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我饿了》 楔子 【楔子】 尉迟山庄,江南最秀美雅致的庄园,飞楼水榭,雕甍绣槛,佳木茏葱,奇花烂漫,青溪泻玉,石磴穿云,虽不敢说是人间仙境,却也是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 穿过竹影婆娑的九曲回廊,踏上五色卵石铺就的蜿蜒小径,淡雅的花香已经扑面而来,再绕过洞透玲珑的叠石,豁然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缤纷花海,杜鹃娇媚,海棠婀娜,山茶绚烂,百芳争艳都想博来者多一眼的垂怜。 然而那人却蹑手蹑脚地迳自向花园正中走去,那里正有一青衣少女在为牡丹修剪枝叶,一般的女子是断然不敢同花中之王争奇斗艳的,但是这个女孩与牡丹并肩却丝毫都不逊色,并非她的相貌如何美艳动人,也不是她的气质有多么高不可攀,而是她峨眉微蹙的专着神情,仿佛自己照看的并非草木而是有个生命的婴孩,那种容不下其它任何事物的神圣目光,恐怕牡丹仙子见了也会为之动容。 突然,一双大手自她背后伸出,猛地将女孩揽入怀中。 “哎呀!”雨莲刚庆幸着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没有伤到娇嫩的新枝,来者身上那熟悉的气味,让她将嘴边的斥责全都抛诸脑后,“少主!” “和你说过多少次,没有人的时候叫我的名字。”尉迟慕天惩罚性的轻轻咬了一下爱人的耳垂。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一个人啊。”雨莲娇羞地摸摸自己微微发麻的耳垂。 “我若不是一个人的话,又怎么敢对你这么动手动脚呢?” 这么多年了,他的雨莲还是那么的拘谨,这都要怪她那个顽固不化的爹,总是恩人长、恩人短地挂在嘴边,偏要将他和雨莲青梅竹马的情谊,用所谓的等级分隔开来。 尉迟慕天握住她的腰,将她旋了个身面对向自己,“我走了这么多天,你想不想我?” 自从去年年满十六岁后,爹爹就开始让他学习打理庄外的生意,起初只是料理山庄附近的一些小商铺,后来逐渐让他跟着几个掌柜接触苏杭的大宗买卖,而这一次,是他出门最久的一趟。 “才不想呢!”雨莲挣脱了他的拥抱,走向百芳吐蕊的花圃,假装毫不在意地瞥了他一眼,“现在是花期,我每天都忙得要命,哪来时间想你这个大少爷啊!” 才怪!这一个月来,她天天睁开眼睛想、闭上眼晴还是想,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从来没有分开这么久过。她时而担忧,担心小祖宗该不会是在外边遇上了麻烦或是生病倒下了;时而又是自怨自艾,哀怨慕天这么长时间怎么也不给家里梢封信,是不是苏州的姑娘都太美了,以至于让他流连忘返? “真的?”慕天并不恼,还是笑嘻嘻地跟到她的身后,“我可是天天都想你呢,还连带惦记着陆伯。”说话间尉迟慕天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你看这是什么?” 美眸顿时睁得滚圆,“这是……人参?” “岂止呢,这可是长白山的千年人参。”慕天笑着将木盒放到雨莲的手里,“陆伯病了这么久了,要好好补补。”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爹爹毕竟只是尉迟山庄的管家,怎能消受得起主人如此珍贵的赠与? “别让陆伯知道,你悄悄地煮了汤给他喝。”见雨莲依然顾虑重重,慕天连忙又说:“没关系,这是个生意上的朋友送的,没有花什么钱。” “真的?”雨莲将信将疑。 “当然喽!你也知道的,我可没什么私房钱。”这倒是真的,锦衣玉食的大少爷,从来都不知道积蓄二字为何意,而尉迟老爷虽然宠爱独子,却从不放任他肆意挥霍。 雨莲想了想,点点头,“还是要谢谢你,这么想着我爹爹!” “都是为了你呀!”慕天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重新掌控了伊人的纤腰,“是不是该让我……亲一下?” 雨莲一把推开他,“想得美呢,你抓到我再说。” 色彩斑斓的花园里,两只青涩的蝴蝶追逐嬉戏,在他们之间流转的甜蜜看得旁人羡煞不已。 “少主!少主!”慕天还差一步就要抓到雨莲的素手,一个不识相的丫鬟,此时却跑来搅乱了气氛。 “什么事情?”认出眼前是继母身边的人,慕天的脸色变越发阴沉了。 “夫人请少主去一趟。”尉迟山庄现任夫人瑞琪是庄主的续弦,今年也不过二十出头,自去年进门后,与慕天的水火不容是整个山庄上下人尽皆知的事情,所以面对他傲慢冷硬的反应,这个陪嫁丫鬟也不以为意。 “少主!”见慕天闷声不吭,雨莲拉了拉他的衣袖,“既然夫人有事找你,你就去一趟吧!” “我不去!”慕天毕竟还是年少气盛,不懂得收敛更不懂得掩饰自己真实的情绪,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对继母的不敬,已经让父亲恼羞成怒。 然而身为仆人的雨莲,比他更明白这一件事情的利害关系,她不希望少主为了这个女人与庄主闹翻,“少主,去吧!不去反而落了她的口舌,这可得不偿失啊!” “好,我一会儿就去。”慕天冷静下来想想也确有道理,“晚上来我房里吃饭,帮我跟厨房说一声,我想吃桂花鸭!” 听到这话雨莲的脸上又露出了笑脸,对于将要到来的狂风暴雨,年轻的恋人们谁都没有一丝的察觉。   第一章 尉迟山庄,盛极而衰,所谓树倒猢狲散,早已经没有了十年前的风光。 “咳!咳!咳!”距离查封的旧址不远处有一座小山,半山腰间破旧的瓦房里,不时地传来老人的咳嗽声。 “爹爹,你没事吧?要不要喝口水?”瘦弱的小孩端来一只粗瓷碗,里面盛着半碗清水。 “不,我不要喝水。”老人摆摆手,突然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爹爹,你怎么又咳血了?”看到老人掌中的殷红,小男孩手足无措地扑到在老人的胸前,不禁放声大哭起来。 “没……没关系的,慕云乖,不要哭!”老人慈祥地抚摸着稚子的头,透过这张小脸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另一个儿子,被他冤枉而离家远走的儿子。 “怎么了,小少爷?”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青衣女子端着刚煎好的药走入屋内。 “莲姊姊,爹爹他又咳血了!”尉迟慕云哭着扑到雨莲怀里,相对于其他六岁的孩子来说,慕云的身材太过矮小,皮肤也呈一种不健康的黄黑色,他的性子也太过懦弱,总是动不动就流眼泪。 “庄主!”雨莲快步走到床边,放下碗拉起老人染血的衣袖。 “不……不碍事的。”他虚弱地摇摇头将幼子拉到自己身侧,“慕云你不要担心,喝了你莲姊姊煎的药,爹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是的!现在这一间家徒四壁的瓦房里,居住着的就是曾经显赫百年的尉迟山庄庄主尉迟进。 两年前,尉迟绸庄接到一宗官办订单,谁知花了大量人力、财力赶制的布匹,在到岸后却发现全被掉包成了次品,只好靠着原本丰厚的家产,高价再进蚕丝赶工完成。 可是谁知道此时尉迟山庄年轻的主母瑞琪突然落井下石,伙同大掌柜连骗带偷卷,走庄内大部分的财产,不胫而走的丑闻,使得银庄遭遇大规模挤兑,无钱周转的尉迟庄主被关入大牢,群龙无首的尉迟族人,想到的只有如何争夺家产。 直到大半年后,经过雨莲和其他老仆的上下奔走,才终于用钱财将老庄主从狱中赎出,然而此时已是回天乏术,老宅祖业封的封、卖的卖,早已被瓜分殆尽。 “哎。”老人叹了一口气,每一次雨莲给他喂药,尉迟庄主的心里总会又增添一分罪恶感,他明明知道雨莲与慕天自幼情投意合,当年自己到底被灌下了怎样的迷汤,居然相信亲身儿子会做出那般丑事?他亲手赶走了儿子,导致雨莲的终身幸福自此耽搁,成了今日被人耻笑的老姑娘,而现在家道中落,唯一愿意留在他身边的,竟然就是这个他最亏欠的人,“雨莲,我这么个老不死的东西,不值得你操这么多的心啊!” “庄主!”雨莲担忧地看了一眼慕云,庆幸老庄主这番话的音量并不大,“小少爷,你先出去玩吧。” “庄主,您再别这么说了。”待小主人离开之后,雨莲才又开口:“若不是当年您救了我们父女,雨莲恐怕早就已经饿死街头了,况且刚才小少爷还在跟前,他听了这些会难过的,您现在是他唯一的亲人,为了他,您也一定要挺下去啊。” 她眼前的老人不仅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更是她所爱的男人的父亲,纵使这位老人犯过再大的错误,于情于理她也不能弃之不顾。 “不!他还有一个亲人。”老人充满期望地看向身前的雨莲,他的话让那只喂药的素手微微一颤,“你知道我说的不是他没心肝的娘。” “我知道。”雨莲低下头,“庄主想去找少主吗?” “他现在取得的成就,早已经胜过当年尉迟家全盛的时候了。”老人的目光有一些的空洞。 现实太过讽刺,被赶出家门的儿子,结果成为了北方的霸主,而被美色蒙住心智的父亲,最终却葬送了家族百年的基业,“我怎么有脸去找他,而他又怎么可能会见我呢!” “您多虑了,庄主,您和慕天毕竟是亲生父子,怎么可能只为当年的误会,就彻底断了情分呢?”雨莲安慰道,她知道慕天的性子虽然好强,但是绝对不是个不念情感的人。 “哎!若他能原谅我,这些年……”老人虚弱的摆摆手,伤心事不提也罢,“错的人的确是我,他怎么对我,我都不会有怨言的,只是……”说到这里,老人的眼圈红了,“我希望他能替我照顾云儿,云儿是完全无辜的啊!”说到激动之处,老人又开始咳嗽起来,“雨莲,我知道我活不久了,待我入土之后,你带着云儿去找天儿吧。” “庄主!”如此不祥的话语,让雨莲产生了不安的感觉。 “云儿毕竟是他的亲弟弟,而你又同他青梅竹马,天儿会好好照顾你们的。”巨变已经让老人对生不再留恋,他唯一期盼的只是年幼的儿子能生活得更好。 “庄主!”尉迟庄主的话让雨莲不禁流下了眼泪,谁能想到呢?这个正在枯槁的老人几年之前,还怀抱着新生的稚子,在各地的商铺间巡视,自豪地接受着别人的羡慕崇敬,然而命运总会在冷不防的时候,展现出它那多变、无情的一面,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夺走了他的一切。 “告诉天儿,爹真的很后悔。” ◎◎◎ 慕天山庄,北方最恢弘气派的庄园。 没有人可确切的知道,这个年轻的庄主是怎样在数年的时间里,将银子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垒起了这么一座雄伟的宫殿,但是去过这座宫殿的人都知道,慕天山庄尽管很大、很豪华,但是却没有一点柔和的装饰,没有花园假山,也没有池塘锦鲤,肃穆得宛如秦始皇的宫廷。 “哎呀呀呀,你这里真是太没有意思。”一身飘逸白衣的俊逸男子,在这间黑色殿堂里显得格外突兀,他轻摇折扇的悠闲姿态,与这里令人窒息的严肃气氛,更是格格不入。 “我又没让你来。”坐在主位上的黑衣男子并没有多看朋友一眼,专心品评着前代官窑斗茶中的香茗。 “我是好心来看看你有没有在这里发霉腐烂!”尹延龙朝天翻了翻白眼,谁能够相信呢?他风流倜傥的尹延龙,居然会和这个寡言少语又毫无生活情趣的男人是朋友! “你费心了,不过……”尉迟慕天抬起眼,“后天我就要出发去江南。” “怎么?”对于他此行的目的,尹延龙甚是好奇,“你终于想通了,要回去帮你老爹一把?”尉迟慕天冰冷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变化。 去年夏末,他已听闻尉迟家族华厦倒塌的始末,虽说他依旧对父亲当年的绝情耿耿于怀,然而未曾伸手相援,更多的是出于对爹爹性情的了解,他的爹爹总是那般骄傲,怎么可能拉下脸皮,接受被自己赶出家门的儿子的帮助呢?况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没有了生意,靠着家中的田地也能让老人安享晚年吧。 “不是,我是想去处理董家商铺的事情。” “人家董家已经被你搞得在北方难以立足,才跑到江南去的,你还不打算放过人家?”无疑,尉迟慕天是残忍的,尹延龙虽然也是懂得经商之道的成功商贾,但对于好友的赶尽杀绝并不太认同。 “这事由不得我,你很清楚董家与我结怨甚深,已是不可能化解的了。” 几乎从他自立门户独当一面开始,董家就处处作梗与他为敌,争抢他看中的铺面,挖走他得力的伙计,买断他签下的米田产粮,诬告他侵占财产;这些年来所有的明枪暗箭,他始终见招拆招,却出于特别的原由,始终还是礼让董家三分。 但是这一次他们居然派人掉包他铺里新进的药材,若不是及时发现恐将酿出人命,这件事情让他彻底下定决心,不仅要将董家逐出济阳,更要让他们再也无法在商场立足。 “这样一个冤家决不能让他恢复元气,否则,一定还会回来找我的麻烦!” 对于董家过去对慕天的明里暗里的打压,尹延龙自然相当清楚,见好友已经下定决心也就不再阻拦,“既然如此,不介意的话我陪你去吧!” 尉迟慕天的薄唇难得有了一个微小的弧度,“我介意的话,你就不去了吗?” ◎◎◎ 纵使倾尽全力,但是尉迟庄主还是没能撑到这一年开春,尽管手头拮据,雨莲依然郑重地为老人置办了棺椁,修凿了墓碑。 老爷,总有一天慕天会回来祭拜您的!她在心里暗暗起誓。 慕天……雨莲的思绪,不由得都落在了这个多年未见的心上人身上。 自从十年前离家北上之后,慕天就再也没有捎来过任何消息,直到约莫三年之前,慕天山庄的名声越来越响,整个尉迟山庄才知道,那个当年被赶出家门的少爷,如今已经雄霸一方。 他真的做到了!雨莲当然为他感到高兴,他让所有那些曾经以为他不过是个依赖祖上余荫的纨裤子弟的人都后悔了,但是雨莲不明白,为什么他没有遵照自己的另一个誓言,接她离开这里呢? 想到这里,她的心不由得揪紧了,是不是他已经忘记了?或者他在北方又遇见了其他令人心动的女子?或者…… “莲姊姊。”慕云带着泣音的呼唤,拉回了雨莲的心身。 雨莲摇摇头,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十年的岁月长到有权利专横地改变一切,在这十年中,慕天为自己争回了财富和地位;而在这十年里,她却失去了年轻与美貌,他们之间的距离在不断地扩大,大到似乎永远也不可能弥合了。 她擦干了眼角的泪水,努力扬起了一个激励人心的笑容,“小少爷,从今天你就是大人了,不可以动不动就哭,知道吗?” 现在的她……她只希望能替庄主完成最后的心愿,让小少爷能够接受应有的照料,然后她自己或许可以开始一种新的、平静的生活。 或许可以…… 办完丧事之后,雨莲手中的积蓄已经所剩无几了,所以出发之后,他们一路上只好搭别人的便车,虽然并非一帆风顺,但是却还是遇上不少好心人。 “大嫂,前面就是凤凰镇了。”夕阳下,乡间泥泞的道路上车轮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有劳大哥了。”一路上雨莲都是少妇打扮,自称是带着孩子要去北方找打工的丈夫。 赶车的是一个朴实的庄稼汉子,“我呀,只能送你们到那里了,不过凤凰镇有很多过往的商队,你们应该能很容易找到人捎你们去下个驿站的。” “谢谢了。”雨莲低下头,爱怜地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发,“肚子饿了吗?” 尉迟慕云懂事地摇摇头,可是“咕咕”作响的肚子,却不争气的泄露了他的秘密。 雨莲露出了疼惜的笑容,“到了镇子上我们就先去吃东西,好吗?” ◎◎◎ 今天正赶上凤凰镇每年一次的庙会,河道边、拱桥上挤满了凑热闹的男女老少,这个时候泛舟游河正是最写意的选择。 “哎呀呀,江南还真是好地方呢。”在北方长大的尹延龙坐在乌蓬船中显得格外兴奋,不时地探出脑袋,“山美,水美,人更加美啊!” 而坐在他对面的慕天,则一如既往地寡言少语,江南是他的故乡,类似凤凰镇这样的庙会,他小的时候几乎每年都会参加,特别是娘亲还没有过世的时候,她总会为他戴上自己亲手缝制的小虎帽,牵着他的小手,在小摊边让他选一只最漂亮的糖面人……   第二章 他止步不前,桥边一个孤独的弱小身影,吸引了慕天的注意,那惶惶不安的神情和周遭欢乐祥的气氛是那般的格格不入,那孩子焦虑地左右张望,充满恐慌的双眼已经泛起了泪水。 他只有一个人,是走丢了吧? 慕天不禁皱起了眉头,怎样粗心的父母,会把孩子遗失在这么喧闹嘈杂的地方! 而孩子身后不远的地方,正有一个女子奋力地拨开人群,那就是他的娘亲吗?慕天看不清女子的长相,只能从衣着判断应该是贫寒人家的主妇,虽然他自幼出身豪门本该一生丰衣足食,但是年轻时的经历让他深知穷人的艰辛。 这对贫寒的母子不由让慕天心生同情,或许待一会儿……很快,他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那个孩子一见到女子,立刻扑入了她的怀中,而女子更是蹲下身紧紧地把孩子搂在怀里,而也正是在这一刻,慕天突然在那双同样漾着水气的单凤眼,找到了一种久违的似曾相识。 “喂,你在看什么啊?眼睛都直了。”尹延龙向他目光凝视的方向望去,却只看到女子和小孩的背影淹没在了人群之中,慕天并没有回答,他完全沉浸在了震惊之中…… 怎么可能?这里已是苏北,离尉迟山庄至少有三天的行程,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庙会上? 而她怀里的那个小孩…… 他并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有多么的苍白,尹延龙的连声呼唤,丝毫都不能唤回他的心神,他的脑子现在一片空白,只剩下刚才那个女子的名字。 “下次不要再乱走了。” “莲姊姊,对不起。”慕云仰起头,他真没用!不久前才答应过莲姊姊不再哭了,可是刚一慌张就还是忍不住掉泪,“我下次再也不乱走了。” “来,我们先去吃点好吃的,然后就去找地方住下,好吗?”雨莲放柔嗓音,慈爱地揉了揉慕云的头发。 慕云开心的点点头,将刚才走失所受的惊吓完全抛到了脑后。 “少主,少主!不告诉奶娘就走开的话,她会找不到我们的。” “放心啦,她又不像你那么笨。”小男孩恶劣地说道,他就是要让人找不到他!不,是找不到她! 那是慕天六岁那年的中秋,奶娘带着慕天和雨莲两个小孩上庙会游玩,中途慕天嚷着要奶娘去买面人,趁她转身排队的时候,拉起雨莲就跑开了。 “那我们要去哪里啊?”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娃发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慕天的口气充满着不耐。 开春前,他的娘亲刚因难产过世,上个月爹爹去外地巡铺的时候,带回一对父女,爹爹拉着小女孩的手跟他说:“慕天,这是雨莲,你以后要把她当成妹妹一样照顾,知道吗?” 他凭什么要照顾妹妹!当初爹爹、娘亲也是跟他说,马上就要有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哄得他好不高兴,可是结果妹妹却害死了娘……想到这里,慕天不禁攥紧了手,惹得小雨莲直喊手疼。 “你在这里等着我,知道吗?”直到来到了远离人群的石桥边,慕天才停了下来。 “等你,那你又要去哪儿呢?”雨莲眨着天真的大眼睛问道。 “这你别管,乖乖在这里等着,我的这串糖葫芦就给你吃。”慕天将自己手上的糖葫芦塞进女孩的小手中,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再三嘱咐:“在这里等着,知道吗?” 大约走出十步的样子,他再次回头,看见雨莲果然停在桥边没有跟来,她的视线完全被手上的糖葫芦吸引了,似乎正在挣扎要不要舔上一口,刚才他就发现了,女孩似乎从没吃过这个所以非常喜欢,于是他就拿自己没有吃掉的那串,来当做诱饵。 哈哈!这样就可以摆脱那个小丫头了,爹爹就不会像娘亲那样,被什么讨厌的妹妹害死了! 慕天蹦蹦跳跳地钻回了人群之中,在离原先分开的地方不远处,找到了惊慌失措奶娘,跟她说是雨莲不听话先走开了,他跟着追去但是没能追到。 然而事情没有按照他预想的发展,当晚一回到家,尉迟庄主便命人四处去找,虽然慕天生气得不得了,不明白爹为什么不怕自己也会被那个小丫头害死,但是他不敢表露出半分自己知情的样子,只好早早回房睡觉,而第二天刚醒过来,奶娘就告诉他雨莲找到了。 “她怎么样了?”慕天有些心虚,她该不会告诉爹爹是自己把她扔在桥边的吧? “哎,找回来时还挺好的也没受惊,可是陆管事不由分说地就几巴掌打下去,打得脸都肿了。”奶娘一边服侍他穿衣一边说道:“虽然小丫头是不听话,但是陆管事也不该那么打她,还是个秀才呢,下手那么不知个轻重。”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慕天来到了雨莲的房间,她和陆伯住在一间屋里,但白天的陆伯外出工作,只有雨莲一个人躺在床上休养。 “你,你还好吗?”看着那张红肿甚至略微发紫的小脸,慕天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内疚。 雨莲点了点头。 “我……” “对不起。”女娃突然说道。 “为什么?”慕天眨眨眼睛,不明白她为什么道歉。 “我没有乖乖听你话留在原地。”女孩皱起了小脸,“都怪我不好,我本来想追上去把糖葫芦还给少主的,可是,可是人太多我找不到……”女孩低声抽泣起来。 “别哭,别哭呀!”慕天惊慌失措地抬起袖子帮她擦脸,可是一不小心却碰到她的伤口,惹来一阵惊呼让他更加慌乱,“笨蛋,明明是我……”他说不出口,不敢承认自己是多么地自私恶毒,哄了好半天,女孩才终于止住了哭泣。 “为什么要把糖葫芦还给我?你不喜欢吃吗?”男孩回头想来不解地问道。 “我最喜欢糖葫芦了。”女孩抬眼看向他,说起“糖葫芦”那三个字眼中似乎都能放出光来,“可是那么好吃的东西,我怎么能自己一个人吃光呢?”仅仅是一句最淳朴的话语,却把他的心填得满满的,满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溢了出来。 从那个时候起,他便下定决心绝对不让任何人委屈雨莲半分,即使自己也不能,他想本质上自己或许就是个阴险狠毒的人,若没有雨莲的话,他早就成为了奸商恶徒,是因为她的出现,自己才度过了那么美好又单纯的十余年时光。 然而现在…… “蜜炙肘子、龙井虾仁、八宝鸭、活鱼三吃,还有上好的女儿红。”面对满桌的美食,尹延龙早就不客气地食指大动,用赚得的钱吃喝玩乐,这才是完美的人生啊! 而慕天则先为自己到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喂,老兄!你怎么回事啊?从刚才就怪怪的,晕船呢?”延龙挑挑眉毛。 “没什么。”曾经雨莲是唯一能同他分享心事的人,而如今他是否能和他人一起分享关于雨莲的心事? 尹延龙耸耸肩,早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回答,慕天从来就不喜欢说自己的事情,关于过去他总是只用一句话就轻轻带过,但是江南之行看来还是勾起了他不少的回忆,因为他鲜少会允许自己如此泄露感情。 尹延龙不禁想起自己初识尉迟慕天的场景,那时所有人都只将他视作富有女主人的男宠,但是他却丝毫不在意别人的冷言冷语,虚心地向遇到的每一个人学习商业上的知识,然而,他能看出在那波澜不惊的双眸,所望向的是更高远的地方,是那火光吸引了他,让他和这个男人成为了朋友。 尹延龙微微一笑,很少人会想明白他们这样性格迥异的两人,怎么可能相处得来,可是或许就是因为自己玩世不恭的性格和话痨的顽症,才能容忍自己坐在一言不发的男人面前自言自语几个时辰吧。 可是,今天还真是有点奇怪。 “看什么呢?” 顺着尉迟慕天的眼神看去,透过雕栏木窗,尹延龙看见了一个消瘦的女子牵着一个小男孩,正同掌柜地说些什么,然后那个女子转过了身面向他们,正好让尹延龙看了个清楚明白,“呵呵,江南的女子生过孩子身材还这么好啊。” 