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默示录》 人物简介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牙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蓝泽绯色 主角。一年b班司令官。 七连坂未咲 孤独的一年c班司令官。 雾峰志鹤 三年b班司令官。 姬木薰子 学生会长。三年a班司令官。 姬木茜子 薰子的妹妹。二年a班司令官。 有间久留美 绯色的同班同学。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牙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蓝泽绯色 主角。一年b班司令官。 七连坂未咲 孤独的一年c班司令官。 雾峰志鹤 三年b班司令官。 姬木薰子 学生会长。三年a班司令官。 姬木茜子 薰子的妹妹。二年a班司令官。 有间久留美 绯色的同班同学。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牙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蓝泽绯色 主角。一年b班司令官。 七连坂未咲 孤独的一年c班司令官。 雾峰志鹤 三年b班司令官。 姬木薰子 学生会长。三年a班司令官。 姬木茜子 薰子的妹妹。二年a班司令官。 有间久留美 绯色的同班同学。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牙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蓝泽绯色 主角。一年b班司令官。 七连坂未咲 孤独的一年c班司令官。 雾峰志鹤 三年b班司令官。 姬木薰子 学生会长。三年a班司令官。 姬木茜子 薰子的妹妹。二年a班司令官。 有间久留美 绯色的同班同学。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牙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蓝泽绯色 主角。一年b班司令官。 七连坂未咲 孤独的一年c班司令官。 雾峰志鹤 三年b班司令官。 姬木薰子 学生会长。三年a班司令官。 姬木茜子 薰子的妹妹。二年a班司令官。 有间久留美 绯色的同班同学。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牙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蓝泽绯色 主角。一年b班司令官。 七连坂未咲 孤独的一年c班司令官。 雾峰志鹤 三年b班司令官。 姬木薰子 学生会长。三年a班司令官。 姬木茜子 薰子的妹妹。二年a班司令官。 有间久留美 绯色的同班同学。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牙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蓝泽绯色 主角。一年b班司令官。 七连坂未咲 孤独的一年c班司令官。 雾峰志鹤 三年b班司令官。 姬木薰子 学生会长。三年a班司令官。 姬木茜子 薰子的妹妹。二年a班司令官。 有间久留美 绯色的同班同学。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牙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蓝泽绯色 主角。一年b班司令官。 七连坂未咲 孤独的一年c班司令官。 雾峰志鹤 三年b班司令官。 姬木薰子 学生会长。三年a班司令官。 姬木茜子 薰子的妹妹。二年a班司令官。 有间久留美 绯色的同班同学。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牙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蓝泽绯色 主角。一年b班司令官。 七连坂未咲 孤独的一年c班司令官。 雾峰志鹤 三年b班司令官。 姬木薰子 学生会长。三年a班司令官。 姬木茜子 薰子的妹妹。二年a班司令官。 有间久留美 绯色的同班同学。 第一章 虽然有所谓的「保健室上学」,但我的情况应该算是「司令室上学」吧。 * 让我差点变得拒绝上学的契机,是高中入学后立刻得到的一场感冒。当我请了两个礼拜左右的病假,在四月底病愈复学后,一年b班的教室已经变成很难待得下去的地方了。我完全跟不上课业进度,体育课时也只有我找不到搭档,换教室时也只有搞不清楚状况的我被全班丢下。 当然,只要跟同学借笔记来抄,或是询问下一堂课的上课地点,就能解决这些问题。就算没有生这场病,原本就不擅长主动向人搭话的我,总有一天恐怕也会因为某种微不足道的契机被同学孤立吧。 生物课给了这样的我致命一击。当我第一次上实验课时,同学们已经分好六人一组的实验小组,我连自己该坐在哪里都不晓得。 「对了,蓝泽之前请假没来对吧?」老师一派轻松地说:「你就随便找一个小组加入吧。」 总觉得全班同学都一脸为难地看著我。我假装要去厕所逃出生物教室后,就再也没回去了。 从此之后,就算来到学校,待在教室也会让我感到浑身不自在,但我又没有拒绝上学的勇气,只好躲在图书室或后庭打发时间。 我坐在日照不足的湿泥土地上,一边听著远方的钟声一边大口吃著便当,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和国中时代没有两样,就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窝囊了。我既没有被人欺负,也没有被人无视,但就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融入班级。我总觉得同学们都在默默地质问我,问我为何待在这里,所以我下课时都躲在厕所隔间里读书或听音乐。如果管理图书室的老师不在,我就会整天窝在图书室打发时间。 为了在进到高中后让一切重新来过,我勉强自己报考以前就读的国中没人会选择的东京高中,好不容易才成功考上这间学校,但结果还是重蹈覆辙。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我自己明明就没有任何改变,周遭的环境自然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改变。 人生不是游戏,没办法按个按纽就重新来过。这是我在这十五年的人生中学到最宝贵的教训。 可是我错了。人生其实就是一场游戏。 更糟糕的是,它一样没办法重新来过。 * 我是在五月的第一个星期一初次遇见未咲。因为某个班级在图书室自习,失去容身之处的我灵机一动跑到北校舍屋顶,但那里已经有客人先到了。 刚开始时我并没有注意到她。我品尝著直接踩在水泥地板上的新鲜触感,走到护栏旁边环视看起来比平时还要辽阔的天空,不经意地听著从下方校园传来的哨声和踩在沙土上的规律脚步声,在转过身体背靠护栏并大大呼了口气时,才终于发现异状。 在楼梯间的屋顶上有一道人影。我吓了一跳,忍不住倒退两步。那是一名女孩。她穿著我们学校的制服,所以八成是这里的学生,但眼神成熟得不像是高中生。不,用成熟来形容并不恰当。那是更加深邃严厉、有如不允许任何生物存在的咸水湖般的澄澈眼神。 插图004 也许是因为这样,我愣愣地看著她好一段时间。 她好像早就注意到我,压低身体保持警戒地盯著我。造型朴素的大耳机紧紧压著又长又柔顺的黑发,更是突显出那种难以亲近的感觉。 「……啊……抱歉……」 我好不容易才回过神说: 「那个……我不知道这里有人……」 虽然我知道自己应该立刻回到校舍里,但为此就必须通过她的视线正下方,这让我感到无所适从,没办法离开护栏旁边。 她一脸不快地从楼梯间屋顶一跃而下,黑发和裙子被春风吹散开来。在我看到傻眼说不出话时,她很快就跑进校舍里了。 铁门毫不客气地关上后,我大大地松了口气。因为她的眼神强烈到让四目相对的人无法听见周围的声音。 她到底是谁?从她在这种时间跑来屋顶这点看来,她应该和我一样是跷课的学生吧。 总之,以后还是不要来这间校舍的屋顶了吧。如此下定决心后,我走进校舍。 可是我隔天马上就再次遇见她了。我觉得应该不会在南校舍屋顶遇见她,就在第二节课结束后跑去那里,结果却在楼梯间屋顶发现一道卷曲著身体的黑色人影。她抱著膝盖蹲在地上,探出身体注视著我,被耳机夹住的小脸上写满了不快。 「那……那个……对不起……」 我慌张地办解: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这里,才会……」 她再次准备从屋顶上跳下来,我赶紧挥舞双手制止她。 「不……你不用走……我会离开这里……真的很对不起……」 我使劲压低脖子,低头冲进校舍。因为只要稍微提高视线,好像就会不小心看到她的大腿和裙子里的风光。我一鼓作气冲到一楼,整个人躲进楼梯后方满是灰尘的空间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难道屋顶是她的地盘吗?没办法,还是别去屋顶了吧。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我隔天又遇见她了。因为管理员不在,我决定整天窝在图书室里面。当我到书架上寻找最近迷上的长篇恐怖小说时,却发现看到一半的第三集不见了。没办法,跳过第三集继续看吧。我拿走第四集,又另外选了几本书,抱著一整叠书走向阅读区,结果发现眼熟的人物就坐在那里。是那女孩。 虽然她也吓了一跳,但我比她还要讶异。连续三天碰面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她正在看的书就是我遍寻不著的第三集。我张著嘴巴说不出话,不断轮流看向自己手中的书和她手中的书。她也发现这件事,噘起嘴唇站了起来。 「这书签该不会是你的吧?」 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我有好一段时间无法理解她是在问我。她从书页之间抽出来的细长纸片,确实是我不久之前夹进去的书签。 「……嗯……没错……」我点了点头。 「那你快点看完吧。」 她把书塞到我手上。 「不、不用这样,你先看吧。」 而且我要走了。她无视于正准备这么说的我走向书架,让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总觉得就这样接受她的好意──不知道这样说正不正确──在这里先看这本第三集有些不好意思,但立刻掉头走人又好像践踏了她的好意,感觉反而失礼……我偷瞄了她一眼。这时我才发现绑在她外套左手上的红色布条。那是臂章。上面用白字印著「一年c班班长」。原来她是班长啊。她明明经常跷课,为什么还要乖乖戴著班长的臂章? 就在这时,我发现一件比这问题还要严重许多的大事。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用手指来回找著书架上的同一个地方。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我还是鼓起勇气向她搭话。 「那个……」 我本来还担心戴著耳机的她会听不见,不过她还是转头看了过来。 「难不成你在找这本书吗?」 我亮出刚才一并拿走的长篇恋爱小说第二集。虽然自己也有看,但她会看这种甜死人不偿命的小说还是让我觉得很意外。她立刻睁大双眼,红著脸别过了头。 「才……才不是,我才不看那种羞死人的小说。再说,我最讨厌那种迟钝得让人火大的男主角了。」 「你明明就有看嘛。」 我忍不住如此吐槽。她的脸红到极点,踩著大步离开图书室。 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抱著脑袋陷入深深的后悔之中。我惹她生气了……偶尔鼓起勇气和别人说话却换来这种结果。也许我这种人还是一辈子都别说话会比较好。不过,我刚才到底说错了什么? 算了。总之,结果图书室还是只剩下我一个人了。继续看小说吧。 虽然我手上翻著书,但脑袋里都是那女孩的事,完全装不进小说的内容。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她和我一样是因为无法融入班级,才会不去上课一个人打发时间的可怜学生吗?看她那种不爱理人的态度,会被同学孤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根本就是自作自受……想到这里,我才发现自己也是一样,心情不禁变得有些低落。 她的臂章上好像是印著一年c班。一年c班不就是隔壁班吗?不过我们几乎都不在教室,所以对彼此没有印象也是很正常的事。 继续思考关于她的事情也没有意义,于是我勉强自己把注意力放回小说上。不过我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一年c班……c班? 我记得这间高中的每个年级应该都只有两班才对……哪来的c班啊? 隔天,我在其他学生还没出现的清晨来到学校。位于南校舍二楼,从东侧楼梯数过来的第三间教室,就是我所属的一年b班。隔壁的教室并没有挂上教室名牌。我轻轻拉开门,探头往里面一看。 我愣住了。教室里空无一物。 ……不对,讲台前面摆著一组孤零零的桌椅。 仅此而已。教室里没有讲桌,清洁工具柜里也没有任何东西,也找不到板擦和粉笔,公告栏一片空白。 我畏畏缩缩地走进教室,整个人都沉浸在清晨的宁静之中。 我再次环视周围。除了一张桌子之外,这里真的什么都没有。墙边的地板积满了灰尘。被太阳晒到变色的窗帘没有绑起来,就这样垂挂在轨道上。黑板板擦乾净得跟新的一样。 这间教室是怎么回事……? 我走近桌子一看,上面摆著一本深绿色的簿子。我发现那是点名簿。 我拿起点名簿翻阅,在分成四十多行的名单上,就只有最上面那一行写著一个名字。 ──七连坂未咲。 这是那女孩的名字吗?只写著一个名字的点名簿是怎么回事? 无聊的妄想从脑海中不断涌出。那家伙该不会是幽灵吧?说不定她其实是很久以前这间学校还有很多班级时的一年c班学生,因为自杀而变成地缚灵,从此之后就一直在学校里徘徊。还是说,真相其实没那么离奇,她只是因为太过孤独,才会随便找了间空教室,捏造出只属于自己的班级…… 背后突然传来开门声,我吓得转头一看。 她就站在门边,半张著嘴注视著我,然后赶紧戴上挂在脖子上的耳机。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移开视线,语气粗暴地问。 「啊……抱歉……我擅自就跑进来了……」 她气冲冲地走过来,从我手中抢走点名簿,在「七连坂未咲」这个名字旁边的今天日期的栏位中画上圈圈,然后把书包放到桌上。 这家伙果然就是七连坂未咲吗? 「那个……这里是空教室对吧?」 我试著如此询问。七连坂未咲摇了摇头。 「不是教室。」 「……咦?」 「这里是司令室。」 我愣了一下。 我无法理解她所说的话,花了不少时间才想到司令室这三个字所代表的意义。 「……司令室?呃……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就好。」 七连坂未咲摇了摇头,就这样拿著点名簿走向教室门口。 糟糕,我必须为昨天惹火她的事向她道歉才行。我还没有想到该如何道歉就直接叫住她。 「那……那个……请等一下。」 未咲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脸上带著明显不悦的表情,令我不禁感到畏缩。 「什么事?」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却又急著想随便说些什么,结果说出了这种话。 「……那部长篇小说,主角过了第二集以后就变得不那么迟钝了喔。」 我到底在说什么?我不是要道歉吗? 可是说出口的话再也收不回来。未咲在一瞬间露出仓皇失措的表情,然后立刻别过了头。 「那又如何?我……我才不可能看那种闪光弹放免钱的小说。」 未咲故意发出响亮的脚步声走出教室。我心中满是懊悔,忍不住抱头蹲在地上。 可是,当我在那一天的第三节课跑去图书室时,那部长篇恋爱小说的前五集已经都被借走,让我不小心笑了出来。 * 于是,一切开始──抑或是结束──的星期三到来了。 这一天,我坐在堆在校舍后方准备丢掉的旧桌子上,茫然地听著音乐打发时间。钟声正好在曲目结束时响起,我拿下耳机看看时间。第六节课结束了。 好啦,回家吧。就在我准备从桌子堆成的小山上跳下来时── 「啊,找到了!蓝泽!」 少女烦人的叫声钻入耳中,让我差点跌了下来。叠在一起的桌子吱吱作响。从校舍转角处现身、手指著我走过来的人,是一名染著茶色头发、把制服穿得松垮垮的女学生。 插图005 「你还真是难找!要跷课就到同一个地方跷嘛,要不然别人怎么知道你在哪里!」 「咦?那……那个……?」 找我?话说回来,这女孩是谁? 「真叫人难以置信!」那名女学生睁大双眼。「你连同班同学的长相都记不住?你至少也有去上几次课吧?我叫有间,就坐在你后面!有间久留美!」 如果我是去上个几次课就能记住同学长相和名字的正常人,现在就不会跑来这种地方跷课了。 「你真的记不得了?记不得这个长相可爱到能担任读者模特儿,最近还鼓起勇气改用珍珠睫毛膏的久留美?」 「要是我们初次见面时,你的自我介绍就这么中二的话,我可能就会记得了。」 「你说什么!」她揪住我的衣领。没想到那双纤细手臂居然藏有这种蛮力。「这才不是中二,这种说话方式在少女时尚杂志上很受欢迎好吗!」 「抱歉!是我错了!」 看来我似乎有不小心说出不该说的心里话的坏毛病。只要想到未咲也是因为这样被我惹火,而且我正是因为不常和别人说话,才会失去在成长过程中改掉这个坏毛病的机会,就让我觉得忧郁。 「啊……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了。赶快跟我来,等一下就要开班会了。因为班长之前都不在,所以班会总是进行不下去。」 「……班长?」 在回答问题之前,有间久留美就抓住我的左手,拿出某种红色的东西绑了上去。 「干……干么?」 「别乱动,不然会被别针刺到!」 那是臂章。上面印著「一年b班班长」这样的白色文字,就和未咲绑在手上的一样。 「……为什么我是班长?」 「选班长那天你不是请假吗?所以大家就把这个屎缺推给你了。」 我仰天长叹。蛮横也该有个限度吧。久留美抓著我的手腕大步前进。我赶紧捡起摆在脚边的书包,一边因为她小手的触感脸红心跳一边跟著前进。你不用拉我也会走。我连说出这句话的勇气都没有。在前往二楼的一年b班教室途中,擦身而过的其他学生的视线刺得我好痛。 「我找到蓝泽,把他抓回来了!」 久留美打开教室的门如此宣布后,就把我硬拖进里面。所有人的视线立刻集中过来,让我忍不住缩起身体。稀疏的桌椅和十多名男女。在这些看著我的视线中,质疑、不安、猜忌、好奇各 占了四分之一。或许这只是我的被害妄想吧。我压低视线,在视野的边缘看到班导坐在讲台角落的铁椅上苦笑。她是一位刚上任不久的年轻女老师。就算知道我没来上课,个性内向的她也没有多说什么,所以她八成不会在这时出手相助吧。 「……蓝泽?」「他有来学校啊……」「我在厕所见过他几次。」 我听到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开始认真思考该不该逃跑这个问题。可是久留美使劲推著我的背,硬是把我推到讲台的另一端。 「学生会生气了,因为就只有我们班的班长完全没做事,该决定的事也没决定,所以今天的班会就交给你主持了!」 「等……等等……」 我乾咳两声表达抗议。众人注视著我的视线中混入了一丝怜悯。 「就算你叫我主持,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啊。」 「别说那么多了,快点开始吧,班长。」「我想早点开完班会去参加社团活动。」「我也是。」 此起彼落的怨言让我差点就再次低下头。 「可是……」我勉强挤出沙哑的声音。「班上同学好像还没到齐……」 我拚命想要拖延时间。可是,坐在讲桌附近的久留美、讲台旁边的老师,还有其他同学全都露出讶异的表情。 「人都到齐了喔。」某人如此说道。 「跷课的人就只有你而已。」另一人如此说道,教室内响起零星的笑声。 我缩起身体环视教室一周。因为不管怎么看,这里都只有十几个人── 然后我发现了。 桌子的数量刚刚好。 根据久留美的说法,她前面的空位应该是我的座位。除了那个空位之外,其他椅子上都坐著学生。全员都到齐了……?我算了算学生人数。一共是十六人。 「我们班只有十六个人喔。」「就算没来上课,你也应该知道班上大概有几个人吧?」 「原……原来如此……」 我假装擦了擦根本没流出来的额头汗水。班上只有十六个人?有这么少吗?真是奇怪。我记得班上应该有三十多个人才对。就算我从入学后就几乎没在班上露面,记忆中的人数也不可能相差超过一倍吧? 「所以快点开始吧。」 「真是的……真拿你没办法,我来帮忙吧。」久留美一脸无力地站了起来。「黑板交给我来写,蓝泽你就……看这里,议题都写在会议记录簿上了。」 「啊……嗯,我知道了……」 「一开始就让久留美当班长不就好了吗?」 一名女学生半开玩笑地说。 「我才不要!我的座号从国中开始就一直都是一号,老是被叫去做一堆杂务。」久留美嘟起嘴巴说:「班上好不容易有个蓝泽,所以我要把工作全推给他!」 难道就因为座号是一号,我就被选为班长了吗?想到这里就让我感到绝望。这样一来,就算我在选班长那天有来上课,不是也会落得同样的下场吗? 没办法了。 我看向摆在讲桌上、贴著「一年b班」标签的水蓝色会议纪录簿。虽然我不是很清楚该怎么做,但还是先想办法度过这个难关赶快回家,然后认真思考是不是应该从明天开始拒绝上学吧──就在我拿起纪录簿的那一瞬间。 我听到钟声响起。 虽然旋律相同,但那是让人感到非常不愉快的刺耳声音。而且声音还越来越大声。我看向扩音器查看情况。班上的同学们也绷著一张脸环视周围。脑袋隐隐作痛,感觉像是被人用铁锤直接敲打头盖骨一样。音量变得大到就算用双手摀住耳朵也遮不住,我咬紧牙关趴在讲桌上。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钟声停止了。 我抬起了头。 头盖骨内侧还在阵阵抽痛,脑袋昏昏沉沉。双眼也有些模糊,让周围的景象看起来变得昏暗……不对,是真的变昏暗了。窗户玻璃外面的天空变成一片浓灰色。刚才明明还是晴天啊…… 同学们全都从椅子上跌落,倒在桌子之间的地板上。微弱的呻吟声四处响起,趴在地上的同学们轻轻抽动了几下。也许他们全都因为刚才的巨响昏过去了吧。 「呜……呜……」 「……呜。」 学生们一个接著一个睁开眼睛,用手抓住桌子试著撑起身体。久留美在我脚边痛苦挣扎。当我蹲下去准备扶她起来时,强烈的绿色光芒突然刺进我的上半部视野。 「……呜!」 我闭上眼睛,还用手挡在前面。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道绿光并没有从视野中消失,依然在一片黑暗之中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怎么回事? 我睁开眼睛环视周围。不管转头看向哪里,那道横长形绿色光条总是占据著我的上半部视野,浮现在眼前两公尺左右的地方。我还以为自己的眼睛出状况了。虽然我后来就知道这是直接传送到视神经的影像,但此时的我并不晓得这件事,只能拚命想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仔细一看,那道光条似乎是文字。而且是英文。 restart the game 读起来就是这样。 ……重新开始游戏……? 文字碎裂成无数光点后,就散落在视野的边缘,变成框线与一堆密密麻麻的数值。我的脑袋已经一圑混乱,趴在讲桌上半张著嘴,傻傻盯著在视野中跳动的数字、英文字母、圆圈与直线。 同学们纷纷站了起来。一名男学生开始咒骂。 「……今天的游戏也未免太早开始了吧?班会还没开完耶!」 另一名男学生一边抓抓头发一边说道。 「所有人都醒著吗?」「点名!」「快确认装备和剩余弹药。」「等等,装甲值和上次游戏结束后没有两样耶,太狠了吧!」「别多说了,快点搜寻敌人!」 在杀气腾腾的话语此起彼落的教室中,我茫然地呆站在黑板前方。我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其他人好像都很熟悉这个异常状况。 「啊!」旁边的一名男学生看向我这边,突然叫了出来。「蓝泽果然就是司令官!」 「真的假的!」「果然是这样……」「因为班长一定会是司令官。」「糟透了……」同学们走过来围绕著我,我紧张地倒退两步。 「蓝泽,刚才嘲笑你是我不对!」「我们只能靠你了。」「我会改口叫你蓝泽老大,拜托你原谅我吧。」「我不知道你是司令官,真的很抱歉。」 男学生们的态度急遽转变,让我吓得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那个……呃……司令官?不对,现……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有人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校舍就开始剧烈摇晃。吵杂的摇晃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让女学生们发出小小的惨叫声。是地震吗? 「糟糕,没时间了。」一名男学生如此说道。 「喂,有间,带蓝泽到屋顶上,顺便跟他简单说明一下现在的状况!」 「为什么是我?」久留美嘟起嘴巴。 「你的座号是二号吧!」 「真是的……结果还是因为座号啊……」 久留美抓住我的左手腕。我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视野左上方浮现出白色的文字。 1b ander 司令官──我是这个一年b班的司令官? 「好啦,蓝泽,我们走吧!」 我再次被她拉著手来到走廊。其他班级的学生们也慌慌张张地在走廊上奔跑。视野中的各种绿色图表没有消失。在其中四处闪烁的红色文字让我感到有些不安。 「听好,蓝泽,你是我们班的首 领!不要说那么多废话,赶快搞清楚状况,然后马上给我认真工作!」 「……状况?」 我们冲上楼梯,推开通往屋顶的沉重铁门。 已经有好几个学生来到屋顶上,静静瞪著护栏之外的昏暗天空。在久留美的催促之下,我走到护栏旁边,因为底下的光景而倒抽了一口气。 原本应该在学校外面的民宅、马路、寺庙、墓地、商店街、竹林和树林全都消失了。放眼望去只有荒凉的褐色岩地。我绷紧脖子拉高视线并左右张望。不管看向哪里都一样。只有岩石的荒野一直延续到地平线的尽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混乱程度已经来到最高点。有一瞬间甚至连平衡感都差点消失。感觉好像只要用一根指头在我背上轻轻一推,就能把我推进黑暗的无底深渊。 「听我说,蓝泽。」 久留美压低音量的说话声传进耳中。她明明就在旁边,声音听起来却像是来自远方。 「话先说在前面,其实我们也不是很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场游戏……呃……已经是第六次了。」 我注视著久留美的侧脸。她默默凝视著护栏外面的荒野与阴暗天空的交接之处。 「你应该也可以在视野的这一带──」久留美伸手指向自己前方。「看到很多东西对吧?就是绿色的文字和数字。那是燃料与兵器的资料,还有雷达图。」 我咽下口水并点了点头。原来久留美也看得到啊……不,是其他人也都能看到吗? 「虽然我们完全搞不懂为什么必须参加这场游戏……」 久留美伸手在空无一物的空间摸索。就在我看到她的指尖出现不断闪烁的发光四角形时,让我怀疑起自己眼睛的事情就在下一瞬间发生了。久留美的掌中突然出现某种细长的棒状物体,其两端一边延伸一边不断分歧变形并被新的外壳包覆,最后变成和她的身高差不多的长度。 她手握的地方已经变成往斜前方伸出的握把。手指也扣在扳机上。 那是一把巨大的枪炮。因为枪身是用不像金属也不像塑胶、散发著不可思议光泽的素材制成,而且到处都装著奇怪的零件,所以看起来有点像是前卫艺术的雕刻作品,不过从枪身整体散发出来的魄力确实是兵器独有的肃杀之气。 那东西确实是从空无一物的空中出现。不可能会有这种事才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在嘲笑著我的常识。 游戏。就只有这个词汇让我勉强能够理解现况。 久留美把炮身靠在护栏上,让炮口朝向低垂的乌云,然后继续说了下去。 「每周一次,这场游戏会在放学后突然开始。学校里会被放进这些东西,没有全灭它们就不能回去。」 「……全灭?」 全灭什么? 当我回过神时,屋顶上的其他学生──还有二年级生和三年级生──也和久留美一样从空中接连拿出魄力十足的机械,用俐落的手法举了起来。虽然各形各色的类型都有,不但有状似圆盘的类型、用双肩扛著的类型,还有几乎包覆住全身的类型,但每一具机械的素材和细部零件很明显都是共通的。也许是因为实际重量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重,应该只是寻常高中生的学生们,全都轻而易举地操控著和自己身体差不多大的兵器。 游戏。因为这是游戏吗……? 「有反应了。方位二二七。」某人大声喊道。在我的视野中,位于右侧的网格部分突然迅速放大,并且开始扫描地形。 「……好大。」「全长十八公尺……而且有三只吗?」 「不,我看到第四只了。」「它们正在接近吗?」「大概再过一分钟半就会到了。」 「太快了吧。」「四只……我们有办法解决吗?」「之前打两只就已经──」 紧张的话语在屋顶上此起彼落。我们头顶上的云缓缓飘向北方。 正在接近……什么东西正在接近?我能清楚感觉到自己猛烈的心跳。 「听好,蓝泽,你是我们班上的司令官,所以绝对不能被干掉。」 久留美在我背上拍了两下。 「被干掉……被什么干掉?」 她指向地平线。 「虽然我们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红色的警告讯息在视野中闪灿。兵器的安全装置解除声同时响起。楼下传来学生们的脚步声和叫人保持警戒的声音。 没多久后── 那东西从地平线的另一端出现了。 刚开始时,那是一道有如白色斑点般的影子。那东西很快就一边吞蚀掉岩石大地的褐色和阴沉天空的灰色一边巨大化。当我明白有某种庞然大物正以惊人的速度接近这里的下一瞬间,那东西已经耸立在我眼前,像是要压垮我般占据了整片视野。 虽然看起来像是四只脚的野兽,也像是蜘蛛,也像是蜈蚣,也像是趴在地上爬行的人,但那东西什么都不是。裸露在外的肌肉和肌腱上沾满湿黏的体液,发出恶心的光芒。多关节的脚毫无秩序地从身体伸出,深深插入大地。虽然看不出头部在哪里,但身体表面到处都长著类似眼球的器官四处张望。我们应该完全没有可以形容那东西的词汇才对,可是── 那东西拥有一项明确到不能再明确、庄严到可怕的地步的外表特徵。根本没有让人看错的余地。从那东西身上八成是背部的地方,伸出了一对直冲天际、彷佛要拨开乌云般的翅膀── 那是一对纯白的翅膀。 久留美用颤抖的声音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我们都称呼它为『天使』。」 第二章 满身大汗地醒过来后,我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 我掀开毯子挺起身体。呼吸不太顺畅。身体微微发热。从窗帘缝隙射进来的阳光刺得眼睛好痛。 我翻过摆在枕头旁边的智慧型手机一看……上午七点。 现在是早上。 ……早上? 那是一场梦?原来是作梦吗? 我把双腿从床上移到地板上,深深叹了口气。原来是梦啊。我想也是,学校周围变成一望无际的荒野,凭空出现巨大武器,而且还被那种比校舍还要巨大的怪物袭击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我在这时陷入沉思。 那从哪里开始是梦境呢?我从早上开始逐一回想昨天发生的事,起床、吃早餐、上学、在校舍后方听音乐打发时间……然后……对了,班上那名女孩跑来找我。我记得她叫做……有间久留美对吧?我被那女孩带到教室,要求担任大班会的司仪── 而那场「游戏」就在这时候开始了。 奇怪。从早上开始的记忆完全没有中断之处。而且我也没有自己回家的记忆。 难道从起床去上学的地方开始就已经是梦境了吗?这样就说得通了。再说,班上同学也不可能会专程来找我。 「绯色!绯色,快起床!已经超过七点了喔!」 门外传来老妈的声音,让我从床上摔了下来。 「已经起来了啦!」我大声回答,然后赶紧脱掉睡衣换上制服。 话说回来,真希望她不要这样大声呼喊我的名字。这里可是公寓,要是被隔壁邻居听到该怎么办? 我准备离开房间时才发现书包不见了。难道我没把书包带回家吗?真奇怪? 我再次回想昨天发生的事,被久留美拉到教室时,我手上确实拿著书包。难道书包还放在教室吗?不不不,那件事不是一场梦吗?这么说来,书包到底在哪里? 继续想下去也无济于事,于是我踏出家门并跳上脚踏车。因为不想遇到班上同学,所以我想在其他人之前早一步前往教室确认书包的下落。 我把脚踏车停在校门旁边的停车场,仔细观察校舍正面。 没有损毁。就连崩塌的痕迹都没有。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被怪物打坏的是我梦中的校舍。那并不是现实。 一年b班的教室里还没有人出现。我松了口气,走向自己的桌子。书包就挂在桌子旁边的挂钩上。 虽然成功找到书包,但我的心情有些复杂。我不记得自己有来到教室。也就是说,昨天被久留美带到教室这件事并不是一场梦吗? 「咦?蓝泽?」 被人从身后搭话,让我吓到膝盖撞上桌子。 回头一看,表情比我还要惊讶的久留美就站在那里。 「……干……干么……用不著吓成那样吧?」久留美这么说:「你之前明明一直跷课,怎么会突然想回来上课?」 插图007 「咦?啊……不……那个……」 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回给她暧味不明的话语。 「算了,你肯来也是好事,这样座号二号的我就不会被硬塞一堆杂务。如果有你坐在前面,我上课时也更方便打瞌睡。星期三是每周召开大班会的时间,你可要像昨天那样做好自己的工作喔?」 我注视著久留美的胸部。大班会……像昨天那样…… 那些事情果然不是梦。那我昨天到底是怎么回家睡觉的? 「这可不代表我希望你来上课喔。」 久留美突然双颊一红,用粗暴的语气说: 「大家都说我是你的监护人,真的让我非常困扰!就算你没来上课,我也不会再去找你了喔!」 「……嗯,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她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啊?就在我觉得奇怪时,又有几名女学生走进教室。 「久留美早安。」「早安。」「咦,你又跟蓝泽在一起呀?」「两人独处耶。」 女学生们轻声窃笑,久留美满脸通红地从椅子上猛然起身。 「才不是这样!这只是偶然!」 「久留美的温柔照顾让跷课学生乖乖来上学了耶。」「真厉害。」 「我才没照顾他!不要说得像是我捡到小猫一样!」久留美愤慨不已,然后转过头来跟我说:「猫比你可爱多了。」 关我屁事。这家伙到底想怎么样? 在我张皇失措的同时,有越来越多的同学走进教室。男生和女生几乎都到齐了。 「昨天班会发的问卷你写好了吗?」 「不可能写好吧。」「我根本不知道高中三年的目标是什么意思?」 「『交男朋友』怎么样?」「不错喔。」「我才不想被男生这么说!」 大家都正常地谈论著班会的事情,我鼓起仅有的一点勇气,畏畏缩缩地询问久留美。 「那个……昨天班会的结果如何?」 久留美露出看到白痴般的表情。 「交代完学生会的预定行事,然后把问卷发下去就结束了不是吗?负责主持班会的人不就是你这个班长吗?」 「啊……这样啊。我想也是。」 那场「游戏」果然是一场梦。也许是因为开完班会太累,我回家后马上就倒头大睡,记忆才会变得一团混乱。真是糟糕,难道我心中隐藏著那种愿望吗?虽然我完全无法融入班级,但只有在学校面对怪物的威胁时才有机会参加班上活动的梦也未免太凄惨了吧。 「咦?蓝泽今天也来了啊?」「真的耶。」 男生们似乎也终于注意到我的存在。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已经放弃人生了吗?」「我也好想每天快快乐乐地跷课啊。」 一堆笑脸同时看了过来,让我忍不住低下了头。 「该不会是因为有间的温柔关怀吧?」「嗯嗯,有些人确实会因为这样而有所误会呢。」 「关我什么事啊!」久留美生气了。 我拚命注视著木头地板的接缝,心中满是后悔。如果找到书包马上离开教室就好了。我感到班上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我有一种想要为自己一早来到教室的事道歉的冲动,但要是为这种事道歉,恐怕会被取笑得更厉害吧。我该怎么办才好?要是现在跑出去,八成又会被投以奇异的眼光吧。 预备钟声响起了。 「第一节课在生物教室上喔!」「糟糕,我没带课本!」 「不快点过去不行,那个老师超容易发飙的。」 教室里满是椅子的碰撞声,班上同学全都站了起来,抱著笔记本和课本走向门口。要换教室了……趁这个机会逃到校舍后面吧。当我坐在椅子上如此盘算时,久留美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肩膀。 「蓝泽,你在发什么呆啊?要去生物教室了!」 「啊……嗯……我知道了。」 多亏了鸡婆的久留美,我失去了偷偷跷课的机会。我怀著忧郁的心情随著久留美离开教室。 一年b班有十六名学生,残酷的是十六除以五的结果是三余一。 在摆放著大型实验桌的生物教室中,除了我之外的同学们都已经分成五人一组的小组各就各位。在犹豫许久之后,我在空无一人的桌子找了个位子坐下。希望不要有人注意到我。我一边祈祷一边打开课本。 话说回来……我环视生物教室。 实验桌是六人桌。在我的记忆中,第一次上实验课时应该是分成六人一组的小组,难道我记错了吗?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可能因为还有空位,就装作若无其事地混进其他小组。 开始上课后, 因为一直都有非做不可的事,所以这堂实验课让我觉得相当自在。老师似乎也忙著说明实验步骤,没时间理会我这个三周没来上课的不良学生。我一个人准备显微镜,在载玻片上摆好洋葱切片,接著放上盖玻片完成观察样本。四处看看后,我发现只有我的小组──虽然只有我一个组员──显然比别人更早完成作业。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这不是分头工作就能迅速完成的作业,而我没有和别人说话,默默地专心做著自己的工作。 「咦?蓝泽,你已经完成了吗?」 隔壁桌的男学生探头看向我的显微镜如此问道。 「那这个可以给我吗?因为我们不太明白该怎么做。」 「咦……?啊……嗯……拿去吧。」 他毫不客气地拿走我完成的观察样本。 「敷岛,你这样会不会太蛮横了啊?」其他组员浅浅一笑,看著我如此说道。 「因为蓝泽看起来就很擅长这种事情啊。」 名叫敷岛的男生一脸不以为意地把我的观察样本摆在显微镜上。其他女组员也瞥了我一眼,但只有微扬嘴角,没有多说什么。 算了。反正我也不赶时间。我从讲桌拿来新的玻璃片和洋葱切片,重新开始制作样本。 我偶然抬起头,发现坐在隔壁的隔壁桌的久留美正在瞪我。 「你怎么不生气?脑袋坏掉了吗?」 当我们结束实验课准备回到教室时,久留美立刻跑来质问我。 「为什么我要生气?」虽然我想这样反问,但总觉得这样会让她更不开心,所以我把来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呃……这个嘛……那又花不了多少功夫……」 「你被人当成小弟差遣了耶!」 你不是也把我当成小弟差遣吗? 「看到你就让我一肚子火!我是无所谓啦!不管你要当奴隶还是当狗都与我无关!」 「没那种事啦……」 「我是猫派喔!」 关我屁事! 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后,久留美就迅速进到教室了。 因为久留美今天一直像这样跑来纠缠我,让我找不到逃出教室的机会,直到午休才终于得以解脱。我懒得参加福利社的面包争夺战,饿著肚子跑到图书室。 宁静的空气让微微发烫的肌肤感到舒服多了。我背靠书架呼了口气。我们学校的图书室不知为何总是看不到担任管理员的老师,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天堂。果然还是独处最让我感到自在。 不过这里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背后传来声响。我绕到书架后面一看,正要从书架拿出书本的未咲转过头来愣住不动。 「啊……」 那是我推荐给她的长篇恋爱小说。而且她正要伸手去拿的是第八集。注意到我的视线后,她赶紧把书推了回去。 「别……别误会。我只是在整理书架!」 为什么要解释?看那部小说不是那么见不得人的事吧?都读到第七集应该早就明白这一点了吧? 「抱歉。我会离开,你慢慢看吧。」 「我才不会看!我也正准备离开!」 经她这么一说,我反而觉得更过意不去了。 「……谁叫你总是……在我来的时候出现……」 未咲垂下视线,不满地小声嘀咕。 因为学校里没有太多可以独自打发时间的地方,所以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无法避免的偶然。 虽然说要离开,但未咲并没有展开行动。沉默突然造访,我尴尬地后退几步假装找书。结果她不打算离开吗?果然还是我离开比较好吗?尽管只要老实这么问就好,但我就是没办法向她搭话,无论如何都会感到不太自在。 因为未咲也有出现在我昨天梦到的那场「游戏」里。 要是跟她说话,我说不定会一个不小心脱口说出「昨天真是谢谢你了」这种话,所以我开不了口。那是梦里发生的事,她应该也听不懂,要是跟她说明肯定会被当成白痴。 未咲终于走向图书室的出口。可是,就在她即将走过我身边时,却突然停下脚步说: 「……昨天……」 「──咦?」 「你昨天犯了太多不必要的失误。完全不行。那种打法很快就会要了你的命。」 我站在原地,茫然地注视著未咲的脸。 「击出刺针时必须在脑海中假想敌人的动作,让双方的相对速度接近于零,然后尽可能以直角朝向敌人皮肤发动攻击。明白了吗?」 当她走出图书室,脚步声远到听不见时,我才终于回过神来。虽然我赶紧跟著冲出图书室,但走廊上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我感觉自己的大脑好像快要变成汗水从耳朵喷出来。 难不成……这怎么可能── 我背靠著图书室的门,回想起「游戏」中发生的事。 * 北校舍的屋顶上充满了学生们紧迫的呼喊声和脚步声,以及固定炮台的运作声。叫个不停的警报甚至让我感到头痛。投影在视野中的雷达图上有红色的光点在闪烁。逐渐逼近雷达图中央的那个红色光点所代表的意义已经无须怀疑了。 耸立于前方的巨大黑影。