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云龙吟前传》 第一章 毕业等于失业 更新时间:2012-03-14
傍晚。 细蒙蒙的小雨从天而降,在路灯外缘交织成一团湿淋淋的光幕。 程宗扬默默在街道上走着,心情一片阴霾。 一只黑猫出现在街角。黄褐色的眼珠望着他,然后慢慢走过街道。黑色的尾巴微微一甩。显示出雨水的痕迹。 怀里抱的纸箱掉在地上,里头的纸片像蝴蝶一样飞出,随即被雨水打湿,零乱地贴在路面上。 程宗扬本能地伸出手,想捡起这些曾经凝聚了他心血的文件。 他愣了一下。然后把手插进口袋,默默走开。 还有什么用呢?自己已经失去了这一切。 一个老人出现在他身边,混浊的眼睛望着虚空,慢吞吞说:你的世界黯淡无光。 脚下的街道突然消失,程宗扬仿佛从悬崖跌落,向着没有尽头的深渊直堕下去,耳边回响着那句谶语般的低语。 你的世界黯淡无光。 你的世界黯淡无光…… 程宗扬伸出手,像一个无助的溺水者,试图抓紧一根不存在的稻草。然而只有手中空虚。 ………………………………………………………………………………… 宗扬…… 一个声音在唤他。 宗扬…… 那声音优美而纯净,像溪间的泉水,却带着几分惶急。 宗扬! 程宗扬惊醒过来,背上又湿又冷,满是冷汗。他怔了一会儿,才认出眼前这个狭小的房间。 路灯昏暗的光影透过窗帘,落在那双白皙的手臂上。程宗扬扭过脸,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叶紫玫拥住他,心有余悸地说:你一直在发抖,出了好多汗。吓死我了……宗扬,你又做梦了? 程宗扬没有作声,只是拥紧了自己的女友。 同样的梦境从他接到那份通知时就开始了。 三年前,程度宗扬从英文系毕业,进入这家策划公司。在工作中,他几乎投了自己所有的精力,凭着这样的努力付出,程宗扬很快成为公司骨干。但他无论 如何也没有想到,在他即将踏上成功之路时,却接到了一份裁员通知。 我们很欣赏你的能力,但是很可惜,公司目前遇到了困境,不得不…… 主管不无惋惜地对他说。 程宗扬很清楚他想说什么。优秀并不是被裁的藉口,问题是他不该表现得太优秀,以至于在金融风暴来临前,获得了一份符合他能力的高薪。 这是一个可笑的悖论,自己努力工作,希望显示自己的价值,结果刚刚拿到一份还过得去的薪水,就成为公司第一批裁员的目标。相反,如果懒惰一点,拿 一份比现在低一半的薪水,却可能安全无事。 谢谢。程宗扬平静地接受了通知,整理好个人物品,领取了一份不少也不多的遣散费,随即离开了公司,成为失业大军中的一员。 但在程宗扬内心,远没有他表现得那样平静。作为一个刚刚工作三年的年轻人,程宗扬并没有太多积蓄。在失业前不久,他拿出所有积蓄作为头期款,预订了一套一年后交付的预售屋。 直到程宗扬投递出大量简历却毫无回音的时候,他才知道这次失业多么不合时宜。几乎所有的公司都在裁员,几乎所有公司都在裁掉那些刚加入公司不超过 五年,还没有来得及积累人脉,却获得高薪的人员。了解到这些状况后,程宗扬的压力陡然增大。 那套预售屋每个月的还贷已经是一个巨大的压力,他还要支付目前住房的租金,进行必要的消费。而他的收入为零。更可怕的是,谁都不知道这种局面将持续多久。 睡不着吗? 一只柔软的手掌放在他胸口,在那里温柔地按摩着。接着女友白净的脸庞移来,轻轻贴在他胸口,感受着他的心跳。 叶紫玫是他相恋四年的女友,现在在一家航空公司作空中小姐。本来他们计划要在一年内结婚,所以才购置了房子,可现在,一切都要推迟了。 那只手掌慢慢向下移去,在他小腹轻柔地摩挲。程宗扬舒了口气,心里的郁结慢慢化开。他搂住自己的女友,在她唇瓣一吻,然后舔了舔她的唇角。 叶紫玫推了他一把,然后乖乖钻进被子。接着,一张柔软的小嘴含住他的龟、头,温柔地舔舐起来。 舔舐唇角的小动作是他们两个之间的秘密,表示他想让紫玫为自己口舌侍奉。以往程宗扬总要呵哄半天,叶紫玫才肯亲吻他的铁杆。但自从他失业后,叶紫玫就从来没有拒绝过。 一股酥、爽的快感从下体升起,程宗扬两手枕在脑后,感受着女友温暖而柔润的口腔。像每一个刚工作不久的年轻人一样,程宗扬非常自负。而这次失业对他的打击也比想像中要大了许多。突然之间失去工作,不仅打乱了程宗扬的生活节奏,更使得他心里充满了挫败感。 生活突然间变得面目全非,为获得一份工作,他每天投递出无数份求职信, 而回答他的,只有冰冷的拒绝。在这样黯淡的日子,唯一能带给他安慰的,只有身边的美丽女友。 心里郁结的压力渐渐散开。程宗扬打开床头的台灯,房间里亮了起来。他心爱的女友正乖乖伏在他腿间,细致地吞吐着他的铁杆。灯光下,她洁白的身体散发着柔和的肤光,像白玉一样莹润。 在大学时候,叶紫玫就是有名的校花,不仅长相甜美,气质出众,而且拥有令人羡慕的身材。相比之下,程宗扬就平凡了许多,家世也远远不及叶家。然而两个人却走到了一起,彼此相爱。 程宗扬抱起女友,从后面进入她体内。叶紫玫侧过脸,丝一般的长发垂在颈侧,微微挺起腰,温柔地容纳下他的铁杆。 程宗扬紧紧搂着叶紫玫,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这一刻,女友柔软的身体带给他无比安慰。程宗扬把所有的压抑和不快都抛在脑后,疯狂地与女友做着爱,直到把自己多余的精力全部发泄出去。 累了吗?两个人拥在一起,叶紫玫轻声问。 程宗扬露出一个笑容,轻轻碰了碰她的鼻尖,和你在一起怎么会累呢? 叶紫玫白了他一眼,然后说:那个面试…… 程宗扬手指僵了一下。 失去工作这一个月,程宗扬投递出无数求职信,却没有得到任何回音。叶紫玫却通过父亲的关系,在上海谋得一个面试机会。 如果是以前,程宗扬根本不会理睬这样的面试。他很清楚,那个职位并不适合自己。一成不变的朝九晚五,忙碌而无聊的工作,一天接一天地熬资历,等待晋升的机会,自己想要的东西并非如此,但现在已经没有选择。 我会去的。程宗扬说。 叶紫玫看了下时间,匆忙起身,在浴室里洗过身体,然后包着浴巾出来。看到她傲人的身材,程宗扬忍不住抱住她,在她丰挺的酥胸峰轻轻咬了一口。 别闹了,我要赶早班的飞机。 叶紫玫换上内衣,套上透明的连裤丝袜,穿上天蓝色的空姐制服,结好领巾,然后俯下身,在他耳边说:我今天飞上海,会在那边休息两天。叶紫玫眼睛湿淋淋的,散发出迷人的羞色,小声说:上次买的那套内衣,我还没有穿过,到时候你带来,我穿上和你搞。 程宗扬心里一热。 叶紫玫在他唇上一吻,我走了,你再睡一会儿。 随着她的离开,房间重新陷入黑暗。 第二章 死党 更新时间:2012-03-16 程宗扬并不担心工作。叶紫玫的父亲叶行南,是一家制药公司的老总,人面极广,有他出面,获得这份工作并不困难。只是得到这份工作,就意味着他将成 为一个小职员,慢慢地熬资历,像蚁巢中的工蚁一样,依照既定的轨道一成不变地走下去。 这样子作……真的可以吗?自己实在觉得很迷惘。 未出社会前,自己也曾雄心万丈,预备先存几年钱后,辞职自行创业,十几二十年后,说不定就能建立自己的企业王国。那时候的豪情壮志,这么快就要在现实之前低头了吗?自己还曾在酒后发过豪语,哪怕不择手段,也要出人头地,成就事业,如今……不择手段的决心,甚至连月底房贷的压力都承受不起…… 程宗扬苦笑起来,觉得年少轻狂这四个字,真是很讽刺,尽管……自己横看竖看都还不算老。 一阵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宗扬!我们约好打球的,你小子不会忘了吧?小心我穿越了,你再想找我打球,就找不到了。 是段强,程宗扬从小的死党,一个富家公子哥,重度的小说动漫迷,对穿越类作品极度狂热。 从程宗扬认识他开始,段强就每天梦想着要穿越到另一个时空,开始一段完全不同的人生。 还是九岁的时候,段强告诉他,你知道吗?每年全世界至少有四万人没有任何原因的失踪,就好比两个人正在说话,突然之间其中一个就凭空消失了,再也找不到一点痕迹。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 程宗扬摇摇头。 他们是穿越了!到了另外一个时空!段强得意地说:我在书上看到过,在我们这个世界之外,还有许多平行世界,当其中一个世界与我们这个世界发生联系时,就会产生穿越现象。 是吗? 你听说过没有?有个人在路上走着,突然被一道紫色的闪电劈中,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古代! 从那以后,每到下雨的时候,段强都坚持不打伞。 还有一个人,乘电梯的时候,一打开电梯门,发现自己来到另外一个世界。然后他遇到一个老人,才知道自己到了魔法世界。 那天段强坐了一整天电梯,坚持在每一层都要打开看看,看是不是穿越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害得那家公司所有人都陪着他一层一层上下。假如他父亲不是公司的董事,保安早就把这个捣乱的孩子请出去了。 幸好段强只玩了一天,因为他第二天发现,学校也有一个穿越点。 你发现没有?隔壁班的小胖不见了!段强神秘兮兮地告诉他,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他正在爬学校的窗户。然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他肯定是穿越了! 于是段强每天都要爬那个窗户。作为他的死党,程宗扬也只好每天陪着他爬。直到他们听说小胖原来是转校才放弃。 挂断电话,程宗扬忽然发现,自己挺怀念这个老友的。也好,就打场球散散心吧。 ………………………………………………………………………………… 赶到篮球馆,段强已经开始热身了。 宗扬,看我的三分! 段强跳起来一投,竟然是一个漂亮的空心入网。 怎么样! 再投一个,如果还能中,我就请你吃饭! 投就投! 段强拿起球,又是一记三分。结果力量不足,球还没碰到篮筐就掉了下去。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还是蒙的啊。 你蒙个让我看看。 程宗扬换了球鞋,跳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拿起球,在三分线外一记远投,球碰在篮筐上,高高弹起。 找到工作没有?段强和他无话不谈,知道他现在失业。 没有。到处都在裁员。 失业有什么大不了的。段强不在乎地说:我到现在也没有工作,不也过得好好的。 程宗扬一个三步上篮,投中两分,然后说:大老板的少爷,你何时需要工作?等你有吃饭压力的时候再跟我说吧。 段强耸了耸肩。他老爸的企业迟早要交给他,但看老爸的样子,至少还能干二十年,段强也就安心作个二世祖,对工作毫无兴趣。 我新交了个女朋友,晚上一起吃饭吧。 不行。我下午的飞机。 飞机?去哪儿? 上海。有一个面试机会,我要去一趟。 不是吧?段强怪叫了起来,你走了我怎么办呢? 程宗扬啼笑皆非。段强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如果面试顺利的话,以后两人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什么工作要跑那么远?段强不满地说。 大概是文字翻译的校对吧。 这种工作你也干啊?一点意思都没有,你大学时候念的书呢?都用不上吗? 我大学念的是英文,这已经算不上什么专业,毕业论文交的是古战史研究,那是个人兴趣,也用不在职场上啊! 其实。程宗扬心里早有动摇,难道真要一辈子当个小职员吗?职位大小不是那么重要,但……这么早就确定平平凡凡过一辈子?把曾经有过的创业梦想与野 心都放弃,向现实屈服,自己真的甘心吗? 段强泄忿似的把球砸向篮板,然后说:不打了!休息一会儿。 段强把一瓶水递给他,忽然说:还记得吗?你小时候说,以后要当得分王。还骗我说,到时候封我当篮板王,把我也骗来跟你一起打球。 程宗扬笑了起来。小时候他最喜欢打篮球,连哄带骗地把段强拉来一起打。 但他的身高长到一米七八就没有再长,这个梦想也就破灭了。 那时候他还想过长大了要当科学家,因为老师说,最值得钦佩的是科学家。 后来他想当宇航员,因为在太空漫步的感觉实在太吸引人了。再往后他还想过要当历史学家、文学家、画家……就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孩子那样,有过无数的 梦想与憧憬。 不过段强的梦想就很纯粹了。他从小的梦想就是要穿越,看看另外一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为此他甚至参加过一期野外生存的训练营,但只待了三天就回来了。他说:野外生存太无聊了。如果我穿越了,只要带一挺机枪就能攻克一座城市! 程宗扬笑了起来,又不是小孩子了,你还在想穿越? 那当然!这个世界生活太没意思了。段强眼睛突然一亮,宗扬!我跟你一起去上海! 你去哪儿干什么? 那里是北纬三十度线!金字塔、空中花园、百慕大三角……全世界最神秘的事情都发生在那一带,而且我计算过,乘飞机穿越的机率比一般情况下高出一倍,段强兴奋地说:说不定我会在扬子江上穿越呢。 看着好友殷切的眼神,程宗扬哑然失笑,好吧,我们一起去。到时候我们一起穿越! 段强拿起篮球,大声说:看我的穿越之球! 噗的一声,篮球穿网而过。段强举起手,做了个胜利的手势,穿越成功! 第三章 尼玛,不带这样玩人的 更新时间:2012-03-16 离开篮球馆,程宗扬才注意到外面停着一辆崭新的保时捷卡雷拉。那是段强新买的跑车,黄色的流线型车身宁静中充满无穷动力,程宗扬不晓得要工作多少年,不吃不喝,才买得起这样的跑车,但对段强而言,这不过是今年换的新车。 程宗扬坐到车上,叹了口气说:开着这样的车,还整天想穿越。 哈哈,理想的生活总是在别处!段强说:我恨不得穿越回去当个孤儿,也不用整天闲得无聊。走了! 喂,你的机票还没订呢。 开玩笑,我的机票还用自己去订! 三个小时之后,程宗扬与段强已经乘上飞往上海的航班。除了行李,段强还带了一个巨大的旅行袋,里面放着帐篷、睡袋、防虫剂、药品、太阳能充电器、随身工具,甚至还有书籍和潜水衣。 程宗扬觉得很可笑,怎么带这么多东西?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都是穿越时的必备物品。帐篷、睡袋用来野营,防虫剂、药品是防护的,充电器用来给照明设备蓄能。还有这些书,都是讲各种产品的基础制作方法。 段强随手翻开一页,士敏土:将石灰和粘土按三比一的比例混合,加水至百分之四十,入窑烧干,磨碎即可。简单吧。白痴都能学会。段强拍了拍旅行袋,有它在手,穿越到哪儿我都不怕! 为什么你还带潜水衣呢? 段强说:万一穿越到水里呢? 程宗扬笑着说:你可真是个穿越迷。 段强一边把旅行袋塞进头顶的行李箱,一边说:难道你就不想穿越吗?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不。我不想穿越。如果穿越了,谁来偿还房屋贷款呢? 段强坐下来,唉声叹气地说:难道你连一点梦想都没有,一辈子做个小职员就满足了吗? 满足吗?那种一成不变,平凡到乏味的生活……程宗扬下意识地握紧拳头,然后岔开话题,带这么多东西,你不嫌累啊。来,玩个机智问答,如果给你一个穿越的机会,只限你带三样东西,你会带什么? 段强精神一振,简单的我就带三样东西:一本《军工制造》,从炼钢到弹药我全都要造;一份历史年表,有了它,我就是半个神仙;再加一挺重机枪--有这三件宝贝在身,我是神挡杀神,佛挡灭佛! 程宗扬笑了起来,你以为带一本《军工制造》就能造出钢铁、弹药?没有工业基础,你连一颗子弹都造不出来。机枪更没用,子弹打完还不如烧火棍呢。再说历史年表--你如果穿越能改变历史,历史年表还有个屁用。如果不能改变历史,你还穿越干嘛?再说,万一穿越到与我们历史无关的异世界,你带历史课本去那边教神话吗? 段强抓了抓脑袋,那你穿越到过去要带什么?只限三件。 程宗扬想了想,第一件,我要带一套大百科全书。因为财富可能贬值,而知识不会。然后我要带一把瑞士军刀,功能越多越好。第三件,我会带一袋玻璃珠。 玻璃珠? 如果穿越到古代,没有比玻璃珠更方便更容易换钱的了。说不定拿一颗玻璃珠,我就能换一座庄园。 哈哈,如果你穿越到西方,玻璃珠就不值钱,还不如带一根金条。 那干脆让你穿越到恐龙时代,拿金条也没用。两人在开着玩笑,忽然机身微微一抖,像是遇到气流。接着扩音器里传来机长的声音,前方有雷暴区域正在形成。各位乘客请系好安全带。不要离开自己的座位。 透过机窗,能看到外面黑色的云层正疯狂地涌动着,云中不时闪过耀眼的电光,飞机受到乱流影响,所有灯光忽然熄灭,陷入一片黑暗,旅客们失声惊叫,空中小姐忙着安抚,场面一片混乱。 段强把脸贴在窗上,望着翻滚的云层,小声说:使命创造命运啊……他扭过头,宗扬!你知道吗?也有日本学生在飞机上搞穿越的,那是一道雷电打中飞机,然后那个学生就穿越去三国了!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雷电打中飞机,唯一会发生的事情就是坠机,去死国有路,三国你就别想了。 正说着,一道强烈的紫色雷电闪过,仿佛一条飞旋的紫蛇透过机窗,朝程宗扬黑色的眼眸射来,程宗扬急忙扭头,正看到段强惊讶的目光,接着那道电光像细针一样刺在他右侧的太阳穴上,发出嘶的一声轻响。 飞机终于避开那片雷雨云,安全驶入既定航道,电力回复,所有灯光重新亮了起来,所有的乘客都松了口气。 咦?这边的两个年轻人呢? 有人忽然发现,靠窗的两个座位空荡荡的,上面那两个年轻人就像凭空消失一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眼前出现一个紫色的漩涡,它像一个飞速扩张的黑洞,旋转着吞噬一切。身体和意识一同被漩涡吸入,在这个漩涡里,空间和时间都为之扭曲。程宗扬竭力挣扎,却无法摆脱,他意识一点一点模糊,直到失去知觉。 当程宗扬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茂密的草地上,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空气中浮荡着淡淡的青草气息。 他抬起头,脑中一阵眩晕,右侧的太阳穴传来烧炙般的痛楚。程宗扬难受地捧住头,脑海一片混乱。难道他不是正坐在飞往上海的航班上吗?为什么会有阳光和草地? 程宗扬再次睁开眼睛。正午的阳光毫不吝啬地倾泄下来,晒在皮肤上隐隐作痛。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草原,平缓的丘陵微微起伏着,仿佛大地上青绿色的波涛。四周一片寂静,没有虫鸣,也没有鸟翅掠过天际的声音。 程宗扬迟疑地抬起手,指上有淡青色的草汁。他仿佛从一个梦幻中醒来,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整架飞机,连同机上所有的乘客全都消失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沉寂中,一声凄厉的号角划破天地。程宗扬猛然抬起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接着他眼神一下变得僵直,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在他面前,有一片长约两里的月牙状平原。平原右侧,丘陵下列着一个步兵方阵。他们大都没有头盔,头发挽成椎髻,用布带扎紧,身上穿着黑色的皮甲,方形的甲片上部穿孔,用皮革连缀起来。 最前面一排军士手中握着三米长的戈,戈首平出,呈微微上扬的弧形,用来勾啄敌人。后面一排军士用的是铍,顶部如同短剑,长度超过三米五。而使用最多的则是矛,他们手中的长矛高度达到七米,金属制成的矛尖在阳光下闪动着凛冽的寒光。远远望去,仿佛一片长矛组成的森林。 方阵之前,是三排手握弩机的弩手。他们穿着黑色的布衣,以半跪的姿势蹲在地上,昂首望向前方。这些弩手完全是轻兵装束,身上除了盛放弩矢的箭匣, 再没有任何装备。 在方阵之后,有一位戴着板状皮冠的指挥官,他唇上留着两撇八字胡须,腰间佩着一柄长剑,一手按在剑柄上,目视前方。方阵中的军士面无表情,仿佛一群沉默的雕像。寂静中,透出肃杀和死亡的气息。 程宗扬所处的位置是一道形如鱼背的山丘,从这里能够俯视整个战场。他把视线移动平原另一侧,心脏不由猛然跳了一下。如果说目睹了刚才的步兵方阵是令他震惊的话,那么这时他感到的则是恐惧。 与步兵方阵对峙的,是一群高大的半兽人。程宗扬可以断定,自己决没有见过这个种族。那些半兽人有着令人望而生畏的强悍体魄,最矮小的也超过两米,数以百计的巨人聚在一起,犹如一道巍峨的山峰。 他们穿着粗糙的兽皮甲胄,脖颈粗大,肩背像岩石一样又厚又宽,赤裸的手臂上,虬结的肌肉高高隆起,皮肤犹如青铜。尤为令人生惧的是他们的面容,几乎所有的武士都生有粗长的獠牙,下齿比上齿长出一倍,交相咬紧,宛若雪亮的弯刀。他们眼睛像滴血一样鲜红,鼻翼微微抽动,狰狞的面孔完全不似人类,更 像是一群直立行走的野兽。 程宗扬只觉得喉咙发干。和生活在都市中的大多数现代人一样,他的视力并不好,但现在,他的目光却能够越过整个战场,将所有的细节看得清清楚楚。阳光下,甲胄鲜明的步卒方阵,野兽般凶悍的半兽人都显得如此真切,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 背后传来一阵响声,程宗扬心脏猛然收紧。他恐惧地回过头,看到的却是段强。 段强一边爬一边四处张望,我们堕机了吗?这是什么鬼地方?宗扬,前面还有人吗? 程宗扬很想说有。而且有很多。但他说不出话来,只用手指了指。 段强手脚并用趴上山丘。下一瞬间,他的嘴巴猛然张开,就那样僵住了。 这是什么?段强愣愣问道。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秦军! 第四章 诡异的对战 更新时间:2012-03-16 服色尚黑,披甲持矛,只有当年横扫六合的大秦军团才有如此气势。自己在大学时候,因为要找毕业论文的题材,对中西各国古战史进行过研究,连带对各种古军械、战法了解很深,像这样明显的特色,一眼就能看出来,而段强当时选的题材是徽章学,不过最后他是花钱买枪手交论文过关的。 秦军?为什么会有秦军?段强说着慢慢张大嘴巴,我们……我们穿越了? 程宗扬和段强面面相觑,然后同时往身上看去。两人还穿着乘机时的衣服,钥匙、手机、钱包……所有的物品都没少,连程宗扬随身带的一只轻便运动背包都在。可眼前的一切…… 段强脸上露出梦幻般的表情,无法确定地又问了一句,我们穿越了? 程宗扬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穿越?这么荒唐的事情竟然发生在他身上?他想班上那个诡异的雷电,不由得打了寒噤。他只是个平凡的小人物, 这次飞上海只为找一份工作,从来都没想过要穿越。 段强表情慢慢变得狂喜,他双手握紧拳头,兴奋地喊道:我们穿越了!我们穿越到秦朝了! 程宗扬望着面前战场,嘴角抽动了一下,我不知道…… 这支军队的装备确实是典型的秦军,可是他们的对手不是六国,也不是匈奴,甚至不是人类,而是两米多高的直立野兽,在小说电影中有个固定的称呼:半兽人! 半兽人中有一个分外高大的武士,他手中握着一柄青铜重斧,粗壮的手臂比正常人腰身还粗,虬屈的长发从脑后披散下来,颈下带着一只野兽的下颌骨,比钢铁还硬的额头高高隆起,凶狞的面孔如同一头嗜血的雄狮。 那名高大的武士昂起头,发出一声充满仇恨的咆哮,然后举起巨大的青铜重斧,往前一挥。在他周围,数以百计的半兽人立刻咆哮而出,犹如一群发怒的野兽,冲向平原。 他们没有骑马,因为没有任何马匹能够支撑他们的体重,而他们奔驰的速度甚至比战马更快。那些半兽人的武器并不精致,但当他们挥舞起那些车轮大小的巨斧,比人头还粗,钉满尖刺的巨槌时,强悍的武力仿佛能撕裂大地。 秦军方阵以四十人为一排,前后十二排,共有四百八十人。弩手三排,共有一百二十人,合计军力六百人。而那些半兽人的数量不下五百,以他们远远超过人类的强悍体魄,实力至少在秦军一倍以上。 面对奔涌而至的半兽人,秦军士卒毫无惧意,冷漠得如同岩石。 戴着板状皮冠的指挥官昂首而立,他身上的甲片比方阵中的士卒更为精致,细密的方形甲片从肩部一直延伸到手背,手指稳稳握住剑柄。等半兽人冲入月牙状的平原,他缓缓拔出长剑,高举过顶,喝道:弦! 阵前的弩手冷静地踏住弩背,用腿部的力量撑开机括,熟练地装上弩矢。指挥官长剑慢慢下移,呈四十五度斜指前方,喝道:望! 弩手扬起头,同时抬起弩机,用弩上精巧的望山瞄向对面的半兽人。 半兽人庞大的身体在草原上奔腾,沉重的脚步声宛如惊雷,每一步落下都践起青草和草下大团大团的黄沙,毫不畏惧地迎向秦军的弩矢。 指挥官冷冷望着敌军,然后果断地劈下长剑,厉声喝道:灭! 篷的一声,矢头制成三棱形的箭矢脱弦而出,向上划出一道弧线,然后雨点般洒向敌军。冲在最前面的几名半兽人身上顿时溅起血花。 程宗扬和段强都流露出无法相信的神情。在他们想像中,冷兵器时代的弓弩能有一百米的杀伤距离就不错了,而眼前秦军使用的弩机力道出奇地强劲,有效射程竟然超过三百米。 那些半兽人勇悍之极,以往战斗中,秦军劲弩在三百米内只要命中一矢,就足以令敌军丧失战斗力。而这些半兽人的强壮却能堪比野兽,他们速度疾若奔马,秦军弩手刚齐射两轮,半兽人已经逼近到一百米的距离。 最前面一名武士颈下戴着一只猛虎的下颌骨,手臂上粗长的血管像蚯蚓一样在皮肤上绷紧,粗壮的肌肉犹如铁石。他手中的巨斧犹如车轮,直径将近一米,双面开刃,完全以青铜铸成,沉重无比。他身上已经中了五六支弩矢,每跨出一 步,鲜血就飞溅而出,却仍狂奔不已。 弦! 望! 灭! 指挥官冷静地发出指令。最后一轮箭雨再次袭来,至少有十张弩机都瞄准了这名猛虎武士。黑色的箭矢狠狠撕开他的皮甲,射入他的胸膛。那名武士颓然倒地,他发出一声狂吼,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挥出巨斧。 弩手们放完三轮箭雨,开始收起弩机,从方阵两侧退往后方。巨斧带着刺耳风声呼啸而至,将两名弩手拦腰截断,狠狠砍入草地。鲜血猛然喷出,溅在后面 一名士卒脚上。 那名手持长戈的士卒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当指挥官发出口令,他踏前一步,举起手中的长戈。在他身后,第二排士卒放下形如短剑的铍,然后是 一支毒龙般的七米巨矛。所有的武器平举向前,原本密如森林的方阵就如同一部配合精密的战争机器,刹那间露出嗜血的锋芒。 弩手已经全部退到方阵之后,四百八十名步卒组成的方阵以相同的速率迈步向前,就像一只浑身生满利刺的怪兽,缓缓逼近战场。 身上还带着箭伤的半兽人狂吼着奋力挥舞斧槌,正面撞上秦军的战阵,就像巨浪冲向礁石。但在他们面前,是一座由不同武器组成的恐怖森林。 三米长的戈,三米五的铍,七米的重型长矛交错排列,不留丝毫缝隙。随着指挥官的号令,秦军士卒戈矛同时攻出,那些半兽人根本无法碰触到对手,就被狠狠撕碎。 如果论单体战斗力,半兽人远远超过了秦军,即使五名秦军也未必能及得上一名半兽人的力量。但在战场上,秦军依靠精良的装备,准确的战术和严密的纪律完全占据了上风。 四百八十名士卒组成的战阵宛如一人,经过无数次的训练和血腥搏杀,秦军士卒的配合默契之极。每次攻击,最前面的士卒先用弯曲的戈勾架住对手的武器,然后第二排的铍左右劈削,最后是密集而沉重的长矛。 搏杀中,一名半兽人用巨斧劈断两支长戈,咆哮着闯进战阵,一斧将紧邻的两名士卒从肩到腿劈成四段。旁边的秦军没有一人回顾,但后方超过五支重矛同时递出,从不同角度穿透了那名半兽人的躯体。后排的士卒随即补上空缺,继续 前进。 随着指挥官的号令,方阵中各种武器潮水般击出,每一击都有数名半兽人溅血倒下。那些步卒始终不动声色,如同沉默的杀戮机器,缓慢而毫不留情地踏过敌军的尸体。 如果是同一种族的人类战士,面对秦军堪称残酷的攻势,也许早已崩溃。但这些半兽人却没有一人退却,他们用自己强悍的身体抵住秦军的攻击,然后用手中的巨斧、木槌、拳头,甚至是獠牙去攻击撕咬敌人。 鲜血在草地上流淌,将青色的草原染得鲜红。一个又一个高大的躯体在森林般的长矛方阵前倒下。同样,秦军的士卒也不断被巨斧和木槌击中,血染黄沙。 程宗扬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当第一个半兽人溅血倒下,他右侧的太阳穴就像针扎般突然一痛。随着战死的士卒越来越多,那痛苦就越来越剧烈,仿佛有人用铁凿不断凿击他的头颅。 旁边的段强也不比程宗扬好多少,眼前的杀戮几乎使他忘掉了穿越的惊喜,和程宗扬一样,他的脸色也是一片苍白。 第五章 划过颈部的箭 更新时间:2012-03-19 两人对视一眼,看出彼此的惊疑和恐惧。段强用发干的声音说:这些是真的吗? 程宗扬喉头滚动了一下,没有作声。 段强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然后抽着凉气说:不是作梦。 程宗扬唇角抽动了一下,想笑却笑不出来,这家伙整天都想着穿越,现在真的穿越了,却不敢相信。 段强突然跳起来,在草地上疯狂地寻找,我的包呢?我的包呢? 看到他急切的样子,程宗扬生出一阵荒唐感,这个穿越迷一直都梦想着这一天,连乘飞机都带着穿越用的物品。结果真到穿越的时候,那只旅行袋却放在了飞机的行李箱里,除了随身放着的几件小东西,什么都没有带来。 程宗扬没有段强那种梦想成真的狂喜。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穿越,在目睹了面前血腥的搏杀之后,他只想回到那个熟悉的世界。 在这片草原上,他看到无数人在战场上拚杀。狰狞的半兽人在屠杀人类,人类同样也在屠杀半兽人,鲜血和残缺的肢体不住飞起,到处是鲜血和死亡。更可怕的是,他居然一点都没有感到惊惧,相反,额角的疼痛却让他在不适中生出一 种隐隐的兴奋…… 段强忽然停下来,看着程宗扬的脸,宗扬,你…… 程宗扬抬起头,怎么了? 段强指了指他的脑袋,有些迟疑地说:这里有个伤口……好像在闪光。 程宗扬右侧太阳穴上有一个紫色的伤痕,形状如同闪电。此时正随着山丘下不住传来的濒临死呼喊,在他皮肤上隐隐闪亮,流动着诡异的光泽。 程宗扬朝自己的太阳穴摸去,忽然内脏仿佛被人抓住用力一拧,忍不住呕吐起来。 宗扬!段强连忙扶住他。 程宗扬不停呕吐着,却没有吐出任何物体。这次呕吐与他以往的经验完全不同,那些充满死尸气息的空气不住涌入他的口鼻,即使他屏住呼吸,仍不断透过皮肤进入体内,带来冰冷的寒意。 伴随屠杀而来的兴奋感越来越强烈,他一边呕吐,一边呼吸着充满死亡气息的空气,几乎按捺不住身体的冲动。 就在程宗扬几乎崩溃的时候,肚脐下方的位置微微一动,充塞在体内的气息仿佛找到了一个泄口,像潮水一样流入其中。程宗扬松了口气,脸色恢复正常。 没事了。程宗扬推开段强的手臂,手指微微战栗。 战场中,胜利的天平正在向秦军一方倾斜,半兽人的攻势被秦军方阵遏止,越来越多半兽人倒在血泊之中。就在这时,一队骑兵从秦军背后的山丘后驰出。 马上的骑手穿着轻便的皮甲,手持弩机,腰佩长剑,鞍侧挂着一支一米五长的短矛,从两翼朝兽蛮人围去。秦军的轻骑以其快速机动,总是作为战场的终结者出现,用来拦截袭击撤退的敌军。长平之战秦军以轻骑五千将四十五万赵军断为两截,最终全歼赵军。当秦军的轻骑出现,战斗的胜负已经没有悬念。 战场另一侧,那名分外高大的半兽人手中握着巨斧,浓密的长发在风中飘舞。望着战死的同族,他昂起雄狮般的头颅,发出一声悲凉的嗥叫。 叫声在草原上远远传开。良久,草原深处传来一声同样悲凉的回响。高大的半兽人扯下颈中的野兽颌骨,在青铜斧轮上拍得粉碎。 簇拥在他周围的兽蛮人都露出屈辱和不甘的眼神。兽骨项链是兽蛮武士勇力和荣耀的标志,当他们毁去自己的荣耀,也就意味着承认失败。每一个兽蛮男子都是天生的勇士,宁肯死去也不会服输。当天神创造出天空和大地,他们就是这片草原的主人。但现在,他们不得不又一次放弃自己的土地,耻辱地接受失败。 兽蛮武士开始突围,秦军方阵仍以自己的速率缓慢前进,并没有因为敌军的退却而放弃阵型。骑在马背上的秦军弩手分成小股,四散追逐溃散的敌军,无情地收割着生命。 后方的半兽人冲来援救自己的同伴,再返身冲破秦军轻骑的拦截。对垒的两军转变为一场追逐与反击的混战,战场迅速扩大。 一支弩矢不知从何处飞来,斜插在离两人不远草地上,矢首射入沙土,矢尾不住颤抖,上面依稀带着血迹。 两人惊出一身冷汗,不约而同地伏下身体,朝山丘后爬去。 程宗扬咽了口冰凉的口水,你还想穿越吗? 段强面如土色,他勉强挤出一个充满恐惧的笑容,我们不该穿越到这里,如果……如果…… 段强想说,如果穿越到另外一个地方,也许能够实现他的梦想。但没等他说完,程宗扬全身的汗毛忽然间全都竖了起来,嘶声道:段强! 一支巨大的长箭蓦然飞来,狠狠从段强颈侧穿过,带出一篷腥红的血雨。 程宗扬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箭矢贯穿了段强的颈部,几乎是一瞬间就夺去了他的生命。 右侧的太阳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程宗扬抱住段强的身体跪在地上,头脑中一片混乱。 看我的穿越之球! 穿越成功! 我要带三件东西:一本《军工制造》,从炼钢到弹药我全都要造;一份历史年表,有了它,我就是半个神仙;再加一挺重机枪--有这三件宝贝在身,我 是神挡杀神,佛挡灭佛! 段强的笑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命运如此荒唐,他终于如愿穿越到另外一个世界,却只在这个世界生存了短短几十分钟。在原来的世界,他有金、有车、有女人……却宣称理想的生活在别处,生命中唯一的梦想就是穿越。当他终于梦想成真,等待他的东西却是一支穿透脖颈的利箭。 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命运是如此结局,还会梦寐以求想要穿越吗? 程宗扬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 一支寒光凛冽的箭头正对着自己。那是一张巨大的长弓,弓脊足有手掌那么宽,上面包裹着坚硬的牛皮。握弓的手同样巨大,骨节暴露的手指像裸露的树根一样粗壮,上面长着野兽般的鬃毛。随着关节的用力,弓弦正缓缓拉开 第六章 人类的力量 更新时间:2012-03-22 程宗扬本能地俯下身,身体失去平衡,从低缓的山丘上翻滚下来。蓝色的天空与青色的草地旋转着在他眼前飞速交替,程宗扬惊恐地几乎喘不过气来,最后身下一软,掉到一个浅浅的草窝中。 程宗扬所处的山丘本来远离战场,但随着兽蛮武士的溃败,战场不断扩大,这里也被波及。一群败退的半兽人奔上山丘,一箭射杀了段强,然后又瞄向程宗扬。 就在程宗扬触摸到死亡阴影的一刻,长箭放开他,朝另外一个目标射去。 山丘下,几名骑兵奔驰而来,其中一名大汉反手拔出长剑,重重劈在箭上,然后勒住马匹。在他身旁,五名骑兵扇形散开,各自举起弩机,阻断那些兽蛮武 士的退路。 他们脸膛大多被烈日晒得黑红,眼神却像刚淬过火的刀刃般,锋利无比。在这些铁打的汉子中,有一张面孔出奇的白净,看来较其余同伴年青,手背上覆盖着软甲,手中提着一具弩机,与同伴一样,除了一柄便于马背击刺的长剑,再没有携带任何重武器,但给程宗扬的感觉却与其他人完全不同。那名年轻骑手冷冰冰看了程宗扬一眼,然后抬起头,望向他背后的山丘。 山丘的坡度并不陡,地上又有厚厚的青草,程宗扬一路滚下来,除了脸上擦破一块,并没有受伤。他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后背被冷汗打湿。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直到现在他还无法相信,自己穿越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而与自己一起穿越到这个陌生时空的段强已经死了。他抬起头,心头不由狠狠打了个冷战。 山丘上的兽蛮武士有十余人之多,其中一个身高几乎有程宗扬的两倍,正是那个毁掉自己兽颌的项链半兽人首领。一名武士弯下腰,从段强颈中拔出长箭,然后搭在弓上,血淋淋的箭矢对准山丘下的骑兵。 那名面孔白净的年轻人甩开马镫,用脚踏住弩背,利落地拉开弓弦,然后扬起弩机,毫不犹豫地一箭射出。 绷的一声,锋利的弩矢闪电般飞出,从他粗壮的手臂穿过。 那名半兽人手指一松,长箭从弦上滑出,斜插在地上。他瞪着血红的眼珠,然后抓住弩矢尾部,将箭支硬生生拔了出来,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淌下,他却浑然不觉。 对于你死我活的双方来说,这个时候,所有的语言都已经多余。山丘上的半兽人齐声咆哮,像一群野兽猛扑下来。 那名年轻的骑兵拔出佩剑,双腿一夹马腹,正要抢先奔出,却被旁边的大汉一把拉住缰绳。 那大汉胡须也不知多久没刮,密密麻麻一直连到鬓角,他低吼道:你有伤在身,不能逞强!退下! 那年轻人毫不退让地扬起下巴,凭什么不让我上战场! 这是师帅的吩咐!那大汉一扯缰绳,将马首拉得偏到一边,然后举起短矛,在马臀上用力一刺。 战马吃痛地嘶鸣一声,扬起前蹄,朝侧方奔去。那名年轻的骑手猝不及防,被马匹带得扬在鞍上。 赶走那名年轻人,虬髯大汉吼道:兄弟们!拼了! 剩下的四名骑兵齐声应诺,虽然只有寥寥数人,但声震四野,气势丝毫不逊于那些凶猛的半兽人。 那匹负伤的战马迳直朝程宗扬奔来,马背上的年轻骑手扯紧缰绳,一边喝道:快滚开! 程宗扬这辈子还没骑过马,看着包了蹄铁的马蹄直踏过来,顿时脸色发绿,顾不得自己身为现代男性的尊严,连滚带爬闪到一边。 