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进年代文里养娃记》 第1页 《穿进年代文里养娃记》作者:薄荷一颗糖 本文文案: 木蓝穿书了,穿成了一本年代文女主的姑奶奶。 看着眼前破旧的房子,以及几个不省心的小娃,她想着怎么能把一手烂牌打好。 就这样,破屋变了豪宅,娃们一个个成才,木蓝事业家庭都和和美美。 原著中的年代文女主:“做人可不能活成我姑奶奶当年那个样子。” 改文后的年代文女主:“做人就得像我姑奶奶那样,自己的命掌握在自己手里,谁说拿了手烂牌就不能打赢了?!” 内容标签: 民国旧影 励志人生 市井生活 年代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穿进年代文里养娃记 立意:勤劳致富,创造美好生活 第1章 木蓝穿越了,确切地说,是穿进了一本年代文里。 她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间空荡荡的房子,吱吱呀呀的旧木板床,散发着霉味的湿漉漉的被褥,以及床边上一个瘦瘦小小、头发有些发黄的小女孩。 巧的是,书里这个卧病在床的女人也叫木蓝。 瘦瘦小小的女孩,是书里这个木蓝的大女儿,名叫巧心,虚岁还不满七岁。 “你……”木蓝想说话,却发现喉咙沙哑干痛得发不出声音。 小女孩看了看她,转身出去了。 没过一会儿,她又捧着一只碗进屋了。 碗是豁了一个口的破碗,碗里是半碗凉水。 木蓝接过碗来,仰起脖子‘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小女孩伸手拿过空碗,又拿小手替木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她的手腕细细的,小小的手心却热乎乎的。 “娘,还要喝吗?”巧心问。 木蓝摇了摇头。 “爹带着妹妹从西街的悬壶堂回来了。”巧心又说。 书中的原身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是巧心,小女儿叫巧灵。巧心不满七岁,巧灵刚刚三岁,两个女儿中间还夹着个五岁的儿子阿宝。 阿宝人如其名,是原身心里的一块宝。譬如家里有一个鸡蛋,那定是要给阿宝吃了补身子。菜里有几片肉,必是要挑出来给阿宝吃了长身体。阿宝的身体补得倒是壮实,在小孩子里打起架来一个顶俩。可两个女儿却长得瘦瘦小小,尤其是三岁的小女儿巧灵,瘦弱得就像只小猫,左邻右舍都说,这巧灵看着病怏怏的,怕是难养活。 这话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这回巧灵真病了。刚开始是发烧,原身没往心里去。 “哪个小娃不发烧?八成是长牙,烧个两三天就好了。”她说。 可两三天过去了,巧灵还在烧。 “可能过两天就好了。用不着瞧郎中,花那冤枉钱做啥?”她又说。 巧心见妹妹病得厉害,瞒着娘一个人跑去十八里铺找了爹回来。等孩子的爹陈致远从十八里铺赶回来,才发现巧灵缩在被子里抖个不停,身上烫得像炭火。 陈致远当即抱起巧灵往外走,要到西街的药铺里找郎中瞧,原身急得在后面直掉眼泪。 急得掉眼泪不是为了巧灵的病,而是为了阿宝。 “那钱是攒着给阿宝买鸡蛋的!我上辈子造的是什么孽哟!” “我怎么生了这么个祖宗,怕不是上辈子的冤家来讨债哟!” 原身又着急又伤心,嚎着嚎着就背过了气去。而另一个世界的木蓝,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魂穿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篇新文文案,感兴趣请戳作者专栏: 赵婉婉穿成了民国文里赵家的七小姐。 赵七小姐端庄懂事,家里的长辈都疼爱,未来的婆家也喜欢,却偏偏有个嫌弃她的未婚夫。 未婚夫明里看不起她,嫌她保守沉闷没意思,暗里和学校的女同学暧昧不清,闹着要退婚。 直到有一天,赵七小姐的画风突变,剪了清爽的短发,穿起了最时髦的洋装。她钢琴弹得好,油画画得好,还会写新诗……不仅如此,最后还考上了令未婚夫望而却步的名校,留了洋,事业风生水起…… 看着她在舞会上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原本闹着要退婚的未婚夫悔不当初。 赵婉婉:“晚了!” 阅读指南: 火葬场追妻追不到,女主值得更好的。 第2章 “娘,妹妹喝了几副药,烧退了。爹见你醒了,今儿一早就走了。”巧心说。 做妻子的晕倒,没见丈夫到跟前看一眼。甚至听说妻子醒了,连个照面都不打,就出门走了。这事倒是奇怪。 可木蓝对原身的丈夫没有半点好奇。他是长是短,是圆是扁,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虽然只是决定暂时留在这里,但有句话说得好,房子是别人的,生活是自己的。木蓝看了看这小院和这几间房,打算好好拾掇一下。 第2页 陈家原来也是阔绰过的。陈致远的爹,也就是巧心的爷爷在世的时候,这县城最繁华的北街有半条街的铺子都是陈家的,那时候在正源县提起陈半街来,没有人不知道的。 等陈致远的爹没了后,家业到了陈致远的大哥陈致安的手里,却是败落了下来。 再后来,败落得不成样子了,兄弟两人就分了家,巧心她爹陈致远最后分到了这么一个小院子。 院子虽小,但好在房契地契是自己的,而且陈致远一家也刚好够住。木蓝住北房,北房是正房。巧心巧灵两姐妹住东房。陈致远回家的时候,则是跟阿宝两个住西房。 眼下正是盛夏。木蓝把屋里的被单拿出来洗了,挂在院子里晾干。又把褥子抱到院子里晒。 屋子里的陈设没几件,但上面都积了灰。木蓝打了盆水,擦了好几遍,把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到了饭点,她摊了几个玉米面饼子,又看到灶房里腌着一缸咸菜,就取了些出来切成细细的丝,就着饼子吃。 厨房角落的柜子里,还藏着个装鸡蛋的篮子,篮子里只剩下三只鸡蛋。这些鸡蛋是原身舍不得吃,留着给儿子阿宝补身子的。木蓝拿这三只鸡蛋煮了荷包蛋,盛了三碗。 一碗给大病初愈的巧灵吃,一碗给瘦骨嶙峋的巧心吃,还有一碗自己吃。 “娘,你咋把我的鸡蛋给她们吃!”阿宝不满地嚷嚷道。 这是木蓝穿过来后,第一回 见阿宝。不是在病榻前,而是在饭桌上。 “你的鸡蛋?你下的?还是写了你的名字?”木蓝问,“你叫它一声,它应么?” 巧心放下了筷子,把手底的碗往阿宝那边推了推,“娘,我还是不吃了。给弟弟吃。” “你吃你的,别管他。那一篮子鸡蛋,他吃了不少。我看他身体壮着呢。倒是你和巧灵,看着瘦瘦小小,得补一补。”木蓝说。 到了晚上,木蓝铺好了被褥。晒了一个下午的褥子,变得干燥蓬松,闻着有阳光的味道。木蓝躺在上面,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陈致远进了家门,着实吃了一惊。 第3章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可看着整洁了许多,只一日的工夫,就变得窗明几净了起来。 “爹,你回来了?”巧心刚跟她娘从正房出来,打算去灶房,就看到她爹正站在夕阳下的院子里发呆。 陈致远长得英俊,个头也高,早年陈家还阔绰的时候,是好好念过一阵子书的。 他生得聪明,别人读十遍才能记住的,他读一遍就能记下来。且性子又沉稳,读书的时候坐得住。因此,左邻右舍都对他爹说,这孩子瞧着有出息,将来是要中举人做大官的。 陈家几代人都是生意人,当年,陈致远的爷爷从学徒做起,做成了掌柜的,在北街买下了两间铺子,一间卖茶叶,一间卖皮货。这两间铺子到了陈致远的爹手里,变成了半条街的铺子,以及三百亩的良田。 陈致远他爹当年最大的心愿不是把半条街的铺子变成一条街的铺子,或是把三百亩的良田变成三千亩的良田,而是陈家能出个读书人,走上仕途的路子。 他爹在世时,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自古以来,人说‘士农工商’,买卖人就算再有钱,旁人也看不起。”又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因此,他爹从十里八乡请了位最有学问的先生来教他。等到兴起了新学,又送他去了新式的学堂。 陈致远学的是经邦济世的学问,他哥陈致安学的却是做买卖的门道。可惜的是,陈致安学做买卖没学精,家业传到了他的手上,半条街的铺子没了,三百亩的良田没了,陈致远的书也就读不下去了。 不过,陈致远也不是个迂腐的人,不想为了读书,而让妻儿饿着肚子,于是就在旁人的引荐下,去了十八里铺的王员外家里做了教书先生。这一做,就是六年。 十八里铺离县城远,他隔个十天半个月才回一趟家,带些银钱回来。 前天巧心搭着隔壁张家的驴车到十八里铺找他,说是妹妹巧灵病得不轻,他就跟王员外告了假,回了趟家。 按理说,昨天才刚离家去了十八里铺,不该这么快就回来的。可他去了十八里铺后,左思右想,到底心里还是放不下小女儿巧灵,就又跟王员外告了假。 不放心巧灵,说到底还是因为不放心巧灵她娘的做派。 说起来,陈致远和原身当年订的还是娃娃亲。 陈致远的爹有一年去外地贩皮货,在半路上遭了贼,随身带着的银钱丢了个精光,别说贩皮子了,就是回家乡的盘缠都没了。就在这时,他遇到了书中原身木蓝的爹。 第3页 木蓝的爹同情他的遭遇,两人交谈下来,发现还算是同乡。陈家在正源县,而木家在相邻的清和县。于是,两人就搭伴回了乡。住店打尖都是木蓝的爹掏的银钱。 从此以后,陈致远的爹就认定了这个朋友,总说,“如今这世道,像老木这般古道热肠的人不多了。” 那个时候,陈家已经有了半条街的铺子,而木家只在清和县开着一家酱肉铺子。 但陈致远的爹依旧和木家订了娃娃亲,给陈致远说了木家的小女儿木蓝做媳妇。 “老木家对咱们家有恩,老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等木家的女儿嫁过来了,咱们家可万不能亏待了人家的女孩儿。” 这是陈致远他爹跟陈致远说过无数遍的话,回数都多过了让他好好读书、光耀门楣的话。 陈致远书还没读完,就被他爹叫回家成了亲。那时的青年学生都在追求自由,婚姻自由当然也不例外。 陈致远长得好,陈家家境又好,虽然他平时话不多,但仍旧有女同学喜欢他。 虽然他没有对哪个女同学动过心,但仍是对他爹说,没有爱情的婚姻不会幸福的。 “爱情?是个啥?我跟你娘当年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的亲,还不是一辈子都没红过脸,日子过得好好的?”陈致远他爹说。 他爹说的倒是事实。他娘在世的时候,他爹事事都让着他娘。他娘过世后,他爹时常念起他娘的好来,也从来没有生过续弦的念头。 就这样,陈致远跟新学堂请了几天假,回家成了亲。 那之后,女同学仍给他写信,男同学仍劝他错的是包办婚姻,追求自由恋爱没有错。 但陈致远却说,包办婚姻是错,可嫁给他的那个人没有错。既然娶了人家,就得好好待她。要么不娶,娶了就得好好过日子。哪能这头娶了给家里交差,那头在外面追求恋爱自由,那成什么人了? 然而,陈致远想好好过日子,书中的原身却不是个好好过日子的人。 刚成亲那一两年,陈致远的爹还没死,陈家的家业也还没败。天天有鸡鸭鱼肉吃,有绸缎穿,家里的活也有下人做,日子过得倒也顺遂。 等到陈家的家业败落后,日子比不上先前了,原身就整日抱怨丈夫没本事。 陈致远被她说得多了,就跟她商量,两个人在街上做点小买卖。他说,“当年我爷爷也是从小买卖做起,攒下的家业。咱们勤快点,吃两年苦,等有点积蓄了,就盘下一间铺子。你觉得怎么样?” 可一说这个,她就是个哭,“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叫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也不怕背后被人戳脊梁骨?” 别说要起早贪黑地做买卖,就连家里的铺盖,她都懒得洗晒。 陈致远又说,“那我自己上街做买卖,你顾好家里就行。” 原身一听又哭,“当初嫁给你,就图你是个读书人。你上街摆摊,我还要不要活人?人活脸,树活皮,你不要脸面,我还要呢。” 她每日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对着阿宝念叨,你爹是靠不住了,你可要出息,以后娘就靠你了,等着享你的福呢。 因此,陈致远今儿一踏进家门,就惊呆了,等到巧心叫他,才回过神来。 吃晚饭的时候,同一条巷子里住着的街坊找了来,说是阿宝打破了她儿子的头。说这话的时候,那孩子头上还往外渗着血。 “是你打的吗?”陈致远问阿宝。 阿宝听了这话,就往木蓝身后钻,看这样子,就是心虚了。 陈致远叹了一口气,给人赔了礼,又赔了药钱,让别耽误了,快领着孩子去西街的回春堂瞧郎中。 等街坊走了,他这才看了眼木蓝,叫阿宝从她娘身后出来。 往日阿宝闯下了什么祸,原身都是心疼护着短的。 所以阿宝向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闯了祸,往她娘身后一躲就行。 这会儿见他爹沉着脸叫他出去,就又扯了扯木蓝的衣摆,眼泪汪汪地看向她,就等着她像往常一样,抹着泪说出那句“他还是个孩子”来。 第4章 木蓝盯着手里的窝头,想了一会儿说,“这面没醒好。”又对巧心说,“我看灶房里还有小半袋子白面,明天咱们蒸馒头吃。” 那小半袋子白面,是原身留着给阿宝解馋包饺子吃的。阿宝一顿能吃二十个饺子,原身就包二十个饺子,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剩下的白面,就藏在了灶房的木头柜子里,留着下一顿再包给阿宝吃。 阿宝见木蓝半天没反应,他爹的脸色又沉得吓人,于是自己抹着泪,说出了那句“我还是个孩子啊!” “你还是个孩子?”陈致远听了更来气,“你是孩子,那被你打破了头的就不是孩子了?” 第4页 阿宝又扯了扯木蓝的衣摆,眼泪吧嗒掉了下来,叫了声“娘”。 木蓝夹了一筷子腌辣椒到窝头上,头也没抬地说,“对,他还是个孩子,得好好教教。你现在不教,往后旁人也会替你教。” 陈致远惊呆了。阿宝他娘什么时候转了性子? 往日里他但凡说阿宝一句,她就会说上十句,说来说去,不是说“他还小,不懂事,你别吓着他”,就是说“他还是个孩子,你跟他计较什么”。说到最后就开始哭天抹泪,“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这是要了我的命啊!” 其实,阿宝他娘懒点糊涂点,陈致远觉得日子还能凑合着过。可最让他心里不好受的,还是她平日里太偏疼儿子,不把两个女儿放在心上。 陈致远劝过她许多回,手心手背都是肉。又说,闺女是娘的小棉袄,你疼她们,她们心里自然也疼你的。 可阿宝他娘就像鬼迷了心窍,一句也听不进去。有什么好吃的,都是阿宝的。有什么错处,都是别人的。 陈致远原想着,就算再不疼女儿,毕竟是亲娘,不是后娘,把女儿交给她来带,也出不了大差错。 可让陈致远没有想到的是,这回她竟会为了攒钱给阿宝买鸡蛋,而不带巧灵去瞧郎中,小病给拖成了大病。那日他抱着巧灵到了悬壶堂,老郎中看了连连摇头叹气,说是要再晚来一日,华佗再世也没救了。 想到这些,他就觉得后怕,不敢想要是那日巧心没去十八里铺寻他,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阿宝见他娘不再护着他,这回是真哭了。哭着认了错,说自己这回长记性了,再也不和人打架了。又问他爹,“待会儿下手能不能轻点?” 最终,陈致远叹了口气,只是叫他站端正点,又给他讲了半天做人的道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吃饭。” 直到月上梢头,阿宝才说,“我饿了。”又说,“我知道爹说的道理了。他也还是个孩子,也有娘亲。我打破了他的头,他的娘亲会心疼。” 这天晚上,陈致远依旧和阿宝住西房,第二天吃了早饭,就动身去了十八里铺。临走前,留了两吊铜钱。又叮嘱巧心,要是家里有什么事,就搭隔壁张家的驴车到十八里铺找他,说是他和张家当家的已打过招呼了。 “爹,你放心。家里有我呢,出不了事儿。”巧心知道,她爹这是还放心不下巧灵。 陈致远走后,木蓝没有蒸馒头,而是包了些包子。 她让巧心在家看着妹妹,就去南街买了一条肥猪肉,称了一把韭菜回来。 正源县城并不大,共有东南西北四条大街。北街都是些卖皮货布料茶叶的铺子,南街卖吃食,西街有药铺也有当铺,东街则是衙门所在的地方。 木蓝出去转了一圈,就把正源县城的情况了解了个大概。 回到家,她把那小半袋子白面从灶房的柜子里取出来,和了面,剁了馅,包了八个大肉包子上锅蒸。 等热气腾腾的笼屉上了桌,不等木蓝叫,几个孩子都已围在饭桌边上等了。 这时候日子过得苦,寻常人家平时吃得最多的,还是粗粮。更穷的人家,忍饥挨饿也是常有的事。 陈致远在王员外家教书的束脩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一家人填饱肚子没有问题,偶尔还能吃上点白面,菜里放些油水打打牙祭。 往日里,做了好吃的,原身都是留给阿宝。因此,巧心看着桌上的笼屉,悄悄吞了吞口水,又看了看眼巴巴盯着笼屉的巧灵,说,“娘,我吃窝头就行。这包子,还是留给弟弟吃吧。”又说,“妹妹还小,也吃不了多少,这包子就给她尝一个吧。” 木蓝揭开笼屉,里面是白白胖胖冒着香气的大包子,数数总共有八个。肉买得不多,菜也买得不多,剁完包子馅,刚好够包这几个。 “每人两个。”木蓝说,“锅里还有小米粥。吃了要是不饱,灶上还蒸了一笼窝头。” 包子皮擀得薄,里面包了肥猪肉,咬上一口,油水汪汪。阿宝一口气吃完了两个肉包子。巧心则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吃上一小口,要在嘴里咂摸半天的味。 巧灵年纪小,只吃了一个包子,喝了一碗小米粥就饱了。于是,木蓝就把巧灵碗里多出来的那个包子递给了巧心。 “娘,我还没吃够。她那里不还有一个没吃完吗?凭啥就给她多吃一个!”阿宝说着,就要伸手去抓包子。 木蓝移开了碗,阿宝抓了个空。 木蓝:“就凭这包子皮是她帮着一起擀的,菜也是她帮着择的。你干嘛去了?” 阿宝今儿倒是没去打架,是去打陀螺了。他听木蓝这么说,想了想,问:“那是不是我以后帮着家里干活,就能多吃点?” 第5页 从那天后,阿宝也不整日往外跑了,只有半日在外面玩,剩下的半日则是围着巧灵转。 他说,“娘,别的活我也做不好,我就帮着带妹妹吧。” 这天,木蓝和巧心在屋里叠衣裳,阿宝在一旁跟巧灵玩的时候,陈致远的大嫂夏桂香带着她家的几个孩子上门来了。 巧心抬头看了看木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不喜欢大伯娘来。 第5章 巧心不喜欢大伯娘来,是因为大伯娘每回来,走的时候都要顺走些东西。不是拿走她的一根头绳,就是拿走巧灵的一个拨浪鼓,再不济,也要拿走些针头线脑碎布头。 且大伯娘每回都要跟她娘说一些体己话,等大伯娘走了以后,她娘都要跟她爹闹一场。 但她不喜欢大伯娘,也不全是因为这个,还因为她小的时候,大伯娘对她说,你是你爹在西街捡来的。她娘刚生了阿宝的时候,大伯娘又对她说,你娘生了弟弟,就不要你了。 看着她一脸惊恐的样子,大伯娘就会笑着说,逗你玩呢。 夏桂香进屋的时候,空着手,屁股后面跟着她家的几个孩子。 夏桂香生了四个女儿,才生出一个儿子来。女儿最大的已十二三岁,儿子全福才刚满三岁,和巧灵一般大。 说起来,夏桂香的娘家,家境还算殷实。她爹是县城南街‘夏记粮铺’和‘夏记油坊’的夏掌柜。 夏掌柜逢人便带着三分笑,心里的算盘珠子却打得噼啪响。他在南街开了几十年的铺子,从没有做过一桩亏本的买卖。 后来,陈家败落了,有人见到他站在粮铺的的柜台后面,手底下拨着算盘珠子,嘴里喃喃道,“这笔买卖算是亏喽。” 夏桂香跟她爹一样,从来只有她占旁人的便宜,没有见旁人占到过她的便宜。这事从陈家两弟兄分完家,陈致远家住的是一处小院子,陈致安家住的是带着门面房的大院子,就能看得出来。 夏桂香进屋坐下后问木蓝,“二叔还住在阿宝那屋?你俩自从上回那事以后,就没同房过吧?” 木蓝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看了看屋子里的七八个孩子,叫巧心把叠好的衣裳收到柜子里去。又说,最近的天挺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凉下来。 上年秋天,夏桂香来串门的时候说,二叔十天半个月不回家,哪个男人憋得住?别是外头有人了吧。 原身摇了摇头,有些不信。陈致远虽和她过日子说不到一块儿,但这种事,他还是做不出来的。 夏桂香又说,你也是心大。二叔长得好,又年轻。我听说王员外家有个闺女,模样出落得水灵。 原身耳根子软,除了陈致远的话她听不进去,旁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等陈致远回家的时候,她就问起了这事。 陈致远万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他跟王员外家的闺女清清白白,压根就没她说的这回事。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听来的闲话。于是就跟她说,这是子虚乌有的事,叫她不要乱想,更不要跟人乱说。那王员外家的闺女才十五,往后还要嫁人,可不能毁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原身一听这个,原本信七分的,如今信了九分,更是觉得陈致远跟那王员外家的闺女有点什么。不然,怎么还操心起人家的名声来了? 从那以后,原身每回心里不痛快,都要把王员外家闺女的事拎出来说一说。 后来,还是她娘家的大嫂从隔壁的清和县来正源县看她,用一句话点醒了她。 她娘家的大嫂说,妹妹你糊涂啊。这话到我这里就打住,可别再跟人提起。要是坏了王家小姐的名声,那妹夫也就在十八里铺教不成书了。 这句话把原身镇住了,再也没有跟人提过这件子虚乌有的事。 只是陈致远已经在阿宝的屋里住了有段日子了。原身也抹不下脸叫他回正房睡。两个人就这样僵持到了现在。 夏桂香见想好的话没地方说了,也觉得没意思,又坐了一会儿就要走。 木蓝也没留她。 走的时候,夏桂香的儿子全福手里头抱着巧灵的虎头枕不放手,夏桂香笑着说,“你看……这。” 见木蓝没反应,又说,“要不,巧灵,这个就给全福让他抱着玩吧。”话是对着巧灵说的,眼睛却往木蓝脸上看。 要按往常,巧灵她娘一准会说,“既然全福喜欢,就给他吧。” 木蓝问巧灵,“你喜不喜欢这个虎头枕?” 巧灵点了点头。 木蓝又问她,“那你想不想把这个送给全福?” 巧灵摇了摇头。 木蓝转头对夏桂香说,“孩子不愿意。她的东西,我不能替她做主送人。” 这是头一回,夏桂香空着手来,也空着手走的。 第6页 等夏桂香走了,巧心担心她娘又跟她爹闹,就对木蓝说,“娘,大伯娘说的话信不得。我小时候,她还说我是捡来的呢。” 木蓝住的这条巷子靠近北街,她上街买菜的时候,看到巷子口有不少来来往往搬货的。眼下正是盛夏,天气热,没搬几趟货,就浑身都是汗,口干舌燥。 木蓝白日里没什么事做,就想在巷口支个摊子,卖点酸梅汤什么的,也好攒下些钱。虽攒不了什么大钱,但她想着能攒几个是几个,多少也能贴补贴补伙食。 这天陈致远从十八里铺回家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了在巷口卖酸梅汤的木蓝。 第6章 最近木蓝每日都要煮上一锅酸梅汤。酸梅汤里加了乌梅山楂,还有冰糖陈皮,喝着开胃解渴。 她先是给巧心她们盛出几大碗。剩下的,就拿到巷口去卖。 酸梅汤一碗一个铜板,便宜又解渴。摆在巷口没多久,就能卖完收摊。一天下来,除去本钱,也能赚上二十来个铜板。 陈致远走到巷口的时候,木蓝刚要把几只碗收进筐里。 “我来拿吧。”陈致远说。 这天吃完晚饭,巧心跟阿宝帮着一块儿收碗筷,陈致远对木蓝说,你累了歇着,我来洗。 晚上,木蓝早早地就关了门,熄了油灯睡下。 陈致远在阿宝那屋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走了。临走前,仍是留下了些银钱,又嘱咐了巧心几句。 木蓝卖了一段日子的酸梅汤,攒下了百十来个铜板。这些铜板刚好够搭个驴车走出正源县的地界。 她攒够这些钱的时候,一向省心的巧心却病倒了。 木蓝用攒的这百十来个铜板请了个郎中。郎中说巧心得的是伤寒。开了个方子让去抓药。又叮嘱别给她吃难克化的吃食。 郎中临走前说,这病不是个小病,十天半个月后要能熬过去,就算是好了。 木蓝熬好了药,端给巧心喝了。又问巧心想吃什么,她去做。 木蓝刚穿越过来时,守在床边照顾她的是巧心。 如今巧心病了,守在床边照顾的,又变成了木蓝。 巧心摇了摇头,她什么也不想吃。 木蓝见是这样,去了南街的夏记粮铺称了一小步袋子的大米,回家煮了碗白米粥。这年头,白米饭稀罕,白米粥也稀罕。碗里的白粥飘着米香,旁边还搁了一小碟切得细细的咸菜丝。 “我喂你吃。”木蓝说。 巧心尝了一小口白粥说,“从前闻着白米粥的味,就馋得流口水。怎么现在吃着觉得没什么味儿。” “那是你病了。”木蓝说,等她病好了,就煮点白米饭,再炒一盘土豆丝,做个红烧肉。那时候就吃着香了。 “还是娘好。”巧心笑了。她觉得娘现在这样挺好的。隔壁家的草花,她娘跟人跑了,她爹又给她找了个后娘。有一回没人的时候,草花偷偷卷起袖子给她看,胳膊上面密密麻麻都是针眼。草花说,那是她后娘拿着绣花针扎的。 巧心想了想又说,“娘,我喜欢咱们现在的日子。咱们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木蓝拿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隔壁张家的驴车常去十八里铺,木蓝就让人带了口信给陈致远,告诉他巧心得了伤寒。 当天晚上,陈致远就坐着张家的驴车回来了。 他回来后,问的第一句话就是,有没有瞧郎中?上回巧灵病了的事,他现在想想还觉得后怕。 木蓝告诉了他郎中说的话。要是能熬过十天半个月,就算是熬过去了。要是熬不过会怎么样,郎中没有说,但也能猜得到了。 木蓝说,等巧心病好了,就让她去上学吧。 陈致远呆呆地看了她半晌,却笑了。“巧心也到了读书的年纪。还是你想得周到。”又说,“送她去县里的新学堂吧?” 这时候虽然县里设了新学堂,除了教认字,还教洋文和算术,但去新学堂的女学生不多,只有凤毛麟角的两三个。 因此,等巧心的病好了以后,她要去新学堂上学的事,就在街坊邻居里传开了。连陈致远的大嫂夏桂香都听说了。 她连连摇头说,女娃上什么学堂?这不是糟践钱嘛!难道上了学堂,就不用嫁人了? 又问木蓝,“二叔也同意?” 见木蓝点了点头,她才讪讪地走了。 夏桂香的三女儿巧红,跟巧心差不多年纪。她听说巧心要去新学堂读书,就拉着她娘的袖子说,“娘,我也想跟巧心一样去读书。” 夏桂香啐了她一口,“这事划不来。我可没那些闲钱给你糟践。”又说,“女人嫁人生孩子才是正经事。你二婶早晚有后悔的时候,等着瞧。” 第7页 原身的妆奁里收着些银角子,是原身的娘私底下偷偷塞给她,她想攒着给阿宝读书用的。交了巧心的学费,还剩下一些。木蓝想了一阵子,觉得也不能坐吃山空,就跟陈致远商量,说想在街上做点小买卖。 “先吃两年苦,等攒点钱再盘一间铺子。”她说,“生意都是一点点做起来的。” 第7章 木蓝想好了要上街做点买卖。但做什么买卖,却还没有想好。 巧心过几日就要上新学堂,得缝个新书包,再做身新衣裳。 木蓝上北街扯了些布,去了裁缝铺。拿花布做了身新衣裳,蓝布做了个斜挎的布书包。 巧心自从知道她爹娘要送她去新学堂读书后,心里高兴极了。但高兴过后又咬着嘴唇问, “娘,我去读书要花不少钱吧?” 她这是把夏桂香那天说的话,听到心里去了。 “等过两年,阿宝和巧灵也要去读书的。”木蓝说,“咱们过自己的日子。旁人说的话,不用放在心上。” 还没等巧心去学堂,原身在清和县的娘家就托人带了书信来,信里说她爹要做寿,让她回趟娘家。 于是,陈致远告了几天假,陪着木蓝和几个孩子,雇了辆驴车去了隔壁的清和县。 清和县和正源县相距不远,但山路不好走。坐驴车得走上一天,从日出走到日落。 为了不在路上过夜,他们一家一大清早带了几件换洗的衣裳,又带上木蓝自己做的寿桃,就坐上驴车出门了。 木家在清和县开着一间酱肉铺子。那时候,人人都说木家的小女儿命好。 原身前面有三个哥哥,她爹娘四十岁上得了她,真是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宝贝得不得了。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是先紧着她。几个哥哥也都护着她,处处让着她,一点儿委屈也不肯让她受。别人家都是男孩儿金贵,可到了木家,事情就反着来了。 旁人都说她命好,这只是其一。其二是她和陈家的小儿子陈致远订了亲。 陈家在正源县算是大户,家境殷实,铺子田产都置了不少。但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陈家的小儿子陈致远读书上进,保不齐将来要考功名走仕途的。 陈致远还没成亲那会儿,他爹曾带着他去过几回清和县的木家。木家的街坊邻居见了,都说木家的这个姑爷,人品样貌都没的说,木家结了门好亲。 原身那时见了陈致远的模样,听了街坊邻居的议论,心里对这门人人羡慕的好亲事,也是极满意的。 可没想到刚嫁过去一两年,陈致远的爹就死了,陈家的家业也败落了。 从那时候起,原身的娘就整日怨原身的爹,说他当初不该把女儿许配给陈家。说着说着,又从不该把女儿许配给陈家,说到他当初就不该在路上帮陈致远的爹垫盘缠。 每到这时候,原身的爹老木都是一声不吭地听着,等她骂完消了气,就到酱肉铺子里转转。 老木上了年纪,铺子就交给了他的三个儿子打理。但他每日仍习惯去铺子里看一看。没人知道,他究竟是去看酱肉,还是躲清静。 驴车到清和县木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清和县做寿,讲究的是‘做九不做十’,逢九才做寿。木老爷子做一回寿也不容易。木家的几个儿媳张罗着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有酒有肉,当然,也少不了木家祖传的酱肉。 原身的娘拉着木蓝的手摸了半天,一直说这手从小不沾阳春水,白白净净的,如今摸着粗糙了许多。又说起都是姑爷不争气,才让自己的女儿吃了苦头。 木家的大哥木臻看了眼妹妹妹夫,说“今儿难得咱家人都在,咱敬爹一杯吧。” 原身的娘这才止住了话头,又叫几个儿子都少喝点,说“明天还要开铺子。” 几个孩子都爱吃酱肉,尤其是阿宝,手里拿着个酱肘子啃得香。木老太摸了摸阿宝的头发说,“慢点吃,别噎着。你们走的时候带些回去。”说着,又给木蓝碗里夹了不少菜。 “你从小就喜欢吃咱家的酱肉,多吃点。你尝尝,还是从前的那个味儿不?” “好吃。”这酱肘子闻着酱香扑鼻,吃起来肥而不腻,味道确实好。 吃过饭,木老太把木蓝叫到了她那屋,悄悄往她手里塞了些银钱。 “快拿着,别叫老二家的瞧见了。要是让她瞧见了,少不得又要闹一场。” 原身的二哥木勇是个老实人,但偏偏娶了个泼辣的二嫂刘香香。 木老太偷偷给过原身许多回银钱。后来这事叫刘香香知道了,就哭着说这日子她也不过了,叫婆母干脆把木家的家产都拿去贴补小姑子好了。木勇劝了她一句,脸上就留了几个手指头印子。 第8页 木蓝把银钱塞回了木老太手里。 木老太不肯拿着,又往木蓝手里塞。 这时,原身的大嫂黄惠兰进屋了。 第8章 黄惠兰愣了愣,说是她已收拾好了西房。西房是原身出嫁前住的屋子。自从出嫁后,就一直空着。 老二媳妇刘香香嫌自己住的那屋晒不到日头,冬天屋子里潮,想搬到西房去住。但木老太说那是她闺女的屋子,闺女回娘家还得住,谁也别想占了。为这事,两人吵了好几回。 木老太见是大儿媳黄惠兰,松了一口气。她就怕这事又被刘香香撞见。 黄惠兰转身关了门,上了门闩,说“娘,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接着又问木蓝,“妹妹有没有想过在正源县开铺子做点买卖?” “你还不是心疼银钱。想打发她自个儿找营生做?” 木老太以为她是和刘香香一样,不乐意自己给木蓝银钱,有些来气。 黄惠兰叹了一口气,“娘,接济得了一时,接济不了一世啊。终归还是要靠自己才牢靠。咱家有做酱肉的手艺,要是妹妹肯学,就回正源县开家酱肉铺子,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木老太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有道理。自己年纪大了,总有走的一天,也接济不了她一辈子。 “木家的酱肉方子,向来是传男不传女。你要想学,我就去跟你爹说说?”木老太问。接着又叹口气说,自己闺女从小没吃过什么苦,这卖吃食得起早贪黑,不容易。 木蓝想了想,觉得卖吃食要的本钱小,而且木家的酱肉味道又好,不愁卖不出去。累是累点,但她不怕吃苦头。就跟木老太说,得回去和陈致远商量商量。 黄惠兰笑着说,“我从前也劝过你几回,妹妹这回终于想通了。你们要是商量好了打算做,我这里存了些体己钱,你先拿些去做本钱。” 木蓝没有收。 黄惠兰又说,“我刚嫁到木家的时候,你还不到我的肩膀高。你大哥疼你,我也把你当成自己亲妹子的,你别见外。” 木蓝还是没有收,这年头,谁攒点钱都不容易。要是做买卖赔进去了,也对不住人家。木蓝想靠自己,一步步慢慢来。盘不起铺子,就先摆个摊子卖。 就这样,木老爷子做完寿,陈致远先回了正源县。木蓝带着几个孩子在娘家又多住了几天。 木老太又说,让老三家的给巧心和阿宝再做几件衣裳,巧灵穿巧心的旧衣裳就行。又说,“你喜欢穿绸子的,我这儿箱子底下给你留着些好料子,让老三家的再给你做身新衣裳。” “我刚扯了些布,到裁缝铺给巧心做了身新衣裳。”木蓝说,“不用麻烦三嫂了。” “去裁缝铺花那冤枉钱做啥。而且还不定有你三嫂做得好,你三嫂手巧。”木老太说。 原身从小没拿过针线,嫁到陈家时,也有家里的下人做针线。所以等到后来不得不自己做针线时,就犯了愁。 木老太心疼女儿,就叫三儿媳杨秀玲替原身一家做针线。一年换季的时候做几身衣裳,托人带到正源县去。 杨秀玲手巧,针线活做得细致,一年到头针线不离手,要给丈夫孩子们做衣裳,还要给小姑子一家做衣裳。她心里也有些怨言,只是不敢说。一来公婆丈夫都疼小姑子,二来也是自己性子软,不敢像妯娌刘香香那样跟木老太对着干。只得心里委屈着,脸上还得带着笑,说妹妹不嫌弃我做的针线就行。 木蓝跟木老太说,想跟杨秀玲学针线,往后自己家的衣裳自己做。 木蓝在原身娘家住的这些日子,跟着杨秀玲学了针线,又跟着木老爷子学了做酱肉。想着巧心还要上学堂的事,也没敢耽搁太久,就要带着孩子们回正源县。 木家也有几个小孩子,巧心巧灵和女孩子们玩,阿宝则是和几个男孩子玩。临走的时候,孩子们都有些依依不舍。 木老太说,下回来的时候多住几天。又用油纸包了好些酱肉酱肘子,还去街上买了只烧鸡,叫木蓝她们带着路上吃。木老太拉着木蓝的手半天没松开,“都怨你爹,当初要不是你爹,你在咱清和县找个婆家……” “正源县也没多远,坐上驴车一天就到。”木老爷子说,“快让闺女上车吧,别耽误了工夫,晚上到不了。” 阿宝和大舅舅家的小儿子春生玩得好,不肯跟着木蓝回。黄惠兰就说,下回去正源县的时候,带着春生一起去。阿宝这才乖乖松了手。 “我有弹弓,还有陀螺,下回你跟你娘来我家的时候,咱们一起玩。“阿宝对春生说。 木老爷子看着木蓝说,“闺女啊,这手艺爹是教给你了。但师傅领进门,你回去还得自个儿多琢磨琢磨。”他想了想又说,“这么几天,也教不了啥。你回去另起个招牌。”他把铺子的招牌看得比什么都重,这是怕木蓝没学精,砸了自家的招牌。 第9页 第9章 木蓝跟几个孩子回到正源县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中午在路上吃的酱肉和饼子,晚上她就擀了点面,做了几碗鸡丝凉面。 “这酱肉和烧鸡得赶紧吃完,如今天热放不住。”木蓝说。 木蓝又让巧心送了些酱肉和烧鸡去给隔壁的张家。张家的驴车常去十八里铺。上回巧灵生病,巧心就是搭了张家的驴车去十八里铺找的她爹。后来巧心生病,木蓝也是叫张家的人去十八里铺的时候给陈致远带的口信。 第二天夏桂香带着自家的几个孩子又来串门,来的时候正好是饭点。 “今儿吃啥?”她问木蓝。 “玉米面窝头,再切点腌萝卜条。”木蓝说。 夏桂香知道木蓝一家回娘家的事。也知道她们每回从娘家回来,都要带不少酱肉的事。那酱肉肥而不腻,酱香扑鼻,远远都能闻得到。这年头不常吃荤,酱肉吃着格外香。每回原身从娘家回来,夏桂香都要领着家里的几个孩子踩着饭点来串门。又对巧心阿宝他们说,“你舅舅家是开酱肉铺子的,你们在舅舅家的时候,这酱肉都吃腻了吧。” 夏桂香这回见木蓝说中午吃窝头咸菜,就问,“你从娘家回来没带酱肉?” “带了,昨儿晚上吃光了。”木蓝说,“哦,对了,还剩一些送给隔壁张家了。如今天热放不住。” 夏桂香后悔极了,昨儿晚上她娘来她家,跟她说了半晚上她几个嫂子弟媳的不是。早知道,她昨晚就不留她娘吃饭,带几个孩子来小叔子家了。 夏桂香见是窝头咸菜,就说,“我想起来今儿还要回趟娘家,就不留下来吃饭了。”又说,“你把酱肉送给张家做啥?好歹留点给你侄子。阿宝没亲兄弟,这堂兄弟就跟亲兄弟一个样,往后他们弟兄两个少不得相互照应着。” 这话,夏桂香从前没少跟原身说。说是巧心跟巧灵往后都要嫁人的,嫁人了就成了旁人家的人。全福跟阿宝两个才是一家子的兄弟。因此,每回全福来,原身都是什么拿好吃的,好玩的哄着他,比对巧心巧灵还要上心一些。 “亲兄弟还有争家产的呢,堂兄弟就更指望不上了。”木蓝说。 夏桂香愣了下,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也没多待就走了。当初陈家两弟兄分家,他们家占了个带门面的大院子,分给陈致远家的是个小院子。 吃过饭,木蓝就琢磨起酱肉来。 木家的酱肉方子,里面的用料都是一些八角之类常见的调料,没什么稀奇的。里头调料的配比,才是秘方。 再有就是用料讲究。用的肉要选好的,各种调料也都要选好的。不光是要选好的,里头关键的几味调料,就连产地都有讲究。“那古人不是说,橘子长在南边和北边味儿都不一样吗?”木老爷子教木蓝的时候这么说。 木蓝出师的时候,木老爷子尝了她做出来的酱肉说,还差点火候,但也还凑合。虽比不上自家铺子里卖的,但比起街上一般铺子卖的,味道还是要好一些。 木蓝心想,这也不急。说不定清和县的口味,跟正源县的有些不同。往后这酱肉的味道,她再慢慢改进。 到了巧心上新学堂的那天,木蓝带着巧灵阿宝一起送巧心去了学堂。 巧心去了学堂,木蓝在家里做好酱肉,就挑去北街卖。 挑子的一头放着酱肉,另一头坐着巧灵,阿宝在旁边看着。 旁人都觉得奇怪,她一个卖吃食的,怎么不去南街卖,要挑到北街卖。但木蓝仔细想过了,这年头肉贵,老百姓没几个买得起的。要买,也是逢年过节买点解解馋。但北街都是商铺,且做大买卖的多。南来北往的贩货的客商也有不少。 第一回 卖,她也不敢做太多。她是中午出的摊,但一直到了晚饭的时候,还没卖光。 天热,酱肉放不住。木蓝只好把卖剩下的酱肉拿来做了晚饭,又取了些上回在夏记粮铺买回来的大米,蒸了白米饭。 “今儿是巧心第一天上学堂,咱们吃点好的。”木蓝说。 阿宝好奇地一直问巧心,学堂里是什么样。一会儿问新学堂里是不是教洋文,一会儿又问新学堂里是不是有女先生。 “我听根生说的。不过他上了学,就有了个大名,叫刘耀祖。”根生比阿宝大两岁,跟他们家住同一条巷子。往日也跟阿宝打过几回架。后来不知怎么的,两个人和好了,好得常在一处玩。只是自从根生去学堂后,跟阿宝玩的时候也就少了。 巧心笑着点点头,“教国文的是位女老师。她不是咱们正源县的人,是从省城来的。”巧心吃了口饭又说,“对了,她长得可好看了,还上过女子师范。我以后长大了也想像她那样。” 第10页 木蓝问几个孩子,“咱家的酱肉味道怎么样?” 几个孩子都说好吃。 “但今儿没卖完。”木蓝说,“我得琢磨琢磨,问题到底出在哪。” 第10章 木蓝仔细琢磨了一晚上,觉得这酱肉之所以卖得不好,还是因为卖得不便宜。 但她的用料本身就讲究,从肉到调料,样样用的都是好的,成本自然也就高。 但要是在用料上头省了钱,味道也做不了这么好。 思来想去,她觉得成本固然重要,但做吃食最要紧的,还是味道。既然用料没办法改,那就得再想法子。 第二天,木蓝除了跟昨天一样做了酱肉,还另摊了些饼子。等带着阿宝和巧灵到了北街后,她切了一小碟酱肉用来品尝试吃,又把酱肉的一些边角料切碎了夹在饼子里卖,又好吃又顶饱,价钱还不贵。 她做的酱肉本身就香,没一会儿,摊子前就热闹了起来,围了不少人。有试吃瞧热闹的,也有买个饼子夹肉解解馋的。 木蓝正忙活着,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小汽车的喇叭声。北街虽是正源县城最繁华的街道,但路上铺的仍是从前的青石板,路面也不宽。因此,黑色的小汽车一开过来,人们都自觉往两边退让。 小汽车在这个年代还是个稀罕的物件,尤其是在正源县这样闭塞的小地方,就更是难得一见。 整个正源县只有一辆小汽车,因此,一看到这小汽车,大家就知道上头坐着谁。 “这是县太爷的车子。”有人说。 又有人听了笑,“都什么时候了,哪来的县太爷?如今都改朝换代了,该叫‘县长’。” 虽是朝廷都没了好几年了,但正源县地方偏僻,好多人还没转过这个弯来。譬如还有人给小女孩缠脚,也有前朝的遗老还留着辫子。 但毕竟是改朝换代了,还是有些与前些年不一样的地方,比方学堂里有了省城来的女老师,还有街上有了这县长坐的小汽车。 如今的县长姓刘,听说是在东洋留过洋的。刘县长的车子路过木蓝的酱肉摊子时停了下来。 原来,这刘县长昨天跟正源县商会的陈会长在酒楼吃饭,吃到了一盘酱肘子,当时就赞不绝口。一问,原来不是酒楼做的,是陈会长路过北街的时候,在一个摊子上闻着香,顺手买来的。 今儿刘县长打从北街过的时候,恰好看到了木蓝卖酱肉的摊子。于是,他就叫司机停车买了点,想带回去尝尝是不是跟昨儿吃的一个味。 新来的刘县长买了木蓝摊子上的酱肉,这事在北街就传开了,到了晚饭的点,这事都传到了南街。 木蓝摊子上的酱肉,出乎意料地在太阳落山前就卖光了。不仅卖光了,还有人没买到,交了订金订了明天的酱肉。 回家的路上,木蓝粗略算了算,这一天下来赚的钱,都够全家好几天的生活花销了。一个月下来,可能比陈致远在十八里铺教书还要赚得多。 她高高兴兴挑着挑子,带着阿宝和巧灵回了家。 到家的时候,巧心已经从学堂回来了,正在灶房里生火。 “我来做饭,你回屋做功课吧。”木蓝说。 巧心摇了摇头,“娘,你都累了一天了,我帮帮你。再说了,吃完饭再做功课也不迟。” 巧心帮着木蓝洗了菜,笑着对她说,“娘,老师夸我记性好,学得快。” “那是好事啊。” 两个人正说着,就听到院子外面的巷子里有小孩子哭。 “这声音听着像巧灵。”巧心有些着急,扔下手里正洗着的菜,往身上蹭了蹭湿手,就往外跑。 “我跟你一块儿去。”木蓝说。 作者有话要说: 跟各位读者说声抱歉,最近几天三次元有些事情,现在处理完了,接下来会日更。 第11章 她们到了门口,就看到巧灵正坐在地上揉着眼睛哭,阿宝和一个小男孩俩人扭打在地上。 巧心在一旁哄巧灵,木蓝上前把打架的俩人拉开,又问阿宝,是怎么一回事。 “娘,你要罚就罚我吧。”阿宝梗着脖子说,“上回我答应爹的,不再和人打架。你要心里有气,打我就成。” 阿宝的逻辑简单粗暴,跟人闹别扭,打一架就成。她娘心里有气,也打他一顿就成。 “你先说说为什么跟人打架?”木蓝问。 “他欺负妹妹。我就打他。” “他怎么欺负巧灵的?” “他拿了条毛毛虫,把巧灵吓哭了。”阿宝一脸气愤,说着又往地上踩了两脚。地上躺着一只已经扁了的毛毛虫。 这段日子,巧心上了学,阿宝就常帮着带巧灵。巧灵也喜欢跟在哥哥屁股后面玩。阿宝在巷子里跟人一起玩的时候,巧灵就在一旁看。 第11页 “就因为这个?”木蓝说,“他拿毛毛虫吓人是不对,但你先动手打人也不对。” “娘,你不会是要让我给他赔不是吧?”阿宝睁大了眼睛看着木蓝,“就算是那样,那也要根生先给巧灵道歉,我才跟他道歉。” 就这样,根生从兜里掏出来一块麦芽糖哄好了巧灵,阿宝才给根生道了歉。 木蓝做好饭,让巧心去巷子里喊阿宝跟巧灵回家吃饭。 回来的,除了阿宝和巧灵,还有根生。 “娘,根生他娘出摊卖豆腐还没回来,我就叫他来咱家吃了。”阿宝说。 根生和巧心差不多年纪,家里只有他和他娘两个。根生两岁的时候,他爹就拿着他娘的嫁妆离了家,说是要去外头闯一闯,不闯出个名头就不回正源县。这一去,就是好几年没有音信,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根生他娘靠着在南街卖豆腐,把根生拉扯到这么大,又送他去了学堂,也是不容易。 木蓝蒸了些窝头,又做了些面疙瘩汤,里头放了西红柿,还打了两个鸡蛋。几个孩子有说有笑吃得香,根生一口气吃了三个窝头,又吃了一碗疙瘩汤。木蓝要再盛一碗疙瘩汤给他,他说什么也不肯,说是吃饱了。 吃完饭,收拾碗筷的时候,根生娘来了,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个盘子,盘子里放着几块豆腐。 根生娘没出嫁的时候长得白净秀气,常常在街上帮着娘家卖豆腐,街上的人都叫她‘豆腐西施’。这些年起早贪黑做豆腐,又成日在街上风吹日晒,看着憔悴了不少。 根生娘带着笑说,“今儿我家根生给你们添麻烦了。” “也就多添一双筷子的事。”木蓝说。 到了晚上,木蓝点了油灯,在灯下给巧灵缝衣裳,巧心坐在一旁做功课的时候,听到外头的院门响。 巧心愣了下,笑着说,“是爹回来了。” 阿宝原本蹲在地上跟巧灵玩,这会儿看到他爹回来了,想起今天和根生打架的事,有些心虚,忙端端正正站了起来,问了声“爹,你回来啦?” 陈致远点了点头,把手里头提着的一个纸包搁在了桌上,说是王员外送的点心,带回来给孩子们吃。 阿宝跑到桌子跟前,拆开油纸包着的酥皮点心,拿起一块咬一口,又送到巧灵嘴边,“这个好吃,你也尝尝。” 陈致远看了一眼木蓝,对阿宝说,“给你娘和你姐姐也拿一块。”接着又搬了椅子坐到巧心旁边,看着她做功课。 木蓝缝好了衣裳,在巧灵身上比了比,水蓝色的褂子,衣角还缝了个浮水的小鸭子。最近吃得好,巧灵的脸蛋比原先圆了,看着红扑扑的。木蓝揉了揉她软软的头发,就要起身打水给她洗脸。 陈致远看着木蓝,有些出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干咳了一声,说“阿宝夜里睡觉的时候不安稳。” 阿宝听了瞪大了眼睛,“爹,你胡说,我睡觉没乱蹬啊?” 第12章 巧灵往木蓝怀里蹭了蹭,“娘,我困了。” 巧心上学后,就一个人住东房。木蓝把巧灵抱到了正房跟她一块儿睡。巧灵自从跟木蓝一起住,到了晚上,就哪也不肯去了。睡觉的时候,也是搂着木蓝的脖子,缠着她给讲故事。 陈致远看着巧灵叹了口气,仍旧跟阿宝住在了西房。 第二天,木蓝把昨天根生娘送的几块豆腐做了青菜豆腐汤,又把剩下的一点切成薄片在锅里煎了,撒了些辣椒面和盐巴,就着窝头吃。 “豆腐也能这么好吃?”阿宝问。 巧心笑他,“那是锅里头搁了油。不管啥菜,里头搁了油都好吃。” 陈致远走的时候问木蓝,“要不我留在家里帮你吧?” “用不着。”木蓝摇了摇头,“况且你那份差事旱涝保收。” 到了中午,木蓝仍旧挑了挑子,带上阿宝和巧灵,就去了北街摆摊。 买酱肉的人不少,还有好些是昨儿就付了订金的,今天直接来摊子上取肉。今天她还特意多做了些酱肉,但没想到比昨天卖完得还要早。数了数赚到的铜板,比昨天还多了几十个。 北街是正源县最热闹的街道。木蓝卖酱肉的时候,阿宝带着巧灵在隔壁的摊子上看人卖小鸡仔。 “娘,我也想买一只鸡仔回去养。”阿宝拉了拉木蓝的衣袖说。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里已经抓着一只鸡仔。 卖小鸡仔的是个老伯,忙冲着阿宝叫,“当心着点,别捏坏喽。” 摆在地上的竹筐里装着十来只毛绒绒的小鸡仔,巧灵正蹲在竹筐边上,伸出小手轻轻摸着一只小鸡仔背上的黄色茸毛。 “这个怎么卖?”木蓝问。 老伯伸出两根手指。“二十个铜板,两只。” 第12页 “成,给我挑两只精神点的。”木蓝说。 巧灵轻轻抚摸着小鸡仔,好像生怕吓着小鸡似地奶声奶气说,“这个。” 阿宝捏着手里的那只说,“我想要这只。” 木蓝掏了二十个铜板,又对阿宝跟巧灵说,“买回去好好养。” “娘,你放心吧。”阿宝拍着胸脯说,“有我一口吃的,就有它一口吃的。我保证不会养死它。” 木蓝刚打算收摊的时候,有两个吊儿郎当二流子模样的人打从她摊子前过。到了她摊子前,停了下来。 这两个人,木蓝听北街上摆摊的人说起过。斜着眼的那个叫刘二,扇着扇子歪着嘴那个叫胡三儿。这两个人整日在街上游手好闲,不是拿这个摊子上一个西瓜,就是拿那个摊子上几个核桃,且从来不给钱。 “酱肉卖光了。”木蓝说。 刘二斜着眼看木蓝,“卖光了咱聊会儿天也成啊。” 木蓝收拾好了挑子,往肩上一挑,“忙,没工夫。” 胡三儿两步走上前拦住了去路,“哥帮你。” 这刘二跟胡三儿两个,除了爱吃白食,在街上见了好看的姑娘小媳妇,总爱上去调戏几句。更有甚者,对方要是胆小怕事的,他们还要动手动脚占些便宜,不是摸人家的脸,就是拉人家的手。所以但凡家里有年轻姑娘媳妇的,上街前家里人总免不了叮嘱几句,“见着那两个东西绕着走。” 都是正源县的人,他们俩也知道木蓝是这北街上从前陈半街家的儿媳妇,如今家道中落来这街上摆摊。他们瞧着木蓝模样俊,又想着陈家没了势,打定了主意她不敢声张,就想占些便宜。 “别端着了。”胡三儿歪着嘴说,“还当你是陈家的少奶奶呢?” 第13章 北街上人来人往,这时已经有瞧热闹的人往这边看了。 正源县地方不大,但闲话却传得快。 木蓝平日从巷子里进进出出的时候,也听到过一些闲言碎语。说是根生娘在南街摆摊卖豆腐,一个女人家,模样又长得俊俏,站在街上就是在勾人。就算是有男人去她摊子上说些不三不四的话,那也是她的错,怪就怪她自己长得好看,或是怪她衣裳的颜色太艳,总之是怪不到那些男人身上去。 起初,木蓝从巷口经过的时候,她们也拉着木蓝说闲话。但木蓝每回不是说“我还有事”,就是说“关我啥事”。渐渐地,她们也觉得没意思,就不再拉着她嚼舌根了。 木蓝看了看四周,站出来说公道话的没有,一脸兴味瞧热闹的倒是不少。木蓝寻思着,今天她要是退让了,保不齐这俩人往后还会得寸进尺,她也别想安安生生在这街上摆摊了。 且有些闲话,还不定传成什么样。 于是,她放下肩上的挑子,把阿宝跟巧灵护在身后,缓缓蹲了下来。 “呦,怎么了?肚子疼?我替你揉揉。”刘二说着就要上前。 谁也没想到,这时候木蓝突然从挑子里摸出了一把平时切酱肉的菜刀。 木蓝吹了吹刀刃,笑着说,“这刀今儿早上刚磨过。” 围观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刘二也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 “今儿要么你死,要么我死。”木蓝盯着刀刃叹了口气,“总得死一个。” 刘二跟胡三儿俩人,平日里看着横,但也就在这街上拿人仨瓜俩枣,占些小便宜罢了,闹出人命的事他俩也不敢。这会儿见木蓝神色镇定,话说得斩钉截铁,心里早就打了退堂鼓。 刘二说,“哥跟你开个玩笑,你看你这是做啥!”胡三儿的嘴上却是不肯服软,仍歪着嘴说,“回头再找你算账,走着瞧。” 但这往后,刘二跟胡三儿仍旧在这街上白吃白拿,见着木蓝的摊子却是绕开了的。 事后,木蓝问巧灵吓着没有,怕不怕。 巧灵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头,“不怕。” 木蓝对巧灵说,“对付坏人就得以牙还牙,明白了?” 又对阿宝说,“往后长大了不许像他们一样欺负女人。想想巧心跟巧灵,要是有人欺负她们,你乐意吗?” 阿宝想了想说,“谁敢欺负她们,我就打谁。” 过了十天半个月,陈致远回来了,可他前脚刚进门,他大哥陈致安后脚就来了。 陈致安跟陈致远两人虽是亲兄弟,但长得却不像。一个随了他爹的长相,另一个随了他娘。陈致安看着老成些,却没有弟弟陈致远长得俊朗。 陈致安是个怕老婆的,当初分家的时候,就是听了夏桂香的话,自家占了个带铺面的大院子,把个小院子留给了弟弟一家。但他虽是在家里怕老婆,但在弟弟弟媳面前,却是喜欢拿出大哥的派头。因此,他一进屋就撩起长衫在椅子上坐下,又是叫木蓝沏茶,又说“沏完茶就出去吧。我们男人说话,妇道人家就不要在这里掺和了。” 第13页 陈致远看了眼木蓝,对他大哥陈致安说,“她不是外人,有什么话用不着背着她。”说完又转头对木蓝说,“你歇着,我去沏茶就好。” “家里没茶叶了。”木蓝说完,就打起门帘出去了。 陈致安愣了下,望着木蓝出去,叹气摇了摇头,又对陈致远说,“致远啊,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14章 陈致安接着说,“我听说弟妹在街上摆摊卖酱肉?咱们家过去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你让她一个妇道人家在街上抛头露面,你叫咱家的脸往哪搁?” 陈致远听了说,“在街上摆摊怎么就丢人了?咱们爷爷那辈不就是从小买卖做起攒下的家业吗?再说了,要不是咱家的家业败落了,她哪里用得着吃这些苦头,受这些委屈?要我说,是咱们家连累了她,是咱对不住人家。” 陈致安摇头叹了口气,“摆摊也就罢了。你在十八里铺不知道,我听人说,她还跟街上的无赖动刀子!” “真的?”陈致远意外地问。 “可不是嘛。你说说看,一个女人家像什么样子!不是我说,你可得好好管管她。” 陈致远笑了笑,“没想到她还有这本事。” “你说什么?”陈致安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个弟弟,“你怕不是鬼迷了心窍!”他今天来这里,也是听了夏桂香的话。他觉着,夏桂香说得有道理。一个妇道人家在街上摆摊,还跟地痞流氓动刀子,这还了得?可得跟陈致远好好说说,叫他管好他媳妇。可没想到,陈致远却不当回事,话里话外护着她,甚至听了她动刀子的事,隐隐还有些得意。这可把陈致安气得不轻,觉得扫了他这个做大哥的面子,水也没喝,扔下一句“你就惯着她吧!往后惹出大乱子来,可别怨我这个当哥哥的没提醒你!” 陈致安走后,陈致远沏了杯茶给木蓝说,“都是我不好,叫你受委屈了。”又问她,跟人动刀子的事是不是真的。 木蓝喝了口茶说,“是真的。” 陈致安今天来的时候就沉着一张脸,走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怒气,且他一走,陈致远就跑来问她这个,木蓝自然是明白什么缘故。 前天夏桂香打从她摊子上过,看了看摊子上的酱肉,说是要带些回去给全福尝尝。木蓝切了些给她,她不满意,自己拿刀又切了一大块上好的酱肉,且没有给钱的打算。 木蓝说,“总共十吊钱。” 夏桂香笑着说,“今儿巧了,身上没带铜板,只带了一块大洋。” “给大洋也成。我找你钱。”木蓝说。 八成就为了这事,夏桂香才撺掇着陈致安来说了那么些话。木蓝觉得挺没意思的,也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她想的是,如今买卖做得还不错,按着现在的情形,再卖个两三年,就能攒点钱,盘个小一点的门面。 过了几天,木蓝娘家的大嫂黄惠兰带着侄子侄女从清和县来看她,驴车上拉了半车的东西。 “咱家的铺子上年赚了不少钱,前段时间你二哥二嫂闹着要分家,索性就把家分了。往后爹娘跟着我和你大哥过。”黄惠兰说,“对了,酱肉铺子给了你二哥二嫂。我寻思着,得拿分到的钱做点买卖,但做什么还没想好。这回,一来是想你了,来看看你这酱肉买卖做得怎么样。二来是娘惦记你,叫我稍些东西给你们。” 第15章 黄惠兰叫赶驴车的人把车上的东西卸到院子里,又一样样给木蓝看。 “这一袋子是白面,那一袋子是小米。哦,对了,还有一袋子苹果。”黄惠兰说,“还有这些洋布是娘扯给你的。娘说叫你留着做新衣裳。这几双鞋袜,是你三嫂做给巧心跟阿宝他们的。她说,上回你们来的时候,她拿手比划的尺寸,也不知合不合脚。” 巧心姐弟三个试了试,穿着稍大一点点。 “小舅妈手真巧。”巧心笑着说。 “不光手巧,心思也巧。”木蓝说。 小孩子长得快,衣裳鞋袜都要稍大一点,才经穿。不然穿了今年,明年就小了。 她想了想又说,“我现在会做针线了,不好再麻烦她了。” 黄惠兰知道木蓝的意思,笑着说,“放心吧,这回可不是娘叫她做的,是她自己的心意。” 木蓝把洋布收了起来,把米面搬到了灶房里,又拿了几个苹果给孩子们吃。 黄惠兰这回来的时候,带了她家的两个孩子。二女儿小云和小儿子春生。小云比巧心大两三岁,春生则是跟阿宝一般大。 几个孩子拿了苹果吃。小云和巧心两个去了巧心屋里说话,春生跟阿宝巧灵蹲在院子里看养的小鸡仔。 “我养的这鸡仔,再大一点就能打鸣了。”阿宝说。 第14页 春生问,“我听我娘说了,公鸡才打鸣,你咋知道你这是公鸡不是母鸡?” “那还能有错?我是男的,那我养的鸡仔就也是公的。”阿宝说完又指着巧灵养的那只鸡仔说,“那只才是母的。” “哥哥,真的吗?”巧灵眨着眼睛问,“那它就能生蛋给我们吃吗?” 木蓝把黄惠兰让到屋里,倒了茶给她,又问,“绣云怎么没来?” 绣云是黄惠兰的大女儿,今年已经十六了。上回木蓝回清和县的时候见过。当时木老太还笑着说,这是她最疼的大孙女,跟她闺女长得像。黄惠兰也说,她这女儿长得不像她这当娘的,倒是随了姑姑的模样。 黄惠兰笑着说,“绣云已经许了人家。在家绣嫁妆呢。”又说,“你还记得咱家铺子那条街上的‘胡记绸缎庄’不?绣云就是许给了他家的二儿子。姑爷一表人才,眼下在北平上大学。不过这些还是其次,我跟你大哥看中的,还是他为人踏实,有上进心。” 木兰点了点头,“人品自然最重要。” 黄惠兰看着木蓝笑了笑,说,“我觉得妹妹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或许是从前不经事,如今想明白了。” 她想了想又说,“刚才说要做买卖,其实我已经有了大致的想法。咱家原先在县里的东关街上有间门面,有上下两层,租给人每个月收租子的。分家的时候,酱肉铺子给了你二哥,这间铺子就给我们了。我想把那门面收回来,再把隔壁的铺子也盘下来,两间打通开个小酒楼。咱家原先也是做吃食买卖的,也不算是隔行。当然了,我只是这么想,还得跟爹娘,还有你大哥商量过才行。”黄惠兰是个有主意的人,看人看事也有眼光。要按着原先,她也不会问木蓝的主意,但最近她觉得,木蓝想事情通透了许多,就想听听她的想法。 “我觉得成。那地段开酒楼不错。”木蓝想了想说,“只是,开酒楼得有几个招牌菜,还得请个好的厨子来。” 晚饭的时候,木蓝从袋子里取了白面,擀了些面条,又买了甜面酱,切了肉丁炒了炸酱。面捞到碗里后,又在上面码了豆芽和黄瓜丝。 “娘,闻着真香。”阿宝说。 巧灵问,“这是什么啊?”巧灵还小,家里平时吃得最多的又是窝头,这还是她头一回吃这个。 “这是炸酱面。”巧心说,“去年阿宝生辰的时候,娘做过。”只是,去年只做了一碗给阿宝吃,她跟巧灵都只是闻了闻,没尝过味儿。 黄惠兰吃了一口,笑着说,“妹妹的厨艺也长进了不少。比面馆里卖的还香。” 黄惠兰跟两个孩子到正源县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得住一个晚上,第二天再回清和县。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木蓝让春生跟阿宝两个住西房,小云跟巧心住东房,她则是跟黄惠兰还有巧灵睡在了正房。 睡下后,巧灵缠着木蓝给她讲故事听。 黄惠兰笑着逗巧灵,“你这么大了,该跟你爹娘分房睡了。晚上还要你娘搂着讲故事啊?” 第16章 “爹爹不跟娘一起睡,跟哥哥住一个屋。”巧灵说,“我跟娘住在这屋。” 黄惠兰问木蓝,是不是上回闹了矛盾,俩人还没和好。又劝木蓝说,姑爷是个踏实过日子的人,他要是递个台阶,你就顺着下,别再僵着了。 木蓝知道黄惠兰是好心,也没说什么,只说“我困了,再说吧。” 黄惠兰笑着说,“我知道你不困。咱们再说会儿话?” 就这样,俩人从黄惠兰要开的饭馆,又聊到了木蓝的酱肉摊子。 “人还是得往前看,只要踏踏实实过好眼前的日子,往后自然会越来越好的。”黄惠兰说,“再说了,谁说咱们女人做买卖赚钱比不过男人?如今世道不一样了,我听我家姑爷从北平回来的时候说,现在都提倡什么……‘男女平等’。这些新词儿我听他说了不少。有些能明白,有些不大明白,但我觉得他说得没错,咱们女人也跟男人一样有手有脚,做起事来不见得就比他们差。” 木蓝留黄惠兰跟几个孩子多住上几天,但黄惠兰说什么也要急着回去。 “我回去得跟爹娘还有你大哥商量开酒楼的事,还得跟隔壁铺子的房东谈租铺子的事,有好多事要忙。过段日子再来看你。你要得空,也回咱清和看看,爹娘时常念叨你,你大哥也想你。” 木蓝见她执意要走,就包了些自己做的酱肉,让她跟两个孩子路上吃。又上街买了只扒鸡回来让她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我做的酱肉比不上家里的,你们带着路上吃。这扒鸡是正源县的特产,你带回去给大家尝尝。”木蓝说。 第15页 “成。”黄惠兰接过了酱肉跟扒鸡,笑着说,“爹娘要是知道,这扒鸡是你买给他们的,心里准会高兴。”黄惠兰来过正源县许多回,每回都是空着手回去,这还是 第一回 见木蓝主动买了东西托她带回去,她有些意外,但心里也觉着高兴。 过了段日子,就是巧心的生辰了。木蓝也是上回巧心上学报名的时候,才知道她的生辰是哪天。 巧心生辰这天,木蓝早早就收了摊,上街买了菜,在她放学前做好了饭菜。 木蓝把买来的鱼剁成了三段。鱼头炖汤,鱼身红烧,鱼尾香煎。 “娘,我能先喝口汤吗?”阿宝问。 家里从前少吃肉,鱼就吃得更少了。阿宝跟巧灵两个闻着鱼汤的香味,早就馋得忍不住吞口水了。 木蓝说,巧心马上就放学回来了,等她回来一块儿吃。 巧心跟根生两个住在同一条巷子,又是在同一个学堂里读书。根生常来家里找阿宝玩,和巧心两个人熟了,平时就结伴上下学。 巧心进了家门,还没放下书包,阿宝就兴冲冲地跑过去要拉着她进灶房。 阿宝问巧心,“姐,你猜今天吃什么?” “看你这么高兴,难不成吃肉?”巧心笑着说。 木蓝看到巧心和根生回来了,就叫他们洗手吃饭。 “今儿是巧心的生辰,根生也留下来一起吃饭吧。对了,你先跟你娘说一声。” 根生应了声,跑回了家,没过一会儿又来了,手里头还拿着个弹弓。 他把弹弓递给巧心说,“今儿是你生辰,这个算我送你的礼。” 阿宝一把拿了去,拉着弹弓比划,“我姐不喜欢玩这个,送我玩吧。” 巧心叫阿宝把弹弓还回去。又对根生说,“你的好意我领了,这礼就不用了。” 根生笑着挠了挠头,“那哪成?哪能白吃你家好吃的呢。” 木蓝给几个孩子各盛了一碗鱼头豆腐汤说,“这豆腐,还是根生家做的好吃。” 巧心端起碗来闻了闻,舀了一勺在嘴边吹了吹,眼泪吧嗒就掉出来了。 “怎么了?”木蓝问。 第17章 “没什么。”巧心说。 说完低头喝了几口鱼汤说,“这是我头一回过生辰。” 木蓝刚到这里来的时候,都是巧心端饭倒水,在床边照顾。别看巧心平时都是懂事乖巧的模样,但再懂事的孩子,心里估计也盼着有人疼。 木蓝跟她说,“往后每年都过。”说着,又起身端来一碗面,搁在了巧心面前。 “娘,怎么只有我姐有面吃?”阿宝问。 春生说,“这叫‘长寿面’,图个好意头。我过生辰的时候,我娘也做给我吃过。” 阿宝说,“姐,快把眼泪擦擦。掉到汤里汤都变咸了。” 巧心听他这么一说,倒是笑了。 木蓝夹了块鱼肉,仔细挑了鱼刺,放到了巧灵面前的碗里。又叮嘱阿宝几个吃的时候别吃太快,小心卡了鱼刺。 吃完饭,阿宝拉着根生一块儿玩弹弓,但根生说他得回去做功课,还要帮他娘干点活。 木蓝叫住他,从上回黄惠兰来的时候带的苹果里拿了几个,让他带回去。根生一开始不肯收,是木蓝硬塞到了他手里。 第二天晚上,根生娘来串门,手里拿着的除了豆腐,还有一件小肚兜。 “这是我给巧灵做的。这么大的孩子,晚上睡觉爱踢被子。穿着这个睡觉,也不怕肚子着凉。”说完又说,“用的都是新布头,你别嫌弃。”根生家里虽然不宽裕,但根生娘很是勤快爽利,做的一手好针线,平日里都是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根生身上的衣裳也从来都是干净合身。 木蓝请她坐下,倒了水给她,又让巧心把她前日买的瓜子花生拿来。 “你快坐,用不着麻烦,我就来串串门坐着说会儿话。”根生娘说,“根生常来你们家添麻烦,昨儿还拿了几个苹果回家,我这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木蓝说,根生每天跟巧心一块儿走路上下学,有个伴挺好的,也能叫人放心。 “可不是嘛?我听说最近县里来了几个外乡人,拍花子拐走了好几个孩子。”根生娘说。 她接着又叹了口气,“你还好,家里有个男人。不像我,家里家外就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有时候实在顾不上根生。想着来你这坐坐,今儿才得空。” “根生他爹还没有消息吗?”木蓝问。 根生娘摇了摇头。 根生爹当年拿着根生娘的嫁妆去外头闯荡的时候,根生才两岁。留下根生和他娘两个人在家,家里的口粮只剩下了半袋子苞谷面。好在根生娘会做豆腐,做了豆腐拿去街上卖,这才没跟孩子饿死在家里头。 第16页 这还不算什么,到了晚上,总有人来敲根生家的门。根生娘那时候还年轻,吓得一到了晚上,就拿根扁担抵着门,不敢睡个踏实觉。 根生爹走后过了一年,托人捎了信回来,说是在北洋军里头做事。但后来就再也没有了音信,是死是活也没人知道。 根生娘叹了口气,“这世道这么乱,我真怕……” “娘,爹一定会回来的。”根生说。 木蓝没有说话。这世道乱,如今除了正源县这里还算太平,外头许多地方都在打仗。木蓝听人说,各地的军阀都在忙着抢地盘。 根生娘坐着说了一会儿话,看天色不早了,就要回去。她来时带了个盘子,盘子里放着几块豆腐。木蓝把盘子里的豆腐腾出来,装了些酱肉让她带回去尝尝。 “这怎么好意思呢。”根生娘忙推辞,“本来就是来坐着说会儿话,走的时候你又给我这个,这让我说些什么好?我这心里更过意不去了。” “你就收着吧,我自己做的。”木蓝说,“替我尝尝味道怎么样,有什么要改进的地方没。” 第18章 “哎,那我就拿回去尝尝。”根生娘总觉得眼前的女人,脸还是那张娇俏的脸,但说不上来哪里有些不一样。 她从前每日起早贪黑做豆腐,做了豆腐又去南街卖,天还没大亮就出门,擦黑才回来,跟木蓝也就是偶尔打个照面点点头的交情。 记得前年有一回,陈家的小儿子阿宝拿着个弹弓玩,那弹弓上的石子只差一丁点就打中了根生的眼睛。她找到陈家去说,让阿宝他娘好好管管阿宝,这次是侥幸,这样下去难免惹出大祸来。 阿宝他娘那时笑着说,我家阿宝还小,不懂事。根生比他大两岁,让着他点,就别跟他小孩子计较了。 根生娘见说得口干舌燥也没有用,叹了口气,“我也是为你家孩子好。既这样,那当我没说。”说完,水都不曾喝一口就回去做豆腐了。 她对她家根生说,阿宝这孩子心眼不坏,但架不住有个糊涂的娘,这样下去指不定就学坏了,叫根生往后少和阿宝玩。 但她平日里卖豆腐忙,不知道根生最近常往阿宝家里跑。等根生时不时的对她说,阿宝娘留他吃了饭,阿宝娘做的饭好吃时,她才知道,根生常去阿宝家的事。 昨天根生从阿宝家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拿了几个苹果,说是阿宝给的。她去阿宝家,阿宝娘又是倒水又是拿瓜子的,倒让她有些过意不去。且她还发现,阿宝家里的院子跟屋子,比先前收拾得整洁了许多,看着就觉得敞亮。 她又听说阿宝娘上街摆摊子卖酱肉的事,觉得跟她做一样的营生,两个人应是说话能说到一处,就想往后跟阿宝家多来往。 木蓝和根生娘说的,让她帮着尝尝酱肉的味道,提提建议的事,其实也并不全是怕她不肯收下才这么说的。木蓝这段日子的确在琢磨酱肉味道的事。 当初她跟着木老爹学的日子不长,学也没学精,总觉得这酱肉差了那么几分的味道。 木家的祖传配方,总共有三十几味调料,每一味调料的配比都有讲究。这段日子以来,木蓝也算清楚了当地的口味。她觉着,正源县虽和清和县离得不远,但人们做菜的口味却有些细微的差别。正源县有个码头,做买卖的人多,南来北往的客商也多。这样一来,当地的菜肴口味也发生了些许的变化,尝着比清和县的口味要清淡一些。 木蓝试着把调料的配比稍微改了改,但做出来的酱肉,不是太淡没滋味,就是色泽不够好看,试了好多回都不太满意。 “娘,你又在琢磨这酱肉的滋味呢?” 巧心从学堂回来,放下书包就跑到了灶房。 木蓝听到她的声音,问“回来了?”又叫她快来尝尝今儿这酱肉的味道怎么样。 巧心拿起一小片,放到嘴里尝了尝,仔细想了想说,“嗯……我觉得香味淡了点。” 木蓝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觉得。”又跟巧心说,让她叫阿宝巧灵回家吃饭了。 “今晚吃饼子夹酱肉,我锅里还煮了小米粥。” “哎,我这就去喊他们回家。” 木蓝把烙好的饼子从锅里拿了出来。饼子夹肉是香,但吃起来有点干。木蓝盛了四碗粥,刚好一人一碗。 “娘,我在巷子里没找到阿宝跟巧灵。”巧心跑回来说。 木蓝愣了一下。她每天带着阿宝巧灵摆摊回来,都是他们自己玩,她在灶房里做饭,做好饭就喊他们回来吃。 “巷尾找过了吗?”木蓝问。 “找过了,没有。” “有没有去根生家找过?” “还没。一准是在根生家里玩。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呢。”巧心听了这话又往外跑,“我这就去根生家喊他们回来。” 第17页 木蓝等了一会儿,见巧心没回来,阿宝跟巧灵也没回来,心里有些觉得不大对劲,就赶紧放下手里的活,也去了根生家。 敲了半天门没人应,木蓝心里愈发着急。 这时,看到巧心从巷口跑进来,满头大汗喘着气说,“娘,根生说没见他俩。我刚才和根生去了隔壁巷子找,也没找着人。现在根生去街上找了。我先回来跟你报个信。” 木蓝从刚才起,就有些不好的预感。但人就是这样,事情不到眼前,就会不自觉往好的方面想,下意识回避那不好的可能性。直到听巧心这么说,木蓝才一下子如梦初醒,想起了先前根生娘说过的话。 “最近有人在街上拍花子,拐走了好几个孩子。” 第19章 陈致远是中午的时候跟王员外告了假,从十八里铺往回走的。 十八里铺虽是叫这个名,但要从十八里铺回到陈致远在正源县城柳树巷的家里,却是不止十八里路。 他每回都是在十八里铺吃了中午饭,顶着大太阳往家赶路,等回到家里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以前每次回家,他都是有些心烦。只是想到几个孩子,想到巧心从他一进门就跑过来喊“爹爹”,巧灵一等到他回家就缠着要他抱,陈致远脚底下的步子才会松快些。 但最近一段日子,他却有些不一样了。每回从家里走的时候,心里总有些空,却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才刚到十八里铺,就觉得又想回家。在十八里铺的日子,总觉得比从前长了许多,不像是十天半个月,倒像是过了半载。 陈致远回家的时候,得从北街过。从银匠铺前路过的时候,陈致远往里看了一眼。人都走过去了,又折返回来进了铺子。 王银匠正低着头打着银镯子,就看到有个穿着长衫的人走了进来。 这时候,穿长衫的不是读书人,就是有钱人。王银匠抬起头来瞅了瞅,进来的这人高大俊朗,又温和有礼,他认得,这是从前陈半街家的二少爷陈致远。说起来,他这铺子,从前也是从陈家租来的,后来这铺子易了主,租子也涨了好几回了。 王银匠问,“你是给孩子打长命锁、银镯子?”他极少见男人进银匠铺子,寻思着他应是来给家里的孩子打些小玩意。 陈致远摇了摇头,视线在一对榴花银耳坠子上停留了一会儿。 王银匠见他看这个,问,“买来送媳妇?”又说,“女人最爱这些个首饰了。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送个首饰哄一哄就好了。上回张铁匠跟他媳妇两口子打架,他媳妇闹着要回娘家。张铁匠就是来我这里打了个银戒指,这才哄得她没回娘家。” 是这样的吗?陈致远出神地想,她也喜欢这些吗?从前好像是。她爱做新衣裳,也爱打新首饰。原本他从不留意她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但有一回巧心病了,她把给巧心抓药的钱拿去打了一对银耳坠子,他知道了这事,跟她说,也不是不叫你打首饰,但事有轻重缓急,眼下巧心病着,这钱留给她抓药才是正事。你要喜欢这耳坠子,等我攒点钱,给你打一对。 可她又跟他闹了起来,哭着说都是他没本事,原指望着嫁给他能穿金带银,如今连对耳坠子都打不起。 两个人闹了一场后,陈致远也就没再提过打银耳坠子的事。 只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不自觉地留心起她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了。他发现她喜欢穿天青色的衣裳。虽然都是普普通通的料子,但衣裳总是干干净净,看着清清爽爽。平时没怎么见她戴首饰,只是白皙纤细的手腕上套着一只细细的玉镯。做活的时候,她会把镯子摘下来,等到做完活,又戴回手腕上。 王银匠见陈致远也不说话,只盯着那对榴花耳坠子出神,嘴角还带笑,不由得叫他,“陈少爷?” “哦,这对银坠子我要了。”陈致远听到王银匠叫他,这才回过了神来。 回家的路上,陈致远想了许多。想了他把这银耳坠子送给她,她会说些什么。会说不喜欢这榴花的样式,还是会怨他不跟她商量就花钱买了这个。她最近精打细算了许多,有个记账的小本子,家里的每一笔收支,都记得明明白白。她说,过两年想盘一间铺子。 陈致远一路想着,就到了巷口,却看到木蓝从巷子里跑了出来。 “怎么了?”陈致远忙问。 木蓝一把拉住他,“阿宝跟巧灵不见了。长话短说,我去码头,你去杀狗岭那条道上找。巧心在这附近找。”木蓝心里焦急,但却并没有因此慌乱。她很快捋清了思路,正源县通往外面的路有两条,一条是水路,另一条旱路。要走水路,就必得到码头。而要走旱路,杀狗岭是必经之路。 第18页 陈致远听说阿宝跟巧灵不见了,顿时也急了,二话不说就去了杀狗岭。 木蓝到了码头上,逢人就问有没有见到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跟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问了一路都说没见过。正当她打算去找码头上搬货的人去打听时,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叫‘娘。声音急而短促,只叫了一声就戛然而止,但木蓝还是一下子就听出,是阿宝的声音! 刚才的声音太短促,码头上又人声嘈杂,木蓝一时没办法分辨声音传来的方向。但她能肯定的是,一定离得不远! 眼睛扫过四周,码头上大多是一些搬货工,还有些是客商打扮的人,全是男人……不对!有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背对着她,手里抱着个孩子,另一只手还拉着个孩子正往个船舱里走。说是拉,其实是拽!因为孩子并不肯跟着她走。 木蓝顾不得许多,撒腿就朝着那女人跑了过去,死死拽住了她。 没想到那女人先开口喊了起来,“有人抢孩子了!” 第20章 阿宝看到木蓝,咬了那女人的手一口,那人吃痛手一松,阿宝就跑到了木蓝身后。那女人看这情形,也不管阿宝了,抱着巧灵就要跑。“娘”巧灵哭着喊木蓝,但无奈那女人手劲大,抓得紧,就是不肯松手。 这边动静太大,早已围了一圈瞧热闹的人。 “她是我家的儿媳妇,要跟野男人私奔,还想拐带我家的孙子孙女走。这还有没有王法天理了!”那上了年纪的女人头发花白了,哭起来还真让人觉得有几分可怜。 周围的人都说,原来是家事,还以为有拐子抢孩子呢。有人反而拉住木蓝,说这就是你不对了,怎么能欺负老人家呢? 木蓝冷眼见她反咬一口,也不慌,也不跟她多争辩。只做了两件事,一是手底下死死拽住就是不松手,二是一口咬定她就是人贩子,让围观的人帮着报官。 有人点头说,也是,等警察来了,是非曲直自然有个公断。 那女人一听有人要去报官,忙说,“孩子是你生的,你既然要跟人走,想带就带走吧,我家也不要了。”说着,扔下巧灵就要跑。 “这不是我们巷子里陈家的媳妇吗?她家里的婆婆都没了多少年了,这不是见鬼吗。”围观的人里突然有人开口说。 说话的人是跟陈致远家住在一个巷子里的,今天他碰巧有事来码头,看到这里围着一圈人,原本是挤进来跟着人瞧热闹,没想到看到这事主是自家的邻居。 木蓝认得他是隔壁张家的弟弟,平日里进进出出常见,就把阿宝跟巧灵塞到他跟前,“劳驾替我看着孩子。” 木蓝平生最恨的就是人贩子。无他,只因为她小时候就是被人贩子给拐走的。小时候的事太过久远,她已经不太记得,连父母的模样都完全记不起来。她只记得,家附近有座桥,家里养着只狗,还记得妈妈抱着她讲故事的时候,身上闻起来香香的。 从她跟着那人走的那天起,她就再没有家了。长大后,她不敢想,自己丢了后,当时妈妈有多着急,也不敢想,这些年父母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从前那个抱着洋娃娃,赖在妈妈怀里听故事的小女孩不见了。没有父母可以依靠,她养成了凡事都靠自己的性子,性格也冷硬了起来。 但这冷硬的性格,在跟几个孩子的相处中,慢慢柔软了起来。一开始待在这个家里,她没想那么长远。但跟几个孩子处了这么久,她渐渐觉得,这里有她遥远记忆里家的味道。 木蓝死死盯着眼前的女人,这女人上了年纪,头发花白,看着慈眉善目,却没想到做着这种丧天良的营生。 她看到地上刚好有一根挑货的扁担,抄在手里很是趁手。那拐孩子的女人见木蓝手里拿着根扁担,转身就要跑,可腿一酸,就跪了下来。 木蓝抡起扁担,别的地方不打,专打腿。她抡着扁担,下手毫不迟疑,要不是那女人的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都让人误以为她是在打地桩。 围观的人里头有人叫好,说这拐子忒可恨,打得好。还有人朝那女人涂唾沫,说是这拍花子的把人家好好的孩子拐走,女孩卖去窑子,男孩不是弄残了卖艺乞讨,就是卖去做苦工,真是丧尽天良。也有人劝木蓝,差不多就行了,别闹出人命来。 木蓝打不动了,把扁担仍在地上,往地上坐着喘气的时候,警察局里的人来了,问“哪个是拐子,哪个是苦主?”说完又看着躺在地上,腿上被扁担打得血肉模糊的人贩子说,也用不着问,这个就是拐子了,要不怎么能招人恨成这样? 说完,就要带着俩人去警察局问话。木蓝抱着巧灵,另一只手拉着阿宝走在后面。那女人走不了路,被警察拖着走在前面,拖着走过的地上留下斑斑血迹。有人啧啧道,“真惨啊。”也有人呸了一口,“有什么惨的,自作自受。她惨,那被她拐走的那些孩子就不惨啦?” 第19页 正源县地方偏僻,民风淳朴,一年都出不了几个大案子。警察局新来的胡局长一听抓到个拍花子的,当下就来了精神。又听说那拍花子的被苦主打断了腿,说,“着实可恨。”又说,“没死就先丢到大牢里吧。” 原来这新上任的胡局长,是个外地人。他大字不识一个,只因跟新来的刘大帅在北洋军里一起扛过枪,有几分交情,这才谋到了个警察局长的美差。 刘大帅刚来该省半个月,这胡局长也才刚上任半个月。他办事没有章程,全凭自个的喜好来。因此,这么三下五除二,就断完了案,让木蓝带着孩子回去了。她们走之前,他还特意嘱咐,“我这算是给你申了冤,回头给我送个明镜高悬的牌匾。” 身边的人好心提点,“如今都是新政府了,不兴从前的那个。” 他撸了撸袖子说,“我不管,我看那戏文里头,青天大老爷的头上都悬着个牌匾。我不图别的,就图他娘的看着过瘾。” 木蓝带着孩子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看到陈致远神色焦急站在外面。 陈致远原本去了杀狗岭,但到了那里一看,昨晚下了大雨,山路被泥石流冲坏了,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他想着,就这路,人贩子估计也过不去。于是,他又回了正源县城找。正找着,就碰到了个熟人,说是看到他媳妇在码头上跟人起了争执,被人带到了警察局。他听了这话,又急急忙忙赶到了警察局。可好说歹说,门口的人也不让他进去。他跟门口的人打听到木蓝是跟两个孩子一块儿进去的,知道孩子是找到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松了了一大口气。但继而又担心起木蓝跟孩子在警察局里受了委屈,就一直站在这里等着。 “爹。”阿宝见他爹来了,跑过去叫他。 陈致远一把将阿宝抱在怀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了手板着脸问他,为啥要跟着不认识的人走。 “行了,回家再说吧。”木蓝拉着巧灵的手说。 第21章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下来了。 碗里的粥已经凉了,木蓝又倒回锅里热了热。 “刚才全不觉得饿,现在才觉得肚子咕咕叫了。”巧心说。 刚才心里着急,哪里还顾得上吃饭,别说是巧心了,就是根生也帮着一块儿找阿宝,到现在还饿着肚子。 “婶子,你做的酱肉可真好吃。”根生大口咬着饼子夹肉说。 “那是你饿了。”木蓝又给他夹了点酱肉,“多吃点。” 根生忙说,“够了。” 根生虽只比阿宝大了两岁,但平时却是十分懂事,就算觉着好吃,也不肯多吃,就怕自己吃多了,旁人没得吃。 等到吃过饭了,木蓝问阿宝,为什么要跟着不认识的人走。 阿宝说,“她给我跟巧灵糖吃。” 木蓝又问,“往后有人给好吃的,还跟不跟着走了?” 阿宝红着眼圈摇头。 “那要是那人说认识爹娘呢,还跟不跟着走?” 阿宝愣了下,看着木蓝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木蓝说,往后记住了,不能跟着不认识的人走。哪怕是认识的,也得先跟我说一声。 看阿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又说,“不过今儿也亏了你机灵。知道喊我,还知道咬人。” 闹了这么一场,阿宝跟巧灵累了,早早就睡着了。巧心去了她屋里做功课,就只剩下陈致远跟木蓝两个人。 “今天多亏了你临危不乱。”陈致远说。 木蓝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点了点头没说话,就要转身回正房。 陈致远眼看着她要走了,忙叫住她。 “还有什么事吗?”木蓝问。 陈致远踟蹰了半晌。 木蓝见他红着脸不说话,也不知道在纠结些什么。于是说,“今天这事闹得也累了,要是没什么事,我回去歇着了。” 陈致远摊开手掌,手心里躺着一对银耳坠子。 陈致远的手打小没做过粗活,白皙修长,骨节分明。银耳坠子是榴花的花样,放在他的手心里,也说不上来是手更好看,还是榴花银耳坠子更好看。 “好看吗?”他问。 木蓝点了点头。 “送你的。” 木蓝的神色,既没有他想象中的嫌弃,也没有十分喜悦,只是平静点了点头。 陈致远平日里话就不多,这样一来,准备好的话,更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第二天,木蓝没有出摊,去找人订做了一块明镜高悬的牌匾。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阿宝跟巧灵两个蹲在院子里叽叽喳喳。 “娘,鸡下蛋了。”阿宝见她回来了,跑过来皱着小脸说。 这段日子,小鸡仔慢慢长大了。阿宝跟巧灵没事就盯着它们看,就盼着早一点能打鸣下蛋。可不知道为什么,盼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下蛋了,阿宝却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第20页 “下蛋了,你怎么看着不高兴呢?”木蓝问。 阿宝养的那只鸡仔叫小强,巧灵养的鸡仔叫小红。 可这么多天过去了,小强越长越像只母鸡,而小红却长出了大红鸡冠子,走起路来雄赳赳的,叫起声来响亮神气,整条巷子都听得到。阿宝一直不肯相信自己养的小强是只母鸡,直到它今天下了个蛋出来。 “那小强早上还能打鸣吗?”阿宝问。 木蓝说,母鸡不打鸣。 阿宝一时半会儿还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他还是想要只雄赳赳会打鸣的大公鸡……后来,还是木蓝跟他说,等小强下的蛋孵出小鸡了,说不定孵出个小公鸡来,就给他养。阿宝听了这才又高兴了起来。整天守着小强下蛋,就想让它给孵出只小鸡来。 他听说孵小鸡要稻草,就找来了干爽的稻草铺在了鸡窝里。又赶着小强蹲到鸡蛋上面去孵。 就这样,小强蹲在鸡蛋上孵的时候,阿宝就蹲在旁边等。 结果等了一段日子,什么也没孵出来。 木蓝听到阿宝问她,“娘,为什么鸡蛋孵不出小鸡来?” 木蓝想了一会儿说,“这样吧,你晚上的时候,把鸡蛋放在灯底下看,里头有黑影的,就是能孵出小鸡的。” 过了十来天,木蓝正在做饭,就见阿宝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娘,出来了,出来了!” “什么出来了?”木蓝问。 “小鸡仔啊。” “真的?” 木蓝跟着阿宝去了院子里,见裂开的蛋壳里,果然钻出了一只只毛茸茸的小鸡仔来。数了数,总共有五只。 阿宝比小强还高兴,就像护仔的母鸡,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小心别踩着我的小鸡。”他对根生说。 又对巧灵说,“你可千万别捏我的小鸡仔。” 有了母鸡,家里的伙食也改善了,每天都有了鸡蛋吃。 自家吃不完的鸡蛋,木蓝就做成卤鸡蛋,摆摊卖酱肉的时候一起卖。 她想着,能多卖一点是一点,多赚点钱,就能早点盘一间铺子了。 第22章 这天,根生娘来家里串门,拿了几个大肉包子。包子是根生娘自己包的。她回来的时候在南街买了五花肉,又加了自家做的粉条和豆腐,剁了包子馅。 “这是我包的,让几个孩子也尝尝。”她说。 根生娘的厨艺不错,同样的肉菜,在她锅里做出来的滋味,旁人做不出来。这包子做得皮薄馅大,鲜嫩多汁,肥瘦相宜的肉馅吃着解馋,里头包的粉条豆腐又能解腻。 木蓝道了谢,根生娘笑着说,“根生也常在你家吃饭,我没什么好拿得出手的,也就几个包子,都是自家包的,味道还成,拿来给你们尝尝。” 根生娘打发了根生去院子里跟阿宝几个一块儿玩,她则是坐在屋子里和木蓝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木蓝正在给巧心做新衣裳。这布料是上回木蓝娘家的大嫂黄惠兰捎来的。木蓝见颜色适合巧心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穿,就想拿来给她做身新衣裳穿。 根生娘说,“这料子颜色好,小姑娘穿着喜庆。”又说,“我就想要个巧心这样的闺女,又懂事又贴心,可惜没有这福气。”她往年在巷子里见到巧心跟巧灵两姐妹,巧心的衣裳总不合身,不是袖子短了,就是裤腿短了。巧灵的衣裳也常洗得发白,有些地方还磨破了,八成是穿的姐姐的旧衣裳。有一回,她见巧灵衣裳上的盘扣断了,实在看不过眼,拉着巧灵回屋找针线给缝好了。 但她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巧心的衣裳合身了起来,式样也新潮。巧灵的衣裳也新了起来,上面还缝只小鸭小兔什么的,看着怪有意思的。 根生娘想到这些,说起拉扯孩子的不容易。又说这两年日子好过了些,自己豆腐摊子的买卖做得不错。就是上回遇到了个白拿不给钱的,是今月楼的伙计张年替她出头拿回了豆腐钱。 今月楼是正源县最大的一间酒楼,而张年是那酒楼里负责采买的,常去根生娘的摊子上买豆腐,两人一来二去的就熟了起来。虽是熟了,但张年不是个话多的人,每回去了根生娘的豆腐摊上,寻常也不多说话,买了豆腐就走。只是见着她有什么难处,都会伸手帮上一把。而根生娘每回称豆腐的时候,都额外再送他一小块。 根生娘问木蓝,“你说,一个女人要是死了男人,再另找个男人搭伙过日子,旁人会不会说闲话?” 木蓝愣了下,根生娘刚还跟她说了今月楼的伙计帮她的事,就又问起了改嫁的事,莫非是想跟那伙计搭伙过日子? 然而,她只是乍一听到这事意外,却并不觉得女人改嫁奇怪。在她原先的世界里,女人离婚再婚,再正常不过了。就算是换了个世界,她也不觉得女人就该从一而终。丈夫拿着妻子的嫁妆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多年一点音信都没有,是死是活不知道,那妻子带着孩子改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第21页 根生娘见木蓝发愣,忙说,“你别想多了。我就是随口一说。”又说,“我是信得过你,知道你不是那背后爱说闲话的人,才跟你说这掏心窝子的话,你可别往外头传。”这年头,女人改嫁的事不常见,唾沫星子都能把人给淹死。 木蓝笑了,“是你想多了。我从不觉得女人改嫁是件丢人的事。要说没脸,那撇下妻儿不管,没有担当的男人才是没脸。”更何况,根生娘在这个不太平的年月,一个人把根生拉扯这么大,又做豆腐养家,又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本身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了。 “你真这么想?”根生娘惊讶地看着木蓝,她是想找个人搭伙过日子,张年这人对她不错,她也就想着两个人一块儿过日子拉扯孩子,能轻省些。不过,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她总觉得过不了心里那道坎。但阿宝他娘竟说,改嫁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这让根生娘觉得意外。 “兴许你说得对。”根生娘说。她觉得自己或许不该这么瞻前顾后的。 根生娘说得口渴了,喝了点水,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来。“对了,我记得你说过,想租一间铺子的事。我前两天听说南街有一间铺子,店家急着转租,顶费比市价便宜不少。你要不要去看看,没准合适呢?那铺子离我的豆腐摊子不远,往后咱们也能有个照应。” 第23章 南街上从清早起就弥漫着烟火气。 包子铺的蒸笼上冒着白气,点心铺子的伙计正卸下门板,给大铁烤炉生火,一只猫在卤水铺子的门前喵喵叫,这一排铺子里,唯独有一间小铺子门口冷清得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店主也没有心思做买卖,而是搬了张凳子坐在门口点着个烟袋,看着左邻右舍的店铺忙忙碌碌开始了一天的买卖。在他身后,小铺子的门板卸了一半,另一半上贴着张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大字’转租‘。 他已这样等了半个月,从大清早起就坐在门口点着烟袋边吸边等。但这小铺子还是无人问津,等不来接手的人。没其他原因,就因为这铺子小得逼仄,不好做买卖。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才开不下去,每月赚的钱,还不够交铺租的。一家老小得吃用,自从他凑了钱盘下这个铺子以来,已被家里的媳妇数落无数回了。 店主吸着烟袋发着呆,直到有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在他跟前站定。 这女人看着年纪轻轻,一身水蓝色的衣裳清清爽爽,看起来像个爽利的人。她右手牵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小男孩又牵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两个小孩好奇地盯着隔壁店铺门口喵喵叫的花猫看。 “我是来看铺子的。”木蓝说。 “哦。”店主回过神来,往地上磕了磕烟袋,站起身来卸下了铺子另一半的门板。 “我这铺子小是小,亮堂着呢。”他陪着笑说。 木蓝没有说话,径直走了进去,仔细打量起这间小铺子来。 这铺子实在是小。里头只摆得下两套桌椅,容得下四五个人,要是多一个人,转个身都困难。 可小归小,却是家伙什都齐全,里头摆着两张桌子,四个条凳,后厨归置着些锅碗瓢盆。 “你这铺子原先是卖什么的?”木蓝仔细看了一遍后,问他。 “原是卖馄饨的。” “一天的流水多少?铺租多少?”木蓝又问。 店主愣了一下,继而陪着笑说,“总归是能赚不少。”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要转租出去?” 店主:“家里有事,用钱周转。” “早中晚饭点的时候,能翻几次台?” 店主想了一阵子,胡诌了个数。 木蓝说,“不对,你这个数,跟你方才说的流水对不上。”接着,又替他重新算了一遍,问他,“是不是这个理?” 那店家没想到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能有这么缜密的心思,看似不经意的问话,就被她找出了破绽来,实在是不好糊弄。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小店确实是经营不善,这才想着要转租的。这店不好做是实情,要不我也不会这么便宜转手。可价钱也明摆在那里,比旁人的要便宜。” 木蓝来之前也打听过行情,这铺子的转手费确实不算高。但她口袋里的钱,还差那么一点点。而且接手过来的话,重新装修置办物件也是一笔开销。 “其实我上外面街上打听打听,也就知道你这铺子生意如何了。”木蓝看起来有些犹豫,“你这铺子一来是小,二来还得翻新。” “这样吧,我再给你便宜五块大洋。”店主看起来有些着急。他等了半个月了,都没人接手,铺租还得照给,也实在是耗不起了。 第22页 店主见木蓝仍在犹豫,于是又说,“这样吧,十块。真不能再少了。过了这个村,可就再没这个店了。要是被旁人租走了,你也再找不到这么便宜的店。” 木蓝笑了笑,“成。那咱们说好了,先立个字据吧。” “对了,明天等房东和中人过来,我再给钱,到时候咱们再正式签个字据。” 店主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搬走了,心情愉快地收起了烟袋,上了门板,打算回家告诉媳妇这个好消息。 木蓝也步子轻快地走了出来,想顺便在南街上买点菜,回家做饭。 根生娘的豆腐摊子就在不远处,木蓝打算过去称点豆腐,中午做点麻婆豆腐,再买两个土豆,炒个土豆丝。 木蓝还没走到豆腐摊子跟前,就看到摊子前有个男的正帮着根生娘搬挑子,那人看着相貌平平,但很是憨厚。木蓝寻思着,那人该是根生娘那日说起的今月楼的伙计张年。 “你去看铺子了?觉着怎么样?”根生娘一看到她就问。 木蓝:“我觉得成,打算租下来。” “多好啊,咱们往后也有个照应。”根生娘笑着说,“你手脚勤快,做酱肉的手艺也好,这生意差不了。” 隔壁摊子卖大饼油条的大嫂听到她俩说话,插了句话问,“你们说的,可是那原先卖馄饨的小铺子?都转了半个月还没转出去那间?” 见根生娘点了点头,那大嫂又说,“那铺子做不成买卖。那卖馄饨的才刚接手半年,就开不下去了。谁接手都得砸手里头。大妹子,我劝你一句,别贪便宜把本钱给折进去了。” 木蓝笑了笑没说话,叫根生娘替她切二两豆腐,“今天做麻婆豆腐。” “那得嫩豆腐才好吃。”根生娘切了一块下来,也没上秤称,直接递给了她,“拿回去吃吧。” “那哪成?”木蓝说着,在她摊子上放了五个铜板。 “用不着这么多。”根生娘还了两个铜板回去,“这豆腐我一过手就知道几两,这点豆腐三个铜板就够了。” 木蓝拿了豆腐转身走的时候,听到身后卖油条的大嫂在那里嘀咕,“等着瞧吧,那铺子谁接谁傻。能开下去才怪。” 木蓝当作没听见。她刚才仔细看过了,也认真想过了,那小铺子虽不适合卖馄饨,但却不见得不适合卖酱肉。她的酱肉是熟食,不用地方大,只要有个卖酱肉的柜台就成。再摆两张桌子,只是顺带着的买卖。再说了,她的酱肉已经在北街摆摊卖了这么久,也积累了些常客和口碑,要在南街立住脚,应也不是难事。 她眼下有些发愁的是,明天就要交钱立字据。可她手里头的本钱,还差了一点,没有着落。且翻新装修还得再花一笔钱。装修的钱还可以再想办法筹措,但眼跟前要交的顶费和房租,却是拖不得。 第24章 木蓝回了家,就去了自己住的正房,反手关上了房门。 她走到床边上,拿开上面的枕头和被子,从有些鼓起的厚厚的褥子底下翻出来一块手帕包着的东西。这东西鼓鼓囊囊,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晃动时里头有金属碰撞的声音。 木蓝把这包东西放在桌子上,打开帕子上头打的结,露出了帕子里包着的银元。 这些钱都是她早出晚归卖酱肉跟卤鸡蛋赚的,攒了有好长一段时间了。她平时舍不得花,赚了铜板就攒起来。铜板太占地方了,不好藏。于是,她等着铜板攒够换一个银元的了,就拿去钱庄换成一个银元。这年头世道乱,家里存了现钱得避着点人。她找来找去,还是觉得藏在褥子底下最踏实,每晚睡觉的时候,摸到床头角落的褥子鼓鼓囊囊的,就觉得心里有了着落。 木蓝数了数,这些银元还是不够,还差一些。她原本打算攒个一两年,等攒够了钱再租一间铺子的。但没想到机缘巧合,有个这么好的机会在眼前,她也不想错过了。有时候,人生的机缘就那么几回,抓住就能搏一把,抓不住过去也就没有了。 木蓝想起原身还有个首饰匣子,里头装着些从前打过的首饰。她把首饰匣子从架子床底下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吹了吹上面落的灰尘。 她打开首饰匣子看了看,里头的首饰大都是银的,是些银耳环、银戒指之类的,还有几对银镯子。但那些首饰木蓝从前都点过,原本打算等巧心巧灵长大了,留着给她们做嫁妆的。 她盯着首饰匣子看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动里头的这些首饰,仍留着等巧心巧灵长了大再给她们。 她刚打算合上匣子,余光瞥见了匣子角落里的一对榴花的银耳坠子。这对银耳坠子,还是上回阿宝跟巧灵出事的那天,陈致远给她的。当时她也没在意,回屋后就顺手塞进了床底下的首饰匣子里。 第23页 她那天没仔细看,这会儿把这对银耳坠子拿在手上看,才发现是榴花的式样。虽是银的,但手工不错,要是拿去当铺里头,应也能当些钱。 想是这么想,但她还是犹豫了下。她想起陈致远那天拿银耳坠子送她时的情形。他平日里话不多,行事也稳重。但那日他送耳坠子时的神色,看上去有些手足无措,跟他平时的样子不大一样。她拿着银耳坠子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听人说过,再值钱的东西,进了当铺也得被人贬损得一文不值。想到这里,她把银耳坠子又收了回去,起身把首饰匣子重塞进了床底下。 “娘,刘婶子来了。” 门外是巧心的声音。 “哎,来了。”木蓝应了声,把桌上的银元拿帕子包起来,塞回了褥子底下,这才起身去开门。 根生娘进了屋,拉着木蓝坐下,说,“今儿隔壁摊子的人那么说,我寻思了一下,你要不再好好想想?万一要是……” “不用想了,我都想好了。凡事都有风险,这风险我愿意担。”木蓝说。 根生娘见她已拿定了主意,于是又问她,“盘铺子得用钱,你钱上头紧不紧?” 木蓝叹了口气,“实话说,还差一点。” 根生娘没说话,想了好一会儿才又说,“要是你手头紧,我这些年倒是攒了些钱……也不多,大概二三十块银元。全借你不行,我得留些傍身,要不借个十来块给你?” 木蓝不想收这钱。根生娘一个人拉扯个孩子不容易。卖豆腐利钱也不重,这二三十块大洋,也都是她每日起早贪黑干活,吃用俭省,从牙缝里抠出来攒下的。要是拿了她的这钱,木蓝心里不安生。 “这钱我不能收。我再想想法子,总归有办法的。”木蓝说。 两人正说着话,听到院门响了。 接着又听到巧心在院子里喊,“爹?” 原来是陈致远回来了。 第25章 根生娘听说巧心她爹来了,起身就要走。 “巧心她爹好不容易回趟家,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炉子上还烧着水,先回去了。” 陈致远还在院子里的时候,就听到正房里有人说话,接着就看到根生娘打起门帘出来了。 他知道这是同一个巷子里住着的街坊。他从前见过几回,都是阿宝把人家根生打了,根生娘找了到家里来。因此,他看到根生娘的第一反应就是,阿宝又闯祸了?接着就下意识地往蹲在院子里的阿宝那儿望去。 阿宝正蹲在鸡窝前,盯着母鸡孵蛋,似乎觉得有道视线落在他身上,抬头一看,是他爹正盯着他看。而他爹的旁边,站着根生娘。 阿宝福至心灵,突然想到了什么,赶忙说,“爹,我没和根生哥打架。” 根生娘也笑着问他,“巧心她爹,你从十八里铺回来了?”又说,“没什么事,我就是来找巧心她娘说会儿话。” 陈致远听她这么说,这才松了口气。接着又觉得奇怪,她什么时候和根生娘走得这么近了? 木蓝见他回来了,也是有些纳闷。往日他都是十天半个月才回一趟家,怎么这次才走了五六天,就又回来了? “哦,没什么事,就是惦记你跟几个孩子,回来看看。”陈致远似是看出了她的诧异,解释说。 木蓝点了点头,告诉他说,她打算在南街盘下一间小铺子。往后不摆摊了,开铺子。 “这是好事啊。”陈致远虽有些意外,但很是赞同。但他也不是个迂腐的人,早些年看着他爹做买卖,也有些耳濡目染,清楚这里头的门道。于是又问说,“盘一间铺子,得不少钱吧?可惜咱家现在攒的钱还不够。” 有件事他一直没和木蓝说。自从他知道木蓝想盘一间铺子的心愿后,就特地留意了起来。他跟人打听了,在南街租一间铺子卖吃食的本钱大概得多少。心里有了数后,他就开始攒钱。 平日里的吃住都是在王员外家,不花钱。他为数不多的花费,就是回家时搭驴车的路费。为了省钱,他这些日子回家,都没有搭驴车,是走路往回赶。虽然累,也比驴车多费些时间,但想到能省下些钱,多攒点本钱,他就觉着值得。再有就是他从前喜欢买书,但最近一段日子都忍着没买,这也省下了一笔钱。王员外家逢年过节的打赏,他也都存着。 但是这些还不够在南街盘下一间铺子的。他想等攒够钱了,再和木蓝说,给她一个惊喜。 “南街上有一间小铺子要转租,比市价便宜一半。我想把它盘下来。钱我这段时间卖酱肉已攒下了些,但还差一点点。我再想点办法,要不然就去钱庄借点,就是得背些利钱。”木蓝说。 第24页 “还差多少?” “十来块大洋。” 陈致远笑了,“别发愁了,我这里有。” 木蓝很惊讶。陈致远吃住都在十八里铺的王员外家,用不着花钱。因此,他每月的工钱,除了自己留一点路费花用外,都给了家里,供一家子的吃用,以及巧心读书。就这样,他竟然能攒下十来块大洋?! “我原想多攒一些的,但如今有了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可惜,咱把那铺子盘下来吧。”陈致远说。 铺子的事解决了,木蓝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觉得松快了许多。她觉得陈致远这人,平时不声不响,关键时刻还挺有担当的。 “那成,等明天我去交钱立字据。接下来就是翻新置办东西了,也好早点开张。”木蓝说。 陈致远问,“要不我告个假,明天陪你一块儿去吧?” 木蓝:“用不着,我一个人行。” 两个人正说着话,就听到有人进院子了。木蓝从窗户望出去,来的不是旁人,正是陈致远的大嫂夏桂香。 夏桂香有段日子没来了。她自从前几次在木蓝这里吃了瘪,没捞着什么便宜,就不像从前那样来得勤了。 夏桂香打起门帘,看到陈致远也坐在屋里,愣了下,笑着问,“真巧,二叔也回来了?” 陈致远点了点头。夏桂香当年进门早,陈家还没分家的时候,陈致远跟大哥一家在同个屋檐下生活过一段日子。他清楚自己这个大嫂的为人,每回来不是打秋风,就是来挑唆。 夏桂香笑着说,“既然二叔回来了,那我就赶明儿再来。”说着就要走。 “大嫂坐吧,不碍事。”陈致远难得地开口留她。 夏桂香坐下后,夸了好一阵子几个孩子,说是阿宝聪明机灵,巧心出落得水灵。又逗了一阵子巧灵,直夸她长得可爱,惹人喜欢。 这事可不多见,别说是陈致远跟木蓝了,就连巧心也觉得稀罕:大伯娘啥时候说话这么好听了? 夏桂香夸了一阵子,把几个孩子都夸过了一遍,这才说,“你大侄女要说亲了。这可是门好亲事。他家是我娘家铺子隔壁卖茶叶的。那孩子看着一表人才,还在政府里头当差,我想着往后能提携着点全福,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一门亲事。都是老陈家的闺女,你侄女嫁得好,将来叔叔婶子脸上也有光不是?” 木蓝一脸平静地看着她一个人说,没有接话。她觉得,夏桂香不会特意跑来,就为了说她大女儿议亲的事。 第26章 果然,夏桂香见木蓝不接话头,就又说,“只是,他家里对嫁妆提了要求。”夏桂香说这话有些心虚。要是以往,她把阿宝他娘拿得死死的,只要说上些好话,再给她画上个大饼,总能哄得她拿出压箱底的钱。可眼下她觉得,木蓝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精明有主意了许多。且陈致远也在场,她知道这个小叔子是个清醒有头脑的,心里就愈加没底。 木蓝笑了笑,这可真是巧了。听夏桂香这话的意思,接下来就该是要开口借钱置办嫁妆了吧。她前脚刚凑够盘铺子的钱,夏桂香就跑来借钱置嫁妆,这就像在钱袋子上上破了个口子,难怪从前原身没存下什么钱。 夏桂香见木蓝笑了下,看着她并不说话,她有些摸不透木蓝的心思了。 但事已至此,话到嘴边又不能咽了回去,不然,她今天这趟算是白来了。于是,夏桂香硬着头皮又说,“只是家里实在没那么些闲钱添嫁妆,这不就想着来跟她叔叔婶子借一点周转嘛。我也跟巧云说了,她叔叔婶子不会不管她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这事我也管不了。”木蓝说。 夏桂香想过木蓝可能会绕着弯子不肯应下,她也想好了到时候怎么堵她的话。她拿定了木蓝脸皮薄,到时候几句话堵得她下不了台阶,自然就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了。只好没想到木蓝这么直截了当就说管不了,她一时诧异得连事先准备好的说辞都忘了,张着口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巧云她婶子,你这是什么话啊?都是一家人,也别把话说这么难听。我看你那酱肉摊子上的买卖做得不错,你家的开销又不大,应是攒下了些钱吧?”说到这里,她冷笑一声,“我今儿早上去南街买早点,还听人说你想在南街盘间铺子呢。怎么到了你侄女这里,你就没钱管不了?” 正源县地方不大,人跟人拐几道弯不是连着亲,就是有着旧,不管是谁家的底细,稍微打听一下都能门清。谁和谁是一家子的,谁和谁又是仇家,在街面上常走动的,基本都能知晓一二。