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 诈欺师佛雷特兰德的华丽传说》 序章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albert13 录入:zbszsr 修图:终焉の王庭 政府应该对夜半来敲门的人处以易科罚金。 一位性格刚烈的朋友多次如此宣称。但艾蕊丽·唐德瑞克却难以苟同——她认为这样的处罚方式实在过于温和,应该把那些人全都送上绞刑台才对! 此时的她正盘腿坐在床上,瞪视叩叩叩响个不停的房门。 (哪来这么不长眼的家伙……他以为现在几点啦!) 她打算无视敲门声,兀自进入梦乡;然而敲门声却愈来愈响。敲门的叩叩声不知何时逐渐转变为咚咚咚的急迫声响,来人甚至隔着门板发出哀鸣般的无助求救声。 「拜托你快开门!我是……」 吵死了,去死! 她怒气冲冲地随手探向床头柜,打算找个又硬又重,大小适合拿来砸门的东西。连身上的洋装也没换下的艾蕊丽,在手还差一点点就要碰到闹钟前,一个十万火急的语声传进她耳中: 「艾蕊丽,是我啊!有人在追我,快救救我!」 语声刚落,她总算认出传进耳中的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她惊讶地眨了眨眼,停下手边的动作,随即彷佛被男子的声音催促般跳下床铺,赶紧冲向门边,握住门把——接着再次停下动作。她神情严肃地冲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梳理一头如遭炸弹轰炸过的乱发,然后用手理了理衣服上的皱褶。 「等、等我一下——等一下,我马上开门。」 她尖声叫着,同时取下生锈的门闩。 门一开,男子立刻冲进屋内,差点没因为冲劲过猛而摔倒。他急忙煞住脚步,艾蕊丽则是赶紧用力甩上开启的门扉。 「我问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啊啊,艾蕊丽……我的守护天使!言语不足以形容我内心的感谢啊!」 男子满头大汗,微笑握起女子的手,艾蕊丽的脸上满是讶异。 「你——这话实在太夸张了。」 艾蕊丽心中如纯真少女般小鹿乱撞,望着男子如春日阳光般的和煦笑颜。 她打从十五岁起就在城里工作,见过许多长相俊秀的男子,也和其中不少人维持过关系。 但眼前这名男子的笑容却具有贯穿她内心的力量。 男子的身材修长,体格瘦削,端正的脸庞与如丝金发相互映衬,脸上的表情不同于那些自以为帅气,令人难耐的弱鸡男子,而是温柔体贴,能轻轻抚平她平日工作累积的焦躁。 正是这一点,让艾蕊丽为他倾心。 「抱歉,艾蕊丽,这么晚了还来找你……」 「别这么说,随时欢迎你来。」 她发自内心对着满脸愧疚的男子说道。要是能因此回馈一些由他那里得到的柔情,在半夜被吵醒也算不了什么。 然而,他还是老实地再次开口致歉: 「真的很对不起,不过……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很高兴可以帮上你的忙。」 男子听见艾蕊丽的这句话,脸上总算恢复原有的笑容。 在昏暗的瓦斯灯下,两人彼此紧抱,双唇交叠,重心不稳地倒卧在床上。 男子不怀好意地笑了,脱下身上的外套和衬衫,接着把手伸向艾蕊丽的洋装—— 「…………!」 突然间,他从床上跳了起来。 原因很简单——屋外传来了脚步声。这栋房子的二楼还有其他房间,对方却毫不犹豫地走了过来。 「灯、快关灯……!」 男子惨叫着跳下床,一把抱起脱下的外套和衬衫,艾蕊丽这才发现原来是灯光引来了脚步声。 才正要关上灯,房门已经被粗鲁地撞了开来。 站在漆黑走廊上,鞋底朝着屋内——疑似一脚踹开门——的是个女子。女子的年龄和穿着与艾蕊丽相仿,一头棕发往侧边扎起,看上去有些土气,但应该也是在酒店工作的女人。 「终于找到你了!你别以为自己逃得掉!」 「等等等等一下,妃萝!你听我说!」 男人脸上不只是冒汗,简直是冷汗狂喷,名为妃萝的女子瞪着怒火中烧的双眸,紧盯薯他。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可怜的玛丽亚在知道这件事后,震惊得都昏倒了,到现在还没醒涡来!」 「……我没想到你们居然会是姊妹……」 「你说什么!」 「好痛!等一下,妃萝,等一下!好痛!痛死我了!」 「别——别乱来!」 艾蕊丽搞不清楚情况,呆愣在原地……但妃萝用力把男子踩在脚下的行为实在让她忍无可忍,终于上前挡在两人之间。 「我不管你这女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过你突然冲过来对我的男人出手未免也太过分了点……」 「这个男人染指了我的——自己女朋友的妹妹啊!你这闲杂人等别插嘴!」 她们之间的距离近到几乎碰触彼此鼻尖,怒目互瞪,咬牙切齿——接着,双双脸色猛然一僵……这女人刚才说了什么? 「…………女朋友?」 「…………你的男人?」 她们暗叫一声,接着指向对方再度发出低吟。 一个预感闪过,艾蕊丽猛地向后转身。 果然,在她保护下的男子早已不见踪影,只有窗帘在敞开的窗边随风飘舞。她跌跌撞撞地冲向窗边,向前倾身——只望见远处有个半裸的金发男子,狂奔在深夜的街道。 「那个混蛋又逃了……」 不知不觉间,妃萝和她一起站在窗边,懊悔地紧咬下唇,手更是紧握得窗框差点没碎裂。 (………………这意思是……我被骗了……?……!) 喀嚓。窗框裂了。捏碎窗框的人不是妃萝,而是艾蕊丽。 男人的身影急速缩小,两个女人同时朝他怒吼出声—— 『别跑!班·佛雷特兰德————!』 怒吼声响彻黑夜。 远去的背影始终不见停下的意思。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albert13 录入:zbszsr 修图:终焉の王庭 政府应该对夜半来敲门的人处以易科罚金。 一位性格刚烈的朋友多次如此宣称。但艾蕊丽·唐德瑞克却难以苟同——她认为这样的处罚方式实在过于温和,应该把那些人全都送上绞刑台才对! 此时的她正盘腿坐在床上,瞪视叩叩叩响个不停的房门。 (哪来这么不长眼的家伙……他以为现在几点啦!) 她打算无视敲门声,兀自进入梦乡;然而敲门声却愈来愈响。敲门的叩叩声不知何时逐渐转变为咚咚咚的急迫声响,来人甚至隔着门板发出哀鸣般的无助求救声。 「拜托你快开门!我是……」 吵死了,去死! 她怒气冲冲地随手探向床头柜,打算找个又硬又重,大小适合拿来砸门的东西。连身上的洋装也没换下的艾蕊丽,在手还差一点点就要碰到闹钟前,一个十万火急的语声传进她耳中: 「艾蕊丽,是我啊!有人在追我,快救救我!」 语声刚落,她总算认出传进耳中的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她惊讶地眨了眨眼,停下手边的动作,随即彷佛被男子的声音催促般跳下床铺,赶紧冲向门边,握住门把——接着再次停下动作。她神情严肃地冲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梳理一头如遭炸弹轰炸过的乱发,然后用手理了理衣服上的皱褶。 「等、等我一下——等一下,我马上开门。」 她尖声叫着,同时取下生锈的门闩。 门一开,男子立刻冲进屋内,差点没因为冲劲过猛而摔倒。他急忙煞住脚步,艾蕊丽则是赶紧用力甩上开启的门扉。 「我问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啊啊,艾蕊丽……我的守护天使!言语不足以形容我内心的感谢啊!」 男子满头大汗,微笑握起女子的手,艾蕊丽的脸上满是讶异。 「你——这话实在太夸张了。」 艾蕊丽心中如纯真少女般小鹿乱撞,望着男子如春日阳光般的和煦笑颜。 她打从十五岁起就在城里工作,见过许多长相俊秀的男子,也和其中不少人维持过关系。 但眼前这名男子的笑容却具有贯穿她内心的力量。 男子的身材修长,体格瘦削,端正的脸庞与如丝金发相互映衬,脸上的表情不同于那些自以为帅气,令人难耐的弱鸡男子,而是温柔体贴,能轻轻抚平她平日工作累积的焦躁。 正是这一点,让艾蕊丽为他倾心。 「抱歉,艾蕊丽,这么晚了还来找你……」 「别这么说,随时欢迎你来。」 她发自内心对着满脸愧疚的男子说道。要是能因此回馈一些由他那里得到的柔情,在半夜被吵醒也算不了什么。 然而,他还是老实地再次开口致歉: 「真的很对不起,不过……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很高兴可以帮上你的忙。」 男子听见艾蕊丽的这句话,脸上总算恢复原有的笑容。 在昏暗的瓦斯灯下,两人彼此紧抱,双唇交叠,重心不稳地倒卧在床上。 男子不怀好意地笑了,脱下身上的外套和衬衫,接着把手伸向艾蕊丽的洋装—— 「…………!」 突然间,他从床上跳了起来。 原因很简单——屋外传来了脚步声。这栋房子的二楼还有其他房间,对方却毫不犹豫地走了过来。 「灯、快关灯……!」 男子惨叫着跳下床,一把抱起脱下的外套和衬衫,艾蕊丽这才发现原来是灯光引来了脚步声。 才正要关上灯,房门已经被粗鲁地撞了开来。 站在漆黑走廊上,鞋底朝着屋内——疑似一脚踹开门——的是个女子。女子的年龄和穿着与艾蕊丽相仿,一头棕发往侧边扎起,看上去有些土气,但应该也是在酒店工作的女人。 「终于找到你了!你别以为自己逃得掉!」 「等等等等一下,妃萝!你听我说!」 男人脸上不只是冒汗,简直是冷汗狂喷,名为妃萝的女子瞪着怒火中烧的双眸,紧盯薯他。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可怜的玛丽亚在知道这件事后,震惊得都昏倒了,到现在还没醒涡来!」 「……我没想到你们居然会是姊妹……」 「你说什么!」 「好痛!等一下,妃萝,等一下!好痛!痛死我了!」 「别——别乱来!」 艾蕊丽搞不清楚情况,呆愣在原地……但妃萝用力把男子踩在脚下的行为实在让她忍无可忍,终于上前挡在两人之间。 「我不管你这女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过你突然冲过来对我的男人出手未免也太过分了点……」 「这个男人染指了我的——自己女朋友的妹妹啊!你这闲杂人等别插嘴!」 她们之间的距离近到几乎碰触彼此鼻尖,怒目互瞪,咬牙切齿——接着,双双脸色猛然一僵……这女人刚才说了什么? 「…………女朋友?」 「…………你的男人?」 她们暗叫一声,接着指向对方再度发出低吟。 一个预感闪过,艾蕊丽猛地向后转身。 果然,在她保护下的男子早已不见踪影,只有窗帘在敞开的窗边随风飘舞。她跌跌撞撞地冲向窗边,向前倾身——只望见远处有个半裸的金发男子,狂奔在深夜的街道。 「那个混蛋又逃了……」 不知不觉间,妃萝和她一起站在窗边,懊悔地紧咬下唇,手更是紧握得窗框差点没碎裂。 (………………这意思是……我被骗了……?……!) 喀嚓。窗框裂了。捏碎窗框的人不是妃萝,而是艾蕊丽。 男人的身影急速缩小,两个女人同时朝他怒吼出声—— 『别跑!班·佛雷特兰德————!』 怒吼声响彻黑夜。 远去的背影始终不见停下的意思。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albert13 录入:zbszsr 修图:终焉の王庭 政府应该对夜半来敲门的人处以易科罚金。 一位性格刚烈的朋友多次如此宣称。但艾蕊丽·唐德瑞克却难以苟同——她认为这样的处罚方式实在过于温和,应该把那些人全都送上绞刑台才对! 此时的她正盘腿坐在床上,瞪视叩叩叩响个不停的房门。 (哪来这么不长眼的家伙……他以为现在几点啦!) 她打算无视敲门声,兀自进入梦乡;然而敲门声却愈来愈响。敲门的叩叩声不知何时逐渐转变为咚咚咚的急迫声响,来人甚至隔着门板发出哀鸣般的无助求救声。 「拜托你快开门!我是……」 吵死了,去死! 她怒气冲冲地随手探向床头柜,打算找个又硬又重,大小适合拿来砸门的东西。连身上的洋装也没换下的艾蕊丽,在手还差一点点就要碰到闹钟前,一个十万火急的语声传进她耳中: 「艾蕊丽,是我啊!有人在追我,快救救我!」 语声刚落,她总算认出传进耳中的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她惊讶地眨了眨眼,停下手边的动作,随即彷佛被男子的声音催促般跳下床铺,赶紧冲向门边,握住门把——接着再次停下动作。她神情严肃地冲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梳理一头如遭炸弹轰炸过的乱发,然后用手理了理衣服上的皱褶。 「等、等我一下——等一下,我马上开门。」 她尖声叫着,同时取下生锈的门闩。 门一开,男子立刻冲进屋内,差点没因为冲劲过猛而摔倒。他急忙煞住脚步,艾蕊丽则是赶紧用力甩上开启的门扉。 「我问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啊啊,艾蕊丽……我的守护天使!言语不足以形容我内心的感谢啊!」 男子满头大汗,微笑握起女子的手,艾蕊丽的脸上满是讶异。 「你——这话实在太夸张了。」 艾蕊丽心中如纯真少女般小鹿乱撞,望着男子如春日阳光般的和煦笑颜。 她打从十五岁起就在城里工作,见过许多长相俊秀的男子,也和其中不少人维持过关系。 但眼前这名男子的笑容却具有贯穿她内心的力量。 男子的身材修长,体格瘦削,端正的脸庞与如丝金发相互映衬,脸上的表情不同于那些自以为帅气,令人难耐的弱鸡男子,而是温柔体贴,能轻轻抚平她平日工作累积的焦躁。 正是这一点,让艾蕊丽为他倾心。 「抱歉,艾蕊丽,这么晚了还来找你……」 「别这么说,随时欢迎你来。」 她发自内心对着满脸愧疚的男子说道。要是能因此回馈一些由他那里得到的柔情,在半夜被吵醒也算不了什么。 然而,他还是老实地再次开口致歉: 「真的很对不起,不过……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很高兴可以帮上你的忙。」 男子听见艾蕊丽的这句话,脸上总算恢复原有的笑容。 在昏暗的瓦斯灯下,两人彼此紧抱,双唇交叠,重心不稳地倒卧在床上。 男子不怀好意地笑了,脱下身上的外套和衬衫,接着把手伸向艾蕊丽的洋装—— 「…………!」 突然间,他从床上跳了起来。 原因很简单——屋外传来了脚步声。这栋房子的二楼还有其他房间,对方却毫不犹豫地走了过来。 「灯、快关灯……!」 男子惨叫着跳下床,一把抱起脱下的外套和衬衫,艾蕊丽这才发现原来是灯光引来了脚步声。 才正要关上灯,房门已经被粗鲁地撞了开来。 站在漆黑走廊上,鞋底朝着屋内——疑似一脚踹开门——的是个女子。女子的年龄和穿着与艾蕊丽相仿,一头棕发往侧边扎起,看上去有些土气,但应该也是在酒店工作的女人。 「终于找到你了!你别以为自己逃得掉!」 「等等等等一下,妃萝!你听我说!」 男人脸上不只是冒汗,简直是冷汗狂喷,名为妃萝的女子瞪着怒火中烧的双眸,紧盯薯他。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可怜的玛丽亚在知道这件事后,震惊得都昏倒了,到现在还没醒涡来!」 「……我没想到你们居然会是姊妹……」 「你说什么!」 「好痛!等一下,妃萝,等一下!好痛!痛死我了!」 「别——别乱来!」 艾蕊丽搞不清楚情况,呆愣在原地……但妃萝用力把男子踩在脚下的行为实在让她忍无可忍,终于上前挡在两人之间。 「我不管你这女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过你突然冲过来对我的男人出手未免也太过分了点……」 「这个男人染指了我的——自己女朋友的妹妹啊!你这闲杂人等别插嘴!」 她们之间的距离近到几乎碰触彼此鼻尖,怒目互瞪,咬牙切齿——接着,双双脸色猛然一僵……这女人刚才说了什么? 「…………女朋友?」 「…………你的男人?」 她们暗叫一声,接着指向对方再度发出低吟。 一个预感闪过,艾蕊丽猛地向后转身。 果然,在她保护下的男子早已不见踪影,只有窗帘在敞开的窗边随风飘舞。她跌跌撞撞地冲向窗边,向前倾身——只望见远处有个半裸的金发男子,狂奔在深夜的街道。 「那个混蛋又逃了……」 不知不觉间,妃萝和她一起站在窗边,懊悔地紧咬下唇,手更是紧握得窗框差点没碎裂。 (………………这意思是……我被骗了……?……!) 喀嚓。窗框裂了。捏碎窗框的人不是妃萝,而是艾蕊丽。 男人的身影急速缩小,两个女人同时朝他怒吼出声—— 『别跑!班·佛雷特兰德————!』 怒吼声响彻黑夜。 远去的背影始终不见停下的意思。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albert13 录入:zbszsr 修图:终焉の王庭 政府应该对夜半来敲门的人处以易科罚金。 一位性格刚烈的朋友多次如此宣称。但艾蕊丽·唐德瑞克却难以苟同——她认为这样的处罚方式实在过于温和,应该把那些人全都送上绞刑台才对! 此时的她正盘腿坐在床上,瞪视叩叩叩响个不停的房门。 (哪来这么不长眼的家伙……他以为现在几点啦!) 她打算无视敲门声,兀自进入梦乡;然而敲门声却愈来愈响。敲门的叩叩声不知何时逐渐转变为咚咚咚的急迫声响,来人甚至隔着门板发出哀鸣般的无助求救声。 「拜托你快开门!我是……」 吵死了,去死! 她怒气冲冲地随手探向床头柜,打算找个又硬又重,大小适合拿来砸门的东西。连身上的洋装也没换下的艾蕊丽,在手还差一点点就要碰到闹钟前,一个十万火急的语声传进她耳中: 「艾蕊丽,是我啊!有人在追我,快救救我!」 语声刚落,她总算认出传进耳中的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她惊讶地眨了眨眼,停下手边的动作,随即彷佛被男子的声音催促般跳下床铺,赶紧冲向门边,握住门把——接着再次停下动作。她神情严肃地冲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梳理一头如遭炸弹轰炸过的乱发,然后用手理了理衣服上的皱褶。 「等、等我一下——等一下,我马上开门。」 她尖声叫着,同时取下生锈的门闩。 门一开,男子立刻冲进屋内,差点没因为冲劲过猛而摔倒。他急忙煞住脚步,艾蕊丽则是赶紧用力甩上开启的门扉。 「我问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啊啊,艾蕊丽……我的守护天使!言语不足以形容我内心的感谢啊!」 男子满头大汗,微笑握起女子的手,艾蕊丽的脸上满是讶异。 「你——这话实在太夸张了。」 艾蕊丽心中如纯真少女般小鹿乱撞,望着男子如春日阳光般的和煦笑颜。 她打从十五岁起就在城里工作,见过许多长相俊秀的男子,也和其中不少人维持过关系。 但眼前这名男子的笑容却具有贯穿她内心的力量。 男子的身材修长,体格瘦削,端正的脸庞与如丝金发相互映衬,脸上的表情不同于那些自以为帅气,令人难耐的弱鸡男子,而是温柔体贴,能轻轻抚平她平日工作累积的焦躁。 正是这一点,让艾蕊丽为他倾心。 「抱歉,艾蕊丽,这么晚了还来找你……」 「别这么说,随时欢迎你来。」 她发自内心对着满脸愧疚的男子说道。要是能因此回馈一些由他那里得到的柔情,在半夜被吵醒也算不了什么。 然而,他还是老实地再次开口致歉: 「真的很对不起,不过……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很高兴可以帮上你的忙。」 男子听见艾蕊丽的这句话,脸上总算恢复原有的笑容。 在昏暗的瓦斯灯下,两人彼此紧抱,双唇交叠,重心不稳地倒卧在床上。 男子不怀好意地笑了,脱下身上的外套和衬衫,接着把手伸向艾蕊丽的洋装—— 「…………!」 突然间,他从床上跳了起来。 原因很简单——屋外传来了脚步声。这栋房子的二楼还有其他房间,对方却毫不犹豫地走了过来。 「灯、快关灯……!」 男子惨叫着跳下床,一把抱起脱下的外套和衬衫,艾蕊丽这才发现原来是灯光引来了脚步声。 才正要关上灯,房门已经被粗鲁地撞了开来。 站在漆黑走廊上,鞋底朝着屋内——疑似一脚踹开门——的是个女子。女子的年龄和穿着与艾蕊丽相仿,一头棕发往侧边扎起,看上去有些土气,但应该也是在酒店工作的女人。 「终于找到你了!你别以为自己逃得掉!」 「等等等等一下,妃萝!你听我说!」 男人脸上不只是冒汗,简直是冷汗狂喷,名为妃萝的女子瞪着怒火中烧的双眸,紧盯薯他。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可怜的玛丽亚在知道这件事后,震惊得都昏倒了,到现在还没醒涡来!」 「……我没想到你们居然会是姊妹……」 「你说什么!」 「好痛!等一下,妃萝,等一下!好痛!痛死我了!」 「别——别乱来!」 艾蕊丽搞不清楚情况,呆愣在原地……但妃萝用力把男子踩在脚下的行为实在让她忍无可忍,终于上前挡在两人之间。 「我不管你这女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过你突然冲过来对我的男人出手未免也太过分了点……」 「这个男人染指了我的——自己女朋友的妹妹啊!你这闲杂人等别插嘴!」 她们之间的距离近到几乎碰触彼此鼻尖,怒目互瞪,咬牙切齿——接着,双双脸色猛然一僵……这女人刚才说了什么? 「…………女朋友?」 「…………你的男人?」 她们暗叫一声,接着指向对方再度发出低吟。 一个预感闪过,艾蕊丽猛地向后转身。 果然,在她保护下的男子早已不见踪影,只有窗帘在敞开的窗边随风飘舞。她跌跌撞撞地冲向窗边,向前倾身——只望见远处有个半裸的金发男子,狂奔在深夜的街道。 「那个混蛋又逃了……」 不知不觉间,妃萝和她一起站在窗边,懊悔地紧咬下唇,手更是紧握得窗框差点没碎裂。 (………………这意思是……我被骗了……?……!) 喀嚓。窗框裂了。捏碎窗框的人不是妃萝,而是艾蕊丽。 男人的身影急速缩小,两个女人同时朝他怒吼出声—— 『别跑!班·佛雷特兰德————!』 怒吼声响彻黑夜。 远去的背影始终不见停下的意思。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albert13 录入:zbszsr 修图:终焉の王庭 政府应该对夜半来敲门的人处以易科罚金。 一位性格刚烈的朋友多次如此宣称。但艾蕊丽·唐德瑞克却难以苟同——她认为这样的处罚方式实在过于温和,应该把那些人全都送上绞刑台才对! 此时的她正盘腿坐在床上,瞪视叩叩叩响个不停的房门。 (哪来这么不长眼的家伙……他以为现在几点啦!) 她打算无视敲门声,兀自进入梦乡;然而敲门声却愈来愈响。敲门的叩叩声不知何时逐渐转变为咚咚咚的急迫声响,来人甚至隔着门板发出哀鸣般的无助求救声。 「拜托你快开门!我是……」 吵死了,去死! 她怒气冲冲地随手探向床头柜,打算找个又硬又重,大小适合拿来砸门的东西。连身上的洋装也没换下的艾蕊丽,在手还差一点点就要碰到闹钟前,一个十万火急的语声传进她耳中: 「艾蕊丽,是我啊!有人在追我,快救救我!」 语声刚落,她总算认出传进耳中的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她惊讶地眨了眨眼,停下手边的动作,随即彷佛被男子的声音催促般跳下床铺,赶紧冲向门边,握住门把——接着再次停下动作。她神情严肃地冲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梳理一头如遭炸弹轰炸过的乱发,然后用手理了理衣服上的皱褶。 「等、等我一下——等一下,我马上开门。」 她尖声叫着,同时取下生锈的门闩。 门一开,男子立刻冲进屋内,差点没因为冲劲过猛而摔倒。他急忙煞住脚步,艾蕊丽则是赶紧用力甩上开启的门扉。 「我问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啊啊,艾蕊丽……我的守护天使!言语不足以形容我内心的感谢啊!」 男子满头大汗,微笑握起女子的手,艾蕊丽的脸上满是讶异。 「你——这话实在太夸张了。」 艾蕊丽心中如纯真少女般小鹿乱撞,望着男子如春日阳光般的和煦笑颜。 她打从十五岁起就在城里工作,见过许多长相俊秀的男子,也和其中不少人维持过关系。 但眼前这名男子的笑容却具有贯穿她内心的力量。 男子的身材修长,体格瘦削,端正的脸庞与如丝金发相互映衬,脸上的表情不同于那些自以为帅气,令人难耐的弱鸡男子,而是温柔体贴,能轻轻抚平她平日工作累积的焦躁。 正是这一点,让艾蕊丽为他倾心。 「抱歉,艾蕊丽,这么晚了还来找你……」 「别这么说,随时欢迎你来。」 她发自内心对着满脸愧疚的男子说道。要是能因此回馈一些由他那里得到的柔情,在半夜被吵醒也算不了什么。 然而,他还是老实地再次开口致歉: 「真的很对不起,不过……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很高兴可以帮上你的忙。」 男子听见艾蕊丽的这句话,脸上总算恢复原有的笑容。 在昏暗的瓦斯灯下,两人彼此紧抱,双唇交叠,重心不稳地倒卧在床上。 男子不怀好意地笑了,脱下身上的外套和衬衫,接着把手伸向艾蕊丽的洋装—— 「…………!」 突然间,他从床上跳了起来。 原因很简单——屋外传来了脚步声。这栋房子的二楼还有其他房间,对方却毫不犹豫地走了过来。 「灯、快关灯……!」 男子惨叫着跳下床,一把抱起脱下的外套和衬衫,艾蕊丽这才发现原来是灯光引来了脚步声。 才正要关上灯,房门已经被粗鲁地撞了开来。 站在漆黑走廊上,鞋底朝着屋内——疑似一脚踹开门——的是个女子。女子的年龄和穿着与艾蕊丽相仿,一头棕发往侧边扎起,看上去有些土气,但应该也是在酒店工作的女人。 「终于找到你了!你别以为自己逃得掉!」 「等等等等一下,妃萝!你听我说!」 男人脸上不只是冒汗,简直是冷汗狂喷,名为妃萝的女子瞪着怒火中烧的双眸,紧盯薯他。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可怜的玛丽亚在知道这件事后,震惊得都昏倒了,到现在还没醒涡来!」 「……我没想到你们居然会是姊妹……」 「你说什么!」 「好痛!等一下,妃萝,等一下!好痛!痛死我了!」 「别——别乱来!」 艾蕊丽搞不清楚情况,呆愣在原地……但妃萝用力把男子踩在脚下的行为实在让她忍无可忍,终于上前挡在两人之间。 「我不管你这女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过你突然冲过来对我的男人出手未免也太过分了点……」 「这个男人染指了我的——自己女朋友的妹妹啊!你这闲杂人等别插嘴!」 她们之间的距离近到几乎碰触彼此鼻尖,怒目互瞪,咬牙切齿——接着,双双脸色猛然一僵……这女人刚才说了什么? 「…………女朋友?」 「…………你的男人?」 她们暗叫一声,接着指向对方再度发出低吟。 一个预感闪过,艾蕊丽猛地向后转身。 果然,在她保护下的男子早已不见踪影,只有窗帘在敞开的窗边随风飘舞。她跌跌撞撞地冲向窗边,向前倾身——只望见远处有个半裸的金发男子,狂奔在深夜的街道。 「那个混蛋又逃了……」 不知不觉间,妃萝和她一起站在窗边,懊悔地紧咬下唇,手更是紧握得窗框差点没碎裂。 (………………这意思是……我被骗了……?……!) 喀嚓。窗框裂了。捏碎窗框的人不是妃萝,而是艾蕊丽。 男人的身影急速缩小,两个女人同时朝他怒吼出声—— 『别跑!班·佛雷特兰德————!』 怒吼声响彻黑夜。 远去的背影始终不见停下的意思。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albert13 录入:zbszsr 修图:终焉の王庭 政府应该对夜半来敲门的人处以易科罚金。 一位性格刚烈的朋友多次如此宣称。但艾蕊丽·唐德瑞克却难以苟同——她认为这样的处罚方式实在过于温和,应该把那些人全都送上绞刑台才对! 此时的她正盘腿坐在床上,瞪视叩叩叩响个不停的房门。 (哪来这么不长眼的家伙……他以为现在几点啦!) 她打算无视敲门声,兀自进入梦乡;然而敲门声却愈来愈响。敲门的叩叩声不知何时逐渐转变为咚咚咚的急迫声响,来人甚至隔着门板发出哀鸣般的无助求救声。 「拜托你快开门!我是……」 吵死了,去死! 她怒气冲冲地随手探向床头柜,打算找个又硬又重,大小适合拿来砸门的东西。连身上的洋装也没换下的艾蕊丽,在手还差一点点就要碰到闹钟前,一个十万火急的语声传进她耳中: 「艾蕊丽,是我啊!有人在追我,快救救我!」 语声刚落,她总算认出传进耳中的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她惊讶地眨了眨眼,停下手边的动作,随即彷佛被男子的声音催促般跳下床铺,赶紧冲向门边,握住门把——接着再次停下动作。她神情严肃地冲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梳理一头如遭炸弹轰炸过的乱发,然后用手理了理衣服上的皱褶。 「等、等我一下——等一下,我马上开门。」 她尖声叫着,同时取下生锈的门闩。 门一开,男子立刻冲进屋内,差点没因为冲劲过猛而摔倒。他急忙煞住脚步,艾蕊丽则是赶紧用力甩上开启的门扉。 「我问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啊啊,艾蕊丽……我的守护天使!言语不足以形容我内心的感谢啊!」 男子满头大汗,微笑握起女子的手,艾蕊丽的脸上满是讶异。 「你——这话实在太夸张了。」 艾蕊丽心中如纯真少女般小鹿乱撞,望着男子如春日阳光般的和煦笑颜。 她打从十五岁起就在城里工作,见过许多长相俊秀的男子,也和其中不少人维持过关系。 但眼前这名男子的笑容却具有贯穿她内心的力量。 男子的身材修长,体格瘦削,端正的脸庞与如丝金发相互映衬,脸上的表情不同于那些自以为帅气,令人难耐的弱鸡男子,而是温柔体贴,能轻轻抚平她平日工作累积的焦躁。 正是这一点,让艾蕊丽为他倾心。 「抱歉,艾蕊丽,这么晚了还来找你……」 「别这么说,随时欢迎你来。」 她发自内心对着满脸愧疚的男子说道。要是能因此回馈一些由他那里得到的柔情,在半夜被吵醒也算不了什么。 然而,他还是老实地再次开口致歉: 「真的很对不起,不过……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很高兴可以帮上你的忙。」 男子听见艾蕊丽的这句话,脸上总算恢复原有的笑容。 在昏暗的瓦斯灯下,两人彼此紧抱,双唇交叠,重心不稳地倒卧在床上。 男子不怀好意地笑了,脱下身上的外套和衬衫,接着把手伸向艾蕊丽的洋装—— 「…………!」 突然间,他从床上跳了起来。 原因很简单——屋外传来了脚步声。这栋房子的二楼还有其他房间,对方却毫不犹豫地走了过来。 「灯、快关灯……!」 男子惨叫着跳下床,一把抱起脱下的外套和衬衫,艾蕊丽这才发现原来是灯光引来了脚步声。 才正要关上灯,房门已经被粗鲁地撞了开来。 站在漆黑走廊上,鞋底朝着屋内——疑似一脚踹开门——的是个女子。女子的年龄和穿着与艾蕊丽相仿,一头棕发往侧边扎起,看上去有些土气,但应该也是在酒店工作的女人。 「终于找到你了!你别以为自己逃得掉!」 「等等等等一下,妃萝!你听我说!」 男人脸上不只是冒汗,简直是冷汗狂喷,名为妃萝的女子瞪着怒火中烧的双眸,紧盯薯他。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可怜的玛丽亚在知道这件事后,震惊得都昏倒了,到现在还没醒涡来!」 「……我没想到你们居然会是姊妹……」 「你说什么!」 「好痛!等一下,妃萝,等一下!好痛!痛死我了!」 「别——别乱来!」 艾蕊丽搞不清楚情况,呆愣在原地……但妃萝用力把男子踩在脚下的行为实在让她忍无可忍,终于上前挡在两人之间。 「我不管你这女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过你突然冲过来对我的男人出手未免也太过分了点……」 「这个男人染指了我的——自己女朋友的妹妹啊!你这闲杂人等别插嘴!」 她们之间的距离近到几乎碰触彼此鼻尖,怒目互瞪,咬牙切齿——接着,双双脸色猛然一僵……这女人刚才说了什么? 「…………女朋友?」 「…………你的男人?」 她们暗叫一声,接着指向对方再度发出低吟。 一个预感闪过,艾蕊丽猛地向后转身。 果然,在她保护下的男子早已不见踪影,只有窗帘在敞开的窗边随风飘舞。她跌跌撞撞地冲向窗边,向前倾身——只望见远处有个半裸的金发男子,狂奔在深夜的街道。 「那个混蛋又逃了……」 不知不觉间,妃萝和她一起站在窗边,懊悔地紧咬下唇,手更是紧握得窗框差点没碎裂。 (………………这意思是……我被骗了……?……!) 喀嚓。窗框裂了。捏碎窗框的人不是妃萝,而是艾蕊丽。 男人的身影急速缩小,两个女人同时朝他怒吼出声—— 『别跑!班·佛雷特兰德————!』 怒吼声响彻黑夜。 远去的背影始终不见停下的意思。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albert13 录入:zbszsr 修图:终焉の王庭 政府应该对夜半来敲门的人处以易科罚金。 一位性格刚烈的朋友多次如此宣称。但艾蕊丽·唐德瑞克却难以苟同——她认为这样的处罚方式实在过于温和,应该把那些人全都送上绞刑台才对! 此时的她正盘腿坐在床上,瞪视叩叩叩响个不停的房门。 (哪来这么不长眼的家伙……他以为现在几点啦!) 她打算无视敲门声,兀自进入梦乡;然而敲门声却愈来愈响。敲门的叩叩声不知何时逐渐转变为咚咚咚的急迫声响,来人甚至隔着门板发出哀鸣般的无助求救声。 「拜托你快开门!我是……」 吵死了,去死! 她怒气冲冲地随手探向床头柜,打算找个又硬又重,大小适合拿来砸门的东西。连身上的洋装也没换下的艾蕊丽,在手还差一点点就要碰到闹钟前,一个十万火急的语声传进她耳中: 「艾蕊丽,是我啊!有人在追我,快救救我!」 语声刚落,她总算认出传进耳中的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她惊讶地眨了眨眼,停下手边的动作,随即彷佛被男子的声音催促般跳下床铺,赶紧冲向门边,握住门把——接着再次停下动作。她神情严肃地冲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梳理一头如遭炸弹轰炸过的乱发,然后用手理了理衣服上的皱褶。 「等、等我一下——等一下,我马上开门。」 她尖声叫着,同时取下生锈的门闩。 门一开,男子立刻冲进屋内,差点没因为冲劲过猛而摔倒。他急忙煞住脚步,艾蕊丽则是赶紧用力甩上开启的门扉。 「我问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啊啊,艾蕊丽……我的守护天使!言语不足以形容我内心的感谢啊!」 男子满头大汗,微笑握起女子的手,艾蕊丽的脸上满是讶异。 「你——这话实在太夸张了。」 艾蕊丽心中如纯真少女般小鹿乱撞,望着男子如春日阳光般的和煦笑颜。 她打从十五岁起就在城里工作,见过许多长相俊秀的男子,也和其中不少人维持过关系。 但眼前这名男子的笑容却具有贯穿她内心的力量。 男子的身材修长,体格瘦削,端正的脸庞与如丝金发相互映衬,脸上的表情不同于那些自以为帅气,令人难耐的弱鸡男子,而是温柔体贴,能轻轻抚平她平日工作累积的焦躁。 