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剑祛魔录》 第一章 除恶 且说混沌初开,鸿蒙终判,万物始生,女娲圣人抟土而为人,九州生灵渐盛。再有三皇治世,五帝定伦,天圆地方,规矩乃成。就中有一位仙人,承先天之传,聚天地灵气,以剑仙之法得道飞升,乃崆峒山剑仙始祖广成子是也。自开天辟地之后,三界平静安乐了十二万九千八百年,到得广成子得道六万年时,九州忽然天崩地裂,地火千年不灭,诸方妖魔趁乱并起,盘踞西域,一时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原来广成子乃剑仙地圣修成天仙神骨,在崆峒山上讲法三十六日,传下正道七十二,旁门四万八千法门,以剑证道,求无上法力;斩三尸、断世俗善恶之念,积功积德渡人渡己。以心练气,以气化神,以神化虚,修得阴阳弥合,大成渡劫,乃成旷古绝今第一剑仙。广成子逝世后三千六百年,崆峒一派正气鼎盛,宏极一时。但练剑之法,广成子所传七十二正道与四万八千旁门,各有所得,各有所成,彼此不服,各持己见,后来竟渐渐将好好一个崆峒剑派,分成四大分支,其一曰“崆峒”,其二曰“昆仑”,其三曰“蜀山”,其四曰“蓬莱”。这四大分支各有字辈,名为“天、光、照、列”。留在崆峒祖山、始奉广成子为崆峒之祖的这一支,乃是“天”字辈,辈分最高;破门出教、去往昆仑开山立柜的这一支为“光”字辈,排名第二;在蜀山开枝散叶的这一支为“照”字辈,排名次之;最后一支虚无缥缈也势力最弱者为“列”字辈,排名最次。四大分支互无统属,数百年不相往来,只有广成子祖师生辰四大分支始能于崆峒聚首,约莫一年半载,又是劳燕分飞,天南地北,各行其是。此处闲说一句,容后再表。 个中只说崆峒本山,这日乃是广成子祖师去世两千年后第三个生辰将至之时。何为三个生辰?原来剑仙之祖广成子乃天地始成时混元散仙修炼成道,自号“以天为父,以地为母,以人为师”,故此这位圣人有三个生辰,乃二月初八、八月初八、十二月初八者也。祖师第三个生辰,乃在十二月初八日子时,年年到此,崆峒剑派便大事铺张,为祖师生日之贺。此时崆峒派传世已历十一代,掌门乃俗家入道,名为天恪道人。这位天恪道人俗家半路入道,守正宗门,清心寡欲,远离红尘,尚德自律,避世精修。极少在世间出没,论其功力,世人皆谓不见其底,讳莫如深。三百年来威震武林,统帅群伦,又隐隐有令崆峒祖山威临天下之势,乃是道家门中第一位的剑法高手。天恪道人修行多年,潇洒行世,飘逸不群,坐凡尘俗世参悟天地大德,凝三千红尘洗炼无上剑道,在剑仙中堪称无上的佳话。 这日天恪道人正在混元洞中闭关打坐,忽闻童子来报道:“天元师叔来了。”天恪道人点头道:“我已知他的来意,你去请他进来奉茶。”童子应声出去了。不多是天元道长进到洞中,见师兄打个稽首道:“师兄。”天恪道:“贤弟此来可是为了祖师的生辰将近的事吗?” 天元道长道:“此乃本派最重的大事,小弟身任执法,岂能忘怀。只是另有一事,小弟不敢不来见师兄。”天恪道长点头道:“我闭关三十年,都靠你一手掌理本派大小事务,辛苦你了。不知贤弟有什么事?且坐下来与我好好说说。” 天元道长应了,就在师兄身边蒲团坐下,道:“小弟闻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忘。咱们的修练之道中遭了万千疾苦,飞升之前皆要渡天劫以证大道,乃为正果。然而,自从人世练剑之人益多,天地灵气越来越为修仙练剑者纳为己用,彼时乾坤之灵气日匮,正气渐衰,若不经干预调和,放纵其不断加重,天地间将难以避免要有一场大变。到时天道紊乱,三界混劫,只怕是无人能在此劫中幸免于难。此所谓‘天劫’是也。‘天劫’之后,道消魔长,西方妖魔对中土觊觎已久,如今又正好九州动荡,小弟只怕正道不张,天纲倒悬,岂不危哉?”天恪道长脸色凝重,点头道:“都说你老成持重,闻你之言,我心甚慰。眼下离第四次天劫再次降临已不足一年,未知贤弟意欲如何?” 天元道长道:“师兄闭关三十年,光阴匆匆而去。小弟想请师兄之意定夺,在祖师华诞之日,再开三十年一次的本派比武,选拔精良,以为天劫到来之际的御魔之资。”天恪道长唔了一声道:“你是想说让这次比武选拔出来的人才,下山去找回‘天玄宝盒’吗?” 天元道长道:“小弟正有此意。当年‘大荒龙祖’九爪金龙现元神于东海之滨,布大威德于人世后即将涅槃之时,将亲手创制的‘天玄宝盒’托给道祖照管。道祖以我派广成祖师乃十二金仙首座、‘天玄宝盒’又乃大荒龙祖留下镇压世间邪魔的第一件珍宝,因命祖师担负在人间守护‘天玄宝盒’之责。自祖师去后,‘天玄宝盒’在第一次天劫中不慎流失在外,百千年来,‘天玄宝盒’始终踪迹不现于世,其中的秘密也不能为人所知晓,眼看本派势力将衰,可不堪虑?如以当年祖师所言,若门下弟子寻回此盒,正气大行,我崆峒则能借此扭转颓势,再复立于天下武林之巅。只是转眼三百年已经过去,‘天玄宝盒’始终再无消息,小弟心中实在是??????” 天恪道长淡淡一笑,打断了他的话头,道:“师弟素来老成,这个提议是好的,也是对的。只是纵观这三十多年来,为兄忝为一派之长,却无从本派弟子中有所得之意,故此迟迟不愿召开比武大会选拔人才。我想,这经天纬地之才非是沉沦池中之物,待我慢慢访察,当有所得。想不到师弟性情如此之急,那我也只好顺应众意了。本座也正好借此时机,考核门下弟子的练功进境,可谓一箭双雕,一举两得。” 天元大喜,道:“如此,要不要通知其他三个分支前来参与盛会?” 天恪点头道:“也好。今年乃是广成祖师两千岁华诞之日,这件事就交由你和天玄两人去办吧。我闭关的时日还有七天才能功行圆满,你可派出使者,去往昆仑、蜀山两处,通知报信。至于蓬莱那边,就让天曜带人去通知吧。蓬莱同门已有两百多年不和本宗通气,也不知那一支派是否还有香火留存于世,若有,可请来观礼,若无时,也无需勉强。”天元点头道:“正是这样说。小弟不敢打搅,就此告辞。”天恪点头道:“你先去吧。”天元道长恭恭敬敬,拜别出门,吩咐童子严密看守,不得打搅天恪道人的清修,然后信步下山。 原来混元洞在于崆峒绝顶,乃广成子昔日坐化之所,四周石林拱立,冬暖夏凉,环境清幽。天元告辞出门,一路上是十余里的阶梯山道,平常都放了人在此值守,只因祖师华诞将至,又当比武大会的召开在即,因此天元暂时先将人手都调去帮忙,只在四处紧要所在,派了师弟天空和天怒、天长、天罡四人看护。刚走过一线天,但见前面来了两位少年。这两人一般高下,丰神英秀。前面那人十八九岁的样子,生得猿臂蜂腰,面如冠玉,人甚英俊,穿着清华,举止安定,一望而知是个颇有定力的内家剑法高手。他身后跟着那人,则是高大的胖子,一脸的老实相。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笑,问答几句,神态亲密,谈吐说笑,均极随和。见了天元,连忙参见道:“师伯。”原来那两人都是天元道长的四师弟天罡道长的弟子,英俊的那个叫柳乘风,胖子名叫惠天河,皆乃崆峒本处的世家子弟,慕名而来,拜入崆峒门墙,已有四年有余。 柳乘风见天元道长脸色轻快,笑道:“师伯可是得了掌门上人的许可要开三十年比武大会了吗?”天元道长笑答道:“你们这两个小猴崽子,就会揣度别人的心意。好吧,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掌门上人应我所请,答应在祖师华诞,重开三十年未曾开过的同门比武大会,为我派选拔人才,同时还要将你们小师叔找回来呢。你们俩好好练功,到时出人头地之日,若何?”柳乘风和惠天河听说要去找小师叔回来,登时喜笑颜开,忙忙地答道:“是。弟子遵令。”天元道长笑道:“且慢,你们这俩小猴崽子这是要去哪里?”惠天河晃了晃手里的提笼,道:“去给师父送饭呢!” 天元道长笑道:“好小子,专会讨你师父的好。但不知你们俩对师父交代下来的功课都做得怎样了?我一向忙于本派事务,没时间教导你们,今天正好碰上,让我考考你们本事如何?”原来天元道长是出了名的最爱提携后辈,无论哪一位师兄师弟的门徒,只要看见,都要仔细指点几招,因此崆峒后辈弟子,都对他敬畏有加。当下惠天河十分欢喜,道:“师伯果真要指点我们俩吗?”天元道长笑道:“正是。让我看看你们偷懒没有?拔剑!”双手笼在袖筒之中,说道:“用上你平生所学,只管来攻我就是,来!” 惠天河放下手中提笼,拔出随身宝剑,指了一指剑诀,道:“师伯指教!”一剑往天元道长肩头刺去。这一剑来得真快,但见剑光一闪,剑尖已到了天元道长身子寸许之外,却没刺着。惠天河见一招落空,宝剑一斜,直划而落。天元道长何等人物,只轻轻一矮身,剑锋从他肩头掠过,相差还是寸许,伤他不着。 天元道长闪过一旁,道:“剑意有了,只是剑招再快些不妨。”惠天河应声道:“是!”将一路剑法施展开来,果然愈出愈快。天元道长道:“很好,也算中规中矩。你剑中夹掌,掌法凌厉,似乎还好过剑法。你的七十二路金环掌练了三个月了,是不是?”惠天河大为惊叹,点头应“是”,剑尖一指,出手更快。天元道长双手始终笼在袖中,在掌影剑锋间飘忽来去,惠天河连使了一套剑法外加一套金环掌法,连他衣服也碰不到半点,倒把自己累出一身汗来,心中对这位平素严肃的师伯更甚是佩服,宝剑使一招“云横秦岭”,向天元道长头颈削去。天元道长回身错步,袖子轻轻向外一甩,正好拍在他肘弯“曲池穴”上,惠天河手臂酸软,登时无力。天元道长跟着足尖飞出,正踢在惠天河胁下,惠天河“啊”地一声,半身酸麻,摔倒在地。 天元道长点了点头,微笑道:“还不错。只是功力还稍差一些,需要苦练加勤练。”足尖又是轻轻一踢,一颗石子飞了出去,登时又将惠天河的穴道给解了。 天元道长道:“能接我三招,这份功力在同门中算是不错的了,当真动手,还得多动动脑筋。你们俩可别小看了这几招,本派的武功剑法无不在平常中异军突起,令敌人无所适从,破无可破。天河这三招掌法乃是本派金环掌法中最为平淡的三个招式,剑招也是如此。你们瞧清楚了。” 当下提起宝剑,徐徐挥动,说道:“天河来攻我的第一招,是‘天高云淡’,第二招是‘云横秦岭’。外加了一路本派金环掌中变出来的掌法和擒拿手。”叫道:“看仔细了!”突然手腕疾翻,飒飒连声,瞬间发动,快如风雨,去若掣电。惠天河与柳乘风两人看得眼花缭乱,叹为观止:“原来剑法和掌法杂在一处使,也可以使得如此之快!”两人面面相觑,大为惭愧。天元道长使完了三招,笑道:“明白了么?” 柳、惠二人恭恭敬敬地道:“是,弟子真是惭愧。”天元道长笑了笑道:“别说这样没志气的话。广成子祖师留下本门修炼仙剑之法,你们还差得远,但须知修仙练剑,绝非旦夕之功。但本门除了剑法掌法之外,还有暗器之法,也堪造就大才。你们看!”若无其事把手一扬,只听飕飕飕几响,掌心忽地飞出数点寒星。只听夺夺夺夺,五丈之外,一棵大树树身微微摇晃,几片叶子飘落下来。原来他用的是崆峒派成名暗器“混元枣”,这混元枣两头锋利,中间圆鼓,比江湖上常见的铁菩提还重两分。原来崆峒弟子僧、俗、道三家都有,上一代中有两位知名的前辈大侠:一个叫“一阵风”白天梧,一个叫“神手”王天理,两人既是天字辈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又是总角至交,相携从远道而来投入崆峒门下,练成仙剑。这两位前辈剑法出众乃在其外,一手暗器也颇为人称道,古来暗器不可及远,王大侠天理的混元枣却能远至十丈,破空取物,神妙难言。这两位前辈先后仙游,传下弟子,其中一位就是天元道长。天元道长乃是河套世族,幼丧双亲,从小好武,身具神力,人又聪明灵秀,被王天理王大侠带上崆峒,拜入门墙,一身绝艺倾囊以授,因此他的暗器功夫十分出色,乃为崆峒派中首屈一指的人物。 天元道长教训完了,笑着对两人道:“若有心时,可来冲虚谷见我,师伯绝不藏私。”二人大喜,与天元道长道别,先去给师父送饭去了。天元道长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忽然一阵苦笑,道:“我不想给天罡师弟难堪,所以说这两人武功尚可。其实真要说练武习剑,这两人比起我当年入门的时候相差实在太远太远。眼看道消魔长,乾坤色变,天劫将临,我辈之中,却尚无一人能挑大旗,将来我们天字辈十人全部去世,天玄宝盒尚未寻回,我崆峒剑派所托何人?!此乃心腹大患是也!”转念一想,豁然道:“原来掌门师兄这么快就答应我的请求,敢情他早就心中有数了!但愿天游师弟得到三十年比武大会的消息及时从远方赶回,参加大会,以他的定力剑法和道法,足以承担本派兴复的大任了!” 原来崆峒弟子原有十万之众,皆乃广成祖师在日的遗裔,分居于崆峒广袤大山之中,称“九宫”“八门”“七十二洞”,师从广成子祖师,仙法剑法,道定修为,各擅胜场。广成祖师去世后,“九宫”中先起内讧,你说你是正宗,我说我是嫡裔,对与祖师留下的道藏玄妙之法,各持己见,相互不服起来。于是在崆峒绝顶混元洞前,以三十年为期开一法会,比武论输赢。天字辈先辈“鬼眼”李抱阳道长一剑定群雄,以第一届三十年比武大会第一名入居混元洞,被拥为第二代掌门。但那次法会过后,各门各派,都回家自己苦练钻研,“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为第二次三十年一会积蓄力量。岂知天字辈中能人才子层出不穷,续断有术,其他支派始终无法将天字辈诸贤战胜。其他各派灰心之下,各自纷飞,崆峒、昆仑、蜀山、蓬莱四支剑仙支派,到此始具其形。如此一来,崆峒本宗势力空虚,弟子渐渐凋零,门墙日日冷落起来。 天字辈这一支本宗痛定思痛,遂罢三十年比武大会至今。再过三十年,天字辈本宗原本好好的,忽然又因“剑”、“气”之分而争论了起来。广成祖师所传剑术,气剑合一,天地合一,阴阳合一,神鬼合一,最是厉害,所以能镇服天下,令天下剑道群伦尊崆峒为剑仙之祖庭。但祖师去后,门下弟子之于练剑的主从不同,到底以何为主,却又大起争执。但世间之事,始终抬不过一个理字,所谓纲举目张,如何是纲,如何是目,祖师在日原是分得清清楚楚,决无二异的。祖师所言,气、剑并重,剑宗功夫易于速成,见效极快,可以扎定根基,为日后修炼仙剑,打下坚实的基础;而练剑之后,再去练气,十数年之后,功夫才越来越强。可见主次先后,断然不可紊乱。若先练气时,剑法跟之不上,白白干瞪眼,若先练剑时,练气的功夫又不能并驾齐驱。其实这往往取决于练剑者的天赋资质,和祖师所传并无关系。崆峒祖山却因这一点点小事闹得不可开交,天恪道人无法安抚,只好退主而求其次,闭关三十年。三十年中,掌门不说话不下结论,争论的声音自是越来越小,直至最后,无人敢于再提,但崆峒派中气剑之争,却始终在各人心中打了个大大的结,无法消解。 第十一代天字辈弟子中,共有十位上人,以天恪道长为首,依次为天元、天罡、天怒、天空、天长、天萧、天玄、天曜、天游。其中天恪道人乃是名副其实领袖武林的第一高手,天元排名第二,其他以年龄长幼,渐次排序。只这十位上人中,年龄最小的一位天游道长,道德灵通,直到九位师兄都已技成方始入门,到得他名传天下时,盛年才不过三十六岁而已。这位天游道长素性不羁,对门中气、剑之争嗤之以鼻,籍由找寻大荒龙祖遗失多年的“天玄宝盒”而飘然下山,自历苦行去也,不在山中转眼就有数十载春秋。就中只有天恪掌门知道他的妙悟神通,口中不言,心实许之,自谓百年之前,将掌门之位亲手交托交给他。以天游道长的天赋异禀,当能领袖崆峒,破解大荒龙祖留在世间的“天玄宝盒”的传世秘密,兴复崆峒旧势。 天元道长最能体会师兄之意,到如今也才想其中关节,心中一通,心情更是畅快,连忙回去,安排传信之事,邀请其他三大支派,到老祖生辰之时,恭请上山观礼。一面更派心腹得当有力之人,驾云前往南方,报信给天游道长。 你道那天游道长,此时苦行云游至于何处?原来天游道长素性不羁,自恃本领,清高自诩,不耻于同门迂腐之争,下山一路而行,这一年竟走到“苦海”边缘一处所在。那苦海之边有山如枪,直插云峰,名为太虚,乃是魔教麻衣道人修道之所。那麻衣道人仗着千年修行,操弄邪法,以死人骸骨锻炼十八枝飞电枪,在太虚山中招纳邪魔外道,自成一党,横行作恶,目中无人。天游道长有悲天悯人之胸怀,闻得麻衣道人在此盘踞作恶,涂炭百姓,遂单身一剑,进山剿魔。 他年轻气盛,驾起剑光,一团银练,电驰进山,晃眼已到麻衣道人的“枯朽宫”前。也是麻衣道人该死,明知自己恶行已彰,却丝毫不知收敛,反而为恶愈甚,偏偏碰着了天游道长这夺命的孤星。原来麻衣道人正在宫中作法,取天地阴气,以地中三火锻炼白骨,忽见月色之下,一团白光闪瞬便至,心中惊异,忙派手下,前去拦挡。所派何人?——“伸缩大圣”章诩、“败天星”韩洸、“八臂判官”司徒生、“鬼眼夜叉”王通、“血手观音”穆三娘之流是也。 五魔领命,带了麾下妖兵,奔出宫来。还未到地,只听败天星韩洸突然一声怪叫,身子一歪,向旁便倒。原来他五人未知虚实,不知对面来的是哪一位高人便贸然生衅,早被天游道长一道剑光飞来,手起一剑,先将韩洸斜肩带背一剑砍着,血光冲天,尸分两半。 天游道长一剑先斩了韩洸,念动咒语,剑光迎头就到,一声大喝,又向穆三娘冲了过来。穆三娘敌不住他剑光,急将手中白骨锤左右一分,按下阴云,飞身下落。她背后鬼眼夜叉王通扑通一声,硬生生被天游道长一掌“旱天雷”,震下云端,摔了个七荤八素,口角喷红,命在挣扎。天游道长飞在空中,猛可里迎面飞来寒星十数点,但见八臂判官司徒生左手一场,并未看清是何暗器,已知对方下了毒手,忙将道袍一展,护住面门,以免身在空中,被敌人打中五官要害,同时铮地一声,把昆吾剑再拔在手,避开正面来势,就势施展独门剑法,反来伤敌。 那司徒生是个暗器高手,却不知死星照命,对方的暗器功夫比自己还高得多,脚才沾地,唰的一声,天游道长中指疾弹,连发三颗混元枣。司徒生只见三道寒光,眨眼就到,噗噗噗,前胸被混元枣打个正着,血光崩现,奇痛攻心,眼前一黑,一声怪叫,飞出三五丈远近,一口黑血,喷出三尺有高。原来那混元枣乃崆峒山天地灵根产就,仙法炼制,乃崆峒秘宝,打在人身,比钢铁还硬。这一下打得司徒生彻骨钻心,惊悸忘魂中,剑光又到,怪叫一声:“不好!”也和韩洸一般,被天游道长昆吾剑光当空一旋,摘了六阳魁首,无头之尸扑通栽倒,黑血流了满地。 交手三招,三魔丧命,章诩与穆三娘两人,吓得魂飞胆丧,只索逃命。天游道长抱了除恶务尽之心,一声长啸,剑光飞坠,落到枯朽宫前。麻衣道人见天游道长手持昆吾剑,心中大惊道:“不好了,因何把崆峒山这群煞星引了来?”做贼心虚,作恶太多,因此无暇细想,哪料崆峒派只来了一位天游道长?暗忖:“形势太糟,最好只守不攻,多挨时候,待我派人去请骷髅山黑白骷髅来助阵,报仇不迟。”忙传令出来,令章诩与穆三娘退入宫内,只守不攻,相机行事。不料天游道长却是一不做二不休,身形微闪,剑光一往而前,身法快得出奇,众魔不及闭门,早被天游道长冲进宫中,见人就砍,见魔就杀。章诩心寒胆裂,急将一对骷髅剑飞起,来敌天游道长的昆吾剑。 大抵那魔头见识短浅,不知昆吾剑的来历。原来那昆吾剑乃崆峒派广成子祖师秘练三千口宝剑中第一翘楚,号称三界第一神剑,有天地灵气,剑身有八卦九宫图案、按三十三天秘符,魔见魔死,鬼见鬼亡,天雷地火为其左使,阴阳二气为其神魂,端的厉害无比。那章诩的骷髅双剑不过穷恶鬼之骨在阴火炉中练成,怎是昆吾剑的敌手?猛听锵的一声,天游道长手起处,寒光已迎面射来。但见寒光耀目,来势如电,章诩骷髅双剑一架,擦擦两声,剑分四段。昆吾剑悬停半空,亮若银电,冷光射目,哎呀一声,急忙滚倒在地,只觉头顶一凉,伸手一摸时,满头乱发被剑光铲去大半,成了个半秃。穆三娘见章诩失机,心方一惊,眼前寒光乱闪,两点寒星,一上一下,迎面飞到,骤出不意。手忙脚乱,忙即往后退时,天游道长左手一指,昆吾剑自有灵性,当空飞到。连忙横剑去挡,噗地一声,竟把穆三娘一只右臂切成四段,血淋淋地掉在地上,那穆三娘只叫得半声,当时活活疼死。为何能将一条手臂切成四段?原来剑光飞至,穆三娘正屈臂使剑,剑光旋绕手臂,自然一断成四了。 不及喘气,五魔已有四人尸横就地,那麻衣道人便是泥人,也有土性,心惊胆战道:“这该死的如此狠辣!本尊今夜不胜必死了!我的飞电枪功行尚未圆满,与其等死,不如和他拼个你死我活!”遂披头散发,登上法坛,取飞电枪置于案上,口中念动咒语,不移时间,但见那十八支死人骸骨锻炼成的飞电枪上,隐隐发出蓝光。麻衣道人双臂一振,飞电枪带着尖锐的啸声,朵朵寒光绽放开来,向天游道长飞扑过去。这飞电枪经邪法锻炼,擦着一点,立刻就是血肉消融,化成一堆白骨,枪尖吸血,再补元神,是天下最怙恶的法器之一。那枪看去只有三尺来长的枪身,在咒语催动之下,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越来越多,经麻衣道人法术施为,齐向天游道长猛扑过来。枯朽宫方圆五丈均在枪身上那摄人的蓝光笼罩之下,均带剧毒。只一见血,多好武功修为的人,也要立时毙命。更兼一蓬接一蓬,为数不下千百,猛然发难,端的令人防不胜防,厉害无比,如非天游道长艺高人胆大,遇着旁人,只怕早就魂魄散尽、束手待毙了。 天游道长见此来势,嘿嘿冷笑道:“原来是这等邪恶的功法,想你西方魔教,也就这点儿本事了!”右手昆吾剑向下一指,先运起“金光护身法”,一团金光,瞬间将全身上下都包藏起来,紧跟着抓出一把混元枣托在掌心,也是念念有词,双臂齐振,那一把混元枣忽地化成道道银光,宛若暴雨一般,朝敌人飞去。月光之下,只见大蓬寒光,向麻衣道人当头罩下。 麻衣道人已见识过混元枣的厉害,一见数十百条银光已向自己当头罩下,顶上风生,但见那数十百条银光不知怎的,忽地宛若有生命一般,四处分飞,无一落点,麻衣道人还未反应过来,混元枣已快临头,不禁吓得神魂乱颤,他知被混元枣打中一下,非死也是重伤。当时心胆皆寒,忙把身子扑地,就地一滚,想要躲过。谁知天游道长发出来的这把混元枣竟似有知觉一般,疾地下落,麻衣道人晃眼之间,背心中了两颗,剧痛钻心,痛苦难禁,忍不住大声惨号起来! 天游道长把手一指,一道白光飞上半空,但听咔嚓咔嚓之声不绝于耳,那道白光,将麻衣道人的飞电枪卷得乱如雨下,纷纷掉落在地。麻衣道人见破了法宝,其势不佳,忍痛飞起一片灰色遁光,待要腾空飞起,忽听天游道长喝道:“教你这厮逃脱,天下还有安生么?”袖子一挥,飞起一片白蒙蒙的东西,麻衣道人的遁光遇着那片白蒙蒙的东西,立刻烟消云散。麻衣道人不禁大惊,抬头一看,但见那团白蒙蒙的东西倏地张开,原来是一张大网。暗道:“不好!” 原来那张大网,乃是天游道长在崆峒落英谷中,以天蚕丝和五金之精锻炼而成,名为“风雨乾坤网”,团在手里,不足掌心大小,此网发出,可以包容天地,每个网格相邻之处,各有锋利的弯钩,可以锁拿身躯部位,被这乾坤网抓住,别说是人,就算一只蚂蚁,也难逃网中。当时风雨乾坤网凌空落下,将麻衣道人罩在网中,天游道长见收了麻衣道人,把飞剑一指,喝声:“疾!”昆吾剑在空中连卷两卷,就在乾坤网中,顿时将那麻衣道人砍成三四段,立即身死。 此时枯朽宫中,人人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顷刻之间,首恶已然毙命,天游道长便无谓多杀,收了风雨乾坤网和昆吾剑,四下查看。原来麻衣道人的道法虽非玄门正宗,但与别的左道邪教有所不同。天游道长看他作法用的法器,便知他是道家下九门“天荒、地老、海哭、石棱、雷吼、风溟、九幽、玄珠、天将”中的雷吼一门道法。原来下九门向来修人不修身,修身不修心,因此万年辗转,始终难成大道。但旁门四万八千类,若得用心,皆可成就正果,只是修行的途径和所费时光,远较正道玄门要多得多。雷吼门的祖师菩灵法师修行万年,以木灵修成人身,本想开山立派,创立教宗,但他身乃木灵,根本未移,化身成人,夙孽未尽,尚须另转一劫;二则雷吼门道法极为古怪,门人太少,菩灵法师所积外功未曾圆满,因此难登正道。 他未能修得白日飞仙,神形俱枯,命在须臾,便召弟子麻衣告曰:“我门下只有你一个弟子,因本门道法未能开化,难从正道修成道果。我转世避劫以前,将本门心法全部传授与你,你可前往天下最阴之地苦海太虚山中,闭关修炼。等到炼成法宝,足够应用,还要等得机缘到来,方可承继我志,开宗立派,替我完成心愿。我去之后,你可暗中收集未婚便死处女之尸骸,以本门心法,在阴火炉中练成四十九根飞电枪,此枪能聚日月灵气,能扰动阴阳,若得圆满,可由凡人直入魔界,称雄一时,也是好的。我观正道四大支派每一家的道法武功都在我之上,但旁门四万八,但需用心,未必无果。你无人相助,法宝未成之时,最好少做声张,以免稍有疏忽,被正派玄门的人找上门来,只怕你难逃神形俱灭之厄,遗恨终身,万万大意不得。”说完便撒手归西,转世渡劫去了。 那麻衣道人见师父死了,留下道法秘诀,心中大喜,把雷吼门的道法视作无上法宝,洋洋自得,草草掩埋了师父遗体,急往太虚山中躲藏起来,秘密起造阴火炉,搜罗处女尸骸,锻炼法宝飞电枪。这一向害人不浅,那太虚山原是苦海之边的世外桃源,被麻衣道人到此作恶,害得当地十室九空,阴魂满地,苦不堪言。正好今日遇上天游道长,正是他的死劫。原来天游道长福缘根骨,俱乃上上之选,良才美质,求拜崆峒,学成一身过人的本领;更兼他累世元真,只要参得上乘真谛,便可成道,比他的同门修仙练剑要快捷得多,因此年才三十六岁,便已是名鼎一方,为崆峒派不世出的奇才。果然今日苦行到此,灭魔斩妖,命格中又添一份福禄。当下一把火烧了魔窟,飘然出山。 第二章 迷雾 这一年是天游道长下山寻觅大荒龙祖留下的道家至宝“天玄宝盒”、再历修行的第三年,时正当暮春三月,江南海隅,花红柳绿,又是一个好年景。天游道长单身一剑,风尘仆仆,从西域来到江南。他脚穿八耳麻鞋,或行或住,正沿着大道赶路。眼见天色将晚,一路上心中默默计算:“今年八月初八,到还有四个月零一十四天,若然我能将天玄宝盒找回,路上又丝毫没有耽搁,也许能及时赶回崆峒,恭祝祖师华诞。”原来崆峒掌门天恪道长在武林中德高望重,关内关外,相识极多,崆峒弟子名满天下,耳目也极多。天游道长在路上,已陆续得到崆峒派弟子从别派打听来的消息,说天玄宝盒在天台山中现世,已引起武林中人的血腥争夺。天游道长乃是崆峒十大真人中修为仅次于掌门天恪道长的一代高手,听到消息,诸事不管,急忙从关外赶往天台山,心念着若消息属实,能将天玄宝盒找回献于祖师牌位之前,非但乃是大功一件,将来破解天玄宝盒的秘密,自己也能顺理成章地要求加入。只是时间已十分紧迫,不能因闲事而有耽误,当下急步赶路。傍晚时分到了一个名叫海盐的小镇,从海盐一路向东,就是天台境内。眼见天色已晚,便在镇上找家客店宿了。 第二日一早,天游道长便起身洗漱,扎束了行李包裹,算还房钱饭钱,买了几个馒头和两斤牛肉当作干粮,问明路径,望天台山赶来。你道天游道长是个道士,为何擅自用荤?原来自广成子传道崆峒山,乃为道家玄门之长,而道士也有出家和不出家的区别,视乎个人要求与条件,可以自由选择出家或不出家,没有哪家道门特别规定道士必须出家。后世全真创立,才渐渐制定了严格的出家制度。而道家后来分为全真和正一两派,全真派道士基本都是出家道士,不结婚,不用荤。正一道士则可以结婚,不戒荤腥。天游道长自幼有灵根,却也不是出家道士,在道门称为“散居道士”,既无饮食界限,也可以禀明师门与女子结婚,因此他是荤素都用,并不戒绝。 闲话少述。只说天游道长离了海盐镇上,疾行赶路,中午十分,到了天台山下。