蠢动进逼的四肢和地鸣。 那到底是生物还是机械?虽然肌肉和肌腱的活动方式像是生物,但身体表面却发出金属般的光泽,而且不断转来转去的眼球还像是探照灯一样射出光芒。不过,就只有从背部──虽然我不太确定那是不是──长出的两对纯白器官,是我们非常熟知的东西。那是被柔软羽毛包覆住、和鸟一模一样的翅膀,而且美丽得像是某种恶劣的玩笑。那翅膀的长度几乎和身体一样,缓缓地拍个不停。我完全失去远近感,根本看不出那怪物的大小和距离。不知道它有没有比校舍更大? 「看到另一只了。」 「两只好像都是虫型。」 「弱点在侧腹可不好对付啊……」 学生们议论纷纷。在逼近眼前的那只怪物后方远处,确实还有另一对翅膀在左右摇摆。而且也和雷达图上显示的红点位置一致。 「呜哇……感觉好恶心……」 身旁的久留美如此说道。 「那东西的表面又湿又黏,近看真的很恶心。如果我也是远距离型战士就好了……」 右边传来惊人的巨响。我吓得转头一看,从屋顶角落伸出的固定炮台已经开火了。交织著曳光弹的鲜红炮火撕裂天空,击中「天使」的体表,发出浓密的白烟。这似乎拖慢了它的脚步。 现在真的是──用实弹在战斗吗? 当惊讶得说不出话的我环视屋顶时,更惊人的事情发生了。 「我先去侦查了。」 「好好掩护喔!」「快点叫司令官过来!」 几名拿著步枪的男学生一脚踩在护栏上,将身体往上一拉,就这样越过护栏跳到空中。 「──咦?」 我差点叫了出来,但立刻就把声音吞回喉咙。 因为他们的身体并没有就这样向下坠落,反而猛力地跃上更高的地方。 他们飞起来了──不,应该说是跳起来了才对。 他们踢向飘浮在空中的隐形踏台,一边左右跳跃一边跳往「天使」有如巨树般的前脚。 久留美发现我看到傻眼,好心为我解释: 「所有人都办得到喔。我行,你也行。」 「咦──?」 久留美在我眼前垂直跳起。她明明只是轻轻踢向水泥地板,却跳得比我整个人还要高,而且还在空无一物的空中再跳一次,放慢速度在我眼前再次著地。 我惊讶得说 不出话,畏畏缩缩地看了看我和她的脚,也观察了周遭学生们的脚。极为普通的长裤、裙子、长袜和室内鞋。没有装上任何特殊装置。不对,光靠装在身体上的机械,绝对不可能让人像那样在空中跳来跳去。 我再次看向护栏外面,正在跳跃的学生们的身影,已经变成有如棉絮般的小黑点,团团围绕著「天使」脚部的根部。 就在这时── 「天使」发出湿黏光芒的体表各处突然出现许多道裂缝。 「冲击波要来了,快点离开!」 某人如此大喊。久留美把我的脑袋压低,整个人趴在地板上。搞不清楚状况的我也跟著身旁众人一起趴下。 裂缝──打开了。 一如其名的血盆大口打开了。「天使」身上的每个地方都出现红黑色的裂缝,大大地张了开来,就连里面的獠牙也清晰可见,让我不禁背脊一寒。 「蓝泽,不可以抬起头!」 久留美大声喊道。下一瞬间,强大的压力立刻从正面打在我脸上,把我从地板上掀起来,整个人吹向后方。要不是撞到楼梯间的门,我恐怕会就这样飞越屋顶另一端的护栏,头上脚下地摔落到十多公尺底下的地面。 在彷佛要把全身拆开的剧痛中,我勉强厘清了目前的状况。「天使」身上的几张嘴巴发出叫声了。那个异形的咆哮声变成冲击波袭向四方。 我爬了起来。 「蓝泽,你还好吗?」久留美从地板上爬起来,回头看向我这里。「所以我才叫你别抬起头嘛。真是的……」 「抱歉──」 就在我试图爬回她身旁时,正好看到护栏之外的景象。爬到「天使」身上的学生们像是被烟熏到的蚊子一样摔向地面。 「……啊──」 「在近距离被击中了吗?」「这下糟了。」 现场发出几道悲痛的喊叫声。 接下来看到的景象让我不太愿意想起。可是,那段记忆已经深深烙印在脑海中无法消除。 摔落在岩地上的其中一名学生摇摇晃晃地努力起身。巨大的黑影覆盖在他身上。「天使」压低身体,把其中一张打开的嘴巴靠向地面。 之后回想起来,我这时已经在无意识中强化了自己的视觉。一切彷佛都像是发生在眼前一样清晰。 我看到从每一颗都比人类身体还要粗的乱齿之间,伸出了不停颤动的紫色舌头。我还看到男学生被紫色舌头缠住身体,一边挣扎一边被拖进嘴里。我还看到他的身体被牙齿压碎,鲜血飞溅在岩地上。 「呜哇!」「被吃掉了!」「有一个人被吃掉了!」「是谁?」「是二年b班的──」 在开始过热的意识中,周遭学生的交谈声像是爆裂开来般不停回荡。 他被吃掉了。 被吃掉……? 在发出沉闷摩擦声的同时,「天使」的脚深深刺进岩盘,再次撑起它的巨大身躯走向这里。 虽然每张嘴巴都紧紧闭著,看起来就和体表上的皱纹没有两样,但就只有吞下那名男学生的嘴巴让人一眼就能找到。因为上面沾著大量鲜血。 我觉得自己的胃和喉咙都快要揪成一团了。 他被吃掉──死掉了吗? 「糟糕,又有两个人倒下了。」「会被吃掉喔,快点启动推进器逃跑啊!」 「我可没听说天使的嘴巴有这么多啊!」「不知道距离下一次冲击波还有多少时间……」 我紧咬著痉挛的嘴唇环视周围的学生。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的表情这么平静?同校的学生被怪物咬死了耶?那怪物正走向这里喔? 固定炮台再次开火,击中「天使」的脚边,岩石爆裂开来,砂尘飞向天空,巨怪仰起身体,在空中挥舞自己的脚。我看到怪物被打断了几只脚,喷出鲜红的体液。最后巨怪瘫倒在岩石上,这股冲击化为强烈的地震袭向校舍。其中一只脚断裂迸飞进校园,压垮了位于校舍边缘的物理实验室。瓦砾像雨水般落下,中庭的学生们发出惨叫四处逃窟。 在一阵特别大的摇晃后,我再次看向护栏外面。被鲜血淋湿的肉块发出白烟倒在岩堆之中。 解决掉了吗? 不,还没── 「天使」的巨大身躯到处都在微微颤抖。腿上满是鲜血的切断面不断蠢动,长出像是骨头般的东西,闪闪发光的肉逐渐覆盖在上面。 「已经开始再生了。」某人咬牙切齿地说:「敌人再过两三分钟就会恢复行动。」 「弹幕太薄了!」「叫三年级的枪手过来,没有三连装炮不行啊!」 炮手们大声叫喊。一想到要是没能挡下那怪物,让它抵达校舍的后果,我就感到毛骨悚然。钢筋水泥应该也会被它轻易踏平吧。 「久留美,情况如何?」「喂,敌人已经来到这么近的地方了喔。」 我听到声音回头一看,我们班上的几名男女学生正好通过楼梯间的门踏上屋顶。看到「天使」的所有人,脸上全都闪过一丝畏惧。可是我心中的疑惑依然继续膨胀。 「有五个二年级生跑去威力侦查,结果被吃掉一个。」久留美如此回答。 「要是能躲在敌人脚底下慢慢接近……」「先用步枪射瞎眼睛比较好吧?」 为什么他们这么缺乏紧张感和恐惧?真令人难以置信。明明有人丧命,但他们为什么能一脸稀松平常地讨论对策? 「虽然现在还能挡住敌人,但情况不太妙。」 久留美一边擦去脸上的汗水一边说: 「要是在这个距离挨了下一发冲击波,校舍就完蛋了。」 「那我们上吧。」「因为我们这次也有司令官了。」 男生们如此提议,还偷瞄了我一眼。就在我因为不明白他们所说的话而感到困惑时,班上同学们也接连凭空取出自已的枪。每把枪都和久留美的一样,由一堆装饰过多的奇妙零件所组成。 「等等,你们要去哪里?」我在混乱至极的情况下开口问道。 「那些家伙有弱点。」久留美说:「身上的某个地方肯定有奇怪图案的斑点。如果不把刺针打进去就绝不会倒下,所以每个班级都会先派人前去找出弱点的位置。」 「……刺针?」 「就是只有司令官能使用的武器。快点拿出来吧。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就是只有你才能给敌人最后一击。」 「如果你不解决敌人,我们就得不到分数。」 「拜托你了,因为司令官之前都不在,所以我们几乎都没能参战。」 「记得开启视觉连结喔,一旦我们找到弱点就会立刻离开,在后方用射击掩护你。」 虽然我已经几乎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但我还是有一个问题非问不可。 「那……那个……虽然我完全搞不懂状况……可是你说侦查……你刚才没看到吗?有人被吃掉了喔?还……还流了那么多血……」 「我看到了。」久留美耸了耸肩。「这就证明在不清楚敌人战力的情况下迎战的风险实在太高。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全方位冲击波。」 我的困惑慢慢转变为愤怒。 「我……我是说……为什么你能这么平静?有人死掉了耶?」 冰冷的视线集中在我身上。 「没死啦。」一名男生语带不耐地回答。 「……咦?」 「不会死。只会从游戏退场而已。」另一名女生用傻眼的语气这么说。 「这是游戏,超级逼真的游戏。只要游戏结束你就明白了。因为死掉的人也会若无其事地来上学。」久留美一边耸耸肩膀一边这么说。 我只能半张著嘴,轮流看向远方的「天使」和眼前的同班同学。 游戏。只是场游戏。不会死人的游戏。 「话说回来,蓝泽,赶快把刺针拿出来啦!」一名女生用严厉的语气说道。 「……就算你叫我拿出来……」我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真是的!」久留美鼓起脸颊。「这一带应该有出现指令键吧?」 她稍微举起右手,用指尖在空中画出一个椭圆。我这时才终于发现,在投影在视野中的雷达图下方,有几个纵向排成一列的暗绿色方块。从上面算来的第四个方块显示著这样的文字。 stinger 我轻轻举起手,用手指触碰方块。 绿色方块亮了起来,左边又出现了两个方块。 「……现在又跑出ander和soldier这两个按钮……」 我话才刚说完,久留美等人立刻脸色大变。 「选司令官才对!」「千万别选士兵!」 因为他们的表情太过可怕,所以被吓到的我照著指示乖乖按下ander。 下一瞬间,我感到右半身多了一股重量,差点跪了下去。 出现在右手掌中的手电筒般大的金属棒逐渐伸长、膨胀、展开,转眼之间就变成约有三公尺长的外型粗犷的巨大装置。 我实在不觉得像我这样柔弱的家伙能单手拿起这种东西。这东西的重量应该不下数百公斤吧。可是,我确实只用右手就握住了这东西的握把,与地面保持平行地将它提起。 仔细一看,变粗的枪身部位有四个地方装著小型喷嘴,喷出蓝白色的火焰,让装置能够停留在空中。 插图008 这应该是武器吧?从炮口伸出一根和我的腰围差不多粗的巨大金属桩的尖端。没错,是桩。 与其说这是枪炮──倒不如说是打桩机。 「这不是拿出来了吗?」 久留美笑著拍了拍我的上臂。 「那我们出发吧。」 我斜眼往下一看,校舍屋顶正逐渐消失在遥远的后方。我明明只有轻轻踹向地板而已,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身体彷佛要被风压和g力压扁,右手感觉起来也快要被刺针的重量从肩膀扯下。这不是现实,只是游戏。我这么告诉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脚尖,然后再次踹向虚空。横向的加速度让背骨喀喀作响,把我的身体继续拉向上方。 「天使」被油膜覆盖住的巨大身躯像是岩石般耸立在眼前。脚部的切断面一边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一边长出新组织,将利爪刺进岩盘,试著撑起自己的全身。总觉得其中一颗闪烁著红色污浊光芒的眼睛似乎看到我了。我吞下苦涩的口水,踹向空中往旁边跳。我看到沿著化为陡坡的脚,向下奔往「天使」身躯的久留美等人的背影。他们一边开枪射断袭向自己、有如粗大鞭毛般的副肢,一边成功抵达躯干。 『找到了!』久留美的声音透过无线电回路直接在我脑袋中响起。『蓝泽,有看到吗?那个图案……就在三只脚的正中央!』 我的视野中插入了她的视觉情报。那是「天使」后方长著三只脚的根部。在硬质化的体表上有好几个黑色斑点……一共有十个。十个黑色星星被排成某种几何学图案了。 那就是──弱点吗? 『把刺针打进那个图案的正中央!』 『我们会一边撤退一边掩护你。』 男生们的声音也插了进来。我看到在和山一样巨大的黑影对面,有好几道穿著制服的身影高高跃起,朝向下方发射蓝白色的炮火,把正准备打开的嘴巴射得鲜血四溅。 我赶紧连续踹向空中两次拉高高度,赶往同班同学聚集的地方。往下一看,「天使」用已经再生完毕的前脚拖著身体,准备看向我这边。我在它的后脚根部看到久留美用漆弹打上的黄色标记。 黑色斑点组成的图案宽度恐怕还不到两公尺。 居然要我准确射中那种地方…… 『蓝泽,动作快!』『要是被冲击波击中就糟了!』 我回过神来,把刺针拉向身体并踹向空中。在「天使」抬起分岔成两只的脖子之前,我就已经利用坠落的速度绕到它后面了。 『我们会烧光触手,你就趁机在它身体上著地,然后冲向弱点吧!』 声音深深刺进我的意识之中。已经没有时间可以犹豫。在我下降的同时,湿滑的肉也立刻逼近,转瞬之间就完全占据我的视野。在著地的前一刻,粗大的脚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挡住去路。我来不及改变降落的轨道,从侧面被直接击中,重重摔在它的身体顶端。刺针的坚硬炮身深深陷入我的侧腹。 「……呜哇!」 嘴里充满灼热的味道,我身上沾满黏液,在「天使」的体表上翻滚。我之所以没有就这样滚落到地上,是因为刺针前端的桩在最后关头深深刺进它的肉里。 世界大幅倾斜。 「天使」已经完全挺起身体。我用双手抓住化为不稳定栖木的刺针炮身,整个人吊在半空中。全身都在晃动,天空一下转向左边,一下又转向右边。 我会摔下去,重重撞在岩石上摔死。恐惧让此时的我忘记在空中跳跃的方法。某人在脑海中不断呼唤我的名字。我看到湿黏的肉壁上出现好几道裂缝,同时露出里面的獠牙。我想起那名被咬碎的学生,紧张到全身都动弹不得。 会死。我会死在这里。就算是游戏又怎么样?我就要被咬成碎片,变成鲜血淋漓的肉块死掉了啊! 就在我因为绝望而准备闭上双眼时── 「──让开。」 少女平静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 虽然来不及回过头看,但人影很快就覆盖住我的半边视野。撕裂天空的声音响起,眼前闪过一道雷光,击中距离最近的怪物嘴巴。被打得坑坑洞洞的红黑色舌头断裂开来,一边蠕动一边向下坠落。 「天使」的身体停止倾斜。 我终于见到声音的主人。 有一道奇怪的人影踩在怪物脚部的根部。黑色长发从装甲的隙缝露出,被爆炸气浪吹散开来。长发轻轻缠绕在耳机上,在空中优雅地飞舞。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 是未咲。 她身上穿著一座要塞──这是我见到她时最先冒出的感想。由装甲、弹匣和球状关节结合在一起的榴弹炮、三连装炮和各式各样的长短步枪。数量惊人的热兵器像是猛禽的翅膀般包围著未咲的纤细身躯。在一脸愕然的我面前,这些兵器的枪身彷佛拥有自我意志般动了起来,接连朝向四面八方开火。 血雾在烈风中飞散。 为了抓住未咲身体而伸出的无数鞭毛、舌头和副肢全被子弹轰成碎片,被风吹散开来。 我已经没办法正常呼吸。难道那么多的武器全是她一个人操控的吗?她连看都不用看就能正确射穿背后的目标。根本就是神乎其技。 未咲双眼注视的目标──是化为陡坡的「天使」躯干中间、三只脚的根部集中的位置、被黄色漆弹标记的黑色斑纹星团。 脚底下响起骨头和肌腱活动的声音,被我们攀附在上面的「天使」躯干再次开始大幅倾斜。天地颠倒过来──它想要倒向地面压死我们! 用脚尖在肉块大地上使劲一蹬后,未咲──拥有钢铁之翼的鸟儿跳了起来。 我死命抓住的炮身前端的金属桩从肉壁脱落。在掉到半空中被热风拂过全身、坠向远方地面的过程中,我确实看到了。 我看到未咲向前伸出的手从前端发出光芒,叫出了绽放杀意的黑色长枪──刺针。我还看到她纤细的手指扣下扳机,然后被 射出的长针像是要贯穿整个空间一样刺进黑色十字斑纹的正中央,一边炸开肉片一边深深钻了进去。 插图009 我的记忆只到这里为止。 就算我试著回想之后发生的事,也只能想起断断续续的记忆片段。我记得自己仰躺在岩石上,因为背后的剧痛而感到身体好像要被撕裂成两半,意识也逐渐远去。我还记得脸上和手上都被灼热的雨滴淋湿。 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在我头上溶解掉落的「天使」肉块。我还依稀听到崩塌的巨大骨骼发出了致命的声响。 然后── 好像有某人抓住我的手,想要把我从地上拉起来。 * 我回过神来,从彷佛身历其境的记忆泥沼中拉回自己的意识。 我用裤子擦了擦满是冷汗的手掌。我环视周围。这里是高中的校舍。图书室前方的走廊。 我走到窗边,看看天空是不是蓝色的。我还打开窗户探出身体,确认可以看到校门外面的马路、寺庙、森林和工厂。 我松了口气关上窗户。 未咲怎么会知道「游戏」的事?那不是我的梦吗? 我抱著一团混乱的脑袋,在窗框下方蹲了下来。即使告知午休结束的预备钟声响起,我也没办法重新起身。 第三章 结果这一天的下午我还是乖乖去上课了。因为我很想知道除了未咲之外,还有没有人知道关于那场「游戏」的事。 因为每到下课时间,久留美的座位就会有一堆男生和女生聚在一起聊天,所以我一边假装坐在前面的座位预习,一边屏气凝神地偷听他们的对话。昨天放学后的事、社团的事、到街上买东西的事,他们说的全是这些话题。枪炮、包围学校的荒野,还有吃人的巨大怪物之类的话题完全没有出现。 那果然是一场梦吧。 未咲之所以会知道我做的梦……难道是因为其实我曾经告诉她,只是自己不记得了吗?还是说,那是我们都读过的小说里的情节呢?我试著勉强说服自己。 下课时,因为二楼的厕所已经客满,所以我跑去三楼的厕所。当我准备回到教室时,一名眼熟的男学生在走廊和我擦肩而过。 我差点就叫住他了。 对方一脸茫然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就一言不发地走进厕所。 对方当然不认识我。我也不晓得他的名字。不过,我曾经见过他。就在那场「游戏」中。他是被「天使」吃掉的二年级生。 想起满是鲜血的牙齿和岩盘,就让我觉得浑身不舒服,赶紧逃到楼梯旁边靠著墙壁喘气。 这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吧,我如此告诉自己。因为不管在梦中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与现实无关。 可是当天放学后,我再次被推落到更深的混乱之中。 那是钟声响起、老师离开教室后马上就发生的事。黑板上方的扩音器发出简单的旋律,紧接著又传出少女的爽朗声音。 『一年b班的蓝泽绯色同学,一年b班的蓝泽绯色同学──』 我吓得站了起来,膝盖还撞到桌子背面。 『请尽速前往学生会室。重复一遍,一年b班的蓝泽绯色同学──』 我慌慌张张地环视教室。不是因为被广播吓到,而是因为绯色这个名字在全校广播中出现。我最讨厌自己的怪名字了。 班上同学的视线集中在我身上。 「蓝泽?」「叫你喔。」 「真稀罕,居然会有人被叫到学生会室。」 「该不会是因为你没做好班长的工作吧?」 女生们纷纷说道。 「啊……嗯,是啊。」 看来没人想对我的名字表达意见,那全是我的被害妄想。我就是这一点不好吧……必须反省才行。 就在我粗暴地把课本塞进书包准备离开教室时,久留美开口了。 「你知道学生会室在哪里吗?」 我猛然惊觉这件事,在门口停下脚步。 这么说来,我还真不知道学生会室在哪里。入学至今已经有两个月了,虽然我熟知可以躲人的好地方,却完全不清楚校舍的内部结构。 「真是的……就在西校舍三楼靠近这边的第一个房间啦!快点过去吧。」 「谢……谢谢你……」 我离开教室后,身后立刻传来女生们的谈话声。 「久留美好机灵喔。」 「真亏你能发现蓝泽的可悲之处。」 不要说可悲啦。会让人想哭耶。 「不熟悉学校内部根本不算是什么可悲之处吧!」久留美帮我说话了。「因为蓝泽的可悲之处还有更多好吗!」 她不是在帮我说话。变得更想哭的我在走廊上拔腿奔跑。 西校舍就像是连接北校舍和南校舍的走廊一样,是一栋长度偏短的建筑物,里面全是视听教室和电脑教室之类的特殊教室。而三楼最前面的房间就挂著写有「学生会室」的教室名牌。 轻轻敲门后,里面便传出年轻女性说「请进」的声音。 「打扰了……」 我战战兢兢地转动门把并向后一拉。 那是一间铺著浅灰色地毯的整洁房间。左右两侧的墙边摆著金属制的简陋书架,前面摆著两张面对面的白色沙发,中间还夹著一张小桌子。里面有一张朴素的办公桌,一名女学生正在用双手敲打笔电的键盘。几乎可说是金发的明亮头发被高高绑起,让鲜明的脸部轮廓更加显眼。伶俐的双眼将视线从萤幕移到我身上。 「你就是蓝泽绯色?」 「……咦?啊……我就是。」 因为绑在她左手上的蓝色臂章上写著「学生会会员代表」,所以这人八成就是学生会长吧。仔细一看,下面还绑著另一条红色臂章。那应该是和我一样的班长臂章吧。 「我是三年a班的姬木薰子。请坐。」 我坐在沙发上后,薰子学姊也从办公桌的椅子上起身,腋下夹著阖起的笔电走了过来。她的身材好到不行。三年a班。她明明只比我大两岁,为什么外表会成熟这么多呢? 我还以为她会在对面的沙发坐下,没想到她居然会直接走到我身旁。她把笔电放在桌上,将脸贴了过来。 「……那个?」 「脱掉。」 「……咦?」 「把衣服脱掉。」 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当我被吓得动弹不得时,学姊直接伸手抓住我的外套衣襟。 「不……不要……等……等一下!」 虽然难以置信,但学姊只用一只纤细的手就完全制伏我的双手,还用另一只手轻易脱掉我的外套、衬衫和内衣。因为寒冷和毫无防备而陷入混乱的我被压倒在沙发上,胸口、侧腹和背部也被乱摸一通,甚至忘记出声求救。 插图010 「你可以穿上衣服了。」 学姊起身离开我身边,把我的衣服丢了过来。 「……你……你怎么突然单方面脱我衣服!」 「单方面?」学姊轻轻歪头。「我也把衣服脱掉就没问题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在调查你有没有受伤。因为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司令官受到那种重伤的案例。不过,看来那果然对这边的生活毫无影响。」 我茫然注视著学姊。学姊在对面的沙发坐下,翘起纤细修长的腿。 「你不快点穿上衣服?」 我回过神来,赶紧把衬衫套在头上。 这人也知道「游戏」的事……?那不是我的梦吗? 「我想,你应该以为那只是场梦对吧?」 我穿好衣服后,学姊突然这么说道。想法被人看穿的感觉让我心头一惊。 「你昨天似乎是初次参战,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刚开始时也是一样。」 「……我们?」 「班上的其他人完全记不得昨天那件事了对吧?」 我表情僵硬地点了点头。 「看著一脸困惑的你感觉还真爽。因为之前大家陷入混乱时,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我也跟著一起陷入混乱,所以没机会享受这种感觉呢。」 这人好像是个有点──不,是相当奇怪的人。说这些话时不带笑容的感觉更是恐怖。 「那……因为我还想多观察一下你不知所措的模样,所以你今天就先回去吧。」 「等……等一下……」 我用双手撑著桌子,往前探出身体。 「请告诉我现在的状况。你知道的比我多吧?」 学姊眯起眼睛,用视线在我脸上来回扫视。 「有求于人时应该展现相应的态度吧?」 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把不满压到心底如此拜托。 「……拜托你告诉我。」 「加上大姊姊。」 她到底想怎样? 「拜托你了,大姊姊。」 「 我可不记得有你这个弟弟。」 「不是你叫我这样说的吗!」 薰子学姊无视于忍无可忍的我,开始自顾自地说: 「根据我的记忆,那场『游戏』是从这个新学期开始的。每周三放学后,全校学生肯定都会被卷入其中。昨天已经是第六次了。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虽然有不少人觉得这场游戏有趣──」 学姊的表情罩上些许阴霾。 「不过没人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我想尽可能收集情报。」 发现自己放下心来,让我的心情变得有些微妙。 冷静想想,这么认真地谈论只能认为是场梦的事情反而比较奇怪。我应该先担心自己的脑袋才对吧。可是不可思议的是,那场「游戏」不是普通的白日梦反而让我感到安心。 这大概是因为──有人可以和我一同分担吧。我不需要独自面对这个烦恼。 「呃……你说的情报是……?」 经我这么一问,学姊拿起笔电,打开萤幕给我看。我倒抽了一口气。 拥有翅膀的异形生物的图片在好几个视窗中分割显示。那是「天使」。外型和我所见到的家伙有些出入。不但只有四只脚,身体也比较短。可是整体的造型非常相似。 「这是出现在第一次游戏中的敌人。」学姊这么说道。「只有出现一只。可是那时我们不知道弱点的事,大家也还在混乱之中,所以花了很多时间才打倒它。损害也非常巨大,南校舍接近全毁。」 学姊在键盘上按了几下切换视窗。下一张图片中的「天使」的身体比较长,还分成好几节,看起来像是蜈蚣,头部有非常明显的十颗星星。 「这是第二场游戏的敌人。有两只,因为体型巨大且动作迟钝,所以被我们顺利解决了。」 第三次……第四次……学姊接连展示「天使」的图片给我看。 第六张图片我也有印象。那是长著一大堆难以形容的多关节长脚的诡异生物。 「那……那个……怎么会有这些图片?你在游戏中拍下来的吗?你怎么把照片拿到这里的?」 「这是我靠著记忆画出来的。」 画出来? 我定睛凝视画面。仔细一看,这的确不是照片,而是用逼真的色彩加上阴影的cg。 「被丢进第一场游戏时,我也随便就认定那是一场逼真的梦。就算在游戏结束后不经意地向旁人确认,也没人记得发生过那种事。」 和我的状况一模一样。这女人也有一点像是正常人的地方嘛。 「可是下一周又被丢进第二场游戏,让我觉得这不是单纯的梦,就尽可能把一切记得的事情都记录下来。这还颇有帮助的。我因此确定那些敌人身上存在著弱点。」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被丢进那种莫名其妙的状况中,她居然才第二次就已经想到这么多了吗? 「真亏你能想到要把这些事情记录下来……」 「你的裸体也被记录下来了。」 「那个不用记录啦!」话说,她到底是什么时候画下来的? 「你的身体挺不错的。尤其是长在背上、排成奇怪形状的痣。」 「请你立刻删掉那些纪录!」 我将手伸向键盘,学姊迅速阖上笔电。 「你可是没进到游戏里也能交换情报的宝贵同伴,我要好好保管你的把柄。」 「你说把柄──」 不对,等一下。我把说到嘴边的气话吞了回去。 学姊刚才好像提到了相当接近核心的话题。 「──就是这个。这就是我最想问的问题。」 我吞下口水继续说道: 「为什么其他人都不记得游戏的事情?」 「原因我也不晓得。」 学姊垂下修长的眼睫毛。 「我反而比较在意『为什么只有我们记得?』这个问题。」 我们。 薰子学姊和我还有未咲。 「回到现实后还记得游戏里的事情的人,就只有司令官而已。」 学姊用手指抵住自己的太阳穴说: 「你已经听说司令官的职责了吧?我看你在昨天的游戏中好像有拿出刺针使用。」 「是……是的……可是我也不是很清楚……」 「那场『游戏』是以班级为单位的团体战。每个班级都有一位司令官。其他人的职称则是士兵。司令官被赋予了几项专属的权限,使用刺针也是其中之一。不过最大的特权是能保留游戏中的记忆。」 学姊再次把手放到笔电上。 「我跟所有班级的司令官都确认过了,目前应该是不会有错。因为──班长肯定会是司令官。打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理由没人知道。」 「那……除了我们之外,还记得那场游戏的人……呃……一共有六个对吧?」 「是七个。」学姊如此订正。「还有那个一年c班的女孩吧?」 未咲。 不应该存在的一年c班的孤独班长。 「剩下的学生全是士兵。只要回到现实,就完全不记得游戏的事情。这你应该也确认过了吧?」 「嗯……是的……」我点头表示同意。 就只有七个人还记得。这不就表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学姊用冰冷的声音说出我的想法。 「你想说,就只有这七个人都梦到那个名为『游戏』的怪梦,其他学生与这件事根本无关对吧?」 「是……是的……」 如果那些全是梦里的登场人物,那现实世界这边的学生们当然不会知道「游戏」的事。这样比较说得过去。 「我当然也想过这样的可能性,而且无法完全加以否定。不过,我还是觉得士兵们应该也是由现实世界这边的学生们负责扮演。」 「为什么……?」 「虽然有几个理由……」 学姊说到这里突然含糊其辞,想了一下后才再次开口。 「你回想一下进到游戏里时的情况。士兵们也记得以前的游戏中发生的事对吧?所以他们才能累积经验,勉强有办法对付敌人。」 我想起久留美和其他同学在游戏中的行动。没错,大家都很习惯那种状况,完全没有陷入慌乱,也很瞭解敌人和武器的事。这八成是因为他们拥有参加前面五次游戏的经验吧。 「所以说,『当游戏结束回到现实后就会忘记游戏的事』,这样的说法并不正确。『一旦离开游戏就会暂时冻结与游戏有关的记忆』,才是正确的说法。」 原来如此。确实是这样没错。 我想起昨天那阵吵死人的钟声结束后,大家从地上爬起来后发生的事。班上的男生们对我说了这样的话。 『蓝泽,刚才嘲笑你是我不对!』 『我不知道你是司令官。』 他们自己非常清楚,知道在游戏重新开始之前,自己的记忆是被冻结的。 换句话说,他们在现实中身为寻常学生的人格,以及进入游戏变成士兵后的人格是一致的。如果真是这样,那「士兵也不是『游戏』创造出来的npc,而是由现实世界中的学生负责扮演」这样的想法就说得过去了。 我大概搞懂状况了。 不过,还是有一大堆我搞不懂的事情。为什么会有这么复杂的规则?那场「游戏」到底是什么?制作者是谁?为什么要把我们卷入其中……? 当我陷入沉思时,学姊突然小声地问: 「那……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咦?」 学姊的双眼 在不知不觉间闪烁著冷冽的光芒。 「关于那场『游戏』,你其实应该知道些什么不是吗?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什么人基于什么意图所为?」 我夸张地使劲摇头。 「我……我不知道啦。你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是唯一一名途中参加者。」 她紧盯著我,让我喘不过气。 「因为从第二次游戏开始,我都会联络所有班级并要求点名,所以绝对错不了。除了你之外,全校学生都有参加。为什么就只有你不用参加?」 「不……我……就算你这么说……」 「你是不是知道某种重要的操纵方式?」 「我……我不知道啦!」 学姊的表情有点可怕,所以我拚命辩解。 「那个……会不会是因为我一直没去上课,大班会也没参加,平常总是躲在图书室或体育馆后面打发时间啊?只要游戏开始时不在教室就不能参加……」 学姊的表情越来越险恶,用双手撑在桌上探出身体,然后一把揪住我的领口。 「这种程度的事情我早就实验过了。因为我一直在寻找不用被卷入游戏的方法。就算人在教室之外,就算人在学校之外,就算星期三整天都不来上学,也全都无济于事。只要时间一到,就会在脑袋中听到那阵钟声,回过神来时已经回到教室了。就只有你可以不被卷入游戏。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啦!我没有说谎!」 「要是你知道却不肯说,我可是会杀了你喔。」 「杀……杀我……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拜托不要用这种奇怪的话威胁我。我想要这么说,但却说不出口。因为我在学姊眼中看到了货真价实的杀气。为什么? 「如果你知道某些情报却不愿意说出来,那你就是我们的敌人。明白吗?」 「敌人……你到底在说什么?这太夸张了吧。」 「夸张?对你来说,那场『游戏』就只是这种程度的东西吗?」 学姊把脸靠了过来,距离近到我们的鼻尖几乎要撞在一起。 「不……不是啦……因为……虽然我知道那是非常糟糕的事情,可是那只是场游戏吧?又不是真的会死人──」 被学姊瞪著的我把话吞了回去,小心翼翼地换了个说法。 「……不……不会死人对吧?虽然昨天有人被吃掉,但我刚才看到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确实。目前还没有发现游戏中的损害对现实造成影响的案例。」 她这种说法是什么意思? 当然,没人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没办法随便断定──不过,学姊刚才那种说法听起来和这种慎重论有些不太一样。 只是还没发现,但损害绝对存在──听起来像是这个意思。 「关于这一点,我们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所以我现在没办法多说什么。」 学姊放开我的领口,把我推回沙发上。 「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游戏总在全灭敌人后才结束。」 我眨了眨眼睛。 我记得久留美好像也这么说过── 「搞不好还有用尽时间或其他结束条件也说不定。不过,也可能没有。明白吗?要是失去足以全灭敌人的战力,我们或许就再也没办法回到现实世界了。」 「啊……」 原来如此。我倒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对不起。那个……我没有想到这一点。我太天真了。」 「道歉时应该展现相应的态度吧?」 「……真是非常对不起。」 我忍住想要抗议的冲动,乖乖低头道歉。 「加上大姊姊。」 还来啊? 「真是非常对不起,大姊姊……要是我这么说,你一定会说『我可不记得有你这个弟弟』对吧?」 「那改说『请让我当你弟弟』如何?」 「请让我当你弟──你到底想怎样啊!」 再说,我应该没有做出必须道歉的事情吧? 「被人耍成这样还会乖乖照做的傻孩子应该也没办法隐瞒事情才对……」 「你肯相信我真是让我感激得五体投地!」 「那……既然让你当我的仆人这件事已经说定了……」 「我才没这么说!我是说要当你的弟弟!」 「你会当我的弟弟对吧?」 「咦?咦?呃……不对……这个嘛……」 「既然让你当我弟弟这件事已经说定了……」学姊擅自继续说了下去。我只能哑口无言,没有插话的余地。 「总之,我想早点知道结束那场『游戏』的方法。我才不管那些玩得很开心的人怎么想。每星期都发生那种事,谁还有办法好好准备大学考试啊?」 「嗯……嗯……是啊……」 突然出现这么现实的话题,让我感到有些头昏眼花。真不知道这人是超然还是庸俗。 「为此我需要你的倾力相助。听好,绝对不要对我有所隐瞒。」 「……我知道了啦……」 「那我们来谈正事吧。」 原来刚才那些只是开场白吗?我好想回家睡觉。 「因为你是学生中唯一没被卷入游戏的案例,所以你今后就在星期三放学后寻找能避免参加游戏的方法吧。」 「寻找……可是我昨天已经被卷入游戏了啊。」 「说不定你只要待在教室外面或学校外面就不会被卷入游戏。反正你一直没去上课,就算不参加大班会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吧。」 虽然她说得没错,但「反正」这两个字还是让我有些受伤。 「总之,多试试看各种方法吧。然后逐一向我报告结果。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我垂著肩膀回答。「不过我是班长,要是班上同学叫我参加班会该怎么办?」 「直接说『我不想去』不就行了吗?」 「我跟你不一样,心灵脆弱得很!」 啊,我不小心说出真心话了。 「真拿你没办法……」学姊叹了口气。「你就骗他们说我有事找你吧。」 「就这么办吧……」 「只要说你是学生会长的仆人,没办法违抗我说的话,大家都会接──」「我才不会这样说!」我也是需要面子的。 这时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随口问了一下。 「那个……我们在游戏里的时候,现实世界这边会怎么样呢?」 学姊微微歪头。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当我们在那片奇怪的荒地和敌人战斗时,我们在现实世界中的身体会怎么样?会陷入沉睡吗?我记得昨天是在班会途中进入游戏,可是老师却没有多说什么……」 「不会怎么样啊。」 学姊一脸不可思议地微微歪头。 「不管在游戏中过了多久,在这里都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昨天也是一样不是吗?只要游戏结束,就会回到那阵奇怪钟声响起后的状态。」 「咦?呃……是……是这样吗?」 学姊皱起银白色的柳眉。 「怎么了?有什么让你在意的事情吗?」 我老实说出昨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我在游戏中从「天使」身上摔落并且昏倒,直到今天早上才在自己床上醒来。来到学校问过班上同学后,才知道自己昨天以班长的身分顺利完成主持班会的工作,但我本人却完全不记得这件事。 听我把话说完之后,学姊沉思了好一段时间。因为她 沉默了很久,让我觉得有些担心,忍不住说了声「那个……学姊?」 「真有意思。」 她终于开口了。 「什么……」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种现象。这说不定就是关键。」 关键…… 揭发那场「游戏」的真面目的关键。 「我想确认这种现象能不能重现。如果你下次又进到游戏中,就试著制造和昨天一样的状况看看吧。」 「和昨天一样的状况?」 「就是冲向敌人,把刺针射歪,被敌人打落在地上,肚子被挖去大半,浑身是血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我才不要!」 话说,我受的伤有这么严重吗? 「如果是能把游戏中的记忆带回现实世界的司令官,说不定也能把伤势带回来。就是因为我这么推测,刚才才会调查你的身体。」 说完,学姊把手摆在笔电上。 「可惜你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所以你就放心地去被打败吧。」 一点都不可惜,还好那只是游戏。 因为该说的也差不多都说完了,所以我准备离开学生会室,但学姊却叫住了我。 「那个……你认识一年c班那女孩吗?」 「……你说未咲吗?与其说认识……其实我们顶多只有说过几次话而已……」 「你能想办法劝她来学生会室一趟吗?虽然我好几次叫她出来,也曾经直接跑去找她,但是她完全不肯理我。」 因为那家伙不太好相处,所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感觉她和薰子学姊应该合不来。 「那女孩肯定也是接近事件核心的人物……」 「你知道什么关于未咲的事情吗?」 「几乎是什么都不知道。」学姊摇了摇头。「再说,那女孩根本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咦?」 我惊讶得睁大双眼。 「我去教职员办公室确认过了。一年c班这个班级当然不存在,也没有七连坂未咲这个学生。而且没有任何一位老师知道那女孩的事。」 一股寒意窜上背脊。 应该不存在的学生……? 「可是她也有参加『游戏』,而且还是以司令官的身分。」 以一个没有士兵可以率领的孤独司令官的身分── 「她绝对知道些什么,所以你一定要把她带来这里。」 「不……那个……我也没有和她很熟喔。」 「是吗?可是,你们不是亲密到能并肩坐在图书室里,轮流阅读甜死人不偿命的恋爱小说吗?」 「我们才没有这样!请不要一直捏造些有的没的!」 「我也看完那部小说了,比起把亲笔写的情书交给心上人,推荐别人看那部小说还要难为情多了。真亏你有办法做出那种事。」 「咦?是……是这样吗?」话说,原来学姊也有看过啊? 「顺便告诉你,女主角最后死掉了。」 「不要随便剧透啦!我还没看到最后一集耶!」 「如果不希望我连男女主角其实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这件事都告诉你,就快点去把七连坂未咲带来这里。」「你已经说出来了吧!」「不过我刚才告诉你的内容全是骗人的就是了。」「你去当小说家啦!」 「总之,去把那女孩带过来吧。明白了吗?你这人好像有喜欢说些多余废话的倾向。」我才不想被你这么说!「你只要说好就行了。」 说完,薰子学姊就伸手从两侧抓住我的脑袋,还把自己的脸靠了过来。在极近的距离下被那双蓝色眼睛注视,让我毫无反抗之力。 「……好吧。」我只能如此回答。 就在这时,有一道人影打开学生会室的门走了进来。 「薰子姊,你把一年b班的那家伙叫过来了吗?我不是一直要你在我在场时再做这件事吗?要不然天晓得会发生什么──」 那是一名长相和薰子学姊如出一辙的女孩。她比较瘦,留著一头剪短的平顺金发,五官比薰子学姊多了点稚气,但看起来凶巴巴的。绑在她手上的臂章写著「二年a班班长」。她一踏进房间就看到我,惊讶得睁大双眼。 插图011 「你……你在对薰子姊做什么!」 「我们没在做什么喔,茜子。」薰子学姊离开我身边并代替我回答。 「你……你们刚才明明就抱在一起不是吗!禽兽!」她朝著我破口大骂。为什么我要被骂?明明就是薫子学姊跑过来抱住我的脸吧。 「要是你敢对我姊姊乱来,我可不会放过你!」 「我什么都没做啦。」 「是啊。脱掉衣服的人只有他喔。」 「为什么你要说这种会招来误解的话!」 「这不是事实吗?」虽然是这样没错!不,我其实是被脱掉衣服才对! 「脱……脱衣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看吧,茜子学姊果然面带杀气冲过来了啦! 「啊,对了,我来介绍一下吧。她是我妹妹茜子,在学生会担任副会长。」 「介绍个屁!快点救我啦!」 我一边闪躲茜子学姊伸过来的手一边苦苦哀求。 「那我拜托你的事就麻烦你了喔。」 薰子学姊照惯例完全无视我说的话。 「我知道了啦!拜托你好好跟你妹妹说明清楚!」 「啊,刚才忘了告诉你,我是下围七十公分的f罩杯喔。」 「你干么老是说些多余的话啦!」「姊姊!你到底要拜托他做什么!」 「还有,茜子,蓝泽同学刚才说他想当我的弟弟,那应该是向你求婚的意思吧。」 「咦?什……什么……」 茜子学姊红透了脸,整个人在一瞬间完全僵掉。虽然我想要尽全力订正刚才那些话,但感觉好像会引来更多麻烦,所以我只好连滚带爬地逃出学生会室。 「──要是你下次再敢接近姊姊,我一定会把你揍成猪头!」 茜子学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逃到西校舍和北校舍的边界附近后,我背靠墙壁呼了口气。还真是倒大楣了。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只说了十五分钟左右的话,却能让人累到快要倒下。虽然谈话的对象是那位学姊也是原因之一── 但谈论的话题是那场「游戏」的影响更大。 虽然搞懂很多事情,但搞不懂的事情却多了五倍。感觉脑袋好像快要爆炸了。总之,我必须记得以后每周三的放学时间再也不能浑浑噩噩地度过了。我可不想一辈子留在那种荒废的世界,等著饿死或是被怪物吃掉。 而且还有未咲的事。 我必须找机会跟她谈谈关于「游戏」的事。薰子学姊说得对,她似乎知道不少我们所不知道的事,就算她不知道,也在那个时候出面救了我,我得好好向她道谢才行。 我想起书包还没拿,于是决定先回到教室。 女生们还围在我的座位旁边闲聊,当我一走进教室就同时转过头来。 「啊,蓝泽回来了!」 