昨天夏桂香买早点的时候,就听卖油条的问,“你家妯娌摆摊卖酱肉赚了不少钱吧?这才没多久,就要盘铺子了。” 第25页 夏桂香知道木蓝在北街摆摊卖酱肉的事,但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有钱盘铺子了,心里一时有些酸溜溜的。当初分家的时候,她家分到个大院子,住着比木蓝家的宽敞。院子临着北街还带着个门面,那门面租出去,一个月也能收不少的租子。因此,她们一家子在小叔子一家子跟前,总是带着些优越感的。虽然她时不时也来小叔子家里顺些针头线脑的回去,但她去娘家的时候也会顺手拿,只是占些便宜罢了,不见得她就能高看原身一眼,反而在心里笑她傻。 如今,看到一直被自己压了一头的人,日子却过得一天比一天好,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正好大女儿在说亲,这是门高攀的亲事,她原本想着咬咬牙把攒着的钱拿出一些给大女儿置办嫁妆。等她嫁了过去,自己脸上有光,最重要的是以后还能帮衬着小儿子全福。得知木蓝卖酱肉赚了钱,她又改了主意,打算不自己割肉了,而是去找木蓝借钱来给自己的大女儿置办嫁妆。 她算盘打得精,一来自己省了一笔花销,二来木蓝借了钱给她,也就没本钱盘铺子了。这样一来,她心里也能舒坦些。 木蓝点了点头,仍旧一脸平静,“没错,我卖酱肉是赚了些钱。就像你方才说的,这些钱是要拿来盘铺子的。所以,不能借给你。” “那可是你侄女一辈子的大事!你就这么狠心?”夏桂香仍不死心地问。 木蓝喝了口水,不急不忙道:“盘铺子也是我这一辈子的大事。” 夏桂香噎住了,不止是因为木蓝的话,更因为她那坦然的态度。 木蓝看得透彻,像这种自己厚脸皮,还要道德绑架旁人的人,只能用魔法打败魔法了。 木蓝说话的时候,陈致远一直在旁边看她。他觉得她怼人的样子,看着实在是让人痛快极了。 他见夏桂香还要说些什么,看向她道:“巧心她娘说得没错,盘铺子是我们一家子的大事。当初分家的时候,大哥分了间铺子,这其中的缘由,说出来不好听,咱也不提了。只望大嫂心里有数,人敬我一尺,我自然敬人一丈,这是为人处世的分寸。” 陈致远说这话的时候,很是认真严肃,但偏偏态度谦和,也没带脏字,让人挑不出个错来。 夏桂香被他噎得不轻,但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她没再多坐,灰溜溜地走了。 木蓝也没想到,这陈致远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怼人倒有一套,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等铺子盘下来了,一步步把买卖做大,到时候换一间大铺子。”木蓝说。其实,她心里想的,不止是一间大铺子,往后还要换一个大院子,住着宽敞些,还能种些菜,养养花什么的。现在的这院子太小,还有个鸡窝,养着几只鸡,有些挤了。 第27章 第二天,木蓝按照约定的时间,去了要盘的那间小铺子。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她仔细看了字据,交了租金和顶费,又把属于自己保管的那份字据小心收好。 “那就祝掌柜的生意兴隆。”原来的店主收了顶费,解决了心头大事,脸上的愁云不见了,笑眯眯地说着吉利话。 木蓝接手了新铺子,心里也高兴。 她又重新把铺子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她这回看,与上回不同。上回看的时候,还是旁人的铺子。这回再看,就是自己的铺子了,越看越觉得合适,这铺子要是做酱肉,一准差不了。她看过一遍,已把铺子要装修的格局和摆设,了然于心。 后厨彻底擦洗一遍,她喜欢干净,做的吃食也要干干净净才安心。店铺的墙面也重新刷了白漆。后厨的用具能省则省,有现成的,就不买新的。店里面的两套桌椅重新再上一遍木漆,就像新的一样。雪白的墙面太单调,她就想画两幅画挂上去。她在原来的世界里,学过画,但学得不精,只是无聊的时候自己画着玩的。因此,她画了好几幅,看了又看,还是觉得挂不出去。 陈致远看到她画画,倒是来了兴趣。 “你还会画画?我从前怎么从没见你画过?”他说,“要不我在你的画上题几个字?” “找张白纸,重新题吧。”木蓝说。 于是,陈致远重新拿着白纸跟毛笔,问她,“要写什么字?” 几个孩子也围在一旁瞧热闹。 “要不,写个’淡泊明志‘?”巧心说,老师刚教的,她觉得这几个字的立意好。 木蓝忍不住笑了,“这是做买卖,又不是做学问。” “那就’日进斗金‘?” 木蓝还是摇了摇头,思索了片刻后说,“那就一张上面写’三餐四季‘,另一张上写’一蔬一饭‘。” 第26页 “都听你的。”陈致远认真地按照木蓝的要求,郑重落了笔,写完后拿起来吹了吹,“如今都写钢笔字了,不常写,都生疏了。” 木蓝看了,惊讶他的毛笔字写得真不错。 “都是小时候练的。那时候还没钢笔,都是练毛笔字。”陈致远说。 木蓝把这两张字拿去装裱了,挂在了店铺雪白的墙上。 旧店的招牌摘走了,得换个新招牌。有木老爹当初的话在先,木蓝是不好再用’清和木记酱肉‘的招牌了。木蓝订做了一块’兴盛源酱肉‘的招牌。 开张这天,木蓝买了一串鞭炮来放。陈致远专门从十八里铺告假赶了回来,巧心去了学堂,而阿宝跟巧灵两个则是兴奋地跟在她后面看。 “娘,我来点吧。”阿宝说。 木蓝有点担心他被炸着。 “不碍事,我像他这么小的时候,过年家里放炮都是我点的。”陈致远笑着说。 “爹,我也要点。”巧灵争着说。 巧灵跟着阿宝和巷子里的几个男孩子玩惯了,胆子渐渐也变大了。模样看着萌,但喜欢玩的,却跟男孩子一样。从前她还怕虫子,现在随手就抓只虫子在手上玩,还咯咯笑。眼下看见哥哥点鞭炮,她也在一旁跃跃欲试。 “那可不行,你还小。”木蓝把她拉到一旁。 放完鞭炮,算是正式开张了。开张第一天,木蓝在门口贴了张新店开张前三天打八折的广告宣传。 南街本来就是卖吃食的地方,来来往往买吃食的人多。见了新店铺开张,招牌虽瞧着眼生,但店里的掌柜的,好些人都是认得的,知道她原先在北街摆摊卖酱肉。 有吃过她摊子上酱肉的人,知道她做的酱肉味道好,见她开了新店,还有优惠,便顺道买些回去。 没吃过的人,见买的人多,也问,“这家酱肉好吃吗?” 买的人答:“好吃,全正源县也找不出第二家能做出这个味道的。” 这样一来,买的人更多,还不到半天的工夫,今日份的酱肉已售卖一空。 “明天多做些。”木蓝笑着数钱,收钱的木匣子里大多都是铜板,也有些银元,把木匣子装得满满当当。 “往后,你们就在店里待着玩,咱们再也用不着日晒雨淋了。”木蓝对两个孩子说。 从前摆摊做买卖的时候,她最怕的不是苦,也不是累,而是下大雨。一下大雨,摊子就摆不成了,那天就没有进账。要是赶上正摆摊的时候下起了大雨,她还得带着两个孩子找地方避雨。在别人店铺的屋檐底下避雨,常常被人赶,说她卖酱肉的挑子太占地方,碍着店里做买卖。 现在好了,有了自己的店铺,哪怕是小了点,但也能遮风挡雨,下雨天也能做买卖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篇新文文案,感兴趣请戳作者专栏: 赵婉婉穿成了民国文里赵家的七小姐。 赵七小姐端庄懂事,家里的长辈都疼爱,未来的婆家也喜欢,却偏偏有个嫌弃她的未婚夫。 未婚夫明里看不起她,嫌她保守沉闷没意思,暗里和学校的女同学暧昧不清,闹着要退婚。 直到有一天,赵七小姐的画风突变,剪了清爽的短发,穿起了最时髦的洋装。她钢琴弹得好,油画画得好,还会写新诗……不仅如此,最后还考上了令未婚夫望而却步的名校,留了洋,事业风生水起。 看着她在舞会上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原本闹着要退婚的未婚夫悔不当初。 赵婉婉:“晚了!” 阅读指南: 火葬场追妻追不到,女主值得更好的。 第28章 木蓝铺子里的生意出奇地好。有人买了酱肉带着就走,也有人让木蓝切好,码在盘子里,就在店里的桌子旁坐下,吃点酱肉,喝些小酒。 于是木蓝做酱肉的同时,也会做些凉拌菜花生米之类的下酒菜卖。 店里地方小,只有两套桌椅。但正源县地方也小,大家都混个面熟,索性也不管熟不熟,都拼桌坐,天南海北地小酌闲聊。 听着店里的顾客闲聊,木蓝消息也灵通了许多,对于外面的局势,也有了些了解。 眼下许多地方都有军阀在打仗,前段时间本省新来了位刘大帅,手段很是了得。这才短短不到两年时间,地盘就从邻省扩大到了正源县所在的省。 “哎,你听说了吗?这刘大帅好像还是咱正源县的人。”一位客人喝了口酒说。 “你说的,是新来的刘大帅?曾在北洋军里的那位?”另一人听他这么说,先是惊讶,接着便摇摇头说:“这不可能。我在咱正源县半辈子了,也没听说咱们这出了这么号厉害的人物。你准是喝多了。” 第27页 “真是,我骗你做什么?我有个表亲在警察局的胡局长身边当差,有一回陪着他上省城拜见刘大帅,亲耳听见他说了一口地道的正源话。” 方才不信的那人又转头问其他人,“你们听说过咱们正源县有刘振德这个人吗?反正我是从来没听说过。” 其他人也纷纷摇头说,在这里土生土长,从不曾听过。还有人劝说,快别提刘大帅的名讳,免得被有心人听去,生了事端。 正好那日根生娘也在,听了后,叹口气悄声对木蓝说,“根生他爹从前也在北洋军里做事,这么些年没有音信,眼下是死是活也不知道。这人跟人的命,咋就差别这么大。” 木蓝劝她说:“人要往前看。” 根生娘点点头,“也是,我跟他商量着,挑个日子过了明路。”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神情有些不大自然,看着很不好意思。“只是,就不摆酒了。到时候我在家备些好酒好菜,咱们两家人坐在一块儿吃顿饭。”这个“他”,指的自然是今月楼的伙计张年。 木蓝说:“这是好事啊。日子选好了,你告诉我一声,到时我备一份礼,带着孩子们过去。” 木蓝忙着做买卖的时候,阿宝跟巧灵就蹲在店铺门口,逗隔壁铺子门口的花猫。这只花猫她那天来看铺子的时候见过,那时候它蹲在隔壁铺子门口喵喵叫。 “娘,它怎么躲在隔壁铺子门口不理我?”阿宝问。 隔壁铺子是卖肉脯的,店里的掌柜的有时心血来潮,揪一点肉脯或是鱼干什么的,喂喂这只流浪的花猫。因此,这猫时不时便蹲在隔壁店铺的门口喵喵叫。 “娘,这只猫是不是没有主人,我可不可以把它抱回家养?”阿宝又说,“它还可以帮咱家抓老鼠呢。” “那也得看它愿不愿意呀。”木蓝笑着逗他。 巧灵似乎对铺子里收钱的事很感兴趣,有事没事就在一旁看她娘收钱。木蓝收了钱,她在一旁跟着数,“一个铜板……两个……三个”,最多能数到二十个。 来买酱肉的主顾见了,都说这小娃还不到柜台高,别的孩子还在玩泥巴的时候,她就会数钱算账了,往后准是个做生意的好苗子。 巧灵已经快四岁了,正是萌的时候,脸蛋肉嘟嘟的,皮肤又白,睫毛又长,很是惹人喜爱。每当别人说着逗她的时候,她都一脸认真地说,“等我长大了,也要开铺子。” “那要开到哪里去呢?” 巧灵认真地想了又想,纠结说:“我听说,沪市跟粤省都很热闹。”说着又摇了摇头,一脸苦恼的样子,“要把铺子开去哪里,我还没想好。” 她那认真的模样让木蓝想起,自己小时候纠结长大了考北大还是清华的样子,忍不住有些好笑,但又不忍心打击她,于是说,“那咱们就都开。” 木蓝铺子里的买卖红火,这天,她正忙着切酱肉,突然来了个人,说是要找她。 来人说:“我是清和县来正源县办事的,我们县里恒兴酒楼的黄掌柜让我顺道捎封信。” 这恒兴酒楼的黄掌柜,说的应是娘家的大嫂黄惠兰。她上回来的时候,就说要开一间酒楼。后来又托人给木蓝稍过几回东西和书信,信中说,盘铺子的事谈妥了,家里的酒楼已开起来了。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木蓝有些好奇。 “你家里没人,我又怕信塞到门缝里不见了,就跟巷子里的人打听到,你在这南街上开铺子。这才找到这里来。你这铺子小,可真不好找。” 那人说着,又递给她一个包袱,“这也是黄掌柜叫我捎给你的。” 木蓝笑着道了谢,心想这也是个实诚人。于是,就给他切了些酱肉,让他带着回去的路上吃。又给他倒了茶,让他喝些茶再走。 等那人走后,木蓝打开了包袱,里头包着些鞋袜和布料。她拆开信来看,信里头说,黄惠兰的大女儿下个月就要出嫁,让她有空带着几个孩子回家来看看。还说,包袱里的鞋袜,都是三嫂杨秀玲给几个孩子做的。那布料是木老太得知要给木蓝稍东西,临时加塞进去的。 第29章 上回去清和县探亲,木蓝没什么准备,只是带了一篮子自己亲手做的寿桃,给木老爹祝寿。但这段日子以来,她跟木家的人也处出了感情。木家一家子,除了二嫂刘香香没怎么跟她来往以外,黄惠兰和杨秀玲都对她不错,木老太也常惦记着她。木老爹就更不用说了,她这做酱肉维持生活的手艺,还是从他那里学来的。 她虽然看着性格冷硬,但心肠却也软。要是遇到了像陈致远的大嫂夏桂香那样的人,她自然会怼回去,不会任人欺负。但要是像木家一家子,对她好了,她也会在心里记着他们的好。 第28页 木蓝的酱肉铺子,最近生意不错,除掉成本以外,她这个月有了些盈余,手头比从前宽裕了些。 她在北街称了一小包茶叶,这是给木老爹带的。她上回跟着他老人家学做酱肉,见他手上常拿着个紫砂的小茶壶,估摸着他应该是爱喝茶。除了茶叶,她还买了些花生瓜子果脯什么的,带去给几个哥哥家的侄子侄女。 因为要回清和县探亲,铺子得歇业几天,木蓝就在临走前,贴了张纸在铺子门上,上面写了休息几日。正好巧心学堂里也放了假,索性带着几个孩子回去住几天。 根生听说巧心和阿宝几个要跟着他们的娘回舅舅家,有些失落,他原本想着好不容易放假了,能跟巧心阿宝一起玩,可这样一来,他们都走了,就剩下了自己一个,待在家里也没什么意思。 阿宝问他:“根生哥,你要不跟我们一块儿去吧?我舅舅家可好玩了,还有好几个表哥表弟,能跟咱们一起玩。我表哥春生,他弹弓打得可准了,一下就能从树上打下只鸟来。” “真的?”根生平日也喜欢玩弹弓,听了阿宝的话,有些憧憬。但很快,他又摇了摇头,“我娘不会答应的。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咱们正源县。” 根生从小跟着他娘过日子,根生娘每日起早贪黑做豆腐卖,能维持母子俩的生计,已经是不容易。根生娘也不像木蓝,娘家人都在正源县。因此,根生长到这么大,别说是正源县城了,就连县郊的十八里铺都还没去过。小的时候,常在自己家所在的柳树巷附近玩,等到上了学,就在学堂和家之间往来,再就是偶尔去趟他娘摆摊的南街罢了。 小孩子都爱玩,根生虽然懂事,却也不例外。他听了阿宝的话,心里羡慕起阿宝可以去外地的舅舅家玩,一路上还可以坐着驴车看沿途的风景,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很新奇。 木蓝走到院子里收拾东西的时候,听到阿宝问她:“娘,根生能跟着咱们一块儿去舅舅家玩吗?” 木蓝看了看阿宝,又见根生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期待,于是问他:“根生,你也想跟着我们一起去吗?” 根生点了点头,但看样子有些犹豫。 “驴车倒也坐得下。”木蓝说,“只是,你问过你娘了吗?” 根生摇了摇头,他眼神里的光黯淡了下去,不再有什么希冀。他长这么大,从没离开过娘一天,她八成不会答应的。 木蓝看着他想了想说,“这样吧,你要实在想跟我们一块儿去,就问问你娘,她要是同意了,我就带你一块儿去。” 根生回到家的时候,见他娘正在灶房里做晚饭。他有些犹豫地开了口,“娘,巧心和阿宝,过两天都要跟着他们娘去清和县的舅舅家。” 根生娘正在切菜,听他这么说,就随口道:“嗯,这个我知道。她说要回娘家住几天,还叫我从巷子里进出的时候,帮她留意着家里的门,担心遭了贼。” 阿宝咬了咬嘴唇,说:“娘,我想跟着他们一块儿去。” “那哪成?人家雇一辆驴车,又要拉人,又要拉东西。要是多一个人给人添麻烦了。再说了,他们回去要在舅舅家吃住好几天,你跟着去,那多不方便呀。” 根生纠结了一会儿说,“婶子说了,要是你同意了,就能带我一起去。” “那我要是不答应呢。” 根生娘说完,就接着切菜,半天没听到身后的动静,这才停下了菜刀,转过身去看。根生长这么大,一直都挺懂事,知道家里的不容易,从没主动跟她提过什么要求,今天这还是头一回跟她提这样的事。 她想了想,根生长这么大,确实是从没离开过正源县,也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 根生从前小的时候,只是跟在她屁股后面,像个跟屁虫似的,看她做豆腐。再后来,去了学堂,又跟巧心阿宝熟了,这才多了几个玩伴。 根生娘想了好一会儿,这才叹了口气说:“你要真想去,那就去吧。只是,到了人家家里,要有谦和有礼,尽量别给人家添麻烦,知道吗?” “嗯,娘,我知道的,你就放心吧。”根生重重点了点头。此刻,他的心里已经开始雀跃,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告诉阿宝这个好消息:他能和他们一块儿坐驴车出去啦! 到了出发那日,木蓝把买好的东西跟随身带着的几件行李都搬上了驴车。根生娘手里拿着个包袱,里头装了两件换洗的衣服。她把这包袱塞到了根生手里,叮嘱他:“路上听你婶子的话。” 她说完又对木蓝说:“等你们回来了,就来我家吃酒席。” 木蓝知道,她这是在说上回跟她提到的事,她打算挑个日子和那个叫张年的,把事给办了。最近一段日子,张年常到根生娘的豆腐摊子上帮忙,因此根生娘和张年要搭伙过日子的事,南街买吃食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背后说闲话的人不少,但同情她一个女人带孩子,这些年过得不容易的人也不少。 第29页 木蓝点了点头,对她说:“放心吧,我会照顾好根生的。到时候回来了,我就带着几个孩子上你家吃喜酒。”她前两天去绸缎庄买了些大红的缎子,拿回家缝了个两条缎子的被面儿,打算做贺礼,一条带去清和县送侄女,另一条留着回来送根生娘,到时候再拿红纸封一块大洋进去。这在正源县,已算是厚礼了,只有关系亲厚的人家办喜事,才送这样的贺礼。 木蓝他们的驴车停在巷口,等驴车载了人,往前走了,根生娘还在后面追了几步,朝着根生喊,“我跟你说过的话,你要记住了。” “娘,你就放心吧。过几天我就回来了。”根生也喊着说。他娘这样,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他走了再不回来,再也见不着了呢。 驴车往北街的方向走,一直快走到看不见柳树巷了,木蓝看到根生娘还站在巷口往他们驴车的方向张望。 “我从没出过远门,我娘有些不放心。”根生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你用不着不好意思。我听我爹给我讲过道理,孩子都是娘的心头肉。我娘心里也宝贝着我呢,对吧,娘?”阿宝问。 木蓝愣了一下,揉了揉他的头发,笑了。 走到半道,木蓝又想起听黄惠兰说过,木老太上了年纪,就喜欢吃点心,于是就又绕道去南街最有名的点心铺子里称了些点心,用油纸包好,一块儿带着。 驴车走得慢,山道也不平,走起来一颠一颠的。几个孩子却都开心极了。路边开着许多野花。巧心一路看着,突然指着一处笑着说,“你们快看,狗尾巴草。” 根生是第一回 走这条道,对路边的什么都好奇,一边看一边指着路边的树问阿宝,“知不知道那是什么树?”过了一会儿又突然惊喜地有了新的发现,“快看,那棵树真高!” 木蓝带了干粮和水。中午的时候饿了,就给几个孩子拿了饼子和酱肉吃。 “还要多远才到清和县啊?”根生问,“清和县和咱正源县哪个大,哪个热闹啊?” “大概要到傍晚的时候到吧。”巧心笑着说,“好像没咱正源县热闹。不过街上也有好些好吃好玩的,也有吹糖人、卖糖葫芦的,还有一家铺子卖的烧鸡可好吃了。对了,我舅舅家做的酱肉也好吃。” “等咱们晚上到了我姥爷家,就有好吃的了。”阿宝说,“还有,我表姐要做新娘子了,到时候新郎家里来接亲,可热闹了。” 第30章 傍晚时分,木蓝他们坐的驴车到了清和县的木家。木家分了家,但还住在一个院子里。 木家的三哥木梓帮着把驴车上的东西搬了下来。巧灵笑着喊“小舅舅”。木梓应了一声,一把把巧灵从驴车上抱起,“巧灵又比上回来的时候重了。”他笑着对木蓝说。 “小舅舅,再高一点。”巧灵说。上回来的时候,木梓抱着她举高高,她就记下来,这回又要玩。 木梓看了眼小外甥女,一把把她举过头顶,干脆就让她坐在了自己脖子上。 “好高。”巧灵咯咯笑着,开心极了。 “快进去吧,娘从昨天就念叨着你们了。”木梓说。 进了家门,木蓝把点心放在了桌上,对木老太说,这是正源县最好的点心铺子打的点心,你尝尝。木老太没想到,闺女竟然惦记着自己爱吃点心这事,还特意去了最好的点心铺子买了点心给她吃。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她这么些年,也算是没有白疼她。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头就有些酸酸的,拿手背抹了抹眼角。“我闺女买的点心,娘不用尝,也知道好吃。”她说着,又对木老爹说,“你看,闺女还是想着我。” 木老爹看了木老太一眼没吭声,问木蓝:“酱肉做得怎么样了?”他点了烟袋吸了两口,表面看着毫不在意,心里却有些酸溜溜的。 木蓝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人就是这样,越老就越像小孩子,这还攀比起来了。 “爹,这是茶叶,给您称的。我现在买卖赚钱还不多,等往后有钱了,再买好的。”木蓝说。 木老爹咳嗽了两声,嘴上说着,“你看你,还买这个做啥?你挣了钱,留着自己花。”但眼睛却是已笑得眯成了两条缝。 “这小娃是谁家的?”黄惠兰问。 木家的孩子也多,再加上还有木蓝带来的几个,刚才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木老太跟那些点心上,黄惠兰这会儿才发觉,木蓝带来的孩子里,有个不是她家的。 “这是根生,跟我家住同一条巷子。”木蓝说,两家常有来往,根生和巧心在同个学堂上学,都放假了,几个孩子玩得好,就带他们一起来了。 根生想起他来之前,他娘叮嘱的话,有礼貌地跟木家的长辈们鞠躬问了好。 第30页 “都是自己人,你就把这当成自己舅舅家,用不着拘束。”黄惠兰笑着说,“这孩子模样长得真好。” 根生娘还没出嫁的时候,就是正源县有名的豆腐西施,是个美人胚子。根生的模样自然也差不了,别说是在柳树巷,就是在学堂里,他也是男孩子里长得最好看的。 木老太也夸说,难得的是,这孩子还懂礼数,准是他娘教得好。 吃饭的时候,木老太一个劲儿地往木蓝碗里夹菜,心疼地说,“你都瘦了,多吃点。要是做买卖太累了,咱们不做也罢。”上回木老太被黄惠兰说动了,又见木蓝想学,这才叫木老爹教她做酱肉的手艺。但这次木蓝回家,她一看木蓝瘦了些,就又开始心疼起来,有些后悔当初让木老爹教她做酱肉了。况且分了家后,他们跟老大一家子一起过,老大媳妇开了酒楼,生意不错。她想着,老大向来疼爱这个妹子,怎么也不会看着她受苦,就算自己百年之后,老大两口子也会拉扯木蓝一把,接济着她一些。 木蓝说,“我如今盘下了一间小铺子,生意还不错。等到以后赚多些钱,就开一间大的。” 木老太叹了口气,“你一个女人家,这么累做啥?” “不受累就得受穷。”木蓝说。 这么一来,木老太也没话可说了。过了半天,木老爹说,“过两天做些酱肉,我尝尝看你的手艺有没有长进。” “哎。”木蓝点点头。 巧心见根生不好意思多夹肉,只在那里扒着白米饭,就给他夹了些酱肉,问他:“你尝尝这个肉,和我娘做的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哪个更好吃?” 根生吃了后,想了想说,“一个味道重些,一个味道淡些,但都很好吃。” 大家听了都笑说,“这孩子可真会说话。” 因为明天就是黄惠兰的大女儿木绣云出嫁的日子,吃过饭,女人孩子们都聚在了她的房里。女人们是替她整理嫁妆,孩子们则是在一旁凑热闹。 黄惠兰指着屋子里摆着的两个红漆的木头箱子,对木蓝说,“嫁妆都装在这两个箱子里。” 木蓝让巧心把带来的红缎子被面拿来,又对黄惠兰说,“这是我自己缝的。” 黄惠兰拿在手里看了看说,“这针脚,缝得真好,没想到妹妹才学会做针线没多久,就能缝被面了。”虽然木蓝这针线做得普普通通,谈不上多好,但在黄惠兰看来,与从前相比,已是有很大进步了。她说着,打开其中一个嫁妆箱子,把这被面叠好放了进去,又指着里面,对木蓝说,“这个箱子里装了几身新衣裳,还有枕套被面儿。”木蓝一眼看过去,都是些大红大绿喜庆的颜色,枕套上还绣了鸳鸯。 说完,又指着另一口箱子说,那里头装了些陪嫁的首饰什么的。 木绣云跟木蓝长得有七八分像,只是脸蛋比她圆些,也红润些。黄惠兰看着有些感慨地说,“我想起当年你出嫁的时候,大家也是都聚在你从前的屋子里,给你准备嫁妆。那时候,绣云也才和巧心现在差不多大。日子过得可真快,没想到这么快我都要嫁女儿了。” 黄惠兰想起,当初木蓝出嫁的时候,新郎来接亲,骑着高头大马,再加上他身姿挺拔,又长得俊朗,街坊四邻见了都赞叹。她那时候带着女儿绣云,去正源县送亲。一路上锣鼓喧天,很是热闹。到了正源县,进了陈家的门,那院子是个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光酒席就摆了三天。想起这些,黄惠兰一时触景生情有些感慨。 她担心木蓝想起从前的事,心里伤感,于是就催着她快带着几个孩子去早些休息。“对了,明天送亲的时候,女方家里得去人,绣云只有你这一个姑姑,你去送亲最合适不过。到时候你带着几个孩子,一起送绣云出嫁吧。”按着清和县的风俗,成亲这日,女方家里是不摆酒的,女儿被接走后,家里就冷冷清清的了。真正热闹的,是男方家里,因为娶了新媳妇,要摆酒席。女方送亲的人,就在男方家里吃了酒席再回去。 几个孩子听说明天要跟着去送亲,兴奋极了。木蓝说让他们今晚早点睡。木蓝跟巧心巧灵还住她原先住的屋子。阿宝根生和春生住一间屋子。 到了夜里,吹了灯,阿宝几个还在那里叽叽喳喳说着话,睡不着。 “根生哥,我和你说过,我表哥玩弹弓很厉害的。你要不信,咱们明天回来了,就一块儿去打树上的鸟。他闭着眼睛都能打下来。” 春生笑说,“你别听他乱吹。” 这时,春生听到他娘在窗户外面说,“还不睡觉?明天得早起。” 春生压低了声音说,“嘘。”几个人忙噤了声。 第31页 过了一会儿,他们几个听到窗户外没有动静了,这才又接着聊起了打弹弓的事。聊了一会儿,阿宝有些困了,迷迷糊糊中听到旁边睡着的根生说,“我有些想我娘了。也不知道她一个人在家里怎么样了。” “过两天咱们回去就能见着你娘了。”阿宝打了个哈欠,问根生:“我听说你娘要给你找个后爹了?” “我很小的时候,我爹就出远门了。我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根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说,“只要那个人对我娘好就成。”他口中说的“那个人”,指的是常来他们家帮忙的张年。 他说完,等了半天都没有回应,才发现原来阿宝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胡家来人接亲。锣鼓喧天中,新郎官没有骑马,而是坐着辆小汽车来了。左邻右舍瞧热闹的人,一下子七嘴八舌议论了起来。 有人说,“这新姑爷是在北平念书的,就是跟旁人不一样,接亲都要用小汽车。” 也有人说,“这胡家是开绸缎庄的,家境殷实,可这小汽车,他家也买不起啊。” “你们不知道,这新姑爷的舅舅,在省城做大官,这小汽车就是他舅舅的。” 这时,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新郎官穿了一身簇新的中山装,而木绣云则是依旧穿了传统的大红嫁衣,跟着上了小汽车。 小汽车开得慢,后面跟着辆马车,马车上坐着送亲的人,以及拉着嫁妆。木蓝和三哥三嫂,以及七八个孩子,都是坐在马车上。几个孩子看着前面的小汽车,觉得新奇极了。阿宝说,“我跟着我娘在北街摆摊的时候,有一回见了县长的小汽车,也是黑色的,长这个样。等我长大了,也要开小汽车,多神气。” 根生说:“我也见过,跑起来可快了,比马车还要快。”说完又问阿宝,“等你长大了开上小汽车,能让我上去坐一坐吗?” 阿宝笑着说,“当然了,到时候我就拉着你和我姐,还有巧灵,还有我娘,咱们在县城最热闹的北街上转一圈。不,转十圈。”这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汽车在前面开路,一路上围观的人不少,就这样浩浩荡荡地到了胡家。 胡家的院子里已经摆下了席面,请的亲朋好友也都到了,都等着新郎新娘到了才开席。几个孩子吃了一会儿,就惦记着去和胡家的几个孩子玩。 胡家的院子很大,前院后院再加上偏院,有好几个院子。胡家的几个孩子,说是要带他们几个去看新郎新娘的洞房。 几个孩子绕到了后院,却没留意从旁边蹿出了一只大狼狗,吐着舌头挡在了他们前头。 胡家的孩子见了也怕了,说这是他们叔叔留洋从德国带回来的狗,凶着呢,但平时栓在偏院,不知道今天怎么跑了出来。 那狗吐着舌头,冲着他们汪汪叫。 根生小声对巧心他们说,“别看它的眼睛。”说完,他看到旁边地上刚好有块砖,就抄起来拿在了手上,不动声色地把巧心护在了身后。阿宝见状,也从旁边捡了根树枝,默默把巧灵挡在了后面。 就这么一狗几个孩子正在临阵对峙着,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一声口哨。口哨声清越响亮,那狗一听,就转身跑了,一转眼就不见了。 根生暗自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才发觉手心已经出汗。巧心一直攥着根生的衣角,见狗走了,这才松开。 “别怕,有我在呢。”根生心里后怕,但担心巧心害怕,只能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 巧心看穿了他的心思,知道他其实心里也怕。忍不住想起上回的事。上次放学后她和根生两个一起回家,在路上遇到了几个大孩子,拿石子打他们,根生也是把她护在墙角,替她挡了那些石子。按理说,根生从小懂事,很少跟人打架,就连阿宝都打不过。但遇到危险的时候,他总能站出来挡在前面护着她。巧心觉得,根生还是挺讲义气,挺勇敢的。 经了这么一场惊吓,几个孩子也没有了去看新房的心思,回了席上。阿宝怕他娘知道了会担心,叮嘱其他几个人,尤其是巧灵,千万别跟娘说起刚才的事。 巧灵点了点头,“放心吧,哥哥,我不会说的。上回你带我爬树的事,我也没告诉过娘。” 木蓝见他们额头上都是汗,问:“怎么跑得满头大汗?” 几个孩子心虚地低下头,那额头上的汗,不是跑出来的,是被狗吓出来的冷汗。 木蓝看出了他们的心虚,问:“到底去干嘛了?” 巧心向来懂事,听了她娘的话,一五一十把刚才的事说了。 “好了,下回到了别人家,不许再乱跑了。不过这回我也有错,是我疏忽了。”说着,又问几个孩子有没有吓着。 第32页 巧心摇了摇头,“这回多亏了根生哥护着我。” 巧灵则是问,“娘,以后咱们家能不能也养只大狗玩?” 作者有话要说: 等回头看,这章真的是岁月静好,甜蜜的烦恼。 第31章 送完亲回来,木蓝又在木家多住了两日,几个孩子也跟木家的孩子玩得开心,每天不是打弹弓,就是捉蟋蟀。木老爹让木蓝做了酱肉给他尝,尝过之后摇着头说,“味道不对。”他做了一辈子的酱肉,尝一尝就能品出来里头各种调料的配比,发现这配比没按他当初教的来。 木蓝说,“卖吃食,口味也要因地制宜,正源县的口味跟这里相比,要淡些。这酱肉卖得不错,就说明合了众人的口味。不过,我觉得还有改进的余地,我也正琢磨着呢。” 木老爹也是个疼女儿的,从小就没对闺女说过什么重话。他听木兰这么说,叹了一口气,“罢了,反正你也没挂咱们木家的招牌,这味儿变了,也不算砸了咱家的招牌。” 黄惠兰带着木蓝上她那酒楼看。酒楼是两间铺子打通的,又有上下两层,不算小。但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里头满满当当坐满了人,难得有张空桌子。看样子,黄惠兰把这里经营得相当不错。 “走,我给你在楼上留了个雅间,你尝尝咱们酒楼的饭菜,味道怎么样。”黄惠兰笑着带她上了二楼。 雅间里的装修,与这个年代大多数的酒楼没什么两样,墙上挂着字画,桌上摆着瓷瓶,正中是一张八仙桌。 黄惠兰让人送来几样招牌菜。木蓝一一尝过,觉得味道确实不错。 “这厨子你是从哪请来的?” 黄惠兰笑了,问她,“你就说,味道如何吧?” “味道不错。”木蓝点了点头,“就是有几样菜看着精致,不像是本地菜。”清和县当地的菜,做法粗犷,调料下得也重,但这桌上的菜,有几样不管是摆盘,还是味道,都不太像当地的菜肴。 “说来也是巧,我娘家的表叔原先是在宫里做过御厨的,后来朝廷没了,他也就回了乡养老。他原本年纪大了,好几家大的酒楼请他都没请动。但我家和他家有亲,我爹和他交情也不错,再加上我许诺给他分红,他这才答应来这里掌勺,再带个徒弟出来。这酒楼刚开始做的时候,也不容易,现在总算是有了起色。” 两个人一边吃着菜,黄惠兰又说起了木绣云的婚事。“闺女出嫁前,我忙着替她准备嫁妆,不觉得有什么。但等到真的嫁去了别人家,我这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总觉得空落落的。” 木蓝劝她,反正离得也不远,想了就去看。 黄惠兰点点头,“说的也是,就隔着几条街,走路就到。” 木蓝在木家住了三天,就要带着孩子们回去了。一来是惦记着自己的酱肉铺子,二来是根生想他娘了。根生刚来的时候还好,又是跟着送亲,又是和同龄的孩子一块儿玩,高高兴兴地没怎么想家。但他毕竟还小,又是第一回 离开他娘,过了两天,就想他娘了,又觉得别人家再好,始终比不过自家家里自在。他又不好意思跟人说,是阿宝晚上听到他说梦话叫娘,又从梦里哭醒了。阿宝第二天拿这件事笑话他,木蓝听到了,和阿宝说,根生这是想家了,不许笑他。 木老太见木蓝要回去,又要塞些钱给她。这回,因为已经分了家,木老太不再怕老二家的刘香香知道了有意见,也没有避着人,拉着木蓝的手说,“这钱你拿着。我知道开铺子也不容易,你手头紧的时候拿着周转。”木老太从小就最偏疼女儿,如今见几个儿子的日子都过得不错,又都在自己身边,唯独女儿一个人在外地,日子过得不容易,她这心里就总惦记着,放心不下闺女。 木蓝还是跟上回一样不肯收下。 木老太见她不肯拿,也没再坚持,又从箱子里翻出了两件新棉袄,说是已经是秋天了,过段日子入冬了,天就变冷了。 “这两件袄子,用的料子颜色都是你平日里喜欢的,里头的棉花也是新棉花,穿着暖和。” 木蓝这次没有拒绝,接过了棉袄,拿在手里有些沉。这两件棉袄,一件是水红色的,一件是葱绿色的,不是她喜欢的颜色。但她依旧把这两件棉袄郑重拿包袱包了起来,抱在了手上。 黄惠兰给木蓝雇了辆回去的驴车,又往上面装了不少的东西。有米面粮油,也有柿子核桃,“这些都是今年下来的新核桃,你带回去给几个孩子吃。对了,给妹夫也尝尝。这柿子吃不完的,你就做成柿饼,到了冬天还能吃。”说着又叮嘱她,“酒楼生意忙,我不能常去看你了,有什么事,就给我稍信。” 第33页 阿宝根生和春生三个,在一旁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在一起玩了几天,根生和春生也玩得熟了,春生说:“根生哥,你下回放假了还来我家玩,到时候咱们再一起打弹弓。” 他说着,把手上拿着的弹弓递给了根生,这是他自己做的弹弓里最喜欢的一个。“送给你了,你回去好好练练,等下次来了,咱们再比试比试。” 木蓝带着几个孩子上了驴车。来的时候,几个孩子一路上都兴奋地看着山路边的花花草草,没想到在舅舅家玩了几天了,回去的路上,他们仍不觉得累,一路上还是坐在驴车上好奇地四处看。“快看,天上那朵云的形状,像不像只绵羊?”巧灵指着天上的云问。过了一会儿又指着另一朵云说,“那个像鸡腿。” 说到鸡腿,几个孩子都觉得饿了。木蓝拿出了临走前黄惠兰给路上带的干粮。她打开几层纸包着的烧鸡,撕下了鸡腿、鸡翅,几个人分着吃了。剩下没吃完的,晚上留着做鸡丝面。 “这烧鸡真好吃。”根生说,“不过,我有点想吃我娘做的面条了。”根生这几日在阿宝舅舅家吃得好,吃肉吃多了,就想念起家里的粗茶淡饭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最想吃的,还是他娘做的清汤面条,切得细细的,再往清汤里撒上一点葱花,热气腾腾地端上桌,吃一口,那滋味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悄悄咽了下口水。 “急什么?”阿宝说,“这还不容易?等晚上到家了,让你娘给你擀碗面条吃,不就行了。” 驴车晃晃悠悠地回到正源县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天边的晚霞,像火烧一样,红彤彤的。北街上摆摊的人,都忙着收摊了。路上的行人,也都步履匆匆赶着回家吃饭。 驴车快到柳树巷口的时候,路边有几个站着闲聊的人,对着他们坐的驴车指指点点的,这气氛让木蓝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反常,哪里不对劲,她也说不出来,但就是总觉得跟平时不一样。还没走到柳树巷口,有个住在巷子里的邻居见了他们,冲木蓝他们喊道,“你们总算回来了!”接着看了眼根生,叹了一口气,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木蓝问。她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没来由地看到他们回来,突然这么说。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对着根生叹气。木蓝心里突然不安起来。她遇事向来冷静沉着,但刚才那人的话,让她不得不多想。她不着痕迹看了眼身旁的根生,对巧心说,“你们先在驴车上等我,都别下车。” 第32章 木蓝在巷口的时候,就闻到了若有似无的焦味。越往里走,这种味道就愈加明显。 木蓝住的院子,比根生家要靠里。每天回家,必须要从根生家门口经过。 此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巷子里没有人。 木蓝还没走到根生家门口,就一眼看到他家的院墙变得乌黑,很明显是被烟熏的。不止他家,左右邻居家的院墙,也都被烟熏了。只不过,这几户人家里,就数根生家的情况最严重。 看着眼前的情形,木蓝第一个反应就是这里遭火灾了。接着,她就只有一个念头:根生娘怎么样了? 根生家的门已经坏了,看样子是被人踹坏的。也不知道这里经历过些什么,是歹人踹门闯进去行凶,还是邻居情急之下破门救火。 院子里的情形就更糟糕了。原本整洁的院子,已被烟熏火燎得不成样子。几间屋子也烧得面目全非,尤其是正房,烧得最为严重。根生家里平日只有他和他娘两个人。根生这几天不在家,正房里住着的,便只有根生娘一个人。她猜测,这火看样子是从正房烧起来的。 木蓝看着眼前烧成一堆木炭似的椽子,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她想,兴许根生娘被救出去了呢。也不知道这会儿是借住在娘家,还是和张年在一起。 想到这里,她又跑到门外,想找人打听打听。也是巧了,住在她家隔壁的一个邻居,这时刚好从巷子外面回来,正往这边走。见她站在根生家门口,那邻居有些神情古怪地看她。 “这是怎么了?”木蓝忙拉住那人问。 那人叹了一口气,“昨晚着火了,这火烧得太快,等大家发现外面火光冲天,再提了水去救火,已经来不及了。” “那里头的人呢?根生娘呢?”木蓝问。 那人摇了摇头,再次叹了口气,“没了。等今天早上火灭了,大家再进去看,尸骨都烧没了。中午的时候,她娘家弟弟来了一趟,又走了。” 木蓝刚想再问些什么,突然看到根生也进了巷子,正撒腿往她这边跑。根生在前面跑,巧心在后头追。根生在巷口等着的时候,遇着熟人,听人说了这件事,这才拼命往家里跑。 第34页 他在几步远的地方,猛然停了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木蓝,问:“婶子,我娘呢?” 木蓝正斟酌着该怎么说,就见根生跑进了院子。 “根生!”木蓝在后面喊他,她担心根生,也跟着进了院子。 那相熟的邻居还在那里摇头叹息,说这么小的孩子,真可怜。又说这火烧得邪性,眨眼的工夫就烧起来了,烧得那么快,压根就来不及救,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就这么烧没了。 等木蓝拉着根生的手,从院子里走出来时,那邻居还在那里,而且还多了两个路过的街坊,几个人站在门口往里张望。 “这火烧得真邪,正房烧得最厉害,那火大得吓人。你说怪不怪,柴房都烧得没正房厉害。”有个人说。 “你说柴房烧得没正房厉害?”木蓝问。她心下一沉,根生家她常去,柴房里堆了灶房用的柴禾,按理说,有易燃物的屋子,应该烧得更严重才是。她总觉得,这件事透着说不上来的古怪。却又想不通,如果是有人故意放火的话,根生娘那样和善的性子,会跟什么人结了仇呢? 根生从刚才进了院子,到现在都是如同魔怔了一样,眼神呆滞,口中只重复着一句话:“我娘呢?” 他问门口的街坊,“你们有没有看到我娘?” 有个心善的婶子,见根生这个样子,都忍不住拿袖子擦了擦眼睛,“孩子,幸亏你昨晚没在家啊。”要是在的话,这会儿大概也跟他娘一样化成灰烬了。根生前几日跟着木蓝一家子坐驴车走的时候,根生娘跟着驴车后面走了一会儿,等他们走远了,又站在巷口张望。当时正好是早上大家出门的时候,有好几个街坊都知道,根生跟着木蓝一家子回清和县的娘家了。也因此,火烧起来了,街坊们提着水救火的时候,都知道屋子里头就只有根生娘一个。 木蓝一路牵着根生的手,走到了自己家。开了门,家里头还是老样子,跟他们离开那天没什么两样。但对根生来说,这个世界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世界,因为这里再也没有他娘了。往后他不只没有了爹,也没有了娘,再也没有了依靠。从前没有爹,他不觉得有什么,因为他都不记得他爹长啥样。但是有疼爱他的娘,他就还有家。可现在,他什么也没了。 木蓝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她知道这时候说再多也是无益,因为她也是这么走过来的,知道年幼的孩子一下子失去了父母,是怎样的一种滋味。别人都有家,唯独自己是孤零零一个人。时间久了,慢慢就变成了如今这么一个冷硬的性子。 木蓝让巧心在家里陪着根生,自己则是去巷口接了阿宝巧灵,搬了驴车上面带着的东西回来。 出了这样的大事,她也没心思做饭了,于是就又打发巧心去南街的包子铺买了几个包子回来。 根生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发呆,阿宝知道了根生家的事,也不说话,静静坐在根生旁边,抱着胳膊,把头埋在胳膊里。他从没想过,要是自己没有了娘,会是怎样一种心情。他原本以为,一家人应该永远在一起的,怎么还会说没就没呢! 巧心端了只碗,拿了个包子递到根生面前,“根生哥,吃点吧。” 根生摇了摇头。 巧心想了想,问他:“你是不是想吃面条?我让我娘去给你做。” 没想到根生听了她这话,眼泪就涌了出来。打从刚才开始,他就是不说话,也不哭,一直这么愣愣的。直到听到巧心说做面条给他吃,他突然一下子就大哭了起来。 巧心有些手足无措,觉得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根生哥,你别哭呀,你听我说……” 木蓝在一旁见了却说:“让他哭吧,哭出来就好受些了。”哭不怕,就怕像刚才那样不说也不哭,让人悬着心。 巧心索性也在根生旁边的台阶上坐下,把装着包子的碗放在了地上,一直等到他哭累了,歇了声,巧心才又拿了个包子递给他。 根生还是摇了摇头,不过这回,他看了看巧心,“你们饿了吧,你们吃。” 木蓝看着他,想点破这个残忍的现实,“根生,你娘已经死了,这是真的。人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过日子。你想想,要是你娘在天之灵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会不会放心的下?要换做是我,就算是我不在了,也希望自己的亲人能继续好好生活。” 阿宝听了这话,突然一头扎到她怀里,“娘,我不要你也不在,你要一直在。” 小孩子对死亡还缺乏认知,一开始是以为所有亲人都不会死,等到知道自己的亲人也可能会死以后,便又开始极度恐惧死亡这件事。木蓝觉得,还是要找个合适的时间,好好和几个孩子谈一下,免得他们从此留下了心理阴影。 第35页 “我们先去吃饭吧,让根生一个人静一静。”木蓝对巧心阿宝说。接着又看向根生,“你好好想想,想通了就来吃饭,我给你留着包子。” 阿宝跟巧灵每每从南街的包子铺路过,看着热气腾腾刚出笼的包子,都缠着木蓝买一个来吃。今天买来了,反倒却觉得不香了。就连巧灵这么小的孩子,都觉得今天的气氛太过凝重。 “娘,根生哥没有家了,往后可不可以就让根生哥在咱们家?”阿宝咬了两口包子又放下了,犹豫了半天问木蓝,“往后我少吃一口,匀出来的那口给他吃。” 养孩子不是件容易的事,虽说在这个年代,许多家庭养孩子也就是多给一口吃的的事,但木蓝觉得,既然养了就得一视同仁,巧心要上学,根生总不能辍学。她正想着,突然听到屋子门口传来根生的声音,“婶子,我姥爷姥姥都不在了,但我还有个亲舅舅。明天你送我去我舅舅家吧,他家住在南街附近的槐树巷。” 木蓝知道,这是根生懂事,不愿意给她添麻烦。她想了想,根生还有个亲舅舅,出了这么大的事,按理,也该去他舅舅家一趟,看看他舅舅的态度。 “过来吃吧。”她说,“吃饱了睡一觉,明天天亮了,我带你去找你舅舅。” 第二天吃了早饭,木蓝就带着根生去了大槐树巷找他舅舅。 去的路上,木蓝问根生:“你家和你舅舅家来往多吗?” 根生说:“我姥爷还在世的时候,我娘常带我回去看他。但后来我姥爷走了,我们就很少回舅舅家了。” 木蓝隐隐觉得,根生这个舅舅可能靠不住。按照常理,自己的姐姐没了,只留下一个小外甥,这时候不是应该主动来看看孩子吗。就算是孩子没在家,也应该托邻居稍句话,让孩子回来了去找他。可昨天听邻居说,根生他舅舅只来看了一眼,匆匆就走了。 到了槐树巷,开门的是根生的舅妈吴氏。吴氏见了他们,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问他们有什么事。她开口第一句话这么说,摆明了是在装傻充楞。这么小的孩子没了爹娘,来找唯一的亲舅舅,还能有什么事? “舅妈,我娘没了。”根生开口说。 吴氏叹了一口气,“是啊,也是可怜,没想到遭了这样的事。”说完这句,又问他们来这里有什么事。 “我舅舅在吗?”根生问。 吴氏说:“你舅舅一早就出门了,没在家。” 木蓝见她这副嘴脸,于是索性跟她挑明了。“根生还这么小,他娘如今没了,他爹也音信全无。他就只有一个亲舅舅了,现在来投靠你们。” 吴氏掏出手帕抹了抹眼睛,“可怜我那妹子这么早就去了,是个苦命的。可我们家日子也过得艰难,实在是没有办法。这么重的包袱……” “这孩子不是包袱。”木蓝打断了她的话,牵着根生的手对他说,“我们回去吧。”她自己从小就没有了父母,受尽了旁人的白眼,知道这被人嫌弃的滋味不好受。 作者有话要说: 拭目以待舅舅舅妈被打脸,甩不掉的包袱瞬间变成炙手可热的宝贝。 第33章 木蓝领着根生回了家,却没想到这还没到中午,陈致远就已经从十八里铺回到了家。 “我昨晚听说了根生家的事,不放心你们,今天天还没亮,就动身赶路回来了。”陈致远说。他知道木蓝带着根生和几个孩子回娘家的事。昨天又听张家赶驴车的人说,前天晚上根生家着火了,出了人命。他寻思着木蓝该回来了,于是就想提早赶回来等着他们。没想到,等他回来的时候,发现几个孩子在家里,说是他们娘带着根生去了他舅舅家。 几个孩子见他们回来了,立刻围了上来。巧灵展开手心,“根生哥,这是我剥的核桃,给你吃。” 阿宝问:“根生,你舅舅肯要你吗?” “阿宝!”巧心忙拦着他。看这样子,她已经猜了个七八分。要是根生舅舅真想要他,她娘就该一个人回来了。如今根生也跟着回来了,八成是他舅舅不肯收留他。 根生低着头小声说,“我不想给你们添麻烦。我昨晚睡觉的时候想过了,要是舅舅家去不了,我就去街上找点事做,看看哪个铺子要找学徒工。要实在不行,我就去城外的地主富户家里做长工,只要管口饭就成。”这个年代有许多穷苦人家的孩子,小小年纪就要替人做工,换口饭吃。有去铺子里当学徒工伙计的,也有去富户家里做下人,做长工的,但日子都不好过。 木蓝刚想说话,就听陈致远说,“不读书怎么成?我再想想办法。”他想着,往后还跟前些日子一样省着点,攒下的钱就给根生交学费。要是实在不行,他拉下这张脸去跟王员外借一点,往后从他的工钱里慢慢扣。 第36页 木蓝有些意外地看着陈致远,在她的印象里,他是个讲规矩的读书人。这样的人,有时候心思细,遇事谨慎迂腐。但听了他这话,木蓝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小看他了。他并不迂腐,胸襟也大。 她说:“我计算过了,按照现在铺子里的情况,咱们家每个月的盈余比原先多了些,要是再省着点花,应该没有问题。就是往后吃的上面,就又得跟从前一样,窝头咸菜了。” 阿宝急着说:“没问题,窝头就窝头。还有咱家鸡下的那些蛋,可以拿去卖了换钱。” “娘,我往后不穿新衣裳了,旧的破了就补一补吧。”巧心也说。 根生听了阿宝和巧心的话,心里感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木蓝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根生在地上给她和陈致远郑重磕了个头,“叔,婶子,你们的恩情,我记在心里,等我长大了报答你们。” 木蓝是从新时代来的人,不习惯这个时代动不动就对着人磕头的习俗,忙拉他起来。陈致远则淡定多了,笑说:“施恩不图报,你用不着心里有负担。我跟你婶子,都当你是自家孩子,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不用那么外道。” 中午的时候,木蓝蒸了些窝头,又切了些咸菜,把昨天吃剩下的半只鸡装在了盘子里端上桌。 阿宝叹了口气说,“娘刚才说往后顿顿吃咸菜,这恐怕是咱家最后一次吃鸡了。”说完,自己不吃,却夹了一块鸡肉给根生,“给你吃。” 阿宝刚夹完鸡肉给根生,就见他爹在看他。他心里下意识一紧,难道自己又做错事了?却没想到他爹笑着说,“阿宝懂事了。” 这还是他爹第一次夸他,阿宝有些不习惯,但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以前,他总想着自己,觉得什么好东西都应该是自己的,因为娘也是这么说的。娘以前总对巧心和巧灵说,要让着他。时间久了,他也就觉得理所当然了。 可是后来,他也不记得是从哪一日起,他娘就不再偏袒他了。 一开始他在心里还有些不情愿。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有了好吃的,好玩的,他也想着巧心巧灵几个了。他发现,分享好像比自己独占还要快乐。 木蓝说,“歇了这几天了,明天我就去铺子里。”省钱不如赚钱,往后还是得想办法把生意做好,日子才能过好。 就在第二天木蓝要去铺子里的时候,在巷口见到了县长的那辆小汽车正往这边开来。而另一个方向,警察局的胡局长正带着一队人列队跑步往这边赶来。木蓝心里感到奇怪,这是出了什么大事吗?! 路上的其他人显然也是觉得稀奇,都驻足往这边看。 小汽车开得快,转眼间就在柳树巷口停下。刘县长从小汽车上下来。他穿着中山装,戴着副金丝边的眼镜,梳着分头,笑眯眯地问木蓝,“这巷子里住的陈家是哪一家?” 原来这时候的巷子里没有门牌,想要快点找到陈家的大门,还得找个熟人带路才行。方才他见到木蓝刚好从这巷子里出来,猜想她应该是住在这条巷子里头的人,这才上前问她。要放在平时,刘县长怎么也得摆摆架子,但难得他今天心情好,正好路边有许多人驻足观看,他也愿意显露出个平易近人的姿态给人看。 柳树巷很长,木蓝在这里住了一段时日,也不是认识巷子里的所有住户,只和根生家来往比较多。其他脸熟的,也只是出入时碰到点个头而已,至于他们都姓甚名谁,木蓝却是不怎么了解。因此,她也不知道,这巷子里除了自家,还有哪家是姓陈的。反正怎么想,也不可能是找他们家的。 木蓝说,“对不住,我还赶时间要去铺子里。” 结果,话音刚落,胡局长也带着一队人跑着到了跟前。他们的腿比不上县长的小汽车开得快,但就在刘县长跟木蓝说话的工夫,他们紧赶慢赶总算是也跑到了柳树巷口。 胡局长喘着气,拦在了木蓝前头,哼哧哼哧缓了半天这才说道,“你先别走,有天大的好事!” 他认得木蓝,上回办了个拐卖孩子的大案子,木蓝就是当时的苦主,后来还送了块明镜高悬的匾额给他。他一收到,当即就叫人把那块大匾额挂在了他的办公桌正后方,墙壁上最显眼的位置。那匾额往这位置一挂,只要有人来找他,一进门就能看得到那四个大字。 因此,他一听说上回给他送匾额的,就是刘大帅家少爷的恩人,挂了电话当即兴奋地背着手在地上走了好几圈,“他娘的这不是缘分吗?!” 好事?还天大的?木蓝表示不信,“我还要赶着去开铺子,你别挡着我,耽误了我做生意。” 第37页 “嗐,还做什么生意啊?”胡局长满脸堆笑,又看了一眼刘县长,“对不住了,这事是大帅交给我亲自督办。”