谁知道那匹马受了惊,无法控制,铁蹄踉跄着践起零乱的青草,离程宗扬越来越近。程宗扬魂飞魄散,拼了命的躲闪,但那几只铁蹄却像认准了他一样,就在他头颈肩背周围趵踢践踏。 程宗扬索性躺倒,大吼一声,你踩死我吧! 蹄铁擦着程宗扬的脸颊重重踏进草地,马背上的骑手站在镫上,双手扯紧的缰绳,嚼铁深深勒入马口,几乎勒出血来。 程宗扬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着,头发里沾满草叶,不用照镜子,他就知道自己这副样子有够狼狈的。但对于一个两度与死亡擦肩而过的不幸穿越者来说,体面已经不重要了。 那名年轻的骑手竭力控制住马匹,至少预想的蹄铁并没有踢到程宗扬头上。程宗扬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这名骑手的面容。 他长得……很俏。双眉长长伸出,在洁白的脸颊上,仿佛飞翔的燕翅,眼睛明丽之极,抿紧的嘴唇嫣红动人。很美,很惊艳--如果她是女人,一定是个很美的女人。如果是男人,那么一定是个很不幸的男人。 那名骑手显然对程宗扬没什么好感,他狠狠瞪了程宗扬一眼,跳下马朝同伴奔去。 与方阵中那些沉默的士卒不同,那名骑手奔跑的姿势很奇异,他一手按住剑柄,身体向前倾斜,完全依靠脚尖的力量往前飞掠,整个人就像在草上滑行,不仅姿势优美,而且速度极快,让程宗扬想起传说中的武林高手。 做为一个平常上三楼都要乘电梯的都市人来说,武林高手完全是第六维空间的存在。程宗扬有些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表现太嚣张。 另外一边也是一群存在于第六维空间的生物。那些半兽人迈开大步,速度丝毫不逊色于奔马,身材更是高得可怕,站在地上也超过了马背上的骑兵。 五名骑兵结成品字型的阵列,两名在前,三名在后,各自摘下短矛,盯住冲过来的兽蛮武士。正面的秦军方阵已经击溃敌军,正在清理战场。他们在大草原深处追逐了三月之久,就是要彻底清除兽蛮人对帝国西部的威胁。只要他们能阻挡片刻,援军就能赶来,斩下这名兽蛮首领的首级。 冲在最前面的兽蛮武士獠牙张开,发出雷霆般的怒吼,然后腾身而起,在半空中将足有车轮大小的巨斧举过头顶,猛然劈下。 前面两名骑兵同时举起短矛,交叉架住斧柄。铛的一声,巨大的冲击力使两人肩膀一沉,身下的座骑也被震得退了半步。 这五名骑兵配合的熟练之极,短矛刚刚架住斧柄,后面三名骑兵座骑同时往前冲出半步,藉着马力,从两侧将短矛狠狠刺进那名兽蛮武士肋下。 这完全是战术配合的优势,如果单对单,一名兽蛮武士打完这五名骑兵还有剩的。但五名骑兵配合默契,两人防守,三人进攻,一举将那名兽蛮武士刺倒在地。 兽蛮武士腰腹间流出岩浆般腥浓的鲜血。古格尔!他嘶吼着扔下巨斧,纵身抱住一名骑兵,将他连人带马撞倒在地,然后张开大嘴,尖长的獠牙像匕首一样撕开骑兵的脖颈,鲜血迸涌而出。 马背上的虬髯大汉面沉如水,他侧身一掷,短矛毒蛇般从那名武士背后狠狠刺入,将他刺死马下,然后从腰间拔出长剑。 这些刀头舔血的汉子已经见惯了死亡,生死关头更不容分心,而兽蛮人显然更倚仗本身的勇悍,各自为战,并没有调整速度一起围攻。 又一名兽蛮武士暴吼着朝那名大汉冲来。虬髯大汉平持长剑,冷冷盯着对手。就在兽蛮武士冲来的同时,他身后两名骑兵突然驰出半步,两支短矛一左一右刺进那名武士的前胸,接着那大汉从马上跃起,双脚稳稳踩住兽蛮武士壮硕的肩膀,双手倒持长剑,从他背后狠狠刺入。那名兽蛮武士颓然倒地,手中的巨槌重重落在地上,溅起一片泥土。 那名叫古格尔的兽蛮首领双目血红,他抓起一支长矛,振臂掷出。那虬髯大汉长剑刺在兽蛮武士背中,被粗大的脊骨卡紧,不等他弃剑闪避,那支长矛已经呼啸而至,应声射入大汉的左胸,从背后穿出。 瞬时间双方各死两人,程宗扬右侧的太阳穴也接连传来四次剧痛,最后一下分外剧烈,痛得他几乎要流下眼泪,与此同时,四股阴寒的气息也随即进入程宗扬体内。 双方都没有理会程宗扬,在那些骑兵看来,程宗扬虽然穿着怪异,但明显是人类种族。而对于兽蛮人来说,这个手无寸铁的陌生人类并不比那些骑兵更有威胁。 跟随在古格尔身边的都是部族中最有名的勇士,他们咆哮上前,将剩余的三名骑兵尽数格杀,而地上的兽蛮人尸体,也多了两具。 古格尔左矛右斧,将一名骑兵连人带马劈成四截,然后挺起雄壮的身体。他浑身浴血,犹如远古而来的兽蛮天神。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程宗扬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单靠人类的力量能够与恐怖的半兽人抗衡,并且在劣势下杀伤相当。虽然那些人类骑兵依靠的是相互间的配合,但显示出的强悍也远远超过他的想像。他心里不禁升起一股寒意,这些骑兵真的仅仅是秦军吗? 第七章 情趣三件套 更新时间:2012-03-22 所有的同伴都已战死,那个年轻的骑手仍毫不犹豫地朝兽蛮人冲去。与半兽人惊人的体魄相比,他的身形显得纤小而又柔弱,但他一往无前的决绝姿态,却像手中的长剑一样锋利。 那些兽蛮人已经被鲜血和杀戮激起凶性,一名兽蛮武士举起铜轮巨斧,朝他腰间劈来。那骑手脚尖一点,身体像滑行一样避开巨斧,接着手中的长剑蓦然亮起,闪电般穿过斧影,刺在兽蛮武士腕上。 亮起白光的长剑锋锐无比,那名兽蛮武士左手齐腕而断,巨斧带着残缺的断手飞出,带出一篷血雨。他獠牙格的咬紧,接着右手握拳,岩石般的重拳重重砸在剑脊上,将那骑手震得倒退一步。 古格尔抛下已经弯曲的长矛,双手握斧,雷霆般劈在那名骑手剑上。那骑手虽然胆略过人,终究是气力不济,巨斧每次劈下,剑上的白光都弱上一分,身体更被逼得接连后退。最后铮的一声脆响,失去白光的长剑被巨斧从中劈断。 那骑手反应极快,反手一掷,半截断剑削在古格尔岩石般的手指上,溅起一缕血光。 巨斧轰然落地,古格尔淌血的大手猛然伸出,劈手抓住年轻骑手的胸甲,然后左手握拳,狠狠打在他腹上。 那骑手穿着骑兵用的轻便皮甲,随着古格尔足以裂石的一拳,他胸前方形的甲片四处纷飞,身子横飞起来,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掉在地上,又滑出十余米的距离,正落在程宗扬刚才待过的草窝里。 明知道打不过,还要跑回来送死。程宗扬心里给了他一个评价:疯狂! 那骑手头盔不知掉在什么地方,露出布条扎紧的发髻。他脸色一片雪白,唇角淌出一股鲜血,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恐怕连肋骨也断了五六七八根。 再往下看,程宗扬呼吸猛然一窒。 那骑手胸前皮甲被撕出一个大洞,连束胸的白布也被扯开,露出两只圆润的……酥胸。虽然不及西片里乳牛级的硕大,但也有够瞧的,曲线圆润饱满,皮肤又白又嫩,尤其是那两颗蓓蕾,还是娇嫩的粉红色。只不过左乳乳侧被兽蛮人粗大的手指抓出一道伤痕,鲜血淋漓…… 程宗扬不由自主又朝她脸上看去,原来真是个美女。秀美的双眉直入鬓角,眉宇间英气逼人,只是目光显得不是很友好…… 女骑手用几乎喷火的目光狠狠瞪了程宗扬一眼,一个男人如此不顾忌地盯着她裸露的胸口看,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不问可知,刚要开口斥骂,内伤恰于此时发作,一口鲜血险些喷出,她用白净的手掌勉强掩住胸口,苍白面孔上升起一层病态的红晕。 很漂亮。程宗扬在心里重复一遍。虽然经过一场生死搏斗,衣甲破碎,头发散乱,模样狼狈,而且完全是素面,但容貌比起他所在的世界里,那些光彩照人的明星也毫不逊色。 程宗扬正看得出神,忽然心生警兆,他猛然回过身,整个人差点儿傻掉。 杀红眼的兽蛮武士们像一群直立的野兽,缓缓朝他走来,丑陋的面孔狰狞可怖,在他们骇人的体魄面前,程宗扬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光屁股婴儿一样可怜。 其实这完全是一个误会,谁能想到那个女扮男装的骑兵会被打得步步后退,最后更是一下飞出十几米,好死不死地掉到自己背后? 这会儿,自己一个人站在一群半兽人面前,虽然心头狂跳,满脸惧色,但那些半兽人大概也分辨不出来,只会看见自己激动地双手握拳,目露精光,像极了一名奋勇救美的英雄。 最前面那名武士有一只雄狮般的头颅,獠牙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程宗扬对着这些半兽武士,后悔得想要自杀,如果可能,自己肯定有那么远就跑那么远。可这些半兽人大步一迈,就够自己跑一阵的。至于求饶,程宗扬很怀疑这些半兽人是否能听懂人类的语言,况且他们一定不会给自己解释的机会。 程宗扬怔了百分之一秒,然后在更短的时间内摸遍全身每个口袋,像快要溺死的人拚命寻找浮木。 手机,如果是手榴弹多好? 钥匙,如果是迷之屋那个电玩里,那把可以打开任何一道门的神奇钥匙就好了。 钱包,他们收买路钱吗? 兽蛮武士浓重的呼吸几乎喷到程宗扬脸上。此时他们与秦军只隔了一座不高的山丘,在战场边缘游弋的秦军轻骑随时都可能出现。但对于程宗扬来说,他们都有点太远了。 古格尔拳头扬起,带起巨大的风声呼啸而至。那感觉就像一列时速超过二百公里的列车迎面开来,程宗扬还没有碰到拳头,就被拳风吹起,身不由己地往后飞去。 篷的一声,程宗扬仰面摔倒。正好落在…… 呃--那个女骑手露出痛楚的表情。 程宗扬摔得七昏八素,还咬破了嘴巴,一嘴的鲜血,没有留意自己正落在那个女骑手身上,压到了她断裂的肋骨。那兽蛮武士的拳风,几乎把他内脏都打得翻滚过来,胸口骨痛欲裂。 惊魂未定,程宗扬本能地双手握紧,抓住身下的物体。右手抓到几块脱落的甲片,左手运气不错,抓到一团温暖柔软,而且富有弹性的物体,感觉又滑又嫩,像是……程宗扬疑惑地揉了揉,又捏了两把。 啪! 女骑手竭力抬起手臂,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 程宗扬这才意识到自己抓到的正是她受伤的左乳,他连忙放手。 我不是故意的! 无耻!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接着又是啪!的一记脆响。 程宗扬捂着脸,心道:算了算了,这种事跟女人解释不清,还是赶快起来是正事。他抬起身,准备爬起来,手肘又撞倒女骑手的肋下,这下连他都感觉到断骨磨擦的格格声,更不用说那女骑手花容失色,痛得连骂都骂不出来。 程宗扬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忽然摸到身后一个方形的物体。 背包!他身上还有一个运动型的小背包! 程宗扬顾不得小美女杀人般的目光,一把将背包拽到身前,拉开拉链,紧紧抓住里面的物品。瞬间,出发前在飞机上的那段交谈,在脑海中回响。 你穿越到过去要带什么?只限三件。 第一件,我要带一套大百科全书。因为财富可能贬值,而知识不会。然后我要带一把瑞士军刀,功能越多越好。第三件,我会带一袋玻璃珠。 大百科全书、瑞士军刀、玻璃珠,这是自己对于最佳穿越工具的答案,到现在也没有改变,小说与漫画中的那些主角,穿越时候所带的工具,想必远比自己还要夸张许多,而自己这个平凡人,在被半兽人团团包围的命悬一刻,身上又有些什么呢? 背包里不多不少,装着三件物品:神奇橡胶制品--一打超薄型安全套;高级合成化学纤维--两套情趣内衣;现代电子科技与人体科学的完美结晶--一根电动按摩棒。 我今天飞上海,会在那边休息两天。女友眼睛湿淋淋的,散发出迷人的羞色,那套内衣我还没有穿过,到时候你带来,我穿上和你搞…… 命运就是这样荒唐,想穿越的没能留下,没想过穿越的却被留在这个陌生的时空。想要的机枪、军刀一件没有,有的却是情趣内衣、安全套、按摩棒。 在他眼前,半兽人巨大的手掌朝他脖颈抓来,粗糙的皮肤上尖利的鬃毛又黑又硬,十几个半兽人把前路完全封死,来势汹汹,自己绝对没有突围的可能。 程宗扬看了那个要喷火的女骑手一眼,慢慢拉上背包,然后吸了口气,认命地挺起胸膛,脑里又回响起那个最近常常听到的自我质问。 就这么当一个平凡的上班族,自己真的愿意吗?放弃创业致富的梦想,舍弃壮志雄心,庸庸碌碌,终此一生,这样子选择真的甘心吗? 这个问题之前想过多次,却始终没有一个很肯定的答案,自己反覆迟疑着,不停地想着,就是答不出来。 然而,那个答案……此刻却是再清楚也不过了。 ……如果老天让我再选一次,我一定当一个老老实实的上班族! 第八章 埋葬好友 更新时间:2012-03-23 望着半兽人足以粉碎岩石的巨手,程宗扬已经避无可避。一股惧意从心底升起,瞬间袭遍全身。难道我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忽然,一只白美的手掌从他身侧伸出,仿佛捻着一朵含露的玉兰,轻柔地迎向半兽人巨大的手掌。 就在双掌接触的刹那,那只白美的手掌拇指与中指轻扣,尾指微微翘起,掌心的空气传来一阵波动,隐约间,一只太极的图案脱掌而出,接着微微一红,瞬间就化为一团烈火。 半兽人嚎叫着向后跌倒,庞大的身体一瞬间就被烈火吞噬,成为一只巨大的火球。 法术!程宗扬心里蹦出这个名词。这个时空竟然还存在有传说中的法术! 他无比敬畏地朝身后看去,一张姣丽的面孔映入眼中。那女子大约三十余岁年纪,长发挽成云髻,戴着一只洁白的玉冠,精致的面孔如白玉般莹润,没有丝毫皱纹,她眉眼极美,神情却冷淡无比,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她穿着一袭淡青色的轻袍,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饰物,只在洁白的衣襟上用墨笔写了两行纤细的小字: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受伤的女骑手已经叫了起来,卓师叔! 姓卓的女子冷哼一声,收回修长的玉指,扶在腰间的剑柄上,昂首挺胸,对那些半兽人视若无睹。她的佩剑吸引了程宗扬的目光,与二十一世纪那些工业化批量生产的劣质剑不同,那柄剑鞘为银白,上面有天然生成的凤羽纹,阳光下光华流溢,翩然若飞。 一个温和的男声缓缓道:霜儿莫怕,我太乙真宗在此,断不会让你受半点损伤。 不知何时,周围已经多了十余人,其中三名男子留着长须,与那名女子一样穿着淡青色的袍服,头上戴着玉冠。其余一些人服饰为黑白两色,有男有女,年纪长幼不一,看他们恭敬的态度,像是那几人的弟子。 说话的那人年纪最长,长髯及胸,神态从容。在他旁边,一名气宇轩昂的男子踏前一步,剑眉扬起,寒声道:兽蛮丑类!尔等还未死绝么! 不待师长吩咐,十余名太乙真宗弟子已经各自擎出长剑,分别占据方位,隐隐成围攻之势。兽蛮武士巨大的鼻翼翕张着,恶恨恨盯着面前可憎的人类。 那男子握住腰间的剑柄,凌厉的杀气陡然发出,还未出手便令人为之气夺。 卓姓美妇赤手施出烈火的一刻,那些兽蛮勇士已经知道自己走到生命尽头。 古格尔!一名兽蛮人发出乞求地吼声。 古格尔!所有残存的兽蛮武士都在呼喊。 古格尔目光从同族脸上一一扫过,然后宽阔的胸膛猛然隆起,从胸腔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吼声,他雄壮的骨骼发出一阵刺耳的格格声,肌肉扭曲着膨胀起来,撑碎了身上的兽皮,虬曲的长发化为浓密的鬃毛,手指生出锋利的尖爪,肩部张开,就在众人面前,化为一头雄狮。 古格尔一抖鬃毛,四肢撑住地面,猛然跃起,怒吼着从两名太乙真宗弟子之间闯出。那两名弟子旋转着朝两边倒下,胸腹间露出一道血肉模糊的爪痕。 气宇轩昂的男子一拍剑鞘,长剑脱鞘而出,带着一股狂飙卷向场中的兽蛮武士。其余的弟子也各自挺剑上前,展开攻势。 一个大活人突然变成野兽,比魔术更精彩,程宗扬正看得目瞪口呆,最初开口那位长者含笑朝他点了点头,你很好。不错不错。 程宗扬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位多半和那些兽蛮人一样,只看到自己奋不顾身挡在那个叫霜儿的女骑手身前,甚至还被击飞的一幕。这是一个误会,但程宗扬并不打算解释。 女骑手脸上的羞怒一闪而过,总是女孩家害羞,没有揭穿他当时的嘴脸。 此时那些太乙真宗的弟子已经迎上去,与兽蛮人战成一团。他们身法快捷,剑光如雪,还不时有形形色色的法术配合。尤其是那名长须男子,他手中的长剑光芒流转不定,招式迅捷如风,转眼就有两名半兽人溅血扑地。 鲜血飞溅的同时,程宗扬头侧又是一痛。这会儿他已经有了经验,只要头一痛,多半就是有人死了。果然,一名兽蛮武士已经被利剑穿透心脏。程宗扬索性坐下来,闭上眼心里默默数着。一、二、三、四……一共痛了十七次。除了十二名半兽人,还有五名太乙真宗的弟子丧生。 剩余的兽蛮武士没有一人逃生,他们在绝对的劣势下拚死血战,最终被全部歼灭。看着那些兽蛮武士轰然倒地的巨大身影,程宗扬一边头痛欲裂,一边又隐隐地心生戚然。这些兽蛮人明知取胜无望,却没有一个人退却。也许,他们也是为了在这片草原上生存,才与人类生死相搏吧。 一名太乙真宗弟子检查过场中尸首,然后向那名头戴玉冠的长须老者躬身施礼道:禀教御,所有兽蛮人均已歼灭。我方五人殉身。弟子已命人收取骨骸,携带回乡。 长须老者叹息道:之峰,尔仍不悟么?古之真人,不知悦生,不知恶死,其死不訢,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来。人生百年,随大化而俱往,生时安生,死时安死,葬之北野即可,何苦迁播? 太乙真宗弟子凛然道:弟子知道了。 那名老者回过首来,朝程宗扬拱了拱手,太乙真宗蔺采泉,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程,程宗扬。程宗扬捧着头,勉强站了起来。身体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从里向外膨胀起来,让他感觉很难受。 小兄弟是一个人吗? 想到段强,程宗扬心头不禁抽动了一下,还有一个同伴。不过被半兽人杀死了。 半兽人?哦,小兄弟是指这些兽蛮人吧? 蔺采泉说完,上下打量着他,忽然间目露讶色。 一队秦军轻骑越过山丘,看到负伤的女骑手,立刻围拥过来。 月霜小姐,师帅有令,请即刻回营。 月双不高兴地皱起眉头,教内的蔺、商、夙、卓四位教御都来了,你们赶快回去禀报。我和教御们一同回去。 太乙真宗名头显然不小,那些百战沙场的军士也下马行礼,一边派人卫护,一边命人回去禀报。 那位姓卓的美妇与女骑手低声说着话,然后责备起她来,你旧伤未愈,实力不能完整发挥,怎么能自己偷跑出来?若不是我们恰好路过,可怎生得了! 小美女虽然身体虚弱,仍不服气地说道:我也一样在军中,为什么不让我上战场?师帅说,人终有一死,或如星汉经天,或如草木一秋。这次出塞,死生都置之度外。 美妇道:掌教真人是这样说的? 女骑手点了点头。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蔺采泉道:既然如此,我们先去见过掌教。说着他扭过头,小兄弟,你也来吧。 程宗扬听得糊里糊涂,不知道他们说的师帅、掌教是谁,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头。他这会儿毫无选择的余地,莫名其妙来到这个时空,对一切都一无所知,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不过看起来跟着这些人,似乎不是很吃亏的样子。 程宗扬定了定神,然后说:多谢前辈。等我先葬了同伴。 程宗扬捡了把短刀,挖开草地。草下都是沙土,挖起来并不容易。如果是以前,挖这样大一个坑,那是想都不要想,但这会儿虽然累得满头是汗,身上却像有着使不完的力气,很快就挖出一个像模像样的大坑。 段强的身体已经冷却。程宗扬在他身边坐下,很想吸一支菸,但他连一支火 柴都没有。 良久,程宗扬抱起段强的尸身,放进坑中。看着好友仍带着惊喜的面容,程宗扬在心里默默说道:你说过,我们这个世界之外,还有许多许多平等世界。也许,你只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希望你去的那个世界比这里更好。你就这么走了,留下我一个人,还不知道后头要往哪去…… 段强的随身物品都被程宗扬取了出来,除了手机、钱包、钥匙,还有一只密封过的塑料包和一只装满药丸的药瓶。他略带期待地拿出手机,但一格信号都没有。 程宗扬把物品收进背包,将两部手机都放在段强身边。不知道很多年以后,会不会有人发现它们,并且猜测出这位死者的来历。 盖上沙土的一刻,程宗扬心里空落落的,像失去了什么一样,一片茫然。黄沙下,掩埋的不仅是自己的好友,还有自己的过往。从现在起,这个陌生的时空里,就剩下他一个人,面对前方未知的路途。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蔺采泉拍了拍他的肩膀。 程宗扬用力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抬起头,走吧。 第九章 内陆六朝 更新时间:2012-03-23 太乙真宗众人带有马匹,由于少了三位同伴,程宗扬也分得一匹座骑。从众人的交谈中,程宗扬才知道,那名女骑手名叫月霜,她的身份乃是大汉左武军的第一军团一名帅帐亲兵。 月霜的师父,正是军团主帅,左武卫大将军王哲。月霜从小就在王哲身边,一直是在军中长大。但王哲看得她极紧,从不允许她上阵杀敌。 三个月前,军团奉命出塞,清剿帝国西境的兽蛮人。兽蛮人虽然勇悍,却不是左武军的对手。经过大小十余场战斗,遭受重创的兽蛮人退入草原深处。左武军沿途追逐,双方不时爆发恶战。 今天这一战,左武军出动的是第一营的一个方阵。胜局已定时,汉军出去轻骑突袭,没想到月霜偷偷跟了出来。如果不是正好遇到太乙真宗,恐怕月霜她就要在此地送命了。 至于太乙真宗众人,也不是偶然路过此地。事实上他们的目的正是左武军第一军团主帅王哲。 太乙真宗是道门一脉,教中有一位掌教,六位教御。此番联袂而来的,是王哲的同辈师兄弟,太乙真宗四位教御:蔺采泉、商乐轩、夙未央、卓云君。 蔺采泉在太乙真宗地位仅次于掌教,为人却甚是和气,对程宗扬有问必答,两人一路上言谈甚欢。 商乐轩是那位气宇轩昂的中年人,他性如烈火,修为之强还在蔺采泉之上。那些兽蛮武士,至少有一半都死在他的无定剑下。 夙未央年逾五十,他背着一柄形状怪异的长剑,面容削瘦而冷峻,似乎满怀心事,一路上都默不作声。 那个中年美妇是卓云君,她对程宗扬这个半路遇到的陌生人没有什么好感,一路上冷冰冰的,丝毫不假以辞色。 众人绕过战场,在秦军轻骑带领下一路向北。蔺采泉对程宗扬的衣着发式甚感奇怪,言叹中有意无意询问他的来历。程宗扬估计自己的真实来历说了也没人信,于是编了个很老旧的故事,说自己与同伴是远道来的商人,途中遇到劫匪,货物都丢失了。好不容易保住性命,却又遇到兽蛮人,同伴不幸遇难,只剩了他一人。 这套说辞连鬼都骗不过,但蔺采泉毫不为意,只点了点头,也不深究。 程宗扬松了口气,这才有余暇观赏周围的景色。 虽然这个时空不可思议地拥有法术与半兽人,但至少周围的景物还在程宗扬所能理解的范围内。 这里天空极蓝,空气纯净无比。不知道是能见度太高,还是视力变得更强,程宗扬发现自己的视野比以往至少超出一倍。眼前的草原并不是一马平川,视线所及,平缓的丘陵在辽阔的大地上连绵起伏,丘陵最高的也不过十余米的高度,矮的不过三米。一行人走在其中,给程宗扬的感觉就像是在青翠的大海间川行,从一个波涛走向另一个波涛。 向东望去,天空与草原连接的尽头,隐约能看到一道覆雪的山脉,如同一条沉睡的苍龙阻断大地。那道山脉本来就气势巍峨,由东往西山势越来越高,最西面的山峰与青穹相接,分不清上面覆盖的是白雪还是飘浮的云层。 那是大雪山,蔺采泉告诉他,山间只有一个隘口,过了隘口,往东就是六朝内陆。 六朝?程宗扬的历史虽然不好,但对这个词并不陌生。魏晋宋齐梁陈,金粉风流的六朝。虽然半兽人的出现,已经击碎了程宗扬利用已知历史冒充神棍的想法,但他仍忍不住询问出来。 仁帝九年,六朝会于玄泽,刑白马告天,歃血为盟,约为一体。迄今已三百余年,蔺采泉微笑道:小兄弟不知道吗? 我应该知道吗?对于这个问题,程宗扬微微挑起唇角,露出一个微妙而含蓄的表情。这种笑容他以前与客户打交道时经常用,对一些敏感的问题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总之意思就是--你猜呢? 受过现代文明陶冶的交际手段果然不同凡响,蔺采泉一时间也难以索解。他还没有来得及琢磨清楚,一道黄沙出现在昏黄的夕阳下,如同一支箭矢分开碧浪般的草原,滚滚而来。 黄沙前,是一辆四匹白马拉乘的战车。车上一名中年人负手而立,他身着布衣,面容沉静,即使站在颠簸的战车上,身体仍挺得笔直,那双鹰隼般犀利的眼睛,显示出他与众不同的军伍气质。 一看到那名中年人,月霜就躲到队伍后面。她伤势不轻,一路上摇摇晃晃,几乎骑不了马,若不是卓云君和那个面冷心热的夙未央在旁照拂,早跌下马来。 看到太乙真宗一行人,战车远远停住,中年人徒步过来,向蔺采泉等人施礼道:韩庚见过诸位教御。 蔺采泉拂须笑道:数年不见,师侄又进一步,修为愈发精纯,只怕快要突破了吧。 韩庚不卑不亢地说道:教御目光如炬。 好!好!好!蔺采泉开怀道:要不了多久,我太乙真宗又多了位一流高手,可喜可贺。 韩庚道:教御不远万里奔赴西塞,定有要事。师帅闻讯,已在营中等候。请。 与韩庚同来的还有百余名骑兵,他们都穿着黑色的皮甲,身材高大魁梧,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就像一群岩石刻成的雕像。主将下令后,骑兵分成两列,在前引路。韩庚弃车不用,等诸人上路,才扭头看了月霜一眼。 月霜躲无可躲,只好硬头皮说道:韩师兄。 见她身上完好无损,韩庚明显松了口气,但看到她唇角的血迹,韩庚脸色又阴沉下来。他闪电般伸出手,扣住月霜脉门,眉头立刻皱紧。 后面的夙未央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策马前行。擦肩而过时,他忽然从袖中弹出一颗药丸。韩庚张手接住,讶异间,夙未央已经远去。 ………………………………………………………………………………… 向北行进了十里,众人绕过一座山丘,一杆大旗突然出现在眼前。三丈高的旗杆顶天而立,仿佛要刺破苍穹。黑色的旗帜上写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左武。旁边是两个带圈的红色小字:第一。 暮色下,巨大的旗帜在风中猎猎飞舞,黑色的旗面与旗上血红的大字交相辉映,无声中透出令人生畏的肃杀与威严。 左武军第一军团与寻常军队布营完全不同,大旗之下就是帅帐,座落在一座鱼脊状的山丘上,位于整个军营的最前方,周围看不到任何防护。这样的布置完全是建立在对主帅的强大信心上,可以想像,这位左武卫大将军是如何自信。 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立在帐下,向众人长揖为礼。 大将军麾下参军,文泽,见过太乙真宗诸位教御。说着他挺起身,从容说道:大将军在帐内恭候。军中简慢,还请诸位见谅。 文参军客气。 诸人略一见礼,蔺采泉等四人随即前往帅帐,剩余的弟子由文泽安排歇息,韩庚则拉着一脸不情愿的月霜离开。 看到程宗扬一身的现代装束,文泽也是一愕。程宗扬连忙道:我是个过路商人,路遇劫匪,幸好被蔺真人收留。 哦,文泽拱手道:幸会幸会。他踌躇片刻,然后道:还剩一顶帐篷,就请程兄委屈一夜吧。 程宗扬当然不奢望有星级宾馆住宿,能不睡在野地里已经是托福了,闻言连声道谢。 经过长年风沙洗礼,牛皮制成的帐篷已经显得陈旧,但捆扎仍十分用心,帐篷内无床,只是铺着被褥,程宗扬没有心情多看,钻进帐篷就一头倒在铺盖上。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只待了一个下午,却像一个月那样漫长,他这会儿早已疲惫不堪,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就在程宗扬昏睡过去的时候,一层肉眼难以察觉的白光从他身上流淌出来,缓缓渗入身下生长着青草的沙土中。那些青草扎下帐篷时已经清除过,只留下沙中的根茎。与他身上的白光一触,埋在沙里的草茎重新生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绿叶。 程宗扬对身边的异状毫无所觉。下午所经历的一切在梦中重现,凶猛的半兽人,坚毅如石的秦军,格斗搏杀…… 衣甲破碎的月霜,风姿绰约的卓云君,蔺采泉、商乐轩…… 被射杀的段强…… 还有他,孤零零站在伏满尸体的战场中央,每一口呼吸,都充满了令人心悸的死亡气息…… 第十章 九阳神功 更新时间:2012-03-24 程兄一场好睡。 帐外一声大笑使程宗扬惊醒过来。 参军文泽踏步进来,将手里的托盘摆在地上。 程宗扬这才意识到天色已经是夜间,如水的月光泄入帐内,洒下一片耀眼的银霜。 咦?看到程宗扬身边茂密的青草,文泽不禁露出讶异的目光。 程宗扬也一片迷茫,他不记得自己是睡在草丛里,可这会儿席下的青草已经有半尺深,几乎盖住了他的身体。愣了一会儿,程宗扬疑惑地问道:草原上的草都长这么快吗? 文泽摇了摇头,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程宗扬一眼。 程宗扬苦笑道:别这样看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此处水脉有异吧。文泽放开此事,笑道:程兄一路远来,想必是劳累了。军中无酒,些许肴饭,程兄慢用。 木制的托盘里只有一小碗粳米,却放了两大块煮过的肉块,另有一碗肉汤佐餐。餐具是一支切肉的铜匕,一双木箸。程宗扬在飞机上只喝了两口咖啡,这会儿正饿的难受,当下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饭肴入口,程宗扬觉得有些不对。粳米吃起来索然无味,分明是放了不知多久的陈米。那两块肉不知是什么动物身上的,份量够足,却又粗又硬,而且一点盐都没加,完全是白水煮出来的。 文泽解释道:程兄莫怪。我军出塞已三月有余,菜蔬稻米已经用尽。这点粳米还是省下来的。连大将军平时也吃的白水马肉。 马肉?程宗扬还是头一次尝到马肉的滋味,这多半是一匹老马,味道有够难吃的。他勉强吃了几口,便放下匕箸,多谢文参军,我已经吃饱了。 文泽却没有离去的意思,他拂衣在程宗扬面前跪坐下来,说道:看程兄相貌,也是六朝人士? 程宗扬心道:来了。大军在外征战,营中突然来个陌生人,作为参军,文泽肯定要探明他的底细。 程宗扬飞快地想着,把他给蔺采泉编的故事重新演绎一遍。文泽听得极为认真,听说他是商人,问道:程兄平常在何处经商?做的是什么生意? 程宗扬这会儿连一个地名也说不上来,只好含糊道:在六朝内陆,过了大雪山就是。 文泽含笑道:程兄的服饰与我六朝多有不同,不知来自哪个部族? 程宗扬看看自己的衬衣,硬着头皮道:阿玛尼。 文泽拧眉思索,阿玛尼?莫非是盘江以南的部族? 程宗扬灵机一动,拉开背包,拿出皮夹,这是我们贩卖的皮货。 文泽突然间目露精光,沉声道:程兄的货物可否借我一观? 程宗扬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强烈,不就是一个皮夹吗?还是空的,一分钱都没装--装了他也用不了啊。 程宗扬把皮夹递过去,文泽却没理会,而是拿起他的背包,学着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把拉链拉开,合上,然后再次拉开。他重复开合着拉链,目光越来越炽热。 拉链!程宗扬明白过来,吸引文泽目光的不是那只皮夹,而是背包上的金属拉链! 在程宗扬那个世界,人类大规模使用拉链也不到一个世纪的时间,这种现代人已经习以为常的物品,以其方便实用而改变了人类的生活,与原子能的应用一起,被称为上世纪最重要的十大发明。 看着文泽闪动的目光,程宗扬有种梦幻的感觉。一支古代军队的文职军官,认真审视着一条二十一世纪生产的拉链,那感觉就像看到张飞吃麦当劳,杨贵妃跳迪士高。 奇思妙想!巧夺天工!文泽连声赞叹,以铜为牙,对列为链,机关一动,链牙便即啮合。开闭自如,天衣无缝! 他抬起眼,心悦诚服地说道:程兄的制艺好生了得! 程宗扬一阵惭愧,在他的世界里,身边的拉链随时可见,但他从来都没有仔细看过,对拉链的结构一无所知。而文泽一眼便看出其中的关键,这份眼力和敏捷可比自己强多了。 文泽仔细审视良久才恋恋不舍地放下背包,敢问程兄,此物是何名称? 程宗扬挠了挠头,拉链。 一尺需多少银铢? 银铢?程宗扬对这个世界的货币一无所知,犹豫着比了两根手指。 文泽苦笑道:在下每月俸禄也不过五个银铢,一尺便需两个银铢,未免太过昂贵。 程宗扬连忙道:那就一个银铢好了。 文泽沉吟片刻,既然如此,程兄能否卖给我五千条拉链,每条长两尺。另外再提供三尺拉链一千条。 程宗扬对银铢的价值一无所知,他犹豫片刻,小心翼翼问道:请问文兄,一匹战马需要多少银铢? 文泽笑道:程兄也作军马生意么?边塞之地,一匹战马不过十二银铢,贩往内陆,可卖到五十银铢。 程宗扬飞快地计算了一下,心里一阵狂跳,十二尺的拉链就能换一匹战马?这生意也太暴利了吧?他虽然不知道拉链的制造工艺,但成本绝对不过超过一匹战马的百分之一,至少是一百倍的利润! 一段名言出现在程宗扬的脑海中:一旦有适应当的利润,资本就大胆起来。如果有百分之十的利润,它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死的危险。 这可是一百倍,百分之一万的利润!程宗扬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条拉链,真是没想到会平白无故被自己碰上这么一个大商机,但问题是,姑且不说自己赚这些钱有没有意义,眼下又要如何采买原料?怎么制造生产? 程宗扬道:文兄为何需要这么多拉链? 文泽坦然道:我军所用的铠甲多是皮甲,披挂甚是不便,如在腋下加一条两尺长的拉链,披甲时就不需再行绑系。还有这些帐篷,一遇风雨用皮带缚紧也难以遮挡,若有拉链便可密不透风。再则还有箭囊--文泽话语忽然一顿,盯着程宗扬的面孔,微笑道:如果程兄是与六朝以外的人做生意…… 文泽的神情让程宗扬背后一阵发寒,干笑道:我也是六朝人士,怎么会和外族交易,哈哈哈哈…… 文泽莞尔笑道:我也知道程兄不是这样的人。方才在帅账,蔺教御力赞程兄,孤身一人对抗兽蛮丑类,卫护月霜小姐。若非天生侠义,怎能有此壮举。文某多谢了。说着揖手深深施了一礼。 误会已成,程宗扬厚起脸皮,也没有解释。他忍不住问道:太乙真宗乃是道家一流,怎么会千里迢迢来拜访出征在外的大将军呢?还有,这位王大将军为何要称师帅? 文泽笑道:程兄有所不知。大将军从军前的身份就是太乙真宗掌教,我军中多是太乙门下弟子,大将军在军中亦师亦帅,故称师帅。 程宗扬还是不明白,一派掌教怎么会做了将军? 文泽露出缅怀的神色,这要从十五年前说起。当日北方真辽南侵,汉军连战连败,天下耸动,幸好出了一位不世出的奇才,他一生所向无敌,从无败绩,人称武穆王。真辽南侵,武穆王以一人之力整师北伐,大败北虏,临阵斩杀真辽檀石大帅,使六朝转危为安。可惜宋主为群小所惑,连颁十二道金牌,勒命武穆王撤军,以致功败垂成,未克全功。 说到此事,文泽也不禁扼腕叹息。 怎么听着这么耳熟?程宗扬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小心问道:你说的那个武穆王是不是岳飞? 岳飞?文泽怔了一下,武穆王姓岳,讳鹏举。以武穆为号,人称武穆王。 看来这个时空的历史跟自己知道的有一些偏差,仍是那个岳飞,只是鹏举的字成了名,武穆的谥成了号。不过两个人的结局还是一样的。 文泽又道:武穆天王还宋未久,宋主便以莫须有之名,封诏入狱,使节未至,武穆王突然暴死。天下群情汹涌,师帅时为太乙真宗掌教,与武穆王素善,惊闻噩耗,一日一夜长驱千里,奔赴宋京临安,将武穆王遗剑插在王宫之前的叩天石中,求请从军。宋主不得已,当日传书六朝,拜师帅为宋督国将军。天子随即下旨,拜师帅为左武卫大将军。 原来王哲是这样从军的。难怪他一个道门掌教会做了朝中武将。不过这六朝可真够乱的,怎么有宋主,还有天子?程宗扬知道如果自己真问出来,只怕这位参军会把他当成白痴,只好含笑点头,装作什么都明白的样子。 文泽道:武穆王死后,真辽再度南侵。师帅单骑北上,聚六朝英豪,与真辽军战于苦杀水。师帅当时修习九阳神功初成,以一人之力连斩真辽十余名将。从此我北武军第一军团称雄漠北,再无人敢与交锋。 九阳神功。好熟悉的功法啊。难道这个时空也有少林寺的僧侣? 第十一章 生死根 更新时间:2012-03-24 文泽没有在意他的神情,侃侃言道:北疆既定,师帅上书天子,请驻节西疆,左武军第一军团便迁至西部边塞,迄今已有十年。 程宗扬道:军团留在这里,是跟兽蛮人交战吗? 文泽沉默片刻,徐徐道:武穆天王昔日曾言,六朝根本之患,不在北而在西。真辽虽强盛一时,不过疥癣之疾。大漠以西,土地极广,大国林立,颇有不弱于六朝者。师帅因此驻节西疆。 说着文泽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 文兄想到了什么? 文泽也不隐瞒,十年来,师帅遣人多方探问。西疆兽蛮人虽然勇悍,较之我军仍有所不及。西部的大国,无过于波斯。但波斯距六朝边塞不啻万里之遥,而且累年遣兵西进,无暇东顾。我等反覆商讨,不知督帅何有此言。 波斯?难道是那个倒霉的大流士?在程宗扬记忆的历史中,波斯帝国一直是作为名将建立功业的踏脚石而存在的,在这个时代,他想不出波斯会对东方有什么威胁。 文泽道:程兄这会儿可好了些? 程宗扬舒展了一下肢体,身体的疲倦已经不翼而飞,他精神一振,已经好多了。 