尉迟慕天像触犯了什么禁忌一般,猛得收回了目光,仰头又喝了一杯酒。 “怎么?老兄,你看上那个少妇了?”尹延龙可没有放弃观察的yu望,“皮肤泛黄、头发太枯,身材倒是苗条,但是好像太平板了,原来这就是你的审美观啊!” 慕天从来不好女色,尹延龙一直以为是因为“那段”经历,让他厌恶女人,可今天慕天魂不守舍的表现,不禁让人心生怀疑。 “闭嘴!”不同于以往绝对的冰冷,慕天的口气居然多了一分火药味。 “怎么了?”尹延龙不解地眨眨眼,他说错什么了吗?即使是那样的话,慕天也应该了解他不过是开开玩笑罢了,为什么会如此动怒? 尉迟慕天只是继续喝他的酒,并没有回答。 今天在乌蓬船上的惊鸿一瞥,他原以为是错觉,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呢?这是他十年来第一次回到江南,怎么就会碰上了本该在好几百里以外的雨莲?她为什么会在凤凰镇?看她的样子也只是路过,可是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个孩子是要到什么地方去? 孩子……目光停留在雨莲身边的小男孩身上,慕天只觉得刺眼,因为孩子会让他想要知道雨莲是同怎样的男人生儿育女;因为孩子会让他惊觉时间的流逝,他难以相信十年的时间,就在弹指一挥间匆匆消逝,而同时失去的,还有他们曾经坚贞的爱情。 “小二!” “就是这里了!”对于穷困的客人,店小二从来不会有好脸色,不等雨莲开口道谢,这个矮小的伙计就转身离开了。 对于人世间的世态炎凉,雨莲也只能摇摇头,抬头看看四周,虽然这间柴房有些杂乱,但是还算干净。 “莲姊姊,我们一定要住这里吗?。”慕云仰头问道,他不喜欢这里,他们的小屋虽然简陋,但是在莲姊姊的打理下干净整洁,然而这里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半夜里会不会有老鼠,想到这里,慕云握着雨莲的手不由地收得更紧了。 “小少爷,将就一下吧。”雨莲蹲下身对男孩说道:“我们实在是没有钱了。” 替老爷治病抓药,就花光了尉迟家最后的一点积蓄,安葬老爷的费用是她典当了父亲的遗物才凑到的,现在也所剩无多了,而路还那么远,他们只能住最便宜的房间,啃最坚硬的干粮。 “我知道了。”慕云懂事地点点头,从怀里拿出半块饼,“姊姊,给你吃。” 慕云知道莲姊姊对自己的好,刚才在大街上买了一块烧饼,雨莲才吃了一小口,其他的都给了他,爹爹死了,现在只有莲姊姊会照顾他。 “乖!”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颤抖地接过烧饼,几乎哽咽的雨莲在慕云的注视下咬了一口,冷了的烧饼虽然很难下咽,但是现在尝来却是难得的美味。 “莲姊姊,我大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尉迟慕天离开家的时候,慕云还没有出生,而之后慕天的事情成了尉迟家的禁忌,所以慕云对于兄长是一无所知。 “他……”雨莲垂下了眼帘,“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第三章 他会帮助有困难的朋友,他会顾及到生病的老仆人,他从不随便发脾气,也不会骄傲自大,在雨莲的心里,尉迟慕天永远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那爹爹为什么要赶哥哥走?”慕云不明白了,爹爹是这么疼爱他,为什么对大哥就截然相反呢? “那不是你爹爹的错,也不是慕天的错。”十年前的那件事情宛如一场浩劫,改变了尉迟家的命运,也改变了她的人生。 “那是谁的错?”慕云天真的追问。 “这个……”雨莲皱起了眉头,怎么能告诉少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的母亲呢?瑞琪夫人的抛弃,已经在慕云年幼的心灵蒙上了一层阴影,她又怎么忍心再让残忍的事实伤害到他! 正当雨莲为难的时候,柴房的门被敲响了。 “呵呵,这位大嫂。”来敲门的正是刚才那个店小二,不过他现在的态度和刚才简直是判若两人,“不好意思啊,我们店里到了一批货物,没地方放,想要放在这间柴房。” 雨莲一惊,“什么?”难道这里都容不下他们! “大嫂,你不用紧张,我们掌柜的说了,安排了上房让你们先住下。”店小二满脸堆笑, 刚才掌柜吩咐了,一定要好生对待这母子二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白花花的银子,足以让他心甘情愿对任何人低声下气。 “可我们没有钱了。”雨莲的峨眉紧锁,他们怎么可能住得起上房,这不是变相的将他们扫地出门吗? “不用多出钱。”小二解释道:“老板说这是我的错误,照顾不周,所以绝不会再多收大嫂的房钱了。” “这……”会有这等好事?雨莲觉得很是蹊跷。 “走吧,走吧!小弟弟你跟我上楼吧!”小二心虚地直接拉起慕云的手,提起雨莲的包袱往楼上走去,这个牛还真不好吹啊!真不知道那位住在东厢的贵客,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接济穷人嘛,为什么还要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就是不肯让人家知道。 就这样,雨莲也只得跟着小二向楼上走去,可是心中的疑问却并没有轻易地消除。 江南的清晨总会被一股雾气所笼罩,一半是因为当地气候潮湿,早上容易起雾;另一半则是各家各户门前炉火涌起的青烟。 就在这烟雾蒙蒙之中,雨莲牵着慕云的手继续上路了,而她并不知道,楼上正有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紧地追随着她。 “喂,别看了,人都已经走远了。”不知何时,尹延龙已经来到了尉迟慕天的身后,“那位大嫂到底是你什么人啊,你这么挂念她。” 认识这块石头这么久,还从没见过他对谁这么在意过,先是暗中替那位大嫂换了更好的房间,而后又是这么深情款款地目送人家远去。依他对慕天的了解,一见钟情这种轻率的戏码,决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况且那位大嫂远远比不上他们曾一同见识过的国色天香,善于观察的尹延龙,敏感地觉察出其中必有隐情。 “不关你的事。”确定雨莲的身影,已经彻底隐没在这雾海之中后,尉迟慕天关上了客房里的雕花木窗,“我们也上路吧!” “怎么,你要去跟踪那位大嫂?”尹延龙还想继续说下去,可是尉迟慕天向他投来的目光宛如利剑一般,让他不敢再开口,只好摸摸鼻子转身回自己的房间,收拾东西去了。 待尹延龙走后,慕天默默地从腰间掏出一块玉佩,玉佩的质地并不是很好,甚至已经有了一道明显的裂纹,玉佩正面虽然有雕花,但也只是一些粗糙、俗媚、象征吉祥的普通图案罢了,识货的行家一眼,就能看出这不过是地摊上的便宜货色。 这么一块才值几两银子的劣玉,却是堂堂慕天山庄的庄主,十多年来带在身上的唯一饰物,而其中的奥妙全都凝结在玉佩反面刻的这个“莲”字上。 慕天的心绪回到当年…… “看!以后这就是我们的信物。” 那时的他还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继母还没有过门,每日读书、习字、学习,偶尔跟随爹爹去镇上巡铺查帐,他活动的天地,最远不过是邻镇的市集,他的世界里除了爹以外只有雨莲,而他唯一的心愿就是可以和雨莲携手一生。 “天和莲?”看着左右手上的两块玉佩,雨莲的表情就仿佛得到了无价的珍宝,从小少主都有教她识字,认出自己的名字绝非难事。 “这可是我让工匠刻上去的。”平日爹给的月银都有奶妈管着,他手上的银子只能买到这种货色,但是没有关系,等到能娶雨莲过门的时候,他一定会用最好的金银珠宝来妆点她。慕天将刻有“天”字的玉佩放到自己的掌中,“这两块玉除了刻的字以外,都是一模一样的,我收着这块,你也要藏好你那块噢!” “不对。”雨莲含笑将两人的玉佩换了一下,将刻有“天”字的玉佩藏入怀中,“你拿着我的‘莲’,我拿着你的‘天’,这样我们就永远不会分开了!” “我们当然永远不会分开!” 慕天心头一震,年少时的誓言,早已经烟消云散,雨莲可还留着这块玉佩?当她指尖触及这凹凸的文字时,是否还想的起来这是谁的名字呢? 抑或,雨莲心中的信物,早已经被别人送的什么东西所取代了。 是她太不小心了! 这些天来她只顾着赶路,又时常为了节省住宿的费用而路宿乡野,连日来的旅途劳顿,对于她这个大人来说只觉得比较累,可这对一个小孩来说却是可以致命的! 雨莲一边自责一边不断地更换手上的湿毛巾,为的就是希望能替慕云滚烫的身体降降温,可是现在慕云的问题,好像还不只发烧这么简单。 “轰!”天际出现了一道刺眼的闪电,随即便是倾盆的大雨,雨滴无情地摧残着新抽芽的枝叶,措手不及的商家纷纷关上了店门。 “呼!呼!呼!”此时,窗外狂风暴雨的呼啸,也难以掩盖慕云沉重的喘息声。 “小少爷,跟着我!”从刚才起,慕云就有间歇性呼吸困难的症状,每次发病,小脸都会一阵红一阵白。 雨莲紧紧的握住他的手,“来,呼气!吐气!再呼气!”然而这一次,这个简单的方法不再起作用了,因为吸不到足够的空气,血色正一点点从慕云的脸上褪去。 不行!一定得去找大夫了! “小少爷,你坚持住,一定要挺住,我马上就回来!”顾不得自己没有雨具,雨莲一头冲进滂沱大雨之中。 “开门!开门啊!”因为天色已晚,雨势又大,她跑了好几家药铺才有一家肯开门。 “什么事情啊?”被搅了清闲的大夫,也是一脸不悦。 “大夫!快去救人呢,喘……喘不过气来了!”大雨让雨莲的浑身湿透,过度的奔跑让她自己也是呼吸困难。 然而门内的大夫却并不着急,“先付一两的诊金。” “诊金?”雨莲在自己的身上摸了半天却找不到一块碎银,“大……大夫!我的银子放在客栈里了,你能不能随我回去,我再……” 大夫挥手打断了雨莲的话,从她的衣着打扮,郎中已经看出这个少妇,不是个有钱的主,再见她居然分文也拿不出来,便更加没了兴致,“客栈不太远,你拿了钱再来吧!” “嘣!”一声,药房的门在雨莲的面前冷酷地阖上了。 钱,她到哪里去弄钱呢?独自走在雨中,雨莲根本看不清眼前的路,她刚才说谎了,其实她包裹里所有的银子也还是凑不齐一两,就算她把大夫骗来给小少爷把了脉,可是抓药的钱呢,又要上哪里去弄? 下意识的,雨莲摸了摸挂在腰中的玉佩。 长久以来,这块玉佩一直都是她的护身符,只要玉佩在她身边,她就不会觉得慕天离她很远,慕天会陪伴着她度过所有的困难,这块玉佩也承载着她对慕天所有的思念,可是现在…… “轰!”天边又响起一记闷雷。 雨莲的手一紧,连接玉佩的丝线应声而断,她颤抖着举起手中的玉佩,慕云急促的呼吸声仿佛已经传到了她的耳边,看着手中刻着“天”字的玉佩,雨莲明白自己已经别无他法! 一夜无眠。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雨莲坐在床边静静的守着自己的小主人,回想起大夫昨晚说的话,她的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这是哮喘之症,以后还会常常发作的。” “难道就没法子治好了吗?” “很难,以后别让他太过劳累,也不能太激动,能不能长命百岁也还是要看老天保佑了。” 抚平慕云眉间的褶皱,雨莲的泪水又不禁涌了上来,可怜的孩子啊!这么小的年纪就先后失去了父母的疼爱,现在身体上又要承受这样的痛苦,现在只能希望慕天日后能够好好的照顾这个弟弟,不要再让他经历磨难了。 慕天……雨莲摸摸腰间,那里已经空了。 昨天她拿着这块玉佩跪在客栈掌柜的面前苦苦哀求,好不容易换来了救命的五两银子,她知道按价值来算,掌柜的已经是看她可怜给了个高价,然而这块玉佩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远不是银子,甚至金子能够衡量的,玉佩代表着慕天许给她的诺言,生生世世的诺言! 可是,为什么慕天没有依照诺言来接她走呢?十年了,慕天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财富,可是为什么他却将自己遗留在孤独的南方?是不是慕天已经另有所爱了呢? 雨莲深吸了一口气,曾经,面对别人殷切的劝诫,她全力反驳;曾经,她也因猜忌,在夜里辗转难眠,不想这一波一波起伏的心绪,最终更是带来了毁灭性的结果,所以在那件事以后她便许下誓言,即使她不会再爱别人,却也决定把对慕天藏在心底、留在回忆。 可是,如今越来越接近慕天居住的北方,当慕天真的将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心里却再次漾起了阵阵涟漪。 “莲姊姊……”慕云微微地睁开眼睛,一晚的折腾让他非常的虚弱。 “还难受吗?”擦开眼泪的雨莲俯下身,微笑着抚摸着慕云的黑发,慕云乖顺地摇摇头。 “饿了吗?”慕云又点点头。 雨莲轻声一笑,“你等着,姊姊去买粥给你喝。” 不再多想了!雨莲摇摇自己的脑袋,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让小少爷早些恢复体力,他们才好继续赶路,至于结果会是怎样…… “啊!”轻轻地关上房门,刚一转身雨莲就撞上到了过路人的身上,“对不起!” 见自己撞到的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男子,雨莲拘谨的低下了头,男子却不在意,还侧身让开一条路给她,“没事!大嫂,你先请!” 目送雨莲走下楼之后,尹延龙才向东边自己住的房间走去。 “给你!”他将手里的玉佩扔给尉迟慕天,玉佩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准确的落入慕天的手中,“真不明白,既然你想帮那位大嫂,昨天自己出面不就得了,今天再买下这块玉又有什么用呢?” 慕天并没有回答尹延龙,只是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下玉佩是否有受到损伤,延龙并不知道,若不是因为他曾经特地嘱咐掌柜要关照雨莲母子的话,那般势利的生意人,根本不会买下这么一块劣玉,对于那些商人来说,它或许一文不值,然而对于他……   第四章 慕天把刻有“天”字的玉佩放到桌上,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了另外一块玉佩。 “这是……一对的?”拿起两块玉佩仔细研究了一番,尹延龙得出了这么个结论,“哇!你和那位大嫂果然关系匪浅啊!” 究竟是什么关系呢?看到慕天这么难看的脸色,到了嘴边的问题,尹延龙硬是吞了回去。 慕天从来没有把这块玉拿出来过,可见它对他来说是多么的珍贵,而这种刻著名字的玉佩,一般是情人之间互赠的礼物,难道慕天和那个女子以前就是这种关系? “我们走吧。”尉迟慕天站起身,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空白,让人读不出他的心事。 “那位大嫂的孩子病了,要过几天才能上路呢。”尹延龙说道。 这些日子来他们一路尾随母子二人,并且总在有困难的时候悄悄出手相助。 “不用了,她已经不需要我了。”慕天赌气地说:“这块玉佩卖的钱,足够她支撑一段时间了。” 昨天晚上他睡不着,想出来透透气的时候,在楼梯上正巧看到了雨莲跪在地上,央求掌柜买下玉佩的一幕,当时,他体会到了心被凌迟的痛苦。 从前父亲是疼爱雨莲的,他怎么会为雨莲安排这样一桩落魄的婚姻,为什么把她托付给了个连温饱都不能保障的男人?他真的好想将那个素未谋面的无能男子狠狠揍一顿,他更想扶起额头都磕红了的雨莲,将自己所有的财产倾囊相赠。 然而,他却只是躲在了暗处,一方面,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雨莲;另一方面,他还存着一丝希望,或许最后关头,雨莲会后悔的,但最后雨莲还是卖了玉佩,而且还是以那么一个低廉的价格。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责怪雨莲,在昨天那样的情境之下,她唯一的选择只有卖掉玉佩以解燃眉之急,并从这件事情也能看出雨莲还是那么的温柔贤良,她是多么的疼爱自己的孩子,那个她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 他没有理由、更没有立场来说雨莲的不是,因为雨莲不再是他的了,她已经不需要自己了!这个事实让他焦虑,让他恐慌,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来个眼不见为净! “可是……”尹延龙再一次把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算了!如果往事真的那么不堪回首的话,那么就让这一切烂在他的心底,不要再被挖开吧。 休息了两天,雨莲继续一路向北,用玉佩换来的五两银子,去掉了诊金和药钱之后,还剩下不少,再加上慕云身体的局限,雨莲放慢了行程,所以剩下的旅途比之前轻松了不少。 十天之后,他们终于到达了济阳城郊的“慕天山庄”。 “这位大哥。”山庄的门口站着几个魁梧的男子,个个面目狰狞,慕云见了害怕地躲到了雨莲的身后,“我想找你们的庄主尉迟慕天,不知能否通报一声?” “我们家庄主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吗?”因为慕天山庄是北方最大的庄园,所以连家丁也有几分傲慢。 “我是你们家庄主老家的人,麻烦你给通报一下。”雨莲陪着笑,心中却没有多少把握能过这关,她也曾经在大庄园干过事,明白其中的规矩。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若是这几个家丁有意为难,她可是连贿赂的钱都拿不出来啊。 “老家的人?”家丁奇怪地回过头去问另一个较为年长的:“我们庄主还有老家啊?” 无怪乎他会有这种怀疑,他们的庄主就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没听说过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逢年过节总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也难怪人像颗石头一样冷冰冰的。 “傻瓜!”老家丁拍了一下青年的脑袋,“庄主怎么会没有老家呢?” 他打量了一下雨莲和她身后的慕云,据他所知庄主对自己的过去忌讳颇深,他有些担心,放这个女子进去会不会触怒到主人? “哎呦,尹爷你来啦!”此时一个骑着高头骏马的男子,引起了门口所有家丁的注意,听到同伴这声呼喊,两个家丁也赶忙跑下阶梯迎接,而雨莲的事情早已经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啧!啧!啧!”在众人争相的搀扶之下,尹延龙潇洒地跳下马来,“你们对我这么热情,小心你们庄主吃醋啊!” “嘻嘻,怎么会呢!”慕天山庄的所有下人都很喜欢尹延龙,不仅是因为他待人和气,更因为他的赏赐颇为大方。 “你们庄主今天还闷在家里不出门啊?”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下,尹延龙风风光光地走上了山庄的石阶。 “是啊,是啊,听丫鬟说老爷这两天心情不好呐!”自从两天前庄主从江南回来,整个慕天山庄都笼罩在一个低气压之中,也只有尹延龙来的时候,大家才敢喘一口大气。 “哦?是吗?”突然,人群中露出的一个空隙,吸引了尹延龙的注意,“咦?你不是……”这不就是让慕天心情低沉的罪魁祸首吗? 尹延龙挑了挑眉毛,他原以为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孩子一路远行,只可能是去投靠亲戚,最可能的就是去找在外打工的丈夫,可这位大嫂为什么来了这里?难道她想投靠的人就是慕天? 她认识这个男人吗?雨莲搂着慕云有些疑惑地看着走向自己的尹延龙,“您是?” “呃……”尹延龙转念一想,不能让这位大嫂知道自己曾经尾随过他们,于是假意转过头问身后的家丁:“这是谁啊?” “这位大嫂自称是庄主老家的人,她要找庄主,不过我们……”刚才的两个家丁相互看了一眼。 “笨!”尹延龙拿扇子敲了敲家丁的头,“这么重要的人来了,你们还不马上去禀报?” “是!是!”尹延龙的话正好帮助这两个犹豫不决的家丁拿了主意,两人争着向里面跑去。 “等等!”尹延龙又叫住了他们,他双眼一转,“还是我去吧,这些,留给你们。”尹延龙撒了一把碎银,趁着家丁们争抢的时候,拉着惊讶的雨莲走入了山庄。 “谢谢公子。”牵起慕云,雨莲紧紧地跟在了尹延龙的身后。 “没关系的,不过你们为什么到这里来呢?”瞥了一眼身后的雨莲,她好像比上次见到的时候更加憔悴了,如果她真的是无亲无故来投靠慕天的话,那也真够可怜的,要是被拒绝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下去啊?而看慕天现在那样子……尹延龙不禁为雨莲捏了一把汗。 雨莲看了一眼慕云,不知是否该将实情同这个陌生人讲。 “没关系。”见雨莲有些迟疑,尹延龙也并不介意,“你不必一定要告诉我。” 走过一条又一条回廊,雨莲只感到越来越寒冷,这里真的是慕天的家吗?没有丝毫的装饰,看不到点滴的春意,就好像是一座豪华的监狱,可是慕天应该是那么的喜欢阳光和风,她不能相信这座山庄是慕天所想要的。 早已习惯这里的尹延龙,并不知道雨莲在想什么,他还很庆幸自己不用走到书房,就已经看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人。 “慕天,尉迟慕天!” “你今天可来得真早啊。”坐在院子里看书的慕天,听到好友的呼唤并没有马上抬起头,而是先把正在看的那一页读完,才缓缓地抬起眼。 “不仅是我,你看,还有谁来了?”尹延龙笑着让开身,让两双惊讶的眼睛触碰到了一起。 这就是十年之后的慕天?雨莲颤抖的双手紧紧地抓着衣襟,仿佛稍不留神,心脏就会不再听从自己的控制。 岁月的确在慕天的脸上刻画了痕迹,他的五官显得更为棱角分明,身材也越发挺拔魁梧,但是这一切的改变,本来并不足以让她感到陌生,然而空气中却无法否认地有一种情绪在不断蔓延,让她觉得眼前的人,并不是自己所熟悉的。 为什么?是因为慕天冷然的双眼吗?还是因为慕天紧闭的薄唇?抑或者单纯只是因为过久的分离,让她几乎不能肯定坐在石凳上的男人是慕天,她的慕天! 尉迟慕天微微皱起了眉,这是十年后,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正面地看到雨莲,她的变化比自己估计的还要大,原本丰润的鹅蛋脸,现在两颊处却是深深的凹陷;原本如绸缎般亮丽的黑发,现在却像稻草一样的枯黄凌乱,这真的是雨莲吗? 慕天知道答案是肯定的。 因为她的眼神没有变,无论多少浮尘蓬垢,都掩不去那双水漾的明眸,如同明星一般闪亮,他知道自己眼前的女子就是雨莲,但已经不是他的雨莲。 两个人都没有做太多的挣扎,任凭自己被回忆的洪流推向十年之前…… 初春的夜晚,寒风依然冷冽,松动的木窗被吹得“咯吱”作响,但是屋外的寒冷,怎么也冷不过尉迟慕天此时的心情,臂上、背上的疼痛再一次让他咬紧了牙关,不仅仅是伤口,现在他浑身上下都觉得像火在烧一样。 他不敢相信!他不能相信瑞琪这个女人居然会这么歹毒,“奸淫继母”是何等悖伦丧德的罪名,她居然以此陷害,目的不仅是将他这块绊脚石赶出尉迟山庄,更是要让他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 他更不敢相信!他不能相信自己的父亲居然会不相信他,仅凭一面之词就认定他是无耻之徒,抡起手边的圆凳毫不留情地向他砸来,若不是其他仆人在旁阻拦,只怕自己当场就会被打死,难道在父亲的眼中那个女人,比自己的亲生儿子还重要吗? 