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山》 第一章 山中有痴童 天奉三十四年。 峰峦雄伟的群山中藏有一片低洼之地,荫翳蔽日的树木将它们遮盖起来,透过那层葱郁,便可看见零零散散的木屋参差落于山麓中。 时值四月,春生尚存。 巳时三刻,日头正高。 在这村落的最东头的一户人家,木屋歪歪斜斜,连用来遮风的窗纸都掉落大半。院子外的篱笆墙也是有几处破损的地方,露出些许个大洞,别说小点的鸡狗,恐怕连几百斤的肥猪都能轻易的钻个来回,还不带碰着篱笆墙的。 两位老人蹲在院中的小火堆旁。 其中一位老翁尨眉皓发,清癯脸上布满肃容,干瘪的手上拿着一个龟甲正在火上不断翻烤,时而传来树枝与龟甲裂开的声响,甚为刺耳。 随着火堆湮灭,一阵和煦的春风将燃尽的灰尘卷入空中。 犹如闷雷声音响起:“咋样?” 说话的这位老人脸宽口阔,须发皆白,双目好似铜铃。即使是蹲在那里,也可以看出熊腰虎背、极为壮硕,光以这幅身板来说,年轻时,肯定是臂上能跑马的骁勇猛汉。他紧盯着干瘦老人的手掌,熠熠生辉,其中紧张占了三分,期盼占了七分。 身材干瘦的老人摇了摇头,神色颓废,将手中破裂的龟甲随手仍在地上,声音有些落寞:“还是不显。” 似是不甘,他沟壑纵横的脸上闪过一丝狠色,枯木般的双手来回掐捏着指尖,口中不断呢喃低语,像是在推衍谶纬。 半柱香后。 干瘦老人本来有点血色的面孔,突然变为惨白,张口喷出一口血雾,将胡须沾染上片片红色,继而俯身大咳起来。 蹲在旁边魁梧老人横跨一步,上前扶着他的手臂,关切问道:“没有大碍吧?” 刚刚吐血的干瘦无力的摇了摇头,用打着补丁的袖口擦了下嘴边残留血渍,皱着花白的眉头轻道:“这大六壬之法虽然玄妙,可还是算不出二蛋的命格运势,每次推算时所见都是一团白雾,不得任何明示。可能是我这几年才涉猎,参悟的时日尚短,不懂其中要领,再加上岁数大了,不中用了。” 魁梧老人摸了摸已变为花白的络腮胡子,咧嘴笑道:“你这老状元不去写几个字换些酒钱,非要鼓捣这些迷信唬人的玩意,这有个鸟用!” 干瘦老人冲他瞪着眼,呵斥道:“你懂个屁!” 魁梧老人不温不火,调侃道:“这个还真懂。” 干瘦老人白了他一眼,道:“在这山沟沟里,我不给二蛋算命势走向,还能去算啥?!是去算一算村南头的李奶奶吃饺子的时候爱吃葱还是爱吃蒜?还是算一算村里那头犟驴能生公还是母?” 魁梧老人拍着大腿,笑的前仰后合:“你要能算出来了,俺老鄂就真服你,这要是去山下转悠几圈,得能骗上不少银子。对了,听说司天监那袁老儿的称骨之法有两下子,你给二蛋试过没?” 话一出口,干瘦老人像是被踩住尾巴,一下子跳了起来,单薄的身躯不住颤抖,愤懑道:“早试过了,二两二钱的命,注解是一生凄苦伶仃,鳏寡孤独。就为这事,那袁老儿还吃过老夫一记鞋底子!” 威猛如天将的魁梧老人,捧着肚子,继续哈哈大笑。 “都师傅,鄂师傅,俺们回来了。” 循声望去。 院门口站着一高一矮两个孩子。 刚才出声的是身材极高的少年,他的四方脸上棱角分明,卧蚕眉配着大眼,本来不俗的相貌,竟有一股子说不清楚的憨厚味道。 他身旁的小个子稚童,五官极为清秀,只是眼神却有些呆滞,唆着手指头,直勾勾望着火堆旁破烂的龟甲,怔怔出神。 魁梧老人听到声音后站起身来,那本就壮硕的身形加上极高的个子,犹如巨塔一般威风凛凛,露出和蔼的笑容对高个少年问道:“大淳,带二蛋去哪里玩了?” 名叫大淳的高个少年憨憨一笑,扬了扬手中一尺来长,还带着些泥土的萝卜:“二蛋说饿了,俺去地里给他找点吃的。” 身材枯瘦的都师傅听到他的话后,脸色显得有些阴沉,微叱道:“大淳,你不会是去别人家地里偷来的吧!” 高个少年似乎对都师傅较为惧怕,焦急解释道:“这是俺从靠近山边的野地里找来的,不是偷别人家的。” “偷儿纵养成大寇,世间处处惹尘烟。” 都师傅轻叹一句,慢慢起身,步履蹒跚走向院子的角落,来到盛放清水的陶缸前,清洗下还残留在白胡子上血渍。 鄂师傅捋起袖子,迈起大步走向破旧的屋子,挥了挥手:“走,师傅给你们做饭去。” 大淳举着足有三斤重的萝卜,跟着师傅的脚步,向屋中轻快跑去。 在院子的火堆方向,却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 咔吧。 三人急忙回头看去。 只见名叫二蛋的孩子,正蹲在火堆旁,双手拿着刚才都师傅用来占卜的龟甲,使劲地往嘴里啃咬。也不知是他的牙口锋利,还是龟甲刚才被烤的有些发脆,原本比磐石还硬的东西,竟被他生生咬下一块。 这般骇人举动,让三人大吃一惊! 都老头扯着嗓子喊道:竖子尔敢! 大淳攥着拳头急道:二蛋别吃! 鄂老头瞪着铜铃般的眼珠子吼道:卧槽真猛! 只见院中挂过一阵狂风,将地上的黄土荡起连连,转瞬间,那铁塔般的身形就奔到了稚童身旁。 鄂老头一把将他口中的龟甲夺过,带着谄笑,循循诱导:“不好吃,吐出来,师傅给你蒸白面馒头吃,中不?” 口中还留着龟甲残片的孩童略微思索后,摇了摇头,呆滞的眼神望着师傅,神色中有些埋怨。 鄂老头知道这傻家伙跟驴脾气一样倔,不再和他多说废话,大手抓住双肩,将瘦小的孩子提了起来,厉声到:“你吐不吐!” 噗! 稚童睁着清澈的双眼,冲着师傅吐了一脸口水。 鄂老头无奈擦了擦脸,只能一手将他揽入怀中,掐着白嫩的小脸,伸出如同铁棍一样的手指,往其口中抠去。 傻小子二蛋也不含糊,脸上浮现一抹怒色,张嘴狠狠咬去。 “你个兔崽子!” 鄂老头晃着布满牙印食指,粗暴的骂了一句。 他怕将孩子刚长出的新牙震碎,没敢妄用内力,只是硬生生挨了这下。也亏得他皮糙肉厚,换做旁人,指头估计得被啃下一截来。 名叫二蛋的稚童泛起得意的神色,挑衅似的,继续发出牙齿和龟甲摩擦的声响。 可是没等一会,他就头下脚上,矮小的身子如破布袋一般,被鄂老头拎着脚脖子不断摇晃。 直到孩子有些忍受不住这眩晕的感觉,才将口中铜钱大小的残片吐了出来。 旁边三人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鄂老头伸出穿着麻鞋的大脚,气势汹汹的将地下的剩余的龟甲和孩子吐出的残片,一同剁成粉末! “俺饿……” 傻小子看到食物随风飘散,幽咽起来。 将这痴傻又有些顽固的孩子抱回屋中。 鄂老头将他放到床上,蹲在他的对面,单手托腮,感叹道:“这小子傻了这么多年了,还他娘的有戏吗?” 都姓老人坐在床边,脸上波澜不惊,擦拭着孩子脏兮兮的小手,低声说道:“二蛋刚出生时,像极了他爹小时候的模样,聪慧伶俐乖巧听话,谁见了不喜爱?兴许是咱们千里逃亡中路上风大雨急,被寒气侵入了身子,才变成了这样痴痴傻傻。” 鄂姓老人歪着脑袋说道:“这灵丹妙药咱也给他灌进肚子里不少,方圆百里的名医也全部找来给他瞧过,该使的法子咱都使了,可还是不见好。你光给他推衍时耗费的心力,就得短几年阳寿吧?咱院子里的那棵五年的柏树,被你咳出来的血,养的比别人十年的都粗壮,你这老状元改行做花木匠得了。” 都姓老人望着院中那棵绿意盎然的柏树,轻笑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咱俩老家伙都到这岁数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鄂老头深深点头。 长相气度如同教书老夫子的都老头,继续感慨道:“二蛋的爷爷对咱们有知遇之恩与提携之情,他的父亲对咱们也尊如师长、恭敬相待,咱俩老头子受他们家两代恩情,就算赴汤蹈火那也是应该,若是事不可违,那就护他一辈子。” 听完这话,鄂老头摇了摇斗大的脑袋,苦笑说道:“一辈子?哎!咱俩老头子还能活多长时间?能看到他们娶妻生子就已经不易了。俺这大半辈子都在军中度过,手上所造的杀孽太多。老子也没给那阎罗判官送过礼,不指望能活个一百多岁,要是世间真有因果报应一说,约莫着也活不了几年了。” 都老头抚着下颌胡须,带有意味笑道:“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 “你才是王八!” 鄂老头可不傻,回敬一句。 真傻子二蛋,用略带污渍的袖口,蹭了下流到嘴边的鼻涕。 他可听不明白这些深奥言语,只是望向窗外,盯着金灿灿的太阳,使劲咽了下口水。 真像烙出来的大饼呐。 第二章 妞妞 他们所居住的村落叫做娄家村,村中只有几十户人家,因大多是娄姓而得名。 这里被称作蜀地,山水多奇,人杰辈出,有着巴山蜀水毓灵秀的大好赞誉。 百年以来征战不断,中原各处重地几度易主,唯有这道路艰险、易守难攻的蜀地偏安一隅,没有遭到多少铁骑践踏。 随着三十多年前西风王朝强势崛起,几十万虎狼之师涌入巴蜀,把那险关要隘逐个击破,才将这人杰地灵的千里河山纳入西风的国土当中。 娄家村所在乃是山中山,地势偏倚,多是曲折小路。雨水一至,道路更是泥泞不堪,什么良驹车骑全都派不上用场,都得靠着两只大脚丫子来赶路。别说那些志在天下的雄才霸主,就是脑袋有些二百五的山贼,也没觊觎过这片“风水宝地”的主意。 虽说村中生活有些清苦,但近百年来从没受过战祸荼毒,胜在平安祥和。 两位老人带着孩子来到村中定居已经六年有余,初来之时,谨慎的村民怕多惹事端,所以对说着一口官话的他们并不欢迎,甚至还隐隐抱有敌意。 这也没办法,文绉绉的都老头瞧着还好,像个饱读诗书的老夫子。鄂老头就差了许多,不仅体格惊人,还生有一副凶相,看着跟杀人不眨眼的绿林巨匪似的,实在不像什么良家老头。 都鄂二人刚到山中时,极为不适应,他俩既不懂开垦,也不会耕种,着实是过了几天清苦日子。 鄂老头虽说有武功在身,可也做不出打家劫舍这样会被骂祖宗十八代的事来,要说劫富济贫嘛,恐怕会豁出老脸去做,只不过这山中几个村子全部家当加起来,恐怕都凑不出百十两银子,哪有作恶多端的富户让他去劫。 无奈之下,鄂老头只能去猎些野兽,拿皮毛去山下卖点银子来补贴家用,一家人这才在村里安顿下来。 正当傻二蛋望着太阳想烙饼时,门口传来一声宛若黄莺轻啼的声音响起:“有人吗?俺娘让俺来送烙饼啦。” 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出现在屋子门口。 她娇嫩小手上端着一个木盘,上面盛放着几张冒着热气的烙饼,饼外皮酥黄,油光遍布,还未进屋,就已经闻到飘散在空中那诱人的味道。 二蛋这傻小子看到那一叠大饼后,不再留恋窗外的太阳,死死盯着小丫头手里美食,哈喇子一下子流了出来。 这丫头梳着两个牛角辫,穿着红底绿花的合身小褂,本是俗不可耐的穿着打扮,但是配上她粉妆玉琢的脸蛋,却显得的格外清丽灵秀。 小丫头名叫妞妞,和二蛋家是邻居,两人从小就一起长大。 村里人户不多,像他们这么大的孩子更少,妞妞不爱和其他孩童一起玩,偏偏喜欢和憨傻的二蛋哥在一起。这丫头长得水灵,心思更是玲珑,老人不在家的时候,便时常担负起照顾二蛋的责任。无论是砍柴挑水,还是生火做饭,全都不在话下,连傻小子尿湿的裤子,都被她经常拿到河边清洗,让村里人全都夸赞她乖巧懂事。 气度如教书夫子的都老头看到她来,马上热络起来,笑道:“妞妞啊,快进来,你娘又让你送烙饼了?这多不好意思呐。” 妞妞一笑,露出了空荡的两颗门牙,这下可好,将一身的灵气瞬间给丢了个精光。可能小丫头也觉得自己的形象不大雅致,赶忙闭住小嘴,也不敢答话,于是晃了晃梳着两个辫子的小脑袋,大概是“没关系”的意思。 小丫头迈步正要进来,可是这屋子虽破,门槛却高,再加上手上的木盘挡住了视线,一个不慎,连人带饼都冲着地上栽去。 妞妞瞬间脸色吓得苍白,赶紧将木盘举过头顶,宁肯自己粉嫩的小脸先着地,也不能让金黄的大饼沾染到地上尘土。 庆幸的是,她被一只蒲扇大手托了起来。 鄂老头拍了拍她的头,打趣道:“你这丫头,还没到过年呢,就来讨要厌胜钱了?你磕这一个头不要紧,还有这么多大饼赔着你一起落地,这铜板要是给你塞少了,鄂爷爷可就拿不出手了。” 妞妞脸色泛红,长舒口气,想要张口表达谢意,又想到了那久别的两颗门牙,只能抿着小嘴,心有余悸的赧颜一笑,小心谨慎地将木盘轻轻放置桌上。 没等师傅招呼,饥肠辘辘的二蛋光着脚就从床上跳了下来,小跑几步,到了放烙饼的八仙桌前,踮起脚尖,拿住最上面的那张饼,也不嫌烫,两手一卷,拼命的往嘴里塞去。 小丫头站在原地,看着二蛋吃得痛快,自己的口水也有些不争气的流了出来,那双秋水眸子恋恋不舍的望着桌上烙饼。 妞妞唯有一处称不上缺点的缺点,馋。 一碰到别人手上有自己想吃的东西,就将平常的少女矜持,全都甩到脚后跟子。即便是厚着脸皮,也要上前讨要一些来,村里人都戏谑称这个人见人爱的丫头乃是“天吃星”下凡。 都老头活了这么大岁数,又熟知她的脾气秉性,当然看得透得她的小心思,笑道:“你和二蛋大淳一起吃。”起身拿过一张还炙手的饼来,给她递去。 小丫头起初还后退半步,咬着牙将大饼推开,可是等到都老头第二次将饼放入她的小手上,也就欲拒还迎接了过来。 都老头望着这灵动乖巧的孩子,脸上挂满慈祥。 妞妞一家三口,都是面善心更善的好人。 她爹名叫娄秀才,是名猎户,虽然名字起为“秀才”,可是事与愿违,认识的字一手就能数的过来。 娄秀才生性木纳憨厚老实,几棍子都打不出个屁来,往上数八辈子起就在这娄家村中生活,是位典型的山中良民。 几年前他在山里打猎时,碰到了险情,还被鄂老头救过一命。这山里人实在,不会说出什么‘大恩不言谢’,‘日后定当厚报’之类的感谢言语,只是吩咐老婆孩子,要对恩人家好点。 傻人有傻福这句话可是不假。 大难不死的娄秀才,还有着令人艳羡万分的事情,就是娶了个如花似玉的俏佳人——妞妞的娘李大婶。 李大婶只是辈分高些,被人叫做大婶,其实不过才三十左右。生的皮肤雪白,丰姿冶丽,看上去更像是花信年华,别说是在娄家村,就是放到城里,也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妞妞这丫头亏的全随了她娘的模样,要是长的像他爹的话,估计又多了个小黑木桩子。 这李大婶据说以前是出自名门望族,正宗的大家闺秀,因家里不知何故惹了祸端,全家被杀了个干干净净,只有她自己逃难到了娄家村中。 无依无靠之下,就便宜了那娄秀才。 李大婶出身高贵,可没有一丁点大户人家里的倨傲性子,时常帮助穷困潦倒的村民,在村中口碑极好。由于自己的丈夫被鄂老头救过性命,再加上心善,看到这老老小小一家四口过的拮据,就经常送些好吃的来,哪怕自己家凑合着点,也先紧着憨傻的二蛋,这让两位老人大为感激。 李大婶家中一共烙了四张饼,全给他们家送了过来,自己家只是准备吃些昨日剩余的窝头。盘算着他们一家四口每人一张,虽不能填饱肚子,但也能解馋顶饥,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四张饼有一半归了妞妞的口中。 等到烙饼全部瓜分完毕,妞妞闻着灶上传来的馒头香气,摸了摸吃了七八分饱的肚子,有些意犹未尽的望向雾气蒸腾的笼屉…… 第三章 老鸦语黄昏 大淳和二蛋吃饱后,躺在木床上沉沉睡去。 妞妞又吃了两个刚出笼的大白馒头,才迈着略带蹒跚的步伐回家,走之前还不忘抿着嘴眉语目笑一番,就是不肯开口道谢。 看到家中恢复清静,都老头躺在木椅上,望着天上瞬间而至的乌云,平静说道:“鄂禅,如果我没记错,二蛋今年八岁了吧?” 名叫鄂禅的老人坐在桌旁,正在风卷残云往嘴里塞着馒头,听到话后,不清不楚嗯了一声。 都老头略带伤感道:“二蛋他爹八岁时,已经能出口成诗了。” 鄂禅低头轻声嘀咕道:“又不能顶饭吃。” 都姓老人微闭双目,道:“他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通,无一不精,就连艰涩难懂的兵法韬略,也都烂熟于胸。习武后半年破一境,三年入七境,被誉为百年方可一见的奇才。可二蛋呢,跟他爹简直是天差地别,这要是到了黄泉下,咱这俩老不死的可是真没脸见他家人了。” 鄂禅不抬头,咬着馒头含糊说道:“活着就行,比啥都强。” “你这话糙,理却不糙,他爹是过来人,跌宕了半辈子才幡然领悟其中道理。给他取名为不忧,大致也是这意思,不忧二字,又何尝不是谐音不优?不盼着他叱咤风云,纵横睥睨于天下,只求着他安然无恙,调良稳泛过此一生,他爹对他这个宝贝儿子,也算是良苦用心了。” “呵呵。” 二蛋睡梦中傻笑一声。 都老头和鄂老头相视苦笑。 “不求二蛋有他爹那样的龙凤之姿,哪怕只有寻常人的头脑根骨,我都九江抵死谩生,也要给他,咳咳…” 都老头说到动容之处,俯身大咳起来。 鄂禅轻拍他的肩膀,劝道:“行了,这身子骨养都养不利落了,还胡思乱想个鸟,咱俩老不死的身子都埋到土里半截了,就别想那些没用的,抚养他平安长大,也就得了。” 一只漆黑乌鸦可没顾忌两位老人的重重心事,挥着翅膀飞来,落在院内柏树枝头上,嘎嘎大叫。 “他娘的,连这畜生也来恶心老子!” 鄂老头摔下筷子,起身就要给这扁毛畜生点颜色看。 身体孱弱的都九江抬起干枯手臂,将他拦住,“算了,都成这个模样了,还怕这老鸹再来叫上一叫?没准被它一弄,菩萨低眉,气运反倒是否极泰来了。” 鄂禅瞪大眼睛,满脸匪夷所思,大声道:“我说老都,你这穷酸都信这鬼神气数一说了?这可是稀罕事。俺记得当年你谏言打压佛道两教时,说什么这些都是旁门左道,迷惑世人的伎俩,怎么这老了老了,又信这些玩意了。” 透过那没有窗纸的窗户,都九江侧望那轮被遮蔽的艳阳,轻叹道:“年少畏父,中年畏君,这临近生死,对这缥缈不可见的神佛反倒敬畏了。” 鄂禅摇了摇头,讪讪坐下。 看了看睡在木床上的大淳,都九江继续说道:“这孩子被咱们拣来也六年有余,今年也有九岁多了,我没有教他经纬纵横,你也没有教他高深武功,若是让他庸碌一生,对他来说也大为亏欠。” 将半个馒头一口吞下,鄂禅大大咧咧道:“那有啥的,不学就不学,就算艺成下山,去那乱世里还不定折腾个啥模样,要是运气不好,估计都能死到咱前头。要我说啊,等他们长大后,我下山去找那帮家伙,筹措些银两给他们一人讨个媳妇,这山里逍遥一生也不赖,再说二蛋这样子又如何能学东西,不如让他在这大山里待一辈子。” “哎”… 都九江深深的叹了口气,将这些烦心事先丢到脑后,伸手想从桌上取个馒头,却发现盘中已经空空,枯瘦的手掌定在空中略显尴尬。 看了对面身形如山岳的家伙,都老头搓了搓手,说道:“二蛋痴愚不能学文习武,咱可以不教。大淳外表憨厚,里面却是有一副锦绣心肠,他从小就比同龄的孩子高大了许多,力气也自然差不到哪里去,这么上好的胚子荒废在咱们手中实在是可惜。再者他和二蛋虽不是亲兄弟,却比那亲兄弟还亲,事事懂得爱护谦让,我们对二蛋也不过如此。” 鄂禅舒服地打了个饱嗝,问道:“那你想咋地?想让他入仕从军还是仗剑江湖?你这倔老头以前可是反对他们习武的。” 都九江一脸无奈,说道:“以前我是觉得习武之人气血汹涌,容易冲动出事,所以那会儿确实不想他踏上这条路。也可以说为了让他替咱们照顾二蛋,而藏的一点私心。 但是现在的天下暗潮涌动,中原四大王朝都大肆扩军积攒钱粮。而那虎视眈眈的大夏蛮子和中原暗中交易,已经备下不少生铁粮食,恐怕已经能配置百万铁骑。这一代的皇帝雄才伟略,对这锦绣河山也是贪图已久,大有二次入主中原的想法,估计用不了多少年,就有战事爆发。咱们把大淳培养有自保之力,在乱世中也好对二蛋照顾一二,不求他们大富大贵,只求苟活于世间。” “那些该死的蛮子!” 提起大夏蛮子这几个字,鄂禅狠狠拍在桌子上,让那八仙桌连连摇晃,也亏得他落掌之时十分力道收了九分,不然这家中唯一瞧得过眼的东西,就要寿正终寝。 都九江赶忙扶了下,急声道:“你小声点!大淳和二蛋刚睡着。” 扭头看去,两个孩子在床上继续打着轻鼾并没有醒来,都九江轻声说道:“明日开始你教大淳习武,纵然不能成为绝顶高手,也要有余力自保。咱们都黄土埋到脖子了,还有几年可活?等咱两个老鬼都蹬腿的时候,大淳也能替咱们照看着痴傻的二蛋,好让他以后衣食无忧,在山中安度一生。” 鄂禅挠了下鬓角白发:“行!” 定下以后,都九江艰难起身,在屋中负手走来走去,前后左右不多不少均为九步,过了许久后细声问道:“这一段时间,外面如何?” 已经收拾完锅碗瓢盆的鄂禅走到他身旁,压低了嗓子:“整个东花王朝内都没有缉捕咱们的告示了,据说半年前就撤销了,那帮龟孙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估计也忘了这茬。” 都九江谨慎道:“不可掉以轻心。” 鄂禅两只大手在身上胡乱抹了几下,擦拭完双手水渍,沉声说道:“我说都老头,老鄂光棍一个,嗝屁了自己就能埋。你家大业大,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小孙子也有十来岁了吧,那帮王八蛋心黑手辣,你就不担心你家那棵独苗有什么不测?” 都九江丘壑纵横的脸上更苍老了些,叹道:“我把全家性命都托付给牛老头了,也算尽了这最后一点绵薄之力。若是他们惨遭毒手,我也无能为力,到头来,还是看这老天吧。” 想了想前尘旧事,鄂禅一脸不可思议,诧异道:“你和那牛瞎子不是不对付吗?隔三差五的就要互相参上一本,在金銮殿上当着那位的面也吵到骂娘,看那架势再不拦着就动手了。” 准备去找点干粮果腹的都九江停下脚步,高深莫测一笑:“做皇帝的有帝王权术,做臣子的也得装模作样应付,当年我和牛老头不吵吵几句,上头那位能安心?其实那牛瞎子和我是同乡同窗,我们俩打小就一起和泥巴长大的。” 鄂禅指了指他,咧嘴道:“你们这些读书人,肚子里都是些花花肠子。” 都九江苦笑道:“不多想些,咱们六年前就已经埋到坟里了。我都九江为国为民殚精竭虑一生,功劳不算多,也不能算少。你鄂老头几十年来戎马大半生,拎着脑袋不知闯了多少道鬼门关,为了这片江山,连个香火都没传承下去。可到头来呢?我差点被灭门,你被袍泽打成重伤,临到老了,居然被说成是叛国逆臣,你说咱俩这辈子,活的值不值?” 鄂老头歪了歪头,脖子上整齐的布着一道犹如赤链蛇般的伤疤,伤口平整,长达十几寸,虽然已经几十年过去,还是痕迹清晰,可见当时伤势有多么骇人! 这是他当年和大夏国铁骑厮杀时,被蛮子军中高手,以独有的弯刀砍进去了半个脖子,恐怕再大一分力气,整个脑袋就得被削下。 鄂禅伸出粗糙大手,缓缓抚摸着颈间伤痕处,宽阔的腰身悄然直立,声如细丝但极为坚定道:“值。” 天色渐晚,夕阳西下,那只恶心人的乌鸦还是没走,停在柏树上不遗余力扯着嗓子乱叫。 老鸦语黄昏 尽是凄凉。 第四章 习文学武 日头高升。 鄂老头正色站在院中,负手而立,以前凌乱的白发规整了一些,阳光从他身后洒下,将壮硕的身躯蒙上一层淡金色,看着倒是有几分高人做派。 昂首来回走了几步,鄂禅高声道:“今日起,我就教你们习武。” 虽然是冲着两个孩子说话,可是却只有大淳一人竖耳聆听,二蛋这个傻小子撅着屁股,用木棍使劲抠着地上的黄土,玩的不亦乐乎。 大淳早就将师傅的身手瞧在眼里,对那赤手空拳打死猛兽的功夫,早就艳羡万分。可这个外表憨厚的少年极为懂事,即便是心里痒痒得很,也没有特意请求老人传授。听到终于能学习武功后,极为兴奋,竖起耳朵专注聆听,生怕错过了每一个字。 鄂师傅说道:“习武一途分很多种,有的侧重那铁骨肉身以力破敌,有的专习奥妙招式讲究巧破千钧,虽然习武种类繁杂,但是万变不离其宗。都是内修丹田滋养经脉,外练肉身娴熟功法,这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身形高大的少年听得云山雾罩,挠了挠头,一脸苦楚:“师傅,俺该咋练呢?” 对于这种习武这种事情,二蛋这个傻小子没有丝毫兴趣,转而坐在矮凳上,左右扫了一眼,发现没有别的乐趣,就低头专心玩着他的“小鸟”,置若罔闻。 “首先要打坐吐纳,感悟天地,吸取日月精华,生出内力以充丹田。” 鄂老头走上前,指了指大淳的脐下三寸,认真说道:“这里被称为下丹田,初入修武三境便是要充盈这里。” 魁梧老人看大淳脸色似有不解,又继续道:“修武之路,共分为十境。每境分为上中下三品,初入武道称为“感水镜”,依次为“若溪境”与“存池境”。而修满了这三境,则是修满了下丹田,力气比常人会大许多,身形也变得敏捷异常,被称为藏力于身。” 终于有所明悟的大淳眨了眨眼:“那后面的境界呢?” 鄂老头笑笑,敲了他的头道:“你个兔崽子急什么,等你内力练出来了老子再告诉你。” 大淳揉了揉脑袋,憨厚笑笑:“师傅,这内力是干啥的?” 鄂禅摇头晃脑道:“丹田即可生内力,又可存内力,奥妙无穷呐,与人过招时遍布自身,可挡他人之攻,将内力附于拳脚兵刃之上,可破他人之守。” 大淳对于师傅这光说不练吊着胃口的做法有些痒痒,问道:“那咋修内力呢?” “你等下。” 鄂老头嘱咐一声,回到屋中片刻走了出来,拿着一本边角残缺的书朝着他一扔:“此乃修炼内力之功法妙本,你可要妥善保管,勤加练习。” 高大少年忙双手谨慎接过。 刚入手中,便觉得一片灰尘扑面而来,呛的他略微退后几步,挥手驱散烟尘,仔细看向已经缺了一角的封皮,依稀能辨别出四个字《易传宝经》。 大淳看到此书惊呼道:“这不是垫在床脚下的那本吗!” 《易传宝经》是详述如何感悟天地,吐纳阴阳的功法。书名看起来挺唬人,然而这书却不像名头那般牛叉,各个大小城镇中都有售卖,属于修武的入门功法,流传甚广。 这书本是鄂老头去山下城中肚疼时,由于没有随身带着厕纸,便花了两个大子买来应急的。书的中间还被他撕去几页,有些不全,拿回来后看到床有些晃悠,便随手垫到床脚下。 鄂禅的老脸被少年一语道破玄机后变得通红,暗地里骂了声“这眼尖的崽子”,干咳几声掩饰下尴尬,慌忙解释道:“其实我是怕被人偷了去,故意塞到那里掩人耳目。” 心思缜密的少年望了眼就算白送也没人要的破败茅屋,又看了看师傅那粗如房梁的手臂,没有再敢言语,只是眼中一片狐疑。 都老头今日倒是气色不错,配着鹤发白须也能算得上仙韵风雅。若是再能穿上一套黄冠道袍,手执一面写着‘乐天知命’的平津帆,定能下山去骗回来点散碎银子。他望着颜面扫地的鄂老头,站在一旁幸灾乐祸,抚须轻笑。 脸色泛红的鄂老头看到弟子眼中流露出的神色,赶忙岔开话题:“虽然丹田内力固为重要,可外功招式也不能或缺,来让为师看看你的力道如何,好给你传授相应的功法。那边有几个石头,你去试试看能把哪个举起来。” 高大少年答应了一声,向院内那三块大石走去。 石块大小不一,小的应有几十斤,中间的有百十来斤,而那大的最少则有二百余斤。大淳站在原地思索一下,估摸了下自己的气力,并没有去搬最小的那块,而是冲着中间那块走了过来。 他将袖口挽到小臂,双腿叉开,腰腹用力,抱住大石,低吼了一声,并不见他如何吃力,那石头就被轻松的举过了头顶。 两个老头互相望了一眼,都流露出震惊的神色。 虽然在他们印象中大淳身高和成年人差不多,但他毕竟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能举起来几十斤的石块就已经很不错了,没想到这么轻而易举的抱起百十斤的石块。 大淳没等他们惊讶完,就走向了最大的石块。 双脚向地面踩了踩,把那地下的土都夯平了些,胳膊托住大石底部,使劲的往上拔去,只见他虽然脸部憋的通红,青筋也暴了出来,但大石还是一点一点被他举过了头顶。 鄂老头愣在当场,呆若木鸡! 都老头虽然表情淡然,可下巴为数不多的胡须却被自己拔掉一绺。 旁边的二蛋也不玩“小鸟”了,似乎颇为欣赏大淳哥的力气,拍着小手叫起好来。 “哈哈哈哈,他娘的,这力气可称得上霸道二字,我说呢,平日里比我吃的都多,没白吃!”鄂老头走过去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少年的头笑道。 大淳脸红的挠了挠头。 鄂老头弯腰笑道:“大淳啊,你这神力实在是万中无一,练什么功法招式都是事半功倍,为师有一套绝学名曰《开山刀法》,你想不想学呢?” 少年点点头,神色期盼。 家中除了老木头就是破木头,并没有像样的铁器,鄂老头为了早日传授刀法给爱徒,早饭都不惦记吃了,起身就去下山寻刀,临走前嘱咐了大淳和二蛋如何扎马步,练习双腿和腰腹之力。 大淳倒是挺聪明,教了一遍就像模像样的,可二蛋死活都教不会,手举起来,腿就蹲不下,腿蹲下了胳膊又举不起来。好不容易腿脚都摆弄好了,屁股一撅就坐在了地上,呵呵傻笑起来。 旁边指导他们的都九江只能摇摇头放弃,塞给他半个馒头让他坐在那啃去了。 过了半日,鄂老头回来,咯吱窝里夹着一把看似是刀的铁疙瘩。 那刀长约三尺,刀头横大,刀身厚重,约莫刚出炉时应是把好刀,可现在已经锈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刃上的豁口足有几十个,远远望去,绝对不像是砍人的家伙式儿。 大淳倒也没嫌弃,拿在手中满是欢喜。 都九江每日里也没闲着,教孩子们读书识字。 二蛋虽然傻些,可习文却有些天赋,所识的字已经有几百来个,笔下的瘦金小楷也写的颇有风骨。 这日一早,八仙桌上笔墨纸砚备齐,都九江气定神闲坐在桌旁,左手扶袖口,右手笔走游龙,在那发黄的劣质纸张上,翩翩挥洒。 看到傻小子在旁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落笔,都老头平静说道:“二蛋啊,你要记住这些字,也要记住这些人,就算是师傅们以后不在你身边了,就去找这几人,他们定能护着你安然渡过下半辈子。” 纸笔虽然粗劣,可是在都九江的挥洒下,却运笔潇洒如行云流水,纸上二十一个字,骨力遒劲如万年老松,光是以这些墨迹未干的雄劲字迹来说,就不亚于前朝大家遗留下的名人法帖。 心窍闭塞的二蛋听不懂话中意思,茫然瞅着师傅。 这二十一个字,三字一行,从右往左平行展开,并没有别的出奇之处。但是若要让山下有点眼力价的人看见,肯定会骇然失色。因为这七个名字,有的是传承百年的名门望族族长,有的是权柄朝野的治世名臣,也有领军数十万的戍边大将,无一不是名动天下之人。 看着傻小子傻乎乎的表情,都九江吹干墨迹,指着那二十一个字,换了种说辞:“能管饭。” 二蛋傻傻一笑,点了点头。 第五章 祸从口出 从修武之起已经过去半月有余,大淳按照师傅吩咐,每天扎马步、挥刀、举石头。只不过扎马步由一个时辰改为两个时辰,举石五十改为一百,挥刀一百次改为二百次,刮风下雨也未曾停歇,俨然一个勤奋听话的好徒弟。 这种质朴的习武方法虽然看似笨拙,但却能最有效的打磨功底。江湖中被赞誉为“天资绝伦”的苗子如雨后春笋,哪年不冒出来几十个,可真正走到武道之巅的,不过是寥寥数人。大多数败于一个“傲”字,又有一小撮疏于一个“勤”字。 面目憨厚的少年对于这个“勤”字,领悟透彻。 勤能补拙,更何况大淳一点都不拙,这使得他在习武之路上,打下了极为牢实的基础。武道前三境,每一境都以锻体为主,每境中的上下三品都能徒增力气三分,这三境练成后的相叠相加,让藏力于身的人,空手就有狮象之力。 每日早练完毕的大淳来到木床上,将《易传宝经》搁置身前,按照书中所讲,摒神静气盘膝而坐,气沉丹田手心向天,用自身沟通天地。 二蛋趴在床前,托着腮帮子安静的看着,眼睛眨巴来眨巴去,也琢磨不到自己哥哥在干啥。 傻小子看了会儿实在觉得没啥意思,就转而看向床上那本《易传宝经》,看到书上画的小人和自己哥哥模样一致,不免觉得有趣,于是爬到床上,摆起同样的姿势。 这傻小子初次练习,只是照着葫芦画瓢,两条腿觉得盘在那难受,就一腿盘着一腿伸直,小手端着嫌累,就放到腿上,腰刚直起来就渐渐向前弯曲,脑袋也耷拉到肩膀上,显得不伦不类。 心无旁骛的大淳被他的声响惊动,睁开双眼,看到二蛋在那歪歪扭扭的打坐,憨笑一下,腾出双手帮他调整姿势:“二蛋,要静下心来,不要嫌累,这样才能练好武功。” 傻小子对于自己哥哥的话还是能听得进去,跟着他摆好的姿势打坐,可还没坚持一会儿,二蛋就坚持不住,可怜兮兮望着大淳。 大淳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奈笑道:“出去找妞妞玩吧。” 二蛋傻笑回应一下,从床上跳下来,用袖子蹭了下流到嘴边的鼻涕,扭着屁股出了屋门。 大淳继续安静打坐,双手相叠放在丹田处,抿口合齿、舌顶上腭、收视返听、鼻吸口呼。没有过多久,少年渐渐感觉异样,有一条火热的游丝慢慢升起,犹如刚出生的小蛇,在他丹田内徐徐蠕动。 大淳不敢大意,赶忙停止练功,这种异象根本没有听师傅讲起,起身下床,赶忙跑到师傅身边问个明白。 “师傅,俺丹田里面有反应了,有条小蛇一样的东西在动!” 鄂老头正在院子里躺在摇椅上晒太阳,快要梦游九天的他听到徒弟的话后,一下从椅子上蹦了下来,睁着一对铜铃大眼喊道:“什么!?” 大淳看师傅这么惊慌失措,还以为练功练出了岔子,赶忙指了指自己小腹。 鄂老头匆忙坐起,手贴到他的小腹,皱眉不语,过了片刻,张着大嘴喃喃说道:“半月感水……” 这世间习武一途都有明确的划分,以内力喻水划出各个境界,感水镜就是初入武道的第一步,虽然不难达到,但是正常开始习武到跨入此境,大都是半年一载左右,三个月左右能练成就算是修武奇才了,大淳这半月感水,实在是惊世骇俗! 看到大淳天资如此之高,鄂老头这大嘴就乐得合不拢了,逢人就夸自己收了个好徒弟,还不惜血本的从山下买来几坛子老酒,跟邻居们吹牛打屁了一番,说大淳以后定能在天武榜上占个名头。 世间重传承,徒弟如子侄。 鄂禅大半辈子才收到这么个徒弟,还这么出类拔萃,旁人也能谅解老头子的心情,但是这酒喝多后,大话放出来,不懂世故的村民们就有点不乐意听了,脾气直些的直接来句“扯淡”。那肚子里弯弯绕绕的则讽刺道:“咱大淳这么厉害,咋不让他入伍去当个镇国大将军呢?” 鄂老头听后只是大笑,从不介意。 妞妞这个小丫头也每天跑过来找两个小哥哥玩耍,刚来时,还像模像样的跟在大淳哥后面模仿他的动作,时而盘膝而坐,时而持刀挥舞。 但这些更像是装个样子,每次糊弄几下后,小丫头就陪在二蛋旁边,坐在一起吃东西。 本色尽显。 ………… 山中的气候变幻无常,本来晴朗的天顿时阴云密布,不到片刻,硕大的雨点仿佛遇到了仇人似的向地面狠狠的咬去,暴虐的狂风也掺和进来,如同那巨人的大手,不断变换着雨幕的腰肢。 二蛋家就悲催了。 他们所居住的屋子是都鄂二人刚来村里时自己随意搭建的,由于当时不怎么受待见,并没有村民协助他们盖房子,二位不懂其中要诀的老人,只是照葫芦画瓢“堆”了起来。 以前经常是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顶多到天晴了再去补上漏了的洞。这次狂风暴雨一到,看着摇摆不定的屋子,都鄂二人也知道情况不妙,带着两个小的就跑了出来,没有陪着屋子殉葬。 只见鄂老头一手夹着二蛋,一手还抱着口大锅,在那倾泻的大雨中狂奔。远远望去,还以为是仙人抱着他的炼丹童子和他的丹炉逃难。 都九江肚子里学问不少,可是说起到武功嘛,却是半点都不会。狂风一起,他那单薄的身子就被扯的摇摇欲飞,要不是身上的破洞顺点风,再加上大淳在前面拉着,估计早被老天爷放了风筝。 一行四人跌跌撞撞跑到了离家不远的庙内。 脱下外衣的鄂禅拧着布袍上的雨水,横眉竖目吼道:“这****的老天!” 心有余悸的都九江看了看出言不逊的家伙,皱眉道:“你这杀胚,亏得先皇赐予你个“禅”字,竟然在庙里骂神仙,你就不怕遭报应?!” “赶紧去村长家去借点干衣服来,咱俩这把老骨头没事,别把二蛋和大淳冻着了,再借上火折子和被子,估计今晚要住这里了。” 鄂禅嘴里又不清不楚嘟囔了几句,冒着雨匆匆的赶了出去。 都九江和大淳把二蛋湿透的衣服脱了下来,从好不容易救出的锅里,掏出个热气腾腾的馒头,递给他让他先吃着。二人去把庙内的不大用得着的桌椅板凳纷纷拆开,等晚上天凉的时候好生火取暖。 二蛋有了馒头,便专心致志对付起来,小嘴一张就往下咬。由于手上还沾有雨水较为湿滑,一用力,那散发着香气的馒头,就蹦蹦跳跳滚到了庙门口的大树边上。 这吃货一看食物没了哪肯罢休,也不顾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光着屁股就追了出去。 就在他刚捡起馒头还美滋滋的时候,仿佛是鄂老头刚才咒骂老天所迟来的报应,一道粗如水缸的巨大的雷电,瞬息而至,狠狠地劈在了他的头上! 第六章 拨云峰 东花王朝中。 一片连绵不绝的山脉起伏逶迤、潜藏剥换。 云雾似海,将群山缱绻吞吐其中。 两条气势磅礴的大河在山中缠绕绵延,蜿蜒辗转直入东方。 而在两条宽广奔腾的河流交汇处,赫然有一座巍然屹立的孤峰。 这座峰名曰拨云峰,以险、傲、幽、峻四字著称于世,被喜好排名的闲逸之人,评为世间三大奇峰之一。 与其他连山腰都触及不到的四方群山比起来,这座孤拨云峰更显得突兀骄横,如同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般,在接受它们的膜拜朝贺。 这座直插天际的高峰正面,阳光射来隐约能看到石阶遍布,从山脚渐渐曲折通向山顶,倾斜陡峭的阶梯,寻常人别说攀爬,恐怕站在山腰上面看一眼,就能吓走二魂四魄。 这鬼斧神工般的景致,不像是仅靠人力就能凿刻出来,更像是上仙大能在此施展神通之法,才能造就这巧夺天工之象。 在那山顶最高处,竟然坐落着一处独院! 虽然院子看似普通,但一砖一瓦皆由山下运来,先是渡河,再是攀峰,究竟穷极多少人力、物力、财力,才能造就这看似古朴幽静的小小院落?! 院口悬挂着上好檀木做成的门匾,上面阴刻四个剔红大字“紫气东来”。 院内不大,一棵苍劲古松虬枝斡旋、挺秀青郁,枝叶繁茂的树荫下,二个身影正端坐石凳上弈棋。 左首之人是位中年男子,肩宽手长,身着青色布袍,乌发不扎不束飘在空中,面如冠玉且目似朗星,鼻梁高挺、漆黑剑眉横卧。随着一阵山风掠过,衣襟猎猎,尽显潇洒出尘意味。 坐在他对面的是位老叟,面目和蔼,一袭绯色大袍,玄黄两色玉带盘在腰间,鹤发配上童颜,更加显得精神矍铄,气度沉稳,犹如万斤大钟。 中年男子那如玉般精致的手探入棋罐中,夹起一枚漆黑似墨的棋子。洁白的手,细嫩如羊脂,漆黑的棋,深邃如夜空。黑白二色当空划过一道曼妙的弧线,落在了星罗密布的棋盘之上。 棋盘中横竖各有十九道,气势恢宏辽如天际,黑白棋子相间其中,宛如挂在天上的星辰。棋子落定的霎那间,似天象忽变,刮起漫天的风暴,随着他轻轻放下,就像一颗石头丢入水中,只是荡起了一片简单的水花和涟漪。 老叟看罢,皓白的眉毛紧皱一起,在那光洁的额头上形成一个川字,尺长白须随着山上劲风,急速飞舞起来。 他挪动身躯,手掌婉若游龙,食指和中指提起一枚白子,朝着棋盘猛然放下。那白子带着凛冽杀伐,将黑白相间的棋盘融入一抹血色。犹若纵马提剑,带着其余白子向那墨色滔滔杀去。 “镇!” 华服老人轻喝,响彻峰顶。 “好棋!” 中年男子丹唇轻吐赞道,和煦如初春微风。 虽然在棋盘上胜出,但华服老人却摇了摇头,指着棋盘沉声道:“这棋你不如我,因为我静心专注几十载。而那盘大棋,我却比你差了不止一筹,国手二字,对你来说再也恰当不过。” 中年男子眉眼谦恭,轻笑道:“抬举了。” 他摩挲着那棋罐中一枚黑子:“老先生今日登峰,所为何事?” 抚了下白须,华服老人轻声道:“大道无情,太上忘情,也不知你走的哪条。” 中年男子双手连挥,头部微摇,笑道:“这话太大,小道就是一山涧羽士。” 华服老人苦笑道:“你若真是一心向道,那天下可就太平喽。这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你这又易又细的活干了可有三十年?” 中年男子抬头朝他正眼看去,一脸云淡风轻:“不止。” 华服老人摇头,长叹一口气,脸上出现许多细纹,说道:“这盘棋,你非要收官?” 中年男子轻轻颔首,眼色深邃。 这时,一只身形迅速的大黑蚁顺着桌角爬了上来,片刻间便到了棋盘之中。 中年男子伸手将它捏起,轻轻放在青石地面上,脸色温和,动作轻缓。 华服老人望了望他,眼神有些复杂,又是一口长叹:“你这牛鼻子对这虫蚁倒是有怜悯之心。” 中年男子笑意更深,手指向在地上爬行的黑蚁,又指了指纵横交错的棋盘:“南宫先生,若众生皆是蝼蚁,我也不必花这么大心思了。” 两人都不再出声,只有风掠过树叶发出轻响,气氛变得异常诡异。 复姓南宫的老人撩起袍角,抖了抖上面尘土:“这盘棋,还没下完。” 中年男子望着低矮连绵的群山,柔声道:“大龙已屠。” 南宫老人指向天上白云烈日,正色说道:“这棋乃是君子之道,讲究的是以正道行天下,这样做事,毕竟是脱离了浩然正气,落了下乘。你道号明月,还真是贴切,即便是皓月当空,也难见朗朗乾日,这世间有血性的汉子不少,就没人来找你麻烦?” 中年男子双目一眯,眉头微皱:“活在世间,哪能没有麻烦。万相寺已证大罗金身的慧若和尚劝我,现在已和佛祖相见,西风一刀斩千蛮的风抱朴拦我,这时他却连被奉为弑神之器的枉生刀都握不了了,其余的人上不得什么台面,不提也罢。” 南宫老人猛地厉声道:“那老夫上不上得了你这台面?!” 这声爆喝如洪吕大钟。 中年男子站起身来,袍上的阴阳鱼图案闪烁流光,在四周急速转动。看到老人并未有任何动作,中年男子稍微放下戒备,谨慎道:“老先生执掌剑宫数十年,被奉为剑中圣人,天下习剑之人无不顶礼膜拜,您老这样说,可折煞小道了。” 这时日光被云层屏蔽,照的两人神色都晦暗了几分。 南宫老人嘴角若有笑意:“你是怕我,还是怕我那剑宫三千剑士?” 中年男子撇了下嘴角:“小道其实都怕。” 南宫老人笑道:“你倒是实话实说。” 中年男子眉头紧蹙,疑惑道:“老先生已经闭关十几年,一向不太理会这世间俗世,小道自问胆子不小,可也没敢得罪老先生。您这次莅临拨云峰,可是为了给慧若禅师和风皇叔报仇?” 南宫老人摇手道:“佛道两门争斗千年,你这道门掌教和慧若佛门魁首打架,是你们佛道二门的事,老夫不过是一局外人,掺和进去算什么事。虽然我和风抱朴这个书呆子也有些交情,可还没到了为他跟你玩命的地步。老夫这次上你这拨云峰,是听闻明月真人的三十六式天罡拂尘,有着拂尘生莲花的奥妙手法,至今未尝败绩,老夫也是习武之人,听到这话也不免有些手痒。” 听闻此话,中年男子肩部稍松,神色和善说道:“还以为小道什么地方惹恼了老先生,前来问罪。您老可把吓得小道不轻,到了山下,您老得请一壶杏花酒,给明月压压惊。” “好说。” “实不相瞒,小道这拂尘使的不算太趁手,若真说起来,小道和老先生一样,善剑。” 南宫老人苦笑,喃喃道:“没想到老和尚和风皇叔,连你压箱底的功夫都没使出来,这俩老家伙就一个没了胳膊,一个没了性命。江湖辈有新人出,我们这一代真是老喽,恐怕再过几年,除了轩辕那个老怪物,这天下没人能制得住你了。等那老怪物一闭眼,这天下第一高手的名头,可就切切实实落在你头上了。” 中年男子躬身说道:“小道取巧了,只是占了天时地利,若是老先生出手,恐怕我连十招都撑不下来。” 南宫老人本来和善的面目瞬间变得肃穆,嘴中发出铿锵之声道:“聚集几百名道行深厚的牛鼻子,摆下青冥天雷大阵,就为了诛杀一名没了爹娘的孩子,真是好大的手笔!” 狂风骤起。 面对着老人的汹涌气机,中年男子倒踩七星,身形爆退,直到十几丈外才驻足立定。左手探出,右手隐于身后,紧握着一把造型古朴的深纹桃木剑。 望着那依旧坐在石凳上,沉稳如昆仑的垂垂老叟,中年男子脸色剧变:“老先生怎知此事!” 南宫老人哈哈大笑,指了指脚下:“知道这拨云峰是腾龙脉龙首的人不多,老夫恰恰是其中之一,今日连人带峰,老夫都要给劈了!” 中年男子神色凝重。 说罢,老人有些佝偻的腰板直立许多,一朵极为耀眼的金芒从他的腰部爆然绽开,慢慢漂浮空中,汇聚成一柄虚影大剑。 而那剑尖所指,更是绚烂不可直视,将那中年男子的身形全部笼罩其中。 任你峰高万尺。 我自一剑天来。 第七章 祸害 三年后。 娄家村中的小路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形在前后追逐,由于天干物燥,浮在路面上的黄土被踩踏后不断扬起,形成一条滚滚土龙。 那个在后面踉跄奔跑的,是娄家村村长娄大柱。 年近七旬的他头发已经花白,后背被岁月压的已有些弯曲,手里拿着竹棍双腿深一脚浅一脚追的很是费力,边跑还边喊道:“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要是再跑让老子抓住了,看不把你小子屁股打烂。” 在前面边跑边回头的小个子仔细看来,竟然是以前憨呆的二蛋! 比起三年前他长高了不少,四肢虽说不上不强壮,但看上去也结实了些。这个以前傻不拉几的家伙,眼神慧黠,将痴傻一扫而空,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得意的坏笑。 听到老村长的喊声后,他更加来劲,双腿发力,麻鞋在土地上使劲搓着,带起更大的烟尘,形成弥漫的土墙,把身后娄村长呛的不住咳嗽。 老人家赶紧捂着嘴,豁出老命来,朝着旁边紧跑几步,躲避着漫天烟尘。 娄村长已近古稀之年,走路都有些费劲,更别说跑了。再加上前面的小子真的跟兔崽子一样灵巧,哪能追得上,只能口中不断恐吓叫骂。 天随村长愿。 没等前面扭着屁股的小子得意太早,就被突然出现的一座大山堵住了他的去路,一只粗糙的大手将他拎了起来,随即传来闷雷般的声音:“你小子又闯了什么祸!” 二蛋虽然被拎起脖子,但是并不惊慌,眼睛微眯形成月牙状,露出一口白齿:“没怎么样啊鄂师傅,村长腿脚不好,用都师傅的话呐,就是说是气血不通。俺这心善,帮他溜溜弯,没准这跑两步腿脚就利落了,你说是不,鄂师傅?” 鄂禅眉头一皱,没好气的说道:“你小子光会扯淡,老村长那把骨头都快跑散架了,有这么遛弯的吗,肯定是你又闯下什么祸事。” 这时老村长已经踉跄追了过来,见二蛋被鄂老头抓住,就不忙着先找那小子算账,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来,大口贪婪的喘着粗气。 等气息稍匀,老人手中的拐杖哆哆嗦嗦指着被揪起来的小人儿:“这个兔…兔崽子往我的茶壶里尿尿,还把老…老子的茶拿去扔到了驴槽里。我说老鄂,这村里几十个孩子,我就没见过一个这么淘气的,要是再出几个,这村子还不得给折腾飞了!” 这位娄家村里最大的官,满脸委屈哀怨。 鄂禅被这么一说,有些下不来台,看了看手里还在咧嘴坏笑的二蛋,知道被折腾不轻的老人所言非虚,为了平息娄村长的怒火,大手一挥,打了下闯祸人的屁股,发出清脆的声响。 鄂老头转而回头谄媚道:“老村长啊,二蛋还小,您就原谅他一次,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他。我要是不把他屁股揍出八瓣来,我老鄂随您处置!” 说完,鄂老头还装模作样,恶狠狠的瞪了闯祸的人一眼,手里又是两个响亮的巴掌甩了过去。二蛋虽然口中惨叫连连,但还是对着师傅挤眉弄眼,哪有被打时痛苦的样子。 “鄂老头啊,别再那给我演戏了,这话你说了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吧,哪次你收拾这臭小子了?顶多关两天就又祸害人了。要我说啊,要么你们就拿个铁链子栓住他,别让他乱跑。要么就带他们去别的村祸害人,反正这娄家村里是不能让他这么折腾了。” 娄村长擦了擦脸上的汗,神色愤恨。 由于刚才他脸上荡满了黄土,混合着汗水这么一弄,俨然成了戏台子上的大花脸,二蛋看到后,捂着嘴身子抽搐了几下。 鄂老头知道,娄村长那些茶,都是他儿子从几百里外南雨王朝给带回来的,平时视若珍宝。只有过年过节才舍得拿出来喝一点,别人想去讨来些尝一尝?没门!顶多让你闻一闻,那还算是和你有交情的。 听到手中小子将人家心爱之物这般糟蹋,赶紧对着老村长腆着脸赔不是,娄村长年纪大了,性格又有些倔强,板着脸怎么说都不行,死活不松口,非要将二蛋赶出村子。 鄂老头无奈,只能口头答应等到入冬后,送他张上好的虎皮,这才把老村长的怒火平息下来,连哄带骗劝了回去。 回到家中。 鄂老头抓着二蛋匆匆的往床上一扔:“老子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身体轻便的少年犹如灵猴般打了个滚,卸去身上的力道,跪在床上,向师傅拱手求饶,摆出一副讨好的嘴脸。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小子不止是带着胁肩谄笑,连双膝都跪在那里了,鄂禅瞪着大眼,搓了搓双手,实在是打不下去,就只能找都老头倾诉这满肚子的怨气。 走到院里,鄂老头气鼓鼓道:“这臭小子,隔三差五的出去闯祸,这村里家家户户都被他招惹个遍,咱们也不知该如何教导他。打他几下吧,下不去手,骂他吧,他那脸皮比驴皮还厚,打算饿他两顿,咱也心疼。这小子根本不知道羞耻是啥东西,我是没他娘的辙了,你主意多,说说,该咋办。” 正在摆弄院子里新种下兰花的都九江却是笑了笑,“其实小孩淘气未必是坏事,你看那些大人物哪个小时候是规规矩矩的?能淘气的孩子代表着聪慧,难道还像以前那痴傻的模样你才满意?” 鄂老头满脸嫌弃,不屑说道:“就他还能成大人物?天天只知道欺狗抓鸡为祸乡里,连他奶奶感水境都没到,估计是真傻子也都练成了。再说了,这哪叫淘气,这根本就是个祸害,等哪天把咱俩一把老骨头都气死,我看你在棺材里还笑的出口不。” 都九江拿着剪刀,继续清理芬馥幽兰中的干焦叶梢,笑道:“这龙生九子,虽说是良莠不齐,那毕竟也是龙种,其中各有千秋。再说咱二蛋还小,是龙是虫暂且看不出来,所以你老鄂也别生那闲气,有那工夫不如多费心教导下他俩习武。” “教他个屁!要不是看他爹面子,我早一巴掌扇死他了!” 只能以说气话出气的鄂禅嘟囔一句。 看到旁边正在院内勤奋练刀的大淳,鄂老头神色从怒不可遏渐渐转为神采飞扬,赞叹道:“看看大淳,聪明听话不说,还能吃苦。三年过“感水”,进‘若溪”,连破五级,实在是天赋异禀的练武奇才,二蛋要有他一半,咱俩老不死的就能拜菩萨烧高香了。” 都九江应承着点点头,却是转脸对着木床上抓耳挠腮的二蛋,满面春风说了句:慧心巧思,国士之才。 鄂老头嗤之以鼻,朝着屋子方向狠狠吐了口吐沫。 “呸!” 第八章 牡丹与天蝉 三年前痴呆的二蛋在庙旁被那雷劈中脑袋之时,都九江瞧得一清二楚,看到他的惨状后,口中狂喷鲜血,直接晕了过去,要不是大淳在旁边施展救治一番,估计老头连小命都保不住。 鄂老头虽说强上一些,没有吓得肝胆欲裂,但也在二蛋身上鬼哭狼嚎了半天,让整个村子都回荡起那苍凉的吼叫,后来经过头脑清醒的大淳在旁提示,才觉得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 因为这傻小子完全不像被雷击中后焦黑的模样,只是双目紧闭,神色如常,安静地躺在那里,身上连半根毛都没掉。 天雷之力何等刚烈威猛,鄂老头自付武功还不错,但是若让他硬抗一下,恐怕有十条命都得玩完,更何况这个没有任何内力,头脑痴愚的七八岁的孩子? 可就是这么回事,这傻小子昏迷一天就苏醒过来。 但是醒过来后,除了样貌没有变,这傻小子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刨去心窍全开不说,嘴上也跟抹了蜜一样,张口就是师傅哥哥叫个不停,把两个老头和大淳乐的每天都能看到后槽牙。 心里都装着一句“让这傻小子早挨了这雷劈多好”。 还没高兴两天,村里就飘满了流言蜚语。 因为这家伙每天就跟被火烧了屁股一样,一刻都闲不住,不是去河里戏水,就是去林中掏鸟蛋。 随着他的言谈举止和以前大相径庭,村民们还以为是被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占了魂魄,用再专业点的说法就是“借尸还魂”,看他的眼神也怪异了几分。在绯言绯语中,鄂老头还特意跑了几座山,找来了巫医过来查看了一番。 那插着满头羽毛的家伙,进来就敲锣打鼓,还扭着屁股跳了段诡异的舞,正准备喂二蛋吃了些灰尘时,直接就被鄂老头丢了出去,还把那个装神弄鬼的家伙胳膊给扭断了半截。 擅于谋略的都九江思来想去,也没弄出个结果,最后也只能推断天雷乃至阳之物,把他身上的阴毒给驱逐了干净,这让他恢复头脑神智。 为何威力无匹的天雷没把他劈死? 鬼他娘的知道。 那几天,两个老头差不多把附近村里的酒都喝个精光,嘴里连连直呼“老天开了眼。”连平常喜怒不形于色的都九江,梦中都露出不常见到的笑容,有时,也挂着两行清泪。 不过大喜之后,就是大悲。 好景不长,少年没过几天开始了让村中人头疼的祸害行径。 这家伙每天精力十足,晚上都不怎么睡觉,经常子时时分去村里邻居家里串门,一坐就是几个时辰,扯着不着边际的家长里短。人家碍于情面,也不好意思当面撵他,只能连哄带骗的,给他塞点吃的让他回去。 得了甜头后,这货更加勤奋了,每天晚上能吧全村串个遍。 可每家都不富裕,谁能准备那么多吃的来供养他这个小祖宗,万般无奈下,只能集体来家中告状。都鄂二人听到村民的苦衷后,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每天晚上轮流看着他,不让他去别人家闹腾。 二蛋心窍全开,也较为听话,不去骚扰人了,矛头一转又指向牲畜。 最为悲催的,就数“大黑”了。 大黑是“铁娃子”家养了几年的一条公狗,毛发黑亮,体型壮硕,看到哪只狗敢在自己面前乱吠,上去就咬,霸道得很,倒在它利齿下的同类也有十几条,俨然是方圆十里内风头无双的狗王。 那晚月黑风高,大黑正在和自己的爱狗办“好事”,却不料被二蛋这货披着豹皮从边上跳了出来,口中还大肆嚎叫,使这正在春风得意的狗中之王,受到了严重的惊吓,到现在也没能“重振狗风。” 从那以后,大黑每次看到二蛋时流露出的神色,都令人为之动容,那叫一个凄凄惨惨戚戚。 就在这混世魔王在床上翘着二郎腿,想着去干什么坏事的时候,旁边的窗户上露出一个小脑袋,“二蛋哥,你又被师傅关起来了呀。” 这个声音软糯动听的,正是妞妞。 一双黑眸泛着秋水,比以前更显得俏丽灵动,阳光照在脸上让娇嫩的肌肤仿佛吹弹可破,而变化最大的,就是她正式长出来不久的门牙了,皓白齐整,配上樱桃素口,比以前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娇柔。 二蛋一看是这小丫头,手一支木床,盘膝而坐,板着脸说道:“给你说过几次了,要叫相公,你怎么这么笨,下次再吃好的不叫上你了!” 妞妞这几年从他这里弄了不少美食,对这“饭东”较为敬畏,看到他似乎生气,生怕以后没了自己那份,于是赶忙解释道:“哦,二蛋哥哥俺知道了,下次不会了,有好吃的别忘了俺啊。” “你喊俺什么?” 二蛋的小脸又黑又臭。 “相公哥哥!” 小丫头娇憨的低下了头。 “嗯乖,小媳妇。” 自从二蛋拿各种吃的换来这个称呼后,就一直要求妞妞这么喊他。因为他依稀记得以前痴傻的时候,两位师傅老是说他娶不上媳妇什么的话,这让少年心里隐隐有些担忧。其实这么小的年纪他哪里懂得那么多,被都老头说过一句,“这丫头生有旺夫相”,便生了纳为己有的歹意。 用这货开窍后的话就是:好东西都要放到自己家里! “相公哥哥,这个相公是干啥的呀。” 妞妞从窗户爬了进来,坐在床边,双手托腮,脸上满是不解。 二蛋眼珠乱转,随即笑道:“相公就是管饭的,专门去找好吃的。” 若是问起这“相公”俩字的含义,估摸连这坏小子自己都说不出一二来,只不过这他被雷劈后变得奸猾狡诈,为了让小媳妇承认这个称谓,还是投其所好。 妞妞像是记起了以前落入嘴中的美味,咽了咽口水,赞叹道:“原来相公这么好啊,那媳妇是干啥的啊”。 “媳妇是专门吃好东西的。” “阿?那我要当全村人的媳妇,去找很多很多相公。” “……一个女孩只能找一个相公。” 二蛋听到势头不对,赶忙解释清楚。 “哦……” 妞妞本来灵秀的秋水眸子黯淡了些,似乎颇有些失望。 小丫头准备再问些这做媳妇的好处,突然发现相公哥猛然倒在床上! 本来满嘴胡咧咧的二蛋脸色大变,牙关紧咬,面目通红,双手叠于胸前不断抽搐,单薄的衣袍瞬间被汗水湿透,看上去像是个在锅里挣扎的大虾。 妞妞急忙起身,跑去院中水缸中,拿木盆接了一半凉水,匆忙回到他身边,拿起凉水在他身上不断用手巾擦拭。 虽然小丫头神色担忧,但并不惊恐,看来是早熟悉了二蛋这个反常模样。 半柱香后。 二蛋肤色如常,渐渐恢复原状,只是神情略有些疲惫。 妞妞紧蹙蛾眉,用力攥着他的手,关心问道:“又犯病了?” 二蛋闭起双目,费力的点点头。 小丫头焦急道:“你这病越来越勤了,以前还几个月一次,现在差不多半个月就要犯上一回。而且现在每次发病,身子都越来越烫,摸上去都跟个烙铁一样,我手放上去都受不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要不给都师傅说说,他本事大,没准能给你看好呢。” 二蛋有气无力蹬了她一眼:“不是不让你乱说吗,你要跟师傅们说,我就不理你了。” 妞妞眸子噙泪,可怜兮兮:“俺不说,你以后不许不理俺。” 二蛋握着她的手,轻声道:“都师傅本来身子就不太好,这半年更是病的厉害,几乎每过十来天就咳一次血,就别再让他担心了。再说俺这病不犯的时候,不和平常一样嘛,没啥的。” “可是…” 妞妞咬着朱唇。 病怏怏的二蛋摇摇头,笑道:“没事,等天冷了后,俺去雪地里打几个滚,没准被那冰雪的阴凉气息附到身上,好了也说不定。我这情况,用鄂师傅的话就是阳气太盛,据说这阳气壮了,连恶鬼见了都怕,你怕不怕?” 妞妞斜眼道:“去你的,我又不是恶鬼,怕你做什么。” 二蛋大口喘了喘气,才虚弱说道:“你咋不是鬼?吃的比大淳哥都多,那不是饿死鬼投胎嘛。” 小丫头一脸嗔怒:“哼,你再说不理你了!” “不说了,不说了,昨天听铁娃子说烤泥鳅挺好吃的,要不要一会给你弄几只尝尝?” 妞妞两眼放光:“真的?” 二蛋双手一摊:“又成了馋鬼。” “去你的,不和你玩了!” 妞妞身子一转,望向院子。 过了几息。 二蛋看到小丫头不断****嘴角,于是说道:“小媳妇,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妞妞一脸不信,撅起小嘴:“不可能。” 二蛋坚定说道:“你在想铁娃子家那只大肥鹅。” 妞妞诧异的跳了起来,惊呼道:“你怎么知道!” 二蛋坏坏一笑,挑了挑好看的眉头:“我也在想。” 那一年,传说王母圃里多了支含苞的牡丹。 那一年,传说佛祖膝上卧了只嬉闹的天蝉。 第九章 寻鹤 娄家村十里之外有座山,名曰鹤鸣山,传说从前有仙人驾得白鹤从东而来,看到此处莺啼绿映红,便驭鹤停留片刻,欣赏青山秀水,从此后,便有了数十年梵音仙乐不绝于耳的荒诞传闻。 传闻归传闻,即使是在此地活了七十年的娄村长,也没听到过那鹤到底是长得是个啥模样,那鹤鸣到底是啥个声响。 二蛋这坏小子听说这鹤的传说来,就一直要往那鹤鸣山里钻,他可不管什么仙人不仙人的,嘴里一直嚷嚷着要抓只鹤来尝尝是啥个滋味。用他那脍炙人口的话就是:那鹤得有百十来斤,个大,禁吃! 鹤鸣山位于大山深处,附近没有住户,听村里人说那山里情况复杂,经常有猛兽出没,连经验丰富的猎户也不敢轻易进入到鹤鸣山里。 大淳一开始觉得鹤鸣山里危险重重,还是有些担忧。但是看到二蛋劲头那么大,也不忍心逆了他的性子。加上自己“若溪境”中品的实力,已经被鄂师傅称为“山里可空手横着走”的所在,于是,拎起大刀背上弓箭就跟在了后面。 这大刀是鄂师傅去年给他淘换来的,比以前那把雁翎刀强了不少,虽然有几个豁口,但是不像以前那把锈迹斑斑。 除了大刀,鄂老头也按照他的要求给他弄了一把弓。 那三尺弓身用的乃是檍木,弓角是青牛角所制,弓弦使用的是马腱,上过几遍重漆后卖相倒是不错。箭则是鄂老头自己做的,把木材削好成形,弄了点山禽羽毛当作箭羽,又偷了点村东头娄铁匠的铁片附在箭头上。 妞妞根本不用刻意招呼,二蛋只是拿着地瓜干在她面前晃悠两下,这嘴馋的小丫头就放下手中浆洗的衣服,屁颠屁颠跟了过来。 听完那大鹤的描述,这丫头的口水直接就流了下来,虽然那烤鹤被描述的甚为诱人,但是这光凭空臆想也不顶饥,于是灵秀的少女檀口中时不时喊声“相公哥哥”,来换根香甜的地瓜干,先解解馋。 太阳初升,草木带来的清润之气使人怡然,有些鸟兽已经开始活跃起来,大山深处遍是百啭千声。 初春的季节还带着些余冬的清寒,二蛋却穿了件单衣,袖口还挽到小臂上面,对这低温毫不在意。自从他被天雷劈过之后,就一年四季只穿麻衣单袍,倒是省了不少买衣裳的银子。 “小风嗖嗖刮,心里凉哇哇。煮了俩鸡蛋,发现能吃仨。” 二蛋用蜀调胡乱哼唱。 这货别看爱闹腾,可是语言天赋极高,不管是字正腔圆的官话,还是呦口的蜀地俚语,都信嘴拈来,比起都老头和本地村民,都说的有滋有味。 到了鹤鸣山地界,二蛋不再瞎哼哼,腰身微弓,脚步轻放,手里拿着一把漆黑弹弓,眼神灵动,探头探脑走在最前面,专往树林密集之处钻。 “相公哥哥,地瓜干。” 妞妞打破这片宁静。 二蛋回身,摸了摸快干瘪的牛皮袋子,皱眉道:“我说你能不能慢点吃,这还没到地方呢,这么一大袋子都快被你吃完了。” 妞妞委屈说道:“那一会不是有鹤吃嘛!” 二蛋撇了撇嘴。 自家小媳妇哪里都好,就是太能吃了,那肚子就跟个无底洞似的,只要是好吃的,甭管多少,全都来者不拒。这样的‘肚量’,比起都师傅描述的宰相大人,也差不了多少啊。 妞妞将地瓜干放在嘴里慢慢咀嚼,边问道:“相公哥,你说那鹤是啥味道啊,咱是煮着吃还是烤着吃啊。” 二蛋摸了摸光洁的下巴:“煮着吃吧,要是烤着吃,不太好熟。” “哦,相公哥,那鹤听说可是仙人的坐骑,咱把它吃了,那些神仙不会找咱们麻烦吧。” 二蛋坏笑道:“要不听说它是仙人的坐骑,小爷还不吃他。” 这抓鹤的缘由,也只有他自己知晓。 由于看到都师傅病的厉害,经常咳血,他这心里极为担忧。听闻这鹤肉沾了仙气,能治百病,其实是想弄回去给老人治疗顽疾,只是这话他谁也没和谁提起过,觉着矫情,说不出口。 在山中狩猎了半个时辰,并没看到什么大点的猎物,都是些麻雀林蛙一类小的东西,三个大肚吃货对这些塞不够牙缝的食物可看不上眼。 由于腹中空空,再加上走的有些乏了,二蛋寻鹤的劲头也小了一点,走路也变得无精打采,正琢磨是不是回去用神功弄几条鱼来吃,突然发现一只前方有只肥硕的七彩锦鸡! 那锦鸡停在树梢之上,看起来足有七八斤,正在引颈长鸣,浑身艳丽的羽毛甚是招摇。 坏小子伸出食指伸向嘴边,对身后二人做了噤声的意思,大淳和妞妞点头会意,三人慢慢的向那猎物靠近。 等到了有五六丈远的时候,他冲着大淳背上的弓指了指,又冲着那山鸡做了个射箭的动作。 大个子少年拍拍胸脯,示意包在他身上,随后张弓搭箭猿臂轻舒,只听见‘嗖’的一声,箭簇插到离那雉鸡几尺远的树上,不中。 大淳微怒。 继续再射。 将筒里箭支拿到手中,不断射去,可是每一箭出弓时劲道十足,飞了一半,就歪歪斜斜掉了下去。那山鸡连屁股都没挪,依旧待在那里,口中嘹亮的鸡鸣,像是在嘲笑某人那烂到家的射术。 大淳脸色变得潮红,心中大怒。 他出来总共就带了二十支箭,前十九支一支没中,手中仅剩一支。 其实这也怨不得他,只能说鄂老头手中活实在粗糙,这做弓的技术活对于他这个门外汉来说,难度太大。老头按照猎弓的样子打造出来,只能说是看得过眼,这射出箭的精度嘛,嘿嘿。 少年压住心头怒火,凝神闭气,卯足力气再次拉弦,那弓被他神力拽的都成了满月状,恐怕再大一分力弓身都要崩断。 手指猛放! 只听得破空之声大作,离弦之箭入闪电般飞驰过去,那七彩锦鸡应声而栽。 大淳大喜! 赶忙跑上前去查看,却没发现鸡有被箭射中的迹象,只是腹部有个圆形的窟窿,泊泊的流着血水。 大个子少年好像明白过来,扭头看向二蛋,只见那小子正举着手中弹弓,满脸得意的笑容。 二蛋被鄂师傅要求习武后,却不肯下半分功夫,每天不是看些野史杂文,再就是跟着娄秀才身后学习打猎。由于他身小力薄,拉不开沉重的猎弓,所以就托娄秀才给他做了个较为省力的弹弓。 不过这货也堪称一位奇才,只花了半年的功夫,这手中弹弓就练的百发百中弹无虚发,成为村中的屠鸟圣手。 三个吃货把寻鹤一事丢到脑后,没用多长时间,就把那只得来不易的山鸡简单拾掇了下。二蛋还掏出了几个瓶瓶罐罐,不断的往架在火上的锦鸡涂抹,随着不断翻滚,香气弥漫林中。 大淳将两只鸡腿先分给在旁口水直滴的妞妞,又把鸡翅拽下来给了功勋卓著的二蛋,自己只是扯了个鸡脖子啃着。 “小媳妇,你知道吗?那个鹤大得很,顶这个东西得有几十个!”二蛋边吃边张开手臂,形容自己要寻找的东西是多么惊人。 小丫头虽然吃得不少,但是离饱还有些差距,盯着自己相公哥哥的手,秋水眸子里泛出垂涎神色。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那肥硕的食物就已瓜分完毕,二蛋肚中有了点东西垫底后更来了劲头,拉着大淳和妞妞就往树林深处里钻。 随着越来越往山腹中深入,大淳握着大刀的手也紧了起来,他知道这山中危机四伏,说不定碰着啥蛮荒凶兽,只能跟前面的坏小子靠近一些,以防不测。 “那边好像有东西!” 妞妞嘴里虽然塞着地瓜干,但也没忘记此行目的,看到一棵大树后面的草丛似乎在晃动,赶紧指给她相公哥哥。 二蛋眉头一挑,赶忙迈着小步跑了过去。 打开草丛一看,竟然是一头二百来斤的野猪。 它的身上满是鲜血,肚子被像是被利器划开,肠子内脏全都掉落出来,铺在了草丛上,四肢还在不断抽搐。 常在林中狩猎的大淳,心中大惊! 这么大个的野猪,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轻易放倒的,野猪皮糙肉厚,平时爱在泥沼里打滚,浑身坚如生铁,加上天生力量奇大,在这山中也是一霸。大淳看到旁边几个硕大的脚印,瞬间醒悟过来,猛然放口喊道:“不好!” 一个丈高硕大的黑影朝三人扑了过来。 腥风大作! 第十章 斗熊 早已戒备的大淳汗毛倒立。 常在山中跟着师傅狩猎的少年,自然懂得在这紧要时刻如何处理才更为得当,憨厚的脸上没有惊恐,只是布满凝重,大腿和腰腹部瞬间爆发出巨力,犹若苍鹰般,张开双手,抱住二蛋和妞妞向前滚去。 没等他们落地,刚才驻足的地方已经有个悍然大物扑到! 三人慌忙起身。 扭头看去,一头丈余高的怪物横在眼前,小山般的身躯上下横竖一边宽,怎么着也得有个一千多斤。再往面相看去,更为骇人,眼睛透着残忍狠色,露出尖利的獠牙就足有半尺来长,猩红的舌头不断****爪子上的鲜红血迹。 这是熊? 大淳仔细瞧了瞧,才肯定到这个庞然大物确实是只熊。 不免缩了缩脖子。 记得以前听老人说过,这山里猛兽横行,其中最不能招惹的,是一猪二熊三老虎。不过老人说的是普通的情况,这头身形罕见,已经快成荒蛮巨兽的熊瞎子,绝不在这排名之内! 大淳头上不断渗出汗水,紧张望了下在浑身瘫软的二蛋和花容失色的妞妞,知道这时已经没有了退路,手中那柄雁翎紧握。 还没分辨那头巨熊是公是母,那头大家伙就移动身形,以和他身躯不相符的速度,瞬间扑来! 这头快成了精的熊瞎子极为奸诈,看到大淳流露出的气息颇为强横,于是先捡软柿子捏,率先袭击瘫软在地上的二蛋和妞妞。 高大的少年看到巨熊向他俩袭去,没有别的法子,手中长刀改为横握,全身骤然发力,将脚下不知名的白花踩倒一片,带起一股庞大的气流,和巨熊剧烈碰撞在一起! 轰隆声环绕鹤鸣山。 大淳这时已是若溪境中品,根骨经络已经打磨一大半,内力也修得小成,一身蛮力更加骇人,足足可以搬动千斤巨石,鄂师傅所教的《开山刀法》,每日里勤加练习,对于其中精髓,也领悟颇多。 可是就算少年如此的天赋异禀,还是有些不够看,和比他大了数倍的巨物碰撞后,犹如断线风筝,狼狈落在了几丈外的黄土地上,激起一片尘烟。少年起身后左肩有些歪斜,被巨大熊掌扫过,红了一片,鲜血从伤处流到指尖,不断汇集到地上,将本来黄色的泥土染成黑褐色。 庆幸的是,每日大淳的内力已经有了一定火候,收发于心,那一爪只是伤及血肉,并没有深入到骨骼经脉,所以伤势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 巨熊也不好受,柔软的腹部给大淳划破了个尺长的口子,涌出的血水将它的皮毛泼洒的如锦缎一般。这山中霸主何时吃过这么大的亏,双目变得猩红,口中连连巨吼,惊起无数鸟兽。 大淳对着还在趴伏在地上的俩人爆喝一声:“跑!” 妞妞愣了一下,急忙拉起瘫软的二蛋,手脚并用向大路上仓皇跑去。二蛋这个在村里恶名昭著的祸害,见到这只怪物后,却没有往日里的嚣张气息,一脸惊恐,眼神呆滞,要不是他的小媳妇拽着她,恐怕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那头巨熊看了眼逃窜的二人,没有理会,死死盯着将它弄伤的少年,獠牙外露。 这种活了几十年的凶兽已经初开灵窍,神智比起寻常的稚童也不逞多让,看到这个面前“矮小”的家伙有伤害到自己的实力,便没有急于攻击,一双圆溜溜的熊眼不断打量,在寻找面前少年的破绽。 大淳看到二蛋和妞妞也已经跑远,心中没有顾虑,肩部稍微活动下,感受到疼痛后,觉得战意冉冉。 鄂师傅曾对他说过,刀是死的,用刀的人是活的。这刀法本就不是刻板的东西,是需要对阵时一点一点琢磨出其中道理,平时练的再如何纯熟,到了和人以命相搏时,都会忘记的一干二净。 反而那些没有刻意练习招式的猛将,在疆场用命换来的刀式,往往最能一击致命。 大淳弓起身子,神色平静望着这只荒蛮巨兽。 没等巨熊先动,少年脚步一错,将地上踏个硕大的足印,身子呈‘之’字来回晃动,手中刀锋带起一道积蓄已久的内劲,斜着冲巨熊肋部砍来! 巨熊看似笨拙的身子,移动起来却分外灵巧,不顾砍来的刀气,口中大吼一声,如铜锣般的左掌抡的浑圆,朝奔袭而来的少年头部猛然拍去! 分明是以小伤换性命的打法。 大淳顿时感觉一股强大气流迎面而至,心中惊骇,但并不慌张,急忙把身子硬生生挪开一尺。 那巨掌收势不住,拍在地上落了个空,砸成个尺余大坑。 大淳看到这巨兽由于用力过猛而趴在地下,哪能放过这样的机会,可是由于身体侧倾,手中刀有些距离不够,只能迸发全力,伸出左腿,狠狠蹬在如磨盘大的屁股上。 真他娘的沉! 这是大淳的唯一感觉。 那巨熊庞大的身子被踹入草丛中,哗啦啦压倒一片嫩绿,连大地都被它震得连连颤抖。 巨熊迅捷的爬起,晃了下硕大的脑袋,神色间满是恼羞成怒,四肢并用,小山般的身体夹杂着一股腥臭之气再度扑来。 大淳看它来势凶猛,不退反进,身体陡然躺倒在地下,向前滑去。巨熊从他身上飞驰而过,带起一片破空声,腥臊的口水滴落在少年的身上。 大淳紧张地躺在地上,心中砰砰大作,万一这只巨熊从空中突然坠下,自己肯定得被压成肉饼。 这种最危险的手段,往往最有效。 少年和巨熊的距离,不过几寸。 由于距离实在太近,手中大刀使不上力,只能竖起刀尖,斜着戳在巨熊肚子上。但是手中的湿滑,让少年感觉并没有将熊的身子划破,看到它溜光的巨大肚皮,大淳卯足全力,膝盖狠狠顶了过去! 山中霸王瞬间被顶飞,脸部朝下摔在地上,两只熊掌捂在裆部发出惨嚎,凄厉吼声响彻鹤鸣山。 原来大淳无意之中,磕到了这只公熊的命根子。 巨熊被打中要害,暴躁异常,也不再讲究什么章法,只是用尽野兽的本能,用口中利齿和巨爪,向少年纵身扑去。 《开山千刀》本就是大开大阖的刀法,讲究“以势当头,以力御刀”,配着大淳的天生神力,倒也相得益彰。可是他毕竟年纪还小,内力也没修到火候,碰见这个比自己力气大了数倍的山林王者,这种优势就变成了劣势。 一人一熊又战到一处。 大淳仗着身法敏捷,不断依靠地形和树木来躲避巨熊的攻击,那巨熊好像受了重创,步伐有些踉跄,也没了刚才的勇猛,互有来往战了片刻,巨熊身上只是被刀划了几道浅印,大淳也被熊掌刮了几个血道,双方都没占得什么便宜。 巨熊这时的表情也没有那么凶狠了,腹部的鲜血越流越多,每次出击,庞大的身躯都有些摇晃,本来直立的身躯却匍匐在地上,略微有些抖动,像是刚才裆部的重创还没缓过劲来。 少年见它好像没有发起攻击,也驻足立刀,缓缓往后退去。 山中霸主也没有追赶的心思,只是大嘴里不时传来低沉吼叫。 离得十丈远后,身心俱疲的少年长舒一口气,扯下一块衣襟,将自己受伤的左臂简单包扎一下,就去追赶跑去的二蛋和妞妞。 那头巨熊片刻后也钻进了深山之中。 顺着崎岖的小路,大淳已经跑到二人身前,看到二蛋蹲在地上默不作声,还以为这家伙刚才不小心受了什么伤,上前扶着肩膀关心问道:“怎么了,伤到哪里了?” 妞妞将最后一块地瓜干放进嘴里,边吃边答道:“相公哥没伤着。” 大淳看着二蛋脸上阴沉似水,皱眉道:“到底怎么了。” 小丫头娇嫩脸上想笑不敢笑,肩头抖动,捂着嘴道:“相公哥,尿裤子了。” 第十一章 脱险又遇险 二蛋干脆盘膝坐在干燥的山间小道上,被戳破糗事后脸色铁青,还带着一股劫后余生的侥幸神色,使得他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妞妞看他似乎真的有些生气,不再打趣,伸出白玉青葱般的小手,帮他清理沾满头上的草叶,脸色恬静不苟。 虽然只是玩笑般言语间的称呼,可是出嫁从夫这样的古训,却是大多女孩从小就被灌输的大道理,往往被父母言传身教。浮华滥情的姑娘不是没有,但也被大多的世人敌视,三从四德才是贤妻之相。妞妞前些日子问过了娘亲,才知道相公媳妇之间的称呼,原来是相伴一生的含义。 还在垂髻之年的少女,已经略微领悟了其中寓意。 大淳的伤口已经结成血痂,若溪境已经对身体有着比起普通人较强的愈合能力,刚才肌肤撕裂的疼痛,没在他敦厚的脸上显露半分,只是凝望着最疼爱的弟弟,暗自思量一定要给他报这尿裤之仇。 这个年纪的孩子没有那么持续气性,被妞妞做了几个鬼脸之后,二蛋就憋不住了,虽然紧闭嘴唇,但鼻涕一下子蹿了出来。 三个寻鹤未果的孩子,手拉着手,由于没有找到传说中的仙鹤,还差点被熊瞎子吃掉,所以有些悒悒不乐的向家走去。 路刚走了一半,山中又噼啪下起了雨。 还在不断咒骂那头熊瞎子的二蛋赶忙闭住嘴,抬起脑袋,胆战心惊的看了看晦暗的天色,发现没有恐怖的打雷闪电,才稍稍松了口气,三年前被雷劈时候的酸爽滋味,他现在还记忆犹新…… 二蛋缩了缩脖子,心有余悸说道:“不会打雷吧…” 大淳挤着眼说道:“打雷多好,再劈你一下,不就又聪明了?要我说啊,你就每次下雨天跑出来,多被那雷劈几次,就成了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了?” 二蛋将还有些潮湿的裤子提了提,紧走几步,嘟囔道:“那还是傻点好。” 旁边的妞妞莞尔一笑。 雨势渐大。 地面已经被雨水打的较为湿滑,大淳怕不会武功的妞妞出事,便把她背在身上,又给她摘了个大点的树叶让她护住头。 这世间淋雨淋出风寒可不是什么小事,山中既无良医,也无良药,芝麻点的病都能夺人小命。豪门巨室家的子弟万般呵护,熬不过十来岁的都比比皆是,更何况妞妞不像别家的农家少女那样结实,身子骨较为纤弱。这阴风寒雨若是浇到身上,十有八九得病上一场。 二蛋这个不怕冷的小子倒是无所谓,不用任何遮掩,冒着雨在路上大步行走,反正裤子上也不干净,淋淋雨倒还去些腥臊气味。 随着雨越下越大,土路上更加泥泞不堪,豆大的雨点都快形成了雨棍,让视野变得模糊不清。看到大雨倾盆,附近也没躲避的地方,大淳只能冲着二蛋大吼着,催促他脚步再走的快些。 这段路,山势陡峭难行,大半都是泥土,偶尔有些掺杂些石块。随着倾泻的暴雨,泥土渐渐松动,伴随大雨汇聚成一股股细流。古人言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河,山上的景象完全验证了这句话,涓涓细流慢慢聚集在一起,带动着万千石块,变成洪流汹涌而下。 突然间,山头数股洪流齐聚,宽达数十丈,像擎天怪兽一样向在路上奔跑的三人袭来! 大淳反应最快,看到这样的天灾将至,一瞬间打了机灵,比起刚才遇到那头熊瞎子,这样的场面显然更加危险,生死关头,必须要做出最为准确的抉择。看了下前后道路,显然这个时候已经无法冲过洪流的范围,扫了眼旁边被雨雾笼罩着的陡峭斜坡,咬咬牙,把背上的妞妞夹在了腋下,另一只手抓住了二蛋,两只大手护住了他们的身子猛的向崖下滚了出去。 洪流瞬间将他们刚才的立足之地倾覆! 天翻地覆的感觉让大淳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急速翻滚在山石之上,凶猛洪流也张牙舞爪紧随其后,张开巨口要将三人吞噬进去。 大淳生死攸关之际,催动全身内力护住三人,尽量让自己的背部先着地,两只手紧紧的抱住已经昏厥过去的妞妞和二蛋。 尖锐的石块和树枝撕咬着他的身子,不断地给他造成伤害,在他快要昏去之时,搂着二蛋的左手狠狠地撞在了一块凸起的石块上! …… 细雨如丝,寒风入骨。 不知过了多久,二蛋缓缓的睁开眼,钻心的疼痛布满全身,稍微喘口气后,想要坐起来看看眼前的情况,可是两手摸到的尽是柔软的藤条,稍微用力,便塌陷下去。 少年赶紧收去力道,扭了下酸疼的脖子往旁边看去,猛地叫了声:“卧槽!” 只见他好像在一棵巨大的树上,身下是几根树枝互相支撑,由于雨雾的原因竟然看不到地面。随着他翻了下身子,下面的几根树枝摇晃了一下,吓得二蛋赶紧抓住了根头上比较粗大的树枝,朝着比较密集的地方爬了过去。 二蛋稍微定了定神,检查了下自己的身上,除了头有点疼和满布的擦伤,到是没有大的伤处。又仔细看了下周围的情况,才肯定到,这确实是一棵大树,只见方圆几十丈都是他的树枝,而他现在就待在树冠上。 “大淳哥,妞妞!” 二蛋朝着树下大声呼唤了几声。 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没有任何应答。 他挠了挠头,思索着用什么办法从这棵大树上下去。 爬树这种技术活,对于生活在大山里的孩子是必备技能,二蛋身为一个“淘气”的大山孩子,更是此中高手。可是这棵大树实在是太粗了,粗到二蛋现在也看不清他树干的边缘在哪里。 “莫非这是山下李家村那棵神树?” 二蛋盘膝坐在树枝上,暗自在那琢磨。 村里老人说过,山脚下的村里有棵粗到吓人,高到瘆人的大树。李家村老辈人说是仙人路经此地,看到这里土木荒芜,便施展神通从天上挪来一株仙树,才让附近的山林葱郁茂盛,如诗如画。 记得他那时候还说过:都是扯淡,谁家仙人吃饱了没事干,做出这出力不讨好的事。 虽然二蛋现在没事干,但他没吃饱,咕噜噜……的声音在这寂静时刻分外的响亮。现在已近黄昏,除了上午抓到那只山鸡垫了点肚子,一整天就没吃什么东西,加上一路上连惊带吓,除了跑路就是尿裤子,那可都是力气活! 二蛋摸了摸干瘪的肚子,饿的有些难受。 他忍着身上的伤痛,慢慢的在树枝上移动着,看看能找到什么能充饥的东西。可是等他整整爬了一圈,发现除了树枝就是树叶,实在没有其他能够果腹的玩意。就在他准备摘些叶子胡乱填下肚子的时候,他发现了树中间有个东西闪了一下。 小心翼翼地爬向那个位置,看到枝叶繁茂的树冠正中,有个天蓝色的果子,发出淡淡的光彩,那诡异的果子只有他的拳头大小,发出似有似无的香气。 饥肠辘辘的少年盘腿坐在一旁,仔细盯了会儿那奇怪的果子,终于作出了一个违心的决定:不吃! 他听两位师傅说过,这山中的东西越漂亮就越碰不得,大部分都是含有剧毒之物。在他还是傻小子的时候,就因为摸了一条五彩斑斓的小蛇,差点因此而丢了小命。 天色渐暗。 二蛋只能摘了些树叶填了填肚子,躺在树藤最密集的地方,想着天亮后怎么下去。年少无心事,再加上折腾一天,连半个法子都没想出来,他就沉沉睡去。 睡梦中的孩子大多不老实,二蛋更是个中翘楚,已经有了把都师傅多次踹下床的功绩。从那以后,可怜的都老头宁愿被鄂师傅的巨大鼾声响在耳边,也不和他挤在一起。 在一次二蛋无意中对村中人说起,都鄂两个老头睡在一张床后,性格朴实的村里人终于明白,为什么两个看起来气度不凡的老人,带着两个孩子在山中隐居了…… 随着他在睡梦中滚来滚去,身子已经到了那棵淡蓝色果子的旁边。 这时他在梦境中,梦到一位白胡子老头,掏出了一地的瓜果,让他随便挑选,这小子乐得心里开了花,顺手抄起一个最大的甜瓜。 正当他要啃的时候,睡在树上的他的身体,拱着嘴,朝着那颗诡异的果子咬了下去…… 嘎巴。 还挺脆。 第十二章 天上白玉京 雨后,便是碧空如洗。 迎着柔和的晨曦,二蛋缓缓睁开惺忪睡眼,手脚尽展满足的伸了个懒腰,顺便打了个荡气回肠的哈欠。 二蛋这一觉睡了足足有七个时辰,还略微有些迷糊,甩了甩沾着少许露水的头发,右手准备拽着一根粗大的树藤,想要站起身来。不料那树藤竟然像细柳的嫩枝似的,轻轻一扯,‘啪’的一声,断为两截。 少年还以为那根粗藤久经风吹日晒,没了韧劲,于是又拽起旁边两根树藤,交叉缠绕在一起,向上起身。 那两根树藤瞬间被蹦的笔直,连带着其它繁茂的树枝一起下坠,可是还没坚持多长时间,那树藤就双双断作两截,上面茂密的树叶向上撩去,抖落出一蓬昨日的雨水,雾气弥漫。 二蛋觉得蹊跷,便重新坐回树冠上,仔细打量,望着右臂突然‘咦’了一声。 只见昨日遍布擦伤的痕迹,此刻已经全部消失,就连血痂都无影无踪,裸露出的肌肤好像比没受伤前还要白嫩细滑。只有偶尔污泥般的东西覆盖在上面,散发着轻微的臭味,触手油腻,轻轻一划,就和肌肤轻易脱离,没有任何粘连。 而且,还长高了…? 二蛋以前的身高在同龄人中算不得出众,甚至连妞妞都比他猛出一些,这时望向腿部,裤脚都短了许多。少年挠了挠湿漉漉的头发,嘀咕道:“这他娘的咋回事。” 仔细检查一番,更加蹊跷。 对于五根灵敏,神气充沛这样的词汇他不懂。只觉得目所能及处,能看到远方的景色,竖耳聆听,能听到细微的鸟鸣虫叫。全身上下仿佛有着使不完的力气,连身边粗大的藤条用两指轻轻一错,就能轻易断开。 “难道我梦里吃的甜瓜是神仙种的?” 二蛋盘膝坐在树上,摸着下巴,开始胡乱寻思。 他记得看过《志异录》上写过这么一个故事:从前有个书生,赶赴国都赶考时遭遇大雨,便在一处破庙内留宿,不料在角落里,发现个满身脓疮的濒死老乞儿。由于书生心地善良,对老人身上恶疾不以为意,每日里喂食喂水,还特意跑到十几里外的小镇里去抓药。在他衣不解带的悉心照料十余日后,老人终于转危为安。可是耽搁这么长的时间,已经错过了会试的日子,书生只能黯然的准备返回家乡,等待三年之后重新赶考。 哪曾料到那老乞丐是位货真价实的神仙,为了引渡世人特意装扮成这个模样,看看哪位有缘有心之人,会对他施以援手。 书生在老乞丐的授意下,服用了一颗入仙丹,随后他的体内污垢被清洗一空,充满清灵之气,在仙人抚顶后,飘摇升天,直达白玉京。 二蛋感觉现在的身上状况,和书中描述的入仙丹服用后效果相近,才猛然想起这个故事来。可是自己光在村里欺狗偷鸡了,哪里做过救人性命的好事?细想起来,除了给别人地里“施肥”,其他的连半个好事都没做过。 实在想不通,少年就去准备他的下树行动了。 一个多时辰后。 在二蛋不懈的努力下,双脚终于踩在了地面上。 望了望身后如天梯般的长藤,他也是喘了口粗气。这将树藤全部绑在一起的活儿可不好干,由于他有些心疼自己小命,于是在每个树藤与树藤之间,都是小心翼翼绑在一起,再加上这几十丈的高度,实在是个体力活。幸好自己力气大涨,要是换成以前,估计摆弄一天也下不来。 大祸之后必有大福。 这话说的真没错,还没站稳脚,二蛋就瞅见大树前面摆放着一个长形桌子,上面都是些瓜果点心,色泽还较为艳丽,像是刚摆放那里时间不久。 饥肠辘辘的少年看到可不客气,抓起来就往嘴里塞,味道什么的他也就不挑挑拣拣了,只要能祭饱五脏庙就行。 二蛋边吃边打量了着周边的环境,暴雨将一切破坏的混乱不堪,到处是从山上冲刷下的石块和树木的残骸,向远处眺望,依稀可以辨别出娄家村所在的山峰。 他可不会暴殄天物,将桌上剩余的食物一股脑的揣入怀里,顺着这条仅有的道路缓缓而行,向身边不断呼喊着妞妞和大淳的名字。 在泥泞的路面上走了没多久的时候,突然听到旁边的草丛里传来细细的喊声:“相公哥……” 顺着喊声仔细看去,发现小丫头正可怜兮兮侧坐在草丛里,蓬头散发,眼睛又红又肿,平日里娇嫩的小脸也是黑乎乎,身上衣衫破烂不堪。 二蛋飞奔跑去,蹲在妞妞身前,抓住她的小手关切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小丫头泫然欲泣,摇了摇头。 二蛋长出口气:“吓着了?” 小丫头继续晃着脑袋。 二蛋皱眉道:“难道是大淳哥遇到不测了?” 还在抽泣的妞妞指了指身后茂密的草丛,哽咽说道:“大淳哥在那呢。” “那你哭什么?” “饿…” 二蛋嘴角抽搐了下,赶忙将身上吃的东西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拿了出来,随后扒开草丛,看到了躺在那里不知生死的大淳。这让他心里顿时一惊,惊慌失措的奔到大淳身边。 只见高大的少年脸上全是血痂和污泥,已经看不出原先的相貌,左臂扭曲成骇人的形状,身上遍布如丘壑般的深痕。 “大淳哥!”二蛋隐约带着哭腔。 虽说和大淳经常没事耍嘴皮子玩,那也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这么多年生活在一起,他早已将大淳当做亲哥哥看待。多年时被那毒蛇咬到手指,是大淳奋不顾身帮他将毒吸了出来,若是再晚上片刻,自己就得嗝屁玩完。昨日遇到巨熊,也是大淳顶在前面,让自己先跑了出来,虽然不说,可二蛋将这份胜似兄弟情义,早早埋在心间。 见到大淳躺在那没有反应,二蛋更是着急,前去晃了下他的身子,然后伸手放到鼻子下,感觉到强劲的呼吸之气,少年心中的大石这才终于落了地。 若是以前的话,背着大淳回村子肯定是不能完成的任务,可是现在力气暴涨,对他来说丝毫没什么难度,轻松至极。 小丫头已经将那足有几斤重的食物消灭完,眼睛还在不断打量着相公哥的怀里,琢磨着那里是否还藏有余粮。 看着她锐利的眼神,二蛋摇摇头,示意怀中已经空空。 妞妞才有些幽怨的站起来,噘着嘴,手搓着衣襟,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二蛋边走边暗自腹诽:“找个这么能吃的媳妇,到底是对也不对?” …… 娄家村中。 东头的小院内并不宁静。 “你这个祸害看把你大淳哥弄成啥样了!” 鄂老头伸着粗壮的手臂,时不时戳下二蛋的头,大声的吼道。 都九江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不断注视着闯祸的人,神色怪异。 大淳性子稳妥,不会不打个招呼就随便乱跑,更何况是那危机四伏的鹤鸣山,用脚后跟想想就知道,这进山抓鹤的主意,肯定是这个祸害出的。 二蛋此时心中也满是愧疚,知道全是自己一意孤行,才捅出这么大的篓子,他没有像平常那样栽赃嫁祸巧言诡辩,只是默默的低着脑袋认了这罪行。 都九江站起身,对着鄂禅使了个眼色,两人出了屋去。 刚跨过门槛,鄂老头就开口问道:“老狐狸,大淳伤势颇重?” “没什么大事,他修武已经有了一定的底子,只是流血过多昏了过去,左手断了养些时日就能好,身上也多是外伤。”说罢都九江顿了顿:“你没发现二蛋不一样了吗?” 鄂老头愣了一下,想了想回道:“是有点不一样了,平常咱们说他一句他能回十句,今天说他,这家伙嘴也不还了。” 都九江无奈的看着这个莽夫,怀疑这硕大如斗的脑袋里装的都是烂谷子,沉声说道:“我是说他身上,你没看到他身体似乎长高了一些,肌肤还透着温润的颜色?” 鄂禅瞥了瞥屋中坐在马札上低头反思的少年,转身惊异道:“还真是不一样,好像高了些,这兔崽子平常身上不是黑就是灰,今天倒是干净了许多。” 都九江疑惑问道:“听说肌肤泛出晶莹之色乃是某些功法大成之相,这小子难道偷偷练功了?” “拉倒吧,我教了这臭小子三年了,内力一点都没长进,那刀法还没林中的猴子耍的好,不过有个功倒练的出神入化”鄂禅大嘴一咧笑道。 “什么功?” “弹弓。” “……” 听到都九江的提示,鄂禅仔细看了二蛋几眼,爆喝一声:“不对!”长腿没两步就走进屋中,一把抓住惊慌失措的家伙检查起来。 片刻后。 老人爆出一声巨吼:“卧槽,你他奶奶遇到仙人了?!!!” 因为二蛋这丹田中的内力已经聚水成丝。 本来连内力都没有练出来的少年。 已经踏过感水,直达若溪境中品! 第十三章 傻小子有傻福 这世上也偶有惊才绝艳之辈,有过越境的传闻,可大多都出自大派名门和底蕴深厚的各国皇室,他们凭借多年来先辈的修武心得,与大量财富购买的灵丹妙药,才可以让自己门下资质奇高的弟子,得以如此逆天行事。 而这个从不修炼的懒货,怎么会连破数品,直升两境五品?!!! 少年被师傅抓住后,满脸都是慌乱。自己可啥也没说啊,咋还会挨打呢?这狡猾的家伙看着鄂老头神色不善,不管对与不对,赶忙拱手,连连求饶。 眉头深锁的鄂禅将他放下,抓住他的胳膊急切问道:“你可曾遇见什么人,或者吃过什么古怪的东西?” 嘴里还在喋喋不休的二蛋被他这么突然一问,有点愣神,绞尽脑汁才想起来,早晨醒来时,身旁那颗淡蓝色的诡异果子好像不见了! 惜命的少年生怕自己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赶紧绘声绘色地对鄂都两个老头讲了自己在大树上的遭遇,哭丧着脸问道:“师傅那到底是啥啊,会不会过几天和村西头的狗蛋一样,不小心吃了个虫子,就拉稀拉死了吧?” 晚年信佛的都九江赶忙说道:“呸呸呸!什么死啊死的,别说这么晦气的话!” 二蛋学着师傅样子,大吐几口。 鄂禅挠着后脑勺,威严面相上布满疑惑:“天蓝色?你拳头大小?还闪着光?老狐狸,你学问大,看过的书也多,这样的异果听说过没?” 都老头轻轻摇首,叹道:“那神树倒是记得一些,古书上略有记载。说是西南有异树,树根足有上百亩,高约千尺,宽十丈有余,万年不枯,别的倒是记不清楚了。” 二位老人大眼对小眼,茫然相望。 习武一道讲究的一步一个脚印,踩得扎实。跨境看似是一步登山,可是其中却极为凶险,跌落境界事小,没了小命可就不划算了。 有个宗门大派门主,为了给那不争气的儿子讨个锦绣前程,便施展秘术,将一个本门快要坐化的长老的功力移花接木,转嫁于儿子身上。当时就由二境跨入七境,成为了入神府的高手。可是还没过几天,那小子就承受不住其中浩瀚内力,爆体而亡,连渣子都不带剩下。 二蛋猛然过两境入五品,虽然没有那人夸张,可还是谨慎为好,鄂老头抓着他的手腕久久不放,反复勘察。 “你可有什么不适?” 鄂老头探查半天,也没有觉得这祸害体内有什么不妥,反倒像是多年练功得来的那般正大浩然,没有丝毫凝滞。 二蛋想了半天,摇了摇头,苦着脸道:“没啥别的,就是感觉身上有使不完的劲,不会这劲用完了,俺就嗝屁鸟朝天吧。” 鄂禅斜眼望着他:“别瞎操心了,这是机缘,懂不?也不知道你小子烧了哪家庙的高香了,这天上掉个酱肘子还砸你这坏家伙的脑袋上,真是傻人有傻福。走走走,带师傅去神树那转转,看还有剩下的不,也让俺老鄂升个几境。” 一个魁梧老人扛个少年,飞奔出了村子。 …… 十余天后,异于常人的大淳身上的伤就好的差不多了,他那如蛮牛般的体魄实在是强悍的离谱,若是换做别人,估计三个月还趴在床上哼哼。 平日里调皮捣蛋的二蛋倒是收敛了许多,不像以前那么爱惹事,每日里都在屋里头闷着,看些杂文野史,练功也勤快不少。 最为惊喜的是,以前经常出现的“怪病”,这十多天里一次没犯过,这让二蛋心里乐开了花。 听闻山下有座庙里的菩萨极为灵验,他就偷偷摸摸的跑到那里,手里拎着地里偷来的瓜果梨桃,磕了几次头。去之前,也没仔细打听清楚,不管上面供着的是不是送子观音娘娘,纳头就拜,让旁边同去焚香求子的姐姐婶子们,看他的眼神都透着极为怪异的神色。 说到习武,这货还跟着大淳勤奋的练了两天,不过他自从看到王屠户提着杀猪利器把那肥猪放翻之后,便再也不跟着鄂老头学刀法了,说那是市井屠夫之流,没有一丝飘逸仙灵之气。 任鄂老头举着他那本烂的和茅厕纸差不多的《开山刀法》,吹嘘的如何牛叉滚滚也充耳不闻,只是淡淡回了句:“小爷可是有着得道升天的本事,不学这粗鄙野蛮的东西。” 前些日子,村里来了个货郎,挑着一担子《易传宝经》来村中售卖,而且价格极为公道,两个大子一本,五个大子三本。大淳也知道了这本练武秘籍,并没有被师傅吹嘘的那样稀奇,看到鄂老头拼命吆喝自己刀法后,只是憨憨一笑。 《开山刀法》是鄂禅根据山崩地裂之势,自己领悟得来,再将前人刀法中的精妙招式掺杂其中,以势为主,以刀为辅,重刀意而不重刀式,虽然名字土气一些,却是本实实在在的高深刀谱。 两个孩子不知道的是,这本看着破烂不堪的刀谱,乃是几十年前,号称疆场第一刚劲威猛的刀法。若是扔入江湖,不知会掀起多少腥风血雨,让那些号称名流侠客的家伙们拼没了脑袋。 …… 九月底的天气还说不上清爽,酷热还在眷恋这片土地久久不肯离去,刺眼的骄阳不断洒向坐在凳子上的捧卷少年,散落的余光,落在那本《山河地理志》上面。 “都师傅,咱这里是西风王朝吗?”二蛋拿着书看了半晌,对于里面所描述的东西较为感兴趣,于是扭头问道。 坐在竹椅上乘凉的老者正在假寐,挥着手中的羽扇,听到话后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那这世上有几个王朝?” 清脆的声音继续灌入他的耳朵。 老人继续闭目养神,口中缓缓答道:“中原有东花,南雨,西风,北林四大王朝,西北极地有个大夏国,北林王朝以北还有不少草原游牧部落。” 少年点点头,对老人所说大致的情况基本记住,擦了下额头的汗水,问道:“那西风有多大呢?” 都九江听到他如此勤敏好学,也是满怀欣慰,刚才的倦意一扫而空,睁开有些浑浊的眼睛。 老人朗声说道:“这西风共有一十三郡,每郡差不多有十几州,每州有数十个县,而每个县像咱们这里的村子有几十个。若是你仅用双腿去走,恐怕你胡子白了,都走不完这偌大的西风王朝。” 少年掰着手指头弄了半天,也没算出这到底是多大,反正听老头的口气应该是很大很大。不再纠结这愁人的问题,侧着清秀的小脸继续问道:“那其他三个王朝是什么样呢?” “哦?你要明白这天下大势?”都九江深深望了捧卷少年一眼。 二蛋睁大眼睛,点了点头。 都九江站起身来,轻声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老夫也不知道能活几天,趁着没死,就把整个天下局势给你简单说说。以后你若是出得山去,别人要是知晓我都九江的弟子连这个都弄不明白,还不笑话我这糟老头子教徒无方。” 二蛋奸诈笑道:“他们要是嫌俺没学问,俺就说是鄂师傅的弟子。” 都九江走到他的身边,褶皱的老脸上笑靥如花,伸出大拇指,对心爱的徒弟夸奖着: “上道。” 第十四章 天下第一 都九江轻咳一声,清理下嗓子,沉声说道:“百年前这片江山,称为汉唐。” “汉唐?”少年第一次听到这个陌生称谓,不解问道。 都九江沉思片刻,将这段往事娓娓道来。 这片山河在百年前叫做汉唐,帝王李氏黄袍加身,独占江山数百年,为天下最为强大的国家,子民们也极为自豪,称自己为唐人。 可是到了汉唐后期,各路节度使拥兵自重,朝中党争不断,百姓们赋税徭役沉疴,弄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被逼无奈之下,各路反军随即揭竿而起。 乾坤陡转。 经过多年的征战厮杀,江山残破风雨飘摇,中原腹地,互相攻伐的景象已不再,大半被四国掌控,以方位和帝王姓氏,分别称作东花、南雨、西风、北林四大王朝。 四国定鼎天下之后,将养生息。可那傍花随柳、肥马轻裘的日子还没过上几年,塞外大夏国的铁骑就踏平玉门关,从大漠草原上蜂拥而出。 大夏国国土极为辽阔,但是绝大部分是穷山恶水和黄沙绝壁,鲜有水草肥美之地,这群饿狼猛虎,对这中原富饶的大好河山和白嫩的娇俏佳人,早就觊觎已久。 趁着中原元气大伤,四国立足未稳,那大夏国国主花三年时间广集兵马,倾尽全国之力来,争夺这片富庶土地。 就在西风王朝和北林王朝互相推诿指责是谁守关不利时,大夏国铁骑已经狂突几百里,连破十三座城池! 数月的时间,中原已经被杀得赤红千里,尸横遍野。几十万身披兽皮面目狰狞的蛮夷,将几万里锦绣山河从北到南踏了个通透。 四国看那蛮子势大,都暂避锋芒,在他们眼中看来,那些蛮子并不足惧,其他三国才是心头巨患,所以皆按兵不动,想尽收渔人之利。 攘外必先安内这句话,都懂。 而大夏国的手法极为狠辣,攻下城池后,不管老幼妇孺,全部通通砍杀,经常整个城都被杀的空无一人!那雄才大略的大夏国国主知道,占城而居这样的愚笨做法根本无济于事,只有把这千千万万的中原人杀个干净,才能真正的坐拥这片如画江山。 多少家毁人亡! 多少枯骨黄沙! 看到自己城池一座座被大夏铁骑践踏,甚至有的都已打到都城之下,四国只能收去那些龌龊心思,开始同舟共济。遣大将重兵齐聚一处,经历大小战役数百,灭了三四十万蛮夷,才将那大夏国余下兵马驱逐出境,死死钉在玉门关外! 亿万黎民这才脱离了修罗地狱。 四国虽说保住了这片山河,但也元气大伤。据说仗打完后,很多地方城池的百姓被屠戮个干净,那血渗到地下足足三尺,任如何瓢泼大雨都无法冲刷干净。每到夜晚,就能听到冤魂哀嚎,千门万户均披缟素。 极目千里,无复烟火。 更有位老夫子,全家上下十三口死于蛮子手中,只有他自己被吓的晕了过去,才侥幸没有死于屠刀下,醒来后,泣血留下了:“院中屋十间,唯有灯一盏,妄活七十九,寿寝无人埋”的凄凉话语。 老夫子一生所作文章诗词无数,这首诗字句浅白,韵脚也不平仄,实在算不得什么精妙诗词,甚至连打油诗都算不上,可就是这么短短二十字,却道尽他心中悲凉。 二蛋听完这段往事,双目通红,他年纪不大,入世也不深,但也能感受到那时的人间疾苦,沙哑着嗓音狠声说道:“那咱们就不能把那些蛮子杀干净吗?免得他们再来祸害人!” 都九江喝了杯廉价茶水润喉,平静说道:“难。” 擦了擦眼角清泪,二蛋大声喊道:“那有啥难的!他们来杀咱们的人,就不许咱们去杀他们?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还怕了他们不成!” 气势刚烈。 都九江眼神复杂望着他,略有意味道:“如果你屋里头有三只饿的眼睛发绿的狼,还会有心思去惦记屋外面那头猛虎吗?” 二蛋想了想,默不作声。 都九江叹道:“当今天下,你不杀狼,狼就要吃你,却没人去在意大夏那只凶恶的猛虎,虽然有些关心民族存亡的名士清流,前往四国游说其中厉害,但也没个屁用,没有哪国朝廷会听这些书呆子的话。所以说,想要一心打虎,必先驱逐三狼。” 挺直了脊梁的二蛋狠声说道:“以前听鄂师傅喝多了说过,他以前带着几万兵士,去砍下了不少蛮子脑袋,俺那时候就寻思着他是在说醉话。不过没关系,不管他是不是在吹牛,等俺长大了,就帮他去圆这个泼天的牛皮!” 本来面容肃穆的都九江盯着心爱的徒弟,变得神采飞扬,猛地拍了下竹椅扶手“好!有你这句话,老夫就没算白费这么多心思,值了!” 老人站起身来,走到爱徒身边,沉声说道:“你还小,不着急。那些蛮子有数百万之众,个个凶如猛兽悍不畏死,想要杀光他们,你必须手中握有和他们抗衡的实力。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你这自家的情况都摸不清楚,还敢剑指蛮夷,实在是痴人说梦。为师先把这中原四国形势,给你说明一二。” 二蛋目不转睛,专注倾听。 “那北林国居于中原北地,西邻大夏国,占地最广,但多是贫瘠苦寒之地,百姓生活极为穷苦,许多人家中仅仅可以果腹,连饱饭都难吃上一顿。” “虽说国力衰弱,但是北林人民风彪悍,加上常年和蛮子猛兽厮杀,个个以一当十,所以若论起单兵作战,北林将士不输于任何一国。” “更何况北林国有着独占天武榜鳌头的轩辕老怪坐镇,他一人便可当做精兵十万,也没哪个不长眼的去轻易捋其虎须。” 二蛋惊呼道:“天下第一?” 世上习武之人何止千万,哪个江湖豪杰手底下没两把刷子,你挂着这遮天字号,难道不怕暗地里被人捅了刀子?把你干掉可就当上了这武林皇帝啊!在二蛋看来,这挂着“天下第一”的名号,纯属就是泥菩萨洗澡,找死。 不料都九江坚定答道:“天下第一!” “当年蛮子入关,不久就打到了轩辕老怪所居的庭州,守城官兵抵挡片刻就已悉数崩溃,正当蛮子要入城时,却蹦出个手持裂天戟的轩辕老怪。” “那时轩辕老怪已经名动江湖,一生未逢敌手,名列天武榜魁首。不过他性格孤僻,不喜张扬,只是隐于西北边陲,连城中生活在一起的百姓,都不知道自己身边住着一位武冠天下之人。” “那天他的妻子正值临盆,却遇难产,恰逢蛮子攻城,心急如焚的轩辕老怪哪能不怒!一杆裂天大戟如天河倾泻,把那些将要入城的蛮子杀的鬼哭狼嚎,退出数里。蛮子看他勇猛,不再近战,施展强弓,准备将他射杀当场。” “箭雨如瀑,弓矢如蝗,但在那杆裂天戟之下,轩辕老怪没有伤得半分,反而激发了他的凶性,一人托着大戟杀入蛮子军中,犹如天将下凡,无人能挡!” “前往攻城的蛮子是大夏国北路先锋军,约有三万余人,在轩辕老怪的大展神威下,铺天盖地的蛮子被杀的不住后撤,生生退出百里。 “随后大夏国皇帝亲率北路大军到来,收拢溃散的残兵。他们初入中原,当然不能这样灰头土脸的撤军,不然军心不稳,还请来了大夏国国师和他的九个弟子,准备将这个江湖支柱围剿斩杀。” “那大夏国皇帝如意算盘打的不错,却小瞧了轩辕老怪。大夏国国师出身大雪山,已经是十境的顶尖高手,被大夏皇帝执弟子礼,恭敬相待。他的九位弟子也身手不俗,都是可开宗立派的宗师级人物。但不出五招,这十人便成了轩辕老儿的戟下鬼魂,大夏国师连同他的九个弟子,尸首被插到庭州城门上,身上皆挂有北林旗,当作旗杆” “经此一役,北林人便有‘庭州十面旗,蛮夷退千里’的自豪说法。” “这轩辕老怪坐在第一高手位置上,长达二十多年,天下人为了敬重他,以前姓轩辕的全部改为别的姓氏,把这轩辕二字,让给了这位武道第一人独占。” “他的本名也被世人忘记,都敬称他为轩辕无敌。” 都九江说的口干舌燥,咳嗽几声,拿起那杯有些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二蛋半跪在床上,瞠目结舌,喃喃说道: “天下无人姓轩辕。” “牛!” “真他娘的牛!” 第十五章 风抱朴 震惊过后,就是唏嘘。 二蛋回过神来,赶忙催促老人继续说下去:“都师傅,其他三国的情况你还没有跟我说呢!” 都九江呵呵一笑,摸着他的头说道:“好,那为师再给你说下这西风国。” “西风国独揽巴蜀,国都雄踞长平,占尽汉唐剩余的气运,从这一点上,就让其他三国垂涎不已。” “这几处都是土地肥沃,百姓富庶的宝地,虽经过蛮夷践踏,但这几十年的默默耕耘,已经缓了过来,可谓是国泰民安。” “从军事上讲,西风多为骑兵,几个手握重兵的大将军治兵有方,兵士也骁勇善战,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虎狼之师,有着西风铁骑甲天下的美誉。要我来看,这西风国是最有希望一统中原。” 脑袋放在膝上的二蛋,听着听着没了兴致,打岔道:“师傅,有没有轩辕无敌爷爷那样的江湖高手?” 不知不觉中,他对那天武榜第一也生了许多敬畏,不再称呼轩辕老怪,而是称为轩辕无敌,后面还带了爷爷二字,可见这天下第一的名头,有多么令人崇敬备至,连这个每日里嘻嘻哈哈的少年,不知不觉中都肃然起敬。 都九江无奈摇摇头,知道跟他说这些确实还为时过早,这个年纪正是崇拜英雄豪杰的年纪,怎么会对国家大事有那么多兴趣。 哪个少年,没有一个懵懂且向往的江湖梦。 都九江坐在床边,扶着二蛋肩头道:“那些江湖中奇人异事我知道的不多,你若是喜欢听,就去问下鄂师傅,他知道的比我多些。这西风国内倒是有一位皇叔,颇为传奇,你要不要听听?” 二蛋眉开眼笑的点点头。 这个地位高贵的皇叔叫做风抱朴,是一位奇人。 传闻他年少还是王爷时,就生性闲散,最大的爱好就是研究儒家经典十三经与诗词歌赋,对那朝政权柄却一点都不上心,俨然一个儒家弟子做派,被戏称不爱江山,只爱圣贤书的书呆子。 这位王爷的书房足足有十间,每一间都摆满各式书籍,据说连千年前大儒亲手所书的羊皮孤本都有,即使是西风皇宫里的藏书,都有所不及。不过后来据他的一位书房婢女传出,那些风月艳情书籍,倒是占了小半。 等他年纪稍大点,便爱去那街上闲逛,不但喜欢下棋遛鸟玩鹰斗狗,还喜欢和百姓唠唠家常,即使蹲在那和身上恶臭的叫花子闲聊半日,都不算稀罕,顺便还喜欢路见不平替人挨揍。因为他头上没刻着王爷二字,又穿着寒酸,不带侍从侍卫,常常上去劝架时,被人打得鼻青脸肿。 风抱朴每次被打后不以为然,也没有做出以势压人的事来,继续每天上街做着“匡扶正义”的侠义行径。有的百姓和他混的熟了,也都善意劝他不要再出风头,被打一顿不要紧,这要是惹到权势人家了,不得被抄家灭门的。 这位“书呆子”嘿嘿说道:“挨几下拳脚不打紧,灭门?估计没人敢。” 有一次三品安远将军家的纨绔,在街上碰到个水灵灵的少女,顿时色心大起,死皮赖脸指挥家奴将少女团团围住,口里还不断嚷道要给她个侍妾名分。那少女宁死不从,可也无法脱身,只能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场景恰好被热心肠的王爷瞧见,撸起袖子就当街训斥。可还没说上几句,就被安远将军家的恶仆一拥而上打倒在地。 这还不算完,城卫军过了不久赶到,那领军的校尉被安远将军家的纨绔附耳低语几句后,大手一挥,枷锁一上,便准备将风抱朴押回牢里。这也没办法,谁让那城卫军校尉,以前是安远将军的下属。 幸好王府管事路经此处,赶忙上前说清楚风抱朴的身份,众人才知道这个经常管闲事的家伙,竟然是位清贵王爷。 那校尉听后直接吓晕过去,醒来就成了疯子。 安远将军知道后,也是吓得差点背过气去,立马带着那个纨绔儿子上门磕头领罪,手里还拎着一把西风横刀,当场要砍下那逆子的头。 哪知却被和煦如春风的的王爷拦下,笑眯眯说了句‘顽童嬉闹而已’,就此一语揭过。 从此以后,这名生性和蔼的王爷便名声大震,百姓们见到他在街上闲逛,都不分尊卑的上去打个招呼,他也从来不端架子,春风和气的点头应和。 由于他每日都出去走上一圈,那些喜欢欺男霸女的纨绔弟子,顿时消失无影无踪,比一天巡逻八次的城卫军还管用。 可是大夏国的几十万蛮子入关后,这位爱笑的王爷就闭门不出,街上再也没看到过他飘逸的身影。 半年后,十几万铁骑已踏入长平城九关中的勒马关。 这位王爷终于开了房门。 不到三十的他,却已两鬓霜白。 风抱朴前往勒马关,只身立于关头,一手执纛、一手提刀。 那纛丈余,上面两个大字,西风! 那刀五尺,刀身两个小字,枉生! 他那时更加清减,身躯被风一吹都像能散了架子,可是那根脊梁却挺的异常笔直。 挥纛提刀下城,只出一刀。 道门真人说那一刀上善若水,佛门高僧形容那一刀金刚怒目,而真实看到那一刀的勒马关兵士,在当时没有一个人出声,因为全被惊的长着嘴,哪有空吭声。 万里红云,不见日月,天地之间只有一柄百丈大刀,如山岳倾覆。 一刀下去,千骑湮灭! 血水白浆汇在一起成为紫河,残肢断臂堆在一起成了肉山! 那领兵的大夏国皇子,直接吓得屎尿齐出,被亲卫架着跑了回去,剩下的蛮夷也吓破了胆子,随着主子策马狂奔,十几万兵马瞬间不见踪影。 而那黄土狂沙中,只留下一个清瘦的身影在关前矗立。 从此以后,城中百姓都将家中供奉的佛道二家祖师的牌位,拿去当柴火烧了,换上了那个爱笑的王爷名字。 这风抱朴三字,响彻天下,位于天武榜第六。 对于百姓来说,轩辕无敌固然力能擎天,但是其中却是敬畏参半,而这位皇叔则有所不同,在百姓心中只有切切实实一个‘敬’字。 听完老皇叔的传奇,二蛋呆立原地,惊讶说道:“一刀砍死一千个蛮子,他娘咧,这该是啥刀啊?” 都九江笑道:“刀不重要,在人。” 二蛋挠了挠头发:“他不是个书呆子吗?以前还经常被人揍,怎么能在屋里呆了半年就变成那么厉害?莫非遇到了神仙,传授给他武功?” 都九江思索片刻,答道:“习武有顿悟一说,佛道儒三门中的圣人也没有刻意习武,不也是朝夕间飞升?他这半年入十境虽然有些耸人听闻,但也是得益于他前半辈子读书悟道。由于他大仁大爱,契合了儒家本意,加上他遍览武学秘籍,这习武一途中就顺畅许多。再说他出身皇室,总归要比常人多出许多门道,就他所持的‘枉生’刀来说,就是百年前名震天下的利器,普通武人想见都见不到,更别说当做趁手的兵器。” “不过听人说起,他的境界本来就不踏实,那一刀更是倾尽了全身精气,导致后来境界大跌,至于跌到哪一境,就不太清楚了。” 二蛋砸吧了下嘴:“怎么着也得比我厉害。” 都九江拍拍他的肩膀,满是笑意。 至于其他两国的状况,二蛋不再问,都老头也没再讲,而是迈腿出门,冲着院中正在指点大淳刀法的鄂老头走去。 “正锋紧持,直送缓结,转须带方,折须带圆,这几句话给你说几次了!别像个娘们似的慢吞吞的,要刚!要烈!恩对,这才像那么回事。下回要是再碰到那头畜生了,可别再挂着彩跑回来,就是手中刀没了,用牙咬也得咬死那破熊,这他奶奶才是刀意!” 鄂师傅正在不断挥舞着壮硕的手臂,口中也是连连嘶吼,正在指点爱徒。 手中大刀上下翻飞的大淳身上已经湿透,汗水从衣襟流下滴到地面上,脸颊不知是因为天气炎热还是被师傅话语臊的,满是通红。 都九江走到大嗓门跟前,轻声问道:“你何时下山?” 正在骂骂咧咧的鄂老头诧异答道:“应该过几日吧,怎么?” 清瘦老人小声说道:“你下次出去将他二人带上,让他们出去见识一番。” 鄂禅诧异问道:“你不是说让他们在山中呆一辈子嘛,怎么又想起让他们下山了?” 都九江一语双关,笑道:“春暖花开,否极泰来。” “你又动了那心思?” “不是我动,而是我就没放下过。怎么?你这个战不旋踵的猛将,却真正想归隐山田,在这里了此余生?” “扯淡!老子做梦都想带着大军,去砍了那些王八蛋的脑袋当尿壶!” 两人相视片刻后,朗声大笑。 商量完毕后,都九江回到屋中,冲着还在回味刚才传奇故事的少年身前,笑着问道:“想不想下山?” 话音未落,比外面鄂老头丝毫不差的一声大吼响彻云霄,震的都老头有些背的耳朵都有点嗡嗡作响。 想! 第十六章 下山 娄家村下山的路蜿蜒崎岖,九曲十八弯。 兴致勃勃的二蛋拉住鄂老头的大手,走在下山的路上,不断询问江湖中的名人轶事,随着师傅有一嘴没一嘴的回答,少年终于对这个偌大的江湖,有了笼统的概念。 五大圣地,天武榜十三位绝世高手。 想起来这样天大的名头,就让少年热血澎湃,这要是出去跟人别人一言不合动起手来,报出来字号,多唬人。 哪像自己,这名字俗气不说,住的地方听着也不那么大气。 “你这少年姓甚名谁,报上名来!” “我乃娄家村大侠娄二蛋!” 去他娘的,自己想想都别扭。 道路已经颇为平坦,这就意味着快要走出山中。二蛋捡起一根树枝,耍起蹩脚的把式,朝着两旁的玉米杆砍来砍去,人家风抱朴一刀斩千蛮,咱要求不高,一刀斩千杆都成啊。 可惜每次挥舞,都只有可怜的几片玉米叶子孤零零飘落下来。 “师傅,你说轩辕爷爷那么厉害,天下都没有人能打得过他,咋不自己当皇帝啊?” 看自己的‘棍法’没什么前途,二蛋就跑到鄂老头身边,问东问西。 鄂禅像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 皇帝是那么好做的? 当年汉唐末年天下大战,想称王称帝的恐怕不下百余枭雄,有心计实力问鼎的,恐怕也有十几位。到头来呢,不还是四人平分天下登上了九五之尊。 轩辕无敌就算戟压四方,可也只是血肉之躯,能敌得过千军万马的轮番冲锋?耗也得把他耗死。据传言当年大夏国国主怕这猛人惦记自己项上头颅,所以绕道庭州,给了他这个威慑天下的机会。这位天武榜第一在庭州到底和蛮子怎样厮杀,没有人在场亲眼看到,所以也就没人能说得清楚,只是后人推测罢了。 风抱朴勒马关前一刀斩去千蛮之后,还有余力再杀几人?后来蛮子大军强攻国都长平时,也不曾听闻这位老皇叔露面杀敌,还不是填了十几万西风将士性命,才将那些披着兽皮的蛮子赶出西风国。 江湖的传言永远当不得真,砍去一半,再撇去三成,约莫着才是事情的真相。 没有多久,一条可供四匹马车的官道跃入眼帘。 值此太平盛世,官道上熙熙攘攘,甚为喧嚣。 对于第一次下山的二蛋,心情自然极为亢奋,在这林荫官道上跑跑停停,不断撒着欢。大淳虽然看起来外表较为安静,但是毕竟是个十二三的少年,心里也是较为激动,不时和犹如猴子般的家伙指指点点。 “师傅,那头驴好高跑的好快啊!”二蛋指着刚从身边掠过的劲风喊道。 “那是马……” “这就是马啊,你给俺弄一个吧,这要骑上去偷鸡去,看谁还能逮的住俺。” “……” “师傅啊,他们咋抬个棺材啊?”二蛋又指了指刚从身边经过的一行人。 “这是花轿,人家在娶媳妇,不是什么棺材!”鄂师傅老脸一黑,赶忙将他拉了过来。 路过的轿夫若不是看着二蛋年纪太小,恐怕早就挥着拳头冲了过来,迎亲队伍众人都盯着出言不逊的少年,横眉竖目、脸色不善。 那轿子好像和一般人家娶亲时不太一样,一般人家都是八人抬的小轿子,而刚经过的这行队伍却是十二人抬,轿身也宽大了许多,看上去倒真是像个花里胡哨的棺材。 二蛋没见过花轿娶媳妇的场面,忙问道:“咱村娶媳妇咋没花轿呢?这多热闹啊。” 鄂师傅瞥了瞥他,讥笑道:“咱村?离的最远的两家撒泡尿的工夫就到了,还用个屁的花轿!” 二蛋低头掰着指头,不断算着撒泡尿大概需要多长时间,还没弄清楚村里两家能不能尿着就能走到,他自己却小腹一涨,想小解了。 都老头下山前怕他出丑,还特意对他叮嘱过,和山上随意去庄稼里解决不同,山下有个遮掩羞事的所在,叫做茅厕,是专门用来大解小解的地方。 少年突然发现路旁有个棚子,四四方方都用茅草围住,和都师傅口中所说的茅厕形象差不多,于是大声喊道:“鄂师傅,那是茅厕吗?俺想尿了!” 鄂老头怒吼道:“那是茶棚!” 看着路上行人不断瞩目的眼神,鄂老头赶忙低头急匆匆的走了几步,对于那个乱喊乱叫的少年再也没有理会,仿佛自己和那傻小子没有半点的关系。 被说到是茅厕的茶棚主人是位白发老人,在此地经营茶棚已有大半生,这个简陋的草棚早已经闻名遐迩,附近的人也都知晓这个地方,所以也没有摆出什么招牌。 老人家这么大岁数还在这里摆摊,也不是为了贪图那俩大子,而是听到别人口中说起他煮的茶水浓醇四溢、齿颊留香之后,这老爷子就跟吃了人参灵芝似的,全身都舒畅轻快。 刚才坐在里面喝茶的客人们听到少年的污言秽语后,都感觉杯中的澄黄之水不像往日那么醇厚芬芳了,反而有些倒胃口,于是便纷纷掏钱结账,捂着口鼻走了出去。 坐在棚里的老人看到此景后,头都被气的有点晕乎,这被当面打脸的事哪能忍得下去,于是便气势汹汹的冲了出来,手中还举着用来舀茶的葫芦瓢。 