逼近,吓得醒转。然后再睡、再醒…… 第二天起床,她就得到两个淡淡的黑眼圈。 自从她将刘夫人治愈,华泫便很有待客之道的派了几个丫鬟来服侍她,虽然她其实并不怎么需要。 丫鬟小夜走了进来。 「越姑娘,夫人让我来告诉您,府里来了位张大人要见越先生。」小夜走到她身前,言语间甚是恭敬。 「张大人!」一定是那个太医张行德,越青环顿时一惊。 要来的,真是避也避不掉。 奶娘这小夜先来告知自己,必是料到张行德来访有异。 那……该不该让父亲去与他见面呢? 略略思索后,越青环还是决定通知父亲。 因为全然躲避的话,便无法知道张行德前来的真正用意了。 这里是朔王府,想那张行德必定不敢有太嚣张的举动出现。 半晌,张行德等候于偏厅,越回春入厅与他见面,越青环只悄悄隐于偏厅屏风之后,暗中探看那张行德的用意。 「越大人,久违了!」一见越回春,坐着等待的张行德马上站起身迎上几步,拱手为礼,露出十分热切的表情来,似乎与知心老友久别重逢。 但却因为眼袋太大、观骨太高,终给人阴沉做作之感。 「张大人,越某早已不是朝中太医,请张大人直呼名字便可。」越回春拱手还礼。 「不不不,越大人曾是朝中第一等的太医,当日张某也只是居于越大人之下而已,怎么敢直呼越大人名讳呢?只可惜,越大人突然告老还乡,实令张某少了位医道良师啊!」张行德连连摇头,感叹非常。 想当年,他和越回春一起得圣召入宫,越回春凭着祖传医术高妙,硬是成为太医之首,而他日日全心钻研,也只能当个副手。 不过越回春离宫后,他当然取而代之。 「越某离宫数月,今日张大人特地前来探望越某,真是感激。」越回春不知张行德前来的目的,只能说些场面话。 「是啊,一晃眼,越大人已经离宫整整两个月!」点点头,张行德捻一捻颔下长须,双眼精光一闪,「但不知越大人为何到现在还不回乡,当日大人的辞呈上所言,不是告老还乡四字吗?」 终于,张行德的言语中慢慢露出机锋。 告老还乡不过是朝廷官员通常用来辞职的一种形式用语而已,现在张行德却对这「回乡」二字很认真! 越回春微微皱眉,缓声道:「越某未及回乡,是因为朔王爷力邀越某为府中的刘夫人治病,便在王府内多留了一些时日。」 「是这样,那现在刘夫人已然痊愈,越大人又准备何时离去呢?」张行德理解的点点头,继续发问。 他的态度已不再客套如先前,甚至已含有些微质问的意思。 张行德也不过是一介太医而已,他的言语早已与他的身分有所不符。而且他问的都是些与他无关的事。 「张大人,越某何时离去,与张大人有关吗?」越回春感觉到不对,出言反问。 「这……与张某是无关,但与越大人可是大大有关哪!」张行德忽然加重语气,双目定定的看住越回春。 「请问张大人,这样说是何意?」越回春长须一颤,露出些许紧张神色。 张行德看在眼内,微微一笑,语音低沉道:「难道越大人忘了两个月前怜妃在宫中不治身亡之事,如今越大人还滞留王府中久久不离去,就不怕东窗事发、惹祸上身吗?」 张行德逼视着越回春,眼中神情已非常阴沉。 「你……你竟然知道……」越回春全身一颤,登时退后一步。 「知道,我当然全都知道,毕竟,张某与越大人同为太医多年,怎会不清楚越大人断脉施针的本事?」张行德见越回春惧色已现,便上前拍拍他的肩,「当然,若越大人能立刻离开上京,有生之年不再踏入,那我想这些事,自然也不会有人记起!」 这已是明显的威胁,张行德正以怜妃之死逼他离开上京! 越回春闻言呆在当场,无法作声,身上冷汗急遽冒出。 他没想到,在宫内贸然施针一事竟会被这张行德全部看在眼里。 「张大人,我父亲离不离京是他自己的事,不需张大人前来指教。」屏风之后,越青环忽然踏出,走上前站在父亲身边,冷然与张行德对视。 她听得够久,也忍得够久了! 这张行德居然如此阴险,将父亲逼得几无退路。 「这位是越大人的千金?也好,越大人带着千金一同回乡,颐养天年真是福气,怎么越大人还没做出决定吗?」张行德只略略瞥了越青环一眼,直当没听到她的话,继续逼问越回春。 「张大人!」越青环怒视张行德,气恼至极。 「越姑娘,妳别以为老夫这是在逼迫越大人,其实,老夫全是为了你们的性命着想,试想,若越大人害死怜妃一事传了出去,那你们还有命吗?」张行德冷笑,目中现出不屑之色。 连越回春都斗不过他,一个小小丫头又能怎样? 「张行德,你住口!怜妃……怜妃之死……」听张行德说自己害死怜妃,越回春一阵激怒,手指着他却半晌说不下去。 「怎么?难道越大人想否认怜妃之死与大人无关吗?那些个行针痕迹,张某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啊!」张行德镇定自若,面对越回春的恼怒毫无异色。 「怜妃……千针回络……」听得张行德提起行针,越回春脸色惨白,全身如同被抽离了精力,身形一晃跌坐在旁边的坐椅上。 不久前的情形,一幕幕再度自眼前流过,越回春失魂落魄,眼神渐渐呆滞。 「爹!」越青环见状惊痛交加,知晓父亲已受刺激太过,快要承受不住。 「张大人,我爹爹已经退朝辞官,你又何须如此相逼?」越青环眼中泪意闪现,转身怒问张行德。 「他既然退朝辞官,那又为何要在朔王府里为人医治?」张行德冷哼一声,看着椅上越回春的目光复杂交替,面上有恨、有怒,更有妒! 越青环看着他的表情,忽然醒悟了一些事情。 自古同行相嫉,这张行德竟是在嫉妒父亲的高妙医术,当日好不容易盼着父亲离了宫,现在却又见到他医好刘夫人的塞脉之症。这张行德必然是怕自己首席太医的名号受到威胁! 努力逼回泪意,越青环冷冷道:「张大人,你若忌惮我父亲医术高明,大可明说,何必使这么多手段逼他离开!」 「手段?老夫何曾使过什么手段,这全都是妳父亲自己所为!」不知为何,张行德忽地悖然大怒,一双老眼瞪着越青环凶狠至极,面上皱纹胡须抖动,好像被踩到什么痛处一般。 越青环见他面目凶恶、嗓音拔高,心下不由得一惊,下意识便退了一步。 就算是面对华泫,她也从未有过这样惊惧的感觉,可此时在这张行德面前,她却好像是面对着一头凶残的嗜血野兽。 「放肆!」 门口,一声比张行德更冷更沉的喝声传来。 面带厉色的华泫移步走入,站到越青环身旁,暗含维护之意。双眼狠狠盯着张行德,冷冽如刀。 张行德一见,只觉遍身发寒,后悔不已。 他方才一怒之下竟然忘了这里毕竟是朔王府,而越回春治好了刘夫人,朔王对这父女俩必然甚是礼遇。 「下官见过王爷。」惶恐之下,张行德躬身施礼,眼角微微抖动。 「张行德,你还知道这里是王府?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我朔王府内威胁我的人!」华泫只是沉沉开口,声音未见多少起伏。 「下官不敢,请王爷恕罪!」张行德额上冒汗,躬着身不敢抬头。 满朝文武都知晓朔王生性狠厉,得罪了朔王,简直是有死无生。 「张行德,今日所说之事,你绝不许再向任何一人提起,不然的话,你就等着死无全尸吧!」 显然,华泫来得不晚,把厅中的大半对话都听了去。 「是、是,下官遵命!」张行德暗暗咬牙,举止恭敬,心中却是怨毒非常。 「给我滚!」见他低头弓背的情状,华泫更加厌恶,皱眉冷声斥喝。 「是。」张行德终于得到命令,快速退出偏厅。 越青环看着他退去,心中却再也无法平静。 纸已包不住火了。 就算今天在朔王的威慑下,张行德表面答应,但谁又能保证他不会将事情透露出去呢? 看着父亲呆坐椅上的衰老模样,越青环心中的悲伤惧意终于压抑不住,全部化作颗颗泪珠掉了下来。 无声之泣,有时比之痛哭更要凄婉许多。 华泫看着她脸上泪水滚滚而落,顿时双眉拧起,却又不知如何劝解,有生以来,他又何曾劝过流泪女子了? 心中疼惜,便一伸手把越青环揽入怀中,一手生硬的轻拍她肩背,口中低声道:「别怕,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保证妳父亲安然便是。」 听到他的保证,越青环终于稍止悲伤抬眼看他,泪眼迷离中,对着他感激一笑。 身为朔王的华泫既然做了这样的承诺,那父亲的性命应当是无忧了。 世事多变,想不到现在唯一能给她安全感的,却是这个当初要夺去她性命的凶狠王爷。 看她脸上带着泪珠的笑容如雨中梨花绽放,华泫忽然觉得怀中这女子已成了自己身边一样最珍贵、最需要保护的东西。 就算耗尽全力,也不舍得让她受到一丝损害。 看她痛苦,简直要比自己痛苦更甚! 百炼钢,渐成绕指柔。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将越回春安顿回客园,华泫把越青环带到他的书房中。 这是越青环第一次踏入专属于他的领地,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因为书房中的摆设一如华泫身上散发出的气势,冷硬而直接,两侧架上的众多书籍也说明华泫绝不是一个只靠凶狠得势的无用王爷。 越青环知道,华泫带她到这里绝不是让她来找书看的,而是要问明她父亲的一切。 既然华泫下定决心要维护她与越回春,那就要先了解前因后果才行,在朝议政的华泫,一向是果断又犀利的。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坐在宽大的桌案后,华泫注视着越青环。 现在是办正事的时候,所以他要与她保持一些距离,免得一个克制不住想到别的地方去。 书案另一头的越青环显得益发纤瘦,倚在案旁开始叙述两个月前宫中发生的一切;包括父亲暗自为怜妃下针、怜妃略有起色后忽然去世、父亲畏罪辞官侥幸得以脱身的一切。 她没有刻意去隐瞒任何一点,也没有出言为父亲脱罪或掩饰。 因为现在已经没有必要,想安然脱险,就必须要清清楚楚的向华泫道出一切。 良久的沉默后,华泫抬头看她,眉心紧紧锁起。 治死宫妃罪责巨大,甚至是可以株连九族的,这一点,精通朝廷律法的华泫非常明白。 即使怜妃当时已然病危,但因病死去与医疗过失的差别巨大,足以让越回春掉脑袋。 而且,从刚才越青环的叙述里,他暂时还没有捉到任何对越回春有利的线索。从表面上看,怜妃的死亡除了因为病重,便是因越回春下针有误。 