文泽道:方才在帅账,蔺教御力赞程兄,孤身一人对抗兽蛮丑类,卫护月霜小姐。文某多谢了。说着揖手深深施了一礼。 程宗扬脸皮再厚也觉得不好意思,其实我只不过是恰好遇到。如果真让我跟那些半人半兽的家伙打,只怕它们一掌就把我拍死了。 文泽正容道:程兄并非军人,面对那些兽蛮人仍能挺身而出,若非天生侠义,怎能有此壮举。 他非要这样说,程宗扬也只好默认。管他的,总不是坏事吧。 程兄义举,我军上下无不感激。师帅吩咐,如果程兄休息好了,还请到帅帐一叙,由师帅亲自道谢。 那个小美女面子还真大,救了她的命连主帅都要道谢。程宗扬对王哲这位掌教兼大将军颇为好奇,当下也不客气,与文泽一同出了帐篷。 ………………………………………………………………………………… 夜色下,军团的帅帐犹如踞虎。刚走到帐前,太乙真宗四名教御连袂而出。不知道他们与王哲谈了些什么,只见商乐轩一脸恼怒,他一手按着剑柄,一手挥舞着说道:掌教在军中已经十五年了,每年遣人请他回龙池掌理教柄,他都不肯。我太乙真宗群龙无首,我请他指明某人代掌有何不可! 卓云君面露不悦,掌教不肯指明,自然有他的道理。林师弟既然没来,商教御何必咄咄逼人? 商乐轩大声道:我如何咄咄逼人!林之澜在龙池作的那些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再胡搞下去,将来置我等于何地? 蔺采泉仍是一团和气,说道:为国为民,乃大义所在。掌教所为,自是我辈楷模。但乐轩所言也有道理,这些年掌教弃龙池不居,教务无人掌管,已然纷乱不堪。长此以往,对我太乙真宗多有不利啊。 夙未央仍是一言不发,月色下,他肩上那柄怪异的长剑宛如一条虬曲扭动的飞龙,似乎随时都会破空飞去。 文泽垂手立在一旁,面上毫无表情,似乎没听到他们的议论。等四人走远,他才领着程宗扬进入帅帐。 看来文泽说的物资不足确非虚言,连主帅的中军大帐也没有点蜡烛,而是燃了几根松枝照明,帐内陈设简朴,只有一屏一案,地上几只古藤编织的蒲团,仍不脱道家本色。 一个身影立在木屏前,正审视壁上一幅巨大的地图。他的背影并不高大,但程宗扬一踏入帐门,心神就被吸引过去。他情不自禁地放慢了脚步,全没注意到文泽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开。 王哲注视着地图,手指在上面缓缓划过,一直移到地图右下角。忽然他腰背一挺,背影一瞬间变得雄伟起来,就如同一座高不可攀的崇山峻岭,散发出逼人的气势,连松枝的火光也被压抑得黯淡下去。 程宗扬喉咙发干,他感到自己就像面对着一轮烈日,虽然他没有转身,但自己身体从里到外都被他看通看透。 松枝的火焰微微一跳,光线重新变得明亮起来。那股逼人的气势缓缓消散,立在地图前的背影转过身来。 程宗扬好不容易松了口气,额头已经多了一层冷汗。出乎他的意料,这位声名赫赫的太乙真宗掌教,左武卫大将军,面容比蔺采泉年轻得多,颌下的长须漆黑如墨,似乎不比韩庚大上许多。他背负双手,身形如岳峙渊渟,仿佛没有任何风雨能够摧折。那双乌黑的眼睛目光沉静,神光内敛,显示出他的年纪绝非看上去这么简单。 与程宗扬想像中的道家掌教不同,这位身兼军职的将军多了另外一种气质。他身躯挺得笔直,整个人如同一柄无坚不摧的钢刀。那是军人的气质,只有无数次生死搏杀,经历过铁、火与鲜血的洗礼才有的坚硬如钢的气质。 你不是一名商人。王哲道:告诉我你的身份。 程宗扬吃力地咽了口吐沫。眼前这个人不是蔺采泉或者文泽,自己所编造的故事只怕用不了一句,就会被当场揭穿。 这是一个赌博。如果不能赢得王哲的信任,自己搞不好马上就有生命危险,可如何让他相信自己呢? 程宗扬紧张地思索良久,最后咬了咬牙,你一定不会相信。 王哲负手而立,淡淡道:说来听听吧。 程宗扬心一横,当时我正出发前往某地,参加一场面试。在途中突然遇到雷暴…… 程宗扬把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一切源源本本告诉了王哲,最后说道:等我醒过来,就看到半兽人和你的骑兵正搏斗。我也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这个世界与我所在的世界完全不同。 程宗扬说完,不由一阵心虚。这番话真是鬼扯,连他这个当事人自己说起来都觉得不是真的。可王哲静静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你说在飞机上,说到这个陌生的词语,王哲迟疑了一下,遇到了紫色的雷电,又是什么样的雷电? 程宗扬回想着说道:很密。像蛛网一样。看起来感觉很远,又是像很近。一边旋转,一边不停发光…… 王哲听得极为认真,程宗扬忽然倒抽一口凉气,失声道:难道那就是时空之门? 段强说过,在他们生活的世界中有许多时空缝隙,与其他平行世界相通,它们就像一道道不为人知的时空大门,穿过它就到了另外一个时空。 王哲慢慢道:我不知道什么是时空之门。但你身上的生死根,却是我生平仅见。 生死根?程宗扬敢发誓,自己从来就没听说过这么个玩意儿。 王哲抬起手指,远远一点,程宗扬右侧的太阳穴顿时传来一股暖意。 天地之气,杂然而流,遇生则生,遇煞则凶。生死根,就是能将死气化为生机的异能。你是否发现过,你触摸过的植物会生长特别迅速?身上的伤口特别容易愈合? 程宗扬猛然想起帐篷里的青草。短短一个时辰之内,只剩下草根的青草就长到齐膝深,难道就是因为自己身上的生死根?可他记得自己在原来的世界并没有这种特殊能力。自己养的花花草草,甚至比别人的死得更快。难道是穿越时那道击中自己的闪电改变了一切? 程宗扬紧张地思索着,化死气为生机,是不是意味着接触过死亡之后,那些死亡气息会经过他身上的生死根,转化为生命所需要的机能? 受过现代文明薰陶的程宗扬,本能地不相信这种神话。但想到穿越后所遇到的能够化为雄狮的半兽人,徒手放出烈火的法术,他的信心有些动摇了。毕竟,这不是他生活过的那个世界。 程宗扬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然后问道:生死根有什么用? 王哲坦然道:我不知道。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程宗扬,我只在典藉中见过生死根一词,里面语焉未详,不过具有生死根的人,身上的阳气特别浓郁。你既然没有修习过聚炼真阳的法术,阳气如此之浓,只可能是身藏生死的灵根。 原来是猜的。程宗扬一阵失望。旋即又想起蔺采泉遇到他时,露出奇怪的眼神,那老家伙多半是看出来他身上散发的阳气,说不定还把他当成大高手,怪不得会替他说好话。 程宗扬仍不死心,我身上又是生机又是阳气,是不是对人也有用?如果有人受伤生病什么的,我把生机阳气传过去,他是不是就能恢复如初? 王哲道:从道理而言,的确如此,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王哲深深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如何将生机传给他人吗? 程宗扬怔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看到他的表情,王哲也不禁暗暗叹了口气。不过他随即精神一振,终究遇到了身怀生死根的人,总比一筹莫展,束手无策强上万倍。 王哲温言道:你既然在这里无亲无故,往后有何打算? 程宗扬一怔,接着大喜过望,你相信我所说的了? 王哲道:我只知道你说这番话时没有作伪,至于你所言是真是假……说着,他摇了摇头。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鹏鸟可以高飞万里,在另外一个世界,也许有一种鸟可以在肚子里容纳数百人。对于王哲来说,那个世界有没有这种鸟并不重要,只要他说的是真话就足够了。 惊喜过后,程宗扬陷入沉默。 有什么打算?他还没有来得及考虑这个问题。 良久,程宗扬道:我想回去。 第十二章 月夜刺客 更新时间:2012-03-25 穿越是段强的梦想,不是程宗扬的,从来都不是。 自己从来都没想过穿越,更没想过穿越之后要做些什么。 在来到这个时空之后,尤其是目睹了半兽人与人类的血腥搏杀之后,程宗扬只想回去,回到自己所熟悉的那个世界。那个世界也许虚伪,也许沉闷,甚至连激情也是廉价的,但至少那是自己所熟悉的。 王哲淡淡道:如果你回不去呢? 程宗扬冲动地说道:那我就想办法回去! 那么在你想出办法之前呢?在这之前,你总是要在这个世界里生活。王哲道:你想过怎么生活没有? 程宗扬陷入沉思。 在这个世界生活?他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我究竟能做什么呢?程宗扬问自己。 作为一个英文系的毕业生,他所学的一切在这个世界毫无用途。这个世界别说英国了,有没有欧洲都是个问题。 那么他还能做什么? 卖拉链赚钱?用自己拥有的知识在这个世界成为富商? 学会引导真阳的方法,利用自己的天赋做一个名医? 学会传说中的绝世神功,当上武林霸主? 这些都可以,但也都蕴藏着巨大的风险,如果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自己在有成就之前,可能就已经横死街头,自己过去想要的功成名就、出人头地,并不是在这种世界…… 敢问师帅,这世上最有权势是谁? 王哲淡淡道:自然是当今天子。 当皇帝吗?程宗扬冲动了一下,立刻又想起皇帝并不是个好活。秦始皇横扫六国,人称千古一帝,结果在出差的路上累死了。不分昼夜地加班,没有节假日,没有薪水,整天给别人发钱,偶尔娱个乐,还有一班该死的职员死死盯着,更重要的是完全没有升职的机会。 程宗扬又问:最自在的人呢? 王哲思索片刻,慢慢道:也许是僧人了。斩断俗缘,六根清静,如山间野花,自开自落,不为尘世所累。 听出他声音中微微的叹息,程宗扬不由一怔,我没有听错吧?一个道家宗派的掌教居然在羡慕和尚?不过和尚可不是他想做的,什么山间野花自开自落,听着就让人泄气。 程宗扬琢磨半天,然后问:有没有那么一种行业,可以有花不完的钱,享不完的福,而且还不用做事? 王哲莞尔笑道:你说的是神仙吗?如果你知道怎么当神仙,记得一定要告诉我。 程宗扬只有苦笑。 王哲望着他,忽然道:你想从军吗? 程宗扬立刻答道:不。我不想。 穿越到这个世界当个大头兵?整天喝白水,吃陈米,啃马肉,随时都可能被半兽人咬死……这绝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王哲缓缓道:我有一个亲人,身怀不治之症,也找过许多名医,但一直没能治愈。也许,你身上的生死根可以帮上忙。希望你能在军中留一段时间,让我寻找出引导真阳的方法。 作一只小白鼠吗?程宗扬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但看到王哲殷切的眼神,他又犹豫了。能让这样一个非凡人物出言恳请,可以想像这件事对王哲的重要性。他完全有能力把自己强行扣押在军营中,但还是选择了征询他的意见,这份坦然让程宗扬很钦佩。 答应他吗?如果王哲一直都没找到引导真阳的方法呢? 程宗扬犹豫半晌,然后道:这件事很重要,能不能给我两天时间,让我仔细想一想? 可以。王哲一口答应。 程宗扬正要离开,王哲又叫住他,郑重说道:你身上的生死根事关重大,轻易不要泄漏。 ………………………………………………………………………………… 离开帅帐已经是深夜。程宗扬惊讶地表现,头顶的星空居然如此明亮。银河由南向北横贯整个天空,就像一条璀璨的星河在头顶流淌。而月光也毫不逊色,丝毫没有曹孟德所说月明星稀的景况,而是星月齐辉,数不清的星光与明月一起,将草原映得一片明亮。 程宗扬刚睡了一觉,精神正旺,看到这样的美景,他舍不得再回到那个狭小的帐篷里,索性爬到山丘高处,观览草原的夜色。 空气像水一样清凉,沁人心脾。无边的青草在夜风中缓缓摇荡,月色与星光像水滴一样凝聚在青草的叶尖,随风闪动,宛如一片用无数珍珠汇集成的潮水,明亮而且鲜活。 程宗扬在草地上躺下,尽力伸展四肢,感受着夜风从身上拂过的舒软感觉。整具身体仿佛与身下的草原融为一体,向天地尽头远远延伸开去。无数繁星映衬下的夜幕,仿佛嵌满华美宝石的天鹅绒,柔软地盖在身上。天空与大地离得如此之近,似乎一伸手,就能掬起银河中微凉的星尘,听到它们碰撞时水晶般悦耳的轻响。 程宗扬沉醉在这美不胜收的无边夜景中,纷乱的心绪变得恬静,呼吸渐渐柔和。整个人就像一颗酿在酒中的浆果,不熟透,不醒来。 但这个夜晚注定是不平静的。就在程宗扬醉心于这个陌生时空的美景时,一个人影风一样掠过静寂的草原,黑色的背影透出浓浓的杀机。 山丘下背风的坳处,有一顶小小的帐篷。军团的士卒大多八到十人一帐,而这座帐篷只住了一个人。因为这顶帐篷的主人是一个少女。 下午的战斗中,月霜肋骨断了两根。王哲虽然没说什么,但韩庚整个晚上都阴沉着脸,一回军营,就下令收走了她的马匹和武器。 月霜大为不满,我也是第一军团的士兵,为什么我就不能上战场?我的剑术虽然不好,但半兽人的勇士也斗不过我! 韩庚的回答只有两个字:闭嘴! 月霜明亮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哽咽道:我知道,你们就是看不起我,嫌我拖了你们的后腿,这种事……也不是我愿意的啊! 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韩庚顿时慌了手脚,压低声音道:不许哭!师帅是怕你出什么意外,战场间生死悬于一线,刀箭无眼,万一伤了你,我们后悔都来不及。 不让我上战场,要我还有什么用? 韩庚道:只要你伤势痊愈,莫说上战场,就是你独领一军,师帅也必定允可。 月霜惊喜地扬起脸,真的! 韩庚肃容道:先养好伤再说。 月霜脸色又垮了下来,可我的伤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韩庚沉默片刻,将那粒药丸递给月霜,夙教御为你炼制的。可以激发体内真阳,驱除寒气,你先留着,待治好外伤再行服用。 月霜接过药丸,韩师哥,谢谢你。 韩庚心里微叹一声。自从月霜当年被人重掌击伤后,入体寒毒始终驱除不去,这十余年来,她名药奇方不知吃过多少,寒毒之伤仅能压制,不能根治,也亏得太乙真宗势力雄厚,夙教御等人寻遍天下,各种名贵药物源源送来,师帅更不惜损耗真元,续上她断裂的经脉,才保住她一条小命。也因此师帅丧失了将九阳神功全功的可能,十余年来停留在第八阳境界,再无寸进。 这些都是月霜所不知道的。上阵杀敌,都是他们这些男儿的事情,只要她能一生平安就足够了。 临走时,韩庚又想起一事,对了。师帅要我告诉你,下午救你的那个年轻人也在军中,明日找个机会,你该向他当面道谢。 一想起程宗扬那不要脸的一捏,月霜就恨得牙痒。那个无耻之徒!月霜恨不得一剑刺死他! 韩庚走后,月霜小心地解开衣服。 折断的肋骨已经被重新接好,放上固定的木板,用绷带缠紧。活动时还有些隐隐作痛,但比她预想的要好了很多。至于内伤呕血,她早就习惯了,多一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还有一处,是乳侧的抓伤,那个混蛋就是抓住她受伤的部位,下流地揉捏。还要向他道谢!月霜愤愤地想着。然后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粉嫩的酥胸上竟然完好如初,那个血肉模糊的伤口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红色印痕,竟然已经愈合了。 月霜怎么也想不明白。她记得兽蛮人的利爪像刀锋一样穿透自己的皮甲,撕开肌肤,衣甲都溅上血迹,怎么会短短两个时辰,就痊愈了呢? 月霜百思不得其解,干脆不再想了。她掩好胸乳,和衣躺在铺上,思索着明天要向师帅再要一把佩剑,或者是天策营配备的大刀也不错。 半梦半醒间,一声细微的异响惊动了月霜。她从小在这支大汉最精锐的军团长大,对危险的警觉远比常人敏感。她控制住自己的呼吸,一边睁大眼睛。 一截刀尖刺穿牛皮制成的帐篷,向下缓缓划开。穿着黑衣的刺客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割破皮帐,然后挑开帐篷。 第十三章 岳家余孽 更新时间:2012-03-25 手腕刚递寸许,突然一阵剧痛,长刀脱手飞出。 月霜一掌劈住他的手腕,击飞长刀,顺势一拉,扣住他的脉门,然后侧过身子,左臂弯屈,斜肘击出,重重打在那刺客胸腹处。 那刺客一时大意,以为月霜重伤在身,猝不及防下失了先机。他硬生生挨了月霜一肘,然后斜身挤入帐篷,与月霜近身缠斗。 帐篷结实的牛皮在劲风激荡下不住鼓荡。月霜终究是有伤在身,打斗中,刚接好的肋骨再次断裂,痛得她额头冒出冷汗。 那刺客招术阴狠,看出月霜伤势未愈,一连数招都攻往她的胸腹,然后突然身体一扭,一记鞭腿甩在月霜肋下。 月霜固定在胸侧的木板顿时碎裂,她踉跄着退后几步,心中大恨,若不是自己受长年内伤所害,丹田如冰如霜,力量发挥不出,这种程度的刺客怎会把自己逼得如此窘迫? 气恼之下,退势不止,月霜撞在帐门上。用皮带束紧的门帘被撞得分开,露出一张可恶的面孔。 程宗扬尴尬地摇了摇手,嗨。 草原上月光如洗,那家伙还非要穿一身黑衣,程宗扬想看不见都难。他倒没意识到这是刺客,只是一时好奇,就跟了过来。没想到正遇到这小美女第二次被人击飞。 那刺客见行迹已露,弯腰从靴中拔出一柄匕首,猱身上前。 月霜的第一反应是退,而程宗扬看到刺客来势狠恶,也想逃开,两人靠得又近,慌乱之下撞在一起,在地上跌成了一团。 你找死啊! 月霜又跌在程宗扬怀里,被他一手搂住小腹,还往下碰去,登时怒火中烧,眼见敌人匕首刺来,慌忙之下不及闪躲,便想推他出去挡匕首,再图反击,哪知道一股温热暖流,莫名在小腹生出,瞬息之间,丹田中久驱不去的寒毒,居然消失了小半,真气得以流转,行走半身。 这情形只在梦中发生过,月霜又惊又喜,先是狠狠瞪了程宗扬一眼,然后长发一甩,右手从发中捻出一枚细针,屈指弹出。 细小的银针撕开空气,发出尖锐的响声。银光一闪,没入刺客眼中。刺客痛吼一声,摀住左眼,鲜血从指缝间淌出。 刺客嘶声道:弹指神锋!小贱人果然是岳家余孽! 他恶狠狠拔下眼中的银针,然后猛扑过来,闪动着蓝色光泽的匕首犹如毒蛇的尖牙,刺向月霜心口。 月霜挣扎着想要起身,但弹指神锋耗损真元甚钜,刚才一度流转的真气又消失不见,丹田冰寒如故,她只勉强坐起少许,又虚弱地伏倒。程宗扬见势不妙,一把拽住月霜的肩膀,把她往帐外拖去。 就在此时,一股雄浑的劲气从帐篷右侧袭来,坚韧的牛皮应声碎裂,像一群蝴蝶四散飞开。 韩庚一掌拍碎皮帐,强横的掌力将刺客震得往侧方飞去。这时文泽与营中士卒已纷纷赶来。韩庚袍袖一挥,大步踏入倾颓的帐篷,沉声道:留活口。 话音未落,一柄长剑从帐篷另外一侧透入,带着一抹流转无定的寒光穿透了刺客的咽喉,从他颌下露出寸许锋芒。 无定剑。太乙真宗六把名剑中最锋利的一把。 韩庚停下脚步,冷冷道:商师叔。 长剑退出,锵的一声,没入鞘中。接着商乐轩高大的身影从帐后出现。 私闯军营,妄图行刺,死有余辜。 韩庚盯着他,然后冷冰冰道:多谢师叔援手。然后喝道:来人!将尸体拖下去,查出刺客身份! 帐后一声叹息,又一人从帐后走出。蔺采泉意态萧索地说道:不用看了。他是太乙真宗门下,随我等一同来的。 韩庚剑眉一挑,正待询问,夙未央与卓云君并肩走出。卓云君一剑挑开刺客蒙面的黑巾,含怒道:果然是他! 韩庚森然道:既然是我太乙真宗门下,为何敢来军团行刺? 蔺采泉叹道:你有所不知。掌教征伐在外,龙池无人掌理。虽然还有六位教御,但互不统属。这些年颇有一些江湖不齿的人物进入我教,于我太乙真宗声誉大有影响。 韩庚道:他是谁的门下? 蔺采泉摇了摇头,没有作声。 林之澜!卓云君粉面涨红,怒道:林师弟怎么如此大意!连这等歹人也收入门内! 他们在场中争吵,程宗扬却觉得情形越来越不对了。月霜的肩头像冰一样寒冷,透出丝丝寒意,她脸上仿佛蒙了一层白霜,身体隐隐颤抖,忽然樱唇一张,吐出一口鲜血。 那鲜血掉在草地上,竟然叮叮作响,却是几块凝结的寒冰。 喂喂!程宗扬指着凝成冰块的鲜血,急切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她吐冰了! ………………………………………………………………………………… 月霜已经陷入昏迷,脸色雪白。即使覆盖着厚厚的毛皮,身上仍不断有寒气透出。 文泽把最后一张毛皮盖在月霜身上,然后坐下来,将树枝加入火盆。 程宗扬忍不住问道:她怎么了? 文泽沉默片刻,然后道:小姐幼时被高手打伤,伤势一直未愈。她体内寒毒郁结,一旦发作就会冰寒刺骨,只有靠修练九阳神功才能保住性命。 这情形听来竟是如此熟悉,程宗扬挠了挠头,小心问道:月霜小姐受的伤是不是……该不会真是玄冥神掌吧? 文泽一脸讶然,像是从未听过,奇道:什么玄冥神掌?你曾见过类似这样的伤势? 程宗扬叹了口气,道:这个……我有个姓张的朋友,也受过类似的伤,好不容易才治好。 文泽又惊又喜,他是如何治好的? 程宗扬摇头道:他先是被人打下山崖,结果从猿猴肚子里得到一卷神功秘笈,对着修炼一番,大概练了三五年的时间,伤就自己好了。 文泽皱眉道:掉下山崖而不死,还从猿猴肚子里得到秘笈,这种事太荒唐了,请恕我不能相信。 这一次,程宗扬用力地点了点头,道:说对了,我也不信。 文泽犹豫片刻,终究是不放心,又问道:你那位姓张的朋友,练的是什么功? 不就是月霜正练着的吗。 程宗扬咳了一声,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文泽看了看昏迷的月霜,不禁又是一声叹息。 程宗扬心里却转着另一个念头。刚才刺客喊说岳家余孽,这月霜是武穆王岳鹏举的后人?难怪王哲和军中上下这么小心。要暗害她的人,该不会是宋高宗和秦桧吧? ………………………………………………………………………………… 清晨,程宗扬懒洋洋坐在山坡上,无聊地咬着一根草茎。 昨晚的刺杀似乎没有发生过,破碎的帐篷被移走,重新换了一顶,那名刺客的尸体也不知所踪。 前来拜见掌教的使者中混入刺客,让太乙真宗上下大丢颜面。蔺采泉下令,所有弟子都留在帐内,不许往军营中乱走。 这条禁令与程宗扬无关,做为异世界的来客,他过得十分悠闲。王哲的帅帐灯火彻夜未熄,显然在忙着大事,无暇找他推究生死根的用法。 昨天的战斗只有一个步兵方阵,程宗扬原以为这支军团人数不是太多,但此时真正看到大军的营帐,程宗扬才发现远远超过了他的想像。 左武军第一军团分成三个大营,品字形排列。首当其冲的就是天武营,那些使用七米长矛的步卒在战场以外的地方依然沉默,显示出让程宗扬无法理解的,岩石般意志。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军人。程宗扬可以想像,只要王哲一声令下,这些汉子就会义无返顾地冲向目标,即使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另外两个大营相隔较远,一时间无法看清,程宗扬计算了一下,仅天武一营的帐篷就超过四百顶,士卒数量超过三千,照这样计算,整个军团接近一万人。以昨天天武军一个方阵表现出的战斗力,这样一支军队在整个草原上可以说全无敌手。那些缺乏组织的半兽人,数量即使再多也不足为惧。 程宗扬暗忖,打完那些半兽人,军团就该班师了吧?对于自己所置身的这个世界,他很好奇,那是个什么的国度?自己所知的历史中,六朝金粉,可以说是千载风流,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六朝,与自己所知的历史有多少之处? 程兄! 一身文士打扮的参军文泽利落地攀上山丘,看他矫健的身手,比自己可强得多了。 程宗扬对这个参谋人物很有好感,道:文参军,怎么有空到这里? 文泽笑道:正是来寻程兄讨教。 程宗扬觉得奇怪,自己又没打过仗,他能讨教什么? 文泽立定脚步,挥手道:程兄看我军阵容如何? 程宗扬由衷说道:很强。 可射三百米的秦弩,长达七米的重矛,还有这些钢铁般的汉子。程宗扬想像不出,冷兵器时代是否还有比他们更强的军队。 文泽道:我军出师以来,三个月内,跋涉五千余里,与兽蛮人交锋四十余战。斩杀无算。方才兽人酋长遣来使者,明日与我军决战。据我估算,兽蛮人能够上阵的战士已不足两千,我军一战可定。 听来是好消息啊。 文泽笑道:程兄说得不错。师帅最担心的是这些兽蛮人四散逃奔,追剿不易。今日他们主动决战,我军正求之不得。兽蛮人为患西疆多年,如今正是清除那些兽类的良机。 说了半天,程宗扬还没听出来他找自己有什么事,不禁问道:文参军找我有什么事? 第十四章 你本该是个死人 更新时间:2012-03-26 哦,是这样的。文泽道:昨日程兄拿出的拉链,我反覆想了许久,不知道程兄能不能做得更大一些? 更大一些?要多大? 文泽解释道:我们左武第一军团虽以野战见长,但最为擅长的还是城战。我军多是步卒,在旷野中遇到大批战骑围攻,往往多有损伤。看到程兄的拉链,文某突然萌生一个念头,不知道这拉链能不能做得更大一次,以黄铜为牙链,镔铁为机括,将宽高一丈厚三寸的板障连接在一起。 程宗扬听得目瞪口呆,他要用拉链做城墙? 文泽自顾自说道:……如此一来,搭建一座木制城塞只需半个时辰,而勾结之紧密,更胜于掘土立木排列成的栅墙。 程宗扬佩服地看了他一眼,果真是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如此疯狂的主意都能想得出来,不知道算过成本没有? 程宗扬决定帮文泽一把,用拉链连接城墙,拉链至少要比一尺的普通拉链大一百倍。这样算来,一条就需要一百个银铢。如果你要造的木城长一百丈,单是拉链就需一万银铢。 一万银铢,那就是将近一千匹战马,做成木城,还不如配备一千骑兵! 文泽显是没想到这点,面色微变,还没来得及答话,一条马鞭就带着风声呼啸而至。 无耻! 啪!的一声脆响,程宗扬脸上多了一道血痕。 火辣的痛楚从鼻梁一直延伸到耳后,程宗扬一下被打傻了,捂着脸痛得双眼含泪。 月霜杏目圆睁,俏脸上满是怒火,手里握着皮鞭,气得肩膀都在颤抖,你这个该死的奸商!身为六朝子民,你不上阵杀敌,为国出力,还趁火打劫! 好心劝解却惹来这一鞭,程宗扬爬起来,伸手一摸,掌上都是鲜血,怒由心起,吼道:你为什么打我? 月霜寸步不让,你这种小人本就该打! 我什么地方是小人了?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听师帅说了,他邀你入伍从军,你一口拒绝了。危难关头,你一个男人,不从军杀敌,反而贪生怕死,见利忘义,拿国家大事当买卖,就是该打! 听月霜这样说,程宗扬只感到哭笑不得,国家兴亡,确实匹夫有责,但自己只是一个意外穿越的不速之客,这个国家并不是自己的国家,非生于斯、非长于斯,要自己去扛什么兴亡之责,真是莫名奇妙。 问题是,月霜怒气冲冲,这些话说出来她一定不能理解,程宗扬可不相信除了王哲,还有人会相信自己的离奇遭遇,无奈之下,只能用别的方法解释。 军人的责任是打仗,商人的工作就是赚钱,如果你觉得保家卫国是你的责任,那我赚我应得的份,又有什么地方做错了?我有逼着你们买东西吗?觉得贵了,大可以不买啊。 你! 听到程宗扬的话,月霜更为恚怒,举手又是一鞭。程宗扬这次学乖了,她手一动,就急忙闪到一边。 文泽连忙拦住月霜,程兄是军中客人,虽然志向不同,也不能挥鞭相向。若是师帅知晓,必然会有所责备。 败类!月霜恨恨收起马鞭,一跺脚,转身离开。 文泽扶起程宗扬,程兄没事吧? 程宗扬脸上挨这一鞭着实不轻,若非月霜伤后无力,大概不会只是破点皮而已,连肉都要被抽掉一大块。 无缘无故挨了一鞭,程宗扬一肚子的冤枉气,没再搭理连连告罪的文泽,迳自回到自己的帐篷。 摸了摸脸庞,受伤的地方已经肿了起来,像火烧一样霍霍作痛。居然打在脸上!真是没教养啊,不知道打人不打脸?程宗扬心有余悸地想,如果这一鞭再上移一点,抽到眼睛,恐怕眼睛就废了。 想起月霜鄙夷的神态,程宗扬就满腔怒火。即使自己真是这个世界的人,真是六朝子民,刚才又做了什么过分的事,需要被这样抽一鞭了?这个女人虽然漂亮,却有暴力倾向,真是要不得。 这地方是不能待了。再待下去,那个正义女神总有一天会拿刀逼着自己上阵杀敌,说不定还会背后来一刀,给自己一个为国成仁的机会。 往哪里去呢?程宗扬双手枕在脑后,拧眉思索。 自己对这个世界仅有的认识,就是这里是草原,东南方向是大雪山,过了大雪山,就进入六朝内陆。文泽说,他们出塞已经有三个月,如果除去战斗和驻营的时间,这里离六朝内陆至少有一个月的路程。 程宗扬不禁开始怀念段强,那家伙好歹还混过野外生存的训练班,自己在草原走上三天就可能饿死,看来只有等军团班师,回到内陆再想办法了。 想到段强,跟着就想到紫玫,自己在飞机上离奇失踪,穿越到这里来,那场面试自然是泡汤了,不晓得紫玫找不到自己,会有什么反应?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她? 心中一痛,程宗扬情绪大坏,士卒送来的午饭也没有吃,一个人倒在铺上蒙头大睡。中间文泽来过一趟,以为程宗扬睡得正熟,也没有打扰他。 天色将暮,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帐外响起,程道友在否? 程宗扬一下子坐了起来。是蔺采泉。太乙真宗四位教御中,商乐轩眼高于顶,夙未央沉默寡言,那个卓云君干脆就当他不存在,连正眼都没看过他一眼。相比之下,还是这位笑容可掬的蔺采泉看起来顺眼些。 程宗扬在脸上摸了一把,那道鞭痕已经淡若无存。他心里一动,看来王哲所言非虚,自己身上可能真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 程宗扬拉开帐门,蔺教御请进。 蔺采泉含笑道:打搅了。然后躬身进入帐内。 帐内狭小,蔺采泉随意坐在铺上,目光左右一扫,笑道:文泽办事仓促,这里的青草也未除去,小兄弟睡得惯吗?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有这些草作垫子,比在沙土上舒服多了。 蔺采泉含笑看着他,过了会儿才道:小兄弟身上真阳之浓,是蔺某生平仅见。不知道小兄弟修炼的是哪种功法? 程宗扬虽然不知道他的来意,但当日王哲交待过,生死根的秘密轻易不能泄漏,于是只好装傻,阳气?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因为我是童男子吧。这个程宗扬没有撒谎,至少穿越之后,他还是童男。 蔺采泉大笑摇头,所谓童子之身阳气浓郁,不过是愚人妄传而已。生生谓之道,孤阴不长,孤阳不生,阴阳相济,才是道法真谛。 原来还有这一说,看来童子功都是骗人的。程宗扬为难地说:可我真的没练过什么功法。 蔺采泉徐徐道:知道蔺某为何对小兄弟另眼相看吗? 程宗扬摇了摇头,知道反正不是因为自己长得帅。 蔺采泉道:因为你本该是个死人。 程宗扬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难道自己穿越的时候已经死了,现在只是一个魂魄?程宗扬身体一动,看到自己的影子才松了口气,这老家伙,真是吓死人不偿命。 我这不是好好活着吗? 小兄弟可知真阳外溢,只有何种情形才会发生?蔺采泉不等他回答,便说道:其一,散功。体内真阳一旦散尽,轻则沦为废人,重则丧命。其二,羽化。命之将终,真阳流散,形之于外。 经过蔺采泉的解说,程宗扬才知道真阳是通过经脉丹田的气息,运转聚炼而成,与人体的真元相合为一。不懂修炼之道的人,可能有些先天气血旺盛,阳气充沛,但根本不可能炼聚出真阳。 而炼气之法,首先就是用丹田蕴集真阳,根本不可能出现自己这种真阳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流出体外的情形。所以蔺采泉一见到他,就大为惊讶。除去散功和羽化,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在程宗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向他传功,以至于真阳未能与他体内的真元融合而流逝。 这就好比有金铢万贯,小兄弟却不知使用之法,更不知藏储之道,让这万贯金铢平白流失。 真有这么好吗?程宗扬有些不确定地说。蔺采泉这番话,让他也有些心动。 蔺采泉轻拂袍袖,淡淡道:小兄弟可愿入我太乙真宗门内,研习道门秘法么? 程宗扬来了兴趣,什么秘法? 蔺采泉扬手一招,掌心现出一只旋转的太极图,然后依次生出金、木、水、火、土诸种异相,流转不定。 第十五章 太乙真宗之邀 更新时间:2012-03-26 这是五行诀。蔺采泉道:我太乙真宗乃道门第一大宗派,秘法包罗万象,举凡导引、布气、云篆、定观、六甲、飞升、守一、存神、五遁、九守、六气、七神、坐忘、辟谷、吐纳、胎息、炼形、炼气、炼丹、圣胎、点化……无一不有。 他一口气说了二十余种道门秘法,程宗扬听得耳花缭乱,辟谷、吐纳、炼丹这些他听说过,可云篆、定观、炼形、圣胎这些是什么? 蔺采泉屈指一弹,一点火光从太极图中射出,凭空而悬,仿佛一点飘摇的烛火,接着他手指一点,那点火光被拉成一条细细的火线,灵蛇般一闪,从一片草叶中间穿过,留下一个细小的孔洞。 程宗扬连声叫好,赞叹不已,心里却暗道:无事献慇勤,非奸即盗,老家伙既然这么卖力,肯定有所图谋。 蔺采泉合起手掌,收起五行诀,微笑道:可愿入我太乙真宗门下么? 能学到这些秘法当然好啊。程宗扬一脸向往地说。 蔺采泉捻须笑道:既然如此,两日后我等返回龙池,小兄弟便与我等同行吧。 程宗扬露出为难的表情,可王大将军要我在军中留一段时间。只怕要过段时日才行。不知道会不会有些晚? 蔺采泉微微一愕,然后道:不妨。只要小兄弟回到内陆,随时都可入我太乙真宗,那好。程宗扬痛快地答道,但不知该怎样跟教御联系? 蔺采泉道:六朝诸州都有我太乙真宗分观,你只要拿出这面玉佩,就可与我联系。说着他取下腰间的玉佩,递给程宗扬。 程宗扬接过玉佩,只见那玉佩质地莹润,制作精细,更为奇异的是玉料本身半黑半白,形成一只天然的太极图。 程宗扬握住玉佩,笑呵呵道:多谢蔺教御了。 蔺采泉起身道:小兄弟资质非凡,入我太乙真宗门下,定然前途无量。蔺某就在龙池恭候大驾。告辞。 ………………………………………………………………………………… 程宗扬拿着玉佩翻来覆去看着,然后把它塞在皮夹里,放进背包。 蔺采泉极力游说他加入太乙真宗,不用说,肯定是因为他身上散发的真阳。程宗扬不明白的是,自己身上的真阳是哪里来的?如果自己身上的生死根能够源源不绝地散发出真阳,那不意味着自己不用修炼就能成为这个世界的大高手吗? 程宗扬知道这不可能。至少他学过物质守衡定律,没有什么东西是能够无中生有的。包括蔺采泉方才施展的五行诀。只不过那些物质转换是通过道门秘法而实现的,自己还无法了解。 眼下除了从军,自己又有了一个选择:太乙真宗。对此,程宗扬还拿不定主意。道门秘法他有一点兴趣,说不定法术练得强了,能自己找方法穿梭时空回去,但从眼前的现实面来说,当道士似乎不比当和尚强多少。 入夜时分,一名士卒拿来晚餐,程宗扬一边吃,一边怀念台北的夜市牛排。这没油没醋,没盐没料,没滋没味的白水马肉,一顿就让人倒足了胃口。 费力地啃了几口,程宗扬扔下马肉,一个人到帐外透透气。他住的帐篷不仅远离军营,也远离太乙真宗等人的住处,毕竟他还是个陌生人,文泽给他选择的住处独自设在坡下,背靠山丘。 头顶的星汉灿烂依旧。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程宗扬仍然被浩翰的星空所震撼,他扬着头,出神地望着那似乎触手可及的星群,一时间浑然忘却自己身在何方。 难怪古人说到星汉经天,都有着莫大的敬意。在这样的星空下,任何人都会体会到自己的邈小与生命的短暂。程宗扬无法辨识,在这无边的群星中,是否有一颗属于自己曾经生活过的那个世界。 正当程宗扬浮想联翩,看得出神,背后传来一声冷哼。 程宗扬转过身,只见一身戎装的月霜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她穿着黑色的软皮轻甲,没有戴盔,乌亮的秀发像男子一样挽成椎髻,用皮绳扎紧,与军团里的秦军士卒打扮一模一样。只不过她白玉般的脸颊冷冰冰的,让程宗扬本能地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周围再没有第二顶帐篷,这小美女肯定不是路过。半夜三更来找自己,总不会是来道谢的吧?程宗扬悄悄朝山丘顶上的帅帐瞥了一眼,估算着如果自己大声喊叫,王哲会不会听到。 说起来似乎很没面子,但见识过月霜单剑与半兽人硬撼的情形,程宗扬一点都不认为自己拥有维护男子汉尊严的能力。按照最乐观的估计,月霜一只手也能打他两个。 月姑娘,程宗扬稳住心神,尽量不卑不亢地说道:是找我吗? 月霜打量着他,眼中轻蔑的神态根本就没打算掩饰。 程宗扬心头怒火猛然升起,这死丫头,也欺人太甚了吧! 月霜冷冷道:一个没练过功的小人,你身上的真阳从哪里来的? 程宗扬这会儿心里已经明镜似的,王哲所说的那个身怀不治之症的亲人,就是眼前这个少女。按照文泽的说法,她幼时被人用酷似玄冥神掌的掌法打伤,阴寒之气在体内郁结,一直无法痊愈,发作时血液都会凝结如冰,几乎随时都可能丧命。 既然想来找自己帮忙,还一脸欠扁的样子,惹恼了自己,立刻就跟蔺老头走,让你一辈子都治不好!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捡来的! 月霜已经恢复许多,除了脸色略显苍白,丝毫看不出身怀绝症的样子。她冷冷一笑,那就好。 说着她纤指轻抬,程宗扬明明看到她手指的动作,却根本来不及反应。胸口忽然一麻,接着是腰腹、肩膀、腿膝…… 月霜手指像舞蹈一样,在他身上一连点了十余下,等她停下手,程宗扬身上已经多了十余条不同的力道,或轻或重,却都正点在气血运行的关键部位,身体像被一条无形的绳索缚住,站立不稳地朝后倒去。 