言下之意,是让刘县长别抢功,这是他的差事。 胡局长是刘大帅一手提拔上来的,跟刘县长不是一路人,也从来没在意过刘县长的脸色。 而刘县长是留洋回来的,家里的叔叔在省城任职,这才谋了个县长的职位。原本他上头有人,自己又有文化,也是没把胡局长这种丘八大老粗放在眼里的。 可最近刘县长在省城的叔叔被查出来贪墨,栽了跟头,他没有了靠山,急着再找一个。说来也是巧了,他昨晚就听说了刘大帅家的少爷在自己管辖的正源县落难的事。 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放在眼前,就好比是瞌睡时遇到了枕头,他哪能轻易放过。要是从此靠上了刘大帅,那可比从前的靠山牢靠百倍。 刘县长没理胡局长,笑着看木蓝,“原来刘公子就在你们府上?那咱们快走吧。等到了家里,我再详细说给你听。” “到底是怎么回事?刘家少爷又是谁?”木蓝问,“你们怕不是搞错了。” “没错没错。”胡局长抢先一步,“刘大帅的独子刘耀祖,此刻就在你们家。大帅身边的张副官昨晚上给我来了电话,说是先让我们安顿好少爷,大帅过两日可能要亲自来接少爷回省城。” 刘耀祖?木蓝寻思着,家里此刻除了巧心阿宝和巧灵,就是根生了……对了,她突然想起,听阿宝说起过,根生的大名好像是叫刘耀祖,根生是他的小名。 这时,围观的人比刚才更多了。因顾忌着刘县长和胡局长都在场,人们不敢大声议论。但听了这则惊天新闻,忍不住都窃窃私语了起来。 正源县地方不大,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大帅糟糠葬身火海,小少爷流落正源县的消息,就跟插上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县城。 “怎么可能?这也太过离奇了。”有人表示不信。 “不可能有假,刘县长和胡局长亲口说的,当时不少人都听到了。” 还有人叹气,替根生娘惋惜,“一个人带着孩子,辛辛苦苦熬了这么多年。只要再多活一两日,就是大帅夫人了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怎么在这当口,就死于非命了呢。” “谁说不是呢!但你再往深里想,怎么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这当口死了,你说巧不巧。”当然了,这些话也就背地里说说,谁也不敢大张旗鼓地议论。 第34章 据说再过几日,根生的亲爹刘大帅就会来正源县接他回省城。刘县长和胡局长恨不得都把根生接到自己家里。 “刘公子看着就聪明伶俐,是在县里的学堂里念书吧?我家里有许多书,有些还是我从东洋带回来的。你要是去了我家,随便你看。”刘县长满脸笑容对根生说。 胡局长摸了摸根生的头,干笑两声道:“我和大帅当年一起在北洋军里扛枪的时候,常听他说起家里儿子还小,没想到一转眼他娘的都长这么高了。这几天你就住我家吧。我让人顿顿上酒楼给你买好吃的回来,你想吃啥就吃啥。看书有啥意思,到时候我请个戏班子回来,想看哪出戏咱就点哪出。” 根生被这架势给惊着了,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怎么自己突然间就从个被人嫌弃的累赘变成了个抢着要的宝贝?自己那多年没有了音信,连模样都记不清的爹,怎么就做了大官?刚经历了丧母之痛,就突然冒出来了个做大帅的亲爹,他一时半会儿有些接受不了。 刘县长和胡局长脸都笑僵了,嘴皮子也磨破了,但根生谁家也不肯去。他说,除了这儿,他哪也不去。 最后,胡局长见没有办法,就把自己带来的人马都留了下来。吩咐他们在大帅到来之前,每日都守在木蓝家门口站岗,务必要保证小少爷的安全。正源县地方小,本来就没有多少警察。这样一来,整个警察局三分之二的人手,就被胡局长这么留在了柳树巷。 刘县长一看这情形,心想这胡局长看着是个粗人,没想到还有这头脑。他留下这些人守在这里,明着说是要保护刘少爷的安全,实则是为了防着自己抢了他的功劳。这就好比是得了个宝贝,得让人一刻不离地守着,心里才能踏实。 于是,他便吩咐身边的张秘书,这两日也不必跟在他身边了,就每日准时来柳树巷这里,听候刘少爷的差遣,务必要照顾好他的生活起居。 刘县长和胡局长走了没多久,根生的亲舅舅和亲舅妈就到了。 原来,根生的舅妈吴氏上街买菜,刚出了家门,就碰到了平时不怎么待见的邻居。两家人从前闹过矛盾,每回见了都横眉竖眼跟仇人似的互不理睬。但不知为何,今日那人见了她,满脸堆笑地跟她打招呼,还说什么“从前的事都是我们不好,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们计较。” 第38页 吴氏满心狐疑,又走了没两步,又遇到个跟她交好的熟人,一见着她就拉着她亲热地说,“恭喜了。” 吴氏心想,她家既没娶媳妇,也没嫁女儿,这哪来的喜事啊? 那人见她发呆,问她:“你家大姑子的事,你还没听说?” “一大早的真晦气。”吴氏啐了一口,“你大清早提她做什么!” “你先听我说完啊。她先前不是嫁到了柳树巷的刘家吗?如今街上的人都在说,她男人做了大官,好像是当了什么……大帅?那你家男人往后可就是大帅的小舅子了,你说这可是不是天大的喜事?” “她男人?”吴氏一脸的不相信,“你是说刘二狗?当年拿了她的嫁妆,扔下他们孤儿寡母不管的那混蛋?就他也能做大官?” 那人忙捂住她的嘴,往四下里看了看,“快别胡说,祸从口出啊!” 吴氏见她的神色不像是扯谎,这才信了,喃喃问道:“大帅是个啥官?有县长大么?” “废话,咱们整个省如今都是他的地盘,你说大不大?” 吴氏吓得捂住嘴巴,先是震惊,接着就是兴奋,再然后又开始惋惜:怎么根生他娘就死了呢!要是她还在,怎么着他们也能沾到光。可如今她没了,那刘二狗……不对,刘大帅要是娶了旁人,那还管得着他们家吗?忽而又转念一想,好在还留下了个根生,他再怎么说,也是自家的亲外甥,这血脉是斩不断的。 她这么想着,又开始沾沾自喜了起来,全然忘了就在昨天早上,根生找上门来的时候,她可没顾念着什么血脉亲情,压根连门都没让他进。 吴氏听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连菜也不去买了,当下便转身回家告诉了自家男人这件大喜事。 夫妻两人一合计,就打算拿些钱去街上买点吃的、玩的去看根生。但吴氏想了想,又觉得如今根生的身份不一样了,一般的东西,他肯定瞧不上,得挑最好的买。 家里的钱不够,他们就去找街坊四邻借。眼下大家都知道,他是刘大帅的小舅子了,又是买东西去看刘大帅家的小少爷,于是便二话没说,把钱借给了他们,“以后富贵了,可别忘了我们。” “一定的。”吴氏的男人拿了钱,满脸笑容。吴氏用胳臂肘碰了碰他,悄声说,“你往后就是大帅的小舅子了,腰板挺直些。别这幅怂样,叫人笑话。” 吴氏夫妇两个挺胸抬头在正源县的大街上逛了好一阵子,买了好些东西。每到一处铺子买东西,都跟店里的伙计说:“这是给刘大帅家的少爷的,要挑你们店里最好的。” 等两个人提着大包小包到了柳树巷时,却发现别说见根生一面了,就连门口都进不去。陈家门口站着好几个警察,其中有两个身上还有枪,在那里走来走去。 吴氏夫妇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当下就吓得腿软,想打退堂鼓。但无奈钱也借了,东西也买了,总不能就这样回去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那几个守在门口的警察,见他们神色紧张,有些鬼鬼祟祟的,于是就盘问,“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吴氏男人磕磕巴巴半天说不清楚话来。吴氏见他男人不中用,只得自己硬着头皮上了。她骂了声“窝囊废。你怕什么,你现在可是大帅的小舅子。”说完,又笑着对门口的几个警察说,“是这样的。我们是刘少爷的舅舅舅妈,来看看他。” 门口的警察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去去。别在这里添乱。”这半日,已经有好几拨人来,说是要看刘少爷了。有说是他表叔的二大爷家的哥哥的,有说是他远房舅舅的亲儿子的,反正都是做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白日梦。他们早就没耐心搭理这些人了。 “我们真是他的舅舅舅妈。”吴氏仍不死心地说。 “那我们还是他表叔呢。”有个警察笑着说。 另一个则没那么好脾气,朝他们喝道,“再不走,就把你们抓进大牢里,治个讹诈的罪名。” 吴氏夫妇一听要下大狱,当即吓得连站都站不稳了。他们听人说过,要是进了大狱,就算没罪也被打个半死不活。听了这话,什么都顾不上,提着东西胆颤心惊地就又回了自己家。 偏偏遇到几个邻居,问他们:“回来了?刘少爷怎么说?见到舅舅舅妈了高不高兴?” 吴氏说不出话来,看了看手上的东西,脸色发青地又提着去街上退。却没想到那些铺子里的伙计都说是,“银货两讫,概不退换。” 吴氏怕丢脸,在街上忍着没哭出来,到了家对着自家男人又打又骂,哭道:“都是你。如今欠下一屁股债,可怎么还?买这些东西的钱,够咱一家子吃用一年的了!” 第39页 “那也不能全怨我啊。是你说的,要买就买最好的。要是买一般的,还用不着这么多钱!再说了,要不是你昨天早上没让根生进家门,这会儿他就在咱家!就算是大帅来了,也得到咱家来接人。到时候那脸上多有光,大帅一句话,说不定我就能谋个差事做。”不止谋了差事,还有可能跟着大帅去省城,到时候飞黄腾达,一家子都跟着享福,哪用得着在这小县城里受一辈子穷。他越想越觉得悔得肠子都青了,气极了忍不住打了吴氏一巴掌骂道,“你这败家的婆娘!我这辈子的好运气都被你给败光了!” 吴氏也是个泼辣的,哪受得了这气,当下就又是撞墙又是拿绳子的寻死觅活。 吴氏夫妇在家里闹得不可开交,那边柳树巷里的根生却压根不知他那舅舅舅妈来过的事。 根生此时正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皱着眉,阿宝托着下巴坐在他旁边。 “阿宝,我不想去省城。上回没去你舅舅家之前,我连咱们正源县城都没出过。” 阿宝问:“那你不想你爹吗?” 根生摇了摇头,“我小时候很想我爹,我娘说他去外面闯荡了,等我再长大一岁,他就回来了。可我长大了好几岁,他都还没有回来。如今我都不想着他能回来了,可他却又突然出现了。要是可以选择的话,我宁可他不回来,我跟我娘继续过我们自己的日子。”他沉默了好一阵子,“你说,为什么等到我娘没了,他才回来?他早干什么去了!” 之后的几日,根生每天没事就坐在院子里发呆,心事重重的样子。 “在想什么?”木蓝问他。 “在想我娘。”根生说,“婶子,我在想,我娘出了那么大的事,怎么他都没来看过一眼?” 木蓝想了想,知道他说的是张年。要是没出这事,他和根生娘该已经把事办了的。她记得他们临走前,根生娘还说,等他们从清和县回来了,就请他们一起吃顿饭。过了明路,两个人往后就搭伙过日子了。按理说,根生娘出了这样的事,那个张年怎么也该来看一眼的。就算是如今知道了根生娘是大帅原配的事,不敢来了。那刚出事那阵子,谁也不知道的时候,他为什么也没来过? “我出趟门。”木蓝对根生说,让他在家好好待着。 木蓝出了门,就去了正源县城最大的酒楼今月楼,也是张年做工的地方。 今月楼里的掌柜的一听她要找张年,说是“好几日没见到这小子的人影了,我还想找他呢。他那日拿了采买东西的钱出去,就再也没回来过了。我看啊,八成是拿着钱跑了。这小子平日里老实,没看出来是这么个东西,算我眼瞎了。”掌柜的摇了摇头,不再理睬木蓝,低头继续对着账本打算盘。 木蓝从今月楼出来的时候面色冰冷,这整件事都太过凑巧,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不是她把人心想得太险恶,有句话说得好:人怕鬼恐怖,鬼怕人心毒啊。 她回到家的时候,见根生仍坐在院子里想心事,便蹲在了他跟前小声道,“我刚才去今月楼了。掌柜的说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的人了。” 根生一楞,过了半天问木蓝,“婶子,你说……会是他吗?我总觉得我娘没得不明不白。我想快点长大,等我长大了,就能查清楚这件事,替我娘报仇。” 根生在阿宝家里住了七八日,也没见他那记不清长相的亲爹来接他。直到第九日的时候,突然来了五六辆小汽车,还有好几辆军车,在柳树巷口的大街上停了下来,把原本不宽敞的街道挤了个满满当当。 且不说正源县原本只有县长有一辆小汽车,如今一下子开来五六辆小汽车,让人咂舌。更令人惶恐的是,那几辆比小汽车更要大的军车上,拉着许多穿着军装军靴,荷枪实弹的士兵。那些士兵纷纷跳下车,在柳树巷口列队站好,气氛肃穆极了。柳树巷口一下子变得森严戒备,别说是想瞧热闹的人无法靠近,就连住在这里的人想要回家,一时半会儿都回不去了。 第35章 有个副官模样的人从一辆小汽车上下来, 跑到车门口,弯腰打开车门,另一只手挡在车门上方, 语气恭敬道:“夫人, 小心碰头, 您脚下也当心着点, 这路上铺着的石板不平。” 那副官口中的“夫人”,从车上款款下来, 是个样貌姣好,穿戴时髦考究的女人。她下了车,就带着副官以及几个随从女佣,走进坑坑洼洼的柳树巷。 木蓝冷眼看着来人,心里有了些猜测。果然, 她一开口就问,哪个是耀祖。 屋子里就阿宝和根生两个男孩子, 两个人都不吭声。于是,她摸了摸阿宝的头,问他:“你是耀祖?” 第40页 阿宝摇了摇头。 她又看向根生,蹲在他面前, 摸着他的脸蛋, 笑着问:“那么,你就是耀祖了?” 根生别扭地把头扭到一边,躲开她的手。 那女人愣了下,耐着性子尴尬笑了笑, “长得不像你爹。不过这倔脾气倒有几分像。” “我长得像我娘。”根生说。 那女人说起话来带着些吴侬软语的口音, 听着温柔极了,“以后, 我就是你娘。” 原来,根生爹原本叫做刘二狗,去了北洋军里头后,改了个大气的名字叫刘振德。这刘振德虽是从小地方来的,但却是个胆子大的,上了战场不怕死,头脑又灵活,懂得变通。也是时世造人,恰逢乱世,刘振德凭着那股子不怕死的劲头,大大小小的战事下来,就展露了头脚,入了一位长官的眼。他善于钻营,抱负也不小,谁也没有想到,他从此之后竟一路高升,平步青云了。 刘振德这些年来也见过不少女人,但自从见了苏城徐家的大小姐徐文锦一面后,竟一下子迷了眼,立誓要把她给娶回家。这徐小姐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个乡绅家的大家闺秀。刘振德觉得,她和自己从前见过的女人都不一样。 他远在家乡的原配妻子,虽然样貌也不差,但毕竟是穷苦人家出身,大字不识得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与徐小姐相比,却是太小家子气,谈吐气质上不得台面。 而至于他从军这些年见过的其他女人,不是窑子里的,就是戏班子里头的,再就是些交际花,风尘味太重,不够端庄得体。这些女人于他来说,只是玩物罢了,他也从没动过娶回家的念头。 唯独这徐小姐,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不仅貌美,还念过书,是个知书达理又温柔娴静的女子。他一见便惊为天人,动用了许多手段,把人娶了回来。但虽说是娶回来了,可因他在老家还有老婆儿子,所以这徐小姐便做了如夫人。 刘振德出门应酬时,常带着这位如夫人。而徐文锦年轻貌美,又谈吐得体,给他也挣回来不少脸面。且这徐文锦画得一手好画,说得一口流利的洋文,与北平一位大人物的夫人十分投缘,也替刘振德拉拢了不少人脉。因此,外面的人不知刘大帅远在老家的夫人,只识得他身边这一位如夫人,称赞她是名副其实的贤内助。 但表面上虽看着风光无比,其实这位大帅夫人也有苦恼的事情,那便是她自从嫁给刘振德后,没能生养个一男半女。没能生出孩子来,那在这大帅身边就不算是真正站稳了脚跟,因为她知道,刘振德在老家还有个糟糠的妻子和儿子。她一边得顾忌着老家的原配,一边还得防着刘振德再纳个小的给他生儿子,也是劳心伤神。 可眼下好了,刘振德的原配死了,而他也同意自己把他在老家的儿子接来身边养了,也算是苦尽甘来,守得云开见月明。 刘夫人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随从,就有一个女佣捧着新衣服走到根生身旁。 “这是找省城最好的洋裁缝做的,用的料子也都是从西洋运来的,你试试这套衣服穿着合不合身?”刘夫人温柔地笑了笑,摸着根生的头发说,“我不知道你的身量,大概估计了一下,让人先做了几套。等回了省城,我再让洋裁缝来家里给你量尺寸。” 根生没说话,又往后退了一步,不让她的手摸自己的头发。他不喜欢这个女人身上的香水味,他还是喜欢他娘衣服上皂角的清香。他看了一眼那女佣手里拿着的衣服,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式样,既不是长袍马褂,也不是长裤短褂,看起来有点像中山装,衣领却又不同,料子也更加挺阔。 “你爹本来要亲自来接你的,但最近公务有些繁忙,他脱不开身,这才让我来接你回去。家里的一切,我都替你准备好了,跟我回去吧。”刘夫人说完又转头看向木蓝笑了笑,让随行的副官把准备好的大洋拿了出来。 “这些日子多亏了你们照顾耀祖,这些钱你拿着,就当是我的一番心意。”她说。 “用不着。我照顾根生,也不是为了这个。”木蓝说。这钱她不想拿。 刘夫人笑了笑,见她不肯收下,也就作罢了。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副官,张副官便抱起了根生,一行人往外走去。 “等等。”根生突然出声说。 “怎么了?”刘夫人慈爱地看着他问。 在场所有人都在看根生,而根生却看向了木蓝,“婶子,我还想再吃一顿你包的包子,豆腐馅的。可以吗?” 木蓝点了点头。 刘夫人见状,对根生笑了笑,替他理了理衣裳说,“那好。等你吃完饭,我再来接你。”她的手指白皙修长,这是弹钢琴画画的手,从不沾阳春水,不像根生娘常年做豆腐的手那样粗糙,但根生就是不喜欢,也不喜欢她故作慈爱地碰他。 第41页 张副官闻言把根生放回了地上,只是临走的时候,留了一队士兵在门口把守。 刘夫人和张副官刚从柳树巷里出来,就有人来报告说,刘县长和警察局的胡局长求见。 刘夫人只答应见了胡局长,嘉奖了他两句,说是,“你这趟差事办得不错,我来之前,大帅还夸你了。” 胡局长见刘夫人只接见了自己,还说大帅夸他办事办得好,顿时喜不自胜,“那我升迁的事……不满夫人您说,这小地方实在没什么好的,当初大帅说让我来历练历练,如今也历练好了,您看我是不是也该换个地方了?” “我回去会跟他提一提的。”刘夫人不耐烦再理他,说了两句就打发他走了。至于刘县长,她听都没听过,就更没想见了。 * 刘夫人一行人走后,木蓝和了面,又剁了猪肉粉条和豆腐,包了几笼屉的包子。“多包点,你带几个路上吃。”木蓝说,“汽车快,当天就能到省城。” 巧心问:“根生哥,你往后还回来吗?”她有些难过,从今往后,没有人跟她一起结伴上下学了,也没有人替她挨石子、拦恶狗了。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掉眼泪。 根生看了巧心一会儿,想了半天怎么安慰她,最后说,“柳树巷是我的家,我还会回来的,你别难过。你要是哪天来省城了,记得来找我。”又对阿宝说,“往后我不在,你护着点巧心,别叫人欺负她。” 他咬了一口包子,眼泪吧嗒掉了下来,掉到了包子上。这包子里的豆腐,还是没有他娘做的好吃。 “再这样,包子该咸了。”阿宝说。 根生拿袖子擦干眼泪。“等我长大了,会想法子弄明白这件事,替我娘报仇。” “往后去了省城,这句话不要再提。”木蓝说。 根生不明白,“为什么?” “记在心里就好。” 吃过饭,根生问阿宝想不想坐小汽车。他记得上回去阿宝舅舅家,看人开着小汽车接亲的时候,阿宝说过,要是有一天自己有了小汽车,要在北街上转十圈的。” “当然想啊。”阿宝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久别总会重逢 第36章 从清和县的娘家回来后, 又遇到了根生家里出事,木蓝已经有好几日都没好好开铺子做生意了。 等到根生去了省城以后,一切都跟从前一样, 却又不一样了。 木蓝依旧每天带着阿宝巧灵去南街的铺子卖酱肉。巧心从那以后, 就每天一个人去学堂。 阿宝常常跟人说, 自己坐过小汽车的事。“那小汽车开得飞快, 还有喇叭可大声了。” “阿宝是不是该去学堂了啊?”坐在铺子里喝酒闲聊的客人问。 阿宝点了点头,“我娘说了, 等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去学堂了。到时候就能和我姐一块儿上下学。” 刘县长来了好几回她的铺子里,对她十分客气,说是让她有机会的话,替他在刘大帅那里美言几句。木蓝一口回绝了他, “我不认识他。”刘县长听了却不生气,仍旧笑呵呵地说, 也说不准以后能见着,记得在刘大帅跟前提一提他。 而大帅糟糠葬身火海的事,被省城的几家报纸登了出来,不止是在正源县, 在省城也激起了不小的浪花。人们私底下都说, 要想查清纵火案的真相,还得去问刘大帅本人。 陈致远回家的时候也带回来一张报纸,说要读给木蓝听。木蓝在灶房做饭,他就搬了张小凳子坐下读, 读完又愤愤不平道:“糟糠之妻不下堂。这不光下了堂, 还……他还有脸改名?他改了名,侮辱了’德‘, 可要是不改名,就是侮辱’狗‘了。还有那天来的那人,是哪门子的大家闺秀?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能放着清清白白的人不做,去做贼?” 木蓝听他这么说,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那根生爹原来叫刘二狗,现在改了名,叫刘振德。 木蓝觉得,陈致远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三观正。对了,她最近还发现了他另一个优点,就是骂人不带脏字。不过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还挺喜欢听他说话,还想听他再多说上两句。 经过这段日子的尝试,木蓝终于琢磨出了改良酱肉的方法,她试着做了一些,客人都说味道比先前的吃着更好。 自从她改了酱肉的配方之后,生意比从前还要好,每天酱肉一开卖,便有人在铺子门口排队,生怕来晚了就卖光了。 可生意好了,店里的老鼠却变多了。时不时的,便少一块肉。有时候大白天的,都敢从人脚底下蹿。木蓝自己倒是不怕,遇到了就追着打,打死了,就从尾巴上提溜着扔了。她小时候的生存环境太恶劣,这些都是从小练出来的身手。但铺子里的客人有时却会被吓一跳。 第42页 “娘,要不咱们留下门口那只花猫吧?它还可以帮咱们抓老鼠呢。”这话阿宝不止说了一次了。 木蓝这次认真考虑了他的话,同意他把那只花猫带回来养。只是再三叮嘱他当心别被抓伤了。 “放心吧,我和它关系好着呢。”阿宝说。他常常省下一两口肉,偷偷喂给花猫吃。喂得多了,花猫见了他,也就喵喵叫,撒娇要肉吃。 阿宝把花猫抱进了铺子里,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花。可几天过去了,铺子里仍闹老鼠。 “娘,你别赶它走。可能它还没学会抓老鼠,要不我教教它?” 他说要教小花抓老鼠,还真像模像样地蹲在地上教了起来。 “你要是等到老鼠出来了……”阿宝边说边示范给它看,“就这么扑过去,拿爪子死死按住它,就像这样。” “它要是敢挣扎,你就一口咬住它。不过,这个我就不示范了,你自己领悟。” 可最后的结果是,阿宝逮到了两只老鼠,小花还是一只都没能抓到。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变成我逮老鼠,你在旁边瞧乐子了。” 可说是这么说,最后他还是把小花留了下来,抱回了家里。因为木蓝从街上买了一包耗子药,问题就解决了。其实,她一开始也不是没想过买耗子药,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个时代的耗子药都是真货,真能药死老鼠。早知道是这样,就不用闹腾这么几日了。 不久后的一天,陈致远从十八里铺回来,对木蓝说,有件事想和她商量。 “我爹从前的一个故交,常去口外贩皮子,我想跟着他一起去。”他说。 木蓝觉得有些奇怪,“你往后不教书了?” “王员外家的儿子,要跟着他叔叔去省城念书了。”陈致远叹了口气说,“现在各地都有了新学堂,往后可能也没什么人往家里请私塾先生了。孙先生说过’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人总得变通,才能有出路。” 陈致远的爹当年就是去口外贩皮子发的家,他这是想重走一遍他爹当年走过的路。 如今木蓝铺子里的生意不错,按理说,就算是他不去教书了,一家人也不愁生计。但她却有些犹豫,这不像她平日的作风。她平时做起事来,从不拖泥带水。用陈致远的话来说,就是“关键时刻沉得住气,做起事来,比男人还有魄力。” 可这回她却犹豫了。如今的世道不太平,除了军阀割据,还有土匪占山为王,打劫过往的行商。总的来说,出门在外是件风险极高的事情。 “我听人说,去口外的路不好走,而且路上常有土匪出没。”她说。 远的不说,就说那今月楼的张年,在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半个月后,有人在杀狗岭后头的山谷里发现了他的尸首。人们都说,是打从邻县来的一伙流匪做的。虽然木蓝有些怀疑,但总归说明,山道上面还是不太平。 “你在担心我?”陈致远笑了,“放心,我会平安回来的。贩一趟皮子,能赚不少钱。多贩几趟,到时候我就也在街上盘一间铺子做皮货生意。到了那时候,咱们两个都开铺子,家里的光景也能好不少。” 木蓝思索片刻,问:“本钱得多少?” “这第一趟,我只是跟着学,带些盘缠和路上吃的干粮就行。等多跑几趟熟了以后,我再筹本钱。”陈致远说。他做事谨慎,思虑周全,这些都是深思熟虑后才做的打算。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他们明天就动身。”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木蓝渐渐对陈致远的性子也有了些了解,知道他其实是个有主见的人,便也没再劝。第二日早上,她烙了几个饼子,又包了些自己做的酱肉,让他路上带着吃。 陈致远接过包袱,把木蓝给他的十个银元,还回去两个。“路上我省着点花,用不着这么多盘缠。” “穷家富路,拿着吧。”木蓝说。 陈致远看了木蓝好一会儿,这才说,“家里就托付给你了。要是我这趟出门回不来了,你就……也用不着等我了。” 木蓝知道,这个年代出远门,并不像她原来那个世界里那样轻松平常,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这时候的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世道也很乱。 陈致远叮嘱巧心好好念书,又摸了摸阿宝的头,让他在家要听娘的话。说完,他抱起巧灵,好好看了看,“等爹回来了,你可别不认得爹了。” 第37章 陈致远离家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他从前虽然也不在家常住, 但隔个十天半个月的也会回来一趟。从没像这次一样,走了这么久。 巧灵常问木蓝,“爹什么时候回来呀?” 第43页 “等过年就回来了吧。”木蓝说。其实她也不知道, 陈致远临走的时候, 说是到了口外得挑皮子, 跟人谈买卖, 再加上一来一回的路程,怎么也得到了年关才回来。 阿宝虽然平日里怕他爹, 但这么长时间不见他,心里却也有些想他。他都快想不起来,爹教训他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了。 阿宝也上学了,木蓝给他缝了个布书包,比给巧心做的书包颜色要暗深一些。阿宝每天背着新书包, 跟巧心一块儿上下学。姐弟俩有个伴,木蓝也放心些。 入了冬, 天渐渐冷了,木蓝给自己和几个孩子都做了冬衣。小孩子长得快,去年的棉衣棉裤有些短了。她拆开袖口和裤脚,往里头添了点棉花, 又拿颜色相近的布头补长了一些。这样一来, 今年还能穿。 转眼就到了阿宝的生辰。这日,木蓝早早地下了门板,关了铺子,领着巧灵回了家。回家的路上, 在南街的肉摊子上买了排骨, 又买了点菜,打算做顿好的。 她把排骨跟土豆一起炖了, 排骨炖得酥烂,土豆也焖得绵软出沙。外面天冷,屋子里却暖融融的。怕冷的花猫缩成一团,吃饱肚子后在炉边懒洋洋地打着盹。炉子里的柴火烧得旺,木蓝跟几个孩子围着桌子,正吃着热乎乎的土豆焖排骨。 “真好吃,好久都没吃排骨了。”阿宝说,“娘,咱家铺子里的生意也不差,往后能不能天天吃好吃的?”阿宝是个无肉不欢的,恨不得顿顿都有肉吃。 “现在还不行。” “我猜,娘是想攒本钱贩皮货吧。”巧心说。 木蓝看了一眼他们说,“再说话,我可就吃光了。”跟几个孩子相处了这么久,她偶尔也会说俏皮话了。 不过巧心说得也没错,她确实是想再多攒点钱。上回她想盘铺子的时候,陈致远很支持她,还把自己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给了她来盘铺子。 这回他想贩皮货了,她也想支持一下。就当是对他从前的回报吧。旁人对她的好,她嘴上不说,但心里自然也记得。上回黄惠兰来信,说是木绣云有了身孕,酒楼里的生意也蒸蒸日上。木蓝知道了,也替她高兴。她去绸缎庄里扯了些棉布,亲手做了几件小衣裳。又买了些点心和茶叶,让人一起捎到清和县的木家。 “娘,好像有人在敲院门。”巧心说。 他们虽然关着门,但因为院子里静悄悄的,还是能隐约听到外面有人在叫门。 木蓝心里一动。自从根生娘没了,根生也去了省城后,没什么人到她家来了。这大冷的天,会是谁呢? “准是我爹托人稍信来了。”巧心眼睛一亮,放下手里的碗筷,一溜烟跑出去开门。 须臾,木蓝就听到巧心在院子里叫她。 来的不是送信的,而是陈致远的大嫂夏桂香。 自从上回夏桂香来木蓝家借钱没借到,就再也没上过门了。后来刘大帅家的少爷暂住在木蓝家的事,以及刘夫人亲自来木蓝家接人,又用小汽车拉着他们上街跑了几圈的事,在正源县传开后,自然而然就传到了夏桂香的耳朵里。 夏桂香这段日子在家里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拉下脸来去小叔子家里走一趟。上回借钱的事不欢而散,两家已是撕破了脸。但夏桂香看着整日无所事事的陈致安,还是咬咬牙,买了些糕点上了木蓝家。 原来,陈致安分家的时候,分的院子是带了个门面房的。他从前做生意,把家里的产业都败光了。因此,也就歇了再做买卖的心思,把门面房租出去,一家人靠着收铺租过活。这样一来,虽然每月有稳定的进账,一家人吃穿不愁,但日子也过得紧紧巴巴,还得靠夏桂香时不时的去娘家打打秋风。 夏桂香也不是没逼着陈致安出去找点事情做,但无奈陈致安是个眼高手低的性子,总是高不成低不就。 夏桂香让他去自己娘家的粮铺里当伙计。可他却说,自己从前也是陈家的大少爷,手底下管过十来间铺子的,让他去做伙计,这样的事他做不来。但让他再去做买卖,他是吓破了胆,再也不肯沾生意上的事。至于像陈致远那样教书,他没什么学问,也教不了。 因此,夏桂香想来想去,还是想托人,给他找个体面又轻省的差事。于是,她就把主意打到了木蓝这里。 她坐下后,笑着夸了几个孩子,又拿了点心给他们吃。 “这是桂花糕,你尝尝喜不喜欢?”她拉着巧灵的手说。 巧灵看了一眼她娘,见她没有说话,也就不肯吃。 夏桂香往饭桌上看了一眼,“二叔不在家,你们这伙食不错呀。” 木蓝不知道她这回是来借钱还是做什么,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于是便想赶快打发走了,也好继续好好吃饭。 第44页 “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她说。 夏桂香笑着问,“我听说二叔跟人去口外做买卖了?”说罢又叹口气,“唉,可惜他大哥到如今还没有个正经差事做。” “我铺子小,不招伙计。”木蓝说。 “嗐,你想到哪儿去了。”夏桂香笑着说,“我是想,你是不是认得什么大帅夫人,能不能在跟前说上话,替你大哥谋份差事。他要求也不高,不用做什么官,只要能在县署里有个差事,能吃上皇粮就行。” 这?木蓝倒是没想到她来家里是为了这事,也亏她想得出来。 她见木蓝没说话,收起了笑,又沉下了脸说,“再怎么说,咱们也是一家人。你不会那么小心眼,还计较从前那些小事吧?” 这是又开始故技重施,道德绑架了,木蓝心想,不过这一招对她并没什么用。 “我不认识你说的什么大帅夫人。”木蓝说,“所以帮不了这忙。” “怎么会呢?这整个正源县城,谁不知道那大帅夫人亲自来你家的事?你照顾了他们家小少爷那么些日子,他们总归是欠你一个人情的。给你大哥安排个差事而已,难道还抵不上那人情?再不济,你就跟那刘县长说说。我听说他去了好几回你那铺子。进县署也就他一句话的事,要不,你找他说说?” 第38章 木蓝听她这么说, 刚要怼回去,就见巧心说,“大伯娘, 我家要是有门路, 我爹也用不着大老远的去口外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 连小孩子都懂, 可夏桂香却不懂。或许她不是不懂,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木蓝不明白, 为什么这些人好手好脚的,不把心思放在正道上,总想着占便宜找捷径呢? 夏桂香脸憋得通红,过了半天说,“你小孩子家不懂。”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笑了下又对木蓝道,“我听人说, 去口外做买卖的男人,大多在半道上都有相好的。你想想,一走就是那么多日子,哪个男人受得了, 住个旅店什么的……这偷腥都是常有的事。不过二叔既然往后打算去口外做买卖, 我劝你也想开点。” 木蓝倒不相信陈致远是那样的人,只是当着几个孩子的面,这样的话也亏她说得出来。 阿宝跟巧灵还不懂事,一脸懵懂。但巧心却是听懂了, 只觉得她这话听着, 没来由的恶心。大伯娘把她爹当成啥人了,她爹才不是那样的人。巧心一边心里膈应, 一边又担心她娘听了心里头不舒服,偷偷看了眼她娘的脸色,却发现她娘面色平静,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 见她没伤心生气,巧心原本悄悄松了一口气,可仔细一想,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她娘这是相信她爹,还是说……压根就不在意? 木蓝面色如常,简明扼要:“出去。” 夏桂香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没想到木蓝会是这么个反应。她原以为她会伤心难过,或者心里苦涩,脸上还要强颜欢笑,打肿脸充胖子。可没想到,她只是脸色如常,直截了当开口赶她出去。 当着几个孩子的面,夏桂香脸上挂不住,又气又不甘心就这样回去。 “我说让你出去。”木蓝又平静重复一遍。 夏桂香又气又臊,她是做大嫂的,连陈致远都要给她几分颜面,这老二家的凭什么能这么对她说话。她拿手指着木蓝道,“再怎么说,我也是你大嫂,你这样同我说话,像什么样子?二叔平日是最讲规矩的,等二叔回来了叫他评评理。” “好啊,我等着。”木蓝的语气轻松平常。 夏桂香见她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更气了。一咬牙,便也不管什么差事不差事的了,转头回了家,就把这事告诉了陈致安,让他回头好好说一说陈致远。她管不了木蓝,自然有管得住的人,她就不信陈致远到时候会护着短。 夏桂香生了好一场气,木蓝却很淡定,她把排骨又放回锅里热了热。 “耽误了好一阵子,菜都凉了。”她说。 巧心偷瞧她的脸色,试探着问,“娘,你真的……不在意?” “你觉得你爹是那样的人吗?”木蓝反问她。 巧心这才笑了,“我自然不信,我是怕娘当了真。说实在的,大伯娘的话当不得真,她从前还说我是爹捡回来的呢。” “好了,你都说过几百遍了。”木蓝有些失笑,“我知道了。快吃饭吧。” 木蓝每天带着巧灵去铺子里,阿宝和巧心早出晚归上学,日子倒也过得快,转眼间就到了年关。 陈致远托人捎过一封信回来,说是路上一切都好,勿念。又问了铺子里的生意是否顺遂,孩子们是不是都好。还说,他这一趟远门没有白出,一路上长了不少的见识。 第45页 这封信的字迹木蓝认得,是陈致远亲笔写的,笔锋遒劲有力,又带着些行云流水的洒脱。 “娘,爹在信里都说了什么啊?有没有提到我?”阿宝问。 巧心故意逗他,“我猜,爹准是说等回来了要考你的功课。” “娘,我看看?”巧心说。 她已能认得不少的字,拿着信先是仔细看了一遍,接着便清了清嗓子,有模有样地读给弟弟妹妹听。 “我就说,爹会提起我吧。”阿宝得意地说,说着就要从巧心手里把书信拿过来。 巧心忙说,“当心别撕坏了。” 木蓝看着几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等他们看完了,就把信叠起来,重新装回信封,收到了抽屉里。 进了腊月,得置办过年的年货,每天过得更忙碌了。在她原来的那个世界里,年味已经很淡了。过年能吃到的美味,平时也吃得到,没什么稀罕的。新衣服也不必等到过年才买了,平时各种网购十分方便,想买新衣服,动动手指头就行。 可是这里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时代。这个时候,物质普遍匮乏,除了有钱人家,平时还真不能常吃到荤腥。因此,人们都是盼着过年,吃顿好的解解馋。至于衣裳,普通人家也大多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能时常做新衣服穿的,得是家境殷实的人家。 木蓝在常买肉的摊子上,让摊主给她留了半扇猪肉。因为她铺子里的肉平日也都在这个摊子上买,算是老主顾了,所以摊主还额外又送了她一副猪大肠以及一碗猪血。 买回来的猪肉,瘦肉她打算剁了包饺子,炸肉丸子。五花肉留着做红烧肉或是回锅肉。肥肉留着炼猪肉,猪肉皮熬烂了做肉冻。至于肥肠和猪红,自然是留着打火锅。总之,她把这半扇猪肉安排得明明白白,一丁点儿都不浪费。买完肉,还得屯点菜。这时候还没有温棚,到了冬天,常吃的菜便是白菜土豆萝卜什么的。好在天冷,露天的院子就像个天然的冷库,木蓝把买来的肉和菜,都放在了灶房外面屋檐下的缸里。 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她包了白菜猪肉馅的饺子,还熬了汤底,支了个锅子。虽然在正源县,人们都习惯三十儿晚上吃包饺子吃。但木蓝觉得,大冷的天还是围着吃火锅更巴适。因为是冬天,用来打火锅的菜可选择的不多,木蓝准备了些土豆、粉条、冻豆腐,还有肥肠和猪红。 这天下了好大的雪,她早早地给院门上了闩,又把屋子里的炉子烧得暖暖的,跟几个孩子围着桌子吃年夜饭。窗外刮着北风,下着大雪,屋子里烧着火炉,吃着年夜饭,还真有过年的气氛。 “娘,咱们今晚要守岁吗?”巧心问。往年都是跟爹一起守岁。他还会买来红纸,写了对联,让他们几个拿浆糊贴在门口。可惜今年的年夜饭这么好吃,爹却不在家。 “困了就睡觉。”木蓝说。 吃完饭,她把买来的瓜子花生麦芽糖什么的抓到了盘子里,摆在桌上。巧心和阿宝说着学校的趣事,巧灵坐在一旁好奇地听他们说。木蓝则是吃着花生,想着来年的打算。 今年她的酱肉铺子赚了不少的钱,这才能置办这么些年货,还给每人都做了一身过年的新衣裳。算下来还有些盈余。现在来她店里买酱肉的,不光有本地人,还多了不少外地的客商。他们本来是到北街那里贩货做买卖,听说’兴盛源‘卖的酱肉好吃,就来她铺子里买一些。结果买了回去一尝,味道还真不错。于是每回来正源县做买卖,回去的时候便要带一些酱肉走。这样一来,她这铺子里的酱肉,不光在正源县当地有了名声,在邻近的几个地方竟也有了些名气。 木蓝正想着,突然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她一下子警惕了起来。院门已经早早地上了闩,就算是有人来,也要先敲门才进得来。可那细微的动静,像是就在窗外房檐底下。 她示意孩子们别说话,指指窗外,摆了摆手。 阿宝看了一眼在声旁团成一团睡觉的小花,小声问木蓝,“娘,是不是咱家的鸡?”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读者小伙伴,收藏一下作者吧,我会勤奋更新的,谢谢大家 第39章 家里就木蓝跟几个孩子, 而且是大年三十的晚上,又是风雪交加,家家户户关起门来在家里过节, 外头没什么人走动, 要真是院子里进了歹人, 那可是不得了的事。 木蓝没有慌, 叫几个孩子藏在桌子下,小声告诉他们, “等一下要真有什么事,我先想办法拖住对方,你们找机会就跑,一定要撒开腿往外跑,记住了?” 阿宝郑重地点了点头, 悄声道:“娘,你放心, 我一准跑得快。” 第46页 巧心没有点头应声,咬着嘴唇问:“娘,那你呢?” “放心,我有办法。” 巧心见她娘的神色沉着, 心里也镇定了下来, 只是还有些担心,要是对方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她娘能不能制服对方? 木蓝叮嘱完几个孩子,看了眼桌上放着的, 原本打算用来切苹果的刀子。她握着刀柄, 反手把刀藏在了身后,“呼”一下吹灭了油灯, 抹黑出了屋子。 木门的“吱呀”声在静谧的黑夜显得格外的清晰。木蓝借着院子里皑皑的白雪,仔细打量了一遍院子的角落。屋檐下原本堆着的杂物,之前都已经被她清理干净了,只有灶房门口放着两口屯东西的大缸。不对,那大缸不会动,可她分明看到,灶房门口有个黑影动了一下!再结合之前听到的动静,她觉得并不是自己眼花,而是院子里真的进了什么东西。 就在她注意到那个黑影时,对面的黑影显然也注意到了她。那黑影缓缓站起,看起来很高大,应该是个魁梧的男人。 木蓝暗暗握紧了背后的刀,心里也在默默做着打算。凭体力,她这个身体肯定不是对方的对手,她只能借着对自家院子里情形的熟悉,借着夜色,想办法拖住对方,给几个孩子逃出去争取一些时间。大不了就来个鱼死网破,她这么想着,突然,那黑影往前移动了,然后竟开口说话了! “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这声音是刻意压低了的,但能听出来,是个男人的声音。 “你是谁?”木蓝冷声问。 “外面有人在追捕我,我实在走投无路了,才**进来的。” 莫非是什么逃犯?木蓝暗自思量。 对方见她没有吭声,显然还是有所顾虑,于是又道,“我不是什么歹人,真的。他们追捕我,是因为我前几日刺杀刘振德的事。”他知道大街上到处都是悬赏告示,眼下走投无路,要是眼前这人真去告发,少不得要想法子让她闭嘴,否则自己就没命了。 听他这么一说,木蓝倒是想起来了。前两日她还在街上看到张贴出来的悬赏告示,上面画了个人像,说是若有知情上报的,赏银一百大洋。她当时还在心里点了个赞,纳闷是哪里来的义士,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她有些半信半疑,背后的刀依旧握得紧紧的,大冷的天,手心都微微有些出汗。 “你真是刺杀刘振德,这几日被到处通缉的那位……义士?” “正是。还请不要声张。要不然,我就是死路一条了。” 那人听她称呼自己为“义士”,显得有些激动,声音不自觉地也高了几分。 木蓝觉得,看这样子,他说的话大概率是真的。 “小点声,你不要命了?”木蓝提醒他。 “我又冷又饿,能不能让我进去烤烤火?”那人问。 “不行。”木蓝冷声道,“不过,你身后的灶房里有煮好的饺子,你可以拿几个吃。”她不是同情心泛滥的圣母,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她首先要考虑的,都是自己和几个孩子的安全。这样的夜晚,把一个不知道打哪来的,据说被通缉的陌生男人请进屋子里,实在是件危险的事。 那黑影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一下才道,“多谢。” 灶房里的饺子,原本木蓝想留着明天早上做煎饺吃的。没想到,这人饿极了,一口气吃光了三盘饺子。 吃饱喝足后,这人才跟木蓝讲了一大通大道理,夸她深明大义。又说什么复辟帝制是历史的倒退,刘振德是个拥护复辟的狗腿子,是个投机的军阀,必须要打倒才行。 ’“可惜了,就差一点,就能要了他的狗命。” 木蓝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个什么身份,她曾听铺子里的客人说起过,眼下各地的军阀也不都是同样的立场,南方的几个省纷纷宣布独立,反对复辟。但有反对的,也就有拥护的,譬如他们本省的刘振德。因此,这持不同意见的几派就又打了起来。总之,世道更乱了。 那人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话,木蓝并不感兴趣,也管不了那么多。她之所以没有去告发他,是因为他想刺杀的人是刘振德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要真杀成了,也算是替根生娘报了仇。 于是,她就给那人指了条明路,让他藏去根生家院子里。“那是刘振德家的老宅。谁也想不到,刺杀刘振德的刺客,会藏身在他家的老宅里。” 根生家的院子,自从上回出了事后就荒废了。到了夜里,巷子里的人打从根生家门口经过,那焦黑的院墙,总让人心里生畏。还有人说,根生娘死得不明不白,有人半夜从那院墙底下过,隐隐约约听到院里有石磨磨豆子的声音。可木蓝却觉得,鬼并不可怖,人心有时候比鬼还要可怕。 第47页 “多谢。我叫陈正谷,若我这次大难不死,将来定当图报。”那人凛然说道。 木蓝没吭声,打发他快走。等他走后,这才又回了屋。 “是我,别怕。”她跟孩子们说,接着重新点了灯,让他们从桌子底下出来。 “娘,刚刚外面的人是谁啊?”巧心问。自从娘出了屋子,她就一直竖着耳朵留意外面的动静。一开始,外面没有声音,她还悬着一颗心。后来,她听到外面没有打斗的声音,而是她娘跟那人低声说话的声音,心便放下了一半。只是他们说话的声音太小,她也没听清他们两个人在外面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不是什么坏人。已经走了。”木蓝问几个孩子,“困不困?要是困了,就去睡吧。” 巧心几个紧绷的神经一放松下来,就觉得有了些困意,打着哈欠早早地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几个孩子高高兴兴穿了过年的新衣裳。阿宝拿了炮仗说,“昨晚耽搁了没放,今儿咱们来放。” 巧心捂着耳朵说,“你离远点放。” “哥哥,我也要放。”巧灵年纪虽小,却是个胆大的,平时就能跟男孩子玩在一块儿,这会儿见了阿宝要放炮,她也跟着跃跃欲试。 “你一边儿去,当心别炸着了。”阿宝比从前懂事了许多,也知道护着妹妹了。 就这样热热闹闹过了年,几个孩子都吃胖了些。就连巧心,从前面黄肌瘦的,现在脸蛋也圆润了不少,熟人见了都说是从前没看出来,巧心是个这么水灵的孩子。 出了正月,年也算是过完了。这天,木蓝收拾了铺子,带着巧灵回到家,刚进院门,就听到屋子里有说笑声,接着就看到巧心挑起门帘,一脸喜气地跑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0 11:06:56~2020-08-20 16:3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璇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娘, 我爹回来了。” 巧心话音刚落,木蓝就看到在她身后,陈致远也从屋里出来了。 或许是因为在外面风吹日晒, 他原本虽然俊朗, 但看着白白净净, 如今却是变黑了一些, 也更结实了,比从前看着少了些文弱, 多了些英武。 木蓝愣了一下,自从年前收到他的一封书信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也不知道他在外头怎么样了。没想到今天一回来,人就到了家里。也不知道提前捎个信回来。 巧灵一听到她爹回来了, 松开木蓝的手朝着陈致远跑过去,嘴里笑着喊, “爹爹。” “哎。”陈致远应着,一把抱起巧灵,“还认不认得爹?” “爹,你黑了。”巧灵笑着说。 陈致远盯着木蓝看了一会儿说, “你胖了些。”说完又加了一句, “胖了好看。” 木蓝:过了个年,歇了几天没干活,又不小心吃多了点肉,这么明显的嘛……但脸上却仍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 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进屋说吧。” “娘,爹带回来了好些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呢。”阿宝说, “你快来看看。” “第一回 出远门,总不能空着手回来。”陈致远说。他一路上住店吃饭很俭省,省下的盘缠,在路上看到好吃的,就想买了回来给木蓝和几个孩子尝尝,见到好玩的小玩意,也想着买了回来给几个孩子玩。 木蓝看了下,这些吃的有点心、有牛肉干,反正都是容易保存的东西,再加上现在天冷,倒也没放坏。还有些零碎的小玩意,都是不值钱的。但他能想着家里,大老远地带回来,这份心却也难得。 见木蓝没说话,陈致远问,“是不是为了我没稍书信回来的事?这里头有缘由,我这一路上遇到不少事,等一下吃饭的时候,我细细说给你听。” 晚饭做了面条。木蓝从面袋子里取了些白面出来,和了面,擀好后切成了细细的面条,卤子里头还加了她炸过的肉丸子。她又切了些腌白菜丝和萝卜条,就着面一块儿吃。 “娘,爹好不容易回来了,咋不吃饺子?”阿宝问。他爱吃饺子,在他看来,逢年过节只要是好日子,都是吃饺子。他爹回来了,自然是好日子,也要吃饺子。 陈致远笑着说,“‘上车饺子下车面’,这是有讲究的。”又对木蓝说,“还是家里的饭好吃。” 木蓝倒是没想到还有这说法,她只不过因为天冷,凑巧想吃碗热乎的面条。 陈致远又说,“这趟出远门长了不少的见识。” 原来,他们去的时候还算顺利,回来的时候却遇到了麻烦。回来的路走了快一半,就遇到了劫道的土匪,把他们的人和货物全都劫上了山。幸亏他爹从前的故交常走这条道,从前和道上的土匪打过不少的交道,认得那伙土匪的大当家的,并且还能攀得上几分交情,于是那大当家的干脆就留他们一行人在山上过了年才走。因此,回来的时候便在路上耽误了一些时间,原本年前就能回来的,结果拖到出了正月才到家。 第48页 “爹,那土匪长啥样?是不是长得很吓人?”阿宝好奇地问。 陈致远说,长得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听说是家里出了变故,日子过不下去了,就上山落草为寇。 木蓝也听铺子里的客人说过,有些人日子穷得过不下去了,就上山去当土匪,因此,这一带许多县都是在闹匪患。 陈致远接着说,他这趟在路上新结识了一个人,两人相谈甚欢。“他从前是在滇军里做事的,我听他说,云省的蔡将军办了讲武学堂,许多人都去报考求学。‘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眼下世道这么乱,要是我孤身一人,也想去投笔从戎。只是,我如今并不是一个人,还有你跟孩子。往后我想再多贩几趟皮子,等有了些积蓄,你跟孩子往后的生活有了着落,到时候我再去报考。当然了,你要是不赞同,或是咱家的情况到时候不允许,我也就不去了。”他说。 木蓝看着陈致远,她从前并不知道,他是个有抱负的人。更没想到,他不光有抱负,也有担当。不会像旁人一样,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就抛妻弃子说走就走。从这个角度来看,他是个负责任顾家的人。 “你要想去,我不拦着。”木蓝说。 陈致远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她这样说,这么通情达理,他原本该高兴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他倒是希望,她能劝一劝他,哪怕是像从前那样胡搅蛮缠不肯让他走,他心里也要比现在踏实。 “等下回贩皮货赚了钱,我回来的时候,再多买些好吃好玩的。”陈致远对几个孩子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往后有机会了,我也带你娘跟你们几个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爹,等我长大了 ,我想去北平念大学。”巧心说。 陈致远笑着对她说,“好。爹想办法多赚点钱,到时候送你们去外面读书。不光是你,阿宝和巧灵也都去。” 说完,他又跟木蓝商量,等下回跟着去贩皮子的时候,想投些本钱进去。正商量着,就听到外面有人叫门。 “听着像是大伯的声音。”巧心说。 