正是这一点,让艾蕊丽为他倾心。 「抱歉,艾蕊丽,这么晚了还来找你……」 「别这么说,随时欢迎你来。」 她发自内心对着满脸愧疚的男子说道。要是能因此回馈一些由他那里得到的柔情,在半夜被吵醒也算不了什么。 然而,他还是老实地再次开口致歉: 「真的很对不起,不过……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很高兴可以帮上你的忙。」 男子听见艾蕊丽的这句话,脸上总算恢复原有的笑容。 在昏暗的瓦斯灯下,两人彼此紧抱,双唇交叠,重心不稳地倒卧在床上。 男子不怀好意地笑了,脱下身上的外套和衬衫,接着把手伸向艾蕊丽的洋装—— 「…………!」 突然间,他从床上跳了起来。 原因很简单——屋外传来了脚步声。这栋房子的二楼还有其他房间,对方却毫不犹豫地走了过来。 「灯、快关灯……!」 男子惨叫着跳下床,一把抱起脱下的外套和衬衫,艾蕊丽这才发现原来是灯光引来了脚步声。 才正要关上灯,房门已经被粗鲁地撞了开来。 站在漆黑走廊上,鞋底朝着屋内——疑似一脚踹开门——的是个女子。女子的年龄和穿着与艾蕊丽相仿,一头棕发往侧边扎起,看上去有些土气,但应该也是在酒店工作的女人。 「终于找到你了!你别以为自己逃得掉!」 「等等等等一下,妃萝!你听我说!」 男人脸上不只是冒汗,简直是冷汗狂喷,名为妃萝的女子瞪着怒火中烧的双眸,紧盯薯他。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可怜的玛丽亚在知道这件事后,震惊得都昏倒了,到现在还没醒涡来!」 「……我没想到你们居然会是姊妹……」 「你说什么!」 「好痛!等一下,妃萝,等一下!好痛!痛死我了!」 「别——别乱来!」 艾蕊丽搞不清楚情况,呆愣在原地……但妃萝用力把男子踩在脚下的行为实在让她忍无可忍,终于上前挡在两人之间。 「我不管你这女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过你突然冲过来对我的男人出手未免也太过分了点……」 「这个男人染指了我的——自己女朋友的妹妹啊!你这闲杂人等别插嘴!」 她们之间的距离近到几乎碰触彼此鼻尖,怒目互瞪,咬牙切齿——接着,双双脸色猛然一僵……这女人刚才说了什么? 「…………女朋友?」 「…………你的男人?」 她们暗叫一声,接着指向对方再度发出低吟。 一个预感闪过,艾蕊丽猛地向后转身。 果然,在她保护下的男子早已不见踪影,只有窗帘在敞开的窗边随风飘舞。她跌跌撞撞地冲向窗边,向前倾身——只望见远处有个半裸的金发男子,狂奔在深夜的街道。 「那个混蛋又逃了……」 不知不觉间,妃萝和她一起站在窗边,懊悔地紧咬下唇,手更是紧握得窗框差点没碎裂。 (………………这意思是……我被骗了……?……!) 喀嚓。窗框裂了。捏碎窗框的人不是妃萝,而是艾蕊丽。 男人的身影急速缩小,两个女人同时朝他怒吼出声—— 『别跑!班·佛雷特兰德————!』 怒吼声响彻黑夜。 远去的背影始终不见停下的意思。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albert13 录入:zbszsr 修图:终焉の王庭 政府应该对夜半来敲门的人处以易科罚金。 一位性格刚烈的朋友多次如此宣称。但艾蕊丽·唐德瑞克却难以苟同——她认为这样的处罚方式实在过于温和,应该把那些人全都送上绞刑台才对! 此时的她正盘腿坐在床上,瞪视叩叩叩响个不停的房门。 (哪来这么不长眼的家伙……他以为现在几点啦!) 她打算无视敲门声,兀自进入梦乡;然而敲门声却愈来愈响。敲门的叩叩声不知何时逐渐转变为咚咚咚的急迫声响,来人甚至隔着门板发出哀鸣般的无助求救声。 「拜托你快开门!我是……」 吵死了,去死! 她怒气冲冲地随手探向床头柜,打算找个又硬又重,大小适合拿来砸门的东西。连身上的洋装也没换下的艾蕊丽,在手还差一点点就要碰到闹钟前,一个十万火急的语声传进她耳中: 「艾蕊丽,是我啊!有人在追我,快救救我!」 语声刚落,她总算认出传进耳中的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她惊讶地眨了眨眼,停下手边的动作,随即彷佛被男子的声音催促般跳下床铺,赶紧冲向门边,握住门把——接着再次停下动作。她神情严肃地冲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梳理一头如遭炸弹轰炸过的乱发,然后用手理了理衣服上的皱褶。 「等、等我一下——等一下,我马上开门。」 她尖声叫着,同时取下生锈的门闩。 门一开,男子立刻冲进屋内,差点没因为冲劲过猛而摔倒。他急忙煞住脚步,艾蕊丽则是赶紧用力甩上开启的门扉。 「我问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啊啊,艾蕊丽……我的守护天使!言语不足以形容我内心的感谢啊!」 男子满头大汗,微笑握起女子的手,艾蕊丽的脸上满是讶异。 「你——这话实在太夸张了。」 艾蕊丽心中如纯真少女般小鹿乱撞,望着男子如春日阳光般的和煦笑颜。 她打从十五岁起就在城里工作,见过许多长相俊秀的男子,也和其中不少人维持过关系。 但眼前这名男子的笑容却具有贯穿她内心的力量。 男子的身材修长,体格瘦削,端正的脸庞与如丝金发相互映衬,脸上的表情不同于那些自以为帅气,令人难耐的弱鸡男子,而是温柔体贴,能轻轻抚平她平日工作累积的焦躁。 正是这一点,让艾蕊丽为他倾心。 「抱歉,艾蕊丽,这么晚了还来找你……」 「别这么说,随时欢迎你来。」 她发自内心对着满脸愧疚的男子说道。要是能因此回馈一些由他那里得到的柔情,在半夜被吵醒也算不了什么。 然而,他还是老实地再次开口致歉: 「真的很对不起,不过……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很高兴可以帮上你的忙。」 男子听见艾蕊丽的这句话,脸上总算恢复原有的笑容。 在昏暗的瓦斯灯下,两人彼此紧抱,双唇交叠,重心不稳地倒卧在床上。 男子不怀好意地笑了,脱下身上的外套和衬衫,接着把手伸向艾蕊丽的洋装—— 「…………!」 突然间,他从床上跳了起来。 原因很简单——屋外传来了脚步声。这栋房子的二楼还有其他房间,对方却毫不犹豫地走了过来。 「灯、快关灯……!」 男子惨叫着跳下床,一把抱起脱下的外套和衬衫,艾蕊丽这才发现原来是灯光引来了脚步声。 才正要关上灯,房门已经被粗鲁地撞了开来。 站在漆黑走廊上,鞋底朝着屋内——疑似一脚踹开门——的是个女子。女子的年龄和穿着与艾蕊丽相仿,一头棕发往侧边扎起,看上去有些土气,但应该也是在酒店工作的女人。 「终于找到你了!你别以为自己逃得掉!」 「等等等等一下,妃萝!你听我说!」 男人脸上不只是冒汗,简直是冷汗狂喷,名为妃萝的女子瞪着怒火中烧的双眸,紧盯薯他。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可怜的玛丽亚在知道这件事后,震惊得都昏倒了,到现在还没醒涡来!」 「……我没想到你们居然会是姊妹……」 「你说什么!」 「好痛!等一下,妃萝,等一下!好痛!痛死我了!」 「别——别乱来!」 艾蕊丽搞不清楚情况,呆愣在原地……但妃萝用力把男子踩在脚下的行为实在让她忍无可忍,终于上前挡在两人之间。 「我不管你这女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过你突然冲过来对我的男人出手未免也太过分了点……」 「这个男人染指了我的——自己女朋友的妹妹啊!你这闲杂人等别插嘴!」 她们之间的距离近到几乎碰触彼此鼻尖,怒目互瞪,咬牙切齿——接着,双双脸色猛然一僵……这女人刚才说了什么? 「…………女朋友?」 「…………你的男人?」 她们暗叫一声,接着指向对方再度发出低吟。 一个预感闪过,艾蕊丽猛地向后转身。 果然,在她保护下的男子早已不见踪影,只有窗帘在敞开的窗边随风飘舞。她跌跌撞撞地冲向窗边,向前倾身——只望见远处有个半裸的金发男子,狂奔在深夜的街道。 「那个混蛋又逃了……」 不知不觉间,妃萝和她一起站在窗边,懊悔地紧咬下唇,手更是紧握得窗框差点没碎裂。 (………………这意思是……我被骗了……?……!) 喀嚓。窗框裂了。捏碎窗框的人不是妃萝,而是艾蕊丽。 男人的身影急速缩小,两个女人同时朝他怒吼出声—— 『别跑!班·佛雷特兰德————!』 怒吼声响彻黑夜。 远去的背影始终不见停下的意思。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albert13 录入:zbszsr 修图:终焉の王庭 政府应该对夜半来敲门的人处以易科罚金。 一位性格刚烈的朋友多次如此宣称。但艾蕊丽·唐德瑞克却难以苟同——她认为这样的处罚方式实在过于温和,应该把那些人全都送上绞刑台才对! 此时的她正盘腿坐在床上,瞪视叩叩叩响个不停的房门。 (哪来这么不长眼的家伙……他以为现在几点啦!) 她打算无视敲门声,兀自进入梦乡;然而敲门声却愈来愈响。敲门的叩叩声不知何时逐渐转变为咚咚咚的急迫声响,来人甚至隔着门板发出哀鸣般的无助求救声。 「拜托你快开门!我是……」 吵死了,去死! 她怒气冲冲地随手探向床头柜,打算找个又硬又重,大小适合拿来砸门的东西。连身上的洋装也没换下的艾蕊丽,在手还差一点点就要碰到闹钟前,一个十万火急的语声传进她耳中: 「艾蕊丽,是我啊!有人在追我,快救救我!」 语声刚落,她总算认出传进耳中的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她惊讶地眨了眨眼,停下手边的动作,随即彷佛被男子的声音催促般跳下床铺,赶紧冲向门边,握住门把——接着再次停下动作。她神情严肃地冲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梳理一头如遭炸弹轰炸过的乱发,然后用手理了理衣服上的皱褶。 「等、等我一下——等一下,我马上开门。」 她尖声叫着,同时取下生锈的门闩。 门一开,男子立刻冲进屋内,差点没因为冲劲过猛而摔倒。他急忙煞住脚步,艾蕊丽则是赶紧用力甩上开启的门扉。 「我问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啊啊,艾蕊丽……我的守护天使!言语不足以形容我内心的感谢啊!」 男子满头大汗,微笑握起女子的手,艾蕊丽的脸上满是讶异。 「你——这话实在太夸张了。」 艾蕊丽心中如纯真少女般小鹿乱撞,望着男子如春日阳光般的和煦笑颜。 她打从十五岁起就在城里工作,见过许多长相俊秀的男子,也和其中不少人维持过关系。 但眼前这名男子的笑容却具有贯穿她内心的力量。 男子的身材修长,体格瘦削,端正的脸庞与如丝金发相互映衬,脸上的表情不同于那些自以为帅气,令人难耐的弱鸡男子,而是温柔体贴,能轻轻抚平她平日工作累积的焦躁。 正是这一点,让艾蕊丽为他倾心。 「抱歉,艾蕊丽,这么晚了还来找你……」 「别这么说,随时欢迎你来。」 她发自内心对着满脸愧疚的男子说道。要是能因此回馈一些由他那里得到的柔情,在半夜被吵醒也算不了什么。 然而,他还是老实地再次开口致歉: 「真的很对不起,不过……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很高兴可以帮上你的忙。」 男子听见艾蕊丽的这句话,脸上总算恢复原有的笑容。 在昏暗的瓦斯灯下,两人彼此紧抱,双唇交叠,重心不稳地倒卧在床上。 男子不怀好意地笑了,脱下身上的外套和衬衫,接着把手伸向艾蕊丽的洋装—— 「…………!」 突然间,他从床上跳了起来。 原因很简单——屋外传来了脚步声。这栋房子的二楼还有其他房间,对方却毫不犹豫地走了过来。 「灯、快关灯……!」 男子惨叫着跳下床,一把抱起脱下的外套和衬衫,艾蕊丽这才发现原来是灯光引来了脚步声。 才正要关上灯,房门已经被粗鲁地撞了开来。 站在漆黑走廊上,鞋底朝着屋内——疑似一脚踹开门——的是个女子。女子的年龄和穿着与艾蕊丽相仿,一头棕发往侧边扎起,看上去有些土气,但应该也是在酒店工作的女人。 「终于找到你了!你别以为自己逃得掉!」 「等等等等一下,妃萝!你听我说!」 男人脸上不只是冒汗,简直是冷汗狂喷,名为妃萝的女子瞪着怒火中烧的双眸,紧盯薯他。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可怜的玛丽亚在知道这件事后,震惊得都昏倒了,到现在还没醒涡来!」 「……我没想到你们居然会是姊妹……」 「你说什么!」 「好痛!等一下,妃萝,等一下!好痛!痛死我了!」 「别——别乱来!」 艾蕊丽搞不清楚情况,呆愣在原地……但妃萝用力把男子踩在脚下的行为实在让她忍无可忍,终于上前挡在两人之间。 「我不管你这女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过你突然冲过来对我的男人出手未免也太过分了点……」 「这个男人染指了我的——自己女朋友的妹妹啊!你这闲杂人等别插嘴!」 她们之间的距离近到几乎碰触彼此鼻尖,怒目互瞪,咬牙切齿——接着,双双脸色猛然一僵……这女人刚才说了什么? 「…………女朋友?」 「…………你的男人?」 她们暗叫一声,接着指向对方再度发出低吟。 一个预感闪过,艾蕊丽猛地向后转身。 果然,在她保护下的男子早已不见踪影,只有窗帘在敞开的窗边随风飘舞。她跌跌撞撞地冲向窗边,向前倾身——只望见远处有个半裸的金发男子,狂奔在深夜的街道。 「那个混蛋又逃了……」 不知不觉间,妃萝和她一起站在窗边,懊悔地紧咬下唇,手更是紧握得窗框差点没碎裂。 (………………这意思是……我被骗了……?……!) 喀嚓。窗框裂了。捏碎窗框的人不是妃萝,而是艾蕊丽。 男人的身影急速缩小,两个女人同时朝他怒吼出声—— 『别跑!班·佛雷特兰德————!』 怒吼声响彻黑夜。 远去的背影始终不见停下的意思。 第一章 边境的大骗子 burn the liar 【母亲大人,我该出发了。】 语毕,女儿恭敬地鞠躬敬了个礼。母亲脸上轻轻泛起微笑,又随即染上一丝愁容。 【……我还是觉得很不安呢。阿缇尔,你真的没问题吗?】 听见母亲这么说,阿缇尔不服气地噘起了嘴。 【请放心,这项任务……我有必须完成这份使命的责任。】 【你说的对,这件事确实只有你办得到。】 可是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她摇了摇头,俯视微微偏头的女儿。 【这是你第一次到城里,我担心你会不会受坏男人所骗。】 【母亲大人~~】 阿缇尔无力地垂下双肩,银色双眸半眯。 【请您相信我,我不至于如此愚蠢。】 【……这般缺乏自觉,实在让我难以放心啊。】 她轻吟一声,望向耸肩的女儿。 ——女儿的确聪明过人,但从没见过世面,个性又老实,唯恐会被开拓边境镇上的恶棍当成绝佳的猎物,毕竟她是那么可爱的一个女孩子。 思考到最后,主观的认定左右了她的思绪,令她忐忑不安。阿缇尔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母亲大人和平常很不一样呢,女儿已经多年没见过您表现出不安了。】 【哎呀,你这是在嫌我麻烦吗?母亲担心女儿的安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啊。】 【我没有嫌您麻烦。感谢您,母亲大人。】 母亲闹脾气似地撇过头,女儿笑着说道。 这幅景象听来像是一对关系亲密的母女在对话。 然而看在旁人眼里,应该会以为自己眼花了吧? 因为这对母女对话的地方是吹着狂风暴雪的雪原。 【不过母亲大人,这是……必须由我完成的使命。】 阿缇尔毅然决然宣称。她的脖子上系着一条茜色领巾,一身只能勉强称之为衣服、和抹布差不多的白衣,腰间没有绑上皮带或金属扣环,只是简单地系了条带子,看上去完全没有保暖功能……在这冰天雪地中,她不曾变过脸色。两人极其自然地站在暴风雪中,彷佛是待在暖炉前聊天一般。 而且,这幅景象的奇异之处不仅如此。 【……说得也是,既然你这么说,必定是这样没错。】 她们使用的话言——不对,那应该称不上是「语言」。 她们的语声响遍附近一带,划破白茫风雪,听起来一点也不像人话,倒像是野兽震动喉头所发出的长而高亢的咆哮。 奇异的光景,奇特的语言,若是要问眼前这幅景象最怪异之处为何——答案恐怕是俯视女儿,脸上浮现苦笑的她自己。 【你誓必要完成使命,危险同时也能引导你朝目标前进。】 【我以来自雪峰诺格,守护星辰的茜鳞身分发誓,必定不负使命。】 阿缇尔的语气恢复严谨,神情严肃,看上去不再是个与母亲谈笑的女儿,而是心意坚决的猎人。 【我要出发了。】 【你务必要完成使命,阿缇尔·爱黎亚·诺尔甘迪亚,我可爱的女儿。】 咆哮般交谈过后,阿缇尔紧按住茜色领巾以免被狂风吹走,不到一眨眼的工夫便消失在暴风雪另一头。 她目送女儿离去,直至在风雪中翻飞的黑发消失踪影。接着,她以几乎可以吹散风雪的气势叹了一大口气。 【我还是觉得很不安呢……】 可以的话,她也想陪女儿一起去,都怪这副身体碍事。 她不住低声诅咒自己无法出现在人类面前的尖牙锐爪、纤长的脖子、澄澈如水晶的角、覆盖银白麟片的尾巴、以皮膜张起的巨大羽翼。 威风凛凛的银白巨龙——雪龙诺尔甘迪亚那足以阻断河流的庞大身躯横躺在雪原上,在暴风雪中沉重叹息。 ◆□□◆ 一年半,以天数来算约五百五十天。 这段时间是长是短,每个人各有不同见解。班·佛雷特兰德认为,做为在同一个地方工作的期间,一年半实在是极为漫长。 「……所以你就在镇上逃了一整晚吗?」 「事情才没这么简单。」 班瘫软地把下巴抵在木制吧台上,仰望着眼前擦拭玻璃杯的女子,碰也没碰自己点的莱姆酒。 「我直到刚才都还和高丽菜心一起躲在垃圾桶里,屏着气息不敢吭声。她要是事先告诉我她们是姊妹,我也不会出手啦。」 「难怪我觉得有一股臭味……啊啊,你身上还沾着菜屑呢,真是的。」 垃圾的恶臭让女子捏紧了鼻子,不过她还是放下了手边没擦完的玻璃杯,帮一脸可怜兮兮的男子挥去头上的红萝卜皮。 「你也该收手了吧?别再做这种违法生意了。」 「加洛莉亚,弥这种想法就叫做偏见造成误解。」 「哎呀,是吗?」 她——加洛莉亚·艾尔芭朝缓缓起身的班露出促狭的笑颜,一头发色与班相同,但发质更加柔细的金发在肩头摇曳轻晃。 班随手理了一下皱巴巴的外套,用力地挥动双手。 「我做的可是正规生意,至少在开拓边境这儿,可没有一条法律规定和女孩子来往会开罚。」 见到他演戏般的夸张动作,加洛莉亚忍不住咯咯大笑。 「你这次又扯了什么谎话骗女孩子啊?」 「……我是个为了维持家里生计离乡背井工作赚钱,其实心愿是成为画家的工人。」 被这么一问,班忽然泄了气地别过头。 将玻璃杯放回架上后,加洛莉亚一脸错愕地把手擦在腰间。也许因为她穿的是牛仔裤和棉质衬衫,一身休闲打扮,非常适合做出这类粗率的举动。 「这么随便的谎话,不会有辱你『唬烂班』的名声吗?」 「一点也不会,人生愈艰辛,愈容易相信这种谎言。」 班不以为意地说着,拿起了酒杯。 其实他既不是离乡工人,志愿当然也不是画家。 他赚钱不是靠自己的双手双脚打拚,俊帅外貌和三寸不烂之舌才是他的生财道具。 「不管你怎么狡辩,只有恶棍才会把诈欺称为生意。」 「诈欺这个词实在太难听了嘛!你听好了,这个世界上充满了追求浪漫的女性,以及为了三餐温饱埋头工作,根本没空作梦的现实人生;而我,本大爷则是跳脱现实,提供这些女人实现梦想的机会。」 虽然只能实现一根火柴般的短短瞬间啦。说完,他粲然一笑。如簧之舌解释得十分动听,不过那些话确实也不能完全归类为谎言。 简单来说,班·佛雷特兰德做的是这样的工作—— 先是配合对方的喜好谎称自己的身世,接近锁定为「客人」的女性。在维持亲密关系的期间,由对方包养,一旦见苗颠不对,马上留下一封信,便如梦醒般消失。 他过着与其说是诈欺,其实更接近情夫或小白脸的生活,但这些称呼方式尚未完全渗透入这远离中央的边疆小镇……这就暂且按下不表了。 「不开玩笑了,我认真建议你趁早洗心革面,否则你迟早会被镇上的女孩子们送上绞刑台的,何况总是会有别间店里的女孩子到这里来。」 加洛莉亚耸了耸肩回应他的笑容,从吧台里环顾店内。他漫不经心地依循她的视线,跟着转过了头。 酒馆『迷途之人』相当宽敞,现在店内除了他们两人外没有别人。 「……你仔细想想吧。倒是我现在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加洛莉亚的唇边泛起妖艳的微笑,出其不意地眯细了眼。她把双肘支 在吧台上,微微动着手指,要班把脸凑近。 「听清楚了,我有份工作要交给你。」 「哪来这么失礼的家伙,居然打扰我们谈情说爱。」 「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认真听我说。」 班轻叹一声,加洛莉亚把他的耳朵扯近唇边,快速地悄声说着: 「今晚在宅邸有场派对,你只需要打扮得性感迷人地出席,陪夫人一晚就行了。如何,你要接吗?」 「好。好是好,加洛莉亚,你拉得有点太用力了,这么说虽然很对不起,可是我的耳朵都被你拉疼了。」 他连珠炮似地低声抗议,加洛莉亚咧嘴一笑,总算放开他的耳朵。 「这样才对嘛。委托人是耶尔涅斯特·巴尔波尼。他似乎是希望你可以在他和情妇乱搞的时候,引开那个凶悍夫人的注意力。」 「……我说这话或许不太恰当,但这委托人未免太逊了点。」 「听说他是入赘豪门的女婿,总得顾虑一下外界观感。」 加洛莉亚盘起双臂,一点也不在意班呻吟着压住耳朵,眼眶泛泪的模样。 酒馆中聚集了各式各样的人。 其中不乏刚下工的工人,也有像班这种小混混,或是横越边境的旅人。当然,里头有不少见不得光的家伙,酒馆也扮演从中介绍这些人非法工作的重要角色,可是…… 「……我想做的是更轰轰烈烈的工作……我不奢求在历史上留名,不过至少要闹上新闻版面。」 「别说梦话了,这可是目前收入最好的一个工作呢。」 「我知道,加洛莉亚,谢谢你。」 女子气呼呼地噘起嘴,班则是灵巧地眨了一下眼。 「只有展开一段新的恋情才能忘记旧爱了……况且我部快穷死了。」 他苦着一张脸从口袋里掏出铜板,放在吧台上,从高脚椅上站起。加洛莉亚俐落地收下他所剩无几的财产,唇角轻扬。 「派对预计九点开始,你待会儿再来一趟,我会把邀请函给你。」 「好……啊,还有一件事。拜托借我浴室冲澡,我和克菠瑞丝约好要共进午餐,午餐后,我还得和夏洛莉跟丽塔约会。」 「你真是不知道反省为何物。」 班因为垃圾附着在上衣的恶臭板起了脸,加洛莉亚叹了口气,朝店内努了努下巴。 ◆□□◆ 位于大陆一角的伊涅尔艾格雷斯州国宣告独立建国至今百余年,这百年的历史可谓是一部开拓发展史。 『登记为先驱者之个人与团体依对州国贡献程度,可享有半自治权与开垦土地之所有权。』 建国初期因议会考虑到资金周转不易,期望这样的做法可以「为国土开拓带来一定程度的帮助」,便于夕历三年制定并施行州国法第一条……成效意外地惊人。 有人建起了进行交易的中枢城镇。 有人发现了足以作为全国谷仓的肥沃土地。 也有人以单纯的方式挖掘到了巨大金矿。 只要一把锄头就能在开拓边境取得成功——边境散发出难以抗拒的魅力,吸引人们前仆后继。 凶猛的野兽,严苛的环境,以及最危险的要素……荒野上不时会有阻碍挡在先驱者前方,使他们一蹶不振,但他们从不放弃。他们以贪婪的双手开拓荒地,以坚定不屈的脚步驱赶地图上的空白。 开拓镇亚彼思帕斯同样也是先驱者在荒野上点燃的一座篝火。 这个城镇在复合企业「亚彼思帕斯」的主导下开拓,拥有边境上数一数二的经济实力。没有其他开拓镇像这里一样有瓦斯和供水设施,甚至还有一小部分地区安装电线。这些特征在在显示出那些前来此地开拓的男人伟大的一面……但是—— 「你、你来啦,你真的来啦,欢、欢迎。」 眼前这个一双大眼骨碌碌地窥探周围、骨瘦如柴的男子实在令人难以感受到威严。 男子伸出轻颤的手,面色僵硬,犹如神经痛发作——班花了一点时间才终于理解,他脸上疑似挂着微笑。 「你、你就是班·佛罗特罗德吧?我听介绍人说,你非、非常会骗女人。」 「……是的,巴尔波尼先生,我班·佛雷特兰德正是为此前来效劳。」 班不着痕迹地强调男子说错的姓氏,回握委托人——先驱者耶尔涅斯特·巴尔波尼的手。他的手摸起来和纸黏土差不多。 乐队演奏音乐,绅士淑女齐声欢笑,各种声音充斥在今晚派对会场的中庭,也就是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精心整理过的庭院里摆放有冰镇过的香槟和红酒,以及一道道极尽奢华的料理,让人几乎忘了自己是身处在荒野中的开拓城镇。 「这、这样啊,听你这么说我就安、安心了。」 耶尔涅斯特似乎没发现班口气中隐藏的揶揄,只是频频点头,接着以出乎意料的灵敏动作转过瘦削的身体。 「久等了,莎萝娣。他是新来的部下——班·佛拉特桑德。」 「哦,这孩子吗?……还真年轻呢。」 老是叫错名字的男子被推开,一位女子露出睥睨的眼神,往班的方向瞧了过来。 女子年约三十,双眼细长,五官给人刻薄印象,但和一头为突显胸花而高高盘起的棕发十分相衬。晚礼服上镶嵌小粒宝石,显得艳光四射,胸口大敞,裸露在外的肌肤仍充满弹力。 (身材好,人又长得还算不错……可惜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就是了。) 莎萝娣目光妖艳,俯视打量着刻意挺起胸膛的班——他本以为对方身材极为高挑,仔细一瞧才发现女子脚下踩着一双鞋跟高得吓人的高跟鞋。 「呵呵,你看来很紧张呢……真可爱,你这孩子我喜欢。」 夫人脸上浮现放荡的笑意,耶尔涅斯特见状神情明显放松不少。 「那、那真是太好了……我、我有工作要忙到明天早上,接下来就拜托你了,佛莱特庞德。」 「我不认识那种名字古怪的男子,不过佛雷特兰德明白了,老板。」 他半眯着眼,怀疑耶尔涅斯特该不会是故意讲错名字,耶尔涅斯特却完全不为所动,只是阴森地笑了笑,轻飘飘地漫步离去,消失在人群中。 莎萝娣没多看丈夫一眼,露出了洁白皓齿。 「好了……我有点累,想回房间休息,跟我来。」 「……呃,您不需要招待宾客吗?」 「无所谓,今晚的『主客』已经抵达了。」 她厌烦地回道,望向庭院一角。班看见那里聚集了一大群人,人群的另一头,可以看见一顶高于众人的礼帽。 莎萝娣凑近他耳边,悄声低喃: 「那是『亚彼思帕斯』的席尔·利穆·亚彼思帕。今天这场派对就是为了庆祝他与巴尔波尼家签订合作契约……耶尔涅斯特没告诉你吗?」 「咦?啊,不,是我忘记了。哈哈,真不好意思……」 班笑着敷衍过去,又往人群看了一眼。 席尔·利穆·亚彼思帕——全名为席尔·利穆·亚彼思帕二世。 他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复合企业「亚彼思帕斯」的创建者——席尔·利穆·亚彼思帕之子,同时也是开拓亚彼思帕斯镇的男人。他可说是先驱者中最成功的一人,谣传他藉由开拓边境,总资产急速膨胀,几乎可与国库匹敌。 (真吓人……巴尔波尼这种富商的层次硬是高人一等。) 和每天口袋空空,满嘴抱怨个不停的自己实在差太多了。 他愣愣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右耳突然感觉到一阵疼痛。 「……班?班!欸,你听到了没有? 」 莎萝娣捏着班的耳朵,不满地尖声叫着。 「真受不了你这孩子……我要你帮忙拿红酒过来。」 她一手擦着以束腰束起的腰间,放开他的耳朵后,又把手探向自己耳边,取下耳环,交给了班。 「你到东栋的厨房,主厨一看到这个就会给你一瓶特别准备的红酒。」 「特、特别准备是吗……」 班听出莎萝娣在提到「特别准备」这几个字时的音调隐含着一丝危险气息,不由得脸色一僵。莎萝娣笑得暧昧,手指轻滑过他的脸颊。 「我的房间在西栋二楼,我会把灯开着,你可别拖太久哦。」 「亚特拉斯蓝宝石——在西部一个叫做里佛加洛的地方,人们认为这是送给挚爱的宝石。我会以比夕阳西沉还快的速度,将这宝石送回到您身边。」 他高举起递在手中的耳环,莎萝娣听着哦了一声,睁圆了眼。 「我不知道原来那宝石还有这层含意呢。」 「也许没有吧……」 真要说起来,其实他不过是随口乱掰。 莎萝娣快步走向宅邸,似乎没听见他口中的喃喃自语。他这下总算松了口气,垂下了肩膀。 「就算是为了生活……唉,这工作还真是累人啊。」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一往前——忽然感到一阵轻微的冲击,逼得他身子歪斜。 他回头张望,一个身穿白色洋装,黑发垂散在背后的女子随即映入眼帘。娇小的女子应该是正要往前走的时候撞上了他,整个人往后仰倒。 「啊啊,真抱歉,小姐。您没有受伤吧——?」 他不经思考便先摆出微笑,伸出手,却在说到一半时突然打住。 女子缓缓回头,长发飘逸,茜色领巾在空中划出弧线,转过来的——却是脸型尖且细长的一张蜥蜴的脸。 「………………」 覆盖银白鳞片的脸默默回望着他,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顿时哑然——过了一会儿,他才惊觉一件事。 蜥蜴双眼中的银色瞳孔与人类一样浑圆,而且微微陷入眼窝,换句话说这是—— 「面、面具……?」 他过去听某个「客人」说过,古代贵族在盛装打扮之际,会特别戴上特殊的面具以夸耀家世。他环顾庭院,尽管不是多数,还是有几位来宾戴上了造型奇特的面具。 「什、什么嘛,哈哈……吓了我一跳。」 他按住胸口,吁出一大口气。戴着面具的女子讶异地偏过头,最后还是一声不吭地往宅邸走去。 「啊,等、等一下——」 在他朝摇曳的黑发伸出手时,少女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 于是他尴尬地收回伸出的手,搔了搔头。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看起来还是个小孩子呢。) 少女矮他一个头以上,手脚纤细但给人的印象不是瘦,而是健康结实,宛如一个喜欢嬉戏玩闹的孩子。 还有那副面具——乍看像蜥蜴,但蜥蜴的尖牙没有那么锐利,头上也没有长出两只如水晶般澄澈的角,设计看上去不像贵族的打扮,倒像个流浪商人卖来讨小孩子欢心的玩具。 「头上长角,嘴里冒出尖牙的蜥蜴……那是什么动物啊?」 这问题他决定等下次有机会遇见少女再详问一番,现在是工作时间。 他将水晶耳环往上轻抛,再次钻人人群。 ——少女在面具下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近点灯的窗户下方。 这里是巴尔波尼府东栋的后方,与夜深更添热闹气氛的中庭相反,这地方甚至连个巡视的守卫也没有。 她无声地吸了口气,悄悄偷看窗内。 「哎、哎呀,可喜可贺,这、这真是值得庆贺的一晚。」 房内有好几个人。 纤瘦如亡灵的男子站在门边,一个穿着淡粉色礼服的女子挽着他的手臂,脸上堆满傻笑。 「巴尔波尼家族与贵公司的合作,势必能为这、这个城镇带来更繁荣的发展。」 「噢,我不在乎。」 坐在沙发上的人漫不经心地应道,显然没把男子的话听进耳中。少女站在窗外,只看得见沙发上头冒出一顶礼帽。 「比起这个……你应该很清楚吧?我确实和你签订了契约。听好了,我们已经签下契约,你既然打算从我这边获取利益,就必须保证我能取得相当的代价,我有说错吗?我说的没错吧。」 像是要舒缓脖子的酸痛般,礼帽也跟着转了一圈。 「……也就是说,今晚我们聚在这里的事情,你会守密吧?」 「当、当然!就连佣人我也已经确实吩咐过了。」 「记得就好,你可以走了,到外头逍遥去吧。」 男子听见帽子男的回答,顿时喜形于色,以近似昆虫的动作并拢了脚,垂下往后梳理平整的头,随后急忙带着女人离开房间。 数秒过后,两人的声音消失在闩的另一头。帽子男接着朝由少女所在位置看不见的地方唤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刻薄笑意。 「我把人全赶走了,我们赶紧来谈正事吧,欧兹。」 (…………!) 帽子男口中的名字和应声走出的人——差点没让少女大叫出声。 名为欧兹的男子在面向窗户的位子坐下。 「……我真搞不懂,你的办公室比这地方要让人安心多了。」 顶嘴的男子是个彪形大汉,身材高大,彷佛一伸手就能碰到装在天花板上的灯,全身上下皆是比矿工还要夸张的贲张肌肉。留着一头发质严重受损,交杂着一条条挑染成黑色的金黄长发,斑驳的大衣和长靴让他的打扮和流氓没什么两样……帽子男回答得漫不在意,发出了像是哼着鼻息的奇怪声响: 「哼,对啊,大家都这么想,所以我才刻意避开自己的办公室……别提这个了,那些追着你来的『同类』怎么了?」 「你就是怕有人捣乱,才要我让人在外面守着吗?放心啦……他们强到超乎你的想像。」 壮汉像是要发泄心底郁闷般,恶狠狠地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少女屏气敛息,把手伸向背后,找到了挂在腰带上的皮囊。 (——强到超乎想像,他们确实强悍……而让他们变强的人正是我。) 她取出了一副手套。 手套长及上臂,材质不同于中庭的那些贵妇们所戴的高级丝质手套,而是以和她脸上面具一样的白银色鳞片随意缝制而成,五指前端分别缝有隐约反射着月光的刀刃。刀刃像兽爪似地弯曲,散发出如磨得光亮的骨头般迥异于金属的光泽。 (所以我势必要制止这件事情发生。) 少女驾轻就熟地让手穿进长手套,那是与她外表不符的骇人凶器。 【我只能……以这种方式来做补偿了,布兰迪·欧兹!】 青白月光下,少女以非人的面具藏起脸,将怪兽的爪子穿戴在身上,喉间发出尖锐的长声咆哮——宛如一根锐利的雪白獠牙。 獠牙藏身在暗处,蓄势待发,等待攻击的时机来临。 「啊啊,你是夫人今晚的……还这么年轻,真是辛苦你了。」 「…………」 厨房里,班从中年主厨那里得到指定的红酒,以及同情的视线。 他心情复杂地走在走廊上,打量起拿在手中的红酒。 「杰塔维尔酒庄酿制的二十年以上陈年红酒呵……的确是好酒。」 软木塞上似乎有重封过的痕迹。 他试着透过光线望进酒瓶,发现酒瓶里的液 体比红酒黏腻多了,当场决定视而不见。 「要是兴奋剂也就算了,应该不会是毒品之类的东西吧……?」 他盯着酒瓶上的标签,在沿着走廊弯过转角时,前方正好由左右数十道门中走出一个眼熟的身影。那个身边带着一位穿着洋装的女性,瘦骨嶙峋的男子——只消见过一眼便永生难忘,但绝非自愿记住的身影,那人正是耶尔涅斯特·巴尔波尼。 「那老头在搞什么鬼,居然在这种地方……」 班蹙紧眉头,遥望男子关上门,瘦削的背影逐渐远去。 耶尔涅斯特的卧房不在东栋,而是位于主屋二楼,宅邸的南侧。他事前已经再三叮嘱过:「千万别让妻子进到主屋。」 班纳闷地走到那扇门前。这时,房里传出了说话的声音。 『——所以呢,你想要什么利益?』 『和一开始时说的一样,钱,还有得以待在人类社会的保证……就这样。』 房内传来两个男子的交谈声,其中一人嗓音如壮年人般低沉,口气却浮躁得像个小孩子,随后回答的男子则是语气粗暴,声调焦急。 他们的交谈内容挑起了班的好奇心,他于是连忙把酒瓶放在地上,悄悄把耳朵贴在房门上。不过…… (……哇啊啊啊啊啊!) 耶尔涅斯特疑似没关紧房门,班轻轻一碰,房门便顺势敞开。他赶紧握住门把,把门挡了下来。 他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听见对话依然持续进行,才终于放心地垂下肩膀,重新谨慎地窥看房内。 「我同意你的条件,契约成立。