而他除了怨恨,更多的是茫然……没有了尉迟山庄少主的头衔,没有了金钱,没有了亲人,明天他该往哪里去呢? “慕天!”门被推开了,雨莲抱着一个小包袱跑了进来,尽管夜风清冷,可此时她的额角已经渗出了汗水。 “雨莲?”慕天勉强地想支起上半身。 “别动!”雨莲立刻制止了他鲁莽的举动,“你别动,我拿药酒过来了。” “这么晚了,你不该跑到山上来的。”这间山中的破屋原是樵夫的住所,后来成了他们两个人的秘密基地,今天离开尉迟山庄之后,他一路蹒跚到此藏身。 “我不来,谁还会管你的死活?”雨莲为慕天褪去袍子,只见他的后背瘀肿一片,原本温柔的目光里泛起了雾气,傍晚时分,庄主命家丁搜查镇子的每一个角落,不是为了寻少主回去,而是为了押他见官,庄主已被瑞琪夫人彻底迷去了心智,这样下去少主如何才能归庄? “你别哭啊!”看到雨莲的泪水,慕天慌了手脚,“我真的没有碰那个女人,是她故意设局陷害我的!” 今天下午,丫鬟说瑞琪要见他,可是他去的时候怎么敲门也不应,当他推开门走进内室,看见瑞琪衣衫凌乱地躺在床上时,就知道事情不妙,怎料却还是难逃一劫! “我知道你是无辜的才难过啊!”雨莲一边替他推揉瘀血,一边哭得更凶了,“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劝你去见夫人的话,你也就不会出事了!” “这怎么是你的错!”慕天摇摇头,“她早就想害我了,这次不成也会有下次的,总之,她不把我赶出尉迟山庄是不会甘休的!” “那……你接下去打算怎么办?” “家,我是回不去了,恐怕整个南方也难有我容身之处。”这件事情一定会很快传遍整个南方,留在这里他只会成为过街老鼠,“我想去北方闯一闯。”   第五章 雨莲垂下眼,他的打算自己多少是有些意料到的,“这里是我从你房里拿的。”女孩放下药酒,从怀里掏出一只锦袋。 “怎么会有这么多?”慕天掂了掂,发觉数目不对,“既是加上你的月钱也不会有这么多呀!雨莲,你该不会……”难道是为了他偷了庄里的钱! “还有我爹爹的钱。”雨莲解释道,慕天毕竟是个大少爷不会有居安思危的打算,存的钱还不比他们这些下人,爹爹也知道庄主这次做得不对,所以主动拿出了多年的积蓄让她转交,并嘱咐她先劝慕天在外找处安身之所,静待主人消气之后再从长计议。 “这就好。”慕天长抒了一口气,若是雨莲为他违背自己善良的本性,他一定无法安心,“雨莲答应我,即使是为了我,也不要做会伤害到自己的事情好吗?” “嗯,我不会让你担心的。”雨莲微笑着握紧了慕天的手,“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怎么?”雨莲话里暗藏的意思让慕天有一些震惊,“你……不打算和我一起吗?” “我……”雨莲别开脸,强迫自己不去看慕天受伤的眼神,“我不能走,我还要照顾我爹。” 沉默,如同黑夜一般漫长的沉默,让雨莲几乎再次落泪。 慕天是在怪她吗?天知道,她真的也好想和慕天一起去北方!她不放心慕天一个人走,一直养尊处优的少主,要去那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吃得了苦吗?他能照顾自己吗?她想同慕天一起经历风雨,分担困难。 可是,她更加不放心自己的父亲,慕天毕竟是一个成年人了,而爹……却是一个久病在床的老人,没有了她,慕天还不至于无法度日,可没有了她这个唯一的亲人,爹爹要怎么生活下去呢? “我理解!”半晌后,慕天拍拍雨莲的手背,努力地露出一个笑容安抚难过的女孩,“陆伯伯身体一直不好,做儿女的不能太自私。” “慕天!”雨莲搂着慕天的脖子,眼泪还是再一次决堤,这泪水不仅是因为慕天的理解,更因为即将到来的离别。 “别哭了,别让我最后记住的,只有你哭泣的样子,好吗?”慕天的声音也有一些的哽咽,“我很快就会回来的,等我在北方站稳了脚跟,我就会回来娶你的!” 那时的少年,想得如此天真,自以为有一些管理商铺的经验,手头有了百来两银子,就可以干出一番事业,梦想似乎一点都不遥远,星星或是月亮,采摘起来也是一样的简单。 “我会等你的,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的!”而少女也以为,永远其实并不遥远,她抬起头看着慕天的眼睛,用尽所有的坚强让自己不再哭泣。 电光火石之间,四片柔软的唇贴到了一起,分不清楚是谁主动的,分不清楚谁倾注了更多的激情,也分不清楚这湿滑之间包含了多少咸涩,他们只知道这一个吻是自己想留给对方的珍贵纪念。 “雨莲。”他知道在此刻提出这样的要求是自私的,但是错过了今晚,他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待多久,“我想要你。” 雨莲一怔,尚未及笄之前爹爹就曾提醒过她,和慕天腻在一起的时候要注意分寸,切不可失了女孩子最宝贵的贞洁,但事实上在山庄里,他们除了偶尔躲在角落里亲一下嘴,根本没有机会越过雷池半步。 “可以吗?成为我的人。”大手移到了雨莲的脸颊,慕天用拇指轻轻摩挲着被自己吻得微肿的唇瓣。 十七八岁的少年yu望本是强烈的,但是他从不愿将雨莲当成亵玩的物件,更不敢让她知晓自己梦中那些绮丽的场景,他想要她成为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而不是什么卑微的通房丫头,但是此刻分离的不安,让他迫切地想要拥有雨莲,完完整整的拥有。 成为他的人,此刻,这无疑是最美的情话,既然今生她只会成为慕天的妻子,现在将贞洁交付给他又有什么关系?她也想拥有和慕天一起的更多回忆,而春宵一度若能珠胎暗结,那么未来漫长的等待,或许也将不再苦涩,但是…… “你的伤……”雨莲的问题已经让慕天再次吻住了她。 他知道少女的心已经应允,“没关系,我会很小心的。” 他咬牙坐起身,拉起雨莲跪坐到自己面前,他的唇贪恋着她的,深深地吮吸,细细地描摹,仿佛要将她的甜美全都刻印进心底,而下定决心的女孩也以相同的热切回应着,香舌主动缱绻他狂热的侵袭。 大掌拉开衣襟露出雪白粉嫩的肌肤,指尖轻柔的触碰使她忍不住偏首吟哦,湿热的唇顺着那优美的曲线一路下滑。 “会冷吗?”彻底褪去她的外衫,慕天想要挑开她颈后的红绳,却发现怀中的人儿微微一颤。 “不会,和少主在一起怎么会冷呢?”小时候她性寒畏冷,每年冬天,慕天都会记得要厨房多给她炖些补气活血的汤品,那年北方有人送来一块上好的狐裘,庄主赏给慕天做件斗篷,结果他只做了一副手笼,其余的则为她做了一身可以穿在袄内,不易被人发现的坎肩。 他总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自己,而她此刻能回报的唯有自己的身体,她要让今夜成为彼此最温暖的回忆,这样一来慕天即使只身在外也不会感到孤单。 所以尽管满心羞赧,雨莲却主动将手摸向他赤裸的胸膛。 “雨莲!”她大胆的触碰让少年所有的忌惮燃烧殆尽,他的掌代替肚兜覆上那两团雪白的绵乳,那从未感受过的绵软触感让他爱不释手,忍不住略微施力将双乳挤出不同的形状,他低下头尝了一口从指缝间溢出的红莓,那意料之中的甜美,驱使他抿唇将果实整颗含入口中。 “呜……”低吟自雨莲的喉间婉转流出,她觉得被慕天的唇舌勾缠着的地方,仿佛正在燃烧,不,燃烧的绝对不只是那里,还有她的双颊、她的心房以及那羞人的腿心。 情不自禁滑至后背的手微微下陷,惹来少年一阵痛呼。 “对不起!”雨莲难以相信,自己竟然忘情到忽略了少主背后的瘀伤,连忙转身想要找寻自己带来的药酒。 背伤的疼痛让少年皱紧了五官,粗臂却依然紧搂着她。 “没关系。”慕天咧咧嘴,若此刻让她离开恐怕自己某个部位会更疼吧!一边留恋着雪乳的香嫩,一边他已单手探进亵裤之中,一指试探性地在花瓣间游移,尽管已经有些湿润,但仅仅只是指尖的侵入,已经让雨莲难以适应地皱紧了眉。 “待会儿我会弄疼你一下,你也能原谅我吗?” 雨莲涨红了脸,却强迫自己不能移开视线,她贪恋着这最后相处的每一寸时光,即使他带来的将是钻心刨骨的疼痛,对她来说也将是最珍贵的记忆,“我永远也不会责怪少主的。” “还叫我少主?”得到了佳人的应允,慕天飞快地脱去两人剩余的束缚,将雨莲推倒在单薄的木床之上,“今晚你只有两个选择,喊我慕天或者……喊我夫君。” 湿热的唇沿着乳峰一路向下探索,微弱的烛火为少女从未有人探访过的幽境,蒙上了一层昏黄的朦胧之美,那芳草之间初沾露水的花蕊,看得少年口干舌燥。 …… “雨莲,你终于是我的了!” “我一直都是你的,永远都是慕天的……啊!” 床板在两人身下发出“吱吱”的响声,但此刻他们能够听见的只有彼此口中的爱语。 在一声低吼间,浓稠的白浆喷泄而出,“等我,雨莲,一定要等我回来娶你。” “少……少主。”红唇轻颤,最终只能吐出这样疏离的二字,时隔十年,雨莲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直接唤他名讳的资格。 “你怎么来了?”他不喜欢雨莲那么称呼他,这不仅让他想起了以前的生活,还让他惊觉到了自己与雨莲的距离,但是尉迟慕天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变化,仿佛任何事情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我……”雨莲咬了咬下唇,将尉迟慕云推到自己的身前,“我受尉迟庄主临终所托,将小少爷送到您这里来。” “我爹……死了?”慕天冰冷的眼眸中,还是不经意地混杂些许的惆怅,即使再多恩怨也不能掩盖父子的情分。 “是的。”一想起尉迟庄主在山野间的孤坟,雨莲就难过地低下了头,“庄主是在今年清明前去世的,他临死前让我告诉你,他很后悔,” 慕天从石凳上站了起来,转过身不让别人看到他脸上的复杂神情,在场所有的人都异常的肃静,慕云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而尹延龙也一改平日的嬉皮笑脸,担忧的看着自己的好友。 所有人都在等待慕天的反映。 许久,他才说了一句话:“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他相信父亲在临终之前肯定是后悔的,因为是他亲手赶走了自己无辜的儿子,多年来他卧薪尝胆,不择手段地扩大自己的事业,就是为了做给父亲看、让他后悔,可是这个结果并不让他感到高兴。 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后悔、愧疚、道歉不再有意义了。 从前,再也回不去了……尉迟慕天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身惊讶地问:“那么,这个孩子是?” “慕云,尉迟慕云。”雨莲介绍道:“他是你的小弟弟,慕霉,快叫哥哥!” “哥哥。”慕云羞涩地张开口,眼前这个高大冷硬的男子,还是让他感到陌生。 慕天紧紧地盯着小男孩,原来他不是雨莲的孩子,而是…… “这么说,他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尉迟慕天咬牙切齿地问道,这真是一个比他原来以为的,更加糟糕的事实! 慕天愤怒的表情让雨莲知道,自己担心的事情还是袭生了,她叹了口气,转身对一直站在旁边的尹延龙说道:“公子,能麻烦你带慕云到别处玩一会儿,好吗?” 雨莲明白慕天一定很恨瑞琪夫人,其实她自己也很恨那个心肠歹毒的女人,但是这一切都与小少爷无关,她不希望小少爷受到无辜的牵连。 “莲姊姊。”一听到雨莲要自己跟着个陌生人离开,慕云紧张地拉住了雨莲的衣袖。 “小弟弟,你跟我来吧。”尹延龙扬起那老少通吃的笑容,拉起慕云的小手,“这里看上去挺闷,其实还是有些地方可以玩玩的。” “去吧。”雨莲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笑容。 慕云顺从地跟着尹延龙走向别处,但还是一步一回头地看着雨莲,当然他很小心地没有让自己的视线落到雨莲的后面,因为那里站着一个令他非常害怕的人,那个人真的是他的哥哥吗?可为什么用那样吓人的眼神看着自己?仿佛……非常厌恶他? “他是那个女人的孩子,你居然还想让我收留他?”待尹延龙带着那个小男孩走开之后,慕天才发问。 他不喜欢那个孩子,不仅是因为他是自己仇人的儿子,还因为这个小家伙太过依赖别人,一点都没有尉迟家传人的气魄。 “他是瑞琪夫人的儿子没有错,但是他始终也是你的弟弟。”他们之间的血缘亲情,是不会被任何事物所阻隔的。 “我宁愿没有这样的弟弟!”从冰雪中蹦出的火焰才更加地伤人,尉迟慕天现在的表情,让雨莲也不禁向后畏缩了半步,他真的是慕天吗?雨莲再一次怀疑。   第六章 以前的慕天也会发脾气,但是从来不会让人这么的害怕,感觉不到有半点可以转园的余地。 “那女人那般残忍、卑鄙地陷害我还不够吗?凭什么还要我替她养孩子?”仇恨常常会蒙住人的眼睛,无论那双眼睛从前有多么的清澈,“谁知到那个小杂种会有多像他的母亲,日后会不会变成他母亲那样恶毒的人,难道你要我养虎为患吗?” “可是……可是他至少有一半的血液是同你一样的呀!”慕夭刻薄的话语让雨莲心寒,她没想到慕天居然将这么恶毒的言论,加诸在自己的弟弟身上。 “那又怎么样?”慕天步步走向雨莲,他高大的身形在雨莲的身上形成了沉重的投影,“他的母亲让我承受痛苦,为什么我却要让他有好日子过?” “慕天,你不该这么想的。”雨莲摇摇头,慕天的想法太偏激了,然而她又知道慕天有理由如此地情绪激动,在矛盾之间,她几乎没有信心说服这个她曾经最熟悉的人。 “那我该怎么想?”慕天的语气里有一丝难掩的嘲讽,“雨莲,你还是像以前那样,相信与人为善吗?那么能不能告诉我,这些年来你得到了什么?” 其实根本用不着问,他都知道雨莲还是像以前那般的傻,光是从她为了那个孩子一路上的付出就能够看出来了,慕天突然想到了被雨莲当掉的玉佩,本来以为那是为了救雨莲自己的孩子,可原来那个孩子是那个女人生的! 雨莲这么做值得吗?或者她以为,那块玉佩的价值也只有这些,想到这里,慕天暗地里握誓一了拳头。 聪到慕天唤自己的名字,她的心里却没有了往日的悸动,却只觉得空荡荡的胃里一阵痉挛,为什么?仅仅是因为慕天的话伤了她,还是因为眼前的慕天,完全背离了自己的预先想像!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这样! “你以为只有自己受苦了吗?这些年来尉迟山庄也是满目疮痍,甚至到现在什么都没剩下了!”雨莲声音有一些地颤抖,接着身体也开始跟着颤抖,她自己也分不清是因为伤心还是生气。 “这都是咎由自取。”慕天别开眼,故意忽略雨莲的脆弱,爹爹不分是非,继母贪得无厌,而这孩子,只能说是投错了胎,尉迟山庄的衰败完全就是人祸。 “你怎么能这么说!”心在隐隐作痛,扑面而来的寒气让雨莲觉得头晕目眩。 咎由自取?那么她呢?难道她这些年来为慕天所忍受的痛苦、所犯下的罪行也是咎由自取吗? 突然间,背上、腿上早已经愈合的伤口,又如同溃烂般灼烧了起来,耳边爹爹灰心丧气的咒骂让她浑身上下如置冰窖。 雨莲不住地向后退去,她的步伐有些虚浮,仿佛下一步就要从云端踩空坠落,“你真的是慕天吗?或者你只是个寄居在他身体里的恶魔?”慕天并没有回答。 他比所有人都明白,自己已经不是徒前的那个尉迟慕天了,恶魔?并非没有人曾经这么形容过他。 “不,你一定不是慕天。”慕天不会这样冷酷无情,不会无法体谅她的付出,不会这样让她无法看透,雨莲的脸苍白如纸,她晃晃悠悠地转过身“我要带小少爷走,我要去找真正的……”话没说完,雨莲便觉眼前一黑,她还想勉强支持却抵不住地向后倒去。 “雨莲!”一见情势不对,慕天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赶在雨莲倒地之前,将她揽入自己的怀抱,并吼一声:“该死!” 不要碰我!雨莲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连动根脚指头的力气都没有,她不想让这个恶魔碰她,一个拥有慕天的外表,却与慕天截然不同的恶魔! 可是出乎意料的,她靠上的那个怀抱却是那么的温暖,就像当年在山上小屋里的拥抱一样,仿佛能将她融化,这般的温度重新燃起了她的希望之火,恶魔是不会有那种温暖的,那么将她抱起的人真的是慕天? 雨莲微微睁开眼,想要亲眼确定一下,“慕天?” “我在这里。”抱起雨莲,慕天快步往里屋走去,该死!她是不是从来没吃饱啊?为什么轻得宛如鸿毛一般,让他觉得双臂承受的分量是这么的虚无,仿佛怀里的人下一刻就要化成烟飘走似的。 雨莲最先见到的是一双充满焦虑的眼睛,那一刻她真的确信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可是下一秒她看到的那张脸庞还是那样的冰冷,不!这一定不是慕天! “慕天,你究竟在哪里?”泪水在雨莲的眼角凝结,雨莲真的不明白,那个总是能滋润她心田的慕天究竟到哪里去了? 雨莲的话宛如一把尖刀一样,插进了慕天的胸口,“该死!快去找大夫!” 他冲着自己看到的第一个仆人怒吼道,而那个倒霉的仆人头也不敢回,踉踉跄跄跑了出去。 “怎么了?”发现这边异状的尹延龙,带着慕云向这边走来, “莲姊姊!”看见自己敬爱的莲姊姊居然被那个可怕的人抱着,慕云挣脱了尹延龙的手,不顾一切地向尉迟慕天跑去,然而他却被称为他哥哥的人,用一个恐怖的眼神挡在了两步之外。 “尹延龙,你先把这小子带到南院去!”他依然厌恶的看了一眼,这个和自己小时候颇为相像的男孩,却不作停留地抱着雨莲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小弟弟,看来你可以住下了。”看着好友的背影,尹延龙玩味地说道。 “可是,我不想住在这里。”慕云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不想留在这里,不想让那个可怕的人伤害莲姊姊。 尹延龙揉揉他的脑袋,“没关系,你哥哥不是坏人,只是……习惯了就好。” 慕天山庄的夜空好像永远也看不到星星,只有房间里的几盏烛火在无尽的黑夜中若隐若现。 “事到如今,你还不想把一切告诉我吗?”尹延龙倚在回廊的柱子上,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好友,尉迟慕天的双手支在栏杆上,低着头双目紧闭,说不清是在休息还是在逃避。 “你不说也没关系,等她醒了,我自己去问她。”尹延龙耸耸肩,假装不在意。 而时间也好像再一次证明,他的威胁对尉迟慕天来说永远是没有用的,正当他想要第一万次,为自己居然有这样无趣的朋友而哀叹的时候,那个三缄其口的男人突然说话了。 “雨莲的父亲,以前是尉迟山庄的管家。” “啊?”已经走神的尹延龙一时没有听清。 “她名义上是我家的丫鬟,但是我爹一直很喜欢她,我们两个人是一起长大的。” 慕天的母亲死于难产,雨莲让尉迟老庄主想起了那与自己无缘的女儿,故而格外疼爱,而在收留雨莲父女之后的几年里,尉迟家连续做成了几件大买卖,尉迟庄主将此视为自己的善果,进而想收雨莲当乾女儿,但最终被陆伯伯婉言推辞,没想到,老人在最后的几年里确实得到了雨莲如同亲生女儿一般的照料。 “我们青梅竹马,还曾经私定过终生。”尉迟慕天的口气有一种刻意的云淡风轻,听了却让人觉得分外凄凉。 “后来,我身上发生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被赶出了家门辗转来到了这里,今日,是十年来的第一次重逢。” 但是他作梦都没有想到,他们的重逢居然会是这样,前所未有的针锋相对,以至于都让雨莲昏了过去,尽管大夫说她是因为劳累过度才昏倒的,但是慕天知道自己是有责任的。 “你很爱她?”尹延龙忽然明白了这些年来慕天的不近女色。 慕天没有回答,他爱雨莲吗?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尽管人们都说青梅竹马的爱,更多的是亲人之爱,但是事实上他根本没有爱上过其他的女人……或者是不能,但是…… “她已经嫁人了!在我来北方后的第两年。”慕天用强调的口吻陈遖着,这个他认为的事实。 他还记得八年前,当他从归乡的老仆人那里,听说爹已经将雨莲许给了一户朱姓人家时,心墙的某处坍塌的声音,那时他多么想不顾一切的回到尉迟山庄,哀求父亲也好,入山为寇也好,只要有办法能将雨莲从陌生人的手中夺回。 可是那个时候,他身上所有的钱财都被人骗光,只能在别人屋檐下躲雪的他,根本连填饱肚子的钱都没有,又有何资格给雨莲幸福呢? “既然她那么水性扬花,你又何苦对她念念不忘呢?”尹延龙为好友忿忿不平,本来他还期望着怎么样的一个爱情故事,谁知道那个女子居然在自己的爱人蒙冤后,这么短的时间就另嫁他人。 “不!这不是雨莲的错。”尉迟慕天忍不住为雨莲辩解,尽管他自己也曾经无数次怨恨过雨莲的背弃,“雨莲没有力量违抗我的父亲,即使我也不能,而且,陆伯伯对我爹异常的忠诚,我想雨莲……” 他能够理解雨莲的处境,像她这样一个孤立无援的女子还能怎么做呢?难道要她以身殉节?哦,不!他情愿雨莲嫁给了别人,也不希望雨莲为了他而牺牲性命。 这个男人还爱着那身为人妇的女子,尹延龙得出了自己的结论,从慕天的话语中他能感觉到深深的无奈,或许在这件事情上他们的确不能责怪任何人,是命运太过残酷。 “呵呵。”慕天突然笑出了声,他自嘲地摇摇头,“其实当我听说雨莲嫁人的时候,我并不很难过,真的不太难过,因为那时正在挨饿的我,会想到幸好雨莲没有跟着我一起受苦,幸好有一个男人能替我照顾她了。” 真的不难过,因为他的心已经不在了,而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此之后他才能够低头接受韩夫人的援助,不畏世俗的眼光,成为了和富有寡妇关系暧昧的年轻男管家,利用她对自己特殊的情愫,逐渐参与韩家的各种生意,甚至在她死后接管了韩家所有的财产,把它当做达成慕天山庄霸业的垫脚石。 与自己为达目不择手段的不堪行径相比,雨莲的选择简直圣洁得如同天女。 慕天突然转过脸看向尹延龙,他的眼中迸射着怒火,“可是那个男人做了什么?他怎么会连自己的女人都照顾不好呢?” “我想,雨莲姑娘的丈夫应该已经死了。”尹延龙平静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死了?” 尹延龙点点头,“你想,一般的良家妇女怎么会撇开丈夫,带着个孩子独自出这么远的门?只有可能她的丈夫已经死了,她一个寡妇没有别的办法。” “也可能那个男人是个混蛋!”慕天就是无法把揍人的念头,从脑海中剔除。 “她醒了之后,你为什么不问问她呢?”尹延龙耸耸肩,“我看你啊,还是先想想怎么安置你那个小弟弟吧,毕竟那是雨莲姑娘最在意的事情。” 慕天别开脸看向天际,如果雨莲的丈夫已经死了的话,那么她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再没有其他亲人了,他又该将无家可归的雨莲怎么办呢? 天空的尽头,星辰采出了头,然而却还是没有一颗能给出答案。 黑暗中,雨莲睁开了眼睛……这是在什么地方?她所能记起的只有一张英俊的脸孔,棱角分明的五宫,还有炯炯有砷的眼睛,那是……尉迟慕天。 然而她觉得自己的记忆依然有一些混乱,为什么在她的记忆里面,既有慕天温暖的拥抱却同时还有那般冷然的目光?哦,对了!因为这两个慕天并非同时存在的,他们之间隔了十年之久。 “你醒了?”   第七章 雨莲别过头,这才发现这间陌生的屋子里原来还有别人,黑夜掩去了他的容貌,只有一双眼睛在暗处格外发亮。 电光石火之后,屋内亮起了一盏烛光,男子棱角分明的五官,在烛火的摇曳间显得更加的刚毅,这也是慕天……雨莲想到,可这又是哪一个他呢? “我怎么了?”雨莲感到自己浑身都没有力氯,连说话都有些困难。 “你昏过去了。”慕天回答道,双手环在胸前,“大夫说你的体质过于虚弱了。” 她从来都不吃饭的吗?那她卖玉佩得来的钱都到哪去了?慕天眯起眼,不用问,那些钱一定都花在那孩子身上了。 雨莲低下头,她不知道自己居然没用到这种地步,昏倒?