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女皇后》 前言 前言(本章免费) 文/小疯子 太平王朝二十七年三月二十三日,皇后姬氏因病而故,谥号贤德。翌日,皇上便下令宣召其妹进宫,续先后之弦。 ——前言 引子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平王朝先后姬氏贤德可风,其薨逝,朕深感痛心,追谥其为贤德皇后。宣其妹姬氏进宫,为续弦之后,母仪天下。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方德贵那深沉中带着细的声音一字不落地传到了我的耳内,像是晶莹的珍珠掉到了玉盘上,格外清脆仔细。双腿接触着冰冷的地板,屋子里静得只能听见人们发出紊乱的呼吸声。 我故作镇定,而手心上却已微微地出了汗,摸上去潮湿一片,竟像是浸过水一般。 “谢皇上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小女地下有知,也算是了愿了!”爹爹那心满意足的声音响起,原本愁云密布的脸上一时之间舒展开来,嘴角是掩藏不住的深深浅浅的笑意。 我的心却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大姐尸骨未寒,而我却要嫁给她的丈夫——当今天子,她在地下的心又怎么能够平静呢?而我的心,又要怎么才能够平静呢? “姬大人不必多礼。皇上说了,姬大人失女心切,往后几天便不必来上朝了。皇太后有话,大家都是一家人,先后之死她更是悲痛在心,也深知姬大人的感受,礼数也是通人情的,便免了吧!”公公满脸堆笑,郑重其事地把黄色的诏书传到了爹爹的手上。 “方公公,真是客气了!好好一孩子怎么就突然病走了,留下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该怎么活啊!”爹爹从地上缓慢地起身,身子微微有些摇晃,仿佛一不小心就可能摔倒,脸上满是悲痛和难过。在他身后的人接二连三地起身,而我却仍旧死死地跪在地上,脑子里轰隆隆地作响,脸上是掩不住的失魂落魄之意。 “二小姐,皇后娘娘已去了,若是您再伤心过度,伤了身子,您叫娘娘在地下怎么安心啊?” 站在一旁的琉璃会过意来,一脸忧愁地将我扶起,而眼睛却不住地向我使着眼色。 “奴才方德贵,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先后已去,皇后万万要保重好凤体啊!”方德贵那奴才耳尖,琉璃的话音刚落,他已经打了个千儿下去了。 屋子里忽然变得静静的,全屋子里的人都把眼光投在了我的身上,静静地等待着我一个人的发落。有紧张、怕我出什么差错的;也有幸灾乐祸、想要看我出丑的。而我的心,在那些讨好忌妒的眼光里竟然慢慢地平静下来了。 “公公无须多礼。”嘴角轻轻地上扬,笑容平静却略带凄楚。 “娘娘真是折杀奴才了。原本皇后娘娘进宫是要大张旗鼓,众臣相迎。只是皇上也与姬大人商议过了,先后遂死,时间紧迫,也不宜大肆张扬。于明日,派奴才送皇后娘娘入宫便可。皇后娘娘千万要注意身子,身子要紧,其他的事情就交给奴才们来做!”方德贵的脸上浮起讨好的笑容,佞笑着从地上慢慢地站起。而灿烂的笑容,在目光触碰到我左脸蛋的时候突然凝结住了,他张大了嘴巴,愣愣地看着我的左脸蛋,一时竟没了声,也忘记了此举动是多么的无礼。 他惊讶的表情在我的眼里一点点地放大,我不自主地就用手拂了拂脸上轻薄的面纱,细白的手指碰触到那块丑陋难看的地方,粗糙的触感弄得我的手挲挲地疼。而此刻的场面,更是尴尬至极。 方德贵的心里在想什么,我自是清楚。天下人都知道姬家可谓是百“花”争艳,万紫千红。这花并非是生着长着的万物之中的花,而是女儿之花。仿佛是上天注定了似的,爹爹姬无觞不知怎的,娶了几房妻妾,生的竟然都是女儿。除了娘亲生了弟弟姬黔以外,无一子。而姬黔,却天生犯傻,资质愚钝,有子反倒不如无子。倒是姬家的小姐们,千娇百媚,各有风华。 大姐姬妘从刚落地,就有人预言她有国母之相。云想衣裳花想容,姬妘定是胜过那一般的庸脂俗粉,貌美绝伦。偏偏性格温柔似水,惹人怜爱。一切顺理成章,风华绝代,娇媚贤德的她坐上了天下女子尽渴望的皇后之位。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注) 不仅皇上宠爱有加,效仿武帝为她专筑之以“金屋”,以侍奉她这位娇美人。就连最难缠的太后都对她称赞不绝,还曾经称道:“不求樊姬班婕妤,今有一姬妘足矣。”一句不多的话,却足以体现出她的珍贵。六宫之中无一能与她媲美,三千佳丽在她面前尽失了颜色。 而我,天生就其貌不扬,并不出众。而左脸上母胎附带而来的伤疤,更是注定了我天生丑女的命运。 观人先看相,世人莫不如此! 我冷冷地一笑,略带鄙夷地望着眼前方德贵惊慌失措的脸,而唇瓣却不得不缓缓启动:“姬妁身体不适,先回房休息了。” 琉珠、琉璃与我心意相通,早已经一人搀扶起我一边。而我更是不负众望,露出一副病态娇弱似林黛玉的模样。 “恭送皇后娘娘。”不知是否是方德贵蓦然地喊了一句,霎时群声迭起,纷纷缭绕。 我的心,猛然一惊。 皇后娘娘,这四个陌生的字眼啊! 注:出自李白《清平乐》

第一章 贤后薨逝 第一章贤后薨逝(本章免费) 册立皇后,须得繁缛的宫廷礼仪。 皇帝的婚礼“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共牢而食,合卺而酳,所以合体。同尊卑而亲之,成男女之别,立夫妇之义,而后父子君臣。故曰婚礼者,礼之本也”。 纳彩、问名、结吉、纳征、告期,这些都是姬妘被册立皇后时经历的郑重而繁缛的仪式。而这一切,到我这里,就变得简单起来了。 而且皇上的举动真是有点匪夷所思。按照惯例,续弦之后应从后妃之中挑选,应是皇上宠幸的贵妃之中德行高尚者,或者是育有子嗣的。而他如此仓促地封我为续弦之后,召我入宫,真的是让人捉摸不透。 “皇后娘娘,这是你二姨娘的一点小小心意,一支祖传的簪子,原本是准备给你妹妹出嫁时用的。简陋得很,还望娘娘不要嫌弃,暂且收下!”二姨娘圆润的脸上堆积着层层的笑容,一颤一颤地仿佛随时都能抖落下来,身子一扭一扭已经凑到了我的跟前来。 “妁儿啊。啊,不,现在应该叫皇后娘娘。三姨娘平常就看你最乖巧,从小便看你有福相,长大了必定是大富大贵的主。三姨娘家里穷,没二姨娘有底基。这是护身符,三姨娘连夜给你到京城最有名最灵验的寺里去祈求的。但保你在宫里事事如意,与皇上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三姨娘硬是挤到了二姨娘的前头,手中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个红红的护身符,一脸的媚笑。 “皇后娘娘啊,这是我……” “我这个本来是要……” “但愿你在宫里事事都好,早日给皇上生个一儿半女,好光宗耀祖啊!” 终日来无人踏足的门槛,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前脚刚踏进房间,连屁股都还没有坐热,就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了一堆的姨娘,脸上堆积着同样的笑容,而她们手中拿着五花八门各种各样的东西。冷清许久的屋子,突然之间沾染到了人世间污浊的气息,变得烦闷起来。 “各位姨娘的心意,姬妁都领了。但礼物,是万万受不起的!姨娘们的礼物该用哪处用哪处,不必浪费在姬妁的身上!”我规规矩矩地坐在高凳上,俯视着站在凳下的各个姨娘们,心中难免怆然。平日里这些个姨娘们连正眼都不会瞧我一眼,我这个姬家二小姐在她们的眼里可有可无。而今日如此这般,是否真的狗仗人势呢? 原来人都是如此,只要身份一变,不论是怎样的人,都尊贵起来了。 但,皇后又如何,我依然是姬妁。 姨娘们的笑容刹那间就褪了色,一个个束手无策像是做错了事的孩童那样站着等待着我的裁决,平日里那些娇嗔的脸蛋一时之间灰飞烟灭,融合成眼前这一张张有着相同表情的脸。 “给她送什么送!我才不要她的赏识呢!她是个丑妇,脸上那么大的伤疤还好像我们都看不到似的,整天还鼓弄着盖个什么面纱,还不是一样的丑。脸再白,眉再细,眼再媚又怎样,一道伤疤所有的事都扯淡!她凭什么比过我,凭什么当皇后的偏偏是她,我哪点没她好了!我就不信了,皇上的眼睛敢情是瞎的,偏偏要她这个丑妇人不成!”一个气愤的声音蓦地响起,声音洪亮有力里带着丝丝的哽咽,语气里含着浓浓的忌妒和不甘心。 一瞬间,原本尴尬的气氛便弄得更加尴尬了。 “你个臭丫头,有本事你也当皇后去。少扯着这张没用的嘴说着这没用的虚言,你给我好生跟着。再哄一声,看我不打断你的腿!”一个细中带着威吓的女声紧接着响起,门口渐渐地出现了两个身影。四姨娘讨好的笑脸和其他几位姨娘如出一辙,而站在她身旁的是一脸不情愿的姬嫣。 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姬嫣的身材恰到好处,能让所有的女子都为之忌妒。姬嫣可算是实实在在的美人一个了。 肤如凝脂,面如白玉,嘴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注)一双似喜非喜的含情目更是要把人的魂魄都给勾走了。 原想这续后之位一定是非她莫属,身为国母,虽不用长得如此出众,但相貌却一定要端正。而我……我又伸手摸了摸左脸上那块引人注目的伤疤。 出乎了大家的意料,而我,更是想都没有想到这皇后之位,竟然会落到我的头上。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我本无意要这个皇后之位,得到了,心里亦没有什么欣喜。反倒是如湖水般宁静,只是平添了几分哀愁而已。 大姐突然离去,而整个姬府却要大张旗鼓张罗喜事,而这喜事的主角——我,要嫁的竟然是姐姐的夫君。 这一切,原本顺理成章。 而在我看来,却是如此讽刺。 “皇后娘娘吉祥!四姨娘看来来得有些晚了,好话都让人给说前头了!既然这样,也不多说什么,四姨娘但愿皇后娘娘与圣上龙凤百好,子孙绵延。明天娘娘就要入宫了,有些话便说不得了。一家人不说见外话,我也就开门见山,不再绕弯子了。姬嫣,臭丫头,就知道撇着张嘴。福气都给你撇没啰!还愣着干吗,快给你的皇后姐姐请安啊!”四姨娘对着我满脸笑容,而一转到姬嫣那就成了乌云满布了。 “贱女姬嫣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吉祥!”姬嫣是满脸的不情愿,身子微微地福了福,她低下头,垂着眼,便不再做声。 “你妹妹她就这样,脾气倔得很!还望皇后娘娘多多见谅!此次姨娘前来,是有一事想要求于娘娘,望娘娘答应!”四姨娘忽然“咚”地双腿一跪,“砰”的一下磕了个响头。 注:樊素和小蛮都是唐代诗人白居易的家伎,樊素善歌,小蛮善舞,引申,故有上一句。

第二章 风波 第二章风波(本章免费) 四姨娘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全屋子的人都傻了眼,发出的巨大响声更是让站在一旁的几位姨娘都欷歔不已。原本坐在软垫上已略显疲惫,眼皮倦怠得有一下没一下地合着的我也被惊醒了,不明所以地看着四姨娘奇里奇怪的动作。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 “娘——”姬嫣的语气里满是惊讶和不解,显然这不是事先就安排好了的。 半晌,我才回过神来,赶紧慌忙地连声道:“四姨娘有什么话就说,姬妁量力而为,万万不用行这样的大礼!明白的,是你有事求于我;不明白的,还以为姬妁不知好歹,***起姨娘来,让人看了笑话。” 姨娘似乎没有料到我会说这样的话,周身的姨娘们也是面面相觑,满是惊讶之意。她们万万没有想到,平时出房不多,话语不多的丑二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吧!四姨娘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赶紧从地上站了起来。 “姨娘求你件事,说难也不难。为的还是你这个妹妹,她年纪也大了,今年也十有三了,姨娘只求你能在皇上跟前多美言几句,肥水不流外人田,让你妹妹,在宫中也能有个立脚之处。”姨娘还没站稳,又拉着姬嫣一起跪下了。 “娘娘,还有你二姨娘的小女,姬媛。您也多美言两句,不求圣宠只求给您做个左右手,相伴皇上左右便成了!” “还有你三姨娘……” “五姨娘的……”我还没有回应四姨娘的话,站在一旁的姨娘们却又都出了声。她们的脸上满是懊悔之意,恨不得自己的女儿现在就飞到身边来。还有几个,幽怨地看了看四姨娘,恨不得她的精明能长在自己身上。 “你们一群妇人在这里起什么哄!”爹爹和娘亲忽然出现在了门口,爹爹的脸上满是怒色,而娘亲惯常冷清的脸上却是一脸愁苦,眼圈红红的,脸上掩不住的疲惫。 众姨娘的脸上都挂上了讪讪的笑容,悻悻然地一个个离开了。 “臣姬无觞偕内人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爹爹和娘亲姗姗地向着我走来,忽然爹爹打了个千儿,娘福了福身子,脸蛋朝下都不敢直视着高高在上的我。 心里滑过一丝丝的波澜,像是硬生生地被人掏走了一块。 “爹,娘,你们这是做什么?”连步从椅子上走下去,我扶起了爹,搀起了娘,声音开始像筛糠般颤抖。 “娘娘万万不可如此。进了宫,便是皇上的人了。君臣之礼是万万违不得的!”爹爹和娘一脸惊诧地看着我,娘亲的脸上汹涌着悲伤,而爹爹却又狠狠地把头低下去了。 “爹爹,别说进宫了,妁儿都还没进宫呢!您这样子,是硬生生地要妁儿心里不安吗?”我拿起手中的手绢拭去眼角的泪水。 “皇后娘娘,那臣也不说见外的话了。妁儿,爹爹和娘亲心中一直觉得有亏欠于你。伤疤的事,爹爹心里一直很内疚。这次的皇后之位,也算是对你的一个弥补吧!”爹爹唉声叹气道。 弥补,什么弥补,弥补我的伤疤,还是弥补我十四年来的寂寞? 嗬——一个虚华的位置,又怎么弥补得了? 若是可以选择,我宁愿不要这样的弥补! “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妁儿心里从来没有抱怨过。伤疤乃是天意,天意让我如此,并不是爹爹与娘的错啊!”忍住心中不堪的痛,我娓娓说道。 “唉——也就你最懂爹娘的心。爹娘不求你能得宠长盛,爹娘只求你能在宫里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当好这个皇后。虽说你相貌不好,但是爹爹知道你是各个姐妹中最聪慧的一个……”爹爹叹了口气,话说了一半忽然止住了。 “爹爹有什么话尽管直说,前头都说了不拿我当外人,怎么现在又瞒起来了!”看着爹爹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嗔道。 “儿啊,你知不知道,你进了宫后,你的命就不再是你一个人的了!”爹爹忽然郑重其事地说道,五官皱在了一块,显得那样的苍老难看。 我的心不由得一惊,望着爹爹此时为难的脸色,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第三章 丑后入宫 第三章丑后入宫(本章免费) “起风了,小姐,弹不出来就不要弹了!”身上忽然一暖,我回过头,才发现是琉璃拿了件狐裘披在了我的身上。 月光皎洁无比,隐隐约约地从牖缝里透过来,一丝丝地将我笼罩在里边儿,冷冷的光辉映得我的脸越发的惨白。 夜,凄凉无比。一阵阵清风袭击着我,冷到了骨头里边,连心都开始发颤。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手指一拂琴弦,我吟唱道,目光紧紧地盯着天空中那轮明月。我没有酒,却有和苏轼一般的惆怅。 “小姐,不要弹了,心不在此,什么都是做不好的!琴音都变了,你还是快快歇下,睡上一个好觉。”琉璃忽然在旁喊道。我回过头,看见她关切的脸蛋,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了。 心不在此,万事都做不好。就连琉璃这个不懂琴艺的人都能听得出我的琴音变了。琴声流露人心,心中的事难道就这么难隐藏吗? “琉珠、琉璃,今天来了好多人啊!”我幽幽地说道。 “是啊。平日里那些见了面也不会打招呼的姨娘,今天殷勤得跟什么似的!小姐房里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呢!一听小姐做上了皇后,就都跑着爬着过来了。看看她们送的东西,什么都有,都堆满了桌呢!”琉珠兴奋地在那里摆弄着各位姨娘送来的玩意儿。 我随意地瞟了她一眼,那满桌的玩意儿,却让我的心更添几分凄凉。 “小姐。我知道你的心。老爷夫人又说了让你心寒的话了吧!”琉璃握住了我的手,眼中氤氲湿润,一阵温暖霎时涌进我的心中。 “只是,我怕,这深宫中会更寒啊!高处不胜寒,这皇后于之位于我来说不是荣幸,而是一场灾难。我不但要嫁给我不爱的人,还要和一群女人同时享受他的‘恩赐’。况且我又不是美人,怕是宫里的小宫女们都要比我来得标致。我宁愿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我喃喃地望着牖外,天上的明月又大又圆,美轮美奂,却始终是寒冷的,难以接近的。 “琉璃,明日就要进宫了。后宫险恶,一切都是未知的。我只想问你和琉珠一句,你们真的愿意随我进宫吗?我要的是心里话。”我的眸子黯然,紧紧地盯着琉璃琉珠,注意着她们脸上的表情。 “小姐,只要你不嫌弃我和琉珠,我们誓死追随你。”琉璃严肃地说道,琉珠的脸蛋有些懵懂的,而她的眼里却异常的坚定。 我望着她们,盯着那刻着“琉璃”“琉珠”的珠子,眼眶不觉已经湿润,而嘴角却扯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依我说,小姐还是好好先睡一觉。什么事都先不要想,反正明天太阳照样要升起。明天就要进宫了,劳累的事还在后头呢!还是好好地先睡一觉,便什么事都没有了。”琉璃边给我盖上了被褥,边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道。 帷帐缓缓地被拉上了,“呼——”听着琉璃吹熄蜡烛的声音,眼前霎时一片黑暗。我紧紧地合上了眼,虽然知道不可能睡着。 但,但愿,一觉睡醒之后,便真的什么事都没有了。 “太平王朝二十七年三月二十五日,新皇后姬氏正式宣召入宫!” 内务府总管方德贵那洪亮的声音响起,吓得几只原在梨树上停歇的燕子纷纷展开翅膀,向别处飞去。初春的梨花显得是那样的清新,一团团,一簇簇。千朵万朵,数都数不清,压得枝条弯了腰。白清如雪,素洁淡雅,靓艳含香,风姿绰约。虽然仍还是稀疏,并没开尽,却已有了“占断天下白,压尽人间花”的气势。 我望着满树新生的梨花,心中是难言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又长又黑的头发被郑重地绾成了凌云髻,顶上还戴着一个分量不小的凤冠。凤冠园匡冒以翡翠,上饰九龙四凤,大花十二树,小花数如之,两博鬓,十二钿(注1),斜插步摇(注2)。 走起路来都能感受到那一步一摇的惊颤感。穿凤服,披霞披,画黛眉,点绛唇,左脸上抹了浓重的***胭脂,可伤疤处却还是隐隐可现。纵使比起平日看起来要端庄得多,却还是一样的平庸,不堪入目。 今天是我的大喜之日,而我的心中却没有一丝欢喜,心就像是这树上的梨花一般,静静地开,静静地放。 方德贵一脸恭维的笑容,身后跟着几个小太监。在他的身旁还停着一辆布置精心的步辇。辇身是蓝色,镶有精致的金花。八个窗子,悬有紫色的绸彩和纱帘,辇顶和后轮都漆得朱红。辇的两旁饰有雉翎,马的鞍辔缰铃都是金光夺目。 “有劳公公了,公公这几日奔波劳累,一切事情打理得妥妥当当。姬妁真是过意不去。这是姬妁一点小小的心意,还望公公能够收下!” 把几锭金子递与流珠,我和颜悦色地说道。这深宫中,处处都是要得人心的,就算我是个皇后也不例外,而用金子银子是最好也是最实际收买人心的方式了。 “娘娘真是要折杀奴才了。这是奴才的本分,奴才怎么敢当呢?”方德贵哂笑着,而眯得只剩条缝的眼睛在金子和我之间打量着。 “公公这话客气了,娘娘只是一点点小意思,以报公公这几日奔波的辛苦。往后进了宫,还有诸多事情要麻烦公公呢!公公莫嫌弃,快快收下才是呢!”琉珠这丫头嘴尖牙利,几句话就说到了我的心坎里。 “那奴才就收下了,谢谢皇后娘娘赏赐。吉时已到,皇后娘娘,还是快上辇吧!”方德贵讪讪地说道。 “臣姬无觞偕一干家眷,恭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洪福齐天。千岁千岁千千岁……”我还没有坐进步辇,后面却传来了家里人恭敬的声音。沉重地回过头,最后环顾了一眼这我住了十四年的地方,心中已经不再平静了。 踏进步辇,我只觉得一只脚已踏进了宫闱之中,心里不觉已有了些寒意。历来,后宫都被说是尔虞我诈的地方,后妃们为了争宠而费尽心思,想尽了各种低劣的法子,用尽了各种狠毒的手段。 后宫之中,太得宠往往会引起后宫女子的侧目和妒心,况且她还是皇后,掌管中宫,觊觎她位置的人又何止是侍奉皇上的妃嫔们?那些虎狼豺豹之心,怎么会按兵不动?姐却突然殁逝,皇上向全天下宣布时是说因病而逝。可是,大姐仅仅只满十有八,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暴病死了?皇宫里这么多有着精湛医术的太医们,竟无一能挽回她的性命吗?究竟是怎样重大的病,竟让众太医束手无策? 大姐的死,究竟是不是偶然? 注1:钿:钿,是金属制成的发饰,图案以花为主,常称为金钿或花钿。 注2:步摇:步摇用金做梁,插在头上,会产生一步一摇的妩媚效果。

第四章 贵妃懿氏 第四章贵妃懿氏(本章免费) 这一切,我都无从得知。 这后宫之幽森,或许更胜于我的想象中的可怕。可是,步子都迈开了。我原本便没有选择的权利,现在更是无回头后退之路。大姐,若是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保佑姬家,一切安好。保佑我真的能事事如意。 步辇摇摇晃晃,昨日睡得晚又没有睡好,头上的凤冠又无比沉重,压得我的脖子生疼生疼的,整理了整理身上的霞帔,我垂着头,困乏无比,眼皮沉重地耷拉着,已有了浓重的入睡之意。 “皇后娘娘,已经到了景宁宫。请您下辇,按照规矩,您先要向皇太后请安。”昏睡之中的我根本没有听到方德贵恭谨的话,只觉着耳朵边有什么嘈杂的声音,还以为是琉珠琉璃在玩耍,并没有多想,头一倒,继续熟睡。 “皇后娘娘,娘娘……” “呦——方公公今天怎么也这么大的闲情,到景宁宫这边来闲逛,看来公公雅致不少啊,差事也很闲嘛!”一个清脆的女声忽地响起,庄重中透着讥诮。人未到,声先到。身影还看不清晰,却传来了布料的窸窣声和首饰的晃荡声。 “奴才方德贵叩见娘娘,懿妃娘娘吉祥!”瞧见眼前的人儿,方德贵的脸上露出了怯意,他单跪在地上,谨慎地说道,“奴才是有公务在身,并不是来景宁宫这边闲逛的。” “这么大的辇,富丽堂皇的,里面坐的是什么人啊?”绫罗忽然被人掀开,一阵强烈的探索视线刺得我不得不睁开蒙眬的眼。 “懿妃娘娘,万万使不得。里面坐着的是……” “哦,我当是谁这么尊贵呢!原来是先后的妹妹,新的皇后娘娘啊!皇后娘娘吉祥,臣妾给您请安了!”方德贵焦急的声音从耳边一滑而过,紧接着一个刺耳的女声钻进我的耳朵里。我霍然地蹙了蹙眉,眼前却渐渐地浮起一个身影。 细长的黛眉,微微上翘的凤眼是说不尽的妩媚华贵。简单的反绾髻上插着凤凰白玉簪,满头金的银的发饰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而她的脸上虽挂着笑容,却让我实实在在地感到一股莫名的冷意。 混沌的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而我却认不出眼前的人儿。 “皇后娘娘真是旅途劳累啊,初进宫来,架子就不一般啊!臣妾跟您说话您都不理会了!果然是先后的妹妹,跟先后的脾性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娇贵得不得了啊!”懿妃的脸上带着恭顺的笑意,仿佛一切只是在开玩笑一般随意。 “得罪了,姬妁初初进宫,着实有些乏累,所以适才小睡了一会儿。并不知道……的到来,一时之间也没琢磨过来了。所以刚刚,失礼了。还望……多多见谅!”我微微一笑,温温地答道。 “呦——娘娘可真是折杀我了。虽说娘娘是初进宫,但毕竟是尊为‘皇后’。见谅,臣妾哪敢见谅啊?还望娘娘多多见谅臣妾才是,臣妾一向心直口快。不过怎么说,也是圣上惯出来的,若是臣妾有失礼的地方还望皇后娘娘千万要大人不计小人过了!”特意地在皇后两字上加了音,懿妃的脸上虽没任何波动,却句句针对着我,不,应该是针对着我这个皇后的位置。虽无任何不敬之意,却已流露出了当下她仿佛正得圣宠的势意。 “太后等我偌久了,那臣妾就先入一步,先告退了!”懿妃转身就向慈和殿走去,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完全视我于不在似的,留给我的只是一个华丽端庄的身影,若有似无。倒是她身旁的两个婢女,不断回头睁着好奇的大眼打量着辇,仿佛要透过绫罗来看看我这个皇后究竟是何方神圣,拥有如何的“倾城倾国,花容月貌”。能让帝皇为之动心,尚未入宫,便被封为皇后。 这个懿妃,似乎不好对付。人人都知道今日皇后入宫,而凤辇上的雉翎便是表示皇后。她是贵妃,又怎么会不知道?况且她有意将我列为敌人,不知是为何?但是,她确实是找错人了,我原本无争之意,皇后之位更是不出于我所愿。而我,最大的心愿,也只是求能在这宫中平平安安地过一生罢了。我淡淡地眺望了一眼她离去的身影,心中平静若水。 “懿妃娘娘啊,是皇太后哥哥的闺女,前几年入宫,深受皇上的宠爱。先后逝去的几日里,皇上悲痛难已,召的最多的就是懿妃娘娘了。懿妃现在正得圣宠,而她的阿玛又是皇太后的兄弟。自从先后走后,一直是懿妃娘娘在打理后宫之中的事务,代管中宫。”

第五章 太后的冷漠 第五章太后的冷漠(本章免费) 方德贵真不愧是内务府总管,这奴才机灵得要命。黑色的眼珠子骨碌骨碌地一转,便又缓缓地启口道: “不过,奴才一直有听传闻,人人都说尚书府二小姐是一个聪慧的女子,贤良淑德,比起先后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皇后娘娘如今进了宫,想必日后后宫之中绝对是风平浪静,一片景明。” “公公这话真是说笑了!小姐从未出过门,也不见客,您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在这里胡说乱诌。小姐***待在闺房之内,不是抚琴就是读诗。她的寂寞,她的惆怅,你们又有谁是知道的呢?你们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胡乱说呢?什么人人,根本就没有人关心小姐,也根本就不会有人……” “琉珠,你给我闭嘴!”我狠狠地扫了一眼站在一旁满脸激动,胡乱瞎吼的琉珠,心中已经泛起了深深的波澜。这一路来都安顺无比,可她莽撞的性格就是会出事。我忙又和颜悦色地对着方德贵说道:“方公公,失礼了。姬妁管教婢女不适。琉珠,自己打自己两嘴巴。”我狠下心来,冷冷地发号施令道。 “小姐……”琉珠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眼圈微微地开始泛红,而里面早已经***,几滴眼泪凝聚在她眼圈周围,却迟迟没有掉下来。她的手缓缓地升起,嘴倔犟地往上撅起,身体因为抽泣而开始一点点地颤抖。 “啪——啪——”我紧紧地闭住了眼,黛眉开始一点点地颤抖,却不敢往琉珠那看一眼,重重的两巴掌声听得我心都颤了,牙齿紧贴着唇瓣。琉珠啊,她可是琉珠啊!虽然是婢女,可是除了大姐之外,只有她和琉璃和我最亲近,对我忠心耿耿,没有二心,像是对待亲人一般对待我。可是这里不是姬府,这里是皇宫,容不得一点疏忽的皇宫。就算是不适应,也要强压着自己去适应。 而现在,一切才只是刚刚开始。 “皇后娘娘,万万不可。是奴才说错话,啊——奴才并没说错话。奴才是说错了话,可奴才又没有说错……娘娘千岁,娘娘千千岁。”方德贵的小脸变得煞白煞白的,嘴里叽叽咕咕地念着,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脸挤成了一个大苦瓜,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表情,忽然两腿干脆一跪,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说错了,他得罪我;说不错,他还是得罪我。进退两难,这根本就是搬起砖头砸自己的脚,拍马屁拍到马尾上了。 “方公公,姬妁还有一句奉劝你的话。你是听也好,不听也罢。” “娘娘请说,奴才一定谨记于心,绝对不敢有半点疏忽。”方德贵的额头上冒出点点丝丝的汗珠,脸上露出惊慌之意。 “公公是知道宫中规矩的,定是要比我懂得多。想必公公也知道,在宫里说闲话会是怎样。做奴才的,就要有个做奴才的样儿。若是这些鸡皮蒜毛的事传到了圣上的耳朵里,惊动了圣驾,被皇上皇太后以及众妃嫔知道。想必好过的一定不会是公公。” “姬妁还初入宫,尚不完全熟识宫中的规矩。也只能点到为此,公公是聪明人,自个也应该懂得琢磨。”我冷冷地看着惊慌失措的方德贵,淡淡地说道。 “娘娘说得有理,奴才记住了。” “按规矩,我是不是应该先要去参见皇太后,向皇太后请安?”我睁大了好奇的眼,晃动着开始扫视起景宁宫来。 景宁宫是皇太后以及太妃们住的正宫,景宁宫的西边是寿安宫,东边是寿福宫。 我现在所处之处,正是前朝皇后,当朝皇太后懿安所住的慈和殿。皇太后懿安是前朝大将军之女,虽然没有倾城之貌,羞花之容。却拥有一副英勇之姿,“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曾与太上皇出入战场,毫不畏惧,奋勇杀敌,一同打下现在的秀丽江山。太上皇逝去后,新皇登基,皇太后垂帘听政长达三年之久。而我,对这位传说中神乎其神的皇太后早仰慕已久,一直都想一睹这位貌不出众,英勇之后的风姿。 “正是,皇后娘娘快快请,皇太后最近嗜睡,不大爱起身,令所有妃子们这段日子都不要前往她所住之处,只是偶尔唤来懿妃娘娘而已。”方德贵的话语谨慎了许多,我整理了整理凤冠,又拍了拍凤服上的褶皱。手原本自然而然地就往左脸蛋上伸,忽然什么红红的东西映照上了我的脸,眼前只觉一片通红,澄净的眸子也被染上了重重的颜色。 初春的季节,原本应该是春和景明,一碧万顷。而今天,原本澄净无云的天空中却爬满了红云,清明的半片天空都被这红绸似的云给染红了。远远地眺望,竟像是能滴出血来,鲜艳无比,触目惊心。而最令我恐惧的是,那一朵朵红云不知为什么到了我眼里都成了女子怨怼的脸蛋,我难以置信地又眨了眨眼,才发现,一切只是错觉而已。红云依旧挂在空中,深邃的红色,耀眼无比。 天出红云,必有凶事。 心里没由来地一沉,紧随而来的不好预感将我紧紧地包围。 入宫之日也是千挑万选,今日是黄道吉日。原本蔚蓝澄澈,如明镜一般的天却突然变了脸,这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邪云让整个天空都不再宁静。 “皇太后说她乏累了,今日并不想见人。一切请安也都免了。皇后娘娘,您还是回宫吧!”两个宫女忽然站到了我的前边,低着头说道。慈和殿的门戛然关上了,留下的只有沉重的余音还在震荡,回旋在慈和殿的上空。 “可是我分明见到懿妃娘娘进去了。今日是我初进宫之时,按照规矩,理应要向皇太后请安的啊!再怎么,也不能乱了规矩啊!”像是一个晴天霹雳,我只觉得脑袋中一震,仿佛眼前这一切都不是现实似的。 “一切都是太后交代吩咐的,奴婢们也没有办法!皇后娘娘,您还是请回吧!”

第六章 初入凤鸾殿 第六章初入凤鸾殿(本章免费) 皇太后不愿意见我,为什么? 她不是素来与大姐交好吗?为什么她不肯见我,难道是因为我丑陋的伤痕,还是已经流传开来的“丑女”一名使她难以接受我?可是,为什么,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纳我入宫呢?我与皇上素未谋面,他又怎么可能为了我一意孤行?一切似乎太蹊跷,太后宁愿乱了规矩也不愿见我。若是她真的身体抱恙,不愿见任何人,这也许好说,对我来说起码是个安慰。可懿妃雍容的面貌和妩媚的笑容却一直在我的脑子里旋绕着。 亦或者,这一切单单是为了警示我?这后宫的日子,或许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好过了。我望着那渐渐褪去色彩的红云,心里不知该作何想。 “皇后娘娘吉祥,奴婢宝仪偕凤鸾殿一干奴才婢女恭迎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一个尖细的女声忽地响起,紧接着便响起了齐齐的声音,粗细各异却异口同声。一句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终于把我整个给惊醒了,步辇紧接着便止步停住了。 琉璃、琉珠分别搀起我的两只手,青葱的手指上戴着象征至高无上权力和身份的玉指。我挑了挑眼,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一群人,形形色色的太监宫女们,他们恭敬地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一下。宝仪跪在最前头,垂得低低的头让我看不清她的样貌。 “大家都平身吧!”实在是不习惯这种被人拥簇着膜拜的形式,我微微地蹙了蹙眉,动唇启齿道。没想到,神志只是飘了一小会儿,这么快就来到了凤鸾殿。我望着这金碧辉煌的宫殿,心中却漫上了惆怅。 金的,银的,素来并非我所爱,我最想要的不过是一座简简单单的茅草屋,晴天能遮阳,雨天能遮风挡雨。最重要的,还是里边的人。他不用英俊潇洒,也不用风流倜傥,更不需要满腹经纶,出口成章。只要他对我好,真心实意地对我好,便足够了。郎耕田来我织布,过着闲云野鹤般逍遥自在的日子。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注1) “谢娘娘恩典!”突如其来的整齐声音把我惊得不小,一下子便把我从“茅屋梦”中拉了回来,我恍如大梦初醒一般看着这依旧富丽的凤鸾殿。 唉——真是应了那句“子嗟洵夕!不我信兮!”(同上) “皇后娘娘,既然已将娘娘安全置入宫殿之中,那奴才就先告退了。娘娘若是有事,可以交代宝仪,周绥财以及宫中的其他太监婢女们。周宝仪在宫中受任已久,在宫中也是资历颇深的姑姑,若是有什么问题……” “啊——”一个惊促的声音颤抖着响起,打断了方德贵絮叨的话语。声音里透着惊讶和难以置信以及丝丝的害怕,让在场的人心里都不禁一惊。 “奴婢该死,奴婢并不是有意要喊出声的。请皇后娘娘恕罪,方公公恕罪。”素白的小脸更加苍白了,两行清泪在她的脸上四处蜿蜒着。红红的眼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一般露出惊怯之意,嘴唇嚅动着,两腿一软,便又跪在了地上。 周旁的宫女们脸上都纷纷露出猜疑的表情,而那个瘦弱的身影也便显得更加的渺小,更加的特别。 “你是哪个宫女,怎么这么不懂规矩。以后怎么能伺候好娘娘,来人啊……”方德贵两眉一撇,脸上是一副极其凶怒的表情。 “慢着。方公公,既然是我宫里的事,自然是由我来处理。至于怎么处理,无须劳动方公公。” “这些只是小事……既然没有用着奴才的地方了,那奴才就退下了!”方德贵皮笑肉不笑,带着他的一帮人悻悻然地离开了。 从他离去的身影转到屋子各个人身上,目光最后停在了那个身子不断发抖的宫女身上。我的嘴角微微地往上翘,甚至能够感觉到左脸上的伤疤也跟着微微地翘起来一般。 “我的伤疤,它很丑,对吗?”我移步到那个小宫女的身旁,蹲下了身子,微笑着朝着那个还一脸天真的小女孩问道。 全屋子里的人都露出了惊诧之意,小宫女更是惊讶得不得了。原本战栗的身子也微微地停下来,她的眼中带着警备,而嘴唇却不由自主地启开: “皇后娘娘吉祥,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皇后娘娘吉祥……皇后娘娘吉祥!” “我只问你一句,我的伤疤它丑不丑,你只需告诉我真话就可以了。” 女孩的脸蛋整个僵住了,她愣愣地望着我,不知所措。头本来竖直地想要向下点一下,而眼神却又触碰到了什么,头像是拨浪鼓一样地摇动起来。 “你只要告诉我真话。不要怕,告诉我真话,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像是大姐姐一般朝着小宫女笑道,笑容如春风般和煦温暖。 小宫女傻傻地呆在了一边,眼睛时不时地看我几眼,又垂下了头。忽地头重重地点了点,全屋子里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想要看我怎么发落。 “你叫什么名字?”我非但不怒,反而笑着向小宫女问道。 “回禀娘娘,奴婢叫念奴。”小宫女似乎并没有那么害怕了,可是语气还是怯怯的,一双浓黑的大眼眨啊眨,不敢直视着我。 “好!念奴,你做得很好!琉璃,拿银子来。念奴,她说出了真话,说出了她的真心所想,帝皇都难得有敢于直言进谏的好臣子。念奴,她应得赏。”琉璃拿着银子一脸不解地望着我,我不语,只是朝着她粲然一笑。 “我虽贵为皇后,但是却是初次入宫。我虽没有天资国貌,并不能保证什么。但是跟我说真心话,替我办真心事的人,只***姬妁在这宫中一天,就一定也有你们的立足之地,绝不会让你们受半点委屈。” 注1:出自《诗经?邶风?击鼓》。子嗟洵夕!不我信兮!释:我的心诚意切啊!可是就是实现不了啊!

第七章 凤鸾怀春 第七章凤鸾怀春(本章免费)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屋子里的人明显都愣住了,一副傻傻的呆样望着我。琉璃首先反应过来,对着我露出了了然的笑容。宝仪忽然大声地喊道,一屋子的人顿时又反应了过来,齐刷刷地跪下大声地喊道。 “大家都起来吧!再怎么跪,怎么喊,我也活不了一千岁啊?要是活到了一千岁,那还得了?本来就长得不美,若是活到了一千岁,变成了更丑的老妖婆,那不是作孽嘛!”我大大方方地说道,毫不介意地对着他们笑道。皇后,我算哪门子皇后?在别人的眼里,在他们的心里,我是依仗着大姐爬上来的寄生虫。偏偏这个寄生虫还没有天姿国色的容貌,没有窈窕有致的身材,更是不会被众人信服。 “皇后娘娘万万不可如此之说,奴婢们担当不起。娘娘天姿国貌,洪福齐天,自是活到了一百岁,一千岁都仍是母仪天下。”宝仪低着头,谨慎的声音却清晰分明。 “宝仪姑姑,我知道,你以前也曾侍奉过我大姐。而你们一屋子人当中也有许多曾侍奉过先后。我不知道大姐是如何对你们的,可在我的心中,这宫就是我的家,而你们都像我的家人一般,就像琉璃琉珠一样。但宫里毕竟有规矩,姬妁刚进宫,许多事情,规矩尚还学不通透,一切还需要姑姑在旁教诲与打点!”说到大姐,我的心里又涌上一份苦楚,不觉眼眶已经红了。 “奴婢惶恐。贤德皇后在世时对我们宫女奴才都很好,她病倒直到归天,我们一宫的宫女奴才们都十分伤心。娘娘是先后的妹妹,自然是更加伤心难过,但娘娘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另外,娘娘一定要注意,以后万万不得用‘我’或者直呼名讳,而应用‘本宫’来称呼自己。”宝仪又微微地领首,不缓不慢地说道。 本宫,我呆呆地琢磨着这两个字眼。从今以后,这两个字就要彻底地取代姬妁了吗?我真的已不再是那个孤独地待在房中的姬家二小姐,而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心里忽然冒出一个陌生的字眼,一个独霸天下的男人的名字忽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因为这个陌生的男人,我不得不改变。皇上,皇后,却是两个陌生的人,甚至连对方究竟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却偏偏做了夫妻,这一切是多么的可笑! 夫妻,若成了夫妻,那不是要洞房吗? “宝仪姑姑,皇上,皇上他今晚是不是要过来?或者,是本宫要坐轿子到他那里去?进宫的时候,爹爹和娘亲并没有告诉本宫。而公公,他也没提。本宫和皇上,我们,我们要怎么样?”不知名的红潮泛上了我的脸,整个人只觉得像烧着了一般火辣辣的发烫。脑子里回荡着***秽不堪令我脸红的画面,连我自己都要臊自己了。而我的心却毫不知羞,竟然开始有了一丝丝的期待。 脑子里滑过一副副交叉着多张面孔的模样。皇上,我的夫君,他会是什么模样?英气的眉毛里是数不清的霸气,深邃的眼睛仿佛是一潭古井,有吞噬天下一切的野心。高挺的鼻子,阳刚的面廓。古时候英明的君王,英勇的将军,英俊的男子通通被我幻想成了他的模样,天下人的一切在他那应该都是好的,不,一定都要是好的。 因为他是我的夫君,我命中注定要牵手一世的人,所以他的一切,便应该都是好的,便都成了好的。 可是…… “回禀皇后。皇上,皇后是续弦之后,并不需要洞房合卺之礼。至于皇上今天晚上会不会驾临凤鸾宫,这,奴婢就不知了。”宝仪站在我的身边微微地愣了一愣后,回应过来,低头略带尴尬地说道。 “什么?”手上的杯子几乎就要脱手,几滴微微摇荡洒出来的热水滴到了我白皙的手上,而我竟然毫无知觉,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个个小洞,虽流不出血来,却是实实在在的疼。 没有大红的花轿、鸳鸯盖头,没有锣鼓喧天,锦瑟和鸣,没有烟花爆竹满天放响,没有拜天地以及虽繁缛但喜庆的民俗婚庆规矩,我甚至都不介意进来的门都是“侧”的。这我都可以不在乎,可是,新婚燕尔夫君却不一定陪伴在身旁。还必须得他龙颜大悦,分给一点“宠幸”。 一代皇后,却还不如市井女子来得幸福。 这也好,这倒也好,我心中对大姐的愧疚可以少一些。可是要在这宫中立足,我们迟早是要会面的。我仓促进宫,形势已经对我不利,倒不如早见的好。 可是,凭我这副容貌,又怎么能抓住帝王的心?而我,究竟该如何是好呢。 “娘娘,您小心了。茶都溅出来了,小心烫手。”一块手绢忽然贴上我微微发红的肌肤,琉璃的手,格外的冰冷。 “娘娘,今天你是初入宫,而且贵为皇后。按规矩,于情理,皇上都应该驾临凤鸾殿。娘娘不必着急,娘娘先前坐在辇中,现在又适值清闲,不如由奴婢带着娘娘先熟识熟识凤鸾殿。”我在心里微微地赞叹起宝仪的聪慧来,巧妙地转换了话题,没有一丝的漏洞。不过只是她误会了我,我并不在乎皇上是否来,而是在乎我在宫中是否能安生。我不语,只是从凤椅上起了身。 凤鸾殿很大,却是只有我一人,没有其他妃子与我一起共同居住。东边是寝阁,是我平时休息也是侍寝皇上的地方。西边是大殿,接待一些重要之人也是平日妃子们向我请安之处。还有一个极大的花园,此时的我就带着琉璃琉珠和一大群宫女们站在花园前的亭子里。 亭子不大,却实在雕刻得精细。亭子的匾上龙飞凤舞地刻着“怀意亭”三个大字,有张颠素狂(注1)之潦草狂妄,却又有王羲之的入木三分,更稀奇的是其中还包含着卫夫人(注2)的婉然若树,穆若清风之灵动的韵味。 “‘怀意亭’三个字,是谁题的?”连我都不禁为之赞叹,惊讶于出自谁人之手。 (注1:张颠素狂:后人对中国历史上杰出的书法家怀素与张旭之称。) (注2:卫夫人:东晋女书法家。晋人钟繇曾称颂卫夫人的书法,说:“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若树,穆若清风。”)

第八章 满怀春意 第八章满怀春意(本章免费) “回禀娘娘,‘怀意亭’三个字为圣上所题。”宝仪矗立在我的身旁,微微地颔首说道。 “圣上?是当今圣上吗?”我望着“怀意亭”那三个字开始发愣,心跳动着忽然掉了几拍。 “正是当今圣上为贤德皇后所题。” “春暖花开,怀意亭,满怀春意。宝仪姑姑,往日里本宫都深居闺中,毫不知晓外面的事情,更不知道宫中的人和事。姑姑,能不能告诉本宫一些关于圣上的事情?”“怀意亭”三个字,让我在不知不觉中对那个人添加了几分好感,闻说是为大姐而题,我的心中更加好奇。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君王?而他和大姐之间,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大姐会突然因病而逝,而他竟违背了规矩诏我入宫为续弦之后? “回禀娘娘,宝仪乃是宫中的奴才,身份微贱,主子的事我们从来都不过问,也不敢管。”宝仪不愧是宫中资深的老宫女,说话都本本分分,连一丝漏洞都没有。 “本宫知道宫中的规矩,奴才宫女是不能嚼舌头说主子的事的。但本宫只想知道一些皇上的事情,总不能让本宫相伴皇上左右,却连皇上的名字都不知道吧?”从怀意亭向不远处眺望,满园子里都尽开着雍容华贵、端妍富丽的牡丹,颜色各异,却都朵大鲜艳,花瓣饱满欲滴,姿丰典雅,花香袭人。 “皇上之名奴婢不敢直言,眩字去目,火字加商,娘娘是聪明人,自然明白。先后病逝后,懿妃娘娘姿色过人,冠全后宫,柳淑妃与董美人伴其左右。另外还有安婕妤,皇上召幸次数较多。不过皇后不用忧心,皇后娘娘已位居六宫之首,万事慢慢来便好。”宝仪的话里弦外之音尽露,而我却顾不得这么多,视线停留在那些千姿百态的牡丹上。园子这么大,却单单只种牡丹一种花,而牡丹偏偏又是我最讨厌的花。世人常说牡丹高贵,可是牡丹在我眼里却是最世俗的鲜花。 当高贵艳俗之后,纵使怎样地掩饰也是徒然。 “这么偌大的花园,怎么偏偏只种牡丹一种花呢?”我蹙紧了眉,皱了皱鼻子,带着些不适地看着满园开得正艳的牡丹。牡丹,艳俗还好,至少我也还能够接受。可是我天生像是跟牡丹有仇一般,牡丹的花粉与过浓的香气都会使我的皮肤像是出疹子似的,冒出一颗颗难看的小红点。 “是先后吩咐的,先后偏爱牡丹,她说牡丹是花中之王,所以命下人将其他的花都移走,单单种牡丹。怎么,皇后娘娘不喜欢牡丹吗?”宝仪的脸上满是惊诧之意,她稀奇地看着我,眼里闪烁着一丝丝疑惑与不解。 “什么,大姐喜欢牡丹?你不会是在乱哄,欺瞒我吧?你说的先后,应该不是我大姐吧?牡丹,不可能,大姐怎么可能最喜欢那种花?”而我更加惊讶了,疑惑慢慢地爬上了我的心,将我的心裹在了一起,眼神也渐渐地开始迷茫起来。我完全忘却了现在所处的身份,失态地冲着宝仪喊道。 大姐本也不喜欢牡丹,因为我的缘故,也就更加厌恶花中的牡丹。而现在,她竟然告诉我大姐最爱牡丹,还曾称牡丹是花中之王?这怎么可能,进了宫的大姐怎么可能变了个人,连憎恶都变了? 我的眸子霍然地收紧。 难道,这后宫真的能改变一个人?还是,大姐根本没有变,而我知道的,看到的,只是假象而已? “娘娘息怒!回禀娘娘,的的确确是娘娘大姐先后所言。奴婢怎么敢欺瞒娘娘!”宝仪或许是被我的语气给震住了,跪在地上不缓不疾地说道。 满园万紫千红的牡丹,在我的眼里显得分外刺眼。 “娘娘先天就对牡丹花粉过敏,所以自然是不喜爱牡丹花。如今满园都是她最讨厌的牡丹花,你叫她的心怎么欢喜得了呢?娘娘,息怒,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琉珠完全不知道我心中的惊慌,只是认为我见了讨厌之花才会有如此之大的反应。 “奴婢不知道娘娘有这种症状,若是奴婢知道,奴婢万万不会带娘娘到园子里来!请娘娘降罪!”宝仪的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言语之中已经有了淡淡的惊恐之意。 “不知者不罪,姑姑起身吧!罢,罢,今日不来,这牡丹园总是要见到的,以后防着,绕着走便是了。”强忍住心中的重重疑团,控制住蓄势待发的情绪,我云淡风轻地说道。纵使现在发怒了,纵使我咄咄逼问了,大姐都死了,即使是宝仪知情不报,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谢娘娘恩典。”宝仪虽起了身,而脸上却仍隐约地露出不适之意,“既然如此,要不要奴婢带您……” “姑姑,你可有听说过金屋?本宫闻说圣上也为先后筑了一座‘金屋’,一直对此十分好奇。难道金屋不在凤鸾殿里吗?为什么本宫没有看到?还是另在某处,姑姑能不能带本宫去瞧一瞧?”我打断了宝仪还未说完的话,牡丹之说无论如何仍在我的心中缠绕着,像是一个打上了就解不开的结,越缠越紧,压得我透不过气来。大姐,善良的大姐,美丽的大姐,贤淑的大姐,她在宫里究竟遇到了什么?凤鸾宫里焕然一新,倒如刻意一般,像是从来没有住过人的样子,找不到一点残留的蛛丝马迹。而传说中玄熵单单为大姐所造的“金屋”中,会不会遗留了什么? 没有预想中缓缓道来的声音,宝仪稳重的脸上忽然像是遭了雷击一般变了颜色,直直地伫立在原地,几次欲张的唇又闭紧了。 “回皇后娘娘,其实宫中并无金屋,一切只是谣传而已。”宝仪眼神黯然,“娘娘想必也听说了,皇上和贤德皇后凤凰于飞,和鸣铿锵,十分恩爱。”宝仪微微地在听说两字上加重了音。 听说,呵——一切只是听说,我的心蓦地一沉。没有人看见过“金屋”,而人人却都深信有这么一座“金屋”。 “皇后娘娘吉祥,奴才玉蒲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须臾,亭子的一边忽然传来一个欢喜的声音,侧头的一瞬间一股牡丹花香猛然钻进鼻子里,两只手情不自禁中拂上鼻,遮住了脸。 “起身吧!玉公公有什么事,站起来再说!”前头忽然跪了一帮太监,带头的太监衣着华贵,脸上带着讪讪的笑容。而在他的后面,三个小太监规规矩矩地跪着,我带着些许迷惑看着这一群不速之客,不知道又有什么事要发生。