没错,就是契约,也就是说——」 「我得保证给你相当的代价对吧?喏……」 房里有两个男人相对而坐。 一个是全身脏兮兮的野蛮巨汉。他放下跨在小桌子上的长靴,改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放上桌子。 「哦,这是——」 另一个男子从鼻子里哼笑出声。 这名男子的身材相对矮小,却顶着个啤酒肚,体型和玩具差不多。他的脸因脂肪显得圆润,另外还戴了顶高礼帽,像是为了填补身高一般。整体打扮十分突兀,反而格外滑稽……班记得自己看过那顶礼帽。 那是刚才在中庭时,在众人包围中晃动的礼帽。莎萝娣曾指着那顶礼帽,说出某个大人物的名字——席尔·利穆·亚彼思帕二世。 (……咦,那就是他吗?天……呃,实在太可惜了。) 男子的样貌和班想像中的「开拓边境上最成功的男子」相去甚远,他忍不住低吟,宛如惨遭背叛——不过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就是了。 席尔二世压迫着紧绷的晚礼服,拿起男子放在桌上的东西。 「『罪龙之气息』……这东西现在是你的了。」 「哼,真不错。欧兹,看来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呢。」 他拍了一下圆滚滚的啤酒肚,跳下沙发——他坐在沙发上时,脚似乎构不到地——朝男子伸出右手。男子耸肩,回握了他的手。 (「罪龙之气息」……?那是什么?可恶,这里根本看不见。) 班踮起脚尖,拚命地伸长身子,就是想看一眼「罪龙之气息」。 「谁在外面?」 这时,男子猛然抬头。班急忙缩紧身子,怕是自己被发现了……但随即察觉不是这么一回事。 突然间,一阵刺耳的破碎声大作,房间的窗户因爆炸而碎裂。在漫天散落的玻璃雨中,一道细小的白影翻滚进入房内。 席尔二世还来不及回头,影子已经攻向他的后脑。沉闷的击肉声响起,圆滚滚的身体如炮弹般顺势飞了出去。 侵入房内的影子伫立在房间中央,与察觉到危险而喉头作响的男子正面对峙。 黑色长发飘逸,穿着一身褴褛的白色洋装的影子,其真面目正是——戴着银鳞面具的少女。 (奇怪,不会吧……是刚才那个女孩子?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他自认不可能看错,那的确是刚才在中庭撞到的面具少女。 少女把手伸向脸上的面具,手臂上戴着同样是以银鳞编成——十指前端全是刀刃,要说是手套未免过于牵强——的长手套。 男子瞬间展开反击,把岩石般的拳头握在腰间,深吸一口大气。少女见状,也跟着半举起面具,静静吸气,然后—— 少女的口中吐出卷起漩涡的暴风雪,男子则是吐出带有轰隆声响的雷电。 「…………什么……?」 暴风雪与雷电正面对决,撞擎迸裂——班看得目瞪口呆。 我现在……目睹的是哪个地方的天灾啊? 【——————————!】 少女吼出班从没听过的语言,男子也照样回以怒吼。 那听起来不像人话,简直是野兽的咆哮。 「这是在搞什么鬼——」 事情发展至此,班总算把视线从门缝移开。 (我想起来了……那不是蜥蜴。) 他一个踉跄,坐倒在地,齿间不住打颤。 少女的面具闪过脑海。貌似蜥蜴,牙尖,角朝天,世上再无其他生物可与之比拟的庞大身躯,潜藏在开拓边境的可怕天灾,最危险的要素。 那就是——龙! (他们是……龙徒!) 他发出不成声的惨叫,暴风雪与雷鸣再次轰隆大作—— 躲在门后的班被卷入风暴,整扇门被吹了出去,爆裂粉碎。 ◆□□◆ 在边境这地方,说到人们恨之入骨的生物,那就是龙。 龙是这世上最古老的生物,可谓所有生物的始祖,同时也是无人能敌的凶恶暴君。它拥有炮弹穿不透的龙鳞,可咬碎岩石的尖牙与下颚——尤其是「龙息」,至今仍无人能找出方法抵抗。 「龙以『气息』支配大自然。」姑且不论这学说的真伪,龙可以从口中吐出狂风与雷电确是事实。夕历九年,由五千名士兵组成的堂珂开拓护卫军,因为遭受哈努塔特河上的灰龙吐出冰雹攻击而全军覆没,是非常有名的事件。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龙的数量极为稀少,不常有人目击,但是……粉碎人们希望的存在就潜藏在边境。 那就是龙徒——将自己奉献给龙族,攻击人类,操纵「龙息」的人。 ◆□□◆ 班一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于无垠黑暗之中。 四周一片漆黑,没有半点光芒,要不是背上感觉到地板的触感,他甚至搞不清楚自己原来是仰躺在地……地板上…… ……我怎么会躺在地上? (——对了,我好像被卷入爆炸之中……?) 他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又冰又冷,彷佛体温被强行夺走——我在那场爆炸中受伤了吗?我想到了,我现在正陷入濒死状态。 一察觉这点,他的意识急速清醒。 「别、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以死在这种地方……!」 他勉强撑起倒地的身体,硬是坐了起来。 「撑下去啊,班,拿出毅力来。只要不认输,一定能得救……!」 他强忍剧痛,睁开眼睑,首先就是往下查看全身上下最痛的胸口。 只见衣服疑似因为爆裂的碎片整件裂了开来,鲜血染红胸膛。 「啊,这下没救了……」 早知道就不看了。他带着后悔莫及的心情放弃垂死挣扎,再度倒地。 「神啊,这是骗人的吧……为什么让我在这地方,唔……!」 血液逆流堵住了喉咙,少女与男子仍在房里争吵不休似地高声咆哮,不时还有爆炸声传 来——随便你们,爱吵就吵吧。 意识渐趋薄弱,曾与他坠入爱河的女子一个个浮现脑海。 (妃萝……玛丽亚、艾蕊丽……克茳瑞丝、夏洛莉、丽塔……蜜芮、娜碧丝……不对,是娜缇丝……艾娜、桃乐丝、莎莅…………就先这样吧……) 他怕还没想起全部的女孩子便先一步死去,没想多久便停了下来。 「可恶——我不想死啊……!」 临死前,他最原始的心愿便是让堵塞气管的血块瞬间飞散。 爆炸造成了轰隆巨响,一道光芒割过班的视线。 (……?) 一颗闪耀红光的小石头在空中割出圆滑的抛物线,朝他飞了过来。那颗石头美丽浑圆,宛如喷溅的水花般——掉进他的口中。 「呃!」 他的喉间传出奇怪声响……却迟迟没感觉到石头滑进喉咙,反而像是有人朝自己吹了口气,有股异样的暖意从喉咙流过。 (这是什么……?好温暖…………) 暖意温热了他如墓碑般冰冷的身体,轻柔地融化了因畏惧死亡而结冻的胸口——接着,这股暖意带来地狱般的灼热,烧灼他的五脏六腑。 「烫、好烫、烫死我啦,这是在搞什么鬼啊?」 他随口抱怨,抓着胸口跳了起来,趴在地上想吐出胸中热源,但除了呻吟声外,就连胃液也没吐出来。 「好烫,快烫死我了……咦?奇怪?」 他痛苦挣扎,无意间发现身体出现「异状」。在从中裂开的礼服下方,他用力抓紧的胸膛上的伤口消失了。 「……骗人的吧,怎、怎么会?」 正确来说,伤口并未消失。拭去血迹的话,上头还是留着一道宛如被热铁烙过的伤痕。不过血已经完全止住,不再感觉疼痛;拷问般的灼热感也逐渐舒缓。他大感讶异,第一个念头就是伸手摸摸伤痕。 突然间,有人抓住了他的肩膀。 他还来不及发出惊呼,就被推倒在地,对方甚至用膝盖抵住他的胸口。他一时喘不过气,袭击他的人立刻出声威吓。 「东西在哪里?」 如凛然坚固的冰块般,冰冷的声响震动他的耳膜——背对天花板上的灯,俯视着他的是刚才那个戴着面具的少女。 「快回答,东西在哪里!若不老实回答,我就砍了你的头!」 「什么?呃,等、等一下!你在说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少女指上的尖刀正抵在班的脖子上,他连忙哀声求饶。 「拜托你别那么冲动,冷静点!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住口,凡俗之人。我知道东西往此处飞来。」 她的用字遣词古朴,说着又将抵在班喉咙上的钩爪压得更深。钩爪并非铁铸,倒像是以动物的骸骨制成,在这骇人触感的鞭笞下,他拚了死命绞尽脑汁。 飞来这里——不幸的是,这句话让他心里有了底。 刚才那颗奇怪的红色小石头,应该就是她要找的东西吧? 尽管搞清楚少女要的东西是什么,但状况依然不见好转——毕竟少女要的那颗石头被他吞了下去。 (对方是龙徒,要是坦白说出实话,我恐忙会被开膛破肚……!怎怎、怎么办?要怎么做才能脱离险境?) 答案很简单——就是撒谎。 只要宣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扯个能说服对方的谎言就行了! (说谎、说谎,有没有什么巧妙的谎言……快点,快想!) 他的脸上直冒冷汗,平常的他能言善辩,总是找得到藉口开脱……也许是因为接踵而来的惊吓,让他的脑子都被吓钝了。 见他目光游移,少女接着以冰冷的语气宣告: 「和身体道别吧。」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推销男士晚礼服的业务员,碰巧经过这里而已——呜啊这藉口也太烂了吧!」 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这个藉口太扯,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在抱头苦恼。面具底下的银色双眸眯细,压住喉咙的纤细手腕动了动。 刹那间,一片白热充斥了他的视线。 白光掩去少女因错愕而圆睁的杏眸,在光芒即将完全吞噬龙面具前,他感觉到少女的重量从身上消失,应该是赶紧跳离了。 紧接着,喷出的火焰扑向了少女。 「…………什么?」 他愣愣望着火焰拖着尾巴离去——没错,他的确是望着火焰离去——全身僵住了,整个人动弹不得。 火焰掠过少女,只留下轰隆声响与炽烈热气,接着便如噩梦或幻觉般消散在空中。班望着这一切,让停止运转的头脑回想起前一秒的情景。也就是说…… (我刚才………………喷、喷火了?) ……他此时的心境只有「太扯了吧」可以形容。 他没学过医学,其实也不太肯定,不过……人类的内脏应该没有可以喷火的构造才对。 眼前的情形实在荒谬,虽然荒谬—— 「……你刚才做了什么……?」 少女低吟问道,班于是在混乱的思绪中抬起了头。 脱下被烧得半毁、无法再继续使用的面具后,少女几乎是冲过来般逼近他身边。 「能烧毁雪龙鳞的只有……不,可是,该不会……」 她口中念念有词,班一仰起头——脑中的混乱顿时烟消云散。 纯白雪肌细细沾上煤炭和泥巴的少女十分美丽动人。 她不仅只是五官端正,一举一动无不散发出如冰雕般的玲珑剔透。冷冽的气氛衬托起凛然严肃的神情,使她与只会靠打扮装点自己的美女高下立判。 班立刻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迅速并且恭敬地朝一脸讶异的少女伸出手。 「美丽的女性本身便是奇迹。我的奇迹啊,请务必告诉我您的大名——」 「吼吼吼吼吼吼!」 一旁传来怒吼声,打断了他以最灿烂的笑容说出的这句话。 少女挥开他的手,转往声音传来的方向——重新面向屋内。 在残破不堪的房间里,瓦砾堆的正中央,穿着大衣的男子从巨大的书柜上方站起身,睁着血红双眼环顾房内。 「啧,那个死小鬼!死小鬼!我不会放过你的,可恶!」 少女瞥了一眼抓狂的男子,小小啐了一声。 「快走,跟我来。」 「咦?唔……哇啊!」 少女没等班回覆,随手抓住他的手,在走廊上跑了起来。班跑得跌跌撞撞,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为、为什么我也要跟着逃?」 「……虽无确切证据,但若是你死了,也许会为我惹来麻烦。」 「就算你用这种吓死人的怪理由要我跟着逃……真要说起来,和你在一起更危险吧!他又没看见我的脸——」 他正要甩开少女的手时,背后忽然传来叫唤声。回头一瞧,有一群穿着黑色制服的男子从走廊另一头跑来,看来是这个宅邸的守卫。 男子们手上握着插满尖刀的棍棒,那是用以杀戮的恐怖凶器。 「……你一个人逃得了吗?」 「请让我和您一起逃吧,神秘的女士。」 他回答得毫不迟疑,暗自叹了口气。 ——虽然搞不懂是怎么一回事,不过还是先逃离这里再说。 班暗自盘算,紧跟在少女背后。 他们跑上供餐车使用的螺旋梯,一路冲向二楼。也许众人的注意力都被楼下的骚动吸引了过去,附近见不到半个佣人。 少女踹开其中一扇窗户 ,冲上露台。班急忙跟了上去,一到露台上就看见位于宅邸后方的外墙。东栋不只低矮,还比其他栋建筑物盖得更靠近外墙,只要爬上屋顶,要跳上外墙轻而易举……除非是被吓到腿软了。 「我是做错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耍特技啊……」 他学少女攀上栏杆,爬上了屋顶。 东栋虽然不高,毕竟是站在二楼屋顶,要是一不小心掉下去,恐怕还是会摔伤吧,尤其在夜色中,底下的地面显得格外遥远、深不可测。 「唔!」 幽其不意的呻吟声传进班的耳中。 一回头,少女正蹲在彷佛随时可能被吸入地面的屋顶外缘。她脸上血色尽失,一张比身上的白衣更加惨白的脸色浮现在黑暗中。 他小心翼翼地在屋顶上跨出脚步,惊险万分地冲向少女。 「怎、怎么了?啊——你、你该不会受伤了吧?」 「呼……呼……!」 少女瘫坐在屋顶上,俯瞰地面,右手的钩爪紧抓住屋顶。她硬是克制住哆嗦的语声,逞强应道: 「别乱猜——我只是腿软而已。」 「你这样子,我看了怎么可能不担心呢!你还好吗?」 他眯着眼,叹了口气,朝少女伸出手。少女像是看到什么稀奇的东西似的,盯着他的手瞧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独力起身。 「我好得很。别这么多废话,快跳吧,那些人要追来了。」 「你要是怕高,大可不必选这条路啊……好,我跳,我跳就是了。」 少女耳尖地听见他的话,瞪了他一眼,他只好急忙蹑手蹑脚地爬上屋顶。 「居然要我穿着礼服跳远,饶了我吧……!」 班一边低吟,一边跑下化为和缓斜坡的屋顶,在靠近屋顶外缘时奋力一跃。 他的身体从重力中解放,如箭矢划破夜风,如树叶在空中飞舞——最后则是如潮湿的棉被,拦腰撞上外墙。 「好痛!……呼,好,你也快点……咦?」 「我早就过来了,别磨磨蹭蹭的。」 少女不晓得什么时候跳了过来,早已往上爬,站到了外墙上——尽量不往下看。她瞪视月亮,往空中轻轻一跳,无声落地。至于她跳下的地方,当然是一条铺设硬石板的街道…… 「附近没人,快点,快跳下来。」 班慎重地踩在墙面上的凹凸不平处,尽力无视少女焦急仰望的视线,以及要他效法自己行为的催促声。就在他往下爬到一半时,少女在他背后烦躁地啐了一声,头上传来了踩过沙子的沙沙声。 「——不准动,小偷!」 「咦?……呜啊啊啊!」 他反射性地仰起头——结果害得自己一脚踩空,整个人往下摔落。在看似短暂又极为漫长的瞬间过后,他一屁股跌到石板路上……剧烈疼痛护他连叫也叫不出声。 他再次抬头,仰起泪眼望向外墙,发现有道人影站在上头。 人影轻盈跳跃,在班与少女之间落地。那是个身上缠满皮带,衣服合身地裹覆全身有弹性的肌肉,令人不由自主联想到豹的男子。 男子搔了搔头上短发,望向少女。 「你果然留了一手,阿缇尔。」 「卡兹曼……听到连你也选择背叛时,我还真是有点失望。」 少女——阿缇尔说得苦涩,目光凶狠地瞪向出现在面前的男子。 (……没有人注意到我。) 要逃趁现在——班摸了摸摔疼的屁股,偷偷摸摸地趴在地上移动。两人没注意到他的动作,依然互瞪着对方。 「把东西给我,否则别怪我动手。」 「……正合我意,这件事我也有责任。」 说完,两人同时吸气。阿缇尔往后仰身,卡兹曼则是把身子往前屈。两人的动作正好相反,却带给班相同感受。 恶寒。寒气。不吉。总之就是不祥的预感。 「等一……!」 他站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出声制止,预感就成了现实。 【【——————!】】 野兽般的尖锐长啸撼动四方。 两道暴风正面冲突、爆裂。气压卷起垂死挣扎般的奔腾狂风,四处肆虐——当然班也被卷了进去。 狂风把班吹得东倒西歪,往后滚了两三圈,在撞上巴尔波尼府围墙时才总算停了下来。 「动……动不动就打起来!怪不得龙徒那么惹人厌!」 他撞到了屁股和后脑勺,忍不住高声谴责。 龙徒——龙的使徒,极度仇视人类。 他们坚信「文明的发展是使星球灭亡的毒害」,为驱逐人类,使星球回归自然,谣传他们将灵魂卖给了龙,以取得「龙息」的力量。 龙徒带着明确的敌意攻击人类,人类因此痛恨龙徒更甚于龙。他们将衣服染成象征龙徒的颜色,志得意满地自称「守护星辰的茜鳞」,但不管怎么做,依然改变不了他们是凶恶野蛮人的事实…… 班突然想起一件事—— (……这两个野蛮人怎么吵起来了?) 两人与刚才一样彼此互瞪。不对,卡兹曼站的位置往右边移了半步左右的距离——他的左半身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雪。 「教你们使用『龙息』的人是谁,你们该不会忘了吧?」 「……呵,我们清楚得很,师父。」 听见少女轻蔑的语气,卡兹曼高傲地笑了。 「……我心里也有打算。虽然手段不入流,可是应该能挡住你的行动。」 「少说笑了。」 「那就来试试看吧……我要动手罗。」 听见阿缇尔不屑的语气,他的态度依然从容。卡兹曼露出猎人发现小白兔踏入陷阱的笑容,缓缓吸了口气—— 「…………咦?」 ——接着身子一扭,朝班吐出「龙息」。 事发突然,班的身体反应不及,甚至连逃跑的念头都还来不及想。 彷佛能斩断铁板的旋风席卷他的手臂、他的脚尖、他赖以维生的脸庞—— 「啊——?」 在他的身体差点遭狂风压垮前,一旁冲出一道白色影子,来势汹汹地撞开了他。他仰躺着摔倒在地,呈螺旋状旋转的风刀划过他的鼻尖。然后—— 「如何?师父,你会这么狼狈,都得怪自己太大意了。」 「唔…………」 奸邪的嘲笑声与一旁传来的微弱呻吟声交错,班反射性地跳了起来。 「呜啊!你、你在搞什么啊!」 在石板被狠狠削去一大片,惨不忍睹的路面上——阿缇尔维持撞开他的姿势,倒卧在地。她身上的白衣破烂不堪,随处可见斑斑鲜血。 「你还活着……」 阿缇尔被抱在班的怀中,耿耿于怀地叮嘱了一句。 「你若是能动就快逃……你一旦丧命……可能会为我惹来麻烦……」 她断断续续说着,银色双眸有没有确实聚焦也令人怀疑——处于生命垂危的状态。 「你会特地带人类逃走,我只想得到一个理由。这么一来事情简单多了……东西在他那边对吧?」卡兹曼把脖子转得喀喀作响,从容不迫地说道。 「不、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男子说到最后,把视线转到了班身上,他于是赶紧吼了回去。 (可恶……啊,真是的,可恶,可恶!你到底在搞什么!) 步女轻颤着身子,分不清是因为受伤还是觉得寒冷,她的身体冷到令人浑身战傈。 (什么叫做「可能会惹来麻烦」……你要是死了 ,麻烦的不就是我了吗!) 他抱着少女,掩饰自己不住哆嗦的身体,哭丧着脸望向卡兹曼。 (不管对方有多可怕——你绝不能抛下她啊,班!那个人打算杀了这个女孩子啊!) 如今只能靠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帮助两人脱离险境,就算是虚张声势也要让对方信以为真……否则两人只有死路一条! 「先生,我们来场交易吧!只要你放过我们,多少钱我都给!」 「你以为我会答应吗?」 「那就看我走不走运了!那么,唔,其实我是中央政府派来的保安官!你要是敢杀我,将会在伊涅尔艾格雷斯全国遭到通缉!」 「你要是保安官,还会需要从别人家翻墙出来吗?」 「你说的也有道理!其实我是那个,唔、呃……那个……」 「……你说完了没有?」 「我劝你别轻易动手,其实我身上藏有武器!那就是可以连发一万颗子弹的神枪!呃,不可能!这实在太夸张了!」 他快搞不懂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正在他难过自己唯一的手段完全派不上用场时,胸口突然升起一股火焰燃烧般的灼热感。 (…………不会吧!) 这一次,他确实意识到自己口中再次喷出了熊熊烈火。 火红烈焰如流星割破夜空,扑向卡兹曼的胸膛,又随即弹了开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让人忍不住捣起耳朵的惨叫同样消失在烈焰之间。 班苍白着脸,望向随处喷溅的火柱,同时满脸惊恐,连声惨叫。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时,忽然有个冰冷物体碰了他一下。 「……你果然……我的料想没错……」 班往下一瞧,脸色惨自的阿缇尔正把手撑在他的胸口上,支起了身体。 他不由得垮下脸——又急忙开口: 「等一下,不行,别乱勤!你就乖乖躺下吧,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别……别管了……借我……」 「我怎么可能放下你不管!你在说什么傻话!」 班因为少女不肯安静躺下而焦躁不已,频频搔头。困境中,他努力镇定混乱的思绪,抱起了阿缇尔。 「拜托你别乱动!有话等一下再慢——」 「……可恶……啧!」 她咬牙蹙眉,双手猛然托起班的脸,朝反射住开口抗议的班的嘴—— 「少废话……你就安静地把嘴借给我吧!」 ——她用力堵住了他的唇。 班愣了一下,惊讶地眨了眨眼,忍不住屏住呼吸……此时,刚才的灼热又在胸口苏醒,热气在胸中卷起漩涡,冲上喉咙,受到吸引似地飞往身体外——应该是流进了阿缇尔的身体里。 他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专心感受着阿缇尔的唇瓣。 柔软的触感毫无预警地消逝,阿缇尔敏捷地跳离他的手臂,双脚颤抖着站在地上,以坚毅的神情睨视卡兹曼。 火焰即将烧尽,挣扎声依然不绝于耳。卡兹曼发出宛如由魔女的药锅响起的咕噜声,在透过火舌隙缝望见少女的那一瞬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缇尔从口中射出了闪光。 那是一道斩断漆黑、卷起焚风飞驰的绋色白光。火焰般的光芒在卡兹曼眼前迸裂——引起一阵彷佛连大陆也为之撼动的大爆炸。 「呜啊……咦?」 暴风与热气猛烈袭来,差点让班往后翻滚。他连忙抱住缓缓向后倒的阿缇尔并趴在地上,以免被爆炸余波卷入。 今天老是被人撂倒。他事不关己地想着,等爆炸声平息后才站起身。 阿缇尔似乎昏倒了,就算他往后退,她也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他只好耸耸肩,再次把她抱了起来。 附近的模样与刚才大不相同,石板大多不是脱落就是碎裂,露出裸露的地表。在破碎地面的另一头,他发现卡兹曼烧焦的身影。从微弱的呻吟声听来,卡兹曼应该是闪开了爆炸,没有受到直接冲击。 就在他好不容易放下紧张情绪,松了口气的时候——远处传来耳熟的声音。 「——在那里,快!别拖拖拉拉!」 (不会吧!) 一察觉声音来自吐出雷电的龙徒,他连忙查看四周,接着便望见马路上的转角处有好几道人影正朝这个方向冲了过来。 (糟糕,那些人认得她的脸……!) 他低头看着抱在手中的阿缇尔,一时拿不定主意……最后决定冲进附近的小巷子里,把她抛进生锈的垃圾桶。 「——喂,布兰迪!是卡兹曼!他被打倒了!」 班偷偷从垃圾桶后面探出头来,窥看大马路上的情形。 两名男子冲向卡兹曼,穿着大衣的男子——布兰迪随后赶来。他搔着挑染的长发,高声怒吼: 「混帐,杰特!你去找那个小鬼!我也会马上过去!图柯,在他送命前,你赶紧把他带到伊拿库那里去!」 两名男子接到命令,十万火急地冲了出去,只留下布兰迪独自一人。他弯下庞大的身躯,恶狠狠地瞪视路面。 在他背后,出现了一个玩偶般圆滚滚的人影。 「……『那个人』呢?逃掉了吗,欧兹?」 低沉如铁球滚动的嗓音——发出这声音的人正有一副活像是由铁球生出手脚的体型,那人便是席尔·利穆·亚彼思帕二世。 「你还记得我们订下的契约吧?」 「……当然记得。我一定会取回『罪龙之气息』!你大可放心!」 布兰迪站起身,朝眯细了眼的席尔二世扯开喉咙大喊。 这一来一往让班记起在宅邸里偷听到的对话。 (「罪龙之气息」……是那时候提刭的东西吗?那到底是什么?) 是足以引起龙徒少女觊觎,价值不菲的宝物吗? 他这么想着——忽然灵光一闪,计划如天启般闪过脑海,心脏剧烈跳动。 (咦……行得通?难不成……这计划行得通…………!) ——尽管是条险路,获得的利益也相对惊人。顺利的话,不只可以赚进一大笔钱,还能与边境地带数一数二的权势者建立起合作关系。 这简直是上天赐予的恩惠,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以后再也不用接像今晚这种微不足道的工作……我终于可以一跃成为大人物!) 他频频擦汗,咽了一下口水。 他用冒汗的手梳理头发,挥去礼服上的尘埃,至于胸前裂开的衬衫……那就无计可施了。他尽可能地迅速整理好仪容,用力迈开气宇轩昂的脚步,缓缓走到大路上。 「——您看起来很烦恼呢,亚彼思帕先生。」 他朗声说着,声音比他自己料想的还要响亮。 率先反应的是布兰迪,他的眼神闪烁着警戒之色,迅速回过头来。 席尔二世则是相对沉稳。他缓慢转过圆滚滚的大肚子,眯细了往鼻梁凑近的双眼。 「……我的确是很烦恼,不过你又是谁?」 「我是个有利用价值的男人,我的名字是班·佛雷特兰德——」 说到这里,他轻扬嘴角。 「——我可以把『罪龙之气息』带来给您。」 现场的气氛因为这一句话而瞬间紧绷。 紧张感蔓延全身,彷佛只要稍一放松就会忍不住手脚发抖般的战傈束缚着班,他费尽力气,努力装出从容不迫的态度来应对。 (别怕,不要怕 ……拿出你的魄力,「唬烂班」!现在正是一决胜负的时候!) 鼓起仅有的一点勇气——班正式展开计划。 第二章 灾难的开始 dragonbreath 来到开拓边境十年,自己早就见识过各种大风大浪。 尽管是来到边境的宿命……在遇见班·佛雷特兰德后,碰上麻烦的频率也跟着急违增加。我让逃进来要求「借我躲一下」的他藏在家里,或是安慰拿着棍棒闯进来大骂的女子,请她们离开,这些事情发生的次数就算用上双手双脚也数不完。 但自己就是没办法抛下他不管,难道因为他是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还是有其他理由呢?这倒是还不知道。既然不知道,就这么保持现状也无所谓。 「加洛莉亚,借我躲一下!」 话虽这么说—— 不过自己居然会放不下一个在公鸡尚未啼叫的一大清早,穿着破破烂烂的礼服,抱着浑身是血的少女出现在眼前的男子,连她都很想搞清楚自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加洛莉亚穿着睡衣爬出床铺,搔了搔头。 「班,我对你喜欢玩sm的兴趣是没什么意见啦……」 「我才没那种兴趣哩!何况我要是把她伤得这么重,那已经算犯罪了吧!」 她轻轻耸了一下肩,看着班抱着少女在玄关气得猛跺脚。 「开玩笑的嘛。你先把她抱到客厅吧,我去换个衣服。」 「啊啊,得救了,加洛莉亚,这次真是多亏有你。」 他松了口气,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简直把别人家当自己家了——她嘀咕了一声,睁着睡眠不足的三白眼,瞧着班在阴暗的家里驾轻就熟地跨出步伐。 「你知道自己每次逃进这里都说同一句话吗?」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这次真的是事态严重。」 班神情凄惨地回过头,突然压低音量,咧嘴扬起一个格格不入的灿烂笑容。看着他这副模样,加洛莉亚忍不住停下走向二楼房间的脚步。 「……看来事情不单纯呢。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等一下会全部解释清楚,包括我接下来的计划。」 说着,班朝纳闷的加洛莉亚眨了一下眼。 ◆□□◆ 数小时前——在巴尔波尼府后头,响起了一个突兀的轻快嗓音。 「我应该算是某种『顾问』吧。」 班来回踱步,如在翻搅爆炸余温犹存的温热空气。 「我可以提供一些智慧与手段,您就把我当成比较体面的杂工吧。」 「杂工,哼!你还真会说话。」 口吻不屑的是身材圆润、四肢短小、体型如玩具的壮年男子——席尔·利穆·亚彼思帕二世。在那张五官全往鼻子挤的脸上,一抹笑意乍然浮现。 班走到路上的坑洞边,在那里转过身。 「我这杂工目前正在找工作……如何?您要是雇用我,我首先就把遭窃的『罪龙之气息』带回来给您。」 「喂——等一下,你怎么可以擅自决定……」 布兰迪这个彪形大汉明显表现出不悦,露出咬牙切齿的眼神怒目瞪视着班,发出低沉的嗓音插进两人的谈话。 「那本来是我的东西,你别乱插手。」 「哎呀……看来你还不明白开拓边境这里的规矩呢。」 班的脸上浮现轻蔑的笑容——其实内心正为对方的凶狠目光怕得要死——尽可能放肆地扭曲嘴角。 「在这个地方呢,成王败寇,没有能力的家伙没资格抱怨。」 「很遗憾,欧兹,他说的没错。」 布兰迪低声怒骂——但席尔二世拍了拍手,制止了他。 「……你叫做佛雷特兰德,对吧?你看起来那么有自信,难道你知道犯人逃到哪里去了吗?」 「当然。」 他若无其事地应道。布兰迪听了惊讶地睁大眼,席尔二世依然望着他,只是那双小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 「详细情形恕不奉告,总之我现在站在可以和她……和阿缇尔进行交涉的立场。」 「骗人!」 像是要打断班的话,布兰迪大叫,挥舞着手臂。班依然神色自若,回以微笑。 「——席尔!你该不会打算跟他合作吧!我很清楚!她……阿缇尔不可能答应跟人类交涉!」布兰迪涨红了脸,朝席尔二世喊道。 「冷静点,你朝我怒吼也没用。」 「何况时机实在太巧了!你仔细想想,这家伙有鬼!这是陷阱!」 「……哼,说的也是。我问你,你今天晚上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席尔二世厌烦地听着布兰迪的话,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也有道理,不由得陷入深思,皱眉问道。 布兰迪得意地露齿一笑……当然这也在班的意料之中。他装出有些难为情的模样,苦笑了一下,从上衣口袋掏出以大颗蓝水晶做成的耳环。 「——不瞒您说,我是个看门狗。没有后盾,我这生意也做不成了。巴尔波尼夫人可是个有力的赞助者呢。」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个老太婆满有精神的嘛,年纪一大把了还在搞这套。」 席尔二世扬起嘴角,露出意外洁白的皓齿。刚才那令人紧张的笑容消失了,此时他的脸上勉强多了一点信赖。 「好,你就试试看吧。你要是能把『罪龙之气息』带到我面前,随你开价多少我都会买下,至于要不要雇用你,就看你的工作表现了。」 「我会尽我所能地满足您的要求……亚彼思帕先生。」 班优雅地鞠了个躬,往大马路的方向走去,消失在转角处——接着又绕进巷子,躲回刚才的垃圾箱后头。 宅邸前,布兰迪仍在激动怒吼: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那个油头粉面的家伙!」 「哼,他确实很可疑……说的也并非全是真话。」 席尔二世苦笑,愉快地摸着自己圆滚滚的大肚子。 「你也别太生气了。边境这地方的做法是——就算不值得信任,只要派得上用场就行。当然,为了保险起见……对了,把加里弗叫来吧。」 「……需要动用到那些人吗?他们可是——」 「放心吧,欧兹,我不会断绝给你们的援助的。」 说着,席尔二世轻轻一笑,走回了来时的路。 然后,他回头望向肩膀后方,目光锐利地抛下一句话。 「不过也只限于现在还没有这个意思。」 黑暗中,依然能清楚看见布兰迪的脸色一僵。 呼吸融入冰冷空气——计划有了个顺利的开始,班暗自窃笑。 ◆□□◆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这个女孩子是龙徒?」 了解事情经过后,加洛莉亚指着睡在沙发上的少女——阿缇尔问道。 班站在加洛莉亚身边,与她一起低头望着少女,重重地点了个头。 「可以麻烦你帮她处理一下伤口吗?我想她不是个坏孩子,长得又那么可爱。」 「……没有节操到这种地步,应该可以算是美德了吧。」 加洛莉亚轻叹一声,尽管神色愕然还是笑了出来。她从柜子里拿出急救箱,摆了张小凳子在沙发旁坐下。 「不过真是奇怪,这孩子怎么会在巴尔波尼府呢?」 加洛莉亚嘟囔着,一边把消毒液涂在伤口上。班听了大惑不解。 「奇怪……哪里奇怪?龙徒不是每个星期至少要来袭击城镇一次,否则不会善罢干休的野蛮人吗?出现在哪里又有什么好稀奇。」 「你真蠢,这孩子的目的如果是袭击城镇,不是早该在进到镇上时就引起骚动了吗?」 「啊!」 确实如此。 「她和别的龙徒吵起来这点也很让人在 意……好像另有隐情呢!」 「……不管她有什么隐情,其实也不关我们的事。」 班没料到加洛莉亚会认真沉下脸思考,轻松地应了一句。 「重要的是,要用什么藉口巧妙地说服她交出『罪龙之气息』,毕竟就算把她藏起来,总有一天还是会被发现。」 「你老是这样临时起意……小心有一天遭到报应哦。」 「你在说什么傻话,这可是天赐良机耶。」 听见加洛莉亚漫不经必的回答,班忍不住大声回应。 「我的目的不只有大笔钞票,还有席尔·利穆,亚彼思帕。你应该明白和他建立合作关系的好处吧?」 得到席尔·利穆,亚彼思帕二世的援助——等于得到「亚彼思帕斯」这个巨大组织的支持,亦即在州国内无所不能,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这可是一辈子难得遇上一次的大事业,要说我临时起意也行,狗急跳墙也无所谓,这世上没有人会傻到放弃这个大好机会。我可不甘心这辈子都只是个小混混。」 「当然……我也不想在边境度过余生。」 加洛莉亚耸了一下肩,从急救箱里取出绷带。 开拓边境上的人几乎无一例外,都做过那样的梦。不管是街头艺人、流浪商人选是无家可归的恶棍……没一个不想成功,一举成名。 没人愿意一辈子当个无名小卒。 正是这股尽管渺小却绝对——尤其像班这样虚荣的人更是——抗拒不了的冲动,在伊涅尔艾格雷斯自建国以来的百年历史中,吸引人们前仆后继地前往边境,为州国带来发展与繁荣。 「我说的没错吧?所以就算计划多少有点仓促,反正就是走一步算一步吧,我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班自信十足地挺起胸膛,得意洋洋地说道。 「你根本没有仔细考虑过嘛。」 加洛莉亚语气错愕地低吟一声,咬断了包扎好伤口的绷带。看着全身缠满绷带的少女,她板起脸说道: 「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班,你把她带到转角的诊所——」 「……没那个必要。」 加洛莉亚话才说到一半,随即有个声音闯入。 两人惊讶地转过头,只见少女一脸严肃地坐在沙发上,以缠着绷带的手臂撑住身体,好不容易才能支起上半身……细眯的银色双眸充满戒心,锐利得令人不禁屏息。 「等——你还好吗?别勉强了,你全身都是伤呢。」 「……这里是……?」 加洛莉亚连忙上前搀扶少女的肩膀,少女没有多做回应,只是四下打量房内。 