木蓝心里一动,想起上回夏桂香来这里,说是要给陈致安谋差事,后来又当着几个孩子的面说了那些话,她便把夏桂香赶出家门的事来。夏桂香临走前,撂下一句话,说是等陈致远回来了再找他来评评理。这陈致远刚回来,只一顿饭的工夫,陈致安就不知道从哪得了消息赶来了。看样子,是为了上回的事,来兴师问罪了。 第41章 “大伯。”巧心开了门, 见院门外站着的是她大伯,就忙请他进去。她这个大伯平日里严肃,沉下脸来教训人的样子, 比她爹还可怕。毕竟爹时常也对她笑, 她知道爹心里是疼他们姐弟几个的。可她大伯却不一样, 她长这么大, 从没见她大伯有过笑模样,总是板起脸来教训人。 “你爹呢?”陈致安一进门就沉着张脸问。那日夏桂香回了家, 数落了他好一阵子,说是他这个做大哥的没有能耐,害得她也在小叔子妯娌跟前没了做大嫂的体面,被老二家的赶出了家门,实在是没脸做人了。又说要不是为了替他谋份差事, 也用不着受这气。 陈致安一听她这么说也来气,“谁叫你上门求她的?” “还不都是为了你, 我才受这闲气。”夏桂香哭道。 陈致安听了叹口气,“可她一个女人家,我也不好上门去说她的不是。还是等二弟回来再说吧。” 因此,今日夏桂香不知从哪听来说是小叔子贩皮货从口外回来了, 就撺掇着陈致安上门去理论。 陈致安沉着脸进了屋子, 看了一眼陈致远,“哼”了一声道,“你现在大了,也不把我这个做大哥的放在眼里了。” 陈致远从小虽和他大哥说不到一块儿去, 但也算了解他的性子。他大哥没什么本事, 但却有个毛病是耳根子软,又好面子。看他今天这样子, 估摸着应是又听了什么闲话,上门来兴师问罪了。 “大哥,请坐。”陈致远说,“没想到我前脚刚进家门,你这后脚就到了。不知道大哥这么急匆匆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陈致安看了一眼木蓝,说道,“咱家虽然比不得从前了,可也不能没了规矩体统。人都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你们就算是没把我跟你大嫂放在心上,至少面上也得敬重着点吧。” 陈致远问,“大哥为什么这么说?可是又从哪里听来了什么闲话?” “你问她,她心里清楚。”陈致安沉着脸,指着木蓝说道。 陈致远担心木蓝听了心里不好受,跟她说,“你要累了,就去歇着吧。” 第49页 “用不着。”木蓝说,“你问我,我倒也想问问你。家里比不得从前是怎么回事?还有旁人为什么不打从心里敬重你们?这些你应该最清楚,又来问我做什么。” 木蓝并不怕陈致安指着鼻子说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之,她也不是好欺负的,谁惹了她,她就还回去。从前的生活经历告诉她,人善被人欺,若是包子,少不了被狗惦记。 木蓝看了一眼陈致远,不知道他是什么态度。从前陈致安也不是没来找过麻烦,但那时木蓝却并不关心陈致远心里怎么想。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回她却想知道,他会站在哪边。 “你……你……”陈致安气得指着木蓝,半天说不出话来。 陈致安不像夏桂香是个脸皮厚的,他平日里最是看重脸面。如今被弟媳这么奚落,再加上败光家业的事是他心里最避讳的事,他惯是自欺欺人,仿佛别人不提,就没有这回事一般。今日冷不防被弟媳说了出来,就像是一巴掌打在了他脸上,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陈致远看着眼下的情形,心下已明白了七八分,于是说道,“大哥,前段日子我不在家,也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不过,我相信巧心她娘不管做了什么,都一定有她这么做的理由。她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她是个明白事理的人?那你这意思是……是我不明白事理?”陈致安见弟媳这样,而弟弟却还向着她,说她明白事理,不由得更气了。“她能有今日,都是你纵容的!” 木蓝见陈致远说话向着她,心里有些动容。“那日大嫂来家里,说是要我去求刘振德,给大哥谋个差事做。”她说。 陈致远思索片刻,看向陈致安,“大哥,你还记得爹从前的故交余叔吗?我这回就是跟着他一起去口外贩皮货。我算了一下,这样去贩一趟货下来也能赚不少。你看下回要不要也跟着一块儿去?你要想去的话,我去找他说说。” 陈致远知道他这个大哥是个眼高手低的,未必能吃得下苦跟着去口外贩皮货。可毕竟是自己的亲大哥,看着大哥家的日子过得紧巴巴,他也想再劝劝他。他大哥陈致安的年纪还轻,总不能整日无所事事,指着一间铺面收租吃饭。如今不是太平的年月,虽正源县暂时没有战火的波及,可说不准哪日,那铺子被炮火一轰就没了,人还是得有傍身的本事才行。 陈致安冷笑说,“你当买卖是那么好做的呢?我当年跟着爹学了那么久,也……算了,不说了。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竟然跟着人也去学什么做买卖,当心别把本钱都折进去了,到时候可别怪我这个做大哥的没有提醒你。” 陈致远见劝不动他,他反过来还冷嘲热讽,也没再劝。各人的路还是得自己走才行,他往后还是多贩几趟皮货,多赚些钱,让自己家的日子能好过一些。 第42章 从那之后, 陈致远又去了几回口外贩皮货。 陈致远头一回投本钱贩皮货的时候,木蓝给了他五十块大洋。这五十块大洋是她从开铺子到如今攒下来的,够普通人家一家子几个月的开销了。 陈致远当时拿了这钱, 觉得心里头沉甸甸的, 暗自想着一定不能辜负了她的这番心意。也是他学得快, 是块做生意的料子, 头一回贩皮货,手里头的钱就翻了一番。 他赚了钱, 从外头回来的时候,带了好些新奇的玩意回来。 有个木头雕的小汽车,阿宝很喜欢,拿在手上摸了摸,又放在地上比了比, “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小汽车了!” 给巧心巧灵的,都是些漂亮的头绳头花什么的。“我寻思着闺女喜欢这些。”陈致远说。 巧心喜欢这些, 但巧灵却不喜欢,她说,“爹,我不喜欢头绳, 我也要开小汽车。” “好, 那下回给你买个木头雕的小火车。怎么样?” 巧灵拍着手笑,“好。我的小火车一定比哥哥的小汽车更厉害。”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陈致远对木蓝说,“我给你扯了些好料子,是你喜欢的颜色, 你拿去裁缝铺做身好衣裳。” 陈致远把赚的钱又投了进去, 几趟皮货贩下来,除去本钱, 也算是赚了不小的一笔钱。 看这情形,木蓝心想,要是当初陈致远的爹不让他读书,而是教他做买卖,恐怕陈家的铺子已经从半条街变成一条街了,也不知道陈致远他爹要是知道了如今的情形,会不会后悔。 陈致远把赚回来的钱都给了木蓝,他原先想着,等赚了钱就盘一间铺子做皮货买卖,可如今却改了主意。 “这些钱你拿着。”他说,“你不是想换一间大铺子吗?如今你的买卖做得不错,不光是在咱们正源县,我出去贩皮子的时候,在外头的路上都听人提起过‘兴盛源’的酱肉。现在有了本钱,你就可以把生意做大了。” 第50页 木蓝沉吟片刻,问:“那你呢?”陈致远把这些钱都给了她,显然往后是不打算投本钱再做买卖了。 “我打算去云省,去报考讲武学堂。”他说。 木蓝点点头,没说话。 陈致远临走前一天晚上,木蓝多做了两个菜,又上街买了一坛子黄酒。 “就当替你饯行了。”她说。 木蓝厨艺好,做得又用心,把几样简简单单的菜做出了花样来,吃着有滋有味。 她拿了两只空瓷碗,抱着酒坛子,给自己和陈致远各倒了一碗酒。酒是老黄酒,闻着香味勾人。 “娘,闻着好香,我也要喝。”阿宝跟巧灵嚷着说。 木蓝说,小孩子不能喝酒,等到他们长大了再喝。 “就蘸着筷子头尝一小口,行不行?”阿宝依旧不死心。 “不行。”木蓝坚决地摇头。 陈致远劝她,“这酒后劲大,要不你少喝点,剩下的给我?” 木蓝说,“黄酒能有什么劲头?”她从前喝白酒都没事。 碰了一碗后,她又再倒了一碗,这才拍着酒坛子说,“剩下的,等你下次回来咱们再喝。” 这酒后劲确实大,她虽然只喝了两碗,但等到吃完饭,已是有些晕晕乎乎的了。 “你回屋歇着吧,这里等一下我收拾。”陈致远说。 木蓝不知道是自己喝了酒,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心里有些闷闷的不好受。到了屋子里,酒劲发作又吐了一身。 陈致远原打算替她擦洗一下,换身干净衣裳。可木蓝就是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 第二日,木蓝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眼前的人不是巧灵,而是陈致远,不由得吓了一跳。 “我……”陈致远红着脸,半天也没说出话来。他们自从上回闹了别扭,他就一直跟阿宝一个屋子住,木蓝没提过让他回正房住,他也就不好意思提。他昨晚原想替她换了衣裳,就回阿宝那屋的,可没想到,她的力气那么大,说什么也不让他走。 木蓝心里也是排山倒海,可面色仍旧淡定如常,问:“巧灵呢?” “哦,她昨晚敲门要进屋睡觉,我让她去找巧心了。”陈致远说。 “什么时辰了?”木蓝突然反应过来,看窗外的天色已经大亮了,时候应该不早了。 外头院子的灶房里,巧心正踩着个小凳子熬粥做早饭。她拿把大铁勺搅了搅锅里的粥,觉得熬得差不多了,又从凳子上下来,打开腌菜坛子取了些腌菜出来,切成细条盛在盘子里。 “姐,爹跟娘咋这么懒,还不起床呢?”阿宝问,“要不我去喊喊他们?” “可别。”巧心把粥盛到碗里,叫阿宝帮着端上桌,“当心着点,烫。” 阿宝说,“不过,爹终于不跟我挤一屋睡了,我一个人睡宽敞。” 可巧灵却不大开心,“明明是我跟娘睡一屋,我昨晚都没听娘讲故事。” 几个孩子正说着话,就见他们的爹娘满脸通红站在灶房门口,显然是已经听到了他们刚才的对话。 “早饭都做好了,你们饿了吧?”巧心说。她还是头一回见她娘脸上的表情不淡定。 木蓝点了点头,昨晚折腾了半晚上,这会儿肚子确实已经饿极了。 “吃早饭吧。”陈致远说,又体贴地替她盛了碗粥,往上面夹了些咸菜丝,“这粥烫,当心着点。”从前他只是觉得,既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了亲,那就要相敬如宾地过日子。如今,他却打从心里想对她好,并没考虑什么责任不责任,只是本能地就想对她好。而他也有些理解了,为什么当年他娘没了后,他爹再也没有续娶。 “我会常写书信回来的。”陈致远对木蓝说,“不过云省距家里太远,估计书信也慢,偶尔晚了,你别心急。” “世道乱,在外头当心点。”木蓝说。 第43章 陈致远走后, 木蓝去北街看了看铺子。她想把新铺子开在北街。虽然北街不像南街那样,聚集着许多卖吃食的铺子和摊位,但好在客商云集, 人流量大。再加上她的酱肉, 在常来正源县的客商中已有了些名气, 她还有个想法, 就是能提升‘兴盛源’酱肉的知名度,往后要是有机会, 就把店开到省城去。 北街的铺子不比南街便宜,在整个正源县来说,可算得上是寸土寸金的地方。她去看了好几间铺子,不是太大租金太贵,就是别人生意做得好, 租约没到期,也不想往外盘。 这日, 她在北街看完铺子,回家的时候,打从自家巷口前面的那条窄路过时,无意间看到路边的一间门面房门口贴了张纸, 上头用毛笔写着大大的“招租”俩字。 木蓝突然眼前一亮,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她住的这里,离北街不算远,从北街转个弯就能到。关键是这里的铺面比北街要便宜许多,甚至比南街还要便宜一点。最重要的是, 她现在与刚开始开店时不同, 她做的酱肉已经有了不小的名气,酒香不怕巷子深, 只要多做些宣传,不怕客人找不到这里。再说了,这里离北街其实挺近的,在北街做买卖的客商若是来买酱肉,不会嫌这两步路远,总之比从前去南街要近多了。 第51页 木蓝怕去晚了被人租了去,当下便决定去铺子里看一看。 这间铺子是‘前店后院’,房东一家就住在店铺后面的院子里。正源县有不少这样的铺子,陈致远的大哥陈致安家也是这样带着个门面房的院子,自己住在后面的院子里,把前面的门面放出去收租子。 这间铺子的房东姓王,家里的男人是个怕老婆的,家里家外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王嫂做主。她认得木蓝是住在他们家斜对面柳树巷里的,出出进进常见。她从前见木蓝挑着个挑子去北街卖酱肉,后来攒够了本钱又去南街开了铺子,因此心里挺佩服木蓝的,觉得她是个少见的女人,能吃苦,又有胆识。说起来,过节的时候,她还上木蓝铺子里买过几次酱肉。 王嫂见木蓝来问她家的铺子,于是问她,“你不是在南街上开了间小铺子吗?” “太小了,我想换间大一点的。看到你家铺子在招租,就进来问问。”木蓝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说明了来意。 王嫂也是个爽快人,平日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喜欢像她这样干脆利落的性子的,于是笑着说,“也是,你那铺子我去过几回,是小了些。白白耽误了那么好的买卖,我看着都替你着急。” “只是不知道你这铺子租金多少?” “都是街坊邻居,我也不来那些虚的。我这铺子够宽敞,就是没在正街上,位置有点偏。你要诚心要,我就给你报个实价。” 木蓝听了,在心里算了下,眼下手里头的本钱差不多,即使不把原先那间盘出去,也够了。她又在店里里里外外仔细看了一遍。 “这铺子里虽然空空的,什么家当也没有。但墙是翻新刚刷过的,地上的石砖我也拿水冲洗过了,到时候只要置办些家当进来,当天就能开张。” 木蓝点了点头,这铺子虽然空荡荡的,但好在施展的空间也大,没什么碍事的装饰或家当。到时候倒是可以按着自己的喜好来收拾。而且又是翻新过的,虽说翻新的费用估计也算在了铺租里,但也省去了翻新花费的时间。能早一天开张,就能早一天赚钱。 木蓝这么想着,觉得这铺子不管是租金还是店面都合适,当即干脆利落地交了订金。 回到家后,巧心问她,今儿有没有找着合适的铺子。 “找着了。”木蓝说,就在咱巷口那条街上。 巧心听了也高兴,她娘为了找铺子的事发愁了好些天了。“真好,离咱家又近。我不去学校的时候,还可以帮着看铺子。” 可宽敞的铺子是租到了,木蓝想把南街那间铺子盘出去,却是犯了愁。 原来,她那间铺子的店面太小,不好做买卖,谁都怕砸在手里。来看的人都说,“这铺子,也就是你这酱肉的味道好,这才能有赚头。要是换了卖别的吃食,八成开不了多久就得关张。”这话说得也是,不怪人家不租,只要稍微在这南街打听一下,就能知道从前在这里的馄饨铺,开了还没半年就开不下去了。 木蓝见租不出去,想了想,她这铺子索性就不往外盘了。反正就算是不盘出去,她手里的钱也够用来租新铺子的。只是,她毕竟没有什么分/身术,一个人要顾着两间铺子,却是顾不过来。尤其是在新店刚开张的情况下。 于是,她便打算往店里招几个伙计。 正源县是个讲人情的地方,木蓝只稍微提了一下店里想招新伙计的事,铺子的房东王嫂便说要替她介绍个伙计。 “我娘家在十八里铺,我娘家有个远房侄子,正想来县城找个活计做。”王嫂说。 木蓝说,“你是个爽快人,我也就直说。我招人不看别的,一看实不实诚,二看手脚勤不勤快。” “我那侄子笨是笨了点,但是个老实孩子,手脚也算麻利。”王嫂说,“我明天先让他过来见见,你要觉得合适就留下。要觉得不合适,也不用顾忌我的情面,打发他回去就成。” 木蓝想了想,点了点头,“也成。”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我知道我短小,躺平任嘲 第44章 王嫂介绍的远房侄子叫栓子, 木蓝见了,问了他些话,看得出来的确是个老实孩子。木蓝也就留下了他, 又跟他简单说了说店里的规矩以及他每日要做的事。 木蓝打算每天做好酱肉, 再让栓子挑了拿到南街的小铺子里卖。而他只需要在店里切肉收钱就行。木蓝已开了这么久的铺子, 每日做多少酱肉, 这些酱肉又能卖多少钱,心里大概也有数。 她自己则是忙着新铺子的开张。等到里面的桌椅板凳以及后厨的锅碗瓢盆都置办好了, 她就又订做了一块招牌。跟南街的小铺子一样,新的招牌上也是‘兴盛源’。她这招牌已经有名气了,挂上去之后就有人来问是不是和南街那间铺子是一家。 第52页 开张前,木蓝又做了些宣传单去北街热闹的地方派发。虽然眼下市面上也有了报纸等印刷品,但小地方没地方印刷, 木蓝的传单都是她自己准备了纸笔,手写画上去的。画虽画得不怎么样, 但好在广告词新颖有趣,宣传的效果还算不错。北街上做买卖的客商,原本就有不少人知道南街上的‘兴盛源’酱肉铺,如今见北街附近也开了一家, 都说是往后就用不着跑那么远去南街了。在北街买了, 去码头坐船也近。 这新铺子店面大,木蓝就多摆了些木桌和长凳。除了卖现成的酱肉以外,还卖些佐酒的小菜。原本南街的铺子里只有两套桌椅,客人常常坐不下。这下子, 客人多的时候, 也不愁没地方坐了。 铺子里生意好,巧心不上学的时候, 便在铺子里帮忙。阿宝则是帮着看巧灵。王嫂家也有几个半大的孩子,阿宝就常带了巧灵,去后头院子里跟他们一块儿玩。 木蓝的铺子开张两个来月后,就收到了陈致远从云省寄来的书信。木蓝在柜台上打着算盘算账,让巧心在一旁念给她听。 陈致远在书信里头说,他已通过了讲武学堂的考试。现在每日除了上理论课,还要进行各种操练,日子过得很充实,身体比从前结实了不少。又说云省的风俗人情与家乡不同,饮食口味也不一样,有种叫米线的吃食风味独特,往后有机会了也带她尝尝。 木蓝听到这里笑了。陈致远不知道的是,她原先所在的那个世界里,各地之间的交流已十分便利和频繁,不管身处何地,都能吃得到天南地北的美食。并且要是懒得出去吃,只要在手机上动动手指头,用不着多久,就能送到眼前。 念到这里,巧心笑着说,“娘,这米线听着挺好吃的,往后我也想尝尝。” 这书信密密麻麻写了好多页,巧心念得都有些口渴,“从前没看出来,爹这么话多。”她以前觉得她爹是个话少的人,看着眼前这厚厚的信纸,她觉得,这些话怕是她爹攒了这一两个月的。 “怎么不念了?”木蓝问,“你要念得累了,一会儿忙完了我自己看吧。” 巧心没吭声,是这信后边的话,她实在有些念不出口。她不禁又想,从前没看出来,他爹不光是个话痨,还是个这么肉麻的人。 “娘,后边的话是爹写给你一个人的,你一会儿自己看吧。”巧心把信搁在了柜台上,就去后面院子里找阿宝跟巧灵了。 木蓝算完账,拿起巧心搁在柜台上的书信重又读了起来。陈致远的字确实写得漂亮,不像自己那小学生似的字体,遣词造句有些文邹邹的,看起来也是赏心悦目。看到上边写的 ‘卿卿见字如晤’,‘纸短情长’什么的,她才明白,刚才巧心为什么念着念着又放下不念,跑去后院了。 木蓝把信叠了起来,重新塞回信封,这时候,却见巧心一脸惊慌从后院跑进了铺子里。 “出什么事了?”木蓝问。 “娘,不好了。巧灵刚从树上掉下来了。” 王嫂家的院子里有棵老榆树,这时节上头长了嫩嫩的榆钱。王嫂家的几个孩子说,上头的榆钱闻着清香,吃起来甜甜的,摘下来能做榆钱饭。又说他们娘做的榆钱饭吃着可香了,一年中也就这个时节能吃得到。阿宝听了,就跟着那几个孩子一起爬到树上去了。巧灵见阿宝爬到了树上,也跟着往上爬。但她年纪还小,爬到半中央,一个不小心没抓牢,就从榆树上掉下来了。 巧心去到后院的时候,巧灵还没开始爬树。王嫂在屋子里喊她,跟她说了会儿话,抓了把炒豆子给她吃,她正说不要,就听到院子里有响声,接着就听见阿宝哇哇大哭。 王嫂也吓了一跳,跟巧心跑到院子里的时候,就看到巧灵躺在地上。其他几个孩子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阿宝则是趴在那里哭。见这情形,王嫂也慌了,当下让巧心赶快去前头铺子里喊她娘过来。 木蓝跑到后院的时候,就见巧心躺在榆树底下的地上一动不动。这院子的地面虽然没铺砖,都是土,但这棵榆树有些年头了长得高,看样子摔得不轻。木蓝蹲下去,叫了几声她,却见她没有什么反应,应该是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摔到头昏迷了过去。 “娘,都怪我。”阿宝哭着说。他心里害怕极了,既担心妹妹出事,又怕她娘责怪他,在原地慌了神,一动也不敢动。 “先别说这个。”木蓝让王嫂在这里守着巧灵,她则是跑到回春堂请郎中。 她到那里的时候,郎中正在药铺里坐堂,正跟来瞧病的人说着话,嘱咐他抓的这药要按时吃,别耽搁了。 第53页 木蓝请他快走,“我多出诊金。这事不能耽搁,路上说。” 好在回春堂离木蓝的铺子不算远,木蓝的步子走得又急,没用多久就到了王嫂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2 16:45:59~2020-08-23 20:48: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佩兰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你们总算回来了。”王嫂说, 巧灵刚醒转了。 巧灵似乎还有些迷糊,见到木蓝,低不可闻喊了声“娘”, 又说是恶心想吐。 郎中仔细瞧完又问了她有没有头晕耳鸣之后, 说是没有大碍, 休息几日就好。 “好在她人小身子轻, 这地又软。”郎中说,“小孩子磕磕碰碰的事我也见过不少, 不过瞧她现在这模样,应该没什么大事。我开个方子,你照这方子抓几副药吃几日,这几日当心着点,别再摔着磕着了。” 木蓝听郎中这么说, 估摸着应该是摔到了头,有些脑震荡。 她付了诊金, 又打发巧心拿了方子去药铺里抓药后,就抱起巧灵,想要带她回家好好休息。 “这几天就让巧灵在我家吧?”王嫂说。孩子是在她家院子里出的事,她心里很过意不去。见木蓝没点头, 她又说:“反正我在家里也没事, 我来照看她,这样也不耽误你开铺子做买卖。” 看着怀里的巧灵,正歪着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很是依恋的样子, 木蓝摇了摇头, 谢绝了王嫂的好意。 木蓝抱着巧灵回了家。阿宝也跟着一块儿回去了,他觉得今儿都怪自己, 心里自责极了,低着头不肯说话。 木蓝让巧灵躺着休息,等药抓回来后,煎好了盛在碗里喂她喝,又问她晚上想吃点什么。 巧灵摇了摇头,她头晕恶心没什么胃口。“娘,我只想睡觉,不想吃饭。”她说。 阿宝见状跑去了院子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回屋,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咬着嘴唇对木蓝说,“娘,我听人说老母鸡炖汤最补身子……” 木蓝知道,他这是想让她把家里养的老母鸡炖了,给巧灵补身子。院子里那只老母鸡,是阿宝把它从小鸡仔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的。他没事的时候,就在院子里蹲在鸡窝前看它孵蛋,跟它说话,平时连根鸡毛都不舍得让人拔。眼下为了妹妹,还不知道他在心里怎么难受纠结。估计是为着没照看好妹妹,后悔自责得不行。 “这事也不全怪你。”木蓝说,“吃一堑长一智吧。” 木蓝没有炖鸡汤,而是熬了些清淡的小米粥,喂给巧灵吃。巧灵没什么胃口,吃得慢,一碗小米粥还没吃完,就见王嫂来了。 王嫂进了屋说:“我这心里总放心不下,来瞧瞧巧灵怎么样了。”又说是,“我估摸着她没什么胃口,就买了些小孩子喜欢吃的糕点。” 她说着拿了一块点心,问巧灵:“想吃吗?” 巧灵点点头。她这个年纪,正是喜欢吃糕点甜食的时候,但平时娘不让她多吃,说是会吃坏牙齿。 王嫂笑着递给了她 ,又宽慰木蓝说,“我家老大,小的时候也从那棵老榆树上摔下来过,头上还留了个疤。好在巧灵这回没留疤,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要是留了疤,多可惜。” “娘,我想吃榆钱饭。”巧灵听到说起榆树,又想起了小伙伴们说榆钱饭好吃的话来。 “嗐,这还不容易。我明儿就做了,让你顺子哥送过来给你吃。”王嫂说。 木蓝让她别麻烦了。 “怕什么?反正咱两家离得也近,就两步路的事儿。”王嫂笑着说。说完,又看了看木蓝,斟酌着问,“我倒是有件事想跟你商量。这事我想了有一阵子了,索性今儿就跟你明说了吧。” 木蓝没想到王嫂突然说有事跟她商量,猜想莫非是想要涨租了?或者是这铺子不想再租了?可自己才刚租下这铺子没几个月,刚开业没两个月,她就要收回,这也说不过去,更何况当初是签了字据的。只片刻的工夫,木蓝便已想好怎么跟她谈。总之,这铺子她打定了主意是要开下去的。 却没想到王嫂既没跟她提涨租的事,也没提收回铺子的事,而是提了亲事。 “我这个人是个直性子,我就直说了吧。我这些日子瞧着巧心这孩子实在是不错,我心里喜欢得紧,就想着跟你家攀一门亲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王嫂说。她这些日子跟木蓝一家子相处下来,觉得巧心模样好,性子也好,又懂事勤快,就想订个娃娃亲,说给他们家老大顺子做媳妇。 这事出乎木蓝的意料,巧心还小,还在念书,她压根就没想过什么给她订亲的事。 第54页 “孩子还小。她的亲事等她长大了,自己拿主意。”木蓝说。在她看来,跟谁结婚,甚至结不结婚,都与别人不相干,自己拿主意就好,她并不想干涉巧心的婚事。更何况,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已开始追求恋爱婚姻自由,等巧心长大了,也会有自己的想法。 王嫂见木蓝不肯应,以为她是有顾虑。于是又说,“我家的情况你也大概知道,有带门面房的院子,往后等我们老两口走了,这些都是要留给老大的。我的性子你也清楚,是个直爽好相处的,不是那种心思多爱挑事的婆母。再说顺子,也是个老实孩子,跟他爹一样没什么大本事,但是个好脾气的。往后巧心要是嫁到我家来,日子过得顺心,也不会受委屈。咱们可以先订了亲,等过几年孩子大点了,就把亲事给办了,你看怎么样?” 巧心刚把给巧灵煎药的药渣倒了,又把药吊子洗干净收了,想进屋瞧瞧巧灵怎么样了,冷不防就听到王嫂的话。虽然巧心只听到了后两句,但她原本就聪慧,一听王嫂这话,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心里头觉得别扭。她跟顺子不熟,话都没说过两句,这都哪跟哪的事?她就说,为什么顺子娘有事没事就爱把她叫到屋子里说话,每回她去都是十分热情地拿了零嘴儿给她吃,原来是这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和根生能说到一起,跟顺子说不到一块儿。明天上夹子,更新时间改在晚上,后天开始恢复每天中午12点更新。感谢在2020-08-23 20:48:19~2020-08-25 10:47: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146426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木蓝一抬头, 见巧心一只手挑着门帘,站在门口发呆,猜到她是听到了刚才王嫂说的话。 王嫂也看到了门口站着的巧心, 笑着说:“我和你娘坐着说会儿话。”说完, 又热络地叫她过来坐她旁边。 她越是热情, 巧心就越觉得浑身不自在, “灶房里还烧着水,我去瞧瞧。”她转身打起门帘又出去了。 王嫂也猜到她八成是听到了自己刚才说的话, 她说话也不饶弯子,笑着说,“小姑娘家脸皮薄。” “她年纪还小,这事等她以后长大了自己做主,我不会替她包办。”木蓝说。 王嫂听她拒绝得这么直接干脆, 也没生气,反而觉得木蓝这直来直去的性子跟她合得来。“反正我是喜欢巧心这孩子, 想让她给我做儿媳妇。要是她往后能看上我家顺子,肯嫁到我家来,我绝不会亏待她,一准当自己闺女疼。” 巧心刚才出了屋子, 到底还是不放心, 站在房檐底下听了一会儿,听到她娘没答应订亲的事,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不想像大伯家的大堂姐一样,小小年纪就说下了婆家, 再过几年嫁人生孩子, 好像一辈子就能望到尽头。 她喜欢读书,还想再多读几年书, 她爹还对她说过,往后要送她去外面读大学。她还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 她也想像学校里的女老师一样,能有自己的职业,而不是把嫁人生孩子当成是这辈子最要紧的事,她还想做更多有意义的事。 第二日,王嫂还是让顺子送来了榆钱饭,说是让木蓝和几个孩子都尝尝。木蓝留顺子一块儿吃饭,顺子摇了摇头,有些窘迫地说,“不……不了。”说完还没等木蓝开口再留他,就转身一溜烟跑不见了。 木蓝笑着摇了摇头,顺子确实像他娘说的,是个胆小的老实孩子。 她给巧灵单独盛了一小碗。王嫂做的这榆钱饭,没用白面,而是用的玉米面,跟榆钱拌在了一块儿上锅蒸熟的。但因为上面浇了蒜泥香醋油泼辣子,闻着叫人很有食欲。 巧灵休息了一个晚上,已经比昨天好些了,也没有那么头晕恶心。她吃了一口榆钱饭,问木蓝,“娘,这个叶子为什么叫榆钱啊?” “你看它圆圆的,长得像不像铜板?” 巧灵点点头,“还真像。” 木蓝从前只听说过榆钱饭,并没有吃过。这回一尝,觉得味道还挺不错。在这样的年月里,到了这个时节,穷人家能吃一顿这样的榆钱饭,也算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了。木蓝家里的情况,如今已比普通人家要好一些了,几个孩子平常也隔三岔五能吃到肉,可小孩子也都喜欢新鲜好玩的事物,榆钱饭对他们来说,别有一番新奇的滋味。巧心和阿宝都吃了不少。 “顺子家做的榆钱饭可真好吃。”阿宝说。 午饭的时候,王嫂让顺子送来了榆钱饭。晚饭的时候,木蓝就让阿宝送去了韭菜鸡蛋馅的饺子。原本是打发巧心去送的,但巧心说她要做功课。 第55页 阿宝觉得奇怪,他姐平日里勤快得很,别说是娘打发她做活了,就是娘没指派活计,她都抢着做。可今儿却不知道怎么了,说是要做功课,两步路也不肯走。 但木蓝却猜到,她应该是听了王嫂昨日说的话,心里头觉得别扭,这才不肯到她家去。 巧灵休息了几天,能下床活动了,也不喊着头晕恶心了,木蓝这才又开了铺子营业。 她知道巧灵不像巧心一般文静,性子调皮得很,常常跟着阿宝爬高爬低的,于是又特意叮嘱她,往后玩的时候不能由着性子来,要注意安全。 “娘,我这回长记性了。”巧灵说。 木蓝开了铺子,陆陆续续便有不少客人来光顾。 有位看着眼熟的客人,是店里的常客,但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我是来这儿做买卖的生意人,每回来你们正源县贩货,都要上你铺子里买些酱肉带回家去。本来昨儿就要回去的,但没买到酱肉,我不死心就又多住了一晚旅店。没想到我这运气还真不赖,今儿到这里来一看,铺子开了。” “抱歉,家里前两日有点事。”木蓝给他切完酱肉,又多送了两个饼子,“饼子夹酱肉也好吃。” “正好,我路上当干粮。”那客人笑道,“那多谢老板娘了。” 木蓝的铺子生意一天好过一天,家里的日子也越来越好。 日子忙碌起来,便觉得过得飞快。 转眼间,巧心已读中学了,而阿宝已经有了少年的模样。就连巧灵,也读了几年书了。 这期间,陈致远往家寄的书信没有断过,也托人往家里稍过钱。他在书信里头,写了许多在外面的见闻,大到行伍生活,小到饮食风景,都说与木蓝知晓。 木蓝收到书信,看后也会给他回信。她的字写得不好看,也不会写什么文邹邹的话,写的都是些大白话,大多是关于几个孩子的,诸如巧心的书读得不错,阿宝又淘气了,巧灵比从前长高了不少,还会帮着她看铺子、打算盘算账了。 陈致远寄书信的地址,每隔一年半载便会不同。而木蓝的回信,细细算来,也寄去过好多个不同的地方,有时连省份都不一样,可见他这些年随行伍去了不少地方。 “娘,爹又来信了?”巧灵放下书包问。 木蓝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爹什么时候回来。”她爹走的时候她还小,如今她都不记得他的模样了。巧灵说着,拿过算盘来,劈里啪啦打了一通,“娘,你瞧瞧,我打算盘都比你快了。” 木蓝打算盘不算快。刚来这里时,她还是更习惯心算,或是拿张纸笔来算。后来才跟人学的打算盘,发现算盘打得好,比用纸笔计算还来得快。只可惜她还没办法练到跟别的铺子里的老掌柜那样娴熟,毕竟人家已经打了大半辈子算盘珠子了。 可巧灵却喜欢打算盘。她已经上了两年学了,不爱学国文,就爱学算术,尤其对珠算感兴趣,有事没事就在木蓝铺子里拿个算盘打着玩。铺子里的客人见了都开玩笑说,这孩子长大了准是做大买卖的。 她如今懂了事,不再跟小时候一样,夸下海口说要把铺子开到沪市去了。只说,往后她要将她家的酱肉铺子多开几家分店,等赚下钱了,再做点别的买卖。 客人笑着逗她,“你家这铺子往后要传也是传给你哥哥,你一个女娃,总要嫁人的。” 巧灵一听这话,不高兴了,说:“才不是呢。我娘说男孩女孩一个样。不信你们问我娘。” 正说着,就看到巧心和阿宝前后脚进了铺子。巧心红着眼圈,阿宝则是鼻青脸肿,看样子像是跟人打架了。 “你跟人打架了?”木蓝问。 阿宝没吭声,进了后院王嫂家找顺子。 木蓝又问巧心,“怎么了?” 巧心红着眼圈半天没说话,最后摇了摇头,也进了后头院子里找阿宝。 木蓝心下觉得奇怪。阿宝从前是爱和人打架,但她说过他几回后,他就不再无缘无故跟人打架了。而且巧心今天这样子看着也挺奇怪。她平时虽然文静,跟她爹一样话不多,但问了她话,她也是会老实答的。可今天她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看着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第47章 阿宝进了后院, 就去找顺子。顺子正在院子里劈柴,就看到阿宝鼻青脸肿,一脸气呼呼地样子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门槛上。 顺子见了他的样子, 问:“你咋成这样了呢?” “我跟人打架了, 那人欺负我姐, 可我一个人打不过他, 你敢和我一块儿去吗?”阿宝气鼓鼓地说。 顺子一听,愣住了, 扔下柴刀问,“谁欺负她了?” 第56页 顺子前几年的时候,无意中曾听他娘说起过,想把巧心说给他做媳妇的事。他比巧心大两岁,却没她聪明, 从小就念不进去书。原本他娘省吃俭用想叫他多念几年书的,但他实在是学不会, 觉得是糟蹋钱,已经不念书了,在北街的当铺里给人当伙计学徒,学着掌眼收别人拿去当的物件儿。 巧心则是聪慧文静, 模样也随了她爹, 长得出挑极了。街坊四邻见了,都夸她模样俊。顺子本来就老实话少,小的时候他不懂,如今大了, 每回见了巧心, 他一紧张就更加说不利索话。但这会儿听到阿宝说有人欺负巧心,他心里也气, 想着要替她出这口气,可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对阿宝说,“打架不好,别惹了祸事,你看你都让人打成这样了。我娘要是知道我跟人打架,准会说我。要不,咱就忍一下,等下回他要再敢欺负你姐,咱们再找他理论怎么样?” “怂包。”阿宝白他一眼,“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不去我自己去,反正我不能看着旁人欺负我姐。” 话音刚落,阿宝就听到有人喊他。循声望去,发现是她姐站在铺子跟后院之间的那扇小门那里。 “姐,你啥时候站那的?我咋不知道。”阿宝问。 顺子想起刚才阿宝说他怂,怕巧心听了去,紧张得额头直冒汗。 好在巧心并没有注意到他,而是跟阿宝说,“算了,咱往后躲着点就成。你被人打成这样,我瞧着心里不好受。娘那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还是气不过。”阿宝说,“但我又怕娘担心。算了,打明天起,我陪你一块儿上下学。” 原本前几年巧心和阿宝都是结伴上下学,但如今巧心在上中学,阿宝还上小学,两人不在一处。于是便各走各的,巧心上学的时候往南边走,阿宝则是带着巧灵往北边走。也是巧了,今天阿宝让巧灵先回铺子里,他跟几个玩得好的同学,去南边的同学家里玩,碰巧就在街上遇到有人欺负他姐。 欺负他姐的那少年长得挺壮,身边又跟着几个小跟班,阿宝上去护着巧心,但对方显然没把他放在眼里,仍旧拦着巧心不让走。阿宝这才跟他们打了起来。那男的虽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但生得人高马大,就算是成年人,也不一定打得过他,更何况阿宝。 回来的路上 ,阿宝听巧心说,那男孩跟她是同个学校的,每回见了她,都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看得她心里发毛。他本来就长得壮,在学校里常跟人打架。而且听说他爹还是当官的,家里在这正源县城有些势力,更没人敢惹。 “那怎么没听你说呢?”阿宝问,“有人欺负你,你该回来告诉我们。” “还不是怕你们担心。”巧心低头说,“尤其是娘,她铺子里的事本就忙,我不想再让她添这些烦心事。我哪想到,街上那么多人,他竟然敢在路上拦着我。” * 木蓝忙完铺子里的事,还是不放心,就上后院找巧心跟阿宝。 “我觉得你们心里藏着事。”木蓝说,“不管有什么事,咱回家说。” 在木蓝面前,巧心跟阿宝两个到底还是两个半大的孩子,心里藏不住事儿,回家后木蓝旁敲侧击了几句,就说了实话。 木蓝把手帕在冷水里打湿,拧干后替阿宝擦了擦脸。碰到伤处的时候,阿宝忍不住疼得吸气。“现在知道疼了?”木蓝教他,“下回聪明点,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撒腿跑,跑快点躲起来。” “娘,你不生气啊?”阿宝见她娘没怪他打架的事,忍不住问。 “我生气。不过不是生你的气。”木蓝说。 她仔细想了一会儿又说,“别怕,有我在。你们今晚安心去做功课,我来想法子。” 木蓝觉得,是自己最近铺子里太忙,没察觉到巧心这两天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其实,在这个年代,巧心这样虚岁十五六岁的年纪,已经算是个大姑娘了。有好几个家里有儿子的邻居,有意无意地也跟木蓝提起过想结亲的事。但都被木蓝回绝了,说是她年纪还小,还要读书的。 旁人听她这么说,都说是“巧心她娘,你家巧心岁数也不小了,该是说亲的时候了。我像她这么大时,已经嫁人了。” 也有人劝木蓝,“你还想让她再念书?一个姑娘家,认得些字就已经了不得了,又不指望她光耀门楣,读那么些书做什么?可别把年纪拖大了,到时候不好说亲,误了嫁人的事。” 但她们说她们的,木蓝仍旧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并且跟巧心说,“别人说的话你别放心上。” 巧心自然是想继续读书的,哪怕现在她读书的中学里只有寥寥几个女孩子,只要家里肯供她,她就想一直往大学读。她也很庆幸,爹娘并不因为她是女儿就轻视她。她觉得,这整个正源县,没几个像她爹娘这么开明的父母了。 第57页 一家人吃过饭,巧心跟阿宝几个都回屋看书写字了,木蓝则是倒了杯茶,坐下喝了两口,考虑这事该怎么解决。 “娘?”外面是巧心的声音。 “进来说。”木蓝放下茶杯说道。 巧心进屋后,沉默了半晌说,“娘,要不,我就不去学校了。过段日子等这事过去了,再去上学。”这是她苦思冥想后的决定,娘每天操心铺子里的事,已经够累的了,她不想娘为了她的事再费神。 “不上学怎么成?”木蓝说,“要是这事过不去呢,难道就躲一辈子?”遇着事了,逃避不是办法。有时候这事不是你想过去就能过去的,只要对方不肯放手,这事就过不去。 第48章 木蓝正和巧心说着话, 却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叫门。她看了看院子里已经暗沉下来的天色,纳闷这么晚了还有谁来。 叫门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大约四五十岁, 脑后梳着发髻, 嘴角有颗痣。这人木蓝不认识, 也从没有见过。 “我夫家姓周, 街上的人都叫我周婆子。”那女人说,“这正源县城里, 凡是家里有说亲的儿子、待嫁的闺女的,没几个不认得我的。我今儿上门,可是有喜事说给你听。” 木蓝这才知道,对方原来是个媒婆。 “我进去讨杯茶喝吧。”周媒婆也不等木蓝请她进去,自个儿往里走。原来这周媒婆在西街摆着个茶水摊子, 消息颇灵通,渐渐地就有人托她说媒拉纤。她很会揣摩人的心思, 嘴上又会说,说成的亲事多了,也就在正源县城有了名气,就连不少有钱有势的人家, 给家里的孩子保媒说亲的时候, 也都是找她。 原本她说亲都是一大早就上人家里头说,这天都擦黑了还跑来说媒却是头一遭。要不是想说媒的那家人在这正源县有些权势,又许诺她要是说成了有厚礼酬谢,她也不会连晚饭都没顾得上吃, 就跑到柳树巷里来。 周媒婆坐下后, 细细打量着巧心,口里啧啧道, “我说呢,难怪。这柳树巷里有个模样这么俊的闺女,我竟然不知道,真是瞎了眼,白保了这半辈子的媒。” 要说这柳树巷里的陈家,她也是知道的。眼前这姑娘应是从前陈半街家的孙女。这要放在以前,也算是富家的小姐了,模样又俊俏,不愁没有好亲事。可如今陈家败落了,跟普通人家没什么两样,也就由不得他们家挑拣了。 “我今儿来,是有一门再好不过的亲事说给你们。”周媒婆说,“东街的朱家你们可知道?” “不知道。”木蓝说。 周媒婆笑着说,“就是警察局的朱局长家啊。” 她这么一说,木蓝倒是想起来了。警察局原先有个胡局长,她倒是见过的,还给他送过牌匾。那胡局长原本在刘大帅跟前立了功,就等着晋升了,据说要调到省城去做警察局长。可就在他去省城的前夕,奉命上山剿土匪,一个不小心就丢了性命,也是命里注定没有那份富贵。那胡局长死了后,新任命的警察局长姓什么,木蓝就不清楚了。大概就是这周媒婆口中所说的朱局长吧。 木蓝看了眼巧心,见她眉头紧锁,一脸发愁的模样。 周媒婆继续说道:“这可是门好亲事啊。我跟你说,这朱家不止朱局长一个当官的,你猜这朱局长的妻舅是谁?就是刘县长啊。你说他家这条件,能看上你家闺女,那是她的福分。要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这么好的亲事,在整个正源县城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木蓝冷笑一声,问,“你光说这朱家多么好,还没说朱家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品样貌呢。” “那自然也是好的,身体壮实着呢。”周媒婆干笑了两声说,“朱家少爷也是念书的。不瞒你说,是朱家少爷见了你家闺女打心里喜欢,这才托我来说媒的。这女人嫁到了婆家,还是得依仗着丈夫喜爱,才能有好日子过。所以我说啊,不管怎么看,这都是门挺好的亲事。我这人说亲,也不是只要有钱财拿就说的,还要我觉着合适。要是我觉着两个孩子不合适,不管给多少钱,我也不做这亏了心的事。” 这周媒婆果然是能说会道,亏她能找出这么个优点,不愧是做媒婆的,就是大粪也能说成个花来。按她这么说,这亲事是好得不能再好了,一般人听了没准会动心,可木蓝却没答应。 周媒婆见木蓝没答应,想了想又说,“朱家托我来说媒,这也算是抬举了你家。你要是不答应,朱家少爷另娶了旁人,到时候要是心里还是放不下,想了法子把你闺女弄了去,那可就是做小了,说不准连个名分都没有。那朱家可是有权有势,他们家当官的亲戚可不止刘县长一个,听说还有更大的官。到时候你闺女要真出了什么事,你是打算告到警察局去,还是告到县长那里去?我听说你在街上还开了铺子,到时候他们稍微弄些手段,你那铺子开不开得下去,可就不好说了。你可要想清楚了。” 第58页 周媒婆说这话,一半是吓唬,一半说的也是实情。那朱家确实是在这正源县城有权势,而且那朱少爷的确也是鬼迷了心窍,闹着要娶巧心。他娘从小就惯着他,看他闹着说要娶媳妇,一日都不肯多等,就想着让他早点成亲也好,也能收收心,这才托了周媒婆急急忙忙上门说亲。 “你说的也有道理。”木蓝脸色平静道,“只不过,这毕竟是件大事,你容我考虑几日。况且,她爹那里,我也得写封书信,跟他说一声才好。” 周媒婆见惯了世事人情,心道她这是听了方才的话知道怕了,也算是应下了这门亲事,只不过脸上过不去,这才找个台阶下。于是就笑着对她说,“这事也是好事,你用不着顾虑太多。这样吧,我明日就去跟朱家说纳彩的事,到时候问名合八字也就走个过场,早点把这亲事给办了,也好让闺女嫁过去享福,你说是吧?” 周媒婆想着不久便能得谢礼,心里欢喜地走了。巧心却是皱着眉头,心里不好受。 “娘,我不想嫁过去朱家。”她说。那朱家少爷就是跟她一个学校,今天欺负她,还打了阿宝的那人。她一看到他那双直勾勾瞧她的眼睛,就觉得心里恶心。 这年头世道乱,普通人家的女孩长得好看,并不是一件好事。就像是手上有颗明珠,却没本事看管,少不得被人惦记着,巧取豪夺了去。远的不说,就说隔壁住着的草花,去年被个老财主看上了,她后娘欢天喜地接了一百块大洋,把她送过去给那七老八十的老财主做小。听说那老财主有些见不得人的癖好,草花到了他家,不过半年就被折磨死了。 巧心每每想到草花的事,就觉得后背发凉,又庆幸她娘不会跟草花后娘那样,拿她去换钱。只是却没想到,朱家会突然上门提亲,软硬兼施让她娘答应这门亲事。 “我知道你不想。”木蓝说。但朱家在这里有权势,即便是她不答应,也难保他们不会想出别的法子。况且她也担心巧心的安全,自己不可能一刻不离守在她跟前,要真出了什么事,就像那媒婆说的,连个伸冤的地方都没有。所以她这才给了个模棱两可的说法,先稳住对方,拖延一点时间。 “今晚收拾一下行李,大件就不带了。带上值钱的东西,再带两件换洗的衣服。明天咱们雇辆马车就走。”木蓝想了想说,“对外就说,咱们是去清和县走亲戚。” “娘,那咱们要去哪里?还有,咱们走了,铺子怎么办?”巧心问。 “去省城。”木蓝不假思索道。朱家的势力也就是在正源县罢了,省城是个大地方,人又多。朱家再厉害,也不可能为个这事,在省城大费周章找人。再说了,就算是找,也不一定能找得到她们。 “至于铺子,也只能暂时舍下了。好在这些年开铺子,也攒下不少钱,等到了省城,咱再想办法把铺子开起来。”木蓝说。她看得开,铺子什么的,往后还能再开。但人要是出了事,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她是个干脆利落不喜欢拖泥带水的性子,既然决定了要走,就连夜收拾好了东西,只等明天早上天一亮就雇辆马车出发。 第49章 天还没亮, 木蓝就摸黑起了床,在灶房里摊了些饼子,打算在路上带着当干粮。其他带的行李, 她昨晚都已经收拾好了。随身带着的包袱里, 有几件她跟几个孩子的换洗衣服, 还有一件破破烂烂的旧棉袄。旧棉袄里的棉絮里, 藏着银元和首饰,是她昨晚连夜拆开棉袄缝进去的。 巧心也起床了, 听到灶房里的动静,进来看。她昨晚也没睡好,又顶着个黑眼圈。 木蓝转身看到她,让她去叫阿宝跟巧灵两个起床。 阿宝听到她姐叫他,揉了揉眼睛, 往窗外一看,不满地说, 这还没到上学的时候,这么早叫他起床干嘛。 “快起来。娘要带着咱们出远门。”巧心说着,又摇了摇一旁的巧灵。巧灵也是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半天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出远门?是去清和县的舅舅家吗?”阿宝听他姐这么说, 心里头还挺高兴, 心想不用上学,还可以找大舅舅家的春生玩。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路上再说。”巧心说。 几个孩子起了床,木蓝也从北街上的车马行雇了辆马车到了巷口。她又回家里头叫了几个孩子, 带上行李和干粮就出了门。 这时候已是晨光熹微, 巷子里有出门去做营生的人,见了她们拿着行李, 问:“一大早的,这是要去哪里?” “巧心她姥姥做寿,我带他们回趟娘家。”木蓝面色如常道。 木蓝娘家在邻县清和县的事,柳树巷里住着的老街坊都知道,也知道她有时会带着孩子回娘家住个三五日才回。 第59页 “哦,那你们快去吧,不然晚上才能到。”那人说。 等走到巷口的时候,正好碰上了陈致远的大嫂夏桂香。夏桂香一见木蓝,就拉住她问要去哪里。 木蓝:“回趟娘家。有事?” 夏桂香一把鼻涕一把泪,“要是没事,我能一大清早来找你?” “我现在没空,要赶路。有什么话,等我们回来再说。”木蓝道。 夏桂香依旧拉着她的袖子,“你听我说,真是出了不得了的大事。你大哥抽大烟抽得疯了,要卖宅子卖铺子了。” 原来,陈致安每日在家里闲着没事做,便常常上茶馆酒楼,认识了一些酒肉朋友,渐渐地,也开始上烟馆抽起了大烟来。他本就百无聊赖没有正经差事做,自从染上了大烟瘾,每天躺在烟馆的烟塌上吞云吐雾,倒是找到了精神寄托。 可陈致安家除了那门面房的租金,也没什么别的收入来源,没多久便支撑不下去他这样的生活了。于是,他那些酒肉朋友就又给他出了主意,说是“你家不是还有个门面房吗,还愁没钱去烟馆?” 陈致安听了这话茅塞顿开,回了家就翻找房契。他往日里虽然对夏桂香言听计从,但烟瘾上来时,却是管不了那么多,夏桂香想拦着他,没想到竟被他打了。夏桂香觉得自己一个人是拦不住,便想来找木蓝帮忙,一块儿上她家拦着陈致安。 木蓝原本以为她又来打秋风,没想到是为了这事。不过即便是这样,也不关她的事,这种人自己作死,没必要管。她掰开夏桂香揪着她袖子的手,“这事我管不了。”接着就带着几个孩子几步跨上了马车,留下夏桂香一个人站在巷口发愣,等夏桂香反应过来,马车已跑远了。 夏桂香见马车一溜烟不见了,气得在原地朝着马车的方向啐了一口,心里对木蓝一家子的怨恨又多了几分,竟把陈致安染上大烟瘾的事都怪在了木蓝的头上,觉得陈致安要是有个正经差事做了,哪能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怪就怪当初木蓝不肯去找那刘大帅替陈致安讨差事。 不过,她这些话,木蓝是听不到了,她只能站在这里生闷气,想到陈致安要卖宅子卖铺子的事,不禁心里又气又急,眼前一阵发黑,顺着墙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哭道,“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马车比驴车快,没一会儿就出了城。等过了杀狗岭,木蓝对赶车的人说,“不去清和县了,去省城。” 她在车马行里雇车的时候,特地多留了个心眼,说是去清和县。要是朱家察觉到异常,打听到车马行,也只知道她们是去了清和县,一时半会儿想不到省城。 “娘,不去舅舅家了?”阿宝吃惊地问。他刚才还在心里惦记着等晚上到了舅舅家,跟春生一块儿玩呢。 “那咱们去省城做什么?”阿宝穷追不舍地问。 木蓝:“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巧灵听说是要去省城,倒是很开心,“娘,咱家往后是不是能在省城开大铺子?” “也许吧。”木蓝说。 阿宝坐在马车上,往外边看了看,发了会儿呆,又好奇起省城是什么样来了。 “娘,你说,省城的街上是不是有许多小汽车?”他问。 “应该是吧。” “那我们到了那里,能坐上小汽车吗?”说起坐小汽车,他又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娘,根生哥是不是也在省城?咱们这回去能见着他吗?” 木蓝想了想,跟他说,那大帅府不是谁都能进得去的。 再说了,她也不想跟刘振德那样的人扯上什么关系。她听店里的客人闲聊时说起过,说是复辟没有成,刘振德在北平的靠山倒了。但他是个惯于见风使舵的人,见风头不对,立马转头投靠了洋人。这年头,有不少的租界,不说沪市,就是北边的天津卫和青岛,南边的广州都有。洋人暗中支持的军阀势力也不尽相同。总之,世道越是乱哄哄的,洋人便越是趁火打劫,浑水摸鱼得了不少的好处。木蓝也听店里的客人背地里骂刘振德是个卖国贼,都以正源县出了个这样的人为耻。 与阿宝巧灵的表现不同,巧心一路上都很安静。她沉默着没说什么话,只是偶尔往马车外张望一眼。 木蓝看出了她情绪不对劲,问她,“想什么呢?” 巧心没说话。她心里内疚,觉得都是自己连累了全家,这才放着好好的铺子不开,要背井离乡去外面闯荡。到了省城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他们一家子要怎么生活。因此,她并不像弟弟妹妹那样,听到要去省城就雀跃。她想的事多,自然心情沉重,于是便一直沉默着不说话。 第60页 木蓝似是看出了她的心事,安慰她说,“塞翁失马的故事你没听过?到省城去,并不见得一定是坏事。也没准是件好事呢。” 马车在路上走了两天,第二日的傍晚,便到了省城。木蓝结了马车钱,带着三个孩子下了车。阿宝四处张望了一下,问:“娘,这就是省城啊?” 省城的街道比正源县最繁华的北街还要宽敞得多,也繁华多了。路上有小汽车,有黄包车,车来车往。路上的人也很多,穿着打扮也比正源县城要时髦一些。 “饿了吧?”木蓝问。“咱们先找个馆子吃饭。” 省城是大地方,路边就有好几家馆子。木蓝带着几个孩子,进了一家看上去不怎么贵的面馆。 他们坐下后,要了几碗打卤面。几个人在路上啃了两天的饼子,再加上这会儿肚子饿了,觉得这面好吃极了,连里面的汤汁都喝得一滴不剩。阿宝打了个嗝,抹了抹嘴,说是吃饱了。 