第九章 皇上召幸 第九章皇上召幸(本章免费) “皇上有令,今夜将会亲临凤鸾宫,还望皇后娘娘能做好一切准备来接待皇上。”玉公公的声音较起方德贵来更加尖细,像是忽然的一阵细风,易揉,易断,易碎,却吹得我满面春风,心湖荡漾,泛起了一道道微微的波澜。 皇上,玄熵,今晚,他真的要驾临凤鸾殿了吗? 心中忽然跑出来一种异样的感觉,连厌恶的牡丹花香都仿佛浑然不觉。 “真是承宝仪姑姑贵言呢!”刚赏了银子,送走了玉公公一干人,我便姗姗地回到了延福宫中,摘下了凤冠,玉簪步摇纷纷拿下,头上的负担立刻觉得减轻了许多。最引我为傲的一头乌黑浓密的青丝如倾泻的瀑布一般披散开来,披散在肩头上,遮住了左脸那块难以入目之处。其他的宫女都被遣散到了外面去,只留下了宝仪、琉璃、琉珠还有两个秀气的小宫女。两个小宫女正用手褪去我身上繁缛的凤服,我的眼瞟了瞟忙碌着的宝仪,她淡淡地说道: “折杀宝仪了,这是娘娘的福气,恭喜娘娘,贺喜娘娘!皇上说不准几时会过来。皇后娘娘还是早早沐浴,其他的事情奴婢们自然会办。”宝仪连头都没来得及抬一下,而声音中欢喜尽现,她没来得及停一下,就又忙着做这做那,走出了屏风之外。 朱红镶金的窗棂,用以玉板明花没纸糊窗,间缀双金花,外罩一层黄油绢幕,油浸过的纸、绢透着微微的光。殿内遍铺红黄色的厚地毯,寝处屏幢帷幄几重,床上茵褥重叠,上盖纳失失(注),纳失失上还贴以金花,整个室内熏以异香。 “唉——”玉足踏进泛着涟漪的水中,还残留着芬芳的花瓣纷纷向着我靠拢,围绕着我的肌肤旋转,仿佛跳起了翩翩的舞蹈,连它都如此欢喜,而为什么我的心却始终还放不开呢?水温不冷偏热,忽然的紧实感让我的心没由来地一颤,心中亦喜亦悲。新婚之中有夫君陪伴自然是好,可是为什么我的夫君偏偏就是高高在上的帝皇呢?他是大姐的夫君,这在我的心中始终是一个芥蒂。他有三千佳丽,而铜镜中的我却是如此的不堪。就如姬嫣所说,脸再白,眉再细,眼再媚又怎样?纵使有一头光亮的黑发又如何? 一块丑陋的伤疤,一切便都是枉然。 更何况,我此时的心境并不纯粹,我还要想怎么极力地讨他的欢心,以保全我在宫中地位的稳定。 这样的我,已经变得不像我了。 而我,并不想如此。 “小姐,你怎么了?”琉璃的手轻轻地擦拭着我的背,轻柔的话语在耳边暖暖地响起。 “琉璃,我怕。”身子又往热水处钻了钻,只有温暖的水才能把我隔于冰冷之外,才能使我的内心不再感到空虚。 “小姐,你怕什么?”琉璃的语气里满是浓浓的惊讶,就像这温热的水一样雾气氤氲。 “我怕皇上。”我略带迟疑了一会儿,才缓缓地开口道。伸手拂过那被水烫透了漂浮着的花瓣,花瓣已经失去了原来的色泽,死气沉沉地飘着,荡着,虽留有身躯,却已经失去了原有的风华。 “小姐,我听说当今皇上一表人才,少年壮志,不仅是朝政与军事上的能人,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无一不会!况且当今圣上仁慈待人,小姐,你又是他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怕什么呢?” 注1:纳失失:一种金绮,用金线与丝线交织而成,上贴大小明珠,甚是精美。

第十章 梦有所思(1) 第十章梦有所思(1)(本章免费) “一池春水湿残红,缘是春心自缭乱。”我喃喃地低语着。琉珠琉璃,纵使你们再聪颖再机灵,也不可能知晓我此刻复杂紊乱的心境。 若是一切皆可抛开,那该有多好! 对,抛开!皇恩浩荡,做上皇后的时候我都能心如止水,怎能让这小小的波动就把我的心湖给乱了?其他一切又算什么?既然天意如此,那我就要走下去。而今夜,舍弃那漂在水上残零的花瓣,我只要怀着一江春水,便已足够了。 这一夜,只是我的新婚之夜而已。 我只是在等待我的新郎,等待着他。 而我,不是什么皇后,不是什么一国之母,只是一个新娘罢了。 只是一个新娘罢了。 轻轻地合上眼睛,疏散了烦闷的心绪,一股淡淡的花瓣幽香忽然钻进了我的鼻子里。 淡淡的花香让我心旷神怡,效果之好胜过任何一种香剂。嘴角轻轻地弯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漫上我深深凹陷的梨窝。虽然看不见他的模样,虽然不知道他是谁,而我却能感受得到。 他处理朝纲政策时候的专注与果断,他君临臣子与天下人时的英明和霸气,他对待我又会是如何如何…… 此时的我,费力地去忘却他是一国之君,他是一代帝皇,他拥有后宫佳丽无数,天下的美人只要他点头便尽归他所有,甚至拼命地去忘却他还是我大姐的夫君。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娘娘——”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热烈的呼唤,而嘴边忽然漫上什么,一阵凉意忽然灌满了我的全身。 “咳咳咳——咳咳咳——”我费力地捂着胸口咳嗽着,水已经不知不觉中渐渐冰凉,而我竟然像是毫无知觉一般,脸上爬上了两朵鲜艳的红云,火辣辣的发着热。 “来人哪,快来人哪,把寝服给我拿过来,快啊!把皇后娘娘扶到床上去,快点,别磨磨蹭蹭的,你们两个,快来帮我一把!皇后娘娘,您小心了。奴婢得罪了!”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子忽然被众人扶起,紧接着什么暖暖的东西将我紧紧地包裹在了里面。 “你们这些人是怎么看的,怎么服侍的,我只是出去了一会儿,娘娘她怎么会变成了这样?!要是娘娘有个三长两短,唯你们是问!还愣着干吗?快去请太医啊,你们那几个奴才,快给我去请太医!”凌厉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嗡嗡作响,而身子忽然被放到了什么柔软之上。 “小姐,小姐,小姐,你醒醒啊!小姐。你快醒醒啊!”琉璃琉珠的呼唤夹在一片混乱之中,我刚想起身,想要睁开眼,告诉她们我没事,只是泡个澡而已,只是我一不小心胡思乱想多了而已。哪会出什么事啊? 而身子却偏偏不听使唤,疲乏无力到我连眼都睁不开。 整个人仿佛溺在了水中一般无力,疲乏像是一团团的水草将我紧紧地缠绕着,我想要挣脱,却发现一切只是徒劳。纵然我挣脱开了这层层丝丝的水草团,外面还有汹涌待发的水,它们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一刻也不曾放松。 “姬妁,姬妁,你给我出来,你给我说说清楚!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姬妁,你给我出来,不然,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一个尖细的女声忽然频频地在我耳边响起,声音缥缈得若有似无,而我的身体却本能地像筛糠一般颤抖起来。 大姐,这是大姐的声音。 虽然凶狠,虽然毫不留情,但是我绝对不会听错,这是大姐的声音,她宛如***燕归巢般的娇声。 我猛地睁开眼,手心捏成了一团,连睁着眼都不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是否是真实的。 一身素白的棉袍将她紧紧地包裹着,袍子空空荡荡地飘浮着,好像里面根本就没有任何东西一般,只是一件袍子,一件悬荡在空中的袍子。 我不知道,何时圆珠玉润、风华绝代的大姐会成了这副模样,她的身子变得比我还要娇小,盈盈一寸的腰变得仿佛再也握不到似的,伸出来的手指不再娇弱,而是纤细得可怕,仿佛只剩下了骨骸似的,突着张牙舞爪的青筋。 “大姐,大姐,你回来了!大姐,姬妁好想你,姬妁真的好想你!”眼泪再也止不住了,一滴滴地从脸庞滑落。而我的眼睛却连眨都不敢眨一下,我怕我一松懈,眼前的大姐就会变成袅袅的一股青烟,悄然离去。眼前的大姐显然不再楚楚可人,她原本滑腻白皙的脸蛋变得消瘦泛黄。动人的眼比以前更大了,可里面流动的不再是少女怀羞时的潺潺春意,而是汹涌着无穷无尽的恨意,眼珠子仿佛随时都可能掉出来似的,显得如此狰狞,令人发憷。 虽然眼前的大姐看起来是如此的陌生,但我的心里却是有着无尽的欢喜。想她进宫,我们也有好几年没有见了。而此刻的她虽然令人恐惧,却抵不住我潮水般涌上的思念。 “姬妁,我看错你了。你这个女人,你这个臭女人,你好狠哪,好狠哪!”

第十一章 梦有所思(2) 第十一章梦有所思(2)(本章免费) 大姐忽然朝着我飘了过来,五官整个都扭在了一起,眼里只有恨,满满的恨意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淹没。她的手忽然向着我伸来,露出白骨的手向着我的脖子伸来。 “啊——”我再也忍不住了脱口叫道,眼前的大姐好可怕,眼前的大姐,不,她根本不是大姐,大姐她死了,她死了,那眼前的,是她的冤魂吗?冤魂?为什么她有冤,为什么她像是跟我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大姐,我是姬妁啊。你看看清楚,我是姬妁啊!我是你的二妹,我是姬妁呀!你怎么了,你究竟是怎么了?你不是死了,大姐,他们不是说,你患病死了,可为什么,你的冤魂还不离开?怎么了,一切究竟怎么了?”我的手本能地张开,而大姐的手却直直地从我的手中穿了过去,身体上感受不到疼痛,而心里却如钻心一般疼。泪水再也忍不住了,簌簌地从脸上落下来。 “不——你不是我二妹,你不是姬妁。你若是姬妁,你怎么抢我的夫君?你若是我二妹,怎么会像那些女人一样想要跟我争宠?你不是,你不是!你是个丑女人,你是个丑女人,你不配跟我抢,不配!”大姐的眼睛睁得好大好大,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里突然洋溢上了什么湿湿的东西,像是对我无声地指责。而她微微发紫的嘴唇像是失了控一般地大张大合着。 “没有。大姐,我从来没有。我没有想要跟你争宠,我也不想要你的夫君。就如你所说,姬妁天生相貌丑陋,皇上他又怎么会看上我?”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酸楚,我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大姐。 “你骗我,你在骗我。皇上他等会儿就要来啦,我知道,他就要来啦。姬妁,你不可能骗我的。你的心里难道就没有妄想过得到皇上的宠爱?你见到了他题的字后,听到了宫女嘴中的他后,还有你想象中的他,你的心里真的不会有悸动?哈哈——哈哈——你心虚了,你心虚了。你想跟我争,你嘴上不说,可你的心里跟那些女人一样,你想跟我争。可是,你偏偏生了这副模样,皇上爱美,他怎么也不会看上你的!你尽管做你的梦去吧,皇上他不会看上你的。皇上他绝对不会看上丑女姬妁的!”眼前的大姐仿佛是一个神仙似的,什么事她都知道,一切她都能够看透。 而我的心,却不再颤抖了。的确,大姐是戳中了我的心事。的确,她看透了我的内心。的确,我曾经想过皇上的模样。或许,我曾经妄想过能得到他的宠幸。 那一切,或许不怎么单纯。 我睥睨着眼前的大姐,冷静中带着淡淡的悲哀,我的心却异常的平静。 这后宫中人人都想要争宠,人人都想要得到帝王的宠爱。可是为什么大姐连死都还无法释怀呢?还是我的心中,仍旧不能释怀大姐是贤德皇后,玄熵是她的夫君的事实? 一切都混淆了,我弄糊涂了。 但,我很清楚。 我心中曾经蠢蠢欲动的奢望,仅仅是为了我新婚的夫君,而不是那个高高坐在龙椅上的君王。而这一切,谁又知道。谁又会相信呢? “皇上他要来,他要来凤鸾殿,他召幸了你。他要来,皇上他要来,他要来,他要来……”大姐的眼睛忽然变得无神而空洞起来,而她的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什么,我依稀地只听到皇上要来几个字,眼前忽然一片模糊,我睁大了迷惑的眼。大姐的身影开始摇摇晃晃,我只看得清楚她不断翕张着的嘴唇…… “姬妁,你好自为之吧……”大姐的眼神突然缓和了下来,像是突然之间换了一个人。她脸上汹涌着满满的悲伤,“以前大姐为了不让你伤心,尽量地容忍你的一切。而现在,大姐也帮不了你了。这条路,既然已经定了,你只能自己走下去……” “大姐,大姐,大姐,我不会的。姬妁不会的,你不要走!大姐,你要去哪里?你要去哪里?”我无助地大喊着,身子猛然坐起,手胡乱地抓着,想要抓住大姐的衣袖。 “小姐,你醒了。小姐,你醒了,你怎么了,小姐,你不要吓琉璃啊!”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怎么了?皇后娘娘,奴婢该死,奴婢没有好好地照顾你。娘娘您怎么了,娘娘,您没事吧?”嘈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迷迷糊糊地睁开了泪眼朦胧的眼,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一脸关切的琉璃和宝仪还有一屋子形形色色的宫女。 “大姐,大姐呢?大姐她到哪儿去了?”半晌,我才回过神来,睁大了双眼扫视着整个屋子,视线滑过那一个个站得直直的,脸上皆露出慌乱色彩的宫女们,回到了眼前的琉璃和宝仪身上。 “回禀皇后娘娘,奴婢有一事不明。大姐,什么大姐?”宝仪的脸上有些许疑惑,眼睛盯着我的脸,试探地问道。 “大姐,就是贤德……”脑子里蓦地掠过什么,一阵冷气钻进我的嘴里。我黯然,垂头想了想,才缓缓地开口道,“我……本宫现在在哪里?” “回禀娘娘,都怪奴婢,都是奴婢的不对。娘娘或许是因为旅途劳累,所以刚刚沐浴的时候晕倒了。一时情急之下,奴婢迫不得已,就让一群奴才将娘娘您抱回了床上。都怪奴婢的一时疏忽,奴婢代所有奴才向娘娘请罪!”琉璃张了张嘴,原本欲说什么,可还未等她开口,宝仪就已经缓缓地道来。我混沌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而全屋子的人忽地又恭恭敬敬地跪下了。 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我恍惚地想起大姐幽怨的脸蛋,她怨怼的语气以及她在梦里的种种不甘,还有她最后的忠告。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真的能够心安理得吗? 若是眼前的一切是场梦,那该多好。

第十二章 风波又起(1) 第十二章风波又起(1) “你们都起身吧!正如宝仪所说,本宫只是累了,才会睡着了。水凉了些,所以有些着凉了!不碍事的!因为思念大姐,所以刚刚睡时做了个梦,不怪你们。”我温温地说道,而脸上却早已爬上了一抹不自然的红晕。回想起浴池的种种,我不禁又拉了拉被褥。大概是琉璃她们给我换了衣服,我环抱住了自己的身体,尽力地不露出疲惫之意。 其实一切,都要怪我自己。 “小姐,啊,不,娘娘,都是琉璃的错。琉璃没有好好地看住您,琉璃看您一脸倦意,就想让您睡一小会也好,于是就走了神。都是琉璃的错,娘娘要惩罚就惩罚琉璃吧!”琉璃的语气断断续续地有些哽咽,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般。看着她战栗的身子,我这个时候才想起琉珠来。 一屋子形形色色的人,却单单没有琉珠的身影。想起先前我在众人面前羞辱她的事情,又看看眼前不适的琉璃。愧疚之意慢慢地漫上我的心头,我只顾着自己的感受,却忘了她们的感觉。在姬府,她们如鱼得水般畅快;而在这还不知道究竟有多大的皇宫里,每个人都显得如此的渺小,就像是大漠里的一粒尘土一般,甚至不知道方向。 “琉璃,本宫都说了是自己的错,你们都快起身,再不起身本宫就真的要降你们罪了。本宫身子本就不舒服了,你们还***这样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话,你们这是有意要让我为难吗?你们都成心要让我病倒,好再换个新皇后吗?”一不小心说得太急,我的胸口一紧,像是有什么东西***着,又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胸口呼之欲出一般。而喉咙里忽然像是卡进了什么东西,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只是难过,翻江倒海般的难过。 “咳咳咳——咳咳咳——”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胸口,胸口一起一伏,我剧烈地咳道。皇后,对,都怪这什么劳什子的皇后! “奴婢们万万不敢,皇后娘娘恕罪,娘娘请恕罪!”而一屋子的人却都偏偏要忤逆我的意思似的,竟然又齐齐地喊了起来。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能自己痛苦地用双手捂着胸口,慢慢地自己平顺下来。 “呀,都让他们去传太医了,连琉珠都跟去了,按理说,老早就到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娘娘,你究竟是怎么了,胸口闷吗?还是别的什么,难道是发热了?那可不得了了!” 一屋子里的人忽然又慌乱了起来,倒茶的倒茶,安抚的安抚,又去传太医的传太医。而我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身上原本只是有些倦怠,可是由于一时性急,才会咳嗽不止,反倒让她们大惊小怪了。 “琉璃,宝仪姑姑,太医院没有太医了!琉璃,宝仪姑姑,现在该怎么办呀?小姐,小姐她还未醒吧?千万不要让她知道了,省得她又心里犯困。”琉璃那大大咧咧的声音震雷一般响亮,怕是睡着了也要被她的声音给唤醒了。 纵使是熟悉了她的性格,可床帐中的我还是不禁失声窃笑。 这人,都还没走进来,心里就不知道留个心眼,还是如此莽撞。现在可好了,不仅仅我知道了,全屋子的人都知道了。照这样下去,天下人都知道了也不足为奇。 “啊——小姐,怎么,你醒了?琉璃你怎么都装得跟个死人似的,好好的一大姑娘,嘴巴看起来也挺巧呀,怎么小姐醒了你都不吱一声。现在可好了,全怪你,全怪你!”琉珠只身走了进来,眼睛触到我的笑容后开始变得慌乱起来,可马上脸上又换上了一副嬉笑的表情,矛头转到了在一旁全然不知的琉璃,嘴里说着俏皮话,嗔道。 “扑哧——”看到她一副理所当然的俏皮样,我顿时所有的疲累好了大半,哧哧地笑了起来。 全屋子的人原本都被琉珠这势头给吓住了,可看到我恼怒全无,反倒自得其乐的模样,一个个脸上都浮起了复杂的笑容。 “你个死性不改,还怪起我来了?好好,你大小姐有理,啥事都能给你说出一个所以然来。直的就是弯的,方的就是圆的。你让小姐评评理,看看你气焰还足不足,嚣张不嚣张!”琉璃毫不示弱,结结实实地白了琉珠一眼。看到她们俩斗嘴自顾自的模样,我仿佛又回到了姬府那个封闭的地方。虽然无人踏足,却是笑声不断。 “进了宫,就要学习宫里的规矩。琉璃琉珠,你们虽是从娘娘的府里跟来的,但是宫里的规矩还是要懂些的。我是这里的姑姑,既然在凤鸾殿,就不能再这么没大没小的,私底下说说就好了,不能在正堂上说这些没正经的话!琉珠,你还没回话呢!太医呢,太医为什么不来?”欢乐的气氛还未延续多久,宝仪一本正经的话忽然响起,霎时,气氛一下子闷了起来,琉璃的脸变成了苦瓜脸,她重重地低下头,再不做声。 而琉珠,脸上满是为难的色彩。她看看我,又怯怯地瞟了瞟站在一旁的宝仪。

第十三章 风波又起(2) 第十三章风波又起(2) “皇上与娘娘今日大婚,因娘娘是续弦之后,虽下了规矩不必繁文缛节,越简单越好,把娘娘接进宫中安置在宫中便得了。可是在外还是一样又下了旨,普天同庆。而宫中今日也下了规矩,各大官员都不必上朝。而太医院里,太医们今日也都休息,除了太医院的蒙太医外。懿妃娘娘的人也正在传太医,蒙太医便跟着他们走了!”琉珠露出不适之意,悻悻然地说道。 “懿妃娘娘只是个妃子而已,我们娘娘可是皇后。难道还有妃嫔大于皇后之说吗?”琉璃的语气里带着嗔怒,她睁圆了眼睛望着眼前已经渐渐露出着急样的琉珠。 “琉璃,你怎么不相信我!我当然是这样回答他的,可是蒙太医他说……”琉珠急得像是要跳起来了一般。 “皇后娘娘,不好了!”忽然一阵不安的叫声响起,一个小太监忽然破门而入,直直地跪在了地上。 “小福子,主子都还没有说话,你怎么就突然进来了?这宫中的规矩,你都忘了吗?”宝仪阴鸷着脸,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姑姑,皇后娘娘,娘娘,真的出大事了!”小福子的脸上沾满了黏稠的汗水,他的眼穿过宝仪,然后落在我的身上,又赶紧地低下了头低声道。 “不好啦,不好啦,皇后娘娘,这回真的是出大事了!”骤然间凤鸾殿的太监总管周绥财也紧随着来了,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太监。 宝仪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我霍然耸动,眉目间尽是难言的惊诧。 “周公公,究竟出了什么事,值得你们这么劳师动众,大惊小怪的?皇后娘娘患疾在身,你们慢慢说。”还未等我开口,一旁的宝仪就已经启口说道。 “回禀皇后娘娘,皇上他本来已经要起身驾临凤鸾殿了,可是……”周绥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霎时四周都静谧起来,只有夜风不停咆哮着的声音。 “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要说到一半,就停下来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这里又没有外人!”我缓缓地开口道。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一波一波地涌来,就算我再好的性子,现在也是一团疑云,困惑不已。再加上头脑发涨,我真是,真是快要受不了了! “不知道为什么,懿妃娘娘的婢女站在了皇上来的路上!”周绥财的声音格外的洪亮,像是寺庙里的佛钟一般,而我的心也止不住打了个寒战。 “不知道怎么,那个宫女竟像是有什么魔力似的,把皇上迷得神魂颠倒的,原本皇上是没有要去的。可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个宫女为了皇上受了伤,然后皇上就,就……”周绥财的语气越来越低了,脸上阴云密布,而那两只灵动的小眼睛时不时抬头,偷偷地打量起我此刻的表情。 “那个宫女,是不是会弹琴?”我淡淡地说道,心中波澜不惊。那么,耳朵旁情意缠绵的琴声便不是我的幻觉了。 “娘娘真是料事如神,那个宫女不知道从哪里搬了一架古琴,偏偏就在皇上来时的路中央弹奏。听说,皇上还亲自下了辇呢!不过说实话,那琴声确实好听,倒有几分先后的韵味。后来懿妃娘娘也来了。”周绥财讪讪地笑道。 一切巧得就像是刻意安排好了似的。 “懿妃,我说难怪呢!太医院的太医也被叫去,有她来,就一定没好事情。一定是她又危言耸听,在皇上的耳旁说我们娘娘的坏话!”站在一旁原本默不作声的琉珠嘴快,还没等周绥财说完,就插嘴道。 我不做声,只是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琉璃姑娘这话就不对了。懿妃娘娘贤德无比,跟我们的皇后娘娘虽素未谋面,但是却像是亲姐妹一般亲呢!皇上固执己见,她还不停地劝皇上要顾全体面,不能让皇后娘娘甫进宫大婚之日就独守空房,这样会让娘娘寒心的。皇上原本是动心了,可是后来蒙太医来了。不知怎么地,他说皇后病了。于是,皇上就下了口谕,让皇后娘娘先好好养病,便让朝凤宫那个宫女侍寝了。” “猫哭耗子假慈悲,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从一开始,她就针对我们娘娘。现在做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事!”琉珠撇撇嘴,一脸不屑地说道。 “周公公,这一夜把你也折腾够了!既然皇上也下旨了,你就下去吧!琉璃,拿几锭银子与周公公。”忽略过琉珠明说暗指的话,我温温地对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周绥财说道。 “欸,谢谢皇后娘娘打赏,奴才告退了!”周绥财的眼触到银子那一刻,总算恢复了正常,带着一干奴才缓缓地下去了。 屋子里瞬时冷清下来,淡淡的月光洒在了凤鸾殿中,使整个屋子都充满了寒意。 “皇后娘娘,您是要休息还是奴婢再派人给您叫太医瞧瞧,或者是……”宝仪一脸尴尬,嘴唇抿了抿才小心翼翼地说道。 “太医院里还有太医吗?”声调不由自主地就提高了,而我整个人却仿佛虚脱了一般,耳朵里嗡嗡地只能听到有一下没一下的心跳声。

第十四章 月光欲到凤鸾殿 第十四章月光欲到凤鸾殿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注) 我紧紧地闭上了眼,却始终是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耳朵里时不时地就会响起那缠绵悱恻,情意绵绵的琴声。于是便干脆也拿出了琴弹奏,手指行云流水般在琴弦上滑过,我轻轻地低吟,欲压过那缠绵的琴声。 枕头是玉做的,被褥是金丝纺织的,连床帐都是用进贡上来的最好的丝绸绣成的,红罗斗帐、绡金卷羽甚是华贵,而我的心却始终都暖不起来,而眼却始终合不上。 皇上未来,一切不遂了我的意。不管懿妃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安排,一切于我来说根本没多大意义。可是往后的日子,就要这样度过了吗?做一个不得宠的皇后,守着这冷清的凤鸾殿?若是如此,还好。 可是,一切会如此之顺吗? 又拉了拉被褥,上面像是有意地要讽刺我似的绣了一对戏水鸳鸯,红色的大绸子格外的刺眼,与我此刻悲凉的心境相互照应。 一夜无眠,转眼间天就大亮了。 月亮的影子渐渐地消散不见了,晨光熹微如雾,太阳才刚刚地露了个角。四周充斥着清晨露珠的清新味儿,整个宫殿里的景物一目了然,格外的清晰。我沉闷的心情不知不觉中也好了几分。 按理说,理应先去向皇太后请安的。可是皇太后除了懿妃之外,把各个妃嫔都拒之门外,连我这个皇后也难以幸免。而皇上,就更加不用说了。天之大亮,他理应去上早朝了。昨晚的温柔窝,他一定是娇柔满怀,再怎么样,也总比和我这个丑八怪待在一起好! 人人都爱美,帝皇又怎会例外?就算他先前不知我的相貌模样,想必方德贵那鬼精的奴才已经把一切都告之于他了。姬家二小姐是如何如何丑陋,她的伤疤是如何令人作呕,就算是没有懿妃有意无意地从中作梗,他也不会是真心想要来此,一切只不过是为了礼数罢了。而懿妃一举,更加体现出了她的贤德,也正好了了皇上的心愿。于是,一切便顺理成章,外面的人肯定以为我是一个又丑又傻又不得宠的皇后,什么续弦之后,只不过是有名无实罢了!恐是我还未出殿,就已成了后宫里耻笑的对象了。 “娘娘,各位妃嫔主子们都在正殿候着。”宝仪沉稳的声音在耳旁响起,而我的嘴角却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上扬。 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不知是助人还是害人。无论如何,我都已经是皇后,六宫之主,处先后之下,居后宫中任何妃嫔之上。纵使我不得圣上眷顾,那些得宠的妃子们却不得不来向我请安。 还没有走进正殿中,就听见众妃嫔说话的声音,杂乱无章,听得也不大仔细。我拢了拢遮在脸上的面纱,脸上尽可能地保持端庄的微笑。 “皇后娘娘怎么还没来,一来就给我们下马威吗?她若是再不来,我可就先离席了,不是每个人都是像她那样有如此多的闲工夫的!” 还未进殿中,一句尖刻的话蓦地传进了我的耳里,声音宛如珍珠落盘般清脆,一字一句,毫无保留地全钻进了我的耳里。跟从着的宫女们脸色全都变了,一个个都悻悻然地看着我,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皇后娘娘,要不要奴婢……”宝仪的脸上露出了为难之意,黑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直盯着我瞧。 “不用了,张一只耳闭一只耳吧!何苦要去惹是生非,平添事端呢!”我摆摆手,直截了当地打断了宝仪接下来想说的话。她想说什么,我都明白。那个妃嫔,也许只是无心说了这么一句话。而且她的话并没有错,我闲得清净,闲得无事可做,闲得只能够独守这寒冷的凤鸾殿。 “皇后娘娘吉祥,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臣妾们给皇后娘娘请安了!”震耳欲聋的喊声在我的耳边嗡嗡地响着,像是有无数刺眼的光齐齐地向着我射了过来,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活灵活现的美人图。 我恰似变成了一个农夫,正身处百花之中。花儿的颜色形状均不同,却各有风味,独领一帜。高贵得不容亵渎的牡丹花,如火如荼却不失淡雅的杏花,清新独立不与世俗同流的梨花,更有那娇艳羞涩满是怯意的海棠……而我身处这百花之中,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春意,花瓣们虽然艳丽,却是毫无内容。这些沾染上了帝皇气息的花儿们,纵使没有凋谢,也已经开始慢慢地枯萎,而它们给予我的只有无尽的寒意,那穿透骨髓,深入内心的寒意。 “懿妃娘娘,您小心一点儿。自己受伤了都不得了了,何况您肚子里还有皇上的龙种呢!若是把您给摔坏了,皇上责怪下来,那可不得了了!”尖细的声音忽然唤回了正处于神游中的我,眼角无意间便触碰到了那坐在最上头身着艳红的服饰,无限光鲜亮丽的懿妃。 “呵呵,你这张小滑嘴,就知道胡扯乱说!小心我刮了你的嘴巴,割了你的舌头,看你还乱说话不!哎哟——这个小调皮蛋,结结实实踢了我一脚呢!”懿妃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眉一蹙,嘴一撇之间尽带着风情。 “看来我们未来的皇太子生龙活虎,倒像他阿玛似的,以后肯定别有一番作为呢!” “淑妃娘娘这话说得真巧了,皇上的亲生儿子当然是像皇上了,难道还能像别人不成?”众妃嫔说说笑笑,皆是一副开心的模样。 我无措地站在一旁,看着她们自顾自开心的模样,像是有意要忽视我的存在一般。而坐得高高的懿妃,倒更像是这个殿的主人了。 “皇后娘娘怎么还站着,快到上面来坐!臣妾叩见皇后娘娘了,皇后千岁千千岁!” 懿妃的嘴角轻轻地向上一撇,妩媚至极,笑容里更有数不清的嘲讽。 “对呀,皇后娘娘,臣妾们给您请安了,您怎么还光在门外站着?”众妃嫔纷纷地把头转向了我,用手绢掩住了面,戏谑地哂笑道。 而我的心却没来由地一沉,望着那一张张鲜艳的脸,我的步伐开始缓缓地移动。***辣的视线刹那间都落到了我的身上,众妃嫔们了然地看着我左脸的伤疤,却还是有一丝丝的惊诧。在她们讶异的目光中,我的脸微微开始泛起红潮,而步子却更加坚定了。 “各位妃嫔无须多礼。本宫看各位妃嫔聊得甚是开心,和睦相处,所以不忍打扰。在宫中,难得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就是让本宫站着,本宫也一样开心。”我微微地颔首,毫不处于下风地对着那些悻悻的妃嫔们说道,“另外,懿妃都是有身孕的人了,万事皆应小心。以后就不要行这样大的礼,最好是在宫中静待着,等待皇子的临盆。本宫身为六宫之主,以后的事务自然就无须劳烦懿妃了。” “谢皇后娘娘的关心,臣妾真是不敢当呢!臣妾也是近日才知道身怀六甲,尚无大碍。皇后娘娘虽贵为皇后,但毕竟是初入宫,对宫中的事务都尚未了解,臣妾自然是愿意为皇后娘娘代劳的。”懿妃坐怀不乱,但脸上还是显而易见地滑过一丝慌张。 “懿妃说得有理。本宫是初入宫,而且尚未侍寝。”我顿了顿,脸上展开了一个释怀的微笑。懿妃虽有丝得意,但却毫不放松,眼睛直盯着我。而众妃嫔们的眼里只剩下惊讶与迷惑。“先后已去,在座的各位就如姬妁的姐姐一般。日后姬妁管理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各位姐姐们多多指点了!”我大大回敬了她们一个笑容,蓦地站起了身,福了福身子。 懿妃的脸色大改,圆目怒睁地望着我。而众妃嫔更是没有想到我会这样做,都傻傻地愣住了,不知道以何言回答。 “传皇上口谕……” (注:宋朝诗人李之仪《卜算子》)

第十五章 别作深宫一段愁 第十五章别作深宫一段愁 玉公公的身影一点点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而我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地僵住了。 “传皇上口谕,新皇后姬氏听旨。”我双腿跪在了地上,望着玉公公冰冷的脸蛋,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先后逝去,今下旨新后戴孝三年,不得出凤鸾殿一步。” 戴孝三年?不得出凤鸾殿一步?我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可是玉公公的声音清晰无比,一字一句,像是结了冰,狠狠地敲击着我的心。众妃嫔的脸上都写着难以置信,而懿妃的脸上却露出了花一般灿烂的笑容。 “另外,朕闻说新后亦怀病在身,且令蒙太医来为皇后请脉诊治,望皇后的病体能够早日安好。”玉公公的声音缓了缓,脸上的表情不再是那么硬邦邦的,却仍旧是冷冷的。 什么戴孝三年,大姐的墓又不在此,我戴什么孝?不得出凤鸾殿一步,是要将我软禁于此吗?为什么要将我关起来,锁在这个富丽的宫殿里?宫里有这条规矩吗,要新后为先后戴孝这条规矩吗?什么病,我根本没有病!就算是有病,我治好了又怎样,被关在这样的一个地方,有病没病又有什么分别呢! 倒好,遂了我的意。 可是我的心中,为什么会突然涌上一阵悲凉呢? “懿妃娘娘也在这,皇上也让奴才替懿妃娘娘带了旨呢!”玉公公看我呆住了的表情,脸上蓦地换上了一副笑脸,转到了一旁的懿妃身上。 “玉公公真是客气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妾懿氏如兰接旨。”懿妃的声音格外娇柔,里面是掩不住的欣喜。 “欸,懿妃娘娘无须多礼。皇上特地交代了,懿妃可以坐着听旨。六宫不可一日无主,朕令懿妃代管中宫,往后宫中的事务又要劳烦懿妃娘娘费心了。另外柳淑妃与安婕妤伴其左右,处理宫中的事务。皇上还说了,娘娘要注意身子,若是太累了,就交给别人去做。”玉公公笑得两眼都眯了起来。 “谢皇上。”懿妃脸上的笑意更加浓了,她居高临下地望着我,狭长的凤眼斜视,眼中满是“你怎么斗得过我”的得意。 是啊,我怎么斗得过她!她有花容月貌,她有皇子在身。最重要的是,她有皇帝替她撑腰。 而我,其实什么都没有。 我只是戴着一顶叫“皇后”的虚恍高帽,被关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这叫什么皇宫,这是什么凤鸾殿,它只是个监狱,要囚禁我的监狱,它妄要囚禁我一生! 三年,三年,会不会就是一辈子? 既然如此,为何要召我入宫。既然入了宫,又为何要将我以这样的形式关起来? 原来这里与姬府没什么不同,而且比姬府要更加的凄凉。 眼睛蓦地落到了懿妃那张嚣张气盛的脸上,还有众妃嫔眼中***的***。脑子里迅速地滑过什么,我突然明白了一切。 早已注定好的一切。 一丝苦笑慢慢地渗入了我的嘴角。爹,不,姬大人,什么叫做补偿?是你们亏欠了我,还是我在补偿你们?你们要的不是你们女儿的幸福,而是这个打着“幌子”的皇后是吗?皇上不会喜欢我,而后妃们更是难容我,你们是不是从一早就打好了算盘? 真是枉费了众姨娘的一片苦心!大姐获得了帝皇的宠幸,但是她还是莫名其妙地死了。或许这样被关起来,不得皇上宠幸,会更好是吗?而皇上,他召我入宫的原因只有一个,就像在座很多后妃们的原因一样,他只是畏惧姬家的势力罢了。 罢了,罢了,反正我就是个工具,一个政治上的工具。 “小姐,你怎么还跪着,玉公公都走了,你快快起身吧!”琉璃焦急的声音响起,带着隐隐的不安。 肩上忽然压上了一股蛮力,原本略微站起来的身子又重新跪了下去,琉璃的脸上滑过一丝慌乱,而我的脑袋忽然痛了起来。 “我说皇后娘娘呀,您还是跪着吧!反正现在,您跪着,站着,还是坐着,又有什么分别呢?臣妾先告退了。”讥笑声在耳边回荡着,我的眼前忽然出现好多好多张脸,通通都是懿妃讥讽的笑容。脑子里忽然一阵涨痛,我难过地捂住了脸,突然觉得好累,好想睡。 “娘娘,娘娘……” 琉璃响亮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响起,而我眼一闭,头一歪,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十六章 凤鸾殿中的男人 第十六章凤鸾殿中的男人 “琉珠,快把娘娘的大袄拿来!”琉璃着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而我却固执地向前走着,跨过那高高的门槛,一泻月光顿时洒在了我的身上,像是凭空给我披上了一件银光流衣。 大殿当中突然的昏倒,一眨眼之间我竟然睡了好几天。闻说太医起初来看过,开了药方,而后就再也没来过。失宠的后妃都是这个光景,而相对来说,我比她们要幸运多了。 最起码,我还是徒有虚名的皇后。最起码,我还住在这冷意丛生的凤鸾殿中。最起码,我还有这一大帮忠心耿耿的人陪伴着我。 这样的日子,倒也清闲。 “你们不要跟着我了,本宫想自己走走。近来睡得太多了,连脑子都生锈了。本宫只是在凤鸾殿这附近走走而已。你们无须担心。”我螓首低垂,对她们轻轻呢喃道。 “可是皇后娘娘,您这样子让我们怎么放心得下呢?娘娘您还是想开点儿,自古以来后宫里都是如此。得宠,失宠,原本就是一念之间的事,况且皇后娘娘您还是皇后呢!三年,过了三年,皇上自会又跟娘娘重修于好。天色也晚了,外面清风徐徐,您原本身体就不好,要是再冻着了那可不要了奴才们的命吗?再说了,您初来凤鸾殿,最近又闹出了那么多风波对这里仍旧是不熟悉的,您若是执意要出去,还是让奴婢们跟着您,也好安心。”宝仪的话句句在理,而对我来说却是一个极大的讽刺。 “本宫只是想独自静一静。”侧过头,我微微带了点怒火地说道。 “奴婢们不敢,娘娘息怒。” “你们站这吧,本宫就到那边去走走,就站那,你们在后边看着,不要过来,本宫只是想一个人清净一下!”听见她们哀求的语气,我终于还是软下心来了,但是步子却已经姗姗地向前迈去。 夜的确很冷,这无人问津的凤鸾殿更是同冷宫一般,可它怎么抵得过我内心深处不断往上冒的冷意? “大姐,你看到了,你是否在天上看到了?姬妁根本就没有想要跟你争,姬妁也没有本事跟你争。可是想要跟你争的人,却有成千上万,而你却偏偏已是个死人了。帝皇如此多情,男人都是如此。正如你所愿,姬妁连宠都没得到,不过如此也好。至少若是以后摔下来,不会那么痛。”挑了一个偏僻无人处,我望着那黑布笼罩似的天空,轻轻地低吟道。 “既然如此,又何必庸人自扰?”一个低沉的男声蓦地响起,声音沉稳中却不失清新淡定,给宁静的夜蒙上了股别样的韵味。 “你说什么?你是谁?”突如其来的声音没来由地让我的心一沉,我四处张望着,却看不到一个人影,声音仿佛是凭空发出的,没有一点踪迹可寻。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那人忽然仰天长啸,声音如水般平静,又像是波涛一般高昂,李白的诗句到了他的嘴里更添几分惆怅和忧伤。而我,随着声音的源处,隐隐约约已经看见了夜色下的一抹身影。 “你不要走!你究竟是谁?” 黑影随手便拈下了一朵海棠,全然不顾我带着些疑惑的呼叫,仍旧向前走去,歪歪斜斜的身躯如喝醉一般左歪右倒,而嘴里却仍旧念念有词地念道:“侬今拈花,他日谁拈侬?是是非非,原本无别。你你我我,何必相知。纵是萍水相逢,又何必再添牵挂?你就是你,而我就是我。” “好一个你就是你,我就是我。既然如此,又何必管我的事?我好好地赏我的月,你乖乖地拈你的花,庸人自扰,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既然来了,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怕是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琐碎事吧!”我冷冷地开口,而心里却是此起彼伏,缺口百出,不再平静。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注)黑影忽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像是莫名的冷意,不似这夜般的寒冷,却能直戳我的心扉。 “你知道我是谁?你知不知道,本宫只要一声令下,你就可以死无葬身之地?”嘴里说着违背内心的话,我并不想用这种低下的法子。 但我相信,有的时候,权力并不是一件坏事。 “呵呵。谁死谁生,又有谁弄得明白?谁要死无葬身之地,难说呢!我本无心邀明月,可怜明月自相照。可怜哪,可怜哪……”黑影忽然摇了摇头,话音里没有一丝恐惧,尽是满满的讽刺意。 “你——啊——”脚下忽然没来由地一滑,我整个人便摔在了地上。不知道是谁那么闲在此处洒了水,而我的脚上还穿着比原本家中高一倍的花盆底鞋。欲速则不达,原本走路都要小心翼翼,可是由于心急想要看清那人的面貌,一不小心脚上就失了分寸。 “皇后娘娘,您没事吧?奴婢们来晚了,请娘娘恕罪。” “小姐,快快起来。奴婢们都说了,让你不要乱跑,现在可好了,尝到苦头了吧!”宝仪恭敬的话语与琉璃担心的语调开始在耳边围绕,好几双手齐齐地向我伸来,企图要将我搀起。裙子被水给沾湿了,紧紧地贴在我的身上,怪难受的!想起那始作俑者,我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了! “琉璃,把那个人给我叫过来!” “什么人啊?”琉璃的语气里满是浓浓的惊讶,黑白分明的大眼里满是不解。 “就站在那边呀,那个黑影,就是那……”一阵风硬生生地刮进我的嘴里,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仍残留芬芳的海棠花以及空无一人的小道。 花瓣还仍留着,而人却如鬼魅一般消散了,不知往何处去了。 “宝仪,这凤鸾殿里还住着什么人吗?”我拾起地上失去光泽的海棠花,低低地开口道。 “回禀娘娘,这凤鸾殿里就住着皇后娘娘呀!还有一些,莫过是奴才宫女们了。怎么,莫非是娘娘遇到了什么人?”宝仪吃了一惊。 “没什么。天凉了,回宫吧!让大家在外守着,谁都不安生,难免招惹闲话。本宫也乏了。”随手把花捏在了手里,我牵动了一下嘴角,而心中却始终不是个味儿。 凤鸾殿里怎么会有人,而且还是个男人?而且那个男人如此猖狂不羁,谈吐之中并不像是其他平常的侍卫太监,难道他是…… 注:出自李白《宣州谢眺楼饯别校书叔云》

第十七章 春去夏犹清(1) 第十七章春去夏犹清(1) 自从那晚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在夜间出去过,那个不知名的黑影成了我禁足的缘由。或许那一切是我一场空的幻想,那个男人嘴里说的话是我在心里想的话,但地上真切的海棠花不会骗人。会是他吗?应该不是他,那就是他身边的人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既然把我以这种形式关起来了,为什么他还要派人这样做? 侍卫,又有点说不过去。那人风采翩翩,他嘴中所说的仿佛都能点中我心中所想的。难道他真的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在夜晚的时候来凤鸾殿,他来凤鸾殿又是为了什么?察看我,还是别的什么? 不管怎样,我还是少惹事的好。爹娘虽对我无情,但我不能寡义。姬家的生死存亡都系在了我的身上,我的一念之差,一步之错,死的或许不仅仅是我。 时间真如流水一般地消逝,转眼间又春去夏来,炎热的夏天无疑是最难熬的。而我在宫中已待了数月,也渐渐地明白过来了。在宫中,不是春天,夏天才是最温暖的季节。冷寂的凤鸾殿在炽热的阳光火辣辣的照耀下才渐渐地有了暖意。不像凤鸾殿里的春天了无生机,凄清惨淡如严冬一般。 初夏,仍旧是清爽的。牖外的日光披散在我的发上,身上,以至于脚上,全身上下顿时如沐***,一双脚未免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人人都叹皇宫好,可是谁知道皇宫里的无奈?一个不得圣宠,甚至连圣面都未见过的皇后,就以这样不符规矩的原因被“关”了起来。不能踏足于外,只能在空屋子里转悠。奴才们也越来越力不从心了,但迫于我皇后的威势,才没有如何如何,对我来说,倒还清净些。没有整天皇后娘娘前,皇后娘娘后,我才变得越来越像我自己。 “小姐,喝药了。”琉珠的声音蓦地响起,一股难闻的药味儿顿时扑面而来。 我皱了皱鼻子,望着那碗黑糊糊的药,顿时所有的好兴致完全都挥散而去。这御药房真是“有情有义”,每天准时这么一碗药,不多不少,颜色总是这样深。没病都要给它折腾出病来了! “琉珠,外面有发生什么事吗?”无奈端起药碗,那是“圣恩”,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对我的“恩赐”,就算是不喝也要喝的。 “小姐,你每天都这么一句话,我都快被你问烦了!我又不是能经常走出殿,宝仪姑姑严着呢,准我们有事才出去的,哪能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琉珠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耐烦,她撅起嘴,一脸的不满。 “啪——” 手中的碗忽然失了手,刹那间黑色的药混合着白玉碗的碎片全部都摔到了地上。恸从中来,我望着那一地的碎片,腔中一股怨闷之气涌了上来,纠结不散。 “琉珠,你以为本宫想如此吗?罢,在这凤鸾殿中,知道那么多事情又有什么意义呢?”泪水像是积聚好了似的,直直地一个劲儿往下掉,语气越来越哽咽,也越来越小,小到像是在自言自语。倏地,整个身子蹲下,我开始去捡摔了一地的碎片,不管血沾满我的手指,不顾裙摆被黑色的药给浸湿。 “小姐,你这是在做什么!”手忽然被人抓起,葱白的手指木然地被人掰开,我看着那血汩汩地往外冒,血色弥漫中琉珠满脸的无措与眼泪显得更加的清晰,“你这是在怪琉珠吗?” “琉珠,我没有怪你。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和琉璃。都是我害了你们,害得你们要陪我一起受这个罪。这个皇宫真的好冷清,你们原本不该来这的!我总是顾着自己,而你们却在给我背罪,你们为我说话,而我却还怪你们,是我对不起你们。我进宫都快一个月了,只是除了凤鸾殿之外,都没有走出去过。罢,外面的事与我何干!”我一把抱住了琉珠,泪水开始交织着,渐渐地迷糊了我的视线。 “小姐,你想要出去吗?”琉珠的眼睛忽然变得亮晶晶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着。 我迷惑地看着她,不明所以。

第十八章 春去夏犹清(2) 第十八章春去夏犹清(2) “小姐,这样真的可以吗?若是被姑姑发现了,被后妃们撞见了,那不是要闯大祸了!若是传到皇上的耳里,那不就惨了!再说了,琉璃在的话,她肯定不会认同你这么做的!要是被她知道了,她又要说我了!”琉珠一脸苦瓜样,眉毛和鼻子都快拧到一块儿了,语气比起先前的雄心壮志来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我理了理身上琉珠宽大的宫女装,因为先天身材就比较娇小,琉珠的衣服穿在我的身上未免宽大了些,腰间松松的,仿佛是戏子的袍子似的,而我却没有感觉有一丝不适之意。头望着牖外夏日的烈光,一抹不经意的微笑悄悄地蔓延上我的嘴角。 “你想太多了啦,你的脑袋瓜怎么这么会想!就算被姑姑知道了,被琉璃知道了又怎样,本宫可是皇后欸,母仪天下的皇后,她们能奈我何?”我的嘴角大大地扯出了一个微笑,“再说了,我只是按照你说的,转一圈就回来。后妃们还有圣上这个时候都在午睡呢,怎么会撞见我呢?我只是闷在房里太久了,到外面走走,只需片刻而已。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转一圈回来,我依旧是那个为先后‘戴孝’,不得离开凤鸾殿一步的皇后,什么都不会改变。琉珠,我不说,有时候你的脑子还真管用,想的也不是只有馊主意啦!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婢,古人的话还真没说错!若是一个天生愚笨的人,在一个特定的环境里待久了,恐怕也是会聪明起来的吧!”我用手捂住了嘴,眼睛偷偷地瞟了瞟被我调侃到一头雾水的琉珠,笑容便再也忍不住了。 “可是,可是……”琉珠一脸完全没有领会的样子,踌躇地站在一旁,水灵灵的大眼一眨一眨,无比娇媚的样子,嘴中还喃喃着什么。 “别可是了,快来帮我看看,腰间这个地方有些大,怎么才好?”我用手比画着腰间的位置,对着傻愣着的琉珠嗔道。 “小姐,你实在太瘦了,都说了,要你好好吃东西。没吃东西,你才会变成这样……” “停停停,好好的一姑娘怎么就话多?就用这根玉箫吧,别在这儿,刚刚好!”我急急忙忙阻止了琉珠一连串的唠叨,真不知道她这样说下去,会不会说到天昏地暗。胭脂奁旁边的玉箫甚是精致,虽简单却甚是好看,上面还留有一个稀奇的挂环。这箫是我在妆台上发现的,原本下人都要拿去扔了,而我也本不会***,可我以为这是大姐留下之物,便收着了。 “小姐,这可是你说的,有其主必有其婢。”琉珠忽然鬼鬼地一笑,俏然无比。 “好你个琉珠,学会装傻充愣了,学会调侃小姐我了,连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道理也琢磨明白了,你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大了,胆子也是越长越没分寸了!”我哭笑不得地望着一脸理所当然的琉珠,靥笑春桃道。 “小姐,给你绾个什么发髻才好呢?你的头发还是那么漂亮,乌黑又柔顺。”琉珠的手拂过我长长的青丝,嘴里情不自禁地叹道。 “欸,头发再好又怎么样呢?这个伤疤……后宫里的人想必都听说了新后伤疤一事,最好能够把伤疤给遮掩住了。这宫里虽然我没多少人认识,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最好能把伤疤给遮住了。”我望着铜镜里白皙脸上清晰的伤疤,眉又紧紧地蹙了起来。这伤疤,真是我的克星! “把伤疤掩住,小姐,我有主意了,你闭会儿眼,片刻之后,保证让你眼前一亮!”琉珠的面上忽然泛起了红光,自信满满地说道。看着她能巧的双手,我会心地一笑。琉珠的手一直很巧,别说是梳头了,就算是女红针线,还有男人干的粗活通通都难不倒她。 “小姐,弄好了,再在这里弄一块小布,若是碰到谁,问起你这地方来,就说你是干活时不小心擦伤的!”须臾,琉珠的声音便又响起了,我看着铜镜中焕然一新的我,不禁赞叹不已。 果然佛要金装,人要衣装。琉珠只是简单地将我后面青丝绾了上去,做成了一个小巧的髻鬟,而前面的发丝固定在了脑额边,没有过多的修饰,繁重的头饰通通被卸下,只是插了支简单的如意簪,别在发髻上,既妩媚又不显得妖气,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清新感。而伤疤,不知什么时候已被一块什么布掩住了,颜色正好跟头上的簪子搭配,相映成辉,不是很耀眼出众,倾国倾城,但比起我以前的模样,是要好多了。 “小姐,看呆了吧!小心口水淌下来了!”琉珠打趣的声音在耳旁蓦地响起,我恍如隔世般地望着眼前一脸窃笑的琉珠。 “你这个死丫头! 遵从流珠所说,我从凤鸾殿的后门往外走,不走不知道,一走真是要吓一跳了。胤熵可谓是真的用心良苦,侍卫层层包围着,没有一丝懈怠,真像是在守护天牢犯人似的。看着那一个个健壮的男子,我的心里七上八下,后悔莫及。其实待在屋子里挺好的,凤鸾殿中的景色也挺诱人的。幸好这些侍卫并不领情,几个人只是瞥了我一眼,完完全全把我当成了普通的宫女。 “你是什么人,要出去干什么?”