她又不是什么干金小姐,然而她忽略了一点,积劳也能成疾。 自从尉还山庄破败之后,她就没有再吃过一顿真正饱足的饭了,这样怎么可能不生病呢? “小少爷呢?”一想到自己的小主人,雨莲就不禁紧张了起来,慕天这么不喜欢自己的弟弟,不会是已经将慕云给赶出去了吧? 慕天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即使在这样自身难保的情势下,这个女人为什么就是不能暂时忘记,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呢?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表情让雨莲心中一寒,这是那个冷酷的慕天,雨莲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他在自己的屋子里。” “自己的屋子?”雨莲没有明白他的话,自己的屋子又在哪里? “放心吧,不是柴房。”慕天说道:“从今以后,他会一直住在那里。” 雨莲瞪大了眼睛,惊异地看着他,“你……你愿意收留慕云了?” 今天白天的时候,他还是那么的坚决,那么的冷酷,当时她都快失去信心了,她从来没有料想到还能峰回路转,而且还这么快。 慕天没有回答。 是的,他同意了,并非他不计前嫌。 他知道自己的心胸不够宽广,他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将那个孩子,当成所谓的“弟弟”看待,可是他也知道如果自己不留下那个小子,雨莲就会带着他生活,他们的日子一定会非常的艰苦。 “你先休息吧。”慕天突兀地站起身,走向门边,他不能再看下去了,看到雨莲这么的苍白、这么的虚弱,对他是最残忍的折磨。 他不敢去想像这些年,这些没有自己的日子里,雨莲都经历过怎样的风雨,他想要将她拥入怀中,告诉她无论发生过什么,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现在有他在,一切都不用担心。 但是他不能,因为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自信满满的尉迟慕天了,他拥有了更胜以往的财富,却失去了给人幸福的能力,看看雨莲现在这样惊恐而僵硬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她能够全身心信赖、依靠的尉迟慕天了。 男人只在推开房门的时候,最后看了她一眼,“等你身体好些了,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 雨莲默默地看着慕天走出房门,他的冷淡与疏理让她感到心痛,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不肯多说一句话,脸上没有任何可让人辨认的表情,而那双眼睛,那双曾经含情脉脉的眼睛,现在却变得那么难以解读,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慕天! 然而,雨莲还是笑了,很久以来第一次舒心的微笑,她终于完成老庄主的遗愿了!小少爷会留在这里,同他的哥哥住在一起,他不会再为吃穿发愁,他会有书念,他会是一个快乐的孩子。 在美丽的憧憬中,雨莲再一次进入了梦乡。 隔日午后,当小厮跑进来告诉他洛琳来了的时候,正在清算帐目的慕天不由自主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也好,这下他不愿意见到的人一下子都来齐了。 “你们主人都要喊我一声姑奶奶,你们这些狗奴才敢拦我!”由远及近的喧闹声,昭示着那有着文雅名字的年轻寡妇,未曾改变过自己蛮横的性格。 “碰”的一声,他书房的门被推开了。 慕天挥了挥手示意小厮不用阻拦,女子虽是一身守寡的素色衣衫,却都是上好的绸缎,发髻间插着一支紫金步摇,神态步履间皆透着毫不掩饰的傲慢,她大步迈入书房,迳自挑了一张书案旁的紫檀椅坐下。 “怎么,好歹我也是你以前的主子,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吗?尉迟庄主!”少妇刻意强调了最后的四个字,不加掩饰的讥讽口气,昭示她此行的目的,需要让他想起前半句的那个事实才能想到。 “有什么事情吗,董夫人?”然而慕天并没有显露出任何的不快,只是低下头继续查看着手中的帐目。 “料事如种的尉迟庄主,居然会不知道小女子的目的?”洛琳同样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黑衣的男子,他或许真的是冰做的吧!他身上散发出的温度比初识的时候又降低了几分,然而却也更加的耀眼了。 “劈叭劈叭”的算珠声音,总是那样的干脆而冷酷。 “两千两。”而同样冷静而干脆的还有尉迟慕天的回答,有一瞬间,洛琳甚至没能在那样刻板的韵律中,分辨出那是在对她说话,而男人冷漠的态度一下子挑起了女人的怒火。 “你当我是要饭的吗?”她猛然倾身一把夺过慕天身前的帐册,毫无顾虑地扔向了空中“别忘了,要不是我娘的钱,你现在还是个卖草席的穷鬼呢!” “或许……”终于,那个男人抬眼看向了她,在他的眼中,洛琳并没有如愿地看到愤怒的火焰,然而那种深不见底的黑色,却似乎更能将人灼伤,“或许是董夫人你忘记了,你娘亲当年交给我的铺子,三年前我早已加倍奉还给你和董家姑爷了。” 男子的回答让女人一时哑口无言,可是“两千两”并不是她此行的目标。 “还我?”她抬手把丝帕咬在了嘴边,说话间泪水滴落了下来,她再怎么说也是大商贾家的小姐,知道该怎么样为自己争取最好的筹码。 “你还我再多又有什么用呢?当年若不是你无视我的情谊,我又怎么会嫁给那个短命鬼、吃喝嫖赌的败家子呢?现在尉迟庄主你发达了还不肯放过我的夫家!董家如今风雨飘摇,要是哪天真的垮了,我这孤儿寡母的要怎么过活啊!” 慕天冷冷地看着女人的出色的表演,“董夫人是干金小姐,尉迟当时只是个小伙计,自然不敢高攀。” “不敢高攀?”洛琳依然含着泪的眼微微眯起,燃起了一丝阴险,“那怎么就敢高攀我的娘亲了呢?” “五千两全国现兑银票。”慕天的脸色丝毫未变,虽然仍心存不甘,但是洛琳对自己的努力结果相当满意。 “有一个条件。”慕天的话暂时打断了她的沾沾自喜,“离开济阳,越远越好,马上。”洛琳眼中的喜色尽敛,站起身撞开了贵重的紫檀椅。 “你以为我还会回来找你?”走到门口时,她冷冷地回头说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不过是我娘养过的、不肯给我的宠物罢了。” 是的,他不想见的人都来了,雨莲的到来让他想起了自己失去的美好,而洛琳则让他忆起了自己曾经的丑陋,直至今日的丑陋。 书房外的回廊里,雨莲紧张地绞着衣服的下摆,她依然有一些头晕,她知道自己该多卧床几天,但是……但是她心里有放不下的事情,再柔软的床都好像是针毡一般。 早晨,慕云来看过她了,才几顿的丰衣足食已让他的脸色红润了不少,乾瘦的身体也似乎胖了几分,照料她的奶娘慈眉善目,一看就让人觉得安心。 现在小少爷有了一个新家了!她欣喜的想到,老爷在天之灵终于可以瞑目了,可是她呢?自己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已经有新的人照顾小少爷了,她还有必要留在这里吗?或者说,她有理由留在这里吗? 她不过是慕天以前的丫鬟,一个下人,或许他们是一同长大的,或许他们曾经两小无猜,或许他们有过海誓山盟,但是这一切都已是十年前的过往,这一切的过往都不足以成为一个让她留下的埋由,更何况,现在的慕天让她有些害怕……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吱”地打开了,屋内走出一锦衣玉饰的年轻女子,同她撞了个正着。 “抱歉。”雨莲谦卑地低下头,忍住不去揣测她的身分。 洛琳厌恶地拂了拂肩膀扭头离去,然而没走几步又突然停下了脚步,“那是谁?”她问一旁的小厮。 在这富奢的慕天山庄之中,只有最下等的奴仆是着布衣的,但粗使丫鬟又怎么会有机会受主人召见呢? “这个。”洛琳取出一两碎银。 “那位是雨莲姑娘,听说是庄主老家的人。”小厮将碎银藏在腰间小声答道。 “老家?”洛琳冷哼一声,“尉迟慕天原来也是人生父母养的!” “雨莲姑娘,庄主可以见你了。”这边小厮已为雨莲通报,她原本以为要等很久,没想到、慕天立刻就同意见她。 雨莲谢过,跟随小厮步入书房,她要见的人正坐在书房另一端的书案后,一只手打着算盘,一手翻着帐簿,双眼始终没有抬起来过。 待身后的房门板上,女子轻移莲步略微走近,却又不敢靠得太近。 “身体好些了吗?”尉迟慕天突然问道,算珠“劈啪”的声音并未停止。 “已无大碍。”站到书桌的前面,雨莲回答道。 慕天没有接话,他的心思似乎更专注于这些繁复的数字上面,雨莲咬了咬下唇,决定由自己先开口:“既然小少爷已安全送到,我身体也已安康,我想我……该就此告辞。” 算珠的声音戛然而止,屋内安静得令人窒息,那双午夜般漆黑却清澈的眸子终于与她相对,雨莲却依然难以解读。 “你准备去什么地方?”仿佛过了无数个冬夏,慕天才开口。 “我……”她要去什么地方呢?她已经没有亲人了,曾经称之为“家”的山庄,现在也已经荒废了,而自己因为当年的固执也不再有任何的朋友。 “我想找一处寺院出家修行。”或许,现在正是时候履行当年许下的誓言。 “出家?”慕天眯起了眼睛,看来延龙是对的,她是一个寡妇,所以没有可以依靠的男人,但是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肯乖乖的留在适里,却还要投靠什么该死的寺院? “你就此六根清净了,这小野种就留给我一个人操心?” 她怎么能放下心!雨莲心中彻底冷了下来,原来慕天对慕云的恨意从来都没有减退过,他从来就没有把他当成一个亲人看待,既然这样,那他为什么还要收留这个孩子? 雨莲咬着牙说:“他是你弟弟,如果他是野种的话,那么你也是。” 慕天挑了挑眉毛,他几乎都要忘记了,雨莲并非全然是好脾气的,当触及到原则性的问题时,她也会显露出自己牙尖嘴利的一面;同样是不敬的话语,洛琳为的只是侮辱他、让他难堪,但是雨莲却是为了袒护自己身后的弟弟。 这个孩子虽非她所生,但在雨莲心目中的地位,恐怕已经超过自己了吧!这个认识让慕天感到有一些的嫉妒,同时又替她不值。   第八章 “你得留下来。”慕天直截了当命令:“你要留下来照顾他。” 雨莲迷惑地眨眨眼,“可是慕天已经有奶娘……” “奶娘会照顾他的起居,她归你管辖。”慕天打断了她的话,“以后那小子要读书识字,要娶妻生子都归你管,明白了吗?” 雨莲抿紧了唇,这所有的安排,分明就是想和自己的弟弟划清界限!他或许愿意提供钱财,但是他不愿意提供精力和感情!不,她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你才是他的哥哥,我想不该由我……” “你要留下来照料他,否则他跟着你走。”慕天的口气非常的平静,然而话语间分明是赤裸的威胁。 “可是你已经同意收留他了,你怎么能出尔反尔?”雨莲不禁提高了嗓音。 “收留他的前提,是有你会照顾他。” 雨莲直愣愣地看着慕天,她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男人居然用小少爷来威胁她。 等一下,威胁她?威胁她又能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她不过是个丫鬟,她的生死都能被捏在他这种人的手中,尉迟慕天只是单纯的不想理睬自己的兄弟,强迫她留下只为能让自己没有后顾之忧罢了,他也知道她不可能不留下来,因为她没有能力抚养一个孩子,而且她也不会让慕云放弃这里良好的物质条件,这一点,雨莲知道慕天早就算计好了, 她好恨!她好恨现在的慕天居然这么攻于心计,她好恨他对自己的同胞手足竟吝啬到哪怕一丁点关心,她好恨自己别无选择,“好,我留下。” 慕天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变化,“今天晚些时候,秦管家会来找你的,以后有什么事情也可以找他,他会给你和那小子想要的一切。” 那他会给慕云你的关怀吗?不会的,因为这个你也不会给。 算珠“劈啪”的喧哗再一次响起,雨莲怨中带怒的看了慕天一眼,安静地向门口走去。 直到书房的门再一次被关上之后,慕天才停下手中的动作,帐簿刚才早就给洛琳撒得乱七八糟了,他这是打着哪门子的算盘!他让雨莲更加相信他就是恶魔本人,或许从此之后他会被痛恨、被厌恶。 可是,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不是吗?他留住了雨莲,雨莲不用再忍饥挨饿了,在他的保护下,雨莲的后半生将会衣食无忧。 或许,雨莲会恨他,但是……她至少不用再受苦了。 尉迟慕天一直都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如同他曾经许诺过的那样,他给了慕云一切。 宽敞舒适的院落,除了奶娘之外,还有五个丫鬟和两个小厮可供差遣,在管家的推荐下,城里最好的私塾先生被聘来当他的老师,雨莲明白,如果对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怨言的话,那就是贪得无厌了。 然而也如同慕天曾经表态过的那样,他再也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似乎因为慕云,在自己的山庄里构筑了一个独立而封闭的城池,而他本人则游离于城墙之外,不肯踏入半步,以一种绝对干脆的方式达到了无视的目的。 这一个早被警告过的事实,依然让雨莲有些失望,因为她依然期望慕云能有一个温暖的家,这个孩子几乎从出生之后,就没有享受过真正的家庭温暖,刚刚懂事时夫人就携款潜逃,山庄败落时,所有人都仇视他,甚至对他恶言相向,再之后是老庄主的辞世,而如今,他唯一的亲人,那个应该能成为他的支柱的人,无论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却拒绝提供任何感情。 对于一个成长中的男孩子来说,一个成年男性的引导是相当重要的,雨莲一度真的非常担心只有她陪伴在左右的慕云,性格是否会不够健全,然而,幸好有一个人适时地出现,替代了慕天“哥哥”的位置。 “高一点,还能再高一点吗?”看着牵着风筝,慕云一脸兴奋的问身边高瘦的男子,坐在一旁的雨莲看到此情此景,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尹延龙,这个本来只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却常常会不请自来的陪慕云玩耍,他爽朗而诙谐的性格,改变了慕云原本的内敛与害羞,让他展现了一般男孩该有的活泼好动,这个俊秀飘逸的男子,是雨莲所知慕天唯一的朋友,但是她实在无法想像这么两个性格回异的人,是如何走到一起的。 “当然可以。”尹延龙手把手地教他,“稍微放一点线,像这样!小心,手不能打滑。” 慕云点点头,专着地望着天上鱼形的风筝。 “慕云,你自己玩一会儿行吗?”尹延龙摸摸慕云的头,“龙大哥要先歇一歇,这把老骨头了!” 雨莲倒了一杯茶,递向走来的尹延龙,“尹公子,今天又辛苦您了。” “哪里,是我要慕云陪着我玩的,真是好久都没有这么开怀尽兴了。”尹延龙微笑着坐到她的对面,拉长脖子看向雨莲手中的活计,“你这是在做什么呀?” “我在做鞋子。”雨莲一边回答,一边将手中纳到一半的鞋底递给他看。 尹延龙一看觉得有些奇怪,这双鞋并非是女子的花色也不是孩童的尺寸,“这是……做给慕天的?” 雨莲点点头,“我想谢谢他给了小少爷这么优裕的生活,但是我又没别的什么,可以……” “欺,这有什么可在意的!”尹延龙耸耸肩,“这是他做哥哥的职责,何况他这么有钱,这点花销,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尹延龙的话让雨莲垂下了眼帘,她何曾不知道这么大的一份产业之中,多养活两个人是多么简单的事情,当年老庄主收留她和爹爹的时候,也是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更可贵的是老庄主真的关心她,关心她这么一个毫不相干的小女孩,然而慕天…… “怎么?大嫂可是还缺了什么?”见她的脸色喑沉了下来、尹延龙贴心地问道。 “不!当然不是。”雨莲连忙摇摇头,却还是微微皱起了眉头,“我只是在想尹公子所说的做哥哥的职责,其实我宁可慕天……庄主少破费一些金钱,而愿意抽一点时间陪陪小少爷。” 尹延龙沉默了一会儿,雨莲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让他有些为难,连忙又说:“当然,我知道庄主很忙。” “给他一点时间吧。”尹延龙微微一笑,“你我都知道他是一个倔强的人,给他一点时间他会想通的。”雨莲点点头,但是忧虑依然没有离开她的双眼。 “哎呀!龙大哥!”正在此时,一旁的慕云焦急的嚷道。 “怎么了?”两个大人同时往慕云的方向看去。 “风筝,风筝飞走了!” “飞走了?”尹延龙站起身,转头观察脱了线的风筝飘落的方向,怱然,一抹精光闪过眼眸,“飞得好啊!” “临安周围的优质货源已经被我们控制,董家现在进货的成本提高了三成,他们正在打听隆盛钱庄的信誉,看来是打算筹钱周转。” “他们不会知道我就是隆盛幕后的主人吧?”慕天总是喜欢坐在院子里明亮的日光下,一边看书,一边听管家汇报大小事务,他看得书籍很杂,有奇闻异志亦有古代兵法。 “不会,隆盛易主的事情,连分号的掌柜都不知道。” 尉迟暮天点点头,他是商场上最执着的猎人,他从来不会给任何一个对手生路,即使对手已经知难而退、转战他处,他也一定会不遗余力地乘胜追击,一直到对方再无翻身之日。 他知道自己的行径很残忍,决非君子所为,也注定被人所记恨,然而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要想生存下去,就只能踩着敌人的尸体向上爬。 “洛琳离开济阳了吗?”他想起了那个女人的事情。 “董夫人最近正在整理行装,只是……”管家微微一顿,压低了声音,“董夫人似乎对雨莲姑娘的事情有些兴趣,听说在到处打听她和小少爷的事情。” “这个女人一向如此。”慕天不屑地冷哼了一下,但是心中却难免一紧,他的对手从来都不曾松懈,不依不饶地,总在等待他露出破绽,而他最不愿意的就是让雨莲成为他们手上的一枚棋子。 “我怕董夫人会把这些事情告诉董家的……” 一阵微风吹来,从半空之中飘飘荡荡地落下一只风筝,正巧就落在了秦管家的脑袋上,“哎呀!这是什么?” 年过半百的老人家,头上顶着鲜红色的“鲤鱼”,可不是总能见到的情景,一贯不苟言笑的慕天也不禁抽动了一下嘴角。 “哪来的风筝啊?真是的。”秦管家表情难堪地,把鲤鱼风筝从头顶上拿了下来。 是啊,慕天山庄怎么会有人放风筝呢?庄里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深知主人的性格,从来都不敢随意嬉戏打闹,何况放风筝是孩子才会玩的游戏。 孩子……慕天眯起眼睛,他还真的都快忘记现在山庄里还多了一个小孩的事实,“这是南苑丢的风筝吧。” “哦,原来是小少爷。”秦管家识相地就此打住,庄主曾经说过,南苑的事物都不必向他呈报,看来主人并不喜欢这个突如其来的弟弟。 “那么关西米行断粮的问题解决了吗?”翻过一页书,慕天继续把注意力放到生意上来了,但是主仆两人的对话,没能进行多久又再一次被打断了。 “哎呀呀!秦管家,原来风筝是被你老人家捡到了呀。”慕天抬起头,只见尹延龙牵着怯生生的慕云正向他走来,他不悦的皱起眉,看来今天的不速之客还是两个人。 “尹公子、小少爷,原来是你们在放风筝啊。”秦管家笑嘻嘻地将红鲤鱼递还给慕云。 “你就那么闲吗?还有时间玩小孩子的游戏。”慕天的心里有一种被好友出卖的感觉。 “我是慕云的龙大哥嘛,大哥就是要陪这孩子玩耍的嘛。”尹延龙嬉皮笑脸地说,两眼却始终意味深长的看着慕天,“你说是不是啊,秦管家……” 秦管家当然也听出他话中有话,尴尬的瞟了一眼主人,陪笑不答。 “庄主,午膳已经摆好了。”丫鬟从屋里走出柬禀报。 “吃饭啦!太棒了!”尹延龙一听立刻拉起慕云就往屋里走,“春柳,多添两副碗筷!” 无辜的春柳看看自说自话的客人,再看看自己脸色不佳的主人,慕天朝她点点头,起身也向屋里走去。 “哇!真是好丰盛的菜色啊!”圆桌前,尹延龙丝毫不顾身为客人的礼貌,已经拿起碗筷开动起来,“慕云,有虾子,新鲜的海虾很美味的哦!”慕云摇了摇头,只是拨了几粒碗中的米饭。 “怎么,不喜欢啊?”尹延龙假装板起了面孔,“好孩子不应该挑食的哦!” 慕云又摇了摇头,“不是,我吃虾会发红点。” 他可不会忘记小时候那次难耐的经历,那时爹爹还在牢里,正是日子最困苦的时候,难得莲姊姊买了半斤活虾想给他尝鲜,可他才吃了几个之后,就长了一身又肿又痒的疹子。 “嗯?这是什么怪病啊?”尹延龙咕哝道,把剥好的虾扔进了自己的嘴里,“慕天,找个大夫给看看吧!” “长大就会好的。”慕天冷冷地说。 “喂!”尹延龙拉长了脸,“这么点钱都想省啊?你也太揠门了吧!”   第九章 “我小时候也长过。”他还是面无表情地说,执意不肯看坐在对面的孩子一眼。 “哦,原来如此!”尹延龙故意拉长了音调,意味深长地看了两兄弟一眼,“这就是所谓的家族遗传吧!”说着,他趁机抢走了慕天碗里的鱼肉。 “吃你自己碗里的!” “可是最肥美的鱼肚都被你霸占了嘛。” “呵呵。”看到两个大人的你来我往,一旁的慕云开怀地笑了起来。 那纯真的笑声敲打着慕天的心墙,那一种颤动除了让他感到不适之外,似乎还有什么奇特的效果,但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而不知道的事情总让他感到烦躁,慕天瞥了慕云一眼,而单单只是一眼,就已经足以让年幼的孩童害怕得只顾低头吃饭。 于是接下来的部分,又变成了尹延龙一个人唱独角戏。 “龙大哥。”慕云放下手中的碗,“我吃完了。” “好孩子,没剩饭,想出去玩吗?”见慕云点点头,尹延龙拉长了脖子,“春柳!” 慕天房里的丫鬟应声走了出来。 “你带小少爷出去玩一会儿吧。” 丫鬟点点头,对慕云微微一笑伸出了手,小男孩爬下椅子,蹦蹦跳跳地跟着她出了屋子。 “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啊!”尹延龙夸奖道。 “你为什么带他来这里?”慕天看了自己的好友一眼,不满地说。 “怎么是我带他来的呢?”尹延龙嬉皮笑脸地说:“是风筝带我们来的。” “那怎么捡完了,还不走?” “怎么?我也不是第一天白吃你的饭,干嘛不爽?”尹延龙游悠闲自在地剥了一只虾。 “你知道我的意思。”慕天眯起了眼睛,“是不是雨莲让你带他来的?” “我自己想这么做不可以吗?” “这不是你该管的闲事。”慕天冷着脸警告道。 尹延龙“啧”了一声,皱起了眉头,“我说老兄啊,他是你弟弟又不是你仇人,干嘛……” “你回去告诉雨莲,叫她别费这份心了。”一想到尹延龙和雨莲日常有所接触,慕天的心里莫名更加烦躁了,真是讨厌的小孩! “要说你自己去说!”尹延龙不乐意地也耍起了少爷脾气,把筷子往桌上一摔,“你这个人啊,我本以为只是无趣,怎么还这么别扭来着?”慕天不理睬他,只管自己吃饭。 “他只是一个孩子,他母亲的错与他有什么相干?”尹延龙锲而不舍地继续往下说道:“他可没欠你什么,即使欠了又怎么样?你还要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吗?” “我已经给他提供了一切。”慕天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对,除了亲情。”尹延龙叹了一口气,“你只把他当成一尊菩萨供着,可是他是有血有肉的,他流着同你一样的血!” 