「喂喂喂,叫你过去的人是学生会长对吧?」 「你遇到学生会长了吗?有跟她说话吗?」 我吓得倒退两步。被女生们包围的久留美坐在椅子上,一脸傻眼地用手撑著自己的脸。 「……嗯,遇是遇到了……」 「你们说了什么?」「她果然是混血儿对吧?」 「她有说英语吗?」「感觉应该是法语吧?」 她们异常关心这件事。难道这些家伙很闲吗? 「会长真的 很漂亮呢。」「她二年级的妹妹也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两人站在一起就像是人偶一样。」「她们一定是大小姐吧。」「优雅到让人没办法盯著看呢。」 你们光凭外表就以为她是优雅的大小姐吗?我有一瞬间想要告诉她们我突然被会长脱掉衣服的事,但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久留美,你怎么不邀请会长和她妹妹去当读者模特儿?」 「介绍自己认识的人应该可以拿到酬劳吧?」 「嗯……」久留美一脸不太感兴趣地微微歪头。「她们和我们杂志的风格应该不太合吧?」 「是啊,久留美看起来就是那种爱玩的女生嘛。」「那可是玩咖专门志呢。」 「我才不是玩咖!」久留美激动地站了起来,不知为何转头看向我。「……真的不是喔。」为什么要跟我解释?我才不在乎。 久留美似乎发现我因为一群女生挡著而没办法接近自己的桌子,好心把我的书包丢了过来。向她说了声谢谢后,我马上就离开教室。 之后我还在校内绕了几圈找寻未咲。不管是在隔壁的空教室、图书室、校舍后方的阴暗藏身处、还是体育馆后方都找不到她的身影。当时间超过四点半时,我才放弃找人踏上归途。 第四章 隔天,一大早就来到学校的我,再次前往一年b班隔壁的那间教室。 因为我们高中的学生不多,所以到处都是没用到的房间,我也早已看惯空荡荡的教室。但不可思议的是,比起空无一物的空间,只摆著一张桌子的教室反而给人更加凄凉的感觉。 点名簿这天早上也摆在桌上。打开一看,「七连坂未咲」直到昨天为止的栏位都有画上出席的记号。 为什么会有只为她一人存在的点名簿呢……? 我离开桌子,在讲台的角落坐下。 这里不是教室,是司令室。未咲是这么说的。 那应该是在说「游戏」的事情吧。因为在和「天使」战斗时,每间教室都会变成各个班级的据点。 不是学生,只为了参加「游戏」而待在学校里的奇妙人物。 难不成……我感到一阵寒意窜上背脊。 未咲是「游戏」营运方派遣过来的人吗?为了担任调整者或是裁判。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应该知道这场「游戏」的真相,还有结束这一切的方法。 可是我突然抬起头,环视这间寂静的教室,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我知道这种寂寥的感觉。我曾经亲身感受过。没错── 这是我们一年b班的教室也飘散著的气氛。 只有十六名学生,桌椅间隔异常宽广的教室。若无其事地过著快乐的每一天的同学们。不,不光是我们班。总觉得全校都充满了这种寂寥且冷清的气氛。 那是失去温暖后、心中彷佛开了洞般空虚的冰冷气氛。 为什么这间学校的学生这么少?明明有北、南、西三栋校舍,还有每年级各a班的教室,但为何只用了其中四分之一?因为少子化?明明就位于东京,只有这点学生就足以开设学校了吗?再说,只有十六名学生的班级是怎么回事?虽然我也去其他班级看了一下,但每个班级的人数未免也太少了吧。真的打从一开始就只有这点学生吗? ……冷静点。 冷静、冷静、冷静。我用手掌紧紧按住自己的嘴巴。我的想像力太丰富了。我又没有任何证据。 「蓝泽,你在干么?」 听到声音猛然抬头后,我看到打开教室后门探头进来的久留美。 「我们班在隔壁喔。你脑袋还好吗?」 今天的第一节课在视听教室喔。你知道地点吗?久留美关心地问,我在不被她发现的情况下偷偷叹了口气。既然被她发现,那我今天也没办法跷课了。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会连续两天乖乖上课。 结果这一天我也没能找到逃出教室的机会,就这样乖乖地继续上课。第四节课时,我上了睽违将近两个月的体育课。 「嗯,蓝泽?你还记得伸展操要怎么做吗?」 留著黑白相间的平头的体育老师看著我的脸,一脸无所谓地这么说道。虽然我从入学后只上过第一堂体育课,之后就一直无故缺课,但他似乎不打算故意藉机责备我,让我打从心底松了口气。 体育课是一年级的两个班级一起上的。我一边在体育馆角落模仿别人做体操,一边计算穿著体育服的学生人数。a班和我们b班各有七人,一共是十四人。 「好,把球拿出来。」 我们依照老师的指示,从仓库搬出装满一整车的排球。就在这时,我们班上的一名男生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环视体育馆,然后向带头的敷岛这么说: 「敷岛,怎么办?我们班多了一个人。」 心头一惊的我缩起脖子。 对了,这是排球练习。要是有七个人,不管是要两人一组练习托球,还是要六人一组打比赛,都会多出我这一个。大家的视线也理所当然都集中在我身上。 「没差吧。」敷岛一脸不耐烦地说:「就算多了一个也没差,反正a班也多了一个。」 其他男生也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然后他们六个人就像是完全忘了我一样分成三组开始练习托球。 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我看向a班学生聚集的地方。 因为a班也有七个人,所以同样多了一个被赶到墙边的家伙。那是一名皮肤白皙、又矮又肥的学生。一和我对上视线,他就露出卑屈的浅笑。他运动服的胸口上绣著「大松」两字。 这就是我和大松的初次相遇。 我一边斜眼偷瞄老师和其他学生的视线一边走向大松。既然学生人数是偶数,当然不可能让我只待在旁边观看。 「那个……」 虽然我试著向大松搭话,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对方也只回答「啊,嗯。」而已。不过他似乎也明白我的意思,把球丢了过来。为了尽量不妨碍到其他人,我们开始在墙边练习托球,但双方都没有什么运动细胞,几乎不曾接力托球超过三次。 没多久后就开始练习杀球了。总是与敷岛混在一起的宇田川(运动服胸口的名牌上有他的名字)一脸无所谓地对我说: 「那蓝泽就负责捡球吧。」 麻烦你啦。敷岛笑著挥了挥手。其他人也用一副「这是理所当然的事」的眼神看著我。因为懒得抗议,所以我乖乖走到网子对面。算了,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会在杀球时出丑,也不用担心会被嘲笑,反而落得轻松。 我不经意地看向隔壁的球场,大松也一样只能忙著捡球并把球丢回去。 虽然后半段的课程是比赛,但我和大松都没有机会出场,只能一直靠在墙边观看。这家伙在a班的立场和我一样吗?我一边这么想一边不时斜眼偷看他。他时而窃笑,时而叽哩咕噜地自言自语,感觉超级诡异。当我皱著脸转过头去时,突然想到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会不会我在别人眼中其实也是这样?因为我有时候会不小心脱口说出不该说的话。以后还是注意点吧。我如此下定决心。 可是,我在体育课结束时才知道大松的立场远比我还要凄惨。 钟声响起后,体育老师宣布解散时,人班的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学生开口了。 「老师,已经午休了,我们可以再多加强练习一下吗?」 「这倒是无妨,不过要记得把网子和球收起来,还要把地板拖乾净喔。」 老师离开体育馆后,他们口中的「加强练习」就开始了。 「喂,肥猪松,你站在中间。」 「别动喔,肥猪松。」 「肥猪松,站著别动!要不然不就没办法当靶了吗!」 a班那群人命令大松站在端线上,开始朝他杀球。所有人都相当擅长杀球,排球不断打在大松的脸和肚子上。大松光是缩起身体或后退半步都会被骂,而且球用完之后大松还要负责捡回来。 「就是因为做了那种练习,a班才会这么强吧?」 「这怎么可能。」 敷岛和宇田川一边说笑,一边观赏这场「强化练习」。 「再说,谁要负责当靶啊?」 「看,那家伙不是开始来上课了吗……」总觉得宇田川好像偷瞄了我一眼。我再也待不下去,快步走向出口。最令我感到害怕的是,低著头的大松脸上依然挂著笑容。 午休时,我在三楼的露天走廊上吃便当。微阴的天气让人神清气爽,所以我喜欢在户外吃午餐。 因为可以眺望到中庭的树荫和停车场后方,所以我在无意识中找寻著未咲的身影。 等一下再去那间空教室看看吧。去那间不应该存在的一年c班。如果她今天也有来学校,说不定点名簿上会有出席的记号。 「──你叫蓝泽……是吗?」 从身后传来的声音让我回头一看,整个人都愣住了。 是大松。换 上制服后,他肥满的体型看起来更不协调了。 「……有……有事吗?」 我的声音有些紧张。 「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大松指向后方的校舍入口。 虽然不太想接近这家伙,但因为绑在他左手上的红色臂章,所以我还是决定乖乖地跟他走。上面绣著「一年a班班长」。 薰子学姊曾经说过,司令官肯定是由班长担任。 他带著我走进校舍,爬上通往屋顶的楼梯,在楼梯平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他之所以一直往我身后偷看,应该是因为要说不想被别人听到的事情吧。 「蓝泽……呃……我可以叫你蓝泽吗?」 他用畏畏缩缩的口气这么问。眼神也飘忽不定。难道就连面对我这种人,他也担心随便乱说话会被揍吗? 「可以啊。呃……」 我也在犹豫该如何称呼他。 「你昨天被学生会长叫过去了吧?」他这么说:「所以……也就是说,你也是……」 他的视线紧盯著我的臂章。 「咦?啊……嗯……」 果然是要说这个。 「你上次是第一次参加游戏对吧?」 我点了点头。他的表情变得越来越放松了。 「我看到了。你冲向蜘蛛型天使的那一幕。啊,对了,蜘蛛型天使是我替那家伙取的名字。你那种打法不对,多脚型天使必须先让所有士兵同时朝向关节射击,然后用最快速度解决掉才行。」 因为他连说话方式都变得活力十足,所以老实说我觉得有些可怕。 「你也……是司令官对吧?」 「是啊。有不懂的事情就尽管问吧。我的击坠数可是全校第三名喔。虽然输给会长和七连坂那个几乎都在单打独斗的家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但我可是充分运用班上那群废物打倒两位数敌人的高手。」 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所以我没有说话,暧昧地点了点头。 会长说过,也有人因为是游戏而觉得有趣。我看得出来大松就是这种人。不过,不光是这样。我还感到另一种异常的感觉。充分运用班上那群废物? 「虽然被硬塞了班长这个麻烦的工作让我有些不爽,但我现在觉得这真是太走运了。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咦?啊……嗯……我也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硬塞了这份工作,不过……呃……你说走运是什么意思?」 「就是当上司令官啊。我们是被选上的人喔。」 我努力让自己不露出厌恶的表情,用苦笑敷衍带过。 「你的意思是,因为可以担任给敌人致命一击的角色吗?其实我对这种事情没什么兴趣……如果可以不用这么做,我比较希望不做。」 「不是啦!虽然那也是其中之一,但不是只有这样!」 大松激动得涨红了脸,用夸张的动作比手画脚地说: 「司令官可不只是司令官,根本就是国王吧?奇怪了……?原来如此,你还完全不清楚指令的事情吗?是这样对吧?毕竟你上次马上就死掉了嘛。」 「是……是啊。」 为什么这家伙的表情这么开心? 「这样啊……哈哈,我想也是。可是,既然你能拿出刺针,就表示你有看到之前的两个指令选项对吧?」 「啊,嗯……我有看到司令官和士兵这两个按钮……可是班上的人叫我绝对不能选择士兵。」 大松用他的巨大身躯在墙上磨蹭,喀喀喀地笑个不停。 「他们当然会阻止!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对那些小喽啰来说比较好啊!」 虽然感觉恶心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恨不得早点远离这个男人,但我想起薰子学姊的话,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可是没进到游戏里也能交换情报的宝贵同伴。』 没错。我现在最想要的东西就是情报。我目前依然一无所知,而司令官是宝贵的情报来源。 「要是按下那个写著士兵的按钮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就是会出现班上的学生名册让你选择啊。」 依然笑个不停的大松一边抖动肩膀一边回答。选择?选了之后又会发生什么事? 可是大松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知道刺针是什么意思吗?就是蜜蜂之类昆虫身上的针。那些士兵就是蜜蜂,和我们不一样,只是小喽啰。」 我完全听不懂他的意思。我会在下个星期的游戏里好好教你。留下这句话后,大松就走下楼梯了。我赶紧追了上去。当我回到北校舍二楼时,正好看到大松蹲在一年a班教室前面的置物柜前准备拿出课本。 可是我没能叫住他。因为a班的两个女生就站在他身旁。 「滚开啦,肥猪。」 「身体这么宽就不要蹲在地上啦,很挡路耶!」 大松嘴里念念有词,轻轻低下头后就把路让开了。 「为什么我的置物柜会在这肥猪旁边?东西都沾上臭味了啦。」 女生急急忙忙地从置物柜拿出东西后就走进教室了。我永远忘不了当时浮现在大松脸上那充满憎恨与愤怒的冷笑。 * 我整个周末都忙著调查资料。 星期六从早上就开始在网路上四处搜寻,找看看其他地方有没有发生和我们学校一样的事情。虽然我原本以为不可能找到,但结果正好相反。网路上到处都是在校园生活中被突然卷入奇怪游戏的故事。当然,每个故事都纯属虚构,全是一眼就能看出是谎言的妄想。我花了一整天彻底查证这些故事的真伪。虽然查到第十个故事之后,我开始觉得自己很蠢,好几次想要放弃,但我告诉自己其中说不定藏著没有骗人的亲身经历,才重新握住滑鼠继续调查。因为我经常不吃不喝躲在房间,所以双亲也没有多说什么。 傍晚,连滚动滑鼠滚轮的力气都没有的我终于倒在床上。 大家都这么想被丢进游戏里面吗?如果可以放弃的话,我还真想跟他们交换。虽然我的人生目前大致上没有遇到过什么好事,但我也不会因为这样就想放弃这种日常生活,在那个只有岩块的世界一直生活。因为那里感觉起来不但没有任何娱乐,而且还经常会有怪物前来袭击。 没错,就是怪物。 长著翅膀的敌方生物──「天使」。 如果那个「游戏」是某人制作的东西,那敌人应该也是参考某种东西设计出来的才对,要是能在现实世界中找到类似的东西,或许就能找到揭穿「游戏」真相的线索。没错,不光是敌人,配给给我们的武器也是线索。 虽然稍微提振士气的我再次回到电脑前面,但结果不到三十分钟就回到床上了。不管是长著翅膀的巨大生物,还是有著漂亮装饰的巨大武器,也都是多到数不清的地步。日本真不愧是游戏大国。 星期天,我决定跑到新宿看看。我逛了大型书店,到处翻阅昆虫图鉴、深海生物图鉴、虚构生物相关书籍之类的书。我觉得在网路上能够找到的情报有限,所以买了几本回家。还买了一本跟天使有关的书。可是仔细想想,把那种怪物命名为「天使」的是我们学校的某人,游戏中并没有清楚标示敌人的名字,让我感到有些后悔。 回到家后,我一整个下午都在读书。虽然每本书都很有趣,但我完全找不到有用的内容。 星期一,在学校开始上课之后,我也维持著大清早跑到学校,到一年c班教室露面的习惯。这算是司令室上学吧。不过,在那之后我一次都没见到未咲。就只有在点名簿上不断增加的出席记号能让我感到欣慰。  她到底怎么了……? 她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我再次想起薰子学姊说过的话。 就算她某一天突然消失也不奇怪。 问出关于「游戏」的情报这个理由已经无关紧要了。我想要再次见到她,好好地向她道谢。因为虽说是在游戏中发生的事,她还是帮助了我。还是说,因为我让她非常不高兴,所以她才会一直躲著我呢。如果真是这样就没办法了。毕竟每次碰面时我总是说些会让她发火的话。然后,时间又再次来到星期三的放学后── 我终于理解大松曾经说过的那番话的意义,而且是彻彻底底地理解了。 * 我遵照薰子学姊的指示,在这个星期三的午休时间跑出学校。基于「如果在游戏重新开始的瞬间尽可能远离学校,说不定就可以不用参加游戏」这样的推论,我先回家换上便服,然后到中野车站附近逛旧书店打发时间。 当我正好逛到游乐场时,脑袋里突然响起令人不悦的吵闹钟声。我屏住呼吸在楼梯旁边的墙角蹲下。钟声越来越大,把店里各种吵人的游戏bgm全都盖过了。 太阳穴隐隐作痛,我咬紧牙关闭上双眼,感到一种脊椎骨好像被人从身体拔出来般的可怕感觉。身体热到让我感觉血液好像在沸腾,但我下一瞬间就突然被拉进冰冷的黑暗深渊。 钟声停止了。 听到些许呻吟声的我微微睁开双眼。 黑板、讲桌、没有贴上任何告示的公告栏、米黄色的窗帘,还有桌子── 我从地上爬起。头痛让我觉得头晕目眩。这里是教室。熟悉的一年b班。倒在周围的同班同学一个接著一个起身。 「……好痛。」 「这礼拜也一样啊……」 「这真的不能想点办法吗?为什么游戏开始时一定要倒在地上?」 「点名!」「快点名,久留美。」 「蓝泽?你怎么在这里?」 久留美突然叫了出来。她刚爬出椅子底下站了起来,一看到我就瞪大双眼。 「你下午不是跷课了吗?」 「啊……嗯……」全班的视线都集中在身上,让我难为情地躲到讲桌后面。「虽然我人在外面,但钟声响起后,当我回过神时就回到这里了。」 「是喔……」「为什么会这样?」 虽然女生们一脸无所谓,但敷岛和宇田川这些男生们却神情尴尬地不断偷瞄我。 「这样啊……蓝泽今天也会参加啊……」 「而且他还是司令官……」 「这表示他从上次之后就开始正式参加了吗?」「真的假的?」「糟糕……」 没多久后,敷岛走了过来。 「蓝泽……呃……那个……我真的感到很抱歉。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因为我记不得了啊。」 我眨了眨眼睛。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可是我没有时间问清楚。警报声在脑袋中响起,视野中出现发出绿光的线条,显示出雷达图和各种参数。 「敌人……好像还没出现。」 「在雷达范围之外吗?」「大概吧。」 班上同学们开始议论纷纷。雷达图上确实还看不到红色光点。 「不是有人能使用强化版雷达吗?」 「是野野宫吧。」 「小野,你能把雷达图显示在黑板上吗?」 名叫野野宫的娇小女学生在自己面前的空间不断挥舞右手,然后指向黒板。令人惊讶的是,黑板上也显示发出绿色光芒的线框图。看来这似乎是以学校为中心的周围地形图。视点和比例尺都能由野野宫任意指定,立体显示的校舍一边旋转一边变小。原来如此,如果还有这种功能,那教室就是实质意义上的「司令室」了。 「方圆一百公里内好像还没有敌人出现……」 「看来有时间慢慢讨论战术了。」 「对啊,难得蓝泽在场,我们也试著努力一下吧。」 「毕竟我们还是零分。」 女生们开始讨论。虽然我也想向大家打听情报,但视野左端却在这时出现不停闪烁的讯息。 from 3a ander……来自3年a班的司令官? 『蓝泽同学?你进到游戏了吗?』 脑袋中响起耳熟的声音。 「──薰子学姊?这……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的声音会……?」 『这是司令官之间的专用通讯回路。比起这个,你今天人在学校里吗?』 「不,我照著你的指示跷课跑到校外,可是我突然听到钟声,回过神时就回到教室了。」 我听到薰子学姊的叹气声。 『是吗?结果还是不能拒绝参加游戏啊。算了,班上的点名结束之后就过来三年a班的教室吧。』 「蓝泽,你要出去吗?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耶!」 准备走出教室的我被久留美叫住。 「学生会长有事找我。」 久留美在一瞬间鼓起脸颊。 「那记得开著和我之间的回路,要是发生什么事我会马上叫你回来!」 虽然我照惯例完全搞不懂该怎么做,但久留美尽管怒气冲冲还是热心且仔细地教我指令的切换方式。linked 1b-02 arima这个讯息被固定在视野的左下方了。我说了声谢谢就走出教室。 当我正要走过一年b班教室前面时,我听到了怒骂声。 「──这是向人道歉的态度吗!用舌头舔地板给我看看啊!」 我心脏缩了一下。虽然破音了,但那是大松的声音。 我探头往敞开的门里一看,就看到穿著鼓涨制服的男生站在讲台上。好几名a班男生排成一排跪在他的脚边。而大松正踩著其中一人的头。 我感到一股寒意。这是什么情况?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你们这群人渣!人渣、人渣、人渣!」 大松的脚踢向跪在地上的男生们的背部和肩膀,男生们露出痛苦的表情趴在地上忍耐。 「……大松,别这样啦,差不多该住手了吧……」 害怕得躲在远处旁观的其中一个女生畏畏缩缩地说道。 「啊啊?」 大松走向那女孩,抓住她的头发往地上一扔。 「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啊!谁准你直呼我的名字了!」 大松的脚尖好几次深深踢进女孩的肚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女孩的道歉声随著混著鲜血的唾液一起喷在地板上。 「你……你在做什么!快住手!」 我冲进一年a班的教室,朝向大松的背后怒吼。回过头来的他脸上挂著令人不寒而栗的残忍笑容。 「……什么嘛,是蓝泽啊。别妨碍我,这是我们班上的问题。」 「什么……你在说什么啊?」 「看看这群杂碎吧,每当游戏开始时就会像块破抹布般趴在地上向我道歉。每次都一样!因为游戏结束后他们就会忘记这一切,然后整整一个礼拜把我当成猪来对待,所以我每次都必须重新教育一遍。你也是!你也是!你也是!」 大松发出诡异的尖锐叫声,用拳脚随意殴打班上同学,抓著他们的脖子往桌上猛撞。看不下去的我想要出面阻止,但也被他一把推开,背部狠狠撞在黑板上。大松瞥了我一眼后,立刻转头看向班上的男生。 「你们这群人渣是怎么称呼我的!喂,你们在厕所里对我做了什么?要我帮你们想起来吗?人渣!垃圾!混帐!」 每当大松咒骂一声,就会毫不留情地用脚踹在同班同学头上。鲜血从室内鞋鞋尖滴落在地板上。此时支配著我的 感情是恐惧。而且还是和初次目睹「天使」时一样的感情──面对未知异物的恐惧。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大松确实在班上受到相当过分的对待,我也亲眼见过那个场面,他心中八成累积了不少愤恨吧。难道是因为士兵回到现实世界就会忘记游戏中发生的事,他才会在这时候尽情报复吗?即便如此,但为什么大家都完全不反抗呢? 「我说过了吧,蓝泽。」 大松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看向我。 「司令官就是国王。」 我还是不懂他的意思。就在这时,被大松踩在脚下的体格壮硕男生突然站了起来。大松脚步踉跄地退了几步,用手扶著讲桌稳住差点倒下的身体。 「肥猪松!你少给我得意忘──」那名男生的额头爆出青筋并且破口大骂。 大松用手在眼前的空间快速比划了几下。当我明白他输入了某种指令的下一瞬间,气愤得准备抓住大松的男生便立刻全身一软瘫倒在地。 「哈哈哈哈哈哈!」 大松尖锐的笑声响彻教室。 「喂,人渣,你在反抗什么?你以为你有办法反抗吗?只要我用司令官的权限把你的动力供给量降到最低,你就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啊!」 原来还有这种功能吗?我感到讶异。动力供给量?我们在游戏中的身体到底是基于什么样的原理活动?司令官可以支配士兵到这种地步吗?大松脚下的男学生紧咬牙关试著转动脖子,但只能让手脚轻轻痉挛几下,完全没办法动弹。 「我就趁这个机会教教你吧,蓝泽──」 大松扬起嘴角看向我。 就在这时,头盖骨内侧突然响起巨大的警报声。雷达图的中央附近突然出现一大堆闪烁的红点。 「什么──」「是敌人吗?」「距离很近。」「为什么?」「刚才不是还──」 教室内外都充满了惊愕的声音。我切换雷达图的视点才终于发现。 「上面!敌人从上面降下来了!」 下一瞬间,校舍一阵天摇地动,我和大松、其他学生都失去平衡跪在地上。玻璃破裂的声音响起,女孩子的惨叫声紧接著划破空气。我定睛一看,一道巨大的黑影就趴在没有玻璃的窗户外面。人头般大的眼球转个不停,使劲拍打的白色翅膀造成风压,让窗帘撕裂开来飞进教室。 ──是「天使」。 「呀啊啊啊啊啊啊!」「咿咿咿咿咿咿!」 窗边的女生们全都吓到腿软,在地上连滚带爬地想要逃跑。「天使」的外型就像是海星一样,分成五只脚的其中一只往下一挥,打碎窗户附近的墙壁,瓦砾在室内撒了一地。 「开枪!」「把敌人从墙壁上打下来!」 在一阵紧张的喊叫声后,激烈的枪声立刻接著响起。男生们趴在地板上,拿出一整排的大型枪械一起射击。飞散的火花甚至喷到我脸上,让肌肤刺痛不已。「天使」的身体动也不动。虽然体型远比之前看到的家伙还要小,但依然大到用脚轻轻一挥就足以击倒教室里的所有人。 敌人上下方的脚也伸进教室,用前端的钩爪深深插进天花板和地板。敌人想要进到教室,眼球的左右两侧出现一道龟裂,一整排的利齿露了出来。 「糟……糟了!」「不能把大型炮拿来吗?」 「快逃吧!我们打不过的!」「隔壁教室也有敌人!」 「不要啊啊啊!」 我在敌人牙齿之间、舌头根部的地方看到那种十个黑色斑点组成的图案。我几乎是在无意识中叫出刺针的指令。可是敌人的嘴巴立刻就关上了。该如何撬开它的嘴巴?就算想接近,整间教室也都在那只脚的攻击范围之内,只要敌人轻轻一挥就能把我打飞── 「看著吧,蓝泽。」 大松伸手抓住黑板边缘,一边起身一边呻吟。 「喂,人渣,给我站起来,我要让所有人看看反抗司令官会有什么下场。」 被切断动力供给、趴在地板上动弹不得的男学生拚命抬起头说: 「求……求求你住手!大松!我道歉!是我错了!」 「不管我怎么求你们住手,怎么向你们道歉,你们这些人渣还是逼我喝了马桶的水不是吗?」 大松的指尖往空中一刺。那是什么指令? 「是我不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啦啊啊啊啊啊!」 男学生的声音突然变调,像是被撕裂开来一样越拉越高。他的身体彷佛要断掉般折向后方,粗大的金属圆锥刺破衬衫从胸口伸出。其他同班同学见状纷纷大声惨叫,我也屏住气息注视著眼前发生的一切。 插图012 那是刺针。从男学生体内出现的东西,毫无疑问就是那种能发射金属桩的兵器。 「啊啊啊啊啊啊啊!」「呀哈哈哈哈哈哈!」 牺牲者的悲痛叫声和大松凶气四溢的笑声重叠在一起。从胸口伸出巨大金属桩前端的学生,四肢在空中重重抖动了一下。下一瞬间,那个「人体刺针」就从背部喷出喷射火焰,以惊人的加速度整个人刺进「天使」眼球的旁边。坚硬的肉片四处飞散,整根金属桩一边旋转一边深深钻进敌人体内。承受不住旋转力道的学生手脚断裂飞开,让满是鲜血的肉块化为装有箭羽的箭── 「──啊!」 在大松发出陶醉叫声的同时,闪光贯穿了我的双眼。 刺针爆炸了。 我用双手遮住脸。我从手指的隙缝间看到被炸成碎片的「天使」。就在这时,我清楚地回想起大松曾经说过的话。 ──『那些士兵就是蜜蜂,和我们不一样。』 我想起来了。 蜜蜂只要螫人一次就会死。 stinger-soldier这个指令就是所谓的自杀攻击指令。司令官直接掌握著士兵的生命──心中的恐惧充满全身,爆炸震波把我的脚从地板上连根拔起,让我整个人重重撞在教室另一侧的墙壁上。 震波终于散去,我在激烈的耳鸣中爬出瓦砾堆,一边咬紧牙关忍耐疼痛一边试著起身。彷佛鼻子都要被烧焦般的刺激味道让我呛到了。 我看到逐渐融化成一团烂泥的「天使」身体。深深钻进教室里面的三只脚也迅速化为黑色黏液,露出扭曲变形的骨骼,逐渐变成乾枯的尸体。 「──第十四只到手啦啊啊啊啊!」 大松用激动的声音大喊。 「你们在发什么呆啊,人渣们,不准给我退缩!下一只!下一只要来了!刚才那一战已经让我找到它们的弱点,接下来我要杀个痛快!」他一脚踹向趴在地上的同学背部。「那反抗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你们也想被当成刺针射进敌人体内吗!」 为什么这家伙看起来如此愉快?我茫然地望著大松的背影。 我再次看向几乎融化殆尽的「天使」,在血海中找到一大堆飞散的制服碎片。我咽下苦涩的唾液,再次把视线移回大松身上。 你刚才可是杀人了喔。因为这是游戏吗?反正只要游戏结束对方就会复活,所以你才能毫不在意地这么做吗?看到刚才那种死法后,你还能说出这种话吗? 警报声让我回过神来。敌人不是只有一只,从天上又掉下来好几只了!窗边的墙壁几乎全被打烂,让人能够直接看到外面。对面的南校舍墙壁也有两只诡异的蓝黑色海星型天使攀附在上面,不断拍打著翅膀。 从黑板的另一侧传来破碎声和惨叫声。是隔壁的一年b班教室。我冲到走廊上,推开陷入混乱的学生们,连滚带爬地进到教室。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啊啊啊啊啊!」 被逼入绝境的男女声音迎面而来。墙壁早已被打破,敌人已经把四只脚深深伸进教室。充血的眼球为了寻找猎物,怒目环视我的同班同学。虽然有几个人拿出步枪迎战,但只能让「天使」蓝黑色的体表喷出火花,起不了任何作用。我现在才发现,我们班的武装明显偏弱。就连拥有好几架大型速射炮的一年a班都没办法阻挡敌人了,这种跟玩具枪没两样的反击根本不可能有效。 「快逃到走廊上!」我大声叫唤。「到隔壁避难,动作快!」 快要哭出来的女生们率先推开我冲向走廊。可是男生们的行动慢了一步。不知道是因为自尊不允许他们这么做,还是因为想要争取让女生逃跑的时间,两名男生一边忙著交换弹匣,一边躲在桌子后面继续朝向敌人开火。是敷岛和宇田川。 「我叫你们快逃啊!」 在我吶喊的同时,钻进天花板中的「天使」的脚掉了下来,砸烂了一整排桌子。扬起的粉尘短时间内遮住了我的视线。 满头是血的敷岛从瓦砾底下爬了出来。虽然手受了点伤,但还是勉强站了起来。就在我松了口气、准备寻找另一个人的身影时── 「──宇田川!」 某人大叫一声。从「天使」的脚分支出来的触手钻进桌子残骸底下,把一个身穿制服昏死过去的人拉了出来。是宇田川。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宇田川的尖叫声钻进我耳中。虽然他想要举起拿著枪的右手,但是当他看到「天使」一起张开的血盆大口中的红黑色无底深渊时,他的心就被恐惧完全占据了。握著枪的手无力地垂向地面。 不──我的心也同样被恐惧占据了。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啊!」 我用冷静得不可思议的心情,注视著在此起彼落的惨叫声中被逐渐拉进利牙之间的宇田川。我彻底摆脱恐慌的支配,还感到时间流逝的速度变慢了。 要是趁现在──我的脑海中响起一阵呢喃声。 把宇田川变成刺针吧。反正再这样下去他也会被吃掉,不如当成自杀兵器还能派上点用场吧?他不是个惹人厌的家伙吗?我也不会感到心痛,而且很快就结束了。动手吧。反正这只是个游戏。他又不会真的死掉。快,输入指令吧。就是现在。 「──蓝泽!」 一道声音钻进我的潜意识中。 那是从脑袋中响起的声音。linked 1b-02 arima这行讯息在视网膜上闪灿。那是没有经过耳朵,直接由听觉神经接收的久留美的声音。 我讶异得说不出话。我刚才到底在想什么? 压在我身上的无力感消失了。时间流逝的速度再次加快。「天使」的利齿刺进宇田川的腰,从他的喉咙中挤出惨叫声。 我踢向空中跳了过去,在一瞬间拉近和「天使」嘴巴之间的数公尺距离,一脚踩在巨大的眼球上,抓住正要被吞进口中的宇田川的手。我赶上了,再来只要把他拉出来并迅速逃脱── 宇田川的身体毫无抵抗地从牙齿之间掉了出来,猝不及防的我摔倒在地板上,肩膀重重地撞了一下。我有一瞬间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久留美感觉到的厌恶感和呕吐感,透过回路直接传进我的脑袋。 「……咿!」「咦……」「我受够了……」 我听到女生们颤抖的声音,从飞舞的粉尘中忍痛起身。 我举起握在手中的宇田川的手一看,惊讶到说不出话。 他的身体只剩下三分之一左右。头部、满是鲜血的空洞肋骨、靠著一丁点皮肤勉强连接在身体上的左手──只有这些部分掉落我身边。空洞的双眼仰望著我。 我已经连发出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死了。彻底死透了,没有一丝质疑的余地。 寒意和疑惑像是一大群蛆虫般爬上我的身体。 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就会死人啊?亲眼目睹这种光景这么多次,为什么每个人都还能说出「这只是游戏」,或是「其实并不会死人」这种傻话? 地板微微摇晃,湿黏的蠕动声传进耳中,我茫然地抬起头后,就看到外型有如蓝黑色爬虫类的「天使」像是墙壁般耸立在眼前,用污浊的眼球俯视著我。难道我也会在这里……被敌人咬死或是打死吗? 某人不断呼唤我的名字。我傻傻地注视「天使」蕴含著浓稠黑暗的瞳孔。我突然心想,这样是不是就能结束这一切了?只要死掉是不是就能结束游戏,在床上醒过来,然后再次回到平凡的星期三每周都会到来的生活? 可是,我突然感觉到一股几乎要扯断右手般的重量。 当我在无意识中叫出来的刺针倒映在「天使」巨大的眼睛里时,它立刻紧紧闭上嘴巴,紧到让人连裂缝的位置都找不到。 我心想,原来这些家伙有智慧啊。 它们知道自己身上有弱点,也知道这个武器是用来攻击那里的东西,还知道该如何保护弱点。我已经找不到弱点的位置了,我办不到。「天使」的细长触手伸过来缠住我的手,另一只触手打中侧腹,剧痛让我以为身体被打成两段。为什么明明只是游戏还要连痛觉都清楚重现?视野被染成一片赤红。我双膝一软,身体几乎要瘫倒在地板上。 够了,早点结束吧。 可是就在这时── 视野左侧亮起一道绿光。那是写著from 1ander的讯息。 还有从头盖骨内侧响起的声音。 『──快引爆弹匣!』 是未咲的声音,我的意识被一把拉回现实。我抬头一看,「天使」的眼睛就近在眼前。一道电流窜过全身,指令列在视野中跳个不停。士兵全功能权限委托、1b-03 udagawa火器管制解除、安全装置解除──第一──第二──第三,意志以光速穿过权限要求的复杂迷宫成功抵达雷管。 「天使」全身嘎嘎作响,状似钩爪的触手前端朝向我的头顶挥了过来,撕裂空气迅速逼近。 系统发出最后确认。 『您真的要引爆装在枪里的弹匣吗?』 yes!yes!yes!我选yes!拜托快点动手!我不断送出确认讯号。现在立刻把指令──送到和宇田川被咬断的三分之二身体一起吞进那家伙肚子里的那把枪! 在钩爪划过我的头部的瞬间,眼前的「天使」的蓝黑色皮肤从内侧猛然鼓起并炸了开来。肉片随著爆炸震波一起喷向我的脸,烧伤我的皮肤。脖子感觉快要折向正后方,但我咬紧牙关拚命忍住。还不行,我还不能倒下。我用几乎完全没有感觉的右手举起刺针。视野中出现一个光圈,锁定了刻在被爆炸轰开的洞穴底部肉块上的十颗星星。 我扣下扳机。 我的身体因为发射巨大金属桩时的强大反作用力而飞向后方,重重撞在墙壁上。瓦砾和粉尘不断落下,我在地上滚了几圈,拚命忘掉彷佛要拆开全身般的剧痛,抓住桌子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我看到了。 「天使」逐渐融化掉落的皮肤、肉块、露出在外的骨头、腐烂扭曲的关节。有如熟透果实般的甘甜腐臭味充满整间教室,班上同学有好几位都忍不住呕吐。 「……干掉了吗……?」「……嗯……」 背后传来几道因为疲劳和紧张而虚弱无力的声音。 我好不容易才让自己保持清醒。感觉只要稍微放松精神就会马上倒下。视野上方闪烁著金色的讯息。 kill+1 // special bonus+400 低头一看,露出空无一物的胸部切断面的宇田川,那凄惨的尸骸便映入眼帘。 混帐, 我在心中如此咒骂。什么击坠数+1啊,什么特殊奖励啊,难道我每个星期都得做这种事吗? 细微的崩坏声重叠在一起,变得越来越大声。我看向声音的方向,正好撞见「天使」的巨大骨骼腐烂碎裂,失去支撑往中庭摔落的场面。 有某种东西从骨骼之间滑落,刚好滚到我的脚边。那是沾满鲜血和融化的肉、握在手中刚刚好的金属零件。 那是枪的握把。宇田川曾经用过──然后就在刚才被我引爆的枪枝残骸。捡起握把后,视野的角落便出现stored这样的讯息,然后化为燃烧残渣的握把就被吸进我的掌中消失不见了。 我大口喘气,逐一确认投影在眼中的各种情报。 脑袋里的警报声停了下来,雷达图上也找不到任何红点。 从天上掉下来的那么多「天使」已经全灭了……? 我拖著疼痛不已的身体,走向被打出一个大洞的窗边墙壁,尽管粉尘有些呛人,也依然低头望向中庭。 冒出大量白烟的骨头在中庭正中央堆得老高。没有融化掉的残留肉块往下滴落,烧焦了地面。身穿制服的少女站在骨头堆成的小山上,让各式各样的大小枪械漂浮在她身体周围。 她回过头,与我四目相对。 难道她也是天使吗?从远处俯视未咲的我突然这么想。在她的肩膀周围排成一列的数十支兵器就像是翅膀一样。为了破坏而诞生的钢铁之翼既畸形又冰冷──可是看起来却远比长满纯白羽毛的真正翅膀还要美丽。 第五章 钟声戛然而止,吵杂的音乐像是洪水般压向我。我回过神来环视周围。 排成一列的五颜六色大型萤幕、塞满透明箱子的玩偶、围绕著大头贴机的高中女生背影、混合了无数旋律和节拍的浑然天成bgm。我伸手扶著墙壁,等待头昏症状消失,不断地大口喘气。 这里是游乐场……游乐场?为什么?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紧握在手中的粗犷兵器早已消失无踪。制服明明应该也被粉尘和「天使」的体液弄脏,但现在却恢复乾净了。 我刚才应该是在学校和满身是血的怪物战斗才对。 对了,在那阵奇怪的钟声响起、「游戏」正式开始之前,我确实来到中野了。结果我还是被突然带回教室参加游戏,就和薰子学姊说的一样。 我看向时钟,时间真的完全没有变化。 我在附近的椅子上坐下。 宇田川的尸体──从胸部切断面流出鲜血四溢的内脏画面,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感觉好像只要闭上眼睛就会回想起来,让我连眨眼都不敢。光是稍微低下头就想呕吐,所以我只能一直盯著天花板。 那是游戏,同学被怪物吃掉也只是游戏中发生的事。不管我怎么安慰自己,也无法拭去深深烙印在记忆中的鲜明血腥味。 我隔天早上跑到学校一看,在那间空教室发现了未咲。她正翻开点名簿,专心挥舞著手中的笔。注意到我后,她立刻红著脸使劲阖上点名簿。 「……什……什么?你跑来这里干么!」 「啊……抱歉……那个……」我别开视线并搔了搔头发。「我想知道你有没有来学校,每天早上都会跑过来看看。」 未咲的嘴巴不断开合,轮流看向我的脸和点名簿。 「你果然是自己做记号的吗?」 「才……才不是!虽……虽然是这样没错,可是……我不是因为寂寞才这么做!」 有必要这么慌张吗? 「我只是想这么做罢了!」 「啊……嗯……」 我不知道该不该问些太过深入的问题。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不应该存在的班级里会有点名簿和桌子? 我说不出口,而且我今天还有一件必须先告诉她的事。 「……昨天谢谢你了,你又救了我一次。」 未咲别过头,用粗暴的语气说: 「我没救你。只是打开通讯频道而已。」 「所以我才有办法打败敌人啊。」 「那是因为不全灭敌人就无法结束游戏!机会当然要尽量利用,损失也是越少越好不是吗!」 「说……说得也对……」 她转身背对我。我还以为她会就这样离开教室,但是她在门口再次停下脚步,回头瞥了我一眼,视线游移不定,一副有话想说的模样。 「怎么了吗?」 「在昨天的游戏中……」她用嘶哑的声音问道:「你们班上有谁死掉了吗?」 我心头一惊。因为从她口中说出的「死掉」这两个字特别有真实感,可是听起来又有些不太一样。 「……嗯,有一个叫做宇田川的家伙死了。」 听到我的回答后,未咲随口说声「是吗……」并思考了一下。没多久后,她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开口了。 「那个……」 可是她立刻闭上嘴巴低头不语。 「……没事。」 说完,她就转身快步走出教室了。 怎么回事?她到底想说什么?难道她有关于在游戏中死掉的人的事情想告诉我吗? 这一天我也乖乖前往一年b班教室。 虽然来到学校的久留美一脸感动地说「蓝泽也变得肯认真来上课了呢」,但我并不是因为想上课而来,而是因为想确认宇田川的生死。他在快要开始上课前来到教室,坐在座号三号──也就是我后面的第二个座位(也就是久留美后面的座位)上。我松了口气。那果然只是游戏。不管做得再怎么逼真,只要离开游戏就能回到原本的日常生活。 上课钟声响起,结果我还是得乖乖上课。老师在点名时也吓了一跳。 「咦?蓝泽今天也来了啊?」 「是的。」我差点脱口说出「跑来上课真是抱歉」这样的话。 「有间。」 「有……」久留美快要睡著的声音从正后方传来。 「嘉山。」 「有。」 「佐伯。」 「有。」 「敷岛。」 「来了。」 茫然听著老师点名的我猛然回过神来。 老师是不是跳过宇田川了?我偷偷回头一看,越过久留美的肩膀观察后面第二个座位的情况。宇田川连课本和笔记本都没拿出来,茫然眺望著窗外。难道他本人和老师、其他学生都没发现这件事吗? 如果只是我听错的话就尴尬了,于是我决定不说出来。 可是我没有听错。我是在第一节生物课明显察觉到异状。因为今天也和上周一样要到生物教室做实验,所以我们一个接著一个前往生物教室,听过老师的简单说明后就开始准备显微镜和样本。 隔壁桌的敷岛和上星期一样说了句「谢啦,蓝泽」后,就抢走我准备好的样本,然后开始和女生们一起聊天。 和敷岛同一组的宇田川坐在离我最近的位子上,即使大家都开始准备做实验了,他也只是用手撑著脸发呆。总觉得不太对劲。谁也没有过去跟宇田川说话。宇田川不但不发一语,而且也不做笔记,更没有摊开课本。 他身体不舒服吗? 虽说只是在游戏中被吃掉,但是在从恶梦中醒来后感到疲惫也是常有的事。即使不记得那件事,也可能会对精神造成某些影响。 ……我的天真推测很快就被彻底否定掉了。 午休时,因为宇田川连午饭都不吃,依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静静盯著窗外,所以我在教室入口叫住拿著面包从福利社回来的久留美,向她打听了一下。 「那个……宇田川看起来好像不太对劲,他昨天也是那样吗?」 久留美眨了眨眼睛。 「……宇田川?」 被她这么反问,让我感到一股寒意窜上背脊。 「啊,你是说坐在我后面的人吗?」 她那彷佛刚刚才想起来般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不太对劲?有吗?为什么你会在意这种事?」 没事。我随便敷衍过去并前往中庭。