而这两点,对越回春都极为不利。 华泫眼中厉光一闪,他忽然非常后悔,方才为何要放张行德归去。 可惜,后悔已经晚了。 现在已过了将近一个时辰,那并非蠢才的张行德,此刻应该已经找到足够罩住他的靠山了吧? 想起朝中那与他争锋相对的几个派系,华泫瞇起了眼。 希望张行德找的不是最让他恼怒的那一个,不然的话,他会使出全力与其对抗到底!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华泫猜的没错,从朔王府出来后,张行德马上便开始寻找靠山。 他不以为惹恼朔王之后,他以后留在宫中的日子还会好过。 况且,不将越回春逼离京城,他绝不甘心! 为了保命且除去眼中钉,张行德非常聪明的火速找到一个强大的、足以与朔王抗衡的靠山──与朔王华泫同样手握强权的幽王华凉。 宫廷之中,派系纷争。 同样身为当朝皇上的亲兄弟,同样在朝野中占得一席之地,华泫与华凉如深山里的两只虎,巧妙又危险的保持着危险的平衡。 但这一回有了他的禀报,张行德相信,幽王一定可以借机狠狠的打击朔王一次! 朔王对越回春之女的重视与维护,他当然完全而清楚的看在眼内。 若让幽王知晓,从不为女子动情的朔王这一回有了弱点,那幽王不但会出手保住他的性命与前途,更会欣喜给予赏赐吧? 张行德的眼中闪出深沉的光芒,一如两个月前得偿夙愿时的模样。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山雨欲来风满楼。 平静中度过几日,朔王府中再度有客来访。 是幽王华凉。 华泫与华凉平日私下里极少聚首,这回华凉身着便服独身造访,可以说是从未有过。而且更奇怪的是,他是突然前来,并没有预先告知华泫。 而且时值下午,华泫不在王府内,幽王便入府等待。 就算明知这位幽王与朔王暗中不合,就算明知他突然来访定是另有目的,王府里的人也绝不能将他拒之门外。 于是,幽王便很自在、很优闲的在朔王府里信步游走起来,一走,就走到越青环居住的客园外。 越青环正斜坐在回廊的石栏杆上喂鱼儿吃食,现在她安居王府里不事生产,吃住都有人照料,刘夫人休息的时候她简直闲得发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不喂喂鱼看看花,还能做什么? 正逗着一大群五颜六色的鱼儿吃得起劲,越青环忽然发现清澈荡漾的水波里多了个男子的身影。 修长、尊贵,穿着宽大的白色丝袍,正静静站在回廊边的一棵银杏树下望着她。 若是不熟悉的人,见到这男子倒映在水里的样子,肯定会以为是朔王来了,因为男子的相貌身形与朔王有七八分相像。 但越青环却一眼即分辨出其中差异,因为华泫平时只穿深色袍服,从不着白衣。更明显的,男子站在那里散发出的气息不对。 与霸道又冷厉的华泫相比,男子是阴柔、文雅的。 撒去鱼食,拍干净手掌心,越青环抬起头来与男子对视。 金黄银杏叶不断片片落下,男子的白色衣袍在风中拂动,一派风雅,再加上与华泫相像的俊美五官、唇边含着的淡淡笑意,让越青环的脸色柔和不少。 本来,她是不喜欢有人盯着她看的,但是若那个人与华泫长得相像,就另当别论了。 看这男子的模样,必与华泫有着一定的血缘关系。 负着手走近越青环,华凉的唇边始终勾着一抹笑,打量越青环的眼是仔细的、探究的。 他今天来的目的之一,就是要看一看这个能让华泫动情维护的女子,到底生得何等模样。 很清秀、很娴静、很自得其乐。 这是华凉对越青环的第一印象,说不上好与坏,因为华凉有一点与华朔很相似,对女人都没有太大兴趣。 只是这一回,该有些不同了。 走到越青环面前,华凉文雅微笑道:「这位姑娘好兴致,在这里赏鱼吗?」可能因为缺少实战经验,他开口的言语无聊得很。 连同样缺少感情经历的越青环也听得出来,他是在刻意与她搭话。 「你刚才不是瞧了很久了吗?我是在喂鱼,不是在赏鱼!」有些失望的回答,越青环对他不再感兴趣的转过头去。 这个男子外表看起来文雅有礼,那一双眼却让她心生厌意。带着太多的刺探意味,好像是要把她里里外外看个透彻一样,真没礼貌。 而且,走近了才发觉,男子身上的阴邪之气浓重,与华泫的直接霸气不能比。 「怎么,在下是不是打扰了姑娘?那待会儿真要向七哥陪罪了。」看到她的冷淡,华凉的笑容丝毫不变。 「你是朔王的兄弟?」越青环闻言转过头来,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 「是,在下是朔王的九弟,幽王华凉。」 不出所料,他的身分引起越青环的重视。由此可知,这女子对于华泫必定也已动了情。 这样的话,会让他的游戏更加有趣呢! 华凉唇边的笑意更浓,注视越青环的目光也更深。 「民女青环参见幽王。」站起身,越青环向他略施一礼。 华凉点点头,笑着道:「姑娘免礼,以后我们私下里要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礼多反而显得生疏了,就算姑娘有一天来要求本王做什么事,本王也是会非常乐意答允姑娘的。」 越青环闻言略怔了怔,有些不解。 私下见面的机会很多,这是什么意思?她又怎会莫名其妙去求他做什么事?看华凉的笑容,好像藏着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呀,这位可是幽王?」一道绯红身影走来,语中带着欣喜与恭敬。 「妳是噙香?」华凉将目光从越青环面上转开,看向红衣女子。 「是,噙香不胜感激,幽王竟还记得妾身。」噙香盈盈一礼,笑容娇媚。 「美貌温柔如噙香,本王怎会不记得?」华凉牵唇一笑,不禁想起当年情景。这噙香本是宫中最出色的一名舞伎,曾对自己百般献宠。可惜,最后却被皇兄赐给了华泫。 噙香微微垂首似不胜娇羞,柔声道:「妾身多谢王爷赞誉。」 华凉笑着点点头,眼中再度流露出感兴趣的光芒。 当然,他感兴趣的绝不会是噙香本身,而是噙香服侍的那个主子。 看起来,这噙香对于主子的忠诚度可不怎么高,这是不是说明他又多了一颗美丽的棋子? 在两个女子的目送下,华凉离开回廊向府内书房走去。 他当然不会忘了今日入府的主要目的。 落叶飘飘,秋风习习。 噙香看着华凉的背影,眼中流露出一丝企盼,唇边的笑别有用心。 越青环却觉得那走远的男子着实深沉,他的那一双眼,她竟从头至尾都没有看清。 喜怒难测,阴柔深沉!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华泫一入王府,就得到了侍卫通报幽王来访,此刻正在书房等待他的消息。 心底一沉,华泫眉心红焰微炽,知道他最不愿见到的一幕已经发生。 华凉若不是得了张行德投靠,又怎会无缘无故来他这朔王府! 好一个华凉,想用这次的机会来打击他吗? 不管少时在宫中,还是现在于朝堂上,他都不曾怕过他。 这次也一样! 沉着脸走进书房,华泫一眼看到正悠哉坐于他书案后的文雅男子。 「呵,七哥你终于回来啦,九弟我可是非常想念你,在这里等了好久呢。」华凉见到他便微笑站起身,露出开怀笑颜。 「若记得不错,我与九弟前几天刚在朝堂上见过面吧,现在九弟又特意来访,看来这想念之情当真急迫。」华泫冷冷一笑,直接点明事实。 他倒要看看华凉会如何出招。 「唉,不急也不行,九弟昨日在宫中听到一个消息,因为事关重大,又与七哥的心上人有些关系,所以特地火速前来告知。」华凉笑看着华泫,心情越来越愉快。 能看到华泫烦恼,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乐趣。更何况,这次的烦恼可是不小,足够令华泫头痛无比。 「多谢九弟关心,说吧,是什么消息?」华泫神色不变,心底早有准备。 「是这样,听说昨日皇上接到密报,前月去世的怜妃娘娘竟然不是因病过世,而是被人害死的,而且很不巧的,这害死怜妃的人,此刻正在七哥府内。」华凉盯着华泫,语声轻慢,目光烁亮。 「九弟这么说,难道害死怜妃之事已经证实了吗?」华泫一哂,抬眼反问。 「虽然未经证实,但小弟已经向皇上请命调查此事,只待明日圣旨一下,真相很快就会大白了。」轻笑几声,华凉从未有过的舒心。 在皇上听到张行德禀报说怜妃死因另有蹊跷时,简直震怒得忘了一切。 就连朝中错综复杂的争斗也不再注意,轻易的把调查凶手的任务交给了自动请命的他。 自古英雄总是难过美人关,想不到那个怜妃娘娘死去之后,还会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力。 真是天助他啊! 听到这里,华泫已经知道,事情正向最险恶的方向发展。 若怜妃一案落入眼前与他不睦的华凉手中,那越回春还会有命吗? 「多谢九弟特来告知,为兄不胜感谢,他日定当回报,请回吧!」华泫压抑着心头怒火,沉声逐客。 事已至此,他也不必再和华凉客气些什么。 「那,九弟告退,就请七哥好好斟酌吧。」华凉斯文有礼的欠身一礼,走到书房门口忽然回身笑道:「对了,七哥,方才小弟在府中闲游时见到了一位姑娘,真是清雅脱俗、善解人意呢!」说完,华凉白衣飘飘,负手缓步离去。 那背影无比雅致也无比优闲,与华泫熊熊燃起的怒意成对比。 第七章 清雅脱俗、善解人意? 华泫瞪着华凉走远的背影,脸上神情冷厉非常,眉心红焰鲜明得如要跳脱而出。 他知道华凉说的女子定是越青环! 越青环是属于他的,除了想利用她来打击他,华凉还想做什么? 难道连一个越青环也要和他抢? 想到华凉与自己从小到现在发生的一幕幕争夺,华泫心底警钟大响。 为了打击自己,华凉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欺骗玩弄一个无辜女子,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所以从现在开始,他绝不准华凉再见越青环一次! 身形霍然一转,华泫立即向书房外冲去。 夹着惊人的气势,不一会儿华泫便冲到了客园中。 