由于惹事的人已经蹿得远了,而自己身子骨又不太硬朗,白发苍苍的老人只能硬生生咽下这口恶气,挥舞着手中曲线曼妙的瓜瓢,不断叫骂,盼着自己若是会那传说中的仙人千里之外斩人首级的法术,非要给那十几丈外淘气的小子来个御瓢飞腚,也好解解自己胸口闷气。 走了不久,前方就有条岔路,右边这条,是直通城中的官道,而这左边这条,是通往各个村中的小路。 鄂老头经常路过此地,知道这条小路其实也可以到达城中,虽然道路不平而且有些绕远,那也比跟着那怂货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人现眼的强。 于是稍加思索,老人朝着那条坑洼的小路走去。 刚解决完身体负担的二蛋跑了过来,浑然不知道刚才有个卖茶老翁要找他玩命,屁颠屁颠跟在鄂师傅和大淳身后,满脸的的舒适惬意。 这小路和热闹喧嚣的官道不同,异常的清幽冷僻,来往的行人走出几里地都瞧不见一个,当他们老少三人走到处草木丰茂的道路时,两旁的草丛中隐约露出几道拿着兵器的身影。 他们所生活的地界地处偏僻,人烟稀少,所以百姓大多生活不甚宽裕。很多吃不起饭的汉子们,也靠着在路上打劫一些富庶人家为生,要说他们是剪径的强人不太贴切,只能称得上是一批手头不硬、心肠不硬、腰板不硬的三软毛贼。 “老…老大,要不要动…动手?”藏在草丛的一位斜眼青年趴在地上,眼睛露出仓惶的神色。 由于他是刚刚入伙,第一次来干这没本钱的买卖,所以紧张万分,浑身还哆哆嗦嗦的,说话也不太利落。 那老大虽然相貌平常,但是身着一身青袍,头上也裹着草绿色的庶人巾,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儒雅之气。 他看着鄂老头带着两个少年刚过去的身影,摇了摇头,将那绿色头巾险些打到斜眼的脸上,沉声道:“这三人穿的破破烂烂,不像是有钱人家,那老头身上的包裹虽然鼓鼓的,但是一受力就软了下来,恐怕不是被褥就是衣裳,怕是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你再仔细看看,那白胡子老头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背阔臂粗,走起来龙行虎步,估计是个不好惹的练家子,还是再等等吧。” 斜眼听到老大一番精致入微的解析后,顿时恍然大悟,伸出拇指高高一指,心中对着绿帽中年人敬佩万分。 自从老大聚起这些人马干起劫道的营生后,就很少出事,村里许多亲戚邻居,也跟着他干起了这没本钱的买卖,非但没有被官府砍了脑袋,还不时往家中送出不少银两。怪不得老大从入行来就干的风生水起,很少出现闪失,果然是行行有道业业专攻,自己还得回去努力一番才是。 鄂老头早就发现了他们的存在,两人的低语也瞒不过他的耳朵,只是这几年在山里把性子养的有些淡了,不喜欢动辄杀人。再说藏在草丛的这些家伙,不是举着粪叉就是锄头,穿的比自己都他娘寒酸,一看就不是草菅人命的恶匪,鄂老头也就没了行侠仗义的心思。 老人边走边想,这种遭遇对大淳和二蛋这两个孩子来说,算是比较大的阵仗了,倒是有些想考量下这两个孩子的想法,这种没有风险的磨砺,可来之不易。 不过那些毛贼不遂老头愿,乖乖放他们前行。 鄂禅遗憾归遗憾,也不能冲向匪堆里挑衅一番吧,那不是自毁形象嘛。 当他们走过后,过来一行热闹异常的众人,传来唢呐和锣鼓的嘹亮声响,他们正是刚才二蛋所嘲笑人家是‘棺材’的娶亲队伍。 由于刚刚进入新郎的村口,所以那些乐手就玩命的吹奏起来,将藏在丛林中的毛贼们吓得不轻,还以为是官家大老爷派人来清剿他们。 被惊吓到的老大顿时怒气冲天:“给我上!” 一群衣衫褴褛的汉子从道路两旁蹦了出来,那斜眼青年嘴里紧张喊着:“打打打打…打劫!” 第十七章 金刚新娘 这送亲队伍的人都是些寻常百姓,看见这些舞着各种兵器的凶神恶煞跳了出来,大惊失色,吓的站在那里不敢动弹。 抬轿的十二人虽然身体壮实,可胆子委实不大,等这群强盗围了上来,赶忙松开手中轿棍,宽大的轿子瞬间砸到地上,随着颠簸几下后,激起一片黄土,荡的站在附近的人眼睛都有点睁不开。 瘦小的新郎官更是不堪,身上披着的红花剧烈颤抖,片刻后,终于驾驭不住身躯,从高头大马上摔了下来,裤裆处湿了一片。 斜眼汉子本来是个新手,看到这帮人这么惧怕,便有些张狂,迈着八字步上前,伸手把那黄骠马的缰绳拽过,不屑地往新郎身上吐了口浓痰,脸上狞笑不已。 送亲的人群里也不乏有几个直楞的血热青年,看到亲友被如此羞辱,也想挥着拳头冲上去,还没迈开腿,就被周围的几人死死摁住。这些锄头钢叉虽说是简陋的农具,但同样也是实打实的铁器,万一哪个家伙手上没个把门,戳到身上,肯定是一个前后透明的血窟窿。 鄂禅离这打劫的地点不远,看到这乱哄哄的场面后,干脆蹲下来,饶有兴致观望起来。 大淳急忙把背上的刀取了下来,脸色沉稳凝重,本想护到二蛋前面,却左顾右盼也没找到那小子的人影。再往身后看,已经一溜烟跑出去几十丈了。看那小子狂奔的身影,哪怕传说中的佛门神功一苇渡江,也不过如此。 还好那小子算是有点良心,见大淳哥和鄂师傅没跟来,就停下脚步,弯腰大口喘着粗气,神色焦急,慌忙地挥手示意,一副你们那里太危险的表情。 鄂禅斜着眼瞥了他一眼,低声骂道:“真他奶奶怂!” 就在毛贼们正对送亲的人们挨个洗劫时,花轿里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喝:“你们这些挨千刀的,敢坏老娘的好事!” 那喊声如同惊雷乍现,毛贼们瞬间呆滞。 随着花轿的帘子被撩开,从里面跳出来了一个壮硕至极的身影。 只见她一身绣凤红衣,标准的新娘子的装扮,可是身高八尺腰围七尺,站在那里和鄂老头身形大小差不多,头上的红盖头已经掀开,露出的五官倒也不难看,只是那双大眼射出的目光,比那些正在洗劫的强盗还要凶狠残暴,身材加上眼神,极似庙里供奉的怒目金刚。 鄂师傅看到也是一乐,摸着络腮白须,想到:我还以为十二人抬轿是这里的习俗,原来是人少抬不动。又看了看爬在地上正在筛糠犹如鸡崽般的瘦小新郎,歪歪的想着:合适吗…… 那些强盗看到这怒目金刚一样的新娘蹦了出来,都被她那惊世骇俗的身形震的有些发懵。蜀地多出性格火辣但身段娇柔的女子,而新娘子那霸道的身材,就是放到北地爷们身上都不多见。 绿帽老大回过神来,喊道:“我们只是劫财,不伤性命,你这新娘回去还是当你的新娘,跳出来乱喊个什么!” 金刚新娘双目喷出犹若实质般的怒火,恶狠狠的叫道:“老娘这么大了才找到婆家,让你们这些泼皮搅了好事,俺公婆肯定认定俺是扫把星退了这门婚事,你们这些王八犊子,老娘要活剐了你们!” 世上还是以女子纤瘦柔弱为美,她这身形就显得比较异类,再加上她的的母亲由于她身形巨大难产而死,被认定为不详之人,哪还有人家敢娶她。 普通人家的闺女大部分十几岁就出嫁了,而她今年二十大几才说上这门亲事,这帮强盗搅了她的大喜之日,这女子哪能不勃然大怒! 新娘不再叫喊,迈着房梁般的粗腿走到轿子边上。 因为她的身形需要十二人抬,所以这轿子上的木棍子也是特别定制,比起一般的轿木来说,异常粗大。只见她弯下腰去,单手就把那比小树还粗的棍子抽了出来,走到刚才叫喊的毛贼老大身前,一棍就挥了出去。 木棍夹杂着强烈破空声,急速奔去! 绿帽老大想要侧身躲避,可是那棍子来的速度实在太快,咬了咬牙,只能将手中钢刀横着迎去。 但是瞬间,他就悔得肠子比那身上的帽子都绿了,因为那奔袭来的木棍带着巨大冲击力,让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几匹脱缰野马撞到身上,‘砰’的一声,如断线风筝向旁边飞出去。 空中洒出一道凄美红线。 几个毛贼赶忙跑了过去。 “大哥,大哥!” “大哥撑住,你还欠俺二十文钱呢,你这嗝屁了俺找谁要啊。” “大哥醒醒,你死了嫂子咋办啊,你要是不吭声,嫂子就归俺照顾了。” 剩余的毛贼看到大哥被一棍撂飞,都心惊胆颤,但好歹也是劫匪,被这一个女子吓到有些说不过去,再加上人多势众,手里握着兵器,提起胆子朝新娘围了过去。 斜眼青年看到自己人将那女子困住,不免气壮胆粗,走到跟前,扯着嗓子嚷道:“你个泼辣娘们敢打我们老大,是不是想死!” 那新娘虽然被包围住,但脸上没惊慌神色,空闲的左手又把另一根抬轿用的木棍抽了出来,双手各持一棍。由于刚才眼睁睁看到这人把自己相公的马匹抢走,再加上现在嘴里还在那里咒骂,所以对他更是恼怒,双棍一齐砸了过去。 这斜眼青年可就倒了大霉了。 那绿帽老大已经到了感水境上品,号称方圆几十里匪中第一高手,这么厉害的人物还被一棍抡飞了,这次金刚新娘可是双手握着两只棍子…… 砰砰传出两声巨响! 尘雾漫天。 黄烟散去,只见斜眼青年满脸都是鲜血,那对斜眼被打的也看不清还斜不斜了,瘦削的肩膀被砸的稀烂,身体仿佛矮了半截,他的两条腿生生被砸进土地里没入大半,只是将腰部以上露在外面,插在那里像是一根人棍。 那些毛贼看见斜眼这个惨状,再没人敢上去,随着有人带头跑出去后,那几十个刚才还凶神恶煞手执器械的汉子们,各自扭头狂奔,个个跑的比兔子都不差,生怕落在后面被那彪悍的娘们给自己来上一棍。 新娘看他们纷纷退去,没有追赶,双手把棍子一丢,将地上砸了一对深坑,可能是想到自己可能面临要被退婚的悲惨现状,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鄂老头站在不远处,将事情都看在眼里,知道那新娘没有学过武,只是凭借着心中的怒火和天生的蛮力,才如此的威猛强悍。 “好苗子啊!”老人感叹道。 鄂老头看到身后几十丈处,站在石头上张望的二蛋,心里不禁有气,走过去伸手在少年头上拍了下:“你个兔崽子,跑那么快做什么!” 二蛋捂着有些疼痛的脑袋,委屈道:“他们人那么多,不跑还和他们打啊。” “老子教了你好几年武功了,难道还打不过几个毛贼!” “俺又不知道你教的好用不好用,万一打不过小命不就没了。” “你个没出息的兔崽子!” 鄂禅实在是拿他没办法,便想捉弄他下,也好顺顺气,挑着花白的眉毛笑道:“二蛋啊,以后给你娶个刚才那样的媳妇,咋样啊。” 胆小少年挠着头发想了想,一脸嫌弃:“俺不要,俺可养不起,那块头和你差不多大,估计一顿能吃十个馍,要不你娶了吧。” 鄂禅笑骂道:“老子都黄土埋脖子了,还娶个屁的媳妇,就你这怂样,娶个这样的媳妇就不错了。” 二蛋有些不服气,赶忙炫耀道:“俺都娶上媳妇了,妞妞早就答应俺当俺媳妇了!” “妞妞有啥好啊?” “妞妞长的俊,还听话,再说也比那大块头吃得少……吗?” 想了想小丫头的饭量,二蛋挠了挠头,心里也有些不确定。 第十八章 下馆子 仙来城是娄家村距离最近的一个小县城,地广人稀,算不得什么悠久名城。不过前几年出了位礼部侍郎与光禄寺少卿,随之声名鹊起,隐隐有些士子之乡的味道。要知道这两位可是正四品的实权大员,本州的刺史大人见了都要行下官礼仪,小小县城里一连出了两位大人物,在整个西风国都极为少见,连城中生活的百姓,都带有那么几分居高临下的清傲神色。 天下太平后,开疆拓土的武将就显得没有那么重要,靠这一帮厮杀汉治理天下?纯粹是无稽之谈,所以士族的地位随之水涨船高,稳稳压着武官一头。 仙来城城门低矮,久经失修,破落的城门前分别有四名城卫,佩刀持矛,每人面前还摆放着一个硕大的木箱。 鄂禅带着两个少年刚要进城,就被一柄晃眼的长矛拦住,一位疤瘌眼的城卫歪着脑袋说道:“想进城,先交车马费。” 鄂老头停住脚步,皱眉问道:“我们这没车没马的,交什么车马费。” 坐在椅子上的疤瘌眼兵士看都没看他,晃着大腿道:“那驴还不叫马呢,不一样得交这车马费?想要知道为啥,找县令大人问去。我这只管收钱,别管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死的活的,都得交钱,一律两文钱一个。” 车马费是刚刚上任的本县县令强行定下,和朝廷政令没有半点关系,这个敛财手段也是官场较为常用的一种,人尽皆知。若是有人将这刮地皮的事捅到上边,多半也会睁只眼闭只眼,没有哪位大人会较这个屁大点的真。十年寒窗,千日苦读,为的不就是享受点世间俗物?你断了人家财路,犹如杀了人家父母,不扒你家祖坟就是不错了。 鄂禅也听出来那个兵士嘴里不干净,懒得为了这点破事计较,掏出六枚铜板,甩到了盛放铜钱的木箱里,狠声道:“他娘的,就当喂狗了。” 疤瘌眼兵士仿佛没听到他的骂人话语,喜滋滋的从木箱里捞出一文钱来,吹了吹上面的灰尘,又往身上的袍子上蹭了蹭,揣入袖口。 那柄长矛紧跟着放了下来。 三人进入城中。 两位少年都是初次见到这么繁华的地方,新鲜无比,对街道旁的商铺不断张望,一处围满了孩童的摊铺吸引了俩人的注意力。 穿过人群,就看到五颜六色的面人插满了摊头,一位中年大叔妙手巧施,将手中的面团捏成各种形状,不一会,就变成了惟妙惟肖的彩衣仙子。 二蛋没有惊叹中年大叔的绝妙手法,而是流着哈喇子问道:“大淳哥,你说这些东西好吃吗?” 大淳思索片刻,认真说道:“要是炸一炸,再洒点盐巴,估计比烙饼还好吃。” 二蛋却摇了摇头:“我觉得还是烤的好吃,外焦里嫩多带劲呐。” 还没讨论出那些面人怎么个吃法,两个少年就被鄂老头一手一个拎了出来:“先干正事,一会带你们吃好的。” 走了不远,就来到了一家较大的店铺门口,这家店是鄂禅每次售卖皮毛的地方,店主憨厚老实,价格也比较公道,鄂禅每次在山中猎到野兽皮,都在这里出售。 鄂老头拍了拍大淳肩膀:“我去把货先卖了,你带着二蛋去饭馆里先去吃饭,想吃什么就点什么,老子一会去给你们付钱。” 说罢,指了指他们身后的一家不大的饭馆。 两个少年一听吃这个字,顿时就眉开眼笑,钻进饭馆里,找到一个较为干净的桌子坐了下来。 心思玲珑的店伙计在门口听到了鄂老头说的话,也没有慢怠了他们,殷勤的问道:“二位小客官想吃点什么?” 二蛋和大淳对望了一眼,下馆子这个事,他们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不由的大眼望小眼。不过二蛋这小子贼得很,望向右手旁的客人,只见他们桌上放着几盘热气腾腾的菜肴,红绿相间,荤素搭配,看上去卖相极佳。 二蛋指着那桌喊道:“和他们桌上的一样,来三份。” 说完,还伸出了三根指头,生怕伙计没听清。 那桌上有四道菜,三份可就是十二道菜,虽然他点的菜量有些骇人,可开饭馆的哪怕过大肚汉,店伙计忙乐呵呵答应下去。 由于食客不多,没过多久,香喷喷的菜就陆续端了上来。 两个孩子平日里大都吃的是馒头大饼一类,猎到山鸡野兔之类的也就是胡乱烤一下,都老头肚中的学问不少,说起各种珍馐美味来绘声绘色,直把两个小的馋的流出去几两口水,可是你若让他来点实在的,那老爷子就面容刻板的大谈什么君子远庖厨,还没鄂老头蒸俩馒头实在。 伙计把盘子还没放到桌上的时候,两双筷子就已经夹了上去。 店伙计在这店里干的年头不少,自付还见过不少世面,可这种事是头回碰见。 他娘咧,盘子还没放到桌上,这菜就光了?! 店伙计肚子里暗咐一声‘吃货’,悻悻转身,将盘子撤了下去。 其他的菜也陆续端了上来,两人甩开腮帮子品尝这人生第一次盛宴,很快几盘菜就一扫而空,惊天动地的壮举很快引起了四周人注意。 旁边的桌上一位书卷气十足的老人酒足饭饱,于是对他俩闲聊道:“两位小兄弟,看你们面生,恐怕不是仙来城里的人吧。” 正往嘴里塞菜的二蛋看了看他,不清不楚说道:“俺们是娄家村的。” 老人想了想,叹道:“娄家村啊,我倒是听说过,离这仙来城倒不是很远,听说那里山清水秀,乃是神仙之地啊!” 两位少年也没答话,只顾着和盘中的食物进行大战,老人看他俩的吃相也是抚着山羊胡一笑,问道:“娄在以前也是个大姓,出过不少文人大豪。你们俩也姓娄吗。” 二蛋一愣,然后随意地点了点头。 老人酒劲上头,话也不免多了起来:“看两位小兄弟背着弓箭和刀,莫非是习武之人?” 都九江在他俩耳中不知说过多少次,逢人只说三分话这个道理,大淳牢牢的记在心里,生怕二蛋这个没谱的家伙说错话,于是抢来答道:“师傅教了俺们一些强身健体的功法,顶多也就是去山上猎些野猪狗熊什么的,并不会什么高深的武功。” 听闻这俩不是传说中的江湖少侠,老人稍稍有些失望,感慨道:“不管怎么说那也算能人异士了,听闻大侠们行走江湖都有响亮的名号,不知道两位少侠可有什么绰号?” “俺叫二蛋,俺哥他叫大淳。” 二蛋因为嘴里还咬鸡腿,吐字难免不太清晰,‘淳’这个字听起来像个屯字。 老人岁数偏大,再加上酒劲弄的头有些迷糊,还没反应过来。可他对面一个儒生打扮的人稍加思索,‘噗’的一声,喷溅了老人一脸酒水。 老人茫然过后,脸上抽搐了一下。 他抬起袖口朝沾满酒渍的地方擦了擦,‘漏二蛋’‘漏大臀’?这是何等奇葩的长辈起的名字…… 二蛋和大淳继续在那风卷残云。 没多久,那‘奇葩的长辈’大摇大摆走了进来,坐下后,冲着他俩喜道:“这次货的价钱卖的不错,放开你们的肚子使劲的吃。” 看到桌上的四个菜剩余不少,鄂老头心头一暖,笑道:“你俩兔崽子还挺知道尊敬师傅嘛,还给老子留着这么多菜,算你们俩有心。” 大淳停下手中筷子,挠了挠头,尴尬道:“师傅,已经吃完十几盘了。” 鄂师傅脸色发黑,咬了咬后槽牙没再言语,就他那肚量,哪好意思埋汰徒弟,于是把憋着的火洒向别处,冲着小二大声喊道:“这样的菜,再来四份!” 满座哗然! 师徒三人大快朵颐之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拍着肚皮满意的走了出去。 二蛋还拎了两只熏鸡,准备回家给他小媳妇解解馋。 店里不少食客还朝着二蛋和大淳的身下仔细观望,像是在寻找什么…… 第十九章 身世 娄家村中。 都九江看着桌子上摆着几个孤零零的铜子,有些头晕。一个月家中所用的银子,就被一顿饭吃得剩下这么点?任哪位当家的也得眼冒金星啊。 都老头右手扶着沟壑纵横的额头,轻叹道:“你们几个怎么不全吃光了再回来,剩这点钱也就几个馒头的事,对你们那肚量来说,也不算费力气。” 躺在床上的清秀少年似乎没听出来师傅话里意思,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扯着嗓子喊道:“实在吃不下了!” 看到都老头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在旁剔着牙的鄂老头也觉得气氛不对,赶忙冲站在一旁的大淳说道:“快把孝敬给你师傅的东西拿出来!” 面憨心慧的大淳点点头,把从饭馆里带回的熏鸡放到桌上。 都九江闻着那扑鼻的香气,脸色这才慢慢转好。 正当他要撸胳膊挽袖子享受徒弟们的孝敬时候,就听见门外有个又甜又脆的声音喊道:相公哥哥,听说你给俺带好吃的了…… 窗外的秋风有些冷。 老都的心里有点凉。 想起来饭馆中老人问起自己的姓氏,二蛋打个饱嗝,随意问道:“师傅,吃饭时有个老爷爷额问俺和大淳姓啥啊,这你也没对俺们说起过啊,俺和大淳哥是姓娄吗?” 都老头此时正在盯着满地的鸡骨头发呆,正在想着小丫头是不是真的天吃星转世,怎么胃口这么好。又盼着她能嘴下留情,不期盼着能给剩个鸡翅膀鸡腿什么的,哪怕是鸡脖子和鸡屁股,那也行啊! 都九江呆滞一下,望向坐在旁边一脸期盼的大淳,老人知道,这最让他张不开口的事情,终于来了。 都九江轻咳几声,正色道:“大淳啊,你是七年前,我们在苍茫山的山脚上捡来的。” 大淳身子猛地一震,然后急切问道:“那俺爹娘呢?!” 都九江摇了摇头,看了眼从小带大的孩子,柔声道:“当时只有你躺在草丛中,并没有看见你的爹娘。我们身处险境,所以没有在那逗留,将你直接带到了娄家村中。你别担心,你爹娘应该还在世上,等你大些了,可以下山去寻他们,以后认祖归宗。” 大淳心思细腻,早就反复猜测过自己的身世,对这不算太坏的结果,勉强能够承受。两位师傅对他来说既有救命之恩,又有养育之情,比起那些父母来,也差不了什么。 所以大淳神情只是黯淡下来,心里并没有掀起太大波澜。 至少,还有父母在世的希望。 这时,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步履轻盈走入家中。 刚一进门,女子螓首微垂,右手压住左手,冲着两位老人各自作了个万福行礼,轻声道:“见过都先生,见过鄂先生。” 鄂禅挥了挥手,笑道:“妞妞她娘,咱这邻里邻居这么多年,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别每次都这么客气,赶紧找地方坐。” 李大婶轻语道:“多谢鄂先生。” 虽是素衣木钗,可李大婶双目如星复作月,身段婀娜,步履轻柔,略有仙意,未作媚态。比起那些盛装豪饰的女子,更是多了几分让人亲近的烟火气。 怪不得村里已成年的女子都不喜和李大婶一起,这也怪不得她们,任谁和这位天资玉色的娘子在一起攀比,都会黯然失色。 妞妞跑到李大婶身边,拿着香气四溢鸡腿朝娘亲口中塞去。 小丫头吃嘴不假,可绝对算得上大气,尤其是对自己亲近的人,更是豪爽旷达。不然以她的胃口,每次肯把那么多好吃的给二蛋哥抱来? 李大婶摇头含笑,示意不用。 妞妞可不跟娘亲客气,三口两口就将鸡腿啃个精光。 李大婶身体微侧,双手搭于腿上,姿态雅致,开口轻道:“这几年妞妞承蒙二老照顾,让您二老多费心了。” 鄂老头笑道:“你这话可就见外了,我们可是把妞妞当做自家孙女养的,有啥费心不费心的。再者说了,二蛋和大淳吃你们家的饭比吃自家的饭都多,你这可打我们两个老头子的脸了。” 李大婶微微欠身,带有歉意道:“小女子失言,望两位先生见谅。” 鄂老头大大咧咧道:“不碍事。” 李大婶正色说道:“都先生,这次小女子是有一事相求。” 还在盯着妞妞啃鸡脖子的都九江微微一愣,转过头来说道:“请讲。” 李大婶眼神复杂望了眼妞妞,咬了咬嘴唇,道:“小女子其实不姓李。” 都九江轻抚白须,笑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应该姓纳兰。” 李大婶猛地站起身来,神情慌张,颤声说道:“都先生怎知小女子出身纳兰家?” 都九江指节轻叩膝盖,缓缓说道:“虽然你天资聪慧,蜀地俚语说得八九不离十,可本性难移,有些字眼上还是带有江南郡的口音。老头子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年轻时地方走的多,尤其是对那江南女子的吴侬软语,记忆尤深。” 李大婶插口急道:“江南豪阀林立,光凭口音,也不能说明我出自纳兰家啊。” 都九江解释道:“你来娄家村的时间,和纳兰家被灭门的时间,恰恰相符。当然,这两点还不足以说明你的出身。但是你前几年做的那次‘芙蓉媚娘’,就证明了你姓纳兰了。” 李大婶疑惑说道:“那‘芙蓉媚娘’几乎整个江南郡的女子都会做,难道我做的和她们做的不同?” 都九江摇摇头,说道:“年轻时老夫嘴馋,经常天南海北找寻珍馐美味。这芙蓉媚娘是糕点中的翘楚,我也吃过不少次。大户人家和普通人家做出来的,当然略有不同,普通人家做出来的没那么精致,不会黄中带绿增加色泽,而且不懂得放些蜂蜜增加口感,更不会整个鸡蛋中只取蛋黄而不用蛋清,若非那几户顶级门阀,是不会对一个糕点有这么繁琐的讲究。再加上纳兰家一夜之间惨遭灭门,你这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听完这一席话,李大婶尽是钦佩神色,深深一福,“小女子正是纳兰家二女,纳兰英弱。” 都九江将她虚扶起来,沉声道:“在这深山中,不会有人前来寻仇。我和鄂老头若是歹人,也早就下手了,所以有些话你不用瞒着我们,不妨直说。” 李大婶神情尴尬,“还望两位先生大人不计小女子之过。” 鄂禅双手插袖,不在乎说道:“那有啥的。” 李大婶温婉说道:“小女子家道中落,可也没有忘记父母养育之恩,大仇已经不奢望能报,就希望给纳兰家有个传承。和秀才成亲时我也对他提及过,要生个男孩姓纳兰,好为我家留个香火。可是我偏偏不争气,只有妞妞一个女孩,前几****和她爹商量好了,他们家人丁兴旺,不缺他这一脉。于是我就想让妞妞随我姓,这次来,是想请都先生给妞妞起个名字,好让纳兰家子孙不能断绝。” 都九江点头道:“纳兰家族已经传承数百年,你这样想也可以谅解。” 负手走了几步,都九江平淡说道:“前朝有位诗词女大家,曾作过‘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两句,不如就叫纳兰蓝玉,如何?” 李大婶将妞妞唤来,母女俩盈盈一拜:“多谢都先生赐名。” 本来在床上躺着的二蛋,已经扶着腰下床,蹒跚走到都九江跟前,笑眯眯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都师傅,那俺呢?” 都九江枯槁的脸上瞬间布满肃容,脊背挺的笔直,散发出久居上位才能积淀出的威严,一字一顿沉声道:“你的名字叫做花,不,忧。” 第二十章 小雪时节主肃杀(上) 转眼已到小雪时节。 娄家村下起了小雪。 相比于北林国铺天盖地的酣畅,蜀地的雪花就显得清秀许多,缥缈飞舞,如同占尽山水灵气的女子腰肢,娇柔而妩媚,将地上铺了一层濛濛白色。 而此时村里的人们开始了冬狩。 冬狩由来已久,整个天下的猎户都严格恪守这一天地法则,这个季节的野兽肉质极为肥美,也易捕捉,最为重要的是不影响它们繁衍生息,所以便一代代传承下来。 由于两个少年渐渐懂事,都鄂二人也不对他们加以约束,再者他俩一个是若溪境上品,一个是若溪境中品,寻常猛兽根本对他俩够不上什么威胁,就算碰到了那头百兽之王熊瞎子,也能全身而退,便让他们进入山中一同狩猎。 二蛋自从有了花不忧这个雅致的大名后,到处宣扬,让身为娄家村的铁娃子听到后,感觉到比自己名字‘略微’脱俗一些,便恬不知耻剽窃过来,改名为娄不忧。 这下可捅了老虎屁股。 让大淳和二蛋把他扒光了吊在柏树上痛打一顿,这才痛心疾首地发誓以后再也不敢冒犯这个名字。 可怜的铁娃子只能还叫做娄铁娃。 走在前面开道的大淳身形越来越高大,已经快赶上了鄂老头,只是窄了那么几分,嘴边的绒毛越加厚重,看着可不像个十三四的少年,要是外人初次相见,说他十七八岁都有人信。 妞妞那么多好吃的下肚,也没丰腴半分,依旧高挑纤柔,只不过以前平坦的胸脯像是藏了一对玉鸽,显得身段婀娜许多。村里那些姑姑婶子都酸溜溜说过,这丫头,真会长呐。 妞妞一改往日里粗布麻衣的装扮,绯红色的棉袍,脖子上围着蓝狐裘皮,像是有钱人家里面出来的大小姐。再有这茫茫雪色衬托,更显得香娇玉嫩,也不知再大些后会怎样的倾国倾城。 她脖子上的蓝狐皮是二蛋这家伙在山中猎来的,极为稀有,若是去城里卖掉,恐怕能值不少银子,经过李大婶巧手裁剪下,变成了极为合身的裘皮。 当初二蛋将这狐狸皮送到妞妞家的时候,娄秀才和李大婶竟然一点都没有拒绝,要知道送这么贵重的礼物,里面可是有说法的,被别人看到后,还以为你家闺女订了亲事。 这世上女子十四五便已早早出嫁,刚生下来就定亲的也比比皆是,有的家境不好的,姑娘七八岁就送到婆家去当童养媳。 大山之中的人生性豁达,娄秀才和李婶子也早就合计过,两个孩子竹马青梅一起长大,又知根知底,二蛋虽然在别人面前是个祸害,可在李大婶面前乖巧伶俐,嘴上跟抹了蜜似的,哪能不讨喜。再说他也不像小时候那么傻了,又生的俊俏,妞妞爹娘也就默许了这门亲事,对于小女婿的礼物笑吟吟收下。 妞妞和二蛋这就算正儿八经定了下来,让村里那些暗自爱慕妞妞的后生们悲痛欲绝,直呼老天瞎了眼。 三人在山中转悠半天,仅打到了一只不算肥硕的狸。这打猎除了经验老道,手法熟稔,最重要的还是看运气。 发现附近实在没有猎物,二蛋就开始嬉闹起来,叉开双腿,从地上捡了根树枝,冲着比他高出两头的大淳喊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欶!把这傻大个给我用雷劈了!” 这惫懒的家伙虽然不爱习武,但是极爱看书,将家里的几本书看完之后,便挨家挨户去听神鬼志异类的故事,尤其是听到道士拿着桃木剑去降妖捉鬼就特别羡慕,不时的模仿几下。 “劈傻刀法!” 大淳刀鞘挽起一个刀花,在他脑门敲了一下。 两个少年因为谁更傻这个事情还专门争论一番,结果二蛋以几年的优秀经验夺魁,只是他自己才不承认。 二蛋摸了摸有点疼的头,发现这个大个子已经不好欺负了,又转身对着娇艳的小丫头:“你这狐媚子,赶紧给道爷现原形,要不拿天火符箓烧了你的妖身!” 妞妞翻了个白眼,二话没说,张口就朝着他胳膊咬去。 “我靠,君子动口不动手,不是!娘们动手不动口。” 二蛋捂着刻有一排整齐牙印的胳膊,欲哭无泪。小媳妇也不知道谁教的,不是掐着腰间嫩肉,就是张嘴咬人,招招直中要害,可怜当年为祸乡里的小霸王,已经成为任由欺凌的可怜蛋。 就在三人打闹时,远方有个东西在雪色下晃动了下。 大淳眼尖,赶忙‘嘘’了声。 三人都是打猎老手,瞬间屏住呼吸,踮起脚尖,慢慢靠了过去。 等到离着那东西还有十几步的时候,终于看清楚了是什么东西:雪鹿。 传闻这雪鹿要在下雪的时候才会出现,因为厚厚的雪将草给盖住了,不便于它觅食,所以在雪中逗留的时间也就多了一些。可是由于它自身的保护色和深深的警惕性,就算常在山间的猎户也不常见。 妞妞看到这全身雪白泛着点点粉红可爱的鹿后,顿时爱怜之心涌起,冲着二蛋柔声道:“相公哥,俺好喜欢这鹿,咱把它弄回村子养着吧。” 二蛋听到小媳妇的话哪敢不从,殷勤地点了点头。为了不让雪鹿逃跑,于是举起弹弓,瞄准了雪鹿的后腿。 就在这时,一道寒光从远处激射而来! 三人略微一惊。 那道寒光急速奔向雪鹿,正中它的头上,可怜的雪鹿仅仅四肢抽搐了几下,便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妞妞看到刚才还鲜活可爱的雪鹿就这样惨死,两眼一红,小嘴一撅,快要哭了出来,完全没了刚才咬二蛋的凶悍之气。 只见从远方走过来四人,领头的是个青年,穿着一身镶金丝的白袍,披着猩红大氅,拇指上套墨玉扳指,手握精良大弓,仪表堂堂,甚为不凡,一看就是出身大户的公子哥。 他身后的则是三个中年人,全都穿着一身玄色长袍,和这天地之色有些突兀,脚步沉稳,气息悠长。 看到妞妞委屈模样,二蛋心中大为恼怒,大喝道:“你们为何杀我们的鹿。” 那公子哥走了过来,终于看清他的容貌,苍白的脸上像是涂抹过一层胭脂,极为白皙,只是眼袋青黑,一副酒色过度的早衰模样。他指了指雪鹿头上的箭矢,笑道:“这可是我射死的。” 二蛋大急,扯着嗓子喊道:“我们先看到的,只想活捉了它,要是想射死它,我们早就出手了!” 白皙公子哥耸了耸肩,摊开双手,一片赤诚:“这鹿我们追了一个多时辰了。” 山里人狩猎有个不成文规矩,谁最先发现的猎物,那就归属于谁,若是有人设个陷阱,在旁边摆个记号,就算有猎物跑到陷阱里,别人发现了也不会拿走。 大淳知道这个公子哥是在胡说八道,就凭这几人的身手,能追鹿追了一个时辰才出手?由于这几人衣着华贵,三个随从又像是习武高手,怕无故招惹事端,也不和他们计较,拉着二蛋和妞妞就准备返回村子。 白皙公子哥看到妞妞那俏丽模样后,眼光锃亮,嘴角浮现一抹带有淫邪笑容,喊道:“且慢。” 大淳扭头,沉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白皙公子哥冲着妞妞躬身施礼,诚挚说道:“妹子出落这么标致,可是附近哪位家族中的小姐?在下容州烈威门少门主金宇轩,能否请小姐一同赏雪饮酒。” 看出他的不怀好意,大淳上前一步,护住妞妞,警惕道:“这是我妹子,我们家都是山野粗人,不敢打扰,多谢公子美意。” 听到对方出身贫寒,白皙公子哥更加放肆,指向身后死去的雪鹿,轻佻笑道:“本公子相中这位姑娘了,想纳为妾室。这头雪鹿嘛,就当金某下的聘礼了,如何?” 大淳一言不发,缓缓抽刀。 听到媳妇被调戏,二蛋勃然大怒:“直娘贼!这是俺媳妇,谁要你的聘礼了,回家替小爷送给你娘吧!” 二蛋自从被雷劈开了心窍之后,虽说武功上不得台面,可是说起嘴皮子功夫,绝对能称得上一等一的高手。 这货跟着村中大娘们学了不少骂街言语,并且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骂起人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现在就算对上三五个骂街高人,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那白袍红氅公子哥出于深宅大院,对这坊间拐着弯的叫骂,初次听闻,还没有琢磨过来其中含义。 他身后的嘴角歪斜的黑衣人以前是位市井泼皮,自然听出其中污浊意思,大喝一声:“山野劣童,连我们烈威门少主面前,也敢口出狂言,我替你父母管教管教你!” 说完手一抖,一抹乌光朝着二蛋疾驰而来! 大淳察觉到那人语气不善时就早早戒备,看到他暴起发难,赶忙抽出刀来,高大的身躯往二蛋身前一挡。 “啊!” 只听得一声凄厉叫喊。 飞来的是一支十字型的暗器,虽然被大淳用刀挡了下,但是由于力道颇大,并没有完全格挡出去,只是改变了行驶轨迹,堪堪划过了妞妞右手手背。 小丫头手上鲜血泊泊流出。 二蛋暴跳如雷! 双目瞬间通红,抽出弹弓,填好石子,疯狂朝着那白皙公子哥猛然射去。 一道带着金丝的黑色微弧划过空中。 只见石子一开始速度甚缓,可是带有一丝金黄之色闪过之后,速度爆增几倍,竟然带起‘飕飕’的破空声。 白皙公子也是若溪境中品的修为,见到只是顽童用弹弓射过来石子,泛起不屑微笑,想用飘逸的身形向旁边潇洒闪去,可是随着石子速度暴增,石子深深嵌入他的肩头。 白皙公子两脚一滑,倾斜倒下,‘噗’,只听得利器入肉的声音。 他的三个手下手忙脚乱去扶他,突然听到一人大喊道:“少主死了!” 第二十一章 小雪时节主肃杀(中) 原来那白皙公子哥被石子射中后,浑身酥麻,护体内力竟然一点用不出来,倒的地方不偏不倚的,正是那雪鹿所在的位置。射死那只鹿的箭簇从他脑后而入,口中而出,瞬间毙命,死的不能再死。 没想到鲜衣怒马的纨绔就这么稀里糊涂丢了性命。 大淳看到出了人命,没有丝毫犹豫,拉起二蛋和妞妞转身就跑,这要再待下去,肯定得偿命不可。 那三个手下略加商议,一人看护他们少主的尸体,其余二人向他们狂奔追去。 地上积雪甚为湿滑,不易行走,大淳的轻功不太擅长,还要带着两个累赘,速度根本提不上去。还没跑出几步,就听到后面雪地里追赶的脚步声,大淳咬了咬牙,把他俩往前面一推,急道:“你俩先回去找师傅!” 大淳转身,弹刀出鞘,反倒默然向追来二人冲刺过去! 平日里惜命的二蛋一反常态,没有像以前那样拔腿就跑,而是挺身站在雪中,对妞妞沉声道:“你受伤了,先回去,要是碰见鄂师傅了,给他说明这里情况,若是只有都师傅在家,你就什么都不要讲!” 妞妞拿了块手帕捂住伤处,摇了摇头,倔强的咬着朱唇道:“俺不走!” 二蛋知道自己小媳妇的脾气,若是拧起来比自己还犟,不再催促,将弹弓端起,准备等那俩人距离合适后,再射出石子,好帮助大淳御敌。 烈威门二人看到大淳反冲过来,有些愣神,气势为之一滞,步伐不由得放缓。 《开山刀法》本就是以势压人的刚猛刀法,大淳这一舍命相拼,更加气势如虎。 只见他长发飞舞,麻衣鼓起,一步紧跟一步,一步大出一步,渐渐蓄势,等到只有五步距离时,手臂猛挥,锋利的刀刃将空中飘散的纤细雪花一分为二,向俩人倾泻而出,声势惊人! 面对着强悍一刀,烈威门二人汗毛乍起,匆忙避让。 那位高瘦的中年人甚至来了个‘懒驴打滚’这样羞辱至极的保命招数,可就算如此,也没逃过一刀之威,玄色长袍甚至被划破尺长口子,险些被开膛破肚。 这俩人一开始觉得那个高大少年只是乳臭未干的孩子,并没有想成是高手,只想把他们抓住后交给门主,也好减轻些护卫不当的罪名。可当这一刀临头,俩人就心知不妙,赶紧收起轻敌的心思。 他们感觉大淳的刀锋掠过时,甚至有一股劲力将内力带的有些不稳,心中暗暗惊讶,知道这套刀法恐怕大有来头。 烈威门二人也顾不上什么以大欺小、以多打少这样不好听的名声了,一左一右,欺身直进,将大淳围在中间,先行将他退路封死。看到少年刀式霸道,便近身上前,一人用掌,一人用爪,使的都是空手夺白刃的技击之术。 大淳则依仗手中利器,后退一步拉远距离,横劈一刀带起汹涌气流,将要近身的二人逼退。 烈威门二人年纪都是四十多岁,江湖摸爬滚打多年,对敌经验较为丰富,看到少年仰仗手中兵刃,便换作前后夹击。 那位高瘦汉子擅长外家功夫,铁鹰爪也浸淫二十余年,发现少年出刀时力道不足,伸手抓向刀身。 那柄雁翎刀瞬间被他枯骨嶙峋的五指抓住! 大淳初次与人交手,心中本就忐忑不安,被人握住兵刃后更是惊慌,不过他不愧是被鄂老头称赞的武道奇才。危急关头,一狠心,不退反进,将刀直生生往高瘦汉子怀里递去。 高瘦汉子觉得一股彪悍的力道往胸口奔来,连忙撒手,往旁边狼狈滚去,又是一招‘赖驴打滚’使出。可怜这汉子半辈子也没这么丢人过,却被这个少年逼的一日里连滚两次。 不妙的是,一股掌风向高大少年脑后袭来! 大淳五根灵敏,察觉到那掌风突袭,侧身扭头,一拳轰出! 一拳一掌炸在一处! 大淳‘蹬蹬蹬’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子。 而那偷袭的歪嘴中年人却连退十几步,口中缓缓溢出浓郁血丝。 两位中年人的境界比起大淳略高,都是存池境下品。藏力之府的三境九品只是在气力和内力深浅上有所差别,并不像被称为绛宫金阙的第四境,内力破体而出形成真气那样明显。由于手中没有兵器,加上大淳的蛮横力道足可让他直升一境御敌,一时间,烈威门二人并没有占得上风。 二蛋也在旁边不断瞄准,想拿弹弓找个机会偷袭一下,可是交手的三人身形太快,根本就不能判断出敌人位置。 烈威门二人互相使个眼色,拳脚之上各自加了几分力道,高瘦汉子瞅准机会,催动全身内力朝着大淳抓去,而左脚隐蔽地下,猛地一弹,带起一层厚雪砸在大淳头上! 而刚才用暗器伤到妞妞的歪嘴中年人,找准空挡手一扬,犹如毒蛇寻隙钻来,带着一道凌冽寒光,实实打在了大淳身上。 十字镖全部打进少年右胸中。 高瘦汉子看到少年中镖,嘴角泛起一抹狞笑,五指成爪,冲着大淳头部抓去! 二蛋眼睁睁瞅着大淳遇险,嗡的一下,脑袋如同被巨锤砸中。 情急之中,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把全身吃奶放屁的劲都用了出来,拿弹弓朝着高手汉子一掷而出。 只见二蛋全身爆射一片金芒。 破空之声大作! 弹弓犹如流星一般穿过高瘦汉子的胸口,余势不减地嵌到十几丈外的树干中。 单手还在高举的高瘦汉子呆滞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和痛苦之色,身体向后,重重倒在了雪地之上,他的胸前出现了一个透明大洞,鲜血如喷泉一般涌了出来。 二蛋用过这全力一击之后,直挺挺躺在雪地里,脸色惨白,浑身连指头都动弹不得,只能大口喘着粗气。 余下那烈威门人愣了一下,知道大势已去,干脆就想将那瘫软倒地的二蛋掳走,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大淳这时已经站起身来,察觉他的不轨意图,不顾胸口的伤,又拿起刀狠狠的劈了过去。只见他大刀挥的呜呜生风,神情也越发的沉着,出力刚猛,蓄力有余。 渐渐地,大刀挥舞的越来越纯熟,‘扫、劈、拨、削、掠、奈、斩、突’八字精髓渐渐领悟,平日里有些艰涩的招式也融会贯通起来。 大淳双目圆睁,右脚一跺,大刀从下到上,带起一蓬白色,冲着那歪嘴中年人撩去。 歪嘴中年人身形急闪,可是他的动作全被大淳预判出来,只见大刀从竖撩改为横斩,唰的一下,将他腹部斩了条尺长的口子。 歪嘴中年人退了几步,赶紧离开刀锋能及之处,看到大淳如此勇猛,自己身上受的伤也不轻,并没有恋战,撒腿猛跑,捂着伤口顺着原路退去。 大淳也是伤势极重,并没有追赶,将胸口匆忙包扎了一下,背着在雪中如同烂泥一样的二蛋,拉起妞妞,往娄家村奔去。 二蛋身上不能动弹,可嘴里并没闲着,不断重复着蜀地那句老少皆知的骂声: ****个仙人板板! 第二十二章 小雪时节主肃杀(下) 娄家村中。 瘫软在木床上的二蛋,捂着手背抽泣的妞妞,再加上浑身血迹淋漓的大淳,构成了一副目不忍视的凄惨画面。 大淳受伤最重,嵌入右胸一寸的十字镖已经取下,可那镖极为歹毒,打在身上后创口不易愈合,即使敷上仙鹤草这样的止血良药也无济于事,伤口处不断涌出鲜血。 费尽心力将大淳伤势稳定下来,都九江已是虚汗浸透衣襟,由于刚才还推理了一番二蛋的命格运势,此时更加虚弱无力,躺在木椅上喘着粗气。 屋门猛地被推开! 鄂禅刚在外面听说家中孩子重伤而归,疯一样的赶了回来,看到屋中场面,差点昏厥过去,老人压抑着胸中滔天怒火,咬牙颤声道:“谁干的!” 二蛋可算等到了靠山,也不顾身体虚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由于情绪激动,连哭带骂也没能将原委说明清楚。 妞妞看他说的吃力,也是在旁不断补充。她葱嫩如玉的手背上那道创伤深可见骨,就算是痊愈了恐怕也会留下一道伤疤,上过药后,正是最疼痛难忍的时候,小丫头边说边泣,可怜兮兮。 鄂禅眉头越来越重,拳头攥紧,雪白的胡须似钢针根根竖起。 一条条肉眼可见的细微黑线从他身上不断钻出,在身边不断盘旋,不到片刻,竟然像笼罩起一个巨大的黑色蚕茧,含有死亡的气息喷薄溢出。 鄂禅站在那里,像是刚从修罗殿里爬出来的嗜血魔头。 屋内瞬间冷如冰窟。 杀意这种无形无相的东西,可不单单修行就能得来,而是靠着刀下头颅慢慢积累而成,像他这种凝如实质的杀意,不知背后堆积起多少枯骨亡魂。 大淳伤势极重,却不理会,只是盯着杀神一般的师傅,浮现出狂热的崇拜神色。从小,他就喜欢听师傅说起那场汉蛮大战,对那陷阵无双的猛将崇拜的很,甚至,想亲自体验一番阵前杀敌滋味,活脱脱一位十足热血小男儿。 妞妞已经吓躲在房屋角落里,不敢再放声哭喊,后来干脆头埋在膝盖里,眼不见,心不怕。 而二蛋这个刚才还在喋喋不休的家伙不再絮叨,一脸惊慌,竟然泛起了许久未曾有过的寒意,全身瑟瑟发抖,撑起身子往被窝里钻了钻。 鄂禅杀机弥漫,拎起刀就要往外走。 “东官青龙即将出世。” 都九江轻轻说出一句。 鄂禅魁梧的身躯剧烈颤抖一下,杀气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转过头,以前杀人都不带眨眼的鄂老头眼眶竟然有些湿润,颤颤巍巍道:“真…真的?” 都九江瘫软地靠在椅子上,形同枯槁的身体愈发孱弱,费尽力气点了点头:“以前我还以为齐云山的老牛鼻子的说法,是栽赃嫁祸的阴谋。可刚才用大六壬推衍一番,竟然真的有这迹象,只不过……” 鄂禅一步跨到他的身旁,蹲下焦急问道:“不过怎样!” 都九江喃喃说道:“需要千百头颅,或许可以唤醒青龙出世。” 一拍大腿,鄂禅狂放喊道:“那他娘也值!” 都九江平静道:“恐怕包括你我二人。” 鄂禅狠狠吐口吐沫,不屑说道:“老狐狸,你怕死?” 都九江轻笑道:“我连全家性命都可弃之不顾,又何惧个人生死。” 鄂禅笑骂道:“他娘的,老子在疆场上杀了不知多少来回,早就赚够本了!那号称吃人肉的夏蛮都被俺砍的哭爹喊娘,还会怕掉脑袋?你这酸不拉几的书生都敢做的事,还好意思跟俺磨磨唧唧!不是吹牛,把老子的胆子拿出去称称,绝对比你多三斤!” 都九江不再答话,而是侧身望向床上躲在被子里发抖的二蛋,心中感慨万千。 家毁人散 千里逃亡 隐于山野 不就是因为这个孩子当年刚出生时,齐云山那个辈分奇高的真人说过一句:此子乃是东官青龙下凡。 青龙下凡呐,小到光耀门楣,大到兴旺家族,放到谁家里面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可是配上流传朝堂江湖百年的六字,就将其拖入万丈深渊: 四象聚,天下易。 其中意思简单明了。 东官青龙,南宫朱雀,西宫白虎,北官玄武,这四象齐聚,可以改朝换代,一统江山。 齐云山老鼻子放出话后,顿时暗潮汹涌。 哪个帝王眼里能容下这条可改变天下气运的青龙?就算是江湖谣言,也没人可轻视半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更何况此话出自活了两甲子的齐云山老神仙。 可是二蛋那个奸猾懦弱的模样,哪里像是四象之首的东官青龙? 都九江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 鄂禅捋起袖子,沉声道:“不行,这事一码归一码,那帮家伙伤了咱家孩子,我得先剁了那帮杂碎去。” 都九江神色平静道:“听二蛋描述所看,那几个侍卫应该是存池境,不然大淳也斩杀不了一人。如此推断,那门中的门主和长老应该在似湖镜左右,最多也只是拟河镜,依你现在的功力,和巅峰时期相比,还有几成?” 驻足门口的鄂老头摸了摸下巴胡须,答道:“估摸着应该是六成。” 都九江无力眨了眨眼:“记得做干净。” “俺老鄂从来都讲究斩草除根。” 鄂禅哈哈一笑,大步流星走出屋门,豪气冲云霄。 …… 娄家村山中依旧小雪纷飞。 烈威门一行人说来也是比较冤屈,门主带着爱子和属下本来是去附近城中拜访亲朋好友,少主看到这山中大雪漫天景色宜人,就来到山中打猎游玩。 门主甚是疼爱这独子,便在那山下煮酒赏雪,等待那他打猎归来。没曾想那少主仅仅只是口头占了番便宜,就阴差阳错丢了小命。 看到两名噤若寒蝉的属下将少主的尸体放在眼前,烈威门门主两眼一黑差点晕了过去。自己中年得子,儿子出生后便呵护异常,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里怕摔了,就算犯下天大过错,也不忍心呵斥几句,没想到在这荒郊野岭中,居然没了性命。 缓过神来的烈威门门主杀意滔天,带着属下冲进山中。 携有雷霆之怒的烈威门一行人刚刚进入村口,就发现一位白发魁梧老人盘膝坐于雪中,身边插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雁翎刀,壮硕的身躯将狭窄的道路堵死。 其中一位烈威门头领脸色阴沉喊道:“滚开!” 魁梧老人抖了抖头上轻浮积雪,咧嘴一笑:“来了?” 烈威门门主自然不是脑瓜不够数的蠢货,上前一步,咬牙切齿道:“老匹夫,那几个杀了我儿子的小娃娃,可是你家的孩子?!” 鄂禅淡淡的答道:“正是。” 烈威门门主目呲欲裂,嘶吼道:“冤有头债有主,让你老匹夫死个明白,免得到了判官那里,连谁送你下去的都不知道,本门主金…” 雁翎刀刀鞘毫无征兆地弹向空中! 并没见魁梧老人如何起身,就已经掠至烈威门门主身前。 感受到老人山岳一般的威势,烈威门门主目瞪口呆,喃喃说出三个字:“入神府…” 他本人就是拟河境高手,看到这老人流露出来的磅礴气机,和让自己无法反抗的雄厚内劲,就不难判断出,这个魁梧老人绝对是入神府的高手! 上中下丹田各自对照三个境界,下丹田三境分别是感水境、若溪境、存池境,称为藏力之府。中丹田对应三境是似湖境、拟河境、如江境,称之为绛宫金阙。上丹田依次是跨海境、离凡境、摸天门,称之为入神府。 一入神府,便是七境以上高手,放到世间都是能开宗立派的大人物。 没想到这个老农一样的匹夫,竟是七境以上高人! 烈威门门主还没有将话说完,魁梧老人就咧着狞笑贴到他的面前,连粘在牙上的韭菜叶都清晰可见,一口热气喷到他的脸上:“呱躁。” 一颗头颅冲天而起! 刀光不停。 魁梧老人宽大的身影在这漫天大雪里,如同鬼魅般闪烁,飘洒的雪花都没有他的身子轻盈,众人还没来得及抽出兵刃,就仰面看到了天空上不断洒落的雪花。 只是刹那。 刚刚还趾高气昂的十几人,全都仰面躺在了雪地上。除了烈威门门主被枭首外,其他人的咽喉都被一刀割断,鲜血喷溅在了这雪白的地面,绽放出一朵朵殷红。 雁翎刀刀鞘从天而降,插入雪中。 “哎,他奶奶的,这杀人容易,埋人难呐!” 魁梧老人摇了摇头,开始清理这些尸体。 …… 娄家村山脚。 老村长搂着久别重逢的孙子刚要上山,看到魁梧老人后,也不忙寒暄客套,挥手笑道:“下这么大的雪还出门阿,鄂老头。” 魁梧老人双手叉入袖中,赔笑道:“是啊老村长,你把孙子接回来过年了?” 老村长拍了拍孙子头上刚刚落下的雪花,充满慈祥道:“都半年不见了,想他了,就从他爹那把他接回来住几天,能不能在村里过年还不知道呢。咦!你这裤腰上别个大刀是去干啥?” 魁梧老人将刀放到肩上,一脸憨厚随意答道:“去个远地方,灭个门。” 魁梧老人与老村长擦肩而过。 老村长望着他的背影愣了一下,掏了掏耳朵,叹道:“哎,岁数大了,连耳朵都不好使了。” 魁梧老人扛刀出山。 小雪时节 主肃杀! 第二十三章 定夺 容州城中,小雪那天发生一件大事。 城中数一数二的巨擘烈威门,竟然一夜之间被屠戮干净! 据传那位凶手身高九尺,体若金刚,白发飘舞,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将门内弟子如同砍瓜切菜般杀了个精光。除了老幼妇孺,全都惨死在他的刀下。 出了这样的灭门惨案,最为恼怒的,就数刚刚上任的本州刺史大人。这位大老爷刚到容州三天,屁股都还没热乎,就出了这样震惊剑南郡的大案,这还了得! 刺史大人一怒之下,直接开出了千两黄金的天价悬赏。一时间,引得无数江湖人士趋之若鹜,都嚷嚷着要行侠仗义,要抓住那位行凶歹人替天行道。 一时间,这个只能算是下州的的容州城喧闹万分,不管是头发白的,还是体形壮硕的,全都被抓到大牢里审讯一番,弄的满城风雨。 可忙活半旬的时日,也没抓住那行凶的正主。 这让刺史大人茶不思饭不想,头发都跟着白了不少,若不是他背景深厚,恐怕用不了几天就得卷铺盖卷滚蛋。 娄家村中却依旧宁静。 大名唤作不忧的少年晒着冬日暖阳,慵懒躺在床上。 “相公哥,小心烫。” 妞妞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拿着木勺轻轻吹拭,即使是这样,还怕相公哥烫到,叮嘱他要慢点下咽。 小丫头葱白如玉的右手上举着木勺,上面结成个梅花图案的血痂,虽说少了几分雅致,但反而映衬出一种妖异的美感。 她手上这碗汤,是娄秀才听说他们受伤后,冰天雪地里特意去山中蹲了半宿,猎了只乌鸡,又加入了枸杞、红枣、山蘑等物,让李大婶熬好送了过来。 汤肉鲜香扑鼻,使人一闻就流下口水,妞妞这个往日里大吃四方的吃货,却连一口都不舍得喝,全都喂到了二蛋口中。 可是这个家伙毫不知足,愁眉苦脸的大声喊道:“憋死小爷了,啥时候是个头啊。” 他自从那天掷出弹弓后,就全身酸软无力,只能躺在床上安静养伤。可这个平日里不肯闲逸半分的少年,哪受得了终日卧床的残酷折磨?虽然口中不断享受小媳妇送来的美食,还是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大淳躺在他身旁,侧眼扫了眼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家伙,笑骂道:“你个怂货,躺几天就受不了了?俺每天劈刀三百次,撩刀三百次,拔刀三百次,不比你苦?你吃得好,睡的香,呼噜打的震天响,要不咱俩换换,以后我受你这罪,你去享我那福。” 二蛋享用了口小媳妇递来的美食,一脸嫌弃,边嚼边说道:“那是你笨!换做小爷我了,不出三个月就能刀法大成,再给俺几年时间,就能修炼到五六七八九境,当上那天下第二高手。” 大淳拄肘托腮,侧着身笑道:“哥只用一只手,要不咱俩比划比划?” 二蛋望着他常年练武隆起的筋肉,鄙夷说道:“小爷我可是村中第二高手,对付你?一个指头就捅你个窟窿,俺劝你还是让鄂师傅在边上观战,别到时候小爷收不住手,把你这个大个子打出个好歹。” 大淳望着这个吹得牛皮滚滚的家伙,满脸笑意。 这个习武懒惫至极的家伙,开始其实是自称‘第一高手’,可是自从看到王屠户手起刀落,没用半柱香的功夫,就将那几百斤的牛剥的只剩下骨架,于是便屈居第二了。 不是他对那庖丁解牛的刀法,有什么崇拜敬仰之意,而是出自于满脸横肉的王屠户,手握牛耳尖刀那回身妩媚一笑。 真他娘的吓人呐! 将容州城杀的天翻地覆的鄂老头在旁实在听不下去,喊道:“你个兔崽子就知道吹牛,能不能消停点!就你那两下子,恐怕连个常年种地的大娘都打不过,就这还敢跟你大淳哥找茬,真是找不自在。” 二蛋缩了缩脖子,一脸不屑。 自从领略到鄂师傅那天散发出的杀意后,他便不太敢像往常那样跟师傅叫板了,这几天只要鄂老头一发话,他就闭口不言。 顶嘴? 他又不是像以前那么傻。 鄂禅迈步走到床边,大手搭在二蛋丹田处,停了片刻,皱眉说道:“古怪,真他娘古怪。” 正在给缝补衣服的都九江听到他的嘀咕后,抬头询问道:“什么古怪?” 鄂禅坐到他的身边,疑惑道:“那天这兔崽子回来时,我记得他丹田内如干涸枯井,内力被抽取的一丝不剩。可刚才我查探了一番,丹田里竟然已经充盈一二,世间也未曾听说有过这样的功法,在若溪境就能一招抽取掉全身内力,而且不用修炼就能自行修补内力。” 都九江咬掉线头,将棉衣放置桌上,道:“你个杀胚久在军中,不了解江湖玄奥功法也是正常,关键是他的身子可有损伤?” 鄂禅摇了摇头:“这世间大千功法,奥妙无穷,有的功法确实能将内力发挥到几倍的威力,但是最低也得步入四境后才可使用,况且用完后患很大,不单境界下跌,有的还会减少寿元。二蛋那天情急之下,可能出现了类似于这些功法的效果,但是我刚才探查发现,既没有伤到经脉,境界也没有倒退。” 在床上躺着的二蛋,高呼道:“那是俺练功勤奋,功底扎实。” “扯淡!” 鄂老头和大淳齐齐喝道。 都九江丢给了一个嫌他无耻的白眼。 妞妞则捂嘴轻笑,连木勺中汤水都洒落一些。 鄂禅冲着不要脸的家伙叮嘱道:“你小子以后可别妄用内力了,不然恐怕会遭到反噬,轻者全身瘫痪,重者小命都得玩完。别不当回事,听到没有!” 二蛋赶忙点头应和,牢牢记在心上。 这怕死的家伙,可不敢拿自己珍贵的性命开玩笑。 鄂禅扭头冲着都老头轻声问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都老头手指轻叩桌面,思索片刻,道:“上次推衍,卦象中东南两地呈大凶之势,都不可去,只能往西或者往北。” 鄂老头搓了搓大手,说道:“你说吧,俺这都听了你半辈子话了,不差这一次,反正俺这把老骨头撒到哪里都是坟茔。” 起身踱步,走了一炷香后,都老头都没说只字片语,只是低头沉思。 等到鄂老头都有些不耐烦了,他才拿定主意说道:“这附近也没有什么好的丹药,你带他俩去小飞子那一趟吧,他这几年应该经营的不错,能给俩孩子弄点好东西。大淳和二蛋的岁数也能服用炼身丹了,别耽搁了。顺便看看有没有源生丹,别让这臭小子落下什么隐疾。” 炼身丹是各个门派给门下弟子十来岁用的丹药,祛除肉体杂质,淬炼骨骼经脉。虽然不怎么珍贵,但是每个丹师炼出来的药效不一样,对服用的人来说,丹药效果也是天差地别。 而源生丹则比较贵重了,可以补充气血精力,甚至能延绵寿命。只是炼制丹药的十几种材料都贵重无比,所以这源生丹一出来就到了顶级的世家豪族手里,寻常人见都没有见过。 鄂禅摸了摸下巴银针似的胡须,自言自语道:“北林?” 第二十四章 卓公主 听闻鄂老头要带着大淳和二蛋下山游历,在娄村长的安排下,村民们摆起了长街宴。 长街宴顾名思义,长,特别长,宴席从村东头直接摆到了西头。 各家各户拿出桌椅板凳,摆放街道中,将家里最丰盛的菜肴端到桌上。只盼着别人过来品尝一下,竖着拇指称赞声:你家婆娘手艺真是不错,你个傻老爷们可算有福了。 山中村民朴实,就算穷的一家人只有一条棉裤,那也得浆洗干净,打上补丁,揣着几个鸡窝里刚下的蛋,烹制好了摆放到桌子上。 这种规格极高的宴席,也只有在婚丧嫁娶和过年过大节时,才会在老村长授意下隆重举行,或者村中有百岁老人过寿,也会照此铺张。可是娄家村近十年来连一位百岁老人都没诞生过,活的最长久的一位,也才活到九十左右,所以这种百岁寿辰大办的习俗,差不多已被村里人遗忘干净。 为了给村民游历而设宴的,尚属初次。 娄大柱已经当了三十年的村长,在村里威望一时无两。中原四国依旧秉承着汉唐的官阶制度,共分为九品十八阶,虽然村长只是位末等不入流的小吏,可再怎么说人家也是官,坐着就比平民百姓高上三分。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世上,官就是官,民就是民。 这位娄家村中唯一在西风国吏部登录在册的小吏,说话自然是分量极高。 娄村长坐在村东头最为宽大的一张桌子上,和坐在旁边的鄂老头频频举着浅口瓷碗豪饮。这种村民自酿的粗劣酒水,度数不高,连步履蹒跚的孩童,都能随便喝上半碗。不过老村长酒量的确不错,和鄂老头差不多喝了五斤左右,脸上只是微醺,嗓门依旧嘹亮。 妞妞坐在老村长右手边,举着王屠夫特意给她留的猪尾巴,啃得那叫个香甜。 小丫头对别的什么吃食不挑剔,可是也谈不上什么酷爱,单单对这猪尾巴情有独钟,平日里一想起来肥嫩爽滑的劲儿,她就特别爱流口水。 加上她娘亲李大婶的妙手巧施,使这菜肴更加多了独特味道,让妞妞不羡山珍海味,只馋这口饱含母爱味道的红烧猪尾巴。 大淳坐在鄂师傅边上,臂上伤口已经露出粉红新肉,多年习武让他的体魄结实壮硕,伤口愈合比常人快上许多。 少年喝起酒来也是不含糊,陪着边上两位老人不停举碗,刚倒进嘴里,那能盛放二三两酒水的瓷碗就已见底,还得举起酒罐子斟酒,使得他倒酒的速度,比喝酒的速度快了不少。 二蛋这家伙总算能下地了,由于憋闷了许久,此刻犹如撒欢的兔子,在宴席中来回奔跑,嘴里还大声叫喊着:“小爷终于下床了,憋死俺了,憋死俺了!” 村中的牲畜见到他这混世小魔王出现后,纷纷躲避,唯恐这位小爷做出什么吓人的举动。 这其中跑的最快的,恐怕就要数大黑了。 这只村中最为健硕的公狗,自从被那小魔王害的不能“重振雄风”之后,对他就心惊胆颤,是能跑多远就跑多远,能藏多深就藏多深,甚至都有了去邻村改换门庭的心思。 这些跑的快的牲畜还算庆幸,有的体格大的,比如村长家那头老驴,见到实在无处可藏,就把驴头埋在草垛里,用肥硕的屁股冲着那个祸害,约莫这驴想的是,这打屁股总比打脸强吧。 娄村长挽着鄂老头手臂,沉声说道:“我说老鄂啊,你这次出门啊,可得多玩一段时日,在北林待的腻了,就去东花国转转,东花要是玩够了呢,就去南雨国那边玩玩,实在没的去了,去那海上看看也行啊。要是没钱的话,乡亲父老都能凑出点银两,若是有人敢不掏,嘿嘿,老哥手里拐杖可不是吃素的!” 鄂老头本来陪笑的嘴角有些僵硬。 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哪能不知道老村长话里的意思,肯定是嫌弃二蛋这个淘气的家伙,把村里祸害的够呛。这次老村长知道自家三人出行的消息后,连家里珍藏几十年的老酒都搬了出来,爽快的喝了多半坛子。 可见二蛋这个人见人恨的家伙,是多么不招人待见。 要不然平常抠门的老村长,能像娶了媳妇似的,这么大方? 每个酒桌中的村民都在推杯换盏,脸上笑意连连,为啥这么高兴? 庆祝呗! 都老头并没有参加这场难得的盛宴,听到村民们的邀请,他也委婉拒绝。这时正面目阴沉的坐在自家院中马札上,瘦弱的身躯似乎抵挡不住冬日里的寒风,不住的打着哆嗦。 下这一盘遮天大棋,自然要赔上不少性命。 这下山去北林,便是棋盘上落下的重要一子。 想起十几天前的卦象,都老头的心里,比起被刀子割来,还要疼上几分。 鄂老头脸色泛红,迈着大步回到院中。 都九江被他带来的寒风吹得有些冷,将棉袍裹紧了些,颤抖说道:“回来了?” 微有醉意的鄂禅点点头,脚步踉跄晃悠到都老头身边,一屁股坐在地上,满嘴酒气问道:“大冷天的不去屋里暖和,在外面待着干啥?” “暖不过来了。”满脸无奈的都姓老人苦笑一声,随后说道:“鄂禅,咱俩认识多半辈子了,这次一别,恐怕再次相见,就得到阴曹地府了。趁着还有点时间,说说知心话?” 鄂禅微微一愣,使劲点了点头。 都九江用树枝在被冻得硬实的土地上,艰难写了个‘死’字,说道:“我一辈子连鸡都没有亲手杀过,更没杀过一个人,但却觉得这手上肮脏的很,你说我要是到了判官那,得下到第几层地狱?” 盯着那个字看了半晌,鄂禅认真说道:“约莫着咱俩还得在一块。” 都九江哈哈一笑,用脚将那‘死’字抹平,豪迈说道:“跟你老鄂在一起,也不算枯燥乏味了,起码每天还能听到如同战鼓齐鸣的呼噜,你要是下山后,我估计头几天还真睡不好。” 鄂禅正色说道:“要不,你跟我们一同下山?” 摆了摆手,都九江笑道:“我自己的身子骨,自己清楚。约莫走到山脚,就得嗝屁喽。” 鄂禅双手插入袖口中,仿佛也有些冷。 都九江挑着花白的眉毛问道:“老鄂,问你个事,看在我快去见判官的面子上,给说个实话,行不?” 鄂禅微微一愣,郑重说道:“你说。” 都九江挤眉弄眼说道:“你一辈子都没娶个媳妇,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姓卓的女子?” 鄂禅又气又笑,真没想到他会问到这个问题。 不过看在几十年交情的份上,这位老人重重‘嗯’了一声。 当年汉唐覆灭时,十几路义军夺取天下,其中有位卓姓的首领,最为耀眼。 当时他占据楚地,粮草颇丰,兵多将广,凭借天险就可独占天下三分。只不过这位枭雄不肯偏安一隅,没有接纳谋士之言,率领军队继续北上,想要一统天下。 事与愿违,刚刚北上没有几百里,遇到了姓花的义军,几次规模宏大的战役下来,折损了十来万人马,被打的丢盔弃甲,节节败退。 可怜那位姓卓的枭雄坐上九五之位没有一年,就被人家逼的跳江而亡。 鄂禅还记得当年那位可以称得上是公主的卓姓女将,每次上阵,都是一身猩红盔甲,手持一杆紫红大枪,陷阵冲锋时也是身先士卒,挑落名将无数。 阵前初次见面,鄂老头就迷上了这位英姿飒爽的公主,眼珠子都快掉到了地上,这天底下,还有这么漂亮又能打架的娘们? 公主似乎对于当年威猛霸道的鄂禅青睐有加,这也难怪,英雄爱美人,美人惜英雄。一柄长枪,一柄大刀,战在一起时,反而说不尽的情意绵绵。 后来卓姓义军兵败,鄂禅头一个冲进皇宫,看见那位公主时,只说过两句话:“只恨咱俩投错了胎,我送你走。” 他深知,这种亡国公主未来的日子,甚至不如牛马,多半会沦为军妓,或者直接枭首示众。 所以 一柄冰冷的长刀。 鄂禅亲自插进了她的胸膛。 从那以后几十年。 鄂禅从未爱上过其他女子。 也没有娶过其他女子。 第二十五章 离别 这一天,是都九江反复筛选的黄道吉日,宜出行。 天公作美,竟然是冬日里罕见的艳阳天。 吃过李大婶精心准备的出门饺子,师傅一行三人收拾起行李,准备下山。 二蛋现在身上挂满了大包小包,像个在江湖上跑商的小伙计,看到李大婶还要往他身上挂包袱,赶紧劝道:“真拿不下了。” 李大婶仔细看看,确实没有多余的地方,只能感慨的摇了摇头。看到旁边人高马大的大淳,笑盈盈走了过去。 这次出门所带的东西,都是二蛋的丈母娘一番心意,吃的穿的用的,一应俱全,生怕这个小女婿受了半点委屈。其中光是二蛋爱吃的烙饼,李大婶就给他准备了十几斤。 其实这只是一小部分,院子里还摆满了更多的包袱,只是看着大淳和二蛋实在背不动了,这才作罢。 二蛋一开始不想带这么多累赘,弄得跟搬家似的。哪个大侠行走江湖不都是一刀一剑挎在身上?哪听说过,出门游历还带被褥的?这要是动起手来,还得让对方上半柱香,让自己把行李放好? 但看到李大婶那关切的眼神,和口中念叨的“穷家富路”,就只能硬着头皮挂在身上。 这小子突然想起都师傅教他那句名言,‘最难消受美人恩’ 觉得有点扯淡。 这时他光想哭着回过去一句。 那是你没碰到热心肠的丈母娘! 妞妞昨天刚知道他要下山游历,一晚上都没怎么睡,这时更是哭得梨花带雨,本来犹如清澈泉水的一双好看眸子,现在肿的像个核桃,拉着二蛋抽泣说道:“相公哥,你带上俺吧,求求你了,你和大淳哥都下山了,俺以后找谁玩去啊,呜呜呜……” 二蛋望着快被扯烂的新棉袄,一脸为难。 他当然想带着小媳妇一起下山了,可是平日里对妞妞言听计从的都师傅和鄂师傅死活不答应,说是江湖凶险,指不定碰到强盗土匪什么的。这丫头又长得水灵,被势力大的人家看中了,不得上来找麻烦? 二蛋仔细想想,也觉得师傅们说的有道理。上次去躺仙来县城,都差点被劫了道。冬狩时碰到那个什么少门主,不也是贪图小媳妇的美色,差点将小命扔到山上?所以他也觉得带这么个‘小红颜祸水’出门,实在不是啥好事,还是在山里待着稳妥点。 这话自己想想可以,但没法对妞妞说啊,只能任由小媳妇的眼泪,将丈母娘刚做好的棉袄弄得湿漉漉一片,口中相劝的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妞妞哭了一阵,见到不像平日里管用,也没了法子。 伸出袖口抹去小脸上的晶莹泪珠,从旁边包袱里拿出一双崭新的布鞋,递给二蛋,撅起小嘴说道:“俺新给你做的,穿上吧,娘说让俺给你留点念想,不然你碰到漂亮女孩子就把俺忘了。这是昨天刚做出来的,俺第一次做,也不知道合适不合适,你试下,看合脚不。” 二蛋答应一声,将身上大小包裹放在地上,觉得手有些脏,于是往衣服上反复蹭了几下,接过那双鞋。 妞妞知道这家伙不安生,平日里喜欢瞎转悠,于是鞋底特意加厚了一层。底上针脚极为细密,看来是花了不少功夫。 二蛋穿在脚上,走了几步,挠了挠头,尴尬说道:“好像有些大。” 妞妞俯下身去,将青丝捋向耳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布头,往他鞋后跟塞去,嘱咐道:“俺娘说鞋小了勒脚,所以特意给你做大了些。你跑的时候可要注意点,别把鞋甩掉了。” 二蛋竖着脖颈子说道:“那哪能!就算掉到悬崖下面,俺也得捞回来。” 妞妞站起身,紧张说道:“那不行,你可不能出事。” 二蛋嘿嘿一笑,点头示意知道。 都九江和鄂禅这俩老不正经,在地上蹲着看了半天这出‘送夫记’,两张老脸一个比一个乐呵,其中,还带有一股酸溜溜的嫉妒。 鄂禅拿胳膊肘磕了下都九江,扭着脸说道:“咱俩老不死的活了一辈子,你见过这么懂事的闺女?” 都九江沉思片刻,笑道:“你忘了二蛋他娘亲了?” 鄂禅微微一愣,继而感叹道:“这爷俩,命好啊。我要是有个孙子,也得给他讨个妞妞这样的闺女进门。” 听到‘孙子’二字,都九江脸色瞬间黯淡下来,摇了摇头,叹息道:“走吧,错过了时辰就不好了。” 鄂禅来到那对互诉衷肠的小鸳鸯前面,搓着大手,弯腰赔笑道:“妞妞啊,我们也该下山了,要不你送送二蛋和鄂爷爷,咱边走边说?” 妞妞委屈的点了点头。 都九江拄着拐杖送到村口就再也走不动了,坐在石头上大口喘着粗气,吃力说道:“你们走吧,我这老骨头再走就得散架了。” 鄂禅心知这次分别意义,拍了拍他的肩头,没有说出什么感人肺腑的话来,只是轻轻说道:“走了。” 都九江笑着挥了挥手,目送四人走在蜿蜒的小路。 这十八弯相送,直接送了快半个时辰,一对小鸳鸯在后面磨磨唧唧,就差倒着往回走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再长的路也有个头,何况这下山的路本来就不算很长。 山脚下。 从来没有经历过离别的妞妞,拉着相公哥的手死死不松,脸上泫然欲泣。 二蛋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没这么多细腻心思,还在吹嘘道:“你就瞧好吧,俺这次回来给你带回来两个厨子两个裁缝,天天给你做好吃的,裁新衣服。俺估计那皇后娘娘,都没你过的舒坦!” 小丫头破涕为笑,狠狠打了下吹牛人的肩头,不信说道:“你咋知道皇后娘娘过得是啥日子,就你会瞎掰!” “听鄂师傅说的啊,他说皇后娘娘家饼如山,葱如林,那厨子不分昼夜给她摊饼吃。” 二蛋诚挚说道。 妞妞觉得刚才出手有些重,片刻后就有些后悔,揉着二蛋被打的地方,轻声说道:“早点回来。” “好嘞!” 二蛋爽快答道。 鄂禅带着两个少年,踏入了他们梦想的江湖。 妞妞目送他们消失在绵长的官道上,直到踮起脚尖也看不到他们身影,才顺着路往回跑去。 刚才下山时小丫头用了半个时辰,这次回到村里连一炷香都没用完。 都九江还坐在村口的石头上,看到妞妞在路上轻盈的跑动,抚了下长须,笑道:“雏凤归巢。” 脸上哭的稀里哗啦的丫头,哪里像什么雏凤。 分明是一只回家的小麻雀。 第二十六章 凄惨的江湖 下山没有多久。 鄂禅蹲在路边,周围摆满了大小包裹,蹬着在田地里偷红薯的淘气少年,双目喷火。要知道这个祸害精比在村里还能折腾,说什么也不带他出来! 这货又懒又馋不说,还爱干些偷鸡摸狗的下贱勾当。这不,才在路上走了不到一天,就被人家拿着粪叉锄头追了三回。 也亏得一老二小腿脚麻利,要不然,被那些像被偷了老婆的村民抓住后,指不定打成个啥模样。 鄂老头活了七十来岁,从来没受过这种窝囊气,蹲在那越想越不是个滋味,郁闷的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快点的,他娘的有完没完!” 老人实在忍受不住胸中这口恶气,朝着地里还在继续偷红薯的家伙厉声喊道。 怀里揣满红薯的二蛋终于跑了出来,脸上是汗水和泥土形成的纵横黑道,虽然肮脏污浊,却神采飞扬,终于能解馋了。 红薯偷得太多,即使是用崭新的棉袄使劲兜着,可每跑几步,就有一个漏怀之薯掉了出来,跌跌撞撞滚到了旁边地里。 奸猾的少年才不会做那丢一堆红薯捡一个红薯的愚笨事来,只是匆忙奔跑中用余光瞥了下那还在翻滚的红薯,记好位置,准备将赃物放到路边,再去捡回。 天不遂梁上君子愿。 可能是鄂老头刚才的叫喊太过大声,被附近的村民察觉到,这时正有几个健硕汉子举着粪叉,急赤白脸的朝这边狂奔过来。 二蛋顿时慌了,扯着嗓子喊道:“大淳哥,过来帮我拿下啊,喂,你跑啥啊。鄂师傅,你来帮帮我啊,卧槽,老头你会飞吗!” 二蛋本来想让大淳和鄂老头接应一下,可是那俩光吃不干活的清高人士,却撒丫子狂奔。尤其是年过古稀的鄂老头,即使身上挂满包袱,也比起逃命时的大黑也不逞多让,那大脚丫子撩起的滚滚烟尘,真有足下荡起两黄龙的磅礴气势。 看得二蛋目瞪口呆,咬了咬牙,两条腿也狂奔起来。 庄稼地里的汉子们看到那三个偷儿跑的飞快,也没有再去追赶,蹲在原地喘着粗气,腾出口中功夫来,粗俗的叫骂此起彼伏。 这红薯冬日里不易种植,只有挨着温泉仅存的一片肥沃土壤才能产出,而且产量极低,每年只有几百斤。这可是他们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才种出来的,还指望着拿着本村的特产去城里换些年货,没想到被那小兔崽子偷了不少,这能不急坏了地里刨食的百姓吗。 被骂了起码祖宗上百代的三人跑出十来里地,找个避风的地方,看到没人追过来,开始享受赃物。 冬日里的红薯,多稀罕呐。 二蛋将七八个红薯埋入土里,架起火堆,手插在袖口里耐心等待。看到火候已到,拿木棍扒开火堆,将泥土挑开,诱人香气瞬间蔓延开来。 勾的二蛋口水直流。 正准备拿起一个最大个的红薯开始享用,不料被一只粗糙大手打在手背上,火辣辣的疼,香气扑鼻的烤红薯瞬间被人抢去。 “鄂师傅,有你这样的吗!上午那只肥鸡就是俺玩命偷来的,你只给俺留个鸡屁股。这红薯也都是俺偷的,俺烤的,你不帮忙也就算了,还抢最大的吃,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要不要脸!” 被打劫的二蛋义愤填膺,但没敢强行去抢回来,而是叉着腰,翻着白眼,朝着那无赖强盗大声训斥。 鄂老头大手使劲一挤,那金黄软嫩的红薯破皮而出,张开大嘴,一口就吃个干净,随后还翻了个比少年还白的白眼,含糊不清说道:“你不是经常说嘛,这脸皮不顶吃,不顶喝,有个鸟用。” 被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家伙,欲哭无泪。 大淳憨憨笑着,将坑里较大的一个红薯丢到二蛋手中,笑道:“俺说让你平日里别做那么多坏事,你偏不听,这用都师傅的话说就是,好人自有好人运,坏人自有坏人磨,这被人欺负的感觉咋样,带劲不?” 二蛋鼓足腮帮子,仰着脖子嚎叫道:“天理难容!!!” 好在鄂禅这个活饕餮只吃了四个,给俩徒弟留了四个,红薯被瓜分后,三人继续前行。 “鄂老头,咱这是去哪?”二蛋不是爱记仇的性子,刚才被夺红薯凌辱,不一会儿就被他抛到脑后,在路上边走边跳说道。 鄂禅拿细小木棍剔着牙,随意说道:“北林国,泾州。” 初次听说这个地名的少年歪了歪脑袋,问道:“那是啥个鬼地方?” 鄂老头扔掉木棍,满足的打了个饱嗝,答道:“去了就知道,问那么多作甚,还怕老子把你卖了不成?就你这好吃懒做还胆小的怂货,估计倒贴银子,人家都不要。” 被讥讽的少年不敢大声还嘴,只能低声嘀咕道:“活是俺干的,被人家追打也是把俺落在最后,出力还不讨好,还不如在家里枕在妞妞腿上睡觉舒服。” 一个时辰后。 没吃饱也没喝足的二蛋摸了摸干瘪的肚皮,哀怨说道:“这还没到?你能给俺弄点吃的不,俺可没劲去偷东西了。” 鄂禅斜眼望着他,指了指他身上包袱,笑道:“你丈母娘不是给你塞了那么多烙饼吗,忘了?” 二蛋眼睛一亮,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盘膝坐在地上,掏出一张饼来,狼吞虎咽,心中想道:还是李大婶疼俺啊,知道路上吃的不好找,给准备了这么多好东西。他望向身边犹如小山般的包袱,似乎也没觉得那么累赘了。 塞了两张饼,二蛋这才站了起来,袖口蹭掉嘴边的油腻,问道:“师傅,再走两天,能走到你说的那个,啥都能吃着的地方不?” 二蛋起初不太愿意下山,都是鄂老头忽悠他说,去的那个地方有最好的骏马让他骑,有最美味的珍馐让他随便吃,这才同意出行。要不无利不起早的事,他能干? 鄂老头连正眼都没瞧他,答道:“这才哪到哪,早着呢。” 二蛋苦着脸又道:“远不远啊,这要啥时候才能到?” “再走一个月吧。” “走一个月?他娘咧!这么长时间?早知道这么远小爷就不跟你来了!这不活受罪啊。”二蛋咬着牙槽,一脸愤恨,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看到他站在原地发牢骚,大淳拉住他胳膊,笑道:“快点走吧,到前边了让师傅给你弄点好吃的。你不是要闯荡江湖吗?这里不就是江湖吗。” 二蛋阴沉着脸,看了看前面负着手怡然自得的师傅,又看了看满身包袱的自己,还有旁边幸灾乐祸的大淳哥,呼啸的冷冽北风吹得头都疼。 这些跟自己想象中的江湖,绝对不一样啊。 还记得书中所描述的那种大侠,哪个不是一袭白衣,一骑白马,腰间悬挂绝世名剑,走到哪里都有人阿谀奉承,吃饭喝酒都是别人请,从来没自己掏过银子。碰见行凶的歹人,都不用出手,念两句口诀就能刺对方的大窟窿! 那才是他梦想的江湖啊。 二蛋极不情愿的跟在俩人后面,耷拉着脑袋默默前行,可能是觉得这漫长路程实在难捱,他赶紧小跑几步,到了师傅面前,指了指自己的细腿:“那你给俺弄匹马吧,俺这小身板怕走不到就得玩完了啊。” 鄂老头瞪了他一眼,不屑道:“行了吧,看你天天在村里祸害的那个样,给你安上俩翅膀都能飞了,拿出那个劲头来,能走十个来回。” 大淳在旁憨憨笑道:“二十个来回也能走下来。” 鄂禅去容州灭烈威门之时,就弄了不少金银回来。他不是大侠,也最鄙夷那种大侠,人都杀了,死人身上的财物还留着干啥?等着别人来捡现成的?纯属脑子有病。 所以现在的鄂老头绝对称得上是个富翁,怀里的金银足够买上几十匹马,他不买马匹代步,并不是要刻意虐待二蛋和大淳。上千里的大步快行,其实是要打磨下筋骨经络,等俩孩子的身体到达极限后,到了泾州那里,服用丹药效果才能更好一些。 二蛋不理解师傅一片苦心,边走边埋怨,像个嫁错了人的小媳妇。 越往北走,气候越是寒冷,三人的身上也裹上了厚厚的棉服,两个少年的脸蛋被寒风刮的红扑扑的,初有北地人常见的肤色。 再往前行,便是秦岭。 第二十七章 将军关 秦岭。 这条长达几千里的玉带,将中原沃土分作南北。 秦岭自古便称作中原龙脉,南望巴蜀,北邻八百里秦川,其中流淌的河流,浇灌孕育了十几代王朝。 传闻先秦时李圣人,在此著出被奉为道家无上瑰宝的《道德经》后,飘摇升仙,此后便被视作道教起源之地,引得无数修道弟子来此瞻仰叩拜。 更有前朝不少诗词大家来此饮酒赋诗,流传出许多千古佳句,引得无数士子趋之若鹜,都来这秦岭上相仿相效卖弄风流,不过大多都是东施效颦,与先贤的文采,差距甚远。 鄂禅三人正好行至此地。 正值寒冬,官道上并没有什么行人,二蛋扛着大包小包,垂头丧气迈着步伐。 出行十几天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足,还得早早起来赶路,这让他叫苦连天,直嚷嚷要回村子里去,可每次迎来的都是鄂老头吹胡子瞪眼,碰到他老人家心情不好时,头上还得被弹几个脑瓜崩。 哎,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呐! 正当他长吁短叹时,突然飘来了一阵极为浓郁的炖肉味,二蛋眼睛瞬间睁大,鼻子快速耸动几下,真他娘咧香啊! 往前望去,一间不大的茅屋临街搭建,挂着一幅幌子,写着“百年老店”四个字。浓浓白烟从屋子的烟囱上不断涌出,弥漫四溢的香气,正是这间小食肆传来。 二蛋扭过头,本想要招呼师傅和大淳哥去那里解解馋,没料想,不等他张口,两个身高马大的人影从身旁疾驰飞过,径直冲进那间食肆。 “师傅,大淳哥,等等俺啊!” 被遗弃的二蛋高声呼喊。 饭馆里不大,仅够放下三张桌子,这时还不是饭点,还没有什么客人,微胖的老板正在熬制锅中的肉食,看到有人进入店里,手脚麻利的将桌子擦拭干净,笑盈盈问道:“客官想吃点什么?” 鄂禅大马金刀坐下,指着锅中问道:“你那里面弄的是啥?” 小店老板赔笑答道:“那是炖的牛肉,本店特色,从俺太爷爷那辈传下来的手艺,您老尝尝不?” 鄂禅大手伸出,沉声道:“五斤。” 听到客人这么豪爽,小店老板心里乐开了花,这年头日子都不好过,这么大的主顾也不容易碰见,不过这么大的量也有点骇人,他赶忙解释道:“这牛肉顶饥,平常人吃半斤就饱了,要不我先给您先上两斤,您先吃着?” 鄂禅挥挥手,笑道:“不用,直接上!” 小店老板干笑两下,准备去切牛肉,忽然听到那老头又说道:“你俩吃多少,自己要。” “俺吃三斤。” “俺也吃三斤。” 大淳和二蛋一前一后答道。 小店老板猛然一惊,感情刚才那老头要的五斤是他自己吃的?那俩小的也各吃三斤?这也太吓人了。 不过看到这三人也不像常人,尤其是那老头,虽然胡子头发都白了,但那身形极为壮硕,他也活了四十多年了,这辈子还真没见过几个这么威武的。 腹诽几句,小店老板就开始忙活。 鄂禅透过门帘缝隙,看到绵长的山岭上有座凸起的关隘,残破不堪,像是已经无人驻扎,连用来防御的围墙都倒塌大半,已经没有任何用处。 鄂老头指着那座废弃的关隘问道:“小老弟,那座破关以前是啥地方?” 小店老板头也不抬,随意答道:“将军关。” 鄂禅心头一颤,想起了那位故人。 那个家伙名叫凌东,以前官至西风王朝三品云麾将军,可谓是整个西风武官里都排的上号的人物。 凌东出身穷苦,不到十四岁就从军入伍,每次阵前厮杀,他都是冲在头一个,即使是官职越做越大,也是如此。他爬上云麾将军的位置后,全身伤痕不下百处,这身金黄甲胄,是他正儿八经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 只不过姓凌的家伙好色如命,每次俘虏女人,都逃不了他的魔爪。凌将军最喜欢的就是在疾驰的战马上,做那快活事,完毕后,就将女子重重抛于马下,是死是活,各安天命。 天下太平后,凌东就往家中娶了几十个貌美的小妾,即便是这么多没人服侍他,还不知足,每天不去窑子里逛两圈,就浑身不自在。 除了这些,他还有一些粗人的通病,鞭挞兵士,常常酗酒,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相向,是位人见人怕的愣头青,由于行二,许多人咬牙切齿骂他为凌二愣子。 可凌东是百战将军,战功彪炳,不少人把他恨的牙根痒痒,也没什么办法。就连皇帝也对他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是惹出泼天的祸事,也就不计较他的这些过错。 可有次凌东却闯了大祸,这位云麾将军色迷心窍,竟然对一位礼部尚书家的大小姐生了歹念。他可不管什么尚书家还是仆射家的闺女,几斤酒下肚,就趁着天色漆黑,悄悄地摸到了小姐的闺楼旁。正要进楼时,被尚书家豢养的高手擒住,要是让他上了楼去,还不定惹出多大的祸事。 第二天怒不可遏的礼部尚书,就将他五花大绑押到金銮殿上,皇帝一气之下,将他贬到这秦岭的关隘中,当了个守关的校尉。 这个大老粗也没啥怨言,反正有人杀,有酒喝,有女人睡,那就相当知足,做到多大的官,对于他来说,没个鸟用。 那年蛮子入关,打到这座关隘下,当时这里还不叫将军关。 这个恶名昭著的家伙,率领着不到一百兵士,在没有任何旨意和援兵下,苦苦守了二十三天。 那些天中,无水无粮,几乎夜不能寐,每天都在厮杀中渡过。关隘下面,几乎被他杀成了一个血红地狱,被他砍杀过的蛮子尸体,几乎没有一具是完整的,在草丛中铺满了厚厚几层。 到了二十三天时,凌东原本二百多斤的雄壮体魄,几乎还剩下不到一百斤,周围已无一兵一卒,他的身上插满了蛮子独有的箭矢,不下几十支,远远看去就像个刺猬。 据说他死时的最后一句,极为无耻下流,却被不少百姓相继传颂。 “老子去下面日阎王爷老婆喽!” 百姓们也不知为何,把那个声名狼藉的校尉深深记在了心里,这座关隘,也不切实际的取名叫做将军关。 鄂禅想起那个亦敌亦友家伙的临终言行,哭笑不得,要了一坛酒水,倒入碗中,举向将军关处,轻轻说道:“凌二愣子,干了。” 第二十八章 初入北林 破井村是位于北林国南部的一个小村,地处偏僻,隶属于原州,因村里正中一口几百年的干枯老井而得名。 天色将晚,村里今天来了三位过路行人求宿,村长寻思一番,把客人领到了王家。 王大叔是这家的主人,在军中摸爬滚打了半辈子,也只是熬到个手下管着五人的伍长,一上岁数,就感觉手中的刀挥的有那么些沉,于是退伍回乡,安度晚年。 北林朝廷还算体恤将士,每月都给这些老兵发些银钱,虽然不多,但只要不是遇上败家娘们和败家子来,生活也算过得去。加上王大叔手脚勤快,种着十余亩地,这小日子在村中也算数一数二,所以村长就把客人安排在他家过夜。 村里穷归穷,但是村民都热情好客。可是土地贫瘠,物资匮乏,面冷心善的王大叔也拿不出像样的吃食,只能熬了点稀稀拉拉的小米粥,拿出家里剩余不多的高粱面,蒸了几个面窝窝。 王大叔屋中生着火炉,吃饭,睡觉,生火,做饭,全在一个屋,别说干不干净,村里人不太讲究这个,暖和就行,起码没有外面刀子似的北风。 这年头冻死饿死的人,还少了不成? 二蛋坐在火炉旁,满脸幽怨对着某人说道:“我说师傅,您老到底行不行啊?找个路都能找错了,要不是俺找个人问清楚,你得直接把俺带到深山老林里去。” 鄂老头手中的面窝窝红,脸更红,大口咬掉多半拉馒头,不发一言。 得理不饶人的少年继续发着牢骚:“这大冷天的不在山里享福,非要来这遭罪,这一路上还催着俺们赶路,这是为啥啊?难道真像都师傅说的那样,你为了和老相好的约会?可是您老自个的事,别拉着俺俩垫背啊!” 鄂禅阴沉着脸,伸手从怀里掏出样东西,扔给还在喋喋不休的家伙,冷声说道:“买你闭嘴!” 二蛋接过,发现是一小锭碎银子,在黯淡的油灯下依然锃亮。 少年笑吟吟的揣入怀里。 银子的妙用,他这次下山可体会不少,能买大块的肉,大碗的酒,甚至还能雇个花花绿绿的轿子被人抬着走。每次鄂师傅犯错,他都不知廉耻的要上一点,现在怀里暗兜里藏了有三两多的碎银,俨然成了一位小富家翁。 饭桌上还有个小女孩,比二蛋小几岁的模样,身材干瘦,北地人特有的红脸蛋,虽然皮肤粗糙,但眉眼生的标致,若是放到春水碧于天的江南养上几年,也定是位钟灵毓秀的美人。 她看到俩人斗嘴,饭也顾不上吃了,一手举着面窝窝,一手托腮,水灵灵的大眼专注望向二蛋,时而露出尖利的虎牙,娇憨可掬。 二蛋收到闭嘴钱,喜溢眉梢,瞧着这个黝黑的小丫头也顺眼许多,笑着对她问道:“你叫啥?” 小女孩没有丝毫羞涩,朗声答道:“蚂蚱!” 桌上几人听到这古怪的名字,都咧嘴大笑。 大淳在旁笑道:“你咋叫个这名?” 没等小丫头回答,旁边王大叔无奈解释道:“这孩子命苦,从小没了爹娘,饿了就去地里随意找点吃的,等俺收养她以后,还是改不了习惯,最喜欢去地里抓蚂蚱吃,她也没个名字,村里人就这样叫她。” 二蛋碰到吃嘴的志同道合伙伴,心情大好,手里比划着说道:“这蚂蚱开春的时候最肥嫩,不过这烤着吃没啥滋味,要用猪油炸着吃才最是香甜,等哪天你试试。” 北林国不比西风国富庶,很多地方就算有钱也买不到什么好东西,破井村更是窘迫,许多人家连过年都吃不上肉,顶多凑合吃上几个鸡蛋,这就算见了荤腥。 小丫头对猪油听过,却未曾吃过,这稀罕东西,全村搜刮出来恐怕也没有多少斤,更不会让她奢侈的炸几只蚂蚱来过嘴瘾,所以对小哥哥提出的高明建议,着实没有办法,只能耸耸肩,表示遗憾。 鄂禅喝完米粥,撂下筷子,对着主人问道:“兄弟是行伍出身?” 王大叔惊愕一下,脸上写满诧异:“老哥怎么知道?” 鄂老头笑笑,指着他粗拙手掌上,常年握刀生出的老茧:“庄稼汉子手上茧子和行伍人手上茧子不同,庄稼人是手心结出一层厚厚老茧,而常年摸刀的人,拇指和食指周围的茧子更厚一些。” 被猜中的王大叔伸出拇指,夸赞道:“老哥眼里真是不赖!” 王大叔以前是位北林国戍边老卒,回到家乡养老后,本想拿着从军多年的积蓄讨房媳妇,可是刚回来就碰到地里刨食的野丫头。王大叔杀起人来跟砍瓜切菜似的,碰见没爹没娘的孩子,心里却比那娘们还软,二话不说就把小女孩领回家中,当成亲生闺女养了起来。怕讨个性格泼辣的媳妇让孩子受气,他也就没有再娶,父女俩相依为命。 鄂禅知道这些人生活不易,没好意思多吃人家粮食,坐在炉子旁边加了把柴火,继续问道:“在军中干了几年?” 王大叔摩挲着满是茧子的宽大手掌,答道:“俺这十几岁就入伍了,现在都三十多年了,记得刚入伍那会,浑身都是力气。现在老了,弓拉不满,刀也挥不动了,为了不丢人,就告老回乡。这回家后怎么都是别扭,吃饭没人抢就没个滋味,睡觉没那些臭脚丫子熏着,就睡不香甜,老是做梦在营里和那帮兄弟厮混,您说,这算不算贱骨头。” 鄂老头笑道:“再熬一段时日就好了,都是这样。” 王大叔讶异问道:“莫非老哥也是行伍出身?” 鄂禅看着窗外飘起的小雪,手揣入袖中,低声答道:“年轻时在军中胡乱混了几年,那时大夏国的蛮子刚入关,还叫抗蛮军。” 王大叔慌忙站起身,拱手说道:“没想到还是位军中前辈,恕在下失礼了,当年抗蛮军都是血性男儿,将那些蛮子杀得那叫个爽快,个个都是咱汉人的英雄!您咋不早说啊,这清汤寡水的算怎么回事,俺老王就算是偷,也得弄头猪来招待您吶。” 鄂老头挥着大手,不在意笑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王大叔上前握着他的手,激动说道:“那可不成,要是让那些军中兄弟们知道俺慢待了您这位贵客,非得抽俺几个嘴巴子,明天您再留一天,说啥也得让俺表表心意,给您弄个猪腿尝尝。” 二蛋在旁边听到有好吃的,顿时喜上眉梢。 王大叔热乎的手掌,攥着鄂老头的手紧紧不松:“老哥啊,当年大夏国撤军第三年俺刚入伍,杀蛮子的世道俺没赶上。听军中前辈说起过,多少英雄好汉都战死了,那尸骨都堆成了山,实在是惨啊。更听说那北邙的抗蛮军中,有着七十三红花铁骑的传奇故事,可是那些前辈,俺连一位都没能见到,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呐!” 鄂禅听到此处眉头一挑:“哦?你还知道七十三红花铁骑?” 王大叔肃容说道:“看您说的,这么大的事俺能没听过?!传说蛮子退兵那年,做下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来,那大将军率领七十二位将军校尉,冲着那帮蛮子就杀了过去。那位大将军被蛮子高手暗算,连脖子都砍了下来,一手拎着自己头颅,一手拿着陌刀,还砍下不少蛮子脑袋,老哥,你说是不是这回事?” 鄂老头缩了缩脖子,将那道赤链蛇般的疤痕掩盖住,苦笑道:“净扯淡,头掉了还能不死?那不成他娘神仙了,都是瞎传出来。不过是一个莽将军,带着一帮憨家伙,做的一件傻事罢了。” 听到这话,王大叔有些生气,不再殷勤地握着他的手,深深皱起眉头。这魁梧老人虽说是军中前辈,可说话真不中听,那些传说中的英雄铁汉,到了他嘴里竟然成了一帮傻家伙做傻事。 王大叔气呼呼回到椅子上,闭口不言。 二蛋吃饱没事干,也没个眼力价,嬉皮笑脸问道:“王大叔,啥时候能吃到猪肉?” 第二十九章 血翅营(上)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亮,王大叔就顶着风雪,去弄来条肥硕的猪后腿。 在军中熬了大半辈子的人极为重诺,一口吐沫一个钉,虽然那个老头言语中侮辱了在他心中敬为天神的七十二红花铁骑,还是依照昨晚说的话,买来了这过年都不曾享用的美食。 鄂禅也跟某人学的脸皮粗糙厚实,看着王大叔面沉似水,猪肉却没少吃,嘴里还嘟囔着佐料少了几味。 蚂蚱这个小丫头很有妞妞的几分神韵,胃口大得很,肚皮吃的滚瓜溜圆。可她还是觉得这猪肉太过肥腻,不如烤蚂蚱回味悠长,味道也差了几分。 让蚂蚱最为惊喜的是,王大叔还买来了些猪板油,这样等到开春以后,可以尝试那位小哥哥教的办法,猪油炸蚂蚱。 小蚂蚱期待春暖花开呐! 鄂老头三人吃饱喝足,准备告辞。 临别前,鄂禅受到这么盛情款待,心怀感激,从怀里掏出几锭银子,放到王大叔手里,笑道:“知道你过的不容易,这银子你收下,以后你走不动了,也好有个养老钱。蚂蚱这丫头我瞧着喜欢,也就当我先给她送份嫁妆。” 王大叔看着那一大袋银子起码有几十两,心中大惊,这么多银子,足够普通百姓半辈子开销了,赶忙双手推回,认真说道:“老哥,你心意我领了,这么多银子我可不能要,若是有心,等天暖和了,就多来村子里走走。” 鄂老头一拍他的肩膀:“行了,别跟我客气,赶紧拿着,你若再推辞,我可翻脸了啊。” 王大叔有着一股子行伍中人的犟脾气,说不要,真是不要,将那袋银子推来推去。 旁边的二蛋走到蚂蚱身边,掏出好不容易攒到的三两多碎银子,一股脑全递到她手里,悄悄说道:“赶紧收起来,别让你爹看到了。” 蚂蚱望着眉目俊秀的小哥哥,心里跟小鹿乱撞似的,想了想,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明年春天你们再来,我给你们炸蚂蚱吃。” 小姑娘不知道怎么感恩,兴许自己最喜欢的炸蚂蚱,也就是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吧。 二蛋含笑点了点头,还跟蚂蚱拉了拉勾。 这时,村中突然出现不同寻常的动静,本来静谧的大地隐隐轻颤,即使有厚雪铺地,也可听闻到若有若无的闷雷声。 “骑兵?!” 鄂禅皱眉说道。 比王大叔行伍生涯多了足有一倍的鄂老头经验丰富,判断出来有一队骑兵正在向村子狂奔而来,从庞大的声势来看,恐怕得有几十骑。 王大叔略微思索下,脸上顿时布满惊慌神色,朝着三位客人急促说道:“恐怕是血翅营的人,你们快走!” 鄂禅看到他的神情,也知道这位面冷心热的人恐怕遇到了天大的麻烦,不急不慌问道:“咋回事?” 比热锅上蚂蚁还急的王大叔听到这老头还有心思聊天,不住的跺脚,过去把蚂蚱拉过来,焦急说道:“老前辈,要是您想帮俺,就把蚂蚱带走,这孩子好养活,啥苦都能吃,干活也麻利,以后给您俩孙子为奴为婢都行,只求您现在把她带走,给她一条活路!” 说完,王大叔就要跪拜在地。 没等他双膝跪入雪中,就被一股无形气机拖住,让他一百多斤的身子怎么也下不了分毫。 “前辈,您!” 王大叔年过半百,又在军营混迹几十年,能当上伍长这样的小官,自然不是脑袋不够数的蠢货。光凭内力就将人托起这样玄奥高深的手段,自己听是听过,却从未见过,绝对不是一般的江湖人士能耍的出来。 王大叔知道遇到高人了,惊喜若狂。 鄂禅阴沉着脸说道:“若是那血翅营以势压人,我可以将你和蚂蚱都带走,保你们平安。倘若你是那大奸大恶之辈,做了人神共愤的事来,我也饶不了你!” 王大叔摇了摇头,凄凉说道:“老前辈也太看得起俺王多福了,要是让俺去砍蛮子还行,可让俺去害自己人,这可下不了手。” 鄂老头看也知道老实巴交的老卒,不是作奸犯科的歹人,只是想问清楚原委,抚须问道:“到底是咋回事,赶紧说,你可真磨叽,再这样婆婆妈妈的,俺可就要拍屁股走人了。” 王多福苦叹一声:“原州城中有个紫阳观,修的是道教的分支净明派,从前年开始,就在附近村落招收弟子。大伙一开始都高兴得不行,盼着孩子有个出息,不能修成神仙,起码饿不着肚子,所以都抢着送过去。” 谁知道这樊英门只见孩子进,不见孩子出,有的人家不放心,想要进去看一眼孩子过得咋样,全都被轰了出来。长久下来,就有担心的人家去四处打探,传来的消息差点没把他们吓死。听说那紫阳观观主正在修炼一门邪恶功法,将这些童男童女招来后,全部开膛破肚,专食心肝。这下孩子的家人可就慌了,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希望能把孩子救出来。可是这使出的金银不少,孩子们却没回来一个。” 鄂老头听得白发直立,大喝道:“官府不管?” 王多福摇头苦笑,说道:“那紫阳观观主和原州刺史本就是亲戚,再加上银子开道,这官府不但不管,还派血翅营来帮他们抢掠孩子。听说附近几个村子已经被抢走了不少,这一次,恐怕是冲着我们村子来的,老英雄,您行行好,我留在村子里没事,您得将蚂蚱带走啊!” 鄂禅只是沉声问道:“你家有刀没?” …… …… 破井村雪飘如絮。 一队骑兵已疾驰到村口。 为首一位鼠目山羊胡,头戴银盔,身披鎏银轻甲,长枪挂在黑马腹部铁钩上,单手执缰绳,看到已到达村中,勒马驻足。 后面轻骑陆续停在他的身后,杂乱的马蹄声不断踏入雪上发出沉闷声响,人马口鼻中喷出道道白雾,和天地间飘絮如出一色。 队伍中一位铁盔皮甲伍长催马上前,拱手说道:“副尉大人,此处便是破井村,附近村中孩童已经全部被搜刮干净,就剩这一个村子了。” 致果副尉揉了揉通红的蒜头鼻子,瓮声说道:“这大冷天的,也不知道刺史大人抽什么风,非得让咱现在给他办事。给兄弟们说声,快点动手,等干完活后,紫阳观的人准备了好酒好菜,还有窑子里的娘们已经暖好被窝在等着。” 不用伍长通传下去,身后离得近的十几骑听到副尉大人允诺,双目变得通红,咧嘴淫笑,率先从队伍中冲出去,奔向村中。 当先三位兵士由于骑乘良驹,跑的也比同胞快些,没等他们进入第一户村民家中,就看到一位白发魁硕老人提着把缺了几个口子的菜刀,站在街道正中。 “老不死的,滚开!” 首当其中的一位骑兵俯身马上,扯着破锣嗓子厉声呵斥。 白发老人露出一抹狞笑,瞬间在原地暴起身形,如雄狮掠长空,凶猛扑来。 只见刀光一闪! 三位兵士连头带盔全部被一刀劈开,尸体从马上跌落,栽倒在雪地中,喷溅的鲜血红了一大片。 身后众骑狂拽缰绳,将疾驰的马匹收住速度,没人再敢上前,只是将手拎菜刀的老人团团围住。 静可听闻针尖落地声。 副尉大人从后面赶来,驱马上前,打量了下凄惨场面,冷声说道:“敢和我们血翅营过不去,你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了?” 魁梧老人指着他鼻子骂道:“血翅营?哼!当年血翅营何等的威风八面,磊落豪横,连那些蛮子都佩服得紧,怎么现在成了豺狼爪牙?!残害同胞,欺凌幼小,就你们这些王八蛋还配称血翅营!” 副尉大人阴沉说道:“你是何人?!” 在官场浮沉多年的致果副尉,自然有考量察言的功力,再加上年轻时的江湖打拼,也得观相望气,若是不小心走了眼,再手眼通天的人物也得阴沟里翻了船。 这位犹如田间刨食的白发老人,肯定不是寻常百姓,光是那岿然不动的气机,就已将这几十骑的威势稳稳压住。 致果副尉不敢托大,将马旁的亮银枪取在手中,深呼浅吸,如临大敌。 王大叔气喘吁吁从家中跑了出来,双眼通红,扯着嗓子喊道:“你们这些个王八犊子,有没有点人味!俺也曾投身行伍,这几十年了,却没有做过这样挨千刀的事,你们他娘的是不是人!” 轻骑头领昂首说道:“既然你知道也从军中出来,自然晓得里面的规矩,我只是按照上面吩咐做事。再说这老头砍杀了我三名属下,这算是结下了天大的梁子,废话莫要多说!” 这位副尉大人也知道如果铩羽而归,在军中打拼多年的威望将付之一炬,咬着牙槽挥手喊道:“结阵,杀敌!” 几十骑听命行事,接连拔出长刀,快速抽打马匹,前后叠加,冲着那位魁梧老人,赫然奔去! 荒村大地狂颤。 大敌当前的鄂禅不慌不忙,将王多福扔到大淳边上,扭头咧嘴说道:“淳儿,为师这门刀法的奥义在于,即使山岳压顶,我也一刀可破,你可得看仔细了,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开山刀法。” 鄂禅百骑当前,仍嘴角含笑。 黑压压的骑兵马蹄如雷,白茫大雪四下飞溅,瞬间就已奔至老人面前,带来的凛冽寒风都已将他白发吹的四散飞舞。 气势汹涌! 鄂老头挺身而立,不曾后退半分,右手锈迹斑斑菜刀缓缓举起,划出半圆。 眼神闪过一抹狰狞血色。 大嘴缓缓张开,口中轻吐四字。 我开泰山。 第三十章 血翅营(中) 近百骑兵冲锋起来是何等的雄壮跋扈,况且对面只有一位须发皆白的古稀农夫,这样形势一边倒的画面,就显得更加毫无悬念。 破井村中的街道狭窄笔直,满打满算可容五骑并排通过,由于血翅营骑兵是将马匹速度提到极致,这空间就有些不够宽敞,只能四骑并驾齐驱,故而只能摆成锥形阵,向着那白发老人蜂拥踏去。 可前面四骑在离白发老人不到五丈时,就像撞到一道结实的土墩子,人马瞬间凝滞不前,筋骨断裂,鲜血狂喷四溅。 兵士惨叫,马匹嘶吼,凄厉声响不绝于耳。 四颗头颅冲天而起,一柄菜刀将他们带赴黄泉。 两军交锋,最重要的便是气势。 古往今来,以少胜多的战役,不胜列举,其中被历代兵家点评扼要,关键处便是一个‘势’字。 鄂禅领了大半辈子兵,自然知道这个要领,所以不惜耗费内力,形成一道无形墙壁,这种杀人于无形的伎俩,最能震撼军心。 除了极为少数的精锐悍卒,没有哪个不怕死的,这年头不比前些年,入伍就是为了讨个营生,混口饭吃,还真是把自个的命卖了? 面对着后面骑兵,鄂老头将气机收回,晓得这几十骑冲锋起来的刚猛力道,不敢托大,将内力遍布全身,长舒一口气,如滚滚白龙,右手菜刀带出一道淡黄色劲风,卷起数堆雪,向着刚刚冲到面前的几骑凶猛劈去! 后继的三位骑兵手中北林刀还未砍下,便被老人一刀腰斩,带着惊讶表情的上半截尸身还飞向身后袍泽怀中,死了也没瞑目。 鄂禅将菜刀衔在口中,内力翻滚至左右两手,各抓住刚失去主人的战马缰绳,身体原地陡转,双臂加力,将两匹几百斤的战马向冲来的骑兵群中狠狠扔去! 掷马双匹! 上万斤的冲劲瞬间将前面的几骑兵士砸下马来,被后面勒不住马的骑兵接连践踏,不多时,就已变成一团肉泥,还不如前面几位兄弟死得痛快。 鄂禅得势不饶人,将剩下那匹健马抓住双腿,举过头顶,又向着骑兵群中猛然砸去。 可怜的马儿没有过这腾云驾雾的尝试,在空中还发出惊恐的嘶叫,好在这恐惧感没有多大一会,便被甩在人群中,筋骨尽断而亡。 不要命的人毕竟是少数,冲在前面的骑兵看到这白发老人威猛如斯,不敢再掠其锋芒,纷纷向后退去。 后面的骑兵可看不清前面的状况,感觉前面的袍泽向后撤退,赶忙死死拉住缰绳,有的骑术不好的,便连人带马一起撞向前面的人,死没死不好说,起码骨头得断上十几根。 “撤!撤!这老头太他娘厉害,要冲你冲,老子可不敢上去了。” “****个乖乖,咱家校尉也没人家霸道吧,这还打个屁啊,给别人卖命的事俺不干!” “卧槽,你他娘拿着刀别乱跑行不,这都戳俺胳膊上了,卧槽,谁又戳老子屁股!” 各种咒骂声,哀嚎声混作一团,战马也在原地长嘶凑着热闹。 骑兵大乱。 二蛋双手举着根用来‘杀敌’的木棍,躲在一棵老槐树后面不住张望,本来想是助师傅一棍之力,但是想到被叮嘱过千万不能妄动内力,于是干脆在旁边掠阵算了。 看到师傅威猛如斯,他眼珠子都快掉到了地上,乖乖,这是平日里跟俺抢东西吃的老头?也太他娘生猛了吧,一人砍几十个人啊,还把人家逼的不敢上前,这以后可不敢跟他老人家叫板了,不然那一刀下来,十个小爷都不够人家塞牙缝吶! 这个刀法就是以前打死俺都不想学的《开山刀法》?咋看着不像呢?早知道这么牛叉,给他老人家磕几十个头也得学过来啊,猛,真他娘猛! 阵前的鄂禅不屑冷笑,记得当年血翅营那帮人可是正儿八经的好汉,都是不要命的生猛家伙,即使是双手被砍下,那也得用牙咬掉对方几斤肉的主儿,就眼前的这些孬种,还配称得上“血翅营”三字? 还以为会碰上一场鏖战,没想到几刀下去,掷去马匹,就将这队骑兵逼回,身子骨都还没暖和。 血翅营以前确实战功累累,是北林王朝中不可多得的铁血之师,随着老一辈人的相继退伍,这个血翅营就有点变了味道。由于声名显赫,许多巨门豪阀和朝中官员,都将庶出旁系子弟送到这里镀镀金,给他们安上一个光鲜的资历,也好以后平步青云。 这帮家伙家里殷实,大手大脚惯了,被人们戏称为“富贵营”,对这称号他们不但不怒,反而洋洋自得,都以在这富贵营从军为荣。 这些纨绔平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武艺却不肯下得半点功夫,战场拼命也不如床上厮杀那般熟络,平日里欺凌弱小专横猖獗,碰见硬点子了,这帮爷可不上去玩命。 鄂老头知道这些兵士往日里作恶多端,他自己也不是那心慈手软之辈,迈开大步,随手捡起一把北林军中常见的制式长刀,如杀神般向那队骑兵走去。 在前面的兵士看得真切,吓得魂飞胆丧,急忙朝后面逃命,可后面的人马堆在一起,哪有他们通过的路径。俗话说狗急了会跳墙,这人急了肯定比狗要有能耐的多,心思活泛的就踩着马匹跳上了墙头,踩着村民家的房屋,撒丫子猛跑,那叫个踏屋雪无痕吶。 可没等他们逍遥快意多久,就被急袭飞来的军刀插入后心,穿了个通透,鲜血沁透屋顶茅草。 鄂老头懂得斩草除根的道理,如果将这些人放回去,传出消息,那自己带着两个小的在北林王朝中就寸步难行了,所以他在动手时就已决定,这队人马,一个都不能留! 看到屋上再没人敢爬上去,他面容狰狞朝着大批人马走去,面对着瑟瑟发抖惊恐万分的兵士,没有半点怜悯之心,手起刀落,瞬间便砍掉几个兵士头颅。 正在老人家砍得爽快之际,一柄银枪如阴冷毒蛇,朝着他的腹部偷袭而来! 鄂老头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不过他在战场厮杀次数比常人吃饭喝水都多,临危却不乱,内力喷薄而出,护住要害部位,同时收腹侧身,手中北林刀划入枪身,顺势向来人的手中砍去。 那柄银枪并未顺势而攻,一击不中后,抽离退去。 鄂老头眯着双眼望去,刚才偷袭的,正是那位领头的致果副尉。 鄂禅冷笑道:“老夫眼拙了,血翅营这帮杂碎个个脓包,没想到你这官职不大的副尉却是位入神府的大高手。依照你的身手,做个游击将军都绰绰有余,怎么在这当个芝麻绿豆官,还是个副手,奇怪啊。” 入神府的高手足以在江湖中开宗立派,成为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仰视的大人物,如果入了军伍,这样的高手也会享有高官厚禄,一个领军校尉起码是跑不掉的。 鄂老头没想到在这血翅营中,就恰巧碰到一位。 致果副尉山羊胡上依稀沾染白雪,持枪凝立,阴沉着脸说道:“您老人家不也是早入神府的高人吗。要是早知道如此,在下可不敢虎口拔须,惹到您的头上。” 这位副尉父母是奴籍,出身贫贱,幼年时受尽欺凌,尝遍世间疾苦,等他少年时被高人传授武艺三年,后投身军伍,这才依靠高超武道修为在军中出人头地。 不过他一没有靠山背景,二不善于溜须拍马,从军十来年才熬上个六品校尉官职。前些天,又惹到一位手眼通天的权贵人物,军职被一贬再贬,到了血翅营做这从八品致果副尉,若不是他一身功夫实在硬实,约莫被贬成个牵马小卒都有可能。 被大人物碾压过后,方知自身单薄,这位致果副尉更加勤勉练武,终于到前几日,刚刚晋级到七境跨海境。 还没等去炫耀一番,就碰到了这么个扎手的硬点子。 鄂禅抖了抖落在身上的鹅毛飘雪,将菜刀刀面不断拍着左手手心,豪迈笑道:“来来来,老夫许久没碰到你这样的高手了,咱来大战三百回合。” 第三十一章 血翅营(下) 面对着鄂老头的叫阵,致果副尉眉头紧蹙,向后转身,冲着余下几十名兵士厉声喝道:“结阵!准备冲杀!违抗军令者,杀无赦!” 北林军中以治军极严著称于世,这帮兵卒手头不硬,胆子也不大,违抗军令的下场,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对面白发老头虽然出手霸道,但还有一搏之力,若是违抗军令的话,肯定没了性命。斟酌一番,众兵士还是纷纷捡起丢在地上的北林刀,强打起精神,排好阵型蓄势待发。 致果副尉踏步向前。 他并未冲着鄂禅冲去,而是起身飞腿,向两边街道的院墙踹去。 土坯搭建的院墙轰然倒塌,露出几张村民惊恐的脸庞。 致果副尉并未理睬这些面容蜡黄的村民,长枪指着前方:“鹤翼阵,冲杀!” 场地开阔后,平行可排十几人,听到长官发令后,兵士们咬着牙再度蜂拥而上! 鄂老头面对这几十人的提刀冲锋,歪着脑袋笑着说道:“你这官当的可够狠的!怕打不过老子,让这些杂碎来消耗老子的内力,等他们死了,好换成你的心腹,这样血翅营就是你的一言堂了。反正你最后即使杀不了我,跑也跑得了,这帮家伙可就白白死在这了,借老子的手来清洗手下,你给上面撇个一干二净,从中渔翁得利,好狠的手段吶!” 鄂禅虽然不如都九江有着玲珑心思,但对军中的龌龊事了如指掌,从那副尉对属下的阴狠就知道,这个货绝对不是一个对待兵士如兄弟的合格将领。他可不愿当别人的手中枪使唤,言语说明其中玄妙之处。 兵士们把对面老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赶忙收起步伐,朝着致果副尉望去,脸上都是愤怒神色。 山羊胡副尉心里一沉。 这些兵士大多是被血翅营校尉招揽入伍,都是些混吃等死的家伙,他早就看不上这批人,准备回去坐上校尉的位置,从新招揽一批虎狼士卒,好好打造起自己班底。 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还真是被这个老家伙说中了。 致果副尉心中所想被一语道破,面容尽是阴沉,呵斥到:“本副尉听命行事,别听着老头瞎嚷嚷!上阵杀敌是你们的本分,再胡乱瞎想,军法不留情!” 一位胆大的兵士喊道:“韩副尉,俺觉得这老头说的在理,俺可不愿意将性命丢在这破井村里,老子不干了,要打你自己打。” 说完,这名兵士扭头向村外走去。 还没走出两步,他的咽喉就被一柄长枪刺破,大嘴不断张合,却发不出半点声响,只是不断涌出鲜血。 长枪抽走,软绵绵的身子扑倒在雪地当中。 致果副尉长枪在他身上抹拭完血迹,寒声说道:“再不听军令者,和他下场一样!” 剩下的人看到这位袍泽惨死,心中愤懑,可也没人再敢违抗副尉的命令,只能硬着头皮,拎着刀再度向前冲杀。 鄂禅呵呵一笑,这少个人就少出份杀人的力气,反正动动嘴皮子又不费什么劲,还是都老头说得对啊,杀一人是为手中刃,杀万人是为口中谋。 距离十步。 鄂老头单脚踏出,提刀肩膀微倾,北林刀伸至身后,继而抡圆,划出道刚烈弧线,朝着面前兵士悍然劈出! 刀锋威势如天虹! 前面几人皮甲尽碎,没有发出一丝哀嚎,身子便从中分离,鲜红的肠子铺满土地上,还在徐徐蠕动。 面对左边的攻势,鄂禅平行跨出一步,单膝着地,刀身改为撗掠,再斩三人! 兵士的刀终于袭来,五把刀朝着他肩膀悉数攻去。 鄂禅气机翻涌,以刀架刀,一跃冲上空中,高十余丈,待得力竭之时,头部朝下,脚朝上,右手挥出,铺砌一帘刀幕,滚入人群当中。 刹那间,残肢断臂纷纷飞起,哀嚎不断响彻村中,鲜血四溅汹涌如红泉。 再杀十人! 看到手下兵士被屠戮凄惨,那柄蓄势已久的银枪终于按耐不住,阴毒似蛇朝着鄂禅下腹点杀而至! “哈哈哈,来得好!” 早有戒备的鄂老头朗声大笑,叩于手心的左手中指,向那柄银枪枪身顺势弹去。 银枪像被打中七寸,枪身猛烈弯曲几近折断,去势比来势更为凶猛,带入人群中又断送了两位血翅营兵士性命。 致果副尉目呲欲裂,强行压住翻腾内力,不再偷袭,双手攥住枪身,改点为挞,冲着对面之人头部砸出! 枪身如大蟒,银光皪皪! 鄂老头不屑冷笑,气机下沉,双腿双足钉在地面上,一手握刀柄,一手托刀身,待得与银枪交汇时,大声喝道:“接山!” 气息磅礴溢出。 以鄂禅所处位置,肉眼可见的内力接触过后,四散炸裂,两人手中兵刃直接变成碎屑。 致果副尉口中鲜血狂喷,向后倒飞出去。 鄂老头银发飞舞,身形不动如山! 落井下石这种技术活对于他这个老兵油子来说,实在是拿捏的不差毫分,不等致果副尉落地,鄂禅就再度追至上前,双臂蜷入怀中,肩膀冲着正在跌落的汉子胸口撞去! 我撞泰山! 可怜那致果副尉孱弱的身子还没着地,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再度飞出,直到出去十几丈,才像个破布袋似的跌跌撞撞落在雪地上。 鄂禅捡起一把北林刀,又朝着人群中凶狠扑去! 大淳铜铃双眼圆睁,对这血腥场面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反而心里蠢蠢欲动,手里的菜刀都有些拿捏不住,光想上去跟着师傅砍杀一番。他对老人的动作都尽数记在心中,开山刀法的奥义也窥探到冰山一角,对他日后修行大有裨益。 不到半柱香,剩下的小鱼小虾都已收拾完毕,破井村中除了血腥还是血腥,浓重的味道直往人鼻子里钻,胆小的见到这场面恐怕会直接吓晕过去。 鄂禅将刀抗在肩上,来到了奄奄一息的致果副尉身在,摇了摇头。叹息道:“枪乃百兵之王,走的是霸道之路,你这光会偷袭阴人,明显背道而驰。我劝你到了下面,好好埋汰埋汰你那师傅,这不是误人子弟嘛!” 致果副尉脸色苍白,口中还在不断渗出血水,面对着鄂老头的冷嘲热讽,他凄凉一笑,喃喃说道:“小开山刀法早就听人提及,韩某一直嗤之以鼻,不太放在心中,没想到在这荒僻村中却见到了老先生真正的大开山刀法,实在是威猛无匹,韩某心服口服。在此刀法上了结,也算不枉此生。” 鄂禅擦了擦喷溅到脖子中的血渍,撇着嘴说道:“什么他娘的大开山小开山,这里头还有啥门道?” 致果副尉点点头,虚弱说道:“现在军中也有修习开山刀法的,而且为数不少,好像是为了致敬军中哪位前辈。” 被撞晕许久的家伙好像突然清醒,指着面前之人颤抖说道:“难难难…道,你就是那…那位大将军!” 鄂禅咧嘴露出满口白牙:“你猜。” 不愿再废话的老人拎起北林刀,狰狞说道:“算了,该送你上路了。” 致果副尉像是疯癫一般,不断重复说道:“你不能杀我,我是北林国堂堂八品致果副尉,回去后我就能当上校尉,我要那些看不起我的人,都要死在我的枪下,你不能杀我!” 鄂老头望着这魔怔的家伙,俯下身子笑道:“切,八品致果副尉,很大?不妨告诉你,以前给老子倒夜壶的,都是他娘的四品宣威将军!” 话未说完,手起刀落,一颗留着山羊胡的头颅,滴溜溜滚在雪地中。 双目圆睁。 第三十二章 鄂大将军 在王大叔的善意劝说下,破井中的村民陆陆续续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对于这次捅出的泼天篓子,北林朝廷肯定会追查,而这些普通百姓也会成为泄愤的对象。村民虽然对故土依依不舍,但也不会痴傻的留在村里,被官府缉拿回去大刑招待。没准运气背到家的,还会被当成倒霉蛋来背这黑锅。 二蛋以前做梦都想拥有一匹马,不管神骏不神骏,能跑就行啊,反正骑出去也是为了显摆。 看到雪地中几十匹死了主人的坐骑,二蛋乐的只露后槽牙。 他娘咧! 发大财了哇! 可是刚骑上那匹致果副尉留下的坐骑,就听鄂师傅对他说,那些马的马臀和马蹄上都刻有特殊印记,被人发现后,那可是要被整个北林王朝通缉的。 二蛋仔细瞅了瞅,还真他娘的有! 瞬间感觉被一桶冰水从头上浇下。 犹如刚捡了一大桶黄灿灿金子,抱回家中却发现是屎的残酷事实。 想了想,二蛋只能悻悻作罢。 小爷啥都豁出去,可不能拿着自己性命开玩笑啊。 只能任由那些破井村的百姓,把那些马匹全部杀掉,用作跑路时干粮。 王大叔对鄂老头一谢再谢,作揖不止,对于先前的无礼表示万分愧疚,尴尬说道:“老英雄,俺老王眼睛瞎了,昨天摆出的臭脸子,您老可别往心里去。” 鄂禅拍拍他肩膀,不以为意说道:“那有个鸟事,老子还吃了你半条猪后腿呢,要是天天有猪肉吃,我也不介意你天天给我摆着臭脸子。” 王大叔尴尬笑了笑,挠了挠后脑勺。 王大叔跑去村民中低声说了几句,回来握住鄂禅大手激动说道:“恩人呐,俺老王不会说啥场面话,这次若不是您老人家,蚂蚱和全村孩子的命恐怕就得交代了。这些村里人也不知道咋感激您,只能给您老磕个头,以后给您摆上长生牌位。” 说罢,王大叔摆了摆手,上百名准备好的村民稀稀拉拉跪了一地,参差不齐高声喊着:“多谢恩人。” 鄂禅赶忙让王大叔将他们起来,冲着他笑道:“我这次出手可不是看在你猪后腿的面子,就是看不惯有人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换成了谁碰上了,也得砍了那帮王八蛋的脑袋,你说是不?” 王大叔真诚说道:“您这话不假,可谁有您老这样的身手哇!上百名悍卒,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被您拎着把菜刀砍杀干净。俺老王在军中半辈子了,见过号称高手的也有不少,却没看到过您这样的神仙手段呐!” 鄂老头指着王多福笑骂道:“你这叫不会说好听话?这马屁拍的俺都快上天了!我这算个鸟的神仙手段,你是癞蛤蟆坐在井里观天,没见过那些正儿八经的高人罢了。” “那倒是,那倒是。”王大叔憨憨一笑,转而正色说道:“俺知道您不是普通百姓,要是不嫌弃,俺王多福以后就跟着您,上刀山下油锅,只要您说句话就行。俺若是不从,您把俺脑袋看下来当夜壶!” 听完王大叔的话,鄂老头没有任何回应,而是转移话题说道:“你们父女俩过得不易,这北林恐怕是待不下去了,南雨那边风调雨顺的,你们可以去那里讨生活。” 王大叔有些落寞,轻轻点头,将恩人的话牢牢记在心上。 