月霜抓起程宗扬的腰带,像拎一个还没长牙的婴儿般,把他拎进帐篷,随手往地上一扔。 月霜冷冷道:既然是捡来的,那就是不义之财。 程宗扬舌头还勉强能动,说话却不怎么利落,声音更小得像蚊鸣一样,死丫头,放开我! 月霜盘膝坐下,从怀里取出一卷白布。布里卷着一把细若手指的尖刀,一包伤药,还有一颗土黄色的药丸。月霜拿起尖刀,盯着程宗扬道:既然不是你的东西,就该交了出来,给有资格支配的人! 看到尖刀酷似手术刀的利刃,程宗扬顿时一阵毛骨悚然,你……你要做什么? 月霜显然很看不起他胆怯的模样,她毫不避讳地扯开程宗扬的衬衣,一脸鄙夷地说道:你还是男人吗?我只不过要在你心头取一点血,又不是要杀你。 月霜说得轻松,程宗扬浑身的汗毛却都竖了起来。取心头之血啊,要在他心脏上划一刀!这丫头疯了!程宗扬不相信月霜具备心脏外科医生的一般资质,这一刀下去,她痛快了,自己这条命可就完了。 停!程宗扬面如土色地喝道:有话好好说--你、你要真阳做什么? 生死根具天地异能,夺造化之功,乃是上苍赐与的珍贵之物,合该扭转干坤,拯救黎民于水火之中,岂能浪费在你这种人身上? 我这种人……程宗扬脾气再好,也不禁无名火起,怒道:我这种人怎么了?当兵打仗是人,做生意的就不是人么?妳这是哪门的歪理!忽然想到一件事,冷笑:说得这么好听,妳心里真正想的,其实是为了治疗妳自己的伤吧?这种动机是有多高尚? 他这几句话是抱着老子豁出去的觉悟说的,本以为刺中了她的痛处,恼羞成怒之下,肯定要变成一头狰狞可怕的母老虎;岂料月霜却只是冷冷一笑,语带轻蔑,淡淡的说:取出真阳之后,自是交给师帅裁断。他若是要拿来给我治伤,也必是因为这样做,能拯救最多的苍生,不负生死根的玄奥奇妙。 你这个疯子! 第十六章 你,你要干什么! 更新时间:2012-03-27 月霜霍然抬头,秀发抛散若旌旗迎风,雪白俏丽的瓜子脸上英气凛凛,竟无一丝心虚,清叱道:疯子?你这种小人,什么都不晓得,就给我闭嘴!你怎么会懂我的心情?明明我有能力上阵杀敌的,却只能被放在大后方,受人保护,看着我的战友在我身边一个个倒下,一次又一次,每次都是这样,我本来可以保护他们的…… 月霜几乎是一口气把这些话吼出来,程宗扬听得都呆住了,月霜看见他的样子,也察觉到自己失控,神色转冷,淡淡道:真阳于你无用,我治好了伤,能上阵多杀几个敌人,多救几个战友的性命,也算让你间接为国出力了。 语气虽然冷淡,却掩饰不住已泛红的眼睛,程宗扬看着月霜的眼神,口气不由得软了下来,你要真阳就要好了,干嘛要用我心脏的血? 月霜用尖刀顶在程宗扬心口,冷冷道:心乃阳火所聚。放心,我只要刺出几滴血就够了。说着就往下刺。 住手!程宗扬拼尽全力叫出来的声音,也不比一只小蜜蜂的嗡嗡声大多少。 月霜却真的住了手。她冷冷一笑:如果可以,我真不想让你服这颗丹药。像你这种人,多给一粒米都是浪费食粮,无益于天下苍生! 程宗扬心里翻来覆去,愤愤想着:妈的,天下苍生跟你这么好,真阳你去跟天下苍生要啊! 看到他瞠目结舌、面青汗涌的样子,月霜不屑地一抿红菱儿般的嘴唇,拈起那枚土黄色的药丸。这是夙教御穷五年之力才制成的丹药,能激发真元,补炼真阳,有脱胎换骨之功。让你吃,真是便宜你了。 说着月霜把丹药一切两半,一边捏住程宗扬的下巴,微一用力,就将他嘴巴捏开,投了半颗进去。 那丹药辛辣之气扑鼻,一尝就是性烈无比的猛药。程宗扬伸直舌头拚命往外吐,但月霜微凉的指尖在他喉头一拂,程宗扬就不由自主地将丹药吞了下去。 月霜小时被人用阴寒掌力打伤,十余年来,王哲等人费尽心力,她体内的寒毒却一直缠绵未去。这次夙未央带来自己秘制多年的丹药,希望能在月霜服下后激发她体内的真阳,一举清除寒毒。但此丹药性太烈,夙未央反覆教待,不能让月霜轻易服用,以免她修为不足之下,丹药激起的真阳与体内的寒毒相攻,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上午月霜气恼之下抽了程宗扬一鞭,被王哲知道后,狠狠训了她一番,告诉她这个年轻人身怀异能,未曾修炼就有真阳凝聚,待寻出引导之法,很可能会治好她的伤势。月霜回想起那日击退刺客的经过,暗忖果然不错,但她自小在军中长大,虽是女流,性格却如男儿,加上对程宗扬半点好感都没有,要乖乖等着让他给自己治伤,摸摸碰碰,还不如被半兽人砍死。 王哲找不出引导真阳的方法,月霜却自行推想,很简单地找到一条良策--只要取程宗扬一点心头之血,不就得到真阳了吗?那半颗丹药,是让他体内真元激发,心头聚集的真阳更为充沛,也算是给他的补偿。 至于另外半颗,月霜毫不犹豫地自己服了下去,然后闭目化解药性。忽然她面容一变,露出痛苦的表情。 狭小的帐篷内,呼吸声越来越沉重。程宗扬身体发红,血管一条条鼓出,像青色的细蛇在皮肤表面游动。他浑身汗出如浆,喉中发出牛吼般的喘息声。 半颗丹药下肚,体内仿佛有一团烈火燃烧,同时沿着经络,不断向外散发热量,所过之处无不剧痛。程宗扬生平第一尝到这种痛苦的滋味,身体无数肌肉都在扭曲,比当年打球扭伤脚踝痛了一百倍不止。 这个疯婆子,只要自己能够不死,安然脱险,绝不与她善罢甘休! 问题是,能够不死吗? 在月霜看来,从心头取一点血根本不算什么大问题,战场上大有士卒少了两条胳膊一条大腿还照样活着。但程宗扬知道,如果心脏挨上一刀,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准,自己绝对活不了。 程宗扬被体内激荡的真阳所烧炙,感受着焚身般的痛苦,意识越来越模糊,半昏半醒之中,没有注意到旁边月霜的异状。 月霜盘膝坐在一旁,雪白的面孔时而鲜红,时而又变得苍白,接着又浮现出一抹淡淡的青气。丹药入腹,在她体内的变化远远比程宗扬强烈。郁结在脏腑的寒毒犹如蛰伏的毒蛇,被春雷惊醒,同时张开毒牙。月霜体内所有的经络都被冻僵瘀塞,周身冰寒刺骨。 寒毒发作的情形月霜已经历过许多次,但发作得这么快,她还是初见。本来想在寒毒发作前刺出程宗扬的心头之血,这时也顾不及了,只能勉强依靠九阳神功来护住心头一点暖意。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异动。月霜吃力地睁开眼,只见程宗扬双目圆瞪,额头青筋暴出,牙关死死咬紧,身体的肌肉不住扭动。 突然他手臂一伸,抓住月霜的手腕。 月霜大惊之下,连忙甩手,却发现已被寒毒侵蚀的身体像被冻僵一样,半点力气都发不出来,手只能轻轻摇动,根本甩不开程宗扬的紧握。 程宗扬摇摇晃晃爬起来,他面容扭曲,口鼻中喷出炽热的气体,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月霜,然后一把扼住她喉咙,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吼道:死丫头! 月霜瞪大美目,不明白他怎么能冲开被封的穴道。如果说以前的程宗扬只是令她厌恶和鄙视,这时的程宗扬则是令她恐惧。他疯狂的眼神,似乎是想把她活活吃掉。月霜并不怕死,但死在这种小人手里,未免太冤屈了。 程宗扬瞪着她看了半晌,忽然抓住她胸前的皮甲,用力一撕。这种硝制过的上等水牛皮,以前别说手撕,程宗扬就是用牙齿也咬不开。但这会儿程宗扬力气大得出奇,皮甲应手破裂,露出里面的衣衫。 月霜吃力地说道:你……你要干什么! 程宗扬咬着牙,露出一个恶狠狠的笑容,那笑容看起来与其说是人脸,更像是一只呲牙咧嘴的恶狼。 你--月霜只说了一个字就被打断。程宗扬从她内衣上扯下一块,塞住她的嘴巴。 炽热的呼吸喷在月霜脸上,一片滚烫,她咬着破碎的内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闻到月霜身上淡淡的少女气息,理智尽失,单纯受原始本能驱动的程宗扬,体内欲/火更是大炽。那枚丹药在他体内所激发的真阳,远远比月霜预想中庞大,程宗扬体内没有寒毒,真阳一被催发,就冲向被封的穴道,他所感受的痛苦,倒有一大半是来自于此。 这时穴道已解,那团热火烧炙着丹田,在体内奔突,使肉体产生出本能的反应,程宗扬力气奇大,他剥下月霜的皮甲,把她拖到草丛中的地铺上。 月霜再勇敢,终究还是个少女,望着程宗扬的眼睛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惧意,但随即又变得坚毅起来。她皮甲下只有一层薄薄的单衣,质料与军士们一样,是粗糙的麻葛,腰上还系着固定肋骨的木板。 程宗扬没有急色地扒她的内衣,而是把她翻过来,脸朝下趴在铺上。然后把她双臂并到背后,用羊皮卷住缠紧。他这会儿虽然欲/火焚身,意志昏沉,却还存着几分危机本能,这贱人一身功夫,一旦喘过气来,就这么大的帐篷,他逃都没地方逃。 缠好月霜的手臂和小腿,程宗扬手掌一把伸到月霜怀中,抓住她那两团坚挺的美/肉。 月霜瞪着他,乌黑的眸子中仿佛有两团火苗在烧。 程宗扬把月霜拽到自己腿上,撕开她胸前的白布,当着她的面,抓住她两只圆润的嫩/乳一阵暴捏。月霜脸色由白转红,最后仿佛能滴下血来。程宗扬挑衅地捏住她一只粉红的蓓蕾,在指间揉捏着,用力拉长。 月霜皮肤白嫩,肉体光滑无比,那两只嫩/乳浑圆挺翘,手感极佳。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肌肤一片凉滑,就像一握冰玉。在程宗扬的玩弄下,月霜眼中恨意有增无减,明亮的眸子上却慢慢浮现出一层水雾。 程宗扬注意不到这些,眼中所见,只有这极具动人魅力的娇躯,在月霜乳上用力拧了一把,把她推到铺上。 第十七章 想要阳气吗?我给你! 更新时间:2012-03-27 月霜两条小腿都被缠着,无法分开,程宗扬索性搂住她的腰,把她并在一起双腿弯曲过来,按在地上。月霜俏美的面孔被埋在草丛中,她上身衣衫破碎,两手背在身后,被整张羊皮卷住,小腿折叠着压在身下,被单裤包裹的臀部微微翘起,显示出圆润的弧线。 程宗扬体内仿佛有无数道热流四处乱窜,他拽住月霜腰间的系带一扯,那条缺乏弹性的单裤应手扯落,露出一抹小巧而光洁的雪白。 月霜的年龄大概比他小六七岁,在他原来的世界里,应该还在上国中。不知道是体内寒毒侵蚀,还是因为这个世界水土更加纯净的缘故,月霜周身的肌肤白滑之极。翘臀浑圆可爱,白嫩的肌肤紧绷着,没有丝毫皱纹。 程宗扬衬衣被月霜扯开,裸露的胸膛一片赤红,浑身热汗直流。月霜给他喂的丹药是好是坏他不知道,但这份难受是实实在在的,周身血液如同烈火,下身那种鼓胀欲裂的感觉,让程宗扬怀疑自己会不会出现爆阳而死的惨剧。 眼前的女体使程宗扬喷出的气体越来越炽热。他抓住月霜的后腰,俯身拉近,易如掌中揉捏的玩物。 下身异物的坚硬,让月霜身体猛然绷紧,颤抖的肌肤宛如凝结的寒冰,洁白晶莹,却没有丝毫温度。 程宗扬一把抓住月霜的椎髻,把她螓首提得扬起,低吼道:想要阳气吗?我给你! 月霜以跪伏的姿势趴在地上,她咬住唇瓣,俏美的面孔时红时白,显示出寒毒正在她体内肆虐。 月霜承受着寒毒发作之苦,眼中映出男人狂暴的面孔,心下却是一片冰冷。她素来洁身自爱,虽然在行伍之中,周围都是男人,却把自己守得紧紧,从来也没有想过,会有如此一刻,在这样的情况下……失去自己的童贞…… 嘿! 呜! 激烈的动作让月霜下体胀痛欲裂,她死死咬住唇,嫣红的唇瓣渐渐褪去血色,变得苍白。 意外的变化,在程宗扬完全不知道的情形下发生。生死根吸纳死气所产生的真阳,一直没有妥善的传送方法,即使误打误撞,藉由肢体碰触偶然传递,效果也不好,真阳在传输过程中散失大半。 但在两人肢体紧密结合,没有半点缝隙的状况下,一丝丝真阳缓缓散出,直接为月霜的肉体所吸收,几乎没有任何耗损散失,虽然很微量,效果却大,如同滚热的潮水,将经络中的寒毒一一压制、化解。 令月霜羞愤的是,这些克制住寒毒的真阳,是从被这个卑鄙小人用最可耻的手段送入自己体内。寒毒虽然被暂时压制,鲜血却从她腿间淌出,沿着雪白的大腿蜿蜒而下。 我要杀了他!杀了他!月霜反覆在心里说着。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光线一暗,那根照明的松枝烧到了尽头。与其同时,程宗扬也急促地喘息起来。他紧紧抱住月霜纤腰,身体中燃烧的火焰仿佛找到一个可以渲泄的出口,疯狂地朝月霜体内涌去,与此同时,沛然真阳如岩浆爆发,超越先前千百倍的钜量,瞬间注入最深处。 蕴藏在其中的大量真阳流入丹田,在里面飞快地旋转着,愈发充沛。从两岁起就凝结在经脉脏腑中的寒毒仿佛烈日下的春雪,迅速融化消失。超过半数的经络都成为坦途,气息运转变得顺畅自如。那种感觉,就像一个从小就坐在轮椅中的孩子,突然获得了飞翔的能力。 程宗扬松开手,失去支撑的月霜软绵绵倒在铺上。她身体已经没有起初那么寒冷,洁白的娇躯布满瘀青的指痕,宛如霜雪的臀间一片狼藉,凌乱不堪,剧痛与失贞的屈辱,令她悲愤欲绝,但她死死咬住口中的碎布,眼中没有一滴泪水。 发泄过后的程宗扬,随着大量真阳离体,阳火散失,一下子整个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自己竟然在军营里强行干了月霜! 如此兽行,不知道王哲那位宗师兼大帅知道后,会不会大展神功,把自己拍成一堆比豆末还碎的齑粉。就算王哲放过自己,还有月霜。像她这样烈性的女子,如果不砍死自己,这种事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唯一的方法也许是杀人灭口,但程宗扬想都没想过。这可是一整支军团,方圆几千里都是他们的地头,自己刚穿越过来,人生地不熟,逃得再快,还能快过他们的战马?如果被他们七米长的重矛方阵围住…… 程宗扬胡乱把月霜破碎的内衣掩上,小心不碰到她的肋骨,然后给她套上皮甲。幸好皮甲是前后两半,把皮绳绑紧看起来就似模似样了。至于她的手脚,程宗扬一时还不敢解。万一她药性过去了,第一件事可能就是拧断他的脖子。 床铺的羊皮上血迹宛然,似乎在控诉他的粗暴。程宗扬胡乱卷起羊皮扔进草丛,一边扶起月霜,努力想找些话来说。 对不起……这一切,我也不是……呃,至少……也是你做得太过分了。 月霜目光冷冷从他脸上转过,投向帐篷一角。 程宗扬心里一喜,月霜看来好像没有过激反应。程宗扬试探着取出她口中的碎布,一旦她张口喊叫王哲,立刻就要把她嘴巴堵上,然后有那么就逃那么远。但月霜没有作声,只是呕出一口鲜血,然后咬紧唇瓣。 程宗扬稍微松了口气,然后用商量的口气道:我现在放开你,但你要发誓 ,今天的事我们算扯平,往后谁都不许提。 月霜注视着帐角,仿佛没有听到。 程宗扬连问几句都没得到回答,只好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我们说好了啊。我现在放开你,谁都不许动手啊。 程宗扬一边看月霜的脸色,一边慢慢解开缠在她小腿上的羊皮。出乎他的意料,月霜仍是一动不动。程宗扬心里不禁升起一团迷惑,这丫头不会是让自己强暴一次,被干成失忆了吧?还是她体内的寒毒仍在冲突,没有力气? 程宗扬犹豫着松开她手臂上的羊皮,就在羊皮快要解完的一刹那,月霜双臂一分,羊皮应手破碎。真气以从未有过的力道与速度激射而出,破碎的羊皮像利刃般飞起,在程宗扬脸侧划出一道血痕。 程宗扬魂飞魄散,刚拔脚想跑,月霜一掌已经抹在程宗扬肋下。 格的一声,程宗扬额头冒出一层冷汗。这一掌远比半兽人当时的拳风凶猛,程宗扬肋骨顿时断了几根,五脏六腑都像被放在铁砧上被人用铁锤重击。 程宗扬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从月霜出手的力度,他完全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这丫头不是出手泄怒,纯粹是想要自己的命! 摀住断裂的肋骨,程宗扬狼狈不堪地朝帐外跌去,头刚伸出帐外,后头忽然一紧,脖子被一只冷冰冰的手掌抓住。 师帅!程宗扬发出一声嘶叫。 几乎拧断程宗扬颈骨的纤手一僵,然后松开。程宗扬趁机往前一扑,逃出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坟墓的帐篷。 帐内的月霜意识到自己上当了,王哲并没有出现。程宗扬刚跑出一步,身体忽然往前一倾,直挺挺扑倒在地。他双脚被一幅羊皮卷住,虽然十根手指都插进草地,却无法挣过月霜,在她的拉扯下一点一点被拖回帐篷。 师帅!程宗扬又是一声大叫,接着身后格的一声脆响,他面容立刻变得扭曲。 月霜冷着脸拧断他一根趾骨,然后踏住他的小腿,准备踏断他的腿骨。一招杀了他,未免太便宜这个卑鄙无耻到极点的肮脏小人。人身上有三百多块骨骼,至少要拧断三分之一,再把他大卸八块,才能稍懈这夺身之恨……自己的清白,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这个小人给玷污了…… 一股柔和的力道传来,月霜脚底刚触到程宗扬的小腿就被弹回。 程宗扬把握机会,高呼出声,师帅……救命啊! 霜儿!王哲一手抓住程宗扬的肩头,冷声喝道,一边用一股柔劲弹开月霜,保下程宗扬这条腿。 第十八章 筑基传功 更新时间:2012-03-28 王哲并不是听到他的叫喊才出现,毕竟隔着三百米的距离,再快的速度也不可能两个呼吸赶到。事实上月霜一直没有回自己的帐篷,守护的士卒发觉有异,禀报主帅,王哲意识到她可能来寻程宗扬,才迅速赶来。 帐内沉寂片刻,接着帐后一响,月霜掠出帐篷,转眼消失在山丘之后。 程宗扬衣衫零乱,身上两处骨折,脸上更被擦出一片血痕,头发里都是乱草和黄沙,看上去就像被人刚暴打过一顿,狼狈不堪,不过,倒还看不出像个强奸犯的样子。 王哲扶起程宗扬,有些愧疚地说道:王某管教无方,让你受惊了,你们两个为什么发生冲突?霜儿的身法又怎么…… 最后一句话,纯属自问自答,说到一半,王哲身躯一震,忙问道:你找到了输送之法?霜儿的寒毒内伤治好了? 刚在鬼门关前至此一游,程宗扬余悸未消,一身都是冷汗,腿上又痛得厉害,张口第一句话就是,我不干了!我要走!立刻就走! 王哲见程宗扬这等神情,摇了摇头,不再追问,只是注视着他,道:草原千里翰海,你自己如何离开? 我答应过蔺教御,跟他一起走! 王哲默然良久,然后扶住程宗扬,缓步入帐。 既然你要离开,王某也无法阻拦,不过……王哲慢慢抬起手,一掌拍在程宗扬右侧的太阳穴上。 脑里轰的一声,程宗扬失去了意识。 被王哲手掌拍上太阳穴的刹那,程宗扬脑中轰然一声,仿佛一千万只光彩照人的镏金铜钟同时敲响,又仿佛连绵万里的群山被一轮太阳击碎,无边的潮水瞬时涌起,又在同一瞬间被喷澕而出的阳光炙干。 炽热的暖流在体内反覆回旋,行遍四肢百骸,程宗扬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浸泡在一大缸热水里,暖烘烘的非常舒服,就连腿上的剧痛都好转许多,甚至是感觉不到。 时间不晓得过了多久,程宗扬清醒过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浑身汗出如浆,本来黑暗的天色,竟已破晓微光,自己失去意识起码几个小时了。 王哲正端坐在前方不远处,那张坚毅如钢,气度严谨的面孔,此时却显露倦容,看来十分憔悴,但见到程宗扬睁开眼睛,王哲露出微笑。 成啦,你清醒的速度之快,犹超过我的预估,唔,你深呼吸一口,看看有什么感觉? 程宗扬一愣,深吸一口气,发现小腹生出一股暖流,当自己注意力集中在那上头,那股暖流就旋转起来,仿佛一个漏斗状的漩涡,将体内散落的热气吸纳过来。 肚子里突然多了这么个东西,程宗扬只觉得有趣,但看到王哲一脸倦容,再与一些常识进行推想,不由得吃了一惊。 师帅,你……你传功给我? 像王哲这样的大高手,养气功夫深湛,等闲就算与人斗上几百回合,也不会脸红气喘,现在却一副元气大伤的憔悴模样,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像武侠小说中那样耗损真气,为人治伤。再看看自己丹田中的异状,程宗扬做出了这样判断。 说不上传功,只是为你筑下修炼的基础,不是把功力传你,更不是什么大恩惠,你不用放在心上。一个时辰前,你还是一张白纸,此时你已越过最开始的筑基阶段,能够在丹田修练真气了。 王哲微微一笑,话说得轻描淡写,但程宗扬知道事情一定没有那么简单,大战在即,兵凶战危,王哲却拼着大损真元,为自己筑基、疗伤,光是这份人情,就是莫大的恩惠,他认真地鞠了一躬,诚恳地对王哲说道:多谢师帅。 王哲脸色微微有些发黯,腰背却仍如标枪一样挺直,他淡淡道:我给你筑基,是为月霜打伤你作的补偿,不必谢我。现在我传你一篇口诀,然后有三事相托,你可答应么? 一篇口诀换三件事,还不知道是什么事,程宗扬心里觉得有点没谱。但他即使不相信自己,也相信王哲。一派掌教,又是军中重将,总不会随便开口吧。 请师帅吩咐。 王哲拿出一只火漆密封过的锦囊,递给程宗扬,这只锦囊请你收好。 他的神情万分郑重,程宗扬却一头雾水,交给谁? 王哲淡淡道:是给你的。 哦?程宗扬愣了一下,然后伸手欲拆。 王哲挡住他,不是此时。 那是什么时候?给一只锦囊又不让拆,这算什么?把人当保管箱吗? 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王哲看着程宗扬,缓缓道:拆开后,就按上面的去做好了。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把锦囊收入背包。 第二件事。你依我传你的口诀修练,等你的修为突破六阳后,往苍澜的太泉古阵去一趟。在古阵西部,有一块赤红的巨石,请你在石前祭祀,告诉他,昔日所言,王哲不敢有一日忘却。 六阳? 程宗扬心中一动,想起王哲传予众弟子的神功,难道自己获传的就是九扬神功? 想归想,程宗扬不敢多问,道:一定要六阳吗? 王哲点了点头,神情严肃,如果未达六阳之境,根本无法进入太泉古阵。而且,此事万勿让他人知晓,祭祀时也只能由你亲身前去,切记。 自己平时对运动是有点心得,但要说练武?鬼才知道什么时候能练到六阳,但看王哲说得慎重,程宗扬点头答应了。 说完两件事,王哲沉默下来。程宗扬不敢打扰他的思索,在旁静候。 良久,王哲道:月霜是岳帅之女,你想必已经知道了。 程宗扬又点了点头,左武军中的保密措施实在太差劲,一堆大男人里头有个小美女,引人注目,再加上月霜本身的活跃,自己就算想不注意到她,不察觉她的异常身分,都很困难。 岳帅遭朝廷所忌,即便在他去后,其亲属家人亦受到迫害,朝中奸臣派遣杀手灭门,我有负岳帅所托,迟到一步,只救下了月霜一个,她体内的寒毒,就是那时遗下的…… 王哲叹了口气,道:所以……这第三件事,就是请你守护好岳帅后人。 这件事差点儿笑掉程宗扬的大牙,守护月霜?好像月霜的功夫只比自己高出个二十七八倍吧?让自己去守护,那不是让小松鼠给老虎站岗吗? 看着王哲略显苍凉的眼神,程宗扬心里一动。他对这个世界了解不多,但王哲铁定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连他都对那个岳鹏举如此钦服,难道这个武穆王比历史上的岳飞更厉害? 程宗扬说出自己的疑问,王哲道:岳帅一生快意恩仇,纵横不败,恨者有之,妒者有之,忌之者更是数不胜数。我一生自负,但对岳帅的卓识远见倾心相服。尤其是他麾下的雄师,更是我生平仅见的不败劲旅。 程宗扬有些不相信,难道他们比师帅的军队更强? 王哲一笑,你可听过岳帅军中的口号?当日我也曾与武穆王军并肩作战,每次临阵,他们必定高呼--说着王哲腰背一挺,右手平举,横在胸前,扬声道: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这句豪情万丈的名言,让程宗扬感觉就像被十七八道天雷劈过,张大了口,什么也说不出来,是谁编出这句口号?是岳鹏举?这个世界比自己想像得还要疯狂啊! 这位不动如山的王大将军,第一次流露出神情激荡的样子,他轻抚手腕上的皮甲,低声嗟叹道:日出东方,唯我不败!只有武穆王才有如此气势!当日岳家军纵横天下,不仅人强马壮,种种奇异军械层出不穷,岳帅妙手巧思,谈笑破敌,普天下有谁能挡?咦?你表情为何如此古怪? 程宗扬这会儿脸上的表情,只能用五彩缤纷来形容,他很想问一问,高呼这个口号的岳家军,知不知道这看似威风的口号,其原出处为何? 王哲何等样人,眼风一扫就看出程宗扬神情间的异样。他又恢复了平静,淡淡道:这三件事,你可答应么? 程宗扬想了想,头两件虽然莫名其妙,但都不算什么难事。第三件自己答应跟不答应好像没什么区别,说不定对月霜来说,守护她的最好方式,就是先一刀把自己捅了。 我答应了。 王哲如释重负,那好,我现在传你口诀。记清字句--九阳之道,为神、为气、为精。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是故虚化神,神化气,气化精,精化形,形乃成人。万物含三,三归二,二归一,知此道者怡神守形,养形炼精,积精化气,炼气合神,炼神还虚,神通乃成。其一阳初始…… 停!程宗扬连忙找笔,等一下,我把它记下来。 第十九章 罗马军团 更新时间:2012-03-28 王哲苦笑道:这篇口诀不能立文字的。我最多说三遍,你能记多少就记多少。 这又不是歌词,哪这么容易记?况且口诀全是文言,自己是有听没有懂,怎么可能记得下来?不过程宗扬还有办法,他捡起一根树枝,你说,我来记。 九阳之道,为神、为气、为精…… 随着王哲的口述,程宗扬在沙地上划出一串弯弯曲曲的符号。王哲不由停了下来,这是什么? 程宗扬胸有成竹地说道:这是我自创的文字。我给你念一遍:九阳之道…… 程宗扬指着那串天书般的符号,将王哲所述的口诀尽数复述下来,竟无一字错误。 看着王哲惊讶的眼神,程宗扬得意地摇了摇树枝。这个世界上也许有人懂英文,可绝对没有人学过拼音。 王哲一笑,是你那里的文字吧。 被人揭穿牛皮,程宗扬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也罢了。你记下吧。 王哲将口诀尽数告诉程宗扬,然后道:明日我军将与兽蛮人决战,你伤势未愈,如果你要走,最好等战完再走。 程宗扬松了口气,这篇口诀虽然看不大懂,但字数并不太多,背下来应该不难。他忽然想起一事,师帅,你们打完仗是不是就要班师? 王哲摇了摇头,军部下的命令是清剿兽蛮人的巢穴,打完仗可能还要再多留几日。 一次作战就是四个月,加上回师至少五个月,这左武军真够能打的。 说到作战,王哲神情有些郁郁。程宗扬讶道:师帅莫非不看好明日的大战吗? 王哲沉思良久,缓缓道:你非我军中士卒,不妨对你实言。明日之战,我有些不祥的预感…… 程宗扬更加奇怪,那些兽蛮人实力还很大吗? 无论军部情报,还是我军作战统计,所余的兽蛮武士总数不过两千。我左武军第一军团天武、天策、天霁三营,任何一营都可全歼对手。 那师帅为什么还担心?难道是粮草不济? 王哲揉了揉眉心,不瞒你说,军部一向有人作梗,巴不得我军大败,这些我都知道。为了避免有人施计,这次出师,粮秣、装备都是由我军自筹。虽然困苦了些,但还能支撑。 程宗扬脑中灵光一闪,会不会有人勾结外敌?比如当年一片石大战,稳操胜券的李自成击败吴三桂,却没想到辫子军会突然出现。 王哲一听就已经明白,借兵么?临近唯一的大国就是波斯,我军出征前已有消息,波斯全国之兵都调往西方,与外敌作战。此时周围千里之内,唯一的大军就是我左武第一军。 王哲全都算过了,程宗扬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能威胁到这支军队。 王哲目光变得坚毅起来,我左武第一军成军以来,便是六朝第一劲旅,从无败绩。是凶是吉,明日一战便知! 很快,答案以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揭晓了。 ………………………………………………………………………………… 丝丝缕缕的水雾缠绕在每一株青草下,一丝丝连接起来,将黎明的草原整个笼罩在浓浓的白雾中。 沉闷的鼓声在雾中响起,隐约能看到天武营密集的方阵和他们如林的长矛。黎明前,天武营的士卒就已经进入战场,在开阔地上列好阵型,迎接他们的最后一战。 同样传来的,还有对面兽蛮武士的嗥叫声。他们在这片偌大的草原上被左武第一军一路追杀,已经退无可退。今日这一战,同样是决定命运的一战。 阳光慢慢攀上地平线,浓密的白雾在阳光下慢慢散开。程宗扬紧贴在王哲身边,一步都不敢离开。他不是仰慕这位师帅,而是怕被月霜找到机会砍死。 王哲的大营扎在山丘之上,能够俯览整个战场。他头上戴着一顶紫金色的帅冠,肩后披着黑色的披风,金属制成的战甲在初升的阳光下映射出耀眼的光泽。文泽仍是一身文士打扮,头上戴着细长的高冠。太乙真宗四位教御蔺采泉、商乐轩、夙未央与卓云君也一同出现,聚在王哲右侧。 在王哲身旁的亲卫中,程宗扬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月霜平静地望着远处,只是握着剑柄的手指如此用力,让程宗扬不寒而栗。 浓雾渐渐散开,对面的兽蛮武士变得清晰起来。他们没有选择正面对阵,而是占据了战场右侧一个山丘。随着浓雾的消散,那些兽蛮武士却不再咆哮,竟反常地沉默下来。 如果是我,这会儿也会闭嘴吧。程宗扬暗暗想道。战场上,天武营一字排开六个方阵,超过三千人的阵型严整如林,以凌驾一切的气势威慑着整个战场。 阳光渐渐变得明亮,无边的青草褪去叶上的湿意,一片片展开翠绿的草叶。战场中,天武营黑色的战阵坚如磐石,冷漠地注视着远处的兽蛮武士。所有人都在沉默,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当最后一缕浓雾散开,远处青色山丘上突然露出一点金黄,然后越来越高。那是一支金黄色的长杖,杖顶一只雄鹰张开双翼,在阳光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程宗扬瞪大眼睛,看着那支长杖笔直升起,失声叫道:鹰帜! 王哲面容依然沉静如水,淡淡道:他们是谁? 程宗扬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沙哑,罗马!罗马军团! 鹰帜,罗马军团的标志与荣耀。因为罗马的光荣,无数国家在自己的国徽上选择了雄鹰,一次又一次企图让苍鹰的翅膀覆盖整个世界。 先前只听文泽提过西方有波斯大国,程宗扬不晓得罗马帝国也存在于这个世界里,更不知与自己所知的历史上相比,这个罗马帝国势力是大是小?但应该只有兽蛮人的敌军阵地里,忽然出现了鹰帜,这就显示事情绝不单纯。 ………王哲的不祥预感成真了! 随着盾甲撞击的声响,一支又一支鹰帜出现在视野中。 第三军团:奥古斯丁。 第五军团:云雀。 第六军团:钢铁之壁。 第十军团:骑士。 第十二军团:掷闪电者…… 列成战阵的罗马军团越过山丘,潮水般涌向战场。这是典型的欧罗巴人种,粗糙坚硬的黄色鬈发,挺直的鼻梁和碧蓝色的眼睛,其中一部分则有着高卢人种的特征。他们戴着黄铜制成头盔,盔上树着一丛染成红色的马尾,脸颊包着青铜的护甲,胸前是同样制式的方形黄铜胸甲,左腿绑缚胫甲,背后披着红色的战袍。 罗马战士都装备有一面一米二高的椭圆盾牌,由三层桦木制成的盾身重约十公斤,中间用一条铁质龙骨贯穿,边缘包裹着铁条,表面蒙着一层羊皮,上面绘有军团的标志。与左武军执盾方式不同,他们用左手执盾,手臂伸直,握紧手柄,盾牌上缘扛在左肩上,横在身前。 这五个军团全部满员,每个军团越过六千人。列在军团最前方的是青年队,由二十个百人队组成。每个百人队组成一个小横排十人,八列纵深的小型方阵,每两支百人队构成一个中队。他们左手执盾,随身携带两支标枪。 青年队之后是二十个百人队组成的壮年队。他们排成同样的队列,除了盾牌外,每人配备一柄七十公分的罗马短剑。再往后是罗马军团的真正主力,由参加过多次战斗,富有经验的老兵组成。他们人数更少,每一个百人队只有四十名战士,但对于战争却有着无可比拟的影响。 无数密集的小型方阵构成一道长长的阵列,朝战场涌去。最初出现的兽蛮武士成为他们的侧翼。古格尔,那个高大的兽蛮首领握紧青铜战斧,脸上露出嗜血的凶狞。 程宗扬终于明白了王哲不祥的预感来自哪里。王哲的情报没有错误,波斯帝国的军队确实倾巢出动,调往西方。因为他们面对着一个更强大的对手:罗马军团!王哲唯一的错误,是没想到那个强大的敌人会如此之快地解决掉波斯大军,并且毫不停留地投向草原。 程宗扬同时也明白了文泽述说中,岳鹏举提到的西方威胁来自何处。罗马,这个堪与强汉并立的西方大国。扫灭六国的秦军,与横跨欧亚的罗马军团竟然在这个时空正面交锋,想一想就令人无比兴奋………如果自己能在更远一点的地方观战,那就更让人兴奋了。 列成方阵的天武营士卒依然如同沉默的岩石,丝毫没有因为这样一支跨越整个大陆与时代的军队出现而动容。一辆驷马战车从两个步卒方阵之间疾驰而出,驾车的驭手戴着板状的长冠,身上穿着精致的战甲,细密的铜甲片从肩头一直延伸到手背。他跪在黑色的战车正中,手中挽着四根缰绳。 在他背后,站着面容冷峻的韩庚,他身边树着一支赤红的长戟。两名身材魁梧的壮汉分立左右,他们腰佩长剑,一人挽着弩机,一人握着超过三米的长戈,戈上的小枝打磨得锋利异常。 驭手一提缰绳,四匹战马同时扬起前蹄,后蹄犹如钉子般牢牢钉在地上,停在战场中央。 韩庚扬声道:左武军第一军团,天武营主将韩庚! 第二十章 阵前争权 更新时间:2012-03-29 沉浑的声音犹如滚雷传遍整个战场。罗马战士同时停下脚步,接着一匹白色的高大战马从罗马军团驰出。马上的将领是一个傲慢的中年人,他用的是高卢式四角马鞍,四个高翘的犄角牢牢夹住腰背,身上穿着金黄的细密锁甲,腰间佩带短剑,金色的鬈发一直披到肩后,蓝色的眼眸中闪动着自信的光芒。 马匹在战车前方一百米处停住,罗马将领坐在鞍上,道:罗马联军统帅,阿伽门侬! 程宗扬下巴差点儿掉在地上,难道这是另一个版本的特洛伊之战?希腊的英雄们都加入了罗马军团? 韩庚冷厉的目光扫过战场,沉声道:罗马与天朝既无通使,又无仇怨,安敢与兽蛮联手,犯我大汉边疆! 阿伽门侬抹了抹浓密的胡须,这里是兽蛮人的土地。两个月前,兽蛮人的首领在大马士革向凯撒的旗帜效忠,他们已经受到帝国的保护。作为所有民族的庇护者,罗马有责任捍卫自己子民的利益。 天武营不过三千余人,面对却是五个罗马军团。以三千对三万,韩庚毫无惧色,他冷冷道:可笑兽蛮丑类,竟然向罗马屈膝。 阿伽门侬傲慢地一笑,如果我没有猜错。山丘后面,还有你的两支军队,数量不超过六千人。假如--他扬起手,你同意投降,我将给予你一个军人应有的尊严! 韩庚拔出战车上赤红色的长戟,扬手掷在地上,然后道:想夺走大汉的土地,拿你们的鲜血来换! 驭手一提缰绳,战车调头驰往阵后,立在车上的韩庚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阿伽门侬转过马首,面对着自己军团,高声道:帝国的勇士们!平定了亚美尼亚的叛乱之后,你们没有停歇,就从大马士革来到东方!今天,我们终于深入亚细亚内陆,站到了帝国最东方的土地上! 对于左武第一军来说,这是一支完全陌生的军队。无论是太乙真宗的教御,还是久经沙场的王哲都未听说过这支军队。只有程宗扬,一口叫出他们的来历。文泽低声问道:他在干什么? 阵前演讲。程宗扬说:每一次作战前,罗马军团的统帅都会在战士面前发表演说,鼓励士兵们英勇作战。 文泽道:他们很强吗? 程宗扬点了点头,很强。在自己所知的历史上,他们横扫高卢、伽太基与整个北非,击灭波斯帝国,向东一直进入印度。现在甚至出现在大汉边境。这支罗马军团真的很强 阿伽门侬的声音越来越激烈,勇敢的罗马战士们!在你们面前,是帝国的敌人!他们愚蠢、狡诈、野蛮而且贪婪!我!来自迈锡尼的阿伽门侬,将根据元老会授予我的权力作出承诺--每一位战士,都将获得他应得的战利品!他们的财富将被每一位参战的士兵平分!他们的贵族将成为你们的奴隶!他们的土地,将成为你们世袭的庄园!伟大属于罗马!光荣属于凯撒!勇士们!为了帝国的荣耀,击败这些野蛮人! 阿伽门侬为凯撒作战?还不如是希特勒呢。但想到武穆王的日出东方,唯我不败,程宗扬又释然了。这个世界,比自己想像的还要荒唐啊。 战士们齐声发出战斗的狂吼,由无数队列组成的罗马军团迈步前行。那些金发的战士露出坚毅的目光,每迈出一步都仿佛在震撼大地。 进入战场后,罗马军团开始变阵,每个中队相互错开对齐,形成十六列纵深的战斗队型,中间留出一个中队的空隙。青年队与壮年队执盾向前,而最后面的老兵则单膝跪地,一手将盾牌架在肩上,一支执矛斜指前方,为军团压阵。 仅这五个军团军力就超过三万,排出的阵列长达三里。首先出阵的第十二军团,掷闪电者。在他们对面,是两个四百八十人的天武营秦军方阵。 王哲沉声道:战殁者,赐爵一级! 天武营的秦军士卒齐声道:诺! 战鼓再次响起。秦军毫不犹豫地列阵向前,仿佛一块锋利的礁石迎向奔涌的潮水。 秦军的弩手发挥出巨大的杀伤力,在三百米外就穿透了罗马军团的长盾。但面对潮水般的敌军,数百名弩手所造成的伤亡根本无法阻止对方的脚步。 逼近到七十米时,天武营正面的罗马第十二军团掷闪电者开始第一轮投掷。他们使用的标枪形状特异,枪锋长度接近全长的三分之一,纤细而锐利,顶端呈三角形,带有倒钩。击中目标时,倒钩将给敌人造成更大的伤害,而投空的标枪,细长的枪锋会在地上弯曲,避免被敌军捡拾回掷。两千支标枪呼啸而至,几乎淹没了秦军的弩手。 紧接着是第二轮,这次的标枪更加沉重,也更加密集,几乎撕开秦军的方阵。掷完两轮标枪之后,最前列的青年队向后退去,壮年队随即补上遗留的空缺。 这时双方已经短兵相接。面对秦军如林的长矛,罗马战士毫无惧色。他们同时弯下腰,将盾牌架在肩上,向上横起,裹着胫甲的左腿向前迈出,然后右脚跟上。身体躲藏在盾牌下方,依靠肩背的力量撞开对手,同时短剑向右刺出,刺杀右侧的敌人。 天武营秦军的长矛轻易就粉碎了罗马军团的盾牌,而更多的长矛则被顶起。前方扛矛的士卒随即拔出长剑,迎向攻来的罗马战士。秦军使用的佩剑比罗马短剑更长,也更加锐利,每次劈刺都足以穿透桦木制成的盾牌。但罗马战士只有一个动作:向右直刺! 罗马军团严禁劈砍,无数次血战使他们得出这样的结论:在同样的力量下,直刺远比劈砍造成的伤害更大。 向右刺击是罗马军团独特而致命的攻击手段。战斗中,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正面敌人身上,往往忽略了来自右侧的攻击。