秋藤蔓蔓,秋草绵长,越青环正要顺着园中小径回屋。 「王爷?」 猛的看到华泫奔到自己面前拦住去路,且面色不善,越青环小心的看着他。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见过他这么凶了,发生什么事了? 「妳见过幽王了?」华泫盯住越青环,目露凶光。 「嗯,那个人和你长得十分相像。」越青环点点头,「刚才在回廊上见过了。」 「妳听着,以后不准妳和他见面,也不准妳再和他说话!」双手按在越青环肩头,华泫蛮横发令,也不管力气太大会抓痛了她。 「为什么?」越青环暂时忽略疼痛,只是要求他做出解释。 因为,从华泫眼里她分明看到急切的担心与奔腾的怒气。 让华泫发怒是很容易的事,可要是能让他担心的话,那肯定就不简单了。 「因为他会毫不留情的毁掉妳!」华泫并不是恐吓,而是在陈述事实。与华凉争斗了那么久,彼此的手段他是再明了不过。 「比你还厉害吗?」眨眨眼,越青环忍不住笑了。 老想要毁掉她的,不就是眼前这个男人吗?她可不认为先前回廊上的阴柔男子对她有丝毫兴趣。 「妳想玩火?」华泫的怒气忽的减去大半,代之而来的是某种危险气息。微瞇双眼低下头,一手指尖慢慢向越青环的唇抚去。 「没有。」越青环一骇,忙向后跳开一步,小脸微红。「我只是在问你问题而已啦!」 华泫看看摸了个空的手指,不满意的抿了抿唇,「反正妳记住了,千万别再与那男人单独相处。」顿了顿,他补充一句:「因为他是皇上派来调查怜妃死因的!」 他知道越青环不是那种柔弱好骗的女子,不与她说明原因的话,她绝不会甘心听从。 「啊!怎么皇上已经知道爹爹的事了?」越青环一听,顿时开始慌乱起来,也明白刚才华泫的急怒从何而来。 「不错。」华泫点点头,低声肯定。 他实在很不想让她担心,可事情已经发生,再也瞒不过去。 「可能这几天里就会有人来王府探问,妳最好去和妳爹说一声,我会尽力去劝说皇上,看能不能将此事压下。」虽然知道机会渺茫,但他还是会去见一见皇上。 「嗯……」越青环有些茫然的点点头,心思恍惚。 难道真的躲不过去了吗? 爹爹的身子与精力都已经大不如前,若此时再受打击,他怎么撑得住? 走近她,皱着眉拍拍越青环呆愣的脸。 华泫浅笑道:「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妳赶快去和妳爹商量一下,若真有人来查的话,该怎么应对。」 「哦,好!」越青环闻言,马上收回心神。 华泫说的不错,现在是该想办法的时候。 不管事态怎样险恶,该做的努力依然要做。 ***bbs.***bbs.***bbs.*** 趁着皇上尚未下旨,华泫当夜就赶到宫中面见圣驾。 还好,皇上在气怒中倒没有把他拒之门外,仍让他走进勤政殿里。 这是不是表示还有一丝挽回的希望? 「臣参见皇上。」步入高大的勤政殿,华泫一躬身,向高坐在龙椅上的皇上行礼。 「唔,自家兄弟,不用多礼了。」 华炀声音低沉,从上方闷闷传来。 「是。」华泫抬起头来,向皇上看去。 当朝皇帝华炀是正宫所生的长子,年纪要比他大上许多,如今已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了。 华炀身着明黄色的鲜艳龙袍,面庞微方,颔下一把清秀长须,相貌威严,但此时神情出现一丝疲惫,显然是在为怜妃而伤怀。 现在实不是向皇上提起越回春的好时机,可是情势紧迫,华泫也顾不得许多了。 再度一躬身,华泫道:「皇上,臣有一事相求。」 「怎么,你果然是为了越回春来的?七弟,别的事我都可以答应你,唯独此事万万不可!」华炀忽地提高音量。 华泫注视着皇上略显激动的向自己走来。 「七弟,你当知晓怜妃是朕这辈子最看重的女子,她当日因病去世,朕已伤痛难抑,现在让朕知晓她原来是因施治不当而亡,难道你以为朕能够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吗?」华炀走到他面前,眼中怒气闪动。 「臣不敢。」华泫咬了咬牙,明知不可说,仍大胆道:「但是怜妃娘娘已经过世二个月,即使再着人调查当日情形,能得到确实的真相吗?」 「七弟,你太让我失望了!我知道你前来见朕,就是为了府中的越回春之女对不对?以前的你可是绝不会为私情所误的,今天你既然为了一个女子而来,那么也应当体谅朕的心情,若有一天你的心上人因他人而丧生,难道你会饶过他吗?」华炀的声音沉而锐,显然已经不悦到了极点。 「皇上,臣了解。」华泫再无任何理由可辩,唯有点头。 如果是他的话,只怕会比皇上更暴躁、更愤怒。 皇上能够抑着怒气好几天再派人着手调查,已经是绝对理智的了。 虽然,派出的这个人有些问题。 「好了七弟,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华炀定了定神,自觉方才的言语重了些,便略略缓下语气。 「没有。」华泫叹了口气,心知已无法挽回。 「没有就好,对了,我派去调查怜妃死因的是九弟,望你不要将朝中纷争带入,与他为难。」似有意若无意,华炀看着他提了一句。 「不会。」华泫一听,心下忽地一紧。 他突然意识到皇上会这样安排,绝不是气怒之下的考虑不周,相反地,这是仔细考虑下的特意为之! 因为皇上怕他动用王爷的权势保护包庇越回春,所以特地派遣与他针锋相对的幽王来调查。这样一来,他就算有心维护,必定也会束手束脚,顾忌良多。 好一个用心良苦的皇上,好一个聪明的幽王! 目中冷光一闪,华泫忽道:「皇上,臣虽然相信幽王定会秉公办理,查明此案,但是越回春居于臣弟府中近一月,臣弟对怜妃一案也已有些许了解。恳请皇上允许臣与九弟同审此案!」 要阻止幽王审案已经不可能,那么,唯有他直接介入,尽力牵制! 「准奏。」皱眉半晌,华炀只能应允。 华泫提出的理由堂皇且合情,他没有任何理由否定。 也好,朝廷向来是在华泫与华凉代表的两股主要势力之下维持平衡的,这一次也不例外。 身为帝王者,即使在私情之中,也要权衡政治利弊。 从宫中出来,华泫的心情十分沉重。 照这情势看来,越回春的处境险象环生。 就算他能够插手,又该到哪里去寻找对越回春有利的证据呢?华凉手里可是有个强劲的人证! 想到越青环脸上的串串泪珠,他不禁感到心痛又头痛。 ***bbs.***bbs.***bbs.*** 当夜,华泫将府中数人召入书房,一同商议。 刘夫人因心疼越青环难过,索性也跟了进房。 「越先生,皇上已经言明要我与幽王共同调查怜妃一案,现在幽王那里有张行德作证,对于当日情形,我希望越先生重新回忆一遍,清清楚楚的说出来。」华泫看着越回春,当时在怜妃身边的只有越回春。 要找出对他有利的证据,就必定要让越回春回忆起当时的点点滴滴。 即使他已经听越青环说过一次,但总比不上当事人说的详尽。 越回春知晓情势紧急,只得忍住心下伤痛,再度重述一切── 听罢,书房内静下,华泫低头沉思。 越回春所说的与上次越青环所说并没有什么太大差别。 千针回络确实是他所施,怜妃也确实是在第七夜去世,没有半点差错与异样。 乍听之下,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在无意之中下错了针,导致怜妃半夜过世。 千针回络本就极其紧复,在细小脆弱的血脉上稍有偏差,便足以导致极大的危险。 在屏息飞速施针之时,医者完全是凭本能,而不是一针针看定再下的。 就算越回春认为自己没有施错针,但也难保不会在无意之中造成些微偏差。 但是,这其中也不是没有任何破绽! 华泫目光闪动,隐隐察觉到在越回春所说的事情里,有一些很不合理的情况。 比如,怜妃为什么是半夜才死的,而不是下针后立刻死去? 又比如,那个张行德为什么不在当时揭露越回春? 这两处是比较明显的疑点,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深思并调查,他相信一定会查到更多疑点! 而且凭着这两处,他已直觉的断定,怜妃之死的责任并不在越回春身上。 这是他长年面对复杂政局训练出的直觉。 见华泫久久不语,越回春道:「王爷,不必勉强。」 看他神色,似乎已经接受了将要面对的命运。 「爹!」越青环见状更加忧心,若是连父亲自己都放弃了,那还有什么希望? 「王爷,虽然皇上下令要审查怜妃的真正死因,但怜妃已经过世二个月。再查,也只能从张太医与越先生两人的身上查吧?」见越青环急切,刘夫人忽然开口。 「不错。」华泫沉声回答,看向奶娘。 他一向知道,奶娘虽然只是个柔弱妇人,但久居深宫之中,心思灵敏非常,从不会作无用之言。 「现在张行德为幽王所控,就算他是人证,皇上也不能只听信他一面之词吧?怜妃入棺已经两个月,难道他现在还能拿出什么确凿的证据来不成?」 刘夫人始终对越青环有着一分歉意,若不是张行德见了康复入宫的她,又怎么会寻到朔王府里来。 「按照朝廷律法,人证与物证有着同等地位。而且,当日怜妃身上确实有下针的痕迹,这一点连宫中的侍女也可以作证,如果越先生自己提不出什么有利证据的话……」华泫抿唇,不再说下去。 「可是王爷,张行德能够证明越先生治死了怜妃,那我们也可以证明越先生下针无误,并且确实救活了人啊!」刘夫人终于说出她百般思虑后的结果。 她确实是因千针回络而挽回生命,即使下针的是越青环,而不是越回春。但是,这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这里的几个人不说,那就绝对不会有人想到医术高深的越回春早已不能执针。 刘夫人话落,书房内陷入一片沉寂。 每个人都在考虑这可能性,以及万一被揭穿后的后果。 如果侥幸成功的话,那自然无事。 但若被华凉察觉的话,只会奏一个循私欺君的罪名打击华泫。 所以,决定权只在华泫一人身上。 「可以一试!」一刻后,华泫终于开口。 他决定接受奶娘的提议。 因为,这是争取时间、暂时保住越回春的唯一机会。也可以让他多一些时间去细查真相,挽回局势。 纵然是欺君,纵然是违律,他也要冒险一试。 