巧心吃饱后想起来了个问题,“娘,天都快黑了,咱今晚住哪啊?” 第50章 木蓝叫来店里的伙计, 结了面钱,又顺便跟他打听了一下,这里附近哪有旅店。 “顺着这条街往前走, 到了路口右拐, 有一间春来旅社。”伙计道。 木蓝道了谢, 带着几个孩子, 拿着行李,按照伙计指的路, 出门走了没多久,就到了春来旅社。 这里看着条件有些简陋,但房价也便宜。木蓝虽在破棉袄里缝了不少银元,但出门在外,还是俭省为上, 往后要用到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再说了,吃完饭天都黑下来了, 他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哪还有别的旅店,只好在这里将就一晚了。 “今晚只剩一间房了,就在这走廊右手边最后一间。”春来旅社的伙计说。 木蓝拿了钥匙, 带着几个孩子进了旅店走廊尽头的房间。一打开门, 就是一股子霉味。房间里只摆着一张床,没有多余的陈设。他们把包袱放到地上,坐在床上歇了一会儿。这是间没有窗户的房间,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景象, 想来已是夜幕降临, 黑漆漆一片了。 阿宝和巧灵都困了,打着哈欠靠在床上, 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木蓝起身走到门边,这门没有锁头,只在门后有个木插销。木蓝插上插销,心里还不踏实,就把靠墙放着的一只掉漆了的脏兮兮的搪瓷脸盆立在了门上。要是半夜门开了,这脸盆倒地,也能给她们提个醒。床不宽,目测最多一米二,阿宝跟巧灵睡下,木蓝和巧心就没地方睡了,两个人坐在床尾靠着墙睡了一晚上。 好在一夜平安无事,门背后立着的脸盆也好端端保持着原样。木蓝叫醒几个了几个孩子,带上行李出了旅店,打算今天先找到落脚的地方。住旅店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花钱不说,住着也不舒服。 他们在街上找了个摊子,坐下买了几碗红薯稀饭吃,又顺便跟摆摊子的大娘打听了下附近哪里有租房的。大娘摇头说不知道,叫他们在这附近的几条巷子里找找看。 这附近有几条巷子,住着不少人家,正是早起挑水做活,人来人往的时候。木蓝问了好几个人,都没打听到谁家要租房。 她站着想了会儿,决定去附近的茶馆酒楼里打听打听。她来了这个年代这么久,也听人说过,这时候的茶馆酒楼里,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有不少包打听,还有做中人掮客的。就在她准备带着几个孩子去找找附近的茶馆时,有人突然叫住了她,“我刚刚瞧见,你跟人打听哪里有院子租?” 问她话的人,是个头发花白的大娘。 木蓝说:“是。我想找房子。” 那大娘点点头,打量了她跟几个孩子几眼,问:“听你们口音是外乡人,打哪来的啊?到省城来做什么?” “哦,我们是从清和县来的。到省城来投亲,结果那亲戚家里没人了,听说去了外地。我带着几个孩子没地方去,这才想租个房子落脚。”虽然朱家不大可能找到省城来,但木蓝为了不必要的麻烦,还是隐瞒了一些过往的经历。 大娘看了看几个孩子,叹了口气,“你们也怪不容易的。我家倒有几间房空着,你要是想租,跟我去家里瞧瞧?” 那大娘说旁人都叫她柳婶,她家就住在前边的甜水巷。木蓝跟着柳婶进了院子,留了个心眼,让几个孩子在门口等她。巧心聪明,看了眼她娘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娘,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柳婶家的院子挺宽敞的,有五间房。正房是柳婶夫妇在住,其他四间房都空着。柳婶指着西边的一间房说,“那房你们不能住,还有一间是灶房,剩下的两间可以住。” 第61页 木蓝看了看,那几间房虽然都不大,但收拾得挺干净的,能看得出柳婶也是个麻利人。 木蓝问,“房钱怎么算?” “我看你是外乡人,带着几个孩子也不容易。我这房子从来没往外租过,如今想租给你,也不是图房钱,就图家里能有些声响,热闹些。房钱我也不多算你的,一个月给我两个银元就成。只是我这个人爱干净……” “我明白。”木蓝道,“我也爱干净,你放心吧。” 木蓝叫了巧心他们进来,她和巧心巧灵住一间,阿宝已经是个半大的男孩子了,就住隔壁单独一间。 “你们先歇着吧,有什么事就找我。对了,热水可以去巷口的老虎灶那里打。”柳婶说。 木蓝放下行李,巧心四处看了看。 “娘,这床咱们三个睡着有点挤了。”她说着,又走到个木柜子旁边,打开看了看,拿手抹了抹,“这柜子里头还挺干净的,用不着擦了。”说着,就开始归置起行李。他们带的行李本来就不多,只几件换洗的衣服,没一会儿就收拾好了屋子。 木蓝觉着歇得差不多了,就让巧心几个在这里等着,她上街去置办点铺盖被褥以及锅碗瓢盆。 “娘,我跟你一块儿去吧。”阿宝说,“我还想上街上看看汽车。”巧灵一听,也闹着要一块儿去。 于是,木蓝便锁了门,带着几个孩子一块儿上了街。 比起正源县城,省城的街道要繁华极了。路边的铺子一间挨着一间,有饭馆,有茶楼,有剃头铺,还有杂货铺。木蓝看着街边一间间的铺子,在心里打算着日后的生计,毕竟也不能这么坐吃山空,得想个赚钱的法子才行。 木蓝看的是铺子,阿宝看的则是路上跑着的小汽车。看了一会儿,他指着一辆人力车问,“娘,那是啥车?我还没坐过。” 正源县城不大,除了县长坐的小汽车外,常见的也就是驴车、马车,还真没见过人拉的车。 “那是黄包车。”木蓝道。 “娘,那是什么铺子?”巧灵指着街上的一间铺子问。 木蓝看过去,见到铺子门口挂着‘光华照相馆’的招牌。 木蓝:“这是照相馆。走,咱们进去瞧瞧。” 开照相馆的,是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他笑眯眯地问他们是不是要拍个全家照。照相馆里挂着些装了镜框的照片,那男人拿了本相册给木蓝他们看,“这些相片都是我拍的。”他说。 阿宝跟巧灵好奇极了,看着相片说,“这上面的瞧着跟真人一个样。” 木蓝问了价钱,跟老板说等过段日子再带着孩子们来拍。又跟照相馆的老板打听,这附近铺子租金贵不贵,生意好不好做。 “这附近不算省城最热闹的地方,铺子租金不算太贵。”他说,“只是最近要捐的税重了些,好不容易赚些钱,交了税,也就够混口饭吃。” 据他说,分派给各个商户的税,是一年重似一年。刘大帅手底下的军队不少,时不时的又有战事发生,军费是笔不小的开支。羊毛出在羊身上,军费不够了,这刘大帅就分派下去,加了不少名目的杂税,搞得民怨沸腾,不少人在背地里叫他‘刘三尺’,并不是说他长得矮,而是说他走到哪里,哪里的地都能被搜刮掉三尺厚。 “这些话咱们私底下抱怨两句就算了,千万别在外面到处说。”照相馆老板压低声音道,“上回有个记者在报上指桑骂槐,说了他搜刮民脂民膏的事。第二日,那报馆就被封了,记者也被抓起来安了个罪名拉去枪毙了。你说,这不是丧天良吗?” 木蓝没说话,心想他做的丧天良的事多了去了,也不只这一件,迟早遭报应。 出了照相馆,阿宝问:“娘,咱们下回真能来这照相馆里,也拍张那样的照片吗?” “等咱们在省城站稳了脚跟,就来这里拍张全家照。”木蓝道。有了落脚的地方,接下来就该考虑今后在这省城如何谋生,还有几个孩子上学读书的事了。 第51章 木蓝从街上回来的时候, 顺便买了些米面粮油。如今阿宝已经是个半大的少年,力气挺大,能帮着扛不少东西。木蓝和巧心则是拿着锅碗瓢盆跟铺盖。几个人就这么走回了甜水巷。 歇了一会儿, 木蓝就跟巧心去灶房做饭, 留下阿宝巧灵在屋子里收拾铺盖。柳婶家的灶房不大, 但拾掇得挺干净。木蓝刚打算晚上熬点粥, 再蒸点玉米窝头吃,就听到灶房门口传来柳婶的声音。 “屋子都收拾好了?”她问。 木蓝点点头, 又问柳婶他们平时什么时候做饭,毕竟这灶房有点小,两家同时做饭的话,别说灶不够,多个人转身择菜什么的都有点挤。 第62页 “你们先做吧。”柳婶道, “忙活了一天,孩子们都饿了吧。你们吃过饭, 今晚早点歇着去。” 木蓝今天上街买东西的时候,也找人打听过,租他们这样的两间屋子得多少钱,这才知道, 柳婶说的“不图钱, 只图个热闹”是真的,这两间屋子的房租比市价要便宜不少。 木蓝想了想,还是把心里的疑问问出了口,“柳婶, 为什么这房子租得这么便宜?”房租这么便宜, 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好像白占了别人便宜似的, 有些过意不去。她想知道,为什么柳婶要把屋子这么便宜租给自己。 柳婶听了,叹了一口气,半天没说话。 “抱歉,要是我这问题不该问,您就当我没问。” “其实事情也过去许多年了,也没什么了。”半晌后,柳婶还是告诉了木蓝她这么做的缘由。 原来,柳婶夫妇年过半百,家中只有一个独子。那孩子前两年出了以外,家里便只剩下柳婶老两口了。她今天白天的时候,说是这院里其中一间屋子不能给他们住,那屋子原先就是柳婶儿子住的。自从她儿子出了事,那屋子便空了下来。只不过,里头的床铺陈设仍旧保持着原先的模样,柳婶每日也会进去擦桌子扫地,就像她儿子还活着时那样。 她今天早上,在街上看到木蓝带着几个孩子找落脚的地方。一来是看他们怪不容易的,二来也是想让自家冷冷清清的院子能热闹点。自从儿子没了后,家里太安静了,柳婶老两口也没有了什么言语,看着空落落的院子和屋子,忍不住就会常常想起儿子来。 木蓝听后,沉默了。她想起自己幼年时的经历,也不知道当初发现自己不见了后,她的父母对着空落落的屋子,是不是跟眼前的柳婶夫妇是一样的心情。 “今晚反正我也要做饭,索性我多做点,咱们一块儿吃。也省得你再忙活。”木蓝说。 于是,木蓝便改了主意,不熬粥蒸窝头了。她打发巧心上街又买了些菜肉,打算晚上做面条吃。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木蓝听到外面院门响,接着就又隐约听到柳婶在院子里和人说话的声音。因为他们声音不大,木蓝只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带着几个孩子……租房,我没跟你商量……” 锅里的面刚好煮好了,木蓝盛了面,出了灶房,就见到有位上了年纪的老先生,正在院子里跟阿宝说着话。 木蓝跟他打了招呼,这才知道,这老先生是柳婶的丈夫,姓王,是在附近的学校里教书的。 王老先生笑着对木蓝道,“你这儿子,聪明,但有些调皮。好好教的话,将来准有出息。” “面好了,咱们吃饭吧。”木蓝说。 吃饭的时候,王老先生一个劲地夸木蓝的面擀得好,吃着劲道。他听说巧心原先念到中学的事,又考了考她的学问。问完后,对木蓝说,“你家这女儿是个能念书的,我教过那么些学生,像她这个年纪,能知道这么多,实在不多见。”又问木蓝,“她往后还年不念书?” 巧心听了这话,埋头沉默着吃面。阿宝心大,巧灵还小不懂事,但巧心心里明白,他们往后在这省城的生计都成问题,哪还能顾得上读书。她不知道,木蓝心里已经有了打算的事。 木蓝说,“我想先找个营生做,再想办法送他们去上学。” 巧心听木蓝这么说,一时忘了吃面,抬头惊讶地看着她。她还以为从今往后便读不了书了,没想到她娘说要想办法送他们几个去上学。 王老先生问,“那你往后打算怎么谋生呢?” “不瞒您说,我原先做过酱肉,想做了酱肉,挑到街上去卖。”木蓝说。 “为何不租个铺子?”王老先生又问。 木蓝想了想说,“我也想租铺子。但一来,对省城这里的情况不了解,担心一下子租个铺子,万一酱肉卖不动,就折了本。二来是听说省城这里开铺子要交不少的杂税,我这是小本买卖,也想省些本钱。” 王老先生听了,点点头,“你倒是考虑得周全。你一个人带着这几个孩子,已经够不容易的了,难为你还想着要把日子过好,还替几个孩子将来读书做打算,说实话,我很敬佩你这样的品性。这样吧,几个孩子读书的事,我替你去问问,我教了这么些年书,在省城的几间学校也认得些熟人。只不过,就算是能接收这几个孩子进学校读书,学费大概也不能减免。” 木蓝原想着,几个孩子读书的事,还得费些周折。没想到这样一来,竟有了些眉目,也算是意外之喜。 她跟王老先生道了谢,笑着点头道:“能进得去,已经不错了。学费的事,我会想办法的。” 第63页 吃过饭,木蓝又谢过了柳婶,今天早上要不是柳婶让他们在她家租房住,他们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机缘巧合,不光解决了住的问题,就连上学的事都有了转机。 “缘分吧。”柳婶说着,偷瞄了一眼身后的王老先生,低声对木蓝说,“我还得多谢你们。自从儿子出了事,我就没在我家老头子脸上见到笑了,今儿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木蓝让阿宝早点去隔壁屋子睡,她跟巧心巧灵打了些水收拾了,这才关上了房门。 她坐在桌子前想了想,又出去跟王老先生借了纸笔。回来后给陈致远写了封书信。告诉了他,她们来了省城的事,以及这当中的缘由。她也不知道,收信地址有没有变,仍旧打算按着他上一封来信的地址寄出去。要实在联系不上,就往后再说吧,总会有办法的。 写完信,她转身看到巧心和巧灵都已经睡着了。昨晚靠着墙将就睡了一晚上,今天又忙了一整日,这会儿她也觉得累了。 躺在床上,新买的铺盖睡着干爽舒适,比昨晚睡旅店要强多了,总算是在省城有了个安身之处,也不知道朱家有没有发现她们离开正源县的事。 也许发现了吧,就算这两天没察觉道到,过两日迟早也会发现。不过就算是发现了,来省城这么大的地方找人,也像是大海捞针吧。木蓝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很安稳,直到第二日天光大亮才醒。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9 13:13:58~2020-08-30 21:14: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atty 3瓶;19970458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虽然木蓝已开铺子卖了好几年的酱肉, 但因为在这里摆摊卖酱肉还是头一回,所以她也没敢多做,只做了一些, 便挑到甜水巷口去卖。 一开始, 都是问的人多, 买的人少。木蓝见状, 切了一小块酱肉,片成薄片, 请人免费试吃。 有人打她摊子前过,见是不收钱可以尝,也都乐意站在她摊子前尝一两片。有的人尝过就走,也有的人尝了觉得好吃,便买一些回去。还有人给她提意见, 说是口味淡了点,省城这边口味重。木蓝把他们说的, 都默默记了下来,想着回去找时间再改进下口味,看看反响怎么样。 木蓝切肉,巧心在一旁算账收钱, 就这样, 做的一点酱肉,卖了一下午,好不容易快卖光了。木蓝在心里粗略算了笔账,今天赚的钱不多, 但也够一家人一天的吃饭花销了。只不过, 往后得想办法多卖一些,也好把租那两间屋子的钱也赚出来。 眼看着太阳快落山, 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木蓝正准备收摊,把卖剩下的一点酱肉带回家,等晚饭时候吃。没想到这时,却来了个主顾,说是要买点酱肉回去吃。 “还剩这么一点了,我便宜些给你吧。”木蓝道。 那人接过巧心用纸包包好的酱肉,也没多说什么,很利索地给了钱便走了。 巧心松了一口气,对木蓝说,“我还以为他不肯给钱呢。” 原来刚才那人身上穿了军装,看着像是吃军饷的。她们虽只来了这里几天,但已听人说过,这里那些吃军饷的人跋扈得很,常常买了东西赊账不给钱,基本上等于白拿。要是遇着了,只能算是自己倒霉。还好,刚才那人结账的时候挺痛快,没有耍赖皮。 木蓝跟巧心收了摊子回家,阿宝已帮着把粥熬上了。他比从前懂事了许多,知道帮着家里分担些活计了。晚上吃饭的时候,王老先生说,几个孩子上学的事办妥了,让他们准备准备,过两天就能去学校了。阿宝跟巧灵可以去王老先生教书的小学里念书,而巧心要去读的中学,则是离这里有一段路程。 “那学校是所女中,我有个故交在里头教国文。”王老先生说。 巧心听说是女中,更放心了,上回朱家的事,给她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她只想安安静静念书,不想惹上那些麻烦事。 木蓝问了王老先生学费的事,在心里算了下,她来的时候缝在旧棉袄里的大洋有不少,都是这些年开铺子攒下的。眼下只是摆摊,并不用拿本钱盘铺子,那些钱拿出一部分来给几个孩子交学费也够了。 “学费的事没问题。”木蓝说,“只要能尽早去上学就成。” 木蓝跟巧心上街买了瓶好酒,又买了几包老刀牌的香烟,称了些点心拿在手里头回了甜水巷。 柳婶见她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带了这么些东西说要给她,忙推辞,“你这是做什么?你们初来乍到的不容易,花这钱干啥?” 第64页 木蓝笑着让她收下,说是几个孩子上学读书的事,多亏了王老先生。要不是他帮忙,哪能这么快就解决。再说了,王老先生还为了这事,求到了旁人那里,欠了人家的人情,总得还了才好。 柳婶这才肯收下,又说,“往后可别这样了。我们老两口也没当你们是外人,你们也别这么见外。这些日子家里头多了几个孩子,看着他们几个有说有笑的,我这心里头也不像从前那样空落落的了,也不会有事没事,老想着过去的那些事儿。” 几个孩子要上学,原先的布书包没有带来。于是,木蓝又上街扯了些布头,给他们一人做了一个新书包。 巧灵有了新书包,高兴极了,斜挎在身上在地上转了几圈,“娘,这书包真好看,我喜欢这花色。“她说。 巧心也开心,心里头盼着去学校,只是隐隐有些担心,也不知道省城的学校教的学问,是不是要难一些。她又耽搁了一段时间,怕自己去了跟不上这里的学习进度。 到了上学这天,巧心早早就起了床,到灶房拿了昨晚烙的饼子,吃了两口,就跟木蓝说,“娘,我已经大了,自己能找着学校,用不着送了。”她的学校离得远,走路得四五十分钟,因此阿宝巧灵还没起床时,巧心便出了门。木蓝叮嘱她路上小心点。 “娘,我知道了,放心吧。”巧心笑着说。今天是她来省城后第一天是上学,从昨晚就盼着天亮上学了。 阿宝和巧灵的学校就在甜水巷附近,离住的地方并不远。阿宝跟巧灵吃过早饭,说是他们也能自己上学。阿宝已经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他说,“娘,我那学校不远,走几步路就到,前两天我还带着巧灵去那玩了。你放心吧,我们自个儿能去。你就安心做买卖吧。” 柳婶在院子里见了,笑着夸说,“你这几个孩子教得真好,又聪明又懂事。真是好福气。”她说着,又想起自家的儿子,忍不住心里难受,眼圈红了红。 木蓝知道她这是又想起从前的事了,就对她说,“我正要去做酱肉,我来这儿的时间短,这省城的口味,我也不太了解,您帮我尝尝味道,看看是闲了还是淡了。” 柳婶说,木蓝做的酱肉滋味淡了些,又尝了几味调料,说是这些调料得多放点。木蓝心想,前两天也有买酱肉的客人说味道淡了些,看来省城这边的口味的确要比正源县重一些。于是,她便稍微调整了下几样调料的配比,柳婶尝过后说,比刚才好多了,但好像还是缺了点什么。 “今儿先看看卖得怎么样吧。不行的话,再慢慢改进。”木蓝说。她不像木老爹一样,守着祖传的配方一成不变。她倒是想得开,入乡就得随俗,地方不同人们的口味也有差异,就算是同个地方,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的喜好也会发生些变化,不能固步自封,懂得变通才能有出路。 果然,今天的酱肉卖得比前两天快了一些。也许是因为有了回头客,也可能是因为味道做了些改良,总之,生意渐渐好了起来。她打算明天多做一些拿来卖,也好多赚些铜板。 她收了摊子要回去时,却看到前几天那个军人模样的人又来了甜水巷口,跟她说这回要多买些酱肉回去。 “不巧,酱肉卖完了。”木蓝道,“明天早点来吧。” 那人很是为难的样子,想了半天,最后说,“明天你替我留着,我要多买些回去。” “那可不成。”木蓝说。万一给他留了,他又不要,到时候没卖出去,那可就亏了。 那人掏出了一块大洋,“这样吧,这块大洋你先收着。到时候要是多了,你再找给我。怎么样?”这人掏钱倒是大方,这一块大洋,够买整个摊子上的酱肉了。 “明天早点过来拿。”木蓝道。 晚上阿宝跟巧灵回了家,兴奋地说起新学校里的事。阿宝是个淘气爱玩的性子,才一天的工夫,就在学校里跟人玩得熟了。 “我们同学都是住这甜水巷附近的。”阿宝说,“往后能常和他们一块儿玩了。” 巧灵说,新学校比她从前在正源县上的学校好多了。从前的校舍,都是土坯房,教室也就那么几间,老师也少。但现在这个学校,校舍宽敞明亮,里头有许多教书的老师。而且,碰巧的是,王老先生还教她国文。巧灵性子本来就活泼,再加上老师是熟人,因此第一天去学校,也没什么不习惯的,很快便熟悉了新的老师和同学。 阿宝和巧灵放学了就叫着肚子饿,于是,木蓝便给巧心留了饭菜,他们先吃了。 巧心的学校远,等走回来到家的时候,饭菜已经凉了。 第65页 “我去给你热热。”木蓝说。 巧心拦着她,“娘,我自己来吧。” 她热了饭菜,一个人闷头坐着吃,也不像阿宝跟巧灵那样,兴奋地说起新学校的事,看样子情绪有些低落。 木蓝见状问她,新学校怎么样,第一天上学习不习惯。 她愣了楞,低头吃了一口饭,“挺好的。” 校舍确实是挺好的,四层高的洋楼,还有图书室、琴房……这些都是她从来没见过的,于她而言,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她来省城前,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能坐在几层楼高的教室里头上课。学校老师的学问也都很好,待人也亲切,她刚来这里上学,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老师们也都很耐心地解答。只是……巧心想着,不由自主地又皱起了眉头。 巧心虽然说是学校挺好的,但木蓝和她相处了这么久,也了解她的性子。她从小就懂事乖巧,有什么事,宁可自己憋在心里不说,也不肯给家里添麻烦。看她现在这样子,八成是在学校遇着了什么难处,可又怕家里人替她担心,这才报喜不报忧。 第53章 巧心上的学校, 是省城最好的女中。学校的设施自然是好的,老师也好,只是她却跟班里的同学有些处不来。 这所中学因为是女校, 所以只招收女生。这时候, 即便是家里能供得起, 也少有人家愿意送家里的女儿读到中学, 甚至是大学。能读个高小,认得些字就算是不错了。因此, 这所女中里的女学生,大多出身都很好。她们家里不是做官的,就是做大买卖的,像巧心这样普通人家的女孩,是少之又少。而且巧心刚来省城没多久, 官话说得不好,带着些老家的口音, 因此,她们都笑话她。 当然了,她们笑话她,也不光是因为口音的事, 还因为她的穿着打扮太土气。虽然她身上穿的是新做的衣裳, 但布料不是上好的料子,款式也不洋气。她的头发也不像其他同学那样剪成时髦的短发,或是烫了卷发戴了精致的发卡,而是梳着两条麻花辫, 发梢用头绳绑起来打了个不起眼的结。她的一切, 仿佛跟周围的同学格格不入。 上英文课的时候,她也闹了笑话。在正源县上学时, 学校里头的英文老师并不是专门学过洋文的,只是稍微懂得一些。因此,她在老家时,只学过一些简单的英文单词,而且发音并不标准。今天头一回上英文课,老师点了她的名,让她用英文做自我介绍时,她结结巴巴说不好。“她说的英文怎么还带了股乡下的味儿,跟她说官话一个样,太滑稽了。”她听到后面座位坐着的同学小声嘀咕,脸上瞬间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后来上国文课的时候,老师提了问题,只有她答出来了。她原本以为,这样同学们便不会带着偏见看她了。可没想到下课的时候,有个女同学走到跟前笑她,“一个乡下来的丫头,以为答对了个问题就了不起了?”其他同学见那女同学这么说,也点头附和,说她“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罢了,还真当自己几斤几两呢。” 那带头笑话她的女同学,名叫徐美珍。她不管去哪里,身旁都有同学跟着,不管说什么,也都有同学附和,宛然一副众星捧月的模样。 “行了,你们差不多得了,逮着个人欺负起来还没完了。” 巧心诧异地望过去,说这话的同学,剪着清爽的齐耳短发,穿了蓝色的短衫,黑色到膝盖的裙子,她见自己看她,弯起月牙似的眼睛笑了笑,“你好,我叫姜淑贞。”她拉起巧心的手,“走,我们去那边说话,别理她们。” 徐美珍见状,瞪了她们一眼,但也没说什么。这个学校,也就姜淑贞不给她面子,偏偏她还不敢得罪姜淑贞。至于她不敢得罪姜淑贞的原因,一来姜淑贞的父亲在省城担任要职,就连她姑父那么厉害的人,也要给他几分薄面。二来是因为姜淑贞的哥哥和她喜欢的人关系要好。 她姑妈家有个表哥,模样长得英俊极了,人也聪明,但就是对她一直不冷不热的。她听姑妈说有意让她嫁过去,可姑妈虽是她的亲姑妈,却不是表哥的亲妈。她说的话,在表哥那里作不作数,谁也不敢保证。因此,这件事便成了她的心病。 姜淑贞对巧心说,“我平日里就看不惯她仗着家里有些权势,在学校里耀武扬威的样子。” “你不怕她吗?”巧心问。 “不怕。”姜淑贞笑了笑,“你刚来省城,这里有许多好玩的地方,改天我让我哥哥开车带咱们出去玩。” 巧心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不了,我还得帮我娘摆摊子。” 第66页 * 有了前一日的经验,再加上有人提前预订了今天的酱肉,因此,木蓝便比平时做得多了一些。 刚出摊没多久,那昨天给了她一块大洋订了酱肉的人,便开车过来取了。 木蓝切了一大块给他,他嫌少,又切了一块,这才一起片了包好给他。这些酱肉,远不值一块大洋,于是木蓝便又找回了些铜板给他。 “要是我家少爷吃着喜欢,下回来,你这摊子上的酱肉我全包了。”那人说。 “你家少爷喜欢吃我这酱肉?”木蓝不经意随口问道。 “上回我买了自己吃,他瞧见了,说要尝尝。他尝过后,夸你这酱肉做得好,就是味道重了些,要是再淡点就好了。” “我原先味道做得淡,来了这,见省城的人都爱吃味道重点的,这才改了改里头调料的配方。”木蓝说。 一出摊就卖掉了不少酱肉,木蓝心里挺高兴的。阿宝跟巧灵还没回来时,她便已经卖完收了摊子。数了数,今天赚到的钱,比昨天又多了些。这生意一天好过一天,心里头也觉得有了盼头。 木蓝回家蒸了些白米饭,又拿了几个土豆削了皮,切得细细的,搁了些干红辣椒丝,炒了一盘土豆丝。 “娘,我们回来了。”是阿宝的声音。 他放了书包,就来灶房帮忙。巧灵跟在他屁股后面,叽叽喳喳笑着和他说学校里的趣事。 “有个教我们算术的老师,讲话的时候总结巴,同学们背地里给他起了个绰号。”她笑着问阿宝,“你猜猜叫什么?” 阿宝说,“是不是那个高高的,还有点秃顶的?” 木蓝严肃告诉他们,“不许给老师起绰号。对了,也不许给别的同学起。” “娘,为什么啊?”巧灵问。 “要是别人给你起个绰号,你乐意吗?” 巧灵摇摇头,“那我自然不乐意了。”说完这话,她安静了一瞬,“娘,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明白就好,洗手吃饭吧。”木蓝道。 巧心回来的时候,锅里留着的饭菜还是凉了。 木蓝说,你那学校太远了,总这么来来回回也太累。要不,你打听打听,学校里头有没有学生宿舍住? “娘,住宿舍还得另花钱。我走路也挺好的,还能锻炼身体呢。”巧心说着,在灶上热了热饭菜。 木蓝见她的情绪比昨天好了许多,问她今天在学校里头怎么样。 “挺好的。”还是和昨天一样的回答,不过眼里多了些笑意,“今天我在学校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她人挺好的。” “哦。”木蓝点点头,“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姜淑贞,长得好看,人也好。她还约了我放假的时候一块儿出去玩,不过我没答应。”巧心又说。 “为什么?”木蓝问。巧心性子不像巧灵那样活泼,比较文静,也就小的时候,和根生处得好。自从根生走了后,她不上学的时候,就帮着家里做活,带着弟弟妹妹,也就没什么能说得上话的朋友了。现在在新学校里交到了朋友,算是件好事,正好跟朋友一块儿出去玩玩,也总比整天闷在家里做活的好。 巧心咬咬嘴唇没说话。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是青春正好的时候,毕竟她跟她娘有代沟,弟弟是个男孩子,妹妹年纪还小,都说不到一块儿去,她也想能有个好朋友一起说说知心话。可一想到娘整日摆摊做买卖,辛苦赚钱供他们几个读书,她就又不忍心了,学校放假的时候,就想在家里帮着做些活。 “偶尔和同学出去玩玩,也挺好的。”木蓝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劝她道。 “嗯,再说吧。”巧心吃了饭,洗了碗筷,就回屋做功课去了。她刚进新学校,有些课跟不上,尤其是英文,还有算术也比她从前学过的难一些。国文还好,只不过她的官话说得不好,她今天特地留意了别的同学说话时的发音,确实是跟她有些不一样,她也在慢慢适应,努力纠正自己的发音。 巧灵都睡着好一会儿了,木蓝也已经睡了一觉,醒来后发现巧心还点着油灯看书,催她早点休息,“明天还有上课呢。”更何况,她每天往返学校,也要走不少的路,挺辛苦的。 “娘,是不是灯太亮了?”巧心问,她是有些困了。刚才实在困的时候,就在胳膊上掐一下,熬过了最困的那个点,倒是能继续看下去书了。只是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住单独的屋子,而是和她娘跟巧灵住一个屋。她听木蓝这么说,担心自己点着灯,打扰了她和巧灵休息。想了想,这才吹了灯上床睡觉。 木蓝见她这样,忍不住在心里想,像巧心这样的,大概就是她在原先的世界里,常常听人说的,别人家的孩子吧。长得好看不说,学习刻苦,还懂事,知道帮着家里做活。 第67页 第二天,隔壁邻居家的鸡刚叫,巧心就醒了,摸着黑起床,啃了两口饼子后,拿了书就出了门。 木蓝起了床,推开屋门,正打算去打些水来洗漱。就见柳婶在扫院子。柳婶见了她说,“昨晚我半夜睡不着出来上茅房,看到你们屋子的灯还亮着,那么晚还没睡?” “是巧心在看书。”木蓝说。 王老先生刚好从屋里出来,听到这话,笑道:“我瞧着这孩子,将来是个有出息的。也幸亏你们家能供她读这么些年的书,没因为她是个女孩子,就让她早早嫁人。要那样,就可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31 11:02:22~2020-09-02 10:52: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哎呦我去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巧心昨天晚上看英文课本的时候, 把不懂的地方都做了标记。课间的时候,打算拿着书问问老师。 姜淑贞看到她书上圈圈点点做了许多记号,问她, “你划出来的这些是做什么用?” “这都是我不明白的, 想问问老师。”巧心笑了笑说。 “我瞧瞧。”姜淑贞拿过书, “这题我会。”说着便逐个解释给巧心听。 巧心问她, “我念给你听,哪个单词的发音不对, 你能替我指出来吗?我好改一改。” 姜淑贞点头:“当然可以。” 巧心觉得,有了姜淑贞这么好的朋友,在这所学校上学也变得有意思了起来。她不再像第一天来这里上学时那样拘束紧张,上课的时候自信大方了许多,课间休息的时候, 有时也跟姜淑贞以及对她友善的几个同学说会儿话。 在学校里的生活充实又愉快,转眼就到了放学的时候。她抱着书, 跟姜淑贞两个人边走边笑着聊天,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校门口。 学校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姜淑贞指了指说,“我哥哥来接我了。”又问巧心, “你家住哪?你怎么回去?” “我家住在城南的甜水巷。”巧心道, “我走路回去的。” 姜淑贞听她这么说,有些惊讶,“那边挺远的,走回去怎么也得一个钟头吧?” “我走路快, 四五十分钟就能到。”巧心笑着说。 “今天下过雨, 路上坑坑洼洼有积水,不好走。”姜淑贞道, “要不我捎你一段路。”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一辆军车飞驰过来,正好旁边有个不大不小的水坑,溅了俩人一身的泥点。 “真倒霉。”姜淑贞皱着眉头瞥了眼那车。 那军用的吉普车在校门口停下。这时候就看到,有个副官模样的人下了车,拉开车门,弯腰对着站在不远处的徐美珍笑着说些什么。徐美珍起初皱着眉,听那人说完话后脸上露出了笑容,高高兴兴地上了车。 姜淑贞望着那车扬长而去的背影,骂说,“狗仗人势。” 巧心忍不住问她,徐美珍家里是做什么的,为什么学校里人人都忌惮她,就连校长对她都是客气极了。 “还不就仗着有个做大帅的姑父?”姜淑贞说。徐美珍的爹,是刘大帅的妻舅,也因着这层关系,在省城揽下了不少的肥差,捞了许多油水。知道的人,背地里都叫他‘三只手’,不是说他小偷小摸,而是说“别人都是用两只手捞钱,他恨不得用三只手捞”,吃相太难看了些。 巧心听了,愣了下,那也就是说,这徐美珍和根生还算是亲戚?不过,徐美珍的爹也不是根生的亲舅舅,毕竟根生的亲舅舅还在正源县城的槐树巷里头住着呢。 姜淑贞见巧心在发呆,以为她是听到徐美珍的姑父是刘大帅,给惊着了,于是安慰她,“别怕,就算是那样,她也不敢乱来。她要敢乱来,我就告诉我哥哥,让我哥哥去同她表哥说。” 姜淑贞说着,抬手看了看表,“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我哥哥还在那边等我。反正顺路,捎你一程。” 巧心见她这么说,也没再谢绝她的好意,跟着她走到停在对面的小汽车跟前。 姜淑贞拉开后座的车门,朝里面的人道,“哥,你坐前面去。我跟我同学两个坐后头。” 巧心这才看清楚后座上坐着个人,是个眉目清秀、文质彬彬的青年。那人看了她们一眼,笑了笑,从车上下来,对巧心道:“你好,我叫姜修远,是淑贞的哥哥。” “我叫陈媛。”巧心道。这个名字,是他们来省城后才改的,一来也算是个学名,二来也为了以防万一再被朱家纠缠,这才起了个新名字一切从头开始。 巧心坐在小汽车上有些拘谨,她看着车窗外繁华的街道从眼前掠过。姜淑贞和她哥哥说着话,有时怼她哥哥一下,她哥也不生气,好脾气地对着妹妹笑笑。 第68页 “有个哥哥真好。”巧心道。 姜淑贞问她,“你家里有兄弟姐妹吗?” “有个弟弟和妹妹。”巧心笑着说,“有些淘气。” 车子开得快,平时巧心要走四五十分钟的路程,只说了一会儿话的工夫就到了。 “今天谢谢你。”巧心笑着对姜淑贞道,“改天有空来我家玩。”虽然她家里和姜淑贞家没法比,但她觉得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这没什么丢人的。 姜淑贞点点头,“对了,过几天就是我的生日了,到时候我想在家里办个舞会热闹热闹,你能来吗?” 看着姜淑贞期待的眼神,巧心犹豫了,脸色看上去有些为难。 “我从来没去过那样的场合,怕是……” “在我家里没什么好怕的,一回生二回熟,再说了,可能下回还有别的同学请你去舞会,你先熟悉熟悉,没什么坏处。”姜淑贞拉着她的手说,“我真挺想你来的。” 巧心看了看她,咬咬唇,点了点头。这是她在学校里唯一的朋友了,她的生日想请她去家里,她不想让她失望。 姜淑贞见她终于点头了,高兴说,“那好,我到时候让家里的司机开车来这里接你。” 巧心回到家,锅里的饭菜还冒着热气。 木蓝纳闷道,“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哦,是我同学姜淑贞,她坐车回家,说刚好顺路,就捎了我一程。”巧心把饭菜盛出来坐下吃,吃了两口,又问木蓝,“娘,姜淑贞她过两天要过生日,请我去她家,到时她要在家里办舞会。” 木蓝见她说要去参加舞会,但却又有些发愁的样子,猜到她在想什么。她的衣裳都是平日里穿的,连一件好点的衣裳都没有。而且去同学的生日宴会,怎么也得带点礼物,总不能空着手去。 “明天我带你去做身新衣裳。至于礼物的事,重在心意,并不在贵。要是她为了这个嫌弃,那也算不上真正的朋友。”木蓝说。 巧心听她这么说,觉得好像压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心情也变得轻松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不管遇着什么事,她娘总能这么泰然处之。久而久之,就连在她身边的人,也莫名觉得安心,仿佛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什么都不算事儿。 吃过饭,木蓝就带着巧心一起去了裁缝铺。上好的料子她们也买不起,只挑了一匹中等偏上的。巧心喜欢淡雅些的颜色,所以也没拣那些大红大花的,而是挑了匹浅蓝色的料子,既不打眼,也不会太暗沉。 “就做如今最时髦的款式,年轻女孩子最喜欢穿的式样。”木蓝对给巧心量尺寸的裁缝说。 裁缝点点头,很是认真地量了尺寸,拿笔在纸上记下。 “一个礼拜后来拿。”他道。 木蓝问,“能不能快点,着急穿。要不,我再加点钱?” 裁缝想了想,“那好,三天后来拿。” 出了裁缝铺,巧心说,“娘,这料子有点贵,我觉着有些心疼。” “心疼钱?”木蓝问。 巧心点点头,今天做的这身衣裳,得摆摊卖许久的酱肉,才能赚得回来。她想想就觉得不忍心。但她娘却好像一点也不肉疼,说做就做没半点犹豫。 “不该花的钱,一分也不多花。”木蓝道,“但该花的钱,一分也不能少。”她知道巧心不是个喜欢攀比的小姑娘,从没提过什么过分的要求,要真那样,她也不会给她花钱。相反,她从小到大都很懂事,能体谅家里的难处。就像这段日子,她为了不给家里增添负担,不住学校宿舍,宁可天不亮就出门,走路上下学。正因为这样,木蓝才不想委屈了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是爱美的时候,别的女同学有不少好看的衣裳,巧心只做这一身,并不算过分。 “这衣服又不是只穿这一回,往后参加别的活动,也是可以穿的。”木蓝劝她。 三天后,巧心从裁缝铺取回了新做的衣裳,又小心翼翼地过了遍水,挂在院子里晾干。 到了巧心要去姜淑贞家里的这日,木蓝特意做了些酱肉,拿纸包好,让她带着过去。 “咱们家也买不起什么贵重的礼物,就算是咱们看来贵重的,到了他们那里,可能也没什么稀罕的。倒不如送点自己做的东西,至少有些心意在里头。”木蓝说。 巧心换上了新衣裳,巧灵见了笑着说,“姐,你这样穿真好看。”又对木蓝说,“娘,我也想穿那样的漂亮衣裳。” 木蓝说,“等你大了再穿吧。” 巧心皮肤本来就白皙,这浅蓝色的衣料,衬得她愈加白净。她长得漂亮,平时就算穿着再普通不过的土气衣裳,站在人群里也很是显眼。眼下换了一身好点的衣裳,更是好看极了,尤其她脸颊上的那对梨涡,笑起来能让人甜到心里头。 第69页 “娘,那我走了。”她笑着对木蓝道。 “凡事多留个心眼。”木蓝叮嘱她。巧心跟阿宝巧灵不同,太过乖巧了,木蓝总担心她在外面会吃亏。 第55章 巧心手里提着包酱肉到了巷口的时候, 姜淑贞家的车已经等在那里了。 “抱歉,让你在这等我。”巧心道。但在看清开车的人是谁后,突然愣住了。姜淑贞那日不是说, 让她家的司机来这里接她吗? “家里的司机今天有事。”姜修远说。算是解释了为什么今天是他来接人。他见巧心站着发呆, 朝她笑了笑, “上车吧。” 车子开起来, 巧心才明白,原来姜淑贞家里并不和她同路。她家住在城南, 而姜家在城北。姜淑贞那日说是顺路捎她,大概是怕她心里过意不去,才那样说的。 车内的气氛很安静,没了姜淑贞在旁边,巧心觉得有些局促不安。姜修远似乎也看出来了, 怕她紧张,于是便和她说起妹妹小时候的趣事来。 “想不到她小时候那么淘气, 倒是和我妹妹一个样。”巧心忍不住也笑了。 大约省城的达官贵人都住在城北。车子开到城北后,巧心往车窗外望去,发现这边有许多风格迥异的花园洋房。 车子在一幢漂亮的洋楼前停了下来,洋楼的四周是绿油油的草坪, 草坪上有两只小狗跑着玩, 还有个晃悠悠的秋千。夕阳的余晖洒在了草坪上,就像一副油画似的,看着美极了。 姜淑贞听到汽车的喇叭声,往大门口看了看, 便抱起一只白色的小狗朝门口走去, 另外一只棕色小狗则是屁颠屁颠地跟在她的后面跑。 “你是最早到的。”姜淑贞笑着说,“咱们先进去, 她们应该过会儿就到。” 她说着,突然看到她哥也从车上下来了,愣了愣,“我就说怎么没见你的人影,原来是去城南接人了?” “你家院子真大。”巧心把手里提着的纸包递给她,“这是我娘做的酱肉,带来给你尝尝。” 姜淑贞愣了下,随即便笑着接了过来,脸上全没有嫌弃的神情,反而拿起来隔着纸包闻了闻说,“挺香的。”又看了她哥哥一眼,“这是送我的,你别跟我抢。” 巧心听她这么说,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虽然她刚才给姜淑贞之前,有些担心她会不会嫌弃,但还是觉得她应该不是那样的人。这会儿见她这样,她心想,她娘果真没有说错,真正的朋友不会在意这些。 姜淑贞见巧心好奇地盯着她怀里的小狗看,于是告诉她,“这只白色卷毛的叫花卷,那只棕色的叫可乐。” 可乐似乎很喜欢巧心,上前蹭着她的裙摆撒娇。巧心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姜淑贞笑道,“它喜欢你。” “我小时候差点被狼狗咬了,当时吓坏了。” “后来呢,那狗有没有咬到你?” 巧心摇摇头,笑道,“幸亏有人护着我。” 姜淑贞家的房子很大,一楼摆着阔气的西洋沙发,地上摆着只大落地钟,钟摆摆动着,突然发出了声响,巧心被钟声吓了一跳。“别怕,是报时的声音。”姜看了一眼座钟说,“离舞会开始,还有一个钟头的时间,咱们先上楼看看他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两个人踩着木质的楼梯‘噔噔噔’跑了上去,姜修远和可乐则是一人一狗跟在她们后面,也上了楼。 二楼厅里的留声机播放着悠扬的曲子,脚底下是厚厚的地毯,踩上去舒服极了。头顶是一盏明亮的大水晶灯,天还没黑,就已经打开了。巧心家里没通电,用的还是煤油灯,她只在学校的教室里见过电灯,这么豪华的水晶灯,还是头一回见,忍不住抬头看。 姜淑贞拉着巧心的手在靠墙的一张丝绒沙发上面坐下,问家里的佣人,蛋糕准备好了没有,又吩咐她们在二楼多摆些鲜花。“这样浪漫一点。”她笑着对巧心道。说完又瞪了她哥哥一眼,“我们两个女孩子在这里说话,你赖在这里听,算怎么回事。” 姜修远闻言也不生气,笑着说,“好了,我不打扰你们了,你们慢慢聊。” 巧心心里有些羡慕姜淑贞这天真烂漫的性子,不像她自己,从小要顾虑许多事。 客人陆陆续续都到了,姜淑贞对巧心道,“你先坐坐,我去招呼一下她们。” “不用管我,你去吧。”巧心朝她笑了笑说。 耳畔是悠扬的乐曲,眼前是光鲜亮丽的年轻男女,只有巧心一个人安静地坐在角落的沙发里。 那些姜淑贞请来的客人,有几个是学校的同学,但她和她们并不熟悉。还有一些,是她从没有见过的,也许是和姜家有些交情的人。 第70页 就在巧心坐在角落里发呆的时候,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门口。 “刘公子来了。”有人小声嘀咕道。 今天来参加舞会的,除了巧心以外,其他人都有些来头,自然也都认得刘大帅家的少爷。 刘大帅一把年纪了,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有心人都看得出来,这两年他让儿子在军中历练,是在给他铺路,显然往后是想把这些年辛苦打下来的地盘跟兵权都交到他的手里。 而且这刘少爷长相不随刘大帅,八成是像他亲娘,样貌出色极了。又因为在军中历练了两年的缘故,更添了些冷峻英挺的气质。就是时下电影里那些男明星,也未必有他好看。 因此,不管是贪恋权势,还是爱慕容貌,省城有不少的名媛闺秀,都愿意嫁到大帅府里。 可偏偏大帅夫人想让自己娘家的侄女嫁过去,而且刘少爷的性子又有些冷,一般人同他搭不上话,那些名媛闺秀们碰了几回钉子后,渐渐地也便死了这心。 巧心见大家都往一处看,也忍不住顺着众人的目光望了过去。进来的人看着有些眼熟,眉眼间依稀还能看出从前的模样,但仔细看,却发现还是有了一些不同。 他从前性子温和,如今看上去眉宇间却多了些冷峻。巧心在心里叹了口气,谁遇到了那样大的变故,估计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变化,这也说得通。 她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将眼前这个英俊但有些清冷的年轻男子,和从前记忆中那个常常护着她的男孩联系到一起。 而她此刻坐在角落里,毫不起眼,他应该压根不会注意到她,更别说认出她来了。 徐美珍打扮得漂漂亮亮,跟在他的身后,一脸得意的神情。姜淑贞见她也来了,不禁愣了愣。她没有请她啊,怎么这么厚脸皮自己跑来了? 不过刘少爷到底是她哥哥的朋友,因此,姜淑贞看在她哥的面上,倒也没说什么,只不咸不淡地跟她打了声招呼,就转身走开了。 姜淑贞来到巧心身旁,靠在了沙发上,“累死我了。尤其是还要应酬那些不待见的人。”她说着,让佣人拿了两杯果汁过来。 “你这么漂亮,一定要当心那些不怀好意的男的。”姜淑贞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刚才我看到有好几个人有意无意往咱们这边看。那些男的都是些花花公子,你可千万别被他们的花言巧语给骗了去。”这样的事她见多了,那些人仗着家里有钱有势,见了漂亮的女孩子,好听的话说了一箩筐,最后都只不过是欺骗玩弄感情罢了。他们最终要娶的,还是家里给安排的门当户对的女子。 巧心点点头,“我懂的,放心吧。”从前朱家的事让她现在还心有余悸,她不想招惹是非,也没把改变命运的希望寄托在嫁人上。她只想好好念书,将来能有自己的职业,做个有用的人。她并不觉得,女人只有靠嫁人才能实现自己这辈子的价值。她娘说过,只要能自己养活自己,那即便是一辈子不嫁人,也能过得很好。 “那就好。”姜淑贞说。 两个人正说着话,突然看到徐美珍朝着她们走了过来。这原本是个角落里不起眼的位置,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注意到了她们,手中端着杯红酒走到了她们跟前。 巧心有些紧张,徐美珍平时在学校的时候没少笑话她,没想到来参加个舞会,竟也能碰到她。 徐美珍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转头对姜淑贞笑道,“你还真是不讲究,什么人都往家里请。” 姜淑贞也笑了,“我可不是什么人都往家里请,但也挡不住有些人厚着脸皮不请自来呀。” 徐美珍听出了她话里的嘲讽,她说不过姜淑贞,而且这里又是姜家,她不好对着姜淑贞发作,便想拿着巧心出气。反正这是个乡下来的穷丫头,没有任何的背景,偏偏还生了张漂亮的脸蛋,从她进学校的第一天,她就看她不顺眼。 她的手貌似无意往前一倾,杯中的红酒便洒在了巧心的衣裳上。巧心下意识地心疼新做的这件衣裳,这衣裳花了不少的钱。那钱是她娘摆摊辛辛苦苦攒下的,得起早贪黑卖许多日子的酱肉,才赚得回来。 她低头看着那一片酒渍,掏出手帕用力擦,可红色的酒染在了浅蓝色的衣料上,压根就擦不掉,看着刺眼极了。 “不就一件破衣裳吗?至于嘛。”徐美珍道,“这种料子的衣裳,也就你这种乡下来的丫头没见识,才当个宝贝一样。” 话音刚落,姜淑贞就随手拿起桌上放着的果汁,泼到了她的衣裳上。 这衣裳是徐美珍为了今天的舞会特意做的。她原本打扮得漂漂亮亮,就想在舞会上能出风头。跟表哥跳舞的事,她就不奢望了,因为他从来都不爱搭理她。她就盼着在舞会上出些风头,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到时候表哥也能多看她两眼。 第71页 可这下子,衣裳算是毁了。这好料子特别矜贵,沾上一点东西都弄不掉,更何况是大半杯的果汁,就算是等一下风干了,也难看。 “姜淑贞!”徐美珍气得忍不住大声道。 “不就一件破衣裳吗?至于嘛。”姜淑贞学着她刚才的语气笑道,“也就你这种没见识的,才当个宝贝一样。” 其他人原本没注意到这边角落发生的事,偏偏刚才徐美珍一气之下,大声叫了姜淑贞的名字,动静大了些,这才引起旁人的注意,纷纷往她们这边看。 这下子,徐美珍真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只不过,和她原先想象中的情形完全不一样。 第56章 徐美珍此刻的模样有些狼狈, 白色的杭绸上全是黄澄澄的污渍,湿了一大片,偏偏这时在场的众人都望了过来。 她余光瞥到她表哥朝这边走了过来, 心里既有些紧张又莫名兴奋。紧张的是, 她这副狼狈的模样并不好看, 担心他见了不喜欢。但虽说这样, 她还是忍不住激动,现在看来, 表哥平时并不是不在意自己,只是没有表露出来罢了。眼下见她受了委屈,便来替她撑腰了。 “表哥。”她叫道,声音里带着委屈,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你没事吧?”他开口问道, 语气带着关切。 徐美珍心里一喜,可接着, 笑容便在她的脸上凝固了。 因为,她发现表哥并不是问她。刚才那句话是对着陈媛说的。 这怎么可能?!徐美珍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表哥。她觉得,他刚才的话就像给她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从头到脚凉透了。明明此刻受委屈的是自己, 他为什么却视而不见?反而去问那个乡下来的丫头有没有事?!她长这么大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从来只有旁人捧着她让着她的,因为姑妈的缘故,所有人都不敢轻视她。可今天, 她却一身狼狈被人看笑话, 而且表哥竟然还向着那个丫头,当众打她的脸! 巧心从刚才起, 就一直在心疼身上的衣裳,低着头拿手帕擦拭,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抬头一看,愣住了。她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眼前的人。而他也没有叫她的名字,所以,她不确定他有没有认出自己来。 “请问我能请你跳支舞吗?” 他看着她的眼里带着笑,这让他眉宇间的冷峻冲淡了不少。巧心有种错觉,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仍是当年那个温和的少年。 见巧心一直在发怔,一旁的姜淑贞碰了碰她的胳膊,“他说想请你跳舞。” “我……我从来没跳过,不会跳。”巧心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不要紧,我教你。”他道,“你那么聪明,很容易的。” 徐美珍看着眼前的情形,觉得脑袋一阵阵发晕,事情怎么会……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她都不敢奢望跟表哥一起跳舞,这个乡下来的丫头,她凭什么?!简直是疯了!她从没受过这么大的气,手脚有些发抖,但却不敢当着表哥的面发作,只好强忍着,憋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表哥,这个乡下丫头什么也不懂,她会跳什么舞呀?这么多人看着呢,没的闹笑话。你想跳舞的话,不如我陪你跳吧。” 他沉默一瞬,笑了。不过这笑让徐美珍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他说,“我也是乡下来的。不止是我,我爹也是乡下来的,你可以试试把你刚才说过的话,对着他说说。” 他说完这些话,便不再搭理徐美珍,拉着巧心走到了大厅正中央。 耳边奏响的旋律动人心扉,头顶上的水晶吊灯璀璨夺目。两个人就这样站在大厅的正中央,巧心觉得自己此刻仿佛是在做梦。他见她站着发呆,便拉起她的手,耐心地教她跳舞。 “自然一点,像这样。”他道,“跟着我的步调,慢慢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刚才看着像是徐美珍和姜淑贞两个人起了争执,接着,便看到刘少爷也过去了。她们原本以为,他是过去替徐美珍撑腰的,却没想到竟然拉着个名不见经传的姑娘跳起舞来了。这事简直太稀罕了,要是有记者在场的话,搞不好要上明天的报纸头条。 在场的,有平日里就看不惯徐美珍的,暗自觉得痛快。也有之前想嫁进大帅府里的,见了眼前的一幕,心里有些发酸,像吃了柠檬一样。 有人小声道,“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千金?怎么从前没有见过?” “看她那寒酸的模样,像是小门小户里头出来的。” 当然了,也有人夸她长得好看,“刚才我一进门,就看到那位小姐了。就算是坐在角落里,也很难不注意到。我倒是羡慕刘少爷。