少女的锐利目光尽管吓倒了班,他还是战战兢兢地直视她的脸庞。 「这、这里很安全,你不用担心,卡兹曼那家伙已经被打倒了……呃,你记得我吗?我们一起逃出宅邸,是你保护了我。」 「宅邸……?对了,卡兹曼他……我保护了你……?」 阿缇尔在口中一个接着一个重覆班说过的字句,似乎正在确认。一会儿过后,她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 「……看来总算是成功逃出来了……」 「嗯,已经没事了,你醒过来真是太好了。不好意思,虽然你才刚清醒,我有件事想问你——唔……」 班兴高采烈地正想提问,冷不防遭加洛莉亚眯着眼,把剩下的绷带往他嘴里塞。她扶着一脸疑惑的阿缇尔,没好气地说: 「冷静点,别那么心急,小心她的伤口又要裂开了。」 「唔……可、可是,加洛莉亚,这是——」 「闭嘴。」 「是。」 「……搞不懂。」 阿缇尔夹在以一句话堵住班的加洛莉亚和垂头丧气的班之间,困惑地咕哝了一声。看到缠在手脚上的绷带,她讶异地眨了眨眼。 「是你们帮我处理伤口的吗?」 「对啊,可是只有消毒再涂上药膏而已。」 「这样就够了……谢谢。」 阿缇尔扭动身体,从加洛莉亚的手臂中脱身,端正地跪坐在沙发上,深深一鞠躬。黑发如丝般滑下肩头,垂落在双膝上。 两人睁圆了眼面面相觑,加洛莉亚尴尬地搔了搔头。 「……没想到龙徒也会向人道谢。」 「这是应尽的礼数。即使是对方是人类,我们也绝不失礼。」 她仰起脸,脸上带着一触即发的紧张感,果然是只在表面上尽礼数的态度。 班心惊胆跳,加洛莉亚却显得神色自若,甚至嫣然一笑,大胆地坐在少女身边。 「别在意——倒是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加洛莉亚挥了挥手,微微偏过头,神情讶异地问: 「你为什么会救他呢?」 少女的肩膀一颤。 「虽然很感谢你救了他,可是为了救他害得自己受伤未免也太拚命了点。你既然要尽礼数,可以先告诉我们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听见加洛莉亚的问题,阿缇尔露出明显的凝重神情望向班,吓得班忍不住后退,接着她马上把视线移回到加洛莉亚身上,然后又出其不意地再次转往班所在的方向。 她默默来回张望,加洛莉亚忽然察觉一件事。 「——呵,难道是我在这里不方便吗?我可以暂时离开,没关系。」 「…………不。」 加洛莉亚正要站起,阿缇尔立刻开了口,要她留下。 「反正我迟早要告诉那个男人,你若是他的家人,就该知道这件事……事态危急,必须尽早应对。」 「呃,我对这件事是很有兴趣啦,可是我想知道的是其他事情耶,有人在听我说话吗?哈罗,有人在听吗?」 班察觉话题正开始转往奇怪的方向,赶紧笑容可掬地插入两人之间,但根本没人多看他一眼。 「我名叫阿缇尔,阿缇尔·爱黎亚·诺尔甘迪亚,身负重大使命,由雪峰诺格前来此地。」 少女没理会班在一旁失落地垂下了头,缓缓开口。 「阿缇尔,我是加洛莉亚,那个垂头丧气的男人是班,你好。」 加洛莉亚亲昵地笑着,伸出了手。阿缇尔惊讶地盯着她的手——最后还是没有握住,又继续说了下去: 「我在追一个男人。他同样也是出身诺格……是罪不可赦的叛徒。」 「叛徒?」 加洛莉亚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一脸不解。嗯,阿缇尔点头,端正的脸庞因愤怒而扭曲。 「布兰迪·欧兹……那家伙大胆闯入封印有禁忌咒物的缚封牢,偷走『罪龙之气息』,逃进人类的城镇。逮捕他,取回『罪龙之气息』,就是我必须完成的使命。」 「就是这个!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件事!」 班跳了起来,猛地逼近跪坐在沙发上的阿缇尔。 「『罪龙之气息』到底是什么?具体来说是价值多少的宝物?快告诉我,这件事很重要!」 「宝物?」 阿缇尔哼了一声,发出令人不由得起寒颤的冷笑。 「那才不是什么宝物,不过是名符其实的『龙息』。」 「『龙息』……?」 「传说在古代,有个痛恨万物,以鲜血染红大地的罪龙尼格鲁古勒夫。龙族中威力尤其强大的几位于是团结一致,共同前往讨伐,成功打倒了尼格鲁古勒夫,只是唯独消灭不了它的火焰『气息』,不得已封印在雪峰诺格之上——那就是『罪龙之气息』,若是随便解除封印.罪龙的火焰势必会再次肆虐这个星球。」 「呃……这么危险啊。」 班敷衍地 应了一声,搔了搔头。 ……他想听的不是神话故事,而是在现实层面上具有实际利益,具体来说像是「罪龙之气息」现在在哪里这类的事情…… 「愚蠢的布兰迪,又不是不了解那东西的威力有多可怕……」 「呃,阿缇尔?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聊好吗?」 少女叨叨念个不停,班努力以开朗的语气迅速打断了她的话。 「总之要先把『罪龙之气息』藏在安全的地方才行。你说那个人叫做布兰迪对吧?你不是好不容易才从他手中把东西抢了回来吗?」 「嗯?啊,嗯……嗯,东西应该可以说是拿回来了…………吧。」 阿缇尔不知为何说得吞吞吐吐,目光游移。 「在抓到他之前,『罪龙之气息』就交由我来保管如何?我明白那东西有多危险,由我保管,你也能放心完成使命吧?」班没深入追究她的奇怪反应,继续说道。 「唔?嗯…………可能吧,不过……」 「……你昨天舍命救了我。」 阿缇尔渐渐别过头去,班于是轻柔地用双手握住了她的手。 这举动让她吓了一跳,班接着又露出诚挚的眼神凝视她的双眸。 「这次轮到我救你了,阿缇尔——相信我。」 「无赖……」 他努力地不把加洛莉亚的嘀咕放在心上。 阿缇尔被握得手足无措,眼神飘匆不定……不过似乎没有拒绝提议的意思。 果然不出所料——班藉由工作上的经验得知,只要卖弄诚实,再加上积极说服,这一类的女孩子大多无法招架,看来龙徒的心思和人类也没多大差别。 「告诉我吧,『罪龙之气息』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用力握紧了手。阿缇尔先是低吟,不久又轻轻叹息,正在她决定要说些什么,缓缓开口的那一瞬间—— 「——加……加洛莉亚…………!」 远方突然传来响亮的喊声,房里三人听到全僵直了身子。 「给、给我滚出……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里头!」 结结巴巴的语声一落,走廊上紧接着传来东西破碎的声音,应该是玄关的大门被踹开了吧——暴躁的脚步声神经质地快步走近。 宛如宿醉的牧师硬挤出哀倬辞般的阴森嗓音,班觉得好像在哪里——他很确定自己最近才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 「在这、这里吗,加……洛……莉……亚?」 冲进客厅的是犹如枯木的瘦长身躯。 他是望族巴尔波尼家入赘的女婿——由耶尔涅斯特。 「——你、你!你这个!你这个混帐!」 「呜啊,好近!你会不会靠太近啦!」 耶尔涅斯特像条虫般飞扑向班,逼近到差点没碰到睫毛的距离。班竭力推开他,喷在脸上的鼻息温热又恶心。 「巴……巴尔波尼先生,您怎么会来这里?」 加洛莉亚愣在一旁观望情形,这时总算回过神,连忙一阵惊呼。 「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那选用说,都得怪你介绍了这个男人!」 耶尔涅斯特使力摇晃班的身体,哑着喉咙吼了回去。 「这个、这个混帐!居然抛下工作逃走……害我被莎萝娣修理得好惨,实在是惨绝人寰……哼!她、她难道就没在外面偷男人吗!」 耶尔涅斯特抱住头,像是想起什么恐怖的回忆,接着又扑向趴在地上打算趁机逃走的班,尖声叫道:「你、你、你要怎么负起这个责任,佛雷特兰德!」 「居然没叫错名字!……呜啊,好恶心,你在干么啊!」 他努力推开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关节不在扭动,动作诡谲的耶尔涅斯特,死命地思考藉口。但他急得发慌,想不出什么好点子——只好把自己的命运赌在舌头上。 「我、我这么做是有苦衷的!呃,那个,老……老实说,我得了每天一到晚上就会被恶灵附身,拚命追求活人鲜血的病!」 「骗、骗人!」 「呃,我也知道这实在太夸张了!……唔!」 他输得一败涂地,胸口旋即涌起一股厌恶的感觉。 (不会吧————!) 烧灼内脏的灼热感。 灼热感霎时冲上喉咙,化为翻腾的烈焰,从他口中喷出。 火焰掠过耶尔涅斯特的鼻尖,在空中划出弧线,升上天际。膨胀成球状的火焰不到一秒随即消散,只留下滚滚热气。 沉默在房里弥漫。 过没多久,耶尔涅斯特惊恐地用手指拨开烧成灰的浏海。 「————咿。」 接着两眼翻白,浑身瘫软。 加洛莉亚来回看向昏倒的耶尔涅斯特与班,颤抖着手指指向了他。 「班……?你刚才……火?你喷火了……?」 「我、我也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回答的声音嘶哑,他这下总算搞清楚状况。 他咽了一下口水,仰望站在一旁的阿缇尔。 「……呃、那个,阿缇尔。刚才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那、那个东西难道……该不会……?」 麻痹的意识一角迅速染上绝望的色彩。 「我——我问你,你昨晚是否看过一颗火红色的宝玉?」龙徒少女眯紧银色双眸,语气尖锐地问。 「嗯,你别生气哦………………我、我吞下去了。」 听见这个回答,阿缇尔痛苦地呻吟一声,接着直视他的双眼,口气坚定地表示: 「……如此一来就确定了。埋葬这颗星球的火焰『罪龙之气息』,人类,就在你的腹中。」 尽管没和耶尔涅斯特一样失去意识—— 一阵直想失去意识的目眩袭向班,让他不由自主地一头栽在地上。 ◆□□◆ 这里是席尔·利穆,亚彼思帕二世相当引以为傲的办公大楼。 办公大楼共有五层高,以最高级的马格帝博石材建成,正因为其奢华气派,访客无不为这边境少有的宽敞办公室感到强烈震撼。不过…… (这也太夸张了吧。) 他重新打量起这间办公室,空间确实十分开阔,要搬入一小间酒馆应该不成问题…… 「……你会不会太紧张啦,佛雷特兰德。」 「紧?我、紧、紧张……呼!你在、呼、呼哈哈哈——」 浑身发抖,身子笔挺地坐在访客专用长椅上的年轻男子——自称「顾问」的班·佛雷特兰德猛地转过了头。 席尔二世沉默半晌后,男子终于恢复平静,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领口,接着姿势优雅地拿起桌上茶杯,嘴边挂起淡淡的笑意。 「您真会说笑。」 「茶溅出来了。」 班的手抖得比削岩机还夸张,洒得满地是茶,席尔二世叹息地指了一下,庆幸地板是以瓷砖铺成。 「你一大早来找我有什么事?有事就快说,我没闲工夫陪你废话,前一阵子这附近才挖到了巨大的欧莱石矿脉呢。」 他睥睨着桌上堆成一座小山的文件,轻叹了一口气。 欧莱石是「亚彼思帕斯」近年发现的新矿物。 以这种矿石精炼制成的欧莱钢因具有以高效率将冲击转变为热能的特性,十分坚固,将来应可发展出多元用途。由于产量稀少,常以高于黄金的价格卖出。 「看你那副模样,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他就近随手取了份雇用工人的报告书,厌烦地嘀咕着。 「没、没这回事!麻烦是没有,只是……」 班吓得缩紧身子,支 支吾吾地含糊说道。 「关于『罪龙之气息』…………请问能再给我一点时间吗……」 「……这件事啊……这倒是得好好听听,你有什么解释吗?」 「您您、您不用担心!我已经确切掌握东西在什么地方了!」 听到席尔二世压低了嗓音询问,班于是连忙补充: 「这都是因为那个龙徒突然改变条件!交涉还在持续进行,只是我认为这个时候应该要抱着如履薄冰的态度,谨慎行事!」 「哼,这样啊——」 他板起脸,将视线从狼狈得可怜的班身上移开,望向空中。 「……好吧,嗯。没问题,我可以再给你一点时间。」 接着,他语气一转,嘴角轻扬。 「一个星期,这段期间内你必须每天来向我报告工作进度,可以吗?」 「当、当然可以!感谢您,亚彼思帕先生。」 「小心点,一个星期后,你要是再要求延期——」 刹那间,两道影子拖着嗡嗡的尖锐声响,从他背后飞了出来。 半根香烟大小的影子飞在空中,一眨眼已经移动到班眼前。他愣了一会儿,终于察觉那是什么东西,脸色瞬间苍白。 「——那些孩子可不会坐视不管的哦。」 接着又有好几道影子从席尔二世背后飞起,围绕在他身边。 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挥动羽翼的是——巨大的蜂。 「这是由南部引进的胡蜂,是一祥跟我很亲近的可爱小家伙,常不听我的话,擅自跑去攻击我那些没用的部下呢。」 「我、我会牢记在心…………真的。」 班凝视距离鼻尖只有短短数公分距离的致命毒蜂,激动地尖声答道。 席尔二世的脸上泛起嗜虐的笑意,吹口哨唤回两只胡蜂。 「事情已经谈完,你可以走了。」 「是、是的,先生。下次我一定会在期限内把东西交到您手中。」 班擦了一下冷汗,稍微点了一下头,便急忙离开办公室。 「……就是这么回事。」 望着传出沉重关门声的门扉,席尔二世不疾不徐地开了口。 「所以我才说那个人不值得信任。」近处响起回答。 通往隔壁房间的门打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走进办公室。搔着蓬乱的头发,另一位契约者——龙徒布兰迪·欧兹耸了一下肩。 「那个人,大概是在哪里偷听到这些事情的小混混吧。」 「……可是他为什么会知道阿缇尔这个名字呢,这实在令人不解……哼,算了。」 他从西装里掏出一支笔,正打算在眼前的文件上签名时——粗暴的敲门声突然响遍室内。 「打扰了!」 许可尚未下达,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早已响起,门也在同时打开。 那人跨着大步,笔直走进办公室,用力踩踏地板瓷砖的声音格外响亮。他走到办公桌前,脚跟啪一声并拢。 「布洛克·加里弗,在此为您效命!」 洪亮的声音响起,席尔二世听着不禁苦笑,挥了挥肥短的手臂。 「矿山那边的守备今天应该进入第四天了吧,情形如何?」 「是!由于为预估至目前为止蕴藏量最丰富的欧莱矿山,自吾团担任守卫以来,已七次遭到龙徒袭击!」 布洛克·加里弗嘶吼应道,使劲敲了一下厚实的胸膛。 布兰迪已经可以算是高头大马了,这人的身材则更加魁梧,简直是个彪形巨汉。他的肌肉十分发达且健壮,简直快挤破缝上州国议会公认徽章的灰色制服。 他将右拳抵在左胸,左手放在腰后,做出独特的敬礼姿势。 「然而吾等气势轩昂,担任警卫无懈可击!请您放心!」 「其是可靠呢……老实说,我今天找你来,是有件事情要拜托你。」 席尔二世仰望傲然挺起胸膛的布洛克,让身子陷在椅子里。 「我有其他工作要交给你,需要你暂时放下守卫的工作。之后我会再和『抗龙党』的人沟通……我希望你可以帮我找出一个龙徒。」 ——室内气氛顿时一变。 「愿闻其详。」布洛克脸上浮现就连熊也会怕得逃走的神情,静静地开了口。 「好,有个叫做阿缇尔的龙徒潜藏在镇上,虽然还是个孩子,你千万别小看她,她的实力坚强,和这一位欧兹可说是不相上下。」 说着,布兰迪脸色一沉,席尔没加以理会,又继续说了下去: 「我要你抓活口回来,办得到吗?」 「当然。我可以立刻展开行动。」 「哦,那真是太好了。我已经拜托楼下秘书绘制画像,你就到那里去拿吧。」 布洛克默默地又敬了一次礼,接着转身离开办公室。脚步声逐渐远去直至消失后,布兰迪故意啐了一声。 「罗嗦的老头,真的有必要动用到他们吗?」 「这是为了保险起见,我不相信佛雷特兰德——至少不是完全信任。」 高大的龙徒愠怒地皱起眉头,缓缓转过身来。 「……我也会采取行动。最熟那个小鬼的人是我,我现在马上就出去抓人。」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欧兹。」 席尔二世把笔放在桌上,直视布兰迪,平稳地说了一句。 「不过,不行,你们不能随便行动。」 「啧!你——」 「冷静点……我有别的事要问你。」 他厌烦地制止布兰迪,用手指拨弄桌上的胡蜂。 「那个叫做阿缇尔的女孩子……她很擅长使用『龙息』吗?」 「……?嗯,如果只是使用的话,就算在乡里也没有几个人比得上她。」 「哦,不错,太幸运了!这么一来要抓活口回来的命令就有意义了!」 圆肚晃动——他一手压扁了胡蜂,参杂剧毒的体液在桌上四溅,弄脏了文件……他不怎么在意,反正不是什么重要文件。 「我想到一件有趣的事情,我要和你讨论的就是这件事,详细情形……等我处理完这堆文件再说吧。」 他暗自窃笑,拿起了笔。一大群胡蜂围绕在他周围,像是对同伴刚惨遭毒手的事毫不知情,依然嗡嗡振翅飞翔。 ◆□□◆ 事情糟透了,简直糟到无可救药了。 「惨了惨了惨了,该怎么办才好……?他根本不相信我!」 班铁青若脸,喃喃走在大马路上。 「亚彼思帕斯」办公大楼矗立的这条中央大道,是贯穿城镇中心的交通枢纽,完成时以被赐予祝福的圣人之名,命名为霍普堤大圣道。然而如今这条路上赌场、酒馆、妓院林立,俨然成了龙蛇杂处之地,便路名显得格外讽刺。 「快想,快想……我一定能度遇难关,最重要的是冷静。还有时间、现金、马、能避人耳目的逃走路径。天啊,我怎么满脑予只想着逃,这该怎么办才好。」 他一下子变得软弱,好不容易才改变想法。 不过,软弱的选择确实是最正确……同时也是最聪明的方法。 (…………居然拿不出来,这叫我怎么想办法啊——) 他眯着眼仰望天际,想起今天早上在加洛莉亚家发生的事情—— 既然被吞下去,那再吐出来不就得了。班急忙跑向洗手间,却被阿缇尔一把抓住上衣,以冰冷的语气告知: 「没用的,『罪龙之气息』已经与你完全同化,你再怎么吐也吐不出来了。」 说着,她指向横在班胸口上的伤 痕。 「怪只能怪你的运气太差……你在濒死时对活下去的执着吸收了『罪龙之气息』,藏在『龙息』内的庞大力量因此点燃你的生命之火,愈合了你的伤口,使你重新活了过来——这是唯一的可能性。」 「……呃……所以到底要怎样才拿得出来?」 「你问我也……」 「驽钝的人类!你们还不明白吗!」 班和加洛莉亚满脸困惑,面面相觑,阿缇尔气得怒声咆哮。 「别说要拿,就算把肚子剖开也找不到!『罪龙之气息』现在——已经成为你的『气息』了!」 ——想起这件事,班还是忍不住头晕。 「……啧!可恶!」 他大叫,又摇了摇头,鼓起双颊喝斥自己。 「别逃,别怕,这种时候更要拿出胆量!这可是和席尔·利穆·亚彼思帕这种大人物建立关系的机会……我一定要成功!」 没错,好不容易遇上这个良机,非得成功不可。 他叫着,内心涌起强烈的情感。 这几年浑浑噩噩的生活让他把这种冲动忘得一干二净——他即将取回名为野心的武器。 「好!首先………………唔,回家!」 野心再怎么重要,光有野心也没用,荒野的真理早在他心中根深蒂固。 不行。现在应该先去找阿缇尔问个清楚,她说不定能找出方法解决,何况还可以再拖一个星期,焦急只会让情形更难收拾。 尽管抱着逃避心态,他还是做了个明智的抉择,朝加洛莉亚家走去。 「——咦?」 「……你一个人在做什么,班?」 他眨了眨眼,发现加洛莉亚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面前。她身上还是和平常一样的牛仔裤和薄衬衫,现在则是又套上了一件黑色的皮革外套。 「加洛莉亚?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找你啊。这孩子说『话还没说完』,急忙跑出来要追上你,对吧,阿缇……咦?」 她一往旁边瞧——发现空无一人,整个人慌了手脚。 「不会吧!我们刚才还在一起的啊!」 「你们走散了吧?她应该还在附近,快点找吧。」 「说、说的也是。毕竟她的打扮那么显眼。」 「……等一下,你让她穿着浑身是血的衣服跑出来吗?」 「我的衣服尺寸不合嘛,服饰店又还没开。」 加洛莉亚颓丧地说着。她的身材比一般女孩子高,和班不相上下,阿缇尔的身高却只到班的胸口,自然穿不下她的衣服。 班叹了口气,视线缓慢移向马路前方—— 「…………找到了。」 「什么?」 加洛莉亚愣了一下,阿缇尔就在她背后二十步左右的距离。 建在平地上的亚彼思帕斯虽然高低起伏还算平缓,因为开发需要,偶尔会有几条大马路以高架桥的方式与路面交错。阿缇尔就站在立体交叉口的正中央——也就是在与下方路面落差最大的位置腿软了。 「你这不是犯了跟昨天相同的错吗?」 班走向颤抖着身子,紧抓住栏杆的少女,眯着眼说。 「…………我怎么知道走路竟会走到桥上。」 「……唉,你能走到桥中间,已经算很努力了。」 他轻叹一声,朝别扭的阿缇尔伸出手。与昨晚不同,她居然顺从地握住自己的手,他有些讶异,牵着她慢慢走下桥。 (唉……这孩子真让人讨厌不了。) 班咸觉着紧握住自己的冰冷小手,暗自苦笑。 「——噢,对了。我听加洛莉亚说你有话要告诉我,是什么事情?」 「嗯,我的确有事找你……跟『罪龙之气息』有关。」 一抵达看不到底下的地方,阿缇尔马上抽回手。 「老实说,我一个人解决不了这件事情。」 坦白说出这话的阿缇尔板起了一张恼怒的凝重脸色。 「最妥善的方法是回山上,交由里长判断,可是我又不能放着布兰迪他们不管……放任无法控制『龙息』的你到处乱跑也很危险。」 说着,她盘起双臂,一副傲慢自大的模样。 「不管采取何种行动,都必须解决这个问题。你若能控制『龙息』,或许能再次进行封印。」 「封印……?什么?难、难道,真的做得到吗?」 「我劝你别过度期待,这不过是我的揣测。不过……那确实被封印过一次。只要你学会控制方法,再得到力量强大的星辰守护者帮忙——」 阿缇尔顿了一下,笔直凝视着班,接着说出令人满怀希望的话语: 「——要取出『罪龙之气息』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阿缇尔……你实在太棒了!」 班兴奋地把手用力往上举,接着不由分说地握住阿缇尔的手。她睁圆了眼,一脸困惑,班又赶紧开口询问: 「为了你的使命,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首先要做什么?」 「没有什么首先不首先的,为控制『龙息』,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龙徒少女抽出被握住的手,擦在腰间,脸上泛起笑意——那是称不上有魅力的不祥笑容。 然后,她抛下了这么一句话: 「修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与尘埃通过眼前,大地轰隆作响,风压卷起泪水,在空中飞舞,此外还有一群野兽暴怒狂吠。 噪音转眼间消失在视线左侧的树丛——不久,远处传来悲鸣。 加洛莉亚默哀致意,看向身旁的阿缇尔。 「……那是什么?」 「土狼,它们只要一饿,就控制不了暴躁脾气。」 少女聚精会神地答道,加洛莉亚只是噢了一声,点了一下头。 不久,一道人影步履蹒跚地走出树丛。若要以一句话、而且是以极端的方式形容,那个一路拨开杂草,脚步踉跄地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个——落魄潦倒的男子。 「你看起来帅气多了耶。」 「罗嗦。」 班板着铁青的一张臭脸应道,连连喘气。 他身上的外套和长裤破破烂烂,底下有无数道擦伤和撞伤,甚至还可以看见疑似齿痕的伤口。脚下的一只鞋子不见了,身上的饰品不晓得在哪里被扯掉了,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一道道红肿的伤痕。全身伤痕累累……只有那张可怜兮兮的阴郁脸庞不知为何毫发无伤。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沉着声音问道,傲然挺立,露出责备的目光望向阿缇尔。 「你在说什么?」 「我问你,你莫名其妙把我拉进山里,二话不说就让我和一群饥饿的野狼大玩你追我跑的游戏,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班双手发颤,放声怒吼,加洛莉亚则是心不在焉地眺望四周。 这里是连接开拓镇亚彼思帕斯的七条主要干道之一,位于北托立耶得罗山隘上的冷清山路。 这条山路在开拓初期为人们来往经商之路,后来随着其他主要干道开发而逐渐没落。虽然不适合旅行,却充满美丽的大自然与清新空气,深受城里居民的珍惜与爱护。 面对气呼呼的班,阿缇尔厌烦地板起脸孔。 「我不是早就解释过了吗?这是修行,为的是控制传授给星辰守护者的正统『龙息』。」 「骗人!这怎么可能是修行!」 「你还满敏锐的嘛,别胡猜,这不过是修行前的暖身罢了。」 「不玩了!我 要走了!我要趁被折磨死前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住口,废物。快跟我来,修行要开始了。」 「救命啊!」 阿缇尔抓住哭号的班,拖进了树丛里。加洛莉亚望着他们的背影,过没多久又猛然转身。 那里有座瀑布,发出隆隆水声,城里水源之一的河流在这里还只是条小河。她隐约有个预感,抬起了头,仰望瀑布上方。 透过树梢,可以看见蓝天白云,水花在灿烂阳光下闪烁。在这幅景象的正中央,出现了一点黑影。黑影愈来愈大——然后掉落了下来。 她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听见了一个耳熟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噗!」 一长声惨叫后,瀑布下头的水潭溅起了水柱。落下的物体疑似呈现人的形状……接着,上头传来声音,像是紧追着掉落的物体前来。 「哼,真受不了这个懦夫。」 她再一次仰起头,发现阿缇尔正贴在瀑布旁的悬崖上。 在几乎垂直的崖壁上,阿缇尔利用突出的岩石与树根,轻巧地爬了下来。她怒气冲冲地哼着抖息,加洛莉亚站在她身旁,盯着水潭低声问道: 「这是龙徒的修行吗?不是在试他的胆量吗?」 「这是为了消除先入为主的观念以及刻板印象。」 她回答得非常简洁。 「人类容易受到字面上的意思束缚,其实『龙息』指的不是呼吸,要是不把呼吸和『龙息』这两个字的意思分开,当作不同的东西思考,根本无从控制。」 加洛莉亚看她说得理所当然,皱起了眉头。 「所以你为了让他无法呼吸,要他跳下瀑布,这种做法不会太野蛮了吗?」 「愚蠢的人类……『龙息』为生物的『本质』。『龙息』寄宿在体内,是指深入了解自己,唤醒沉睡在体内的古老记忆——亦即万物之祖,龙的记忆。为达此至高无上的目的,最迅速的方式便是让性命处在危急存亡的状态,我也常被母亲大人丢入雪崩里呢。」 「那还真是相当严苛的教育方式……」 阿缇尔仰头遥望天际,似乎没听见她的低语。 加洛莉亚循着她的视线往上瞧,心中浮现了一个疑问。 「欸,你刚才不是从悬崖上跳了下来吗?我还以为你怕高呢。」 「……你居然注意这么无聊的事情,我才不怕高呢。」 她忽然口气烦躁,转过了头,匆匆说道: 「在地上,我至少知道可以踩在哪里,怎么踩会崩落……可是,人类造的桥、建的大楼,根本不晓得何时会损毁。」 「桥没那么容易垮下来的哦。」 「嗯,母亲大人也常这么说,不过我还是……」 阿缇尔嘟哝着,不满地蹙紧眉间。 这令加洛莉亚联想到讨厌吃蔬菜的小孩,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就算阿缇尔生气地鼓起小脸蛋,她还是止不住笑。 「你尽管笑吧,反正我就是讨厌嘛!不行吗?」 「不、不是那样子的,你别误会……噗,呵呵……」 阿缇尔的面颊泛起潮红,咬牙切齿地瞪视笑个不停的加洛莉亚。她实在笑得太过火了。 「抱歉,阿缇尔,你和我想像中的龙徒完全不一样呢,我还以为龙徒会更痛恨人类……根本不可能像这样和人类聊天。」 「——嗯?呃,那是……嗯,没错,你太放肆罗。」 她像是终于记起这件事情,举起手指向加洛莉亚,惹得加洛莉亚不禁苦笑。 「你的反应也太慢了吧。」 「……也是,我还不够成熟。」 阿缇尔出乎意料地爽快承认,放下了手。 「老实说,我也吓到了。家乡的人总说城里的人类残忍又狡猾,满脑子只想着如何利用别人。」 她举起缠着绷带的手臂,不解地轻声说着。 「……可是也有像你这样的人呢。」 「嗯……现在还不能妄下断言哦。说不定视切只是一开始的假象,其实我内心在盘算之后要对你不利也说不定。」 「哼,别瞧不起我。要是看不穿事物的本质,我还有资格称得上是守护星辰的茜鳞吗——我敢断定,你是人类当中少数心地善良的人。」 她信誓旦旦地说,嘴角稍微扬起,那不是冷笑也不是嘲讽的笑,只是个单纯的微笑,绝无他意。 接着,她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恢复原本的冷酷脸孔。 「——至于那位心地不善良的懦夫到底溜到哪里去了?」 「……这么说来,他没有浮起来呢。」 经阿缇尔这么一提,加洛莉亚赶紧望向水潭。班在数分钟前落入潭子,到现在还没浮上水面。她将视线沿着河流移往下流,这才猛然惊觉,在稍远处的湍急水流上,一块突出水面的岩石后方,隐约可见到一个金色小点。水流冲击岩石,班就贴在那上头——看来是从水底游过去的。 他攀附在岩石上,咳了一会儿,不久又调匀呼吸,再次纵身跳入河流。急流中,他更加快速度向前游,望着他游向镇上的身影,加洛莉亚低喃了一声: 「……居然逃了。」 「那个懦夫未免太没毅力!」 「不过他逃走的方式倒是显得毅力十足——啊,等一下,慢着。」 阿缇尔踹了一下地,正打算跳进河里,便遭加洛莉亚连忙拉住领巾。对着因为脖子被勒住而发出怪声的阿缇尔,加洛莉亚开导似地提出劝告: 「别冲动,他要是逃上水塔,你追得上去吗?」 「呃……」 「而且镇上这么大,到处都有隐密的地方可以藏身,还有许多不知道的人绝对找不到的店家。他因为工作关系,对这种地方特别熟悉。你要一个人去找他,只怕是困难重重。」 「这样的话……怎么办,总……总……总之,你先放、手……」 「我建议你可以屋用人手帮忙,这是最实际的方式,而且那最好是个熟悉城镇,也很了解班会逃去什么地方的人。哎呀,真巧,那好像就是我呢。」 「……?你、你的意思是要我屦用你吗……?」 阿缇尔按住总算松绑的脖子,疑惑地问着把语说得相当明白的加洛莉亚。加洛莉亚于是轻轻一笑,站了起来。 「其实这不是我的本行,我的工作是介绍可以派上用场的家伙给有困难的人,再从中收取仲介费,不过我们是朋友,所以算你免费,超划算!」 「…………朋……友,朋友?我…………和你是朋友?」 「我是这么认为的哦……还是你不能和『人类』太亲近呢,阿缇尔?」 加洛莉亚淘气地笑着,凝视少女的眼瞳。少女圆睁的双眸比起刚才的微笑更单纯,而且毫无戒心。 一会儿过后,阿缇尔语气有些激昂地悄声说着: 「……你……你愿意帮我吗?加洛莉亚。」 「我大概知道他会去什么地方,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望着金发诈欺师窜逃的方向,加洛莉亚的嘴角泛起了自信十足的笑容。 班看着自己的身影,仔细检查身上的打扮——尺寸刚好。 他穿上白色的麂皮短外套,转身看向背后。 「如何,伊尔贝莉亚,和刚才给人的印象应该很不一样吧?」 女子把手肘抵在散乱的工作桌上,抽着一卷细纸烟,点了个头。 她年约二十出头,随意扎起一头令人印象深刻的红发,身材修长纤细,身上围着一条缝上许多口袋的工作裙,看上去就像是个专业的裁缝师。 「嗯,判若两人呢,除非是让人看到脸,那就没辄了。」 班耸了耸肩,身上穿着和刚才在山隘遭野狼追赶时完全不同的衣服。他换上休闲服,一头醒目的金发则以鸭舌帽遮掩,接着再换掉身上的饰品,改穿上靴子……远看根本认不出来是同一个人。 「不过你真是吓到我了,突然全身湿淋淋地闯了进来,还要我帮你改变装扮。」 「这种事情我能拜托的人只有你……还有,我们可能有好一阵子没办法见面了。」 他以低沉的嗓音说出口后,伊尔贝莉亚那张不像有上妆的脸出现了一丝紧张。 「你卷入麻烦了吗?这么说来,昨天高级住宅区那里好像出事了……」 「噢,老实说,那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听说那里昨天举行了一场派对,由一百二十个人同时开启喷力超强的香槟,结果释放的喷射力产生了足以引起大爆炸的强大能量……好烫!」 「怎么了?」 「不,没什么……怎么突然冒出火来了……」 他赶紧应道,偷偷从嘴边吐出黑烟。他真希望在喷火前,「罪龙之气息」可以先知会他一声。 「……衣服的钱就先欠着吧,你要是敢赖帐,我可不会饶了你。」 「这样我就算死也不敢进门……啊,没事,呃——」 为了掩饰不小心吐出的真心话,他抢过伊尔贝莉亚手上的细纸烟,轻轻衔在口中。在把烟还回到她的唇上后,匆忙离开了屋子。 「——好啦,现在该怎么办呢,再这么继续逃下去好像也不是办法。」 他从巷子走到大马路上,伸了个懒腰。 要躲过那个女孩子并不难……可是这么一来也解决不了「罪龙之气息」的问题。他可不想带着随时可能喷火的身体度过余生。 「就算只知道喷火的时机也好,情形会比现在好过很多啊……」 尽管光知道这一点也没办法从根本解决问题,但实际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从嘴里喷出火来,实在是非常危险的状况。 「难道是按时喷火,就像咕咕钟一样吗?唔……昨天晚上两次,在加洛莉亚家一次,还有刚才那次……根本没有固定周期嘛!」 「嗯,看来和时间无关。」 他拗着手指细数喷火的次数,板着脸嘀咕。 「这么说来,每次喷火的时候我好像都在胡扯一些夸张的藉口……」 「没错,看到你刚才的样子我才发现——你在口出狂言的瞬间,我能感觉到『龙息』的威力也跟着提升。」 由于猜测获得了肯定,他继续更深入思考。喷火时,自己扯的都不是什么普通的藉口,而是些天大的谎言,也就是说,在喷火前,自己一定在编造什么虚妄不实的漫天大谎—— 「……这该不会是什么吹牛吹出火来的玩笑吧……不过也不一定每次说谎都会喷火。」 「也就是说,『龙息』会对不同的谎言产生不同的反应……若是能知道其中的差别,以及个中原因,也许会更容易控制。」 「其中的差别是吗……嗯,想不出来——啊,我家要往这边,那我先走罗,明天见,掰掰。」 「慢着。」 班尽量故作自然地离去,外套却冷不防遭人一把抓住。 他不甘不愿地转过头,只见阿缇尔鼓起了小脸,气呼呼地嘟囔着。 「我们都聊这么久了,你居然没发现我是谁,你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我就是注意到了才打算若无其事地溜走啊!你也未免太快追来了吧!而且你也听到我和伊尔贝莉亚的对话了吧!」 阿缇尔瞪着手脚不住挣扎的班,从鼻子里哼了一聱。 「我有个强大的帮手呢。」 「帮、帮手?居然有人肯帮你这个龙徒?」 「我啊,就是我。」 加洛莉亚开心地说着,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班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她轻戳了一下班的鸭舌帽,噗嗤笑说: 「我就知道你会先把衣服换掉,你难道忘记介绍你和伊尔贝莉亚认识的人就是我吗?」 「加洛莉亚……这真是太悲惨了,你怎么会帮她的忙?」 「这就叫做女人的友情罗……何况这件事明显是你的错。」 班避开了加洛莉亚责备的视线,把目光别到一旁,由于他没再继续乱动,阿缇尔也就放开了他的外套。 