原来那天台山那是浙东名胜,山水秀丽,被人誉为“盖山岳之神秀者也”,奇草异木、珍禽异兽极多,山林郁郁葱葱,广有梅、樟、柏、藤,云锦杜鹃广布万丈山崖,龄逾百年,古干如铁,虬枝如钩,枝繁叶茂。每年逢春,竞相开放,花大而艳,一树千葩,团花锦簇,望之灿若锦霞,十分艳丽。天游道长到了山下,猛地想道:“旧日曾在崆峒山下、赤驼河边,遇见天台山寺的监寺元元大师,两者摈弃门户之限,相谈甚欢,结为忘年之交。今日到了此处,理当相访,以示尊崇之意。”在山间找到一位樵夫,问了天台山寺所在位置,便上山而来。 他依着樵夫的指点,一路找寻,忽闻密林钟声,悠扬悦耳,心道:“这大概就是天台山寺了。”走出密林小径,只觉眼前忽然一亮。但见俯瞰之下,一座山间古寺,座落在四面环山之中,五峰环抱,宛若世外桃源一般,清幽优美,古木参天,绿树成荫,寺前照壁拱桥,碧水长流,傲然屹立在半山坡上,寺内殿宇辉煌,处处奇观,如同一幅天然画图。天游道长见了此等美景,不禁心花怒放,道:“怪道元元大师骨骼清奇,在此修行,多半沾了山光水色的灵秀之气!”下了山坡,顺溪上行,沿途但见山峦滴翠,怪石遍布,奇峰突兀,果真步移景异、触目皆成景色,恍入仙境之中。不多时到了天台山寺石梁之前,放眼一望,又是一番景致,自与别处不同。 但见那石梁长约四丈,飞架山谷两端,梁面宽有两丈宽窄,如苍龙耸脊,横亘峭壁之间,山顶挂下一幕飞瀑,一瀑三折,从数十丈高的悬崖飞流直下,如银花,如霜雪,轰然乍响,势如雷鸣。石梁前乃天台山寺,瀑底为铁门寺,茂林修竹,掩映其间,石梁上下的摩崖题刻,铁画银钩,诸体齐备,谓为大观。天游道长看得如痴如醉,心中赞叹:“我崆峒虽也称得山灵水秀,较之天台,虽各有千秋,始终还是少了水的映衬,之于大观,未免大为逊色。”正观赏之间,一个身材高瘦的老僧人缓步走近,见了天游道长,合掌问讯:“阿弥陀佛。请问大师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光临敝寺,有何见教?” 天游道长见他面色和善,忙打稽首还礼道:“贫道崆峒天游,特来拜访忘年之友元元大师。”那老僧听了,忙道:“啊,原来是崆峒山天字辈十大真人到了,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贫僧了空,乃本寺戒律堂首座。”天游道长再施一礼,道:“失礼,失礼,见过大师。请问元元大师可在寺中?”了空禅师道:“元元师兄闭关,前日刚出。原本格于敝寺寺规,贫僧不能请外客到寺随喜,既然大师乃是崆峒剑仙门下,又是监寺大师的忘年之交,今日光临敝寺,若不恭请,岂是待客之道?”天游道长见他一番诚意,又喜他言语练达,于是单掌竖起,一笑还礼,说道:“那么请大师为贫道引见!”了空禅师笑道:“佛、道虽不同门,三千年前是一家。大师和元元师兄乃是朋友相交,些许俗礼算得了什么?请上人跟我来。”当下前面引路,将天游道长请进寺中。 那元元大师乃是有名的佛子,时当刚刚出关,因此不在大殿,却在后园小憩。天游道长跟着了空大师一路到了后园,果见一位相貌清癯的老僧,长眉垂颊,手拄鸠杖,正在后园一个人静静观花,闻得门外脚步声响,抬头一望,立时满脸堆欢,合掌道:“天游道兄,自赤驼河边一别,这一向时光荏苒,匆匆便是多年,道兄别来无恙?”那老僧正是天台山寺的监寺元元大师。 天游道长忙上前两步,单掌稽首,笑道:“多谢大师挂念,贫道向来还好。大师法体康健?”元元大师笑道:“多承,多承。请往花阴之下奉茶。”三人到了一处花锦牡丹树下,席地而坐,不多时沙弥奉茶上来。元元大师问道:“道兄南游,可是有事而来?” 天游道长谢了茶,道:“贫道云游历劫,半途接到本派弟子送来的消息,听说道门至宝‘天玄宝盒’重现人间,贫道跟随线索,这才一路来到南方,记得大师在此常住,因此特来相访。”元元大师道:“若是消息确切,也没什么奇怪。所谓树大招风,崆峒剑派号称天下剑学之源,‘天玄宝盒’乃大荒龙祖在自己左眼中历时两千年辛苦炼出,听说神通妙用,无物可及,莫说江湖武林邪派魔头,即便正道中人,又有哪一个不暗中觊觎、希图据为己有?”天游道长点头道:“大师说得是。”元元大师又道:“若是能见到‘天玄宝盒’,道兄可承道祖托付之重,将它带回山去,重加封印,留待有缘再行开启,自是功德无量。这千百年来,崆峒山经历了不知多少大风大浪,至今屹立不倒,大抵皆因崆峒剑气尚在,抑或‘天玄宝盒’在世,若三山五岳的黑道中人或者魔教中人执意要跟崆峒山过不去而拼死抢夺‘天玄宝盒’,必会愚不畏死,苦苦周旋。留它在俗世,总归祸害不少。”天游道长听了,连忙点头称是。 了空禅师道:“师兄,请恕小弟见识短浅。但此盒到底是何来历?” 元元大师道:“此盒由来,实在妙不可言。你且听我慢慢说来。” 原来天玄宝盒乃三皇尚未面世时,大荒龙祖以龙威镇压世界,有感天劫的厉害,因此动心起念,在自己左眼中以元神为火,用时两千年方才辛苦炼出。世传“天玄宝盒”中放有大荒龙祖亲手铸炼的宝剑一口,并三卷仙法及一对道家至宝“天地环”。那三卷仙法皆乃大荒龙祖亲手斩上古凶兽,取凶兽之血于菩提叶上写成,仙法若出,万邪避让,正气行将充盈于世间,乃是稳定三界平衡第一经典。“天地环”则是大荒龙祖亲手所炼的法宝,此环一出,百魔辟易,万恶远遁,有天地之重,变化玄微,功用不在道家天藏诸宝任何一种之下。至于那口宝剑,则可以想见。世上剑侠多如牛毛,练成剑仙者却是屈指可数,得此宝剑,剑仙一日可成,登山踏雾,白日飞升,只在须臾之间。但大荒龙祖在东海之滨涅槃后、第一次天劫发生,当时天地巨变,“天玄宝盒”忽尔消失无踪,至今已有三千年。崆峒剑派因道祖亲手托付之故,为寻此宝前赴后继,付出了无数人力物力要将它寻回,奈何“天玄宝盒”偶然仙踪一现便即消失,这三千多年来,“天玄宝盒”共在世上出现过五次,每次都引起正、邪两派的殊死争夺,直令世界动荡不安,生灵涂炭,流血五步,横尸千里。 广成子去世前曾对弟子说道:“此盒乃是道祖托付于我负责看守,厉害相关,须待有缘人来方可安服。若是无缘,即便将它取到手中,亦复无益,不过徒添杀戮而已,汝等万不可逆天行事,此盒是否能见有缘人,就看缘法罢了。”众弟子听了,战栗不敢言,于广成子仙师去世后,即以“万花宝符”将此盒严密封印,藏于混元洞中。那混元洞道路曲折,机关甚多,崆峒弟子以为此盒放在混元顶,当可无忧。岂知广成子去后,天地十二万八千九百六十年第一次天劫降临,崆峒山虽未受损,但封印“天玄宝盒”的混元洞却在天劫之后现出裂纹,“天玄宝盒”从此骤然消失于世间。崆峒弟子侦骑四出,始终再未找到天玄宝盒的下落,这件事也就一直成了历代掌门祖师的一块最大的心病。 元元大师说完,沉吟半晌,才道:“贵派祖师上古剑仙广成子为十二金仙之首,道法深湛,立于世间,抚剑扬眉,惩凶除恶,宇宙一清,后来者虽亦步亦趋,却难及广成子那般手段雷霆,为苍生百姓,任劳任怨,翦除奸凶。可知所为者何?皆因修行人一心求道,图的是自身的修为,却把世间万物的疾苦置于无物,并无悲天悯人的包容之心,于道祖所传《道德》,谬之远矣。如此而言,纵活千载,修得飞天入地,颠倒阴阳,法力无边,又亦复何益?” 天游道长说道:“大师教训甚是。贫道道德微薄,希望将天玄宝盒找回,消弭世间因天玄宝盒此起彼伏的血光之灾,至于这天玄宝盒与贫道是否有缘,贫道却委实从未想过。”元元大师点头赞道:“你有这片心,已是极好的了。”天游道长道:“久闻大师有法眼,今日贫道除了前来问候请安,还有请大师指点迷津之意,愿大师有以教我。”元元大师一怔,笑道:“好,好!就凭你这片心,老衲也愿助你一臂之力。你随我来。” 原来元元大师乃西天佛子转世下凡,在天台山中取万年古井之水,于九龙鼎中烧炼出一件法宝,名为“玄天镜”,世间之事,只用水擦拭镜面,须臾便知。昔年两人相会于赤驼河边,元元大师曾以此镜示之,天游道长艳羡不已。他是直到到了天台山脚下,才想起元元大师有此一宝,所以特来请见。元元大师乃是有道高僧,禅心明澈,宽博有容,不用细问,便知天游道长来意,当即带了天游道长,往后山收藏玄天镜所在“藏微阁”而来。 那天台山寺藏微阁乃是某年某月某天,一块巨大天石从天外飞来,落在此间,元元大师知道天降神物,福源无边,于是亲持斧、钻,耗八十一年寒暑之功雕凿成一处收藏佛家经典的所在。藏微阁大成之日,睿彩千条,金光万道,照耀东南,经久不息,乃为天台山寺“第一瑞宝”,外人等闲不得见的。元元大师到了藏微阁前,合十行礼,说偈道:“诸方云翳,四境清明,今日开藏,宁不欣喜?”说谒已罢,头顶天钟一响,霞光万道,开了宝藏,但见一座亭台楼阁,现于眼前。天游道长赞道:“佛法无边,果真神妙难言。”元元大师微微一笑,进藏取了昊天宝镜而出,就藏微阁边万年古井中取水一瓢,轻轻洒在镜面上。说也奇怪,井水洒上,原本殊无生气的镜面上忽然毫光绽放。元元大师把袍袖一拂,道:“道兄请看!” 天游道长凑过去一看,但见镜中黑、白、红三道雾气纠结一处,缠斗不休。那三气缠斗之处,似在山林云海之间。天游道长看罢,道:“此乃何处?贫道这就去。”元元大师道:“正在天台山境内西南三百里所在,有一处‘无限谷’,旧日曾是大禹王锁禁天下妖魔的所在,那黑、白、红三气,乃是魔教、正教、人教的气数。你看正教与人教所在,气势渐弱,汝当速去,以为助威!” 天游道长忙道:“贫道告辞。”元元大师从衣襟上取下一物交在他手中,道:“此乃老衲在天鸡眼中毫毛所练一口‘指南针’,你出门之后将此针抛在空中,不用管它,它自会飞行,你跟着它去就是,再无差错。”天游道长谢了,急忙出门,将元元大师所赠飞针抛在空中,果然飞针一闪,带起毫光,向西南飞去。天游道长忙在瀑布中抓了一把水汽望空一洒,念声“疾!”驾起水遁,也是一溜青光,跟着飞针后面,一路飞来。 那两道青光,一前一后,始终保持十来丈左右距离,向天台山西南风驰电掣般飞行。天游道长驾水遁尾随了指南针百十余丈,途中渐有浓烟、鬼怪发现,想了一想,把昆吾剑拔在手中,一面运起金光护身法,小心戒备。但见飞针越飞越深,山谷也渐渐崎岖。飞到后来,遥望四周漆黑一片,似是空无所有。天游道长艺高人胆大,念动咒语,金光护身法的金光变得宛如既望之月,金辉四射,照得到处通明,清白如昼。原来眼前山谷,高深平旷,别无他物。侧耳静听,隐隐听得烈火风雷,从山谷深处透出。原来两道青光越飞越远,竟直入山腹之中,怪道丝毫不见光亮。天游道长正惊疑间,猛可里前面阴云一团,迎面飞来。那枚指南针望空一落,正好掉在了天游道长手中。天游道长知是敌人来了,收了飞针在身,仗剑而前。 但见阴云笼罩之下,一道黑光,飞将起来。天游道长宝剑一指,光芒万道,扬手一团雷光,乃是五雷天心正法,雷电交加,向阴云打去,身剑合一,催动遁光,冲上前来。雷光触到阴云,轰的一声,化为万千绿火,纷纷爆散,瞬息之间,山腹全为火海。阴云中飞来那人名叫烈阳道士,上古作恶,被禹王收禁神魂在此,骸骨早就消灭。但它元神未灭,不知何时竟被它冲破禁制,托生为人,继续为恶。他在山腹之中采地窍阴火,练成阴火剑三十六口,如被他剑光困住,须臾之间,就要被烧成灰烬。天游道长见山腹中火光遍地,却丝毫不暖,反而有阴寒扑面,已知有异,忙运起玄功,催动遁光,电射星驰飞离险地,向山腹外冲出。 烈阳道人料不到来人如此厉害,竟能冲破他三十六口阴火剑的禁法锁闭,飞身遁走,欲待追赶,哪里还来得及?来人遁光正气盎然,可见来自玄门正宗。那烈阳道士虽然侥幸托生成人,却不能说话,也不能离开山腹,全靠三十六口阴火剑护身,汲取山中阴气,在山腹中苟且藏躲。如今难得一见正道玄门中人到此,若能将此人杀掉,食其血肉,再在山腹阴寒之所盗其肉身,养成气候,那时就可以脱出山腹,再世为人,心中贪念一起,急急驾着一团乌云,尾随而来。 天游道长道法飞剑本就不弱,一遇有警,先看来势强弱。见阴云中现出一人的脸孔,狰狞无比,却无根基,始终在山腹中飘荡来去,已知此物虽然凶狠,法术却也有限,定然不敢出在尘世之中,五指一伸,半空中忙用个分光捉影之法,先向烈阳道人抓去,要将他的神魄都擒在手内,骤出不意,先以道家真气“乾坤针”刺瞎妖人双目,再用昆吾剑将它结果。但烈阳道人虽然只有人形,并无人气,却也知机,见五根冬瓜大小的手指从半天里伸下来,慌忙收了阴云潜形之法,施展法宝三十六口阴火剑来应战。天游道长法力虽然高强,但身在他人地盘,到底有所忌惮,见敌人乍一现身,便放出一大股腥臭无比的阴云,阴云所到之处,五雷天心正法竟然无功,大出自己意料之外。忙把昆吾剑祭起,猛听霹雳一声,白光一亮,比电还疾。烈阳道人知是宝物,忙以三十六口阴火剑抵御时,谁知昆吾剑乃三界神剑,道家嫡传,不是等闲之物,百忙中一声尖啸,三十六口阴火剑一同飞到,四下夹攻。 天游道长凝定身法,金光护身法展开,三十六口剑飞到金光范围以内,立成齑粉。烈阳道人见破了法宝,又见银光照眼,飞剑临身,方知不妙,再想逃走,已是无及,昆吾剑银光绞动,烈阳道人逃出没两丈,先吃昆吾剑一剑由脑后直贯前额,烈阳道人惨叫一声,昆吾剑在他身上只一绕,血肉纷飞,活活将他切成几大块。 天游道长斩了烈阳道人,忙将昆吾剑收回,复又驾起剑光,飞入山腹,四下查看。但见山腹中有一处灯光甚强,飞近一看,原来下面是一处圆井通路,被烈阳道人设法封闭,通路路口,用万斤石锁盖紧。天游道长见了那座万斤石锁,取昆吾剑在手,念动咒语,剑尖对着那万斤顽石连指三两指,以土遁之法,要将石锁移开。不料石锁之上,设有千斤大力禁制,重如泰山,竟自移它不动。天游道长转念一想,心道:“原来如此。千斤之石,原不在五遁之中,故此移它不动。”收回宝剑,解下衣带,念念有词,那衣带凌空飘起,乃是道家“移山填海”的妙术,可以四两拨千斤。衣带飞到石锁之上,瞬间化为钢索一条,只听天游道长一声“疾!”万斤石锁应手而起。石锁之下,露出一个三丈大小的孔洞。天游道长忙将宝剑飞起,向洞中飞去。昆吾剑剑光照处,石碎为粉,四散疾飞,当先开路,以破妖法。 天游道长驾着剑光,在地底飞行,不多时,忽听一声轻雷,爆声响处,眼前倏地金霞耀彩,银芒四射,竟到了另一处所在。他四处一望,但见身在一处山谷之中,山谷荒凉,浑不似天台山中那般风景秀丽,而是极目萧条,骷髅满地,一股肃杀之气,迎面而来。路边有一块石碑,上书“无限谷”三字,心道:“这就是元元大师所说三气纠结缠斗之所了!”当下按落剑光,取出指南针放在空中。指南针在半空跳了几跳,宛若有生一般,缓缓向前飞行,天游道长仗剑跟在飞针之后。猛觉两点红光一闪,忙一回首,看见一双精光远射、变幻五色的怪眼,已自恶狠狠地望着自己,那双怪眼,下面在山谷的底部,上面还有六七丈高,如此巨大,把天游道长也吓一跳。但听怪笑之声道:“你也是来抢天玄宝盒的吗?”天游道长见那双怪眼居然能发出人声,便知其怪不怪,立时答道:“天玄宝盒乃道门至宝,有德者方能居之,何谈抢字?”说时飞起昆吾剑,化为一道白光,照那对怪眼飞去。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石头纷落如雨,那对怪眼忽然不见,烟雾散开,原来是一名黑衣道士,手持拂尘宝剑,拦在当道。昆吾剑去得太快,那黑衣道士骤出不意,慌不迭身子就地一滚,化道黑光,飞散半空。昆吾剑光华恰从他头上扫过,将头发削落一半,几乎受伤。急怒交加,怪叫如雷,两下恶斗起来。 斗了一会,那黑衣道士见不能取胜,身子忽然一晃,耸在半天云里,喀喇声响,一只巨手,从云端伸了下来,猛劈天游道长,反被天游道长运动剑光,闪电般斩落三指,怪叫一声,急忙驾云逃走。天游道长一纵遁光,飞身上前,刚要杀那黑衣道人,猛可里金光飙转,一道百丈光华,已自迎面飞到。金色光华中,但见一人,将手一指,飞出一道金光,长虹一般飞到。天游道长见他金光来得正派,知道是正道中人,也在谋取天玄宝盒,心中大怒,猛喝道:“妄起贪念,可别怪贫道无情了!”他所用昆吾剑本乃三界第一的仙家至宝,又经多年苦心修炼,厉害非常。那道金光虽然妙用无穷,并未悟彻精微;加之天玄宝盒乃道祖托付于崆峒广成子仙师负责看守,天游道长出手夺取,乃是顺应天意,所以无往而无不利。 那道金光的主人乃是乾坤山悠游洞的炼气士朱广,也颇有道行,见对方只是一口宝剑,就将自己发出的乾坤金光拦住,相持一会,昆吾剑剑光渐渐有胜利之意,心方惊疑,只听天游道长在剑光中喝道:“道兄,同是正道中人,何必手足相残?天玄宝盒乃道祖托付我崆峒派负责看守的道门至宝,我今来取回,汝不可阻挡,以免对你不利!”言还未了,朱广因急切不能取胜,想起多年辛苦,好不容易才查到天玄宝盒的下落,眼见敌人手段高强,远在自己之上,天玄宝盒就在眼前,白白的又落敌手,未免心中不甘,于是乾坤山悠游洞的道法施展,暗运玄功,口诵咒语,右手一掌拍出。但见千百道五色烟云,现天龙野马、各种奇禽怪兽的法相,朝天游道长迎面扑击。 天游道长知乾坤山悠游洞的法术乃是先天精灵所寄,不比旁门邪术,当下一声长笑,一纵遁光,身与剑合,化成一道光墙,迎上前去,谁知朱广的五色烟云变化无穷,奥妙非常,一遇天游道长昆吾剑剑光的阻隔,威力更增。他剑光方一接触,五色烟云倏地由零化整,顿时化成一座飞来峰,遮天蔽日,直向剑光缓缓压去。尚幸天游道长乃是先天本命累世元真渡劫降世,心有灵犀,一觉那五色烟云幻化成的飞来峰来势重如泰山,急运全力,剑光逐渐逼着飞来峰上长,大有压迫飞来峰之势。朱广见了,暗叫一声:“不好!”但闻天游道长剑光中忽起轻啸,声如龙吟,一声霹雳,地动山摇,青光一闪,昆吾剑一剑竟将飞来峰一劈两半,倾金山,倒玉海,劈头盖脸,竟将云端中的朱广打下山谷。亏得朱广也是道门弟子,道法深湛,一见不对,早抓了一把泥土望空洒出,借道土遁灰光凌空飞去。那两半飞来峰乃是朱广从别处摄来,不能回归本处,竟将百余丈深的山谷瞬间填为平地倏,宇宙重现光明,万籁顿寂,无影无声。 天游道长见朱广逃去无踪,也不去追他,再复取出指南针放在半空,拽步而行。 第三章 风起 天游道长得了元元大师指点,知天玄宝盒在天台山三百里内现身,眼见只要跟着元元大师玄天境指点的范围线索便可得手,却尚未料到前来天台山中抢夺天玄宝盒的人越来越多,正派邪派,屡见不鲜。他越向南走,阻碍越多,遇到的抵抗越强烈,各人的武功剑法也越来越高。此等纠缠,真是烦不胜烦,只怕硬拼硬斗,不用半天,自己还未见到天玄宝盒真容,就已活活累死。当下心中盘算定了,东绕西绕,见人就躲,见人就避,不多时竟被他突出重围,跑到一处寂静的山坳中,略事休息。可喜鏖战半晌,干粮未丢,当下就在山坳中取山泉水就着干粮牛肉吃了一饱,身上负担又去了几分,盘腿做了一阵吐纳功夫,调匀气息,精神已是大好。 他走出山坳,走上一个小丘,四下眺望,见东北角一块突出的山岩之下有一间屋子,看模样好似一所庙宇,当下将指南针放起半空,那指南针在半空盘旋不定,身上光芒越来越盛。他知道法宝的好处,光芒越大,靠近天玄宝盒的藏身之所也就越近,看看四处无人,便向那庙宇奔了过去。奔到近前,凝目一看扁额,可见“山神庙”三字。推门进去,见这山神庙极是简陋,满地尘土,庙中既无神祗,也无庙祝,一块幔帐半拖半挂,尘灰累积,一座神龛,也早已破败不堪。再看指南针,光芒不减,知所去的方位没错,当下掩了庙门,盘膝坐在破败的神龛前,想道:“没想到天玄宝盒现世的消息这么快就传开,引得这么多人前来争抢。我辈道学之士,全凭本身修为克敌制胜,替天行道,使声名扬于天下后世。仙法秘笈,终究只是身外之物,得不足喜,失不足悲,若非此乃道家玄门传世之宝,历代祖师皆以将此盒找回为己任,我何必浪费许多心思在这里?倒不如逍遥湖海,修心养性要好!” 转念又一想道:“本派故老相传,崆峒天玄宝盒乃是天下道家玄门至尊之物,就元元大师所言,盒中有一口宝剑,三卷秘笈,一件天地环。这几样东西,都乃大荒龙祖亲手所制所用。别派的人取了,不知用法,得来何益?”心中迷惘:“难道其中还有连我们崆峒弟子都不知道的秘密?天恪师兄和元元大师都说,此盒无论落在谁人手里,若此人与铁盒无缘,里面藏着的东西,便无论如何也看不到,也打不开,既然如此,这帮人如此大费周章,抢来抢去的做什么?难道还有别的法子打开天玄宝盒不成?” 他正一个人坐在破败的神龛前沉思,忽听得一路杂乱的脚步之声直奔到庙外,跟着砰的一声,有人踢开了庙门,刷刷数声,一蓬暗器飞了进来。天游道长将身一转,暗器悉数落空。接着屋顶上喀啦声响,有人揭开瓦片,冲了下来。天游道长天性聪明,猛然想道:“是了!我一直说这件事有什么地方想不通,原来如此!这帮人正邪不分,前来抢夺天玄宝盒,大不了我势单力孤无法将天玄宝盒抢到手罢了;为何所有人都似乎是冲着我而来?我身上又没天玄宝盒,这帮人追着我不放,这却是什么缘故?”心知再迟疑片刻,非为对手所乘不可。情急之下,飞身一滚,滚进了残破的幔帐后面,当即拔出宝剑,背靠墙壁。敌人人数众多,背靠墙壁等如去了一半的威胁,一般暗器已是无法将他奈何。 他这一隐身幕后,敌人果然不敢迫近,只怕他暗箭伤人,渐次退出庙外,看样子是以逸待劳,想将他困死在庙中。天游道长收了指南针,侧耳细听,但听庙外众人大声商议:“点子不出声,多半是不敢出来了。”“再等一回,饿得他头晕眼花,到时手到擒来,何必性急?”“只怕他趁机溜了,咱们又空费人力。”只听得有人喝道:“喂,牛鼻子臭道士,乖乖滚出来罢。将御使天玄宝盒的口诀交出来,我们可放你一条生路!”“我们知道你是崆峒弟子,你这回肯定是走不了啦!不如乖乖出来的好,等得大爷我烦恼,一把火烧了这破庙!” 天游道长听了,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心道:“我便走了,你们这些二三流的功夫,能拦得住我?”他所以不走,是想听听到底为何这帮人都追着自己不放,听了这些话,他心中暗想:“御使天玄宝盒的口诀?开玩笑,我是‘十足赤金’的崆峒弟子,怎地从未听说过有这种口诀?天玄宝盒中存放龙祖亲手所置宝剑和一份秘笈及法宝天地环,单就这三样东西,等闲人等凭什么能够御使?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转念又是一想:“这帮人明是冲着天玄宝盒在天台山现世而来,我是崆峒弟子,他们要找我麻烦,也在情理之中。如今所见,对方人多势众,迟早会闯了进来,到时我困之一隅,束手束尾,难免受人暗算,非遭祸殃不可。不如先发制人,一把火烧了这山神庙,冲杀出去是好。” 这时议论声歇,刚好一人忍耐不住,冲进庙来。天游道长见对方提前发难,知道背水一战,已然势所难免,当即风驰电掣般从幔帐后飞身扑出,双臂急振,施展“金环掌”掌力,左臂一探,砰地声响,将那人震得飞出丈余,自己也飘身出门。 他飞出门外,双目环顾,果然见门外高高下下,不下三十人之众,各持刀枪,虎视眈眈。只听得其中一人说道:“崆峒剑派七十二路金环掌果然名下无虚。天游道长,请你把御使天玄宝盒的口诀给我们留下,我们恭恭敬敬送你出天台山去,绝不敢冒犯秋毫。”话说得客气,语调却十分傲慢,宛若发号施令一般。天游道长自思:“我以前未曾见过这人,不知他因何知道我的法号?”那人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者,似是知道他内心的想法,接着又道:“天游道长,你大概奇怪为何我们知道你的大名法号,是不是?其实一点也不用奇怪,黑白盟的人若是连崆峒派七十二路金环掌也无法识得,怎敢在江湖行走?崆峒剑法武功名震天下,除了崆峒山中一等一的高手,谁能将金环掌用得这般如臂使指?况且崆峒派天字辈长老只有天游道长一人在外修行,其他九老皆在山中安神不动,这我们一早就打听得实了。天游道长驾临江南,我们黑白盟忝为地主,未曾接待招呼,实在失礼,还请多多见谅。” 只听那人咳嗽几下,接着说道:“天游道长掌力惊人,在下实在佩服。不过这三百里上下,都在我无双黑白盟的掌握之下,现下别说天游道长要等待援军脱困,哪怕一只蚊子也飞不进这方圆三百里地来。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不过一份口诀而已,为何要弄得两败俱伤、伤了和气不可?” 天游道长沉住了气,冷哼一声,问道:“尊驾高姓大名?” 那人笑道:“在下只是黑白盟中一个无名小卒,贱名不足挂齿。今日之势,天游道长便真有通天彻地之能,夜色已临,杀机四伏,道长未必能自重围之下轻身而去。况且这四周三百里内,都被我们盟主亲自下了禁制,天游道长若想施展法力穿云钻雾,只怕也是难以如愿。”他这般说,竟如将天游道长当作了十足的阶下囚一般,毫不放在眼下。 天游道长曾听江湖中传说有一种“移魂幻影”的邪派法术,这种法术一旦施展,任你多好的法器法宝,均是无法使用,须待凌晨五鼓,雄鸡一唱,其法不破自破。心中暗暗惊疑,一运真气,果然毫无动静,身上滞重,显见那人所言非虚,心中不禁一惊,暗道:“此时夜幕刚落,到五鼓天明,还有八九个时辰,倘若这人说话并非虚言恫吓,漫漫长夜,如何是好?”拔出昆吾剑一晃,但见剑身发出淡淡微光,并无剑气升起,怀中指南针也是寂然无声,心想:“那你是逼我大开杀戒,和你们拼个同归于尽了。” 但听那人正自说得高兴,天游道长猛地一声大喝,已扑进人群,挥掌向那人面门拍击过去。那人“啊呀”一声,没想到天游道长来得如此之快,匆忙间手中一支精钢短戟顺手一挥。这一戟只挥出半尺,手臂忽地一沉。以他武功原非泛泛之辈,但天游道长武功高绝,在崆峒派中,也仅在掌门天恪道长之下,身法步法来得又实在太快,转眼之间,身前两人先后中掌飞跌,天游道长五指一伸,按到了他的肩膀之上。看似轻飘飘的一按,却是沉重之极,那人只觉半身一阵酸麻,精钢短戟当的一声,掉在地上,短戟倒弹起来,月牙锋刃砍向他膝盖。那人吃了一惊,待要挣脱,只觉手臂一耸,劲风扑面,天游道长已然双掌一错,左手直击。这一下威猛凌厉,决难抵挡,乃是崆峒绝学七十二路金环掌中夺命杀着。那人哎呀一声,膝盖被自己的精钢短戟月牙锋刃劈了一道深深的口子,急忙三个筋斗,翻出丈外。 这几下宛若飞龙扬波,雁飞雕振,延颈协翼,势似凌云,最后一掌直劈,砰砰砰,天游道长身前拦着的三人同时飞出丈许,乃是七十二路金环掌中极为厉害的掌力。那三人中此掌力,登时闷绝,气息不通,宛若死去一般挺在地上,无法动弹。他于兔起鹘落之间出手伤人,手下全没半点留情,黑白盟中众人见了,无不胆战心惊。正在此时,天边一亮,一道闪电直划下来,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树登时断成两截,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天空雷声沉闷,接着便下起倾盆大雨来。雨越下越大,江南地带气候温润,一时之间,大雨竟不停止。 电光雨幕中,天游道长倏地跃起,飞身而前。一人举棍欲击,天游道长左手一挥一掠,反手一掌,那人棍棒脱手,倒飞三丈。另外一人待要退缩,哪里来得及?天游道长掌势绵延不绝,手指扫中他腰肋,砰地一声,将他连人带枪,震出丈余。这两掌的劲道凌厉之极,那人人高马大,却被摔得爬不起来。余人见他出手如此凶狠,一惊之下,立刻四散。天游道长转身吐气,左掌拍出,啪地声响,又已击中一人后心。那人身子一晃,突然间喉头一甜,哇的一声,鲜血激喷。 天游道长连伤七人,不想再下辣手,沉声道:“崆峒派和你们黑白盟并无过节,请各位不要苦苦相逼,否则贫道开了杀戒,难保不将你三十多人杀个鸡犬不留。”他纵横江湖,出手惩凶向来最是无情,似今日之状那是少之又少,可谓绝无仅有。话音一落,立再出手。但见闪电之下天游道长双臂一张,宛若一头苍鹰一般凌空扑下,捷若御风。