第十九章 初遇(1) 第十九章初遇(1) 忽然一个低沉的悍声响起,我的心猛然地一颤,身子戛然而止,霍然一动,心中忐忑不安起来,步子也在不知不觉中加快了。夏日中连风都是热的,拂得我满面都是,几根青丝在额边打转。一旁的美景云集,而我却无暇顾及。心里已经暗暗地在咒骂自己,何时我变得像琉珠一样莽撞糊涂了! “喂,说的就是你,躲躲藏藏什么,还想跑,看你满脸鬼鬼祟祟的样子。做了什么坏事情,看你的样子,是凤鸾殿里的奴才吗?还是别的宫的宫女,手中拿着何物?”侍卫咄咄逼人,声音紧随其后,我吓得手心冒出了许多汗,黏稠地沾在我的手上,心突突地开始跳动着。 “我,我是宫女,是宝仪姑姑让我来的。”我刚想好了准备说的措辞,一个受了惊吓的低声蓦地响起。 原来叫的,不是我。 连想都未多想,我就赶紧向前走去。鞋子虽难穿,而我的速度却仿佛是在小跑一般。后面的人是谁,我已经无心去追究了。头也不回地就走出了凤鸾殿。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春日带走我的一腔忧愁,所有的芥蒂在此一并放开。这次出来如此不易,若是再回去,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出来了,把心寄托于山水之间,所有的干扰一并抛到脑后。清幽的小道上寂寥无人,人人都躲在屋檐中,平白地让这大好时光匆匆流去。也只有我,才会趁没人之际出来,欷歔珍贵。 首夏犹清和,芳草亦未歇。垂柳,娇花,仍旧郁郁葱葱,芳香可人,湖水烟波浩渺的湿润,给这幽森的后宫平添了几分清新。 这后宫,真的有种华丽的美,处处都透着皇室的尊贵。 我挑了一处偏远的地方坐下,幽幽地望着这宫中的墙发呆。其实出来又怎样,被禁足在凤鸾殿中又怎样,我的命运仍旧被围剿在了皇墙之内,没法逃脱,也不能逃脱,一切只不过是我自己自欺欺人罢了。 我的命运已经写定在皇墙之中。生是皇家的人,死是皇家的鬼。 “你是哪个宫的宫女,怎么现在会在这儿?”一个低沉好听的男声忽地响起,铿锵有力的节奏,而我的心也不由得跟着节奏惊颤了一下。抬头望去,天上一片景明,不知是从哪儿飞来的鸟儿直冲进湖中,轻轻地掠过,划下浅浅深深的波澜。 “啊——”脖颈上忽然环绕上一双大手,紧紧地掠住了我的脖子,止住了我想要前进的玉足。我身体企图挣扎,手无助地开始伸张开来,想要摆脱,却碰触到一片坚硬。 “还想逃,你到底是哪宫的宫女?怎么闷声不吭地坐在这里?”温热的气息搔痒着我的耳,我的身子不由得轻轻一颤。 眼睛猛地一瞟,却看到红红的衣角。红红的衣角,是侍卫穿的服饰。是侍卫,怎么可能如此轻狂僭越,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这样子抓住了一个……一个宫女。我的脑子里不知怎么想到了那晚凤鸾殿中的男人,而他们的声音却完全不一样。那个男人的声音不羁洒脱,而身后男子的声音更加好听迷人,仿若是那烈烈的日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你放开我,宫里的规矩难道你不清楚吗?你难道不知道,你一个侍卫这样公然地抱……公然地……这样是大不敬吗?”我彻底地慌了神,乱了阵脚,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手足无措,这种感觉甚至连我知晓那些接二连三的打击时都不曾有过。我的心像漏了底,虽然不愿承认,可是我真的在害怕,害怕得身体止不住地战栗。我真恨,真恨自己是一个女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侍卫,你倒是挺聪明,还未见人,就晓得我是侍卫。规矩是人定的,宫中的规矩我可是比你这个小宫女要清楚得多了!你究竟是哪宫的宫女,此时究竟为何待在这儿?”闻见我的话语,男人的语气微微地放缓了却仍是犀利。而手,也在慢慢地放开。脑子里忽然灵机一动,我猛地使出了全身的劲儿胡乱地向后踢了一脚,然后不顾一切地开始想要往前跑。 不管怎么样,我不能被抓住。 若是被抓住了,我不知道后果会是如何的不堪设想。 “啊——”喑哑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其中隐隐地夹藏着一触即发的怒火。而我已经顾不得一切,只是拼命地向前奔跑着。 “喵——”忽然不知从哪儿跑出了一只猫,花白的身子,像是一团雪球一般洁净通透。而最让我惊恐的不是它的突然出现,而是它张牙舞爪,绿色的瞳孔紧紧地盯住了我,红色的舌头舔舔嘴唇,像是跟我有着深仇大恨一般,整个身子向着我扑来。 猫的出现让我措手不及,我整个身子一下子板直了。 “啊——”

第二十章 初遇(2) 第二十章初遇(2) 我的身子微微地向侧一闪,腰上的玉箫忽然像是长了翅膀,从我的腰间滚落了下来。我的脚一不小心碰到了玉箫,整个身子忽然直直地向后倒去。 “扑通——”湖水闪动着金色的光芒,池中的鱼儿受到了惊吓,一并向两旁散去。而我的身子却在往下掉,不停地往下掉。 手无力地挣扎了几下,却还是抵不过那不断涌上来的水花。 这一刻,我的心里忽然涌上了种感觉,死了也好。 与其待在这凄清的后宫之中碌碌无为地度过我的下半生,还不如死了的好。 死了,是不是我就可以不用再提心吊胆,防这防那,处处都要顾得周全,却迷失了自己? 死了,是不是我就不用再承受所有的一切? 死了,是不是一切就可以从头再来过? “扑通——”紧接着又是一声,一双结实的大手忽然抓住了我柔软的手臂,而整个人仿佛被托了起来。我拼命地挣扎着,想要挣脱开来。而那手却越抓越紧,紧得我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一连呛了好几口水。 而想死的感觉,终于在脱离水面的那一刻彻底地破灭了。 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意识虽还有残留,而眼却睁不大开,脚也软得没有一点力气。迷糊中感觉自己被拖到了地面上,迷糊中看见不知从哪儿走来了好多人,迷糊中感觉被人抱起,迷糊中开始奔跑…… 然后又被放下,什么东西忽然盖在了我的身子上,而一双大大的什么东西忽然压住了我的肚子。 肚子…… “咳——咳——咳——”我难过地用手捂住了胸口,水不停地从我的口中溢出,而我的脸上,满是难受的潮红。 “这支玉箫,你是从哪儿偷来的?说!” 一个冷冷的声音蓦地响起,像是突然的一道冰,穿透过我的身体。 圆润如玉的脸棱角分明,黑色的瞳人像是见不到底的深渊,氤氲潮湿,泛着深深浅浅的水汽。剑眉横竖,薄唇微抿。 “滴答——滴答——”头发缭乱无章,水珠从他的头上,脖颈上滑下,落在他单薄的衣裳上,在地上凝成了一摊水。而他的手里拿着一根玉箫,手上依稀可以见到几个清晰分明的红指印。 身上的衣服传来点点温暖,我低头看看青葱的玉指上突兀的鲜血,突然间明白了一切。 是他,救了我。 玉箫,我的玉箫怎么会到了他的手上? “还给我!”我直直地伸出了手,倔犟地抿起了嘴。心中虽然有一丝丝的感激之意,而我的心却更在意他手中的那根玉箫。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救你,外面的人不会,这宫里的人更是把命看得比什么都宝贵。 “你从哪里偷来的?我问你话呢!”男人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的色彩,而他的声音却依旧冰冷如初。 “如果说你救了我,我可以感激你。但是那根玉箫是我的东西,君子路不拾遗,你理应还我,而且我也不需要告诉你这个玉箫的出处。为什么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偷,抢,跟你又有什么关系?”越是心虚,就越理直气壮,我的心中隐隐地泛起一阵阵不安。 “你觉得,我会是君子吗?”下巴忽然被人抓住,生硬的触感让我着着实实地感到疼痛,而眼前是一张放大的阴鸷的脸,一阵冷风刹那间从我的身边穿过。 “你不是侍卫……那你可不可以,把玉箫还给我?”我微微地一愣,吞吐地说道。 “侍卫,你的眼睛倒是很尖哪。可我倒记得宫里是有条规定,宫女不许识字,我说得没错吧!你到底是什么人,这箫,你又是从哪儿弄来的?”男人的脸上浮现着冷冷的笑意,嘴角冷酷地弯起,戏谑地哂笑道。 “穿着金袍子的不一定是皇上,而穿着草衣的也不一定是平民百姓。我从来不以人身着的衣物去辨别这个人的本质。宫女是不许识字,可是宫中并无规定,宫女在入宫前不能念书。或许女子在你们男人的大脑中都应愚钝无知,但是我告诉你,不要用自己愚钝的大脑去审视别人。譬如你,你穿着侍卫的服饰,但是你可以是大臣,可以是皇族贵胄,甚至可以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而这一切,又有什么分别呢!” “呵呵,若是我告诉你,我便是皇上呢?”男人的脸上忽然浮起一个诡异的笑容。 那如果我告诉你,我便是皇上呢? 如果我告诉你,我便是皇上。 我便是皇上。 皇上…… 我的眼无理由地开始放大,一点点地放大,眼里的光芒呼之欲出,几乎要涨破我的眼珠。皇上,眼前的人就是皇上,就是那个没良心的,把我召进宫后弃之于不顾的皇上? 这一切,会不会显得太荒唐。 “哈哈——你还是怕了?为什么不说话了,为什么没了下言了?你还是怕的,你怕皇上,不是吗?不要说得那样无所谓。皇上、侍卫其实是有区别的。至少,我是一个侍卫的时候,你能那样理直气壮、毫无畏惧地跟我说话。而当我说我是皇上呢?你前面的胆子呢?你的脸,为什么变得如此苍白?你的眼睛里,为什么溢满了恐惧?”男人冰冷的手指慢慢地滑过我左脸细嫩的肌肤,突然在伤疤处戛然地止住了。他的眼里满是迷惑,紧紧地攫住了那个地方,原本因嗤笑而弯上的嘴角越来越平,抿得越来越紧。 “不——”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力气,我一把挣脱开了男人禁锢的手,“你不是皇上,你若是皇上,便不会去救一个落水的宫女。你若是皇上,便不会这样地亲近于我。帝皇如此薄幸,人命在他们眼里往往不值一钱。” “皇上高居一堂,权倾天下,当今皇上更是体恤民情,关心百姓,什么人命在他眼里不值一钱,什么薄幸,你不知道你这句话说出口,已经是犯了欺君之罪吗?”男人低沉的脸,仿佛极力地在压制着想要爆发的怒火。 “做皇上固然是好,可是又有谁知道做皇上的难处?生在帝皇家,含着金钥匙出生固然好,万千宠爱固然好,能高高在上,权倾天下更是天下人所梦想的。可是,帝皇往往是最寂寞的,他们不相信任何人,更没有人对他们说真话。自古的贤皇,敢问哪一个是幸福的?或许我的话只是妇人之见,但是在我的眼中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他欠下了太多的债。因为他的位置,多少人前仆后继地为他战死沙场,或者是奔劳而死,他的位置是多少人的血肉筑成的,你数得清吗?因为他的寂寞,后宫里就要埋葬那么多那么多的寂寞,死人尚且罢了,可那些都是活人啊!难道他就没有长耳朵,难道他就没有长心吗?夜晚中那么多幽怨的琴箫声,那么多哭咽,为什么他能置之不理?白头宫女在,闲坐话玄宗。其他的妃嫔尚且不提,连皇后都难以幸免。既然他不喜欢,又为什么要把她召进宫来?一个姐姐就够了,为什么还要一个妹妹来陪葬,来步姐姐的后尘?”眼泪从我脸的两旁滑落。话,说出来就好了。说出来,就好受了。 顺其自然,就让一切顺其自然…… “你是凤鸾殿的宫女?你叫什么名字?”

第二十一章 惊梦 第二十一章惊梦 男人的脸上满是惊诧,语气微微缓了缓,而他的眼睛却紧紧地攫住了我的脸,我的左脸,不,左脸的那块地方。 “琉珠。”我淡淡地说道。姬妁两个字挤到了喉咙口,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你是随新后进宫的婢女?”男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眼中满是了然。 我懵懂地点点头,不明所以地望着他。既然他都知道了,他都猜到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地问我? “你的脸上,为什么包着那样奇怪的一块东西?”男人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而眼中却有尖锐的一道光迅速地闪过。 我的手下意识地就触摸到了左脸的伤疤,在水中浸泡过后的布未曾脱落,而摸上去却感觉怪异,心中涌起一阵酸楚。 “那是不小心烫伤的,留下了疤,所以包着。”我讪讪地说道。 “烫伤?怎么会烫得如此严重,这么一大块,难道太医都不替你们诊治吗?”男人满脸的不可思议,而眼中却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着,语气越来越低,越来越温柔。 “呵呵。你记得宫女不许识字,却忘了宫女老死病死都无人医。而在这宫中,无人医的又岂止是宫女。外伤可以治,而内伤,纵使是再高明的太医,医术再精湛,却怎么也治不好。啊——你要做什么?” “别动,我曾经学过医,可以帮你看看。用布这样贴着,还是用这样的布,就算是敷药都没用的,会留下疤痕的。人原本生得就不好看了,若是再留下疤痕,你怎么对得起你的父母?”男人温暖的大手伸向我的伤疤,嘴上的话带着浓重的讽刺意味,而我的心忽然像是被人揪紧了,看着他专注的眼神,他紧抿的嘴唇,我的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 从来,没有人如此关心我。 从来,没有人会如此想要帮我治伤疤。他们都说姬家二小姐生得难看,却从来没有想要去根治那难看的地方。 从来,没有人如此细心地对我。好像我是他手中的宝贝,呵护着,世界上仿若只有我和他两人。 他是不是奇迹?奇怪地相遇,连我自己都弄不清楚,为什么一向谨慎的我会在那时大脑发热,同意琉珠的决定。或许,一切只是为了遇见他。 他是不是上苍赐予我的奇迹?是不是上苍终于觉得我太可怜了,才找这么一个人来关心关心我? “为什么,对我那么好?你到底是谁?”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迷离的眼里倒映出男人有些讶异的脸以及越来越深邃的眼。低头,滚烫的泪水却一再地滴落在那大大的手背上。 “我,我是……” “淑妃娘娘,奴才们刚刚瞧过了,这一边都没人。” 一个尖细的声音蓦地响起,男人未吐的话又硬生生地逼了回去。随着男人的视线,我蓦然地向一旁望去,却发现自己现在正身处于假山之中。这里仿佛是一个石洞,洞口离地不远,依稀地能看见折射进来显得有些灰暗的光芒。 “假山,你们谁走进去瞧瞧?”一个柔柔的女声紧接着响起。 “跟我走,来!”一双大大的手忽然伸到了我的面前,回过头来,却撞见男人坚定的眼神,心中的害怕芥蒂之意忽然一并消散了,我望着那伸过来的大手,忽然觉得很安全,很温暖。 “‘小剑眉’,谢谢你。”望着他深锁的眉头,我不禁失声窃笑。很久,没有如此畅怀过了。脱掉了所有的面具,解除了所有的防备,我把手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手上,我知道这一刻的我不是什么劳什子皇后,而是姬妁。 真真实实的姬妁。 “‘小剑眉’是什么东西?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小剑眉’,能吃吗?你饿了,渴了,想要吃梅啊!我告诉你,现在淑妃正在外边,看她的势头,是要进山了。你想要吃什么,等她走了,你就可以吃了,先忍忍!跟我来!”小剑眉一脸一本正经,煞有介事地说道。 “扑哧——”我终于忍不住,望着他那副傻愣的模样,终于爆笑出声。这是我自进宫以来,第一次皮肉皆笑。 “你在笑什么?”小剑眉的眉头越锁越紧,一脸稀奇地看着我。“剑眉,剑眉……”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阴了下去。 “啊——”脚上突然一滑,我又结结实实地摔了回去。整个脚像是麻住了一般,一定是刚刚在水里留下了后遗症,都怪那只该死的猫! “里面是不是有人的声音啊,芷兰,你有没有听到?”一个缓缓的声音蓦地响起,刹那间空气一下子凝结住了,一股紧张的气氛从我的身边游走而过。 “啊——你要干吗?”整个身子忽然被人悬空抱起,我一转头,却碰见一双充斥着明媚笑容的眼,我的心又一紧,那隐隐约约传来的温暖将我包围着,仿佛要隔绝外面的世界,不让我受任何的伤害。 “那你呢?琉珠,小珠子。这样称呼你好听不?就算是你想……`我也不想被人看到,一个英俊潇洒的……侍卫,光天化日之下和你这个还有块疤的宫女待在这破破黑黑的地方。”小剑眉根本不容我分说,霸道地将我整个抱起。 老天,我一定是生病了。 老天,我会不会是发高烧了。 还是我落水的时候,水进了脑袋,整个人都变得不正常了? 为什么我让他抱着的时候,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想要永远都待在这个怀抱里,永远,永远都不要逃开。为什么我听他叫小珠子的时候,心中会泛起一股难言的辛酸。而听见他话语中的宠溺,我的心中会泛起一丝波澜,开心得忘乎所以。 天哪,我是不是疯了? “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皇后娘娘虐待你了,还是宫中的人欺负你了!”低沉的声音中带着微微的怒气,狭窄的地方甚至能让我感受到那温热的气息。而我蜷缩成一团,尴尬地站在一旁,周边的环境忽然变得窘迫了起来。 前面没注意到,身上的衣服全湿透了,紧紧地贴在了我娇小的身子上。 “天生的——阿嚏——”我讪讪地说道,也许是因为着凉了,我着着实实地打了一个喷嚏。 突然,又有件什么东西盖在了我身上。虽然是湿湿的,但是一股温暖从中传来,一直传到我的心底。 “自己穿,你着凉了——”看着那光裸着的健硕的上半身,我竟还后知后觉,脸不红心不跳地就将衣服塞回了他的怀里。而感激的话还未说完,嘴巴就被一只大手给堵住了。 想要说的话都吞了回去,我的眼睛不由得盯到了那上下起伏的胸膛上,脸红到了耳根。 他光着上身,而此刻的我穿着湿透的衣裳,两人还以如此近的距离暧昧地相靠着。我稍微地靠远了一点。却发现他的脸红得格外的不正常,眼神迷离缠绵,半开半合,像是发烧时才会出现的状况,连呼出来的气息都是滚烫的,缠绵悱恻着,聚集成一丝丝的不安,钻遍了我的全身。 “你没事吧?”遮在我嘴上的手变得越来越无力,我干脆抓住了那只手,额头上汗珠密集着,担心的话就这么情不自禁地从嘴中钻出。 “嘘——”他把手放到了嘴边,轻轻地嘘道,另一只手上紧紧地捏着我的玉箫。 “你很喜欢这根玉箫?那我把它送给你。你的脸色好难看,还是快把衣服穿回去吧。”我压低了声音,用着蚊蚋般低沉的声音轻声说道。这根凤鸾殿中的玉箫于我来说真的没多大的干系,看他如此珍视,好马相赠与伯乐,送给他真的没多大关系。 “我不要。”男子的眉忽然狠狠地皱起,语气里是说不出的怒意,玉箫整个砸在了地上,而他的脸上泛着霸气的光芒。一瞬间,我竟有种恍惚,仿佛他不是个侍卫,而是个君临天下的君主,他的命令,没人能抵抗。 “本宫明明看到这儿有人,本宫的猫就是到了这儿,怎么会不见了呢?还有你们几个臭奴才,不是说看到了皇上吗?皇上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不见了?你们到底长着什么破眼,快给本宫去找,要是皇上出了什么意外,本宫要你们生不如死。”清脆的声音蓦地响起,带着不容反抗的威势,淑妃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而我的心里却突然像是落空了什么。 “你是皇上?”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那个满脸泛着不正常红潮却依旧英俊的人,嘴艰难地启开了。 男子的眼睛突然像是拨开了层层叠叠的迷雾,渐渐地清晰起来。而他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凝重,越来越陌生。

第二十二章 骗局 第二十二章骗局 他的脸每暗下一点,我的心就会颤抖一下。 我多么希望他紧抿的嘴唇能张开来,大声地反驳我不是,就像前面那样自信自如,语言锋利;或者他干脆无视我,不理会我这傻得出奇的提问;再要不,他干脆生病晕倒好了!为什么一直沉默,一直用炽热的目光看着我?为什么他的脸上露出了自然而然属于王者的霸气? “你真的是皇上?为什么?为什么骗我?”心跳几乎要在此刻停止了,整个人仿佛浮起来一般,空洞得只能听到那一下一下像是铁锤在用力敲击的声音。 为什么? 为什么沉默就是默认? 为什么他要骗我? 他是皇上吗?他真的是皇上吗?他真的是那个负心的皇上吗?上天,你为什么又要戏弄我,为什么老是一次次这样子戏弄我! 我的心已死了,你为什么又要让他来拨动我的心湖!你既然让我知道了不能逃脱的事实,为什么不让我干脆在这宫中病死老死!为什么他要那样关心我,为什么他又偏偏是皇上,而我偏偏是长得又丑,性格又怪的姬妁!为什么我偏偏是独守空殿的皇后! 命运,你偏偏要这样子捉弄我吗?他是皇上,从前他不喜欢我,现在也还是不喜欢我。我应该回去,回凤鸾殿,再也不闯祸了,好好地过接下来的日子。对,我为什么要待在这里,我应该要回去,回凤鸾殿。 事情不应该再闹大了,我应该赶快脱身,快点走。一切错误都源于那个决定,我应该要将它扼杀。我不能连累,连累姬府里面的人,连累凤鸾殿里的人。 “奴才该死,可奴才刚才的的确确,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陛下。是不是进这假山了?”一个低低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些许害怕,结结实实地让我打了一个寒战。 “那你们还杵着做什么,难道还要本宫亲自去找不成!”淑妃的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若是被淑妃抓到了,会发生什么?若是被他们识破了身份,会发生什么! 无论如何,既然都是死。 我何不闯一闯!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没有骗你!”一双手忽然拉住了我的衣襟,温热的气息在我的耳边围绕。回过头,涨红了的脸上略显病态,眼神迷离诱人,而嘴里却还不知清醒与否地喊着我没有骗你我没有骗你。 现在的他,一点不像一国之主。我的神志渐渐地有些迷离了。 管他了!无论如何,到最后,我都是死路一条。但是,我要给自己找条活路。 “淑妃娘娘,淑妃娘娘,皇上倒在里边了!” 我狠了心,甩开了那只手,莽莽撞撞地就跑了出去。 我与淑妃虽然只有一面之缘,而后宫里的女人如云,一定都是聪明的。我的相貌及声音她都是不会忘记的,而我赌的是她对皇上,无论爱与不爱,对帝皇,亦或者是对权势的那一份情。 这个赌注有点儿大,我把自己的命连同姬家以及奴才们的所有命都给赌上去了。只能赢,不能输。无论如何,我要出去。这个地方好危险,处处都潜藏着危机,而我只能涉险一回。 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私心吗? 心里突然有个声音猛地响起,我的身子跟着一颤。说着是为了保全自己以及姬家、凤鸾殿里上上下下的人命,可是实际呢?我们所处的地方很***,也很狭小,一般的人是根本不会发现的。若是我没有听到淑妃说皇上也在里边,我会冒这个险吗?若不是,我无法将我眼前看到的脸眼前见到的人与我心中那个虽是帝皇却与普通男子同样好***的人联系在一起,我会这样子不顾一切地冲出来吗?我的心里,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点私心? 内心深处蓦然传来一阵痛楚。 “大胆,你是哪里的奴才,怎么从这儿跑出来?娘娘都被你吓着了!”果然不出我的预料,一个狐假虎威的声音立马响起。 “淑妃娘娘,皇上,皇上他——”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凄楚,夹着微微的哽咽,不是为了显得楚楚可怜,而是为了让声音变形。 “皇上怎么了?你这该死的奴才,怎么连话都说不清楚!你把皇上弄哪儿了,弄怎么了?皇上他究竟出什么事了?”柳淑妃是个急性子,一听我说皇上二字就已经按捺不住了。 “娘娘先莫急。狗奴才,娘娘叫你回话呢!”一个纤细的声音慢慢地响起。 狗奴才?好像她不是奴才似的。现在,我也是奴才,她也是奴才,又有什么分别呢!就因为现在她站着,我跪着,我的称呼就必须变成“狗奴才”三个字? “回禀娘娘,陛下好像是晕倒了,躺在假山里不省人事了!奴婢好怕啊,奴婢听到娘娘在这,就赶忙跑了出来向娘娘禀报了!”我的声音颤抖着,整个头都磕到了地上,当然一半是出于不安,一半是为了让她不要认出我来。 “你说的可是句句属实?你是哪里的宫女?怎么会知道皇上在这里面?”淑妃眉一挑,纵使我不抬头看,都能猜到此刻她脸上变化多端的表情。 “奴婢是经过这儿时无意中发现的。”她想用气势压我,而我必须要镇定。 “经过这儿,你好好地经过这儿是为何?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你刚好经过这儿,皇上就躺这儿了。你知不知道欺骗本宫的下场会是什么?我怎么看你有些眼熟啊?别一直低着头,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淑妃的身影渐渐地向着我靠近,直至整个将我笼罩其中,她的语气越来越锋利,低着头的我都能感受到她阴戾的视线强烈地向我折射过来。 后宫里的女子,能爬到高位的,还能长宠不衰的,绝非一般的女子。 “娘娘看奴婢当然眼熟了。娘娘经常在宫中走动,见到奴婢自然是不足为奇的。奴婢拙貌,承娘娘还记着。奴婢前面到这处为我家主子采点花,可是不知怎么就碰上了圣上。他的脸很红,看起来像是很难受。奴婢急了,不知怎么办,然后,奴婢听到娘娘……”我的声音越来越紊乱,淑妃的每一个步子,都像是踏在了我的心上,留下狠狠的脚印那样惊心动魄。说不怕,不担心,那纯粹都是假的。此时我的感觉仿佛头已架到了断头架上,只要那架子一动,我立马便会人头落地。 “住口!别以为这样就想蒙混过关,你的主子是谁?”淑妃却完全不吃这一套,语气里尽是一触即发的怒火。落日夕阳残缺不堪,垂挂在山头,旖旎的光辉不断地投射在我的身上,周身没有任何花草树木,而我却仿佛觉得树林荫翳,遮住了那稀稀落落的光芒,我的眼睛里,一片黑暗。 “奴婢,奴婢是服侍皇后娘娘的。”手已经不自觉地在颤抖了,原本已经抠进肉里的手抠得更紧了。手心里一片冰凉,不知什么东西汩汩地流动着,黏稠得难受。 “皇后娘娘,这宫里还有什么皇后娘娘?本宫怎么不记得还有什么皇后,哦,对了,那个皇后啊!采花,凤鸾殿中不是有专门的花园吗?本宫记得里面可是种着各种各样名贵品种的牡丹啊!真想不到你们娘娘还真有闲情,大热天叫你们宫女来采花!花采来做何用,泡澡?真不知道洗来有何用,洗给谁看?难道她背地里做了什么烂勾当?有个那样的姐姐就有个这样的妹妹,有个这样的主子就有你们这样的奴才。脸上都是泥,我看这凤鸾殿还叫什么凤鸾殿,干脆叫丑女殿得了!”淑妃的语气里透着讥诮,我微微地斜了斜眼,却发现她正在慢条斯理地修理着手指,一副得意样。 心中的怒火熊熊地开始燃烧,我恨恨地咬紧了下嘴唇,握住了拳头。若是平时,我定将一发而快。一个女人的嘴怎么可以如此之毒?那么龌龊的语言从她漂亮的红唇中吐出,是不是一种讽刺?落井下石,攀权附贵,这宫里的人难道不只是奴才,通通都是如此吗? 而此刻,最让我可悲的是,当她听到皇上在里边晕倒之后,反而不为所动,质问起我来了?难道是我想错了,这个淑妃,难道一点也不在乎皇上的性命安危? 我是不是,必死无疑了? 最后,淑妃会认出我来,她与懿妃交好,原本就与我处处作对。而皇上……我想我的罪名应该不只是违抗圣旨,欺瞒圣上。而这两条罪,就足以将我推入地狱。 “娘娘,里面真的有人!”

第二十三章 险棋奇胜 第二十三章险棋奇胜 心惊肉跳的感觉我总算在这一瞬间深刻地体会到了,突然从假山里传来的声音像是及时雨一般。淑妃带着婢女匆匆地走过,我更加庆幸淑妃虽然有些小聪明,但依旧是鲁莽与不拘小节。若是换了懿妃,她心思缜密到可以留意到我身边的一人一事,若是换了她,今天恐怕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我看着淑妃的身影姗姗地从我身边走过,金步摇上垂着上好的白珠,连我的心都开始一摇一晃,生出惊恐的妩媚来。花钿,金钿在我的眼前一晃而过,却反而加重了我心中的惊慌之意。我微微地缓了缓神,环顾了四周,狠狠地一咬下唇,猛地就冲了出去。不管了,我什么都不管了!强烈的意志操控着我,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明起来。 我要回凤鸾殿,我要回凤鸾殿! 我要回凤鸾殿! “淑妃娘娘,那个宫女跑了!”一个纤细的声音忽然惊呼道,霎时我只觉得眼前一阵虚恍,心中的惊恐翻江倒海地涌来。 “她不是普通的宫女,追!来人哪,追!把她给本宫抓回来,快,把她给本宫抓回来!”一个气极败坏的声音传进我的耳里,我的脑子里只剩下四个字——“大事不妙”。 “别跑,别跑!”粗重的声音喘着气从后面传来,我连头都不用回,就知道后面一定跟着一群身强力壮的侍卫。该死的女子,该死的花底盆鞋,该死的皇宫,该死的这一切一切。 老天,我求求你,求求你,就帮我这么一回吧。 皇宫如此之大,我该往哪里逃?我准备好了一切,怎么就偏偏忽略了问琉珠路呢?皇宫里的路,我根本就没有踏足过多少,现在我该往哪里逃?现在我究竟该怎么办? 命,无论如何,保命要紧。 “啊——”两个惊呼声同时响起,我摸摸被水浸泡过而变湿,因为剧烈跑动而散乱的发丝,坚硬的触感让我一时醒过神来。 这回,是真的要死定了。 赤色的袍子格外的显眼,那红色略微地有点像侍卫身着的服饰,却显露出一种自然而然天潢贵胄的贵气。腰束一根帛青白色的腰带,搭配起来未免显得有些怪异不协调。而最让我惊异的是—— 绿色的眼睛。 男子美轮美奂的脸上,竟然长着一双如碧湖般清澈透明的眼睛,慵懒中透着迷惑,还略微带着一丝丝凌厉的光芒。而一眨眼间,仿佛这又只是个幻觉,只有那丝绿色的光芒仿佛随时随地都能捕捉到你。男子清晰的绿眼简直比无瑕无疵的绿宝石还要耀眼,在后宫尔虞我诈的风波中依然清晰如旧,仿佛你一不留神,一不注意,就会深陷在这个旋涡里。 我曾以为自己已经看尽了天底下的美丽女子,倾城倾国的大姐,雍容华贵的懿妃,妩媚娇人的淑妃,还有后宫中姿色各千,独步天下的女子。 可是,我真的要倒吸一口凉气了。 如此绝美的男子,任何美女在他眼前仿佛都要自惭形秽。在他强烈的光辉之下,任何美妙的事物仿佛都如一阵袅袅的虚烟,随风散去,而整个世界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绝美孤傲,俯视众生。 若非是***曾有所闻,在书中看到过,恐怕今日真的以为妖怪现世了。曾从一本关于描写西域的书上看到过,西域地处玉门关,阳关以西,葱岭以东,国力强盛,旖旎的风光更是独有。西域的人们跟我们中原的人不仅生活方式相差甚大,而且其他五官肤色更是与我们迥异。曾经读到过西域男子女子瞳孔多色,而不像我们中原人,唯唯只是黑色。那眼前的,是西域的使者吗?看起来,又好像不是。 而且,这样美的男子,为何我在宫外都没有听说呢?不过,孤陋寡闻的我尚且连皇帝的名字都不知,这宫中的人物我若是认识了才奇怪了。 “让开。”抿紧了的唇忽然翕张着,冷冷的话语从中吐出。声音沉稳中又不失淡定,和他精致的面貌一点都不符。而这声音,为什么我自然而然会觉得有一股熟悉感? 仿佛很久之前,我曾也听到过这样的一个声音? 小命都快没了,姬妁,你却还在想着其他事情。凤鸾殿的路究竟该往哪里走?后宫如此之大,我要什么时候才能绕到头?而这后宫中把卫森严,我还可能回凤鸾殿吗? 放眼望去,眼前的景象更是让我的心中更加绝望。 虽然我不敢相信,也害怕相信,可眼前一堵真真切切的墙着实地挡在了我的面前。四周纵横交错的路,可没一条是我认识的。宫里的侍卫自然不是吃干饭的,虽然我东拐西弯,但无论走哪一条…… 难道,只能乖乖任人宰割吗? “你能不能,帮我一次?”我缓缓地启了口,望着那个高大的背影沉着地说道。既然不能靠自己孤军奋战,那只有求助于他人。 而我的身旁,只有一个他。 男子的步伐并未稍作停歇,他木然地向前走着,仿佛完全没有听到我的话。 他的不羁,他的倨傲,还有他略带醺意的步伐,真的很像某个人……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话音刚落,我就立马后悔了。 木桃,琼瑶象征着男女两心相许,两情相悦。而我脱口而出的意思只不过是“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罢了。 “那个宫女在那儿!”响亮的声音震耳欲聋,邻近几步的距离里,我却在众侍卫的眼里看到了慌张与惊恐。而他们的慌张与惊恐,通通源自于眼前的这名奇异男子。 “檠王爷吉祥!”连声音都开始微微地颤抖着,其中夹杂着的不只是对皇权的畏惧,还有一种别样的恐惧。侍卫们的脸色通通都变得苍白起来,五尺男儿身却开始拼命地战栗。 会妖术,是吗?原来人都怕妖术,是吗?那莫须有的东西,原来这么强大呢!莫檠的嘴角鄙夷地向上弯起,那跪在地上像下贱动物一样苟延残喘的人让他的心里蓦然地就升起一阵难以自制的厌恶,而一丝失落却悄悄地蔓延上了他的眼,融化了其中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千年寒冰。 手上突然传来一阵冰冷的触感,我的心不由得一颤。 放弃了,我的心原本已不再作垂死挣扎了。 先是被水淹,后又躲假山,然后,我的心里忽地冒出一张脸。英俊的剑眉,刚毅的眼神,心中泛起了一阵酸,那两个字是我心中断断不能容忍的。跟淑妃的斗智斗勇,到现在被紫禁城的侍卫追得满城跑,我已经身心俱疲了。 再这么闹下去,整个后宫真的要大乱了。 现在,我只是在想究竟怎样才能把罪过全都揽到自己身上?所有的罪,所有的责任都由我一个人承担,不牵扯到其他的人。 而这个时候,他却抓住了我的手。 冰冷的触感霎时爬满了我的全身,柔荑被他的手紧紧地抓在手心中,而我的心却开始颤抖。 他不是西域使者,他是王爷,檠王爷?

第二十四章 檠王 第二十四章檠王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不是个普通的人,可是他怎么会是个王爷?奇异的绿眼,绝美的脸庞,他怎么会是个王爷?他怎么和皇上一点都不像,难道小剑眉真的不是皇上…… “我没有骗你,我没有骗你。”脑子里忽然回响起一阵紊乱的呼叫。他说他没有骗我,那他就不是皇上。既然他不是皇上—— 天,我把他一个人扔在了假山那儿!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是第一个关心过我的宫里人,他发着高烧,我怎么把他扔在了假山那里!淑妃,依淑妃的个性,会放过他吗? 脑子里狠狠地钻出生冷的两个字,不会。 “檠王爷,这个宫女——”带头的侍卫满脸的慌张,两只眼珠转啊转,难以置信地盯在了他抓住我的手上。 “是我宫里的宫女。”莫檠冷冷地看着一切,绿色的光芒仿佛能穿透每一个人。 “可是这个宫女,淑妃娘娘那儿——”侍卫们脸上的颜色越来越难看。 “该怎么交代是你们的事情。”莫檠弯起了嘴角,笑容如日光那般和煦。 “檠王爷,这,这奴才们不好交代呀!”侍卫们面面相觑,为难至极。 “与我何干?她是我宫里的宫女,难道我还需要征求你们的意见吗?还是征求你们主子的意见?或者,是看天的意见呢?”而和煦的阳光下,洋溢着的却是生冷。他的嘴角轻轻地上扬,霎时周身的一切一下子都失去了原先的光彩,所有的光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诡异的气氛悄悄地在蔓延着。 “奴才们不敢。你们几个,跟我到那边去!还有你们几个,去那边追!一定要把那个宫女给追回来!”连声音都开始颤抖,而身体更是如筛糠一般抖动着。这些侍卫,好像特别畏惧这位檠王爷。仿佛他不仅仅是一个王爷,而是个随时随地就能置人于死地的怪物。带头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们心照不宣。 而我,待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从我身边肆意地跑过,张皇失措地逃脱而嘴里却还仍旧嘀咕着要把那个“宫女”抓到了的话语。 望着他们如鼠蚁般逃窜的模样,我的心里却如打翻了五味瓶,不是个滋味。 抓着我柔荑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檠王爷悄然离去的身影,孤独淡然,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他仿佛置身世外,与世俗格格不入。虽然我不知道任何关于他的事情,但是我能感觉他的寂寞。寂寞,他一定也很寂寞。而我根本无暇顾及,身后忽然跑来的一个仓促的身影吸引了我全部的目光。 “小姐,小姐,你到底跑哪去了?凤鸾殿都乱成一团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地响起,我如沐春风般欣喜,琉璃急切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如天籁般动人,仿若是在旋涡中打漂的船只突然找到了帆帜。 “琉璃。”或许是因为小跑,琉璃的发丝散乱,发丝上沾着密集的汗珠以及漫漫涌动着的夏日气息。白净的脸蛋泛着潮红,而见着我的狼狈样后霎时变得惨白。 “小姐,你怎么了?”琉璃的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 “琉璃……”我有一肚子的苦水想要吐,而万千言语到了嘴边却通通化成了两个字。 “小姐,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的头发,还有你的脸,你的衣服怎么也破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小姐,你到底遇到了什么,是谁把你弄成这个模样的?”琉璃的眼眶不觉已经红了,像是兔子一般嫣红。晶莹的泪水弥漫在她的眼中,泫然若泣,却始终未滴下来。 而她这副模样,更使我觉得心揪。 琉璃一向谨慎沉稳,不像琉珠一般粗枝大叶。究竟是出了什么大事?我走出来之后,凤鸾殿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琉璃,凤鸾殿***了什么事?”眉头紧蹙,我一脸黯然地看着眼前泪人儿似的琉璃。 “小姐,凤鸾殿乱了!小姐,你为什么一声不吭地走了,宫里的人上上下下都在找你。我们又不敢向皇上禀告,最后还是琉珠据实招了。她说你穿上了她的衣服,她说你只是觉得闷得慌,想出去走走。可是,可是你走之后,你走之后……”琉璃已经泣不成声,整个人像是从泪水里浸泡后出来似的,而看见她这副模样,我的心里更加没底,更加发慌。 “到底出什么事了?琉璃,你好好说,不是还有小姐吗?你先别急,我在这呢!”心中虽开始慌张,而我表面上却平静地对着琉璃说道。 琉璃乱,凤鸾殿乱,若是我再乱,那一切就难以收拾了。 “就在刚刚,玉公公来了,他说奉皇上的命,把琉珠,琉珠给……”琉璃的脸上突然露出了惊恐的色彩。 “把琉珠给怎么了?”我只觉眼前一片黑,整个身子都开始摇摇欲坠。 “琉珠,琉珠,被他们带走了。” 而琉璃的话,仿佛是接二连三的钢针,不停地刺激着我渐渐麻木的心。

第二十五章 牡丹花劫 第二十五章牡丹花劫 我一直在逃避,一直想要摒弃我已经是皇后,还是个不得宠皇后的事实。我尽量把自己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得好好的,欲将所有的真相都石沉大海。至少,活在虚假中的日子是平静的。我以为这样,我会过得快乐。 可是我发现,我错了。 我过得一点都不快乐,甚至为了满足心中那点小小的空虚,我做了走出凤鸾殿,假扮宫女这等荒唐的事情!自私自利,我发现我只是为了自己,却忽略了别人。我甚至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好。 若是不能躲,那就面对。 没有经历过,又怎么知道自己会不会输。 “小姐,用这根朝凤簪可好?”琉璃的手中拿着内务府刚送过来的一些新的花簪式样,因为是皇后,纵使是不得宠,一些礼节规矩还是少不了的。琉璃手上的朝凤簪雕琢精细,光彩照人,却不够大气端庄。我的眼睛瞟了一眼那各式各样的簪子,随手拿了根较为大气的卿云拥福簪。一来不显得小气,二来我希望真的有连绵的福意降临,皇上为何突然传琉珠,我的心中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琉璃已经被带去许久,依她莽撞的个性不出事也难。而我却还要坐在这里任她们梳妆打扮。礼仪,处处都是不可少的礼仪,甚至比人命都还要重要的礼仪。什么叫做坐如针毡,我算是实实在在地体会到了。 “娘娘,恐怕您走不出去。”宝仪从我刚进凤鸾殿的那一刻,脸上就满是担忧的表情。眉头深锁,愁意缠绵。 “啪——”琉璃手中的脂粉奁忽然全都摔到了地上,虽然极力掩饰,可她的脸上还是止不住地慌张。捡胭脂奁的手都在颤抖,我知道她在极力地忍住害怕,忍住她心中的慌乱之意。 而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前面走得出去,现在的我更是不怕!无论如何,一切错源于我。本宫说过了,不能让琉珠受半点委屈,就算是出不去,我也要出去。我犯下的错,理应由我来承担,不应让琉珠受一点的苦。”手紧紧地握住了木梳,而我的脑子里却不适宜地奔出一张脸,水雾弥漫,潮湿氤氲,一点一点,慢慢地腐蚀着我的眼。若是我真的是琉珠该有多好,若是我只是个宫女,那该有多好。 念奴调和着手中的胭脂与铅粉,檀红色粉末柔和似水,念奴小心翼翼地开始为我擦拭。檀红色的粉末渐渐地遮盖住了我略显苍白的脸,显得端庄宁静。而我却隐隐约约地感到了不适,粉末滑过肌肤时不自觉竟然有了反应。 也许是前面沐浴时未擦拭干净,在外面沾惹上了什么脏东西。我并未过多地留意,画黛眉,点绛唇,诸多工夫之后我终于起身,便急急地往门外走去。 “啊——小姐,你的脸?” “啊——”琉璃的叹气后,屋子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到了我的脸上,几乎是同时,大大小小的眼睛都漫上了不可思议,所有人的脸色都开始变得苍白。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就拂上了脸,紧接着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股刺鼻的牡丹花香直直地钻进我的鼻息里,而我的手上,也沾染到了那一点点的痕迹。牡丹花粉,怎么会有牡丹花粉? 我惊呆了坐在铜镜前,整个人仿若瘫痪似的。 我的脸开始不再光滑,细嫩的脸上冒出了一点点像是疹子一般的小红点…… 牡丹花粉,天生便是我的克星…… “快拿水,你们几个快去拿清水来!微热的水!小姐脸上出这种红点,一定是不小心碰到了牡丹花粉的红点。你们谁身上带了牡丹花粉?”琉璃马上反应过来,轻车熟路地指挥道。 “脂粉。”我淡淡地开口,望着铜镜中又是伤疤,又是红点的脸,低头看了看那脂粉奁里甚多的脂粉。心中却已经了然。我们之间谈不上有任何纠葛的恩怨,为什么要咄咄相对?这一招,是要完完全全地让我不见天颜吗?花粉给我带来的红点,若是不及时治疗,十天半个月也好不了。而治疗,也要三四天红点才能完全褪去痊愈。这一招,真的够毒! “念奴,脂粉是你调的,你该当何罪!你是蓄意的,我们小姐哪点待薄你了?她哪点对不起你了,你要这么对她!”琉璃愤怒的声音即刻响起。 “没有——琉璃姐姐,我,我,没有啊!皇后娘娘,娘娘,念奴真的没有!念怒真的没有!娘娘一直待念奴不薄,念奴在心里都把娘娘当成自己的亲人看待,念奴怎么会伤害自己的亲人呢!况且牡丹花粉一事,念奴真的不知。娘娘……念奴没有,念奴真的没有!”念奴吓得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双腿紧繃着,直直地就跪在了地上。 “不是念奴。至于是谁,本宫的心里自然有数。现在紧要的事是保证琉珠的安全,至于此事,我自有定夺。不冤枉无辜的人。这一件件的账,本宫回来再仔仔细细地算!”我的眼睛扫视了一下屋子内的人,捕捉到那人脸上的一丝慌张后,心中有了一丝畅快之意,一抹冷笑悄悄地蔓延上我的嘴角。 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做的那些好事,以为我全都蒙在鼓里? 一件件,只是我不愿算罢了! 她真的以为我是个傻后,只会哭闹傻愣愣地做一些自以为聪明的事情。 没想到,这么紧要的关头,她先沉不住气了。 只是,我不在意丑,我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丑陋的伤疤,再伴点小红点,未必只会害苦我。古有嫫母,钟离春,难道今天就不能有姬妁吗?况且,她们比我要丑。 女人,不一定要靠容貌。 我只是惋惜,只是难过,只是痛恨。 为什么进了这深宫之后,一切都变了呢?难道身边真的没有永远可靠的人吗? “奴才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二十六章 鸿门宴 第二十六章鸿门宴 “奴才奉皇上的命令,特地来接娘娘的。皇上让娘娘即刻起身,宣娘娘到静心殿。”一个太监带着两个小太监忽地出现在门外,鞠躬弯腰说道。 “皇上的命令?皇上不是把本宫幽禁在这儿了,他不是禁了本宫三年足吗?如今叫本宫过去,那岂不是乱了章法,坏了规矩?本宫想皇上应该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吧?”我安然自若地坐在凳椅上,毫不为之所动。太监们的出现确实让我觉得有些意外。 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先是让人带走了琉珠,又让人带我去见他,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惩罚,大难临头?为何这些太监恭敬有加?亦或者是…… 不!断了这该死的奢望! 虽然太监此趟前来正好遂了我的意,也不用再想法子对付那些侍卫。 但是真的要给这些奴才们苦头吃吃了,他们以为我这个皇后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我再不逆来顺受了,想把我关起来就关起来?想召我就召我?我不是没有生命没有感情的木偶,任人随意操纵摆布,我是活生生的人啊! “娘娘息怒。奴才们的的确确是奉皇上之意到来的。宫女琉珠也还待在那儿,皇上急召您过去!奴才们来得突然了,还望娘娘不要见怪!”太监的脸上跑过一丝慌张,仿佛未料到我会如此待他,措手不及却仍旧对答如流。 这就是宫里人的本事,一个当差太监的本事。 “皇上召见,又有何突然之意?”铜镜中的自己笑得凄楚,嘴边挂的笑容嘲讽至极。“本宫,高兴都来不及呢!”高兴两字上重重地加了音,连我自己都摸不透我此刻的心境了。 “娘娘,这边请!”太监佞笑着说道,眼睛都不敢抬头瞄我的脸。皇上急召,他只说十万火急,我连清水都未拂面就跟出来了。恐是脸上的伤疤与小红点吓着他了。 “怎么不是玉公公来传诏啊,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不是他吗?”这个太监有些奇怪,既然是皇上传诏,不走正门,却反而偏偏要走侧门。一律的宫女都不准跟随,只准我一个人。还千叮嘱万交代这是皇上的吩咐。 太监的脸色突然变了,黑色的眼珠子一转,讪讪地说道:“玉公公有要事在身。” 我看着他的表情,只觉得怪怪的。可究竟哪里怪,我又说不上来。 侧门的侍卫不知何时都撤去了,虽说是省力,可我仍旧觉得怪怪的。另外,走了那么久怎么都没到静心殿?我听说,静心殿离凤鸾殿不是只有一点点的距离吗?朝凤宫,那大大的三字醒目地在我眼里闪耀着。 难道…… “你不是皇上派来的,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带我来朝凤宫?”我矍然耸动,一丝愤懑爬上我的眉头,我深深地睃了那几个太监一眼。 朝凤宫,是她居住的地方。难道,她已经那么等不及了? “懿妃娘娘吉祥,董美人吉祥,皇后娘娘人已经带到了!” 懿妃依旧光彩照人地坐在最上方,凤眼一瞥,嘴上扬起一个妩媚的笑容。董美人坐在下边,圆润的脸蛋上也弯起一个笑容,助纣为虐的笑容。 仿佛一阵风冷飕飕地吹过,我望着狼狈为***的她们,心里已觉不妙。鸿门宴,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情。我转身欲走,忽然好几双大手齐齐地抓住了我。 “你们都吃了豹子胆了吗?竟然敢对我动手!”虽然是太监,可毕竟也是男人,两三个一起上,力气比我这个弱女子自然是要大得多。 “皇后娘娘,既然来了,为何还走?咱姐妹几个也坐下聊聊,最近别来无恙吧?”懿妃得意地望着受困的我,满面春风。 “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奴才。”我的眼紧紧地盯在了那几个太监贼贼的手上,眼神凌厉地扫过他们每一个人,朝着懿妃啐了一口。他们的脸上渐渐有了害怕畏缩之意,眼睛不敢看我。而为了防止我逃走,手虽然松开了点,却仍旧抓着。 懿妃脸上的笑容凝结住了。 “快把皇后娘娘给放开,成什么体统!人家再怎么说,好歹也是个皇后,别显得本宫宫里的奴才都没规没矩了!”她葱葱玉指拿起一旁茶几上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呵了几口气,“你们都下去吧!” “放开!”我使劲地甩开了手。她以为我还像从前一般软弱,甘愿忍气吞声受欺负吗? “皇后娘娘,这么多天没见,可是越长越漂亮,越来越水灵了!”董美人的笑容特别怪异,“小红点,该不会是皇后娘娘自制的妆容吧!跟您的伤疤真的还挺配的!什么桃花妆,飞霞妆,可是通通都给比下去了!” “你最好掂量掂量你自己的身份,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样的话!”我连眼瞟都不瞟坐在一旁的董美人,她以为她这样说,我就会脸红束手无策然后乖乖听她们摆布?朝凤殿是她们的地盘,我虽不知道她们要做什么,但是我是姬妁。 我是姬妁! 万事皆须谨慎,而我已忍无可忍。 “你以为你就有资格吗?你以为你是什么?皇后?那只是一种补偿,一种畏惧罢了。姬妁,本宫真弄不懂你!你以为你这张脸,皇上他能喜欢你?你以为顶着这张脸,你的皇后位置能坐得顺畅吗?你干吗不待在凤鸾殿里安乐死,那样或许皇上还能封你个光宗耀祖的谥号!可你究竟哪根筋搭错了,非要找什么苦头吃!”懿妃蓦然站了起来,眼睛死死地瞪着我,脸色通红地朝我怒吼道。 她不再装腔作势,这是她自己的宫殿,况且只有我们这几个人,她终于露出了她的狐狸尾巴。 “那你呢?你敢说你现在的位置不是一种畏惧?既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何处处要置我于死地。”我不窝火,淡淡地娓娓道来。这是什么世道!刽子手反倒要比被害之人更加理直气壮! “因为你是皇后!”懿妃突然一拍茶几,脸上的表情愤怒至极。

第二十七章 语惊心 第二十七章语惊心 因为我是皇后? 懿妃怒瞪圆目,连嘴唇都在抽搐。我望着她咬牙切齿令人发指的模样,比拟我自己的境遇,嘴已经轻轻地上扬,笑容中的苦楚不知是对懿妃还是对我自己。她是皇上宠爱的妃子,身怀龙裔,后宫之中的妃子个个得须让她几分。而她,居然为了这皇后之位对一个不得宠的皇后费尽心机。 权力,真的如此重要? 是她可怜,还是我可怜? “娘娘,莫动怒,小心您肚里的龙裔。”董美人讪讪地看着我们两个的争吵,眼底滑过一丝不怀好意。 “别老龙胎前,龙胎后。你巴不得本宫龙胎早没了,是不!近几日,皇上是去淑妃那儿了。过几日,便一定会到你的乾喜宫。本宫怀着龙裔,你还瞎想什么!”懿妃冷冷地一瞟坐在身旁的董贵人,眉一弯,嘴一撇,了然之中还含着淡淡的鄙夷。 “妹妹不敢。姐姐想多了,妹妹怎么会为这些小事而吃味呢!咱们还有淑妃,姐妹情深,怎么会为这些事而大动干戈呢!”董美人靥若桃花,语气坦然,仿佛毫不为此而介怀,而眉眼之间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懿妃,董贵人所聊之事与本宫无关,那本宫就先走了!”我转身就走,若是她只是想让我来看这些个“姐妹情深”的画面,想要以此耀武扬威的话,那么很抱歉,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既不难受也不痛苦,我的心异常的平静。 “慢着,本宫有说你可以走了吗?皇后娘娘,本宫前话已出。既然来了,何不坐坐!本宫可是有很多事想要请教皇后娘娘,跟皇后娘娘说呢!”两只大手忽然从两边同时向着我抓了过来,触动了我原本已经平定下来的怒火。 “懿妃,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话已摊牌,那些事情我现在真的不想跟你追究!你到底要做什么?你不要忘了,本宫是皇后,一次,两次,你还不够吗?那天皇上下旨的时候你也在场,皇上旨意的内容你不会忘了吧!本宫为先后守孝,三年不能出凤鸾殿。你这样用欺骗的手段,假传圣旨,强行地将我拉来,你就不怕皇上降你的罪吗?”大手掐得我难受,我恨恨地望了一眼坐在上头安然自若的懿妃,她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为先后守孝,三年不出凤鸾殿,亏你还记得。本宫还以为你早就忘到了脑后了,不仅人长得丑,连头脑都不怎么样呢!”懿妃的脸色霎时沉到了低点,她葱白的手指握成一个拳头,青筋***,好像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 我的脸色瞬间黯然下来,她知道了,她知道我出殿的事情了? 倏地,我莞尔一笑,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糊涂了?这宫里耳目众多,追问她从哪儿得知的根本就没有意义!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若不是我作了那个决定,一切都不会发生。但我正会如她所说,安安乐乐地死去。 “本宫知道,纵使本宫不派人接你到凤鸾殿来,你也会出去。你想去见皇上,救那叫琉珠的丫头是吗?哈哈——”懿妃忽然大声地耻笑道,一旁的董美人也附和着嗤笑。她们露骨地看着我,仿佛等着看我惊慌失措的脸以及畏惧的眼神。而那些,在她们的眼里,通通都是笑料。她们以为她们是猎人,而我是无处可逃的小白兔,她们胜券在握,我的惊慌失措,我的畏惧,在她们的眼里都是可笑的。 那是强势的人,在面对弱势畏惧他们的人面前的无耻笑容。 上下排牙齿紧紧地咬在了一起,心中已经燃起了一把无名之火,我冷冷地审视着她们,目光清冷,毫不畏惧。 “你一定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来人啊,把她给我带出来!”懿妃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她略带不可思议地望着我此刻淡定的表情,转瞬之间,忽然又换上了窃笑的嘴脸。 “小姐,小姐……” 我的头脑发涨,更加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梨花带雨的琉璃。 她蓬乱的头发,白皙的脸上有清晰的红指甲印,娇弱的身子在发抖,被另外几个宫女抓着。看到我后,眼神渐渐从混沌变得清晰,掩饰不住的慌张,嘴唇抽搐着断断续续地喊着小姐。 “我亲爱的皇后娘娘,你震惊了,你没有想到,一切都是她做的吧!她,从小到大陪你一起长大的婢女。可是她告诉了本宫一切,她把所有一切都告诉了本宫!你震惊了吗?害怕了吗?你说,你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懿妃的笑容生冷无比,像是一阵阴冷的风直直地钻进我的胸膛里。她的手指指向一旁的琉璃,一旁抽泣着害怕的琉璃。 我噤若寒蝉,琉璃替我梳头的事还在眼前,她为琉珠担忧的模样还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怎么一眨眼之间,她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呢? 难道一切不是她……而是琉璃?但这一切,会不会太荒唐了。 “我不相信,我绝对不会相信。”眼泪虽已极不争气地挤出了眼眶,但我的语气坚定无比,那一字一句,都像珍珠落玉盘,清脆无比。 人心固然难测,但是我相信这个世间上有情存在。后宫再险恶,也不可能磨灭了我们十几年的情谊。 打死我,我也不会相信,琉璃背叛了我。 我不相信! 懿妃和董美人的脸上溢着不可思议,眼神里充斥着满满的震惊。连架着我两只手的太监都被我的气势镇倒了,那不是气势,那是我十几年情谊的力量。 “小姐!……”琉璃睁大了眼,泪水挤破了她的眼,大颗大颗地落下。她的眼前一片模糊,而我却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自己。 里面的自己一点都不美,丑陋的伤疤,满脸的红点。却坚定。深信不疑。像是被某种光辉紧紧地包围住了。 我黯然,只是紧紧地盯着琉璃。 “小姐!”她不知从哪儿来的怪力,挣脱开了后面禁锢着她的强大力量,直直地向着我奔来,眼泪在空中挥洒,一滴一滴,仿佛都融合在一起,画下一道道漂亮的银弧。 “小姐,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对琉璃这么好?”眼泪浸湿了我的衣裳,我反手抱住琉璃,抱住她暖暖的身子,心里突然有种安定的感觉。 至少现在,我不是一个人。 “好一出主子奴才姐妹情深的戏码啊!皇后,本宫还是小看你了!本宫还以为你像你那个姐姐一样愚蠢,胸大无脑!不过上天真的是公平的,它赐予你姐姐美貌;而它,也没亏待你!”懿妃的声音暗藏着深深的鄙夷,而她的话却使我震惊了。 她说大姐愚蠢,说大姐胸大无脑,难道是她? 她是凶手?是一切祸根的起源? “懿妃,若是你心安理得。本宫劝你一句,你好自为之吧!”我狠狠地死盯着坐在上面的懿妃,心中波澜四起,怒火冲天。若是眼神能够伤人,她早已经被我千刀万剐了。 如此恶毒的女子,为什么没有下地狱?为什么她还活得好好的,还活得那么好? 上天,你真的没有开眼! “你……”懿妃张口结舌,脸色刷地变得苍白,身子因为气愤而止不住地抖动,“来人啊,把那些家伙都给我搬上来!” 看见她气愤的模样,我的心里却一点都不好过。虽然拼命阻止自己,不能在这里流泪,不能承认自己的软弱,可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不断地往下掉。心中除了愤懑悲痛,还有解不开的怨怼。 “本宫再怎么说也是皇后。你太无法无天了,如此猖狂!在天子的脚下,你别妄想用那些邪门歪道来对付本宫!”