慕天别开脸,亲情,那一种曾经背叛了他的情感,现在又叫他如何付出? 延龙和雨莲,他们都希望他能爱这个孩子,可是即使抛开那些恩怨,他几乎就不认识这个所谓的弟弟,叫他又如何去爱呢? “你不是一个无情的人,我知道的,慕天。”看着自己多年的老友,尹延龙诚恳地说。 慕天回望着他,黑眸仿佛更加深邃了几分。 “庄主!”这个时候,春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庄主!庄主!不好了!” 慕天和廷龙都站起了身,“怎么了?” “小少爷……”春柳气喘吁吁,脸都吓白了,“他……他喘不过气了!” 远远的慕天就看见一抹浅绿色的身影,向自己的院落飞奔而来,她的发髻因为剧烈的运动而披散了开来,她的脸色却非但没有变得绋红反而更加苍白,“小少爷!” “别进去。”慕天伸手将她拦在外室,“大夫在里面。” 雨莲伸手想要推开他的阻隔,“不!让我进去,小少爷怕生人。” “他现在昏迷着。”冰冷的陈述让雨莲双腿一软,下意识地只好抓住那坚强的臂膀,不让自己瘫倒在地。 “这病一辈子都不会好的,能活多久要看这孩子的造化了。”她想起了那个疾风暴雨的夜里,郎中曾下的诊断。 “都是我不好。”她喃喃低语:“都是我,我该注意到小少爷一路上的疲惫,不该还让他淋到雨的。” “这不怪你。”慕天想要安慰她的情绪,想告诉她,她已经做得够多。 “怪我!这都怪我!”雨莲抓住他前襟的素手不住地颤抖,泪水已溃堤而下,“要是我能更加有用,要是我不是那么自私……” “你一点都不自私!”慕天紧紧地搂住她的肩膀,厉声打断了她的自责,雨莲一路上的付出他都看在眼里,没有人能在那样的情况下做得更好了。 “你不知道,慕天,你不知道……”雨莲一个劲地摇头,下意识地再次依赖这副曾经熟悉的胸膛。 “嘘,我都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别多想了。”慕天用下巴抵住她的头顶,一手轾拍着她的后背。 如果责怪什么人能让她心里好受点的话,那就责怪他吧!他应该在认出雨莲的第一刻就上前相认的,而不是只躲在暗处,冷眼旁观他们在困窘中的挣扎。 “你不知道,如果当年我……”如果当年她没有忤逆庄主和爹爹,执意不肯接受他们安排的婚事,那么后来的她会有能力,在尉迟山庄败落之时伸出援手,慕云也就不必经历如此艰辛的寻亲旅途。 说到底,都是她太自不量力了,以为只靠着爱的力量就能够撑起一切,结果不仅害死了爹爹,也连累的身边的人们。 此时,大夫从内室掀帘而出。 “大夫!”雨莲连忙转身拉住了郎中的衣袖,“大夫,小少爷怎么样了?要紧吗?” “这位大嫂先别激动。” 慕天握着她的双臂示意她冷静下来,“沈大夫,您请说。” “我刚用针灸打通了他心肺的几处大穴,暂时没有生命之忧,但是……”刚刚救人一命的郎中的眼中,并没有太多的如释重负。 慕天山庄主人的心狠手辣是济阳城远近闻名的,他这胞弟若万一有什么闪失,还不知道他那间小小的药铺要怎么经营下去,“哮喘乃棘手之顽症,内服、针灸加煎药,若能配合得当,治愈的把握也恐怕只有……五成。” 雨莲难过地再次将脸埋在慕天的胸前。 “是你只有五成,还是天下医者皆是如此?”慕天扶着她的腰以防她瘫软倒地,不留情面地点出了问题的关键。 “这……京城慈安堂的唐大夫据说擅长此症,但恐怕也只有七成把握。” “秦管家,这就派人去京城,无论诊金多少,务必把唐大夫请回来。”慕天转头吩咐身边的管家,“这些日子沈大夫还请继续费心,我一定会重金笞谢。” “庄主吩咐了,小人一定尽心医治,只是……”郎中拱手作揖,“只是这病症平日的调养也很重要,不可让小少爷太过疲劳,亦不可有太过剧烈的情绪波动,每一次发作都有可能再也救不回来。” “我让雨莲姑娘先去歇会儿,我来守夜的,但是她执意不肯,一定要守在小少爷身边。” 为了避免惊扰病人,慕天吩咐当晚让慕云在自己的房间住下,并吩咐自己房里的丫鬟在一旁照料,然而子时前,当慕天从书房回到自己卧房查看时,却发现雨莲跪趴在慕云地床边,一双素手交叠覆在男孩的小手之上。 “你先下去吧。”慕天挥挥手,让侍女退出主屋。 睡梦中的雨莲,似乎正被什么东西困扰不能全然放松,那眉间的褶皱让慕天看得心疼,他拉开雨莲的手,温柔地将她打横抱起,看了眼床边的竹杨,侧身挑起帘子走向外室。 外室里有一方软榻,是他平时午间休憩时所用,比屋里小厮守夜时睡的地方,宽敞也舒适了不少,慕天轻轻地将雨莲放下,大概是跪的时间太长,脚麻了,身子触到软榻之时,几乎出于本能,男人替她脱去绣鞋。 明明已经有了安稳的生活,为什么她还是这么瘦呢?慕天皱紧眉头,是不是也该让大夫替她把把脉,看是否有什么以前落下的病根? “呜……”恰在此时,内室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怕把雨莲吵醒,慕天起身查看,离开前不忘拉过一旁的狐裘盖到她的身上。 “要喝水吗?”内室里,床上的孩子半张开着眼睛,似乎已经恢复了神智,想起之前大夫的嘱咐,慕天刻意放柔了嗓音,怕吓着他又让他紧张发病。 他不曾想到慕云病碍这么严重,他仿佛能感觉到那小小的身躯在自己怀中的僵直,想要挣扎却没有气力,张大着嘴巴却似乎无法吸入一丝空气,若不是有略懂医术的尹延龙在,这条本该还有很长路要走的生命,恐怕已经到了尽头。 看着那一双澄澈却逐渐失去生气的眼睛,他忘了自己曾经多么希望这个孩子并不存在,只是紧紧地抱着他,不想让他被鬼差带走。 男孩的嘴巴一张一合。声音却几不可闻,慕天低头凑近才听清他的呢喃:“爹……爹……爹爹!”慕云从被窝里伸出手,抓住慕天垂在锦被上的一缕头发。 “我不是……”原来男孩把自己错当成了他们的父亲。 “乖。”然而迟疑了一下,他没有戳破男孩的期望,只是将自己的大掌覆上那只小手,轻柔地将它从自己的发间拨开,“你身体还没好,要多休息。” “爹爹,慕云好想你、好想你!你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男孩攀着他的手臂,仿佛害怕他在下一秒就会消失,“对不起,都是因为慕云不好,慕云不听话,没能当个勇敢的男子汉,总是惹哥哥不开心,还有……慕云说谎了……” “嘘,别多说了。”见他越说越激动,慕天连忙安抚,“没关系的,都没关系的。” “哥哥的砚台是我打碎的,我不该骗你说没去过是我太贪玩了……” “什么砚台?”男孩跳跃而支离破碎的话语,让慕天困惑不已,最近他的书房里没有碎过东西,况且慕云根本没有机会来自己居住的院落,更何况是进他的书房? “就是见日轩里的那方九龙砚,我……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你总是不让我进去。” 见日轩,慕天胸口一怔,那是他在尉迟山庄的书房,在那里爹爹曾亲自教他如何研墨习字,教他如何计算营收,教他如何活用兵法,原来爹爹一直保留着那里,甚至保留着他最喜欢的那方砚台。 爹,其实一直在等他回去吧。 “哥哥一定是知道了,所以才讨厌我,每次见到我都生气。”贴着他的衣袖,男孩小声抽泣起来,“慕云不乖,所以这个世界上,除了爹爹和雨莲姊姊外,谁都不喜欢我!” 傻孩子,这种相隔万里的事情,他怎么可能知道呢。 安慰的话语停在了嘴边,慕天突然意识到,其实男孩只是在寻找一个自己不被疼爱的理由。他自己亦是年幼丧母,了解失去母爱的小孩,内心是多么不安旁徨,当年父亲和族人的怜惜以及雨莲的出现,让他走出了阴影。 可是这个孩子的母亲,却是拖垮尉迟家族的元凶,还有谁会同情他、怜爱他?即使慑于父亲的威严不敢当面造次,但是背地里他们一定都把他当成了替罪羔羊,就像他一样,将这个年幼的男孩当做是他的母亲来憎恨。 而这个孩子却一直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所以才变得懦弱而胆怯。   第十章 男孩的眼泪沾湿他的衣袖,一直哭到打嗝。 “没有人讨厌你。”怕他这样又会喘不上气,慕天只得将他扶起抱在怀里,笨拙却轻柔地拍着他的后背,“你哥哥也没有生气,他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当一个哥哥,不,应该说是他忘记了……” 清晨的朝阳透过窗纱投入屋内,雨莲轻颤睫毛微微睁眼,一时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起初身下的柔软,让她以为自己还在尉迟山庄,睡在那简朴却温馨的房间里,但是不对,她的房间就在花圃后面,一年四季她都该在花香中醒来。 雨莲这才想起,尉迟山庄和她无忧无虑的花季早已经凋败,她带着小少爷一起北上投靠慕天……小少爷! 雨莲猛然起身,却发现这间陌生的居室里没有慕云的身影!糟了,她本是守在小少爷身边的,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竟然被移到榻上也不知道,顾不上穿鞋,雨莲赤足下榻,掀开一侧的锦帘…… 在内室的紫檀六柱簇云床上并排躺着两人,慕云躺在内侧,小手紧紧的攀附着旁边大人的衣襟;而暮天则半躺在外侧,身体四分之一悬空,一手搭在慕云的头顶,一手弯曲向上靠着身后的床柱。 雨蘧放慢脚步,轻声走到他们跟前,这是这段日子来,她第一次得以如此接近又平和地注视慕天,看着他这张在睡梦中柔软下来的面庞,那宽阔的额头、那微扬的剑眉、那高挺的鼻梁,那倔强的下颚,尽管岁月让他的五官更加硬挺锐利,但这依然是那张她所熟悉且眷恋的脸孔。 在金色的阳光中,慕天微微睁开眼,对着站在身前的她扬起了唇角,“早。” 时间彷佛倒流回到了十年前,曾经无数个风和日魔的早晨,她跑到慕天的房里唤他起床,提醒他庄主要来亲自检查早课。 然而那一抹笑宛如朝露般稍纵即逝,下一刻慕天已经翻身下床,快步走过她的身边,走向外室。 “雨莲姊姊。”身边的响动将慕云从睡梦中唤醒。 “小少爷。”雨莲坐下身抚摸着他的头顶,那里似乎还留着慕天的体温,“感觉舒坦点了吗?” 慕云点点头,“我昨晚梦见爹爹了!” 虽然梦里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但是他清楚地记得,爹爹一直都在安慰自己,那语气和记忆中的一样温柔。 “是吗?”自从庄主死后,慕云很懂事地从来都不提起老庄主,而这被压抑的思念却也让雨莲感到有些担心,“庄主有没有和你说些什么?” “他跟我说了哥哥小时候的事情。”慕云的脸上充满了好奇,“雨莲姊姊,你和哥哥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吗?” “嗯,是啊。”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雨莲下意识地看向屋外。 她第一次见慕天的时候,刚经历丧母之痛的他,是一个孤僻又寡言的男孩,仔细想来和现在的模样有那么一些相似,但是当时的自己并没有怕他反而更想接近他、陪着他,因为她了解没有娘亲是多么寂寞的滋味。 “莲姊姊,那你是怎么和哥哥成为好朋友的?”慕云还记得刚到这里的第一天,哥哥就抱过莲姊姊,他们一定是很要好的朋友吧?“你能教教我吗?” 雨莲但笑不语,或许她也该重新学习如何与慕天相处,试着找回自己当初的勇气,“你先再躺会儿,姊姊替你准备早饭。” 当雨莲步出内室的时候,慕天刚脱下昨晚弄皱的衣服,换上一袭墨蓝色罩袍。 “鞋子。”慕天微微敛眉。 “什么?”雨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慕天指了指榻边的绣鞋,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仅着布袜就到处乱跑,脸一红,雨莲坐到榻上弯腰舍起绣鞋。 昨晚是谁把她抱出的内室、是谁脱掉了她的绣鞋,这个明明早该察觉的答案,直到此刻才令她感觉羞赧。 “昨天晚上谢谢你了。”雨莲低头轻声道。 “不客气。”慕天平日的洗漱、着装,素来不爱假丫鬟之手,此时却在铜镜前反覆地整理着衣襟、腰带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待会儿我想请秦总管找人帮忙,把小少爷送回南苑。”尽管一直背对着自己,但雨莲却觉得今日的慕天,不再向从前那样冰冷而难以接近,他陪了小少爷一整晚吧?看刚才他们并肩而卧的样子,是不是意味着兄弟的关系有转机的机会? 看见铜镜中的女子露出充满期待的笑容,慕天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用了。”无论昨晚他做过一些什么,都不是代表她现在想像的那样! 慕天转过头,“我今天就要动身去西北,你想在这房里待几天也无所谓。” “仔细着脚下!摔碎我这玛瑙花瓶,把你全家卖了都抵不上!” “娘!”一团肉球穿过忙碌的仆人中间,扑住少妇的大腿,“娘!我要小四陪我玩!你别让他干活儿了,陪我玩吧!” “我的小祖宗,你先上别处去好不?”少妇瞪了跟在后面的奶妈,一眼示意她把孩子抱起,“让奶妈带你上街买糖葫芦去,乖乖听话。” “我说侄媳妇儿,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洛琳转过头,向着来人似笑非笑地扯起嘴角,“呦!什么风把三叔您老人家吹来了啊?” “还不是担心你们娘儿俩吗?”董立三摸了摸胡须,“住得好好的,你这是干嘛呀?” 洛琳假笑,“现在家里困难,我们孤儿寡母帮不上忙,更不好意思拖累大家,我想俯酱找们家小宝去乡下住,也好减轻家用。” 洛琳当年许配的是董家长房长子,怎料尚未过门当家的老爷子就过了世,她那自幼娇生惯养的丈夫,很快就在家族斗争中败北,将当家之位拱手让给了三房。 之后尉迟慕天发达了,将母亲身前的产业以加倍的规模奉还,原以为是重新起家与三房抗衡的机会,结果那个败家子迷上了赌博,两年里将家当输得精光,不久干脆撒手人寰,空留给她个长房长媳的虚名。 “侄媳妇此言差矣,怎么能说你们是负累呢?”董立三当然清楚洛琳说不给家族添麻烦是假,想独善其身是真,“在这么多小辈里,我看唯一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也就只有侄媳妇你了,谁让你是韩夫人的千金呢。” 洛琳的母亲韩夫人,当年可是济阳城的传奇,一个寡妇将自己丈夫留下的布庄发扬光大,不仅在外省开了分号,更将产业拓展到了成衣及商行,虽然对她晚年的私生活颇有议论,但是慧眼融玉却也是一段佳话,他这侄媳妇虽然没有得她什么真传,但绝对是个不会吃亏的生意人。 董立三继续说道:“我那侄儿是块什么料,老朽也是知道的,若不是侄媳妇你顶着这董家的祖业,也是恐怕要被他搭进那赌桌去的。” 洛琳冷笑,这个时候把她捧上天,目的遗不是只有一个?“我说三叔,洛琳只是一届弱女子,虽想为家里出力,但也没有能耐去和那尉迟慕天斗法。” “钦,我怎么会把侄媳妇往刀剑上推呢?只是……”董立三话锋一转,“只是替侄媳妇有点担忧,你这样的金凤凰去到乡下,怎么住得习惯呢?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孩子单独在外面过日子,万一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尉迟慕天,想要秋后算帐赶尽杀绝,哎,我们都没法有个照应。” 他不会……洛琳反驳的话停在了嘴边,真的不会吗? 要知道当初董家之所以处处为难尉迟山庄,都是她在暗中挑拨,要是董家真败了,难保这些虚伪的人,不会把罪过都推在她的头上,到时候…… 董老爷见她迟疑便知自己已经说动了她,要说谁最了解尉迟慕天,韩洛琳恐怕能在这城里排上前三,而听说最近她在打听一些事情,看来是找到了那个人的什么软肋,“侄媳妇,你再好好想想,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莲姊姊,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呀?” 经过数日的调养,慕云的身体日渐康复,而自那夜之后,“哥哥”彷佛不再只是一个陌生的称谓,他对慕天不再只是畏惧,更多地充满了一分渴望了解的期待。 “我也不知道。”看着他垮下来的小脸,雨莲不禁提议,“要不你写信问问他如何?” 其实她也想知道,慕天什么时候会回来。 “写信?” “是啊,告诉他你的身体正在变好,问他还要多久才会回来,先生已经教会你不少字了吧,不会写的姊姊来教你。” 就这样,第二天雨莲将一封简短的书信交给了秦管家,请求他无论如何都要送到慕天手上,然后,她和慕云两个人等啊等,等了十多日却也不见回信。 “可能你哥哥在很远的地方,信还没送到呢。”雨莲安慰倍感失落的慕云,一边暗自祈祷自己没有弄巧成拙,没让此事扼杀了兄弟问刚刚萌芽的关系。 到了月末,回信还是没有等到,但是却意外等到一个远道而来的贵客。 “唐大夫,情况怎样?”从京城远道而来的唐大夫已是一耄耋老人,在为慕云把脉之后,摸着胡须沉默了片刻。 半晌老人才取过笔砚挥毫泼墨,写下一张长长的药方交给管家,然后才转身对雨莲说道,“哮喘是慢性之症,需慢慢调理切不可心急,况且这位小少爷气血不足,身体底子甚为虚弱,医治起来更是耗时耗力,你们要做好长期的打算。” 虽然名医并没有带来药到病除的惊喜,但已经不只一个大夫强调过此症的顽固,此时的雨莲已不像先前那样沮丧无措。 “不过也请放心。”老人继续道:“既然是尉迟庄主亲自出面,老朽愿意出诊也是赌上了慈安堂的百年名号,定会竭尽全力。” 亲自出面?“敢问老人家,您见过我们庄主了?” “是啊,本来老朽年事已高,早已多年不再看诊,但尉迟庄主曾登门拜访,表明愿帮助老朽开办医学堂,虽然交换条件是来此为胞弟整治,但也可谓功德一件啊!” 到了这个年岁的老人,荣华富贵已经不放在心上,嘥有想着能有什么可以让自己为后人牢记,原以为凭自己的财力又无人脉,此事只是一个美好的向往,怎料尉迟慕天却主动找上门来,提出要协助开设以他名字命名的医学堂,培养年轻的大夫和药师。 “听到了吗,慕云?”雨莲兴奋地握着慕云的手,“这是你哥哥亲自为你请来的大夫!” 原来慕天去了京城,原来他有把慕云放在心上,雨莲长呼了一口气,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感觉如此舒畅。 老人就此在尉迟山庄住下,教雨莲和厨子如何根据时令搭配药膳,每日为慕云金针艾灸,每三日以药浴净身,还炼制了特制药丸让他随身携带,以防突然发病,一个月下来,慕云的脸色逐渐红润,脉象也更为有力了。 这日是观音大士生辰,雨莲到济阳城郊的寺庙参拜,一来敬谢菩萨保佑慕云康复;二来因自己没能履行常伴青灯古佛的誓言,而向菩萨请罪。 “菩萨,若小少爷能平平安安活到娶妻生子,雨莲余生定侍奉座下,绝不再有任何推脱。” 回程的道上,雨莲坐的轿子因为断了轿绳,而停在了半路,“雨莲姑娘,要不您先歇会儿,我们去换条新的,很快就回来。” “不用了。”雨莲下意识地摸了摸袖内,确定为尉迟兄弟求的平安符都在,然后掀帘而出,“应该没多远了吧,我自己走回去,你们去忙吧。”   第十一章 来到济阳之后她出门的机会不多,这是第一次她能怀着悠闲的心情沿街逛逛,慕云的身体正在好转,性格也逐渐外向开朗,他似乎对悬壶济世之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治病之余还帮着唐大夫准备药材,学习人体的经络穴位。 现在唯一令她担心的是为慕天依然没有归来,每一次问秦管家,他都只告诉自己,尉迟庄主还有些生意上的事情没有忙完,还需要几日才能返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慕天是在避着自己。 “这位小娘子,买朵花吗?”迎面而来的老妇热情地拉住了她,“看,多新鲜的花啊,挑朵吧?” 花香沁鼻,雨莲不禁被满篮的绚烂所吸引,好久没有见过这么美的花了! “这个怎么卖?” 老妇熟情地向她介绍,拿起篮中的铜镜帮她试戴,最后雨莲选了一朵素雅的茉莉插在发髻,又选了一串芳香的栀子花手链,却仍依然意犹未尽,“大娘,您这里有卖花种吗?” 她不禁怀念起了当年尉迟山庄的景色,或许她可以在自己和小少爷居住的南苑里,种上几株,开一方花田。 “你怎么在这里?”一道出人意料的声音突然在她的头顶响起。 雨莲惊愕地转过头,看见慕天正骑在马上俯视着自己。 “没有仆役跟着你吗?”男人不悦地皱起了眉头翻身下马,秦管家怎么搞的?困兽犹斗的董家,此时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他怎么能让雨莲独自出门? “轿带坏了,是我让他们去修不用管我的。”雨莲解释道。 “那丫鬟呢?” “丫鬟?”雨莲眨眨眼,他拨给自己的丫鬟,是来服侍小少爷的又不是服侍自己,何况…… “我只是去庙里上香,不需要……” “呀,这不是尉迟庄主吗?”老妇视力不佳,凑近看清后激动拉住了慕天的衣袖,“庄主,好久不见了!我是王大柱他娘啊!” 慕天怔了一下,似乎也认出了眼前的老人,“王大娘,您近来可好?” “好好!托您的福,我家儿媳的病去得差不多了,我那小狗子还进了私塾学认字呢。” “那就好。”慕天从怀中拿出一锭银子,“这是买花的钱,您收好。” “哎呀,您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我怎么还能要您的钱呢!”老人执意将银子推回,“这花当是我送给这位小娘子的!” “大娘,花钱是一定要给的,您就收下吧。”雨莲从慕天的眼中感受到了他的诚挚期望,便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将银子包裹进了老人的手中。 “那也不用那么多呀!” “刚刚她说到的花种,那也麻烦大娘费心,这些就当订金吧。”说完,慕天拉起雨莲袖管牵着马大步离开,就好像是小时候拉着她一起去看庙会的堂戏,抑或是不小心摔破了四叔公珍藏的鼻烟壶,拉起她就逃,好的事情、坏的事情,他总会自然而然地拉着她一起。 “慕天,慕天!可以走慢点了,大娘没有跟过来。”百步后,雨莲提醒道,她以为慕天走得那么快.只是怕王大娘跟来还钱。 慕天终于慢下了脚步,也松开了住着她衣袖的手。 雨莲侧过头观察着身边的男人,原来是她错了,她本以为现在的慕天是冷酷而不近人情,早已没有了当年的率真和善良,可若真是如此他又为什么会帮助王大娘和她们一家呢? 红唇的弧度不由变得越发温柔。 “不是你想的那样。”看到她微扬的唇角,慕天矢口否认。 “什么?” “不是你想的那样。”慕天停下脚步,转过头直视向她,“我并不是你想像中的好人。” 他确实给过王大娘钱财,但是那并不是平白无故的帮助,事实上那更像是一笔补偿,如果土大娘知道,她那所谓“在外染疾而亡”的儿子,其实是在替他阻截对手商队的时候,被同行镖师所杀害的,她还会像刚才那样感激他吗? 而雨莲若是知道他为敛财不择手段,选会用现在这样敬慕的眼神看待自己吗?他不愿她为一个伪善的假像所迷醉。 “你为什么……”雨莲不解,他为什么要否认呢?那天在小少爷身边醒来时也是这样,极力否认自己的心依然柔软。 “雨莲,你必须弄明白一件事情。”他们之间有一道无法逾越的沟壑,在离开的这一个多月里,慕天终于想明白了。 他和雨莲之间的距离并不仅只是十年的岁月,也不是因为她是否已另嫁他人,而是因为……“我早已经不是以前的尉迟慕天了。” 雨莲并没有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但那黝黑眸子里深不见底的绝望,却让她也心如刀绞。 顺泰茶馆虽然位于闹市,但不大的门面挤在林立的商铺板,显得毫不起眼,走到二楼才豁然开朗,整层的雅室包厢只租给熟客,既可供商贾政客进行权钱交易,又方便少妇戏子在此幽会缠绵。 “你怎么还没走?”慕天冷冷地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女人。 今天一大早,她就派人送来请帖,说他不肯赴约,她就会亲自来请,若再拒绝或是闭门不见,那她就在慕天山庄门口焚香化纸,求她娘亲还她公道。 “怎么,尉迟庄主连茶都不喝一口就开始赶人了?”洛琳勾起唇,斟了一杯香浓的普洱递屺到他的面前。 