一人手持铁杖欲挡,天游道长五指如钩,手腕一转,让过他拦阻的铁杖,嗤的一声,那人肩头中爪,和衣带肉,硬生生被天游道长撕了一块下来,顿时鲜血长流,负痛大叫,向后便倒。这一下还是天游道长手下留情,否则他手势只要稍偏一偏,五指抓中他的咽喉,那人当场便得送命。 忽听雨夜中琴声冷冷,从不远处传来。天游道长抬头一望,但见一顶青罗伞盖不知何时来到,伞盖下,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妙龄少女正在一棵树下静坐抚琴。众人闻声,四散退开,却不敢走远。 忽听那少女五指在琴弦上轻拨三下,抬起头来,说道:“久闻崆峒派乃剑仙之祖,余未足信也。今日一见,眼界大开,实乃生平幸事!你们都给我退下!”那女子缓缓站起,后面两人撑着伞盖,身边四名少女各持灯笼,缓缓走近前来。灯笼照映下,但见那女子玉手胜雪,观她相貌,玉颊微瘦,眉弯鼻挺,轻颦浅笑,双颊上各现浅浅一个梨涡,端的是月貌花容,明艳不可方物。 只听那少女道:“乌云敝天,未见月色,若是云散天青,能让我见一见崆峒武功的风采,那可就太好了。”声音娇媚之极。天游道长道:“请教姑娘尊姓?”那少女两道清澈明亮的眼光在他脸上转了两转,并不答话。但听那少女莺声沥沥,道:“小女子方雪瑛。崆峒派天字辈十老天游道长昂藏七尺,男子汉大丈夫,纵横江湖无所畏惧,想不到年纪竟是如此年轻。为何小小一件事,道长却毫无圆转的余地?” 天游道长道:“贫道心下有许多疑团,情况未明,如何圆转?”少女方雪瑛道:“不知天游道长有什么要问?”天游道长道:“道家至宝天玄宝盒重现人间,姑娘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方雪瑛道:“蛇有蛇路,鸟有鸟道。人在江湖,各自打听消息,这也难说得很。”天游道长道:“天玄宝盒乃道家至宝,非有缘人不能打开,就算看一眼,也是修来的福气,方姑娘可知道么?”方雪瑛道:“我是听过这么个说法。不过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天地灵物,人人可得而居之。这话也是没错的。” 天游道长冷笑道:“那么把别人家的东西拿来说是自己家的,这话可就不太对了吧?”方雪瑛道:“道长怎见得天玄宝盒就是崆峒之物?”天游道长道:“天玄宝盒的确不是崆峒所有,乃是道祖亲手托付我派祖师广成仙师负责看守之物,难道是你黑白盟所有么?”方雪瑛道:“我也没这么说。世称天玄宝盒非有缘者能得见,咱们何不试试看,看谁与天玄宝盒有缘?”天游道长又是冷笑一声道:“姑娘派了这许多人把我困在这里,然后跟我说说‘试试看,看谁与天玄宝盒有缘’,岂不可笑?” 方雪瑛淡淡一笑道:“天游道长把御使天玄宝盒的口诀交出来,咱们一道去找天玄宝盒,找到天玄宝盒之后,全凭天玄宝盒相认,看它和谁有缘,自然就让谁拿走,这话又有什么错?”天游道长哈哈笑道:“你若想知道口诀,那也容易。”其实那口诀有无,只有天游道长最是清楚,他的想法,如今强敌临身,那少女方雪瑛乃是眼前将自己重重围困众人的首脑,若将她哄骗过来,抓为人质,不怕冲不开这道封锁,远去他方。 方雪瑛果真不知他心中想法,道:“如何容易?” 天游道长在黑夜中脚步轻轻移动,目测那女子方雪瑛和自己相距不过三尺上下,倏地喝声:“抓你在手,那就容易!”左手探出,使出崆峒派混元抓的擒拿手法,向她右肩抓落,同时右手当胸,掌在身前,少女方雪瑛只待动手反抗,右掌拍出,立刻就要教她五脏受伤,口吐鲜血。端的是双管齐下,万无一失。 哪知方雪瑛从头到尾并无反抗之意,任天游道长将自己抓在手中,叹道:“我的读心术只练成了一半,原是知道你要抓我做人质的,只是我艺业不纯,对自己读到你要抓我的心意无法肯定,否则就凭道长的武功,焉能将我轻易抓在手里?”天游道长一怔,道:“你练过读心术?”方雪瑛道:“这还能有假?” 天游道长叹了口气,将她轻轻推开,道:“好,算我错了。” 方雪瑛一脱掌握,立时一个倒纵,飞出三丈多远,轻声一笑,道:“看不出你这么大个男人,这么容易受骗。读心术乃是你崆峒一派的秘传绝学,千百万年来,能练成读心术的人不过寥寥数位,这等高深的道门玄功,又岂是别派中人所能练成?” 原来广成子在世时,曾留下三篇“心术”之法,其中之一,就是读心术。崆峒弟子名满天下,俗家弟子更是成千过万,天游道长听方雪瑛说练过读心术,匆忙中以为方雪瑛曾受过崆峒派哪位俗家前辈的传授指点,那么她也就和崆峒有师徒之份,崆峒派门规戒律中有一条便是:“不得同门相残”,所以天游道长念及门规,只能将她放开。殊不知这少女方雪瑛为人精明诡谲,竟知道崆峒戒律,侥幸行险之下,果然令天游道长“乖乖放手”,自己得脱受制。 天游道长心存忠厚,反被方雪瑛所骗,心中大怒道:“想不到这姑娘如此横蛮刁恶,竟当面骗我。不叫你知道知道厉害,你当你这二三十人真的能将我困住了!”想到此处,倏地一声长啸,啸声未落,大声喝道:“魑魅魍魉,岂能挡得住我的去路!”呼的一掌向方雪瑛前心拍去,同时喝道:“看掌!”此乃夜战,四周漆黑,是天游道长不愿占人便宜,所以出口提醒,以示公平,要叫敌人输得心服口服之意。但听砰的一声,这一掌力道奇猛,结结实实的打中了一人背心,却不是方雪瑛,而是她的一名属下。另外一人见他暴起发难,也飞身上前,刀光一闪,猛劈下来。天游道长深得崆峒内功的精要,全身不动,使出借力卸力之法,将这沉重之极的一刀引向一边,只听当的一声响,那人大刀砍下,砍在一块大石上,登时火星四溅,蓦地光芒一闪,三支梅花镖迎面飞来。天游道长练就听风辨器之术,跟着第二掌倏地拍出,三支梅花镖尚未触着他身体,便即激射上天,钉在大树横枝之上,余势不衰,兀自在枝头轻轻颤动。 这时天边闪电又连闪几闪,人群中的方雪瑛见他脸色极为难看,已猜中他毙敌突围的心意,冷冷的道:“天游道长,此处三百里内,都是我黑白盟的人手,道长将这三十人杀了,后面还有三百人,三千人,道长有无能力将他们统统杀掉?”天游道长道:“你不用想再骗我一次。崆峒派跟你黑白盟无怨无仇,你何苦这般陷困于我?” 方雪瑛笑道:“我也不想陷困害你,只是崆峒剑派号称当世道门第一大宗派,我黑白盟想要你斗上一斗,看到底谁强谁弱?”天游道长悚然一惊,满腔怒火暗自潜息,心中大增戒惧之意,心道:“原来黑白盟另有重大图谋,不只是前来针对我一人而已。倘若我今日命丧此处,崆峒派和黑白盟当真为此纠缠恶斗,势必两败俱伤。但如此一来,黑白盟还有何利益可言?”一面出手击敌,心中谜团,是如何也想不清楚。 天游道长正在人群中恶斗,忽听黑夜中有人朗声道:“是哪一家哪一派的人在此办事?在下轩辕剑派李少翀!”听他说话,似在五里之外,中气充沛,话音未落,人已到了数丈之外。天游道长心头一凛:“这人武功不错,是个劲敌。” 方雪瑛背后撑伞的那人喝道:“黑白盟在此,轩辕剑派的朋友请到别处去罢!”那李少翀笑道:“非唯我轩辕剑派的人来了,流星帮和飞羽会的人也在此地。雪瑛公主,贵盟两位盟主都到了么?可否容在下拜见?” 方雪瑛冷冷的道:“这等小事,无需惊动两位盟主。李少翀,你来做什么?大家都住手!”果然令行禁止,困住天游道长诸人悉数退开,不再围攻。 天游道长想道:“轩辕剑派名气颇大,流星帮却是恶名素著,是江湖恶帮之一,我早闻其名,本待找上门去将他们一鼓铲除,却不知今日在此相见。飞羽会是什么帮会?我这些年不到关内,什么时候窜起来这些稀奇古怪的帮会?”忙趁黑回到山神庙门口,凝神戒备。 就在这时,黑夜中马蹄如雷,震耳欲聋,火光大作,众人皆觉眼前光芒刺目。当先一个老者策马而来,朗声说道:“轩辕门下顾千寒代本派少掌门先来觐见黑白盟雪瑛公主。”声音漫长,绵绵密密,虽不响亮,却是气韵浑厚,可见这老者也是功力不凡。片刻间一顶十六人抬的大轿放下,轿帘掀起,一人走了出来。 但见来人身穿白衣,容颜俊秀,容光照人,气度非凡,脸上带笑,拱手道:“雪瑛妹妹,赤城一别,转眼数月,少翀甚为想念,你一向可好?”一双眼睛转来转去,时刻不离方雪瑛秀丽的容颜和丰满的酥胸。天游道长看他神色,这才省悟,原来他二人早就相识,也许一个有情,另外一个有意,貌似一对情侣一般,心道:“轩辕剑派名播天下,号称道法通神,哪知他们的少掌门却意态轻薄,毫无修养。轩辕剑派算是武林中的名门正派啊,名门正派的弟子,和邪派人物厮混在一起,不是自甘堕落?这位少掌门也是为了天玄宝盒来的么?” 只见方雪瑛冷冷地道:“是么?小女子可消受不起,李少掌门请自重。”李少翀想不到数月之过,方雪瑛初一见他竟是如此冷若冰霜,令他在众人之前大为丢脸,旋即尴尬道:“好好好,私事咱们以后再说。贵盟此来,也是为天玄宝盒而来么?” 方雪瑛脸露厌恶之色,道:“轩辕剑派什么时候开始管起人家的闲事来了?天玄宝盒重现江湖,各门各派,无不趋之若鹜,怎么,就许你轩辕剑派来,不许我黑白盟来看看热闹?瞧李少掌门的气派,四位执法长老倾巢而出,想必是对天玄宝盒志在必得了?”李少翀洋洋自得地一笑道:“没错。父亲母亲对天玄宝盒的确志在必得,但他们未来的儿媳想要的话,只要我一句话,轩辕剑派立刻便将天玄宝盒拱手相赠,如何?” 天游道长心道:“你这般酸溜溜的大献殷勤,不被人折了面子才怪!”果听方雪瑛冷冷地道:“什么儿媳不儿媳,李少掌门可别搞错了。我是黑道中人,怎配得起轩辕剑派门庭高大!天游道长,请你过来。”天游道长未知其意,心想若能和黑白盟化敌为友,未尝不是好事,当下迈步走近。方雪瑛道:“这位天游道长,乃是崆峒十老之一,李少掌门不认得总该听说过罢?天游道长,你瞧轩辕剑派剑法如何?”不待天游道长回答,一只温腻软滑的手掌立刻将天游道长的手握住,心中一动,却也不便当众挣脱,接着道:“‘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武学之道,博大精深,谁也不敢说谁最大最好最厉害,此乃常论。”方雪瑛点头道:“‘吾人于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天游道长果然不愧名家子弟,胸襟如此广大!” 天游道长一怔之下,说道:“岂敢,岂敢。‘夫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武学之道,历来如此。武功只是小道,世间万物的生存至理,比起一派一学的武功来,又更要博大精深得多,令人不知从何说起。” 李少翀脸上神色越来越尴尬,特别是见方雪瑛一只玉手紧紧和天游道长相握,两人形态竟是十分亲密,不禁更是醋意大发,一张英俊的脸上,现出愤愤不平羞恼之色。他知道崆峒剑派来历古远,却不知崆峒派大名赫赫的十大真人中的天游道长竟是如此年轻,而且风神俊秀,谈吐不俗,气质昂昂,而且言语之中,似乎对自己意含轻视,一时间恼羞成怒,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宁静谦抑”的门派之训,早被他抛到了九天云外,心想:“倘若父亲母亲在此,岂容这牛鼻子道士猖狂作态?”眼睛一转,心道:“若能将这道士激得出手,让我在群雄面前狠狠折辱他一番,这面子也就找回来了!”轻轻一声咳嗽,背后那顾千寒心领神会,上前道:“天玄宝盒重现世间,听说有缘居之,顾某敢请天游道长将御使天玄宝盒的口诀交给在下,咱们河水不犯井水,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再无瓜葛,如何?” 天游道长知道顾千寒在江湖中有“白猿仙剑”的美名,却不忿他趾高气扬气势凌人,冷冷地道:“这倒怪了。天玄宝盒是轩辕剑派的?贫道孤陋寡闻,倒要请顾先生说个一二三出来!”手上握着方雪瑛的手却是并未松开,反倒微微握紧了些。感觉方雪瑛的手微微抽动了一下,再无动弹,转眼一望,但见方雪瑛竟似眉目含情一般,心中不禁一动,握着方雪瑛手的手轻轻松了开来。 第四章 妄行 他一始站近方雪瑛身旁,香泽微闻,不禁有些神魂飘荡,忽地心中一省,登时清醒警觉:“我此行是为了天玄宝盒而来,千万不可自堕魔障,真和这女子有什么恩怨牵缠。再说,此女性情狡黠,又是黑道出身,谁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他这么猛然一想,神气顿聚,精光闪烁的一双眼睛直盯着那顾千寒。他身形本就魁伟异常,语声响亮,目光锐利,威严之气慑人,立在当地,宛若天神降世一般威风凛凛。那顾千寒身材也高,但却远无天游道长的那一身无形气场,当下不禁后退了一步。天游道长又道:“敝派天玄宝盒流落世间凡达数千年,天下武林至今流传,此盒乃是大荒龙祖涅槃入海前亲手托交我派祖师广成子,给后世道门弟子以为纪念之物,于第一次天劫时消失无踪,这件事在江湖中无人不知。顾先生有什么说辞吗?” 顾千寒面对如此一位神威凛凛的天游道长,自然不敢再说什么“天下灵物有德者居之”之类的废话,不禁嗫嚅道:“这个??????”只听天游道长冷冷地道:“这件天玄宝盒乃是道家至宝,天下武林无人不知,阁下开口管贫道要什么口诀,我是没有的。有,也不会交给你这种诌媚趋奉、满口胡言不知所谓的无耻小人!”最后这几句话,着实掷地有声,每一字都似乎能掉在地上铮铮作响,顾千寒为他威势所慑,身子不由自主地连退了几步。 天游道长此刻是众敌在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道:“咱们学武的人,手上难能不沾鲜血,贫道扪心自问,生平只杀身有武功、为非作歹之人,最恨欺凌弱小,杀害良善,宝剑之下,从未错杀一人。贫道如此,崆峒亦然。但凡伤天害理的人,哪怕他跑去天涯海角,贫道也万万不能放过。但今日为了这天玄宝盒重现人间,贫道已然逼不得已错手杀人,实在有违贫道生平替天行道之愿。各位若是不服,只管上来和贫道较个高下,贫道若是不幸死在各位手中,这尚未谋面的天玄宝盒贫道自然就管它不着;但贫道但有一口气在,天玄宝盒一旦面世,贫道拼了这条性命也要将它带回崆峒去妥善收藏,到时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少不得要得罪各位。贫道先把话说明白了,各位若是非要不顾生死,直冲这天玄宝盒而来,那就请恕贫道无理了!” 天游道长听到这里,情不自禁的向方雪瑛偷瞧了一眼,但见她头儿点点,似有赞许之意,心中顿时一宽:“眼下所见,黑白盟来的人最多,她若不和我为难,劲敌便去了一半。”果然只听方雪瑛道:“天玄宝盒非我黑白盟所有,如今天游道长把话说明,天玄宝盒既是道家有主之物,黑白盟就此退出,你们各位要如何,那是自家的事,和我黑白盟再无任何关联。木堂主,你去将此处的禁制解开,我们这就走罢!”那木堂主正是两位撑伞人之一,闻言躬身道:“是,谨遵公主号令。”口中念念有词,把手一招,但见半空中飞下三个铃铛。方雪瑛将铃铛收在囊中,天游道长忽然觉得全身一松,稍一运气,便知禁制果然解除,全身真气轻便灵快,毫无阻碍,手中昆吾剑在鞘中铮铮一响,心中大喜道:“禁制一除,这几个人是拦不住我了。她为何要帮我?” 当下见李少翀和顾千寒等人个个眼露忌惮之色,走上前去道:“各位要拦住贫道的去路,不如就此和贫道比一比功夫,咱们订个君子约定。若是输了,请各位不要再觊觎天玄宝盒,若是贫道输了,拍拍屁股就走,绝不回头。如此而言,谁输谁赢,再也公平不过。你们年纪轻,贫道就让你们占个便宜。兵刃、拳脚、内功、暗器、轻功、道法,由你们自己挑,贫道一一奉陪。” 李少翀冷哼一声道:“你口气挺大,比什么功夫都成,是不是?” 他见天游道长说话再无旋转余地,知道今日要想轻易将那尚未露出庐山真面目的天玄宝盒夺到手里看来已无法轻易做到,黑白盟无端端又偏向天游道长一方,早先自恃有人多势众的优势,到此却是冰消瓦解,再不复存。因此李少翀话虽说得硬,声音却已微微发颤。原来天游道长的声名他也闻之已久,知道这位崆峒剑派有数的高手向来行事狠辣,手下轻易不给人留下情面,眼下他的父亲母亲都还在山外未到,以他所知,就凭轩辕剑派带来的人手和流星帮、飞羽会的人马,只怕要将天游道长拦在山中,远远未能如意。当下强打精神,朗声道:“就以道法剑法为限!你输了就当如何?”天游道长笑道:“我怎会输?”李少翀道:“你若输了,我要你留下你的宝剑,自废武功,从此不许在江湖行走!”天游道长听了心头火起,冷冷地道:“你输了呢?” 那李少翀不过是个绣花枕头,仗着爹娘的声名横行江湖,身边又有顾千寒这样的高手在侧,因此胸无点墨,也落得人人吹捧。真要打起来,只怕他连天游道长一招也接不住,不禁稍有嗫嚅,顾千寒见状,上前一步道:“武功比试,定有输赢。天游道长既逼我们动手,不献丑是不成的了。要是顾某输了,自当伏剑自尽,但若侥幸斗成个平手,那便如何?” 天游道长冷冷笑道:“动手比武,从来没有平手。道法平手,再比剑法,总须见个胜败,让人心服口服为止。”顾千寒见他面带冷笑,镇定自若,心中不禁惴惴,到此时已是势成骑虎,只好硬着头皮道:“好,倘若我们胜得一招半式,自也不敢再要天玄宝盒。”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把先前说的“顾某”,转眼之间变成了“我们”,可见对自己的功夫能否胜过天游道长绝无丝毫把握,是想令轩辕剑派、流星帮和飞羽会的人群起攻之,希图取胜。天游道长文武双全,焉能听不出他话中意思?当下冷笑道:“顾先生对自己的功夫毫无把握,那么你们三家的高手一起来,也免得婆婆妈妈劳神费力!” 方雪瑛大吃一惊,忙低声道:“你有把握么?” 天游道长低声道:“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贫道只能尽力而为。”方雪瑛低声道:“若是不行,你可见机逃走,去往天台山西南方的边界飞云桥下,我在那处等你,天玄宝盒就在那里附近!你若能脱身,可往飞云桥来见我,我必不相欺!”和黑白盟众人匆匆驾遁走了。 天游道长苦笑不答,心道:“能否胜得过这帮魑魅魍魉的围攻,我自己都殊无把握,赶去飞云桥,就算拿到天玄宝盒,又如何脱出这重重包围?”正自思量,但见顾千寒猛地喝声:“得罪!”掣出一口宝剑,飞扑过来,一个泰山压顶,当头一剑劈下。天游道长将身一闪,顾千寒更不怠慢,宝剑一转,向天游道长腰间横削过来。天游道长见来势凶猛,足尖着地一点,腾空飞起七八尺高下。顾千寒见了大喜,乘天游道长身子悬空,宝剑一挥,剑光向天游道长脚上扫去。天游道长早已料到他有此一招,身躯硬生生在半空一折,昆吾剑向下一指,连人带剑向顾千寒顶上扑下。顾千寒暗暗叫“不好”,脚下一用劲,身子斜飞出去,虽是逃得快,左臂已被天游道长一剑尖划了一条四五寸长的血口,鲜血迸流,疼痛难忍。天游道长不容顾千寒站定,一剑刺将过来。顾千寒强忍剧痛,急转身和天游道长相持。 这时已是将近凌晨,天边已经露出淡淡的曙光,天游道长战了半日,思忖脱身前往飞云桥去见方雪瑛,找回天玄宝盒,无心久战,忽地将身一纵,昆吾剑一舞,丈许长的一道剑花飞射出来。顾千寒稍一凝神,天游道长忽地回头,手一扬,喝声:“着!”只见一线寒光,三枚混元枣直奔顾千寒面门。顾千寒急忙将头一低,避了过去。谁想天游道长的混元枣乃是天生异种,手法又高,一发就是三颗,顾千寒不知厉害,刚刚躲过头一枚,后面接二连三,飞蝗般到。任你顾千寒善于躲避,也是不及,哎呀一声,连中两枚:一枚打在左臂,打个皮开肉绽,鲜血横流,尚不打紧;一枚打向面门,却是无法躲避,一时心忙意乱,顾此失彼,将门牙打断两个,怪叫一声,疼痛难忍,回身便跑。 那顾千寒因知天游道长乃名家子弟,手段高强,一时不敢用飞剑伤他。及至顾千寒受伤,慌忙逃跑,天游道长怎肯罢休,返身直追,顾千寒正跑,回头一看,天游道长脚下清风,已是相离不远。便倏地转身,取出所炼白猿仙剑,手扬处,一道白光,向天游道长飞来。天游道长见顾千寒忽然回身,防着他要放飞剑,先将咒语念动,以金光护身法护着全身上下,及至顾千寒的白猿仙剑飞来,天游道长一声长啸,也把昆吾剑飞在半空。但见一道青光,其疾如电,两道剑光,在半空搏斗,宛似神龙夭矫,腾空飞舞。 顾千寒又急又怒,这时天空中白光被青光越压越小,青光愈炫,黄光愈弱。下面天游道长趁顾千寒出神不备,再取混元枣三颗,照顾千寒前胸打去,顾千寒措手不及,噗噗噗三声打个正着,将顾千寒打了一交。顾千寒只一分神,被天游道长左手一指,铮地一声,把顾千寒的白猿仙剑劈下尘埃,好好一口宝剑断成两截,烟云一散,可怜再无光彩。天游道长叫声:“得罪!”根本无心真的与他赌斗,连人带剑飞起半空,瞅个空儿,早借土遁走了。顾千寒追之不及,又失了十数年心血制练的白猿神剑,气得破口大骂,忽见红光一闪,面前来了一人,叫道:“顾贤弟休得懊恼!”顾千寒定睛一看,原来是轩辕剑派掌门李白羽和顾倩云夫妇来了,不禁大喜,连忙上前见礼。 原来顾千寒的妹妹顾倩云,乃是轩辕剑派掌门李白羽的如夫人。故此这次李少翀出门,就由顾千寒陪同先行,李白羽夫妇随后就来。当下会面,李白羽便问顾千寒交手如何?顾千寒恨恨地道:“被崆峒派天游伤了我的秘练宝剑,小弟惭愧,艺业不如人,给轩辕剑派丢脸。”咬牙切齿,深恨天游道长。李白羽道:“我来时见青黄二色剑光在半空相斗,知道定是你在此遇见敌手,急忙赶来相助,谁想竟被他逃去。天游法术高超,你原不是他的对手,待我追上前去,给你出这个口恶气!”李白羽是轩辕剑派掌门,平日里倚仗剑法高强,目中无人惯了。他所炼的剑,名唤轩辕飞龙剑,厉害非常。顾千寒见他一到,勇气倍增,道:“小弟我奉了掌门之命,到天台山来寻天玄宝盒的下落,眼看就要找到端倪,不想黑白盟半途撒手,捕鱼同盟,所以被那天游侥幸逃走。” 那李白羽也是个利欲熏心的人,闻言怒道:“天游小辈竟敢横路打劫,到太岁头上来动土?他的师兄来了我也许让他三分,区区一个天游岂在我的眼下!你们都随我来!”即时将轩辕剑派、飞羽会和流星帮的人集合一处,约莫有千人上下,准备兜截。顾倩云精于搜寻,跳在云中四下一看,并不见天游踪影,只隐隐看见西南方向有淡淡一丝云彩,便叫道:“那混账东西往西南方向去了!”李少翀想起方雪瑛对天游窃窃私语,方雪瑛带着黑白盟的人也正是向西南去了,忙道:“母亲,追那天游便是!他们要去西南方向!”顾倩云在云中道:“我一人之力不济,大家一起去,方有胜算!”顾千寒道:“这个鸟人想必已然逃去,只怕一时难以追寻。” 话言未了,李白羽哈哈笑道:“天玄宝盒就在眼前,出气事小,夺取天玄宝盒事大。千寒,我若得了天玄宝盒,正好可以分一把剑给你,你不用懊恼,先给我去追那天游就是!”顾千寒道:“那是。只是明刀明枪好办,就怕那混账东西暗箭伤人!”李白羽从怀中取出一物,原来是一面拳头大小的铜镜,交给李少翀,道:“你随你舅爷先去,我和你母亲殿后,防那天游趁乱逃走。那天游道法高明,只怕你二人去不是他的敌手,但需找到他的下落,不用你们动手,等我和你母亲一道来了再作打算。这面镜子名叫纤云镜,放在半空,照耀百里,任何妖魔鬼怪,难以遁形,你等小心仔细便是!”李少翀道:“那臭道士不过有些道行而已,父亲怎就如此忌惮于他?” 李白羽道:“你哪里知道!那天游无足挂齿,他的九个师兄,个个道法都不在我之下,他的大师兄天恪道人号称天下第一高手,五白年前我曾在铁佛顶和他斗剑,三战皆北,斗他不过。而且崆峒弟子出名的专一好管闲事,若将崆峒十大真人齐集天台山中,无论我们找多少人来帮忙,不败的把握很小。所以你们不要轻举妄动,你们的五位师叔师伯还在后面没来,我给你们殿后的意思,是要等你们的师叔师伯都到了,到时候以轩辕七星阵将那天游困住,不怕他不将天玄宝盒乖乖献出!所以你两个此去,可千万仔细,我和师叔师伯没到,你们不准和那牛鼻子动手!” 顾千寒要报一箭之仇,便对李白羽道:“那天游有恃无恐,只怕崆峒派还有人在附近,情形就大大不妙。我请了几个江湖朋友,到天台山来助我一臂之力。掌门意下如何?”李白羽见他神情,便知他请的是什么人,心中不乐,暗道:“叫崆峒派的人知道轩辕剑派和邪魔外道合作抢夺天玄宝盒,轩辕剑派的脸面放在哪里?也罢!崆峒派是不是还有别人也来了,我也没把握。这件事我就当不知道就算。”点头默许。 顾千寒见李白羽无言默许,便叫人去通知飞羽会的蜈蚣真人、双尾蝎周雄、望月犀张虎、铁臂蛟龙王伉等三山五岳的人物都来相商。分派流星帮帮主怒金刚铁明、火神王通等带一部分人马先行打前哨,自己和李少翀两人居中,蜈蚣真人等人押后,辞了李白羽夫妇,先和李少翀等人杀奔西南方向而来。 到了山下,但见一桥飞架山谷之间,桥下白云飘动,桥上只有三尺多宽,极为险峻。顾千寒对蜈蚣真人等人道:“我请各位来,不为别故,只因当初我祖师亲手赐我的白猿仙剑毁在天游那小子手里,十数年心血,毁于一旦,叫人切齿痛恨。如今天玄宝盒又将在此现身,因此我来一为报仇,一为取天玄宝盒。大事若成,各位想入轩辕剑派学法修炼仙道的心愿,我才好跟掌门人说。等下动起手来,大家个个不许后退,只许向前。”蜈蚣道人道:“好说,只是我们不得不预作准备。天玄宝盒既在天台山出现,我们人多势众,早晚必将盒子取来献上。今日你叫我们到此,就是要约请帮手,大家自然勇武向前,这个不需你再三交代。”众人听了,俱都出声附和。顾千寒报仇心切,要寻天游道长拼个你死我活。不提。 话说天游道长孤身离了无限谷,依着方雪瑛的指点,向西南借水遁一路风驰电掣奔来。正奔之间,忽听空中有破空声响,接着有六道光芒飞来。天游道长见那六道光芒来势汹汹,知道是敌非友,忙收了剑光,使个隐身法儿,落在万树丛中僻静所在的叶子之下藏了身子。从树林中拨开叶子,定睛一看,来的是六位红衣道人,却不知名姓来历。那六人卖弄本领,兔起鹘落,在云团中纵跃如飞,弄得四处都是云光水汽。天游道长看得怪异,道:“这六个人显是跟在我身后来的,看样子道法不低。我且任他六人过去,看看后面如何?” 那六个道人四周仔细查看,未见声响,其中一人道:“难道那小子跑了?”另外一人道:“不可大意。那小子是天恪道人的师弟,本领非凡,一不小心被他暗算,只怕性命不保。你们再左右看看明白!”几个道人四下搜寻,一无所获,回来商量。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人道:“大概其这小子是跑掉了的。我们先往桥上去团团守住,等掌门来了再说。”六人驾云走了。 六人刚走,但见乌云滚滚,沙石弥天,顾千寒和李少翀领头,云雾中千奇百怪三山五岳的人时隐时现,正好行到此地,落下云头,离飞云桥不远。心道:“这姑娘不是害我吗?明知对方来了这么多人,还让我赶到飞云桥来?”但见李白羽和顾倩云夫妇也到了。天游道长心道:“强敌环伺,我且静观其变。”忽见不远处树叶轻轻晃动,不多会儿钻出一个头来,却是方雪瑛。天游道长又惊又喜,正待说话,方雪瑛把手儿摇了两摇,示意他不可开声,以免惊动敌人,一面把手招了招。原来道门隐身法和佛门隐身法不同,道门隐身法是要借物隐物,隐身时候不能长久;佛门隐身法是有神佛相助,因此隐身随心,想要多久,就能多久。因此天游道长尽管道法高强,藏在花叶之下,过了一定时辰,隐身法渐渐失效,被方雪瑛看见。两人轻手轻脚地走出那片树林,方雪瑛轻声道:“你怎么把这么多人都招来了?” 天游道长道:“他们中间有厉害的高手。轩辕派的掌门夫妇都来了,我这点道行,难免被人发现。”方雪瑛道:“你悄悄的随我来,我指给你天玄宝盒藏身之处。”天游道长道:“你为什么帮我?”方雪瑛道:“我帮你,也是帮我自己。先别问那么多,跟我来就是。”将手向上一绰,抓了一把水珠望空一洒,两人悄悄地驾水遁向谷底飞去。山谷中云遮雾绕,轩辕剑派的人在飞云桥上左右搜索逡巡,尚未发现两人的行踪。