小蚂蚱对于救命恩人鄂老头没什么表示,反而对没出啥力气的二蛋青睐有加,掏出自己珍藏已久的牛肉干,悄悄塞到了小哥哥的怀里。 二蛋将从死去兵士的身上搜刮来不少银子,分出一部分,递给小丫头,刮了下她的黝黑鼻子,笑道:“你蚂蚱,可得记得俺,以后再见面了,你可得请俺吃烤蚂蚱,别忘了。” 小蚂蚱抱住那兜银子,使劲点头,将这件天大的事记在最重要的位置。 一个往南,一个往北。 五人告别后踏上各自路程。 蚂蚱望着渐行渐远的小哥哥,袖口蹭了下掉落下的泪珠,相别泪依依。 王大叔握着小蚂蚱的手,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扯着嗓子喊道:“老英雄,您还没说您叫啥呢,俺王多福给您弄个长生牌位,好留个念想,别让俺老王到死都不知道恩人名讳。” 白发老人头也不回,大声喊道:“老夫名叫鄂禅。” 王大叔瞬间呆滞。 以前四大王朝组成的抗蛮军中,那位来自东花王朝骁勇无双的猛人,统领右路几十万兵马的大将军,似乎也叫做鄂禅? 当年汉蛮大战,便是这位老人,率领着汉家儿郎,辗转上万里,刀山剑雨中,将那蛮夷砍杀了数十万,驱逐出中原? 当年为了救出百余名被蛮子掳去的汉家女子,那位大将军为了不影响大局,将大军安置完毕后,只是亲率七十二位将军校尉,不惜奔袭千里,只为了去救回那些皇室贵胄口中所谓的贱民。 向那些蛮子万人军中冲去后,谁都以为这些吃饱了蛋疼的家伙是飞蛾扑火,可没料想七十三人厮杀两天三夜,竟然将那些汉家女子悉数带回。 而那七十三位手握重权的军中将领,回来的却不到一半,个个身上浸透鲜血,像是刚刚盛开绽放出的朵朵红花。 他们这七十三人,也被百姓敬称为七十三红花铁骑。 带头抗命的鄂大将军听说受伤最为凄惨,负伤多达几十处,连脖子都被蛮刀砍掉一半,回来后,却以不尊军令为由而夺了军权。 这段铁骨铮铮的真实故事,被无数人争相传颂。 尤其是在四大王朝的军伍中,没有人不敬佩万分。 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就是那位抗蛮军右路大将军? 王大叔眼泪夺眶而出,哭喊道:“兄弟们,给你们说声,俺老王没他娘的吹牛,俺真的见到传说中的鄂大将军啦!” 王多福多年饱受疼痛煎熬的双膝,没有丝毫犹豫,砰然跪倒在坚硬的土地上。 用尽全身的力气,冲着那个魁伟的背影,一句一顿,嘶哑喊道:“抗蛮军!北林部!烈字营!伍长王多福!恭送鄂大将军!” 魁伟的身影却已没入天地中。 消失不见。 第三十三章 北风吹落英雄泪 三人裹着大包小包,继续冲着往北的方向,缓缓前行。 呼啸的北风吹在人的身上,像是锋利的小刀,掠过露在外面的肌肤,立即变成通红色泽。 大淳内力已达小成,对这严寒没有什么不适,高大的身形走在二蛋前面,为他遮挡寒风。 鄂老头更不用说,以前在中原极北的草原中和蛮子厮杀时,也是经常布衣披甲,入神府的高手早就寒暑不浸、百病不染。 由于怕被北林的官兵发现,鄂禅挑的都是穷乡僻壤中的羊肠小道,几里地之内看不到任何人烟,除了黄褐色的土地外,就是灰秃秃的树木,目力能及之处,不见任何青绿之色。 二蛋将硕大的包袱死死搂在怀中,脸上挂着抑制不住的喜意。 因为这里面装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鄂老头和大淳望向他的神色,却一致地充满深深的鄙夷。 这货听说那致果副尉的枪头是银子做的,便让师傅帮他卸下来。 身为抗蛮军右路大将军的鄂禅,哪能做出这种下作的事?! 结果这不要脸的家伙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无奈之下,鄂老头只能在上百名破井村村民面前,将那柄枪头掰下来给他。 二蛋拿了枪头喜滋滋放入怀里,又去那些兵士尸体的怀里掏了半天,把值钱的东西搜刮一空,拿布匹包裹严实后,抱入怀里。 鄂老头实在有些看不下去,愤懑说道:“我说你个臭不要脸的家伙,还有没有点骨气,这死人东西你他娘也要!不嫌晦气?” 鄂禅年轻时就杀人如麻,本来就不算什么好人。上次去烈威门灭门时,也拿回来不少金银,可那些都是从箱子里顺手牵来的,哪会做出从死人身上掏东西,这样又晦气又龌龊的事。 二蛋斜眼瞥了瞥他,不屑说道:“骨气是啥,能顶银子使?俺管他死人活人的,到了小爷手里,就是俺的,啥晦气不晦气,你这老头说话,忒难听。” 怒发冲冠的鄂老头伸出砂锅大的拳头,光想给这兔崽子来上几下。 即使是看到鄂师傅在破井村中大杀四方,二蛋却没有丝毫惧意,反而伸出头来,手指着头顶,喊道:“来啊,打啊,有本事你就打,不怕都师傅跟你玩命啊。” 看到这家伙混不吝的样儿,鄂老头胡子气的飞了起来,不过还是忍住了愤怒,拳头没有砸下来。 老人家手在空中举了半天,拳头抡上去不合适,放下来也不合适,举在空中异常尴尬。 大淳看到师傅有些下不来台,赶紧上前装模作样的劝阻一番,不过这憋在脸上的笑意,十分明显。 二蛋似乎被寒风吹的有点冷,看到师傅冷着脸把手收回,他缩回脖子,整了整领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鄂老头实在按捺不住憋屈已久的火气,上前飞起一脚,将这气人的家伙踹了个屁股墩。 气死人可比砍死人,更恶心。 二蛋不顾忌屁股疼痛,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白花花银子,赶忙挨个捡起来,放到包袱中。 扭过头来,俊俏的小脸上除了不满,竟然还有一丝丝的委屈。 …… …… 三人顺着廖无人烟的小路,又向北赶了几里地。 “师傅,这么长时间了,咋一户人家都碰不到,俺想吃东西了。” 二蛋背负十几斤重的东西,体力消耗也大,肚子开始咕噜噜的叫唤。 鄂禅还在对刚才的事情耿耿于怀,没好气的说道:“这荒郊野岭的,哪有东西吃。” 随后老人指了指枯黄的树木:“你要是饿的受不了了,就去啃树皮。” 二蛋撅起小嘴,气呼呼说道:“俺想下馆子,吃酱肘子。” 鄂老头总算找到了报仇的机会,歪着脑袋说道:“你这兔崽子,还没走上两个时辰就开始嚷嚷。现在啊,就数你最有钱,这包里不都是银子吗?找个馆子,咱大吃一顿,你也好孝敬孝敬老子。” 提及身上财物,少年赶忙揽入怀中包袱小心翼翼抱紧,警惕说道:“干嘛,这钱可都是有大用处!” 大淳憨厚的脸上笑意尽显,说道:“啥大用处,难不成是用来娶妞妞用的?” 二蛋严肃的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鄂老头拍了下他的小脑袋瓜子,笑骂道:“老子这辈子还没娶过媳妇,你这毛都没长齐呢,他奶奶的就想着娶媳妇,小色坯子一个!” 二蛋捂着疼痛的后脑勺,哀怨说道:“娶妞妞又花不了多少银子。咱家那么破,不得回去重新盖建房?让咱家也显摆显摆。再说大淳哥也快娶媳妇了,也得盖间大房子,买下几亩地,不然以后吃啥,喝啥?你天天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骂人,哪操心过这些事,要不都师傅老说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鄂禅被逗的发笑,弯下腰望着他,乐道:“呦,看不出来啊,你这小子还有这份心思,难得啊,那剩下的银子准备干啥,难不成你还要开商铺,去做买卖?” 二蛋摇了摇头,轻轻说道:“都师傅老是咳血,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弱,俺想回去多给他买些药,让他把病治好。再说……” “再说啥?”鄂禅看到他吞吞吐吐,疑惑问道。 二蛋黯然低下了头,低声道:“再说你俩都老了……” 鄂禅瞬间一愣。 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 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家伙,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二蛋又继续认真说道:“俺听都师傅说起过,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到。俺没啥手艺,挣不了啥钱,不得攒点银子给你俩养老送终? 你俩活着时候没享上俺的福,等你俩不在了,俺和大淳哥得备上两口最好的杉木棺材,多烧些纸钱,让你们到了阴曹地府也风光风光,免得到了下面还被别人笑话,说是穷鬼。” “你他奶奶的,咒老子死呢!” 鄂老头又是拍了下他的脑袋,不过这次只是轻轻敲下,并没使劲,随后那只大手就捂住有些湿润的眼眶。 即使在战场上碰见如何惨烈的事来,都不曾落泪的老人,望着晦暗的天色,喃喃自语道:“他娘的,风真大!” 第三十四章 绿衣少年(上) 泾河就像一位默默无私的亲娘,辛勤哺育着生活在附近两岸的百姓。 即使河面被严寒冻住,也不影响聪慧的人们谋生。这时,河面上有着三三两两的百姓,在冰封千里的河面上,凿冰捕鱼。 鄂老头望着平滑如镜的冰面,使劲咽了下口水。 多年前他带兵驱逐大夏国蛮子时,便路经此地。 那时正值秋季,河水平稳舒缓,鄂禅一声令下,吩咐已经狂奔两日的人马,在这河旁整顿休息。 一名年纪不大的亲卫看到河中欢腾的鲤鱼,犯了馋虫,就抓了两条准备打打牙祭,可烤好了还没放入嘴里,就被闻香而来的鄂大将军抢了过去。 泾水起源于高原雪山,水质清澈,河水中带有雪域中独特的灵气,所以致使水中的鱼,没有任何的土腥气,反而多了一种清甜爽滑,让人吃过之后,便牵肠挂肚。 鄂禅这个老字号的吃货,当然忘不了泾水鲤鱼的独特味道,指着冰面对二蛋眉飞色舞说道:“这泾河里面的鱼可是好吃得很,尤其是冬日,鱼肉最是肥美。俺听说你烤鱼的功夫有几下子,等师傅抓几条上来,你小子可别藏拙。” 二蛋不争气的擦了下嘴角口水,随后扬起下巴,拍了拍胸脯,骄傲说道:“别的不敢说,要说到烤鱼,俺是村里头一份!” 大淳在旁点点头,默默伸出大拇指,赞叹道:“你说的所有话里,就这句不假。若是你习武有烤鱼天赋的一半,就能成天武榜十三大高手喽。” 二蛋望着大淳哥,嘴角一歪:“切!” 鄂禅站立于冰面上,挽起右手袖口,食指中指并拢,内力附于两指上,插入坚硬如铁的冰面,步伐带着两指快速走动,在河面上划了个不规则的圆圈。 随后掌心落在圆圈正中。 “破!” 一声轻喝,厚余一尺的冰面瞬间坍塌,出现个大洞,露出下面缓缓流淌的河水。 鄂老头擦拭完手指水渍,望向离着冰面一尺高的河水,却有些犯难。 出点力气挖洞这样的活,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是怎么在河水中捕鱼,却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光着屁股跳入河中,摸几条上来? 那多磕碜。 好在身边的大淳帮他解决了这个难题。 大淳望着一筹莫展的鄂老头笑道:“师傅,俺来吧,这活俺和二蛋经常干。” 鄂禅故作沉着问道:“哦?你们会捕鱼?” 大淳双手来回比划,解释道:“去树上找根结实点的树枝,再拿树皮和布匹编成渔网,这样就能捕鱼了。” 鄂禅半信半疑问道:“这能行?” 大淳坚定的点了点头。 鄂禅大手一挥:“赶紧弄去,老子都饿了。” “好嘞!” 大淳答应一声,朝着一棵大树跑了过去。 这时,远处的冰面上,出现一个小小的浅绿色身影,速度很快在河面上移动,好像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在那边溜冰玩耍。 二蛋看到那人玩的不亦乐乎,心里也痒痒起来,把捕鱼的事情暂时放到一旁。捡了块不知谁扔在那里的木板,放在冰面上,左脚踩上,右脚一点,快速在冰面上滑动起来。 在娄家村时,二蛋冬天就经常滑冰滑雪,对这其中诀窍也比较熟悉。 反正乱七八糟,只要是‘玩’的门道,他都堪称宗师级别,若是说到习武,那就另当别论。 那位身着绿衣的人也注意到他,看到有同道高手,也不甘示弱,旋转腾挪中身形尽显灵活。 两人越来越近,二蛋依稀能辨认出那位绿衣人,是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 离着不到十来丈的时候,二蛋准备挥手打个招呼,却看到那绿衣少年猛地一闪,突然没了踪影。 二蛋赶忙停住身形,心道:“他娘咧,莫不是碰到了传说中鬼怪?这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小心翼翼走到绿衣少年消失之处,只见有个两尺见方的洞,隐约看到少年在水中挥舞双手,翻腾起朵朵水花。 原来是附近的居民经常在这河面上捕鱼。 这个洞,是村民们不久前捕鱼时挖的,上面只是冻起薄薄的一层,少年经过时,冰面承受不住他的体重,便碎裂开来,把少年跌落水中。 看到绿衣少年在水中求救,二蛋慌忙跪下,探着身子,伸手往河中捞去。 在水中摸索一阵,终于抓到绿衣少年的手臂,二蛋腰肩发力,刚想把他提上来,可是身下的冰面瞬间裂开,扑通一声,他也跟着落入到了河里。 刺骨的河水瞬间淹没了他的身子。 好在二蛋以前经常在村中玩水,水性不错,并不惊慌,在水下睁开双目,看到旁边有绿衣少年,眼睛凸起,嘴里翻滚着水泡,身躯在疯狂摆动。 二蛋一手抱住那少年,一手往冰面上抓去。 可是冰面太滑,那少年也一直不安分的晃动,努力几次,也没有爬上来。 二蛋咬了咬牙,知道再这样下去,俩人都得溺死在河水中。 这个危机关头,也不顾及不到鄂师傅千叮咛万嘱咐,强行聚起小腹丹田内力,顺至右手,将绿衣少年‘嗖’的一下扔到河面上。 一股无力感瞬间遍布全身。 二蛋似乎连闭气的劲都没有了,刺骨的河水不断灌入他的口鼻。 “卧槽,小爷这就要挂了?……” “这淹死的感觉,真他娘不好受……” 当二蛋快要窒息时,一只大手像抓螃蟹似的,把他提溜出来。 鄂老头将他面朝下,放在膝盖上,挤压灌进身体里的河水,焦急说道:“你他奶奶的,不是不让你妄动内力吗?!把老子的话当耳旁风呢!” 好在二蛋水性奇佳,没什么大碍,咳嗽一阵就渐渐顺过气来,只是有些内力干涸的症状——全身有些脱力。 鄂老头把两个少年带到火堆旁,又从包袱里取出干净的衣服给他们换上,拿过大淳刚捕到的鲤鱼,在火堆上不住翻烤。 绿衣少年冻得脸色发青,外面裹了三四层像个粽子,头发湿漉漉的狼狈不堪,但是还能看出长相极为俊美灵秀。 他哆哆嗦嗦冲着二蛋说道:“谢…谢谢,你…你叫什么?” 全身无力的二蛋比他好不到哪里去,颤颤巍巍说道:“俺…..俺叫二……蛋,你…..你呢?” 绿衣少年冲着他笑了笑,俊美的脸庞显得异常妖艳,可是一说话,那股子灵气就烟消云散,断断续续答道:“我我……叫……北……望。” 大淳走了过来,给他们一人又裹了层棉袄,看着这俩人在‘不同寻常’的聊天,笑道:“一……..一对……口……口吃。” 第三十五章 绿衣少年(下) 二蛋望着绿衣少年的妖魅脸庞,一阵失神。 这个家伙,长得可不像个小爷们啊。 绿衣少年似乎经常遇到这种窘境,解释道:“我和你一样,站着尿的。” 二蛋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因为家中“悍妻”临出门前拧着他腰部嫩肉交待过,这外面的女孩子不许多看,更不许和人家说话。 刚才在河里救人的时候,别说看了,连人家全身都快摸个遍,这要是个女娃儿,被鄂师傅回去不小心说出去,还不要了亲命!这老头的嘴,可是村里出了名的比那窑姐的裤腰带还松。 断定好绿衣少年确实是‘少年’后,二蛋这才敢大胆的和人家谈笑风生,缩着脖子说道:“我说北望啊,你这名字谁起的,大为不妥啊!” 名叫北望的少年精致俏脸,和他伸过来的头距离不过几寸,脸颊泛红有些羞意,微微向后撤了一点,说道:“我爷爷起的,这名字怎么了?” 二蛋摸了摸没有毛的下巴:“你叫北望,小名肯定叫望望吧,俺这一喊你,感觉成了大黑的兄弟了。” 绿衣少年一头雾水,不解问道:“大黑是谁?” 二蛋兴奋道:“大黑是我们村最大一条狗,它和我关系很好的,不过那家伙忒不地道!” “为什么?” 绿衣少年满脸疑惑问道,被对方和一条狗相提并论,并未放在心上。 像是被人偷了银子的家伙,神情愤懑:“俺早就听别人说这黑狗肉又香又嫩,连天上神仙闻到了都流口水。所以呐,想它借条后腿,尝尝到底是个啥滋味。可俺和它商量了半天,那家伙说啥也不答应,见了俺就撒丫子跑,好像是俺要它命似的。不就借条腿嘛!以后还是能吃能喝能蹦跶,多大个事,还是好兄弟呢,你说它够不够意思。” 看到这家伙如此不要脸,名叫北望的少年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鄂老头听到没脸没皮的家伙在那絮絮叨叨,走过去,上前踹了一脚,喊道:“别再这穷白活了,要是有力气了,赶紧去露一手去,也让老子尝尝你烤出来的鱼到底是个啥滋味。” “瞧好吧!” 二蛋扔掉裹在身上的层层棉袄,忙活起来。 鄂老头仔细打量下这孩子的一身行头,皓白的眉毛略微挑起。 少年穿的乃是草绿狐裘,色彩明亮,明显不是后来染色上去,而是天然皮毛。 狐狸稀少难寻,本就比貂裘昂贵数倍,草绿色狐狸更是寥若晨星。这一袭裘皮大衣最少也得三四只狐皮才能缝造出来,所以光是这一件草绿狐裘,恐怕就得价值连城。 再加上他散乱的头发里插着的那根蓝玉发簪,和脚上的白熊皮做的靴子,也不是寻常之物,饶是鄂老头这辈子见多识广,也没见过如此奢侈至极的行头。 二蛋包裹里那些银子,恐怕连人家鞋底子都买不到。 鄂老头忽然邪恶想到,如果让那小子知道这个绿衣少年身上富贵骄人,会是个怎么样的场面。扒个精光有些不靠谱,但让人家拿翠绿狐裘来抵救命之恩,倒有八九分可能。 少年北望看着对面这个身形如山岳的老人,不住地盯着自己坏笑,身上寒意更强了几分,接连打了十来个喷嚏。 二蛋蹲在火堆旁,熟练地翻滚上面插着木棍的鲤鱼,还从兜里掏出些瓶瓶罐罐,不断在上面涂抹着五颜六色的作料。 香气弥漫开来,鄂老头耸动下鼻子,然后一下掠到火堆旁,夺过一条色泽金黄的鲤鱼,就往大嘴里塞。 “师傅,还差点火候,有一味作料还没加里面呢!” 二蛋急忙出声呼喊,站起身来准备抢回来,可是他还没喊完,那条一斤左右的鱼就已经全部进入到了鄂老头肚子里。 老人家一边砸吧嘴吐出骨刺,一边感叹:“我说你这臭小子,真有两下子,鱼烤的真不赖,连那御厨估计都没你小子弄的地道,来来来,再孝敬师傅两条。” 如临大敌的二蛋赶忙护住火堆,苦着脸说道:“您行行好,给俺们留点吧,俺这肚子里都叫唤半天了,再说北望受了寒,得让他点吃条暖和暖和吧。” 鄂老头干咳几声,尴尬说道:“那你们先吃,师傅再去抓几条,啧啧,这滋味真带劲。” 二蛋将师傅忽悠走,如释重负,又摆弄了几下鱼,拿起一条递给旁边的绿衣少年。 “谢谢。” 北望一脸诚挚。 大淳也不顾颜面的上前讨要一条,吃的津津有味。 在几人大快朵颐之时,远处突然出现十几条褐色身影,在河面上轻轻一点便移出几丈,显然是极为高深的轻功身法。 鄂老头又捕了几条鱼,正准备再让那货烤烤,观望到这些来历不明的高手,急忙奔至孩子们身边,抽出北林刀深深戒备。 “难道是北林朝廷这么早发现破井村的事,派出人来围剿?可是事发才不过一天,北林朝廷向来动作迟缓,紧急军情要逐步上报,哪会有这么快的动作。”虽然是北林军方的人几率不大,老人心中还是充满警惕。 那十几人瞬间而至,来到他们身前驻足停滞,每人间隔都是三步距离,呈半圆形将鄂禅包围起来。 这些来历不明的人,个个流露出来的气机充沛厚重,呼啸的北风都被他们散发的护身内劲隔离开,没有丝毫渗入圈内。 这些人脸色不善,手都探入怀中,显然是握着某种利器,凝而不发。 看到这些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人,鄂禅心头一凛,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一位头戴貂帽,微胖的中年人上前半步,不卑不亢说道:“老前辈,您身后的是我们家公子,如果他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高抬贵手,吴某先行给您赔罪了。” 由于绿衣少年背对他们坐着,看不真切情景,旁边还有两位同龄少年,这位中年人还以为自家公子是被强行掳去。 探查到鄂禅的雄厚气息,吴姓中年人没敢出手,生怕伤到公子,只是先礼后兵试探一番,看能不能就此揭过。 一个细嫩声音传来:“是吴叔吗?我在吃鱼呢,等我吃完了跟你回去啊。” 中年人闻言,心下稍安,试探着向绿衣少年走去。 经过鄂禅身边时,两人都是如临大敌,将内力澎湃涌至全身,生怕对方爆起发难。 擦肩而过,风平浪静。 吴姓中年人来到北望身边,双臂低垂于腰间,恭敬说道:“少爷,您又自己跑出来了,这可让我们好找。” 看到北望狼狈模样,吴叔又皱眉问道:“少爷,您这怎么弄的?” 绿衣少年嘴里猛塞着鱼,摇手示意无碍,答道:“没事,刚才溜冰时掉进了河里,二蛋和救了我。” 听闻面前是少爷的救命恩人,吴叔赶忙冲着鄂禅作揖说道:“真是谢谢老先生了,刚才吴某有不敬的地方,还请前辈担待一二。府里离这里不远,还请老先生移驾到那里,好让吴某聊表心意。” 鄂禅知道这只是场面话,并没往心里去,再说这大门大户里水深的很,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弯弯绕绕的事来。 回礼过后,老人婉言拒绝好意。 吴叔也不再相邀,将北望背负在身上,抱拳一礼,转身而去。 十几名属下依旧谨慎的将吴叔护在中间,几息功夫,在冰面上转瞬即逝。 等这群人消失不见,二蛋懊恼说道:“师傅,人家那手下都穿着熊皮袍子,这北望估计家里是个大财主哇。俺有点后悔了,俺可救了他的命,刚才咋不跟那个吴叔要点银子做补偿呢。” 鄂老头低头不语,华贵穿戴对他来说不以为意,那名深藏不露的吴叔,才是他沉思的缘故。 那个管家模样的男子,起码是八境——离凡境的大高手。 几年不出山,这世间入神府的高手,都是随处可见的大白菜了?怎么随随便便就撞上两个。 这北林王朝中。 谁家手笔这般骇人。 连管家都是入神府的高手! 第三十六章 华府故人来(上) 北林国 关内道 泾州城 这座古城历史悠久,名字更迭频繁,到了四国鼎立时,因泾水流过而改名泾州。 由于地处交通要道,这往来的客商也就多如牛毛,车水马龙络绎不绝,使这不大的泾州城观望起来,极为兴旺繁荣。 城中门阀豪族林立,势力犬牙交错,为了争夺城里为数不多的资源,各方势力施展狠辣手段,常常拔刀相向。 加上本地人被寒冽北风刮出来的火爆性子,上百人的械斗都屡见不鲜,尝尝搅得城中乌烟瘴气,连善于理政的刺史大人,都头疼不已。 说来也是奇怪,历来被视为中流砥柱的士族,在城中却不太受人待见,口碑也不是很好。 反而是那些实打实砍杀出来的绿林豪杰,却被城中百姓推崇备至,礼让有加。 要说这口碑最好的,那就是华府的华老爷子。 华老爷子来到泾州城不过才十余年,在城内也没有任何根基,刚来时,只带着几位属下,拎着一杆大宁笔枪,创办了安平车马行,为别人保平安谋生。 这碗江湖饭看着满是肥肉,可实在是脑袋别在裤腰上的凶险营生,就连血性的本地男儿,都不太敢入这凶险的一行。 初来乍到时,这位华老爷子名声不显,并没有人来请他保驾护航,使得请来的刀客都被饿的脸色青绿,被很多当地百姓和同行嘲笑不已。 直到出了那件事之后,这位华老爷子才在这城中混的风生水起。 那时有一位客商,因有一批货要赶往陇右道中出售,可是那里地广人稀,又时常有蛮子出没,很多车马行都不愿意前往,那名客商被逼无奈之下,才找到了华老先生那里。 华老先生听到诉求后,二话不说,连价钱都没商谈,直接拎起大宁笔枪,带了十来名手下,护送商队前往陇右道。 刚入陇右,这人手不多的商队,就被蛮子的马贼给盯上了。 三百多名悍勇的马贼将这几十人团团围住,滴水不漏,连人都不准备放走一个,任随行的伙计跪在黄沙中哀求连天,迎来的却是马贼的嘲弄的狂笑。 危急关头,华老爷子挺身而出,带着十余名属下朝着三百多马贼奋勇杀去! 本来以为是羊入虎口,却没想到是虎入羊群,大宁笔枪所到之处,竟然没有一回合之敌。不到一袋子旱烟的功夫,马贼们全部被屠杀干净,只剩下几百匹马孤立苍茫中。 从那之后,华老爷子声名鹊起。 道上也有不要命的马贼和劫匪,看在白花花的银子的份上,前来找他的麻烦。 可是在华老爷子的枪下,那些莽汉只有腿脚好的稀稀拉拉跑了几个,其余的,全都去往阴曹地府,找判官大人报到去了。 陇右道中,都传闻着一位手持大宁笔枪的杀神。 这安平车马行的名头,也成了黑道上畅通无阻的官碟路引。 华老爷子不止身手了得,对待穷人也是豪爽大方。每到初一和十五,就安排手下,摆出干粮和米粥施舍一番,让穷苦人家不至于饿死,他的种种符合北林百姓口味的行为,在泾州城赢得无限赞誉。 后来华老爷子经营有方,买下了城中不少妓院、赌坊、酒楼,凡是生财的买卖,基本上都有他的份,说是日进斗金都不为过。 华老爷子又会做人做事,和官府走的贴近,每年都孝敬过去不少金银,慢慢地跻身于三大豪门之列,在这泾州城内,乃是放个屁都震上一震的人物。 华府。 华老爷子的居所,位于泾州城最繁华的街道中正中。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整个华府占地足有几十亩,可见华家的财大气粗。 这日一早,华府门前就出现了三条身影。 “师傅,您来这里干啥,小心人家把咱撵出去,上次去个地主家,还被人家放狗来咬,这样的大门大户,还不得放老虎啊。” 二蛋躲在华府门前的汉白玉狮子后面,神色纠结说道。 北上一千多里,实在是让他遭了不少罪,迫于鄂老头的威势,这上门乞食的活儿也没少干,要不是腿脚麻利,早被不知被恶狗咬了多少回了。 鄂老头吹胡子瞪眼喊道:“他敢!” 胆小的少年赶紧把他拉过来,小心翼翼道:“俺知道您是好心,想给俺要点吃的,可您老也得挑户软柿子啊,这户人家一看就不好惹,那门口几个看门的,胳膊比俺腰都粗啊。您老再厉害,还能在这城里打打杀杀?看到那队巡逻的士兵没,那枪尖白晃晃的,闪的俺头都晕。” 望着这胆小如鼠的家伙,鄂老头哭笑不得,习惯的敲打了下他的脑袋,说道:“等会让这的主人亲自迎接你进去,还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说罢,老人大大咧咧,朝着华府的大门走了过去。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到深山有远亲。 这句流传下来的至理名言说的一点都没错,自从华老爷子发迹之后,这拜访的客人就纷至沓来,别管什么身份,只要能和华老爷子搭上边,都想沾一沾这位名满泾州大人物的光,甚至连结实的红木门槛,都踩断了不少根。 门房管事虽然在府中没什么地位,但被求的次数多了,也渐渐养出了些倨傲性子,看着眼前这位威猛的白胡子老头,气就不打一出来。 这位老爷子不但没眼力价的不掏出些“孝敬钱”,还像指使孙子似的,让自己赶紧去通报华老爷子,慢了的话,自己两条狗腿难保。 门房管事压了压心头的怒火,思索一番,还是做出了这辈子最明智的决定,前去通报华老爷子。 门房管事有华府撑腰,根本不信这个老头能逃出泾州城,心中恶狠狠想着:“反正那个白发魁梧老头要是瞎说的话,一会再打断他的双腿不迟!” 二蛋看了看围墙上雕刻的三阳开泰、麒麟送子寓意吉祥的雕刻,又瞅了瞅门前的朱漆大门和上面的青砖碧瓦,最后看着身上已经变得脏兮兮的棉袄,摇了摇头,学着鄂老头经常挂在嘴边那句话,嘟囔道:“净扯淡。” 第三十七章 华府故人来(中) 随着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渐渐放缓,这时,一骑色泽油亮的骏马,停在了华府门前。 马上的锦衣青年,身材硕长,眉目英挺,矫健地翻身下马后,一位门房上前,殷勤说道:“大公子回来了。” 锦衣青年轻嗯一声,拍了拍身上浮土,将缰绳交付于笑容谄媚的门房手上。 这位就是华府的少主人——华老爷子的独子,华世忠。 华少爷今年二十余岁,据说身手极为不错,已经练到了第五境——拟河境,手中的大宁笔枪十八式,也是接近大成,有了他父亲年轻时的身手风范。 华世忠家世不凡,加上出手大方,经常仗义疏财,于是口碑也极为不错。除了喜欢和邻州的纨绔公子们打打闹闹,这位华府大公子几乎没有任何劣迹。 不过打架这回事,在民风彪悍的泾州人看来,绝对算不上是什么“劣迹”。 在泾州的二世祖中,城中欺压百姓和碾压二三流纨绔这样的事,他们才不稀罕做,最大的爱好,便是和邻州公子哥们“邀架”。 邀架,就是双方结下梁子后,不许暗地里捅刀子,更不许以家世压人,双方各自带着数量相当的人手,赤手空拳,各凭本事的肉搏一场。 华世忠每次“邀架”,都会冲在头一个,并且都会将对方打的哭爹喊娘,这让他在泾州的公子哥当中,隐隐有了带头大哥风范。 泾州惜英雄嘛。 最重要的一点是,华世忠妻子的娘家,乃是这关内道上,排名前三甲的豪门大族。 就连刺史大人的大公子,也经常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唯他马首是瞻。 这位华府大公子在泾州的地位,可见一斑。 为人仗义,家世显赫,一表人才,身手不俗,这男人想要的,华世忠都占。 他去年刚刚成亲,这让城中暗自爱慕他的那些大姑娘们,不知哭湿了多少条手帕。不过,也有不少闺秀名媛,闹着喊着,也要嫁给这位华府大公子,即便是做妾,那也成啊。 只不过听闻他妻子的身世后,都悄悄打了退堂鼓,只是期盼着和这位华府大少爷,能有段露水姻缘。 华世忠有个习惯,就是每日清晨都要策马疾驰一番。 这不,遛马回来的华世忠,刚要迈步进府,眼角斜瞥,发现三个鹑衣百结,如同乞丐的家伙正蹲在自家门口。 其中一个小叫花子黑黝黝的小手,还摸在那光洁的汉白玉狮子上面。 华世忠今晨和妻子吵了一架,心里正不痛快,快步走上前去,皱眉叱道:“那脏手往哪里摸,赶紧离远点!还没到初一和十五,今日不施舍饭食! 可是那白发魁梧老头根本不搭理他,蹲在地上,翻着白眼,笑着问道:“你是华云飞那小子的儿子?” 华云飞满肚子火没地方撒,看到这个老头出言不逊,厉声喝道:“大胆,敢如此称呼我父亲名讳,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再胡言乱语,把你这个疯老头扔进牢房里,屁股坐穿!去去去,赶紧滚!” 这华府大少爷也不是那穷凶极恶之辈,动不动的就要人性命的主儿。听到这老头如此称呼父亲,也没有像其他纨绔子弟那样痛下杀手,而是挥袖撵人。 鄂老头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咧嘴笑道:“哎呦,你小子火气不小啊,还让老子把牢底坐穿?信不信你爹一会出来,踢你小子屁股。我可记得,你爹可是没事就喜欢踹别人屁股,我约莫,你小子十来天,就得挨上你爹那一大脚丫子了吧,哈哈哈哈。” 这事,还真被鄂老头说中了。 昨日晚上,华世忠就因为和一个粉门勾栏里的花魁暧昧不清,被他爹赏了一个大脚丫子。 清早,又被出身名门望族的妻子数落一番,俩人砸盆摔瓶大闹了一场。 被戳中心事的华府大少爷怒不可遏,也没考虑到,一个破衣烂衫的老头,为何知晓他父亲脾气秉性。 而是扬起马鞭,就要冲着出言不逊的老人当头劈去! 此时。 华府门前传来声响,中门大开。 一声饱含威严又充满怒意的声音,大声呵斥道:“逆子!不得无礼!” 二蛋掏了掏被震得嗡嗡作响的耳朵,扭头看去。 只见一位相貌威严,四肢修长,气度沉稳的葛袍男子,从中门踏出。 这位男子就是华府的主人,华云飞。 虽然只是不到五十来岁,可是由于百姓敬重爱戴,便被冠上华老爷子这样不太妥帖的名号。 华老爷子看见鄂老头后,双目爆出精芒,身形一闪,便来到身前,拱手激动说道:“属下花云飞,参见鄂大将军!” “小飞子,轻功精进不少嘛,看来这功夫没少下。这大好的日子,娶几房媳妇多生几个娃儿多好。”鄂老头站起神来,拍了拍屁股上的黄土,扬着眉毛,打趣说道。 华云飞依旧低着头,躬身谦卑道:“大将军还是爱取笑属下,这哪叫什么好日子。对属下来说,在军中,跟着大将军阵前厮杀那些年,才叫好日子。” 鄂禅拍了拍他的肩膀,朗声大笑。 华老爷子说完,气冲冲冲着儿子走去,一脚上踹在屁股上,厉声喝道:“你这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给大将军道歉!” 华世忠愣在那里,根本不知道躲闪,臀部被重重踢了一脚。 华家大少爷未曾想到,这个破衣烂衫的白胡子老头,竟然是心中最为崇拜的大英雄——父亲经常提及的鄂大将军! 顾不得屁股疼痛,华世忠双膝跪在地上,颤声说道:“鄂大将军,您可是世忠仰慕已久的大英雄大豪杰啊,刚才多有得罪,还请大将军见谅!” 鄂老头伸手将他搀扶起来,满脸不在乎,笑道:“刚才跟你小子开个玩笑,不碍事,不碍事。” 华世忠望着他,神情尽是崇拜。 这位老人,可是父亲从小就称赞的——东花王朝镇军大将军。一生戎马,英勇事迹不计其数,他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即使鄂老头现在的形象,跟他心中有所偏差,还是让他心潮澎湃、跌宕起伏。 华云飞说话间,望向旁边乞丐般的两个孩子,最后眼光落在二蛋身上,仔细端详一番过后,恭谦的表情逐渐转为惊愕,冲着鄂禅,低声颤抖问道:“难…难道…是?” 鄂禅轻轻点头。 处在狂喜之中的华老爷子平稳下情绪,低声说道:“此处人多嘴杂,先进府。” 看到自家主人破天荒的,毕恭毕敬在前面领路,门房管事差点眼珠子掉了下来。 哪怕是这泾州刺史大人亲至,也没见过主人这般作态啊。这个糟老头是何方人物?能让华老爷子这样相待。幸亏刚才没有直接将那糟老头撵走,要不然,自己两条腿还真是不保! 门房管事狠狠扇了一个大耳光子,警戒骂道:“以后不许狗眼看人低!” 华府内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光是那座从南雨国移来的假山,就占地几亩,让二蛋和大淳两个土包子看的惊讶不已,可在别人的家中他俩也不敢喧哗,只是挤眉弄眼,互相赞叹着里面的豪华奢侈。 经过一处花园时,两人还被池中红尾锦鲤所吸引,轻声交流着这卖相不错的鱼儿,是不是烤出来的滋味,比河里的鲤鱼要好上一些。 华老爷子却一步三回头,不断打量着二蛋,眼中夹杂着各种神色。 不多时。 来到一处幽辟房前。 迎入三人之后,华老爷子快速将门关好,转身来到二蛋身前。 这位名震泾州的大豪,猛然双膝一软,额头着地,竟然推金山倒玉柱,跪倒在二蛋身前! 华老爷子匍匐的身子急速抖动,声音夹杂着豪迈哭腔,颤颤巍巍喊道: “属下扞花卫统领花云飞!参见少主!” 第三十八章 华府故人来(下) 从小被灌输三纲五常的华世忠,看到父亲如此作态,大吃一惊!不过片刻间就反应过来,随着华老爷子一起匍匐在地上。 跪虽是跪了,那神色可没向他爹那样虔诚,翻着白眼,不断打量着面前这个脏兮兮的少年。 这就是父亲常说“那人”的儿子? 也是自己以后要效忠一辈子的人? 华世忠神情玩味。 华老爷子出自东花王朝,本姓花。 十年前,在都九江的授意下,这位东花王朝官至从三品的扞花卫统领,带着几名属下来到北林国中,当起了刀光剑雨的江湖豪客。为了隐匿其身份,改为华姓。 二蛋对这个名字绝不陌生。 华云飞,在他还是傻小子的时候,这就是被都师傅时常叮嘱的二十一的字,其中之三。 也是被都九江戏称“能管饭”的七人之一。 二蛋呆滞当场。 没想到这个大财主,竟然会对自己,行如此大礼! 鄂禅拍了拍还在震惊中的二蛋小脑袋瓜子。 少年呆呆地抬头望去,看见师傅冲着地上二人努了努嘴,又用手指勾了几下,才明白过味来,结结巴巴道:“起…起来…吧” “谢少主!” 父子二人齐声道,站起身来。 鄂老头抠着鼻孔,冲还在迷迷糊糊的二蛋说道:“小飞子是你们花家家臣,第一次见你,大礼参拜也是应当。不过你以后可不能把他们爷俩当做下人看待,骑在他们脖子上拉屎,知道不?” 二蛋搓着衣角,皱着小脸,一付‘我哪敢’的表情,嘴上还是哆哆嗦嗦说着:“知…知道。” 华老爷子起身后,抚着清须,仍对着二蛋从上到下不断打量,神色中尽是喜意:“像,真像。” 鄂禅晃悠几步,一屁股坐在价值几百两银子的红木太师椅上,舒服的翘起二郎腿:“跟个小叫花子似的,像啥?” 华老爷子望着那满是污垢的小脸,称赞道:“脸庞像他爹,眉眼像他娘,一望便是人中龙凤。” 鄂老头捧腹大笑起来,指了指二蛋:“你他娘的是没见他以前的怂样。头几年,就是个傻小子,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等那年被天雷劈了之后,才变得和常人一样,不过从那以后就成了祸害,在村里头欺狗逮鸡,抓羊撵驴,俺们下山时,村里人听到他要来北林国,把私藏的好东西全都拿了出来,鼓乐喧天,大肆庆贺一番,简直是送瘟神的样子。就这坏小子,还他娘的人中龙凤,哈哈哈…” 二蛋红着脸,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华云飞坐到鄂老头的旁边,殷切笑道“还有这等趣事?快跟卑职说说。” 鄂禅喝了口茶水润润喉咙,将这几年的事娓娓道来。 华世忠也不是什么忠厚老实人,听到二蛋出糗的地方,放声大笑,大有幸灾乐祸的意思。不过随着他爹蹬过去了两眼,才不敢那么放肆,赶忙双手捂着嘴,肚子不断起伏,眼泪都憋出来了几滴。 二蛋的脸越来越红,跟山上的猴子屁股差不了多少,到了最后,竟然出现了紫色。这个打小就没脸没皮的家伙,头一次出现这种神态,这可是破天荒的事。 将他的斑斑劣迹一一道尽后,鄂老头扯着嗓子道:“我说小飞子,你这小子是越有钱越抠门,老子到你这来,掰扯半天,连顿饭都混不上?光喝这破茶,喝的老子肚子里都能跑船了。” 华老爷子没有丝毫风度的大声喊道:“他奶奶的,你鄂大将军要是不把我小飞子家当吃光了,我就抱着你腿,不放你回去!我这院子里买来不少清秀丫鬟,都是水灵灵的,这些丫头们不光长的嫩,还会伺候人,小飞子疆场厮杀自愧不如,这床上厮杀,可是要和鄂大将军正经地比划比划。” 鄂禅斜眼瞥了下他,不屑道:“就你?切!当年你小子头次上娘们的床,还不是老子把你推上去的。解个裤腰带都哆哆嗦嗦,没几下就趴在娘们身上哼哼了,就你小子那几下子,还敢跟老子比划?!” 被提及旧事的华老爷子,顿时急赤白脸,一拍椅子扶手,叫道:“这武功还有个循序渐进的说法,那床上厮杀不也得精炼打磨一番?鄂大将军,您可是比我大了二十岁,我花云飞要还是比不过你,就去给你倒夜壶!” 鄂老头翘着二郎腿抖了几下:“你小子,又不是没给老子倒过。” 两位加起来一百多岁的老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华世忠下巴都快掉了下来! 自己的爹他可是比谁都清楚,每天不苟言笑,跟教书的老夫子一样刻板木纳,不是让自己背圣贤书,就是勤练武功。 别说去那灯红酒绿的窑子里玩了,就连偷偷看风月书籍被逮住后,都得被狠狠踹几下屁股。 眼前这个满嘴打着黄腔的家伙,还是那个固执死板的爹? 华世忠摇了摇头。 这个邋里邋遢说着一口脏话的老头,还是觉得和自己心中那个“身披重甲傲蛮夷”的威猛形象有些不符,稍稍有些失望。虽说您老年轻时候牛叉滚滚,可这老了也得注意点脸面呐,不然也对不起您以前的偌大字号不是? 他心中最为敬仰的二人,却像两个老不正经。 他不知道的是。 那一年,东花初立,有一位高个小子家破人亡,无奈之下投军入伍。 刚到军营时,受尽欺辱,是一位身形如山岳的魁梧将军,将那些欺负人的老兵油子,双腿挨个打折,并亲手递给他一把崭新的东花横刀,告诉高个小子一个道理:“谁他奶奶再欺负你,就拿刀砍他娘的,出了事,老子给你兜着!” 高个小子双手紧紧握着那柄崭新横刀,泪流满面。 那一年,东花与南雨交战,初入战场的高个小子,见到刀林剑雨,手脚抽筋,面对南雨国甲于天下的弓弩射出暴雨天幕,顿时如烂泥一般瘫软在地上。 危急时刻,魁梧将军如神兵天降,用那宽阔的身躯挡在他的身前,挡住泼天箭矢,才没有让他魂归异乡。 魁梧将军抬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还扯着嗓子,对他喊道:“不想死,就得砍了对面的王八蛋们!” 高个小子吐了口血沫,挣扎着坐了起来,拿着东花横刀,凶猛向敌人砍去!从此以后,变成了杀人如拾草芥的悍将,在军中平步青云。 那一年,东花与北林交战,为了奇袭对方腹地,魁梧将军带领四千余兵士深入大漠戈壁。由于清水粮食不足,这苍茫黄沙便成了不少人的埋骨之地。 高个小子在烈日中行走几天后,实在是忍受不住饥渴,正准备将战马放血解渴时,却被一只大手抓住了那柄横刀,那是高个小子头一次见到魁梧将军语气柔和:“咱行伍之人,这马便是咱们的命,说什么也不能将这马杀了,否则,就永远呆在这鸟地方。” 随后,那个嘴角干裂的魁梧将军递过来一个水囊,给他说:“咱的命都是爹娘给的,谁也拿不走。” 高个小子知道那是将军最后的一点清水,说什么也不肯接过水囊,却被魁梧将军掐着脖子,将水全部灌到他的口中。 水又浑又涩,里面还满是砂砾,但是后来高个小子回忆到,那是他这辈子喝过最为甘甜的琼浆玉液。 那一年,抗蛮大战,各地狼烟四起,四国聚兵一处,终于将那些兽性比人性重的蛮子驱逐出境。 可是大夏国撤兵时,将掳来的妇女稚童,当着城中四国将士的面,挨个将头颅砍掉,甚至有的蛮子还将孩童串到弯刀上,一边挥舞,一边大肆嘲笑。 魁梧将军不顾违抗军令下场,打开城门,跨上良驹,挥舞手中陌刀,撕心裂肺吼道:“带把的,都跟老子去砍他娘的!” 魁梧将军拖刀冲锋。 铁骑尘土扬天,奋勇踏出城门! 高个小子已经褪去嘴角绒毛,不再不是小子,而是骑五花马,披锁子甲,手执大宁笔枪,统领一方的正六品昭武校尉,可还是还是愣头愣脑的,紧随魁梧将军身后,脸上尽是义无反顾。 高个小子面对着九死一生的结局,始终跟在魁梧将军身后,紧紧相随,不发一言。 马蹄如雷,杀声震天。 他们拿出了所有的英雄豪气,拿出了所有慷慨热血,哪怕豁出自己性命不要,也得让那蛮子知道中原儿女的铁骨铮铮。 这么多年过去,高个小子已经成为一方绿林魁首,声震江湖。 魁梧将军却变成一个须发皆白的村中老翁。 虽是地位悬殊,但几十年的生死疆场,几十年的袍泽情义,不曾消退半分。 望着两位老人再度相见,出口黄腔荤段,笑如清澈稚童。 这东西,华世忠不懂。 很多人,都不懂。 第三十九章 盛宴 华府浴房内烟雾缭绕,热气蒸腾。 屋外大雪皑皑,寒风入骨,屋内却赤身不冷,光脚可临地,这样的缘故自然就是地龙所致。 烧地龙这一取暖设施历来已久,各国皇室和门阀世家均用此法。 在建造宫殿房屋时,就将房间下面和墙壁掏空,建有火道,从外面燃烧木炭,热气通过火道进入房内,使得屋内冬季如春。这种做法极为消耗人力物力,需要专人每天十二个时辰轮流烧柴,地龙一开,缕缕青烟里飘散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所以不是豪门巨室,根本就享用不起。 鄂禅坐在浴房大木桶里,满脸惬意,连上面的皱纹仿佛都被丝丝雾气略微抚平。 一路北上,为了打磨两个宝贝徒弟血肉根骨,都是靠着两条腿走路,可把老爷子折腾的够呛。这北林国冬季里的寒风跟刀子似的,别说这样奢侈的香汤浴了,就是在河里头搓泥的事,都不常有。 鄂老头洗的自在了,就蹦出了口无遮拦的荤曲儿:“伸手摸妮大腿儿,好相冬瓜白丝丝,伸手摸姐白膝湾,好像犁牛挽泥尘。” 这首勾栏窑子里广为传颂的《******》词曲通俗,只要是识字的娃儿都能明白其中含义,鄂老头浑然不顾旁边木桶里的二个宝贝徒弟,唱完一遍又一遍,一副为老不尊的模样,唱的连在屋内服侍他们沐浴的俊俏婢女,都羞红了脸退到门外。 二蛋却对师傅嘴里的风月小调充耳不闻,神色呆滞,望着面前的博山香炉,久久不曾眨眼。 到华府后,发生的事情都显得和他从前的生活大相径庭,其中最令他回味的,就是华老爷子那深深一跪,和口中那句:“扞花卫统领花云飞,参见少主。” 二蛋不傻,反而聪慧异常,对于自己父母的消息,他从来没有问过两位师傅。别看他平日里嬉皮捣蛋,这其中又何尝不是故意为之?这个表面上什么都不在乎的家伙,心里却极为敏感。 因为他怕。 怕师傅们说他父母已经不在人世,怕他自己是个孤儿,哪怕失去双亲中的一位,他恐怕都承受不住。 而“扞花卫统领”和“少主”这样的称呼,从小就被都九江灌输朝堂秘闻和韬略经纬的二蛋,对于这样浅白的词汇,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这其中摆明了他的父亲居于高位,甚至,比他想象中还高。 二蛋盯着那鼎飘出渺渺青烟的傅山香炉,目不转睛。 大淳发现他的反常举动,深思片刻,转而开口笑道:“怎么了二蛋,是不是在河里洗的时间长了,闷这木桶里洗的不自在?别说你了,我也不舒服,不能嬉水也不能痛快撒尿,实在是闷得慌。要不,哥陪你去河里玩去?” 锦绣心肠的大淳是在转移他的注意力。 二蛋置若罔闻,继续发呆。 大淳又岔开话题:“这离家这么长时间,是不是想妞妞了?” 二蛋转头,却不是冲着大淳,而是向哼着黄曲的鄂老头轻声说道:“我爹娘,还活着吗?” 鄂禅身躯一震。 这个绕不过去的坎儿,终于来了。 二蛋从小在回避身世这个问题,两个老头又何尝不是?每次让那都老头跟孩子言明,可那老狐狸始终不开口,这次倒好,得让老鄂为难了。 鄂禅面对百余骑兵冲锋脸不改色,也不曾退后半步,可是在回答这个问题上,却有些结结巴巴:“活…活着。” 全身紧绷着的二蛋瘫软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将头靠在木盆边缘。 擦了下眼角水渍,二蛋泪眼婆娑轻声问道:“我爹是干什么的?他们怎么从来没有看过我?他们是不是不喜欢我,才不愿意见我?” 面对这一连串的问题,鄂老头将旁边香茶一饮而尽,反复斟酌后,叹息道:“你爹娘在忙一件大事,所以这些年才不来看你。你爹娘从小就对你十分疼爱,天下没有他们那样对孩子更好的爹娘了,可能要等忙完那件大事,才会来看你。” 听闻爹娘会来找自己,二蛋瞬间神采飞扬:“那要多久?” 鄂老头声音疲惫:“快…快了吧。” 二蛋双手搭在木桶上,殷切问道:“我爹是干什么的?是当官的吗?” 像是用光了浑身力气,鄂禅无力笑道:“是啊,当官的,很大很大的官。” “那我家是不是很大啊?和云飞叔家相比,大不大?” “大,大得多。” “那我家比云飞叔家里银子多不?” “恩,多很多。” “那我家丫鬟比云飞叔家里的丫鬟俊不?” “……” “那我以后不用练武了吧,我爹又是大官,又有钱,我还练武做什么。” “不行,必须得练!” …… 三人沐浴完毕后,华老爷子便准备好了宴席,其中丰盛程度,简直令人咂舌。 去年就早早备下的熊罴前掌,就有十来只。加上鹿茸和百年野参汤,和长得像地瓜的天山雪莲,光是这些东西,按照市面上的价格,恐怕就下不来几千两银子。 再加上窖藏几十年的老酒,和从南雨国几千里外运来的奇珍异果,就更加不好推算了。这一桌子酒菜,若是折成现银给了平常人家,足足可以享尽一生富贵。 华老爷子将三人让进席位中,举起酒杯,冲鄂老头笑道:“一时匆忙,慢待了大将军,卑职招待不周,还请鄂大将军见谅。” 鄂老头翻着白眼,不屑说道:“你小子是不是和官府混久了,连说话都他奶奶带着拐弯,这叫招待不周?让那北林国的皇帝老儿备下这桌酒菜,估计都得嘬牙花子。” 华老爷子老脸微红,哈哈一笑:“怪云飞说错话了,先自罚三杯。” 没等他杯中美酒入口,就被一只大手拦了下来:“你小子怎么越活越回去了,老子哪次喝酒,用过这么寒酸的东西?” 华老爷子豪气顿生:“拿大碗来!” 鄂老头点头笑道:“他奶奶的,这才像话。” 二蛋坐在主位上,丝毫没有腼腆,扒拉着桌上玉盘珍馐,玩命的往嘴里塞去。一方面是打开心结,没了压抑许久的疑惑,另一方面嘛,坏小子本身就能吃嘛。 华老爷子和华世忠频频举起海口青瓷大碗,向着鄂老头不断敬酒,大有一付父子齐上阵,两个喝一个的无耻做派。而鄂禅来者不拒,来一个碰一个,来两个碰一双,别说酒过三巡了,这轮番下来,连三十巡都有了。 华老爷子擦了擦嘴角酒渍,脸庞布满酒后微红:“大将军还是勇猛如前呐,云飞这辈子是拍马不及喽。” 鄂老头伸出食指和中指,来回晃悠几下,大大咧咧说道:“早告诉过你小子,不管是上阵砍脑袋,还是床上厮杀,老子都让你俩。这喝酒嘛,更别说了,记得你小子第一次喝酒那个憨样,跟死了姘头一个嘴脸,真他奶奶怂!还想跟老子比什么,尽管划下道来,老子全都奉陪。” 华老爷子挥了挥手袖口:“不比了,小飞子比什么都是输,来,咱喝酒!” 又是各自一碗下肚。 这么多碗频频相碰之后,华老爷子似是不胜酒力,揉了揉眉头,正色问道:“大将军这次来泾州,可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吧?” 鄂老头抓起个跟地瓜九分相似的天山雪莲,一口咬掉半个,指了指还在猛吃的二蛋和大淳,含糊说道:“这俩该是服用丹药的年纪了,我们那山沟沟里啥也没有,你这财大气粗的,不找你还去找谁。” 华云飞笑道:“那还真是凑巧,多宝阁分店刚进了一批齐云山郑德大师的丹药,前两天还问我要不要,明天我就去那给少主和大淳弄一些来。” 鄂老头眨了眨眼,深思道:“多宝阁?那个做买卖的倒是名气不俗,明天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到底有何不同之处。” 二蛋实在吃不动了,撑得靠在椅子上直哼哼,可还是意犹未尽,盯着桌上剩下的大半菜肴,看着是想往兜里装的心思。 大淳也是茶余饭饱,和坏小子说着悄悄话,貌似是回村子以后,把那只两千来斤的巨熊脚掌给剁下来,尝尝是不是和桌子上的熊掌一样美味。 华世忠不知道这俩孩子的肚量深浅,看他们吃的坐在椅子上光往下出溜,就将他俩带到院中,溜达溜达消消食,顺便欣赏这北林国独有的漫天雪景。 华老爷子酒力不佳,和鄂老头又碰了碗后只喝下去小半碗,微醺道:“九江先生怎么不跟大将军一起来?” 一碗饮尽,鄂禅摇了摇头:“那老狐狸腿脚不灵便,走不了这几千里路,再说他没点武功底子,也扛不住这北林国的透骨寒风,还是让他在窝里待着吧,那里舒坦。” 华老爷子抚须长叹:“哎,岁月不饶人,九江先生一生辛劳,比咱多花了几倍的心血。当年要不是他老人家,东花国王朝能不能四分天下都难说。老了老了,却还要匿于深山中。不行,我去安排人,把九江先生接过来,也让他老人家享享几天清福。” 鄂禅独自又喝完一碗酒,轻声道:“别费事了。” 华老爷子面冲着他,尽是茫然。 鄂禅脸上布满落寞孤寂神情,轻声道:“那老狐狸,怕是熬不了多长时间了。” 听完这个消息,华老爷子瞬间呆滞。 站起身来,双手颤抖地端起尺余高的酒缸,疯狂地灌入口中,将那小半缸烈酒一饮而尽。 华云飞眼角湿润,远眺南方,似乎可以看到那位老人清癯脸庞。 那位被誉为灵狐生九尾,经略溢满江的无双国士,要死了? 大风突起。 雪花一阵狂舞。 第四十章 想家的二蛋 北林王朝的雪下起来就没个边际,从早到晚,从白到黑。 二蛋他们来到泾州好几天了,就没见到这雪消停过。初来时,还觉得雪花大如席,银装裹百里的景象格外震撼,可这美景看得多了,也就不是什么美景了,反而觉得老是盯着这白茫茫的地上看去,眼睛都有些刺痛,不如娄家村的葱山绿水,瞧起来那么婉约清秀、沁人心脾。 二蛋坐在华府的假山上,远眺南方,神色木讷。 这个家伙,有些想家了。 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他来的时候一副小叫花子模样,可是换上华老爷子给他精心准备的锦衣裘袍之后,就马上不一样,再加上他那男生女相的俊俏脸蛋,活脱脱一个世家子弟里的富贵少爷。 当然,得除去脚上那双妞妞亲手给他做的布鞋。 蓝色的布鞋已经被磨得有些泛白,可他舍不得脱,即使华老爷子派人给他送去鹿皮靴子,二蛋还是觉得这双布鞋合脚。 在他胡思乱想之际。 一个雪球砸在他屁股下的假山上,爆起片片雪花。 “小少主,这是干啥呢,爬这么高,喝西北风呢?” 华世忠拍了拍手上余雪,笑着问道。 二蛋见是他,手脚并用从假山上滚了下来,咧着一口白牙,笑道:“世忠哥,这院子里待着太没意思了,要不你还和前天一样,带俺去打猎吧。” 有的人白首如新,相交多年却如初识一般,有的人倾盖如故,刚刚结识,就像多年的老友,而眼前这俩年龄差了足有一倍的家伙,显然属于后者。 前天华世忠看他闲的实在无聊,就带他去打猎。 这种打猎,和娄家村里那种拿着弹弓射鸟玩的打猎不一样,前面有豪奴领路,胯下均是良驹,手里拿的是制作精良的猎弓,实在是让大淳和二蛋过足了隐。 二蛋对于华世忠这个哥哥,也热络起来。 华世忠被几片雪花飘入脖子,打了个冷颤,双手揣入袖口,笑道:“这大冷天的,去打什么猎,又是喝风又是磨蛋的,要是想吃啥新鲜玩意,你尽管开口,我去给你弄来不就完了。” 二蛋虽然不冷,但还是像他一样双手入袖,叹气道:“这几天吃是吃好了,可就是觉得闷得慌,这院子再大,也没啥好玩的啊。不如我们那里,大山里跑来跑去,多自在。” 华世忠一勾他的脖子,神情古怪说道:“想去找好玩的地方?” 二蛋挑眉道:“你知道哪有好玩的?” 看了看四周无人,华世忠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玉春楼里好玩。” 挠了挠头,二蛋不解说道:“那里有啥好玩的,莫非有长着翅膀的老虎?” 华世忠坏笑道:“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母老虎。” 琢磨半天,二蛋终于回过味来。 满面涨的通红,双手连连摆动:“不行,不行。” 华世忠俯下身子,歪着脑袋,离二蛋的小红脸蛋不过几寸远,笑道:“呦?还是个正人小君子,是不是第一次,害羞?别怕,有我在呢。给你找个岁数相当的雏儿来,不会让你吃亏。我说你也得有十三四了吧,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不知道睡过几个漂亮小妞了。” 这华家大少爷其实也是在吹牛。 华老爷子对他看管极严,平日里不是让他看兵法韬略,就是督促他习武,根本没有留恋花丛的机会,连他院子里伺候起居的下人,也从相貌俊秀的少女换成了手脚麻利的少年。 那玉春楼他也只是背着父亲妻子悄悄去过几次,尝得其中快活愉悦后,便食不知味,花尽心思想着再去巫山云雨一番。 这次少主一来,可就有了扯着虎皮干坏事的机会了。 二蛋听到他的话后,低着头,不发一言。 坏小子天不怕地不怕,唯有这男女之事上,还颇为害羞。 华世忠为了自己的小算盘,继续劝道:“怎么了,舍不下脸面?不打紧的,早晚都有着一回,你要是不喜欢岁数小的,我给你找个会伺候人的姐姐,保证你舒坦的和神仙一样。” 二蛋扭扭捏捏小声说道:“俺…俺有媳妇了。” “啥…!” 华世忠瞬间瞪大了眼珠子,随后大笑道:“哈哈哈哈,不愧是少主,这么小就娶到媳妇了,真是厉害呐,是哪家大门大户的闺女,这么有福气?” 二蛋颤声解释道:“没娶……是订了。” 华世忠一拍他的肩膀:“那更没事了,哪个大老爷们还没个三妻四妾,更何况你身份这么尊贵,注定以后美人成群,我先带你熟悉熟悉环境,在世忠面前丢人,不比在你妻妾那里丢人强?走走走。” 说着说着,就拉着二蛋手腕,使劲拉着他往前走,二蛋拼命往回拽,却没他力气大,再加上地上雪滑,被他一点一点抓着朝着大门溜去。 “你个不孝的家伙,干什么呢!” 一声惊雷声音炸来。 华世忠看见华老爷子正离他不远处,须发皆张,饱含怒意,那尸山血海里打磨出来的杀气犹若实质,如同大宁笔枪悬于颈间,锐利无匹。 虽然是这数九隆冬,华世忠还是瞬间出了一身白毛细汗,赶忙松开二蛋的手,作揖道:“父亲。” 华老爷子快步走了过来,冲着二蛋抱拳鞠躬,一脚将他踹的滚出去几丈远,呵斥道:“你个王八蛋,拽着少主干什么,还知道不知道尊卑有别!” 华老爷子蹲下看了看二蛋的手腕,满是歉意柔声道:“少主,那混小子没弄疼你把。” 二蛋轻轻一笑:“没事”。 翻了几个跟头的华世忠捂着摔疼的腰部,龇牙咧嘴道:“我…我拉着少主想去练功,可他不愿意,我这不就拽着他,想传授给他咱们家的大宁笔枪的招式。” 华老爷子狠狠瞪着他:“此话当真?!” 华世忠望向二蛋,眼神中尽是哀求。 二蛋知道华世忠并无恶意,便替他开脱道:“世忠哥说的正是,俺平常就不爱习武,为了让俺学习您家的枪法,他才想带俺去练功,想教俺几招枪法。” 华世忠站在远处,隐蔽的连连拱手,一付大恩不言谢的意思。 听了他的话,华老爷子那阴沉似水的脸色总算柔和下来,冲二蛋语重心长说道:“少主啊,花家是以武起家,不学什么也不能不学武功,懒惫可不是什么好事。鄂将军刀法威猛无匹,乃是军中不可多得的玄妙刀法,得勤加练习。少主人中龙凤,哪怕付出比别人多一点的努力,都能纵横于天下。” 瞠目结舌的二蛋喃喃道:“能纵横天下?” 华老爷子长叹一声,深深点了点头。 第四十一章 多宝阁 泾州城终于停了风雪。 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在泾州城内缓缓前行。 车厢看着毫不起眼,和寻常人家的没什么差别,可在前面驮着车厢的两匹马,瞅着就有些不凡了。 两匹马体型硕大,均为漆黑,全身没有一处杂色,鬃毛在阳光映射下,如绸缎般油亮异常,四条腿每次踏出,将肌肉轮廓凸显出来,一望便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上好良驹。 在街道中行走的百姓,见到这辆马车都驻足避让,有的还露出谄媚的笑脸,盼着车主人能掀开窗帘,看到自己的诚意来。甚至有队巡城的兵士,见到后也不再在街道正中并行行走,纷纷立于街道两旁,略微低下本来趾高气昂的头来。 鄂禅斜坐在车厢内,身体舒服靠在软垫上,挑起窗帘一角,缓缓道:“你这华老爷子的架子,可是大得很呐,连这行伍的丘八们,都给足了你的面子,啧啧,看来我老鄂要多沾沾你的光喽。” 对面正襟危坐的华老爷子讪讪一笑:“鄂大将军又拿卑职开涮,您老要是回到东花,不比卑职的排场大出百倍?只怕百姓们鸣锣敲鼓,跪迎您这大英雄。没准还有几个仰慕您威势的黄花闺女,献上清白身子那也说不准呐。” “滚蛋。” 鄂老头笑骂一句。 军中生涯枯燥无味,抠着臭脚丫子的猛汉们,除了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就是喜欢说些上不了台面的荤段子。华云飞和鄂老头同在军中几十载,也早就习惯了这种无伤大雅的粗鄙玩笑。 命都卖与帝王家,还不让嘴上图个痛快? 看到城中繁华景象,鄂禅正色道:“几十年前从这泾州城路过时,还记得城中荒凉萧条,怎么这么些年过去,倒是有了几分中原富庶之地的味道,难不成这泾州刺史,还是个经国济世的大才?” 拿起手中银质酒壶,华老爷子先给鄂禅倒上一杯,自己只满了半杯,略有所思道:“这刺史不过是通晓官场圆滑的膏粱子弟,托了家族的福荫,才爬到泾州刺史的位置,若论才学,只能说平平。说起泾州的繁荣,和它的地势有着一定关联,这里南北折冲,乃是交通要道。之前所以荒芜,是因为战祸荼毒,这些年日子太平了,做生意的也就多了起来。当年九江先生让云飞在此扎根,为少主积攒钱粮,也是算准了这里日后必为商贾兴旺所在的潜力,果不其然,哎!九江先生不愧是咱们东花的无双国士,一眼看透就了泾州日后必成昌盛之城的景象。” 似乎想起来都九江不久将要离世的消息,华云飞将半杯烈酒一饮而尽,又倒满一杯,再次灌入喉咙。 杯中酒名曰烧刀子,入口辛辣,回味稍苦,算不得什么佳酿,也卖不上几个铜板,和华老爷子的身份有些不太相称。不过北林国常年寒冷,百姓们不喜欢喝那种温吞如水的玩意,大多钟爱这种直爽烈酒,达官贵人也概莫如是。 鄂老头继续挑着帘角,观望泾州街道,声音渐沉:“我进城时仔细查看过,这泾州方圆几十里并无城池可做犄角,附近也多为平原,高木丛生,若有战事爆发,恐怕这城坚持不了三个月就要被攻陷。你在这里生财可以,但切勿将粮草钱粮屯于此城,一旦开战,你驮着那些东西,能跑得过从小在马上长大的精锐骑兵?” 鄂禅平时看着大大咧咧,满嘴胡言乱语,但他几十年戎马生涯,带领大军为东花国列土封疆,又身为抗蛮四大名将之一,岂是外表看起来粗俗无比的莽汉? 华云飞神色恭敬,抱拳道:“大将军一语中的,云飞受教了,明日起就将东西转移别处。” 行驶平稳的马车突然猛震一下。 车厢内的鄂禅,将面前造型典雅的小木桌一掌拍烂,木屑纷飞,咬牙切齿道:“蛮子!” 华云飞急忙顺着窗外望去,只见两名穿着长袍的人正在街边行走,仔细观望,这俩人戴着狗皮帽子,露出后面一撮小辫,体型粗短,胡须浓密,戴着硕大的耳环,光看身材相貌,就是典型的大夏国人。 看着鄂禅要下车杀人,华老爷子赶忙将他拦住,轻声道:“这些只是蛮子商人,泾州城和大夏国离得近,也多有商贸往来,所以见到蛮子也不稀罕,大将军不必动怒。” 鄂老头瞠目切齿,狠狠瞪着他道:“小飞子,你他奶奶的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蛮子就是蛮子,什么他娘的商人不商人的!当年铁骑践踏中原时,你知道那些奸淫掳掠的王八蛋都是做什么营生的?!要你东西时是商人,要你命时就是他娘的畜生!” 被骂狗血淋头的华老爷子满脸愧疚,赶忙说道:“大将军请息怒,现在光天化日人多嘴杂,到了晚上动手不迟,小飞子保证给您一个满意结果。” 华老爷子敲了敲车厢。 眨眼间,露出了驾车马夫那张沧桑脸庞。 “吩咐下去,明天这城里再有一个蛮子,你们提头来见!” 华老爷子怒声喝道。 马夫憨厚的脸上浮现一抹煞气,点了点头。 华老爷子又沉思片刻,吩咐道:“今后泾州城内,也不许出现一个蛮子!” 面对这充满血腥杀意的命令,马夫握着缰绳的双手使劲搓了搓,声音沙哑低沉,夹杂着一股难言的兴奋:“好。” 行驶不久。 马车来到一座恢弘大气的楼前,勒马停驻。 这座楼高只有二层,但占地极广,门匾上写有三个烫金大字,多宝阁。 这三字可谓是声名远扬,称得上是中原首屈一指的商行,在四大王朝内全部设有分店。上到神兵利器,下到胭脂香囊,只要是你能说出来名称的东西,在这店内基本都能找得到。 作为富可敌国的所在,就连达官贵人,都和这多宝阁私交甚笃。 华云飞与鄂禅下了马车,就被一个相貌俊秀的小厮殷勤带入门中,未经停顿,直上二楼,来到处于角落的一间房内,将二人请进屋内,关闭屋门退了下去。 鄂老头在这间屋内打量一番,发现装饰摆设极为雅致,没有丝毫的铜臭气,更像是一个当代大儒的私人书房。 仔细看去,就能发现精妙所在。 桌案凳椅带有淡淡香气,纹理交错,光泽圆润,均是由价格不菲的红檀木打造。 墙上所挂前朝山水大家名讳的画卷,用笔娴熟,寓意深刻,看着都不像赝品。且不说那鼎足有千年的越窑褐釉香熏,光是香炉里面飘散出来的味道,鄂老头就能闻出来,绝对是号称百金一两的龙涎香。 “小飞子,看看人家这做派,真是他娘的有钱啊!你小子虽说也有不少银子,但和人家一比,就有些像土财主了。” 鄂禅看得啧啧称奇,也不忘了打趣下某人。 华老爷子尴尬一笑,不敢言语。 豪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哈哈哈,我说怎么今日一早喜鹊就在枝头上叫,原来是贵客迎门呐,李某招呼不周,该罚,该罚!” 一位约莫五十上下的男子推门而入,冲着屋内二人抱拳行礼,身材犹如庙里供奉的弥勒佛,上下左右一边宽,堆起笑容,几乎见不到他的眼睛 华云飞回礼笑道:“云飞这次来的冒昧,何谈什么罚不罚的,李掌柜客气了。” 李掌柜是多宝阁在泾州分店的总管,已经在此地经营数年。 多宝阁在整个中原有着数十家分店,阁中豢养高手无数,对于华老爷子这种只在泾州城名气大的江湖人士来讲,显然是庞然大物。 不过这条过江龙,和华老爷子这条地头蛇,相处却十分融洽。 鄂禅盯着这个胖子,冷笑一下。 鄂老头阅人无数,随便扫一眼就知道这位看着人畜无害的主,绝对不像表面上那么和善。 李掌柜寒暄完毕,望着鄂禅仔细观察一番,讶异道:“这位老哥好生威武,恕李某眼拙,可是泾州城内哪位英雄?” 华云飞摇头解释道:“这是华某的一位远亲,听闻聚宝阁富甲天下,便想来见识一番,李老哥,不麻烦吧?” 李掌柜跺了跺脚,佯装生气道:“华老弟,你这是在骂李某了,你的亲戚不就是李某的亲戚?咱们老哥俩还分什么彼此,以后想来看就直接过来,把这当成自个家一样,若是有人怠慢了,你直接扇老哥的脸。” 李掌柜满是肥肉的手掌,拍打着圆滚滚的脸蛋,滑稽中透露着诚恳。 华云飞抱拳笑道:“李老哥真是客气了。” 三人依次坐入檀木椅子中,俊秀小厮进屋后奉上沏好茶的小碗,又躬身退下,将门轻轻带上。 笑容可掬的李掌柜问道:“老弟这次来,可是有什么需求老哥帮什么忙?” 喝下口香茗,华云飞单刀直入:“上次听闻老哥说起过,贵店内刚进有一批齐云山郑德大师的丹药,不知里面可有炼身丹与源生丹?华某各需要两颗。” 李掌柜一拍大腿,大声道:“我早就说派人给你送去,你却一直推脱,害怕那几颗丹药把老哥吃穷了不成?别人可是为了那几颗丹药,把我这门槛都给踏破了,就连刘刺史都开了口了,说要给他备下几颗。咱老哥俩什么关系,我能给他们?放心吧,老李一颗都没卖,全给你留着呐!” 华云飞听闻丹药还在,将略微提着的心放了下来,笑道:“那可多谢老哥了,总共多少金子,我一会让下人给您送来。” 会炼制丹药的道士不多,像郑德真人这种世间顶级丹鼎大师炼制的丹药,更不是用银子来衡量,哪怕最不起眼的炼身丹,市价也超过了一百两金子。华云飞自然懂得价格,所以开口就是问多少金子。 李掌柜瞬间沉下了脸:“你若是再跟老哥客气,我可就生气了!咱俩还谈什么价钱,一会我就派人给你送去。” “那可不行,华某无功不受禄,这几枚丹药价值不菲,怎好意思让老哥破费。” “你再客气,李某可就扔到茅房了。” 听着这句玩笑,华云飞只能无奈摇了摇头,拱手道:“那华某就盛情难却了,改日摆下酒席,还请李老哥赏脸。” “哈哈,李某别的瞧不上眼,你们家揽月楼的菜,做得可真是地道。华老弟,若是请客,那一定得在揽月楼啊,不然老哥可不去。” “好说,好说。” 既然事情办完,华云飞心中大定,又杂七杂八寒暄一阵,和鄂禅起身告辞。 送别二人,李掌柜来到窗口,望着他们乘坐的马车,刚才和善的神色渐渐转为阴戾…… 第四十二章 前因后果 华府浴房内。 二蛋泡在大木桶内,小脸上写满深深的无奈。 在华府这几天里,吃的是八珍玉食,穿的是锦衣貂裘,睡的是绸缎大被,就是有一样让少年不太适应,那就是经常沐浴。 以前在娄家村时,哪里有这么多的规矩,每次都是等到身上黏糊的受不了了,才去河里冲洗一番。 哪像现在似的,隔两天,就得在这大桶里泡次澡,不怕洗秃噜皮? 你说洗就洗吧,可前面站着鄂师傅,华老爷子,华世忠三个大老爷们瞪着眼珠子看,还有门房后面露出小脑袋满脸羞意的青葱婢女,这算怎么回个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还有大淳哥这个贴己人,在旁边桶里一同陪着。 二蛋望向木桶里乌黑八糟的玩意,眉头渐渐皱起。 这咋和平日里洒满花瓣的香汤浴不一样了? “这是洗筋伐髓的草药,都是好东西,别瞎看了。”鄂禅看他的模样,也知道那小脑袋瓜子里想的是啥,于是解释道。 二蛋撅起鼻子使劲闻闻,漆黑的水中,还真有一股子淡淡的草木味道,比起花香来,多了一股子沁入心扉的清爽。双手捧起桶里的水,感觉比起平日的香汤,多了一份丝丝紧贴肌肤的粘稠。 二蛋挠了挠头,冲着师傅疑惑问道:“用这个可不是洗澡的吧,这不越洗越黑?” 华云飞在旁微微一笑,抚着清须解释道:“这些都是对身体大补之物,配合丹药服用,能让药效多发挥三成,还能疏通筋络,加强骨骼韧性。” 二蛋不信,轻声嘟囔道:“不就是一桶黑水,有那么邪乎?” 鄂老头长腿一迈,上去就是一个脑瓜崩,气道:“你知道这桶黑水,得值多少银子吗?” 揉了揉疼痛的脑袋,二蛋茫然摇了摇头。 鄂老头伸出食指,晃了晃,道:“一万个酱肘子。” 娄家村山下有一处市集,都是卖些柴米油盐和吃食,其中有位大叔是卖酱肘子的,那可是二蛋和妞妞小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就算身上没有银子,这俩小家伙也喜欢蹲在摊子旁边,闻着那浓郁至极的肉香味道,解解馋。 老板看着这对金童玉女往那里一坐就是大半天,也不太狠心不搭理他们,但谁过得也不容易,只能忍疼割爱给他们一人切上一点。 得了好处之后,二蛋和妞妞为了报答“赠肉之情”,就在摊子旁帮忙吆喝,从他记事起,对钱财记忆最深的,就是“酱肘子五十铜板一斤,各位叔叔大娘婶子奶奶,快来买呀~。” 由于不太懂得其他东西价格,所以二蛋小的时候,每次说起东西值多少钱,就喜欢用酱肘子衡量。 比如买一袋子面,是半个酱肘子,扯块新花布,是一个酱肘子,买把崭新的雁翎刀,是二十个酱肘子,盖间新房子,他就数不清了…… 二蛋顾不得疼,使劲盯着这些黑水,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他娘咧!就一桶跟墨水似的东西,得一万个酱肘子?那得多少银子! 他实在不忍心糟蹋东西,趁着还没搓泥,赶紧回回本,怎么也得赚回去十来个酱肘子…… 伸出脖子使劲吸了一大口。 噗! 真他娘的苦! 二蛋感觉像是吞了满口黄莲汁,瞬间就喷了出来。 鄂老头很不幸的站在他身前,挨了一脸黑水沫子…… 华世忠看到师徒俩尴尬模样,在旁边捂着嘴偷着乐,看到父亲转过身,还以为是教训自己,赶忙身体站直,绷紧了脸。 没料到平日里威严的父亲,根本没有搭理他,而是脸部抽搐几下,于是爷俩默契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肩膀不住耸动。 鄂禅袖子蹭了蹭脸上水渍,铁青着脸,低声吼道:“服药!” 华世忠急忙掏出来两个通体碧绿的玉盒。 这种专门盛放丹药的玉制盒子,是选用的上好玉料,温润有方,翠绿如滴,触手就有冰凉润滑之感,若将水放在上面,如成露珠久久不散。比起中间的丹药来,价值也不逞多让。 华世忠各自打开盒盖,取出两枚圆溜溜的金黄色药丸,分别交到二蛋和大淳手上。 二蛋拇指与中指掐住那颗鹌鹑蛋大小的药丸,翻来覆去仔细观察,眼睛都瞅成了斗鸡眼,问道:“这个得值多少个酱肘子?” 鄂老头瞪了他一眼,训斥道:“别废话,赶紧吞下丹药,祛除杂念。用我教你练习内力的方法,双手相叠放在丹田处,抿口合齿、舌顶上腭、收视返听、鼻吸口呼。” 虽然二蛋不怎么用功,但平日里也修习过内功心法,这几句话还是知道什么意思,服下丹药,按照师傅所讲,盘膝坐于桶中。 大淳也照着鄂师傅的吩咐打坐,接过丹药后吞了下去,感觉丹药入口即化,浓烈的香气夹杂一股灼热之意流向了他的全身。 两个少年分别运功化解药力。 半柱香后。 大淳脸色变得紫红,额头不断涌出汗水,从脸庞滴落桶中。身体似乎在经受着剧烈的痛苦,微微抖动,紧闭的嘴唇也被咬的渗出血丝。 炼身丹是改变体质的丹药,是将身体杂质慢慢剥离出来,从而让内力运转如意,加强经脉骨骼强度。但是这种剥茧抽丝的痛楚,深入骨髓,堪比凌迟,也只有服丹的人才知道是怎样的煎熬。 鄂老头不敢怠慢,单手贴住他头顶百会穴,缓缓注入内力,顺着经脉骨骼游走,帮他化解药效。另一只手放到了二蛋的头顶,等待着他药力发作。 是药三分毒,更何况药力堪称霸道的炼身丹,每位习武的人体质不同,服用丹药后的状况也不尽相同。 还有传闻出体格孱弱的人,服下炼身丹后暴毙的情况。只不过这样的情况极少,碰见不入流的丹师炼制出来东西,只能自己捏着鼻子认倒霉。 这枚丹药出自丹道大家,鄂禅和华云飞心里比较有底,但涉及到服丹的是二蛋和大淳,难免会惴惴不安,二人眉头蹙起,手心出汗。 一炷香后。 大淳的脸色恢复如初,没有了刚才的痛苦神色,只是浑身布满汗水,大口呼吸,虚弱无比。木桶里的药水浮现出一层油腻,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恶臭。 鄂禅将手从他头顶离开,吩咐道:“放入清水桶,清洗一下。” 华世忠赶忙照做。 鄂老头将注意力集中到二蛋身上。 只见这个臭小子服下丹药后没有半点反应,倒是老睁开一只眼四处打量,神色如常,跟泡澡没什么两样。 鄂禅两条花白眉毛快挤在了一起,沉声问道:“有什么异样没?” 二蛋睁开一眼,另一只眼紧闭,摇了摇头。 鄂老头和华老爷子对视一眼,满头雾水。 其实在二蛋小时候,在破庙时被粗如水缸的天雷击中后,早就异于常人。 这种天地之力何等凶悍霸道,但又何尝不是对身体最顶级的淬炼,只要是能挨得过去,必能获得极大的好处。 二蛋出身顶级豪阀,这种豪门有诸多保护亲眷的手段。 在他刚刚出生时,就被十境高手以不惜跌境的危险,在体内形成厚厚一层屏障。 这种秘法不易施展,其中有利有弊。但当时他的父母身处巨大漩涡之中,顾不上其它,只能用这种利害参半的办法,来保护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像这种秘闻不会让太多人知道,所以就连带着他逃亡的鄂禅和都九江,都不知晓其中缘故。 这种逆天的秘法,不会十拿九稳手到擒来,加上那位施法的高手当时心境不稳,所以在保护他的同时,也妨碍了脑部神经发育。致使他在幼年时一直痴痴傻傻,直到天雷将十境高手的护体内劲驱散。 要不然,以天雷强悍之力,会劈不死一个毫无内力的傻小子? 人力终不能扛天。 在二蛋被雷劈中之后,虽然将那股护体内劲震碎,其中的天雷之力还是有一部分留在他的体内,让他饱经天雷灼烧的折磨。若不是误打误撞下服用了神树上的木灵果,缓解天雷灼烧力量,恐怕早就连渣子都不会剩下。 天雷祛除体内杂质的效果,是任何丹药不能比拟,加上木灵果可以滋润经脉、充盈丹田,使得他身上充满各种异象,也堆满了重重迷雾。 当下他服下炼身丹后,根本不会产生药力,也同样不会产生痛苦,和吃了个糖果没啥两样。 但是天雷之力并未全部抵消,还有一部分留在他的体内,这也是二蛋不能动用内力,经常犯病的缘故。 这个少年身上,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四十三章 普善寺 转眼已是十五,华府又到了布施穷苦人家的时候。 此时府门大开,身强力壮的家丁抬着各种饭食,在街道中依次摆开。排队的基本上都是面黄肌瘦,穿着露出棉絮的破旧袍子的穷苦百姓,在华府门口排成了一条长龙。 北林王朝本就属于苦寒之地,土地贫瘠。到了冬天,地里出产不了什么粮食,靠天吃饭的农户,就有些揭不开锅了。 幸好有华府这样的善人广施恩惠,才让那些无米下锅的穷苦人家,不至于卖子卖女。 日子过的不错的,则大部分去城中香火颇盛的普善寺,祷告祈福。 华世忠安排好家中繁琐事情,带着二蛋来到了这座名气颇大的寺庙。 佛教历来已久,到了几百年前的汉唐时,最为鼎盛。 传闻五百年前汉唐初立,有一佛门高僧,为了探究佛教奥义,独自西行五万里前往佛教起源圣地,历经十七年学便大小乘各种学说,带回佛门经书几百余部。 归来之后,那名高僧佛法大成,将经书交由弟子手中,立地成佛。 被后世人著下《白衣求经记》,歌功颂德。 随后佛门便有几百年的经久不衰。 直至到了四大王朝平分天下,崇尚黄老学说的道教才强势而起,稳稳压着佛门一头。 唯独在北林王朝中,佛教才有着和道教分庭抗礼之势。 普善寺内人头攒动,人山人海。 二蛋有华世忠和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丁在周围护着,走入大雄宝殿。 二蛋学着旁边的香客,将三炷香插入香炉中,双手向天,做莲花状散开,表示接受或祈求得到菩萨的甘露法雨,三拜后起立,再鞠一躬,接着双手食指相合点眉心一下,表示顶礼。 上香以三支为宜。此表示戒、定、慧三无漏学,也表示供养佛、法、僧常住三宝。 二蛋拜完佛后,缓缓起身,神色虔诚。 对于佛教他还是心怀好感。 在娄家村时,他就经常跑到送子娘娘庙里去经常参拜一番,当然,这也和山中附近没有道观,有着直接关系。 在他看来,仙佛都是一家,拜谁不是拜啊? 旁边的一位公子哥,衣袖轻挥,就有随行小厮掏出几枚铜子,塞进了刷着红漆的功德箱中。 二蛋瞧着人家豪爽气派,也照葫芦画瓢,“布施!” 两字出口,旁边华府随从掏出几个金灿灿的饼子,哐当几声,扔进了箱子内。 二蛋傻了眼,瞪大了眼珠子,不解问道:“世忠哥,刚才那位大哥往箱子里扔的是啥?” 华世忠直勾勾盯着一位正在上香的风姿绰约小娘子,根本没空理他,头也不回,随意答道:“金子呗。” 二蛋急的眼泪差点流出来,气呼呼说道:“那是传说中的金子?他们疯了?把那么多金子扔到箱子里?!!!” 华世忠等到那位小娘子远去,才回过神,低下脑袋质疑道:“不是你喊的布施?” 二蛋欲哭无泪,辩解道:“我那是说着玩的啊!谁知道他们真扔,他们是不是傻,是不是傻?!” 华世忠耸了耸肩,满脸无所谓道:“捐了就捐了呗,又不是什么大钱,我爹哪年不往寺里捐个几百两金子的,刚才那点,才有多少?” 被惊着的家伙喃喃道:“每年几百两金子?” 华世忠双手插袖,歪着脑袋点了点头。 “不行!我得要回来!” 感觉吃了大亏的二蛋撸起袖子,怒气冲冲就往功德香走去。 可还每走几步,就被华世忠抓住狐裘领子拽了回来,“这么多人看着,别丢人了行吗?” 闷闷不乐的二蛋出了大雄宝殿,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这位小爷哪做过这样的赔本买卖? 二蛋冷着脸冲华世忠说道:“你等会我,我去转一圈。” 华世忠搞不明白他想干什么,还以为他想到处转转领略寺内清雅风景,嘱咐道:“可别跑丢了,方丈院子里已经准备好了素斋。你天天吃肉估计吃得也腻了,今天换换口味。” “知道了。” 二蛋甩了甩袖子。 来而不往非礼也,这句话听都师傅讲过,他一直没弄清楚是什么意思,现在倒是觉得这句话派上了用处。 因为二蛋想往回“鼓捣”些值钱的东西。 偷? 他并觉得这叫偷。 礼尚往来,这叫买卖! 刚才扔出去的可是金子啊,他以前从未见过,可也知道一两金子能值十两银子,换成了酱肘子?那得能买多少个! 今天若不从这寺庙“顺”些什么东西回去,那几枚金灿灿的大饼子,能让他半年睡不着觉。 寺中僧侣也知道这位少年是跟着华家大少爷一起来的,并没有阻拦他进入内院,反而给亲手打开院门,态度和善。 这时正值十五,庙内忙碌,院中也没有赋闲的僧人,二蛋在僧舍中转悠一圈,并没发现什么能值回金子价格的东西。 再往前走,看见一扇上着铜锁的门。 二蛋顿时兴奋起来。 他知道,凡是上锁的地方,肯定有值钱的玩意! 二蛋灵巧地从墙头爬了上去,翻入院中。 只见不大的院内,有三位僧人。 两位白眉老僧穿着同样的黄衫僧衣,坐在菩提树下石凳上持棋对弈,旁边还有位眉清目秀的小僧,站在一旁添茶续水,一幅清心风淡的画面。 二蛋并没有像寻常的偷儿那样见人就逃,而是大摇大摆走了过去。 反正也没偷到东西,还能说小爷是贼不成?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抓贼抓脏嘛。 二蛋从小就被都师傅教过一些十九道纵横之术,一是因为都老头在山中寂寞孤独,要找个下棋的伴儿,二是这个傻小子确实有些天赋,可以传承衣钵。 鄂老头那脾气实在不是个能下好棋的主儿,棋力不佳不说,棋品还极差,不是悔棋就是掀桌子,两个老头因为这事,拌了不少口角,就差撸胳膊卷袖子打架了。 开始教二蛋下棋时,他还中规中矩,不过越是往后,都九江就越受不了他。因为这小子每到中盘和收官时,从来不按规矩行子,每次都是花样层出不穷,硬生生掀起一波波无理手,关键还屡有奇效,大有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感觉。 从此之后,都老头宁愿和鄂禅掀桌子,也不跟这气人的小子下棋了。 二蛋在旁边驻足观看了片刻,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起初觉得这两位老僧相貌不俗,肯定有着异于常人的手段,可他仔细在棋盘中盯了半天,最后终于断定: 这俩绝对是大臭棋篓子! 此刻棋盘上黑白二子根本没有该有的精细布局,反而是一团乱麻,如同小孩子过家家,随意摆弄着玩的意思。 执黑的矮胖老僧似乎略占上风,摸着白须,神色得意。硕大的蒜头鼻子配着一脸横肉,像极了村里二蛋最为惧怕的王屠户。 执白的枯瘦老僧倒是相貌慈祥,眉头紧皱,双目一直盯着棋盘沉思。 看了一会,二蛋实在憋不住,忘记了观棋不语真君子的教诲,手指向棋盘天元处,冲枯瘦老僧喊道:“往这攻啊!” 枯瘦老僧被“点拨”后,顿时神采飞扬,犹如冲破层层迷雾,将白子落于二蛋指向的位置,抚着胡须笑道:“哈哈,师弟,看师兄这一妙手如何?” 这位老僧脸皮也确实厚,仿佛这一手跟二蛋没半个铜子的关系,在那洋洋自得起来。 魁梧敦实的老僧两条花白眉毛蹙在一处,盯着棋盘不断思考,落子慎重。 二蛋瞧着实在没意思,开始紧盯棋盘,不过他的重点可不在这上面,而是望向那黑白棋子本身,只觉得那棋子上面流光萦绕,不似凡品。 这些棋子,怎么也得值几两银子吧? 枯瘦老僧棋力确实不如矮胖老僧,没过多场时间,便被人家化险为夷,刚才二蛋指点他那手妙招的优势,也不复存在。 看到败局已定,枯瘦老僧撩起僧袍,嘟囔道:“这都下了三个时辰了,一直喝这破茶喝的肚子疼,实在憋不住了。”起身就要走。 矮胖老僧却以和身形不相称的速度一把抓住了他,爆喝道:“你又想屎遁是不是,想走可以,把那《阿含经》留下!” 枯瘦老僧脸色一正:“师兄的品行你还信不过?” “呸!” 矮胖老僧如那市井泼妇般吐了一口,紧接着说道:“我信你个弥陀佛!你个不要僧面的都跑了三次了!” 枯瘦老僧脸色恬淡:“那你随我一起去,咱师弟你信得过吧?” 矮胖老僧不再做怒目金刚相,微微点头:“无劫倒是比你强出许多。” 俩人转身冲着院外走去。 枯瘦老僧转过身来,略带意味冲二蛋眨了眨眼。 二蛋瞬间会意,挑了挑眉头。 望着旁边唇红齿白的小僧,二蛋摸了摸他的光头,笑着问道:“小和尚,你叫什么?” “小僧无劫。” 小和尚年纪似乎比他还小一些,脸上宝相庄严,双手合什答道。 二蛋寻思一番,问道:“无劫?这名字怪怪的,你没有姐姐,所以才叫这名字?” 小和尚愣了愣,摇了摇头,也不晓得是没姐姐,还是不知道的意思。 二蛋摸了摸光洁的下巴,问道:“小和尚,偷东西,算不算犯了佛门戒律?” 无劫不明白这个小施主为何会问这个简单问题,答道:“算啊。” “那你若是看到别人偷东西,会怎样?” 无劫随后正义凛然答道:“师傅教过,要劝其回头是岸。” 二蛋嘿嘿一乐,扬了扬拳头,冲着比他低了半头的无劫小僧比划了下,奸诈笑道:“那你要是打不过他,怎么办?” 小和尚挠了挠小光头,望着望阴沉天色,口中念了句:“咦,今个天气这么好,该晾晒僧袍了。” 小和尚冲着僧舍快步走了过去…… 第四十四章 揽月楼风波(上) 听说从庙里顺手牵回来的那些墨玉棋子,每一颗起码价值五千个酱肘子,二蛋心里乐开了花,逢人就露后槽牙。只是有一点,后恨当时目不识“棋”,没把那棋盘上的黑子白子全都一窝端。 黑棋都这么名贵了,和它一个盘上的白子价值还能差到哪去? 二蛋喜忧参半啊。 对于“拿”棋子这样的事,他心里没有半分愧疚,四五个金饼子都扔到你的功德箱里去了,还不让回回本? 礼尚往来嘛。 二蛋对于天降的一笔横财,打算叫上华家父子和鄂师傅大淳豪吃一顿。毕竟在华府这么些日子,受到如此盛情款待,他也想投桃报李一番,于是就提出了去酒馆里大摆一桌的想法。 华老爷子因有要事在身,婉言拒绝了他的好意。鄂老头干脆蒙着头睡大觉,根本没搭理他。大淳哥则要修习刀法,也没跟着去。 所以只有华府大少爷华世忠,和华府少奶奶周妙珍随他一同前往。 周妙珍出身极为显赫,父亲是关内道按察使,北林王朝的从二品大员,负责关内道巡查之职,掌管刑法,考核吏治,乃是天子近臣。在关内道中,是和节度使大人平起平坐的大人物。 朝堂之中,对于子女婚事,一般都讲个门当户对,比如大将军之子,迎娶尚书家的闺女,枢密使的庶子,配个节度使的嫡女,诸如此类。就算略有偏颇,也不会相差太远,也没听说过县令家的少爷,迎娶过三品以上大员家的小姐。 可关内道按察使却硬生生坏掉了这个不成文的规矩,将发妻生的二女儿,嫁到了华府中。 华家在泾州城内大名鼎鼎,但到了庙堂高阁之中,就成了舞枪弄棒的江湖人士,这种无品无阶的庶民,绝对入不了那帮勋贵大老爷们的法眼。 况且周妙珍知书达理,仪态超卓,除了丰腴一些,脸庞生的也不差,这让暗地里爱慕她的那些将侯子孙们,大骂华世忠这小子走了****运。 骂归骂,谁也没人敢来触这个霉头,当华老爷子手中的大宁笔枪,和他泰山老岳丈是吃干饭的不成? 捅你满身血窟窿,你也得认倒霉。 想告状?随便告。 最好告到掌管关内道刑法的按察使那里去,至于谁下大狱,傻子都能猜得出来。 所以就连泾州刺史大人,也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对华家的人恭敬相待。 揽月楼是城中名声最大的酒楼,也是最为豪奢的地方,在这里,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吃不着的。 揽月和华府同处城中最繁华的地段,离得不是很远,三人没用多长时间,就来到了这座雕檐映日,画栋飞云的酒楼前。翻身下马,善于察言观色的店小二见到华府大少爷来,忙去上前阿谀奉承,带他们上到二楼,挑了一处可以欣赏城内风景的桌子,待客人坐下,才去端茶倒水。 这间揽月楼是华家的财产,酒菜极为昂贵,华世忠也知道二蛋绝对称不上大方,从上次他丢了个银枪头就急的满嘴燎泡的事上,就可见一斑。 所以为了看二蛋点菜时的表情,专门带他到这里,也没去三楼的雅间,而是在二楼大厅随便找个地方坐了下来。 一肚子坏水的华世忠,盯着满脸尽是黑线的二蛋,肚子都快笑爆了。 每个菜肴的价格,为了方便食客浏览,都用木牌挂在墙壁上,二蛋此刻望着那些小小木牌,悔的肠子都青了…… 一个酱肘子,居然要三两多银子! 一盘炖羊肉,居然要五两多银子! 这个价钱若放到外面,都能买一头猪一头羊了! 若是在娄家村中,都能娶好几个媳妇了! 二蛋擦了擦头上的虚汗,笑容尴尬。 这个家伙还不算吝啬,点了两荤两素,都是价格适中的菜肴,只不过吃的时候,表情僵硬,手上的筷子夹的那叫一个生猛呐,大有鄂老头开山刀法的霸道意味。 周妙珍看到他愤恨的小脸,拿青葱玉指戳了戳丈夫坏笑的脸上,轻轻说道:“别听你世忠哥胡说,要是不够了再要,这是咱自己家的酒楼,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别在乎价钱。” 二蛋猛然抬头望向华世忠,看到对方的笑得前仰后合,也知道被捉弄,一气之下,夹起一块鸡肉就像华家大少爷扔去。 华世忠也不甘示弱,捡起一块骨头就塞到二蛋嘴巴里。 “呸呸呸”,让二蛋连连吐口水。 这俩混的时间长了,也不分尊卑,没个大小,经常这样打闹嬉戏。 要是让华老爷子瞧见了,估计华世忠又得挨上几个大脚印子,给定个不敬之罪。 俩人正在闹着玩的时候,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这不是世忠老大吗?怎么在这二楼吃饭呢?哎呦,这是从哪个楼里弄来的花魁,怎么这么丰盈,难不成家里嫂子还没吃够,出来找花魁也是这个刁钻口味?” 一行四人站在他们身后,均是锦衣貂裘,其中一位长脸的公子哥开口笑道。 只不过这个家伙没什么眼力价,看不到华老大的挤眉弄眼。 周妙珍刚才正在低头吃菜,听到有人似乎“讽刺”自己,抬头看去,望向那个公子哥,轻风细雨道:“民女周妙珍,可当不得刺史家大公子如此称赞。” 刚才出声的正是泾州刺史家的大公子刘显瑞,看到桌子上的女子是周妙珍,心里拔凉拔凉的…… 这位周家二小姐绝对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传闻她还小的时候随着父亲在都城生活时,在一次豪门公子小姐的宴席中,被一位户部侍郎家的公子指着鼻子说了句“硕人俣俣,体态如猪。” 其实当时周妙珍远远算不上胖,只是相比其它体态纤柔的小姐们略为丰满,她当场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阴沉着脸走回家去。 从那之后,礼部侍郎便被三天一小参,五天一大参,各种贪赃枉法的证据被一一呈到皇帝那里去,甚至还有亵渎皇后诗句的证据,导致龙颜大怒。 结果从二品的礼部侍郎被流放千里,永世不得录用,家中亲眷也是树倒猢狲散,纷纷逃离都城,一门望族就此陨落。 那位骂周妙珍的礼部侍郎公子,无依无靠下流落到沿街乞讨的地步,最后冻死在街道中,无比凄惨。 这桩大案,必定会吸引朝堂大员的专注视线,可是那位礼部侍郎官声不错,为人也是谦和小心,根本没有什么仇家。 通过种种痕迹发现,这一系列的狠辣手段,竟然全部出自当时还在御史台任职的周大人之手。但是礼部侍郎和周大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会遭受如此毒手?令人费解。 当一位官宦子弟,不经意间回忆起那桩礼部侍郎公子骂周妙珍的事件,众人才拨开云雾。 一时间,周大人护犊子和睚眦必报的性格,在朝堂中纷纷传开,没有人再敢嘲笑那位周家二小姐是小胖妞了。 刘显瑞更是被父亲千叮咛万嘱咐过,这泾州城内惹谁都可以,哪怕你把人家祖坟挖了,老子都能给你擦屁股。唯独对这位华府少奶奶,务必要毕恭毕敬,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嘲笑她胖。 想起刚才说人家丰盈的字眼,和周妙珍眼神中的冷冽,泾州城天字号公子刘显瑞腿都开始抖了…… 第四十五章 揽月楼风波(中) 刘显瑞站在那里寻思道:世忠老大,咱不带这么玩的吧,你他娘不按套路出牌啊,每次出门,你不都带个花魁下馆子吗?不是听说你们家的河东狮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怎么今天带出来吓唬人啊,他奶奶的第一个咬的就是本公子。你这不是要把我玩死啊! 也是活该刘公子倒霉,周妙珍确实不太喜欢出府,他俩成亲后,这位少奶奶几乎就没在泾州城街道中出现过,就连买衣裳买胭脂也都是派贴身婢女去采购,更别说陪着丈夫在酒楼里吃饭。 刘显瑞注意到周妙珍举着的筷子微微颤抖,知道这位周家二小姐动了真怒,顿时汗如浆涌,将贴身的衣物都浸湿一片。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让她消气的话,只能望向华世忠,脸上尽是苦苦哀求神色。 刘显瑞擦拭了下额头汗水,找花魁什么倒是次要的,只是祈求刚才说的那“丰盈”二字,这位华府少奶奶千万别听进耳朵里。 华世忠一手捂嘴轻咳几声,拿出男人的英雄气概,摆了摆手,冲刘显瑞说道:“你们先上楼,我一会找你们喝几盅。” 刘显瑞如临大赦,拍了拍受惊的小胸脯。 还没等他迈步开溜,周妙珍用银筷夹了根青菜,放入碗里,轻轻说道:“刘大公子,就这么走了?” 泾州城天字号纨绔,眼泪都流出来了。 华世忠放下架子,冲妻子求情道:“妙珍,显瑞年纪还小,刚才那话是有口无心,让他给你敬几杯酒赔罪,如何?” 周妙珍圆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温不火说道:“我可当不起刘公子赔礼道歉。” 华世忠本想狠狠拍下桌子,展现下男人气概,想到妻子脾性,那股子劲顿时泄了下来,带有乞求问道:“那你要怎么样?” 周妙珍只是吃菜,不发一言。 跟着刘显瑞一起来的三位公子哥家世不凡,当然听闻过这头河东狮的名声,站在那里动都不敢动,更别说上去劝解。 看着尴尬的场面,无奈之下,华世忠咬了咬牙,猛拍了下桌子,低吼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 周妙珍瞥了丈夫一眼,没有答话。 一片沉寂。 坐在那胡吃海喝的二蛋腾出空来,袖子蹭了蹭嘴角油渍,笑道:“这位大哥说的没错啊,嫂子你就是胖了点,不过都师傅说过,胖点好,那叫福气,俺们村娶媳妇都找屁股大的,说是能生出大胖小子。” 二蛋在华府时,周妙珍对这位远道而来的小客人极为体贴,时不时还亲手给他炒上几盘精致的小菜,身上的衣物也都是周妙珍给添置的,一段时日下来,俩人关系处的较为融洽。 二蛋没有领略过这位嫂子的嚣张跋扈,更不知道她的“逆鳞”,反而觉得丰盈这个词汇,有些夸人的意思在里面。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纷纷想着:这个土不拉几的家伙是从哪蹦出来的?当着这头河东狮满嘴胡咧咧,这傻小子能活过明天吗…… 只见周妙珍呆滞一下,丰润的右手渐渐伸到那个傻小子脸上…… 却没有听见清脆的耳光声响。 周妙珍只是轻柔地捏了捏他的小脸,未见任何恼怒神色,反而笑意盈盈:“不忧,就你说的嫂子爱听。” 站在一旁泾州排名前几号的公子哥眼珠子都快掉在地上,他娘的哪跟哪啊,这绝对不可能啊……难道这个傻不拉几的家伙是哪位王侯子孙?或者是皇帝老儿的私生子不成? 当着面说周家二小姐胖,还被她称赞? 刘大公子心中暗呼天道不公…… 周妙珍转过脸,冷冷说道:“从明天起,禁足一个月。若是这三十天内让我知道你出现在城中,你该知道是什么下场。” 刘显瑞呆滞一下,顿时感激涕零,连忙拱手道谢。 禁足一个月,对他这位喜爱狎妓的大公子来说,实在是难以忍受的酷刑,不过想一想礼部侍郎家的遭遇,他也就感恩戴德了…… 华世忠随他们一起上了三楼,看到关系不错的兄弟们被自家河东狮吓成这个样子,他得去给弟兄们压压惊啊,顺便安抚一番。要不然,谁以后还敢跟他去狩猎逛窑子去…… 剑拔弩张的局面就这么烟消云散,在旁边看戏的食客也直喊“大饱眼福”。 这些寻常百姓哪见过刘大纨绔这种姿态?平时都是看见他欺负别人,哪有被别人欺负的份儿。虽然不明白那对看似是姐弟的二人是何身份,但只要是有脑子的人都会想到,恐怕比泾州刺史骇人得多…… 周妙珍吃了七八分饱,放下银筷,单手托起香腮,望着还在大快朵颐的家伙,微笑问道:“好吃吗?” 若是这份温柔神情被刚才那帮公子哥看到,肯定又要捶胸顿足…… 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二蛋,只顾着盘子中的鸡腿,头都不抬,随意答道:“就那样,没李大婶做的好吃,而且太贵啦,不值这么多银子。” 周妙珍轻笑道:“要是嫌难以下咽,那下次嫂子亲手给你做,保证比揽月楼的味道更佳,好不好?” 二蛋啃着鸡腿,只是敷衍着点了点头。 周妙珍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继续问道:“都先生,他还好吗?” 二蛋听到被问起都师傅,抬头答道:“还行,只不过身子骨不像从前了,还经常咳血,俺这次攒了不少银子,等回去了给他买点最好的药,给他把病瞧好。嫂子,你认识都师傅啊?” 周妙珍轻轻点头,怅然若失说道:“怎么能不认识呢,我刚出生时都先生就抱过我,我这名字都是他老人家给起的。药的事你不用操心,嫂子全给你备上最好的,保证让都师傅不再咳血了。” 周妙珍说完,望向窗外的银装素裹,脸色惆怅。 二蛋惊讶说道:“你和都师傅认识那么久啊,我都没听他说起过。不过他确实爱给别人起名字,连我小媳妇的名字都是他给起的。” 周妙珍笑道:“你都有媳妇了?” 二蛋傲然答道:“那当然。” “长得漂亮吗?有空的话带她来泾州,让嫂子看看。” “漂亮啊,不漂亮哪能娶回家当媳妇。就是福气不够,比嫂子你瘦多啦!” “今天你结账。” “为啥啊……” 第四十六章 揽月楼风波(下) 这时,从楼梯上来一男一女。 男的年纪约莫二十来岁,英武不凡,即使在数九的大冷天里,也是一袭单薄蓝袍,可见内力颇深,腰间悬挂着一把银丝绕柄的佩剑。 女的就长得有些有碍观瞻了,身材干瘪,颧骨高耸,脸上还有密密麻麻的雀斑,再加上涂得鲜红的嘴唇,看着跟鬼怪志异里的所描述的女鬼差不了多少。 看到二楼中座位都已坐满,丑陋女子脸瞬间拉的老长,怒气冲冲说道:“我说让你早点来,你偏不听,看看,好地方都被这群贱人给占了!” 女子嗓门极高,加上含怒发出,让整个二楼的食客都听出来其中含义。本有位脾气不好的,想过去教训教训这个出言不逊的丑陋女人,却被旁边的人拉住,附耳低语几句,便眉头挑起,只能低声暗骂。 这位丑陋女子嚣张必有嚣张的本钱,是城中长史家的幼女,虽是庶出,但也不是一般人家能惹得起的。 身旁的这位英武青年也就是看中了她的出身,若不是因为这个,谁会天天对着这个又丑脾气又不好的人迎奉献媚? 英武青年皱了皱眉头,强忍欢笑道:“惜水妹妹,你看咱们上三楼可好?那里安静一些,也方便言谈。” 青年父亲以前是城中校尉,年龄大了以后解甲归田。本想给儿子讨个出身,谁曾想以前那些老兄弟们都不给他这个脸面,嘴上应承的挺好,但没人给他办这出力不讨好的事。 热衷于官场攀爬的青年,听闻长史家的幼女似乎对他爱慕颇深,只好放下身段,每日里卑躬屈膝围绕在这丑陋女人周围,只为给自己谋个大好前程。 唤作惜水的丑陋女子听完他的话,脸色不善,嘲讽道:“那三楼一顿饭就得几十两银子,你不过是个九品副尉,一个月才挣几两银子,兜里有那么多吗?” 英武青年神色尴尬,瞄了瞄四周,发现好像是一对姐弟的人快要用膳完毕,过去笑盈盈说道:“两位既然已经吃完,是否能给在下让个座位。” 二蛋已经吃了八九分饱,拍了拍肚皮,对这笑脸相迎的青年提出的请求满口答应,笑道:“好啊,反正俺们已经吃完了,你们坐吧。” 周妙珍也没有说什么,知道楼上那帮二世祖还得多喝一会,也不准备等丈夫,站起身,准备和二蛋回府。 英武青年忙招呼丑陋女子道:“惜水妹妹,快过来,这个位置不错,还能欣赏雪景。” 丑陋女子撇了撇鲜红嘴唇,极不情愿地走过去,望着桌上吃喝过后的狼藉,怒斥道:“这跟猪窝似的,你让我怎么坐!知道不知道我这白狐裘值多少银子?!就算你一年的俸禄也买不了半件!” 英武青年眉头都快皱到了一起,还是强忍着怒火,把小二叫来,让其收拾干净。 周妙珍听到她言辞阴毒,只是扫了女子一眼,也没太计较那么多,说道:“咱们走。” 可刚一转身,就听到那女子大骂道:“你个小王八羔子,有没有张眼睛!把姑奶奶的白狐裘蹭脏了!” 原来二蛋从她身边经过时,袖口不小心蹭着了女子衣物,由于他刚蹭完嘴,使得白狐裘上面沾染了一小片油腻。 周妙珍将二蛋拉到身边,即使是怒火滔天,还是轻声说道:“不过是一件狐裘,赔给你就是,但是那句脏话,你得付出相应代价。” 丑陋女子脾气大不假,身为长史家女儿,也懂得观相望气,知道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 仔细打量下这对姐弟,发现面生,在城中并没有见过他们,不是那几个天字号的家中人物。小点的弟弟还穿着一双土的掉渣的布鞋,估计最多也就是个土财主,于是翻着白眼,伸出手:“行啊,这位胖姐姐,我这狐裘值二百两银子,拿来吧。” 周围食客连饭都不吃了,纷纷瞩目,大呼这顿饭吃的不冤枉,望向那丑陋女子的神情,都是幸灾乐祸。 刚才刺史大人的公子对着那女子仅仅无意说了句“丰盈”,都差点尿裤子,这个娘们倒好,直接当着她的面说人家胖,这可有好戏看了,有几位差点忍不住,激动地都快拍巴掌。 周妙珍不紧不慢从兜里掏出一叠银票,数出两张,递到女子手中:“这是你的狐裘钱”。 丑陋女子拿到手中仔细检查一番,还真是大通钱庄的银票。自己这件狐裘买来时只花了八十两银子,没想到还赚了一笔,于是喜滋滋说道:“行,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你们走吧。” 周妙珍怒极反笑:“你的事我给你结清了,我的事,你还没给我个说法。” 长史家幼女微微一愣,不屑道:“怎么?还想本小姐赔礼道歉不成?就你们那身份,配吗?” “啪!” 一声清脆声响。 周妙珍使劲甩了丑陋女子脸上一巴掌。 顿时,女子躺在地上,脸上红肿一片。 长史家小姐何曾受过这种气,疯狂喊道:“给我杀了他们!给我杀了他们!” 旁边的英武青年纠结万分。 知道这事起因是她的不对,可自己也不是随意滥杀无辜的人,正想着是不是折中一下,将这姐弟俩带回衙门关上几天也就算了,就听到惜水妹妹喊道:“杀了他们,你就是昭武校尉!” 英武青年身躯猛地一震。 这么长时间陪着她强颜欢笑,不就是为了爬上父亲以前那个七品位置吗? 内心挣扎片刻,拔出佩剑,对女子他还有些下不去手,咬了咬牙,闭上双目,冲着那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一剑刺去! 噗的一声。 只听见入肉声响传来。 整个二楼静谧的只听见众人心脏跳动声,随着一位食客手中筷子掉落,众人才回过神来。 英武青年手中利剑刺是刺到了,只不过不是二蛋,而是跑堂的小二。 剑刃深入他的腹部。 那位小二认识那位副尉青年,更认识自家主子,自己不敢对人家动手,只能硬生生挨了这一剑。 二蛋没想到青年会忽然对他痛下杀手,更不会想到有人会为他挡下一剑,抱住店小二猛然倒下的身躯,双手死死捂住他的伤口,大声喊道:“小哥,你撑住啊,别死啊,我带你去看大夫!” 青年副尉望向丑陋女子的冷冽眼神,知道必须要将对面姐弟杀死,否则就失去了爬上校尉位置的机会。 将心一横,紧握手中剑柄,再准备将利刃刺出! 一顿慌乱的脚步声从楼梯间传出,爆喝传来:“你他娘的敢!” 华世忠跟着那帮二世祖正在楼上畅饮,被店里的伙计告知有人要杀了娘子和二蛋,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连滚带爬就赶到二楼,幸好及时赶到,不然的话…… 华世忠一拳将英武青年放倒地上,刺史公子刘显瑞带着三位二世祖上去就是一顿胖揍,拳拳到肉,腿腿见血。 英武青年被打的龇牙咧嘴,比起他的内心却是不值一提了…… 这几位名镇泾州城的纨绔他当然认识,看到要杀的人是华世忠的妻子,顿时心如死灰,华家少奶奶是何出身,他还是略知一二,想到后果,竟然脑袋一歪,昏死过去。 长史家幼女面容呆滞,致使那张丑脸更加像鬼,对于这次惹下的泼天大祸,知道是不能绕过去了,就盼着父亲大人能有手段保她一条性命。 刘显瑞看到青年昏过去,也有些打的累了,望着有过几面之缘的长史家小姐,无奈一笑,右手滑过脖颈,做了个让她自刎的手势。 丑陋女子犹如巨锤轰顶,泪如泉涌。 可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她彻底昏厥过去。 周妙珍颤抖着娇躯,由于怒极而大声喝道:“泾州长史幼女,唆使他人在大庭广众杀人,按律当斩!” 第四十七章 暗夜血色(上) 泾州城因为一件泼天大事引起了剧烈轰动——身为整个州城万人之下的长史幼女,竟然惹上牢狱之灾,据说只要等到都城刑部的回奏之后,就要当街问斩。 那可是泾州城幕僚之长的长史大人闺女啊,怎么都能算得上金枝玉叶了吧?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要被咔嚓了? 连她的父亲长史大人也受到牵连,因管教不严之罪,已经革职查办。 在官场中,这种当众撕破脸置人于死地的手段极为少见,一般不都讲究个相见笑盈盈,背后阴璨璨? 像这种不合官场规矩的做法一般有两种人:一种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不稀罕和你做面子上的功夫,直接大脚丫子踩你脸上,根本不介意旁人的眼光。而第二种,则是声名狼藉、心狠手辣的阴毒人物,也不需要做这表面的功夫。 关内道按察使周大人,显然两者都占…… 百姓们也都不是傻子,知道是长史家惹到不该惹的人物,于是纷纷猜测,到底是谁家有这么大的神通? 等到揽月楼风波传遍开来,大家才恍然大悟,明白了长史家的幼女,得罪的是关内道按察使周大人的二小姐。 原来那位华府内那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少奶奶,才是这泾州城内出身最为显赫的人。 ………. ………. 深已夜,乌云蔽月。 “铛,铛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铜锣响动,掺杂着木然而沙哑的声音,在华府门口出现了一名瘦小的身影。 老吴年近五旬,更夫这个行当已是做了多年,每天晚上,他都会绕着华府内的街道走上几圈。此时他正独自一人走在华府西墙边上,脚步缓慢,眼神迷离,谁曾想他此时微微翘起的嘴角,不是因为华府给他的阔绰赏银,而是因为觊觎西街王寡妇那白花花的身子。 自从上月无意中瞧到王寡妇洗澡后,这一辈子只在烟柳之地碰过几次女人的老吴就跟着魔似的,无时无刻都在想着那高耸的白球和纤细的蛮腰,若是能有幸上去让他摸上一把,哪怕阎王爷短几年阳寿,他都干啊! 还有那王寡妇被发现时那似嗔似怒的眼神,像是那无常手中的夺命勾,弄得他连平日里爱喝的烧刀子酒都不怎么惦记了,只盼着每晚经过她家时,再看到那动人的春色。 可惜的是,今日路过王寡妇家时又是门窗紧闭,没有露出一丝旖旎春光。 吴老头压住下身欲火,自言自语道:“那婆娘据说也不是什么忠贞的女子,暗地里偷过不少汉子,怎么不肯让我老吴上她那床呢?难道嫌我身份低贱?可那挑粪的老韩都听说爬上过三四回啊。搞不懂啊,哎……” 正琢磨着明日是不是切几斤精肉给王寡妇送去,好有个借口再去跟她攀谈几句,突然脖子飞快转动,眼前一黑,头部猛然倒了下去。 一双粗糙的大手从他颈部挪开。 扭断他脖子的,是位身材雄伟的九尺巨汉,全身都用紧身黑衣裹住,就连面部也是覆有面罩,只露出精光四射的双眼。 他足尖一点,将吴老头那不足百余斤的身体,像死狗般的踢到墙角,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继而大手一挥,在如墨的夜色里闪出一道道身影。 这些人身材不一,都是黑衣遮面,他们顺着街道对立而站,身形如同那硬枪铁棍钉在地上,握着出鞘利器的手负在背后,气氛凛冽压抑。 这时。 一直玄色官靴踩在尚有冰渣的地面上。 在街道的尽头,渐渐出现一个高瘦的身影。 随着他的身影走过,两旁的黑衣人不敢发出任何动作,头部低垂,众人心头都如同巨大的鼓槌猛烈敲打,只有心脏猛烈的跳动声蔓延四散,在这极寒天气里,有的人头上竟然冒出细密的虚汗。 高瘦人看似离的距离极远,但随着脚步轻迈,绵长昏暗的街道竟然在他脚下仿佛缩地成寸,几次身形晃动,就已快速走至华府门前。 随着挂有“华府”两字灯笼散发出的红色亮光,终于看清了高瘦人的模样。 这人面白无须,身着玄袍玄氅玄靴,头上幞头将长发束起,看起来和蔼亲睦,如果不是白皙手掌中握着一把五尺利剑,还以为是位儒家学子来此传经讲学。 那把剑比起一般的剑来讲,又窄又薄,似乎被轻轻触碰就会轻易折断。剑身在吝啬的月光照射下,泛着青白色的幽光,使人看后不寒而栗。 这位看似人畜无害的翩翩士子,其实是整个东花王朝中,是最为恶名昭著的酷吏,光是把他的字号报出去,就能让人闻“名”丧胆、止小儿夜啼。 来一尘,看似清逸脱俗的名字,却两手涂满鲜血,劣迹斑斑、罄竹难书。 来一尘早年投身军伍,凭借不俗的身手和卓越功绩,一步步爬到四品都尉的位置上,在十年前“灭幽”事件中,率领部下屡获奇功,斩杀幽王属下高手百十余人,从而获得东花皇帝的赏识,封为东花四卫之首——扶花卫统领,官拜三品。 随后,来一尘在“灭幽”事件后的清算当中,制造各种残酷刑具,采取逼供等手段,任意捏造罪状致人死地,大臣、名将被其枉杀灭族者达数百家。只要到了他手中,没有一个能活着、甚至是“完整”出来的人。 由于做事符合皇帝胃口,来一尘步步高升,现在依然掌管全部东花四卫,任何事情可以独断专行,只是听命于皇帝一人,成为九五之尊面前宠臣,乃是整个东花王朝最为权势滔天的人物。 传闻如果有重要犯人到了他的牢中,便会被他亲手行“凌迟”之刑。这种每次将人皮肉割下铜钱大小的手法,也被称作为“鱼鳞割”。 来一尘是武学宗师,对于人体结构极为熟悉,每次亲手行刑时,割下皮肉,而不会有大量鲜血流出,使被施展刑法的人受到最大的痛苦,又不会轻易死去。 在他手下枉死的冤魂,不下千人! 他的残暴做法,致使很多人暗地里称呼他为“来屠匠”。 屠字不难理解,是屠杀生宰之意,可这匠字却多了些许意味在里面。在这世上匠师乃是朝廷官员,只有某些技巧达到登峰造极之人才可称之为——匠。 这屠匠两字,道尽背后如地狱般的血腥! 此外,来一尘还极为贪图女色,特别喜好人妻。只要听闻官民妻妾中有姿色出众的,就千方百计弄来,就连比他官职高的大人,也都碍于他的威势,双手乖乖将妻妾奉上。在整个东花王朝之中,这位来统领绝对是最令人憎恶的家伙。 等来一尘定身,刚才亲手杀死老吴的那位大汉走上前来,单膝跪地,沉声说道:“大统领,东花四卫抽调的精锐,都已经准备完毕,随时听候大人的命令。” 来一尘掏出一块雪白手帕,轻轻擦拭剑身,神色恬淡,语调平静说道:“围起来,出了一点纰漏,全部自刎。” “是。” “我还记得,你早年出身于扞花卫吧?”来一尘低头笑眯眯说道。 听到他温柔敦厚的嗓音,那位身高九尺的大汉身体猛然巨颤一下,将头颅压得更低,小心翼翼道:“卑职只听命于大统领一人!” “我还是不放心啊……” 来一尘用指尖轻轻拍向大汉肩部。 九尺大汉觉得一股阴冷至极的劲力顺着肩部钻入身体,消散不见。他知道这是来一尘的绝技幽阴指,只要一天之内不被本人施展解除之法,会被阴毒将经脉和血肉冻作一团,痛苦而死。 “属下莫敢不从。” 九尺大汉咬牙说完,冲着四周的黑衣人做了个手势,数十个人点头领命,腿部一跺,从华府高大的围墙中纷纷跳了进去。 来一尘将手帕扔在一旁,望向华府大门,儒雅的脸庞浮现出一抹戾气,温言笑道:“鄂大将军,花统领,好久不见……” 第四十八章 暗夜血色(中) 华府内。 在温润如春的房间中。 二蛋盘膝坐在宽大的木床上,手里拨弄着从普善寺里偷来的墨玉棋子,使劲一捏,传来棋子互相碰撞时的尖锐声响。 “师傅,世忠哥和妙珍嫂子呢?”二蛋问道。 鄂老头翘着二郎腿,上下抖动,随意答道:“回周妙珍娘家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得找周家那小子商量个后续对策?” “周家那小子?”二蛋脸上一片茫然。 “额…….就是周妙珍他爹,以前叫惯了,改不过口了。”鄂老头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你认识妙珍嫂子他爹啊?”二蛋惊讶问道。 “你得问那小子认识不认识老子,还记得他小时候被我吓唬过一回,从此以后,那小子见了老子就哭一次,哈哈……”鄂老头仿佛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边说边拍大腿。 “师傅你咋吓他的?”大淳在旁问道。 “没咋吓啊,也就当着他的面,砍了几个该死之人的脑袋,只不过下手的时候不太利索,让那几个家伙扛着半拉脑袋来回蹦跶。”鄂禅贼兮兮答道。 “……”二蛋和大淳一阵无语。 “对了师傅,那个在酒楼里救我的小哥,伤势好点了吗?”二蛋十分惦念救他性命小哥的伤情。 “死了。”鄂禅平静道。 “死了?!!!不是说能救回来吗?”二蛋猛然站起来,激动说道。 “伤得太重,救不活了。” 对于饭店小二舍身为挡下那一剑,他在感激悲伤之余,也有些深深的不解,不明白那个素未谋面的人,为何会那样奋不顾身,甚至是有些愚蠢的丢掉性命。 二蛋蹲坐在床上,神色黯然。 “那位小哥就这么死了?”二蛋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可是却偏偏又做不了什么,声音带着一股难言的凄凉问道。 鄂禅已经注意到他有些反常的神态,听到后,没有像往日里那样荒诞不羁,而是平静答道:“就这样了,人死如灯灭,不然还能怎样?” “我和他根本不认识啊,他为什么要替我挡下那一剑?!”二蛋低声吼道。 鄂禅斟酌片刻,解释道:“因为你是华家的贵客,他是华家的下人,仅此而已……” 二蛋双手捂住脑袋,竟然开始低声抽泣:“那可是一条命啊……” 见惯了生死离别的鄂禅摇了摇头,仿佛对于他的态度不满,沉声说道:“你又不是没见过死人?在娄家村时你没误杀了那位烈威门的少主?在破井村中,没见老子杀了几十名兵士?怎么现在开始婆婆妈妈了。” 二蛋大声嘶吼道:“那不一样的……不一样的!那些都是坏人,他们专干坏事,死了活该!” 鄂禅嘴角扬起一个不屑的笑容,反问道:“有何不一样?都是娘肚子里十月怀胎生出来的,都是一个脑袋两条腿。对你好的就是好人?对你不好的就是坏人?你知道那些人这辈子都做过些什么事情?而救你的那个饭店小二,你敢说他以前不是杀人越货的歹人?” 对于这番说辞,二蛋显然不认同,却又无力反驳,拭去眼角泪水,眉头蹙在一起,表情倔强。 “这世间最贵重的是人命,最低贱的也是人命……”鄂禅长叹一声。 大淳走到他的身边,搂着二蛋的肩头安慰道:“听说云飞叔给他们家送去了不少银子,足够他父母和他妹妹下半辈子花销,你要是嫌不够,咱明天去他家看看,再去给他家送些财物。” 二蛋摇了摇头,低声道:“银子有什么用?又不能救活那个小哥……” 鄂老头没有顾及他的心情,感慨道:“银子是买不了命,但是银子可以让很多人卖命。” 心情极度郁闷的少年不愿再听师傅唠叨,干脆身子躺下,把头埋进了绸缎大被中。 大淳忙给师傅使了几个眼色,意思是让他老人家少说点,然后拍了拍二蛋大腿:“要不咱把他家人接到华府里面住,这样也可以方便照顾一下,你看这样行吗?” 二蛋一言不发,还是将头蒙在被子里,不断扭动身躯。 鄂禅快步走过来,将他被子掀开,大声喊道:“你是要干大事的人,别他娘的磨磨唧唧跟个娘们似的!不就死了个人,有什么大不了,老子当年睡在一个炕上的兄弟全都死光了,也没他娘哭过一回鼻子!” 二蛋坐起来喊道:“那是你兄弟,跟我有什么关系!” 