在高卢、在北非、在波斯……罗马军团的右刺消灭过无数强悍的对手。 他们以近乎机械的动作,右臂弯曲,握紧短剑,从下往上,猛刺对手右侧腹部。这个部位往往缺少防护,也更为致命。第一次面对这种近战格斗的天武营秦军遭受重创,阵型开始溃散,却始终没有一个人退却。 山丘上诸人注视着战场,蔺采泉神情自若,夙未央面无表情,商乐轩却露出冲动的神情,忽然他踏前一步,拱手道:掌教! 王哲淡淡道:说。 商乐轩一咬牙,请掌教指定何人主掌龙池! 那名美妇卓云君闻言大怒,商师兄!军情如火,怎么还要逼掌教发话! 商乐轩怒道:此时不说,只怕就来不及了! 难道你认定我军要输吗! 孤军在外,既无粮草又无援军,以数千对数万,焉能不败! 商乐轩与卓云君当众大吵,王哲脸上却毫无表情。 看到了吗? 程宗扬怔了一下,才发现王哲是在对自己说话,哦? 王哲道:这里的亲兵都是我门下弟子,和他们一样,是太乙真宗的人。你是唯一一个外人。 程宗扬干笑一声,贵宗弟子果然都是豪杰。 豪杰?王哲淡淡道:若是豪杰,怎会以我掌教之尊,登高一呼,数十万教中弟子,从军者不过寥寥数百人?若是豪杰,怎会大敌当前,还竞相争权夺利?生怕我死在战场中,没有指定他当掌教? 商乐轩脸上一红,旋即大声道:我商乐轩何德何能,敢觊觎掌教之位? 你当然不敢。你虽然剑法超群,教中服你的能有几个?把掌教之位给你,只怕你活不到第二天日出。 商乐轩脸上时红时白,王哲说得虽然尖刻,其实在场诸人中,他们两人关系最近,系出同门,商乐轩最初的剑法还是王哲代师传授的。 蔺采泉见商乐轩尴尬,在旁道:请掌教息怒。 王哲摇了摇头,我不怒。我已经没有发怒的力气了。蔺老三,除了我,你是教内辈份最长的,这些年在龙池也作了不少事。十四弟是我们之中最小的,今年也有二十了吧。回去把真人的封号给他,也该让他设院授徒了。 是。谨尊掌教玉旨。 望着战场中潮水般的罗马战士,王哲道:兵危战凶,你们走吧。 商乐轩还想说话,但被王哲锋利的目光一扫顿时泄了气。四人向王哲躬身施礼,然后离开山丘。 程宗扬本来想跟他们一起走,但人家四个大袖一挥,就掠出十几米,转眼就消失在山丘之后。这会儿如果离开王哲,只怕没走到山下,月霜的剑就会把他永远地留在这里。 在两个罗马军团将近四倍军力的轮番攻击下,天武营的方阵越来越难以支撑。文泽道:师帅,天武营独力难支,请遣天策、天霁二营出战。 王哲默然片刻,然后手一招。山丘上树起一面血红的旗帜。伴随着隆隆战鼓,大汉左武军第一军团天策营出现在战场左翼。 程宗扬心头狠狠一跳,险些惊叫起来。 第二十一章 取敌酋首级! 更新时间:2012-03-29 天策营的装备与天武营秦军大相迳庭。他们整齐地戴着头盔,身上的铠甲如同鱼鳞,胸前并列两块厚厚的护甲,手中不是长矛,而是刃长七尺的双锋长刀。 唐军!陌刀! 唐军标准配置有四种刀,仪刀、障刀、横刀和陌刀。而在边疆野战的军队只用陌刀。因为这种重型大刀杀伤力最为强劲,一旦列成战阵,几乎是无可匹敌。怛逻斯一战,由于雇佣军背叛,数千唐军被十万阿拉伯联军围困。大将李嗣业强行突围,唐军以陌刀开路,如墙而进,当者人马俱碎,所向披靡。 与此同时,罗马军团的左翼列出一条散兵线,他们穿着亚麻制成的长衣,每个人都背着一张巨大的长弓,弓身长度将近两米。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程宗扬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来自于中世纪的英格兰长弓手会在罗马军团侧翼出现。那些长弓手将长弓一端扎在地上,然后架上箭枝。长弓射出的箭矢越过四百米的距离,仍有着足够的杀伤力。 唐军标准装备是每人一弓,五人一弩,同时还配有车弩,车弩钩弦与车轮连接,可以边行边射,在冷兵器时代足以对敌军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但这支三千人的唐军并没有使用弓弩。因为更凶猛的远射武器来自右翼。 与天策营同时出现的是一支轻装部队。那支军队装备的铠甲与友军完全不同。他们的铠甲上没有金属护甲片,甚至没有皮革,淡黄色的甲衣非铁非木,显得极为轻便。 只有一支军队用过这种甲--用木浆和绵絮反覆捣练,叠加至一百层制成一块甲片,然后连缀,前线将领愿意用十套铁甲交换一套的轻甲--纸甲。 当看到那些穿着纸甲的士卒取出一种不足一米的小弩时,程宗扬知道,这场最优秀弓手间的巅峰对射,天霁营赢定了。 这是传说中最软弱的一支军队,历史上他们的战绩只有一连串的失败。但就是这支军队,在万人以上的会战中胜绩超过七成,因为他们有神臂弓。 宋军第一利器.神臂弓。 程宗扬深深记得写论文时看过的古册,内中文字令他惊心动魄,神臂弓有记载的最大有效射程超过三百四十步(古代迈出一足为跬,迈出两足才称步,一步实际是现代两步),合五百余米,在这样的距离外,仍可穿透一掌厚的木板。由于制作极为精巧,宋代军中曾有严令,神臂弓不许丢失一具,如果战败,所有的神臂弓必须砍碎损毁。这样严格的保密措施,以至于宋代以后神臂弓的制作技艺就失传了。 随着汉军主力的出现,罗马第六、第十军团也开始投入战场。以唐军为主体的天策营占据左翼,身着明光铠的军士们稳步向前,成排的陌刀犹如一堵雪亮的刀墙,压向对面的罗马军团。右翼的天霁营则依丘而立,托起纤小的神臂弓。 天武营秦军弩手使用的是蹶张弩,必须用脚踏住弩背,依靠腰腹的力量才能拉开。而神臂弓则有一套精巧的受力系统,通过复杂的齿轮结构,士卒仅靠臂力就能拉开,威力却是秦弩的三倍以上。 绷,战场中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那是神臂弓丝制弓弦震动空气时发出的特殊响声。那声音平淡中蕴藏着浓浓的杀机,即使隔着数百米的隔离,程宗扬仍禁不住心头震颤。 一片密集的雨点蓦然从天霁营的阵列上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圆的弧线,越过顶点后加速滑落,刹那间覆盖了对面的长弓手。 神臂弓的箭矢极为细小,全长不过数寸,只有一手长短。就是这样细小的箭矢,将在往后的岁月中,成为罗马军团最可怖的梦魇。四百米的距离内,没有任何铠甲可以抵挡神臂弓的射击。即使波斯人的战车也被轻易洞穿。 仅仅一轮齐射,对面的阵地上再没有一名站立的长弓手。天霁营的弩手重新装上箭矢,这次他们的目标,是五百米外的罗马第五军团,云雀。 目睹了神臂弓的威力之后,第五军团立刻以百人队为中心收拢阵型。第一排单膝跪地,把盾牌竖在身前,第二排把盾牌叠在上面,然后一层层鱼鳞状叠起,不留一丝空隙。 天霁营从容瞄准目标,随着指挥官的号令,箭矢带着死神般的尖啸洒向罗马军团。 绘着军团标志的羊皮盾牌上一瞬间多了无数细小的黑点,整座由盾牌结成的坚阵微微一晃,接着鲜血从盾牌下方蜿蜒流出,染红了青绿的草原。 程宗扬整个人都看傻了,就算有一挺机枪,也干不过这几千张神臂弓。 忽然他右侧的太阳穴一热,刚穿越时所遭受的疼痛再一次降临。接着程宗扬意识到这次痛楚的不同。那些针扎般的痛感一进入太阳穴,就被丹田旋转的气旋吸收。他发现,相似的感觉一直在持续,只不过此前的痛楚都很微小,而这一次天霁营宋军的齐射,同时夺走数以百计的生命,才让他感到疼痛。 疑惑中,对面身披金甲的阿伽门侬与周围的亲随交谈片刻,然后手一挥,身边数十名全副金黄色甲胄的骑士立刻驰出。他们手中拿着巨大的长矛,面部完全被金属的头盔覆盖,只有两个长方形的孔洞露出眼睛。 骑士们越过战场,从天武营方阵结合处穿过,迳直冲上山丘。作为预备队的帅帐亲卫同时起立,举矛朝他们的战马刺去。这些来自黄金骑士团的骑士凶猛过人,他们倚仗精湛的骑术在长矛组成的丛林中驰骋,仿佛一柄快刀切开帅帐亲卫组成的防线。 韩庚还没有动作,月霜已经疾风般掠下山丘,人在半空,她手中的利剑已经化为一道长虹,将一名骑士的长矛劈成两段,然后叮的一声,长剑切开他金黄色的甲胄,将他斩为两截。 韩庚露出奇怪的表情,忍不住看了王哲一眼,师帅! 王哲紧紧盯着月霜,心头仿佛掀起滔天巨浪。月霜受困于体内的寒毒,这十余年来可以说九死一生。虽然是练功的上等资质,却只能发挥出一半实力,这样的能耐在一般作战中还能自保,但遇到强敌,要不了几招就会被打回原形。 但此刻月霜一剑斩杀敌军的黄金骑士,非但显示出应有实力,甚至还有进步,比应有更强上一筹的力量。 这样的战果显然也出乎月霜的意料,她越战越勇,凌厉的剑光四处翻飞,将并肩而来的两名骑士步步后退。忽然,一名浑身黑衣的骑手幽灵般出现在战场中,从腋下拔出一柄诡异的弯刀,先斩杀手边一名亲卫,然后一刀劈在月霜剑上。 月霜长剑略微颤抖了一下,剑上那层耀眼的光芒迅速退去。 不好! 韩庚看出那名黑衣骑手实力还在月霜之上,即使在左武军中,拥有这等修为的将领也不超过十人,月霜虽然奇迹般地显示出超越水准的实力,仍逊了不只一筹,黑衣人一刀就迫住她的真气,如果几刀连劈下来,月霜只怕要当场败亡。 韩庚刚要跃起,月霜周围十余名亲卫同时放开对手,舍命挡住那名黑衣人。那黑衣人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黄褐色的眼睛。他弯刀尖啸着,洒下一片刀光,最前面的四名亲卫喉、颈、胸、腹同时中刀,随即溅血倒地。 黑衣人刀光一旋,磕飞几支射来的劲弩,逼开剩余的亲卫,然后欺身抢到月霜面前,弯刀由下而上,划出一条诡异的弧线,斩向月霜腰间。 就在月霜真气已竭,无力防守的时刻,忽然喀的一声脆响,那名黑衣人动作猛然一顿,弯刀在离月霜身体不到寸许的地方停住。一支小小令旗刺在黑衣人后脑中,他身体晃了晃,接着喷出一股血箭。 月霜长剑光芒退去,脸色渐渐变得惨白。那名黑衣人弯刀中蕴藏着一股怪异的力道,自己还没有来得及稳固的真元,被他一记重击顿受重挫,经络中残留不多的寒毒再次发作,畅流不息的真气顿时一滞。 韩庚飞身过来,袍袖一卷,托起月霜返回帅帐。 程宗扬一手捂着太阳穴,一边看着王哲。这老家伙真是牛大了,那黑衣人已经够猛了,从阵前一直杀到阵后,连月霜也挡不住他一刀,却被王哲用一面小小的令旗射杀。 韩庚! 韩庚放开月霜,大步上前道:师帅! 王哲一指令旗,将敌酋的首级取来! 诺! 第二十二章 战死疆场 更新时间:2012-03-30 韩庚跃上战车,大袖一挥,战车疾驰而下。掠过那名黑衣人尸首时,他卷起带血的令旗,手一按,硬生生插在木制的车辕上。 天武营仅存的秦军方阵固守丘上,右翼天霁营的宋军已经全歼了对面的长弓手,以他们为中心,四百米半径内伏尸无数。而左翼天策营的唐军已经逼近罗马第六军团,以防守著称的钢铁之壁。 阿伽门侬面容冷峻,一手提着缰绳,指关节握得发白。 征服波斯之后,帝国的疆域已经扩张到中亚。从波斯人口中,阿伽门侬第一次得知东方最强悍的帝国,大汉。 罗马二百年的扩张史中,摧毁过无数强大的敌人,阿伽门侬并没有把这个陌生的对手放在心上。正他寻觅东征的借口时,被汉军驱逐的兽蛮人向帝国寻求庇护。 听到兽蛮人对汉军的描述,阿伽门侬谨慎地布置了一个局。利用兽蛮人,将汉军诱到草原深处,然后调集大军与汉军决战。 与兽蛮人送来的情报相同,这次追击的汉军只有左武军第一军团一万余人。为了万无一失,阿伽门侬调集了五个主力罗马军团,一个独立军团,以及大量辅兵部队。阿伽门侬决意,要将这片草原变成汉军的白骨之野。 全歼大汉左武第一军团的荣耀,将使东方所有的属国更加忠实于罗马,同时将使他成为元老院最有权力的重臣。当罗马被授予奥古斯都称号的终身执政官凯撒去世后,他,凯撒的长子,将是最有力的继承者。 然而现在,他却遇到了意料不到的阻力。那些汉军的战斗力远远超出阿伽门侬的估计。天武营六个不足五百人的方阵,面对两个六千人的主力军团居然死战不退。号称钢铁之壁的第六军团,刚刚投入战场就在天策营的刀墙前遭受重创。更可怕的是那支被称为天霁营的弩弓部队,超过六百米的杀伤距离,几乎覆盖了整个战场。 看到这样强悍的汉军,阿伽门侬第一次对自己的军团失去了信心。假如不是还有幼弟亚历山大提供的独立军团,他已经要下令退出战斗。 兽蛮人的武士反常地沉默着,阿伽门侬发现,面对汉军的矛林、刀墙和神臂弓,他们在恐惧。那是一支能让野兽也为之恐惧的军队。阿伽门侬想道,下次战斗,他应该调来波斯的黑衣骑兵进行冲锋。大流士一定很乐意接受这个命令。 战场中,天武营主将韩庚已经冲入敌军。几乎所有的标枪都对准这辆悍不畏死的战车,短短数十米内,他身边的两名护卫都已被标枪射杀。驭手也被持着短剑的罗马战士围住刺死。韩庚一手挽起长戈,转腕一挥,击碎了三面罗马盾牌,然后大鸟般飞起,朝阿伽门侬冲去。 最后面一支由老兵组成的百人队同时站起,将长矛投向空中。韩庚挥戈荡开长矛,一个起落,已经掠到阵后。 阿伽门侬身边簇拥着数十名骑士,其中一名策马奔出,他左手拉住缰绳,座骑嘶鸣着人立而起,右臂夹住四米长的长矛,直刺韩庚的腰腹。戟矛相交,戟上的月牙削断矛杆,同时也被震得偏开。 趁着这个微小的空隙,那名骑士从背后拔出一柄巨大的宽刃剑,然后叮的砍在戟上,生生砍断了戟侧的小枝。韩庚去势被阻,身子一翻,落在地上。 骑士两手握剑,平举过胸,罗马第三军团奥古斯塔,剑术教官查理。 韩庚单手侧举长戟,身体微斜,整个就如同他手中锋利的长戟,大汉左武军第一军团,韩庚。 剑戟相交,发出一连串雷击般的密集爆响。浓发虬髯的查理大开大阖,完全是进手攻击,巨大的宽刃剑带着凌厉的风声不断劈在戟上。韩庚长戟翻飞,用得却是细腻的招术,戟影绵绵密密,将查理的攻势尽数化开。 望着面前孤身陷阵的天武营主将,阿伽门侬冷冷伸出手,拇指向下,作了个手势。韩庚,一个值得尊敬的敌人。但正如他的老师亚里士多德说过的--只有倒下的敌人,才是最好的敌人。 阿伽门侬身边的骑士纷纷驰出。韩庚长戟一旋,然后扬手掷出,长戟闪电般从查理座骑的胸前刺入,戟首穿透马鞍,深深没入查理腹中。座骑轰然倒地,马上的骑手却连人带刀被长戟穿透,仍保持着骑乘的姿势。 查理握住淌血的戟首,用力将宽刃剑朝韩庚抛去。韩庚一把握住剑身,手上鲜血迸涌。作为王哲最出色的弟子,韩庚出类拔萃的实力足以让他纵横沙场,斩将夺旗。但他没想到,这个罗马酋领身边,竟然也有如此多的高手。 嗤的一声,一柄重剑劈在韩庚肩上,由肩至肘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韩庚恍若未觉,吸了口气,然后身体一弹,背脊犹如一堵铁墙,将后面的骑士连人带马撞倒在地。 韩庚缓缓站直身体,望着周围的敌军,淌血的手臂突然亮起,仿佛一道刺眼的阳光从体内射出,延着经络四处奔涌。接着光芒凝聚起来,亮度不住攀升,在他体内旋转着聚成三个光球。 阿伽门侬身边一个黑巾蒙面的骑手惊呼起来,是太阳!毁灭一切的太阳之火! 阿伽门侬还没有开口,座骑已经不安地嘶鸣起来,蹶蹄向后退去。 战场另一方,文泽也变了脸色,师帅!韩庚修为不足,妄用神功,只怕经脉尽裂,成为废人! 王哲眼底掠过一抹痛意。韩庚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年仅三十,九阳神功便达到六阳的境界,较他当年也不遑多让。没想到这一颗六朝武林的未来之星,还未绽放出属于他自己的光彩,就要殒落在这片大草原中。 韩庚体内的光球越聚越多,先是胸腹间的三个,然后左右双肩与左肋再出现三个,一共六只光球在经络间游走滚动,光芒越来越盛。最后,一颗光球从他颈后出现,沿着颈椎缓缓向下,这颗光球比前面六颗相比,形状小了许多,亮度却毫不逊色。 文泽惊愕地张大嘴巴,然后猛然回过身,叫道:师帅! 阿伽门侬身边的游侠英豪、黄金骑士与精锐卫兵已经将韩庚重重围困,周围还有几支百人队拚命赶来。王哲深吸一口气,然后高声道:男儿战死疆场,方为大丈夫!庚儿!你能聚成七阳,也不枉我传你神功! 王哲的声音瞬间传遍整个战场,韩庚长笑道:多谢师尊!! 韩庚两手虚握,七颗光球同时绽放光芒,那名黑巾蒙面的骑手尖声道:挡住他!说着当先冲出。 阿伽门侬身边的亲卫队立刻抢上前来,盾牌层层叠叠架起,遮住主帅,一边朝韩庚投出标枪。 韩庚身周激荡起无数气旋,投来的标枪略一碰触,就仿佛狂风中的稻草般飞开。在蒙面骑手带领下,十余名游侠英豪与黄金骑士并肩冲来,马匹嘶鸣着,翻飞的铁蹄溅起片片泥土。 短短两个呼吸间,韩庚的功力已经发挥到极致,七颗光球仿佛汇成一颗,散发出耀眼的光辉。投来的标枪不再弹开,而是仿佛投入一只熔炉,雪亮的枪法以眼肉可见的速度熔化,化为金属的汁液。木质的枪柄燃烧走来,一瞬间就焚为灰烬。 狂奔而来的骑士都露出恐惧的表情,那名蒙面骑手的黑巾在烈焰下化为飞舞的黑蝴蝶,露出一张雪白的面孔。这名骑手居然是名女子,她眼睛有着湛蓝的颜色,金黄的头发犹如迷人的花蕊,眼窝深陷,艳丽的五官仿佛冰雪雕成,红唇紧紧抿着,露出决绝的神情。 韩庚暴喝一声,双掌霍然翻开,周身火光大盛,在体内游走的硕大光球猛然一亮,带着尖啸的狂飙脱体而出。 一道雪亮的光芒刹那间照亮了整个战场,几乎每个人都把目光投向光芒亮起的地方。 刺眼的白光中,冲在前面的十余名骑士像被一道巨浪击中,座骑嘶鸣着翻滚跌倒,撞成一团,口鼻中喷出鲜血。他们身后的盾墙被狂猛的气劲一击,瞬时显出一层裂纹,接着破碎开来。 卫士竖起盾墙的同时,阿伽门侬已经打马奔离战场,他骑乘的波斯马极为神骏,几个起落已经驰出十余米。忽然背后一股炙热的气劲涌来,座骑四蹄一软,卧倒在地,坐在四角马鞍上的阿伽门侬被震得向前飞出,纵使他常年征战,修为不凡,也禁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韩庚慢慢坐倒,他这一招至少击杀了阿伽门侬身边半数的游侠与黄金骑士,自己体内的真气也尽数耗竭,拼尽全力凝聚出七阳的经络更是寸寸碎裂,形同废人。 刺眼的光明中,那名黑衣女子鬼魅般闪到韩庚身旁。她身下的座骑也被烈焰击倒,蜷曲着倒毙在地。她左手张开斗篷,硬生生挡住韩庚七阳齐出的暴击,右手伸到肋下,拔出一柄月牙般的弯刀。 韩庚冷漠的看着她,口中涌出一股鲜血。那女子湛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然后举起弯刀,一刀斩下他的头颅。 金发女子一手拿着滴血的弯刀,一手提起韩庚的头颅,然后仰首向天,发出一声尖啸。 —————— 作者后话: 对于联名出书这种事,以前还真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在业界多年,对于联名出书挺反感的,那都是很多作者成名之后,找来枪手写作,趁机多捞钱的手段,出的书通常水准低劣,感觉也很糟糕,所以之前每次有类似机会,我都拒绝了。 不过,机会这种东西很难说,龙璇与我合作多年,某个特殊机会下,我忽然发现,他确实有我不足的地方,而且是我非常希望拥有的长处。 龙璇的文字华丽,尤其在床/戏上头,他的文笔细腻华美,是我非常羡慕却还达不到的境界,而且他对历史、典故方面的了解,也时常让我感到惊喜,后来我就想,要是与他合作,应该能给读者一些本来我无法完成的新题材。 基于这个想法,于是有了六朝。六朝一开始的想法,非常简单,龙璇想要写古今中西最强军队对战,我想写中西美女床上对战,经过考虑,穿越似乎是最理想的时空背景,一切似是而非,藉此来建构我们想表达的东西。 现在的六朝才刚刚开始,后头会变成什么样的东西,还无法判断,不过,目前写到第三集,确实写得很愉快,也希望能给各位读者一种我本来做不到的满足,那样六朝就有意义了。 第二十三章 拜火教祭司 更新时间:2012-03-30 天武营士卒岩石般刚毅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表情。他们抿紧唇,浓黑的眉毛扬起,冷静的目光中仿佛有火焰在烧。 那是经历过无数次血战之后,连血脉也交融在一起的袍泽之情。 戴着板状头冠的指挥官大声发出号令,已经显出颓势的长矛再次凝聚成林,刺向汹涌而来的罗马军团。所有人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即使以生命为代价,也要夺回主将的遗体。 战场另外一侧,是一个醒目的存在。那名女子高高举起韩庚的头颅,手中的弯刀兀自滴下血迹。她身上黑色的袍服已经被烈焰焚毁大半,难以蔽体。烧焦的布料间暴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和她衣内的黑色皮甲。 她有着一副足以令人喷血的完美身材。傲人的双峰被一副精致的胸甲紧紧包裹着,黑亮的皮革与如雪的肌肤完美的贴在一起,勾勒出胸间饱满浑圆的曲线。胸甲下缘齐腰而止,下面是一段白滑而纤细的腰身。 金发女子修长的颈中带着一幅华贵的珠链,束在腰带下的长裙被火焰烧残,两条修长的美腿在裙下若隐若现。几滴鲜血溅在她持刀的右手上,裸露的手臂戴着一截坚固的金属腕甲,黑色的雾气在甲上浮动,泛起水状的波纹。在她右臂,则是一串大大小小的手镯,上面镶嵌着各种珠宝美玉,在阳光下散发出五彩的光芒。 许久以后,程宗扬还记得这一幕。那女子傲然挺起丰颀的娇躯,手中的头颅不住滴下鲜血。她带着一丝近乎冷漠的疯狂,出现在这血腥的战场上,就像一个噬血的香餐魔女。 目睹了韩庚的死亡之后,文泽一瞬间冷静下来,拱手道:“师帅!拜火教祭司现身,须即刻传讯。” 王哲专注地看着那名金发女子,似乎她的出现比罗马军团的统帅阿伽门侬更令人注目。他点了点头,文泽立刻返回帅帐。 阿伽门侬的黄金头盔滚到一边,他狼狈地爬起身,手指微微发抖,无论他如何高贵和傲慢,面对死亡的时刻仍和一个农夫那样恐惧。在他面前,直径百米以内仿佛被烈火焚烧过,青翠的草原尽成焦土,场中伏尸处处,其中一半都是他身旁的精锐。这些从亚平宁半岛就一直跟随着他的百战精英,竟然被一名汉军将领一举击杀。 “黛姬雪娜!”阿伽门侬吼道:“你不是说过他们是一支拼凑的军队,都是由农夫组成,连波斯的黑衣骑兵也可以轻易战胜吗?” 金发女子慢慢传过身,冷漠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奇怪的笑意。 “是的,我的主人。”她语调轻柔地说道:“他们是由六个异教徒诸侯组成的联军,我敢保证,在他们的军队里,没有一个贵族。” “为什么这些农夫能够对抗我们的勇士!” 黛姬雪娜声音愈发轻柔,“我的主人,你看到那些持矛的战士了吗?他们来自秦国。为了一个人的召唤,他们放下农具,离开家乡,在战场中学会了使用长矛。那些使用陌刀的军人来自唐国,使用弓弩的军人来自宋国。他们都是为了一个人的召唤,才来到这里。” “他是谁?” 黛姬雪娜提起韩庚的首级,“就是他的师傅,大汉左武卫大将军,王哲。” “王哲?” 黛姬雪娜柔声道:“成为军人之前,他还有一个名字,叫王紫阳。那时候他是太乙真宗的掌教,人们称他紫阳真人。” 阿伽门侬倒抽一口凉气,手指紧紧勾着,恨不得掐死她。他咆哮道:“他就是你们说的大汉第一高手,太阳的化身王紫阳!为什么你要欺骗我!要知道,你是在欺骗罗马长老院!欺骗帝国!” 黛姬雪娜湖水般碧蓝的眼波一转,嫣然笑道:“尊敬的主人,你已经杀了他最好的弟子。如果你能杀死王哲,那将是一桩永远不会朽去的功勋。否则……” 阿伽门侬脸颊的肌肉微微抽动着,然后对着自己的战士吼道:“冲上去!杀死他们!不许让任何人逃脱!” ………………………………………………………………………………… 天策营的唐军已经摧毁了第六军团两列方阵,与最后一列方阵厮杀在一起。那些罗马军团的老兵从迦太基一直征战到帕提亚高原,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强劲的对手。他们已经拼红了眼睛,一边发出战斗的狂吼,一边不顾一切地冲向敌人的刀墙,显示出罗马战士惊人的勇敢和顽强。 第十二军团“掷闪电者”在歼灭两个天武营的秦军方阵之后,被其余四个方阵死死挡住,已经无力支援侧翼的第六军团。由高卢人组成的第五军团“云雀”也在天霁营神臂弓毁灭性的射击下损失惨重。而此时,那些纸甲的军士再次举起弩弓,紧盯着任何踏入射击半径的罗马战士,阻挡了他们的脚步。 阿伽门侬还剩下两个完整的军团,第三军团“奥古斯丁”,以及他父亲最珍爱的军团,第十军团“骑士”。对面的汉军还剩下七千人,如果全军压上,阿伽门侬相信胜利会属于罗马。但付出的代价,也许是五个主力军团悉数重创,全部丧失战斗力。 阿伽门侬无法承担战败的后果,同样,他也无法承担军团主力全部损失的责任。无论撤退还是进攻,他的结局似乎都已经注定。阿伽门侬终于开始后悔这一次轻率的战争。但他已经没有选择。 号称“钢铁之壁”的第六军团已经无力阻挡天策营的攻势,连最后一列老兵方阵也开始动摇。穿着明光铠的唐国军人并肩而立,他们粗壮的手臂排列如林,手中拥有七尺长刃的陌刀组成一道刀墙,雪亮的刀光上下翻飞,将罗马战士的盾牌和肢体绞得粉碎。 这时如果退缩,失败的恐惧会迅速蔓延,一旦阵型溃散,奔逃的士兵会冲散剩余的两个完整军团,并且把自己的后背暴露给这些可怕的敌人。到那时,他们唯一的结局就是被全部歼灭。 以防守强悍著称的第六军团“钢铁之壁”已经面临生死关头,天策营的唐军一点点吞噬着他们钢铁铸成的壁垒,崩溃就在眼前。 一名浑身浴血的百夫长发出最后一声战吼,然后挺直胸膛,奋力将象征军团荣耀的鹰帜掷向前方。黄铜铸成的旗帜在空中划过一条耀眼的弧线,远远落在唐军的队列中。 这是最后的赌博。鹰帜是军团的标志,一旦失去鹰帜,军团将不复存在。掌旗的百夫长投出鹰帜的一刻,是在用整个军团的鲜血写下他们的选择——要么胜利!要么灭亡! 望着飞出的鹰帜,所有还幸存的第六军团战士同时发出震天的战吼,奋不顾身地朝象征着军团荣耀的鹰帜冲去。那些手执短剑的罗马战士,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撞向敌军的刀锋。在他们惊人的英勇下,唐军所向披靡的攻势被阻缓,却仍然一步步逼近第六军团的防御底线。 就在此时,统帅的命令下达,第三军团“奥古斯丁”与第十军团“骑士”同时进入战场。一万两千名生力军的加入,终于挽救了岌岌可危的第六军团。 唐军的陌刀一次次从对手的肢体上卷过,那些身材魁梧的汉子屠杀着对手,自己也被飞掷的标枪和右侧突袭来的短剑击中,三个军团的碰撞阻挡了彼此的脚步,双方在僵持中陷入苦斗。陌刀与短剑往来交错,胜利的天平在两者之间不断摇摆。 血腥的战场中,唯一还能保持从容的是天霁营。弓弦震动的声音不断响起,箭矢犹如一片死亡的阴云在战场上空飞翔。天霁营的宋国军人几乎没有移动,就控制了半个战场,千余张神臂弓张开一幅难以逾越的死亡之幕,他们以近乎艺术的优雅与准确掠夺着对手的生命。在神臂弓的威慑下,天武、天策两营的右翼安若磐石。 战斗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阿伽门侬投入了五个主力军团,王哲也押上了他的全部力量。左武第一军团一万余名将士与三万罗马精锐在这片草原上奋力厮杀。 失去爱徒的王哲沉静如水,他没有发出太多指令。这些已经追随他十五年的六朝军人经历过无数次血战。对战争的直觉,使各级指挥官们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近乎本能地作出最佳选择。 面对新投入的两个军团,天策营的唐国军人不再向前猛攻,而是转向右侧,强行突破罗马军团的拦截,与天武营的秦军汇合在一起,依靠天霁营宋军的神臂弓反覆消耗着对手的力量。 当天武与天策二营在战场中部会师,胜利的天平开始向左武军一方倾斜。山丘上,秦军的轻骑已经开始集结。那些勇猛的汉子抛去所有甲胄,只携带长剑和用于投掷的短矛,准备向敌军投去致命的一击。 文泽从帅帐出来,他似乎耗费了大量精力,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 文泽肃容向主帅拱手,嘶哑着声音道:“已经传讯。” 黛姬雪娜的身影已经从敌军中消失,仿佛她从来没有出现过。王哲的目光缓缓扫过战场,然后摊开手掌。 身后的亲卫上前一步,双手捧起一张褚红的长弓,递到主帅手中。王哲左手握住弓身,右手微扬,一支赤红的箭矢从箭匣跳出,落在指尖。王哲拉开弓弦,长弓弯成满月,一道光亮仿佛从他手中,沿着箭矢流到箭锋处,凝聚成一团耀眼的白光。然后他手指一松,箭矢仿佛一点流星,笔直飞过纷乱的战场。 第二十四章 联军战败 更新时间:2012-03-31 王哲的帅帐距离阿伽门侬将近三里,任何弓箭,甚至程宗扬所在世界的枪支都不可能拥有这样的射程。但王哲手中的箭矢却仿佛无视空间的距离,瞬间越过整个战场,飞向阵后一顶皮帐。 将近五万人的战场上,那顶普普通通的帐篷就像海中一粒细砂,毫不起眼。箭矢没入厚厚的皮革,整座帐篷像被利刃绞碎般猛然碎裂!帐内一个黑色的身影来不及闪避,就被箭矢从肩头贯入,巨大的冲击力使她整个人都被带得飞出,黑色的罩帽掉落下来,露出女祭司金黄的头发。 黛姬雪娜按住肩膀,碧蓝的眸子冷冷盯着山丘上的王哲,一手将入体的箭矢硬生生拔出,折成两段,然后昏迷过去。 阿伽门侬大声呼喊着,周围的卫士再度聚拢过来,将他重重挡住。 王哲一箭重创对手,他放下彤弓,问道:“月霜如何?” “师帅!”月霜从帐内出来,拽住一匹战马的缰绳,“我也要去!”她脸色已经好了许多,虽然体内的寒毒已被压制下去,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施展出刚才那超越自身修为的力量。 王哲头也不回地一口拒绝,“不行。” “可是韩师哥……”月霜眼圈一红,掉下泪来,泣声道:“我要给师哥报仇……” 王哲命令道:“下了她的剑。” 一名亲卫过来,取走月霜的佩剑。文泽低声解释,“罗马军虽是强弩之末,我军也难有余力。天武营损失七成,天策营也只剩半数能战之士。适才天霁营来报,一个时辰内消耗箭矢十二万支,眼下只剩不到一万支箭矢。此役胜负还在五五之间,你即使上阵也改变不了局势,还使得师帅分神……” 王哲没有理会月霜,而是看着旁边的程宗扬,忽然道:“夫以身融万物,以丹田为鼎炉,积精化气,炼气合神。” 月霜一出现,程宗扬就本能地退了半步。他这会儿身上难受无比,随着战场中的厮杀愈发惨烈,身体的不适就越明显。额角炙痛,胸口烦闷欲呕,与刚穿越来时的情形类似。听到王哲的话,程宗扬心头顿时一动。这段字句他已经熟极而流,正是王哲传他的口诀。说的是将身体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依靠丹田来吸收炼化天地与自身的精气。 程宗扬试着将意念转移到丹田内,那只小小的气轮立即旋转起来。从太阳穴透来的死亡气息化为一条条纤细入微的无形丝线,被旋转的气轮吸纳。胸口的烦闷感渐渐消散,变成一种温暖的轻松感,使他禁不住闭上眼,舒服得想要睡去。 王哲低叹一声,一指点在程宗扬眉心,将他唤醒。这年轻人终究没有学过修炼的方法,不知道要用顽强的毅力克服心魔,保持灵台一点清明。如果程宗扬就此睡去,这会儿吸收的真气就等于白炼了,更为严重的是很可能从此不再醒来,成为废人。 程宗扬茫然不知自己遭遇的险境。睁开眼睛,丹田的气动轮还在旋转,虽然慢了一些,但仍不断吸收着奇异的气息,以无法察觉的速度渐渐变大。 月霜已经收了泪,但仍是一副泫然欲滴的模样。此时罗马最先投入战场的三个军团——与天武营秦军交锋的第十二军团,与天策营唐军对阵的第六军团,与天霁营宋军交战的第五军团——已经被彻底打残。五个军团总共的损失超过一万人。 而左武第一军团付出的代价也惨重之极,除天霁营还大致保持完整,天策、天武二营伤亡超过六成,已经负伤退出战斗的战士也不得不重新上阵。 这时已经没有人再敢踏入天霁营的射击半径,罗马的桦木盾牌根本无法抵抗神臂弓的杀伤。再勇敢的战士一旦看到他们短小的弩弓,也丧失了冲锋的勇气。 终于,天霁营的士兵开始移动,以严密的阵型缓慢前进,往战场中央靠拢。一旦他们与天武、天策二营会合,射程将覆盖整个战场。 就在这时,一声青铜的号角,从背后远远传来。王哲猛然扭头,望向身后。 一排奇特的森林出现在远处的地平线上。那是无数长矛组成的方阵,随着方阵的前进,长矛越来越高,却始终看不到持矛的战士。 在六朝联军中,秦国士卒使用的七米重矛已经是单兵武器的巅峰,在正面交锋中,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够攻破他们的矛阵,即使唐国的陌刀大阵也不能。而这一支新出现的军队,使用的长矛甚至超过了秦军重矛,长度达到七米二。 看到地平线上出现的长矛密林,阿伽门侬猛地松了口气,接着两腿一软,坐倒在地,再也无力站起身来。大神朱庇特!战神阿瑞斯!伟大的盖乌斯.尤利乌斯.凯撒!感谢万神殿里庇护帝国的无数神明!他们终于来了! 王哲的目光落在程宗扬身上。程宗扬张大嘴巴,像傻掉一样看着那座移动的森林。 那是一个巨大的方阵,二百五十六名士兵一字排开,形成一道半里长的密集战线。方阵纵深达十六列,仅仅一个方阵,人数就超过四千。他们披着长长的斗篷,长矛扛在肩上,左手提着一面巨大的方盾。在方盾右上方,开着一个月亮形的圆孔,一旦进入战场,他们就会将方盾并列起来,把长矛从圆孔伸出,来攻击对手。 程宗扬揉了揉发僵的脸颊,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他已经有过太多惊奇,但眼前的一切,仍给了他重重一击。 马其顿军团,古代欧洲最优秀的阵列步兵,在平坦的地形中,他们的矛阵几乎是不可能击败的。 王哲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一个良机,如果他不是为了等待罗马军团力竭的最佳时机,更早一些将秦军轻骑投入战场,也许正面的罗马军团已经溃败,心胆已寒的阿伽门侬将被迫退出战场。这时赢得喘息机会的左武第一军团完全可以回师列阵,凭藉山丘的地形,居高临下抵抗来军。 他一眼就看出这支陌生军队的弱点,与秦军方阵相比,马其顿军团的方阵规模更为庞大,阵型更为密集,而灵活性远不及秦军的小型方阵,对地形的要求更为苛刻,一片丛林,或者一座山丘,就可能对他们的阵型造成致命后果。但他现在已经无法选择战场。 马其顿军团的出现,在已经失去平衡的天平上,重重投下一个砝码。疲惫的罗马战士再次发出战吼,触手可及的胜利使他们的战意鼓舞到顶点。 而始终保持沉默的兽蛮武士也骚动起来。沉默许久的古格尔终于举起战斧,带着铜环的右臂用力向前一挥,两千余名已经被鲜血染红眼睛的兽蛮武士立即咆哮着投向战场。 文泽双手相揖,宽大的长袖并在一起,向王哲躬身施礼,平静地说道:“师帅,我军败绩。” 王哲轻抚着腕上的皮甲,说道:“左武第一军团成军有十五年了吧?一共打过多少仗?” 文泽道:“大小战役四十七次。” “这么多了啊。”王哲低叹一声,然后挺起胸膛,“一共败过几次?” 文泽道:“这是第一次。” 王哲一笑,“我们败得起吗?” 文泽摇头道:“不能。我军若是败退,他们会趁势东进,有熟知地形的兽蛮人带领,不出一月,就将兵临隘口,威胁五原城。” 王哲淡淡道:“我这一死,朝中几位大臣终该满意了吧。” 文泽忽然激动起来,“师帅!我军上下一心,即使败亡也定可重创敌军,只要师帅返回,只需要一年又可组织一支强军,与我等雪恨!” “谈何容易。六朝精锐尽在于此,再建一军又需多少时日?”王哲低叹道:“我五十投军,至今已十五年,哪里还有另一个十五年呢?” “师帅!” 王哲道:“不必多说。传我号令,命轻骑冲阵,以五百骑为一队,全力攻击敌军帅帐。天霁营撤回山丘,天策营阻敌,天武营退出战场。身中一伤者各自编入军中,操刀持矛与敌交锋。身中二伤者编入天霁营,为射手装弩。” 这是要死战了。程宗扬心头一阵紧张。不过即使王哲不说他也知道,马其顿军团出现后,这支孤军想要突围已经成为幻想。最近的城塞距离此地大概有一千余里,在这样既无法隐蔽又无法坚守的大草原,撤退就意味着丧失所有主动,在未来的一个月内,遭受敌军在背后无穷无尽的追击,随时都可能覆亡。即使侥幸逃生,也将百不存一。 第二十五章 踏战歌,悍然赴死! 更新时间:2012-03-31 左武第一军团的帅旗在风中飘扬,所有士卒从上到下都保持着沉默,似乎无视死亡的来临。 根据王哲的命令,天武营撤回山丘休整,受伤的战士重新拿起武器,加入阵列。天策营在山丘下摆出一个半圆形的却月阵,开始防守。而秦军轻骑则从阵前突出,宛如一支箭矢,破开围攻的罗马士兵,直冲阵后。 为了保持阵型,马其顿军团前进十分缓慢,以他们的速度,投入战场还需要三十分钟,战局重新陷入僵持。 王哲转身说道:“月霜。” 月霜惊喜地跳起来,“师帅!我一定把敌将的首级给师傅拿来!” 王哲脸上露出一丝怜爱,他拂好月霜脸上散乱的发丝,然后道:“你立刻跟他走,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内陆。但不要去临安,到唐国的长安去。” 月霜一怔,“为什么?” “因为你不该上战场。”王哲淡淡说完,然后转头看着程宗扬,“月霜就交给你了。” 程宗扬还未作声,月霜就愤然道:“我不跟他走!我要上阵杀敌!这个无耻小人,我——我杀了你!” 昨晚羞于启齿的遭遇月霜已经忍了很久,此时师傅居然让她跟这个混蛋走,月霜再也按捺不住,说着从一名亲卫腰间拔出长剑,朝程宗扬劈来。 程宗扬魂飞魄散,王哲信手伸出两指,挟住剑身,轻巧地将长剑夺在手中,然后剑柄一撞,封了月霜的穴道。 “你的伤势只有他能治好。”王哲神情严肃地说道:“记住,到唐国去,找李药师。” 文泽命人牵来两匹最好的战马,备好清水、食物、弩矢、长剑,以及一袋钱币,然后将月霜放在鞍上,交给程宗扬。他这一切都做得十分平静从容,似乎不是即将赴死,而是在筹备一次远游。 月霜瞪大眼睛,满眼都是愤怒和不甘。程宗扬却看着惨烈的战场,感觉身体像虚脱般无力。 无数人影在战场上拚杀,鲜血和残缺的肢体不住飞起,连阳光也被飞溅的鲜血染红。他不知道这场恶战之后,会有多少人活下来,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命离开。 王哲道:“再有两刻敌军才能合围。离开这里,一直向东南方向走。” 程宗扬忍住胸口作呕的烦闷感,勉强点了点头。 “记住那三件事。”王哲双手一拱,郑重说道:“拜讬。” 程宗扬与他认识虽然仅仅一天,但对于这个唯一知道自己来历的师帅,有着难解的亲切感。此时见他向自己这个无名小卒施礼,程宗扬心头一热,“请师帅放心!宗扬一定不负师帅所托!” 