以敷岛为首的班上几名男女同学坐在树旁的长椅上,一边吃著便当一边说笑。我鼓起勇气走向他们。 「……蓝泽?」敷岛率先发现我,停下拿著筷子的手。「有事吗?」 其他人的视线也集中过来,我感到自己的身体缩了一下。可是这件事我无论如何都得确认清楚才行。 「那个……你不觉得宇田川的样子有点奇怪吗?好像没有精神,又好像一直在发呆……」 敷岛等人的反应果然也有些冷淡。 「宇田川?」「谁啊?」 「啊,好像是我们班上的……」「有这个人吗?」「就是坐在窗边那家伙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边思考这个问题,一边拚命把涌上的寒意压回肚子里。他可是直到昨天为止,在每节下课时都和你们有说有笑的男人耶。 「然后呢?为什么要问我们这种问题?」敷岛一脸不耐烦地这么对我说。 「不……因为……那个……我只是有些在意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种事我也不知道啊。」敷岛露出困扰的表 情。「虽说是同班同学,但我根本没有和他说过话。」 「宇田川今天有来学校吗?」「他不是请假了吗?」「他坐在哪里啊?」 我受不了从心底涌出的寒意,支支吾吾地随便结束这个话题,然后迅速离开这里冲回校舍。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根本没有和他说过话?宇田川在班上应该就像是敷岛的搭档一样,总是和那群人聚在一起整天说笑才对吧? 回到一年b班教室的我,悄悄走向依然坐在窗边看著外面发呆的宇田川,吞了口口水才下定决心向他搭话。 「那个……」 他把茫然无神的视线转了过来。 「……嗯。」 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你不吃午餐吗?」 「……我不饿。」 宇田川如此回答后,就再次转头看向窗外。 「昨天……」我只问到一半,就因为不知道该如何继续问下去而闭上嘴巴。他只瞥了我一眼。虽然坐在附近座位上和其他女生一起吃午餐的久留美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著我,但她的视线中完全没有宇田川这个人。 当天放学后,校内广播立刻响起了。 『今天要开学生会,请各班班长到小会议室集合。重复一遍,请各班班长到小会议室集合。』 是薰子学姊的声音。 「蓝泽,你知道小会议室在哪里吗?」坐在后面的久留美戳了戳我的背。 「不知道。在西校舍吗?」 「对。就在学生会室隔壁的隔壁。」 「久留美带他去不就行了吗?」「久留美也一起当班长就好了嘛。」「我也很忙啊!今天也要摄影耶!」 我一边听著久留美反击捉弄自己的女同学的声音,一边离开教室。 我在走廊上撞见穿著鼓涨制服的男学生。是大松。他一看到我的脸就立刻扬起嘴角。 「嗨,恭喜你昨天第一次拿到分数。」大松说道:「不过你的做法太没效率了。要是一直冒著那么大的风险从近距离发动攻击,那你很快就会死了。基本战法应该是先从远距离瘫痪对手,然后尽快把快要被干掉的士兵当成刺针用掉。因为那些家伙只是消耗品。不过司令官亲自击坠敌人可以拿到两倍的分数──」 我瞪了大松一眼。虽然有很多话想告诉他,但我只问了最重要的问题。 「昨天死掉那人怎么样了?他今天有来学校吗?」 大松眉头一皱。 「什么怎么样……没有怎么样啊,他就在教室里吧。」 我推开大松的身体,探头看向一年a班的教室里面。 我很快就找到在昨天的游戏中被当成刺针、跟金属桩一起爆炸的那名男学生。我对他的长相不是记得很清楚。不过,尽管旁人都忙著把东西塞进书包准备回家,或是聚在一起说笑,但还是有一名学生独自坐在教室中央附近的座位茫然注视著黑板。让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不注意到他。 他和宇田川一样,样子不太对劲。就连其他学生都完全不在意他这点也一模一稳。 我回头看向大松。 「那人有些不太对劲吧。他今天一直都是那样吗?」 「我哪知道。我和那家伙平常也完全没有接点啊。」 「可是他一句话也不说,旁人也都无视他的存在,就只是一直发呆。游戏对现实生活毫无影响这种话根本就是骗人的对吧?在游戏中死掉的人都会变成那样吗?」 「不知道啦,因为那家伙是我们班上第一个死掉的人。」 就在这时,大松突然露出紧张的表情闭上嘴巴。因为有几名女学生从一年a班的教室中走出来了。所有人都用充满厌恶的眼神瞥了大松一眼,然后从他旁边经过。我听到逐渐远离这里的那些女生的对话。 「可以叫他不要站在走廊上吗?」 「都已经肥成那样还好意思挡别人的路。」 「他刚才好像瞪了我们一眼耶。」 「恶心。」「那家伙明白自己的立场吗?」 大松面向墙壁低下头,气到双手抖个不停。 「……那些人渣……星期三就给我等著瞧吧。我要叫你们用舌头把教室的地板舔乾净……」 现在不是和这种人纠缠不清的时候,赶快去向薰子学姊报告情况会比较好,我快步走向西校舍,大松的声音和钝重的脚步声追了上来。我在没有人的走廊转角被他抓到。 「喂,蓝泽,你要去哪里?你该不会是要出席学生会吧?」 「是啊。不是有叫我们过去吗?」 「你白痴吗?学生会长是为了交换关于『游戏』的情报,才会召集各班班长举办学生会喔?没事干么专程把情报交给竞争对手啊。」 「竞争对手……?」 「因为能拿到分数,所以敌人也是争夺的对象啊。你昨天第一次拿到分数所以不知道,那些分数其实可以拿来强化装备喔。」 听到「用分数强化装备」这句话,我的心情就暗了下来。所以这家伙的眼神才会闪闪发亮,兴奋得大口喘气吗?现在不是关心那种东西的时候吧?看到同班同学变成那样,难道他一点都不在意吗? 「喂,我们两个乾脆组队吧。我们的班级就在隔壁,容易联手作战,我会教你许多事情。我觉得第一次拿到的分数果然还是应该用在提升刺针的重新装填速度上,我很晚才这么做,一直觉得相当后悔。你知道吗?敌人的弱点不是挺大的吗?虽然只要射中正六角形部分的中间就能一击打败敌人,但如果稍微偏了一点就得引爆刺针才行,要是这么做就得花上不少时间进行重新装填,也会损失很多得分的机会。还有,为了让那些杂碎派上用场,就必须购买炮火猛烈的大型兵器──」 我拋下大松冲向楼梯。 当我进到小会议室后,在前方长桌坐在一起说话的三个人便同时转头看向我。薰子学姊笑著挥手,茜子学姊露出明显的厌恶表情,另一位戴著眼镜的文静女学生一看到我就笑著起身。她与姬木姊妹正好相反,是一个散发出纯正日本华美气质的女孩。 插图014 「你就是蓝泽绯色同学对吧?你肯来真是太好了。」 说完,她就拉出旁边的椅子请我坐下。 「学生会之前一直只有我们三人,所以我很希望绯色同学也能参加。我好开心。」「呃……那个……」为什么要直呼我的名字?可以不要这样吗? 我看向她的左手,上面绑著写有「三年b班班长」的红色臂章。这人也是班长,也就是司令官吗?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想像这种文静女孩指挥同学作战,同时手拿刺针冲向怪物的模样。 「志鹤学姊,不要对这男人太过亲切。拜托你坐远一点!」 茜子学姊轻挑柳眉地说: 「因为他是想对我姊姊做下流事情的畜生!」 看来我被她讨厌了。结果薰子学姊在那之后也没有帮我解释啊……虽然我早就料到会这样…… 「下流事情?是什么样的事情呢?」志鹤学姊微微歪头。 「呜……这……这个嘛……」茜子学姊红著脸闭口不语。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啦,志鹤。」薰子学姊从旁插嘴。「那是全世界的人都在做的事情。要不是这样,我和你都不会出生了喔。」 「哎呀……」「不要脸!」「你为什么要说这种会让人误解的话!」 「什么误解?可以请你说明清楚吗?蓝泽同学?」 「咦……不……那个……」 「茜子来说明也行喔。」 「你……你想让我说什么啊!姊姊!」 「原来绯 色同学和她们两人的感情已经这么好了,真是太好了。」 因为志鹤学姊的总结实在太有包容力,所以才能让薰子学姊停止捉弄我。可是,我原本是想来谈论相当严肃的话题,但紧张感已经完全被一扫而空了。 学姊把手放在嘴边,一幅突然想到要紧事的表情,恭敬地向我低下头。 「不好意思,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三年b班的雾峰志鹤。如果有什么不懂的事情都可以问我喔,绯色同学是第一次参与学生会的工作吗?」 「呃……谢谢你的好意。」 我斜眼看向薰子学姊。学生会的工作?你叫我们过来不是为了「游戏」的事吗?虽然我想向她报告宇田川的异状,但现在好像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 「先从学生总会的事前讨论工作开始解决吧。」 薰子学姊把列印出来的议题发给我们。我迅速读过一遍,因为学生总会的存在和举办日期而吓了一跳。 在我们忙著确认设置会场的人员配置、学生的指引路径和当天的联络事项等事情时,我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总觉得完全没有现实感。我甚至怀疑现在是否适合讨论这种事。不过仔细想想,我们是高中生,读书、社团和学生会活动才是我们本来该做的事。我现在的生活早已被那场游戏荼毒了。 也许我真的被荼毒了。只要想起宇田川空虚的表情,我就感到不寒而栗。 「那我去列印这些资料发给各个班级吧。」 把联络事项全都汇整成文字的志鹤学姊站了起来,拔掉电源线并抱著阖上的笔电离开会议室。 「原来是普通的学生会工作。」我看向关上的门如此说道:「我还以为是要谈关于『游戏』的事。」 「那是接下来要谈的事情。」 薰子学姊打开自己的笔电。 「因为我不太想让志鹤听到这些话。」 我凝视著薰子学姊严肃的表情。茜子学姊也一脸紧张地打开记事本并握著手中的笔。 「先详细说明一下你被卷入昨天游戏之前的状况吧。」 我照著她的指示说出昨天放学后发生的事。当我大老远跑到中野,在游乐场打发时间时,脑袋中突然响起钟声…… 「看来距离并不是问题呢,薰子姊。」 茜子学姊皱著眉头说: 「是啊。看来不管地点和状况如何都会强制参加游戏……对了,蓝泽同学,你到游乐场时是穿著制服吗?」 「不,我有先回家换衣服。」我在回答时突然发现一件事。这么说来,我在游戏中是穿著制服。 薰子学姊和茜子学姊都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点了点头,她们似乎也有过同样的经验。虽然她们曾经有一次穿著运动服迎接星期三的放学时间,但是当游戏开始时,她们身上的衣服又换回制服了。 「那场『游戏』果然不是物质上的东西,把它想成是所有人一起做的梦应该比较合理……」 「在昨天的游戏开始之前,我用美工刀在自己的指尖割了一道小伤口。」 茜子学姊说出有些吓人的话,亮出贴著ok绷的手指。 「可是游戏中的我手上完全没有伤口。当然,当游戏结束回到现实世界后,我的手指还是流血了。由此可见,现实中的身体和游戏中的身体应该是不一样的。至于那场游戏是不是类似梦的东西……我觉得还不能太早下定论……」 没想到她们的查证方式居然会这么有条有理,我忍不住如此感叹。 「对了,蓝泽同学。」 薰子学姊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 「你们班上有人战死吗?」 茜子学姊也用冰冷的视线注视著我,四个蓝色瞳孔让我不由得缩起身体。 「……有一个。」 「告诉我那人的名字和死亡状况。」 「他叫宇田川。『天使』打破一年b班的窗户将手伸了进来,抓住应战的宇田川,然后直接把他放进嘴里……」我想起当时的惨状,说到一半的话卡在嘴边。「虽然我有试著把他从嘴里拉出来,但是已经太迟了。」 「茜子,去教职员办公室确认一下。」 「我知道了。」 茜子学姊起身准备走出会议室,但又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用手指指著我说: 「要是你趁著两人独处时对姊姊乱来,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我不会这么做啦。」 「我不相信。」茜子学姊从放在椅子上的包包里拿出一个茶褐色的神秘物体,那是一只露出利牙、不知道是老虎还是猫的玩偶。「我的小虎会在这里监视你!听好,小虎,要是他敢对姊姊乱来就毫不留情地咬死他!」 把玩偶摆在我眼前后,茜子学姊就离开会议室了。她到底想怎样……真是个让人搞不懂的女孩。 薰子学姊一边摸摸玩偶的头一边说道: 「你应该有听懂吧?茜子的意思是你可以对她乱来喔。」 「拜托你把这种积极的态度用在其他事情上啦!」 「我当然也会把这种态度用在取回正常校园生活上。」 学姊乾脆地拉回话题,我心中的怒气也迅速消散。 「不过还是要先等茜子的确认结果。」 我追著学姊的视线看向会议室出口,她刚才好像是说教职员办公室对吧? 「你要茜子学姊去教职员办公室确认什么?」 「确认一年b班有没有宇田川这名学生。」 学姊的话让我在一瞬间愣住了,但我很快就领悟她的意思,心中涌起一股寒意。茜子学姊很快就回到会议室了。 「他叫做宇田川谅斗对吧?点名簿已经没有他的名字了。虽然用来管理学生的资料库中还留有他的资料,不过只有担任班导的久里野老师记得宇田川这个名字,而且还花了一番功夫才想起来。」 「是吗……看来不见得会先从数位资料开始消除呢。」 「虽然我复制了他的资料,而且还写在笔记本上,不过这些纪录八成也会全部消失吧……」 「如果在与我们没有太多关系的地方留下大量纪录,说不定就不会消失了。可是这么一来就会变成忘记做过那些纪录,结果还是毫无意义。」 「不过我还是想多试试各种方法。例如在网路上发表,或是刻在学校的器具上。」 「麻烦你了。」 茜子学姊再次瞪了我一眼,又多追加一只老虎玩偶后才快步走出会议室。 我咽下苦涩的唾液,注视著薰子学姊的脸。 「……那个……你说的消失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明白吧?」 我怎么可能会明白,麻烦跟我说明清楚。我很想这么说,可是我无法欺骗自己。我逐渐理解了,理解我们学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班上那名宇田川同学是这场『游戏』的第一个死者。」 我的喉咙发出令人不快的声音。 「……第一个?这怎么可……」 「我和茜子、志鹤都不曾看过有人在游戏中死去。因为士兵在游戏中也能保有记忆,所以我趁著战斗时向许多学生确认过了。所有的答案都一样,没人见过学生战死的场面。宇田川是第一个。」 这怎么这怎么可能。 因为在我上星期第一次参加的游戏中── 我感到类似头痛的不舒服感觉,突然有些呼吸困难。奇怪。我不是在上星期的游戏中看到别人死掉的场面了吗?对方是几年级的学生?是男生?还是女生?游戏结束之后那人怎么了?不,真的有这种人存在吗?奇怪……奇怪……奇怪……我想不起来, 不可能会有这种事啊。 「没错,不可能会有这种事。」 薰子学姊说出了我的想法。 「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丢进那种游戏,刚开始时明明应该连敌人和武器都完全不瞭解,却连一个人都没有牺牲,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奇怪的事还不只这样。在游戏中死掉的人只会脱离游戏,只要回到现实世界就能继续正常过活──这种想法让我们放心地玩游戏。可是,如果之前一个人都不曾战死,我们又怎么会知道在游戏中死掉的后果呢?」 战栗的感觉从后颈爬到背上,然后逐渐爬向全身。 「为什么这间学校的一个年级只有两班?为什么每间教室的学生人数都这么少?」 突然停下脚步往下一看,才发现底下没有地面,而是一片虚空──这就是我现在的心情。我感到呼吸困难,还知道自己全身都在冒著冷汗。 「……他正在消失……是吗?」 我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一句话。 「以目前来说,这个推测应该是最适当的。」 薰子学姊用僵硬的表情说: 「在游戏中死掉的学生也会在现实世界中消失,而且八成是分阶段进行。宇田川目前大概快要消失了。他的名字会逐渐从各种地方消失,私人物品、桌椅和置物柜也会消失,最后从我们的记忆中消失。」 「从……记忆中……消失?」 「他现在已经快要完全消失了不是吗?」 我恍然大悟,她说得对。宇田川在昨天之前还是班上的风云人物,但现在已经没人会去跟他说话,点名时也被人遗忘,听到名字也没人能立刻想起他,只能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发呆。 「之所以能察觉到他快要消失,是因为我们是司令官。因为我们留有游戏中的记忆,能够和这边的状况做比较。士兵应该不可能发现班上有一个人快要消失,因为那人已经快要从他们的记忆中消失了。」 b班的同学们已经快要淡忘关于宇田川的记忆了,他们连同学快要消失都没发现。对于班上的大家来说,宇田川已经快要变成「不同学年的某个不太认识的人」了。 「大家对他的记忆还会变得更稀薄吗?」 我用嘶哑的声音问道。宇田川会渐渐变成「不同学校的某个不太认识的人」,接著变成「住在不同城市的某个毫无关系的人」,然后变成「住在不同国家的某个无关紧要的人」── 最后完全消失吗……? 「既然有像现在这样的过渡状态,那八成就是这么回事吧。」 薰子学姊一边重新看向笔电上的文字一边回答: 「我不知道他最后会消失到什么地步。例如他的户籍会怎么样?银行帐户之类的现存个人情报会怎么样?有他在内的照片会怎么样……」 学姊的声音越来越小。 「不过,从『游戏』开始之后过了一个半月,我还完全没听说过这间学校有学生失踪的新闻。我们应该可以推测他会从社会上彻底消失才对。这可不是比喻喔。」 我感到有如用锉刀削下皮肤般的凶猛寒意。 一个人存在的痕迹从大到小多到数也数不清,而这些痕迹居然会完全消失? 这是怎么回事?这场「游戏」到底是什么?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我把从心底迅速涌起的不安压了回去,鼓起勇气问道: 「所有司令官都知道吗?」 「只有我和茜子知道。」 学姊无精打采地垂下睫毛。 「这还只是假设,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我尤其不想让志鹤这么早知道。」 「说得也是……」 一大堆学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要是把这种令人震撼的事情告诉那位温柔的学姊,她肯定会非常心痛吧。就连我都快承受不住了。 「……学姊……」 我的声音微微颤抖。 「你居然承受得住。为什么你能这么冷静地分析状况?」 「虽然看不出来,但其实我可是相当惊慌害怕喔。」 骗人。就算核战开打,这人八成也会一脸无所谓地拿蘑菇云来素描吧。 「不过,说真的。我还能够稍微保持冷静,就是记忆已经消失的证据之一。」 学姊露出淡淡笑容这么说道。 「……咦?」 「在此之前,我和茜子八成是每当游戏结束后就会调查死者的事情,确认他们正在逐渐消失,然后做出这个假设。不过,这样的记忆每次都消失了。现在正在和你谈论的宇田川同学的事,也很快就会被全部忘掉。你会,我也会。」 我举手在自己的上臂摩挲,身上的寒意一直没有减退。 「所以我们肯定是习惯了,虽然我们已经不记得了……」 习惯?习惯这种事情?不可能,我绝对不可能习惯。 「那个……虽然我知道发生了很多麻烦事……但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对吧?要是在游戏中死掉的话……」 我的声音微微颤抖。要是不把我早已明白的那个事实说出来,总觉得我的肚子好像会胀破。 「在现实世界也会死掉……」 「这么想应该最为简单明瞭吧。」 薰子学姊用像是把黏土压在墙壁上般平坦且不带感情的声音说道: 「当然,消失的人也可能只是被带到某个地方而已。我们无法否认这样的可能性。不过,那就和我们不知道人死之后会怎么样,可能会到天国或者地狱或者来世,但也可能什么都没有……这种情况没什么两样。」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规则?这明明只是游戏啊?」 「别问我这种问题。如果不是那场『游戏』的创造者,就不可能会知道答案吧。虽然前提真的有创作者这号人物存在……」 学姊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 「如果真要推测的话,这或许是为了增添游戏的紧张感吧。因为只要失败的惩罚够重,玩家就会拼命玩游戏。」 我稍微想了一下后摇了摇头。 「这样有点奇怪。因为死掉的人会从其他人的记忆中消失,这样不就达不到惩罚的目的了吗?」 「你说得对……」 薰子学姊把手放在嘴边沉思。 「因为记忆会消失,所以谁也不会拚命玩游戏。」 我想起在近距离亲眼目睹的宇田川尸体,从鲜血淋漓的切断面中露出的骨头颜色,在教室中回荡的班上同学们的惊慌惨叫,那种巨大又恶心的怪物为了吃掉我们而一只接著一只前来袭击。根本不可能还有人能保持冷静。 尽管如此,但昨天和上星期的游戏开始之后,士兵们却彷佛都没有意识到死亡,每个人都像是在玩游戏一样忙著找寻「天使」的位置。当然,这可能是因为他们拥有足以迎战敌人的武装和强韧肉体,也可能是因为游戏结果对现实不会造成影响的错误认知所带来的安全感。不过,最大的原因八成是因为他忘了那些死者,以及他们死时的惨状。 那些人没有死。 在我们的认知中,这就和一个人都没死一样。我再次感到毛骨悚然。 对了,当我第一次被广播叫过来时,薰子学姊是这么说的。 『目前还没有发现游戏中的损害对现实造成影响的案例。』 我现在能体会只能用这种说法的学姊的心情了。 还没有发现。那是因为就连已经发现的这个事实都被消除掉了。 学姊肯定是亲眼目睹数十名甚至数百名学生被怪物吃掉的场面,回到现实世界后也继续观察死者们逐渐消失的过程,把 他们记录下来,但最后每次都被消除记忆吧。可是,就只有接触过死亡的感觉留了下来没有消失。 茜子学姊之所以想要用各种形式到处留下纪录,也是为了不让记忆消失所做的奋力抵抗。尽管如此── 我从会议室的窗户看向校园,穿著运动服追著球到处跑的零星几道人影映入眼帘。那是足球社的社员,他们的人数连玩室内足球都不够。在过于广大的操场上找不到其他运动社团的人。 因为这是游戏,就算死掉也不会怎么样──在这个和平的谎言底下,诡异的规则侵蚀著我们的日常生活,让一切都变得千疮百孔。 当我离开会议室时,正好撞见从外面回来的茜子学姊。我畏畏缩缩地向她打了个招呼就准备从旁边走过,却被她叫住了。 「我……我没对薰子学姊做什么坏事喔。我保证。」 我趁她开骂之前赶紧辩解。 「一看到我就说这种话根本有鬼!」那不然你要我怎么办?「再说,虽然不知道薫子姊怎么想,不过我可还没有信任你。」 「信任……」我也不觉得她信任我。 茜子学姊用锐利的眼神瞪著我。 「我还在怀疑你是不是敌方的人。」 「为……为什么啊!我只不过是中途参加这场游戏而已吧?我也不明白原因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啦!」 「理由不是只有中途参加而已。」 「……咦?」 「既然你没发现就算了。」茜子学姊别过头。「虽然你也可能只是在装傻就是了。」 等一下,难道她还有其他怀疑我的理由吗? 「一旦我找到证据,就绝对不会手下留情。我要揍你一顿,把你绑起来,然后逼你说出一切!我们实在太缺乏情报了。为了活下去,不管什么事情我都会做。」 这次换我叫住准备走进小会议室的茜子学姊了。 「干么?」她回我一个凶狠的眼神。 「那个……你们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做什么?什么意思?」 「那个……就是……你们做了这么多调查,结果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我们要阻止那场奇怪的『游戏』。这不是明摆著的事吗?要是那种游戏以后也每周举办下去,大家都会一个接著一个死掉喔。」 这我明白,明白到不能再明白,所以我刚才的问题并不是这个意思。 「总之就是每周都想办法活下去,同时寻找逃离游戏的方法。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办法吗?」茜子学姊这么问道。 「……虽……虽然是这样没错,不过我没想到你们会想要靠著自己的力量做这件事……」 茜子学姊挑起柳眉。 「除了我们自己之外还有谁能解决这个问题?难道你想叫我们去拜托警察或政府机关的人帮忙吗?」 「不……不是……那八成只是白费力气吧……」 在外人眼中,我们只不过是所有人每周都会做一样的梦罢了。而且如果『游戏』系统真的能从社会上完全抹消一个人的存在,警察应该也派不上用场。 「我们当然会寻找帮得上忙的人。我一直把我们的经历写在网路上的各种地方,也有用英文对外发表,说不定还有其他人跟我们一样被卷入类似的『游戏』之中。要是能与他们接触,就可以交换情报了。」 我傻眼地叹了口气,她连这种可能性都想过了吗? 「如果想证明自己不是我们的敌人,那你也稍微帮点忙吧。」 茜子学姊用险恶的语气丢下这句话后就走进小会议室了。 我看著关上的门,无力地倒退两步,背靠著走廊墙壁缓缓瘫坐在地上。 为什么那对姊妹有办法怀著这么坚定的意志战斗? 其他人是因为连自己的记忆被消除都没发现,才能天真且勇敢地投身于战斗中。可是那两人知道在游戏中死掉就真的会死掉。尽管如此,为什么她们还能这么冷静地做好觉悟前往战场呢? 因为没人会来拯救我们。因为不放手一搏就没有生路。 我也明白这些道理,可是精神和身体无论如何都会畏缩不前。我没办法像薰子学姊和茜子学姊那样勇敢。事到如今,我才开始诅咒自己被选为班长这件事的不幸;如果我是士兵,就不需要烦恼这么多了。 * 虽然还没整理好自己的想法,但我隔天还是决定先继续观察宇田川再说。不过其实是因为我太在意他,每隔几分钟都得偷看一下他的情况。 星期五的他已经完全不会主动说话了,他连书包都没带来学校。就跟茜子学姊说的一样,点名簿上也没有他的名字。点名簿上并非多了一排空栏位,而是从座号四号之后的每个人的座号都向前递补了。b班现在座号三号的学生,是昨天之前还是四号、名叫嘉山的男学生。 第四节的体育课和上周一样是打排球。虽然宇田川有来到体育馆,但却没有换上运动服,就只是一直站在角落发呆。老师也完全不曾看他一眼。因为b班只有七名男生,既然宇田川变成那样,我就不得不跟著参加比赛了。a班的队伍中也多了个大松,每当他发球或托球失败时,其他同学就会毫不留情地痛骂他。 我觉得有些奇怪。 我记得a班也有七名男生,大松应该和我一样被其他人晾在一旁才对啊? 我像是要把手伸进模糊的记忆中乱抓一通般拚命回想。我记得在上周的体育课中,我曾经和大松一起练习。因为班和b班都分别多出一个人,为什么他们班上少了一个人? 难道a班──也有人消失了吗? 当体育课结束并换好衣服后,我在走廊叫住大松问了一下。 「喂,在上次的游戏中……a班有谁死了?」 能够毫无抗拒说出「死了」这两个字的自己让我感到有些畏惧,而更让我感到畏惧的,是我对这句话有些印象。 这不是第一次。我记得我昨天曾经问过大松同样的问题。 大松板起脸孔。 「什么?没人死吧。我可是有好好活用那些杂碎士兵,还没有让任何一个人死过。」 不对劲的感觉不断膨胀,感觉好像快要从嘴里溢出来了。 「……可是,你明明有告诉我要是把士兵变成刺针他们就会死掉。」 「是啊。虽然我也还没试过,但该动手的时候我就会动手。因为要是不这样管教他们,那些家伙就不会遵守纪律。在团队游戏中,协调性和忠诚心是至关重要的──」 我突然觉得浑身不舒服,快步离开身边走进校舍。 绝对没错。我们的记忆被消除了,我和大松都是。 昨天的大松说了什么?我想不起来。不过,他们班上肯定有人死掉了。那家伙把同班同学变成刺针杀掉了,这一点我非常确信。因为如果从来不曾发动士兵刺针,怎么会知道士兵会死掉呢?而且我能鲜明地回想起那根金属桩刺穿士兵胸膛的光景,这难道不是因为那家伙实际示范给我看了吗? 尽管用这种方法杀死了好几个人,记忆还是会被消除。 我感到不寒而栗。我自己说不定也是一样。一年b班的学生一共有十六个人,如果原本有四十个人左右,那至少有超过一半的人消失。他们有可能是在游戏中被我害死,也可能是被我亲手杀掉,但我却忘了他们。 宇田川也会就这样消失不见吗? 午休时,宇田川坐在有阳光射入的窗边茫然看著外面。我走到他身旁吃著三明治。虽然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但我就是没办法放著他不管。 「我今天第一次下场参加排球比赛,可是完全不行。 接球太难了。」 「……是啊。」 「你排球打得不错,以前打过吗?」 「……嗯。」 「午餐呢?要去福利社买吗?」 「……不用。」 因为他勉强还有反应,所以反倒让人觉得空虚。 班上的其他同学似乎没把我和宇田川放在眼里。我瞥了宇田川的侧脸一眼,忍不住这么想「说不定我也跟他一样」。不管在不在都没差,就像是游戏里的路人npc一样。不会以自己的意志行动或是说话,只会在被人问话时重复做出毫无意义的反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感到有些忧郁。 这真的是宇田川本人吗?还是失去灵魂的空壳?还是说他早已死去,现在在我旁边的只是做得很差的替身? 放学时间一到,我立刻跑去上厕所,当我回到教室时已经找不到宇田川的身影了。他回家了吗?还是已经完全消失了呢? 我战战兢兢地询问久留美。 「……那个……宇田川回家了吗?」 久留美和在她旁边的其他同学都眨了眨眼睛。 「宇田川?」 「谁啊?」 感觉像是心脏被冰柱抵住一样,我慌慌张张地蒙混过去。 「啊,抱歉,呃……那人叫什么名字来著?就是我们班上那家伙啊。」 「难不成你问的是村川吗?」敷岛如此问道。 「啊,是……是这个名字吗?」我故意装傻。 「你连同班同学的名字都记不得喔。」敷岛喀喀地笑。 「对了,这家伙叫什么名字啊?」村川本人指著我这么问。 「蓝……艾萨克?(注1:「蓝泽」的日文发音是「aizawa」,开头音同「艾萨克」)」「牛顿吗?」 「蓝……可爱系甜蜜教主美妆?(注2:原文是「爱され系ゆるふわモテカワメイク」,开头发音同样是「ai」)」「那是有刊载久留美照片的上月号杂志的标题吧。」「别说了!我也觉得很难为情耶!」 因为他们之后也一直用我的名字取乐,所以我悄悄溜出教室。 明明昨天只要说出宇田川这个名字,就还能让大家稍微想起他的存在,但他今天已经被众人彻底遗忘了。因为他的桌椅都还在,所以应该还没有完全消失吧。 我在回家时顺道调查了鞋柜,宇田川的室内鞋还放在里面。我稍微松了口气。 * 星期六,我下定决心前往宇田川的家。 我有在茜子学姊从学生管理资料库列印出来的资料上瞥见他家的地址。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是在阿佐谷的宁静住宅区晃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后,总算是被我找到了。那是挂著写有「宇田川」的门牌,而且还有庭院的独栋房屋。 我向在庭院打扫狗屋的中年妇女搭话。 「那个……请问这里是宇田川同学的家吗?」 她放下握著刷子的手,把脸转了过来。总觉得她的长相和宇田川有几分相似。应该是他妈妈吧。 「是这样没错……」她如此回答。 「我捡到宇田川同学的学生手册。」我说出事先想好的谎言。「因为住在附近,所以我就送过来了。」 「什么?」她露出讶异的表情,我的心因为绝望而变得冰冷结冻。 「这里是宇田川谅斗的家对吧?」 「虽然这里是宇田川家没错,可是没有叫做『谅斗』的人喔。」 「咦?」我装出惊讶的模样。「……是……是这样啊。对不起,我搞错了。」 我快步离开那里。难道已经连家人都不记得他了吗?正因为多少有预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才会怀著更加忧郁的心情走向车站。 * 隔周的星期一,我来到学校就发现宇田川已经完全消失了。 一年b班教室的桌子只剩下十五张。尽管已经开始上课,班上所有人全都到齐,也只有宇田川没有出现。宇田川用过的置物柜和鞋柜都变成之前还是座号四号的嘉山同学在使用,五号以后的学生则一个个往前递补,填满宇田川留下的空隙。 就算有一个高中生消失,也不会有任何人感到困扰,世界还是照常运作……我不禁如此感慨。不,不是只有一个。应该还有更多人消失才对,只是没有人记得罢了。尽管如此也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所谓的「人间」一如其字面意义(注3:日文的「人间」就是「人」的意思),就是指「人与人之间」的东西。一想到这里,我就感到有些空虚。只有与某人接触、交谈、依靠、被依靠、让人困扰、惹人生气、讨人开心、爱与被爱、被人记住,一个人才能真正算得上是人。如果不存在于任何人的记忆中,那个人就和从来不曾存在没有两样。因此,要是一个人彻底消失,连记忆和痕迹都没有留下,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只要想到即便没和那场「游戏」扯上关系,像我这种人就算消失了也不会造成任何人的困扰,就让我眼前的一切彷佛都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雾。 放学后,我前往学生会室向薰子学姊报告。 「……宇田川?」听完报告的学姊问道:「那名学生在游戏中死亡,还在现实世界中被人慢慢遗忘,最后彻底消失了是吗?」 我紧盯著学姊的脸点了点头。 「我和茜子在上星期就已经听过你的报告,还调查了宇田川这位学生的资料,把结果储存在电脑中并写在笔记本上──没错吧?」 「……是的。」 「而我现在之所以对你这番话完全没有印象,是因为关于宇田川这名学生的事情已经从包含我在内所有人的记忆中被消除掉了──你的意思是这样吗?」 「…………是的。」 我总觉得自己好像搞错了所有事情,身体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彷佛出生在不同的国家、呼吸不同的空气、喝不同的水、吃不同的水果、看不同的书、唱不同的歌、晒不同的太阳长大般的诡异感觉包围著我。薰子学姊在办公桌对面呼了口气。茜子学姊就站在她旁边,一边用指头深深插进姊姊肩膀一边怒视著我。 「我的电脑里没有你说的资料,笔记本里也没有。茜子呢?」 「完全找不到。」茜子学姊翻开笔记本如此回答。 「……那个……虽然你们可能不相信……」 茜子学姊用严厉的口气打断了我的话。 「我相信。请不要把我们当成笨蛋。」 「咦?」吓到傻眼的我不由得发出愚蠢的声音。 「你刚才说的『连记忆都会消失』这个假说,是从游戏开始之后我和薰子姊就一直试著验证的假说。那不可能是你这种笨蛋想得到的东西,所以薰子姊上星期肯定有把那个假说告诉你。」 ……明明成功得到她的信任,为什么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虽然假说得到证实,但是这感觉实在糟透了。」 薰子学姊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 「是啊,清楚知道自己的记忆被人擅自动了手脚实在让人开心不起来。」茜子学姊也紧咬下唇。 「毕竟就连所有士兵在游戏中的记忆都能冻结了嘛,虽然我也认为我们司令官不可能不被动任何手脚……」 然后姬木姊妹的四颗蓝色眼睛同时看向我。她们的视线太过冰冷,让我感到一阵寒意窜上背脊。 「那……蓝泽同学。」 薰子学姊小声地说: 「拜你所赐,我解开了心中的几个疑惑。为什么这间高中的学生人数会这么少?为什么之前的游戏中不曾出现过死者?为什么大家都隐约知道在游戏中死掉的后果……不过……」 茜子学姊替姊姊继续说了下去。 「现在又多了另一个大问题。知道是什么问题吗?」 我强忍著想要转身逃跑的冲动摇了摇头。虽然我其实知道,但却不想面对那个问题。茜子学姊无情地把它说了出来。 「那就是──为什么你没有忘记?」 第六章 答案在两天后的星期三揭晓了。 我在那一天的第五节课结束时早退,搭乘埼京线前往大宫一带。因为上周跑到中野依然被迫参加「游戏」,所以这次我为求保险起见特地跑到东京都外一试。这其实是薰子学姊的要求。「游戏」现在已经变成与我们的生死息息相关的问题,为了逃离这场「游戏」,我也打算尽己所能多方尝试。 可是── 「我还是第一次跷课出来玩,感觉好刺激呢。」 为什么志鹤学姊也要跟来? 她是和姬木姊妹一起担任学生会成员的那位戴眼镜的文静学姊,似乎是薰子学姊拜托她跟我一起过来。 「……那个……为什么学姊也要一起过来?」 当我试著这么问时,志鹤学姊立刻热泪盈眶。 「……说……说得也是,没人想要跟我这种无聊女生出来约会对吧?」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而且这也不是约会吧!」 「是……是这样吗?」志鹤学姊睁大双眼。「薰子叫我绝对不能离开你,我还以为她肯定是在命令我跟你约会,还照著她的指示换上花俏的内衣……」 为什么连内衣都要换? 志鹤学姊的脸突然涨红。 「不行喔,绯色同学,不能在大庭广众面前说换内衣的事!」 「说这话的人不是我,是学姊才对吧。」 「既然换了内衣,不就表示有一瞬间没穿内衣了吗?这太丢人了!」原来是这个意思喔!光是说起内衣的事就够丢人了吧,而且还是在塞满等电车的人的埼京线车站。旁人的视线全都聚集过来会让我无地自容,真希望她别再说了。 插图015 我们搭上进站的快速电车。并肩坐在座椅上后,志鹤学姊就开心地玩著自己的手指。 「我还是第一次和男生一起出门,因为父亲对这种事管得很严。」 她果然是个家教良好的女孩,偶尔会出现脑袋脱线的言行也是因为不谙世事吧。 「而且我本来就不敢和男生说话……可是却能这么自然地和你说话,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唉……不会因为我是个在不在都没差的人吧……」 「才……」学姊露出有些生气的表情。「才没有那种事!你很厉害,有办法像那样面对面跟薰子和茜子互相吐槽的人根本没几个!」 「……那是因为一般人遇到那两人都会直接逃走吧……」 虽然讨厌麻烦事又容易放弃的我,总是会不小心奉陪到底就是了。 「如果是以你为对象,我好像也能学会和男生相处的方法。」 「别这样,拿我当练习对象只会让我感到困扰。再说,我们可不是要出去玩,薰子学姊是拜托我们出来调查喔。」 学姊愣了一下,然后迅速端正坐姿。 「你……你说得对,薰子叫我一直注视你呢。」 我想她的意思应该是「紧紧盯著他」吧。 因为我是需要监视的对象,所以薰子学姊才会叫志鹤学姊跟我一起来。 我的特殊之处原本只有刚开始时没参加游戏,但现在还多了游戏中的死者完全消失后依然能保有记忆这一点。姬木姊妹八成是真心怀疑我,认为我是「游戏」营运方的人。 我到底该如何洗清她们的疑惑?为什么我还能清楚记得宇田川的事?我明明就已经几乎想不起可能被大松害死的a班牺牲者的事,但为何就只记得宇田川的事?因为他是我们班上的人吗? 我的腹部感受著电车的晃动,又一边静静沉思时,学姊开口了。 「那个……绯色同学,差不多要到大宫了,我们该在哪一站下车?我对埼玉的约会路线不太熟……啊,这不代表我对东京的约会路线很熟喔。」 我就说这不是约会了啦。 「不下车也行吧。我们的目的是在尽量远离东京的地方迎接游戏重新开始的时间,所以只要随便找一个遥远的车站下车再回去就行了。」 我觉得有些不安,随口补充一句。 「那个……你真的明白我们要调查什么吗?」 「啊……说……说得也是!我们是来调查游戏的事对吧!」 学姊用手摊平没有皱掉的裙襬好几次,然后低下头小声地说: 「虽然我是因为想帮大家服务而当上班长,但却因此被选为司令官……我对那种事完全不在行。我没办法率领班上的大家作战。薰子和茜子都好厉害,她们每次都能对班上同学下达指示,做出极有效率的行动,不光是这样,还考虑到整个『游戏』的事情做了各种调查……我光是要照顾好自己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我想也是。像她这种看起来连蚊子都杀不掉的大小姐,根本就不可能担任指挥官对抗怪物。 击坠数排名第一的薰子学姊、游戏狂人大松、轻易驾驭数十把兵器的未咲。战斗这种事交给那些人不就好了吗?我必须思考该如何活下去才行,因为在游戏中死去就真的会死。 那是在电车经过武藏浦和站之后发生的事。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接著就听见扭曲的金属声了。那是从脑袋深处涌出的钟声。身旁的学姊倒抽了一口气,我们两人看向彼此。 「绯色同学也听见了吗?」学姊用嘶哑的声音问道。我点了点头,越来越强烈的头痛让臼齿吱吱作响,我用双手按住头部两侧忍耐疼痛。 我和志鹤学姊在座椅上深深弯下腰,引来其他乘客狐疑的视线。钟声彻底盖过电车行骏的声音,连一点痕迹都不留。 疼痛和声音同时消失了。 我抬起头。首先映入我模糊视野中的东西是一整片暗绿色。 当我发现那是黑板的瞬间,四处飞舞的绿色光线立刻将视野切成无数碎片,然后凝聚成线条与圆点,变成这串文字。 可恶,果然还是不行吗?我们没办法避免参加游戏。虽然我早就猜到既然跑到中野都不行,那跑到埼玉八成也没用就是了。我一边努力让呼吸平静下来,一边抓住身旁的桌子,撑起阵阵刺痛的身体。 这里是一年b班的教室。我看到几名学生从桌椅之间缓缓站了起来。 「……好痛……」 「到底怎么回事?身体感觉好疲倦……」 「装甲值居然没有恢复耶!」 抱怨声此起彼落。 「啊,找到蓝泽了。你又给我跷掉班会了!」久留美这么说道。我缩起脖子环视周围。不久之前还在我身旁的志鹤学姊不见了。就算她和我一样被迫参加游戏,应该也是回到三年b班的教室才对。 「人都到齐了吗?」「点名吧。」「我的脚动不了了……」 「真的很痛耶……」呻吟声从身旁传来。敷岛正按著自己的头从地上爬起来。「敷岛,你的头还在流血喔。」某人如此说道。敷岛的额头上有一道红黑色的裂痕,鲜血从他按住伤口的手指之间不断渗出。 「那不是上星期的伤吗?」久留美特地跑过来问。 「真的假的啊?状态没有重置吗?」「呜哇……好恶心!」「毕竟装甲值也只恢复了一点点。」「这种难度设定也太扯了吧!」 虽然班上同学说得很轻松,但我只觉得浑身发冷。负伤状态居然会保留?这样人员伤亡的危险性不就更大了吗? 不对……等一下,事情不太对劲。 我在初次参加的上上周游戏中不是受到身体被挖出个大洞的重伤了吗?为什么我的伤势没有留下? 就在这时,在近距离查看敷岛额头的久留美开口了。 「喂,这伤口好像正在复原喔。」 班上同学聚集到敷岛周围。我 也从人墙的隙缝间定睛凝视他的头,结果倒抽了一口气。 伤口边缘冒出红色泡泡,而且还不断蠕动。每当泡泡破掉,底下就会出现同样颜色的新皮肤。而这些包围著伤口的泡泡正逐渐向内缩小范围。 换句话说── 「这是再生吗?」「呜哇!超恶的!」「蜥蜴?」 周围一阵骚动。 「原来伤势不会被重置啊……」「所以要是受伤都得像这样花上一个星期慢慢治疗吗?」「讨厌啦,感觉好恶心。我记得我也受伤过耶。」 女生们表露出厌恶感,同时一步步远离敷岛。最感到恶心的人是我。我忍不住把手伸进衬衫,确认自己的肚子上有没有伤口。我的身体也是那样修复的吗?因为这身体可以在空无一物的空中跳来跳去,所以事到如今可能也没什么好讶异的,不过亲眼目睹复原过程果然还是让人难以保持平静。 「你们别吵啦,伤口会痛耶。」 敷岛痛到脸都皱了,还伸手猛抓头发。 「可恶,为什么还会痛啊?这不是游戏用的身体吗?没事做得这么逼真干么?受伤应该换个关卡就马上治好才对吧,烂游戏!」 敷岛一边咒骂一边起身。「可以治好就行了嘛。」但久留美使劲拍了他的肩膀,让他痛到再次弯下了腰。 