「你就死心吧,难道你不想解决,『罪龙之气息』吗?」 「当然想,可是我讨厌吃苦,更痛恨被折磨得要死不活。」 「看来有必要先从性格矫正起……放心,我不会让你在修行中死掉,毕竟从现状观察,实在难以想像身为宿主的你一死,会对『龙息』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就算你全身关节扭曲变形,伤到体无完肤,哭着求我杀了你,我都会让你活下来。」 ……这小女孩到底打算进行什么样的修行? 要是照她所说的进行修行,恐怕永远没有结束的一天。不,也许有,反正身体也撑不到那个时候。他深刻感觉到有必要赶紧设法逃走,又把鸭舌帽压低了一点。 也许是察觉气氛有异,阿缇尔露出严峻神情,瞪了他一眼。 「……别耍花招,在修行结束前,我绝不会再让你逃走。」 「啊!阿缇尔你看,布兰迪·欧兹在那里!」 「什么,真的吗?」 「骗你的!」 在阿缇尔一脸惊愕,因为班的叫声转头看向别处时,他马上拔腿就逃,全力往相反方向冲去。面对这出其不意的举动,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是愣望着班的背影——接着她气得柳眉倒竖,急忙追了上去。 「你这无赖!满嘴胡言,究竟知不知耻!」 「哈哈哈!谁叫你那么容易上当,活该!」 「可——恶,居然敢捉弄我!」 这句话看来戳中了她的痛处,,她迟疑了一下。班向来对自己逃跑的速度有自信,此时更是见机不可失,赶紧加速奔逃。就在快要逃出马路时,他在一家小杂货店前发现了那个柬西,猛然停下脚步。 他就这么杵在原地,阿缇尔过没多久就追上了他。 「你总算觉悟了吗?果决的判断值得赞赏,不过——」 「等、等一下,阿缇尔,你看这个。」 他语气生硬,朝揪起自己胸口的少女发出呻吟。阿缇尔面色严肃,不过还是循着班凝视的目光望向前方。 问题不是出在杂货店,而是贴在店门口的一张传单。 传单上,有张似曾相识的少女画像,墨水还没全乾,下头则是列举少女特征:「黑发,银眸,年约十四、五岁,使用大陆古语,身材矮小,为身穿白衣,系茜色领巾的龙徒。拥有『龙息』,危险性极高(注:需留活口)」,另外还标示一笔为数莫名庞大的金额,最上头还以鲜艳的红笔写下几个大字。 ——悬赏(wanted)。 阿缇尔纳闷不解,手里依然抓着狂冒冷汗,浑身僵直的班。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是——我吗?为什么这里会有我的画像?」 「总、总之……你最好赶快离开这里。我是认真的,愈快愈——」 「——呀啊啊啊啊!」 他面色僵硬,正打算抓住阿缇尔的手时,一阵撕裂空气的巨大声响忽然响遍四周。 他不由自主地僵在原地,阿缇尔于是挥开他的手,转身向后。 「看来通报消息正确,得赶紧准备通报奖金了。」 不知不觉中,他们身边的人全消失了。人们以站在杂货店前的两人为中心,呈 半圆形向后退开,眼里无不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人群中出现了一条路——十几名男子接二连三地走了出来。 「来者何人?」 她冷冷地问,其中一名男子走上前来。这些男子个个人高马大,神情严肃,但这个男子的身材更是高了一截,阿缇尔要是站在他身边,铁定连胸口也构不到。 「哇哈哈……龙徒,既然你开口问了,我们就回答你吧。全员整队!」 号令一下,他身后的男人们立刻以有条不紊的动作列队。他们整齐地把右手抵在胸口,左手放在腰后,摆出奇怪的姿势。 男子做出相同动作,咧嘴一笑。 「——拿起锄头!」 『开拓荒野!』 「老天……这是在搞什么?」 这一大群男子的唱和逼得班铁青着脸连连后退,他们或许没察觉到这点,也可能根本不在意,气势丝毫不减,甚至提高了音量,继续齐声应和。 「拿起刀剑!」 『我们是守护人民的盔甲!』 「迟到旷职,杖一百!」 『自愿留下,无怨言!』 「随时保持健壮的体魄!」 『饭菜再怎么样也不能剩下!』 「加饭呢!?」 『最多三碗!』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 这些唱和的男子没理会打从心底感到困惑的班和群众,意气风发地将唱和声推向最高潮,站在前方的巨汉慷慨激昂地叫道: 「我们是斩龙的剑!抗龙党!奋勇开拓团!」 「什……什么!」 在班发出惨叫的同时,周围人群纷纷哗然,他们看着那群展现粗壮上臂的男子,眼神明显与刚才大不相同。 由好奇转为畏惧,由畏惧转为战栗。 由敬畏转为钦羡,由钦羡转为崇敬—— 班大惊失色,唯有阿缇尔跟不上气氛转变的速度,用力拉了一下班的外套。 「欸,这些人究竟是谁?」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对了!他们是欧莱矿山的守卫……!」 他颤抖着声音,忍不住喃喃自语,视线紧盯着缝在男子衣袖上的臂章。 臂章图样是双刃剑与一头遭剑刺穿的龙。 那是州国议会中最有力党派「抗龙党」的公认徽章——除议员外,只有其下所属的一个组织允许配戴此徽章。那就是彰显以开拓荒野、扩大国土为首要纲领的党之意志,在荒凉大地上铺设道路,与龙徒正面交锋,健勇无比的开拓团。其名为—— 「『抗龙党奋勇开拓团』!他们是专门讨伐龙徒的高手啊!」 「你说什么?」 「这、这么说来,那就是传说中的『屠龙手』……布洛克·加里弗!」 「『屠龙手』是吗?」 阿缇尔瞪视脸上挂着傲慢笑容的巨汉,粗声说道。 「谣传他以前斩过龙,因此有了『屠龙手』布洛克的封号……我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不过——」 「——嗯,那个男人的确不好惹。」 她冷静地点了个头,视线冷若冰柱。 另一方面,布洛克·加里弗也摆出了威吓的姿势。冲突一触即发,紧绷的气氛激起围观群众的热切期待。 「等一下,团长!您该不会打算在这里开打吧?」 一个穿着「抗龙党奋勇开拓团」制服的团员突然冲了出来。与其他团员相比,他的年纪较轻,身材也相对纤细,尤其他是团员当中唯一以发油将棕发梳理整齐的男子,更是令人印象深刻。 「对方可是龙徒,要是她在这里使用『龙息』,势必会引起一阵大乱!」 「别瞎操心,史库吉。魔剑已经准备就绪,没有比这更令人放心的了!」 「那可是最危险的武器啊!」 史库吉怒骂,踢了布洛克一脚。 现场弥漫山雨欲来的诡谲气氛,班感觉到体内彷佛有一把刷子从胃直刷上喉咙。 「等——等一下,慢着!阿缇尔,别冲动!」 他忍住呕吐的冲动,挡在两人之间。 「布洛克·加里弗!你要是敢在这里闹事,『亚彼思帕斯』可不会放过你!」 「愚蠢之徒!下令逮捕龙徒的人正是亚彼思帕大人!所以我可以大肆破坏,无需手下留情!」 「您怎么全说出来了!请谨言慎行!团长!」 班此时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同情大喊大叫的史库吉。 (席尔·利穆·亚彼思帕……他果然采取行动了!可恶,开什么玩笑!) 他的意识一方面发出惨叫,同时又在其他角落编造出数十个藉口。 运用真实性、暧昧性以及发展性,为无数的藉口加油添醋,再慎重挑选,并进一步由最后留下的选项中选出最适合现场情形的夸张藉口——亦即建构「谎言」。 不到一眨眼的时间,他已经完成所有程序。 正因为他是平时即以谎言为武器,行走边境的班·佛雷特兰德,才有可能进行得如此迅速。 (我就来证明……「唬烂班」这个浑名不是叫假的吧!) 他在心中快意地笑着,正打算自信满满地开口—— 「怎么啦,人类,难道你怕了吗!你那庞大的身躯要不是虚张声势,尽管攻——」 「闭嘴,拜托你别乱说话!」 阿缇尔早他一步以坚决的语气大叫出声,他连忙阻止,精心准备的谎言也在瞬间烟消云散。 「别误会!这孩子看起来性格火爆又斗志高昂,其实根本没有和各位对抗的意思!总算说出来了!所以拜托不要动手——」 他挡住凶猛的阿缇尔,随口胡诌。但或许是由于慌张,老说不出夸张的藉口……夸张的藉口? 这不吉利的字句使他惊呼出声,血气尽失——另一方面,令他无暇惊讶的灼热随之涌上喉咙,从他口中吐出了「龙息」的火焰。 「这是怎么回事?」 布洛克一脸惊愕,扑向了地面。 幸好班仰着头,火舌没有蔓延至「抗龙党奋勇开拓团」和周围的围观人群,便兀自消散在空中,只剩热气翻腾,与数秒的沉默。 布洛克歪歪倒倒地站了起来,从腰间剑鞘拔出一把沉重大斧,指向深感绝望与徒劳的班。 「目标修正。先逮住小女孩,再抓住那个小鬼!他也是龙徒!」 「误会啊啊啊啊啊!」 除了团长以外,其他「抗龙党奋勇开拓团」团员齐声大喝,惹得他连声哭喊。布洛克挥舞大斧,犹如吹响突击的号角。假如同一台铲雪车,从因为目睹「龙息」威力而惊慌失措的人群中开出一条路,朝阿缇尔发动突击。 班在远处看见这幅景象——在人潮推挤中——忍不住啐了一声。 「啧,真是的,干脆我就这么一走了之吧……」 「哎呀,那可不行。」 一道银光瞬间掠过鼻尖,他一脚踩空,连忙把身子往后仰。 穿着灰色制服的年轻男子——史库吉不知何时出现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把细短剑。剑正抵在他的鼻尖前,班赶紧抗议: 「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交代先抓阿缇尔吗!」 「因为你看起来狡猾多了……而且,你不觉得自己这话很卑鄙吗?」 史库吉出声谴责,手中短剑抵住班的喉头。班动弹不得,于是将视线转向阿缇尔。 「——喝啊啊啊啊啊!」 大斧横向劈来,阿缇尔奋力屈身,闪了过去。 布洛克用力举起划过空中的大斧,阿缇尔迅速 向前一个翻滚,躲过了随即往下重击的刀刃。大斧轻松敲碎路上石板,溅起点点火星与碎石。布洛克咧嘴露出狂妄的笑容。 「哼,居然能闪过屠龙式·横斩,还满有一套的嘛。」 「刚才不只横斩吧……」 「不过呢,小姑娘,挥空也是一招哦!看招!」 他没听见班的话,使力拔起插入地面的大斧。 在太阳底下看不太清楚——仔细一瞧,宽大的刀身正隐约闪烁着红光。班刚才匆匆瞥过一眼,看见的却是接近银色的青蓝刀身。 「这是以欧莱钢制成的贵重逸品。刀身可蓄积承受的冲击,转换为热能释出……受到的攻击力道愈强,愈能增加威力,简直是奇迹啊!」 「为什么要解释得那么清楚啊……别弄坏罗,那可是借来的武器啊!」 对于史库吉的高声叮嘱,他一点也没有理会的意思。在「抗龙党奋勇开拓团」的团员包围下,布洛克朝阿缇尔发动一轮猛攻。 她眯细双眸,沉下身子——面向正面攻来的布洛克,往上一跃。 少女跳上高空,俯视地面,深吸一口气,布洛克见状咬紧了牙。 「可恶……!全员退后!」 犹如试图吞没他的怒吼般,阿缇尔释放了「龙息」。 风雪遮蔽视线,随处肆虐,不久,狂风终于停息——布洛克·加里弗保住了小命。他疑似释放出蓄积的热能,并以大斧为盾保护自己。大斧如今恢复为原本的淡青色。冰霜纷飞,布洛克毫发无伤。 然而,在下一刹那,阿缇尔冲到了他眼前。 她如弓般向后仰身,展开双臂,如剪刀交错,敲击大斧。 叽——厚重大斧发出细微声响,拦腰折断。冲击力道之猛,使布洛克不由得脚步踉跆,愕然大喊: 「怎么可能!居然能一拳击断欧莱钢……小姑娘!那个是龙工艺品吧!」 阿缇尔在落地的同时往后跳开,双臂——不知何时套上指尖缝有刀刃的长手套。她举起手,静静答道: 「——没错。这是以雪龙诺尔甘迪亚的鳞与牙编织而成,只需轻轻一划便能断岩的刃爪,别以为人类打造的废物能与寄宿龙魂的刀刃匹敌。」 「……哇哈哈,放肆的小鬼!居然拿出龙徒秘传的龙工艺品,这才够格!」 布洛克仰天狂笑,把只剩下斧柄的大斧丢弃在脚边。 「小姑娘,你知道抗龙魔剑的传说吗?」 「…………?」 「从前有个无名骑士挥剑,一击将肆虐要塞的龙——巴克拉兹斩成两半。我们会取名为『抗龙党奋勇开拓团』,就是受到这把断龙之剑的影响。」 阿缇尔诧异地蹙紧柳眉,布洛克接着用力握紧拳头。 「不过,传说不能只有口语相传,在现代,在这开拓边境的世界,我们更要继承传说举起崭新的魔剑!对抗龙,对抗龙徒!」 他毫无预警地敞开双臂,口气严厉地朝团员发号施令。 「你们别插手!……释放魔剑!」 『是!』 团员们齐声附和,并拢脚跟,缓缓把手伸向固定在腰间、后背以及脚上的皮盒,并从里面取出一块块木片、发条、带子,和其他用途不明的道具——抛向布洛克。 他头也不回地接住抛来时间不一的各项道具,再将这些道具从头组装,组成一个巨大物体。组装的速度飞快而且动作随兴,连站在远处的班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过没多久,布洛克将成品扛在肩上,扬声大喊: 「解放,新魔剑壹号『大往生布里格』!我劝你最好趁早觉悟!」 「呃,等一下,慢着!」 班无法狠下心视而不见,连忙插嘴。 「魔剑」的外型宛如无意义地复杂上好几倍的磨坊水车。 魔剑以附有旋转带的齿轮为中心,延伸出四根由木棒制成的机械手臂,另外再以支架与布洛克的手臂相连.只要他动一下手臂,就能操纵魔剑做出各种特殊攻击。光是这样的设计已经够吓人,更恐怖的是那些固定在前端,像锯子又像斧头或是菜刀的刀刃,这些刀刃十足展现出武器——其实说是凶器更加贴切——的模样。 班指着宛如脚全成了大螯的木制螃蟹……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最后决定质疑最显而易见的外型。 「那是剑吗?」 「哇哈哈,年轻人,幼稚不是罪,不过要是幼稚过头,那就显得滑稽了。」 布洛克得意洋洋地盘起胳膊,连接在他手臂上的机械手臂也跟着发出磨擦声,蠢蠢欲动。 「谁说魔剑一定得是剑,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在谈道理前,你先摸摸自己的良心吧!」 班拚命大叫,收起短剑的史库吉冷不防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在他还来不及感到惊讶前,就拖着他往后走。他正想出声抗议,史库吉又立即先发制人,厉声说道: 「别说废话了,快逃……那几只『手臂』上全装有炸药。」 「…………什么?」 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史库吉啐了一声,更用力拉扯他的肩膀。 「那把『魔剑』是用来和敌人同归于尽的炸弹,至于自爆的人为什么还能活着,就实在让人想不透……不过要是继续待在这地方,我们肯定会被卷入爆炸。」 「爆……!为什么!他不是要活抓阿缇尔吗?」 「是这样没错,可是那个白痴早就忘记啦!所以至少得留下你这个活口,否则之后麻烦可就大了!你应该也不想丧命吧,那就快逃!」 「开、开什么玩笑!」 班挥开史库吉的手,冲向对峙的两人。史库吉大吼,听不出是困惑、激愤、害怕还是惨叫。班一概不理,只是头也不回地往前冲去。 (她……她要是死了,我可就惨啦!) 这个念头驱使着他一路跌跌撞撞,拚命狂奔。 「永别啦,小姑娘!必杀……大·魄·力·斩!」 他狂吼一声,挥下咯吱作响的凶器手臂。不管是不是炸弹,要是被那条手臂击中,可就必死无疑。 虽然知道来不及,也明白没有意义,班还是伸长了手臂—— 刹那间,冰冷钩爪抓住他的手臂,他愣了一下,讶异地眨眼。 阿缇尔一跃跳到他身边,抓住他匆匆叫了一句: 「——让开!」 她用力抓住班的手往旁边一跳,把他甩到了街道尽头。 随后——一个沉重的声响从背后通过。 回头一瞧,一个巨大木桶正以惊人气势在石板路上滚动。 布洛克发现大木桶时,已来不及闪避,不过还是赶在大木桶就要撞上自己前,迅速挥下「魔剑」。大木桶遭到攻击,就在炸药火光四射的那一瞬间——伴随利刃般的咆哮,阿缇尔吐出了「龙息」。 风雪如网,罩住布洛克。接着,炸弹的爆炸威力遭暴风雪吞噬,卷起风涡,化为苍蓝旋风,将火舌卷上高空。 不,那不是旋风。那是夺走一切热气,并且加以打散、破坏、冰冻的——龙卷风! 众人无不望着轰隆升天的龙卷风,全看傻了眼。 「——班、阿缇尔!」 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班吓得身子一震。 他随即察觉声音来自何处。在邻近的鞋店与打铁锈中间的小巷弄里,有个女子摇曳着蜂蜜色的金黄长发,正在朝他招手。那似曾相识的美女是—— 「加、加洛莉亚……?」 「别拖拖拉拉的了,快跑!」 阿缇尔抛下在一旁喃喃自语的班,跳跃似地冲进小巷。他于是急 第三章 歧路 no one…… 在他心中,人们口中常提到的失败滋味,指的正是在雪峰诺格的乾冷大地上尝到的滋味。他一次又一次被迫舔拭并且趴倒在那片大地上。 『站起来,布兰迪!你这样还称得上是出自诺格,高贵的星辰守护者吗!』 这是他从师父阿缇尔·爱黎亚·诺尔甘迪亚口中听过最多次的一句话。 布兰迪·欧兹的人生摆脱不了对力量的渴望。 他的一生起于边境的贫民窟,一个没有梦想,没有未来,没有希望,有如腐朽的棺材般牢牢把人关上一辈子的世界。有一次,一群恶棍袭来,轻易摧毁了那地方。 暴力粉碎了他以为永远脱离不了的世界,从此,可随心所欲地翻弄所有不幸与不平等的「力量」便深深吸引着他。 逃过袭击后,他志愿担任铁道警卫,也加入过政府的骑兵队,在边境过了十多年攻击、斩杀敌人的生活。为寻求更强大的力量,他决定登上雪峰诺格,成为龙徒。 『新来的弟子就是你啊?』 第一次见到阿缇尔时,他不禁哑然失声。 站在他面前的是个双臂环胸,奋力挺起胸膛,年约五、六岁的孩童……就只是个身高不及自己一半的小女孩。 『你似乎是为力量而来,那么你先把我打倒在地上再说。』 开什么玩笑,这是叫我和小孩打架吗! 他正打算打道回府,转过身时——少女的掌心猛然袭向他的小腹.将他的身体击起数公分之高,紧接着,少女又跳到他头顶上方,一脚把他踢倒在地。他的拳脚无用武之处,毫无反击的余地。 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饱尝屈辱的日子。 一开始,他赤手空拳挑战阿缇尔,接着,慢慢握起棍棒等武器,他甚至曾违规拿出来福枪对付她,不过——他没一次敌得过阿缇尔。 『你要我说几次才懂!你最该砥砺的不是自己的尖爪利牙,而是遭受邪恶污染的心灵!』 (臭小鬼……谁管你那无聊的教诲!力量……老子要力量,要撕毁你那副老在说教、高高在上的臭脸!) 他离开了阿缇尔。 布兰迪离开了龙徒之乡,潜藏在雪峰诺格深处多年……过着宛如地狱的日子。他翻山越岭,受瀑布冲击,空手碎石,啃食野兽——终于得到「龙息」。以远快于枪弹的速度烧尽眼前敌人,使他声名大噪的便是雷电之「龙息」。 不过,光是这样还不够,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所向披靡的武力,如此才能一雪以往苦尝的屈辱。因此,他召集与他同样在阿缇尔底下饱受煎熬的伙伴,计划强夺「罪龙之气息」。 待过不少军队的布兰迪明白,金钱与地位是多么非常的武器,而他也很清楚,有不少爱好者愿意出大把钞票,只为买下遭龙徒封印并且深感畏惧的禁忌品。但他没料到「罪龙之气息」会被夺回……不过,他早已从失败中站起,毕竟他不只保证能得到相对价值的补偿,这更是个大好机会,也许能让他得到超乎预期的「力量」。 一阵狂妄笑声响遍漆黑的房内。 「时候终于到了……这次我一定要让你屈服在我面前,阿缇尔!」 ——布兰迪·欧兹没察觉到一点。 他也许单纯只是以阿缇尔为目标,他会如此愤怒也许是对力量较自己强大,早一步抵达自己人生目标的人心怀憧憬。 不过,他不承认。他不能容许自己输给一个黄毛丫头。 他渺小的自尊心作祟,使他误人歧途。他企图超越阿缇尔不是为了获得力量,他是为了战胜阿缇尔,以作为侮辱她的手段,才开始追求力量。 当克服种种困难,终于让阿缇尔屈服在自己脚下时,自己又该何去何从——每想到这点,他的内心总充满污秽的憎恶与兴奋。 要随激情起舞很简单,要抗拒却是困难重重。 「——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还没拿到『罪龙之气息』吗?」 「是的,应该说是命运捉弄人吗?我委托的中间人由于在投机买卖方面跳票,已经多日不知去向。」 与这位梳起一头柔顺金发,脸上自然浮现讨好笑容的「顾问」——班·佛雷特兰德的对话原本就不令他抱持期待。 席尔二世把手肘抵在办公桌上,叹了口气。 「我好像是第一次听到你提起这位中间人。」 「……是、是吗?不过呢,交易本身是活的,本质不停流动、变化,暧昧模糊而且永劫回归的,毕竟轮回正如生死循环不息啊。」 「唉,算了,搞不懂你在说什么,希望你明天会带来好消息。」 「太幸运了……不,我是说,当然。」 班露出谄媚的笑容,从椅子上站起,朝席尔二世敬了个礼。席尔二世随便挥了挥手,处理起今天送来的文件。 就在这个时候—— 「——抱歉打扰二位谈话。」 邻接隔壁房间的门扉静静开启,传来如海藻在水底腐烂般的混浊嗓音。接着,一个男子身穿皱巴巴的白色实验服,推着推车进入办公室。 男子用手示意推车上头的物体,隔着四方形口罩开了口: 「实验品已无生命迹象,库存仅剩最后一具。」 「什么嘛……没想到这么撑不住。」 他噘起嘴,瞥了一眼推车上的「实验品」……那是具双眼圆瞪,嘴角吐出血泡的死尸,也是由布兰迪提供的其中一个龙徒。 「的确,图柯使用『龙息』的技巧还不够纯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还有杰特在,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布兰迪说着,耸了耸肩,走近办公桌。确实就研究进度看来,已经不需要再进行那么多次「实验」了。 他轻触沿桌面飞行的胡蜂,注视白衣男子。 「好,解冻下一个实验品。那个就……嗯,可以丢了。」 男子默默低头致意,推着图柯的尸体离开办公室。席尔二世感到满意,重新把注意力放回文件上。此时,他在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奇怪物体——那是原本正转身打算离开办公室,却姿势僵硬地冻结在原地,俊俏脸庞扭曲变形的班。 「……你对龙徒的尸体有兴趣吗?佛雷特兰德。」 他一开口,班吓得身子一颤,接着又无意义地鼓起掌,在脸上挂起极不自然的笑容。 「哎,这、这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嗯?我倒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他挥去在耳边飞舞的胡蜂,下巴指了一下通往隔壁房间的门。 「你要是有兴趣,欢迎到我的实验室参观。里头收藏有他们的标本和龙工艺品等各种物品,相当值得一看哦。」 「标——非常荣幸有这个机会,还希望下次……能再给我这一生一次难得的机会。」 「这样啊?真可惜,里头还有欧莱引擎的实验机哦……那可是不需要燃料,几乎不会停下的怪物,只是也正因为如此,性能不太稳定。」 「请别费心,真的不用客气,那么我就在此……」 班脸色惨白到令人同情的程度,匆忙告退——不一会儿,门外便传来疑似有人一脚踩空,从楼梯上一路滚到楼下的声音。 席尔二世哼了一声,正要把视线再次移回到文件上时—— 「打扰了!」 敲门声响起,门也同时被打开——身穿灰色制服的巨汉一把推开门,冲进办公室,后头身穿同样制服的青年跟着跑了进来。 席尔二世无视布兰迪露骨的厌恶神情,抬头望向冲进办公室的人——隶属「抗龙党奋勇开拓团」的布洛克·加里弗。 「你还是一样吵呢,加里弗。昨天的成果如何?」 「是!我们还没抓到那个小女孩,实在深感惭愧!不过请您放心,新魔剑系列的封印已经解除至第五号『真·白日梦魇』!我保证她绝活不过今天日落!」 「您不是受命要留活口吗!哪有这么单纯的白痴啊!」 随后追来的青年见到布洛克信誓旦旦的模样,忍不住抱头大叫,但他依然不为所动(其实根本没听进去),席尔二世也不禁叹息。 「……还有那把大斧呢?」 「是,硬度超乎想像,已能抵挡龙工艺品的爪子。请过目。」 「噢!」 听见不同于昨天的报告,席尔二世的眼中闪烁锐利光芒。 布洛克拔出以欧莱钢制成的战斧,映照出淡青色的瓦斯灯光。宽广的刀面上确实连道小刮痕也找不到。 阿缇尔在这之前毁了三把战斧……如今这一把,便是基于过去资料,尝试以新的铸造方式打造,终于得到令人满意的结果。 「做得好,加里弗。这真是大功一件,要说是奇迹也不为过。」 「……什么?可、可是小女孩还没……」 「不,以你的工作来说,武器的研发重要多了。除了你,没人可以近身单挑龙徒。对了,那把战斧就送给你作为奖赏吧。」 布洛克板起脸孔,一脸怀疑。欧莱钢确实是相当贵重的奖赏也说不定——但在他眼中,这不过轻如鸿毛。 席尔二世这次总算把视线放在文件上,扬起了嘴角。 「老实说,要抓到那个小女孩应该不难。」 他把文件——由手下调查员呈上的报告推到布兰迪面前。 「我们已经找出她的藏身之所了,欧兹。」 「呵,我都快等得不耐烦了呢。」 席尔二世双眼发亮,望着发出粗俗笑声的布兰迪。 「把她抓来……不过我要提醒你,你别忘了自己输过她一次,你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吧?」 「当然,会选择和她正面交锋的人,要不是逞英雄,不然就是没脑的白痴。」 布兰迪龇牙咧嘴,哼着歌走向出口,这时——啪的一声惊人声响撼动空气。 「亚彼思帕大人,我和那个小女孩还没决出胜负!请让我和她做个了断!」 布洛克双手击桌怒吼,语气难掩焦躁。 「吵死了——布洛克·加里弗,你对我的安排有意见吗?」 骇人的冷酷嗓音直刺向布洛克的脸庞,宛如受到声音指引,好几只胡蜂奏起不祥的嗡嗡声,飞进他与布洛克之间。 布洛克没有后退,但也没有继续抗议。 他转身向后,大声叫住正要走出办公室的布兰迪。 「龙徒!你甘愿接受这样的结局吗!」 「什么,你别误会了,老头。」 布兰迪把手伸向巨大门扉,越过肩膀转头望向布洛克。 「我啊,我只是想亲眼见识那家伙趴在地上求饶的模样而已。」 ——门扉紧闭,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并没有任何人追随着。 ◆□□◆ 刚开始她以为自己听见了歌声。 那是锋利如刀,但又处处流露怜惜的神奇声音,同时有多个音交叠,与人们哼唱的旋律彻底不同的复杂声音。她没见过真正的龙,不禁猜想龙的噪音或许真是如此悦耳—— 加洛莉亚模模糊糊地想着,打开了房门。 【————————】 五天前还是仓库的临时客房里充满奇妙的音调,清爽如雪花飘落的乐声在房内翻飞,不久又跃出窗外,与外头空气融为一体。 她开着门,入神地伫立在门边听了好一会儿。 【————?——/——怎么了,加洛莉亚,你在那地方做什么?」 歌声戛然而止,加洛莉亚总算回过神来。 出声呼唤她的是坐在敞开的窗边的黑发少女——龙徒阿缇尔·爱黎亚·诺尔甘迪亚。经少女这么一问,她这才记起自己进房前忘了敲门。 「噢——没什么,这首歌满好听的嘛,阿缇尔,你歌唱得很好啊。」 「歌?……啊。不,这个,唔……我不是在唱歌。」 「啊?」 糟糕,实在太尴尬了。 这位友人出乎意料地不太擅长唱歌跳舞这类的「娱乐」,甚至对此略带排斥,她很明白这一点。 看着她试图化解尴尬的慌张模样,阿缇尔轻摇发丝,露出苦笑地说道: 「——这是龙语,是藉由修行接触生命之祖·龙的记忆,进而忆起的语言。由于不是以单一字诃区分字义,而是将传达的意思并行交叠成一个音发出,听来就像是野兽的吼叫。」 「唔……很美的语言,真的很像在唱歌。」 加洛莉亚撩起秀发,微笑地走到她身边。 「你用龙语在和谁说话呢?还是在做白日梦吗?」 「怎么可能,我是在向家乡的母亲大人报告这一阵子的事情。」 「……咦,办得到吗?」 「没办法,这就像是咒语,运气好的话,也许风会帮忙传达我的思念。」 她故意说得模棱两可,朝惊讶的加洛莉亚嫣然一笑。 这五天来,阿缇尔的表情出现了明显变化。 在指导班修行时,她是神情严厉的龙徒。在修行以外的时间,她愈来愈常露出笑容。 「你说了些什么?」 加洛莉亚戳了一下她的额头,苦笑问道。 「我提到『罪龙之气息』,还有你。我了解到人类不全是天性堕落,那是我在家乡不知道的事情,另外……」 她像是觉得痒,推回了碰着额头的手指,接着忽然转变语气,气呼呼地噘起嘴,压低了声音嘀咕说道: 「……另外就是那个笨弟子。他和你截然不同,天性相当堕落,而且缺乏毅力。一天中就有三次计划逃离修行,说到装病的次数更是多不胜数……有一次他为了气我,故意在我面前跳舞,胡说什么『师父,可以请您教我接下来的舞步吗?』还吐出『龙息』,我忍不住揍了他一顿。对了,前几天遭到布洛克他们攻击的时候,他没有挺身作战,居然抱起我背对敌人——有什么奇怪的吗?」 阿缇尔似乎看出加洛莉亚正强忍笑意,纳闷地蹙起了眉头。 「这还用问吗……阿缇尔,你真的很喜欢班呢。」 她拭去眼角泪水,笑着答道。 「唔?」 「一提到他,你就突然变得喋喋不休。」 「呃……有吗?」 阿缇尔满脸困惑,搔了一下头,又抚摸自己的脸颊,轻叹一声。 「也许吧,家乡里的大人们也常说笨小孩得人疼。」 「啊啊,居然转到那方向去了……算了,这很像是你会做出的结论。」 「他是我的弟子,我必须守护他…………这是引导者应尽的义务。」 她幽幽望向窗外。 银色双眸遥望远方,她侧着脸,清晰可见沉重的懊悔与惭愧—— 那神情令加洛莉亚不禁屏住气息,久久移不开视线。 「——对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突然转回头,脸上恢复以往冰雕般凛然澄澈的神情,方才落在脸上的阴影已不见踪影。 「啊,嗯……对了,班终于来罗。」 「他来啦,今天有点晚呢,这正证明了他懒散成性。」 阿缇尔急忙摆起架子,声音多少有些激昂,自己却没察觉。她故作厌烦地蹙起眉间,穿涡加洛莉亚身旁,先一步走向玄关。 ……守护笨弟子的师父会这么急着上前迎接吗? 「你这个弟子未免太慢了,不过至少你没逃走,值得嘉奖。」 「我要是逃跑,你又要追上来了。上次……对了,别叫我弟子啦。」 加洛莉亚暗自苦笑,她走到玄关时,这对师徒早已聊得不可开交。这一阵子以来,每天早上都是同样的景象重复上演。 自从阿缇尔来了之后,他们的生活步调变得相当规律。早上,班到「亚彼思帕斯」提出报告后,在回程来接阿缇尔,接着就是展开「修行」,一直到日落西山,他再带着不甘不愿的阿缇尔到店里玩。日复一日。 至于班为什么没让阿缇尔和自己住在一起,当然不是出于伦理道德——单纯只是因为他的房间位于二楼。 「好啦,希望你今天也能毫发无伤……啊,不可能,你就好好努力,别断送小命罗。」 加洛莉亚耸了耸肩,拍着两人的背笑道。 「交给我吧,我顶多只会让他来去生死之间。」 「来也就算了,一去不就死翘翘了吗……」 阿缇尔用力点头,迈开步伐。班以悲惨的声音抗议,跟在她背后走了。 加洛莉亚目送两人离去,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接着大大打了个呵欠,伸展了一下身体,打算开店前再睡个一觉。但就在她要走回房间时—— 「哟,大姊。啊,加洛莉亚……艾尔芭?」 背后忽然有个声音叫住了她。 她转过身,发现有个男子站在那里。那人不是店里的常客,是个只消看一眼就不会忘记,浑身散发出流氓气息的壮汉。 男子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揉成一团的纸瞄了一眼,又直往她看去,接着咧嘴露出利牙。他还没开口,加洛莉亚就先发制人地说道: 「我不知道你是哪位,不过可以请你改天再来吗?不管是暴风雨侵袭,还是白痴牧童激怒三百头牛,逼近到前三条巷子,我现在只想睡觉。」 「别这么凶嘛……我只是想聊一下而已。」 男子那副不以为意的态度,令加洛莉亚提高了警戒。她稍微垂下肩,记起靴子里藏了一根防身用的棍子。 男子的笑声猛然停下,只有嘴角扭曲上扬,活像个齿轮坏掉的魁儡,笑得极为怪异。 (这家伙——?) 翻搅内脏般的恶寒冻结全身。 男子把手伸进挑染的长发,缓缓走近既伸不出手拿棍子,更没打算逃走,就只是浑身僵直的加洛莉亚—— ◆□□◆ 包括今天在内,龙徒修行整整进行了五天。 如果要说将近一半时间游走在死亡边缘上的训练带来了什么成果……那大概是习惯全身爬满慯痕吧。 「……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也有句话叫做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在心上。」 夕暮下的森林,瀑布声从远方传来——班和往常一样满身是伤,横躺在地,朝坐在一旁的阿缇尔竖起了大拇指。 「你就是不在意,才没有成长。」 「谁说的,我还是有成长啊,至少我现在知道喷火的时机了。」 阿缇尔没有对他的说法表示同意,甚至把眼睛眯得更细。毕竟解开喷火时机之谜的人是阿缇尔,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理所当然。 这五天来,他们综合喷火的情形与阿缇尔所解释的控制「龙息」的方法,推测出吐出「龙息」的决定性关键正在于某个行动。 ——他记起阿缇尔曾如此提过。 「『龙息』为生物本质,藉由与本质的接触引发行动,以获得力量。」 「本质?」 班回问,随便挑了颗石头坐下。她严肃地点头说道: 「从布兰迪的例子可以清楚看出,眩目灿烂又威力强大的雷电——执着于力量的夸耀就是他的本质,为了让他人确实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当他大声喊出自己的名字,就能强化自己的『龙息』。」 「噢……听起来很威风耶。」 「至于你的情形就是说谎了。」 「……好逊。」 班蜷缩起身子,叹了口气。不过,他马上想到一件事,皱起了眉头。 「等一下,我也不是每一次说谎都会喷火啊,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你和星辰守护者不同的地方。」 她确认似地蹙紧眉间,猛然把脸凑近。 「你每次释放『龙息』,我都能感觉到『龙息』的力量在你体内增强……『罪龙之气息』恐怕打算强夺你的身体。」 班愣了一下,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又接着板起脸低声解释道: 「再这么下去,难保尼格鲁古勒夫不会取代你的意志。」 「这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吗?我倒是没什么感觉……」 「为了不让这种情形发生,我现在说的话你最好铭记在心。」 诡着,她停顿了一会儿,接着静静开口询问: 「你对说谎有自信吗?」 「当然罗。」 班没多加思考就这么回答: 「『谎言要说得好,诀窍就在于三分实话』——要能以三寸不烂之舌掰得像是真有其事,有凭有据,甚至能上法院证明,在无意识中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才能称得上是一流的诈欺师,也就是所谓的骗人先骗己。」 「……这段话本身就有很大的问题,不过……哼,不出我所料。」 阿缇尔直瞪着他,垂下的嘴角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吐出辱骂。她轻叹一声,指向班的胸膛。 「当你对自己的信赖产生动摇,『罪龙之气息』便会乘隙而入,趁你无法信赖自己的谎言时,脱离你的掌控,擅自强化力量并且发动攻击。」 「嗯?唔……?」 班回望阿缇尔的诚挚目光,思考了一会儿后,眯着多少有些不够诚实的双眼,低声说道: 「……你的意思是说,当我扯出连自己也骗不过的漫天大谎时,就会吐出『龙息』吗?」 