慕天只是象征性垃抿了一口,“我们说好的,你要尽快离开济阳城。” 洛琳假意叹了一口气,“可你也知道,我从小长在济阳,这么短的时间,又能到哪里去呢?” “我已经给了你伍仟两。”这已经足够她在任何地方购置产业,至于选择哪里是她自己的问题。 “难道……”美眸微抬,“难道你真的打算让董家毫无立身之地?” “是董立三让你来当说客的?”这倒是让慕天有些意外,洛琳一向傲慢自私,与董家其他几房皆不融洽。 “我不是为了他们。”洛琳一手支在桌上,身体前倾慢慢靠近,“我是为了我自己,真的没有余地了吗?” “没有。” 女人咯咯地笑了起来,“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果决,当初我问你愿不愿娶我入赘韩家的时候,你也是这样拒绝我的。”慕天的脸更沉了几分。 “你已经有十足的把握,弄垮董家才能这样的吧。”洛琳冷哼了一声,“就像当初你知道我娘一定会把家产留给你这个外人,所以才一口回绝我的。” “我当时并不知道。”韩夫人在临终前曾经跟他说过,自己的女儿和女婿都是娇生惯养之人,难堪大用,与其将产业留给他们败光,不如让他成为他们日后取之不竭的靠山,然而洛琳一直没能理解母亲的苦心,始终记恨着他,“我只是单纯觉得自己高攀不上小姐。” “是因为那个女人吧。”洛琳嘴角的弧度变得有些狰狞,“那个带你弟弟投奔于你的女人?” 慕天眯起了眼,“我给你镂子,不是让你用来打听这件事情上的。”说完他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她知道你和我娘的关系吗?”洛琳也跟着站了起来,“你每次和我娘到外地巡铺,一去就是十天半月,听说你们都同住一间厢房?或者你们根本不是去巡铺而是……” “够了!”他不是没有听过这些肮脏的传言,曾经某次酒醉后,韩夫人确实说过因为他长得很像自己初恋的情郎,所以才会在那个寒冬见到落魄的他时,起了恻隐之心。 而他也确实利用了韩夫人对故人的余情未了,才得以留在了她的身边,进而成为她信任的副手,然韩夫人是个精明的商人,对他态度瞹昧却从不逾矩,因为她深知男女私情,特别是如此悖伦的私情,会影响正常的决断,她也绝非仅仅因此,就将自己的毕生心血拱手相赠。 “如果你想留在济阳城和董家同生共死是你的事情,你想要跟谁说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也都请便,只是请记住,你污蠛的是你的亲生母亲。” 在手刚触及门扉的刹那,慕天突然觉得眼前一花。 “你和我娘的事情确实无凭无据,你尽可否认,可是你和我……”不知何时洛琳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一双玉臂如同白蛇般绕上慕天的肩膀向他胸前探去,“到时候,你可是赖不掉的。” 男人想要挣开她的束缚,却发现自己浑身都使不上力气,更糟糕的是全身的血液,竟然全都在往下身涌去。 是春药吗?可是他只喝了一口茶,怎么可能就中毒?慕天的视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屋角的案上。 “发现了吗?”洛琳勾起唇,“现在发现也无所谓了。” 趁他转身之际,洛琳摊开手掌,将掌心内的白色粉末吹入他的口鼻之中。 “可你……你也吸进去了。”男人的眼神已经有点涣散,但仍企图依靠意志集中神智。 “那又怎么样?”女人的手探向他已隆起的下身,这种催情香是她那贪图享乐的丈夫留下的,他们曾经用过好几次,所以她的反应不似慕天这般迅速而剧烈,“增加点情趣,不好吗?” 她半推半扶着虚软的慕天走向角落的软榻,中途路过八仙桌时男人差点被凳子绊倒,红木圆凳倒地发出了巨大的响声,好不容易将慕天推倒在了榻上,洛琳立刻兴奋地半趴到他的胸前。 按照计划,她只要迷倒尉迟慕天,然后再装作他想以董氏为要胁,意欲强占自己的样子,待董立三带人闯入后,抓他去衙门击鼓鸣冤,但是洛琳却不甘心只是如此。 自从他第一次出现在她家厅堂之时,她就被那清冷的目光所吸引,可是他只是母亲收留的流浪汉,是个下人,所以她才一直高傲地只用余光偷偷看他,她更没有想到,他一个区区总管居然会拒绝她的求亲。 洛琳轻褪罗衫,露出圆润的肩头和饱满的胸部,纤纤玉指在那坚硬上划着圈,男人握住她的手腕想要推开,却只让两人间的摩挲变得更为紧密,满意地看着身下的那张一贯冷漠的俊脸,因yu望变得通红,汗水不住地自额角渗出。 洛琳告诉自己,今天自己这样做只是为了报复慕天的不知好歹,用自己的手段让他臣服在自己裙下,让他受挫,让他难堪,证明他拒绝自己是错的,母亲认为他强过自己是错的。 她拉开慕天的衣襟,十指触上那滚烫的肌肤,然后低下头,煽情的舔过他凸起的喉结。 “呜……”男人被撩拨地发出一声呢哺,双眼因yu望而变得通红,似乎会在任何一刻爆发溃堤。 “客官!客官!”然而正当洛琳的双手向慕天的胸膛探去之时,不识相的伙计打断了火热而迷乱的气氛,“刚才听到屋内有响动,有什么需要效劳的吗?” “没有!”被打断好事的洛琳没好气地回答。 “那您需不需要添水?” “不用!”觉得门外之人有些古怪,洛琳暂停了手上的动作,用手捂住慕天,“你下去吧,有需要我会叫你的。” 屋外安静了片刻,然后又响起了一个刻意压低的嗓音,“可是三爷……” 一听这个名号洛琳就皱紧了眉头,拢了拢衣裳翻身下床“怎么?那老头儿是不放心我……”   第十二章 她刚打开门,便被一道蛮力推撞到了身后的圆桌之上。 “就知道你图谋不轨!”推门而入并非是茶馆小厮,而是慕天的贴身小厮平安。 早上接到请帖时,慕天便觉得有些蹊跷,便让小厮提早到茶馆勘察,果不其然,他发现在自家主人到来之前,已有几名董家的人上了二楼雅室,而刚才他听见楼上的动静,更让他提高警觉,才装成茶馆伙计上楼试探。 “你……”洛琳直起身,虽已被识破却依然还在谋寻一线生机,“到底谁图谋不轨!我倒要找人评评理,你也不看看你主人那副猴急的德行……” “平安,过来扶我。”冷冽的男声让洛琳瞬间石化,她难以置信的转过头,看见原本瘫软在榻上的男人,已经坐直起身,他那因迷药而涣散的双眸,居然也已经恢复了神采。 “你……怎么可能?”她用的催情香能让圣人也变成没有理智的野兽,这个男人怎么可能现在还如此泰然自若? “怎么?还想找人评理吗?”平安讥笑道:“只是现在的样子看上去,应该更像是另外一种故事吧。” 小厮绕过洛琳走到自己主人的身前,慕天有些虚软地靠在小厮的肩上,缓慢却步履坚定地向门口走去,气息也不见一点紊乱,走过洛琳身边时,他停下了脚步。 “你该庆幸。”他冷淡地俯视着她,仿佛刚才在yu望中起伏的男人只是一个幻觉,“自己今天没能得逞。” 看着男人从容离去的背影,洛琳狠捶了一下身下的地板,鲜红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肉中“尉迟慕天,我会让你后悔今天没有躺在我的身下!” “春柳。” “雨莲姑娘。”圆润朴实的丫鬟一见来者,便笑着将她往屋里让,“庄主不在,你先屋里坐会儿等他吧。” 关于雨莲的称呼,他们这些下人可是讨论了半天!该叫嫂子吧,却不知道她夫家的姓氏;该喊声姊姊吧,他们怎么敢和小少爷喊的一样?况且她不是主人却也不是仆人,因为庄主说过关于小少爷的一切都得听她的,除此之外想要什么也是尽量满足,所以他们便私下达成共识,将雨莲视作庄主的姊妹,那这里便是她的娘家,唤她一声姑娘也不足为怪。 “没关系。”其实她是知道一般,下午慕天不是在书房就是去巡铺才来的,“我是来找你的。” 自那日远行回来之后,慕天对慕云的态度改变了不少,几乎每天他都会抽空来看看自己的弟弟,或是询问他的身体、询问他的学业,虽然只是聊聊数语,但是眼神少了一抹冷淡多了几分包容,雨莲看得出来,他并非将此看做不得不为的责任负担,而是真心地想要抚慰这个稚嫩而敏感的孩子,或许那一晚,老庄主不仅来看了慕云同时也来看过了慕天。 但是对于自己,慕天却依然在回避,几乎不和她说话,总是错开她的注视,雨莲多么希望自己依然是当年那个无知且无畏的小女孩,可以义无反顾地黏在他身边,直到他愿意敞开心扉。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幕天说得没错,他早已不是当年的尉迟慕天了,他们当初的亲密无间是因为彼此了解,可是在他们分离的这十年里,慕天经历过什么坎坷她一概不知,他是否爱过谁又恨过谁,她也无从知晓,她想要像从前那样为他抚平伤痕,却根本无从知晓他伤在哪里。 “找我?”春柳眨了眨眼。 “嗯,我为庄主做了一双靴子,但是不知道尺寸合不合适,想跟你要一双他的靴子比比看。”她只能将自己的无力感全部转换到这一针一线之上,期待能至少为他做一双合脚的靴子,让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威到疲惫。 春柳从箱子里拿出一双旧靴,比了比雨莲拿来的鞋底,“呀,雨莲姑娘估算得真准!几乎分毫不差!” “可是好像宽了一点。”雨莲左看右看,觉得有些不满。 “不窄,是庄主一直觉得外边买的靴子太窄,穿着不舒服。” 雨莲这才漾开了笑,她熟记着慕天少年时代的尺寸,也清楚老庄主的尺寸,按照两人的身高体型,估算了慕天现在脚的大小,另外他脚的较一般人宽厚的特点,幸好这个一直都没有变。 “都出去。”正当两人聊起慕天日常的穿着习惯之时,男主人冷冽的命令自门口传来。 “庄主!”转过头,是春柳先发出的惊呼,慕天脸色苍白地半靠在小厮的身上,衣袍上沾满了鲜血。 雨莲站起身,想迎上去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出去。”但慕天只是径直越过她的身边,连一眼都没有瞥向她的方向。 “雨莲姑娘,我们……”春柳拉了拉雨莲的衣袖,示意她服从主人的命令。 “你先出去吧,我再多待一会儿。”咬唇思索了片刻,雨莲回首微微一笑,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没事的,我不会打搅庄主。” 大约一炷香后,平安从内室走了出来。 “怎么样了?”雨莲拦住了他的去路。 “雨莲姑娘,你怎么还在?”平安甚是惊讶,在这慕天山庄他们早巳习惯无条件地服从主人的命令,庄主虽然不会鞭打、责罚他们,但是只需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人胆寒。 “庄主他怎么样了?为什么不找唐大夫?”雨莲焦急她询问道。 “没事,没事,庄主只是遇到了歹人,受了点皮外伤而已。”平安不敢多言,庄主刚才中的毒现在似乎正在发作,所以才要他也出去并且不得声张。 “真的是这样吗?”见小厮点头如捣蒜,雨莲便不再追问缘由,“那你让厨房煮些清淡的粥品,我来照顾庄主。” “雨莲姑娘,不……”平安拉住雨莲,但是年纪尚轻的他,不知该如何解释主人现在的身体异常,只是涨红着脸支支吾吾地不肯让她进屋。 “没关系的,若庄主怪罪,我来顶着。” 以为他只是不敢违抗慕天的命令,雨莲便主动担下了责任,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挣开挟制,掀帘步入内室。 慕天独自半躺在床上,刚刚换上的干净衣裤,现在又已被汗水完全浸湿,他感觉自己宛若置身火海,一波接着一波的狂潮几乎让他窒息,好在大腿上刚敷药包扎好的伤口,分散了他下腹的疼痛,而失血造成的精神涣散,让他现在感觉更加昏沉,或许一觉醒来什么都好了。 刚才在茶馆包厢的时候,趁洛琳起身应付平安之际,他用随身携带的匕首扎入自己的大腿,用疼痛强迫自己集中意识,佯装无事地骗过洛琳和董家的眼线步出茶馆,但是在马车上,他清楚地感觉到迷药的效力,正一波强过一波地盖过那腿上的痛感,所以一回到房间,便要雨莲她们离开,待包扎完之后,让平安也一起离开,因为他不知道洛琳的迷药,会让自己变成怎样的禽兽。 迷蒙之间,一股熟悉却又陌生的花香钻进了他的鼻间,柔软的触感自他额前滑过,“要喝点水吗?” 不!她不该进来的,慕天凭藉着最后的一丝意志拒绝道:“出去,让我一个人。” 他不肯睁眼,因为他清楚那抹纤细的身影,定将让欲火燎原,他不愿让雨莲看到此刻狼狈不堪的自己,更不愿意让她承受自己无法自控的兽行。 汗水自他宽阔的额际低落,沿着下颚低落在那半敞的胸前,彷佛怎么也擦不乾,雨莲知道在这慕天山庄里,他说一不二,宛若王者,仆人们都怕他,所以不敢违背他的命令,但是刚刚看到的衣衫上的血迹,实在触目惊心,怎么能任由他使性子硬撑过去呢? 收起绢帕,雨莲皱紧柳眉,“这样不是办法,我去找唐大夫!” “不!”在她转身的刹那,慕天猛然拉住她的手腕,然而力道太大让她跌撞进自己怀里。 那柔软的触感让他的双手不住颤抖,天哪!他到底有多久不曾幻想着能够拥抱这具温热的躯体了?是自从决心维持和韩夫人的暧昧关系开始?还是自从为挤垮对手放出的第一道谣言? 王大娘这样的小老百姓也好,董家那样的大商股也罢,他都曾经利用过、剥削过,不在乎是否会让他们家破人亡。 是的,他以为自己早已经不再在乎了,不在乎自己肮脏的勾当有多么令人不齿,没有人爱他,多少人恨他,又与他何干?在那个被人骗走所有钱财的冬天,那个饥寒交迫的雪夜里,他早已经发誓只要能出人头地,将不惜一切代价! 然而直到重新见到雨莲,她明明看上去已经经历过许多的坎坷艰难,却依然那样善良无私,她就像一面明镜,让他照出了自己的不堪,此时他才突然忆起自己年轻的样子,天真率直、容易满足,没有城府到令人嫉妒,那才是雨莲爱的样子。 男人的臂膀越收越紧,雨莲却也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他如同痉挛的颤抖,她抬手摸向慕天的额头,掌下的肌肤如同高烧般滚烫,灼烧得她的心更加忧虑,“慕天,你的身体好烫!到底哪里不舒服,让我去找人……” 然而下一刻,她的话语被一张湿热的唇堵住,男人强悍的舌挤入她的口中,肆意翻腾,搅乱了她所有的神志,原来,春药的效力并非是勾起如火的yu望,而是燃尽他全部的自制,让所有的思念瞬间决堤。 他突如其来的孟浪,让雨莲一时惊愕得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得任由那双火热的大掌捧起了自己的脸颊,薄唇紧紧地吸附着自己,啃咬着她的红唇、舔吮着她的香舌、吞咽着她的蜜津…… 当氧气终于又充足地输送向她的胸间时,雨莲才意识到他在做些什么。 “慕天,等一等!你不能……”衣帛的撕裂声,让雨莲的抗议也变得支离破碎,“不要!” 凌乱的布料间泄出的春光,让男人红了眼,她虽比以前清瘦,但到底已经褪去青涩,长成一副成熟女人的胴体,雨莲伸手想要遮住自己暴露在他火热视线中的酥胸,怎料却被抓住双腕扣在了头顶。 “能的,其实我一直能的。”这一个吻,彷佛是一道解咒,恶魔,那潜藏的恶魔,也随着理智的崩塌,占据了他的心神。 这些日子他到底在忍耐什么?他一直都想要的,要再次占有这具令人着迷的躯体,抚摸、亲吻过她的每一寸肌肤。 她曾是别人的妻子又怎么样?她迷恋着一个已经不存在的幻影又怎么样?现在只有他,只有他能够得到她。 感受到他火热的唇舌,沿着自己的脖颈缓缓往下,雨莲奋力想要挣开禁锢却无法撼动半分,当慕天攀上那久未被人登顶的乳峰,将尖端的红果纳入口中之时,雨莲闭上眼别开了脸,她感到羞赧,更多地却是羞耻。 他想要的只是这个吗?这段时间来慕天不断地逃避她、推离她,不肯对她敞开心扉,现在却如此急迫地想要和她做这种事情,他到底把自己当成什么? 在她胸前舞动的长指带来酥麻,却也牵出心酸,明明是和记忆中那般相似的场景,但心境却截然不同,当年的慕天将她视作珍宝,她的每一个细小反应都会让他怜爱有加,可是此刻的慕天却如同一头野兽,只想把她吞入腹中。 …… 麝香的气味、粗重的喘息,让这间孤寂的居室,第一次弥漫开淫靡的气息,慕天伏在雨莲的胸前,直到包裹着自己的花囊不再颤动,才恋恋不舍地抽出自己,但是那刚刚释放过的yu望并没有完全停歇,他翻过身将雨莲抱在怀里,用她的圆臀摩挲着自己再次抬头的勃发。   第十三章 “不……”枕着清泪,雨莲斜躺在床上连半分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腿间比初夜更甚的疼痛提醒她刚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疏离她却又强占她,若他想要发泄,为何又偏要找她?他腰缠万贯,名妓美妾哪一个不是他想要就便有的? 是否只因为正巧刚才只有她在身边?想到这里,雨莲的泪水更加凶猛了。 “对不起。”她的泪彷佛雨点一样敲打在慕天的心头,回笼的那一丝理智,让他意识到自己一定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对不起,对不起,不要哭了。” 她的泪让他的心口也泛起了阵阵疼痛,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明明刚才的感觉是那么对,这具柔美的娇躯和他是那么的契合。 他收紧手,将雨莲抱得更紧,紧到彷佛要把她融入自己的血肉,慕天侧头吻过她的眼角,然后沿着泪痕一路吻过脸颊吻过纤颈。 “停!住手!”移至她背部的湿热以及臀间的坚硬让雨莲颤栗不已,他怎么能这样?一边道歉却又一边不知悔改?“放开我,让我走!慕天,你不能……” “我说过我能的。”慕天惩罚性地在她肩头留下两排牙印,将她翻转过身跪趴在床上,“何况,我又怎么能住手呢?雨莲,我等了那么久。” 等?雨莲一愣,他有在等她吗?“可是你……” 此时她身后的男人却不再言语,扶着她的娇臀直身挺入。 …… 被逼到极限的雨莲,一口咬住在她唇边流连的大掌,在闷声尖叫之中率先攀上了高潮,而在加速到极致之时,慕天也突然定住了胯间的动作,在她身体的最深处释放出自己全部的激情。 屋外,天色才刚刚暗下;屋内,春意已浓到无法化开。 在天际的第一道曙光之中,慕天睁开了双眼,若说他全然不记得昨晚自己做了什么,那绝对是自欺欺人,实际上到了后半夜的那几次他是清醒的,只是理智好似被隔挡在了身体之外,只能无奈地看着自己在已经精疲力竭的雨莲身上予取予求,或许,他的灵魂根本不想被理智所束缚,想彻底成为一个恶徒、一个魔鬼。 女人对于他来说总是代表着别有所图,就像他的继母,就像洛琳,甚至于就像韩夫人,所以这十年来他总是小心提防,那些别人赠与的艳婢美姬全被他转送他人,在欢场上的应酬也从不允许自己有任何放纵,然而长时间被克制的yu望,却在昨晚被春药彻底引爆,伤害了这世上他唯一信任的女人。 心疼地拭去她眼角未干的泪水,慕天拉开被子,一寸一寸地审视着昨晚被自己踩躏过的肌肤,那每一个瘀痕、每一遭齿印都在控诉他昨晚的罪行。 他知道,伤,留在心上的时间,远要比留在身上更久更深。 在迷蒙的曙光中,一些早已愈合却成片的伤疤,却更为刺眼地闯进了慕天的视线。 怎么会这样? 昨晚光线太过昏暗他又神志不清,没能发现在她的腿上、腰背上有大片淡红色的痕迹,这么大面积的伤痕,莫非是烧伤?慕天翻身点亮床头的琉璃灯,拿近准备细看…… “别看!”打火石的声响吵醒了雨莲,看到慕天的举动她本能地拉紧被子向后缩去。 “雨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突如其来的新发现搅乱了慕天的心绪,他忘了应该先向雨莲道歉,并解释自己昨晚的行径。 “别看!”经过一晚的折磨,失去夜色保护的雨莲,慌张得如同受惊的小兽,红着眼低垂着头,将被子拉过肩头,后背已经贴上了床架。 慕天想要安慰她,让她不要害怕,但是他能想到的所有安慰甚至都不能让自己安心,最终他没能吐出半句话语,只是吹熄了灯静静的守在她的身旁。 “庄主。”此时,秦管家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庄主,属下已命人准备热水,请您沭浴更衣。” 慕天猜想平安昨晚一定去找秦管家拿主意,所以他才在门外守了一夜,而他也深知老管家经验丰富、尽心尽责,相信他不会将昨晚的事情泄露半分,也有能力让其他仆从守口如瓶。 “知道了,备好就出去吧。” 雨莲将脸埋在锦被之中,静静地听着外室仆人小声的走动和热水注入木桶的声响,直到房门关上之后再无响动,慕天才起身披上中衣,伸臂将雨莲从锦被中捞出。 “不!” “嘘……”慕天紧搂着她挣扎的身躯,用自己的下巴顶住她的头顶,“我帮你洗澡,没有别的,相信我,相信我最后一次。” 他话语中浓浓的悲哀似乎感染到了雨莲,她不再挣扎任由他抱着自己走向外室,仆役们早已经退下,在盛满热水的木桶旁,衣架上放着两套衣裳,一套是他的,另一套则是雨莲的,从肚兜亵裤到襦裙罩衫一应俱全,看来饱经世事的秦管家,是已知道了昨晚雨莲并不是照顾他而已。 他轻柔地将雨莲放进木桶里,自己站在一旁拿起浴布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洗,雨莲只是低垂着头任他摆布,即使在他清洗到那红肿不堪的禁地时也没有一点挣扎,就好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木偶。 那是因为她相信自己毫无杂念,是因为她想静心思考,还是因为……慕天不敢去想那令人崩溃的第三种可能。 待为雨莲清洗干净后,慕天将她抱出用干净的棉布拭去那点点水珠,他多么希望那些红紫的淤青和那些久远的烧伤也能被一并拭去,连同她曾经感受到的痛楚,“对不起。” 坠落的水滴在布巾上绽开了大小不一的花朵,半跪着的慕天仰起头,只见两行清泪正沿着雨莲的脸颊滑落。 “对不起。”若是知道这一句话语会让她哭泣,他宁可自己终生再不发一言,但是他却愚蠢地又说了一遍,愚蠢地说不出其他话语。 冰冷的小手覆上了他的,从他的掌间抽过布巾。 “庄主言重了。”须臾的准备后,雨莲才缓缓开口,刻意云淡风轻的嗓音,有着掩不住的沙哑,“雨莲只是尉迟家的下人,庄主想要雨莲侍……侍寝……” “别说了!”慕天起身猛地将雨莲抱在怀里,顾不得她还是全身赤裸,而自己也依然衣衫不整。 她怎么能这么想?怎么能这般贬低自己! 涌上喉间的咸苦酸涩,让雨莲无法继续,为什么就是不能接受呢?明明刚才已经想明白了,只要退回到最单纯的主仆关系,只要能够接受这最合情合理的理由,那么自己也就不会难过了,但是为什么,这两个字却像金块一样卡在喉管里让她吞吐不得。 第一次,雨莲意识到自己血管里流的终究是她父亲的血,所以才逃不掉秀才文人的故作清高,而长久以来她太过沉迷过往的美好,埋头蒙眼,其实从未真正接受沧海桑田的变化。 “我一直都想靠近你。”雨莲缓缓地开口:“小时候也好,终于又见到你了之后也好……” 是她太贪心了,到头来连过去的美好回忆也一并毁灭殆尽。 “可是……可是现在的你总是离我好远、好远,即使昨晚……”明明身体交缠着,她却感觉什么都没有抓住,明明血液倍看着,她却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你说你已经不是以前的尉迟慕天,而其实我也早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我了,我真的没有勇气再追着你,即使被你视如敝屣后还能紧紧地追着你。” “我从来都没有……”他想要告诉她,昨夜的失控是因为有人暗算,但是为何有人会用那么下流的手段对付他,他之前如何对董家的紧逼不放,洛琳又为什么对他恨之入骨,那牵扯出的丑恶,恐怕只会让雨莲对自己更加失望吧。 “我累了,慕天。”是的,她太累了,这一夜,这一年,这十载,“我不想再猜了。” 猜测他的拥抱,猜测他的眼神,他的靠近、他的疏离都让她疑惑。 “告诉我……”雨莲终于明白,即使再假装如何释然,原来自己一直都还在乎,雨莲抬起手抚向他紧绷的下颚,“现在的尉迟慕天到底是怎样的人?” 十年来,是什么原因让他没有回来找她,昨夜又是什么引燃了他的欲火?还有他的心里,到底还有没有她。 “我……”慕天感觉自己被人扼住了喉管,不知该从何说起。 “若你真不想说,我也不会逼你。”她牵强地扯出一抹淡笑,“但是我必须知道,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 玩物?仆人?抑或是想要尘封起来的记忆? 