等到他们跳完这一曲,我要邀请她跳下一曲。” 第72页 “你就算了吧,也不照照镜子。他们两个站在一起,这才叫赏心悦目。” 姜淑贞则是挺高兴地对姜修远说,“哥,原本我以为今天的舞会要搞砸了。没想到你朋友真够义气的,肯帮忙圆场,关键时候靠得住。”原本她还以为,刚才的事会破坏了舞会的气氛。没想到一转眼,众人早就不去关注刚才她和徐美珍闹不愉快的事了,而是全都把目光集中在了大厅中央跳舞的两人身上。 姜修远讷讷地看着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目光的那两人,像是没听到妹妹的话一样,喃喃自语道,“我原本打算请她跳舞的。” 姜淑贞没听到他刚才说的最后那句话,已经转身去告诉请来的乐队,下一首奏个欢快的曲子,又让人把厅里的灯光调暗一些。“这样更浪漫一点。”她道。 大厅里响起欢快的乐曲,灯光也暧昧不明,众人的情绪仿佛受到了感染一般,也纷纷邀请舞伴,跳了起来。 巧心没见过人跳舞,没想到跳舞是这样一回事,要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还得放在对方的肩膀上。两个人靠得这么近,要不是乐曲声太大,她怀疑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到。虽然他们两个人从前挺熟悉的,每天一起上学,经常一个桌上吃饭,可离得这么近还是头一回。尤其他们现在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以前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她觉得离这么近有点尴尬。想着想着,手心就开始紧张得冒汗。 这时,她突然看到他说了句什么,但乐曲声太吵,她摇头表示完全听不清。他笑了笑,没再说话。 一曲终了,她突然听到有人叫她。 “巧心”。 巧心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这里没人知道她的这个名字,他们都叫她陈媛,除非…… “你认出我来了?”她问。 “嗯,一开始只是觉得眉眼间像,后来见你笑了,就能确定了。” 巧心点点头,一下子仿佛有许多话想跟他说,但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你……”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你先说吧。”他道。 巧心问,“你这些年在省城过得好吗?” “这里太吵了,我们出去说。”他说,“这附近有间咖啡馆,咱们去那坐着说会儿话。” 新的舞曲又响起,众人都在跳舞。徐美珍刚才又气又难堪,早就转身跑了出去。因此,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们两人的离开。 下楼梯的时候,巧心听到身后有细碎的声音,转头一看,原来是姜淑贞养的小狗,叫可乐的那只。它蹭了蹭她的裙摆,口中发出低低的“呜呜”声,像是在撒娇不让她走。她笑了笑,俯身抱起可乐,道,“下回再来看你。” “我记得你小时候怕狗。”他说。 她道,“怕大狗,不怕小狗。” 巧心跟着他上了停在外面的小汽车,看到开车的人时觉得有些眼熟,总觉得像是在哪见过一样。 车子很快便在一间咖啡馆门前停下。此时,天已经黑下来了。咖啡馆门前的灯闪闪烁烁,巧心的脚步有些迟疑。她到省城后,每天就是在家和学校之间往返,像这样的地方,她从没来过。她不知道这里面是做什么的,只是透过落地窗,看到里面坐着打扮时髦的男女,喝着东西有说有笑。她见状暗自松了口气,看样子,应该是像茶馆一样的地方吧。不过,这里头的东西,看着就不便宜。 “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吧?”她问。 “那去我家?” “不用了。”巧心连忙摇头,那什么大帅府,肯定是戒备森严,想想就觉得可怕,“还是这里吧。” 咖啡馆里的侍应见他们进来,殷勤极了。 巧心看了看价格,忍不住在心里换算,一杯咖啡能换多少酱肉。换算完,便觉得太贵了,喝这东西实在是糟蹋钱。 “怎么了?” “刘……”巧心说,“我在想,这里最便宜的一杯咖啡,也够买下我娘摊子上一天的酱肉了。”她原本想叫他刘少爷的,却实在觉得拗口。但要是还叫根生的话,好像跟他现在英俊高冷的模样,以及这咖啡馆浪漫的氛围有些不合适。 她说完这话,就见坐在对面的人好像强忍着笑一般对她道,“你还是从前的样子,没变。” 接着又问她,“你从前怎么叫我的?” “根生哥?”巧心道。 “哎。”他应声说。 巧心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故意的。 “你们怎么来省城了?”根生问,“婶子和阿宝他们呢?” “这事说来话长了。”巧心说,“我和我娘,还有阿宝巧灵,现在住在城南的甜水巷。” “你爹呢?” “你走之后没两年,我爹就去了云省。我们来省城的时候走得急,没来得及告诉他。对了,你呢?这些年,你后娘对你好吗?”因为当年在柳树巷住时,隔壁草花的遭遇给了她不小的触动,她对当后娘的一直没什么好感。根生刚走的时候,她还担心过,他到了省城,在后娘手底下过日子,会吃苦头。但今天见了他,觉得他应该在这里过得挺好的。 第73页 “好,也不好。”根生沉默了一会儿道。 巧心不明白,“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这世上的事,许多时候并不是非黑即白。这些年,他们对我确实是不错。”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但我永远也不会忘了我娘。我常常梦到小时候在柳树巷里时的那些事。”他这些年不是没想过回正源找巧心他们,但自从来了省城后,他爹便不许他再和老家那边的人有任何的联系,仿佛想切断所有的一切,好抹去他娘在他心里的所有痕迹。但他们越是不让他提,他就越忘不了,他娘的影子,以及当年在柳树巷里的一切,就仿佛用刀刻在了心上一样,怎么也忘不了。 “今天难得高兴,不说这些了。”根生说,“对了,还没问你,怎么会去姜家的舞会,你和姜修远认识?” “我和姜淑贞是同学。” “原来是这样。”他说。 窗外的夜色渐浓,咖啡馆里的人也渐渐少了起来。 “根生哥,我该回家了。不然我怕我娘会担心。”巧心往落地窗外看了看说。 “好,我送你回去。”他抬手看了眼时间,“今天有点晚了,我明天去甜水巷,看看婶子和阿宝他们。这么些年不见,我挺想他们的。” 巧心端起桌上的咖啡,像喝中药一样,屏息一口气喝光,苦得皱了皱眉。 “不喜欢就别喝了。”根生忍不住看着她笑。 “那怎么成?那么贵,浪费了多可惜。” 第57章 “去城南的甜水巷。”根生对开车的人说。 “甜水巷?”那人似乎愣了下, “好的,少爷。” 到了晚上,街上的行人少了, 车子一路平稳开到了甜水巷口。只有外面的大街上有路灯, 小巷子里黑漆漆的。 “我送你到门口吧。”根生道。 “不用了。”巧心说, “没两步就到。” 这甜水巷比他们从前住着的柳树巷要宽一些, 但却没柳树巷深,且柳婶家就住在靠右手边第六户人家, 离巷口挺近。 “嗯,那我在这里等。”根生道,“这世道不太平,我听到你叫门进去了再走。” 巧心点点头,朝他挥了挥手, 便往巷子里走。走到门口,她推了推门, 发现果然门是从里头闩上的。 她轻轻拍了拍门板,轻声叫道,“娘?” 静待了一会儿,听到院里有脚步声,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她娘还没睡。 木蓝开了门,见巧心站在外头,说,“快进来吧。”又问她, “今天还顺利吧?” “嗯。”巧心轻声道, “阿宝跟巧灵都睡下了?” 原来,她见巧心还没回来, 便没睡觉,在屋里一边记账,一边留意着门口的动静。巧心临走前说过,是坐同学家的车去城北,晚上开完舞会,同学家里的车再送她回来。她这才放心让巧心去参加的舞会。此刻见她回来了,就催她赶紧收拾了去睡,“明天要上学,还得早起。” 巧心有点心虚地“哦”了声,便摸黑去水缸边上打水了。她之所以心虚,是因为今天晚上并不顺利,她身上的这件衣裳被泼了东西,还不知道洗不洗得掉,她怕她娘看到了心里也不好受。毕竟这衣裳对于他们家来说,是个不便宜的东西,她记得娘说过,并不只穿这一回,往后学校里有别的活动,还要穿的。 巧心洗漱完回屋,发现她娘和巧灵都睡下了。她才悄悄松了口气,想着先把今天换下来的这件衣裳藏起来,等明天放学回来了,趁着娘不注意的时候再洗,说不准运气好能洗掉呢。 等她躺在了床上,却不知道为什么,过了半天还清醒着,怎么也睡不着。今晚的一幕幕在眼前跟走马灯一样闪过。徐美珍没来由的刁难,姜淑贞对她的维护,根生的突然出现,还有欢快的乐声,巨大的水晶吊灯……想了许久许久,久到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在梦里,一会儿是姜淑贞在笑着同她说话,过了一会儿,又是根生在教她跳舞,突然,头顶上发出一声巨响,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直直砸了下来,根生一把拉开她,惊魂未定时,转头却看到徐美珍站在他们身后,正咧开嘴对着他们怪笑。 巧心猛地在床上坐了起来,看了看一旁睡着的巧灵,又看了看微亮的窗外,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是在做梦,而现在天已经快亮了,该是起床的时候了。 她迷迷糊糊下了床,打了盆冷水洗完脸,这才完全清醒了。只不过因为昨晚没睡好,啃了几口饼子后,她便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学校。 “你昨晚没睡好?”姜淑贞看到她之后问。 巧心有些无精打采,“昨晚做了一晚上梦。” 第74页 “是因为昨晚舞会上徐美珍的事?”姜淑贞问,“不过,昨晚我跟人跳完舞,找你没找着。问了佣人,才知道是刘少爷送你回去了。大晚上的 ,我本来还担心你,可我哥说他不是那种轻浮的人,我这才放了心。要不然的话,我就要逼着我哥去大帅府里问他要人了。” 巧心有些内疚,“淑贞,对不起,昨晚走的时候没跟你打声招呼。昨天晚上确实是有些特殊情况,我当时也有点懵。” 巧心原本还担心今天徐美珍会在学校里找她麻烦,但奇怪的是,徐美珍今天没有来学校。 姜淑贞倒是毫不在意,说,“这有什么奇怪的。昨晚在舞会上当众出了丑,准是觉得没脸见人,今天不敢来学校了吧。” 因为徐美珍没来学校,一切倒是风平浪静,没再起什么波澜。 放学后,巧心依旧和姜淑贞两人一块儿下了楼,出了校门。 “我家的车子在那边,用不用我捎你一段路?”姜淑贞问。 巧心摇了摇头。自从她知道了姜淑贞家跟她家并不顺路后,就不好意思再坐她家的车回去,谢绝了她的好意。 她跟姜淑贞告了别,转身往城南方向走,突然见到有辆车在她身旁停下。车门开后,她看到根生从车上下来了。 “根生哥?”巧心惊讶道。 “你忘了?昨晚说了,今天要去你家的。”根生说,“你不是说和姜修远的妹妹是同学吗,我就想着来荟英女中接了你,再一道过去。” 昨晚天黑,巧心只觉得开车的司机有些眼熟,但没想起在哪里见过他。这会儿却是突然记起来,他曾经到他们家的摊子上买过酱肉。 根生见她看着李副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就猜到她在想什么。 “我昨晚送你回去后,也是听李副官说了才知道,原来我前两回吃的酱肉,就是婶子做的,难怪那么好吃。”他说,“不过,跟从前的味道有些不一样,所以我一时也没尝出来。” “省城这边的人吃东西口味重,所以我娘的调料也比从前放的重些。” 说话间,车子已经开到了柳树巷口。 * 木蓝正在灶房里做饭,就听到巧心在她身后道,“娘,你看是谁来了?” 木蓝转身,看到眼前站着个身姿挺拔,相貌英俊的年轻男子,先是愣了下,接着便说,“还能看出小时候的模样。”根生打小就像他娘,是整个柳树巷里长得最好看的男孩子。 “根生哥!”阿宝显然也是认出他来了,上去拍了下他的肩膀,上下打量了说,“别看你现在比我高不少,但打起架来未必能打得过我。” “那可不一定。”根生说。他这两年在军中历练,也不是白费工夫,身体素质比从前倒是好了不少。 阿宝光顾着高兴了,还是木蓝觉得奇怪,忍不住问巧心,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突然间她就和根生一块儿回来了。 “娘,等吃完饭再说吧。”阿宝道,“我肚子饿了。” 木蓝看着锅里的粥和玉米饼子,拿了些铜板,打发巧心上街去买点肉回来。 “婶子,用不着麻烦了。从前不也都吃这个吗。许多年没吃,还挺想吃的。”根生说。 木蓝点点头,“那好,下回来我包些包子给你吃。”她从前挺同情根生的,这么些年没见,见他如今已经长大了,心里也挺高兴的。要是根生娘现在还活着,见了他如今的模样,也会欣慰吧。只可惜,人死不能复生,世上总免不了各种遗憾。 “婶子,我想吃豆腐馅的包子。”根生笑着说。 阿宝见他这样,忍不住笑,“根生哥,你还跟从前一个样。刚才刚一看到你时,我还以为你变了呢。” “为什么?”根生问。 阿宝说,“你不觉得你现在的样子有些严肃,挺吓人的吗。” 木蓝刚才见到根生的时候,也觉得他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眉宇间少了些温和,多了些从前没有的冷峻。也许是经了幼年丧母的事,性子变得冷硬了一些。就像她自己,小时候没了家,就得一个人面对风霜。时间久了,性子便会变得冷硬了。 “你心里还记着你娘的事,过不了那道坎。”木蓝说。 根生沉默了一会儿,道,“婶子,你看出来了?”他点了点头,“没错,我这些年确实一直在想着这事。当年那场大火烧得蹊跷。为什么早不烧晚不烧,偏偏是在我不在家的时候,我娘就出了事?” 说到这里,他嘴角带了笑,眼神却变得冷了起来,“而且我娘出事没几天,他们就来接我到省城了。你说,巧不巧?这一切太过顺理成章,但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我不信。” “那你想怎么样?”木蓝问。 第75页 “我娘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当年我还小,你说有些事不要说出来,记在心里就好。我记住了这句话,这么些年从没提过我娘的事。但我现在大了,旁人欠她的,我想替她讨回来。” 木蓝没有说什么。以德报怨,慷他人之慨劝人善良的事,完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换做是是她自己,至亲被害,可能不报了这个仇,自己心里都过不去这个坎。只不过,杀母的仇人要是亲爹的话,那心里估计更要煎熬许多。 “对了,婶子,我觉得甜水巷这里位置不太好,你的手艺不错,在这里摆摊有些埋没了。要是去到大马路那边卖,生意能好不少。”根生说。 木蓝这些日子也听柳婶说起过,大马路一带是省城最宽最繁华的地方。从前这路没有名字,大家都叫它‘大马路’,后来刘振德来了之后,便有了个官名叫‘振德路’。只不过大家仍旧习惯叫它的旧名,一来叫着顺口,二来也是对刘振德不满,敢怒不敢言。 她也不是没想过到大马路去摆摊,可一来她听说,那里虽然繁华,但却鱼龙混杂,摆摊子的话,怕遇到不好惹的地头蛇。租铺子就更行不通了,那里寸土寸金,铺租在省城是最贵的,再加上还要交各种苛捐杂税,就她这种小本买卖,别说现在拿不出那么多本钱来,就算是拿的出来,生意也难做,开张约等于亏本。 第58章 木蓝仔细想了想, 还是摇了摇头,“本钱也大。一开始不贪多,还是稳妥些, 等站稳脚跟了, 慢慢来。”她是个有主意的人, 决定了什么事, 便立马去做,不瞻前顾后。但也能看清眼前的处境, 什么事做得了,什么事眼下做不了,她也心里清楚。她认定了的事,并不会轻易改主意。 “本钱的话,我来投一些进去怎么样?”根生问她, 说着又怕木蓝不肯,补充道, “就当我是入股。” 木蓝知道,根生这么做,并不是真的要入股分红,他这是记着当年的情分, 真心实意想帮她。 看得出来, 根生骨子里还是像他娘。到底是因为他娘小时候教得好,这些年虽然跟着他爹长大,但心性并没变。 当年他娘刚出事时,他没地方去, 他亲舅舅也不肯收留他, 要不是后来他爹让人来接他,或许他就跟巧心阿宝他们一样, 在自己身边长大了。虽然说,他这份心意难得,可木蓝还是觉得,人得靠自己,心里才踏实。靠别人,始终是虚的,且还欠着人情,心里不自在。赚了的话,还好说,可要是亏本了呢? “不用了。我有自己的打算。”木蓝道,“你这份心意我领了。” 根生知道她的性子,于是也没多劝,吃过饭便要回去,说是巧心阿宝他们还有功课要做。 他来的时候,带了许多东西。木蓝看了下,有贵重的补品,上好的衣料,还有西式的糕点。大包小包,李副官足足从车上搬了两趟。 “太贵重了。”木蓝不肯收。 根生说,“婶子,你当年对我有恩,这些跟情义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最后木蓝只收下了糕点,说是让他下回来的时候,别再这样了。 柳婶在院子里见了,把木蓝拉到一边,悄声问,“来提亲的?这小伙子看着不错,跟巧心倒是挺般配的。” 也难怪柳婶会这么想,这年轻人提着大包小包,又是衣料又是糕点的,还是和巧心有说有笑一块儿来的,不知道的人,还真会以为是头回上丈人家门的新女婿。 木蓝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愣了下,这才说,“你想多了,没有那回事。是从前熟人家的孩子。” “哦。”柳婶点了点头,“那更好了,知根知底的,也算门当户对。我真觉得这小伙子人不错,跟咱家巧心挺般配的。” 木蓝摇了摇头,心道你要是知道他爹是谁,恐怕就不这么说了。 巧心把根生送到巷口,也谢了他昨晚替自己解围。 “你昨晚没睡好。”根生说,“今晚早点歇着吧。” 巧心一怔,她昨晚是许久才睡着,还做了一晚上梦。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 “看你样子就知道了。”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却抿着唇像是忍着笑一般对她道,“喝了那么一大杯咖啡,睡不着也正常。” “咖啡喝了睡不着?”巧心瞪大了眼睛,惊讶地问,“你昨晚怎么不早说?” “我还没来得及说,你一口气就喝光了。”他想起她昨晚的模样来,终于忍不住看着她笑了。 巧心不小心对上了他的眼睛,突然觉得有些晃神。她在心里提醒自己,这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家哥哥。她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好好念书,将来才能有本事养活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 第76页 “怎么了?”根生见她站着发呆,问道。 巧心摇摇头,“哦,没什么。根生哥,那你路上小心。我回去做功课了。”说完转身便走。 “等一下。” 她听到背后根生在叫她,于是便转过头,问他还有什么事。 他道,“昨晚的事,你别往心里去。还有,我不想看你受委屈。”说着递给她一个盒子,“回去再打开看。” 巧心愣了愣,等反应过来想问他里头装的是什么,就见车子已经开走了。 她回去的时候,阿宝正帮着她娘在灶房里收拾碗筷,巧灵在屋子里拿着块糕点满脸开心地吃。 “挺好吃的。姐,你要不要也尝一块?”说着便递了块蛋糕过来。 巧心摇了摇头,“不了,你先吃吧。给娘留一些。” “那是自然,我给娘留了块最大最漂亮的。”巧灵说,“对了,你手里头拿着的纸盒子是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里头是什么。”巧心说着,拆开了上面用精美丝绢打着的结。 盒子里面,是一件叠得一丝不苟的裙子,跟她昨晚舞会上面穿的衣裳一个颜色,款式也差不多,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是同一件。只是拿手摸一下就知道,用的衣料要比她原先那件好许多。 巧心看到这个一怔,想起他刚才临走时说的话。难怪他说,昨晚的事,让她别往心里去。他应该是留意到了昨晚她衣服弄脏了的事,这才送了这个给她。 只不过,才一天一夜的工夫,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人赶工做的这件衣裳。更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他连颜色款式这样的细节都记得。而他之所以送她这个,八成是因为知道她不想让她娘担心。 “姐,这裙子怎么跟你昨晚穿的那件一模一样啊?”巧灵问。 “嘘。”巧心示意她小声点,指了指灶房。 巧灵点点头,“我知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娘的。” 巧心想把衣裳拿起来,却突然在衣裳底下摸到个硬硬的东西,手感有些冰凉。 她的心砰砰直跳,手有些抖,趁着巧灵没注意,偷偷掀开了衣裳的一角。 衣裳底下赫然放着一把枪。黑漆漆的枪口,看得她心惊。 如今世道乱,巧心在街上见过有人腰上别着这东西,她认得这是做什么用的。 她比刚才看到那件衣裳时,还要吃惊。这东西会是他放进去的吗?他为什么送这个给她?她突然记起,他刚才临走时说,不想看她受委屈。所以,他是让她用来防身吗,还是说往后再遇到有人欺负自己,就用这个还回去? 这时,她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猜是她娘和阿宝收拾完了碗筷。她顾不上多想,慌乱将盒子盖上,塞到了柜子里头她冬天穿的厚衣裳底下。 * 大帅府里,徐美珍正坐在沙发上,拿着块手帕擦眼泪。“姑妈,这事太气人了。”她道,“那乡下来的丫头,算什么东西?不就长了张漂亮的脸蛋吗,就把表哥迷得晕头转向。你不知道,我都从来没见过表哥像昨天晚上那个样子。简直是……” “好了,我知道你委屈了。”刘夫人徐文锦叹了口气,“可你也知道,他不是我亲生的。他小的时候,我尚且要费心思哄着他,就怕他跟我不亲。他如今大了,我就更不好说他。就怕说多了,他嘴上不说,心里怨我。” 她说着拍了拍侄女的手,“男人嘛,你就多哄着点他。这么些年,你姑父在外头也不是没有过别的女人,可这大帅府里名正言顺的夫人,不就只有我一个吗。你也看开点,你们俩的婚事,早晚得定下来。我再找个合适的时机,和你姑父提一提这事。” 说到这里,她眼神变了变。她和刘振德提过许多回,想把娘家的侄女嫁给耀祖,可他就是不点头,说是耀祖还小,想让他再历练两年。 但她同刘振德过了这么多年日子,他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虽说他这么些年,在这里站稳了脚跟,但眼下的局势混乱,战事一天也没有消停过。不光是有旁人惦记着他的地盘,而且外面南方各省,都喊着口号要除列强,打倒军阀。她知道,他这些年表面上虽然看着风光无比,实则心里并不安生。因此,他便想和人联姻,找个牢靠点的关系,到时候也能多一条退路。只是他暂时还没想好,是和哪边联手。 他是个惯会见风使舵的人,如今还在观望风向,于是便把儿子的婚事一拖再拖。 “姑妈,再怎么说,我也是你亲侄女,你不能不管我呀。” 徐美珍还在哭哭啼啼的,搅得刘夫人心里更烦,“哭哭哭,你就知道哭。你但凡有些手段,也不可能这么些年,都笼络不了他的心。当年我为什么把你全家从苏城接来这里?不就是为了给你父亲谋个好前程,替徐家的将来做打算吗。我没有亲生的孩子,这么大的家业,也不能便宜了旁人。我这些年常让你来家里玩,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想让你和他好好相处,培养感情吗?你现在倒怨起我来了。” 第77页 “我已经放下身段尽力讨好他了。可表哥他就是不理我,我能有什么办法呀。我就不明白,我哪里比不上那个乡下来的丫头了?!”徐美珍拿着手帕擦干眼泪,打定了主意,等明天去了学校,绝不让那个陈媛好过。别说是她往后再在学校里待不下去,就是省城,也再没有她容身的地方。这么想着,她心里终于好受了一些。 “什么丫头啊?耀祖看上谁了?” 门口传来的声音,惊得徐美珍肩膀抖了抖。 刘夫人见是刘大帅回来了,忙上前去,替他脱了外套,又亲手泡了茶端给他,柔声道,“哦,没什么,我和美珍坐着说会儿话,都是些女人家无聊的闲话罢了,你不爱听的。”说着又问他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晚上想吃点什么,她叫人去做。 徐美珍心里害怕极了,她姑父最忌讳的,就是旁人说他是从乡下来的,或是说他粗鄙没文化。 她小心翼翼地偷瞄了一眼,发现他似乎没有生气,应该是刚才没听全她说的话,只听到了一星半点,这才偷偷松了口气。 刘大帅笑道,“不过你们倒是提醒我了。他要真有喜欢的姑娘,你就先替他张罗着娶了做小的,也好趁着年轻多生几个孩子。” 他这辈子什么福都享过了,但就是孩子少,大半辈子了只有一个儿子,还是他当年成亲没多久,他乡下的原配给他生的。 这么些年,他也找了不少女人,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邪门了,这些女人连一个能生养的都没有。他年轻时杀人如麻,从不信鬼神,但如今上了年纪,有时也会想,这是不是因果报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06 11:05:26~2020-09-06 17:38: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鱼丸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木蓝跟阿宝在灶房收拾好碗筷, 又打发阿宝去巷口的老虎灶上买些热水,这才进屋歇会儿。她进去的时候,看到巧心的神色像是有些慌张。最近不知道为什么, 她总觉得巧心好像有什么心事瞒着她, 怕她知道一样。不过,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 有点属于自己的小秘密,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所以, 她也就没多问。 “娘。”巧灵拿了一块蛋糕递给她,“吃这个。我给你留了块最大最漂亮的。” 木蓝吃了口奶油蛋糕,心里感慨有许多年没吃过这个了。上回吃蛋糕,还是她过生日的时候。她在原先的世界里没有亲人,也没什么朋友, 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宅在家里。因此,每年过生日的时候, 她就买个小蛋糕,一个人坐着吃,反正大的也吃不完,放冰箱里也就忘了。只是, 时隔太久, 从前的事已经像是上辈子那么遥远了。 “娘,怎么样?好吃吗?”巧灵问她,“你在想什么呢?” 木蓝对着她笑了笑,“我在想, 人多就是好。这么大一个蛋糕, 一人分一块,就吃完了。” “原来这个是叫蛋糕吗?”巧灵两只眼睛笑得弯弯的, “等我长大赚钱了,到时候我买一个比这个还大的,爹跟娘,还有哥哥姐姐,咱们全家人一块儿吃。对了,娘,我爹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木蓝摇了摇头,自从来了这里,她和陈致远之间的书信往来就断了。他们当时来省城走得急,没来得及告诉他。等到了省城后,又按照原来的收信地址给他写了封信,信里头说了他们如今到了省城的事,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收到。 巧灵低着头继续吃蛋糕,不高兴道,“那等我赚钱了,买了大蛋糕的时候,爹要还不回来,就没他的份了。” “别乱说,爹一准回得来。”巧心说。 木蓝突然想起件事来,问巧心,“对了,我今天收拾柜子的时候,看到里头有你昨天换下来的衣裳。上面好像染上了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还洗不洗得掉。” 巧心听她这么说,心里咯噔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原本刚才还想着,趁她娘不注意的时候,去把昨晚换下来的衣裳洗了,可没想到,她娘白天的时候在柜子里就看见了。她心里藏不住事,不由便紧张了起来。 木蓝原本以为那东西是她自己不小心洒上去的,但见了她现在的神色,倒像是其中有什么缘由。 “是不是昨晚的舞会上发生了什么事?”她问,“还有,你刚才还没说,是怎么遇到根生的?” 巧心本来就乖巧,从小到大没跟她娘说过什么谎,眼下见她这么问,只好把昨晚舞会上的事跟她说了。 “姐,她泼你,那你就给她泼回去呀。不就得了。”坐在一旁吃蛋糕的巧灵眨了眨眼睛道。 第78页 巧心说,“姜淑贞是我的好朋友。这舞会是她为了过生日,准备了许久的。我怕我那么做了,会把舞会的气氛破坏了。” 木蓝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巧心还是那个样子,顾虑的事太多,总替旁人着想,便容易忽略了自己的感受。 “有些事,不是你退让了,就能避免的。先挑事的人是对方,又不是你。咱们不惹事,但也不怕事。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让旁人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木蓝说,“我这话,你明白了吗?” 巧心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问,“娘,你不生气了?” “又不是你的错。再说了,不是泼回去了吗。”木蓝道,“衣裳再值钱,也没有人重要。只要人没事就行。” 巧心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事情,没她自己原来想得那么严重,她娘比她看得开。 不过,庆幸过后,她又想起,还是不能把刚才那东西藏在柜子里,不保险。万一被她娘看见,问起了,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还是等她娘不在屋子里的时候,她再换个地方藏。下回要是遇到根生了,再还给他。那东西就像烫手的山芋,放在她这里,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几个人正在屋子里说着话,突然听到柳婶在院子里喊他们。 “我出去看看。”木蓝说。 她到了门口,才知道是有她的电报。她愣了愣,原先在正源县的时候,她只写过书信,倒忘了这个年代,有电报的这回事。只因为正源县是个小地方,没有电报局,电报这东西太贵不划算,普通人没有急事,轻易也不用这个。 跟她料想的一样,这封电报是陈致远发给他们的。除了他,也没旁人会这么着急发电报跟他们联系。电报是按字收费,通常都是惜字如金,能一个字说明白的,绝不用两个字,就连日期都是天干地支简单得很。但陈致远这封电报,虽然意思已够精简的了,却足足有十来二十个字。 “娘,我爹来电报了?” 几个孩子都高兴极了。 阿宝问,“他都说了些啥?” “这电报说不了太多,大概意思只是说已经知道咱们来省城的事。他另写了书信,已经寄出,会慢一些到。还有就是,说叫我去省城的银行开个户头,他汇钱给咱们。” “看来在省城也有好处,咱们和爹联系,比从前方便多了。”阿宝说。 木蓝把电报收了起来,跟从前陈致远寄来的书信都放在了一起。他们当初从正源来省城的时候,只带了银钱和几件换洗的衣裳。但她临行前,还是把那些书信找了出来,塞在了包袱里,一起带到了省城来。 她原本也想给陈致远拍一封电报的,但刚才问了电报局的人,就算是发最便宜的明码电报,也得不少钱。她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花那冤枉钱了,写信虽然慢点,但能写许多字,还便宜。 第二日,木蓝依旧早早起床,做好了酱肉,就挑到甜水巷口去卖。如今几个孩子都大了,连最小的巧灵都上了小学,省心了不少。而她也能多花些心思,琢磨怎么做好酱肉的生意。虽然是摆摊做的小本买卖,但她还是没有半点马虎。肉用的是新鲜的好肉,调料也都是好的,价格定的高了别人买不起,所以她只能赚些薄利,每天多卖点,才能有盈余。 因为她卖的酱肉确实好,所以渐渐地,不光是甜水巷这附近的几条巷子里的人,会来她这摊子上买酱肉,就连更远一点的几条街上住着的人,也知道甜水巷口有这么个酱肉摊子,卖的东西味道不错。 “今天的酱肉还有吗?”又有人来问。 木蓝正在收拾摊子,“没了,明天早点来吧。”在这之前,还有几个人来问,可她做的酱肉,在巷口摆了没多久就卖完了。 “你这摊子太小了。”那人道,“怎么不租间铺子,多做些来卖。我上回来也没买着,白跑了一趟。” 木蓝见他脸生,不像是住在这附近的,问他从哪边来的。 “我从前边的南雀街上来的,要走二十来分钟,才到这儿呢。” 木蓝听了道,“对不住,让你白跑一趟。这样吧,下回你来,我给你算便宜些,你回去要觉得吃着味道好,也可以介绍南雀街那边的街坊过来买。”虽然眼下她这酱肉不愁卖,但生意不嫌多,能多立立口碑也不赖,说不定往后她能在省城开起铺子来呢。 “你是从南雀街那边过来的?”旁边有个人问,“听说那边街上今天早晨出事了,你知不知道?” “当然了,我亲眼瞧见了。这不就为了瞧热闹,这才来晚了,没买着酱肉吗?早知道,我就不看那个热闹了。” 来摊子上的人,有时候遇着熟人,也会闲聊两句,不过都是东家长西家短的事,不是说这家的婆婆跟媳妇又打架了,就是说那家的闺女还没嫁人就大肚子了,总之都是些闲话。木蓝不爱听,他们说他们的,她不搭腔,只专心做自己的买卖。 第79页 “那姑娘真当街掏出了把这个?”那人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 “可不是,我当时就离了几步远,不怕你笑话,吓得腿都有些抖。就怕她一个不小心打歪了,打着我。” “那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就回家压了压惊,坐着缓了好一会儿,这才又出门来甜水巷这里买酱肉。” 若放在平时,木蓝是不会问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莫名觉得有些心慌。虽然这时候世道乱,但普通人还是过自己的小日子。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好端端的在街上拿着把枪对着人开枪,这听着也挺惊险的。 “是什么缘故?”她问,“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在街上开枪?” “我也是懵的,我原本打算在街上的摊子买几根油条的,可突然有个姑娘就跟发疯似的往前跑,我一看,她后面还追着几个人。那几个人看着可不像什么善茬,其中有一个我认得。”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道,“是帮会里头的人。眼看着那姑娘就要羊入虎口了,可你们猜这么着?她从随身带着的包里头,掏出了一把枪来。” “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木蓝问。 “后来枪响了,好像打着了人,警察局的人也来了。我连油条都没买,就回了家。你在这儿,没听到枪响?” 木蓝摇了摇头,这街上时常有人放炮仗,哪能想到是枪声。 第60章 木蓝今天生意不错, 心里高兴,就去买了肉和荠菜回来包馄饨。等锅里的馄饨一个个浮上来的时候,阿宝巧灵还有巧心都回来了。 木蓝让巧心拿几只瓷碗过来。 话音刚落没多久, 就听到‘哐当’, 一只瓷碗摔在了地上, 磕破了。 “刚没留神。”巧心说着, 蹲下捡起地上的碎瓷片。 “小心划破手。”木蓝道,又安慰说, “没事。”她另拿了几只瓷碗,盛了馄饨,又撒了些葱花香菜和虾皮进去。 “你先端过去吧。”她道。 “哎。”巧心乖巧地应了一声,从灶台上端起一碗馄饨。她的步子走得有些缓,手也微微发抖, 一不小心,就洒了些热汤在手上, 忍不住轻呼了出来。 木蓝看了她一眼,道:“刚出锅,当心着点。” “嗯。”巧心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她的手仍有些抖, 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瓷碗搁在了桌上。 “你没事吧?”木蓝问。她总觉得巧心今天哪里怪怪的, 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她平时做活的时候挺小心的,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不是洒了汤,就是磕了碗。 “哦, 娘, 我没事。”她摇了摇头说,“咱们吃饭吧。” 木蓝拉过她的手来看, 她的皮肤本来就白皙,刚才被洒出来的热汤烫过的地方红了一小块,看着十分明显。 “拿冷水冲一冲吧。”木蓝道,“要是还不行,就去买点药膏擦一擦。” “娘,我真的没事。”巧心说完,便埋头吃饭。 木蓝想起先前听人说起的南雀街上发生的事,叮嘱几个孩子,“上下学的路上当心着点。眼下世道太乱,我听说今天有人在街上打枪。子弹可不长眼,你们在路上走,多注意着点周围的动静。”她说着,看向巧心,“尤其是巧心,每天上下学都从那南雀街过……对了,你今天从南雀街上过的时候,没遇着吧?” 阿宝听了说,“娘,你说的是真的?真有人在街上打枪?我怎么就没遇着。”听他这口气,好像还有些遗憾似的。 “打枪可不是好玩的。”木蓝道,“你以为是放鞭炮?” 吃过饭,巧心收拾碗筷,木蓝见她今天的状态不太好,就跟她说,要是累了,就回屋歇着。 巧心点点头,“娘,那我回屋做功课了。” “对了,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木蓝刚才忙着做饭,见她和阿宝巧灵前后脚回来了,也没顾得上问。这会儿忙完了,饭也吃完了,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哦,我坐同学家的车回来的。”巧心小声道,说完也不等木蓝再问她什么,就快步回了屋。 她把书摊在桌上,盯着看了半晌,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今天早上发生的那幕,在她脑海中不停重复。 她在南雀街上开了枪,还打伤了人!刚才她娘吃饭的时候,说的街上有人开枪,那人就是她。她到现在,还有些恍惚,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敢当街开枪。 今天早上,她原本和平常一样,早早地就出了门,背着书包往学校走。她家离学校步行得四五十分钟的路程,其间要穿过好几条街,南雀街是她每天上学的必经之路。 就在她和平时一样,走过了南雀街时,却看到街道的拐角处站着几个人。那几个人也不赶路,也不说话,站在那里往她来的方向张望,就好像是专门在等什么人似的。 第80页 她原本打算低头从那里快步走过,可她们远远的看到她,便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她转身想往回走两步,没想到那些人却加快了步子,往她这边追了过来。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那些人大清早的是在等她!虽然她没明白其中的缘故,但本能的反应,告诉她要赶快跑,跑得越快越好。 就在她拼命跑回南雀街的时候,那些人已经追了上来。她不知道那些人和她有什么仇怨,但看他们凶神恶煞看着她一脸怪笑时,她就觉得落到了他们手里准没好事。 虽然这时候天麻麻亮,街上已经有摆摊的人了,也有在摊子上吃早饭的人。可眼下的世道太乱,就算是警察也不见得管这些事,路人就更不敢惹祸上身了。 眼看着就要落在了他们手里,巧心的心怦怦直跳,一只手颤抖着,从斜挎着的布书包里摸出来了一个东西。 那是根生昨天刚送给她的那把枪。她担心放在柜子里还是不保险,便等她娘走后,又悄悄拿出来塞进了书包里。还是随身带着,随时摸得着,心里才踏实。没想到,此刻却用得着了。 她原本想拿枪吓唬吓唬对方,可没想到,那些人不是普通的地痞流氓,一点也没被她手中的枪吓到。看着她战战兢兢拿枪的样子,他们笃定了像她这样年纪轻轻的漂亮姑娘,别说不敢开枪了,恐怕连怎么开枪都不会。因此,他们非但丝毫没有犹豫,反而一步步逼近,笑着说“来啊,朝这打,瞄准点。” 眼看那些人就快走到她的跟前,她突然想起,她娘昨天和她说过的,要是被人欺负了,就还回去,让对方知道,自己不是好欺负的。想到这里,她咬了咬牙,颤抖着手指,扣动了扳机。可跟她预想中的情形完全不同,这枪没有丝毫的反应。那些人见了她这样,又一脸猥琐地笑,“你都没拉枪栓,子弹都没上膛,怎么打得出来。这枪不好玩,不如咱们找个没人的地方,玩点好玩的吧。” 巧心这时才仔细看了手里的枪,摸索着发现有一处可以拉动的地方……她试了试,再一次按下了扳机。 “砰”,刚才还在猥琐笑着的男人,哀嚎着捂着腿趴在了地上。其他几人见状,丢下地上那人不管,也都撒腿跑开了。 她刚才开了枪,又打伤了人。手里拿着那把根生给她的枪,呆呆地站在原地发愣,腿软得迈不开步子。直到警察来了,把她带进了警察局的审讯室里。她心里怕极了,又不敢让通知家里人,怕她娘担心。警察说,像她这样的情况,可重可轻。重的话得在牢里待个两三年,轻的话,花些钱跟对方私了,只要对方不追究了,她今天就能出去。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她怕到了放学的时候,她再不回去,她娘就会知道她今天出了事。她不敢让她娘知道,她今天大着胆子拿枪打伤了旁人,闯下了这么大的祸事。 她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打算找根生。不知道为什么,小的时候只要他在,她就莫名觉得安心,可能潜意识里知道他总会护着她。眼下遇到了困境,她第一个想到的人,还是他。于是,她就跟警察局里的人说,让他们去大帅府里找刘耀祖,告诉他自己出了事。 “大帅府?”那警察笑着道,“你怕不是做白日梦?我看你是吓疯了吧。” 他见巧心是个年纪轻轻的漂亮姑娘,到底有些不忍心,于是对她说,“我劝你,认清点现实,要么就赔钱,要么就坐牢,早点想清楚。不过,我看你还这么年轻,在牢里白白浪费青春,实在是太可惜,还是想开点,破财消灾,这牢房可不是人待的地方。”不管多水灵的姑娘,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待上两年,出去的时候都会变得不成人样。 “这位大哥,我说的是真的,你就信我一回。”巧心说着,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银镯子,她现在身上没带几个铜板,唯一值钱的,便是在正源县时,她娘给她打的这个银镯子。虽然这镯子样式老气,在城里没什么年轻女孩子戴这个,徐美珍还曾拿这个笑话过她,但眼下她身上也就这个,还值几个钱。 她狠了狠心,从手腕上褪下了镯子,递给那警察,“这位大哥,麻烦请你帮忙跑一趟。成不成的,都不要紧。只劳烦您替我捎一句话。” 那人把银镯子拿在手上看了看,说,“成,反正也不远,那我就替你跑一趟。成不成的,就看天意了。”他看她神色认真,又拿了镯子给他,应该没必要骗他。因此,他转念一想,这姑娘模样这么漂亮,说不定真和大帅府的少爷有点什么,要是真的,那他也能捞些好处。要是不真,那他也没什么损失,还白得一个银手镯。 第81页 巧心在牢房里等了半天,她觉得这里的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分钟都好像是煎熬。她默默地想,也不知道那人收了她的镯子,有没有替她捎话。他会不会压根就没去找人,只是诓她。如果他没有骗她,真的去了大帅府,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根生,她记得她娘说过,那地方戒备森严,不是谁都能进得去,说上话的。 就在她又怕又煎熬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隐约有脚步声,这脚步声听着像好几个人的。接着,她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她这半天在心里念叨了无数次的人,他真的来了。 第61章 巧心从刚才在南雀街上被人拦着, 到开枪打了人,又到了警察局的审讯室,她一直咬着牙, 一滴眼泪都忍着没掉。但此刻, 看着眼前的人, 眼泪却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他弯下腰, 蹲在她跟前,替她擦眼泪, 又告诉她,“别哭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巧心抬头说,“我拿着你给的那把枪,在街上打伤了人。” “我来的路上, 都知道了。”根生说,“这事你别往心里去, 我替你解决了。”说着,又问她,“那些人为什么追着你跑,你知道吗?” 巧心摇摇头, “我不知道, 我从来不认识他们。我从那里经过的时候,看到他们站在街角,就像是在等什么人一样。” 巧心说完,见他沉默了半天都没有吭声, 眉头紧锁眼神冰冷,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模样,心里有些害怕, 于是叫道,“根生哥?” “没事了,我送你去学校。”他道。 “那我娘那里……” “放心吧,我不会说的。我知道你怕她担心。” 替巧心传话的那警察,眼下见她真认识刘少爷,态度便和刚才截然不同,满脸笑容鞍前马后的样子,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巧心见他这样,倒有些不自在起来。 根生倒像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也不意外,问了他那被打伤的人是谁,现在在什么地方,接着便对巧心说,自己还有些事情要忙,叫李副官开车送巧心她去学校。 因为耽搁了,所以等巧心到学校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几节课。老师正在讲课,见她迟到了,也没多说什么,只叫她往后注意。他知道这个学生平日里学习刻苦,家里又离得远,想必是有什么缘故,这才迟到了。巧心快步走进教室坐下,就见姜淑贞关切地往她这边看。她朝着她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让她不用担心。 就在她刚转头打算拿出课本时,却无意中对上了徐美珍的视线。她看着她的眼神带着怨恨不屑,似乎还有些惊讶,以及看不出的情绪在里头。等她看过去的时候,徐美珍仿佛有些心虚地转过了头不再看她。 “你没事吧?”下课后姜淑贞问她,“怎么今天到得那么晚。” “路上遇到些麻烦,不过已经解决了。”她道。 徐美珍看了看她的神情,认真地说,“往后要是遇到了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不用不好意思。” “嗯,我知道了。”巧心朝她笑着点点头,“我没事,你放心吧。” 两个人走出校门,姜淑贞惊讶地发现,他哥又来接她了。 “哥,你从前都说忙,没空经常来接我,怎么最近天天来我们学校门口等我?”姜淑贞问。 “哦,最近不忙了。”姜修远说着,又看了看巧心,“要不要上车,稍你一段路?”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巧心道。 姜修远还想说些什么,就看到有人从不远处停着的一辆车上面下来,朝着他们这边挥手,“陈小姐。” 巧心望过去,见是今天送她来学校的李副官。 “陈小姐。”李副官走过来道,“我家少爷叫我送你回甜水巷,请上车吧。” 姜淑贞见到眼前的情形,有些狐疑地看着巧心,“他不会是在追求你吧?”她有些担心,凑到巧心耳边低声道,“我那晚和你说过的话,你要记得。谁都知道,刘夫人想让徐美珍嫁给刘少爷,他那样的家世,不可能当真娶你的。我这样说,你可别生气,我并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我只是怕他没有当真,而你却当了真,最后伤心的还是自己。” “我明白的。”巧心点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姜修远的脸色有些难看,问巧心,“真的不用我送你回去吗?” 见巧心摇了摇头,他叹了口气,便和妹妹上车走了。 “李副官,根……你家少爷呢?”巧心问。 “他说有些要紧的事处理。”李副官道。他做事认真,只是不爱说话。 当年他还小的时候,家乡闹了灾荒,他娘便带着他一路讨饭。等走到了省城,他娘染了病没钱医,大冷的天,在街角的墙根底下咽了气。 第82页 他那时候不知道怎么办,就学着旁人,脏兮兮的头发上插了根草站在街上,就等着有人来买他。想着到时候拿着卖身的钱,好买张席子,请人把他娘找个地方埋了。 可站了许久,也没人肯买他。那年头,小姑娘好卖,像他这样半大的小子不好卖。后来,有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少爷路过,问他大冷的天,头上插根枯草站在这里发什么呆。他说了缘由后,那小少爷便跟身后当兵的人说,让他们拿些钱给他。 “一块大洋就好。”他冻得哆哆嗦嗦地说,“一块大洋……就够请人买一床好点的席子把我娘埋了。” 那小少爷听了,让人多给他几块大洋,叫他买副棺材,再给他娘刻个碑。那小少爷神情落寞地说,“我想给我娘立个坟,都没处立。” “为什么啊?”他不解地问。 “找不到尸骨,化成灰了。” 从那以后,他就一直跟着他家少爷了。他那时候心里暗暗发过誓,往后少爷让他做什么事,他便做什么事,就算是刀山火海,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今天少爷说让她这段日子负责接送陈小姐,护好她的安全,他便想认认真真将这差事办好。 李副官开车送巧心回去的时候,还没到甜水巷口,她便让他停车。 “我在这里下车就好。”她道。她担心被她娘或是其他街坊邻居瞧见。今天发生的事,让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但她瞒着她娘这事,又觉得有些心虚。心里藏了事,做起活来就有些心不在焉,此刻连书都看不下去。 木蓝进屋子的时候,见到巧心对着书本发呆,半晌了还没翻过一页,于是问她,“在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巧心回过神来道,“娘,你拿着纸笔做什么?是要给我爹写信?” 木蓝摇摇头,“我是想给你清和县的大舅妈写封信。” 他们当初来省城走得急,既没来得及告诉陈致远,也没来得及跟清和县的娘家说一声。如今也算是在这里安下了家,木蓝就想写封信,跟黄惠兰她们通通音信。 她在信里头把她们来省城的缘故说了,又问了问木家的情况怎么样,二老的身体是否都好。虽然她心里还有些顾虑,朱家要是还没有放下上回的事,打听到他们在省城,难免会来纠缠,但她知道,黄惠兰是个聪明人,了解了他们来省城的前因后果,应该也不会随便将他们的行踪透露给旁人。但木蓝做事向来谨慎,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和柳婶打了声招呼,用她的名义给黄惠兰寄的信,也在信里告诉黄惠兰,要是回信的话,写柳婶的名字转交。 写完信,木蓝见巧灵已经睡下了,而巧心还在对着书本发呆,便催她也收拾了早点休息。 “我觉得,你最近是不是睡眠不足,太累了。”她道,“早点休息才有精神。” 巧心点了点头,“娘,我是有点累了。你们先睡,我收拾完一会儿就睡。” * 甜水巷里的木蓝家,已经早早熄了油灯睡下。大马路上的大帅府里,却是灯火通明,有人彻夜难眠。 这大半夜睡不着觉的,便是刘夫人。 白天的时候,耀祖回来说有事和她谈。她原本心里还挺高兴的。从小到大,他在家里不怎么爱说话,尤其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话就更少了。 他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但她这些年没有亲生的孩子,当年从乡下把他带回省城,确实是想当成亲生儿子来养的。她在他的身上费了不少的心思,吃的用的,全都是最好的,从来没有苛待过。从小到大,别说打骂了,就是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他。就算是亲生的,也不过如此了。 可她总觉得,他虽然嘴上从不提他的亲生母亲,但心里却一直惦记着,所以这些年才和她不亲。她有时也想,他会不会是知道了当年的真相,所以才在心里对她有隔阂。可这么些年,他从来没有提过他娘,以及当年那场大火的事,而且虽然跟她和他父亲不亲,可态度到底还算是恭敬。 