第二十八章 身陷困境 第二十八章身陷困境 “呵,当然不是用来对付皇后娘娘您的了!”董美人在一旁惊讶甚久,若不是她突然开口,我差点就忘记她的存在了。 不是对付我的,那就是…… “不许你们对琉璃怎样!她是本宫的宫女,要责要骂只容我一人,要怎么惩罚还轮不到你们!”我下意识地就拦在了琉璃的前面,望着她们不怀好意的笑容,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们疯了。她们的样子就像是看到了猎物的野兽,眼睛里发出绿莹莹阴森的光芒。而我,根本无法指望她们下一步做出什么人性的事情来! 我们待在这里,多一秒则多一分危险。而琉璃整个人已经虚脱,而我更是无力挣扎。况且朝凤宫那么多奴才宫女,我们要怎么逃?我们怎么逃得了? “咯咯——你以为这里是凤鸾殿吗?你以为你到了这里,一切还会听你的吩咐吗?是,本宫是不敢动你,因为你是皇后,是正宫娘娘。但是,其他人就容不得你吩咐了!后宫不是你的姬府,宫女犯错就是要罚,这是老祖宗的规矩,连圣上也无可奈何。来人啊!”懿妃狞笑着,脸上的表情阴冷至极,仿佛在暗暗地筹划着什么,让人望而生畏。 “啊——小姐——”凄楚的惊叫声蓦地响起,我只觉得眼前突然一片黑暗,亦如我现在的心境,被绝望慢慢地渗透。 “你们放开她,不要忘了本宫是谁!”手被人紧紧地拷牢了,我根本无力挣扎。琉璃的手一点点地从我的手中脱落,她的眼睁得老大老大,脸色苍白得像是没有血色一般,嘴唇抽搐着只是喊出了小姐二字,便再也不出声了。 “放——开——她。”浑浊的声音低沉地从我的喉咙口挤出,每一下都用足了我身上所有的力气。宫女们面面相觑,或许是惧于我的身份,或许是被我此刻的脸色吓坏了。可她们试探地望了望懿妃的脸色,终于还是不动声色继续压着琉璃。 擒贼先擒王。我怎么那么傻,这是朝凤宫,这是她的奴才,对她们施威根本是对牛弹琴,无济于事!而我只身一人,连自己都救不了了,还怎么救琉璃? “琉璃若是犯了错,懿妃要惩罚那也是应该的。不过琉璃是本宫随身而带的侍女,娘娘为何要责要骂要打她,总应跟本宫说个所以然吧!”我微微地镇定了,冷静地看着懿妃,微微一笑。 这个时候,我绝对不能慌。 慌了就乱了。 懿妃怔住了,呆呆地看着我的笑脸。 “回禀娘娘,皇后娘娘的侍女出言侮辱了臣妾,您觉得,这应不应该罚?”而她转而便又嫣然一笑,而笑容里却透着刺骨的冷。 “不知琉璃她怎么出言侮辱懿妃了?” “那些话,皇后娘娘还要臣妾再重复一遍吗?”懿妃的眸子突然收紧,一丝暴戾一闪而过。琉璃是宫女,在她的眼中,不,在整个宫里人的眼中,她的生命就如蝼蚁一般低贱。 主子惩罚奴才,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了。 宫中永远不会缺宫女,而琉璃,却只有一个。 “用臭刑(注1)怕脏了本宫的宫,就先用醋刑(注2)吧!”懿妃毫不示弱,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仿佛在跟我暗中较劲。醋刑两个字咬得紧紧的,我原本沉静的心也开始颤动起来。“皇后娘娘,您坐,上茶,让娘娘好好看看。进了宫,可不比外面。娘娘是皇后,可是初进宫,宫中的规矩尚未熟透。这奴才不乖了,犯事了,就是要罚。”懿妃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马上换了副面孔,笑脸相迎,那语气仿佛是姐姐在教训妹妹一般理所当然。 拉着我的两个宫女纷纷松手,而我不知不觉中已经坐到了椅子上。朝凤宫内很静,却冷气横生,几个宫女架着琉璃站在中央,仿佛这是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 “不——不要——啊——” 惨叫声即刻响起,在整个朝凤宫回旋着,凉透了我的心。宫女们面露凶相,或许曾经她们也受过这样的刑罚,可是现在她们却继续残忍地做着这样的事。深棕色的东西不停地灌进琉璃的鼻子,酸东西不断地从她的鼻子,嘴巴里滴落下来。 苍白如纸灰般的脸,青葱玉指无力地在空中伸展,想要抓住什么。 我闭上了眼,不敢再看这残忍的一幕,可是闻到的都是那纠结的气味,而琉璃如野兽般低鸣的声音也在耳边响起。泪水交织在眼眶中打转,我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来。 不能再落泪,不能再示弱。 她们在折磨我的意志。 她们要的,不过是我痛苦的表情罢了。 “姐姐,正逢时节,接着用蒸刑(注3)怎么样?皇后娘娘,您认为可否?”董美人恭敬的声音里带着戏谑的哂笑。 我好笨,我真的好笨。我连面具都戴不来,我连假表情都做不出来。琉璃奄奄一息的表情生不如死,我真的无法忍辱负重,这样子安心地坐在这里看着琉璃受折磨,受这种残忍的折磨。什么保护,我曾经说过决不让她们受半点伤害,可是现在呢? “不——” 眼泪在我的脸上放肆地横行着,我歇斯底里地大声喊起来。身子再也坐不住了,我整个人冲向了那几个宫女,把琉璃紧紧地抱住了。 宫女们通通都被我突然的动作给吓坏了,手中的东西纷纷落到了地上。懿妃和董美人似乎都愣住了,她们傻傻地看着我的动作,似乎没有料到我会为一个婢女如此。 没有凄楚的惨叫声,没有幸灾乐祸的笑声,整个朝凤宫忽然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我点点的抽泣声。 “皇上……”一个柔柔的声音蓦地响起,原本静谧的宫殿忽然骚动了起来。娇嗔的声音极不情愿,却吸引了所有的注意。而所有人注意的只是她声音里的那两个字。 皇上。 皇上,那高不可攀,人人艳羡的字眼。皇上,那个天下人皆畏惧三分的字眼。 呵——皇上,纵使他坐拥天下又如何,纵使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又如何,在我的心中,他只不过是一个与其他男子无二般的好色之徒罢了。 “小姐,琉璃。”一个大大咧咧的声音突然大声叫唤,也唤回了所有人的思绪。 “皇上吉祥,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上吉祥,奴才们给皇上请安。”紧接着,接二连三的声音异口同声地响起,一瞬间,整个朝凤宫都乱了。懿妃和董美人根本没有料到皇上会来,虽然极力镇定可是声音却还是略微颤抖着。一屋子的奴才更是惊慌得不得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是把头低得低低的,强压着害怕。 “皇上,您怎么突然来了,臣妾……”懿妃的嘴角上扬,梨窝轻现,眼睛妩媚地弯起,话音里带着浓重的娇嗔味。 “小姐,琉璃,你们到底怎么了?啊——”未等她说完,琉珠和念奴早已跑到了我和琉璃跟前,她们看到琉璃半昏不醒的痛苦样,都忍不住失声尖叫。她们的声音透着惊恐、怜惜、自责。 可是她们永远都不知道,我们前面遭受了什么。她们永远体会不到那种痛。 “你骗了朕?姬妁,你也骗了朕?”一双石青色纹有蛟龙式样的靴子突然出现在眼前。 注1:臭刑:用粪便脏物塞口。 注2:醋刑: 用酸东西灌鼻子。 注3:蒸刑:夏天用火围着烤。

第二十九章 突变 第二十九章突变 我微微一怔,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平静的心湖再次被搅乱,泛起一阵阵涟漪。 声音略带低沉,暗夹着蓄势待发的怒火,以及那一丝丝道不明,说不清的心痛,或许,那只是我的幻觉。眼里氤氲潮湿,闪着点点的晶光,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清晰的轮廓,英眉微蹙,夹着深深浅浅的怒火,眼黑而深邃,如一块埋藏千年的墨玉。 我知道,是他。 低沉的声音一下子把我推入低潮,落入低谷之中。 真的是他?为什么是他?不就是他? 你要怎么样?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还要怎么样? 朕,朕,这两字宛如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剜在我的心上,血流如注。 他骗了我,我也骗了他。他是皇上,而我是皇后。 多么可笑,这是我们第一次真真正正的见面! 多么可笑,还是在我如此丑陋如此悲惨的时候! 姬妁,原来你只不过是个笑话。 “姬妁,你说啊!你要给朕一个理由,你为什么骗朕?”玄熵的音调更加低了,其中的怒火更加强烈,而我的心早已溃不成军,瓦碎无数。 “皇上。”万千愁绪通通化成两个字,这两个仿若千斤般沉重的字缓缓地从我口中吐出。我微微地抬了抬头,望着眼前身着明黄色绣有龙纹式样的龙袍,紧紧地盯着袍子上的乌犀带,不敢再往上看一眼。心里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股无名的恐惧。我不想看到,我真的不想看到,无论如何,我就是不愿看到他的脸。 “姬妁,小珠子。”玄熵忽然喃喃道,声音很轻,很细,像是从喉咙口挤出一样,而我却听得清清楚楚。我仿佛再一次溺到了水中,那汹涌着的水一波一波地漫上我的身子,我的心。而我此刻,多么想要扑进他的怀里。什么都不用说,只是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可是可以吗?这一切可以吗?我还可以叫他小剑眉吗?只有泪水,源源不断的泪水,不停地涌上来。 “那皇上,您又为什么骗了臣妾?” “朕,朕当然是有缘由的。而且朕一早就暗示你了朕是皇上,只是你偏偏不信。朕问的是你,为什么穿着宫女的服饰私自出殿?为什么骗朕说你唤琉珠?你是我太平朝的皇后,却化装成一个宫女私自出殿,成何体统!”下巴忽然被一双大手狠狠地抓住,琉璃整个人倒在了地上,我一个不小心,猝不及防地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一股淡淡的不知名的香味充斥在我的鼻间,一切忽然都变得缠绵悱恻起来,我不知所措地撞见一双幽森的眼。 “你的脸……”手微微地收紧,我迅速地捕捉到了玄熵眼里的一抹惊讶。大手微微地有些退缩,玄熵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是我左脸上的丑伤疤惊了他? 还是满脸星星点点的红点使他感到惊讶? 我望着他阴晴不定的脸色,心中油然而生一股畏惧之意。若是可以,我真想一头钻进地缝里去。握在腰上的大掌突然一紧,透过薄薄的布料能感受到那一波又一波突袭而来的火烫,红潮一阵阵漫布上我苍白的脸蛋,我一下子变得窘迫起来。 “皇上,能不能先放开臣妾?”我规规矩矩地说道,不敢有一丝的僭越。 “如果,朕说不呢?”温热的气息直向着我扑来,迷离中透着戏谑。腰上的手收得更紧了,我暗暗地倒吸了口凉气。“你的脸……”忽然有什么东西抚上我的脸,酥酥麻麻的感觉让我感到极不舒服,下意识地便往后一闪。 “皇上。”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蓦地响起,一个身影忽然乘虚而入,快速地闪过我的眼帘。“皇上,你好坏,来了就只跟皇后说话,都不理臣妾。”懿妃的声音娇得好像要滴下水来,却听得我心里毛毛的。 “爱妃,朕怎么会不理你呢?”玄熵的脸上浮现出笑意,畅怀道。 平常的笑容却让我的心没来由地一阵酸。 就算他来了,又能怎么样? “皇上总是嘴上说得好听。”懿妃娇嗔道,眼睛微微地一斜,一道冰冷的光芒霎时将我包围。 “来看看朕的小皇子在母妃的肚子里乖不乖!”玄熵微微地垂了垂头,刚毅的线条慢慢地柔和下来,俨然一副做爹的幸福样子。而懿妃,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他们好似普通的一对夫妻,一家人,其乐融融。 而其他人,便显得多余了。 男人,都是好***的。帝皇更不用说,而他,也不会是例外。 而我心中的期望,不过是奢望罢了。 “啊——不要——”一声凄清的惨叫声忽然响起,琉璃痛苦的叫声旋绕在我的耳边。我猛地回头,却发现琉璃一脸苦色,而琉珠和念奴正一人一边扶着她。 “琉璃。”我惊叫一声,望着她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已觉不妙。醋刑,顾名思义,就是用醋使劲灌鼻子。连男子都承受不了,何况琉璃这个弱女子?怪,只怪我。 “这个宫女是怎么回事?”玄熵深深地皱起眉头,不解地望着倒地的琉璃。整个朝凤宫的气氛因为琉璃的一叫,像是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遭雷劈,雷照打而雨却不下,无比的尴尬。 我张张口,一股冷风霎时钻进我的嘴里,我闭上鼓鼓的嘴,不再吭声。 “皇上,是臣妾。”懿妃蹙起了眉,一副娇滴滴的模样,“那个宫女犯了错,臣妾正罚她呢!不料皇上您就来了……这种小事不用皇上操心。皇上,今早臣妾便让宫女们采了最鲜的露水,配上您最喜欢喝的……”懿妃夸夸其谈,脸上的笑容娇媚如花,一下子仿佛变成了怀春的少女,正向着心上人说这吐那。 “连皇后都在,还算是小事吗?”玄熵毫不领情,冷着一张阴云密布的脸,朝着懿妃吼道,“朕可是记得,朕曾经下过旨,令皇后替……替先后守三年孝,不得出凤鸾殿一步,无缘无故,她怎么会擅自离殿,还在朝凤宫呢?若不是听了奴才们的禀告,朕还真料不到呢!”玄熵一改前面温柔的语气,眼神冷冷地盯着懿妃,整个人完全变了样,顿时寒意四起。

第三十章 绿光(1) 第三十章绿光(1) “皇上恕罪。臣妾……臣妾并不是刻意的。”懿妃的脸色变得格外的难看,眼睛不停地闪动着,虽然在极力掩饰,可是明显的慌张从她的脸上闪过,尽露无遗。 “这么说,你想违抗圣旨了?”玄熵是聪明人,怎么会看不出她的慌张失措。他故作镇定,只不过是想留给懿妃一个情面罢了。 “臣妾不敢。臣妾……”懿妃吞吞吐吐,说起话来期期艾艾。她慌张的语气却让我的心中频生疑惑,料懿妃的个性,她不会无故招我来,只是想让我看琉璃受罚受苦。我偶遇皇上,让她心里觉得不安,想置我于死地,这也不大可能,她不会那么大胆鲁莽。她是个大家闺秀,还是个聪明人。皇上的突然出现,打乱了她的计划。可是照常理来说,她应该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准备好了怎么把一切嫁祸于我身。 而现在,一切似乎都那么不可思议。 “姬妁,朕让你说。你怎么会在朝凤宫?这个宫女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玄熵紧紧地锁着眉,突然转过头来,一脸温和地看着我。眼中温柔如水,像是一口深邃的井,让人一不小心就会蓦然失足。 我的心猛然一动,虚汗从我的发丝中渗出,直直地滑落下来,突然有只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琉璃的痛苦样迅速在我的眼前闪过。 “皇上,您认为人命重要还是解释重要?”百口莫辩,我淡淡地朝着玄熵一笑,笑容清冷无比,却没有人看到我的心中正蓬然的火。 玄熵微微一怔,剑眉皱起。 “来人,传太医。”他的表情微微地有些缓和,而疑惑却仍旧在眉头上纠缠不解:“她到底怎么了?” 我的心中一惊,堂堂一国之主,竟然不知道醋刑。 我一脸荒唐地看着玄熵满是疑惑的脸,难道他,真的不知道后宫里的险恶?不知道后宫里的女人们为了他而钩心斗角? 这一切,会不会太可笑了。 “臣妾是因为皇后娘娘的婢女出言侮辱臣妾,言语不堪到臣妾无法说出口。臣妾怕皇后娘娘在凤鸾殿受婢女们的气,又怕惹皇上生气,于是背着皇上,偷偷让皇后娘娘来朝凤宫。皇后娘娘虽贵为皇后,但臣妾怕她……臣妾自知死罪,一切与皇后娘娘无关,都是臣妾一意孤行,皇上要罚,也单单罚如兰一个就好了。”懿妃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突然响起,我木然地看着她梨花带雨的哭脸、微微带红的眼眶,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一般楚楚可怜,而那簌簌落下的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晶莹透亮。红唇抽搐着,甚是惹人怜惜。 这一切,都是如此真实。 而真实里面,却是满满的虚假。 我不语,微笑着看着她哭泣为自己辩解的模样。既然人人都喜欢这虚伪的面具,我又何苦要去扯下它? 扯下它,那只会让我自己满身伤痕。 笨一次,便足够了。 “皇上,懿妃娘娘她一定不是有心的。她的心,皇上还不知?处处都是为了皇上好,这份情意苍天可鉴哪!”淑妃的脸上挂着讪讪的笑容,声音一如初进门时一般洪亮,她侧头微微地看了懿妃一眼,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 “爱妃快起。不就是一个宫女,宫中宫女千千万,朕只是想问清楚。一个宫女而已,爱妃要责要骂怎么会有错?还是要多多小心身子!”玄熵双手搀起跪在地上一脸凄楚的懿妃,眉间沾染上上几分痛惜,懿妃一个站不稳,整个人恰好地落进玄熵的怀里。 而我的心却在此刻凉透了。 “无怨无恨,为什么要责骂一个宫女!况且还是臣妾宫里的宫女!要***,要责骂,自然是由我来,无须懿妃操劳。”我真的是沉不住气了,整颗心像被在冰里浸过似的,凉得彻底。 一个宫女而已。 要责要骂,随你。贱命而已。 原来他,也是这般想的。 原来一切,只不过是我的自作多情。 既然如此,为何要救我?为何不让当时的我永远就沉溺水底,让姬妁随着水流彻底地漂散而去,那今日就不会有如此多的是是非非了。 “臣妾,臣妾不过是……”懿妃依偎在玄熵的怀里,小鸟依人地说道,而她的眼却死死地盯着我,犀利的光芒紧紧地将我包围。 “姬妁,你何苦如此?”玄熵的声音冷如冰钻,他的脸上不知何时浮现上一丝厌恶。 “砰——”沉闷的一声巨响,我懵懂地站立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已在心中悄然而碎。 何苦如此。我何苦如此。她美丽,我丑陋。她温柔,我刁钻。她会懂得何时撒娇,而我只会一味抵抗。不用比了,还需要怎么比,何苦去比? 可是你知不知道?凤鸾殿好冷,在里面我会觉得寂寞。姬府里至少有家人,至少会热热闹闹的,但是凤鸾殿好冷清。你知不知道?装作宫女的我抛开了一切,我们促膝长谈,那时的我或许才是真正的我。而现在的我……在你心里的我是否只是如此骄蛮?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那一切!你永远都不会为我而着想!违抗圣旨,圣旨只是一面空词,只是一张黄纸,而我却违抗了自己的心。 罢,我不稀罕。 皇后之位,我不稀罕。 眼前的男子,我也不会再稀罕。 “臣妾就是如此,皇上,你虽高高在上,堪比天高,却永远都不可能读懂臣妾的心。”虽然它曾经离你只有咫尺之近。“只要臣妾一天是皇后,纵然被关,即使不受圣宠,臣妾也还有这个权力。除非皇上罢免我的皇后之位,除非皇上现在就另起新后。”我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忘却妃子们得意的笑容,忘却他厌恶的脸蛋,牙齿狠狠地咬住了唇瓣,让血腥味充斥在鼻间,强迫着自己不再去想一切。 这个皇后,我当得太累, 这个皇后,原本就不适合我。 就让想当的人去当,让想做的人去做,不要让我再牵扯到这是是非非的恩怨之中。 也让我,自私一回。 “你……”玄熵张口结舌,却是满满的愤怒,“姬妁,你别以为……”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豪放的声音突然响起,潇洒中带着洒脱,却微微地带着讥讽之意。 “好一个皇后!”

第三十一章 绿光(2) 第三十一章绿光(2) 略微像是侍卫般的奇装异服,头上更是罩着一个奇怪的头饰。精致绝伦的五官仿佛经过细细的雕琢一般精细,嘴角若有似无地噙着一抹淡淡隔离的笑容,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绿色的眼睛,那绿莹莹的光芒,勾人心魄却也让人心生畏惧。 “玄熵,你真的变了,你真糊涂。”莫檠的脸色微微地发白,他的眼睛突然变得弯弯的,像是天边的一道弯月。嘴紧紧地抿起,一脸的迷离。 刹那间,时间仿佛静止了,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 所有人都看着宫外的莫檠,目光迥异。茫然的,迷惑的,害怕的,沉着的,惊慌的,一时之间全投到了门外的男子身上。面对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莫檠的脸上却仍旧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略带醉态猩红的脸仿若春桃。他仿佛是世外高人,隔绝于人世之外。 或许皇上正在气头上,或许他一生气,真的会罢免了皇后之位。更或者,他至少会念着爹爹的颜面而放我归家。这一切,在那一刻都有可能发生。 而莫檠的到来,彻彻底底地打乱了一切。 他的一句好一个皇后,一切便如覆水般难以收回。 “莫檠。”玄熵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他或许,是根本没有料到莫檠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而我更加疑惑,他是个王爷,而这里是朝凤宫,是懿妃居住的宫殿,而他突然出现在这里,一切未免显得有些蹊跷。 而更加令我不可思议的是这两个兄弟。 一个是皇上,一个是王爷,纵使是同父共母的兄弟也得用君臣之礼相待,而莫檠如此坦荡荡地就喊出了皇上的名讳,毫不顾忌。而玄熵,也不在乎,脸上的表情只是有点惊慌。 头上忽然传来了涨痛,而心更是莫名地开始抽搐。我难过地捂住了胸口,脸色微微地有些发白,而额头上已经是潮湿一片。整个身子忽然像是虚脱似的,浑身无力。 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只是突然很想念这里。”莫檠的表情微微地有些缓和,他镇定地看着每一个人,突然放声大笑,“只是我没有想到。有眼的无珠,有珠的无眼,世人真的如此糊涂!善非善,恶非恶,善善恶恶又何时到得了头呢!”莫檠转身便欲走,眼神无意中瞄了我一眼,嘴角露出浅薄的笑意。 笑,他是檠王爷! 他说话的声音还有说话的口气,他就是那天晚上出现在凤鸾殿中的男人! 头脑涨痛得更加厉害,我眯着眼望着宫门口的莫檠,他身上的衣物在我的眼里突然通通都变成白色,刺眼无比。 凤鸾殿中的男人,檠王爷。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天,你又在跟我开玩笑了,是不? “莫檠,朕警告你!你不要太猖狂,你别以为有先皇的遗诏,你便可以为所欲为,毫无规矩。你如今是什么身份,你自己应该清楚!”玄熵浓眉紧皱,满脸都是抚不平的怒意。他像是突然变成了一只凶猛的狮子,威慑无比,独霸山林。 “皇上,你说我是什么身份?王爷?先皇的诏书?是皇上您一直耿耿于怀吧!莫檠原无所求,这皇宫之地莫檠也并不留恋,前尘过事莫檠也不想再提,我只是替皇……替她愤愤不平罢了!还请皇上自制!”莫檠又是一笑,笑容却像是透了冰,寒意四射。 “愤愤不平,你以为你有资格吗?”玄熵像是失去了理智,浑身带刺。 “……” 他们俩从一开始无头绪地吵,到现在越吵越离谱,而周身的人却仿佛都失了魂,下了咒。一个个噤若寒蝉,就连盛气凌人的懿妃一伙人,此时都没了下文。 而我头昏脑涨,他们无休止的争吵更让我觉得心烦。 “好了!皇上,檠王,你们能不能……”无意识中大叫了一声,我整个人却在往下坠。不管了,既然无力,为何还要去管? 这一切的是是非非,皆与我无关。 而我,却偏被扯进这些烦琐的恩怨之中。 为什么? “姬妁!”

第三十二章 ** 第三十二章** “回禀皇上,皇后娘娘身体虚弱,又长期服用了寒食散等药物,所以身子骨……不过身病易除,心患难解。皇上精通医术,一定明白治病要先治心。皇后娘娘现在这个状况,依微臣来看,是皇后娘娘自己不愿醒来。” “寒食散?皇后怎么会服用那种东西?” “这,微臣就不得知了。” “无论如何,朕要她醒来,就算是死,她也要先醒来。” “这,微臣尽量。关键,还是皇后娘娘自己。” 脑子里突然响起断断续续的对话,我不免掀动了下眼皮。心口蓦然传来一阵阵悸痛,像是被人狠狠地抓着,难受得要死。嘴唇干涩,我微微嚅动了下嘴。 “我住长江头,妾住长江尾,***思妾不见妾,共饮一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妾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琴声悠扬,歌声嘹亮。柔中带刚的琴音从他缭乱的指间如潺潺流水般缓缓流出,一直流到我的心底,不是扰乱,而是彻底地融合。 我的心,猛然地开始颤动,一点一点,然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像是无意中跑进来了一只不乖的兔子,一直在我的心口上嚷着要出来。 这词,这歌,这琴,是巧合? 还是那天晚上,他根本就听到了。他根本就记下了。 “姬妁,你给朕听好了。就算是死,你也要先醒过来。你想就这样撒手人寰,朕不容许。其实朕,老早就猜到了一切。朕知道,你不在乎你一个人的命。”琴声突然卡住了,歌声戛然而止,只留下长长的韵味以及我心里赶不走的涟漪。 其实朕,老早就猜到了一切。朕知道,你不在乎你一人的命。 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想要做什么?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惊恐。 “不!皇上,姬妁求求你,要罚要处死都是姬妁一人,就让我像姐姐一样在宫中病死便可,不要牵扯到姬家,姬妁求求你,不要!”我一激灵便坐了起来,手死死地抓住了被褥,不顾三七二十一便大声喊道,“不要,真的不要!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连累那么多人。不要,真的不要!”此时的我头脑涨痛,而心里更是传来一阵阵剧痛。而我的意识,我的嘴却仍在喃喃嘀咕着。 安乐死,懿妃说得没错,我就应该在凤鸾殿中安乐死的。 “姬妁,你终于醒了。”玄熵的脸上扬起一抹笑容,他扶着我的肩,开心得什么似的。他灿烂的笑容,着实刺伤了我的眼。 他,也为我是否清醒而雀跃,我的意志略微地有些模糊。 而脑子里,闪现的却是他搂抱着懿妃的关切之意。 无论如何,他终究是帝皇。 而帝皇,永远不会专注于一人,更不用说我。 我狠狠地别过头去,不理会他粲然若神的笑容。临近的距离,紊乱的气息让我能感受到他待发的怒气。向来都是无人敢反抗他的,我无声的反抗理所当然地会触动他的怒火。 这一切,我早就知道。 “皇上,臣妾性命无关重要,不要伤害臣妾周身的人!姬妁求您,念在我们……念在爹爹昔日的情分上,还有我大姐……”在帝王面前耍小性子等于是拔老虎的胡须,而我,自然不会做如斯愚蠢的事情。但我的心,是真的乱了。 “姬妁,不要再跟朕玩什么花样!”什么温热潮湿的东西忽然贴上我的唇,柔软得好似鲜嫩的花瓣,满是芬芳。我陡然睁大了眼,心中一阵耸动,整个人几乎要窒息。玄熵如鹰般地撷取住我的双唇,他的吻霸道至极,带着强烈的攻势气息。他噬嚼我唇上的润泽,霸道的舌尖早已登堂入室,强行唇齿交融。 我措手不及,生涩地想要抵抗,却反被将一军。他突然用大掌紧紧地握住了我的纤纤细腰,劲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百骸一般,开始发狠地***着。 天昏地暗,我的世界突然一片混乱,我仿佛,仿佛能看见时光在悄悄地流着,而经过我身边的时候,突然停住了。 一切或许是虚假的,但是我的眼泪,我滚烫的泪水,是那样真实。略带咸味的泪水滑过我的脸庞,路经那唇齿交界处,落进了我的脖颈里,把我的身子也捂得滚烫滚烫的。 “不——”如娇嗔般的呼声情不自禁地从我的喉咙口溢出,身子原本就弱已经支持不住了。玄熵突如其来的一吻,更是如抽丝般抽走了我身上仅剩的力气。 一股异常的香气扑鼻而来,纷纷钻入我的鼻里,原来***的环境一下子变得更缠绵迷离起来。而我的心里,下意识地已经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下辇更衣入洞房,洞房侍女尽焚香。”皇上临幸之所照例焚香,而那香气便是如此般异常。 洞房,多么陌生的字眼。 洞房,我们的洞房早已经在冷寂中度过,悄然而逝。 我以为我永远都不再可能有洞房。 而现在,我甚至连想都不敢想,有一天,天子会真的降临在我的身边。这条不羁的龙,也会服服帖帖地待在我的身边。一切皆如梦幻般不可思议,可一切,却是着着实实地发生了。 锦衾还略带暖意,可是碰上我滚烫的身子便变得冰凉冰凉的。玄熵直直地望着我,我惊恐地望着他眼里黯然流动的***。微微地别过头,彻底窘了,刚欲说些什么,他便以吻缄口。不同上次那样强烈,他温柔地对待我,好似我是他的珍宝。他的唇瓣像是我爱吃的冰糖葫芦,晶莹剔透,红红火火,甜中微微带点酸,酸中又夹杂着甜,有着不可抵抗的诱惑力。 一吃上了,便会上瘾。 玄熵深邃的眼如星般迷人,却是那么遥不可望。繁星永远盈满天空,光彩照人,凡人可望却不可即。而现在,他离我如此之近,如梦幻般的距离,吞噬了我所有的思想。 “咳咳咳——”心中没来由地一阵紧缩,玄熵早以察觉我的不适,他的手脱离了我的腰,他的唇也迅速抽去。我的脸涨得通红,一半是因为剧烈的咳嗽,而一半是因为玄熵注目的视线。 “不要看。”身子被压在身下,百动不可。我只有弯曲脖颈,将头死死地埋藏在胸脯处,声音略带颤抖。 我从没有如此恨过,恨过我这张脸。 若是现在,用我十年的寿命,不,用我的一辈子,换来此时的美丽一刻,我也愿意。 “妁儿,你的眼睛,像水一样妩媚,真漂亮。”玄熵深锁的眉头突然展开来,他微微一笑,深邃的眼便成了一条缝,笑容里蕴涵着太多的宠溺与放纵。我甚至怀疑,他不是对我说的。 可是他嘴里清清楚楚地喊着,妁儿。 妁儿,两个字却如千斤般沉重,压得我的心透不过气来。 他不发火,也不解释,一改从前地轻轻转过我的身子。纵然的一笑却晃得我眼神缥缈,不知该看往何处。 “啊——”低低的惊呼声,我像是受了惊的雀鸟躲在玄熵的怀里,紧紧地闭上了眼。温热湿润的触感从眼角传来,我的心中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在崩溃,有什么暖暖的东西在悄然流动。 玄熵,他,他竟然吻了我的眼角。左脸庞的眼角,眼角下面就是伤疤。 伤疤,我泪如泉涌。 “你好好养病,好好休息,朕不打扰你了。”玄熵突然从我的身上离去,他的脸上仍旧带着红晕以及退散不去的情潮,而他的眼不再迷离,清醒如昔。嘴上话说得快,仿佛是敷衍搪塞,却彻底让我迷离。他的身子蓦然想要离开,沉重的迫压之后带给我的不是释然,而是空虚。我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勇气,拉住了他的手,死死地抓住。 “不要——我没事。让我做你的皇后,真真切切的皇后,我要做你的皇后!”红烛微光,暗淡的红光却整个包裹住了我的脸。脸上红潮不但未退,反而来得更加凶猛。我盯着玄熵冷峻的脸,红唇微抿,呼吸急促。 “妁儿,朕有没有说过,不要用那种清纯天真的眼神盯着朕,不要诱惑朕。”玄熵的声音轻咬着我的耳鬓。 缠绵中帷帐不知不觉地散落开来,细碎的服饰一件一件地掉落在了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知是谁先出声,声音混乱密集地在我耳边作响。我的意志彻底地混淆了,爹娘期盼的脸,大姐嫣然一笑的脸,懿妃还有其他妃子得意的模样通通从我的眼前闪过,最后通通聚到眼前这张脸上。***的欢愉,密集的汗珠,一丝痛楚忽然从身上传来,难言的疼痛让我不自主地缩了缩身。而他,却容不得我一丝退缩,用手温柔地拭去我的汗水与泪水,忽地用唇齿厮磨在我的耳畔。 “妁儿,你是朕的皇后,一直都是。” 青丝缠乱,我与他的发丝缠绕在一起,就如普通的结发夫妻一般。 无论是甜言蜜语,还是虚情假意,这一刻都结结实实地搅乱了我的心湖。脑子里突然想起《诗经》中的诗句,“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他不是良人,更不是我梦中的好夫君。 可我,此时却心甘情愿做他的皇后。

第三十三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 第三十三章守得云开见月明 天蒙蒙地发亮,晨光熹微如雾,一丝丝光透过黄墙阑干映照在我的身上,柔和的光辉将我紧紧地包裹着,欲抚平我身上的痛楚。而我如初生的婴儿一般蜷缩着身子,被褥严严实实盖住了我的身子。而我的心突然意识到什么,猛然惊坐。头微微地发涨,身边已空无一人让我恍惚不已,昨夜是否真实。而地上,床头,身上仍残留着昨夜***的斑斑痕迹。我算是明白,***苦短,难怪世人都说***一刻值千金。 “皇上昨夜留宿凤鸾殿,呵呵,今日娘娘便起得晚了。” “那是,我们娘娘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我听宫里人说,要不是娘娘私自出殿,巧遇皇上,后又被懿妃召到朝凤宫去……听说娘娘受了不少的苦,你看回来的琉璃姐姐,满身是伤的。还有娘娘,也是昏迷不醒的。” “就是。恐是皇上觉得内心亏欠娘娘,才与她行鱼水之欢。听说先后长得美若天仙,而娘娘也是明眸皓齿,头发乌黑柔顺,我还从没有见过那么美的头发。还有她的眼睛,随时都如一汪春水,水灵灵的,娇滴滴的,让人看了不免心疼。若是娘娘没有左脸蛋那伤疤,兴许还是个美人。可是现在,欸——”门外传来嘈杂的声音,发涨的头微微地清醒了些,闲言碎语虽然杂乱,却总是能够入耳,这跟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是一个理。 “谁在外面?”心中黯然一沉,我低低地出了声,虽已知晓是她们在门外,可我还是怀疑地开口道,只是为了让她们知道我已清醒罢了。 “你们几个又在没事嚼舌头,小心打扰了娘娘的休息。”宝仪的声音压得很低,好像极力不想让我听到,可话还是钻进了我的耳里。“皇后娘娘,是奴婢们。” “进来吧!”虽早已明了,可我还是开口道。 “皇后娘娘吉祥,奴婢们给皇后娘娘请安。” 门黯然地被推开了,身着桃红柳绿的宫女们鱼贯而入,一个个朝气十足。我随意地看了她们一眼,她们的脸上飞快地飞上两朵红晕,如娇艳的桃花般,煞是好看。 “宝仪姑姑,琉璃她怎么样了?”脑子里突然蹿出两个人影,我的心猛然一收。琉璃青涩的微笑与她痛苦的喘息在我的耳边蓦然响起。 突然晕倒于我来说,是福,是祸,我不知。 但是琉璃,我怕。 “娘娘请放心。太医已经为琉璃诊治,皇上还专门交代了一定要将琉璃治好,现在琉璃情况大大好转。有琉珠在照料着她,娘娘请放心。”宝仪仍是谨慎,说话规规矩矩又简单明了。纵使她这么说,我的心里还是放心不下琉璃。等打理好一切,便去看她。 走神间,宝仪的手上,不知何时端着一玉盘,上面放着碟碟碗碗,一股熟悉的味道便扑面而来。 灵巧的鼻子早已经有了反应,我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那里放着什么。药,一定又是药。 “皇后娘娘,这是止痛安神的药,这是治风寒的药,这是治您对牡丹花粉过敏症状的药,这是对你的伤疤抵制功效的……”宝仪如数珍宝,一碗碗地尽数道来。 “这些,本宫都要喝?”而我原本好些的头又疼了,望着那一碗碗不可名状的汤药,我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姬府的我,能上能下,能奔能跳,吃得饱睡得香,身体好得什么似的。敢情进了这人人艳羡的皇宫,就变得体弱多病起来,好似活生生的林黛玉,装药的药罐子。 “皇上吩咐奴婢,一定要看着娘娘喝下去。”宝仪坚定地拿着药碗,一副誓死要让我喝下去的壮烈表情。 皇上,自从醒来之后,这两个字便不绝于耳。 昨夜,或许是他的愧疚于心,也是我的一时***。玉枕微凉,仿佛还能听到他魂牵梦萦般喊着妁儿,说着你会是我一直的皇后。昨夜之后,我便真真正正是他的人了。无力挣脱,现在的我因为一时的意乱情迷,更加无法挣脱这束缚着我的命运。 烛台上的红烛已经悄然燃尽,好似少女为心上人垂下的泪水。而这世上,真的有“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样忠贞不渝的爱情吗? 而我的生死,可能系着姬家的存亡和凤鸾殿中那么多鲜活的人命。而我,不能再任性,不能再为了一己之私。 究竟该怎么做?我端着药碗,望着深棕色的汤药,答案已经很明确。 “娘娘尽管放心喝,这药没毒。” 握着药碗的手一颤,我微微地一笑:“本宫说这药有毒过吗?” 宝仪的脸色微微一变,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脸上泛过一丝不自觉的慌乱。“是皇上让我告知娘娘的。皇上说,药是他亲自吩咐人熬送的,请娘娘不必多心。” 我看了看宝仪的表情,谅她胆大,也不敢假传圣旨。亲自熬送,若不是夸大其词,那就是说,他知道一切。 “其实朕,老早猜到一切。” 原来他,并不糊涂。 “皇后娘娘,您是难咽下口吗?这是冰糖葫芦,是皇上特意让奴婢们准备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玉盘,红彤彤的山楂混合着晶莹透明的糖稀,鲜红欲滴,格外诱人。我的心,突然雀跃了起来。 冰糖葫芦,他怎么会知道我最爱吃冰糖葫芦? “皇上知道皇后娘娘最喜冰糖葫芦,特地让人用最好的山楂和糖稀制成,就是为了让皇后娘娘喝药的时候不会觉得苦。”宝仪看到我兴奋的模样,脸上的表情也慢慢舒展开来,露出了和谦的微笑。 喝药的时候不会觉得苦,我望着那一碗碗的汤药,狠狠地蹙起了眉,而心里却油然而生一股暖意。 他连这么小的细节都能注意到,他连我喜吃冰糖葫芦的事都清楚。当然,他是君王,只要他一下令,根本没有办不到的事。可是,便是如此微不足道的事情他也注意到了,我的心温暖如春。 是他刻意如此? 还是我,根本就不懂他? “皇后娘娘,你的脸……”宝仪欣喜若狂,脸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宫女们面面相觑,满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我的脸?又怎么了?我的手不自主地摸上这张多灾多祸的脸,铜镜中的自己也以同样陌生惊讶的眼光望着眼前的人。小红点,满脸的小红点竟然没了。虽然消失得不是特别干净,仍有一点小小的痕迹。但是我的脸,又变得白皙柔嫩,是“白里透红”了。难道那些药真的那么有效?这真是个奇迹! “恭喜皇后娘娘,这是吉兆啊!奴婢从一进门就发觉皇后娘娘的脸略有改变,只是一直不敢出声。现在看来,皇后娘娘您是好得差不多了!”宝仪突然跪了下来,一屋子的宫女照葫芦画样,都跪了下来。 一进门,那不完全是药的功效了。 我的脑子里突然想起昨晚玄熵用嘴吻我的眼角,他的吻那样柔那样小心翼翼,不觉害臊起来,连耳朵都窘得通红。 “皇后娘娘,真是双喜临门啊!皇上亲口下令,奴婢还听宫中的人说了。要废除你为先后戴孝三年、不得出凤鸾殿一步的决定。群臣虽然反对,太后也有加阻拦,说皇上这样随意篡改,不是一个明君所为。但是皇上,不仅废了这规定,还恢复了您中宫的地位,让懿妃娘娘辅助您呢!”宝仪的笑容明媚而又灿烂,混淆着灼灼的日光一齐向着我照射过来,刺得我睁不开眼来。 而我的心中却真正欢喜不起来,只是喜忧参半。 出凤鸾殿,掌任中宫,是劫,是难,我都不知。 但是既然上苍给我选择了,既然他那么做了,那我就一定要走下去。无论如何,一定要走下去。 “皇后娘娘万福,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哗声众起,我黯然地闭上了眼。