低头望进那双红肿却闪耀着坚定的眸子,慕天意识到怀中柔弱的人儿其实远比自己勇敢,所以在艰苦的环境中,她才能始终坚持自己的信仰,保留善良的自我,所以即使经历昨夜那样的冲击,她依然没有选择逃避。 现在无论他口中将说出怎样的答案,她都可以坦然面对,可是他却依然无措,害怕真正的自己会被厌恶,害怕心中的答案反而会让她转身远去。 在那双充满期望的眸子再次暗淡之前,慕天终于挤出一句话语,“给我一点时间,拜托再给我一点时间。” 当雨莲回到南苑的时候,才知道慕云因为担心她一宿都没睡好。 “傻孩子,你哥哥生病了,莲姊姊去照顾他而已。”雨莲摸着他的头柔声斥责:“身子才刚好,怎么就这般不爱惜呢?” “可是莲姊姊,你一晚没回来也没人知道你到哪里去了,我怕……”慕云皱着小脸说道。 “昨晚太忙了,所以忘了派人回来传信。”脸色微红,雨莲解释得有坚心虚。 “那莲姊姊一定是累坏了吧,不如再躺下休息会儿!”说着慕云跳起身,拉着她往里屋走去,“你先好好地睡一觉,到了吃饭的时候我再来叫你!” 老庄主,你看到了吗?慕云已经长大懂事了。 雨莲欣慰地跟着他走回自己的绣床,在他的叮嘱下躺下身、盖好被子,然后又合上双眼,但是直到慕云离去,她依然没能入睡,耳边反覆地回荡着慕天的话语。 “等着我,雨莲,一定要等我回来娶你。” “拜托,再给我一点时间。” 等待的初期总是美好的,充满了憧憬和幻想,但是之后更久的时间里,萦绕不去的是旁徨和猜疑,最后是冰冷的绝望,她不想再陷入另一个十年或是更久的漩涡,她已经在等待中虚度了太多的光阴,什么时候才能进入下一个轮回,她想应该为自己定下一个期限。 然而这一次的等待,似乎远比雨莲想像中的要短,当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慕天就坐在她的床头,黄昏的光线宛若在他的身上撒上了一层细细的金粉。 “你……”他在这里坐多久了? “这个给你。”慕天递来一只白玉小罐。 “这是什么?”拧开盖子只见里面盛的是凝脂般的软膏,沁人心脾的药香扑面而来。 “消肿祛瘀的药。” “谢谢。”愣了半晌雨莲才意识到这是做什么用的,她涨红了脸低头将玉罐藏如枕下,“对了,你腿上的伤怎么样了?” 她记得昨晚,雪白的绷带上渗出点点血迹。 “没什么要紧的。”对于他来说那只是皮外伤而已,上午,雨莲离开之后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房间是多么地空虚、寂寞,即使拥有再多的金钱他的心却一直是空着的。   第十四章 真的还要继续这样下去吗?如果不是雨莲带着慕云重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或许这样的空洞将会一直持续到他入土为止。 慕天不禁想起前些日于,通过商号传到他手中的书信,那上面有孩子稚嫩的笔记也有女子娟秀的补充批改,那是这么多年来他收到的第一封家书,终于又有人在等待着他,等待着他的归来。 但是,他没有回信,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他已经忘了怎样表达自己真实的所思所想,可是,真的要这样一辈子吗?彻底忘记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他想自己某种程度上或许该感谢洛琳,是她让自己意识到左边的胸膛里还跳动着一颗心,而那颗心一旦有机会冲破理智和胆怯,就一定屈从本能,将雨莲纳入怀中。 屋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在慕天的注视下雨莲只觉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他已经想清楚了吗?到底该如何为他们的这十年岁月写下一个注解。 “明天……”终于男人开口道,说出的却不是一个简单的答案:“不,后天吧!等你身体恢复一些,你愿意跟我去铺子看看吗?和慕云一起。” “庄主,这是刚到的蔗糖,请您过目。” “庄主,往京城发的茶叶刚刚上路,裘爷那里又追加订货,这单子我们要接吗?” “庄主,这是上个月的全省二十家铺子帐目,我已经核对过了,请您抽空再看一眼。” 虽然早已听说慕天山庄在北方商界的地位,但亲眼所见雨莲仍然叹为观止,今天她和慕云要跟着慕天要巡查商行、码头和酒肆,明天要去绸缎庄和绣坊,据说还有当铺、银楼等的买卖,要过些日子再去,而慕天山庄的生意也远远不只遍布济阳而已,几乎北方所有重镇皆有分号,甚至已慢慢南下开疆辟土。 “庄主,百川村的村长想要见您,跟您讨论今年秋收的问题。” “哼,董家指望不上了,现在又回头想做我们的买卖?”慕天身边的二掌柜没好气地说道。 “但是百川田确实是块好地,附近方圆百里没有一处的产粮比得上他们。”大掌柜则有不同的意见。 “现在也没别家收得起他们的高价米,说不定是个机会,可以趁机压低他们的价格。” “对,当年他们以高出两成的价格和我毁约,将米转卖董家,现在我压个四成也不为过!” “百川自知理亏,这次的报价一定不会高。”听过下属的几番来回讨论后,慕天开口道:“告诉村长,我们可以按他的价格签约三年,但是因有前车之监,订金我们只付两成。” 大掌柜听后连连点头,“只给两成订金的话,对于大户没什么影响一定会欣然接受,但是有些小户势必无法支撑,要向银楼抵押借贷,庄主是想趁机盘下百川的田亩吗?” “要确保米源不断,最好的办法就是拥有自己的米田。”慕天的目光已经放到了很远的地方,商人不仅只是倒卖货物而已,只有掌握了出产,才有底气开拓更宽广的市场,“签约后把百川的样米,连同东北刚送过来的山珍,给京城百味楼送去,他们正在准备宰相寿宴的食材,如果能做下这笔买卖,以后宫里的生意也能渗入二一。” “刚才你的意思是……”在离开商行前往码头仓库的路卜,雨莲忍不住问慕天:“、如果小户米农无钱周转,就会向你的银楼借债,如果无力归还,你就会收掉他们的土地吗?” “嗯。” “可是他们没有了土地要怎么生活呢?”一旁的慕云间道。 “依然靠种地为生。”慕天解释道:“只是以前他们是卖米给我,而以后是为我种地,我付他们工钱。” “这样一来,他们损失会很大吗?”雨莲不懂生意,只觉这样一来,米农失去了很多自主的权利。 “要看情况,若是丰收他们的收入定是不及以往,但若欠收他们则不必承担风险。”慕天承认自己的回答在避重就轻,事实上他愿意买下的土地自然是上好的粮田,定然是丰收的年丰远多于欠收,但是,如若不是这样他的商行又靠什么盈利? “这样啊?”慕云依然听得有些似懂非懂。 “这就是生意。”看着雨莲沉思的侧脸,慕天淡淡地回答。 雨莲说,她想要知道现在的尉迟慕天究竟是怎样的人,他不是一个好人,但是到底是怎样的人他也无从答起,所以他让雨莲跟在自己身边,希望她能用她的眼、用她的耳、用她的心做出评判。 在码头查看完两票货物之后,已经到了晌午时分,船工脚夫们纷纷开始排队打饭,而慕天却依然在同合伙的船东讨论着新航线的运营。 “庄主、刘掌柜,先吃饭吧!”憨厚的仓库工头按东家以往的习惯准备好了饭菜,端上桌的是两素一荤一汤,是和码头工人们一样的菜式。 “庄主。”看了眼帮着工头一起端菜分碗的雨莲和在趴跪在窗边数船的慕云,船东建议,“大锅饭太过油腻粗糙,您要不要带小少爷出去吃?” “没关系的。”不待慕天做出决定,雨莲已把慕云招呼了过来,“饭菜很丰盛,小少爷也从来都不挑食。” 慕天点了点头,“先吃饭吧,下午再继续。” 船东起身作揖,“庄主,我还有点事情要去找下工头,先告辞了。” 待他离开后,屋里只剩他们三人,雨莲先给慕云盛了饭,然后是慕天的,最后才是自己的。 “小少爷,怎么不吃呢?”她发现慕云端着碗却没有动筷子。 “哥哥,这好像是第一次我们三个人一起吃饭呢!”慕云转头看向慕天,他只和哥哥吃过一次饭,但那次雨莲姊姊不在是和龙哥哥一起。 “慕云想跟哥哥一起吃饭吗?”以前,慕天并没有在意到这些日常小事,他每日早出晚归,即使没有应酬回刭庄中也已过了晚膳时间,总是独自一人吃完后,才去南苑在慕云睡觉之前,关心一下他的近况。 男孩迟疑了一下,非常用力地点了点头,这些日子的以来,尽管慕云依然有点怕他,但是眼中已经多了份依赖和期盼。 “那哥哥答应你,以后有空一定常和你一起吃饭。”其实同慕云的相处,远比慕天想像中的轻松简单,他只要回想自己小时候父亲和他之间的点点滴滴,就知道该问些什么、说些什么,况且偶尔有冷场,雨莲也会在一旁帮着他们重新找到继续的话题。 仔细想来,如果当年他没有背井离乡而是和雨莲共结连理,他们的孩子也差不多该是这样的年纪吧?每次想到这里,未尽的遗憾就会转变成为别样的柔情。 “你不必……”他怎么有时间呢?雨莲想到今天一上午的安排,就知道他平时有多忙碌。 “没关系,我能抽出空的。”慕天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真的吗?”慕云眨着眼睛,虽然哥哥会关心自己的学业和身体,但是如果能一起吃饭,他们就能有更多地话题,就像以前爹爹还在的时候那样,有说有笑吃什么都特别有味道。 “要勾手指吗?”慕天扬眉,伸出右手的小指。 慕云怯生生地伸出自己的右手,在接近时被慕天一把勾住。 他是个精明的商人,每天只用一个时辰的时间,若能换得慕云的欢呼更有雨莲会心的微笑,那无疑是世界上回报最丰的买卖了。 当他们回到慕天山庄的时候,已将近掌灯时分,因为一整天不断看到新事物的兴奋,慕云已疲惫地靠在雨莲怀里沉沉睡去。 “我来吧。”马车停下以后,慕天先行下车然后伸手将慕云抱在怀里。 似乎第一次,雨莲有了一种他们是一家人的感觉。 老庄主,您看到了吗? 想到早逝的老人雨莲的眼眶有些湿润,幸好天色已暗,晶莹的泪水很快就隐没在了衣袖之间。 “庄主,这是唐大夫刚送来的药膏。”慕天一进门,平安便递上一只玉盒,早上出门前,庄主就吩咐过,一旦唐大夫调配完毕定要立刻交付给他。 “知道了。”慕天接过玉盒,将慕云交到平安手中,“先抱小少爷回南苑,让膳房准备晚餐,今天我也在南苑用膳。” “是。”虽感惊讶,但平安不敢有任何疑议,轻手轻脚地抱过小主人。 “雨莲。”慕天拉住了想要跟着一起回去的雨莲。 “什么?”女子不知他所为何事,但是一天的好心情,让她抬头时唇间不自禁地扬起微笑。 “这个给你。”他将刚才的玉盒放入她的掌中。 “那个……这个我还有没用完的。”雨莲羞涩地低下头,这药膏他不是前天才给过她吗? “这是减少疤痕的药膏,唐大夫说对烧伤也有效果。” 笑容凝在了雨莲的唇边,她僵硬的握住了玉盒,然后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衣服的前襟。 对啊,他看到了,就在前夜,他看到了她身上那些丑陋的疤痕。 “雨莲,你愿意告诉我吗?”走近一步,慕天低头在她耳畔说道:“告诉我,这些伤疤是怎么来的。” 是谁在她身上留下的疤痕,她到底承受过怎样的痛苦?还有这十年里,她所有的经历。 雨莲别开头,双唇微微颤抖,此刻她才明白,自己在追问慕天的同时却也隐瞒着自己的真实,若不是前夜的意外,她根本不会愿意让他知晓自己的伤痕,这些疤痕提醒着她,是她害死了自己的父亲。 “没关系,你可以准备好了再告诉我。”慕天轻轻环住了她微颤的双肩,一直待到怀里的人儿恢复平静,他知道心是逼不出来的,所以他会等着的,就像雨莲等待他那样用自己所有的耐心地等待着。 隔着层层衣衫,他们虽然尚未完全向彼此敞开心扉,但已经能够清楚地听到对方的心跳。 “去吃饭吧,慕云该饿了。” 曾经总是抱怨珠算太难的少年,现在面对再复杂的帐目亦能找出纰漏;曾经将在外巡查当成游山玩水的少年,现在对每一次巡视都一丝不苟、风雨无阻;曾经因为一桩买卖的成功,就兴奋数日的少年,现在面对庞大的家业,却冷静得近乎无动于衷。 这些日子的陪伴左右,雨莲清楚地明白慕天是一个多么成功的商人,他严谨、认真、事必躬亲,他从不放过手下的任何错误,但并非急于追究责任,而是花更多的精力和她们一起商讨补救的方法,他给伙计安排的工作从不清闲简单,但总和他们吃在一起,也不端起东家的架子,这些日常亲眼所见的情景,让雨莲越发困惑,慕天为什么对现在的自己如此不满呢? 他应该是个好东家,就像他父亲那样,而身为一个商人,难道追求利益不是商人的天职吗?只要不曾伤害别人……他伤害过别人吗? “雨莲姊姊,快看!好多河灯,好漂亮啊!” 中元节,传说是鬼魂会离开地府到人间游荡的日子,所以这些天里,人们会祭奠化纸,并为亡者放灯祈福,希望他们能够早日超渡,此刻夜幕之下的济阳河,宛若天上的银河,点点河灯寄托着生者对古人的哀思。 慕云手上拿着的是他亲手做的河灯,虽然是最简单的样式,却饱含着他对父亲的思念,而灯上的寄语则是慕天写的。   第十五章 找了一处较为空荡的河岸,慕天首先帮着慕云点燃河灯内的蜡烛,然后一手握着他的肩膀以防他跌落,一手扶着河灯同慕云一起将它放入河中,看着水流将灯带走,一路飘向不知名的远方,那曾经纠缠在心头的最后一丝怨恨和不甘似乎也被一起带走了,彻底带走…… 雨莲也放走了她的河灯,她并没有马上起身,而是静静地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口中念着经文。 “哥哥,我能到那边看看吗?”慕云指着河灯飘向的下游说道:“我想看着河灯飘到海里。” “嗯,去吧。”慕天没有告诉慕云其实济阳离海选很远,他顶多只能看到河灯飘出城门,“别走太远了。” 他向在一旁侍奉的平安使了眼色,看着他牵着慕云钻入人群,但是并没有注意到暗处还有另一双眼睛,也在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我们往那边走走吗?”此时两莲已经诵完经站起了身,慕天指向人群较少的上游,无疑地他是有私心的,虽然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同进同出,但总有慕云或仆人跟在左右,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相处,他希望这样的时间能更纯久一些。 “那盏灯,是为了陆伯伯祈福的吗?”他们并肩走在河道边,不时有孩童从身边嬉闹而过。 “嗯,是的。”雨莲低着头,拢了拢侧边垂落的头发。 “陆伯伯……他走的时候还安详吧。”当年,雨莲是为了照顾久病不愈的老人,才不肯和他私奔的,而她这样细心体贴的人儿,一定能将老人侍奉得非常周到吧。 雨莲停住了脚步,当慕天转过头时发现她别开了脸,手紧紧地攥着衣襟,就好像那日,他问起她身上的疤痕时一样的表情。 “雨莲……”他的心怦怦地越跳越快,一万种不好的猜测在脑海中旋转而过。 “他本来应该,他本应该……”他本应该是安然辞世的,即使饱受疾病的困扰,但他依然应该带着众人的爱戴离开,而非因为她这个不孝的女儿,承受了那样的难堪和嘲笑,甚至是那样痛苦的死亡。 “告诉我,好吗?雨莲,告诉我陆伯伯的事情。”慕天循序诱导着。 他明白自己不该紧逼,但是一看到雨莲这样的表情,他就忍不住想要追问,他想要分担雨莲曾经经受过的痛苦。 雨莲的目光望向了闪动着点点银光的河道,如果今天父亲游荡到人间的亡魂,能够听见她真心的忏悔,是否也能就此安息超渡呢? “你走后的第二年,老庄主想将我许配给一户朱姓人家……他们是西北的望族,庄主想要通过他们发展西北的生意。” 此时的慕天已经不再埋怨父亲的所作所为,他相信老人之所以会不顾他和雨莲的威情,将她另嫁他人一定是受继母的怂恿,而且至少他为雨莲安排了一门好亲事。 “我不肯,因为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我怎么能……”那日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她长跪在院内请求庄主收回成命,瑞琪夫人在一旁的冷言冷语,以及父亲恼羞成怒的责骂,“于是瑞琪夫人命人把我关进了柴房,说无论如何婚礼还是会照常举行,不是完璧之身的我,大不了给朱家做妾……当时的我只想一死。” 雨莲转头看向慕天,眼底似乎还有当时的绝望,“我趁别人给我送饭的时候,故意打翻了蜡烛,我当时只想……”她只想在被迫承受一个陌生男人的染指之前,结束自己的生命,“火烧得很快,我以为很快就能解脱,但是没有料到……没料到我爹他……” 原来她的父亲就在门外,默默地偷看屋内的情况,希望能确认她没事,“他冲进了火海,护着我,把我拉了出来……结果我只是烧伤而已,但是我爹却……” 老人本就身体不好,火灼和浓烟让他没能挨过当晚,而当时的她也因烧伤卧床不起,以至于入殓时,都不能亲自侍奉左右。 “后来呢?”慕天感到自己的喉管不断缩紧,第一次,他如此真心强烈地希望雨莲的故事里,有一个什么人能给她幸福、抚平她的伤痛,让她的这十年不仅仅只有苦涩。 “后来因为我的伤,也因为这件事情闹得太大,婚事作罢了,也没人再敢提亲。” “雨莲。”慕天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了眼前的人儿,他真想狠狠揍自己一顿,为什么当年那么轻易地就为听到的传言续写了结局,为什么这么久以来,都没有回去证实一下事情的真相。 “我并不是因为你……”雨莲伸手挡在自己胸前,想要将他推开,她不想被当成贞洁烈女,因为她根本不是,说出自己当年的经历,也不是为了让慕天感到内疚,“那个时候的我太过年轻了,对未来充满恐惧和绝望,所以才不敢活下去!说真的,我对你绝望了……因为你不曾有任何音信;我也对我爹绝望,他总是那么严厉,我一直很怕他,觉得他也会逼我嫁人,但是我错了,原来……原来他那么爱我。” 爱到愿意为她付出生命,可是她却在他死后,才真正明白父亲深沉的感情,那个愚蠢的、胆怯的自己,这才是令她不堪回首的地方。 “我理解,雨莲,我明白你的感受。”慕天却加重了手中的力道,紧紧将她环在胸前,“我是一个更蠢的笨蛋,我直到最近才明白我爹他……他是爱我的,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我。” 如果当初他能和父亲有更好的沟通,如果当初他没有不告而别,而是挺身据实争辩,如果他之后能够放下固执,回去帮助落难的父亲……那么多如果.都不会改变他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的事实。 “慕天,你……你已经原谅庄主了?”雨莲抬起头望进那双乌黑但却清澈的眼睛,尽管他已和慕云相处融洽,但这却是第一次主动提起他对老庄主的感情。 “我怎么能怨恨一个亡者呢?何况是直到死前依然都想着自己的亡者。”慕天轻抚着手下丝滑的秀发,“父母总是希望孩子们能幸福,所以你爹他用自己的生命,换你能更坚强地活下去,而我爹,他为我送来了你和慕云。” 如果没有雨莲和慕云的出现,他的世界将波澜不惊却也漆黑一片,老人期望他能照顾年幼的孩子和柔弱的女人,同时也一定已经想到他能在他们身上,找到这十年来自己缺失的东西,那就是爱。 “慕天。”是啊,过往的坎坷,都将他们塑造成了现在不一样的自己,但或许那些缺慷并不一定意味着将来亦会不幸。 河岸边,两人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河灯点点的光亮,带走了人们过往的哀伤,也点亮了他们对于未来的期望,然而河灯并不会一路漂往大海,在半途它就会被巨浪打翻,最终葬身河底。 “有消息了吗?” 幸福总是稍纵即逝,所以才应该更被珍惜,他们的温馨在回到山庄,却发现慕云和平安没有回来,慕天派出了庄中三分之二的人手外出寻找,仍依然没有消息,不祥的预感逐渐燃起。 “你先去休息吧,一有消息我就让秦管家通知你。”慕天难得柔和下来的面庞此刻更加紧绷。 “我想守在这里,求你了!让我陪在你身边。”雨莲拉着他的手苦苦哀求。 抚着她冰冷的指尖,慕天想或许让她独自一人也不是个好主意,于是让仆人准备锦被,两人并肩倚在书房的榻上。 这一晚,两人相对无书,交握的手从来都没有分开过。 “庄主。”终于,在鸡啼时分传来了消息,“有人在黄家桥边发现了平安,还活着但是昏了过去。” “慕云呢?小少爷怎么样了?”雨莲焦急地询问道。 “没有发现小少爷,但是发现了这封信。”管家将写着尉迟慕天四字的信函双手奉上。 “让大夫去看看平安,一定要让他尽快清醒。”一边拆侰慕天一边吩咐道,信纸上简短的话语让他的脸色更阴沉了几分。 “三日内,准备纹银十万,如若报官,这孩子将为董家陪葬。” “董家?”雨莲将视线从信纸移到了男人的脸上,在慕天和掌柜的变谈中,她曾经多次听到过董家的名号,他们似乎是慕天在商场上的对手,可是,店铺和店铺的竞争不该是比真材实料的吗?为什么他们要对一个无辜的小孩下手。 “秦管家,先把派出去的人全都叫回来,召集所有掌柜来山庄待命,去尹府问问尹爷回来了吗?回来的话也请他速速前来。”慕天将手中的纸揉成一团转身向管家下达了一连串地命令,然后才扭头看向雨莲,“你先回房休息。” 雨莲想要再次说要留下,她想知道慕天会怎么应对,她想要确保慕云会安然无事,但是慕天深不见底的双眸告诉她,如果留下她会知道一些自己从未想像过的黑暗。 “你会救慕云的,对吗?你不会弃他不顾。”此刻她能祈求的只是一个空口的承诺,然而慕天却还是没有回答。 雨莲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南苑,一踏进自己的房间便看到了墙上观音菩萨的画像。 “雨莲从不敢奢望当什么尉迟山庄的主母,纵然我今生已无缘再服侍少主,那愿以这破败不净之身常伴孤灯服侍佛祖。” “菩萨,若小少爷能平平安安活到娶妻生子,雨莲余生定侍奉座下,绝不再有任何推脱。” 这是惩罚,惩戒她居然又再次偷偷期待能和慕天长相厮守。 “菩萨。”扑通一声,雨莲跪在了画像面前,“菩萨,雨莲知错了,雨莲不该沉溺于男女私情,一再忘记曾经所许下的誓言,请菩萨惩罚我吧!不要再让小少爷经历劫难,所有的罪孽都让我一个人承担吧!” “我的人已经查到,洛琳前些日子将自己的儿子送去了歙县。” “洛琳只是个愚蠢的棋子,威胁她没有任何意义。”消息一定是洛琳走漏的,说不定主意也是她出的,但是现在并不是和她算帐的时候,“我听说董立三最宠爱的儿媳妇,不久就要分娩了,孕妇走不太远,一定藏在济阳的哪个角落里,想办法把她……”一脸阴霾的慕天给了尹延龙一个不用言明的眼神,而另一个男人则了然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该怎么做。” “庄主。”秦管家在一旁禀报道:“听丫鬟说雨莲姑娘今天一整天都没吃饭,甚至连水都没喝。” “怎么会这样!”慕天怒斥:“这群人是怎么照料的!” “雨莲姑娘说她要静心为小少爷祈福,不让旁人打搅。”秦管家也已经去劝过,可是雨莲却像吃了秤砣一样,除了诵经一句话都不同他们说了。 慕天的双眸比此时窗外的夜色更加深沉。 “你去看看吧。”一旁的尹延龙建议道。 “延龙,你是知道的,最开始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够照顾她。”慕天的声音中有着掩不住的自责。 “你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尹延龙安慰道:“从当时在凤凰镇第一次见到他们时,你就这么做了。” 慕天摸向自己的怀中,那曾经分隔两地的两块玉佩此刻正相互依偎,破镜要重圆简单,但是如何能保证不会再次碎裂呢?“可是他们却也因为我而深陷危险。” “慕天!” “你知道,慕云现在可能已经不在了,他的身体……”说到这里,慕天的眼睛有些酸涩,“如果这样,我该怎么告诉雨莲?她承受得住吗?她是那么爱那个孩子,而这一切都因为我……”   第十六章 如果他们没有来找他,而是还在南方的老家,即使生活贫苦但是却不会被歹人盯上,能够平安地度过余生。 “慕云还等着你去救呢,现在不是说这些有的没的时候。”尹延龙拍了下他的肩膀,他从没见过好友如此泄气,以前的慕天没有什么可再失去的所以坚定不移,但是此刻,他能在他的眼中看到不安和旁徨,“慕天,你先回去休息下,我会安排那坚事情的。” 他也不禁为好友担心,如果慕云那孩子真的出了什么事,恐怕受不住的不仅是雨莲一个人吧。 “我也是慕云的大哥,我不会让他受到任何伤害的。”尹延龙保证道。 