「王爷……」 越青环心头感动,注目华泫沉肃的面容。 她知道,要手掌朝政重权的华泫下这个决定,非常艰难也非常不易。 毕竟只是为了一个女子而拿一辈子的前途与名誉冒险,他要承受的压力是多么巨大。 华泫回视她,一字一字地道:「为了妳,我什么都会做。」他的目光平定,神情凝重,那种下定了决心的深情如山之宏伟,若海之辽阔。 有一种人,虽然表面冷厉无情,但是一旦认定了目标放下真心,那就是百折不回、永不更改的了。 华泫就是这种人! 越回春看着华泫,心中最后的牵挂已经放下。 此后有华泫照顾青环,就算发生任何事,他也不会有所担忧了。 越青环一边微笑着,一边却湿润了双目。 她何其有幸,能得到这么一个男子真心相待? 虽然,这个男子冷了点、凶了点、霸道了点。 ***bbs.***bbs.***bbs.*** 圣旨来得很快,第二天清早,幽王就带着一行侍卫到了朔王府,宣旨缉拿越回春。 圣旨上列明的罪状,是疑越回春下针不当害死贵妃。现在人证确凿,即刻将越回春押入天牢,三日后由幽王及朔王连同开堂审理。 「真是对不住了,七哥,越回春虽然是府上贵宾,但皇命不可违,九弟冒犯了。」华凉笑看华泫脸色铁青,挥手示意身后侍卫即刻入客园拿人。 「慢着,朔王府内岂容乱闯?何况九弟别忘了,皇上下旨,是由你我二人共同审理此案,就算要押送越回春入天牢,也应是你我共同前往。」华泫冷声斥退执刀侍卫,不让他们擅闯客园。 若是突然之间看到大队执刀侍卫奔入,恐怕越回春与越青环会更加惊惧。 厉喝之下,侍卫们慑于朔王威严,果然不敢再擅动一步。 「呵,是九弟莽撞了,那么,便请七哥同我一起将越回春带走吧。」华凉微微一笑,也不反驳。 他知道皇上下令让华泫一同审查,只是为了略略安抚华泫而已,现在情势已全部偏向于他,让他一步又何妨? 反正他肯定越回春今日必会押入天牢,华泫再大胆,也不敢担上私纵要犯这个罪名。 冷哼一声,华泫快步走向客园。 越青环正站在越回春房门口,却没有进入,低着头不知在沉思些什么。她早已观得府中微乱,心知定是宫中来人。 现在见华泫沉着脸走来,顿知是来带走父亲的。 「青环,对不起。」看着她忧心忡忡的小脸,华泫神情压抑。他原本向她允诺过,要保得越回春平安,可是这牢狱之灾却是没法避过了。 「不,这原本就怪不得你,是我爹爹他……」哽咽一声,越青环再也无法说下去。 摇了摇头,越青环含泪道:「我爹爹他正在房里,你带他去吧。」 她的脸上泪珠涟涟,实在不忍看父亲老来入狱的凄惨景象。 默默看她一眼,华泫推门入房。 越回春正端坐在椅上,见状叹息一声站起身,「有劳王爷了。」 他神色安然,没有太大惊惧,似是早有准备。 随华泫走到门外,越回春停步对垂泪不已的女儿道:「青环,妳也不必太伤怀,为父走后,妳要好好照顾自己。」 很奇怪的,越回春的语调过分沉静与平淡,好像对这般生离死别已不怎么在意,与前些时的失魂落魄大大不同。 怜妃之死,竟已使他看破俗尘,心境澄明。 点点头,越青环泣不成言,只能怔怔跟在父亲身后,送他离去。 华凉很耐心的等在前庭,见华泫果然带来越回春,便微微一笑,「七哥果然守信。」 「当然!」华泫眼神凶厉,几乎想出手抹去他脸上淡笑。 「那就有劳七哥与九弟一同押送人犯入宫。」华凉视而不见,转目掠过越回春,看到静静立在越回春之后的女子。 泪痕犹在,神色楚楚。 对着她露齿轻笑,华凉眼中光华一闪,就好像见到猎物一般。 不再多言,二人带着大队侍卫押送越回春离去。 ***bbs.***bbs.***bbs.*** 三日之后,开堂初审。 堂内,有华泫、华凉、越回春、张行德四人,再有朝中书记官记录堂审详情,准备呈给皇上过目。 此时正审到一半,张行德跪在堂下,力指怜妃当日去世前,身上曾有不明针痕。在他日后细细想来,那是越回春擅自施用针灸留下的痕迹。 华泫冷冷看着堂下伏跪的张行德,问道:「张行德,就算当日怜妃身上有下针痕迹,你怎么能够断定那便是导致怜妃死去的原因?」 虽有幽王在侧壮胆,张行德仍不敢抬头迎视华泫目光,只是低头道:「因为下官同其他几位太医观察,在大量汤药的作用下,原本怜妃的病情在那数日已经略有起色,当那针痕出现之后,怜妃娘娘才突然去世的。」 「是吗?这只是你的推测而已,本王要的是确凿证据!」华泫的语声渐渐狠厉,极其厌恶的瞪着张行德。 看他的模样,恨不得立刻就走下堂去一刀把张行德给砍了。 「七哥此言差矣,怜妃已经死去多时,现在哪还能取得出什么确凿证据?就算要取,也该是从越回春身上下手吧!」华凉见华泫开始对张行德发难,便把焦点移到越回春身上。 华泫冷哼一声,总算敛了敛身上怒气。 华凉见他不对越回春发问,便道:「越回春,张行德是以自身为人证,指你下针医死怜妃。你可有什么人证或是物证?」微笑着问完,再加上一句说明:「当然,自己是不能为自己作证的!」 「禀告王爷,老夫当时并无任何人证,也无任何物证。」跪在堂下,越回春忽然好像忘了昨夜在朔王书房中商量好的一切,竟没有把医好刘夫人的事说出来。 华泫在堂上吃了一惊,不可置信的望向他。 他随即恍然明白,越回春必定是怕连累他、连累女儿,因而不愿依照刘夫人所提的建议行事。 华泫抿唇半晌,看着华凉得意的笑脸,忽然道:「越回春自己想不到人证,我这里倒是有一个确凿的人证在。」 越回春不提,他索性自己提了出来。 「哦?敢问七哥有何人证?」华凉脸上神情似乎非常惊讶,可是眼中仍满是笑意,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我府中奶娘便是因这越回春施针,才治好与怜妃相同的塞脉之症,试问越回春又怎会在两月之前因下针有误治死怜妃?」华泫顾不得太多,明知华凉神情有异,仍提了出来。 「呵呵,是吗?七哥能够肯定当真是越回春下针治好奶娘的?」华泫语声轻柔,却故意在「当真」二字上加重了几分。 「你这是什么意思?」华泫分明感觉到了不对劲,一丝不好的预感在心底升起。 难道华凉知道了些什么? 可是当日越青环施针之事,明明再无旁人知晓的,奶娘、他、越回春及越青环,都不可能将此事泄露出去。 不知怎地,华泫猛然想起那夜奶娘房里曾有人偷偷进入一事。 除非,当时有人伏在花厅之外窃听! 华泫手掌猛的握紧,心头一沉。 那人身形轻捷,能无声无息自奶娘房里潜走,自然也可以瞒过他在花厅之外偷听! 想到这一点,他的心中涌起了一种模糊的意念,就和那天奶娘房中,越青环心底涌起的感觉一样。 似乎快要捉住些什么,却又迷离得无法靠近。 华泫本能的感觉到这一个模糊的点很重要,但现在实在无法深思,便只能先放在一边,等回头再想。 「我的意思七哥本该明白,但既然你问起,那九弟不如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当日在府中为奶娘施针医治的分明不是越回春,而是他的女儿越青环,越回春因为治死怜妃心中有愧,早已经不能执针施医!」 华凉忽然一改素来的温和,话声变得冷而尖,竟与华泫有几分相似,面上温文神情也转得邪气非常。喘一口气,又继续道:「难道这样的人证,皇兄也要陈上堂来蒙骗圣上不成?」 「你竟在我府里安插耳目!」原本的计画竟被他全部知悉,华泫阴沉地注视华凉,不再怒形于色。 遇强则强,一向是他的行事风格。 就算被华凉看穿,华泫也绝不会自乱阵脚。 他的争强好胜之心,已全部被华凉挑起。 「七哥认为九弟会是这样的人吗?」华泫咯咯一笑,脸色轻松,心底却暗自惊讶。 他没想到,这样都没令华泫露出半分惊慌失措,反倒激起他的反弹。 真是一个强大的对手呵! 初审结束。 张行德身为人证,陈述确凿。 越回春身为嫌犯,无任何理由为自己脱罪。 相反的,朔王提出伪证,有包庇嫌犯之嫌。 这一切,都由在场的书记官一笔不差的记录了下来,准备呈交给圣上过目。 这一回合,华泫满盘皆输。 下堂相继走出,华凉看看身后不远的华泫,蓦然一笑,对他道:「七哥,贵府的侍妾噙香美貌温柔,七哥此番回府可要好好抽空陪伴她才是。不然引得美人儿哭泣伤怀,可是大煞风景啊!」 略有深意的目光一闪而过,华凉即走上与华泫不同方向的路。 原来是噙香! 华泫一听,心中立刻明白。 那天伏在花厅外偷听的竟是噙香!她居然大胆得前去投靠华凉,将一切都告知他。 虽然不明白华凉为何要在此时舍弃噙香,但是他绝对、必然、一定会除掉她! 华泫眉心红焰隐现,眼中已透出满满杀机。 ***bbs.***bbs.***bbs.*** 回到王府,华泫立刻命人将噙香带上。 可是遍寻全府,却不见噙香人影。 很显然,噙香畏惧他惩罚,早已潜身出逃。 华泫只得暂时放下怒火,先去客园探看越青环,结果固然不怎么妙,但他无论如何也得将经过尽快告知她。 越青环已在客园里等候许久,见他回来忙迎上前去问道:「怎么样?我爹他有没有事?」 「暂时没事。」华泫看着她,却没有把自己捕捉到的一些蛛丝马迹告诉她。 现在他还没有时间把所有的一切仔仔细细的想通,他要等全部想明白了再告诉她。 越青环闻言,神情黯然。 暂时是没事,那以后呢? 当然,她不能再追问下去,华泫为了她与父亲已经做了很多。 身旁有黄叶不断坠下,犹如昭示着人间苍凉即到。 华泫踏上前两步,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坚定的道:「别怕,现在妳爹还没定罪,一定还有机会!」 而他也一定会把这个机会捉住放到她面前,华泫在心底默默保证。 可惜,他心中的言语越青环自然不会听到。 静静依在他胸前,越青环泪眼蒙眬。 第八章 隔日,皇上看到书记官呈上的记录,果然龙颜大怒,召华泫入宫见驾。 想也知道,除了责问外,不会再有其他。 下午,王府里更显冷清寂静,王爷外出、刘夫人午睡,侍卫与丫鬟们各司其职,几乎不闻人声。 王府侧门,忽的悄悄开启。 一名身形纤细的女子走了出来,小心的看看身后无人跟随,便立即关上门,走上街道。 淡淡青衣、秀雅面容,此女正是越青环。 她竟孤身一人走出王府,脚步匆匆。 越青环不得不快,要瞒着所有人跑出来可不容易,得等王爷外出、刘夫人睡下才行,还好给她逮到这个机会。 