第三十四章 太后 第三十四章太后 将近龙日,天气格外闷热。连风都不外***起来,时一阵没一阵,迎面扑来的满是晴暖的气息。湖水烟波浩渺的湿润,不时有点点的气泡从中溢出,转了个圈儿,才隐隐约约地看到一条条鱼儿在水中自在得意地游动着,往来翕忽,像是在追逐玩闹,格外惬意。湖边的杨柳枝郁郁葱葱,好似少女的青丝委地。而此时也格外的无精打采,不知是否也在想念它的心上人儿。 我本欲先去看看琉璃的情况,孰料,半路竟杀出了程咬金,太后竟然要召见我,我自然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皇上刚留宿凤鸾殿,太后就急欲要召见我。这前脚后脚间,恐不是什么好事情。 “太后万福金安,姬妁给皇太后请安了。”初见宫的时候便来过慈和殿,那时是被拒之于门外。而现在,我迈着缓缓的步子慢慢地走进这里。慈和殿并不怎么金碧辉煌,因为是太后所住之所,以舒适清净为主。 掀开了珠帘罗帐,一阵檀香味随风而散,钻进各个犄角旮旯里。略施脂粉的脸蛋略微有些松弛,明媚的大眼却抵不过时间的摧残,爬上了细细的纹路,失去了原有的光泽,身子也渐渐地发福臃肿。但还是依稀能见到她当年的风采,英气的鼻子,黛眉大眼以及那樱桃一般红润的小口。 可是现在,她老了。 女子都会老,后宫里的女子更是老得快。美丽一但到了某种极限,便会稍纵即逝。而关键,就是看你怎么美得有价值。虽敌不过时间,但是至少能够争取。太妃们老了,不是被葬黄土之下,就是被遗弃宫中默默打发日子。太后也老,可是她高居权位,仍受万千子民膜拜,甚至连当今天子,都得敬她三分。 生男勿喜女勿悲,生女也可壮门楣。 而我,不求能壮门楣,只求能安身便可。 “来人,赐座。”太后从佛龛中姗姗走出,步态雍容,木然的表情上不带一丝一点的感***彩,仿佛已真真正正皈依佛门。而她的眼睛却在此刻紧紧地盯着我,深邃的眼却沾染上了凡间的污浊气息,让一切不再纯净。 “谢太后恩典。”我乖巧地说道,一言一行都格外小心谨慎。 “今天原本是不该叫皇后来的,听说皇后身体抱恙,现在好些了么?”太后的目光停留在我的左脸庞上,可仍旧是安然自若,毫无一丝惊讶之情。而我,也不禁在心中暗自钦佩。太后懿安是前朝大将军之女,曾与先皇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堪称女中豪杰。时间或许会磨走一个人的美貌风情,却永远抹不去她的才情与气度。 我僵硬的表情略微地放松了些,巧笑道:“多谢太后的关心,倒也好些了。” “姬妁,看到你,我就会想起贤德皇后,你的姐姐姬妘。”太后的脸上突然红光焕发,眼神炯炯地望着我。 “……”我一头雾水地望着太后,一时之间没了下文。 贤德皇后?大姐?我原以为太后会给我下马威,跟我说一大堆的大道理。没想到,她一开口的话竟是如此,反倒和我热络了起来。 “你长得跟她真有几分相像,特别是眼睛。”太后的眼睛突然变得亮亮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闪烁着,“姬妘是个好孩子,这后宫被她管理得妥妥当当的。只是没想到,天妒英才,红颜薄命,就这么撒手人寰了!”太后唉声叹气,语气中是难掩的失落,悲天悯人,脸上尽露苍老之态。 而我的眼眶也不由得湿润了,自入宫以来,还没有人跟我这样提起过大姐。总是闭口不提,或者干脆直接绕过。而我,真的,很想念大姐。 “太后莫伤心,这不皇后娘娘还陪在您身边吗?人难免一死,贤德皇后一定是上天做神仙去了!”身旁的贴身侍女眼骨碌一转,伶俐地说道。 “这后宫,就如战场。战场中斗个你死我活,往往会尸横遍野。而后宫之中,若是嫔妃相争,争风吃醋,那整个后宫就会鸡飞狗跳,不得安宁。这个道理,皇后你应该明白。”太后的眸子倏地收紧,厉声厉色道,酱色的脸蛋上是难掩的暴戾之气。 “臣妾……明白。”太后突然上声的语气着实吓了我一跳,她话中有话,其中暗藏玄机,我的心中突然一动,刹那间镇定下来。 “皇后是六宫之主。前事尚不追究,既然皇上重新让你继任中宫,管辖后宫了,便要与众妃嫔们同心同德,和睦相处,竭尽全力服侍皇上。哀家也不是要说你,只是念着你年纪尚轻,又是初进宫。如兰的脾气是坏了些,不过她现在身怀龙裔,你能忍便忍。哀家已潜心归佛,无意管这宫中烦琐之事,一切皆交于你手,万事都须谨慎得体。” 忍字头上一把刀,这么些天我也全部忍气吞声了。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愤懑,所有的怨怼,我都通通吞到了肚子里。 忍,我当然能忍。 “皇上驾到!”唇齿还未启动,门外便有人传声。 依旧是明黄色的袍子,袍的边缘饰以锦缎,前后身各绣三条龙,两条龙绣在肩上,而第九条龙应是绣在衣襟里面,外人都看不得。龙以外穿插绣十二章纹和五色云,下端是水脚,水上是山石宝物,这应是八位立水,象征着一统山河。 “母后吉祥,儿臣给母后请安。”温润的声音即时响起,心突然一悸,一抹红潮立即泛上脸庞,我这才发觉自己一直在细细地观察他的袍子,刻意地不去看他的脸。 “免礼。皇后,前头哀家说的那些个话,你可是都记住了?”太后稍降辞色,竟不理会皇上在大殿中站着,反过来又直直地盯着我瞧。 突如其来的视线让我更是手足无措,手忙脚乱之中脸上只是又平添了几朵红云,连忙点点了头。 “说话作数,哀家便就当你的点头是默认了,跪安吧!哀家还要念早经颂佛呢!”太后可谓雷厉风行,行动之中还能看到当年的女将之风。果断,不作过多的解释。匆匆说完几句话便让贴身侍女搀扶着回佛龛中,地方如此之大,可她甚至连拿正眼瞧玄熵一眼都没有。 玄熵怔忡地站在大殿中,他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拳头,恍惚之中我仿佛觉得他的身子在颤抖。寂静的大殿印照着他明黄色的身影,显得格外形只影单,说不出的凄凉,让人看了未免揪心。倏地,檀香的气味一下子充斥着整个大殿。 缥缈的烟气若有似无,却让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第三十五章 正是新承恩泽时 第三十五章正是新承恩泽时 他是臣临天下的君主,可他此时的表情让我觉得心痛,像是一个得不到母爱的可怜孩子。 太后与他的距离只有咫尺,而这咫尺之距,却是那么的遥远。像是一道深深的沟壑,永远都跨不过去似的。 我蹙紧了眉,却无力插手。我始终是个局外人,虽看得出,却帮不上任何忙。我唯一能做的,不是假声假语地安慰,只能是静静地等待,抓准时机。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我微微地福了福身子,轻声低语道。 “她是个好皇后,是个女将军,却给不了我想要的。”玄熵喃喃着,脸上滑过一丝失落,而转眼间又消失不见。 “皇上,臣妾要回凤鸾殿了,您要不要去……”看着他失落的模样,我的心里也略有些揪紧。巧笑嫣然,我故意要岔开话题,而凤鸾殿那最后三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玄熵突然转过头来,黑色的瞳孔幽幽地看着我,炽热的光芒几乎要让我窒息。一个措手不及,我便匆忙地低下头,垂下眼帘,红潮刚退此时又涌了上来,只剩下心突突地跳着。 “皇后,药喝过了?身子还不爽吗?给朕看看你的脸。”略微有些生疏的话语蓦然响起,在我的心中泛起一阵阵波澜。 皇后,多么生冷规矩的称唤。 妁儿,那样缠绵的称呼,也是我的幻觉吗? “承皇上关照,臣妾身子好多了。至于脸,怕污了皇上的眼,还是莫看了吧!”突然变近的距离,陡然上升的热气。我的身子慢慢变得僵硬,而额头上正不断地滋出汗珠,不知是因为天热,还是因为心慌。 “朕会介意吗?你都是朕的人了,抬起头,让朕看看你的脸好些了没有?”冰冷的手指触到我的下颚,脸半推半就地就被抬起了。不知是因为他手指的冷硬,还是他骤然变冷的眸子,只觉一股冷意流进我的心里,流向我的百骸,将我的全身包围。 “皇上,不要看了。红点是因为牡丹花粉过敏,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是这疤……” “朕一定会把它治好的,收罗天下名医奇药,朕不相信,还有治不好的疤痕。为了……无论如何,朕一定要将它治好。”玄熵格外的认真,他真挚地望着我,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叫坚定的东西。言辞虽然有点闪烁,却是下了重大决心一般。 朕一定会把它治好的,朕一定会把它治好的。 这是不是一种承诺? “皇上……”我泫然若泣,无论如何,我的心在这一刻是真真切切地被打动了。他仿佛仍是假山中的小剑眉,那个信誓旦旦说要帮我治伤疤的小剑眉。不,他就是。虽然我清楚得很,明白得很,我的伤疤或许真的无人能医,无药可治。 但是,为了他的一句话,我愿意相信。我愿意相信,我的伤疤一定会治好。我的脸会变得如玉般洁白无瑕,我不再是丑女。 “皇上,说好了,不准赖皮。”我破涕为笑,望着他的炯炯神目,靥笑春桃。 “赖皮?朕一言九鼎,绝不会有半点虚言。”玄熵皱紧了眉头,脸上微微地有些怒意,但却如燕子点水,一现便过,“要不要朕立份圣旨,好让你安心。” “不……谢皇上美意。臣妾要的不是白纸黑字。”我连想都没多想,就立马拒绝了。白纸黑字又怎样,一切都有可能是一场空。纸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要的不是纸,而是人。“臣妾想要的是,拉钩钩。”我跃跃欲试地伸出青葱的小拇指,举到了玄熵的眼前。 “拉钩钩?”玄熵的眼里满是疑惑,满脸都是不解之情。 略有些诚惶诚恐,我暗自咽了口口水,才鼓足了勇气拉起玄熵的手,翻开他的小拇指,将我的小拇指和他的小拇指缠绕在一起。我的手火烫无比,而玄熵的手冰冷至极。一冷一热,却在此刻交融在一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骗人,骗人就是,就是……小狗。”小狗两字说得极其轻微,像是无意中的咕哝。 “就是什么?”玄熵明显是没有听清楚,他竖着耳朵听。显然心中已起了玩心,一副意犹未尽的姿态。 “小狗。”我微微地提高了音。 “什么?” “小……”还未说,整个人突然被拉进一个怀抱里。缠绕的小拇指,仿佛在印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传说。温热的呼吸一下子融合在了一起,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感受得到不停滴下来的汗珠。 “朕一定会把你的伤疤治好,骗人就是小狗。”玄熵生涩地说着,仿佛从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这不是什么山盟海誓,却胜过任何甜言蜜语。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突然从佛龛那边传来,我和玄熵猛然惊醒,这里是慈和殿。随我而来的几个宫女以及他随身所带的侍卫太监,还有慈和殿的奴才宫女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而我,竟然和他在慈和殿里…… 玄熵不动声色,而脸上,不知因为天热,还是其他原因,泛着一丝丝的红。

第三十六章 梅仙 第三十六章梅仙 从慈和殿中走出,堂阁斋楼,亭台轩榭,星罗棋布。观赏牡丹的钟美堂,观赏海棠的灿美堂,四周环水的澄碧堂,玛瑙石砌成的会景堂,也只有皇宫,才会如此的奢侈。桃花丛簇拥的锦浪亭,青葱竹林中高耸的凌寒亭,与海棠花相应和的照妆亭,还有梨花掩映下的缀琼亭,处处之中都透着皇家的风范。 而我,却偏偏挑了格外清净的香玉亭坐下。 梅花的花期大约是在花期十二月至翌年三月,而如今已五月出头,枝头上的梅花虽然稀疏,却仍旧这边一丛,那里一簇,开得依旧冷艳,却少了迎雪吐艳,凌寒飘香的韵味。无精打采地挂在枝头上,任凭着暖风的索取,毫无志气地随风飘散。 我心中的兴趣已减了大半,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了起来。 “皇后,喜欢梅花?”玄熵微微地侧眸,一边打量着枝头上的红梅一边侧过头来看看我。 我淡淡地一笑,微微地摇了摇头,看见他疑惑的眼神,才娓娓地道来:“万花敢向雪***,一树独先天下春。臣妾喜的不是梅花,而是气节。” 玄熵的表情微微地缓和,脸上已露赞赏之意。“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朕的皇后就如这梅花一般铁骨冰心。敢问梅花仙子,对这梅花熟知多少呢?”一丝坏意爬上他的嘴角,他狡黠地眨了眨眼。 “皇上。”我娇嗔一声,微微地红了脸,却引得他开怀大笑。“这梅花,以生长姿态来分可分为叶梅、直角梅、照水梅和龙游梅等类;按花色花型可分为宫粉、红梅、照水梅、绿萼、大红、玉蝶洒金等型。其中宫粉最为普遍,花粉红,着花密而浓;玉蝶型花紫白;绿萼型花白色,香味极浓,尤以‘金钱绿萼’为好。臣妾才疏学浅,还望皇上莫见笑。”我浅笑低吟,微微地垂了脸。 “唐玄宗有清雅高洁的梅妃,而朕亦有铁骨冰心的梅后。”玄熵突然把我搂在怀里,在我的耳边轻轻地吐道,温热的气息立即搅乱了我的心,却不能乱我的志。 “皇上此言有误。” “哪里?”玄熵皱了皱眉头,脸上的表情立即阴沉了几分。 “梅妃丰神楚楚、秀骨姗姗,臣妾怎敢与之比拟。而唐玄宗虽曾清明,维持了唐朝开元盛世的局面,但在后期却被***所惑,骄侈***逸,皇上不可与之相比。”没有貌,即要有才有德。因为杨贵妃虽然得一时圣宠,但她的下场是悲惨的。 适者生存,这是我从懿妃以及其他妃嫔那醒悟的道理。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你不能依靠别人,那只有靠自己。我不愿争,只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而已。 “姬妁,你真的与贤德皇后不同。”玄熵的眼突然如一汪碧水,他的手温柔地整理着我的云鬓,“朕真的错了,一切不应由你来承担。” 一切不应由我承担,这话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突然提到大姐,拿我与大姐相比拟,难道这其中真的另有隐情?我的心刹那间凉透。 “皇上,你知道臣妾最喜梅的什么吗?”我莞尔一笑。如果现在问,我一定会毫无收获或许还会惹得他大发怒火。来日方长,一步一步,慢慢来。大姐已死,但我还活着。 “你在耍朕吗?刚刚不是说了,是气节。”玄熵“扑哧”一声嗤笑道,伸开手指刮了刮我娇俏的鼻子。 “错,是一段香。”我幽幽地说道。而心,也怦然一动,刮鼻子的动作好似有无限宠溺。可是这宠溺,是对我的吗?而我,承受得起吗?“梅花再不美,再不艳,总有一段香。只要是有心人,这浮动的暗香便会为之引路,沁心入脾,在他的心头萦绕。”莹莹泪花满上我的眼眶,我痴痴地看着玄熵,视线开始渐渐地迷糊。 几片梅花随之飘落,一股暗香扑面而来,他的手忽然抓紧,而他的眸子一点一点地暗下去,像是突然浮上什么东西,深邃得让我觉得可怕。 “皇上吉祥,皇后娘娘吉祥,奴才参见皇上皇后。”一个太监突然莽莽撞撞地跑了出来,玄熵的手猛地放开,速度快得令我措手不及,心中油然地冒上一阵冷意。 “出了什么事?” “有人想要加害于懿妃娘娘,便在懿妃娘娘的糕点里下了毒。董贵人误吃了,昏迷不醒,太医已经过去。懿妃娘娘让奴才速来禀告皇上,让皇上尽快赶到朝凤宫,查明一切。” 下毒,谁会这么大胆,敢在懿妃的糕点中下毒? 为什么懿妃没有吃,倒是董贵人中了毒? 一切由不得我多想,玄熵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 “姬妁,你身子不适,先回凤鸾殿。你们几个,好好照顾娘娘。”玄熵冷冷地吩咐道,便立即转身离去。 我的心里,还是有一丝丝的感动,至少,他没有忘了我。

第三十七章 琉璃之死 第三十七章琉璃之死 皇上前脚刚走,我后脚便也起身回凤鸾殿了。 夏日天,娃娃脸,忽地就变得阴沉起来,连风都是静悄悄的,一股钻心的冷油然而升,令我毛骨悚然。而今日的凤鸾殿,格外的静谧。突然风云变色的天,格外寂静的凤鸾殿,一切都仿佛预示着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一场大灾难正在酝酿之中。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哭声,脑子里不知怎么浮现出琉璃的脸。她的脸略微地有些苍白浮肿,她的眼睛有些呆滞,而她的嘴里喃喃叫着小姐,无比的凄楚可怜。 我猛地一惊,回过神来,才发现这个琉璃只是幻觉。 而眼前的这一切,并不是幻觉。 一屋子的奴才站着,一个个都灰着脸。 “发生了什么?你们都怎么了?”心里蓦地传来一阵不好的预感。 “小姐,琉璃死了。”琉珠的眼神空洞无比,她直直地望着我。脸苍白得没有血色,像是枯萎的花朵一般。而她嘴中的话,仿佛是一个晴天霹雳,直直地让我打了一个寒战。 琉璃,死了…… “轰隆隆——轰隆隆——”一阵惊天般的雷声突然响起,一道白光刹那间划破了天际,我只觉得眼睛突然好涩,而那惊雷仿佛是一面小鼓,在我的心里“咚——咚——”地敲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每一下,都让我的心止不住地颤抖。 “琉珠,你在开什么玩笑?不要玩了,本宫今天累了,本宫身子不舒服,想要休息,你要好好照顾琉璃,知不知道?本宫等一下就过去看琉璃,本宫先睡一会儿,先小睡一会儿。”嘴角扯起一抹毫不介意的微笑,我转身便往内室走去。小鼓骤然间停住了,不再敲打,却留下了挥不去的痕迹。 “小姐,琉璃死了。”琉珠的眼中突然溢上了泪花,脸上仿佛已经被绝望重重地包围。 “琉珠,本宫不是叫你不要再开玩笑吗!这宫中规矩森严,这死不死的玩笑是可以乱开的吗?琉璃她只是被施以醋刑,怎么会死!”我的心中仿佛是被镂空了一般,无力地对着琉珠大声吼道,“宝仪,你不是告诉本宫,皇上已经派了太医给琉璃诊治,她怎么可能死?够了,够了,不要再跟我开玩笑了!”震耳欲聋的雷声混着我歇斯底里的叫喊,上下排牙齿不住地打着战,我把视线转向了一旁的宝仪。 宝仪的脸色格外的沉重,她的眼里漆黑一片,以至于我看不出任何东西。整个宫里的宫女都默不作声,有几个还用手抹了抹眼角残留的泪水。 凤鸾殿曾经冷寂过,但是从来没有如此可怕过。 “小姐,琉璃死了,她自己咬了自己的舌头,她自尽了,她死了。” “轰隆隆——”雷声大怒,我一向是怕雷的,轻微的雷声都会让我心生恐惧,而现在我竟一点感觉都没有。黑白交接间,我仿佛看到了琉璃的脸,却发现只是琉珠的嘴唇在抽搐着嚅动而已。 “琉珠,你在开玩笑。”我用几乎是乞求的语气对琉珠说,手指紧紧握住,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琉璃……”琉珠突然大叫一声,整个人蹲下来放声地哭泣着。原本憋着的脸蛋此时终于放松,而眼眶里却是干枯的,像是失了水的旱地,干得连一滴眼泪都没有。“都是为了我,琉璃做那么多傻事,都是为了我。我怎么这么任性,我怎么这么莽撞,害得她为***心!都是我害了她!她没有脸面再面对小姐!都是那个毒妃,那个毒妃,我一定要杀了她,我一定要替琉璃报仇!”琉珠已经完全失控了,她用手狠命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好像恨不得把它给拔下来似的,而她的眼里,突然闪现绿荧荧的光芒,那是仇恨的光芒。 “皇后娘娘,一切都是命哪!您节哀吧!来人,把琉珠扶回房里,给她喂点水,让她先安静下来。”宝仪虽镇定自若,可脸上还是跑过一丝不忍。 琉璃死了,昨日她还躺在我的怀里,她怎么可能就死了?她还那么年轻,她还只有十七岁,我还没有给她找个好人家。她怎么就死了? 自尽,都是我害苦了她。 “琉璃她,为什么要自尽?她的尸体,在哪里?”我颤巍巍地开口,身体不停地战栗,强忍着,才没有使自己叫出来。 “小姐,是懿妃。不,是我们,是因为我们,她才死的。是我们害死她的。那个毒妃,她逼琉璃,她威胁琉璃,琉璃才做了那些个傻事。不过小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毒死那个毒妃,一定会给琉璃报仇的!”琉珠的眼睛里闪着邪魅的光芒,她的情绪渐渐地平缓下来。而这样平静的她,这样平静地说出的话,更加令人心惊胆战。 揪人的雷声突然停住了,大雨哗哗地落了下来,急促无比,像是要把整个宫廷都清洗干净。 下毒? “有人想要加害于懿妃娘娘,便在懿妃娘娘的糕点里下了毒。董贵人误吃了,昏迷不醒,太医已经过去。懿妃娘娘让奴才速来禀告皇上,让皇上尽快赶到朝凤宫,查明一切。” 我的脑子里突然回现出在香玉亭中那个太监嘴里的说的话,懿妃娘娘的糕点里被下了毒,董贵人误吃了,昏迷不醒。 栽赃!她想要栽赃! 普通人怎么可能在她的糕点里下毒。不是不敢,而是不能。或许会有一时疏忽,可是这中毒的偏偏是董贵人。漏洞就出在这里,因为她身怀六甲,所以她自然不敢亲自尝试,而能下毒的只有一个人。 这么看来,琉璃的死并不是意外。她的自尽,很有可能是迫不得已。琉璃自然不是她的目的,她真正想要对付的人,是我。 琉璃的命,是被她害死的,是被我害死的,是被这是非难料的宫廷给害死的。 她想斩草除根,但是琉璃,绝对不能白死。 “琉珠,你在胡说什么!你没下毒,你也不可能下毒。”我摇着琉珠的肩,死死地盯着琉珠通红的眼,疲倦的眼却在此时发出锐利的光芒。“人死不能复生,琉珠,我们应该好好的,不要让琉璃在地下不安心。”我轻轻地把琉珠拥进怀里,略带哽咽地说道。而唇瓣,在擦过她耳旁的时候,轻声地又说了些话语。 “可是琉璃,她死了。姑姑让人把她的尸体运走了,我不许他们这么做,可他们还是把她的尸体运走了。我拼命地哭啊哭,我说琉璃不会死,她是我的姐姐,她说要照顾我一辈子,她怎么会死?可是他们不相信我,我继续哭啊哭,我说琉璃不会死,我们还要嫁好儿郎,我们说过要一起做新娘的。可是他们说,琉璃死了,她自尽了。她的身子冰冷冰冷的,她脸苍白苍白的,她死了……”琉珠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恍惚,我的话她似懂非懂,而她的身子,冰冷入骨。 “琉珠,还有我,为了我,不要这个样子。”看到她令人揪心的模样,我的眼泪使劲地往上涌。她们从小就跟着我,忠心耿耿。现在琉璃死了,琉珠还一副半昏不醒的模样。老天,你是在惩罚我吗? 倾盆大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剩下屋檐上的水珠掉落到地面上发出“滴答——滴答——”寂寞的声音。 琉珠抬着无神的眼看了我一眼,嘴里却不发一言。 “皇上驾到,懿妃娘娘驾到,淑妃娘娘驾到,安婕妤驾到!”门外传来奴才洪亮的通报声,我的心没由来地一惊,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一大帮人来兴师问罪,还是别有目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既犯我,我也绝不会忍气吞声。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懿妃娘娘吉祥!淑妃娘娘吉祥!安婕妤吉祥!”齐声响起,一屋子的奴才除了琉珠之外,纷纷跪下,恭敬地说道。 前头在香玉亭里仍旧欢喜的脸,此时却一言不发。我愣愣地看着玄熵皱紧的眉头,百感交集。 “皇后娘娘吉祥。”跟在他后面的三个女子将手绢别在身后,纷纷福了福身子。 “皇上,吉祥。”我福了福僵硬的身子,缓缓地说道。

第三十八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第三十八章屋漏偏逢连夜雨 “免礼,都平身吧!”玄熵抿紧了嘴唇,眼里尖锐的光芒如狼一般。那样的视线突然投射到我的身上,我微微地一怔,迎上视线,对着他嫣然一笑。 “皇上和各位嫔妃们有如此大的闲情,突然造访,本宫毫无准备。”我丝毫没有一点慌张,即便手上已经被汗水浸湿,心中被伤痛和不安紧紧地包围着。 屋子里的奴才一下子各自散开来,玄熵默不作声地坐到了最上面,脸上的表情格外的冷峻。懿妃的肚子微微地隆起,或许是一个母亲的天性,她圆润的脸蛋上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祥和。凤眼微眯,两朵飞霞般的红云爬上脸颊,显得格外娇媚慵懒。 “听说皇后娘娘病了,皇上特地要来看皇后娘娘。只是没想到,皇后娘娘不病不痛,站在大殿里跟个没事人似的,与宫女甚是热乎呢!”淑妃倒还是一脸娇蛮的样子,她略带挑衅地看了我一眼,嘴角滑过一丝微笑。特地两个字重重地加了音,仿佛是另有所指,让我的心,变得格外沉重起来。 安婕妤倒是安然自若的样子,别有韵味的梨窝旋起,她友好地朝着我笑了一笑。众妃嫔向我来祝贺请安的时候,我并没有见过安婕妤。而她此时的友好,不知是出于真心,还是虚情假意、另有玄机。 “毒妃。”身后突然传了一声恶狠狠的嘀咕,我赶紧向宝仪使了个眼色。若是琉珠再待在这儿,我真怕会出什么事情。 “呦,皇上,这不是琉珠吗?上回您传召的宫女,没想到真的是尊贵了,连请安都免请了!”淑妃眼尖嘴快,琉珠还未被宝仪带下去,她就已经抢先出口。 那一刻,我甚至有想上去撕烂她的嘴的冲动。 “琉珠?”玄熵有些蒙地念着这个名字,嘴边突然弯起一抹笑意,他冷冷地扫视了我的一眼,我的心中,已响起了大事不妙的警报。“将她留下。” “是,皇上。”宝仪谨慎地回答,眼睛瞟了我几眼,最后低下了头。琉珠本就不愿走,此时愣愣地待在原地,看了看坐在上面的皇上,又侧过头来看了看我。 “琉珠,你的头发怎么如此之乱?还有你的脸上?” 我的心因为紧张而变得急促起来,呼吸紊乱,我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瓣。琉珠的眼里是挥不去的恨意,而此时懿妃正悠然地坐在那儿,我真怕下一秒她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回禀皇上和各位娘娘,奴婢的姐姐死了,奴婢伤心。”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琉珠格外的镇定。她的眼里挂着晶莹的泪珠,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格外的凄清。而那恨意,不知何时已然隐藏。 “姐姐?在宫里,你还有什么姐姐?不要哭,细细说来。皇后不替你做主,朕替你做主。”玄熵突然从位置上走了下来,搀起琉珠。 我的心猛然收紧,琉珠生得清秀,而现在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是可人。 “皇上,我们在娘娘的房里搜到了这个。”一帮侍卫突然冒昧地冲了进来,侍卫们频频跪下,带头的侍卫手上还拿着我的胭脂奁。 胭脂奁?侍卫?搜房? 天空已经渐渐地放晴,而我的耳边却仍旧有雷声在隆隆作响。侍卫们没有表情的脸蛋,还有他们手中精致的胭脂奁。搜房,为什么要搜房?想从房里找什么莫须有的罪证吗?而他们现在这里,只是为了拖住我,以防我“毁灭”证据?一个明,一个暗,纵使我有再多的分身也来不及应付。 而我的心,已经凉到底了。我淡淡地望了玄熵一眼,真没想到,他这么不相信我。 不,其实我们,谁也不相信谁。 “懿妃的糕点里,一模一样。”玄熵用手微微地沾了点粉末,放在鼻边嗅了嗅,低沉地说道。声音复杂模糊,像是对着我们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懿妃的糕点里一模一样?我细细地琢磨这句话,胭脂奁里放的自然是我的胭脂,怎么会跟懿妃的糕点扯上关系? “董贵人误吃了糕点,昏迷不醒了!” 我茫然地望着绣着金边、画着龙凤呈祥的胭脂奁。里面的“胭脂”仿佛被凭空漂色了一般,变成了白色,刺眼的白色。 “皇后娘娘,臣妾与你并无纠葛,你为什么要加害于我?加害臣妾一点都不要紧,可是臣妾的肚子里,还有皇上的龙种啊!”懿妃的语气里带着惊慌和哽咽,泪水混乱了她脸颊两旁的红云。眼睑下微红,仿若薄施了胭脂,动人的啼妆令人难免生恻隐之心。而她的手,此时抚着肚子,一副惊恐,怕人伤害的样子。 我不看她,只是盯着玄熵的脸。看着他脸上的迷惑,看着他眼中的清醒。 胭脂奁的事我根本不用去追究,连狸猫换太子的事都可能发生,胭脂奁里装着白色的药粉又有什么稀奇?更何况,那几个侍卫也并不可靠。 他并不是昏君,无论如何,我希望他不是。 “懿妃的糕点里被人下毒,幸好懿妃并未服食,也是老祖宗积德,龙子并无大碍。还多亏皇上与嫔妃们的细心。臣妾粗枝大叶,若不是皇上搜房,臣妾万万不能得知连臣妾脂粉奁都受其迫害。此事若再拖延,必定人心惶惶。还望皇上尽快查明此事,了断此事风波,平静后妃们的心,肃清后宫。”我蓦地双腿一跪,重重地磕了个头。抬起头来平静地看着玄熵,眼神清澈平静,并无任何的掩饰。 “皇后娘娘,你还狡辩,一切难道不是你做的吗?”懿妃已变了脸色,而淑妃仍旧咄咄逼问,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表情。我倒是佩服她的大胆,傻得可以。 “臣妾倒是认为皇后娘娘说地有理。这宫里人心杂乱,连懿妃的糕点中都可能被下毒,那换胭脂奁简直是不值一提。况且臣妾还闻说,皇后娘娘的殿里前些日子就发生了换脂粉的事。皇上明鉴,断断不会被这些个雕虫小计骗了去,必是有人存心要搅乱后宫的安宁。臣妾也恳请皇上,查明此事,还懿妃,皇后,还有后妃们一个公道。”一身素白的装束,安婕妤像是初春的梨花,清新淡雅。而她的话,像是梨花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 患难见真情,她在如此危急之刻向我伸出了援手,纵使不能看见她的一片丹心,至少她对我没有恶意。 玄熵深锁着眉头,像是在暗自思考什么。一屋子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等待着他一人的判决。 “此事关系甚大,必要查个清楚。就由皇后来代查此事,安婕妤辅之。” 他抬眼看我,眼中没有愧疚和质疑,反而是深藏了什么。 果是君王,他不但一点都不糊涂,反而睿智。 “皇上,你这么做,不是姑息了……”淑妃还欲说话。 “朕自有分寸,还轮不到你来指点朕。朕相信皇后和安婕妤,众目睽睽之下,必能查清此事。朕累了,回乾清宫。”玄熵面露疲倦之情。 “皇上,奴才还在皇后娘娘的寝宫里发现了这个。”玄熵的话音刚落,一个沉着的声音忽地从那几个侍卫中间响起。我原本略微放下的心此时又提到了喉咙口,连懿妃淑妃的脸上都满是疑惑。 我的寝宫里何时有了这么多东西? 那个侍卫死死地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将什么东西交到了玄熵的手上。“奴才刚才很害怕,一直想着要不要说,要不要拿出来,奴才该死,请皇上恕罪。”侍卫跪在了地上,九尺男儿身却在颤抖,连声音都有些哽咽。 玄熵的眼在触到手中之物后惊恐地开始放大,脸色大改,越发的难看。而此时的我虽一头雾水,不知他手里拿着为何物,心中却有股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手里的东西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荒唐!”玄熵恶狠狠地大声吼道,眼越发地深沉,蕴藏着丛丛怒火,几乎想要将一切都烧灭,“姬妁,你说,你跟朕说清楚,这是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上,是什么?”我迷茫地开口,完全不知晓我寝宫里的什么东西惹得他如此龙颜大怒。 他的手狠狠地一砸,手中的东西完完全全地掉在了地上,而他的脸上,满是憎恶。脸因为生气而变得通红,一副愤愤的样子。“你自己看,这究竟是什么!” 一个木制的人偶模样的东西忽然滚落到了我的脚下,我略带疑惑地低头往下看。而眼睛触到那块陈旧的木头之后,便再也离不开视线了。 惊恐一点点渲染上我的瞳孔,我难以置信地望着地上的东西。 细巧的绣花针原本应用在女红上,此时却被用于此处。陈旧的木头上满是斑斑的痕迹,几根针掉落地上,可以看到木头已被磨出了一个个小洞。 洞的深度可以看见扎针的人用了多大力气,仿佛是跟这木头有着千年的仇恨。木偶上密密麻麻的针简直让人触目惊心。 而最令我惊恐的是,木偶上刻的名字。 懿如兰,那大大的三个字,用深红色颜料写的字,显得格外的引人注目。

第三十九章 扎小人 第三十九章扎小人 扎小人。 我的脑子里突然响起一个词,可是嘴边再也吐不出什么话来。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我的寝宫里?而且上面刻的,竟然是懿妃的名字? 一切,显得如此诡异,不可思议。 “这东西,是在哪里发现的?”玄熵略微平静了心绪,而他的话,却格外冰冷。 “是在娘娘的床底下的一个角落里,奴才无意中发现的。奴才刚刚一直不敢说,可是奴才想不能欺瞒皇上,就……”侍卫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和惊恐,他无措地跪着,把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啊——这是什么!好可怕啊!”淑妃吃惊的声音蓦地响起,她惊得整个人坐到了地上,而她脸上夸张的表情,是怎么装也装不出来的。 “懿如兰。”淑妃喃喃地说道,略带惊恐的声音微微地颤抖,却震惊了凤鸾殿里每一个人的心。“扎小人?巫术!”淑妃睁大了眼望着我,而她的眼里满是满满的恐惧与迷惑。身旁的宫女连忙扶起她,而她却连步子都变得紊乱。 连安婕妤,都脸色发白,瞟瞟那个木偶娃娃,又抬起头来看了看我,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皇上,臣妾没有,臣妾更不知道此物,也不知道为什么它出现在了臣妾的床底下!”一屋子的人纷纷色变,而我的心也被地上那个木偶娃娃给动摇了。如此邪恶的木偶,如此狠毒的方式,让我的心也为之一颤。究竟是谁,要如此地陷害我? 连我,都开始迷惑。 “皇后娘娘,奴婢不能再瞒了!”一个凄楚的声音突然响起,震响了原本寂静的凤鸾殿。而我的心,已经没有力气再抽搐了。 “你瞒了什么?你们究竟都隐瞒了什么?都给朕说清楚,不然通通拉去斩首!”玄熵握紧了拳头,我仿佛能听到骨骼捏紧的咯咯声,在我的耳边不断地回响着。他是真的动怒了。此时的他,是正处于怒火中的狮子,只要谁惹了他,谁令他不顺,他就会吞了谁。 不用任何理由,亦不需要解释。 “奴婢一直在迟疑,迟疑着要不要说。”宝仪微微地颔首,眼睛不看我,而是紧紧地盯住了地面,“奴婢亲眼所见,皇后娘娘在乌木上写上了懿妃娘娘的名字,用针狠狠地扎。有一次,奴婢听清了娘娘口中的话。那些话不堪到无法入耳,奴婢实在难以说出口,还望皇上恕罪。”宝仪吞吞吐吐地说着,略带迟疑。 “你说,不要吞吞吐吐的。有朕在这儿,什么话你都大胆地说!” “若是奴婢没有记错,娘娘的嘴里一直在咕哝着,她说懿妃不得好死,说懿妃这个***一定不得好死。娘娘还咒骂,咒骂……” “咒骂什么?”玄熵的眉头锁得更紧了,而他的话语中更添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 “咒骂懿妃胎死腹中,咒她肚子里的龙胎。”宝仪突然抬起脸,眼眶已红,簌簌地掉下“害怕”的眼泪,声音无限凄楚,煞有其事。再加上地上的木偶娃娃,几乎所有人都会忘记了这只是她的一面之词,所有人都会倾向于相信她的话。 皇后姬妁,恶毒无比,扎小人,害懿妃,咒龙子,十恶不赦。 我只觉得自己的心开始掉,一直掉,一直掉,像是处在无底井中,永远都没有出头。我看不到任何人,空荡荡的凤鸾殿中,我只看到了那一张张嘴,那一张张不慌不乱,能把直的说成弯的,将谎话说得真的似的嘴。 它们是如此的神奇。 这一张张嘴,它们如此真实,它们如此虚假,它们是宫里人的武器,是宫里人的骄傲。 而那些嘴,突然通通变成眼泪。随处可见的眼泪,凄楚可怜的眼泪,惊恐害怕的眼泪,将我整个人紧紧地包围着。 可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想哭。 我应该哭的,我应该大滴大滴地落泪。我什么都没有干,什么都没有做错,却无缘无故地成了罪人。 可是为什么我,一滴眼泪都落不下来。 我不是窦娥,我不会六月飞雪,血溅白绫。但我至少,要还自己一个清白。而不是靠无用的眼泪,获得廉价的同情。不,是更加强烈的厌恶。 “宝仪,本宫哪里亏待你了?本宫也没有哪里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这样一直陷害本宫?那些事情你做了,深究也没多大意思。而现在,你摸摸良心,你说这话的时候你的良心不会不安吗?难道你真脸不红,心不跳?”我不暴不怒,格外淡然地看宝仪。 “啊——好痛——”一声凄厉的尖叫声突然响起,懿妃的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频频地往上冒。而她的手,弯曲着捂着肚子,那块微微隆起的地方。 龙子?难道木偶真的有如此大的魔力,懿妃的名字被刻在了上面,而此刻她便显示诅咒成效。她此时痛苦的脸,会不会太过牵强了一些。 “懿妃,来人,快传太医,快去传太医。”玄熵三步并作两步,急不可待地便向着懿妃走去。 “皇上,不要去,她是装的。”不知是从那里跑出来的勇气,我的手竟然抓住玄熵的袍子。或许是大风大浪经历多了,连胆子都变大了。我看着懿妃越发痛苦的模样,心里却隐隐约约有个声音在叫喊。 她是装的,她又在装,又想博取玄熵的同情。木偶是她放的,这场戏是她安排好的,而我,只有乖乖被耍的份儿。 “装?姬妁,朕真是错看你了。朕心中于你有愧疚,朕以为你心地淳朴,毫无心机。可没想到,你会如此的恶毒。是否你的那些直言直说,从容淡定,蕙心兰质都是装出来的?治什么伤疤,你的心比你脸要丑一百倍!懿妃痛得死去活来,这是能装的吗?你继续拿着你木偶,去装吧!拿着你的木偶,去展现你的恶毒吧。朕一定不会放过你!”玄熵冷冷地推开我,我一个不稳便摔倒在地。而他的脸仍旧冷峻,一个木偶突然向着我砸来,连同那些冰雹般冷漠的话语通通地向着我砸来。 那夜,是因为愧疚。 今日,是为了愧疚。 一切的错乱,都只是因为愧疚。 其实我心中早就明白,凭我如斯的相貌,他怎么会看上我。 连一点点的甜言蜜语都是缥缈的,随风便能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一切都是骗人的。 人证,物证。一切虽是莫须有的,可一切却是那么齐备,毫无漏洞。 这一次,是真的百口莫辩,在劫难逃了吧。 一滴热泪突然滴了下来,顺着我的脸庞滑落到那个木偶上。睁着迷雾般的双眼,怔怔地望着那个邪气的木偶。懿如兰,红红的三个字再一次刺痛了我的眼;懿如兰,这三个字体,为什么让我觉得那么熟悉? 宝仪说亲眼看见我写下了那三个字,我根本就没有写,那这三个字必然是有人仿造我写的。 我伸手抹去眼角的泪水,眼睛微微地眯起仔细地端视着那三个字。 娟秀,清新,小巧,这一切简直与我写的字毫无差异。可是这三个字,却比我的要更加端正,也更加的柔性,不似我那般刚强。若不是仔细观察,根本就看不出。 这个字体,多么像她的字体。 在我的记忆里,简直是一模一样。 难道是她…… 心中浮上一丝惊恐,但是对上她以后,一切疑问便都迎刃而解了。 可是我不相信,我真的不相信,她会这样做。 “皇上,宝仪说她亲眼看见臣妾写下了懿妃的名字。但是这三个字,不是臣妾写的!”

第四十章 天不亡我 第四十章天不亡我 凤鸾殿中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的,而我整个人如虚脱般坐在地上。木偶掉落在地面上,咧着嘴,仿佛在嘲笑我现在的这副模样。木偶上刻着铁铮铮的三个字:懿如兰。她洪福齐天,福大命大,胎儿倒是没事,只是人受了惊导致情绪异常不稳定。 玄熵和淑妃刚刚把她送回朝凤殿休养,他一直握着她的手,紧紧地握着。而对我,一句话也没有说。他误会了我,他让我平白无故地被责骂,而他却连正眼都没瞧我一眼。 我微微地低头,看着我的左手。天意如此,我曾经多么痛恨我必须花比别人更多的努力去写字。而现在,它却救了我一命。 天不亡我。 我紧紧地闭上了眼。自小到大,我便是和姬妘一起学书法的。而她的字和我的字是出奇的相似,如果不细细地端视,根本看不出其中的分差。但是我是用左手写的,就算是练得再努力,都始终有些弯扭。而我,更是费了比别人更大的劲儿,所以写出来的字,一笔一画,一字一行之间都是刚劲十足。 而玄熵,他也善于写字。纵使没有看过我的字体,但他至少应该记得姬妘的字。这其中的毫厘之差,他一定会发现。 宝仪的话不攻自破,而这字是姬妘所写,这木偶上的针也是她插上去的,是贤德皇后一针一针死死地插在木偶里,仿佛那个木偶就是她恨得牙痒痒的人。而她,如今已深葬黄土之下,跟一个死人,已经没有什么好计较的了。 死亡,就是一种解脱。面对死亡,任何事情都能够得到宽恕。 而我们,却不得不活着。 “皇后娘娘,您快起身。地上凉,坐在地上也不成体统!”一双纤纤细手突然搀起我的一手,一股暖意霎时从手心滑向心底,我愣愣地看着一脸关切的安婕妤,心中迷惑不已。 “皇后娘娘,误会解开了,不怪您,一切都过去了。”安婕妤粲然一笑,笑容仿若是和煦的春风一般洋溢着暖意。 “你为什么……”我噤若寒蝉,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娘娘,你相不相信缘分。”安婕妤的笑容变得神秘起来,“臣妾第一眼看到您,就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您身上有种东西,有种气质,那是宫里任何一个女子都没有的,而那种东西,会吸引到宫中任何一个人的注意。而您,在刚刚危机四伏、四面楚歌的时候却仍旧镇定冷静,臣妾真的从心底佩服您。相貌是天生的,伤疤是能治好的。而那种东西,是一个人的天性,是永远都学不来的。”安婕妤的眼睛突然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仿佛是敬仰又像是羡慕,而她的话音里满是真诚,没有一丝的虚假。 我淡然一笑,心却早已支离破碎、千疮百孔。景仰我,羡慕我,会不会有点太可笑了? 身旁的侍女早已纷纷地跑过来扶我,琉珠仍旧发愣地站在那儿,自从她突然开口说小姐是用左手写字后,便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睁着空洞的大眼,不知眺望着何处。 看到她这一副令人心碎的模样,我突然想起琉璃杏仁般的大眼以及她为我担忧时的表情。可是这一切,再也不可能发生了。再也没有人知晓我的心境,再也没有人会在我紧急的时候助我一把,再也没有人会关心我像关心她自己一般。 琉璃,她死了。 刹那间,泪如泉涌。泪水从干涩的眼眶中汩汩地流出,决了堤。 而我这个罪人,却仍好好地站在这里,却仍旧好好地活着。 我不能死,心底有股莫名的力量一直在支持我。现在的我不是一个人了,我的身上背负了太多人的命,承载了太多人的恩怨,我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我狠狠地别过头,强忍着不再去看琉珠的脸。而泪眼模糊中,却看见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的宝仪。 她的表情有些呆滞,仍难以置信这一切的发生。她想要逃,身子却仍旧牢牢地跪在那儿,像是定了的石像般僵硬。我看着她挣扎的表情,一抹冷笑慢慢地在嘴角边蔓延。 这个后宫好似一个大染缸,每个人能变各种颜色。而我误打误撞地入了此地,开始的我或许会迷茫,会不知所措,难以分辨这斑斓的颜色中,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欺骗、背叛,以及死亡还有被污染的心中那一方净土。 权利与***的熏迷,爱与恨之间的折磨,而我,从来没有想过争什么。 我斗,只是为了自保,不让身边我爱的人受到伤害。而现在,我爱的人却离我而去,这些人却仍旧不放过我。什么善良,什么怜悯,通通见鬼去吧! 我没有旷达的胸襟,更没有以德报怨的宽容。我已经忍了太久,今天是该她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我摆脱开安婕妤和其他侍女们的手,略带跌撞地向着宝仪走去,脸上不知不觉中已经浮上了一抹怪异的笑容:“宝仪姑姑,你怎么还跪着?今天姬妁可是要真真谢谢你呢!” 宝仪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她呆呆地看着我,眼神突然一点点暗淡下去:“皇后娘娘,宝仪自知有罪,请娘娘责罚。” “宝仪姑姑,你有什么罪啊,本宫洗耳恭听。”我的眸子迅速地变冷,紧紧地攫住她的眼。 宝仪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而她的眼扑朔迷离。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低下了头,张口结舌。 “说不出来了,要不要本宫代你说?”我轻轻地低吟道,嘴角轻扬,微微一笑,仿佛在叙述一个令人心醉的故事,“宝仪姑姑,你可是人中‘翘楚’啊!当然,你的本领自是不一般,从本宫初进宫,你便已经动手了。沐浴时你便在室里放了扰乱人心智的香气,加上本宫身体本就劳累,自然不会对香气有任何的异样感。其他宫女们也同样恍惚,而本宫在水里因为睡着而着凉是那么理所当然。你做得如此天衣无缝,毫无蛛丝马迹可寻。可是我亲爱的姑姑,你忘记了把那香气的‘根本’彻底地驱除,而把它留在了身上。很遗憾,这一切本宫都发现了。再接下来,懿妃派了个宫女拦住了皇上,而蒙太医说我病了,一切都顺理成章,你做得简直堪称完美。然后,便是从药入手,那药里一定下了不少料吧!药好啊,慢慢地,慢慢地一点点损坏本宫的身子。然后有一天香消玉殒了,还是因病而逝。凤鸾殿的那些日子呵,本宫真的也想过就这么安乐地死好了,就借着你们的手安乐死得了。你们满意,本宫也乐得如此。只是天,偏偏就让我活了下来。还有背后里的一些偷鸡摸狗的琐碎事,本宫一字都不想提。可是今日,亲爱的宝仪姑姑,你终于拿出了你的看家宝,露出了你的狐狸尾巴。你说今日本宫该如何是好?在你眼中不成器、笨笨蠢蠢、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我一直碎碎念着,可是并未忘了观察宝仪的表情,她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暗波流动的眼眸,这一切,始终未逃脱我的眼。 “皇后,何必跟一个奴才动怒。奴才生性命贱,勾里搭外,吃着嘴里看着锅里,不可轻信。对付他们,根本不用讲什么无用的道理!”安婕妤不知何时站在我的身后,满是鄙夷地啐了一口。 “皇后娘娘,您赐死奴婢吧!”宝仪突然一脸镇定地看着我,眼中流溢着坚定的光芒。谈及死亡,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仿佛是为国都而上战场杀敌的兵卒,因为心中揣着为国报效必死的决心,所以才会大气凛然,毫不畏惧。 我一脸平静,脸上没有任何一丝波动。也许是因为知晓了一切,心中的那抹恨意与怨怼早已被抹平。而她此时的这副模样也并未使我感到多大的震惊,不得不说,就从她请死这一点来看,宝仪真的是个忠诚的人。而这份忠诚,不能一分为二,所以她才会做出那么多与我作对的事情。而我要的,并不是她的死。 “宝仪,你知道本宫为什么知晓一切却甘愿忍气吞声、装傻充愣吗?不是因为本宫害怕,而是因为本宫不愿争。这是非之地,本宫并不留恋。这虚荣的装饰,本宫并不需要。本宫宁愿安乐死去,也不愿被这些是非恩怨缠身。是上天,是你们,逼着本宫活下来的。既然如此,本宫就要活下去,活得更好。”我紧紧地闭上了眼,然后又缓缓地睁开。唇瓣早已被白齿咬得鲜血弥漫,溃烂不堪。而此番话,与其说是对宝仪说,反倒是更像我自己对自己的警示。 “本宫并不需要你的命,本宫只想知道,贤德皇后的死是个意外。”我深深地睃了宝仪一眼,缓缓地说道。

第四十一章 又添孤魂 第四十一章又添孤魂 宝仪的脸上乱了,她不能自持地发抖着,却还是用着颤抖的声音回答道:“回禀皇后娘娘,贤德皇后是病死的。” 我暗暗地倒吸一口气,她的嘴巴真的是紧得很哪!可惜她的忠诚,却用错了地方,用错了人。 “本宫只想知道,贤德皇后的死是个意外。”特意地在“意外”两个字上重重地加了音,宝仪并不笨,话里的弦外之音她都听得出。 “回禀皇后娘娘,奴婢所说句句属实,贤德皇后确是因为内火攻心,生了疫病,太医诊治无效才死的。”宝仪的声音微微地镇定了一些,而低垂着头,根本不敢抬头看我的眼。 “你到底在欺瞒什么?你到底在袒护谁?值得吗?”我平静的心也因她的固执而动了怒火,究竟是谁?会让她如此的盲目,只字不提,至死忠心耿耿。懿妃,她有那么大的能力吗? “皇后娘娘,一切事都是奴婢所为,跟他人无关。宝仪并未认为自己做错了事,要是让奴婢再选一次,奴婢还是会这么做。奴婢自知死罪,也不想苟活于世!”就在我出神的那一瞬间,宝仪眼疾手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就把手中的东西塞进了嘴里。速度快得我眼花缭乱,根本来不及反应。 “你给自己吃了什么,快吐出来!”我的心猛然一惊,蓦地一紧,手已经自然而然地抓住了宝仪的脸,扶住了她开始变得软绵绵的身子。 她早就准备好了,她早就准备好有一天谎言会被捅破。所以她的身上,随时随地带着致命的毒药,只为在那最后的一瞬,保全她想要保全的人。 “吐出来,不要吞下去!本宫并没有要你死!”我使劲地拍打着她的背,对着她大声地吼道。汗水从我的额头上往下淌,混合着眼角的泪水,一并滑了下来。那一刻,我仿佛以为怀里的是琉璃,她就这样眼睁睁地在我的眼前死去,而我却无能为力。 宝仪的脸色越发地苍白,近乎是一张白纸。而她的嘴唇,从红润慢慢地转为青色,青得发紫。嘴唇嚅动着,似要说些什么。我会意地靠近她的嘴旁,轻微到几乎没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娘娘慧眼冰心,宝仪害了你那么久,实在是不得已!娘娘要怪,就怪……” “怪什么,你说啊,怪谁?” 话还未说完,她突然两眼一翻,白光一闪,挥舞在空中的葱白手指突然软了,直直地便掉了下来。头耷拉着,而眼睛已经紧紧合上,纵使有再大的力气,也不可能让它重新睁开。 死亡,就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来人哪,传太医。”安婕妤恐怕是被这场面给吓蒙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对着门外的太监喊道。 “不用了,她死了。”怀里的尸体一点点地冰冷,我静静地将她置于地上,才发现自己的心如同尸体一般,越来越冷。而它,却怎么也死不了。 一滴眼泪凝结在眼角,却怎么也滴不下来。 “罪有应得。”安婕妤低低地嘀咕了一声,“皇后莫伤心。” 一天之内,我竟经历了如此多的风波,甚至面对了两场死亡。一次是耳闻,一次是亲眼所见,生命消逝的那一刻,我突然发现什么都是抓不住的。 只有活着,才是最实在的。 人虽然不是我杀死的,而我的手上却沾满了罪孽的鲜血。我不想斗,别人却来害我;我不想害人,却还是害了人。 呵,到底是谁罪有应得? “小福子,小德子。你们应该知道宝仪的家乡在哪吧?就说奉本宫的懿旨,将宝仪的尸体运回她的家乡。”以德报怨,没想到我竟如此做了。 “奴才遵旨。” “皇后,您为何要这么做?您难道忘了,前面这个***还诬陷你!皇上差点就……”安婕妤的脸上满是愤愤之情,而她的语气里满是不解。 “安婕妤过来本宫这里做客,本宫还让安婕妤看了那么多笑话。人死了,便随它去吧!原本还想好好地招待安婕妤,与安婕妤喝喝茶,聊聊天。不过本宫真的累了,安婕妤兴致甚高,不如改日再一起品茗。”我朝着安婕妤微微一笑,笑容可掬地说道。在死亡的阴影下,悲伤和疼痛的包围之下,我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尽管笑容是那样的凄楚与疲累。 宝仪错就错在她太过忠诚,而失去了自己活着的意义。更或者说,她活着,仅仅是为了忠于那个人。 而我为什么不弃她的尸骨于不顾,任其由火焚烧,而要将她运回家乡? 或许因为她最后的忏悔,人孰能无过?知错就改,虽然她再也改不了,但善莫大焉。 或许因为琉璃的家乡不知在何处,而我只能任凭她的尸骨随火而化,却不能让她回过自己的家。这是我心头的一个隐患,而宝仪则是一种变相的补偿。 更或者是因为我看开了死亡,人固有一死。今日侬葬花,他日谁葬侬?今日我将宝仪的尸体做任何处置,他日会不会有人也同样地处置我? 究竟是为何,连我自己都摸不透此时自己复杂的心思。 “既然如此,臣妾早已听说皇后身子不清爽。皇后娘娘好好地养身子,臣妾过去懿妃娘娘那看看情况如何。”安婕妤微微一愣,但聪慧如她,已经听出了我话里的逐客令。 懿妃。 不知为何,我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激灵。原本已经忘却的画面突然重现脑中。 她痛苦的脸蛋与他焦急的脸庞,我只觉得连牙齿都仿佛在打战。 “本宫就不去了,安婕妤替本宫捎个话。就让懿妃好好地养身子,注意身体,好早日产下龙子,为我太平朝延绵福意。”不知道是从哪里凭空冒出来的力气,硬是支撑着我说完了这段话。 “臣妾一定将话带到。这样的话,臣妾就先告退了。”不知为何,安婕妤的话生分了许多,没有了最初那股子热情。 “琉璃,扶本宫……”话说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琉璃,嘴巴不经意之间便喊出了那个名字,而眼泪也就不知不觉中掉了下来。“琉珠,琉璃死前说了什么?”我紧闭了一下润湿的眼帘,颤抖地问道。 而身后,是一片死沉般的寂静。 “琉珠。”我微微地转过头,又低低地唤了一声。而眸子在同一瞬间霍然放大,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空荡的凤鸾殿中,琉珠已不知去向,而地上是掉落一地的珠子,散落着,滚动着。 我只觉得心口一紧,像是有人无形之中紧紧地掐住了我的喉咙,难过得几乎要窒息,不能自已。 “小姐送给我和琉璃的,哇!好漂亮啊!” “小姐你用心良苦,上面还刻着我和琉珠的名字,煞是好看呢!” “嗯,既然是小姐送的。除非我和琉璃死了,不然我们无论如何,一定要带在身上。” 某个时间的画面突然重现,而琉珠和琉璃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宛如昨日般清晰。 除非我和琉璃死了,除非我死了。琉璃已死,珠子便断。而最让我惊恐的是,琉璃的珠子中还混淆着琉珠的珠子。琉璃已死,珠子便断。那琉珠,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纵使是一时的笑语承诺,可我的心中仍旧不安。 “琉珠呢?琉珠去哪里了?”我冲着大殿里的几个宫女吼道。 “回禀皇后娘娘,琉珠……琉珠在刚刚宝仪姑姑死的时候……就走……走出去了。”那几个宫女明显吓坏了,回起话来都期期艾艾。 “她去哪里了?” “这个奴婢们不知……只是奴婢们听琉珠嘴中叨念着……”宫女们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去。 “叨念着什么,不要吞吞吐吐地!” “回禀皇后娘娘,她说,琉璃,我来陪你了。”宫女们的声音略有些颤抖,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惊慌,而在我听来却是格外的悲凉。 琉璃,我来陪你了。一想到宫女口中琉璃说的话,我的心就会极度地不安,仿佛琉珠此时已离我而去。不会的,不会的,只***不坐以待毙,我一定能找到琉珠。 我一定能阻止她。不管她想怎么死,我一定能救下她。 “你们几个,分头去找,一定要把琉珠给本宫找回来,本宫要她活。”我的声音虽轻,却是坚定无比,不容质疑。 “是,奴才(奴婢)遵命。”太监宫女们唯唯诺诺,不敢有一丝怠慢。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思绪在此刻死死地***着。 艳阳高照的天晴空万里,一点也寻不到曾经大雨磅礴的痕迹。一场雨之后,万物都显得格外的清新。阳光在翠绿的叶子上休憩,跟着斑斓的蝴蝶一起在花丛中翩翩起舞。蝉千啭不穷,永不知疲倦地叫唤着,不知从哪儿飞来的雀儿,轻啼一声,从头顶上飞过。 如此好的天,却与我此时的心境格格不入。 凤鸾殿如此之大,琉珠究竟去了哪里?我又该从哪里寻起? “闲窗烛暗,孤帏夜永,欹枕难成寐。细屈指寻思,旧事前欢,都来未尽,平生深意。到得如今,万般追悔。空只添憔悴。对好景良辰,皱着眉儿,成甚滋味。”蓦地,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阵幽咽般的箫声,很清,很淡,却透着一股悲凉的意味。“红茵翠被。当时事一一堪垂泪。怎生得依前,似恁偎香倚暖,抱着日高犹睡。算得伊家,也应随分,烦恼心儿里。又争似从前,淡淡相看,免恁牵系。”(注1) 原本***着的心绪竟在此刻慢慢地放松了,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循着箫声走去。反正找琉珠也没有头绪,或许是天意,不如跟着这从天而降般神奇的箫声走。 琉璃温文儒雅的微笑,琉珠大大咧咧的开怀笑容。琉璃在遭受刑罚过后凄楚的模样,琉珠空洞死灰般的眼神……一幅幅生动的画面闪现脑中,一声声低语在耳边倾诉。不知不觉中我竟已走出了凤鸾殿,走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而那坐在石凳上的人,看起来是如此的熟悉。杏仁般的大眼中黯然流动着什么,脸上的妆容被泪水而模糊,这里一处白,那里一晕红。而她的眼神在触到我之后,变得炯炯有神。有些错愕,有些疑惑,而更多的是欣喜。嘴角弯起,笑容是如此灿烂。 “啊——琉珠。”我欣喜若狂,而眼角却簌簌地掉下眼泪。 “小姐。”琉珠像是受了惊的雀鸟,将我整个人紧紧地抱起,“小姐,琉珠错了。”滚烫的眼泪滴进我的脖颈里,留下淡淡的痕迹。“琉璃死了,我们才更要好好地活着,为琉璃报仇。” “琉珠,是我对不起你们。都是我害了琉璃,害了你。”恸从中来,我动情地抱住了琉珠。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注2)悠扬的箫声突然响起,不似前般的悲愁,只是有股淡淡的惆怅,别有一番风味。 箫声四起,却未惊到枝头上的雀鸟儿。反而更多的鸟儿纷纷飞来,扑动着翅膀亭亭地立在枝头上静静地倾听,偶尔唧唧喳喳地叫唤两声,倒是像人在叫好般。 箫声,有人。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我微微地怔忡了一会儿,才缓缓地回过头。嘴上轻轻地嘀咕着,而脸上的笑容在触到那人的脸庞后彻底地凝结住了。 箫声咽,却仍旧余味缭绕。鸟儿扑扑地从枝头上离开,杂乱了我的眼。 而他平静得毫无任何波动的脸庞,却仍旧清晰。 是他。 注1:出自北宋词人柳永《慢卷袖》。 注2:出自南唐后主李煜《相见欢》。