程宗扬吃力地爬上马鞍,将那匹空马的缰绳系在鞍侧,然后扶住月霜,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位穿着甲胄的统帅。 究竟是什么支撑着他们?让他们毫不畏惧死亡呢?是勇气还是责任感? 程宗扬无法理解他们的情怀。也许这些生活在古典时代的人都是白痴,也许他们有着另外的生存维度。一个更高的维度。 就在这时,他听到王哲的声音,“到清远去。在清江江畔的玄真观,拆开锦囊。” ………………………………………………………………………………… 血腥的战场被抛在身后,喊杀声越来越远。有过两次骑马的经验,程宗扬渐渐掌握了骑乘的方法,身体随着马匹的奔跑而起落,不再像以前一样手足无措。 驰出十余里后,马其顿军团的方阵终于逼近到山丘下。休整过的天武营士卒重新起立,仅存的秦军仅能编成两个方阵,他们互为犄角,以长对长,凝视着缓缓靠近的敌军,没有一个人退却,也无路可退。 一个苍凉的歌声响起,“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然后更多的歌声应合。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秦军的《无衣》唱罢,天策营唐军的《燕歌行》响起。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秦军的歌声一如他们的重矛黑甲,古朴苍凉,唐军的歌声则如同他们光彩夺止的明光铠与陌刀一样豪迈昂扬。 立在山丘上的天霁营宋军,则唱起了另一首著名的诗词。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随着歌声,左武第一军团的将士们义无返顾地冲向罗马军团、马其顿方阵以及兽蛮武士的联军。 在这个血腥的日子,宁静的草原被鲜血染红。连绵的山丘间,那个月牙状的平原成为血肉的池沼。 无论是罗马还是六朝诸侯组成的汉军,所有还活着的人都绞杀在一起。战车倾覆过来,长矛断折,垂死的战马发出悲鸣,蒙着羊皮的盾牌溅满鲜血…… 一名兽蛮人奋力砍下战车上戈手的头颅,背后一柄宽长的陌刀随即劈入他的背脊。握着罗马短剑的战士本能地右刺,将剑锋狠狠捅进持刀大汉的右肋,自己又被一支长矛刺穿腹部。 到处是鲜血和杀戮。苍青色的天穹下,死亡之神在冥冥中张开双翼,拥住这片沥血的白骨之野。 仅存的汉军被压迫到中军的山丘周围,还能够战斗的不足千人。而被他们搏杀的敌军超过两万人,连绵数里的战场中布满了累累尸骨。 天霁营所有的弩矢已经射尽,弩手们拨出短刀,开始砍碎手中那一支支精巧绝伦的神臂弓。留在山丘上的帅帐卫士们则一匹匹亲手杀死自己的座骑,毁掉所有能被敌军缴获的物品。 战斗接近尾声,这支深入草原的孤军已经走到自己的尽头,仅存的军士都被围到山丘上,罗马战士投来的标枪几乎刺到帅帐。而左武第一军团的帅旗仍然高高飘扬,还有旗下那个磐石般的身影。 文泽系紧高冠,理好衣物,然后跪下来,端端正正向故乡所在的位置行礼。 王哲笑道:“想家了吗?” 文泽道:“在外十余年,未能在家中侍奉母亲,心下不安。好在还有兄长代为尽孝,此去泉台也可放心了。” 王哲忽然解下甲胄,随手扔在地上。一边活动着双肩,一边叹道:“这身甲衣穿了十几年,还是不习惯,今日终于可以脱了。” 文泽笑道:“师帅这件道袍属下已经许久未曾见过了。” 王哲注视着聚拢过来的敌军,淡淡道:“其实我应该悠游林下,修真炼气,不该是一个血染双手的将军。” 文泽向王哲施礼道:“属下不能再随师帅征战左右,先走一步了。”说完,他用一柄短刀切开了自己的喉咙。 王哲悠悠长叹一声。 程宗扬已经驰出数十里,不绝于耳的厮杀声已经远去,那座无数战士为之浴血的山丘也成为一个小小的黑点,隐约还有无数蝼蚁般细微的身影。 忽然一个身影冲天而起,白鹤般掠上高空。 程宗扬情不自禁地勒住马匹,转身朝天际望去。 那是王哲。这位左武卫大将军、太乙掌教脱去甲胄,只剩下身上天青色的道袍和一顶金冠,犹如君临天下的神明,升上晴空。 奋战的士兵们停下手,惊讶地看着这个神一般的男子,甚至忘了进攻。 王哲笔直飞上百余丈的高空,青色道袍在天风的激荡下猎猎飞舞。他双臂微抬,拇指扣住中指,然后长啸一声,声如龙吟,震撼了整个战场。接着他头顶的金冠猛然爆开,散为无数流星,黑色的头发在脸侧盘旋飞舞。 王哲双掌一并,双手食指立起,其余四指交叉相握,喝道:“临!” 一点光亮从他右手食指的商阳穴淌出,沿合谷、阳溪、下廉、曲池、巨骨……一闪掠过手阳明经诸处容颜,流到胸前。 王哲拇指一挺,笔直贴在一起,中指同时分开,叠在食指上。 “兵!” 又一点光亮从他左手小指少泽穴淌出,从后溪、阳谷、小海、肩贞、秉风、天容……沿手太阳经络流到胸口。 王哲双掌一错,无名指、中指、拇指向上挑起,小指,食指交握。 “斗!” 同样的光亮从他右足足窍阴涌出,从侠溪、阳交、阳辅、阳陵、风市、环跳诸穴,沿足少阳经络升到腹部。 王哲再次结出手印,食指、拇指直立,其余三指下勾,并在一起。 “者!” 这一次是足太阳经,从至阴、金门、飞扬、合阳、委中、委阳、秩边诸穴,直到腹部。 王哲双手如鲜花怒放,不断翻结出各种手印,长声喝道:“皆!” “阵!” “列!” “前!” 第二十六章 逃离死亡的土地 更新时间:2012-04-01 王哲每一声大喝,都有一点光亮应声而出,从他手少阳、手阳明、手太阳、足少阳、足阳明、足太阳六道经络一一运转经行,分别汇入胸腹,接着是阳跷、阳维二脉。一共八只光球齐聚体内,宛如八只光明夺目的太阳。 王哲九阳神功只练到八阳的境界,已经是太乙真宗二百年来第一人。如果韩庚不死,再过三十年,很可能冲上八阳,甚至九阳的至高境地。 王哲悬空虚立,如履平地,他面沉如水,长发猎猎飞舞,身上光芒大作,宛如神明天降。他十指虚扣,仿佛握着一只太极球,然后沉声喝道:“行!” 一点光明从他腹中浮现,然后分为两处,分别沿任脉、督脉旋转盘升,连同少阳、阳明、太阳六经与阳跷、阳维二脉,在唇下相交,重新汇入腹内的胞中。这团光球汇集了六条阳经两条阳脉,光芒分外明亮。凝聚了王哲毕生修为的八只光球一一汇入其中,最后九阳合一,仿佛一只日轮在胸腹间旋转扩张,即将突破肉体的限止,喷薄而出。 阿伽门侬惊恐地勒住战马,耳边仿佛又响起黛姬雪娜诅咒般的尖叫,“是太阳!毁灭一切的太阳之火!” 他终于见到一轮太阳的诞生,即使隔着百丈高空,身边的温度仍急剧攀升,他麾下罗马战士的黄铜头盔被照得一片光明,似乎正在烈日下融化,变成燃烧的液体。 九阳齐出,几乎是每个修道者梦寐以求的境界。但只有王哲自己清楚,他配合九字真言,激发体内所有的真元阳气,凝出九阳,却能无法控制。他的修为并不足以操控九阳,他还修炼至极致的肉身更不足以盛载九阳的巨大力量。九阳齐出的一刻,也就是他肉身消殒的一刻。 王哲猛然张开双臂,喝道:“极!” 刹那间,他的身体化成一团耀眼的光芒,强烈的光辉甚至掩盖了阳光,以雷霆万钧之势奔向草原,将整个战场笼罩其中,形成一个方圆十里的巨大光球。 ………………………………………………………………………………… 光明闪过,大地仿佛陷入黑暗。 喧嚣的战场一瞬间变得沉寂。青翠的草原、折断的长矛、染血的盾牌、倒伏的尸体,还有双方厮杀的勇士们,都仿佛被那团光明彻底吞噬,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大地也为之龟裂,形成一片直径达到十里的焦黑色的墓场。 圆形边缘,茂密的青草被高温炙干,然后燃烧起来,升起一片高达丈许的火焰。这片火焰以疾逾奔马的速度四处扩散,程宗扬不得不竭力驱赶座骑,与身后烈火赛跑。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夹在狂风中席卷而至,终于浇熄了大火,也掩盖了天地一切。 程宗扬不停地打马狂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远远离开这片只有死亡的土地! 被封住处穴道的月霜伏在鞍上。她同时目睹了那刻骨铭心的一幕,却无法挣扎,无法喊叫,无法和那些亲如手足的同袍一样化为永不磨灭的英魂。 闪电中,程宗扬看到她雪白的面孔,上面湿淋淋,不知是雨是泪。 程宗扬抽出一条羊皮袍,盖住月霜的头脸,牙关战栗着吼道:“你可别冻死了!” 这鬼天气,一会儿烈日高照,一会儿又暴雨倾盆。程宗扬浑身上下都被暴雨浇透,手脚冰凉,如果不是丹田中那只气轮还不断透出暖意,可能他已经在雨中被冻僵了。他一边打马奔驰,一边奋力催发着丹田中的真阳,丝毫不管它消耗了多少。 程宗扬不知道,自己身上那个莫名其妙的生死根今天已经吸收了太多的死亡气息。在他驰离山丘的一刻,双方战死的士卒已经超过万数,这些死者的气息经过生死根的转化,变成生机无限的真阳。如果是一个修行多年的术者,一次获得这样多的真阳定然大喜过望,离开的第一件事就是觅地清修,将吸收的真阳转化为自身的真元。 但程宗扬狗屁不懂,一口气塞给他过万条性命,唯一的下场就是被过多的真阳爆体而死。他在雨中一路狂奔,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真阳,都被他毫不吝啬地挥发掉。就像一个猿人来到现代世界,把大捆大捆的钞票扔到火堆中取暖,足以让任何有识之士看得眼中冒火。 奔驰一夜之后,不幸的是,程宗扬吸收的真阳已经平白浪费掉大半,幸运的是,由于真阳消耗,经脉没有因为不堪重负而尽行碎裂。 程宗扬现在还对这些一无所知,当他看到第一道黎明的光线在左前方的地平线升起时,终于松了口气。程宗扬挣扎着翻下马背,腿间传来一阵血肉粘连的剧痛,大腿内侧已经被磨出两块手掌大的伤口。 程宗扬吃力地把月霜抱下马,然后倒在地上,陷入昏睡。 ………………………………………………………………………………… 喉头传来一点微痒,程宗扬扭了扭头,继续呼呼大睡。 接着喉头又是一痒,还有些冰凉的寒意。程宗扬再次扭头,希望那只不识趣的蚊子能自己飞走。 喉头又是一凉,程宗扬勃然大怒,一掌拍到颈中。那只蚊子一下飞开,却与他的尾指划了一下。 “啊!” 程宗扬惨叫着抱住滴血的手指。 月霜举剑指着她的喉咙,剑锋还有一滴血迹。她几次把剑放在程宗扬喉头,可这个无耻小人比一头猪还能睡。月霜虽然恨程宗扬入骨,但她认为行事要光明磊落,趁人睡梦中一剑杀死,不算好汉。就算死,也应该让这混蛋死个明白。 程宗扬捏住流血的手指,警报的红灯在心头一个劲儿的乱闪。这会儿不用再指望别人来救了,他敢肯定,周围百余里内,除了他们两个绝对没有一个活人。 月霜咬着牙,低声道:“无耻小人!你辱我清白,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有!”程宗扬大声道:“是我把你救出来的!” 月霜愤怒地说道:“我宁愿和他们一起战死!谁让你来救我!” “可我还救过你两次!” 月霜咬牙道:“你放心!杀了你,我就会找那些罗马人,到那时如果我杀不掉他们,就会被他们杀死。如果能杀光他们,我就会自尽。反正不会活着回来,就算是抵了你的命。” 这算是什么抵命?程宗扬再一次深刻认识到,女人是一种没有逻辑的动物。她们只会凭自己心意随便找一些理由,来达到她们横蛮无理的目的。 “等等!你知道杀死师帅的是谁吗?是阿伽门侬!凯撒的长子!” 我呸!阿伽门侬是传说中迈锡尼的国王,比凯撒早了一千多年,怎么会变成他的儿子? 月霜寒声道:“他们在哪里?” “罗马!往西走,先经过波斯、尼尼微,底格里斯与幼发拉底河,然后到大马士革,再从君士坦丁堡经过地中海、希腊,才到亚平宁半岛。如果凯撒出巡,你还要去伽太基、高卢、埃及、冰岛、格陵兰、夏威夷、复活节岛……” 程宗扬把自己知道的地名胡乱扔出一堆,叫道:“那些地方你都没去过,如果杀了我,你一辈子都找不到!” 月霜冷冰冰道:“那我就找一辈子!” 她说着举剑欲刺,程宗扬连忙叫道:“停!你不能杀我!” “凭什么不能?” “是师帅!”程宗扬终于找到了救命的稻草,“他留下遗命,让我去做几件事!” 月霜切齿道:“师帅怎会让你这卑鄙、无耻、下流、无能、贪生怕死的小人做事!” “你也听见了!当时师帅还说:拜讬!” 那句话月霜确实听到了,但她不明白王哲会有什么事情要拜讬这个小人。 “告诉我是什么事。我替师帅去做。” 我有那么蠢吗?说出来好让你把我杀掉。程宗扬抿紧嘴巴,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壮烈之态。 月霜越看越怒,“啪”的给了他一个耳光,“小人!” 程宗扬一阵光火,自己从小到大还没被女人打过,到了个这个世界居然被一个死丫头打了几次。他唇角露出一丝挑衅的笑容,“我很小吗?对你来说,应该是挺大的吧!” 月霜雪白的脸颊一下涨得通红,她猛然伸出左手,一把扼住程宗扬的喉咙。程宗扬身上保留的真阳虽然也像模像样,但丝毫不知道怎么运用,一下被她捏得喘不过气来。 月霜细白的手指越收越紧,似乎想把他就此扼死。终于还是猛的松开,把他扔到一边,“滚!” 程宗扬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服,再一次惊奇地发现自己大腿上磨出的伤口已经痊愈,连尾指被剑锋划出的伤口也已经长住。居然好这么快,这样下去,自己会不会变成不死的怪物? 月霜束好马鞍,翻身跃上马背,然后拨转马头,朝战场方向奔去。 “喂!”程宗扬叫道:“你往那边跑个屁啊!那边一个活人都没有!师帅已经死了!连尸体都没剩下!” 月霜理都不理,一味催马前行。程宗扬急了,那两匹马连在一起,食物、清水都在上面,她这么一走,自己想走出这片大草原,那希望可太渺茫了。 程宗扬不顾一切地叫道:“别忘了!师帅要你去长安!” 还是王哲的面子够大,这句话一出,月霜终于勒住马匹。她思索片刻,然后拨转马头。 程宗扬连忙道:“等等我!师帅还让我照顾你!” 月霜恨恨往地上啐了一口,然后一提缰绳,头也不回地朝东南方向驰去。 程宗扬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原地,看着眼前无边无际的大草原,然后慢慢张大嘴巴。 天……我该怎么走出去? 第二十七章 五原城 更新时间:2012-04-01 五原城位于大雪山东麓。从南方吹来的暖温气流被高耸入云的山峰阻隔,大山南北气候迥异。不同的气候带来了不同的环境,雪山东南,气候湿润,土地肥沃,适合于农耕,西北则是浩翰无边的草原,成为游牧民族天然的牧场。 大雪山上万年积雪融化出涓涓细流,它们在群峰间汇集成溪,蜿蜒而下,最后在山下冲积出一块小小的平原。二百年前,六朝西疆远征军来到此地,用石头和巨木建立起远征军的后勤仓库。接着来自富饶南方的商人接踵而至,带来数不尽的货物和金钱,同时也把草原和雪山上的货物运回内陆。如今,帝国远征军的仓库已经迁移到更西方的雪山隘口,这座城市却能保留下来。 五原虽然是一座城市,但对于六朝来说,这里只是边陲蛮荒之地,无论是名义上的大汉天子,还是南诏的君长,都没有在此设立官职,这使得五原城成为一座无人管束的商人城市。 五原城地处要冲,每年冬天,来自北方游牧部族的汉子们成群结队驱赶着马匹,带来大量上等皮货、砂金、骏马、猎鹰,在此换取部族需要的茶叶、粮食、器皿和镔铁。 到了春天,波斯的胡商踏着未融化的春雪迤逦而至,运来他们精心雕琢的珠宝饰品,还有华丽的地毯、织物。还有的胡商,会组成绵延数里的驼队,从更遥远的西方赶来。他们的货物里有晶莹剔透的玻璃制品,制作精良的刀剑,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奇珍异宝。这时,来自宋国和晋国的商人们,就会慷慨地取出他们的货物:精美绝伦的丝绸、巧夺天工的瓷器、洁白如雪纸张……与这些来自异国的商人交易。 夏天,山间的积雪融尽,山路重新开启,一些肤色黝黑,留着浓须的汉子会穿过山间那些不为人知的小路,从大山西面的东天竺带来多彩的宝石,硕大的珍珠,还有写在贝多罗叶上的经卷。 五原城的南方,顺着河流的方向越过崇山峻岭,是一片茂密的山林和沼泽。从山林中走出的部族,会带来岩洞中开采出的盐块、丹砂、翡翠、各种神秘的药物,交易他们需要的布匹、稻米和美酒。而来自海边的部族则会带来沉香、玳瑁、象牙、珍珠…… 甚至骄傲的羽人也会偶尔走出丛林,带来他们精美如同艺术品的弓箭,换取他们喜爱的轻纱和珍珠。 五原城中更多还是六朝商人,带来纱制头冠,举止儒雅的是宋国商人;衣着华丽,连靴尖都嵌着珍珠的,是来自晋都建康的富豪。蜀地出产的布料,汉中运来的榖物,南诏诸族的稻米、水果,关中强秦的铁器,唐都长安的铜镜、美酒、漆料,京都洛阳的丝帛、绢麻、丹药……无不汇聚于此。客商云集,货物杂陈,使这座位于边境的城市,一年四季都有着畸形的繁荣。 中午时分,一个人踏入这座城市。他背着一个脏兮兮的背包,衣衫褴褛,狼狈不堪,沾满泥土的鞋子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个乞丐。好在五原城乞丐不少,比他更惨的也有,所以当程宗扬出现的时候,倒不是太引人注目。 程宗扬拖着僵硬的双腿,艰难地行走在街道上。他这会儿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咒骂那个该死的月霜。她不光带走了马匹、清水、食物,还把王哲赠送的钱币也一并拿走。可怜程宗扬在大草原里活活走到现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出草原,来到这里。 这座城市和程宗扬想像中完全不同。这里没有城墙,也没有站在城门下搜查的税吏和士兵,整个城市更像一个巨大的集市,按照货物的不同,分成一个个交易场。城中的道路完全没有规划,经过无数马蹄和车轮的践踏碾轧,那些土路变得像泥塘一样泥泞不堪。但对于死里逃生的程宗扬来说,这里已经是天堂了。 穿过城市边缘再往里走,一条青石砌成的道路出现在眼前。行人中身穿丝绸腰悬玉佩的富商越来越多,不少人还带着几名身形剽悍的护卫。那些护卫手持长刀,背着大弓,眼中凶光四射,一个个看上去都很能打的样子。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异族打扮的行人。有的头戴皮帽,有的包着厚厚的头巾,有的高鼻深目,头发蜷曲,发色或红或黄。 道路两旁林立着陈列各种皮毛的皮货市场,交易马匹的马市,还有粮市、药市……程宗扬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肚子里已经没有饿的感觉了。他被人流裹着一路往前走,连认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忽然,耳边传来一片喧闹的人声。程宗扬停下脚步,抬起眼睛,茫然看着四周。 不知何时,他已经走到一个巨大的集市中,周围一个个露天铺位交相杂陈,人头涌动。但和其他市场的不同,这里的铺位都是些半人高的木制平台。大的可容纳百余人,小的只能站上去两三个人。 铺位前,买家与卖家争吵不休,人声鼎沸,这倒和程宗扬认识中的集市相差不多。只不过他们交易的货物不是皮毛或者马匹,也不是茶叶、珠宝、盐巴、食品……而是活生生的人。 程宗扬旁边的木台上,站着几个身材强壮的奴隶,他们酷鼻翼硕大,头发蜷曲,皮肤黝黑,只在腰间缠了一块肮脏的旧布,两手被铁链锁着,神情木然。 “刚贩来的新鲜货!”卖家在旁大声吆喝道:“力气大,听话,还好养!随便给点吃的就能干活!” 一名商人走到台上,先检查了他们的身体,看是否有残疾,又用力拍拍他们的肩膀,试试力气,最后让他们张开嘴,察看牙齿是否缺损。 巧舌如簧的卖家说道:“绝对的上等货色!好不容易才从南边运来的,黑的跟鬼一样,不过身体结实的像牲口,不像那些羽人,连风都能吹走,用来干活比牲口还强,不信你试试!” 一名打杂的小厮慇勤地递来鞭子,商人接过来,朝一名奴隶身上用力抽了几鞭。被贩卖的奴隶毫不反抗,虽然他身体要比那商人强壮得多,却温驯得仿佛羔羊。 商人满意地放下手,开出价格,“十个银铢。” 卖家像受了莫大的污辱一样嚷道:“路边的夷奴还要十五个银铢!像这样的货色,最少也要二十个银铢!” 双方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商人买下三名奴隶,一共用了五十枚银铢。 程宗扬还是第一次见到奴隶交易的场景,按照文泽的说法,五十个银铢,在内陆只是一匹普通马匹的价格。这些奴隶还真不值钱。 偌大的市场中挤满来往的商人,周围每个木台上都陈列着各种各样的奴隶,就如同一堆待卖的货物,他们有的被铁链锁着,有的被关在木笼里,还有些像是整个种族都被捕来,男女老少都有。他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怀里抱着一个还未长大的婴儿,最后被人用六个银铢一并买下。 最让程宗扬惊奇的是,他居然看到一个半兽人!那名兽蛮人再没有他在草原上见过的那种勇武与狂猛,他肩胛被一根铁链穿过,伤口血肉相连模糊,双手戴着沉重的铁镣,宽阔的胸膛带着被烙铁烫过伤痕,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那双令人恐惧的眼睛,此时仿佛燃烧过的灰烬,毫无光彩。 一名高鼻深目的胡商用生硬的语言问道:“会用斧吗?” 卖家道:“这是战场上抓到的俘虏,最擅长的就是斧子。前几天还跟南城的几家比过,给他一根木棍,喝口茶的时间就打翻五个,如果不是锁链拴着,险些让他闯出去。力大无穷……” 卖家滔滔不绝的说着,那名胡商掏出一只钱袋扔过去,“二百枚银铢!把他的伤治好,锁链换成钢枷。五天后给我送来。” 卖家笑得嘴巴都合不拢,送走了客人,他对自己手下的小厮说道:“这些能打的奴隶就是好卖。前几天听说还有人卖了个能飞的羽人,也是二百银铢。” 小厮道:“这些胡人买兽蛮人作什么?不能干活,还凶得很。” “听说胡人那里有个大角斗场,把买来的奴隶扔到里面,让他们跟老虎狮子打斗。每天死的有几十头猛兽,上百个奴隶。”卖家摸出一枚银铢,吹了一口,放在耳边听着银铢的成色,一边啧啧赞叹,“按这价钱,可是上万枚银铢呢!” 古罗马的角斗场?程宗扬想起那个被列为历史文化遗产的巨型建筑。对于一个来自现代世界的人来说,看到眼前活生生的奴隶市场,难免会有许多感慨。但程宗扬这会儿已经饿的两腿发飘,根本顾不上去想这些。 丹田中王哲给他筑下的气旋缓缓旋转着,散发出一丝丝细微的热度。虽然微弱,却源源不绝,使他一直支撑着走到现在。这会儿精神好了一些,肚子却更饿了,胃里像被人用力拧住,一阵阵抽搐。 程宗扬找了块石头坐下,双手捧着肚子,不胜怀念地想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吃的第一顿饭。这会儿别说白水马肉,就是一匹活马,自己也能连头带尾全吞下去。毛都不带吐的。 在他面前是一张木台,面积并不太大,能站十几个人的样子,这会儿台上空无一人,只在木台四角拴了一条绳子。 程宗扬坐了有十几分钟,精神略好了些。忽然木台上绑的绳子被人松开,一个脸色青黄的瘦削汉子出来,牵上几名奴隶,那是几名女奴。她们容貌与六朝人大相迳庭,肤色微黑,鼻梁高挺,眼睛很大,丰润的嘴唇红而湿润,其中三个年纪略长的,眉心还点着红点,让程宗扬很觉得眼熟。 第二十八章 男人本色 更新时间:2012-04-02 她们用来蔽体的只有一条破旧的麻布,布匹从右肩掩到左侧腰际,露出大半胸脯,赤着脚在台上站成一排。这些女奴似乎是刚被贩来的,神情不像其他奴隶那样木然,而是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惧和胆怯。 台下聚来几个人,有人喊道:“祁老四,这回是哪儿的货?” 那汉子拍了拍一名女奴的屁股,“东天竺贩来的。想要,给你打个折扣!” 那人笑道:“又是东天竺的。你那件压箱子底的旧货呢?” “留着等你买回去养老呢!”祁老四笑骂两句,然后对木台后面说道:“把那个老货带上来!” 与其他铺位一样,这座木台后面也用木栅围起一片空地,里面是几顶大小不等的帐篷。随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响,一名女奴被带到台上。 已经饿得眼睛发绿的程宗扬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那名女奴身材高挑丰颀,眼眸是淡绿的色泽,鼻梁挺直,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弯曲的眉毛又黑又浓,眉心还残留着一点红色的印迹。 年轻时她一定是个出色美人儿,只不过现在她的年纪至少有四十岁,眼角浮现出细密的皱纹,干枯的头发失去光泽,皮肤虽然还是牛乳般洁白,但已略显松弛,就像盛开的花朵开始枯萎,即将在暮色中凋零。 祁老四把女奴推到台边,叫道:“东天竺女奴五名,相貌出众,能生会养!不管是买回去自己用,还是给家里的奴隶配种,都是上好的货物!” 下面有人喊道:“衣服遮着怎么看得出来?” 接着有人起哄,“说不定身上有暗伤。” “对!脱光了验货,买起来才放心!” 台下叫嚷声响成一片,还有人说道:“祁老四,看看又看不坏,包那么紧干吗?” 男人们嘻笑的喧闹声,让程宗扬想起自己和段强以前去过的脱衣酒吧。他唇角露出一丝微笑,看来不管哪个时空,男人的本性都是一样的啊。 吵嚷中,一个独眼汉子走上木台,他骨节暴露的大手握住刀柄,用冰冷的眼神从台下众人脸上扫过。在他凶狠的逼视下,叫嚷声立刻小了下去。 镇住场子之后,独眼汉子松开刀柄,沙哑着声音道:“老四,让她们脱。” 祁老四答应一声,朝那些女奴说了几句什么。那些异国女奴默默脱下粗麻织成的衣物,在台上裸露出身体。 祁老四果然没说假话,这些女奴年纪虽然长幼不一,但相貌身段都不错,丰腴的身体充满异国风情,令人心动不已。程宗扬这会儿想了起来,天竺风俗里,眉心点着红点是已婚的标记。三个年纪略长的都已经是嫁过人的妇人,她们胸/型饱满,臀部娇翘,另外两个还是少女,看上去更是新鲜动人。 祁老四拿出一叠黄纸作的标签,依次挂在女奴们的胸尖上。纸上写着各人的价格,三个已婚女奴每人三十银铢,两个少女是六十银铢。 很快有商人上来检查货物,他们捏捏女奴的胸/型,看看她们的手脚和牙齿,从发色到皮肤,每一个细小的部位都不放过。那些女奴本能地用手遮掩住羞处,羞耻得泪水涟涟,让台下的看客不时发出轰笑。 眼前的一幕,让程宗扬想起马市上贩卖马匹的情形,相比之下,那些马贩们对货物还更礼貌一些。 等那个独眼汉子离开,有人问祁老四,“那个老货呢?” 木台上只有那个最后出来的女奴还穿着衣物,祁老四道:“你也亮出来让客人看看。说不定今天有人看中,把你买走。” 女奴顺从地解开衣物。她麻衣什么都没有穿,白花花的肌肤立刻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那具赤裸的娇躯一片雪白,但仔细看去,能看到她背上布满伤痕,像是被人用皮鞭残忍地抽打过。她胸/型浑圆肥硕,曲线略微有些下垂,但形状依然饱满,丰挺地并在胸前。和旁边的女奴相比,她的晕色大了许多,顶部又软又大,颜色极深。 祁老四捏住她一只,用力拽了几把,将胸尖扯得翘起。然后把最后一张黄纸挂了上去。 有人叫道:“祁老四!半年都没卖出去,怎么还是这个价?” “这个价已经最低了。”祁老四神情懊恼地嘟囔道:,“再低就赔光了。” 那人道:“这老货都五十了吧?挂这个价谁会买?” 程宗扬看了看黄纸标签,上面的价格并不是很贵,不过三十银铢。但这女人已经是美色凋零,人生最美丽的时候早已逝去。同样的价格,至少能买到一个比她年轻一半的女奴。 那女子腰身纤细,浑圆的臀部又白又大,丰腴的大腿并在一起,略显松弛的皮肤一片苍白,就像一具历尽沧桑的雕塑跪在台上,那张已经迟暮的美艳面孔上一片淡漠,额上褪色的红记下,不知埋藏着多少秘密。 程宗扬舔了舔唇角。这个女奴虽然年纪大了些,但还是很味道的。如果自己有三十个银铢,说不定就把她买下来。 抱着和他相同想法的人显然不少。一个矮小的夷族商人爬到台上,用细瘦的手指抓住女奴一只胸。女奴低着头,那只雪白而硕大的肉球在夷人客商手指上不住变形,显得柔软无比,不再像年轻少女那样坚铤而弹性。 一个半年都卖不掉的女奴显然已经成为货主的麻烦,看到有人对她感兴趣,祁老四立刻放下其他几名女奴,满脸堆笑地过来说道:“尊驾好眼力!这可是件好货色!两年前,中天竺阿罗那顺篡位自立,搞得天竺大乱。五天竺打得昏天暗地,那些兵们饿极了,把抓来的俘虏都卖了换粮食,敝号沾光,也进了一些。尊驾眼光不凡,一眼就看中我们这儿最出彩的一件。” 祁老四托起女奴的下巴,“你看这相貌,放在哪儿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儿。还有这身段,这屁股……可是难得的上等货。”说着他朝女奴臀上拍了一把,“把屁股抬起来,让客人看看。” 跪在木台上的女奴默默俯下身,脸颊贴在木板上,抬起臀部,红褐色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她的已然衰老的面容。她臀部白皙而丰满,充满了成熟女性的魅力,祁老四扒开女奴的屁股,把她双腿中间暴露出来,一边压低嗓子,故作神秘地说道:“怎么样?” 夷人客商点了点头,露出满意的表情。 祁老四趁热打铁,“尊驾果真要买,我祁老四作主,再打个折扣,二十八个银铢!这女奴就是你的了。”他一边说,一边揉捏着女奴白软的大屁股。 那夷人客商看得心动,舔了舔唇角道:“果然是好货色。”他围着那女奴绕了一圈,然后又托起女奴的脸,“只是年纪太大了些……十五个银铢吧。” 祁老四一个劲儿的摇头,“不瞒你说,这件货我买来的时候花了整整一百银铢。二十五个银铢!绝对不能再少了。” 夷人客商用尖尖的手指摩挲着女奴的面颊,一边把拇指插到她口中,迫使她张开嘴。这本来是购买奴隶时的平常动作,但旁边的祁老四却一把拉住夷人客商的手臂,说道:“再降五个银铢!二十个银铢!”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那夷人客商已经分开女奴的嘴巴,接着他脸色一变,怒喝道:“她的舌头呢!” 那女奴口中空空荡荡,原本柔软的舌头不知去向,只剩下一截残缺的舌根。受了欺骗的夷人客商骂了几句,然后拂袖而去,把一脸尴尬的祁老四扔在台上。 已经知道内情的看客们发出一片轰笑。 “祁老四!我就说过,这个价卖不出去!老就老吧,还是个残废,别说三十个银铢,就是五个银铢也没人要!” 祁老四气恼地一掌掴在女奴脸上,“卖不掉的烂货!张什么嘴啊!滚到你的窝子里去!” 女奴捡起敝体的破布,默默走下木台。木台后面立着一圈栅栏,里里陈列着几顶帐篷,最大的一顶周围树着碗口粗的木桩,上面覆盖着涂成红色的牛皮,作工华丽中带着艳俗。而那女奴用来栖身的,只是一只木笼,外面的用破旧的布帘挡着。 一个反穿着破羊皮袄的邋遢汉子道:“祁老四,还是老规矩,验货吧。” 祁老四没好气地说道:“十个铜铢!” 这个女奴是祁老四最赔本的一次的买卖,当初没发现她舌头被人割掉,结果放了半年也没能卖出去,每天还得拿粮食喂养,为此他没少挨当家的斥骂。 邋遢汉子往木台上丢了几个铜铢,然后笑嘻嘻走过去,在她乳上抓了一把。女奴淡绿色的眼眸隐隐泛出一层水雾,她并膝跪在木笼旁边的干草上,然后双手平放在地上,俯下身,将额头放在手背上。 那汉子走到她臀后,扒开她的屁股抓了几把,然后解下衣带搭在脖子上,双手抱住她赤裸的屁股用力干了进去。 女奴身体摇动着,那道破旧的布帘滑落下来,遮断了看客们的目光。 第二十九章 红裙舞姬 更新时间:2012-04-02 阳光从樟树的叶隙间洒下,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影子。 最初的五名女奴已经被买走四个,祁老四重新又带出几个贩卖,但看客们的新鲜感已经过去。那个卖不掉的女奴这会儿也被带到台后,布帘一放下,少了热闹可看,看客们都显得意兴阑珊,陆续有人散去。 眼见着下面的客人越来越少,祁老四走到台后,说了几句什么。片刻后,一个包着头巾的男子走到台上。 那男子身材胖大,留着两撇浓须,皮肤黑黑的,手里拿着一只皮鼓。他盘膝坐在木台一角,把皮鼓放在膝间,然后两手一抬,掌下发出一阵清脆的鼓声。 伴随着鼓声,一个纤美的身影飞旋着掠上木台。鼓声越来越急,她旋转也越来越快,飘逸的长裙化为一条绯红的影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准备离开的也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 鼓声忽然一顿,那个飞舞的身影一瞬间静止下来,裙裾旋转着低垂下来,仿佛一盏盛开的百合收敛了花瓣。 她褐色的长发被掩在长长的头巾下,脸上罩着一幅淡红的轻纱。那幅轻纱与头巾连在一起,从少女额前覆下,将她面孔整个遮住,只露出一张嫣红的小嘴。她唇角微微上翘,带着一缕娇俏的笑意。她上身穿着一条窄小的胸衣,傲人的双峰被鲜红的丝绸包裹着,显露出中间白腻诱人的乳沟。 她长裙飘逸而又华丽,裙腰上垂着一排金黄色的流苏。再往下,是一双雪白的纤足,脚底用花汁染成粉红的颜色,脚踝还带一串铃铛。 她上衣很短,裙腰又开得极低,雪滑的腰肢和洁白的小腹完全暴露出来。在她圆润的肚脐间,还嵌着一粒指尖大小的明珠。银色的珠光与如雪的肌肤交相辉映,诱人无比。 “篷、篷……” 包着头巾的男子开始击鼓。少女双臂扬起,随着鼓声,那截雪滑的腰肢缓缓扭动起来。她腰身纤细而柔软,白嫩的肌肤如脂如雪,动作中带着奇特的韵律,令人心醉神迷。 美姬的吸引力果然非比寻常,台下的客人越聚越多,叫好声响成一片。鼓声渐渐急促,少女腰腹的扭动也渐渐加快。她双手交握,赤裸的腰身仿佛一条雪白的玉蛇,想要冲破长裙的束缚脱体而出。金黄的流苏在腰侧飘扬,那粒明珠在白皙的小腹间跳动着,伴随着踝间银铃的响声,充满了神秘的诱惑力。 程宗扬看得血脉贲张。这个天竺少女的舞技,明显是从房事动作中演变而来的,无论是臀部的扭摆,还是腰腹的挺动,都流露出浓浓的挑逗意味,比他以前见过的肚皮舞更原始,更直接,也更加香艳露骨。 天竺少女的动作越来越快,她左侧腰胯向前挺出,顺着一个圆滑的弧线向后收回,右侧的腰胯顺势向前,一边摇摆,一边上下蠕动,雪白的腰腹波浪般起伏着,两只美胸也随着舞蹈的节奏在胸前震颤不已,仿佛随时都会从胸衣中跳出。前面分叉的长裙飘扬开来,一双白美的玉腿在裙中若隐若现。 鼓声短暂的沉寂下来,包着头巾的鼓手把一只盛满清水的酒杯递给舞姬。少女接过酒杯,然后上身弯向左侧,腰/臀向右侧挺出,弯曲成一个优美的弧形。她把白瓷制成的酒杯放在腰胯上,然后左手扬到头顶,右臂横在颈下,手指翘起。 鼓声再次响起,这次鼓手一开始就快速击出鼓点。天竺舞姬保持着身体弯曲的弧线,伴随着疾若暴雨的鼓声,那只充满弹性的圆臀以令人眩目的技巧快速挺动,而那只瓷杯却像是粘在她雪白的腰胯上,纹丝未动,连里面的清水也未溅出一滴。 台下爆发出一片叫好声,连程宗扬也忍不住站了起来。目光一瞥间,他看到木台后那条布帘被风吹开一角,那个容颜已经衰老的女奴伏在干草间,白圆的大屁股被人压得一扁一扁。 舞姬嫣然一笑,接着挺起胸,把腰上的酒杯取下,放在半裸的雪乳上,然后上身微仰,张开双臂,柔美地耸动双乳。酒杯稳稳停在少女嫩滑的美胸上,那对丰挺的双乳抖颤起来,泛起媚艳的肉光。 四周看客如堵,祁老四不失时机地推销自己的货物,声称这些来自于东天竺的女奴不但舞技超群,而且又乖又媚,一个个都是出色的尤物,甚至过了四十还容颜未衰,买回去包赚不赔。 在少女妖媚的舞姿蛊惑下,祁老四又顺利卖出七名天竺女奴,换来近五百枚银铢,赚得盆满钵满。 鼓声止歇。舞姬挺起身,把酒盏放在的唇边,一饮而尽,然后娇媚地舔了舔唇角。透过淡红的薄纱,能看到她面孔白玉般的光泽,那双隐藏在轻纱下的美目波光流转,从台下看客身上淌过。忽然她目光一顿,停在台下一个人身上,闪出奇异的光彩。 程宗扬却没有注意舞姬的目光,他看着木台后方,那个被割去舌头的女奴正跪在干草中,给客人束紧衣带,那只已经松弛的大白屁股湿湿的,不断滴下浊白的生命精华。 鼓手已经退下木台,舞姬却没有离开。她双手扬起,轻轻打着节拍,一边款款扭动腰肢,朝台边舞去。台下的看客合着她的节拍一起鼓起掌来,有个衣着华丽的晋国商人喊道:“这个女奴多少价钱?” 祁老四道:“客官见谅,这个是不卖的。客官要真想买,可以跟我们当家的商量。老街东首的白湖商馆,就是敝号。” 那少女走到台边,台下无数双手都伸了过去,想抓住她的裙裾和纤足。舞姬灵巧地跳动着,纤足像洁白的花瓣轻盈飞舞,敏捷地避开那些好色之徒的捕捉。 喧闹声让程宗扬目光重新投到台上,少女轻轻一旋,回到木台中央,然后背对着看客们,腰脚向后弯下。她洁白的腰身柔软得仿佛没有骨骼,轻易就弯成弓状。那两只美胸倒垂下来,颤微微迎向看客们的目光。随着胸脯的颤动,一抹红纱从白腻的乳沟间滑出。 舞姬柔颈抬起,飞快地用牙齿咬住红纱,然后一扬首,那条裹在双乳上的薄纱仿佛一片红云,从乳间扯出。 少女昂起身,将红纱打了个结,娇俏地用指尖勾住,轻轻摇晃。隔着面纱看不到少女的眼神,她唇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浓。 台下客人们的情绪高涨到极点,竞相伸长手臂,想抓住那条还带着舞姬香汗的纱巾。 少女不经意地扬手一抛,红纱轻盈地飞出。在空中打了个旋,正落在程宗扬怀中。 程宗扬呆鸟一样站在台下。这也太莫名其妙了吧。自己运气并不是很好,来到这个世界之前,连彩票都没中过。不过手里的纱巾是真的,上面还带着少女肉体的温度和香气,星星点点沾着她乳上的香汗。 少女挑起唇角,娇媚的一笑,然后离开木台。经过那名色衰的女奴时,她下巴扬起,看也不看一眼,就迳自回到那顶高大的帐篷中。 美女裹乳的轻纱竟然被这么个乞丐般的家伙拿到,周围人无不投来火辣辣的目光,有几个性急的已经神情不善地挽起衣袖,露出粗壮有力的手臂,把手指捏得格格作响。 为了条女人的内衣,冒着被人暴打的风险,程宗扬当然是不干的。可自己的东西被人白白拿走,也没那么容易。 程宗扬立刻作出选择,他拿起红纱,在脸上痛快地擦了一把。 还别说,这条轻纱的质感真不错,又软又滑,还带着舞姬乳间迷人的媚香。