她也不得不瞒,因为她此去要见的是幽王! 昨日得知父亲初审罪名已定后,她一夜未曾入睡,忽然记起以前幽王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那日回廊上,银杏下,幽王曾笑着对她说── 姑娘免礼,以后我们私下里要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礼太多,反而会显得生疏。就算姑娘有一天来要求本王做什么事,本土也是会非常乐意答允姑娘的。 当日她不明白话中意思,可现在她忽然明白了。 那幽王早已知晓她会有求于他,也早早的下了饵,等待她自行上钩。 明知他是另有所图,但事关父亲性命,她怎么能不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幽王府 好像早已知道越青环今日会前来,门口的守卫待她报出姓名,看了她两眼便放她入府。 尊贵又森严的王府就这么好进入? 恐怕那个阴柔的男子早已在内等着她了吧!就如同布下陷阱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狡猾猎人。 随着侍卫走过曲曲折折的小径,越青环发觉幽王府一如其主人华凉,深幽得过分。 不像朔王府,种植的都是些银杏、松柏等高大乔木,一眼望去清爽又明亮。 幽王府内,生长的都是些攀缓藤萝、带刺灌木、鲜艳花株。纤细美丽,又重迭压迫。 幽王华凉便在花木深处的一个偏厅内等她,有意屏退所有侍从,厅内只留他与她。 斜斜倚坐在厅内锦榻上,华凉一身轻软袍服,显得随意又舒适。榻边一盏清茶,正散出白烟。 看着她默默走近,华凉也不起身。 「王爷,青环今日前来应王爷之约,不知您可还记得?」走到他近前,越青环开门见山地道。她知道,和这个心思细密的男子拐弯抹角,她是没有丝毫胜算的。 「当然记得,我等了妳这么久,怎会不记得?」华泫看着她表面平静实则紧张的双眸,不禁轻轻一笑。 「那今日青环便来恳求王爷放过家父。」暗暗吸口气,越青环努力的不让自己太过紧张。 华凉与华泫一同审理怜妃一案,若两人能意见一致,那父亲必定可以无事。 「可以。」华泫双眉一挑,居然毫不考虑的答应了。 越青环听后却一点也不觉得欣喜轻松,心中反而更加忑忐。 华凉怎么会轻易放过父亲?他是在等待她自行开口拿出交换的条件吧! 可是,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越想心越沉。 「王爷,想要我怎么样?」半晌后,越青环不得不开口。 她现在已经很清楚华凉要的是什么,只是,看他要到哪个程度了。 「呵呵,真是个聪明又懂事的姑娘。」华凉看着她,满意一笑,终于起身走下榻,来到她的身边。 越青环微微屏息,不愿去触及他身上的淡淡熏香气息。 「我要的,不过是看到我亲爱的七哥难过,而妳,正是让我达的目的的最佳途径!」绕着她走了一圈,华凉站到她面前,低头以欣赏的目光看着她,「离开七哥跟着我,也不算太委屈妳吧?毕竟我与他身分相当,才智亦相当。」 「王爷不会辱没了青环,只怕青环不能让王爷满意。」轻轻咬唇,越青环微弱又徒劳的尝试抗拒。 「怎么会呢?妳生得这样清雅秀丽,性子又温柔灵慧,在女子中也算得是上品了,更重要的一点,妳还是我七哥的心头至宝呢!」夸赞了越青环一大堆,华凉在最后才吐出真正的心意。 只因为属于华泫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他都要去争一争、夺一夺! 能看到华泫挫败与无奈的目光,是他此生最最开心的游戏。 不管这过程中会累及多少无辜,伤及多少心灵。 「那么,青环不胜荣幸,现在,王爷可是要在这厅中要了青环?」越青环认命的低下头,不再有丝毫反抗,反而是一副忍辱献身得以解脱的模样。 无奈,又柔顺。 足够引起任何正常男人的占有欲。 「呵呵,在这厅中?也不错。」华凉眼底微微掠过一丝诧异,但立时便隐了去,慢慢伸出手揽向越青环。 脸上的表情是温柔的、平稳如水的。 有哪一个男子在拥住如玉佳人时,是这么平静的吗? 依在他怀中,越青环似是不胜羞怯,口中轻道:「王爷。」一手软软向他胸前贴去。 然后,用力一拍! 「妳……」华凉忽的顿住,全身的动作都停了出来,有些吃惊的看着越青环从容自怀中退去。 他的胸前,正插着一根闪亮金针。 越青环竟是用定脉之法,以两指间暗拈的一根细细金针封住他的大穴。 华凉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一个不懂丝毫武功的柔弱女子竟会用这么一招。 「王爷,对不住了。」退后几步离他远一些,越青环终于大大的呼吸了几口。 「妳想怎样?」华凉不愧是王爷,身不能动,却依然镇定。 「青环只求王爷能放过家父,便立刻还王爷行动自由。」越青环淡淡开口,神色间没有半丝得意,有的只是疲惫。 她这种如风中落花的柔弱神态,竟比适才的故作娇羞更动人,柔弱之中,偏偏还带着那么一丝倔强,让人不得不怜惜,忍不住便要满足她的心愿。 看着看着,华凉忽然有些明白,华泫为什么会为她动情了。 即便是他,看着这样的越青环也没法子无动于衷。 「如果我不放呢?」华凉笑了笑,好像不怎么在意自己受制于人。 「你若不放,我……我便……」怔了怔,越青环似乎没想到华凉会这么回答,也没想到他会这么镇定。 心下忽然警钟大作,一个令华泫都要忌惮三分的人,怎么可能会这么容易被她一个小小女子制住? 警觉间,越青环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双目带着怀疑地看向华凉。 「呵呵,既然妳想不出来,那也不用再想了。」华凉一笑,忽的抬手拈去胸前金针。 他果然是故意装作受制! 「你……」虽然心下已经起疑,但越青环看他行动自由,仍是一惊。 她方才明明已将金针插入他胸前穴位,怎么他却一点事都没有? 「越姑娘,妳深通医理,难道忘了人体经脉是可以暂时逆转的吗?」华凉温声软语,好心的解释给她听。 「原来你会武功!」越青环再度惊奇,她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文雅秀气到极点的男子居然会习得经脉逆转的高强内功。 「当然。」华凉一笑,似乎为了证明给她看,指尖拈着金针一弹,只听叮的一声,一道细细光华闪过,越青环头上的束发银钗已被打落,一头又长又柔的发丝顿时飘然散落,覆住她整个肩背。 清秀的小脸衬着盈盈青丝,更显纤弱。 金针本是柔细物,那华凉却用它击碎坚硬的银饰,而未伤到越青环一根头发。 身姿纤柔,眉目婉转。 看着散发的越青环,华凉再度走近。 这次,他的眼中已不复平静,而是透着一丝感兴趣的光芒。 能有勇气在他面前施诡计的女子,她是第一个。 同时,生得这么柔弱偏偏又坚强聪慧的女子,他亦是首见。 怎不教他对越青环本身起了微微的兴趣? 一手执起越青环胸前一束细柔青丝,华凉凑上去闻了闻,在她耳边低笑道:「好香。」 俊美文雅的脸上,涌起淡淡邪色。 越青环直直站着,不敢移动分毫,唯恐引来华凉更进一步的动作。 她没有后悔,心中浮起的只有浓浓歉意。 明知道这个男子引她来的目的只是为了打击华泫,她竟还傻傻的踏入陷阱。 她这般被动献身,真的对救出父亲有用吗? 恐怕,只会伤了华泫的心,辜负了他的情。 缓缓的,越青环闭上眼,不去看身边那张肖似华泫的脸。 现在想走也来不及了。 「放开她!」厅中蓦地响起一声暴喝。 越青环还未睁开眼,已觉一道凌厉掌风向自己身边劈过来,直刮得她脸颊生疼。 低低一声笑,华凉比掌风更快的跃了开去。 彷佛就在一瞬间,越青环已被牢牢揽入一个坚硬又宽广的胸怀。 越青环知道,除了华泫,世间不会再有哪个男子会以这么独占的、霸道的姿态将她锁在身边。即使那过大的力气撞得她有些疼痛,她的脸上依然浮现放心的微笑。 华泫及时来救她了。 抬起头,只见华泫脸色铁青,正狠狠的瞪着华凉。 那燃烧的目光如同遇到入侵者的雄性野兽,极端的嗜血也极端的锐利。 稳稳跃开站在一旁的华凉挥了挥宽大衣袖,笑说:「七哥来得可真快啊!看来你的武功精进很多。」 华凉随意轻挥的袖子上,已经裂开好大一片,竟是被华泫的掌风割裂。 「你使阴谋诡计的本事也精进不少。」华泫冷冷回敬。 他不会以为今天自己奉召入宫、越青环独自来到幽王府只是个巧合。 一切都是华凉精心安排的! 若不是他来得及时,恐怕…… 心中恼怒,手掌不禁一紧,将越青环的手臂捏得更重。 越青环知道他在生气,只是静静忍耐着,毫不吭声,心底甚至感到有些甜蜜。他越愤怒,只代表对她越在意! 「阴谋诡计?」华凉侧头一笑,邪邪道:「我真要使什么诡计的话,你以为她这会儿还会好好的站在你身边吗?」 他分明想挑起华泫的怒气,但说的却也是真话。 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实现他想要的,却迟迟没有动手。 「你若真动她的话,以为我会饶过你吗?」华泫冷笑,揽住越青环腰身,随即如一阵狂风自厅里掠了出去。 华凉看着相依远离的两个人影,只是淡淡微笑。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身边景物飞速倒退,越青环伏在华泫怀里不敢挣动丝毫,唯恐她一动之下会使两个人都摔了下去变成肉饼。 他这是在飞吗?越青环瞪着双眼,看地上不断远去的行人房屋。 华泫竟然带着她在京城闹市里施展轻功,也不怕惊世骇俗。 被频繁的起伏摇动弄得头晕,越青环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她忽然有些害怕,华泫的怒气似乎已经超出她的想象。 接下来他会怎么样,气得杀人吗? 越青环很快便知道了。 长久的飞驰之后总算停了下来,也不知是到了哪里,然后是一阵天旋地转,她被猛的扔了出去。 天哪,他把她摔到哪儿了? 「啊……」越青环紧闭着眼尖叫,还没反应过来是否疼痛,已经安全着地。 