不期李少翀在桥上把纤云镜祭起,顾倩云又善搜寻,半天云里把神眼一张,已望见两人的遁光,叫道:“他们往谷底去了!”李少翀把手一招,大批人马立刻冲下谷来。天游道长见那李少翀拿着一面镜子晃来晃去,心中焦躁,反手一道流光,混元枣疾地飞来,当的声响,好一个天生地长的先天神物混元枣,把那面镜子打个粉碎,吓得李少翀脸色煞白,险些掉下云端。李白羽在后见损了宝物,气得七窍生烟,大叫一声:“好贼子,敢损我轩辕珍宝,岂肯与你干休!”把手一指,那口精炼千年的轩辕七铉剑放七彩炫光,赶过众人,望着天游道长和方雪瑛两人风驰电掣般追来。 原来天游道长的混元枣乃是盘古大帝开天辟地之时长于崆峒山灵魔洞的先天神物,乃广成子在八卦水火炉中秘练而成,得天地灵气,撷日月精华,历九九八十一日方才得成,不怕水火,不惧妖魔,无物不破,无坚不摧,是三界第一件暗器至宝。李少翀的纤云镜是后天培养锻炼而成,怎及得混元枣的厉害?当时把镜子打破,两人急忙向谷中逃去。 天游道长本意是将来人吓退便可,不知纤云镜原来不是混元枣的对手,一边驾遁飞驰,一边暗叫糟糕:“往日并不知混元枣如此厉害,更未料那镜子如此不堪。那镜子是轩辕剑派的至宝,也不知用了多少时光才能抟炼得成,伤了此宝,轩辕剑派焉肯善罢甘休?那李白羽是个最吝啬最小气的人,少不得拿我不着,就要闹上崆峒山去,惊动祖师英灵,如何是好?”心生疑虑,尽管情急,再不敢冒失妄动,转念想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不了和李白羽殊死一战,了了这段梁子,免得他跑到崆峒去聒噪。”带着方雪瑛,使一个纵地金光法,两道光华,飞进深谷。李白羽顾倩云夫妇又急又怒,死死跟在后面,叫道:“小贼,快快停下,引颈受戮,否则本座杀上崆峒,荡你个鸡犬不留!” 轩辕剑派的宝物并非只有一件纤云镜而已,以轩辕铉光剑为首者,有得自紫府的宝物一共十八件。李白羽出山时他的师父龟背真人曾对他说:“紫府秘练,自与别派不同。你此去宜和气处世,休要与崆峒派起什么争执。那广成子乃是北天高上帝之子,玄门道祖尚且敬他几分,本派始祖轩辕黄帝也曾拜他为师,因此你的宝物不可和崆峒派去争高低,若是争竞起来,你只会吃亏。吃亏事小,损了道行,那就兹事体大。因此我劝你万万审时度势,不可逆天而行。那时你宝物全毁,形神皆灭,那便悔无及了。”果然是知其徒者莫若师也,龟背真人仙游之后,李白羽做了掌门,因没了长辈的弹压,自恃武功道法,渐渐目空一切、骄横跋扈起来,任谁也不看在他的眼下。江湖中知道他脾气的,还看正道同门,让他三两分,不知道他脾气的,立刻就要横眉怒目,拔剑相对起来,树敌不少。 偏偏如此一个气量短小的人,娶个夫人顾倩云也是个佛面上去刮金的人,些许过节,往往睚眦必报,心中不喜,死不罢手。又见天游道长聪慧灵秀,分明根骨绝佳,是先天修来的累世元神,双眼神光湛湛,英姿玉映,端的玄门正宗一等人物,心道:“此贼坐大,我儿只怕要屈居他之下。方雪瑛那贱婢朝三暮四,只一见面,立刻你侬我侬,分明淫荡娇娃、人尽可夫,今日不杀他二人,难消心头之恨!”尤其近年一力追寻的天玄宝盒,听说是大荒龙祖专为抵御天劫而降生人世的道家至宝,堪称前古奇珍,她探得消息之后,立刻竭力撺掇李白羽出山来抢天玄宝盒。如今天游道长一出手先打碎了纤云镜,这点仇恨,那是断断难以相容,不出这口气,轩辕剑派多年盛名毁于一旦,早晚招人耻笑。自思就算崆峒派第一高手天恪道人来时,只怕也是难以化敌为友,先下手杀了天游道长,两家官司恩怨,慢慢再来了结,全然不想败固无幸,即便得胜也是后患无穷。此时夫妻俩已是动了杀心,皆有心施展毒手,令敌人立刻丧身剑下不可,誓不甘休。冷笑一声,夫妻俩联袂追来。 那边天游道长和方雪瑛却知道追来的两人皆乃法力高强,仙机微妙,若被占了先机,万难抵敌。他这里心思一起,不期李白羽看看追得近身,猛地把手一放,打一个九火神雷出来,比五雷天星正法还要多四个雷,经李白羽多年祭炼,得来不易。天游道长听得背后风响,忙用彻地金光之法,心神镇静,和方雪瑛一道藏在金光之中。李白羽的九火神雷打在金光之上,当的声响,宛若巨钟轰鸣,金光中两人毫发无伤。李白羽突然想起:“师父曾说崆峒仙法,远非旁门可及。他老人家断无哄骗于我的道理。难道我的九火神雷连伤他都无法伤不成?”心中暗忖:“这般三十来岁的年轻人虽然忝列崆峒十大真人之中,但向道坚诚,死都不怕。他方才打碎我的宝镜,岂不知利害轻重?果如所想,这厮定是随身带有崆峒法宝!”仔细一看,见天游道长年纪不过三十五六岁,仙根仙骨,灵慧异常,心想:“无怪崆峒势盛,休说尘世之中无此人品,便仙道之中,也未能见这等人才,我派弟子,更无一人能及他万一。”不禁又恨又妒,加之宝镜被毁,不顾为一派宗主,更不想两大正派,战端一开,轩辕剑派从此将因手足相残而声名狼藉。他自知此次公然劫夺天玄宝盒,追杀崆峒弟子,不日消息自然在江湖中流走,把心一狠:“我不杀他,轩辕剑派千年名声,只怕就毁在他的手里,若将人杀了,宝物夺了,到时崆峒剑派就找上门来,我神功已成,崆峒剑派纵是来历古远,又能奈我之何?” 正所谓:“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李白羽自号一派宗主,利欲熏心,迷了本根,从怀中取出一物,名曰“雷霆万劫剑”,在云中单掌竖起,闭了双目,口中念念有词,把手一指,喝声:“疾!”但见那雷霆万劫剑一离他手,登时横在空中,一时烈焰飞扬,热烟弥漫,一道红光,红透半天,高涌百丈。片刻之间,天空已被剑光布满。红光烟雾,夹着海沸之声,轰轰发发,震耳欲聋,向天游道长两人当头裹了下来。天游道长和方雪瑛在金光彻地法的三重防护之下,飞行热烟火云之中,不曾受伤,只觉遍体奇热,好不难受!只见李白羽和顾倩云夫妇站在云头,李白羽哈哈大笑道:“夫人,你看我的雷霆万劫剑可还使得么?”顾倩云笑道:“三百六十五口雷霆万劫剑,离地五百丈之内,玉石俱焚,就算这小贼有多高法力,不死必伤。妙哉,妙哉!” 第五章 剑阵 但听金光之中天游道长忽然一声长啸,一双法眼倏地一睁,怒道:“贫道念在侠、道一体,两番退让,你却为何不知进退,非要以如此杀器置我们于死地?须知崆峒剑派并不好惹,贫道劝两位速速回头是岸,以免招致杀身之祸!”要知那雷霆万劫剑乃是混沌时在天炉地火中练成,乃是紫府仙家神功妙运的法宝,三味真火、三味真水、三味真土、三味真金、三味真木为辅,天雷地火为引,十八劫相为主,此宝一旦发动,断无幸理。但天游道长身具不世神通,又是累世元阳修炼而来,雷霆万劫剑火光虽然厉害,只有热气属木,能攻进他的防护圈子,令他稍微难受而已,其余便是恍若无事一般。李白羽听了他的话,心中一惊,方觉奇怪,猛可里天游道长将手一挥,一物起在空中,寒丝万点,比闪电还亮百倍,将周围烟云裹住。那团白光不带丝毫邪气,自半空缓缓而降。李白羽见了那团白光,大叫一声:“不好!”一纵云光,扬手一圈金霞,向白光飞去。 原来那团白光乃是天游道长放出了他的随身法宝“风雨乾坤网”,那网平素团在手心,不盈一握,一经法力运用,立刻四面张开,可以包容万象。从半空张开还不见得如何快,及至那网全部铺开落下时,却如闪电一般。李白羽人还未到,那“风雨乾坤网”已将三百六十五口雷霆万劫剑电掣而裹。但见白光到处,“风雨乾坤网”宛若有生命力一般向上一拉,雷霆万劫剑的火光顿敛,天地一片清凉,雨丝阵阵,天台山中被雷霆万劫剑火光烧毁的枯木一时间尽数逢春。雷霆万劫剑已被天游道长施展法力,以风雨乾坤网悉数收了个尽。李白羽人刚飞到,三百六十五口秘练宝剑已被天游道长的风雨乾坤网全部收了去了,气得在云中顿足掀须大骂,怪啸一声,从手腕上飞起两团金光,向天游道长顶门打去。那两团金光名为“子母锁心环”,一公一母,乃是道门有名的法宝,万兽朝苍时曾被道祖记录在天藏仙册之中的。天游道长见金光来得猛烈神速,知道单以乾坤网收它不住,忙将昆吾剑祭在半空,那宝剑在半空中磨了一磨,幻出万道银光,两只锁心环吃剑光一挡,一闪即灭,仍回原状,这一下又是徒劳无功。李白羽只恐再伤法宝,忙忙把手一招,将子母锁心环接回手中。 那顾倩云见丈夫失机,忙从背后取阴阳雌雄剑,扬手发出,但见一片薄如蝉翼的青霞,将天游道长和方雪瑛全身围住,剑光闪得两闪,一时雷鸣风吼,罡风大作,青烟如潮,所到之处,一片飒飒之声,甚是洪厉,刺耳异常。阴阳雌雄剑乃是后天法宝,出时带有一片五色祥云,霞光潋滟,与日月互相辉映,奇丽绝伦。但阴阳雌雄剑乃是龙泉剑池所出,使用者非为正义之故,剑光并不凌厉;若为正义之故,则是人、仙、魔三等,无一能逃过雌雄剑的剑光追斩。顾倩云夫妇来此争抢天玄宝盒,已是逆天而行、贪念大起,阴阳雌雄剑是有灵性的宝剑,原本飞刺天游道长,猛可里迎着昆吾剑的剑光,两口宝剑,竟然杀气全收,阴阳雌雄剑平飞而过,两者并不相斗,双剑似有下坠之意。顾倩云大惊:“这对宝剑是师门至宝,丢了此剑,怎敢去见恩师?”心怀不忿,勉强招手,将阴阳雌雄剑召回。其实天游道长有心收她的宝剑,已将玉如意取在手里,只待阴阳雌雄剑飞到近身之处,便祭起玉如意打它。幸亏顾倩云为人小气,不敢损伤了师门宝剑而及早收回,否则这一下又是在劫难逃。 方雪瑛见这夫妻俩拨云弄雨,出尽洋相却无一利可收,不禁暗暗好笑,对天游道长敬佩无已,暗道:“我也施逞手段,莫叫他小看了我。”即时将身子隐在云雾中,手取一物,名为“辟邪珠”,也是师门至宝,放在手心,轻轻一晃,迎风长大,有鸡卵大小,放出毫光,峥嵘夺目,只一扬手,叫声:“看法宝!”果然一道毫光,向顾倩云打去。那顾倩云正凝神运剑,要和天游道长一决高下,猛可里听得叫声,把头一抬时,哎呀一声,打个满脸开花,左眼青肿起来,牙齿打掉三个,噗通一声,从云端掉下地来,摔个七荤八素。这时李少翀和红衣六道纷纷赶到,见方雪瑛打伤顾倩云,怒骂道:“人尽可夫的贱婢,你敢伤我母亲!”啪地一声,眉心也着一下,打得眉心裂开,眼肿嘴歪,哇哇怪叫,却说不出话来,鲜血迸流,只见方雪瑛站在云端,面起寒霜,叱道:“无行贼子,少要嘴里不干不净!”一帮狐朋狗友见势不妙,忙将李少翀和顾倩云拖去僻静处藏了身子,其余诸人见李白羽夫妇出手都占不着便宜,一个个噤若寒蝉,临出发来时的“豪言壮语”,此时一旦成灰,哪个还敢强出头? 天游道长见众人不敢上前,正要带着方雪瑛离开,忽听前面一声大震,飞来一物,但见那物如马而虎纹,上坐一名红衣道人,横着一条寒光闪闪的铁矛,怪兽名“鹿蜀”;旁边另有一名红衣道人,手持一对十三节铜鞭,鞭上有按三十三天符印,也骑头怪兽,其状如雕,满身白羽,头生三角,名曰“蛊雕”;其后有红衣道人,杀气腾腾,面生三目,手持五股托天叉,骑六角白犀牛;其后再有三人,各骑怪兽,一人面如锅底,四道黑眉,手持一对分水峨嵋刺,坐骑“龙鸟”,鸟身龙首,叫声如枭;一人持一条四楞方锏,坐骑“盲嚣”;一人提降魔杵,坐骑“鵸驈”,其形如鸡而巨大,三首六目,六足三翼,六人身后,带着一匹毛色雪白的九尾狐。但见李白羽飞身上了九尾狐,喝声:“布阵!” 天游道长见此阵势,又听李白羽大叫布阵,心中猛然一省,暗叫道:“不好了!”原来上古之时,天、地、人三皇未生,天地间有大荒龙祖以元神九爪金龙弹压三界,后大荒龙祖率龙族入海,以真身现于东海之滨宣告世间,一条万丈九爪金龙咆哮腾于天际,骆头、蛇身、鹿角、龟眼、鱼鳞、虎掌、鹰爪、牛耳,具莫大威严,其所在天空风云交汇,浩大王者之气散于洪荒,高声嘶吼,显龙族威势,引得洪荒大地万兽奔腾,尽相前往朝拜,天地为之震动,名曰“万兽朝苍”。但西海之中离陆地八十八万三千六百里有南山,山中有怪兽七,只奉兽祖凤凰,不往朝拜大荒龙祖。大荒龙祖闻之勃然大怒,遣黄帝率斩蚩尤之天兵往讨,行至海中,波涛接天,狂风巨浪,船不能行,黄帝震恐,半途而返,此时龙祖已然涅槃,因此南山怪兽一时未能收服。黄帝去后,且龙受禅,想起黄帝未竟的讨逆遗愿,遂制“龙舟”,前往南山讨逆,请凤凰伴驾,终将南山七大异兽收服,锁禁轩辕山中,命七兽为黄帝守灵,且龙并制“龙符”七道,将七兽禁制,为轩辕后人所用,至今轩辕黄帝之坟前,依然有此七兽石雕,此处只闲话一句。七兽存活至今,为轩辕剑派七大高手坐骑。轩辕上两代祖师鬼龙子闭关三百年,以七兽为辅,袭第二代祖师且龙之意,创制了一门阵法出来传授门徒,这门阵法就是“风云七星阵”,意谓阵法一出,天地变色,风云倒卷,邪魔外道无不见之而退避三舍之意。 天游道长在山曾听大师兄天恪谈起轩辕剑派,天恪当时说:“以剑、仙两道而论,轩辕剑派第二代祖师且龙堪称古往今来第一大宗师。但他所传如今十不存三,剑法道法囿于门派之限,未得开发;门下法宝法器,多为紫府仙人看在黄帝和且龙的面上赠与,这些都不足为虑。他们最强劲的法宝乃是‘风云七星阵’。这座剑阵以七兽为辅,七兽的灵气仙气能克制所有法门,任你道祖降世,法术也无法施展,唯有任人宰割一途。若得九头狮王现身或金龙宝杖应世,七星剑阵还有法可破;如今九头狮王在上一次天劫中消失世间,金龙宝杖乃是大圣王佛传给沙门的宝物,千百年来仙踪难觅。因此世上修仙练道的人人人皆知,若遇七星剑阵,唯有不等对方剑阵布圆便即溜之大吉,否则一旦剑阵布成,则为‘天下罗网’,可谓无处可遁。你的道法剑法,均不在我之下,但你千万记住,遇到七星剑阵万万可别逞强使性,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切记,切记!” 因此天游道长听见“布阵”二字,立刻便是心中一凛,暗想:“大师兄曾多次和我谈起轩辕剑派的七星剑阵,说是我教修仙练道之人的正统法门,其法微妙深奥,外人难窥堂奥,既然已碰上,更已无法走脱,无如倒要见识见识。只是这事因天玄宝盒而起,这女子无端涉入其中,饶上她的性命,大大不值。”忙伸手一个五雷天星掌,将方雪瑛打落云头,叫道:“不用管我,你快走!”猛觉脚下一轻,云头失了凭依,也摔下云头。原来七星剑阵中七大异兽个个皆是灵异,七兽合成剑阵,被困者法术全失,无法运功,只能凭本身功力硬拼。方雪瑛先下云头,还能纵起遁光远远逃开,天游道长却是生生被困在剑阵之中。 天游道长见方雪瑛驾遁去了,心中稍稍舒了口气,猛可里只听砰地一声,骑鹿蜀的红衣道人首先飞下地来,但见他道袍扬起,精钢铁矛倏地刺来。铁矛振处,呜呜作响,内力深厚,果是不凡,当下暗暗心惊,一声长啸,飞身跃起,让开一矛,背后风声又起,五股托天叉已然袭背而来。这一记凌厉狠辣,委实难当,天游道长武功虽高,身子悬空无法借力,因此不敢硬接硬架,左右两股劲风扑来,十三节铜鞭和一条沉重之极的外门兵器降魔杵双双打到。天游道长左右两手同时发劲,左手持剑鞘倏地横挥,啪啪声响,挡开两条铜鞭,右手剑向外一指,使降魔杵的道人只觉精光晃眼,横杵招架,火光四溅。这二人兵器一重一轻,一阴一阳,相辅相成,力道大得出奇,但天游道长以巧破重,功力又远非两人可比。 天游道长解了两般兵器之围,身子倏地向上弹起,右手一剑斜刺之下,又将使托天叉和精钢铁矛的两名道人逼得身子向后翻出。李白羽此时所在方位尚未移动,在侧旁观,也是大出意料之外,心想这小子果然猖狂得有理,武功的确不错。使降魔杵和十三节铜鞭的两人合力,也被他剑鞘轻轻一挥,就将人弹了出去。这等功夫,实在令人匪夷所思的高。当下哼了一声,右手挥处,轩辕铉光剑一指,其他六人拍着坐下异兽,带动阵势。李白羽把九尾狐一拍,剑带寒光,剑尖直指天游道长前心。其他六兽,在阵中喷云吐雾,一时风烟弥漫,无法视物,多亏天游道长练有法眼,才不致迷失方向。他此时见到轩辕七道的方位,心中一省:“这是北斗七星之形!嗯,不错,轩辕剑派的剑阵的确名叫‘七星剑阵’。”他幼好读书,尤擅天文历算之学,是以定神一望,立刻便能识得阵形。 轩辕七道使降魔杵者身当天枢,使精钢铁矛者位当天璇,使分水峨嵋刺者位当天玑,李白羽位当天权,四人乃是斗“魁”;使十三节铜鞭者位当玉衡,使四楞方锏者位当开阳,使五股托天叉者位当摇光,三人组成斗“柄”。七星中天权居魁、柄相接冲要之处,因此由李白羽亲自承当,斗柄中以玉衡为主,由使十三节铜鞭者承当。李白羽位当权柄,轩辕铉光剑来得虽慢,却带着嗤嗤风响,忽然之间剑光倏地一收,只一停顿,剑光如练,笔直向天游道长疾刺过去。这一剑来势奇快,天游道长只感身周气流微震,立即劲风扑面,疾忙低头,李白羽一剑已擦耳而过,暗叫:“好险!”腾空飞起,剑光横扫。天枢位上使精钢铁矛的红衣道士和玉衡位上使铜鞭的红衣道士岿然不动,矛、鞭同时递出,叮当声响,将天游道长的昆吾剑挡了开去。 天游道长交了这两手,略加思索,心智顿明:“原来这七人合而击之,分则各自为主,但互为羽翼,果真着实不易抵挡。”须知七星剑阵是轩辕剑派最为上乘的秘传功夫,鬼龙子当年曾为创制此阵用过无数心血。七星之位守得谨稳,敌人来攻时,首当其冲者不用出力招架,却由旁侧猛击反攻,犹如一人身兼数人之功,如臂使指,威不可当。 再拆数招,天游道长只觉敌人七种兵器因势带引,将自己剑势渐渐牵入敌阵,昆吾剑虽可运转自如,但剑光圈子却使圈子渐渐缩小。又过片刻,剑光渐渐被敌阵裹住,发得出去,却收不回来。若是此时弃剑飞跃,或可脱身,但天游道长犹豫虽只瞬息,时机已然稍纵即逝,七星剑阵既经发动,若非当天权位的李白羽收阵,七人出手一招快似一招,天游道长想要脱身而退,势已所不及。但闻李白羽轩辕铉光剑带风刺来,当地一声,天游道长足下一晃,几乎站立不定,心知不妙,昆吾剑疾挥,正与托天叉和四楞方锏相遇,分水峨嵋刺与十三节铜鞭又从后袭到。天游道长形格势禁,猛地大喝一声,右足飞起,霎时之间先后分踢使分水峨嵋刺那道人和十三节铜鞭那道人的手腕。两人侧身一闪,天游道长右足未落,左足又飞,托天叉和四楞方锏两道各挡半招,稍稍后退,天游道长仍是无法脱身。 阳光之下只见天游道长长袖飞舞,纵横来去,举手投足风雷隐隐,直如虎跃龙腾。李白羽七道以静制动,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腰则首尾同应,牢牢将天游道长困在阵中。天游道长连使崆峒剑法和金环掌掌力功夫,要想冲出重围,但总是给七道合力逼回。斗了三十余招,两下渐渐胶着,轩辕七道伤不了天游道长,天游道长也脱不出七星剑阵。轩辕七道使无法伤到天游道长,天游道长却始终还是顾念同道之情,下手缩了三分劲,因此还是被七道所困。 斗到五十招上下,天游道长倏地一个变招,身形微晃,反手就是一抓。七道之中,分量最弱者就是使分水峨嵋刺的那道人,双刺交叉,正欲格挡,哪里来得及,砰的一声,左胸吃了天游道长一拳,一个踉跄险些震倒。李白羽见他有突围之意,急叫:“天魔归位!”眼前青光闪动,天游道长已是凝这一口气,迎面一掌劈出,掌影飘忽之极,令人实在不知如何挡架。李白羽较其他六道技高一筹,情急中袍袖一振,向天游道长胸口拍出。他的武功乃为七道之冠,这一拂实是非同小可。天游道长以狠斗狠,一口真气护住胸口要害,拼着硬接一拍,左手一翻,五指如钩,抓向李白羽袍袖,右手一剑直取李白羽双目。李白羽用力一挣,早被天游道长砰的一声将他踢得栽下九尾狐来。喀喀两声,身后一道虎口剧痛,一对分水峨嵋刺已被天游道长劈手夺去,手指微一用力,登时捏断两半,掷向他坐骑龙鸟,龙鸟到底是远古异兽,把嘴一张,竟将两支峨嵋刺叼住,翅膀一扇,另外两段峨嵋刺也被它扇得飞去无影无踪。龙鸟背上道人坐骑不稳,几乎摔下坐骑,天游道长见机极快,昆吾剑一指,崆峒剑法登时发动,杀招源源不断,宛若海雨天风,连绵而来。崆峒剑法变化精微,一剑连势,势不断绝,威力极盛,李白羽掉下坐骑,登时被他杀得手忙脚乱。 轩辕七道中李白羽是个硬手,天游道长自忖一时拿他不下,乘这空隙,反手一剑,刺向用黄金降魔杵那道士。但轩辕七道配合有素,训练极精,使降魔杵那道士只一晃便即站稳,接着其他诸人也各归原位。七星剑阵一旦重新布成,情势立变,“天权”、“玉衡”正面御敌,“天玑”“开阳”从旁侧击,后面“摇光”、“天璇”也转了过来。天游道长身形急转,昆吾剑荡开四人兵器,但觉势力沉重,已知与刚初情势大为不同,这七道七种兵器均具大力,远非各自为战之可比,当下展开崆峒剑法,身形飞动,剑气腾霄,时间一久,天游道长如此手段,也是心中暗暗叫苦,双方势成骑虎,不得不各自咬牙撑持,直斗到百十招开外,依然胜负难分。 天游道长脚下踏着八卦方位,剑招去处,一招慢似一招,轩辕七道全力施为,头上冒出腾腾热气,七道七兽,竟被天游道长逼得手足失措。只见天游道长疾刺两剑,剑花缤纷,光影四飞,使铁矛的道士和使钢叉的道士各举兵器招架,猛可里大树边上转出一人,手起寒星数点,向天游道长背心飞来,竟是顾倩云不知何时摸来,猛地向天游道长背心发出一把锁心针。天游道长正自全力拼斗,突觉身后一股冷风飞来,其速无伦,回身已然不及,背心一麻,登时跌倒! 那轩辕剑派锁心针乃是天上掉落的陨石练成,此时八人已斗到精疲力竭之际,天游道长疏于防范外力忽来,终于中针受伤。锁心针上淬有剧毒药物,天游道长连中四针,背心剧痛,浑身酸麻,暗叫:“我命休矣!”但见李白羽从新飞身上了九尾狐,哈哈狂笑,纵骑飞来,轩辕铉光剑分心就刺! 原来天游道长下山之时,他的师兄天罡道长算知他有七日劫难在身,难以避过,便回转自己所住的飞云洞中取出制练已久的“药珍”给他服下一丸,可保天游道长劫难来时,不至于丧命。天游道长也知天罡师兄善会推演先天八卦,卦象一出,断无不中,自己数中有此一劫,难以避免,于是欣然领药。如仗他师门法宝和本身道法,固可免去意外灾劫,对于天下毒药,却防不胜防,在所难免,因此中了剧毒锁心针,因为事先服了“药珍”,因此虽受重伤,却得不死,只是受些磨难而已。李白羽趁机向他杀来,心中暗暗得意,正要一剑取了天游道长性命,忽听半空一声雷响,七兽各自咆哮惊跳起来。李白羽俯身刺剑,也险些被九尾狐颠下,急忙抓紧九尾狐的颈毛,但见半空金光耀眼,七兽同时退后,一名老僧手持鸠杖,徐徐驾云而来,喝道:“道友,剑下留人!” 李白羽好事被人搅了,不禁恼羞成怒,但见自己所乘九尾狐乃是先天灵兽,竟然颈毛竖起,仿佛有惧怕之意,不禁吃了一惊,暗道:“这老和尚是谁,为何竟能令七兽避退!”但见那道金光落下地来,原来是一支黄金拐杖,杖身金龙盘踞,金光四射,神威凛凛,又吃一惊道:“金龙宝杖?!” 来的那人乃是元元大师。天游道长去后许久未回,元元大师忙取金钱七个占了一卦,卦象大凶,上古七大异兽竟齐聚天台山中,搅得天地风云激变。他只怕好友天游孤单无依,若遇大凶,难保不为小人所算。当下从天台山寺菩提洞中取了秘藏的金龙宝杖,出门纵起无相神光,赶来相救。他来的时机至关重要,把握时机分毫不差,既令天游道长要受此一劫,完了劫数,又以金龙宝杖吓退七大异兽。那金龙宝杖乃是龙祖涅槃时所留,大荒龙祖附神其上,为防弟子且龙无法收服南山七兽而制的。金龙宝杖一出,七兽乱跑乱跳,收束不住。大荒龙祖涅槃前收僧、道、儒三弟子,僧乃是大圣王佛,道乃是三十三天看守道藏的首领九头狮子,儒则是黄帝的继任且龙。大荒龙祖临去之前并指点大圣王佛机宜,加赐一道贝叶灵符,命大圣王佛主持金龙宝杖,看守天劫,保护龙气,不使散乱,因此金龙宝杖一直留在佛门,秘不示人。自大圣王佛到西天听讲,金龙宝杖留在他的门徒元元大师手中转眼已是四百九十年。李白羽不知金龙宝杖在此,正在纵七兽兴风作浪,元元大师一到,出其不意,先飞下金龙宝杖将七兽镇服,七兽一服,山谷四周禁制立刻全部消散无形,天游道长虽然重伤在身,法术也已恢复过来。 李白羽恼羞成怒,将子母锁心环丢在半空。这子母锁心环变化无不由心,威力可大可小,若展全力,足令天地变色。谁知元元大师乃是大圣王佛的嫡传弟子,佛性深重,有具大威德力,见锁心环起在半空,慧眼一观,乃知这是道门厉害的法器,但经李白羽秘炼,走了邪道,原本发出玉光的锁心环,竟泛出阵阵紫光,光芒强暴,可见此环在八卦炉中,就啖过其他法器的元神用以提高法力。元元大师知道此环的来历,见了那道紫光,暗暗叹息:“天地祥和之物,被他炼成如此,可见其形不正,其心不正,可叹,可叹!待老衲来收了它!”更见李白羽自恃法力,洋洋自得,当下不顾佛道分派,只把手一招,果然佛法无边,那道紫光无声无息,掉进他僧袍中去了。李白羽见状大惊,一时僵住,竟然不敢上前,心中不安,暗忖:“这老和尚有佛光护身,定使佛门高手,不想这小小天台山中,也是卧虎藏龙!今番难以得志了!我的法宝难支,只凭随身带的这几件,如何如何能是仇敌对手?”心中一急,顿知利害,忙向顾倩云、李少翀及六道传声急退,万勿迟疑。传声已毕,元神化成一片虹光,立即施为,倏地纵九尾狐而去,无影无形,端的跑得比电闪还快。 千钧一发之际,元元大师突然出现,救了天游道长一命,上前看时,不免心血来潮,掐指一算,眉头一皱道:“原来我这老友有两劫在身,眼前这一劫尚未度过,只怕后面一劫,非得‘兵解’难以消除。他是宿世灵根,稍一把握不好,连元神带法体纵不伤根本,也必损耗他一半道法修为。只是劫数在此,就算老衲逆天行事怕也救他不得。如今之际,先令他把眼前这一劫度完了再说。后来一劫不到时限,万难解脱。老衲受恩师所托须在天台山坐镇,守候天劫到来,无能远离;崆峒其他九上人是极好援兵,偏又天远地远,况且崆峒乃广成子成道之所,不受天劫的威胁,崆峒弟子,也难得下山。算来只有天游和刚才遁去的那女子能历天劫之数,以后脱胎换骨,再世为人,这也好了,免得老衲被红尘拖累,坏了修行。”他是佛门高弟,身兼佛、道两家之长,以金龙宝杖上的贝叶灵符炼就飞黄腾达元神之身,任何魔法、异宝,均难侵害,但他同时又是人界守护天劫的佛门使者,法力高强之辈,为使天游与方雪瑛双双入劫,便将自己随身所带一颗元神珠给天游服下,先替他解了锁心针的剧毒,令他好好地和方雪瑛入劫去也。 天游正在痛苦昏迷,得佛门元神珠相助,心身剧毒立去,只是神散已久,一时未能复原,昏迷未醒。元元大师想了一想,“唵”地一声,念个咒语,将一尊山神拘了来,传法旨:“此人该当历劫,但不在眼前。算他有一段孽缘在身,久候自然有人来救他回元。你在此守着,使他躯壳不得为野兽所侵,以免我的愁虑。他乃累世元真所生,真气一散,便无幸理。因此你在此守候,万万不得轻忽!”山神领了法旨,合掌立在高天云里,一面恭送元元大师回归天台山寺去了。 再说方雪瑛在谷中躲藏一时,忙来拜见恩师飞鸿大师。那飞鸿大师乃是上界五色神鸟托降世间,因道祖请四大天尊讲法,五色神鸟不慎打翻三清神像前的灯碗,烧了一幅经书,道祖因此一如意将它打下凡尘,命它在凡间修炼,直至第四个天劫完后,根骨正本,方能重返兜率宫中。五色神鸟被道祖打这一如意,竟被打进天台山的万年石壁中,从此不能脱身。方雪瑛自小在万年石壁下的村庄长大,后来洪水泛滥,村庄淹没,此处成了山谷,只剩了方雪瑛一人因在石壁前,洪水冲来,五色神鸟在此,神力护佑得脱一难。她一个小姑娘没处依靠,在石壁之前哭得凄惨,感动五色神鸟,就在石壁中收她为徒,教她道法剑法,以及修炼之道。她被天游救回山谷,忙驾遁来恩师石壁求援助。 哪知她在石壁前叫唤半天,殊无人声,心中一急,只怕师父不肯出来救天游,不禁在石壁前大哭起来。 第六章 奇花 方雪瑛正哭时,忽听远远传来一声叹息。方雪瑛连忙止住啼哭,仔细倾听,原来那叹息之声是从石壁中发出,划空而至。连忙膝行至石壁前跪下叩首道:“崆峒山十大真人天游道长在谷口被困,祈望恩师法力大发,救他一命,也了了弟子受他救命之恩,弟子叩首叩首再叩首!”话音刚落,石壁中又是一声叹息,道:“再有半个时辰,他便可脱难了。他对你关心过切,忘却仙、人之分,是合该与你有系足之缘、渡劫之份,不用我教你法术,他的劫难自去。但你们两个,还有一大劫数未完,须得兵解,再世重生,才算完了劫数,回归仙班。