就连受伤也会自动治好吗?既然如此,说不定── 「那个……」 我一发出声音,班上所有人立刻看了过来,让我心脏猛然一跳,差点把话吞了回去。我要冷静,把问题好好说出来。 「……大家还记得……上星期死掉的宇田川吗?」 敷岛皱起眉头歪著头问: 「宇田川?哪一班的人?」 「蓝泽,这个问题你上次是不是问过了?」「那家伙怎么了?」「我可不认识其他班级被干掉的家伙。」「我们都快自顾不暇了,没时间管那么多吧。」 所有人都一脸讶异地纷纷说道。我失望得垂下肩膀。 「嗯……抱歉,没什么……不知道就算了……」 大家果然都忘记了。我原本还期待在能保有记忆的游戏中,说不定会有还记得宇田川的人,但还记得他的人已经只剩下我了。因为他已经彻底消失了。 为什么他会消失?为什么只有我不会忘记? 久留美开始点名,十五名学生全部到齐。对于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来说,一年b班还是连一个人都没少。 视野下方突然插入from 3a ander这行讯息。 『蓝泽同学?』薰子学姊的声音在脑袋中响起。『你果然还是被迫参加了。你们电车坐到什么地方?』 「武藏浦和再过去一点。那个……请问志鹤学姊怎么了?」 『她在隔壁教室。一旦游戏开始,那女孩就会陷入让人没办法搭话的状态,所以我没能从她口中问出详细情况。』 陷入让人没办法搭话的状态……难道她会吓得躲在讲桌底下不肯出来吗?看她那么柔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们班上那个……叫什么来著……上星期的死者怎么样了?你还记得他吗?其他人呢?』 「除了我之外的人果然都不记得了。」 『是吗……还有什么异状吗?』 我报告了敷岛的头部伤口正在复原的事。 『啊,你不知道吗?』薰子学姊说道:『对了,因为一年b班到目前为止几乎没有交战经验,所以也不曾出现伤者吧。每个人的参数中不是都有「再生」这个项目吗?如果没有经过强化,那再生速度就会很慢。』 经她这么一说,我赶紧在空中挥舞指尖,操纵指令键叫出班级名册。找到了。敷岛的regeion数值是12。而且其他同学也都是12。只有我的数值是夸张的四万,难道这是因为我是司令官吗?强化是什么意思?我该怎么做才好?正当我准备询问薰子学姊时,我注意到了。 名册里从上面算下来的第三栏中显示著。 是宇田川的名字。 没有被消除。 这个名字应该早就从人们的记忆中和现实世界的所有地方被消除掉,却还残留在我的指令列中。 为什么? 我几乎是在无意识中举起手,轻轻触碰udagawa这行文字。各种状态参数在我面前展开。每项数值几乎都是显示著「未定义(undefined)」的横条,就只在武装的项目中有一块加亮突显的地方。我用手指在assaultrifle(normal)这行文字上按了一下。 手掌中多了些许重量。往下一看,某种棒状物体忽然出现在我掌中。我赶紧握住快要滑落到地上的那东西。 那是一个边缘焦黑变形的冰冷金属块。起初我没发现那是什么。 但我很快就想起来了。这是枪的握把,是被我夺走控制权并加以引爆的宇田川的步枪残骸。 因为这个──他的名字才得以留下吗? 因为我还处于向宇田川「借用」武装的状态,所以游戏系统才不得不保留他的名义,让他还能残留在我的记忆中吗……? 我继续操作按键,叫出删除武装的指令。只要删除这个武器看看,就能搞清楚是不是这样了。不过,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按下delete键。因为要是记忆在武器消失的瞬间跟著消失,我说不定会连自己为何按下消除键都忘记,结果还是没办法确认这件事。而另一个理由,就是我总觉得这就像是再次亲手杀死宇田川一样,会让我感觉很差。 『……同学……蓝泽同学?』 薰子学姊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啊……抱歉。」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还在犹豫是否该向她报告。一方面是因为这个推测没有什么根据;不过,虽然这时的我还没发现,但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因为我会怕。要是找出保留记忆的方法,大家都不再忘记死者的事,那这就会变成真正的死亡游戏。虽然不管我们是否遗忘,事实都不会改变,但这会让我们变得无法逃避现实。这就是我害怕的事。 因此,这时的我只说了句「没事」,将这个问题蒙混过去。我握紧自己的手,把掌中的枪柄残渣收进虚空之中。 等到实际见到学姊的脸让心情平静下来后,再来思考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她吧。 『是吗?』薰子学姊说道:『还有没有其他问题?教室墙壁修复完毕了吗?』 「……墙壁?」 经她这么一问,我转头看向左手边的窗户,吓得差点叫了出来。墙上有一道横跨好几扇窗户的巨大裂缝,让乾燥的寒风灌了进来。不光是这样,裂缝的边缘还冒出飘舞的白烟。我走过去一看,玻璃的切断面上出现了无数个形状不规则的隆起物,全新的小型玻璃立方体一个接著一个冒出来,逐渐把空隙填满。 这是── 「呜哇,窗户和墙壁也正在再生耶。」 走到我身旁的久留美也一脸厌恶地这么说。其他人也靠了过来,推开我的肩膀,把脸贴近窗户玻璃。 「真的耶。这是用什么东西做的?」「墙壁每次都是这样修好的喔。」「要是教室损坏得更严重,我们是不是就得在没有掩蔽物的地方战斗啊?」 感到有股寒意的我环视教室内部。虽然这场「游戏」不可思议的地方太多,以至于我之前从未感到疑惑,但这栋建筑物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刻意建得和我们学校一模一样? 「……墙壁似乎也正在修复。」 我远离班上同学组成的人墙,向薰子学姊如此报告。 「可是破洞还相当大,看来 要花不少时间才能修好。」 『这样防不住冲击波,你们最好先去其他教室避难。目前还没见到敌人的踪影,要是有时间就到三年a班教室来一趟吧。我想听更详细的报告。』 当我为了转达薰子学姊的指示而重新转身面对大家时,敷岛露出凶神恶煞般的表情朝我逼近。因为他依然用一只手按住染满鲜血的头,而且整张脸都痛得揪成一团,让我忍不住后退两步。 「蓝泽!你上星期有赚到分数吧?给我新武器。」 「……分数?」 「解决敌人时的分数可以用来强化装备啊。给我一把二连式脉冲枪,a班的所有人都在用那种武器,所以才会那么强。拜托你了,我想要向那些怪物报仇。」 敷岛的死命恳求让我无法抗拒,在指令键上乱按一通,找寻新增武装的项目,成功找到了dual pulse gun。当我把它拉到1b-06 shikishima上的瞬间,显示在视野最上方的分数就从四百减少到两百八十六了。敷岛手中也在同时多出一把扁平且造型简单的枪。 「太棒了!」敷岛轻轻举起枪,然后转头看向女生聚集的地方。「野野宫,敌人呢?」 「……还……还没发现……」雷达手野野宫有些畏惧地摇了摇头。 「蓝泽,也给我一把同样的枪。」 「我也要!」 其他男生也聚集在我身旁,女生们不悦地皱起眉头。 「等一下,不要自作主张好吗?」「这是团队游戏耶!」「那是班上赚到的分数吧,用途也应该等到大家讨论过后才能决定。」 虽然双方说得都有道理,但男生的声音比较大声。 「我们上星期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吧,光靠初始装备根本就打不过。」 「只要拿到好武器,我们绝对也能干掉敌人!」 我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了。才不是只有「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呢,一名同班同学可是在你们眼前被吃掉了喔。我心中涌起一股想要说出一切的冲动,告诉他们这其实是真的会死人的战斗,只不过所有人都忘记罢了。我好不容易才把来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因为没人要是知道这个事实传开来会发生什么事,甚至有可能造成最糟糕的结果。 「那个……分数并不多,而且刚才那把枪非常贵。」 我拚命找藉口。 「没办法让每个人都拿到,再说,说不定还有其他更能有效利用分数的方法,所以我还是先去问问学姊吧。」 虽然大家都一脸不满,但只有自己得到满足的敷岛这么说: 「要是敌人出现就赶快回来喔,因为你不在场我们就赚不到分数。」 当我离开教室时,我听到身后传来男生们交头接耳的声音。 「如果敷岛是司令官就轻松多了……」 「是啊,那样说不定可以省很多麻烦。」 「喂,别说了,蓝泽会听到啦。」 我叹了口气并加快脚步。这点我也深有同感,我实在不适合做这种事。 我在通往三楼的楼梯巧遇大松。他大概是想要到屋顶上,先抢下视野辽阔的地方吧。他身后还跟著几名班上的男同学,而且所有人都已经像是在炫耀一样让武装实体化了。 「啊,是蓝泽啊。」大松笑咪咪地说:「你也要去屋顶?毕竟上星期才被从正上方急速接近的敌人摆了一道嘛。早期的广范围搜敌果然很重要。」 「啊……不……」 我别开视线。为什么这家伙要一直跑来找我装熟?我明明每次都对他很不客气啊? 大松命令在身后待命的同学先走后,就把我拉到走廊的角落。 「你分数怎么用的?加上速攻奖励,你上星期应该赚了四百分吧?可以强化的项目太多,你肯定不知道刚开始该怎么做吧?」 「咦?啊……是啊……」 虽然我想赶快逃跑,但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这家伙比我更瞭解这场游戏。因为他对自己活用士兵的能力相当自豪,所以说不定还比薫子学姊更熟悉游戏的系统。如果他有建议的话,听听看应该也无妨。虽然我这么想,但这其实是个错误的决定。 「因为其他人说二连式脉冲枪很厉害,所以我买了一把……」 「二连脉冲!而且只买一把!哎呀──!这是初学者常犯的错啊!」 为什么他这句话听起来有些高兴?还有,略称武器感觉起来有点恶心。 「二连脉冲虽然连射能力很强,可是射程意外地短。要是没人支援,就算从远处不断射击,也敌不过敌人再生的速度。如果要使用那种武器,至少要让士兵们同时带个五六把,而且一定要有强锁。啊,所谓的强锁,就是强化锁定能力的简称。」 「呃……嗯……我明白了……」 「借你吧,反正我已经有更高级的能力了。」 大松稍微操纵了一下指令键,我的视野中出现安装好某种东西的讯息。 「用法并不难。光是扳机速度稍微变慢,就可以让集弹率……」 「谢……谢谢你,可是对不起,我还有急事……」 话还没说完,我就背对大松跑向楼梯了。明明只是和他说几句话,我就觉得全身好像都被黏答答的油玷污了一样。 我在三楼的三年a班教室前面遇到正好走出来的薰子学姊。学姊回头看向教室里面,向班上同学下达各种详细的指示。 「随时保持电波、声波和热源这三大搜敌体制,每隔六秒就把资料传送给屋顶上的待命班。」 所有人都遵照指示迅速行动,在每一面墙壁上展开雷达影像,而且还在窗边朝向外面架设了好几具大型兵器。跟我们班真是差太多了。而且人数也很多,大概有将近三十个人。这表示他们在之前的游戏中把损失压到最少了吧。 「知道分数的用法吗?」学姊转头对我说。 「啊……知道,我正想向你请教这方面的事情。」 学姊一边和我并肩走在走廊上,一边和我进行视觉连接,让我实际见识开启指令的过程。比起用话语说明,这种事还是直接看别人操作一遍会比较容易理解,所以我非常感谢她。 「很遗憾,关于强化什么项目比较有效这个问题,其实我也还不太明白。不过新武器要花上不少时间才能运用自如,所以我觉得先强化输出功率系和供给系的项目会比较好。」 其实我屈服于班上同学的气势,马上就买了新武器。这种话实在是丢脸到让我说不出口。 「比起这个,我们还是来谈正事吧。」 学姊在通往屋顶的楼梯前方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对我这么说。我的心脏缩了一下。 「你知道不必丧失记忆的方法了对吧?」 我跟著停下脚步并别开视线。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我这个人竟然连装傻都不会。我再次感到自我厌恶。 「因为你这人什么事都写在脸上,而且也不擅长说谎。」 我垂下肩膀叹了口气。 「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可是,那个……你知道方法后打算怎么做?」 薰子学姊皱起淡淡的柳眉,歪著头问: 「你的意思是……?」 「你会选择让自己不忘记吗?」 「当然啊。记忆被消除不就表示手边的情报减少了吗?」 情报。又是情报。你满脑子就只有情报吗? 「你……不会害怕吗?」 「害怕?害怕什么?」 「因为……要是不会遗忘,就得一直记住别人死掉的惨状了啊。」 宇田川被 咬掉大半身体时的血腥光景,再次浮现在我的眼皮底下挥之不去。如果可以选择遗忘,那我还真想忘记那一幕。大家之所以能天真无邪地为了分数和新装备而兴奋地战斗,全是因为忘记了死亡。 「我当然会怕。」薰子学姊这么说:「不过,什么都不知道更让我感到害怕。」 我只能低头不语。 我犹豫了好一阵子后才说出一切,说出我引爆宇田川的枪时把控制权抢过来的事,以及他的枪目前也在我的控制之下被保管起来,因此指令中的名册里还留有udagawa这个名字的事。 「原来如此……真有意思。」 学姊的手指滑过空中。视觉依旧连接在一起的我知道她在做什么。她把班上所有人的初始装备──突击步枪(现在八成已经换成更强大的武器,所以用不到了)的控制权全都加进自己的火器管制系统。 她没有一丝犹豫──就选择了不再遗忘。 我呆站在原地,目送学姊踏上楼梯的背影。学姊回过头对我说: 「我不会笑你是个胆小鬼。」 被彻底看透的难堪感觉让我咽下酸涩的口水。 「你实际记住了那些死者。说不定我是因为自己不记得,才能说出这种好听的话。要是我在清楚记得班上同学被『天使』吃掉的光景的情况下迎接下一场游戏,我可能也会害怕得解除这些武器的控制权。」 我摇了摇头。光是连这种可能性都考虑到,就已经证明她的坚强了。 「不过我们现在只能想著战斗的事。到屋顶上去吧,因为敌人上星期直接从高空发动奇袭,所以果然还是让司令官用肉眼确认敌人比较好。」 「啊……嗯。」 我发自心底觉得乖乖跟著她走的自己很丢脸,因为我连逃走的勇气都没有。 来到屋顶上一看,这里已经有一大群二年级生和三年级生架设好炮塔和大型雷达,做好迎战的准备了。天空还是被一大片灰蒙蒙的乌云彻底覆盖。风中带有生锈铁屑的味道,让鼻子和喉咙深处有一种被刮痛的感觉。 「薰子姊,所有方位都设置好武器了。」 茜子学姊跑过来报告,然后很快就发现薰子学姊身后的我,露出不快的表情。她都还没开口,我整个人就已经缩成一团了。 「你这家伙又在薰子姊身边转来转去了……」 薰子学姊走向妹妹,在她耳边说了些悄悄话。茜子学姊的表情紧绷了起来。虽然她往我这边看了一眼,眼中充满怀疑,但她很快就举起了手。我意识到她是在操作指令键。她和自己姊姊一样完全没有犹豫。 「我也试试看吧,虽然没有损失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今天只有你吗?其他司令官呢?」 薰子学姊的问题让茜子学姊耸耸肩膀。 「只有我一个。志鹤学姊嘛……她本来就是那样,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二年b班的鞠谷那家伙也依旧没有跟我们合作的意思。」 这么说来,就只有二年b班的司令官我还不曾见过。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鞠谷?从学姊的口气听起来好像是个男生…… 「虽然一年a班的大松刚开始时也有来,但他一直说什么要独占情报,现在已经完全叫不动了。我觉得要是那个一年c班的女孩肯来的话,应该会是可靠的战力,不过她连通讯都关掉了……」 我不由得缩起脖子。真是抱歉,只有我这个靠不住的家伙来了。 「算了,你好歹也是司令官。有总比没有好。」 茜子学姊斜眼瞪著我说: 「你知道视觉强化的方法吧?」 「……视觉强化?」 「只要试著看向远方就行了,你以前应该也曾经在无意识中做过这件事。」 这么说来好像真的有这么回事。我好像曾经清楚看到才刚出现在雷达上、距离超远的「天使」身体的细部特徵。 「听觉强化就有些困难了,不过我没空教你,自己想办法学会吧。」 茜子学姊闭上嘴巴,转头瞪视昏暗的天空。 「……来了。」 我咽下唾液跟著看了过去。警报声在脑袋中响个不停,比例尺调到最大的雷达图边缘出现一大群闪烁的红点。 「好大……」 「比之前的蜘蛛还要大……」 「我们打得赢那种家伙吗?」 「虽然旁边的跟班比较小……可是好像会飞耶?」 「就算比较小,也快要跟体育馆差不多大了吧。」 议论纷纷的声音在屋顶上扩散开来。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是直冲天际的巨大黑影,外型像是水母,扁平的身躯高高浮起,数不尽的节肢像是海藻般长在底下,垂向下方不断蠕动。我的喉咙开始痉挛。 冷静一点。只是因为视觉突然强化,才会让敌人看起来比实际还要大。分析器跳出测定值了。我只知道那家伙大到足以把整个学校吞下。就连漂浮在旁边的小号敌人,都分别有十多公尺大。 「要是不能挡下这些敌人,校舍肯定会全毁吧……」 薰子学姊喃喃自语。 「薰子姊,要发动突击吗?」茜子学姊一脸严肃地问道。 「把所有种类的感测器装进飞弹射过去看看吧。如果弱点在那些节肢之间,以人力确认的风险就太大了。」 「快准备etm飞弹!」茜子学姊号令其他学生。「我想大多数的飞弹应该都会被那些小号敌人击落,所以不要有所保留,把所有飞弹全射过去!」 「记得把感测器连接上分析器!」 「要发射了!离远一点!」 飞弹接连喷出蓝色火焰,从跟厢型车差不多大的发射器中飞了出去。我在轰天巨响中茫然注视著这一幕,感到自己逐渐失去斗志。在姬木姊妹的指示下,三年a班和二年a班的学生们的行动毫不拖泥带水。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了。 「糟糕,惹火敌人了吗?」 「敌人加快速度了!」 周围发出好几道焦急的喊叫声。雷达图上的红点开始慢慢变大,因为那群「天使」开始加速了。就算没有视觉强化,也已经可以在地平线上清楚看到会被人误认为积雨云的烟尘。 「找到弱点了!」「把影像传过来!」 「这是在那一团触手之中吗?」「没错,是从下方拍到的影像!」 「这是旁边的小号敌人的影像吧?头目的弱点呢?」 「八成在同样的地方吧。」 「没有拍到吗?」 「etm飞弹已经射完了!再来就只能亲自冲进去确认了!」 声音和通讯、影像互相交错,视野变得一团混乱且充满杂讯。隐藏在有如海葵般的大量触手中的十颗黑色星星的图案重叠显示在雷达图的角落。 「小号敌人冲过来了!」 某人近乎惨叫的声音被炮门齐射的巨响盖过。好几道灼热光芒朝向满是岩块的地平线迸射而出,在著弹的同时掀起巨大火柱。「天使」拖著长长的触手,一边拍动双翼一边一只接一只突破烟幕,朝向这里迅速逼近。 「我要上了,停止掩护射击。」 薰子学姊冲向护栏,让刺针的粗犷炮身在右手上实体化。就在茜子学姊也跟著跑过去时── 「那是老娘的猎物!你们通通趴下不要出手!我要开启后燃器了!」 那是女性的声音。当我大吃一惊回过头时,那道奇怪的人影正好踢开楼梯间的门冲了出来。绑在她双手双脚上的推进器黑得发亮,手上拿著的刺针因为装上强化零件而变得更加巨大,几乎看不出原形,用来保持炮身平衡的推进器喷出些许蓝白色火焰。 可是我的双眼紧盯的对象并不是那夸张的武装,而是那个人的脸。我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 薰子学姊叹了口气。 「志鹤,你出场的话其他人就没办法接近了,等到敌人再分散点之后──」 「闭嘴,只要老娘把敌人全部秒杀就行了吧。」 推开薰子学姊,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走向护栏的那名女学生正是志鹤学姊。代替眼镜的皮带式护目镜压住她的一头秀发,原本文静的长脸上挂著狰狞的笑容。 插图016 她真的……是刚才还坐在我身旁的那个人吗?可是她的左手上确实绑著刺有「三年b班班长」的红色臂章。 「滚开!小心别被辗死!」 志鹤学姊大吼一声,四肢的推进器同时喷火。浏海被迎面而来的热风烧焦,我赶紧向后跳开,其他学生也慌张地让出一条路。一声巨响后,志鹤学姊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留下来的只有屋顶地板上的一道黑色直线烧焦痕迹。 在被撞破的护栏彼端,逐渐远去的火球迅速变小,被逼近的冲天沙尘和巨大「天使」吞没。 我只能一脸愕然地看著这一幕。 志鹤学姊在空中跳了两次,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刁钻轨道钻进水母的肚子底下。从推进器根部伸出的旋转圆锯斩断触手,打开一条细如针孔的通道。在隐藏于大量触手中的黏滑体表上瞥见十星纹的瞬间,志鹤学姊的身体立刻随著推进器喷出的火焰一起迅速加速。我透过强化的听觉听见学姊放声大笑的声音。 「解决啦!」 刺针射出的那一瞬间已经连强化视觉都看不见了。她八成是一边以超高速度冲进敌人腹部底下,一边扭转身体朝向正上方,以分毫不差的时机贯穿弱点吧。我只能看见冲破逐渐溶解的肉块、拖著推进器火焰迅速上升的小小人影。 挥开沙尘的另一对雪白翅膀,出现在志鹤学姊前方,翻腾的成群触手为了吞没学姊而散开伸出。 「下一个!」 志鹤学姊大喊一声,推进器喷出火焰。燃烧的轨迹贯穿厚实的躯体,在翅膀的另一侧喷出鲜血,第二只「天使」也在转瞬间融化坠落。 「──啊哈哈哈哈哈!」 透过强化听觉听到的奇怪笑声刺激著我的意识。 那是怎么回事……? 「志鹤只要一进到游戏就会变成那样。」薰子学姊叹了口气。 「她从以前就是这样,只要遇到与输赢有关的事就会性格大变……」茜子学姊也用彻底放弃的口气这么说。那不只是性格大变而已吧?根本就是双重人格了嘛。原来「陷入让人没办法搭话的状态」是这个意思啊。 就在这时,锁定第三只猎物飞向高空的志鹤学姊的推进器突然熄灭了。我完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她被干掉了吗?我明明没看到敌人的攻击啊? 学姊的身体就这样一边回旋一边向下坠落。 「她因为超负荷坠落了!」薰子学姊冲了出去。她的右手拿著刺针,左手拿著状似美工刀的巨大刀刃。「茜子,用实心弹头集中掩护我!」 「薰子姊!小心点喔!」 茜子学姊也立刻把通讯回路切换到广域通讯,向屋顶上的所有学生下达指示。薰子学姊已经化为一道风飞向那群「天使」,而同时射出的炮火也追著她的背影飞了过去。在下一秒钟起飞的另一道金色光芒是茜子学姊的背影。 既然坠落的原因是「超负荷」,就表示她并非受到攻击,只是能源耗尽罢了。只要立刻伸出援手就能救回志鹤学姊。我明白这个道理。话虽如此── 我一边清楚听著自己的心跳声一边这么想,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你们有办法毫不犹豫冲向敌人?要是被吃掉可是会死喔?难道这跟什么司令官和士兵或是有没有记忆无关,所有人都疯了,就只有我是正常人吗? 警报声越来越响亮,头盖骨开始隐隐作痛。 我瘫坐在地板上,茫然望向护栏的对面。沙尘高高扬起并且被吹散开来,「天使」诡异的蓝白色巨大身躯一个接著一个出现在眼前。学生们拚命射出的集中炮火打在它们身上,著弹时引发的热风迎面袭来。敌人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如此接近。薰子学姊她们怎么了?该不会早就被踩死了吧?我连眼球都动不了,甚至没想到可以用通讯回路确认她们的安危,就只能紧紧趴在满是沙子的地板上。 惨叫声刺进耳中,激烈的地震随之袭来。 『蓝泽!你快点回来啦!』 久留美的声音让我猛然回过神来。视野的角落闪灿著from 1b-02 arima这则讯息。 我回头一看,在护栏的对面看到巨大蓝白色扁平怪物爬上隔著中庭的北校舍。 『可恶!这家伙什么时候……!』『它没有出现在雷达上!』『难道是隐形?』 发出绿色光芒的通知讯息不断跳出,班上同学的尖叫声刺激著我的耳朵。我在屋顶上也看到了人影。突击步枪的扫射在「天使」厚实的皮肤面前就跟沙粒没有两样。快逃啊!你们在干什么?想找死吗?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脊椎骨被锯齿刮过般的凄惨叫声透过通讯传了进来,我按住双耳蹲在地上。越拉越长的惨叫声逐渐变小,最后被一道某种东西被压扁的声音打断。 有人被干掉了吗?我爬到护栏旁边,抓住铁栏杆定睛一看。 在对面校舍的墙壁上有一道从屋顶延伸到地面的红黑色线条。那是血迹。那是浑身是血的某人从屋顶上被丢出去,一边刮过墙壁一边坠落的痕迹。 我沿著那道令人触目惊心的线条往下看。 那东西就洒落在中庭靠近墙边的水泥地板上。那是在地上洒了一大片的浓黑色肉泥,以及夹杂其中、分不出是骨头还是脂肪的白色碎片。 虽然那东西几乎看不出原本的人型,但我还是知道那人是谁。因为肉泥中埋著一把全新的扁平形状双管手枪──二连式脉冲枪。 『敷岛……』『骗人……不会吧……』『……我受够了。』 b班同学们颤抖的声音传了过来。 笨蛋!为什么要跑到屋顶上啊!我在心中如此咒骂。难道他想迎战那么巨大的敌人?拿到新武器就得意忘形了吗?都是我的错,因为我搞错分数的用法,因为我不够乾脆,因为我── 『快逃──』『我跳不起来!』『怎么会……!』『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动力耗尽了!』『骗人的吧!』『快想想办法!』 『快点!』『来了!敌人要来了!』 第二次的地震来了。「天使」深深钻进北校舍的无数只脚,一边吞食墙壁、柱子和天花板,一边逐渐增殖伸长并且分支。还留在屋顶上的同班同学们大声惨叫,慢慢被逼向屋顶的另一侧。 「快逃啊!」 我终于发出声音。我的手几乎是在无意识中狂按指令键,把剩余的分数全数灌注在b班全体士兵的供给系和再生系项目上,他们几乎是在「天使」粗壮的前脚扫过屋顶的同时越过护栏高高跳起。 之后有好一阵子,就连我自己都不太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我回过神时,我已经被压在瓦砾底下,拿著二连式脉冲枪朝向上空乱射一通,赶跑逼近过来的触手,所以八成是南校舍也遭到攻击,把我从屋顶上打落下来了吧。因为我没时间查看资料,所以也不晓得班上同学有谁幸存,以及他们在什么地方做些什么。 从半毁的校舍之间看到的灰色天空,已经被「天使」的腹部完全盖住。敌人一边撕裂校舍墙壁一边缓缓落下。脚的根部之间的皮肤出现多得数不清的裂缝,露出沾满浓酸和 油的利齿。是那家伙。体型最巨大的头目早已来到这里。完蛋了。所有人都会被压扁吃掉。 我挣扎著想要推开瓦砾,但全身都使不上力气。失去动力供给的脉冲枪被擅自回收消失,我的右手无力地垂落在胸口上。要是司令官死掉会怎么样?是不是跟士兵不一样,不会在现实世界中也跟著死掉呢?这游戏不可能这么好心。既然每个学年都只有两个班级,就表示肯定也有许多司令官战死,整个班级都消失不见被人遗忘了吧。我也会死在这里落得同样的下场吗?我必须逃跑才行。敌人跟油罐车差不多粗的脚掉下来了。我要逃跑,可是身体动不了,我会被压成绞肉。我要逃跑……我要逃跑── 「──站起来!」 某人的手伸到我的侧腹底下,把我从瓦砾中拉了出来。猛烈的加速度让我觉得身体好像快被扯断。我原本倒下的地方在下一瞬间被「天使」一脚踩扁。 我抬头一看。是未咲。她抱著我,以险象环生的超高速跳跃在接连落下的脚之间穿梭。触手好几次划过离我的脸只有几公分的地方,从敌人身上喷出的黏液飞沫腐蚀并烧烂了我的皮肤。 「我已经帮你补充动力了!自己跳吧!」 未咲说完这句话后,就把我丢向空中。我一边鬼叫一边急速坠落,在撞上岩石的前一刻踢向空中。踩在空气上的那种触感回到脚尖了。我在低空连跳了两三次才勉强抵销坠落的速度,直接以背部著地。我全身上下都被突起的岩石撞伤,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忍住剧痛站了起来。 这里是学校外面不远的地方,学生们一个接著一个从被压垮的建筑物底下冲出来。 「好热!好热喔!」「好痛!」「我受够了!快点结束啦!」 他们趴倒在岩石上,衣服都被熔化,皮肤也被烧伤,全身红肿的模样惨不忍睹。那是从「天使」的腹部洒下来的液体的杰作。 在他们的头顶上发出好几道闪光和爆炸声。 抬头一看,有一只小鸟在蠢动的触手之间飞舞。不对,那不是鸟,是拍打著由无数把枪织成的双翼的未咲。翼尖的枪口彷佛拥有自我意志般活动自如,朝向所有方位开火,把发动攻击的触手一个不留地全数击落。 目睹死亡之翼绽放光芒的我忽然理解了。 孤身一人的司令官。不该存在的班级的学生。由数十把兵器组成的双翼。每天早上都到空教室露面的女孩。全是空白栏位的点名簿…… 原来是这么回事,没想到我居然在这种时候才终于搞懂。 未咲从双翼让两门大型炮实体化。连续击发的炮火化为爆风之刃,把敌人粗壮的腿一只只砍断,最后总算能看见位于腹部的十星纹了。 「……好厉害。」「她是怪物……」「看到弱点了!」 「她是谁啊?」「不是有一个不知道是哪一班的──」「原来如此。」 在成功逃出的学生们之间爆出一阵感叹,但这些声音很快就变成绝望的悲叹。 「不行,没办法接近。」「那种敌人根本打不赢……」 未咲的钢铁之翼淋到敌人撒下的浓酸,上面的枪也不断地接连脱落。保护著她的弹幕变得薄弱,未咲立刻开启推进器逃离。敌人从根部被烧断的脚迅速再生,一边分支一边延伸,在转眼间就重新覆盖住原本已经能看见的弱点。 未咲的身体在空中倾向一边,双翼也无力地浮在空中。我连忙冲了过去,在岩石上使劲一踹,奋力扑向从天上坠下的她。我抱住她纤细的身躯并缩起身体,以背部在地面上打滚。体内的空气从嘴里被挤出来,重重撞了一下的脑袋流出鲜血,濡湿了我的头发。 「……呜……」 我怀里的未咲低声呻吟,身体轻轻动了一下。 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缓缓放松,眼皮也跟著打开。认出我的脸后,她猛然回过神来,羞红著脸把我推开。 「啊……抱……抱歉……」 听到我道歉,她立刻露出慌张的神情。 「不……不是这样的……谢谢你救了我……」 被救的人是我才对。就在我们两人都想对彼此说些什么的时候,地鸣声再次响起,周围的学生们发出一阵小小的惨叫声。抬头一看,南校舍已经快要被「天使」巨大身躯的重量压垮了。出现在水母怪物身上的好几颗眼珠发出诡异的光芒,紧紧盯著我们。好几名学生因为恐惧而瘫坐在地上,枪从失去力量的手掉到地上,发出空虚的声响。 这种敌人到底该如何击败?要是不能打败它,我们就无法回到现实了啊。 「要是学校被摧毁……我们会怎么样?」 「快来人想点办法啊!」 「光是钻进它肚子底下就会被熔化耶!」 薰子学姊和茜子学姊怎么了?难道去拯救志鹤学姊的她们就这样三个人一起被吃掉了吗?不,就算她们在场也无济于事。刺针是近战兵器。我们无论如何都会在抵达敌人弱点之前先被浓酸淋满全身。 「我们只能集中火力……」未咲痛苦地小声说道:「用直线炮火轰断触手,蒸发酸液,强行打开一条突击路径……」 要去哪里才找得到火力那么强大的兵器啊。没办法了,逃走吧。说不定耗尽时间也能结束游戏,而且搞不好还找得到不用全灭敌人就能逃出游戏的方法。我彻底失去斗志的心只能幻想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好事。在此同时,「天使」柔软的身体突然有一部分高高隆起,开始长出新的细长触手。 「喂,快看!」 尖叫声让恐惧迅速蔓延开来。 「居然还会分裂……」「没……没救了……」 就在这时── 我看到某种东西划过视野的边缘,以惊人的速度冲向「天使」,而且还发出喷射火焰和惨叫声。我和未咲都倒抽一口冷气,凝视著那个奇形怪状的飞行物体。那是人类。那名学生被冲破肚子的刺针拖著飞行,四肢在空中凄惨地乱甩,一边吐出鲜血和咒骂、求饶的话,一边冲进无数触手之中。我很想别开视线,可是我不知为何连闭上眼睛都做不到。酸雨溶化那名学生的制服、皮肤和身上的肉,就连与骨头同化的刺针底座都露出在外的光景,全被强化视觉无情地清楚捕捉到了。金属椿的尖端刺进弱点前方的触手根部后就停止不动。 金属桩连同学生的身体一起炸开。 虽然爆炸轰断了好几只脚,但毫发无伤的十星纹像是在嘲笑我们一样轻轻摇动,断腿也马上就开始再生。 接踵而来的尖叫声撕裂了我差点因为更深的绝望而崩溃的意识。第二道和第三道人影穿过虚空,接连刺进第一发刺针打穿的洞。 「──赢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令人不快的欢呼声从身后传来,我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大松的声音。我感到全身的力量逐渐消失,整个人瘫坐在岩石上。 「正中目标!脑袋和杂碎必有用这句话果然没错啊啊啊啊!」 大松的笑声彷佛是导火线一样,「天使」的腹部深处再次爆炸了。震动像是波纹一样在湿黏的巨大身躯上扩散开来,在一瞬间的僵直后,数百只脚也开始接连断裂掉落,发出有如倾盆大雨般的声音。溶化的肉掉落在半毁的校舍中,飘过来的腐臭味让好几名学生在岩石上呕吐了。 居然还有这种用法。我一边仰望「天使」逐渐外露的骨骼一边思考。 故意把一发士兵刺针──自己的同班同学当成弃子打开破口,然后间不容发地射出第二发和第三发解决敌人。照理来说,就算想到这种办法,也不会有人敢实行吧。 不过,总而言之── 游戏总算结束了。击败敌人了。可以回家了…… 我 缓缓回过头。身上穿著厚重防御装备的大松正忙著用手指在空中比划,脸上还挂著吊儿郎当的笑容。爽啦,居然有五千分耶。他神情恍惚地喃喃自语。当我发现时,未咲也正注视著大松。那眼神比满是岩石的荒野还要乾枯。 我感到几乎要压垮全身的倦怠感,把脸颊贴在冰冷的岩石上闭上双眼。没多久后,我听到令人怀念的响亮钟声从远处──也可能是身体深处──传来。 「──呀啊!」 身旁突然响起一声鬼叫声,我猛然抬起头来。 电车里的其他乘客全都用讶异的眼神看了过来。我全身冷汗直流。电车行驶在铁轨上的规律声响和自己心脏的跳动声之间的速度差异,让我的心跳变得更快了。 「……啊……这里是……」 喃喃自语的人是志鹤学姊。她坐在我旁边的位子上,心神不定地环视车内和窗外。对了,我们在埼京线的电车上。 我们回来了…… 我和志鹤学姊四目相对,学姊满脸通红地低下头。叹息从喉咙深处缓缓呼出。太好了,她没有变成那副毫无感情的模样。她还活著。 「啊……那个……我……」学姊扭扭捏捏地说:「只要进到游戏就会变成那样。让绯色同学看到丢脸的一面了……真对不起,如果可以的话就请你忘了这件事吧。」「没……没关系,我不在意,你没事就好。」 这是我的真心话。虽然看到判若两人的她当然让我吓了一跳,但她毫无畏惧地冲向敌人的勇气,以及瞬间贯穿弱点的技术都让我非常佩服。 「那个……你知道薰子学姊和茜子学姊怎么了吗?我只看到她们过去救你。」 「啊……我想起来了,我又因为超负荷坠落了……」 学姊害羞地扭了扭身体。 「我想她们两人应该都没事。虽然我当时被四只左右的敌人包围住,不过应该都被薰子和茜子解决掉了……」 「这样啊……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我把背部完全靠在座椅上。电车的震动传进身体的感觉非常舒服。这就是谁也不必被怪物吃掉的日常生活的感触。姬木姊妹和志鹤学姊都还活著,未咲也没事。 再加上──大松也还健在。 我知道这种想法令人作呕,不过我无法欺骗自己。我很感谢不惜牺牲三条人命也要解决那只大到夸张的「天使」的大松。我不需要勉强自己战斗。还有许多比我强的人在。 我看向窗外,沐浴在阳光下的整排叶樱飞逝而过。 我只要思考该如何活著回到这里就行了。 第七章 隔天的星期四,我很早就来到学校,前往一年b班隔壁的空教室。 我坐在空荡教室里的唯一一张孤零零的桌子上,随手翻阅点名簿。上面只有未咲的名字。我闭上双眼,回想围绕著她的翅膀形状。 我呼了口气,跳到地板上,留下书包离开教室。 校舍底端的楼梯后方堆著许多没用到的桌椅。对于已经知道「游戏」会带来真正死亡的我而言,那看起来就只像是墓碑。 这么说来,这一带好像是在昨天的游戏中被「天使」压垮的地方。 我摇了摇头,把沉重的湿气甩出意识之外。现在还是别想些无聊的事情吧。把三十五组桌椅搬到教室费了我不少功夫。排好所有桌椅后,我虚脱地瘫倒在讲台上大口喘气。 开门声响起。 我爬起来一看,未咲正呆站在教室的入口。她睁大双眼,环视排得井然有序的桌椅,然后往后退了一步。 「……早安。」 我战战兢兢地向她打招呼。 「这是怎么回事?」 未咲一脸困惑地从桌子之间走了过来。我在膝盖上玩著手指,思考该如何解释。其实我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何会这么做,所以实在很难向她说明。 「那个……我果然还是认为这里不是司令室,应该是教室才对。」 未咲的脸上浮现出不快的神情。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低下头。我想也是。 「……大家都说没有一年c班这个班级,老师也都不认识七连坂未咲这名学生。」 她露出苦恼的表情,默默注视著我。 「你班上的所有同学都在游戏中战死了对吧?而且他们还在现实世界中被人遗忘,所以一年c班才会被当作不存在,可是你活了下来……」 我看向摆在桌上的点名簿。 「所以你才会每天早上都来代替全班同学点名对吧?」 未咲睁大眼睛,双颊稍微红了些,然后尴尬地嘟起嘴巴,别过头看向窗外。 虽然忘记确切的时间,但我曾经见过她在点名簿上写字的景象。当时的她显然不是只有在自己的栏位中画上圈圈,而是在点名簿上写了更多东西。 她大概──是把在游戏中战死的同班同学的名字都写上去了吧。 尽管这只是为了在他们的名字后面打上表示缺席的叉叉,但除了未咲的记忆之外,世界上已经没有他们曾经存在的证据了,所以── 「为什么……」她小声地说:「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我明明就没有告诉任何人啊。明明应该没人还记得他们才对。为什么……你连班上有多少人都知道?」 未咲再次环视增加到三十六张的桌子,然后把目光移回我身上。她眼中的光芒彷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般脆弱。 「因为你在游戏中使用的武器一共有三十五把。」 我听到她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为了不会遗忘,她把全班同学的武器全都转移到自己的控制之下。她明明就能删除那些武器。明明只要删除掉就能让自己解脱。 「我觉得你很厉害,我就做不到……这种事。而且你在游戏中还能打败那么多敌人……」 「其实……这一点都不厉害。」 未咲把书包放在自己桌上,转身背对著我。 「我说过了吧?我只是想这么做罢了。」然后把手摆在点名簿的封面上。「因为要是不这么做,感觉就像是连我都会消失一样难受。我之所以击败敌人,也是因为如果没人去做这件事就没办法回到现实,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一定得有人去做这件事。 只要有人去做就行。就算那人不是我也行。 所以我只要在日常生活中做这种无聊事就行了。 「再说,你做这种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未咲的问题让我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因为我觉得把桌子也摆出来,感觉起来比较不会那么寂寞……」 「我不是说过我不是因为寂寞才这么做了吗!」 未咲满脸通红地不断拍打点名簿。 「啊……嗯,对不起。」 「就算班上变成这样,我也不觉得怎么样!毕竟才刚入学没多久,我也没有特别要好的同学。我只不过是感到自己有些责任罢了。再说,我本来就喜欢独来独往!」 「抱歉……我不会再来了。可是,那个……真的很感谢你救了我这么多次。」 我怀著羞愧的心情这么说。感到寂寞的人其实应该是我。光是想到她每天早上都会来到只有一张桌子的教室,我就觉得难以忍受,所以才会做出这种事。我太鸡婆了。 当我准备离开教室时,未咲开口了。 「我没叫你以后都不要过来。」 我回过头后,她立刻转头看向黑板,继续说了下去。 「你很寂寞对吧?反正你肯定是没办法融入班上,才会每天都跷课跑到屋顶上和图书室这些地方打发时间吧?想来这里就随便你吧。」 「咦……啊……我……我知道了。」 然后未咲翻开点名簿,从口袋中拿出原子笔。 「你叫什么名字?」 「咦?」 「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只知道你姓蓝泽。」 「……绯色。」 「绯色?」 我从小学开始一直到高中都没能融入班级的理由,差不多有百分之五都是因为「绯色」这个奇怪的名字。因为我只要报上自己的名字,肯定会被人取笑,或是被人好奇地询问名字的由来。我非常痛恨每次进到新班级时的自我介绍时间,从国中时开始就必定会在新学年的第一天缺席。 「好奇怪的名字。」就连未咲也这么说,然后在点名簿的「七连坂未咲」底下的栏位写上「蓝泽绯色」。更底下则是现在已经不复存在的三十五名学生的名字。我一边听著原子笔写字的细微声响,一边轮流看向点名簿和她的脸。 「反正你都要来,乾脆就顺便在点名簿上做个记号吧。」 放下笔的未咲别过头,一脸难以启齿地这么喃喃自语后就离开教室了。我茫然地呆站在桌子旁边好一段时间。 难道她希望有同班同学吗?总而言之,她果然还是会感到寂寞吧……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在自己的名字旁边画上表示出席的圆圈。 预备钟声响起后,我迅速回到隔壁的一年b班教室。因为星期四的第一节课是生物课,而且这一周也是实验课,所以好几名同学和我擦肩而过,抱著课本和笔记本慌慌张张地走出教室。 只有一名学生还茫然地坐在椅子上。是敷岛。 虽然有些犹豫,但我还是走过去向他搭话了。 「……第一节课在生物教室上喔。」 敷岛差不多过了两秒才转头看向我。我想,真正的面无表情应该就是这种表情吧。人偶脸上的感情都比他丰富多了。 「我们走吧,大家都过去了。」 我这么告诉他并指向教室后门,敷岛终于缓缓站了起来。 在实验课中,敷岛就坐在我们小组桌子的角落,一直望著水龙头发呆。谁也没有跟他说话。除了我之外,甚至没人发现他就坐在那里。 我还是别再强制连结别人武器的控制权了吧。我不想再看到这种凄惨的行尸走肉了。虽然我和敷岛并不熟,真要说起来也不是很喜欢他,但这实在太惨不忍睹了。比起敷岛和宇田川变成没有灵魂的空壳,周围的人完全不在乎他们,若无其事地过著欢乐的日常生活这件事更让我感到害怕。 我也──好想跟他们一样。 既然没办法逃离游戏,那我希望至少能放下司令官这个重担。不管是身为指挥官的责任、战斗的记忆、还是刺针,对我来说都太过沉重了。 我在午休时被广播叫到学生会室。薰子学姊二话不说就把数位相机塞到我手上这么说: 「你可以去校舍周围绕一圈,拍几张墙壁的照片回来吗?我负责北校舍和西校舍,你就负责南校舍吧。」 学姊没有多做说明就马上跑出去了。我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照著指示走出校舍,在中庭和校舍后方之间绕了一圈,拍了一堆建筑物墙壁的照片。 