第四十二章 玉箫 第四十二章玉箫 “檠王,谢谢。”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莫檠的脸如同清风般随意。我愣愣地呆在原地,欲说些什么,开口的竟然是那两个字。 谢谢,最客气最疏离的两个字。 而我,真的要谢谢他。当我被侍卫追得无处可逃的时候,是他出手救了我一回。当我在朝凤殿里独自孤立的时候,他挺身而出为我讲了那些话。而现在,琉珠突然转变的态度十有八成也是因为他。这份人情太大,是道谢都还不了的。 “不用。”莫檠的脸上略有不适,淡绿的眼中突然有什么在暗暗地流动,话音虽冷,但他的脸上却扬起一抹凄离笑容,虽然淡但却有味。 “小姐,是檠王劝奴婢活下去的。檠王根本不像宫里人说的那样,是个……`妖怪王爷,他是个大好人。”琉珠的眼中冒着兴奋的光芒,脸上飞腾上两朵红云。妖怪两字说得极其轻微,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妖怪,是因为他淡绿色的眼睛,还是因为他孤僻疏远的态度?我看着莫檠淡淡的笑容,心里没由来地泛上一阵酸。 他总是这样笑着,毫不介意,仿佛不为任何事而介怀地笑着。可是有谁知道,那笑容背后的辛酸与疼痛?他生在帝王之家,富贵却寂寞。他是王爷,却连自己府邸都没有。被众人称为妖怪,人人避之不及的人,又怎么会幸福?又怎么会有真正开心的笑容? 我的视线在莫檠的身上逗留着,从他淡绿色的眼睛滑过无色的唇瓣,紧接着到他青白色的袍子上。突然,我散漫的视线聚焦到了他的腰间上,便再也离不开视线。 一根玉箫随意地插在腰间上,而那玉箫,一眼望去,竟是如此的眼熟。 “檠王爷,能不能借你的玉箫一用?”我愣愣地望着那玉箫,心中是翻江倒海的疑问。 “不。”而我没有想到的是,莫檠甚至连想都没想,就生冷地拒绝了。他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突然向前走去。 而我,又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那个高大的背影是如此的寂寞。虽没有想到会吃闭门羹,可这也在情理之中。那玉箫应该是什么重要的人留给他的,所以他才会视若珍宝。而我,又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权利让他将他的玉箫给我看? 不过,真的好像。 那根玉箫远远望去,简直跟凤鸾殿中的那根一模一样。我突然想起那天玄熵看到那根玉箫时的反应,这一切未免显得有些离奇。或许宫里的箫就是这样子的吧!我揉了揉头顶,头涨得难受,而我也不愿再想下去。 “小姐,要不要奴婢给你揉揉,还是去请太医?”琉珠终于把望向远处的视线拉了回来,看到脸色难看的我,大惊小怪地叫道。 “不用了,缓一下子就好了。还是回凤鸾殿吧!你这么一跑,凤鸾殿都乱得人仰马翻了!” 琉珠低头不语,并不像从前一般反驳我,而是默默地就搀起了我,脸上是格外庄重的表情。像是曾经的琉璃。琉璃,我的心突然一痛。 纵使她不再寻死觅活,可是琉璃的死,对她的打击一定不小。一直在你身边的人,突然有一天就离你而去了,那种感觉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皇后娘娘吉祥,琉珠姐姐也找回来了。”念奴不知何时已在凤鸾殿的门口候着,看见了我们,脸上是掩不住的欢喜。在这被阴霾笼罩的凤鸾殿中,她竟还能如此灿烂地笑着,实属奇迹。 “又出了什么事?”我只觉得身子疲惫,恨不得此时就一头扎到被窝里去,不用再想一切事情。这几日老天竟像是在存心跟我作对似的,一件一件事情频频地向着我倒塌而来,最让人作啐的是,这其中竟然连一件喜庆的事都没有。 身心俱疲,我只想这么一头晕过去,啥事都不用管。偏偏我的脑袋清醒得紧,这老天真是在跟我作对一般,不想晕的时候倒是经常晕,想倒了反倒偏偏让我格外的清醒。 “回禀皇后娘娘,是好事。刚刚方公公来了,说明日尚书夫人要进宫。”念奴怕是看了我一副疲倦的模样,心生畏惧,连声音都仿佛是咕哝一般。 “嗯。”我淡淡地应了一声,而脑子里突然滑过什么。我猛地一惊,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你刚刚说了什么,再说一遍!” “回禀娘娘,尚书夫人明日要进宫。”念奴被我突然的转变给吓愣了,好一会儿才又喃喃地复述道。 “小姐,是夫人要进宫了。”琉珠恐是又怕我听不清楚,响亮地又重复了一遍。而她的声音虽有些嘶哑,却带着一丝丝的雀跃。 而我的心,更是止不住地欢喜。就像是离巢的雀儿,纵使在蓝天中飞翔着,也还是怀念以前的巢儿,不管它多么简陋多么冷清。 额娘,那是深藏在心底的两个字。虽然曾经恨过她,但毕竟血浓于水。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东西磨灭得了亲情,断得了我和她之间的纽带。或许是距离真的增强了思念,皇墙里外,让我对姬府的人格外地想念。 额娘是个漂亮华贵的女子,而她总是淡淡的。就算是阿玛的妾室争风吃醋,互相争夺时,她仍旧是毫不动声色,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似的。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并不需要花容月貌,但一定要有宽大的气度。而且额娘并不爱阿玛,至少我是如此认为。他们是指腹为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额娘正处于青涩年华的时候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嫁了,恐怕连她自己都还不明白嫁娶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枕头旁已睡着一个被称为是她丈夫的人。而她的一生,就要在这个男人的喘息声中慢慢度过。偏偏阿玛好色,妻妾成群,儿女成堆,而这么多年来,额娘却一直巩固着自己的地位。不只是阿玛信任,就连家里们的姨娘们都是乖乖地信服,不曾有一句怨言。几多离愁,姨娘们失宠得宠,而额娘仍旧雍容地高高坐着。什么情,什么意,一切不过是过日子,打发时间罢了。或许权力,才是最靠得住的。 女人,终有一天会老。当花容月貌靠不住的时候,唯有权力地位,才是最实在可靠的。 而额娘的淡漠,注定了我童年的不幸福。天生的伤疤让我在美女云集的姬府中频受冷落,爹不疼,娘不爱,或许小白菜就是我最好的写照了。 可是,我仍旧怀念,怀念姬府里的日子。怀念我的清风阁,怀念闺房中可能已经沾染上灰尘的《诗经》,怀念曾经和琉珠、琉璃一起玩耍过的秋千,怀念嫣笑的琉璃和调皮的琉珠……` 人就是这样,总是失去了才懂得回过头来珍惜。而纵使明白了这个理,却仍旧在不停地失去,失去后再扼腕惋惜。 “小姐——小姐——”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耳旁突然接二连三地响起琉璃和念奴的呼唤,猛地将我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呃?” “皇后娘娘,您简直要把奴婢们吓死了。刚刚您就站着不动,眼睛也没有神采,我和琉珠姐姐唤了好多声,您都不答理,仿佛失了魂魄,把我们都给吓死了!”念奴松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朱红色的门上缀以金钉,镌镂龙凤天马图案。朱红镶金的窗棂,用玉板明花没纸糊窗,间缀着双金花,仿佛在时时地提醒着我,姬府的日子已不在了,而我现在,必须得面对这个清冷的凤鸾殿。我并不想像额娘一样,清冷地对待一切,因为那样太自私。而我,却不得不像额娘一样,想法子巩固住自己的地位。因为只有地位,才是真正可靠的。或许皇后的身份只是个虚名,纵使有名无实,它也有极大的权力和能力。姬府只是一个府邸,而皇宫是一个过大的府邸。太多的是非的困扰,太多人的离去。身不由己,而我不能再示弱,我一定要变强。 只有足够强大,才能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

第四十三章 知己知彼 第四十三章知己知彼 “懿妃的情况好些了吗?”我坐在凉椅上,手中拿着圆如满月的团扇,上面精细地雕琢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煞是惹人喜爱。我呷了一口水,淡淡地问着眼前跪着的小福子。 吩咐宫里奴才去寻找琉珠时,我单单让小福子走了趟朝凤宫,原因无他。 “回禀皇后娘娘,懿妃娘娘的身体是好些了,只是神志仍旧有些不清。” “太医是怎么说的?” “回皇后娘娘,太医说了懿妃娘娘并没有病。” “没有病,那是为何?”我的眉一蹙,却已明了,“你不用说。本宫已经明白。那皇上呢?” “皇上守在懿妃的床头呢。闻说懿妃死死地拉着皇上,不让皇上离开。而皇上也下令,除了贴身的宫女与太医外,其他的妃嫔们都不许进房。依奴才看,皇上怕是要守好几天!” “小福子,你的门路可不少啊!”我眼神有一瞬的黯然,却微微一笑,拿眼瞟着脸色讪讪的小福子,“不过本宫,就是需要你这样的人。这几锭银子拿去,以后舌头不要那么多!少一点依奴才看什么,这宫中,最害人的就是这张嘴了!你退下吧!” “谢皇后娘娘赏赐,皇后娘娘的教诲奴才一定铭记于心。”小福子喜笑颜开,贼贼地拿着银子就离开了。所有的人都喜欢白花花的银子,有钱能使鬼推磨,宫中的人也不会例外。 “呸!还铭记于心,拿了银子忘了娘,都是贱骨头!”琉珠不满地啐了一口,“小姐,奴婢不懂,你为什么突然关心起这些了?”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琉珠,不是你一人心痛琉璃的死。也不单单只有你一人,想让那个罪魁祸首偿命。不能冲动,不代表着任她们胡作非为!”我的手猛地一拍,茶杯震动茶水溢出,而我早已恨得牙痒痒,手中的团扇仿佛要被我捏破似的。 “小姐,来日方长,我们不急。琉璃的死,我们自然不能罢休。檠王爷都说了,没有什么是跨不过的。今天一天把你给折腾累了,以前都是琉璃服侍你入睡。现在琉璃……琉璃不在了,就让琉珠来服侍你入睡吧!”琉璃的声音略有些哽咽。眼中氤氲潮湿,仿佛有什么在黯然流动,而她却强忍着,没有让它掉落下来。 “琉珠,你跟本宫说实话,你是怎么碰到檠王爷的?檠王爷对你说了些什么?”我满是疑问地看着琉珠,莫檠神秘而不知行踪,遇见他的确有可能,而我更想知道的是,他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竟让琉珠鬼使神差般地乖乖降伏。 “奴婢瞎转悠。不晓得就转悠到了檠王爷的清心殿中,然后便遇到了檠王爷。”琉珠的脸上泛起一丝浅浅的红晕,格外的娇媚诱人,“檠王爷说,人生只此一次,放弃了生命就等于放弃了所有。琉璃的大好时光还没度完便已去,而我还活着,所以我更应好好地替她活下去。死,有时很容易。可贵的是活着,坚忍地活着,不屈地活着。” “这些,都是檠王爷说的?”莫檠惜字如金,我真难以相信他会跟琉珠说这么多的话。 “当然不是。檠王爷说得好少,奴婢半天才理解过来。不过奴婢想大概就是这个意思。”琉珠喃喃着,脸上飞上两朵红云。 我就知道不是,看莫檠那个冷淡的样子,还有他曾经在凤鸾殿讥讽我的话。这个人,话说多的,通常不是什么好话了。 “琉珠,你有没有看清楚他手上玉箫的模样?”我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什么。 “小姐,那根玉箫真的很像你的那根。”琉璃谨慎地看了看两边,才幽幽地说道。 “你看仔细了?” 琉珠微微地点了点头,而脸上已渐渐地被迷惑给包围。 那根玉箫,是我在凤鸾殿发现的。而凤鸾殿曾经的主人,姬妘。那根箫很精致,却是过于简陋,不可能是进贡的乐器。两根箫竟如此相像,不会…… 我听说过红叶传情,荷包寄情,手帕递情,但重要的不是信物,而是…… 不会的!大姐怎么会?他们一个是王爷,一个是皇后。可是大姐怎么不会?玄熵看到那根箫时错综复杂的表情以及他对莫檠的敌意,而大姐也已薨逝。 “不过檠王爷真是料事如神呢!”琉珠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呃?”我简直被自己的猜测吓得心惊胆战,而琉璃突然的话更是让我忐忑。 “他说小姐你一定会来,让我等着便可。然后他便开始***,结果小姐你真的来了!”琉珠的语气里透着欣喜。 那箫,是吹给我的。 莫檠,真的是一个怪人呢! 一夜几乎未眠,我辗转反侧地想着玄熵、莫檠和姬妘之间的关系,却怎么也弄不明白。他们之间的事,以前发生过的事,我始终只是个局外人。 月光清冷,笼罩的光辉里蕴藏着太多的杀戮和阴暗。这宫中的月光,让人如堕冰窖,真不是一般的冷呢!而我突然想起额娘明天就要进宫的消息,心中平添了几分欢喜。

第四十四章 姬嫣入宫 第四十四章姬嫣入宫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傅氏霓裳参见娘娘,娘娘金安万福。”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姬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吉祥。”我懒懒地坐在凤椅上,却从未这样觉得坐如针毡过。额娘和随额娘一同进宫的姬嫣正向着我行大礼。君臣之礼终有别,纵使我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也须得接受,毫无任何理由地接受。 “平身。来人,赐座!”看到额娘那张淡定的脸,我的心中突然涌上什么,激动得不能自已。幸好凤鸾殿中重重的侍女奴才们警醒着我,我才不至于乱来。我的视线掠过额娘,飘到了姬嫣身上。姬嫣是姬家的三小姐,而我向来没有跟她打多少交道。进宫的那一天前,却让我记住了她,记住了那张倔犟的脸蛋。几个月不见,她倒是出落得更加可人了,而性格似乎也收敛了一些。 “谢皇后娘娘恩赐。” “你们都下去吧,留琉珠在我身边照料就行了,本宫跟……跟姬夫人还有些话要说。”我转念对着一屋子的奴才命令道。 “是,娘娘。”一屋子的奴才微微地颔了首。 “额娘。”等人全部退了,我才缓缓地开口。简单的两个字,这一声叫唤,却让我的眼眶都湿红了。 “皇后娘娘有何吩咐?”额娘微微地一愣,恭敬地问道。 “外人都离开了,额娘你还要如此拘束吗?”我淡淡地说道。若是这样,相见不如不见。看到自己的娘亲跟自己相敬如宾,对待自己像是对待外人一样,这样子只会更加难受而已。 “娘娘,您入宫这么多天了,也明白这个道理。规矩不能乱,君臣之礼必遵,闲言碎语多,怕隔墙有耳啊。”额娘仍旧是如此的固执谨慎,不敢有一丝不得体之处。 “你我是母女,君臣之礼必遵,但百善孝为先,别人怎么会说、敢说闲话。额娘有话就请直说。”而我,偏偏最厌恶她任何时候都一成不变的谨慎。 “娘娘在宫里可好?”额娘微微地有些怔忡,脸上挂着讪讪的表情。 只是最简单的一句问候,却让我的心中突然变得暖暖的。我在宫里过得一点都不好,可是脱口的话却是变了个样:“劳着额娘挂心,姬妁在宫里一切都挺好的。” “欸——”额娘突然叹了一口气,幽幽地看了我一眼,便不再说什么。 “额娘,阿玛……姬府一切可好?”我一时之间也想不起说什么才好,出口的也是平常的客套话。 “托娘娘的福,一切都好,只是挂念娘娘呢!另外,今日妾身进宫……”额娘欲言又止,似有话要说。 “额娘有话直说。”看额娘的模样,好似我真的是一个外人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我是她心头掉下来的一块肉? “今日进宫,是为了你的三妹。你三妹年岁也大了,虽说明年便选秀女了。但是你这个二姐在宫里既做皇后,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四姨娘只是想让你向皇上引荐一下。”额娘略显苍老的脸上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怪异笑容。 我的心刹那间凉透了,如坠冰窖一般冰冷。今日进宫,是为了你三妹。是为了你三妹,其实我早该想到,不是吗? 来得多巧啊,正好赶上我刚恢复中宫位置,刚侍寝完皇上。 一切的漫不经心,都是有目的的。 “四姨娘,给了你多少好处,值得你如此?”我随意地玩弄着指甲,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在抖动。越发懒散地靠在凤椅上,冷冷地嘀咕道。“额娘,您都准备好了?还须姬妁自己开口吗?”我微微地朝着她一笑,可笑容里的寒意连我自己都开始战栗。“就让三妹先留在宫中吧!这几日懿妃身体不适,皇上都在那儿守着。不过额娘放心,也让姬府里的人放心,咱们都是自家人,说什么两家话。”我的眼睛早已瞟到了姬嫣身后的贴身侍女以及她手上拿着的包袱。有备而来,既然额娘开不了口,那我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既然这样,一切皆由皇后娘娘打点,妾身就先告退了。娘娘,万万要保重身体。”额娘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脸上像是被什么笼罩着,眼神突然变得柔和,洋溢着淡淡的忧伤。 刚来了,就要走。 我其实还有好多话,好多话想要跟她说,可是这些话都提到了喉咙口,却是怎么都吐不出。为何我们的关系,会如此的僵硬?我们像是毫不相识的两个人,却无奈地都被系在了姬家。 “既然如此。琉珠,把我昨天准备好的东西都拿出来。”我微微地迟疑了一会儿,强忍着落泪的冲动。 “夫人,小姐昨天一听您要来,就忙着准备这,准备那。这些只是小姐的一点心意,里面都有清单,给姬府中的人。”琉珠热泪盈眶,将手中的东西递与额娘随身带来的丫头们。 “琉珠,好丫头,要好好照顾小姐,知道吗?琉璃呢,我怎么没有看见她?”额娘或许也受到了触动,泪水从她的眼眶中缓缓地流下来,不知是激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琉璃死了。”琉珠的眼眸一下子暗淡了。 “啊——”额娘有些惊慌,她抬头瞥了我一眼,突然间明白了什么,“琉珠,你要好好地守规矩。后宫森严,万万不得胡来。你要好好地照顾小姐,知道了吗?妁儿天性善良,并不愿斗,琉璃已死,必要的时候,她还要靠你。”额娘不知低头跟琉珠说了什么,而她的脸上却已是泪水纵横。 “谢皇后娘娘恩赐,妾身告退了。”额娘又跪下了身子,而声音却已经有些哽咽,眼里沾染上愧疚悔恨以及点点的怜惜之情。 我想要挽留,却不知道从何说起。“额娘,保重身子。”我直直地站起,对着额娘远去的背影唤道。 额娘停了一下脚步,却狠下心来连头都没回就向外走去,而我,早已泪如泉涌,像是一个孩童般地呜咽哭泣。

第四十五章 心怀鬼胎 第四十五章心怀鬼胎 “姬嫣。”我唤住了跟着琉珠去寝房的姬嫣,“本宫还有些话想要跟三妹说。”我暗暗地给琉珠使了个眼色,琉珠也早已明白于心。 倒是姬嫣的丫头主仆情深意重,非得姬嫣开口了,才肯跟着琉珠先离去。 “皇后娘娘有何事要吩咐?”姬嫣微微福了福身子,眼睛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进宫的那天,本宫就料到了会有今天。本宫问你一句,你就这么想入宫?后宫里美女如云,姬妾成群,你就那么想和别人一同侍奉你的夫君,纵使他是皇上?”我眉头紧蹙,真弄不懂她们为何挤破头前仆后继地想要入宫。这个皇宫有什么好?纵使金碧辉煌,却是那样的寒冷。 该来的进不来,不该来的却偏偏待在了这里。 “回皇后娘娘,能侍奉皇上是姬嫣最大的福气。”姬嫣少了以前的猖狂,不知从哪儿多学来了一份谨慎。 “本宫要真话。”我紧眯着眼,利索地打量着她,“咱们都是姬家人。你既是我三妹,本宫当然会助你,本宫想要知道的只是你心里的意愿。” “意愿?民女从来没有自己的意愿过。而且民女也不甘心,委身于一个平凡的人,碌碌无为地过完这一生。”姬嫣微微地愣了一会儿,也许是触到了我眼中的真诚,才缓缓地开口道。 “平凡又有什么不好?碌碌无为的生活又有什么不好?”那样的生活才算是真正的幸福,为何都想要进宫来蹚这一趟浑水? “人各有志。”姬嫣懵懵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低下头暗暗地说了这四个字。 “既然如此,本宫也不必再费其他工夫。”我原想,若是姬嫣不是自己心甘意愿的,便同额娘她们说说,将她许一个王公贵族。姬家的女子不是通通都得来后宫陪葬的,已死了一个,待宫里了一个,足够了。可是既然她心在于此,我便不用再费什么虚言。“靠别人,总不比靠自己的强。这个道理,你可明白?” “姬嫣明白。” “前些个日子刚发生了许多事,皇上他怕是许久不会来凤鸾殿了。”我突然想起那天玄熵走时看我的眼神,寒冷得仿佛是冰窖一般,再也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那些事情即使不是我做的,也必定伤了他的心。他或许是爱过姬妘,这凤鸾殿怕是会惹起他的伤心事,正好懿妃这几日身子不清爽。不过这其中,我虽不全明白,可是一个一直爱的人突然变成忌妒成性,恶毒的人,这种感觉,又该怎么治才会好。而他于我,并没有爱,只有愧疚,仅此而已。“本宫向皇上直接推荐你,不如皇上亲眼撞见你安排得好。别人双手捧上来的,即使是美味佳肴,因为已得到,也不会有多大的兴趣,何况他是帝王。你有貌,有才,本宫只能助你的,其他的,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姬嫣明白,谢皇后娘娘。”姬嫣说着,说着,就跪了下去。 “起身吧,无须多礼。你我虽不是同母同胞所生,但也是姐妹。你好,便是我好。既然进了宫,就应该相互扶持,相互照应。”我嫣然一笑,说不出的亲近。 “娘娘所言甚是,姬嫣牢记于心中了。”姬嫣也是倾城一笑,规规矩矩地说道,好似真的把我当做是她姐妹一般的亲近,而眼睛却骨碌碌地转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们表面互相亲近,却各怀鬼胎。

第四十六章 纸鸢哀(1) 第四十六章纸鸢哀(1) “身轻若燕,能作掌上舞”的赵宜主便是用轻歌妙舞取得了汉成帝的欢心,才从婕妤坐上皇后之位。“善歌舞,通音律”的杨玉环更是凭借一曲《霓裳羽衣舞》而更得唐玄宗的宠爱。 前车之鉴比比皆是,箜篌琴瑟奏鸣之下,宛如凤鸣莺啼的歌喉,轻盈的身躯翩若天女散花一般翩翩起舞,又有谁会不动心呢? 姬嫣自是不笨,通晓这一点。花节已过,而我因待在凤鸾殿中,自是没有享受到绿茵芳草间的春意,而前几天与玄熵赏梅,算是一种补偿了吧!将近天中节,宫中更是一番忙碌。凤鸾殿***了这么大的事,而懿妃虽已清醒却被太医通知若是不注意,随时有滑胎的可能,宫中像是被阴云笼罩,连日不开,而玄熵的心情一定是处于低谷之中,烦躁不安,痛苦无比。 希望天中节之后,一切都能放晴。 欲蒙受圣宠,我能为姬嫣做的,只是化作一片绿叶,衬托出她这朵红花。自己初进宫时根本没有想过这么多,而我对姬嫣也是特别地上心。仅仅是为了完成额娘的使命,将姬嫣推入玄熵的怀抱中?我暗自思忖,没有女子会如此之傻,把其他女子推入自己丈夫的怀抱之中。纵使这个女子是她的妹妹,她的亲人。 唯一可能的就是,她不爱她的丈夫。 可是我没有对玄熵动心吗?为什么当我看到姬嫣娇媚的脸庞的时候,看到她轻巧的身子翩翩起舞的时候,想到玄熵会如何欣喜,将会如何宠爱她的时候,我的心会陡然泛起一阵阵酸,潸然泪下呢? 我怎么会为玄熵动心?他前面那样负我,而我们未曾有多的接触。为什么我的心却还是动了,难道这是上天的旨意,冥冥之中的安排? 我只知道,我变了,我已经不完全是以前的姬妁了。但唯一不变的,是我的心,虽然曾经历过黑暗,丑陋,但它依旧没有改变。 但我,却有了自己的私心。 懿妃在宫中独领一帜,宫中无人敢掖其锋,况且她眼目众多,打垮她,谈何容易?而我只身一人,又怎么跟她斗?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琉璃的仇,一定要报。我受过的苦,一定要加倍地还。 这几日,除了安婕妤和几位妃嫔经常过来之外,就没有其他人踏足凤鸾殿了。而我,大多数时间就是和姬嫣排曲跳舞。 光是那些紊乱的舞步就让我头昏眼花,大汗淋漓。而我,还需要自己写曲练曲,为姬嫣的舞步伴奏。我这才明白什么叫做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工。但至少我觉得心底踏实,夜深的时候不会再被那些烦琐的事情所缠而睡不着觉。 姬嫣已经回房休息,她乏累到连手指都难伸了。而我,在凤鸾殿中毫无头绪地走着,享受着黄昏下凤鸾殿中的无限好风光。“琉珠,你在做什么?”突然看到琉珠,而她鬼鬼祟祟地不知在弄些什么,我顿时心生疑惑。 “啊——小姐。”琉珠大叫一声,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而眼神触到我的脸庞之后,才慢慢地缓和下来。而两只手通通都别到了身后,不知道在刻意地掩藏着什么。 “琉珠,你背后藏着什么?”我微微蹙了蹙眉,探了探脑袋,却是一无所获。 “没什么,没什么。小姐,你不是在和三小姐在排歌练舞吗,怎么会在这里?”琉珠脸上讪讪的,她想摆摆手,却欲提未提。嘴上欲岔开话题,把矛头转到了我身上。 “本宫是——啊,琉珠,你的旁边,蛇,好大的蛇!”我惊慌失措,惊恐地看着琉珠的脚旁。 “啊——小姐,琉珠最怕蛇了,你不要吓我啊!”琉珠顿时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嘴中胡乱地大喊着便向着我跑过来,而手中死死拿着的东西“啪——”的一下便掉到了地上。 白色的宣纸上搭着几根木头骨架,而上面草草地写着琉璃两个大字。字虽大,却是歪歪扭扭,甚至有些丑陋,我看了好久才辨认出字形。而地上,不知是谁偶然洒下的水,白色的纸透着水,几乎透明,薄如蝉翼。 是纸鸢,一个简陋的纸鸢。 我低眼看着冲到我怀里的琉珠,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琉珠,春日已过,你为什么要做纸鸢呢?为什么上面,还写着,写着琉璃两个字呢?”我满是疑惑,不解地问道。琉璃已死好几日,不过只要提起她的名字与和她有关的事,我和琉珠都会潸然泪下。 “蛇,小姐,蛇走了?”琉珠喃喃着,四处地张望着打量着,眼中是说不出的惊恐。半晌,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才渐渐地回过神来。“小姐,你骗我?”眼泪就这样一颗一颗从她的大眼中滴落下来,她蹲***子,迅速地捡起地上半湿的纸鸢,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突然抱头呜咽,“做不好……我什么都做不好!我只想做一个纸鸢,却做得那么难看!我想要放纸鸢,告诉天上的琉璃,我们都很好,让她放心,要她在天上也过得好好地,好好地。可是我,又把一切弄砸了……” 我惊慌地看着她的举动,手无足措。原来那纸鸢,是为琉璃而做。而我…… “琉璃,不怪你,都怪我。你的一片心意,本宫明白,而琉璃也一定明白。纸鸢湿了,咱们还可以再做。回大殿,我们做纸鸢,放纸鸢!” 琉璃看看手上残破的纸鸢,又看了看我,破涕为笑地点点头。

第四十七章 纸鸢哀(2) 第四十七章纸鸢哀(2) “小姐,再高一点,再高一点!”琉珠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她欣喜若狂地拍着手,开心不已。 连苍天仿佛都看到了我们的一片丹心,特地吹来一阵阵爽意的东风。画着斑斓蝴蝶的纸鸢随风而飘起,琉璃两个字若隐若现。我高高地抬着头,望着那高飞的纸鸢,原本雀跃的心中也泛起了一阵酸。 记得小时候,琉珠,琉璃,还有大姐和她的丫头们每到阳春三月,便会各自做好了式样各异的纸鸢。先是比谁的纸鸢做得漂亮,然后便开始放纸鸢,比谁的纸鸢放得高。我手拙粗笨,碰到线后便会乱成一团,每次都是放得最差的。而最后,我总不会是最后,因为总有一个人会站出来,微微地放了纸鸢的线,替我顶这个罪。 那些时光,已不在。而那些人,也一个一个离我而去。 大姐,琉璃,你们在天上可好? “小姐,你看那儿!”琉珠突然惊呼一声,我侧过头,不解地看了她一眼。而眼前的景象简直让我目瞪口呆,绷紧了气息。不知从哪儿飞来了一群的蝴蝶,五彩斑斓,***动人,围着我和琉珠翩翩起舞起来。 大姐,琉璃,是你们吗?是你们看到了,看到了我们的纸鸢,看到了我们的心意?这世间有太多的繁苦劳累,爱恨情愁,你们是否已化成了彩蝶流连于百花之间?这样也好,乐得逍遥。而我,却还不得不继续走下去。若是你们看见了,听见了,一定要保佑我。 一滴热泪滑过脸庞,我微微地侧过头,却发现琉珠早已经泪流满面。 “啊——”手上突然一紧,像是被一股怪力拉了去,我不由得惊呼一声。 “小姐,怎么了?啊——” “皇后娘娘,怎么了?”一群人突然蜂拥而上,全都是凤鸾殿的宫女奴才们。宝仪一死,这凤鸾殿中便没了管理姑姑。皇上兴许是忘了,都未派个新的姑姑过来。或许他什么都已经忘了。忘了凤鸾殿,忘了姬妁。只是这一帮子奴才,倒是忠心得很。 “风太大了,线断了,纸鸢飘走了。”我懊恼地看着手中无精打采垂地的线,还以为自己有所长进,至少没乱了线,谁知竟断了线。 “纸鸢飘得不远,奴才们去捡。” “还是奴婢去吧!”琉珠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花着一张大花脸说道。 “本宫自己去。”他们话音刚落,我便已小跑着向着纸鸢的飘处跑去。并不是我想要去捡纸鸢,只是不想让他们看见我眼中汩汩流下的泪水而已。 风像是有意在跟我作对一般,纸鸢随风飘去,像是凭空长出了翅膀,在空中飞翔着。我胡乱地抹了抹眼角的泪水,便向前追去。 风突然止住了,纸鸢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从空中缓缓地落下,我被泪水而腐化僵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喜,疾步向前,便想要拾起地上的纸鸢。 突然,脚下踩到什么东西,猛地一滑,我一个不稳,整个人欲向前倒去。正在这紧急的关头,一双温实的大手突然抓住了我的身子,身子左右摆动,摇晃不定,最后向后倒去,撞到了一坚硬的胸膛上。 “啊——”刚刚欲摔倒的时候没有叫,而现在我却大声地惨叫。 全身上下***着,肌肤上泛起一阵战栗。脚上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我睁大了眼,狠狠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身子突然变得软软的,而疼痛的脚根本支撑不住了。 “痛……”嘴里只剩下痛苦的***,我的身子向下倒去,无措的手突然抓到丝质柔软的东西,像是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顾不得那么多,我死死地抓住了那东西,想要凭借着它慢慢地站起来。 “嘶——”布料撕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整个人又往下坠去。这一上一下之间,牵动了玉足,脚上传来难言的疼痛。 纸鸢飘了,还可以再做一个。泪水流了下来,抹去了便好了。 为何我还是如此冲动?总是做了以后才来后悔? “你没事吧?”腰上突然多了一双大手,我一个激灵,突然整个人便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里。几乎没有的距离,温热的气息,还有那稳定的心跳,我一不留神,便撞进了一双绿色的眸子,纯净的眸子如绿色湖水一般荡漾着。 “啊——”我突然意识到这是多么的不合规矩,不符礼数。我在做什么?我被莫檠抱着,被玄熵的弟弟抱着,这是大忌啊!我怎么能如此的不知羞耻! 我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身子与大地碰触的时候沉重的闷声突然在身体里响起。而我的脑子一片混乱,脚上的疼痛让我难受得龇牙咧嘴。 为什么,受累受苦的都是我的脚?还都是同一只,同一处地方。 莫檠的眸子骤然间变冷,他淡然地扫视了我一眼,突然从我身边走过,就这样直直地向前走去。 我的大脑中还有些呆滞。在凤鸾殿放纸鸢,纸鸢飞了我来追,脚上被什么东西给滑倒,而现在脚也扭了,而身子也没有力气。而那只纸鸢上,也早已染上了斑斑的痕迹。对了!我的脑子里忽然猛地一惊,若是我就这样干坐在这里,等琉珠她们找到我,要等到猴年马月…… 更何况这里好像不是凤鸾殿,我的眼中倒映出五棵茂盛的杨柳,这是凤鸾殿中没有的。那小巧的小圆桌儿,四个小院凳,为何会格外熟悉……这四周格外寂静,连宫女太监都没有,杨柳石凳,却透出一份幽凉的意味。 “檠王。”我急得惊呼,这四下里头,就他一个人。我不把他给叫唤回来,难道真等着许久之后别人来发现我? “皇后娘娘有何吩咐?”莫檠调侃的话语中带着讥讽的意味,却让我的心没由来地安定下来。幸好,他还在。 “本宫想要回凤鸾殿。”我鼓足勇气说道。 “您可以自己走,您怎么来的就怎么走回去。”莫檠的脚步声越来越响。 “可是本宫的脚扭了。”我抱怨地咕哝道。 “脚扭了,你还想招惹来闲话吗?”莫檠突然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手上吊儿郎当地摇着随手摘下的杨柳枝条。“我不在乎,可你呢?”枝条透着黄昏的日光云集在他白皙的脸上,他眼中炽热的光芒令我心焦,而他慢慢靠近的距离更令我窘迫。 “檠王爷,请自重。”我不安地吞了一口口水,眼神凌厉地看着眼前的莫檠,用几乎没有任何感***彩的声音淡淡地说道。 “呵——”莫檠的嘴角浮上一抹怪异的笑容,搭配着他绿色的眼睛,更是让人心底发毛。“这是什么?纸鸢?”而他的眼睛突然触到我身后的纸鸢,眼神由诡异转为迷惑,又由迷惑转为清醒。“蝴蝶纸鸢,小时候,母妃也会做这个。”莫檠越过我的身子,捡起地上的纸鸢。青葱的手指慢慢地从纸鸢上划过,脸上竟像是被大雾笼罩一般迷惑不清。 母妃,莫檠的额娘?难道他与玄熵不是同胞兄弟,他的额娘并不是当朝的皇太后? “檠王,那你的母妃呢?”我望着他迷茫如孩童般纯洁无瑕的脸,微微地傻了眼。 “死了。”莫檠的眸子蓦然收紧,眼中冒着的绿荧荧的光芒竟不像是他天生绿眼所发出的,而是同琉璃死的那日琉珠的眼神一模一样,充满恨意的眼光。而他的唇瓣紧抿着,脸上是说不出的平静。

第四十八章 往事如风 第四十八章往事如风 死了,我微微地一怔。死亡最大的痛苦不是死者的痛苦,而是活着的人的痛苦。当你至亲的人离开你的时候,那种感觉比自己死了还要难受。 而莫檠,又是怎么样才能做到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些话来? “檠王,对不起。本宫不是有意要提起的。”我的眼里满是愧疚,而脸上也被深深的愧疚给笼罩着。 “死了就是死了,她死了,至少要比活着好。”莫檠突然凄然一笑,在那个凄楚的笑容中我仿佛寻到了一个女人曾经的风华绝代。“母妃很美,说她美得像下凡的仙子一样都不为过。她是那样的一尘不染,任何凡夫俗子的手碰触到她雪似的光洁皮肤,都会感到罪孽深重。而美丽,本身就是一种罪过。她原是开在天山一朵清醇的雪莲,父皇爱的不过是她光鲜的表皮。” 我不语,只是静静地聆听,静静地看着莫檠亮晶晶的绿眼。 “她的翩翩舞姿是宫里一道瑰丽的靓影,却是抹不去这后宫的深邃。她只是父皇的宠姬,只是父皇的玩物,而她仅剩的宠爱却还是引来他人的侧目。我忘不了那天晚上,我永远忘不了,那些女人,比蛇蝎还毒的女人!”莫檠阴沉着脸,紧握的拳头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暴起的青筋。 “檠王。”我低低地唤了一声,抬眸望着莫檠此时复杂的脸色。他愤怒的模样让我的心猛地一颤,而我却仍旧爱莫能助。“檠王,不要想了,不要再想那些。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啊!”原来他的母妃是西域的贡品,原来他的母妃也遭人陷害,而他同样束手无策。帝皇的一时宠幸却换来了红颜的“薄命”以及他脑子永远抹杀不去的回忆。而那副毫不在乎的脸孔下又是经历了什么,才漠然地掩饰住了那些痛苦与辛酸? 莫檠的眼突然瞟到了我的脸,便如拨开了层层大雾一般清醒过来,抿着的唇突然分开,欲说些什么,却是什么都没说。半晌,眼睛一眯,嘴角弯起一个自嘲的笑容:“为什么要说这些?莫檠,你疯了。”他突然自言自语地喃喃道。“皇后娘娘,你是真的对这宫里一无所知?”他抬着眼看着我,眼中是挥散不去的笑意。 我略带惊讶地看着他突然转变的表情,还有他眼中深深浅浅的笑意。一无所知?我眯紧了眼看着他,不知他的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宫里人人都说本王是妖怪,都说母妃和父皇都是被本王给咒死的。难道,皇后娘娘您,一点不怕?”莫檠的笑声格外的响亮,如环佩般清脆,他的眼睛玩味地看着我,可我分明看到了底下深深隐藏着的火苗。 妖怪,咒死,虽然这些只是流言蜚语,可是为什么他能那么不在意地笑,那么不在乎地以此来开玩笑?我只觉得突然有把无名火蹿上我的心头,熊熊地燃烧着。 “本宫不在乎,在乎的是你。你的母妃至少曾经爱过你、关心过你,所以她死了,你还会对她有那么深的思念。可是,当你额娘站在你面前的时候,却生疏得像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檠王,本宫一点也不同情你。怕你,因为你淡绿色的眼睛,还是因为你古怪的性格,还是因为那些莫须有的流言蜚语?是,本宫怕你,怕你现在这副极不自信的样子,怕你这样自暴自弃的样子。因为这样子的檠王,不是本宫曾经在凤鸾殿中遇到过的那个不羁的莫檠,不是那个在本宫无助的时候英勇伸出手的莫檠,更不是那个在朝凤宫无所顾忌畅谈的莫檠!”我微微地低了头,而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心中满是说不清的酸楚。 莫檠双眼注视着我,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眼中融化,而他的眼睛越来越澄澈,越来越忧伤,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黯然地流动。那瞬间,我甚至有种恍然的错觉。这里不是皇宫,我不是皇后,他也不是王爷,不用再想那么多规矩束缚,我们都只是可怜的没有亲人爱的孩子,只是想要找一个人倾诉那些不为人知不光鲜的东西而已。 “你知道莫檠的意思吗?莫檠,就是不要侵袭,不要去争那个人人艳羡的王位。可是我根本不在乎那什么劳什子王位!就算得到了又如何,像是玄熵一样改变,还是像他一样更加不幸福。父皇的一纸诏书将我彻底地锁在了这深宫之中,他赋予了我别人没有的权力。这是他对她的愧疚,对我的愧疚,却将我彻头彻尾地变成了一个傀儡,一个妖怪。”莫檠的眼眶干涩,而眼中却有什么东西闪烁着。他的嘴唇微微抽搐着,语气中略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朝凤宫。是她曾经的寝宫。我只是想寻找,她曾经的魅影而已。” 天边不知何时出现了晚霞,像是怀春的少女一般红晕着脸。微微的红光中透着莫檠冷静的脸,将他的脸也照得分外红艳,让我更加地恍惚。微风迎面吹拂而来,吹得身后的杨柳枝迎风起舞,飞旋,缠绕,发出细微的声音。 一切都格外的不真实,而眼前的莫檠却是如此的真实。 温热的眼泪顺着我的脸庞缓缓地滑下,而我却倔犟地抿起了嘴,用手胡乱地便抹去眼角的泪水。莫檠此时的表情让我的心微微地发疼,而心中却有隐隐约约的警钟敲起。 他是檠王,我是皇后。当一切不真实都撤去的时候,我们必须面对现实。 “檠王,天要黑了。”我淡淡地朝着莫檠说道,却不知道心中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地瓦碎。这是皇宫,处处隔墙有耳,容不下一点的真情实感。暗箭难防,所以人人都要学会画面具,戴面具,甚至比戏子都还要可怜。 莫檠突然看向了我,澄澈的眼睛越发地深邃了起来。他深深地睃了我一眼,紧紧地攫住了我的视线。我淡淡地抬眼迎上他的视线,却早已心慌意乱。 “扑哧——”莫檠突然嗤笑了一声,眼中缀着点点笑意。他开怀的笑容却把我给笑愣了,笑得我心猿意马,一头雾水。 “本王送你回殿。”莫檠突然扶起了我柔弱的身子,我这才发现自己在地上坐了许久都未发觉。突然间站了起来,我的身子左右摇晃,连站都站不稳,最后竟整个人倒在了莫檠的身上。而莫檠身上传来的一波又一波接二连三的热度,以及他搭在我身上的手,才更让我心惊胆战。 “檠王……”我惊得大声唤道,心中像是突然被人压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一下子没了底。我想推开他的身子,却发现自己的脚软弱无力。他是想害我吗?他这样做,是存心要害我吗? “留在这里,同样也会招惹闲话。这后宫里,处处都藏着眼睛。”还未等我开口说完,莫檠已经迅速地开口道。他的眼神变得如鹰般凌厉,而语气里是说不出的无奈。“你放心,本王还不想死。” 我微微地瞟了瞟了他,却发现他一脸坚定如磐石,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有一丝安定的感觉。 “没有多少人会来清风殿,而更没有人会知道,清风殿和凤鸾殿之间的这条路。”莫檠的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这突然的笑简直让我傻了眼。莫檠的笑风华绝代,用倾城倾国来形容也毫不为过。像是一阵春风轻轻地滑过,可其中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霸王之气。 我不语,只是任他半搀半扶地搂在怀里。这样温暖的怀抱,仿佛很久之前我也曾经有过。低头,黯然,脑子里突然溜过玄熵的脸。泪水漫上来,渐渐地润湿了我的眼,我顺其自然地就将头低得更低,默默地掉着眼泪。莫檠的身子微微地有些颤抖,而他仍未停下脚步。我们像是熟得不能再熟的老熟人一般心意相通,默契十足。 那一刻,我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不要哭了,脸都哭花了。”莫檠的语气格外的温柔,软软的侬语一般。突然停下来的脚步,莫檠如碧水般的眸子,我的心慌得紧,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今日我们做了许多不合规矩的事,说了许多不合礼数的话,就让本王再说一句极为不敬的话。姬妁,你好像母妃。”莫檠的脸上像是发热一般红红的,他压低了声音喃喃地说道,而一字一句我却仍旧听得清清楚楚。我狐疑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把我放到了地上,又为何说这样的话?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在那里,我找到皇后娘娘了!”身后传来欣喜的大叫声,我看着莫檠越来越小的背影,突然之间了然了一切。 已经半旧不新的纸鸢乖乖地躺在我的身旁,而琉珠、念奴和其他宫女奴才们渐渐地向我跑来。我望着莫檠几乎已经看不到的身影,心中突然有什么暖暖的东西汩汩地流过。 细心如他,替我想好了一切,准备好了一切。 “莫檠。”我若有所思地喃喃道,而后边那句话却硬生生地咽到了肚子里。