不过等他擦完脸,那条红纱也彻底变了样——这一路的仆仆风尘都在这上面了。 看客们露出悻悻然的表情,这个该死的乞丐,简直是暴殄天物! 可这个该死的乞丐擦完脸,略微怔了一下,然后竟举起那条红纱,大声道:“一个银铢!谁要!” 看着红纱上的污痕,刚才还虎视眈眈的看客们立刻丧失了兴趣,一个个甩袖而去。 程宗扬还不死心,他一路降价,当最后喊出“一个铜铢!”的时候,台旁已经空无一人。 ………………………………………………………………………………… 程宗扬只痛快一把,立刻就后悔了。 闻到纱巾的香气,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哀鸣起来。程宗扬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天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这会儿天大地大,填饱肚子最大,无论乳香还是轻纱,对于程宗扬空空的胃囊来说,完全都是浮云。 可还有一桩事比饿肚子更要命——自己没钱! 第三十章 三条黑汗巾 更新时间:2012-04-03 之前与文泽的交谈中,程宗扬了解到,六朝流通的钱币有三种,分别是铜铢、银铢和金铢。一千枚为一贯,一枚银铢可以换一百枚铜铢,二十枚银铢换一金铢。金铢用量很小,通常人们交易的都是铜铢和银铢。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几天了,程宗扬还没有得到过一枚属于这里的钱币。临走时,王哲倒是给他准备了一些。可那个杀千刀的月霜拿走了所有东西,连一枚铜铢都没留给他。 在王哲的军营里还能混吃混喝,但在这座充斥着商人的城市中,身无分文,连一口水都喝不到。 程宗扬一边走一边冥思苦想。感谢段强,他对穿越孜孜不倦地追求,使程宗扬这个非穿越爱好者对穿越也耳熟能详。而段强说的最多的,就是穿越后的第一桶金。 那些穿越的先贤们赤手空拳来到另外一个时空,有一些选择了文化路线,用一首剽窃来的诗词搏得大名,吃喝都有人包了。 但程宗扬对此毫无信心。在这座洋溢着商人们铜臭气息的城市里,自己就算把一首《琵琶行》全背下来,估计也不会有人理睬。 自己倒是会一点英文,但想给人当翻译,先要等罗马帝国崩溃;然后再等一千年,到盎格鲁撒克逊崛起;再然后还要等他们的坚船利炮抵达这片大陆才行。 还有的穿越者从最低层干起,先给人打工,当仆佣,作家丁,最后一步一步爬到最高层。可见识过奴隶市场之后,程宗扬对自己未来的前途很悲观。这个城市最不缺的,可能就是奴隶了。 在段强的叙说里,数目最多的穿越者都选择了原始的以物易物,得自己在异时空第一桶金。比如一只打火机换一根金条,一块手表换一套车马。 这也是程宗扬现在唯一能做的。所以当看到墙壁上,那个大大的“当”字的时候,程宗扬眼睛顿时一亮。 程宗扬捋了捋头发,昂首挺胸,大步走进当铺。能不能换来自己穿越后第一笔财富,就看这一遭了。 不理会当铺里客人的目光,程宗扬大声道:“掌柜的在吗!” 见他狼狈的样子,当铺的朝奉毫不掩饰地露出一丝鄙夷,懒洋洋道:“当什么?” 程宗扬从背包里掏出一件物品,“这个!” 程宗扬随身带的只有三件东西,安全套和按摩棒就不用说了,实在是拿不出手,从段强身上找出来的那些更不用提。除了这些,他剩下的只有那两套情趣内衣。 为了携带方便,程宗扬拆去了情趣内衣的包装,分别用信封状的纸袋装着。他取出一只纸袋,放在柜台上,然后献宝似的慢慢掏出。当铺的朝奉看起来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这件来自二十一精品,还不把这条土狗彻底震呆! 程宗扬取出的那套情趣内衣是春季最新款式,包括性感乳罩、丁字裤和外披的透明纱衣,无论是质量还是设计,都无可挑剔,同样也价格不菲,如果用牛肉面计价,至少值二百碗。 朝奉无精打彩地瞥了一眼,拉长声音道:“黑汗巾一条,质地薄劣,当价铜铢十个。” 程宗扬面容扭曲起来,汗巾?你以为这条超级性感的黑色蕾丝丁字裤,是用来擦汗的吗? 那朝奉见他拿不出什么值钱的货物,心下早就不耐烦了,敲着柜台道:“当不当!” 这会儿人在柜台下,不能不低头,饿着肚子的程宗扬也没有心情再给他讲解黑色蕾丝花边与吊带丁字裤的妙处,勉强提高声音,“看清了!这是三条!” 朝奉把纸袋一推,趾高气昂地说道:“十五个铜铢。爱当不当!” 程宗扬还要理论,旁边一个疤脸汉子道:“王朝奉,这位兄弟也不容易,就二十个铜铢吧。” 王朝奉看了程宗扬一眼。程宗扬有气无力地说道:“就二十个铜铢吧。” 王朝奉取出当票,刷刷几笔勾完,扔给程宗扬,“月息三分,五日取当!” 程宗扬一数,“怎么只有十八个?” 旁边的疤脸汉子挨过来道:“这是当铺的行规,先抽一分息水。”说着他不经意地看了看程宗扬的手脚。 程宗扬只好拿起那十八个铜铢,一面问道:“这旁边哪里有饭馆?” 疤脸汉子道:“兄弟是刚来五原的吧。往东走,有间赵家老饼,管你填饱肚子。” ………………………………………………………………………………… 疤脸汉子说得没错,那家饼店就在街角,闻到油饼焦香的味道,程宗扬口水一下就流了出来。 那家饼铺店面并不大,里面各种胡饼、酥饼、油饼、炙饼、糖饼、芝饼、蒸饼……还有程宗扬叫不上名字的肉饼、花饼,应有尽有,花样繁多。这一次可真把程宗扬饿惨了,连自己也不记得几天没吃过东西。他顾不上多看,要了几样现成的熟饼,坐下来就是一顿猛吃。 不知道是因为饥饿,还是因为这家的饼滋味确实不俗,程宗扬一口气吃了八张饼,好不容易安抚了肠胃,才腾出嘴喝了口茶。 靠在椅背上,程宗扬舒服地喘了口气,一边问店家,“多少钱?” 店家利落地算了账,“胡饼、酥饼、糖饼各一张,三个铜铢;一等莲花肉饼三张,六个铜铢;太平毕罗两张,六个铜铢;小菜两碟,两个铜铢;上好清茶一壶,两个铜铢,一共是十九个铜铢。” 程宗扬一晕。店家说的莲花肉饼自己有印象,是种夹肉的馅饼;太平毕罗和莲花肉饼差不多,加的是羊肉大蒜,味道鲜美,他一口气吃了两张。没想到这东西好吃难消化,不但吃光了自己的第一桶金,还倒贴了一个铜铢。 店家客气地问道:“客官,结账吗?” 程宗扬神情从容地一笑,“那个太平毕罗味道不错,再拿两张来。” “好咧。” 店家用竹夹取出蒸透的馅饼,盛在盘中,放在程宗扬面前。 程宗扬卷起袖子,不客气地大吃起来。欠一个铜铢是欠,欠十个也是欠,先填饱了肚子再说。至于怎么结账,那是吃完的事,这会儿就不想了。 但很快,程宗扬就不用为结账发愁了。 盘里的太平毕罗刚吃了一半,四名大汉突然闯了进来。程宗扬抬眼一看,竟然有两个看着眼熟,一个是刚在当铺遇到的疤脸汉子,另一个是奴隶市场上那个出来镇场子的独眼大汉。 几个人提刀带棒,气势汹汹,迳直闯进饼铺。那店家脸都吓白了。连忙迎上去道:“四位要点什么?” 疤脸汉子拇指一挑,“看清了!这是白湖商馆的戈龙戈三爷!” 独眼大汉握着刀柄,阴沉沉看了店家一眼,“馆里跑了一个奴隶。有人看到在你店里。” 店家赔笑道:“戈三爷明鉴,谁不知道五原城的规矩,逃奴打死勿论,小的做的是正当生意,怎么敢隐匿逃奴?” 程宗扬好奇地左右看了看,这饼铺只是间小店,看不出有什么地方能藏人。这几个家伙八成是来藉机敲诈。饼铺的老板看来要倒霉了。 忽然那疤脸汉子一指,“在那儿呢!” 程宗扬保持着一个呆滞的表情,愣愣看着他的手指。接着几名汉子扑过来,把他按在地上。 “搞错了!不是我!” 程宗扬挣扎着想爬起来,独眼大汉戈龙顺势拧住他的手臂,弯到背后,往上一提,程宗扬肩头格的一声,痛得出了一身冷汗。 “抓的就是你!还敢逃!这次非打断你两条腿!” 几个人手法纯熟地把程宗扬手脚捆了起来,疤脸汉子顺手把一块破布塞到他口中。 程宗扬窒息般一口气堵在胸口,忽然腹中气轮一震,一股力气从体内透出,疤脸汉子铁钳一样手掌变得软弱起来。程宗扬手腕一翻,硬生生从他手中挣开,抓住手臂上的绳索。 疤脸汉子叫道:“三爷!这小子要跑!” 戈龙掉转长刀,刀柄在程宗扬脑后狠狠一砸。程宗扬顿时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几个人把程宗扬捆成粽子,扔上候在一旁的马车,在店家拚命作揖下,打马扬长而去。 第三十一章 横遭陷害 更新时间:2012-04-03 马车在青石板铺成的路面上奔驰,最后在城边一座庄园停下。 戈龙先进了院子,四下看了看,然后摆手让众人进来。几个人拖起程宗扬,把他拉一座石砌的大屋中,“呯”的关上门。 这石屋是座地牢的入口,里面黑黝黝看不到尽头,屋内墙壁上各种刑具一应俱全。几个人往程宗扬头上泼了桶水,把他泼醒。戈龙一脚踩在木凳上,然后把锋利的长刀重重劈在脚边,沉声喝道:“说!叫什么名字?” 程宗扬脑后被刀柄磕伤,带来阵阵钝痛,他有气无力地说道:“程……宗扬……” “哪儿来的?” “盘江……” 戈龙与疤脸汉子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狞笑。 “做什么的?” “卖皮货的。遭了劫——”程宗扬正准备把编好的故事再照抄一遍,耳边突然一声暴喝,“放屁!” 戈龙满是硬茧的大手一把抓住程宗扬脖颈,仅剩的一只眼睛流露出阴狠的神情,狞声道:“你是怎么逃出去的?” 程宗扬目瞪口呆。 “不说?找打吗?”疤脸汉子一脚踢在程宗扬肋骨上。 程宗扬痛叫道:“等等!你们认错人了!” “呸!打的就是你!” 几个人围着程宗扬又踢又骂,“死奴才!还敢逃!” “让你小子不长记性!” “你以为能逃出我们的手掌心?” 拳脚雨点般落在身上,这些打手训练有素,专挑人身上最痛的地方打。程宗扬上学时也打过架,可这会儿手脚都被捆着,只剩挨揍的份儿了。那帮人下手毫不客气,疤脸汉子一拳砸在程宗扬眼上,把他眼角打得裂开,鲜血直淌。 “小子,记起来了没有?孙爷从盘江把你买来的,刚到五原就让你跑了。还偷了孙爷的东西拿去当!以为孙爷老虎不发威,是病猫啊!” 程宗扬挣着身子,想躲都躲不开,这会儿工夫脸上又挨了一拳,嘴角都肿了起来。他喘着气道:“你……你们弄错了……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疤脸汉子狠狠踹在程宗扬肩上,“孙爷花十个银铢买的奴隶,竟然敢跑!五原可是我们戈三爷的地盘,你以为跑得了吗?” 几个人围着程宗扬踢打了足有二十分钟,一通暴揍,打得程宗扬只剩下半口气,他浑身是血,额上、眼角、口鼻、臂、腿无处不伤,手指更是被他们的牛皮硬靴踩得几乎折断。 那个叫戈龙的独眼大汉一直没有动手,这时走过来,推开众人,一脚踢在程宗扬肋下。 “格”的一声,一根肋骨被生生踢折,程宗扬弓着身体,额头又是鲜血又是冷汗,痛得连叫都叫不出来。 这一刻程宗扬心里生出一阵恐惧,不管这些家伙是不是真的认错了人,这会儿他们是真的要打死自己。 戈龙阴沉着脸道:“疤脸,按规矩,逃跑的奴隶该怎么办?” 疤脸汉子道:“五原城的规矩,逃奴格杀勿论!” “那好。”戈龙拔出长刀,寒声道:“疤脸,那十个银铢你就当扔水里听了个响儿!” 程宗扬衣服被打得稀烂,口鼻淌血,心里升起一丝绝望。在这些人眼里,用来衡量生命的,仅仅是几个银铢,人命就和蝼蚁一样可以随意扑杀。可悲的是,自己死在这里,不会有一个人知道。父母不知道,紫玫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月霜她们也不会知道,或者知道了也不会理会。自己就像一株野草,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黑牢里。 这不是程宗扬所希望的。 冰凉的刀锋停在颈中,戈龙森然道:“死奴才,还敢逃吗?” 程宗扬遍体鳞伤,肺中发出嘶嘶的气息。这会儿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己不想死。不想默默无闻地死在这个黑暗的囚牢。 他摇了摇头。 戈龙收回刀,喝道:“疤脸!把印记给他烙上!” 孙疤脸拨开火炉,拿出一支烧红的烙铁,“小子,记住了!你是孙爷买来的奴隶!再记不住自己的身份,孙爷活扒了你的皮!” “嗤”的一声,三角状的烙铁落在程宗扬颈中,在他身上留下了表示奴隶身份的烙痕,空气中顿时弥漫出皮肉焦糊的味道。 ………………………………………………………………………………… 淙淙的水声在耳边回荡,浑身的肌肉都仿佛撕裂,骨骼破碎,传来一阵又一阵剧痛。身体却像是浸在水中一般,又湿又冷。 不知过了多久,程宗扬睁开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又一次穿越了。 眼前一片黑暗,没有光,也没有声音,他看不到任何物体的轮廓,脚下空荡荡的,似乎是飘在黑暗中。忽然一声哀叫声响起,传入耳中时,已经微弱得几乎无法听到,仿佛是来自幽冥的鬼泣,又像是他曾经发出的哀嚎。 身体悬浮着,在黑暗中无力地摇摆。程宗扬动了动发胀的头颅,颈中一阵痛意袭来,仿佛燃烧的火焰在皮肉间穿突。 程宗扬大叫一声,彻底清醒过来。 叫声的余音在黑暗中回荡着,久久未绝。程宗扬意识到自己被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他双臂被绳索捆住,整个身体悬掉着,浸泡在冰冷的水中。 看不到颜色的水一直浸到颈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水腥气。那水是流动的,不时有波浪微微掀起,泼在口鼻上,也浸住他颈中的烙伤。 程宗扬屏住气,竭力把头抬高。自己就像被封在一口井中,当叫声回荡着消失,四周安静得仿佛坟墓。 伤口在污浊的积水浸泡下开始肿胀,痛觉也变得迟钝,断裂的肋骨在胸下不时传来刺痛。 程宗扬心里升起无穷恨意。莫名其妙地被人当成逃奴,暴打一顿后又烙上奴隶的印记,这是程宗扬生平从未受过屈辱。 等我逃出这座水牢,非把你们一个个干掉!程宗扬发狠地在心里说道。牙关刚一咬紧,肿胀的唇角又传来剧痛。他却死死咬住牙关,任由痛楚像烈火一样在伤口蔓延。 愤怒和痛恨交织在一起,就像一头来自洪荒的野兽,在程宗扬胸中咆哮。 心底的仇恨耗尽了程宗扬的精力,他低喘着,感觉生命正在一点一点离体而去。 忽然头顶一阵响动,一丝微弱的光线从水牢上方的孔洞泄入。似乎是一道栅门被人打开,发出吱哑的声响。接着程宗扬听到那个令他恨之入骨的声音。 “小浪婊子,腰扭得真骚。” 程宗扬仿佛能看到那张疤脸上淫猥的笑容。 “呯”的一声,一只陶罐掉在岩石上,摔得粉碎。一个甜媚而稚嫩的声音格格笑道:“摸得人家好痒……罐子都摔破了。” 她的口音很奇异,吐字生硬,并不像程宗扬听过的六朝语言。 孙疤脸道:“我再给你买一个!” 少女甜笑道:“谢谢孙哥哥。” “小嘴可真甜……过来让哥哥摸摸。” 少女道:“曼儿最喜欢孙哥哥了。要曼儿陪你上床吗?” 孙疤脸喜出望外,“真的!?” 少女天真地说道:“只要哥哥跟夫人说,让曼儿去陪哥哥,曼儿肯定乖乖听话的。” 孙疤脸顿时语塞,过了会儿悻悻道:“夫人养的摇钱树,怎么会便宜我?” 少女语带同情地说道:“是啊。” “不破身子也有办法……”孙疤脸涎着脸道:“用你的小嘴给我品品。” “好啊。”少女快活地说道:“哥哥带了香片没有?” “香片?要那个干吗?” “哥哥莫忘了,夫人鼻子好灵呢,上次有人摸了曼儿一把,就被夫人发觉,吊起来打了个半死。若是曼儿沾了男人那里的味道,夫人会打死曼儿的。” 孙疤脸这才明白自己被戏弄了,张口骂道:“干不死的小贱人!嘴上说得好听,让你做点事就推三阻四。天竺来的下贱胚子!忘了祁老化四买你们的时候,一个个饿得半死……” 木栅“呯”的一声关住,孙疤脸恨恨锁上铁链,骂骂咧咧走了。 地牢内安静下来,只剩下心跳声越来越强烈。程宗扬竭力抬起头,看着头顶微弱的光线,忽然脚下一动,水中传来一阵异样的波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水中游动,身体长长的,仿佛一条光滑的绳子…… 那条生物游曳着盘在程宗扬踝间,然后钻进他破烂的裤脚,锲而不舍地往上游动。 程宗扬发出一声惨叫——“救命啊!” 似乎在回应程宗扬的叫声,头顶的石板被移开,蜡烛的光亮从石隙间透入。接着木轮的轧轧声响起,头顶的轮盘绞动着,把程宗扬从水中提出来。 程宗扬浑身是水,脚上的鞋子早已不知去向,光着脚吊在半空。身上大大小小十余处伤口都被水浸泡得发白,好在大都是皮肉伤,没有伤到要害。他呛了口水,不停地咳嗽着。每次咳嗽又牵动断折的肋骨,痛得他倒抽凉气。 “是你?” 第三十二章 阿姬曼芭娜 更新时间:2012-04-04 一个纤美的身影立在面前。她上身穿着妖冶性感的紧身胸衣,下面是艳丽的长裙,裙腰低至胯骨部位,雪白的腰腹裸露在外,在烛光下散发出诱人的光泽。 舞姬遮面的轻纱已经除去,露出一张令人惊艳的面孔。她五官有着鲜明的异族特征,眉毛弯长,鼻梁高挺,睫毛又弯又翘,眼睛大而明亮,眸子是碧蓝的颜色。唇线柔艳而性感,唇角上挑,带着一丝令捉摸不定的娇媚笑意。 出乎程宗扬的意料,这个舞姬年纪很小,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但她的身材却远远超过她的年龄,尤其是她胸部惹火的曲线让程宗扬很是注目了一把。那条自己擦过脸的乳纱放在背包,这会儿也不知去向。 少女把程宗扬放下来,解开绳索。当解到脚踝时,那个湿滑的物体从程宗扬破碎的裤脚游出,竟是一条尺许的水蛇。 虽然程宗扬很欣赏美女玩蛇的节目,但第一次与这种冷血生物亲密接触,浑身的汗毛本能地都竖了起来。 舞姬却显得毫不在意,她随手捡起水蛇,扔回下面的水牢里,似乎只是一条不起眼的绳子。 惊魂甫定的程宗扬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好。” 少女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我不好。” 程宗扬哑然,过了会儿才试探道:“你还记得我?” 少女碧蓝的眼眸在他脸上一转,娇俏地笑道:“呆头鹅!” 程宗扬觉得自己很冤枉,当时台下围观的没有八百也有五百,比他更呆的大有人在。其实以程宗扬这种从国中时期开始,就长期接受成人娱乐节目的现代男性来说,无论是见闻的广博,还是自控能力远比这个世界的男人更强,只不过这少女的舞技太过于冲击力,才让程宗扬有些失态。 “饭没有啦。”少女指了指破碎的陶罐,然后把盛着清水的罐子递来,“还剩了点水。” 程宗扬接过水罐,“这是什么地方?” “是商馆的地牢。刚买来的奴隶都会关在这里。”少女道:“他们说抓了一个逃奴,竟然是你?” 程宗扬比她更莫名其妙,他揉着被绳索勒破的手腕,一心里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好端端地会被人当成逃奴?天下有这么巧的事? 程宗扬把自己的遭遇一古脑告诉了少女,然后愤然道:“就算那个逃跑的奴隶跟我长得一样,他们也不能拿我充数啊!” 少女已经明白过来,“没错啊,他们抓的就是你。” 正在喝水的程宗扬呛了一口,“呃?” “我在这里已经快一年了,还从来没听说过这里的奴隶能逃出去的。” 程宗扬一愣,意识到自己被抓,并不是被误认为逃奴这么简单。 “你想,如果你做着贩卖奴隶的生意,偶然遇到一个遇过劫的外乡人,正好他又傻乎乎的,会怎么做?” 程宗扬道:“我很傻吗?” 少女皱了皱鼻子,“不傻怎么会这么穷呢?” 程宗扬泄了气,接着又气愤起来,就因为自己是个落难的外乡人,这帮人就敢把他抓起来,当奴隶卖掉—— “这么胆大妄为,还有王法吗!” 少女奇怪地看着他,“什么是王法?” “呃……就是法律……制度……人权……”在这个世界很难解释什么是法律或者人权,最后程宗扬还是放弃了,“唉,你是外族人,说了你也不懂的。” 看到程宗扬颓然的样子,少女笑了起来,“我知道。就是王的命令吧。也许别的地方有,但这里是没有的。” 程宗扬苦笑起来,他以为这里已经是六朝内陆,原来还是蛮荒之地。 也许是想到各自的遭遇,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程宗扬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是他们买来的。” 程宗扬看着这个珠宝般精致的少女,嘟囔道:“他们运气真好。” 少女抚摸着红褐色的头发,“我叫阿姬曼芭娜。” 阿姬曼芭娜?在这个世界里,会有人给她修一座泰姬陵吗? 程宗扬振作精神,“我叫程宗扬。” “程宗扬……”少女用生涩的口齿重复着他的名字,然后道:“你的伤要紧吗?” 程宗扬活动了一下手脚。除了断了一根肋骨,其他筋骨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在脏水里泡了这么久,程宗扬很担心伤口会感染。但在这个没有青霉素,也没有其他抗生素的世界里,感染也只好认倒霉了。 “还好吧。” 程宗扬用指尖碰触了一下颈中的烙痕,下意识地往阿姬曼胸口瞥了一眼。一条长长的项链从她颈中垂下,金色的坠子掉在雪白的乳沟中。 阿姬曼俏皮地拉住胸衣,做了个外掀的动作,露出胸前雪滑的美胸,“没有啦。” 程宗扬像被一个小萝莉揭穿嘴脸的怪叔叔,尴尬地移开目光。 阿姬曼看着他脸红的样子,忽然道:“你很像一个人……” “谁?” 阿姬曼还没有回答,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孙疤脸阴沉着脸打开栅栏,对阿姬曼说道:“戈三爷叫你。” 阿姬曼住了口,起身走出牢门。孙疤脸狠狠盯了程宗扬一眼,骂道:“死奴才!”然后“呯”的关上木栅。 牢门外是一个深邃的岩洞,阿姬曼雪白的腰肢在黑暗中轻轻扭动,柔美的脚步仿佛在舞蹈。拐了一个弯,她的身影消失了。 程宗扬有些怅惘地收回目光,打量着自己所在的囚牢。这是一个天然岩洞,有四米多深,洞口用手臂粗的木栅封着。他试了试,发现这些木栅非常结实,凭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把它弄开。岩洞下方是他刚才待过的水牢,那里的水流非常迟缓,即使有缝隙,也不可能很大。 身上的水迹渐渐干了,刚才和阿姬曼交谈时被忽略的伤口开始传来痛楚。尤其是那根折断的肋骨,呼吸间仿佛刺在肺叶下方。 程宗扬捂住胸肋,牙关狠狠咬紧。他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叫阿姬曼上去。但孙疤脸的眼神,带给他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知为何,程宗扬想起那个青春已逝,美色凋零的女奴。她年轻的时候,也有着和阿姬曼一样的美丽吧。 地牢里辨不出时间,但寒意越来越浓,多半已经是深夜时分。处在这样的困境中,程宗扬的头脑却出奇的清醒。空气中冰凉的寒意浸入身体,体内那只气轮缓缓旋转着,仿佛永不止歇。 程宗扬下意识地把注意力放在气轮旋转的部位。刹那间,他的眼睛仿佛被一道奇异的光束点亮,视野所及,他居然用“眼睛”清楚看到自己腹内的情形。 那是一片奇妙的空间,在肚脐下方寸许部位,弥漫着一团淡红色的物体。程宗扬无法了解那些红色的质地,它们就像一团云雾,在腹中柔和的缓缓滚动,捉摸不定。虽然看不到边际,却被一层无形的力量包裹而凝聚不散。 在这团红雾中,有一只细小的白色气旋。第一眼看到它,程宗扬就想起银河的星图。无数微渺难以识别的晶芒汇集在一起,沿着同一个方向缓缓旋转,形成一个漩涡状的的气轮。 随着气轮的旋转,那些晶芒一边以缓慢的速度融合,一边从红雾中吸取出一丝丝细微的气息。那些气息是淡淡的黑色,虽然已经在丹田中沉寂多时,但心神一触,程宗扬仍能感到一阵心悸。那些气息中充满了愤怒、仇恨、狂热、凶狠、悲伤、不甘…… 程宗扬体内传来一声咆哮,那头从洪荒时就在血脉间蛰伏的凶兽,再一次露出狰狞的獠牙。 程宗扬额角血管暴突,面孔扭曲,流露出极度的凶恶与杀戮欲望。如果孙疤脸或者戈龙在这里,程宗扬会毫不犹豫地撕裂他们的皮肉,拆开他们的骨骼,沥干他们的鲜血,把他们撕成碎片。 正当程宗扬即将被心魔俘虏时,那只白色的气旋忽然扩张开来,散发出一股柔和的气息。 那股气息化解了程宗扬心头的愤恨,贲张的血脉渐渐平和下来。气旋却没有止歇,而是透过那层无形的屏障,流入一条细小的通道中。 随着那股温暖的气流从丹田升起,程宗扬再次用“眼睛”目睹了一幕奇景。在他身体里面现出一条肉眼可见的路径,带着白色的光泽,从丹田下方延伸到会阴,然后顺着脊柱上升。 从丹田涌出的气流仿佛一道有生命的物体,在体内自发流动。随着真气的运行,一道又一道散发着白光的经络在程宗扬体内出现。 程宗扬听说过经络的概念,它们不同于血管、肌肉或者骨骼,虽然无数典籍记载过人体经络,并且详细绘制出它们运行的路径,但在现代解剖学中却没有找到任何现实存在的证据,因此许多人认为经络并不存在,只是出于古人的臆想和虚构——科学不相信不存在的物体。 但在这一刻,程宗扬认识到它们是确实存在。因为他无比清晰地“看到”了存在于自己体内的它们。他像一个刚刚发现自己肚脐的孩子,好奇地观察着自己完全陌生的身体。 遍布于体内的一共有十二条上下贯通的主脉,十五条彼此交接的支脉,还有八条奇异的经脉,以及点缀在这些经络上的三百六十一处穴道。 第三十三章 男人会在乎吗 更新时间:2012-04-05 这些经络在体内交错连接,构成无数通道。从丹田散发出的真气,沿着经络自行运转。先从丹田下沉到会阴,然后沿脊柱逆行,一直到颅顶,再从额头流过眉间,从鼻下经过顶在上颚的舌尖,流到咽下,顺着胸间的经络而下,经过一个周天的运转,回归到丹田那片淡红的雾气中,重新融入旋转的气轮。 随着真气的运行,身体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在重新滋长,绽放出源源不绝的生机。肉体的疼痛似乎消失了,疲倦和饥渴不翼而飞。那种奇妙的感觉,让程宗扬几乎以为自己又获得一个崭新的生命。 在这个黑暗的囚牢中,程宗扬第一次触摸到生命的奥秘。 程宗扬知道,这一切都是王哲的遗惠。是他不惜耗费真元,为自己筑下修炼的基础,使自己在一无所知的状况下,越过最初的苦修,达到了内视的境地,亲眼看到自己体内的经络。 程宗扬所不知道的是,那些在战场上通过生死根吸取的无数死亡气息,经过这一路的颠沛损耗,剩下的,终于在这个奇异的时刻稳固下来,成为他真元的一部分。虽然微小,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时间似乎过去很久,但程宗扬睁开眼睛,重新把注意力放到身外的世界时,那支蜡烛已经烧去一半。 外面黑沉沉的岩洞许久都没有声息,疤脸、戈龙、阿姬曼都没有再出现,像是把程宗扬遗忘在这个冰冷的地牢里。 程宗扬重新又试了试木栅。虽然身体脱胎换骨的感觉让他很有成就感,但程宗扬也遗憾的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比以前厉害多少。原本无法扳动的木栅,现在还是无法扳开。看来那样种打通任督二脉,一夜之间变身超级高手的神话并没有在自己身上实现。 程宗扬颓然坐倒在地。明天,也许自己会同样被推上木台,成为供人买卖的奴隶。不知道自己的交易价格会是多少,十个银铢?还是二十个银铢? 寂静中,一串清悦的声音响起,就像一串银铃,轻盈地跳跃着,越来越近,最后停在木栅外。 牢门打开,阿姬曼走了进来。程宗扬不祥的预感并未成真,她好端端穿着衣物,秀发一丝不乱,只是手中多了一只瓦罐。 孙疤脸关上牢门,看着程宗扬“哼哼”冷笑两声。 等孙疤脸走远,程宗扬道:“原来你是拿吃的去了。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程宗扬笑了一下,接过她手里的瓦罐。瓦罐里是蒸熟的粳米,虽然两个时辰前刚吃过足够四个人份量的饼食,这会儿肚子又已经空了。程宗扬拿起木箸尝了一口,略微有些粗糙,但确确实实是可以入口的食物。 “咦——”阿姬曼讶异地说道:“你的伤好了吗?” 程宗扬看了看自己的手背,戈龙用靴底踩出的伤痕已经愈合大半,看上去仿佛完好如初,连污垢都消失无踪。他连忙摸了摸自己的额角和嘴唇,那里的伤口也已经平复,只是按上去还有些痛楚。 这大概就是生死根的奇妙之处了吧。程宗扬作了个鬼脸,“我的命太硬,他们打不死我。” 阿姬曼伸长颈子看了看,“还有一处。” 程宗扬摸了摸脖颈,那片烙印已经深入肌肤,摸上去凸凹不平。 “烙的是什么?” “是商馆的标记。上面是一只狐狸,下面是商馆的名称。” 程宗扬苦笑道:“你看得真清。那两个字你也认得吗?” 阿姬曼道:“商馆每个奴隶都要烙上同样的标记。看得多了,就认得了。” 程宗扬好奇地问道:“你也有烙印吗?” “没有。”阿姬曼微笑了一下。 “那你有什么标记?” “这里。”阿姬曼挺起雪白的小腹,指了指肚脐中那颗圆圆的珠子,“他们给我装了脐珠,上面有商馆的名字。客人买了不喜欢,可以换掉的。” 那颗珠子嵌在少女圆润的肚脐中,微微鼓起,能看到上面镂刻的“白湖”二字。 程宗扬用力把这个名称记在心底。白湖商馆。 “很漂亮的珠子。”程宗扬道。 “他们本来要给我烙印的。只不过那时候我很小,他们说烙了印记,以后会变得很大。” “也是烙在脖子上吗?” “不。是这里。” 阿姬曼分开腰带,红裙立刻从腰胯上滑落,露出一具雪滑的玉体。她翘起粉嫩的臀部,指着臀/沟内侧晶莹的雪肉,道:“女奴都烙在这里。” 程宗扬差点儿被口中的米饭噎死。鲜红的舞裙掉在地上,眼前是少女雪一样白嫩而光滑的躯体,白得眩目。 阿姬曼扭过脸,“你长得像一个人……” 这已经是阿姬曼第二次这样说了。程宗扬用力晃了晃发晕的脑袋,迎向她的目光。 阿姬曼柔媚的嘴角弯翘着,像是带着一个娇俏的笑容,碧蓝的眼眸中却浮出一层水雾,“像我哥哥……” 程宗扬摸了摸自己的鼻梁,自己竟然长得像天竺人? 阿姬曼作出另一个动作。她解开胸衣的系带,两只令人喷血的雪乳立刻弹跳出来。然后她抛下胸衣,就那样光着身子投入程宗扬怀中。 “抱住我。” 阿姬曼身材像幼女一样娇小,头顶只到程宗扬下颏,美胸却丰满坚挺,紧紧顶在程宗扬胸腹处,充满了诱人的弹性。她伏在程宗扬胸口,身体微微战栗。 任何一个正常男人,在这种情况下都无法再正常思考。程宗扬用力抱紧怀中那具赤裸的娇躯,铁杆不安分地挺了起来。 好运就这样降临到自己头上了吗?程宗扬几乎不敢相信。少女纯真的表情让他不知道阿姬曼是在诱惑自己,还是仅仅出于天真——即使她的是一个任人贩卖的女奴,也没有理由来诱惑自己。毕竟他现在的身份也是一个奴隶。 一只柔滑的小手伸到程宗扬腹下,挽住他火热的铁杆,轻轻摩挲着。阿姬曼在他胸口呢哝道:“你好干净……” 程宗扬一路风尘仆仆,别说洗澡,连脸都没洗过。但刚才入定内视,真气运转下,使他的身体从内到外都出现了巨大的变化,如同新生一样洁净。 当阿姬曼在台上,表演性感的腰腹舞时,下面每个男人都转着同样的念头。程宗扬没想到,短短几个时辰,自己就能梦想成真。 阿姬曼摸索着,分开他身上早已破烂不堪的衣服。程宗扬心头一热,抱住阿姬曼滑腻的臀部,将她娇小的身体托起,铁杆直挺起来。 阿姬曼扬脸看着程宗扬,唇角含笑,眉眼间却有着一丝难以索解的表情。 程宗扬看着她娇俏的面孔,低声道:“你真美。” 阿姬曼唇角笑意绽开,犹如一朵带着宝石光泽的奇花,在这间阴暗的地牢中绽放。她翘起白嫩的双腿,缠在程宗扬腰间,目光闪闪地看着他。 当程宗扬又一次狠狠进入,阿姬曼的身体柔若无骨,腰肢反弓得超过九十度,仍没有丝毫勉强,程宗扬俯视着少女的肉体,她腰肢弯成弧形,脐中那颗明珠嵌在雪白的肌肤间,闪动着迷人的珠光。 “你……是处女?” 这实在是一个意外。阿姬曼年龄虽然不大,但身材发育得不输于任何成熟女性,尤其是她的美胸,肥硕而又充满弹性,丝毫没有少女的青涩。程宗扬下意识地认为她已经是破过体的女子,但眼前鲜红的血迹却告诉了她真象。 阿姬曼紧紧咬着唇,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她扬脸看着程宗扬,眼中流露出一丝痛楚,接着却展颜一笑,用柔媚的声音说道:“再来……” 程宗扬有些心痛地埋怨道:“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男人会在乎吗?”阿姬曼仍在笑着,程宗扬这时却发现她的笑容如此勉强,表情中有着难以名状的凄凉和……恨意。 “会。” 程宗扬回答得很认真。阿姬曼没有开口,但神情间分明不相信他的回答。她平淡地拭去泪痕,然后翻过红裙,用红裙内侧抹去腿上的血迹,直到染红的肌肤恢复莹白。 阿姬曼并没有像程宗扬想像中那样扑到自己怀中,一边哭诉她所受的遭遇,一边说她如何如何欣赏自己,才以处女之身相许。她平静地清理着自己的身体,就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那些淫辞媚声并不是她所发出的。 就这样,刚经历过一场莫名其妙的艳遇,两人又陷入沉默的尴尬境地。程宗扬抓了抓脑袋,问道:“你是天竺人?” 阿姬曼点了点头。 “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市场上的女奴虽然不值太多钱,但阿姬曼这样的尤物从来都是难得的珍品。程宗扬猜测她很可能是天竺贵族豢养的舞姬,不知为何会流落到五原城。 “他们买来的。” “东天竺的女奴很多吗?” 阿姬曼擦去身上最后一抹血迹,淡淡道:“很多。” 程宗扬对这个贩奴生意很好奇,“他们怎么把你买来的?” 阿姬曼重又露出她妖媚的笑容,嫣然笑道:“那时候我们都没有吃的,就被卖掉来换粮食。祁主人用两车稻米换了三十名女奴。路上死了一些,剩下的运到五原城陆续卖掉了,只剩下我。” 程宗扬想起那个色衰的女奴,“不是还有一个吗?” 阿姬曼道:“我不认得她。” 第三十四章 凝羽侍卫长 更新时间:2012-04-05 大概她们不是一批的吧。经过下午的奔波,程宗扬对于这个世界的物价略有了解。一张无馅的素饼价格是一个铜铢,一斤稻米在两个铜铢左右,一车稻米大概两千斤,两车也不过四千斤,折合八十个银铢。也就是说,一名女奴的价格只是两个多银铢。即使考虑到运费和损耗,成本也低得惊人。 看到市场的天竺女奴标价三十银铢,处女六十银铢,程宗扬已经觉得很便宜了,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么大的利润。难怪往东天竺的路那么难走,还总有人走。 程宗扬很奇怪,“为什么你没有被卖掉?” “主人为我开的价格是五十个金铢。” 程宗扬吓了一跳,五十个金铢相当于一千银铢,起码能买二十个漂亮女奴,或者五个半兽人战士奴隶。没想到阿姬曼的身份会这么贵。 阿姬曼笑吟吟道:“现在只值五百个银铢啦。” 不是处女就降价一半,如果被商馆老板知道自己占了五百银铢的便宜……程宗扬干咳一声,“商馆的老板是个女人吗?” “是啊。这家商馆本来是她夫家的,但她丈夫很早就死了。” 原来是个寡妇。程宗扬摸着颈后的烙印,恨恨想道。 阿姬曼穿好衣裙,又成了那个娇俏的舞姬,她用手指梳理着红褐色的长发,仿佛不经意地说道:“你想逃走吗?” 猛然听到这句话,程宗扬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想逃走吗?”阿姬曼作了个手势,“离开这里。” 程宗扬心头一热,“怎么逃?” 牢门被铁链锁着,难道水牢有通往外面的道路? 阿姬曼拿起盛饭的陶罐,从罐底取出一枚钥匙,轻松地打开牢门。 “外面没有锁,只要顺着路走就可以了。这会儿他们都在睡觉,小心一些,没有人会发现的。” 程宗扬小心地推开牢门,眼前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地道,转弯处有一片微明的光芒,不知通向何方。他走了两步,却发现阿姬曼仍留在原地。 “来啊。” 阿姬曼摇了摇头,“我不走。” “为什么?”程宗扬不认为自己是个无比善良的天使,但这个少女已经和自己有过肌肤之亲,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人,把她一个人扔在地牢里,是个男人都作不出来。 “我带你一起走。别担心,我养得起你。”虽然程宗扬这会儿身无分文,连人都是别人的奴隶,但话说出来还是信心十足。 阿姬曼晃了晃小腿,脚踝上的铃铛立刻发出一串脆响,“这铃铛取不掉的,让他们听到,连你也走不了。而且商馆盯得我很紧,如果我也逃走,他们一定会全城寻找。这里到处都是他们的人,就是逃出去,也会被他们抓回来。” “不行!”程宗扬固执地说:“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不如你先走,到了外面再想办法救我。” 程宗扬思索片刻,断然道:“那我一个人走!你放心,我一定会来救你!” 脚下的岩石又冷又硬,好在程宗扬鞋子早已经丢了,光着脚没有发出响声。他扶着岩壁,小心翼翼地走出山洞。 洞口外面就是那间挂满刑具的石屋,这时里面空无一人,那个姓孙的疤脸不知钻到了哪里,竟然是毫无防备。石屋的门没有上锁,程宗扬轻轻推开门,眼前是一片青石铺成的庭院,月光洒在上面,仿佛闪动着一层水光。 站在石阶上,程宗扬有些不相信自己能这么轻易就逃了出来。他暗骂一声,这群废物!牢房看成这样,没有人逃跑才奇怪! 就在程宗扬踏入庭院的一刹那,背后“绷”的一声,传来弓弦震动空气的低响。一支利箭从高墙上疾射下来,穿透了他的小腿。 戈龙手下一名汉子站在墙上,握着弓矢高声道:“戈三爷!有奴隶逃了!” 紧闭的房门突然推开,戈龙、孙疤脸,还有下午抓他的另一名汉子同时跃了出来。孙疤脸挥舞着一柄弯刀,尖声道:“别让奴才逃了!” 程宗扬一手按着小腿,跪倒在地,长箭贯穿了他小腿的肌肉,痛彻心肺。孙疤脸大步上来,一脚把程宗扬踢倒,踩住他的背脊。 程宗扬重重撞在地上,已经愈合的肋骨又传来一阵刺痛。一片嘈杂中,他看到一个绯红的纤影从甬道出来。阿姬曼脚踝的银铃轻轻鸣响着,脸上带着奚落和不屑的表情。 程宗扬昂起头,嘶声道:“为什么!” 程宗扬还不了解这个世界,但他不是傻子。自己能这么轻易逃出囚牢,只有一个原因——是他们故意让自己逃跑。给自己打开牢门的阿姬曼并非是帮他,而是他们的同谋。