「没错,你的领悟力相当敏锐。」 「天啊……」 班垂下双肩,心情像是刚刚得知一个天大的谎言。一撒谎就喷火的骗徒……这已经不是一流二流的问题了。 「听好了,班。你得片刻不忘地记住。当你把意志完全交给『龙息』,你这个人也将同时消失,罪龙尼格鲁古勒夫将再次降临这个星球……我不希望看到这种情形发生。」 阿缇尔用双手捧起他消沉的脸庞,语气强硬地叮嘱。 「就算打死我,我也绝对不想……可是——」 ——他本想以玩笑敷衍过去,但一遇上阿缇尔严肃的紧绷神情,又顿时泄了气。 「……我们现在只知道『龙息』失去控制的原因,我很怀疑这是否能算成长。」 阿缇尔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把他沉浸在回忆里的意识拉回现实。距离自己只有数根手指距离的美貌令他不由自主屏息。他屏住呼吸——接着眯起眼,低唤了一声: 「呃,阿缇尔。」 「怎么了?」 「……你可以不要边说教边吃东西吗?」 班集中剩余的体力——戳了一下阿缇尔的脸颊。 她把不知道从哪里采束的宽叶小草撕成碎片,从刚才起就鼓着脸颊,咀嚼个不停。端正的脸庞鼓得像只小栗鼠,模样相当奇妙。 「我才、不是、在吃东西呢……可以了。」 她点了一下头,把嘴里咀嚼的叶子吐在手上,接着用手指捞起嚼成糊状的叶子泥,低头看着班。 「让我看看你的伤口,雷孚竹的叶子除了烫伤和中毒以外,几乎可以疗百伤。」 「… …你该不会叫我吃下去吧……」 他一挺起全身酸痛的身体,好不容易坐了起来,阿缇尔马上用染绿的手指抚摸他的伤口,嚼烂的草药引起伤口阵阵剧烈刺痛。 「好痛!等一下,先等一下!那根本是毒药吧!」 「你在胡说什么,这可是求之不得的灵药。别说废话,赶紧把衣服脱了。」 「灵药这两个字听起来实在很诡异。」 班嘟囔着脱下破烂的外套,解开衬衫扣子。 「你刚才说『龙息』是人的本质对吧?」 她那冰冷的手指抚过背脊,班突然开口问道。 「嗯?对啊……怎么了,你想到什么适当的控制方法了吗?」 「完全没有。我只是在想,你不是也会吐出暴风雪的『龙息』吗?那你又是什么样的本质——总觉得暴风雪和你不太像呢。」 「…………不、不像吗?」 「嗯,因为你又吵又罗嗦,动不动就发火,容易上当又学不会教训。哈哈,什么嘛,原来你只是乍看之下冷酷……好痛痛痛痛痛,好痛,师父对不起,我错了!」 阿缇尔使力把药涂在伤口上,痛得班赶紧连声道歉,但她还是摆着张臭脸,继续用力涂药,直到约十秒过后,才总算甘心放开手指。 「你还不是一样学不会教训,蠢材。」 「唔唔,你说的没错……咦?既然这样,为什么被说教的人只有我?」 「不过确实,这个『龙息』会不像我也是当然的。」 「呃,居然转移话题,这孩子简直被带坏了……」 阿缇尔无视班的喃喃自语,继续用手指帮他上药,接着说道: 「……毕竟诺格的暴风雪不是属于我的『龙息』。」 「——咦?」 「这是母亲大人借给我的『龙息』,是为了呼应我最珍惜的情感……达成星辰守护者的使命与不负母亲大人的信赖所唤起的力量。」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记傅你说过自己在家乡教导龙徒如何使用『龙息』,可是你自己却没有『龙息』?」 班疑惑地问道。她垂下眼睫,轻轻摇头后说道: 「这不是我第一次向母亲大人借用『龙息』,虽然我也能完全控制借来的司龙息。,不过……直到现在,我仍未找到属于自己的『龙息』,我还没能——真正面对自己。」 指尖轻陷入班的背,他面向前方,逃避似地闭上了嘴。 阿缇尔应该也不想听到安慰的话语吧。手指再次开始移动后,她也恢复了平时的语气。 「……话说回来,你身上的伤未免太多了吧。药根本不够,光是背上的伤就已经用完所有的药了。」 「嗯?没关系啦,我房里有急救箱。」 「唔,可是疗伤讲求速度……欺,把身体转过来。」 阿缇尔像是想到什么,把他的肩膀往后一扯。他讶异地转身,发现她正把手抵在下颚,朝自己的胸口观察了一会儿—— 接着,她突然舔起了他身上的伤口。 「哇啊啊啊啊啊!」 他又是惊讶又是因为药效疼痛,更是由于难为情,于是惨叫着往后跳了开来。见到他双手抓地频频后退的模样,阿缇尔纳闷地偏过了头。 「……有这么痛吗?」 「不是……不,没错。不,不是那样——天啊。」 他用力甩头,以十足的气势往她一指。 「你在做什么!」 他问得相当暧味,阿缇尔又把柳眉蹙得更紧。 「我在做什么?你的胸前没那么多伤,我想残留在舌头上的药就应该够用。」 「我是就视觉上的伦理观念在质疑你的行为啊!」 班站了起来,激动得不住踏地,满脸通红。阿缇尔则是没好气地收回上头有药的舌头,气呼呼地撇过头,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遭到责难。 真不晓得龙徒的道德观是怎么回事——如此无防备的态度不只是稀奇,简直是荒野上的神秘现象。 (啊啊,真是的,这孩子迟早有一天会成为坏人口中的肥羊!) 班撩起冷汗淋漓的金发,紧紧咬牙。 毕竟她不懂得怀疑人,万一被哪个口齿伶俐的无赖蒙骗,卖给奴隶贩子,这一辈子就完了。之后等着她的将是遭受药物控制,再卖入妓院—— (…………奇怪?) 他注意到自己愈想愈害怕,赶紧停下思绪。 不只如此,他不知为何怀疑起自己这个口齿伶俐的无赖是不是正在陷害她……他头一次生出这样的疑惑。 由于「罪龙之气息」的事有待解决,他自然不可能轻易让她离开。 这么一来,自己难道不该和她发展出更亲密的关系吗? 为避免遭到背叛、抛弃,两人需要更强而有力地紧密连结在一起。他要让她不管在精神上还是肉体上,都为自己深深着迷,无可自拔。 这不过是小事一件,比控制「龙息」简单多了,可是…… 这五天来,班发现一件事—— 他无法对她即兴吟出爱的诗句,无法在她面前装出诱惑人心的虚伪笑容。 他无法想像自己以花言巧语将阿缇尔搂在怀中。不对——其实是根本不想这么做? (——这真不像我的作风,我又不是什么不经世事的小混混……) 「你在笑什么?」 「什么?啊——没什么。」 阿缇尔从远处斜眼瞪着他,班被她这一问才惊觉自己脸上居然带着苦笑。彷佛内心遭到窥探,他赶紧另外装起笑容,只是这样的转变依然无法抹去阿缇尔目光中的猜疑。 「追根究柢,这都得怪你不过这么一点程度的修行就全身是伤,真是个不肖徒弟。」 「害我受伤的人居然这么义正辞严……不过我不能否认自己的确是个不肖徒弟就是了。」 「哼…………给你。」 阿缇尔依然板着臭脸,冷不防朝班那张可怜兮兮的脸上丢了个东西。那时他正在扣上衬衫扣子,连忙把飞到面前的东西接了下来。 接在手中的东西似乎是个戒指,不是以金属制成,而是以线或草编成的简朴款式。戒指很小,他要戴的话只有小指头戴得下。 「——那、那就像是护身符,虽然外表不太起眼……」 班直盯着戒指瞧,阿缇尔于是赶紧开口解释: 「而且充其量不过是应急用的替代品,但也算得上是龙工艺品。」 「这是……龙工艺品?」 班惊呼一声,把几乎感觉不到重量的戒指举到眼前。 龙徒使用的器具,龙工艺品——以龙身体的一部分制成,具有超乎人类常识范围的力量。传说以龙的翼膜制成的鞋子能使穿者如疾风奔驰,以龙角制成枪头的投枪可粉碎大石。 「你别期待过高,戒指理应编入龙须,暂且用我的头发顶替,效果远不及原来的一成……不过确实是驱邪的护身符。你就拿着吧……要、要是你不想要,我也不勉强……」 「咦,为什么?我当然要啊,那我就收下罗,谢谢。」 戒指的设计尽管简单,质朴的手工感非但不显得简陋,反而有股雅致的美感。他戴上右手,觉得自己似乎受到了保护。 「噢,这就是龙工艺品啊……你说这戒指能驱邪,可是效力有多大?在我又被狼追着跑的时候,这能发挥神奇的力量帮我驱赶狼群吗?」 「嗯?我想想——驱蚊应该不成问题。」 「……那么请教我如何以驱虫戒指减少受伤的方法,师父。」 「……罗、罗嗦!不要就还我!」 阿缇尔气得龇牙咧嘴,怒吼着朝班扑了过去。她像是不在乎戒指,追着连忙四处窜逃的班,往他的背上一阵猛打。她是以手掌重击,打得班的背疼痛不已。 「你这笨弟子快点决定!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要啊,当然要!感谢师父赏赐!」 「…………那就给你吧!」 语毕,阿缇尔转过身,踩着凌乱的脚步声离去。班泪眼婆娑地望着她的背影,也捡起了外套,步履蹒跚地跟在她背后一起走了。 ——真是收到了一个奇妙的礼物。 他盯着好不容易从送礼者手上保住的戒指,一股怪异的感觉突然涌起。 「阿缇尔。」 他跨过在脚下闪躲的一只大螳螂,向走在前方的少女唤了一声。她立即停下脚步,有些迟疑地转过身。 他高举右手,脸上泛着单纯的笑容。 「我会好好珍惜这个戒指,我说真的。」 「什——?」 阿缇尔猛然睁大了眼,张大了口,全身僵直。 班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话,但又找不出个头绪。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当场愣立了一分钟左右。 阿缇尔的表情一变,看上去有几分讶异。 「噢……这样啊。你知道这意思是——」 「……这个戒指的意思吗?你刚才不是说这是护身符,难道我搞错了吗?」 「唔?嗯,你说的没错,那是为了让没有长进的你不会随随便便送命,不得已……对,不得已,是不得已才会交给你的。」 「你用不着那么强调自己有多不得已吧。」 阿缇尔没把班的哀声抗议听进耳中,染上橘红的脸庞眩目似地背向夕阳,快步走下山隘。 尽管在意阿缇尔指的是什么意思,不过以后再问就好了…… (…………以后?) 以后又是多久以后? 一阵恶吐感窜起,班停了下来。 后天的太阳一升起,就是与席尔二世约定的日子。不论是以什么样的形式,「罪龙之气息」这笔交易都将有个了结。他会让事情回到起点,还是大发雷霆,非置自己于死地不可?说不定事情进展顺利,自己总算攀上成功巅峰——不管怎样,总是得对阿缇尔招出事实。 阿缇尔要是知道自己打算卖掉「罪龙之气息」,不晓得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届时自己又该怎么做…… (……笨蛋!) 他使力摇头,告诉自己。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开拓边境——是认真挑战人生的人们才会前来的、充满希望的荒野。要是没把握这个难得的机会,才是对不起自己…… 「——喂,你在磨蹭什么?」 声音突然在近处响起,一脸诧异的阿缇尔不晓得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面前,似乎是注意到自己停步,又折了回来。 他连忙假笑——戴起完美的虚伪面具。 「没、没什么。我只是头有点晕,今天的修行实在太累了。」 「哼,又没做多少训练,你还真有脸说。」 阿缇尔眯眼哼了一声,又快步离开。 班朝她娇小的背影望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继续追了上去。 (现在犹豫也来不及了,打从一开始我的目的就是要利用她。) 尽管内心阴郁,不过骗与被骗也是荒野的生存之道,只能让她放弃,就当作是帮她上了一课——如今除了这么想,也别无其他办法了。 (……虽然很不符合我的行事风格。) 他吞下正确但无法释怀的结论,俯视山路前方。 亚彼思帕斯的街道在夕暮渲染下,依然丑陋如昔。 「唔——」 「嗯?怎么了?」 阿缇尔突然停在马路正中央,班也跟着停下脚步。 她望着挤在低矮建筑物中间的小公园——其实说是空地更为贴切。一个垂头丧气的小孩子孤伶伶地从那里走了过来。 那是个年幼矮小的男孩。他浑身是泥,脸上有疑似遭入殴打的擦伤,公园里另有两个较他年长健壮的少年,正咧着嘴大笑。 看这情形,他应该是和人打架打输了。男孩一路盯着自己的脚趾,没注意到两人,走着走着撞到了阿缇尔,猛地抬起头,她只是静静地低头俯视男孩。 「——输得真惨。」 阿缇尔对着双眼圆睁,一脸惊讶的男孩说道,语气始终保持平稳。 「你为何而战,你确实明白自己落得如此凄惨下场的理由吗?」 听见对方当面说自己凄惨,男孩顿时红了脸庞。他吊起泛泪的眼眶,朝阿缇尔挥出小小的拳头。 阿缇尔若无其事地接住他的拳头,为配合男孩的视线蹲下身体。 「不用回答,你只要想起来就行,记住你奋战的理由。」 她的嗓音不强悍但也不温柔。面对阿缇尔的笔直凝视,男孩握紧了另一只手——接着缓缓放下。 阿缇尔望进少年的双眸,放开了抓在手中的拳头。 「如何?」 「……他们嘲笑我……说我是小矮子……」 「你遭受侮辱了吗?这个理由相当充分。」 哦,班挑起眉。男孩的表情出现细微变化,他不再哭丧着脸,取而代之的是愤怒。 男孩的双肩因为与刚才不同的理由而发颤,阿缇尔把手放了上去。 「你还是无法原谅他们吗?你就算输得全身是伤,还是想扞卫自己的名誉吗?」 「…………」 「——非常好的眼神。」 看着无言瞪视自己的男孩,阿缇尔微笑说道。 「只要你不愿就此屈服,明天的你将比今天更强,即使无法一步登天,依然胜过今日——所以继续挑战吧,当你走在挑战的路上,星辰的祝福将与你同在。」 就算她使用的不是大陆古语,男孩应该也很难理解她要表达的意思。 然而,男孩的反应却是用拳头揉揉眼睛,气势十足地转过身,狂奔回刚才走出的公园,猛地撞向两个从容谈笑的少年。他们重心一个不稳,给纷摔倒在地。 远处再度展开一场激烈打斗,班错愕地耸起了肩说道: 「你怎么煽动小孩子去找别人打架?」 「抱歉。」 阿缇尔伸直膝盖起身,苦笑着回望班。 「我想起家乡的孩子们——不小心就多嘴了。」 她望向稍远处,眺望少年们的争斗。 体格健壮的两人满脸困惑,应该没想过男孩打输后会马上再来挑战。另一方面,男孩只是一味地用身体冲撞两人,尽管全凭一股气势,以一对二的战况来说也算是英勇善战,不过…… 「……不过那孩子应该会输吧。毕竟身高和块头都差太多了。」 「说的也是,不过他也有可能意外取胜啊。」 班开玩笑似地说道,阿缇尔挑起了眉。 「这是斗志和名誉的问题。挫折与屈辱使人强大……小孩子更是从打架中学习成长。与其一再给予指导,不如让他们实际吃点苦头,其实对他们更有帮助。」 「唔,是这样吗?」 「没错,有成长才有进步啊。」 班怀疑地偏过头,她淡淡一笑,朝他的胸口挥了一拳。他不知为何无法直视她的笑容,视线逃向了马路另一头—— ——映入眼帘的东西令他全身为之冻结。 阿缇尔讶异地循着他的视线望去……接着,浑身散发出的气氛瞬间改变。 「……好久不见……其实也没那 么久,对吧,师父。」 「你这家伙——布兰迪!」 不在意阿缇尔低吼般的目光,高高在上的模样宛如自己是全世界的主宰——布兰迪·欧兹朝他们走了过来。 阿缇尔瞪着他,把手伸向腰带上的皮囊,布兰迪的动作则相对轻松自在。他没有摆出战斗姿势,只是竖起大拇指,指向公园。 见到她脸色一变,布兰迪嘴一咧,露出了尖牙这么说道: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打算在这里动手……毕竟我是不肖弟子,不过,难道你不怕那群小鬼一不小心就被『龙息』卷入吗?」 「布兰迪……你失去尊严了吗?」 「没错!我因此获得了『力量』!」 阿缇尔的语气中蕴含着灼热怒意以及更加激烈的悲叹。布兰迪朝着她伸出右手,掌中握着一个小机械。那是个连接把手的圆筒型零件申伸出一根细钢管的——手枪,而且击锤已经拉下。 「我知道你的牙连岩石都能咬碎,不过……这最新型的牙也不差,又快又强,又是六连发,近距离攻击比来福枪更有威力。」 「……你要试试看吗?比一下我和你的牙哪个速度快吧?」 「我怎么可能这么做!我要是在这里把你轰得脑浆四溢,那就不好玩啦!」 她瞪着布兰迪,毫不胆怯。布兰迪回以挑衅的张狂大笑,喀一声把击锤推回待发位置,然后将手枪收进枪套。 「别着急。别那么心急啊,师父。我这一趟不是来找你的,只是去办点杂事——还有,我有事要找那个家伙。」 「……什么?」 那人就站在布兰迪手指的方向、阿缇尔回头的位置上——不是别人,正是班。 他朝班亲昵地笑着,班则是脑袋一片空白,奇迹似地装出谄媚笑容。 「我劝你别耍花招。上次我会吃苦头,只是因为隐居在山里这段时间,这世界的规则也跟着改变。你说的有道理,成王败寇——我没记错吧?」 「哈、哈哈——没错。呃,就是这样……」 班勉强挤出的声音也显得空虚。 壮硕龙徒拨了一下浏海,轻耸起肩膀。 「老实说,我现在和席尔在进行另一笔交易。我想把这件事交给你处理……我相信你一定会拿到『罪龙之气息』,交给席尔。」 ——这句话一说出口,阿缇尔立刻产生剧烈反应。 她望向班,满脸惊愕,看不出任何敌意与怒意。班不敢回望她的双眸,视线落到了自己脚上的鞋子。不过,也就只停留了这么一刹那。 他抬头重新望向布兰迪,戴上了毫无破绽,看不出半点虚假的假意笑面。 「…………当然!请转告亚彼思帕先生,『罪龙之气息』必定会在期限前交到他的手上。我绝不会违背他的期待。」 布兰迪默默噘起唇,转过身并且再次举枪指向心神恍惚的阿缇尔。 「永别了,阿缇尔,冷酷无情的师父,相信这件事很快会有个了结。」 碰——他嘴里发出枪声,她一动也不动。 布兰迪耸耸肩,收回手枪,穿过两人之间,头也不回地离去。班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道上——要不是阿缇尔压低嗓音逼问,班恐怕会就这么一直目送到日落。 「——这是怎么回事?」 「……就和你听到的一样。」 班费尽力气,终于转身面向她。 阿缇尔傲然挺立地瞪着他,娇小的拳头握在身边,双眸在夕阳余晖中散发出银箭般的冷冽光芒。 「对不起,我骗了你。我本来打算一取出『罪龙之气息』,就要抢先你一步,把东西卖给『亚彼思帕斯』。」 他撇开视线,躲过朝双眼直射而来的银箭,故做冷漠地应道。 「为……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赚钱啊!」 班给了冲击性的回答。 他没能抵抗,还来不及出声,身体已经被一把抓到她面前。 (我不该这么回应的。) 他痛苦喘息。 自己实在不该告知事实真相,布兰迪的话没有具体根据,为自己开脱的藉口要多少有多少——不,现在挽回还不算太迟。虽然她心中确实已经埋下疑惑,至少在「罪龙之气息」取出前,不能失去她的帮助。 (为什么……) 自己——说不了谎。 「你、你有什么意见吗……这『龙息』是我的……我要怎么处理,是我的自由……」 班的喉咙深处挣扎着挤出了声音。 「蠢材……背负『龙息』的责任,可没有你所想的这么轻松。」 「责任……什么责任……?哼——别、别开玩笑了!」 他费劲扬起嘲讽的笑容,用力挥开阿缇尔的手。 面对双眸圆睁的阿缇尔,他咆哮怒吼: 「你居然敢和我谈责任!我会扯上『罪龙之气息』,都得怪你把事情搞砸了!你有想过自己给我惹了多少麻烦吗?不能说谎,你叫我要怎么工作!尤其为了拿出这个危险的东西,每天我都得忍受怒吼,过着死里逃生的日子!」 「你——你说什么!你————!」 「我就摊开来说吧,这东西真的对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所以……要是不能好好利用这麻烦东西,我是不会甘心的!」 班滔滔不绝,朝狼狈后退的阿缇尔一吐怨气。 渐渐地,她的怒气沉寂,愤怒得随时可能吐出「龙息」的涨红双颊此时也显得惨白。薄冰般的银瞳粼粼映照出他的身影。 他不禁咽下到了嚿边的话——轻叹了口气,又再开口: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不会要求你协助,不过我也绝对不会把『龙息』让给你。这东西能让我赚进大把钞票……能让我一举成名,飞黄腾达!」 「……你……为了钱,居然为了钱做出这种事情!」 「没错,就是为了钱!我不准任何人批评我,没有人有资格批评我。」 班正面迎击并且粉碎阿缇尔好不容易吐出的话语,挥了一下手像是要打断她的话。 「我离乡背井,历经劫难,险路也走过不少……终于让我找到自己在这荒野中的一席之地!这是个能让我不再是无名小卒,而是以班·佛雷特兰德闻名的大好机会!别想妨碍我!」 阿缇尔从大叫的班身边缓缓退开。她像是遭到一阵毒打,大受打击,内心的动摇使她的眼瞳游移,无法聚焦。 她那彷佛只消轻轻一压便会碎裂的神情,班的这句话成了关键性的最后一击。 「我要用什么方式处置『龙息』,走什么路——都不关你的事!」 ——不知何时围观起两人的群众间溢出叹息。 一记重拳揍在班的肚子上,他一时无法喘息,不由自主地弯下腰。 他咳个不停,抬起了头,发现阿缇尔正瞪着自己,挥出的拳没有收起。她紧闭的双唇发颤,利如尖锥的眼神也不再笔直注视着他。 一股尖锐气息围绕着娇小身躯,不是来自于龙牙,而是来自断裂的冰柱。 「你、你……我——不同,你…………你!」 她断断续续吐出的话语支离破碎,令人摸不清头绪。班按住肚子,默默凝视着她,他有义务听她的主张,可是…… 她紧咬双唇闭上了嘴,猛然转身掉头离去。 预料之外的反应惹得班在惊愕之余,更害怕自己是不是犯下什么滔天大错。 阿缇尔逃了。 那个强大又高傲,总是奋不顾身地勇敢面对威胁的龙徒,居然没有反驳他这个自私的骗徒,简直——简直和外表 一样只是个小女孩。 他不自觉地伸出手臂,当然没碰到她,只能徒然从张开的指间望着黑发摇曳的背影离去。 (…………啊,这么说来——) 不晓得是心情上出现了什么样的转变,她今天没有如往常般系上茜色领巾。 尽管细微,却很奇妙的变化。自己居然没发现这点—— 他想把心中的郁闷和苦水一起吐出,却无话可说。他烦躁地啐了一声,朝公园的方向望去。 年长的少年这时正将再次前来挑战的男孩打倒在地。 ◆□□◆ 酒馆「迷途之人」这天的样子和平常不同。 开店前的店里空无一人,除了总是及早前来准备的加洛莉亚之外——只有一个垂头坐在高脚椅上的少女。 「真难得呢,你居然会在这么早的时间一个人来。」 加洛莉亚将倒满苹果酒的杯子放在她面前,静静开口询问。 「…………抱歉。」 一阵沉默过后,她悄声回应,握紧了交握在膝上的一双小手。 加洛莉亚尽量故作轻松——她明白这实在非常困难——轻轻拍了一下友人的肩膀。 「别这么失落嘛,我不是在责备你哦……啊,对了,你今天没有系上那条领巾呢,怎么了,你改变心意了吗?」 少女没有回答。不仅如此,阴沉的气氛甚至更加沉重,虽然理由不明,不过应该是自己多管闲事说错话。 她在脑海中找起其他话题……最后发现这不是少女所要的,于是撩起了蜂蜜色发丝,轻叹了口气: 「发生什么事了吗?说来听听吧,虽然说了不一定能解决……你如果愿意对我诉苦,我很乐意倾听哦。」 「………………抱歉。」 阿缇尔不知道有没有把话听进去,只是又朝吧台里轻声说了一句,然后眼神直盯着酒杯。自从第一次到酒馆来之后,没再暍过一滴酒的她……缓缓用双手捧起酒杯,舔拭似地喝起了酒。 「那个笨蛋……」 「你说班吗?你又被他骗啦?」 「……那家伙从一开始就想卖掉『罪龙之气息』……」 剩余的话融入酒中,但这简短的一句话已经足够她了解事情始末。 (——那个笨蛋,在这紧要关头上居然没说谎。) 加洛莉亚板起脸,无声地咂了个嘴。 阿缇尔眯着眼,舌尖舔拭微微冒泡的水面,继续说道: 「……我看错他了……我还以为他这个无可救药的势利眼,满嘴谎言的懦夫……开始改变了。虽然变化不、不大……但我以为他开始勇敢面对自己的软弱……所以,也许——是我误会了。」 「……你发现他果然只是个没用的小混混吗?」 阿缇尔摇摇头,否定了这句话。这也在加洛莉亚的意料之中。 她拿起还没擦好便摆在一旁的酒瓶,默默聆听。 「他不是星辰守护者……只是……只是被我牵扯进这件事,可是我居然不知羞耻…………认定他……背叛……我……」 她像是承受不住自己说出口的话,一口气暍光杯中的酒。阿缇尔的酒量其实很差,也许是强力自制与悲叹影响,她的脸色没多大变化。 加洛莉亚悄悄为她倒了第二杯酒。 「——你会认为自己遭到背叛,就表示你曾经信任过他。」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真是太可悲了。」 阿缇尔盯着斟满的酒杯,干笑了两声。 疲惫、憔悴、深受伤害,她发出了自嘲的笑声。 「我擅自信任他,又擅自因为背叛感到愤慨,还对你抱怨个不停。」 「你错了。你别看班那样,他其实很中意你哦。」 加洛莉亚从放入冰水的木桶取出啤酒瓶,再利用吧台的边角打开瓶盖,轻敲了一下酒杯。阿缇尔惊讶地眨了一下眼,接着慢吞吞地举起酒杯,敲了一下加洛莉亚手上的酒瓶。她们相视而笑,喝起了酒。 「……抱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说『不关你的事』……我的脑袋就一团混乱……回过神,人就已经在这里了。」 她幽幽念着,一口喝下半杯酒,微睁的眼眸染上迷蒙醉意,覆盖悲痛光芒。现在暂时就先这样吧。 喝光剩下的酒后,她摇摇晃晃地抬起了头说道: 「谢谢你……加洛莉亚。」 「别在意,我们是朋友嘛。」 加洛莉亚若无其事地倒下第三杯酒,阿缇尔一饮而尽,接着不胜酒力地放下酒杯,趴在吧台上。 「你还好吗?」 「嗯……」 加洛莉亚神情冰冷地俯视阿缇尔。阿缇尔轻点了一下头,又突然想起似地抬起头,浅浅一笑。 「加洛莉亚……我……也许我很羡慕那家伙……」 放在吧台上的手臂滑了下去。 「活得那么轻松、自在……老是在说谎。即使没有赋予使命……他也自行决定未来要走的路……我一定是……憧憬那份坚强——」 说着,阿缇尔脸上浮现雪花般的美丽笑颜——然后猛然断线似地趴倒在吧台上,随即发出细微鼾声。 加洛莉亚面无表情地望向睡着的阿缇尔,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药——「亚彼思帕斯」制的安眠药,接着一脸厌恶地丢进垃圾桶里。尽管没有副作用,如此强烈的药效简直算得上是毒药了。 她朝沉睡的阿缇尔伸出手,轻轻梳理她的发丝,喃喃说道: 「……你那应该不算是憧憬,而是更美好、更热情的——」 而我这一生只能妄想,绝无实现的可能。 她在心中独自呢喃,酒馆后门几乎同时开放。 「我不就说了嘛,师父,这件事很快会有个了结。」 出现在后门的是个身上披了件脏外套的巨汉,他搔着一头挑染的凌乱长发,靠近失去意识的阿缇尔。 「你做得很好,拜托你真是找对人了。」 「我已经履行约定罗。」 加洛莉亚露出充满敌意的眼神低语,瞪着巨汉——名叫布兰迪·欧兹的龙徒。 男子扛起全身瘫软的阿缇尔,发出黏糊的笑声: 「难道你以为我会毁约吗?你尽管到办公室来拿答应要给你的钱,钱我会照付,你也不想遇到中间人突然消失这种没品的情形吧。」 「只要能拿到钱就好……我这几天会过去拿。」 「这样啊。」 布兰迪随意耸了耸肩,走出店外。 加洛莉亚没看向他,收起空酒杯,把吧台擦干净,再将啤酒瓶丢进垃圾桶,接着擦起喝剩的彍果酒酒瓶。 十几分钟过后—— 门口传来开门声,加洛莉亚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一直擦着同一瓶酒。 「……还没开店吗?不过晚安,加洛莉亚。」 「——对啊,还要再一会儿。不过欢迎你来,班。」 她应付着一头金发梳理整齐,脸上浮现调皮笑意的男子——班·佛雷特兰德,把擦得光亮的酒瓶放回酒柜。 他在高脚椅上坐下,像个喜剧演员似地张开双臂。 「唉……真是的,你听我说,阿缇尔发现我的计划啦。」 「…………嗅,反正也不是什么可以瞒上一辈子的秘密。」 倒下威士忌的手居然没有发颤,真是奇迹。 班看起来没有特别烦恼,也没有特别愤怒——应该是费尽了全力假装,甚至无暇发现加洛莉亚的神情怪怪的。 「她气死了,好像全是我的错。真受不了。」 「……对,错不在 你,边境就是这样的地方。」 加洛莉亚抢先班一步拿起酒杯,无视他讶异的眼神,一口气喝下半杯,再用力地把酒杯砸在吧台上。 她定睛凝视飞溅在漆黑吧台上的琥珀色飞沫——绝不看向班的脸——以心头压着块大石般的沉重语气,小声又说了一次: 「错不在你,阿缇尔也是。」 这话到底该向谁倾诉。 「错不在任何人……毕竟我们就是活在这样的世界。」 加洛莉亚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任凭说出的话语滴落吧台,缓缓渗入——然后消失。 第四章 赤裸的心 burn the liar! 究竟该敲这扇门,还是赶紧逃之天天? 站在比自己高上三倍的大门前,班苦恼不已。 第七天——与席尔·利穆·亚彼思帕二世约定交易的日子,搞不好会成为自己忌日的日子——这个可能性相当高。 毕竟他最后还是没能依约交出「罪龙之气息」。 (为了活下去……只、只能拜托他再延长一次期限了……) 班用颤抖的拳头敲下门扉,敲门声比他预料得还要响亮。 「——噢,是佛雷特兰德吗?进来吧。」 门里传来回应,班于是带着步上绞刑台的心情打开了门。 异常宽敞的办公室内,一个宛如球形人偶的壮年男子——席尔二世正坐在看似坚固的桌前,从堆积如山的文件后方冲着他笑。 「早,你是来报告进度的吧?先坐下再说吧。」 席尔二世笑咪咪地邀他坐下。班不置可否地点头回应依言坐下,接着提心吊胆地开了口., 「呃……首、首先,我要先为昨天没按时前来报告的事道歉……」 ——昨天早上,他才知道阿缇尔没回来。 他在报告前到了加洛莉亚家一趟,听见这个消息后,在街上找了大半天……只知道不只是她的行踪,这段时间根本没有人见过她的踪影。他实在抽不出时间来这里做无谓的报告。 不过,席尔二世的语气出乎意料地平稳。 「别在意,昨天我也忙得不可开交,你没来反而帮了我一个大忙呢。」 「什么……?很、很高兴听到您这么说……」 「别说这个了,佛雷特兰德,我今天有个东西想让你看一下。」 席尔二世露出孩童般的天真目光,望向愣在椅子上的班。 「使用强化型的欧莱钢,并且以不同于以往的制作方式制造,我长久以来的构想终于实现了。」 他得意洋洋地喷着鼻息,望向隔壁房间。班没多想,也跟着望了过去——彷佛头部遭人痛殴的冲击袭来,他一时哑然。 他转过头时,研究室早已敞开大门。 盘起肌肉突起的胳膊、歪斜着嘴角的布兰迪·欧兹就站在那里,坐镇在他身边的则是一台奇特的机械。 那是台类似角柱状的机械,表面闪耀淡青光芒,上头插满管线,装着无数台仪表。虽然以附滚轮的推车固定,真要动起来应该相当耗费体力。 其中一面可见手铐以及大量细锁链缠绕,困在这面束缚网中的则是—— 「阿……缇、尔……?」 班忍不住微微起身,愕然低吟。 阿缇尔无力地垂着头,一动也不动,被绑在上头如遭受拷问——简直像被机械吃进了肚子。 「佛雷特兰德,这个呢,是开创人类未来的机械哦。」 远处传来带着笑意的嘲弄声。 「我们先驱者的天敌……就是龙徒。他们具有野兽般的身体能力,常识无法匹敌的龙工艺品,其中最可怕的当属『龙息』,也就是唤来天灾的龙之力——我们长久以来一直屈服在这蛮横的暴力底下。」 席尔二世以演讲般的语气侃侃而谈,接着轻巧地跳下椅子,用他那双短得滑稽的双脚走到机械——被绑起的阿缇尔面前。 「我因此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可能——难道我们不能夺走那些人的『龙息』吗?」 此话一出,布兰迪像是接到指示,让手指在机械表面上按了几下。 机械里响起高速旋转的尖锐声响,旋转声愈来愈尖,就在尖到彷佛要刺穿脑门时,席尔二世深吸一大口气—— 「呼————!」 他朝班吐出了暴风雪。 事发突然,班闪躲不及,瞬间冻结的风逼近他眼前——接着突然失去威力,灰飞烟灭。 飞舞的雪花在呼吸中轻颤,班咽了口口水。 「先、先生,您刚才的『龙息』是……呃,那个『龙息』该不会是……」 嗜虐的笑容乍现,席尔二世举起藏在机械后的手。 那是一条管线,一条包着欧莱钢的淡青管线,席尔二世正握着管线前端。 「抢夺并操纵『龙息』,这无疑是改变历史的一项重大发明……因为是强行使用,材料成了消耗品,这个应该也只能再用几次。」 消耗品——席尔二世的语气轻松,如同在解释如何自制狗屋般,接着拉了一下与机械连结的阿缇尔。她没有半点动静。 席尔二世面露冷酷笑意,伸出粗短的手指指着班说道: 「我既然已经得到她,很快就会知道『罪龙之气息』在什么地方——很遗憾,你被开除了。原本我秉持无能的部下必须得到相对制裁……呵,不过我现在心情很好,非常、非常好。」 「…………」 「我就饶了你一命,我不会杀你,快滚吧。」 ——一听见这句话,班马上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他一路冲下楼,瞥了眼愣在一旁的柜台小姐,奔出了大楼。 (可恶……可恶,可恶!惨了,简直是糟透了!) 阿缇尔落入「亚彼思帕斯」手中——这是他最不愿见到的情形。 如此一来,「罪龙之气息」被发现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不只班,就连藏匿她的加洛莉亚也可能遭受牵连。 现在唯一应该采取的行动,就是落荒而逃,这是毫无意义的下下之策—— (除了逃……现在没其他办法可行了!) 这是当下的正确决定。绝佳的妥协点。经过消去法后留下的最佳方法。 过去曾救过班无数次的懦弱直觉如此说道,没有怀疑的余地。不过…… 阿缇尔被锁链绑住的身影浮现在他脑海。 (——那跟我无关!我和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没错,两人又没有关系,那不关自己的事……可是,为什么…… 如压迫又如针刺,郁闷在胸口的这股痛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 在昏迷许久之后——恢复意识时,阿缇尔的眼前一片漆黑。她以为自己的眼球终究腐烂了,过了一会儿,她才发现周围飞满了胡蜂。 「……你醒了吗,师父?」 嗡声另一头传来的声音令她猛然抬头,宛如受到动作牵引,一群腹色骇人的胡蜂分别往左右飞翔,宛如拉开帘幕。 接着,两个男子出现在她眼前。 「布兰迪…………」 「哼,真惊人呢,已经恢复到可以说话的程度了吗?」 回应她的不是布兰迪,而是他身旁的男子——叫做什么二世的人。他的体型宛如不健康与不知节制的结晶,沉稳的嗓音加上幼稚的语气,特殊的说话方式令人印象深刻。 阿缇尔死命地扯开喉咙,朝发出低俗笑声的两人问道: 「……他们就是这样被害死的吗?」 「什么?」 「卡兹曼、伊拿库……杰特、图柯……他们都是这样被杀的吗?」 她朝遭到束缚的手臂使力,扭动锁链和手铐。突然间,淡青色的表面略微转红……阿缇尔施加的力量转化为热能,随之消散。 「你说的没错!你得好好感谢他们才行,要不是欧兹提供他们做为研究素材,你可能也撑不过实验阶段。」 二世摇着圆滚滚的肚子,眯细豆子般的小眼睛。 「好啦……既然你能说话就回答我吧,你把『罪龙之气息』藏到哪里去了?」 胡蜂威胁似地随二世的话飞到面前,阿缇尔微微倒抽了口气。 (这家伙……还不知道『龙息』被班吞下去了…………?) 简直是天赐良机——她缓缓垂下头,悄声低吟。 「……嗯?你说什么?」 二世听不清楚她刻意的低喃,板起脸,为了细看她的脸,毫无戒心地接近她身边。这时,她再次猛然抬头大叫: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愚蠢的人类!】 咆哮唤起「龙息」。暴风雪不费吹灰之力地凝结了掉以轻心的男子,将他们卷入暴风雪并且打倒——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怎么了,那是龙徒使用的咒语吗?」 别说暴风雪,就连一片雪花也没飘下。 他们依然四平八稳地站在原地,阿缇尔不由得惊愕地睁大双眸。 (我使不出……『龙息』……?) 这种事情——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使不出「龙息」。