回到学生会室后,薰子学姊把数十张照片移到笔电上,逐一放大并且仔细观察。 「……那个……你在做什么?」 「我是在确认校舍的损伤有没有增加。」 我疑惑地歪著头。学姊将视线从笔电萤幕上移开,抬头看向我说: 「在昨天的游戏中,校舍不是损坏得相当严重吗?虽然我还以为损害到那种地步也会对现实中的校舍造成某些影响,但看来好像是没有。」 「这样啊……」 真亏她能想到这么多问题。如果在游戏中死亡的学生在现实世界也会死亡,那人类之外的事物说不定也会受到游戏的影响。这种想法确实有些道理。 「你曾经在游戏中离开校舍多远?」 「咦?不,没有很远……」我回想了一下。「大概五百公尺吧。」 第一次参加游戏时,我在班上同学的要求之下无谋地冲向敌人。当时我毫无反击之力就被击败,在被杀掉的前一刻被未咲救了一命。 「是吗?只有这点距离应该不会发现吧。看来我们的动力供应源似乎就是校舍。」 我眨了两下眼睛,学姊继续说了下去。 「只要距离校舍越远,供给效率就会变得越差。所以我才总是提醒志鹤不要莽撞地冲进敌阵,但那女孩完全听不进去。」 薰子学姊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那个……你说的动力……就是那种用来跳跃的能量对吧?」 「不光是那样,就连活动身体似乎都需要用到能量,一旦超过负荷就会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这么说来,我好像亲眼看过那种情况。大松不是曾经切断班上同学的动力供给,让对方连动都动不了吗?只要想到有可能在敌人面前陷入那种状态,我就感到不寒而栗。 「使用武装时也是一样,我想就连再生时应该也是使用同样的能量。虽然还没有好好验证过,但要是超过最大供给距离,供给应该会完全断绝吧。而且校舍受损得那么严重,说不定也会对供给系统造成不好的影响。」 我都不晓得。原来是这样啊…… 不,等一下。我发现可怕的事实了。校舍受损的问题还只是小事── 「……这表示我们无处可逃对吧?」 「没错。」薰子学姊很乾脆地承认这个事实并耸了耸肩。 我之前一直以为就算出现强到无法应付的敌人,只要靠著我们的机动性逃到远方就能免于一死。不过,要是远离校舍会让我们无法动弹的话,我们就只能抱著必死决心背水一战了。 「要是校舍被完全破坏,说不定就等于游戏结束喔。」 学姊关上电脑,仰望天花板并呼了口气。难得看她这样。她毫不掩饰自己的疲劳。 「我们班上也出现了不少牺牲者。」学姊这么说:「虽然班会刚结束时他们看起来还没有太大问题,但今天早上来学校一看……那种模样……实在让人颇受打击。」 原来这个人也会动摇啊……而且还是因为和我这种软弱的人一样的理由。 薰子学姊拄著脸看向窗外。 「一年c班的那女孩……是叫作七连坂未咲对吧?」她用无精打采的声音说:「那女孩……是士兵全灭后被独自留下的司令官对吧?」 「……是的……我听她本人说了。」 「是吗……」 沉默了好一阵子。 我和薰子学姊都有可能变成未咲那样。 如果是士兵的话,就有可能出现同班同学全都死光让班级无法成立的状况,要是遇到这种状况,那名士兵在现实中八成会被编入其他班级吧。可是游戏系统规定一个班级只能有一名司令官。 因此──才会出现不该存在的班级的不该存在的学生。 「我之前曾经叫你把她带来,结果如何?你问过她了吗?」 「啊……不,抱歉,我忘记了。」 薰子学姊轻轻笑了一声。 「在知道这么多事情后,我有些犹豫该不该和那女孩说话……不过,我果然还是想和她谈谈。把她带来吧。」 「我知道了。还有其他我能做的事吗?」 「怎么了?你今天怎么这么积极?」 「咦?有……有这回事吗?」 「因为已经没办法在游戏中战斗,所以才想要至少尽量帮忙这边的工作吗?」 我说不出话,只能一直注视著学姊的嘴角,最后难堪地垂下双眼。 「……嗯……我已经没有分数了,而且班上同学的武器还是一样弱,没办法成为太大的战力……」 「分数和能力都可以转让喔。」 「咦……啊……是这样吗?」 这么说来,大松好像也给过我某种能力。 「可是你不是因为这种问题放弃,而是因为斗志的问题对吧?」 学姊这种时候的微笑还真是温柔。 我垂下肩膀应了声「是的」。果然没有事情可以瞒得过这个人。 简单来说,我已经怕到无法战斗了。我不想死,也不想让班上任何一个同学死去。虽然我知道这样很自私,但反正我这种人根本算不上战力,而且还有很多更厉害的人…… 我还以为学姊会生气,但她只是无奈地耸耸肩膀。 「真让人失望。不过那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完全抬不起头。被臭骂一顿反倒会让我觉得好过一点。 「对不起……」 「与其向我道歉,不如收回刚才那些话如何?」 「啊……对不……不对……我还是……」 看到我语无偷次的模样,学姊这次大声笑了出来。 「你这种没出息的个性还真是难得。跟志鹤约会时也是什么都没做不是吗?」 「那才不是约会!拜托不要教她一些奇怪的事情!」 「可是你有看到她的决胜内衣对吧?」 「我才没看到!」 「没看到?真是无言……你把学生会的任务当成什么了?」 「这跟学生会的任务没关系吧!」 「有关系喔。不管在现实中穿著什么样的衣服,进到游戏后都会变成制服不是吗?我是因为想调查会不会连内衣都改变,才故意叫志鹤穿上华丽的内裤。而你的任务就是事前检查她穿了什么样的内裤。」 「咦……啊……」我眨了眨眼睛。「原来是这样啊……那还真是抱……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反正这肯定是你刚刚才想到的谎话对吧?」 「我早在昨天就已经想好了。」 「那样更恶劣吧!」 我不想理她,准备离开学生会室。薰子学姊叫住了我。 「在游戏中死掉也会在现实中消失这件事,你有告诉别人吗?」 「没有。目前应该只有我们……还有未咲知道才对。」 「是吗?」 薰子学姊再次露出忧郁的表情。 「关于该把这件事告诉谁这 个问题……我还没有答案。」 「不是应该告诉所有人吗?因为……这是事关生死的问题。」 「所以我才不敢说啊。」学姊缩起肩膀。「大家都以为就算死掉也只是从游戏中脱离。要是他们知道真的会死,很有可能会造成恐慌。」 我感到一阵寒意。难道她想说正因为大家都不知道要害怕,才有办法成为能派上用场的士兵吗? 「可是,就是因为不知道真的会死,大家都乱无章法地战斗,结果才会像那样白白送命不是吗?」 「也许真是这样。不过,一旦说出真相就没办法回头了。所以我想先确认会造成什么影响再做决定。反正距离下次游戏还有一个星期。」 「……那为什么连志鹤学姊都要隐瞒?」我用严厉的口气问道。 薰子学姊之前曾经说过,她没有把关于游戏会死人的假说告诉志鹤学姊。当时我还以为这是因为志鹤学姊是个软弱的人。不过,我已经知道她不是那种人了。 「至少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司令官吧?毕竟他们手上握著同班同学的性命。」 可是薰子学姊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 「让司令官知道才是最危险的。」 我睁大双眼注视著学姊的脸。我不明白这话的意思。既然不明白就好,学姊这么说完后就把我赶出学生会室了。 * 隔天早上,我来到一年c班教室一看,里面已经只剩下一张桌子了。 我还以为自己走错教室,特地跑到走廊确认,但这里确实是一年b班的隔壁教室。桌上还摆著点名簿。我昨天明明搬得那么辛苦,但这里又变回原本的空荡教室了。 晚一点来到学校的未咲这么说: 「我觉得那些桌椅应该是消失了。」 我震惊地注视著她的侧脸。 「在游戏中死掉的人的置物柜和桌子都会消失不是吗?」 「啊……」 我叹了口气,环视空荡荡的教室。 「虽然我每天早上都会在点名簿上写上大家的名字,但隔天总是会消失。」 未咲翻开点名簿给我看。原本应该写在七连坂未咲和蓝泽绯色底下的三十五名学生的名字全都消失了。 消失得还真是彻底……我的心情变得烦躁。难道这游戏无时无刻都在找寻并拚命删除死者留下的痕迹吗?我总觉得有些不爽,再次跑到楼梯后方把桌椅搬到一年c班教室。而且是整整三十五人份的桌椅。 「难不成你打算每天早上都这么做?」 未咲傻眼地说。 「因为……这样不是会让人觉得很不爽吗?」 我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回答,手脚和腰都在酸痛。 「蠢死了。」 说完,未咲也翻开点名簿并拿出原子笔,然后露出猛然惊觉的表情,迅速羞红了脸。因为她发现自己也在做同样的蠢事。 「我……我是为了不忘记他们的名字才这么做!跟你不一样,有意义多了!」 就当作是这样吧。 我们并肩坐在沐浴著朝阳的讲台角落谈天说地。话虽如此,但其实几乎都是跟「游戏」有关的话题。 「这场游戏到底是什么?」 我低头看著沾上桌子铁锈味的手掌这么说: 「居然能够让人消失得这么彻底,这实在是太夸张了。到底是什么人为了什么目的做出这种游戏呢?难不成是外星人干的好事?」 「说不定犯人就是神。」未咲小声地喃喃自语。 「神啊……因为敌人是『天使』吗?所以才会不光是在游戏里面,就连现实世界也能随意操控吗?」 不管在游戏中发生什么异状,都还能勉强用集体催眠或虚拟实境这些我们熟知的技术和现象来解释。可是,在现实中发生的这些异状,就只能认为是对方能够随意操控世界上的一切事物了。因此神这个答案还算说得过去。当然,这个答案也等于没有就是了。 「想这些不可能明白的事也没有意义。」未咲这么说:「比起这个,我们更需要思考的是逃离游戏的方法。」 从未咲口中说出这种理所当然的愿望让我感到有些意外,可是她也和我们一样是高中生。在得知一切后,我现在终于能理解了。才刚入学就背负著全班同学的死,而且自己的容身之处还被彻底剥夺。要是换成普通人的话,肯定不愿意再来上学,就算得到心病也不奇怪。因为未咲很坚强,才有办法在孤独中继续奋战。不过她想的事情其实跟我和薰子学姊她们一样,我们都想早点结束这一切回到普通的生活。 「你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经我这么一问,未咲垂下了睫毛。 「还没。不过有一件事让我很在意。」 我看向她的脸。 「不是可以用分数强化装备吗?」 「嗯。」 「其实身上的分数买不起的高价强化选项是不会显示的。而我之前的分数终于超过一万分,结果就多了一个叫作skip 1 game的选项可以购买。」 「……跳过一场游戏?」 「没错。」 「也……也就是说!」我兴冲冲地说:「呃……可以跳过一次游戏的意思对吧?」 「大概吧。我没有实际买过,所以也不是很清楚。」 没想到居然连这种选项都有…… 「所以……」未咲继续说了下去。「既然分数能够买到这种权利,那要是存下更多分数的话──」 「说不定也能买下放弃游戏的权利是吗?」 未咲点了点头。我把拳头抵在嘴边想了一下。这不是不可能的事。如果这个推测是正确的,那想要逃离游戏就只能在战斗中不断击败「天使」,这对我来说几乎等同于绝望。不,分数好像可以转让不是吗?但是让薫子学姊和未咲努力替我赚分数真的好吗?还是说,所谓的skip 1 game说不定是整个游戏都被跳过一次,也就是全校学生都能不用参加游戏一次。如果赚到更多分数,说不定不光是「脱离游戏」,就连「终结游戏」这样的选项都会出现。因为这些妄想全都要靠别人帮我实现,让我觉得自己很可悲,不由得紧咬下唇垂下了头。 「也许这个游戏的系统没有这么单纯,不过要是能存到更多分数,我想应该就能得到更多情报。」 我点了点头。 「反正你派不上用场,就乖乖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真是抱歉,我会这么做的。 「你真的……很厉害。」我小声地说:「明明有可能会死,还能像那样独自战斗……你都不会害怕吗?」 「我不是不会害怕。」未咲鼓起脸颊回答:「可是,没办法。因为不这么做总有一 天会死。」 「嗯,虽然是这样没错……」 「我也只是运气好罢了。」未咲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因为我在第一次的游戏中击败了敌人。虽然全校都陷入恐慌,但我们班上的男生说只要大家一起攻击说不定就能解决敌人,因为全班都是些积极乐观的家伙,所以我们真的所有人一起发动攻击──」 未咲一时语塞。 「大家之所以把武器都交给我,是为了统一扣下扳机的时机。因为敌人的再生能力很强大,我们认为分毫不差地同时开枪或许会有办法打赢。其他人负责接近并瞄准敌人,我负责扣下扳机……我们成功了……虽然成功了……」 未咲得到第一位击坠者的称号,但代价是失去所有的同班同学。 「当时得到的分数相当多,我在下一场游戏中用光所有分数,把再生能力和机动系能力的数值全部提升到最 高。因为没有使用武器的人,所以就算强化武装也没有意义,而且我无论如何都不想死。后来我每次进到游戏就拚命逃跑,不让自己被敌人抓到……」 正因为知道真的会死并感到畏惧──才有办法认真战斗,拥有这种坚强的人也是存在的。这是与就连恐惧本身都能征服的薰子学姊那种人不一样的坚强。而这两种坚强我都没有。 这不是普通的游戏。真的会赔上性命。 关于这个事实,薫子学姊说「让司令官知道才是最危险的」。她为什么会这么说?她本人和茜子学姊还有未咲。这三个知情的人明明就没有做出任何危险的事不是吗? 对了,我想起薰子学姊交代的事情。她叫我把未咲带到学生会室,要是让她们两人见面,学姊说不定就会说明那句话的意义。 「那个……你认识学生会长吗?」 「学生会长?」未咲歪著头问:「……那个有点奇怪的金发学姊吗?」 就连未咲都这么认为吗?虽然她不是有点奇怪,是非常奇怪就是了。 「她召集了许多司令官,不断摸索这场游戏的各种规则。她之前就一直希望你也能帮忙了。你能跟我一起去学生会室吗?」 毕竟光是刚才的skip 1 game就已经算是重要情报了,而且未咲应该还知道其他就连薰子学姊她们都不知道的游戏情报。 「我总觉得那个人有点可怕……」 虽然我想要否定,但又觉得自己好像也能理解未咲心中的不安。因为薰子学姊喜欢捉弄别人,所以直觉敏锐的未咲应该也能明白她的危险性吧。 「嗯,虽然她有点奇怪,不过你大可放心。因为你要过去时我也会在场。只要她忙著捉弄我,就不会对你做奇怪的事了。」 「她经常对你做奇怪的事吗?」 你这样跟我确认,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嗯……虽然不是经常啦……」 「她……她对你做了什么?」 未咲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用极度认真的语气继续逼问。她到底以为我被学姊做了什么啊? 「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啦。就是被她说话性骚扰,还有被逼著和她妹妹结婚──」 「我果然还是不去了!你也别去!」 「她只是开玩笑捉弄我而已啦!」她信以为真了,我不该乱说话的。 插图017 预备钟声响起后,我赶紧回到一年b班教室。看来应该没什么机会把未咲带去学生会室了,所以我只好把听到的事情用简讯告诉薰子学姊,再来就交给姬木姊妹去验证吧。 简讯发送出去后,我发现自己松了口气。我是因为不用让未咲和薰子学姊见面而放心。因为一旦她们结识,我就毫无用处了。我将不得不承认自己只有帮忙传话的功用,和未咲碰面的机会可能也会减少。 我到底有多悲惨啊。连我自己都有点受不了这样的自己。 这一天的第四节课是体育课,上课内容则是改成篮球了。虽然老师说他上礼拜已经说过这件事,但我还是很怀疑。可是他一脸理所当然地叫我们做基础练习,而学生们也熟练地拿出篮球开始练习运球和过人,让我吓了一跳。彷佛我们从这学期开始就一直在上篮球课一样。 我立刻就想到理由了。因为继宇田川之后,敷岛也跟著消失了,所以我们班上的男生只剩下五个人,连排球的队伍都组不出来。 原来就连现实世界这边也会像这样被窜改吗?我感到一阵寒意。 体育课结束后,我在体育馆后面目击到可怕的景象。 当我离开更衣室,为了回到校舍而经过走廊时,碰巧在建筑物角落瞥见一道肥胖的背影。我马上就知道那人是大松。因为我看到他很快就换好衣服离开更衣室,让我有些好奇他在这种地方做什么,才会离开走廊沿著体育馆的墙壁走过去一探究竟。 「──没听到我说的话吗!喂,快点说话啊!」 大松夹杂著下流笑声的怒骂声,让我感到毛骨悚然,紧接著传来的是某种东西挨打的沉闷声音。不好的预感让我冲了过去。 在长满铁树的体育馆后方一共有四名男学生。背对著我的大松手拿球棒,其他三人分别在他脚边缩起身体或瘫坐在地。我惊讶得说不出话,只能站在原地发呆。 「跟青虫一样嘛。乾脆打死他们丢进下水道算了。」 说完,大松高举球棒,朝向倒在地上的其中一人的肩膀尽全力挥下去。我忍不住别开视线缩起身体。我听到球棒打在骨头上的声音。还有一次。再来一次。我只能听见球棒划过空气的声音和打击声,没有惨叫声也没有呻吟声。难道是我看错,其实他不是在打那些学生吗?我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 球棒的前端和趴在地上那三人的脖子和耳朵都被染成一片红黑色。大松一脚踢向微微蠕动的男学生肩膀。男学生一脸茫然地跌坐在地上,尽管鲜血沿著被打破的额头流到下巴,他的表情也没有一丝苦痛,让我看得心惊胆颤。 大松再次高举球棒,让我猛然回过神来。 「快……快住手!你到底在干什么!」 大松吓得回过头来,一看到我就松了口气。 「什么嘛……是你啊。别吓我嘛。」 我感到一股寒意。因为大松的模样出乎意料地正常。他既没有双眼充血,也没有嘴角流著口水,声音也没有变化。彷佛就只是藏在身上的香菸被找到般的心虚反应,反而让我感到畏惧。 「你看看这些家伙。」大松用球棒前端举起另一人的下巴。「他们就跟人偶一样对吧?」 明明脸上满是紫色的瘀青,整张脸肿到连眼皮都打不开,那人还是连一点疼痛的样子都没有,而且也不是昏过去了。他睁开的其中一只眼睛正茫然地看著我。 「他们还是会说话。虽然只会照著别人的话说就是了。喂,说句话来听听吧。就说『对不起,大松大人』。」 「……对不起……大松大人……」 「太小声了!」 我连忙抓住再次高举的球棒。 「快住手!」 大松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忍不住缩起身体。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人是谁?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这三名男学生我都没有印象。难道是高年级的学生吗? 「他们是我们班上的杂碎。」大松扬起嘴角说:「我在昨天的游戏中不是把他们变成刺针射死敌人了吗?他们就是那三个死掉的家伙。」 我眨了眨眼睛。 在昨天的游戏中……把他们变成刺针射死敌人? 大松露出讶异的表情,但很快就变成灿烂的笑容。 「啊,你不记得了吗!哈哈哈哈哈!原来记忆真的会消失啊!」 我的背脊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我终于明白大松这句话的意思。我确实不记得我们在上次游戏中是如何击败敌人的。原来是大松用士兵刺针击败敌人的吗?而关于牺牲者的记忆已经逐渐从我的记忆中消失了吗? 等一下。 那为什么大松还记得这件事? 而且他为什么连记忆会消失这件事都知道? 「我说……蓝泽啊,在游戏中的我们可以强化听觉喔。」 「……那又如何?」 「你还不懂吗?你跟学生会长说的那些话都被我听到了啦。」 我差点叫了出来。我和薰子学姊之间的对话!我不但说了死者的记忆会消失的事,还有防止记忆消失的方法。而这些话全都被他利用司令官的强化听觉听到了吗?难不成大松也把班上同学的武器控制权强制连接到自己身上 ── 「真是太棒了!因为只要在游戏中杀掉他们,在现实中的他们也会死!」 大松的声音越来越大声。 「这代表我们果然是真正的国王!看不爽的家伙只要杀掉就行了!昨天那场游戏也是一样,虽然凭我的本事只需要两发士兵刺针就够了,但我一个不爽就直接射了三发!哈哈哈!」 在彷佛全身皮肤都快要剥落的寒意中,我想起薰子学姊说过的话。让司令官知道才是最危险的。原来是这个意思吗?要是知道能够轻易且安全地杀人的方法,就会有人动手去做。 「而且还要花上一段时间才会消失对吧?笑死人了,大家还真的都忘记这些家伙的事了,明明他们就在教室,却谁也没有发现!难不成他们是只有我能看见的幽灵?不过他们跟幽灵不一样,可以痛扁一顿,好玩多了!」 大松用球棒的前端使劲扎在其中一人背上。吐出的鲜血弄脏了泥土。 「快住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一边屏住呼吸一边抓住大松的手,但立刻就被甩开了。 「为什么你不这么做?你们班上也死了不少人吧?都是些令人不爽的家伙对吧?」 「我……我怎么可能这么做!」 彷佛有冰冷的东西和滚烫的东西不断在胃里搅和翻腾般的感觉,让我快要吐了出来。最令我害怕的是,大松所说的话有一部分说中了。我确实很讨厌宇田川和敷岛,也一直希望他们消失。我之所以跟他们死掉后的空壳说话并处处关照他们,也不是因为怜悯或责任感,而是因为内疚。 「你也来试试看嘛,感觉超爽的。要是他们被打会觉得痛,我也会有点不好下手,可是他们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就只是个沙包。再说,反正他们很快就会消失了吧?揍他们又有什么不好?他们已经死了不是吗?」 大松踹向三名变成空壳的学生,让他们仰躺在地上。每当他挥下球棒,鲜血就会从球棒前端飞出,溅到我的鞋子和裤子上。我有好一阵子无法动弹。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这可不是在游戏里面,是在现实世界中吧? 「要……要是被别人看见该怎么办?」 我只能说出这种毫无意义的话。这可不是没人看见就能做的事,而且既然有时间问这种问题,倒不如赶快制止他。 「不会被发现啦。这些家伙的存在感已经快要消失了吧?就连刚才上课时,这些家伙也没有换上运动服,就只是站在体育馆角落发呆,可是你也完全没注意到他们不是吗?他们只是幽灵,没人看得到啦。」 「这──」 或许真是如此。不过我现在就看得见他们。他们并没有变成透明人,就只是大家都不会在意他们而已,就像没人会在意堆在楼梯后面的桌椅一样。可是如果用沾满鲜血的球棒殴打他们,不管是谁都会发现。不行,我得马上让他住手,正当我准备扑向高举的球棒时── 「喂!你们在做什──」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我和大松吓了一跳,同时回头一看。 一名高大的男学生站在体育馆的转角处。他是刚才还和我们一起上课的一年a班男学生,他瞪大双眼看著大松手中的球棒。 「大……大松……你……你在做什么?」 他拨开杂草走向这里,看到倒在大松脚边的三个人,吓得缩起身体。 「……这……这是大松干的好事吗?这些家伙是谁?」 他没发现那些人是自己的同班同学,因为他的记忆正在逐渐消失。不过,这并不表示他不会发现他们的存在。大松睁大双眼,身体抖个不停,默默瞪视对方。 「虽然我之前就觉得你是个危险的家伙……但这种事……你的脑袋有问题吧……总……总之……」 就在他准备转身跑走时,大松的身体缓缓倾向前方。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大松一边喷著口水大吼大叫,一边高举球棒冲向男学生的背后。第一棒直接击中后脑,男学生重重倒在地上。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松大声鬼叫。 我背靠在体育馆的墙壁上,定睛注视发生在眼前的暴行。我连恐惧都感觉不到,根本无法理解自己看到的景象。每当球棒挥下时,就会发出难以言喻的声响,让男学生的脑袋像是臼里的麻糬一样不断变形。我有好一阵子甚至没察觉这种喘不过气的感觉正是呕吐感。 球棒掉到泥土上。 大松浑身沾满鲜血,俯视著趴倒在地上的男学生,呆站在原地大口喘气。回过头来的他脸上明显充满了恐惧。 「我……我……」 断断续续的呼吸让大松说不出话,他游移不定的视线像是快要死掉的蚊子一样,在我和依旧面无表情瘫坐在地上的三具空壳,以及脚边男学生被打烂的脑袋之间飘来飘去。 我只能目送害怕逃走的大松离去的背影。 没多久后,三具空壳也摇摇晃晃地起身,跟在大松之后穿过铁树的枝叶,往走廊的方向离去。 我独自被遗留在浓厚的血腥味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战战兢兢地在趴在地上动也不动的男学生旁边蹲了下来。我没办法看向他的头部,因为我在一片血泊中瞥见了白色和黄色的东西。 他死了。 大松杀了他。不是在游戏中,而是在现实中。 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蹲在尸体旁边发呆。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令人不快的酸味堵住喉咙,感觉好像光是稍微抬起下巴,就会把胃里的东西全吐出来。 我在体育馆厕所里把室内鞋和裤管上的血迹洗掉。尽管已经洗得很乾净,我还是神经质地用肥皂不断搓洗。我还顺便洗了把脸,冷却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心情也稍微平静了些。 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刚才到底在想什么啊?我该做的事当然是报警吧,这可是命案耶,我还必须告诉老师才行。尸体也不能放著不管,要是被别人看到,恐怕会招致无谓的混乱。虽然感觉很恶心,但是在警察赶到之前,我应该继续待在那里才对。 冲回体育馆后面的我,哑口无言地呆站在原地。 尸体不见了。 我忍不住环视周围,拨开草丛找寻尸体。可是,我不可能在这么小的地方搞错位置。我现在站的地方确实是那名男学生刚才倒毙的位置。 难道他没死吗?他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跑到其他地方了吗?不可能会有这种事。他的脑袋可是变形到一眼就能看出的地步,就连破裂头盖骨中的东西都跑出来了。那难不成是大松回来处理掉尸体了吗?他怎么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办到?连血迹都消失无踪是怎么回事?而且也没有土壤被翻挖过的痕迹。 这样一来,就算把警察和老师叫来,我又该怎么跟他们说明? 我用手紧紧摀住颤抖的嘴角拚命思考。 难道他消失了吗? 我已经亲眼目睹人类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现象好几次了,我无法否定那名男学生身上也发生同样事情的可能性。 不过,他并不是死在游戏中,而是被大松打死。这件事和游戏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我抱著混乱至极的脑袋,就这样离开学校。虽然书包还放在教室,但我已经不在意那种小事了。我不想遇到班上同学和老师。 我在车站月台找到大松。他看起来形迹可疑,视线到处乱飘,踩著摇晃不稳的脚步走来走去。 他也看到我,露出惊讶的表情。我有一瞬间想要逃跑。总觉得我也会被他杀掉。 「……蓝泽……我刚才……」 大松小声 呻吟。 「我……我……我没打算做那种事……我没骗你。」 刚才看到的一切说不定全是白日梦──我这个天真的希望被彻底粉碎了,那果然是现实中发生的事。他之所以脱下衬衫并缠在手上,八成是为了隐藏上面的血迹吧。 确认周围没人后,我走向大松小声地问: 「……那个……死掉那家伙怎么了?」 「……咦?」 「尸体不见了,他明明就倒在那里不是吗?」 大松眨了眨眼睛,用鼻子不断呼气。 「不……不见了?」 「血迹也是,什么痕迹都没留下。那不是你干的好事吗?」 「我……我不知道啦。」 这时大松似乎也得到和我一样的结论了,他苍白的脸颊逐渐变得红润。 「他……消失了吗?他消失了对吧?这是跟在游戏中死掉一样的处理方式吧?他彻底消失了,而且也从其他人的记忆中消失了,哈哈哈哈哈……」 大松稍微松开卷在手上的制服,看了袖子的地方一眼。 「你看!血迹也消失了!好厉害,真的消失了!就算杀了人也只会让对方消失而已耶!喂,这样太糟糕了吧!司令官会不会强过头了?就连在现实世界这边也无所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啊。」 「你……你在想什么啊?他还不一定就是消失了吧?你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吗?」 「吵死了!」 不知道是因为亢奋还是恐惧,大松一边牙齿打颤一边瞪著我说: 「别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喔,也不准报警,反正证据全都消失了不是吗?消失了……全都消失了……难道不是吗……」 大松迅速搭上终于进站的快速电车。在车门关上之前,他喃喃自语的声音就像是苍蝇的振翅声般一直缠绕在我耳边。 * 我一整个周末都窝在房间里,每隔十五分钟就确认一次新闻和学校的联络网站。除此之外的事情一概没做。 结果我还是没办法报警。因为我害怕被问到「你之前为什么都没报警?」这样的问题。时间拖得越久,这样的恐惧就越是膨胀,让我更加不敢报警,变成一种恶性循环。 一直没有传出发现凶杀案尸体之类的新闻。 纵使那名学生奇溃活了下来,那也是重伤才对。不可能没有引起骚动。难道他真的消失了吗?即使到了晚上我也睡不著觉,在床上用被子裹住身体发抖。球棒敲在男学生头上的光景,还有头盖骨被打碎凹陷的声音,不管过了多久都一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到了星期一,我鞭策充满倦怠感的身体,换上制服前往学校。 老实说,我一点都不想来学校,可是我又不得不确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名被杀害的学生消失了」这个推测已经快要站不住脚了。因为我还记得他。如果他真的因为和游戏中的死者一样的规则从世界上消失,那我不可能还记得他。 只有这一天我不想到一年c班教室露面。因为我不想见到未咲,说出关于大松的事,也不想装作若无其事地什么都不说。而且未咲是个敏锐的女孩,肯定会发现我的异状。 我在一年a班教室前面看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景。 应该已经被大松杀掉的那名学生,居然一边和另一名男生聊天一边走进教室。 这怎么可能,一定是我看错了,因为a班学生的长相我记得不是很清楚。我在无意识中迈开脚步,踏进一年a班的教室。这是间只有十张桌子的空荡教室。近在眼前的那名男学生回过头来。 他确实就是当时那名男学生。虽说班级不同,但我每天都会在走廊和厕所见到他,也一起上过好几次体育课了。我不可能认错。 「……咦?你是b班的……有事吗?」他这么问道。 「咦……呃……那个……」 被他这么一问,我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头部看起来没有受伤。看到我也没有问起当时的事,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假装走错教室离开一年a班。 我在走廊上摇摇晃晃地走著,无论如何就是觉得不对劲。 没错,这不太对劲。为什么他还活著?为什么他不记得自己被杀掉的事?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并不只是这样单纯的疑惑。这真的是与那场「游戏」有关的事吗? 这其中一定有问题,我肯定搞错了什么。我没办法不这么想,在一年b班门前停下脚步。 「早安,蓝泽!你站在这里干么?」 我一直呆站在门口,直到久留美在我背上拍了一下,把我推进教室为止。 第八章 「你确实有看到那名学生被杀的场面吧?」 被薰子学姊凝视的我点了点头,结果我还是只能想到向学姊报告这条路。 「大松同学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吧?」 「……是的。」 学姊深深坐在办公桌的椅子上并呼了口气。虽然这是个天气晴朗的午休时间,但办公桌后面的窗户拉下了百叶窗,所以整间学生会室有点昏暗。 「虽然在知道自己的记忆一直被人随意修改后,我们的认知已经毫无可信之处……」 确实如此。这种感觉真的很差。 「不过既然目击者与当事者的认知一致,那么至少用球棒打人这个事实确实存在。这样想应该没有什么不妥。」 「可是,薰子姊……」 站在办公桌旁边听著这些话的茜子学姊说: 「假如那名被杀掉的学生真的复活了──那这件事与『游戏』有关吗?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就需要建立新的推论了。」 「是啊,总觉得……这样有些说不过去。」 姬木姊妹应该也察觉到和我一样的疑惑了吧。 难以置信的事、无法理解的事、没办法用我们的知识说明的事,在此之前已经发生过非常多了。不过那些事情全都和「游戏」及其影响有关。 但这件事不一样。不管是大松杀死那名学生,还是被害者复活,从头到尾都是在「游戏」之外──也就是现实世界中发生的事。 事情有些不太对劲。我感到学姊们至今一直收集情报累积而成的推论可能会被彻底颠覆的危险性。话虽如此,但万一这是与「游戏」无关的诡异现象,那我们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总之,我先去找大松同学和被害者问清楚状况吧。」 茜子学姊的话让我吓了一跳。 「你要去问话?怎……怎么个问法?大松就算了,但那名被害者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喔。」 「我要用学生会的权限逼他们说。」 「麻烦你了。记得把星期五的第四节课之后发生的事全都问个一清二楚。」 薰子学姊一脸无所谓地这么说并挥了挥手。等到茜子学姊离开学生会室后,再也无法隐藏心中不安的我立刻询问薰子学姊: 「那个……逼他们说是不是有点……」 「放心吧。我和茜子经常仗著学生会的权限乱搞,大家都习惯了,不管被问了什么,学生们都会乖乖认命从实招来。」 不要自己说这种话啦。 「而且我和茜子都是美少女,作风稍微蛮横一些也会被原谅。」 「不要自己说这种话啦!做这种事会让学生会的风评越来越差喔。」 「没差啦,反正我本来就不是学生会长。」 「……咦?」 「真正的学生会长八成已经死了。」 薰子学姊站了起来,环视空荡荡的学生会室。 「你不觉得奇怪吗?学生会成员居然就只有各班班长,这种学生会根本听都没听过。真正的学生会成员大概早在第一次游戏中就全数死亡消失,所以现实才会被窜改,把我变成学生会长。」 我凝视学姊露出淡淡微笑的脸。为什么她能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么可怕的推测呢? 「所以我也没有自己当选学生会长的记忆,也完全不懂学生会的工作。我只是看过放在这间房间的文件和资料,随便找些事情来做罢了。」 「原来……是这样啊。」 「说不定已经来不及了。」 学姊望向远方小声低语。我没有问她是什么事情来不及。 「说不定事情已经糟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也说不定根本就没有逃离或结束这场游戏的方法。」 说不定只有死亡才能逃离游戏。这是我们一直不愿去想的可能性。 「尽管如此,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毕竟只要不断击败敌人,就至少还能继续活下去。」 我想她应该是不愿意放弃希望吧。我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尽管我根本不曾靠自己的力量做些什么。每当我看到「天使」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吃掉学生时,我就没办法不这么想──要是闭上双眼躺下来等死是不是就能解脱?逃离游戏的方法会不会就是死亡? 「死者的秘密被大松同学知道了啊……我们确实太大意了,不过也许这件事迟早会被发现吧。」 人被杀,就会死。理所当然的事实。还有异常稀少的学生人数。就算再怎么细心地消除死人存在的痕迹,也总有一天会有人发现异状。 「看来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慢慢调查了,我们还得尽量活用在游戏中的时间才行。你从七连坂同学那边打听到的隐藏选项的情报确实耐人寻味,我们有很多事情得在下次的游戏中确认清楚。」 这样感觉起来不就像是在期待下一次游戏一样吗?我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闷,默默点头示意后就离开学生会室了。 * 我总觉得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未咲,星期二和星期三都只有把桌椅搬到一年c班教室并且在点名簿上做个记号,然后就立刻回到一年b班教室。因此我们是在游戏中再度碰面。 很久没来参加大班会的我一边被久留美碎碎念,一边把跟学生会有关的联络事项告诉班上同学,为了发传单而准备走下讲台。 钟声在这时随著激烈的头痛一起传来,让我差点一脚踩空从讲台上摔下来,但我赶紧用手撑在自己的桌子上稳住身体。视野开始扭曲,头昏眼花的感觉也跟著袭来。 我跪在地上,用双手抱住头痛欲裂的脑袋缩起身体。 越来越响亮的钟声在第四节结束时戛然而止,沉闷的头痛也在同时突然减轻。 我闻到带有灰尘味的空气,从地上爬了起来。 起初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可是我很快就发现周围被一片沙尘所笼罩。抬头一看是乌云遍布的昏暗天空,而我的双腿则瘫坐在满是岩石的沙地上。 旁边传来呻吟声,我转头一看,倒在沙地上的未咲正要转身面向天空。黑色长发在岩石上散开,和restart the game这行发光的刺眼绿色文字重叠在一起。 我们在屋外。为什么?之前明明都一定是在教室重新开始游戏不是吗? 周遭发出好几道细微的呻吟声。学生们从岩石之间接连站起来。 「呜……呜……」「身体好痛……」「我的脚不能动了……」「手……我的手啊啊啊……」 学生们颤抖的声音随著满是沙尘的风飘了过来。大家的制服和手脚都伤痕累累,到处都能听到肉体再生时的水泡破掉的声音,其中也有几名我们班上的同学。原来如此,这是上周游戏结束时我们身处的地方。之前之所以每次都是从教室重新开始游戏,是因为上一次游戏结束的地点总是教室。 我心中涌起一阵疑惑,游戏结束时和重新开始时的地点没有改变…… 我好像发现了什么。就连逐渐淡去的这行文字都让我觉得不太对劲。事情果然有些奇怪。总觉得我好像彻底搞错了某些事情。 「……敌人呢?」 未咲突然站起来,用手指在眼前比划,切换了好几种雷达图,确认没有敌人后才松了口气。然后她终于注意到我,赶紧压住裙襬倒退两步。因为她的裙子已经裂开,整条大腿都露了出来。我也赶紧别过头去。我在视野的边缘看到裙子的裂缝不断跑出复杂的碎形图案,并且慢慢膨胀填满空隙,就和在上次游戏中见到的教室墙壁的修复过程一样。原来衣服也是那样修复的啊…… 『所有人立刻回到校舍!』 脑袋中突然响起女孩子的叫声。from 3 a ander这行讯息在视野下方闪烁。是薰子学姊的声音。 『二楼以上的部分已经全毁,还没有开始修复,先进到天花板没破的一楼教室避难。动作快!』 看来这是全校通讯,周围的学生们都开始摇摇晃晃地起身,走向隐约可以在沙尘的另一头看见的校舍。 『还有,蓝泽同学。』薫子学姊切换到个人通讯这么说:『你今天一定要把七连坂同学带过来。』 我和未咲看向彼此。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终于露出复杂的表情轻轻点头。 校舍几乎化为一堆瓦砾,后门附近的西校舍甚至连柱子都断掉,让下方楼层被上方楼层的重量完全压垮。修复建筑物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听起来就像是变调的蝉时雨。 我很快就找到姬木姊妹了。因为她们两人并肩站在只剩下骨架的南校舍顶端,那头金发非常显眼,就算在远方也能马上找到。我和未咲在空中使出三段跳,来到姬木姊妹站著的地方。 「你终于来了,七连坂同学。」 薰子学姊用温柔的笑容伸出双手迎接我们。 「那赶快报告一下你现在穿的内裤图案吧。」 「学姊?」「薰子姊?」 我和茜子学姊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未咲吓得躲在我背后。 插图018 「怎么啦?不用害怕。如果觉得口头报告难为情的话,就算要直接给我看也行喔。」 「那样更难为情吧!」 「我还是回去算了……」未咲在我身后喃喃自语。你想怎么回去? 「在游戏中会穿什么样的内衣是很重要的情报。根据我和茜子的调查,好像会是我们在入学典礼时身上穿的──」 「薰子姊,时间宝贵。我们必须赶在敌人来袭前完成检证耶!」 被妹妹责备后,薰子学姊一脸遗憾地乾咳两声转换话题。 「没错,我们还得完成检证。」 即便如此,她的视线好像依然紧盯著未咲裙子的裂缝,难不成这是我的错觉吗? 「我和茜子的分数加起来超过一万分,所以我们转让所有分数给对方确认过了。七连坂同学,结果就跟你发现的一样,skip 1 game出现在选单上了。」 也许是因为明白终于可以谈正经事了,未咲畏畏缩缩地从我的背后走了出来。 「我们还没有购买。在此之前,我想先在现在这个时间点尽可能地确认,要是储存更多分数会出现什么样的选项。其实我还想拜托志鹤和大松同学帮忙,不过看来是只能放弃了。」 「……你是要我把分数也全都转让给你吗?」 未咲因为戒心而缩起身体。 「我会把我们的分数转让给你。」 说完,薰子学姊用手指在空中按了几下。未咲睁大双眼。 「一万四千?这……这是你所有的分数吧?你……你不怕我擅自用掉吗?」 我也有些惊讶。学姊既没有一点一滴转让分数,也没有再三要求未咲一定要归还。 「我没空怀疑你了。就算出现结束游戏之类的选项,被你一个人买下来独自过关也无所谓。」 未咲屏息注视薰子学姊的脸并摇了摇头,接著举起手在空中不断拨弄。最后她的双眼和手指停了下来。 「……有一个需要花费两万分购买的选项。」 「两万?」姬木姊妹异口同声地问。 「呃……ange……liza?是这样念吗……?」 未咲和我们共享视觉。在装甲值和耐冲击力和再生能力这些眼熟选项的最底下多了angelize这个项目。需要的分数是两万分。 angelize──天使化? 从未咲手中接过所有分数的薰子学姊也确认过强化选单,然后把分数转让给茜子学姊。 「有吗?」薰子学姊向妹妹确认。 「有耶。使用两万分……就能天使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以变身成敌人那样的意思吗?」未咲轻轻歪著头问道。 「如果能那样战斗确实会很有利……」茜子学姊皱起眉头。「不过我不敢尝试。因为说不定会无法复原。」 然后三位女司令官开始讨论起身体系选项的最大值如何,以及费用的增加率如何这些我完全听不懂的战术话题。正当我觉得这里果然不需要我,打算回到班上防备敌人袭击,准备往下跳到中庭时── 「茜子,把分数转让给蓝泽同学,让他也确认一下选单吧。」 我和茜子学姊都吓了一跳看向彼此。 「不,我就不用──」 我话还没说完,茜子学姊就开始操纵指令键。发光的白色粗体文字从旁边飞进我的视野中,显示出26800这个我从未见过的大量分数。 