你可想清楚了,这个劫数可免亦可度。若要免时,你好好送他出谷,从此天各一方,你仍做你的地仙,在我门下修炼万年,或能得一正果;若你要跟他去时,十年之中,必有大劫临身,到时候你们两个双双兵解,转世投胎,不过百年,再可相逢,成就仙缘,白日飞升,位列仙班。你要怎样,靠你自己拿主意了。” 方雪瑛听了,一惊一喜又一羞,叩头道:“恩师,弟子还有不解,请恩师明示。” 壁中人道:“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你们两个的前身是上天绛珠仙府的两个仙童,第二次天劫时,你偷了仙府灵果服食,得罪绛珠仙子,她将你贬下凡尘,命你在人间受劫;他被你连累,托生降世,元神落在崆峒山中,自此你们两个一别就是八百多年。绛珠仙子明知度过天劫事关重大,天劫一发,反噬,三界恐有灾乱,身为仙人,因此要尽心竭力,将天劫控制在人界以内,不使扰乱仙界天界,所以特意要你们下凡尘来渡这个大劫。第四次天劫应在十年之后,你若坚心从他,十年之后,你们可趁天劫发生,双双渡劫,成就一段仙缘,但其中的灾苦,常人难以想象。你想明白了就去见他救他,不用我亲自出手了。”方雪瑛闻言,略略放心,再问道:“恩师,弟子法力浅薄,如何能救得了他?” 壁中人道:“他目下有个劫数,难期将满,快要脱身。你乃黄花处女,只用你少女的元阴,替他修补损坏的元阳,再从山中找来血玉莲花来给他配药,吃了血玉莲花他的毒伤也就大好了,那锁心钉属阳,血玉莲花极阴,加上你少女的元阴相配,阴阳调和,他就可无恙。我在石壁中还有十年,十年之后,你们渡劫,为师破壁,因天劫应在十年之内,千万记得防护本身要紧。天劫未发以前,你们不暇他顾,精心修炼,以候天劫来临。如心魔反噬,可传我内功心法,稳固心神。我去十年之中,你勿用前来拜我,你我师徒缘分只在这十年,十年之后天劫一发,我修法修道之人便无论法力高强与否,都要从地藏入劫,到时未免师不师,徒不徒,父不父,子不子,谁也不会记得前生之事。我教导你一番,只是前生的缘分在此,我也别无他求。你好自为之吧。至于天玄宝盒的下落,乃在玄化泉中有六丁六甲日夜防护,你们夫妻同心,有缘见天玄宝盒一面,却无能拥有,要去要留,你们自己拿主意好了。真正和天玄宝盒有缘分的人尚未面世,他若面世,天玄宝盒自然会飞去见他,从此在他身边,就不是你们夫妻能操心的事了。”话音一落,五色华光一闪,便即无声。方雪瑛知是师父去了,当即含泪再拜叩首,奔出谷口来。 但见谷口果然寂静无声,轩辕剑派那一帮人早已离去,只剩天游道长一人卧在树荫之下。元元大师差来山神一尊在云头保护,见方雪瑛匆匆回来,即便化阵清风,元元大师处复旨去了。方雪瑛道行未够,看不见神祗,自将天游道长搬到自己当年学艺时的山洞中,摸了天游道长心口,只觉触手尚温,可见元神无恙,芳心窃喜,忙使法闭了山洞,遵照恩师叮嘱,前往山中寻找血玉莲花。 再说那天台山方广三千多里,乃是南方灵秀第一山,山中奇花异草俯拾皆是。方雪瑛往来黑白盟总坛和天台山之间看望师父,因此对天台山十分熟悉。正好这日天气分外晴朗,方雪瑛自己又素喜花木,当下驾遁飞往天台后山来。沿路发现高山深谷之中有好些奇花异卉和参天嘉木,却未见着血玉莲花的踪迹。方雪瑛心中着急,一面运神光穷搜涧谷,寻求灵药。一面放低遁光,尽选那浓荫之下飞行,以免自己口渴被晒。原来血玉莲花乃是仙法奇种、上古万花之首,长在悬崖峭壁的阴森之处,且身有变化,需小心查看方能找到。方雪瑛知道此花不比寻常,一路小心查探。 江南盛产丹桂,此时夏末秋凉,山中生长得好的丹桂已然缀满金粟,异香纷郁,笼罩全山。但见香光如海,比起往日,景致更奇。除灿如金霞的桂花之外,大批花树竞相吐芬。天台山中水流充裕,气候温润,从半空中望下去,但见山谷之中一片繁霞,仙云杏霭之中飞瀑流泉,掩映其中。香光花气,笼罩全山,百里之外,异香扑鼻。端的丽景无边,盛极一时。 方雪瑛正在半空飞行,忽然一个霹雷,将她震下遁光,紧接着雷电轰鸣,大雨骤至,半空中电火狰狞,宛若无名利爪,四处探发。方雪瑛急忙躲到一处凸出的山崖之下避雨。但见雨越下越大,附近山洪暴发,洪流宛如万马奔腾,到处水气莹然,天低得快要压到头上。一时迅雷交作,霹雳连声,山摇地动。金蛇电闪,隐现密云浓雾之中。雷雨之大,为方雪瑛到天台山来头一次见到。猝不及防,淋得全身精湿。方雪瑛心中想道:“他为了救我,不惜以一斗七,力抗强敌,才致遭人暗算,中了锁心钉的剧毒。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他好心救我,我反倒不闻不问,岂不与禽兽一般?”缩在那山嘴下,簌簌发抖,也丝毫未肯回转:“师父说我和他有些因缘,这辈子姻缘之分是不会有错的了。但不知他怎样看我?须知一开始我的是打算骗他、骗他的口诀的。”转念一想:“临难危急,他想到的不是自己先行逃命,而是先顾着我。就凭这一点,这人品万万不会有错,师父的话岂会是虚言呢?”脸儿不禁红了起来。 这场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在方雪瑛缩在山嘴下时,不到片刻,雨住云收,太阳高升,照得山谷各处,景色更加葱郁。但见山中景物灵秀,花树繁多,山嘴附近,中间隔着两处断崖,对面参天峭壁,两边都是参差秃石,寸草不生。峭壁附近有几处瀑布,雨后向外狂喷,环山而流,可惜山不算高,瀑布也就并无太大气势。转过这处,又见眼前霞蔚云蒸,景物始见奇丽。这时雨势已收,瀑布飞泉从山顶千丈倒泻下来,宛若一条玉龙从天而降,声如巨雷,震耳欲聋,惊霆怒飞,霹雳连珠,雷电交织。四外群山所有森林草木,摇撼飞舞于雨后的凉风之中。无数山洪夹着断树泥沙,由高就低奔涌而下,仿佛整座山都要被山洪裹挟卷去。这一阵雨虽然短暂,但雨量奇大,转眼成河,随着山势高低,四处飞流。山谷之间,宛若有千百银蛇,满山乱窜,蜿蜒飞舞,往绝壑中流去。这时谷中飞起一片霞光,半山一片光明,方雪瑛到底时女子,爱山爱水,因此不由多看了两眼。 方雪瑛看罢山景,正往前进,暗忖:“不知师父说的血玉莲花长成什么样?我也没见过血玉莲花,却怎么去找它?真个愁煞人也。”忽然想道:“对了,师父以前让我好生攻读医书,是我贪玩,没肯用心。但似乎记得血玉莲花不是花,而是长在树根上的?对了,这点断断没错。”心念动处,飞起遁光,来到绝壑边上向下一望,但见眼前倏地一亮,目光到处,忽然发现一件奇事。原来壑底积水四泄,壑底对面一个崖洞,竟点水也无。方雪瑛心中奇怪:“这么大的雨,我躲在山嘴下尚且淋得全身精透,无一缕干丝。这山谷壑底,因何反倒一点雨丝也未曾飞到?是何原故?”也是她的仙缘遇合,福至心灵,想起师父的指点:“血玉莲花乃是天台特产,性喜变化,要么生在悬崖峭壁,要么生在深沟高谷,树荫之下,皆乃阴煞之气极重的所在。”心中一动,徐徐按落遁光,来到壑底,心想:“难道血玉莲花竟生在这不起眼的山洞中?”凝定心神,玉手轻轻探空一握,抓了一把雨后神雷在手以为防备,轻手轻脚地走进洞中。 她自从拜在五色神鸟门下练成道法剑术,胆子又大,念着咒语,手中雨后神雷发出淡淡蓝光,照着山洞去路,一手按着宝剑,向前走去。但觉洞中一片灰蒙蒙的,更无其他迹象。再看眼前,似是一条甬道,光烟变灭,隐现无常。所过之处,消失无踪,依旧一片淡灰色的光影。隐隐风涛起自壁间,不禁大为惊讶。暗忖:“天台山无谓不灵异,但一个普通的山洞,居然有此幻象,委实令人意想不到。”甬道越走越深,猛地又闻水雷之声,眼前一片无垠的水域,竟时无边无际,心道:“难道这是地下水宫吗?有此水地,为何不见师父说起过?”念头一转,将一口清森森的越女剑拔在手中。 再走几步,眼前忽然一片银霞闪过,银光影里,又有万把金刀银箭,暴雨一般打到。方雪瑛心中吃惊,忙运护身宝光,万千金刀箭雨打到身前,叮当作响,冲击之力越来越猛,不加全力防御,只怕撑持不了多久。 方雪瑛正在发慌,忽听有人喝道:“哪里来的女子,竟敢私闯我的癸水神宫?”声音尖锐,宛若金属摩擦,难听之极。声才入耳,面前一片火云闪过,对面三丈站着一个身材矮小枯瘦的青衣老者,秃顶黑须,深目高鼻,相貌狰狞。方雪瑛正要答话,只听那老者嘿嘿狞笑:“老夫在此坐了七千年的枯禅,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可人儿来到此处。也罢,既然来了,那就别走啦,留下来做我的侍妾,服侍得我舒服了,收你为徒。还不放下手中宝剑,乖乖跪下磕头行礼?” 方雪瑛乃是黄花处子,生平几曾被人轻薄过?冷冷地道:“癸水神宫?癸水神宫是什么所在?”那老者尖笑道:“癸水神宫乃是万水根本,水中第一。你这丫头道行短浅,焉能识得我癸水神宫的好处?难怪胆大无礼,无知冒犯!”方雪瑛冷笑说:“我来找我的血玉莲花,你的狗屁神宫我可没兴趣,你给我让开!”那老者尖叫一声道:“好个无知的丫头!我癸水神宫之水能于片刻之间混沌宇宙,使方圆数千里内陆沉,化为汪洋!既然你不知死活,那就乖乖地给我倒下吧!”手起一掌,发出一个明晃晃的水柱,激射而至。方雪瑛捏个避水诀,手中越女剑飞出,向那水柱劈去。但见剑光过处,水柱一分为二,那水柱一分,化作两大股,其力至猛,轰隆一声,一块石壁被水柱一击粉碎。威力之大,不可思议,虽是水体,坚逾百丈精钢。休说人力,便是多大威力的法宝、飞剑,也难抵抗。 方雪瑛见对方如此威势,心中大惊,忙把手一招,把越女宝剑召回手中,把手一指,一道剑光长约三丈,其形如梭,一点银光,带着风雷之声,向那老者冲来。那老者早有戒备,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瘦如鸟爪的手指指得一指,一团黑烟飞过,竟将越女剑的剑光遮掩大半,方雪瑛更是吃惊,想收回宝剑,已是无及,忙将随身法宝“断魂铃”取在手中,候那老者扑来,手中断魂铃只摇一摇,那老者听得铃声,立时头昏眼花,再摇一摇,额头上如中铁箍,铃声越响,头疼欲裂。那断魂铃乃是五色神鸟下界时脖颈中系着的一个铃铛,养就天地灵气,以其名论,闻之断魂。那老者听得四五次铃声,脑袋几乎炸裂,怪叫一声,化道黑烟,向洞中遁去。方雪瑛收了宝剑,尾随追来。 她见那老者化身黑烟,在冷光笼罩之下,向洞底穿去,一闪不见,暗付:“癸水神宫不知有什么古怪,那老者虽然不敌我的断魂铃,却也手段高强之极。看他不敢离开山洞,应是转生不久,还未养成气候,如何有这么高的法力,难道是借水之精么?”心方奇怪,轰的一声,一团银光,已破地而出。当时满洞精芒耀眼,火星乱飞。方雪瑛手掐灵诀,情急之下,放起剑光,来敌银光。说时迟,那时快,就这危机瞬息之间,猛见一蓬紫雨,晃眼展布,电也似急,向越女剑剑光当头罩下。方雪瑛尽管惊慌,法术未失,忙把手一指,越女剑倏地缩成梭形大小,晃眼再缩成两寸来长,形如橄榄,非金非铁,通体银光发亮,只听铮地一声,光芒爆散,那团银光转瞬即逝。方雪瑛收回越女剑一看,并无伤损,先放了一半的心。正要去追那黑衣老者,身才一动,猛觉全身已被一种无形力量逼紧,心中一急,竟是挣脱不开,四肢娇躯,宛若被套进了一个无形的钢圈一般,立时动弹不得,刚尖叫得一声,猛听有人在背后狞笑,回头一看,正是那黑衣老人。 那黑衣老者得意忘形,走到方雪瑛跟前,色迷迷地伸手摸了一把方雪瑛的脸蛋,嘿嘿笑道:“被我的无量水丝缠住,想要脱身,那是万难。”方雪瑛粉脸生嗔,呸了一声,默默凝神运气。原来那老者不知她是五色神鸟的弟子,另有一样神通,却乃旁人不及,名为“分身二用”,危急时刻,可将元神遁出体外,依然可以施呈法术。只是方雪瑛修为尚浅,须待敌人防备松懈,方可施展。那黑衣老者自谓将她擒住,缚住她的身体,自当好好享受这人间绝色,猛可里方雪瑛一声叱喝,半空中落下一把剑来。正是方雪瑛将元神逼出体外,运起越女剑光,一剑劈下。事起仓猝,那黑衣老者又不曾留意对方举动,那越女剑又是名匠欧冶子采九天青灵之气所炼的龙泉至宝,厉害之极,最合女子使用。当时方雪瑛将元神遁出体外,一剑砍来,那黑衣老者哎呀一声,一条胳膊早被硬生生剁了下来,掉在地上,仗着一道秘练灵符护身,再化黑烟,飞速逃遁。 方雪瑛用越女剑光割断身上的束缚,骂道:“你这老家伙竟敢轻薄于我,不杀你岂能出心头这口恶气!”从腰间取出一把弹弓,拈金丸在手,一阵风雷之声,向那黑衣老者背心打去。那黑衣老者断了一臂,措手不及,把头一偏,金丸已打在左肩,竟将他琵琶骨打个对穿。那黑衣老者本就疼痛万分,再吃一记弹弓,更是疼上加疼,忍痛破口大骂道:“你这贱婢,竟敢暗算伤人!”忽然好几道金光夹着风雷之声劈空而至。原来方雪瑛可是个没耐烦的人,向来动手不肯多嘴,弹弓连拽,一连打出了十几颗金丸,劈头盖脸,向那黑衣老者招呼过去。这次那黑衣老者已有防备,滚在地上,竟都躲过。反手一指,一道黑烟,向方雪瑛飞去。方雪瑛凝起处女真气,向越女剑的剑光喷了一口,喝声:“疾!”那剑光化作一道青虹,破了那老者的黑烟,光影中方雪瑛驾起剑光,往前猛赶。不多时两人一先一后,飞出洞窟,飞到了外面。 原来癸水神宫乃是天下六大恶水之一,混沌时便被大荒龙祖锁禁,不许癸水神宫的恶水流入大海,祸害龙祖子孙。那黑衣老者原是一只千年黑蟾蜍仰吸月光修炼成人,更搅和得癸水神宫恶水其毒无比,为祸人间,只是蟾蜍精到底法力低下,不能冲破大荒龙祖留下的两道符篆,所以不敢离开山洞太远。这也时活该那蟾蜍精倒霉,遇上了欧冶子奉龙祖之命铸造的越女剑,被她伤了一条胳膊,又打通他的琵琶骨,命在呼吸之间。果然那老者没逃出多远,被方雪瑛随后赶到,一剑将他绞成数十块,一命呜呼。 方雪瑛杀了蟾蜍精,四周一望,竟是一处没曾到过的天地,石崖底下,红光隐现。忙收了宝剑,拨开草丛,见一株大树下放出红光者,乃是一朵小小的肉芝,心道:“这就是什么血玉莲花么?听师父说血玉莲花该是一朵花,为何竟是个蘑菇的样子?”不由分说,先把肉芝连根拔起,架起遁光四周仔细再搜,并无别物,急忙回昔日所住的洞中来。她不知取来的肉芝,正是血玉莲花的一个化身。那血玉莲花乃是上界神品,一日十二变化,形貌各自不同,错过采摘的时节,就算你有通天彻地之能,也寻它不到。偏偏方雪瑛是绛珠仙府仙童转世,因此血玉莲花的变化,逃不过她的眼睛,被她采到手中。血玉莲花若是平常人吃了,可以脱骨换胎,祛病消灾;有根行的人吃了,可少费数百年修炼苦功,解毒避难。正所谓歪打正着,该着上天怜念方雪瑛的救命苦心,教方雪瑛将血玉莲花寻回,来治天游道长身上锁心针的阴毒。 当下方雪瑛回到洞中,忙生火将血玉莲花煮熟,给天游道人服下,不多时,天游道长睁开双眼,叫了声:“好疼!”方雪瑛忙道:“你体内毒性虽去,锁心针还未取出。你且莫动,待我替你把毒针取出,你的伤大约就好了。”天游道长道:“多亏你救我一命,谢谢你。”方雪瑛嫣然一笑道:“不必言谢。因为险些令你丧生的这场大祸,是我闯出来的,这里因果,非是一时说得明白,而且你还救了我一命,我们俩谁谢谁还未可知呢。”天游道长满心感激,情不自禁地抓住方雪瑛的手道:“你这样说可不对了。咱们都是江湖儿女,谢不谢的放在一边,你我有这段缘分,也是前世修来,天命不可逆,所以我该谢谢。” 方雪瑛羞红了脸,却任他抓着自己的手,也不挣开,道:“看你说的这些。师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天劫来临,大数将尽的时候,但愿我们能相互依靠,渡劫而生,那才是我们修道人的本分呀。”又轻声道:“师父说天劫十年之内便当降临,我学艺虽有小成,能否脱难,尚无把握,到时只怕度不得劫时,凶多吉少。如能躲过这场大难,能保一点残魂已然万幸。你时玄门正道,擅长玄功变化,大劫来时,法体虽未见得保住,元神却能脱险。到时我能否安然渡劫,就要拜托你了。” 天游忙道:“这个自然不消说。先师也曾说我天性仁柔,不能尽得他的传授,但恩师尚未仙游时,对我极为爱重,也因天劫将至,所以仙游之前格外传了我几门道法,用以平安渡劫。你我生死关头、天劫未至前,速先修炼恩师秘授的法门,以免如你所言,万一不幸,玉石俱焚。只是黑白盟中事,你从此就不能再管,从此改投正教,你我同心,天劫来时,也就无妨。你如留连黑白盟中权位之事,正果难得,仙道难修,天劫一来,神魂俱消,休说法体,连生魂只怕也保不住了。你明白吗?” 方雪瑛心慕正教,早不喜黑白盟盟主之所为,又得了师父提醒,知黑白盟两位盟主以前为恶太甚,修炼魔法,伤害不少无辜的元神,两位帮主同恶相济,尚未悔祸,将来不会有好结果,更知黑白盟两位盟主前生孽重,若没遇见天游道长时,本欲先劝好盟主向善。岂知她主意原打得好,却不知黑白盟连两位盟主罪孽太重,天劫之时,转世仍难幸免,无如恶贯满盈,运数已终,又知自己只此片刻善念,两位盟主不肯领情,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当下忙应道:“那是自然,既然你也说咱们有这个缘分,那么就好好珍惜它吧。从此以后,我愿真心真意,唯你马首是瞻。但愿你不要薄待我,那就是我的万幸了!” 天游大喜,道:“我在三清神像前发过大誓,宁历百死,也要将天玄宝盒找回崆峒,重新安放混元洞,方不负祖师传道之恩。你可否能指点我去找回天玄宝盒?”方雪瑛道:“天玄宝盒乃在天台山玄化泉中隐身,静候有缘之人。若有缘时,天玄宝盒自会去寻那有缘人,若无缘时,它就在泉中也无人能见它庐山真面目。你要报师恩,想取回天玄宝盒,我理当带你前往。但恩师临去时曾说你我只有一见天玄宝盒本来面目的缘分,真正和它有缘的有缘人尚未面世。有缘人若降生时,天玄宝盒自会去寻他,你我和天玄宝盒只有一面之缘,你真要去看看吗?” 天游沉吟半晌,道:“既然来了,见一面也是好的。好歹我回山对大师兄可以有个交代。崆峒上下立志与天玄宝盒共存亡,我回山有所交代,大家也就不用过分担心。若如你所言,天玄宝盒在仙法禁制之下,住于玄化泉中,崆峒上下暂时可以放心,只等有缘人一来,再行面世,也未尝不可。”说完,便与方雪瑛一道出洞,依方雪瑛的指点,向玄化泉飞来。 二人到了玄化泉边,足刚落地,但见泉水泛波,竟是黑泉一口。泉边有金碧莲花盘旋飞舞来去,射出万道光芒,当中拥着一个红色光球,若隐若现。四周崇山峻岭,鸟兽绝迹,玄化泉便如一个大桶的桶底一般,泉顶尽为迷花、层障所遮,故此无人知道这个去处。两人缓缓走进泉边,但见万丈红光,照耀天地,泉水如被煮沸一般汩汩直冒热气,红光同时暴长,环绕泉外。两人刚到泉边,只听一声雷响,半空现出两尊金甲神人,各持降魔杵一根,拦住去路,狰狞怒眼,喝道:“汝等非是有缘人,只可远远观望,不可近观,以免凡尘俗气,沾染宝物!”其中一尊金甲神人把降魔杵往地上一划,化作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将两人去路拦住。天游睁眼看时,但见泉水中缓缓托起一个盒子。那盒子四尺长短,两尺窄宽,盒盖上有两个金环,盒身隐隐放出毫光,刺人眼目。天游道长只看了这一眼,汩地一声,那盒子又沉回泉水之中,一声钟响,漫天红光尽都消失无踪,两尊金甲神人也都消失不见,再看那玄化泉时,已然干涸,毫无水滴,天玄宝盒无影无踪。天游忙望空三拜,谢了神祗护佑,起身叹道:“我等福源如此浅薄,只见得天玄宝盒一面,无法亲近。雪瑛,天玄宝盒落在天台山中,你们是如何打听到的消息?” 方雪瑛道:“师父在壁中以飞羽传信给我,说天台异动,叫我小心查访,我趁两位盟主都在闭关练功,带了黑白盟的人追寻而来。”又将师父的来历说了一遍,天游叹道:“我找天玄宝盒多年,一直未闻消息,想不到它竟落在天台山中。”方雪瑛道:“师父说,天玄宝盒面世,是天劫将临的前兆,天劫来时,十分厉害,要靠天玄宝盒中的收藏的法器和宝剑稳定三界,同时乘着这个机会,有识之士兵解以历劫,佛、道、儒三家,都度些有缘人入劫。师父在壁中夜观天象,看见玄化泉方位上有佛光暗护,如无缘分者妄图强取天玄宝盒,只会为宝光所隔。恩师说此事关系不小,天玄宝盒一旦落在居心叵测的人手中,必成大害。” 天游点头道:“天劫将至,数运将终,只管受之就是,我们不必多虑。” 方雪瑛道:“我们如今该当如何?” 天游道:“我有老友元元大师在天台山寺中修行,天台山中山清水秀,我们不妨就在山中结庐而居,我把本门道法传授与你,以保你日后和我一道平安渡劫。”方雪瑛满心欢喜,欣然应之。两人稍作收拾,离了方雪瑛的石洞,双双纵起遁光,向天台山寺飞来。 两人到了天台山寺,元元大师拄杖出迎,笑道:“老友完了一段劫数,可喜可贺。更得佳偶,此乐无极。”天游道长并不知是元元大师救他一命,稽首笑道:“多谢老上人。此来有事要和上人商量,未知上人肯允否?”元元大师笑道:“不必多说。你的来意我早就知道了。你乃崆峒高弟,曾习玄门秘术,如非另有因果,老僧岂肯放你溜走?你二人就在我这寺院左近一座无人的寺院归元寺中住下,归元寺原是我天台山寺的俗家下院,在那里不用遵守佛门规矩,就当作一处住处罢了。” 天游大喜,合掌谢道:“多谢老友玉成。在老友左近,早晚能聆听教训,福分不浅。”元元大师笑道:“岂敢!你们只管去罢了,一应用度都由我这里支撑。你们只管在此安心住下,待十年之后天劫来临,再回崆峒。说不得那时我这天台山寺保不住,还要托庇崆峒呢!”当下吩咐弟子,将一应用具,搬往归元下院,安排妥定了,两位老友便时相走动,往来酬和,夫妻安乐,精心修法。 你道天游为何不曾远离?原来他心中悬念天玄宝盒,只怕他和雪瑛一走,邪魔外道立将卷土重来,威胁天玄宝盒的安全。天台山寺在天台正中,进山出山,适当要冲,行人往来,无不可入眼,因此两人决定暂住天台山中,一者便于修法,无需急急忙忙赶回崆峒,二者经此一战,天游道长与方雪瑛缘分相合,彼此渐渐以心交心,相互之间有了情愫,各自都难以排遣,也各自无法轻易分离。方雪瑛自思长在南方,骤去北方,未免水土不服,又兼天台山灵秀无比,在此修炼将会得益不少,因此两人都未想就回崆峒。再说元元大师知道十年天劫到来之时,这对情侣也要历劫兵解,到时夫妻俩双双离去,有佛法看顾两人平安兵解,也让元元大师一尽友人之谊。如是者时光有限,是以元元大师也有心留他二人在山中多住几年,情感渐深,以成夫妻之实。 天台山寺中颇有几个能手,元元大师先不说,先前迎接天游的那老僧宏然,也是一个佛法深湛的不世奇人。他们照例每隔三年,必要物色一些资质好、得天独厚的当地青年做门徒,以免异日天台山寺一脉武学佛法无有传人。到天游夫妇来到天台山寺时,宏然大师早收了三名弟子,一个叫周云,从师不几年,已练了一身好本领;另有一人是个挂单的头陀,名叫五云行者,曾在西海炼剑,是个尚未入流的剑仙,得了宏然大师的点拨,法术走上正道,弃剑不用,改修刀法,一身技艺堪为可观;最后一人也是俗家,名为俞清尘,在宏然大师的传授下练成了无形剑,其剑可隐于身体任何一处部位。这三人因师门之故,和天游道长也时相往来,情深密好。那归元下院山后有一处断崖,削立千仞,险峻异常,俞清尘和周云及五云行者,就在那里参修。这三人按年纪和天游是同辈,但因天游和元元大师的交情,三人则要称天游一声师叔。这三人颇有慧根,在深山修炼,常得天游指点,佛道两门,同宗异流,相辅相成,三人的佛门仙法得了天游的指点,进境越快,三人直将天游夫妇当成自己的家人一般喜欢爱护。 这日三人功课完后,又来找天游道长聊天。谈不多时,天游道长笑道:“难得你们守礼,称我一声师叔,今日令师闭关,让我来考考你们的技艺如何?”五云行者行事素来稳重,忙打稽首道:“岂敢。我们这点皮毛之技,焉敢在师叔面前出丑露乖?”天游笑道:“不然。咱们份数师叔师侄,实则情同兄弟,谈什么教条,那就有些虚了。”俞清尘最是洒脱,又长得英俊,闻言点头道:“天游大哥说的是。咱们同门切磋,有何不可?只是万须点到为止,决不可伤了和气才是。”五云行者和周云都道:“大师兄说得好。我们就不用真刀真枪地比试,就把师父传授的剑法仙法演示一回,也就罢了。”方雪瑛拍手笑道:“想不到能亲眼见到佛门武功,真是何幸如之?”话言未了,忽然一阵微风,周云先放起一道青光,如奔雷掣电一般,盘旋飞上半空。五云行者爱练的是刀,一对戒刀飞在半空,刀光闪耀,照亮山川。只是他的刀重,虽取用较慢,这时刀光放起,和周云的剑光只碰一碰,两个就各自分开。俞清尘的飞剑却时另有一功,剑光起在半空,宛若满天星斗,更不见一些剑光踪迹,但见一道银光,在天地间飞舞,光芒越来越大,越来越耀眼,在天空盘旋去来,比闪电更快。剑光涌到急处,但见俞清尘把手一招,那道银光敛处,踪迹不见。众人看时,但见俞清尘掌心一把小小的银剑,约莫一寸多长,晃眼不见,宛若消失在了肉中一般,众人都不禁啧啧称奇。 天游道长点头道:“看周云兄弟的剑,夭矫如龙,变化不测。五云行者的宝刀,颇有剑气之意,若修炼刀剑合使之法,岂不妙哉?最好是俞清尘兄弟的宝剑,已有三十丈来去的剑光,其相渐成,余光如陨石,可见其正大。只是运动剑光,还需稍快,那就合上了无形剑有质无形的剑意了。”三人皆点头称是,对天游的见解,佩服之极。俞清尘道:“恩师时常教诲,剑光不可太利,我的剑法和师父要求的差得远呢。” 天游道长道:“话不是如此说。你也别小觑佛门剑法的威力,你看你炼的这把剑深通灵性,虽然火候还稍嫌不够,但若非呕心沥血,决不能三四年间便练到这般田地。照这剑看来,剑法的厉害可知,只怕俞兄弟御剑飞行,也只在数月之间了,这经历颇似我当年初学道的时节。异日俞兄弟剑法练成,必为天台山一脉争光,你的剑只消我用百草丹一洗,便更加锋利灵动了。”俞清尘听了大喜,料天游道长决无虚言,十分高兴,五云行者和周云两人连忙给大师兄道喜,自此几人走动便日渐频繁起来。 第七章 风波 转眼间,天游和方雪瑛已在天台山中住了五年,这五年中,外界再未听见天玄宝盒的任何消息,也再没人到天台山来找寻天玄宝盒。但以天游所见,这只是大风大浪开始前短暂的宁静,天道如此,注定无法以人力反转。五年中,方雪瑛跟着他修道,法力也进了一大步。也就在第五年的秋天,他们的爱情结出了果实,一个男婴在归元别院中呱呱坠地。而这天,也正是天游和方雪瑛的生日,一家三口在同一天生日,令前来看望的元元大师和宏然大师也啧啧称奇,周云三人更是稀罕不已。 方雪瑛疲惫地躺在床上,看着满脸喜色的天游抱着孩子走来走去,更听婴儿哭声洪亮,问道:“孩儿像我呢还是像你呀?”天游道长微笑道:“还是像你多些,不肥,是张瓜子脸。”方雪瑛叹了口气,低声道:“但愿他长大后多福多寿,少灾少难。”天游道:“你说孩子长相不好么?”方雪瑛道:“不是。孩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疼他还来不及,怎会说他长得不好?只是孩子像我,那是男生女相,长相太过俊美,未免福泽不厚,将来或会多灾多厄。”天游笑道:“你想得太远了,哪有这样的说法?”方雪瑛道:“这是我家乡老人家们的说法,我当然也不愿相信。我希望他能好好的,就算做一个平凡人,也愿他无灾无病地长大,好好的娶妻生子,好好的儿孙满堂。”她曾是黑白盟中人,行走江湖,向来行事狠辣,自与天游结成夫妇,渐渐一心向善,今日做了母亲,心中慈爱沛然而生,全心全意为孩子打算起来。 元元大师道:“夫人的话不错,咱们这一辈子差不多是该走完了,但如何能使这孩子平安长大,无病无灾,却还要穷智竭力,大花心思,使孩子福禄加身。这孩子取了名字没有?”天游道:“还没有。大师学问渊博,不如请大师给他取个名字如何?”元元大师沉吟道:“嗯,得取个好名字。天游自幼父母双亡,被师兄带入道门学艺,只怕自己的俗家姓氏早已不知,不如就让这孩子随母姓,如何?”天游点头道:“正该如此。”元元大师道:“人说才具,无非‘明敏’二字。