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因为母亲大人的「龙息」看不起我这副落魄模样,自行消失了吗……? 【……你刚才想使出『龙息』吗?】 布兰迪带着愉悦的笑容,抓住并托起她的下颚。 【布兰迪,这是你干的好事……?】 【这可不关我的事。不过你放心,你无法使用的『龙息』,我会帮你善加利用。】 他从容笑着,耸了一下肩,在机械表面上动了几下手指。 令人目眩的冲击霎时袭向全身,她连惨叫也发不出。 冲击很快消失,布兰迪依然把手放在操纵萤幕上,对着喉间发出呜咽声响的阿缇尔继续以龙语问道: 【我再问你一次,阿缇尔……『罪龙之气息』在什么地方?】 阿缇尔默默无语,机械再次启动。撕裂身体般的冲击与痛苦耗尽的不是体力,而是精神。自己到底还能保持清醒到什么时候……? 【你该不会送给那个大情圣了嗯?】 【和……和他无关……!】 【我想也是,你怎么可能那么信任人类?】 布兰迪哼了一声,再次按下萤幕。冲击传来——她的意识逐渐陷入狂乱。 【快说吧,说出来我们也省得麻烦,对吧?】 【……『罪龙之气息』……已经、无人、可触及……!】 【这样啊……那你就等着发狂吧。】 他冷冷地抛下这句话,手指按向操纵萤幕。就在这一瞬间—— 「——住手,还不快住手,你这混帐!」 粉碎大石般的巨大声响突然响遍室内。 她抬眼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冲进实验室里的人踩着响亮的脚步声走了过来。她见过这个一身灰衣紧紧裹覆身体的人。 他是布洛克·加里弗……蛮力与常识超乎常人的战士。 「亚彼思帕大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被他这震痛耳膜的怒吼声一吼,席尔二世哼了哼鼻息,一副扫兴的模样。 「我正要问出『罪龙之气息』在什么地方呢,别来碍事。」 「您的手段太野蛮了!就算她是龙徒……她还是个小女孩啊!」 「尽管不构成法律问题,不过世人可不会默不吭声,恐怕您的评价会一落千丈。」 相对于布洛克的激动情绪,一样身穿灰色衣服,跟随在他背后的男子这么说着,态度表现得冷静许多。面对不悦地皱眉的席尔二世,他又继续说道: 「当然我不会把这件事情泄漏出去,我可没那个胆量与您为敌……不过,团长可就不一定了,毕竟这个人的头脑不太好。」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席尔二世冰冷地说道,十几只胡蜂顿时包围两人。望着恶心的蜂群,男子轻轻耸肩。 「我怎么敢呢……您在找的『龙息』恐怕在班·佛雷特兰德身上。」 「欸,史库吉!」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请团长闭嘴。」 史库吉板着脸回应布洛克,又朝阿缇尔瞄了一眼。 像是在对她说——「抱歉罗。」 「经由中央本部调查,我们得知他只是个普通人类.不曾与这位少女以外的龙徒和龙有任何接触,却会喷出火焰『龙息』……我们因此推测,他和『罪龙之气息』可能具有相当高度的关联性。」 「佛雷特兰德有『龙息』?……这件事为什么没有及早向我报告?」 「我们在今天早上接到调查报告,而且——好痛。」 「因为我们的敌人只有龙徒!」 布洛克大吼,打断了滔滔不绝的史库吉,震动实验室内的空气。 席尔二世烦躁地啐了一声,弹了一下响指。包围布洛克等人的胡蜂像是受到声音吸引般纷纷回到他身边。 「……我命令你立刻把那个骗徒带来这里。」 「『抗龙党奋勇开拓团』遵命。不过,我们有个条件。」 出声回答的是漠然挑起单边眉毛的史库吉。 「请停止拷问那个小女孩。还有——恕我们无法继续配合命令,这已经超出护卫团的工作范围,在这任务结束后,请准许我们回到中央。」 「哼,没问题,能取代你们的护卫团多得是。」 「感谢您,亚彼思帕大人。」 他将右拳抵住心脏,左手放在背后,以「抗龙党奋勇开拓团」的方式敬礼,露出假惺惺的微笑。布洛克则是连礼也不敬,大步离开办公室。 目送两人离开后,布兰迪忽然扬起不怀好意的笑容,转过了头说道: 【『和他无关』……你刚才确实这么说过吧?】 她没有回答——恍惚的意识中,她只想着一件事。 她心中想到的不是家乡的孩童,不是母亲诺尔甘迪亚。不知为何,她在最后居然想起七天前才刚认识的那个轻佻肤浅的骗子。 阿缇尔的意识沉落在也许再无光明的无垠黑暗中。 ◆□□◆ 「加洛莉亚,快起来!」 在太阳高挂天际时,班冲进加洛莉亚家中,两手提着好几个里面装满家当的包包。 他把行李丢在玄关,一个人在加洛莉亚家中东奔西跑。他先跑到加洛莉亚在二楼的房间,确认她不在房间里后,又下楼探了一下厨房和客厅,但都没见到加洛莉亚的身影。不管他再怎么呼唤,也无人回应。 「她出门了吗……可恶!」 时机没抓准。自己在这里磨蹭的时候,席尔二世他们应该正在拷问阿缇尔。他们也许会施加暴力,她也许会身负重伤,而且……她也是个女人,他们很有可能会以那种手段对付她。傣管她只是个少女,外表却是相当出色,要是发生那种事情,将造成无法抹灭的伤害—— 班突然回神,停下搔着头发的手。 (…………?为什么我要担心阿缇尔?) 应该担心的不是她,而是万一她说出「龙息」的下落,恐怕连自己和加洛莉亚都会遭到追杀,却不知何时转移了焦点。 「……我这是怎么了……一点也不像我的作风啊。」 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在意那个女孩子? 答案很简单。因为阿缇尔是自己憧憬的对象。她是自己这辈子遇过的女性当中,最坚强而且直接、单纯的女孩,因此令自己憧憬不已。应该只是这样—— (——不,不对……) 他像是要寻求更进一步解释,按住了胸口。 从刚才开始,不对,早就在胸中骚动的这份情感不只是憧憬,而是更激烈、更伤感、更热情……更重要的情感。 他不是不知道该以什么字汇表达,只是深感困惑——毕竟他从未对荒野中遇到的女孩子抱持过这样的念头。 他板起脸,摇摇头,强迫自己甩去脑中的疑问。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加洛莉亚。 (还没找过的地方……只剩这里了。) 他推开走廊底端那扇门,走进阿缇尔的房间。 过去当作仓库使用的房间整理得有条不紊。除了房内原本摆设的床和梳妆台,几乎空无一物,非常有少女的特色。 加洛莉亚也不在这里。他叹了口气,正准备关上房门时——眼角余光捕捉到鲜艳的色彩,握住门把的手顿时停下动作。 在镜面模糊的梳妆台上,放着一条摺叠整齐的茜色布料。 那是阿缇尔的领巾。她常自豪那是属于龙徒的骄傲,几乎不曾离身。 「不过,我记得那一天她没系上这条领巾……」 他低声说着,下意识地伸手取过领巾。 领巾质地轻薄,意外细致而且柔软。鲜艳的茜色如直接编入夕阳余晖一般,就算单纯当成饰品也相当亮丽。 (——咦?) 他注意到布里有个硬物,层层掀开叠起的橘红领巾,发现最里面包着一条眼熟的银色链子。 那是之前班买给她的银链,设计简洁兼具流行,也许是因为重击过龙徒头部的关系,扣环扭曲变形。她似乎试过自行修理,留下了不少道小伤痕——看起来像是齿痕,这么说来…… 这么说来,她在那之后就没戴过这条银链,既然坏掉也是无可奈何,可是为什么要收在这么重要的领巾里面? 「……啊。」 ——茜色是特别的颜色。 她说过的话在脑海苏醒。不仅如此,她还如此说过: ——我们带着信赖与敬爱,将重要的事物以茜色珍藏。 (……这是…………开玩笑的吧?) 他用力握住坏掉的银链与茜色领巾……以全力紧紧握住。 心中的焦躁尚未平息,状况不见好转,但他胸中燃起了一把火焰。 至少她对我——她信赖我这个无可救药的大骗子。 「好了……该是下定决心的时候了。」 班盯着梳妆台镜子里映照出的模糊歪斜的自己,喉咙咕噜作响。 「我没那么天真,还不至于认为别人信任我,我就不能背叛对方。」 对方可以自行选择信或不信,他就是利用这一点赚钱。这部分毫无疑问。 也就是说,这构不成理由。 「再说,我现在遇上了生命危险,在这世上,我最珍惜的就是自己这条命。」 这也是实话。他朝镜子里的自己点头,又开了口: 「她就算可怜,我也没有义务帮忙,对吧?」 没有半点异议的余地。 就是这样没错。这时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才是在开拓边境这里的正确做法。镜子里的骗徒不也正笑容满面地深呼吸吗? 「好,『唬烂班』,虽然伤心,不过告别女孩子不是常有的事吗……你一定能把阿缇尔忘得一干二净。」 他找到了行动的理由。 (……所以,我……这一点也不符合我的作风啊?) 他哭丧着脸,把领巾和银链塞进上衣口袋——从被「龙息」的火焰烧成焦炭的梳妆台前跑开。 即使不符合自己的作风—— (我对阿缇尔……) 他跃过抛在地上的行李,就在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外的瞬间,他突然闷哼一声,身体垂直浮起——在摔落她面后,他才惊觉自己的肚子被揍了一拳。 他吐也吐不出来,忍着内脏痉挛的疼痛,拚了死命抬头。 站在面前的是挺着岩壁般胸膛的壮汉,后面还有好几个巨汉。 「……各位,别动手。你就乖乖让我们绑起来吧,小子。」 「抗龙党奋勇开拓团」的团长布洛克·加里弗气势威严地下达指令。 「抱歉让您久等了,请在确认金额后,在这里签名。」 她随手在与假笑一同递出的文件上签名,接过一个厚重信封,里头放的是高额的州国票据,只要拿去银行就能兑换同等现金。 把信封放进口袋后,她离开了整洁明亮的办公室。「亚彼思帕斯」连接待自己这类市井小民,都肯砸大钱另外盖出一间办公室。 她轻轻扬起嘴角。尽管走廊上没有东西可以照出自己的脸庞,如果眼前有一面镜子,肯定会照出一张犹如从坟墓捡来的笑容。 她彻夜未眠,却不觉得困……原因也许是心痛。 为了走到这一步,她失去了许多东西。 在懂事时,她失去了双亲。 在期盼成功踏入边境时,她失去了安逸。 至于失去理想与正义,也不是最近的事。 而现在,她失去了两位友人。 如今,她得到了一大笔钱,一笔以正当手段赚个十年也赚不到、足够让自己摆脱无名小卒的巨款。这确实是能向众人夸耀的一大成功,但是…… 她心痛难耐。在这痛楚中,她得到的恐怕只有一辈子也消除不掉的烙印。 她摇摇头,又再迈开步伐。 无眠的夜晚或许仍将继续,后悔做出这个选择的日子也不会结束。 不过,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一路往前行吧。就算垂着头,也要笔直前进。 就算原本以为的玫瑰色梦想,如今褪成了苦涩冰冷的灰黑色—— 人群聚集在马路上围观,发出一声又一声数不清的叹息。 同时,遭人以膝盖痛殴肚子的班无声颓倒在地。 「——史库吉,现在几点?」 布洛克漠然俯视在地上挣扎的班,头也不回地问道。史库吉于是无精打采垃从口袋里掏出怀表。 「……快四点了。」 「小子,你听到了吗?」 班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似乎是以此为回应。 他一再遭到痛殴,又踹又摔——被打得浑身是伤,全身上下找不到一个没有受伤的地方,而且也许是扭到脚了,左脚异常疼痛。 最惨的是,他的脸上伤痕累累。 他重要的生财工具上布满瘀青,肿得惨不忍睹。或许是肿起的左眼遮蔽视线,他的身体迟迟无法取得平衡。 布洛克接着又随手朝他的鼻子揍了一拳,往下望着鼻血在空中划出弧线后倒地的班,语气严肃地开了口: 「你已经连续挨揍两个小时,应该很明白自己没有胜算吧?」 班没有回应,不是因为他早就把要讲的话讲完,而是对方说的确实没错。 布洛克沉痛地叹息一声——从佩带在腰间的黑橡木鞘中拔出大斧,一拳打在将冲击转为热能的欧莱钢斧上。金属鸣声响起,吸收非人臂力的刀身微微泛红。 「你要是继续抵抗,别怪我解除绝招·火焰大魄力斩的封印——」 「…………」 「——小子……」 透过灼热刀刃,布洛克射出犀利目光。 班站了起来。 他的双脚颤抖,眼神涣散,不过……他确实站了起来。 突然铿的一声轰隆巨响,布洛克咬牙切齿,把大斧往下一挥,砍在石板路上。 「我真搞不懂你,小子!你为什么要站起来!你为什么要抵抗!像你这种小角色,难道以为可以打倒我们『抗龙党奋勇开拓团』吗!」 「……怎么可能……我又痛,又难过……全身没一个地方正常……」 班老实回答,脚往前滑一小步,准备冲刺。 「可是……没办法啊……虽然不像我的作风……可是……」 疼痛。恐惧。别闹了。 拜托饶了我吧—— (可是……) 颤抖的双脚缓步前进。 畏惧的心愈来愈焦急。 「我对那女孩……对龙徒阿缇尔……」 这不是一夜缠绵的爱。 这不是梦幻泡影般的风流韵事。 这是激烈感伤且热情,在心中熊熊燃烧的——最强火焰!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恋爱了啦————!」 撼动大气的吼叫令在场所有人不禁屏息,甚至忘记呼吸。 人群、布洛克与「抗龙党奋勇开拓团」的时间瞬间停止转动。 班利用这一瞬间冲了出去,穿过布洛克身边,突破「抗龙党奋勇开拓团」的包围,头也不回地冲离这个地方。 「糟糕!他逃走了,团长!请下达指示!」 「…………哼,指示?对了——史库吉,现在几点?」 布洛克没有回头,语气沉稳地问着慌张失措的史库吉。史库吉因为他那悠哉的态度板起脸孔,再次掏出怀表说道: 「……刚好四点,怎么了吗?」 「工作时间结束,全员撤退!」 「什么!」 史库吉听见布洛克理直气壮地发号此一施令,忍不住张大了嘴。 「等一下,团长……您是认真的吗?您就算讨厌这份工作,还是得确实执行啊!」 「史库吉,我们的工作是把那小子带到亚彼思帕大人面前。」 布洛克一脸无辜地偏过头,看着大声责备自己的下属。 「我们这不是完成工作了吗?」 「……我明白您的意思,不过您能保证他不会在途中改变心意逃走吗?何况……他把那个东西抢走了!」 「那个我的东西,要给谁是我的自由。」 面对指着自己怒吼的史库吉,他悠然耸肩。 他敢打赌。那小子确实是软弱了点,不过绝对——至少现在绝对不会逃走。至于那份饯别礼物……说不定的确是太昂贵了点。 「可是……您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吗!您至少要阻止他啊!」 「阻止他?别说傻话了,史库吉。」 面对咄咄逼人的史库吉,布洛克露出了一口像是能映照出对方模样的皓齿。 「在这开拓边境,你根本没办法陧止一个恋爱中的小伙子。」 在霍普堤大圣道上,连载运货物的马车也动弹不得的混杂人群,此刻却从中分了开来。 男子奔跑在其中,前方人群纷纷闪躲。 (我这个笨蛋……无可救药的大傻瓜!) 班的速度称不上快,脚步踉跄,甚至不时跌倒。 不过,他的心意坚决——他带着壮烈决心,不允许他人嘲笑或是挡住前方的路,那副模样任谁看了都会不由自主地睁大眼,从他面前退开。 (可是我注意到了!就算也许太迟,不过我还是注意到了!) 这既不是以花书巧语来粉饰自己,也不是以虚情假意去瞒骗对方。 他只是想让她知道,自己的这份心意绝无半点虚假。 谎言是一直以来保护他的唯一武器——第一次抛下武器,放下武装,他心中只有不安。 所以在内心翻滚的灼热,那由心意点燃的篝火,揭露出的正是「唬烂班」好不容易握在手中的——一颗真正赤裸的心。 (这场恋爱……绝对不只是逢场作戏!) 「亚彼思帕斯」的办公大楼就在眼前,班从破烂的衬衫上头按住腹部,瞪向再过数秒即将抵达的大楼门口。 厚重的橡木门扉在他抵达前缓慢开放,他拖着蹒跚的步伐,不由自主地在门前止步,望见出现在眼前的——蜂蜜色发丝的噩梦。 「加……加洛、莉…………亚?」 尽管他只睁着一只眼,还是不可能看错。从办公大楼走出的人,正是酒馆「迷途之人」的首席舞者——加洛莉亚·艾尔芭。 她注意到班,惊讶得身子一颤,倒抽一口气。 班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从因为绝望、恐惧与无奈而冻结的脸庞,和——怀中露出的装满州国票据的厚重信封,他再无怀疑。事实不由得他怀疑。 一回神,他已经抓起加洛莉亚的衣领说道: 「——你出卖她了吗!你……出卖了阿缇尔!」 「……对,我不是说过吗?我可不想在边境老死。」 加洛莉亚露出微笑,神情疲惫。那是带着累累伤痕,令人心痛的微笑。 「你知道『亚彼思帕斯』出了多少钱吗……?那是让人不禁觉得过去在边境辛苦工作实在太傻的一大笔钱,就算要到首都工作……也不成问题。」 「你为钱出卖了她……」 「……没错!我忍耐十年,终于等到这个机会,怎么可能放手!在边境度过的十年岁月有多漫长……你应该了解吧!」 嘶哑的尖叫听来宛如罪人的告解。 加洛莉亚双眸湿润,反扯住他的胸膛。 「你不也是一样吗!你骗了她……我没说错吧!我也不想背叛她啊!可是我——我不想一辈子当个无名小卒……没办法……我无路可走了啊…………!」 她说得激动,说到最后嗓音嘶哑,听也听不清楚。 班在她游移目光的瞪视中,缓缓放开手。 「……你说的对,我没有资格怪你。」 他浅浅一笑。 「谁有资格责怪为了生存卯足全力的人呢……所以能让我们醒悟的只有自己,不是吗?」 「你说的不过是……痴人梦话罢了。」 「事情有些时候就是得靠痴人梦话来解决。」 他答得迅速,静静按住加洛莉亚的肩膀。加洛莉亚没有抵抗,摇摇晃晃地退到路旁。 在班走过她面前时——她颤声叫住了班: 「…………一起逃吧。」 班没有回头,她不禁继续说道: 「逃又有什么错……你为什么不逃?我们根本没做错事啊!你也和我一起逃吧,钱的话要多少有——」 「加洛莉亚……!」 班朝着在背后苦苦哀求的加洛莉亚大喊一声。他喊不出多大音量,但从气息中能感觉到加洛莉亚僵直了身子。 他没有回头,握紧的双拳颤抖着。 「……和我一起走吧。既然你都骗过她了,就该和我一起去面对吧?」 「……我……做不到…………!」 如沙石摩擦的微弱语声轻颤,她像个做了恐怖噩梦的孩子,发出抽噎的呜咽声。 若是继续听下去,也许会忍不住转身关心这个失声痛哭的女人。 不过,他没有回头的打算。 他抬起溶化般的沉重步伐,踢开了眼前大门。 在那之后,开拓镇亚彼思帕斯再也没有人见过加洛莉亚·艾尔芭的身影。 ◆□□◆ 「哼——真没想到你会自己送上门来。」 办公室里的景象和今天早上没有多大差别。 席尔·利穆·亚彼思帕二世坐在办公桌后头,圆脸上咧开了嘴,胡蜂也照样如一阵黑风盘旋,不过……班的视线只集中在一个地方。 ——在那台束缚在角柱状机械里,无力地低垂着头的少女阿缇尔。 席尔二世跳下椅子,走到束缚她的装置前。 「我们先来谈条件吧。只要你乖乖交出『罪龙之气息』,我会让你死得痛快点。」 班朝视线犀利的席尔二世缓步走近,嗓音乾哑地向手握住装置管线一头的对手紧张地问道: 「你……你到底打 算拿这危险的东西做什么……?」 「哼,没想到你会提出这种蠢问题。」 席尔二世哼了一声,手挥向一旁的装置。 「我是先驱者,开拓道路,建筑城镇,累积财富……为了达到目的,前方不管有多大阻碍,都要设法排除。河川泛滥就兴建堤防,土地干涸就开沟引水,龙徒捣乱,就反过来利用他们的『龙息』。」 「……你打算把『罪龙之气息』当成武器使用吗?」 「哼,没错。只存在于古老记载中的、罪龙尼格鲁古勒夫的『龙息』……其利用价值极高,实在难以想像会为我的财库带来多惊人的财富。」 在他的一双小眼中闪烁的,是无穷的野心与欲望沸腾、坚定不移而骇人的鬼火。州国首屈一指的先驱者——席尔·利穆·亚彼思帕二世是窝藏在边境,比野兽还要恐怖的怪物。 在锐利视线的注视下,班的双脚发颤,脱口说出脑里浮现的想法: 「可——可惜你的计划有重大缺陷,席尔·利穆·亚彼思帕!」 他换了个姿势,好让颤抖的双脚重拾微薄的胆量。 「『龙息』确实威力强大,不过不只如此!龙工艺品的武器也是非常危险,何况那群人会把手脚绑住再从悬崖上跳下去当作修行!你以为和他们正面对决有胜算吗!这件事可不是开玩笑的啊!」 「……你怎么突然严肃起来了,哼——」 席尔二世眯起眼,盯着说得彷佛身历其境的班,发出刻意的笑声,那是带着嘲弄、自信满满的大笑。 「这完全不成问题,事情很简单,就是要能防御龙工艺品制成的武器,要有对抗龙徒的体能,又能自在操纵『龙息』……只要有一群强悍又纪律严明的骑兵队,问题就能一次解决。」 席尔二世用自负的眼神望向通往隔壁的门扉。 门的另一头隐约传来声响。 班联想到火车引擎室。铁块激烈咬合,奏出独特旋律。引擎转动涡轮,产生动力,提供至各零件的乾硬噪音——那是启动巨大机械的声音。 一阵恶寒窜上背脊,他信任自己的直觉,猛然往后跳开。 刹那间,门扉连墙一同炸裂。 爆炸声与石头碎片纷飞,一道庞大的影子逼近眼前。他哑然张口,仰望从隔壁破墙而出,举止粗暴的巨型身影。 「哼……如何,这焕发的英姿!这正是用以狩龙的骑兵,名为——泛用式人型机械士兵『赤焰·亚彼思帕88』。」 「哇啊,这是什么鬼东西!」 班用尽仅存的力气大叫,双手抱头。 眼前的物体约有班的两倍大,机械名为人型——也真的是仿人类造型,只是仿造方式相当粗糙,简直宛如一具玩具锡兵。机体犹如将铜桶横放,从中伸出灵巧的四肢,看上去相当不协调。左手前臂为大炮炮身,强调出这是一具机械骑兵,是用来打倒敌人的机械士兵。 在机械士兵的机体上半部,有个人坐在操作席上,手握操纵杆。 「——哟,佛雷特兰德,你变帅了呢。」 「布……布、布兰迪!」 班用没有受伤的右眼,回望在机械骑兵上头露出卑鄙笑容的人——布兰迪·欧兹·席尔二世则是拿着从连接阿缇尔的装置中延伸出的管线,信步从机械士兵的双脚间走了出来。 「这是使用经过全面强化的欧莱钢,以及搭载改良式殴莱引擎的怪物机械,再加上——欧兹!」 他神气地挺起胸膛,把管线往上一抛,布兰迪随即接上机体上半部的插座,外型愈来愈像一个有线操纵的玩具,可是……班不知为何全身寒毛直竖,赶紧依从直觉,往侧面飞扑。 瞬间——炮口喷出的暴风雪撕裂空气,冻结地板与墙壁。 (那是阿缇尔的『龙息』……!〉 布兰迪低头看向在地上打滚的班,咧开了嘴角。 「这也能操纵『龙息』哦。」 「佛雷特兰德,你是最先目睹这英姿的人,也是第一个战果。」 悠然说完后,席尔二世走回装置旁,像是决定袖手旁观——也像是退到远离战场的位置。 班拚了死命硬挤出声音,甚至忘记站起身。 「慢、慢着!你要是杀了我,你就不知道『罪龙之气息』在哪里了!」 「不劳费心,我会冻结粉碎你的尸体,再慢慢挖出来!」 ——班无法正确理解随之而来的事情。 他只能从如遭到打桩机冲撞的力道,以及向前飞去的周围景色,推溯出自己遭机械士兵往肚子揍了一拳,飞了出去……由于他慢条斯理地推测,导致后脑勺狠狠地直接撞到地上。 布兰迪睥睨着苦闷呻吟的班,脸上浮现嘲讽的笑意。 「这是你得意忘形的报应。你想要我怎么杀了他呢,老板?」 「我要你慢慢折磨他到死。打断他的手脚,捣碎他的内脏,用火烧他的双眼,再拔出他的舌头,丢进嚼铁蚁的巢穴,让他尝尝从骨头往外穿破皮肤的滋味。」 「哈!真是令人不敢恭维,不过……这方式还不错。」 布兰迪眯细双眸,冷笑了一下。 机械士兵的手臂挥向侧腹,班再次飞到半空中。他被揍飞数公尺,在跌落的同时——地板上落下巨大黑影。 「——对了,你还没报上自己的名字呢。」 话声由头上经过,再抬头往上望简直是自寻死路…… 铿的一声刺耳声音响起,在跳过他身上的机械士兵上头,布兰迪俯身向前,深吸一口气: 「烙于其身,随念成咒!吞噬万雷……吾名为布兰迪·欧兹!」 他野蛮又傲慢地吼出名号,宛如要星球万物皆听他指挥。 接着,从他口中迸出的光芒化为烧灼天际的闪电,打在班身上。 「啊啊啊啊啊啊!」 电光贯穿身体,雷鸣撕扯脑内,班不由得惊声惨叫。 「龙息」的攻击不足一秒,他已全身皮肤撕裂、烧灼,冒出恶臭浓烟。 「还不到倒下的时候哦。」 说着,机械士兵的手臂挥出,毫不留情地把班揍得撞到墙上。 他背倚着墙,正要重新坐好时,机械士兵又逼近过来,往他的肚子揍了一拳。轰声大作,坚硬的马格帝博石材在冲击中破碎,将他嵌在后方好几公尺的墙面上。 「哎呀呀……你到底回来做什么?」 耳边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机械士兵殴打他肚子的右臂又更加重了力气。 「你打算来个英雄救美,救出阿缇尔吗?你居然为了那种冷若冰霜的小鬼特地来送死——哈!实在太好笑了!」 在布兰迪抛下这句话的同时,机械士兵又揍了班一拳。背后的墙壁碎裂,班深深嵌在墙里,总算得到机会喘息。 「……你骗人……」 他剧烈咳嗽,趁着吸气的空档出声说道: 「她容易动怒,容易上当……又爱笑,你说她冷若冰霜?哈哈……真是天大的谎言……没有人会受骗的。」 「呵,我说错了吗!那你就带着误会下地狱去吧!」 话声一落,机械士兵马上出拳,接着又追上弯下身子滑坐在地的班,伸出左臂的炮身——但布兰迪却突然皱眉。 班疑似是被掉落的墙壁碎片砸中,按住头站起身……他没有按住被足以粉碎岩石的机械手臂痛殴的肚子,反而按住了只是被碎片砸中的头。 这么说来,从刚才起他身上就散发出奇怪的焦肉味。雷光烧灼他的身体不过一瞬,刺鼻的恶臭却不曾散去。 「……哈哈,就、就算是垂死挣扎……还是值得一试。」 尽管虚弱。班确实笑了。 闪光瞬间四射——机械士兵的手臂从中断成两半,掉落地面,发出沉闷的响音。 「什么?啊…………咦?」 席尔二世张大嘴,惊讶地叫着,班于是秀出了那个东西。 那是一把沉甸甸的——高温灼热的大斧。 「强化欧莱钢制成的战斧……!可恶,布洛克·加里弗!」 「嘿嘿……我忍住了。只要用它承受攻击,再将受到的冲击累积起来,就连那具坚固的机器人也有办法劈开……不过我快痛死了……」 班朝激愤的布兰迪掀起上衣,为了藏起灼热大斧,他的肚子被灼烧得惨不忍睹。 烫伤的伤痕应该永难抹灭——但能让眼前的龙徒大受打击,这个代价还算值得。 「……你、你还……满有骨气的嘛!老实说,我之前一直小看你了!」 布兰迪的拳头气愤颤抖,抽搐似地扬起嘴角。 「不过,不过!你该不会以为能用那把斧头扭转现况吧!你以为能敌得过我的『力量』吗!」 班当然没如此乐观,不管武器再强大,挥动它的毕竟是众所公认的懦弱骗子,所以—— 「——当然!我……我一定可以把你打得屁滚尿流!」 这个连自己也骗不过的漫天大谎唤醒了「罪龙之气息」。 火红烈焰向上狂卷,团团围住巨大的机械士兵,在布兰迪的身影消失于火焰中的同时,班冲过了机械士兵脚下。 打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不是机械士兵。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连系阿缇尔的装置! 「咿!欧、欧兹!快过来!」 胡蜂群宛如呼应席尔二世的尖声惨叫,在班面前筑起一堵墙,挡住他的去路。数量之多,就算他挥动手中武器也发挥不了任何作用。 于是他用力闭紧双眼——直冲进嗡声响起的黑色浪潮。数也数不清的毒蜂一拥而上,纷纷聚在他身边。 「哼、哼哼——真是吓到我了呢,佛雷特兰德!不过到此为止了!谁、谁叫你瞧不起我,才会吃苦、头…………!」 席尔二世说得半是焦躁半是放心,然后突然间跳了起来。 黑云般的蜂群有一部分呈现不自然的突起。 从突起部分冲出的是——手握灼热大斧的班。 「快……让开!」 「哼——哼啊啊啊啊啊!」 席尔二世连爬带滚地从装置前面逃离,班几乎在同时奋力挥下大斧,砍向装置上方。 刺耳噪音响起,装置外板扭曲变形,机械零件接二连三地爆炸,由内侧冒出黑烟。青白电光划过装置表面,小爆炸接连不断,飞散的螺丝划过班的脸颊。爆炸并未维持多久—— 宛如怪物耗尽力气般,束缚阿缇尔的手铐与锁链随之迸裂,班赶紧上前抱住她……但又没有足够体力,最后两人一起摔倒在地。 「为……为什么!为什么胡蜂没有上前攻击!」 席尔二世歇斯底里地大叫,肥胖的手指不停搔着脑袋。 班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拍打阿缇尔的脸颊: 「阿缇尔,阿缇尔!快起来,阿缇尔!」 他在阿缇尔耳边大喊她的名字,过没多久,阿缇尔柳眉轻扬,唇边吐出轻而细的呼吸。 不久,她低阖的双眸微睁,恍惚的银瞳映照出班的脸。一望见班,杏眼猛然圆睁。 「——你……!…………唔,你……?」 「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拜托你就……先别管这么多了。」 她身子一颤,眯着眼打量起班,迟疑地偏过脖子。看来是肿胀的脸令她一时间难以判断。 「……算了,总之你别离开我,状况很危急。」 阿缇尔讶异地眨眨眼,审视起四周情形。 蜂群如茧包围两人,刺出毒针,嗡声四起,显得攻击性十足,不过……在双手敞开的范围内并没有半只胡蜂入侵。 阿缇尔愣愣地望着蜂壁,班举起右手说道: 「怎么样,阿缇尔,这对驱虫真的很有效哦。」 「啊——」 班兴奋地说着。他的右手小指上戴着一只朴素的戒指——阿缇尔惊讶地盯着那只龙工艺品的简朴戒指,语气些微上扬,悄声低吟。 「护身符……你还戴在身上……?」 「咦?嗯,我不是说过会好好珍惜吗?」 「你、你………………唔!」 她一听见回答,不知为何显得异常慌乱。她胡乱挥舞双手,说些不明所以的话,最后撇过了头。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是来救你的……哇,你不觉得我刚才那句话很帅气吗?」 她用眼角瞥视,班傻笑着说道。 「那根本不成理由!你、你——你不是和我没半点瓜葛吗?」 班打算以玩笑带过,她却没轻易被说服,露出了严苛又冰冷的锐利目光紧瞪着班。她的双眸如冰柱,不容许他闪躲。 ——于是班轻柔抱住了阿缇尔娇小的身躯。 「哇呵——你、你在做什么……!」 「当然有关系!」 她扭动着身子,连忙挣扎。他轻声在她耳边呢喃。 「你真的造成了我很大的困扰,也惹来不少麻烦,可是——不能说和我毫无关系。」 「……?」 「这个说来话长……不过现在我只有一句话要说。」 班把手放在她的肩上,望着那双困惑的银瞳,深吸了一口气后,诚心诚意地说出不带任何虚伪与算计的一句—— 「——我说了谎,对不起!」 ——并且深深地低头鞠躬。 在开拓边境引起的风波,归咎下来全是自己的责任。他依然认为因为受骗而愤慨、对于骗人感到胆怯的人没有资格在荒野闯荡,但若是瞒骗并且伤害自己喜欢的女孩,还若无其事地安稳度日……这种男人没资格待在荒野。现在的班就是这样想的。 阿缇尔实际上应该只沉默了半晌,班却觉得自己盯着地板看了良久。 「——————你这个…………蠢材!」 颤抖的怒吼声突然大作,他的脸猛然被一双手给捏住。 阿缇尔用力捧起他的头,让他深怕自己的脖子会被扯断,映入他眼中的则是—— 「你的生财工具……全毁了啊……!」 阿缇尔露出像是生气般的笑颜。 她脸上带着的不是灿烂的笑容,不是清新的微笑,最接近的形容词应该是……半哭半笑。 银瞳中没有泛出一滴泪珠,不过——她的神情却是最明确的回答。 班差点忍不住夺眶的泪水,赶紧别过头说道: 「对、对啊,你说该怎么办才好!我可是拚了老命哦!」 「说的也是,你的伤势这么严重……这是弱者难看但拚死战斗的伤痕。」 阿缇尔的手指划过他脸上的伤痕,轻声继续说道: 「谢谢,这不只是表面上尽礼数而已,我是由衷——感谢你。」 她真挚、认真而笔直地凝视着他的双眸。 深邃银眸令班不禁屏息——接着又赫然惊觉自己映在对方眼中的模样憨蠢,连忙甩了甩头。 「总总、总之我说完了。我们快逃离这里吧!你站得起来吗?」 「嗯……虽然应该跑不快。」 阿缇尔点头,有些歪歪倒倒地站起身,班也跟着笨手笨脚地站了起来,呻吟一声。尽管情况不乐观,他依然不放弃希望。 「应该没问题吧。我身上还有你给的超强 除虫戒,接下来要是不杀出条活路,我就不配当男人了。」 「……除虫……我承认戒指确实只有那么一点效用,本来打算要做成驱邪的护身符……做得还满认真的呢……」 班抓住口中喃喃自语的阿缇尔,走进蜂群。 他往一旁瞟了席尔二世一眼,发现他正拚命地把圆滚滚的身体藏在桌子底下,混乱与畏惧掳获了他,看来这人是既不打算也没有余力阻止他们离开。 (这么一来,问题只剩……那家伙了。) 他板起脸,蜂群往左右退开,在开阔的视野另一头等着他们的是——待在机械士兵上头往下俯视,一脸茫然的布兰迪·欧兹。 「………………这是怎么一回事?」 布兰迪低呼一声,神情彷若幽灵,从机械士兵上头探出身子。 「这是怎么一回事!龙工艺品……那是龙工艺品的效用吧!你为什么有那东西!该不会,你该不会————!」 「是我交给他的。」 阿缇尔站在班背后,回答了狂乱嘶吼的布兰迪。她瞄了一下身旁握住自己的手,又开了口: 「我判断他是值得托付的对象,毫无疑问。」 「只有自认可信赖的对象,才能把注入自己力量的龙工艺品交给对方……你该不会忘记家乡的规矩了吧!」 「我当然没忘,布兰迪……真没想到会从你口中听到星辰守护者的规约。」 班听了布兰迪的话,吃惊得低头看向阿缇尔。 她依然面向前方,稍微用力回握了一下班的手。 「他虽然软弱又没胆量,还是个无可救药的大骗子,可是…………也是我引以为傲的笨弟子。」 「…………开、什么玩笑……!」 布兰迪的双肩不住颤抖,黄金双眸闪烁,朝机械士兵的胴体挥了一记足可血流满手的重拳——然后猛地抬头。 「开什么玩笑,阿缇尔!别小看我……我的『力量』不只如此!你根本赢不过我!我听见了……我听见了龙的声音——!」 「你这家伙该不会……!」 阿缇尔绷紧了神经大叫——布兰迪的嘴同时往耳朵方向裂开。 这不是比喻,他那一口獠牙般的尖牙向外伸展,远超出原本的骨骼,彷佛只要把头伸进他嘴里就能窥见他的胃底。 外表上的变化不仅于此,他的身体如蜡融化,包覆机械士兵,皮肤也变得黝黑,逐渐透出光泽,看上去就像是……鳞片。 布兰迪的身体化成蠕动的肉块,随处喷出「龙息」的雷电。如鞭撕裂天际的闪电粉碎地面,穿过墙壁开了个大洞。 「噗哼——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也许是发疯了,席尔二世居然大叫着猛向前冲去。以那副身体和手脚看来,他实在跑得飞快,可惜……在抵达出口前,一只手臂从肉块里弹了出来,抓住了他的脚,摔得他四脚朝天。 鳞片覆盖的异形手臂缓缓把他拖进肉块,然后—— 「呀啊啊啊!哈、啊啊啊啊啊,喔啊啊啊——!」 他被巨大的肉块吞没,只留下惊声悲鸣。 叽的一声,阿缇尔咬紧了牙,高声怒吼: 「你这个——蠢东西!居然堕落至如此地步,布兰迪·欧兹!」 「阿、阿缇尔,阿缇尔!那是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瞥了眼大叫的班,视线又回到前方。 「……我现在没时间解释,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总、总算听到你这句话了,不论何时,逃走都是最吸引人的主意。走吧,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怎、怎么了?」 他正要迈步向前冲,衬衫袖子就冷不防被抓住,他于是一脸困惑,回过了头。 阿缇尔神情沉重地凝视着他。 涣散的银眸静静望向一旁——遭闪电粉碎,视野辽阔的五楼风景,她的身子猛然发颤。 「…………抱歉,我走不动。」 「在这个节骨眼上走不动?」 阿缇尔合掌致歉,瘫坐在地。班忍不住惨叫。 在恣意肆虐的闪电中沉默了一会儿后,阿缇尔毅然决然地拾起惨白的脸庞说道: 「你先逃,我……我待会儿再逃!」 「这个主意真不错!可是,师父,您知道有个字眼叫做说服力吗?」 「罗、罗嗦!否则我还能怎么办!难道耍我们两人坐在这里等死吗?」 「开玩笑的,我才不想死在这地方!你也一样吧!」 阿缇尔一听他斩钉截铁的回应,不禁消沉地闭上了嘴。 「我们要一起逃!我们两个绝对……!」 班支起倒抽了一口气的阿缇尔,环顾四周。 