鄂禅听完这句话怒极反笑,手指颤颤巍巍指着他鼻子,嘶哑说道:“好你个没良心的兔崽子,你知不知道,那些人都是为你而死!在你还没出生时,就有几千个人为你搭上性命。从今往后,还有更多的人愿意为你慷慨赴死!” 二蛋瞬间呆滞:“什…..什么意思?” 这么多的人愿意为他而死? 甚至已经有很多人因他而死? 师傅的这段话犹如闷棍悄然无息轰在他的头上! “就因为你那显赫的身世,可以篡天的命数,注定要肩负起万里江山!我们这些饱受你们家恩惠的家伙们,都愿意为了你而掉脑袋!包括我,包括都老头,包括华家父子。甚至还有很多你没见的人,你没听说过的人,都会傻乎乎的为你去死!只为了搏一搏那缥缈不可见的几百年传闻!”鄂禅大声吼叫,使得整个院子里都荡漾起略带苍凉的声音。 命数? 万里江山? 什么传闻? 这些东西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二蛋瞬间呆滞。 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对于他来说,娄家村、师傅、妞妞、大淳哥、华家父子,这些就已是他的全部,其他的事情,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二蛋喃喃说道:“我不要你们替我死……我不要你们替我死…...” 说完,他用力地抱住鄂禅的腰部,死死不松手,生怕老人就此离他而去。 鄂老头苦笑一下,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师傅不死……” 这时。 外面响起了一声极为凄惨的叫声! 鄂禅眉头紧皱。 他知道华府在泾州城的份量,寻常毛贼根本不敢跨入院中半步,就算是一般的江湖门派,也不可能来挑衅华府重金豢养的高手,更别提华云飞手中赫赫有名的大宁笔枪。除非,是顶尖的名门大派,或者是,朝廷…… 鄂禅吹灭几根粗如儿臂的蜡烛,抓起那把华老爷子替他重金购买的宝刀,沉声嘱咐道:“如果势头不对,不用管我。你们先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二蛋惊慌失措说道:“怎么回事?” 大淳则拿起一把雁翎刀,要跟着师傅一起出去。 不料,被鄂禅叮嘱道:“你给我待在这里,要看好二蛋,你是他亲哥哥,懂吗?” 大淳攥紧了拳头,狠狠点了点头。 鄂禅大步踏出屋门。 院内漆黑一片。 借着惨淡的月光,依稀可以瞧见刚刚落入院中的高瘦身影。 那人上前一步。 和煦的声音传来:“鄂大将军,别来无恙。” 第四十九章 暗夜血色(下) 鄂禅虽看不清楚那人的相貌,但仅仅凭借那一句似是问候的声音,也可断定来人是谁,目呲欲裂低声吼道:“来一尘!” 那人轻晃身躯迈步上前,和鄂禅到达三丈距离时驻足停下,作揖笑道:“大将军多日不见,身子骨还是那么硬朗。” “哼!老子不止身体好,就算到了你老娘床上,也能杀的你娘哭天喊地!”鄂老头冷哼一声,恶俗骂道。 “哈哈!”来一尘面对着低俗的叫骂,竟然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大笑起来,说道:“在下的娘亲已经入土多年,大将军可是没有那福分了。如果不嫌弃,来某家中还有您许多故人的女子家眷,只要您跟在下回到东花,来某保证,让大将军享尽齐人之福。” “你个王八蛋!”鄂禅当然听得出他话中意思,因为气极,连带着壮硕的身体不住抖动,手中那把刀背宽大的七宝措金刀,也绽放出红芒杀意。 来一尘将玄色大氅的绳扣缓缓解下,肩部一震,那件大氅飘然而起,落至身后粗大的树木上,深深嵌入其中。右手狭长利剑立向空中,左手中指猛然一弹,发出一阵刺痛耳膜的声响。显然是告知同行来的四卫精锐,此次暗杀的重要人物,就在这院落之中。 “鄂将军,考虑的怎么样?在下的提议如何?如果您乖乖跟来某回去,皇帝陛下念及旧情,肯定会盛情以待。前提是,你必须要交出幽王余孽。”来一尘说道。 “只要你个王八蛋掉了脑袋,什么事老子都能答应你。”鄂禅口头上和他商议着,心中却焦急万分。 十年前“灭幽”时,就是来一尘往鄂老头身上点过一记“幽阴指”,导致他内力这些年来受到阴毒困扰,痛苦不堪,逐渐从八境“离凡境”跌落至七境“跨海境”。 再反观来一尘涌出的磅礴气机,显然已经离凡境大成,隐隐有了第九境“摸天门”雄浑浩荡之意。 到了七境之后,每登上一步,都需要多年的苦修和先天的资质,两者缺一不可。不要说相差一境,就算是相差一品,都是相隔甚远。要不然在破井村中,鄂禅也不会轻易屠杀比他低了一品的致果副尉。 鄂禅和华云飞都是七境中品,面对着来一尘的八境上品,别说两人联手,就算是十来个同等境界的高手,也都没有半分希望将这人击败。 所以,鄂禅这时正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将二蛋和大淳带离险地。 随着一道道身影疾驰而来,跟随来一尘而来的黑衣蒙面不速之客都已渐渐站立院中,手中都持有一件不到尺长的东西,黝黑发亮。 破甲弩! 鄂禅瞳孔一缩。 这种弩乃是军伍中专属杀器,是用精铁百炼而成,威力奇大,甚至可以击穿叠在一起的三件甲胄,专门用来击破武道高手的护体内劲。 破甲弩每一把都有专属编号,刚刚锻造而成就已经在弩坊署备案,若是有人偷窃或者私自携带,被抓住后会被处以极刑。 来一尘局面尽在掌握之中,看到面前的这位前东花镇军大将军泛起铁青的脸色,不由得神采焕发。 任你以前威震天下又如何?任你以前骁勇无双又如何?到头来,生死还不是在我一念之间? 这种病态的快感让他极为受用,喜意溢满眼角说道:“鄂将军,不用痴心妄想会有北林朝廷的援兵过来。再者说了,就算整个泾州城的城卫军赶到,也拦不住我东花四卫的精锐。还不如趁早给个答案,这样对于你我双方都好。” 正当鄂禅准备束手就擒来换取二蛋的一线生机之时,耳边响起一声爆喝:“狗杂种,想要抓鄂将军,须得过我花某人这关!” 花云飞已经带领二十余名手下赶到,将这不大的院子挤得水泄不通。几十人眼珠子瞪得浑圆,但是双方的首脑没有发话,没有立即动手,而是紧握手中兵刃,凝而不发。 来一尘漫不经心说道:“花统领,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是不会审时度势?当年你若是顺从皇帝陛下,怎么会有今日灭门之灾?若不是鄂将军一直不肯露面,你以为你能在这里当几年逍遥的富家翁?你一到此地我可就安插探子跟过来了,这华府,我已经派人盯了十来年了,就算今年鄂老头出现,你也活不过明年开春。” “多宝阁的李掌柜?!”鄂禅和他只在泾州城去过多宝阁一次,加上李掌柜在泾州的时间和他所说的时间相符,于是花云飞从他字里行间就能猜测到是谁在暗中监视,眉头一挑说道。 “哈哈……花统领果然是个明白人,一点就透。既然是明白人,那也就该有个明白人的选择,你是准备被我绑回东花,还是准备命丧于此?”来一尘傲然笑道。 “花某自生来下便是花家子民,不像你这个喂不熟的狗,连主人都会去咬!”花云飞义愤填膺说道。 来一尘潇洒地挽了个剑花,剑尖指向花云飞,得意道:“那是你不会做狗,一个主人给了香喷喷的肉,另一个主人只会让你自己找屎吃。不管是哪条狗,都会选择给肉吃的主人,是你不识抬举罢了。” “你连狗都不如。”鄂禅冷笑道。 “嘴皮子耍够了,来某也玩够了,二位给个痛快话吧,是死是降?”来一尘冷声说道。 花云飞看到对方手中破甲弩,不愿后发受制于人,双脚一跺,大宁笔枪泼洒而出,带起滚滚风雷之声,向着来一尘当头砸去。 来一尘厉声喊道:“杀!” 听到命令后,他身后东花四卫精锐手中破甲弩顿时扣动扳机,随着一声声利器划破夜空的尖啸,爆起一捧箭雨,冲着对方倾泻洒下。 “啊……” 华府人马惨叫声不绝于耳,除了几位身手高超的躲避开来,其余的人,竟然被一轮弩箭生生射杀十几位! 花云飞仗着护体内劲雄厚,不退反进,将几支弩箭用内劲弹开,大宁笔枪已经离来一尘的头顶只有三寸! 第五十章 华府埋忠骨 那杆足可裂开小山的大宁笔枪距离来一尘头顶不及一寸时,戛然而止。 因为它被一柄薄如蝉翼的剑尖抵住。 只是剑尖。 这样的场面可以说有些匪夷所思,也有些说不清楚的怪异,甚至有些滑稽,犹如身形硕大的吞天大蟒被一根绣花针堪堪抵住。 剑尖只是停留瞬息,顺着枪身猛然划去,带起片片因激烈摩擦而产生的火花,在漆黑暗夜中绽放出了刹那间的光芒。 一剑刺入持枪人的胸膛。 来一尘狞笑连连,正要进一步将花云飞斩杀当场时,只觉得狂风陡起,刮得脸部都有些生疼。 鄂禅挥刀而来,势若惊鸿。 七宝措金刀刀意汹涌,来一尘暂避锋芒,连退数步。 鄂禅扶住重伤的花云飞,皱眉沉声问道:“怎么样?” 花云飞被一剑穿透胸膛,鲜血泊泊流出,将下半身衣襟几乎浸透,他喷出口淤血,轻声说道:“大将军,你带少主先走,云飞帮你们殿后。” 鄂禅低声吼道:“老子从来没丢弃过兄弟袍泽,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活!” 花云飞摇了摇头,笑道:“云飞这条命早在多年前就该没了,白赚了这么多年是幽王和大将军给的,今日,是该还债的时候了。” 说完,花云飞身躯竟然渐渐蒙上一层金色,胸口的创伤也停止流血,大宁笔枪砸向坚硬的石砖上,竟然出现密密麻麻的纹路。 花云飞右手持枪,脊背傲然挺直。 人枪如一! “逆转乾坤?花统领还真舍得豁出去性命,只可惜这忠义无双的行径,你们效忠的幽王是看不到了。或许到了阴曹地府,你可以再向他以示忠心。”来一尘嘴角勾勒出轻微弧线,玩味笑道。 《逆转乾坤》是门传承多年的秘术,多半是身份尊崇之人的近身护卫修行此法。这门功法可以强行爆发出比平时多出三到五倍的战力,只可惜这是门逆天的功法,也是残酷无比的秘术,一旦运转此功,不管服下什么灵丹妙药,半个时辰后就要血肉枯竭而死。 换言之,这是门必死的功法! 鄂禅轻轻拍向花云飞肩部,凄凉道:“到了下面,老子请你喝酒。” 花云飞回头豪迈笑道:“哈哈,那小飞子可就赚到了,反正横竖都是死,还能骗来一顿酒。” 鄂禅粗如房梁的大腿狠狠一跺,朝着屋内奔袭而去,砸开房门,拽住还在低泣的二蛋和愤怒的大淳,将屋后的窗户撞开,狼狈逃去。 “幽王余孽!” 看清了二蛋的相貌后,来一尘双目爆出精芒。这次亲赴泾州,只是想将鄂禅和花云飞二人斩杀,没想到竟然会碰到这条大鱼! 再也顾不上和花云飞周旋,反正这位前扞花卫统领横竖都是死,没必要和他作没意义的厮杀,身形平地而起,掠过屋顶,就要去追杀那刚刚逃走的三人。 大宁笔枪却如影随形,冲着他腋下点杀而至! “滚!” 来一尘没心思和他再做猫捉耗子的游戏,提起全部内力,狭长的利剑带着一股骤然而起的黑风,卷向花云飞。 可没料到花云飞浑然不顾一剑之威,只是将大宁笔枪横向来一尘的身前! 来一尘咬牙后退! 那团黑风实打实的打在花云飞的左边身上,无数细微的红色肉沫铺满在白色的石板上。 花云飞被一剑削去左肩,却没有后退半步,伤口处已然没有鲜血可流,露出森森白骨。由于剧痛致使双腿有些发麻,他右手以大宁笔枪驻地,双膝半弯,浑身带着轻微的抖动,咧嘴大笑。 现在花云飞这幅惨状,犹如地府里跳出的厉鬼,就算至亲之人恐怕也认不出来,哪还有平日里叱咤江湖的泾州大豪半分风采? 来一尘再度一跃而起,准备从他头上掠过。 可惜那杆大宁笔枪阴魂不散,冲他大腿处刺来! 眼看着那三人就要逃离视线,而花云飞又是不要命的打法,来一尘目呲欲裂!提起全身内劲,在半空中将手中长剑猛然震碎,大小如铜板的碎片夹杂着他幽阴指的阴寒内力,如天女散花般冲着三人洒去! 幽暗的月色中寒光闪闪。 二蛋被鄂师傅夹在腋下,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还有些茫然,这么短暂的时间内发生的事情,如同做梦一样。还没有回过神来,陡然感觉背部一痛,“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其中一块碎片不偏不倚,深深嵌入他的背部! 鄂禅察觉到二蛋中了暗算,扭头疯狂吼道:“来一尘,我****奶奶!” 可是他脚步却不敢停留片刻,带着两个少年迅速隐于夜色之中。 来一尘看到二蛋中了利剑碎片,稍稍喘了口气。这个幽王余孽,算是被他亲手杀死了。别说是年纪不大的少年,就算是入神府的武道高手中了含有幽阴指的内劲,不死也要脱封皮。鄂禅当年即使是八境高手,不也是只能每日里饱受阴寒气息的折磨,导致修为大降吗? 心中大定后,来一尘面对着疯狂的一击,脚尖踢向大宁笔枪的枪身,使得只有莽劲而无精巧的大枪从旁划过,探前一步,抓住花云飞的右臂,泛起戏谑的表情,猛地一拽,竟然将那条右臂生生撕了下来! 花云飞双臂全无,站在那里就像是被施以极刑后的人棍,脖间青筋像是要裂开,但是口中没有发出剧痛带来的嘶吼,将那股痛楚转为余力,反而一头撞向来一尘的胸前! “嗯?” 来一尘没料到他会这样悍勇,被他这股蛮力撞退了几步,但也仅仅就是后退几步而已,连肌肤都没有伤到半分。 花云飞因为重伤已经没有丝毫力气,身体轰然倒在前方,瘫软在冰冷的地上,不停抽搐。 他脸颊望向东方,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意,声若游丝喃喃说道:“幽王,少主,臣花云飞,尽力了……” 来一尘瞥了他一眼,没有再去动手亲自了结花云飞的性命,正要再度追击逃走的三人,忽然感觉身后又有兵刃破空之声传来! “见鬼了?还有他们的人?” 花云飞的手下刚才已经全部被东花四卫的人击毙,难道还有隐藏起来的高手? 来一尘转头,看清了这名偷袭他的人。 竟然是他的手下。 那位九尺巨汉! 似乎是被叛变而引发的愤懑,来一尘的脸庞有些微红,侧身让过九尺巨汉的手中大刀,一拳轰到他的腹部。 “砰!” 九尺巨汉壮硕的身躯被砸到墙壁上,带起一片烟雾。 “为什么背叛我?”来一尘走到他的前面冷声质问道。 九尺巨汉布满鲜血的嘴角憨憨一笑:“我姓花……” 还没说完,一脚奔来,他的头颅以恐怖的角度扭曲到肩部。 来一尘怒极! 他气急败坏地冲着东花四卫精锐吼道:“这俩人都给我剁碎了,喂狗!” 第五十一章 逃亡 泾州城郊有条荒僻的小路。 一位年纪不大的行脚客商正在这条小路上快步疾行。 此刻已经是寅时,皎月被云朵遮蔽,没有了往日里明亮的月色,天地漆黑一片。 行脚客商在这小路上赶路。 家中老父亲岁数大了,他刚刚接过了这个不算体面的买卖。这是他第一次独自行商,年轻人嘴馋,来的路上碰到个香气四溢的酒肆,就进去多饮了几杯酒水,不料一头趴在桌子上睡到子时,导致这个点还在往泾州城内赶路。 没办法,那户商铺一早就要收货,做买卖不就讲个信誉?他仗着酒劲走在这荒郊野岭中,只盼着天亮之前赶到泾州城。 年轻的行脚商人被刮骨的寒风一吹,瞬间就打个机灵,傍晚的酒劲也随着散的无影无踪。 他从来没有独自走过夜路,望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耳朵中飘过的尽是呼啸的风声,还有地里零零星星的幽绿鬼火,那叫个欲哭无泪。 好在他听老人讲过,鬼火那个东西很常见,只要是坟茔基本都会出现那个玩意,也没听说过鬼火可以滋生出鬼怪,或者是不干净的东西。 所以他怕归怕,还不至于吓到手脚瘫软。 年轻客商扫了眼周围,并没有点着灯火的农家。再说这个时辰除非是那些悬梁刺股的读书人,谁还会点着油灯或者烛火,传宗接代这样的大事在子时前就已经妥善安排了,难道赶上起夜还要来个梅开二度不成?当然,新婚的小两口就另当别论。 每当阴风刮过,年轻客商脑子里出现的都是老人口中描述的妖魔鬼怪,什么身穿红衣的女厉鬼,舌头耷拉到胸前的吊死鬼,还有专食人心肝的狐狸精,越走越觉得瘆的慌,可是你越是刻意不去想,那东西就直往你脑子里钻。 这就是所谓的自己吓唬自己。 年轻客商边走边回头,生怕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贴在他的身后,胆子都提到嗓子眼,这种煎熬实在让他有些精神崩溃的状态,如果前面真出现一个人,恐怕真会把他吓破胆。 一阵狂风突起! 年轻客商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眼前晃过,怪叫一声,双腿发软瘫软在冰冷的地上,裤裆都湿了一片。 紧张地望着四周,年轻客商并没有发现什么惊悚的东西出现,摇了摇头,觉得是自己多虑了,拍了下衣衫上的尘土,背起货物就准备上路。 可是脸上怎么有点热? 年轻客商伸手轻轻一摸。 在黑夜中只能看出是暗红色的血。 “鬼啊!!!” 年轻客商怪叫一声,货物都不要了,手脚并用往前逃去…… …… …… 二蛋被师傅夹在腋下,只觉得犹如腾云驾雾一般,两旁的景物完全看不真切,连想说句话都被寒风堵在喉咙里。 他后背的伤势被简单包扎,利剑的碎片已经被取出,只剩下那股阴寒至极的怪力残留在经脉中,时而发作一下,让他体验到了许久未曾有过的寒意。 如此奔行两个时辰,鄂禅已经虚汗遍布全身,口中的白雾吞吐越来越频繁,渐渐地速度越来越慢,双腿也有些麻木。 鄂老头本来就不是善于轻功的江湖高手,如此奔行全仰仗着雄厚内力,加上两个孩子二百来斤的体重,老人已经到达极限。 “师傅,放俺下来吧,俺能背着二蛋跑。”大淳噙着泪喊道。 心细如发的少年不仅知道师傅力竭,还知道师傅刚才为他们挡下了不少利剑碎片付出了怎样代价。 老人湿漉漉的衣袍不仅是汗水,还有血…… “小……小兔崽子,敢看不起老……老子!”鄂禅气息都喘不均匀。 大淳咬了咬牙,奋力挣脱老人的手臂,滚落在旁边的草丛中。 鄂禅将二蛋放下来,弯下腰来贪婪的大口喘气,呲着牙吼道:“快过来!老子还没到了要你小子逞强的时候!” 老人知道东花四卫追踪的本事,不敢耽搁片刻,嘶吼中带着焦急。 大淳将二蛋背在身后,憨厚的脸庞布满坚毅:“俺跑的快!” 被都九江誉为猛虎胆玲珑心的少年知道这是生死攸关的关头,并没有作何解释,双腿猛蹬蹿出老远,比起刚才师傅的步伐只快不慢。 鄂老头凄凉一笑,叹了句:“他娘的,比兔子还快,老子真是老了。” 东边泛起鱼肚白,使得路径已经依稀可辨。 “淳儿。”鄂禅停下来喊道。 大淳茫然回头,还以为老人身体不支,赶忙跑过去关切问道:“怎么了师傅,你要是跑不动了俺背着你,俺有的是劲!” 鄂禅坐在地上摇了摇头,嘱咐道:“你们先跑,师傅一会追你们去。” “师傅,要走一起走!”二蛋也不是以前的傻子,看到师傅这样做,猜到是要为他们截杀追兵,望着这位自打出生就照顾他的老人,少年语气有些哽咽。 鄂禅没有答话,转而对大淳沉声道:“淳儿,老狐狸那家伙有些偏心,对二蛋八分好,对你只有两分好,我怕你心里不舒服,就对你多照顾了些。他其实也疼你,只不过不太表露出来,加上二蛋在他心中特殊的位置,所以你不要怪他。” 大淳似乎能体会到师傅这是临别言语,擦了下涌出的泪水,颤声道:“都师傅对俺比谁都好,俺没有怪过他。” 鄂老头轻轻点点头,继续快速说道:“淳儿,你脑子好使,身手以后也差不了,以后若是寻到亲人了,多帮帮二蛋。他是你弟弟,是你的亲弟弟,你要答应师傅,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抛弃他。” 听到类似托孤的话,大淳使劲点点头,但嗓子就像被硬物堵住,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俺不走!俺不走!要走一起走!”二蛋因为焦急变得脸色通红,嘶哑吼道。 “往西南,专挑山里的小路走,你们在山里呆的久了,也不怕你们在这荒山中饿死。回到娄家村如果有什么意外,那就去找个深山老林里渡过余生,切记,切记!”鄂禅凄凉说道。 “好!”大淳凝重答应道。 “师傅,一起走!”二蛋边哭边喊道。 “没事的,师傅将他们引开,一会就去追你们。”鄂禅望向二蛋,张了张嘴,露出一抹笑意,继续道:“老子何时骗过你们。” 大淳将从他跳下来的二蛋抱住,冲着师傅一起磕了三个头,从新背起还在咆哮的二蛋,钻入草丛,隐匿于灰色中。 将痕迹抹平,鄂禅又找了根和他们体重差不多的树墩子,扛起来,找了条和他们相反的道路缓缓行走。东花四卫中有专门循迹的高手,仅凭道路上留下的脚印就可判断出路过人的体重,所以鄂禅不敢怠慢,将细节做到最好。 鄂禅壮硕的后背插满十余处剑刃碎片,鲜血横流,肩扛着二百来斤的木墩,脚步沉重。 只留给天地间一个伟岸的背影。 鄂禅扭头恋恋不舍的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喃喃说道:“二蛋,这是师傅第一次骗你,也是最后一次骗你,别怪师傅。若是真有阴曹地府那么一说,师傅愿提十万阴兵鬼雄,替你逐鹿天下!” 第五十二章 深拓寺(上) 在蜿蜒崎岖的山中狂奔了几个时辰,大淳再也坚持不住持续的消耗,将二蛋轻轻放到一块石头上,又去摘了些叫不出名字的野果,丢给二蛋几个,坐在那里大口咀嚼起来。 二蛋只是将野果捧在手里,怔怔出神,问道:“哥,咱们都跑了这么远的路,你说师傅能找到咱们吗?” 大淳背靠在大树上,脸庞因为力竭而有些苍白,坚定答道:“能。” 对此事答案都心知肚明的两人都很默契地选择了欺骗对方,甚至欺骗自己。 大淳对于以前师傅之间的言谈可以听出,二蛋这个弟弟肯定出身极为显赫。到泾州城后,花云飞对待鄂师傅和二蛋的态度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 大将军三个字是能随便叫的? 起码是领兵数万的三品以上武将才有资格。 四大王朝皆为崇文贬武,二品武将已经是极限,在往上爬一步,那就是封王封侯的股肱之臣。 大淳在六岁时就通晓那些朝堂品阶。 而从鄂师傅对待都师傅的态度来看,那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似乎身份还要凌驾大将军之上,要不然鄂老头能被天天训斥?具体他年轻时担任过什么骇人的高位,大淳没问过,也不在乎,只要知道那两位是把他抚养长大的老人,是救过他性命的恩人,这就足够。 从昨日起,命运这只滔天巨兽已经初露峥嵘,以后肯定过不上在娄家村那样宁静祥和的日子了,究竟何去何从,大淳没有头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回到娄家村和都师傅再作商议。 “二蛋,休息好了吗?背上的伤口还疼不疼?”大淳吃了十来个野果,缓过一点劲,准备再次上路。 二蛋却一个野果也没有吃,摇了摇头,示意没事。 幽阴功的阴寒之力只是在刚刚嵌入背后时让他感觉到不适,然后那股劲力像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了几下,现在已经完全察觉不到。 大淳见他面色如常,放下心来,将剩余的野果揣入怀中,把他背好,再次冲着西南方向狂奔。 心神不宁的二蛋伏在哥哥的后背,宽阔而温暖,似乎这就是天底下最能依靠的地方。 …… …… 深拓寺。 隐匿于深山幽谷之中,附近村民不多,远没有像泾州城普善寺那样香火鼎盛。 寺庙不大,仅仅只有几处厢房,和一座稍微看得过眼的正殿。 殿内油灯明亮,大殿中间一尊是释迦牟尼佛,左边是东方琉璃世界的药师琉璃光佛,右边是西方极乐世界的阿弥陀佛,虽然佛像金漆已经斑斑剥落,但是佛像面目依旧慈祥,让人望之即可心生敬意。 这座布满佛门庄严的大殿中,竟然炖着一锅热气腾腾的肉! 本该下地狱的始作俑者二蛋见过,是普善寺中那位枯瘦老僧和那名叫无劫的小和尚。 枯瘦老僧向锅下火堆中添了一把柴火,闻了闻炖肉飘散的香气,一脸陶醉,冲着对面猛咽口水的小和尚笑道:“师弟,野猪肉香吗?” 小和尚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低头算是默认。 老僧拿着汤勺舀了口肉汤放入嘴巴中砸吧几下,感慨道:“野猪不能吃个头太大的,百斤以上的野猪肉韧劲过多,肥肉少,太过干巴,光塞牙了。这头野猪足有五百多斤,只能勉强入口了,算不得什么奇珍野味。” 无劫依旧没有答话。 老僧嘿嘿一笑,问道:“师弟,是不是觉得师兄当着佛祖的面又杀生又炖肉,大为不敬?” 小和尚双手合十,认真答道:“这头野猪糟蹋村民庄家,祸害饲养的牲畜,还拱死了三个村民,实在是罪孽深重。师兄出手将其猎杀,也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善,乃是大功德。师兄口中无佛,心中有佛。” 老僧哈哈大笑,会心说道:“好一句口中无佛心中有佛,这马屁拍的师兄舒坦。当初师傅说你出生即有佛性,我还不信,现在看来,还是师傅老人家慧眼识珠。” 小和尚想起那位慈祥和蔼的师傅,神色有些黯淡。 老僧忽然凝重说道:“师傅是佛门圣人,他的境界我是远远比不上,你二师兄更别提了,年轻时所造杀孽太多,到老了也没能悟出几分佛门真谛。咱们师兄三人也就你佛性最高,以后这担子可就放到你的肩上了。” 小和尚似乎听到什么极为恐怖的话,神色有些慌张,连连摆手。 老僧不再为难他,指着锅中猪肉笑道:“师弟,你这辈子还没沾过荤腥,要不要尝尝?” 小和尚如遇蛇蝎,后退几步。 老僧唏嘘道:“:一心持戒,以戒为师,因戒得定,因定生慧。师兄不是什么佛门高人,只是个嘴馋的老和尚。年轻时觉得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就行,但那些话是说给别人听的,我心里明白,纯粹就是管不住嘴而已,没那么多大道理。有点像既想当****又想立个贞节牌坊,是不是?” 小和尚听到女人的话题有些脸红,不知所措的搓着衣角。 瞧见他的模样,老和尚哈哈大笑:“就那么怕女人?师兄可没给你说过山下的女人是老虎这样的话吧?” 小和尚嚅嚅喏喏道:“二师兄说过。” 老和尚玩味笑道:“他年轻时被个漂亮的女子伤过,所以心有余悸。无劫,你可知道为何江湖中盛传着和尚、道士、女人三种人不能惹?” 小和尚挠了挠光秃秃的脑袋,摇了摇头。 老和尚解释道:“因为和尚是出家人,一入空门,就无牵无挂,肩膀上扛个脑袋,谁惹他,他就敢跟谁玩命,不怕牵连亲眷,也就是俗话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至于道士,也是大致如此。不过女人嘛……”老和尚语气一顿。 小和尚勾起了兴趣,期盼问道:“为什么?” 老和尚望着他沉重道:“狠下心来的女人,往往比不要命的男人,更加可怕。” 听到师兄的“警示”,小和尚打了个机灵,心里暗自叮嘱自己,以后可千万不要和女人牵扯上什么关系,哪怕吃肉喝酒也比和女人待在一起强啊。 看着无劫唇红齿白的俊秀脸庞,老和尚嘀咕道:“只怕你不惹女人,女人要来惹你啊……” 锅中的猪肉香气已经醇厚,弥漫四溢,老和尚刚准备捞上来大快朵颐,突然冲着大门皱眉道:“这么晚了还有人入寺?师弟,去开门吧。” 无劫答应一声,小跑着来到大门前,打开门栓,看到了两位气喘吁吁的少年,其中个子较矮的那位有些面熟,好像是在普善寺举着拳头吓唬他,还偷了墨玉棋子那个家伙。 四目相望。 “是你?” “怎么是你!” 第五十三章 深拓寺(中) 大淳带着二蛋在山中狂奔了一天,只有在坚持不住时才休息片刻,别说睡觉,连猎一些野味都怕被那些人发现蛛丝马迹,看到坐落在深山中的古刹,便一头扎了进来。只盼着出家人慈悲为怀,能让他们赏些斋饭,睡个囫囵觉。 二蛋望着普善寺中的故人,激动之余还有些尴尬,当初可是挥着拳头威胁人家来着。不过小和尚好像不记仇,兴高采烈地将他们领到正殿中。 枯瘦老僧记性不差,还记得这个帮他赢了那盘棋的少年,又长又白的眉毛向旁边舒展开,对于先前的事情只字不提,笑道:“小施主,还真是有缘。” 二蛋讪讪一笑,望着肉香四溢的大锅,不用仔细分辨,轻轻耸动鼻子,就知道里面炖的是野猪肉。他在娄家村时可没少跟这种猎物打过交道,光是家中又尖又长的野猪獠牙就收藏了不下十几对。鄂师傅不太中意这种卖不了几两银子的猎物,根本不会下手,大部分是大淳的功劳,徒手猎到五百斤以上的大型野猪对这位武道奇才来讲,不算难事。 二蛋? 只负责烹饪和吃。 老和尚看到两位少年疲惫的样子,没有多问,慷慨说道:“贫僧最讨厌吃隔夜的东西,失了鲜味。正愁着这锅东西该怎么处置,你们俩来的正好,就帮贫僧拾掇了这锅野猪肉可好?”没等他俩答话,冲着师弟吩咐道:“”无劫,去拿俩双碗筷。” 小和尚答应一声,走出大殿。 二蛋正想答应,可望着殿中供奉的三座宝相庄严的佛祖雕像,不由得撇了撇嘴。他对佛祖可是由衷的敬畏,这当着佛祖的面吃肉,怎么说也是犯了大忌吧?想到十八层地狱的惨状,竟然不太敢下口。 大淳没有那么多的忌讳,在山中奔行了一天一夜,早已是饥肠辘辘,别说当着佛祖雕像的面吃肉,就算真正的佛祖现世,他也该怎么吃就怎么吃。 大淳向老僧道了声谢,盘膝坐在锅旁,无劫腿脚麻利,转瞬间就拿来碗筷,放到两位客人面前。 大淳也不客气,夹了块最大的肉放入碗中,三口两口吃完,筷子又再次夹入锅里,吃相很是难看。 老和尚看着二蛋不停仰望殿中佛像,猜测到他不肯吃肉的原因,解释道:“小施主年纪不大,没想到却对佛祖这么虔诚,真是佛心可嘉。不过老衲都在佛像前吃了一辈子肉了,也没见到佛祖惩戒老衲,相反,还让老衲虚活七十多年,百病不侵。正如小师弟刚才所言,肚中有肉,心中有佛即可。若是太在意那些面子上的功夫,小施主可就着相了。” “多谢大师教诲。”二蛋双手合十感谢道,转脸向无劫问道:“肚中有肉,心中有佛,小和尚,你怎么不吃肉呢?” 小和尚憨憨答道:“小僧肚中有馒头就行。” 二蛋看到老和尚都不介意,那自己也不客气,蹲在那里夹了块肥瘦相间的野猪肉,放入碗里,大口咬了起来,嚼了几口还评论道:“里面只放了姜和蒜,土腥味太重,要再放些肉蔻、八角、桂皮、香叶,才能去除腥味,肉炖的也会更烂些。” 老和尚双眼放光,他这辈子对参佛修行不太感兴趣,唯一的爱好就是吃,要不然也不会做出在佛祖面前炖肉这样挨雷劈的勾当。不过他这辈子大部分是在闭门造车,只是自己反复钻研美食,因为整个佛门中烹制肉食的高手,恐怕也找不出几个…… 老和尚停下碗筷,放下身段问道:“哦?没想到小施主还是此中高手,那老衲可要请教一番,那些佐料要以哪种顺序放入锅中,才能使得肉质更加鲜美?” “那得看什么东西的肉,若是单以野猪肉来说,就必须先用沸水烫上三次,每次半柱香的功夫,要记住必须是滚水,否则猪肉中的经脉纹理不会松软,佐料放的再多,滋味也进不去……”二蛋侃侃而谈,手中的筷子却夹个不停。 老和尚不断点头,觉得这个少年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由于材料太多,步骤也较为复杂,生怕岁数大了记不住,还拿出笔来记在纸上。寻思着等到明天就去下山买些佐料,按照他说的这个法子炖一锅肉出来,看看到底会好在哪里。 嘴边没毛的少年在说教,慈目善目的老和尚在聆听,颇有些滑稽。 看到他俩这么亵渎佛祖,旁边的小和尚无劫紧闭双目,不断念叨着“南无阿弥陀佛”,却有些不争气地从嘴角流出口水。 等二蛋说完,锅里却只剩下些肉汤。老和尚也不介意,一锅肉换一门炖肉的秘法,对他来讲绝对是稳赚不赔。 吃饱喝足,小和尚领他们去了厢房,房中像是许久没有人来过,堆积了薄薄一层尘土,怕晚上睡觉太冷,小和尚问道:“山中风寒,要不要给你们生一盆炭火?” 大淳说道:“没事,我们以前也是久居山中,不怕冷。你们寺中可有金疮药?我弟弟不小心划破了点皮,路上也找不到医馆,只是简单包扎了下,伤口还没处理过。” 他不敢讲出被人追杀的事实,都师傅反复跟他强调过逢人只讲三分话的道理,如果是萍水相逢的路人,那就一分都不要讲。 小和尚点点头:“有啊,你稍等下,我去给你们拿。”转门走出屋门。 大淳将二蛋衣衫褪去,当时鄂师傅只是将那剑刃碎片取了出来,随意包扎了下,现在血迹已经变为黑色,庆幸的是伤口没再裂开。想到师傅说的那人阴毒内力,大淳担心问道:“现在身子可有什么不适?” 二蛋趴在那里摇了摇头,答道:“刚开始还觉得一阵一阵冷,从早晨起就没事了。” 对于他身上各种异象,大淳早就习以为常,天雷劈不死,吃丹药跟吃糖豆似的,这些状况在前,那人的隔空一击对他没有效果,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大淳被都师傅教导过一些《阴阳学》,加上勤修《易传宝经》,对于天地阴阳五行略有涉猎,知晓天雷之力乃是一切阴物克星,所以二蛋平时不怕冷、挨了阴毒之力无事,也能摸清缘由。 查看完伤势,大淳慎重道:“对于这俩和尚,你一句实话都不要讲。” 二蛋皱眉问道:“哥,他们不像什么坏人,没有必要这么提防吧?” 大淳沉声道:“我也不希望他们是坏人,不过现在事态紧迫,那些人不知道何时就会追上来,鄂师傅也清楚怎么样了,现在一切人都不能信任,甚至……” “甚至什么?”二蛋诧异问道。 大淳憨厚的脸上浮现一股狰狞,咬牙道:“我想明早走了之后,杀掉这俩和尚!” 第五十四章 深拓寺(下) “为什么!”二蛋惊叫出声。 “那些黑衣人的本事你都见过,尤其是领头的那个人,云飞叔和师傅那么高的身手都打不过他们,所以咱们要加倍小心。一路上我怕不敢狩猎,更不敢休息片刻,就是怕暴露踪迹,让那些人察觉后追上来。咱们的行踪知道的人越少,对咱们就最为安全。我不敢确定那些人会不会追到此地,如果那两个和尚泄露了咱们的逃亡路线,那你我就九死一生了。”大淳轻声说道。 二蛋神色纠结,抱着头低声道:“别杀了他们……” 大淳眉头紧皱,沉默不语。 当初下山时都九江专门和他单独吩咐过,遇到任何事要狠辣果决,千万不能有妇人之仁,否则,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大淳又何曾是手段毒辣之辈?但他为了这个弟弟,愿意不择手段去做出任何事…… 小和尚双手端着个硕大的盥洗盆轻快跑了进来,里面还盛满了热气腾腾的滚水,放下盆子,将夹在腋下的金疮药递给大淳,微笑道:“师兄听说小施主受了伤,告诉我说要先拿热水清理下伤口,我也不知道得用多少,要是不够了你再跟我说,反正烧水容易。” 大淳接过瓷瓶,扒开瓶盖一闻,一股饱含草药的刺鼻味道。他这些年受伤频繁,久病成医,知道这是上好的金疮药。 大淳看着小和尚瘦弱的身体端着十几斤重的盥洗盆,却丝毫没有费力的感觉,于是平静问道:“你会武功?” 小和尚一愣,摇头答道:“不会。” 这名叫无劫的小和尚面容清秀,却透着股憨憨傻傻,大淳知道他心地质朴,当着佛祖的面不会妄语,稍微放下心来,接着问道:“那你怎么力气这么大?” 小和尚挠了挠头,不好意思说道:“师兄天天让我砍柴挑水,吃的多,力气也就大了点。” “那你师兄会武功吗?”大淳语气波澜不惊。 二蛋心中却掀起滔天巨浪。他知道这个哥哥是在探听两个和尚的底细,在决定明早要不要动手。 “大师兄每日只研究食谱,不知道他会不会武功。听说二师兄经常跟人打架,好像会些武功,不过我没见过。”无劫认真答道。 “怎么没见到你二师兄?” “他在泾州城的普善寺,小施主见过的。”无劫指了指二蛋。 “哦……” 大淳将二蛋伤势处理完毕,谢过小和尚,将油灯吹灭,躺在了冰冷的床上。 “哥,你明天要杀他们?”二蛋颤声问道。 “睡吧,咱们明日早些赶路,多养分精神,就多一丝机会保住性命。”大淳并未正面回答他,手枕在脑后,浑圆的眸子里尽是冷意。 “哥,别杀他们……。”二蛋声音中夹杂了恳求。 “好,哥答应你,早点睡吧。”大淳望着他答应道。 两人各怀心思,沉沉睡去。 静谧的夜里突然起了大风。 树叶互相摩擦的哗哗声,伴随着老鸦凄怆的叫喊,在这如墨的夜色中极为瘆人。 深拓寺的庙门外,站了三位黑衣人。 而中间那位,赫然是将华府杀的人头遍地罪魁祸首,来一尘! 他面容阴鸷,望向庙门阴声说道:“是这里?” “应该是。”旁边一位黑衣人毕恭毕敬答道。 东花四卫高手云集,并不单单是武道高手,许多人对旁门左道极为精通。这位黑衣人修习的乃是追踪术,只靠细微的痕迹就能勘察出需要追踪人的行迹。 “应该?”来一尘笑眯眯冲着他问道。 黑衣人冷汗直流,一路上由于他的判断,追了上百里只是抓到了鄂禅,如果不是这位大统领需要他追踪的手段,恐怕早把他的脖子给扭断了。听到这位杀人如麻的上司质疑语气,赶忙拱手答道:“卑职肯定那两个小的藏身在这庙中。” 来一尘嘴角勾勒出一抹微弧,伸腿踹向庙门。 “轰!” 结实的大门四分五裂,只留下地面上的碎木残渣。 只见到一位年纪不大的小和尚一边穿衣一边跑来,傻呼呼问道:“你们干嘛毁我庙门?” 无劫刚要脱衣上炕,就听到巨大的声响,赶紧跑出来查看发生了什么状况。 “找死!” 来一尘生性毒辣,面对这相貌俊秀的小和尚不作任何解释,伸出一指,实实在在点到他胸前。 “砰!” 比起捣毁庙门更大的声响传出,小和尚如断了线的风筝,飞出十几丈,狠狠跌落在青石板地面上。 来一尘正要去搜查厢房中的大淳和二蛋,就看到那小和尚迈着小碎步,再度冲了过来,气呼呼喊道:“你干嘛打我!” 嗯?! 来一尘面容平静,心中如翻滚起滔天巨浪! 刚才那一指别说是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和尚,就算是七境以下的武道高手挨上一下,不死也要脱层皮。可小和尚就像是摔了个屁股墩,除了僧衣上沾染了不少尘土,竟然看不出丝毫受伤的迹象,比挨打之前还要生龙活虎。 没等来一尘琢磨出来缘故,异象迭出。 正殿中的佛像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金光绽放! 那尊高大的释迦摩尼像仿佛微微一笑。 伸出一指。 缓缓飘来。 犹如慈悲之手点化世人。 来一尘汗毛乍起! 这虚无的一指却让他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来一尘疯狂后退,生死之间也顾不得同僚之情,将两名手下拽到身前堪堪挡住。 金芒连透三人,逐渐黯淡。 犹如昙花一现。 两名黑衣人躺倒在那里,表面上没有任何伤势,但却经脉俱断,瞬间毙命。 来一尘捂着胸口伤处,虚弱跪倒在冰冷的地上,而他身上的凉意,却比这冬夜的严寒,有过之而无不及。 须发皆白的老僧迈步款款而来,平淡无奇,那双浑浊的眼眸中,透露的绝对不是出家人的慈悲为怀之意。 “拈花指……” “佛门大尊者……” “无难尊者……” 来一尘望着老僧凄苦一笑。 东花四卫有一卫专门搜集四大王朝的情报,对于这位佛门中数一数二的老僧当然清楚得很。自从佛门魁首慧若活佛圆寂后,无难尊者就隐隐成为了佛门新一代的领袖,也是被称为最接近佛陀之人。 佛门弟子一入十境,便被成为佛陀。可惜佛门几十年来人才凋零,竟然只出了慧若一位十境高手,比起汉唐时佛教占据天武榜半壁江山的盛况来讲,实在是到了最为颓败的时期。 而眼前这位平淡无奇的老僧,就是慧若的大弟子无难尊者,第九境——“摸天门”的巅峰高手。 一入十境,便可傲然栖身于天武榜,换句话说,这偌大的天下,明面上也就只有十三位十境高人,除去圆寂的慧若佛陀,现在只剩下十二人。 当然,四大王朝的皇室和传承数百年的圣地之中,也许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十境高手,但绝不会多。不逐利的人或许有,但不争名的江湖绝世高手,能有几位?苦修多年武道,不就指着能在世间扬名立万,流芳百世? 望着天下间绝对能排进前二十的高手,来一尘除了能暗呼倒霉,还能做什么? 可是听说这无难尊者生性和蔼,怎么会一上来就要夺取自己性命?难道是这些年来杀人太多,佛祖有灵而降下的报应? 来一尘濒死之际,有些想不通。 无难走到他的面前,白须飘飘。 来一尘吐出胸中淤血,悲叹问道:“大师,我只不过是点了他一指,没必要赔上一条命吧?” 无难波澜不惊,开口解释道:“你点我师弟一指,老衲也只是还了一指。师傅圆寂前只交待过一句话,杀我师弟者,如毁我佛门根基,贫僧对不住了。” 师弟? 慧若佛陀一生传闻只收过两位徒弟,除去眼前的无难尊者,剩下的便是那位恶名昭著的无恶尊者。 师徒三人,被称为佛门一佛陀二尊者。 再说无难尊者不是江湖成名一甲子的九境高手吗?怎么变成了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和尚? 看着无难老僧平淡的神色,对着自己这个将死之人,说的不像是假话。 来一尘由于无力,瘫软倒在石板上,叫苦不迭。无难老和尚不是在四大王朝中传经绶道吗?怎么能在这鸟不拉屎的山中碰到?!!! 报应来了?…… 看来这个唇红齿白小和尚是慧若圆寂前收下的弟子了,自己竟然没有收集到他的一丝消息。小和尚何德何能,能让慧若佛陀青睐有加? 随便杀个人,都能碰到天下第七的关门弟子? 来一尘凄凉一笑,缓缓闭目。 第五十五章 因果 大淳和二蛋这两天实在是提着心吊着胆,如惊弓之鸟。他俩早在庙门被毁时已经惊醒,看到老和尚一指杀掉三位追杀而来的高手,大淳拉着二蛋奔至院中。 “谢谢大师!”大淳和二蛋跪在地上,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真挚情意。 “老衲可受不起两位俊杰一拜,快起来。”无难面含微笑,将他们托起。 “大师,您为何出手相救?”大淳愧疚之余,还怀着深深惧意。 看到刚才来一尘这位生平仅见高手,却抵挡不住人家轻轻一指,大淳实在是有些后怕。若是明日清晨贸然出手,他绝对不比地上三人死的慢。 来一尘是何境界,大淳心里大概有个衡量。七境高手花云飞一招受到重伤,敬若天神的鄂师傅都败下阵来,可见这位大统领的强悍的身手。 可就连这样的高手,竟然挡不住老和尚遥遥一指? 大淳冷汗直流。 无难老和尚指了指二蛋,轻笑道:“佛门讲究因果,这位小施主前些时日助老衲赢取《阿含经》,昨夜又传授老衲烹饪妙法,这是因。看到你们二人遇难,老衲出手相救,这是果。再说来屠匠作恶多端,老衲早有耳闻,只不过他常年躲藏于东花都城内,不太好下手。今日也是凑巧让我撞见,也算是为那些枉死之人寻个因果报应。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芸芸众生,头上悬挂神灵,一切也皆有因果。” “还是要在此多谢大师,大淳和二蛋日后定然不会忘记您施手之恩。我怕后面还有人对我弟弟追杀,就先告辞了,望大师见谅。”大淳抱拳诚恳说道。 “去吧,你二人福缘厚重,都不是短命之人,路上小心即可。”无难抚须笑道。 大淳和二蛋再度道谢后,走出院门。 “师兄,这算是因果吗?”无劫望着他俩背影问道。 “当然是因果,但是已有三世。花家施恩在前,佛门报果在后,只不过这份情谊太大,只能说还了一分,还尚余九分……无劫啊,以后师兄还不起的,就由你来偿还了。”无难拍着小和尚肩部凝重说道。 “哦……” 小和尚对于此番话不太理解其中含义,但既然是师兄交待,他也就放在心头。那位没见过几次面的师傅已经圆寂,都是师兄陪伴他长大。都说长兄如父,这位师兄对他而言,扮演师傅的角色,要多过师兄。 看到消失在夜色中的二人,老和尚本来灰暗的眼神变得炯炯发亮,赞叹道:“一龙一虎,羽翼渐丰。沉寂多年的天下,可要比以前有意思呐。无劫,这个江湖用不了多久,就由你们年轻一辈来扛起了。” “师兄,江湖中要打打杀杀吗?”小和尚望着地上三具尸体,有些害怕。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师兄出手杀人,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家伙还没缓过神来。 “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这是江湖中残酷的一面,也是必须要面对的事情。以后你行走在江湖中,可以不杀生,但不能不打架。谁要是来找你的麻烦,若是不想伤他性命,就打断他的手脚,让他以后也不能对你构成任何威胁。”老和尚知道这位师弟怀有大慈大悲的佛心,杀人对于他来说,实在是比成佛更难,只能苦口婆心,灌输他一些间接斩草除根的道理。 “可是我不会打架啊……”小和尚苦着脸道。 “你怎么不会打架?只是你没打过架而已。山中的那些豺狼虎豹,被你打的不都是夹着尾巴就跑?”老和尚嘿嘿笑道。 “可那些是畜生啊,又不是人……”小和尚习惯性的挠了挠头。 “有的人,还不如畜生。”老和尚叹了口气。 “那江湖中有女人吗?”这是小和尚最为关心的问题,怯怯懦懦问道。 “哈哈……”老和尚开怀大笑,“不止有女人,还有很多漂亮的女人。” “那我可不敢进入什么江湖……”小和尚缩了缩脖子,显然是对这陌生的江湖有些恐惧。 老和尚抚摸着小和尚的光头,满脸慈祥,“傻孩子,你已经身在江湖。” 小和尚欲哭无泪。 …… …… 半月后。 绵延的山脉逐渐出现生机盎然的青绿色。 大淳和二蛋向在山中狩猎的村民打听,才知道已经踏入西风国土境内。 大淳悬着已久的心稍微放下一些。 虽然十几天中没有再遇到过追杀他们的黑衣人,但是鄂师傅的下落却让他担忧至极,两人的神色中都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是满脸哀容。 长途跋涉使得他们衣衫褴褛,再加上只是吃些山中野果和深埋在心中的忧愁,让两位少年憔悴不堪,脸颊也都逐渐消瘦下来。 来到一条清澈的小溪旁,二蛋大口灌了一通冰冷的溪水,坐在那里问道:“哥,师傅什么时候能追上咱们?” 这已经是他十几天来几百次提起的问题。 大淳坐在他的身旁,深吸一口气,“快了吧。” “我怕师傅找不到咱们……”二蛋下巴顶在膝盖上,望着身后狭长的小路。 “怎么会。师傅那么厉害,你以前在山里藏那么深,不都是被鄂师傅揪了出来。”大淳安慰他说道。 可不是嘛,以前淘气的时候,经常藏在山中密林处和师傅躲猫猫,不过即使是藏的很隐蔽,每一次都被鄂师傅像抓小鸡似的拎出来。 想起以前的劣迹,二蛋心头泛起酸楚。 忽然! 他苍白的脸上陡然转为通红! 身体躺倒在地上,因痛苦蜷缩在一起,如同煮熟的大虾! 那个怪病又犯了! 这是大淳的第一反应。 好在旁边有条流淌着冰凉山泉的小溪。 大淳将二蛋整个身体浸泡在小溪中,只将头部露在外面,等到他脸色由通红转为苍白,才将他从水中捞出。 二蛋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急促地大口呼吸,等到一炷香的时间才能勉强开口说话,“哥……我没事……” 大淳也遇到过他几次犯过病,每次都是泡在冰冷的水中,才能让他恢复如常。但不知道病症在哪里,不知从何下手医治。 无奈之中,将二蛋背起,翻过一座山,看见了一处建造在山头的零星建筑。 “大淳哥……那里有个寨子。”二蛋已经稍微缓过一些劲,望向这些高大的粗木围栏,惊喜说道。 前几日时,他俩逃亡中就遇到的一个寨子,受到了那些热情好客的村民盛情款待,让二蛋对这些常年栖身于林木保护之中的人,产生不少好感。看到眼前又有处山寨,二蛋欣喜异常。 不过这寨子似乎透着一股子诡异。 寨口放着两座高塔,上面人影晃动,似乎是在瞭望警戒。道路上也是放着拒马、粗大的木墩等一些阻拦物,看上去和前几日的寨子有些不大一样。 大淳望着不同寻常的寨子,本来想绕道而行,可是身后孱弱的弟弟需要休息和补充体力,而自己也是疲惫不堪,去狩猎时根本没有精力照顾他。 斟酌一番,大淳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走到寨门口,大声喊道:“有人吗?能让我们休息下,给些吃的吗?” 不多时。 寨门打开,依次走出几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光头,身材魁梧,脸上伤痕遍布,手中拎着把鬼头大刀,走到两位少年身前,摸了摸光头,嘴一张露出口黄牙,转身笑道:“兄弟们,见他娘鬼了。第一次见到来山贼家里要饭的,哈哈!” 第五十六章 黑狼寨 大淳刚看到这些面相不善的人时,本想转身就跑,可是瞥到了后面几人手中几张造型狂野的巨大牛角弓,只能作罢。 他不敢确定这些人是精于射术的高手,还是只是拿在手里装模作样,大淳不敢赌,因为赔上将是弟弟的一条命。 “强哥,这俩小家伙莫不是官府中派来的探子,前来踩盘子?”后面一位面目黝黑的壮汉咧嘴打趣道。 “哈哈!”众人都听出来他话里的意味,一阵哄笑。 虽说前面这位身高马大的小家伙体格有些唬人,可长得痴痴憨憨,也能看得出来年纪绝不会太大。 派两位傻不拉几的少年来踩盘子? 还真当黑狼寨的兄弟们手里兵刃是吃素的! 那些官家大老爷脑袋秀逗了不成?! 强哥歪了歪脑袋,冲两位少年努了努嘴,笑道:“走吧,进了寨子再说,里面馒头胡麻饼管够,就看你俩有没有这个好胃口。” 无奈之下,大淳只能硬着头皮,在众山贼拥簇中进了寨门。 寨子颇大,只有一条宽约三丈左右的笔直道路,两旁竖着木材搭建起来的简陋房屋。 看到两位“不速之客”莅临寨子,在屋子中的山贼稀稀拉拉跑了出来,男女老幼皆有,眼神中都露出一些戏虐和贪婪。 有位膀大腰圆的壮汉提着臀部,冲大淳和二蛋作出下流的动作,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喊道:“强哥,这是从哪里弄了两只小羊牯?” 强哥坏笑道:“谁他娘的知道,老子刚准备下山去剪镖,还没出门,就碰到这俩家伙傻乎乎站在寨子口喊叫。老子还以为官府派来了清寨子的高手,吓得老子大鸟都在裆里颤了三颤,可没想到一开门,是两个想要口饭吃的雏儿。” 壮汉怪叫道:“莫非是贪图咱们‘一枝花’的姿色,想要来山上破个处?” 旁边一位张相奇丑、晃着浑身肥肉的中年女人用头发遮住半边脸,嗲声喊着:“呦,那也得看看这两位小哥的本事,老娘可不是那么随便的人。若是一晚上不能梅开七度,可不能轻易让他们爬上奴家的大床。” 众人放声大笑。 唯有一位体格枯瘦的男子,猛然打了个机灵。 强哥摸着光头笑道:“那可不行,连老子都招架不住你个浪蹄子,别说这俩小家伙。往你床上放上一宿,还不得被你弄得气绝命消死翘翘。别急,若是拿不到赎金,再放到你床上也不迟。” 一枝花指着他们大声叫道:“后面俊俏的小哥老娘不要,前面体格生猛的小伙子,这可得让老娘尝尝鲜!” “那估摸出不了半个月,就得和肥彪一个样子。”强哥嘿嘿笑道。 体格枯瘦的男子擦了擦鼻涕,凄惨一笑。 寨子不大,没走多远,光头就把他俩带到了道路正中的大厅中。 虎皮大椅中大马金刀端坐着一位面相甚是和蔼的中年男子。 身后挂着牌匾,上书笔力虬劲的四个大字“忠义千秋”。 “大当家的,自个送上门两只羊牯,您看怎么处置?”强哥上前拱了拱手,恭敬问道。 大当家斜着身子,仔细端详着大淳和二蛋,片刻后沉声问道:“你们是哪里人?” “俺们是仙来城的。”大淳说起了蜀地俚语,谨慎答道。 大当家双目一眯,坐直了身子,摩挲着椅子把手,厉声道:“仙来城距离我们黑狼寨可是不近,你们两个怎么走到我们这的?先和你们说好,别急着答话,想好了再说,要是答错一点,就放进油锅里烹了你俩,寨子里可是有几位爱吃人肉的弟兄!” 二蛋听到他的话后有些害怕,瘦小的身躯紧紧贴在哥哥背上。 大淳稍作思索,挺胸答道:“我们确实是仙来城的人,你若是不信,可以让内行来确定我们口音。这次我们是跟着家人到北林泾州城行商,半路碰到强人,和我们家人走散了。” 大淳心思缜密,二分真话八分假话。若是自己落入狼窝,早就强行杀了出去,可是对方人多势众,二蛋若是丝毫损伤,他绝对不能承受。 “哦,那是有同行比我们早一步动手了?虽然你们衣服破破烂烂的,但是普通人也穿不起,想必出自大户人家。仙来城我也知道,离这里不近,你们家是做什么的?说!”大当家语速奇快问道。 “俺家里是做裘皮营生的,每年都会从泾州城进货,家里大人岁数大了,想让俺接管生意,这次去北林就把俺和俺表弟带上了,没想到遇上了强人。”大淳知道二蛋和自己长得不像,不敢说是亲弟弟,而他对其他营生又不精通,只能随便说了个略微知晓的行业,赌上一赌。 鄂禅每次下山售卖野兽皮毛,都会说起行情,他只是对这个略微知道点价格。 “上等的狐裘进价多少?卖价多少?”大当家依旧快速问道。 “那要是看什么颜色的狐裘,上等的白色狐裘大概需要四张狐狸皮,进价大约五十两,卖一百两。”大淳不加思索、沉稳答道。 在泾州城时,二蛋有一次问过华世忠狐裘价格,看自己身上这件狐裘到底值多少个肘子。大淳玲珑心,只是无意中听到,便深深印刻在心里。 所以狐裘的进价和售价,他都知道答案。 大当家点了点头,面前的少年对制作狐裘所需的狐狸皮和价格回答的极为精确,心中疑虑顿消,对强哥吩咐道:“老二,先将他们押下去,给他们弄点吃的,别让这俩小子饿死。在四周山中多派点人手,看看有没有人来寻他俩的,看样子约莫他俩家底不弱,看来是遇到肥羊了。” 强哥贪婪笑道:“大当家的,这次抓到他俩可是我的功劳,这次红货……” 大当家的皱了皱眉,权衡一番,给出个数目,“分你三成!” “谢大哥!” 强哥激动地拱手应道。 三成可不是个小数目,大当家的手捂得严,以往拼死拼活只不过才拿到手一成,这次没出什么力气就能拿到三成,让他喜出望外。 强哥将大淳和二蛋带离大厅。 看到三人离去,大当家自言自语道:“这事稀罕,第一次遇到自己送上门的肥羊,莫非昨日拜的菩萨显灵了?” 感叹完毕,大当家望着强哥光秃秃的脑袋,阴璨璨笑道:“就怕老二你有命拿,没命花……” 头上悬挂的“忠义千秋”牌匾,格外醒目。 第五十七章 兄弟 黑狼寨在方圆几十里内名声颇大。 大当家的据说出自西风的名门大派,因触犯了门规被逐出门墙,来到黑狼山中当起了山大王,倒也潇洒快意。 黑狼寨的强人每次剪径时,只是抢劫财物,并不怎么热衷于伤人性命,加上山上几百号虎狼猛汉和防御周全的守寨器械,只要不闹出泼天的大案,官府也是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像这种规模堪称完备的贼窝,可没那么容易攻得下来,就算是来上一营官兵也是不够填的。山中道路陡峭狭窄,骑兵根本上不了山,只能靠着步兵硬打硬冲,就算攻下这座山寨,也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所以没有哪位吃饱了闲的没事干的官老爷,来触这个霉头。 打赢了顶多算个治安有功,被上司几句褒奖就算完事。 要是打输了? 指不定被同僚落井下石,给挤压成什么样。 由于官府的不闻不问,黑狼寨越坐越大,俨然成为了几十里内“线上”的头号龙头。 大淳和二蛋被强哥关押在一个小屋内。 屋子阴暗潮湿,只有一张坐上去吱吱嘎嘎响的破床,和一个用来方便的硕大木桶。屋内没有窗户,木门被外面用铁链锁住,下面露出个尺余大的洞口,想必是用来递送饭食所用。 正当大淳想着如何脱身时,门外就想起柔媚的声音“奴家给两位公子送饭来啦。” 虽然隔着木门看不到说话人的样貌,可二蛋和大淳心中都浮现起了“一枝花”肥硕的身躯。仅仅从这句娇媚入骨的语气,便可想象得出门外那个女人在如何地搔首弄姿。 盛放着几个白净馒头的木盘,从门洞中递了过来。 大淳端起来拿给二蛋,不忘道谢,“谢……谢谢大姐。” 少年违心的将“姐姐”二字说了出来。 听到这个不同寻常的“称谓”,门外女子更加热络,娇笑几声后说道:“这孩子真有眼力价,看得出奴家岁数大点,但其实还是少女的心性。以后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包在姐姐身上,可别客气。” 想起她布满水粉的煞白老脸,屋子内的两位少年一阵恶寒,鸡皮疙瘩都布满了全身。 “大……大姐,能再多拿几个馒头吗,我们哥俩胃口大,吃的比较多。还有我弟弟生了重病,能不能给点热汤,最好是肉汤。”大淳在节骨眼上,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为了二蛋能早些恢复力气,只能对门外实际上能当他们的“大娘”恳求说道。 “呦,看不出来两位公子年纪不大,胃口却不小。”似乎是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歧义,女子“咯咯”笑了几声,随后媚气说道:“这点小事包在姐姐身上,保管你们吃饱喝足,等有了力气,可别忘记姐姐的好。” 伴随着几声娇笑和大地轻微震颤,一枝花渐渐走远。 天不怕地不怕的大淳,猛然打了个机灵。 “哥……咱们怎么办?”二蛋第一次进入贼窝,再遇到极为“热心”的大娘,有些惊慌失措。 大淳收回思绪,弯下腰,正在顺着木门缝隙仔细观察外面情况,听到他的话后,转身答道:“别慌,等你身子养的有力气了,哥带你杀出去。” “这么多的山贼,咱们能杀出去吗……”二蛋没觉得哥俩能冲出几百人的层层包围,有些底气不足。 大淳指了指寨子西边的高大木头围栏,小声说道:“东边是悬崖,南面是下山的道路,北面暂且看不清楚,只有西边可以看到山丘,应该有道路通行。等你有了力气,咱们就从那里逃出去。” 二蛋顺着门缝望了望,皱眉道:“围栏那么高,咱们怎么过去啊……” 大淳憨厚的脸庞露出凝重神色,坚定道:“前几天这边应该刚刚下过雨,地上还有些潮湿,这里的山都是土山,按照你的身手的话,摔在湿滑的地上应该没什么危险,到时候,哥把你扔出去!” “啊!”二蛋惊呼一声,“那你怎么办!” “放心。”大淳拍着他的肩头,大手握紧,一阵噼啪的骨头摩擦声响起,安慰道:“哥的厉害你还不知道?冲出这个寨子应该没问题。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围栏那边有什么陷阱,怕你掉下去后遇到不测。” “他们人太多了……”二蛋听到大淳的打算,担忧道。 虽然以前在山上打猎时,见到了哥哥对各种野兽的所向披靡,但这次面对的是人,面对的是几百号手持兵刃的暴戾山贼,他没有觉得哥哥有任何胜算。 大淳抿起嘴唇,沉声道:“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只能拼上一拼,总比被这些山贼生吞活剥了好。如果我一炷香内不能在西山和你会合,你就自己问清回家的道路,跑回娄家村,知道吗?” “如果你跑不出来,我也不走!”二蛋苍白的脸上满是倔强,拉着哥哥的衣角坚毅说道。 大淳摇了摇头,抚摸着弟弟瘦骨嶙峋的肩头,温言道:“二蛋,你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轻易的丢掉性命。哥答应过师傅要照顾你,就要保你的平安,男人说出去的话,要算数。” 二蛋猛然挣脱了他的手臂,忽然面目狰狞吼道:“我没听过师傅要你照顾我,也没听过你要为我去死!从小起师傅就偏心,给我穿的是布鞋,给你的是草鞋,每次都让我吃烙饼,却让你啃馒头!我不傻了,我什么都清楚!你练武天赋比我强,连鄂师傅都夸你是武道奇才,就连读书你都比我强的多,别以为你藏着掖着我就不知道!到了现在,师傅都偏心的让你去为我而死,你还偏偏照做了,是不是傻?你是不是傻啊!都说我是个傻子,他们都错了,你才是个真傻子,天大的傻子!” 二蛋从记事起,就记得哥哥任何事都迁就他,连那两位师傅都极为偏心,自己犯错后只是训斥一顿,而哥哥犯错后却要被打手心。以前二蛋还为这点“优待”暗自窃喜,可现在他却觉得,为何师傅对待两人如此不公。 即使如此,哥哥还是将他犯的错全部揽在自己身上,接受起不公允的惩罚,只为了不愿看到弟弟挨训后撅起的小嘴。 大淳望着泪水布满脸庞的弟弟,轻轻一笑,重新将大手抚摸在他的头顶,缓缓道:“傻小子,想那么多干什么。” 在很小的时候,两位老人就让他肩负起照顾痴傻弟弟的重担,这么多年过去,这似乎成为了一种习惯。 十余年,逐渐演变成了深入骨髓的习惯。 二蛋扑入他的怀中,痛哭流涕,哽咽低泣道:“为啥师傅都对我好,为啥你也傻乎乎地对我好,就不为自己考虑一点,你图的是啥,你图的是啥!……” 从没有问过为什么的少年搂着他身躯,轻轻呢喃道:“傻小子,因为我是你哥。” 万事无缘由,只因是兄弟。 第五十八章 变故 已经是两个少年被关押在屋子内的第三天。 这几日也多亏了一枝花大娘的殷勤照顾,不时送来些补身子的饭食,甚至还有一顿极为奢侈的兔肉,这才让二蛋苍白的脸上逐渐呈现出了一丝红润的肤色。 不去说一枝花的意欲何为,单单是这份雪中送炭的情义,就足够两位少年感激万分了。 大淳透过门缝,时刻关注着寨子里山贼的动向。 黑风寨外紧内送,山寨外面看起来剑拔弩张,各种守寨器械一应俱全,值守的山贼日夜不歇,频频在附近山中巡逻,没有放松过警惕。但是寨子里面却风轻云淡,跟着普通的山中百姓日常生活没什么分别,一片祥和迹象。就连关押他们的屋子门口,都没有派专门的山贼来看守。 大淳将节省下来的几个馒头,塞到了二蛋怀中,嘱咐道:“我观察了下,每到傍晚左右,他们的戒备是最松散的时候。今天傍晚咱们动手,我和你杀到围栏那里,然后把你抛过去,没有摔伤的话,你就一直顺着山路往西南方向跑,哥如果杀出去了也好沿着路去找你,听清了吗?” 二蛋低着脑袋,沉默不语。 对于他无声的抗议,大淳无奈叹了口气,宽慰道:“放心吧,哥啥时候打架怂过?那次冬狩被烈威门两个高手夹击,哥不都挺过来了吗?现在鄂师傅又教了俺好多厉害的招式,打几个毛贼绝对不在话下,你就玩命的跑,别担心哥追不上你。” 二蛋擦了把眼角泪水,轻声嘀咕道:“师傅也说能追上咱们,可到现在也没见到他来。再说这些哪是毛贼,分明是身手高明的山贼,别以为俺瞧不出来。” 大淳拍了拍他的后背,笑道:“信哥最后一次。” 此时已经是未时,冬日慵懒的阳光洒落在山寨中之中,许多吃饱了喝足的山贼都去炕头上睡起了惬意的午觉,而有些兴致高的,则趁着暖和劲和老婆姘头翻云覆雨一番。 黑狼寨忠义厅。 “大哥,都这么多天了也没人来寻那俩小子,要不然就把他俩放了吧,实在是养不起了。个头大的一看就是个吃货,俺也能瞧得出来,可那个小的,比他妈那大的还能吃啊,每顿得赔上十几个馒头。”强哥坐在一旁,冲着大当家的有些哀怨说道。 大当家咧了咧嘴,听到那俩小子饭量这么大后也有些心疼。寨子里粮食不算很多,尤其是刚刚熬过最为穷苦的冬季,眼看着粮仓里就没啥东西了,就连自己每顿只是吃个七八分饱。 可寨子里没有虐待人质的习惯,在吃的方面,甭管多少,绝对管够。反正吃的多了都会在赎金里面加上几番,倒也没有做过赔本的买卖。 不过这俩小子这么久了都没人来赎,就有点砸手里的意思。这么放了吧,心不甘情不愿,把他俩杀了吧,寨子里也没有滥杀无辜的陋习。养这么一对活貔貅,实在像是鱼刺卡在了喉咙里,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憋屈的很。 “老二,以后每顿饭只给他俩发一个馒头,别饿死就成,多的就别给了。若是再关个三五日还没人来赎,就把他们放了吧。”大当家思来想去也没找到什么好的办法,只能硬生生咽下这口恶气。 “我倒是这么吩咐下去的,可是一枝花那个骚娘们不知道犯了什么邪劲,每次都偷偷把吃的给那俩小家伙送过去,比他娘对自己儿子都亲。”强哥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吼叫道。 “你就说是我说的,她要再敢偷偷地送吃的,就打断她的一条腿!”大当家沉声说道。 “好,有大哥您的这句话,我就敢对付那个骚娘们!”强哥搓着大手怪笑道。 正当他俩说话时,外面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 一个喽啰慌慌张张闯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急声道:“大…大哥…有…有人来攻寨子……” “什么!” 大当家一拍虎皮大椅,猛然站了起来。 “敢在咱们黑狼寨撒野,活腻歪了不成!”强哥厉声喊道。 大当家的心头正积郁着怒火,听到有人来踩盘子,抄起把足有十几斤的银环大刀,气势汹汹冲了出去。 没等他走到寨门,就看到一群山贼正在向寨内连滚带爬跑来。 “怎么回事!”大当家的抓起一人皱眉问道。 “老…老大,那伙家伙全是扎手的硬点子,出手又毒又辣,实在打不过啊,咱们的兄弟被清了几十人了!”被抓的山贼夹杂着哭腔喊道。 嗯? 大当家的眉头深锁,自个的班底自个清楚,本州的官兵纯粹是酒囊饭袋,就算是刺史大老爷亲自率兵攻上山来,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这些身手不弱的手下打成这个惨样。 难道是别的州的精兵? 没等他琢磨过来,就看到一位年纪不大的蓝袍后生,拎着把寒意凛然的利剑,将正欲逃向寨子的山贼一剑一个刺倒,悍然走入视线中。 大当家的看到手下被这样肆意屠虐,头发都快竖了起来,手中银环大刀带起一股凶猛刀气,向那蓝袍后生倾洒而去。 蓝袍后生遭遇偷袭后,尚且稚嫩的脸上略微有些慌乱,利剑匆忙挽起个剑花,和大刀撞在一处。 刀剑相击,翻滚起来漫天的尘土,顺带着刺耳的声响。 双方各退几步,都没有占得什么便宜。 大当家以刀驻地,咬牙道:“你是何人,报上万儿来!” 蓝袍后生并不答话,扭动着酸疼的手腕,眉宇间尽是煞气。 “哈哈…小师弟,让你平日里练功下点功夫,这下栽了吧,连个山贼都打不过,要是传到了门中,我看那几个爱慕你的小师妹,会不会还对你念念不忘。”一位同样身着蓝袍的中年人赶了过来,在年轻后生身边笑道。 大当家的心思急转,除了那俩能吃能喝的小子,这些日子也没绑过什么票,截过什么红货,难道是为了那俩小子而来?这些家伙身手可真他娘的骇人,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就和自己苦练几十年的内功相当,而他旁边那个中年人,看起来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儿。可是在自个地盘也不愿意弱了气势,于是硬着头皮问道:“各位好汉,我黑狼寨和诸位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要下次毒手?难道是为了那俩小子来的?” 蓝袍后生阴测测道:“什么大子小子的,我们只是看你们不顺眼,来灭你们寨子的!” 大当家听到后心里一颤,这他娘的哪跟哪?看着不顺眼就要杀了几百号人?这不是比山贼还狠啊!望着旁边几十号手下,大当家的咬牙道:“我们何时与你们结过怨?!” 蓝袍中年人不耐烦说道:“废那么多话做什么,我们风凌门杀人还需要结怨?早就听说这山里有个寨子无恶不作,我们哥几个今日无事,就来除去你们这拨祸害!” 大当家听到后眼前一黑,双腿发软,差点一屁股坐到那。 风凌门,乃是西风王朝数一数二的门派,除去五大圣地那座神秘莫测的大雪山,就是整个西风王朝的江湖领袖。传闻风凌门还和西风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西风的江湖中绝对称得上是说一不二、威风八面! 自己不过是一个占山为王的山贼,在江湖中连四五流都算不上,值得这个庞然大物亲自找上门来?大当家知道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脆豁出性命,没准还能觅得一线生机,他朝手下喊道:“兄弟们,这些王八蛋是来要咱们的命的,再不动手都得撂在这,想活命的,都跟着老子上啊!” 没等那些山贼动手,就看到十来位身着蓝袍的人陆续飘然赶了过来。 领头的瞧着是位中年儒生,负着双手潇洒而来,见到山贼拼命的架势,并没有展露丝毫情绪,和煦笑道:“整日里让你们闷在门中苦练武功,也是时候放你们出来透透气了,这次是施展身手的好机会,记住,可别阴沟里翻了船,谁要是在打斗中受了伤,面壁半年。” 十几位蓝袍人抱拳恭敬道:“是,师叔!” …… …… 大淳看到寨子里乱作一团,忧心忡忡道:“会不会是那些找咱们的黑衣人。” 二蛋诧异道:“咱们被关在这,他们也能知道?” 大淳摇了摇头,道:“就算不是他们,咱们被抓住后也凶多吉少,不管那么多了,先跑!” 说完,朝着木门用力一踹,破败的木门顿时四分五裂。 寨子里山贼都各顾各的,根本没人搭理他俩,没用片刻功夫,大淳就带着二蛋跑到了围栏旁边。围栏约有三丈来高,用粗大的木头绑在一起,顶上都削的尖尖的,看来是怕有人翻墙跃到寨子里。透过缝隙,隐约能看到外面是一片草地,大淳用力推了几下,围栏纹丝不动。 大淳对二蛋叮嘱道:“你出去后别管我,直接往西南方跑,路上你自己要当心,一切平安为主。” 二蛋抓住哥哥的衣襟,满脸倔强:“我不走,要走咱一起走!” 看着山贼们正在往这里败退,大淳急道:“来不及了,你要照顾好自己,我要是回不去了,你替我给师傅尽孝!”说完,脱下自己厚棉袄套在了二蛋身上,抓住他的腰部,双臂一用力,将他扔过了围栏。 二蛋只觉得如腾云驾雾一般,还没缓过神来,就重重落在了草坪上,由于穿了两层棉袄增加了缓冲力道,翻滚了几圈后,并没有受什么伤。 二蛋爬起来,冲到围栏处喊道:“哥,俺等你,你快过来啊!” 只听到大淳在那边喊道:“你赶紧跑!别管我!” 正待大淳想办法怎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时候,面前驻足了几位蓝袍神秘人物。 最前面是年纪不大的后生,刚才他屠杀了不少山贼,沾染了满身鲜血,舔了下嘴角,戾气十足道:“这里还藏着条杂鱼。” 察觉到他们的杀意,大淳摆了摆手,摆出憨厚的面孔,赶忙解释道:“俺不是山贼,俺是被他们抓来的。” 正当年轻后生犹豫之时,只见对面少年憨厚的脸上瞬间转为狰狞神色,五指攥在一处,右臂猛挥,急速向自己挥来! 年轻后生被这么近距离偷袭,已然躲闪不开! “小心!” 大淳积攒全力的一拳,却被小了一半的手掌堪堪握住,迸发出的全力像是泥牛入海,没有掀起丝毫波澜。 中年儒生瞬息而至,将他一掌弹开。 “咦?好霸道的力气,三境竟然有着不弱于四境的力量,真是怪了。”中年儒生反复打量着自己的手掌,讶异说道。 年轻后生差点被阴死,怒到极致,抽出利剑就要将这个少年剁个稀烂。 “慢着。”中年儒生略有所思,“这个少年出手虽然歹毒,但是功法刚烈正大,和那些山贼不是一路。” “就算不是山贼,那也肯定是他们一伙的,这么阴险下作,估摸不是什么好东西!”年轻后生咬牙愤恨道。 “你叫什么名字?”中年儒生慎重问道。 大淳被那飘摇来的一掌震的五脏六腑都有些翻腾,嘴角流出一股浓郁的血丝,费力支起身子,双目圆睁,像头受伤的猛兽,眼神怒视对方道:“小爷叫大淳。” 中年儒生本来看到他略有熟悉的体态,还有些疑虑,听到“大淳”两字后,竟然露出惊恐和欣喜交织的神色,身体继而剧烈颤抖起来…… …… …… 二蛋这还在山头上等着大淳的到来,忽然看到黑狼寨变成了一片火海,漫山的滚滚浓烟,被映衬金色的上空逐渐变为黑雾遮天。 望着惨烈景象。 少年撕心裂肺喊道:“哥!!!!!!” 第五十九章 二月二 龙抬头(第一卷完) 二月二日新雨晴,草芽菜甲一时生。 惊蛰将至,春雷始鸣,仲春之时,万物复苏。 娄家村迎来了蛰伏许久的初绿,柔弱的微风轻轻摇曳着树木野草,沙沙作响,焕发出勃勃生机。 一个瘦弱身形在娄家村九曲十八弯的山路上脚步蹒跚,缓缓前行。 只见他裹着两层露出棉絮的破袄,蓬乱的头发像是许久没有打理过的鸡窝,布满灰白的尘土。脚上的布鞋各自被顶出了一个大洞,露出了布满泥垢的脚趾。 这幅模样,想必身上的味道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每走几步,就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休息片刻,直到望见娄家村门口的那块大石,才手脚并用的快速前行。说他这时正在“爬”比起走来,更为贴切。 几百里的路程辗转,让二蛋饱受到了人间疾苦。以前鄂师傅和大淳哥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没感觉到生活是如此的艰辛,衣食住行全都由二人帮他安排妥当,没有让他受过什么疾苦。 可是一人奔赴几百里路,就知道了其中滋味。 被富人家的恶犬追,被调皮的孩童用石块砸,甚至还被十几头饿狼围堵追杀。路上饿了,只能猎些山鸡野兔生吞活剥,渴了,找些河水或者小溪对付几口,肚子里已经几十天没有进食过热乎的东西,再加上路上的担惊受怕,让他这时已近崩溃。 最重要的,就是每天只能自己面对一切,身边连说个话的人都没有,这种令人窒息的强烈压迫,叫做孤独。 还好,就要到家了。 二蛋望着触手可见的“家”,泪眼婆娑,手脚并用爬向村子。 可当他站在村口的土地上,却犹如被万斤巨锤狠狠砸中!!!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到处都是黑土遍布! 二蛋不敢想象自己历尽千辛万苦赶回来的家,竟然是这个模样! 沉重的打击让他瞬间呆滞,竟然没有丝毫情绪的宣泄。 “都师傅……妞妞……都师傅……妞妞……”二蛋口中不断念叨着两个名字,失魂落魄的慢慢挪向家中所在的位置。 可是目所能及之处,竟然全部都是被焚烧过后的灰烬,随着他的到来,惊起了几只正在觅食的老鸹。 二蛋跪在焦黑的地面上,双手疯狂地清理那堆残骸,直到他的双手全部渗出鲜红的血水,也没有从里面挖出熟悉的东西。 “啊!!!” 二蛋大吼一声,让整个村落都回荡起凄怆的咆哮。 这是谁下的狠手?! 将娄家村毁于一旦! 二蛋身心俱疲,加上亲眼见到这幅惨状,极怒之下,竟然昏厥过去…… 月明星稀。 二蛋在梦境中的遭遇,竟然让他展露出一丝笑容。 因为他在梦里,见到了许多久违的面孔。 都师傅教自己识字时候的刻板脸庞,看到自己突破到“若溪镜”欣喜若狂的表情,还有自己受伤时那一夜没睡通红的眼睛…… 娄村长那皱纹遍布的脸,追自己时不太利索的腿脚,抽旱烟时惬意样子…… 妞妞明亮的眸子,不停眨来眨去,甜腻喊着“相公哥”……她正笑逐颜开,贪婪地吃着自己给她烤的鱼……那双小手喂自己吃饭时的一抹葱白…… 梦到了那李大婶端着金黄的烙饼,和蔼地问自己饿不饿…… 梦到了娄秀才摸着妞妞头发的疼爱神情…… 甚至梦到了大黑,正对自己摇尾乞怜,不停吐着舌头,只为那一根没有肉的鸡骨头…… 可惜好梦终究是一场梦…… 缓缓睁开双眼,现实中依旧是被屠虐一空的娄家村。 二蛋直视着点点繁星的深邃夜空,一字一顿沉痛骂道:“狗娘养的老天!” 话音刚落,皎洁的月色忽然变得漆黑一片,九天之上传来沉闷的雷声,屡屡不绝于耳。 二蛋挣扎坐起身,咬牙切齿嘶吼道:“来,往这劈!你个狗娘养的老天又不是没有劈过!贼老天为何单单只抓住俺一个不放?看俺好欺负吗!!!俺知道爹娘早就不在了,可俺忍了,别以为俺还是个傻子,俺心里都知道!你把鄂师傅弄得不见了!大淳哥也不见了!就连都师傅和妞妞也不见了!他们跟你有什么仇,这你都不放过?!你他娘的要是真有本事,直接俺也弄死!!!” “轰!” 像是天神之怒,空中乍现一道惊雷! “你要是劈不死老子,你就是老子养的!”二蛋颤颤巍巍晃悠吼道,嗓子已经发出的不是人音,更像是金属剧烈摩擦的刺耳声响。 猛然间! 乌云消散。 天上繁星闪烁不断。 角木蛟、亢金龙、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尾火虎、箕水豹,七大星宿爆然绽放出夺目的光芒! 七大星宿将群星瞬间遮蔽,像是被赋予了新的力量,在天上不断流转,缓缓组成一个悍然大物。 此物有爪有角,体态硕长,还未成型便已蠢蠢欲动,初露峥嵘。 这是一条——龙! 传闻龙生于东方,云游于天地之间,载大德大仁,承于水至于心,此心乃万物之心,助阴阳,相拥而不斥,相搏而不交恶,吾为道为心,古往今来,智者知其而智,小人晓其而非人,众人未知玄,众口相传已为虚。 天上星宿组成的龙型星象随着龙睛处的逐渐点亮,猛然脱离了束缚,在空中不断翱翔,快意至极。 “望”到娄家村中破衣烂衫的呆滞少年,巨龙眼瞳迸发出一丝犹如人性的喜意,龙首高昂,继而从星空中倒冲而下。 竟然撞向身躯单薄的少年! 这条闪耀着青蓝色的庞然大物,随着距离少年越来越近,山岳般大小的龙身逐步缩小,到了少年附近后,竟然转化成点点流萤,隐入少年的体内,消散不见。 …… …… 西风国都,长平城。 城东临近皇城,大部分是高官显贵的住所,单单光用银子绝对跻不进来,还得有之匹配的身份。 占地颇广的府邸坐落在城东一处,虽然刚刚过完年,但依旧挂着满墙的鲜红灯笼。 此府主人姓徐,官至司天监的监正,高居三品。不过听说徐大人相术没有房术那么精通,再加上这些年天下太平,没有异象迭出,所以徐大人就落了个光拿银子不干活的下作名声,饱受诟病。 今天徐府可是大喜,徐大人老树开新花,纳了位年纪能当他孙女的小妾。这不,徐府上下张灯结彩,下人们喜气洋洋。当然,这种由衷的高兴,大部分都是因为自家老爷的阔绰赏钱。 徐大人今日多饮了几杯,慵懒躺在大红色的帷帐中,望着旁边娇艳欲滴的小妾,心里舒坦得很。 活了这么大岁数了,没病没灾,银子也不用愁,还能“宝刀不老”的纳上几房小妾,人世间,快活事,莫过于此。 “砰砰砰!”正当徐大人想借着酒劲重振雄风一次,就听到急促的敲门声。 “哪个不长眼的!”徐大人正在兴头上,被门外的人扫了兴致,语气都夹杂了几分训斥。 “爹,是我。”敲门的是他长子。 “什么事?”徐大人素来知道这个大儿子的沉稳,不是火烧眉毛的事情,绝对不敢这么晚来打扰他,所以老人家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爹,请您快快出来,天有异象!” “什么?!”听闻这句话,徐大人慌忙套上外袍,矫健地从床上跳了下来。 这可是自己本职所在,虽然几十年来没有一语成谶断定过什么大事,可是若是真有异象出现而自己不知晓的话,定然会落下个玩忽职守的大罪! 徐大人推开屋门,在儿子的搀扶下走到一处视野辽阔的院中。 定睛往天上看去,那条栩栩如生的大龙正在遨游九天,望着这般异象,徐大人竟然支撑不住自个身子,一屁股瘫倒在地上,喃喃说道: “二月二,龙抬头,东官青龙出世……” 第一章 少年乞丐(求收藏求推荐) (ps:二蛋正式改名花不忧,如果不习惯的读者可以将名字自行切换......没人看......好失落......) 容州。 地处剑南道西南方,周围盛产石岩玉,这种通体洁白的石岩玉质地细腻且坚硬,文人素来喜好玉石,此玉也就被许多达官贵人用来雕刻成文房四宝,所以一直以来容州被称为白石城。现被朝廷统一州县制度,改名为容州,不过百姓们对这新名称不太接纳,还是普遍称呼为白石城。 西风王朝对于州县和户籍制度都有明确规定,不足三千户为下县,六千户为中县,万户为上县,三万户为下州,五万户为中州,八万户为上州。 各级州县的刺史和县令,根据本州县的品阶,官位也略微有所差别,比如中州刺史是正五品,而上州刺史是从四品。 容州是个中州,由于石岩玉在中原颇受喜爱,做此生意的买卖人便多了起来,连带着其它行业也沾了不少光。茶坊、酒肆、作坊、医馆、妓院链接成的高大商铺鳞次栉比,街上行人不断进进出出。 一座土地庙却突兀地坐落在城中最繁华的地段,和附近的精致建筑格格不入。 这庙也有了些年头,估计是城中官老爷敬畏神佛,怕拆了遭报应,又不愿意花冤枉银子给它修葺,只能不尴不尬地任其立在闹市中。 渐渐地,这所破败地土地庙,已经变成了叫花子们栖身之所。 此时已经是深秋时节,许多殷实人家已经换上了较厚的衣袍来抵御风寒。但对于叫花子们来说,就没有这么奢侈的行头了,只能依偎在土地庙门口,来享受正午时分的暖阳。 阳光最充裕的地方单单被一个年龄不大的乞丐占据,其他的十几个乞丐只能躲在较为偏僻的角落里,凄凉的围成一圈。 没办法,那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叫花子看起来是个好拿捏的主儿,可没想到前几日乞丐中最健硕的李和生,就因为骂了刚入行的小乞丐一句“有娘生没爹养的家伙”,竟然被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乞丐管起闲事,按到那一通暴揍,最后硬生生打断了双腿。 要知道李和生可是手上有过人命的狠人,看着跟小牛犊子似的,没想到手都没有来得及还,就被打的哭爷爷喊奶奶,惨不忍睹。 从那之后,谁都和那个手上有劲、脑子有病的乞丐离得远远的,若是不小心说错了话,不得和李和生一个下场? 少年乞丐背靠着土地庙前的门柱,扬起下巴,口中叼着根不知名的野草,蓬乱的长发将面容几乎遮住,只露出若隐若现的眸子,泛出冰冷的目光。 他就是花不忧,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亲人的可怜虫。 自从他将娄家村乡亲们的尸骸入土为安后,就流浪到了容州,变成了乞丐大军中的一员。 庆幸的是那堆尸骨中,并没有类似都师傅和妞妞的尸体。 这也是支持他活下去的理由。 花不忧反复琢磨过,究竟谁是屠杀娄家村的凶手。 他要报仇! 也要寻找师傅和妞妞。 东花四位那帮黑衣人最有可能,但即使他们是真凶,按照花不忧目前的境界来说也是无能为力,贸然找上门去,也是让人家逮住他这条漏网之鱼。再者说来,东花四卫的大统领来一尘都被深拓寺的老和尚击毙,他实在不知道该去找谁算这笔账。 难道去找东花皇室? 有些不太实际。 还有一拨人也有可能。 就是这容州的烈威门。 当初在山中冬狩时失手杀死了他们少主,后面也从鄂师傅口中得到一些信息,那些人当日就杀上了山,不过都被老人家一起收拾掉了,至于烈威门有没有被斩草除根,他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花不忧来到了容州,当起了一名靠别人接济度日的乞丐。 他来到容州城已经半年有余,千方百计探听有关烈威门的信息,可是得到的只言片语却让他大失所望。因为烈威门早些时日,就被一位白发老人给灭了门,全门上下几百口人除了老幼妇孺,全部死了个干净。 听闻这个确切的消息后,这等于断了寻找都师傅和妞妞的线索,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两个人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花不忧极为失落,甚至不知道有什么信念支持自己活下去。 “哥,看我要到什么好吃的啦!”一个八九岁的小乞丐手里捧着堆食物,兴冲冲跑了过来。 花不忧瞥了他一眼,并未理睬。 这个生的瘦瘦弱弱的孩子叫做小槐树,就是李和生经常欺负的小乞丐,自从花不忧将李和生痛殴之后,小槐树就没有再被别的乞丐欺负过,经常腻在他的身边,所有讨饭出力的活都是由小槐树来干。 小槐树存的是投桃报李的心思,还是怀着大树底下好乘凉的念头? 花不忧无所谓。 小槐树坐在花不忧旁边,嘴角咧开露出满口白牙,将布满污垢的小脸衬托的更加肮脏,两只手左右分开,把已经冷却的食物分作两份,大的那堆递给花不忧,小的那堆给自己留下,兴奋说道:“哥,快吃吧,这是麦饭,可香啦!” 麦饭是将小麦磨碎,其中的面粉和麸皮搅拌在一起,上笼屉蒸出的食物。富贵人家可不吃这个难以下咽的粗劣饭食,大多是穷苦人家和牢房犯人用于果腹。 不过对于叫花子来讲,的确算得上是好东西了。 花不忧并不拒绝,伸手接过,慢条斯理吃着,连道谢都不曾有,依旧摆出那张冷漠的脸孔,眼神紧紧盯着街中每一位路人。 小槐树似乎早已习惯他的这种冷淡,丝毫不以为意,捧着麦饭啃得那叫一个香甜,三下两下就把腮帮子鼓得满满。这种麦饭极为干涩,小槐树瞬间被噎得直翻白眼,赶忙跑到庙里的水缸前,猛地灌进去几口清水,这才顺过气来。 花不忧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他一眼。 小槐树擦了擦嘴角水渍,跑到他的跟前坐下,吐了吐舌头,讪讪笑道:“又噎住了。” 花不忧沉默不语。 小槐树人不大,话可不少,继续说道:“过几日就是十五,李善人家肯定又要施舍大白馒头了。哥,到时候你得跟我一起去领啊,不然我可挤不过那些大人。上个月我才领到了五个,这次你要是帮我的话,我最少能领到十个,到时候你吃八个,我吃两个就行。” 花不忧轻轻点头。 小槐树看着他手中还留着一半的麦饭,咽了下口水,似乎是怕他看到自己这副嘴脸,急忙把头扭到一边,不过对面是个卖包子的商铺,皮薄馅大的大肉包让他的口水更加迅猛溢出。 “要是每天能吃三个肉包该有多好啊……”小槐树奢侈的许着愿,好像觉得自己有些贪婪,赶忙改口道:“一个也行……实在不行,那两天一个……” 他的愿望不知何时才能实现。 月色阑珊。 街中已经没有闲逛的行人,只有几个喝多酒的食客在街中摇晃着步伐,满嘴酒话。好像是颇有怨念的读书人,不断喊着什么“雕龙妙笔凌云章,纵横不就空惹醉”“黄金燃桂尽,壮志逐年衰”,倒是有些悲壮意味。可惜被秋风一激,满肚子的墨水连带着半肚子的酒水喷薄而出,蹲在地上呕吐起来。 花不忧这时还坐在原地,看到已经没有别的行人,手掌撑地坐了起来,拍了拍身上堆积一天的尘土,荡起阵阵白雾,转身进入庙中。 小槐树已经入睡,身上并没有御寒的被褥,只是简单盖了些稻草。秋夜风大,土地庙又四处漏风,小家伙睡梦中像是有些冷,双臂紧紧环绕胸前,瑟瑟发抖。 花不忧将自己那件老旧皮袄脱下,盖到他瘦弱的身躯上,露出了白天不曾出现的温柔笑容。 他并不是厌恶这个小叫花,也不是冷酷的不近人情,而是都师傅在他小时候给的注解,这些时日始终萦绕在他耳边。 花不忧不敢对他表示任何亲近之意,生怕这狗娘养的命运又会捅他一刀,因为身边所有和他有关的人全都消失,让他反而对那个注解有些畏惧,甚至有点不太想承认的相信。 那八个字是:凄苦伶仃,鳏寡孤独。 第二章 小白 花不忧面向皎月盘膝坐下,双手叠于下丹田处,祛除杂念,抿口合齿,舌顶上腭,收视反听,这是《易传宝经》描述的修武方式。 以前花不忧并不注重武道修为,甚至连服用了天材地宝木灵果之后,都没有珍惜这份机缘。自从目睹娄家村惨案之后,他就每天勤加练习,只希望早日成为武道高手,也好有能力去报得血海深仇。 奇怪的是,这门功法对于他而言,只能是在夜晚修习。但凡白天修炼片刻,就会觉得浑身燥热难耐,还有几次犯起了“怪病。” 花不忧并不清楚其中缘由,只是觉得身上多了许多怪异之处——尤其是去年二月二的夜晚,那条遮天巨龙“吞噬”掉他之后。 起初他还以为是老天爷对于他的出言不逊,愤怒之中而降下的天罚。可是那条瞧着唬人的大龙在他身旁化作了点点流萤,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实质性伤害,身体比起以前来说,反倒更加五识灵敏、神气充沛。 最主要的是,他修习起功法的时候,体内的内力运转速度比起以前,足足快了三倍! 而且睡觉的时候,内力都在按照功法路线不停运转。 也就是说,他的一日修武,比起之前快了三倍有余。 这是老天爷打了他满头疙瘩,又给了个甜枣吃? 花不忧只觉得满嘴苦涩…… 收敛思绪,小腹下丹田处生出一股细流,顺着任督二脉缓缓流动。经过丹田、会阴、尾闾、转到后部沿脊柱上行,走关元,到头部的大椎,玉枕,头顶的百会,神庭,印堂,面部的人中,鹰突,鸩尾,膳中,璇玑,丹田。 这个循环,就是小周天。 道家习武前三境称为藏力于身,即绕行小周天,打通任督二脉。 道家养气,佛门参禅,儒教重意,三家修武功法大不相同,也各有千秋。佛儒两家敝帚自珍,并没有将功法流传于世。反倒是道家没有扭捏作态,在几十年前把各种功法印成书籍,广布人间,让世间人人可以修武。 道家的香火这般鼎盛,也得益于其慷慨之举。 这本《易传宝经》是道家初级吐纳修行功法,讲究“生生之谓易”,“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仅从它的售价便可知晓,实在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 三个铜板——只够买上半个肉包子,仅仅比厕纸贵上一点。要不然,当时不太宽裕的鄂禅也不会买下这本书籍当厕纸用。 花不忧现在是若溪境上品,距离存池境仅仅一步之遥,这个看似轻易可迈过的门槛,却卡了他整整三个月有余。 “难道是运功中间出了什么岔子?”花不忧眉头紧蹙。 刚才运行了小周天之后,下丹田处并未壮大几分,和刚刚刻苦修武时的效果弱了不是一星半点。 这几日修行效果及其微弱,内力涨幅甚至还没有让它自行运转来得迅速。花不忧也听闻过“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可是自己报仇心切,哪肯浪费丝毫的时间。 殊不知,他这样的迫切心态与眈眈逐逐的莽撞做法,已经渐渐远离了道法自然的真谛,和道门本意愈行愈远。 正当花不忧冥思苦想之时,一个“不速之客”钻进了他的裤腿。 叫花子住的地方根本没有那么多的讲究,蟑螂、跳蚤、臭虫比比皆是,就连碰上个一尺多长的耗子都不稀罕,可是这个“小东西”似乎有些不寻常。 花不忧将它拽了出来,顺着月光看去——这是条只有巴掌长短的白蛇。 白蛇通体如玉,只有小指粗细,双目呈赤色,由于被捏住了尾巴,正在昂起蛇头,不断吐着分叉的信子。小东西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恐怖感觉,反倒是觉得模样有些可爱。 “没奶奶……” 花不忧轻声嘀咕一句。 这种小蛇喜阴凉,无毒。他在娄家村时就见过,当时还抓到过一条,看到太小没法吃蛇肉蛇胆,就准备饲养起来。不料被娄村长告知,这种小白蛇叫做“没奶奶”,并不会伤害人畜,是天上神佛派到人间的使者,若是有人遇到后,说明此人以后会大吉大利。老人还嘱咐说,此物不可伤害,更不可私自蓄养,那是要遭报应的。 花不忧当时就不太相信,但他幼年对神佛有些畏惧,听到神佛使者和遭报应这些个字眼,还是将其放归到山中。 见识过遮天大龙奇异景象后,他更相信志异之类的传闻。不过信归信,遭遇到命运波折后,这份敬畏早就抛到九霄云外。 一个死都不怕的人,何谈畏惧? 花不忧伸出两指,本想将小白蛇捏死,可是小东西却用信子不断****他的手心,赤红眼睛中,流露出了一丝人性化的哀求。 “哎……算了。”花不忧不是嗜血贪杀的性情,看到它可怜兮兮的样子,手一甩,把它抛到窗外,任其自生自灭。 想起娄家村那位老人,又勾起了心中积郁已久的悲怆,当年光祸害娄村长了,不是往人家的茶壶里尿尿,就是偷人家的茶拿来喂驴,一点孝敬人家的事都没有做过。 当初听都师傅说起过,自己小时候除了奶水什么都不吃,再加上逃亡娄家村的路途上,两位师傅根本没有余力去照顾尚在襁褓中的他。本来胖嘟嘟的娃娃到了娄家村时,已经瘦的皮包骨头。老村长看着孩子可怜,不忍心,拼了老命带着村民去山里蹲了半个月,在狼窝里抓了条刚刚生下崽子的母狼来,这才没把他饿死。 二蛋胖了,老村长却被狼王在腿上狠狠咬了一口,导致后来走路都有点微瘸…… 想起老人追打自己时“三条腿”并用的可笑姿态,花不忧嘴角勾起,却充满着无比悲凉的意味,喃喃道:“老村长,您当年老是念叨想要条黄杨木的拐杖,俺都记得,改日给你烧过去几条,若是收不到的话,那你给俺拖个梦,告诉二蛋怎么给你送去,但是要让俺亲自给你送的话,那可想都别想。不是二蛋不听话,而是俺还有许多事要做,娄家村一百多条人命不用您老提醒,俺都记得,等报完了仇,找到了妞妞和都师傅,二蛋随叫随到……” 平静好心神,花不忧本来准备躺下歇息,还没合上眼,就听到窸窸窣窣的轻微动静,扭头看去,只见小白蛇又钻进庙内爬到他的手背上。 “你想干嘛?”花不忧轻轻问道,不过刚开口就有些后悔,对蛇说话和对牛弹琴效果实在没有什么差别。 不出所料,小白蛇并未听懂,将蛇身缠绕在他的手指上,一动不动。 “和自己一样,是孤儿?”花不忧胡乱瞎猜中,顿时起了怜悯之心,怕一个不慎将小东西给压死,轻轻把它放入袖口中,叹道:“那以后咱们俩就相依为命……” “你以后,就叫做小白?” 似是梦呓。 第三章 恶犬 转眼已到十五,李善人没有妄言。 府前摆好了桌椅,将白花花的馒头摆的像小山一样高,稍微撩开便于保暖的绒布,散发出来的香气四散溢出,就连隔得老远都能闻到。 李府门前排起了长龙,一直延伸到另一条街中。想吃上几个大白馒头的百姓大多身形枯槁,穷苦人家和乞丐显然占据大多数。 花不忧排在队伍之中,面容呆滞,内心充满淡淡的苦楚。 记得去年的时候,云飞叔家中也是这种景象,他还亲自上手给穷人们发放过吃食,只不过才多半年的时间,却变得大相径庭。自己由一个乐善好施的角色,转变成为身手乞食的另一个角色。 并不是他贪图当日的富贵,而是想起云飞叔和华世忠,还有待自己不错的周妙珍嫂子,有些伤感罢了。 云飞叔十有八九遭了来一尘的毒手,世忠哥和妙珍嫂子幸好当日不在府中,估计能留得性命,而那些每次看到自己就眉开眼笑的华府下人们,恐怕不能逃过一劫吧…… 正当花不忧陷入回忆的时候,肩膀被狠狠撞了一下! 一位穿着满是补丁的消瘦中年人,从他身边匆忙走过,挤进了他的前面位置。 加塞? 换做是以前,花不忧肯定上去逞几句口舌之快,最不济也得肚子里骂上几句脏话,可是现在却没有那样的念头,拍了拍不太干净的袍子,心中波澜不惊。 李府发放馒头的下人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快轮到了花不忧。 “大牛,你刚才领过一次了吧?”李府负责发放馒头的,是位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眼神如毒蛇一般,死死盯着刚才撞了花不忧那个消瘦男子。 “垛子,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你就行行好,再给我几个馒头吧……”消瘦男子大牛抱着双拳,苦苦恳求道。 “乡亲?切!你跟朝中的范尚书还是亲戚呢,咋不去求他老人家给你商几个馒头呢?我们家李老爷吩咐过,一人两个馒头,谁都不许多拿,若是我坏了规矩,那是要挨鞭子的。”垛子吐沫横飞,大声喊道。 虽然垛子占了几分道理,但这话说的却不怎么中听。 “垛子,你也知道,我家老娘瘫在床上几十年了,我那婆娘又是刚刚摔断了双腿不能动弹,这家里为了给她瞧病已经花光了银子,全家三口已经饿了好几天了,就等着李老爷今天发口粮呢,你就行行好,给俺多拿几个。”大牛声泪俱下哀求道。 “说不行就是不行,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多拿几个,别人也想着多拿几个,馒头都被你们前面的人拿去了,那后面的人怎么办!要不你去跟我们家老爷说道说道,没准他心一软,直接给你们家拉过去几袋子面也不一定。”垛子前面还是一副大义凛然的脸孔,到了后来却变成幸灾乐祸的表情。 想起了李老爷动不动就鞭挞别人的狠辣手段,大牛猛地打了个机灵。那李老爷以前可不是什么善人,仗着自家财大气粗,在城里也是横行无忌惯了,欺男霸女也是常有的事,连人命都出过几条。可李府有钱,有的是白花花的银子,每次出了人命都是拿钱财去上下打点一番,最后都是不了了之,全城的穷苦人家都怕得很,生怕惹上了李老爷就性命不保。 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句话可是不假。 李老爷娶了十几房妻妾,却连一个孩子都生不出来,怒极之下,李老爷还打死了两位小妾,脸都气歪了,花了重金也没让大夫给瞧好,这让城中百姓都大呼老天开了眼。久而久之,李老爷耐不住性子,去请教附近道观中的道长问个明白。 道长收了几百两银子,也给了句实在话,说他作孽太多犯了仙怒,元始天尊让注生娘娘不许给他家留下任何香火,除非是多做善事,才能让他膝下有个一儿半女。 李老爷不放心,又到香火凋零的寺庙中找了个所谓的高僧问询一番,确定了是自己前半辈子作恶太多,这才开始每月十五布施百姓。 大牛扑通跪倒在地上,连着磕了几个头,颤声说道:“兄弟,你就可怜可怜哥哥,我们家再饿上几顿,那可是真是要出人命了!” 垛子摸了摸下巴茂密的胡茬,阴阳怪气道:“也不是没办法。” 大牛慌忙说道:“兄弟,你只要说出条件,哥都答应你,只要让俺渡过这个难关,给你当牛做马那都行啊!” 垛子探出身子,带着诡异的笑容冲着大牛轻声道:“若是你让嫂子陪我睡几天,那我就给你十个馒头,咋样?” 大牛猛地站起身,爆吼道:“小垛子,你还是不是人!当年你们家五口人,饿的就剩一口气了,若不是我们家送粮送衣的,早就找阎王报到去了!现在你本事大了,竟然惦记你嫂子?你还有没有点人味!” 身高马大的垛子听闻大牛提及旧事,一拳将他轰倒在地上,又接连上去踩了几脚,边打边骂:“你不就送给了俺家几个面窝窝和旧的不能再旧的破衣裳?还指着爷记你一辈子的恩情不成!那些屁大点的恩情,爷早在十几年前就还清了,现在爷看得上你家那黄脸婆娘,是你几辈子积下的大德,爷现在想打你就打你,想骂你就骂你,有本事就去衙门里告啊,去告啊!” 大牛本来身子就孱弱无比,再加上几天吃不上干粮,被一顿痛打下去,于是出气多进气少,干瘪的身躯不住抽搐,只差着几步就魂归西天。 众人看着这样的场面,全都选择了沉默,大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意思。这大牛乡亲们也都认识,知道他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家伙,就算是救了他也没什么好处。但是若得罪了颇有势力的草垛子,那日子岂不是更加不好过? 两权相害取其轻。 众人的神色更加冷漠。 随着草垛子的拳脚愈加猛烈,大牛已经奄奄一息。 在这危急关头,人群人陡然射出了一粒石子! 不偏不倚。 正中行凶之人手腕之处。 第四章 地动 草垛子右手手腕被石子打的红肿一片,疼的嘴都咧歪了,后退几步,捂着伤处瞪眼吼道:“谁暗算老子!” 面黄肌瘦的百姓们鸦雀无声。 草垛子环视四周,并没有发现哪个人模样像修武的高手,冲手下吩咐几声,转身走进李府,将这口气硬生生咽进肚子里。 活了三十来年,若是审时度势的眼力价都没有,就可以撒泡尿淹死自己了。一颗石子都能将手腕骨头差点击碎,那要是换成大点的石块呢?再换成刀子呢?不得瞬间要了自己小命?! 城中最为跋扈的烈威门在容州风头无双,可下场怎样?不也是一夜之间被个白发天神屠了满门?! 这年头,最最不能招惹的,不是那些成名多年的江湖高手,也不是立威多年的大门大派,而是身怀武功,单枪匹马行走江湖的漂泊侠客。 侠客,这是往好听的说,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混不吝、二百五。 这些人往往生性孤僻,不太在意王朝律法,所有的事都是一刀的事,所有的问题都喜欢用拳头来讲道理。 他们被称为江湖客,很受大户人家讨厌的一种人。 江湖客杀了人后大多马上匿迹江湖,就算是被发现了行踪,衙门里那些每月只拿着一两银子的衙役,也十有八九不会去玩命。而追捕一个江湖人士,除非是做下震惊王朝的大案要案,否则绝对不会动用大批军伍悍卒。又不是偷了皇后娘娘的亵衣亵裤,谁会调遣大军干这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随着草垛子走入李府,百姓们也就转移了视线,对地上重伤的大牛看都懒得看一眼,死死瞪着堆得跟小山高一样的馒头,只盼着能早点轮到自己。 这年头人命贱如草芥,每天都有暴尸街头的倒霉蛋,谁没见过死人? 吃饱肚子才是天大的事…… …… …… 已至深夜,平常喜欢早睡早起的小槐树却心事重重,翻来覆去睡不着,挣扎一番,慢慢爬到“靠山”旁边,轻声问道:“哥,你是修武者吧?” 花不忧双手枕在脑袋下面,望着残月,语气波澜不惊:“为何这么说?” 小槐树露出个得意的笑容,“你白天捡石头的时候,俺都看到啦!” “我捡个石头跟修武者有什么关系?”花不忧并未承认。 “俺小时候就眼神好使,十几里外的东西都能看的清清楚楚,村子里的邻居都说俺生了双贼眼,若是去军伍中当那个什么猴子,肯定能混出名堂。”小槐树双手不断比划,神气说道。 “斥候?” “对对对,就是这个斥候。听说只要当上斥候,就能每月拿到二两多的军饷,比伍长还多哩!可惜俺太小了,人家不要,等俺长得比马高了,就去从军入伍,肯定每顿都能吃上饱饭,没准还能每个月吃上一顿肉。”小槐树说的兴致勃勃,连嗓门都高了几分。 花不忧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摇了摇头,柔声说道:“你知不知道边境的斥候每天会搭上多少条人命?” 当初听鄂师傅经常说起过,两军交战,并不是每次都像说书人口中那样摆下阵势,双方一顿冲杀拼的你死我活。而是都先小心翼翼试探,将对方底细摸个通透后,主帅才敢调遣大军蜂拥而上。若是仅仅想靠着人数上的优势想碾压对手,大多没什么获胜几率。古往今来,以多胜少的战役不胜列举,其中最为被人争相传颂的,就是汉唐那位战神帝王,三千骑破十万大军的传奇之举。 试探交锋当中,折损最高的就是精锐斥候,往往仗还没打起来,几百人的斥候就得死在对方的明枪暗箭之下。 所以就算斥候的军饷极高,也没几人愿意去拎着脑袋干这个玩命的营生。 小槐树不懂里面的凶险,对那一个月二两多银子和每天管饱饭的待遇极其向往,大大咧咧说道:“反正俺腿脚麻利,就算对面骑着快马,也不一定能在林子中逮住俺,当初村子里遭天谴时,就俺一个人跑了出来,哥,你说俺厉害不。” “天谴?什么天谴?”花不忧皱眉问道。 小槐树挠了挠身上被虱子咬过的地方,平静道:“俺也忘了那叫啥天谴,反正当时附近不少村子都遭了秧,好像地底下有个大怪物在翻身,把地上弄出不少裂缝,看着可吓人。屋子全都塌了,连山都塌了不少,人和牲畜全都埋在里面,就俺自己跑了出来。” “地动?” 花不忧那年在山中寻鹤时,也亲身经历过天地之威,若不是大淳哥反应快上半步,早就被洪流埋了进去。后来听别人说起,泥石流那种天灾根本算不上什么大场面,有种更大的灾难叫做地动,那可真是山崩水啸、天塌地陷。一场大点的地动下来,填进几十万人都不算稀罕。 面前这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经历过惨不忍睹的地动场面? 小槐树点了点头,被杂乱遮盖的面容看不出任何表情,语气却是极为轻松:“还是哥你有学问,就是地动。好像是邻村的人把一个寺庙给拆了,天上的神仙瞧着生气,就派了个妖怪来把地都翻了一遍,俺村活下来的就俺一个,别的村也没逃出来几个。哥,你说就俺这腿脚和眼神,能当上斥候吗?” 小槐树似乎不太抵触惨痛的往事,话语间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只是询问能不能当上斥候。好像这件事对于他来讲,比起埋骨无数的天灾,更加重要一些。 花不忧望着比起自己还要身世坎坷的小家伙,内心生起深深地怜悯,而对方那种劫后余生的恬淡,更是让他觉得小槐树无比凄凉。他本来就不是生性凉薄的性子,要不然也不会白天对大牛出手相助,更加不会晚上偷了点粮食和银子送到了大牛家里。看着他们家里卧病在床一家三口流露出来的感激眼神,让花不忧觉得所做的一切都挺值得。 花不忧第一次摸了小槐树的头:“你不止能当上斥候,还能当上将军。” 小槐树的白牙闪烁在漆黑的夜里,很是灿烂。 第五章 帝师 “想不想学武?”花不忧真情实意问道。 这个小家伙能在吞灭几十万人中的天灾中活下来,似乎比自己的命还硬上几分,所以也不怕将他克死,进而生了几分亲切意味。 “好啊!不过……”小槐树刚听到本来及其兴奋,但转而语气变为有些担忧,嘀咕道:“武功哪有那么好学的,俺们村二百多人连一个学会的都没有,再加上俺有点笨,怕学不会啊。” “不好学?”花不忧有些讶异,这个问题他还从没认真考虑过,仔细想想,娄家村一百多村民好像就没会武功的,但是华府那些人倒是个个会武,这么悬殊的情况倒是有些蹊跷。 “那些练武的书俺看过,可里面的字认识的只有几个,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看来看去看不懂就只能当柴火烧了。可怜俺当时为了那本武功秘籍,还花了几枚铜钱,真是后悔啊,不如买个素包子吃……”小槐树长吁短叹道。 花不忧这才有些明悟。 原来世间穷苦人家的百姓大多不识字,就算是认识那些字,也体会不了那些晦涩难懂字眼的意思,也就无法按照功法路线修炼武功。自己小时候就由都师傅教他学文,后有鄂师傅和大淳哥手把手教他习武,这才没感觉练武是这么奢侈的行为。 练武所需打磨根骨所需的药材和跨境所需的丹药,对于平常百姓来说,根本就是个天文数字,不是大门大户绝对撑不起成千上万两的银子,还不如让自家孩子去读书考个功名实在。再加上有些人经脉天生堵塞,无法修出内力,所以修武者相对来说较为稀少。 “没事,我可以一点一点教你,只要你肯吃的了苦,我保证你学会。”花不忧柔声道,面前这个小叫花子还不到十岁,没有错过习武的最佳年龄,于是想把《易传宝经》里面的修武方法传授给他,就算他以后真的当上了斥候,也有了多一些保命的几率。 “哥,要不你收俺当徒弟吧!”小槐树匆忙就要跪下。 花不忧将他拦住,笑道:“修武一途博大精深,我都弄不明白,还有什么脸收徒弟,反正我把自己学会的,不会藏着掖着,全都悉数教给你。” “那不行,俺爹说,只要教俺本事的,那都是师傅,都得当亲老子一样供着。” 小槐树执拗跪了下去。 花不忧坦然受之。 他并不知晓。 这一跪。 跪出个来日震惊天下的杀神悍将! …… …… 娄家村。 以前花不忧所居住的地方,迎来了一行不速之客。 十几人全都身着黑衣,戴着遮盖住面容的斗笠,偶尔泄露出来的眼神锐利无匹,犹如鹰隼。虽经过上千里的长途跋涉,但毫无颓色,个个迎风而立,将这已成焦土的茅屋围成一团。 花不忧若是看到,定然会认出这些气质彪悍的黑衣人——东花四卫。 其中一位黑衣人走走停停,在四周不断打量,时而望着陡峭的山岳,时而观察潺潺的河溪。 “山中并没有出奇之处,为何会孕育出东官青龙?真是怪哉!”紧蹙双眉的黑衣人喃喃自语。 他叫辛文纪,东花王朝的重臣,自从他的师傅袁正罡告老还乡之后,就继承了司天监监正一职,成为了司天监的掌舵人。 听到二月二龙抬头之后,辛文纪不辞辛劳赶了过来,非要亲自看一看这块地方到底玄妙在哪里,竟然能生出篡改国运的东官青龙! 可惜他不会什么武功,几千里的路途走走停停耽搁了不少时日,再加上娄家村实在是隐蔽的很,直到半年多才找到这个地方。 辛文纪用“辩质”和“查形”两种青乌之术看遍了娄家村的山水后,满头雾水,坐在烧的只剩下根半尺的树墩上,抚须沉思,自言自语道:“此处并未齐聚天心,收进堂局之气,这些山水格局反而有些大凶的意味,按照都九江这头老狐狸的本事,怎么会选这么个破地方……竟然还真让他养出条真龙……想不通啊……” “辛大人,是否还要在此地逗留几日?咱们身上已经没有干粮,如果需要再呆几天,卑职派人下山采购。” 一位东花四卫的黑衣人迈步向前,冲辛文纪拱手说道。 虽是询问,可黑衣人语气并没有那么恭敬,陪着辛文纪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已经五天,加上路途中消耗的时间,都已经大半年。吃不好穿不好不说,就连女人都没有碰过,十几名属下怨声载道,都怪自己摊上了这个苦差事。 司天监又不是顶头上司,这些东花四卫的侍卫多有抱怨,也是在情理之中。 辛文纪听到他话中的不满,和蔼说道:“不看了,咱们马上回东花,等到了都城,我请你们喝酒找花魁。” 辛文纪久居朝堂,自然知道怎样会拉拢人心,这些天光顾着赶路了,确实把这些血气方刚的侍卫憋得够呛,若是再不宽慰几句,恐怕这些猛汉真得挥刀砍人了。 “谢大人!” 黑衣人拱手道谢,退了下去。 “哎……真该回家了。” 歇息片刻,辛文纪起身站起,正要拍拍衣袍上的尘土,瞥了眼那颗树墩子,仔细俯身看了片刻,突然眼神爆射出一片精芒! 辛文纪匆忙退后几步,腿脚都有些发虚,惊诧喊道:“这不是柏树,这是盘龙木!” “此木不是被四国皇室下令砍伐一空了吗?怎么会被都九江寻得一棵?!此处山水已被此木改了样貌气数,以前绝对不是这种布局!难道是传说失传千年已久的生龙大术?!” 盘龙木虽然不难寻到,但是种植极难,没有帝王龙血根本无法使盘龙木存活,那位老人究竟用了何种方法,才能种植成这颗逆天神木? 一阵阴风袭来,绞尽脑汁的辛文纪虚寒遍布,猛地打了个寒颤,似乎有所头绪,苦笑道:“都九江常年久伴帝王身边,自身沾有些许龙气,再用精血浇灌这颗盘龙木,才能使得这颗树得以存活。只怕这颗盘龙木,就得费你几十年的阳寿吧……” “然后算得那孩子二月二上山,再用几百条人命让他生出怨念,以盘龙木为引,怨念冲煞九天,从而唤醒东方七宿,才能迫使沉寂几百年的东官青龙出世。好犀利的手段,好霸道的魄力,不愧是九策定东花的都九江,辛某心服口服!” 辛文纪面向成为灰烬的茅屋,弯腰作揖,沉声道:“帝师大人,辛文纪有礼了!” 第六章 论媳妇 几场秋雨之后,气温下降了几分,大牛伤势已经养的差不多,已经能下地走路。花不忧怕一家三口惹上风寒,又给他们家送去几床崭新被褥和一些干粮。 这些东西都是他用偷来的银子买的。 看到有间赌坊生意不错,花不忧就去门口蹲了片刻,专门挑肥头大耳眉开眼笑的人下手,反正这些人赢了不少,也不在乎这点银子,就当帮他们积德行善了。 小槐树习武极有天赋,和“愚笨”的自我评价绝不相符,只用了几天就将整本《易传宝经》倒背如流,那些艰涩的道家术语也被“小师傅”细细讲解,全部记在心间。 这孩子也勤奋,每天将师傅交待他的任务全都超额完成,很有当年大淳习武的一股子狠劲。过了一段时日之后,小槐树个头都蹿了一截,身形更加灵敏。他觉得当上斥候的盼望,距离更加近了一些。 花不忧不愿再吃徒弟,把“乞食”的活计全部包揽下来,这当然不会去捧个破碗去要饭,而是光明正大买回来。期间师徒俩人还奢靡的吃了几顿肉包子,让小槐树对他这个小师傅更加依赖。 有师傅真好啊! 这是小槐树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师徒俩吃饱后,靠在土地庙前粗大梁柱旁,饱嗝一个比一个打的响。 “嗝~~~师傅,你说那些有钱的家里都吃什么啊?是和咱们一样每顿吃十几个大肉包子吗?” 小槐树没见过什么世面,觉得每顿吃肉包子就是奢侈的极限了。 花不忧在华府过上一段真正轻裘肥马的好日子,体会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世态炎凉。 肉包子?在华府大部分是喂狗用的! 为了不打击徒弟幼小的心灵,花不忧缓缓道:“比肉包子好点。” “师傅果真是师傅,连大户人家吃啥都知道。”小槐树暗赞了声,朝花不忧挪了挪身躯,殷切问道:“好点是啥?难不成每天都炖只羊吃啊?” 炖羊肉?在华府也只是给下人们吃的。 花不忧拍了拍小槐树脑袋,微笑不语。知道给他说熊掌鹿茸这些东西犹如天方夜谭,解释半天还得多费一番口舌,他也不见得能听懂,索性不答。 小槐树自从拜师之后,最大的改变就是经常被拎着去河中洗澡,现在虽说也称不上干净,但比以前强得多,能看清五官相貌。 以前若是拍下他的脑袋,最少得跳出来五六只虱子…… “师傅,你梦里经常喊的妞妞是谁啊?”小槐树挤出个坏笑问道。 “额……我有喊过妞妞的名字吗?”花不忧眼神闪躲,尴尬道。 “只要是俺夜里起来尿尿,几乎都能听到,喊的俺耳朵都起茧子了。只不过以前你经常板着脸,俺不敢问。”小槐树实话实说。 “一边去,大人的事小孩别问那么多,再多嘴多舌,师傅把你舌头拔了!”花不忧佯装发怒。 小槐树跟他混的时间长了,也摸透了他的脾气秉性,依旧腆着脸笑道:“妞妞不会是俺师娘吧?” “算是吧……”花不忧实在拿他没办法,只能承认。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样子,和小槐树有些相似的顽皮,而两位师傅,也大多数是无可奈何的表情。 自从独自漂泊在江湖上,领略过穷困潦倒的生活,就对以前的日子倍感珍惜。两位师傅既当爹又当娘把他拉扯这么大,实在是太不容易。况且自己小时候又那么顽劣,让两位老人大部分时间都是无可奈何的表情。 “师傅,你们在哪里……”花不忧轻扯一下嘴角,远眺大山,他真的很想念两位老人。 “师傅,师娘漂亮吗?”小槐树没有察觉到师傅有些异样,继续问东问西。 花不忧仔细想了想,对妞妞的模样竟然有些记不太清晰,只对她小时候没了门牙、梳着两个小辫子的样子记忆犹新。想起她当时说话都捂着嘴的可笑模样,发自肺腑的撇了撇嘴,摇了摇头,答道:“傻乎乎的,不漂亮。” “那你咋还老念叨她名字哩?难道是她做饭香?记得俺爹说过,娶媳妇要么娶屁股大的,要么娶做饭好吃的,要是光长得水灵,没啥大用,反而会给自己戴绿帽。师傅,你说俺爹说的有道理不?”小槐树托着腮帮子,不解问道。 “既然是你爹教你的,那肯定错不了,照着你爹说的去找,绝对能让你家绵延子嗣、人丁兴旺。”花不忧笑眯眯说道。 “我咋觉得******不好看哩……”小槐树不太赞同已经去世老爹的说法。 “小孩子想那么远做什么?一个小叫花子,能当成上门女婿就不错了,还挑东捡西。你也不动脑子想想,谁家愿意把闺女嫁给一个臭要饭的。”花不忧实在听不下去,赶紧敲打敲打徒弟。 “也是……现在娶个媳妇得买个宅子,还得下聘礼,全算下来得花上十几两银子,哎!这得要多少年的饭才能娶上媳妇啊……”小槐树满脸苦楚,很是忧郁。 花不忧对于这个“早熟”的徒弟很是无奈,干脆把头扭向别处,眼不见心不烦…… “师傅师傅,你快看,那个女孩子漂亮不漂亮!”小槐树瞧见中意的女子顿时蹦了起来,推搡着师傅的肩头,指着街对面一位紫衣少女大声喊道,完全不顾及路人递来的轻蔑神色。 一对饭都吃不上的小叫花子,还想女人? 呸! 花不忧被他吵得闹心,瞅了过去,只见那少女身段窈窕,走路轻快,没有多长时间就走进一处楼前,上面挂着朱漆牌匾——觅春楼。 觅春楼是容州城内及其有名气的温柔乡,传闻城内姿色前三甲的花魁都在楼中。听一位喝醉酒的老人胡说八道过,只要你银子使得到位,嘴上哄人功夫和床帏厮杀功夫一样精通,那么一床揽三娇也不是没有可能。 花不忧每天紧盯着街中行人,那紫衣少女也见过几次,出来采买胭脂和干些跑腿的事情都由她来做,约莫不是地位不高的婢女,就是受到排挤的清倌人。 紫衣少女在觅春楼门口碰到了老板赵大娘,盈盈一福,进入楼中。 “师傅,怎么样,俺的眼光不错吧。”小槐树看到花不忧失魂落魄,还以为也和自个眼光一样独到,得意洋洋说道。 而此时的花不忧浑身汗毛炸开。 站起身来,身体绷直,眼睛死死盯着和赵大娘说笑的中年男子。 那个男子他见过。 就是当日冬狩时,烈威门逃走的歪嘴中年人! 第七章 觅春楼(上) 昨夜觅春楼生意出奇的好,姑娘们忙的“四脚朝天”,灯火通宵达旦,直到拂晓时分才清静下来。 日头高悬,赵大娘睡眼惺忪打开大门。 没办法,昨夜姑娘们和伙计直至清晨才睡,也只有她这位老板闲来无事,睡得较早,只好亲自来开门迎客。 赵大娘被阳光晃得有些刺眼,忙用手遮住额头,依稀感觉到门前台阶下站了一个人。 略带殷勤的声音传来。 “姐姐,您这里缺人手吗?” 赵大娘年轻时是容州城内风头无双的花魁,被当时刺史大人看中,便给她盘下来这座觅春楼。虽然已年近四十,可赵大娘保养得当,除了眼角生出细微的鱼尾纹,其他地方没有丝毫岁月痕迹,只是臀部略微丰满了些,反而将腰肢衬托地更加纤柔孱细。 她以前就靠着宛如灵蛇的“腰技”名扬容州,现在别看岁数偏大,仅凭走起路来摆动夸张的摇曳步伐,估计还能像年轻时被一位士子评价的“婉转如意”。 赵大娘看到眼前这位十四五的少年喊自己“姐姐,”笑得合不拢嘴,丰腴适中的身子花枝乱颤。由于刚刚起床,领口没有系好,白花花的肉球波涛滚滚,春光顿时乍泄。 望着眼前壮阔景象,花不忧赶忙低下头,口中轻诵“无量天尊,阿弥陀佛,”紧张之余也管不得是道家还是佛门的施礼用语,赶忙念到,只要有清心寡欲的效果就行…… 旁边路过的行人可就大饱眼福了! 十几条汉子顿时呆滞原地,猛咽口水。 还有位身边跟着老婆的,直接被揪着耳朵拽了回去…… 赵大娘仔细打量面前的少年,只见他相貌清秀,身着衣袍不算名贵但也浆洗的干净。就是脚上那双缝缝补补的布鞋有些碍眼,不像是有钱人家出来的公子哥。 “想谋个营生?”赵大娘望着有些腼腆的少年,轻笑问道。 “您这里还缺不缺人手?还望姐姐给口吃饭。我能吃苦,也不要月钱,只要管吃管住就行。”花不忧知道前面“春光无限”,不敢抬头,唯唯诺诺说道。 “哦?你都会做些什么活计?” “砍柴挑水有膀子力气,厨艺也略知一二,尤其是烤鸡烤鱼,有乡下的山野味道,若是姐姐不信,试下便知。额……您为何发笑?” “咯咯……”赵大娘听到“烤鸡”二字,笑得前仰后合,又是一阵波涛汹涌,相对于矜持的少女来说,这个年纪的女人更加风情万种。把旁边赖着不走的大老爷们又看的心惊肉跳,“烤鸡还是算了,你把我这里的姑娘们都烤了,我还不得喝西北风去。先进来说话,别让这些家伙光看不花钱了,老娘的便宜,可没那么好占的。” 把花不忧迎进大厅,赵大娘伸出白皙手指,对着面前驻足多时的男人们指指点点,“你们这些泥腿子,光看老娘有什么出息,有本事晚上来楼里,只要有银子,这全楼的姑娘让你们看个够!” 咣当! 大门猛地一关,只留下十几条眼神发直的饿狼。 一位上了年纪的中年大叔擦了擦溢出的口水,略带感慨说道:“这女人啊,谁说小了好,懂个屁啊!依我看,还是这个岁数的娘们够味!他娘的,非得攒下点银子,尝尝当年容州第一腰的销魂滋味。” 刚刚进入楼中,一股浓重的胭脂和酒水混合味道扑鼻而来,花不忧揉了揉鼻子,有些不习惯。此时还未入冬,觅春楼里就烧起了地龙,温润如春,将外面深秋的寒意驱逐一空。 四下打量,只见大厅雕梁画栋极为豪奢,红木桌子上摆放着精美的器具,脚下走了几步,便感觉到了名贵毯子的舒适之处。 赵大娘找了一个雕着海棠的镂空绣墩盈盈坐下,左腿叠于右腿之上,露出脚面一抹嫩白,含笑道:“想在我这楼里混口饭吃,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只要你合了我的心意,把你当小祖宗一样供着,老娘我也愿意。先把你的底细交代下吧,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就算你杀过人放过火,我也不在乎。但若是有半句谎话,可别怪老娘不赏你口饭吃。” 这番开门见山的言辞显然让花不忧有些不适,但他既然被东花帝师都九江夸过“慧心巧思,国士之才,”这么高的评价,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花不忧身体微弓,抱拳道:“姐姐,实不相瞒,在下名叫华不忧,北林王朝泾州城人氏,随着父亲做些贩卖皮毛的营生,家中还算殷实。可是去年家中父亲惹了城中权贵,全家老小被杀的杀,关押的关押,只有我一人逃了出来。但在下不敢再在北林露面,只好跑到这里混口饭吃,还望姐姐菩萨心肠,能收留不忧。” 花不忧从第一句话时,就带着浓重的泾州腔调。虽说以前名字没什么人知晓,但也怕多惹事端,将花改成了华。 他的语言天赋极高,别看在泾州只待了那么短的时日,可是泾州方言说的韵味十足,恐怕就连当地人士都辨别不出来,更别说眼前这位没去过北林王朝的赵大娘。 赵大娘“见人观鸟”这么多年,早就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只要对方一个眼神,就知道存了什么心思。对面这个少年语态恳切,说到家中遇难时略带哀容,而且一番话下来没有磕磕绊绊,语气通顺,约莫十有八九都是真话。 “哦?这么说来,你家中就只剩下你自己了?”赵大娘晃着脚尖问道。 “回姐姐,正是。” “我这岁数都能当你娘了,还一口一个姐姐,咯咯……”赵大娘虽然表面上不太认同他的称谓,但还是发自由衷的心神舒畅,掩饰不住喜色,娇笑起来。 “啊!……”花不忧诧异神色尽显,眼珠子瞪得溜圆,惊慌道:“姐姐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怎么能当我娘呢?!” 都说不管十八还是八十的男子,都喜欢十八的女子。 话说回来,不管十八还是八十的女子,也都喜欢被对方称赞比实际年轻的容貌。 女为悦己者容嘛。 “哈哈!……”赵大娘由刚才的抿嘴轻笑,变为酣畅大笑,“不愧出自做买卖的人家,你这小崽子嘴上倒是跟抹了蜜似的,转会挑好听的说。要是让你进了我的楼里,不得把我家的姑娘全都霍霍光了?没准哪个没心没肺的,都敢抛弃老娘跟你私奔了!不行,我可不敢留你在这楼里。” 啊?! 花不忧懊悔异常,没想到恭维这个大婶几句,竟然能把事办砸了! 真如都师傅当年说的那句。 言多必失啊…… “看把你小子给吓到,老娘逗你玩的。”赵大娘似乎颇爱捉弄眼前的少年,看到他惊慌失措的样子,真是发自肺腑的酣畅快意,怕真把这个家伙给吓着,赶忙话锋一转:“在我楼里,别的事情都好说,就是一点,千万别动我家的姑娘,听清没有?!” 听到赵大娘话中略带恐吓的意味,花不忧忙战战兢兢答道:“听…听清了,谢谢姐姐。” 赵大娘满意地点了点头。 将这个少年弄进楼中,她可不是存了怀瑾握瑜的心思。天下穷苦人家多了,饿死街头的惨状每天都能碰到几个,要是人人都上觅春楼讨口饭吃,就算她日进斗金也接济不了那么多的难民。 赵大娘将他留在楼里,是看中了花不忧这幅眉清目秀的相貌,再加上伶牙俐齿的口才,肯定能讨得偏好“男风”贵人们的喜爱。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多了也是形形色色。觅春楼里,每日里寻欢作乐的不下几十位,什么口味的客人都碰到过,就连专找身材堪比小山的胖姐,也遇到几位。 据史书记载,历朝历代都出过好男风的帝皇,最为英明神武的汉帝,就有五位常伴左右的男宠。所以现在许多有钱的人家偏好男风,也就不足为奇。 觅春楼以前也豢养过几个“小相公”,可惜眉眼生的差些,也不会趋炎附势,被客人们采撷几次之后,便心生厌恶,不再临幸,致使他们被赶出觅春楼。 至于出去之后是死是活,赵大娘可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白白花钱供养他们,可不是容州第一腰的作风。 望着花不忧噤若寒蝉的表情,赵大娘心里乐开了花。 这个少年长得又俊,又会讨人欢喜。看样子还有些胆小,这以后若是不听自己的话,用不了拾掇几次,肯定会服服帖帖。 这可是一只硕大的聚宝盆呐! 第八章 觅春楼(中) “哎呦,今个可是稀罕,这么早就有客人进门,还是妈妈亲自接待,让我瞧瞧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 银铃般的声音从二楼传来。 花不忧抬头望去。 一位身着翠绿长袍的女子正在迈步下楼,莲步轻迈,尽显婀娜,像是刚刚沐浴完毕,散乱的发梢还有水滴不断落在木梯上,正在拿手巾轻轻擦拭。每次挪步下楼,披有一层薄纱的浑圆大腿若隐若现,尽显春色。 这般慵懒香艳的场面,若是让心智不坚的男子看到,肯定得流出几两鼻血…… 绿蝶,觅春楼里当仁不让的花魁,十余来岁就被卖到楼里,现在已有八九年。虽然名义上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可是大家都心知肚明。 清不清?啧啧,关键得看你给的银子沉不沉。 十来年的风尘日子,什么贞洁烈女进来都得变了味道。 赵大娘望着自家这棵摇钱树,笑意满满,“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不多歇息歇息。昨晚张员外给你的赏钱可是不少,把他老人家服侍好没? 绿蝶丢了个白眼,不屑说道:“就张员外那个德行,您还不知道?抱着我脚啃了半宿,还念叨着什么纤弱无骨,肤若凝脂,钿尺裁量减四分,纤纤玉笋裹轻云。这读书人,逛窑子都逛得那么矫情。” 双十的年华正是女人最娇艳的时刻,加上她生的面若桃花,一双杏眼勾魂夺魄,红绸带束在腰间,更衬托的双峰挺拔,腿长臀翘。 赵大娘眉眼瞬间浮现一股煞气,冷声道:“张员外待你不薄,哪次来不送你些首饰胭脂?咱们楼开门做生意,童叟无欺,拿了一分银子,可就得出一分的力气。若是有人在我耳边嚼舌头根子,说你出工不出力,可别怪妈妈我翻脸不认人!” 赵大娘已经将花不忧当成了自己人,反正早晚都得教他这些东西,现在接触一些行业规矩,也是让他内心有个充足准备,所以说话间完全没有顾忌。 绿蝶走到赵大娘身旁,趴在她的肩头上,撒娇道:“呦,妈妈,您生气啦?张员外喜好把玩玉足,全容州城的人都知道,您可不能怪到我头上来。大不了以后‘住居’的时候,我不偷懒睡觉了就是,陪老人家唠唠家常,帮他推拿推拿筋骨,您说可好?” “哎!……” 听到这话,赵大娘顿时长叹一口气,拍着绿蝶的葇荑,略带深意道:“咱们女人家抛头露面做买卖不容易,尤其是青楼里,最不值钱的就是脸面和力气。只要把那些臭男人伺候好,什么金山银山不得通通送过来?八匹马都拦不住呐。你年纪还小,老是放不下架子,我也不怪你,但是我话说到头里,你若是到了我这岁数,想让人家看你脸,都得上赶着花钱让人家看。抓紧机会多赚银子,才是正事。” “知道啦,知道啦。”绿蝶敷衍答道,随后伸出右手,掐了把赵大娘波涛滚滚的傲人之处,打趣道:“谁说没人看妈妈的脸了,城里哪个男人见了您,不得流着口水一步三回头的,被迷的神魂颠倒。” 赵大娘点了点她的额头,“就你个小丫头嘴甜,会哄妈妈高兴。” “这位小哥是谁?这么早就来照顾咱们生意?” “刚收的伙计,准备让他跑堂打杂。” “哦?”绿蝶扭着腰肢走到花不忧的身前,“抬起头让姐姐看看。” 花不忧刚才看到她下楼时,发现她衣冠不整,就把头低了下去,闻到一股浓烈香气扑鼻而来,更加不敢抬头。 涂着猩红丹蔻的葱白食指将他下巴挑起,“哎呦,还害臊啊,难不成是个雏儿?” 花不忧脸颊被抬起,变得通红。 要说杀人放火这样的事,他肯定不惧,但是碰到放浪形骸的女人,他就傻了眼,手脚都不知该放哪里,有点招架不住。 “哎呦!模样可真俊啊!这位小哥,叫什么名字,告诉奴家可好?” 绿蝶在风尘之地混迹多年,早就练就了一身媚态,行为举止风流无限。现在故意挑逗眼前的少年,声音更是夹杂了刻意的甜腻,把花不忧听得直起鸡皮疙瘩。 “我…我叫华不忧。” “那你以后服侍姐姐可好?” “我……” 绿蝶回头冲着赵大娘说道:“妈妈,我和这少年有些眼缘,正好旁边还缺了个伙计,就把这他放到我这吧。” “不行,这家伙嘴上功夫可了不得,万一把你拐出觅春楼,我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有理都没处说去。” 赵大娘不单单想让花不忧做个打杂的伙计,而是想让他做个娈童,或者是卖到大门大户当个面首。如果调教的好,那可是又种下一颗摇钱树,即使是花魁绿蝶开口,她还是婉言拒绝。 绿蝶腻在赵大娘身上,撒娇道:“妈妈,你就依了我吧……” “你个浪蹄子,若是放在你身边,不得天天喝你的洗脚水?别的事都能商量,这件事,免提!”赵大娘依旧不松口。 “哎……”绿蝶看到自己无往不利的手段,都没能改变妈妈的初衷,知道她是铁了心,晃到花不忧面前,贴着耳垂柔声道:“想姐姐了,就来姐姐房间玩哦……” 花不忧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异常尴尬。 “咯咯….好玩。”绿蝶娇笑走开。 赵大娘脸色阴沉道:“别听她瞎说,楼里有楼里的规矩,如有私通者,会被打断双腿丢出去。老娘在容州城说话,还是管点用的。” “是,不忧记在心里。” 花不忧连连点头,刚才调笑的话语让他汗流浃背。 随后,赵大娘唤来名叫做“蝇子”的小厮,吩咐他带花不忧先去看下住所,顺便熟悉下该做些什么活计。 穿过摆放诸多花草的庭院,来到了一处简陋的房屋前。 房门年久失修,轻轻推开,咯咯吱吱的声音听起来极为难受。 “这里还有一张富裕的床,被褥也都干净。你先歇息片刻,我去前面忙活一阵,若是有事你就去前面喊我。” 蝇子一笑就看不到双眼,笑眯眯甚是和善。再加上人畜无害的脸庞,在这是非之地里当个伙计,想来是最合适的人选。 “谢蝇子哥……”花不忧觉得这名字不大雅致,但也不知道别的称呼。 “呵呵,我去忙。”蝇子伸手将门带上。 “呼……” 熬过了第一关,花不忧长舒口气,心里生出一句:女人果真比男人还难对付…… 来觅春楼当伙计,只是他计划中的第一步。 因为那天烈威门歪嘴中年人和赵大娘相谈甚欢,想必交情匪浅。那人身手不错,如果是来硬的恐怕会赔上小命,只能屈身这里观察几天,看能不能探听出有用的消息。 所幸没有遇到太多刁难,就是绿蝶有些难缠…… 花不忧第一次领略过女人厉害,躺在床上回回神,喃喃道:“还不如对上鹤鸣山那只熊瞎子……”xh:.254.198.194 第九章 觅春楼(下)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花不忧在觅春楼当起了小跑堂。 赵大娘对他极为照顾,并没有像牛马一样使唤,也没有上来就给客人推荐这位“预备小相公”,只是让他在后厨打打下手,干些抹桌子扫地这样的轻松活计。 这几天没有白呆,对于烈威门那个歪嘴中年人,花不优也旁敲侧击打听到了一些信息。 姓顾,人称顾爷。以前在烈威门中是位身份不低的贴身侍卫,自从烈威门一夜之间在容州被除名之后,他另起炉灶,成立了一个小帮派,专门为别人看家护院。 在容州也算不大不小的一个人物。 赵大娘在容州做这种抛头露面的买卖,不光是和官府关系说得过去,也得和地头上能打能杀的豪杰套套近乎。黑白两道全都有人给你撑着,才能如鱼得水,日进斗金。 赵大娘和顾爷据说私交甚笃,俩人多年前就有一腿。不过顾爷现在势力大了,银子多了,对这朵昨日黄花也失了兴趣,每次来觅春楼时,只找绿蝶“铺堂。” 似乎顾爷这一段做着什么大买卖,并未光顾觅春楼。 以前在山里狩猎时,花不忧就学会了一个猎人所具备的坚韧与忍耐。当时为了给妞妞捉那只蓝狐,他在雪地里趴了一夜都没挪过地方,也没打过瞌睡,在蓝狐的洞口盯了一天一夜,才把那狡猾的小家伙抓住。 娄秀才告诉过他,狩猎除了经验和技巧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比拼耐心的过程。 一个有耐心的猎人,往往会有比别人更多的收获。 花不忧从穿开裆裤就知晓这道理,所以并不着急。 天刚放亮,楼里的姑娘和伙计们都一改往常作息时间,早早起床开始忙碌。 花不忧拿着一把锦绣笤帚,边扫地边问道:“蝇子哥,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都起得这么早?” 楼里的姑娘们岁数都在双十年华上下,正是嗜睡的年纪,若是往常,恨不得把那床睡塌了才肯起来,今日不光是早的稀奇,妆容也比平时浓艳一些,个个描眉打鬓、花枝招展,不知情的还以为她们今日集体出嫁。 蝇子正在勤快地擦拭桌椅,听到他问话,还是堆起往常的笑模样答道:“也怪我没给你提起,今日呐,是咱们觅春楼每年一度的谢客酒,自从妈妈开门之后,这谢客酒也是每年雷打不动。你下午最好补一觉,到了晚上可有你忙的。” “谢客酒?”花不忧听不明白。 “妈妈订下的规矩,说生意好了不能忘了客人的恩典,每年今日,都要宴请城中权贵,不但酒水分文不收,而且各位姐妹还会献舞一曲,以表谢意。”蝇子接着解释。 “哦……”花不忧这才听懂。 那帮大老爷可不会喝味道寡淡的劣质酒水,每次来点的都是扬名天下的名酒,诸如:南雨花雕,西风绵竹,东花赵酒。这些名酒价值不菲,仅仅是一壶就得五两银子,宴请全城权贵所需的酒水,那得是多大的开销? “不会赔本吗?”花不忧即使没做过买卖,也觉得这是稳赔不赚作法。 “哪能赔呢?”蝇子环视四周,发现其他人都在忙着手中的活,才敢低声道:“要是宴请的人物都是咱这样的穷苦百姓,铁定会赔。老爷们可都是要面子的人,会白白贪图你一顿酒水?光是给姑娘们的赏钱,就比平时多出几倍了。再加上拉铺和住局的开销,光是一天,就能抵上平时十来天赚的银子。” 花不忧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赵大娘卖的不光是皮肉和酒,还有面子。 既然能被邀请来喝谢客酒,肯定是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互相都颇为熟悉,相聚一堂也不肯落了身份。见到别人打了赏,能厚着脸皮光喝酒?别人打赏了五十两,你好意思打赏三十两? 若是真敢这么做,那就是自己打自己脸了。 “手脚都给老娘麻利点,哪里拾掇的不干净了,可别怪老娘不近人情。若是让我逮住了,哼~!去把茅厕去给我舔一遍!” 赵大娘叉着腰走进厅中,言辞刻薄,气态跋扈。 众人听后噤若寒蝉,手中赶忙加了几分实在力气。 赵大娘看到花不忧时,眼睛一亮。 这个少年换上了青衣白袜,显得潇洒干练。虽然只是和楼中伙计同样装束,但比他以前的破衣烂衫强出许多。 赵大娘横眉收敛,移步走了过来,笑道:“不忧,这几天可住的习惯?” “回禀姐姐,比起以前流浪的日子强出百倍,多谢姐姐收留。”花不忧弯腰诚恳谢道。 赵大娘含笑点了点头,望了下少年打着几个补丁的布鞋,不由得眉头重新蹙起,冷声道:“怎么光有衣衫,没有鞋子,难不成楼中有人给你使绊子?!谁欺负你了给姐姐说,扒他几层皮都算是轻的!” “没有没有!”花不忧赶忙摇手否认,生怕给别人带来无妄之灾,“我这鞋是家中亲人亲手缝制,现在家中死的死,坐牢的坐牢,就剩我一人委曲求全苟活世间。这鞋虽破,可我也不舍得扔掉,穿在脚上也对他们有个念想,还望姐姐体谅。” “哎!……”赵大娘轻叹一声,想起了自己幼年时的凄苦遭遇,喃喃念道:“穿着就穿着吧,都是苦命的可怜人……” 华灯初上。 觅春楼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将楼里楼外映衬的如同白昼。 赵大娘亲自出门迎客,笑意盈盈。由于穿着过于暴露,还中了不少饥色客人们的咸猪手。不过看在钱的份上,赵大娘都是一笑带过,并未呈现怒意。碰见熟络的,还挥着粉拳打骂几下,媚态横生。 不多时,客人们纷沓而至,将这诺大的厅中坐了个水泄不通。 花不忧第一次碰到这么大的阵仗,忙的手忙脚乱,再加上留意着顾爷会不会到来,更加焦头烂额,不是上错了酒,就是碰倒了绣墩,被脾气不好的客人狠狠斥责了几句。 对于这些不痛不痒的话,花不忧都是低声下气陪着不是。 小不忍则乱大谋。 厅中不到半个时辰便座无虚席,为了不让贵客们久等,赵大娘一声令下,谢客酒正式开始。 灯光渐灭,只留下几根粗大的红烛放置在台子四角,外面披上一层粉色纱帐,更显得朦胧暧昧。 一曲荡人心魄的箫声轻扬而起。 无数娇艳的花瓣轻轻翻飞于楼阁之间,沁人肺腑的花香令人迷醉。 楼中诸女款款上台,长袖漫舞,最前方翩翩起舞的名叫彩衣,也是觅春楼三大花魁之一。 这年头勾栏中的生意并不是那么好做,不但要皮囊生的漂亮,还要善解人意。尤其是觅春楼这种勾栏魁首,姑娘们大都精通音律,知晓诗词,有的文采甚至不弱于考上功名的儒林士子。 台上彩衣来楼中不到半年,名声相对不显,是姑娘中舞技最为出众的翘楚。盈盈腰肢柔弱无骨,却又力道十足,恐怕过了今晚,“容州第一腰”这个名头,就要落到她的头上了。 也不知赵大娘会作何感想。 “够味!今晚彩衣是我的,谁都别和我抢啊!”一位满脸横肉的家伙指着台上霸道喊了句。 贵客们大都认识这个二百五,知道他是个拎着脑袋混饭吃的家伙。惹不起的没人敢惹,惹得起的,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下和他争一个女人。 满脸横肉的家伙见到没人和他抢,更加得意。 此时箫声骤然转急,诸女以右足为轴,轻舒长袖,娇躯随之旋转,愈转愈快。 忽然自地上翩然飞起,后而围成一圈,玉手挥舞,数十条蓝色绸带轻扬而出,厅中仿佛泛起蓝色波涛。 “好!” “真是大饱眼福!” “这腰,啧啧……” 贵客们看到精妙之处,纷纷称赞,更有不少性急的人开始打赏。 蝇子和其他伙计边收银子边报名号: “醉仙楼杜老板赏银十两!” “谢捕头赏银十五两!” 声音此起彼伏,价格也是不断攀升,随着蝇子接过李善人递来的一句话,整个楼中静可听闻落地声:“李善人李老爷赏银一百两!” 一百两,足够买下几个俊俏的婢女了! 众人都冲着李善人不断抱拳示好,暗叹着不愧是城中首屈一指的大财主,来趟青楼出手都这么大方。 花不忧藏在一处偏僻的角落中,不断观察着人群中是否有顾爷的身影。 可惜事与愿违,直到谢客酒结束,也没发现顾爷的行踪。 不过花不忧今天算是长了见识。 楼里的姑娘们不断在各个厢房里穿梭,见了客人也是不同的嘴脸。 爱听奉承的,就说上些恭维的话语。 喜欢冷美人的,就装出冰清玉洁的姿态。 手脚不老实的,也就欲拒还迎装装样子,到头来还是让人家上下其手。 一个个都是通晓人心的高手。 把一帮权贵哄得高高兴兴,出手阔绰,姑娘们自己的荷包也鼓得慢慢。 世间百态,光怪陆离。 铁匠打铁久了,就会蒙着眼睛抡锤。 卖酒的卖的久了,就能一舀下去分毫不差。 卖肉的卖的久了,也能一刀下去,斤两恰好。 姑娘们逢场作戏,跟他们是一个道理。 这不叫骗人,这叫手艺。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xh.194 第十章 验尸 大牛一家三口死了。 小槐树火急火燎跑来通知这个消息。 花不忧急匆匆赶到大牛家中,所见之处却是大火过后的焦黑废墟状,和娄家村惨状如出一辙。 几名差役正在勘验现场,四周围满百姓。 “大牛叔!”看到这般场景后,花不忧睚眦欲裂。 一家三口除了大牛的老娘瘫痪在床,大牛和他媳妇已经痊愈,已经有了行动能力。况且大牛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正值壮年,完全有能力背着老娘逃之夭夭,不可能一家三口齐齐葬身火海。 再说大牛家穷苦,如此寒秋也没有生起火炕,事发时正是深夜,也不会因生火做饭引起。 遭受如此横祸,恐怕以谋杀居多! 花不忧正要进入现场看个究竟,却被差役挡住:“官府办案,闲杂人等不可入内!” “这位官差大哥,我和死者是近亲,他们死的蹊跷,可否通融通融,让小人前去看上一眼,说不定可以提供什么线索。”花不忧抱拳道。 “你又不是仵作,进入看个什么劲,该干嘛干嘛,一边去!”差役斜眼撇了一眼,并不买账。 “还请官差大哥行个方便。” 花不忧掏出一些碎银,悄悄塞入差役手中。 差役神出鬼没将银子藏入袖中,正义凛然道:“看在你与死者乃是至交好友的份上,就容你进去看上一眼,但是只能看,不可随意翻动现场痕迹,若是破坏了毫分,可是坏了规矩,得拉到衙门里吃板子的,知道吗?” “是,小人只是瞻仰死者仪容,不会随意触碰一砖一瓦,多谢官差大哥。”花不忧抱拳说道。 正当他要进入大牛家时,后面传出和煦声音:“这位小哥,在下略懂验棺薄技,或许可以帮上一些忙。” 花不忧扭头望去,是位年纪不大的清瘦文士开口说话。 “那就有劳大哥。”花不忧点了点头。 清瘦文士带着位扈从进入大牛家中。 进入焦墟,刺鼻的焦臭味道扑鼻而来,一位老仵作正用袖子掩着口鼻,在四周不断张望。三具焦黑尸体平铺在炕头上,抽搐成一团,已经分辨不出死前面容。 “大牛哥,老奶奶!”花不忧痛哭失声。 看到徒弟小槐树相安无事,以为都师傅对自己八字批注可以丢之脑后,没成想,往来密切的大牛一家三口却葬身火海。 花不忧擦拭掉泪痕,冲着老仵作抱拳道:“大人,我大牛哥他们是死于灾祸还是死于谋杀,还望告知一二。” “我只是个帮闲的,称不上什么大人。”老仵作摇了摇头,“都烧成这个模样,神仙也看不出来了。死于灾祸算是时运不济,若是死于谋杀……那也就认命吧。这年头人的命都贱,像这么穷的人家,饭都吃不饱,死了比活着享福。” 这番言辞,老仵作也算是推心置腹。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真是有人下此毒手,我定要为他们讨个公道。”花不忧咬牙狠声说道。 “怎么讨?向谁讨?死人又不会说话,你这少年口气太大。”老仵作干皱的老脸布满不屑。 “那倒未必,死人有时会说话……”清瘦文士踱步走来。 刚才他并没随着一起进来,而是现在院子里走走看看,将细节一一过目之后,才来到事发现场。 “哦?口气倒是不小,就怕没有那个能耐。”老仵作语气不善。 清瘦文士轻笑一笑,并未答话,走近三具尸体,挽起袖子,伸出手将尸体不断轻轻翻看。过了半柱香,清瘦文士拿出手帕,清理下手中污渍,肃容而立。 “年轻人,看出什么不妥之处了吗?”老仵作冷哼一声。 清瘦文士沉声道:“三人均死于他杀!” “什么?!”花不忧失声惊呼。 “年轻人,话可不能瞎说,你有何证据证明这三人是死于他杀?”老仵作明显不信。 清瘦文士轻声解释道:“从尸体特征来看,应是一位中年男子,一位老妪和一名少妇。” 老仵作点了点头。 虽是尸体烧的焦黑,但还是可以从某些特征来分辨出死者性别年龄,比如牙齿、骨骼,稍微有些经验的差役就可懂得,算不得什么大本事。 清瘦文士接着道:“老妪死于火灾,而青壮男子先是死于他人之手,后又被投尸放入火海之中。” “何以见得?”老仵作分明不信。 “老妪死于火中,是因为口中含有烟灰。” “仅这一点可以证明老妪是死于火中?”老仵作打断道。 清瘦文士解释道:“活人遇火,被火逼得奔跑挣扎,其口张开,气脉往来,烟灰必进入口中。老妪不仅口中含有烟灰,而且双腿骨骼相对细小,想必是生前患有恶疾,应是被活活烧死。” 听到大牛娘死得这样凄惨,花不忧双拳紧握。 “若是先遭人杀害,其口已闭,气脉以停,不会有烟灰进入口中。青壮男子口中只有少量烟灰,况且胸骨当中有刀伤痕迹,想必是被力气大的男子一刀毙命。但也只是力气大而已,不会是精通武艺的高手,否则胸骨会塌陷或者断裂。当然,这般手法,也不排除是武道高手刻意为之。”清瘦文士侃侃而谈。 “那具年轻女尸呢?”老仵作显然是被他的验尸手法折服,语态上加了恭敬。 “年轻女尸比起另外两具尸体烧毁程度上,显然要轻出不少。刚才我在院中看到草坪上有剧烈压痕,四周布满脚印,想必女尸生前还被人百般凌辱!”清瘦文士义愤填膺,声调都高了几分。 老仵作听得目瞪口呆。 “我知道是谁,肯定是垛子!”花不忧愤恨喊道。 “哦?”清瘦文士示意他接着说。 “这月十五李善人家布施馒头时,他们俩发生过争执,大牛哥还被垛子狠狠打了一顿,就是因为垛子想要糟蹋大牛媳妇!”花不忧因为愤怒,眼圈布满血丝。 “垛子?多大岁数?” “大概三十来岁。” “那应该不是,主谋应是一位老人。” “什么?!”花不忧认定主谋是垛子,没想到另有其人。 清瘦文士从袖中掏出一绺灰白毛发,“这是我刚才在草坪中发现的,应该是年轻女子遭受凌辱时含恨出手拽下,健壮男子虽然也有少白头的情况,但不会生出如此发色,应是五十以上的老年男子。” “谁让你们进来的,赶紧滚出去!” 外面匆匆闯入几位,说话的这位花不忧在谢客酒时见过——衙门的谢捕头。 清瘦文士道:“在下略懂验尸一技,只是想为官府分担解忧,还望见谅。” 谢捕头挥了挥手,冷笑道:“见个屁的谅,擅闯凶案现场,没准就是胆大包天的凶手想来销毁痕迹。都给我带回衙门去,先赏你们顿板子尝尝!” 清瘦文士邑从上前一步,掏出腰刀,横在身前,“谁敢!” 谢捕头喊道:“胆敢拒捕,都给我上,死活勿论!” 邑从从包袱中掏出一物,傲然道:“都给老子看仔细了,这位是咱们剑南道推官,宋大人!” 此物正是官碟,上面表明了清瘦文士身份——剑南道推官。 正四品,比起本州刺史大人还高了两级! 衙役们瞬间呆滞。 他们连不入流的小吏都算不上,一道推官——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可望不可即的高位。 谢捕头还算是头脑灵活,赶忙单膝跪于地上,战战兢兢道:“请恕下官有眼无珠,请大人见谅!” 清瘦文士没有理睬他,转而对花不忧慎重道:“本官会还你亲友一个公道。” 花不忧还没缓过神,只知道频频点头,直至清瘦文士走出废墟才追了过去,问道:“大人,你要真断了此案,就到觅春楼找我,我请你喝酒。” 清瘦文士轻笑道:“好。办完此案,本官去找你讨酒喝。” “大人,可把您的名讳告知在下?”花不忧冲着他问道。 清瘦文士笑了笑,“本官宋慈。” 第十一章 顾爷 既然掌管一道刑事狱讼的推官大人插手此事,花不忧放弃了自己查案的想法。 宋慈要扬言惩戒凶手的神态不似作伪,再者说,位高权重的正四品朝廷栋梁,也没有必要给一个默默无闻的勾栏小厮做出任何承诺。 花不忧一人在江湖漂泊久了,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怀有提防之心。起初还认为宋大人也是位喜好骄奢淫逸的贪官,可是仔细斟酌一番后,就把这念头抛之脑后。 也许在都城和同僚眼中会惺惺作态,但在这几乎没人认识他的容州,怎么也会穿着身寒酸的长袍?还有勘验时,宋慈都会亲手去触碰尸身,并不是像其他官员那样懒得看一眼。 谢捕头带着属下不就是一直在外面歇息吗? “这位宋大人像是个好官……”花不忧嘟囔句。 他已经回到觅春楼,跑到屋中平静下思绪。 自己前世究竟是看了王母娘娘洗澡,还是亵渎了玉帝的亲妹子,老天爷就没别的事了?紧抓住自己不放?只是见过几次面的一家三口,朋友都算不上呢,还是遭受灭顶之灾! 掏出袖中小白,花不忧将它盛于手心,凄凉一笑,“小家伙,你命还算硬的,这么久都没把你克死,难不成你的背景通天,连老天爷都不敢惹你?” 小白闭起双目,只是吐出猩红信子,不断****花不忧手掌,带来清凉和微痒触觉。 小家伙自从跟了花不忧后,不吃不喝,也从来不出来溜达,每天除了睡还是睡,让它主人极为诧异。 花不忧以前在山里时,抓过不少无脚爬虫,也算知晓蛇的习性,专门去弄了些鸡蛋喂给小白吃。但是小家伙面对着可口美食,嘴都懒得张,慢慢悠悠又爬入袖口。试过几次后,花不忧也不管不顾了,爱吃吃,不吃就饿死,一条白蛇而已,没必要跟祖宗似的伺候。 夜幕降临。 觅春楼还是延续了前几日的火爆态势,高朋满座,赵大娘这些天数银子数的手都软了,笑的眼角新增不少皱纹,每天亲自去门口恭迎财神爷。 男子爱女子,女子爱银子。 男人赚的钱不都是花在女人身上? 要不这年头最赚钱的行当,不是赌坊就是青楼。 后厨永远是最为忙碌的地方,声音嘈杂,小厮来回奔波,花不忧正在后厨忙活,就听到蝇子扯着嗓子对他喊道:“绿蝶姑娘房中有贵客盈门,不忧,你去上些酒水点心。” 花不忧答应一声。 觅春楼姑娘长得讲究,吃喝也得讲究,否则对不起客人高昂的花销。点心是专门从江南道请来的糕点大师制作,茶叶也是今年新茶,先上酒水茶水,后上点心瓜果,次序都不可乱。 花不忧对这些活已经熟门熟路,端起造型典雅的酒具向绿蝶绣楼走去。 “咯咯……”还未进屋,就听到绿蝶银铃般特殊娇笑,花不忧知道这是熟客光顾,否则依着绿蝶性子,肯定先拿捏作态一番。 果不其然,进入屋中,就瞧见绿蝶坐在客人腿上放浪形骸,纤手搭于客人脸颊,看不清楚此人样貌。 花不忧禀报一声,将酒具依次摆好,瞥了眼客人正脸,身躯猛然一震! 正是烈威门的歪嘴中年人。 顾爷! 啪! 盛放美酒的白瓷酒壶脱手跌落地上,碎成数片,酒香顿时弥漫屋中。 顾爷扭头看向花不忧,沉声道:“那么紧张干什么!” 花不忧虚汗遍布。 若是被他认出自己,肯定要拼出个你死我活,但现在自己身手肯定不如顾爷,贸然动手只能是十死无生。 “没…没什么”花不忧面临生死,声音都有些发抖。 “你认识我?”顾爷右手缓缓拿向桌上佩刀。 吃江湖饭的人,不管在任何场合都会留个心眼,即使在楼中嫖妓,也没忘记带上吃饭的家伙。 “哎呦~顾爷,您的大名城里谁没听过?他不过是新来的伙计,您这大人物和这穷小子较什么真,若是传出去了,还不坠了您的威名呐!”绿蝶双手环于顾爷脖颈,像是撒娇,但其实是为了阻止他拿刀伤人,转而对花不忧厉声道:“笨手笨脚的家伙,赶紧拾掇拾掇,再去上壶好酒来!什么事都做不好,回头让妈妈好好调教调教你!” 顾爷死死盯着花不忧,眼神阴鸷。 花不忧低头慌忙收拾起来,片刻后走出屋外。 呼……刚一出门,花不忧长出一口气。幸好自己模样和娄家村时变了不少,没让顾爷认出来,否则仇还没报,小命就得交代在这里。 去后厨又端了一壶好酒,再度进入绿蝶绣楼。 “顾爷~您怎么这么久才来看奴家一次,把奴家想的饭都吃不下,您瞧瞧,奴家是不是身子都清减几分?”绿蝶努着嘴满脸委屈。 顾爷对绿蝶换了另一幅面孔,笑容淫邪,拍了下****,“嘿嘿,瘦我到是没瞧见,不过这儿倒是比以前更大更软了,快说,是哪个家伙替老子耕耘浇灌的,回头我还得谢谢他,哈哈!” “讨厌~”绿蝶推了他一把,满脸娇羞。 这次花不忧已经调整好情绪,听到暧昧的话语,双手还是极为沉稳,将东西搁置桌上,弯腰下去。 “顾爷~您说咱们城里的烈威门怎么说垮就垮啊?前年时候,少门主天天腻在觅春楼呢,烈威门倒了以后,就数韩大娘哭的伤心。” 花不忧刚出屋门,听到绿蝶说起这番话,心神一凛! “哎!此事说来话长。”顾爷喝了一杯酒,却没有往下说。 绿蝶眼眸含水,“给奴家说说嘛……” “那年陪着金门主去南雨送了批货,往容州回来的时候路过一处风景别致的大山,当时下着大雪,少门主玩心顿起,就让我和老刘陪着他进山狩猎。没想到在山里碰见几个农户孩子,少门主瞧着那少女姿色出众,就调笑了几句,没想到被个邋里邋遢的少年一弹弓给射死了。我和老刘本想杀了那三个孩子给少主报仇,哪知道其中一位少年是位高手,我和老刘联手都不是他的对手。老刘当场就被砍死,我腹部也中了一刀,要不是跑得快,都得撂到山里,他娘的,高个小子手里的刀真是霸道!”顾爷回想起山中打斗的场景,至今还心有余悸。 “啊!我说您肚子上怎么有条吓人的长疤呢!”绿蝶惊呼出声,花容失色,询问道:“那后来呢?” “金门主痛失爱子,肯定要亲手杀了他们才肯罢休,带着一帮兄弟就上山寻仇去了。我当时伤势太重,上了药后在附近休息,并没有跟随上山,哪曾料到,这伤还救了我一命。”顾爷摇了摇头,表情略带苦楚。 “金门主怎么样?”绿蝶催促道。 “上了山就没下来。”顾爷喝了杯酒,缓缓道:“等我回到容州时才知晓,整个烈威门被人灭了,除了老幼妇孺一个不剩,恐怕就是那几个孩子的家人干的。下手真狠,都是一刀毙命!副门主是五境的高手,也没撑得过一招,绝对是入神府的高手!” “没想着报仇吗?”绿蝶吃惊道。 “这么大的仇,怎么能不报!我惹不起,难道天底下没人能惹得起?我和门主夫人回到了她的娘家,搬来救兵,把整个山给他灭了!”顾爷阴狠说道。 花不忧正趴在窗外,听到后浑身剧颤! “烈威门加在一起都不是人家对手,咱们城里哪还有像样的高手?”绿蝶满头雾水。 “哼!当然不是容州的门派。方圆几百里内,哪个门派名头最响?”顾爷舔下嘴角,深情玩味。 “玉剑门!”绿蝶这才反应过来。 铛! 外面传来一声轻微响动。 顾爷拔刀而出,厉声喊道:“谁!” 第十二章 香草美人 顾爷持刀掠出屋子,看到蝇子那张人畜无害的脸。 蝇子见到明晃晃的杀人利器,双腿呈现速度极快的摆动,豆大的汗珠凶猛涌出,落入嘴中都不敢擦拭,颤声道:“顾…顾爷。” 顾爷见到是经常服侍酒水的小厮,疑虑顿消,瞪着眼珠斥道:“怎么你们楼里都是笨手笨脚的家伙!” 蝇子将跌落的酒杯拾起,陪着笑脸,声音还是有些不太利索:“顾爷,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顾爷收刀进屋。 躲在拐角的花不忧泪雨滂沱…… …… …… 直至深夜,觅春楼才恢复清净。 蝇子扭着酸痛的肩头,回到卧房,见到花不忧正蜷缩在床脚,头部深埋双膝,被褥都被抓破几处,露出有些肮脏的棉絮。 蝇子拍了拍少年手臂,以示安慰。 花不忧抬头,布满血丝的赤红双目极为骇人,想到刚才蝇子哥帮自己解围,声音沙哑说道:“蝇子哥,谢了……” 蝇子和他一样背靠斑驳墙壁,轻叹道:“哎,我也不知你和顾爷有何仇怨,竟然这般失态。想报仇的话,也得掂量下斤两,千万别把性命给交代出去。咱命苦的人家不仅要与人斗,还要与天斗,死了,就算输了。” 花不忧听出了他话中意思,讶异问道:“你也背负血海深仇?” 蝇子点了点头,凄凉说道:“以前家里种着几亩薄田,俺和俺爹都是地里刨食的庄稼人,俺娘会些织布的手艺,过的还算凑合。后来媒人说了房媳妇,那丫头俺以前在田头见过,长得俊,身段也好,说句不中听的话,比咱楼里的绿蝶都漂亮几分。后来娶亲当晚,家中冲进来一伙蒙面人,把俺爹和俺娘全给杀了,俺媳妇也被他们掳去,俺被刺了八刀,却没死。现在想想,还不如死了好……” “知道是谁下的手吗?”花不忧皱眉问道。 “起初不知,后来在李府见过俺媳妇,才明白过来。” “这么说是李善人下的手了,你怎么想办法不把她救出来!” “救?那群人把她从俺家带走那才叫救。俺要是把她从李府带出来,那叫绑票。人家现在已经是李善人侍妾了……那天见到她,穿的锦衣貂裘,笑的很甜,俺从没见到她笑的如此舒心……”蝇子像是在讲述微不足道的小事,语气缓慢,脸上波澜不惊。 “你来楼里是为了刺杀李善人?” “是,但没有机会。李善人可能坏事做得多了,小心的很,每次都派两人在门口值守。”蝇子摇了摇头。 “蝇子哥,我会些武功,等我大仇报完了,我帮你!”花不忧诚恳道。 蝇子拍了拍他肩头,笑道:“不忧,谢了。” “蝇子哥,你真名叫啥?” “史尚飞。” …… …… 宋慈来了。 这让花不忧很意外。 本来觉得这样的高官那天只是随意应和,没想到真来了。而且并未在大厅就坐,只是在花不忧卧房摆下酒桌。 像是几天没有休息,宋慈清癯脸庞布满倦容,还带着许久没有洗漱的油腻,很亮。 “宋大人,案子结了吗?”没有丝毫客套,这是花不忧坐下来的第一句话。 “你说的案子算是结了,我见到的案子还没有结。”宋慈愁眉不展,喝了杯酒。 “什…什么意思?”花不忧听得云山雾罩。 宋慈清了清嗓子,徐徐讲解道:“大牛一家三口的案子已经了结,根据现场遗留下来的证据,顺藤摸瓜,很快查出了凶手是李明辉。” “李善人?!”花不忧拍案而起。 宋慈嗯了一声。 “老王八羔子究竟做下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光我知道的,就已经好几条人命!大人,您要是不将他砍了脑袋,他要残害更多百姓!”花不忧咬牙吼道。 “放心,老王八羔子已经被收押牢房,肯定跑不了。”宋慈觉得这个称谓似乎不错,玩笑般答道。 听到罪魁祸首将要伏诛,花不忧握紧拳头。 大牛家的仇算报了,蝇子哥的仇也算报了。 望着宋慈依旧寂寥的神情,花不忧诧异问道:“大人,既然凶手已经抓捕归案,为何您还是……?” 宋慈一饮而尽,摇头长叹:“审问李明辉时,老王八羔子怕死,还没用刑,就将底牌一一揭开,没想到不大的容州城,竟然如此藏污纳垢!” “权贵相护?”花不忧有些听懂他的意思。 “不单单是这些啊……”宋慈长吁短叹道:“从李明辉口中还得知了一些别的大事。前些年,朝廷下放用于修建河堤的银两,一百万,却连一个沙袋都没有买。上到刺史长史,下到皂隶差役,全都中饱私囊,见者有份,侵吞一空。致使当年水灾蔓延,百姓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当晚,刺史长史本州两大巨头得到消息后,就联袂来到宋某住处,先是递出张五十万两的银票,好言相劝。宋某婉拒后,他们又撕破脸皮,说是朝中大臣也有参与其中,再往下查,宋某会陷入万劫不复境地。” “大臣?有多大?”花不忧沉声问道。 “大得很呐……”宋慈抿了下嘴,无奈笑道:“几十位高官全都牵扯进来,权位最高的,乃是当朝一品。” 花不忧猛然一惊! 一品。 整个西风朝廷之中,能有几人? 几人之下,万人之上! 五品往上,按照正常官场秩序,每攀爬一步,都难如登天。 一品大员和宋慈这位四品一道推官与之相比,绝对是天差地别。 “宋大人,那您?……” 如果宋慈不往下追究,花不忧没有觉得不适。就像来一尘的东花四卫和自己结下的血海深仇,不是不想报仇,而是完全没能力去报。 一人之力想撼动山岳,何其难!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乃是愚昧。宋某不过是一介书生,有些读书人的迂腐,也有些书呆子的固执。明知不可为,也要一意孤行!”宋慈神色坚毅,望向窗外晴空,负手而立,“宋某以前专注狱讼,为死人讨回公道,现在想想,实乃亡羊补牢——为时已晚的做法。将那些宵小之辈未害人前就送进牢狱,才是正途。而那些手中握有权势的不法勋贵,才是杀人巨枭!往往他们的欲念之间,百姓们伏尸百万!” “宋某有生之年,愿肃清吏治!” “宋某抱有必死之心,只为世间换得一个朗朗乾坤!” 花不忧望着这位身负大志的清瘦文士,抱拳以礼。 孱弱身躯,能否搬到参天大树? 几率微乎其微。 但就这幅气节而言,世间能有几人? 宋慈抒怀胸臆,愁容都减去几分,笑道:“城中恐怕只有你一个朋友了,这下可知道宋某为何单单来这里躲避了吧。” 花不忧这才恍然大悟。 黑云遮城。 勾栏藏身。 怪异的世道。 宋慈掏出一本蓝皮书籍,递到他的手中,慎重道:“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此书将世间大多死状描述,如何区分自杀及他杀,看透此书,就能为他人洗刷冤屈。如若宋某不幸被人迫害,你可将此书广布人间,这本书是家父和宋慈两代人的心血,不想就这么被埋没。小兄弟,宋某如有不测,那就拜托了。” 花不忧伸手接过,上面四个大字——《洗冤集录》 宋慈口中轻念: 虽无将军剑,凭几挽狂澜。 碎骨浑不惧,青白留人间。 第十三章 容州风云 十日后。 花不忧推着小车,在街中采购新鲜蔬菜。 刚准备回觅春楼,就觉得大地陡然狂颤起来! “地动?” 剑南道上地动频出,有的地方甚至一年会震上数次,让百姓们苦不堪言。幸好大型地动不会经常出现,否则临近居民早就夹着包裹跑到别处了…… 随着城门处激起滚滚尘烟,花不忧才反应过来。 骑兵! 而且是大队骑兵! 比起破井村百余人骑兵阵仗,显然要大出数倍! 百姓们起初还以为是别的王朝大兵压境,攻进了容州。开始抱头逃窜,闹得街中鸡飞狗跳。 看到旗帜上硕大的“风”字,这才安静,是咱西风王朝自个的队伍嘛,怕个鸟。 负责看守城门的卫兵犯了难。 放这队骑兵进城?可没有任何命令让他们进城啊。 不放?有本事你上去把铁骑拦停,看那帮兵老爷理不理你的茬。估计被踩踏下来,回家吃饺子都不用剁馅,直接变现成的…… 卫兵还在犹豫当中,铁骑已经纷至踏入城中。那队铁骑连成无边无际的一条线,浩浩荡荡。 见过世面的花不忧望着这队骑兵,心中若有所思。 这些骑兵显然比血翅营那帮杂碎高出数筹,人马均披轻甲,前后衔接紧密,腰间西风横刀虽未出鞘,但气势凌人,一看就是手上沾过人命的精兵悍卒。人马上落的灰尘,定是经过长途跋涉才来到容州,骑兵脸上却丝毫没有倦容,个个眼神刚毅泛着血色,显示出这是一支虎狼之师! “乖乖,这帮小子看着真吓人,难不成这是拱卫国都的西风十八营?”一位老者自言自语道。 “西风十八营?老先生可否告知一二?”花不忧没听过这名号,向老者问道。 “小子,俺认得你,你是觅春楼跑腿的伙计吧。天天个娘们腻在一起,有什么出息!连咱们西风十八营都没听过,你小子天天光听十八-摸了吧!”老者没好气教训道。 “呃,这个……”花不忧挠了挠头,竟然不知从何辩解。 “你小子听好了,西风十八营乃是都城的百战之兵。西风铁骑甲天下,那就是称赞咱十八营的!兵士个个身经百战,是从整个王朝挑选出来的精兵,听说随便拎出一人,就能放翻十来个普通军卒,厉害的很!咦?听说十八营没有大的战事不可擅自离开都城,今个可是怪事,怎么跑到咱容州来了?若说是别的队伍,也没听说过有这么威武的啊,怪了……”老者对于刚才的猜测也拿不准,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花不忧咧了咧嘴,还是找别人打听打听吧…… 这队悍卒进城后没有停歇,直扑城中官府所在。 一个时辰之后,大伙才知道了他们来的目的。 骑兵分为两队,中间夹杂不少囚车。 囚车中的人,百姓们受到欺压久了,自然认识。 刺史大人、长史大人、录事参军大人、后面紧跟着司功、司仓、司户、司田、司兵这些品阶不低的官员。整个容州城的官吏,有一多半在囚车里。 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大人们,此刻穿着囚服,神态萎靡,往常高高在上的神态完全变成了垂头丧气的模样。 百姓们看的都有点发懵…… 容州,要变天了? 随着一枚鸡蛋扔向了囚车,人群中喧闹起来,纷纷找出东西砸去。 什么石块、瓜果、瓦片、布鞋、甚至还有碎银,统统掷向囚车中的贪官,可见这帮家伙是多么遭人恨。 至于官员们为何会被皇家铁骑带走,百姓们懒得问,也不知道冲谁问,反正这些无恶不作的家伙罄竹难书,随便查一查就能抖出半框子破事。 有位壮硕的大娘尤为彪悍,不知从哪拎来一桶粪水,手中拿着粪瓢,从刺史开始,一人照着脸上泼去一瓢,直到最后面的谢捕头,谁也没多挨一瓢,谁也没少挨一瓢,没有因为哪位官帽大而受到额外的待遇,足见这位大娘的公道之心…… 有几位刚烈的大老爷不堪受辱,直接撞死在囚车粗大的木栏上。 两旁的精锐骑兵没有半点阻拦的意思,死就死了,反正路上还省些事了,表情上还有些幸灾乐祸。这帮刀口舔血的厮杀汉,最看不惯压榨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有能耐去疆场砍蛮子脑袋去,那得来的赏银换成酒水才叫香甜,欺压自个的黎民同胞,算是哪门子爷们! 有的骑兵还怕冲撞到无辜民众,让出道来,让百姓们尽情施展拳脚。 囚车内的官吏们没出容州,就已经死了一半…… 花不忧望向队伍最前面的宋大人,心生感慨。 宋慈已经换上了絺冕,冕有六旒,衣裳绣有三章纹,佩金饰剑,胯下白马没有丝毫杂色,神峻异常。 谁能知晓,容州城官场的巨浪风暴,是这清瘦文士一手造成。 宋慈面容没有打了胜仗的张扬,气度出奇沉稳,眼眸含有一丝忧虑。容州官场翻天覆地,只是冰山一角,不代表着此事已经了结。回到朝中等待他的,将是更大的阴山戾水…… 花不忧冲着消瘦背影,深深作揖,敬仰之心溢于言表,“祝愿宋大人回朝依旧高奏凯旋,早早还百姓们一个青天白日。” …… …… 回到觅春楼中。 刚刚进入大厅,就见到赵大娘坐在绣墩上,哭得那叫个梨花带雨。 此次容州官场震荡,跌进去的几十名官吏,有一半是觅春楼的老主顾,那可都是大财神呐,能不让这位老板娘伤心欲绝吗? 换句话说,这些人大部分是她的背景靠山,平日里全都仰仗他们鼻息,才能在容州混得风生水起。再来一拨新官,指不定买不买她赵大娘的账。 花不忧将只剩三分之一的蔬菜卸到后厨——其他的都被百姓疯狂扔向囚车了,能保住这些已经不错,估摸赵大娘此刻也顾不上心疼那点不值钱的玩意。 花不忧没有理睬算是对他不薄的中年女子,回到自己屋中。 将《洗冤集录》从怀中掏出,仔细翻看。 这本书宋慈离去的时候没有讨要,花不忧也不会傻乎乎的给他送去。这么好的东西进入娄家村大祸害的手里,还想拿回去? 做梦! 再说宋大人屁事没有,回头还可以自己写出来嘛。 花不忧仔细斟酌书中每一个字,发现断案验尸真是千奇百怪,什么手法都会在书中提到,这一看,就看了将近三个时辰。 夕阳斜照。 花不忧正看到:狱情之失,多起于发端之差;定验之误,皆原于历试之浅,蝇子推门而入,阴测测说道:“顾爷今晚会来楼中。” 花不忧搓了搓略带倦容的脸颊,双手打开,舒展腰肢,“巧了,白天整个容州百姓报了仇,到了晚上,我的仇也该报了。” 蝇子担心问道:“有把握?” 花不忧摇了摇头,“一条命而已,看阎王爷收谁了。” 第十四章 刺杀 两位神情落寞的少年坐在路边石阶上,与大街上大肆欢庆的人群格格不入。 “师傅,你真要走了?”小点的少年依依不舍问道。 小槐树不再靠乞讨为生,而是在以前日思夜想的包子铺里当上了小伙计,酬劳不高,每天只是免费给三个肉包子吃,月底还给五十文钱。虽然只是别人一半的月例,小槐树还是挺知足,这和以前饥一顿饱一顿的窘迫生活相比,天壤之别。 花不忧神态安详,拍了拍徒弟整洁不少的头顶,平静道:“是啊,过了今日,或许你就见不到我了。” 小槐树稍显稚嫩的脸庞滑落两行清泪,抽耸鼻子,带有哭腔问道:“俺以后想你了咋办?” 花不忧指了指对面破败的土地庙,“想我了就去门口烧点纸,但别浪费钱去买纸糊的漂亮娘们,你师娘气性大,知道了非得掐死我不可。” “你以前说师娘挺温柔的……”小槐树还挺较真。 花不忧讪讪一笑,不好意思说道:“我那是吹牛的,你鄂师爷说过,大老爷们活在世间,不愧天,不愧地,不愧祖宗,不愧百姓,只要心中坦荡,吹点牛皮不算啥。” “你以前说鄂师爷是高手高高手,是不是吹牛?”小槐树对他以前说过的话产生了质疑。 花不忧摇了摇头,认真道:“你鄂师爷真是大高手,就连你大淳师伯也是高手,你师傅我嘛,嘿嘿,用你鄂师爷的话说就是怂包一个,连裤裆没鸟的人都打不过。” 小槐树想了想,问道:“鄂师爷有多高?比起城里传说灭了烈威门的白发天神,厉害不?” 小槐树这辈子听过最大的高手,也就是一夜之间屠了烈威门的白发老人了。 “差不多吧……”花不忧实话实说。 他并没告诉徒弟鄂师爷就是那白发天神,这年纪的孩子言辞上总是欠考虑,怕他嘴上没谱,不小心秃噜出去,就是杀身之祸。 小槐树斟酌一番,还是觉得师傅是在吹牛,不过也不好意思戳破,从怀中掏出个尚有余温的肉包子,递了过去,“师傅,现在俺也没东西能拿得出手,这辈子要真孝敬不了您,您可别怪俺。” “怪你啥,细算下来,我沾你的光比你沾我的光多多了,以前哪顿饭不是你去要来的,师傅其实是有愧于你。你以后自己过日子要小心些,对别人都留个心眼,都师爷经常念叨的一句话就是人心猛于虎,要把这句记在心里,任何时候不能忘记,知道吗。”花不忧没忘了师傅的责任,谆谆教导。 小槐树使劲点了点头。 师徒两人默契地都不说话。 看到师傅起身要走,小槐树拉着他的衣袖,皱着小脸问道:“师傅,能不走吗?” 花不忧拍了拍他的肩头,语重心长说道:“宋大人教给了我一个道理,有些事,必须得做,哪怕豁出性命不要,也得无愧于心。宋大人为了素不相识的黎民苍生都可放手一搏,我这一条烂命又算的了什么。你师傅我呢,从小就调皮,既贪生又怕死,没做出过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也没对别人做过芝麻大点的好事,也不知为啥,反而好多人对我好得很。但是最近师傅想通了,人不能光为自己活着,为了那些对我有养育之情的父老乡亲拼上一拼,没什么舍不得。我去干的事,就是给娄家村一百多条冤魂一个交代。” 小槐树猛然抬头,“师傅,俺也不怕死,俺陪你一起去!” 花不忧笑了笑,“咱俩不一样。你的命是你爹娘给的,我的命却是父老乡亲给的。小时候若没有他们豁着性命去给我抓母狼,我早就饿死了。咱俩两不相欠,你没必要豁上小命和我一起走一走奈何桥。” 小槐树脸上布满坚毅,“你是俺师傅,俺陪你一起死,不后悔!” 抱有必死之心的花不忧想起了鄂师傅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人活着,比啥都强。” 花不忧默然朝着觅春楼走去,半途一口咬掉半拉包子,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冲着依旧站在街边的徒弟挑了挑眉头,骂骂咧咧道:“我说你小子最近脸都胖了一圈,这包子还真他娘的香!” 小槐树泪流满面。 …… …… 觅春楼今晚生意出奇的好。 楼里快被那些衣着寒酸的百姓挤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赵大娘也不知是该哭还是笑了。 此刻绿蝶还在大厅应酬,花不忧却趁着没人注意,悄然钻进了绿蝶绣楼。 平常经常往这里送酒送茶,也算熟悉,即使是黑灯瞎火也能摸到桌前。 花不忧从怀中掏出一壶酒,又掏出一个粉色瓷瓶,将瓷瓶中的粉末倒入酒中,轻轻晃悠几下,搁置桌上。 粉色瓷瓶里装的乃是春-药,名叫旱苗喜雨散,听名字就不是啥好玩意。 传闻此药不管什么人服下后,都会浑身瘫软无力,只会让人欲念大增。赵大娘就是凭着此药,不知让多少贞洁烈女踏入勾栏,做起了皮肉生意。 至于这药能不能对武道高手起作用,花不忧就不得而知了,拼命前试上一试,聊胜于无。 这药是蝇子帮忙给弄来的,外面不容易见到,但在觅春楼里找上几瓶还是不难,****之地没春-药,那才叫稀奇。 弄好之后,花不忧躲在床下,右手紧握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耐心等着顾爷上楼。 这是他第一次伏击别人,而且是要将对方置于死地,心情不免有些忐忑不安,握着匕首的右手微微颤抖,连带着手心也出了不少虚汗。况且待会刺杀不成,自己也会赶赴阴曹地府,没有任何挽回余地。可想到娄家村那一百多条人命,愤怒的情绪将恐惧覆盖,长出一口气,气息趋于平稳。 他头一次觉得靴子踩在木质楼梯上的声响,是如此的心惊肉跳。 房门被轻轻打开,传来绿蝶娇媚声音:“顾爷,在楼下是否尽兴?要不要再喝上几杯?” “喝,怎么不喝,容州的天塌了,又没砸在老子头上,上酒,上好酒!”顾爷喝的有些微醺,声调都比往常高了几分。 “好嘞,蝇子,上两壶好酒,腿脚麻利点。”绿蝶冲着楼下大声喊道。 随着火折子摩擦带来的闪烁,桌上的红烛光芒四射,花不忧顺着床底缝隙看到了一双棕色熊皮靴子,和一双点缀粉红牡丹的碧绿绣花鞋。 花不忧赶忙摒神静气。 “咦!桌上还有一壶酒,约莫是蝇子刚才送上来的。顾爷,来,奴家先陪您喝着。您可不能灌奴家,要不然,一会妹妹可没力气伺候您了~”绿蝶每次说话都带着让男人无法抗拒的媚意,让人辨不清真伪,这是风尘地打磨十余年沉淀下的深厚功底。 顾爷似乎心情不佳,只是重重地嗯了一声。 “哗啦……”美酒从酒壶流淌入酒杯过程所带来的美妙余音,总是能唤起酒鬼们喉咙间的吞咽。 “顾爷,您闯荡江湖多年,见多识广,这容州,以后还会是以前的容州吗?”对于容州官场剧烈板荡,绿蝶虽然只是个裤腰带宽松的勾栏粉头,也还是晓得其中厉害,多多少少有些担心以后日子的好坏。 “咕咚……”顾爷喝下一杯酒,说道:“是狼总得吃肉,不会委屈自己找屎吃。官场上的弯弯绕绕我不大懂,太远,但狼多狗少的道理总不会错。再说觅春楼是赵大娘当家,不需要你个骚蹄子冲锋陷阵,你呢,乖乖地伺候本大爷就行。” “讨厌~”顾大爷的淫笑伴随着几声绿蝶的嗔笑。 花不忧望着两双鞋冲床边挪来,心中一紧。 匕首悄然竖起。 看到顾爷右脚上熊皮靴底猛然塌陷! 花不忧大惊! 他经常看到鄂师傅和大醇哥习武姿态,这种能让制作精良的靴子急剧变形,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顾爷在发力! “轰!” 一股强大的拳风将木床撕碎。 悍然砸来! 第十五章 讨公道 花不忧在顾爷蓄力的时候就已经全神戒备,双腿猛蹬墙面,在光滑的地板上平行移出。刚刚逃离床下,坚固的红木大床就轰然倒塌,木屑四溅。 绿蝶很不幸被自己的聚宝床床脚砸中脑袋,光洁的额头鲜血溢出,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花不忧慌忙起身,鬼门关上转悠一圈让他汗如浆涌,双腿有些不自然的轻微抖动。 顾爷对血泊中的绿蝶看都没有看一眼,收回拳头,望着前些时日见过的小厮,冷冷问道:“你要杀我?” 惊魂未定的花不忧咬牙狠声道:“我恨不得活剥了你!” “小子,想杀我,你也得打听打听清楚。老子我在勾栏里混了几十年,旱苗喜雨散这种破玩意吃下去,鸟都不带硬的,你还想靠着它把老子迷倒?嘿嘿,天大的笑话。顾爷我拿鼻子闻一闻,就知道酒中下药了,以后若是想刺杀别人,记得别藏床下,房梁才是绝佳之地,不过可惜了,你小子怕是没有以后了。”顾爷讥讽笑道。 花不忧举着手中匕首,眼中寒芒比起刀芒更盛,“迷不倒你,那就捅死你,看你到底是不是铜浇铁铸。” 顾爷歪了歪脖子,“咱俩有仇?” “我要替娄家村一百多条人名讨回一个公道!”花不忧低声嘶吼道。 “娄家村?你是杀了少主那个余孽!”顾爷双眼一眯,将眼前眉清目秀的少年和冬狩时长发蓬乱的村童形象渐渐叠合在一起。 “正是你小爷我!”花不忧怒目圆睁。 “公道?”顾爷不屑一笑,“什么是公道?” “你领着玉剑门的人去屠杀娄家村手无寸铁的百姓,我把你们全部杀死,就是为娄家村的一百多条冤魂讨回公道!”花不忧气势凛然。 “小子,你错了。”顾爷摇了摇头,“我们烈威门少主只不过调笑了丫头两句,就应该魂归西天?金门主为了给儿子报仇,却被你家长辈残忍杀害。这还不算完,白发老人又跑到容州,将烈威门上下二百余人杀个精光,死的人里面,有我两个一奶同胞的亲弟弟! 而你们呢,除了那位高个少年收了点伤,可有一人毙命?可有一人枉死?这就是你所谓的公道?” 往常精于诡辩的花不忧竟然哑口无言。 “可怜我那小侄儿还没有出生就没了爹……要不是我这大爷照拂一二,她们孤儿寡母怕是比勾栏里窑姐过得都要凄惨。”顾爷阴鸷的面容上浮现一抹凄苦,“我去给我的弟弟报仇,玉剑门的人去给他们亲人报仇,有何不对?! 江湖事,江湖了,这是私仇,不叫公道。若真是要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你们一百多条人命,我们二百多条人命,怎么看也是你们赚了。况且是你杀人在先,才阴差阳错将这么多条人命送往黄泉,小子,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都师傅和妞妞呢?”不去和他辩解是非,花不忧问到最为关心的问题。 “你说那个小丫头和病入膏肓的老头?玉剑门投鼠忌器,怕你们那位白发老人回来寻仇,好像是带回了门中,当做人质。不过那位干瘪老头当初就病得走不动路,现在恐怕已经上了判官老爷的生死簿。” 花不忧怒火中烧,“我要杀光你们!” “嘿嘿,小子,要是高个少年在的话,顾爷我还真是忌惮他的实力,当初十余岁就那么勇猛,还真是闻所未闻。但就凭你若溪境的修为,还想跨境杀老子?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顾爷双手一握,骨节咔咔作响。 不再废话。 花不忧左腿发力,右手匕首径直向顾爷心口刺去! 这一刺,隐约带有《开山刀法》的一往无前,但招式上少了百炼成钢的炉火纯青,更没有鄂禅施展时的霸道之气。 “哼!”顾爷轻轻闪开,并不与花不忧短兵相接。他也是为阴险狡诈之辈,不然也不会精于暗箭伤人——当初妞妞右手手背的梅花图案伤痕,正是拜他所赐。 顾爷手中握着刚才饮酒用的瓷杯,微微用力,瓷杯碎成数片,手掌一扬,每一片瓷片都被内力裹挟,蜂拥射出! 这种“暴雨梨花”精妙暗器手法,正是出自剑南道的暗器名家——蜀中唐门。 洁白无瑕的瓷片在红烛的映衬下,呈现出诡异的血红色,几十枚瓷片如红雨爆射而出,极为妖娆。 还未夺命,却已销魂。 花不忧猛退之间,内力汹涌遍布左手,带出一道金芒! 这才是他的杀手锏! 一寸透骨钉疾驰而去! 杀顾爷的法子他想过很多种,思来想去,也只有自己古怪蹊跷的内力或许可以成功。但这种带有金丝的内力用过之后便全身瘫软无力,再无还手的余地。 所以,花不忧只准备了破釜沉舟的一击! 顾爷没想到这厮也是奸猾阴险的同道中人,况且金芒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闪躲,那枚透骨钉透过肋部,钉在木墙上嗡嗡作响。 花不忧情况却要惊险太多。 他即使是拼命扭动身躯,仍有不少碎片打中挥舞出去的左臂,将长袍瞬间撕碎,鲜血喷薄而出。 “这家伙还真不要脸!”俩人心中想法倒很是一致。 花不忧无力瘫倒在地上,大口贪婪地喘着粗气,金色内力带来的反噬快速让他身体透支,连动一动指尖都有些力不从心。 顾爷情况倒是强出太多,只是大腿被贯穿,金芒的麻痹感觉导致全身酸软,他正在呼吸吐纳,也好早些恢复内力,准备将眼前少年虐杀! 一个身影突然冲进房中! 手中高举一把带有斑斑血迹的剔骨刀! “蝇子哥!”花不忧脱口而出。 前来挥刀杀人的正是蝇子,他脸色铁青,进门后二话不说,刚刚卸完猪后腿的剔骨刀带着刺鼻的血腥味,向顾爷胸中狠狠扎去! 砰! 没有利器入肉的轻微声响,却是蝇子被一脚踢中胸口,如被一柄大锤狠狠击中,摔在绿蝶用于梳妆打扮的镜台上。 “不要命的家伙还真多。”顾爷缓缓起身,捂着受伤的肋部,拾起蝇子掉在地板上的剔骨刀,冲着他走去。 “蝇子哥!这是俺自己的事,你图啥啊?!”花不忧眼眶通红,不明白这位萍水相逢的小哥为何会为自己豁上性命。 蝇子哥扭头凄苦一笑,:“亲人死了……仇人也死了……俺在李府看见俺媳妇笑的时候,俺的心也死了……有的人活着,还不如死了……” 剔骨刀划破蝇子的喉咙,让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顾爷杀掉蝇子之后,步履蹒跚冲着花不忧走来,舌头****着刀锋上的血渍,享受着手刃仇人的美妙感觉。 眼前少年将他的两个弟弟害死,显然就是他最大的仇人。 花不忧死死盯着顾爷,只盼着记住这幅面容,死后喝下孟婆汤也不能忘掉。化作厉鬼也好,转世投胎也罢,反正得找他报仇雪恨! “小子,受死吧!”顾爷浮现一抹狞笑。 手中剔骨刀猛然刺下! 花不忧眼神冷清,却是视死如归的决绝之意。 忽然间! 一条细长的白色影子从花不忧袖口暴然蹿出! 在顾爷脖颈间一掠而过。 “小白!” 花不忧失声惊呼。 刚刚钻出的正是小白,划过顾爷脖颈后跌落在地上,一动不动。 顾爷捂着伤处,满脸茫然。 因为流出的血,是黑色的! 什么蛇能让武道高手瞬间毙命?! 顾爷已经没办法再去思考。 他的七窍流出的全是漆黑如墨的血。 顾爷猝然倒下,眼神似是不甘…… …… …… 花不忧步履蹒跚走在容州街头。 身后,是将夜空照如白昼的熊熊烈火…… 第十六章 西官白虎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西风国皇城——西中城。 这座经历几千年雄伟古城,历尽沧桑。 西中城在历代前朝就一直被奉为国都,虽然几经战乱,但底蕴犹在,几十年的太平日子将养生息,使得城中比起以前更为繁华兴盛。 它地处西风国国土正中,疆域辽阔,人口稠密,光是关隘就足足有九座之多,里面全部囤积重兵,就是平日里也肃杀之气弥漫,寻常人根本不让靠近,被百姓们称为护国九关。 当年蛮子入关后,也想来夺取中原龙兴之地,可是在附近攻了几个月后,连一个关隘都没打下来,反而扔下了几万人马。大夏国国主灰溜溜撤走,全军转而南下。 城内正东方,紧邻巍峨的秦岭山脉,北边就是雄壮湍急的西淩江。 传闻几百年前有两位武道巅峰高人路过此地,一言不合打了起来,一位提仙剑割裂秦山,一位执拂尘画出咸池。仙斗岭就是当年高人交手的地方,此处有条百丈的巨大沟壑,每到雨季,西淩江的水就会从这里灌入咸池。 咸池虽带一个池字,可比寻常的湖也小不了哪里去,起雾或者下雨时,烟雨濛濛,几乎望不到对岸风景。 咸池旁有一座观池亭,通体乃是铜铸,呈八角形,上面并没有雕刻什么图案和铭文,斑驳的暗绿铜锈更加显得厚重古朴。 亭里一位高大少年正襟危坐,头发以玉簪束起,穿着一袭淡黄色长袍,手中碰着本破旧书籍,正痴痴望向波澜不惊的湖面。 高大少年正是花不忧日思夜想的大淳哥。 大淳虽然衣饰华贵无比,可是身形比起以前却清瘦许多,眉头紧蹙,憨厚的脸上布满愁容,眼眸也没了往日的奕奕神采。 这时,少年背后几十丈外,闪出一条硕大的白影,冲着他猛然奔袭而来! 那道白影似乎比风还快,每次落地几乎听不见和地面接触后的声响,几个呼吸过后,白影急速移至大淳身后,仔细望去,竟然是一丈左右的硕大白虎! 白虎比平常的老虎体型大出不少,头如斗,眼似铃,通体洁白,毛发宛若绸缎,没有丝毫杂色,只是在额头上紫色毛发拼接成一个触目的“王”字。每次奔袭,四肢舒展,肌肉轮廓凸出,彰显出体内强势无匹的力量。 白虎到了大淳身边后骤然减速,长长的尾巴翘向半空,没有发起任何攻击意图,悄然走到少年身后。 大淳似乎有所察觉,望向身后吓人的巨大白虎,脸上竟然浮现一抹笑意,口中轻道:“三娃子。” 白虎挪动四肢,来到大淳脚边,安静匍匐下来。竖起的瞳孔呈赤色,猩红的舌头吐出嘴边,仿佛是在讨好一般,舔-舐大淳手心,不太老实的右爪探出,拨弄着长靿靴子。 “三娃子”就是这头白虎名字,和这头威风凛凛的虎中之王怎么也不觉得般配,还好白虎对这恶俗的名字通晓不了其中含义。 当初起名时,大淳只是记得弟弟幼年时常说得一句话,“咱家就咱兄弟俩,他娘咧,人太少,连打架都没个帮手!俩老头也指望不上给咱生个兄弟了,哎~,咱要是有弟弟了,就按顺序来,叫他三娃子,哥,你说这名字霸气不?” 没曾想,他竟然会是“它”,这个低俗的雅号被安在这只威猛白虎身上。 大淳轻轻爱抚着虎头中间那个紫色的“王”字,像是又回忆起了二蛋说起“他娘咧”时的淘气表情,默然低头,神情间浮现出无尽的思念和痛楚。 大淳身后,陡然出现一名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丰神迥异,脸部棱角分明,目光深邃,比常人几乎高了两头的身躯极具压迫感,黑发未绾未系披散在身后,一袭赭黄长袍让他的身份昭然若揭。 整个西凤王朝,只有一人敢穿赭黄色,那就是西风帝皇——风弘世。 这位不到四十岁的帝王上位时历尽坎坷。 当时风弘世并不是储君,只是一位声名不显的皇子,手握二十万精兵,镇守着蛮子常年侵扰的西疆。 当年最有望登上九五之位的太子暴毙,剩下的三位皇子便展开了长达十余年的角逐,在二皇子将要荣登太子之位时,先皇又突然驾崩,朝中一片大乱。在西疆默默耕耘多年的风弘世却率领大军回到皇城,利用血腥手段威慑四方,最后荣登大宝。 另外三位皇子经营多年,哪会屈居人下,阴谋暗招频出,在风弘世一次去往南疆巡查途中,险些将风弘世刺杀在太苍山脉。 风弘世回到皇城之后,不再怜悯手足之情,将三位皇子连同属下幕僚,全部连根拔起。 风弘世在四大王朝之中,被誉为最为铁血的帝王。 “淳儿。” 风弘世的声音饱含久居九五之位的浑厚底气。 任谁有甲于天下的百万铁骑握在手中,恐怕别人耳中听到的都是滚滚天雷。 大淳站起身来,抱拳行礼道:“父皇。” 当日风淩门的弟子在山贼寨子中碰到大淳时,就发现他和门中秘密要找的重要之人极为相似。将大淳带回西中城只后,根本没有经过任何核查,风弘世只是看了一眼,就确定和自己年轻时候十成相似的少年,就是当年遗落在苍茫山脚的独子! 血脉至亲,在这位阅人无数的帝王眼中,根本不会认错,也根本不会遗漏。 风弘世瞥了眼匍匐在地上的白虎,沉声问道:“这只畜生可曾听话?” 紫额白虎被这位人间帝王轻轻扫过之后,竟然不敢对视,将脑袋埋在虎爪之间,瑟瑟发抖。 望着三娃子畏惧的动作,风弘世洒然一笑,指着它说道:“这个虎崽子比它爹差远了,狩猎时行动笨拙,胆子也小,只是生了副好皮囊而已。都说虎父无犬子,我看倒也未必,要不是这世间只有两只紫额白虎,我还以为是它爹被戴了绿帽。” 大淳憨厚一笑,摩挲白虎硕大头颅,辩解道:“三娃子还不满周岁,估计大点就好了。毕竟是头猛虎,肯定比豺狼要强出许多” 不到一岁,身长丈余!上古异兽也不过如此。 风弘世远眺光滑如镜的咸池,若有所思,“你这头西官白虎,何时下山?” 高大少年沉默不语,紧盯着手中那本残破的《易传宝经》。 两位师傅并未给他留下太多用于思念的东西,这本破书,就是唯一。 “听老皇叔说,你的习武资质乃是他生平仅见,日后成就恐怕比他还高出半筹,是吗?”对于别人夸奖儿子的赞誉,风弘世显然心情大好,声音犹如轻风细雨。 比天下第五高出半筹,该是第几? 能得到天武榜风抱朴“冠绝天下”的评语,任哪位父亲都会由衷欣慰。 “老皇叔言重了。”大淳脸上并没有被人赞叹后的喜悦,即使那人是傲视中原的天下第五。 似乎这句话,还没有鄂师傅一句“真他奶奶笨,”让他心生快慰。 西风皇帝眉头微皱,静谧的水面荡起层层涟漪。 “淳儿,朕知道你还想念着两位师傅和那位一起长大的弟弟,对于他们的养育之情,朕也会尽力报答。要记住,你已经不是以前的山野村童,朕已经给了一年时间让你肆意挥霍,但是从今日开始,你要努力学文习武,等到及冠之日,朕会昭告天下,封你为太子。”对于大淳每日里寄情山水,风弘世语气含有微微斥责,又给了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甜枣,只盼着爱子能早早步入正途。 大淳依旧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懒散模样,努了努嘴,前言不搭后语说道:“鄂师傅被关在东花天牢中。” 显然他是为了父亲一直以来不去救师傅而耿耿于怀。 “你想让西风与东花为了一个人,开启战端不成!”对于他的无声抗议,风弘世双目圆睁,大喝道:“战事一起,多少百姓兵士为了你一句话丢了性命!你不光要为自己而活,还要为了西风王朝万千黎明百姓而活!” 咸池乍然掀起一波滔天巨浪! 大淳任池水打湿衣襟,没有挪动身躯。 风弘世衣袖一挥,挡住了汹涌波涛,再度挥袖,湖水瞬间恢复宁静,“你是储君,是国之重器。甚至,朕愿意为你铺垫道路,让你有望成为整个天下的主人,这还不够吗?” 对于称霸天下,大淳还是显得毫无兴致,抿起嘴唇,勾勒出一抹安静并不代表臣服的倔强。 “命格西官白虎,又生于帝王之家,心中锦绣万千,习武根骨冠绝宇内,淳儿,你千万不能浪费了自身莫大机缘,如若肯下三分功夫,天下间还有谁是你一手之敌。”风弘世压抑住心中怒火,尽量让语态变得柔弱,只为悉心劝导爱子。 世间父母心,便是帝王也不能免俗。 大淳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哎!……”风弘世曾经面对大夏国百余万骑兵侵犯边境,都没有发出过如此无奈长叹。“朕派人想方设法将鄂禅救出来,再去派人寻找都九江和你弟弟。” 硬的不行,西风皇帝只好妥协。 “真的?!”大淳猛然抬头,目光炯炯。 风弘世拍了拍爱子肩膀,“朕乃一国之主,何曾食言。” “还有我弟媳妇,妞妞。”大淳讨价还价。 “好!”风弘世咧了咧嘴,愤愤道:“你知不知道那孩子是东官青龙?” “知道。” “既然知道,还要庇护于他?东官青龙,西官白虎,他可是最有和你争夺天下的人选。” “我只知道他是我弟弟。” 风弘世喟然长叹,“你都不介意了,那我这个当爹的也不好为你自作主张,我会派人去寻他们。” “那我现在找老皇叔去学刀法。”大淳将破书揣入胸口,骑上三娃子,没有丝毫拖泥带水,飞驰而去。 紫额白虎面对风弘世的帝王之怒,刚才吓得就差尿到档里,此刻被主人催促,更是玩命狂奔,看它浑然不顾的架势,比喻成“飞”,再也恰当不过,只是少了一对翅膀。 “别忘了把老皇叔的枉生刀骗来!”风弘世这句话完全不像一位帝王,而是教唆孩子去把别人家宝贝骗来的溺爱父亲。 风弘世望向爱子背影,眼眸中夹杂各种情绪。 宠溺,盼望,失落,无奈。 让杀伐果断著称的西皇摇了摇头。 片刻间,风弘世将复杂心事一扫而空,负手傲然道: “我家有白虎,细嗅蔷薇。”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十七章 古滇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古滇是西风王朝执掌西南的边陲重镇。自古以来便有“拥古滇,俯视中原”的说法,可见在军事战略上地位的重要性。 这里的风景尤为独特,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现在便是东边艳阳西边雨的诡异画面。 客栈二楼,花不忧趴在围栏上,远眺东西两方别致景色。 自从杀掉顾爷离开容州后,他就马不停蹄来到古滇。因为这里有他的仇家——玉剑门。 来到城中稍微打听才知道,玉剑门虽然在江湖中名声响亮,足足能挤进二流,但在这里过得并不怎么舒坦。 古滇第一势力,西南侯府。 西南侯名叫风泽豪,乃是宗室子弟,由于性格沉稳,聪敏能干,被西皇委以重任,派来镇守兵家重地。方圆几百里的各个城镇,朝廷大小事务全都要听命于西南侯府。传闻府内还豢养不少能人异士,并且麾下有三万如狼似虎的风廷卫枕戈待旦。 西南侯府权势滔天,风头极盛。 风泽豪深居简出,也没听说有过什么恶迹。偶尔有豁出性命的百姓去侯府中泣血申冤,他也秉公执法,杀了几位纨绔豪绅。所以上任虽然没有几年,口碑倒是不错。 这城中第二势力,依旧轮不到玉剑门,而是三仙观。 三仙观位于城郊虎啸山山顶,观内道士数百,常年香火鼎盛。 世间道教大肆传授自己的修武功法,古滇习武十人中有九人都是修习的道家一脉,再加上三仙观观主经常下山救治百姓,广结良缘,以至于在民众心中的地位,还要高于城主府。 城中第三大势力,才能轮的上玉剑门。 玉剑门是古滇最为悠久的江湖门派,已经在此地立足有百年左右。虽然立派久远,可是几十年下来却发展的不太顺利,归根结底还是功法低劣,门中弟子资质平庸。 但是大夏国铁骑从西北入关后,这局势陡然逆转。 玉剑门那一代的门主长老,在蛮子到来前就将优秀弟子和珍贵丹药全部藏了起来,等到天下大势已定,玉剑门重回古滇。 当时其他门派抵抗蛮子浴血奋战,各个门中精锐损失了足有八九成,而玉剑门弟子却潜心苦修多年,个个身手不凡。 一兴一衰,高下立判。 不到一年时间,堪称当世枭雄的玉剑门门主,就率领众弟子将其它门派一扫而空。许多珍贵典籍和绝世丹药都被收入囊中,城中的当铺、妓院、赌馆、车马行也全被他们霸占,一时风头无两,连当时的城主府也不得不看他们脸色行事。又经过几十年的培养耕耘,门内的豪杰辈出,势力又延伸到周围各个城镇。附近的百姓们都只闻玉剑门,而不晓得何为西风国。 但是几年前西南侯统率三万风廷卫铁骑踏入此地后,玉剑门就收敛锋芒,乖乖夹起了尾巴做人。 以前江湖中不是现在的五大圣地,而是六大圣地。 蓬莱剑阁当年如日中天,门下弟子数千,更有天武榜第十的逍遥仙人坐镇,即便如此,蓬莱剑阁也被东花王朝一夜之间荡平,逍遥仙人被数十名朝廷鹰犬围剿斩杀,数千弟子血染蓬莱。 这些年,被铁骑踏平的江湖顶级门派,还少吗? 花不忧出了客栈,漫步在城里喧闹的街道中,走走停停。 不俗的相貌和颇为华贵的长袍,引来不少怀春少女频频回顾,有些胆子大的还明送秋波,盼着这位公子哥能有所表示。可惜,俊俏少年就像个睁眼瞎,对她们爱慕流露视若无睹,只是仔细端详临街商铺里售卖的物件。 本姑娘不如那些破铜烂铁?大多少女翻着白眼。 更有几位见多识广的,直接把他归到有龙阳癖好的那堆走旱道的爷们里去。 可怜的俊俏少年不过是想买件趁手的兵器,就被姑娘们唾弃一番。 花不忧走进一家兵器铺,里面的东西玲琅满目,以刀剑为主,也不乏几种怪异的兵器。其中有把刀造型极为别致,刀头弯曲,刀头和刀身各占一半,放在店铺的角落里,毫不起眼。 花不忧拾起来摆弄一阵,本想挽起个漂亮的刀花,可是觉得别扭。以前听鄂师傅说过,江湖中用什么兵器的人都有,越是怪异的兵刃,越不能小瞧。而且小店铺里也没准也有好东西,当年一位剑道大家,就是在村里不知名的铁匠铺里,淘到了十大名剑中的湛卢。 想起那位剑道大家的奇遇,花不忧心潮澎湃,冲着老板问道:“这叫什么刀?” 老板的眼神透着一股诧异:“你要买这个?” 怀着淘到宝贝心思的花不忧重重点头。 “这是月牙镰,你家有地?”老板的本地乡音颇重,力和地有些说不清楚。 花不忧思来想去,也没琢磨透对方说的什么意思,“什么力?” 老板做了几下手臂挥舞的动作,解释道:“这是镰刀,割稻麦用哩。” 额…… 花不忧尴尬将月牙镰放下,脸色通红走出店铺。 “年轻人,你要喜欢的话,五文钱卖给你,嫌贵的话,四文钱也行啊……”看到好不容易有人问起镰刀,老板不遗余力推销。 “不……不用了……” “年轻人,三文,要不两文!” 花不忧紧走几步,赶忙离开,“他娘咧,小爷丢人都丢到古滇了……”。 再往前行,来到一处拐角,无意一瞥,摊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弹弓。 花不忧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去。 他从小就对这弹弓情有独钟,看着这里各式各样不同款式,玩心大起。随手拿起一把,拽着皮筋瞄了几下,发现还不如他小时候玩的那把劲道足,便丢弃一旁。 仔细挑选之后,一把造型别致的弹弓吸引到他的目光。 只见那弓身是竹子所制,皮筋像是用蛇筋,弹兜是熟牛皮,一看就是出自行家之手。花不忧摆弄一阵,以他现在若溪境几百斤的力气,竟然没有完全拉开。 花不忧拿在手中如获至宝,和卖家商讨了下价钱后,又买了几袋铁丸,放进口袋。 正要离去,一位二十来岁头裹棉巾的青年气势汹汹的冲他走来。 花不忧顿时有些发懵,自己刚来古滇还没几天,谁也没有招惹过,怎么这么快有人找他麻烦,还在纳闷什么时候和此人结过怨时,棉巾青年绕过他,对着卖弹弓的大叔嚷道:“什么破玩意,拉了几下筋就断了,赔钱!” 卖弹弓摊主大约四十来岁,长的不高,身体粗壮,一脸的横肉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善男信女,经常打架的应该明白,这种身材的人爆发力好,耐力也足,战斗力极强。 摊主听到青年的话后,不屑一顾,爱搭不理说道:“你买最便宜的货,还想用龙筋的弹弓?” 青年见他这个态度,更加恼怒,拿着弹弓朝摊子上狠狠摔去,骂道:“你个矮冬瓜,赔不赔!” 桌子上本来码放整齐的各式弹弓顿时被他砸的稀里哗啦。 摊主见到摊子被砸,恼怒万分,当街打脸的事怎么能咽得下去,蹭的一下将衣衫撩开,露出满胸黑毛,喊道:“老子就不赔,怎么地!” 青年听后怒目圆睁,撩起袖子,伸出右手,从身后抽出一把尺长的明晃晃刀来,朝着卖弹弓肩膀猛然砍去! 摊主没想到他说打就打,猝不及防,赶紧拿手臂挡住,手腕被狠狠劈了一刀。 摊主也是个硬汉,挨了一刀后吭都没吭,从摊子下抽出一把匕首,歪着身子冲对方扎去。 两人都没有练过武,只是凭借身体强壮和打斗经验,没一会儿就互相挂了彩,四周东西打的狼藉一片。 这时,一位又黑又胖的中年妇女跑了过来,口中骂骂咧咧,拿起竹竿向青年戳去。 青年正在和摊主纠缠在一起,根本没有防备,被竹竿上绑的尖刀深深刺入腰眼,猛地趴倒在地上,不停抽搐。 摊主还没善罢甘休,举起手中匕首冲着他肩膀连戳两刀,本来就是强弩之末的青年顿时倒在血泊中,进气多,出气少。 东面又跑来几个人,男女老少都有,全都围在了青年的旁边,像是他的亲属朋友。看到自己家人生死不明,除了一位在旁嘶吼大哭的少妇,其余几人全都朝那夫妻俩扑上来。 有的拿起扁担抡,还有拿起凳子砸,更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妪,看起来约莫有七八十岁了,拿起篓子里的镰刀就砍了过去! 挥刀时的矫健身手,绝对不是第一次砍人! 摊主夫妇俩也有亲朋好友在旁,也都拿起武器加入战斗,乱糟糟的打成一团。 花不忧早就闪到一旁,生怕溅到自己一身血,看到老妪持刀上阵,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嘀咕道:“以前老听鄂师傅说真他奶奶猛,真他奶奶猛的,一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到了今天才知晓,奶奶猛,才是真的猛啊……” 旁边一位观战的大婶像是听到他的话,扭过头怒目相向! 花不忧缩了缩脖子,躲避大娘凶悍的目光。 过了一会儿,东面响起滚滚雷音。 花不忧回首望去,只见那边远处尘土飞扬,两边的行人也都站在一旁,让出条宽阔的道路。 片刻间,一群雄壮的马队飞驰到花不忧眼前。 马队最前方是一位黑塔似的壮汉,端坐在一匹神骏的高大黑马上,比后面人高出一头。散发无冠,脸沉似水,一身漆黑的铠甲将他全身都包裹起来,只是环眼一瞪,全身有若实质的杀气四散弥漫开来,离他近些的百姓都不住的后退。 这是个手里沾了不知多少血的主! 只见他大手一挥,后面几十位着铠配刀的精壮汉子齐声下马,皮靴将这黄土地面上跺的一震。 花不忧看着这队人马虽没有西风十八营那样精锐,但也相差无几,冲着身边大婶问道:“大姐,他们是谁?” 大婶脸上没了刚才的骄横神色,轻声忌惮说道:“风廷卫。” 花不忧心神一凛,“西南侯府?” 几十位如狼似虎的疯廷卫将还在打斗的众人驱散,有反抗或者咒骂的,抬起刀把就猛砸几下,闹事的双方瞬间全被控制起来。 风廷卫们熟练的将他们的手绑在背后用绳子捆住,将另一头绳子拎在手中,排好队伍串成一串全带走。 街上刹时安静下来。 旁边的摊主们有的泼水清理血迹,有的在窃窃私语,还有离的远一些摊主根本没被影响到,又高声吆喝起来,一团祥和之气。 除了地上隐约血渍证明了刚才的激斗,古滇百姓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花不忧傻呵呵站在原地,自言自语道:“古滇,是什么鬼地方……”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十八章 入门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花不忧回到客栈,天空下起了雨。 随便填饱了肚子,回到房中,花不忧望着柔丝细雨,开始思考报仇大计。 贸然刺杀或者纵火这样硬碰硬的法子不予考虑,一个若溪境巅峰的小子,恐怕连玉剑门的马夫都打不过,还敢面对面的喊打喊杀?就算有这样的实力,对方还有妞妞和都师傅做为人质,不得不忌惮万分。 借刀杀人似乎可行,西南侯府或者三仙观稳稳压着玉剑门一头,可自己有没什么强硬的靠山,对方凭什么要帮他报仇雪恨?若是进入两大势力里面从弟子做起,不知要熬多少年才能手握重权。 况且王府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三仙观又得皈依三宝,受持五戒,还想着娶妞妞的家伙根本不会挑这条路来走。 蝇子哥的惨死,更加印证了他“凄苦伶仃,鳏寡孤独”的命数。 花不忧忽然想起八字批注,嘴角邪恶勾起微弧,“要不然进入玉剑门中,对他们重要任务百般示好,看这个贼老天会不会还像以前那样‘照顾’自己?” 好像也只剩下这一个办法。 花不忧拿定主意之后,开始打探玉剑门的消息。 让他大为兴奋的是,还有十几天,玉剑门一年一度收徒日子就要来临。 …… …… 这日阳光明媚,万里晴空。 玉剑门宽阔的门前乌压压站满前来投师的人,挨山塞海,肩摩袂接。花不忧像条小鱼湮没在人海里,问过旁边的人才知晓,玉剑门每次收徒,不超过二十人。 毫无心理准备的花不忧顿时傻了眼。 只是匆匆一瞥,就知道前来入门的人数不低于几千人,这样恐怖比例,哪怕整个王朝每年从读书人中筛选进士,也不过如此吧。 肚中花团锦簇的士子,大多看不起胳膊粗脑袋空的习武之人,认定了匡扶天下靠的是经纬韬略,况且几十年来天下太平,文官地位不断上升,致使这些读书人更加提神明智,豁出命的往上攀爬。 玉剑门一个普通弟子的身份地位,比起城中的秀才们只高不低。 历朝历代,上不起私塾的穷苦人家和有饭有衣穿的百姓相比,总是更多一些。 想要鲤鱼跳龙门,也只有入玉剑门一条路可走。 花不忧在人海中挤来挤去,裤带不知道被哪个挨千刀的拉断了,只能双手提着裤子,还得提防不断踩在鞋面上的大脚。 这时,一位玉剑门弟子举着三尺来长的白布黑字告示,站在假山上大喊道:“都排好队,看清楚了,符合条件的,都可以通过第一轮。” 人群顿时向那告示涌去,只见那告示上用大字写着: 一、不满十八岁。 二、体格健壮。 三、家境清白。 看清楚后,人群冲着报名的桌子就冲了过去,虽然几个负责报名的玉剑门弟子生的五大三粗,可也顶不住人潮汹涌,桌子一下子被挤了个稀烂,要不是那几人闪的快,估计得被挤到墙上成了肉饼。 看到事态不可控制,玉剑门里又走出来几十个人,手里握着兵器,气势汹汹。 众人看他们的样子凶猛,也不像刚才那样互相推搡,梳理好后,大家这才排成了一条长蛇。 “多大了,叫什么,住哪里?”负责登记的玉剑门子弟大约二十多岁,身材略胖,圆脸小眼,冲着报名的那人问道。 “俺十四,叫曲堂,古滇南曲村人。”少年憨厚说道。 胖子匆匆的记录下来,向旁边一指:“去那边站好,一会还有考核。” 少年没想到这么容易过了第一关,答应了声,跑了过去。 “多大了,叫什么,在哪里住?”登记的人又重复问道。 这人怎么看也不像个少年,身材大概有八尺左右,头大如斗,嘴边还长出一层黑毛,大声吼道:“俺十五,叫路大壮,城东路家村的。” 登记的人被巨嗓似乎吓了一跳,冲他仔细打量一番,不信说道:“你这厮的胡子他娘的比我的还多,十五?” “俺打小身上的毛就多,俺村来了好几个啊,不信你问他们,俺真的十四。”大头赶紧解释道。 “好吧,先去那边站着吧,下一个。” 登记的人瞄了眼对方,歪着脑袋笑道:“顶都秃了,不满十五?逗我玩呢?下一个!” “小子,瘸子是不能报的,下一个。” “大爷,您来捣什么乱,给孙子报?让你孙子来啊!” 报名的五花八门,虽然只是条件宽松的初选,但也刷掉了一大半人。 花不忧随便编了几句,也通过了初选,站在人群中等待第二轮的考核。 等到人群全部初选完毕,一位玉剑门中管事沉声说道:“第二轮,感水境以上的跟我来,其他人可以回家了。” 话音未落,人群中顿时嘈杂起来。 “咋和往年不一样啊!” “以前可没感水境以上的说法。” “这不是耍人呢!” 玉剑门管事猛然跺脚! 众人只觉得身子一歪。 管事身下出现一个尺余大坑。 花不忧眼眸一缩。 这样深厚的功力恐怕得有五境的实力,没想到只是负责招收弟子的管事就有这样的身手,门中地位更高的门主长老,该是如何通天的手段? 管事面容阴鸷道:“再敢叽叽歪歪的,带回刑堂!” 众人听到“刑堂”二字,浮现出惊恐的惧色,不敢再瞎起哄,纷纷离开。 花不忧和通过二试的少年们被领进了门内。 花不忧扫了下人群,感觉不下二百余人,年龄相差不多,按说这个年纪早已过了习武的最佳时期,感水境只是习武第一境,十八岁过感水,就算精心打磨,恐怕一辈子也无望入神府。 正当花不忧思索下一场考核是什么题目的时候,门内走出十几人,均都身披锦衣,气度不凡,最年轻的也得四十多岁,他们仔细打量着通过考核的少年们,目光炯炯。 花不忧猜测里面恐怕有屠戮娄家村的凶手,轻轻低头,渐渐平复情绪,生怕对方察觉到他的愤怒杀意。 一位头发花白老人率先走出,随意指了几个少年,道:“你们跟我走。” 老人一看就是玉剑门内地位尊贵之人,不然十几位门主长老中,也不会让他先来挑选。 几个少年大喜过望,满脸兴奋跟着老人走出院子。 “这就是最后的选拔?” 不光是花不忧,其他人心中也大都是这样的想法。 看对眼了就收入门中?这样的场景怎么像是皇帝陛下选妃子?也未免太过儿戏了吧…… 没等他们惊诧感慨完毕,剩下的长老们依次走进了人群,每人都点到几个少年走了出去。 被选中的兴高采烈,没有被选中的脸色渐渐晦暗,每一位长老离去,就代表了他们机会渺茫了几分。 花不忧运气不佳,十几位门主长老对他视若无睹,都没看上相貌俊俏的少年。 只剩最后一位长老了…… 最后挑选的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风度翩翩,一表人才,看似像个学富五车的白面老书生。 中年男子眉头轻蹙,似乎心事重重,有些意兴阑珊,并没有仔细挑选弟子,只是随手点了两个年纪看上去比较大的少年,就欲离去。 花不忧心头猛然一紧。 错过这个机会,不知何时才有机会进入玉剑门! 他牙齿一咬,也顾不得什么生死攸关,双手提着裤子冲了出来,口中大喊着:“大人留步!。” 中年男子看他双手拎着裤子窘迫模样,不由得呆滞片刻,然后抚须一笑问道:“你有何事?” 花不忧觉得周围二三百人眼睛都齐刷刷向自己观望,紧张的出了满头大汗。 刚才那一高声叫喊,纯粹是心里焦急难耐,听到对方的问询,现在倒是不知该怎么应答了。 好在花不忧从小就狡黠过人,眼珠一转,流出了几滴清泪,泣声说道:“大人,俺从小父母死的早,伯父将俺带大,他心狠手辣,从小就经常打骂俺,说俺不争气,每天就知道偷鸡抓鸟,不会干点正经事。” 说到这里,花不忧眼圈一红,心中想着小时候陪伴着自己的娄家村村民,还有不断挂念着都师傅、鄂师傅、大淳和妞妞。 情到深处,真意流露,眼泪扑簌扑簌掉了下来。 花不忧擦了下眼角继续哽咽道:“俺也想有出息,可是哪有人教俺本事啊。早就听说玉剑门门主长老们德高望重,门中弟子各个是青年俊杰,俺做梦都想入到门下啊。俺那大爷却说俺白日做梦,像俺这样的,来玉剑门门口要饭都不配,还将俺毒打一顿,天天给他端屎端尿,每日就给一个面窝窝吃,大人,您就将俺收下吧。” 站在花不忧后面的少年们,看着他因为右手去擦泪而露出的半拉屁股,想笑却不敢笑出声,纷纷捂住嘴巴浑身颤抖,不明白的,还以为他们同情花不忧的遭遇在兔死狐悲…… 花不忧见到中年男子还没反应,心中大急!把心一横,口中吼道:“您要是不收俺,俺就撞死在您门里。” 说罢,双脚发力,低头往不远的假山中撞去! 花不忧分明是在赌! 赌这位相貌儒雅的中年男子是个心肠慈悲的好人! “啊!!!” 众人看到他寻死,也顾不得偷笑了,全都惊呼起来! 还好他赌品不错。 花不忧还没奔出去几步,就感觉一阵柔风将他裹住,身体顿时动弹不得。 只听中年男子轻轻说道:“罢了,看你可怜,以后就入我门下吧。” 众人面面相觑,分明都存了一个心思。 这都行?!!!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十九章 杂役弟子 花不忧和其他两人,尾随白面老书生来到一处幽静院落。 院子不大,刚被细雨冲刷后的粉墙黛瓦显得格外整洁,即使是弟子住的地方也没有丝毫敷衍,厢房规整,院里栽种着一棵虬枝斡旋的老槐将头上高悬的烈日遮蔽。这种舒适的住处,哪怕城中殷实人家都没有如此讲究,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仅是弟子待遇,便可呈现出玉剑门雄厚的百年底蕴。 白面老书生站在槐树下,面目和蔼,轻声说道:“这里便是你们日后住所,你们可以称呼我冬长老,门中规矩森严,随后会有师兄来教导你们。除了西厢房,其他几个屋子都还空着,可以随意挑选房间。但是记住,没有事情切勿来回走动,最好不要轻易离开院子,若是惹了麻烦,我也庇护不了你们。” 三人赶忙拱手答应,口中齐称:谨记冬长老教诲。 冬长老看他们神色恭敬,抚须暗自点头,嘱咐几句后,飘然离去。 三人顿时长出一口气,花不忧是因为刚才殊死一搏的侥幸,另外两人恐怕庆幸之余,还有面对冬长老气势所带来的沉重压迫。 仅从冬长老的地位,花不忧就可判断出他起码是位六境以上的高手,至于是不是入神府的高人?花不忧只是个武道雏鸟,根本无法从流露出的气机看出对方的修为。只是隐约觉得,冬长老应该没有鄂师傅厉害。其实对于他现在来讲,哪怕是六境如江境,也是一座可望不可及的巍峨山岳。 劫后余生让花不忧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连带对院中两位少年都生出不少好感, 拱了拱手,恭敬道:“两位师兄,小弟名叫花不忧,以后还请两位师兄多多照拂。” 生得一对三角眼的少年个子挺高,但身材枯瘦,站在那里像个竹竿,看到对方放下身段,也是笑逐颜开说道:“客气了,看你年纪比我小,那我就就称呼你为师弟了,我叫雷华,大家既然同在一个屋檐下,那就是缘分,以后互相帮衬着点。” 剩下身材敦实的少年憨厚说道:“俺叫李传宝,好说好说。” 三人互相谦让进了厢房,雷华谨慎关上房门,对花不忧钦佩道:“师弟,刚才你闹那一出可把师兄吓死了,若不是冬长老出手相救,恐怕就要血溅当场了,师弟岁数不大,性格可真是刚烈呐!” 花不忧呵呵一笑,解释道:“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但家中实在没有我的立足之地,进不了玉剑门,还不如死了算了。” “天下这么大,到哪还混不了一口饭吃?没必要寻死觅活吧。”雷华不解问道。 “哎!实不相瞒,家中至亲惨遭杀害,我只想早日学得高深武功,好去报得大仇,刚才师弟只觉入门无望,便存了必死的心思。”花不忧这句话倒没瞎说。 “师弟,等咱们学了绝世武功,好去帮你报仇雪恨。”自来熟的雷华劝慰道,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但面子上的功夫做得很足。 “多谢师兄好意。”花不忧谢道。 李传宝忽然神秘兮兮说道:“你们知道这次玉剑门为何和往年不同吗?” 花不忧本来就不知往年如何招收弟子,茫然摇了摇头。 李传宝把原由告诉了他们。 原来这玉剑门里弟子不少,可是随着他们武功和地位慢慢高了之后,谁也不愿意做伺候人的活。新招来的又都是家世显赫的二世祖,导致玉剑门里上上下下都成了爷爷,没人当伺候人的孙子。所以这次,比往年多招了不少弟子,好来服侍他们饮食起居。说是弟子,实际上是充当杂役,不过就算是这样,很多家中穷苦的人家都削尖脑袋往里钻。 雷华听完皱起眉头,那对三角眼更加丑陋,阴沉问道:“那咱们能拜师学武吗?” 李传宝身体前倾,小声说道:“原本是不能,除非冬长老发话,否则只能算是偷师了,被逮住之后,要被刑堂砍断手脚的!” 花不忧思索了下,没想到拼死拼活混进来却成了杂役,这个身份对于他报仇几乎没什么用处,看来要好好辗转腾挪一番。念头只是一霎间的事,他扭头问道:“咱们有希望成为正式弟子吗?” 李传宝长叹一口气,说道:“难,除非哪位执事或长老瞎了眼……额,不对,是看对眼了,才有可能收咱们到门下,他们都有不少弟子,恐怕没那闲功夫再收别人。不过咱们运气不错,听说冬长老是门主的四弟,门中三大长老之一,地位尊贵,脾气也好,况且门下只有一个弟子,咱们将他老人家伺候好了,还是很有希望。” 听到这里,花不忧也是有些后怕,幸亏碰到了性子温和的冬长老,要是碰到心狠手辣之辈,自己的小命恐怕就得交代。 雷华觉得有些希望,眉头不由得稍微舒展。 李传宝拍了拍他俩肩头,大大咧咧道:“咱们好好干,争取早些拜到冬长老门下!” 咣当! 大门猛地被一脚踹开! 人没瞧见,先进来一只大脚,说出的话语极为不善:“就你们三个歪瓜裂枣,还想拜到冬长老门下?!” 三人一起望向门口,只见门外进来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麻子脸,脸上坑洼一片,相貌比起雷华还要丑陋几分。 麻子脸环视一番,找把椅子大马金刀坐下,摆弄着唇边两撇胡须,不屑道:“三个臭小子,现在是白天,别妄想做春秋大梦。” 面对着不知是何背景的大佛,即便是他语气骄横,三人也不敢做声。 麻子脸翘起二郎腿,口中瓮声瓮气道:“我叫孔达,你们以后都听我的差遣。门里规矩多,不能跟外面一般懒散,做得好了我可以给你们求赏,做的不好,哼,别怪门规无情!” 花不忧和雷华都是精于世故的少年,赶忙作揖道:“孔师兄好。” 李传宝却有着庄稼汉子的憨直,站在那默不作声,眼中一片怒火,死死盯着麻子脸上的坑坑洼洼。 孔达看到他不给自己见礼,心中不太舒服,斜着眼,没好气说道:“你小子没听见还是不服气?没听见师兄就再给你讲一遍,不服气的话,就别在玉剑门中呆着!” 李传宝苦心习武多年,刚从几百人中被挑选入门,正想着大展拳脚,没想到刚进来就被麻子脸泼了盆冷水。可他不知道这人的底细,不敢太过得罪,只能咬牙道:“不敢。” 孔达看到三人或真或假屈服,得意笑道:“这就好,以后需要干什么我会通知你们,但从现在起,没我的吩咐你们不能走出院门,否则出去惹了祸事,可别怪孔某铁面无私!” 花不忧和雷华唯唯诺诺答道:“是。” 孔达不理会脸色阴沉似水的李传宝,站起来背着手吩咐道:“先去把茅厕清理干净。” 第二十章 母老虎 说到底,花不忧不过是个在山里待了十几年的野娃娃,没什么架子可言,更不会追求虚无缥缈的脸面问题,这些奢侈的东西对于山里人来说,根本比不上田间的庄稼更加让人关注。 既然孔麻子吩咐下来,他也就照做,没有像雷华和李传宝那样捏住口鼻,甚至脸上没有丝毫的厌恶,仿佛天生就是打扫茅厕的勤快人。 还好孔麻子没有更加离谱的要求。 就这样,花不忧在玉剑门中安顿下来,每天就是清洁一下院落,并没有别的事情需要他做。不许出院门是孔麻子定下的铁律,三人考虑到自个的脑袋还是挺重要,所以不敢擅越雷池一步。 十几天过去了,除了要干活之外,三人就像养在圈里的大肥猪,吃了睡,睡了吃,加上孔麻子亲自负责的伙食味道极佳,三人脸蛋上,都能清晰感觉到比刚入门时略微胖上一些。 花不忧自认烹饪手艺还不错,可是尝过了孔麻子做出的饭菜后,就把这点自信抛到九霄云外。尤其是一道“清蒸江瑶柱”,让他险些吞下舌头。 果然如都师傅所说,人不可貌相,行行出状元。 花不忧忙完手中的活,蹲在院中,望着院中参天老槐,怔怔出神。 每次看到老槐,都能想起来徒弟小槐树。那名一心想当斥候的孩子,也不知现在过得怎么样,好在小家伙心思熟络,又教会了他习武,约莫吃不了亏。 自己离开容州时,已经把尸体妥善处理好,然后一把火烧掉了觅春楼,应该不会留下什么线索——除非遇到宋慈这种精于勘验的大高手。 这种几率微乎其微。 全天下能有几个宋慈?寻常官吏,根本没有仅靠蛛丝马迹就能破案的能力。 严格来讲,赵大娘和姑娘们对自己真的不错,为了保全小命,烧掉觅春楼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好在起火地点离觅春楼大厅较远,不会伤及无辜,赵大娘这些年赚的盆满钵满,重建觅春楼对她应该是九牛一毛,想到这里,致使花不忧愧疚心思也稍微淡薄一些。 想起心如死灰的蝇子哥,花不忧也能体谅到他的心情,若是妞妞和都师傅不在阳间,自个恐怕也会生出那种念头,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死,对于蝇子来说,恐怕真是种解脱。 正当花不忧胡思乱想之际,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少女,大红色的劲装紧贴身上,显得身材窈窕纤细,一张瓜子脸上略施粉黛,眼眸灵光闪动,朱唇和身上的衣衫一样鲜红夺目。右手手中还握有一把带鞘长剑,更显得英气逼人。 望着红衣少女,花不忧心中一喜。 早就听说冬长老有个独女爱穿红衣,性格泼辣,一言不合就拔剑相向,门中不管是执事还是弟子,都极为怕她,甚至流传着“宁碰刑堂,不遇红衣”这样的话。 冬长老爱女,啧啧,乃是门里数一数二的女霸王! 对于冬长老这样的老江湖,肯定是不好糊弄。至于女霸王嘛,说到底还是个十六七的小丫头,奸猾狡诈的花不忧在觅春楼见识过人生百态,又被赵大娘和绿蝶姑娘精炼打磨一番,还拿不下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花不忧喜极而笑,嘴边两侧全部勾起深弧。 红衣少女进院后左右环视一番,终于注意到蹲在老槐树下对自己傻笑的家伙,自言自语道:“爹什么眼力价,怎么老收点傻子进来……” 红衣少女眼光比他爹可强了不少,能看出那家伙小时候是个真傻子。 红衣少女眼中的傻子冲自己走来,脸上瞬间泛起谄媚笑容,弯腰道:“这位漂亮的姐姐跟天上掉下来的人似的,应该是师姐吧,我叫花不忧,是冬长老刚收进门内的弟子,以后还望师姐多多照顾。” 哪个女的不喜欢听到别人夸赞自己美貌? 母老虎不咬人的时候也爱照镜子。 红衣少女听到他的话后,瞬间觉得眼前的傻子也没那么傻了,反而觉得他笑起来的样子极为真诚,仔细端详后,少年长得还颇为俊俏。 红衣少女抿嘴一笑,煞是动人,娇声笑道:“你小子嘴倒挺甜,看来爹还挺会收人。” 冬长老就因为傻子的一句话,没眼光就变成了有眼光,可怜的三长老听到后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孔麻子听到动静后,慌里慌张从屋里跑了出来,对红衣少女陪笑道:“玉莲师妹怎么大驾光临,有什么事差人来招呼声不就得了,还要亲自跑一趟。” 玉莲望着他那张麻子脸后,却俏脸寒霜,“你这院子是皇宫大院吗?姑奶奶来这里转转都不行?!” 得!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恐怕那张麻子脸占了很大成分。 孔达只是连连说着不敢,脸上一片僵硬。 花不忧看到气氛尴尬,赶紧上前解围,挑着眉头道:“这位师姐,您可误会孔师兄了。院中只有我和三位师兄,都是粗鄙的爷们,整日里不爱洗漱,将这里弄得臭气熏天。您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子,孔师兄怕您金玉身子沾染了这里的俗气。您要是回到仙宫里,被其他仙人闻到了臭气,那还不来踹我们屁股,说我们亵渎了仙子!” 他的话里以玩笑成分居多。 院子每天打扫好几遍,可以说是一尘不染。师兄弟四个也天天沐浴,根本没有丝毫的臭气。 他娘的! 孔达照着大腿狠狠掐一下!这么简单的话自己怎么就想不到呢,看来以后得跟小师弟多多学习了,转而望向花不忧眼中充满钦佩。 “呵呵!”玉莲笑个不停,浑身花枝乱颤,略微挺拔的山峰忽上忽下。 面对旖旎风景,花不忧和孔麻子都选择了低头,不敢注视。 母老虎高兴的时候吃不吃人? 谁都不敢说。 玉莲指着二蛋娇嗔骂道:“门里弟子都是正经的很,没你这么一个油嘴滑舌的,改天把你嘴巴撬开,把舌头拔下来,看是不是涂了蜜。” “师姐……”花不忧赶忙恳求道,“您要是缺下酒菜了,师弟给您去偷去抢那都行啊,我舌头总共没有二两肉,牙缝都塞不满。再说冬长老有个哑巴弟子,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花不忧浑身颤抖,做出一个“害怕”的夸张神色。 “谁拿你的臭舌头下酒!呵呵……”语气虽然强硬,但花不忧略带滑稽的表情,又把玉莲逗得娇笑不停。 孔麻子在旁边佩服的五体投地,暗咐道:这俊俏师弟是从哪蹦出来的大仙,往常对谁都没好脸色的玉莲师妹,竟然破天荒的连笑两次!以后可得对他好点,以便取一取讨女人欢心的真经。 玉莲平息了笑意之后,指了指西面,道:“说正事,院子里的树被我砍断了,弄了一地树叶,你们去帮我收拾下。” “谨遵师妹吩咐。”孔达听后,只是简单应下,没敢问为什么,怕惹着这位喜怒无常的姑奶奶,带着其他三个师弟,跟随玉莲去往内院。 雷华和李传宝也听闻过这位姑奶奶的名声,不敢喧哗,默默跟在她的身后。 花不忧终于出了院子,在四周不断张望,暗自记下房屋布局,没准哪一间里面,就关押着妞妞和都师傅。记清楚路,以后逃跑时也知道怎么走,不然两眼一抹黑,就算把他们救出来也不知该往哪里逃。 路上的正式弟子见到玉莲后,都堆起迎奉笑脸,问句“师妹好。” 玉莲却爱答不理,只是随意应付过去。 不多时,来到了玉莲居住的院落。 院子极大,旁边种着很多青竹,中间栽种了些芍药雏菊,花香四溢,很是雅致。到达正厅,看到一棵粗大树木被拦腰斩断,树枝和叶子散落了一地,显得有些凌乱。 孔达瞥了瞥,发现树木断裂处光滑平整,知道是玉莲所为,奉承道:“师妹剑法大为精进啊!这么粗的树都被一剑斩断。况且师妹才只有十六岁,这么小的岁数就跨入五境,整个西风王朝都闻所未闻呐!” 听到夸奖自己武艺,玉莲被搔到痒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举着手中未出鞘的宝剑,傲然道:“过几天我生日,爹刚送来一把月影剑,本是想试试锋不锋利,没想到刚用出一招,就把树斩断了。” 花不忧心中猛地一沉。 一位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就能一剑斩断大叔,步入五境。屠戮娄家村的玉剑门大人物,该是怎样骇人的身手?! 孔达忙道:“恭喜师妹得到神兵利器。我也正琢磨着师妹的芳诞这几日就要到了,本想当日再送上礼物。今日既然遇到师妹,那就不藏着掖着了,这是师兄的一点心意,师妹可不要嫌弃。”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把玉簪子,递给了玉莲。 玉莲接过簪子只是瞥了一眼,随意收进袖口,淡淡说道:“谢了。” 孔达也赶忙回道:不成敬意。 玉莲没再搭理他们,转身回到房中。 几人都是进入藏力于身的习武之人,没用多久就把树搬了出去,杂乱无章的院里也清理完毕,向玉莲告辞一声,就往回走。 花不忧在路上边走边想:冬长老几乎见不到,而且看样子不是善茬,想从他口中套出消息无异于痴人说梦。玉莲出身高贵,看样子又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小姑娘,如果能讨好她的话,想必能能问出都师傅和妞妞关押在哪里。可是这小妞地位尊崇,什么好东西都不放在眼里,刚才孔麻子送出的玉簪子也值不少钱,她却看都懒得看,有什么东西能把她哄高兴呢? 花不忧摸了摸腰间,苦笑连连。 好像除了旱苗喜雨散,就没有别的了…… 第二十一章 买弩 月凉如水。 听到隔壁李传宝鼾声如雷,花不忧毫无睡意,开始盘膝打坐。 每到夜晚,他都比别人晚睡一会,只为了在武道修为上更进一步,也好具有救出都师傅和妞妞的实力。以前总觉得大淳哥起早贪黑练武有些不值,不管是风吹雨打都未曾停歇,光是起刀式,就拿着破刀足足举了三个月。每天,都能看到鄂师傅帮他在红肿的胳膊上涂抹药膏,这么卖力修习用不着的武功,不是比自己还傻吗? 到了现在,花不忧才能体会大淳哥的心情。 师傅们都已耄耋之年,还有几天可活?自己这个傻弟弟又不争气,除了为祸乡里,就没别的事。 大淳从小就明白,家里老人年岁已高,小的压根靠不住。于是只能自己刻苦学习武功,好早日挑起肩头重担。 大个子少年,自打懂事起便想一力擎天! “哥……真难为你了。” 花不忧望向空中皎月,似乎看到大淳质朴笑脸,右手轻轻探出,那张熟悉的脸庞却越离越远,怎么也触摸不到,犹若空中楼阁,可望不可及。 右手袖口徐徐蠕动,缓缓钻出一物。 小白。 小白蛇自从在觅春楼毒死顾爷之后,就变得不怎么爱动弹,往往几天都不出来活动一次,即使是花不忧和它说话,它也爱答不理,傲气的很。 对于小白的凶猛毒性,花不忧起初还是心怀忌惮,怕哪天惹到它不高兴了,咬上自己一口咋办?顾爷堪称深厚的功力都瞬间毙命,自个摆不上台面的孱弱修为,能抵得住它的樱桃小口?真到了那时,还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幸好,小白对于主人算不上恭敬,但也不至于反咬一口。花不忧对于这条救命恩蛇,也没有狡兔死走狗烹,将它扔掉或者杀死。反正让它待在袖中也不碍事,没准到了危急关头还能再救自己一命。 小白爬向窗台,头冲星月,蛇口微张,又再度闭合,反复数次,竟然有点像《万妖经》中描述的通灵妖物,开始吐纳起来。 花不忧习惯了它的反常举动,并不惊讶。开始目瞑气闭,催动内力绕行奇经八脉。 刚刚绕行一小周天,经脉中就传来灼热刺痛,像是万针齐扎。花不忧只能强行收功,举起灼烧感最为强烈的双手手心,凭借月光,可以清晰辨别出手心当中均是铜钱大的一块焦黑。 自从离开容州之后,怪病倒是没犯过,但是每次能练功的时间越来越短,从三个时辰到一个时辰。到了现在,甚至刚运行一小周天就得被强行散去内力,而且手心中的焦黑斑块,也从芝麻大小变为铜钱大小。 “难道小时候的天雷之力还没有消散?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对小爷不依不饶。要么你就干脆点,直接把小爷轰成肉渣,要么就别来跟小爷捣乱,天天阴魂不散一直缠着,真他娘恶心人。” 花不忧对于怪病的纠缠,实在是苦不堪言,连带着压抑许久的火气,都蹭蹭往上冒。 “咯吱”。 临屋传来开门声响。 花不忧顺着窗户望去,看到孔麻子缩着肩头正往茅厕跑。 今日晌午,遇到一位正式弟子过来串门才知晓,孔麻子并不是地位略高的正式弟子,而是和他一样,乃是杂役弟子,而且是在玉剑门里干的时日最长的杂役弟子——整整七年。 这些时日饱受欺辱的李传宝,差点撸袖子和孔麻子干起来,雷华也不阴不阳在旁边讽刺几句,唯独花不忧没有放在心上,对孔师兄还是毕恭毕敬。 对于不痛不痒的羞辱,在花不忧眼里,就跟在他面前放个响屁一般无二,能掉块肉还是能咋滴?即便是被人扇了大耳光子,也没必要在表面上怒目相向,用娄村长的话就是:王八咬你一口,炖了就行,还能伸嘴咬它的龟壳子? 老人的话,饱含几十年的感慨阅历,粗俗的表象下,总是蕴含那么几分大道理。 …… …… 翌日。 干完了手中活计,花不忧向孔麻子问了问,能否出门给玉莲师姐准备些芳诞贺礼。在院中地位一落千丈的孔麻子并未拒绝,只是吩咐让他别在门中随意溜达,万一惹着哪位练功练岔气的门中高人,打断腿都是轻的。 珍惜性命的花不忧满口答应,并也照做,在门中随意扫了几眼后就走入古滇街道。 仔细逛了逛才发现,城里的兵器铺还不是一般的多,十个铺子起码有三个铺子是卖铁器兵刃的,估计和这里彪悍的民风不无关系。 玉莲看样子绝对不是个喜爱女红诗词的细腻女子,寻常姑娘家喜欢的那些东西,送给她恐怕也是白搭,花不忧只能挨着兵器铺一个一个逛,看能不能翻到有趣又实用的物件。 花不忧走进一间装修较为奢华的铺子,里面雕花红木柜陈列了各式各样的兵刃,玲琅满目,还没接近,就可以感受到那些兵器的森然杀意。 “这把剑怎么卖?”花不忧指着一把剑身清冽如水的长剑问道。 “三百两银子。”店铺伙计的笑容让人感觉十分舒服,略微弯下的腰,使得头顶正好到达花不忧的眉头,让客人倍感亲近。 花不忧略加思索,往下一个柜子走去,刚才那把剑他并没有想买,只是探听一下价格,玉莲手中那柄月影剑,肯定比这里的剑要高出数筹,即便花不忧不太懂剑,但仅凭月影剑鞘上面镶嵌的宝石就能看出,绝对很贵! 再往前走,花不忧眸子一亮! 柜子中摆放了一个巴掌大小的东西,造型精致,小巧玲珑。 一把手弩! 花不忧拿出来反复摆弄一阵,弩上并没有放有箭矢,但仅从坚韧异常的弩弦就可以判断出,这绝对不是小孩子嬉闹时玩的东西,而是一件嗜血杀器! 古滇地处西南,和都城相距太远,天高皇帝远,西中城禁弩的条令在古滇并没有多少人理睬,像手弩这种近战杀器,若是放在西中城大摇大摆售卖,老板第二天就得被砍了脑袋。 “这把弩多少钱?” 花不忧兴致勃勃,手弩利于隐蔽,还易于携带,送给女孩子防身再好不过。 “客官,您真是有眼光,这把弩到了还没三天,是出自蜀中暗器大家端木羽之手,所以价格稍微贵些,但是绝对物有所值,可以轻易击溃三境高手的护身内力,就连四境高手的罡气也能击破一二……” 伙计并没直接报出价格,而是怕客人反感,先将东西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多少钱?” 花不忧不懂什么暗器大家,直接问起价格。在容州杀掉顾爷时,就将他身上金子银票搜之一空,现在全身上下足足有两千多两银子,财大了,气也就粗了些。 大量的金银实在不容易携带,两千两的银子足够装满几大箱子,花不忧将金银全部换成了西风王朝通用的银票,也好遇到危险的时候跑路也没那么累赘。 “一千五百两。”伙计尽量让声音舒缓,不让对面少年引起反感。 听到价格,花不忧脸色有些难堪,一把破弩就要花掉一多半的身家,实在是让以前“嗜钱如命”的家伙有些舍不得,但想到要救出都师傅和妞妞,就必须要讨好玉莲,咬了咬牙,准备掏出银票付账。 “师弟,这弩可否割爱?” 带有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虽是询问,但语气带有一股不可抗拒命令的味道。 花不忧扭头望去,是位身穿象牙色长衫的男子,胸部还佩戴一枚玉制小剑——这是玉剑门正式弟子统一装束。 花不忧低头看了看自己象征杂役弟子的灰色长衫,不由得摇头苦笑。为了一把手弩和对方起争执,殊为不智,不如卖他个面子,看能不能攀上交情,也有机会套出师傅关押的地点。 “既然师兄看上了,小弟就算忍痛割爱也要双手奉上。”花不忧洒然一笑,将手弩轻轻递去。 四方大脸男子看到对方如此给自己面子,不禁有些飘飘然,拍了拍花不忧肩头,豪迈笑道:“多谢这位师弟了,一会师兄备下酒席,不醉不休!” “有劳师兄破费了。” 花不忧赶忙谢道。 正当大脸男子掏出银票准备付账时,又有一句声音冷冷传来: “这把弩,我要了!” 第二十二章 刺探 兵器铺里踏足一位壮汉,皮甲腰刀,八字步快撇成一字步,气态嚣张。 “风廷卫……” 花不忧仔细瞅了两眼,暗自嘀咕,刚来古滇就领略过风廷卫镇压百姓,所以对他们的统一装束并不陌生。 玉剑门方脸男子脸沉似水,隐于身后的左手握紧成拳,压低嗓门道:“崔伍长,这把手弩可是在下先看中的,凡事都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崔伍长出身军伍,乃是响当当的汉子,不会做出君子夺人所爱这样的事来吧。” 花不忧在旁却是心中暗喜,看样子两位还是熟人,好像还有过节,这下有好戏看了。 崔伍长晃悠走来,横肉纵横的脸上浮现出讥讽笑意,扣了扣鼻孔,扬着下巴,说道:“宁大春,不服气?爷爷只是名厮杀汉,君子?你这是在骂老子呢?!想当年,我和弟兄们在西疆吃沙喝土,拎着脑袋和蛮子拼命,你们这些大爷呢?每天躲在娘们被窝里逍遥快活。怎么,老子们玩命回来了,你们这些没卵蛋的江湖人士,不该孝敬孝敬爷爷们?君子不夺人所爱?嘿嘿,爷爷又不是第一次夺。” 花不忧听到他口中粗鄙言语,想起了同样放荡不羁的鄂师傅,心中竟然生起些许好感。 玉剑门弟子宁大春对他似乎有些惧怕,敢怒不敢言,将手弩丢到柜子中,迈开大步就要走出兵器铺。 “哎呦~宁大爷气性可不小哇。”崔伍长得势不饶人,依旧不阴不阳说道:“崔某今晚在环采阁吃花酒,睡棠儿,若是宁大爷有空,那就赏脸来喝杯酒,领略下崔某闻名风廷卫的‘无双枪技’,是怎么折服你娇柔的小棠儿,崔某拍着胸脯保证,绝对让宁大爷受益匪浅,哈哈!” 宁大春站在门口浑身颤抖,右手死死攥着剑柄,即使是从侧面观望,也可以看到脸色呈现出怒极的酱红。最终,他也没拔出腰间利器,狠狠挥了挥袖口,快步走出。 花不忧可不愿招惹愣头青,万一那位军爷找不到人欺负,把邪火撒到自己身上咋整?连玉剑门正式弟子都被他随意拿捏,面对自己这名杂役弟子,崔伍长能摆出什么好脸色? 花不忧压低了脑袋,大步流星跟上。 宁大春怒火无处发泄,越走越快,把街中路旁摆放的水果摊子都撞翻几个,摆摊的百姓看到他玉剑门服饰,也都把骂到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里。 宁大春宣泄胸中闷气,致使百姓们遭受无妄之灾。 “师兄,等等我……” 花不忧快跑一阵才费力追上,喘着粗气喊道。 气急败坏的宁大春骤然驻足,瞪着双眼狠声道:“怎么,见到我被人羞辱了,你也想看宁某的笑话?!” “额…师兄,你误会了。”花不忧赶忙解释,调整下快速奔跑导致翻涌的气息,“我是觉得那人并不是刻意羞辱你,而是针对咱玉剑门啊,刚才师兄离去之后,他朝着我就走过来了,还以为要动手,吓得我赶紧逃出来。师兄,咱玉剑门和西南候府有仇吗?” 听到花不忧口中“冠冕堂皇”的门户之争,宁大春有了台阶下,脸色才稍稍舒缓,“哼,西南候府欺负咱玉剑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不是门主有令……” 宁大春看到四周过往的人群,忽然闭口不言。 “师兄,此处人多嘴杂,能否赏脸陪师弟去小酌一杯。” 花不忧真诚一笑。 …… …… 两人怕隔墙有耳,不约而同来到一间僻静的酒肆。 点了几样下酒的菜肴,搬了一坛廉价包谷酒,花不忧和宁大春边谈边喝,没用多久,花不忧就将风廷卫和玉剑门的宿怨探听出来。 玉剑门本是古滇说一不二的豪门巨枭,连本城刺史都被他们压着一头,事事都要看玉剑门脸色行事。久而久之,朝廷对于江湖门派执掌兵家重地有些看不下去,派来三万风廷卫和一位西南候,来稳定西南。 一开始并没有什么摩擦,双方都各怀心思,并未撕破脸皮。 但是上头和和气气,并不见得下面的人也是恭敬相待。 风廷卫兵士选拔严苛,大多都是出身天子脚下,不乏有几个世家子弟,又经过疆场厮杀几年,熬了些功绩,打心眼里就瞧不上玉剑门这样的江湖门派。 将士们本来对下放西南边陲,心中就颇多怨言。对他们来说,荒野郊城哪有一国之都繁华锦绣。吃得差不说,就是连那烟花之地的姑娘都皮糙肉厚,没有家中的娇娘水嫩可人。在这里待了好几年,这心中积攒的怨气,就可想而知了。 风廷卫们还算有些底线,不怎么欺负平常百姓,但是对上玉剑门和其他的江湖人士,那就没什么好脸色了。 玉剑门弟子在古滇横行惯了,手上功夫也不含糊,猛不丁遇到硬茬,也不会任人鱼肉,致使双方来来往往打闹过几次。 风廷卫仗着人多,又是官家的人,每次群殴都占得上风,还好双方手中都有分寸,没有闹出过人命。 西南侯虽然个人比较低调平和,但对手下却不怎么约束。三万风廷卫又是握在手中没多久的精兵悍卒,正是收买人心的时候,听到他们在城里的胡作非为,也没有多作惩罚,顶多一顿鞭子下去,只伤皮肉,不动筋骨。 风廷卫将士们见到顶头上司如此庇护手下,更加嚣张跋扈!每次遇到玉剑门的弟子,都要敲打敲打,让他们知晓西风王朝谁说了算。 是你们江湖门派? 还是俺们军伍的百万铁骑! 玉剑门门主也认了怂,严令弟子不能和风廷卫动手,甚至立下铁律,如有对风廷卫拔剑者,即刻逐出门墙! 玉剑门弟子在古滇过得什么日子,可想而知。 “哎!……师弟,你是没赶上好时候,换做几年前,咱们玉剑门弟子只要一出门,旁人巴结还来不及,哪需要看别人的脸色,就连刺史都对咱门主点头哈腰。现在世道变了,自从西南候府来到古滇之后,咱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与其每日受那窝囊气,照我看来,还不如搬出古滇算了!” 宁大春脸色微醺,感慨道。 包谷酒是用玉蜀黍酿造而成,酒性极烈,比起北林王朝特产烧刀子都犹胜几分。宁大春心有愁事,没有喝下去半坛,酒劲就有些上头,说话间没了遮拦。 “呵呵……师兄说的没错。俗话讲民不与官斗,西南候府后面有朝廷撑腰,咱玉剑门哪怕个个都是英雄豪杰,也敌不过朝廷百万大军呐,您说是不。”花不忧安慰道。 “话是这么说,但师兄们不甘心啊……”宁大春面呈苦涩,悲叹道:“这帮王八蛋欺辱咱们不算,甚至……” 花不忧皱眉问道:“甚至什么?” “罢了,都是自家兄弟,师兄也不怕丢人了。”宁大春摇了摇头,“环彩阁的棠儿,本是师兄的一个相好,本来准备这几日就给她赎身。可是几天前,棠儿被崔伍长看中,并放下狠话,从今往后谁都不许碰她身子。我估摸着,是崔伍长刻意针对玉剑门的,哎,连自个喜欢的女人都护佑不了,师兄窝囊啊……” “原来如此……” 花不忧轻轻点头,原来兵器铺里崔伍长说的“君子夺人所爱不止一次,”还有这么一层缘由。 “师兄,天下好女人多的是,切勿太往心里去,没准以后还能遇到更好的。来,喝酒!”花不忧只能这样劝慰道。 “喝!” 宁大春一碗倒进肚中。 花不忧看到宁大春坐在那里身躯都有些摇晃,知道时机已到,漫不经心问道:“师兄啊,我刚进门没多久就听说门里还设有牢房?关押犯人不是官府大老爷的事吗?怎么还让咱们费心呢?” “屁的官府!”宁大春酒意上头,骂骂咧咧道:“当年的刺史府不得看着咱眼色行事?!抓不抓谁,抓来后押在哪儿,都是刑堂的师兄们负责,哪轮到官府说话的份!” “哦,现在呢?西南候府不管吗?” “现在哪还敢越俎代庖,不一样了。牢房里关押的,都是咱门里以前抓来的犯人,城里的大事小事,都是风廷卫拿人审问了。” 花不忧眼珠一转,继续问道:“和咱们有私仇的呢?” “私仇?当然是关押在门里了。”宁大春迷迷糊糊道:“去年还是前年来着,我和二长老还去剑南东道边办过事,灭了个村子,抓回来一个老头和一个小丫头,可惜中途蹿出来一位高手,把小丫头截走了,老头倒是被咱们关在牢里。” “咣!” 花不忧心中犹如重锤狠狠砸下! 由于情绪剧烈浮动,手中狂抖,酒碗都拿不住,掉在地上片片碎裂。 好在宁大春酒意正浓,并没有注意他的反常神态。 花不忧平稳下情绪,缓缓道:“截走了?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嗝~~~”宁大春打了个酒嗝,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当时没在附近,听其他师兄们说,出手的只有一人,还是个娘们。三下两下就将咱们兄弟打倒一片,就连二长老都不是对手,啧啧,还好我没在旁边,不然小命都没了。师弟啊,一山还有一山高,世上能人多着呢,以后啊,你要勤学武功了。” “谨遵师兄教诲。”花不忧抱拳道。 夜色渐浓。 花不忧望向双眼朦胧的宁大春,轻轻一笑,“师兄,在这小店里窝着实在没劲,要不,咱去环彩阁寻个乐子?” 第二十三章 环彩阁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环彩阁比起觅春楼多了些市井味道的杂乱,少了些士子崇尚的文人雅意,这也是无奈,三万多如豺狼虎豹风廷卫驻扎此地,再雅致的地方也会被弄得乌烟瘴气。 花不忧搀扶着酩酊大醉的宁大春,来到古滇闻名遐迩的烟柳之地。 “呦,玉剑门的贵客到了,姑娘们,快备上好酒好菜!”女人特有的尖利调门响起。 负责揽客的老鸨,是位精于世故的半老徐娘,仅靠鼻子闻,就能嗅出来客人大致身份,腰间的银子宽裕不宽裕,头上的官帽插什么帽翅,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何况宁大春也是本店熟客,自然晓得对方身份。 虽然玉剑门被风廷卫到来后自始至终压着一头,但也不是小门小户的买卖人家可以随意招惹的起,土狗惹不起下山虎,抓鸡逮兔还是绰绰有余。 不等花不忧和宁大春开口,就有四位花枝招展的姑娘将他们拥簇到一处厢房中,一位体态丰盈的女子堆起灿烂笑道:“公子,您是吃些酒还是住堂?” 对娼寮熟门熟路的花不忧浅浅一笑,答道:“先上些酒,我打干铺,师兄铺堂,丑话先说在前头,若是把我师兄伺候舒服了,银子管够,我师兄要是不高兴,你们的银子也休想拿到!” 说完,花不忧掏出一张银票拍在桌上。【ㄨ】 几位姑娘都是眼尖心活,随意瞥了眼就能瞧出银票上面的数额。 一百两! 这是她们一个月都赚不到的数目。 丰盈女子盯着银票,面露难色,晃着财神爷的胳膊娇声道:“公子,我们这些胭脂俗粉,哪能入得了宁大爷的法眼,也只有棠儿才能讨宁大爷的欢心,但是……” “有话就说!”花不忧佯装怒意。 “今晚风廷卫的崔伍长住堂,已经把棠儿包下了,而且……崔伍长也放出过话,以后谁也不许再碰棠儿,尤其是宁大爷……”丰盈女子唯唯诺诺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花不忧点点头,转而向还有些迷糊宁大春问询道:“师兄,除了棠儿,你可还有其他中意的女子?” 宁大春听闻棠儿二字,猛然睁开朦胧双眼,扫了下极为熟悉的环境,甩了甩头,压着下巴口齿不清道:“棠儿在哪,把棠儿叫过来!” 丰盈女子不情愿答道:“棠儿和崔伍长在一起……” 啪! 花不忧狠狠将茶碗摔碎,突然起身,指着女子大声叫嚷道:“你们是脑子有病还是聋了,没听到我师兄让你们把棠儿叫来!再敢磨磨唧唧,直接把你们环彩阁砸了!” 花不忧对于青楼里的情况太过熟悉,知道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怕的不是满口道德文章的儒雅官吏,而是一言不合拔刀砍人的江湖客。【ㄨ】尤其在古滇来说,百年大派玉剑门比起踽踽独行的江湖人士,更加让人胆寒。 四位姑娘看到他暴跳如雷,也不敢再言语,迈着碎步跑了出去。她们只是卖笑卖肉的羸弱女子,见识过太多脾气怪异的客人,犯不上为了屁大点的事强行出头,再大的烂摊子也有专人出来收拾局面。 “师……师弟,现在找棠儿……合……合适吗?”宁大春似乎酒劲醒了一些,仿佛觉得这样做有些冒失,嚼着大舌头问道。 “师兄,是您让我带您来找棠儿的啊,您忘了?刚才您还教导师弟,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为了心爱的女子豁出一切都是值得,冲冠一怒为红颜,是为大丈夫!” 花不忧大义凛然。 “对!谁敢挡老子见棠儿,老子就宰了谁!” 这番言语激起了宁大春隐忍多时的暴戾,再怎么说,他也是习武多年的血性汉子,而且现在酒意上头,哪怕天王老子挡在身前,他都敢一剑刺出! 花不忧嘴角浮现满意笑容。 带宁大春来环彩阁,当然不是好心为他找回中意女子,自从听到他参与娄家村灭村惨案,花不忧就拿定主意,要杀了他! 那么多人目睹了他俩在一起,贸然下手肯定会被人知晓,杀人后逃之夭夭也不可行,会耽误搭救都师傅的打算。但心中这股怒气怎么也平息不下去,思来想去,只有借刀杀人这条路能走! 房门推开。 略显焦急的老鸨步入屋中,还没将气息喘匀,就殷勤道:“宁爷,哪位姑娘惹着您不高兴了?那帮记吃不记打的货就这德行,您大人有大量别往心里去,到底是谁,您给奴家说,回头非赏她一顿鞭子不可!” 刚被花不忧催动胸中豪气的宁大春双目眯成一条缝,显得有些阴鸷,一字一顿道:“把棠儿给我叫来!” 老鸨瞬间苦着脸,纵横决荡的皱纹叠在一起,把上面铺了好几层的脂粉都挤落不少,哀声道:“宁爷,您这可为难我了,奴家只是个跑腿的,您不是都和崔伍长说好了吗?棠儿陪谁你们自个商议,怎么今天却来为难奴家啊……” 世故老练的徐娘赶紧把烫手山芋丢到崔伍长那里。 “自个商议?商议个王八驴臭屁!棠儿是环彩阁的人还是崔伍长的人?赚的银子给环彩阁还是崔伍长?明明是你们看不起我们玉剑门,还敢拿别人来推三阻四,信不信我明天禀报长老,把你们环彩阁给拆了!” 花不忧怕宁大春突然改变心思,赶紧抢过来答道,并且把玉剑门搬出来,迫使宁大春低不下头。 一般而言,像宁大春这种在门里效忠几十年的弟子,都会对门派有强烈的归属感,就像已经过门多年的忠烈女子,门在人在,门亡人亡。 果不其然,宁大春听闻对方瞧不起玉剑门,晃着身子站了起来,不太利落拔出腰间长剑,“你…..你敢羞辱我……我玉剑门!” 老鸨见到对方动家伙,嗖的一下就蹿了出去,身手那叫一个矫健,和刚才弱不禁风的模样绝不相符。 不多时。 人未到,声先到。 踉踉跄跄的脚步声响起,还伴随一句酒气四溢的豪迈叫喊:“谁……谁他娘….的敢来找棠儿……” 花不忧心下大定。 不出所料,崔伍长也喝多了。 这下,十拿九稳。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 第二十四章 醉斗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崔伍长提着把出鞘的西风横刀愤愤进屋,脚步蹒跚,满面通红,看样子也灌了不少酒。 这种横刀,乃是匠器监特意为军伍精心打造而成,刀身极厚,刀柄两端较宽,中部稍细,便于单手持握,可以长时间厮杀而刀刃不卷。不过西风横刀毕竟是批量锻造,大多比不得江湖人士手中千挑万选的神兵利器。 比如宁大春携带的青干剑,就比横刀强出不少。 崔伍长望见宁大春,撇了撇嘴,不屑笑道:“我当是哪位大爷要找崔某的麻烦,原来是你个没卵蛋的玩意,怎么,白天没有被爷爷骂舒坦?晚上再来让爷爷走一走你的旱道?” 四周站了不少看热闹的姑娘和客人,听到宁大春被羞辱,也不敢放肆大笑,捂着嘴,身子抖动不停。 当众被侮辱的宁大春当然咽不下这口恶气,加上酒壮怂人胆,一把抽出青干剑,剑尖指向崔伍长,双眉倒立,怒吼道:“姓崔的,若不是你有风廷卫撑腰,宁某会怕了你?!庇护在西南候府羽翼下,算什么本事,有能耐跟宁某生死一搏,看看到底谁是没卵蛋的家伙!” 花不忧在旁暗自窃喜,看来宁大春彻底被崔伍长激怒,不用自己推波助澜了。 崔伍长平时欺负人惯了,哪能容得下别人口中嘲讽,顿时勃然大怒,吼道:“姓宁的,放你娘的狗臭屁!你爷爷我向来都是敢豁出命的爷们,何时躲在别人裤裆底下过日子!看你小子灌了不少猫尿终于有了卵蛋,来,今天爷爷就和你比划比划!看看到底谁是孬种!” 宁大春尚存一丝理智,怕风廷卫秋后算账,冲着周围旁观的众人喊道:“大伙都听清楚了,我和崔伍长今日立下生死状,是死是活各安天命,还请各位做个见证。” 众人见到这俩醉鬼真要玩命,赶忙跑到较远的地方观战,刀剑无眼,万一哪位手脚不利落,兵器拿捏不住脱手而出,那还了得! 崔伍长有些不耐烦,嚷嚷道:“老子最看不惯你们江湖人士,都是些贪生怕死的玩意,打个架还磨磨唧唧,纳命来!” 一招力劈华山当头砍下! 出手时还挺像模像样,随着刀在中途突然歪斜,崔伍长直接被脚下绣墩一绊,跌在了酒桌上,哗哗啦啦将酒具弄碎一片。 原本以为侵淫剑法几十年的宁大春会一剑制敌,没想到青干剑歪歪扭扭刺去,毫无章法可言,比起小孩子胡乱挥舞也强不了多少,一剑刺中了后面的雕花木门。 得,都喝大了。 两个醉鬼准头出奇地差。 崔伍长扶着桌子爬起,浑浑噩噩间,只感觉对面站了俩宁大春,晃了晃脑袋,也瞧不清楚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只能照着人影中间重叠处劈去,还是他娘的那招力劈华山。 砰! 离宁大春足有三尺远的花瓶被一刀劈碎。 宁大春也投桃报李,一剑刺破了窗户纸,望到了城中的灯火阑珊。 “好剑法!小子,你的剑法是跟你师娘学的吧!” “呸!你刀法好?专挑木头劈,姓崔的,你刀法是砍柴教的吧!” 两个醉鬼不忘“惺惺相惜”一番。 若是论到单打独斗,剑法精妙的江湖侠客肯定比冲锋陷阵的精兵悍卒更强一些,但现在两人根本拼的不是雄厚的内力和精巧的招式,完全是看哪位酒量更好一些,谁醒得最快,谁就是赢家。 花不忧的打算,就是希望崔伍长把宁大春砍死当场,既能杀掉一个仇人,还能让玉剑门和西南候府互生间隙。双方为了此事大打出手那是最好,自己才有机会浑水摸鱼将都师傅救出。 好在崔伍长和宁大春酒量都不俗,倾尽全力后,身子骨出了不少汗,把酒劲也逼出来一些。 崔伍长不再挥出那招力劈华山,而是改为撗掠,终于找准了对方驻足所在,刀身从宁大春头部急速划过。 在经常欣赏刀法的花不忧看来,崔伍长这一刀勇猛有余,刀势不足,跟鄂老头差了不知十万八千里,就是跟大淳哥相比那也是云泥之别,恐怕自己都能轻易接下这招。 一刀斩下了宁大春一绺头发! 死里逃生的宁大春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青干剑也终于不再颤抖,青光一闪,径直递出。 一剑刺破了崔伍长肋间皮甲! “姓宁的,你小子还真敢对老子下死手,有种!看老子不把你脑袋砍下来当夜壶!”崔伍长差点被一剑穿膛,怒不可遏,咧着嘴,咬着牙,暴怒喊道。 “莫要多说废话,手底下见真章!”宁大春常年习剑,崇尚的是谦谦君子潇洒剑道,不屑于和一个老兵油子斗嘴皮子。 崔伍长拿起酒壶猛然掷去,双膝一弯发力后,欺身直进,西风横刀挂出一道残影,悍然挥出! 宁大春没想到他会用出下三滥的招数,猝不及防,酒水被洒了一脸,将眼睛蛰的刺痛无比,慌乱间,倾尽全力,手中长剑绽放出数朵剑花,才将要命的一刀堪堪挡住。 “姓崔的,你还要不要脸!这般下贱的手段都使得出来?!风廷卫都是些你这样不要脸的家伙?” 宁大春险些着了道,脸上尽是愤懑神色。 崔伍长邪恶笑道:“嘿嘿,说你们江湖客矫情吧,还不承认。上了战场,哪管什么下作不下作,能要人命的就是好手段!像你没见过世面的雏儿,还是滚回老娘身边吃奶吧!” “卑鄙!” 宁大春义愤填膺吼道。 嗓门大归大,但宁大春站在原地不动,不肯再伸出手中利剑。 “小子,还打不打,不打的话,老子可要回去睡棠儿了,跟你小子磨磨唧唧真没意思。喊个爷,老子就当这回事没发生过。”崔伍长意兴阑珊说道。 一番打斗下来,宁大春酒意逼出了五六分,意识稍微清醒,也不太愿意和他继续纠缠下去,但是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意思服软,在那扭扭捏捏吭哧起来。 旁边的花不忧可不干了! 费尽心思好不容易让他俩动了刀剑,哪能半途而废,于是乎,花不忧举起凳子腿叫道:“你算老几,敢让我师兄喊你爷!小爷跟你拼了!” 只见瘦弱的身影凶猛扑向崔伍长。 面孔上尽是义无反顾。 ps. 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 第二十五章 诡异 “不知死活的兔崽子!” 崔伍长看到他脚步虚浮,不像身怀武功的样子,冷冷说道。并没有因为对方年纪小就心生怜悯,手中横刀当头劈去,分明是想将花不忧斩杀当场! 花不忧一往无前的动作像是拼个鱼死网破,但到了崔伍长不足二尺远的时候,却脚底下抹油,拔腿往侧方跑去,那叫一个动如脱兔,手里的凳子腿朝着对方狠狠扔了过去,捂着脑袋边跑边喊道:“师兄,救命啊!” 花不忧分明是想祸水东引,再把宁大春拽入泥潭。 崔伍长没想到这小子比他还阴,猝不及防,被凳子腿砸中膝盖,顿时疼得咬牙咧嘴,横刀举过头顶,气急败坏一瘸一拐冲着花不忧追来,“小兔崽子,老子要把你剁成肉馅!” 宁大春见到师弟躲到他身后,迟疑了一下,片刻后还是竖起剑尖,迎向崔伍长,大义凛然喊道:“想伤我师弟,先过宁某这关!” 花不忧嘴角挂着一抹阴笑。 早在他还是傻子的时候,鄂师傅就不厌其烦的来回絮叨,“江湖人士的义气千秋和迂腐书生的以身殉国最是要不得,绝对是脑袋被驴踢过,这两种人死得最快,也是最易于掌控。” 独身步入江湖之后,随着阅历不断增长,花不忧越是对师傅们谆谆教导体悟深刻,死得早的,都是脸面看的比小命重。【ㄨ】抛开家世不谈,仅是单独闯荡天下混得风生水起的,不是手底下有真功夫,那就是没脸没皮的滚刀肉。 死要面子活受罪呐! 宁大春内力较为深厚,酒醒的也快,青干剑犹若灵蛇,轻灵飘逸,在崔伍长胸前轻轻点到,并未穿透皮甲,一击而撤。 “若不是宁某手下留情,你已经成了剑下亡魂,怎么,还想再来?”宁大春收剑凝立,傲然问道。 “放你娘的狗臭屁!要不是你跑回去,老子一刀就砍下了你脑袋了!”崔伍长显然是个脸面比性命重要的人,这么多人围观,当然要嘴硬一番。 “哼!那就当打个平手了!” 宁大春不忘给对方台阶下。 “平就平,下次再让老子遇到你,肯定把你小子砍个十段八段!”崔伍长不再废话,转身出了屋子,冲着观战的众人骂骂咧咧道:“看什么看!不服的过来找老子单打独斗!爷们,老子用刀招呼,娘们的话,嘿嘿,老子换成大枪伺候。” 话音刚落,崔伍长脸上忽然布满恐惧神色! 就在刚才宁大春剑尖收回的胸口部位,出现一个细小红点,猝然扩散,顷刻间,变为一涌红泉,崔伍长缓缓倒了下去…… 花不忧眼尖,借着大红色暧昧烛光,注意到有抹乌光猝然一闪,透过崔伍长后插入房梁,随后传来极大的声响。 花不忧没有理会倒在血泊中的崔伍长,也没敢看人群中的凶手,而是移步过去,盯着粗大的杉木。上面已经被轰成蛛网形状,顺着凿出的大洞望去,看了足足有半柱香功夫,也没分辨出来到底是什么要了崔伍长的命。 花不忧小心翼翼用手将那枚细小的东西拔出,才确定了到底是为何物。 头发! 细如针尖的头发丝! …… …… 作为距离最近的见证者花不忧,出事后就被风廷卫带了回去,即使被横眉竖目审讯了一晚,也没套出什么有用的话,只是实话实说,言明凶器是一根头发丝。好在风廷卫也知晓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年肯定不是杀人凶手,天亮后就放了出来,并未进行严刑拷打。 而嫌疑最大的凶手宁大春就没那么幸运了,一压进去就是皮鞭烙铁伺候,没用一炷香就昏过去三次,哪怕最后证明是清白无辜,不死也得脱层皮。 没办法。 就算人不是你杀的,谁让你敢对风廷卫拔剑相向! 回到门中。 还未落脚,花不忧就被刑堂弟子带到刑堂盘问过程,花不忧也装成无辜模样,慌慌张张解释一通,说崔伍长目中无人,残暴专横,差点把自己和宁师兄剁碎了喂狗,反正怎么可怜怎么说,把一位刑堂弟子听得义愤填膺,拍桌子叫嚷道要和风廷卫势不两立。 收到消息的孔达、雷华、李传宝三人早在院子等候师弟,见到满脸憔悴的花不忧回来,赶忙上前嘘寒问暖。 “师弟,没有大碍吧?” “师弟,风廷卫跋扈得很,没伤着你吧?” “师弟,环彩阁的姑娘俊不俊?” 花不忧对问姑娘俊不俊的孔达翻了个白眼。 他已经被接连盘问两次,早就不厌其烦,对着一个屋檐下的三人也没必要讲的太详细,敷衍几句了事,回到屋里将门关好,躺在床上开始沉思。 究竟是谁对崔伍长下的手? 一根柔软至极的头发丝能穿透皮甲,还能穿透崔伍长壮硕身躯,最后插进房梁半尺?!这等耸人听闻的事说出去谁会信?哪怕是仙人手段,也不过如此吧! 小时候,花不忧听到师傅给他讲起的武道高手,心中及其向往,尤其是凭借一杆裂天戟压服蛮夷的轩辕无敌,和一刀斩千蛮的风老皇叔。 成为这种一力擎天的大英雄,简直就是他儿时最大的梦想。 但是真到了习武阶段,才知道武道一途有多么艰难。没有修习几天,花不忧就断然放弃。 随后,花不忧也对玄幻莫测的江湖高人产生质疑,真有人能挥袖蔽日月,一剑断大江?又不是书中描述的神佛,人再厉害,也不过是凡夫俗子,如何能与天地之威相抗? 不过见识到鄂师傅在破井村以一敌百,和深拓寺老和尚飘摇一指,花不忧对武道高人的身手究竟有多高,产生了好奇。毕竟他没见识过天武榜十三大高手亲自出手,就连名头,也只听闻过轩辕无敌和风抱朴二人,对其他十一人一无所知。 今晚用头发丝击毙崔伍长的神秘高手,到底是何人? 杀死崔伍长到底是何用意? 细如针尖的柔软发丝,十丈之外夺人性命,光凭这一手,就比鄂师傅强上不少。 会不会是天武榜十三大高手之一呢?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屋门猛然被推开,刺眼红衣跃入眼帘,伴随着嚣张的尖叫:“谁那么不长眼,敢欺负姑奶奶的师弟!” 第二十六章 盼孙心切 敢在玉剑门中大呼小叫的,众弟子中,好像也只有玉莲大小姐了。 花不忧本来轻皱眉头的面孔,随着玉莲到来,瞬间转变为哀苦之相,顷刻间挤出几滴泪水,委屈道:“师姐……你要为师弟做主啊……” 玉莲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说刚到门里那个嘴甜的杂役弟子被风廷卫带走,又被刑堂审讯,便火急火燎赶了过来。 玉莲脾气暴躁不假,但这样性格的人一般都比较直爽,还喜欢护犊子,看到师弟可怜兮兮的样子,俏脸遍布一层寒霜,沉声问道:“谁欺负你了,说出来,师姐给你做主!” “听闻师姐芳诞就要到了,昨日给孔达师兄告了假,想去街中给师姐备下礼物。费尽心思,才在家兵器铺见到一把手弩,做工精巧,也很别致,关键是威力奇大,即使是不忧不在身边,也能尽心尽力替师弟保护师姐。不曾想半路被风廷卫的崔伍长横插一杠,非要将东西买走,不忧身单力薄,只能任由他……”花不忧哭哭啼啼说道。 “你没对他说,是给我准备的东西?!”听到此处,玉莲打断花不忧,言语中夹杂着愤恨。 花不忧摇了摇头,茫然道:“没有。” “后来呢?”玉莲咬了咬银牙,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接着在店里碰见了宁大春师兄,他也被崔伍长奚落一番,出门后,我和宁师兄就相约去了家酒肆,喝酒喝到傍晚。再后来,师兄就带我去了环彩阁……在那里又遇到了崔伍长,宁大春和崔伍长都喝高了,为了争夺一个叫棠儿的姑娘大打出手,但两人未分胜负。崔伍长看到打不过宁师兄,准备出门离去,刚刚步入大堂,就被人暗算致死,最后,风廷卫的人就把我带去衙门。” 花不忧并没将宁大春先行抢下手弩的事说出来,而是将屎盆子一股脑全都扣在了死去的崔伍长身上,反正这些旁枝末节无伤大雅,将玉剑门的怒火转向西南候府才是正事。 “该死的宁大春!习武这么多年,竟然打不过一个臭丘八,真是窝囊废。还敢带你去环彩阁那种乌七八糟的地方!等他回来后,看姑奶奶能饶得了他!”玉莲杏目圆睁说道。 “此事也怪不得宁师兄,若说单打独斗,崔伍长肯定不是对手。但风廷卫势大啊,宁师兄只能捏着鼻子咽下这口气……”花不忧意有所指。 “风廷卫!”玉莲悄悄将月影剑推出一寸,长出口气,拇指又将利器推回剑鞘,从怀中掏出本灰皮书籍,冲着花不忧一甩,嘱咐道:“以后再出去有人惹你,你就说是我玉莲的师弟。这本《玉华剑法》,你先拿去练,免得三脚猫的功夫被人耻笑!” 花不忧双手接过,诚恳谢道:“多谢师姐。” 玉莲刚刚转身,趴在窗台上偷窥的师兄弟三人呈鸟兽散,余怒未消的母老虎寒声道:“想偷学也可以,一对眼珠,一手一脚,自个看着办。” 毛骨悚然的三人连忙诚惶诚恐应道:“不敢。” 玉莲快步走出院门。 受到惊吓的师兄弟三人,盯着屋里鸿运当头小师弟,眼神里透着那叫一个艳羡万分呐! ….. …… 自从受到母老虎玉莲关怀备至之后,花不忧俨然成了没有挂名的正式弟子,在师兄弟四人中地位扶摇而上。 花不忧蹲在院子里,神色玩味,正看着一出“严父教子”的好戏。 只见孔麻子凄惨的跪在地上的石板上,脑袋快耷拉到地上,而他身前正站着一个五十多岁模样的农夫,正是从家中来看望他的父亲。 孔老爷子已经来了一个多时辰,嘴就没停过,从高祖先贤到当代名流,又从东花南雨说到春耕秋收,叨叨个没玩没了。 老先生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虽然儿子其貌不扬的脸蛋大部分继承了他老人家的“优良”血统,又衣着朴实像个田间老农。但数落儿子的一大篇话里,竟然没有丝毫重复,而且不带一个骂人的脏字,让花不忧顿时敬佩万分。 孔达父亲说得渴了,喝了口水,继续语重心长道:“为父从小就苦读各种书籍,不说上晓天文下知地理,那也是胸有锦绣出口成章。要不是你娘那时候怀着你,不让我去考乡试,说不定现在到西中城当上官了。可你呢,进来这么多年了还是个杂役弟子,你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列祖列宗!你这方面不上进也就罢了,这都二十多岁了,连个媳妇都娶不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成何体统!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能下地干活了,而你呢,媳妇都没有!” 在旁边观看了半天的花不忧,终于听明白了老先生话中的意思,原来是想抱孙子却不好意思明说,只能旁敲侧击,没想到孔麻子不解风情,还得让老人家亲自点明。 花不忧心里偷着乐,但也不能不讲师兄弟义气,于是走到院中劝说道:“大伯啊,其实孔达师兄很上进,每天做事都很认真,练功也刻苦,冬长老都经常夸奖他,我们呢,也都以师兄为榜样。” 孔达父亲听到后脸色才缓和一些,但是看着自己儿子眼里还是有些怨气。 花不忧继续解释道:“大伯,此事不能怪师兄,其实师兄早就有了心上人,普通的女子哪能看得上啊!也只有隔壁院的云铃师姐才能入我师兄法眼,大伯您知道吗,云铃师姐乃是正式弟子,又生的俊俏,暗地里我瞧见他俩眉来眼去好几次,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师兄呐!” 老人家坑坑洼洼的脸上这才有些喜色,对跪在地上的儿子问道:“这位小兄弟说的话,当真?!” 孔达递给花不忧一个感激神色,连忙点头:“当真,绝对当真,千真万确!” 老头摸着短须道:“起来吧,别跪着了,地下怪凉的。” 孔达嘴里嘀咕一句,“都跪了半个时辰了,才说凉。” 花不忧从殷勤地将老人杯中茶水蓄满。 孔老爷子感觉马上要抱孙子了,心情大好,看着不争气的儿子都顺眼几分,“你小子啥时候要娶人家了,说一声,娶媳妇的钱早就给你备好了。家里又改了几间瓦房,啥都不用你愁。最迟明年,再让我当不上爷爷,就给你娶个寡妇!” 孔达苦着脸道:“哪有这么快……您等信吧。” “啥事都干不好。”孔老爷子摇了摇头说完,站起身,将旁边麻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吩咐道:“你娘知道你爱吃家里的葱,让我给你多拿些,还有我自己卤了些肉,就着葱吃更香。回头你给你师弟们分分,别忘了给人家那个什么姑娘也送去一些。” 一脸尴尬的孔达支支吾吾答应。 孔老爷子走到门口,像是想起了什么,扭头说道:“男人,就得胆子大些,别像个娘们似的扭扭捏捏!把她灌多了直接拉到客栈去,女人嘛,就那回事,身子是你的,啥都是你的,你娘不就是这么被我弄到手的吗?!” 花不忧顿时目瞪口呆,觉得老人背负麻袋的背影有些高大。 依依不舍的老人临别前,深深望了儿子一眼,叹道:“没事了就回家看看,你娘,想你了。” 第二十七章 玉莲之怒 翌日。【ㄨ】 一大早,玉莲就跑到院里,把花不忧叫了出来,说要去街上采买些东西,让他陪同。 这头母老虎可不像别人家中的淑雅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到一个店中,都能受到老板殷勤笑脸,看来是这些店里的老主顾。花不忧在觅春楼就知道姑娘们逛街的霸道功力,那些娇俏的小女子一上了街,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头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莲步轻迈不知疲倦为何物。 身体孱弱的姑娘们尚且如此,玉莲这位五境高手逛起街来,该是怎样的惊世骇俗?! 等两个时辰之后,花不忧就领略到了大小姐的厉害,逐渐从眉开眼笑转变为垂头丧气…… 起初,还以为玉莲相中了自己的眼力价,让他帮忙挑选一番,到了后来才知晓,原来是玉莲大小姐没有贴身婢女,纯粹让他来当个拎东西的帮手。 只见花不忧身上挂满了琳琅满目的丝绸包裹,就连脖子上都套着一个,总重量怕不下几十斤重,要不是他身板还算结实,内力也有了一定火候,早就瘫倒在地上不能动弹…… 长时间的逛来逛去让他苦不堪言,衣衫已经浸透,腿跟长别人身上似的,快要麻的找不到在哪里。 花不忧边走边寻思道:街上体态纤柔的女子们,也不知练过什么绝世神功,怎么如此能走?光是刚才路过那位二百来斤的大姐,就来来回回碰见过八次,绝对比自个逛得时间要长,再看她手里拿着比自己多了一倍的包裹,举重若轻,难不成是位隐匿市井的绝世高手?但没听说过高手有这般体态的啊…… 花不忧长叹一声,如果有选择的话,宁愿跟崔伍长拼刀子,也不愿意再干伺候姑奶奶的活…… 玉莲负着手潇洒前行,不时冲着商铺里指指点点,对花不忧讲述着哪家的布料齐全,哪家的铺子脂粉更好一些。 花不忧实在走不动了,趁机坐在路旁石阶上坐了下来,抬起袖口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哀求道:“师姐,能歇会吗……” 玉莲丢给他一个鄙弃的白眼。 还好母老虎对待花不忧算是温和,换成别人敢这样,准保受到一顿粉拳,还得踹几下解解气。玉莲扫了眼路过的几位女子,问道:“喂,你说女人脸上胭脂擦重一些好看,还是擦淡一些的好看?” 花不忧瞥了眼玉莲粉俏脸蛋,在阳光洒下后显得洁白如玉,平日里聪颖机警的少年赶忙答道:“当然是淡一些好,就像师姐这样。” 玉莲嘴角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 花不忧摸了摸挂的一把佩剑,咧了咧嘴,这把剑实在是普通的很,是刚才经过一家兵器店中刚刚买来,就是因为心思灵活的老板奉承一句好听话,便被心花怒放的玉莲高价买下。看着几乎比正常价格几乎高了十倍的破剑,花不忧只能摇头苦笑。 这时,路上走过来两位年轻道士,看模样也就二十来岁,身穿青兰长袍,顶髻用木簪别住,脚蹬云鞋。虽然看似出尘之士,但是两双贼眼却一直盯着玉莲不断打量,猛咽口水,饥色的神态一览无余。 “三仙观?” 花不忧心中一跳,城里没有别的道家弟子,只有三仙观一个山头,两位出家人没有背负包裹,也不像长途跋涉的外地来的道士,稍微一琢磨,就能猜得出是三仙观的人。 他来到古滇这么长的日子还没见过三仙观的道士,都是听别人说起里面的道士是如何清虚自守,如何卑弱自持,反正描述的都跟不入世的缥缈仙人一样。 可眼前的两人流哈喇子的模样? 呸! 什么玩意!还没青楼里嫖客们有风度! 花不忧暗骂一句。 花不忧正要扭头,忽然心思一转,瞬间拿定了主意,大跳起来,高声叫道:“师姐,那俩臭道士看你屁股!” 花不忧之所以这么喊,也是有他的道理,如果说俩道士只是普通盯着玉莲看,那也没什么大碍。街上车水马龙接踵联肩,谁看谁一眼还能犯了王法不成?但是提及到这羞人的地方,母老虎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就下不来台了。 果不其然,四周的人群因为花不忧的大声喊叫,全都驻足看向玉莲,而母老虎脸上浮现煞气,盯向花不忧手指向的方向。 两个道士虽然扭回了头,可是被花不忧喊破后,脸上泛红,显示出不自然的神色,分明是做贼心虚的样子。 玉莲“嗖”的一下,从花不忧腰间抽出配剑,快步走向两个道士,剑尖指向其中一人,叱道:“狗道士,你们瞎看什么呢!” 两人确实是三仙观弟子,平日里没怎么下过山,这次奉命来城中买些常用之物。由于平日里观内的女子很少,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两人这次就在街上多转几圈,瞅一瞅大闺女小媳妇来饱饱眼福,没曾想刚看了眼姿色出众的美人,便被识破。 蒜头鼻道士是师兄,观内的三代弟子,平日里被百姓们尊崇惯了,谁见到不对他低头喊声“小真人”?贵气的很。在这熙攘的人群中被人家指着鼻子骂“狗道士”,他可不干了。 蒜头鼻道士怒气上涌,脸色瞬间变得酱红,回击道:“呸!谁看你了。就你的丑模样,给道爷百两金子都不稀罕看!” 他也是涉世未深,对城中情况不熟,还以为红衣女子只是小门小户里的泼辣小妞,谁能料到,对方乃是玉剑门说一不二的大小姐。 这句话可捅了马蜂窝! 玉莲被当众羞辱丑陋,双目喷火!也不管对方是不是三仙观的人,提剑就砍! 巨怒之下,她也没用上什么高深的剑法,只是将胸中愤恨一股脑泼洒出去。 蒜头鼻道士身手不俗,不伦不类的一剑被他轻巧躲过,脸上还夹杂戏弄嘲笑:“丑八怪,脾气还挺大。”反手向玉莲攻去。 “师姐,小心!”花不忧在旁扯着嗓子喊道。 玉莲吐出一口浊气,轻扭脚踝,手中佩剑立即洒下一蓬白莲,丝丝缕缕,冲着蒜头鼻裹挟而去! 道士大惊!仓皇间撞向路边,砸到了无辜的行人身上。 玉莲自小便是金枝玉叶,功法丹药都是捡最好的用,虽然年纪都不大,可是达到了第五境——拟河境,家传的《玉秀剑法》也是修炼的颇为娴熟。 《玉秀剑法》是玉家一位天资纵横的女性前辈所创,共计三十六式,走的是轻盈飘逸的路子,玉莲天资聪慧,又是女儿身,修炼起来事半功倍,哪怕在人才济济的玉剑门后辈中,也是首屈一指。 玉莲镇定后使出的剑法,确实体现了剑法中精髓“灵秀”二字。 蒜头鼻道士武艺稀松,只是靠着脚下七星步的玄妙才堪堪躲过,几招过后便险象环生。 旁边已经挤满了路人,看到有人敢对三仙观的小真人出手,几个自恃武功高强的好汉就想上来帮忙,但是听旁人说动手的乃是玉剑门的大小姐,赶忙收住脚步,只能心里默念“三清保佑”了。 也有几位风廷卫兵士赶了过来,见到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在城中械斗,就要将他们拿下,但是那领头的校尉识得玉莲,也认得出道士是三仙观的人,慌忙将手下拦住,神情玩味,在旁坐山观虎斗。 玉莲已经将道士师兄逼到角落,剑光画出点点星芒,将他笼罩在内。 道士师弟见师兄遇险,急得抓耳挠腮,也顾不得什么两个打一个不要脸的问题,看到旁边正好顺着根竹竿,一手抄了过来,使出观内的《降妖棍法》中最凌厉的一招,从玉莲身下往上撩去。 玉莲境界不低,但是与人交手的经验实在不够,做不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剑还没刺中道士,就听得“刺啦”一声,裙摆被竹竿划破,露出了白花花的大腿。 旁边看热闹的观众看到香艳场面,下巴掉了一地。 玉莲又羞又怒! 手中长剑使出全力,挥洒出漫天剑雨! 众人都被晃得睁不开眼。 恍惚间。 只见得血光喷溅,两名道士头颅冲天而起! 第二十八章 三仙观(上) 众人见到玉剑门大小姐真敢斩杀三仙观的小仙人,顿时目瞪口呆。 那可是三清祖师庇佑的小道长呐!不怕遭了报应? 花不忧看到玉莲呆呆站在原地不动,跑上前去,脱下外袍,将那抹春光遮住,挑眉望去,玉莲本来粉嫩的小脸变为煞白,全身香汗淋漓,握剑的手在不住抖动。 “难道这小妞是第一次杀人?吓的?”花不忧心中暗咐。 还真被他猜中了。 玉莲平日里虽然跋扈骄横,但顶多就是打断人的手脚,呵斥一番,其实连鸡都没有杀过。这次含恨出手,乃是她生平第一次杀人,在利剑砍下道士头颅的一瞬间,便傻在原地。 原来母老虎是只纸老虎。 花不忧嘀咕一声,搀扶着吓傻的小妞,往门中走去…… …… …… 城郊。 虎啸山上有座三仙观。 三仙观之所以在城中地位超然,源自观主玄成道长。 玄成道长十年前便来到古滇,成为三仙观观主,今年已经五十有余。一身武道修为只是到了如江境,甚至连入神府都没有,和他的尊贵身份相比,实在只能算做平常。而令西风朝廷和城中豪门巨阀高看一眼的,却是因为他在齐云山当了二十年道童。 齐云山,已执天下道统牛耳数十年,号称天下道门正宗。 自命不凡的天下高手本就不少,道门一路由于枝叶繁茂,其中高手更是数不胜数,但是令他们俯首的,却是因为那排在天武榜第四的齐云山掌教,东花国师——明月大真人。 真人,只有道教四大圣地的掌教才能称之为真人,而“大真人”三字,只因明月乃是整个天下道教之主,故而能被冠以一个“大”字。 明月能高居天下第四,当然不是徒有虚名,而是有着相当傲人的战绩。 明月第一次在江湖中和人公然动手的,是当世佛陀——慧若禅师。 慧若本是万相寺的高僧,本是孤儿,自小便在寺内长大。他生性质朴聪慧,又喜欢钻研佛经,一身功力高深莫测,不仅跨入十境,还练成了号称无坚可破的大罗金身,乃是佛门第一高手,位列天武榜手第九。 可这么一位当世活佛,却在齐云山上,被明月三掌击破大罗金身,当场圆寂,。 听闻大慈大悲的活佛慧若被明月击杀,佛门弟子也顾不得什么清规戒律了,纷纷提着戒刀奔去齐云山,只盼着能给老禅师报仇雪恨。但还没踏上齐云山山门,就被东花朝廷派重兵镇压,砍下数千秃头,其中不少佛门中流砥柱也被绞杀当场。一时间,佛教声望降至低谷,很多寺庙只能干点诵经超度的营生,来维持香火。 佛门现在的凋敝颓败,和慧若活佛的离世,有着莫大的关系。 和明月第二次交手,是西风皇叔风抱朴。 一刀斩千蛮的风抱朴! 当时明月还名列天下第六,而老皇叔稳坐第五数十年,一直压着明月一头。 到了十年前,明月大真人不甘屈居人后,便约定和风抱朴在大屿山决一高下。据说那一场打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整个大屿山被毁去二三,最后,排在天下高手第五的尊贵王爷,竟然被明月大真人用三十六式天罡拂尘生生断其一臂! 虽说风老皇叔是皇室宗亲,但西风朝廷也不能冒天下大不韪去马踏齐云山,只是暗地里有不少风中城的热血汉子,把方圆几百里牛鼻子呆的地方砸个稀烂,导致西风都城附近竟然找不到一家道观。 西风王朝,也是道门光辉最黯淡的地方。但古滇偏远城镇却和都城不太一样,对道家还怀着不少敬畏心理,不然三仙观也不会位居城中势力第二把交椅。 而最后一次让明月大真人出手的,并没有人在场见证,只能根据被削去一半的拨云峰的恐怖剑痕推算,恐怕是位用剑的绝顶高人。 排在天武榜第七的新晋剑神楚巨阙嫌疑最大,但他却摇头否认,并亲自踏足拨云峰观看了天剑之威,楚巨阙在被斩断的峰腰足足呆了月余,领悟当世最浩然正大的一剑。 楚巨阙下山后放出话来,普天之下,能斩出这逆天之剑的只有一人,那就是一甲子前用剑折服整个江湖的老剑神——南宫拙锋。 楚剑神一句激起千层浪,举世哗然! 多年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当初傲然立于天武榜榜眼四十年,五大圣地之一南隐剑宫的老宫主,还活在世间?! …… …… 虎啸山山脚下,迎来一位极有分量的客人。 玉魁星,玉剑门门主,差一年而到知天命,按说修为深厚的习武之人,在这岁数正是春秋鼎盛之时,但他的头上半数黑发成了银丝,脸上刻满一道道深纹,曾经宽阔的后背也有了些微驼。谁曾想到,这位乍看更像是一位马夫的中年人,曾经是这虎啸城中跺地四颤,轻咳止啼的王权霸主?! 几十年来先辈的不择手段,攒下了庞大的家业和门中数千弟子,但现在的城内的形势对于他来说,很不乐观。 这位曾经在虎啸城中权势滔天的巨擘泰斗,自从在西南候来到城里,便日渐憔悴,看不到一丝笑容。三仙观里那些道貌岸然的牛鼻子,也不好惹,背景比那山上的花岗岩都硬,再加上百姓崇尚黄老学说,香火鼎盛,十年前也开始压着玉剑门一头。 西南候府,三仙观,就像两座大山压在他身上难以喘息,再好的珍馐佳肴和妙龄处子对他都已淡然无味,这种看人脸色的日子,实在是不太好过。 这位玉剑门门主拎起锦袍,在虎啸山的石阶上缓缓前行,身后两位亲传弟子手里捧着华贵锦盒,紧紧跟随。 玉魁星虽在登山,但垂首低思,正在想着如何化解这道梁子,一瞥之下,发现已来到一处碑前。碑高丈余,三个红漆大字“迎客石”,笔力苍劲如赤龙飞舞。 “马上到了,也不知道那些贪得无厌的臭道士,这次会开出什么价码。”玉魁星边走边想道。 今日一早,他就派人下拜帖送往三仙观,帖子上言明,为了玉莲失手错杀三仙观小仙人,玉魁星欲亲自登门致歉。这群古滇城内的大人物再怎么私下里不对付,面子上的功夫也是做得很足,每逢过年过节都是礼尚往来。 又走了几步,玉魁星抬头望去,看到一位黄袍灰氅的道士,正在蓝底金漆刻着“三仙观”的门前,冲他稽首含笑。 玉魁星心头一紧。 玄成这个老牛鼻子还真给脸面,竟然亲自出观迎接。 第二十九章 三仙观(中) 道人正是观主玄成,他比玉魁星岁数还长些,一头乌发拿玉簪别成道髻,袍子上的白鹤口衔灵芝栩栩如生,加上红光满面神采奕奕,确实有着道教神仙的飘然出尘。 玉魁星看到是这位观主亲自在观门迎接,赶忙撩袍快走了几步,到了这位名震古滇的神仙面前拱手行礼。两人同在一城这么多年,自然熟稔无比,寒暄几句,玄成便将他迎进观内,穿过铺满青石的中轴线各个大殿,来到了盘卧一颗千年樟树的院中。 这院子只有一间厅,是玄成自己会客之所。 进到屋里,二人依主次坐好,玉魁星拱手恭敬说道:“几月不见,玄成兄风采更胜往日。” 身份更高一筹的玄成没有端架子,打个稽首,谦逊道:“贫道每日里只是给祖师爷们上上香,顺便种菜浇花,只是个山中闲人而已。不像金门主家大业大,整个城中有一半店铺可都是姓玉,日夜操劳,辛苦繁忙。” 玉魁星暗骂一句“老狐狸”。 对面道貌岸然的家伙看似是个不入世的高人,但哪年不借着山上清苦的由头,来讨要几千两金子的香火钱?口口声声说着是山中闲人,可是上来就提及金银俗物,这次分明是想大肆讹诈一笔。 话音刚落,别着黄杨木发髻的清秀道童,就已将煮好的茶端了上来,看来是早已备好。 “魁星老弟请用茶。”玄成客气说道。 玉魁星拱手答谢,右手端起茶碗,轻品一口,感觉清香异常,茶水进入腹中涌向丹田,全身功力迅速流传,瞬间充盈几分,玉魁星惊愕道:“莫不是绿山云雾!” 玄成抚须一笑,说道:“魁星老弟剑术超群,这品茶功夫也是一流。茶是极品,人更是翘楚。” 玉魁星放下茶碗,嘘唏说道:“玄成道兄客气了,这绿山云雾对咱们修武之人有莫大的好处,适才我刚喝下一口便觉得满口生香,茶水生出气机汇入丹田,若还猜不出是那茶中之圣品,那魁星可就是痴愚孩童了。” 玄成哈哈大笑,也将茶碗端起,轻啜一口。 玉魁星望着杯中淡黄茶水,继续说道:“传闻这绿山云雾一年产出不到十斤,多少王公贵族想浅尝一杯都难以如愿,恐怕那西南候府都不曾藏有多少,没想到,道兄这里却有这等仙物。” 玄成正襟危坐,神情更是自负:“正好前几日明月师兄派人来送了一些,老弟也是正好赶上,要是往常,贫道穷的可是恨不得将那樟木树叶拿来当茶。” 明月二字如天雷滚滚劈在玉魁星头顶! 昔日古滇霸主身躯一颤,赶忙站起,面容肃穆,施礼问道:“明月大真人可曾安好?玉魁星在这里虔请崇安了。” 如果没有天下第四的道门掌教给三仙观撑腰,谁去理会这座破观!玉剑门和整个天下道统相比,实在是连提鞋的资格都没有,几万修道人士,一人吐口吐沫都淹死他了,更何况传承千年的道门隐藏着许多不出世的老怪物,随意走出一人,就能轻松灭掉玉剑门。 玉剑门不是无牵无挂的江湖客,杀了人后撒丫子就跑。在古滇多年根基怎么办?门中几千弟子怎么办?所以即便是被欺压多年,玉魁星自始至终都让着三仙观几分,没有撕破脸皮。 玄成还礼笑道:“师兄一切安好,老弟毋须多礼。” 两人相继坐下,心里开始打起算盘。 玉魁星知道玄成的用意,将明月这尊大仙摆了出来,显然这次的事情不能善了,平时这老牛鼻子就贪得无厌,这次自己理亏在先,再加上用绿山云雾作为铺垫,暗自思索对方的开出的价码到底是什么。 念头转瞬即逝,玉魁星继而长叹一声,摇头道:“哎,道兄,家中侄女顽劣,不幸失手将贵观两名道长误杀,魁星本就心中愧疚,道兄却拿仙茶以待,实在让玉某不知该如何是好。” 玄成见他步入正题,脸色转为庄重,沉声说道:“这次事情若两位侄女杀死的是旁人,贫道这里也就帮着贤弟遮盖过去了,但那死去的复阳,乃是玄虚师弟家中近亲,让我也无法从中调和啊。” 玉魁星咬了咬牙,玄虚道人是这三仙观的副观主,平时就傲气凌人,对自己没摆出过什么好脸色,这次伤了他的亲人,恐怕事情会更加麻烦。 玉魁星双手不断摩挲着红木椅,心中猜测,玄成这次肯定所图不小,不管那复阳是否真的是玄虚亲属,光凭这杯绿山云雾,依着这从未吃亏的牛鼻子老道德行,不付出几十倍的价格,恐怕是过不去这道坎。不过这买卖终究是买卖,你能开价,还不能让人还价? 玉魁星知道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心中一横,问道:“未曾听过玄虚真人家中曾有亲属,不知那复阳是他家什么人?” 玄成挥挥手,吩咐道童下去,又亲自将门关住,谨慎而庄重,来到玉魁星身前附耳说道:“实不相瞒,复阳乃是玄虚师弟的私生子。” “妈的!”玉魁星听后心中大骂! 此事不管是真是假都无法考证,还能派人去查这俩人有没有血缘关系?如果是真的,只能认倒霉,如果是假的,还能翻脸说复阳骗人不成?看来这次,只能打掉牙往自己肚子里咽了。 玉魁星慌忙站起,深鞠一躬,愧疚道:“玉莲真是闯了大祸了!实在不知道复阳是玄虚仙长爱子,本来想着只是贵观普通道长,没想到……哎!这让魁星该如何是好!” 望向玄成波澜不惊的神色,玉魁星咬了咬牙,“我现在回家就把玉莲砍了,来赔复阳贤侄性命!”说罢,撩起袍子气势汹汹往外走。 虽然知道这是他惺惺作态,但是玄成也要装装样子,忙将他拽住,急道:“老弟万万不可如此,谁不知道玉莲乃是玉剑门的掌上明珠,身份尊崇。再说贫道是出家人,杀人偿命这等事可断然做不出来。” 说罢,玄成将玉魁星摁到椅子上,展眉笑道:“这事,可谈。” 第三十章 三仙观(下) 玉魁星即使心中里跟明镜似的,还是得揣着明白装糊涂,抱了抱拳,庄敬问道:“道兄此话怎讲?魁星愚钝,您可要替我拿个主意。” 玄成灿然一笑,脸上仿佛又年轻了几岁,面如冠玉,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儒雅,就这一副仙态十足的皮囊,恐怕能迷倒不少上山敬香的小娘子。 玄成解释道:“玄虚师弟虽然脾气暴躁一些,我这当师兄的话还是能听得一二,老弟放心,贫道可以前去做说客,保准能平息此事。就看老弟如何表态,能不能拿出让他平息怒火的东西。” 玉魁星掌管玉家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事没有经历过,这点下作伎俩哪能看不透?知道复阳只不过是个幌子而已,哪有亲生儿子命没了,还在等别人拿东西赎罪的道理。依着玄虚暴戾的性格,早就带着道士杀进玉剑门了。 “道兄放心,定会给贵观一个满意答复。”玉魁星诚恳道,转而向门外吩咐:“玉川,把东西呈来。” 捧着锦盒的青年推门进来,将盒子放到桌上转身而出,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就连头都不带抬一下,足见玉剑门家教森严。 玉魁星指着锦盒,:“道兄,这里有三枚破镜丹,乃火瞳大师所制,是我托人花重金买进,本来是给家中后辈服用,现在只能做聊表歉意之物了,您看?……” 火瞳大师成名几十载,是炼丹界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他年岁已大,轻易不出手炼丹,所制必为极品。这破境丹虽然只是中上品丹药,却是适用于离凡境以下突破境界所用,能为破镜徒增三成几率,千金难求。 玄成听闻后只是轻轻一笑,站起身,走到主位上,屁股一沉坐了下去,远眺从窗户外飘着的朵朵白洁云彩,手中摩挲价值不菲的冰种玉扳指,不发一言,过了片刻后,眼皮竟然渐渐合上。 玉魁星见他这般懒散作态,也知道开出的筹码不合对方心意,问道:“玄成道兄,莫不是嫌这几粒丹药拿不出手?” 玄成缓缓睁开双目,继续望向窗外,语气不善道:“我三仙观虽说炼丹一术没落,但还没到了要服用别人所炼之丹的地步。观内升烟殿的几个弟子不才,炼出丹药虽然不比这个火瞳大师的药效高明,也差不到哪里去。老弟这么做,不是和尚庙前骂秃子吗?!” 他的言语愈来愈烈,到了最后一句,竟然像是在叱责一般。 “好你个娘!”玉魁星肚子里呸了一句。炼丹一途出自道门不假,但就凭借三仙观内升烟殿那帮废柴炼出的丹药,人吃下去,没把小命搭那就不错,还指望着能增加功力?观内道士上上下下几百人,估计没一个人敢吞进肚里的,哪来的高明一说。听到玄成语气强横,他不得不弯腰致歉,口中连道不敢。 玉魁星咬了咬牙,从怀中掏出尺余长的翡翠绿盒,绿光萦绕,波光流转,光是这盒子恐怕就价值几千金! 玉魁星捧着盒子放到玄成桌前,解开绑在上面的红绳,再缓缓开启玉盒,香气四溢,直扑口鼻。玄成瞥了一眼,见到盒中盛放的,竟然是株通体皎白温润的雪参!足有一尺的雪参已经长成人形,四肢齐全,长须密密麻麻遍布参头,像极了酣睡中的白瓷娃娃。 即便玉魁星一生阅宝无数,但让他奉上雪参还是肉疼不已,几十年的城府都没遮掩住脸上的不舍。这千年雪参,修武之人服下之后可以平添十年功力,再重的病症服下去,也会续命几年,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玉魁星自己都不舍得服用一点,没想到今日却要便宜这无赖牛鼻子,让玉剑门主肚里骂了几遍对方十八代祖宗。 玉魁星平复下暴躁情绪,口中还是略显惋惜:“道兄,此物可以赎罪?” 自从打开玉盒起,玄成眼中就冒出无餍之色,却眨眼间转瞬即逝,叹道:“玄虚师弟连儿子都没了,要这千年雪参却又何用,魁星老弟啊,你觉得我所说可对?” 玉魁星双眉深锁,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臭道士连千年雪参都看不上,府里就没有更值钱的物件了,难不成平日里贪婪无耻的老道,另有所图? 玉魁星赔笑道:“道兄,玉剑门家底薄,此物已是极品,如果道兄连此物都看不上,那魁星不知如何是好了。要不道兄代我问问,玄虚兄可有所需之物?” 玄成将身子斜到他旁边,附耳道:“玄虚师弟对武道一途颇爱钻研,听闻魁星老弟手中有一本《亢月心经》,若是将此书借他几日,想必十有八九能化解他心中仇恨。” 玉魁星脸色突变,猛然站起身,沉声说道:“道兄从何人口中听说!” 玄成拍拍他的肩头,抚须微笑,安慰道:“老弟不要激动,这事贫道断然不会宣扬,你放心,并不是有借无还,只需阅读几日即可,看完便会归还老弟。” 玉魁星面沉似水,《亢月心经》是他年少时将城中一豪门灭族时所得,翻过几次后并未发现是什么奇门功法,只是描述一些吐纳的窍门。此书虽说没什么用途,但是来路不正,仅几人知晓,不知怎么会被玄成听得消息。 《亢月心经》他自己也曾修炼过,但是总感觉哪里不对,按照此书所著脉络运行内力时,常常静不下心,且内力运转缓慢,还不如家传的功法。研究几次后,这书就一直搁置在密室,没想到这老道点名要这本书。 摆好价码,玉魁星心中已然有底,这东西对他来说不算珍贵,但却干系重大,斟酌一番过后,他将杯中剩余茶水一饮而尽,痛快道:“明日我就派人将秘籍送来!” 听到他口中这般承诺,玄成马上热络起来,吩咐弟子下去准备丰盛宴席。玉魁星看到此事已了,不想和这老道多加扯淡,口中声称身子抱恙,便急匆匆下山。 玄成亲自送他出了观门,等到客人走远,他站在那里暗自说道:“明月师兄啊,也不知你非要《亢月心经》做什么。千年雪参,啧啧,就这么没了,哎……” 第三十一章 广寒仙子 两条三仙观道士性命,最后因为一本《亢月心经》不了了之。 过了几日,到了玉莲的生辰。 由于前些天的事故,这位大小姐的芳辰宴清静了许多。只是兄弟姐妹和门中同龄亲传子弟同在一起,连平时交好几个门派的后辈都没通知。 玉莲这几天一直精神不佳,剪水双瞳没了往日神采,连带着眼圈都是黑青色,看来是没怎么休息好。再怎么说,她也只是个碧玉年华的十六岁少女,虽然已到了成婚的年纪,但家中长辈宠溺,冬长老也从来不对掌上明珠斥责一句,致使她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复阳道人惨死的一幕,如同梦魇挥之不去,玉莲每当想躺下憩息会儿,就会见到两名道士被斩下的头颅张牙舞爪向她袭来,让大小姐饱受煎熬,连带着睡觉都睡不安生。 玉冬剑心疼爱女,本想找些驱妖捉鬼的道士登坛作法,但城里除了三仙观里,就没有别的牛鼻子,找厉鬼的同门师兄弟过来抓它?有点不靠谱。想了想,只能作罢。于是偷偷请了几位佛门老和尚,来到爱女的院中诵经超度恶鬼,但效果微乎其微,玉莲梦里还是常常出现那两个狰狞头颅。 大门大户里规矩多,即使玉莲憔悴成这个样子,但芳诞还是大事,得按照往常规矩举办。 修武家族中对喝酒这个习气较为豁达,每逢家中有喜事,众人都举杯畅饮,若是碰见有人偷奸耍滑,挥剑砍人的都有。就连刚学会走路的孩童都会被大人举着筷子蘸酒放到嘴里,看到小人儿皱眉的样子,大家皆是拍腿大笑。 豪迈这个词,在尚武的家族中,更是人人争相秉承。 往常喧嚣热闹的酒桌上却是异常沉闷,几个兄弟知晓她的心事,并没有向往常那样劝酒,只是几人之间较为沉默互相推杯换盏。 花不忧穿梭在玉剑门后起之秀当中,端茶倒水,上菜上酒,忙的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不过他却眼角含着深深的笑意。因为他昨夜竟然迈过了那道坎,直接步入了第三境——存池境,冲着绛宫金阙又更近了一步。 十五岁,存池境,在古滇城内,确实能算不错。若是到了些三四流门派里,都要当做嫡传弟子培养。可别忘了,这货以前可没正儿八经修炼过,一步入若溪,还是靠着吃了神树上的木灵果才能达到。平生第一次靠着自己努力修炼破镜,让他心中大为亢奋,连给别人倒酒端菜都觉得脚步轻盈。 这次酒宴,估计是门里为时最短的一次了,不到一个时辰,众人就相继告辞走出院子,玉莲还是低头盯着一双银筷,神色黯淡,不理不睬,连师兄弟临走时客气话都没有多说一句。 眼见残羹剩肴都收拾妥当,刚刚进入三境的花不忧也准备回屋继续刻苦修炼,但是却被玉莲叫住。 “师弟,你先别走,我有些害怕,陪我说说话。”玉莲可怜兮兮说道。 这时院内只剩两人,玉莲右手托腮坐在石凳上,左手环住平坦的小腹,曼妙身躯弓成虾状,俏脸呆滞,明眸有一层水色,痴痴的望着夜空。这个模样,哪里还是名震古滇的那只母老虎,分明是个心事重重的邻家碧玉少女。 花不忧挨着玉莲坐下,悠然欣赏着这幅动人的月下美人图。 无奈天公不作美,不一会儿,皎洁的月光便被云层遮住。玉莲望着漆黑的四周,怯生生问道:“师弟,你说世上真的有鬼吗?” 不会审时度势的花不忧坚定答道:“有。” 这下玉莲更怕了,差一点哭了出来,娇弱的身躯都有些瑟瑟发抖。 “小时候在山里听老人说过,不做亏心龌龊事,不怕恶鬼来敲门,只要行得正做得端,恶鬼也拿你没办法。” “但是我亲手杀了他们啊……” “那是两个道士咎由自取,谁让他们侵犯仙子在前,你结果了他们算是为民除害,信不信,过几日百姓们就开始对你歌功颂德,没准还给你送匾呢。”花不忧笑道。 云层消散不见,顿时月华如水,玉莲也像天上满月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觉得师弟经常称呼她“仙子”挺有趣,指了指月亮问道:“不忧,你说天上真的有仙子吗?” 花不忧见到玉莲这个样子也是满怀愧疚,毕竟灭村之仇的名单里,显然没有这个少女,将她拉下水也有些于心不忍。 对于玉莲,花不忧起初是算计,到了现在就有些怜悯,但没有丝毫爱慕之心。在花不忧的心中,任何女子都闯不进来,里面装着的,都是那个贪吃且没有门牙的小媳妇。 花不忧轻笑道:“有啊,怎么会没有,眼前不就是一个苦着脸的仙女吗?” 玉莲瞥了他一眼,樱口微启,翻个白眼说道:“就你会说些好听的话,也不知你跟谁学的。” 花不忧感慨道:“小时候,我爱看些神鬼志异类的书,记得有本《论仙记》里说过,天宫里原本住着一位仙子,美貌异常,仙界闻名,号称九天之上第一美女。但是由于生的极美,就招来了不少麻烦,天上的神仙见到她都把持不住,有些胆大的,就经常去嫦娥清修的府邸前去骚扰,就连那掌管天庭的玉帝老儿都觊觎她的美色,想要将她强行霸占。这位仙子苦恼不堪,一怒之下便飞到月亮上,施展神通衣袖,一舞挥出个广寒宫,从此人们就都称作她为广寒仙子。” 女子都对这些八卦很感兴趣,况且听闻的又是号称仙界的第一美女,玉莲心思瞬间被移移过来,好奇问道:“那她怎么不找个人嫁了?这不就没人找麻烦了,自己在那么大的宫里多可怜。” 花不忧摇了摇头,答道:“嫁没嫁人,书上倒是没说,只是记载了她飞到月亮上的时候,还带着一只兔子,约莫是解闷用的。” 玉莲嘴里嘀咕道:“一只兔子有什么好陪的,又不能说话。” 花不忧打趣道:“好像她爱吃兔子肉吧。” “胡说八道!”玉莲对于他亵渎仙子还是有些气恼,转而问道:“对了,广寒仙子那么美,肯定有个极为好听的名字吧?” 花不忧嘴角上扬,画出道美妙的弧线:“那个仙子叫妞妞,那个兔子叫二蛋。” 第三十二章 天香阁(上) 玉剑门虽说不怎么得势了,可还是家产万贯、财大气粗。花无烟一众新来的弟子虽然入门不足一个月,但玉剑门没有厚此薄彼,给他们这些新入门的也发放一份,连杂役弟子都领到了沉甸甸的月银。 花无烟囊中宽裕,为了和孔麻子他们搞好关系,打算去古滇最好的酒楼请师兄们猛吃一顿。 天香阁,便是古滇城里闻名遐迩的酒楼,凡是在这里用过膳的都赞不绝口。虽说饭菜价格不菲,但城里不乏富贵人家,所以酒楼生意一直不错。 花无烟今日一早,就邀请三位师兄到天香阁里雅集。 孔达他们都是出身穷苦人家,哪来过这种奢华之地。但老是听别人说起,这里的酒菜能媲美天上瑶池仙宴,耳朵里都灌满了茧子,所以一听是这城中最好的酒楼,三人连早饭都没舍得吃,不到午时,就夹着花无烟一溜小跑,来到了天香阁。 门外楼牌气势恢宏,刚站在酒楼门口,就让人耳目一新,宽广的大厅内,首先的感觉竟然是红绿盎然,角落、道旁、厅中都摆放着各式花草,甚至里面还有价值百金的香祖幽兰!就连盛放的陶盆都是形态不一,各个精美绝伦,上面还有寸方落款,大多是出自名家之手。 花无烟向二楼上望去,只觉得雕檐映日,画栋飞云,处处尽显奢华绮丽。虽说只是个酒楼,但却没有一点噪杂浑浊,更像是个品茶论道的清静所在。 迈过镂空精雕桃木大门,就看到一座五丈来长的木桥,桥下竟然还有潺潺流水,也不知是哪位高超工匠的奇思妙想,竟然能将活水引到厅里,仅凭这一点,便可知晓天香阁的独具匠心。 他们刚小心翼翼走过木桥,一位面目清秀的粉衫少女就上前盈盈行礼,声音甜如沁蜜:“几个客官,可是用膳?” 四个师兄弟当中,也就花无烟还算见过点世面,再说这次设宴是他提出来,便上前说道:“还请姑娘找个清雅的地方。” “请随奴婢来。”粉衫少女望见花无烟俊秀脸庞,赧颜一笑,款步姗姗,将他们带到一处桌旁,等四人坐好后,指着一侧,甜甜问道:“客官,需要点些什么菜肴酒水?” 花无烟抬头望向墙上,上面挂满了许多尺长木牌,白底红字甚为清晰,写着各种菜式的名称和价格。 “最上一排是酒水,有南雨花雕,西风绵竹,东花赵酒等名酒,当然还有我们小店自酿的仙人醉,下面的一排八道菜,是我们镇店名菜,有罗汉大虾,白扒燕窝,珠兰大方……再往下三排就是今月佳肴,这几十道菜都是一月一换,从不重复。”粉衫少女每天都要说不少次相同的话,谈吐大方,娓娓道来。 花无烟看的眼花缭乱,为了不耽误功夫,将镇店名菜全部点了一遍,又要了两壶仙人醉。 一个青帽小厮殷切跑来,端上来四盆像是茶水类的东西,一一放到四人面前,还没等到他开口解释,刚才跑的满头大汗的李传宝就端起来盆子,一饮而尽。 见到李传宝的模样,粉衫少女赶忙用衣袖捂住嘴,笑的直不起腰,准备端着盆子“喝茶”的雷华和孔达察觉到后,相视愕然,不知道李传宝出了什么差错。 粉衫少女费了不少力气才站起身子,上气不接下气,吭吭哧哧道:“这是给客官们净…净手的。” “卧槽!” 李传宝将还没到嗓子眼的茶水赶忙吐了出来,接着朝身旁盛放杂物的铜盂吐个不停。 粉衫少女急忙解释说道:“客官,不妨事的,我们的净手盆每次用完后,都会洗刷一遍,干净得很。里面的茶叶都是天平猴魁的碎末,就算在寻常茶馆里,都卖几两银子一壶呢。” 听到里面是能喝的好茶,李传宝脸色才正常一点,看到其他三人嫌弃的表情,浑不在乎的擦了擦嘴角水渍:“你们不尝尝?味道不错……” “切!” 三人齐声声鄙夷道。 没多长时间,菜就陆陆续续端了上来,每一道菜都是都称得上玉盘珍馐,佳肴美馔。四人没有过多寒暄,个个甩开腮帮子,吃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李传宝由于刚才吐了不少,给肚里腾出了较大地方,下手最是猛烈。 正在四人大快朵颐时候,门外走进几位身穿玉剑门服饰的男子,当中一位最为惹眼,沈腰潘鬓、轩然霞举,卖相称得上极佳。和别人装扮不同的是,他腰带上面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玉石,散发着乳白光泽,一看就不是凡物。 这人虽说长得不错,可是上上下下透着一股子拒人千里的傲气。 孔麻子见到此人后大吃一惊!桌上剩余的佳肴也不往嘴里扒拉,赶忙大步流星跑了过去,站在倨傲青年身前,卑躬屈膝说着什么。倨傲青年神色恬淡回了几句话后,带着其余几人径直上了二楼。 孔达回到座位上,短短几步却让他头上布满了汗水。 花无烟眉头轻皱。 仅凭孔麻子对待那人战战兢兢时的神情,就能猜测到倨傲青年身份不低。但从岁数上来看,撑死了,也不过是玉剑门三代弟子。自己在玉莲生辰宴上,见过不少身份不低的亲传弟子,却没有见过那人。 花无烟侧了侧头,轻声问道:“师兄,刚才那人也是我们玉剑门的弟子吗?” 孔麻子翻了个白眼,“门主的长子玉卓都不认识?他若算不上玉剑门的,那三代弟子中,还他娘有谁能算得上?平时不让我们称呼他为少门主,只让我们喊他‘杀堂堂主’或者大师兄,上次玉莲生辰时他外出办案,所以你们没有见过。” “办案?”花不忧反复琢磨两个字的意思。 “杀堂”他倒是听说过,是负责清理玉剑门对手的堂口,个个武艺精湛,以一当百。玉卓既然身为杀堂堂主,估计娄家村惨案和他有着莫大的干系。 花无烟怕被孔麻子三人看出端倪,强压下心头的火气,问道:“玉卓大师兄经常外出办案吗?” 孔达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不过门中只要是大事,大师兄肯定首当其冲。” 花无烟思索一阵,继续问道:“大师兄脾性如何?” 孔达环顾四周后,探出脑袋,在花无烟耳边谨慎说道:“大师兄练功刻苦,不怎么爱露面,我也没见过几次。但是听别人说他性子残暴,出手狠辣,连伺候他起居的婢女都被生生打死几个,惨得很!你以后可要小心一点,别惹到他老人家的头上。” “脾气爆?” 花无烟神情玩味。 第三十三章 天香阁(中) 几个土包子吃得极为迅速,不到一炷香就已经肚皮滚瓜溜圆,花无烟喊来粉衣少女结账,五十三两,挺贵,哪怕是某人大发横财也有些肉疼。掏出银票结完账后,花无烟一行四人准备离开天香阁。 刚要出门,迎面走来了一行人。 领头的是位身材极高的年轻男子,猿臂环胸,抬头俯视,气焰猖獗至极,一袭紫藤长袍,两条浓眉几乎是倒着长,阴鸷的眼神盯在人身上,恨不得剜去块肉。仅从面相来看,这人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 孔麻子拉着三个师弟慌忙让路。 年轻男子面呈蔑视神色,向前走去,每一步跨度极大,鹿皮嵌金丝马靴将地下木板踩得咚咚作响,几步就上了二楼,四个身阔膀宽的虎狼猛汉紧随身后。 躲到一旁的李传家张嘴咂舌:“这家伙看着还真吓人。” 花无烟望着孔达眼中忌惮表情,知道他晓得对方身份,问道:“来头不小?” 孔麻子吓得腿都有些站不直,拍了拍哆哆嗦嗦的小心肝,长出口气,摇头苦笑道:“不小?何止不小,在这古滇城里比天都大,咱们门主牛不牛?见了这位小爷都得拱手行礼。风正铭,人称小侯爷,西南候独子,风廷卫统领,你说来头大不大?” 花无烟心头一震,这可是尊大佛!随便拿出一个名头,都得让人高山仰止。 花无烟思索片刻,道:“小侯爷为人如何?” 孔达将他拉出天香阁大门,弓下身子,轻声说道:“小侯爷比咱大师兄脾气都要乖张,刚来几天,就伤了十几条性命,消息都传到都城了。西南候大怒之下,将他关在府中小半年,这不,刚刚放出来。看小侯爷的架势,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还得捅娄子。” 花无烟摸了摸下巴,沉默不语。 李传家却是颇为慷慨激昂,嘴中咧咧道:“你看小侯爷的手下,多气派,同样是伺候人的活,人家那帮汉子咋活的那么带劲呢。吃香的喝辣的,谁的脸色也不用看,没准还被主子赏几个漂亮娘们。咱哥几个?连门中正式弟子都算不上,谁见了不踩上几脚,这命啊,苦!” 花无烟见他酒劲上头,赶忙劝慰了几句,让雷华先搀扶他回到门中,冲孔达笑道:“能否带我去引见下大师兄?” 吃人嘴短的孔麻子只能点头答应。 两人怀着不同的心思,上了二楼。 花无烟摸着白洁绫罗包裹着的楼梯扶手,咋舌连连。仅仅是这些精美丝织,能养活出多少每日挨饿的穷苦人家?上到二楼,奢华之风更甚,彩绘祥兽莲花陶灯挂在走廊旁,其中还悬有不少名家字画。花无烟刚走几步,就觉得脚下一软,仔细端详,却是褐色长毛厚毯,踩在上面舒适柔软。 一个酒楼就如此奢侈华藻?! 楼上的侍女姿色比起楼下的要高出一筹,也更会察言观色,见到同为玉剑门的弟子要找大师兄,并未过多询问,将花无烟和孔达带到一处雅间前,轻轻叩门。 “进!”一声大喝从里面传来。 两扇门左右推开,映入花无烟眼帘的是七位男子。 大马金刀端坐主位的,自然就是大师兄风卓,其他六位如众星捧月簇拥在他的身边,正在频频敬酒。 “大师兄,新入门的师弟想瞻仰您的风采,能否讨杯酒喝?”孔达毕恭毕敬笑着说道。 “坐吧。”好在风卓还没喝高,认出了拱手行礼的孔达。 玉卓虽说是门主长子,但是后面还有几位弟弟盯着门主的宝座。玉剑门头把交椅,并不是以长幼尊卑来按资排辈,和大部分的江湖门派一样,能者居之,以后能不能轮到他坐,还很难说。为了获得门中弟子支持,往常冷峻高傲的少门主,这些时日也拉下了脸面,对同门中人和颜悦色。 孔达把花无烟简单介绍了下。 花无烟站起身,举杯恭顺笑道:“早就听玉莲师姐称赞大师兄英武不凡,惊才风逸,玉秀剑法一出,压摄群雄!师弟平日里只是闻名,却没有福分见上大师兄一面,今日见得大师兄风采,便想来瞻仰一番,借花献佛,敬大师兄一杯。” 花无烟豪爽地把酒喝干。 玉剑门大部分是舞刀弄剑的大老粗,没几人会说这么文绉绉的奉承话?玉卓听后心里极为舒坦,很是受用,眼眉含笑将酒倒入口中。 花无烟又开始向另外几人敬酒。 在座的几位玉剑门弟子见到他口齿伶俐,都没小瞧他,再说这小子既然口口声声提起玉莲,想必和大小姐关系不错,几人也没摆出师兄的架子,话到杯干。 花无烟人不大,但酒量着实不错,自打记事起他就没喝醉过,经常和酒场厮杀多年的鄂师傅拼的不相上下,要不然也不会把宁大春灌倒在环彩阁。 他们喝的名叫东花赵王酒,以酒劲猛烈、绵醇协调著称,东花王朝还没有立国时,就是燕赵名酒,后经世人改良,造就奇香独秀、风华绝世的美誉。这酒常人喝下几杯就要上头微醺,半壶下去就要酩酊大醉,酒量好的也不过才能喝下一壶。 花无烟已经喝了不下两壶,但毫无醉态,冲着在座那几位继续敬酒。习武之人在酒桌上很少有偷奸耍滑的毛病,况且门中酗酒传统已有几十年,就算是酒量浅薄的,进入玉剑门后也能给你灌出个百杯的量来。 檀木桌上不光有美酒,还有极为丰盛的菜肴,光是正中那盘几斤的八宝熊掌就怕不下几十两银子,一人一碗的赤红血燕,再加上长寿汤里的极品鹿茸,均是价格不菲,让孔麻子想吃不敢吃,不断吞咽口水。 再好的酒量也有个衡量准则,几人喝的极猛,都已经双眼朦胧。 玉卓被敬酒最多,此时已经脸色潮红,身子斜靠椅背,微有醉意。 花无烟瞧见后,眼珠一转,故意嗓门调高了几分,高声道:“俺在村里时,就听说咱玉剑门是古滇第一门派,那叫一个威风八面,俺那时候做梦都想进到门里来啊!嘿嘿,不瞒诸位师兄,当时俺还特意偷了王寡妇三钱银子,跑到庙里给佛祖上了几炷香。他奶奶的,果然没让俺白冒风险,今年就进入了门中,不用回去看王寡妇脸色了,要不然,屁股得被那老娘们打个稀烂!” 众人看他说得粗鄙,哄堂大笑,也生了些亲近意味。 玉卓虽然觉得酒意上头的师弟口无遮拦,但听到玉剑门在百姓心中形象如此高大,心里还是舒爽无比,傲然笑道:“第一门派可不敢当,不过在城里还是薄名而已。” “大师兄,您太谦虚了。” “就是就是,何止是古滇,在剑南道上咱们玉剑门都说了算!” “依我看来,别说是剑南道,就是整个西风王朝,玉剑门也是名门大派!” 几个醉汉赶忙谄媚奉承,将玉剑门夸的天上仅有,地下无双,好像号称西风第一门的风淩门都远远不及。 “哎!” 花无烟就在他们夸的来劲的时候,突然脸色转为苦楚,长叹一口气。 桌上众人望着他,翻了翻白眼。 这小子真没眼色,没见到大家伙正说的高兴呢? 孔麻子替他紧捏一把汗,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花无烟脖子猛地一扬,将杯中美酒喝干,凄凉说道:“入门后,本来俺前些日子回村的时候,正想着回去炫耀一番,让俺那生病的爹娘高兴高兴,于是就把村里的人请到家里来喝酒。 可谁知道和俺家不对付的李铁牛,却来家里要提亲,俺那妹妹今年才不过十岁啊!况且李铁牛平日里拈花惹草,品行不端,俺爹就当场拒绝了他。没料到那恶人当着那么多的父老乡亲,把桌子掀了,将俺和俺爹毒打一顿。后来才知道,李铁牛不知道走了什么门路,入了风廷卫。俺那老爹本来身子就不好,再加上这样一闹,又惊又气的,便趴在床上再也起不来了。” 说罢,花无烟挤出了几滴泪水。 孔麻子右手边上坐着的是位络腮胡子大汉,仿佛和风廷卫也有什么宿怨,嘴里大声骂了句“狗娘养的风廷卫!” 玉卓靠着椅背,右手指尖不断敲打着桌面,面沉似水,不知在想着什么。 其他几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花无烟嗓门提高了几度:“上次玉莲师姐芳诞,俺本想给她买把手弩,没想到遇见风廷卫的一个伍长,直接将手弩夺去,宁大春师兄见到后也是敢怒不敢言。俺在村里被欺负惯了,进了玉剑门,还要受风廷卫的气不成?!” 花无烟刚才是最后进屋,特意将一扇门没有关严,这时他又是力竭而喊,估计整个二楼的房间内都能听到他的吼声。 在座的几人都将桌子拍的咚咚作响,络腮胡子像是也受过风廷卫的欺负,嚷道:“****娘的风廷卫,不过是西南候府里养的狗而已,要不是他们挂着朝廷的招牌,老子早他娘的宰了几个了!” “砰!” 话音刚落,包厢的门被大力轰开! 破烂的门框,将房内黄花梨木凳上的斗彩缠枝莲托八吉祥花觚击的粉碎!剩余的残片有不少飞到桌上,将珍馐美味砸的汤水四溅,不少飞到了玉剑门弟子的衣袍上,连玉卓也是狼狈不堪。 花无烟被木门碎片砸在身上隐隐生疼,心里却暗暗笑道:“不信把你引不出来!” 向门口看去,只见一只大脚在缓缓收回,由于房门较矮,那人也长得极高,竟然只看到他的脖子! 那人躬身弯腰,大步一迈进到屋内,手负在背后,如闲庭信步走在自家后院,只是脸上挂着阴冷笑意。 他找把空闲的座椅,一屁股坐了下去,翘起二郎腿,大手拍着靴子上残留的木屑。 身后四位壮汉也紧跟在他身后,左后各二人如众星拱月般围绕在他身旁,脊背坚挺,如标枪般凝立! 此人正是西南候独子,小侯爷风正铭! 第三十四章 天香阁(下) “刚才谁在说风廷卫坏话….嗯?” 背后有三万铁骑撑腰,风正铭发出的声音也极有底气。 玉剑门的人全都沉默。 包厢内气氛顿时变得沉重压抑。 玉卓大师兄拍了拍身上泼洒的汤水,紧盯着地面,没有了刚才的意气风发。 “这怂包!” 花无烟看到玉卓垂首不言做了缩头乌龟,皱了皱眉,自己这番“良苦用心”怕是白费了,弄不好,还得被风廷卫抓回去枭首示众。 “那就拼个大的!” 只是瞬间,花无烟做出抉择,撸起袖子,本来清秀的面孔变得呲牙咧嘴,装出一副混不吝的样,大吼道:“谁的裤裆没拴好,把你这大傻鸟漏了出来!?胆敢在我们玉剑门头上找事,活腻歪了?!长得高就以为自己牛叉了?呸!城门楼子高,也没见它咋咋呼呼,你算老几!我大师兄是玉剑门少门主,还是大高手,信不信一剑下去,让你矮上一截,让你爹都认不出你!” 四名黑衣亲卫,眼神死死盯着出言不逊的少年,全身绷紧,蓄势待发,只要主子一声令下,就准备将他击杀当场! 花无烟刚才的叫骂,别说风廷卫的人了,连屋内的同门师兄都觉得有些过火,不太明白刚才温顺的小师弟为何突然换了副嘴脸,敢对这几人大放厥词。你就算不知道人家是小侯爷,就不能看着大师兄的脸色行事?耍酒疯?也得找个好拿捏的啊,偏偏惹到古滇最有势力的人身上。 小侯爷扫了眼花无烟,并未立即发怒,杀个未及冠的毛孩子,显然不是风廷卫大统领的作风。 风正铭阴冷道:“玉剑门里都是孬种?靠着一个小家伙撑场子?适才说风廷卫坏话的是哪位大侠?我记得是个老爷们的嗓音。” 刚才出声谩骂的络腮胡子望向鞋面,不敢吭声。 玉卓知道此刻再不出头,大师兄的面子可就丢到姥姥家了,他强行堆起笑脸,弯腰拱手道:“小侯爷,刚才师弟们酒喝多了,嘴上没个轻重,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还请放他们一马。” 风正铭歪了歪脖子,阴阳怪气说道:“哎呦?这不是玉剑门少门主嘛,原来你在这里,失敬失敬。我还以为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才敢这么嚼舌头根子,原来是少门主在给他们撑腰,难怪了。” “还请小侯爷宽宏大量。”玉卓咬了咬牙,继续哀求。 风正铭站起身,走向摆在角落里的鱼藻纹青花大罐前,伸出右手,轻轻抚摸这件前朝瓷器佳品,如同爱怜心中倾慕女子。 风正铭正色道:“话我既然听到了,就断然不能轻易放过。这事要说大,也大,言语辱骂朝廷铁骑,是充军发配的罪名,要说小嘛,不过是酒醉妄言。少门主,别说我不给你台阶下,只要你交出刚才侮辱风廷卫的那人就好,其他人,我给你个面子,不予追究。不过你少门主嘛,管教无方,得给我磕三个响头。” 花无烟心中狂喜!这易怒跋扈的小侯爷,名不虚传呐! 玉卓眉头紧蹙。 人是万万不能交出去的,要不自己这少门主的脸还往哪搁?磕头服软也肯定不能,说出去了,别说在玉剑门中站不住脚,就连在古滇恐怕也不能立足。期盼已久的门主之位,肯定也坐不上。 为了顾全大局,玉卓继续低三下四歉然说道:“小侯爷,请饶过在下师弟,以后他若是再犯,不劳小侯爷出手,在下亲自砍了他的脑袋!还望您高抬贵手,以后若是有用得着玉某的地方,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玉卓在此,先谢过小侯爷了。” 这番诚意十足的话说完,算是给足了风正铭面子,毕竟玉卓是玉剑门的少门主,强龙不压地头蛇,再说他的一番承诺,等于是将半个玉剑门双手奉上,日后大有用处,换成别人,肯定就此揭过了。 但是风正铭这个皇室宗亲毫不领情,声音变得冷冽:“给你半柱香的时间,到时若还是不交,全部带走压入牢房!到了那会,你要是再不磕头,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泥菩萨还有三分土性,别说在城中横行多年的少门主了,玉卓气的身躯不断抖动,双手骨节因用力太大而泛出青白色。他压低嗓子低吼道:“小侯爷,别欺人太甚!” 风正铭转身,脸上浮现不屑,怪笑道:“我欺负的就是玉剑门少门主,别人嘛,还真不够格。” 都被人骑到头上拉屎了,玉卓再也忍不下,怒极反笑,狠声道:“小侯爷,再逼玉某,大不了玉石俱焚!” 刚说完,只听得清脆的东西碎裂声音,玉卓突然觉得眼前光芒突闪,一朵白芒冲着他面部疾驰而来! 玉卓没想到小侯爷说动手就马上动手,慌忙侧身闪躲,但是那东西速度太快,虽然头部躲了过去,但是左耳却是火辣辣的疼,玉卓伸手一摸,满手都是鲜血。 小侯爷没带兵器的习惯,这次出来更是两手空空,刚才将那青花大罐瞬间拍碎,捏起一片残片冲着玉卓弹去。他天生神力,又精通暗器手法,小小的瓷片也威力颇大。 玉卓一受伤,更是愤懑!他活了二十多年还没被人伤过,再加上刚才言语侮辱,哪受得了这个窝囊气! 只见玉卓脚尖一抬,就把直径约有五尺的水曲柳桌子挑起,大腿抡圆挥出,带着呜呜响声,冲风正铭站立的地方砸去。 由于空间狭小,这桌子又太大,风正铭无处可躲,只能劈腿将桌子砸碎,虽然没有受伤,但是桌上剩余的菜肴泼洒了一身,穿的紫袍都变成了黑色,还有一只鸡爪子挂在胸前,狼狈不堪。 两人既然都撕破脸动开手,就没什么好装的,拳脚飞舞,贴身肉搏在一起。 风正铭修炼的是家传功法,其中主修的拳法叫泼风拳,以威猛刚烈为主,走的是大开大阖的路子。他异于常人的四肢修长无比,再加上天生神力,拳法打起来是威风凛凛,劲风四射。 而玉卓自小就偏重于剑法,这次出来没有携带贴身兵器,只能空手对敌。几招下来,就觉得和风正铭碰撞过后的肢体变得生疼,好在他比风正铭大了几岁,境界也高了二品,内力相对深厚一些,使出全力,才勉强抵挡住小侯爷的强硬拳脚。 包厢内的玉剑门弟子,刚才被小侯爷的侮辱言辞气的肚子都快炸了,看到大师兄动手,也豁出去,朝着那四个黑衣亲卫凶猛扑去。 尤其是络腮胡子,此事是因他引起,若不是他喝多了瞎嚷嚷,肯定没有这回事。他本来就心怀愧疚,见到大师兄和小侯爷都动手了,也再含糊,猛地将桌子腿掰断,第一个冲到黑衣亲卫面前。 花无烟清楚自己的斤两,并没加入战团,而是跑到角落的椅子上,拿块破布摇旗呐喊:“师兄们加油,干死他娘的风廷卫!” 第三十五章 生死相搏 若是风廷卫和玉剑门弟子各出一百人,双方找个开阔地方拉开阵势大打一场,精于沙场配合和令行禁止的风廷卫,肯定能将玉剑门弟子杀的七零八落,甚至极少折损。但换作空间狭小的单打独斗,出身风廷卫的四位黑衣扈从,就有些相型见拙了。 落腮胡子化悲愤为气力,再加上桌腿在手,本门剑法使的比平时还圆润三分,几棍子就将其中一名黑衣亲卫抡倒在地,上去摁住一通暴打,把对手脑袋敲的跟释迦摩尼佛祖似的,有的地方还破开口子,鲜血长流。 好景不长,被揍得满头疙瘩的黑衣侍卫也是位猛人,运起了某种秘法,气机喷薄而出,杀气丝丝缕缕扩散在体外,只是一拳,将络腮胡子砸出几丈远。 其他几位玉剑门弟子纷纷围住另外三个黑衣人,不过和旁边两人生死相搏不同,几个人都是大眼瞪小眼,竟然没人先动手。 三个黑衣人是看同僚被揍的凄惨,不敢动手,而玉剑门的几人则是惧怕对方的背景,不愿意做出头鸟。他们和风廷卫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谁舍得前去玩命?万一把身份金贵的亲卫打出个好歹,估计玉剑门也保不住自己。 过了片刻,玉剑门一名弟子实在觉得太不像话,大吼一声,冲着三人飞去一拳,不过雷声大雨点小,拳头轻飘飘的没有使出一分力气。 其余几人反过味来,暗赞这位兄弟脑子转得快,全都照葫芦画瓢,上去你一拳我一脚,口中一个比一个叫的欢实,不求伤人,只比嗓门。 三名黑衣侍卫顿时吓了一跳! 但随着轻柔的拳头打在身上,猛然醒悟,配合着对面的吼声,也是连连大叫,手上却不敢运用内劲,万一把人家打疼了、打恼了,打急眼了,咋办?不得和自己玩命? 所以看似热闹的场面,其实也只是糊弄主子而已。 花无烟躲在角落,暗自观察着战局,看到这边可笑表演,摇了摇头,随后把目光落在了两位正主身上。 风正铭在西疆军伍打熬过几年,和蛮子真刀真枪厮杀过不少次,见过尸山血海,也亲手砍下过蛮子不少头颅,搏命厮杀的经验十分丰富。即使对方境界稍微高出一筹,还是小侯爷占些优势,他身高臂长,主修的是拳法和刀法,哪怕没有兵刃在手,也能用拳法克敌,随意一招,都让玉卓抵挡的颇为吃力。 风正铭右腿探出一步,封住玉卓想要躲避的路线,双拳带起凛冽劲风,悍然砸向玉卓胸口! 就连远在几丈外的花无烟都能感受到猛烈拳风! 玉卓没有退路,只能硬碰硬,俊朗的面孔变为狰狞,运起玉剑门独有的《白玉功》,双手瞬间变得惨白,端平变作双掌,贴着风正铭双拳,用起了独门招式大潮七叠,赫然拍去! 大潮三叠,是门中几十年前资质最为出众的弟子玉秀,观看钱塘大潮所领悟的玄妙剑法,练到极致,剑势层层推进,一潮强过一潮,一潮大过一潮,虽然只有一招,但总共有七层暗劲相继涌出,乃是玉剑门的独门招式。就算在高手如林的江湖上,都流传着玉剑门独有的大潮七叠,可谓久负盛名。 可惜大潮七叠毕竟是剑法,玉卓将其改为掌法打出,首先威力就削弱不少,再加上招式不够娴熟,只练成了三叠后劲,根本没有发挥招式精髓。 风正铭浸淫拳法十几年,对敌千百次,刚一接触,就知道玉卓掌法后面蕴含的暗劲。小侯爷嗤笑一声,靴子猛然跺向地板,抽取全身劲道,轰然泄出! 花无烟只觉得剧烈摇晃,整个天香阁二楼,都险些被小侯爷一脚踩塌。 玉卓如同被巨锤砸中,口中鲜血狂喷,身体穿过隔墙,跌落在旁边包厢里。 花无烟见到玉卓受伤,暗暗心中在权衡利弊。 如果玉卓被杀或者被打成重伤,那么对自己的仇家玉剑门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麻烦,顶多让西南候府派人安慰致歉,说不定双方还能不计前嫌、重归于好。一个少门主换来西南候府的鼎力支持,绝对是杀伐果断的玉魁星乐于见到的事情。毕竟儿子有好几个,西南候府却如一把夺命刀悬于脖颈。 但如果风正铭被打成重伤或者毙命,玉剑门万万承担不起这个重责,毕竟对方是皇室宗亲,又是一方封疆大吏的独子,名誉上还是风廷卫大统领。随便拿出一个身份,就让江湖草莽玉剑门吃不消。 所以这次冲突,必须风正铭或伤或亡,才能更利于自己倾覆玉剑门的打算! 花无烟打定主意后,取下墙上用来装饰的花哨宝剑,冲着趴在地上的玉卓掷去。 “大师兄,接着!” 玉卓一剑在手,精神大振!玉剑门本来就是以凌厉剑法为主,拳脚功夫算不上强项,要不然门派名称中,也不会带个“剑”字。 玉卓运用内劲,强行压制住伤势。虽然这样做法有些冒失,而且极有可能会留下暗疾,但现在小侯爷铁拳当前,还是性命要紧,暗疾什么的也就抛之脑后。 风正铭也不阻拦花无烟将剑抛给玉卓,依旧摆出那张欠打的表情,舔了舔嘴角,张狂说道:“我倒要看看少门主有了手中剑,是否还像刚才一样弱不禁风。” 突然感觉到自己用的词极为贴切,小侯爷摇头晃脑,怪笑道:“弱不禁‘风’,啧啧,以前没觉得本统领有习文的天赋,没想到打了少门主几拳,居然变得这么有文采。看来得多打少门主几次,到了明年,本统领就能回西中城考个文状元当当,哈哈哈!” 听到他话中调侃,玉卓脸色变得铁青,手腕一抖,乌黑剑鞘如黑色大蛇骤然袭向风正淳面门,而玉卓手中的宝剑后发先至,挽出数朵白色剑花,悄然绽放,又猛然闪烁而出。 洋洋得意的风正淳眼眸一眯,没想到一剑在手的玉卓竟然和刚才大不一样,竟然剑法如此精妙,没有丝毫破绽出现。无奈之下,小侯爷身体倾斜,急速后退,双手连消带打,想要破除一波接一波的剑招。 玉卓生性阴狠,适才被他讥讽一番,早就怒火冲昏头脑,手下没留任何余地,分明是想将小侯爷身上戳几个窟窿才肯罢休。 “嗤啦……” 风正铭衣衫被剑尖划破,露出胸口浓密胸毛,只差一寸,小侯爷就得开膛破肚。 玉卓得势不饶人,运用起《玉秀剑法》,继续攻向风正铭。 玉卓从小就练习家传剑法,已近大成,比起玉莲来自然要强出不少。剑尖生出三寸青白剑芒,每次挥舞,都在四周木墙上刻出一道道深痕。 小侯爷则被逼的不住后退,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稍不注意,就被宝剑刺中肩胛处,深达寸余。 小侯爷大怒! 在古滇自个的地盘上还让人家捅个窟窿,传到都城后让那帮皇子皇孙听到,脸面还往哪搁?!有了这个污点,不得磕碜一辈子? 极好面子的风正铭将心一横,大口吐纳,中丹田下丹田急速运转,包厢众人都可感觉到小侯爷气息如同大江决堤奔泻而出,随着风正铭爆喝一声“风起!”,劲风徐徐而动,愈演愈烈,到了后面竟然跟刀子似的,扑在众人脸上,打的生疼。 四位黑衣亲卫顿时惶恐喊道:“大统领,不可!” 大风功! 西风皇室的独门秘法,威力奇大!运用此功之后,内劲厚度可以达到平时的三倍。但是大风功要求极高,内劲和肉体修炼不到一定的层次,不能盲目使用。轻则躺在床上调养一段时日,重则身体不堪重负,体衰而亡。 风正铭显然没有到了能驾驭大风功的层次,但他受伤后已近癫狂,顾不上那么多了。 小侯爷运起大风功后,双目赤红,身体臌胀,裸露在外面的筋肉层层爆起,如同上古魔神附体。一呼一吸,都能清楚看到口鼻中冒出的淡红色煞气。 风正铭此刻举手投足间,都能带起凛冽劲风,连躲到门口的花无烟都能感受到强悍无匹的破坏力量,他瞪着眼睛喃喃道:“这他娘的还是人吗?!” 风正铭变得邪恶的眼神死死盯着玉卓,嗓音也嘶哑了几分,“来战!” 玉卓望着杀气四溢的小侯爷,心里却一百个不愿意动手,脚步连连后退,准备从窗户一跃而下,先跑了再说。 风正铭哪能让他如愿,爆起比刚才强出几倍的移动速度,奔至玉卓旁边,身形猛然掠起,一拳砸下! 光是拳风,就让玉卓英俊脸庞急剧变形! 玉卓退无可退,生死关头也顾及不了太多,眼眸泛起戾气,电光火石间用出了《玉秀剑法》拼命的一招“玉碎人亡”,剑尖划出无数微小圆弧,频频颤抖,白芒堆起耀眼剑幕,和小侯爷拳头炸在一处! 一拳崩出如山岳。 剑气大浪如钱塘。 刺破耳膜的尖锐声响还没消散,精心打造的天香阁二楼猛然坍塌! 尘烟四起! 花无烟见到不妙,赶忙提起内力护身,双手抱住脑袋,在天翻地覆中坠了下去。 好在天香阁客人听到二楼动静后,早就跑的一干二净,连老板和侍女听闻小侯爷和少门主打起来后,怕被殃及池鱼,连酒楼都不要了,躲在街道中远远观望。 花无烟还算运气不错,只是肩膀被砸的脱臼,抖落了头上尘土,偷偷望去,看见玉卓躺在废墟中,左边身子以不正常的幅度塌陷下去,瘫软如烂泥。 而小侯爷身上点点殷红,没了刚才上古附体的霸道气息,虚弱倒在街道中,只见出气,不见进气,脸上惨白一片。 死里逃生的花无烟阴冷一笑,“这次,我看你玉剑门怎么收场!” 第三十六章 对策 西南候府。 西风王朝整个西南方的中枢大脑。 府内布局规整,楼阁交错,若是从上往下看去,像极了某种神兽。传闻当年修改府邸时的匠人都是从外地重金聘来,盖好后,就全都不见了踪影,让侯府上上下下充斥着一股难言的阴冷气息。 府里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富丽堂皇,但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遍布执戟侍卫,戟刃在阳光照射下发出刺眼的光芒,侍卫的身子均一动不动,犹若石像,气势凛然。 一处宽敞的房间内,风正铭躺在价值千金的沉香木床上,赤着上身,斑驳的剑伤已经用白纱包扎好,但还是浸出浓郁血色,如朵朵红莲悄然绽放。小侯爷脸若金纸,气若游丝,看样子伤势再重一些,就得去往阴曹地府找判官大人喝茶了。 床边坐着一位宫装美妇,正在用丝绸手帕擦拭眼角泪水。她边哭,边冲着旁边一位中年男子狠声说道:“玉剑门反了天了,敢把鸣儿伤成这个样子,分明是不把你这西南候放在眼里,我看你今后,还有没有脸面在古滇待下去!”。 宫装美妇就是风正铭的母亲雨雪乔,西南候正妻。她生于南雨王朝皇室,按照世俗的说法,乃是南雨皇帝的堂妹,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由于西风和南雨两朝关系亲近,便被缔结姻亲,二十岁左右嫁于当时还未执掌大权的风弘羽。 家世显赫的她从小就脾气暴虐,和南雨温柔如水的女子大相径庭,没有一点贤良淑德的味道,小侯爷的暴戾脾气,多半就是随了她。虽然嫁过来二十多年,但是那火爆脾气一点没有收敛,反而比年轻时更加烈上一筹。 要不是她的娇惯宠溺,风正铭也不会变成这样的跋扈性格,慈母多败儿,便是如此了。 被她大声指责的,就是西南候风弘羽。 这位西风最年轻的封疆大吏,今年才四十余岁,重眉宽额,气度轩昂。他身着常服,正坐在厅中椅子上闭目沉思,听到雨雪乔的话后,幽幽开口道:“鸣儿伤势看似极重,其实并未伤到要害。只不过他胆大妄为,冒用了大风功,才导致命悬一线,刚才已经服了续魂丹,应该没有大碍。” 雨雪乔丰腴的身子颤抖起来,尖利的嗓音咄咄逼人:“应该?若是鸣儿死了,我也不活了!你西南候正好再续个正室,将来封王了,正好娶个年轻貌美的王妃!反正你也嫌弃我这黄脸婆了,我们娘俩一起死了,正和你心意!” 面对她的无理取闹,风弘羽并未大动肝火,只是眉头轻轻皱起。 雨雪乔继续撒泼喊道:“伤了他的那些混蛋,你要怎么处置?!” 风弘羽缓缓睁开眼,不紧不慢说道:“此事我已写好奏章,适才刚用凤头隼传出,想必皇兄的旨意这几天就能到。” 雨雪乔转过身站了起来,本来风韵犹存的脸庞变得扭曲,厉声道:“一个江湖草寇玉剑门而已,还用这么瞻前顾后,怕了他们不成!你们西风朝廷不出头,我就回我娘家叫人,去灭了他满门!” 风弘羽慢慢转头,盯着正妻,射出两道精芒,沉声喝道:“西风自己的事,还用不到别人来插手!” 房屋无故生出冰冷寒意。 雨雪乔深知丈夫脾性,知道他是真生气了,便不敢再使性子,只是狠狠甩了下袖口,转过身来拉着儿子的手,垂首低泣。 风弘羽长吁一口气,强压住自己怒火。唯一的儿子被伤成这样,他比谁都要愤怒,可是现在的形势,容不得他这么做。 风弘羽解释道:“兹事体大,我刚在此地落脚不久,就要灭了当地最有权势的门派,恐怕别人会说我图谋不轨。就算皇兄谅解,可那几位瞧我不顺眼的藩王,肯定会参上一本,说这是我自己设下的局,演的一出苦肉计,以便来清剿其它势力,好让我在西南只手遮天。说不定,一个谋反的大帽子也会扣下来,让我有口难辩。” 风弘羽口中的藩王,就是皇室的几位兄长,虽然各自身份高贵,却是都在窝在皇城,并没有掌什么实权,天子脚下自然过的憋屈。外放封疆大吏的,大部分是异姓王,就他一位姓风的皇室宗亲。因此,那几位藩王全都瞧着眼红,光想着西南候出点什么差错,自己来接了肥美差事。 雨雪乔虽然脾气不好,但是人却不傻,对权利争斗更是从小就耳濡目染,深谙此道。琢磨了下丈夫的话,的确是如他所说不能任意行事,于是坐在儿子床边,低头沉思。 风弘羽走到正妻身旁,轻拍她的香肩,柔声说道:“此事,必然会有个结果。” 雨雪乔见到爱子的伤口又渗出些血来,身体抽泣了几下,含泪轻声道:“若是皇兄非要你按照律法处置,怎么办?” 风弘羽眸子闪过一丝阴鸷,远眺北方,一字一顿道:“皇命难违。” …… …… 玉剑门中。 各位长老执事全部聚集到了议事厅门口,全部愁眉不展,脸色难看。 天空响过悠长的啼叫,众人抬头望去,可以清晰看到一个红褐色影子从天上掠过,转眼间消失不见,比寻常禽类快了数倍。 “凤头隼!看来西南候是要先去禀报西皇了。”一位耄耋老人皱眉说道。 “老护法,您说这西皇会下什么旨意?是对咱们玉剑门痛下杀手,还是按照律法来办?”面带哀容的中年人忐忑问道。 耄耋老人抚须摇头,苦笑道:“那谁能知道,西皇陛下老夫可捉摸不透。不过按照西南候沉稳的性子,肯定不会乱来,要不也不会将他外放为封疆大吏。西南候,城府深的很呐!” 一位青年弟子从厅内走出,恭声说道:“门主到了,有请几位长老护法。” 众人逐个走进厅中,看到玉魁星已经坐在主位,便各自找了个位置坐下。碰见这样的大事,谁都不敢先吭声,全都低头看着鞋面,桌上香气扑鼻的茶水谁也没心思去喝。在这压抑沉寂的气氛中,一个声音打破了平静。 “风廷卫平日里就对咱玉剑门弟子欺压凌辱,大哥放出话来,咱们一直百般忍让。这次小侯爷把卓儿打成重伤,还有可能性命不保。大哥,咱们不能再忍了,要不西南候非把咱们生吞活剥了不可。” 说话的名叫玉水剑,是玉剑门门主的二弟,从外表来看,他比玉魁星要年轻许多,只是生的眉眼阴暗,一看就是狠角色,让人望而生畏。 玉水剑也是玉剑门副门主,一人之下千人之上,在门内位高权重。 同时,他也是娄家村惨案的罪魁祸首! 玉水剑是古滇城中第一高手,已经达到第七境“跨海境”,入神府的高人,比门主玉魁星功夫还高出一筹。但玉水剑性格暴戾,经常在城内横冲直撞,肆无忌惮,不是随手杀掉顶撞他的小厮,就是强掳别人家的娘子,就连当年的刺史大人也对他无可奈何。 要说西南候到来后,最憋屈,当属这位古滇第一高手了,常常闷在屋内独自饮酒,不然也不会听到堂妹家中出事,就亲自带头去娄家村灭了整个村子。 门主玉魁星一脸苦相,他的面容像是又苍老了几分。 这一段的日子过的实在不舒心,闯祸的不是自己儿子就是侄女,而且惹的人来头一个比一个大,让他这个门主头疼得很。 玉魁星望向在座众人,摇头苦笑道:“听闻这事是咱玉剑门不对在先,门中弟子有人言语侮辱到了风廷卫,双方这才动起手来。况且听说小侯爷的伤势,比卓儿还重,估计有性命之忧。这一关,咱们怕是迈不过了。” 众人听到风正铭的伤势后大惊,没想到事态会这么严重,纷纷交头接耳,一时间场面嘈杂凌乱。 “别吵了,成何体统!”玉水剑厉声喝道。 恶人一出口,房内瞬间安静下来。 三长老玉冬剑本来坐在最末尾的椅子上,突然站起来,说道:“大哥,我这里还有一颗珍藏的七宝回魂丹,先给小侯爷送去吧,成与不成全看老天了。诸位,咱们玉剑门危急关头应该上下齐心,做最坏打算,同时也不能任人宰割。” 玉魁星点点头,年纪最小的弟弟虽然生性恬然寡淡,但却是最聪慧的,往往拿不准主意时都找他商量一番,听到他话中透着的意思,像是最后要放手一搏。 玉魁星一拍椅子,将那黄花梨木的坐骑拍个稀烂,坚定说道:“将本门亲传弟子全部召集起来,由老二和老四送往山中,其他人严阵以待,看看西南候到底要拿咱们怎么样,大不了鱼死网破!” 一人说道:“听说是有个杂役弟子在旁乱嚼舌头根,才导致了这场祸事。要不要把他杀了,给西南候府送去,好让他们先消消气。” “放你娘个屁!”玉水剑一拍桌子,喊道:“不如先把你家宝贝闺女送过去,估计西南候府都不追究了!” 那人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 玉魁星点了点头,道:“要是将这弟子交出去,别人眼中还怎么看我们玉剑门,几百年的世家要靠一个杂役弟子的性命来维护脸面吗?!就算死,也别死的太难看!” 众人听到也纷纷点头,其实也都心知肚明,就算把杂役弟子交出去也无济于事,反倒是显得有些下作。 玉魁星缓了缓说道:“但是弟子犯错了,也不能不追究,传出去成何体统!就按照门规来办,老四,他应该是你门下吧,你说,该怎么处置?” 玉冬剑想了想,答道:“逞一时口舌之快,罪过不大,按照门规,应当去地牢当值一个月。” 第三十七章 地牢 玉莲听说小师弟在天香阁受了伤,急忙赶来探望,还拎着不少从丹房抢来的丹药,足足装了一大筐。让只是肩膀脱臼的花无烟哭笑不得,说自己修养几日就好,用不着塞进肚里这么多药丸,白白糟蹋东西。 玉莲却不依不饶的喂了他七八种疗伤的丹药才堪堪停手,若不是花无烟一直喊着是药三分毒,恐怕大小姐能把一整筐全丢进他的肚子里。 哪怕是玉卓受到如此重伤,她也没有前去关怀一番,也不知从小就将她视作掌上明珠的大师兄知道后,会作何感想。 好在玉剑门丹房并不是从三仙观那群牛鼻子手里进的丹药,吃下去还有些药效,不会死人,花无烟摸了摸凸起的肚皮,撑得慌,本想下床来溜达溜达,消消食,又被大小姐一把摁在床上:“伤势没有好之前,不许下床!” “我想去茅厕,咋办?”花无烟苦着脸问道。 玉莲蹙起好看的眉头,有点犯难。吃饭送水这些活她倒是能干,但是端屎端尿的话,就算她不嫌弃,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看到外面偷偷摸摸的三个家伙,玉莲大吼一声:“滚进来!” 本来想偷窥点风花雪月的师兄弟三人,老老实实滚进屋里。 “以后无烟没我的允许,不准下床,你们帮我看好他,若是出了一点纰漏,我拿你们是问!”玉莲板着脸吩咐道。 三人忙把头点的像小鸡吃米般勤快,生怕母老虎发威拔剑砍人,虽说大小姐在小师弟这里慈眉善目,但没妄想对自己和颜悦色,这几年被大小姐断手断脚的倒霉弟子们,还少了? “无烟内急,要小解,你们把夜壶端来。” 三人大眼瞪小眼,小师弟只是肩膀脱臼而已,没必要大白天的在屋里方便吧? “没听清楚我的话?!”玉莲娇叱道,猛地站起身。 师兄弟三人连滚带爬赶紧出了屋子。 “师姐…..我俗人一个,在屋里拉屎撒尿,不得弄得满屋子臭气熏天?把您熏跑了,师弟还怎么有脸见师姐?”花无烟脸上写着深深地无奈。 玉莲噗嗤一笑,掩住口鼻道:“那我以后就这样来,反正我修炼到了五境,就算闭气半个时辰都没事,厉害吧。” 花无烟咧了咧嘴。 正当两人说的起劲时候,外面一个冷冽声音传来:“谁叫花无烟,滚出来!” 玉莲火气“蹭”的一下冒了出来,大踏步冲向院子,哪个没眼力价的,没见到姑奶奶在此?刚吃熊心豹子胆了,还敢在自己地盘上大呼小叫? 在外头叫唤的是位刑堂弟子,负手立在院子当中,他正准备给几个杂役弟子来个下马威,没想到一嗓子喊出个母老虎,顿时吓得出了身冷汗,也不敢嘚瑟了,慌忙弯腰抱拳道:“见……见过大小姐。” 玉莲杏目圆睁,摩挲着剑柄,冷声道:“谁让你来这撒野的!” 想到大小姐前几日刚砍下三仙观道士头颅的英勇事迹,刑堂弟子话都说不利落了,哆哆嗦嗦答道:“是…是三长老让…让在下带花师弟去…去地牢。” “我爹?”玉莲思索片刻,就知道了大概是因为天香阁事情所引起,挥了挥手袖子:“带花师弟去地牢做什么?又没犯什么错,你去给我爹回话,就说我说的,花师弟受伤了,哪里也不能去。” “大小姐,这……不妥吧?长老只是让花师弟去地牢值守而已,并不是要关押他啊。” 刑堂弟子犯了难,三长老和大小姐哪个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但既然是长老令,就不能不执行下去,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我的话都敢不听?!”玉莲反手将宝剑出鞘,剑尖直抵他的面门。 “师姐,慢着。” 花无烟刚才听到让他去地牢值守,心中狂颤,没想到阴差阳错下竟然会派他到那里,这次终于能如愿以偿见到都师傅了。 生怕玉莲坏了他的大事,赶忙出来拦住发威的母老虎,劝解道:“门规无情,既然我犯了错,就应当接受责罚,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就随这位师兄一起去地牢。” “傻小子,你当地牢是什么好地方?里面又阴又冷,还都是蛇虫,你伤势还没好,到了那鬼地方,谁去照顾你!”玉莲急的直跺脚。 “我皮糙肉厚的,不碍事。”花无烟笑了笑,转而对刑堂弟子说道:“师兄,三长老也没说让我在地牢值守一辈子吧,是不是?” “只是一个月,没多久的。”刑堂弟子不用左右为难了,接口答道,生怕这傻小子改变主意。 “我去找爹去!” 话音未落,玉莲就急速闪出院子,只留给花无烟一道鲜红残影。 “师兄,咱走吧?”花无烟做出个请的姿势。 …… …… 路途中,由于刚才的解围,刑堂弟子对待花无烟甚为热情,勾着肩搭着背,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兄弟。 花无烟也会来事,吹捧着刑堂的威名远扬,公正严明,反正什么话好听就说什么,让刑堂弟子极为受用,差点和他撮土为香,拜了把子。 两人不多时,就来到了地牢门前。 玉剑门的地牢位于门内西北角,常年阴暗湿冷,又瘟疫滋生,很多弟子待了段时间后就病恹恹,体质弱的,甚至都有可能暴毙。加上里面还有个不少闹鬼传闻,还被门内弟子视为不祥之地,宁愿挨上几十板子,都不愿意到这里来受罚。 刚刚步入地牢门口,刑堂弟子脸色一转,喊道:“谁在里面呢,出来!” 一位面目丑陋的中年人屁颠屁颠跑了出来,撅起硕大的臀部,点头哈腰说道:“韩师兄今日怎么大驾光临,可是有事吩咐?” 刑堂弟子正色道:“齐师弟,今日送个弟子在你这里待一个月。话说在前头,这位小师弟是大小姐的师弟,也是我的师弟,你把肚子里那些龌龊东西都收拾干净,别打师弟的主意。不然的话,韩某饶得了你,大小姐也饶不了你!” 丑陋的中年男子姓齐,是地牢里的牢头,平日里颇好男风,专门找年纪不大唇红齿白的师弟下手。刑堂弟子知道他的恶习,见到花无烟长得俊俏,所以提前敲打敲打,免得齐牢头捅出什么篓子,害自己也得受到牵连。 齐牢头本来见到送来一位眉清目秀的师弟,还在暗自窃喜,听到刑堂弟子的话后,犹如浇上一盆冷水。 “只能看,不能碰啊……”他心中叹息一声,露出焦黄牙齿笑道:“不敢不敢,给齐某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大小姐的师弟下手啊。” 刑堂弟子转而对花无烟笑道:“师弟,一个月而已,没多长时间,到时候师兄来接你。” “多谢师兄。”花无烟抱拳恭敬说道。 齐老头目送刑堂弟子离开,冲花无烟笑道:“原来是玉莲师妹院里的师弟啊,大小姐是咱玉剑门中最漂亮的美人儿了,师弟实在是有福啊!哈哈,回去后,可要替师兄美言几句。” 听到齐牢头套近乎,花无烟恭顺答道:“那是应当。” 齐牢头又干笑几声,道:“牢里污秽,师弟身子金贵,要是染了什么病,传了回去就不好了。这样吧,你每天就在门口陪我说说话,喝点酒,牢房里呢,就别进去了,想回院子住就回去,别人若是问起来,我就说你生病了,如何?” 花无烟暗骂了几句,心道:“老子费了这么大劲,差点连小命都搭进去,好不容易进入地牢,这牢头还想坏自己好事!” 心里骂归骂,他可不敢表面显露出来,而是面容一肃,说道:“冬长老让弟子来,就是为了磨炼师弟一番,师弟愚钝,但也知道师命难违,断然不敢辜负他老人家的一片苦心。” 齐牢头见他执意如此,也不勉强,对牢中喊道:“柴火,带花师弟去地牢里转一转,熟悉熟悉环境。” 柴火人如其名,枯瘦的跟柴火棍子似的,全身上上下下也找不出几斤肉,他面容呆滞答了声“是”,带着花无烟进入地牢。 整个地牢是用砖石砌成的,虽然外面天气炎热,但里面还是阴冷潮湿,阴暗的甬道十分狭窄,只容三人并排通过。两边墙壁上的油灯发出幽暗的光芒,让气氛变得诡异惊悚,最让人受不了的是,空气里那弥漫着屎尿混合味道,令人作呕。 透过铁栅栏可以看到,每个牢房空间不大,粗大的铁质牢门里面,只摆放着简陋的床板和散发着恶臭的马桶,关在里面的人都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 花无烟走在柴火身后,仔细的辨认着关在牢里的每个犯人,每走一步,心跳便加快一分,甚至在这静寂的牢里,咚咚作响的声音都有些刺耳。 柴火听到花无烟不寻常的心跳声,回头看了一眼,还以为是他对这环境不适有些害怕,微笑说道:“没啥怕的,多走几次就好了,都是在咱手里死的主,活的时候咱还不怕他,死了后,又能怎样。” 阴暗的灯光照在柴火苍白干瘪的脸上,鬼气森森,让见过大世面的花无烟都觉得有些瘆人。 花无烟尴尬一笑:“多谢师兄。” 牢里关押的犯人并不多,很多里面都是空着,甚至连个女性都没有,花无烟仔细辨认了十几个人,都没找到都师傅的身影。 “老子是冤枉的,快让老子出去!” 一个宛若地狱厉鬼惨叫的声音在耳旁响起,花无烟猛然一惊! 柴火面容平静,丝毫没有惊吓的表情,只是敲了敲铁栅栏,淡淡说道:“再喊,剁你只手。” 刚才喊叫的人,像是听到极为可怕的事情,双手死死捂住嘴,跑到墙角瑟瑟发抖。 柴火带着花无烟继续前行。 快走到甬道尽头时候,花无烟放眼看去,牢房里躺着一个孱弱的身躯。 虽然那人如枯草般的长发遮住面部,但是一同生活了十几年的花无烟能认出来,那人,就是他的都师傅! 第三十八章 少女情怀总是诗 见到世间最亲的亲人,花无烟心头巨震! 再仔细看去,都师傅已经没有了当年的精气神,昔日睿智的双目没有丝毫神采流露,半开半阖,呆滞着望着上方,整个身躯如同枯骨般消瘦,躺在那里奄奄一息。除了他口鼻之间气息轻微呼吸,其它的与干尸无异。 花无烟因为愤懑,全身上下轻微抖动,脸色也变为铁青。 但是为了大计,花无烟强压住与师傅相认的念头,他知道,如果此刻上前贸然相认,两人都得死在玉剑门中,没有丝毫侥幸可以逃出生天,只能再另外寻找机会将师傅救出。 “师弟,怎么了?”柴火察觉到花无烟的异样,拍着他肩头问道。 在江湖混迹多日的花无烟已经有了较深的城府,吸进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浊气,神色趋于平淡,指了指牢里的都师傅,轻笑道:“里面关着的老头,和我多年不见的爷爷倒是很像,差点误认为是他老人家,哎!爷爷对我恩情似海,已经多年不见,刚才一恍惚,害得我差点哭鼻子,让师兄见笑了。” “呵呵…”柴火赔笑几声,眼眸中掠过一丝疑虑,但又很好的掩饰过去,道:“是啊…世间长得相似的人太多了,师弟见到和亲人相仿的人,也难免会情绪激动,人之常情嘛。师弟,牢里阴气重,咱们出去说话?” 花无烟点了点头,和柴火走出地牢。 齐牢头斜躺在门房里的炕上,正美滋滋地喝着小酒,啃着城里“祥丰记”最出名的熏鸡,即使在这阴秽充满恶臭的牢房门口,他还是吃得颇为香甜。 看到花无烟魂不附体的样子,还以为没见过世面的小师弟,猛然看到牢里模样凄惨的犯人害怕了,于是嘿嘿一笑,油光遍布的口中说道:“花师弟,我说的没错吧,牢里太晦气!才进去转了一圈,吓着了?听师兄的话,干脆回去吧!” 花无烟摇了摇头,不失礼数抱拳道:“多谢师兄美意,在下能忍受的了,还请师兄告知,每日里师弟需要干些什么活?” 齐牢头看他毫不领情,也不在意,灌了口酒,答道:“就给犯人们每天送点吃的喝的,不让他们饿死就行,其他事情不用你操心,要是上面有什么吩咐,会派人传令下来。若是有人劫狱或者越狱,师弟就赶紧跑,去喊人,可别傻乎乎的上去给人家拼命。能干这事的都是豁出性命的高手,咱们的三脚猫功夫,不够人家一指头的,就别上去逞英雄了,还是保住小命要紧。” “多谢师兄。”花无烟再度谢道。 “都是一个屋子里的师兄弟,不用那么客气。”齐牢头摆了摆手,随后指着柴火说道:“以后清理马桶和死尸的脏活累活,就让柴火干,犯人们都怕他怕的紧,不用你动手。你呢,每日里在牢里发放一下吃食就行,活不累,上面派人询问,也能应付过去。师弟,你觉得如何?” “全凭师兄吩咐。” 花无烟心情历经跌宕起伏后,还不太有能力去掩饰自己的神色,麻木答道。毕竟他只是个十五六的少年,见到至亲如此惨状,难免会生出愤恨情绪,没有马上出手和眼前两人拼命,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柴火迈步上前,在齐牢头耳边悄悄说起刚才花无烟的失常。 齐牢头眉头一皱,难不成小师弟还和那个老头有莫大的关系? 他就是诱饵钓上来的大鱼? 如果禀报上去让刑堂弟子查实了,那可是大功一件啊! 不过韩师兄说他和大小姐关系匪浅,也不知关系深到哪一步。 齐牢头思索一番,顿时有些犯难,只能暗中观察观察再说了。 打定主意的齐牢头摆了摆手,说道:“柴火,带花师弟去厨房认认路,也给那些不长眼的家伙说一声,以后不要为难师弟。” “是,师兄。” 牢里规矩是早晚一个馒头,为了省事,负责看守牢房的弟子便在午时一起发放,晚上就不用麻烦。在门规森严的玉剑门中,这样的做法,已经算是不守规矩了。但是也没人淡的慌,去追究屁大点的小事,更何况这风水轮流转,人有旦夕祸福,难免谁以后犯了错,来到地牢受罚,所以都没人提及此事。 花无烟随着柴火跑到厨房领好干粮。 回来的路上,本来白云浩淼的万里晴空,却漆黑如墨,怕是过不了多久,就会暴风骤雨齐至。 怀揣着复杂心事的花无烟,在地牢前见到了熟悉的红色倩影。 玉莲刚才想去要求父亲,把花无烟从地牢中带走,却听到一个晴空霹雳——门中将遇大劫,所有嫡系子弟,全要转移到秘处。 玉莲慌乱之中,提出了要带花无烟一起走的想法。 可是平日里性子和蔼雅淡的父亲,却厉声呵斥了她几句,说这是门中生死攸关的大事,怎带一个杂役弟子前去!更何况那个少年底细还没有探明。 环彩阁崔伍长身死,玉莲一气之下怒杀三仙观道人,包括在天香阁玉卓和小侯爷的冲突,都有这个杂役弟子掺杂其中。 怎么事事都有他? 门中几个首脑人物也不是傻子,对于花无烟这个刚进门的弟子,还是有着很深的猜忌心思。不过正值门派生死存亡之际,对于这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还没有人要下黑手的意思。 皇城已经传来了消息,好像西皇的态度对他们极为有利。 雄居古滇上百年的霸主又怎能没有自己的路子?早就给一个太子詹事送了不下几十万的银子,就算不能将此事揭过,也能探明皇帝陛下的用意。 西南候一个手握重权的封疆大吏,想要对本地实力最大的江湖门派动手?精于帝王之术的西皇再怎么兄弟情深,也得小心提防。 但即便皇帝不追究,西南候会不会咽下这口恶气?谁也说不准。 再说风正铭母亲背靠国力最为雄厚的南雨王朝皇室,如果派几位高手前来灭门,肯定抵挡不住,所以玉剑门几位大人物已经决定好:马上将嫡系弟子撤出古滇。 只是芳心萌动的少女对门中存亡不太关心,她只是想临别时看看那个满嘴蜜语甜言,总是哄得自己开心的小师弟。 看着同样是满脸愁容的花无烟,玉莲还以为他知道了自己要走的消息,俏脸上更加泫然欲泣,哆嗦地递给了少年一个香囊。 