敏思博识,乃是人生最大的福气。老衲口拙,就给他取名‘君翊’如何?”夫妇俩喜出望外,忙向元元大师道谢。元元大师微笑道:“老衲与天游相交多年,只是佛门清寒,值此麟儿出生,也无甚好礼相送。”从手上解下一串佛珠给孩子戴上,摸着他的小手,说道:“佛珠深有佛性,老衲戴了它百十来年,今日转送给他,望佛祖保佑他健健康康,无灾无病,福寿年长。”天游道长和方雪瑛忙谢道:“佛门至宝,重愈千金,多谢大师!” 自此夫妻二人在山中全心全意抚育孩子。宏然大师三个弟子中,五云行者未出家前乃是猎户出身,捕捉野兽之技可谓无双无对,就算天台山中最好的猎手,也望尘莫及。方雪瑛自小身体瘦弱,孩子只吃了一个月的奶便再无奶水,时常饿得哇哇大哭,闹得夫妻俩整夜难眠,先是收买山民的羊奶牛奶来给他喝,那孩子生来十分挑嘴,羊奶牛奶一入口中,无论冷暖立刻吐掉,依旧大哭,直要哭得全身乏力,哭得声嘶力竭,才在饥饿中叼着母亲的奶头,饿着肚子沉沉睡去。多亏五云行者不厌其烦,每日进山,捕捉带子的野兽挤奶给孩子喝。于是天台山中那些母熊、母鹿、母豹、母虎、母狼之类便倒上了大“霉”,三天两头被五云行者捉来,以野兽的奶水哺育这哇哇大哭的婴孩。可喜数年弹指而过,那孩子渐渐长大,竟然百病不生,长得体格壮健,因他从小喝兽奶长大,山中野兽都将他视为同类,不但不害,见了他无不亲密。 有一回这孩子趁着母亲不注意一个人偷出来玩耍,骑着一头黑豹,满山跑遍,方雪瑛不见了孩子,吓得手软脚软,赶忙和天游出来寻找。夫妻俩在山中找了整天,正自惊恐,却见一头形态威猛之极的黑豹驮着孩子,背后跟着一头母豹,三个小豹子,从密林深处优哉游哉地走将回来。方雪瑛吓得魂飞魄散,要将孩子责打,那黑豹立时便要发起怒来,龇牙咧嘴,凶相大发。方雪瑛见孩子有此一位“护法”在旁,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停手不打。如此数次,山中的老虎、豹子、人熊、野狼等猛兽一日不见孩子,就要找上门来“看望”他。这孩子淘气顽皮,每逢惹祸,便急忙跑出门去,找了些老虎豹子之类的猛兽来做他“靠山”。夫妻二人见此情形,只能摇头苦笑,说大人未曾宠溺孩子,这孩子反倒给山中的猛兽给宠坏了。索性由着孩儿整天跟着那群猛兽东奔西跑,也懒得去管他,反正玩累了,今天一只豹子,明天一头人熊,总会将他好好地送了回来。周云等人见了,暗暗咋舌。 山中修行,无事可纪,日月光阴去似流水,一晃五年有余。方雪瑛闲来无事,便从山外请了个先生来教孩子读书,自己守在孩子身边。岂料先生的讲课,那孩子半个字也听不进去,先生讲三个字,忘了两个半;读一篇文章,往往读了后面,忘了前面,读了前面,后面全然不再记得,读了中间,两头全忘,不但先生莫可奈何,方雪瑛也被孩子气得目瞪口呆,无计可施。正好有一次宏然大师来看他们,天游偶然提起孩子读书的烦恼,宏然大师哈哈大笑,摸着孩子的脑袋道:“此子天生有慧根,天性不可压制,久后必是大才,到时你们高兴还来不及呢,何必怪他小小孩童?也罢,老衲的弟子都已满师,闲着也是闲着,两位如果放心的话,就把孩子交给老衲来调教罢!”夫妻俩闻言大喜欢,忙好言辞了先生,自此让他跟着宏然大师学习。 果不出其然,那孩子一到宏然大师门下,便一法通而万法通,一本厚厚的诗文总汇四天内竟然全部看完,非唯如此,还能倒背如流,宏然大师问他功课,引经据典,娓娓道来,诡辩巧思,往往令宏然大师也忍不住大笑,老怀极慰。到了他六岁那年,天台山寺中秘藏的文学经典或者佛门经书,统统都拿来读一遍,合上书本,又是照样行云流水一般背诵出来,于宏然大师所授又自有他自己的见解。天游夫妇瞠目结舌。元元大师见了这孩子聪颖好学,心中欢喜,背地里便对天游道:“他宅心仁厚,原该福泽无尽,只是他长大之后,难免于是非善恶之际过分固执,你仍须小心看护教导。以老衲所见,这孩子胸襟宽广,日后行事处世,比你夫妇要圆通随和得多。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孩子,反倒是你们夫妇。” 天游惊讶非常,颤声道:“大师,你说什么?”元元大师请天游入方丈坐下,道:“早在你们夫妇完婚的数年之前,老衲便和你说过了。难道你都忘了么?” 这几句话听在天游道长耳中犹似雷轰一般。这时他方始记得,当年元元大师确曾说过十年之期天劫将至、自己夫妇必要历劫的言语,但当时夫妇俩刚刚成婚,郎情妾意正深,一想十年之期还远,也就没放在心上。此时忽然提起,不禁心弦一颤,低声道:“忘倒是未曾忘,只是这个劫数转眼就到,这孩子至多还能让我看他三年有余,心中委实难舍。” 他既与方雪瑛结成夫妇,孩子出生之后,对他的爱护实已胜过待己,只是他为人端严,喜怒不形于色,而对孩子之爱往往深藏心中,从不轻易表露。除此之外,当年天玄宝盒的秘密,只有他和方雪瑛两人知晓,此事一旦泄露,只怕江湖纷争再起,就难免拖累到孩子了。若在从前,他孤身一人,自是坦然不惧,但这时孩子已然六岁有多,无如孩子和妻子就是他此生最大的牵挂,不由他不上心了。眼下天劫在即,以自己一人之力,决难改变夫妻双双入劫的结局,可怜这孩子将要孤身一人流落世间,不禁心头一酸,几乎泪下。 元元大师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我倾心相交,交情有在。你有顾虑,不妨明言。要说你夫妻放弃入劫,却是天道有命,非我等人力难以干预,这点你应该比我还明白。你是怕追寻天玄宝盒的江湖仇家太多,连累了孩子是不是?这个你倒可以放心,这孩子有他自己的来历,你我都难以预测,只怕以后他的修为和福缘还在你夫妻之上呢。人生谁无磨难?让他历些磨难,只有好处,没有丝毫坏处,你如果是担心这个,未免大大多余了。” 天游道:“大师之见若何?” 元元大师掐指算来,半晌道:“候这孩子过了八岁生日,就是你们回归崆峒的日子。崆峒离江南关山万里,不到得立刻就至,因此算上路上的路程,你们到崆峒之时,天劫渐次就发。因天玄宝盒之故,你夫妻不可乘云踏雾,只能从天台山中易容北归。到时天劫降临,崆峒神秀,不受天翻地覆的劫难所扰,至少能令你夫妻看见这孩子平安到达崆峒,也能放心一半了。到时老僧必来崆峒送你入劫。” 天游仔细一想也对。原来天字辈十大真人感情颇深,尤其天游的二师兄天元道长对他更是关怀备至,若是孩子能在自己和妻子历劫时交在天元道长手中,又复有何牵挂可言?想到这里,心情忽然松开了一半,于是告别元元大师,带着孩子和妻子,一起回到归元下院来。自此一改平素在孩子面前严肃的作派,从此再也不逼他读书写字,学武练剑,任他想玩便玩,想吃便吃,想睡便睡。父子俩天天一起嬉闹,进山打猎采药,玩得不亦乐乎。方雪瑛一开始还大为奇怪,后来猛然想起,不禁掉下眼泪:“十年为期,这孩子和我们之间的父子、母子缘分就到头了,难怪大哥这段时间这么疼孩子!”伤心归伤心,却又不能在孩子眼前表露出来,夫妻心照不宣,只是夜晚同睡时,方雪瑛的眼泪也不知多少此浸湿了枕头和丈夫的衣襟。 又过了一年,孩子已满八岁,按虚岁算君翊已是九岁的孩童。元元大师传来佛笺,告知天游道长,天劫就在一年后的今时今日,一家三口该议起行。天游道长一声叹息,便来和元元、宏然及了空禅师三位佛门高僧告辞。这时周云、五云行者和俞清尘等人都已满师不在山中,天台山寺只有寥寥数僧,夫妻俩又无别的活计,告辞已了,打包了行李,带孩子下山上路。君翊到此才知自己的“家乡”不在天台山,而在遥远万里之外、素未谋面的崆峒,他的那些猛兽“朋友”从此就要和他远别,不禁嚎啕大哭,哭得累了,爹爹妈妈雇的车也已走出天台山百里之外。那幼小的心灵中,也才晓得这一走,就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一路上一改天真烂漫,除了在车上吃饭睡觉,总是沉默不语。方雪瑛心疼孩子,把他抱在怀中,亲了又亲,疼了又疼,背地里又不知落了多少泪水在肚里去了。 这一日走到一个名叫“固元”的地方,路上颠簸,转眼就是三个多月时光。夫妇俩带着孩子在固元镇上打尖吃饭,方雪瑛忽然朝街边一望,低声对天游道:“有黑白盟的人在附近。”天游顺着她的眼光望去,但见路边石壁上留着一只小小的蝙蝠的图案。那正是十年前他第一次见到方雪瑛时所见过的图案,当下点头会意道:“他们过他们的独木桥,我们走我们的阳关道。不去招惹他们就是了!”方雪瑛轻轻地握着他的手,低声道:“大哥,咱们的孩子已经九岁了!咱们成婚时的誓言,你都还记得么?‘天上地下,白首不分离’。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请你一定看在孩子的份上。”君翊从小在山中长大,从未见过如此繁华热闹的市镇,更未曾见过来来往往的这么多人,目不转瞬的望着街心的人流,连喷香的牛肉都忘了吃,总之是说不出的好奇,也就没听见爹爹妈妈在说什么。 当下夫妻俩果然不管附近是否有黑白盟的人,吃完饭,带好干粮和水,上车又行。刚走出市镇不远,忽见树林边上寒光闪烁,似是有人动武。天游回头对妻子说道:“那边有人在动手。既然碰上了,咱们便过去瞧瞧。”于是打马缓缓过去。 双马一车,刚近林边,只听有人高声喝道:“江湖恩怨,不相干的人远远避开,以免伤了无辜!”方雪瑛叫道:“日月天地,黑夜游灵,无双玄盟,光照万方!黑白盟是谁在这里办事?”林中有人应道:“原来是本盟的兄弟姐妹。我们是天鹤堂的人,请问你是哪位?”语气立刻恭顺了很多。 方雪瑛应道:“我是无双堂雪瑛公主!”林中哎呀一声,有人叫道:“罢手,罢手,先不用打了,我们的雪瑛公主回来了!”另一个人沉声道:“好!大家暂且罢手!”兵刃相交之声停止,相斗的众人渐渐散开。 天游道长听得那沉闷的嗓音很熟,叫道:“是天罡师兄在此么?”林中有人叫道:“贫道天罡??????你??????你是谁?”天游道长连忙飞身下车,叫道:“小弟天游!”但见林中一人抢出,见了天游,大喜过望,一个叫:“三哥!”一个叫:“十弟!”紧紧相拥,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边黑白盟迎接方雪瑛,却大有排场,为首两人见了方雪瑛和方君翊母子从车中跳下,缓缓走近,连忙倒身下拜,其后百十来人,个个跪地磕头,迎接“雪瑛公主”。原来黑白盟盟主黑白双煞为“至尊”,属下分为内三、外五八个堂口,统领盟众。内三堂是无双、天鹤、蝙蝠三堂,外五堂是飞龙、飞虎、飞彪、飞豹、飞熊五堂,无双堂主便是方雪瑛,乃是内三堂排名第一的堂主,自黑白双煞以下,方雪瑛在盟中权力最大。黑白双煞是一对夫妻,江湖行事不正不邪,因老来无子,将方雪瑛看成自己亲生的女儿一般宠爱无比,因此黑白双煞闭关修炼时,盟中大事都由方雪瑛生杀自决,无人敢说半个不字。 天鹤堂的堂主独臂道人乃是黑白双煞的师兄,在盟中名次仅在方雪瑛之下,当年黑白盟围攻天游道长时,正是此老事先布下禁制失魂铃,令天游道长法力暂时失效。只是时当黑夜,天游道长未曾看清他的长相,他却把天游道长看了个清楚。如今见方雪瑛虽荆钗布裙,风华不减,只是身边多了一个八九岁大的孩童,不禁一怔,随即满脸堆欢,笑道:“谢天谢地,公主你可回来了,这十年可把两位盟主找翻天啦。”原来天台山广大,天台山寺是佛门所在,道门中人不敢轻易跨过佛、道之间的门户“鸿沟”,夫妻俩隐居天台后,元元大师施展无上法力,将天台山寺周围都以佛门结界给封住了,凡人可以自由进出,练有道法的人一靠近佛法结界,立刻如入五里云中,找不到去路。因此黑白双煞到天台山找过方雪瑛多次,也是不能得其门而入,空手而归。 方雪瑛裣衽施礼,道:“独臂大师好!”对儿子君翊道:“乖孩子,快向独臂伯伯磕头。”方君翊跪下磕头,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却骨溜溜望着独臂道人。 方雪瑛等儿子施礼毕,道:“独臂堂主,这是我的孩子,名叫方君翊,随我姓。” 独臂道人一怔,哈哈大笑,伸出一只独臂将孩子抱在手中,道:“好,好!想不到公主的孩子生得宛若公主一般天灵地秀,盟主知道,怕不要乐疯啦。”他本是江湖中一位令人谈虎色变的黑道枭雄,武功道法都在黑白盟诸人之上,平素不苟言笑,脸色阴森。脸上又有一条从左眉眉间到右嘴唇边的紫色刀疤,形容十分狰狞可怖,方君翊被他抱在怀里却丝毫不怕,反倒咯咯笑着去摸他的刀疤和长须,逗得独臂道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方雪瑛见地上几具尸体,听见天游叫“师兄”,知道这是黑白盟和崆峒剑派起了冲突,便从独臂道人手中接过孩子,对独臂道人道:“号令众人,谁都别动手。”论独臂道人在黑白盟的辈分自是方雪瑛的长辈,但方雪瑛的权位在他之上,因此方雪瑛的话他还是要听的。 只听得天游叫道:“雪瑛君翊过来见过三师兄。”方雪瑛携着方君翊的手,向那边走去。但见林边站着七八个人,一个高瘦道人和天游道长手拉着手,神态亲热。天游道长道:“雪瑛,这位是我的三师兄天罡。三师兄,这是弟妹方雪瑛和侄儿君翊。”天罡道长和独臂道人一听,各自吃了一惊。两边正在恶斗,哪知双方竟各有一人结成了夫妇,而且还有了个八九岁大可爱的孩子。 天游道长当下问天罡道长道:“三哥,是怎么回事?” 原来就在天游道长隐居天台的这十年,天玄宝盒在江湖中不见其踪,轩辕剑派在天台山中铩羽而归,天游道长存亡未卜。外界传言天游道长已经取得天玄宝盒,无形中给崆峒带来无数烦恼。崆峒剑派掌门虽还是天恪道长,但他忙于闭关渡劫,等待第四次天劫的到来,几乎不理派中事务,大小事由皆由天元道长一手裁处。江湖中人懂得事理的,都知天元道长的德望修为皆不在天恪道长之下,人人对他敬重有加;不明事理的,便为了崆峒派不能一家“独霸”天玄宝盒而大兴贪欲之师。天游道长失踪十年,江湖中数百门派帮会为了找寻天游道长和天玄宝盒的下落与崆峒派误会渐深,双方相互争斗,各有死伤,十年中武林扰攘不安,并无一日之宁。 天游道长听说江湖帮派为了寻找自己和天玄宝盒,竟有百十帮会门派大动干戈,十年争斗,死伤自必惨重,心中渐渐不安。天罡道长安慰他道:“这件事因天玄宝盒而起,为时又已长达十年,一时三刻之间难能分剖明白对错、是非曲直,无法听一家之言。为了天玄宝盒这事,各门各派屡次三番遣人上崆峒山来理论骚扰,但十弟突然失踪,武林中尽皆知闻,这事就此没了对证。我们说崆峒派没有得到过天玄宝盒,轩辕剑派就说十弟打坏了他们的镇派之宝,好在掌门师兄数次出面调停,武林中人尊敬掌门师兄,各自约束门下弟子,不许擅自到崆峒生事,十年来才没酿成大祸。但三天一小斗,五天一大斗,却又此起彼伏。” 天游道:“都怪我行事不知轻重。十年前我隐居天台时若写书信告知掌门,现下也不至于如此尴尬了。不过一人做事一身当,打烂轩辕剑派法宝这件事小弟一力承担,决不连累崆峒门户,使祖师英灵受扰。”天罡道长道:“江湖之上,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别说打坏他家法宝,便是杀他几个无品无行的人,也不是多大的事。无论是谁,总不能仗势欺人。你我同门学艺,肝胆相照,情逾骨肉,有天大的祸事三哥也跟你生死与共,同进同退。你夫妻之事待回到山上,候掌门师兄示下吧。掌门师兄若是责怪,咱们兄弟一齐跪地苦求,你孩子都这么大了,难道师兄真的不通情理,硬要你夫妻父子生生骨肉分离?”天游道长大喜,说道:“多谢三哥。” 天罡道长为人最是端严,外刚内柔,在崆峒十大真人之中最是不苟言笑,崆峒弟子对他的敬畏,比掌门天恪道长和副掌门天元道长还厉害得多。其实他为人最重情谊,天游道长十年前忽然神秘“失踪”,他暗中不知伤心几回,今日师兄弟重逢,实是他生平所遇第一件喜事,但还是不假颜色,并不稍露真情。 天游道长又问:“三哥,咱们跟黑白盟大起争端,也是为了天玄宝盒么?”天罡道长并不答他的问话,却问:“当日天台山之会,到底如何?”天游道长于是述说如何造访元元大师、如何夜斗黑白盟、如何识得方雪瑛、如何打碎轩辕剑派的法宝纤云镜,直说到如何恶斗七星剑阵、如何中了顾倩云的毒针昏迷、方雪瑛如何历尽辛苦,找寻血玉莲花为自己解毒,直说到最后亲眼一见天玄宝盒,情难自已,终于和方雪瑛结为夫妻连理,随后隐居天台、等候十年天劫的降临等等。 天罡道长听完这番话后,沉吟半晌,才道:“原来如此。倘若你始终不归,不知这中间的秘密何日方能解开。”天游道长道:“是啊。”天罡道长道:“如何说服天下正道同门相信十弟未曾得到天玄宝盒,这又是一件棘手的事。不过你七师兄天萧智计过人,掌门师兄德高望重,这件事总有想出解决办法的那一天。” 天游道长甚为歉疚,说道:“为了小弟夫妇,因致正道门派弟子无辜遭难,小弟心中如何能安?小弟禀明师尊之后,愿赴各门派解释误会,领受罪责。” 天罡道长叹了口气道:“这是阴错阳差,本也怪不得你。倘若单是为了天玄宝盒,也只轩辕剑派和我崆峒两派之间的纠葛,但黑白盟为了要抢夺天玄宝盒,和正道那帮贪心不足的人一起,将天玄宝盒的得主冠在我崆峒弟子头上,令我崆峒剑派成为江湖上众矢之的,这件事未免就有些不厚道了。” 独臂道人一笑道:“崆峒祖师是受命看守天玄宝盒的人,却不是天玄宝盒的真正主人。道门弟子,你能抢得天玄宝盒,我也能抢,中间产生误会,那可就在所难免了。”方雪瑛只怕再生误会口角,忙道:“独臂堂主,请你先带弟子们回去吧,顺便向两位盟主说明我在崆峒的事,就说我处理好了丈夫的家事,再回来看两位盟主。”独臂道人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黑白盟以后是不能来找崆峒剑派的梁子了。各位,贫道先走一步。”单掌稽首,带着黑白盟的人去了。 天罡道长见独臂道人去了,点头道:“这人行事凶狠,倒也不失为一个懂道理和规矩的人。不是看在两派之间这么多年的恩怨纠葛,贫道倒愿意交他这个朋友。说来十年前咱们崆峒派为了你而找黑白盟,轩辕剑派为了你而找崆峒剑派,更有不少居心叵测的黑白两道人物,为了天玄宝盒的踪迹而找崆峒剑派。这些年来各自混战,小战不计其数。虽然本派每一次恶战皆以守为攻,稍落下风,但在二师兄的运筹帷幄之下崆峒剑派苦撑不倒,可见崆峒运数未终。当然,这段恩怨之间难解之处甚多,我崆峒剑派始终还是以与人为善而给对方留下余地,但敌人的反击却是出手决不客气。这一次我们得到道听途说的消息,又和黑白盟碰了一碰,好在并未造成大伤害,十弟夫妇就来了。倘若你们夫妇晚些出现,双方只怕又得损折不少好手。” 天游道长默然,侧脸细细打量三师兄,见他两鬓斑白,额头皱纹更深,道:“三哥,这十年之中可苦你了。我??????” 天罡道长见他眼眶湿润,安慰他道:“不说那些。崆峒十大真人十年之后再行聚首,乃是第一件天大的喜事;第二大喜事,师兄要恭贺你不但有了一位妻子,更有了一个儿子。”坐在一个树墩上,把君翊抱在手中,好好地疼了疼他。君翊天真烂漫,见到不苟言笑的天罡道长,丝毫也不害怕。于是一行人收拾了了,结伴北而上。 天罡道长自小正式出家入门,潜心武学道法,无妻无子,对方君翊十分喜爱,只是他生性严峻,沉默寡言,喜爱的神色却是丝毫不露。方君翊心知这位冷面师伯其实待己极好,一有空闲,便缠着师伯问东问西。他生于深山,尘世中的事物也没见过多少,因之看来事事新鲜。天罡道长不感厌烦,抱着他一同乘马,观看沿途风景,天游和方雪瑛见了,不禁有些唏嘘。 这一日到了铜人山脚,崆峒山伟岸的身形已然在目。天游道长十年未归,回到故地,感慨万端,只是未知后事如何,心中惴惴,情不由主地握紧了妻子方雪瑛的手。 第八章 崆峒 崆峒剑派十大真人自成名行道以来,武艺既高,行事又正,道法高明,不愧玄门正宗。近年天罡道长纵横南北,威名大震,各大名门大派的掌门人名头远不及他响亮,但这次见到十弟一家三口,却不再逗留,立刻催攒北上,不再耽搁,自是为免十弟一家三口因天玄宝盒之故在路上被人拦截之故。当下对天游道长道:“祖师华诞转眼即至,十弟恰好在这时归来,能赶上这件门派盛事,实是老天待我崆峒不薄。”方雪瑛道:“仓促之间,我们未能备一份敬贺之礼。”天罡道长淡淡一笑道:“不说这个。十弟回来,是最好的礼物,要知我们每次祭奠祖师,十弟都不在,大师兄看了,未免怅然若失,今次十弟能回来,有什么比我们十个师兄弟聚弃更重要?弟妹,你可知我掌门师兄在九个师弟中最喜欢谁?”方雪瑛道:“天元道长从掌门继位起,便辅佐他老人家处理派中事务,对内兢兢业业,对外威名远震,老掌门看重倚重的自然是二师兄了。” 天罡道长又是微微一笑道:“不然。天元师兄老成持重,道法修为又高,恩师在世时已视他为臂膀。恩师去世,掌门师兄日夕牵挂的,却只有十弟一个。我们十人各有所长,大师兄深通祖师传授之学,冲淡弘远。二师兄精明强干,处理门派事务,从未有一丝一毫令我崆峒门户受外人所诟病;四师弟天怒最是中直,又且机智过人。五师弟天空冲淡圆和,剑术最精;六师弟天长精通变化,能潜地缩影,日行千里;七师弟天萧手眼通天,能闻‘天语’;八师弟天玄近年精炼玄功,内外兼修、刚柔合一;九师弟天曜,善能仰观风角,洞彻三界。”方雪瑛道:“三伯呢?”天罡道长一笑道:“我资质愚鲁,一无所长,师传法学,唯能刻苦而已。我们十兄弟之中,文武全才,唯天游十弟不作他想。天恪师兄这些年来说起十弟,总是郁郁寡欢,常对我说:‘你我同门十弟子中,文武双全,最得恩师所传的,只有你十弟天游。我近年来每每想起他的好处,指望他能尽早回来,我好将恩师的衣钵传给他。’由此可见,在掌门师兄眼中,唯十弟能撑得起崆峒门户。如今十弟平安归来,敬贺祖师华诞,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听得方雪瑛心花怒放。 天游问道:“小弟隐居十年中,大师兄他还好么?” 天罡道长正要说话,忽听西北角上,隐隐传来马蹄声响。三人对望一眼,心知这里已是铜人山,离崆峒不过四百多里,马蹄声和他们所向一般,大约又是追寻天玄宝盒消息的人纠缠不休而至。天罡道长以谦逊自诩,其实他的剑法道法刚猛无极,已隐隐能和二师兄天元并驾齐驱,又岂又是怕事之辈?当下望了一眼远处,继续淡淡地说道:“我这次下山时,大师兄正在闭关。往次他闭关最少也在三十年内,这次是逢天劫降临,不会闭关太久,估计咱们上山,他已开关出来了。”方雪瑛道:“天恪师兄六百岁高龄,修持之深,当世无匹。他老人家这会儿还要闭关,是修练‘白日飞升’之术么?” 天罡道长道:“这倒不是。他这回闭关只是精思寸进而已。他老人家玄功深不可测,‘白日飞升’又是我道家中人人人渴望达之的境界,他老人家澹泊毕生,早不指望能修到那一步了。他今年六百岁整寿,从五十年前,就每过三十年闭关一次。我崆峒一派的剑学玄学之法,主要得自广成子仙师手书所遗《大玄转轮经》。恩师天虚子得师传授时年纪还小,因此所得本门剑玄之道说来总还有些缺陷。香火衣钵传给大师兄时,大师兄越是深思,越觉经文所言之其道未尽。这《大玄转轮经》乃是我派开山祖师广成仙师妙悟玄理而成,所学渊深,而来前面十代祖师所得良莠不齐,修行也就天差地别,因此经文的原意,传到我们的手中已是貌合神离。大师兄为了完善修补前贤所遗经典,经常闭关苦思,便是想令崆峒剑学玄学之道与天地同寿,日月齐光。” 他缓缓鞭马,一面出神,接着道:“与上代掌门恩师得《大玄轮转经》秘学的有三位,这三位先辈悟性各有不同,根基也因此有所差异。剑法是以师伯灵虚大师最高;师叔明虚灵通聪慧,所学最博;恩师心境最净,修道练法,心无旁骛,因此所学反而最纯。三位前辈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方雪瑛道:“那天恪师兄寿元之高,玄学精湛,当是崆峒百世之雄了?”天罡道长摇头道:“不然。天恪师兄虽然修炼年月久远,但论起广成传世之学,却以灵虚师伯那一支所传‘剑宗’最为深湛,明虚师叔和灵虚师伯所见相反,主张以‘气’达剑,创立‘气宗’,因此法术虽然大同小异,却得见不同,天虚恩师两道皆通,三人的剑玄之道后来只在伯仲之间。如今灵虚、明虚两位师伯师叔已然仙游,如今若论本派仙传,自是只能算恩师留在崆峒的这一支最强了。”于是将三位长辈仙游之后崆峒剑派内部的“剑、气”之争,以及崆峒山上九宫、八门、七十二洞的来历原原本本地说给方雪瑛听。他素来刚正中平,对于哪家哪派的学问并无丝毫偏颇,娓娓道来,随行众人可谓无人不服。 这事方雪瑛早听丈夫说起,说到他当年离开崆峒,一者是为了找寻天玄宝盒的下落,二者是看不惯“剑、气”两宗各持己见分道扬镳而使崆峒势力渐弱。“剑、气”之争方雪瑛并非第一次听到,但她冰雪聪明,从丈夫的脸色中已然判知丈夫最不愿提起的就是这件事,此时见天罡道长说了出来,也不敢多言,便道:“原来其中还有这样的渊源。” 天罡道长平日沉默端严,陡见十年未见的十弟天游,久别重逢之下欣喜逾常,谈锋渐健。他和方雪瑛相处多日,只觉她其实本性不坏,所谓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虽拜在石壁中人门下,却又是黑道巨擘“黑白双煞”一手抚养成人,因此耳濡目染,所见所闻无不是惨厉凶狠之事,这才任性而为,有时便难免是非难分。但她和天游成婚十年,儿子也都十岁了,本身的气质已大有改观,因此有些对她的不满,也已渐渐消除,觉得她坦诚率真,和她交谈不需防备,心中也不禁暗暗开心了起来。 天游道:“掌门师兄是因小弟多年不在身边,这才思念过甚。其实小弟的修为,别说和大哥、二哥、三哥相比固是远远不及,便是其他几位师兄,比小弟也强胜远矣。”天罡道长摇头道:“不然,目下以剑玄两道而论,你自是稍不及我。但如论起修为全面的精深,为兄则自愧不如。大师兄有心选拔执掌门户的传人,将负有昌大本派玄学的重任。掌门师兄常对而对二师兄道,天劫将至,魔教在西方蠢蠢欲动而未敢轻出,固因本派乃是广成仙师的嫡传,派中历代高手层出不穷,所以能镇压得住;但若能精研广成玄学之奥,传之后世,使正派玄学非邪恶小人所能及,进而结天下义士,驱除魔氛,赋三界以清平,这才算尽了我广成嫡系的本分。因此大师兄隐退而择新任掌门,首重心术,次重悟性。说到心术,我师兄弟九人无甚分别,悟性却以你为最高,这是同门师兄一致公认,可不是我给你戴的高帽子。”天游连忙摇手道:“小弟德鲜能薄,何敢僭越?到山之时,只容小弟见到掌门大师兄再说罢了。” 天罡道长微微一笑,道:“十年不见,你还是这副高傲的性情,丝毫未曾更改。”缓缓鞭马而前,低声对天游和方雪瑛道:“左近树林之中,刀光闪烁,必有埋伏。你们夫妇俩保护孩子,待我上前看看。”吩咐随行弟子扇形排开,将天游夫妇裹在人群之中。 方雪瑛游目四顾,却见四下里并无异状,心想古怪,暗道:“此地方圆平旷不下三百里,密林广袤丛生,如有埋伏,岂能一无异状?”岂知行不数里,只听树林中呜的一声飞出一枝响箭,密林深处,窜出十余名劲装汉子,一色黑衣,各持兵刃,脸上却蒙了蒙面巾,只露出眉毛眼睛,缓缓迎上前来。方雪瑛当下心中大为佩服:“这位三伯见微知著,一丝风吹草动也瞒不过他的眼睛,修为当真了得。昔日听大哥说起他的九位师兄,我还有些不信,如今所见,我反倒是井中之蛙了。” 天罡道长迎着几人打个稽首道:“崆峒剑派礼数已到,各位同道请让条路走罢!”身形微微一晃便即飞身下马,不动声色,向那几人走去。这手功夫,更是波澜不惊,却又让人觉得他修为非凡。方雪瑛在背后见了,更是佩服之极。 天罡道长艺高胆大,虽然落地迎敌,却并不用随身宝剑,走到近前,抱臂而立,自左而右的扫视一遍,神色冷然,并不说话。