她就像麻袋杂物一样,被狠狠的扔到了……华泫的床榻上! 这是越青环睁开眼后才得知的。 她没有摔死,但是浑身震得疼痛。 床榻虽然很柔软,但在华泫巨大的手劲之下,她一时间仍然躺着爬不起来。 看着床边华泫鲜红的眉焰与冰冷的双眼,越青环聪明的选择保持沉默。 因为她知道他现在已经愤怒到极点,每当他的眉心印记越红,就表示他的血流速度越快。 而怒气,正是催动血流加速的一个极大原因。 华泫冷冷看她,终于开口:「妳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瞒着我去见华凉!」 好像又恢复到了初见面时的阴与冷,华泫身上寒气浓重。 因为属于自己的女子差点被人非礼,更因为差点保不住自己的心上人。 「对不起。」心虚的转开目光,越青环低喃。 不许与幽王见面,这是他明明白白警告过她的,她却违抗了。 「对不起有用吗?我分明说过妳爹暂时没事,妳竟然不相信我,嗯?」看着越青环,华泫咬牙切齿地向她靠近。 若不是他去得快,那男人碰的就不会光是她的几根头发了! 现在她披散在身后的绵绵长发,衬着她纤柔的身形,居然散发出要命的诱惑。他发觉自己原来的满腔怒火,已经变成欲火。 他是朔王,当然不必要委屈自己。 现在不论发生什么事,都是她自找的! 这次越青环还来不及反应,华泫已经像头灵敏的豹一般向她扑了上来。高大的身形重重地覆上她全身,压得她一声惊叫堵在胸口,再也发不出来。 天哪,她快要断气了! 在华泫身下,她因猛力的冲撞而忘记被严重非礼的事实。 直到她缓过气来时,华泫已在她的身上肆虐许久,她的衣衫……也已经被脱得差不多了。 她正在以此生从未有过的羞人姿态展露在他的面前,彻彻底底! 「华泫!」越青环又羞又惊地闭眼大叫,连直呼了他的名字也没有察觉。 听到她的呼叫,华泫略略撑起火热身躯,闪亮的双目满含贪婪欲色地扫过她的上身,然后满意的看向她。 「什么事?」懒懒的语调,表明他正在享用美餐时的好脾气。 「放开我!」她的声调有些怪异,好像含着哭音。 越青环的双手被他牢牢定在身侧,腰身被他压着,一动都不能动。 又是羞怯又是委屈,除了哭,还能怎样? 皱皱眉,看看她紧闭的眼角流下的泪珠,华泫又是不甘心、又是不舍得。 现在他若想要了她,是轻而易举的事。 不管是从绝对悬殊的力量上,还是从他帮她父亲的事实上,她都没有办法做任何抗拒。 但是,她会不会恨他? 华泫考虑许久后,目光终于恋恋不舍的再次扫过那诱人双峰。缓缓松手,将身子移到床的另一侧。 天晓得,他要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多么的伟大! 他现在全身都在叫嚣着要她、占有她! 可是,他又不忍心伤她。 所以,只有放弃。 呜咽着坐起身,越青环马上背对他跳到屋角,手忙脚乱的整理身上衣衫。看到胸前留下的一个个鲜红吻痕,她恨不得上去踢他两脚。 她的身子已经被他看光摸光也非礼光啦! 好半天,越青环缩在屋角不肯出去。 「喂,妳好了没有?」华泫微微沙哑的嗓音响起。 「做什么?」背对着他,越青环顽强的站在屋角,就是不出来。 「我要和妳谈正事了,妳不到我面前来,我怎么说?」华泫看着她的背影暗笑,咽了一口口水。 好纤细的腰……好浑圆的臀部……好…… 不行,他不能再看了,华泫当机立断,把目光移了开去,再看,他会再度把她扔上床。 「什么事?」越青环稍微动了动。 「当然是关于救妳爹的事。」为了灭火,华泫开始认真的研究起自己卧房中的摆设来。 咦?他怎么从没发觉过,墙面上挂的是山水画?那一个个耸起的山峰就像她的胸,他也好像从来没发觉过,垂挂在床角的珠子是红色的,就像她的…… 天哪!他不能再想了。 在腹下的灼热再度燃起前,华泫以一连串的话语来控制自己的思绪,「经过这几天的推敲,我发觉几个问题。据妳爹所说,怜妃曾在他的医治下有过起色,那为什么会直到施针的第七天才去世呢? 还有,施针是正午的事,就算下错针,为什么直到深夜才无声无息的死去?据我所知,经脉受损而逝,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最后,张行德在当时为什么不举报你爹,而要到二个月后的现在才举报?」一口气说完,华泫满意又遗憾的发觉,自己的欲望果然已经退去。 再一转头,更加满意又遗憾的发觉,越青环已经被他的言语吸引过来,满脸认真的站在床边。不过,她的衣衫已经整理得非常整齐,不露一丝春光。 「你是说怜妃的死另有隐情,并且与张行德有关?」越青环急速的思索,早把华泫对她的侵犯忘得一乾二净。 「不错!」华泫点点头,「妳还记得那晚妳作梦,奔到奶娘的房里发现有人曾经闯入的事吗?」 越青环回想一下道:「记得。」 「这个人是谁,为何要到奶娘房中?」华泫笑着提示,却不明说。 他想看看,他选中的这个终生伴侣有多聪明。 「是噙香,对不对?」越青环垂首寻思,忽地灵光一闪。抬头见华泫但笑不语只等她说下去,便知道自己没有猜错,兴奋的道:「进入奶娘房里又溜走的必定是噙香,因为她善舞,要从那扇窗子里快速脱身并非难处,而且身在王府又想伤害奶娘的人只有她!」 越青环并没忘记,刘夫人病危之时,噙香曾经如何嘲讽过刘夫人,而当她将刘夫人治愈时,噙香又是何等的痛恨。 「很好,妳再想,若噙香果真害了奶娘,又没人发现的话,妳与妳父亲会怎么样?」华泫点点头,继续发问。 「会……」越青环一想之下,突地出了一身冷汗。 是啊,如果当日刘夫人真被噙香害死的话,那她与父亲还有命吗?越青环头皮发麻的看看华泫,她简直不敢想象他暴跳如雷挥刀砍来的样子。 老天保佑,她依然完好无损……除了她的闺誉。 「所以,既然在奶娘开始痊愈的时候会有噙香来害她,那么,忽然去世的怜妃呢?」华泫收起笑容,阴沉的道出心底猜测。 「你是说,怜妃也是被人所害!」越青环低呼一声,惊讶的看向华泫。 「不错!而且这个人很有可能便是张行德。」华泫毫不保留的将思考的结果说出。 「张行德?他……害死怜妃,嫁祸我爹爹!」与噙香谋害刘夫人之事联想在一起,越青环猛然得出结论。 华泫注视着她,点点头。 「张行德在宫中担任太医,平日嫉妒我爹爹医术高超,就趁他秘密为怜妃施针时将怜妃害死,好逼得我爹惭愧引退,但是他当时并没有向皇上禀明,指出我爹吓针有误导致怜妃过世,而是等我爹离宫两个月后才重新发难,这就表明当时他不敢冒险让怜妃的死因引起任何人注意,而要等怜妃封棺入土了,才大胆提出来。」 越青环越想越心惊,喃喃道:「他想掩盖的必定是怜妃的真正死因,而且这死因肯定十分隐秘,就连身为大夫的爹爹也没有发现,会是什么呢?」 抬起头,越青环迷茫的眼眸渐渐澄明,与华泫的双眼相对。 「下毒!」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四目相对,有推断完成后的狂喜,也有解开谜题后的空茫。 就算现在确定怜妃是因为中毒身亡,但谁又会相信他们,又该到哪里去找证据,证明怜妃是被张行德毒死的呢? 总不可能闯到幽王府上逼张行德自行承认吧! 沉默许久,华泫问道:「若剧毒留在人体内,是不会因死亡而消失的吧?」 「是的。」越青环直觉的回答完,又是一惊。「你的意思是……」 「开棺验尸!」 怜妃是当今皇上心爱之人,要得到皇上允许去动她棺椁,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众所周知,死者为大。 去惊扰一个入土安息之人,在崇尚礼仪的大翰王朝,绝对是大逆不道的事。 更何况,惊扰的是大翰王朝皇帝的宠妃。 越青环淡淡苦笑,面色惨然。 就算知道了真相又如何?只是更绝望而已。 「听着!」华泫伸手拍拍失神的越青环,沉声道:「明日一早我带妳去天牢细细询问妳爹,请他细思当日怜妃身上可有任何中毒的症状,只要一经确实,我便马上入宫面见皇上,他若相信,那妳爹便可无罪释放,他若不信,那我就要求开棺验尸!」 「开棺……验尸?」越青环不敢置信的瞪他。 他疯了吗?跑到皇上面前去提这个大逆不道的要求? 「不错,妳忘了我与幽王同是负责此案的官员,只要能厘清真相,开棺验尸又有什么不妥?」华泫不禁大为庆幸自己当日对皇帝提出共审的要求,他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好!」越青环立时恢复了精神,眼中的希望再度重燃。 「唉,我帮妳想了这么多,现在妳是不是可以慰劳一下我了?」看着她绽开笑容,华泫忽的长长叹息。 「你想哪!」越青环满脸通红,抓起床上一个大枕头便扔向华泫,火速的冲出房去。 此时不跑,她是傻瓜! 华泫任枕头砸在自己头上,不痛不痒的挑挑眉,脸上露出宠溺的笑容。 这个笨丫头,若他真要把她怎么样的话,还以为她跑得了吗? 唉,反正不急,以后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怎么样」她! 绮思一起,身上热度又升。 房里只余连声低咒。 第九章 清晨,朝阳初升,华泫便携着越青环来到天牢。 纵然皇宫禁地、牢狱森严,但身为主审官的朔王带一个犯人亲属前来探监,重重守卫自然不敢有丝毫阻拦。 为让她与父亲相聚自在些,华泫索性等在门外,让越青环独自进入。 穿过层层黑暗走廊,越青环终于见到已经入狱两天的父亲。 「爹!」 牢门一开,越青环禁不住又悲又喜地冲了进去。 虽然有华泫关照,越回春没有受到任何苛待,衣物被褥一应俱全,但天牢终归是天牢,那份阴暗与森然的冷意仍是沁人心魄。 「是青环啊。」越回春看着扑入自己怀中的女儿,微微一笑。 难得他入狱两日,神情还极为平静,看不到什么恐惧与惊吓。 「爹,王爷与我已经想到怜妃真正的死因,若顺利的话,您很快就可以出去了!」越青环抓紧时间,把好消息告诉父亲。 「是吗,怜妃的真正死因?」越回春没有想象中的惊喜,只是脸上露出了微微的诧异。 「不错!怜妃她不是因为千针回络而亡,是中毒而死的!」 