肉块每吞下桌子或是墙壁的碎片,就一点一点慢慢肥大起来,找寻猎物的蚀臂也伸向了他们。班没有抱起阿缇尔逃跑的体力,需要另找方式逃脱,而且必须出奇制胜…… 冷汗缓缓冒出——他的视线停留在眼前一点。 「……找到了,就是这方法!」 「什么?——哇,」 他一手抱起阿缇尔,跑了起来。 他不是跑向出口,他的目标在布兰迪用机械士兵打出的那个通往隔壁的大洞。 (要赌一把了……情势对我有利!) 碎裂墙壁的另一头放着一台机械,那是他仅存的最后一线生机。 ◆□□◆ 「史库吉,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听说城里发生爆炸,布洛克马上收回撤退命令,赶到爆炸现场……结果那里居然是他们的雇主——不对,是前雇主的办公大楼。 布洛克仰望冒出黑烟的其中一间办公室,史库吉一脸不悦地应道: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没有立场过问。」 「嗯…………?」 布洛克不满地正要点头,眼神忽然向下,盯紧办公大楼入口。 门扉另一头传来声响。有某种东西正以猛烈的气势回转着——是驱动机械的声音。 「……团长?怎么——」 「——全员回避!」 布洛克反拳殴倒惊呼的史库吉,怒吼着趴下。包围办公大楼待命的其他「抗龙党奋勇开拓团」团员也立刻往左右散开。 这时,大门从里面猛然开敔,不,应该说是被撞了开来。 冲出办公大楼的是一抹低吼的身影。如子弹般冲向马路的影子发出橡胶摩擦地面的声音后停下,眼前浮现的是一张他们也很熟悉的脸孔。 「……咦?布、布洛克·加里弗!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地方!」 他拱起背脊一跃而上,瞪视从里头飞奔而出的男子——班·佛雷特兰德。 班跨坐在一台外型简陋的机械上头。机械前后共有两个拎荒野行驶用的特殊橡胶车轮,中间有个发出鸣声振动的引擎——如果记得没错,这台简朴的钢色机身,正是席尔二世以欧莱引擎试作的二轮驱动车。 机身后方,有人坐在置物架上。那个把脸埋在班的背上,用力抓紧他的人是……龙徒少女。 少女猛一抬头,回头朝刚才奔出的办公大楼厉声大喊: 「——糟糕,追过来了!」 「咦……不会吧,那东西居然会动?你、你们最好也赶快逃走!有个恐怖东西——有个实在很恐怖的东西出现了!」 「什么?喂,你说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史库吉按住鼻子,闷声问道,却没有得到回应。 班藉由操纵杆催动油门,点燃欧莱引擎 ,以惊人的气势加速。 在车影消失在马路另一头后……周围忽然落下黑影。布洛克诧异地仰头一看——有道巨大黑影俐落地跃过上空。 「…………什么东西?」 「抗龙党奋勇开拓团」茫然仰望,轻盈跳过他们头上的东西扬起轰声落地,冲击力道造成石板路破碎、地面凹陷。 影子没理会他们的存在,肥肿的四肢向外蠢动,模样骇人地疾速狂奔——朝班·佛雷特兰德逃走的方向而去。 「团、团、团团、团长……!刚才那是……该不会是那个东西吧!」 史库吉在地面晃动的冲击中摔倒,瘫坐在地上,语声颤抖。布洛克没答腔,只是瞪视随着轰声远离的巨影。 (怎么可能!在这镇上……不过那个异形肯定是那东西没错!) 他没拭去额头上的汗水,喉头咕噜作响。 追逐两人的巨影正是——龙。 ◆□□◆ 「怎么办怎么办款怎么办哪?对了,道歉!只要诚心诚意道歉,他一定会原谅我们!他会原谅我们吧?」 「别退缩,废物!你刚才的气势丢到哪里去了!」 傍晚时分的大马路——在疾速奔驰的车上,阿缇尔怒声斥责哭丧着脸的班。 在他们背后,一头庞大的龙正一路粉碎周围建筑物,发出隆隆轰声前进. 数分钟前还分不清上下的肉块,此时已全身覆盖漆黑鳞片,出现类似陆生蜥蜴的外貌。尖脸上长出巨大下颚,以及一对弯曲的角。肆虐马路的四肢前方伸出锐爪,背上伸出的羽翼则是皮膜腐烂脱落,无法飞翔,不过——那庞大无比的身躯毫无疑问正是一头龙。 「那、那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布兰迪做了什么!」 「……他遭到吞噬了!」 为了不输给风声,阿缇尔在他耳边尖声呐喊。 「这个星球的生物体内,全都留存着曾经身为龙的太古记忆!无论是鸟兽还是你我……布兰迪也一样!他为了追求『力量』丧失自我,于是被龙的记忆吞噬!那就是腐龙……不敌内在之龙者!」 「腐、腐龙……?」 「在不完全的状态下唤醒龙的记忆,引起反动……由于无法负荷强大力量,导致肉体与灵魂随之腐败,丧失理性与知性,它会大肆破坏直至肉身彻底腐毁!」 「只、只要一直逃就能得救吗…………哇啊,不会吧!」 正在他为终于有个好消息而感到心安时,一旁路口跑出一台公共马车挡住了他的去路。马车驭者仰望逼近的龙,愣在原地。双方眼看就要撞上——! 「抓……抓紧了————!」 大叫的同时,班将机身倾斜至膝盖快要碰触地面的程度。 他瞬间煞车,让后轮侧滑,修正轨道朝马车全力加速——滑进马车跑出的马路。引擎声呼啸,惹得马儿惊叫连连,加速奔离。 随后,腐龙一路破坏石板路,强行改变方向。它踹毁路上店家,体内散出肉块,看上去似乎既不痛也不痒。 「你——你你你没事吗,阿缇尔?你没掉下去吧?」 「嗯、嗯…………我抓得很牢。」 班双唇哆嗦,好不容易挤出这么一句话。阿缇尔无力地应了一句,而且也许是因为害怕,连指甲也深陷进他的身体。他虽然觉得痛,如今却无法要求她放手。 阿缇尔重新抱住他,发出不同于现场气氛的茫然低语: 「你连这种东西也会操纵啊……」 「咦?噢!我以前在当有钱寡妇的小白脸的时候,她给过我一台石油引擎式的车子!可惜我不懂怎么维修,没两下就坏了!」 他得意地扬声回应,但这台车子比他碰过的更难操控。 由于使用欧莱钢打造,要承受粗暴的操控也不成问题,但引擎输出的动力非常不平稳,不知是否能在那副巨体腐毁前顺利逃脱……情形并不乐观,得赶紧趁现在想办法反击。 「……对了,阿缇尔,『龙息』!暴风雪能绊住那头龙吗?」 他顺势回头——结果一时控制不住方向,又连忙把头转回前方。 「就算只是让它眼花也好,能拜托你吗?」 「办不到!」 「你回答得未免太干脆了吧!没办法吗?为什么?」 他忍不住语带责备,惹得阿缇尔恼怒回嘴: 「——我在不久前就无法使用『龙息』了。」 「没、没办法使用?为、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形!『龙息』居然没办法使用……!」 怒声中难掩哀伤,环抱他的手臂又跟着抓紧。不过那种感觉不是愤怒使力,而是虚弱又无助的轻颤。 ——幸好自己面向前方。现在的她,恐怕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 (……可是这么一来该怎么办才好?还有什么方法可行?) 班在拍打着脸庞的风中眯细眼,咬牙思考。 隐约中,他听见背后有细微声响传来,是深深吸气的声音。 他甚至还来不及脸色惨白,腐龙已经发出咆哮。 【——————————!】 腐龙吼出巨响的炮弹,威力远非咆哮两字所能形容。 震动的空气化为实体凶器,掀起并轰飞路上石板,砸毁周围建筑物,腐龙逐渐崩毁的下颚吐出了雷鸣与闪电的「龙息」。 雷电如裂痕划破空间,在车轮旁炸裂。爆裂的石板纷纷砸向车子,两人当场摔下车——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缇尔在空中猛然一踢,将班踹走。他在空中胡乱挣扎,摔到了蔬果摊前。老板似乎是刚把蔬果搬出来没多久就跑去避难,留在摊子前面的水果和空木桶接住了他的身体,让他幸运地免于一死。 在碰触地面的瞬间,阿缇尔缩起身子意图分散冲击——不过衰弱的身体疑似无法负荷,她双手贴地,背脊撞上石板路面。 「唔!啊……呃…………!」 她在地上翻了两、三个筋斗,筹到终于停下来时,她早已浑身是伤,喘不过气——就算这样,她还是赶紧起身。 「……你痛恨我,恨到不惜堕落为腐龙吗……?布兰迪。」 阿缇尔双手紧贴住地面,勉强撑起身体,一双银眸却依然锐利。锐利又冰冷地……凝视爬向自己的腐龙。 「……那就来吧!我会使出全心全力来对付你堕落的獠牙!」 既是高傲的星辰守护者,就该战到生命最后一刻。 如果是为了这个目的——如果是为了赌上性命保护自己最珍惜的东西,应该使得出「龙息」。然而,母亲交给自己的「龙息」还是不见任何反应。 腐龙停了下来,在远处停下脚步,歪斜的鳞片连同皮肤一起剥落的嘴角,露出狰狞而狡猾的嘲笑。 「你这家伙————!」 阿缇尔反射性地起身,冷不防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袭向脚踝,又摔倒在地。她疑似伤到脚筋——连站也站不起来,遑论奔跑。 腐龙震响喉问,发出骇人声响,一旁则是遭到无情破坏的蔬果摊。 堆积成山的蔬果随之崩塌,满身脏污的班从下头钻了出来。 「好痛…………咦?阿、阿缇尔!你你、你还好吗?」 他惊慌失色,似乎没察觉腐龙就在背后,小跑步跑向阿缇尔。阿缇尔用力吸了口气,气喘吁吁地大叫: 「跳…………快跳啊!」 「咦?喝——呜啊啊啊!」 她用尽全身力气的大叫声奏效,班急忙跳向前方。腐龙挥下的爪子划过 他的靴子,粉碎石板路,纷飞的碎片全往他背上砸。 腐龙发出天崩地裂般的低吟,从牙间吸气。班笨拙地站了起来,想跑又跑得跌跌撞撞。他疑似撞破头,足以造成危险的大量出血遮蔽了右眼视线。 腐龙屏息俯视着他。 「——住手!不行……不能对他出手!」 阿缇尔大喊。她放弃站立,手肘与膝盖抵在地上。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不行」,又忍不住叫喊。 「你要杀就杀我!你的目标不是我吗?所以……住手!」 敲打地面的拳头上方有某样东西滴落。 那东西如雨渗入伤痕累累的手上,她以为是血,没低头理会。她摇摇头,像是要甩开濡湿脸颊的热气,接着挤出了嘶哑的嗓青: 「求求你……别这么做…………!」 在听见哀求声,回头看了她一眼后,腐龙——不,是布兰迪——笑了。 腐龙将视线从绝望的阿缇尔脸上转开,吐出雷球的「龙息」。 四周寂静无声。 不论是咆哮还是惨叫,什么都听不见。周围的时间霎时停止,在静止的世界中,唯有思绪不停加速。 不对,不只是思绪,还有理智、自制与信念,狂乱席卷着一切的激情洪流——远比冷静俐落的思考更加强烈而且狂热,她从不曾涌起这样的情感。 她的脑中一团混乱,没有多余的力气思考使命与骄傲。 只有胸口翻腾的灼热驱使着她扯开喉咙。 「班————你不准死!」 时间转动、叫声传进耳朵的瞬间,她的胸口窜起阵阵骚动。 冰刀般冰冷锐利的感觉高涨起来—她吐出了银色狂风。 锐利冰雪翻飞的「龙息」吞噬腐龙的「龙息」,向上卷起,散发出凄绝的电光。冻结的旋风盘旋升上天际,整颗雷球迸裂消散。 阿缇尔望向这一切,愣愣地张大了嘴,僵直了身体。 「…………这、这是……?」 她嘴里吐出的不是询问他人,也不是打算自问自答的句子。 前一刻还没有反应,只有为完成使命与守护骄傲才能获得力量的「龙息」,为什么现在会——? 「阿、阿缇尔!」 一个兴奋的声音响起。一回过神,班已经走到她身边,不只伤痕累累,还淋得满脸都是果汁、显得惨不忍睹的脸上绽放出笑容。 「太好了!你能使用『龙息』了!」 ——一见到他的笑容,她瞬间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为什么「龙息」没有反应,为什么后来又肯回应她的呼唤。没错—— 母亲的「龙息」会出现反应和使命那些根本无关! 「…………哈…………什么嘛……」 这答案令她忍不住失笑。 班见状皱起了眉头,像是不了解她为何而笑。 「……?总、总之趁现在快逃!」 「不,且慢。」 班连忙上前抱起她,她却举起手,制止了他的行动。 「把你的嘴借给我。」 见到斑一脸诧异不解,她于是一把扯过他的耳朵,急忙说道。 「——什么?呃,你该不会……不,等一下!这实在是——」 「我有把握……相信我。」 她朝困惑的他微微一笑,露出连自己也觉得愚蠢的自信笑容。 腐龙再次吸气。 腐烂的肉体承受不住「龙息」集中的压力,加快了崩毁的速度。 她目光哀怜地望向那畸形的身影,又再回头仰望着班。 尽管掩饰不了声音里的颤抖,不过他耸耸肩,故作轻松地说道: 「下……下次接吻的时候,我希望可以挑一个更有情调的地方。」 「……别说蠢话了。」 他们相视而笑,贴近彼此的脸庞,双唇紧密交叠。 「罪龙之气息」化成一股疯狂热气,流入阿缇尔体内。她以「龙息」的暴风雪压制狂暴烈焰,并进一步加以精炼。 然后,她将「龙息」传回班体内。他吓得身子一颤,但还是用手扶住她的颈项,强压上她的唇瓣。 ——不同于「罪龙之气息」的一小道热火在胸口点燃。 那团火焰激烈而且伤感得令人焦急,但又神奇地不叫人感到厌恶地温暖,阿缇尔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股灼热,也许这世上根本没有人明确地知道。 腐龙屈身,以从它腐坏的身体难以想像的敏捷动作,张开蓄有雷电之「龙息」的下颚冲向他们。 双唇分离,两人笔直凝视落下的龙。 「怒吼吧!」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宛如散出体内所有热量的咆哮产生了共鸣。 发出闪光的两道茜色火焰蒸发空气,随着尖锐声响直直剌入腐龙口中。灼热光芒轻易地贯穿闪电——引起大到足以毁灭星球的火红色爆炸。 暴风压倒了班,他摔落在地,阿缇尔则是趴在他身上,像是要保护他一般——不久,烧灼肌肤的热风和粉碎石板的震动随之停歇,附近只留下耳鸣般的回响。 她慎重地仰起头,查看周围状况。 天际扭曲变形,眼前景色在爆炸产生的巨大热气中缓慢地摇晃着。下方的石板路由于曝晒在高密度的热浪之下,熔解成了玻璃状结晶。在玻璃化的地面上——有团散发出腐臭,如黝黑巨岩般蠕动着的肉块。 「不、不会……吧?」 班绝望呻吟,歪歪斜斜地挺起上半身。他的身体还无法负荷超高度精炼的「罪龙之气息」 不过没有失去意识已经算是及格——阿缇尔轻吁一口气,拍了一下他的胸口。 「……别担心。」 「咦?」 「胜负已决。」 在她自信十足地说出这句话的瞬间,破裂声响起,肉块喷出腐汁。 接着,肉块表面接连碎裂,腐肉脱离——过没多久,溶化崩解的腐肉海中出现了布兰迪·欧兹蜷缩的身体。 在他周围,散发淡青色光泽的人型机械、昏眩地在地上打滚的席尔二世等肉块吞没的物品凌乱散落。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烧毁他——布兰迪的『龙息』,封印了龙的记忆。」 阿缇尔头也不回地回答茫然低吟的弟子。 「由于他尚未完全遭到吞噬,还来得及救回一命……不过,他已无法再获得『龙息』。违背星球之道,堕落为腐龙,这是他应付的代价。」 「烧毁『龙息』……你连这种事也做得到吗?」 「在诺格,我使用『龙息』的技巧几乎无人能及。」 她有些得意地说道,接着又悄悄在心中补上一句—— (……不过我一个人一定办不到。) 她轻压胸口,那一小道奇妙的热火仍在胸中熊熊燃烧。 为了掩饰轻扬的嘴角,她戳了一下纳闷不解的班,然后说道: 「倒是你,到底打算在地上躺到什么时候,快起来。」 「站不起来的人明明是你……好痛!好痛,欸,你太过分罗。」 她戳了一下班脸颊上的伤,以谴责他的失言。他惨叫着跳了起来,抱起阿缇尔。阿缇尔在他怀中短促地哼了一声。 『——龙就在前方!全员冲刺!正义与吾等同在……!』 马路另一头传来一大群人的叫喊与脚步声,其中还有这几天已经听腻了的粗哑嘶吼声。他忍不住一脸苦涩。 那是布洛克·加里弗——看来是「抗龙党奋勇开拓团」追了过来。 终章 这一阵子以来,威廉·葛林勃格的一天总是及早拉开序幕。 他在日出前醒来,每天一大清早跑上对七岁孩童来说有些勉强的距离。他私下偷偷告诉父亲这是为了打架打赢而做的特训,结果父亲先是讶异,后来又咯咯大笑,甚至建议他最好瞒着母亲。 他避开从前一阵子就不知为何禁止通行的道路,转入一旁小巷。 酒馆前停了一台二轮驱动车,车轮硕大,机身精悍,应该是在荒野中代步用的车子。 他好奇地眺望机身,正要离开时——酒馆里蹒跚走出一个高大的男子,在机车后头的置物架放上一个老旧的皮包。 意外的是,那竟是自己认识的脸孔。 「啊。」 男孩不由自主地出声,讶异地低头俯视他的青年有着一头如高级丝绢的金发和澄透的碧眼,旅行披风底下穿戴着时髦的服饰与饰品,相貌端正,给人的感觉有些轻佻。那正是一星期前,在促使威廉兴起特训念头的现场出现过的男子。 「——咦?你该不会是……唔,之前在公园和几个大孩子打架的小孩?」 男子似乎也记得他,睁大了眼指着他。威廉重重点头,满是结痂的脸上灿烂地笑着,眼里炯炯发光。 「你知道那个时候的大姊姊人在哪里吗?我想向她道谢——」 那个激励打输了架的自己,为自己打气的大姊姊。多亏了她,自己现在才能毫不气馁地继续挑战。他想再见她一面,当面向她道谢,可是…… 威廉惊讶地闭上嘴——他一开口询问,男子忽然神情一变。 男子微微一笑,露出不自然又牵强的微笑。 威廉本能地察觉出答案,男子接着说出的话果然不出他所料。 「……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 我要回家乡——天色刚泛白,阿缇尔便向班说出这句话。 「你在开玩笑的吧?」 「我是认真的……我希望能立刻启程。」 单调的嗓音在幽暗店内悄声响起。 他们待在班曾经住过的房子里,并且借用一楼的酒馆处理伤势。也许是街上有龙出没的骚动刺激了众人的好奇心,店里不见半个人影。他不禁庆幸幸好边境这里的人个个爱凑热闹。 「布兰迪失去力量,其他人……大家都已经丧命。我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至于你吞下的『罪龙之气息』——」 她从椅子上站起,银眸微眯地说道: 「我会向家乡报告,『龙息』已流至人类手中,下落不明。」 「…………咦?」 「一旦他们知道你吞下『罪龙之气息』,必会把你抓进缚封牢里监禁。这么一来,你这一辈子再也别想重见天日。」 她冷冷地迅速说道,垂下了眼眸。 「我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情。」 「怎么会……可是,那是指……!」 班知道,自己无意义地挥动双手、喃喃嘟哝的模样肯定很窝囊,简直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阿缇尔苦笑,轻轻耸肩后说道: 「别那么悲观。这个星球如此辽阔,解决的方法说不定就在不远处,你的身体一定能恢复原样。」 不对——我在乎的不是这件事! 他想大叫,话却堵在胸口,迟迟吐不出来。他想说的事和这无关,「龙息」怎样他才不管……虽然不管也不行啦,但此时的他一点也不在意。 他在支离破碎的心情翻搅之下,拚了命想说些什么。不对,他早知道要说什么,只是说不出口。那句话对他来说应该不难,他早已说过不下千次。 (我……喜欢你…………!) 但是——他就是开不了口。 他曾和多如繁星的女子谈情说爱,带给她们绮丽梦想,此时却怎么也说不出这句话。 要背负起真心说出这句话所带来的重担,他的觉悟还不够。 在他因为不甘与羞愧而低下头时,突然有个东西轻柔地抚摸他的脸颊。 「别哭了,笨蛋。你应该已经不是我一开始遇见的那个懦夫了。」 朦胧视线中,映出的是阿缇尔凝视自己的脸庞。 她笑逐颜开,贴满ok绷的脸上,露出的是天真并与年龄相符的少女的笑容。 「班,挺起胸膛,你要为自己感到骄傲。我由衷地为你心底萌芽的勇气献上祝福。」 说完,她俐落转身,笔直走出酒馆。 她头也不回地离去,甚至不让他有机会说出告白的话。 ◆□□◆ 在那之后,又过了大约一个星期。 他会待上一个星期单纯是因为不舍。这一个星期以来,他只是沉浸在回忆里,过着半梦半醒的日子。 (差不多该振作了。) 他把行囊固定在置物架上,不经意地望向巷子另一头。 刚才的男孩得知阿缇尔离开的消息后显得闷闷不乐,不过又马上提振起精神,迈步跑开。为了打赢架,他似乎正在进行训练。 挑战的精神。绝不屈服的嶙岣傲骨。即使艰辛也要坚持向前行的坚强气概。 没错,边境的男人就该如此。 同为受到少女指引的弟子,自己怎么能输。 「嗯……是该离开了。」 ——布兰迪·欧兹和席尔·利穆·亚彼思帕二世由「抗龙党奋勇开拓团」带到中央,加洛莉亚·艾尔芭在那之后完全不见踪影。 再加上那一天,遭「抗龙党奋勇开拓团」痛殴时呐喊而出的「告白」。 围观群众中有好几位他的前「客人」混在里头,导致他有好一阵子都在设法逃避镇上的女孩子们……无论如何,这里的工作已经陷入瓶颈。 他重新穿好披风,跨上机身。车子是从瓦砾堆下悄悄牵回来的,倒是没发现严重损坏。不需要燃料,只要机身不毁就能持续往前冲的这匹锏马,或许正适合用来横度荒野。 纵使前途茫茫,停顿不前的日子也已经结束。 尽管只是虚张声势,班还是振奋起精神,大叫一声: 「好,走吧!我一定要成功————!」 「真是鄙俗的天性呢。」 ——背后突然传来这么一句话,让他吓得摔下车子。 他回过头,怀疑映入眼帘的究竟是幻觉,还是有人在和他开玩笑. 固定在置物架的行李上头,不知何时竟坐了个人。娇小的身躯与一头艳丽的黑色长发,如雪般银白的双瞳尤其不可能认错。 阿缇尔·爱黎亚·诺尔甘迪亚正眯眼俯视着他。 「阿——阿缇尔!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刚才跳上车的,你这个弟子竟敢无视我。」 「呃,我在想一些感伤的事情……不对,这不重要!」 班被阿缇尔瞪得心生胆怯,惊慌失措地摇了摇头。 他连忙跳起,阿缇尔则是冷眼旁观,盘起胳膊这么说道: 「你都没在听我说话吗?我要回家乡报告没能夺回『罪龙之气息』的事……我记得之前早就说过了。」 「唔……好像有这么回事。」 「『罪龙之气息』是雪峰诺格最大的禁忌,要是没能取回,事情不会就这样落幕。」 说着,她叹了口气,双臂依然环胸,轻巧地耸了耸肩。 「——我遭到谴责,说我是无法完成使命的废物,往后数年必须远离诺格,在低俗的人类世界持续找寻『罪龙之气息』。」 「谴、谴责……」 她说得若无其事,班神情惊愕地凝视着她。 (为达成使命 ,曾想过要杀了我的阿缇尔……居然被人骂说是个没用的废物?) 那应该是——莫大的屈辱,至少刚相遇时的她应该会如此认为。 不过,眼前这个耸起娇小肩膀的少女神色开朗,尽管不是没有一丝阴郁,但银色双眸里看不出后悔之色。 「……你要离开这里吗?」 「噢,对啊,嗯,我也想靠自己到处去闯荡一番……那个……」 在她低头看着行李询问之后,班有些畏缩地点了一下头。 她接着在唇边堆起笑意,微微偏着头说道: 「这样啊——好,那就走吧。」 「…………咦?」 「这一路上要继续修行,毕竟你还无法独当一面。」 「等——等一下,慢着,我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这是说……」 「领悟力真低……我的意思是,我要和你一起走。」 ——班为之哑然。 班一时说不出话,全身僵直。他的反应让她的脸上笼罩不安,急忙转头。 「你、你害我令母亲大人颜面燕光,不许你不服!……当、当然,你要是真的不愿意……唔…………你……不愿意吗?」 她一开始说得滔滔不绝,语气却愈来愈迟疑,最后甚至耐不住不安的情绪,斜眼窥视着他。 班没有答腔——只回以一笑。她总算松了口气。 这种程度上的沟通不需要语言。 需要语言传达的是更重大的事情。 「阿缇尔,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他凝望一脸惊讶的阿缇尔,死命压抑内心高涨的激动。 (没问题……我一定办得到。这一个星期以来,我早已经做好觉悟了。) 认真需要勇气,比欺骗席尔·利穆·亚彼思帕,挺身对抗狂暴的龙徒更需要多上百倍的勇气。 景色与声音消失在意识之中,世界上只剩自己与阿缇尔。 在无声的世界中只剩两人的瞬间,班张开哆嗦的双唇,说出自己的心意—— 「阿缇尔,我——我喜欢你!」 「噢。」 「…………咦,就这样?你的反应不会太冷淡了吗?」 两人的世界就在阿缇尔的冷漠回应中迅速崩毁。 「……你该不会忘记,你在我面前和多少女孩子说过同一句话了吧?」 她冷冷盯着方寸大乱的班,板着臭脸念道。 「不,我忘了……啊,不对,不一样,你和她们不一样!我是真心的!」 ……经阿缇尔这么一提,他记起在修行中,好像有几次被她撞见自己正在向女孩子搭讪。 「这是误会,相信我,阿缇尔!我真正喜欢的只有你啊!」 「那真是莫大的荣幸。好了,快出发吧。我实在不喜欢这机械。」 「听我解释啊啊啊啊啊啊!」 清晨的无人街道上,悲痛欲绝的凄厉叫声响彻了云霄。 「——对了,阿缇尔,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他们从城镇出发数十分钟过后,班突然说道。 二轮驱动车在荒野之中奔驰,阿缇尔坐在后座,用额头顶了一下眼前的背脊,表示自己正在听。她一手摸着系在脖子上的茜色领巾——她原本以为再也找不回来了,是班递还给她的。 「……在龙工艺品上使用头发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笨、笨蛋!你没头没脑地在乱问什么!」 「好痛!痛死了,阿缇尔,这么做太危险了!车子快翻啦!」 阿缇尔紧勒住班的身体,用头去撞他的背,惹得他连声惊叫,车子不稳地晃动,但他还是死缠烂打地不放弃追问。 「不管用意多奇怪,我都会好好珍惜这个戒指,所以你就告诉我嘛。」 「吵、吵吵吵死人了!那根本没什么用意!」 她用力勒紧班的腹部,他也识相地没再问下去——虽然很可能只是因为发不出声音——她将连自己都晓得涨得通红的脸抵在他背上,为了平抚激烈心跳,深吸了一口气。 (我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和血有关的是「羁绊」。 龙牙能够带给人的则是「坚强」。 至于头发,则意味着——将自己的「心」交托给对方! 头发不过是替代品,他又不知道其中含意,不过……当面听见他说会珍惜这个戒指,还是让她忍不住尴尬,而且非常难为情。 只是那和屈辱不同,感觉更热情、兴奋—— 【…………我也还不够成熟呢。】 「你说了什么吗?」 「没什么。」 班讶异地回头,阿缇尔苦笑着把他推了回去。 「倒是我问你,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还是打算去哪里吗?」 「我没想过。」 班轻松地笑着,随意挥了挥手。 「总之先找个地方落脚,这些事等安顿下来再想就好了。」 「……随便的家伙。你要是不急,早知道就先去和加洛莉亚告别了。」 一聪到加洛莉亚的名字,班一时发窘,目光游移。 阿缇尔望着道奇怪的反应,蹙起了眉间然后说道: 「怎么厂,加洛莉亚怎么了吗?」 「呃……路上再说,反正路途还很遥远。」 虽然在意他对道件珞含糊其辞,不过既然他迟早会交代清楚,也没必要在此时催促。 她轻吁了口气,紧抓住他的披风: 「你难道不打算努力缩短旅途吗?」 「这种事情勉强不来的。」 班笑闹地答道,又突然在口中喃喃自语。 「不但轻松自在,还能快活又愉悦地和可爱的女孩子快乐出游……这终于符合我的风格了。」 透过护目镜,一双碧眼望向地平线另一端,闪烁着坚强又耿直的光芒,令人忍不住看得入迷。他的话中没有半点虚假与迷惘。 (……我也做得到吗?) 她感受着打在脸上的沙尘,不禁陷入沉思。 曾以为家乡所教的就是这世界的一切,如此的我,也能找到属于我自己——阿缇尔·爱黎亚·诺尔甘迪亚的生活方式吗? 也许没那么容易,但并非绝无可能。 至少在自己前方,还有个没毅力又懦弱的不肖弟子。 「——不过,那个女人不一定是我,对吧?」 她把粉唇凑向他耳畔,恶意地说道。 「天大的误会啊!我不会再和你以外的女孩子说话了——啊!」 「……大笨蛋。」 班口吐狂言,喷出猛火烈焰,阿缇尔不禁眯眼叹息。她按住随风飘扬的领巾,望向前方。辽阔的地表上,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荒野。 后记 ◆开场白 初次见面,大家好。 各位记得我的读者,amigo! 「终于找到你了,加刚波夫涅科杰萨,吾族之仇!」想这么说的各位,辛苦你们了。 我是坂照铁平。自前一部作品结束后,经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这次能再推出新作,实在令人不胜感激。 现在翻开这一页的读者,如果是在书店拿起本书,准备随便翻一下后记——那就赶快拿去柜台结帐吧。后记长达十页哦,小心别站到脚麻了,呵呵。 读完本书的读者觉得如何呢?嘴角是否有浮现微笑、爆笑、苦笑、失笑、因为见到可怜的孩子而勾起的怜悯笑容,以及各种微妙的笑意呢?如果有读者认为「啊啊,真蠢」,那就是笔者的一大成功。最近我甚至乐于被骂笨蛋呢。快,再多骂我一点,揍我啊!踩我啊! ……别走,别走啊! 为什么一开场我就要讲出让人退避三舍,令人反感的笑话呢,应该是因为这篇文章写在半夜两点吧! 我决定写完后马上交出去,绝不重新审视过一遍。 ◆「l」 本书的书名就叫l。 这确实是个符合内容,透露出一股惊恐气氛的好书名,不过实际上,这都是编辑部的功劳。仰仗他人帮助实在不配当个男人,经过我的苦苦哀求,终于可以在书名后加上副标题。 我其实不明白,我取书名的品味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惹来诸多质疑。我提出过无数的书名,全被打了回票,所以根本不能保守地说是「似乎」,我的品味确实遭到质疑。 要是我的品味的确差劲也就算了,但编辑部在当时遭到常隐身徘徊,貌似贝拉·卢古喜的吸血鬼操纵的可能性也并非为零。为了确认这点,我从本子里随便挑了个自己取过的书名。 ·火热热的吻 看来我的品味真的有待加强。 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取了这个书名,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再谈「l」 聊到第三页,总算要提到作品内容了。 本书描述一个靠俊俏脸蛋和三寸不烂之舌行骗的轻佻诈欺师,遇上蕴藏龙之力的少女,共同在开拓边境这块充满荣耀与阴谋的大地上,展开一场勇气与爱与成长之旅,最后以轰轰烈烈的失败收场——慢着,别那么快放回去,现在放回书架上还太快罗! 简而言之,这是讲述主角这个大骗子与在龙母的抚养下长大的少女的爆笑喜剧……这样可以吗(欸)。总觉得不管归类为爱情喜剧、动作还是奇幻,都会接到该领域支持者的抗议。 总之,本书融合了以上提到的各种要素,希望各位能以与上一部作品不同的角度看待本拙作。笨蛋&爱情&狂热。 话说回来,写作这本书的契机其实来自与朋友(在课堂上)聊的废话。 友人:「你知道电视剧和电影的吻戏厉害在哪里吗?」 坂照:「哪里?」 友人:「他们不管在枪林弹雨中,在沉船上,还是遇到陨石坠落,不论什么情形下都能接吻。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其实觉得在大教室里突然聊起这种事更奇怪,不过他还是毫不在意地继续说了下去。 友人:「不过这一点也不奇怪。他们其实是因为接吻而得救,以爱的力量躲避枪弹,抬起沉船,摧毁陨石。」 坂照:「李奥纳多不是就沉下去了吗?」 友人:「(无视)你要是在小说里写到吻戏,一定要写出和那些场景一样热情的吻。爱,这个时代讲求的就是爱。我说真的。爱,我们就是爱不够啊。」 坂照:「你是不是出什么事啦?」 经过我这么一问,才知道他约会惨遭对方放鸽子(第二次),不过这段话还是令我受益良多,「噢,原来亲吻可以摧毁陨石啊。」就连错误的知识也深植在我心中。回家时,在拥挤的电车上,我一个人喃喃自语:「热情的吻、热情的吻、热情的吻啊——」独占了电车上所有疑惧的眼光。 这么一来,不就只能射出光波了吗?只有这一个方法可行了,不是吗? 因此我决定以一吹牛就会喷火的骗子——如此荒诞的人物来作为主角,在企划书上明确表示主角「会喷出火焰或射出光波」,结果对方一看就失笑。可恶。 ……不过,真的有以吻摧毁陨石的电影吗? ◆一年来的轨迹 刚才我向本人确认过了,他的回答是:「应该没有吧?」既然要延续话题,有必要另外开新标题吗?这话说得对极了,不过在这里就先别计较了。 既然先不讨论,那我就继续讲下去了。在这样莫名其妙的情形下,设定确定是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开始动笔则是在三月底。 时间很快过了一年——如今回想起来真是经历了许多风风雨雨。 由于主角是个骗子,我为了参考买下老电影《刺激》(the sting)的dvd,到现在都还摆在一旁,没拆开来看过。应该说,我到现在才想起自己买了这个东西。在这节骨眼上,我真不应该一口气看完《机器战警》。另外我还为了研究龙的生态,深入。波凯村,猎了一大堆巨大螃蟹及猿猴……危险,这不是轰龙嘛(踹地)!(编注:出自电玩《魔物猎人portable2nd)。) 游戏发行至今已经过了一年,本书出版时最新作应该也开卖了。好,赶快去买。 ◆一年来的轨迹? 咦?这一年怎么没留下什么轨迹? 老实说,原稿约在去年六月左右完成,之后一边听取编辑提供的意见,一边修饰内容。起先完成的原稿约有四百页,之后又急忙删减,才变成现在的页数。 因此,这一年来主要的工作就是修改。 没错,我花了一年的时间修改……不久前校对人员指出一个明显的错误,真是吓得我无地自容,羞愧欲死。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难道是机器战警害的吗?混帐战警。 ◆提到机器战警 其实我正边写后记边看《机器战警》哦。 昨天我看了《终极警采》和《紧急追捕令》。我没有故意挑片,不过两部电影的主角凑巧都是警察。其中武装设备最强大的当属机器战警,不过我还是忍不住好奇,机器战警要是对上这两个人,难保不会吃下败仗。 现在都已经是平成二十年(2008)了,我到底在胡说什么。 ◆说不尽的感谢 本书受到许多人的鼎力相助才有问世的一天,实在不是继续聊《机器战警》的时候。我要藉这个机会感谢以下各位—— 本书因为一些原因,共由三位编辑提供协助。 在一开始与我一起讨论点子的s(旧姓)编辑。 与我一起思考作品方向的前责任编辑m编辑。 从初稿到现在承蒙不少照顾,因为我导致麻烦接踵而来的现任编辑s编辑。由于有各位的批评指教,本书才得以存在。 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内心的感谢。打从写原稿的时候开始,接连发生了许多风波,因为有各位的来信,我才能一一度过难关。我今后会更加精进,以作品报答各位的大恩大德!请继续支持! 最后—— 虽然是陈腔滥调,还是不能忘了向以下各位致谢: 那就是现在拿起本书的「你」。 我由衷感谢,并希望可以在续集的最后再次相会。 ◆尾声 写到这里,页数也差不多了。 倒是各位有注意到我刚才偷偷透露的消息吗? 「续集」! 噢,多响亮的一个词啊! 本书「l」已预定出版续集,目前是有这样的预定……我每天都在提心吊胆,害怕如果本书的销量欠佳,计划也就理所当然地跟着取消。要是能够顺利推出续集就好了…… 尽管心情有如电●少年,能与选择此书的各位相会也算是有缘。 今后我也会秉持带给各位读者微妙笑容的毅力继续努力,还望不吝支持。 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