「在身体系选项的最底下。你确认看看有没有angelize这个选项。」 为什么我也得确认啊?既然她们三人都确认过了,那我应该不需要照做吧?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我还是照著薰子学姊的吩咐打开选单列。 「……没有,我没看到。」 只有茜子学姊和未咲露出惊讶的表情。 「没有?不可能会有这种事。」「你再仔细找一下,就在再生能力下面。」 虽然她们两人同时用严厉的语气吐槽我,但就只有薰子学姊用彷佛看透某件事般的眼神默默注视著我,最后静静地开口说道: 「和我们共享视觉吧。」 我把自己的视野影像传送给她们三人,让别人窥视自己的五感并不是什么好受的感觉。确认没有angelize这个项目后,她们三人便一起陷入沉思。 我稍微想了一下后才说: 「那个……会不会是因为我完全没有做过强化?也许那是没有升级到一定程度就不能选择的选项……」 「也许是这样吧。」 薰子学姊很乾脆地这么说完就解除视觉共享了。她的态度让我觉得有些奇怪。这种态度到底是什么意思?彷佛──她早就知道我的强化选单里没有angelize? 不过我没有多问。因为我的脑袋里突然响起警报声,雷达图也放大到极限,显示出位于边缘的红色光点。 「蓝泽同学回到自己班上!」 薰子学姊的声音传来。我赶紧往下跳向中庭,在空中轻轻踢三脚减缓坠落的速度并成功著地。 「蓝泽!」 久留美的声音从瓦砾中传来。 「在这里,动作快!」 我慌张地从墙壁裂缝滚进校舍。 因为大量的损坏桌椅到处散落,我才能勉强看出这是一间教室。窗户玻璃只剩下一半,区隔走廊和教室的墙壁上也出现好几条巨大的裂缝,唯一能让人放心的地方是天花板还保持著水平。大概是因为没有倒塌的教室不多吧,不光是我们班上的同学,这里一共聚集了三十名左右的学生。黑板歪向一边摇摇欲坠,投影在上面的雷达图也变得扭曲。分别出现在学校东侧和西侧的两个红点逐渐朝向这里逼近。 「如果敌人是能发射强力冲击波的类型就糟了。」 「前后夹击吗?万一在近距离被敌人同时发射冲击波……」 「墙壁满是破洞,要是冲击波在室内回荡不是反而更糟糕吗?」 到处都能听到不安的声音。还有许多学生蹲在墙边,按住正在再生的伤口痛苦地呻吟。 「搞什么啊?痛死人了。」「这真的能治好吗?」「我的脚不能动了,喂,你……你们不会丢下我吧?」 和野战医院没两样的惨状让我双腿发 软。 就在这时,我听到从隔壁传来的怒骂声。 「──有种再说一遍看看啊!该死的母猪!你们对我说的话我全部记得一清二楚!全部!全部!全部!」 是大松的声音,我赶紧冲到走廊。隔壁教室受到的损害明明就少很多,但里面只有十多名学生,我发现那全是一年a班的学生。挺立在讲台上的大松脚边跪著好几名女学生。 「我不是跟你道歉了吗!」 「别这样啦,大松!」 大松使劲踹向苦苦哀求的女生满是泪水的脸。那名女生惨叫一声,整个人滚向后方,头部直接撞上桌子。大松的室内鞋鞋尖沾著鼻血。 「谁准你直呼我的名字了!杂碎!我可是司令官耶!」 「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叫我们去送死──」 「去死就是你们的工作啦!不想死就好好磨练自己的技术吧!直连兵器就是为了你这种废物而存在!心怀感激地收下吧!」 「不要…………求……求求你住手啊啊啊啊!」 我和晚一步赶到的久留美,以及a班的其他人都因为这副凄惨的光景而哑口无言。在大松面前缩起身体惨叫的那名女生,双手和制服的袖子一起从肩膀被整个切断,掉在地板上一边喷著鲜血一边抽动。不光是这样,她的伤口还一边发出骨头喀喀作响的声音,一边伸出金属制的细长管线和喷嘴,还从粗大的支柱伸出炮身,变成骇人的双手替代品。 那是直接连结在人体上的左右一对的大口径炮。 直连兵器──没想到居然连这种强化项目都有。 「不……不要啊啊啊啊!我的手……呜呜……」 大松一脚踹在泪流满面的女生肚子上,朝向其他同学发出怒吼。 「出发吧。要是你们这些家伙打得不好,我就让你们也装上直连兵器!别发呆了,难不成你们想死吗?这可不是游戏,真的会死人喔,你们到底懂不懂啊!」 在从墙壁裂缝前往中庭之前,大松扬起嘴角瞥了我一眼。a班的学生们不是一脸不甘愿地啐了一声乖乖跟上,就是一边啜泣一边跟在大松身后离去。 我强忍著在肚子里翻腾的呕吐感,整个人背靠在破破烂烂的墙壁上。 真的会死人。这可不是游戏。大松的话在我的脑海中回荡。 难不成那家伙──也把真相告诉那些士兵了吗? 「……那……那个……蓝泽……」 久留美畏畏缩缩地问: 「刚才大松说……要是在游戏中死掉……就真的会死……」 我咽下口水,回头看向久留美。不光是她,班上的其他同学也都从走廊探头看向这里。 「他说我们只是因为记忆被消除掉才会记不得这件事。这是真的吗?」 充满绝望的视线集中在我身上,让我感到一阵毫无真实感的寒意。因为这些家伙早已知道答案。就算我在这时为了安抚他们而否认这件事,也只会因为说谎而被他们责怪。大家都不是傻子。就连我都能发现这件事了,不管是谁都能透过同样的思考过程得到同样的结论。异常稀少的学生人数,没有人对在过去的游戏中死掉的学生有印象,以及记忆受到操作的事实…… 我垂下双眼开口了。 「你们还记得宇田川吗?」 没有人回答我。只有微弱的地鸣声从远方传来。 「那敷岛呢?他们都曾经是b班的学生。」 久留美终于用嘶哑的声音回答我。 「不记得。」 「……嗯,他们都死在『天使』手上了。」 我想起被啃掉大半的鲜血淋漓的尸体,以及被砸落在水泥地上不成人形的零碎尸块。那已经是只残留在我脑中的光景了。 「然后,当游戏结束回到现实后,宇田川和敷岛都慢慢消失了。他们不但整个人消失不见,还从大家的记忆中消失。」 在脑袋中响个不停的警报声变得更加响亮。浮现在聚集过来的班上同学们脸上的表情不是惊讶,而是猜忌与厌恶。那恐怕不是针对我说的话,而是针对我本人吧。 「蓝泽……你为什么……」 一名男生用激愤不平的口气说: 「不告诉我们这件事?你一直在隐瞒真的会死人的事实吗?因为让我们以为这只是普通游戏,会比较好操控我们这些棋子吗?别开玩笑了,你这混帐!要是我们知道真的会死的话……!」 「别说了!」另一名男生出面制止,还小声补上这一句话。「蓝泽可是司令官喔,要是违抗他的话……」 大家都露出紧张的表情,我只能紧咬下唇低头不语。 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这件事,就算是司令官也会被操弄记忆啊。我很想这么辩解,可是我自己也很明白这么做毫无意义。因为我确实瞒著他们,害怕让他们知道这个事实。 「……抱歉。」 就算道歉又有什么用?我暗自如此责备自己。 「我们班完全没有分数,武器也很弱,所以只能在游戏结束之前找个地方躲起来,想办法让自己别死……」 听到我的喃喃低语,一名女生用夹杂著叹息的声音回答: 「不用你说我们也会这么做。」 踩在瓦砾上的脚步声一个接著一个离开走廊。 「真是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喂,要是没人去打败敌人,我们是不是就得永远待在这里?」 「为什么我们必须死在这种地方……」「我们要躲在哪里?」「我记得生物教室的墙壁没有受损……」 交谈声很快就混入警报声和地鸣声之中消失不见。我早该这么做的,我深深感到后悔。就算被薰子学姊制止,我也应该直接告诉大家真相。难道我害怕被同学责怪吗?这也未免太蠢了吧,我本来就是在班上没有容身之处的人不是吗? 我忽然抬头一看,只有久留美独自站在快要倒塌的教室门口,用一副欲言又止的眼神看著我。 「……怎么了?你不逃吗?」 「你才是呢,你想做什么?」久留美一脸不快地反问我。 「我……在找寻藏身之处前,我想先去收集敌人的资料。」 「自己去?不派我们去吗?」 「嗯。」 然后我猜到久留美可能在担心的事,又补充了一句。 「那个……我不会跟刚才的大松做一样的事,我保证。那种──」 「我知道。」久留美嘟起嘴唇。「在上一场游戏中,你把分数全都用在提升我们的再生能力和动力上了吧?」 「咦?啊……嗯……」 只有久留美发现了吗? 「我当时只觉得你是笨蛋。动力就算了,居然还提升再生能力。我还在想这家伙到底想不想赢……那是因为你早就知道了吧,在游戏中死掉就会完蛋的事。」 我垂下视线,低著头表示肯定。 「真是的!」 久留美突然大喊一声,一脚踢开脚边的瓦砾。 「你为什么都不说呢!真叫人火大!」 「抱歉……我怕说出真相会造成恐慌,而且也找不到跟大家说明的时机,不过其实我应该立刻告诉大家才对。毕竟这是事关大家生死的问题。」 「我不是这个意思!」久留美大叫一声。「真是够了!」 她也离开教室了,我被独自留在快要倒塌的教室中。 正当我忙著思考久留美那句「我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时,地鸣声变得更加巨大,大量水泥碎片也开始从天花板掉下来。我连忙确认雷达图,红色光点组成一列长纵队逐渐逼近学校,最前头的敌人八成已经来到 用肉眼就能看到的距离。 我该怎么办?虽然刚才对久留美那么说,但我真的要出去吗?我也只是没经过任何强化的小喽啰。光是去侦查都有危险不是吗? 我打开强化项目选单的手指僵住不动。 已获得分数26800。 这是薰子学姊为了让我确认选项而转让给我的分数。这么说来,我还来不及把分数还给她,敌人就突然来袭,让这件事不了了之。 我在无意识中摇摇晃晃地举起手打开选项列。乾脆用这些分数买下足以活下去的装备吧。不,还是直接买下skip 1 game脱离这场游戏吧。但发现自己想法的我猛然回过神来,用左手握住右手手指。 我刚才在想什么? 那可不是我赚来的分数,是未咲和学姊们赌上性命换来的东西。我用指甲刺进手背严责自己,把分数立刻全部转让给薫子学姊。 『──蓝泽同学?』 薰子学姊突然发出通讯给我。我还以为她要为了分数的事骂我而紧张了一下,但她急急忙忙地说: 『我入侵大松同学的视觉了。因为他不愿意分享情报,所以这是逼不得已的紧急措施。』 入侵视觉?连这种事都能办到吗? 『我刚才已经射出所有etm飞弹,但没能找到敌人的弱点,所以我接下来要和茜子一起迎击东侧的敌人。大松同学去对付从西侧过来的敌人了,你注意看著他的视觉情报,有看到什么在意的事就告诉我。知道了吗?』 「……我……我知道了。」 『尽量待在安全的地方喔。』说完这句话后,学姊就切断通讯了。 只要看就行了吗?我瘫坐在地上,放心地大大吐了口气。这种工作我应该也做得来。 视野的左下角出现一小块画面。我用手指把画面拉大后,就看到以超高速从下方飞逝而过的砂岩大地。我彷佛可以闻到恼人的沙尘味,让蹲在地上的我忍不住转过身体。 『飞低点,杂碎!想被冲击波打飞脑袋吗!』 大松的声音大到让我头痛。薰子学姊连听觉都入侵了吗?我感到有些不快。视野转向左右两侧,跟在后面跳跃的a班学生们的身影映入眼帘。他带著所有人一起行动吗? 『看到了,拿著广角炮的家伙到前面去!』 在视野的正中央,灰色天空与褐色大地交会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黑影。 那家伙比我以往见过的任何敌人都还要接近人形,黑得发亮的脚、支撑著前倾全身的粗长双臂,还有复杂扭曲的躯体。垂向下方的脖子长到会让人误以为是第三只手,脖子的前端没有头,像是七鳃鳗一样直接张开凶恶的大嘴巴露出利齿。一对耀眼的白色翅膀从肩膀伸向天空,像是烛火一样轻轻摇曳。 没有脸孔的黑色「天使」── 『停下来!』大松发出号令。『我们还不知道敌人的弱点在哪里,先用炮火观察它的反应再说,记得躲在岩石的凹陷处,开始炮击!』 地震让视野晃个不停,「天使」开始朝这里走了过来,我可以感受到a班学生们的恐惧。因为没有可以比较的对象,我一时之间没办法掌握敌人的大小。 设置型大型炮的粗犷炮身发出震动,炮火熏黑了视野的边缘。在「天使」体表炸开的火焰看起来只有花蕊般大,让我知道敌人的身躯有多么庞大。即使不算上翅膀,应该也超过二十公尺吧。 『集中攻击右肩,炸掉敌人一条手臂,让它花时间再生。』 大松的指示让炮火集中在「天使」的肩膀。虽然黑色碎片飞散开来,但它的身体完全不为所动,依然朝向这里缓缓前进。 『你们这群该死的人渣也太差劲了吧!炮火再击中一点啦!』 大松大声痛骂。没多久后,「天使」的肩膀喷出红色体液。手臂根部被集中炮火打出个大洞,让粗壮的手臂因为自身的重量无力地垂向下方,失去平衡的身体也跟著倾向一边。 『接下来换右脚!』 就在号令声再次响起的那一瞬间,敌人黑色体表的各个地方就像是烧焦的鳞片一样竖了起来。紧接著传来的一声巨响,大到就连只是共享听觉的我都被震倒在地上。 趴在大松面前的女学生和她手上的枪一起被轰烂,化为一团黏在岩盘上的血肉、布片和金属零件的烂泥。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旁边的女学生大声惨叫,大松激烈的呼吸声也传了过来。 『刚才那是什么!』 『我们明明没受到攻击啊!』『我受够了!』 a班学生们惊慌失措的呼喊声不断响起,我觉得脑浆好像快要从耳朵喷出来了。 那八成是冲击波,只不过和以前那种不一样,是集中攻击一个点的冲击波。 『散开!』大松大叫一声。『不想被打烂就不要停留在同一个地方!』 发出几道不明所以的叫声后,a班学生就开始在沙地上连滚带爬地散开了。大松的视野边缘又溅起一团血花,被轰断的手臂和炮身在空中飞舞。我忍不住闭上双眼,但共享视觉是透过神经直接传进大脑,所以一点用都没有。 由下往上弹起的地震突然来袭,让大松的视野摇晃跳动。警报声像是钻头一样刺进头盖骨。 原本应该位于地平线彼端的「天使」的巨大身躯消失了── 当我发现这件事的下一瞬间,某种漆黑的物体从正上方掉下来,把视野一分为二,高高扬起的沙尘沾污了眼前的黑色。 大松喉咙抽动的声音传了过来。 视野左右甩了两下,然后抬了起来。 『……啊啊啊啊……』 我听不出这是谁的呻吟声。 眼前是高耸入云的漆黑「天使」有如摩天大楼般的双脚和左手。发出类似黑曜石光泽的皮肤各处跑出无数眼球,往下俯视这里。 啊啊啊啊啊……呻吟声依然没有停止,肉和骨头碎裂的讨厌声音混在其中,与女孩子刺耳的尖叫声交织在一起。 视野转向传出尖叫声的地方。那是「天使」伸到地面附近的脖子,足以吞下一间民宅的巨大嘴巴紧紧贴在沙地上,一边同时咬碎三名女学生一边把她们吸进肚子。这副凄惨的光景让大松垂下视线。我这时终于发现从刚才就没停过的呻吟声是大松自己发出来的。因为大松右脚膝盖以下的部分被打烂到几乎快与岩石同化的地步,鲜血也流了一地。我知道他是被「天使」著地时射出的冲击波击中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松一边发出无力的呻吟声一边爬向后方,周围还传来几道推进器喷火的声音。 『──快……快走!』『我……我不想死……』『动作快!』 大松朝向准备逃跑的同班同学发出怒吼。 『你……你们这群废物别逃跑啊!快保护我!全力开火!』 虽然a班学生们在一瞬间用夹杂著畏惧与厌恶的视线看向大松,但一听到从头顶上传来的巨大怪物移动声,就不顾一切地开始接连踹向地面跳向空中。 『你们这些该死的人渣啊啊啊啊啊啊!』 大松充满怨恨的声音在脑袋中回荡。我不由得站了起来,明知他听不见依然大喊住手。因为大松按下一这个指令键并选择stinger然后用手指从学生名册的最上面滑到最下面。 难以言喻的可怕声音从四面八方袭向大松──也就是我。那既是诅咒声,也是求饶声,也是骨头无视痛觉重新架构的声音,也是金属桩从体内穿破皮肤的声音,更是融合这一切声音的破坏与杀意的合唱。 『全员突击!』 大松的号令声变成不断拉 长的大笑声。虽然他仰躺在地上,但双眼却看向盖住头上天空的「天使」身体。好几支形状诡异的箭矢一边拖著推进器的火焰,一边飞向几乎遮住所有视野的黑色怪物。 那些都是身上多了根金属桩的学生。 『既然找不到弱点!』大松用颤抖的声音大叫。『那只要把全身都射成蜂窝就行了嘛!』 他的声音被在头上接连响起的爆炸声彻底盖过。爆炸震波吹走大松的身体,天地不断地颠倒反转。不管是「天使」的身体如大松所说被火炎完全覆盖的景象,还是粗壮的手臂断裂掉落的样子,全都在我看清楚之前就立刻消失在眼花撩乱的视野之外。坚硬的黑色肉片不断落下,大松一边轻声哀号一边在地上打滚。正当他重重撞上岩石,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时,一个特别巨大的黑色肉块掉下来插进地面。扬起的沙尘被热气烧焦,被热风打在脸上的大松整个人摇摇欲坠。 『……靠……真韧命……』 大松小声咒骂,瞪了黑色肉块一眼。那是「天使」身体的一部分,即使十多发士兵刺针一起爆炸也烧不尽的残留肉块。肉块表面冒出泡泡并开始膨胀,这是敌人正要再生的徵兆。 『可是这样就结束了!既然只剩下那部分,就表示那里就是弱点吧?人渣们没有白死真是太好了啊!』 大松一边喀喀笑一边按下指令键后,刺针发射器就随著一阵光芒出现在他手中。大松背靠著岩石,用仅存的左脚使劲撑住炮身,然后扣下了扳机。 『去死吧!混帐天使!』 就算只有视觉和听觉,我也能感受到发射刺针的强大反作用力。我听见大松的背部被重重压在岩石上,全身骨头发出哀号的声音。射出的金属桩转眼间就拉近十多公尺的距离,瞄准黑色肉块的正中央深深刺了进去,在下一瞬间爆炸开来。 『爽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松一边在地上翻滚一边鬼叫。细碎的肉片随著爆炸震波飞过来,打在岩盘和大松脸上,然后冒出水蒸气迅速蒸发。 『我赢啦!臭苍蝇!王八蛋,还不赶快把分数送上来!可恶,我的脚痛死了,该死该死该死!我要把分数全用在再生能力上!』 大松用指甲抓著只剩下大腿的右脚,吐出充满怨恨的话语。 『快把分数给我!我打赢敌人了吧!没用的主办单位!难不成这是臭虫吗?喂,快点交出分数,要不然我就──』 大松的声音被他自己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打断了。 我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因为视野剧烈摇晃,当我以为看到天空的下一瞬间却撞上岩石,眼前景象不断扭曲、闪烁并且变暗。 最后只剩下浓稠的黑暗,还有可怕的湿滑摩擦声。 不──其实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不敢承认罢了。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但大松确实看到了。因此我也确实看到了。 我看见黑影像是渗出般从砂岩之间出现,肉块高高隆起,以爆发性的速度膨胀,一边朝向天空拍打雪白的翅膀一边以全新的四肢站起来。我还看见长长的脖子伸了过来,把血盆大口张到最大逐渐逼近,直到口中黏膜的赤红与黑色占据整片视野── 『为什么!』大松惊声尖叫。『为什么还能再生!别开玩笑了!我不是用刺针轰烂敌人全身了吗!游戏规则跑哪去了!这个烂游戏!可恶可恶可恶!呀啊啊啊啊啊!不……不要啊!』 大松在黑暗中转身。回过头的他在视野正中央看见闪电状的光芒。 我差点就叫了出来。 那是──从正准备闭起的牙齿之间射进口中的光芒。大松伸向光芒的手被紧闭的牙齿无情地咬断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 痛苦的叫声在黑暗中回荡。 『来……来人啊!我被吃掉了!快来人救我啊!不……不要啊!快点住手!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啦啊啊啊啊啊啊啊!』 骨头和肉被嚼碎的声音盖过惨叫声,再也受不了的我用双手摀住耳朵,缩起身体发抖。 没多久后,我感到某种东西断掉的感觉。 感觉共享时特有的带电感消失了。我睁开双眼,用手背擦掉嘴角的口水。翻倒的桌椅、龟裂的墙壁和歪斜的黑板映入眼帘。我一时之间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对了,这里是校舍。我躲在教室里面。 大松──怎么了呢? 我打开通讯回路,试著呼叫1a ander。 不管我按了几次按钮都无法接上。 没有回答。毫无反应。 ……他被吃掉了。 我看到了吧?我听到了吧?他被吃掉了。 那家伙死了。这个事实通过喉咙缓缓掉进胃里。大松死了,被再生的敌人瞬杀了。 喂,等等。冷静回想一下吧。我这么告诉自己。 我刚才看到的是事实吗? 那家伙明明把全班同学都变成刺针射向「天使」自爆,还亲自用刺针把没有烧光的些许部分炸得不留痕迹,但他还是被再生的「天使」吃掉了。 我确实看到了。强烈的心悸让我头痛欲裂。如果这是事实的话──就表示那个「天使」没有弱点。 我也想和大松一样毫无意义地大声痛骂。哪有人这样的,这样不管我们怎么努力都打不赢不是吗? 『──蓝泽同学?』 一道声音突然跑进意识中,让我不快地扭了一下身体。from 3a ander这行讯息让眼睛有些刺痛。 『大松同学的回路消失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薰子学姊。我躺在满是沙子的地板上缩起身体,好不容易才让呼吸平息下来,咳了几声后才开口说道: 「……他死了。」 我说出连自己都感到不寒而栗的简洁有力回答。除此之外,我也不晓得该如何回答。 『是吗?』学姊的声音同样冰冷无情。『告诉我详细情况。』 死人不重要,赶快给我情报就好。学姊的话听起来就像是这个意思。不,她八成就是这个意思吧。我把涌起的呕吐感和疑惑吞回肚子里,不带感情地说出自己刚才看到的一切。敌人明明被刺针烧尽全身也依然能够再生。那个「天使」没有弱点。无法杀死。 『……原来如此。』 薰子学姊的回答让我有些气愤。为什么她能这么平静?要是杀不掉敌人,我们就会被杀掉吧? 『那看来只能暂时撤退了。虽然不晓得能不能成功逃掉……』 学姊的话让我感到一丝危险的气息。我灵机一动,伸手按下指令键,开启与三年a班司令官之间的视觉共享回路。 直接连接双方的视神经后,出现在眼前的光景让我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终于明白她不是还能保持平静,而是如果不勉强自己保持平静,就会瘫坐在地上再也无法移动半步。 在满是砂岩的荒野中,静静耸立著外型难看的黑塔。朝向正上方的阴暗天空伸出的雪白翅膀和雷内?马格利特的画一样,唤醒了人类本能的畏惧。就连那缓慢移动的脚步,都让人怀疑是不是为了使人更加畏惧。滚落在敌人脚边地面的几具大型炮的残骸,被黑得发亮的脚尖不断踩碎。那八成是被吃掉的学生们所使用的武器吧。 不过,如果那家伙只有一只,恐怕还不至于会让人感到绝望。 在一边发出沉闷地鸣声一边逼近的「天使」背后,还有两道黑影出现在厚重的沙尘之中。跟在那只「天使」的左右两侧前进的两道黑影也划破沙尘现身了。它们和前面那只一模一样,体表的鲜艳黑色和翅膀的耀眼白色形成令人绝望的对比。 「 ……三只……?」 哑口无言的我在无意识中从嘴里发出声音。 『不只这些。』 薰子学姊小声低语,我用颤抖的指尖放大雷达图。彷佛视野啪的一声裂开的错觉袭向我。我在无意识中算起映照在视网膜上的红色光点。 一、二、三、四…… 十只。 摇晃的大地从下方顶起我的身体,剥落的天花板碎片开始掉落。我一边被粉尘呛得咳嗽,一边摸黑走向墙壁的裂缝,整个人滚到中庭。 我抬头一看,震惊得说不出话。因为从崩塌的校舍之间看见的昏暗天空,已经快要被更加黑暗的漆黑身影遮盖住了。 插图019 * 我也不知道自己逃回校舍里面后又过了多久。 就算我把身体塞进瓦砾之间,紧紧缩起双腿,双手用力摀住耳朵,还是会听见不曾间断的扫射声和「天使」踩碎岩石的巨响。学生们的声音也随著串扰的通讯传进我的脑海,而且全是哀怨的咒骂声、痛苦的惨叫声和恐惧的哀求声。 我再也忍受不住,把所有通讯都关闭了。 快点住手吧。敌人身上没有弱点,明明都已经被打成一团碎片还能立刻再生的敌人根本不可能赢嘛。而且同样的敌人居然有十只,就算要歼灭我们一万遍都还绰绰有余。 「够了,快逃吧,我们又没有被敌人包围不是吗!」 「笨蛋!要是离开这里,我们就会失去行动能力啊!」「b班刚才就因为这样全灭了!」 「那不然现在该怎么办!」「别问我啦!」 那不是通讯,而是从墙壁后方传来的声音。b班……全灭的是我们班吗?不,就算在意这种事也没有意义了。因为根本没有我能办到的事。我开始赞同在「天使」肚子里的大松的意见了。这是个烂游戏。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擅自认定游戏中的敌人一定有办法击败的我们太愚蠢了吗?难道这只是个为了在百般挣扎后杀掉我们的装置吗? 再来只能祈求还有「时间用完」这个结束游戏的方法了吗?还是说── 我再次找回自己过去曾经舍弃的希望。要是被「天使」吃掉或踩死,说不定下一瞬间就会在自己床上醒来,我好想怀著这样的希望闭上双眼。这一切都是梦,打从一开始就只是场梦,对吧,这是一场漫漫长梦。我下次睁开眼睛应该会是在入学典礼当天早上。我想从头来过。虽然我应该还是会过著不和任何人说话的孤单校园生活,但我只要小心别感冒,也不要自我意识过剩,过著普通的生活就行了。我要过著普通悲惨、普通寂寞、普通凄凉、普通空虚的日子,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要。就算没能认识任何人也无所谓,就算什么事都没发生也无所谓。 所以拜托让我睡吧。 尖锐的声音在脑袋中响起,绿色的光芒在眼皮底下匆忙地跑来跑去。为什么要妨碍我?拜托放过我吧。声音大到令人感到不快,彷佛有只锯子直接抵住头盖骨一样。就算闭上双眼,直接传进视觉中的各种资料也不会消失,发出绿色光芒的同一串文字不断出现并向下卷动。 from 1ander── 是未咲传来的通讯。 她想干么?为什么要呼叫我?反正未咲也是出现在梦里的人吧,她只不过是我的妄想创造出来的虚构人物,因为根本不可能会有那种奇怪的女生。哪有女生明明不属于任何班级还会跑来学校整天看书,哪有女生会完全不去上课一直窝在屋顶上听音乐。 哪有女生──会跟这样的我说话,还对我伸出援手。 根本不可能会有。 明明知道不可能有,但我还是在不知不觉间打开了通讯回路。混杂的声音像是洪水溃堤般流进我的脑海。 『──你……你还活著吗?』 是未咲充满不安的声音。 「……嗯……我还活著,一点事都没有。」 『既然还活著……为什么不早点答话啊!』 怒吼声让我脑袋的右后方隐隐作痛。 「抱歉,呃……你要问敌人的情报对吧?虽然敌人全身都被炸开,也还是找不到弱点,而且再生速度快得异常……」 『那种事我早就知道了,薰子已经告诉我了。』 「是……是吗?那我已经没有其他能告诉你的情报了。」 『我又不是为了问这个叫你的!』 「咦……?那……你找我做什么?」 这家伙到底在生什么气啊? 『没事就不能呼叫你吗?笨蛋,我不想理你了!去死啦!』 通讯被切断了。 我感到彷佛被人隔著回路揍了一拳的错觉,脑袋还撞到背后的瓦砾。我搔了搔沾满灰尘的头发,把嘴里的苦涩口水吐在双膝之间。我真的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也许是因为敌人不在附近让我较为从容吧。我不应该因为知道未咲还活著就放下心来忘记关上通讯回路,共享的视觉情报接连流进我的脑海。一边以数厘米的差距避开倾泻而下的指向性冲击波一边逃跑的薫子学姊,被她扛在肩上失去意识的茜子学姊;抱著有自己身高四倍长度的巨大枪械胡乱射击,在千钧一发之际挡开「天使」进逼而来的手臂的志鹤学姊;尽管翅膀上的枪枝都快要融化消失,也依然在敌人黑得发亮的身体上跳来跳去,朝向关节发射刺针的未咲。明明不想看,但我还是顺便确认了雷达图上的状况。两个红点从两侧夹住校舍,距离近得几乎要碰在一起,剩下的八个红点在东侧排好队形慢慢逼近。 我从墙壁的裂缝看向中庭,在完全倒塌的建筑物上方看到设置型兵器发出的微弱光芒,以及学生的背影和炮火的闪光。 为什么那些家伙还有办法打下去?他们是白痴吗?这明明就是白费力气,不管怎么做都毫无意义不是吗? 『把热源资料全部传送过来!再加上声波探测资料,还有再生程序分析图!敌人身上肯定存在著弱点!』 薰子学姊著急的声音传了过来。 『再多提升一点供给系的能力啦!』『该死!没子弹了!』 『喂,别太靠近──哇啊啊啊啊!』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你在做什么!快退后!不然会被踩扁啊!』 『骨骼扫描完毕!把资料传送给所有人!』『那我到底该射哪里啊!』 『或许敌人迟早会无法再生也说不定吧!』 『我们到底要撑到什么时候啊!』『我哪知道!』 我再次涌起关闭通讯回路的念头。没用的,就算拚尽我们的全力勉强击败一只敌人,也还有好几只同样的家伙。要是后面那八只也过来的话── 我在无意识中确认雷达图,因为心中涌起的疑惑而说不出话。 虽然在校舍东侧排成横长队形的八个红点比刚才看到时还要接近,但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抵达校舍。为什么?距离最近的两只明明就在先来那只背后不远的地方,为什么迟迟没有追上? 因为觉得没必要所有人都上阵,所以先在后方观察战况吗?还是说,敌人只是在嘲笑陷入苦战的我们吗?不,难道说……我把雷达比例尺缩到最小,俯瞰周围区域。红色光点的排列方式烙印在脑海中,让我倒抽了一口冷气。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 我全身冒出鸡皮疙瘩。这只是推测,没有根据,万一搞错的话就死定了。我会被敌人包围,受到来自全方位的冲击波攻击,手脚全被打断,最后死在敌人肚子里。不行,不可能的。身体动弹不得,我连站都站不起来。我没有把生命赌在那一丝可能性上的勇气。把这件事告诉薰子学姊?难道我要让别人为了我微不足道的灵机一动 赌上性命吗?这种事我做不到。 就在这时,未咲的惨叫声刺进我的脑海。 『──啊!』 我赶紧叫出她的视觉情报。「天使」黑得发亮的身体正好覆盖住她的视野,让画面变得一片漆黑。发生什么事了?她被击落了吗?我的身体在无意识中动了起来。我连滚带爬地来到中庭,一边起身一边使劲踹向地面。脚底下传来瓦砾粉碎的触感,强大的风压让我全身吱吱作响,回过神时才发现我已经跳到视野一片辽阔的高度了。 「未咲!」 我大声呼喊,四处张望。漆黑的天空掉下来了──足以让我在一瞬间产生这种错觉的压迫感从左手边压了过来,那是弯著身子的「天使」躯体。有一道娇小的人影在它的手臂上一边翻滚一边坠落,从纠结在一起的钢铁之翼上一根根脱落的羽毛在空中飞舞。 是未咲。 「天使」没有脸孔的脖子追著坠落的未咲而伸了过去,张到最大的嘴巴边缘还拖著一条长长的酸性口水。 我发出莫名其妙的叫声踹向空中。在钻过厚重的空气之壁的下一瞬间,视野的背景立刻变得一片漆黑,眼前就是未咲头下脚上的身体。我屏住呼吸,用双手环抱她纤细的身躯,扭转身体再次踹向空中。 我和未咲原本身处的空间,在下一瞬间被追了过来的「天使」牙齿咬碎。 我的背部重重撞上「天使」身体,体内的空气全都从喉咙和耳朵挤了出来。我差点就因为剧痛放开未咲,但还是拚命忍了下来。天地颠倒过来,我和未咲再次从敌人黑色的坚硬体表上滑落。虽然未咲失去意识且全身虚脱,但刺针的炮身还是被她抱在手中。我转动身体试图重整态势,正好看见从眼前闪过的漆黑皮肤竖了起来。 ──冲击波要来了! 我双腿的前端空虚地划过空中。因为抱著未咲头下脚上地坠落,让我没办法在空中跳跃。我感觉内脏快要冻结,大脑也要沸腾了。躲不掉了。我们会被压扁── 在我怀里的未咲突然睁大双眼。 她朝向近在眼前的「天使」皮肤射出刺针,立刻扣下引爆扳机。爆炸震波从侧面袭向我们,把我们拉离「天使」的体表。刺针发射器从未咲手中被打飞出去。 我和未咲一边被风压吹跑,一边看著发射器被指向性冲击波的集中攻击射成一团废铁的景象。恐惧像是电光之后的雷鸣一样姗姗来迟。要是未咲没有利用爆炸强行改变我们坠落的轨道,被打成一团烂泥的恐怕就是我们的身体了。 我没能顺利减缓坠落速度,抱著未咲撞进中庭的瓦砾堆里。我的身体被坚硬的水泥碎片和未咲的身体夹在中间,全身的骨头都发出惨叫声。 「你……你没事吧?」 未咲用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抓住我的肩膀使劲摇晃。很痛耶,拜托你住手,我没事,真的没事。我没办法好好呼吸,声音也一时之间发不出来。虽然未咲在一瞬间露出放心的表情,但很快就换成涨红的愤怒表情。 「为什么要这么乱来啊!你这没用的家伙!不……不过还是谢谢你啦!」 当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疼痛的后脑杓而板起脸孔时,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她闭起嘴巴回头看向上方。漆黑的「天使」正伸手抓住校舍边缘准备踏进校园。在屋顶上用高射炮乱射一通的学生们也接连逃离炮塔,沿著崩塌校舍的墙壁滚落到中庭。 「我得阻止它才行……」 未咲懊悔地喃喃自语。她无力地举起背上融掉超过一半的钢铁之翼,展开由枪身组成的翅膀。 羽毛前端的枪口接连开火。被子弹射中脖子根部的「天使」不耐烦地抖抖身体,体表的每一块角落都跑出眼睛瞪视未咲。尽管如此她也没有后退一步,继续朝向敌人开火。 「刺针借我,我的坏掉了!」 她回头瞥了我一眼并大声怒吼。她还打算战斗吗?真是笨蛋,她就这么想死吗? 不过,我的灵魂早已找到答案,所以当时身体才会一听到未咲的声音就擅自行动。就算缩起身体发抖也还是得死。绝对会死。如果不挺身战斗,生还的可能性就是零。如果不拿起武器战斗就会死……不战斗就会死……不战斗就会── 我的右手多出一股冰冷的重量。我抓住握柄站了起来。 「快点借我!」我对著如此大叫的未咲摇了摇头。 「我自己上。」 「……你在说什么?」 我弯下身体,使尽全力踢向地面跳了起来。不管是倒塌的校舍、还是「天使」微微发光的身体和炮弹命中爆开的火花、或是翻腾的沙尘和血烟,全都在转瞬之间消失在遥远的下方。肺脏因为加速度而受到挤压,让我连呼吸都办不到。 回过神时,我已经身在无限延伸的灰色荒漠之中。在遥远的彼方将世界一分为二的那条水平线,正是颜色相同的天空与大地的接缝。 视野的下方不断喷出白色火花。 我看向下方。在满是沙尘的大地上,「天使」摇曳的翅膀看起来小得吓人。我没想到自己能跳这么高。糟糕,我有点腿软了。 不行,别想高度的事,只管前进就对了。 我利用手上刺针的重量让身体前倾,然后踹向空中。我连踹了两三脚,让速度不断加快。脸颊被风划破,气压的落差让鼓膜隐隐作痛。没多久后,我在弥漫的沙尘中看见了几道黑影和点缀其上的白色火焰。因为敌人排成一个圆圈,所以看起来就像是生日蛋糕上的蜡烛。真是讽刺的联想啊,我不由得浑身发抖。它们不但与诞生无关,根本就是带来死亡的家伙吧。 别害怕,我已经赌下去了,要是害怕就完蛋了。我再次踢向空中,开始加速下降。 ──冲向「天使」围成的圆圈之中。 就在这时,我听到一道声音。 「你想做什么?」 是未咲的声音。让我惊讶的是,那声音听起来不像是透过通讯回路传来的声音,而是耳朵直接听到的声音。我转头一看,立刻瞥见在我身旁随风飘舞的黑发和耳机。 「你……你怎么跟来了啊?」 「都怪你突然跳起来嘛!」未咲用一副随时都会咬过来般的激动语气说:「你冲进敌阵想干么?那样只会被敌人包围杀掉吧!」 推进器的火焰像是在呼应她的怒火般划过我视野的边缘。 「我要在被杀之前杀掉敌人!」 「你连敌人的弱点在哪里都不知道不是吗?」 「我已经知道了。」 为了消除心中的不安,也为了把渺茫的希望变成无谋的勇气,我故意用坚定的语气这么说。尽管隔著迎面而来的强风,我也能感受到未咲的惊讶。我继续说了下去,继续把木柴丢进心中那堆快要熄灭的火。 「我一直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那家伙全身都被刺针烧尽还能再生?为什么后面那八只天使不再继续接近?」 我咽下口水,定睛瞪视逐渐逼近的大地。 「还有,为什么那些家伙全身一片漆黑?」 我知道未咲倒抽了一口气。没错。答案就在雷达图上──以及从高处往下俯瞰的这副光景之中。夹击校舍的两只,在后方待命的另外两只,以及在更后方排成六角形的六只。 它们不是不接近,而是没办法接近。因为它们必须保持著那个阵形── 保持著由黑色「天使」排列而成的十星纹。 「那些家伙不是十只『天使』,而是全部加起来才是一只『天使』。」 我几乎是一边暗自祈祷,一边这么告诉自己。 大松曾经说过,十星纹的正六角形部分的正中央才是真正的弱点。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被那六只 天使包围住的地方中央肯定有著某种东西。 「你说的某种东西是──」未咲的话只说了一半。 「不知道,总之只能冲进去看看了。」 「你是白痴吗?」未咲的声音同时传进耳朵和通讯回路。「没脑的家伙!连探测系能力都没强化过还敢这样乱来!」 热风从侧面打在我的脸颊上。因为未咲让推进器加速到极限,直接飞到我前面。 「我负责寻找声波和热源!」 正当我想要说些什么时,警报声彻底占据了我的脑袋。排成正六角形的「天使」们分别展开有如花朵般的白色翅膀,抬起有如象鼻般的脖子。它们发现我们了。尽管距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但我们已经能感受到从下方传来的地震了。「天使」们开始缩小包围网。我感觉血液彷佛快要结冻,难道我们的目标也被它们发现了吗? 「未咲!先撤退吧!这样下去我们会受到集中攻击!」 「来不及了,要是现在减速反而会被冲击波击中!」 正如未咲所说,风中开始夹杂著杀气,原本在脑海中翻腾的警报声再加上超负荷的警报声,让我感到头痛欲裂。 「──看到了!」 未咲兴奋地叫了出来。 经过复杂的多层扫描处理的影像传送进我的视野中。在一边露出利齿拍打翅膀一边聚集的六只天使的正中央、距离地面十多公尺高的地方好像有某种东西,光学探测结果是毫无反应的完全透明。不,折射率有稍微偏高。热源探测的结果让那东西的外型浮现出来了。 那是一个蛋形的高热源物体。它浮在空中,让周遭的空气因为热浪而摇摆,「天使」们试图用翅膀遮住它。我兴奋得全身发抖。 既然那些家伙想要保护那东西,就表示── 我猜对了。 我要贯穿它。我握紧刺针的握把,就算被六只天使围绕,正上方也肯定会出现破口。 狂乱的沙尘散去了。褐色的地面和聚在一起的六对白色翅膀出现在下方,就像是在荒野中绽放的一朵花。我在下降的过程中实际感受到那朵花有多么巨大,我甚至以为那朵花能把天空整个吞下。 一阵特别响亮的警报声几乎要撕裂了我的视神经。「天使」体表的温度正在急速上升。指向性冲击波?不,不对,这是── 白色巨花碎开了。 六只天使的翅膀全数爆开,将数千数万数亿根羽毛射向空中,迅速挥发成火焰,朝下降的我们喷了过来。 「──啊啊啊啊啊啊!」 发出的哀号声被火焰卷走,在一瞬间就被烧尽。未咲的头发和制服也冒出火焰。她在我眼前扭转身体,抓住我的衬衫衣领拉向自己。我还来不及惊讶,她纤细的手臂和变得破烂不堪的钢铁之翼就包住了我。 「你在干么啊!」 未咲没有回答。全身烧伤的疼痛让我板起脸孔。我知道想要吞蚀我的热量稍微减弱了,过热警报也不再乱叫。为什么要保护我?你会全身融化而死啊!通讯回路被无法化为声音的话语烧断。我知道她这么做的理由。因为要是拿著刺针的我没能抵达目标,这一切就毫无意义了。就算是这样──她怎么有办法忍受这种痛楚? 我和未咲就这样抱在一起穿过苍白的火云。满是鲜血的咆哮喷了过来,几乎要把我的意识拉出身体之外。「天使」扭曲的手和滴著酸性口水的嘴巴从四面八方逼近,在我的视野中涂满绝望的色彩。 未咲松开手。构成她双翼的数十把兵器也获得解放在空中散开,只剩下司令官的意志连结著每一根羽毛。羽毛前端的枪口喷出火光,撕裂「天使」逼近的手掌,击碎上面的利爪。尽管如此也无法阻挡敌人的攻击,从指尖伸出的好几根触手迅速分支,试图抓住我们。 「冲过去!」 未咲发出悲痛的叫声把我推了出去。她的左手被指向性冲击波击中,化为一圑血糊飞了出去。 「快啊!」 她用仅剩的右手指向正下方,同时向所有兵器下达自毁命令。从翅膀分离出来的枪分别爆裂开来,然后又集中起来贯穿挡在前方的「天使」的触手网。我咬紧牙关,咬断缠绕在心中的迷惘和胆怯,使劲踹向背后的天空。下降速度再次加快,我用快要被扯断的手紧紧抱住刺针,笔直坠向下方。冲击波从侧面袭向我的身体,把我情急之下举起的刺针炮身轰成碎片。我甩开几乎要淹没自己的绝望,伸手抓住从炮身掉出来的金属桩,然后再次瞪视正下方,用快要断掉的脚做最后的冲刺。 我的身体化为一颗子弹,贯穿了正要被再生的组织填满的触手洞穴── 我看到了。 看到在下方的空中飘浮,被摇摆的热浪包覆的东西。 我大吼一声,用双手举起金属桩,把坠落的所有动能全都灌注在上面奋力刺进那东西。 我感到彷佛贯穿地球本身的心脏般致命的触感。冲击传遍我的全身,肌肉被扯离骨头,就连关节也被粉碎。我感到难以言喻的剧痛,放开了手中的金属桩。 在望著天空坠向地面的过程中,我看到六只「天使」高耸入云的漆黑身躯遮盖住天空的景象。 那有如黑曜石般的体表上出现白浊的龟裂。 我的背部重重撞在砂岩地面上,扬起的沙尘遮住视野。我已经痛到感觉不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这只是电车从窗外通过的声音。 我听见有如午后雷阵雨般的声音。沙尘散去了。 某种灼热的液体滴在我脸上,烧伤了肌肤。甘甜的腐臭味刺激著鼻腔。 直冲天际的黑色巨影的轮廓忽然倾斜,互相依靠在一起,然后开始崩塌。融化的皮肤变成雨滴落向大地,与沙子混在一起化为浅灰色的烟雾。露出在外的骨骼一边发出空虚的声响一边瓦解。 和古树树干差不多粗的骨头碎片掉了下来,我好不容易才转身避开。我伸手撑向被融化的肉片弄得湿黏黏的地面,忍著疼痛勉强起身。我左肩以下的部位已经完全没有感觉,右脚也几乎动弹不得。 不过,我没有时间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了。 「未咲!」 我像是要盖过黏稠的雨声般放声大叫。不在。未咲不在这里。她到底掉到哪里了?我在污泥中拖著脚前进。闪烁的文字浮现在我眼前。kill +1 // special bonus +16000 // finishing bonus +4800──闭嘴。这种事不重要。未咲……我得找到未咲才行。 当薰子学姊赶到时,我正跪在未咲身旁,拚命地用领带和缎带绑住她的伤口,避免血液继续流到沙地上。 「蓝泽同学,是你击败敌人的吗?」 薰子学姊环视在周遭散落一地、冒著发出腐臭味白烟的骨头和肉片问道。不过我没空回答她。薰子学姊来到我身边,探头看向我面前的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七连坂同学……」 未咲的左手从肩膀整个消失,侧腹被挖了一个让人觉得下半身还能连在身上简直不可思议的大洞。她的制服被鲜血染红,脸庞看起来比砂岩还要没有血色。 可是她还活著,还一息尚存,微微睁开眼睛仰望著我,动了动灰色的嘴唇想要说话。 「未咲……未咲?」 我把脸靠近她嘴边,呼唤她的名字。不要,我不要这样,拜托你快点说话啊。可是我什么都没听见。来自远方的钟声代替未咲的话语传进耳中。我抓著被血沾湿的沙子。我知道薰子学姊正轻轻摇著我的肩膀。倦怠感像是温柔的洪水般涌上来,把血腥味和喉咙的灼痛感,还有渗出肌肤的死亡颜色全部淹没。 第九章 钟声和往常一样突然消失。 我猛然抬起头,结果脚重重撞到桌子。 我环视周围。这里是教室。我和一名女学生对上视线,对方忍不住笑了出来。窃笑声也逐渐传染给其他座位上的学生。我感到头昏眼花。怎么?发生什么事了?这里是哪里?我刚才做了什么? 融化殆尽的东西逐渐冻结,紧紧贴在我的意识表面上,我在感到久候不耐的不愉快感的同时,取回自己的认知能力。 这里是我的教室,现在好像还在开大班会的样子。 我回来了。 我亲手──杀死敌人,成功回到现实了。 