接下来,越青环便将昨夜与华泫一同得出的推断娓娓道出,随着她的叙述,越回春的脸色先是震惊,后是凝重,最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此刻,越青环已经讲到最后最为关键的一点──怜妃身上有没有中毒的迹象? 这是要靠越回春的回忆才能记起的。 越青环屏着呼吸,盯着父亲静静等待。 狱中沉静,光线黯淡。 许久后,越回春的脸上终于轻轻一动,眼角开始迅速的抖动,连带胡须也似乎轻轻飘动了起来。 越青环一阵紧张,心知父亲一定是想到什么可疑的地方了! 「不错,我怎会一直没有想到呢?下错针经脉逆转而死的人,怎会是这般面容,可恨……可恨哪!」越回春喃喃低语,脸上出现又是愤怒又是恍然的表情。 「爹,您想起什么了?赶快告诉女儿啊!」越青环急忙催促父亲,心头激动难言。 「青环,经妳这么一说,怜妃她果真应是中毒而死的,因为在她去世之后,面容平静,眼睑下却现出淡淡青紫之色,可恨我当时心神慌乱至极,竟不曾有丝毫怀疑!」越回春尽力回忆之下,终于想起那日的一个疑点。 当时他因为怜妃的死去又惧又痛,就算是看在眼里也没有用心深思,悲惧之下只能依照本能行事,草草宣告怜妃因为病情过重而亡。 他这个主治太医都这么说了,别人当然也不会再有怀疑。 于是,怜妃很快入葬,真相掩埋! 越回春还记得当时是身为副手的张行德同他一起确定怜妃死讯的,对于这点异常之处,张行德竟也没提出来。可想而知,张行德必定是有问题了! 「爹,太好了,眼下青紫定是中毒才会有的症状,这下您有救了。」越青环高兴得大叫,不由得喜极而泣。 「好孩子,累了妳与王爷了。」 越回春释然而笑,不似越青环那么惊喜。 自怜妃死去之后,他经历了人生中最极致的情感,早已将世事看得淡了,他略感欣慰的不是能够留得性命,而是知道自己并没有愧对怜妃、没有愧对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 沉溺于喜悦,越青环一点也没有发现父亲的神色有些异样,只是匆匆告别之后急速的奔向华泫。 真相已定,接下来,便是最最困难的一环了! ***bbs.***bbs.***bbs.*** 「什么?开棺验尸!」 砰的一声,龙案上响起巨大拍击,华炀气怒之下手握石镇重重砸在桌面上。 石镇几乎被砸裂,显示出他的怒气已升腾到极点。 若是正常的话,没有一个人会在这个时候去招惹皇帝。 可是,华泫没有任何退路,他不得不这么做。 「是的,皇上。臣确定怜妃娘娘之死另有原因,不是因针灸,而是因中毒而亡!」迎着皇上的怒气,华泫丝毫不惧,依然镇定自若。 「确定?怜妃已经入土两月,你拿什么确定!」华炀的胡须气得直发抖。 为什么?为什么他这辈子最心爱的一个女人,非但保不住年轻美丽的生命,连入了土都还要不得安宁? 「臣有越回春之言为证,怜妃去世后眼下有青紫颜色,这分明是中毒之兆!」华泫沉声继续诉说。 「荒谬!身在朝廷多年,难道你忘了疑犯之言是不足采信的吗?华泫,你、你简直太让朕失望了!」华炀抬手指向华泫,指端频频颤动。 「臣身为主审官,认为越回春之言可以采用,请皇上准许开棺!」华泫迎向滔天怒气,坚决要求。 很好,皇上既然拿朝廷律法来压他,那么他当然可以拿主审官的身分来相抵! 「你……你……」华炀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堂下冷静的华泫吹胡子瞪眼。 他没想到,会被自己一时所下的命令堵住口。 身为主审官之一,华泫的确有权要求调查任何疑点,就算他要打开的是皇妃棺椁,也有这个权力! 「华泫,你给朕在这里好好反省,朕回头再跟你说!」气急无奈之下,华炀索性一走了之。 再待下去,他说不准会在失控下做出什么令自己终生后悔的决定。 现在,他急需缓和一下情绪。 阶下,华泫注视皇帝转身急走,唇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bbs.***bbs.***bbs.*** 怀着满腔怒气走到勤政殿后的偏厅,华炀意外发现,自己的几个皇弟居然都在。 幽王华凉、宁王华玥、擎王华彦、漓王华瑱。 除了镇守北界不在京中的湛王华弈,居然一个都不缺。 更微妙的是,四人各按朝中所属的不同派系,泾渭分明的站于偏厅两侧。 华炀顿时更加头痛起来,平时对于朝廷纷争,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对朝政无大碍,他都不加干涉。 可是现在,这几个兄弟齐集在此,明显是因为华泫而来的,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参见皇上。」见皇上走进来,四个王爷间两两相对的暗潮汹涌马上敛去无形,皆恭敬的施礼。 「说吧,你们对老七的要求怎么看。」华炀索性把难题丢出去。他们几个这么友爱团结的同时来见他,那他当然要借机利用一下了。 就算最后的决定只有一个。 「皇上,臣认为,只要能令案情清明,开棺也是可行的。」率先开口的,是向来与华泫同一阵线的华彦,所说的当然也是偏向于华泫的言语。 连带着华瑱也在一旁微笑着点头。 「可是皇上,贵妃棺椁可是尊贵无比,只是为了一个小小的凶案而去惊扰贵妃安眠,似乎大大不妥吧?」华凉理所当然的牵起唇角说反话。 可是,他说的这句却好像不怎么合理,其中的漏洞大到能让任何人都轻易的捉住并反击。 「七弟此言差矣,我大翰王朝律法公正严明,怎能有小小凶案一说?皇上圣明之下,任何冤屈、任何不公,都应一力查清!」果然,华彦马上捉住这个漏洞予以发挥。 「是吗?三哥认为一个已退朝太医的性命,或者是一个事实,要比皇妃的安眠更重要?」华凉状似在回答,双眼却带着笑意瞥向不发一言的皇上。 「当然,查清此案的意义重大。不能冤枉无辜,更不能纵容凶犯,若不查明真相,那怜妃真正的死因岂非不能昭雪?这对怜妃娘娘来说,应该也不公平吧。」华璃一边说,一边也把目光转向皇上。 顿时,很微妙的,厅中四人的目光都转到了华炀身上。 一瞬间,似乎有什么改变,两相对峙,竟奇异的变成同一阵线! 不错,聪明机巧若华凉,又怎可能在言语中留下那么大一个漏洞?华凉竟是在有意无意间助了华泫一把。 华炀脸上神色缓下不少,看着眼前四个兄弟,不禁无奈摇头。 他早已知道,他们四个肯定是怕他一怒之下责罚华泫而来。 兄弟毕竟是兄弟,就算平日针锋相对,也可以在必要时轻轻放下。 就因为知晓这一点,他才默许他们之间的长久争斗。 现在,总算没让他失望。 有了他们这几人合力搭好的完美台阶,他当然也就顺水推舟的下了。 「好了,你们不用再演戏了,朕知道该怎么样。」华炀横他们一眼,摇摇头重又向前厅走去。 想当然,开棺要求,顺利获准。 华泫终于取得皇上许可,现下他便要快快去安排好一切开棺事宜,他急急走出勤政殿,不意外的遇上了四个王爷。 也不交谈,华泫只是深深看他们一眼,转身疾走。 长久的默契早已经到了可以省略言语的地步。不管是合作的默契,还是敌对的默契。 华凉看着他走远的背影,微微一笑。 他会好好等待着,等华泫来加倍归还这一次的人情。 他是聪明人,聪明人当然不会去做些徒劳、牵强、毫无把握的事情。 ***bbs.***bbs.***bbs.*** 回到王府,华泫快步走过越青环居处,脸上是抑不住的笑意。 「青环!」 在园外一眼便看到正不安等待的越青环,华泫一跃落到她身旁,忽的双手握住她的纤腰,将她猛的举起转了几圈。 「啊!」一声尖叫,越青环头晕目眩的倒在他怀里,惊吓不小。 「快点,快想怎么报答、怎么感激我啊。」看着她吓呆还没回神的脸,华泫得意洋洋。 「你是说,皇上同意开棺了?」等晕眩感过去,看清华泫脸上大大的笑容,越青环顿时惊喜交加。 「当然。」华泫咧咧嘴。 「太好了,我爹有救了。」越青环高兴得一下子跳起来,一时忘情竟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下。 这是她小时候每次开心时会对父亲做的举动,想不到这时却用在华泫的身上,而且还自然、顺溜得很。 「不够!」华泫乐得咧嘴大笑,朝她俯身亲了下去。 越青环马上变主动为被动,牢牢锁在他的索求下。 辗转、吮吸。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忽然传来带苦笑意的咳嗽声。 很明显,有人正在笑着旁观。 华泫暗骂一声,目露凶光的抬头,却在看到来人时红了红脸,有些不好意的道:「奶娘。」 站在一旁的,不是刘夫人又是谁? 越青环气喘吁吁地依在华泫怀里,小脸顿时通红,简直不敢看笑得开心的刘夫人。 「唉,打扰王爷了。」 刘夫人又惋惜又不好意思,很抱歉的看着两人。 「没关系,奶娘,只要以后不打扰我们就可以。」定了定神,华泫回答。 天哪!他在说什么?在他身前的越青环简直想昏过去。 「是,王爷。」刘夫人含着笑,居然很认真的回答,又解释道:「不是奶娘不明白你们的恩爱,只是这会儿幽王府里派人送来了一份礼物,指明要王爷亲自验收。」 「礼物?」皱皱眉,华泫有些讶异,华凉会送什么好礼给他? 反正去看了不就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王府正堂的地上,端端正正的摆放着一个大大的木箱子。 红绸包裹,饰以绢花,显得十分华丽。 里边放的会是什么呢? 看了一会儿,华泫脸上忽然露出了然神色,唇边勾起一丝笑意。 他想,他已经知道这箱子里是什么了。 「来人!把这礼物送回幽王府去,就说本王已经不需要这件礼物,随幽王怎么处置。」盯着木箱,华泫轻松的说着,脸上的笑容显得很邪气。 奶娘与越青环看着他的神色,忽然也有些恍然大悟。 这箱子里边装的,除了噙香还会有什么? 真是可叹哪!又一次被当作礼物送进了朔王府,只不过,这回却是被直接拒绝了。 噙香以后的命运,已经不会再有人关心。 那么一个面若娇花却阴险狠毒的女子,会有什么下场大家并不好奇。 而且,落在幽王手里,想也知道不会太好受。 ***bbs.***bbs.