方雪瑛抱着方君翊跟在他身后正要走近,猛地里风声响动,五口白森森的长剑一齐指向方雪瑛怀中的孩子方君翊。方雪瑛急忙飞身下马,足尖点地,倏地倒退,反手将宝剑拔在了手中。那五人跟着剑尖颤动,始终不离方雪瑛母子身周尺许。天罡道长见对方得寸进尺,心中愠怒,双足一点,倏地腾空飞来,双手连拍五掌,每一掌都拍在蒙面人的手腕之上,但见剑光耀眼,五口长剑登时飞上半空。这五掌出手奇快,五口长剑竟似同时脱手。 五人长剑脱手,急忙退开。青光闪动,又是两剑刺了过来。但见剑刃锋口向着上下分开,使的都是一招“上下交征”。天罡道长心道:“原来是昆仑剑派的人!”待剑尖离身三寸,突然双臂回环一卷,双指伸出,同时弹在无锋的剑脊之上。这两指乃是崆峒武功中的内家心法,那两人只觉一股柔劲猛地撞至,身不由主,腾腾腾连退三步。其中一人摔倒在地,另一人则吐出一口鲜血。另外几人闷声不响,扶起同伴,回头就走。天游跟了上来,问道:“是昆仑派的人么?” 天罡道长道:“正是。五人五剑同时指向君翊孩儿,那是昆仑派的‘神龙五现’,后两人又同使‘上下交征’,都是昆仑剑法。只是这些人功力都还不深,想是当今昆仑掌门光明大师的徒孙一辈。且他们以柔劲化解我弹指神通的金环掌功夫,用的也的确是昆仑心法。”天游点头道:“昆仑派的内功本是极好的,只是功力未到便贸然出手,遇上行家难免要吃大亏。”方雪瑛对这位三伯的广见博闻佩服得五体投地,携了君翊之手,上马便行。 过了铜人山界,离崆峒山界更近。一行人心绪稍宁,几乎个个都在想:“好在平安到了山下,至多一个时辰,就到了本山,也许山上已有人下来接应了也未可知。”忽见天罡道长停马不前,鼻翼微微抽动,片刻回头道:“各自小心,魔教的人来了!”一名弟子道:“魔教好大的胆子,竟敢跑到崆峒山下来为非作歹来了?”天罡道长哼了一声,把长剑缓缓拔在手中,端坐马背,纹丝不动。他身材本高,又长着一部直垂肚脐的长须,端的威风凛凛,宛若天神降世一般,这么往前一站,气势隐隐而发,后面弟子登时无人再敢说上半句话。天游走近他身旁道:“有多少魔教妖人?”天罡道长道:“听动静来了十来二十个,人多不怕,只怕他们来了绝顶高手。” 西域魔教近五十年中渐渐越过当年广成子在崆峒与西域交界“七绝峰”下划定的界限,又有死灰复燃、羽翼南侵之势。魔教教主神秘莫测,至今外人难以得知他本来面目或真名实姓以及来自何方。崆峒、昆仑、峨嵋、蓬莱四大剑派多年前曾有一次合作,一同誓师前往西域天狼山“玄冥顶”征讨魔教。那一次大战魔教教主始终未曾现身,魔教部众强悍无比,高手如云,双方斗得两败俱伤,算来征讨魔教的四大剑派吃亏还稍多些。那次大战,崆峒剑派上一代掌门天虚子的师父园住大师伤重不治,天虚子临危受命接掌门户,那时崆峒精英损失过半,终天虚子和天恪道人这两代以降,元气始终再未曾恢复到大战之前。因此天恪道长接任掌门之后,对门下督训极严,不许崆峒弟子轻易和人动手,更不许功力未精的弟子未经许可随意下山。但若遇到魔教作恶,无论是何弟子见到,却是拼死也不必容情。 行不过三里,果听前面有蜂拥之声。转过山脚,但见前方尘烟滚滚,鬼哭狼嚎,十数魔头,在尘烟中时隐时现。天游策马上前,早有人上前拦路。天游飞身下马,足未沾地,砰的一掌,击那人胸口。那人一声闷哼,软瘫在地。另一人手拈铁槊,一槊刺到。君翊在母亲怀里一声惊叫:“爹爹小心!”天游回过身来,淡淡一笑,左手倏地翻转,抓住铁槊槊身,并力向前一送,喀喀声响,铁槊打在那人胸口。那人大叫一声,飞出丈外,眼见不活了。 众魔头见天游如此勇猛,四下围了上来。方雪瑛纵身下马,剑光一闪,登时砍翻两个。天罡道长指挥弟子四下包抄,叫道:“别让魔头走了!”向西拦住众魔头的去路。天游和方雪瑛均知君翊乖巧,不用分心照顾,也都加入战团。方君翊见父母和三伯出手如电,每一挥手,顿有数人倒在地上不能动弹,不禁大是开心,拍手叫道:“好呀好呀!”突然之间,一名魔教魔头倏地扑近,伸手一抓,登时将方君翊抓在手中,纵马疾驰。天罡道长和天游夫妇大惊,齐声呼喊,发足疾追。天罡道长两个起落,已奔到马后,左手一掌,身随掌起,按到那人后心。那人竟不回头,倏地反身拍出一掌。砰的一声,双掌相交,天罡道长只觉对方掌力阴寒无比,寒流如电,霎时间冷透全身,身子一晃,倒退三步。那人骑吃不住天罡道长掌力,前足突然跪地,口中喷红,轰然倒地。那人抱着方君翊顺势前跃,展开轻身功夫,顷刻间已奔出十余丈。天游跟着追到,见三师兄脸色苍白,受伤竟是不轻,急忙扶住。 方雪瑛心系孩儿君翊,没命追赶。但那人轻功极高,越追越远,眼见就要追他不上,忽听山脚丛林中远远传来两声长啸,声若龙吟,恍若就在耳边。天游大喜,也跟着长声作啸,与那两声啸声相和。片刻但见数条人影飞奔而至,已将那抓走君翊的魔头去路挡住。为首一人虬髯环眼,不怒自威,另外一人须发洁白,两人都是手提长剑,两人背后,还跟着几个年轻人。其中一人大声叫道:“是小师叔回来了吗?”语带惊喜。原来来的那两人,一个是崆峒剑派的副掌门天元道长,另外一个是天游的四师兄天怒道长。后面那几个年轻道士中的两个是天罡道长的弟子,一个是柳乘风,一个是惠天河。天游大喜,应了一声,忙圈转马头,来看三师兄天罡道长。 天罡道长盘膝坐地,闭目行功,惨白的脸色渐渐红润,睁眼低声道:“好厉害的掌力!叫二师兄和四弟万万不可放过那魔教贼子!”天游急忙叫道:“二师兄不可放过此人!”天元道长猛见一人站在天罡道长身边,竟是十年未曾见面的小师弟天游,不禁大喜若狂,喝道:“小辈们给我押阵,待我独自会他!”手使长剑,上前厮拼。那人抱着君翊,转动不灵,但见天元道长长剑指处,剑光灿烂夺目,先把那人阻了一阻。天怒道长腾空飞起,一道赤色光华,凌空飞下。那人抱着君翊,双肩一摆,宛若游鱼一般,竟从两剑交叉之间飞身纵开。就这瞬息之间,连避了两大高手一招。 原来天怒道长练的是金刚伏虎的外门硬功,剑法本领也不弱,见对方挟持孩童,登时心头火起,怒火上冲,剑法来势比天元道长要猛得多。那人掌力阴毒,在双剑夹击之下,不数招内,众寡不敌,不过仗着诡异的身法和阴毒掌力,窜高纵矮,挡后返前,架隔遮拦,使出全身解数,勉强应付而已。同时前后左右还有柳乘风和惠天河两位小辈,剑法也甚得乃师所传,剑招走了凌厉刚猛一路,到处都是风雨之声。那人刚用一个“飞卫投海”的解数,挡避天怒道长一剑,天元道长长剑剑带风雷,又是一剑刺到,两老剑招虚实并用,互有杀手,不敢怠慢,忙就势拍出一掌,一招“怪蟒翻身”,阴寒掌力扑面而来。他刁狡异常,故意猛攻柳乘风一人,去分其他人的心,只待两老来救,立刻乘虚而入,伺隙脱身。 哪知柳乘风的剑法在小辈中数一数二,固然不及那人功力老到,那人一记虚招,却是瞒他不过,咬牙硬挺,竟接了那人一掌,惠天河和他向来是一对公不离婆秤不离砣的好兄弟,连发三剑,迫他收掌,后面天怒天元两大宗师飞身赶来,成了四下夹攻之势。形势险极,那人幸得武功过人,手忙脚乱招架过去,纵向一旁。不料惠天河是个不怕死的,见他轻功高绝,纵跃如飞,急切间刺他不倒,早已想好蠢办法,待柳乘风一剑刺出,天元道长一剑杀到,躬身一滚,抓了一把泥土,叫声:“着暗器!”猛一扬手,一把泥土扑面打来。那人先吃一惊,提防暗器,却闹个灰头土脸,几乎把眼睛也迷了。双方对敌,动作极快,时机瞬息不容一发。那人只一愣间,忽见漫天黄影,迎面而来,脑后身侧一齐风生,这才知道上了大当。仗着武功精纯,诡谲精灵,抱着孩子身形往下一矮,双足一顿,腾空飞了起来。猛可里背心一阵剧痛,先吃了天怒道长一剑。手上抱着的孩子脱手斜飞;背心中剑,剧痛难当,伸手一掌向孩子背心拍下。方雪瑛刚刚从后扑到,剑随身走,未免稍迟了些,那孩儿君翊背心吃了一掌,只叫了一声“娘!”重重摔倒在地! 武家以一敌众,固需手巧心灵,目锐身轻,最重要还需气定神闲,心、身、手、眼一体,时时刻刻都要守定不乱,务使招数发出,严丝合缝,恰到好处。叵耐五人来救孩儿,三个是绝顶的高手,天元道长更是一等一名贯武林的大宗师,只方雪瑛见孩儿吃了一掌,心胆俱寒,手脚稍慢,去救孩儿,其余四人四剑,仍是将他死死围困,正所谓一着稍松,步步全错,非吃大亏不可。当下逃又逃不走,打又打不过,只能死守生门,占住上首,将独门“腾蛇阴风掌”法悉数施展,先不令对方有机会近身,再施毒手取胜。 岂知方雪瑛见了孩儿昏迷不醒,小脸青紫,怒发如狂,奔回天游身边,把孩儿交给天游,势如疯虎一般拼命杀到。五把宝剑齐下杀手,那魔头安有幸理?忽见一片寒光,挟着一股劲风飞到,暗道:“不好!”急中生智,身子一矮,往左侧空档窜去。只道飞出重围,便可稍挫敌势,不致穷于应付。不期碰着惠天河这个呆霸王,善会弄鬼的,先前一把黄土迷了那魔头眼睛,这时又抓了一把黄土,再叫一声:“再着小爷爷的暗器!”又劈面一把黄土。那魔头一回上当,二回岂肯再落毂中?双臂一振,骂道:“小辈你敢欺我!”扬手双掌,同时拍出。哪料惠天河是个粗中有细的性儿,一把黄土洒出,立刻着地滚开,那一把黄土中暗夹了三支破甲针。崆峒派破甲针是闻名天下的暗器,最擅破解内外气功,正邪两道无不知名。那人一个疏忽,哎呀一声,一口飞针,穿体而过,打得他七窍流红,背后天元道长一剑劈下,登时将他斜肩带背,劈成两半! 方雪瑛原甚能当大事,只因爱子受伤,这才惊惶失措,奔回来抱着孩子,一时间没了主张,顿时泪如雨下。几人会合,不及嘘寒问暖,先看孩子的伤势,天罡道长又受了伤,也是众心悬悬。这时一看之下,已然明白。那魔头武功如此了得,连天罡道长也给他一掌震伤,他要再下手取天罡道长性命绝非难事,但他本意是只将方君翊掳去,无疑是在劫孩子为人质,逼问天游夫妇天玄宝盒的下落。当时天游匆忙之间,无法辨明他真正的身份,那人心思诡秘,藏在众魔之中,衣裳服饰并无二致,谁也没功夫来留心他的身形相貌,此刻回想起来,那魔头的心思诡秘,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当下众人将天罡道长扶上马背,到了山下,闻得山中钟声隐隐,已有崆峒弟子陆续前来接应,好在混元顶就在眼前,不怕再遇坎坷,再生事端。当下接应人手先拜见天游夫妇,再将天罡道长抬上担架。到了山顶崆峒大殿,天萧、天长等人闻得十弟回来,急忙前来相会,只是天恪道长尚在关内,只等稍后出关相见。天罡道长和孩子君翊中的是同样的掌力,放在一处诊治。天游道长在旁守护,寸步不离,哪里有心和各位师兄会面谈天?到得中夜,天罡道长站起身来,在室中缓缓动,说道:“十弟,我一生之中,除了大师兄之外,从未遇到过如此高明的掌力高手。”要知金环掌乃是天下一等一刚猛的掌力,天罡道长精修数百年,掌力更是炉火纯青,连他都如此忌惮,天游不禁心中一沉。 方雪瑛始终抱着孩子坐在被窝中,一面掉泪,一面说道:“这魔头打伤君翊,用的是什么厉害的掌力?”天罡道长徐徐喘气,道:“这是腾蛇阴风掌,掌力阴寒,只怕,只怕无药可救!”方雪瑛如闷雷击顶,颤声道:“果然无药可救?”突然之间,哇的一声,顿时嚎啕大哭了出来。 天元道长叹了口气,道:“也许这孩子命里是要受些磨难,否则,玉不琢,难成器。让他小小年纪便历些艰难苦楚,未必对他没有好处。且大师兄学究天人,待他老人家出关,也许真有办法可想也未可知。”他话是这么说,但想到那可爱的孩子此时正在痛苦呻吟,忍受着极大的痛楚,难免不胜悲愤怜惜。然而他又怎不想这孩子平平安安呢?当下心道:“宁可我这把老骨头没了,也要救十弟的孩子转来!”转眼望了方雪瑛一眼,但见她目光中流露出哀苦之色,泪水涟涟,望着孩儿双眼失神,心中大痛,蓦地想道:“我毕生熟读经典,知道此掌无药可解,那是说没人肯不惜自己的性命去救一个中了腾蛇阴风掌的人。倘若我这把老骨头有用,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在所不惜。”说道:“弟妹,且莫悲伤。也许二伯我还能想到别的办法来救这孩子。” 天游一瞧他的神色,已知他的用意,忙道:“万万不可!大师兄一旦出关,必定有办法可想,二师兄千万不可!” 天元道长惨然一笑,道:“你不必说了。我从小出家,端的心无牵挂。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你的孩子那就犹如我的亲生骨肉一般,就算让我付出生命的代价,有何不可!只是我若能救得这孩儿回来时,每年清明,你让孩子来我坟前拜我一拜,九泉之下,师兄也就心满意足!”天游颤声道:“师兄万万不可!”天元道长冷笑一声道:“你是孩子的亲生父亲,你敢说你能亲眼看着他活活疼死而无动于衷?师弟,我们修道人的根本要旨是什么?我们师法大圣,所得法术,足以通天彻地,拯救生民,但连自己的骨肉都救不了,我们修道,还有什么意义?!” 第九章 苦难 众人正自议论纷纷,忽听混元顶上,传来一声长啸,那阵啸声宛若虎啸龙吟,却又柔和之极,令人听了,精神也不禁为之一振。天萧道长喜道:“好了,大师兄出关了,我和六哥去接大师兄,大家现在这儿等着吧!” 天萧道长和天长道长去了不一阵,只听门外脚步声响起,数人拥进门来。为首一人,鹤发童颜,面色红润,容光照人,长须飘扬,正是崆峒剑派第十一代掌门人、崆峒剑派十大真人之首天恪道长。他进门时,天游已经候在门边,见了天恪道长,急上前两步,双膝跪下,声音呜咽,叫声:“掌门师兄!”心情激荡,溢于言表,声音哽咽不已。天恪道长修道六百年,早到了物我两忘、胸怀空明、不萦万物之境,猛然见到十弟天游,大喜之下,忍不住张开双臂,师兄弟俩紧紧相拥,欢喜得流下泪来。 当下天游将隐居天台佛门结界之内,十年不出天台山的往事一说,天恪道长听说天游已然娶妻生子,不禁面带微笑,连连点头:“你的忘年之交元元大师是千年以来罕见的佛门高弟,你旦夕陪伴在侧,想必得益不少。旁人请他指点一二,还得看他有没有心情。你媳妇呢?快叫她来见我。”天游双膝跪地,说道:“恩师仙游已久,大师兄几同严父。请恕小弟大胆,娶妻之时未能禀明尊前。”天恪道长捋须一笑道:“你在天台山十年不回来,难道就等上十年再娶妻室么?笑话!快起来,不用告罪,不用告罪!”天游仍跪不起,道:“只是小弟的媳妇来历有些不正。她,她是黑白盟的无双堂堂主。” 天恪道长淡淡一笑,说道:“九个师弟中数你最为洒脱,最通人情事务,怎地今天也说出这样拘束的话来?只要你媳妇儿人品不错,一心一意待你,那也就是了!十弟,咱们修道之人,按理所见所闻,应当高于俗人才是,万万不可胸襟太窄、自居名门正派,把别人都瞧扁了。正邪两字,由来只在一线之间,正派中人心术不正,便是邪魔外道;邪派中人一心向善,迟早也成正人君子。”天游大喜,忙入来请妻子雪瑛出见。方雪瑛听说大师兄到了,勉强收泪,强颜欢笑,略加整顿,来到偏厅和大师兄相见,候问起居安康,言辞有礼,动静有据,毫无失措之处。天恪道长欢喜之极,忙将方雪瑛扶起,想了想道:“我今日才出关来,身边没带什么东西,手上这只戒指乃是先师所赠。弟妹深得我心,这只戒指就送给弟妹当作见面礼物吧!” 天游吃了一惊道:“此乃恩师留下唯一的信物,大师兄怎可将它送人?” 天恪笑道:“弟妹岂是别人?恩师送给我,和送给弟妹,有什么分别?”当下取下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古玉戒指,轻轻套在方雪瑛手上。不料方雪瑛无心客套,心中只念着里面的孩儿君翊,加上一路远驰,劳心劳力,到山之后,又恐惊动掌门闭关,一口闷气憋在心中良久不敢发作出来。待天恪道长来到,再忍不住心情激荡,正要开口大哭,哭声未出,泪水先流,只叫得一声:“师兄,求你救救我那可怜的孩儿!”话尤未了,已是咕咚一声,摔倒在地。天游急忙抱起,知她悲伤中硬生生忍住不哭,是以闷厥,叫道:“雪瑛,雪瑛!”在她胸口推拿几下,岂知方雪瑛神魂皆散,一口气竟转不过来,登时全身冰冷,鼻息极弱,天游运力推拿,始终不醒,脸如白纸,嘴角流涎。 天恪道长见她此等模样,不禁吃了一惊,连点数指,先帮方雪瑛舒筋活络,当下环顾左右,厉声问道:“弟妹这是怎么了?” 天元道长伤心欲绝,当下将众人在山下遇见魔教伏兵,君翊被魔教毒掌打伤的环节一一说明。天恪道长道:“孩子在哪里,快带我去看!”他修为高绝,静修百十来年,本身定力早非旁人所及,但听说一个十岁的孩童中了魔教毒手,这孩儿又是自己最爱的师弟唯一的骨血,早已道心微乱。他说话声音虽轻,却是威严之极,无人敢于不从。当下天游抱着妻子雪瑛入内,众人鱼贯而入。 到了床前,天恪道长揭开被子,只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登时眉头一皱。他掀开君翊背上衣服,只见孩子瘦弱的背心之上,清清楚楚印着一个青紫色的五指掌印。伸手抚摸,掌印炙热,周围肌肤却是冰冷之极,令人摸着也是极为难受。天恪道长皱眉道:“我只道三百年前魔教四大护法之一的天魔一死,这阴毒无比的腾蛇阴风掌便已然在世上失传,岂知魔教之中居然还有人会这门功夫。”天元道长道:“这真是腾蛇阴风掌?”在崆峒剑派中,除了掌门天恪之外,就数他年纪最长,因此他曾听过“腾蛇阴风掌”的名头,其他至于天罡天怒等人,非但谈不上见过,连听也未曾听说。 天恪道长道:“不错。这腾蛇阴风掌练掌之时,要以柴桑之山所产腾蛇之血洗炼全身骨骼,那腾蛇其起于天地初判,睁目以天下之毒蛇为食而充饥,久而久之,毒气沉积于体内,一旦剧毒噬人,中人必死。昔年大圣王佛曾到我处造访,告知他在柴桑之山为腾蛇所噬,骨痛凡达百日。大圣王佛乃西天佛门法力无边的大护法,被腾蛇所咬尚且疼痛百日,何况这孩子?” 天罡道长道:“小弟跟那魔头对掌,此人掌力果然阴狠毒辣,世所罕见,小弟当场受伤。可是此刻弟子伤势已愈,运气用劲,并无窒碍,这是何故?”天恪道长道:“那是你精修百年的纯正内力胜过了他的阴毒掌力,掌力被你回激入他身体,那人便难免受内力反噬之祸。这孩子手无缚鸡之力,岂能和你百十来年的修为相比?施掌之人如今何在?”天怒道:“那人已经被我们杀掉了。” 天恪道长一声叹息,道:“如今之计,唯有让我用本门独门掌力试试看能否稀释孩子体内的寒毒再说。”天游掉泪道:“大师兄岂可为了这孩子损了几百年的真力?”天恪道长淡淡一笑道:“你莫说这样的话。我空有六百年修为,若是连这孩子也救不回,我要这六百年修为还有何用?”当下令九人在旁护法,上床盘膝坐下,单掌按在孩子背心,将一股柔和无比的内息缓缓度入孩子体内。他的修为精深,武林罕见,按理掌力所到,无论何等厉害的伤都该应手而解。岂知他掌力所到,竟若泥牛入海,顿时无影无踪,那股阴寒之气反倒反冲回来,令他掌心一片冰冷。天恪道长如是修为,也不禁暗暗心惊,当下手指连伸,点了君翊身上十七处要害大穴,掌力一催,四周的蚊帐都猎猎作响,以崆峒剑派“元阳无极神功”并“紫府神掌”的无上掌力,强行吸取君翊身上寒气。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只见天恪道长脸上隐隐现出一层紫气,身躯微微颤动。 他睁开眼来,道:“来人,抱着孩子,跟我上混元顶去。”下了床,身躯忽然微微一晃。天元道长大惊,连忙抢前一步,将他扶着。天恪道长微一运息,便即调匀真气,道:“好。天魔的掌力再厉害,我也并不怕他。天萧,你去后山神封洞中,给我取三朵紫芝和一株还阳草回来。紫芝带有剧毒,你采摘之时记得戴上鹿皮手套,否则芝毒沾体,神仙难救。还阳草我记得还有三颗,你取一棵就够用了。速去速回,到混元顶来见我。”天萧道长领命,步履匆匆地去了。众人这里带着君翊和方雪瑛夫妇,一道到了混元顶混元洞中。 天恪道长先上了自己闭关用的紫玉床,然后命天游将孩子平放在膝前,招众人上前,道:“我崆峒独门武功中,有一门‘紫府神掌’,乃是当年广成仙师往兜率宫听讲时,道祖格外独自传授给他,历代弟子只有掌门才有资格修炼这门掌力。现下孩子危在旦夕,我便不再藏私。你们都坐下,听我传授经文。经文记住之后,大约三日内,紫府神掌当有小成,再配以元阳无极神功的内力,有事半功倍之效。我刚才已然试过,唯有紫府神掌和元阳无极神功内力相和,才能抵抗腾蛇阴风掌掌力,至于能否化解,就看这孩子的造化了。”当下九人环坐,静心听天恪道长传授紫府神掌经文,不到半个时辰,传授已毕,各自在洞中找了安静之所,立刻用心练功。天恪道长在九人未曾练好紫府神掌之时,先由方雪瑛和惠天河、柳乘风三人在旁护法,亲自动手,以紫府神掌掌力抽取孩子体内阴毒之气。天罡道长取来的紫芝和还阳草是一毒一正的药物,分开是剧毒,合在一处,便是大补阳气的灵药,一面令方雪瑛熬药给君翊服下,一面加催掌力,抽取寒毒。 如此三日三夜之内,天元道长和九弟天曜道长掌力先成,便来替代天恪道长,以掌力抽取君翊体中寒毒。到第九日上,君翊伤情大有进展,体寒日减,神智日复,渐可稍进饮食,众人道这条小命救回来了。岂知到第十三日上,伤情再告反复,君翊脉络之间的寒气渐渐散开,但依然体冷如冰,浑身青紫。此后接连五日,十大真人千方百计,却再没半点功效。天恪道长闻报,不禁暗暗心惊,与众人到门外商议道:“寒毒侵入心口丹田,非我等外力所能解,紫芝和还阳草已经用过,再用只怕毒性沉着发作,将来后果难以预见,不说有益,反倒有害。以我所见,紫府神掌已经渐渐见效,只是还未能完全克制他体内寒毒,所以至于病情有所反复罢了。我看要全解他体内寒毒,旁人已无能相助,只有他自己修习‘紫府神掌’中所载本门至高无上的内功,方能以至阳化其至阴。眼下孩子已能起床行走,就由天游师弟夫妇负责教授他紫府神掌内功心法,教他自学自练,或能保得住他的性命。” 当下天恪道长入内,将“紫府神掌”心法传了君翊和方雪瑛。这门玄门正宗的内功心法变化繁复,非一言可尽。幸喜君翊从小读书过目不忘,过耳成实,不数日,竟将紫府神掌内功心法入门功法初步练成,紫府神气到处,身子如灌甘露,丹田真气宛若紫气缭绕,绵延不绝,四肢百骸无不舒服自在。胶固于经络百脉之中的寒气渐渐化开,身上青紫之色也慢慢退却。只是四肢指尖依然有些寒气无法全然去尽,病情反复之剧烈也是日复一日。天恪道长见这孩子虽在病痛之中,依然精神乐观,非唯畏惧,简直连哭都不哭一声,寒毒发作时,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绝不肯哼一声,心中对他大为喜欢疼爱,渐次又传了两门独门心法给他,亲自指导他的修炼。这半年之中,天恪道长全力指点君翊内功进修,其余八位上人和天游夫妇则四处寻找灵丹妙药,百年以上的山参、成形首乌、雪山茯苓等珍奇之物,简直当做饭来吃。众人见他憔悴瘦削,面无血色,虽然见到他时均强颜欢笑,心中却无不黯然神伤。柳乘风和惠天河两人是时时陪在这位小师弟身边,疼他爱他,事事操心,说道呕心沥血,也绝不为过。除天恪道长之外的其他九人,个个累得形销骨立,瘦了一圈,幸喜十大真人之外,还有四位护法长老在山辅导门庭,令天恪道长等人得以全心以对君翊孩儿身上的寒毒。 这一日众人正在混元殿中议论君翊病情,忽见一位弟子前来禀告,道:“启禀掌门,外面来了几人,说是前来拜访你老人家。”天恪道长道:“谁啊?”那名弟子恭恭敬敬地说道:“一共六人,是青城剑派门下弟子。”十人不禁都是心头一凛,心想这半年中没有江湖中人上山来打搅,但该来的始终还是会来,现在终于有人找上门来了,只是半年之后,方始有人找上门来,到底还是令人有些意外。 天恪道长道:“请他们进来奉茶。” 一会儿进来了五人,领头那人头发花白、六十来岁左右年纪,恭恭敬敬取出随身所带的拜帖交给执事弟子,抱拳行礼,道:“在下青城弟子孟铁威,谨代表本派掌门,问天恪老宗师法体安好。天恪老宗师在江湖中声名如雷贯耳,只是无缘拜见。但听闻老宗师六百岁高龄,清居静修已久,我们粗鲁下人得见宗师一面,何幸如之。” 天恪道长道:“孟先生有何吩咐,但说不妨。”孟铁威道:“在下求天游道长赏一句话,我们回去好向师门交代。”天恪道长微微一笑,道:“各位自四川赶来,想必是为了打听天玄宝盒的下落?”孟铁威连忙拱手道:“敝师兄徐铁章前年正因天玄宝盒之故,不幸死于和别派争斗之中。师兄去世之前,最大的遗憾在于未曾见到天玄宝盒的庐山真面目。这天玄宝盒若能叫小老儿见上一面,小老儿也能禀报师兄坟前,请师兄九泉之下英灵安慰。” 天恪道长心头一震,道:“天玄宝盒我们都未曾见过,只怕孟先生的请求,贫道无法做到了。”孟铁威倒也光棍,当下便道:“既然如此,小老儿不敢勉强,便就此告辞。”说着和其余几人一齐抱拳行礼,转身出门。 天恪道长以江湖老前辈之名送几人到大殿门口,望着几人离开下山,天元道长跟在身后,低声叹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件事。明明咱们崆峒派并未见到天玄宝盒,不知江湖中哪里出来的传言,说十弟已就将天玄宝盒找回崆峒,只怕日后这样的事将要越来越多了。”天怒道长大着嗓子说道:“我崆峒剑派乃是玄门首座、第一正宗,从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凭着广成子仙师的名讳,难道还叫人信不过么?”天恪道长把手虚空一按,道:“稍安勿躁。如今所见,十弟和弟妹当避退不见外人,专心君翊孩儿的伤情,外面的事,就由我们几人来打发便了。你们有没有意见?” 天长道长冷哼一声道:“就算十弟在场,也未必有人真敢拿十弟怎样。就算知道天玄宝盒的下落,我偏偏不告知,难道就犯了王法不成?”天萧道长向来最有智计,忙道:“六师兄万万不可烦躁。现在君翊孩儿伤重未痊,我崆峒剑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四处树敌?”天恪道长点头道:“七弟之言甚是。就依我的决定,十弟,你和弟妹只管照顾孩儿去吧。”天游道:“本来天玄宝盒的事是小弟一人惹起来的,如今事到临头,大师兄叫小弟回避,担子叫大家来担,小弟于心何安?” 天元道长道:“我也赞成掌门师兄的意见。十弟,你们夫妇专心君翊孩儿的病情就是,门外的事你就不用多管了。想我们十兄弟同门学艺,情同骨肉,如今正是需要齐心合力的时候,这件事难道让你一个人来承担?”天罡道长也点头道:“二师兄说的是。十弟,既然掌门师兄已然决定,你不可推辞,让九弟陪你先回去。”天游待要相强,天恪道长白眉微微一耸,道:“我还没死呢,你就不肯听我的话了么?”这一睁眼,精光四射,天游素来知道掌门师兄的威严,只好含泪退下,先由天曜道长陪同自回住处去了。 众人正在闷声之际,忽然只听门外又有弟子来报:“紫霄山云蔚真人的四名弟子前来拜山。”天恪道长便请进来。但见来的四人都是五十来岁年纪,一个气度威猛,一个高高瘦瘦,样貌清癯,另外两人竟是一对双胞胎。只听那高身材的瘦子道:“多谢老宗师拔冗出见。”天恪道长坐在首位,轻轻点头道:“不知四位高贤所为何来?”那瘦子道:“晚辈云霄,只为请大宗师的师弟天游先生示下,不知天玄宝盒是否已到了崆峒山上?” 天怒道长和天长道长两人并称为“崆峒双霸”,都是性格火爆,刚猛正直之辈,当下不待天恪道长开口,唰地起身,道:“我们没见过天玄宝盒。我们师兄弟十人本领微薄,但向来说一不二,说话掷地有声,多承江湖上朋友推崇,赐了‘十大真人’这个外号,我们实在受之有愧。但既然负了这个名头,上奉祖师和道祖之训,看守天玄宝盒,不幸天玄宝盒在混元顶消失,找回天玄宝盒,那是崆峒派上下之任。如今天玄宝盒失踪已有千年之久,我们若得了天玄宝盒时,怎能容外人上门骚扰?谁说我们得了天玄宝盒,那是压根儿的放屁!” 那气度威猛的大汉云归道:“崆峒十大真人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可难道轩辕剑派李掌门是随便乱打诳语的么?