尽管答应尹延龙会去小憩片刻,但是慕天却根本无法阖眼,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雨莲和慕云居住的南苑。 他本应该更花心思的,让那个孩子本就坎坷的生活里更多一些欢乐,慕云崇拜他,敬慕他,可是最终却要他来承担自己种下的恶果,而此刻的他,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慕天遣退了守夜的丫鬟,独自静静地站在门外,看着雨莲虔诚地跪在观音菩萨的画像之前。 “菩萨。”看着画中慈眉善目的形象,慕天喃喃自语:“如果这是为了惩罚我以前作恶无数,那就让我死后一个人下地狱吧,不要再折磨那孩子,不要再折磨她……求你,我一个人,什么都不怕。” 而室内的雨莲并不知道慕天曾经来过,她全心地沉浸在自责之中,独自一人长跪不起,口中不断地念诵着心经,整整两天,她粒米未进,滴水未进,甚至忘记了自己的所有生理需求,直到…… “莲姊姊。”一个稚嫩的声音来到了她的耳边,传进了她的世界。 “慕云?”雨莲抬起头,看见小男孩正站在她的面前。 “莲姊姊,奶娘说你这几天都没吃饭?”小男孩主动摸上了她的脸颊,“是你告诉我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饭是一定要吃的。” “慕云!真的是你,慕云!”雨莲一把抱住男孩,将他紧紧地搂在怀里。“你是怎么……” “我们的人找到了慕云被藏匿的地方。”一直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的慕天说道,是尹延龙为他介绍了精于追踪术的江湖人士,跟踪洛琳、董立三以及他们接触的人,最终住城郊的废院里找到了慕云。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雨莲在男孩的身上上下摸索着,“呼吸呢?有没有觉得难受?” “我没事,幸好我有带药,唐爷爷给我的药,我没有忘记要吃。”慕云自豪地说道。 刚被抓走的时候,因为紧张害怕他差一点就哮喘发作,后来想起唐大夫教他调整气息的方法,而看到他一脸铁青的虚弱模样,绑匪也怕他死掉,找到了他藏在锦囊里的药,喂他服下,之后几天,也不敢对他如何。 “奶娘,你先带慕云下去梳洗一下,顺便准备打包一些衣物。” “为什么?”雨莲怔怔地看着步入房间的慕天,依依不舍地让慕云随着奶娘离开。 “尹延龙会送你们去江南,今天出发。”慕天回答道。 “回江南?怎么突然……” “留在这里,你们有可能还会遇到危险。” “因为董家?”雨莲艰难地站起身,过久的跪姿已让她失去了双腿的感觉,“你怕他们没有要到赎金……”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给他们赎金。”慕天打断了她,“从来没有,因为我知道给他们赎金,他们也不会就此甘休,只会再找机会东山再起,想要将我打垮。” “可是,他们抓了你的弟弟!”就算他自信有其他办法可以解决,但是难道从来都没有想过温和的解决方案吗? “商场就是战场,雨莲。”慕天步步接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微微颤抖的女人,“如果董家因为绑走慕云而得到了十万纹银,那么下一次张家、李家,也可能因为再抓到他或是抓走你,而要到更多,我不能让敌人嗅到我的弱点。” 她该感动吗?至少男人将她和慕云视作弱点。 “你有很多仇人吗?”雨莲小声地问道。 “很多,董家只是被我抢走生意不能立足的一家商户而已。”慕天充满血丝的眼中没有任何的温度,彷佛叙述的只是帐本上的出入明细而已,“还有被我逼得还不出债卖掉妻儿的,还有实在愧对祖先上吊自杀的,董家的损失……还算少的。” 这次慕云能安然回来无疑是幸运的,早在收到信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孩子已被撕票的准备,可是终究董家不过一群贪图安逸、腐朽的富家子弟,害怕担上人命官司,但如果遇到真正心狠手辣或无所顾忌的对手,病残的小孩和柔弱的女子怎么可能毫发无损?所以,他必须做出正确的决定。 雨莲向后跌了半步,撞在了供奉果品的香案上,“这些你……都没有告诉过我。” “我告诉过你,我已经不是原来的尉迟慕天了,我也告诉过你,这就是生意。”他的解释冷酷地就像一把刀,撕开了雨莲所有天真的认知。 所以他才这样憎恶现在的自己吗?一个唯利是图、满手沾血的恶魔! “财富对你就这么重要吗?”雨莲扶着香案,稳住自己的身体,“你难道没有想过放弃这里的一切,和我们一起回到江南去过平静的日子?” “我还有没有做完的事情。”黑眸变得更加深邃,他不能就此放过董家,他要彻底斩草除根,不能让他们再有任何作怪的余力。 雨莲摇了摇头,那只是他放不下的藉口吧,“那么,你怎么知道我们去了江南就会安全呢?” 因为你们离开了我。 慕天转身离去,在离开她的房间前说道:“准备上路吧,尹延龙会保护你们的。” “雨莲姑娘,你没事吧?”看着扶着车轮,蹲在地上干呕不已的女人,尹延龙担忧地跳下马背,他已经从慕天那里知道了雨莲的事情,只是他无法理解为什么知道雨莲身上没有婚约束缚的慕天,反而要将她推离自己? “没事,天太热了,车厢又太闷,所以……”雨莲直起身,用绢帕擦了擦嘴角。 “那让马夫再慢点吧,我们也不赶时间。”私心里,尹延龙还希望慕天能够突然悔悟,快马追来。 “好。”雨莲重新爬上马车,安抚了慕云然后靠在软垫上昏昏欲睡,抚过平坦小腹的她知道,自己不是晕车这么简单。 比预计晚了三天,他们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尉迟山庄,意外的,雨莲发现山庄旧址的封条居然被撕了,推开大门,里面的景象虽然不及当初繁荣,却也一扫先前的惨败凌乱变得井然有序。 “前些日子,我离开了济阳一段时间,就是帮慕天来干这个的。”看着自己的杰作,尹延龙自豪地说道:“那小子啊,已经把这里赎了回来,也看了块好地,准备今年冬至的时候,回来给老爷子迁墓呢。” “莲姊姊,我能去看爹吗?”提起父亲,慕云的脸上不禁扬起了思念。 “明天再去吧,今天晚了。”雨莲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却难得地没有答应慕云的请求。 “可是……” “雨莲姑娘,既然你累了就先休息。”她一路的虚弱尹延龙看在眼里,便主动提出了折衷的办法,“要嘛,我先带慕云去祭拜老爷子,等改日你们再一起去正式祭扫如何?” “也好,那就有劳了。”送走尹延龙和慕云之后,雨莲在山庄里一间房、一间房地看了过来。 曾经被债主和族人洗劫一空的房间,大多依然还是空荡荡的,只有几间主要的厢房里,已经备下了家俱,似乎正在静候新来的主人入住,重振昔日雄风。 可是他终究没有回来。 为什么明明连过去的仇恨都能放下,却不能放下那些钱财家业呢? 在山庄的西边角落,雨莲欣慰地发现以前的佛堂并没有被破坏,尉迟家先租请回的佛像,依然完好无损地立在堂中,慈眉善目地看着自己。 雨莲不禁双膝下跪,低头抚着自己的小腹,“佛祖,这又是祢给我的考验吗?” 回到了出生的地方,慕云自然高兴,但是却也常常问起,哥哥什么时候也会回来。 雨莲总说很快,但心里却觉得自己或许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们时常去山上祭扫尉迟庄主的坟地,虽然冬至就会牵去新的地方,但他们依然会给墓穴拔拔杂草,插上野花。 这一天从山上回到镇上,雨莲只觉得似乎所有人都在朝山庄的方向走。 “这是怎么了?”慕云也觉得好生奇怪。 “这位小娘子,你还不知道吗?”走在前面的中年男人回头说道:“是尉迟山庄在发米呢!” 这个小镇当年因尉迟山庄而繁荣一时,大部分镇民都在尉迟家或者其家族相关的产业中营生,但是随着尉迟家的败落小镇的荣景也瞬间凋零,年轻人纷纷外出务工,只剩下年老体弱和妇孺儿童艰难为生。 “你有孩子的话,还能去登记,听说下个月就会开免费学堂呢!”另一个也牵着孩子的大婶说道。 “真是没想到啊,尉迟家的子孙又回来了!” “没有忘本啊!尉迟家到底没有忘本!”人群中,不时有人发出这样的感慨。 “莲姊姊,是哥哥回来了吗?”慕云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不知道啊。”雨莲混混沌沌地回答道。 如果真的宁可放弃亲情而不愿意放弃财富,那么又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财来接济故土的乡亲呢? 回到山庄后,慕云失望地发现自己的哥哥还未到来,是尹延龙主持了今天的一系列善举。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我们离开济阳前,慕天交代我的。”尹延龙摇着摺扇解释道,虽说是做善事但还真不是一般的辛苦啊!回去后,一定要那个冰山好好犒劳自己,“他说,你信佛。”还真别扭,直接说希望你高兴不就好了嘛!尹延龙再次忍不住在心中抱怨。 “做善事,不是为了谁的信仰。”雨莲别开了头,但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结冰的心又起了点点波澜,时而冷酷,时而柔软,时而残忍,时而贴心,那个她想要重新了解的男人,终究还是让人无法看透。 可是她已经不在乎了,因为他其实从来就未曾真心想让她了解。 在雨莲的建议下,镇上的免费学堂就开设在了尉迟山庄之内,这样一来慕云一下子多了许多玩伴,也不再整日惦念着远方的兄长了。 曾经的高宅大院,现在充满了稚嫩的朗朗书声,雨莲总是喜欢站在书院外,静静地看着孩子们上课的样子,他们中的有些人听得认真有些人则调皮好动、她的孩子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在经历最初的挣扎后,雨莲已经决定要把孩子生下来,她不能堕掉他,这肯定是菩萨所不允许的,她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然后竭力为他而活,教导他、保护他,不让他有机会变得和慕天一样忘记了如何去爱、如何宽容。 服侍菩萨并非一定要投身空门,将菩萨心经中的奥义传递给他、传递给所有这些天真无邪的孩子或许更加重要吧。 她相信,这是菩萨选在这个时机,赐予她这个孩子的真正意义。 “雨莲。”一个她原以为不会再听到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终章 雨莲转过身,看见慕天正站在自己身后。 他眼底的疲惫依然会让她感到心疼,难道这就是他想要的吗?为了报复和财富,让自己精疲力竭? “你要做的事情做完了?” “没有。”初秋的风拂乱了他的发,让此时的男人不若平时般一丝不苟,“我遇到了一个人,让我意识到……该留董家一条生路。” “什么人?”雨莲不禁有点苦涩,她没能说动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人有如此大的能力。 顺着慕天的视线望去,雨莲看见院外站着一个名三十出头的少妇,虽然衣衫简朴却掩不住她曾经的韶华。 “瑞琪夫人!”雨莲走上前去,发现果然是山庄过去的女主人。 “雨莲姑娘。”见到故人,少妇惭愧地低下了头。 “这是怎么回事?”雨莲惊讶地看向慕天。 “我去里城的时候碰上她,当时她被人夺走了所有的钱财。”当年瑞琪和尉迟山庄大掌柜狼狈为奸,连偷带骗卷走了山庄大量钱财,两人对半分帐,坐拥大量金银的瑞琪,便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而这样一个富有的独身女子,自然遭到了奸人的觊觎。 在襄城重新见封瑞琪时,她仅有些许首饰典当来的银两,维持着艰难的生计。 “雨莲姑娘,我……我对不起你们。”经历了如此地跌宕,瑞琪相信这一切都是报应。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们。”雨莲的目光不禁瞥向了院内,“你对不起的是小少爷。” 少妇开始呜咽起来。 “关于慕云.我以前一直有个地方不明白。”慕天开口道:“你已经赶走了我,按理慕云以后自然便是山庄的继承人,为什么还要继续算计我爹,甚至不惜抛弃自己儿子的代价呢?” 是单纯地害怕父亲终有天会改变主意,想要寻回自己吗?他觉得并非如此,一定有什么更加强烈的理由驱使着她,而听到瑞琪的讲述后,他才豁然开朗。 “因为我想要的并不是尉迟家的财产,我想要的……是尉迟家家破人亡。”面对雨莲,瑞琪再次将当年的隐情和盘托出,“就像当年我家一样。” 原来瑞琪本姓童,祖籍赣南,父亲曾经是当地的富商,但是后来尉迟进生意的触角伸向了江西,一步步将童家的生意逼向了绝境,后来童老爷恼羞成怒,竟然想出了买凶杀人的伎俩,被识破后虽未被问斩,但死在了流放的途中。 父亲死后,母亲的疯癫、家人朋友的刻薄,让年幼的童瑞琪饱受世态炎凉的折磨,虽然后来被送到一个远房亲戚家做了养女,但是对尉迟进的怨恨却一直萦绕不去,若干年后,她无意中结实了正与养父做买卖的尉迟进,便萌生了要让他也家破人亡的念头。 “我一直以为我没有错,我只是想让他也体会一下我曾经历的痛苦,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再叙述中瑞琪几度哽咽:“我本以为,为尉迟进生孩子只是为了博取他更多的信任,这个孩子对我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当我身边满是金银,却没有一个真心人的时候,我后悔当时没能带他一起走,当我在异乡每一次看到带着孩子的女人,我后悔……后悔我做的一切。” 原来,从头到尾她都错了,报复并没有让她更加快乐,反而伤害了所有和她相关的人们。 “瑞琪夫人,你想去看看小少爷吗?”雨莲怜悯地看着这个一无所有了的女人。 “我,我……”她当然想见自己的孩子,只是她这样的母亲还有什么脸面。 “把刚才你跟我说的一切告诉小少爷,他是聪明的孩子,他能够明白的。”雨莲扭头又看了眼院内,“去吧,他们就快下课了。” 瑞琪踌躇片刻,最后还是难抵心中的思念步入了书院。 “所以,你放过董家?”雨莲转回身看向一旁的慕天。 男人点了点头,他不清楚故事的开端里,父亲是否是全然无辜的,或许他真用过什么不可告人的手段,也或许他只是堂堂正正的竞争,但是仇恨的种子,却是如此轻易地能被种下,而冤冤相报,只会造就更多像他这样的人。 “你愿意再听一个故事吗?”而他也不禁再次思考起另一个问题,那便是坦诚。 “有一个少年,他怀着一百两白银到北方闯荡,以为有这点本钱和在老家的一点经验,很快就能找到发财的机会,然后风光地回到老家,迎娶自己青梅竹马的恋人;后来真有个朋友给他提供了一个千载难得的良机,那人说因为自己没钱,所以才把这么好的机会让给了他;于是少年傻傻地把自己所有的积蓄投入了这笔买卖,结果那个一路照顾自己、假装和善的朋友,原来是个骗子—少年血本无归,顿时没了方寸,只好做起最贫贱的买卖,卖草席,可是到了冬天,他的草席还没有卖完,只能裹着它在一户大户人家的屋檐下躲雪,那个时候什么梦想、誓言对他来说,都是太过奢侈的事情。” 听到这里,雨莲不禁红了眼眶……是啊,她依然会心疼不已,为了他曾经经历过的挫折和磨难。 “这个时候,大户人家的女主人回来了,她是一个有钱的寡妇,喜欢年轻英俊的少年,所以她收留了他,让他成为自己的管家料理生意,而别人却说他其实是个男宠。” 雨莲几乎停止了呼吸。 “少年不理会别人的流言碎语,他一心只想学会如何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人,学会掩盖自己的真性情,学会不受任何外力的影响,学会狠绝果断,学会忘记自己的所爱,他本想多学习几年后另立门户,却没有想到女主人在临终前,将自己的产业全都托付给他,于是别人更认定他和女主人之间有着不伦的奸情,特别是女主人的女儿,这个时候,女主人的女儿已经嫁到了另一户富商人家,她便处处挑拨,怂恿自己的夫家不断打压少年。” “所以你才会反击?”雨莲明白了他和董家之间的恩怨纠缠。 “为了韩夫人的恩情,我百般忍让,只是后来他们竟然将我客人的性命也牵扯其中,我才决定要铲除董家,我让他们在北方难以立足,他们想逃去南方,我也设下圈套让他们只是套得更深,之后,洛琳想出了用春药陷害的法子,想让我名誉扫地,可是没想到……”却伤害了雨莲,“我伤害过很多人,有意或者无意的,但是这却是第一次,让我体会到自已做的事情有多么危险,我害怕伤害你、害怕伤害慕云,但是我却又贪图着你们散发的光热。” 就好像照进深海的第一缕阳光,微热却又温软,让人无比眷恋。 “我害怕坦白这所有的一切,这所有连我都不愿回首的过往。”承认自己对生活的妥协,为了功名利禄,不惜出卖自己灵魂的妥协,去回顾那一步步放弃自我的过程,“我以为可以跳过这些,只要让你留在我的身边便是重新开始,但是当慕云被绑架的时候,我再次意识到我过往的所作所为,让我不配拥有你们,我只会让你们……面临危险。”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这一次回来只是为了让慕云能再次见到自己的母亲,不再以为是因为自己的过错才被抛弃,而此后,他将回到北方,一个人生活下去。 “那个会在花园中和我嬉戏的少年,我已经再也看不见了……”半晌后,雨莲开口说道:“因为你所说的那些故事,或许还有你不曾说起的点点滴滴。” “是的。”慕天的回答有着掩不住的无奈和伤感,他无法让时间倒转,无论他创造了多少的财富。 “但是这些种种也可以让你变成更好的自己。” 慕天惊讶地抬起头,看向正微微向自己扬起笑容的雨莲,更好的人?他真的可以吗? “就像原谅瑞琪夫人,如果你没有经历过和董家的那些是非的话,你真的可以做到吗?”而他现在愿意放过董家,同样也是源于早年的那段经历,“所以,所以不要全盘否定它们、否定自己,真正重要的是你想要成为怎样的人。” “雨莲……”他彷佛看到了那个被火纹身的少女,跪在自己父亲的坟前,发誓一定会坚强地活下去。 她真的,一直都比自己更坚强、更勇敢。 “你想要继续当慕云的大哥吗?教导他不再重蹈你的覆辙?” 片刻后,慕天郑重地点下来头。 终究,他还是无法放弃,就像复活之后的灵魂更加害怕死亡的孤寂,他无法放弃她主动敞开的温暖胸怀,他将珍惜这宝贵的第二次机会,愿意誓死守护,不再畏惧。 “你想要成为我孩子的父亲吗?和我一起教会他成为一个光明磊落的人。” “雨莲!”慕天颤抖地握住了她的双手,成为她孩子的父亲……他要成为一个父亲了吗? “我曾经发誓要侍奉菩萨座前……”雨莲垂下眸。 “我可以捐出我所有的家产!”慕天很快就意识到这样的话语并不妥当,“我不是想用金钱买通菩萨,我只是想……只是想和你一起侍奉菩萨,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愿意做任何的事情!” “那么现在……”院子已经开始变得喧闹,是孩子放课后开始出来玩耍了,“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看看慕云吗?有你在的话,我相信他也会很快原谅瑞琪夫人的。” “好。”紧紧地握着雨莲的手,慕天向着因刚见到多年未见的母亲,而面露困顿的弟弟走去,他的怀中还揣着一包种子,那是离开济阳前王大娘给他送来的花种。 而相信再过不多久,尉迟山庄在他们一起的努力之下,就会恢复当年的生机勃勃。   番外篇 【番外篇】 她没有想到过自己还会有披上火红嫁衣的这一天。 尽管她跟慕天说过,他们早已有夫妻之实,不必在乎这些繁文缚节,但是他依然坚持要有一个郑重其事的仪式,这不仅是给她一个交代,也是给已故的长辈们一个交代。 “雨莲。”门“吱呀”的开了。 远处喧嚣依旧,几乎全镇的人都来参加了他们的喜宴,但显然新郎已经提前离席,“你怎么还没休息?” 慕天心疼地看着一身隆重喜服的女子,她正襟危坐,头上还盖着红帕、带着凤冠,她虽是新嫁娘,但腹中已有了他的骨肉,这一天穿着这繁重的一身行头,真是够她辛苦的了。 “自然是在等你。”想到接下去要发生的事情,雨莲不禁娇羞地垂下了头,“洞房花烛夜,哪有新娘子自己先睡的道理。” 慕天坐到她的身旁,为她揭去喜帕,“我是怕你太过劳累。” 雨莲摇摇头,凤冠的珠帘叮当作响,“我一点都不累。” 除了进门拜堂的时候,她整个过程几乎都是坐着,更别提之前的这些个时日里,男人恨不得要她天天躺在床上养着,连想为自己绣条喜帕他都怕她辛劳。 “看来宝宝今天也有乖乖的。”慕天伸手为她除去凤冠端起桌上的酒杯,因为怀孕不宜饮酒,所以他让喜婆准备的是糖水,“来,娘子,我敬你一杯。” 她为他拨开了头顶的乌云,让阳光重新照耀进了他的生活。 “相公,我也敬你。” 他是是她一生唯一的守望,若不曾有他生活亦将失去色彩。 正因经历过风雨,他们的未来才不会再次迷惘。 他们双臂交缠,喝下了对方酒杯中的蜜汁,又马上迫不及的地想要与对方分享自己口中的甘甜。 “雨莲……”顺着自雨莲唇角淌落的糖汁,慕天的唇一路来到她纤细的脖颈,然后是衣襟下精致的锁骨和隆起的丰盈,敞开的红色衣襟让半露的酥胸更加雪白晶莹,但是,“可以吗?会不会伤到宝宝?” 隔着单薄的肚兜,原本柔软的乳蕊在他手掌的摩擦间逐渐变硬了,“大夫说可……可以!” 那两点敏感牵出丝丝酥麻,一把无名之火正在她的体内攗动,烧得那羞人的腿心也仿佛化开般,淌出点点湿意。 “真的?”那刮蹭着掌心的搔痒,也已撩拨得他几乎难以自制,但如若会有危险他宁愿用其他方法满足雨莲一人。 “大夫说三月就可以了,只要别太激……呜!”雨莲下意识地扭动着身躯,没有想到自己这样的动作足以令男人发狂。 慕天俯下身吻住她的红唇,双掌间的动作也更加孟浪,“轻一点。” “我会小心的,我发誓。”俊脸埋进丰盈之间,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扯下肚兜将一枚乳蕊含入嘴中。 “慕天!”当调皮的手指拨开花瓣之时,雨莲依然有些害怕。 “嘘!别怕。”他知道她一定是想到了自己被下药的那一夜,“别怕,这一次我会很温柔的。” 花唇终于慢慢松开,当长指采入后马上将其紧紧吸附,“已经好湿了呢。” “别说!”雨莲抬手捂住了他的嘴,久违听闻的羞人话语让她如同少女般无措。 慕天低笑,这些年来刻意禁欲的生活,也让他差点忘了自己应有的热情,“羞什么?我只会对你说这种话,也只有我会对你说这些。” “慕天。”雨莲意乱情迷地望着他深情的黑眸,他们已经蹉跎了那么多的岁月,怎么能继续有所保留呢? 纤臂绕过他的脖颈,雨莲主动献出红唇,娇臀更是不由自主的微微抬起。 一边恋恋不舍地亲吻着两片嫣红,慕天一边飞快地褪去两人的衣衫,一个施力将她抱坐在在自己腿上,“我要你,雨莲……现在……永远!” “你来。”雨莲乖顺地将脸庞埋于他的颈窝,感受着那火一般的肉刃一寸寸地埋进自己体内,“我等着你……我一直都等着你。” 等待与他重逢,等待与他结为夫妻。 喜悦的泪悄然滴落,打在他的肩头,渗入他的肌肤。 “我们再也不会分开,再也不会!” …… “雨莲……雨莲!”彷佛世间只剩下了这两个字,他一遍又一遍呼唤着爱人的名字,享受着每一次进出的销魂蚀骨。 在女人的娇媚细吟和男人的低声咆哮间,两人终于同时攀上了欲....望的顶峰。 “我有样东西给你。”搂着爱人休息了好长一段时间,慕天突然想起了什么翻身在床头的衣间翻找。 “什么?”落入胸间的冰凉触威让雨莲微微一颤,低头一看竟然是她当初变卖掉的玉佩“这玉佩怎么会在你这里!” “其实……”慕天将当日自己在凤凰镇与她的不期而过以及自己后来默默尾随的始末缓缓道来,还有自己曾经的那些个误解,“你会怪我吗?那个时候如果我能挺身而出的话……” “别说了。”雨莲点住了他的唇,“别再说那些如果。” 有太多的如果,可后来他们共同经历的或许才是天意。 “好的,我不说了。”慕天笑着再次吻住她的唇,或许曾经他错过了很多呵护她的机会,甚至有很多事情间接伤害了她,但是从今天起他不会让他们之间再存有任何遗憾。 他会用一生证明。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