第四十九章 算计 第四十九章算计 时间如流水般匆匆地流过,而我觉得短短几日却像是过了几个春秋一般。宫中的日子原本便是烦闷无趣的,而我偏偏扭到了脚,便***都要待在凤鸾殿中,更毫无任何乐趣可言。 转眼间,端午节便到了。宫中端午节略有不同,因为这天,正好也是玄熵的寿辰。所以我才会千方百计,煞费苦心地与姬嫣练舞排曲,为的便是今日他们的相见。 苦恨年年压金线,终是为他人做嫁衣,我的心中不由得涌上一阵酸。 由于脚的缘故,与姬嫣的舞也排不成了。幸好我事先有准备,至少不至于手忙脚乱。太医虽说我的脚要好加休养,十天半个月少不了,但自己的病自己心里最清楚明白,姬嫣那里也不是个交代,反正咬咬牙就过去了。若是这一天过了,又不知要等猴年马月才能碰上这样一个难得的机遇。 端午节称天中节,又称浴兰令节。《大戴礼》(注)上说:“五月五日蓄兰为沐浴”,人们在此日便要以兰汤沐浴。按照宫中的惯例,宫眷宦官皆得穿五毒艾虎补子蟒衣,门两旁放置菖蒲、艾盆,门上悬挂吊屏,上画天师或仙子、仙女执剑“降五毒”的故事,恰似年节的门神。内务府每年在这个时候都会差人给各宫的妃嫔送去各式各样的辟邪荷包,以取宫中祥和太平之意。可是今日偏偏又是万寿节,万寿节是宫中盛大的节日,与元旦、冬至并重。 所以一切,便都不一样了。 内务府的荷包绣得再好,也只是一个荷包而已,毫无意义。而今日偏又赶上玄熵的诞辰。他不是普通男子,而是帝王,任何金银珠宝,良马美人怎么入得了他的眼?而我求的,不过是一份真心实意罢了。 也许真是天在作怪,懿妃的身子竟奇迹般好转了。只是玄熵始终都放心不下她,这几日,唯独只临幸朝凤宫,这更加奠定了懿妃的地位,无人堪比。而凤鸾殿,怕是不会再踏足了吧!而我这个皇后,恐也忘到了脑后。 若是日前,我会欣然接受,或许还会庆幸不已,躲在凤鸾殿里悠闲地过我的安生日子。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手上捏着几个做工粗糙的辟邪荷包,一个当然是给玄熵的,星星点点的冬梅压着枝头,暗吐芳香,格外艳丽。我还特意让琉珠她们去采摘了梅花的花粉,混合着雄黄和艾草粉装进荷包里,药气中蕴藏着淡淡的梅香,格外应时应景,爽人心脾,我格外用心地在梅花簇拥下绣上了个“熵”字,又在一瓣梅花上淡淡地绣上了一个“妁”字。而另一个,我紧紧地握着手中绣着两朵并蒂而开,齐吐芬芳的莲花的荷包。 他,没有母妃。在宫中永远都是那么独来独往,会有人给他送,替他做辟邪荷包吗? 也许是我多心了。可是这就算是报答他的人情,我的一片浅薄心意罢了。 “皇后娘娘吉祥,姬嫣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姬嫣穿着清丽的素衣和罗裙,脸上薄施淡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像是一枝夏日的荷花一样亭亭玉立,妩媚之中透着一股自然而然的清新。 我的嘴边不由得扬起一抹笑容,她倒是还蛮有心机。 而我,发上还簪有金翠花钿,穿着宴宾客时的钿钗礼衣,脸上不施脂粉,唯只画了黛眉,敷了点淡淡的胭脂,让苍白的脸看起来略微喜气一些。 “免礼。今日见着了皇上,万事皆须小心谨慎。”我的目光与姬嫣的视线相交融,她慌张地便低下了头,而我抿紧了嘴,看着她微微地发笑。 万寿节是宫中的大喜日子,虽恰逢端午,却丝毫不能减弱宫里的喜气洋洋之意。懿妃的身子又刚好,更是锦上添花。玄熵便下令大宴于百花楼,宫中地位低下的宦官女眷都可以不衣青紫,穿自己喜欢的衣服。天下诸州皆令宴乐休假三日。 今日,万物如沐春雨,不再无精打采,恢复了欣欣向荣的气息,连太阳的光芒都格外的强烈。不知从哪儿飞来的雀鸟儿欢快地叫着,仿佛提前唱起了赞歌。沉睡已久的皇宫大殿仿佛正慢慢地苏醒。自我入宫以来,这是宫中第一次有了生气,不再死气沉沉。 我不愿坐辇,甘愿步行,享受这难得惬意的好时光。步伐还略微有些生硬,虽然只是轻微的一瘸一拐,但明眼人一看便了。夏日风光无限好,比起春日来还要略胜一筹。春日仅仅是万物复苏,略显稚嫩之气。而夏日才是真真正正的盎然之时。天越发的闷热起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翠绿的荷叶填满了湖水,几枝荷花争相开放,像是一位位娇美人依偎在荷叶的身旁。还有开了两三瓣的,含苞欲放的,白里透红,楚楚动人。早有蜻蜓在荷叶上休憩,扑扇着翅膀。连鱼儿都来玩闹,流连于叶杆之间,闹得湖面起了一阵阵涟漪。我止住了脚步,笑着侧头欲跟琉珠说些什么。 一道灼灼的目光却让我的笑容彻底地凝结住了。 我僵硬地转过头,看见不远处那张格外熟悉的脸庞,刹那间愣在了原地。 多日不见,他消瘦了许多。脸微微地凹陷了点,却仍旧棱角分明,格外硬朗,透着一股阳刚威武之气。而眸子黑如墨玉,更加深邃也更加沉默了。他紧紧地盯着我,视线随着我看向那一湖旖旎的荷花,最后又定在了我的身上。 我茫然失措地看着他,眼中略带惊意。手指突然开始颤抖,而心中却突然踏实下来。 “啊——”一声娇滴滴的惊叫声蓦地响起,划破了这短暂的静谧,惊得鸟儿扑扑地乱飞,惊得鱼儿四处逃窜,也惊得玄熵乱了分寸,傻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而他的手,却本能一般地环住了姬嫣的腰。 “二姐,啊——”姬嫣花容失色,一脸茫然地望着眼前陌生的男子。微微红着的眼眶,水汪汪的大眼,眼角还挂着因为惊恐而潸然流下的泪水。动人的模样好像那含苞的荷花,一点点,一点点地慢慢绽放,楚楚可怜,动人心弦。而玄熵,便是那满池的荷叶了。 “大胆,竟敢对皇上无礼。”一旁的侍卫不识好歹,傻愣愣地冲着姬嫣吼道,却被玄熵身边的玉公公狠狠地瞪了一眼。 “皇上。”姬嫣的脸上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她好奇地又抬头怯怯地看了玄熵一眼,便匆忙地又垂下,整个人跪在了地上。“皇上吉祥,民女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声音略微有些颤抖,却仍是动听。 “免礼。你是哪个宫的宫女?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如此惊恐?”玄熵伸手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姬嫣,脸上的表情微微地放松,语气也是柔柔的。 而姬嫣明显是吓愣了,呆呆地看着皇上,一言不发。 微风轻轻地掀起了她的罗裙,若有似无,无限缥缈。微风吹起了她的长发,几根头发微微地垂在了额头上,显得格外的妩媚,像是从天而降的仙子,误入凡尘不知如何是好。苍白的脸蛋,不断淌落下来的汗水,看得让人心生怜惜。 “刚刚,民女看到那里的蝴蝶好漂亮,然后就去追蝴蝶。可是不知道那里跑出了什么滑溜溜的东西,好可怕,好可怕……”姬嫣断断续续地呓语着,话说得模糊不清,脸上是难以隐去的害怕。 “呃?”玄熵的脸上满是疑惑。 “回皇上,奴才以为滑溜溜的东西,应该是蛇。今日是端午,五毒横行的日子。滑溜溜的东西,怕是蛇呢!”一旁的玉公公会过意,接口道。 “蛇……”姬嫣惊得又重复了一遍,眸子霍然放大。 “蛇?这宫中怎么会有蛇?今日既是端午,你们心里都清楚明白。难道你们都忘了宫里的规矩,还要朕来指点你们吗?”玄熵紧紧地皱着眉头,眼中尽显疲惫,对着身边的奴才怒吼道。“回皇上,您不是……今日既是端午节,也是万寿节啊!”玉公公的额头上冷汗直冒,声音微微地有些颤抖。这几日皇上一直绷着脸,闷闷不乐,一个笑脸都没有。现在的怒火怕是积蓄已久,伴君如伴虎啊! 玄熵抿了抿嘴,眼中满是冷峻:“传令下去,若是再让朕看到,听到那些畜生在宫里出没,一律杀无赦。” “是。”侍卫们大气不敢出一个,哪还敢有一丝的怠慢。 “你不是宫中的宫女,你是?”玄熵把视线转回到眼前的姬嫣身上。 “皇上吉祥,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寿无疆。”我已觉不妙,惊慌地走上前,朝着玄熵微微地福了福身子。 “皇上吉祥!”“皇后娘娘吉祥!”接二连三的呼声响起,玄熵只是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我,错综复杂的眼神让我更加的惊慌,心突突地开始跳着。 “二姐。”略带哽咽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这僵硬的气氛,也将我游走的思绪拉了回来。 “你是姬无觞之女?”玄熵的语气里有些惊讶,眼里有点迷惑。他有意无意地看了我一眼,嘴角突然弯起一抹怪异的笑容,“朕还以为是仙女下凡,没想到又是尚书府的一朵奇葩!” “皇上说笑了。”我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以何言以对。 “你的病,可好些了?”玄熵突然深深地睃了我一眼。 “病?臣妾糊涂,不知道什么时候生病什么时候就痊愈了。”我微微一怔,转而凄笑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又不是她,有你精心地照料着,记着什么候好什么时候恶劣。何况,我真的不记得我什么时候生过病?还是我,一直都在生病,只是自己没有察觉而已。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既然碰上了,那就一同去百花楼吧!”玄熵淡淡地说道,眼睛一瞟站在一边的姬嫣,突然向前走去。 而我心中的石头突然落下下来,与姬嫣相视一笑。费尽苦心,为的就是他的一瞥。 凤鸾殿离他的乾清宫真的很近,而我早就知道他会步行而去。这宫中的手段都是一般低劣,处处都藏着眼睛耳朵,而只要用简单的银子,便能买得一张嘴。当然这场“偶然”的相遇也是我一手安排的。 美人惊慌失措的样子最惹人怜爱,就算是铁石心肠也会软下心来。而我要的,便是那最致命的一击。趁着那短暂的一刹那,姬嫣就算没有留在他的心头上,也在他的心里泛起了涟漪,留下了印象。 我不是不斗,只是不愿斗,不愿用那些低俗的手段、阴险的招数。而这些雕虫小技于我,却是轻而易举。只是,我真的没有想到,我第一个算计的人竟然是他,而且是用另一女人来算计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悲。 从一开始,我便一直在作假,戴着虚伪的面具。可是,在看见他的脸那一刹那,露出的惊***张,是真的;而心中涌上的酸意与疼痛,掺不上半点虚假。 注:《大戴礼》:《礼记》分为《大戴礼》和《小戴礼》,西汉戴德所编85篇为《大戴礼》。

第五十章 万寿节 第五十章万寿节 宫规中有规定,亲贵男子非重大节庆宴会不得与妃嫔见面同聚。而今日是玄熵的寿辰,一切便另当别论。而我眼生,那一张张面孔都是如此的陌生。那些王孙贵族,妃嫔贵人们,我原本便不想结识。曾经姬府中的姬妁,又有谁会去答理的?一套上皇后两字,就变成了香饽饽了。 不过是碍于我现在的身份罢了。 妃嫔们一个个穿得花红柳绿,格外的五彩缤纷,鲜艳亮丽。头上戴的头饰之繁多简直让我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毛嫱天下之姣人也,待脂粉香泽而后容”,后妃们各式各样的妆容简直让我张口结舌。桃花妆,飞霞妆,啼妆,泪妆,晓霞妆,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新奇妆容,层出不穷。人人都煞费苦心,想做宴会上的一道旖旎风光,引起玄熵的注意。就连宫女们都把平日里舍不得的服饰拿出来穿,脸上施了脂粉,画了黛眉,点了朱唇。而最后,我规规矩矩的打扮反倒是别出一格,鹤立鸡群了。 众妃嫔不时地望望我,脸上虽带着深深浅浅的笑意,而心里却暗自扼腕叹息。有几个没见过我的,直往我的左脸瞧,想要看清楚传说中的皇后的伤疤到底是何模样。 连我,都被她们看得面红耳赤起来。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万寿无疆,洪福齐天。”人总算是凑齐了,而我也总算认得几个。太后的胸前挂着一串深色的佛珠,手中也紧紧地握着一串,面容安详,雍容华贵。虽是大病初愈,可懿妃的脸却是圆润了些,凤眼狭长,格外慵懒。淑妃董贵人倒是精神满满,神气十足。而安婕妤,仿佛是置身于世外,一脸的安定,偶尔朝着我笑笑。 “众卿家平身。”玄熵威严地坐在最上头,一脸的冷峻。 “谢皇上!” 案上名酒佳肴,鲜蔬野味,应有尽有;箜篌缠缠,曲声绵绵,别有韵味;杯光酒影,觥筹交错,还没喝就已经微微地醉了。 从四面八方投射来的目光让我无处可躲,几个妃嫔们悄悄地对着我指指点点,接头交耳,暗自地在讨论些什么。我只觉得脸上发烫,而伤疤更是火辣辣地疼。像蜇人一般,便起身回殿换装。 大宴群臣妃嫔之后,接下来就是向皇上献礼了。而我别出心裁的大礼,当然要换下这令人拘谨的礼服了。回殿的路上人很少,怕是人人都挤着去百花楼了。就算是不能进去,偷偷地看一下,见一见场面也是好的。而此时的后宫,格外的静谧,只有蝉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那叫声也显得不那么烦人了。 “姬妁。”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叫着我的名字。 我的心微微地一惊,身子一愣,只剩下脑子里嗡嗡作响。在这宫里边,只有皇太后与玄熵能叫我的名字。还有一个人,一个不知好歹、胆大包天的人。 我怎么忘了,清风殿也离凤鸾殿很近。 “奴婢们参见檠王爷,檠王爷吉祥!”宫女们脸上都露出慌张的神色,连琉珠都不明所以地看看我又看看莫檠。 “檠王,有事吗?”我冷静地望着他含着深深笑意的绿眼,淡淡地问道。 “没事不能叫你吗?”莫檠戏谑地哂笑道,笑容好不灿烂,傻了所有跪着的宫女,也让我的心,突然不知所措地跳多了一下。 “檠王不去百花楼吗?今日是万寿节,是宫中的大喜日子。”我赶紧岔开话题,狠狠地瞪了莫檠一眼。他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一副天王老子下来也奈何不了我的威风。身旁如此多宫女,他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那样的话,毫不顾及礼数和规矩。 众亲王都有参加宴会,偏偏就他未现身。 怪人,又是怎一个怪字能了? “干本王何事?他又没请本王去。再说了,即便他请了,本王也不去。最讨厌那种地方,那样的场合,每一个人都惺惺作态。别说歌,莫谈舞了,就连那箜篌琴瑟也是无趣的,倒不如聆听这蝉鸣来得轻松自在。”莫檠桀骜不羁,脸上的笑容格外纯粹,单纯,却总还是少了些什么。虽没有宴会的华丽与精彩,在这自然之中反而更能寻得一份简单的快乐。 “檠王,今日又是端午,内务府给你送辟邪荷包了吗?”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便问道。 莫檠的脸一下子暗淡下去,阴云密布。 “琉珠,把那绣着莲花的辟邪荷花给本宫拿来!”我的心中已经明了。他虽是王爷,却居于这宫闱之中,奇异的绿眼和孤僻的性格让别人一想起他来便会心生惊恐,又有谁还会记着给他送东西呢? “小姐,那荷包不是你自己揣着了吗!”琉珠白了我一眼。 “没有啊,本宫不是交给你了?”而我,却更加的疑惑不解。 “明明是你自己藏起来了,兴许放在凤鸾殿中了,要不要奴婢此时回去拿?” “不用了。那种东西,骗人。你的心意本王领了。你继续你的宴酣之乐,我继续享受我的清新。”莫檠的眼睛里悄然流动着什么,格外的晶亮。而他洒脱的语气之中竟也闪烁其词起来:“不过,本王真的有一丝丝,一丝丝的……感动。” “知了——知了——”枝头上的蝉不知为何叫得格外大声,把他说的最后两个字给淹没了。莫檠转身便离去,而我也不好挽留过问,只能看着他的背影远远地离去。 心中不免黯然失落,绣了好久的荷包别人连看都未看,竟然就一口否决了。虽与荷包无关,但心中却总不是一个滋味。 什么骗人的东西!我可是辛辛苦苦绣了半天,手指上都是斑斑血迹。本想做一片心意,回报他帮我之情,却没想到他竟如此不领情。 怪什么,只怪自己自作自受,没事找活干,自讨没趣!怪自己瞎了眼,被什么东西蒙了心,才会一时大脑发热也想替他绣一个。 默然地转身,我憋着一肚子的火气,向着凤鸾殿走去。

第五十一章 凤凰宝琴 第五十一章凤凰宝琴 “小姐,你可得把这辟邪荷包给带好了,小心一会儿又不见了!”琉珠仔细地将荷包放好。 “皇后娘娘,你的脚?”姬嫣一脸担忧地问道。 大红色的留仙裙(注1)折叠有皱,像是一道道波浪在裙子周围翩翩起舞。上身穿了件绯红色的锦衣,锦衣上挂着长长的流苏,格外雍容富贵。脸上画了较为柔漫的远山黛(注2),唇上点了微微的红,显露出一股妩媚之气。胭脂已被我抹去,只是施以淡淡的***,略显苍白,却更加衬托出红色的艳丽喜气。 而左脸的那块伤疤,也更加的明显。 “不碍事,反正本宫跳得不多。那几日也练得差不多了,你自己留心便好。”嘴上虽应着,我的心中却隐隐地作怕。万一…… 不,没有万一。 “皇上,臣妾行动不便,可今日是皇上的大喜之日,臣妾愿先献曲一首。”原本懒散的懿妃突然自告奋勇,凤眼微微地眯起,像是一只撒娇的猫儿,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按照惯例,本应我先献礼。而她突然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直犯愣。 不管无心还是有意,而她嘴边若有似无的笑容仿佛是在警示每一个人。除了我,她便是后宫中顶尖的人;而她,根本没把我当回事。 我握紧了手,心蓦地收紧。原本灼灼的目光,此时更加强烈了。而她们注意的,不仅仅是我左脸的伤疤,我艳丽的服装,而是我此刻的态度。 “懿妃弹曲,臣妾很期待呢!” 手心里满是黏稠的汗,而我却微微一笑,笑容端庄雍容,仿佛毫不为此而介怀。众宾哗然,太后一直垂着的眼突然抬起,朝着我看了一眼,虽不言语什么,而那带着些许赞赏的眼光却被我一目了然。玄熵不言语,仿佛在沉思熟虑着什么,突然也睃了我一眼,复杂的眼神又让我一阵心慌。众妃嫔们愣愣地看着我,而安婕妤却朝着我会心一笑。懿妃的脸色一下子僵住了,她根本没有料到我不像从前那样同她争辩到底。嘴唇启了启,却什么都没有说,脸色渐渐地变得苍白。 这一仗,无形之中我反败为胜了。 “既然如此。爱妃,小心身子。”玄熵的脸色慢慢地缓和了,眸子却仍旧乌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嘴里透着浓浓的关切之意。 “是。”懿妃讪讪的脸色好转了些,身后的侍女早就默默地在准备一切。 “凤凰宝琴!”不知是谁惊叹了一声,霎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琴身上。琴的外面华丽无比,淡红色火玉纯净无瑕,精细地雕琢成的三尺琴身、凤凰骨骼的弦头、火龙筋的琴弦,还有外面用作装饰的金黄色镏金图腾,远远望去,便满是华贵之气。 “闻说赵皇后也有一把凤凰宝琴,懿妃这把不知是否?”淑妃的脸上满是疑惑,朝着懿妃笑了笑。 “不是。”我懵懂地便开了口,细细地琢磨着那琴。琴虽华丽,但却少了分韵味,心中隐隐约约觉得不是。懿妃的笑容凝结在了脸上,众人都疑惑地看着我,连玄熵的眼里都是迷惑重重。 “依臣妾看,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赵皇后的琴失传已久,懿妃娘娘又怎么可能拿到同一把?”我还未开口,安婕妤突然扫视了一眼那琴,娓娓地便道来。 我侧头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她也正在看我,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安婕妤所言正是,不过本宫看懿妃娘娘的琴甚是华贵,倒和赵皇后的凤凰宝琴有异曲同工之妙呢!琴不分好坏,重要的是琴艺。” “皇后娘娘不仅蕙质兰心,而且一语中的啊。这琴的确不是赵皇后的凤凰宝琴,只是皇上仿一把相似的给臣妾罢了。虽说琴不可跟赵皇后的相之比较,可其中的情意却是多少把凤凰宝琴都换不来的!今日是皇上的寿辰,臣妾特意用这把珍贵的琴来弹皇上最喜欢的曲。”懿妃毫不言败,脸上没有一丝挫败,反倒露出了情深意重的笑容。她的眼睛突然像是蒙上了什么,柔得像是一潭平静的碧水,直直地望着玄熵。 玄熵原本停在我身上的视线突然转到懿妃身上,深深地凝视懿妃一会儿,浓情似水。 我的心像被人猛然地揪了起来,生生地疼。别过头去,我死死地盯住了那琴。金黄色的镏金图腾在我的眼前闪耀着,处处都仿佛留着他们的痕迹。 而我,少的不只只是那一把琴。 琴身不分好坏,重要的是琴艺。 那情呢? “青梅煮酒斗时新。天气欲残春。东城南陌花下,逢着意中人。 回绣袂,展香茵。叙情亲。此情拼作,千尺游丝,惹住朝云。”(注3) 不容我多想,一个如莺啼般好听的声音便响起,震响了整个大殿。懿妃的手拂着琴身,眼里满是浓情。在她的声音里,我仿佛回到了我出凤鸾殿的那天,玄熵和我。他扮成了侍卫,而我装作宫女,可我们聊得是那般畅快,毫无拘束。而现在,虽然他是皇上,我是皇后,但我们好像再也不可能像那天一般诉衷情了。 皇上不如侍卫,皇后不如宫女,为什么我们都会变得如此的可怜? “臣妾献丑了,皇上万寿无疆,臣妾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琴声突然戛然而止,殿外的雀鸟儿唧唧喳喳地叫了两声。懿妃突然跪下了身子,虔诚地朝着玄熵膜拜着。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霎时全部的人都跪下,大声地叫着。 “爱妃快起,爱妃的心意朕心知肚明,小心伤了身子。”玄熵亲自走下,扶起了地上的懿妃。 而我,却顾不得这一切了。 琴好,而琴艺却是不敢恭维。懿妃尽量地想要去表现那种男女邂逅时的欢愉,缠绵深长的***。却适得其反,过了头,失去了原本的境界。琴艺的最高境界,便是把心中真实的情感拿捏适度地表达出来,若有似无,无中却有。或许是懿妃根本没有经历过,所以她的琴声歌声再好,也是矫揉造作。 只能尝,不能品。 下面,便是要看我的了。 心中有股难言的兴奋与紧张,还有一丝丝的***渗入。手上微微地出了汗,额头上也不断冒着晶莹的汗珠,而身子也如在大风中似的微微颤抖,而脚上更是传来一阵疼痛。 脚痛,对,我的脚有伤,我的脚上还有伤。不要想,不要去想脚伤。心中越刻意地不想,我的脑子里却频频地冒出了玉足红彤彤的模样,那样的醒目,令人心惊。那一刻,只觉得连提脚都是无比的艰难,怎么还能去跳跃,旋转,舞动? 我想过如果我摔倒,如果脚不行了该怎么办?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还未跳,就已经胆怯畏惧了。 琴声已响起,而我却木然地站在大殿中,心中搅成了一团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跳舞,跳什么舞? 我该怎么跳? 我的脚,它怎么才能跳? 注1:留仙裙:折叠出褶皱的裙子。 注2:远山黛:赵合德所创的一种眉形,眉如远山含翠,因其美,世人争相效仿。 注3:出自北宋词人晏殊《诉衷情》。

第五十二章 惊舞 第五十二章惊舞 所有的人的视线一下子全聚集到了我的身上,从一开始的拭目以待渐渐转为迷惑,又从迷惑慢慢地转为不解,最后只剩下生冷的嘲笑。这个皇后,不仅人长得丑,连才能都没有呢!我的脑子越想越乱,而脚也越来越痛,手仿佛瘫痪似的,连提的力气都没有了。 太后不解的眼光,跟懿妃志同道合的那些嫔妃们嘲讽的目光,还有安婕妤略带着急的视线,以及各种各样的注视,我的身子像是一下子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琴声突然停止了,姬嫣坐在琴旁,无措地望着我。 我窘迫不堪,慌忙之中撞进了一双深邃的眸子。 玄熵的眼中也满是疑惑不解,他微微注视了我一会儿,看着我慌乱的眼,乱了分寸的眼,飘动着红裙还有傻呆着的身子,突然向着姬嫣走去。 我同众宾们一同惊讶地望着他,不知他要做什么。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一个。 蓦地,一阵同刚刚一样的曲子突然响起,却比刚刚更加大气,更加豪放,仿佛有着要横吞山河的气势。琴声肆意地钻进每个人的耳里,惊动了每一个人的心。 我呆呆地望着随意拂着琴的玄熵,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皱起眉头,认真望着琴弦,突然猛地抬起头来看我。 我的心突突地跳着,那一刻,我看不见嘲笑,看不见讥讽,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了。我忘却了一切,忘却了脚上的痛,忘却了现在所处的环境,忘却了所有的人,紧紧地闭上了眼。我摘掉了头上的发簪,一头乌黑的青丝霎时全披到了我的身上,透着朦胧的梦幻。 脚轻轻地旋转着,腰肢抖动着,手自如地伸展着,长发随着飘舞,我沉溺在舞蹈里,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可自拔。我是姬妁,尚书大人的二女,我其貌不扬,左边的脸上还有块随着一出生就带来的丑陋伤疤。姬府里的女子个个都是美人儿,偏偏我杀风景。我曾经厌恶自己这副模样,我曾经想过要死亡。我看不到蓝天,我见不到白云,听不到鸟叫,闻不到花香,我的天空是一片黑暗的。琴声突然急促起来,像是万马奔腾奔跑时的气势,又像是小泉流水的轻快,而其中却透着浓浓悲愤与绝望,像是野兽临死前的怒吼,凄凉得令人心寒。我停住了旋转的舞步,痛苦地抚摩着自己的脖子,自己的脸,自己的伤疤,腿一点点地放软,直至整个人跪在地上,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 我绝望,自暴自弃,我躲在姬府里,不见天日。没有人会答理我,没有人记得姬府的二小姐,姬妁。我像是一出生就没有翅膀的小鸟,无法在蓝天中自在地翱翔。而断了翅膀的地方不停地在流血,从伤口处汩汩涌出来的血在我的身上肆意蔓延,染红了我的身体,染红了我的思想。急促的琴声忽然缓慢下来,间间隔隔,断断续续,像是沉痛的***,凄凉的呓语,那样清晰地在诉说一个故事,却又是那样的模糊,透着悲凉的模糊。手无力地想要伸起,却重重地摔到了地上;脚费力地想要站起来,整个人却直接倒在了地上;嘴唇抽搐着,我的眼里绝望得没有任何色彩,空洞地望着一切。紧接着闭上了眼,蜷缩起了身子。微风轻轻地掀起我的红裙,黑发将我的脸整个埋住。而我,早已经泪流满面。 这,已经不单单是舞蹈。 只有我自己最清楚,不只是我的身体在舞动,我的灵魂,我的思想已经与之一起舞动。 前尘往事,那些曾经的挣扎,曾经的痛苦,我都如临其境,深感其受。琴声的最高境界是融入情感,而舞蹈也不外如此。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将那些情感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将舞蹈演绎得最完美。 四周静悄悄的,只剩下琴声还在继续地流动着。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而好戏还在后头。 一道白色的身影突然闪过,我心里最后的***也消散了,幸好姬嫣没有愣住,汗水混合着泪水在我的脸上纵横着,整个人真的如虚脱一般。 而我,终于安心地闭了会儿眼,因为我相信,姬嫣的美貌与舞姿必会惊起四座。 突然有只素白的手拂上我的脸颊,我微微地睁开了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的姬嫣。 我的心突然一颤,姬嫣眼中一瞬而过的恨意令我发指。眨眨眼,才发现自己或许是眼花了,姬嫣的眼里满是疑惑。 容不得我再多想,我与姬嫣便舞动起来。她是天上的仙子,来拯救我的仙子。 我们突然齐齐地向着玄熵走去,走起来好似手执花枝,轻微地颤动着,娴熟自如,多姿多彩。在所有人睁大的眼里,我不禁抿嘴一笑。 她的琴是死的,而我的踽步(注)却是活的。 “臣妾与妾妹献丑了,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我们突然又齐齐地跪下。琴声戛然而止,玄熵的眼中满是惊意。 “好一个姬妁!”玄熵跨到我们的跟前来,脸上是满是震撼与惊艳,一个好字里面却包含了太多。我微微地侧了头,却发现所有人的表情都跟玄熵的一模一样,太后忘了转动手上的佛珠,就连懿妃一伙人脸上都写着不可思议。 真正的情感,怕是任何人见了,都会有触动。 “你叫什么名字?”玄熵微微侧了头,看着身旁仙子一般的姬嫣。 “民女姬嫣。”姬嫣愣了一会儿,才福了福身子缓缓地说道。玄熵的眼中突然深邃起来,我望着他深邃的眼,心中亦喜亦悲。 “啊——”脚上猛地传来一阵痛,我不由得惊呼一声。腿一软,整个人欲摔倒在地。 “姬妁。”一个震惊的声音蓦地响起,我碰触到的不是坚硬的地面,而是一个温实的胸膛。玄熵的手穿插在我的青丝中,我仰着头,茫然地望着他。 “姬妁,你把朕的心都给跳乱了。”玄熵喃喃地说道,手指留恋地在我的发丝中间穿梭着。我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顿时脸红耳赤,想挖条地缝钻进去。 可是,按照我的计划,玄熵应该要对姬嫣动心啊!而他现在抱的,应该是姬嫣,而不是我。为什么?都怪我的脚,无端添乱。 “皇上,臣妾还有东西要送给您。”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微微地垂了头,低声地说道。 “这是?”玄熵的眼里满是不解。 “是辟邪荷包,臣妾的手拙,绣得不好。”我的脸更烫了。 突然一只大手抬起了我的脸,我微微地抬眼,却发现玄熵的眸子里***,而他紧紧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看透似的。 偌大的殿中,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的心不由得一颤。手一抖,手中的东西掉到了地上。 “皇上,臣妾来捡。”我欲蹲***,而脚上却传来难言的疼痛。 “朕来捡。”而玄熵早已蹲***子,抢先一步捡起了那个辟邪荷包,“皇后的一片心意,朕一定要……” 注:踽步:赵飞燕创的独特舞步。

第五十三章 辟邪荷包 第五十三章辟邪荷包 玄熵的话突然止住了,他的眼紧紧地盯着那个辟邪荷包,眼神骤然变冷,而脸色也越来越可怕。 我不明所以,不明白为何前头还甚是开心的他突然变了脸色,疑心是自己的荷包绣得太难看,便试探地开口道:“皇上,是臣妾绣得不好吗?” 玄熵不回答,眼神仍旧盯着那个辟邪荷包。 “皇上是不是嫌臣妾绣得不好?”我又问了一句。 而玄熵仍旧闷声不答,眼神越发冷峻地看着那个辟邪荷包。 “若是皇上不喜欢,臣妾可以再……”见他不答,我又继续地问了一句。而玄熵突然抬头,眼神如同冰窖一般,我还未说的话就到了喉咙口,又咽到了肚子里。 玄熵仍未说话,而他的眼神却更加深邃了,冰山下面仿佛蹿动着小小的火苗,仿佛一不在意就会爆发。 我愣愣地望着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皇上,怎么了?”半晌,见玄熵如石雕般僵硬不动,太后便发问道。 “皇后真是用心良苦啊,一片心意,朕可是真的心领了。”玄熵咬牙切齿地说道,一副恨不得将我硬生生地吞进肚子里的凶狠表情。那个辟邪荷包被他使劲地捏在手里,突然狠狠地一放手,皱了的荷包滚落在地上。 我懵懂地望着他,一头雾水,心里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而视线随着他的身滑落到地上的时候,定住了。 我的眸子霍然地放大,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东西,心中满是惊恐。 这个荷包,不是我绣给玄熵的,而是我想给莫檠的那个。 最致命的是,荷包上绣着一个大大的檠字,绣得格外精细,无比清晰。 嘴巴蓦然张大,而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辟邪荷包怎么会变了?这个荷包上怎么会绣着莫檠的名字?我把它交给了皇上,这一切,不是要置自己于死地吗? “小姐,你可得把这辟邪荷包给带好了,小心一会又不见了!”琉珠细心的叮嘱突然在耳边响起。她是如此的细心,像是琉璃一样谨慎,不容许一点差错。我的脑子里突然浮出琉璃死的那天琉珠充满恨意的眼神。 这个檠字绣得如此的精细,而琉珠的手一直都是很巧的。 琉珠。我扫视着整个大殿,却发现早已没了琉珠的身影。 “不——”眼前突然一片黑,而我的心也仿佛置于黑暗,看不见任何东西。 琉珠她,为什么要陷害我?琉珠她,为什么要背叛我?琉珠她,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我是那么的信任她,相信她和琉璃,相信我们之间十多年的感情。 可是为什么,一瞬间便让它们全都灰飞烟灭? 难道,这宫里,真的没有也藏不住真的感情吗?还是我们之间的感情根本不堪一击?为什么进了皇宫,做了这什么劳什子的皇后之后,她们都背叛我,一个个离我而去呢?这个皇宫,真的好恐怖! “无话可说了,还是在想借口狡辩?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是如此不堪?”玄熵的话里透着讥讽,他满是厌恶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一个肮脏的物体,一个不洁的女子。 “皇上,臣妾——”我心力交瘁,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止住了,转而凄凉一笑。我说了,又有什么用呢?我说了,他会相信我吗?我要说的话实在太荒唐,而他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我多说也是无益,我苍白的语言怎么抵得过那个檠字来得分量重呢? 玄熵的眼中闪动着微弱的光芒,甚至有些无力的光芒。他僵持着脸,紧抿着唇,冷冷地看着我,就这样,一直冷冷地看着我。 琉珠的背叛已经让我不堪一击,而玄熵如此冰冷冷静的目光更是让我心痛得不能自已。脚步有些虚晃,差一点便摔倒在地。 “皇上。”泪水顺着我的脸颊不停地往***,苦涩的泪水经过我的嘴角,直直地流进我的心里,“熵,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摇摇头,脸上被痛苦包围着,我突然睁大了眼,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仔仔细细地说道:“我真的没有骗你。” 玄熵的身体微微地有些颤抖,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这是他在假山中跟我说的话,那次我没有信任他,懊悔不已。而今日,我希望,我真的希望,虽然希望渺茫,但是…… 玄熵蓦地转过身,冷峻的背影不给我一点解释的余地。 大殿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像在看好戏一样看着我和玄熵。 “砰——”而我的心,彻底地碎了,仿佛再也补不回去,碎得满地都是,碎得我疼痛不已,碎得我想就这样沉睡过去。 永远都不要醒来。 对,就这样睡过去,远离后宫,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我浑浑噩噩,眼睛里却突然闪过一道白光。 原本懈怠的神经在一瞬间又绷紧了,我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这一切,真像是个错觉。这一切,真像是天跟我开的一个大玩笑。 “不——”我大声地叫着,连脚痛都浑然不觉。三步并作两步便朝着玄熵跑去,大脑根本没有多假思考,身体便已作出了反应。像是天生的,从一开始就存在在我的身体里。 红红的,源源不断地流着,血啊,这是真的血啊,鲜活的血,会流动的血,将我红色的锦衣红色的罗裙染得更加的红。我惨然一笑,这一切是不是早就安排好了? 我注定是天生没有翅膀的小鸟,伤口不会凝结,汩汩涌出来的血会染红我的身体,染红我的思想。而我的脸,我的心却变得更加苍白。 玄熵紧紧地将我搂在了怀里,丝毫不顾那流出的血染红了他的衣裳。他的眼里满是惊意,黯然流动着什么。“姬妁,你为什么,为什么会……来人,传太医。快给朕去传太医!”他朝着身旁的人怒吼着,而手却温柔地替我擦去额头上不停冒出来的冷汗,眼睛紧紧地盯着我的胸膛。 那里有一个洞,洞上有一把刀,而鲜血就是从那里不停地涌出。刀光血影中,倒映着姬嫣惊慌失措的脸。 “姬妁,二姐,怎么会是你,为什么,为什么……”她吓得跌坐在了地上,眼神空洞无彩,脸色苍白,而嘴里还在不停地呢喃着。 为什么?该问为什么的,是我吧?为什么她会去行刺玄熵?为什么她会趁着大家都恍神的时候,突然闪出了一把刀,向着玄熵背后刺去?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若不是我,现在倒在血泊中的应该是玄熵。为什么,她要做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姬嫣……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从一……开始……就问过……过你。若是你……你不愿意进宫,那……那我自……会替额娘……说说,替你找……户好人家。可是……你现在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突然挡在玄熵面前的时候姬嫣是愣住了,而她想要收手却来不及了。而伤口并不是很深,血却流得很多。而我,连疼都不会疼,连痛都不觉得痛了。 只是胸口好闷,好闷,像是有什么东西埋在了那儿,呼之欲出。 “来人哪,快把这个妖女给抓起来——”不知道是谁大声地叫唤了一声,原本发愣的人都清醒过来了。 “不——不——”姬嫣脸色如纸般苍白,眼神如死灰一般,“二姐,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好羡慕你,好羡慕你有一道伤疤。因为你的伤疤丑陋,所有你不必沾染丑陋。你的心甚至可以一直这样纯洁,纯洁下去。进宫时我下了决定,不动心。我告诉自己,不准动心。可是现在我的心还是愚蠢地动了。我等不了了,以后我就下不了手了。这样也好……”突然,姬嫣不知道又掏出了什么,直直地向着我的胸膛刺来。 “啊——”所有人都惊呼道。 一道白光从我的眼前闪过,我再一次霍然地睁大了眼,嘴启了启,却是什么都吐不出。心中已经了然,却胀得痛。宝仪,姬嫣她们都是如此。 而我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了。 “来人,让太医院那帮家伙都给朕滚过来,皇后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通通都拉去斩首!”玄熵像是发怒的狮子,“姬妁,朕给你说明白了。朕不准你死,不准你死,你一定要挺着,不要闭眼。这是圣旨,圣旨!”玄熵怒吼道,而语气却里却有着淡淡的乞求意味。 我的嘴角弯起一道凄凉的微笑,玄熵,我还想说一句违抗圣旨的话。圣旨是死的,而人是活的。纵使有再多的圣旨,又怎么能换回这珍贵的生命呢? 你是不是在为我担忧?你是不是也对我有一点点的感觉?不是出于愧疚,不是想要补偿,就那么一点点的感觉? 可是我,等不及了。我强烈地感觉我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地冰冷下去,而眼神也越来越模糊了,心跳仿佛随时随地都可能停止。 可是,如果能这样死去,如果能在他的怀里死去,我愿意。 “熵。我……我没有……骗……骗你。我……爱……”千言万语挤到了喉咙口,吐出的却只有这么一句话。那个“你”字僵硬地在喉咙处止住了,吐不出也咽不下,而我的眼蓦地放大,头慢慢地靠在了玄熵的怀里。 “姬妁——不——”玄熵哽咽的叫声震响了整个皇宫。

第五十四章 凄凉夜 第五十四章凄凉夜 夜,格外的凄凉。月明星稀,只有风不停地吹着,吹动了花草树木,吹拂着每一个人的心,给这幽森的后宫渲染上了几分悲凉。 这一夜,皇宫中格外的静谧。只有凤鸾殿的灯火彻夜地亮着,那灯火看起来极其的微弱,仿佛一不留心就会熄灭似的。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就算是熄了灯火,也是没一个人睡得安稳的。 “皇上,刀插的伤口并不是很深,只是皇后娘娘失血过多,才导致现在的昏迷不醒。”太医们排成一排,战战兢兢地看着眼前踱来踱去的玄熵,心中更添几分慌张与害怕。 玄熵一直闷声不吭,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而这样的他,看起来更加的可怕。 “不要跟朕说废话!是生,是死?”步子突然止住了,玄熵一脸严肃地望着太医们咄咄逼问道,眼中汹涌着一触即发的怒火。太医们早被吓得脸色苍白,愣愣地盯着地面,不知怎么回答。 “皇上,莫着急。”一旁的安婕妤蹙起了眉头,突然缓缓地问道,“皇后娘娘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回皇上,回安婕妤,只要把娘娘胸前的刀拔出来,止住血。再加以调养,便能清醒痊愈。”太医们总算回过神来,恭敬地回答道。 “拔刀?”安婕妤吓得花容失色,嘴唇嚅动着才缓缓地吐出,她微微地侧了侧头。看到那染红的衣裳上那把锋利的刀,不禁咽了口口水,心里凭生畏惧之意。 “是。刀插偏了,而且插得也不深,很容易便能将它拔出来。”太医们面不改色地说道。 “那得多久?”一旁默不作声的玄熵突然开口道。 “一个时辰足矣。”谈到医术,太医们总算是不那么慌张了些,可是身子有些微微的颤抖。 “那傻愣着干吗,拖一刻就多一分危险,你们快拔啊!”玄熵冲着那几个太医吼道。 “可是,皇上您和娘娘……”太医欲言又止,“今日是皇上的寿辰,是宫中的大喜之日,不宜见血啊。皇上您和娘娘还是退避一下。” 突然间,整个气氛都变得静悄悄的,只有玄熵的眸子,越来越冷峻。他径直地走到了床头,深深地注视着床里的那个苍白的人儿。 太医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甚至连头都不敢抬了。 “皇上。太医说得有理。皇太后和嫔妃们还在外头候着,您也应该出去,给他们一个交代啊!就让臣妾在这里守着娘娘。”安婕妤赶紧添油加醋道,一脸痛惜地看着眼前的玄熵。 玄熵的嘴抿得更紧了,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深深地睃了眼前的安婕妤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凶意。 “前面朕说的话,你们还记得吧?”玄熵突然缓缓地说道,眼睛紧紧地盯着太医们,嘴角轻轻地弯起。 “皇上。”太医们都低下了头,心中都已有不好的预感。 “万一皇后娘娘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通通都给朕陪葬!”玄熵又看了一眼床,脸上闪过一丝冷笑,眸子简直如冰窖般冰冷透骨。 “恭送……皇上。” 好疼!好疼!真的好疼! 胸口涌上一波又一波的疼痛,几乎要让我窒息。 好疼!好疼!真的好疼! 脑子忽地闪过一幅幅画面,琉珠放纸鸢时开心的笑脸,绣着檠字的辟邪荷包,檠王桀骜的笑容,玄熵冷峻的眼,还有姬嫣苍白如纸的脸,一切都是如此的鲜明,如此的真实,仿佛我又在重新体验。 好疼!好疼!真的好疼! 除了疼痛,我已经感觉不到其他任何。嘴启了启,想叫,却使尽了力,还是叫不出来。 “皇后娘娘好像有点清醒了,快!再不拔,娘娘会更加痛的!”耳旁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模糊不清。 “啊——”突然,有什么东西揪住了我的胸膛,像是深深地撕开了我的血肉,疼痛让一声惊叫不自觉地便从我的喉咙口溢出。 而我不知道,这仅仅只是开始而已。 “啊——”我蓦地睁大了眼,惊得坐直了身子,像是野兽一般痛苦地***。 那一瞬间的疼痛,仿佛是心被挖走了一般,痛得不能用任何言语来表达。而痛过之后,只剩下麻木,仿佛整个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 我又合上了眼,身子欲往后倒去。 “皇上。”一声惊叫突然响起,安婕妤错愕的眼里快速地闪过一个矫捷的身影。 “姬妁,妁儿——”迎接我的不是生硬的床,而是一个熟悉的温暖的怀抱。淡淡的香味令我着迷,我潜意识里又靠近了一点。 心里好像已经知道了他是谁,却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 “痛——”我淡淡地***道,身子一阵蜷缩。 “皇后娘娘胸口的刀已拔出,血也已止住。假以时日调养,便会完全痊愈了。”太医明显是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玄熵突然破门而入,又突然地抱起了床上的人儿。半晌,才回过神来。 “那她怎么还喊痛?怎么会昏迷不醒?”玄熵的语气仍旧是冷冷的,却夹杂着一丝丝的怜惜。他紧紧地盯着怀里一脸苍白,蹙着眉头的人儿,心不知为什么颤抖了一下。 “刀拔出来,就像是骨头脱离了肉,当然会疼痛。至于清醒,那就要看皇后娘娘自己了。” 耳旁传来了嘈杂的声音,疼痛虽然仍在持续着,而这个怀抱却更让我留恋,仿佛所有的痛都已经不痛。一只大手抚着我的脸,而我却没有丝毫的不适和厌恶,心中反而欢喜,香甜地睡了过去。

第五十五章 背叛 第五十五章背叛 “这里,是哪里?”我浑浑噩噩地起了身,一脸迷茫。头脑发涨,而胸口更是疼痛,我不由得捂住了胸口,弯曲着身子,痛苦地***着。 痛,伤口,刀,脑子里突然猛地闪过什么。 “玄熵,不,皇上——”我惊得大叫,眼神惊慌地寻找着,心中蓦地生起一股无名的害怕。 “砰——”突然有什么东西直直地掉在了地上,我侧过头,却看见门外的念奴一脸的欣喜。 “天哪,皇后娘娘醒了。来人哪,皇后娘娘醒了,皇上,皇后娘娘醒了!”手上的东西摔成了碎片,而她一点也不顾及,兴奋地大声叫唤道。 “娘娘,娘娘你总算醒了。你昏迷了那么久,念奴都担心死了。”念奴像是一只刚出笼的鸟儿,唧唧喳喳地便向着我跑了过来。 眼泪在她的脸上四处纵横,而我却不知所措了起来。 “皇后娘娘,您不知道,皇上他……” “姬妁。”一声低沉的叫唤,喑哑的声音却仿佛穿透了千年,不,更久,穿透了时光直直地向着我奔过来,没有什么能够阻碍它。 玄熵更加消瘦了,眼神更加深邃了,仿佛老了好几岁。而脸上浮起的笑意,却是如此的灿烂,透着阳光的气息。 不知为何,眼泪就这么直直地掉了下来。 我不是中了刀吗? 我死了吗? 难道眼前看到的玄熵,只是我的错觉? 为何,老天,你如此残忍,连死了都不放过我,还要让我看到他的笑颜呢?不是有奈何桥,孟婆汤吗?可是为何,我还记得一切,如此残忍的一切? “奴婢参见皇上。药洒了,奴婢再去拿。”念奴来回地看了看我和玄熵,脸上扬起一抹欣慰的笑意,转身便欲走。 “念奴。”而我却喊住了她,“我死了吗?”用手指着自己,我发昏地问着眼前一脸疑惑的念奴。 若是我死了,怎么还会躺在自己的寝宫里?若是我死了,怎么会看到念奴和他?若是我死了,为什么我还会感觉到疼痛?可是,我没死? 那刀***了我的胸膛,痛得我死去活来,怎么会没死? “姬妁,你没死。朕不许你死,你怎么可能会死?”一个平静的声音忽地在耳边响起,我的心里一阵颤抖。微微地抬起头,却撞进玄熵黑如墨玉的眸子。 “皇上。”我低低地唤道,泪水再也止不住了。不稀罕,我真的能不稀罕他吗? 若是不稀罕,为什么看到他对着别的女子笑的时候,我会觉得心酸? 若是不稀罕,我怎么会毫不畏惧那锋利的刀,英勇地便挡在了他的前面,忘却了生死? 若是不稀罕,为什么看到他此时的这副模样,我的泪水会不停地往下掉呢? “皇上,您没有受伤吧?”我上下地打量着玄熵,钝钝地问道。 “姬妁,你为什么这么傻?”玄熵突然坐到了我的身边,呆呆地望着我,“朕又误会了你,朕再一次地不相信你,琉珠已经全部招了。那一刀,你就真的不怕吗?没有人……为什么你会奋不顾身地就冲了上来?” “琉珠呢?皇上,琉珠她在哪里?还有姬嫣,三妹呢,她怎么样了?为什么她要……”我紧紧地攫住了玄熵的视线,不安地问道。 玄熵的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他看了我一眼,咕哝道:“她们,都死了。” 死了。 仿佛是当头一棒,胸口又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疼痛。 “琉珠怎么会死了,她是怎么死的?”我捂着胸口痛苦地问道,姬嫣是用刀自刎的,那琉珠呢?先是琉璃,然后是宝仪,接着是姬嫣、琉珠。 接下来,是不是***了? “就算是她不自刎,朕也不会轻饶了她。”玄熵的脸上满是愤怒,“你不要再想这些了,你刚刚醒来,还是要多多休息。” “皇上,娘娘,药。”念奴愣愣地站在门口,不知所措地看着我和玄熵。 “拿进来吧!” “娘娘,念奴喂你喝药。”念奴的手中拿着药碗,缠绵的热气从药中溢出,模糊了我的双眼。 “皇上,你为什么不让臣妾死?你赐死臣妾吧!” 念奴拿着药碗的手抖动了一下,而玄熵的身子也颤动了一下,而我的眼神却是无比的坚定。 “荒唐!”玄熵怒得眉毛紧紧地皱起,龙颜大怒,“把药拿来!你想死是不是?朕偏偏不让你死!把药都给朕喝了!”念奴战栗地把药递上,而玄熵又把药递到我的跟前。 我微微摇了摇头:“皇上,我的心好痛,好痛。她们都是我最亲的人啊!”我痛哭,像一个孩子般放声号啕。 玄熵向着我走进了几步,手中拿着药碗,我惊恐地退了几步。 他,不会逼我喝吧! “从今以后,朕就是你最亲的人!”玄熵的嘴里轻轻地吐着,他突然猛地灌了一口药。我惊讶地看着他,不知他究竟要做些什么。 “你的苦,你的痛,朕同你一起来当!”两片湿湿的东西突然贴上了我的唇瓣,一股暖流顺着玄熵的口流进我的身体里,我的心里。 玄熵他,他是皇上,他竟然…… 念奴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而她的脸上满是欣慰的笑。而我的世界里一片天昏地暗,玄熵的吻淹没了我的思想,我的一切。只剩下我的泪水,不停地汹涌着。 姬妁,你知不知道,当你奋不顾身地冲向朕的那一刻,摒弃生死和一切的时候,朕的心已经沦陷了。 皇上,你知不知道,我的心,在很早之前,就已经不属于我了。

第五十六章 赏桂 第五十六章赏桂 转眼,已入清秋。 几个月里,宫里格外的祥和,至少我认为如此。几个月来,一直在凤鸾殿中安心调养身子。其间,不仅玄熵***都来,安婕妤隔三岔五来坐坐,众妃嫔们也是踏破了门槛,争相送来名贵药材与稀奇玩意儿。风头变转,她们如此,我心中当然明了,也欣然接受,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虽然在这宫中,也许没有真正的朋友。可看着那些虚情假意,也比独享整个大殿里的寂寞要好。身体在渐渐地好转,胸口上的疤也在缓缓地褪去,而我的心头上的伤疤却是怎么也抹不去的。 “皇后娘娘,妃嫔们都来了。”念奴在我身边低低地说道。自从宝仪走后,这凤鸾殿中便没了领导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琉璃、琉珠又相继离去,让我不得不对身边的人都存有疑心。念奴这丫头念旧,心里总想着我初进殿时予她的那点滴水之恩。只是她不知道,其实那只是我在利用她罢了。这几个月里,她对我关怀备至,忠心耿耿,像是曾经的琉璃、琉珠一般。 而我,却多留了一个心眼。因为我也不想她像琉璃、琉珠一样,重蹈她们的覆辙。而我,亦不想再受到伤害。 琉珠为何要陷害我,为何想置我于死地? 念奴说得有些模糊,而我却听懂了。她恨我,潜意识里面恨我。虽然我是她的小姐,虽然我跟她亲如姐妹,虽然我们有十年深厚的感情。而正因为这样,她更加地恨我。她恨我不顾琉璃的死,恨我还能笑,还能与姬嫣排舞,还想着怎么讨皇上的欢心。她把我看做像懿妃一样的妃子,她觉得我不能给琉璃一个公道。 而我,也是杀死琉璃的刽子手。 而这一切,当她看到躺在血泊中的我之后,全部瓦解了。 她突然发现我没有错,突然发现我同她一样怀念琉璃,突然发现我还是以前的小姐。而这一切,已经太晚了。 所有的人都不会原谅她,这宫中严厉的规矩也不能原谅她,就连她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 所以,她宁愿自刎。死,或许于她来说才是一种解脱,一种原谅。 可是,琉珠,你知不知道?我不怪你,从来都没有怪过你。我唯一怨你的,就是你为什么这么仓促地就选择了死。是我害了你们,我不该把你们带入皇宫,带入这个是非之地。 而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皇后娘娘吉祥,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进宫以来,我还未和妃嫔们真正地相聚过。恰逢时节,正好是桂花盛开之时,而我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便邀宫中的嫔妃们一同来赏桂,喝桂花茶,吃桂花糕,闲谈一会儿。 “各位妹妹,无须多礼。”我微微地一笑,几片桂花落到了我的发上,又从我乌黑的发丝上往下滑落。 桂花树的样子总是这么笨拙,不如梅树有姿态。满树金黄细小的花儿,像是从天而落的繁星,点缀了原本光秃秃的树干,让这红叶娇艳的季节更添一份清新。而最让人喜的便是它浓郁中还带着微微甜意的香气了。花儿浓郁的香气往往或清或浓,不能两兼。然而,桂花却具有清浓两兼的特点,“一味恼人香”袭人心怀,沁人肺腑。 而坐在桂花树下的嫔妃们更是衣着艳丽,千姿百态,笑脸嫣然。淡淡的妆容却早已把这桂花给比下去了,散发着浓郁的芳香,透着皇家的气息,却少了那一份可贵的清新。 “皇后娘娘的头发可真漂亮啊,恐怕是臣妾这一辈子见过最漂亮的头发了。”刘才人樱桃小嘴微微地弯起,脸上两个深陷的酒窝尤其迷人。闻说她原本是宫女,皇上觉得她笑容迷人,便纳为采女。由最卑微的采女做到现在的正五品才人,想必她除了笑容迷人以外,其他地方也一定做得迷人。而现在,她也同样失宠了,笑容美丽却不再灿烂,隐隐地透着一股凄清。 帝王的宠爱只是一时兴起,却陪葬了万千女子的风华。玄熵,你也是如此。会不会你现在对我的好也全都是一时兴起。铁铮铮的例子摆在这儿,而我到底要怎样才能相信你呢? “是啊,怕是连客氏(注1)见了,都要自愧不如呢!”不知是谁又附和了一声,嫔妃们的眼睛纷纷地投到了我的头发上,仔细地端量着我的头发,脸上满是惊艳。 “闻说客氏是用了群仙液才使黑发永驻,皇后娘娘一定也用了什么独门秘诀吧,可否跟臣妾们指教一二?”淑妃笑脸相迎,却带着挑衅的意味。 “淑妃娘娘说得好,皇后娘娘,您一定有什么独门秘诀,才把皇上留得死死的。大家既是宫中姐妹,那姐姐也跟我们这些妹妹说说。”董美人和淑妃一唱一和,而众嫔妃们也炯炯地看着我。不像是来赏桂花,反倒像是来看我来了。 但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玄熵会突然对我如此之好? 是因为那舞蹈,还是因为那一刀?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注2),这桂花真是不负虚名啊!”一旁默不作声的安婕妤突然发声道,她津津有味地看着那满树的桂花,在芸芸嫔妃中鹤立鸡群。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注3),虽没有月亮与之相伴,这香气却依旧诱人啊!”我自然明白她是在为我解围,笑着回答道。 众嫔妃们仿佛才回过神来这是在赏桂,脸上都有些讪讪的。 “懿妃娘娘为何没来?”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妃嫔们便都起了哄。 懿妃待产的那几日格外的隆重,不仅置于门司置办的产阁中,皇上更是***待在她那儿,而刁钻的太后也偶尔会去产阁中小坐,更是赐了一堆的东西。终于顺利地生了,虽然是帝姬,却是玄熵的第一个孩子,便也格外地宝贝。而我,因为调养身子而久居于凤鸾殿中。这么一算,也好几个月没见了。 “已经差人去通报懿妃娘娘了,怕是娘娘……”念奴在一旁出声道。 “皇后大病初愈,亲自请,臣妾怎么能不来?”一阵尖细的声音蓦地响起,打断了念奴还未完的话。懿妃不知何时已到,面带红光,妩媚地笑着。“皇后娘娘吉祥。”懿妃微微地福了福身子。 “懿妃娘娘吉祥。”众嫔妃同我一样惊讶,站起身来微微地福了福身子。 “大家既是姐妹,就不用如此拘谨了,反倒生分了。” “臣妾真是惭愧,娘娘为皇上挡了一刀,臣妾也不曾来看望,只是臣妾身子不适,而且帝姬一直吵闹。”懿妃和谦地笑着,却让我一愣,不知何时她变得与我如此热络,“不过皇后娘娘,还真是……尚书大人一世英明,怎么生了姬嫣这么个妖女,真是家门不幸啊!还多亏有了皇后娘娘呢!”懿妃嫣然一笑,笑容里透着讥讽。 姬嫣,我的心猛然一颤。 我突然想起她临死前说的那些话。她刺杀玄熵必定是有原因的,而她一个深居闺中的少女,会对皇上有什么仇恨,又怎么敢对皇上下手? 难道,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阿玛满是野心的脸。 不会的,怎么会,阿玛不敢的,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忍心如此?皇上已经下令不追究此事,都说姬嫣是被鬼缠身,宫中也专门请了法师作法。也已告知尚书府,听说四姨娘哭得死去活来,直要找阿玛索命。 索命,啊——我越想越惊恐,但若是如此,玄熵为何按兵不动?还做这么多来掩饰? 一切,或许只是巧合而已。至少我希望,一切仅仅是巧合。 注1:客氏:明嘉宗的***母。她想润一下头发,宫女们就得一一用口中***把梳子沾湿,为她梳发,此法叫群仙液。 注2:出自宋朝女词人李清照的《鹧鸪天?桂花》。 注3:出自唐朝诗人宋之问《灵隐寺》。