她今天见他回来找她说话,原本还欣慰,觉得这些年的付出总算是没有白费,他在外面遇着事,还是愿意回来跟她商量的。可没想到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让她管好娘家的侄女。 上回美珍是同她哭诉过舞会上的事,她当时还安慰了她一阵子,没想到她转头背着她,做了这样的事。可做就做吧,要是做得天衣无缝倒也罢了,她却好,把件原本简简单单的事,做得错漏百出,让人轻易就能查出来。但凡她动手前,问问自己这个姑妈的意思,也不至于把事情做成这个样子。 她好声好气劝了劝他,想着反正那姑娘也没真出什么事,等他过两天气消了就好,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可没想到,他临走前,说出了一句令她心惊胆战的话来,他说,“她和我娘都是我心里最在意的人,害了她们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说罢,又问她,“当年的那场大火,烧得可真巧,你说是不是?” 第83页 她越想越睡不着。当年的事,也不全是她一个人做的,没有他的默许,她又怎么敢让人放火烧了他的原配妻子。这事他心知肚明,也乐见其成,只不过借着她的手来做罢了。她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他是怕将来儿子知道了怨他,所以让她来背这个罪名。万一事情败露,便都推在她的身上,大不了让她替那原配偿命,而他自然能再娶年轻漂亮的,还能继续父慈子孝。她丝毫不怀疑他能做得出这样的事,多年的夫妻情分,在刘振德这样的人眼里,算不得什么。这些年她算是看得明白,女人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个物件罢了,用得上便用,用不上便毫不留情一脚踢开。他要真是个顾念旧情的人,当年又怎么能忍心看着糟糠的妻子被活活烧死。 她睁着眼睛想了大半夜,翻来覆去,一不小心便惊醒了身旁睡着的刘振德。 第62章 刘振德问徐文锦怎么大半夜的不睡觉, 徐文锦想了想,便对他说,耀祖心里有了喜欢的人。 “那不正好?你替他张罗着娶回来做小, 也好早点多生些孩子。”刘振德道。 “可那姑娘不是旁人, 是从前和他一起住在柳树巷里的。”徐文锦斟酌着说, 她不知道刘振德会有怎么样的反应。不过, 大概是不会赞成的吧。毕竟,他的原配当年就是在柳树巷里被烧死的。要是他不同意这亲事, 父子两个为了这事,难免会起了隔阂。他不是怕儿子怨他,想把一切都推到自己头上吗,她倒是想看看,是不是能如他所愿父慈子孝。 “哦, 柳树巷里哪一家的?”刘振德突然问。 “我也不清楚,上回听美珍说起过, 好像是姓陈。” “姓陈的?”刘振德想了半天,柳树巷里姓陈的人家,他当年出去的早,从前的事已有些记忆模糊了。“莫不是陈半街家的?”他隐约想起, 当年陈家败落了以后, 陈家二少爷陈致远一家,便搬到了柳树巷里的一个小院子里住。 说起陈半街,当年他十来岁的时候,还在陈家的铺子里做过一段时间的伙计。只不过,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风水轮流转,如今他位高权重, 陈家已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了。要说陈家的小姐,当年他家可能攀都攀不上,可眼下,就是嫁到他家做小的,也得算她祖坟冒了青烟。想到这里,刘振德不禁有些得意。从前比他阔的人,如今得把女儿嫁给他儿子做小,还有比这更让人觉得心里舒坦的事吗?想到这里,他便说,“那陈家的闺女,她爹娘当年模样都不差,想来长得也俊俏,既然耀祖喜欢,便替他娶回来做一房小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徐文锦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竟然一点都不避讳柳树巷里的旧事,但转念一想,又有几分明白,像刘振德这样的人,怕是做了亏心事,也不觉得半点亏心的。 她柔声道,“好,我明天就叫人去陈家说。想必能把女儿嫁到大帅府里做姨太太,她家里没有不愿意的,也算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不。”刘振德道,“明天让人把她爹娘接来,我同他们说。”他这么做,并不是多看重这门亲事,而是想着富贵了不在故人跟前显摆显摆,那有什么意思,他倒想看看他们得知这件事后的反应,这样才有趣。 * 木蓝这天和往常一样,早早便在甜水巷口摆摊卖酱肉。 刚一出摊,就有几个人来买了。 “怕来晚了,买不到。”有个人说。 另一个人说,“我特意从南雀街那边过来的,上回听人说,甜水巷口有个卖酱肉的摊子,东西好,又不贵,这才大老远跑到这里来买。” 木蓝将酱肉切好,又拿纸包了。摊子上放了只瓷碗,她说了价钱,便让人把铜板搁在面前的瓷碗里。 有辆车子在她的摊子前停下,从车上下来了两个军官模样的人。 “买酱肉吗?”木蓝道,“我这里概不赊欠。”平时,总有吃军饷的人,在这附近的摊子上白吃白拿,木蓝很看不惯他们这毛病。摆摊做买卖的,都是些小本生意,哪经得起他们这样折腾? 她以为对方是来白吃,却没想到他开口问,“你是陈媛的娘?” 木蓝听了这话,心下没来由的一惊,第一个念头就是,难道巧心出了什么事?但接着,她便冷静了下来。巧心从小就乖巧,应该不会闯什么祸。看来人穿着戎装,怕是这事和根生有什么关系。 她点点头,“对。找我什么事?” 出乎意料的是,那俩人和她说,让她跟他们走一趟。 “去哪里?”木蓝问。 “大帅府。” 摊子上买酱肉的人,见这情形,又听那两个人说要带摊子的老板娘去大帅府,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好端端的,被刘振德手下的人带走能有什么好事?像这样**被带走的,往往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就是没钱捐税的。轻的有被关进大牢的交钱走人的,重的也有过被枪毙的。就像去年有个报馆的记者,只因为在报纸上说了两句不该说的话,暗讽他搜刮民脂民膏,苛捐杂税多如牛毛,便被抓去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枪毙了。 第84页 因此,来买酱肉的客人见木蓝要被带走,都是在心里叹气怕是凶多吉少,但也不敢说什么,更不敢再在这里停留,吓得都走开了。 “去做什么?”木蓝问,“对不住,我现在没空,还要在这里摆摊做买卖。” “我们也不清楚,你去了就知道了。”那人说着,还拍了拍腰上别着的枪。 看他们这样子,没有商量的余地,不去是不行了。 “那好,你们等我一下,我把摊子收回去。” 对方倒也没多为难她,同意给她点时间,把摊子收了。 木蓝跟柳婶打了声招呼,说是出门去趟大帅府,要是几个孩子回来了,她还没回来的话,让柳婶帮着管顿饭。 “你上那里头做什么啊?”柳婶一听她要去大帅府,也是替她担心,着急问道。 “应该没什么大事。”木蓝道,“要是我没回来,千万让几个孩子在家好好待着。” 她托付完,便出门跟着那两个军官模样的人上车走了。 大帅府在省城最宽的一条街道上,建得气派,远远便看得到。等到近了,才发现门口处都有荷枪实弹的警卫守着,戒备十分森严。 要是换做一般人,见了眼前的情形,怕是要发怵。但木蓝向来沉着,见到这样,也并没有慌张,神色镇定地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带她来这里的人,让她在一个房间里等,便转身出去了。木蓝看了看这房间,这里像是待客的地方,装饰得富丽堂皇,也不知道是用了多少民脂民膏在里头。她不知道,他们带她来这里是做什么,坐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来,只好静下心来等待。等待的时间过得很慢,座钟上的分针转完一圈后,终于有人来了。 来人看着有些眼熟,她曾经见过的,是当年去柳树巷她们家,接根生走的那位刘夫人。 也许是因为养尊处优,刘夫人的模样跟从前的变化不大,仍旧美丽姣好。她说起话来,带着吴侬软语的口音,还是跟从前一样,听着很是温柔。 “让你久等了。”她道,说着又转头问家里的佣人,“怎么也没人上茶?” “不用了。”木蓝淡淡道,“请问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 刘夫人温柔笑了笑,“等会儿大帅来了,你就知道了。总之,是好事。” 她的话音刚落,木蓝便见她朝门口望去,站起来迎了上去。 木蓝这才看到,进来的是个身材魁梧,穿着戎装的人,许是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原因,这人身上带着不少的戾气,从面相上看,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刘夫人走到来人的跟前,亲手替他脱了外套,又给他沏了茶,殷勤地端到跟前,柔声道,“忙了一上午,累了吧?喝口茶润润嗓子。” 木蓝没想到,刘夫人看上去那么漂亮矜贵的人,在刘振德的跟前,却这么放低身段,对他可以说是温柔体贴,无微不至了。也难怪,当初能让刘振德心甘情愿娶了她回来,又费尽心思扶了正。她心里只是叹息,替根生娘觉得不值。当初他还一穷二白的时候,就嫁给了他,还把嫁妆全都拿出来给他做盘缠,他这才能去外头飞黄腾达。等到她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了,却又被他们夺走了。她从没沾过刘振德一天的光,到最后只落得个尸骨无存的结局。 想到这里,她觉得替根生娘不值。她模样好,心也善,不像眼前这个女人装模做样假意温柔,她是个打心底里温柔的人,见了巧心和巧灵穿了破衣裳,觉得不忍心,都要拉着她们到她家,拿出针线补一补的。 刘振德见木蓝看着他的眼神仿佛有些冰冷,却是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曾得罪过她。他对这个陈二少爷娶的媳妇,有些印象。当年他们刚搬来柳树巷里住时,从巷子口进出,偶尔也会打个照面。当时她刚嫁到陈家没两年,人又长得俊俏,刘振德遇到了,也曾多看过她两眼,因此依稀对她还有点印象。如今再见,虽然不再像当年那般年轻,但眉眼还是好看,且身上多了淡定从容的气质,见到他了,竟然也不害怕,态度倒是不卑不亢,这让他有些意外。 “请问刘大帅今天找我到这里来,有什么事?”木蓝问,“要是没什么要紧事的话,我想早点回去,我还得摆摊做买卖,毕竟比不得您,我们普通老百姓没什么闲工夫,还得出摊赚钱,一家人指着这个糊口呢。” “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你家闺女她爹呢?”刘振德问。他记得陈致远,是个清高的,平日里好像总看不上他这样的人。今天他让人找他们过来,其实更想看到的,是陈致远如今面对他时,会是什么模样。却没想到,陈致远没来,只他媳妇一个人来了。 第85页 第63章 木蓝见他问起陈致远, 不知道是什么用意,于是想了想便道,“日子艰难, 他出去谋生路了。” 刘振德有些意外, 但接着便嘲讽地笑了笑, “也是, 眼下也没什么人往家里请教书先生了。他那清高的性子,在如今的世道, 可吃不开。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我倒是可以考虑让他来我手底下做个参谋啥的,好歹给他口饭吃,你回头有空劝劝他。” “这个不必了。”木蓝道,“他做不来。”木蓝心想, 跟着你做那些缺德事,一般人可做不来, 得心黑脸皮厚才行。 “做不来可以慢慢学呀。”刘振德丝毫不以为意地道,“今天请你来,是想和你说,耀祖喜欢你家闺女, 看在从前的份上, 我倒是可以答应让你闺女嫁过来做个小的。今天叫你来,是和你说一声。” 木蓝听了,先是一怔,她来之前想过, 今天的事可能和根生有关, 但却没想到是为了这个。接着,她便在心里冷笑, 听他这口气,好像让巧心嫁到他家给他儿子做小,是多大恩惠一样。他全然不在意旁人的想法,好像他想这么做,只需叫她来说一声便是。恐怕就连这样,都是看在从前认识的份上,这才把她叫来这里说一声,否则便是连声招呼也不打,直接派人把巧心接走完事。 “根生这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模样好,人也聪明,我挺喜欢的。”木蓝道,“只是要巧心嫁给他做小,我却是不同意。一来是巧心年纪还小,她喜欢念书,未必想这么早嫁人。二来大帅府里虽然富贵,但我们高攀不起。像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宁愿找个普通人家名正言顺嫁过去,平平淡淡过日子。” 刘振德似乎压根就没想过她会不愿意。刚开始听她夸自己儿子,还觉得挺受用,但听着听着,就觉得她话音不对了,听她那意思,好像把女儿嫁到他家做小,还受委屈了似的。他原本想的是,她会感恩戴德奉承自己。再不济,她哪怕心里不乐意,也不敢不答应。可万没想到,她竟敢一口回绝自己。 他在高位已久,习惯了旁人的奉承与讨好,这么些年还没有谁敢驳他的面子,当面违他的意。他从前还真没看出来,陈致远的媳妇瞧着白净俊俏,却不是个好看易碎的花瓶,而是个这样的硬骨头,他今天叫她来这里,本是给了她几分颜面,没想到她竟敢当面回绝,真是给脸不要脸。他原本只是见儿子喜欢,便想着讨来做小也不是什么大事,顺便也能显摆显摆,看看陈致远在他面前还能不能是从前那副清高的模样。可陈致远没出现,他媳妇又是个敢和他说不的,他便觉得心里不舒坦,得找补回来。既然她不情愿让她闺女嫁过来做小,那他还就偏要把她闺女弄来,想看看她骨头能硬到什么时候。 木蓝见刘振德突然阴沉了脸,知道今天这事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果然,就见他道,“那可由不得你。今天叫你来,只是和你说一声。你回去准备一下,晚上便把她送过来。”说着,便道还有公事要忙,就要起身离开。 刘夫人见状,柔声劝他,“你这样子把人强弄了来,回头耀祖知道了,要是不高兴怎么办?” “我也是为了他,他还能不领情?”刘振德冷哼道。 刘夫人没有再说话,仍旧温柔地笑着,替他穿了外套,白皙的手指动作轻缓地扣上扣子,又抚了抚外套上的褶皱,道,“晚上早点回来。” “婶子?”木蓝见他的态度没有回转的余地,心里正在想该怎么办,就听到门口有人说话。她循声望去,见是根生来了。他好像已知道了刚才发生的事,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 “你今天不是跟周师长有事出去了吗,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刘振德问。 根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父亲,这是怎么回事?婶子她怎么在这里?” “哦,我听说你喜欢陈家的闺女,便请她来,跟她说一声,想讨了她闺女来给你做一房姨太太。你年纪也不小了,眼下虽还没定下娶妻的事,但倒是可以找几个称心的人,趁着年轻多生几个孩子,也不赖。” “娶来做小?”根生问。 “是啊。”刘振德点头,“她的出身,能嫁给你做小,已经是抬举她了。怎么,你莫不是还想明媒正娶?那可不成,我告诉你,你的婚事我另有打算,你用不着操心,我自然会替你选个最合适的。” 根生盯着刘振德看了一会儿,沉默了片刻,问道,“父亲,谁和你说的,我喜欢她?” “难道不是吗?”刘振德问。 “当然了。我怎么会喜欢她?”根生看似毫不在意笑了笑,语气轻松道“我从来都把她当成是自家的妹妹。也不知道是谁,竟能想出这事来,真是有些离谱。” 第86页 刘夫人笑了笑,“你父亲也是为了你。他以为你喜欢,这才好心想替你办了这事,你别怨他多事。” “我知道父亲是为我好,可我不喜欢她,娶个妹妹回来多别扭,您说是吧?”他笑着对刘振德道。 刘振德见儿子这么说了,又好不容易对他有个笑脸,刚才的气消了大半,也不想再提这事,于是道,“你不喜欢便算了。往后遇着喜欢的了,爹再给你讨了来。”说着,又问他为什么中途回来,先前交待给他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有周师长在那处理,您放心吧。”根生道。 刘振德走后,木蓝起身也要回去,今天的事情算是有惊无险。要不是根生中途回来,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善了。 根生见她要走,执意要送她回家去。 出了大帅府,木蓝松了口气,和根生一块儿上了车。 根生告诉李副官开车去甜水巷。又转头对木蓝道,“婶子,今天的事你回去别和巧心提。我怕她爱想事,听了会担心。” 木蓝点点头,“好,我不告诉她。” “还有,我刚才跟我爹没说真话。”他道。 木蓝有些惊讶,他这话的意思是,他喜欢巧心?他们从小一起结伴上学,经常在一块儿玩,所以她见如今他们走得近些,倒也没多想,以为是往日的情谊深厚。其实,她刚才听根生说把巧心当妹妹时,并不意外。可眼下见他说喜欢巧心,倒是出乎意料。 “但我知道,她喜欢念书,往后还想读大学。我想她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只要她开心了,我就开心。”他说到这里,沉默了半晌又道,“等我替我娘报了仇,到时候要是还有机会,我会亲口告诉她。可要是我等不到那时候,今天这些话,就当我从没有说过,你也不必告诉她。” 从上回见到他,木蓝就知道,他还没忘了她娘的仇,心里想着报仇的事。但听他刚才这话,像是已经抱了鱼死网破的决心。 “值得吗?”木蓝问他。 “这么些年,每回看到他,我就想起我娘来。我心里也煎熬。”他道,“这个心结恐怕永远也打不开了。除非他和我之中,死了一个。否则,这事就过不去。” 木蓝叹了口气,劝他,“你娘未必希望你像现在这样的。她如果知道,你为了她替她报仇,要搭上自己的命,你说,她会怎么想?要是有别的法子,不要赌上自己的性命,为了那样的两个人,不值得。” 她见根生没说话,也不知道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车子在甜水巷口停下,根生道,“婶子,我就不送你进去了。不然,她看到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木蓝刚进院子,‘吱呀’一声关上了院门,就见巧心从灶房里跑了出来,一脸焦急问,“娘,你回来了?柳婶说你去了大帅府,没什么事吧?” “哦,没事。”木蓝道,“从前都在一个巷子里住着的,他听说我来了省城,便请我过去叙叙旧。” “没事就好。”巧心显然是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问她,“娘,我刚帮柳婶洗了碗。你吃了没?锅里还给你留了粥和饼子,我给你热热。” 阿宝和巧灵听到声音,也早就跑了出来。 “娘,你不知道,我姐急坏了,连饭都没吃两口,说是你要再不回来,她就去大帅府里找你。”巧灵说。 “我这不是没事吗?”木蓝笑道,“好了,我肚子饿了,先吃饭了。” 阿宝说,“根生他爹真不够意思,请你去叙旧,到了饭点连顿饭都不管。这大帅可真够扣门的。” “快别说了。”巧心摇头道,“这话你可别到外头去说,祸从口出。” “姐,我知道了,你别操心了。”根生说。他觉得她姐什么都好,就是爱操心,想得多,活得太累。 木蓝刚坐下喝了口粥,吃了两口玉米饼子,就听到巧灵在外面喊她,“娘,我爹来信了!” 她叫巧灵把信拿进来,拆开看了两眼,愣住了。 第64章 陈致远寄来的这封信很厚, 足足有七八页。里头说了他之前给木蓝他们写了好几封信都没有回音,于是又写信给正源县的熟人,托人打听后, 才知道他们已经离开正源有一阵子了, 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就连租给他们铺子的王嫂也不清楚。于是, 他又给木蓝的娘家写信,结果黄惠兰回信说也有好一阵子没联系到木蓝了, 她也着急。这下子,就连陈致远平日里那么沉稳的人也沉不住气了,又费了周折,从原先的驻地那里找回了木蓝给他寄的信,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来了省城。他急着和他们联系, 上回便先拍了电报过来。他在信里还说,过段日子要回趟家, 至于回来做什么,却是在信里没有说。 第87页 “娘,我爹信里说什么了?”巧心进屋倒了杯茶水递给木蓝,问她。这么久没跟她爹通音信, 她心里也挺惦记的, “我爹还好吗?” “他说过段日子要回来一趟。”木蓝把信给了巧心,让她自己看。 巧心听了心里高兴,脸上满是期待,“娘, 你说的是真的?我爹真要回来了?”她爹当年走的时候, 她还是个小姑娘,如今都是大姑娘了。 阿宝也说, “爹肯定没想到,我都长这么高了。他如今就是生气,可也打不了我了。” “爹啥时候打过你了?”巧灵说,“大不了就板着脸训训你。” “不过说实话,我还挺怀念他教训我时的样子。”阿宝道。 巧心看过信,将信纸抚平整,又仔仔细细叠好,还给了木蓝。 “娘,你收着。”她道,又催着阿宝巧灵去做功课,“不会的,我教你们。阿宝你也别光顾着玩,小心爹回来了考你功课。” 木蓝看着巧心的侧影,有些出神,想起了根生今天和她说过的那些话。说实话,她心里挺喜欢根生这孩子的,他性子像他娘,心地好,但那聪明大概是随了他爹,要不是那样的身世遭遇,也许会是个有出息的。可偏偏却摊上了那样的事情。也不知道巧心是怎么想的,她喜不喜欢根生,又有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思?木蓝不清楚,至少从巧心平时的样子看不出来。不过,她也知道,巧心是个心里爱藏事的,再加上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就算是真的喜欢根生,也不会就这么告诉她。要真是那样,也挺可惜的,这两个孩子从小一块儿长大,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了,但却不知道能不能有个圆满的结果。 木蓝想了想,觉得这事还是顺其自然吧。命中注定的姻缘,怎么也拆不散。可要是命里没有,那也强求不来。她不知道巧心往后知道了这事,能不能看得开。可能这就是根生为什么说,让她先别告诉她,如果将来有机会,他亲口对她说。有些事情,如果永远不知道,便也不会有那么大的遗憾。 * 自从巧心上回出了事,她每天出门便都能看到李副官的车子停在巷口附近。不仅如此,李副官还会买了早饭带给她,有时候是包子,有时候是大饼油条。 他说这些都是他家少爷交给他的差事,然而巧心却再也没有见过根生。 每回巧心问起,李副官都会说,“少爷有事在忙。” 至于他在忙些什么,巧心不知道,但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很快,她的不安,就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淡了。 这天傍晚,木蓝一家人正围着桌子吃饭,就听到柳婶在院子里喊她说,“有人找你。” 木蓝心里纳闷,但还是放下筷子,起身出去看了。 “都这时候,谁找娘啊。”阿宝说。 巧心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亮了亮,“会不会是爹回来了?” 她说着,便也放下筷子不吃饭了,去了外面看。阿宝和巧灵一听他姐这么说,也跟着出去了。 几个孩子从屋里出去后,便看到他们的娘站在院门口,对着门外的人发呆。 门外站着的,是个俊朗的中年男人。多年的戎马生涯,让他的皮肤看起来比从前黑了些。他站着时脊背笔直,身上也比往日多了些英挺的气质。 “爹!”巧心叫道,她转头对着身后发懵的巧灵说,“这是咱爹啊,你不是总念叨着吗。眼下回来了,你怎么倒不吭声了?” 巧灵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门外站着的这人就是她爹。也不怪她认不出来,她爹走的时候她还小,那时候她还没记事,可如今她都上了好几年学了。 “爹?”巧灵有些迟疑地叫他。 “这是……巧灵?”他说着进门往前走了两步,一把抱起眼前的小姑娘,“都这么大了,爹快抱不动了。” “爹,我也大了,你怎么不看看我?”阿宝问。 陈致远刚才见了闺女心里欢喜,听了这话,才看向旁边站着的少年,阿宝如今也长大了,个头都超过了他的肩膀,看上去倒是比以前稳重了些。 “你有没有听你娘的话,没有时常闯祸吧?”陈致远问。他知道巧心从小乖巧,巧灵虽然淘气了些,但到底是个小姑娘,也惹不出什么乱子来。只是他心里总是不放心阿宝。阿宝的性子太过顽皮,指不定哪天就闯了什么祸。 “没。”阿宝着急道,“爹,你也不能总用从前的眼光看人啊。我现在常帮娘做活,还能护着我姐和巧灵,不信你问我娘。” 陈致远看着木蓝,眼神有些复杂,心里也五味杂陈。他这些年没在家,家里全靠着木蓝一个人支撑。他对木蓝有爱意,有愧疚,也佩服她能将家里管得井井有条,把几个孩子教得这样好。 第88页 木蓝初见他时,太过意外,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她回过了神,便平静问他,“吃过了没?” 陈致远想要说些什么,但看了看一旁的柳婶和几个孩子,却终究没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 柳婶见几个孩子叫眼前的这人‘爹’,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她碰了碰木蓝的胳膊道,“一家团聚,这是好事啊。还愣着做什么?再多炒两个好菜,一家人好好吃顿团圆饭。” “不用了。”陈致远道,“你们也累了一天了,我随便吃点。明天我带你们去下馆子。” 柳婶凑到木蓝耳边低声说,“想不到,巧心她爹这么体谅人,他这是怕你累着呢。”又说,“我就不打搅你们了,你们一家人回屋好好说说话吧。” “爹,咱们明天真要去下馆子?”阿宝问。他听同学说起过,省城有许多好吃的馆子,就是甜水巷附近,也有不少。他早就想尝尝了,但家里的钱得俭省着用,所以他们还从来没去吃过。 陈致远把手里拿着的行李箱给了阿宝,进屋坐下,见这屋子虽小,但却收拾得整洁干净。 “这些年让你受累了。”他看着木蓝道,“我……” “爹,吃饭吧。”巧心添了副碗筷,把筷子递到了他手里。 “你也吃。”陈致远对木蓝道,说着又夹了些菜到她碗里,“我记得你爱吃这个。” 吃饭的时候,木蓝没怎么说话,阿宝和巧灵倒是叽叽喳喳问了许多,一会儿问他坐火车回来是什么感觉,一会儿又问他身上是不是带了枪,能不能给他们瞧瞧。 “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陈致远说。 他说这话的时候,巧心不由想起上回的事,有些心虚地低着头静静吃饭。 陈致远见阿宝他们听了他的话不高兴,便安慰说,“不过,这次回来,我带了不少东西给你们,等一下吃完饭,我再拿给你们看。” 吃过饭,他打开带着的行李箱。行李箱里除了换洗的两身衣裳外,壮着的都是带给木蓝和几个孩子的东西。 他拿起一个小巧的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只做工精美的金戒指。 “你哪来的钱?”木蓝问。这些年,他时不时便托人往家里稍些钱。而且他自己在外面也要吃穿用度,也不知道哪里的钱来打金戒指。 陈致远笑了笑,“放心吧,这都是我这些年攒下的。”他这些年生活上过得简朴,一发了饷,便攒着让人捎到家里。旁人都笑他想不开,明明手里头有钱,却省着不花。但他想着自己苦点没关系,只要木蓝和几个孩子日子能过得好一些,他心里也能少些愧疚。 却没想到,还是让她们受委屈了。她们孤儿寡母,在正源县没有依傍,遇到事了,也只能背井离乡出来外面避祸。不过也多亏了木蓝果断机智,这才能有今天一家人团聚,好好坐在一起吃饭。要不然,恐怕巧心这会儿已经嫁到了那朱家,指不定在受什么苦。 “这些料子都是你喜欢的颜色。”他说着又从行李箱里拿出几块好料子,“你穿上肯定好看。” “爹,你也太偏心了点。怎么都是给我娘的?没有给我的?”阿宝不满地嘟囔道。 陈致远说,“你也有,别心急。都有。” 他带来给几个孩子的,都是书,其中也有些时下有名的杂志刊物。 阿宝见了忙说,“爹,当我刚才没说,我不要礼物了。”他头脑并不笨,可就怕看书,学校里教的,都够他头疼的了,没想到他爹又带回来这么些书。 “这里头讲了许多新思想,你们好好看看。弱小就得受人欺负,人是这样,国家也是同样的道理。你们现在好好念书,将来才能改变现在的状况。”陈致远道。 巧心倒是喜欢看书,她接过她爹手里的书,笑着点了点头,“爹,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念书的,以后还要上大学。” 晚上时候也不早了,巧灵困得只打哈欠。阿宝问,“爹,你今晚怎么睡?”如今他们只有两间屋子,阿宝一个人住一间,木蓝和巧心巧灵住一间。阿宝大了,他有些不想和他爹住一间屋子。 第65章 陈致远也知道只有两间屋, 如今阿宝和巧心都大了,总不能让他们挤一间屋子。 于是,他便对阿宝说, “还跟从前一样, 咱俩住一间。” 阿宝虽然有些不情愿, 但也没办法, “我那床小,睡不下两个人。要不……我打地铺吧。”他心里想着, 他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总不能叫他爹睡地上。 “我今晚去外头找间旅馆住吧。”陈致远道,“明天咱们再商量一下找房子的事。” 木蓝原本还以为,他这次回来只是住几天,但听他这话, 似乎是要长住。 第89页 “你不走了?”木蓝问。 “嗯,这次回来就不走了。今天晚了, 明天我再和你细说。” 陈致远拿了些随身的物品,便出门去外头找旅馆了。临走前,看了木蓝半晌,说, “我还有许多话要同你说。今天你也累了一天了, 先歇着吧。” 第二日一早,巧心去上学了,木蓝和阿宝巧灵还没吃早饭的时候,陈致远就来了。他手里提了个纸包, 搁在桌上, 打开后里面是热腾腾的包子。 “我来时看到巷口的摊子上有卖包子的,想着你们可能还没吃早饭, 便买了几个。”他道。 木蓝说,“正好,锅里煮了粥。坐下一起吃吧。” 阿宝和巧灵吃了早饭去上学,屋子里就剩下了木蓝和陈致远两个人。陈致远说,他这些年时常做梦梦到木蓝和几个孩子。在梦里,一家人就像这两日一样,有说有笑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他上回在战场上救了个人,那人是他的上峰。他救了他后,他便许诺给他加官升职。可陈致远说,他出来外面不为别的,就因为看不惯旧军阀割据混战,搞得民不聊生。那人见他一表人才,人品性格也都没得说,便又想把唯一的妹妹许配给他。旁人都羡慕他的好运气,说是他从此以后不光得了个年轻貌美的老婆,且往后还会平步青云,前途不可限量。可陈致远却拒了这亲事。他说,他在家乡已经娶妻生子,为了自己的前程抛妻弃子,那样的事他做不出来。更何况他惦记着木蓝和几个孩子,心里也容不下旁人。他想着离家也有好些年了,便索性跟那人说是从今往后回家做买卖,一家人好好过日子。那人挽留了他几回,见他态度坚决,便赠了些大洋答谢救命之恩,无论如何也让他收下。陈致远想着木蓝和几个孩子,在省城初来乍到,用钱的地方怕是不少,也便没有多推辞。 “咱们租个小院子吧。”陈致远说,“再看看附近有没有合适的铺子,租一间?” “根生也劝过我,在大马路上租一间铺子,可我仔细想了想,觉着成本太贵。要是像你说的,在甜水巷这附近找一间铺子,我倒觉得行得通。只是,也不知道一时间有没有合适的。” 柳婶听他们说是想找个小院子,也点头说,“是这个理,这里只有两间屋子能住人,也住不下你们一家子人。” 木蓝心里挺感激柳婶的通情达理,也念着她当初的情,“那时我跟几个孩子刚到省城,举目无亲,在大街上也不知道该往哪走时,是柳婶帮了我们,让我们租了她家的屋子落脚,又是他们帮几个孩子找的学校进去念书。”木蓝对陈致远说。她心里想着,哪怕是往后搬走不在这里住了,也和柳婶像一家人一样常来往。 “那是自然。”陈致远也赞同她的想法,“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这么想没错。” 木蓝听摊子上来买酱肉的人说,甜水巷里有个院子眼下空着。于是,木蓝便拜托那人问问院子的主人,看看要不要往外租。 过了两日,那人到木蓝摊子上来,说是替她问了,只要价钱合适,人家也愿意往外租。 “辛苦你了。”木蓝说着,切了块酱肉包好递了过去。 “这怎么好意思呢。”那人推辞道,“也就多问了几句话,又不费事。” 木蓝却是硬塞给了她,“你就拿着吧。下回来,我给你打折。” 那个空着的小院子,木蓝看了挺满意的。她从一到省城,便一直住在甜水巷,摆摊子也是在这里。因此,她对这附近的环境比较熟悉,而她摊子上卖的酱肉,在这里也渐渐有了些名气。要是搬到别的地方去住,就又得从头开始。另外,往后还是住在甜水巷,和柳婶家也离得近,两家走动起来比较方便。柳婶夫妇年纪大了,膝下又没有儿女,有些时候得搭把手,住得近些也好照应。 而且,那院子小是小了些,但好在一间正房,两间偏房,刚好够他们一家人住的了。到时候他们住正房,巧心和巧灵一间房,阿宝一间房,和他们当初在正源县时一样,倒是住着刚刚好。 虽然里头空荡荡的,没几件家当,但木蓝觉得,这些都可以慢慢再添置。 “我觉得那院子挺好的。”她对陈致远说。 陈致远看着她道,“只要你喜欢就好。既然你觉得不错,那咱们便把那院子租下来。” 陈致远总住在外头的旅馆,也不是个事。他们也没再看黄历,跟人签了字据交了大洋后,当日便搬了过去。 他们的家当也不多,就一些衣裳,以及被褥铺盖,再就是锅碗瓢盆和木蓝摆摊要用的东西。 陈致远生怕她累着,便叫了阿宝两个一块儿搬,让木蓝和巧心巧灵在一旁看着就行。 第90页 “娘,这些重活就交给我和我爹。”阿宝也说,“你和我姐歇着吧。” 搬了半日,总算是搬完了所有的家当。虽然地方不大,但好好收拾收拾,也算是有个自己的家了。 “晚上想吃点什么?”木蓝问几个孩子。 陈致远却说,“说好的要下馆子,今天是好日子,咱们去外头吃顿好的。” 他们在附近找了一间看上去还不错的饭馆,坐下后点了几个好菜。几个孩子难得来下一回馆子,桌上的菜有鱼有肉,算是难得改善生活。 巧灵说,“我觉得娘做得比这个还要好吃。娘要是开间饭馆,生意保准比这个还好。” “我也觉得娘做的菜最好吃。”阿宝说,“不过就是素了点。”他喜欢吃肉,可自从来了省城以后,家里的日子便过得俭省,不像从前在老家开铺子时,常常能吃到荤腥。 “可惜当年你临走前,咱们喝的那坛酒,还在老家的灶房里放着没带来。按说那酒也有些年头了。”不知怎得,木蓝就想起了当年陈致远临走前,他们开了一坛酒没喝完,当时她还说,剩下的封存起来,等到他下回回家的时候再喝。却没想到,一晃这么些年过去了。 “那酒后劲大。”陈致远说,“当时你喝了两碗就醉了。” 说起这个,木蓝不由得想起那次的事,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便岔开了话题,说,“一会儿吃完饭,咱们去照相馆拍张全家照吧。” 那照相馆是他们当年刚来省城时,木蓝从那里路过,当时还对巧心他们说,往后要是在省城站稳了脚跟,便带他们一起去拍张照片。因此,这会儿听说要去拍全家照,几个孩子都是高兴极了。他们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拍过照片。 照相馆的老板对木蓝和几个孩子有点印象,“我记得你来过。”他道。 “那么多人来照相,你还记得我们?”巧灵好奇地问。 “当然记得了。”照相馆老板说。当时一个女人带着几个孩子,看衣着打扮,像是刚从乡下来的。但她见了照相馆这新奇的事物,一点也不胆怯,而是带着孩子进来看,还告诉他们,等往后在省城站稳了脚跟,便来这里拍张全家照。这样的女人可不常见,他当时心里有些吃惊,便同他们多说了几句话,也因此到现在还有印象。 照相馆的老板摆好了照相机和镁光灯,木蓝和陈致远坐着,巧灵靠在木蓝的怀里,巧心和阿宝则是站在他们的身后。 陈致远在外面的时候拍过照,木蓝在从前的世界里,对拍照也并不陌生。只是几个孩子是头一回拍照,忍不住都有些紧张,脸上的表情僵硬,手脚也有些无措。镁光灯闪了的时候,巧心有些紧张,不小心眨了眼。阿宝则是偷偷踮了踮脚,想让自己看上去比姐姐高一些。 “过几日来拿照片。” 木蓝心想,这要是放在她原来的世界,拿个手机随时随地都能拍照,哪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的。但在这个世界里,拍照却是一件郑重的大事。就连巧灵,都在嘀咕说,早知道就穿她最喜欢的那件衣裳出门了。 “下回吧。”木蓝说,“往后咱们每年拍一张。几十年后看看,多有意思。” 陈致远说,“明天咱们去附近看看铺子。往后我帮着你一起,咱们把铺子做大。” 从前,木蓝觉得,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但现在,她却觉得,自己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有家人一起面对风雨,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样的生活似乎也不错,而且 ,日子总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第66章 搬了院子, 一家人总算是在省城有了自己的家。木蓝依旧每天做了酱肉拿到甜水巷口卖,出摊收摊的家当有陈致远帮着搬进搬出,她倒是也省了不少力气。 木蓝摆摊的时候, 陈致远便去附近看铺子。要说他确实是有些见识, 对于做买卖挺有天分, 没多久, 便被他找到了间合适的铺子,租金也谈拢了。原本那房东见他不是本地人, 还想敲一笔竹杠,却没想到他事先已把这附近铺子的行情打听清楚了,签字据时也看得格外仔细,做事倒是滴水不漏。 前几日,他说是在附近找到了一间不错的铺子, 让木蓝一起去瞧瞧。 “那铺子正好在甜水巷前面的榆树街和南雀街的拐角处,我看过了, 这附近几条街在那里交汇,凡是过往的人都会打从那里经过。租金我也想法子谈了下来。你看看合不合意,毕竟是你做掌柜的,这事还得你拍板。” 木蓝有些意外,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找到了铺子, “那我去看看。”她道。 她到了那里,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又站在铺子门口看了一会儿过往的行人。 第91页 “怎么样?”房东问,“我这铺子不错吧?我跟你说, 来问的人不少。你们早些定下来吧, 我看你家男人做事干练稳当,还以为他能拍板, 没想到他说得带你来看看,这事得你拿主意。”在他看来,没本事的男人才听媳妇的话,所以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一个说话做事都滴水不漏的男人,却也要问过媳妇的意见。可今天见了木蓝,他却是明白了。原来,他媳妇是个有主意的人,说话做事干脆利落,显见得平日是她在当家。 不过,那房东看着木蓝的神色,心里却有些拿不准她的意思。她的脸色相当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要按常理来说,一般人看了这铺子觉得喜欢,多少会透出些兴奋的情绪。再或者不喜欢的话,也会皱皱眉头,流露出不感兴趣的样子。反正,他以往都是拿捏了对方的心思来起价,可今天却偏偏摸不透她的想法。 “还凑合吧。”木蓝道,铺子也看完了,她便和陈致远一块儿回了甜水巷的家里。 “我觉得挺不错。”木蓝对陈致远说,“位置好,价钱也合适。” “就知道你看了会喜欢。”陈致远看着她笑了笑说,“明天我就去交钱签了字据,咱们把铺子租下来。” 铺子从租下来,到装修置办家当,都是陈致远在忙。木蓝只是告诉他,柜台做成什么样,哪里想摆几套桌椅,墙上想挂些什么字画。 “这些都交给我。”陈致远道,“你就安心做酱肉吧。等我把铺子收拾好了,你再来看。保准合你心意。” 等到一切准备妥当,陈致远便让木蓝去看。 铺子里的陈设,都是按她原先的想法来布置的。令她意外的是,店铺门口挂上了一块‘兴盛源’的招牌。 陈致远见她有些诧异,便解释说,“你从前的招牌做了好些年,也积累了些口碑,我想着要是就这样丢掉,总归有些可惜。”说完,他又有些紧张地问,“你觉得怎么样?要是不喜欢的话……” “就这样吧,挺好的。”木蓝道。就算陈致远不这么做,她自己原本也打算叫人订做一块和从前一样的招牌。这招牌她以往在正源县做出了口碑,如今她想用这块招牌,在省城也闯出些名堂来,。 木蓝原不打算看日子,她不信这个,觉得择日不如撞日,早一天开张便能早一些赚钱。可陈致远却说,这是件大事,还是得看个好日子。最后,木蓝也没找人算,而是自己翻了翻老黄历,把开张的日子定在了三天后。 开张这天,几个孩子都去了学校,只有木蓝和陈致远两个在铺子里,她特意请了柳婶夫妇,以及光顾她的摊子的几位相熟的街坊过来。 新店开业,她在外面贴了优惠酬宾的广告,又印了些广告宣传单,开业前在附近的几条街上派发。 附近的街坊听说甜水巷口的卖酱肉的,在榆树街转角处开了家铺子,这两天刚开张有优惠卖得比平时便宜,便也来看看。来光顾的,不光有榆树街的,还有平日住在南雀街的。 “这招牌我瞧着有些眼熟,我记得从前有一回,跟着人去正源县贩货,也从一家铺子里买过酱肉,味道不错,我吃过一回,回来后还有些惦记。那铺子的招牌好像就叫这个名。”有人道。 这时,又有人说,“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家亲戚也有去正源县做过买卖的,回来时给我们带过些特产,里头就有你说的那家酱肉。不过,有好些年没吃过了。” 木蓝没有想到,她从前在正源县卖的酱肉,在省城竟然也有人知道,这事还挺意外的。 “‘兴盛源’的酱肉只有这一家。”木蓝道,“开张前三天一律打九折,往后还请各位帮着宣传宣传。” 铺子里的生意好,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家里的日子便比从前好过了不少。 这天,木蓝蒸了一锅白面馒头,又做了些红烧肉,她拿了几个馒头出来,又用盘子另盛了些红烧肉出来,叫巧心给柳婶家送去。她跟柳婶说过,让他们今天不用做饭了。她做了好吃的,等做好叫巧心送过去。 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散发着小麦的清香,红烧肉看着很是诱人,香味扑鼻。巧心还没吃饭,肚子有些饿了,闻着这味儿忍不住悄悄咽了咽口水。好在柳婶家离她家只有不多的几步路,等她把这个送到柳婶家,回家后便能吃这白馒头和红烧肉了。 “难为你娘常惦记着我们老两口,做了什么好吃的,都送过来。”柳婶说,“这叫我说什么好呢。” “这是应该的。”巧心道,“当初您好心收留我们住在您家里,又替我和弟弟妹妹找到了上学的地方。我娘说,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您就别这么见外了。” 第92页 柳婶叫她进去一块儿吃,巧心摇了摇头,“锅里还有,我回去吃。” 她从柳婶家出来,却突然听到巷口有人叫她,转身一看,发现是李副官站在那里,看样子很是着急。 “陈小姐,我没办法才来找您。”他道。 巧心问,“什么事?你别着急,慢慢说。” 原来,昨天根生不知道为什么,和他爹在书房里起了争执,差点就动了枪。他从书房里出来后,便离开了大帅府,找不着人影了。没有人知道,昨天在书房里发生了什么事,就连李副官也不知道。刘振德当时气极了,等到今早还不见根生回去,这才派人去找,可到现在都没有找着。 “早上怎么没听你说?”巧心问。 这些日子,都是李副官开车送她去学校。他是个沉默的人,巧心当时并没有看出他和平时有什么两样。 “昨天少爷走的时候,不让我跟着。我原本以为,他只是赌气,过一个晚上就会回来。可没想到,今天就连大帅,都找不着他了。” 巧心听他这么说,心里也开始着急,她对省城不熟悉,也想不出根生会去哪里。 “他平时常去的地方找过了吗?”巧心问。 李副官点点头,“别说是我了,就是大帅都派人去那些地方找了好几遍了,都没见着人影。我也是没办法了,这才来问问您这里有没有线索,看看少爷从前有没有跟您提过些什么。” 巧心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他从没跟我提过。这些日子没有见他,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过,我总觉得,他现在的样子,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那您有空再仔细想想,看看能不能想到些什么。”李副官道。少爷对他有恩,他昨天走的时候情绪不对,他真怕他想不开,出点什么事。 巧心想着根生的事,有些神思恍惚地回到了家。 木蓝见她出门前还好好的,只是去柳婶家送了一趟吃的,回来后便紧锁着眉头,好像有什么心事一样,于是问她怎么了。 她见巧心还在出神想事情,没应她,便又说,“快吃饭了。” 可香喷喷的白馒头和红烧肉摆在眼前,她还是没什么反应。 “姐,你不吃,我可吃啦。”阿宝说着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送到嘴里,“真好吃。” 陈致远也看出巧心出去了一趟,回来后便有些不对劲,于是问她,“出什么事了?”接着又道,“别怕,有爹在呢。不管遇着什么事,你说出来,别藏在心里头,咱们一块儿想法子。” 巧心这才说,“根生哥不见了。他和他爹起了争执,昨晚出去便再没回去了,四处都找不到。”说到这里,她低头咬了咬嘴唇,“我担心他出什么事。可又怎么也想不出来,他会去了哪里。” “我看他从小是个聪明的,再说他现在都这么大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陈致远说,“急也没有用。” “你是说,他和他爹起了争执,这才不见的?”木蓝问。她心里倒是有了些猜测。 第67章 如果说根生和他爹发生了争执, 整个省城都找不到了。以刘振德在省城的势力,不可能这么久了连个人都找不着。因此,木蓝猜测, 根生八成是不在省城了。那么, 就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去了外省, 要么就是回了正源县,而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我觉得他可能已经不在省城了。”木蓝道, “说不定回了柳树巷。” “娘,你是说……他回了老家?”巧心问。 木蓝点点头,“急也没用,我想他过两天就有消息了。就像你爹说的,他是个聪明人, 出不了事。” 巧心原本心里挺着急,见她娘这么说, 便也稍稍安下了心,但每天仍旧跟李副官打听有没有他的消息。 几天后,木蓝收到了一封信。信是从正源县发出的,寄信人叫刘焕新, 信封上写了请转交陈巧心。木蓝看着手里的信封, 想着这信大概是根生寄来的,一来寄信人跟他一个姓,二来除了他也没人从正源县给巧心寄信了。 她不知道这封信里写了些什么,只在巧心放学后, 原封不动将信交给了她。 “娘, 这是?”巧心有些疑惑地看着她问。待看到信封上的落款时,她应该也是猜到了什么, 顿时愣住了。 “回屋看吧。”木蓝说罢,便也不多问,就转身去做酱肉了。巧心如今大了,也有了自己的想法,更何况上回根生和她说过那些话,因此,木蓝也不想多干涉,巧心自己的事情,还是得她自己拿主意才好。 巧心现在和巧灵住一个屋,巧灵出去玩了,不在屋里。她拿着信进了屋,反手关上了门。拿着信坐在了桌前。这信封上的字迹有些陌生,她只见过他小时候写的笔画稚嫩的字,如今这字倒是写得笔锋遒劲。她看着信封上的名字,心里有些好笑,‘刘焕新’……这是焕然一新的意思吗? 第93页 可待她拆开信看了两行后,却是笑不出来了。这信确实是他寄出来的,信里说了他前两天和他爹发生争执的事。说到底,起因还是为了她娘的事。那时书房只有他和他爹两个人。最近两年,刘振德见儿子平日虽然态度冷淡,但也从来没有提过他娘的事,再加上他交给他的事情,他都认真去办,因此,他便放下了戒心,以为儿子已经忘了他娘的事。 可没想到,根生他一直记得,这些年心里都在惦记着怎么替他娘报仇。那日,难得书房里只有他们两个,刘振德想同他说些机密的事,便将其他人都打发了,便连卫兵都没有留。冷不防地,根生突然和他爹说起了他娘的事。刘振德说起自己的原配,浑似毫不在意,原本在他心里,女人不过是个物件,用得顺手便用着,譬如徐文锦,用得不顺手便丢开,譬如他乡下的原配。死了倒也省事,没什么可惜的,更何况她还打算改嫁他人,这叫他的颜面往哪里放。在他看来,自己无论在外头找多少女人都不算事,但要是老婆背着他找别的男人,那便是水性杨花,不得好死。他全然不想,自己一走许多年,一封书信都没往家里寄过,一个铜板也没往家捎过,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这年头,一个女人养大个孩子,日子过得有多艰难,他完全不顾念这些难处。他自己在外面花天酒地,妻子在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想找个人改嫁养大儿子,就成了罪不可恕。 他对原配的死丝毫没有愧疚,也没有察觉到儿子的异样,直到他拿出把枪顶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根生当时想杀了他的。子弹已经上膛,只要他手指轻轻勾动,他便会当场殒命,这么些年的仇恨一笔勾销。 可就在他要扣下扳机的那一刻,却犹豫了。 刘振德对他说,“儿子,你想要你爹的命,便拿去吧。”又说,“我这辈子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我也知道,我这辈子做了不少的恶事,许多人盼着我死。可我对你,是恨不得掏心掏肺的好,谁叫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呢。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只要你高兴。你要是想要我的命,就拿去,能死在自己儿子的手里,我乐意。” 可他这么说了,根生最终却是没能下得了手。他心里难过,明明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摆在面前,他却没能杀了他,替他娘报仇。 后来,他回了正源县,去了柳树巷。许多年过去了,但那里好像没有什么变化,还和他小时候记忆中的一个样。只是,南街上没有了‘兴盛源’酱肉铺子,柳树巷里陈家的门上了锁,铁锁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灰。他自家的院墙仍旧黑漆漆的,仍能看出这里当年曾起过火。 院子里的野草长得很高,连磨豆子的石磨缝隙里都长出了几根。正房没了,但他站在那里,仍能记得哪里是他和他娘当年睡觉的木床,那时一到了晚上,她娘磨完了豆子,便坐在床边给他讲些老掉牙的故事,拍着他哄他睡觉。他还记得正房的中间摆着张四四方方的木桌,那时候放学后,去阿宝家玩一会儿,回到家后,便看到他娘已经把热腾腾的饭菜做好摆在了桌上,等着他回来吃饭。她娘做饭好吃,哪怕是粗茶淡饭,吃着也有滋有味。可惜那滋味,他再也吃不到了。 他在正源县只待了半天,从柳树巷里出来,他便买了纸笔写了封信,寄出了信,就打算离开这里,也不回省城,而是去粤省。 他在信里对巧心说,他下不了手直接杀了他,便想去粤省报考军校。眼下这世道,各地的军阀穷兵黩武,使得民不聊生。他听说许多青年都去了南方,为的就是打倒像他爹那样的旧军阀。 他还说,等到了那一天,他便会回来找她。 巧心看完,默默将信叠起来收好。她仔细将不小心落在信封上的眼泪擦干,将这封信锁进了抽屉里。 晚上吃饭的时候,木蓝听巧心说,根生去了粤省。她有些意外,虽然预想到他回了正源县,却没料到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陈致远说,“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小的时候没看出来,他还有这志向。” “吃饭吧。”木蓝对巧心道,“吃完做功课。”她面上虽然平静,但心里也隐隐有些担心,毕竟战场上子弹没长眼睛,真刀真枪可不是闹着玩的。只不过,这些话却不能对巧心说,毕竟她是个心思重爱想事的,要是这么跟她说了,她恐怕这顿饭也吃不下了。 巧心说,“娘,兴许等我上大学了,根生哥就回来了。” * 有了陈致远帮着在铺子里收钱算账,木蓝便能腾出手来,多琢磨点生意上的事。 生意蒸蒸日上,木蓝的铺子也渐渐做大,把左右两间门面也都盘了下来。而她铺子的名声也传了出去,不光是住在城南的人,就连住在城北的有钱人家,也会专程派人来城南的‘兴盛源’酱肉铺买酱肉。省城是个大地方,又有两条铁路线在这里交汇,有不少南来北往的人。渐渐地,也有外乡人到‘兴盛源’酱肉铺买些酱肉,带着火车上吃,或是当作特产带回家送亲朋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