***bbs.*** 二日后,正是动土吉日。 祭祖亡灵,燃香开棺! 一代佳人安眠的地宫石门被缓缓打开,凝视着怜妃所在方向,涉案各人都神情凝重。 这回是由皇帝御驾亲临监审,阵仗浩大,幽王、朔王主审,疑犯越回春,证人张行德阶下听命。 当日怜妃宫中的侍女也一并在场,就连越青环也破例在旁听审。 因为,越青环是现在唯一能施出千针回络的人,对案情或有助益。 一切都在等待查验后的结果。 几缕青烟,烛火幽柔。 香纸告祭后,雪白的丝绸帷幕终于缓缓拉开。 因为极度的怜惜与悲痛,华炀为怜妃选定的安眠之棺是用一整块极地寒玉所制,晶莹剔透、冰冷坚硬,据说用此寒玉棺,足可保尸身千年不腐! 想当然,只封棺二个月的怜妃仍是花容安在,完美无缺。 玉棺现出,众人的目光顿时全都落在棺内怜妃的身上。 果然风姿绝世!不愧连当朝皇帝也痛惜她芳华早逝。 只见玉棺内的怜妃肤如凝脂、秀美绝伦,沉沉安眠间仍有一股婉约动人的气质,彷佛,她只是在小睡片刻,随时会醒来,展现星目流转、笑靥如花的娇态。 华炀长叹一声,掩面不忍再看,只沉声下令开棺检验。 奉旨验尸的是三名宫中新进医官,这是华泫特意提出的要求。因为众所周知,皇宫里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非常人能想象。让三个对一切都还不怎么熟悉的医官来负责检验,总会多上几分公正。 足足半个时辰,三名医官围在怜妃棺前谨慎行事,轻缓的举动与仔细的神情都表明他们的全神贯注。 由皇上亲临监审的案子,他们怎敢不专注? 唯恐有任何闪失丢了官职不说,连性命也不保。 良久后,三名医官停止检验,相互对视着点点头,一齐向皇上驾前走去。 「启禀皇上,臣等已勘验完毕,怜妃娘娘身内含剧毒,毒名为紫韶香漫。」一个最年轻的医官跪伏于地,将检验结果道出。 华炀一听,脸上悲愤之色立盛,目光灼亮地喝道:「你等所言可真?」 「回禀皇上,臣等三人已多方检验,怜妃娘娘系为紫韶香漫剧毒致命,确实不假。」这医官一见皇上震怒,顿时惶恐,颤着声再将检验情况重复一遍。 华炀呆愣一下,即转向华泫问道:「华泫,你既然能推断出怜妃是中毒身亡,那可知晓是谁毒害怜妃致死?」 华炀心知这三名太医官所言绝不会有假。 因为着令其检验之前,他并没派人向他们说明过任何原由,只是命他们仔细检验怜妃的死因。 这也是为了免于让三名医官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胡乱揣测做出不实判断。 但是现在,三人在惶惧之下只是一力陈述自己的判断,连毒药的名称也明明白白道了出来,那么,就绝不会再有虚假。 至此,越回春下针害死怜妃的嫌疑释去,但查明真凶也就迫在眉睫。 「皇上,臣不通医术,不能从毒药上来判断真凶。但是臣想,能在怜妃娘娘身上下毒之人,必定是能够轻易接近娘娘,并得娘娘全心信任的人。」华泫坦言,目光有意无意的瞥向一旁跪着的张行德。 从刚才一入陵墓起,华泫就注意到张行德的脸色越来越紧张,神色更是张皇惊惧,这分明是心怀鬼胎的一种表现。张行德这么害怕重审怜妃死因,为什么呢? 除了怕死因揭晓后危及自身,还会有什么? 「能近怜妃娘娘的身,又能得她信任的,自然是娘娘宫中的侍女,或是两位负责医治的太医。」此时华凉在一旁轻声慢语的说道。 话落之下,跪伏的一地宫女皆是花容失色,恐惧至极。 深宫之中,为一句话而轻易丢掉性命实在是常事,也难怪这些柔弱宫女面色如土。 一旁,越回春脸色平静,嘴角微微一动,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只把目光向一旁的越青环转去。 他身边的张行德虽然强作镇定,却仍露出些微的不自然,他的目光闪动得非常急速,脸上的肌肉也颤抖得不正常。 华凉这句话,将所有与怜妃有关的人都囊括进去。 华炀双目如电,露出微微杀机瞪着驾下数十人。 真凶必在此间,若不能明确指出,今天他便是杀光了所行的人,也要告慰怜妃在天香魂! 地宫中,一瞬间沉默得令人窒息。 已经有胆小的宫女支撑不住身躯瘫软,发出低细的泣声。 「皇上,民女有一法,或能寻出真凶。」静寂间,越青环忽地踏前两步开口。 她在一旁细观良久,见父亲虽然洗去原来的冤屈,但重又归入凶手的范围内,便力争为父亲脱罪。 「说!」看她两眼,华炀记起她是特准旁听的越回春之女越青环,也是那个令华泫全心维护的女子。 「是,皇上。」越青环点点头,走到众人面前。 随后,她停步立定的地方却是在三名医官的身边。 「三位太医,刚才小女子听得你们说,怜妃娘娘身中的是紫韶香漫,对不对?」越青环凝声发问,这一刻,她脸上认真的表情似乎蕴涵着某种稳定力,予人极大的安定及信任。 这正是一个医术高明者应当具备的表情,那三名医官顿时知晓,眼前这个年少清秀的女子绝对也是个医者,而且,必定医术不低! 「是的。」医官之一点点头,肯定她的询问。 「那么,这位太医可否将紫韶香漫的药性特点告诉小女子?」越青环的言语极是温和有礼,让人忍不住便要把自己所知全部道出。 「是,姑娘。紫韶香漫是一种无色、无味的剧毒药物,由食物侵入人体。中毒之人通常在四个时辰后毒发身亡,亡故时身上没有任何异样感,就如同在睡梦中悄然逝去一般。而其名紫韶二字,是因为毒发身亡后,死者眼下会出现些微的青紫。香漫二字,是因为死者表面虽无太大异样,但整个身体的内部会有一股轻微的异香。方才我等三人便是因这两点才判断出怜妃娘娘中的是紫韶香漫!」年轻的医官望着越青环,将自己所知详细道来。 「多谢太医。」向其轻施一礼,越青环转身看向皇帝。 「皇上,刚才太医所言非常明确,娘娘中毒应是由口而入,而且,是在毒发前四个时辰吃的东西。那么,现在只要皇上询问娘娘身边的侍女,在娘娘毒发身亡前四个时辰吃过何物、由谁带入,不就可以拿到凶手了吗?」面对皇上,越青环言语明快、思路清晰,显然是考虑周详之后才出口。 「说得有理。」华炀缓缓点头,眼中带着几分赞赏。华泫挑中的女子,果然没有令他失望。 现在,真相已近在眼前,地上伏跪的众人有的松了口气,有的却是陷入绝望之中。 松了口气的是大群宫女。她们都记得,怜妃娘娘死去半夜前的四个时辰,只在睡前喝了一碗由太医张行德端入的药汤,众人将所知一一道出。 陷入绝望之中、面如死灰的是张行德。他没有想到,以毒害死怜妃嫁祸不成,却在两个月后终告败露。 华炀显然发觉张行德的异样,将目光牢牢定在他身上。 张行德的表情已经充分说明了一切。 「张行德?」华炀的声音很低沉,却含着无名怒涛。 那是脾气爆发前的压抑,足以使人心理崩溃。 帝王威严,果然沉厚。 「不!怜妃娘娘不是我害的,不是……」瘫倒在地上,张行德再也支撑不住,开始狂乱的喃喃自语起来。 「来人,将张行德打入天牢,严加审问!」华炀见状暴喝一声,自此决定张行德命运。 一切终于水落石出。 上前搀起父亲,越青环含泪而笑,遥遥与圣驾旁的华泫对视,只觉心情已如云开月明般清朗。 那个高大凶狠的男子,终是实现对她的允诺,没有令父亲与她受到一分一毫的伤害。 迎着越青环的笑脸,华泫也得意的回以一笑。 然后,恢复冷厉,转头看向身旁华凉。 「这一次,算我欠了你。」华泫注视着笃定又轻松的华凉,沉沉开口。 在这个怜妃之案中,华凉虽明着与他斗得厉害,可最终却没有对他下任何重手,相反的,还在暗中帮了他不少。 例如:牢牢的把张行德控制在手里。 例如:帮他把早生异心的噙香拔除开去。 再例如:推波助澜下促成最终开棺、查明真相。 他不知道华凉这么做的目的何在,但是,这个人情他已然记下了。 在华泫眼中,不会有半点模糊存在。 华凉闻言,满意的点点头,开始笑着寻思该要华泫用什么来还。 当然,不会再去抢一次他的心上人。 尾声 回到朔王府三日,看淡一切的越回春执意削发出家。 自此不问尘俗,只伴青灯古佛。 越青环含泪相送,不敢勉强。 待父亲离去后,越青环与华泫一同回到客园父亲居住过的房中,睹物恩人。 「咦?」 越青环一入屋便发现书案上一卷长轴,静静横卧。 与华泫对望一眼,越青环眼中满是疑惑。 其他物品父亲在临走之前都收整干净,为何独留这个卷轴在案上? 走上前去,小心翼翼打开长轴,越青环脸上随即露出恍然神色。 只见画卷上一名袅娜女子立于花树下,长袖迎风、腰肢若素,正是当日父亲在房中绘下。 女子脸上的五官已经俱全,秀丽娇婉无俦,不是怜妃又是哪个? 此时,父亲已将其面貌绘上,那便说明,父亲心中已放下对怜妃的那份牵挂,坦然面对。 只是,这牵挂放得又是多么不容易,需要用余生的青灯古佛来涤练。 稍移一光,越青环看向画上的那两句题诗。 低头看着画上诗句,口中喃喃吟诵,越青环不由得痴了。 眼前宛若出现一幅惆怅情景── 在宁寂的深宫一角,一名纤丽女子独自静立在高高楼台上,长衣长发当风飘拂,那姿态孤弱如花,却又高洁如仙。 在女子口中反复低吟的,便是这样两句──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淡淡悲意升起时,忽觉背上一暖,原来是华泫见她怔忡,便上前将她牢牢揽入了怀内,无声的予她温暖。 有情无情,在于一念之间。 相依相伴,却是要永生不悔。 华泫与越青环,自此不悔。 【全书完】 后记 写文到一半,正好在看连续剧《金枝欲孽》,感觉里边的一个个女子真是美丽又凄凉透顶。 绝色容颜、华丽衣裳下,掩不住隐隐抽痛的心,更掩不住无望的绝然。 特别是其中的那位如妃,当孔武与众妃离去,她孤单一人站在高高的楼阁上凝视远方时,竟让人有种心伤欲绝的感受。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好寂寞、好清冷的词句呵! 得不到的爱、隐约难言的爱,才是动人至深的吧? 就算没有告白过又如何?一样的纠缠在心底,生生世世不能忘。 于是,便忍不住写了怜妃,写了越回春与越青环。 太医与妃子,原本就是一种绝望的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