第五十七章 珠散人亡 第五十七章珠散人亡 懿妃来后,妃嫔们都自成一派,而懿妃也没怎么针对于我。或许是刚诞完帝姬心中仍是畅快,或者也是碍于我现在的身份。与安婕妤闲聊了一会儿,后我感觉身体乏累,便先行回殿了。 殿中格外的寂静,我看着妆台上的两颗珠子,微微地发了愣。琉璃,琉珠。珠散,人亡。珠子仍能留着,而人呢? 眼眶不觉已经湿润,突然一双大手蒙住了我微微泛着红的眼。 心中蓦然收紧,我的手下意识地便抓住了那只大手,细腻的纹路熟悉的手感,让我的心慢慢地安定下来。 “皇上。” “姬妁。”像是事先安排好似的,我们异口同声叫道。 蒙着的手缓缓地放下,我慢慢地回过头,看着玄熵带笑的脸,原本掉着泪的眼睛也不禁微微眯起,傻傻地嗤笑。 “为什么掉泪?”玄熵的手指滑过我的脸庞,在那晶莹的泪水旁止住了。他紧紧地攫住了我的视线,柔声道。 “皇上,臣妾不想哭。可是心里好难受,好痛,泪水就这么掉下来了。”我微微地低了头,紧紧地闭上了眼,略带哽咽地说道。 突然身后拂上了一双手,我猛地被拉进一个结实的怀里。 “这里是寝宫,没有外人,你喊朕的名字。”玄熵的低侬软语在耳旁响起,温热的气息直扑在我的脸上,我窘了,脸上微微地开始发烫。 突然想起,我以为我将要死去的那一刻,唤了他的名字。虽然我曾经在心中叫了千百遍,可那一次才是真的脱口。 而现在,我站得好好地,活得好好地,却说不出口了。 “熵。”我低低地叫了一声,声音低得好像是蝴蝶扇动翅膀时发出的微弱声音。 而我和他的心中,却早已明了。 “妁儿。”玄熵沉沉地叫了一声,突然把我搂得更紧,“以后有泪,在朕的怀里流。你的泪水,只配朕拥有。” 虽然是甜言蜜语,而我还是听得心欢喜,头靠在玄熵的怀里,而玄熵也任由我的泪水沾湿了他的龙袍。 幸福总是来得太快,让我措手不及,也让我更加害怕失去。 “熵,我怕。”脑子里突然闪过什么,我略带惊恐地说道,手不自主地从玄熵的腰上滑下。 “有朕在,你还怕什么?”玄熵深深地看着我,不明所以地问道。 “臣妾今日和妃嫔们去赏桂了。”我看了玄熵一眼,才慢慢地说道。 “这是好事啊!”玄熵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笑道。 “可是。”我微微地停顿了一下,看了看玄熵灿烂的笑容,才幽幽地说道,“可是臣妾看到刘才人,还有其他妃嫔们……” “她们怎么你了?”玄熵的眸子骤然变冷,笑容僵持在脸上。 “臣妾觉得她们可怜。”我垂下了眼帘,低声叹道。 “姬妁,你的同情心不要太泛滥了。可怜,哼——怕是别有居心吧!”玄熵转过身子,冷冷地说道。 “皇上以为臣妾别有居心?”我的心微微地一颤,泪水潸然落下,“是,皇上可能不在乎。臣妾斗胆说一句,皇上您其实是个负心郎,你知道不知道你的不在乎害了多少人。臣妾自私,要跟那么多女子一同侍奉皇上,臣妾的心中也不舒服。可是看到皇上如此,臣妾的心中更加难受。臣妾怕的不是自己以后失宠,皇上也会像冷落她们一样能冷落臣妾。臣妾怕,怕这后宫之中,若是没了臣妾,还会不会有人能对皇上直言以对?若是没有了臣妾,会不会还有人替皇上挡刀?” 玄熵的身子突然一颤,而我的心中宛如刀割一般疼痛。 “皇——”我欲再说些什么,缠绵的吻却淹没了我还没说的话语。 天昏地暗,他像是惩罚又像是痛惜般地吻着我,然后更深一步。 “嗯——”我低低地呓语,玄熵温柔地替我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妁儿,朕喜欢你,因为你的真。朕偷偷告诉你,住进朕心的,只有你一人。”混乱中他在我的耳边低沉地说道,而我已经昏昏地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中,我只觉得自己一下子仿佛上了云端,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五十八章 琉淳帝姬 第五十八章琉淳帝姬 原以为玄熵说要替我治伤疤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他真的做了,而且做得惊天动地,闹得人尽皆知。天下人都知道当今皇上要替皇后治伤疤,寻找天下的名医,搜寻天下的奇药。若是能治好皇后的伤疤,一掷千金,加官封爵。 而这,也成为每个人嘴中的话柄。闻说当今皇后脸上有疤,不是个美人儿,那她究竟有何魅力,竟让皇上倾心如此?京城中的女子纷纷效仿皇后在脸上添了伤疤,各个***场所和各大商铺更是打出了丑女皇后的招牌。 丑女皇后,一时成了热潮。姬妁,这个名字被视为了传奇。 而宫中,虽然也有波动,却不及外面来得热闹。 玄熵不仅出动了宫中的太医院为我治疗伤疤,更是征召了许多天下有名的郎中,可他们偏偏都是束手无策,不能根本地治愈。这个伤疤是随我一出生便带着的,其实也可以说是胎记,只不过它的形状很像一个伤疤。 群医束手无策,却没有打垮玄熵的决心。 他说,姬妁,朕答应了你,要为你治好伤疤。就算是一辈子,朕也要履行朕的诺言。 他是天下霸主,却为我信守一个承诺,一辈子的承诺。 我还能说什么?我还能做什么?我还能期盼什么? “皇后娘娘,懿妃娘娘邀您去她那儿坐坐。”念奴打量着我,突然恭敬地说道。 “呃?”我的视线从那纷飞的红叶中拉了回来。 “懿妃娘娘的贴身侍女刚刚来通报了,说懿妃娘娘让您去坐坐。可是,皇后娘娘,您要去吗?”念奴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去,为什么不去?”眼中黯然,我低低地问道。 “只是您只身一人。”自从懿妃上次假传圣旨让我去朝凤宫,在我面前惩罚琉璃的时候,我的心中自然而然有了畏惧,就连看帝姬都是与皇上一同去。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琉璃都死了,而我也不是那时候懦弱的只会逞口舌之利皇后了。若是不去,不就是无形之中告诉她我怕她吗?懿妃如今也已敬我三分,她也不会那么笨。在她的寝宫里,对我怎样怎样,那不是自己掴自己巴掌,自讨苦吃?况且帝姬快满百日了,我也理应去看看。 “不打紧的。你去歆芳宫把安婕妤也叫过来,本宫同她一同去。” “皇后娘娘吉祥。”安婕妤的声音突地在身后响起。 “说曹操曹操就到啊。”我深思熟虑了一会儿,侧头又对念奴说了几句,笑着对着安婕妤打趣道。 “安婕妤吉祥。”念奴微微福了福身子,才出去办我交代给她的事。 “臣妾是一介女流,哪敢与曹操攀比?娘娘,您谬赞了。”安婕妤又微微地福了福身子,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好啦,好啦,就知道你油嘴滑舌!懿妃是不是也派人去请你了?”我掩嘴一笑。 “懿妃娘娘确实派人了,不过臣妾是听到了皇后在讨论臣妾,半刻都不敢停留,便匆匆地赶来了。”安婕妤嫣然一笑,带着戏谑的意味。 “扑哧——”我嗤笑道,“既然如此,安婕妤,跟着吧!” “嗻!”安婕妤也嗤笑道。 安婕妤性格豪爽,心思却缜密。好几次临危的时候助了我,只因为她喜欢我,喜欢我身上宫里人没有的东西。而她,也确实讨人喜欢。 说说笑笑中不知不觉便到了朝凤宫。 进了朝凤宫,才发现寥寥几人。懿妃、淑妃还有董贵人正襟危坐,不知开心地在聊些什么。而我和安婕妤,处于她们中间,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各自请完礼后,我和安婕妤才依靠着坐下。 “懿妃今日叫本宫与安婕妤过来,所为何事?” “难道没事,就不能叫皇后娘娘过来小坐吗?”懿妃妩媚地一笑,风华绝代的笑容却也透着淡淡的凄清。这几日,朝凤宫也格外的冷寂,除了皇上偶尔来看帝姬以外,已经不常来了。 帝皇的心思,谁琢磨得明白? “本宫自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毫不介意地笑笑。 “臣妾说了,皇后娘娘莫责怪。”懿妃突然戏谑地笑道,“臣妾与好几个姐妹,都对娘娘的伤疤十分有兴趣。不知是怎样的伤疤,如此珍贵?” “你——”连安婕妤都听得脸色发白,而我却早已习惯。 羞辱我?哼——不尽然,恐怕是在羞辱她自己吧! 她大动肝火是因为她的不顺,而我万事皆顺,又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懿妃真是谬赞了,本宫的伤疤何德何能,哪有懿妃来得珍贵?”我不愠不火,笑意满满地望着脸色越发难看的懿妃。 “懿妃娘娘若是邀臣妾来聊皇后娘娘的伤疤的话,恕臣妾无礼,皇后娘娘身体原本不适,若是被皇上撞见了……当然臣妾只是开一个玩笑。”安婕妤同是嫣然一笑,笑容却是神采十足,而懿妃一伙人则是频频变了脸色。 “安婕妤只是说笑呢。”嘴唇紧抿,我对着那一帮心中有鬼的人缓缓地说道,“怎么没有看见帝姬?本宫只见过一次她,连抱都没有抱过,真是遗憾呢!” “皇后娘娘想要抱帝姬?那真是莫大的福分呢。来人,把帝姬给抱上来。”像是一个普通的母亲一般,懿妃在谈论帝姬的时候,眉宇间皆有了神采。 这样的懿妃,是不是才是真的懿如兰? 不容我多想,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一道光。微微地恍了神,才发现那光只是帝姬脸上的笑容,纯洁无瑕,像是冬日里的第一片雪花瓣,未沾染上任何的污浊。 “帝姬有名字了吗?”我不禁心生怜爱,便从奶娘的手中抱过了粉雕玉琢的帝姬。白皙柔嫩的脸蛋,乌黑的发丝。紧紧合着的眼帘,樱桃似的小口微微带点红。软软的身子一起一伏,只是身子微微地有些冰冷,而那嘴边满足的笑容更是让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还没有呢!臣妾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而皇上……”懿妃的脸上突然滑过一丝遗憾,“既然皇后娘娘喜欢帝姬,那何不赐个名于她?” 让我赐名?我微微地抬了头,难以置信地看了懿妃一眼,却发现她的脸上并没有恶意。 也许是我多心了,赐个名能有什么。只是懿妃一直与我不和,为何她会让我赐名?是她有意与我和好,还是我多想了? “琉淳。”我低头望了望怀里的帝姬,喃喃道。 “琉淳。”安婕妤又叨念了一遍,突然转过头来看向我,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凄凉。我自然知道她这一眼的含义,因为我与她讲过我和琉璃、琉珠之间的故事。 琉璃,琉珠,琉淳。呵——明眼人,一看便了。 “琉淳,既然皇后娘娘亲自赐名,那就唤作琉淳吧。”懿妃倒是面不改色,并没有多大的波动,只是突然向着我走了过来。 她低头深深地看了我怀里的琉淳帝姬一眼,眼神里黯然流动着什么。而她突然重重地沉了一口气,却让我心蓦地一颤。 “皇后娘娘,臣妾还有件东西想要给您看。”她突然抬头看了我一眼,恭敬的话语让我一时之间发愣,不知道她在玩什么鬼把戏,“是一件关于您的东西。” “皇后娘娘,把琉淳帝姬给臣妾吧!”奶娘已经退了下去,我正愁着不知该把琉淳帝姬如何是好。此时,董美人突然走到了我的身边,伸出了手,一切像是早就安排好似的。懿妃的眉尖突然滑过一丝不舍,我愣愣地便把琉淳帝姬交给董美人。 “小心!皇后娘娘——”安婕妤惊恐的叫声划破了整个朝凤宫的寂静,而我的耳朵仿佛失聪了一般。“砰——”除了脑子里不停响起的回声,我霍然地瞪大了眼,望着自己空空的手,突然觉得好轻好轻。手指上还残留着琉淳帝姬身上的温暖,而我的心却如同掉入冰窖,骤然变冷。 “不——”懿妃歇斯底里的喊叫震响了整个后宫,像是野兽临死前的咆哮,让每个人的心都凉透了。

第五十九章 毒心(1) 第五十九章毒心(1) 我直直地盯着自己葱白的手指,呆呆地不知所措。 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会就掉了?我明明将琉淳帝姬递与了董美人,怎么会…… 啊——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什么。 懿妃抱着琉淳帝姬痛哭流涕,脸上哀痛的表情是怎么装也装不出来的。不停落下的泪水将她脸上的脂粉都给和乱了。她的眼里满是惊恐,不顾仪态地坐在地上,紧紧地将琉淳帝姬抱于怀中。 而地上,是鲜艳的一摊血,刺伤了我的眼。 “来人哪,快去传太医。”安婕妤最先回过了神,眼中虽也有惊恐,却从容冷静地说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冷静,冷静啊!”她摇晃着我木然的身子,低低地在我耳边轻声地说道,“是董美人的手先缩回去的,不是娘娘你的错。” 我的身子微微地一颤,转过头来,却看见安婕妤一脸的坚定。 我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暖意。 可是内心深处却还是有着隐隐约约的惊恐,董美人为何要在那个时候缩手?而且我明明记得很清楚,是有人轻轻推了我一下,我才会抱不稳琉淳帝姬,然后那个时候,董美人的手突然迟疑地缩了。 而在我身边的,是懿妃。 是懿妃…… 一切会不会是早已安排好的?她想陷害我,可是为什么要伤害琉淳帝姬? 琉淳帝姬,是她怀胎十月辛苦诞下的。一个女人,再怎么恶毒,再没有良知,也不可能去伤害自己的亲生子女。除非,她根本就没有心,冷酷无情。 而懿妃此时痛苦的模样,仿佛恨不得她能替琉淳帝姬受这个苦。 这,该怎么装? “皇后娘娘,你好狠心,好狠心哪!臣妾不计前嫌,让你给帝姬取名,只是希望能与皇后在这宫中好好相处。可是,皇后娘娘,你怎么下得了手?帝姬,她那么小,那么可爱。你的心怎么那么狠,你怎么就下得了手……”懿妃突然抬起头来,恨恨地看了我一眼,脸上的表情好像恨不得要将我碎尸万断。 而我的心,却在此刻平静下来。 帝姬,是我失手才摔地的。但是,我的失手却是被算计的。 我的心中坦荡荡,直直地看着她,连她呆滞的眼中闪过的一丝慌乱都没有漏过。 而眼神,在触到她怀里的帝姬的时候,还是愣住了。身子突然止不住地颤抖,自从进宫后,我看过好多死亡,一直在与死亡打交道。 可琉淳帝姬还那么小,她长得那么水灵可爱。 她才刚刚降临到这个世界,怎么可以死? 懿妃和董美人她们怎么下得了手,怎么忍心把这么小的孩子当做工具?何况,懿妃是琉淳帝姬的亲娘啊!她怎么下得了手,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 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伤害自己最亲的人。 这个皇宫,好可怕…… 初进宫时,我便明白这后宫之幽森。我单纯地以为,后宫里最可怕的也就是后妃们明里暗里的你争我斗了。 而现在,我才明白。 最可怕的是人心,是宫里人的心。 “皇上。”董美人突然惊得喊了一声,整个屋子里的人都愣住了。 “皇上吉祥!”屋子里的人除了我和懿妃之外,都福了福身子。 “发生了什么事?”玄熵喑哑的声音低沉地响起,我的心突然抽搐了起来。玄熵一脸严峻地站在门口,冷峻地看着一屋子的人。 抬起眼,却正好撞到玄熵深邃的视线。 我原本清冷的目光终于软了下来,而原本忍住的泪水也在此刻潸然落下。

第六十章 毒心(2) 第六十章毒心(2) “回皇上,帝姬——已经没气了。”太医垂着头,低低地说道。 仿佛是一个晴天霹雳,我的心猛地一颤。琉淳帝姬,她还那么小,她长得那么讨人喜欢,前面一刻我还抱着她,我的手指上甚至还残留着她的温暖…… 她怎么会,就这么死了? “什么?”玄熵的脸刹那间变了颜色,而他的身子也在止不住地颤抖。 “帝姬死了。不会的,不会的,她明明还活着。把帝姬还给我,把帝姬还给我!”懿妃拼命地摇着头,满是血丝的眼睛睁得老大老大,她使劲地大喊着,咆哮着。此时的她,看起来格外狰狞恐怖。 “没气了不一定会死,你再给朕看看,她没有死,她不会死!”连玄熵都渐渐地失控,失去理智了。太医战栗地又探了探琉淳帝姬的鼻子,惊慌地咽了一口口水,才缓缓地说道:“回皇上,回娘娘,帝姬她……她归天了。” 一瞬间,整个朝凤宫突然变得格外的寂静,仿佛是一阵萧然的秋风吹过,冷透了每个人的心。 “皇上,您赐死臣妾吧!”懿妃的脸色苍白如纸,而她的眸子却乌黑如墨。她不再吵,不再闹,而是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跪到了玄熵的面前,冷静地说道。 我微微地一怔,看着懿妃没有血色的脸。 琉淳帝姬死了,而她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呢。她既然能手刃自己的亲生女儿,就必定准备好了一切。不达目的不罢休,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装疯卖傻,哭得死去活来,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傻。 琉淳帝姬的死,不能白死啊。 玄熵怔忡地站在那儿,紧紧地盯着眼前的懿妃,连紧抿的唇都开始抽搐:“如兰,你在做什么?” “皇上,臣妾不想再苟活于世了。臣妾好没用,臣妾真的好没用!帝姬是被他人所害,被***人所害,可是臣妾却束手无策,臣妾却救不了她!皇上,您赐死臣妾吧。臣妾没有保护好帝姬,皇上,臣妾该死……”懿妃自责地说道,泪水模糊了她的胭脂,让她整张脸看起来格外的不堪。而眼睛里的那些痛苦,那些愧疚,那些悔恨,却是那么的惹人痛惜。 而我坚信,她的痛苦,她的愧疚,她的悔恨,都不是装的。 但是,她却仍旧执迷不悟,她已经回不了头了。 而她的所作所为,怎一个毒字能了? “如兰,你是在怪朕吗?你是存心要让朕的心难受吗?”玄熵的声音略带哽咽,而他的眼神越发的深邃。 “皇上。”懿妃突然扑到了玄熵的怀里失声痛哭。 “你放心,朕一定会给帝姬一个公道的。”玄熵搂紧了瑟瑟发抖的懿妃,突然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的心,蓦地收紧。 “朕,一定不会放过那个人的。来人啊!”玄熵的声音格外的生冷,而他的眸子里突然闪烁过什么。 懿妃的一面之词,他也相信了吗? 胸前的刀疤已经消失了,而我却觉得它仿佛重新裂开,隐隐作痛。

第六十一章 落花有情 第六十一章落花有情 “念奴,这次多亏有了你。”我淡淡地说道。 “是皇后娘娘心思缜密,念奴只是照着皇后娘娘说的去做而已。”念奴乖巧地说道,一脸的平静。 “若不是皇上看到了那一幕,本宫今日便是百口莫辩,难逃罪责。可是,皇上怎么单单看到了董美人的手缩了呢?单单就惩治了董美人一人。”我微微地叹了口气。 董美人被关进了冷宫之中,她一直在挣扎大叫,说不是她干的,不是她的错。而玄熵却丝毫没有改变脸色,反而更加厌恶她,说如斯般恶毒的女子罪有应得。董美人怕是在劫难逃了,而真正罪有应得的人,却仍旧活得好好的。 玄熵下令要厚葬琉淳帝姬,追谥其为“长孙公主”,并留在了朝凤宫安慰“失女悲痛”的懿妃。淑妃和安婕妤各自回宫了,而我此时也回到了凤鸾殿。 秋风习习,而今夜的风格外的凄楚。 琉淳帝姬夭折的噩耗,一下子传遍了整个宫中。整个宫中的人都知道,董美人歹毒心肠,害死了还未满百日的小帝姬。 而很多,是他们不知道的。 在清冷的月光笼罩之下,被死亡所缠绕的皇宫格外的冷寂。像是一只无处可去的野兽,格外的凄清。 而今夜,玄熵怕是不会来了吧! 辗转反侧。翻来覆去。 却仍旧睡不着,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缠绕着,隐隐作痛。 “皇后娘娘,摆好了。”念奴略带倦意地说道。 “念奴,是不是困了?” “娘娘恕罪,念奴不是有意的。”念奴整个人跪到了地上,慌张地说道。 “念奴,你变了。是不是这宫里的人都会变呢?”我盯着眼前的琴,感慨道。 “念奴不是变,念奴对皇后娘娘的心永远不会变,念奴只是长大了。娘娘也没有变呢,娘娘还是像最初一样善良。”念奴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状。 像最初一样,我真还像最初一样吗? “傻念奴,困了就去睡。让她们都去睡吧,本宫睡不着,小坐一会儿,抚会儿琴。”我的手抚着冰冷的琴身,叹了口气。 “奴婢不敢。皇后娘娘不要赶奴婢,奴婢就在这儿等着娘娘。”念奴把头低得低低的,一脸的恭顺。看到她如此的模样,我竟想起了琉璃、琉珠。 忠心耿耿,曾经她们对我根本没有二心。可是我们之间的情谊,竟也敌不过这个皇宫的残酷?还有什么,是能持久的?还有什么,是可靠的? “既然如此,遂你愿吧。”葱葱玉指在琴弦上行云流水地拨动着,却只是弹出了几个难听的音。我望着琴弦,微微地发愣。脑子里最先冒出的仍是李之仪的《卜算子》。 轻抚琴身,我轻声唱道: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思君不见君……”几滴泪珠从脸庞滚落,碎在了琴弦上。我的脑子里竟满满的都是玄熵的影子。 玄熵,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多么想你温实的怀抱,多么想被你搂在怀里…… 而你,现在是否也像搂我一样抱着懿妃,在她的耳畔旁说着甜言蜜语呢? 为什么…… “不要弹了,好难听。”突然,一只大手放在了琴弦上,低沉的声音紧随着响起。我猛地一怔,心中蓦地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我微微地回过头,眼前的人让我的心着实地慌乱了。 “檠王,你怎么在这里?” 莫檠的脸上满是笑意,而他碧绿色的眼睛,像是一块宝石,在皎洁的月光之下格外的迷人。 “因为本王的耳朵抱怨了。”看着我惊诧着急的模样,他却嗤笑出声。 “你的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我回过头,却发现念奴她们早已在打盹,心才慢慢地安定了些,“你快点走,不要留在这里。本宫不想招惹闲话,惹事上身。” “原来我们英勇的皇后娘娘,还怕闲话啊?”莫檠打趣道,脸上的笑容更加浓了。 “檠王,注意你自己的身份,还有本宫的身份!”我气急败坏地冲着他吼道,压低的声音有些怪里怪气的。 “本王是多心了。你能弹,能叫,还能在大半夜跑出来吹冷风。”莫檠脸上的笑容蓦地僵持住了,一脸严峻地说道,“本王的担心看来是多余的。”他突然深深地睃了我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悲伤。 我的心蓦地一动,糊里糊涂地开口:“为什么担心我?” “你说呢?”莫檠的眸子突然变地深邃起来,深邃得让我害怕。 “本宫说,檠王,天色晚了,这个时候你应该在清风殿就寝。”我沉了一口气,才缓缓地说道。别过头,心中突然感慨万千,我的手指再次抚上了琴弦。 “琴声起,琴声起,谁人何处道相思?乱我心头时。落花时,落花时,泪断琴弦愁不知。此情谁人思?”我低低地吟道,而耳朵旁却留心着那慢慢远去的脚步声。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莫檠,你不是落花;而我,也不是流水。但是你投我以木桃,而我却不能报之以琼瑶了。皇后王爷,身份已定。而我,又是个死心眼的人,认准了就不会再改变。 “啊——”腰突然被人环住,恐惧涌上我的心头。 我想要挣扎,而身后的大手却越抱越紧了。 莫檠他,不是走了。难道他又回来了,他到底想做什么?

第六十二章 寂月 第六十二章寂月 “姬妁,朕好累。”我刚想出声,后面却传来一个极其疲倦的声音。 月光皎洁,点点金光如水一般洒在地面上,澄澈透明。树影在月光中交错,好像是水中的藻荇一般。夜风呼呼地吹着,吹得叶子飒飒作响,吹得我的黑发随风起舞,也把我的心给吹乱了。 玄熵,他不是在朝凤宫? 怎么会出现在凤鸾殿,难道是我的幻觉? 可是紧紧搂在腰上的那只手,又怎么会是幻觉? “皇上,你怎么了?” 我惊慌意乱,额头上密集着缜密的汗珠,而心更是突突地跳着,脸上热得发烫。 “啪——”头上的簪子突然落了下来,直直地摔在了琴弦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念奴错愕的眼里闪过玄熵打横抱起我的情景,她睁大了惺忪的眼,仿佛以为这只是个梦境,呆呆地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而我的脑子里也一片混乱,弄不清楚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姬妁,朕真的好累。”我躺在锦衾上,连脚上的鞋子都未脱去。惊恐地睁大了眼,却发现玄熵的眼眶微微的有些红,眼中满是狰狞的血丝,令人心疼。 我的心像是被针刺了一般,微微地发疼,滚烫的泪水突然滑落下来。 “皇上。”我低低地唤了一声。 “为什么,为什么,帝姬还那么小,她们为什么要害朕的孩子?帝姬,是朕的帝姬啊!这几日,朕一直在想,给帝姬想一个独一无二的名。可是现在……朕能给她的就只能是追谥……”玄熵噤若寒蝉,脸上满是悲痛。 我呆呆地看着他,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的心,应该很难受吧? 帝姬是他的亲骨肉啊!可是没过百日就这么去了。他是帝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却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却束手无策。若是他看到懿妃推我的那一幕,他的心…… 伤痛万分,他却不能掉眼泪。因为他是帝王,因为还有人比他更悲痛。所以他必须冷硬着一张脸,安排处理好一切事情。 而这个夜,太凄凉,凄凉得让他觉得寂寞。 世人皆说帝王无情寡义,可是又有几个人能看到他们猝然掉下的泪水? 那些泪水,或许早已随着那些白骨葬于黄土之中。 他们是一国之主,所以不能哭哭啼啼做小儿女态,纵使他们的心中有着再大的悲痛。 如若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便是幸福的话,为什么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幸福? 连常人的幸福都望尘莫及,可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地去追寻那个不幸福的东西? 为什么? “皇上,人死不能复生。”泪如泉涌,我呆呆地喃喃道。 “啊——”话还没说完,玄熵突然整个人扑到我的怀里,我不由得惊呼一声。 “姬妁,朕真的不想要,不想要孩子了。她们都好狠心,都好狠心!母后的眼里只有父皇,她跟父皇出生入死,被人称为一代女将,巾帼不让须眉的皇后。可是她从来都没有对我笑过,她总是那样冷冰冰的,不曾对朕有一个笑颜。现在朕的孩子……她们好狠,她们好狠哪!”玄熵滚烫的泪水沾湿了我的上衣,他像是孩童一般在我的怀里失声痛哭。 而我的心中却是说不出的酸楚。 玄熵,你可知道,她们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狠毒? 皆是因为你,因为***,因为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熵,不要想,不要去想。” 我的手抚了抚玄熵抽搐的身子,低低地轻声软语道。 那一刻,我读懂了他眸子里的深邃。 这后宫,真是隐藏了太多,太多。 或许是真的累了,玄熵在我的抚慰下沉沉地睡了过去。身子沉稳地一起一伏,睡得香甜。而我却合不上眼,玄熵沉重的身子压得我手脚都麻木了,而我的心,更是难以平静。 “妁儿,朕对不起你。姬妘的不堪,并不是你的。她背叛了朕,这个罪不应强加在你的身上。朕好庆幸,庆幸让你进了宫。妁儿,朕一定会治好你的伤疤。一定会的,一定会的……”不知是清醒,还是在说梦话,玄熵突然若有所思地喃喃道,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而更令我震惊的,是他没头没脑的话语。 酒后吐真言,那睡梦中呢? 而我不是一早就明白了?大姐的死绝对不是偶然,而是死得蹊跷。而懿妃就算有天大的胆子,再大的能力,也不可能害死姬妘。纵使她真的害死了,玄熵也不会让她苟活,而其他的妃嫔就更不在话下了。她们讨好姬妘还来不及呢,纵使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 能真正杀死大姐的,只有一个人。 而这个人,此时正躺在我的怀里安然入睡。 “熵,一切都过去了。”我用手环住了玄熵,淡淡地呢喃。 寝宫里不知何时焚了香,若有似无的香气弥漫在我的鼻尖旁,迷惑了我的心。 一切都过去了。 不知是对他说,还是自言自语。

第六十三章 花殇 第六十三章花殇 琉淳帝姬的死让原本喜庆的后宫一下子坠入了低谷之中,董美人的恶行一时之间成了众妃嫔们口头上的话题。有的,没有的,通通都搬上了台面,让人分不清其中的真假。董美人一下子成了十恶不赦的蛇蝎女子,而我听到这些时,只是付之一笑,笑容雍容端庄。 落井下石,人都是如此。 董美人积怨已深,想必她平日一定猖狂。而这些妃嫔们碍于懿妃,一定都是敢怒不敢言。而如今她落得个如斯下场,也是自作自受。 懿妃倒是光彩依旧,帝姬的死非但没有让她有半点失宠,反而让她的位置坐得更加牢固了。虽然她失之东隅,却收之桑榆,琉淳帝姬被追谥为“长孙公主”,更是厚葬于皇陵之中。 众妃嫔们皆叹,有此等殊荣,死也算是死得有价值了。 而我却不以为然,人一死一切便都烟消云散,再大的荣耀,再大的光辉,又有什么用呢? 懿妃除了前几日还精神不振以外,这几日已是满面***,除了偶尔提起长孙公主会垂泪以外,并无异样。各嫔妃更是争先恐后地嘘寒问暖,争相巴结。 而我,却在心中冷笑。 她表面光鲜,可是深夜里睡得安稳吗? 亲手害死了自己不满百日的孩子,她真的能心安吗? 连我,夜间都常会梦到琉淳帝姬那张天真可爱的脸,然后蓦然惊醒,一身冷汗。 虽然我没有害她,但是我有逃不掉的责任。 就像琉璃、琉珠、宝仪、姬嫣的死一般,就算是过去了,我仍旧心有余悸。 懿妃有错在先,我自是不会惺惺作态,先去朝凤宫安慰她。玄熵也知我被她冤枉,心中委屈,而懿妃又正好丧女,心中悲痛,并没有多说些什么。而懿妃也迟迟未来凤鸾殿,而我也乐得清闲,此事便这么不了了之。 而风波,并没有就这么止住。 这是我第二次单独见太后,而此时的她,仿佛又比上次老了好几岁。 “皇后,你坐。”眼角的纹路更加的繁密了,头发中隐隐可见银丝,脸上的苍老之态是用多少脂粉都掩盖不住的。 而她的脖颈上却照例挂着一串大佛珠,而手中不停地在转着一串佛珠,像是已经潜心皈依佛门,再不管这凡尘间的琐事。 而我,却突然觉得她可怜。 这宫中的女子都是一般可怜,就连皇太后也是如此。她满身荣耀,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却比那些太妃们还要可怜。 她可怜到只能靠念经颂佛来打发这些虚无的日子。而她,并没有潜心归佛。她管宫中的事,或许是因为她心系后宫,但更多的是,她寂寞。 她站到了无数人艳羡的位置之上,却更加觉得寂寞冷清。 “今日叫皇后过来,只是坐坐而已。皇后不必如此拘谨。”太后瞟了一眼我,闭上了眼睛,喃喃地说道。 “懿妃娘娘驾到——” 我蓦地一愣,看着懿妃嫣笑的脸,又回过头来看看太后平静的脸,心中突然明白太后召我来的用意。 “太后金安,皇后娘娘吉祥。”懿妃看见我时微微一怔,脸上跑过一丝错愕,迅速地又恢复平静。她微微地福了福身子,一脸的恭顺。 “嗯。如兰,你也来了,坐吧!”太后睁开了惺忪的眼,脸上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我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你们两人心聪目明,今日哀家叫你们两个一同来,想必已明白了哀家的用意。”太后顿了一顿,眸子蓦然收紧,“哀家也不想再多说些什么。你们一个是皇后,一个是贵妃,又都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自然都明白。你们两个若是和睦相处,想必这后宫也是一片清明。但若你们两个先你争我斗了,这宫闱之中也就难以祥和了。哀家的话,皇后和懿妃是否明白?” “臣妾明白。”我与懿妃异口同声道,我淡然地看了她一眼,发现她也正紧盯着我,眼里错综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嗯。皇后上次为皇上挡了一刀,哀家也没去看,不知身体还好否?” “谢太后挂心,姬妁一切都好。”我乖巧地答道,便不再多说什么。 “嗯。作孽啊!你和姬妘都是乖巧的孩子。姬家怎么就出了姬嫣这么个妖女,也怪这后宫实在太不干净了。作孽啊。董美人哀家也见过几次,怎么就没看出她心肠狠毒来呢?帝姬还这么小,哀家只看过她几次,哀家还专门为她准备了百日礼,而现在……”太后用手帕拭了拭泪,话哽住了,一脸的悲痛。 “太后莫伤心,太后还挂念着帝姬,是帝姬的福分……”懿妃也不禁红了眼眶,用手帕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好了,好了,你又来惹哀家伤心。董美人如此恶毒,自会有报应,别说是皇上、哀家,连佛祖都放不了她。哀家去为帝姬祈福了,你们跪安吧!” “臣妾告退了。”我站起身,福了福身子。 懿妃的身子微微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紧随着我说道。 “本宫并没有输。”一齐出慈和殿的时候,懿妃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眼中有什么东西亮晶晶的,宛如星辰。 “人在做,天在看。懿妃,你若是心安的话,就好自为之吧!”我微微一笑,洒脱地转身离去。而心中却突然觉得悲凉。 后花园里的几枝花凋零了,叶子枯萎,花瓣撒了一地。 而整个后花园,看起来却还是如往常一般艳丽,丝毫没有为这几枝花儿而改变什么。

第六十四章 伤疤误 第六十四章伤疤误 “皇后娘娘吉祥,奴才参见皇后娘娘。”刚回到殿中,玉公公后脚便来了。 “玉公公,有什么事?”我微微地呷了一口水,才缓缓地问道。 “回禀娘娘,是大喜的事。皇上已经找到能为皇后娘娘治愈伤疤的人了,现在让您尽快赶到长生殿。”玉公公佞笑着说道。 “砰——”我的心蓦地一动,手中的青瓷杯摔到了地上。 “娘娘,您小心。”念奴关切地说道,一旁的侍女慌地赶紧上来收拾。 “娘娘,您没事吧?”玉公公的身子抖了一下,才吞吞吐吐地问道。 “玉公公,你刚刚说了什么?”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手不自觉地抚上左脸。虽然玄熵一直固执己见,要为我治愈伤疤,而我根本就没有抱大多的希望。群医都束手无策,这伤疤看来是要追随我一辈子了。 可是现在…… 玉公公是玄熵身旁的人,自是不会再出现上回的事情。 我的心中有一丝疑惑,而更多的是欣喜。 难道,这天底下真的有奇人,能为我治好这伤疤? 玄熵有那么多事要忙,可是他一直都没有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头,心中突然有一股暖流流过,我抿着嘴微微地一笑。 晴空万里,天空飘浮着朵朵的白云,时而紧靠,时而分开。迎面吹来一丝丝凉爽的秋风,仿佛还带着桂花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令人沉醉。 管他什么佳丽三千,管他们什么你争我斗。 只要玄熵对我好,便已足够了。 这是我第一次踏足长生殿,长生殿是玄熵起居的寝殿,取长生不老的吉祥意义。殿中有两根擎天柱,上面镌镂龙凤天马图案,远望光耀夺目。因为是皇帝的寝殿,所以并不怎么华丽,却处处都透着帝王的神圣、威严与神秘莫测。 “回禀皇上,皇后娘娘已带到。”我的步子止住,玉公公突然躬了躬腰,恭敬地说道。 “嗯。”玄熵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只是眸子依旧深邃。 自从那夜他在我怀中吐露心声,失声痛哭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昏昏沉沉睡醒后已看不见他的身影,连我都甚是疑惑那一夜究竟是否是幻觉。 “皇上吉祥,臣妾参见皇上。”微愣了一会儿后,我才福了福身子。 “平身。姬妁,过来这里。”玄熵的眸子突然宛如星辰一般亮,他挪了挪身子,突然指着身边的位置对着我说道。 我懵懵地便走了过去,坐下之后才发觉脸红。 一屋子的奴才宫女们眼睁睁地看着,而我却跟玄熵坐在了同一张椅子上。虽然他们不敢表露什么,而我的脸还是微微地泛起了红晕,连手心都被汗水浸湿了。 “姬妁,朕说过要为你治伤疤,只是要牺牲一个人。”玄熵离我离得好近好近,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平稳的气息,脸上越发地发烫。 “呃?” 牺牲一个人?我不明所以地望着玄熵,不知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治我的伤疤,要牺牲一个人?要牺牲谁? 玄熵不语,眸子蓦地收紧,深邃如井。 “皇上,檠王来了!”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粗犷的声音,而我的心蓦地一抖,几乎要止住了。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莫檠的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他规规矩矩地跪下了身子,大声地说道。 而他墨绿色的眸子,紧紧盯着我,盯着我和玄熵之间几乎没有的距离,突然黯然下去。 “莫檠,你应该知道此趟的来意吧?”玄熵的一只手突然随意地放在了我的腰上,而我却硬生生地咽了口口水,眼神无措地在他们之间徘徊着。 “莫檠愚钝,不知皇上叫莫檠来究竟是何用意?” “朕让你来,当然是大事。”玄熵抿了抿唇,转而一笑,“朕只是让你为皇后做一件事,你可愿意?” 莫檠的眸子骤然变暗,他深深地睃了我一眼,然后直直地盯着玄熵:“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而我的心中,突然像是压上了一块大石头,无比的沉重。 玄熵,他到底要做什么? 我略带疑惑地看着玄熵,而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朕要你的眼睛。”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长生殿中回响着,震住了每一个人的心。

第六十五章 恍然如梦 第六十五章恍然如梦 “皇上,你在说什么?”我的眸子霍然放大,怔忡了一会儿,低低地问道。 玄熵瞟了我一眼,而眼神却是冰冷无比,隐隐地藏着什么。 “朕说,朕要檠王的眼睛,来治你的伤疤。朕找到了一个奇医,能治愈你的伤疤。只是必须用檠王绿色的眼睛做药引子,所以朕想问问檠王究竟同不同意,愿意不愿意为你牺牲?”玄熵突然侧过头,语气一如既往的坚定,不容质疑。 而我,却着实愣住了。 要用檠王的绿眼做药引子,为我治愈伤疤。这不是说……我看了一眼檠王如一汪碧水一般澄澈的眼睛。这不是说,若是要治好我的伤疤,檠王就会变成一个瞎子。 一个看不见一切,眼前一片黑暗的瞎子? “不,皇上,臣妾不同意。臣妾不能因为自己而牺牲别人,那样实在太自私!”我连想都未多想,便大声地冲着玄熵说道。 我不能因为自己,而牺牲任何人。 更何况,他是檠王。 于我有恩的檠王。 “朕没有问你。朕问的是莫檠,你愿不愿意牺牲?”玄熵的身子突然一颤,紧接着便冷冷地说道。“不——皇上,疤长在臣妾身上,臣妾真的不在乎,臣妾不需要……”我连忙地说道,丝毫不给玄熵喘息的机会。 “可是朕在乎!”玄熵突然回过了头,冲我狠狠地吼道。 我整个人仿佛都僵硬了,愣愣地呆在原地。 玄熵他在乎,他在乎我的脸,他为的是我的容貌…… 不——他怎么可能是为了我的容貌! 那他现在,究竟是怎么了? “我只能欣然同意,或者是强硬拒绝?”莫檠的脸上却出奇的平静。 “你觉得呢?”玄熵反问道,眼中闪过一丝暴戾。 “若是如此。不就是要本王的眼睛吗?本王愿意,拿去便好。”莫檠的眸子一暗,而嘴角上却扯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光彩夺目,倾城倾国。 我的脑子突然热得发涨,眼前一片模糊。 莫檠他,他怎么可以,这么随意就…… 那是他的眼睛啊,他绿色的眸子如此漂亮。若是没有了眼睛,他该如何是好?他该怎么活下去? “既然如此,那朕现在便要。”玄熵突然对着玉公公使了个眼色。 “草民参见皇上,皇后娘娘,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一个穿着青袍子,胡须一大把的老者突然走了上来,对着我个玄熵行了个大礼。 而我的心,在瞟到他身旁的东西之后,更加惊恐了。 “皇上,你到底要做什么?” 玄熵不语,只是阴鸷着脸,紧紧地盯着我。 “檠王殿下,请您靠在这儿,草民先给您用些麻沸散,痛一会儿便好了。”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惊恐地咽了一口口水。 连莫檠都不禁微微一愣,看着我和玄熵,便任由那老者摆布。 若是做药引子,为何要如此的仓促? 玄熵,你的本意不是如此。 治我的伤疤只是借口,而你只是想除掉莫檠吧!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他连隐患都不是。他是你同父的弟弟啊,为何你要如此对他? 难道,这宫里的人都是如此无情,心肠冷硬,连玄熵也不例外? 可是我,又能怎么办?莫檠心甘情愿,玄熵一字千金。我又能怎么办? 我极力地隐忍着,想要别过头,可眼神触到莫檠那澄澈的绿眼后,便直直地愣住了,脑子里闪过一幅幅画面,眼泪止不住地潸然落下。 莫檠,以前他是个皇子,却被人指责咒死了父皇母妃。现在,他是个王爷,却被人人当做妖怪。他强颜欢笑,只为别人看不见他心中的落寞。 而此刻,怎么能够因为我而让他面对黑暗?怎么能这样眼睁睁地让人夺走他的眼睛,甚至是他的性命? “不——住手,你给本宫住手!”心中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勇气,我直往莫檠那儿冲去。却被一双大手拦住了腰,猝然掉进了一个结实的胸膛之中。 玄熵的怀抱依旧是那么温暖,而此刻我却觉得那样的寒冷。 “姬妁,你也要背叛朕?”玄熵的眼神黯然地流动着什么,蹿着欲势待发的火苗,我躁动的身子却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慢慢地平静下来。 “皇上,我们不能这样。檠王什么都没有做错,我们怎么能如此伤害他?”眼眶微微的发红,我睁大了眼望着眼前的玄熵,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道。 “姬妁。”莫檠淡淡的声音突然响起,在玄熵面前,他不叫我皇后,而是直白地唤我的名字。 我缓缓地回过头,却看见他一脸坚定:“这双眼睛,是我的灾难。而现在,我的灾难可以换回你的美丽,我真的好感谢上苍。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他嫣然一笑,笑得眼睛弯弯的,笑得眼角微微发红,笑得我的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可是,莫檠,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我是丑女啊,我的脸上有一块难看的疤,我一点都不漂亮。 为何,你要如此之傻。 “朕以为,你与姬妘不一样。可是你竟重蹈覆辙?你们姬家的女子是否都是如此水性杨花?姬妘与一侍卫私通,朕对全天下宣告她病死了。而你呢?姬妁,朕该拿你如何是好?”下巴突然被人狠狠地抓住,泪眼模糊中看到的却是玄熵冰冷的脸。 “皇上。”麻木的心仿佛又被狠狠地戳了一下,玄熵的话如冷水般扑到我的头上,从头凉到底。 大姐,真的是蹊跷而死,真的是玄熵赐她死。 可现在,计较这一切还有什么用? 我的心好痛,头发涨地疼。水性杨花,他怎么可以如此说我? 这几日来胃口欠佳,还老是犯恶心。原本身子弱的我,更是雪上加霜。而现在,玄熵的话宛如一把锋利的刀,直戳我内心深处。 “熵,我的心,难道你还不明白吗?”身子直直地倒在了玄熵的怀中,我的眼睛慢慢地合上。 就让这些恩恩怨怨通通化作一场梦。 这一次,我是真的,真的不想再醒过来了。

尾声 尾声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 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龙衔宝盖承朝日,凰吐流苏带晚霞。 百丈游丝争绕树,一群娇尾共啼花。 游蜂戏蝶千门侧,碧树银台万种色。 复道交窗作合欢,双阙连甍垂凰翼。 梁家画阁中天起,汉帝金茎云外直。 楼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讵相识? 借问***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 得成比目何辞死,顾作鸳鸯不羡仙。 “得成比目何……辞死,顾作鸳鸯不羡仙。”我喃喃着,望着皎洁的明月,若有所思。 上天真是没有薄待我,纵使我想死,它也还是没有让我死成。莫檠的眼睛保住了,玄熵也并没有要他的命,只是我却害怕与他再次会面。我亏欠他的实在太多,而我就算倾尽所有,也还不了他的那一份情。 玄熵也坦白,他并不是要莫檠的眼睛做药引子,只是那一次次我和莫檠邂逅之后,那一次次他挺身为我说话后,那个辟邪荷包绣着“檠”字之后,那个夜晚他偶然看到莫檠的身影从凤鸾殿走出之后,他只是想要知道我的心,仅此而已。 呵——我的心…… 而我真的,是很幸运。虽然没有莫檠的眼睛做药引子,我的伤疤却仍旧治好了。奇迹般地便被治愈了,反倒让我觉得伤疤只是一个时间印记,到时间了它便会消失不见。而我心中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疤,却是永远都抹不去的。 月光下的我如此陌生,白净的脸蛋,水灵的大眼,红润的唇,嫣然一笑,仿佛也能倾倒众生。梦寐以求,这张脸是我一直想要的。 可是为什么得到了,我的心中却仍旧不欢喜呢? 与琉珠、琉璃一同进宫,被冷落,被背叛,受人陷害,看到身边的人离我而去,看到那些残忍和恶毒。牺牲了那么多,那么多,为换得的只是这张脸吗? 不,还有我肚子里的骨肉。还有玄熵,模糊不清的感情。 我该庆幸了,不是吗? “砰——”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打乱了我的思绪。 一抹身影匆匆地从我眼前闪过,仓皇地逃脱。而我欲上去追赶,却无奈身子沉重。那个人突然回过头来,慌张地看了我一眼。几乎是同时,我被震在了原地,久久地呆着,脑子里环绕着月光下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以及那张美貌绝伦的脸。 那一张脸,与大姐的一模一样。 姬妘她,不是已经被玄熵处死了,难道这一切只是我的错觉?还是大姐她根本没有…… “啊——”突然一双温热的大掌捂上我的眼,我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猜猜我是谁。” “我,我猜不到。”虽然心中早已知晓后面是何方神圣,可我仍旧惊慌意乱地装糊涂。既然他乐意如此,那我何不顺水推舟。 “小笨蛋。那朕……”大掌欲放开,而身后传来了玄熵开怀的笑声。 “不要。”我用手抓了大掌,着急地说道,“我知道你是谁,你是我命中注定的人,是王母娘娘的旨意,是月老的牵线,你是我的人。”我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强硬的乞求,一点软弱的霸道。 “妁儿,你真是……”玄熵轻轻地用手划了划我的鼻子,话音里满满的都是宠溺。虽然左脸上已经没有了疤痕,但是被他如此深情地注视着,我还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自然而然就垂下了头。 “外面风大,你还跑出来着凉。你真是……”玄熵用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 “臣妾只是看月色美,出来赏月。”我随意便扯了个谎。 “就你最有诗情,可怜了朕的皇子,投胎到了你的身上。”玄熵嘴角上扬,戏谑地笑道。 “那皇上找其他妃子好了,后宫三千佳丽,皇上坐拥天下,还有什么是皇上得不到的?臣妾,只不过是其中姿色最普通,才识最浅薄的一个罢了。”我微微地撅着嘴,幽幽地说道。 “吃味了?朕宣布,朕的心里只有姬妁一个。朕向天发誓……”玄熵煞有其事地举起了手,一副庄重的模样。 “熵,不要。”我用手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的誓言吐出口。虽然可能只是一时的甜言蜜语,但我真的心满意足了。 “妁儿,你是朕的皇后,你想要什么,朕都会给你。”我蓦地收回自己的手,而玄熵却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深情款款地说道。 我想要一间茅草屋,可是皇上,你能给我吗?你坐拥天下,能呼风唤雨,却满足不了我这个最简单的奢望。 “妁儿要熵的心。妁儿要把它拿出来,刻上妁儿的名字,再将它装回去。这样皇上,你的心里就会永远有妁儿了。”我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玄熵,妩媚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妁儿。”玄熵动情地将我拥在怀里。 夜格外的凄凉,而玄熵的怀抱是如此温暖。我依靠在他的胸膛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一小会儿,纵使一小会儿也好。他不是皇上,我不是皇后,而我们是最普通的恩爱夫妻。 我的手抚上肚子,耳朵里仿佛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微弱的心跳声。 大姐在不在,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条路,不管多远,多难,既然我选择了,我就要走下去。 就算是在难过,我也要走下去。 至少现在,不是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