蓝泽同学,你还好吗?坐在讲台旁边铁椅上的班导问道。我摇了摇头,回给老师一个暧昧的答案后站了起来。我试著把记忆重新接上。我记得我是在从讲台一脚踩空差点跌倒时进入「游戏」。 我再次环视教室内部。班上同学们依然笑个不停。他们刚才明明还看著「天使」拚命逃窜,但现在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个事实早已不再给我任何感慨,毕竟就连我的记忆也一点都不可靠。 我的记忆……总觉得我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脑袋里的某个开关突然被按下。 未咲! 我冲出教室。虽然身后一阵骚动,但我根本管不了那么多。我冲进隔壁的教室。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我今早搬进来的桌椅静静摆在里面。我背靠著门口大口喘气。 为什么我没有马上想起未咲的事?当游戏结束时,她不是还满身是血地倒在我面前吗? 难不成……她快要消失了吗? 我在桌子之间穿梭,拿起摆在最前面的桌子上的点名簿。翻开点名簿一看,写在最左边的栏位里的唯一一个名字立刻映入眼帘。 那是用原子笔写上的「蓝泽绯色」。 我把点名簿重重摔在桌上,翻开每一页仔细确认。 没有。 完全找不到七连坂未咲这个名字。上面只剩下她亲笔写上的我的名字。 这不是真的。我不要这样。我从口袋里拿出原子笔,在自己的名字底下写上未咲的名字。笔触重得几乎要把纸写破。 我绝对不要她消失。 我离开一年c班教室。 图书室、北校舍和南校舍的屋顶上、一楼的楼梯后方、中庭的树荫、体育馆后面、体育仓库后面、停车场……虽然我找遍所有想得到的地方,但都找不到未咲。 我再次回到图书室,整个人靠向书架,然后缓缓瘫坐在地上。 直到通知放学的钟声响起为止,我都一直坐著不动。落在地板上的阳光逐渐变细变红,最后照到我脚边。 * 隔天早上,我到一年c班露面时,未咲出现了。 她坐在讲台前的唯一一个座位上,茫然望著窗外。 我有好一段时间只能呆站在教室门口。我没有勇气走过去,也没有勇气向她打招呼。 没多久后,预备钟声响起了。 「蓝泽,你在这里做什么?」 从身后的走廊传来声音,我吓了一跳回过头去,久留美就背著书包站在后面。她眯起眼睛,越过我的肩膀看向教室里面说: 「你常常跑来这间教室呢。你就这么喜欢没人的地方吗?」 「咦……啊……不……」 没人的地方……在久留美眼中应该是这样吧,因为她没察觉到里面的未咲。 「我只是走错教室了。」我说谎了。 久留美傻眼地叹了口气,准备走进一年b班教室,但又突然停下脚步再次看向我。 「……有事吗?」 「嗯……」久留美一脸难以启齿地稍微别开视线。「发生什么事了吗?」 「咦?」 「不,就是……你昨天也突然在班会时跑出教室,那应该是因为你不小心跌倒被大家取笑的打击对吧?你这家伙还真是永远挂著一张苦瓜脸呢,好像一个人抱著什么天大的烦恼一样。」 然后她用有些粗暴的口气说: 「虽然那肯定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不过如果是关于校园生活的烦恼,你可以找我商量喔。」 我用连自己都分不清是点头还是摇头的暧昧反应带过这段对话。无关紧要的小事……确实如此,因为那是除了我之外已经没人记得的女孩子的事。 这一天的每一节下课我都跑到一年c班教室,在讲台的角落坐下,静静看著未咲的侧脸。 我在午休时下定决心向她搭话。她还有些许反应,转头看向我的脸,然后立刻就将空虚的视线移回窗外。她的反应看起来就和平时没有两样这点才是最悲哀的事。也许是因为耳机的缘故。我分不出她是没有听清楚我的声音,还是听见的声音无法传进她空无一物的内心。 为什么这些死者会慢慢消失呢? 要是在结束游戏回到现实后,游戏中的死者也直接在现实中消失无踪不就好了呜?为什么要留下这种只剩下空壳的人偶?这种系统到底有什么意义?为了取笑像我这样的人吗? 放学时间终于来临。因为未咲不在一年c班教室里,所以我跟昨天一样找遍整间学校,最后在图书室角落的座位上找到她。 我在她身旁坐下。虽然她瞥了我一眼,但很快就将视线移回手中的书本上。我很快就发现她没在看书,只是一直盯著同一页罢了。再也看不下去的我忍不住别过头。我到底该如何是好?我只能就这样在旁边看著她完全消失吗? 虽然薰子学姊用校内广播叫了我好几次,但我完全不想起身。我已经不想离开未咲身边了。感觉好像只要稍一离开视线她就会消失不见,让我害怕得不得了。怒火不时在我胸中燃烧。这既是对这蛮不讲理的「游戏」的愤慨,也是对自己差劲的技术的悔恨。要是我能更加熟悉战斗,带著更强的武装,那时候就不需要让未咲保护我了。 在沐浴著初夏阳光的宁静图书室中,无处可去的怒火很快就渗进冰冷的桌子消失不见了。 事到如今──就算为这种事生气也无济于事。一切都太迟了。 「──啊,原来你们在这里啊。」 我听到声音抬起头,一道身穿制服的高?人影就站在桌子对面。金色长发在阳光下发出朦胧的光芒。我眯细眼睛一看,是薰子学姊。 「七连坂同学,昨天辛苦你了。」 未咲用空洞的双眼看了薰子学姊两秒后,又再次低头看向书本。学姊叹了口气,在未咲对面的座位坐下。 「她有说什么吗?」 因为学姊是在问我,所以我无力地摇了摇头。 「是吗?就算我现在对她来个彻底搜身,她应该也不会抵抗吧。」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连吐槽的声音都有气无力。 「以前的你应该会更加猛烈地吐槽我……」 「抱歉,我现在没那种心情……有什么事吗?」 「我当然是来确认七连坂同学要花多久时间才会消失啊。」 我垂下双眼。 虽然这人说话毫不掩饰这一点有时候很可靠,但这种时候就让人不太舒服了。我感到心头的伤口阵阵刺痛。 「点名簿上也没有她的名字了。那些手写的名字是你写的?」 我已经连点头都觉得难受了。 「我还问过我们班上的同学,打听有没有人还记得总是跷课的耳机女孩。有几个人对她还有印象。不过,在看到点名簿之前,我也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她的名字……她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吧。」 那又怎么样?那种事我也知道。难道她故 意说出这种早就知道的事,是为了观察我的反应寻开心吗?被害妄想从我毛躁的心涌出,让我差点真的说出这些想法。 不过,学姊默默注视著未咲面无表情的脸,继续说了下去。 「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死者会分阶段消失?」 我眨了眨眼睛,顺著学姊的视线看过去。 「如果在游戏中死掉的人也会在现实中同时消失倒还容易理解。可是,像这样从人偶般的状态逐渐消失就让我想不通了。」 我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 但学姊想得比我更为深入。 「所以我想,这些人说不定其实还没有死。」 「……咦?」 「在昨天的游戏中,我和茜子的班级都损失了不少人。虽然我们观察了死者的状态,但每个人消失的速度都不一样。有些人今天早上就已经完全消失,也有些人还留在全班同学的记忆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关于这个问题,我和茜子互相讨论了一下。而我们得到的假说,是消失速度可能与死亡状况有关。因为尸体损坏程度越大的学生越快消失。」 我咽下带有铁锈味的口水。能够这样冷静分析同学的死亡的姬木姊妹让我感到害怕,但我更害怕现在正逐渐揭晓的真相。 我试著回想一年b班的两人的死法。 宇田川被啃掉下半身──只留下头部和胸部,敷岛的身体则是变得根本不成人形。而且……对了,敷岛消失的速度快多了,他在星期五就彻底消失了。 「我们在游戏中的身体不是有再生能力吗?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就算受到致命伤也能撑很久才死。而这个过程──」 学姊看向未咲。倒映在她夜色瞳孔中的故事还停留在第一个字,她的时间已经停止了。 「──会不会就是这种状态呢?」 被修复功能毫无意义地延长的缓慢死亡。 疑惑像是水泡一样覆盖住我的肌肤,在破裂后留下寒意就消失无踪。我在无意识中用手掌搓了搓手臂,试著挥去那股可怕的寒意。 那些人勉强还活著,可是没有意识。因此就算在这边也只有失去灵魂的空壳照常过活,直到那边的肉体完全死亡为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 奇怪。这样不就彷佛── 「话虽如此……」薰子学姊叹了口气。「在这边的我们也救不了他们……」 我站了起来。椅脚刮过地板,发出不祥的声音,薰子学姊睁大双眼注视著我。 「怎么了吗?」 「要是现在回到那边就有办法救他们了吗?」 学姊眼中满是困惑。 「这个嘛……我不知道。这全是推测。再说,你要怎么回去?」 推测。全是推测。 不过,一切线索就快要连在一起了。我在此之前感觉到的各种疑惑,正要勾勒出一个巨大的轮廓。喉咙、肺和心脏都缩了起来,让我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我害怕吗? 当然害怕。我害怕知道真相,而且怕得不得了。 不过,不管我知不知道,真相都不会改变。如果闭上双眼,可能性就一定是零。我必须睁开眼睛,挺身而起,伸手抓住真相才行。 「我一直……觉得有些奇怪。」 勉强挤出的话语把喉咙刮得满是伤痕,让后面的话语带有些许血腥味。 「死掉的人就连存在过的痕迹都会被消除。不光是记忆,与死者有关的一切全都会被窜改。游戏对这边的影响力实在强过头了。」 学姊的双眼静静注视著我。 「那又如何?因为事实就是如此,就算你说游戏的影响力太强,我们也无可奈何吧?」 「我们是无可奈何没错,不过我一直觉得不对劲。那场『游戏』有太多令人费解的地方了。为什么我们在那边的身体要规矩地花时间慢慢再生?建筑物也是。既然是游戏的话,每次战斗开始时都把一切回复到初始状态不就好了吗?」 「难道这不是因为那游戏的规则就是这样吗?你从刚才开始到底在胡说什么……?」 薰子学姊的声音微微颤抖。因为虽然嘴巴上这么说,但其实她已经开始理解我想说的话了。 「那为什么大松在这边杀掉的学生会那么轻易就复活了?」 我的口气变得有些尖锐,像是在责备人一样。我很明白就算责备薰子学姊也毫无意义。可是,如果不把从心底涌出的感情尽量变成话语扔给别人,总觉得我自己好像会先受不了。 「那是因为……他在那边明明还活著,所以不能让他在这边死掉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 和学姊想法一致这点让我感到绝望。 「我现在终于清楚明白之前一直感受到的各种疑惑的真面目了。被操控、被改写、被窜改的都是这边的世界。而那边的世界却得花时间慢慢治疗伤势,死去的人也无法复活。换句话说,那边的世界远比这边还要──」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不,其实我早就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没有勇气说出来罢了。 「……你是在什么时候发现这件事的?」 学姊的声音像是擦过枯枝的寒风般枯哑。 「现在回想起来,我从一开始就发现了。」 「从一开始?」 「是因为进到那边后总是会立刻显示的讯息。」 「你是说restart the game吗?」 我注视著学姊的眼睛点了点头。 「那不就是宣布重新开始游戏的讯息吗?」学姊这么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如果用正确的读法来看,那应该是命令句吧。」 学姊琉璃色的瞳孔上掀起一道波纹,最后又平静下来。 「……让游戏重新开始。」她这么说。 「没错。」我如此回答。 未咲一脸不可思议地看著我们。 「蓝泽同学……我好歹也是一名弱女子,真心觉得要是你那想法只是普通的妄想不知道该有多好……」 当我发现时,学姊的呢喃声似乎已经快要混进风声之中。 「不过……看来这是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了。我手掌上有沙子的感触。」 她把放下的双手移动到身体的两侧,在空无一物的空中摸来摸去。我也推开椅子轻轻弯下腰,用手掌探向下方。在碰到地板之前,我的手就被冰冷且细碎的触感推了回来。 是真的。地面就在那里。 我举起手。 当时我正打开强化项目选单,在准备选择skip 1 game前打消念头,所以现在应该只需要轻轻按下指令键就行了。 电流窜过指尖,我清楚看见那行发光的讯息。 skip 1 game── 这个选项的真正意义,其实是中断并跳过我们正在玩的这场游戏一次。 没有任何声音。 我们这次并没有听到要转移到那边时总是会在脑中响起、足以粉碎意识让我们昏倒的刺耳钟声,所以我和薰子学姊都亲眼目睹了这令人瞠目结舌的转移过程。眼中所见的一切──桌子、书架、窗帘、窗外的蔚蓝天空、被扫把扫过般的云层和枝头的翠绿树叶──全都受到块状杂讯的污染。各种纹理纷纷剥离掉落,固态物体瞬间失去质量,让周围充满虚脱感。从轨道运算中解放出来的粒子四处飞散。重叠在一起的曲面接连裂开,变成一堆碎片,光影和色彩全都还原成数值,把围绕著我们的世界彻底打碎。 乾燥的风声刮过耳朵。 旧书味变成乾掉血液的味道。 我的左手快要被积在岩石凹陷处的褐色沙子埋了起来。 我抬起头。 与薰子学姊四目相对。 我们两人都蹲在地上,膝盖埋在沙子里面,制服上沾著血迹和泥巴,到处都是烧焦的痕迹和破洞。 然后我们转动脖子,环视沙尘弥漫的荒漠大地。散落在周围的巨大骨骼已经快要风化。在远方沙尘的彼端可以隐约看见的黑影,应该就是我们的学校吧。 插图021 彷佛时间停止流逝般的缥渺沉默终于打住,薫子学姊乾燥龟裂的嘴唇动了起来。 「我们回来了呢。」 学姊用乾枯的声音说: 「你怎么办到的?」 「我花了一万分,让游戏跳过一次。」 「原来如此。」 学姊的叹息声被满是沙子的风卷走了。 「那真的是游戏呢。」 我紧咬颤抖的嘴唇点了点头。 「我们……」 学姊露出不带感情的笑容喃喃地说: 「至今为止的一切……」 因为让人觉得彷佛全身被掏空到只剩下一张皮肤般的虚脱感,学姊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有好几层回音。 「……每天忍著睡意听课、放学后到便利商店买东西吃、假日到百货公司兴奋地看著新出的夏季衣装、为减肥而烦恼、谈恋爱,这一切全都是──」 混著细沙的风轻轻吹过,盖过学姊的声音,还把我的心彻底撕碎。 仔细想想,就会觉得一切现象的答案都非常显而易见。如果在游戏中受到致命伤,在现实中也会消失。可是,只要在游戏中还活著,就算在现实中被杀也不会死。被窜改的永远都是现实世界。我们的现实总是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庞大规模、轻而易举地配合游戏被改写。游戏比现实还要真实,现实反而充满不现实的事。 如果真是这样── 「没想到我们都搞反了……」 学姊伸手拨开被风吹在脸上的金色长发,再次环视眼前的荒野。 环视我们身处的现实的光景。 「想通了后,这其实只是件单纯的事。我们与在现实中来袭的那些家伙战斗,战胜幸存后就陷入沉睡等待恢复……在梦中玩著能让我们暂时忘记战斗的游戏……虚构的和平校园生活游戏……」 这片充满鲜血、沙尘、火药味和死亡的恐惧的荒野,以及不知何时才能画上休止符的与「天使」之间的战斗──才是我们真正的现实。 在渐趋强劲的风中,我听到微弱的咳嗽声从脚边传来。 我和学姊同时注意到声音并看向脚边。 快要被沙子埋住的破烂制服,以及被血液黏在岩石上的黑发。脱落的耳机缠在脖子上,皮肤的颜色远比砂岩还要灰暗。是未咲。我感到背脊一寒。我一直没注意到她。尽管她就倒在旁边,我和学姊也都没能察觉她的存在。 因为我们的记忆快要消失──未咲已经濒临死亡。 「未咲!未咲!」 我把脸靠过去,呼唤她的名字。我拨开沙子确认她身上的伤势。从肩膀被扯断的左手切断面已经变成深黑色,还不时喷出火花。坏死的情况比之前看到时严重许多,因为恢复的速度完全追不上坏死的速度。我怕得没办法确认她肚子上的伤口。不用看也知道未咲所剩无几的生命正不断渗进沙地里。我把视线移回学姊脸上。 「我……我该怎么做才好?」 未咲说她已经把再生能力强化到极限,但这样还是来不及再生,很快就会没命。 「你想救她吗?」 学姊冰冷的话语让我睁大双眼激动地说: 「这不是废话吗!」 「我有一个方法,可是不保证一定能成功。」 「就算这样也无所谓,拜托你快点动手!」 「就算成功救回她的命,我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喔。」 我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这时的我也没有时间深入思考其中的意义。我紧紧握住学姊的双手手腕,不断哀求她快点动手。 「……我明白了。」 学姊温柔地拉开我的手指,在我胸口轻轻拍了一下,然后探头看向未咲的脸。 学姊举起手,用指尖划过空中。 虽然我知道她在操纵指令键,但因为没有开启视觉共享,所以我不知道她到底输入了什么。 只不过──这时的我不知为何突然有种冻彻心扉的感觉。 我做了无可挽回的事。我把这莫名其妙涌出的后悔念头压回心底,注视著学姊的手和未咲痛苦的表情。 灰色的天空完全没有放晴的迹象,我们轮廓模糊不清的影子紧紧贴在脚边的砂岩上动也不动,所以没办法得知到底过了多久。也或许是时间已经静止,只是我们没发现而已。 在彷佛永恒般漫长的寂静后── 未咲睁开眼睛了。 有如夜空般的瞳孔提心吊胆地窥探著我的脸。 我的心脏猛烈跳动。 我轻轻举起颤抖的手,但我没有碰触她的勇气──因为我总觉得她好像被轻轻一碰就会碎开──就这样用手掌按住自己的嘴巴,把快要满溢出来的感情留在口中。薰子学姊叹了口气站起来,露出疲累的笑容仰望天空。 未咲的瞳孔因为困惑而摇摆不定。毫无血色的双唇也慢慢恢复生气。 「……为什么……我不是……?」 她小声低语,伸手摸向自己的侧腹和左肩,然后轮流看向我和薰子学姊的脸。 「要谢就谢蓝泽同学吧。」 薰子学姊从正上方往下看著未咲的脸说: 「因为蓝泽同学找到回来这里的方法,你才有办法得救。我几乎没做什么。」 她眨了眨眼睛,和我四目相对,然后害羞地稍微别开视线。我放开按住嘴巴的手,提心吊胆地呼了口气。 「……太好了。」 我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 未咲从地上爬起,像是在偷笑般抖抖肩膀,然后用左手──彻底复原的那只手拿下挂在脖子上的耳机,突然戴在我头上。 插图022 她八成是想掩饰自己的害羞吧。未咲用双手隔著耳机抱住我的脸,垂下视线开口说话。 这时的耳机当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结果还是被我清楚听到她说的话就是了。 第十章 星期一来到学校一看,挂在我们教室门口上面的名牌就变成「一年a班」了。 起初我还以为自己走错教室。不过,我回头确认走廊对面楼梯的位置,还从门口探头环视教室里的情况,才发现自己没有搞错。 我打开前一间教室──直到上星期为止还是一年a班教室的门一看,里面一张桌椅都没有,是彻头彻尾的空教室。朝阳照在积著薄薄灰尘的地板上,形成好几道和针一样细的菱形光芒。 啊,原来如此……我叹了口气。 有一个班级消失了。因为大松杀死班上的所有同学,自己也被敌人咬死了。 为什么我还记得那家伙的事?我试著回想一下,结果想起大松曾经给过我某种能力的事。也许是因为还留有转让纪录之类的东西,所以关于他的记忆才没消失吧。 难道我以后都得一直记著那家伙的事吗?我迟迟无法吞下口中的苦涩唾液。 我背靠在失去名字的教室门边叹了口气。囤积在教室中的寂寥空气,以及带著疏离感和尘埃的走廊空气,以我为交界线混在一起。 还是说,只要删除那项能力就能把那些记忆也一并删除? 我摇了摇头。删除那些记忆根本没有好处。记忆就是情报,情报就是武器。只因为感觉不快就主动舍弃实在太愚蠢了。 我发现自己的想法变得和薰子学姊一样。 我逐渐习惯了。习惯充满在剥去这个虚假世界的薄皮后,另一边的死亡与荒废、空虚的气息。因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只能选择接受。那边才是现实。 我没在一年c班教室见到未咲的身影。 孤零零的桌子上摆著摊开的点名簿。最上面的栏位印著七连坂未咲这个名字,让我松了口气。在今天的日期栏位中也有好好地用原子笔画上圆圈。 我也在她用圆圆的笔迹写上的蓝泽绯色这一栏中画上圆圈。在我的名字底下,还有除了未咲外谁也不记得的三十五名死者的名字。墨水已经开始变淡。只要再过一个小时应该就会完全消失。尽管如此,她每天早上来到教室时还是都会重新写上吧。 为了不遗忘他们。 为了不被这个荒唐的游戏击垮。 当我把书包放在墙边,准备走向教室门口时,走廊突然传来沉重的声响。出现在打开的门外的是一张桌子和叠在上面的椅子,还有后方的娇小人影。是未咲。她挺起胸膛抬起桌子搬进教室,把桌椅摆在地上休息时才终于注意到我。她难为情地羞红著脸,把搬进来的桌子推到教室角落。 「……啊……呃……你在帮我的忙吗?」 「是你帮我才对!」未咲粗暴地说:「这是我的班级,由我来做这件事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不太明白其中的差别。我笑了出来,和未咲一起离开教室走向楼梯。因为每天都要搬三十五组桌椅真的很累人,所以能省下一半的功夫真是太好了。 搬完所有桌椅的我累到瘫坐在讲台上。未咲的体力意外地好,依然面不改色地调整桌子的位置。 结束这些工作后,未咲从书包拿出几本书堆在桌上。那是我曾经推荐给她的长篇恋爱小说。 「要看吗?」未咲问道。 「你全看完了?」 被我这么一问,未咲点了点头。 「我整个周末都不敢和父母说话……一直都在看书。」 不敢和父母说话。我能理解那种心情。 「虽然之前都没告诉他们我在学校里的班级消失不见的事,但他们也一直没有发现……我现在觉得他们不是没有发现,说不定只是被设定成这样罢了……」 被设定成这样罢了。 如果让我们像这样过著校园生活的这个世界是虚拟实境游戏,那我们的父母说不定就是npc──游戏准备好的虚拟人物。他们说不定不是没有发现孩子的班级消失之类的异状,而是「被设定成不会理会这些事」罢了。未咲话中的含意就是这样。我也在想著同样的事。 「不过,一直思考这些事会让人觉得快要发疯。」 未咲低头看向小说封面。 「我决定把在这边的生活当成休息时间。既然有能够享受的事,就应该坦率接受才对。」 「嗯……你说得对。」 我站起来走到桌边,从桌上书堆拿起最上面那本书。虚构中的另一个虚构。我有办法坦率享受吗? 「好看吗?」 「……还好。」 既然未咲别开脸这么说,那应该就表示相当好看吧。可以期待。 「主角最后变得不再迟钝了,你也看看这本书跟他多学著点吧。」 等一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然后我坐在未咲隔壁的座位上,和她聊了一下书本的话题。虽然入学才过了两个月,但我们已经读过不少图书室的书,所以互相推荐了几本。 「为什么你看了这么多本书?」未咲歪著头问:「你都没去上课吗?」 「不怎么去……可是你还不是一样经常跷课──」 「我……我是逼不得已的啊!那才不算是跷课!」 这么说也有道理。 「不要把我跟你这种既迟钝又白目又理所当然没朋友的人混为一谈好吗!」 「对不起,我还是去死一死好了……」 我经常跑来这间教室会不会也很惹人嫌啊……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如果你没有朋友又寂寞难耐的话……」 未咲别过头看著窗外说: 「以后也可以来这间教室坐坐。」 「叹?啊……嗯。」 难道她是在同情我吗?不过我其实有很多可以一个人打发时间的地方就是了。 「谢谢……我会尽量在你不在时过来的。」 「我……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啊?」未咲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吓得退向后方,还差点踢倒椅子。 「啊……你在的时候我也可以过来吗?」 「这还用问吗?」 可是你不是说我既迟钝又白目吗……我忍住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因为我总觉得又会惹火她。 手机的闹钟响起了。对了,薰子学姊叫我星期一早上就去找她,所以我才会设定闹钟。 准备离开教室的我被未咲叫住了。 「怎么了吗?」我在门口回过头。 「……我当时……」 未咲有些难以启齿地一边用手指轻轻划过桌面纹路一边低语: 「死掉了对吧?」 我移开视线点了点头。 「你们是怎么救回我的?结果薰子最后还是没有告诉我。」 「我不知道,因为她也没有告诉我。」 我现在还在害怕那会不会是不该知道的事。你真的要救她吗?薰子学姊再三确认的声音还依稀留在我耳边。 不过,这八成是不能不知道的事吧。 「我正要过去问她。」 来到学生会室后,薰子学姊正坐在办公桌的椅子上看英文报纸。茜子学姊也坐在沙发上,一边用一只手操纵笔电一边用另一只手翻阅杂志。 「早安,蓝泽同学。」 薰子学姊把报纸摆在桌上向我问早,茜子学姊默默地把严厉的目光拋了过来。 「早……早安……你们在做什么?」 办公桌和接待桌上都堆满了报纸和杂志。她们是在查资料吗? 「我和茜子正在实际感受这个世界有多大。」 别站在那里发呆啦,有够碍眼的。快点坐下行吗?」 就算要叫人坐下应该也还有更加温柔的说法吧。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在茜子学姊对面的沙发上轻轻坐下。 「那个……你们在调查什么?现在是要叫我来帮忙吗?」 「不是。」薰子学姊耸耸肩膀。「我只是把这些报纸大致看个一遍罢了。这个世界中不但有战争,也有金融危机,还有复杂的权力关系。」 薰子学姊说这话时面带微笑,茜子学姊隔著笔电萤幕瞪了我一眼。 「那个……有找到什么看起来和『游戏』有关的新闻吗?」 「不是这样啦。」茜子学姊用傻眼的语气说:「世界上有很多的人,他们的人生复杂地交织在一起,才会形成城市和国家──」 「叹?等……等一下,你到底在说什么?」 完全一头雾水的我打断茜子学姊的话发问,她看起来更不高兴了。 「我们是在调查这个世界有没有类似舞台布景的地方啦。」 我眨了眨眼睛。舞台布景? 「以游戏来说──」 薰子学姊帮妹妹继续说下去。 「──我们居住的这个世界做得实在太精巧了。老实说,就算已经亲眼确认过,我还是没办法完全相信这只是游戏。」 我背靠沙发,感叹地吐了口气。 「我想知道这个虚拟实境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做出来,还有它的完成度有多高。游戏这种东西基本上只要把我们玩家的认知范围内的东西确实做好,除此之外的东西都只需要做个大概就行了不是吗?」 「确实如此……」 点了点头后,我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畏惧。 我是不是揭露了会让人发狂的真相?事到如今我才有这种感觉,双腿不自觉地发软。 「不过,目前我们还没发现这种临界点。这实在是做得很精巧。除了我们这些学生之外的人……是真人吗?老师、父母、街上的人们和其他国家的人们全是游戏操控的npc吗?我不知道。光是这么想就让我感到一阵寒意,感觉脑袋快要坏掉。」 薰子学姊平静地这么说。 我也有隐约注意到这一点,只是整个周末都刻意不去想罢了。总觉得要是想著这种事,就连在餐桌上和父母吃饭都会让我感到害怕。 我在无意识中摸了摸沙发、桌子和自己的制服。非常逼真,连一点虚假的成分都感觉不到。双眼看到的一切、耳朵听到的声音、双手碰到的东西全都如此逼真。 这真的是──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创造者是谁?目的是什么? 「未咲曾经说过……」我喃喃说道:「这搞不好是神创造出来的游戏。」 「这个假说确实很有可能。」 薰子学姊嘻嘻笑著说: 「只不过,那算是一种恒真式。不管这里是现实还是虚拟现实,就算主张森罗万象和支配这一切的法则都是神创造出来的游戏,也没人可以做出反证。」 呃……?总觉得我好像似懂非懂。 「到此打住吧。一旦薰子姊说起这种话题,就会变成无聊的哲学式语言游戏了。」 说完,茜子学姊便阖上杂志丢到桌子的角落。 「再说,现实到底是什么这种问题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该如何活下去,还有该怎么做才能不用战斗。」 我深深呼了口气,转头看向茜子学姊。好厉害,这人有著和姊姊不一样的厉害之处。在得知那种真相后,她居然还能怀有这么踏实的想法。 「看……看什么看?」 发现自己被我凝视的茜子学姊别开视线。 「没……没事……我只是觉得你很厉害……我没办法像你那样完全不去思考不必要的事……该说是冷静吗……我很想学习你的这种优点。」 「我……我可不会因为你随便夸奖几句就对你手下留情喔!」 茜子学姊猛拍桌子,语气激动地大叫。怎么了?她为什么会生气?再说,手下留情是什么意思?茜子学姊把我的疑惑丢在一旁,继续说了下去。 「再说,其实我也受到不小的震撼!只是你没看到而已!大受打击的我抱著薰子姊哭了两个小──等等,你想让我说什么啊!」 不关我的事喔。是你自己要说的。 「比起这个,你今天早上有遇见七连坂同学吗?」 「咦?啊……有啊,她在教室。对不起,我是不是应该带她过来?」 「那就表示她平安无事对吧?」 我点了点头,心中感到有些不对劲。 茜子学姊的话里带著奇怪的刺,彷佛未咲平安无事不是件好事一样。是我想太多了吗?这明明不可能是坏事啊。 「看来是完全复原了。」 薫子学姊叹了口气。你也一样。难道未咲不能复原吗? 「这表示我的推测果然没错。」 我轻轻歪著头问: 「……推测?」 「我不敢肯定七连坂同学一定能得救,那只不过是推测罢了。」 「……你当时到底对未咲做了什么?结果你还是没有告诉我对吧?」 被我这么一问,薫子学姊就拉开椅子站了起来。我感到一股寒意窜上后颈,因为茜子学姊也同时站身了。 「你真的不知道吗?」 薰子学姊来到沙发旁边,把脸靠向我这么问道。我绷紧身体回答。 「我不知道。要是知道我就自己动手了。」 「是吗?」 薰子学姊向妹妹使了一个眼神,我呼出的气息在喉咙中冻结。茜子学姊的手在不知不觉间握著一支美工刀,而且还把刀刃完全伸出来。 「那……那个?怎么了吗?」 我因为畏惧和困惑而嘴唇发抖,轮流看向刀尖和茜子学姊的脸,在沙发角落缩成一团。薰子学姊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我曾经说过吧?你身上有些令人费解的地方,可能与游戏的营运者有关联。」 「才……才没有这种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啦!」 「成功救回七连坂同学的命,让我对你的疑惑更深了。」 我已经完全不晓得学姊在说什么,没办法从美工刀前端绽放出的微弱光芒移开视线。 「什……什么意思?」 「我当时使用两万分让七连坂同学『天使化』了。因为你还给我的那些分数都在我身上,还没还给七连坂同学和茜子。」 两万分的强化项目──angelize。 「我并不知道那有什么样的效果。不过,我有那会带来强大再生能力的根据。蓝泽同学,那是因为已经有你这个实例存在。」 「我?」我不小心破音了。「我怎么了?」 薰子学姊傻眼地叹了口气。 「还记得我把分数全部转让给你时的事情吗?」 「……咦?啊……」 我想起来了。 在敌人来袭之前,我把未咲带到两位学姊身边,集中大家的分数确认有那些隐藏的强化选项。只有我没出现angelize这个选项。那是因为── 「你已经『天使化』了。」 薰子学姊的话语毫不留情地刺进我正忙著回忆的脑海。 「因为是已经取得的能力,所以才没出现在选单上。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咦?不……不可能吧……」 声音卡在紧绷的喉咙深处,让我没办法好好说话。 「我……根本不记得有这种事啊……」 「我曾经说过,你在第一次参加的战斗中身受重伤并失去 意识对吧?」 学姊无情且轻易地挖出我深藏的记忆。 「……是……曾经说过……」 「当你回过神时已经躺在自己床上。可是,问过班上同学后,他们都说你顺利完成了主持班会的工作,但你并不记得这件事。对吧?」 「这……这又怎么样了吗?」 我的声音拉高了些。因为学姊话里的含意非常明显。我想要否定,想要大呼小叫装作没听到。可是学姊用清楚到无情地步的声音说: 「你受的是致命伤,然后就和其他死者一样,在这边变成一具空壳。」 我茫然地想像自己在那个星期三时的模样。 失魂落魄的我把问卷分给班上同学,然后回家、吃饭、洗澡、最后换上睡衣躺在床上。而且没人发现我只是一具空壳。 在此同时,现实中的我的肉体正倒在砂岩上,从被打烂的肚子流出大量鲜血,在生死边缘徘徊…… 「可是你复活了。」 薰子学姊用平静的声音说: 「你八成是受到足以变成空壳的致命伤还能成功再生的唯一案例。而我现在明白其中的理由,因为你打从一开始就已经『天使化』了。」 我一边凝视著美工刀刀尖一边不断摇头。彷佛自己的内脏在不知不觉间被悄悄换成塑胶模型般、连恐惧都称不上的感情淹过喉咙,让我没办法好好呼吸。 「七连坂同学得救已经成了另一个证据。好啦,明白我们怀疑你是敌人的理由了吧?那种再生能力就和那些家伙──『天使』一样。你到底是什么人?是人类?还是──」 「我是人类!」我拚命挤出声音。「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再说,你刚才说的那些全都只是推测不是吗?根本没有证据──」 「茜子,让他看看证据。」 薰子学姊用冰冷到残酷地步的语气下令。茜子学姊点了点头,把我的手扭到背后。 「──你……你想做什么!快……快住手!」 我的上半身被惊人的力量压在沙发上,关节也被锁死,完全动弹不得。茜子学姊举起握著美工刀的手说: 「别乱动。乱动的话会连皮肤都被割到喔。」 布被割裂的声音让我背脊发寒,我的腰部后方接触到冰冷的空气。 「你看。」 薰子学姊抓住我的头,硬是转向后方。 「我之前也曾经说过吧?你背上长著排成奇形怪状的痣。」 我倒抽了一口气。 我在视野的边缘看到外套和衬衫的布被一并割开后露出的侧腹,以及在皮肤上排列出某种几何学图案的黑点。 那是十星纹。「天使」的标志。 「你在另一边的身体上也有这个标志。」 薰子学姊用不带感情的声音喃喃说道。 后记 人生没有重置键,只有电源键──虽然有这样的黑色笑话,但这句话应该差不多快要不成立了吧。 在写这部小说的开头时,我没有想太多就写出「人生没有重置键」这句话,可是又随即停手了。我记得以前的电脑和游乐器都有只要按下去就能重新启动的按纽,但最近的机种上并没有那种东西。要是我写出重置键这三个字,年轻读者应该会看不懂吧。而且大家还会觉得作者是个大叔!于是我赶紧换了个不一样的说法。 不过我确实是个大叔就是了。 我人生中第一笔靠自己的力量赚到的钱,就是靠游戏赚来的。我把自己写的游戏程式投稿到杂志上,结果通过审查并得到当期杂志的赠书和稿费九千日圆。当时的经验让我初次尝到了创作的喜悦。如果没有那次经验,我说不定会从事更加正经的职业。如果没有写小说,我说不定会进入游戏业界。至今我仍不时浮现这样的想法。 人生没有重置键,只有电源键──虽然有这样的黑色笑话,但这句话应该差不多快要不成立了吧。 在写这部小说的开头时,我没有想太多就写出「人生没有重置键」这句话,可是又随即停手了。我记得以前的电脑和游乐器都有只要按下去就能重新启动的按纽,但最近的机种上并没有那种东西。要是我写出重置键这三个字,年轻读者应该会看不懂吧。而且大家还会觉得作者是个大叔!于是我赶紧换了个不一样的说法。 不过我确实是个大叔就是了。 我人生中第一笔靠自己的力量赚到的钱,就是靠游戏赚来的。我把自己写的游戏程式投稿到杂志上,结果通过审查并得到当期杂志的赠书和稿费九千日圆。当时的经验让我初次尝到了创作的喜悦。如果没有那次经验,我说不定会从事更加正经的职业。如果没有写小说,我说不定会进入游戏业界。至今我仍不时浮现这样的想法。 可是,不管人生重来几次,我最后八成还是会选择当个小说家吧。因为制作游戏真的很辛苦,写小说轻松多了。 因为这个缘故,我决定让自己想到的最有趣的游戏出现在小说中,于是才促成了这本《放学后默示录》的诞生。已经看完小说本篇的读者,应该就知道我这个狂妄的尝试确实成功了。 因为我的要求,才会再次请到llo老师负责插画。这部小说的插画工作相当繁重,搞不好还是业界头一遭。虽然这是我在初次和集英社开会讨论时提出的企划,但因为插画家的工作会相当沉重,所以我本来还不太相信能够实现。正因为有llo老师的笔力,这个企划才得以实现。我还要向几乎完全接纳我的无谋想法的责编h先生郑重道谢。真的是太感谢你们了。 二〇一四年十月 杉井光 人生没有重置键,只有电源键──虽然有这样的黑色笑话,但这句话应该差不多快要不成立了吧。 在写这部小说的开头时,我没有想太多就写出「人生没有重置键」这句话,可是又随即停手了。我记得以前的电脑和游乐器都有只要按下去就能重新启动的按纽,但最近的机种上并没有那种东西。要是我写出重置键这三个字,年轻读者应该会看不懂吧。而且大家还会觉得作者是个大叔!于是我赶紧换了个不一样的说法。 不过我确实是个大叔就是了。 我人生中第一笔靠自己的力量赚到的钱,就是靠游戏赚来的。我把自己写的游戏程式投稿到杂志上,结果通过审查并得到当期杂志的赠书和稿费九千日圆。当时的经验让我初次尝到了创作的喜悦。如果没有那次经验,我说不定会从事更加正经的职业。如果没有写小说,我说不定会进入游戏业界。至今我仍不时浮现这样的想法。 人生没有重置键,只有电源键──虽然有这样的黑色笑话,但这句话应该差不多快要不成立了吧。 在写这部小说的开头时,我没有想太多就写出「人生没有重置键」这句话,可是又随即停手了。我记得以前的电脑和游乐器都有只要按下去就能重新启动的按纽,但最近的机种上并没有那种东西。要是我写出重置键这三个字,年轻读者应该会看不懂吧。而且大家还会觉得作者是个大叔!于是我赶紧换了个不一样的说法。 不过我确实是个大叔就是了。 我人生中第一笔靠自己的力量赚到的钱,就是靠游戏赚来的。我把自己写的游戏程式投稿到杂志上,结果通过审查并得到当期杂志的赠书和稿费九千日圆。当时的经验让我初次尝到了创作的喜悦。如果没有那次经验,我说不定会从事更加正经的职业。如果没有写小说,我说不定会进入游戏业界。至今我仍不时浮现这样的想法。 人生没有重置键,只有电源键──虽然有这样的黑色笑话,但这句话应该差不多快要不成立了吧。 在写这部小说的开头时,我没有想太多就写出「人生没有重置键」这句话,可是又随即停手了。我记得以前的电脑和游乐器都有只要按下去就能重新启动的按纽,但最近的机种上并没有那种东西。要是我写出重置键这三个字,年轻读者应该会看不懂吧。而且大家还会觉得作者是个大叔!于是我赶紧换了个不一样的说法。 不过我确实是个大叔就是了。 我人生中第一笔靠自己的力量赚到的钱,就是靠游戏赚来的。我把自己写的游戏程式投稿到杂志上,结果通过审查并得到当期杂志的赠书和稿费九千日圆。当时的经验让我初次尝到了创作的喜悦。如果没有那次经验,我说不定会从事更加正经的职业。如果没有写小说,我说不定会进入游戏业界。至今我仍不时浮现这样的想法。 人生没有重置键,只有电源键──虽然有这样的黑色笑话,但这句话应该差不多快要不成立了吧。 在写这部小说的开头时,我没有想太多就写出「人生没有重置键」这句话,可是又随即停手了。我记得以前的电脑和游乐器都有只要按下去就能重新启动的按纽,但最近的机种上并没有那种东西。要是我写出重置键这三个字,年轻读者应该会看不懂吧。而且大家还会觉得作者是个大叔!于是我赶紧换了个不一样的说法。 不过我确实是个大叔就是了。 我人生中第一笔靠自己的力量赚到的钱,就是靠游戏赚来的。我把自己写的游戏程式投稿到杂志上,结果通过审查并得到当期杂志的赠书和稿费九千日圆。当时的经验让我初次尝到了创作的喜悦。如果没有那次经验,我说不定会从事更加正经的职业。如果没有写小说,我说不定会进入游戏业界。至今我仍不时浮现这样的想法。 人生没有重置键,只有电源键──虽然有这样的黑色笑话,但这句话应该差不多快要不成立了吧。 在写这部小说的开头时,我没有想太多就写出「人生没有重置键」这句话,可是又随即停手了。我记得以前的电脑和游乐器都有只要按下去就能重新启动的按纽,但最近的机种上并没有那种东西。要是我写出重置键这三个字,年轻读者应该会看不懂吧。而且大家还会觉得作者是个大叔!于是我赶紧换了个不一样的说法。 不过我确实是个大叔就是了。 我人生中第一笔靠自己的力量赚到的钱,就是靠游戏赚来的。我把自己写的游戏程式投稿到杂志上,结果通过审查并得到当期杂志的赠书和稿费九千日圆。当时的经验让我初次尝到了创作的喜悦。如果没有那次经验,我说不定会从事更加正经的职业。如果没有写小说,我说不定会进入游戏业界。至今我仍不时浮现这样的想法。 人生没有重置键,只有电源键──虽然有这样的黑色笑话,但这句话应该差不多快要不成立了吧。 在写这部小说的开头时,我没有想太多就写出「人生没有重置键」这句话,可是又随即停手了。我记得以前的电脑和游乐器都有只要按下去就能重新启动的按纽,但最近的机种上并没有那种东西。要是我写出重置键这三个字,年轻读者应该会看不懂吧。而且大家还会觉得作者是个大叔!于是我赶紧换了个不一样的说法。 不过我确实是个大叔就是了。 我人生中第一笔靠自己的力量赚到的钱,就是靠游戏赚来的。我把自己写的游戏程式投稿到杂志上,结果通过审查并得到当期杂志的赠书和稿费九千日圆。当时的经验让我初次尝到了创作的喜悦。如果没有那次经验,我说不定会从事更加正经的职业。如果没有写小说,我说不定会进入游戏业界。至今我仍不时浮现这样的想法。 人生没有重置键,只有电源键──虽然有这样的黑色笑话,但这句话应该差不多快要不成立了吧。 在写这部小说的开头时,我没有想太多就写出「人生没有重置键」这句话,可是又随即停手了。我记得以前的电脑和游乐器都有只要按下去就能重新启动的按纽,但最近的机种上并没有那种东西。要是我写出重置键这三个字,年轻读者应该会看不懂吧。而且大家还会觉得作者是个大叔!于是我赶紧换了个不一样的说法。 不过我确实是个大叔就是了。 我人生中第一笔靠自己的力量赚到的钱,就是靠游戏赚来的。我把自己写的游戏程式投稿到杂志上,结果通过审查并得到当期杂志的赠书和稿费九千日圆。当时的经验让我初次尝到了创作的喜悦。如果没有那次经验,我说不定会从事更加正经的职业。如果没有写小说,我说不定会进入游戏业界。至今我仍不时浮现这样的想法。 可是,不管人生重来几次,我最后八成还是会选择当个小说家吧。因为制作游戏真的很辛苦,写小说轻松多了。 因为这个缘故,我决定让自己想到的最有趣的游戏出现在小说中,于是才促成了这本《放学后默示录》的诞生。已经看完小说本篇的读者,应该就知道我这个狂妄的尝试确实成功了。 因为我的要求,才会再次请到llo老师负责插画。这部小说的插画工作相当繁重,搞不好还是业界头一遭。虽然这是我在初次和集英社开会讨论时提出的企划,但因为插画家的工作会相当沉重,所以我本来还不太相信能够实现。正因为有llo老师的笔力,这个企划才得以实现。我还要向几乎完全接纳我的无谋想法的责编h先生郑重道谢。真的是太感谢你们了。 二〇一四年十月 杉井光 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