轩辕剑派李掌门亲眼目睹,天玄宝盒乃是被贵派天游道长所得,咱们闻讯上山,只为一睹天玄宝盒庐山真面目,岂敢上来骚扰?”天长道长已知师弟天游十年前在天台山中和李白羽结怨的往事,当下怒气冲天,站起身来大声道:“别说天玄宝盒尚未回到崆峒,便是已到崆峒,愿不愿意以天玄宝盒真容示外,也得凭敝派掌门师兄一句话。李白羽那厮勾结邪魔外道,在天台山中劫杀我十弟,这笔帐贫道还没跟他算,他自己不敢出面,反倒叫你们来这里探风声?你们四位不分青红皂白,定要赖我崆峒得了天玄宝盒。好!这天玄宝盒四位一定要看,尽管自己去找。老实说,我天长和天玄宝盒没缘,就算天玄宝盒与我擦肩而过,贫道也看不到,你们能见到天玄宝盒,就算你们运气不坏。” 那瘦子云霄道人勃然大怒,霍地站起,大声道:“贫道今日到崆峒来撒野,天下人人要笑贫道班门弄斧,太过不自量力。可是天玄宝盒十年之前现身江湖,被令师弟见到,这总该不会有假?既然见到天玄宝盒,又焉有不取之理?天长道长这话要骗骗小孩子或者还可以,想骗贫道,那是万万不能!” 天恪道长一直没开口,这时见两人说僵,微微一笑,说道:“四位来到敝山翻来覆去一口咬定崆峒派得了天玄宝盒。四位暂忍一时,只要四位拿得出敝派得了天玄宝盒的证据,咱们再说有缘无缘能见天玄宝盒的真容,如何?贫道老矣,已无心江湖争纷,四位只要找到证据说我崆峒派得了天玄宝盒,自可纠集同道,上山问罪。”端起身边茶碗轻轻啜了一口,一言不发,将茶碗轻轻放下。 这个小动作,说的却是一套十足的江湖规矩,是“端茶送客”的意思。云霄道人见了,脸色一变道:“老宗师一定不肯赐教么?”天恪道长淡淡地道:“贫道的意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贫道身体困乏,这就要闭关入定去了,四位远来是客,原该留请尊步,奉以粗茶淡饭,如是者请恕贫道不能再行这俗礼了。”这句话说得相当厉害,意思是你们四位大概还不够资格让贫道留你们在这里吃顿饭。 云霄道人几乎气炸心肺,当即冷笑一声,道:“天下事也真凑巧。我们刚上山,大宗师便要闭关。可是天玄宝盒事关天下武林安危,只怕不是闭关便能躲避过去的呢。”云归听他这几句话说得委实有些过分,忙使眼色。天怒道长已自忍耐不住,沉声喝道:“你说我大师兄是怕事而闭关吗?” 天元道长在十大真人中涵养极好,但听他辱及师兄及崆峒门户,却忍不住有气,当着十大真人中九人的面,竟然有人言辞中对天恪道长和崆峒剑派不敬,那可是数百年来从未有过之事。当下站起身来,缓缓道:“四位远来是客,我们崆峒门墙凋零,不敢得罪远道而来的高贤,送客!”双方正在剑拔弩张,忽见一名弟子进来,呈上一张名帖。天元道长是本派副掌门,当即伸手接了过来。但见帖上写道:“昆仑后学魏之光率门下弟子顿首百拜。”道:“原来是昆仑散人光明大师的第一位俗家师弟前来拜山。”天罡道长道:“这位魏之光魏先生乃是昆仑剑派俗家第一位高手,江湖名望不在光明大师之下,辈分又高,当真非同小可,当请大师兄亲自迎接。” 原来崆峒、昆仑、峨嵋、蓬莱四大剑派皆是由崆峒剑派中道分离出去,昆仑剑派掌门光明大师已有四百多年修行,道彻天地,德望俱尊,乃是和天恪道长并驾齐驱的两位武林耄宿,他的师弟魏之光也已到了足以神游三界的境界。因此天元道长见了名帖,只能请天恪道长亲自出迎。 当下天恪道长便率领八位师弟,同时迎了出去。只见魏之光年纪也不甚老,身穿黑衫,长须飘逸,气象冲和,俨然名门正派一代宗主。他身后站着八名俗家弟子,见九大上人同时出迎,不敢怠慢,忙拱手行礼道:“十大真人名震寰宇,这般大礼,何敢克当?” 天恪道长将魏之光一行迎进混元殿正殿,宾主坐定献茶,一名弟子又持了一张名帖进来,交给了天元道长,却是峨嵋五怪联袂齐至。当世武林之中,崆峒、昆仑名头最响,峨嵋、蓬莱次之,峨嵋五怪论到辈分,和天元道长可以平起平坐。但天恪道长甚为谦冲,站起身来,说道:“峨嵋五贤亲自远道而来,各位请稍坐,贫道亲自出去迎接。” 魏之光心想:“峨嵋五怪乃是‘照’字辈,辈分远在我等之下,派一位师弟出去迎接就是,何必纡尊降贵,亲自迎讶?”心念未了,紧接着轩辕剑派、荒石剑派、巨鹰剑派、巫山剑派等许多剑派的首脑人物陆续而来,紫霄山四人见莫名其妙而来的人越来越多,放下了紧绷的脸色,嘴角各自露出冷冷的笑意,杂在人群中也不走了。到得后来,混元大殿中连给客人坐的为止也是远远不够,很多人只能站着。 天萧道长一拉天长道长,走到偏殿。天萧道长道:“六哥,你看出什么来没有?”天长道长虽然性情火爆,却是胆大心细,当下道:“他们是约好了来给咱们崆峒剑派脸色看的。拜山为名,逼问天玄宝盒的下落是实。”天萧道长道:“决计没有这么简单。魏之光何等人物,怎会亲自出马?”天长道长道:“嗯,他们可把崆峒瞧得忒扁了。纵使他们倚多为胜,难道崆峒门下竟会向人屈服低头?”天萧道长道:“六哥说的是。咱们怎么办?”天长道长微一沉吟,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咱们大风大浪见惯了,岂能怕了他们?” 两人均想掌门师兄已是六百岁高龄,虽然眼前遇到了重大难关,但众兄弟仍不能让掌门师兄亲自出手,也不能让他老人家操心。但天长和天萧两人是十大真人中最有智计者,他们俩的内心却知今日之事大为棘手,如何得保崆峒数千年清誉,只怕大非容易。当下天萧道长低声道:“这已是群起发难的势头,倘若谁敢在混元殿中动武,咱们兄弟也只好并力一战。”十大真人中以天萧道长最是足智多谋,但如今事到临头,只怕他智计再足,也无法仓促之间想出应对之法。天长道长用计在师弟之下,闻言心中暗暗恻然:“连七弟也束手无策,看来今日混元殿难免要流血五步了。”若是以一敌一,来客之中只怕谁也不是十大真人其中之一的对手,可是此刻到来的各派高手不下两百,摆明了是二十对一的局面,即便天萧道长等人的修行都已在两百年上下,此时也对这局势毫无把握了。天长道长道:“这件事虽然是由十弟和弟妹亲眼见过天玄宝盒所致,但如今君翊孩儿身在重病,应敌御侮,便由我们八人多尽些力吧。” 天萧道长点头道:“好,小弟所见略同。”两人正在私下议论,只听殿中天恪道长咳嗽一声,窃窃私语之声立刻平息,天萧道长和天长道长两人急忙从偏殿进去,站在掌门师兄的身后。只听天恪道长朗声说道:“诸位,今日承众位光降寒山,敝派上下尽感荣宠,蓬荜生辉,只是匆忙行事,以致招待简慢,还请原谅。今日不恭之处,他日再行赔礼。” 只见巫山剑派的分光剑朴太冲站起身来,大声道:“老宗师,咱们都是江湖中人,所谓明人不作暗事,我们此番联袂上山,一来来拜望老宗师,二来是要打听玄门至宝天玄宝盒的下落。” 天怒道长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这时再也难忍,冷笑道:“好啊,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朴太冲睁大双眼,问道:“什么怪不得?” 第十章 操戈 天怒道长道:“原来各位来到崆峒‘拜望’老宗师,暗藏刀剑,是来给崆峒派一个下马威的么?这时贫道方才明白,各位是这样拜望宗师的。”朴太冲解开外衣道:“道长莫要含血喷人。在下身上可未曾暗藏兵器,在下的分光剑,好好的放在贵派存放兵器的亭子中。”天怒道长冷笑道:“你是一派宗主,自不会不知崆峒剑派向来禁止外面来客带兵器进入混元殿,但你的弟子和同门,未必就知道这个规矩了。”轻轻把手一挥,一阵劲风,但听得呛啷声响,他身边两名弟子衣襟松开,两把短剑掉在地下,青光闪闪,寒气森森。 十二金仙之首广成子在崆峒山开山立派,立下的第一条规矩就是严禁任何他派中人携带兵器上崆峒山,带了兵器的也要在第二道山门将兵器放下,由崆峒弟子妥为保存,离开时再予交还,以示对崆峒派的尊重。崆峒派传世数千年,从来无人敢于违背这条戒令,正邪两道对崆峒派的这条戒令也不可谓不熟悉。巫山剑派乃是南方小派,派中弟子竟敢携带兵器上山进到混元殿中,所有客人都不禁脸色大变。荒石剑派执法大星道人大声道:“崆峒派若是不肯告知天玄宝盒的下落,那么动用手段,也是逼不得已了!” 昆仑派长老魏之光道:“崆峒清名,声传九州,今日前来拜山,大家有事好商量,千万不可动武,以免有伤和气。天恪上人,依年纪班辈我们都是你的后辈,崆峒乃剑仙祖山,我们上到山上,原不敢惊扰仙境清幽。今日大家前来拜山,原不该另提别事。但老夫忝为昆仑长老,昆仑与崆峒千百年前是一家,老夫倚老卖老,有几句话要向前辈坦率相陈,还请上人勿予见怪。” 天恪道长向来豪爽,微笑一笑,便道:“各位可是为了我十弟天游而来么?” 魏之光道:“正是,我们有一件事情要请教令师弟。上人一生慈悲有德,与人无争,为天下武林所共敬,晚辈不敢失礼。崆峒派虽为天玄宝盒的守护者,却非天玄宝盒的拥有者,如今天玄宝盒匆匆面世又再告失踪,前后经过,只有令师弟知晓,还请令师弟赐示。天玄宝盒事关武林安危,苍生福祉,请令师弟万万不吝赐教。” 天元道长道:“魏长老,崆峒弟子受历代祖师训诲,虽然愚庸,却不敢打诳。天玄宝盒去向何如,敝师弟倒也知晓,可是不愿明言。天玄宝盒向来存放本派混元顶禁地之中,第一次天劫时因混元顶裂开而失踪,此事大家也全都知晓,寻回天玄宝盒,造福武林,抗御魔教,崆峒剑派第一个责无旁贷。只是天玄宝盒匆匆一现便即消失无踪,敝师弟爱说便会说,不爱说,我掌门师兄也无法将他勉强。各位想要天玄宝盒,只凭自己的本事去找,闹上崆峒来,成何体统?别派若找到了天玄宝盒,我崆峒剑派万万不敢侧目染指。”他代替掌门回话,语带机锋,又侃侃而言,正气森然。所有到场的人都知天元道长在掌门天恪道长闭关潜修之后,实际上是操崆峒处置生杀大权于一手,等同于掌门一般,而且他向来心境平和,少言寡语,但一举一动,威仪自在,无人敢于不从。如今他说话如此不客气,显见是动了真怒,众人也都不禁心中打鼓,霎那之间,偌大混元大殿中,鸦雀无声。 天恪道长把手一摆,道:“二弟,话不是如此说。大家远道而来朝拜崆峒,那是给足了崆峒历代祖师和崆峒上下面子。只是魏长老,世事变幻,是非真伪,往往出人意表。各位只道天玄宝盒已入我崆峒之手,我们又否认我们未曾得到天玄宝盒,其间隐晦,自是难以以一言蔽之。至于天玄宝盒的下落如何找寻,此事该当从长计议,在此争竞,未免伤了正道同门之间的和气。倘若鲁莽从事,将来反受小人之害,可谓得不偿失,徒贻后悔。”眼光如电,在众人脸上徐徐扫过,特意盯了一眼轩辕剑派掌门李白羽。李白羽做贼心虚,情不自禁把头低了一低。 魏之光抚须点头道:“老宗师之言不错。老夫此来只是代替本门掌门问讯而已,别无他意。昆仑派要找天玄宝盒的下落,又怎能麻烦崆峒诸贤?”巨鹰剑派掌门韩奕坚厉声道:“既然两位耄宿说道天玄宝盒事关武林苍生,天下福祉,那么崆峒派怎可一家藏私?难道崆峒弟子的命是命,其他武林同道门下弟子的命就不是命了么?天玄宝盒的下落,崆峒派今日说固然要说,不说也要说!” 天罡道长一直默不作声,此时忽然站起,朗声道:“倘若我十弟不知天玄宝盒的下落,各位还会这般急急忙忙地拥上崆峒来么?”他性情和二师兄天元一般,素来不爱多言,但这两句话却极为厉害,无如直斥韩奕坚身为一派宗主,竟然觊觎道门至宝,心怀贪念。 韩奕坚闻言大怒,砰的一掌,击在身边一张放置茶碗的木桌之上,喀喀一响,那桌子木片纷飞,登时粉碎,这一掌实是威力惊人。大声喝道:“久闻崆峒派剑法出自上古仙师,武林中言道崆峒十大真人功夫青出于蓝,大家仰慕已久,却不知是否言过其实。今日韩某便在天下英雄之前,斗胆请崆峒十大真人不吝赐教!” 他此言一出,大殿中顿时群情耸动。天字辈十大真人除天游之外,其他九位已然成名垂百年,当年跟九大上人动过手的同辈中人已死得干净,世上再无一人。九大上人武功到底如何了得,武林中只是传说而已,极少有人亲眼见过。但天游道长云游天下,名震宇内,也有十年之久。最小的师弟尚且如此,他九位师兄的本领自是不可言喻。众人听韩奕坚竟公然向九大上人挑战,无不大为振奋,心想今日终于可以目睹当世道门绝顶高手的非凡武功,实是不虚此行。 天罡道长站起身来,冷冷地斜了韩奕坚一眼,道:“敝师兄六百岁天寿,久已未和外人动手。何况敝师兄和韩掌门班辈不合,若要动手,我崆峒剑派岂不落个以大欺小之名?但巨鹰剑派高手既然叫阵,崆峒弟子自然不敢不应。乘风,你去向韩掌门巨鹰剑派的精妙剑学。”从天罡道长背后走出一人,那人约莫二十四五岁年纪,长得剑眉星目,飘逸自然,乃是天罡道长的大弟子柳乘风。他本来在后面帮着师婶方雪瑛照顾小师弟君翊,天游回去之后,便让他和惠天河到大殿来帮忙招呼客人。 众人听了这话,又是轰的一声,议论纷纷起来。要知天下剑仙流派起自崆峒广成子仙师,当年广成子在崆峒成道,白日飞升之前,凡天下学剑者,大多曾上崆峒,拜请广成子指点修剑之法,因此崆峒剑派除了和已分离出去的昆仑、峨嵋、蓬莱三派辈分等同之外,天下其他剑派,都自承得过广成子指点仙剑修炼之法而遥尊广成子为亚师,辈分无形中便低了半辈。韩奕坚虽是巨鹰剑派掌门,但论及江湖辈分却只能与天罡道长的大弟子柳乘风平辈。众人均知九大真已人极少用剑,天罡道长吩咐弟子如此迎战,可说是暗暗刺了一下巨鹰剑派,让他们别自高身份、希望能与九大真人同台竞技了。 天罡道长深知韩奕坚身为巨鹰剑派掌门,功力甚高,年纪比自己的弟子大,修为亦自较久,若是单打独斗,柳乘风当非韩奕坚的对手。但崆峒剑派除了剑术之外,道法超卓,远在其他诸派之上,以柳乘风而论,这少年从小精明好学,不耻下问,九位师伯个个都曾尽心指点过他的剑法武功和道法,他自己也勤学苦练,乃是下代弟子中最为出色当行的一位,深得恩师天罡道长的欢喜。以他目下的修为,未必挡得住一位一派宗师,但道法剑法一起施展,柳乘风也许便能不落下风,甚至打个平手也是不无不可。韩奕坚老于江湖,如何不明其中关节,冷哼了一声,说道:“既是九大真人不肯赐教,老夫又怎肯自降身份,和一个后生小辈动手过招?九大上人若是瞧不起我巨鹰剑派,韩某这就告辞下山,从此再不到崆峒一步!” 大殿中剑拔弩张,忽听山下远远传来一声惨叫,那叫声凄厉无比,又且尖锐刺耳,少时两名弟子气喘吁吁满脸鲜血跑了进来,一面跑一面大叫道:“掌门,掌门,不好啦,不好啦!!”飞跑着闯进大殿。天恪道长白眉一皱,忽然长身而起,目光变得震惊起来。众人顺着他眼光瞧去,却见那两名弟子的胸口、左肋、肩头、额头各自印着一个掌印,一共是四个,每个掌印都是殷红如血。天元道长见多识广,见大师兄尚且脸色震惊,立刻便知不妙,不待那弟子叫完,先抢上一步,向那弟子迎面快步而上,心中只想:“江湖传说,西域魔教中新近崛起一个外号‘赤练虬魔’的魔头,武功既高,行事心狠手辣。那魔头杀人之前,往往先在人身上印上一个血掌印,掌印所到,无人能免一难。难道??????”想到此处,不由打了个寒噤!他将那弟子扶住,喝道:“慌什么,出了什么事?” 那被他扶住的弟子忽然嘿嘿一笑,用手指指了指外面,露出一脸怪异的笑容,道:“外,外面,魔教,魔,魔教,嘻嘻,嘻嘻。”忽然眼中凶光大炽,双手一圈,向天元道长脖中掐来。以天元道长此时的功力,已非常人所能敌,但他把手一拂,那弟子两只手却是牢牢地掐中了他的脖子,这一拂竟然拂之不开。天元道长大为吃惊,猛地一声大吼,宛若平地起了个闷雷,震得众人耳鼓一闷,登时什么也无法听见,那弟子的双手自然而然也就一松。天元道长顺手疾点,连点了他身上数处穴道,将他交给旁边一名崆峒弟子,转身向天恪道长道:“师兄,小弟先去看一看。”天恪道长点头道:“你去罢!”招手叫柳乘风回来道:“你去后山请七位护法和三位大护法前来混元殿议事。” 天恪道长为人素来小心谨慎,觉着那名弟子脸上身上的掌印绝非功力低下的人所致,此时混元殿中,可谓齐集天下正道武林精英,魔教假若此时果然入侵崆峒,山上诸人吉凶难定;何况“赤练虬魔”乃是西域魔教有名的邪魔,若是他率魔教大举南下,如今情急拼命,山上正道绝非对手。心生疑虑之下,一面走,一面吩咐随侍弟子急忙往山前山后各处报警,只怕敌情紧迫,措手不及。果然刚过了第二道山门,便见山下乌云滚滚,尘沙漫天,风云尘沙中,鬼啸狼嚎。才知弟子所报不差,西域魔教果然大举来袭。当下略一思忖,并不迎战,忙指挥弟子,向二道山门内缓缓退却,一路上将大石滚木等物,准备停当,只待魔教前来攻山,先杀他一阵,挫他锐气再说。 不说天元道长率众迎敌,混元殿前,只见狼奔豕突,乱成一团糟,乱中有人叫喊:“崆峒派赶快交出天玄宝盒,否则今日崆峒山中,流血五步,那时你们崆峒剑派人人形神皆灭,叫你们悔之无及!”那人话音刚落,只听一声长啸,天游道长已从后园居室赶来,闻声扑了过去,一面喝道:“好呀,原来是你这小贼!”砰地一声,一掌将他打得四脚朝天,牙齿也掉了几个。原来那人乃是轩辕剑派李白羽的儿子李少翀。 原来李白羽自从从天台山败回轩辕谷之后多年,余恨未消。他偶然想起平日所闻天劫将至之言,又知天游道长夫妇倏然不知所踪,天玄宝盒无处可寻。他转念一想,暗中敛迹,精心在轩辕谷中修炼法宝,只等机会一来,一鼓将剑仙第一名门崆峒剑派扳倒。这个念头原极幼稚,偏偏李白羽那人泥古不化,惯于一条道走到黑,竟忘了祖师遗训,一心要夺得天玄宝盒在手,将来统领武林正道。如今来到崆峒,本想鼓动众人一同逼迫崆峒派交出天玄宝盒,却见九上人不假辞色,言谈举止绝不像是得了天玄宝盒的样子,心道:“难道这几个老家伙真没说谎,天玄宝盒的确未曾回到崆峒来?”原来佛、道两家各有一件至宝,均乃上古奇珍。佛门的金龙宝杖和道门的天玄宝盒,乃是两派的灵秀法宝。上次李白羽率众前往天台山夺宝,因天游道长从中阻拦,天玄宝盒近在眼前却至功败垂成,心中最恨无外乎天游道长和方雪瑛夫妇而已,他钻在人群中,见各派开始咄咄逼人,才放了一点心,只等鹬蚌相争,他好渔翁得利,免生枝节。 不料他期望越高,失望越大,崆峒派毫无示弱,魔教已然到了崆峒山下,即刻就要攻山。如今之计,事情虽由天游道长而起,就算夺不到天玄宝盒,把崆峒搅乱,也能从中取利,最少将天游夫妇两个杀掉,哪怕杀掉一个也能出一口胸中闷气。无奈天游道长乃是十大真人中除了掌门天恪道长之外武功剑法道法最高的一个,将来抵御天劫,非他为领袖不可。李白羽气量短小,为人阴鸷,又素来好胜,从不服人,目前一觉兆头不妙,立刻想方设法,把场面搞得更乱,给崆峒留下后患无穷。偏偏阴错阳差,天游道长虽未听到弟子报警,却有柳乘风和惠天河两人先行急来通知,所说的话,已是火烧眉毛。天游道长顾念本派安危,于是吩咐柳乘风和惠天河两人保护小师弟和师婶,自己带了宝剑,来到混元殿外,正好碰见李少翀在人群中作乱,当即一掌将他击倒,命令崆峒弟子将李少翀抓去暂时关了起来。一面命令弟子不得慌乱,四处守卫。经他弹压,殿外总算稍微平静,崆峒弟子九宫八门七十二洞的增援陆续到来,将混元殿围得固若金汤一般。 原来混元殿后山不远,就是崆峒禁地混元顶。混元顶中,停厝历代祖师法骸,平日未得掌门亲自许可,任何人不得靠近混元顶三十丈范围以内,因此混元殿是通向混元顶唯一的通道,对崆峒派而言,是除了混元顶之外唯一至关重要的一个场所,平素派中举行大事祭奠祖师,也都在混元殿。 谁知天游不露面还好,他一露面,上前逼问天玄宝盒的人反倒越闹越凶,混元殿内外虽被守住,正派众人,也有人竟想趁乱施展毒手,将天游擒下,逼问天玄宝盒的下落,对于门外的魔教魔头大举入侵,反倒不以为意了。无奈天游身后尚有无数大援源源不断而至,和崆峒火拼那是绝无善理,只怕比起行将来至的第四次天劫,更难应付。魏之光等人原本就并无必得天玄宝盒之心,反而见了同道相欺,越渐心寒,此时局势已是骑虎难下,再见李白羽李少翀之流的所作所为,分明有恃无恐、专为劫夺天玄宝盒而来。魏之光乃是昆仑长老,他那么机警的人,竟受了李白羽巧言令色的蒙骗,信崆峒派得了天玄宝盒而以为真。当时立刻明白这是被李白羽挑唆了,不禁道心大怒,迎面向李白羽冲了过去。 原来魏之光是个老实人,心中痛恨的就是哄骗自己和他人的人,他本在昆仑静修,因误信李白羽之言,以为此次真是个一睹天玄宝盒庐山真面目的好时机,所以才禀明师兄光明大师,前来崆峒。否则,以他的道行和定力,虽未见过天玄宝盒,但也并无对天玄宝盒有觊觎之心,天玄宝盒的真相他是可知可不知,未必真就来崆峒凑这个热闹。等他明白过来,这一肚子的怒火已是无法压制,大喝一声,头顶铁冠突然飞出三条黑龙。他法力高强,仙机微妙,是昆仑剑派除光明大师之外数一数二的绝顶高手,李白羽万万不是他的对手。但魏之光此人虽然老实,却是个嫉恶如仇的人,更擅千里御剑,万里地遁之法,三把宝剑,可以任意变化大小,平时就藏在铁冠中,不用时当作发簪,用时只要念动咒语,三把经多年祭炼的宝剑可以出其不意飞剑斩人。李白羽见三道剑光来的正大无比,自忖不是对手,忙把身一晃,化道长虹,剑光护身,腾空飞走,魏之光一剑砍下,险些伤了荒石剑派的掌门静云尼姑,心中恨极恼极,急忙向静云尼姑连连告罪。 就这么一乱的时候,混元殿中,又出了一件大事。 原来天恪道长六百年修为,只为救十弟天游的孩儿君翊,竟不惜元神离身,以本身六百年“内丹”辅佐掌力,将君翊孩儿体内的寒毒吸出。待得君翊行将大好,他的内力真元,已损耗殆尽,此时见大殿内外一片混乱,还有几处已是真刀真枪性命相搏,不禁心中一凉,暗道:“唉。想不到崆峒派千年基业,今日竟毁在我的手中!我六百年辛苦修为,毕竟还是没能等到最后一次天劫降临,无法给武林再做一点好事。所幸君翊孩儿虽然寒毒未尽,那条小命是留下了。但愿他好好度过这次天劫,将来长大成人,替我整顿振兴崆峒基业,如是者,也就不枉我耗费毕生真元来救他性命了!”双掌缓缓相合,平放小腹附近,盘膝坐好,默念道祖《常清静经》。 天字辈十大真人休戚与共,情深如海。天元道长带人去迎战魔教,大殿中事,交给天罡、天玄、天萧三位弹压,其他天怒、天长、天曜、天游四人在外,镇压中枢,因此大殿中,只有天罡道长陪坐天恪道长身前。待得他发觉背后掌门师兄动静有异时,但见天恪道长已是宛若一座石膏像一般,静静盘膝坐着不动了。天罡道长大惊,忙叫声:“掌门师兄,掌门师兄!”猛可里只觉背后一股冷风扑来,天罡道长惊见掌门师兄无声无息而未曾防备,只觉背心一阵剧痛,已被人从背后刺了一剑。这一剑刺得又急又猛,从天罡道长后心直透前胸。天罡道长一痛之下,心神立刻收束,猛地回头,喝道:“无耻小贼,敢施暗算!”蓦地手起一掌,猛击那人面门。原来那人乃是轩辕剑派掌门李白羽的妻子顾倩云。她只道这一剑刺出,天罡道长必定死于当场无疑,岂知天罡道长的修为比她高得多,要害虽然中剑,即时回身,趁她闪躲掌力,五指如钩,倏地抓着她的左臂,猛地向地上掼出。这一掼,活活将顾倩云摔得双眼翻白,七窍喷红,屎尿齐流,宝剑脱手。天罡道长复上前一步,踩着她右腿,右手一捞,抓住她左腿,喝声:“开!”血肉横飞,肚肠满地,顾倩云不及叫得一声,竟被天罡道长硬生生撕开两半,肠子肚子,散落一地,两片尸身,远远丢出。顾千寒随他妹子一同来办事,见此惨状,只吓得裤裆一热,被天罡道长大喝一声,若平地响起一个焦雷,将顾倩云一条大腿飞掷出来。顾千寒大叫一声,被他妹子的大腿撞得胸骨尽碎,眼见不活了。大殿中正在争斗众人何曾见过如此惨烈的场景?一时惊得呆了,发声喊,四散而逃。 再说天元道长率众在第二道山门阻击入侵之魔。第二道山门到混元殿外千嶂屏,中间是三道铁索桥,铁索桥上,铺有木板,方便弟子平时上下出入。他们退到铁索桥后,放火烧了木板,桥后准备弓箭火油,见人就射。原来崆峒弟子,大半来自草原游牧民族,性情强悍,能骑善射,因此山中多备弓箭硬弩,以防不测,今日正好派上用场。这里正在鏖战,天怒、天长、天曜、天游四人各带数百弟子,从千嶂屏赶来增援。天元道长大喜道:“几位师弟来了?掌门师兄那里怎样?”天怒道长道:“离开时大师兄还在殿上。这里情况如何?”天元道长指着山下,道:“魔教敌人胸有成竹,大援在后,为兄为怕弟子损伤过多,因此退到此处凭险据守,以退为进。反正我崆峒派和西域魔教迟早要有一战,非死拼到底不可,无法化解,不如趁魔教援兵未到之前,先将敌人多数有生力量杀死,不管如何也好得多。” 转眼一望天游,道:“今日之局,早在我意料之中。不过没料到魔教发难这么快而已。我已设计与魔教一分胜败,魔教狂悖无理,早应与它一战。只因大师兄宅心仁厚,不愿多开杀戒,因此准备上还迟了几天。十弟的孩儿尚未痊愈,你可不在此处,先行照管孩儿和弟妹去吧,孩儿和弟妹无恙,你还可顺便主持混元大殿。”天游道长摇头道:“事先和其他门派翻脸,各位师兄就将小弟挡在身后,小弟已是惭愧难安。雪瑛跟我这十年中,小弟也曾点拨于她,应付一般危难,大可无事。山门防守乃是重中之重,小弟怎能又弃各位师兄而去?二师兄这个安排,小弟万不能从!” 天怒道长道:“如今兵临城下,将在壕边,十弟有心为崆峒出力,就让他留下。山后天险即便腾云驾雾,也难攻破,暂时当可无忧。再说,乘风和天河那两个小崽子在后面守着呢,身边也有不少人手。至于混元殿上,还有三师兄、七师弟和八师弟在,敌人若想害他们四位,也非容易。再说,天劫即将来临,大家不经此劫,岂能转祸为福?”天元心中稍安,点头道:“也好。十弟足智多谋,正好也可为我帮手。可恨魔教那帮无知魔头何等凶残无智,竟敢攻打崆峒。大劫将临,我们正好开了杀戒,大杀一场,叫魔教十有九不归,叫它知道知道我崆峒剑派的厉害。魔教席卷西域,处置异己,手段残忍,天人共愤,我们开了杀戒,是替天行道,待会儿敌人攻上前来,大家万不可手下留情,只管施逞本领,有多少能为全使出来,就在这第二道山门,杀魔教个片甲不留!”天长道长笑道:“二师兄,小弟在想,你这话叫大师兄听见,不知会不会罚你面壁?”五人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五人正在谈笑风生,眼前倏地一花,先前山下密布的魔焰魔光忽然全数不见,上下四处只是一片暗赤色沉沉雾影,不见一丝天光。仇敌师徒,仍是不见。山道之上,现出大片光影,飞剑法宝,时隐时现,排列若城,把一人围在其中,但见黑霞湛湛,甚为可怖。天元道长心中暗忖:“这是魔教哪个魔头到来?这般隐身之法,为何竟似正派手段?”天怒道长祭起一支乾坤尺向下打去,但见一道玉光脱手飞出,那乾坤尺乃是大禹治水时用来测定江湖湖海水平之用,经过先天丹炉烧炼,能打世间万物为齑粉。更兼乾坤尺能大能小,变化如意,宝光强烈,众人皆以为此尺一出,魔头必然授首。岂知乾坤尺打在那张黑伞之上,霞光万道,黑伞岿然不动,一团黑云,亩许大小,飞升起来,反将乾坤尺掉进黑云里去了。天怒道长见收了法宝,不禁大惊,忙叫:“各人小心,魔法厉害,千万不可妄动!”遂念动咒语,将元神化身起在半空,将身一晃,变得青面獠牙,身高百丈,手持一口青森森的斩妖剑,冲杀下去。 崆峒山上,天游道长久经大敌,见多识广,往来弹压弟子;天元道长素来谨细,心有成见,见对方魔头收了四弟法宝,却并不急着出马,先将一物取出,叫手下弟子在身后崖壁之上小心张挂。原来那物名为“乾坤幻境图”,张挂起来,但见祥云蔼蔼,宛若仙境,人若误入幻境,闻声见人,却是恍若无物一般。原来天元道长曾奉命前往蓬莱仙岛听道祖说法,道祖临行时,将此宝赐他,着他小心看守崆峒,异日若遇大事,便将乾坤幻境图张挂山前,可保一时无恙。因此天元道长等到防守布置停当,觉出敌人来历不凡,忙将此物张挂起来。果然仙家妙用,神妙无穷,四人背后,忽然出现一座大山,景物便与山中其他景物一般无二,若非众人眼见此图张挂,几疑身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