齐牢头这种级别的弟子,还不知门里要隐遁的消息,看着门中最惹不起的人物神色不对,便在旁堆起谄媚的笑容,却不敢上前请安,只希望那姑奶奶掠过自己时,别看着不舒服上来砍自己就行。 刚才心中想告发花无烟的想法,早就抛在了脚后跟! 揭发一个杂役子弟和得罪一个长老姑爷,绝对是两回事,这买卖怎么都不觉得划算。 谁敢再提这事,齐某人可是敢跟他动刀子! 香囊和玉莲平日里喜爱的衣衫颜色一样,都是大红色。只会舞刀弄剑的母老虎哪会女红?不大的香囊用了她几天的时间才绣好,手上挨了不下百十针,上面的两个东西歪歪扭扭,看不明白是和东西,也不知是水鸭还是笨鹅。 可能是知道此番过后,以后很难相见,昔日脾气粗暴的大小姐竟然没了一丝凶悍的味道,只是低头默默擦泪。 “师弟,你会记得我吗?”玉莲低着头,小声问道。 “会吧……”花无烟心系牢中的都师傅,没心思注意大小姐的失常神态,随口答道。 “那就好……”玉莲抿了抿嘴,递过香囊:“做的不好,别笑话我。” 花无烟伸手接住,不发一言。 没有逗留太长时间,也没有说上几句临别的话语,玉莲只是深深的看了对面小师弟几眼,想将他的容貌印在心头。 情窦初开的少女也许不知道什么是倾慕,也不懂什么是相思,只是觉得日后见不到他后,心中苦涩,但也不晓得对方是否会同样思念自己,不敢表露太多。 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一厢情愿还是两厢情愿? 对于玉莲来说,终局已定。 左右都是离别。 是一是二,也就不重要了。 那抹艳红悄然离去。 少女抽泣背影,少年手中鸳鸯。 乌云压顶,难诉离殇。 第三十九章 听风小筑 玉剑门门主房中。 城中巨枭玉魁星双膝跪在冰凉的地上,双手撑地,头颅低垂,几乎与地面持平。这幅卑微到廉价的模样,哪里还是呼风唤雨的玉剑门门主? 而他对面端坐的那人,全身上下都被黑色斗篷遮住,瞧不出任何情绪,只有偶尔闪烁出冷冽光芒的眼神,令人胆寒。 能让玉魁星匍匐在地的斗篷男子,自然有着恐怖的来头——他来自听风小筑。 这个雅气极丰的名字,却是让整个西风王朝都闻“风”丧胆的存在。 听风小筑并不隶属于朝堂,而是直接听从西皇本人调遣,可以说是皇帝陛下的耳目。传闻小筑内人员并不多,只有几十位,但每一人都有着入神府的恐怖身手。听风小筑的主人,还是一位凌驾于百官之上的超品內侍,也就是整个皇宫的太监总管。同时,他还是西风王朝的三朝老臣,一位大隐隐于朝,从不登天武榜的十境高手。 听风小筑每一次出入江湖,都会掀起一波波腥风血雨,上至一流门派,下至山贼草寇,全都有过被他们血洗的痕迹。小筑成员身手高绝,还有着皇帝陛下给他们撑腰,让整个西风王朝的江湖豪杰都对他们噤若寒蝉,只是二流门派掌门的玉魁星如此卑躬屈膝,也就不足为奇了。 “朱大人,没想到皇帝陛下还知道草民的名字,实在是诚惶诚恐。不知大人这次来古滇有何吩咐?只要在下能尽绵薄之力,莫敢不从!”玉魁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真挚一些,好让对面的大人不生出反感。 对于隐于斗篷的男子真实身份,玉魁星没有丝毫怀疑,因为是风廷卫的副统领亲自领他前来,而且两人好像彼此认识。副统领刚才迎奉献媚的笑脸,即使是在西南候身边都不曾展露过。 斗篷男子朱大人抬了抬手,轻声道:“玉门主,起来说话吧,朱某不过是个无品无阶的寻常武夫,当不得门主如此大礼。” “草民不敢……”玉魁星头颅垂得更低。 朱大人语气加重了几分:“起来吧,在那里跪着多不像话。朱某不过是个客人而已,门主请坐。” “多谢大人……”玉魁星撩袍起身,屁股沾在椅子边上,却不敢坐实,眼神盯着鞋面,一动不动。 “贵公子与小侯爷的事情,西皇陛下已经听说了,年轻人脾气拧,两人又都是身份尊崇,小打小闹实属正常。你呢,不必担心,陛下已经下诏,予封西南候为靖王,继续镇守西南,就当是安抚贵公子的无心之失了,也好让西南候不会心存芥蒂。陛下口谕:玉剑门可以留在古滇,也可以去往别处落脚生根,朕保你玉剑门相安无事,福禄百年。”朱大人正色说道。 玉魁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痛哭道:“草民何德何能,能当陛下如此厚爱!” 朱大人将他扶起,笑道:“皇帝陛下仁厚,对江湖豪杰也是高看几分,门主能得陛下看中,朱某也是羡煞万分呐。没准以后玉门主入得庙堂,前去疆场拼杀个功名,或许能封侯拜相,光宗耀祖。” 玉魁星弯腰恭声道:“只要陛下能用得着草民的地方,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次陛下派朱某前来,还真是有一件小事。”朱大人和煦说道。 “谨遵陛下差遣!”玉魁星斩钉截铁道。 朱大人压低了声音,问道:“听说贵门当中,有一位名叫花无烟的杂役弟子?” 玉魁星心头一颤! 门中弟子数千人,玉魁星不可能知晓每一个弟子姓名,但这些日子花无烟和玉剑门每一个事件都搅在一起,门主大人耳朵都听出了茧子,想不知道都难。 但是区区一个少年,为何能让西皇陛下亲自下令,还派听风小筑的高手前来?玉魁星有些摸不着头脑。 花无烟和西皇陛下有仇? 有些扯淡。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能惹了西皇,还敢在西风王朝地盘上抛头露面?再说他有那么大的能耐? 其它的可能就是花无烟出自皇室,南大人前来接他回宫。但听说那弟子生的盈盈弱弱,根本没有皇室特有的雄健体魄,不太像啊。 或者是哪位被抄家的重臣,流落在民间的遗孤? 玉魁星瞬间猜测着花无烟各种身份,眼神却一直窥探朱大人的神情,可惜朱大人的斗篷将他面目全部遮挡起来,瞧不出任何端倪。 玉魁星拱手道:“草民并未听过门中有位叫花无烟的弟子,待草民前去问询一番,再来给大人回话。” 老奸巨猾的玉魁星并没说实话。 如果花无烟是皇室贵胄,门中并未善待于他,肯定会落个大不敬的罪名。 但花无烟若是罪臣遗孤,那么玉剑门擅自包庇朝堂要犯,罪过更大! 怎么都不讨好。 玉魁星思来想去,也只能推脱不知情。 不知者不罪嘛。 南大人温声道:“那就有劳玉门主了。” …… …… 被两个大人物互相惦记的花无烟却拎着一筐子馒头,走在阴暗的牢房中,给犯人们挨个发放饭食。 好在柴火并没跟在他的身边。 眼看发放完毕,花无烟急匆匆向都师傅所在的牢房冲去。 “都师傅……” 花无烟蹲在栏杆外,哽咽小声喊道。 躺在破旧木床上的老人身躯猛然一震! 缓缓扭头。 浑浊的眼神爆射出一片亮芒。 老人挣扎起身,艰难向爱徒身旁爬行。 花无烟跪在地上面,泪水已经挤满眼眶,不停奔涌出来。 花无烟擦去碍事的东西,殷切望着已经爬到铁栅栏边的耄耋老叟。 帝师都九江! 这位昔日曾拿过东花科举头名的潇洒儒生,当年是何等的快意倜傥! 乡试、会试、殿试连中三元,披红花,骑骏马,游东梁。一篇《治国论》大谈经纬纵横之术,其中治国九策堪称高瞻远瞩,惊艳才绝,令整个朝堂都被深深震撼,连那些眼高于顶的阁老重臣都赞叹不已,将刚二十出头的他,誉为百年才可一见的辅国奇才! 状元郎不仅才华横溢,而且生的英英玉立,让多少大家闺秀勋贵名媛见过后都芳心暗动。有位王爷甚至被爱女怂恿,直接将他掳到府上,欲纳他为乘龙快婿。不过都九江对那娇蛮无德的郡主丝毫没有爱慕之心,让人羡煞万分的郡马之位在他眼中也不过是浮云朵朵,威逼利诱也没有让他屈服。直到许多贵女将事捅到皇帝的耳朵里,才将已经绝食几日才貌双绝的人儿放了出来。 这样一来,风骨、风仪、风采、风流,四风俱全的人物更加耀眼夺目,也许是为了平息他的怒火,朝廷一纸令下,逾制的赏了他个四品的国子祭酒。这样快的升官速度,整个东花立国以来都不曾听闻,皇城一片哗然!虽然议论纷纷,但可谁也没觉得都九江配不上这身展脚幞头。 当时正值蛮人入侵,中原一片血红。 而掌管最高学府国子监的实权人物,令人瞠目结舌的褪去头顶翅帽,毅然投笔从戎,做了个荡寇将军账下的青衣幕僚。虽然只是初涉战场,可是他仅凭着胸中丘壑,便将那凶悍铁骑玩弄于股掌之间,和鄂老屠夫手中砍脑袋的速度相比,权谋之术运用得当,可是麻利的多。 将蛮子驱逐出中原之后,都九江因立下不世之功,回到东花便被封为户部侍郎,后来又晋升为吏部尚书、尚书省尚书令,入阁为相,掌管百官,傲立庙堂! 都九江年迈后,辞去一干职位,只是便领了太师闲职,位列三公之首,全力辅佐太子殿下,终究成为一代帝师。 九策定东花,经略溢满江的无双国士,被无数儒林士子争相膜拜! 而就是这么一位被敬称为东花帝师的老人,现在已然没个人样。 颧骨深深塌陷,枯草遍布,花白的头发散落肩部,身上褴褛的衣衫尽是破损之处,漏出布满污垢的肢体。本来孱弱的身躯现在只剩下皮包着骨头,只是浑浊的眼睛现在异常锃亮。 泪如决堤的花无烟握着老人如枯骨般的手,摸向自己的脸颊,悲泣道:“是我啊都师傅,我是二蛋啊!二蛋找你找的好苦……” 宁弃子孙,不舍少主的忠义老人眼角湿润,右手轻轻爱抚少年脸庞,颤声道:“二蛋瘦了……” 第四十章 世子殿下 尝遍世间疾苦,流落江湖的孤独少年总算见到了亲人,泪水顿时决堤而下,死死攥住老人的手,痛哭流涕道:“师傅,大淳哥不见了……鄂师傅也不见了……就剩咱们俩了……” 都九江摸了摸爱徒的头,眼眸中泛起爱怜神色,轻声道:“苦了我家二蛋了。” 花无烟使劲扒了扒坚固的铁栏杆,咬牙道:“师傅,二蛋把你救出去,咱不在这里待着了!” 都九江却摇了摇头,凄苦一笑,嘱咐道:“二蛋,师傅时日无多,强留着这条老命,就是为了见你最后一面,对你有个交代。现在你不要出声,听师傅把你身世一一道来,这样就算师傅到了九泉之下,也无愧你的家人了。” 花无烟望着打出生起就对自己呵护备至的老人,嘶吼道:“我不要你死!我要把你救出去!” “咳咳!……”都九江猛然咳嗽几声,脸色更加的苍白,皱起眉头喘息说道:“二蛋,不要说话,师傅没力气了,你仔细听便是。” 花无烟紧咬嘴唇,泪水不断划过脸庞。 命在旦夕的老人,摩挲着一手带大爱徒肩头:“你爹的本意是瞒着你,让你做一个无忧无虑的田野村夫,在山里逍遥快活一辈子。但是师傅不忠,没有听从你父亲的吩咐,反而想放手一搏,让你睥睨天下。再说人要是连爹娘祖宗都不知晓,岂不是荒唐至极。” 悲痛中的少年竖起耳朵,生怕漏过每一个字。 都九江大口喘匀气息,沉声说道:“你爹名叫花晋尧,当初乃是东花王朝太子,后来将皇位禅让于你叔父,去往幽地做了闲散的幽王,也被你叔父封为一字并肩王,世袭罔替,师傅其实应该尊称你为世子殿下。” 花无烟张开嘴巴,呆在那里犹如泥塑。 以前从华云飞那里也能得知自己也许出身不凡,甚至大胆的想到自己的父亲是一派之尊,或者是朝廷重臣。 但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家世竟然如此显赫! 一字并肩王?世袭罔替? 这些个只在纸上和说书先生嘴中出现的字眼怎么会和自己有关?! 古滇的西南候只是个侯爷就有这般威风气焰,那与国同寿的并肩王又会是个什么样的权倾天下! 震惊过后,如假包换的世子殿下却将浮华名头抛到脑后,只是望着眼前的孱弱老人。 都九江佝偻的身躯直立起来,双眸眯成一条线,眺望着窗外如瀑大雨,似乎想起了那段峥嵘岁月,娓娓说道:“你曾祖父一代天骄,率领麾下好男儿打下了偌大江山,可惜他血脉单薄,膝下只有你祖父一根独苗。你祖父也堪称一代雄主,但英年早逝,只留下了你父亲和你叔父二人。东花王朝立长不立幼,你父亲刚刚出生起就被立为太子,以固国本,先皇也将我封为太师,专心教导和辅佐于他。但是你父亲痴迷武道,不喜政事,娶了你母亲南岺后就双宿双飞,不再对权柄放在心上,将皇位传于你的叔父,让他来接管这万里河山。” 说到此处,都九江脸色由晴转阴,神色变得愤激,震怒说道:“你叔父本来和你父亲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极好,但是娶了妖女莫恋蝶后,就大不一样。那妖女生得艳若桃李却心如蛇蝎,加上她来历不明的身份,我们都对她小心提防。自从你叔父娶了她后,就变得心性狭隘,喜爱猜忌,将许多忠心的老臣不是打入天牢,就是罢官回家!” 老人又轻声说道:“你父亲生性豁达,待人宽厚,你母亲也是性情温婉,贤良随和,两人双宿双飞,琴瑟和鸣,真是让人艳羡的一对神仙情侣。可是自从怀了你后,你母亲不知何故染上重病,你父亲心急如焚,赶忙请来当世名医救治,但是那些杏林高手全都束手无策。直至请到一位道门活了两甲子的老神仙,说需要回天草才能保住你们母子二人性命。但回天草极为难寻,当时倾尽举国之力也没有找到,你父亲爱妻心切,只身去遍寻天下。三月后,你父亲就携回天草归来,我们这帮老家伙当时欣喜若狂,直到现在,我还记得你爹拿着仙草跑回来时疯癫的模样。 你出生后甚是康健,你母亲却身体越来越差,没有多长时间就不幸薨逝。更可气的是,你叔父怕你爹没了羁绊想重新拿回皇位,趁着你父亲伤心过度没有提防,竟然布下重重机关,妄想弑兄!” 聪慧异常的花无烟听到这里,也终于知道两位师傅为何一直没有对他说明真实出身,隐匿于山林之中多年,也知道了东花四位为何千里迢迢来刺杀自己。 且不说那东花皇帝容不容得下他,就算自己知道身世后,也无法报仇雪恨,每日活在痛苦的煎熬之中。 这种想凭一己之力就刺杀一国之君之事,实在是天方夜谭,别说他这个武功低微的小小少年,就算是排进天武榜前十的武道至尊,只怕也没有那般容易得手。四国宫廷中豢养了多少踏入武道极致的老怪物?除了寥寥数人,无人知晓。 都九江继续虚弱说道:“你父亲自从你母亲过世后伤心欲绝,每天都在陵墓里守候,不吃不喝,日渐憔悴。我们没办法,只能每天抱着尚在襁褓中的你,过去让他看看,好让他少一些亡妻之痛。 他每次见到你时都极为怜爱,抱着你不肯撒手,但是回头看到亡妻之墓又瞬间悲痛万分。他这样日渐憔悴,我们也毫无办法。在你一岁多时,国丈莫奈何与叔父,将幽州地界的关隘武将全部换成了他们的人之后,终于按捺不住要对你爹下手。当时我们布下的暗子提前传来消息,我和你鄂师傅就赶忙通知你父亲,让他先走,可是劝了半天,你父亲死活也不肯离开你母亲陵墓半步,只吩咐我们带着你远离东花,抚养你长大成人。” “那我爹还活着吗?……”花无烟忍不住问道。 都九江摇了摇头:“恐怕凶多吉少。” 命运多舛的少年这时已经泣不成声,泪水湿透了衣袍,起初,他还以为父母尚在人世,心中有个寄托,猛然听到他们噩耗,花无烟再也承受不住沉重的打击,伤心欲绝。 都九江将他揽入怀中,颤颤巍巍道:“那日狂风骤雨,我们逃亡的甚是匆忙,让你受到了风寒,等你大点的时候,就变得痴痴傻傻。好在你被天雷劈过之后变得和常人无疑,我和鄂老头才安心,也不枉幽王对我们两个老头子临终托孤了。 你出生时,齐云山一位真人便说你是东官青龙出世,为师自幼便好些观星卜卦之术,在你小时候就推测了一番,但是你身上濛光环绕,怎么也瞧不真切,想必是有大气运加身。我已经不行了,鄂老头被你叔父的人抓走后也凶多吉少,大淳那孩子稳重聪明,对你也很好,他要是在你身边,我们老头子到了黄泉路也会放心些。但是大淳也有他的功参造化,不能太强人所难,现在只剩你自己了,更要多加小心,莫要事事与他人争强好胜。” 老人用着最后的力气说道:“你以后要好好活下去,挽天倾的东官青龙也好,山里少年二蛋也罢,好好活在世间,才是我们这帮老头子心中所盼。” 这时,都九江好像只剩一口气,重重咳嗽了几声后,连喘息都有些费力。 老人颤颤巍巍的张开嘴,傲然道:“为师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一件事,并不是年轻时的治国九策,也不是壮年时将东花梳理的井井有条。而是凭借一己之力,催生了你这条纂改天下大运的东官青龙!他们都笑话师傅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扯淡!我都九江就让他们看看,以后的天下,你这条青龙是如何的翻云覆雨!” 花无烟泪如雨下。 都九江奄奄一息道:“二蛋,大淳其实乃是西官白虎下凡,为师将他捡来时就已经知晓,但师傅有私心,所以就将他强行留在身边,利用大淳的兄弟之情,好日后辅佐你征战天下。对于大淳,为师确实有些羞愧之心,但对于你,为师尽力了。” 驭白虎,辅青龙,嘿嘿,风弘世知晓后,会不会派人来挖我的祖坟。 小时候让你每天背诵的七个名字,都是忠于你父亲的臣子,若是你日后想报仇,可以去找他们。还有一件事,就当师傅这辈子唯一求你一次,我……我有个……孙子叫都……都文轩,你若是日……日后有……有缘见到,就代……代我照拂一二。” 说完,一代帝师都九江缓缓倒下,阖然长逝。 “师傅!!!!!!!” 花无烟不断冲着已然过世的老人磕头,每一下都重重砸在地上! 鲜血长流。 十几年来,他并没有对师傅行过一次礼,这样做,是想将亏欠老人的礼数全部奉还。 只求师傅在黄泉路上走慢一些,能让自己尽一点绵薄孝心。 花无烟双手撑地,一礼接着一礼。 每一礼都肝肠寸断。 第四十一章 拓跋白石 花无烟正因为师傅的离世心如刀割,丝毫没有察觉到身边已经站着四位玉剑门首脑。 副门主玉水剑皱了皱眉,阴沉道:“看来这小子就是要钓的鱼了,不过还是个幼崽,号称白发天神的高手怎么还没出现?” 玉魁星瞪了他一眼:“二弟慎言!” 玉水剑想起了听风小筑那位大人的交代,缩了缩脖子,万一这小子背后靠有大山,还真是不可小觑,弄不好,玉剑门的百年根基都得毁于一旦。 花无烟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四人,咬牙切齿道:“你们害死了都师傅,我要和你们拼了!” 说完,花无烟强行提起丹田中蕴含的劲力,聚集在右拳之上,泛起刺眼的金芒,凶猛朝着玉魁星扑来! 玉魁星只用单手就遏制住花无烟的拼命一拳,辩解道:“小兄弟,话不能乱说。这位老人家乃是病死老死,与我玉剑门可没有半点干系。” 怕被秋后算账的玉魁星急忙把责任推脱得一干二净。 “放屁!”花无烟面露狰狞,怒吼道:“要不是你们把师傅关在这里,师傅怎么会死!还有娄家村一百三十七条人命,你他娘的敢不认账?!小爷变成恶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花无烟亲眼见到师傅过世,伤心欲绝之际,也顾不得什么了,只想跟对面的人同归于尽。 玉魁星顿时头大如斗。 他倒不是对花无烟心生惧意,而是怕花无烟的真实身份,如果少年真的是皇室宗亲,此事捅到西皇陛下那里去,玉剑门上上下下几千人,全都得完蛋! 善于谋断的玉水剑一记手刀将花无烟砍晕在地。 “三弟,你这是做什么!”玉魁星吓了一跳。 “他如果是皇家血脉,反正现在也说不出话,把人交给朱大人就可以,咱们趁机撤出古滇。若是朱大人翻脸,那咱们就和他殊死一搏,天高皇帝远,一时也调不来朝廷大军,单单是朱大人的话,咱们兄弟四人应该有些机会能涉险过关。如果是朝廷缉拿要犯,晕就晕了,那就更无所谓了。”玉水剑权衡利弊,分析着得失。 “哎!……”玉魁星长叹一声,无奈道:“也只好如此了。” …… …… 乌云蔽日,大雨倾盆。 连绵不绝的雨滴接踵而至,形成条条雨棍。 闷雷滚滚,天空时而划出一道千里闪电,给古滇带来瞬间夺目亮色。 南大人打量着昏厥倒地的花无烟,声音夹杂一丝喜悦:“此人便是花无烟?” “回禀大人,如假包换,草民也是问遍了门中弟子,才知晓这位少年名叫花无烟。恕草民冒昧问一句,大人千里迢迢来到古滇,就是为了他吗?”玉魁星小心询问道,想要探听出花无烟的底细。 “不该你知道的事情,不要问,对于你我而言都好,玉门主,对吗?”南大人语气转而变为冷淡,夹杂了一些呵斥。 “草民该死!”玉魁星战战兢兢抱拳道。 “好了,既然寻得此子,那南某就要回禀西皇陛下去了,关于花无烟的消息,对任何人不要讲,不要提,如果有知情人士,想必玉门主也晓得该如何处置。”南大人沉声道。 “草民会处置妥当。”玉魁星冷汗直流。 对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知晓花无烟消息的人,全都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这种在庙堂与江湖的狠辣手段屡见不鲜,灭门灭族,常常因为一些小事而惹祸上身。玉魁星这种一门之尊,绝对不会有妇人之仁,宁可枉杀千人,也不能出现任何纰漏,否则皇帝陛下追查下来,对于玉剑门而言,绝对是天塌地陷! “南某会禀报陛下玉门主的赤胆忠心,将来玉门主飞黄腾达,莫要忘了南某的鼎力力荐呐。”南大人轻笑道。 玉魁星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双手捧起递到对方身前,诚恳道:“多谢大人栽培,大人千里迢迢来到古滇,草民本应尽些地主之谊,但乡村僻壤,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这是草民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大人笑纳。” 南大人双指夹起,翻过来,看清了上面的数额:五十万两。 这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上州一年的税银不过也才三四十万而已,寻常的大门大户根本拿不出这么多的现银,可见玉剑门的财大气粗! 南大人揣入怀中,欣然道:“多谢玉门主美意,南某就却之不恭了,到了陛下那里,南某定会为玉门主多多美言几句。” “多谢大人。”玉魁星喜上眉梢,五十万两,买的就是他这句话! “告辞!”南大人不再客套寒暄,拎起花无烟,走出门外。 玉氏四兄弟躬身相送。 外面依旧是大雨瓢泼,但对于南大人这种第八境离凡境的高手来说,这种天气赶路,丝毫没有障碍。 南大人心神一动,身体外撑起一层薄薄的屏障,将豆大的雨点全都隔离在外,连手中的花无烟都没有淋受暴雨,足见南大人的深厚功力。 玉氏四兄弟见到他露出这么一手,心中也是大惊!四人虽说也能做到隔离雨幕这样的玄妙手段,但不会这么举重若轻,况且不能像南大人那样,将手中的花无烟也遮盖起来。 管中窥豹,南大人的身手绝对是他们生平仅见! “井底之蛙啊……”玉魁星长叹一声。 一个听风小筑的普通成员就有如此高绝的身手,那么听风小筑的高层首领,又该是怎样的骇人听闻?!尤其是那位掌管大内、服侍了三朝帝皇的中贵人,既然能统领英才济济的听风小筑,想必能傲视江湖了吧。 想到这里,玉氏四兄弟腰身更弯了一些。 南大人正要迈步,陡然感觉一股雄浑的气势将自己裹挟,连一呼一吸都变得异常沉重。 杀气! 遮天的杀气! 南大人冷汗刹那间汹涌而出,连厚实的斗篷都已然湿透。 南大人吃力转过视野,看到了暴雨中屹立的一位男子。 男子身材不高,肤色黝黑,穿了一身花里胡哨的古怪服饰,似是兽皮缝缝补补而成,粗壮的四肢裸露在外,看起来像个朴实的山中猎户。 怎么看都不像个高手。 但是仔细观望,凛冽的狂风却连他的发丝都没有吹动,骤雨在他头顶一尺处,不像是南大人那样弹开,而是猛然消弭不见! 噬风吞雨?! 天象之威竟然没有撼动他分毫! 只是轻轻站在那里,巍峨如擎天山岳。 听风小筑对世间每一位高手都著录在案,比起流传于民间的天武榜,了解的更为透彻。 对方只是凭借气机就将自己锁死,再加上那身不伦不类的装束,南大人顿时就清楚了男子的真实身份。 八千大山之主。 几百万西南夷信奉的神邸。 天武榜位列第六的绝世高手。 拓跋白石! 比起天武榜其余十来位仙风雅韵的十境高人,拓跋白石绝对是个另类。 八千大山,位于西南极地,里面散散落落居住着几百万少数民族,被中原人嗤之以鼻称呼为西南夷,其中以罗婺人为主,而他们世世代代信奉的神,叫做白石。 所以拓跋是他的姓,白石并不是他的名,而是封号。 拓跋白石自打出生起,便被上一代白石大人施展秘术寻得,悉心培养,二十年前继承白石之位,成为西南夷新一代领袖。白石二字对于罗婺人而言,不但是高高在上的人间帝皇,更加是精神信仰的无上神邸。所以罗婺人对于他们的神,有着无比狂热的忠诚与崇拜。 而拓跋白石在中原江湖中,掀起过无数波腥风血雨! 二十二岁,初涉中原,挑战中原一流门派高手,无一败绩,斩杀数十位同龄的武林新秀。 二十五岁,挑战当初还是六大圣地的蓬莱仙阁,连战十余位长老,击毙一人,重伤三人。蓬莱仙阁被重创后,迎来了东花朝廷围剿,全门倾覆。不得不说,没有这位白石大人无意间的推波助澜,也许蓬莱仙阁败得没有那么惨。 二十八岁,前往道教四大祖庭之一的龙虎山,将护教四大天师斩杀一半,并将龙虎山真人打成重伤,在几百名道士围攻之下,击杀数十人后,飘摇而去。 三十二岁,前往南一剑宫,挑战新一代宫主,并且双方立下赌注,败者以后不得出世。拓跋白石身手更高一筹,五十招后险胜南一剑宫宫主,致使名动四方的南一剑宫隐于江湖,并被世人戏称为南隐剑宫。 三十五岁,这位白石大人不知道得了什么失心疯,竟然只身前去大夏国国境,一人连屠十七个部落,枉杀大夏子民数千人!让当时的大夏国国主勃然大怒,亲率三十万铁骑进入八千大山之中,势要把拓跋白石围剿斩杀。没想到进入八千大山不足月余,连黑不溜秋的罗婺人都没见到几个,大夏的铁骑就被毒障折磨的焦头烂额,折损了数千铁骑,大夏国只能灰溜溜的撤军,可没想到的是,拓跋白石竟然带领数十万罗婺人神兵天降,将大夏铁骑揍得哭爹喊娘,大夏仓皇逃回老巢。经此一役,中原人倒是对皮肤黝黑的罗婺人没那么敌视了,反而有些瞧着对方有些格外地顺眼。由于有着相同的敌人,八千大山,也被中原百姓接纳,没有那么敌视了。 拓跋白石在中原江湖中,凭借着狠辣的手段,绝对比魔教魔头还要凶名昭著! 南大人望着世间屈指可数的巅峰高手,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并不是他怕死,相反,听风小筑每一位成员都悍不畏死,绝对是忠心无二的铁骨铮铮。 南大人怕的是拓跋白石出现在古滇的消息,传不到西皇陛下那里去。 拓跋白石的每一次出现,都会让中原江湖重新洗牌,他到底是何用意? 听风小筑也专门研究过这位白石大人每次看似不经意的无理手,而推演的结果让他们大惊失色,拓跋白石搅乱江湖的最终用意竟然是:问鼎中原。 这次拓跋白石踏足中原,到底是何目的?是否会像小筑内秘密推演的结果一样,对中原动手? 如果是数百万罗婺人齐至,距离最近的西风王朝肯定会首当其冲,最先迎接罗婺人的悍然一击。如果罗婺人真的开始觊觎西风王朝疆土,南大人甚至不敢想象惨烈的后果,会有多少百姓生灵涂炭?! 难道平静了几十年的天下,会因为这位黝黑汉子的到来,而再度燃起滚滚硝烟? 南大人不敢再去接着往下想。 但是拓跋白石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出声,也不动手,这反而让南大人备受煎熬,度日如年。 见到拓跋白石似乎望向手中的少年,南大人狠了狠心,心道:不管了,反正把陛下吩咐的事情做完,是死是活,全凭拓跋白石一念之间了。 南大人强行聚集全身罡气,顺着右手迅猛而出,涌向手中少年! 他分明是想将花无烟立毙当场! 见到南大人想暴起杀人,站在雨幕中的拓跋白石神色一动,缓缓伸出手掌,五指微屈,形成爪状。 掌心伸向的地方,风雨全被挡在旁边,雨幕被隔离成一条真空地带。 南大人感觉浑身被一股无形巨力禁锢,连呼吸都不能自主。 巨力越囚越紧。 斗篷滑落,南大人双目如同死鱼一般凸出。 “嘭!”的一声巨响。 南大人身躯四分五裂,被轰成残渣。 瘫倒在地的花无烟却像被一条无形的线牵引,落入拓跋白石手中。 在旁观看到这诡异一幕的玉氏四兄弟,呆若木鸡。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南大人,被突然出现的黝黑汉子虚空一爪,捏成肉渣了?!那可是八境离凡境的绝顶高手啊,不是小鸡小狗,这他娘的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玉氏四兄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呆滞的站在原地,不能动,也不敢动。 杀掉南大人之后,拓跋白石目光转而向玉氏四兄弟脸上扫过。 四人冷汗狂涌。不敢移动身躯,甚至连逃跑的念头都不曾生出。 拓跋白石目光锁定在副门主玉水剑的脸上,口中念叨几声,说起了只有他自己听得懂的山中俚语:“中原人,麻烦,见面要送礼。” 一滴雨珠缓缓冲着玉水剑飘浮飞去。 古滇第一高手张大嘴巴,眼睁睁看着晶莹柔和的雨珠钻入自己眉心。 一滴雨珠。 屠了娄家村一百三十七条性命的玉水剑,身死。 拓跋白石抓起花无烟,端详片刻,两条浓眉挤在一起:“小女婿,小白脸,不好看。” 第四十二章 八千大山 八千大山。 群山错落在大地之上,万峰竞秀,****不绝,放眼望去,无边无际仿佛与天相连。 八千大山中有九成都是罗婺人,传说自打从炎黄二帝起,就有了罗婺人存在的影子。 千年以前,中原大战,狼烟四起,险些被灭族的罗婺人搬到了八千大山里繁衍生息。他们大多不和外界接触,并没有觊觎中原的浮华绚丽,只是默默耕耘于大山之中,享受着上天赐予的一切。淳朴、善良、勇猛,就是罗婺人准确的性格写照。 罗婺人和中原四大王朝不同的是,他们对儒释道三家嗤之以鼻,不敬如来、不拜三仙,、不信玉帝。罗婺人有着自己的信仰,有着自己心中的神邸,他们认为是谷神创造了天地,并恩赐给他们食物,而谷神派遣到人间的使者,那就是传说中神子——白石大人。 一座山峰挺拔耸立,俯视于群山之中,在这山峰的山腰之中,遍布着几个石洞。 石洞都是用上万斤的千年花岗岩堆砌而成,浩瀚庞大的工程,在大山深处更显得宏伟壮阔。虽然是人工造就,但没有半分刻意呆板,每块石头都经过千雕万琢将棱角磨平,衔接之处没有一丁点缝隙,让每个石洞都显得浑然天成。裸露在外面的石壁上,刻满了各式各样的图腾,有猴、虎、龙、鼠、黄牛,甚至还有几个酒壶图案,每一块图腾都经过上百年的风吹日晒,底色都已经变成漆黑,显得古老而沧桑。 而花无烟此刻,就躺在一处石洞内的竹床上。 花无烟已经昏厥了一天一夜。 他昏睡这么久,不仅仅是因为那一记凌厉手刀,更是因为亲眼目睹了丧师之痛。人在最难熬的时刻,总是下意识地把自己隐藏起来,掩耳盗铃也好,自欺欺人也罢,人性,便是如此。 花无烟中指轻轻一动,缓缓睁眼,朦胧间,看到离自己脸庞距离不足一指处,闪着一双漆黑的眸子。 什么鬼! 脑袋还晕晕乎乎的花无烟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进了阎罗殿,遇见了妖魔鬼怪。 一“跳”不要紧,他和眸子的主人离得太近,“咚”的一下,两个脑袋直挺挺撞在一起。 刹那间,可怜的花无烟只觉得脑袋像是碰到了什么坚硬的铁器,略有不同的是,铁器上还带有丝丝的体温。 倒霉的家伙再度昏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 梦见到自己回到了童年,那时还没有遭到雷劈,还是个傻小子,嘴上流着两条大鼻涕;大淳哥还不会修武,背着自己跑来跑去;妞妞门牙也没有长出来,冲着自己嘿嘿傻笑;鄂师傅还是满口的脏话,一句话吼得整个村子都能听得见;都师傅的背还没有那么弯,每次教自己练字时总是挺得笔直。 这是花无烟最快乐的岁月,也是他最为怀念的岁月。 多好的梦。 可惜梦终究只是一场梦,总有醒来的时候。 再度昏迷半个时辰的花无烟睁开眼,没有再见到那双漆黑的眸子。目光能及之处,看到头顶上光洁如玉、雕刻着各种复杂纹路的石壁,手掌掌心一片冰凉,像是竹子搭建的木床,口鼻一呼一吸之间,草木的清新香气格外的熟悉。 花无烟一阵错愕。心道:“还在梦中?” 一阵清澈动听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只不过这说话之人虽然声音甜脆,但是花无烟却一句也听不懂,即便是他精通北林粗硬的方言,拗口的蜀语,还有刚习来的古滇土话,女子的话语还是听得云山雾罩,而且她说的话韵脚僵硬,不像是中原人士说话那样委婉圆润。 花无烟随声望去,只见屋中站着一位身材颀长的少女。 少女约莫有十六七岁,发丝长短只是齐耳,绮丽的五官仿佛被老天精雕细琢过,柳眉如新月,皓齿配朱唇。她的穿着,和中原女子大不一样,全身只是裹了件皮衣,将躯干严实地包裹住,本就纤细的腰肢仿佛盈盈一握。四肢裸露在外,手长脚长,和脸上肤色一样,都是古铜色。 少女站在那里,像是一只野性十足的小母豹。 花无烟望着从未谋面过的少女,呆呆问道:“你是谁?我怎么在这里?” 少女布满欣喜神色,长腿一迈,两步跨到花无烟床边,蹲下身子,说着叽里咕噜一大串让他听不懂的话。 花无烟皱起眉头,用最纯正的官话道:“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少女眨了眨眼,灿烂一笑,猛地点了点头,意思是能听懂。 花无烟一字一顿问道:“你救了我?” 少女摇了摇头,转而又开始噼里啪啦说着花无烟听不懂的话。 花无烟挥手让她停住,思索一下,又问道:“是谁把我带到这里的?” 少女眉开眼笑,边说边比划,又是一连串艰涩的天文飘来。 花无烟没辙了,脑袋一歪,不再白费力气,分析着晕倒之前的来龙去脉。 都师傅身死,自己又被玉氏四兄弟抓住,怎么看,都是十死无生的死局,恐怕鄂师傅当时拍马赶到,也无法从四兄弟手中救出自己。而自己认识的人当中,唯一有这身手的,恐怕就是深拓寺那位弹指间重伤来一尘的老和尚,但自己和老和尚交情没那么深,不会让他千里迢迢赶来营救自己。 能是谁呢? 思来想去,花无烟还是没有半点头绪,想到都师傅的离世,心中犹如刀绞,不争气的眼泪又夺眶而出。 还在喋喋不休的少女突然安静下来,不知从哪掏出一块质地粗糙的麻布,在花无烟眼角轻轻擦拭,还语气温柔的劝慰着什么。 “我救的你。” 一句铿锵如金石的声音传来。 花无烟望向门口,一位犹如猎户的黝黑男子站在那里,身体壮实,个头不高,比起身形高挑的少女来还要矮上半头,他就是在玉剑门大开杀戒的拓跋白石。 花无烟仔细看了看他,并不相识,但对方将自己从虎口救出,恩同再造,连忙坐起身,抱拳诚恳道:“多谢前辈搭救。” 拓跋白石重重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花无烟的致谢,只不过神情冷淡,僵硬的五官配着黑炭般的肤色,像极了娄家村装死人用的棺材板。 花无烟心思活络,又经历了这么多起起伏伏,识人观相也有了一定火候,知道此人大概是面冷心热之辈,没计较他的话语淡漠。拱手再次谢过,问道:“多谢相救,在下还不知恩公名讳,还望告知一二,日后也好报答恩公的救命之恩。” 棺材脸男子浓眉皱起,像是讨厌他的咬文嚼字,冷冷答道:“拓跋白石。” 即便没有花无烟的询问,旁边的少女也热情似火地蹦出了几个字,好像是她的名字,在花无烟听来,有点像“宝年初音”。 花无烟也不好冷落她,只能回应尴尬一笑。 拓跋白石阴沉道:“你以后,住这里。” “多谢恩公。”花无烟思索一番,反正现在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也只好在这里安顿下来,谋划下以后的打算。 报仇当然是放在首位,但现在自己实力太弱,没有丝毫的可能性。玉剑门,还有那位执掌东花王朝的叔父,都是遥不可及的大山,想要报仇,为时尚早。 拓跋白石指了指外面,沉声道:“都九江,在山脚。” 花无烟又惊又喜!急冲冲问道:“我师傅还活着?!” 可惜拓跋白石的回答犹如一盆冷水浇在他的头上:“埋在山脚。” 花无烟凄苦一笑。 是啊,自己亲眼见到师傅身死,又怎么可能还活在世间?即便有六道轮回缥缈不可见的传闻,但也只存在仙魔志异的书籍当中。 死而复活,长生不老? 在花无烟看来,就是骗人骗己。 …… …… 都九江的坟丘不难找,刚刚翻新出来的黄土明显比旁边土地颜色更深一些。花无烟见到师傅的阴宅有些寒酸,又加了些土放上去,显得更庄重一些。但再高大土包毕竟还是土包,与帝王将相精心雕琢的雄伟陵墓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花无烟跪坐在那黄土堆前,用手缓缓地抚摸着最上面那层浮土,轻声说道:“师傅,您从小把我抚养长大,我却没让您过上一天好日子,二蛋不孝。以前我老是拔您的胡子,到了下面,我拔您一根,还您两根,这次,二蛋绝不赖账。” “知道您生前爱吃我烤出来的山鸡,一会儿就去猎几只烤给您吃,放心,这次绝对不会那么咸了。其实以前啊,是怕您和鄂师傅来抢,所以我故意多洒了一些盐在上面,等骗过您二老了,我和妞妞才用水把盐给冲了。早知道啊,都孝敬给您了,也不至于您到死也没享了口福。”不断抽泣的花无烟说完,脸上露出一抹凄惨的苦笑。 花无烟将坟头用手拍的规整了一些,又低声喃喃道:“智略计谋,各有形容,或圆或方,或阴或阳,圣人谋之于阴故曰‘神’,成之于阳故曰‘明’,所谓主事成者,积德也。 故静固志意,神归其舍,则威覆盛矣,威覆盛,则内实坚,内实坚,则莫当。 是以圣人居天地之间,立身、御击、施教、扬声、明名也,必因事物之会,观天象之宜。” 念完这几句艰涩的话,花无烟摇了摇脑袋,显摆道:“师傅,您从小教的那些,二蛋都记着,以前说背不下来,是逗您玩呢。你徒弟这么聪明,咋能背不会呢,其实就是想看看您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嘿嘿,您老气量大,不会托梦来踹二蛋吧。” 花无烟去寻了块木牌,找黑炭妞借来刀子,削的方方正正,在上面刻着:“兴酣落笔憾五岳,诗成笑傲凌九江。” 花无烟笑了笑:“师傅,咋样,这两句能糊弄人不?没给您老丢脸吧。” 木牌正面,则刻着:“都九江之墓,不肖弟子花无烟泣立。” 一抔黄土。 一块木牌。 再加上不起眼的小土包,这,便是一代帝师长眠之所了。 第四十三章 初音有初心 花无烟已经在白石峰生活了十余日,弄清了棺材脸拓跋白石和黑炭妞宝年初音原来父女,让他颇为惊讶。 就中原来说,男者为尊,乃是一家之主,很少有子女不随父姓。除非有一点,那就是男方入赘女方家中,成为上门女婿,孩子才随母姓。 花无烟不断猜测拓跋白石是不是吃软饭的家伙,但就那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模样,横看竖看都不招人待见,谁家的闺女能瞎了眼看上他?而且宝年音轮除了肤色跟拓跋白石一样,个头,长相,脾性,全都跟他差了十万八千里,实在是不像父女,让花无烟怀疑黑炭妞是不是捡来的。 他的这幅小心思,如果被整个中原都闻风丧胆拓跋白石知道后…… 闲云小阴天。 满山的苍翠形成浓郁的墨绿,凛冽的山风略带凉意。 宝年音轮坐在一棵离地丈余的大树上,纤柔的身体懒散地斜靠着树干,长腿悠闲的轻轻晃动,不断往口里递着山楂,将那小嘴涂抹的更加红润。 拓跋白石这位罗婺人神子只有一位爱女,所以宝年音轮如果细算起来,比起中原四大王朝的公主来说,还要尊崇几分。毕竟哪个王朝没有十来个公主,郡主就更加多了,而整个八千大山,几百万罗婺人,只有她这么一位神子之女,尊贵程度不言而喻。 黑炭妞边吃边问道:“中原女子都长得什么样?漂亮吗?” 花无烟脑袋枕着双手,躺在一块足有万斤的平坦大石上,眸子盯着天上阴云。比起前些日子,他脸上的哀容倒是减轻不少。 听到少女的话后,他淡淡答道:“长什么样的都有,漂亮的不多。” 花无烟对语言有着特殊的天分,和宝年音轮混迹了十几天后,已经能大概听懂她拗口的俚语,也能模仿独特的发音韵脚,沟通已经不成问题,也能聊些不太生涩的话题。 宝年初音指了指自己鼻尖,轻笑道:“和我一样漂亮吗?” 花无烟瞅了瞅身份比起中原四大王朝的长公主都不逞多让的黑炭妞,毫不留情打击道:“比你白。” “白?像你这样?”宝年初音挠了挠头耳边的黑发,纳闷道:“可是阿爹说黑了才好看啊,就像我一样。” 花无烟撇了撇嘴,只能暗叹一声小丫头遇“爹”不淑了。 世间女子大多还是以白为美,不然也不会流传下来“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这样的赞美佳句。 好在宝年初音除了皮肤黑点,五官长得倒是精致,身材也相当霸道。波涛汹涌的胸脯,比少妇还要壮阔几分,也不知再长大点以后,会有怎样的雄伟风景。 宝年初音是个嘴上闲不住的少女,有些爱刨根问底的劲头,继续不依不饶问道:“我到底漂亮吗?” “漂亮。” 花无烟发自肺腑答道。不管是于情于理,还是于公于私,他都得拍着良心承认黑炭妞确实长得不错,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野性独特诱惑。 宝年初音这下可高兴了,自己呵呵傻笑几下,浑圆的长腿来回晃荡,又引得一阵波涛滚滚。 花无烟心神恍惚,并不是因为上面的旖旎景色,而是想起了那个未过门的小媳妇。她,过的好吗? 想到妞妞亲眼目睹双亲惨遭杀害,恐怕比自己内心还要煎熬几分。会不会每天被噩梦惊醒?会不会每天活在仇恨之中?她本来就是多愁善感的性子,遇到灭门之灾,能撑得住吗?哎! 想到这里,花无烟有些揪心。 “花无烟,为什么你的名字是三个字?而我和阿爹的名字是四个字?”宝年初音的嗓子清脆悦耳,没有愧对她名字中带个音字。 “可能是每个地方风俗不一样吧”。花无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离奇而又深奥的问题,只好转移她的思绪,反问道:“那你爹为何叫拓跋白石,而你叫宝年初音呢?是不是你随你娘的姓氏?” 宝年初音螓首低垂,神色瞬间黯淡下来,咬着嘴唇,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没有娘。” “额……对不起。”花无烟歉然道。 “小时候我问过阿爹,娘在哪里,可是每次提到娘,阿爹都发火,不许我问。还有一次我问的急了,阿爹不理我了,跑出去一个月都没有回来。从那以后,我就不敢再问了,怕娘没了,阿爹也不要我了。”宝年初音撅起小嘴,可怜兮兮。 看到她泫然欲滴的模样,花无烟更是愧疚,想到都师傅所描述自己的双亲,心里泛起酸楚,叹息道:“你还好,有爹在你身边,但是我爹娘早就已经死了,我连他们的面都没见过,比你还惨。现在呢,都师傅也死了,就剩我一个人了。” 宝年初音听到他的遭遇后抬起秀目,望着比她身世还要凄惨的少年,两位心情不佳的人久久没有出声。 花无烟心智要比她成熟的多,首先打破寂静,指着连绵天际的群峰问道:“从这里到西风,有多少里路?” “不知道啊,我没出去过,西风是哪里?”宝年初音脸上尽是茫然。 “没出去过?你长这么大,一直在这座山里?”花无烟讶然道。 宝年初音心事来得快,去的也快,一颗山楂丢入口中,烦恼的心事就抛在脑后了,“小时候阿爹带我出去过一次,走了很远的路。见到的人,也都是和我们一样黑黑的,其实我和他们比起来还算白呢,当时我还认为自己不够黑,认为不够漂亮,大哭了一场。” 其实宝年初音的肤色是健康的麦色,远远谈不上黑。只不过她看到白净的少年后,便感觉阿爹“以黑为美”的言论有些荒谬,为了证明自己黑的没有那么彻底,赶忙解释自己的与众不同。 天下女子都一样爱美啊!花无烟无奈挤出一个生硬笑脸,耸了耸鼻子,问道:“你只出去过一次?难道这里没有其他人了吗?” 宝年初音摇了摇头,嘟着嘴:“就出去过那一次,阿爹他就不带我出去了,附近除了我和阿爹,就再也没有其他人。长这么大,除了小宝和阿花它们,就没有人陪我玩……” 花无烟对她有些同情,这种独自一人在大山中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二月二那天之后,他就独自浪迹天涯,苦确实没少吃,但对于花无烟而言,还不算什么。最难以忍受的,是禹禹独行的孤独与寂寞。 花无烟也明白了黑炭妞为何见到自己后,像个竹筒倒豆子一样喋喋不休,也难怪,长这么大连个伴儿都没有,好不容易逮住一个,能不变成话唠嘛!不过花无烟对她倒没有恶感,宝年初音像是没有经历过任何污浊的百合,如未经雕凿的美玉般质朴纯净。 初音有初心。 “你平时都做些什么?”花无烟问道。 “读书啊,写字啊,阿爹还教我修武,不过都没意思,他不在家的时候,我就跑进山里去玩。” 话音未落,宝年初音坐的树上出现一个小小黑影,如鬼魅般的出现在那里,毫无征兆。没等二人反应过来,朝着宝年初音身上闪电般的冲了过去! 花无烟大惊! 即便他是存池境的身手,五根灵敏,还是鞭长莫及,眼睁睁看着古怪东西扑到宝年初音身上! “没事,这是小宝。”宝年初音见到花无烟想要冲过来,赶忙挥着手臂解释道。 “小宝?” 花无烟仔细望去,那东西只有手掌大小,黑乎乎的,五官长得像是猴子,正靠在宝年初音雄伟的双峰上,猴脸上浮现出陶醉的神情。 “他娘咧,整个一色猴!”花无烟叉着腰骂道。 听到叫骂,小宝猛地睁开灰色的双瞳,长牙五爪,上蹿下跳,像是要和花无烟拼个你死我活。 宝年初音一把将小猴子塞到怀中,轻笑道:“十年前我和小宝就认识了,阿爹不在的时候,都是它陪我玩,小宝可厉害啦,每次都能找到好吃的果子。” 听到赞扬,小宝舒服地枕在沉甸甸的胸脯上,仰起猴头,摆起不可一世的欠揍表情。 花无烟惊讶道:“十年了才这么点的个头?喝西北风都不止长这么大吧!” 小宝听懂了他话中意思,对他嘲笑自己的身材仿佛有些不满,呲着牙,发出一串怪叫。 宝年初音轻轻抚摸着猴子的毛发:“阿爹说小宝可能是上古异种,就连他也没见过,而且听阿爹说,小宝的岁数估计比我都大。” 花无烟丢过一个鄙夷眼神:“那不成了白吃?” 面对着他的频频挑衅,小宝彻底怒了,从宝年初音的怀中挣脱,向花无烟疾驰奔来! 花无烟正准备抡起胳膊给小畜生一点颜色看看,袖口却轻轻一动,小白陡然钻出,挡在花无烟身前,蛇首高昂,冲着小宝不断吞吐信子,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花无烟眉头一皱,小白除了晚上对着星月吐纳,白天藏在袖子里从不出来,怎么今天一反常态? 反观一猴一蛇,都是随意一脚都能踩死的瘦小身板。 一个咧着嘴,一个瞪着眼,都没有率先发动攻击,场面僵持不下。 花无烟望着可笑阵势,蹲下身,不忘在旁边煽风点火,捡起一根细嫩树枝,掰成两截,一半递到小猴子手里,一半递到小白口中,笑道:“你俩单挑,赢的,本大爷有赏!” 第四十四章 小宝与小花 花无烟的这番举动,显然在脾气暴躁的小猴子眼里视作深深的挑衅,猴爪子一抬,就要扑向碍眼家伙的面门。 宝年初音纤细的腰肢一扭,从树上一跃而下,一把抓住小宝颈后皮毛,抱入怀里,吩咐道:“都别闹了,肚子饿了,走吧,去找点东西吃。” 意犹未尽的花无烟还冲着小宝挥了挥拳头,逗得小家伙又是呲牙咧嘴,花无烟嘿嘿一笑,挺好玩,将小白装入袖口,跟在宝年初音身后,向密林当中走去。 八千大山最不缺的就是千奇百怪的野兽,比起娄家村多了不知多少,一个是沃土千里的绵延群峰,一个是附近只有几座山头的偏僻村落,后者和前者比起来,天壤之别。 花无烟这些天心情不佳,没有亲自去狩猎和烹制,每天不是懒懒洋洋躺在竹床上,就是栖身在大树上趴半天。到了饭点,宝年初音都将烤制好的肉食给他送去,一副饭来张口的大爷作态。 黑炭妞不喜吃素,每顿都是大鱼大肉,而且喜欢吃七八分熟的,无聊的时候就往嘴里频繁塞些山中野果,不爱闲着,和妞妞大肚货有的一拼。如此膳食,也难怪胸前那般雄伟壮阔了。 宝年初音比起个头不算矮的花无烟还要高出半头,粗细均匀的长腿一迈,跨出常人两步距离,花无烟在后面跟着都有些吃力,还得加上一溜小跑才能追的上她。 “吃鱼?”黑丫头扭头问道。 “算了……吃肉吧,我来烤。”花无烟想起前几日那条烤的腥气十足的大鱼,有点恶心,想了想,问道:“哪里山鸡多?一会再给师傅捎去一只。” 宝年初音挠了挠头,指着远处一座大山,“那里多,不过还得翻过去几座山,你走的太慢,到了那里怕是天都黑了。” “随便吃点吧。”山中夜晚危机四伏,花无烟也只好等下次再孝敬师傅了。 他俩运气不错,没走几步,就遇到只倒霉的野兔。 花无烟掏出弹弓,填好铁珠,他准度确实能做到弹无虚发,一下就将野兔放倒地上,没有枉费当年鄂禅夸奖他在这方面是天纵奇才。 去头,剥皮,掏出内脏,找条小溪清洗,生起火堆,这些活花无烟做过无数遍,娴熟的很。都九江最鄙夷的厨艺,鄂禅最瞧不起的弹弓,都被他演绎的出神入化,实在是对不起两位师傅的悉心教导,都老头在九泉之下,恐怕死也不能瞑目了。 等到兔肉烤到八分熟时候,花无烟从怀中掏出瓶瓶罐罐,撒下去之后,香气弥漫。 宝年初音坐在一旁,双手捧着下巴,眼珠子瞪的溜圆,喉咙间也不断吞咽口水,本想着拿一块解解馋,却被花无烟一巴掌拍在手背上,“还没好。” “都这么香了,怎么还没好,你骗人!”被拒绝美食的宝年初音撅起小嘴,满脸委屈。 “等会。”花无烟懒得和她解释,将兔肉翻过来覆过去又摆弄一阵,等到外皮金黄,里面肉质酥嫩,才拽下一条兔腿,给撅着小嘴的宝年初去递过去,嘱咐道:“小心烫。” 他显然是低估了宝年初音的耐热程度,一斤来重的兔腿到小黑妞手里没待上片刻,就只剩下热气腾腾的骨头。宝年初音大长胳膊一伸,又抢了条兔腿在那狼吞虎咽。 花无烟却没有什么胃口,拿土将火堆弄灭,到河边冲洗有些污浊的双手,回来望着吃得不亦乐乎的小黑妞,又想起了同样馋嘴的小媳妇。 宝年初音没有忘记居功至伟的花无烟,还挺够义气,指了指上面仅剩肉丝的骨架,“你吃点?” “吃啥?吃骨头?”花无烟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宝年初音不好意思笑笑,满足地拍了拍平坦小腹,殷切道:“你烤的太好吃了,我忍不住就……要不我赔给你一只,好不好?” 想起她烤的东西从来不掏出内脏,堪称生吞活剥的手艺,花无烟无语道:“我不饿。” “你不饿早说嘛,害的我都没吃饱。”宝年初音不懂人情世故,听不出来他话中的味道,大大咧咧道:“那剩下的我都吃了。” 说完,将兔肉吃的一丝不剩。 正当花无烟欣赏这幅黑美人饕餮图时,山中忽然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轻微震动,转眼间,花无烟已经能清晰的感受到清晰的响动,并且地面震颤幅度越来越大。 “猛兽?!” 花无烟连忙站起身,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花无烟存池境身手对付寻常猛兽绰绰有余,但是身在神秘古朴的八千大山之中,他心里还是没底。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没准碰到一只堪比入神府高手的上古凶兽,小命就得交代到这里。 小时候花无烟博览群书中,发现其中记载着一些神奇异兽,比如鱼身鸟翼、音如鸳鸯的蠃鱼;人面马身、嗜好食人的孰湖;还有其状如牛,音如嗥狗的穷奇。这些异兽千奇百怪,让他大开眼界。但是随着年纪阅历增长,花无烟反而满腹狐疑,直到二月二龙抬头的那天,他亲眼目睹了东官青龙遨游九天,才对流传千年的神话故事不得不信。 龙都见过了,还有啥更加离奇古怪的事情? 花无烟捡起一根结实的树干,拎在手中,对付大型猛兽总得手里有点武器才行,弹弓那种小玩意打在猛兽身上不痛不痒,还不如徒手搏杀有把握。 随着腥风扑鼻,花无烟终于看清了跑来的是什么凶兽。 豹! 一条身长丈余的罕见花豹! 花无烟紧张的咬了咬嘴唇。 像这种体型巨大的花豹,他闻所未闻。 花豹走路毫无声息,若不是它体型超然,加上刚才狂奔而至,恐怕连五根聪敏的花无烟都察觉不到。 花无烟跨前一步,将宝年初音护在身后,心里焦急万分。 豹子身形灵敏,力气按理说应该不大,如果是寻常豹子,花无烟自信一拳就能轰成肉饼,但这头花豹比起寻常豹子体积大了约有三倍,力量也不能按常理度之,花无烟没有信心在敏捷与力量上胜出一筹。 “你先跑!”花无烟沉声说道,目不转睛盯着花豹,生怕它一不留神间就暴起发难。 还没等他英雄救美,就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推开。 宝年初音双手叉腰,指着花豹大声呵斥道:“小花,你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不出现,跑哪里去了,是不是不愿意和我玩啦!” 巨型花豹看到黑炭妞后,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惧的东西,褐色的瞳孔一阵收缩,四肢缓缓往后退。等到撤出一定距离后,花豹猛地转身,撒丫子就跑,好像黑炭妞是比它还要恐怖异常的存在。 “还敢跑!”宝年初音娇叱一声,单腿一跺,向花豹逃跑的方向急速掠去,只是足下蜻蜓点水般接触地面三次,就准确无误落在花豹健硕的后背上。 宝年初音拍了下豹头,恶狠狠道:“跑,让你跑!再跑把你腿给打断!” 巨型花豹不敢再动了,用前肢捂着豹头,悲惨的发出几声呜咽。 宝年初音翻身从它后背跳下,单手拖拽着花豹尾巴,上千斤的重量好像在她手中轻若无物,被她一路拖着走了过来。即使是花豹奋力刨着地面,也没有阻碍半点宝年初音轻盈步伐。 “怪力妞……”花无烟惊的下巴都差点掉了下来。 将一只上千斤的猛兽拎在手中举重若轻,这是什么样的神力?哪怕大淳哥当年也没有如此恐怖的肉身力量吧…… 猴子小宝在旁边捶胸顿足,露出尖尖的獠牙,好像是在幸灾乐祸。 见到宝年初音向自己款款走来,花无烟下意识后撤一步,这丫头也太吓人了,实在是威慑力十足。 “它就是小花,刚才不是跟你提到过吗?小花和小宝都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只不过小花前些天犯错了,被我揍了一顿,它就一直不理我了。刚才你烤的兔子太香了,把它都给引过来了,若不是你,我还不知道何时能见到小花呢,谢谢你啊。”宝年初音声音温柔的一塌糊涂。 “不…不谢。”花无烟惊的舌头都有点打转。 宝年初音指了指空地,冲着名叫小花的巨型花豹厉声道:“趴好!” 小花极不情愿地趴在地上,口中发出像是撒娇的吼声。 小宝蹿到小花头上,拍着豹头,笑的前仰后合。 小花却对猴子小宝没有任何抗拒,也不在意它的放肆笑声,乖乖地匍匐在地。 花无烟直勾勾盯着体型悬殊的一猴一豹,久久才开口说道:“这么大的豹子,你叫它小花?” 宝年初音咧嘴一笑,灿然道“是呀,好听吗?” “额……还行。”刚才那一幕在花无烟心中都留下了阴影,当然不敢嘲笑眼前的怪力丫头了。 “嘿嘿”宝年初音像是得到了褒奖,开心一笑。 “一个小宝,一个小花,和咱俩姓一样,倒是挺有缘。”花无烟随口道。 “不是有缘啊,是我特意给咱俩起的。”宝年初音脸色有些害羞。 “特意起的?小花不是都跟你在一起十几年了吗?你也不是神仙,能算出来我会来到这里?”花无烟讶然问道。 “不是算的,是阿爹告诉我的。”宝年初音一本正经道。 “阿爹告诉你什么?”花无烟不解问道。 “阿爹给我说我未来的步子就姓花啊,所以我给它俩一个起名叫小花,一个起名叫小宝。”宝年初音兴冲冲道。 “步子是什么?”花无烟满头雾水。 “就是你们中原说的夫君啊。”宝年初音歪了歪脑袋,一脸天真。 “咳咳咳!” 花无烟被自己口水呛着了。 第四十五章 娃娃亲 “你是说很早前就知道我是你丈夫?而且知道我姓花?”花无烟心存疑虑道。 宝年初音双手放在身后,依旧天真无邪的模样,答道:“是啊,从小阿爹就说你是我丈夫,以后会来陪我玩,总算等到你啦。” “鬼才信!”花无烟心里一万个不信。 小时候?自己还是个傻小子呢!拓跋白石又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能算到自己以后来到八千大山?这黑炭妞说话不着四六,约莫是在瞎说八道。但目睹了她单手擒巨豹后,花无烟也不敢当面揭穿她,万一把有些憨傻的黑丫头弄得下不来台,一拳打来,自己又不是铜浇铁铸,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哦,是吗,呵呵。”花无烟敷衍着笑了笑。 宝年初音明显不是他想象中脑袋不够数的傻丫头,见到他随意应付,温婉无害的小脸沉了下来,眉头轻蹙道:“你不信?” 花无烟见她神色不善,后撤半步,挤出个真挚笑容:“信。” 这幅模样,根本不像信了的样子。 宝年初音跺了跺脚,拉住花无烟手腕,气冲冲道:“去找阿爹,让他说给你听。” 花无烟顿时被大力拽的有些踉跄,两腿紧赶慢赶才勉强追上她的步伐,口中求饶道:“你慢点啊,我真信啊!” …… …… 拓跋白石每日待在峰顶的石洞中,并不怎么露面。像是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连吃饭喝水都是宝年初音给送去,花无烟在此地生活了十几天也没见过几次,神神秘秘的。 这是花无烟第一次踏足拓跋白石的洞府,洞里只摆放着几个陶罐和一张石床,称得上简陋寒酸,和他令人咂舌的身份,绝不相符。 拓跋白石盘膝坐在蒲团上,全身黑气缭绕,一吞一吐之间,凝若实质的黑气从七窍当中进进出出,将全身都隐于黑色气团,像是个巨大蚕蛹。 花无烟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那些漆黑如墨的气息带有刺骨寒意,即便离着几丈远,也可感受到黑气余劲渗入肌肤,让从小不知寒冷为何物的花无忧,都觉得有些撑不住。 而且这种黑气似曾相识,在冬狩那天,花无烟就见到过鄂师傅散发过相同的气息,但是鄂老头的朦胧黑丝比起拓跋白石的实质黑气差距极大,一种是细丝萦绕,一种是凝固一团,犹若云泥之别。 好像听鄂师傅说过,这种黑气,是从疆场上砍了千万人头无意间修来的,叫做煞气。 鄂老头杀了千万人才攒下丝丝如缕的煞气。 拓跋白石七窍中浓稠如浆的煞气,需要多少累累白骨才能积攒如此浑厚?! 花无烟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宝年初音则没有半分畏惧,走到拓跋白石身旁,摇了摇阿爹手臂,嘟着嘴道:“阿爹,别练功了,有事问你。” 拓跋白石瞬间将黑气收回体内,见到宝贝女儿略带焦急,棺材脸一板,冷声道:“怎么了阿音,这小子欺负你了?” 拓跋白石虽是问宝年初音,但寒意十足的眸子却盯着花无烟看去。 花无烟全身凭空浮起,像被一只无形大手死死掐住,连呼吸都不能自主,双眼突出,脸色瞬间变成酱紫色。舌头渐渐吐的老长,像是老人经常描述的吊死鬼模样。 连八境的顶尖高手,都被拓跋白石仅凭气机就能稳稳压死,花无烟这个三境菜鸟,更加不值一提,若不是棺材脸手下留情,只要念头一动就能取他性命。 十境的巅峰高人,总有些凡人不可揣测的玄妙手段。 “阿爹,你干嘛!”宝年初音见到花无烟惨状,尖叫出声,猛烈拍打着阿爹手臂。 “我可以救你,也可以杀你!”拓跋白石收回无形枷锁,阴冷道。 “咳咳!”花无烟瘫倒在地上,贪婪地急促喘气,刚才棺材脸收手再晚一点,怕是就得命丧黄泉。 “阿音,他怎么欺负你了?”拓跋白石这才开始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得不说,八千大山之主嚣张的段位绝对是天下闻名。 拓跋白石即杀过功勋卓著的老臣,也救过名声狼藉的采花大盗,任何事不论对错,不问缘由,全凭他一念之间辨别是非。喜怒无常都是好听的,滥杀无辜才是天下第六的准确脾性,要不然,江湖中也不会把他放在天魔榜第一把交椅。 “我就是想让阿爹说清楚,我和无烟何时定的亲啊。”宝年初音见到小丈夫差点被阿爹杀死,急的眼泪都流了下来。花无烟是她见到的唯一同龄少年,不小心弄死了,谁陪她度过山里寂寥岁月? 再说宝年初音对这个小丈夫的观感确实不错,人长得漂亮,还能烤的一手好肉,令怀春少女早已经芳心萌动。没见过什么世面的黑丫头,还是觉得白脸少年挺不错的。 “哦,这事啊,我还以为他惹你不高兴了。”拓跋白石面对爱女,绝对没有外面盛传的乖张气焰,大嘴一咧,后槽牙都能看得到,宠溺的一塌糊涂。 “你们俩从小就定下娃娃亲,这事,没错。”拓跋白石对着花无烟,可就没什么好脸色了,语气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娃…娃亲?我…我怎么不知道。”花无烟还没喘匀了气,就被棺材脸的话惊的更加无以复加。 “屁话,那时你还在你娘肚子里,怎么能知晓。”拓跋白石没好气答道。 “那是由谁和您定的亲?总不能是我鄂师傅或者都师傅吧?”花无烟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父王,花晋尧。”拓跋白石沉声道。 “我爹?!……”花无烟瞠目结舌。 对于从未见过面的父亲,花无烟几乎没有什么感觉,父亲二字,甚至还不如师傅在他心中重要。毕竟他是两位师傅含辛茹苦拉扯大,印象中,自打记事起就是师傅们陪在他的身边,双亲就有些遥远。父亲,就像是别人口中用来炫耀的词汇,听着揪心,但和他毫无交集。 “你父王当年为了救你娘,来八千大山之中寻找回天草,和我不打不相识。若是没有我,哼!你父王即便是寻遍八千大山,也别妄想找到回天草。但他也没有白拿,后来冒死救了我一命,就当两不相欠,扯平了。当时阿音已经出生,你父王和我击掌为誓,若是他膝下是个儿子,我们就结为亲家,你说,这是不是你们中原所说的娃娃亲?”拓跋白石即便是面对着故人之子,还是语气冰凉。 这些话让毫不知情的花无烟目瞪口呆,他对往日辛秘闻所未闻。只是在地牢中,听都师傅提及过父亲找回天草救他母子二人的经过,没想到是在八千大山中寻得,但也没听过师傅说起父亲给自己定下娃娃亲啊?细算起来,自己和宝年初音的亲事,竟然远在妞妞之前,实在让他匪夷所思。 对于救了自己两次命的恩人,花无烟心中还是感恩戴德,双膝跪地,诚挚道:“多谢前辈救我母子二人性命,在下无以为报,日后若用得着的地方,前辈吩咐一声,无烟在所不辞!” 见到他礼数周到,拓跋白石神色柔和一些:“起来吧。” 花无烟谢过起身,双肩微垂,一幅恭敬姿态。 拓跋白石思索片刻,用着商量口吻说道:“下个月初六就是吉日,你们成亲之日就定在那天。山中没什么规矩,我也不喜热闹,再说你双亲也不在,婚事就简单一些。你说可好?” “这个……”花无烟犯了难。 和宝年初音成亲,岂不是辜负了妞妞一片情深?以后怎么有脸去见她?再说自己对妞妞痴心一片,心中再也放不进其他女子。宝年初音虽然如花似玉,但自己也不至于见一个爱一个,到了滥情的地步。 但刚刚才对拓跋白石说了要报答救命之恩,转眼就要忤逆他心意? 花无烟纠结一番,还是咬牙道:“在下不知父亲自幼定下的娃娃亲,在娄家村时已经定下亲事,还望前辈见谅。” “花家想退婚?”拓跋白石双眼一眯。 花无烟即使又感受到了那股滔天煞气,还是硬着脖子道:“是!” “你再说一遍!”拓跋白石恼怒异常。江湖中几十年前也有人敢对他这么说话,但早已变成一堆枯骨,现在的中原,有几人敢和他这么硬气? “在下的命是前辈救的,既然前辈想要拿回去,花无烟心甘情愿。”少年不卑不亢道。 “杀你?哼!就算我不亲手杀你,你以为自己还能活多久?!”拓跋白石冷哼道。 “前辈什么意思?”花无烟讶异道。 “你以为中了明月真人诛仙大阵之后,能安然无恙?!拓跋白石不屑道。 “什么诛仙大阵?” “就是你儿时挨的那道天雷!” “天雷?那不是我在树下捡馒头时,无意间被劈中的吗?!”花无烟慌张问道。 “屁,那道天雷乃是人为!若不是你父王不惜以跌境的代价,强行灌入你体内‘真龙护身秘术’,凭借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傻小子,能抗下那道可以并肩天劫的诛仙之雷?!”拓跋白石冷笑道。 “人为?父亲跌境为自己施展秘术?诛仙神雷?”花无烟呆滞当场。 想到自己活蹦乱跳活到现在,花无烟有些不信,辩解道:“那……我不是活到现在了吗?” “若不是你小子气运逆天,误打误撞下服用了万果之王的木灵果,你以为能活到现在?!”拓跋白石讥笑道,指了指他的双手,“你平时练功时内力被天雷不断吞噬,进展极慢,要不然,凭借你东官青龙这天下一等一的修武资质,怎么现在才修炼到存池境?而且你经常被天雷弄得生不如死,现在的手心,是不是一团焦黑?!” “是……”花无烟想起以前经常犯的怪病,又望着手心逐渐扩散的焦黑,痴痴点头。 拓跋白石厉声道:“不出三个月,等到木灵果余力尽消,你会被天雷轰的渣都不剩!” 第四十六章 条件 花无烟心中如翻江倒海,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他不是脑袋别到裤腰带的江湖豪客,为了名利,能逮谁跟谁玩命。 花无烟从小就怕死,怕的要命。要不然,也不会幼年时三天两头往送子娘娘庙里跑,不就是想在庙里沾染点佛气,图个平安? 相比于小时候,花无烟虽然胆子大了些,但也局限于某些事情上。比如为了报仇,他可以不择手段,也可以奋不顾身,但被一道天雷拿走小命,他还是觉得不划算。 “前辈能…能救我?”花无烟略带期盼问道。 “世间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能救你。”拓跋白石语气坚定。 虽然花无烟觉得棺材脸有些吹牛的意思,也没敢当场揭穿,恭恭敬敬道:“前辈慈悲,还请出手相救。” “慈悲?”拓跋白石玩味冷笑一声,继续道:“两个条件。” “前辈请讲。”花无烟很清楚世间没有白占的便宜。 “第一,替我送一封信。” “就算刀山火海,在下也保证前辈送到。” “第二,和阿音成亲。” “……可以换个吗?” “不行!” 花无烟无奈了,你家闺女又水灵,又尚在碧玉年华,还怕找不到婆家?自己无权无势,家中双亲亡故,虽说顶了个唬人的世子名头,有个鸟用!还不如县令家的少爷尊贵。干嘛非得栓在自己这棵小树上?不怕耽误了闺女的锦绣前程? “如果你答应我这两件事,我不仅可以祛除你身上的天雷之力,还能让你成为武道顶级强者,让你早日报仇雪恨。”拓跋白石丢下一个诱人的果子。 花无烟一言不发。 他还不知道棺材脸是天下第六的拓跋白石。 天武榜十三位高手,他也只听说过一杆大戟压服江湖数十年的轩辕老怪,和一刀斩千蛮的风老皇叔,其他的高人师傅并未对他说起。 眼前的黝黑汉子既然能从玉剑门将他救出来,肯定有着不俗的身手,但花无烟也没联想到他是天下屈指可数的巅峰高人。 天武榜十三大高手对他来说,实在是遥不可及。 一边是唾手可及天大的诱惑。 一边是背叛两小无猜的妞妞。 确实极难抉择。 花无烟沉思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抱了抱拳,诚挚道:“晚辈恕难从命。但晚辈会拿宝年初音当做亲姐姐看待,照顾她一生一世。” “嗯?!”拓跋白石眉头一挑,没想到他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天下习武之人,有几个能抗拒拓跋白石的衣钵传承?只要他放出话去,恐怕让整个江湖都滚如沸水,拼了性命也要争一争少白石的宝座。要知道八千大山的少白石,比起四大王朝的太子殿下,在金钱和权势上,都不逞多让。 拓跋白石也知晓眼前的小子不明白少白石的身份地位,总不能自己道明吧。 自卖自夸说我乃是天下第六?你只要拜了我,不仅有数不清的金银财富,还有几百万罗婺人供你驱使? 那多掉价。 拓跋白石越想越憋屈,随即勃然大怒,一念间,将花无烟束缚在半空,冷冷道:“不答应的话,别说三个月,半天你都活不过!” 花无烟像条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被棺材脸任意拿捏。 瞬间感受到深深的死亡威胁。 都鄂两位师傅一生弹指天下,笔诛剑伐。留给他的,不仅仅是藏于肚子里的文治武功,还有耐人寻味的大道理,或许,还有一根无形无相的笔直脊梁。 花无烟怕死,但他更不会卑躬屈膝的活着! “不从。”花无烟从牙缝挤出二字。 拓跋白石怒极起身! 煞气爆然而出,将整个洞府内都弥漫一股阴冷的死亡气息。 宝年初音见到势头不对,死死拉住阿爹,哀求道:“你快放了他啊!” 拓跋白石望着火急火燎的闺女,摇了摇头,暗叹一声“女大不中留呐”。 气机一散,花无烟滚落在地上。 “出去!”拓跋白石挥手赶人。 宝年初音扶着花无烟走出洞府。 拓跋白石望向花无烟的背影,冰冷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抹笑意:“这小子的倔劲,和他爹还真像。” …… …… “为什么不答应阿爹!你嫌弃我黑?”宝年初音撅着嘴,气呼呼问道。 被花无烟当场拒婚,黑丫头当然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刚才没让拓跋白石痛下杀手就算不错了,现在当着冤家的面,没摆出什么好脸色。 “我都定亲了,怎么能和你成亲?”花无烟无力躺在竹床上,刚才两次差点命归西天,让他身心俱疲,躺在那不想动弹。 “她叫什么?!”宝年初音怒气冲冲问道。 “谁?” “和你定亲的丫头!” “妞妞。”花无烟想到缺了门牙的小丫头,嘴角微谢,挂出迷人的弧度。 “名字真难听!”宝年初音见不到人,只能从这方面打击对手喽。 花无烟耸了耸鼻子,很知趣的没反驳。 “我和她比,谁更漂亮?!”宝年初音咄咄逼人。 “妞妞与我一起长大,看的久了,也就不觉得漂亮不漂亮了。只是她不在身边时,心里空落落的,难受。”花无烟实话实说。 “那就是我更漂亮!”黑丫头仰起脑袋傲然道。 花无烟撇了撇嘴,心道:“若是比起胸脯来,你肯定赢了。” 宝年初音见到他望向自己巍峨双峰,似乎读懂了他的龌龊心思,俏脸一变,笑盈盈问道:“想看?” 她虽然是个不谙世事的纯洁丫头,但也略懂男女之间妙不可言的隐秘。 “没…没有。”花无烟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入定,正视前方。 “你娶了我,天天让你看,好不好……”宝年初音柔媚笑道。 不得不说,宝年初音天生具有一副让男人如痴如醉的姣好脸庞,再加上霸道无匹的玲珑身段,更加让人招架不住。这种略带青涩的少女诱惑,比起阅人无数的勾栏女子要高出数筹,给花无烟这个雏儿带来极大震撼。 “不看。”没想到花无烟心志极坚,转身面对石壁。 碰了一鼻子灰的宝年初音愤懑起身,捏着粉拳喊道:“你再说一遍!” 花无烟干脆掩住双耳。 “我讨厌你!”宝年初音拿他没有办法,跺了跺脚,纤细腰肢一扭,气冲冲走出洞门。 花无烟侧身看了看,发现黑丫头真走了,长吁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也略微松缓。 他还真怕黑丫头刚才暴起发难,冲自己来一顿拳脚。 那丫头的超出常人的神力砸在自己身上,不得拳拳断骨,脚脚断筋? 糊弄走宝年初音,花无烟表情变为肃容。 若是棺材脸说的没错,自己还有三个月可活? 报仇,找妞妞,找大淳哥。 这些事都还没有去做呢。 时间有点短啊。 花无烟凄凉一笑。 第四十七章 万年寒潭(上) 到了翌日正午,宝年初音也没有踏入花无烟洞里半步。 要知道她平常可是一天往这里最少跑八趟,可见小黑妞是动了真气。也难怪,换作脾气再好的丫头,碰见当场拒婚这样丢脸的事,也得暴跳如雷。 花无烟对她也是深怀愧疚,毕竟宝年初音是个挺讨人欢喜的少女,没有大门大户里的倨傲性子,也没有凭借生的貌美就眼高于顶。花无烟浪迹江湖时见了不少女子,哪个不仗着有几分姿色就盛气凌人? 黑丫头真的算脾性好的。 花无烟懒洋洋躺在竹床上,怔怔出神。 他寻思了一晚上也没捋出头绪,只好走一步看一步,正想着是不是去找都师傅口中剩余的六人碰碰运气时,身子陡然腾空而起,转而闻到了外面的花香草气。 宛如腾云驾雾一般的花无烟缓过神,望向抓住自己疾驰的棺材脸,堆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问道:“世叔,您要带侄子去哪里?” 这么亲近的称谓,当然是花无烟刻意讨好了。 世叔?拓跋白石诧异看了眼油嘴滑舌的小子,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到了那里,你就知道了。” 听到不咸不淡的答案,聪慧伶俐的花无烟反而心中大定,这样大费周折,肯定不是黑丫头让她阿爹来杀人泄愤。棺材脸若是想要自己小命,随便一口吐沫就够了,何至于跑这么远的路? “世叔,累不累?要不要歇一歇?”花无烟觍着脸笑道。 这是都师傅教他的,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拓跋白石却没好气地冷哼一声。 得,又拍马蹄子上了。 人家是大高手啊,跑这么点的路就能累着? “世叔,吃过晌午饭没?侄子手艺还算不错,尝下?”花无烟继续没皮没脸谄媚道。 “行,拿你心肝下酒,让我尝尝是什么滋味。”拓跋白石阴阳怪气回应道。 “侄子没心没肺,恐怕要让世叔失望了。”花无烟笑眯眯道。 “有没有,还得剖开看一看。”拓跋白石露出一个森然笑意。 花无烟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贫了。 八千大山里什么都有,绵延数十里的泥沼,藏在茂密丛林里的黑色瘴气,还有从没见过的六条腿怪兽,让花无烟着实大开眼界。 越过几十座大山,来到一处隐蔽的山腰的平台,拓跋白石随手将他丢下:“到了。” 花无烟立足未稳,就感受到附近极为浓重的寒意。 花无烟蹙眉打量一下,这里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只是林木较少,山石颜色也略微不同,泛出幽暗的青色。 “来这里做什么?”花无烟不解问道。 拓跋白石并未搭理他,走向寒气逼人的石壁,朝着一处不起眼的凸石处随手一按,“轰隆隆”声音响起,露出一个丈余石洞。 寒气汹涌而出! 花无烟猛然打了个哆嗦。 “跟我来。” 拓跋白石吩咐一声,走入石洞。 花无烟将长袍裹紧了点,硬着头皮跟上。 石洞里光线十分黯淡,隐约能瞧见甬道两侧乌黑石壁,花无烟小心翼翼跟在棺材脸身后,顺着他的步伐一步都不敢走错,谁知道里面有啥要人命的东西?。 越往深处,就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让从小不惧严寒的花无烟不停打着摆子,恨不得偷来几件裘皮盖在身上。 约莫走了二百余步,拓跋白石驻足停下:“到了。” 花无烟借着昏暗的光线瞅了瞅,发现前面有一层薄薄的白雾缭绕,再往前挪了几步,弯腰看去,像是个三尺来宽的水潭,扑面的寒气让花无烟睫毛瞬间附上一层白霜。 “脱衣服,下去!”棺材脸冷声道。 “下去?!”花无烟盯着恐怖的寒潭,嗓门高了八度。 站在旁边还冻得直哆嗦,下去?不直接变成了人形冰棍?棺材脸安得是什么心?变着法的想要自己小命? “想活命,就下去!”拓跋白石的回答简单而直接。 花无烟蹲下身,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向寒潭中缓缓探去。 “他娘的!” 刚刚接触潭水,花无烟原地跳起! 痛彻心扉,不是冷,而是疼!食指像是被狠狠砍了一刀! “什么鸟玩意!” 花无烟甩着手指头破口大骂。 拓跋白石没有幸灾乐祸,而是沉声道:“连这点苦都受不了,怎么去报你的大仇?!要想成就大事,就要忍受旁人不能忍之事,吃旁人不能吃之苦。这里不仅能化解你身上天雷余力,还能淬炼你的筋肉,锤炼你的心性,让你能快速迈入武道高手境界。孰轻孰重,你看着办!” 看着棺材脸不像耸人听闻,花无烟皱眉沉思,过了半晌,颤颤巍巍问道:“真…的?” 拓跋白石斜了他一眼,没答话。 “娘的,拼了!” 反正三个月后就没命了,干脆搏上一搏,花无烟脱下长袍,朝着潭水纵身一跃! 扑通! 水花四溅。 花无烟感觉身上被千万把刀剑在不断砍来砍去,偏偏还死不了,就像在反复经受着凌迟酷刑,让他心里把棺材脸祖宗十八代都咒骂了好几遍。 一只大手贴在他百会穴上,澎湃的暖流涌入身躯,拓跋白石嘱咐道:“把你内力全都从手掌掌心释放出来,这样才能将藏在丹田中的天雷余力全部消除。” 可花无烟正在饱受痛苦煎熬,哪还有闲工夫催动内力? 等到拓跋白石注入他体内暖流一炷香的功夫,花无烟才勉强有力气催动丹田。 一丝夹杂天雷之力的气息,经过会阴、尾闾、转到后部沿脊柱上行,走关元,到头部的大椎,玉枕,头顶的百会,神庭,印堂,面部的人中,鹰突,鸩尾,膳中,璇玑,再顺着手臂左右经脉缓缓蠕动,才到达手心定惊穴。 花无烟奋力逼出后,内力和潭水交汇竟然发出“嗤拉拉”的响声! “继续把内力催入寒泉!”拓跋白石在旁叮嘱道。 花无烟咬着嘴唇,忍住巨大痛苦,再次将一丝内力逼到寒潭内。 拓跋白石见到花无烟已经虚弱不堪,一把将他提出寒潭,“今天是初次,就先到这吧,以后每天都要来潭水中浸泡一个时辰,一天都不能偷懒,知道吗!” 花无烟瘫倒在寒潭旁,大口喘着粗气,听到每天都要进到寒潭里经受千刀万剐,还要泡一个时辰? 干脆脑袋一歪。 晕过去了。 第四十八章 万年寒潭(下) 花无烟缓缓睁眼,就见到宝年初音略带焦急的俏丽脸庞。 “你怎么了?”黑丫头忧心忡忡问道。 “没事。”花无烟甩了甩迷迷糊糊的脑袋,身上刺骨的疼痛还余留一些,导致他全身酸软无力。刚想起身,发现全身上下不着片缕,脸上一片尴尬,问道:“我衣服呢?” 宝年初音向洞外努了努嘴,“都给你洗了,在外面晾晒呢。” 花无烟望向床下,那双破旧不堪的布鞋已然不见,而是摆放着一双崭新的鹿皮靴子,心中顿时焦急万分,抓着黑丫头手腕,急切道:“鞋呢?!” “那么破,扔了啊,我从阿爹那里给你挑了双新的,好看吧。”宝年初音眯着眸子,像是个等待夫子褒奖的好学生。 “丢哪里了?!”花无烟急匆匆问道。 那双鞋是小媳妇亲手给他缝制的。起初,穿在脚上还大了不少,到现在却有些紧脚。况且缝缝补补了不知多少次,瞅着极为寒酸,约莫扔给乞丐,人家都嫌弃。但是从头到脚,也只有那双鞋是个念想,穿在身上,才忘不了小媳妇的一片心意,即便脚趾头都顶出大洞,也不舍得扔了。 “丢到山脚了啊,穿新的多好。”宝年初音纳闷道,难不成小丈夫被阿爹带出去打坏了脑子?怎么不穿新鞋穿旧鞋,傻? 花无烟光着身子,也没法当着黑丫头的面跑出去寻鞋,叹了口气,准备一会穿上衣服再把寄予深情的布鞋找来。 宝年初音托着香腮道:“阿爹把你带哪里去了?打你了吗?怎么又晕了?” “你阿爹打我,还能晕过去?直接就去找牛头马面唠嗑去了。”这句话花无烟也只是在肚子里转悠一圈,不敢说出来,万一黑丫头嘴快给她阿爹学去,指不定有啥更歹毒的酷刑等着。 “他带我去了一个水潭,在那里浸泡了一炷香的时间,里面潭水你知道多凉吗!也幸亏我身强体壮,换做旁人,就得冻死在里面!”花无烟解释中,也不忘捎带着比别人强点的意思。 宝年初音恍然大悟道:“是万年寒潭吧!” 花无烟咧嘴道:“好像是。” “寒潭是有点凉。”黑丫头点了点头,附和道。 “有点凉?都能把人冻僵了!你要是下去,我估计,你还没我撑得时间长,不信你去试试。”花无烟连说带比划,很不赞同她“有点凉”的云淡风轻说辞。 “我去过啊,以前经常带着小宝去那里玩,天热了,我就去那里冲凉,每次洗完都清爽得很。”宝年初音一脸的天真无邪。 花无烟下巴都惊掉了! 黑丫头肯定不是爱撒谎的人。 去能冻死人的潭水里……洗澡? “你……你确定?”花无烟结结巴巴道,不是他不信,而是被惊吓到后,下意识的开口询问。 “阿爹说我刚出生时,他就经常带我去寒潭里泡着,长大后他就不带我去了,说没什么用了。寒潭有点远,我也是到了最热的时候我才去,对了,阿爹带你去那里做什么?”宝年初音歪着脑袋道。 “避……避暑。”花无烟被震撼的无以复加,为了遮羞,含含糊糊道。 黑丫头望着外面有些枯黄的树叶,一脸的不相信,但也没好意思当面戳破,蛮腰一扭,带着万种风情走到走到木桌前,看着摆放的玲琅满目物品,问道:“你身上这些东西都是什么?瓶瓶罐罐这么多,有香囊,还有书,里面写的是孙猴子的故事吗?” “没有,那是剑法。”花无烟应付道。 宝年初音翻了几下,发现里面的字一个都不认识,就丢在旁边,拿起玉莲送的香囊,盯着上面绣的鸳鸯左右端详半天,蹦出一句“真丑!” 最后,黑丫头指着花里胡哨的瓶瓶罐罐问道:“这些是什么啊?” “佐料,烤东西时用的。”花无烟漫不经心答道。 宝年初音扒开盖子闻了闻,很刺鼻,又捡起一个瓶子,照样不好闻,最后拿起一个粉红色的瓶子,刚一拔开瓶盖,令人迷醉的香气弥漫开来。 宝年初音一脸陶醉道:“这是你说的胭脂吗?真好闻啊!” “我哪有胭脂……”花无烟不经意瞥了一眼,猛然一惊,大喊道:“快放下!” 宝年初音手中拿的正是旱苗喜雨散,当日给顾爷下好药后就随意揣在怀里,这么长时间过去,花无烟把这下作东西给忘的一干二净。 旱苗喜雨散是勾栏里上等的春_药,任什么贞洁烈女服下后都会变成荡_妇淫_娃,霸道得很,宝年初音只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放在鼻下闻过后,会如何? 花无烟也不知晓答案,急的抓耳挠腮。 “为何要我放下?”宝年初音好不容易找到传说中的“胭脂”,十分不舍,攥着瓶子茫然问道。 花无烟拿被子裹住身躯,也不怕春光乍泄,一溜烟跑了过来,将粉红瓶子一把夺过,紧盯着黑丫头脸上看来看去,小心翼翼问道:“你,有没有事?” 宝年初音眨了眨眼,随后摇了摇头。 “还好。”花无烟长出一口气。 “你这人真小气!闻一闻你的胭脂都不舍得,抠门!”宝年初音一跺脚,怒气冲冲走出洞门。 哎!又把黑炭妞给得罪了。 花无烟无奈摇了摇头。 …… …… 以后每日正午,拓跋白石都会拎着花无烟跑到万年寒潭泡上一泡,时间上也越来越长,两柱香,三炷香,十几天后,逐渐延长到一个时辰。 花无烟为了小命着想,硬着头皮撑了过来,也慢慢适应了寒潭里恐怖的潭水。现在泡在里面虽然也痛苦不堪,但不像刚入水时犹如千刀万剐在身,还算能熬得下去。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花无烟半月之后,就发现了寒潭给他带来的诸多好处。 以前打坐时凝聚起的内力,就像半死不活的蚯蚓,在后面连催带赶都不怎么动弹,运行一小周天起码得半个时辰。而现在只要轻轻催动丹田,内力就像奔流小溪潺潺而动,运行小周天,只需半柱香的时间。 困扰许久的怪病也不会发作了,每次练功时都酣畅淋漓,让花无烟颇为享受练功带来的乐趣。 在他来看,这就叫因祸得福吧,只不过这祸,真不是一般人能忍受了的…… 没有怪病缠身的花无烟,废寝忘食专心修武。都师傅的坟刚长出新草,娄家村一百多条冤魂,还有将鄂师傅弄得生死不知的来一尘,弑杀自己双亲的东花皇帝,这些仇,他要亲手去报! 快到子时,花无烟正在对着星月运行小周天,就被大手拽了起来,腾云驾雾的熟悉感让他茫然睁眼。 “世叔,喝了?”花无烟不敢叱责,只能嬉皮笑脸问道。 又不是正午时分,没有到去寒潭的时候。 棺材脸喝多了?大半夜的把自己拎出来,这是去哪儿? 拓跋白石瞥了他一眼,不理。 没用多长时间,阴着脸的拓跋白石就带他来到了寒潭洞口。 花无烟挠了挠头,问道:“不都是午时来泡池子吗?怎么晚上还来?” 拓跋白石板着脸道:“从今天起,改为子时。” 花无烟不明所以,只能跟着他进入洞中。 刚走到潭边,比起午时浓郁几倍的寒气扑向面门,还没有入水,就和平时身在潭中的寒意一般无二。 花无烟嘬着牙花道:“咋和平时不一样。” 拓跋白石冷声道:“这潭名叫万年子午潭,午时寒气最弱,子时寒气最盛,你现在已经打好根基,可以在午时进入潭水修炼了。” 午时最弱? 花无烟想死的心都有了。 “世叔,要不咱慢慢来?你看这样行不,咱先从未时和申时开始。古语道,一口吃不成胖子,这样侄子还可以适应一番,一下跳到子时受不了哇……哎呦我去!” 正当花无烟喋喋不休时,就被拓跋白石剥去衣衫,一把丢到寒潭之中。 要是问花无烟啥感觉? 没感觉。 麻木。 完全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就像被封印在冰块中不能动弹,甚至连三魂七魄都被冻僵,没有了思考的能力。 随着一股暖流汇入头顶,花无烟才有了一丝意识。 花无烟嘴唇已经变成青白色,还责怪刚才棺材脸将自己丢入寒潭,哆哆嗦嗦开口道:“不…不带这样….的。” “别废话,淬炼内力!”拓跋白石皱眉道。 平时畅通无阻的内力运转起来却极为吃力,每在经脉中前行一寸,都会被寒气层层阻拦。好在花无烟毅力不凡,咬着牙,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第一波内力推入寒潭。 一回生二回熟,在拓跋白石霸道的劲力护体下,花无烟又将内力接二连三催入寒潭,直至丑时,棺材脸才将他从潭中捞出。 “以后每日改为子时入潭。”拓跋白石阴沉脸上有股子幸灾乐祸的味道。 花无烟连反抗的话都说不出来,躺在冰凉的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歇了半天,花无烟才缓过点劲,奄奄一息道:“不练行不行?” “行,那就等死吧。”拓跋白石阴笑道。 花无烟无奈摇了摇头,费力穿上长衫,猛然想起什么,跑到棺材脸耳旁轻声问道:“世叔,这么弄,不会把俺小弟弟玩坏了吧?” “你个色坯!” 拓跋白石一个大脚丫子踹在他屁股上。 在空中翱翔的花无烟欲哭无泪,大声喊道: “俺是说尿尿啊!……” 第四十九章 双足卷天帘 就这样,花无烟每天子时被拓跋白石拎着前往寒潭泡一泡,在里面浸泡的时辰也愈来愈长,让他生不如死,甚至都有了轻生的想法。让花无烟怀疑棺材脸和是不是和从未谋面的父亲有什么过节,父债子偿,泄愤在他头上。 好在拓跋白石下手有个分寸,难熬归难熬,但没出过纰漏,不至于将他小命丢到寒潭中。 花无烟早早起床,迎着山中清晨浓郁的水气走入山涧,折了根树枝,开始练习玉莲给他的《玉华剑法》。 玉剑门中的剑法都是按照祖辈的名讳命名,玉华也是几十年前江湖中小有名气的剑客,这本剑法从端剑开始讲述,直到拔剑,出剑,立剑,没有像其他剑法那么好高骛远,走的是踏实稳重的循序渐进路子,端的是一本悉心调教弟子的基础剑法。 以剑观人,玉华应该是位不喜张扬的质朴性子。 简谱中描述极为详尽,词语直白,只要上过几年私塾的人都能看懂。花无烟看了几天就已经将里面剑招默记下来,但剑意还未曾领悟,这需要长时间的勤勉雕琢,反复咀嚼,才能将此剑谱练得通融圆润。 花无烟依照剑谱描述的一招“长河落日”,正在一遍一遍练习,但每一次都觉得和剑谱上相距甚远,别说舞出长河的壮阔意境,哪怕连小溪都算不上,用他的话说,就像是“嘘嘘落日。” “这也算剑法?!”拓跋白石不知何时站在了身旁,脸上一片轻蔑。 花无烟对于棺材脸的神出鬼没已经习以为常,没被吓着,嬉皮笑脸道:“世叔,您既然救了侄子的命,那就不妨送佛送到西,教点保命的功法。以后出去到了江湖上了,侄子大杀四方,您老也脸上有光,是不是?” “油腔滑调!”拓跋白石鄙夷道。 “世叔,您功夫那么高,就教侄子一些剑法呗。”花无烟脸皮绝对够厚,笑呵呵道。 “不会。”拓跋白石声如磐石。 “那刀法呢?” “不会。” “枪法也行啊。” “不会。” “镗、棍、叉、耙、鞭、锏、锤、斧、钩、镰、扒、拐这些都行啊,您总会一样吧?” “都不会。” “那您会啥?” “会杀人。” 花无烟无语了,您老天天牛气冲天的,一到了节骨眼上就这也不会那也不会,还臭屁说自个会杀人,杀个屁的人,咋杀?用眼神杀? 其实拓跋白石说的是实话,他这辈子没有摸过任何兵刃。 对天武榜知之甚详的百晓生曾经点评过,位于第六的拓跋白石皮,肉筋骨已经练就极致,步入众神之巅。 百晓生还曾断言:天武榜上十几位高人都有趁手的神兵利器,唯独拓跋白石与人对敌从来都是赤手空拳,没有仰仗神兵之威。假如公平起见,十几人空手相搏,那么拓跋白石绝对稳居前三甲,甚至,都有可能力压年迈的轩辕无敌。 换句话说,若是放弃神兵利器,单单近身相搏的话,那么八千大山之主拓跋白石,天下无双! 一双铁拳冠绝天下的棺材脸,瞅到了花无烟眼中浓浓的质疑,拽住他的衣领一跃而起。 “世叔,没到子时呢,您这是干啥?”花无烟生怕喜怒无常的拓跋白石,又生出虐待自己的心思,担忧问道。 “让你开开眼。” 不多时,俩人来到林草葱郁的山谷中,水声若隐若近,转过一处山坳,花无烟就看到了悬空数十丈的瀑布。虽然不如诗中描述“喷壑数十里”的奔腾汹涌,但万股细流汇聚成的水瀑,还是蔚为壮观。 “在这里开眼?”花无烟好奇问道。 “嗯。”拓跋白石指了指瀑布下的河流,说道:“用你的剑法,看能不能让河水逆流。” “河水逆流?这不扯犊子呢么。”花无烟腹诽一句泾州的粗鄙话语,不情愿的下到河水中。 花无烟在河中站定后,暗暗聚气,下丹田的内力瞬息调动在右手中,挽出一个凄惨的剑花,大喝道:“长河落日!” 可惜雷声大雨点小,树枝刺入水中,只是带起一蓬水花,河水打了个璇儿之后就继续顺流而下。 “这就是你日夜苦练的剑法?”拓跋白石不屑道。 “那你来啊,我看你能不能让河水逆流!”花无烟急眼了,气冲冲道。 “滚开!”拓跋白石俩个字气吞山河。 花无烟跑到草地上,拔出根野草衔在口中,一脸的幸灾乐祸,他倒要看看棺材脸要如何收场。还让河水逆流,真当自个是神仙不成? 拓跋白石手负在背后,长发无风自动,身形一掠,飘荡如威猛雄狮,飞到河面上,双足轻轻一点,继而身形爆退,立足在了花无烟身旁。 您老这是在秀轻功? “完了?”花无烟看了看依旧平静的河水,又瞄了瞄他湿透的足尖,憋着笑,说道。 拓跋白石不理他,轻蔑一笑。 河面开始变得诡异。 静谧的河水猛然开始凭空堆起层层白浪! 浪头匪夷所思的急剧后撤,比起湍急的瀑布还要快上几分。 一浪接一浪。 想着瀑布赫然奔去! 千万层浪汇聚成一叠大浪,冲向瀑布。 浪头如千军万马,如大江东去! 瀑布仿佛也被巨浪压制,从上而下的水帘骤然减速。 两波浪头聚集处,凝滞不动。 顷刻间。 瀑布开始逆流! 一丈。 两丈。 五丈。 百丈。 到了最后,整条瀑布匪夷所思的开始汹涌逆流! 倒卷天帘?! 直至持续了半柱香时间,瀑布才恢复常态,水幕从上而下缓缓流入河中。 花无烟张着下巴,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足尖轻轻一点,使得整个瀑布倒流?这他娘还是人吗?! 转而望着负手凝立的拓跋白石一脸崇拜。 “世叔,我学这个!你不教我就不撒手!”花无烟抱着棺材脸大腿不要脸吼道。 拓跋白石脸色沉声道:“真想学?” “不想学的是孙子!”花无烟无赖道。 “学了以后,你要肩负起更大的重担。”拓跋白石并没有一脚将他踢开,而是语重心长说道。 “你让我扛个山都没问题!”花无烟满嘴胡咧咧,为了学到神功,别说挑个担子了,哪怕豁出小命也要拼一拼啊!反正棺材脸若是不教,花无烟决定打死都不松手了! “何止一座山,是整个八千大山呐……”拓跋白石俯下身,紧盯着花无烟,双眉紧锁,这是棺材脸初次流露出凝重表情。 “我扛!”花无烟底气十足喊道。 “好!你们中原人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爹是君子,我也暂且把你当做君子,信你一次。”拓跋白石说完,掏出一本书籍,厉声道:“学完后,你将纵横天下,也将扛起重担,学不学,全在你,但你若是不履行诺言,那么我将亲自取你性命!” 花无烟毫不在意他的恐吓,像恶狗抢食扑过去,拿在手中仔细一看,是本兽皮制作的书籍,上面用罗婺文写着三个大字:《白石诀》。 名字也没啥出奇的啊…… 花无烟心中念叨一句,生怕棺材脸反悔,急忙揣入怀里,抱着拳笑道:“多谢世叔了。” 拓跋白石又掏出一块东西,丢给他,一字一顿道:“从今以后,你就是少白石了。” “哦。”花无烟随意应付一声,拿起半个巴掌大的东西仔细端详,只觉得非金非玉,非木非铁,上面雕刻着他所居住的白石峰。 花无烟用牙咬了咬,硌得牙疼,抽搐着嘴角,好奇问道:“这是啥?” “白石令,历届白石的信物。”拓跋白石答道。 花无烟随手将千万人梦寐以求的白石令揣入怀里,满脸崇拜问道:“世叔,您老修为有多高?” 拓跋白石愣了一愣,指着指远方一座巍峨大山,半开玩笑道:“那么高。” 花无烟撇了撇嘴,又觉得他吹牛了。人再厉害也不过是凡夫俗子,能和天地山河相比? 拓跋白石转而望向空中,眼神睥睨。 十境高人,都被世俗有个极为疯狂膜拜的称谓,叫做——坐天庭。 第五十章 塔氏一族(上) (ps:今天是高考日,首先预祝莘莘学子们高考顺利,跨入理想的高校,把帅哥美女骗到手~~~) 三年后。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世间又生出有多少聚散,多少离合。 中原江湖上这几年,也发生了不少有趣的传闻。 道门掌教明月大真人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疯,竟然派遣弟子重新修筑拨云峰。这可不是什么盖个屋子,垒个庭院那么简单。拨云峰高耸入云足有千丈,旁边地势被两条大河缠绕,土地松软潮湿,不利于工匠修葺。花了两年时间,白白浪费了几百万两银子,也没有将拨云峰盖起一半。 佛门也出了一件奇事。 佛门魁首慧若佛陀圆寂之后,跳出来个关门弟子,是一位不满十八岁的小和尚。更为离奇的是,尚未及冠的小和尚,竟然一举成为普善寺讲经堂的首座。 普善寺属于北林王朝为数不多的皇家庙宇,以往担任讲经堂首座的,都是胡子花白的有德高僧。小和尚也不知何德何能,披上了整个佛门才只有几件的紫衣袈裟。 据说小和尚生得唇红齿白,清俊不凡,使得不少芳心暗动的姑娘们都成了讲经堂常客。每次小和尚轮值讲经,都是座无虚席,连带着香火钱都打赏了不少,让另外几家香火凋敝的皇家寺院,艳羡不已。 还有一件轰动江湖的事,就是南雨王朝出了一位入十境的老尼,但大多数人觉得是以讹传讹,不怎么信。但据说老尼座下的小弟子是位才貌双绝的人儿,凡是见过她的,都被其天香国色所深深震撼,惊为天人,那位名叫纳兰暖玉的小弟子,即便是在美女如云的江南道,也被誉为四大仙子之一。 由于她是带发修行,并未遁入空门,致使前往提亲的人络绎不绝,险些把尼姑庵都给挤破了。 但纳兰暖玉却闭门谢客,不管是封疆大吏还是江湖上的大门大派,全都碰了一鼻子灰。 纳兰暖玉生的倾国倾城,又有十境师傅撑腰,眼界高一些也实属正常。都传言道,恐怕也只有五大圣地掌门的徒子徒孙,或者四大王朝的皇室贵胄,才能配得上这朵仙花。 …… …… 白石峰。 一位身材修长的青衫男子走出洞府,迎着初升的晨曦,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捡起一枚石子,中指一弹,石子带着一道诡异的弧线飞向头上的石壁上,发出了一声清脆响动。 敢在白石峰这么放肆的,也只有花无烟了。 花无烟来到这里已经整整三年,从一个略带稚气的少年,逐渐成长为一个英气勃勃的青年。 仔细望去,原本不俗的相貌更加俊逸,剑眉星眸,面如冠玉,说不尽的倜傥潇洒,嘴角轻轻一笑,带有一抹不容女子抗拒的痞意。 花无烟仰着脖子大声喊道:“初音姐,还去不去集市了?不去的话,我就回去再睡会,这么好的天,不去床上和周公闺女相约偷期,可惜了。” “来啦来啦,催什么催!”宛转悠扬的应答声从上面洞府传来,一位纤细窈窕,身披一袭鹅黄长裙女子走了出来。 相比于三年前,宝年初音留起了三千青丝,褪去些许野性,肤色也稍微白皙一些,穿着也和中原女子一般无二。只是昔日霸道的身材更加引人注目,柔弱无骨的蛮腰比起以前还要窄上几分,使得魁伟山峰又高耸不少,让人过目不忘,流连忘返呐。 宝年初音单足一点,从半山腰处轻盈飘下,长裙猎猎,仪态优雅。 宝年初音拍了下已经比她略高点的花无烟,面目不善道:“你和周公闺女还有一腿?” 花无烟肩头猛然下沉,疼的咧了咧嘴角,一脸谄媚道:“说笑,说笑而已。” 哼!宝年初音扬了扬小拳头,俏脸高昂,干净利落道:“走!” 花无烟像个服侍小姐出行的家丁,屁颠屁颠跟在身后。 三年来,拓跋白石再也没有说到过他俩的亲事,像是任其花开花落。 花无烟更是闭口不提,不会傻乎乎的亲自去说,这门娃娃亲就不咸不淡搁置在那。唯独宝年初音时不时开口问道花无烟会何时娶她过门,但最后的结果都是被奸猾的家伙插科打诨,搪塞过去。 害的黑炭妞都要到了花信年华,还没找到婆家,这要放在中原,都属于大龄未婚女子了。 宝年初音自从去了次七十里外的集市,就上了瘾,隔三差五就得让花无烟陪她去逛一逛,挑些胭脂水粉和衣衫,最多的一个月,竟然去过八次,让花无烟叫苦连天。也亏得拓跋白石家底厚实,唤作寻常的罗婺人家,早被黑炭妞这样疯狂行径给折腾穷了。 “快点!你没吃饭啊!再慢慢吞吞的,古一阿薇的铺子就收摊了。”宝年初音边走边催促。 花无烟看了看还没完全升起来的太阳,一阵无语。 收摊?恐怕到了那还没开门呢! 他可不敢跟黑炭妞顶嘴,只能加快脚力。 他俩脚程奇快,七十里的山路,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赶到。 花无烟自从修习《白石诀》后,境界突飞猛涨,一身皮肉筋骨达到了刀剑难伤的地步,修为也猛蹿至第五境如江境下品。 他来山里时,还只是第三境存池境下品,三年跨两境,过六品,绝对是耸人听闻!要知道他习武较晚,以前也没怎么修炼,来到山里光是排除天雷余力和淬炼体魄,就用了一年时间,仔细算算,他真正放下心来修身悟道,才两年而已。 随着炊烟袅袅,花无烟瞧见了山腰上的土掌房,终于到了。 土掌房是罗婺人特有的民居,和中原人房屋不太一样。大多以石为墙基,用土筑墙,墙上架梁,梁上铺木板、木条或竹子,上面再铺一层土,经洒水抿捶,形成平台房顶,不漏雨水。房顶又是晒场,有的大梁架在木柱上,担上垫木,铺茅草或稻草,草上覆盖稀泥,再放细土捶实而成。 远远望去,土掌房层层叠落,相互连通,甚是壮观。 刚步入集市,宝年初音就像乳燕投林,钻进了一家相对较为“体面”的铺子。 集市里,都是附近村落里的山民买些柴米油盐的地方,卖胭脂水粉和衣衫的地方较少,只有黑炭妞进的铺子,常年售卖女子所用杂物。 花无烟无精打采跟进去。 铺子主人是位典型的罗婺人妇女,却有着中原商人的精明,每次都去古滇进货,然后在集市里高价卖出。 花无烟跟玉莲在古滇逛过,见过“大世面”,知道铺子里卖的都是不值钱的货物,每次侃侃而谈,都能让老板焦头烂额,一番唇枪舌战下来,总是能以不到十分之一的价格拿下,宝年初音每次来集市都要带着他,就是干这个用的。 宝年初音拿起一件墨绿色长衫,比划了比划,兴高采烈道:“我要这个!” 花无烟看了看黑炭妞古铜色皮肤,又看了看同样黯淡的长衫,一脸无奈,但也不敢实话实说,朝着老板走了过去,刚撸起袖子准备杀价,就听见老板开口道:“你别说了,进价卖你!” 嘿,省事了! 花无烟伸出拇指,给老板做了个“上道”的手势。 老板却脸色阴沉,口中不断念叨:“你小子年纪不大,嘴却好使的很,还偏偏懂那么多,不和费劲了,三钱银子进的,你给四钱,就当我没白跑这一趟。” 花无烟胳膊肘搭到柜台上,轻笑道:“姐姐,此去古滇也不过几百里路,虽说山路难行,但你一次不可能进这么一件长裙吧?这么轻的东西,又不占地方,穿着就能回来。一钱银子的路费,啧啧,让我扛一袋子面走个来回,我都干啊!” 老板怒目相向。 花无烟冲她又凑近了一些,眉飞色舞道:“再说这长裙做工粗糙,用料极薄,放在古滇都是没人要的货色,三钱?怕是一钱都用不了吧,我以前可是在裁缝铺里给人当过伙计,姐姐,都是内行人,就别诳我了。” “你上次不是说在胭脂铺当伙计?”老板咬牙道。 “摸了老板闺女的屁股,不让干了,所以跑到了裁缝铺当伙计。”花无烟瞎咧咧道。 “三钱五,不买就滚!”老板歇斯底里吼道。 花无烟刚想再贫一会,看到宝年初音抱着长裙依依不舍的样子,叹了口气,乖乖付了银子。 宝年初音又挑选了些粗糙劣质的胭脂水粉,才心满意足走出铺子,让花无烟心中大喊:傻丫头好骗。 俩人刚步入街道。 迎面走来一群男子,为首的是位身形高大,穿着间色大摆裙的青年,皮肤黑的发亮,手持一把银质长刀,举手投足间,看着倒是有几分男子气概。 旁边罗婺人见到这群人后,都纷纷避让,有的熟识的,则上前恭敬喊道:“塔木大人。” 罗婺人分为大大小小的部落,而部落的头人,称呼为土司。 相比于中原执掌州郡的刺史长史,土司权力更大,在其统治管辖范围,可以自定种种“土政策”,征纳税赋,摊派徭役,生死予夺,这些全在土司一念之间,完全是独霸一方的土皇帝。而且土司是世袭制,几百年下来枝繁叶茂,光是血脉相连的亲眷,都有几千人,普通罗婺人根本惹不起。 附近最大的部落,就是塔氏一族,这位青年就是土司的长子,已经定位下一任的土司,身份不是一般的尊崇。 塔木瞧见刚走出门的宝年初音,眼睛一亮,这么漂亮的女子他可从来没遇见过。 土司在境内跋扈惯了,塔木看见中意的女子,根本没有含蓄的意思,径直走到黑炭妞身前,拍了拍厚实的胸膛,大声道:“美丽的小姐,我是塔氏一族下一任族长,也是附近最强壮的勇士,你可愿意做我的女人?” 花无烟翻了个白眼,这货可真自作多情。 宝年初音正专注着手中的长裙,像是没听见,理都不理,从塔木身边走了过去。 塔木见她不搭理,又是一个大步迈出,挡在宝年初音身前,吼道:“小姐,你可愿意做我的女人!” 黑炭妞掏了掏被震的有些发麻的耳朵,微怒道:“你烦不烦?!” 随后扭着纤腰,绕过塔木。 塔木依旧不肯放弃,抓住黑炭妞胳膊:“你跟了我,我给你打造全身的银饰,买最漂亮的衣服!” 看到大个子继续纠缠,黑炭妞彻底怒了! 一脚撩在塔木裆下! 花无烟倒吸一口凉气,用十分同情的眼神望着那个傻小子。 若是单以力气来说,即便他《白石诀》修炼小成,也比不上天生神力的黑炭妞。 去年在山里时,宝年初音犯了脾气,花无烟亲眼看见黑炭妞把一只足有两千斤的野猪王,从平地踹到十丈高的树杈上去…… 这家伙体格也不错,但怎么也没有两千斤啊…… 兄弟,自求多福吧! 花无烟甚至开始替他诵经祈福了…… 第五十一章 塔氏一族(下) 不出花无烟的预料,塔木连嚎叫都没有发出,就直接晕了过去。壮硕的身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凄美弧线,落在十丈之外,轰然作响,荡起一片尘烟。 “塔木大人被打了!” “塔木大人昏过去了!” “杀了他们!” 和塔木一起随行的族人,见到下一届土司在自己地盘被打晕,那还了得!掏出各式各样的兵器,向宝年初音围了过去。 哎!花无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果然是都师傅所说那样,自古红颜多祸水。不想招惹是非,却偏偏麻烦缠身。妞妞、玉莲,再加上宝年初音,一个比一个如花似玉,但却一个比一个能惹事。 花无烟拉起黑炭妞,双足一点,掠过众人头顶,向着白石峰方向疾驰。 《白石诀》注重锻体与杀人招式,对轻功并没怎么看中,书中详细记载着十余种修行功法,也只是有一篇“踏燕追鹰”是轻功身法。 花无烟打小就惜命,所以首先练习这门轻功,三年勤学苦练,轻功造诣委实不错。足尖连踏,每一步都掠出三四丈,配上他潇洒的身形,绝对出尘意味十足,比起道教四大祖庭那帮子仙风道骨的牛鼻子,也不逞多让。 正当花无烟要离开市集的时候,脑后一股浩瀚的真气袭来! 高手! 花无烟脚步一错,身形急转,拉着宝年初音改变了方向。 面前出现了一位胳膊比腿都粗的独眼大汉,站在那里堵住去路。 花无烟双眸一缩。 仅凭独眼大汉身上散发出来的浩荡气机,就能断定是位不弱于自己的高手。 “伤了我儿子,还想走?”独眼大汉声如洪钟喝道。 塔木的父亲,也就是塔氏部落的头人。 方圆几十里一手遮天的大人物,塔氏一族土司,塔多。 “家姐孟浪了些,还望前辈见谅。”花无烟抱了抱拳,弯腰诚恳说道。 眼前的大汉一看就不好惹,从刚才凛冽的拳风来看,起码是六境高人。就算能逃回白石峰,恐怕也大费周折。况且儿子挨打了,跑出个老子,打完老子,会不会再蹦出个老子的老子?没准的事。所以还是说些好话,看能不能将此事揭过。 “想走可以,一人留下一只手。”塔多身为八千大山排名前十位的土司,在本地权势滔天,杀个人这种芝麻小事,根本不算什么,让他俩一人留下一只手,算是客气的了。 “前辈,我姐也是无心之失,不是有意。再说您儿子硬拉着我姐的手,不让她走,这事说来说去,也是贵公子冒犯在先,您老德高望重,一看是讲道理的人,对吧?”花无烟先送上一顶高帽。 “要么留手,要么留命!”塔多吃硬不吃软,向前跨出一步,看样子就要动手。 娘的! 见到塔多态度强硬,花无烟暗骂一句,真力瞬息涌至足下,打算拉着宝年初音开溜了。 三境之前,修炼的是下丹田,称作藏力于身,所释放的劲力叫做内力。 四境至六境,是中丹田与下丹田齐修,称作绛宫金阙,所释放的劲力叫做真力。 七境至九境,则是全身上中下三丹田都会修炼,称作入神府,劲力会透体而出,所释放的劲力叫做罡力。 花无烟此时已经是五境下品,胸前的中丹田已经修到一半,真力连绵不绝,举手投足间可劈金裂石,再加上《白石诀》中的锻体功法,体魄坚如精铁,放到江湖上也称得上是二流好手了。 不过花无烟对于自己的修为,还是没有底气。 毕竟他见过的人,大部分都是入神府的一流高手。尤其是深不可测的拓跋白石,每次被棺材脸拉着过招,都被对方一脚放倒,狼狈不堪,甚至连人家的衣角都没摸到过,让他脆弱的心灵倍受打击,从未觉得自己是个有头有脸的小高手。 花无烟射出一锭碎银,单脚猛踩地面,使得大地轻微一荡,抓着黑炭妞就朝密林中掠去。 事与愿违。 他俩还没跑出几步,前后左右就被几十人团团围住,手里都拎着罗婺人特有的短刀,杀气腾腾。 花无烟扫了下四周,并没有利于逃跑的路线,看样子插翅也难飞了。 “前辈,有什么话,能不能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找家酒楼,我做东。初次见面,动刀动枪的多不好。” 花无烟打小就淘气,嘴皮子功夫绝对比手上功夫强上不少,用棺材脸的话就是,能哄得山鸡心甘情愿去和狐狸掰命。 一个罗婺男子气喘吁吁跑过来,冲着独眼大汉耳边悄悄说了什么。 塔多听后,独眼怒目相睁!向花无烟俩人走近几步,咬牙切齿道:“你们将我儿子踢成重伤!刚才一只手已经太轻了,命都得给我留下!” 惹祸精…… 花无烟开始有些犯愁了。 若说真和对方拼个鱼死网破,也不是没有胜算。宝年初音别看胸大无脑,但绝对是个超级打手,一人对付几十人都不在话下。但她下手没个轻重,真打起来,难免会出人命,真到了那个地步,可就真结下了天大的梁子。 对方雄踞一方,也不可能只有这么点人手,蚁多咬死象,如果再来上几百上千人,自己和黑炭妞就算再能打,也得力气耗尽,被围殴致死。 花无烟一筹莫展,宝年初音却依旧盯着墨绿长裙看来看去,俏丽脸庞布满笑意,仿佛这事和她没关系似的。 花无烟看着没心没肺的黑炭妞,一脸无奈,朝她耳边轻声道:“初音姐,我拦住他们,你先跑,回去把世叔叫来,看和对面的土司认不认识,最好化干戈为玉帛,将此事揭过。” 宝年初音头也不抬,不屑道:“阿爹是白石,你是少白石,怕他们干什么?” 白石? 干啥的? 听黑炭妞的口气,好像很厉害? 花无烟满头雾水。 棺材脸从没对他说起过,在八千大山之中,少白石究竟是怎样的地位。 相当于村长? 还是相当于屯长? 花无烟不晓得。 他来过市集许多次,也没觉得少白石这三个字有啥用。连在集市上买些柴米油盐,都没给他便宜几个铜板。 眼前几十位气势汹汹的罗婺人,还能指望着报出少白石的名号,就能一笑泯恩仇? 看黑炭妞的表情,不像作假,花无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掏出怀里的白石令,低头哈腰,谄笑道:“各位前辈,我叔是拓跋白石。我呢,是少白石,这是信物,你们认不认识?如果都是熟人的话,都是自家人,就不要打打杀杀啦。土司大人,您老赏个脸,放我们走,如何?” 花无烟手中的白石令,在阳光映衬下流光萦绕。 八千大山中没有人会冒充少白石,也不敢有人假冒至高无上的白石令。 那是要诛全族的! 几十名罗婺人犹如泥塑! 塔多如五雷轰顶! 白石。 谷神之子。 几百万罗婺人信奉的神邸。 也是罗婺人中至高无上的人间帝王! 少白石,便是相当于中原的太子了。 八千大山中,每个部落的土司,都要经过白石大人的册封,才可以坐上部落首领的位子。换句话说,如果白石大人没有下令,那么土司的位置就不会被承认。 眼前这个细皮嫩肉,看着不像罗婺人的青年,就是下一代白石大人? 塔多呆滞片刻,砰然跪倒在地上,额头大力磕着泥土,一下比一下重,用带着哭腔的嗓音喊道:“塔多不知是少白石大人亲临,罪该万死!” 破牌子还真管用啊…… 花无烟有些懵了。 第五十二章 一颗红豆 南雨王朝。 断尘寺。 这座声名不显的古刹,却因一件震动中原庙堂和江湖的传闻,名声大噪。 三年前,断尘寺上空生出异象,双月争辉,无风起雷,接连几日都是彩云笼罩,一副天降祥瑞的瑰丽景致。据几位活了一甲子以上的江湖前辈推测,像是断尘寺主持梵航师太一举迈过十境,成为史上首位女性佛陀,所以才天生异象。 这可是天大的事! 落魄不堪的佛门已经多久没出过佛陀了?好像佛门弟子自己掰着手指头都算不出来。自从慧若佛陀圆寂之后,释门便一蹶不振,成了别人任意欺凌的草包,空顶着响当当“武起释门”的偌大名头。 如果真的出了位女佛陀,那么佛门东山再起,指日可待! 一时间,江湖门派和四大王朝全都派人前来断尘寺贺喜,其实也有打探的意味在里面,看看那位复姓纳兰的老尼究竟是不是真的踏入十境。如果传言属实,那么日后定会常来常往,恭敬相待。毕竟断尘寺是否会接替蓬莱仙阁留下的空缺,成为六大圣地之一?谁也说不好。 本来人迹寥寥的断尘寺,访客纷至沓来,连半尺高的粗大松木地栿,都被踩烂了好几根。 哪个朝廷不得笼络一番? 哪个江湖门派不得前来拜一拜日后的佛门魁首? 但是梵航师太却紧闭屋门。任你是官拜一品的朝廷大员,还是叱咤江湖大名鼎鼎的武道前辈,一概不见。 这下可得罪了不少人。 城府颇深的朝廷官员还好,不至于吃个闭门羹就跳脚骂娘。脾气火爆的江湖草莽可就不干了,你一个默默无闻活了八九十年的老太婆,有没有步入十境还难说呢,何必端起架子将人拒之门外? 有位离凡境的江湖前辈当场就翻了脸,一脚将寺门踹烂,正当他撸胳膊挽袖子准备拆了大雄宝殿之时,却被遥遥而来的一片桃花击出寺外,躺在那呕血不止。 谁能摘花伤敌? 并且是将一位八境高手隔空击伤?! 这下可坐实了梵航师太的十境之名。 震惊天下! 前来拜访的人更加多的离谱,但那位江湖前辈的凄惨遭遇在前,谁也不敢肆意放为,见不着也不勉强,就当留个香火情。而凡是见到梵航师太本尊的,大部分是虔诚的普通百姓,他们许多人声称见了活菩萨之后,沾染了佛气,连身上多年顽疾都驱之一空。 从此以后,断尘寺香火极为鼎盛。 梵航师太也没有被沿袭释门一贯传统称作佛陀,而是被敬称为——菩萨。 …… …… 断尘寺后山。 山中遍布桃花,清风袭来,桃雨纷纷,落在山坡十里红。 花海之中,藏有一座精致小楼,叫做望花楼。 楼前,一位白衣女子,长眉连娟,微睇绵藐,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举手投足间般般入画,仙态十足。若是让山下百姓看到,定会以为是九天仙子下凡,顶礼膜拜。 她双指一抹,腰间刃如秋霜的宝剑赫然出鞘,双足踏地掠至空中,衣袂已经随她曼妙的身姿翩翾。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自身,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闪电。 所到之处,山石纷崩。 随着白衣女子柳眉轻蹙,剑身走势开始凝滞,但每划过空中,都会带起一蓬剑气,将对面刻着“玉剑门”三字的巨石割出一道道深痕。 白衣女子娇叱一声,剑芒陡然涨出三分,向巨石泼洒而出! 巨石再也受不住磅礴剑气,轰然碎裂。 白衣女子眉眼间的凝重渐渐消散,将利刃入鞘,步履轻盈走进楼中。 上了二楼,白衣女子将宝剑搁置桌上,望了眼飘入楼中的片片桃花,嫣然一笑,从柜子中取出针线以及剪好的布料,坐在床边,开始一针一线缝制鞋底,刚才的眉宇间的凛冽转变为如水的柔意,任谁看到也得赞一声:闭月羞花,倾国倾城。 白衣女子纤纤抬素手,针线在她手中任意穿梭,大剑舞的惊艳,小针也极为娴熟,片刻间,已经几十针下去,每一针间距都像事先量好,没有丝毫差错。 楼梯传来“咚咚”响声。 “小师妹,在不在?”粗犷至极的嗓音传来。 话音未落,上来一位魁梧至极的女尼,身高八尺,腰围七尺,站在那里威风凛凛,若是花无烟和风玄淳在的话,肯定能认出这位体格健硕的女尼! 当年在仙来城郊他们遇到过,那位金刚新娘! 她自从当年被退婚后,没脸待在家中,便跑到了离家千里之外的南雨王朝,落发出家做了比丘尼,拜在梵航师太座下,法号静心。 静心瞧见白衣女子后,大大咧咧坐在她的身旁,让木床猛烈摇晃了几下,顺便带来吱吱呀呀的声响。 白衣女子叹了口气,一脸无奈道:“师姐,你都坐坏了我两张床了,不能轻点?” 静心双手压了压木床,憨笑道:“这张床是我给你打的,结实的很,我心里有数,坐不坏。” 白衣女子摇了摇头。 静心瞅了瞅她手中刚刚纳好的鞋底,调侃道:“哎呦,桃花一至,我家小娘子又开始思春了?给你那朝思暮想的小相公做鞋呢?” “是相公,不是小相公!”白衣女子语气重了几分,纠正道。 “师姐口误了,是相公,不是小相公。若是别人听到后,还以为仙子的心上人,当了别人的龙阳君呢,哈哈!”静心笑的前仰后合,连带着单薄的木床又是大幅晃动。 白衣女子没辙了,也知道师姐是这种直楞性格,并未在意,走到木箱处,打开,将刚纳好的鞋底放进去。 静心伸长脖子,看到了里面铺满了各式各样的布鞋,惊讶道:“你弄那么多作甚,你相公到死了也穿不完吧。” 白衣女子望着嘴上没个把门的师姐,叹气道:“师姐,你能说点吉利话吗?” 静心装腔作势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歉然道:“瞧师姐这张嘴,还不如让师妹拿针缝住。” “就你那力气,我可缝不住。”白衣女子还了个幽怨的眼神。 “嘿嘿,那倒是。”静心笑道,转而指了指楼下碎石,惊异道:“师妹《般若剑法》大成了?” “师傅说我才初窥门径,还要再练成一段时日才能算作小成,等到大成,不知何年何月呢。”白衣女子遗憾道。 “哎,瞧你舞剑的身段多好看,把山上的师妹们都看呆了。哪像师姐,师傅死活不让我练剑,非扔给我个二百斤大铁锤,让我练《泼风锤法》。你说,哪有女子舞大锤的?多磕碜,连倾慕我的那些男子都吓跑了,师傅是不是偏心?!”静心长吁短叹道。 白衣女子噗嗤一笑,春娇百媚生,连楼外的艳丽桃花都失去颜色,道:“师姐确实不适合练剑,什么剑到你手里就跟绣花针似的,没舞几下就断了,白白浪费银子。” 静心哈哈笑道:“说的也是。” 白衣女子盘膝坐在床上,手掐了个玄奥的指印,闭目垂帘。 静心轻抚她黑瀑长发,摇头道:“师姐是过来人,知道山里的日子不好熬。这么漂亮个人儿,却常年和青灯古佛相伴,哎!别等你相公哥了,找个门当户对的俊俏后生嫁了吧,何必苦了自己。” 白衣女子怒目道:“你再说我就生气了!” 静心连忙挥手:“师姐不说了。” “以后也不许再提!” “不提,不提!” 静心眼中泛起爱怜神色,轻声道:“你每天中有八个时辰都在修武,想着早日报仇雪恨?” 白衣女子轻嗯一声。 静心咬牙道:“给师傅说一声,师姐师妹们陪你一起去灭了那玉剑门!” “相公哥会来寻我的,他会带着我去报仇的!”白衣女子坚定道。 “那等你想去报仇了,师姐跟你一起去,看我用铁锤把那帮坏人都拍成饼子。”静心愤愤道。 “师姐,多谢了,这是我和相公哥的家仇,我想让我们俩亲手去报。”白衣女子神色间露出一抹倔强。 “但愿你的相公哥早日前来寻你。” 见到她执意如此,静心也不再强求,拍了拍她的肩头,转身走下楼梯。 白衣女子心情翻涌,走到窗前,望着桃花朵朵。 这座望花楼是她亲自取的名字,其中寓意也只有她自己知晓。 山风袭来,桃花片片飞入楼中,白衣女子伸开双臂,闭上双目,任由桃花贴上娇柔脸颊。 这一刻,她总是能感受到相公哥站在身旁。 因为她的相公哥,姓花。 可惜桃花不能一直停留,山风一吹,便滑落在地上。 白衣女子坐在地上,俏脸放在膝头,直勾勾盯着飞舞的桃花,痴痴道:“相公哥,这便是桃花,你见过吗?你以前老说残红尚有三千树,不及初开一朵鲜,我一直记在心里,你还记得吗?” 白衣女子掏出一颗年久变为褐色的红豆,握在掌心,喃喃道:“相公哥,你说等妞妞数完这些红豆,便会回来。可是都这么些年了,妞妞数过无数遍,你怎么还不回来?忘了妞妞了吗?” “妞妞嘴馋,把那些红豆都吃了。到了现在,妞妞却不敢数了,生怕数完了,你也找不到妞妞。” “你是不是怪妞妞不听话,所以不来寻我……” 白衣女子侧脸贴在双膝,泪珠夺眶而出,划过脸庞,低泣道:“相公哥,妞妞再也不敢不听话了,你别生妞妞的气了……” 数不尽的相思豆。 看不烦的花满楼。 第五十三章 白虎憾千骑(上) 阴阳谷坐落在戈壁大漠之中。 东面是大夏国国土,西面紧邻西风王朝。 谷中道路极为狭隘,最窄处仅容三骑并肩通过,两旁则是斧劈刀削般的陡峭崖壁,连雄健的苍鹰都不敢从谷中飞行,因此也被称为鹰愁谷。 阴阳谷乃是东西往来必经之路,也是连接大夏国进入中原的重要通道,自古便是战场,陨落在谷内的名将不计其数。光是近百年来,西风王朝就有数十位三品以上大将军长眠于此,只要刚踏入谷中,就可感受到阴冷刺骨的气息。 入谷尚在阳间,出谷便是黄泉。 阴阳谷,就是由此而来。 随着逐渐传来马蹄踩在土地上细微声响,一队近千人骑兵队伍缓缓进入谷中。 马上的人均头戴铜盔,露出浓密的胡须,背负大弓。有的腰间悬有弯刀,有的则手持长矛,从他们异于中原人的装扮和长相,就可以看出是大夏国的骑兵。 也就是中原人口中的蛮子。 几十年前,将中原杀的赤地千里的蛮子! 大夏国子民儿时能骑羊,引弓射鸟鼠,岁数稍微长些则射狐兔。他们生在马背上,长在马背上,无论男女,无论老幼,都能骑烈马,挽强弓,可以说是举国皆兵。 用“兵利马疾”来形容大夏国的军队,再也贴切不过。 队伍最前方一人,身形敦实,裹着厚厚的狐裘,头戴貂帽,腰间的弯刀刀柄用黄金铸造,刀鞘上镶嵌着几颗夺目璀璨的宝石,名贵异常。这位四十上下的大夏男子,就是这行骑兵的首领,大夏国千夫长呼衍淮。 呼衍淮,大夏国左日贤王手下的得力干将,只差一步就晋升为万夫长,统领一方。 中原四大王朝,大多看重门户出身,不看能力大小。将种子弟形成了不同势力圈子,他们对于从底层攀爬上来的将领,十分排挤,甚至不择手段打压刚刚冒头的青年将领,使得许多心怀抱负的军中豪杰,刚要平步青云便被一脚踩下,泯灭于那双力所不能敌的黑幕之中。 而大夏国则不然,首重军功,只要你身手了得,敢于冲锋陷阵,再加上脑子伶俐点,就有希望统领千军万马。 呼衍淮还算运气不错,年少时带着部落青壮杀了不少中原士卒,战功卓著,被左日贤王另眼相加,在军中给他谋了个千夫长的高位,统率千人轻骑。这对于毫无根基的平民来说,绝对是可以光宗耀祖的天大殊荣。 呼衍淮能熬上高位,绝对是心思细腻之辈,他牵着骏马缰绳,正在观察阴阳谷地形。 旁边一个犹如响雷声音乍起:“大人,中原猪羊怎么还没见着!” 说话的是一位体态超出常人一倍有余的大汉,鼻间戴有硕大耳环,丑陋异常。如此寒冷天气也是****上身,露出极为壮硕的筋肉。肩部扛着一柄巨大的狼牙棒,并未骑马,而是徒步走在千夫长身旁,狂野的身形加上硕大的武器,一看就是位蛮力无双的悍将! 呼衍淮轻轻一笑,用大夏国特有的语言说道:“石力儿,不要心急,过了这条山谷,就能见到中原人了,那里有数不清的金银,还有美貌的中原女子。” “我要将中原猪羊脑袋全都敲碎,把女子心肝全都下酒。”石力儿舔了舔嘴角,丑陋的脸上露出残忍笑意。 猪羊,说的便是中原人。 阴阳谷附近,有不少西风王朝的游牧部落,也有侦查敌人踪迹的西风骑兵,还不乏利欲熏心的大型商队。 “猎羊头”属于大夏国用来敛财和搜刮奴隶的一种手段,蛮子们不定时来西风王朝骚扰一番,碰见男人抓回去当做奴隶,女人,就带回大夏孝敬那些王公贵族,如果遇见西风王朝士卒,那就是最高兴的事了,把脑袋割下去以后,按功行赏。 呼衍淮嘱咐道:“石力儿,每次‘猎羊头’,你都把猪羊的脑袋敲碎,弄得左日贤王大人无法给你升官。你手上杀了不下千人了吧,却还是个小小‘当户’,这次可别依着性子来,记得把脑袋留下,也好回去熬个大官坐坐。” 割掉中原士卒的头颅,可以回去按照数目多少来依次行赏。一百颗头颅,封为裨小王,一千颗头颅,封为百夫长,这也是大夏国为数不多的升官途径,“猎羊头”的称呼,便是由此得来。 石力儿满不在乎道:“当官没意思,只要大人管饭就行,反正有中原猪羊杀,我就快活。” 呼衍淮望着爱将,无奈摇了摇头。 石力儿天生神力,幼年被异人相中传授了高深武艺,十年学成之后就跟在自己左右。石力儿铜头铁骨、不惧刀枪,同时又力大无穷、悍不畏死,冲锋陷阵绝对是一等一的猛将。但就是脑子不够数,一上了战场,就成了嗜血的魔王,除了自己,谁的话也不听,有几次险些将自己人误杀,实在是让呼衍淮又爱又恨,拿他毫无办法。 一声凄凉的鹰唳在头顶响起。 呼衍淮望了望那只雄健的苍鹰,一股不详的预感在他心中划过。 呼衍淮是久经战阵的老将,大半生都在厮杀中度过,对于暗伏的杀机相当敏感。但阴阳谷并不是设有伏兵的绝佳之地,两旁石壁高达数百丈,根本不可能让士兵攀爬上去,不会形成火攻水攻,除了硬碰硬,根本别无他法。 而大夏国的铁骑,最擅长一对一厮杀! 正在思索中,前面一对人马跃入呼衍淮眼帘。 呼衍淮心中一紧。 往常遇到西风的兵卒,见到自己千人队伍后肯定拔腿就跑。眼前这队骑兵不但不退,还站在那里稳如泰山,莫非后面还有伏兵依仗? 距离太远,呼衍淮瞧不真切,他冷哼一声,马鞭抽打马臀,继续向前,要弄清楚对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直到距离二百丈左右,呼衍淮勒马驻足,举目远眺,终于看清了对方阵仗。 首当其冲的是位身披黑甲的高大将领,面部被黑甲遮挡,瞧不出来相貌,手持的那把黑不溜秋的大刀也其貌不扬,只有胯下那只约有两丈的紫额白虎不似凡物。 “骑白虎的将领?什么来路?!”呼衍淮心中一跳。 高大将领身后的兵卒,人数不多,大概只有二百骑,但是每人身上都散发出久经沙场冷冽气息,人马均披重甲,手握七尺的西风长矛,杀气凛然! 二百左右的人马,却连丝毫声响都没有发出,站在那里像是矗立已久的石像。 仅是从寂静到可怕的场面来看,这队骑兵绝对是铁血之师! 呼衍淮眼眸一缩,突然有些莫名的不安。 这是什么兵种?! 呼衍淮跟西风打打杀杀了半辈子,也从未见过这种人马都披甲胄的骑兵。虽然甲胄加强了不少防御力,肯定会削弱机动性和灵活的变阵能力。 自己虽然有一千左右的骑兵,从数量上绝对能碾压对方,但大多数都是利于长途跋涉的轻骑,并不擅长陷阵冲锋。再看对面重骑,人披甲,马裹甲,长矛在烈阳的照射下,寒光流传,恐怕轻易就能刺透己方的单薄皮甲,连他娘对方马匹的甲胄,都比自己这边士兵穿戴的甲厚!和这队像个大铁盒子的骑队撞上,绝对讨不了好果子吃! 换作地势开阔的平地,呼衍淮有十足的信心将这队古怪的骑兵吃掉。 但这里是一夫当关的阴阳谷! “妈的,怎么会碰见这队精锐的悍卒!”呼衍淮狠狠吐了口吐沫。 呼衍淮飞速计算着利弊得失。 打?最少得填上七八百骑兵才能杀光对面骑兵。 跑?谷内道路太窄,根本不能让他们掉头狂奔。 呼衍淮紧紧握住腰间纯金刀柄。 没准拿下这队重骑,回去就能坐上觊觎已久的万夫长位子。 想到军中后辈将星璀璨,马上就要将自己锋芒掩盖。 呼衍淮咬了咬牙。 拼了! 呼衍淮抽出腰刀,刀锋直冲对面古怪的骑兵,大声吼道:“勇士们,准备冲杀,宰光了对面的中原猪羊!” 石力儿嘴角泛出一抹狞笑,大脚跺在布满沙石的地面上,荡起黄烟,威猛的身形赫然奔出! 第五十四章 白虎憾千骑(中) 山谷另一头的骑兵,乃是西风王朝针对蛮子轻骑所打造的重骑。 策马站在一旁浓眉大眼男子,是队中副将,名叫许大猛,祖上三代都是军伍中将领,并担当要职,是名标准的西风将种子弟,也是年青一代军中将领佼佼者。许大猛并没有仰仗祖上萌荫,从小卒做起,伍长,什长,屯长,副尉,都尉,一步步走到今天,每次攀升,都是实打实和蛮子厮杀得来的,和西风王朝其他四位军中年轻俊杰,并称为西风五虎。 许大猛因模样长得标志,被赞为“玉面虎”。 许大猛常年在军中厮杀,练就了一双不俗的眼力,见到对面蛮子首领面露狠色,知道那名千夫长想殊死一搏,忙催马上前,冲着骑白虎的将领抱拳道:“太子殿下,这帮蛮子想玩命,还是由末将率领淳字营出战,殿下在旁掠阵即可。” 西风十八营。 拱卫皇城的十八营! 战力排名前三甲之一,淳字营! “不用。”遮住面容的将领看不见任何表情,但是仅从声音,就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味道。 “但是……太子殿下是国之储君,乃是国之重器,万一有个闪失,末将万死难辞其咎,还请殿下后撤百丈,待末将把那千人队吃干净!”许大猛即便是面对着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也没有刻意迎奉献媚,而是语态强硬劝道,可见这家伙是个不怎么会当官的主儿。 “风家以武立国,哪位先辈没有上过战场?”太子殿下淡淡道。 许大猛皱了皱眉,沉声道:“但是太子殿下乃是初次在战场上厮杀,并且敌众我寡,连末将都不能保证全身而退……” “你的意思是我上阵杀敌还不如你?”太子殿下侧过头,整个面甲只露出一双带有冷漠气息的眸子。 “末将不敢!”许大猛低头道。他没有答是,也没有答不是,只是说不敢,其中“你不如我”的味道就很浓了。 “莫不是嫌我抢了你的淳字营?”太子殿下声调中并没有任何怒意。 许大猛撇了撇嘴,不发一言。军伍中人都敬佩武力值顶天的武夫,虽然眼前的人贵为太子,但也只是生在皇室而已,只要一天不登上皇位,那么就不是西风十八营的主子。若要让军中将领臣服,就必须拿出让士卒们钦佩的本事! 太子殿下不再理他,手中五尺刀身缓缓举起,刀尖直指大夏千人队伍,昂首喊道:“儿郎们,前面就是屠戮你们兄弟姐妹的蛮子,你们说,该当如何!” “杀!” 二百重骑齐齐喊道。 太子殿下沙哑喊道:“风!” 二百淳字营重骑热血沸腾! 用带着略微秦腔的壮志豪言嘶吼道:“大风!” 响彻云霄! 太子殿下一拍白虎腰间,瞬息疾驰而出! 二百淳字营重骑见到太子殿下身先士卒,热血澎湃! 重骑缓缓发动。 重骑冲阵,绝对是战场上最为惊艳的一道风景线,虽然速度上比起轻骑来要差上许多,但冲刺起来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绝对不是轻骑可以相提并论。 随着重骑马蹄每一次落下,都会踩入地下半寸的小坑。 如万雷齐鸣! 军卒连带兵器起码得二百余斤,再加上马匹自身重量和甲胄重量,绝对不下于千斤,也幸亏这些骏马都是万中挑一的良驹,换作寻常马匹,会被这恐怖重量直接压趴地下。 呼衍淮望着如黑云压头的重骑,心中更加忐忑不安,但大敌当前,战机稍纵即逝,容不得他瞻前顾后。 呼衍淮拔出弯刀,厉声喊道:“勇士们,杀掉这些猪羊,回去有大碗的酒,大碗的肉,更有大胸脯的美人等着你们,随我冲啊!” 他身后千余骑兵,全都泛出贪婪神色,对于他们而言,千夫长口中所喊的东西,正是他们最想得到的赏赐。 千余夏骑发出震天嘶吼声! 悍然发起冲锋! 大夏轻骑的骑兵和西风重骑奔跑起来截然不同,并不是端坐马背上,而是随着剧烈颠簸上下起伏,大夏轻骑不亏是马背上长大的民族,每次都能恰到好处的控制好自己的身体,并且能在急行中弯弓搭箭。 阴阳谷饱含血腥的黄沙被两队骑兵猛然扬起! 距离三百步。 滚滚土龙中,依稀看到双方骑兵对死亡淡漠的眼眸。 精兵对悍卒! 这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艰苦鏖战! 距离二百步。 白虎将领将己方重骑远远甩出,像是凭借一己之力来对抗大夏千人精骑! 距离一百五十步。 呼衍淮似乎察觉到白虎将领的澎湃气机,双眼一眯,仔细看向那柄漆黑如墨的刀身。 上面刻有两个小字:枉生。 枉生刀! 让大夏国军中前辈谈之色变的枉生刀! 若说骁勇善战的大夏铁骑怕什么,并不是四大王朝中的精锐悍卒,而是中原一西一北的两位江湖支柱手中弑神杀器。 一曰裂天戟。 一曰枉生刀。 那柄几十年前一刀斩去千余前辈性命的枉生刀! 呼衍淮慌了。 没想到隐匿疆场几十年的枉生刀出世了! 还******让自己碰上了! 呼衍淮肠子都悔青了。 如果说对面骑白虎的将领是寻常校尉,打死他都不信! 谁能让枉生刀重现世间? 那位清癯儒雅的风老皇叔,会让自己衣钵传人来战场送死? “箭!给我放箭!拼命放箭!” 呼衍淮面目狰狞,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 正在疾驰的大夏轻骑有些发懵,平常遇到天崩地裂的大事,都是一脸云淡风轻的千夫长这是怎么了?还没到射程之内啊!难道就为了射杀最前面的白虎将领,而放弃将箭雨洒向最密集的重骑当中?即便是脑子最不够数的石力儿,都觉得千夫长大人有些大题小做,翻了个白眼。 正当轻骑琢磨千夫长大人是不是得了失心疯,呼衍淮继续疯狂喊道:“你们这些蠢猪难道聋了!给我射骑白虎的家伙!再不射,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可见枉生刀在大夏将领心中,是如何的恐怖! 距离一百步。 既然千夫长大人发号施令,轻骑们也只好硬着头皮执行,纷纷弯弓搭箭,朝着白虎将领平行射出。 他们知道面对重骑不能选择威力较小的抛射,那样做,根本破不开重甲,射在重骑兵身上跟挠痒痒一样,所以选择了威力最大的平射。 “砰!砰!砰!” 箭矢挣脱长弓的响声不断传来,一支支劲道十足的箭矢射向白虎将领! 箭雨如蝗! 白虎将领并没有因为箭雨而减缓速度,相反,胯下白虎仿佛速度提升一大截,向箭雨中悍然冲去! “太子殿下!” 玉面虎许大猛惊呼出声! 太子殿下如果不幸身亡,那么自己也难逃干系,甚至有可能抄家灭族!这也是他不愿意让太子涉险的缘故之一。 许大猛急速鞭挞爱马臀部,将爱马瞬间抽出鲜血淋漓的深痕,只希望能冲在蛮子前面,能将太子救出。 白虎将领面对如瀑箭雨丝毫不惧,手中枉生刀高举头顶,双手紧握刀柄,高声喝道:“我开泰山!” 枉生刀直直下劈。 一股淡黄色的刀芒从汹涌而出,将箭雨劈开射向左右,余力不减的箭矢深深嵌入石壁,箭尾不断轻微颤动。 黑甲将领毫发无损,白虎再度提速! 蛮子轻骑惊骇的无以复加! 这是从哪冒出来的猛将?先前怎么从未听说过。举手投足间就能轻易荡开箭雨?自个使出吃奶力气连人家甲胄都碰不到,那还射个什么劲。 呼衍淮脸上更加阴沉似水,由于害怕军心不稳,他不敢提及枉生刀。干脆就一脑袋撞到底,只能期望对方是个眼高于顶的莽夫,想凭借一己之力悍动千骑。 距离五十步。 不再有蛮子射出箭矢。 黑甲将领双足立于白虎背上,掂刀傲视。 距离二十步。 黑甲将领猛然跳下虎背,默然提刀冲锋。 距离十步。 已经可以清晰感受对方冲锋带起的气浪。 距离五步。 黑甲将领手中枉生刀悍然劈向沙地,爆喝道:“山起!” 顷刻间地动山摇! 冲在最前面的几十名蛮子轻骑,连人带马,顿时被涌起的沙石掀翻,砸向身后的同伴身上。人的哀嚎,马的嘶吼,连绵不绝于耳。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被后面的马匹踩踏成一团肉泥,惨不忍睹。 黑甲将领长呼一口气,显然这两招刀法让他消耗了不少的内力,急促吐纳后,刚要再度杀向对方疾驰的马队当中,就看到光着膀子犹如肉山一样的猛汉,挥舞着一把巨大的狼牙棒,恶狠狠向自己扑来。 黑甲将领双脚一跺,掠起身形,挥舞着枉生刀,并没有用刀刃,而是手腕横卧,用刀身从上而下朝着石力儿头顶拍去! “找死!”石力儿眼眸中闪过一丝戏虐。 自从上了战场,力大无穷的石力儿就从来没有遇见过旗鼓相当的对手,更何况这把狼牙棒乃是用精铁实心浇铸,光是狼牙棒本身就有二百余斤,再勇猛的武将也抵挡不住他轻轻一击,毁在他手上的神兵利器不计其数,就凭眼前不算壮硕的黑甲将领,还想跟老子拼力气? 石力儿不住狞笑,露出黑黄的牙齿,手中并没有慢上半分,迎着刀身猛然挥去! “砰!!!” 险些将附近骑兵耳膜撕裂的巨大声响轰然发出,连带着双方马匹都受到惊吓,扬起前蹄,不肯再向前一步。 烟尘消散。 有些柔软的沙石地上有个深坑。 天生神力的石力儿镶嵌在深坑当中,只露出个光秃秃的脑袋! 黑甲将领站在原地,稳如泰山,冲着石力儿鄙夷道:“力气太小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白虎憾千骑(下) 被深坑阻挡住前进的轻骑们有些傻眼。 军中力气最为骇人的石力儿竟然被对方以力压力,砸成了人棍? 黑甲将领难不成是神灵转世? 没等他们生出逃跑的心思,就听见呼衍淮沙哑的嗓子厉声喊道:“谁杀了此人,我千夫长的位子就是他的!女人,金子,管够!” 大夏铁骑中,将领的作用并不突出,不像中原将领可以做到令行禁止,一呼百应。呼衍淮哪怕算得上智勇双全,也只是做到身先士卒,带领属下奋勇冲杀。想要手下玩命,必须得拿出足够的诱惑,所以他的这番话,绝对是最能刺激属下的办法。 轻骑中一阵骚动。 千夫长之位,那是在大夏国中令人垂涎万分的军中高官!呼衍淮杀了半辈子的中原人,才辛辛苦苦熬上这个位置,而杀了眼前的黑甲将领,便可一步登天? 军中无戏言,不管是在西风王朝当中,还是在大夏国军伍里,阵前说的话一口吐沫一个钉,说出来必须算数。即便是呼衍淮自己将千夫长让出来,那也要履行完自己承诺,所以轻骑并不怕他信口雌黄。 高官厚禄之下,必有勇夫! 几十骑率先向黑甲将领发动攻势,冲着他奋勇奔去! 黑甲将领拍了拍身旁白虎,轻声道:“三娃子。” 紫额白虎甩了甩硕大虎头,张开血盆大口,“吼!” 刺破耳膜的巨大虎啸声震彻山谷! 两旁石壁上的碎石都因这一巨响不断跌落。 离得近的夏蛮,胯下的马匹吓得屎尿齐流,卧在地上瑟瑟发抖,再也没有力气驮着主人去阵前厮杀。 黑甲将领纵身一跃,右脚轻点石壁,枉生刀堆砌出一帘刀幕,冲着夏蛮最密集的地方倾盆而下。 一刀起血雨! 十几名夏蛮被砍的七零八咯,连一个囫囵尸体都没留下。 没等黑甲将领换气,一把璀璨夺目的弯刀斜斜劈来,刀锋砍下的地方,正是黑甲将领的勃颈处。 呼衍淮出手了! 身为大夏国的千夫长,呼衍淮自然有着不俗的身手,他在边疆游弋多年,死在他弯刀下的中原将领和江湖草莽,绝对不在少数,千人可以坐上百夫长,那么千夫长,需要多少滚滚人头? 呼衍淮这一刀,充分展露了呼衍淮对厮杀有着极为丰富的经验,不得不说,他对火候的拿捏恰到好处。 似乎想起了师傅脖子前那道赤链蛇一般的疤痕,黑甲将领眼眸中爆出一抹戾气,并没有用起绚烂的刀式,而是右手反握刀柄,也冲着对方脖颈处同样斩去! 以命换命! 你敢不敢?! 呼衍淮没想到对方想和他搏命,大吃一惊! 黑甲将领穿戴着厚厚的甲胄,再加上雄浑的护体真气,自己的弯刀虽然不俗,但也没有把握将他头颅砍掉。 而对方手中的枉生刀,乃是弑神杀器!再加上一刀将石力儿拍入土中的神力,呼衍淮用屁股也能想到自己的下场。 呼衍淮右脚横跨一步,身体倾斜,撤去玩命的心思。 黑甲将领刀芒将他袍子袖口削去一截。 呼衍淮双足猛然踩入沙石地面,凹下一个新坑,双手齐握刀柄,冲着黑甲将领左臂凛然一刀! 黑甲将领不由自主的躲避,但脑后却传来汹涌气流。 刚从坑中爬出的石力儿已经挥着狼牙棒砸向自己头顶! 此刻石力儿已经是七窍流血,受伤极重,但他的愤怒一击更加骇人,这一棒凝聚了石力儿毕生蛮力,不要说实实打在身上,就是轻微擦碰都得筋骨俱断。 黑甲将领面临死局却毫不惊慌,他从小,就不知经历过多少生死关头,哪次不是护着痴傻的弟弟逃出生天? 想要他的命,难。 黑甲将领没有选择前进,来躲避夺命一棒,而是令人匪夷所思的大步后退,身体猛然平行躺下,枉生刀向后一插,刺入了石力儿圆滚滚的肚皮。 “啊!”石力儿痛苦叫喊。 这一刀并未立即要了石力儿的性命,反而激起了他的凶性,将全身力气凝于双臂之上,狼牙棒更加凶悍砸下! 砰! 尘烟四起。 地上现出一个丈余大坑。 可是这一棒没有砸到黑甲将领,因为狼牙棒,实在太长了…… 只是在他脚尖处炸开! 石力儿没有后悔的机会了,枉生刀已经彻底将他捅了一个通透,三百余斤的魁梧身子砸在大坑,怦然作响,眼中尽是不甘神色。 刚才一棒,像是为自己挖的坟坑。 没等黑甲将领从死里逃生中庆幸,弯刀却又鬼魅般砍来,直冲自己肩部。 黑甲将领单手撑地,枉生刀撩向呼衍淮胯部。 呼衍淮却阴险一笑。 攻去的一刀乃是虚招,刀锋急速下沉,刺入黑甲将领的大腿! 深达几寸! 不等呼衍淮得意,却脸色大变! 刀,拔不出来了! 看到黑甲将领眼眸露出戏虐神色,呼衍淮深知上当了!自己这一招是虚招,而对方是又何尝不是引诱自己上钩? 没等他弃刀逃命,就被枉生刀斩在脖颈处! 一颗头颅冲天而起! 黑甲将领丝毫没有介意腿部极重的伤势,昂首向天,喃喃道:“师傅,这是孝敬您老的第一刀。” 蛮子千余轻骑兵没有因为将领阵亡而拔腿就跑,而是纷纷冲向黑甲将领,轻骑们知道,杀掉他,就能高居千夫长之位! 况且他伤势极重! 黑甲将领大腿伤处像喷泉一样浇灌在黄土中,将附近染成一片褐色,黑甲将领面对着千余轻骑,毫不退让。 因为他身后二百名淳字营重骑已经拍马赶到! 淳字营兵卒见到太子殿下身先士卒,斩杀对方两员大将,并且身受重伤,此刻个个眼睛通红,发了疯的催马前冲,只为赶在蛮子前面将太子救出! 他们眼中的太子,已经不是高高在上,位居东宫的殿下。 而是和他们一同浴血杀敌的兄弟袍泽! 尤其是一骑当先的许大猛,本来白皙的脸上已经憋成酱红色。 他亲眼见证了太子殿下一力悍千蛮! 此刻,许大猛再也没有丝毫轻视之心,而是泛起深深的敬仰崇拜。 他可以回去和袍泽们吹牛了,流落民间十几年太子殿下不是传说中的窝囊废,而是可以一肩扛起整个西风王朝的国之重器。而老子许大猛,就是和殿下并肩荡平天下的第一人! 淳字营夹杂着愤怒、懊悔、迫切、等各种情绪,和兵力五倍于他们的蛮子轻骑碰撞一起! 一股移动的钢甲洪流冲入蛮子马队! 黑甲将领找了一块平坦的石块下坐下,枉生刀叠放于膝盖,观望着汉家儿郎奋勇杀敌。 重骑兵的诞生,其实还要得益于大夏铁骑的蛮横。几十年前大夏蛮子轻骑轻易撕裂中原兵士的防线时,就是依靠极强的机动性和天下无双的射术,在中原所向披靡。这些年,西风将领绞尽脑汁,才想出了应对办法,产生了重骑兵这一兵种。 重骑兵虽然克制轻骑兵,但每一骑所消耗都是价值不菲,精心打造的甲胄,万里挑一的骏马,厚实的盾牌,和经过几百次冲锋都不会折损的长矛,这些都得白花花的银子堆积而成。最宝贵的,就是重骑悍卒,每位骑卒最少都会再沙场打磨五年,然后再经过层层筛选,才会进入到重骑兵当中。 骑兵甲天下的西风王朝,也不过区区三千重骑,每一骑,都弥足珍贵。 但是重金打造的重骑兵,进入战场中的打击绝对是毁灭性的! 重骑冲锋时,长矛不需要运力,只需要平端即可,速度带来的惯性,致使长矛带有极大的冲击力,锋利的矛刃可以轻易刺透蛮子们的轻甲。 蛮子们手中的弯刀,却对重骑的甲胄毫无办法,砍上去只带起一溜火光,很难做到伤敌,就更别提到一击毙命。除了个别的倒霉蛋失足落马,被马群踩成肉泥,一般不会轻易折损。 这么悬殊的情况下,淳字营只是冲杀了三个来回,这场大战就落下帷幕。 蛮子几百个腿脚快的轻骑,看到情况不妙,赶忙逃之夭夭,而冲在前面的蛮子就遭受到了灭顶之灾,大多都被淳字营长矛刺透身躯,倒在马蹄之下。 许大猛匆匆清理完战场,来到黑甲将领前,单膝跪地,沉声道:“禀报都尉大人,淳字营折损八人,重伤十七人,将蛮子斩杀三百三十人,俘虏一百八十一人,其余的逃兵,我已经下令去追杀。还请都尉大人示下,剩余的蛮子俘虏该如何处置?” 在字里行间中就可以听出来,许大猛已经将黑甲将领视作真正的战场统率,而不单单只是顶着响当当字号的太子殿下。 黑甲将领摘下面甲,露出一张略显憨厚年轻的脸庞,理了下湿透的发梢,指了指一个年纪不大的蛮子,发号施令道:“把他带来,其余的,杀了。” 许大猛白皙的脸庞露出狰狞神色,大声道:“谨遵都尉大人号令!” 年纪不大的蛮子被带到黑甲将领的身旁,许大猛一脚踹在蛮子腿上,顿时匍匐在地。 这是一个大概只有十四五的大夏国人,身躯还有些单薄,苍白的脸上布满惊恐神色。 黑甲将领打量一番,问道:“能听懂我的话吗?如果能听懂,饶你一命。” 年轻蛮子猛地不住点头。 黑甲将领轻轻一笑,说道:“帮我给你们大夏国国主带一句话。” 年轻蛮子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黑甲将领拿起枉生刀,冲着年轻蛮子肩头拍了拍,沉声道:“告诉你们国主,枉生刀已出鞘,这里,已经不是被你们任意欺凌的西风王朝。以阴阳谷为界,再来犯我中原者,虽远必诛!”(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竹林遇险(上) 带着一肚子疑问的花无烟刚回到白石峰,就钻进了棺材脸的洞府。 拓跋白石正襟危坐在石床上,双目似开似阖,花无烟眼睁睁看着他坐在那里,但浑然感觉不到他发出的气机,就像屋中根本没有他的存在。 这便是道家所说的大象无形?! 花无烟心中一跳。 三年前,花无烟总是感觉拓跋白石像是矗立着一座不可撼动的巍峨山岳,但近些日子,却越来越觉得棺材脸像是缥缈无影的一缕清风,似有似无,似真似假,可望而不可触碰。反正花无烟也觉得和他差距太大,不会生出自卑,当然也就不会放在心上。 “世叔?”花无烟轻声喊了一句。 “何事?”拓跋白石沉声问道。 “世叔,少白石到底是何传承?怎么让罗婺人一见到白石令,纳头就拜?”花无烟向前走了两步,轻蹙眉头问道。 拓跋白石依旧是万年不变的阴冷表情,抬起眼皮,瞥了瞥他,然后合起双目,轻声道:“有人认出你了?” 花无烟把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拓跋白石神情越来越冷峻,听完后,冷哼一声,阴森森道:“塔多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冲撞你们?!看来塔氏一族该换个土司了!” 花无烟听后大惊,赶紧辩解道:“不至于吧,他不过就是拦下了我和初音姐,又没动手。见到我拿出白石令之后,还大礼参拜一番,最后客客气气把我们送回白石峰,算不上过错吧?” “有眼无珠,剩下的那只眼睛也别要了!” 拓跋白石跋扈归跋扈,但这样的性格通常护犊子,也见不得自己人受委屈。八千大山当年因为那件事,有多少土司被他一怒之下迁怒而丢掉性命?罗婺人敬重自己的神子不假,但里面又何尝没有深深的惧意。 花无烟对他一言不合就要挖人家眼珠子的行为,觉得有些过了,忙劝解道:“还是算了,你把人家眼珠子挖了,他的族人不得帮他报仇?一个土司怎么也得有几千名手下吧,您老艺高人胆大的,当然不怕。我和初音姐可没那么好的身手,被人天天惦记着小命,觉都睡不安稳。” 拓跋白石瞥了一眼,鄙夷道:“贪生怕死之辈!” 花无烟不乐意听了,和和气气的就是贪生怕死?照您老这么说,一言不合就动刀子,就是响当当的好汉了?若都那么做,世间哪还有太平景象。 不过话也就是在肚子里转转,不敢说出口,若是说出来了,指不定有什么阴损的招数等着。棺材脸除了对宝贝闺女宠着、惯着,对自己绝算不上和蔼可亲。去年就是因为忍不住他的脾气爆了两句粗口,结果在瀑布下倒吊着挨了一夜,命悬一线,若不是黑炭妞开口相求,恐怕早就喂了河里的鱼虾了。 从那以后,花无烟也不敢再逞口舌之快。 “你来到山里,也有三年了吧。”拓跋白石轻柔问道,竟然破天荒的语气和善起来。 “棺材脸想干嘛?”花无烟见到他这般作态,满腹狐疑,点了点头,答道:“三年零两个月了。” 拓跋白石开口道:“武道一途,不能一直闭门造车,任何顶天的功法,也需要从对敌中慢慢感悟,你的《白石诀》已经修到小成,继续待在山中对你并没有任何裨益,是到了下山的时候了。” “下山?”花无烟诧异道。 拓跋白石沉默片刻,目光流露出复杂的思绪,唏嘘道:“你记不记得三年前答应过我,要去送一封信?” “不记得了!”花无烟赶忙矢口否认。 拓跋白石脸立即沉了下来:“耍赖?” 花无烟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您老有胳膊有腿的,怎么让我去送?肯定里面有猫腻。再说您老日行一千夜行八百,比我脚程快多了,有啥重要事亲自跑一趟不就得了,还书信传情?莫不是送给相好的,抹不开面子?……啊!” 没等说完,一个鞋底子印在花无烟的胯间。 拓跋白石厉声道:“你去不去?!” “去!”花无烟揉了揉酸疼的胯骨,委屈的站起身。 拓跋白石冷着脸道:“去之前,再替我办一件事。” “啥事?”花无烟不敢再顶嘴了。 拓跋白石吩咐道:“正西三百里,有一处竹林,里面有一株百年紫竹,上面结有巴掌大小的南山竹叶,你去帮我将竹叶寻来。” 花无烟挠了挠头,不解问道:“要竹叶干啥?” 拓跋白石回答简洁而干脆:“炼丹。” “炼丹?”花无烟差点捂着肚子笑了出来。 他在幼年时就看到过记录炼丹的书籍,上面写着炼丹是用各种秘法烧炼丹药,用来服食,或直接服食某些芝草,以点化自身阴质,使之化为阳气。 炼丹共分两种,第一种是烹炼金石,指炼金术或道家法术如符籙、雷法等等,称作外丹。第二种是内丹,龙虎胎息,吐故纳新,纳外气、养内气、和阴阳、通经络、服下去后百病不侵,延寿百年,甚至能夺天地之造化,逆阴阳之五行。 内丹就要比外丹难炼制的多,就算当世顶级丹道大家也不敢宣称能将内丹手到擒来,炼制内丹必须对火候有着极强的掌控能力,还要经过成百上千次的不断积累经验,才能炼制出上好的内丹。 棺材脸连烤个肉都能烤糊了,还想炼丹? 也怪不得花无烟暗自发笑。 拓跋白石的眸子却越来越冷,脸拉的越来越长。 花无烟干咳几声,瞬间将笑意收敛的一干二净,神情肃穆道:“世叔可还需要什么别的东西?” 拓跋白石沉声道:“你自己小心点就行。” 花无烟惊愕道:“有危险?” 拓跋白石语调平静道:“一点点。” 花无烟心中却涌起惊涛骇浪,能让棺材脸说成有危险的地方,那该是如何的恐怖?就算不是刀山油锅,那也差不多了。 花无烟捂着额头,蹲下身,装傻充愣道:“哎呦,下山受了风寒了,头疼的要命,哎呀呀,越来越疼了,不行,我得修养几天。” 花无烟起身就要往外跑。 拓跋白石一把将他揪住,冷笑道:“我给你揉揉?” 花无烟哭丧着脸道:“我去。”(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竹林遇险(中) 花无烟在拓跋白石的催促下,一大早就和宝年初音赶到了棺材脸所说的地点。 一开始,拓跋白石还不乐意让黑炭妞随行,但拗不过爱女的性子,被一通撒泼打滚就乖乖从命,只能千叮咛万嘱咐要格外小心,这让花无烟更怀疑此地藏着天大的危险,小心翼翼警惕着。 竹林并不难找,翻过一座平淡无奇的石山,万千绿竹便跃入眼帘。清风徐徐,竹林汇成竹海,涛声滚滚,一片沁人心脾的盎然绿色。旁边有条宽约十丈的小河,因还没到雨季,所以水势并不湍急,流水配绿竹,就是士子们最喜欢的所在了。这片祥和景色,和棺材脸隐约提到的危机四伏,并不沾边。 花无烟站在山腰上盯着竹林观察了许久,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对旁边站的有些厌烦的黑炭妞问道:“初音姐,你见过世叔炼丹?” “没有。”黑炭妞逗着肩头的小宝,摇了摇头。 “那就是别有用意了……”花无烟喃喃道。 “什么用意?”黑炭妞好奇问道。 花无烟摇了摇头,谨慎道:“我自己下去就行,你在这里待着,哪里也别去,一会办完事了我就回来。” 宝年初音晃了晃细嫩的拳头,笑道:“八千大山里,还有我不能去的地方?” 花无烟轻叹道:“这次恐怕不同往常,世叔都拦着不让你来,肯定有他的道理。我身形灵活,真要遇到险境,跑的也能快些,到那时你去救我,也不晚。” 宝年初音细长蛾眉蹙在一起,撅嘴道:“你嫌我拖你后腿,是不是?” 花无烟咧嘴轻笑,辩解道:“怎么会!我拖师姐的后腿还差不多。只不过世叔吩咐过了,我也不能不听啊。” 宝年初音不再废话,一把抓住花无烟衣领,向着竹林冲去,让无法抗拒她神力的可怜人心中暗道:“父女俩模样不像,爱好却一样,都喜欢抓人脖子,还他娘的光欺负小爷,哎……” 小宝咿咿呀呀的在黑炭妞肩头乱跳,两个小爪子不断挥舞,像是幸灾乐祸。 好在山腰到达竹林只有几百步的距离,令花无烟心生幽怨的时间并不久,刚踏入竹林,宝年初音将他轻轻放下:“去找吧,我跟着你。” 花无烟揉着脖颈后方,双眼睁大,仔细盯着里面究竟有何玄机。眼前的竹林挺拔苍翠,和普通的竹林一般无二,不像是暗藏了什么阵法,或者是隐匿着弹指间擎山憾岳的高人。不过即使有,依照花无烟此时的道行,恐怕也感觉不出来。 花无烟谨慎查看了半柱香的时间,也没发现有古怪之处,只能硬着头皮迈步前行。 竹叶在地上堆积了厚厚一层,双脚踩在上面,柔软而富有弹性,竹子的清香和动物尸体腐烂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闻着有些怪异。 花无烟紧绷着身子走了几十步,并无异常,但他的心却提到嗓子眼上,脚下的竹叶越来越厚实,这种看不清地面的情况,最让人心生惧意。 行至竹林中心,花无烟一眼就看到了拓跋白石所说的紫竹。 紫竹只有两指粗细,竹身呈暗紫色,上下晶莹如玉,竹身顶端,有片手掌大小的碧绿竹叶,想必就是棺材脸炼丹所需要的材料了。 花无烟刚往前踏出一步。 “吱吱!”小宝却猛然尖叫起来! 花无烟连忙抽回右脚。 紫竹旁边的草堆下,有个巨大的身形不断凹凸,随着竹叶被不断被拨至两旁,那个东西身形逐渐显露出来。 一条黑蟒! 黑蟒光是眼睛就有碗口大小,闪烁着幽绿色的光芒,蟒身大概有水缸粗细,有一半还甩在旁边的河水中,露出那一截就有十几丈长度,绝对称得上是“巨蟒”了。 “娘的,这就是棺材脸所说的一点点危险?!”花无烟脸色大变,护在黑炭妞身前,小心戒备。 即便他在八千大山生活了三年,也没见过如此的庞然大物,小花那种体型显然和巨蟒无法相提并论,如果相斗在一起,恐怕会被巨蟒轻易绞成两截。小宝和小白更别提了,两个巴掌大的家伙,怕是连人家牙缝都塞不满。 花无烟一片如临大敌的姿态,身后的宝年初音却擦了下嘴边口水,兴冲冲道:“今天有蛇肉吃了!” 小宝个头虽小,胆子却是一等一的惊人,站在宝年初音肩头,口中怪叫不停。狗会仰仗人势不假,比狗聪明了百倍的猴子,当然也会狐假虎威了。 瞧着这俩一个比一个胆子大,花无烟无奈翻了个白眼。 花无烟见过黑炭妞打过豹,揍过虎,但是否能将这条巨蟒制伏?不看好。毕竟双方体格相差太过悬殊,黑炭妞又不怎么会打架,全仗着一身蛮力欺负人。再说,棺材脸如果知晓爱女在前面冲锋陷阵,自己躲在后面观战,不得把自己生吞活剥了? 哎!还是自己来吧。 花无烟摇了摇头。 仔细算算,他长这么大,还没跟人正儿八经交过手,不是抽冷子暗算别人,就是被棺材脸虐待的死去活来。这三年来日夜不停的刻苦修炼,战力究竟如何?他也想称一称自己有几斤几两。 花无烟清除杂念,屏息静气,将真力缓缓运往全身,长发飞舞,旁边的竹叶被纷纷吹起,露出了黄褐色泥土。 《白石诀》中有门拳法名叫“天罗拳”,属于入门拳法,此拳法大成之后,可以将体内劲力分成三十六道,每一道都相互交织缠绕,打入对方体内后,能轻易撕碎经脉骨骼,将内脏全部捣烂,伤人性命于无形之间。 天罗拳拳法霸道,需要的自身的体魄强度也是极其可观。如果没有万年子午潭的淬炼肉身,和《白石诀》开篇的锻体秘术,是万万不能修炼此门拳法,轻则经脉尽断,重则爆体而亡。 对小命珍惜无比的花无烟,对于这门害人害己的拳法,不太感兴趣,也没打算修炼至大成,只是偶然间修炼过几次。拳头所到之处,可以凝集成四股劲力,他的这种惜命行为,被棺材脸鄙夷过不少次。 除了这门拳法,花无烟能拿出手的对敌功法就不多了,弹无虚发的弹弓能算一个,但举着弹弓打巨蟒?有些扯淡。 花无烟身形掠起,双拳泛出淡淡的玄色,向着蓄势待发的巨蟒蟒身砸去! 他小时候常听说打蛇打七寸,可这大蟒的身子有多长都不知道,七寸在哪根本弄不清楚,只能估摸个大概,冲着大蟒的身子中间,奔袭而去! 大蟒身形巨大,但行动却诡异轻盈,身形急转,调转蟒头,冲着花无烟一口咬下!就他那小身板落入大蟒口中,约莫大蟒咽都不用咽,直接滑落到硕大的蟒身里。 花无烟这一下乃是虚招,完全是试探巨蟒的力气和敏捷度,见到这畜生血盆大口到来,一拧身子,来到了大蟒后面的蟒身上,右拳蓄力,狠狠砸了上去! 拳头和蟒身接触后,只觉得又湿又滑,十成力道起码被卸去七八成,余下的劲力恐怕也对这畜生构成不了什么威胁。 大蟒吃痛,怪叫一声,尾巴从河中甩出,向花无烟头部猛然卷来! 破空声在耳边骤然响起! 花无烟脚尖点地,向后面飘然撤出十几丈。 不得不说“踏燕追鹰”这门轻功身法,被他参悟的淋漓尽致,即便是匆忙躲避间,也是身形若行云流水,潇洒至极。 大蟒被他的一拳激起凶意,晃动身躯,急速滑行,张开血盆大口就想将花无烟吞入腹中! 花无烟刚想闪避,就被大蟒口中散发的腥气熏的有些头晕。 有毒! 他娘的,不是说越大的蟒越没有毒性吗?怎么这条蟒不按套路来! 花无烟猛咬下舌尖,双脚接连点地,急匆匆退出大蟒覆盖的区域,落地时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竹叶丛中,头上渐渐昏沉。 巨蟒又卷起一阵狂风袭来! 要玩完?! 花无烟没有力气继续施展轻功,只能眼睁睁看着大蟒将自己吞进肚子。 大蟒却陡然腾空而起! 只见宝年初音双手抱住蛇尾,正在来回拍打,大蟒巨大的身躯接连狠狠砸在布满竹叶的地面上,扬起无数黄绿色的烟雾。 黑炭妞还边叫嚷道:“死虫子!让你欺负我丈夫!让你想吃他!晚上就吃了你!” 花无烟只是嗅了口蛇毒,本来中毒就不深,见到黑炭妞发飙,更加清醒了…… 大蟒不断发出痛苦的哀嚎,巨大的头颅不停拍打在地上,喷溅出腥臭的红色血液,洒落在竹林之中。 等到大蟒不再哀嚎,血液也渐渐流尽,宝年初音随手将它丢在地上,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黑炭妞跑到“丈夫”身前,擦了擦额头上细密汗水,莞尔一笑:“你没事吧?” 花无烟打了个机灵,结结巴巴道:“没……没事。” 宝年初音指了指大蟒,笑靥如花:“回去了你给我烤蛇肉!” 花无烟连忙解释道:“不能吃,有毒!” 黑炭妞不以为意:“阿爹说我百毒不侵,没事的。你不吃的话,烤给我吃。” 花无烟肝都颤了。 正当两人交谈时,河水爆然而起!(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竹林遇险(下) 巨浪劈头而下! 花无烟和宝年初音全都躲闪不及,浇成了落汤鸡。 花无烟盯着从河里出现的悍然大物,瞳孔急剧收缩。 只见那东西头部像蛇,露出镶嵌赤红鳞片的上身,足有几十丈长,灰扑扑的眼睛上方长有两颗硕大的肉瘤。颈子上呈白色,而背上遍布蓝色的花纹,身体竟然长有两肢,像锦锻一样闪烁着五彩的色泽。 怪物张嘴一吸,巨蟒足有几千斤重的尸体腾空而起,精准无物钻进它的嘴里,咀嚼几下,吞进像是能纳百川的肚中。 花无烟即便离的有足够远的距离,身体也不由自主的向前挪动,感受到怪物的恐怖吸力。 “这他娘什么鬼东西!” 花无烟直愣愣瞪着眼珠,心中惊骇无以复加,配上胆小如鼠的性子,差点吓的尿在裤裆里! 《上古异兽传》他也瞄过几眼,里面记载着各式各样的传奇凶兽。有的会吞云吐雾,有的会翻云覆雨,其中万兽之尊的龙,据说举手投足之间就能翻山闹海。 眼前这个体态如山怪物,绝对比里面描述的上古异兽差不了哪里去! 怪物头颅一转,充满死亡气息的灰色瞳孔,望向倒在地上的一男一女,露出贪婪神色。 胆子比个头大出数倍的小宝,还不知死活的扬起猴抓,恶狠狠朝着对方挠了几下,像是要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花无烟此时也顾不得怪物究竟是什么了,拉起宝年初音的手腕扭头就跑,足尖每一次接触地面,都能划出十丈有余,绝对是生平轻功发挥最为出色的一次。 怪物眼眸望着匆忙逃窜的二人,闪过一丝戏虐,比小山差不了毫分的身躯陡转,带起一帘遮天水幕,巨大头颅以雷电般速度向着两人奔袭而去! 满山的青翠绿竹遭了秧,被怪物一带,纷纷从土中跳出,只要稍微和怪物躯体接触,就会碎成竹片。地上无数竹叶被荡起,在空中不断翻滚,形成了弥漫的竹叶飓风。 花无烟玩命逃窜,即便是轻功超出寻常的发挥,但也比不上怪物的移动速度,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花无烟甚至都能闻到怪物口中喷出的腥臭气息。 怪物头颅离着二人只有十丈! “棺材脸!小爷进了阴曹地府也饶不了你!” 花无烟的鬼哭狼嚎响彻竹林。 他信佛,相信有六道轮回。 佛经所言:法生则生,法灭则灭。皆由因缘合会生苦,若无因缘,诸苦便灭。众生因缘会相连续则生诸法,如来见众生相连续生已,便作是说,有生有死。 花无烟相信人有生死,也有轮回。如果是被别人杀了宰了,算技不如人,大不了十八年后再来报仇雪恨。可被怪物吃了,算个他娘的什么事!死了都不能进入轮回大道,会堕至畜生界,永世不得超生! 所以此刻花无烟心里,把棺材脸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个遍了! 怪物头颅离他屁股不及三丈的距离时,大嘴一张,吐出猩红的舌头,就要将他卷入口中! 花无烟光想一掌拍在自己的天灵盖上! 他娘的就算自杀,也比成了怪物粪便来得强啊! 前方一个黑色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悄然浮现空中。 拓跋白石! 怪物发现棺材脸后,双眸现出一抹惊恐神色,转而变为愤怒,脖子一伸,就要将花无烟吞入大口。 花无烟扭头一看,那条大舌马上就要舔在自己身上,吓得鼻涕眼泪全都流出来了,撕心裂肺喊道:“世叔,救命啊!!!” 浑然忘记了刚才骂人家的事。 就在怪物的猩红长舌快要触到花无烟衣襟的时候,拓跋白石身形一闪,飘至怪物硕大的脑袋上,双手叠于一起,沉声念道:“落!” 没有任何剧烈碰撞的巨大声响,就像是一片叶子落在山石之上,一人一怪瞬间凝滞,说不出的诡异。 天下第六的一击究竟如何恐怖? 估计整个世间也没几个人能说得出来。 怪物身躯渐渐滑落,轰然倒在竹林密布的地面。 拓跋白石悬浮半空,似是神佛。 他让花无烟来引怪物出来,自然有他的目的。这个悍然大物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已经来到八千大山中好几年,将附近祸害的不轻,仅是山民就被它吞掉了几百人。 作为神子的拓跋白石能眼睁睁看着它屠戮自己的子民? 但这头怪物奸诈的很,每次遇见拓跋白石后,都避而不战,隐入水底,让天下第六拿它也毫无办法。等花无烟来到山里,拓跋白石才想着用他做诱饵,来迫使怪物上钩。 哪头异兽,能抵挡得住吞噬青龙的巨大诱惑?! 所以察觉到花无烟的气机,怪物再也按耐不住,想将他一口吞掉。 拓跋白石刚一转身,怪物的双目猛然睁开!身躯一晃,朝着坐在地上气喘吁吁的花无烟赫然冲去! 拓跋白石嘴角露出一抹阴笑。 怪物诈死,他又何尝不是故意漏出破绽? 天武榜上十三大高手,哪个不是人中顶尖的英杰?仅凭年复一年的苦修,可入不了玄幻莫测的十境。 拓跋白石掌风一吐,花无烟和宝年初音被推至几十丈外,幸好他俩也算皮糙肉厚,没有受到伤害。 怪物扑了个空,马上摇头晃脑进行追击,但此时拓跋白石已经飘至它的身前,掌改为拳,猛然砸在它眉心之处! 饱含三十六道暗劲的大罗拳! “嗷!~~~”一声凄凉的巨吼,响彻整个山川大地,附近的山上和林中突然接连传出动静,跳出了不知多少野兽,在拼命向外逃窜。 怪物庞大的身躯这次并没有倒下,而是径直竖在空中,大嘴里流淌出一缕缕暗红色的液体,从地面上花无烟的眼中看去,宛如一条赤红瀑布!它的眼神里透出一丝怒极而静的味道,头上的两个肉瘤也仿佛在蠕动,身体却在逐渐缩小。 拓跋白石脸上也是一片慎重神色,眉头紧皱,形成一个“川”字,全身气机流转,衣袍渐渐鼓荡。 在怪物身躯几乎缩小一倍之后,肉瘤处缓缓长出一尺左右的角,泛出青幽暗光。 “想玩命?”拓跋白石冷笑道。 怪物身体急速旋转,带起猛烈的劲风,向着对面让它受伤的人类,骤然顶去! 拓跋白石飘浮空中,驻足凝立,双臂一展,隐隐有些玄光浮现。 天色突变! 刚才的艳阳高照,突然极为阴沉,飞沙走石,狂风大作! 拓跋白石不紧不慢伸出左手,像是在掐着个法决,右手五指并拢,掌心向天,流光闪耀。 拓跋白石左手一弹,冲着怪物叱道:“伏!” 一股黑芒从他手中乍现! 天地间被仿佛都被黑芒吞噬! 幽冷的黑芒渐渐裹在怪物庞大的身躯上。 天地间没了任何声响,寂静的感觉极为压抑。 顷刻间,怪物急速被崩飞,如流星般直落在五里之外的岩壁上,半座山都轰然塌陷! 日光渐渐洒下,恢复了刚才的晴天白日。 拓跋白石顶风而立,双手负在背后,头发乱舞。 在地上的花无烟呆滞片刻后,嗓子如破锣般扯道:“太他娘牛了!” 拓跋白石飞向镶嵌怪物的岩壁,将足有百丈长的尸体拖拽过来。 花无烟上前仔细端详一阵,心有余悸问道:“世叔,这是啥怪物?” 拓跋白石正手掌如飞,在将怪物大卸八块,听后沉闷答道:“虺!” 花无忧听后猛地一哆嗦,他以前在书中见过此物的描述,当时还不认得念什么字,去向都师傅讨教过。书中写道: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严格来说,虺也算是龙的一种。 花无烟戳了戳虺身,比他娘磐石都硬!恐怕给他个神兵利器,都戳不破外面的表皮。可是在拓跋白石手中,就跟刀切豆腐似的,皮肉被一片片剥落。 拓跋白石沉声道:“去把南山竹叶取来。” “好嘞!”脱离险境的花无烟这次没什么怕的了,走到紫竹旁,向上一跳,将竹叶取下。又扫了扫通体晶莹如玉的紫竹,感觉也是个不俗的宝物,于是生出贪心,准备将紫竹拔出。 谁料到一拔之下,紫竹竟然只是轻微晃动,直到花无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满头大汗将紫竹取了出来。 紫竹入手后,分量极重,花无忧用手掂量了下:“乖乖,起码得有六七十斤?” 走到虺的尸体旁,只见巨大的头颅已经被拨开,露出了一颗淡黄色的圆球,花无烟刚想摸一摸,袖中的小白猛然钻了出来,朝着就是一口咬下,吞进了一半。 宝年初音肩头的小宝也不甘示弱,将剩余的半颗圆球抢走,塞进了小嘴中。 花无烟莫名其妙望着俩小家伙,不解问道:“世叔,那玩意是什么?怎么小宝和小白都抢着吃?” “此物是虺的内丹,是它修炼了起码几百年才凝聚而成,这俩小东西,算是有福了。”拓跋白石感慨道。 花无烟听闻是宝物,赶紧掐着小宝脖子:“吐出来,让我尝尝!” 拓跋白石不屑道:“这一蛇一猴都是天地灵兽,吞下去会增进修为,人吃下去直接爆体而亡,你确定要吃?” 花无烟拍了拍小宝脑袋,大方道:“就当小爷赏你啦!” 拓跋白石指了指他手中紫竹,没好气道:“我让你去取叶子,你把我山中宝竹拽出来干嘛?” 花无烟辩解道:“钓鱼啊。” 拓跋白石冷哼道:“你一招下去能砸死上百条鱼,还用钓?” 花无烟认真道:“钓鱼乃是修身养性,暗合道法自然的本意,这也属于练功的一种,你没修炼过《易传宝经》,不懂。” 拓跋白石鄙夷道:“扯淡!” 花无烟殷切问道:“世叔,刚才你用的那一招叫什么?怎么没传给我?” 拓跋白石漫不经心道:“《白石诀》最后一篇的白石伏魔印,依着你现在的底子,用过后非死即残,想学?” 花无烟尴尬笑道:“有不需要玩命就能练成的神功吗?” 拓跋白石指向他手中的紫竹,正经道:“钓鱼。”(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送信 回到白石峰后,棺材脸就开口让花无烟交出小白,说是八千大山中有处洞天福地,专门适合奇珍异兽感悟天道。花无烟没有反对,小白是他的救命恩人,既然对它悟道大有裨益,那就任由棺材脸将它带走。就算不愿意,自己胳膊也扭不过大腿,怎么反抗也都是无用之功,还不如利索点,做个顺水人情。 花无烟将紫竹上面的枝叶削去,除了竹子本身的色泽艳丽些,看着还真像个鱼竿。拿在手中,除去骇人的分量,还有一股渗入肌肤的凉意。但这种凉意并不入骨,只是达到清心寡欲的作用,让花无烟啧啧称奇。 见过了拓跋白石大展神威,轻描淡写将异兽斩杀,花无烟对于《白石诀》更加重视,翻出来,直至白石伏魔印那篇,仔细观看。 白石伏魔印只是几个绘图加上字数寥寥的注释,以前花无烟也看过不少次,但从没觉得这是一招能斩妖伏魔的大神通。 花无烟看了半天,也没捋出头绪,想了想棺材脸言之凿凿的叮嘱,害怕小命呜呼,没敢练,只是将运功路线和手势暗自记下,反正记在心里不是坏事,等以后入神府了再进行修炼。 刚一扭头,就发现棺材脸悄无声息站在那里。 花无烟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笑道:“世叔,小白安顿好了?” 拓跋白石嗯了一声,在他对面坐下,说道:“下山前,我嘱咐你几句。” 花无烟诧异问道:“什么?” 拓跋白石平静道:“既然你得了我的传承,那么就要履行承诺,日后若是八千大山遇难,你一定要首当其冲!” 花无烟神色纠结,你几百万人都摆不平的事,我来了能顶个屁用!难道我一个人还能抵得上千军万马?看到棺材脸脸色越来越冷,他赶紧拍着胸脯承诺道:“包在我身上!” 拓跋白石摇了摇头,暗叹一声遇人不淑啊。 花无烟道:“世叔,还有什么事?” 拓跋白石正色道:“白石令在八千大山中可以畅通无阻,但到了中原最好别暴露你的身份。我在中原几乎没什么故人,仇人却有一大把,若是知晓你是我的传人,肯定千方百计想要了你性命,这一点,你要切记!” “好!”花无烟表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做了一个决定:出门后就把白石令扔了! 白石令?屁!这他奶奶就是催命符啊! 拓跋白石没看出他的小心思,掏出一封火漆密封好的信笺,沉声道:“你可以动身去送信了。” 花无烟接过来瞅了瞅,信封上没有写任何字,好奇道:“送到哪里?” 拓跋白石指了指正西方:“西风王朝边塞,大雪山。” 大雪山?! 花无烟听到从小就如雷贯耳的三字,大吃一惊。 傲立江湖的五大圣地! 修武之人争相膜拜的传奇! 花无烟震惊过后,磕磕绊绊道:“去大雪山送…送给谁?” 拓跋白石微阖双目,轻声道:“大雪山山主。” 花无烟心中翻滚起惊涛骇浪! 大雪山山主?屹立天武榜十三位绝世高手之一!他在傻子时候就听说过! 花无烟惊的跳了起来,结结巴巴道:“世叔,您…您认识…天武榜的高手?!” 拓跋白石翻了个白眼,无奈了。你小子平时聪明伶俐的,怎么一到了节骨眼上就犯浑。没见到老子徒手斩虺?没见到老子大展神威?这还不够高吗!还猜不出来老子也是天武榜的高手?! “认识!”拓跋白石咬牙道,也不辩解。 总不能自己指着鼻子说老子是高手吧,那多掉价。 花无烟满脸崇拜:“世叔,你可得在信里给俺多说几句好话!到时候让他老人家传俺个一招半式,那不得让初音姐羡慕死!” 拓跋白石一脑门子黑线,冲着有眼无珠的家伙吼道:“赶紧滚!” …… …… 临行前,花无烟烤了两只山鸡,夹了块本地特有的腊肉,又拎了一壶好酒,来到了都师傅坟前。 小土包由于他的精心打理,显得极为整洁。 花无烟添了几把黄土,发现有根寸长的野草,伸手拽下。 花无烟盘膝坐下,将酒塞拔去,向坟前洒了半壶,随后他将剩下的半壶全部灌入肚中。 花无烟捋了捋有些褶皱的长袍,冲着亲手刻的木牌轻笑道:“都师傅,这酒不错吧,地不地道?以前没记得您喝过酒,是不是咱家太穷了,您不舍得喝?不过我倒是看到鄂师傅偷偷喝过几次,为了瞒着您,他还给了我三个铜板堵我的嘴,现在我悄悄说了,别到时候说我瞒着您啊。” 花无烟又将腊肉放在坟前,恭敬的磕了三个头,开口说道:“尝尝这肉,比起咱们村里的别有一番滋味,有嚼头。估计您老人家牙口好的时候,能吃三斤!” 花无烟大笑几声,又开了一壶酒,依旧是师徒各分一半。 望着湿润的泥土,花无烟轻声道:“就不给您上香了,总感觉是糊弄人的玩意,那东西哪有酒肉来的实在。我若是躺在里面有人给我烧香,肯定跳出来骂他“兔崽子”,还朝着他屁股蛋子踢上一脚”。 花无烟继续笑道:“你二蛋长本事了,现在都到五境了,厉害不?拓跋白石虽然是个棺材脸,好像别人欠他几百两银子似的,对谁也没个好脸色,但是我心里知道,他对我不错,真的不错。您在下面就放心吧,千万别出来找他拼命,您那身子骨,估计不够他吹口气的。” 仿佛想起了都师傅瘦骨嶙峋的身子有些可笑,花无烟趴在坟上的身子有些抽搐。 “不是二蛋不给您报仇,实在是能耐不够,能我哪天练成棺材脸的身手后,先去把玉剑门那几个杂碎的头割下来,放到您老这里当酒壶用。棺材脸说我差不多还得十几年才能到那火候,二蛋加把劲,看能不能早点练成神功,您老别急,也别骂俺不孝顺,万一二蛋功力不到,被那些崽子抓住砍了,您在下面又得骂俺蠢蛋。”花无烟边说边笑。 花无烟摇头晃脑道:“也不知鄂师傅有没有在下面陪您,要是您见到他了,别忘了给二蛋托个梦。不过您得离他远点,可别和他挤一起了,他那呼噜声啊,忒大!” “您要老是不喜欢在这住着,二蛋过些时日后把您接回东花,您常念叨东花的花最美,我就把您放到花海里,让什么牡丹仙子,芍药美人都来陪着您,中不?” 花无烟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转身离去。 远处的山顶上,拓跋白石负手眺望。 拓跋白石轻声道:“晋尧兄,当年你帮八千大山抗击大夏铁骑,这份情,拓跋算是还了一半。” “你我义结金兰,兄弟一场。拓跋不负你的期望,已经将无烟抚养长大,《白石诀》也已经悉数传授与他。以后的残局,会不会由他一力擎天,全靠晋尧兄的深谋远虑了,拓跋和几百万罗婺人会枕戈待旦!” “唯一让我头疼的,就是无烟和初音的婚事,浑小子别的都能含含糊糊,唯独这件事上,心铁的很。我那闺女生的也不丑,家世也不差,你说他怎么就看不上呢,哎……”(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姚平关 (一) 姚平关。 西风王朝的西处边隘,隶属于剑南道。 虽然称之为关,可是历经百年的发展,已经不下于小城的规模,颇为荣华富庶。 以前此关是由汉唐时期所建,当时中原朝廷和八千大山的关系极为恶劣,到了后来更加剑拔弩张,甚至进行过几次大规模的战役,双方折损了上万士卒,大有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直至中原内乱,几十路反王揭竿而起,罗婺人才偃旗息鼓,退回了八千大山之中。 姚平关是中原朝廷防御罗婺人的第一道屏障,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但是几十年的岁月过去,皮肤黝黑的罗婺人却没有一点要东进的意思,只是老实巴交的待在丛林深处,对东边的花花世界没有一丝垂涎觊觎。 经过多年的岁月沉淀,物是人非,自从西风王朝执掌剑南道以后,双方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关里的许多汉人,都迎娶了泼辣果敢的罗婺妹子。山中的部落首领,也带回了中原皮肤白皙的女子当老婆。甚至连奉旨驻守此地权势滔天的安远将军,家中都有个身材窈窕的黑美人。 可以说是有史以来,双方关系最为融洽的一段时期。 在关里居住的百姓,到底是汉人多,还是罗婺人居多?估计就连精于算学的长史大人都搞不清楚。 已近午时,日头正浓。 城中一处颇为气派的酒楼里。 戴着白巾的小二,用手托着刚长出不少胡须的下巴,睡眼惺忪的望着路上的行人。 “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客人?”小二虽然有些困意,但心里还是挂念着店里的生意。 “要是再没人进来,待会估计又得被那肥胖丑陋的老板娘喷上一脸口水。”想到这里,他猛地打了一个机灵,胸中有点想呕吐的感觉。 在小二正心烦意乱的时候,门口进来一位约莫二十来岁的男子。 只见他身着一袭圆领窄袖青色袍子,脚上蹬着双玄色尖头短靴,身材高挑偏瘦,皮肤细腻白净,跟城里许多本地人生的不太一样。 奇怪的是他肩上扛了足有丈余,通体泛着幽紫色的竹竿。 小二没等男子坐下,就一溜小跑过去,露出了真情意切的笑容,殷勤问道:“客官,您想吃点什么?本店应有尽有,要不要尝一尝酱牛肉?这可是本店招牌菜!” 男子操着一口地道的西风官话,略带讶异道:“酱牛肉?朝廷不是下令不许杀耕牛吗?更是有律法规定,屠牛者判一年半,发配一千里,你们店不大,胆子可不小啊。” 小二寒暄一笑,解释道:“小哥,您是刚来本地的吧?怪不得不清楚。那是中原的律法,和咱们没什么关系,天高皇帝远的,谁有心思管这点小事?咱姚平关啊,第一说话管用的是安远将军,第二说话管用的呢,就是离本地最近的姜氏一族土司,姜勒大人。其他人,就算是高居一品的宰相,也管不着咱姚平关里的事。” 花无烟看着能说会道的小二,轻轻一笑,吩咐道:“五斤牛肉,再弄点拿手的菜,外加十张饼。” 小二只觉得他微露贝齿,在刚烈的阳光映衬下,觉得有些晃眼。 小二心花怒放,高声应道:“好嘞!” 对于这种不问价格不问菜品的食客,小二发出由衷的欢喜,就连嗓门都比平常提高了几分。走去后厨的路上,他心里暗自决定,待会在上菜的时候,这个客人点的东西自己只是偷吃一丁点,绝不会往里加任何别的“佐料”。 就在这时,店里陆续进来了几拨客人,将这较为宽敞的店里坐的满满当当。 刚从厨房走出的白巾小二,看到这般情景,轻叹口气,心里是又喜又愁。 喜的是店里生意这么好,自己肯定不会被辞退了,不用和那帮身上臭烘烘的汉子回去和泥糊墙了。 愁的是抠门的老板娘刚将其他的两个伙计给辞退,店里就剩下了自己一个伙计,他又不是三头六臂,伺候这么多客人,肯定有的忙了。 花无烟摩挲着手中的南山紫竹,看着表情复杂的店小二,心里却不断揣摩拓跋白石的意思。 大雪山的具体位置,刚才已找人问清路程,距离此地足有千里,路途中要经过荒无人烟的戈壁和广袤无垠的草原。 且不说路上的艰难险阻,光是赶路耽搁的时日,恐怕就得几个月。 这么长的时间,对于想着要急切报仇的自己,确实显得有些长了。 而历经这么多周折,竟然是为了让自己去送一封薄薄的信,也不知那整日里阴沉着脸的拓跋白石到底是什么意思。 花不忧摸了摸胸口间的那封信,寻思道:“也不知棺材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要不拆开看看?” 不过想到黑脸汉子的恐怖身手和终日里死了老婆的面孔,花无烟还是打了个哆嗦,立即打消了念头。 随着菜陆续端来,他闻了闻盘子上的酱牛肉,醇香扑鼻,夹了筷子尝尝,爽滑咸香,确实有着独特的味道,花无烟满意的砸吧下嘴,开始埋头品尝着桌上的美食。 店里的其他客人也热络嘈杂起来,将这酒楼烘托的好似花天锦地。 门外传来了数个马蹄声踩在地上发出的清脆响声。 马,在中原不算多难见到,但在姚平关可是个稀罕物件。并不是说马有多金贵,而是在这布满崎岖山道的关内,几乎没有任何作用。笔直平坦的土路只有关内的寥寥数条,一出关后,四周尽是泥泞坑洼的小路,路面上遍布着的锋利石子很容易划伤马蹄,豢养马匹,除了消耗白花花银子,几乎没什么作用。 所以除了官府和喜欢显摆的世家子弟,没什么人家买这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马蹄声音渐渐变缓,在这酒楼门口消失不闻。 随着几声“聿聿”的马嘶声传来,几息后,门口站了一位青年。 这人约莫二十来岁,身材不高,皮肤黝黑,扁平的五官还生的一双绿豆眼,身上穿着一袭红白相间的丝绸长袍,手里握着镶嵌着金丝的马鞭,脸色傲然的打量着店里的食客。 将马匹安顿好的几个扈从进入店里,恭敬地站到了他的身后。 一位年纪稍大的中年扈从看到店里已经座无虚席,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向那青年问道:“公子,里面乱哄哄的,要不咱们再换一家?” 被唤作公子的青年紧蹙着眉头,扬了扬没有下巴的脸颊,倨傲道:“算了,本公子也懒得动了,就在这里胡乱吃上几口。待会还要跟南雨来的高人修习武道,要是迟了,估计又要受姐姐的责罚。” 他满是本地的口音,却非要字里行间说着西风官话,让人听到后异常难受。 中年扈从听到后赶忙答应,冲着店里不断打量。 看到那宽大的桌子仅有一位青袍少年,中年扈从眼睛一亮,迈着大步走到桌前,刚才迎奉献媚的脸色瞬间变得跋扈乖张,高声喊道:“后生,让个位置。” 花无烟正甩开腮帮子品尝生平第一顿酱牛肉,听到话后茫然环视一番,发现十几桌的客人,偏偏就自己被选中,心里暗骂一句:“贼厮鸟!” 不过像这种极为明显的纨绔子弟,他也不愿招惹,于是将小二招呼过来,准备挪动碗筷和别人凑到一桌去。 小二对花无烟生着几分亲近之意,怕他无端招惹是非,于是在耳边轻声嘱咐道:“公子,忍一时风平浪静,他父亲是姜氏一族的一个小头领,姐姐又是安远将军家中最为疼爱的小妾,在姚平关是排的上号的人物,公子还是忍一忍吧。” “来头还真不小啊……”花无烟腹诽一句,拍了拍好心小二的肩头,轻笑道:“谢了。” 正当花无烟离开桌子,就听到有人喊了两个字。 “慢着!” 远在店门口的黝黑青年公子,已经踱步走了过来,托着冗长的尾音喊道。 花无烟英挺的剑眉挑了挑,不知道这没下巴的家伙想干什么。 青年公子一双绿豆眼不断打量着花无烟手中的紫竹,现出贪婪的嘴脸,片刻后傲慢道:“本公子酷爱垂钓,正好手里正缺根上好的木材,你这竹竿好像挺不错的,多少银子,你出个价!” 即便是肚子里咒骂连连,花无烟表面依旧是灿然一笑,口中不卑不亢道:“不好意思,紫竹乃是家传,实在是不能易主。这样吧公子,你给我留个府邸方位,下次我进城时,给你带根更好的,你看如何?” 花无烟话里意思很明白了,不卖。 当然也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 青年公子歪着脑袋,瞪着眼前长相俊秀的家伙,厉声道:“别废话,你卖不卖!” 花无烟坚定地摇了摇头。 没下巴的公子哥背着手,在倔强的花无烟身边溜达了几圈,倨傲道:“你知不知道,在姚平关,我叶家良辰有一百种方法能让你活不下去!” 花无烟赞叹道:“叶良辰,好名字!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阁下不像有这般文采,难道是你姐卖身子换来的佳句?”(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姚平关 (二) 花无烟长这么大,为了报仇,为了寻找师傅和妞妞,几乎都在卑躬屈膝的生存,即便是当上了棺材脸给的少白石,也没有受过别人恭敬相待。 自个怎么也算王侯子孙,还是什么神子的传人,名头倒是震天响,可实际呢?不过是天天藏在山坳里的普通山民。 哪个纨绔子弟不是鲜衣怒马,威风八面?! 怎么什么鸟都想在自己头上拉屎撒尿? 也许是憋屈的太久,花无烟见到眼前的世家子弟上来就抢自己的宝贝,竟然遏制不住心中的烦躁,开始反唇相讥。 叶良辰的绿豆眼转了一转,神色茫然,好像没听出对面人话中的意思,直到中年扈从在他耳边解释几句才缓过神来,怒不可遏道:“你敢骂我?!小子,不要仗着会点武功就在这里目中无人。在姚平关中,我叶家良辰半柱香之内即可让你俯首称臣,你信不信?!” 叶良辰的姐姐嫁给驻守此关的安平将军做了小妾,平日里便以“关舅爷”自居。加上和城关里的将士们关系处的较为和睦,绿豆眼在城关中确实颇有手段。 花无烟双手环肩,轻笑道:“我可不敢骂人,只敢骂些野狗草鸡。” 这句话叶良辰听懂了,身为安远将军的小舅子何时被人指着鼻子羞辱过,没几两肉的身躯气的颤颤巍巍,冲指着花无烟鼻尖傲慢道:“呵呵,良辰最喜欢对那些自认为能力出众的人出手,给我打死他!” 没等后面的恶仆冲上去,那根手指却被拿着竹竿的青年一下掰断。 “啊!!!” 杀猪般的嚎叫响彻在酒楼里。 四五个膀大腰圆的恶仆见到主子受伤,都朝着扛着竹竿的花无烟围了过去,有两个还从露着胸毛的怀里,掏出了尺长的牛耳尖刀。 对于这些连内力没修炼出来的豪门恶仆,花不忧没有一点兴趣,只是将手中南山紫竹伸出,在张牙舞爪的汉子腿上挨个扫了一下。 在旁看热闹的食客们,只觉得竹竿在空中留下了几道残影,几个壮硕的恶仆就滚向一边,将桌椅板凳撞翻不少。噼里啪啦一顿声响后,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恶仆,跟主子一个模样,躺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吼叫。 花无烟见到这些人如此飞扬跋扈,手上不由得加了几分力道,将他们的胫骨都一一敲得粉碎。 叶家公子没想到手下这么不堪一击,知道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上去也是白搭,但是这么多人在场也不能丢了面子,捂着断指颤声道:“你……你给我等……等着,看我叶家良辰怎……怎么收……收拾你!” 喊完后,叶良辰撩起袍子仓皇掏出酒楼。 花无烟也不是草菅人命的凶人,给公子哥们一点教训就行,不至于赶尽杀绝。朝着叶公子的背影轻笑一下,走到瞠目结舌的小二身前,准备掏出银子付账。 小二碍于旁人太多,只能在那挤眉弄眼,想让闯了大祸的人,赶紧离开是非之地。 年少起就聪慧异常的花无烟哪能看不懂这点门道,对他善意的点点头,还特意多掏出了十几两银子,来赔偿店家的损失。 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名胆大包天的青袍公子翩然离去。 揍人就是爽啊!怪不得纨绔子弟们都喜欢这么干……花无烟出了酒楼后,舒服的伸展双臂,感慨一番。 还没没等他在宽敞的路上走出几步,就听到后面大批人踏在地上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 嗯?花无烟扭头望去。 身后荡起滚滚黄烟之中,叶良辰捂着伤处,正和身旁一位盔甲鲜亮的军中将领,对着自己指指点点。而他们身后足有几百名举矛兵士,气势滔天冲着自己汹涌扑来! 他娘的! 花无烟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叶公子还真不是盖的啊,这么快就召集好援兵了。” 其实也是他倒霉,领军校尉正准备拉着队伍校场操练,正巧看见将军的小舅子跑来求救。 校尉平日里和叶家公子狼狈为奸,经常去勾肩搭背去逛窑子,也一起糟蹋过不少良家女子,床上床下都是以兄弟相称。听到关舅爷被欺凌,校尉立马就火冒三丈,带着手下士兵就要来抓捕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花不忧看到对方人多势众,也生不出别的心思,只能脚底抹油,开溜。 和这么多的人玩命,就算是能打得过,也得耗费不少力气。何况不知道城关内还有没有别的兵卒,要是再来上几倍,就算是耗也得把自己耗死。 花无烟扛起竹竿,脚下真气流转,犹如离弦之箭蹿了出去。 兵士都是些普通习武之人,就算是领军的校尉也不过是存池境,再加上披着一身沉重的铠甲,肯定追不上轻功娴熟的花无烟。 看到前面比兔子跑的还快的家伙,校尉和士卒们也只能是大声呵斥与咒骂,盼着前面能有人将那花无烟拦下。 街道两旁的百姓看到这个阵势,也弄不清发生了什么情况。不过也有胆大的百姓,看到是官府在抓人,朝着在前面飞驰的身影,投掷着石块茄子一类的坚硬物品。 有位壮汉还将手中篮子里刚买来的新鲜鸡蛋扔出去几个,被他那又黑又壮的老婆拧着耳朵教训一顿。 花不忧疾驰在街道当中,还要不断闪避扔来的各种各样“暗器”,身形就有些狼狈。 过街老鼠的感觉真他娘的不好受! 刚才还有位裹着头巾的大爷扔来一只鞋子,虽然没有砸到他,但是那布鞋中传来的味道,差点让他将刚吃进肚的那点东西全都吐出来! 看着马上跑到前面雄伟的关隘,花无烟的心里才稍微平复一些。 “姚平关,他奶奶的,再也不来这破地方了!”扛着竹竿奔跑的花无烟暗暗发誓。 正当他即将出关的时候,关卡处却竖立一个身影,将只容几人通过的城门,牢牢占住。 挡路的是位五六十岁的老者,长得的白白胖胖,一袭水蓝绸袍穿在身上,头发竖起用发簪别住,三绺胡须打理的极为精致,正在对花无烟负手含笑。 花无烟步伐放缓,拱手道:“前辈,请借过一下。” 白胖老者光洁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和煦道:“来了,就别走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姚平关 (三) 这位老人看似人畜无害,但身上气机引而不发,浩瀚如烟,站在那里像是一道不可撼动的巍峨屏障。 对方既然将自己拦下,肯定是敌非友,花无烟悄悄戒备,将真气暗自遍布于体外,微退半步。 蓝衫老人,就是叶良辰酒馆里所提到的来自南雨王朝的高人。 和普通的南雨王朝子民一样,老人喜好诗词歌赋与琴棋书画,所以给自己改了个清新淡雅的名字,叫做王墨。 王墨这次莅临偏僻的姚平关,是驻扎此地的安远将军使了大把的金子才请了过来,用来教导家中亲眷修习武道。 老人出自南雨国三大宗门之一,鸢飞阁。 这个白胖老头年近花甲,也只不过才修习到跨海境中品,堪堪入了神府,恐怕一生也再难踏出一步,这在南雨国排名三甲的巨擘泰斗门派里,只能算作平常。 若是鸢飞阁里以武道修为排出个子丑寅某来,就算手脚指头全部算上,来回数三次,都轮不到王墨的名字。所以蓝衫老人这么大岁数了,也只不过在阁中混到个外门执事这么不尴不尬的地位。 除去众生敬仰的五大圣地,鸢飞阁一类的江湖超级门派,就是扛起整个江湖的脊梁,也是习武之人挤破头都想钻进去的所在。 这种顶级门派,和各个朝廷都有密切联系,安远将军和鸢飞阁一位长老关系走的比较近,使了大笔的金子,才把王墨从千里迢迢的江南,请到了姚平关。 跨海境中品的身手,在名门大派里算不得出类拔萃,但在这地广人稀的边境,绝对是让寻常武夫顶礼膜拜的高人了。 修为一般的平远将军对他敬若上宾,除了答应多加两成报酬以外,每隔几天,就送给他数名俏丽婢女,以供他老人家及时享用。 王墨对于和他孙女年纪一般大的丽质佳人,全都来者不拒,通通收入房中。江南士子奉行的什么礼义廉耻,全被老人家通通丢入脑后。 什么都不及那被窝中的柔软香滑来得实在啊! 比起在鸢飞阁里低三下四的日子,这段时间,老人可谓是极尽快活潇洒。 花无烟望着满面春风的老人,心里暗自盘算。 虽然不清楚对方的具体修为,但花无烟能感觉到老人从头到脚渗出的气机,辽若大海,非比寻常,恐怕已经到了真气转为罡气的跨海境。只要身躯轻轻挪动,堆满肥肉的脸上带着笑意的双眸,就如同毒蛇般将自己牢牢锁住。 花无烟躬身抱拳,恭敬道:“前辈,您将在下拦在关内,是何用意?” 从小就命运多舛的花无烟,早就养成了谨慎怯懦的性子,脸皮?在他小时候就丢到了后脚跟,所以能屈能伸。见到像是打不过对方,就先给个笑脸,没准眼前的老人是个心肠软的善人,能高抬贵手将自己放出关。 蓝衫老人抚须笑道:“小子,胆子不小哇。在姚平关里,还敢伤了安远将军的小舅子,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瞧你小小年纪就有不俗的修为,难道师出名门?报上你师傅的字号,看老夫是否认得,如果是旧识,放你一马也未尝不可。” 想到棺材脸昨日里刚提到的中原仇人无数,没准眼前的胖老人就和拓跋白石有着宿怨,花无烟思量片刻,还是没敢说出口,依旧笑意盈盈道:“前辈,在下师尊不过是一介山野村夫,没什么名号,估计您老也没听说过。” 蓝衫老人摇了摇头,略带歉意道:“既然不是故人后辈,那就休怪老夫翻脸无情了。” 花无烟配着笑脸应付道:“前辈,相见即是缘分,您老和我再见面不就是旧识了吗?要不到了前面晚辈大摆一桌,咱俩好好聊一聊?” 能活到这把岁数和熬上鸢飞阁执事的位置,蓝衫老人肯定是位老江湖,对于花无烟插诨打科不为所动:“劝你不要瞎耽误功夫了,就随老夫走一趟吧。” 花无烟咧嘴道:“跟前辈去了之后,会怎样?” 蓝衫老人眯眼道:“那就要看安远将军是不是心狠手辣之辈了。” 花无烟愁眉苦脸道:“前辈就不能放在下一马?” 蓝衫老人闭口不言。 叶良辰带领的几百名士卒距离越来越近,见到老人执意如此,花无烟心中暗暗焦急,看了看十几丈斑驳的城墙,又瞅了瞅后方带起黄烟滚滚的追兵,花无烟眉头一挑。 花无烟急速后撤数步,双脚狠狠跺了下地面,暴起一阵黄土,身形如同苍鹰般掠起,向城墙冲去。 但凭借“踏燕追鹰”的轻功,并不能翻过高耸的城墙,花无烟拔起几丈后,待得力道尽消时,狭长的竹竿猛地插进城墙上的青石,右臂用力一甩,借着竹竿带来的反震力道,将他身体又拔高了几丈。 两次反复,终于快要来到了城楼之上。 看着城头上带着惊慌神色的执矛兵士,花无烟长舒一口气,竹竿一带,就将执矛兵士轻易挥到一边,这下只是用了巧劲,并没想伤人,兵士翻了几个滚之后,趴在旁边再也不敢动弹。 正当花无烟要一脚踏上城楼时,一只肥大的大手却向他脚踝处急速抓来! 花无烟从始至终就一直注意着下面的蓝袍老人,见到他毅然出手,心里虽惊,却不慌张。 花无烟面容渐肃,手中长竿猛地挥舞,向那只白净的肥手扫去。 只见那只手的手腕急速翻转,伸出一指,向竿身骤然一弹! 花无烟感觉一股汹涌的大力顺着竿身猛烈传出,手中南山紫竹险些握不住。 由于这股力道奇大,将花无烟身子带的偏离了许多,本来就要踏上城头的身躯,却移出了几丈远。在无处借力的情况下,花无烟只能眼睁睁朝着地面跌落。 衣袍裹挟着风声急速下坠! 好在花无烟手中还有根竹竿可供依仗。 就在快要砸进土里时,竹竿一头猛戳地面,竹身轻轻弯曲,又猛然伸直,卸去了下坠的力道,花无烟后退几步,潇洒凝立。 蓝袍老人接踵而至,驻足在他身前五尺处。 花无烟调息着有些紊乱的真气,对白胖老人暗自戒备。 刚才虽然只是短短交手瞬间,可是从一指上散发的强大劲道,也能感觉出老人恐怕已经修满了绛宫金阙,踏入无数武人梦想的入神府。 蓝袍老人此时脸色有些凝重,沉声道:“小小年纪就已到了拟河境,你师傅到底是谁?再不说,老夫可就不留情面了!” 十七八岁拟河境?放在大门大派里也称得上是资质不凡了。 绝对不是一个山野村夫就能调教出来的徒弟! 俗语说人越老胆越小。 蓝袍老人见到眼前小子真气极为凝结,不像门中后辈吃药强行提升的境界。仅靠天资和勤奋修炼到五境,教导他的师傅,绝对是江湖中出名的高手! 花无烟翻腾的气息已经平复,望着老人阴沉脸色,展颜笑道:“前辈,刚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师傅只是个山里人,每日里砍柴捉鱼,没多大能耐。我这身武艺,都是自己胡乱练来的,和他没关系。” 天地君亲师,师傅位于五圣之一。 世间极为尊师重道,几乎没人敢这么诋毁自己师傅,若是被世人知道后,得活活被吐沫淹死。 王墨听到他这句话后,才将心放回肥硕的肚子里, 蓝袍老人脸上挂满笑意,抚着那三绺长髯,赞叹道:“如此年纪就修到了第五境,实在称得上是骨骼清奇。你如果不想死的话,不如就拜在老夫门下。老夫保证,好好悉心教导于你,让你早日踏入藏神之府,挤进高手之列。” 花无烟笑吟吟答道:“多谢前辈美意,您的修为通天,小子若是能拜入您的门下,实在是求之不得。可是家中还有个长辈,重病缠身需要赡养,小子回去还得伺候他几年,要不然等他仙逝了,我再去拜入您的门下?” 也不知身为八千大山之主的拓跋白石,听到他这句话后会不会活活气死! 蓝袍老人没有听出他的明捧暗讽,胖脸依旧挂着笑意说道:“老夫可是出自南雨王朝三大宗门之一的鸢飞阁,你该听说过吧?” 花无烟茫然摇了摇头。 蓝袍老人以为他出自偏僻山中,对于他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也不以为意,轻叹道:“你的孝心实在可嘉,但老夫在此地停留不了多少日子,没那么长时间等你料理完长辈后事,你的生死,只在老夫一念之间,是死是活,你速速决断。” 花无烟脸上装作纠结万分,无奈道:“要不然容在下去跟家中长辈商议一番,再来答复前辈?” 蓝袍老人指了指马上追来的几百兵士,摇头轻笑。 “哎!”花无烟长叹一口气,上前走了几步,躬身行礼:“既然前辈看得起在下,那么小子就恭敬不如从命。” 蓝袍老人见到他终于改变主意,抚须长笑,整理下有些褶皱的长袍,就要将他托起。 正当两人不足一尺距离时。 花无烟手中的竹竿,却如灵蛇出洞般,狠狠地捅上了圆滚滚的肚皮!(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姚平关 (四) 花无烟蓄势已久的全力一击,就像泥入大海,没有戳破圆溜溜的肚皮,甚至没让对方移动半步,只感觉手中竹竿像是戳上了湿滑的泥鳅,竹竿一歪,挪至一旁。 蓝袍老人没想到这后生明的一套暗的一套,会对自己使阴招,猝不及防下也是吓了一跳,还好全身罡力收发于心,已经达到随心所欲,念头一动,就已护住了硕大的肚皮。 不过眼前小子的内劲颇有些门道,竟然多达四股,有一股通过自己的护体罡气,钻进了五脏之内。 花无烟这几日一直研究南山紫竹,竟然发现了诸多妙处,除去握在手中能安神定心之外,真力还能顺着竹竿传递,甚至真力通过竿身之后,还能加大些许威力。 如此宝物,花无烟当然不愿拱手相送了。 “竖子尔敢!”王墨怒吼过后,赶忙屏息静心,调动浩瀚如海的罡气,将这股破坏力极大的劲道尽数化去。 老人因为被他戏耍,白皙的脸庞变得通红!右手提起,指尖张开,向奸猾的家伙胸口猛然一拍! 花无烟知道对方乃是生平仅见的高手,刚才的偷袭使出了全力,根本没有留有后手,倾力一击导致身躯失去控制,想要躲闪已然做不到了,只能咬着牙,真气再度涌向左掌,和老人硬拼一记! “砰”地一声! 花无烟像是断了线的风筝飘落出去,口中狂喷而出的鲜血犹如梅花初绽,散落在天地之间。他在空中飞出足有十几丈,然后余势不减,狠狠砸在高耸城墙上! 好在花无烟筋肉骨骼经过万年寒潭和《白石诀》的淬炼之后,变得坚韧异常,否则挨上入神府高人含恨一击,肯定得当场毙命。 花无烟从碎裂的墙砖中艰难爬出,感受了下体内伤势。除了左臂骨折不能动弹之外,五脏六腑因为强大的冲击力,好像也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拟河境和跨海境虽然只有两境之隔,没想到差距这么大! 怪不得拓跋白石千叮咛万嘱咐,不让自己和修满绛宫金阙的人动手,看来还真是天壤之别,棺材脸的话不得不听啊。 花无烟是初次和人硬碰硬过招,没想到如此凄惨,身上不轻的伤势,也让他犯了蛰伏许久的狠劲,眼神变得凌冽,右手平行举起竹竿,迎向袭来的蓝袍老人。 花无烟本来遍布泥灰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抹倔强的笑容,高声咒骂道:“他娘的,就算是老子死了,也得咬你一口!” 花无烟将手中竹竿持平,步子迈出纯正的直线,迎向蓝袍老人! 双方一触即退! 燥热的空气里,篷出一团更加炎热的气浪! 地上的黄土像是被巨物凶猛踩踏,全部翻了过来,上面的野草也瞬间变得焦黄黯淡。 花无烟连退数步,将坚硬的土地踩出一个个深坑,直到数丈外以后,才将南山紫竹猛然戳在土里,支撑柱自己身体。 蓝袍老人表情极为讶异,没想到眼前的小子如此耐打。入神府的罡气比起绛宫金阙的真气凝练数倍,威力自然也强出了太多太多。 六境入七境,是寻常武夫最难以跨越的门槛,除去天资聪颖和勤奋苦修,还要有一定的悟性才可以栖身到高手行列。这一境,拦住了八成以上的修武之人。 “咦?”王墨惊呼出声。 老人觉得经脉有些异样,眼前小子刚才的一击,有些不易察觉的古怪劲道,侵蚀到了自己右臂当中,不断翻绞冲击着脉络骨骼。为了及时治疗伤势,老人赶忙盘膝坐在地上,调动罡气祛除那股怪力。 花无烟摇摇晃晃,连站都有些站不稳,口中接连喷出大蓬鲜血,将一袭青袍染成了褐色。 追赶上来的叶良辰和几百兵士驻足一旁,见到他的惨状,也不着急将他拿下,只是脸上泛出戏弄的神情在旁观看。 许多城中的百姓也跑来看热闹,不时在旁边指指点点。 “小杂种,好大的胆子,敢伤了本公子,一会将你关入牢房,让你生不如死,哈哈!”叶良辰捂着伤处,在旁边大肆叫嚣。 花无烟听到小杂种三字,冷眼望去,讥讽道:“叶公子怎么如此迫不及待?难道想让老子去临幸你姐姐?那不行,残花败柳之躯,老子可看不上眼。” 不等叶良辰发怒,花无烟紧扣的碎银子迅速脱手,向着他的面门急速奔去! 旁边的领军校尉早有准备,挥着刀鞘赶紧去挡。 但五境高手的蓄势一击是那么好挡的? 银子在刀鞘上炸裂,细小的碎片余力不消,嵌入了叶良辰面部。 “啊!!!给我宰了他!给我宰了他!”叶良辰捂着鲜血长流的脸庞,疯狂叫喊。 见到纷纷围上来的兵士,花无烟忽然将竹竿撒手仍在了地上,沾满黄土的脸上变得极为安详,甚至出现些许圣洁的感觉。 花无烟举起骨头已经断裂的左手,艰难的将五指并拢,掌心向天,右手的指尖来回捻动,像是在掐着佛道两家的法决。 花无烟身体愈来愈为颤抖,但是双手却越来越沉稳。 带着玄色的流光不断在他身边旋转,在刺眼的阳光照射下,显得极为诡异。 花不忧施展的正是拓跋白石击杀虺时,用的天地失色那一招:白石伏魔印。 虽然拓跋白石不断叮嘱他,除非到了跨海境,否则不可轻易使用,不然轻则经脉尽断成为废人,重则一命呜呼和佛祖相聚于西天。 现在生死存亡关头,花无烟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就算没有被蓝袍老人打死,估计也得被叶良辰带回去羞辱致死。 反正都是死,死也得死的好看些! 花无烟这时突然迈开步子,朝着还在地上盘膝调息的蓝袍老人坚定走去。 一瘸一拐的步伐,显得有些可笑,但每一步,都带动起肉眼看不到的汹涌暗流。 蓝袍老人察觉到天地气流变得异常,猛地睁开双眼,见到花无烟信心满满向他走来,赶忙起身。 不能让这家伙出手! 蓝袍老人看出了里面的蹊跷,调集全身的罡气,泛出淡淡的金色,向花无烟狠狠扑去! 花无烟面露微笑,右手缓缓伸出,轻声呢喃道:“伏!” 艳阳瞬间被遮蔽。 强烈的刺痛耳膜声音传来! 巨大的冲击力将四周的人群都推出去数丈远! 烟尘散去。 两人刚才激烈碰撞的地方,有个几丈来宽、一丈来深的大坑! 光是冲击带来的余力就如此凶猛,那在气流当中的两人,又该如何?! 蓝袍老人撤出十几丈开外,身上的衣衫被震碎了差不多一半,右臂露在外面,形状却如同盘根错节的枯枝,畸形怪状垂在一旁。本来飘逸的长须,也被口中喷血的血水贴在了下颚,根本没了刚才飘逸潇洒的样子。 花无烟像个血人趴在地上,出去多,进气少,身躯不住抽搐,两只手臂全都软软的耷在身旁,身上青衫全部碎裂,露出了布满花纹的虺皮内甲。 从竹林回来时,惜命的花无烟,死皮赖脸央求棺材脸给他做了这身内甲,没想到刚刚踏足中原,穿在身上没两天,就派上了用场。 敢和入神府的高人硬拼,花无烟也不是脑子不够数的傻子,没有刀剑难伤的虺皮内甲,他敢这么恣意妄为? 即便有内甲护体,花无烟还是伤势极重,感受着四肢和内脏不断传来的剧烈痛楚,他不禁喷出了几口淤血。 见到兵士们准备上前将花无烟刺死,蓝袍老人不顾自己狼狈的模样,径直走到他的身边,厉声说道:“最后一次,你若拜我为师,还可饶你一命,不然的话,老夫马上送你去见阎王!” 花无烟艰难仰起头,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笑意,一字一顿轻轻吐出四个字:“我,是,你,爹。”(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姚平关 (五) 花无烟说完这句粗鄙的骂人言语,脑袋歪倒一旁,昏了过去。 蓝袍老人又羞又怒,满脸涨红,伸出肥厚的手掌就要朝着他的头上劈去。 “住手!” 人群中突然有人爆喝道。 随着声音,跳出来了一条壮汉,相貌威严,皮肤黝黑,最醒目的就是仅剩一只独眼,若是花无烟还清醒时,定能认出这位塔氏一族土司,塔木。 塔木随同几位土司赶来姚平关,参加安远将军摆下的盛宴,酒灌多了之后,就在城里溜达溜达,见到关里有人惹是生非,就本着看热闹的心态来瞧一瞧是谁这么大胆。 一看之下,大惊失色! 没想到竟然是八千大山的少白石正在被人欺辱! 塔木宽大的身形没用几步,就赶到了花无烟的身旁,脸色沉重地检查着他的伤势,发现少白石已经奄奄一息,塔木的双目也聚集起了滔天的怒火! 胆敢在八千大山边境,伤害他们罗婺人的神子! 蓝袍老人正在气头上,对于这个不速之客极为恼怒。不过刚才在将军府上还是和塔木有过一面之缘,知道是将军请来的贵客,还是有一丝的顾虑,没有立即动手,只是厉声喝道:“汉子,速速让开,要不然老夫让你也一起立毙于掌下!” 塔木探查完花无烟的伤势之后,发现虽然受伤极重,但心脉还没有断,如果及时找到名医来救治的话,应该没有什么性命之忧,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塔氏土司回头望着敢伤他们神子的胖老人,不由得勃然大怒,咬着牙怒斥道:“死胖子,你敢!” 虽然塔木的境界只是如江境中期,但是凛凛的威势却不弱于对面的蓝袍老人。 旁边有不少的塔氏族人驻足观望,包括他的儿子塔多,见到族长和别人对峙,几十位赤膊汉子全部急忙冲了过来,将地上重伤的花无烟团团护住。 蓝袍老人怒极之下,也不再考虑对方身份,就算是本地有权有势的大人物,自己杀人之后逃之夭夭,也没人敢去千里之外的鸢飞阁找麻烦。 打定主意之后,蓝袍老人阴鸷一笑,带着脸上的肉都不住颤抖,阴测测道:“就你们几个废物,还想螳臂当车,妄想拦住老夫?!” 话音未落,他的身躯就如同大鸟般一跃而起,向众人守护着的少年掠去。 “你敢!” 塔木高大的身形急忙挡在少白石身前,和蓝袍老人重重对上一掌! 可惜如江境和跨海境虽然只是一境之隔,但是差距太大了。 塔氏土司双腿直接被砸进地里,口中喷出浓稠的血水。 蓝袍老人身形飘逸,借着余力从空中转身,再度向晕倒的花无烟袭去! 两名塔氏一族的族人见到土司不惜性命也要保护这名青年,知道是土司心中极为重要的人,急忙不顾一切拦阻。 “砰!砰!”,两名男子直接被拍出几十丈,连惨叫都没有发出,成了两团模糊的血肉。 剩下的几十人塔氏族人看到族长重伤,两位族人身死,全都红了眼睛,玩命冲着肥胖的身影冲去。 蓝袍老人刚才被花无烟的白石伏魔印已经击出内伤,又和实力不俗的塔木对上一掌,体内翻滚罡气已经有些控制不住,几十人围住后没有任何调息的时间,又和他们战成一团。 在旁观看的叶良辰虽然伤到面部,但眼睛无碍,见到塔木不惜搭上性命相救那个青年,知道自己恐怕惹出泼天的祸事,不顾脸上的伤痛,急忙对领军校尉低声吩咐了几句。 校尉听后点点头,抽出腰间佩刀,对手下几百名兵士喊道:“这些贼人竟然光天化日之下渺视纲纪王法,聚众刺杀朝廷命官。来呀,全部给我抓起来,若有反抗者,杀无赦!” 安平将军给蓝袍老人弄个官吏的身份不难,为了名正言顺,校尉将刺杀朝廷命官的大帽子,扣到了塔氏一族族人的身上。 不过几百名兵士听到命令后,没有全部冲上去,倒是有一小半直立在原地,神色纠结。 他们大多是出声在本地的百姓,对于塔氏一族自然是如雷贯耳,也认得出要拿下的全是塔氏一族首领,甚至连土司大人都在当场。 塔氏一族的罗婺人,足有几万,在方圆几百里名声鹊起,乃是八千大山中响当当的名门望族,拿了人家的土司,不怕引起那些凶猛族人血腥报复?和土司过不去?自己死了不打紧,恐怕连累全家老小也得人头滚滚。 塔木半截身子还埋在土里,冷眼望着冲过来的兵士,暗骂了句不知死活的东西。 塔木扯足了嗓子,大喝一句:“谁是罗婺人,给我站出来!” 在旁围观的群众,被他的大嗓门震得耳朵嗡嗡作响,不知道近些年春风得意的塔氏土司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些听话的罗婺人都上前一步, 塔木刚才的大声嘶喊牵动了身体的伤势,喷出了两口血,稍微喘息后,指着躺在地下的花无烟一字一顿说道:“这是拓跋白石大人的传人,是咱们少白石!” 白石二字在这八千大山之中就如同是中原皇帝,甚至比皇帝的权威更高,因为它是代表的不仅仅是世俗至高无上的权利,更重要的是它是几百万罗婺人的精神信仰。 白石二字,在罗婺人心中,犹若神佛。 塔木一句话惊起了滔天巨浪!罗婺人根本不会相信塔氏一族土司会说谎,因为冒充白石,是要诛全族的! “躺在地下的是少白石大人?!” “谷神在上,我竟然见到了少白石大人!” “我去他娘的,看谁敢动少白石大人!” “你们当兵的,谁再动一下,老子和他玩命!” 各种爆喝从人群中传了出来。 只见许多皮肤黝黑的青年、老人、妇女,甚至是孩子,全部玩命向他们的少白石大人身旁涌去。足有几千的罗婺人将他们的神子团团围住,气势汹汹,谁敢上前一步,肯定会遭受到人潮凶悍的怒火! 手执利矛的汉家士兵都有些发懵,望着那一片黑色人海,全都不晓得下一步该怎么办,抓人?根本没人敢做出头鸟,后撤?军令如山,会掉脑袋的。于是愣在原地,齐刷刷冲着校尉大人看去。 阴沉似水的校尉一言不发,直勾勾盯着安远将军的小舅子。 这个脏屁股,他可不敢擦。 叶良辰也是罗婺人,连他自己都是虔诚的谷神子民,自然知道少白石的分量,这时他的脸色已经变成惨白,裆下屎尿齐流,若不是被仆人架着,恐怕早就跌坐在了地上。 叶良辰喃喃道:“我竟然想杀了谷神之子……我竟然想杀了谷神之子……” 就在这时,围在花无烟身旁的一个罗婺人,见到有个兵士向前一步,像是要来侵犯少白石,于是瞪起双眼,掏出一把匕首,狠狠扎在兵士的胸口! 那位悲催的士兵,其实是被后面的人群挤了一下,完全没有想伤害花无烟的意思。他临死前,都不知道呲牙咧嘴的罗婺人为什么捅上自己一刀,消散的瞳孔中透漏着一丝茫然。 这下像捅了马蜂窝! 双方僵持的局势一下被打破,各自挥舞着兵器打斗起来,宽阔的土地上顿时响起了各种咒骂声和兵器碰撞的响声,但更多的,却是凄厉的惨叫。 塔木将爱子塔多拉了过来,附耳叮嘱了几句。 塔多连连点头,随同十几位罗婺人,将花无烟用衣衫蒙住,在混乱中悄悄离开了是非之地。 最郁闷的不是刚才枉死的兵士,也不是浑身瘫软的叶良辰,而是蓝袍老人,王墨。 只见他肥硕的脸上不住颤抖,冷汗直流。 因为蓝袍老人脑中一片空白,犹如接连不断的天雷劈在自己头上! 被自己打伤的小子,是拓跋白石的传人。 那个八千大山之主拓跋白石。 那个排在天武榜第六的拓跋白石。 那个统领几百万罗婺人的拓跋白石。 那个江湖中最凶名昭著的拓跋白石。 那个一怒之下狂屠大夏十七部族的拓跋白石!(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姚平关 (六) 花无烟的意识从昏迷许久的黑暗中苏醒过来,首先感受到的,是鼻腔中浓郁的药味和胸口间的包扎束缚。指尖轻轻一动,连带着全身都是撕裂般的疼痛,瞬间传来的巨大痛苦,让他顷刻间渗出一身虚汗。 没死? 这是花无烟的第一反应。 即便花无烟没有去过阴曹地府,也知道牛头马面不会让他舒舒服服躺着,甚至还好心给他在伤口上药。回忆起昏倒时的场景,绝对是十死无生的局面,难道是落在了叶良辰手中,他想将自己医治好后再百般****? 花无烟心中猛然一惊! 如果是那样,还不如死了痛快。 花无烟费力睁开眼,跃入眼帘的是一张充满惊喜的黝黑脸庞。 “少白石大人醒来了,少白石大人醒来了!” 巨大的吼声让花无烟有些呆滞。 口中吐沫乱飞的家伙这么眼熟,不就是塔氏一族下一任土司塔多吗? 怎么会落在他的手中? 不会是被宝年初音踢断了人家的命根子,来找自己报仇的吧…… 看塔多的庆幸表情也不像啊…… 在花无烟胡思乱想之际,屋中接二连三涌入十几个壮硕汉子,脸上都带着相同的惊喜和雀跃,纷纷扯着嗓子喊道:“少白石醒过来了,拓跋白石大人显灵了!白石大人显灵了!” 花无烟惊出一身冷汗。 拓跋白石显灵了? 不是只有过世的人才能称为显灵吗? 难道棺材脸遇害了??? …… …… 身在白石峰的拓跋白石,被某人“惦念”后猛然打了个喷嚏,吓得面前几位匍匐着罗婺人首领姿态更加卑微,其中两位胆小的身如筛糠,估计白石大人再有个风吹草动,就要活活吓死在那里。 另外几位首领也没强到哪去,头深深埋在地上,衣衫已经被冷汗湿透,支撑身体的双臂有些不由自主的摆动。 他们几个刚对白石大人描述完姚平关里的经过,其中的细微末节不敢有丝毫隐瞒。 少白石大人竟然在自己地盘上被围攻差点致死! 别说白石大人会心生怒意,就连罗婺人都怒火中烧,恨不得将罪魁祸首的脑袋摘下来呈给白石大人。但少白石深陷险地这样的事,千百年来都不曾听闻,更不知如何处置,何况牵扯到西风王朝的守关将领,弄不好就是两个王朝战事的导火索。鉴于兹事体大,几人琢磨一番,还是决定禀报白石大人后,让谷神之子亲自进行定夺。 等他们东拼西凑结结巴巴说完之后,拓跋白石脸色阴沉似水。 身为姜氏一族成员,姚平关安平将军的小舅子,联合南雨王朝的修士,竟然将刚下山的宝贝传人打了个半死?! 由于怒到极致,拓跋白石黝黑的脸上,反而却露出了一抹阴璨璨的笑容。 如果对于以前知道他手段的人来说,这个笑容,绝对是天下最恐怖的事!因为拓跋白石以前狂屠大夏十八部落时,露出的就是这种笑意。 拓跋白石将旁边桌子随意一捏,坚硬如铁的石桌一角已经碎成齑粉,心中暗道:多年来未见血腥,看来中原已经忘记了天下第一魔的名头。一个西风王朝的小小守关将军,都敢蓄意谋杀少白石?!山里的数百万羌人是该露出自己的獠牙了,再这么下去,以后不得被人骑到白石峰上拉屎撒尿!西风王朝得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 打定主意后,拓跋白石也不理会跪在面前的几人,径直走向白石峰上隐蔽的一处石室。 …… …… 姜氏一族乃是罗婺人中排名靠前的部落,人口已达到十几万,位于八千大山最东边,和西风王朝接壤。 姜氏一族发展成如此大的部落,姜氏土司居功至伟。 土司名叫姜勒,快要步入耄耋之年的老人,在土司宝座上稳坐四十余年,依旧不肯放权到儿子手中,在姜氏一族内可谓是年高德劭。 姜勒恰逢今日重孙诞生,四世同堂,年近八旬的老人一时兴起,别人敬酒时酒到杯干,灌下去不少烈酒。现在酒意上头,正躺在竹制的摇椅上打盹,已经快要酣然入睡。 “族长大人,不好了!” 急促的喊叫声从门外传来,将竹椅上的姜勒吓得猛然清醒。 “混账玩意!有什么要紧事不能等到我睡醒后再禀报!还这么大的嗓门,你奔丧呢!” 姜勒虽然已经八十上下,但脾气依旧火爆,被吵醒后的恼怒加上酒意,就连急匆匆赶来的是族内颇有权势的大长老,都免不了被他劈头盖脸臭骂一顿。 大长老今年也有七十多岁,经过剧烈的奔跑后,黝黑褶皱的脸上挂满了汗珠,双手放在膝盖上不断喘着粗气。 “有屁就放,没屁就滚!” 姜勒土司没好气吼道。 大长老大口喘息之后,才缓过劲来有力气说话,断断续续说道:“白石…白石大人传来…传来神谕了。” 本来已经将眼睛重新闭起来的姜勒,听到这句话后顿时酒意全消,直接从竹椅上一跃而起,吹着胡子骂道:“你个老杂种怎么不早说!” 大长老幽怨看了土司一眼。 姜勒竟然像小伙子一般,从竹椅上敏捷跳了下来,拐杖都忘记去拿,一瘸一拐小跑着,直接冲去用来传达神谕屋子的方向。 …… …… 翌日。 城里的骚乱还让人心有余悸,那些平日里不爱生事的罗婺人,怎么像老婆被抢了似的,和城里驻防的兵卒厮杀了起来? 到了今天,谁也不敢明面上再提及此事,只是坊间酒肆里有些喝多的汉子有胆子胡咧咧几句。 安平将军好像也不愿多生事端,没有下令抓捕惹是生非的罗婺人。这件死伤上百人的惊天大案,就像是没发生过一般,稀里糊涂的搁置在一旁。 吴三刀是姚平关的城守,此时他正坐在宽大的木椅上,手指来回敲击着把手,嘴中哼唱着罗婺人特有的小调,虽然吴三刀是正儿八经的西风人,但拗口的罗婺小调却在他嘴里唱的有滋有味。 吴城守今年已经五十有余,调来这姚平关守城门已经二十多年。按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照他的资历,怎么着也能熬上个七品以上的官职。 可是一没背景,二没银子,拍马屁也经常拍到马腿上,致使吴三刀混到现在还只是个九品小吏,默默无闻地守着姚平关巍峨的国门。 由于这些年来罗婺人没有一丝想要侵吞西风王朝国土的意思,所以吴三刀的日子虽然过得有些清淡,但也能苦中作乐,享受着不易的太平盛世滋味。 比起几十年前的兵戈扰攘的日子,还是安静祥和的岁月舒坦一些呐。 吴三刀是个很知足的人,加上自己岁数这么大了,升官的事就不再寻思,只是想办法多攒些银子,好给家中三个儿子挨个娶上媳妇,也让吴家的香火传承下去。 吴三刀也被同僚们戏称为,只要城守一人,便可挡住百万罗婺人。有个略懂诗词歌赋的兵士,还作了首诗来打趣他。 几千里来连绵山,尽藏黑蛮数百万。 若使吴家城守在,罗人不渡姚平关。 随口念了几遍还算押韵的诗句,吴三刀脾气好,洒脱一笑,并未放在心上。正在他有些倦意,想要躺在椅子上歇息一会的时候,城楼上急匆匆跑来一个兵士,汗流浃背,指着西边,口中仓皇喊道:“吴头,黑蛮,都是黑蛮!” 吴城守打了个机灵,赶忙从椅子上跳起,往关外看去。 目所能及之处,密林中涌出铺天盖地的罗婺人!粗略一看,起码就有几万之众,后面不断增加的,让他们的数量急剧增加。 他们手中都握着不同的兵器,有的拿着弓弩,有的举着枪矛,有的挥着镰刀,甚至有的拿着个粪勺。其中大部分以青壮年居多,也不乏脸庞稚嫩的少年和白发苍苍的老人。 首当其中的,竟然是位举着拐杖的老翁!吴三刀眼神好,认得出是姜氏一族的土司大人,虽然姜老头连道都走不动了,可还是让几个汉子轮流背着他前行。 看得出来,这些罗婺人气势汹汹,肯定不是来姚平关串亲戚的! 吴城守望着密密麻麻的罗婺人,脑袋有些转不过来,有点头晕恶心。多年来的军中生涯还是让他迅速做出决断,不能让这些罗婺人进城! 吴城守扶着城墙上的青砖,用来支撑连连晃动的身子,连忙冲着负责城防的几名士卒重复喊道:“关城门!放吊桥!关城门!放吊桥!” 可是没等吴三刀喊出几声,脖子就骤然一疼,晕晕乎乎向后倒了下去。 吴三刀身后有位皮肤黝黑的兵士,举着刀把,憨憨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没有了将领指挥,久疏战阵的兵士们更不知该如何是好。 打?对面罗婺人一人一口吐沫,就把自己淹死了! 跑?暴乱过后,追查下来还是死路一条。 没等他们做出抉择,数千名罗婺人的先锋,就已经冲过吊桥,进入了姚平关。 守城的士兵全吓得瘫软在地上,兵器也丢在一旁,丝毫没有反抗的勇气。正当他们准备被黑蛮分尸的时候,罗婺人却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从身旁直接冲了过去。 等到如潮般的罗婺人进入城中,和同样皮肤黝黑的族人汇集到一起,十几万的队伍继续扩张,直接达到了骇人的二十多万! 这是一个令所有人恐惧的数目! 带兵捉拿花无烟的校尉,早已经被军中的罗婺人剁成了肉泥,盔甲锃亮的汉人兵士,却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拦,反而躲在一旁,生怕遭受无妄之灾。 除了带头的校尉,罗婺人没有再滥杀一人。 他们的目标极为一致,那就是安平将军府! 因为安平将军的小舅子叶良辰,妄想弑杀他们的少白石!(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服药 花无烟躺在一处农家屋里的木床上,身上盖着条碎花大厚棉被,一只布满老茧的黝黑大手举着木勺,不断的向他嘴里送着味道浓重的汤药。 塔多带着几个族人奉他老爹之命,带着少白石大人藏到了偏僻的山村中,无微不至的进行照料。这些天里,塔多他们甚至连眼都没合过,更别说宽衣解带好好睡上一觉。每天打听着哪里有医术高超的大夫,不断从遥远的地方轮流请来,给重伤卧床的花无烟医治。 花无烟当时被他们背到这里时,差不多只剩一口气了,奄奄一息,半只脚已经踏进了阎罗殿。被王墨浑厚罡力伤到的地方,其实并不算多么严重,但是贸然使用白石伏魔印,却对他的身体带来毁灭性的伤害。 下丹田破碎了一半,胸骨碎裂,右臂的经脉也被伏魔印霸道的冲击力搅得稀烂。 但是花无烟现在的体魄绝非常人可以比拟,经过天雷、万年寒泉和《白石诀》淬炼过的肉体实在是彪悍异常,蕴含在体内的灵气,不断修复他身体破损的地方。几天下来,花无烟服下疗伤圣药后,加上这几个汉子的悉心照顾,伤情已经好得七七八八。 花无烟本想下床活动活动舒展一下筋骨,可塔多一脸笑容硬是不肯,不管他怎么舌灿莲花,几个黝黑的汉子就是不同意他下地,说是非要等到他身体痊愈才行,这可把好动的家伙憋个够呛。 其实拓跋白石在花无烟刚受伤时就赶了过来,探查完他的伤势后,丢下了一枚丹药后就飘然而去,对几位殷勤照顾他的罗婺人说了句:谢了。 白石大人何曾对他人道过谢?简单的两个字,就把几个黝黑体壮的汉子激动的鼻涕一把泪一把。要是不把少白石大人调养的和以前一样生龙活虎,有何颜面对得起白石大人重如千斤的“谢了”二字。 被禁足的花无烟被塔木扶起上身,一脸无奈,张口把煎好的草药咽下,只觉得满口苦涩,喉咙一动差点喷了出来。 花无烟英挺的眉毛紧蹙一团,急忙吐出舌头散散苦味,皱着脸道:“这什么东西?怎么跟龙胆草一样苦。” 花无烟以前听都师傅提及过,世上最苦的三种草药就是黄连、木通、龙胆草。他小时候因为嘴馋,曾经把都师傅熬好的黄连当做肉汤一股脑的倒进肚里,那每一个毛孔都张开的美妙感觉,让他随后吃个苦瓜都觉得甘甜无比,但今天喝下的褐色汤汁,却感觉比黄连还要苦涩许多。 塔木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嚣张气焰,只是堆满谄媚笑容,对躺在床上的花无烟解释道:“少白石大人,啥叫跟龙胆草一样苦啊,这压根就是龙胆草煎的药啊。” 花无烟更加无奈了,只能翻了个白眼表达不满。世间三大苦药果然名不虚传,喝下去都有些工夫了,但是苦味还是留在口腔中,一丁点都没有消散。 看到塔木又是用木勺递来草药,花无烟如惊弓之鸟急忙后撤,双手抱拳,做了一个求饶的表情,可怜兮兮说道:“塔木大哥,能不能不喝?” 壮实的塔木却像被踩了尾巴似的,一下从床边跳了起来,脸色愤懑说道:“少白石大人,跟您说过多少次了,别再喊俺大哥了。你要是再喊俺一句,俺就撞死在墙上!” 罗婺人部落中的子民虽然不通礼数教化,但是对上下尊卑分的极严,不要说和少白石称兄道弟,就是对土司稍有不敬,都要遭受酷刑。 有的部族还保留这一些很古怪的习俗,比如过节时的第一口吃食,都要送到土司或者首领家中,否则便被视为不敬之罪,会被吊起鞭笞三十牛皮鞭。更离奇的是,有的部落里娶来的新娘子,结婚第一天不和自己的丈夫睡在一起,而是要先让族长大人拔得头筹,如果破瓜时不曾落红,便被视为不贞,要被浸在猪笼里活活溺死。 每个部族的规矩都略有差别,唯一类似的是,若有子民违抗土司命令,轻则剜眼割鼻,重则千刀万剐,就算灭了全家,其他族人也不敢有怨言。 在畸形的奴隶制度中,土司的权力甚至比中原的皇帝都要大上几分。 而白石,罗婺人更是敬若神明。 所以塔木听到以后要继承白石之位的花无烟称呼他为大哥,才如此小题大做。 花无烟见到脸上慷慨激昂的汉子说的如此认真,生怕他犯浑真撞了墙,赶忙答应,因为一句恭敬言语就要了人家性命,实在荒唐。不过对于他们这些天来无微不至的照顾,花无烟还是心怀感激,一声大哥的的确确发自肺腑。 塔木见到少白石答应后,又重新坐回到床边,递来一匙药汁。 花无烟望着他脸上殷切表情,只能捏起鼻子,硬着头皮喝下,刚一入喉,便苦着脸道:“能不能换一味药?龙胆草实在是太苦了点,哪怕换成黄连,那也行啊!” 塔木一脸凝重,固执地摇了摇头:“大夫说您伤了肝脾,需要龙胆草才可以医治,白石大人也亲自来查看过草药,说是没问题。” 花无烟诧异道:“棺材脸……不是,世叔来过?” 塔木浮现出虔诚神情,沉声道:“是的,白石大人恩泽天下,神通广大,大人说此药能治好您的病,就肯定能治好!” “屁的神通广大,说的跟佛祖似的……”花无烟心里不屑念叨,接着问道:“我已经快痊愈了,不需要再喝下去了吧?” 塔木认真道:“”您再忍耐几天,反正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该换别的药了。” “换药?”花无烟心情总算好了一些,急切问道:“需要再喝几天?” 塔木想了想老大夫说过的话,伸出大手张开,答道:“五天。” 花无烟挠了挠头,觉得这个天数还可以承受,继而展颜道:“那以后换什么药?” 塔木一本正经道:“龙胆草加木通。” 花无烟想死的心都有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李太尉 随着二十万罗婺人将安平将军府踏成飞灰后,以往对外极其强硬的西风朝廷并未像世人猜测一般,派遣重兵前来清剿,而是派了位殿前太尉来到姚平关。 殿前太尉名叫李逸,虽然官居一品,但并无实权。 李太尉性格暴躁,急功近利,年轻时还掌军多年。由于这些年来没有战事,把嗜血好战的李老头闲了个够呛,每天把多余的精力都转移到练兵上,倒是给西风王朝硬生生练出了一支铁军,西风十八营倒有三营出自他手。 听到西皇的召见,李太尉还以为是要和罗婺人开战,被委以重任统领全军,乐的他皱纹都堆出了几道,可是听完西皇的吩咐后,李逸才知道派他来的缘由。 无他,就是因为他的庶子娶了姜氏一族的大小姐,碍于这层关系,西皇才让他来和罗婺人进行调停,说白了,就是让他来作说客。 这让好功喜战的李太尉顿时老大的不乐意。 但是皇命难违,李太尉只能急匆匆赶到姚平关,听关内官吏讲述完罗婺人血洗了将军府之后,李太尉才弄清了始末,不由得喜上眉梢。 将军府都被罗婺人踏平了,如果不和罗婺人开战,西风王朝的脸面置于何地?! 姜氏一族的姜勒土司也碍于亲家情面,前来拜见李太尉。 李太尉对于老亲家却极为冷淡,连茶都没奉上,言语间还说两国关系不睦,一副国事大于家事的模样,让姜土司气的直接拂袖而去。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李太尉没有兵符,调动不了戍边将士,也只能先传信于西皇,言之凿凿,扬言道只要给他十万铁军,就能将这八千大山杀个漫山飘血,让野蛮的罗婺人世世代代归顺于西风王朝。 五天后,西皇陛下的圣旨就被飞隼传回。 李太尉兴冲冲打开圣旨后,只看到了一行朱红大字:若是罗婺人再起战端,你提头来见! 随着圣旨而来的,还有一位服侍三代帝王,地位超然的大总管——也就是听风小筑掌舵人。 李太尉见到大总管后,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战战兢兢道:“大总管,不过是区区小事,怎敢劳您大驾。” 面白无须的大总管看起来只是个六七十岁的和蔼老人,绝对不像近百岁的高龄,听后阴阳怪气道:“于某再不辛苦过来抢些功劳,怕是八千大山都要被李太尉荡平了吧?” 李太尉一脸尴尬,连道不敢。 大总管坐入椅中,饮下一口香茗,轻声道:“听闻只要陛下给李太尉十万大军,就能将八千大山收入囊中?” 李太尉虽然表面上态度恭敬,但语气极为自信:“正是!” “你个李老龟,一把年纪活到狗肚子里去了?!整日里就知道喊打喊杀,是不是做梦都想立下奇功当上那三省之一?!你知道不知道队伍开拔需要多少银子!你知道不知道朝内国库空虚!你知道不知道东花、南雨在旁虎视眈眈!” 大总管没有了往日儒雅高深的姿态,竟然像坊间泼妇那般,扯着尖细的嗓音,开始破口大骂起来。 李太尉面对着大总管雷霆之怒,瞬间呆滞。 李太尉在少年时家境贫寒,为了生计,在风月之地当过两年****,大总管一时气愤之下,连他老底都揭开,不留一丝情面。面对这位侍奉过三位皇帝的总管大人,李太尉不敢露出一丝往日里的嚣张气焰。 况且他听朝中好友提及过这个不算是秘闻的秘闻,这位看似面目和善的老人,其实早已经是站在武道巅峰上的十境高人。若是将他真惹恼了,轻轻吹口气,估计自己的身子骨都吃不消。若是惹的他老人家不高兴一巴掌弄死了,被总管大人从小看着长大的西皇陛下,会给自己出头?恐怕连个像样的谥号都不会赏赐吧。 面对这位不论地位和修为都超过自己数筹的大总管,往日里极重脸面的太尉大人,只能垂手低首,眼睛盯着高头舒云履的鞋面,宛如一位犯错的弟子,将手心里的汗,擦拭到那华贵的锦袍上。 大总管似乎越说越气,来回踱步走来走来,头上象征着超品的金丝镶玉五梁进贤冠都有些歪斜,可是口中的唾沫星子却越喷越多。 “李老龟!你真他娘的以为不要命的罗婺蛮害怕了西风百万大军?!你他娘的真以为黑皮汉子对咱这花花江山没有一丝觊觎?!你他娘的真以为天武榜第六的拓跋白石会畏惧西皇陛下?!!!” 三个他娘的似乎稍微激怒了脾气暴躁的李太尉,不过他依旧低着头,只是口中辩解道:“咱们西风铁骑甲天下,还怕了他们那些不懂礼数的黑蛮不成?您老人家和西皇陛下已到达仙人之境,难道降不住区区一个拓跋白石?” 总管大人怒极反笑,指着窗外的翠绿青山喝道:“罗婺人根本不会跟你在平地里拉开仗势硬打!想去那八千大山里清剿他们,无异于痴人说梦!咱们只要将大军拉进去,不用那些蛮子人动手,光那些毒障毒虫,就能要了咱们军中儿郎的性命!” 说完后,大总管又想起了李太尉问的最后一句话,声音压的极低,像是自言自语说道:“真能降得住吗?……。” 李太尉搓着衣角,像是受到委屈的小媳妇,嘴里又叨咕一句:“不过是一群占山为王的野猴子,出得山来,还不是咱们的天下。” 总管大人端起青花茶碗一饮而尽,清凉爽口的香茗将心中怒气都冲淡不少,冲着眼前从一品大员平静道:“李太尉啊,你没和罗婺人交过手,也不怪你。他们遇平原即散,遇山林即入,只要有山的地方,就是这些蛮猴儿的地盘,一座大山能养他们几万战士,可咱们呢?十万大军却要征五十万民夫来进行供给,若是开战的话,不出半年,罗婺人甚至不用动手,耗也能将咱们耗死。” 李太尉咬了咬牙,愤恨说道:“咱们将军府受到如此欺辱,不能对黑蛮卑躬屈膝!” 大总管挥挥手,将青花茶碗放下,反问道:“若是咱们太子殿下被人家打的生死不知,西风朝廷会怎样?” “举全国之力讨伐!”李太尉喝道。 大总管点点头:“拓跋白石没有领兵来犯,已经是够给西风面子了。” 李太尉皱眉道:“一个山野匹夫,怎么能和太子殿下相提并论?这不是拿枯枝比玉叶吗?” 满头银丝的总管大人双目紧盯着有些二百五的家伙。 若不是他家那几个如花似玉的闺女都嫁给了豪门世家,加上浑不楞的好战性格弄了些军功,就依着他这个浑劲,能戴上从一品的官帽? 总管大人无奈解释道:“拓跋白石的弟子,对于百万罗婺人来说,远胜于太子殿下在咱们西风臣民心中地位。” 清须玉面的李太尉悄悄地瞥了一眼大总管,对这个说法好像不太认同,但是也不敢和权倾朝野的超品大员争辩,只是将话题一转:“他们怎么隐居这么些年,从不敢越那姚平关半步,不是怕了咱们西风的铁骑?!” 总管大人听后嘴唇耸动,摇了摇头。 窗外凉风徐徐吹过,将两人都不太平静的心情稍微安抚一些。 总管大人站起身,望着窗外清幽景色,腰身似乎有些佝偻,缓缓说道:“现在的中原看似波澜不惊,只不过是没人敢轻启战端,谁也不知道盟友是谁,敌军是谁,整个中原杀机环绕,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动,你安我安,一动,则天下兵戈扰攘。你可曾晓得,如果遣来大军和罗婺人开战,东花历经百战的花骧军和南雨万名修士组成的万剑军,不出三日,就敢挺进西风境内!” 李太尉呆立原地,犹如泥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