可程宗扬不明白,他们费力耗时地把自己抓进来,严刑拷打,迫使他承认自己是逃奴,为什么又故意让他逃走? “因为这样他们才理由杀死你。”阿姬曼轻盈地走过来,“你知道,在商馆里面,奴隶是不能随意损坏的,但逃跑的例外。” 盯着这个明媚的舞姬,程宗扬齿间涌出一股血腥味。 阿姬曼俯下身,在他耳边小声道:“我最恨你们这些男人。你们下流得像路边的野狗,贪婪得像食腐的兀鹰,肮脏得像老鼠。” 程宗扬咬牙道:“那你刚才为什么要那样做?是施舍吗?用你的处女之身向一个被你害死的人施舍?” “呵!”孙疤脸扭头瞪着阿姬曼,“你这贱——” “傻瓜,一点假血就骗到你了。你以为这里会有处女吗?”阿姬曼高兴地拍着手,“哈,看到你上当的样子我真开心。” 孙疤脸还想再说,戈龙在后面一声断喝,“疤脸!还等什么!杀了他!” “成!” 孙疤脸举起弯刀,朝程宗扬颈后劈去。 被他踩在脚下的程宗扬忽然扭过身,孙疤脸踩在他背上的右脚滑开,接着腹下一痛,被一支尖锐的物体穿透腹腔。 孙疤脸瞪大眼睛。在他眼里,这个在当铺撞到的陌生人无论是落泊商人,还是乞丐,都只是个软弱可欺的外乡人。但就是这个外乡人,硬生生拔出小腿的羽箭,将滴血的箭头送入自己腹中。 孙疤脸身体晃了一下,手中的弯刀锵然落地。 程宗扬拖着受伤的小腿站起身来,一把抓住孙疤脸的领子,面无表情地将箭矢再次送入孙疤脸腹内,这一着是程宗扬忍痛准备的,偷偷拔出箭矢,藏再手里的那一刻,差点没痛晕过去,但再怎么痛,这件事仍是得做。 孙疤脸软绵绵伏在程宗扬肩膀上,眼珠上翻,露出死鱼一样的白色。阿姬曼奚落的笑容在脸上凝固,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 程宗扬冷冰冰握住箭矢,一下又一下往孙疤脸腹中猛刺。他半边身体都被鲜血染红,小腿上的伤口血肉模糊。 程宗扬重复着捅刺动作,对满身的鲜血毫不理会。当一股微弱的阴寒气息透入太阳穴的时候,他知道这个疤脸汉子已经死了。 这是程宗扬第一次杀人。自从来到这世界后,他便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也已想像过许多次,他以为自己会恐惧,战栗到浑身瘫软,像一只软脚蟹一样,紧张得无法站立。或者还有一种可能——当鲜血飞溅的时候,他会兴奋异常,发现自己有嗜血狂魔的潜质。 然而这两种情形都没有发生。在别人看来,他不停捅刺一个已经死掉的人,像是疯狂得神智已经崩溃,事实上那是程宗扬在掩盖自己的惊愕——当自己亲手把箭矢刺入仇人腹内时,他心底无比平静。手指没有颤抖,呼吸也没有急促,他只是感到被鲜血浸透的箭杆变得湿滑,要用尽力气去捏紧。甚至他还能冷静地去观察孙疤脸的表情,看他脸上的刀疤如何因为惊痛而变得弯曲。 在这过程中,程宗扬甚至还有些疑惑,“这么瘦小的个子,居然会有这么多的血?” 墙上持弓的打手还在发愣,戈龙已经暴喝上前,他翻腕拔出腰间的长刀,仅剩的独目凶光闪动。 程宗扬把羽箭留在孙疤脸腹中,俯身抓起地上的弯刀。戈龙速度极快,身形一闪就越过五米的距离。程宗扬匆忙举起刀,兜头猛劈过去。他没有把握能对付这个凶悍的家伙,但手里有把刀,能安心不少。 戈龙实战经验超过程宗扬好几百倍,何况是这破绽百出的一刀。他上身微微一晃,避开刀锋,一步跨到程宗扬面前,然后头颈一勾,用额头狠狠撞在程宗扬脑门上。 程宗扬感觉脑袋像被一只铁槌击中,颅骨几乎裂开,身不由己地斜飞出去。戈龙如影随形地欺身向前,手中长刀发出一股尖锐的啸声,直取程宗扬的咽喉。 戈龙身手不凡,长刀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就像一条有生命的怪蟒,刀法准确而狠辣。程宗扬作为一个只在球场打过野架的现代人,那点打架经验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程宗扬身在半空,眼看着戈龙的长刀就将掠到喉咙,避无可避。颈后忽然一紧,身体硬生生被拖开半尺,那柄长刀收势不及,贴着程宗扬肩膀将地上一方青石劈得粉碎。 程宗扬喘了口气,颈后那只手忽然一松,他一跤坐倒,身体几乎压到手里的弯刀。 戈龙收起长刀,独眼恶狠狠盯着庭院中多出来的那个身影,然后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原来是凝羽侍卫长。” 程宗扬面前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她穿着黑色绫衣,衣上暗色的斜纹望之犹如寒冰,衣内却套着一袭质密的皮甲。从背后看去,这女子肩宽腿长,身高较之程宗扬也不逊色。她左侧腰间悬着一面小小的圆盾,右侧配着一柄弯刀,形如月牙,刀鞘由硬木制成,上面的纹饰质朴无华,充满了蛮荒气息。 第三十五章 夫人有请 更新时间:2012-04-05 凝羽抓着程宗扬的脖颈,把他拖出险境,接着随手把他丢到一边,然后从袖中取出一条丝巾,将接触过程宗扬皮肤的手指一一抹拭干净,最后把丝巾也随手丢开。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那种厌憎却根本不屑掩饰。 凝羽头也不回地说道:“下午去钱家当铺典当的是你吗?” 程宗扬还没回答,戈龙便大声道:“侍卫长看仔细了,这是商馆的逃奴!” 程宗扬道:“我是商人!被你们抓来的!” 戈龙冷笑一声,“死奴才!你脖颈里烙着商馆的印记,还敢说不是奴隶!” 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商馆在册奴隶共有六十三名,四十一名锁在商馆货仓,十七人留在市场,由祁远看管。这间别院共有奴隶五人,一名受过刑,两条腿已经断了;两名囚在水牢;那名天竺哑奴在你们房内,这里还有一名舞/奴。戈龙,这名奴隶是哪里来的?” 戈龙没想到她会把奴隶算得如此清楚,顿时语塞。 凝羽冷冰冰道:“你藉着商馆的名义私卖奴隶,如今事情败露,想要杀人灭口么?” 程宗扬张大嘴巴,原来自己这么倒霉,不但被抓为奴隶,还是底下人私自贩卖的奴隶。至于这名女卫的来意,分明是与自己典当的物品有关——难道有人看出来它们不属于这个世界? 戈龙握紧长刀,沉声道:“侍卫长,休要血口喷人。我戈龙为白家卖命的时候,还没有你呢!” 凝羽淡淡道:“那你是不服夫人管束了?” 戈龙此时已无退路,他独眼一翻,挥刀在地上划出一道深及寸许的刀痕,厉声道:“姓苏的贱妇杀夫夺产!毒如蛇蝎!我戈龙与白湖商馆一刀两段!从此再无瓜葛!”说着耸身往后跳去。 “想走么?” 凝羽手腕一动,程宗扬还没有看清她的动作,一柄月牙弯刀便脱鞘而出,无声地掠到戈龙背后。 戈龙跨出两步,看似要拚命逃生,突然身体一旋,长刀寒光乍现,将凝羽手中的弯刀劈开。 一般人逃跑时,背后都不免空门大露,戈龙却反其道而行之,用逃跑诱敌,实则暗藏杀机,趁凝羽不备,突施杀着。他距离凝羽不过一步之遥,这时突然止步旋身,倒像是凝羽自己送到刀锋上。 凝羽月牙状的弯刀封住长刀,身体连退三步。戈龙随即踏步上前,连追三步,刀光霍霍,像波涛一样朝凝羽卷去。 戈龙手里的长刀长及五尺,单是刀柄就有一尺多长,刀刃却只寸许宽窄,刀身修长。他利用腰背的力量劈削挑格,辗转连击,身摧刀往,刀随人转,进退连环,刀法剽悍雄健,凌厉之极。 凝羽那柄弯刀只有戈龙长刀的一半长短,面对他疾风暴雨般的攻势,却进退自如,显得从容不迫。戈龙一轮猛攻全无效果,再次错身交击时,他左手忽然松开刀柄,扬手打出一枚袖箭。 由机括发出的袖箭比普通弓矢速度更快,凝羽离戈龙近在咫尺,根本来不及躲闪避让,却见凝羽左手食指一伸,轻轻点在箭锋上。 指尖触到的空气仿佛吸收了天际的月光,荡出一圈银白色的涟碕,那支疾射的短箭在空中一凝,箭上蕴藏的力量仿佛一瞬间被波动的空气抽尽,就那样悬在凝羽指尖...这很显然不是单纯的武功。 戈龙大吼着收刀回撤,在身前洒下一片密不透风的刀光。凝羽弹开袖箭,弯刀一挑,像一片被微风吹拂的柳叶一样透过刀光,掠出半尺。然后回刀入鞘,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般转过身,冷冷看着程宗扬。 一点血迹从刀光中迸出,戈龙拚命挥舞着长刀,大吼已经变成恐惧地嚎叫。 凝羽没有理会背后的刀光,冷冷对程宗扬道:“你典当的是什么物品?” 程宗扬喉头动了一下,这时他才看到凝羽的面容。这位戈龙口中的侍卫长年纪其实很轻,看上去比自己还小四五岁。她身着甲胄,很难看出身材,但容貌已经是上等的美女,只是那种冷冰冰的神态,令人望而生畏。她眉毛比一般女子更长,像一对飞扬的黑羽,眼睛大而空明,虽然在看着他,视线却仿佛透过他的身体,一直望到虚空尽头。 “是……几条汗巾。” 戈龙这时已经使脱了力,长刀脱手飞出,朝凝羽这边飞来。凝羽抬手一拍,那柄长刀“铮”的直落下来,嵌入青石。 戈龙双膝跪地,嘶嚎着捧住脸,鲜血从指缝淌出。刚才的交手中,凝羽只攻了一招,却一刀没入他密不透风的刀影,挑出他仅剩的那只完好眼珠。另外两人看到戈龙的惨状,连逃跑的勇气欠奉,同时跪地求饶。 凝羽冷冰冰看了阿姬曼一眼,然后移开视线,说道:“戈龙留待夫人发落,这两人发往石场作苦力。” 几名同样外着绫衣内套皮甲的女子跃入庭院,拖走孙疤脸的尸体,把戈龙和那两人踢进地牢。 凝羽对程宗扬道:“夫人要见你。” ………………………………………………………………………………… 疲惫的身体浸在热水中,舒服得骨头都仿佛酥了。程宗扬把热腾腾的布巾盖在脸上,躺在木桶里不愿起身。 纱幛外面,四周各站着一个黑衣女子,她们背对身后的木桶,各自握着腰间的配刀,像一群忠心耿耿耿的卫兵。 程宗扬叹了口气,从桶里爬出来,擦干身上的水迹,换上一旁的新衣。凝羽只给他留了一刻钟的洗浴时间,看她的神情,如果自己超过时间,她很可能会闯进来劈碎木桶,把自己直接拖到外面去。 想起凝羽那张冷冰冰的脸,程宗扬就禁不住打了个寒噤。这女人,实在是太冷了。有她在,夏天喝啤酒都不用冰镇。 程宗扬换好处新衣,凝羽已经在外面等候。路上程宗扬试图套些话来,可无论说什么,凝羽都一言不发。他也只好闭了嘴,四处打量这座庄院。 五原城没有城墙,说不清这里是城内还是城外。不过门外的街道已经上了年头,青石被车轮轧出浑浑的辙痕。一路行来,道路两侧都是大大小小的宅院,很有些像他来的那个世界里的别墅区——这些别墅绝对是名符其实的豪宅,一连过了三个院子才到正院。而宅院女主人的住处还在后面。 穿过一道月洞门,一座两层的木制楼宇出现在眼前。虽然楼宇不高,但飞檐斗角,气势恢弘。木制的立柱、扶手和围栏都涂着朱红色的油漆。这些漆料丝毫没有干涩的感觉,而是泛着一层琥珀般的光泽,显示出经历的悠久岁月。 楼梯并不宽阔,上面覆盖着厚厚的地毯,毯上的纹饰繁复华丽,有着俗世的热闹与美感。此时已是深夜,檐下的游廊却挂满灯笼。乍然看去,这里与一般的富贵商户没有什么区别,但在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隐隐站着几个与凝羽相同装束的女子。 程宗扬心里暗想,身边跟着这么多女侍卫,这位夫人莫非是做过什么亏心事怕被复仇? 忽然,房内传来一阵笑声,那笑声湿淋淋又媚又骚,放/荡之极。程宗扬听在耳中,蛋蛋本能地为之一紧。单是这声音,就可以想像屋内那位妇人是个妖媚之极的绝世尤物。 凝羽却仿佛没有听到,她在门前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说道:“禀夫人。典当物品的人已经找到。奴婢奉命把他带到此地。” 笑声略一止歇,一个妩媚的声音说道:“凝羽,你这性子总也不改,冷冰冰的,将来怎有客人上门呢?让他进来吧。” 凝羽粉腮微微变紧,不作声地退开一步,隐藏在灯光的阴影中。 一名小婢拉开房门,只有十二三岁,精致得像一朵丁香。她举目看了程宗扬一眼,然后抿嘴一笑,低头掩上房门,房内垂着一层绯红的轻纱,影影绰绰能看到几个人聚在一起。程宗扬拉了拉自己奴仆装束的青布衣衫,昂首踏进房内。 那小婢一面拉开轻纱,柔声道:“夫人。他进来了。” 眼前的客厅是三间相连而成,仅这一间,就比程宗扬在那个世界订购的住房大上两倍。地上满满铺着一整张地毯,鲜红的丝绒犹如长草,几乎盖到脚面。厅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映出地毯中间一朵硕大的牡丹,那牡丹嵌在丝绒之间,花瓣繁盛茂密,如同云锦霞光,艳丽逼人。厅角放着几只高大的黄铜薰炉,虽然是夏天,炉中仍燃著名贵的香料,空气中异香不断。 厅内立着一张长及丈许的屏风,屏风前是一张宽大的锦榻。一个女子侧身躺在榻上,一手支着粉腮,正格格娇笑不已。她长发瀑布般垂在地上,雪白的两颊犹如两粒朝下的瓜子并在一起,下巴尖尖的,双目波光流转,眼角微微挑起,带着一丝媚惑的笑意。 一眼看去,程宗扬脑中就浮现出无数词语——千娇百媚、艳绝桃李、妍姿媚质、蛇蝎美人、风情万种、红颜祸水…… 更让程宗扬浑身燥热的是,这位夫人竟然是裸着身子,那具曼妙的玉体横陈榻上,一双丰挺的美胸高高耸起,只在腰间掩了一条鲜红的绸巾,遮住下体,灯光下雪滑的肤肌香艳无比。 第三十六章 苏妲己 更新时间:2012-04-06 在她身边,围绕着五名男奴。这些男奴有的肤色犹如古铜,体型高大强悍,有的却像是白面书生,举止温文,只不过这时他们都浑身赤裸,跪伏在这位艳妇身边,其中两名托着女主人赤裸的玉足,用舌头舔舐她白软的脚掌;另一名捧着她的手臂,亲吻着她的手指,另外两名则伸出手,小心地按摩着她的肉体。 女主人媚眼如丝,雪白的肉体在锦榻上妖冶地扭动着,不时发出柔媚而妖/淫的喘息声。 换了别的男人,看到这香艳的一幕定然是心神俱醉,那具白艳的肉体,让程宗扬也禁不住大晕其浪,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那艳妇睐了程宗扬一眼,然后不经意地侧过身,那两只高耸的美胸立刻颤动着荡出一片白花花的肉光。 艳妇伸出手,娇媚地翘起一根玉指,朝程宗扬勾了勾,美目湿淋淋满是诱惑的春意。 和她猜想的一样,她手指一勾,那年轻人便晕乎乎走了过来。看他的神态,只怕这会儿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艳妇得意的一笑,这样的登徒子,最好应付不过了。 那年轻人脚步虚浮地走过来,炽热的目光在她身上从发梢一直掠到脚尖。艳妇妖娆地舒展着肉体,待他看得血脉贲张,媚声道:“公子……你在当铺当的那些丝物是何物品?” 那具白腻的肉体艳光四射,异香扑鼻,让程宗扬眼花缭乱,他吐了口气,有些晕眩地说道:“是内衣。” 艳妇翘起手指,按在他干涩的嘴唇上,轻轻抚弄,“是什么丝物织成的?” “尼龙丝。” “尼龙丝?”艳妇怔了一下,然后目光亮了起来,“你说是霓龙丝?从哪里得来的霓龙丝!” 程宗扬两眼盯着她雪滑的胸脯,对她的询问置若惘闻。 艳妇见他痴迷到如此地步,不禁傲然一笑,一面诱惑道:“你若说了,妾身便……” 一直盯着艳妇肉体的程宗扬忽然笑了起来,他笑声越来越大,然后伸出手,毫不客气地弹了弹她殷红的蓓蕾,在她乳上捏了一把。 艳妇脸色顿时大变。 “夫人这副淫浪的媚态,骗过不少人吧?” 程宗扬嘻笑道:“那些男人是不是一看到你的身子,就忘了自己爹娘是谁?夫人问什么,他们就说什么?” 艳妇脸上媚态尽收,盯着这个年轻人,冷冷道:“你要说什么?” 程宗扬直起腰,“夫人如果只是贪/淫乱性的荡妇,何必一见到那些衣物,就让人连夜去找那个当东西的人?更何必追问这些织料的来历?” 看着艳妇娇媚的面孔,程宗扬收起嘻笑,认真道:“夫人真是好眼力,一眼就看出这些织料的不同,知道这上面注定有一笔大生意。这份见识,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及得上夫人。”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程宗扬施出对付客户的功夫,先试探对方的底牌,再捧上几句,果然那艳妇重又面带笑容,顾盼间媚态横生。 她柔声道:“公子真是个可人儿,公子可有意与妾身共享富贵么?” 程宗扬一笑,“免了。眼下夫人身边虽然有五个男人,但贴身的护卫却都是女子。如果夫人真相信男人,只怕这些男奴不会只敢舔舔你的手脚吧?” 艳妇神情一瞬间冷厉起来。 程宗扬不理会她的神情,自顾自地说道:“夫人这么美的身子,这些男奴却不敢越雷池半步。若不是他们敷衍了事,我还看不出夫人是个外骚内端的正派人呢。” 艳妇踢开身边的男奴,抬手拍了拍,凝羽和几名女侍卫涌进厅内。 艳妇道:“拉下去,全部砍了。” 那些女子动作极快,几名男奴来不及求饶,就被她们摘掉下巴,拖到房外。接着楼下传来几声闷叫,那几名男奴已经是身首异处。 程宗扬后背冷嗖嗖的都是冷汗。他刚才说得堂皇,其实一开始他也被这夫人的艳态迷惑。只不过这名艳妇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程宗扬虽然年纪轻轻,对这些艳景的见闻广博却是这个世界无人能及——拜网络大神所赐,程宗扬早已在欧美日系各类爱情动作片中浸淫多年,那艳妇演的活春/宫虽然维妙维肖,他也一样当激情片看了。 这一看,不由看出破绽。那艳妇虽然与身边的男奴配合无间,但那些男奴只敢在她手脚肩颈上抚摸,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的胸脯和腰/臀。如果一部色/情片镜头只敢在女主角的非重点部位游走,那连三级片都算不上,顶多只能算一部纯情写真。 这让程宗扬警觉起来,等到夫人开口询问,更证实了自己的想法。这个商馆的女主人,绝不像外表看上去这么简单。只不过一句话就杀掉五名男奴,这也太狠了吧…… 凝羽无声地回到厅内,衣角还沾着一点血迹。艳妇扯起红绸,裹住赤裸的胴/体,坐在榻上淡淡道:“既然公子是明白人,便不须多言。说出霓龙丝的产地、采集方法,妾身便放你出门。否则……”她嫣然一笑,“妾身院里的牡丹池下,不介意再多埋几个人。” 程宗扬随口说的尼龙丝,鬼知道她怎么当成霓龙。在程宗扬的世界里,尼龙早已泛滥成灾,但他一个人外语系的学生,对尼龙的制作方法一无所知——就算段强那本小册子里有,自己也没信心能在这个世界里制作出来。 见他犹豫,艳妇眉梢一挑,凝羽上前一步,拧住程宗扬的手臂,将他按得跪倒在地,一边按住他脑后,露出脖颈。准备随时一刀砍掉他的脑袋。 情急之下,程宗扬高声道:“夫人知道霓龙丝是怎么来的吗?” 艳妇娇声道:“雌龙出水时,有霞彩万束,化为云霓。传说以昆吾之刀可裁得霓丝。霓龙之丝所制衣物,柔如春水,轻若浮云。你一个落泊商人,是从哪里得来的!” 凝羽手腕一紧,几乎拧断程宗扬的臂骨,程宗扬叫道:“霓龙丝产自盘江以南!地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南荒么?”艳妇盯着他道:“你若知道霓龙丝的产地,早已成了六朝闻名的钜商,怎么会流落到五原城?这些衣物,莫不是你捡来的?” “我在途中遇到劫匪,货物都丢了!只剩这两套霓龙丝制成的衣物我自己带在身上,只好拿去典当,可当铺的人不识货,当成汗巾只给十几个铜铢!” “那霓龙丝的产地究竟在南荒哪个地方?” 程宗扬痛得冷汗都下来了,“那地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所有的知情人都被劫匪杀了,如果你把我也杀了,就永远都找不到霓龙丝!” 艳妇笑得花枝招展,“还在嘴硬。凝羽,剥了他的皮,看他还说不说。” “等等!”程宗扬叫道:“你想发财!我想保命,大家可以商量!那地方周围几百里都没有人烟,我就是告诉你,你也难找到产丝的地点。你想要霓龙丝,我可以去帮你采!” 艳妇掩住红唇,格格笑道:“让你去采,是放你走么?” 见她口气松动,程宗扬连忙道:“如果你不放心,可以派人跟我一起去。你即使杀了我,也需要人给你做事,不如我带人帮你去做。有人看着,我绝对跑不掉。” 艳妇看了程宗扬半晌,然后道:“凝羽,放开他。” 程宗扬骨骼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响声,几乎被拧断的手臂终于被人松开,他好不容易喘了口气,捧着手臂心里又气又恼,这些女人都是她娘的疯子! 艳妇悠然道:“往南荒产丝处,需要多久?” 天知道会化出霓丝的龙躲在哪里,时间当然越长越好。 “至少要三个月。”看了看艳妇的脸色,程宗扬又道:“来回至少半年。” 半年时间足够程宗扬乘游轮环球旅行两趟了,但那艳妇却不以为异,从五原城到南荒,来回半年,时间并不长。 艳妇笑道:“那么就是半年。如果六个月内你还没有回来,妾身就让你尝尝炮烙的滋味。” 看着艳妇狐媚的俏脸,程宗扬心头不由一阵发凉。他勉强笑道:“夫人真是快人快语,杀伐决断。” 艳妇娇笑道:“那我们便说定了,明日你就去给我采霓龙丝来。” 程宗扬眨了眨眼睛,然后伸出一根手指,“生意如果作成的话,我要占一成股份。” 艳妇失声笑道:“你想要股份?” 程宗扬道:“既然大家合作,当然要利益共享。” 艳妇笑吟吟道:“莫忘了,你脖子里还有烙印,是我商馆的奴隶。为主人做事,是奴隶的本份。你几时见过奴才还要股份的?” 程宗扬抗声道:“我是被人陷害的!他们藉着商馆的名义,私下贩卖奴隶,在我身上烙了印记,可我根本不是奴隶!” “是吗?不过你身上有烙印,便是奴隶,”艳妇嘲笑道:“莫说五原城没有官府,就是有官府,你一个无凭无据的异乡人,入了牢还想出来么?” 程宗扬摸着颈后的烙痕,露出一丝苦笑。看来自己这个奴隶是做定了。 小婢奉上茶盏,艳妇举盏浅浅饮了一口,“我姓苏,名妲己。是白湖商馆的主人,你就叫我夫人好了。” 妲己?程宗扬露出古怪的表情。这名字可是如雷贯耳,几千年来没有一个重名的。大名鼎鼎的妖妇。难怪她说炮烙,原来就是她亲手发明的。想到她九尾妖狐的身份,程宗扬情不自禁地朝她臀上看了一眼,那只被红绸包裹的丰/臀圆硕异常,却看不出狐尾的踪迹。 第三十七章 南荒神具 更新时间:2012-04-07 苏妲己媚眼一转,“怎么?” 程宗扬干咳一声,“夫人是不是有两个姊妹?” 苏妲己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至少程宗扬还看过封神演义,九尾狐狸精、九头雉鸡精,还有一个玉石琵琶精,当年就是这三姊妹搞得商纣王国破人亡,堪称绝代妖姬。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虽然商纣王的妖后在这个时空成了一家商馆的女主人,但那种狐媚冶艳而又残忍的气质一如传说中的狐精。不过她既然主持商馆,明显是隐藏了身份。如果揭穿,只怕这妖妇立即会杀自己灭口。 不等苏妲己开口,程宗扬连忙道:“是我弄错了。” 苏妲己深深看了程宗扬一眼,然后吩咐小婢,“香蔻儿,把东西拿过来。” 看到小婢拿出的东西,程宗扬心里一阵激动。一件是他典当的情趣内衣,另一件是他那个沾满泥污的背包。自己被戈龙打晕,这只背包也被他们夺走,没想到居然又找了回来。 明知道背包里是一堆完全不靠谱的物品,什么蕾丝内衣、电动按摩棒、杜蕾斯安全套、从段强身上找出的药丸、粉末……在这个世界还不如一盒火柴有用,但程宗扬还是忍不住激动。这是自己从那个世界带来的仅有物品,是自己和从前唯一的联系。 苏妲己道:“你贩卖的物品倒是少见。这两件霓龙丝衣款式奇异,不知该怎么用呢?” 程宗扬清了清嗓子,解释道:“这件是胸衣,这件是下身用的,长的这件披在外面。” 苏妲己娇笑道:“这么小的衣物也能穿上么?” 程宗扬道:“霓龙丝制成的衣物最是奇妙,夫人若是不信,一试便知。” 一边说,程宗扬一边心里在想,不知道这狐狸精穿上现代的情趣内衣会是什么样。 苏妲己也同样好奇,她反覆看了几遍,然后道:“凝羽,去把它换上。” 凝羽冰冷的面孔猛然僵了一下。 苏妲己却毫不理睬,指着背包里取出的一堆物品,对程宗扬道:“这些是做什么的?” “这个是……”程宗扬拿着那瓶摇/头丸,半晌才艰难说道:“是……棋子!乡间玩的小东西。我在外面经商,拿来解闷。” 那些摇/头丸有两种颜色,一种玫瑰红,一种苹果绿,上面还镂刻着一些奇异的符号。听说是棋子,苏妲己便没了兴趣,再怎样她也不会想到这些制作精致的物品会是药物。 “这个呢?” 程宗扬再也编不下去了,苏妲己指的那根按摩棒完全是仿真品,器官外形一应俱全,若不是硅胶制成的表面通体乌黑,活生生就是一根男人的命根。 程宗扬干笑两声,“这个就不需要解说了吧。” 苏妲己吃吃笑道:“原来你这商人贩卖的都是这些物件。” 程宗扬大为尴尬,本来好端端一个死上班族,没想到穿越过来,居然被人当成贩卖色/情物品的小店主。 苏妲己毫不避讳地拿起那根按摩棒,审视着道:“听说南荒有些部族擅长巫术,能将活人制成行尸……” 程宗扬脑中灵光一闪,正容道:“夫人说的不错,这是南荒部落用巫术制作的神具,只要依法使用,可令人欲仙欲死,比真人强过百倍。就是再贞烈的女子用上它,也难以自持。” “哦?”苏妲己轻抚着那支按摩棒,这支神具酷似男子的下身,但更为粗壮长大,握在手中能感觉到它表面的弹性,几乎与真人无异,与五原城贩卖的角先生相比,不啻云泥之别。 程宗扬道:“这支神具在南荒也是难得的宝物,夫人若是喜欢,就送与夫人一用。” 苏妲己横了他一眼,“好大的胆子!” 程宗扬讪讪地住了口。看到这绝代妖妇拿着现代的假铁杆把玩,真是给了他一种不真实的错觉,仿佛这一切都是作梦,商纣王的妃子居然拿着按摩棒…… “你说它用是巫术制成,能令人欲仙欲死?” 程宗扬道:“试一下就知道了。” 苏妲己忽然一笑,“凝羽。” 凝羽冷着脸从屏风后走出,程宗扬抬眼一看,险些把眼珠都瞪了出来。那位冷若冰霜的侍卫长已经除去甲胄,换上那套崭新的情趣内衣,效果好得出奇。这套内衣原本是按着紫玫的体形买的,而凝羽身材比紫玫更高挑丰满,那套透明的情趣内衣紧绷绷束在身上,将她躯体的曲线完全勾勒出来。 程宗扬没想到这个冰山美女隐藏在甲胄下的躯体会如此火辣,两只丰满的美胸高高挺起,黑色的丝织乳罩包裹着两团浑圆的美胸,在胸前颤微微抖动着。雪白的美胸将薄如蝉翼的丝料完全撑满,在黑丝下暴露出白腻的肌肤光泽,随着脚步的移动,雪白的美胸在黑丝中上下抖动,那种若隐若现的艳态,比赤裸时加倍诱人。 可以想像一下古装剧里的杨贵妃穿上情趣内衣的情景,那条缕空的透明纱衣披在凝羽赤裸的娇躯上,纱衣只有腰间一条系带,束着她细致的腰身。透过菲薄的纱衣,能看到她下体纤小的丁字裤。内裤两侧的细丝带贴在胯骨上,形成一个性感的v形。 内裤边缘镶着漂亮的蕾丝花边,中间用来遮挡秘/处的织物,却是一片透明的薄纱。灯光下,女性下体的沟壑起伏一览无余。凝羽俏脸犹如冰雪,嘴唇却红艳欲滴。她紧紧咬着红唇,步伐僵硬地走到主人面前,眼中的寒光似乎想要把程宗扬杀死。 苏妲己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侍卫长,然后道:“转过身去。” 凝羽咬牙转过身,从后面看时,她几乎通体赤裸,那条细丝般的内裤陷入沟壑,整只翘臀完全暴露出来,两条修长白滑的美腿并在一起,根本看不到内裤的痕迹。 苏妲己掩口笑道:“这衣物倒是节省织料。只用一丝半寸就做成一件。” 程宗扬回过神来,谦虚地说道:“霓龙丝数量稀少,只好省着用了。” 苏妲己笑吟吟道:“你说那神具上附有巫术,能令人欲仙欲死。妾身与你打个赌,如何?” 程宗扬先问道:“赌注是什么?” “你若赢了,我便升你作商馆的头目,此去南荒由你负责。若是妾身赢了……你就得签下身契,在我这商馆终身为奴,终生不得背叛。” 程宗扬一脸难色地说道:“商馆的头目也就是个大点儿的奴隶。这样的赌注我太吃亏了。” “那你想要什么?” “我若赢了,要占三成的股份!” 苏妲己一口答应,“好说。” 程宗扬连忙道:“还有一桩!如果我赢了,夫人要陪我一晚!” 苏妲己用手背掩住口,吃吃而笑,粉面桃腮一片春色,媚态横生,“你这死奴才,还敢打主子的主意。”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赌什么?” 苏妲己一指凝羽,“给你一柱香时间,用它让这奴婢泄了身子。” ...................... .................. ........... 程宗扬一颗心就像掉进了冰洞里,一片冰凉。 苏妲己慵懒地扯起红绸,若无其事地说道:“你输了呢。香蔻儿,取来身契让他签了。从今往后,他就是家里豢养的奴隶了。” 程宗扬表情像涂了层水泥一样僵硬。 苏妲己笑吟吟瞥了程宗扬一眼,“怎么?你这奴才不服么?” 程宗扬大声道:“我跟你再比一次!” 苏妲己舒展了下腰身,娇躯曲线毕露,娇笑道:“妾身可不想比了。这次如果不是妾身运气好,险些就让你赢了呢。凝羽,起来吧。” 泄过身的凝羽软绵绵躺在春凳上,裸露的下体汁水淋漓,湿淋淋满是淌出的液体。她勉强撑起身体,一脚踩到地上那根湿透的按摩棒,脚下一滑,跪倒在地毯上,浑圆的臀间又滚出一股液体。 苏妲己挑起唇角,鄙夷地斥笑道:“一个姑娘家,在男人面前光着屁股,浪得滴水,好不知羞。还不滚出去。” 凝羽抱起衣物,踉跄着离开,脚步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虚浮。 小婢已经拿来文书笔墨,摊开放在程宗扬面前。小婢抬头去看他的脸色,程宗扬狠狠一瞪,香蔻儿小脸顿时红透了,垂着头不敢作声。 程宗扬咬牙切齿在文书上签上名字,心里又是恼火,又是气恨。 苏妲己接过文书看了看,“程宗扬……好难听的名字。香蔻儿,带他去柴房住了,明日往管家那里点过卯,再安排住处。” 程宗扬板着脸道:“多谢夫人!” 苏妲己道:“这是主子的恩典,当然该谢,你这奴才倒知道礼数。” 程宗扬气怵怵拿起背包,俯身去捡那支按摩棒。手指还末碰到,苏妲己纤手一招,按摩棒便飞了起来,落在她手中的丝巾上。 程宗扬叫道:“那是我的!” 苏妲己惊讶地睁大眼睛,“连你这奴才都是本夫人的,这物件自然也是本夫人所有,那里还是你的?”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一个不怀好意地笑容。他低下头恭敬地说道:“一点薄物,请夫人笑纳。有一事奴才要禀明夫人:这神具一念过咒语,就失去了禁咒,任何人都可操控。如果要让它转动,只需在神具下连按三次即可。” 苏妲己像是没有听到,她用丝巾包住湿透的胶棒,扔在榻上,一面嫌弃地说道:“好脏的东西。香蔻儿,带他去吧。” 第三十八章 理科不行转文科? 更新时间:2012-04-07 小婢领着程宗扬离开主楼,从楼后的月洞门来到一处偏院。 那果真是一间柴房,周围四处漏风,门口别说房门,连条草帘都没有。房内一半堆着干草,一半是劈好的木柴。 香蔻儿道:“你今晚就睡这里好了。记得啊,天亮前就要去点卯,误了时辰可是要受罚的。” 香蔻儿一面小声说着,一面脸红红的,不敢抬头。程宗扬本来一肚子气,看到她的娇俏的羞态,倒觉得好奇。 “你在这里做什么的?” 香蔻儿小声道:“我是夫人的贴身奴婢。” “这间商馆都是你们夫人的吗?” “我们老爷很早就过世了……” 香蔻儿声音小得像蚊子,双手拧着一角娇黄的丝帕,那种面热心跳的样子,让程宗扬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大灰狼,盯着一只鲜嫩的小白兔不住流口水。这丫头实在太小了,差不多是个还在上小学的女生。把手伸过去,他会有罪恶感的…… “呀!” 香蔻儿小小的惊叫一声,拿着丝帕的小手掩住口,明亮的眸子怯怯看着肩头上多出来的手掌。 程宗扬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伸出手,抓住香蔻儿柔嫩的肩头。这小丫头,身子还真又软又滑…… 程宗扬尴尬地放开手,为了补救自己的形象,他顺势拍了拍香蔻儿光滑的小脸,像一个大叔不怀好意的大叔一样,夸奖道:“小妹妹真可爱。” 香蔻儿一边后退,一边讷讷地细声道:“夫人还没睡呢……”说着她脸色通红地转身跑开。 程宗扬还没明白过来,小丫头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这么小的女孩就急着要做女人了吗? 看着那堆乱糟糟的干草,程宗扬为自己失去的良机后悔不已。 那小婢明显是春心已动,如果不是自己装好人,这会儿已经把她压在草堆上了。程宗扬是个守法公民,但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并不介意尝试一下禁忌的味道,更何况...这个荒唐的世界似乎没有禁忌这回事。 月过中天,四周一片寂静。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程宗扬最不习惯的就是失去了清晰的时间。在以往世界里时间随处可见,在这里却无从知晓,只能靠太阳和月亮的位置,大致区别白昼与夜晚,上午与下午。 看月亮的角度,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吧。程宗扬不确定地想着。他把头枕在手上,眼中毫无睡意。 回忆起这些天的经历,就像梦一样不真实。原本应该飞往上海的自己,莫名其妙地穿越到这个世界。看到了半人半兽的巨人,目睹了罗马军团与六朝军队的大战,经历了好友的意外死亡,又撞到两场艳遇。 这样算来,这次狼狈的穿越并不是特别难以接受——单是月霜和阿姬曼这两个美女,就值回票价了。 最初发现自己穿越时的惶恐已经平淡了许多,程宗扬现在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问题:自己要靠什么生活? 第二个问题:往后要做什么? 穿越的前辈很多,但相当一部分穿越时直接附体在某个贵人身上,什么帝王将相、王妃公主,最差也是个富家少爷,生活根本不成问题,只要混个痛快。这些前辈的经验对程宗扬全无用处。 另外一些情况和自己相似,属于整个人原封不动穿越的类型。在段强的转述中,这些人依靠自己的知识和智慧白手起家,不仅解决了吃饭的问题,还创造了属于他们的光辉历史。听段强钦羡的口气,显然是把这些前辈当成了穿越者的楷模。 但那些人不是具备某方面的专长,就是运气好到逆天。想造玻璃就造玻璃,想高炉炼钢就高炉炼钢。那恢弘磅礴的气势和《圣经》开头有一拼——他说要有炸药,于是就有了炸药;他说要有盘尼西林,就有了盘尼西林;他说天下的美女要聚在一处,充实他的后宫,事就这样成了。 程宗扬考虑了一下,自己可能还没有这样逆天的力量。别说玻璃,他连一枚扣子都不知道怎么造。 的确,程宗扬生活在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自己所接触过的文明技术,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就像神迹一样炫人耳目。他可以坐在家里,与世界任何一个角落的人交流,了解对方的想法,听到对方的声音,甚至看到对方的相貌。 人们可以不费一点力气地周游整个世界,从天空飞过高山与大海。医生们能把断掉的肢体重新接回,甚至可以从一个细胞复制出一个完整的生物体;技师们开发出一分钟射击三十万子弹的枪支,可以让一个王国的军队灰飞烟灭,更不用提可以抹掉一个国家的核武器。 科技的发达,让种种神话变成现实。程宗扬就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里。 可是程宗扬仅仅是这些产品与技术的使用者。自己知道用枪支会比弓弩更容易地杀死敌人,但不知道怎么做出一把手枪,更不用说适合枪支用的弹药。 身边电能的应用无处不在,自己却不懂得怎么发电,更不知道怎么制作那些电器。 他学过化学的元素周期表,知道这个世界是由原子构成的,却不知道那些元素出自哪里,由原子组成的种种物体都有什么用途。 他会求二元二次方程、填字谜,知道地球是圆的,化石是远古遗迹,树木在地下变成煤,石油中能够提炼沥青,塑料的出现改变世界…… 但程宗扬一种制作方法都不会。比如最简单的火柴,他知道火柴头外面包的是红磷,但火柴盒上面涂的自己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在这个异时空的夜晚,程宗扬终于认识到,自己长期以来所接触到的各类信息,仅仅是一些肤浅的常识,而不是能够改变世界的知识。 好吧,至少我可以当一个科技上的先知,告诉工匠们什么可以实现,而什么技术完全是错误,没有出路的。程宗扬这样安慰自己。 但程宗扬很怀疑,有没有哪家作坊会聘请一个只会说空话的家伙,毕竟他所具备的常识和这个时代至少相差了一千年。没有知识的积累,这个时代的工匠不可能在他一句话的空洞说明下,凭空就造出钛锰合金。 比如那根按摩棒,自己还带的有样品,但那些硅胶、电池、电线外面的绝缘体,就不可能被模仿出来。 程宗扬叹了口气,死了这条用技术吃饭的心。毕竟自己是文科生,与那些传说有着丰富理科知识的超能穿越者专业不同。 文科呢?是否有机会? 第三十九章 小药丸的威力 更新时间:2012-04-08 在程宗扬所处的时代,文化的发展同时惊人,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历史学家会比李白更了解他所处的唐代,比苏东坡更了解宋代;人类所有的文字典籍都被转化为数字,用一只硬盘就可以全部装下;历史上最博学的智者,也不会比强大的搜索引擎更渊博。 出于个人爱好,程宗扬对历史略有了解。据说曾经有一位穿越者,就是文科的高材生,利用自己的文科知识,由文化宗师而一跃成为权臣,改写了历史。 预言更是穿越者的酷爱,这就好比预先知道号码再买乐透,看了第二年的股市表现再去选股,先开枪,再往墙上画靶子,想不中都难。 不幸的是,程宗扬面对的这个世界,和他所了解的历史只能说似是而非。 这个世界用着他所知道的语言和文字,有他听说过的历史人物。可参加特洛伊之战的阿伽门侬成了凯撒的儿子,纣王妖艳的宠妃变成了一间商馆的老板;连罗马与汉军的战争,这种历史上完全没有发生过的桥段都出现了。 用程宗扬所了解的那点历史知识,想掌握这个颠倒错乱的时空,就像是拿一把汽车钥匙去开保险箱,完全不对路。 直到现在,程宗扬也不知道六朝是哪六朝,更不懂秦国为什么能和唐、宋并存于一个时空,在同一片大陆相安无事。 这是一片神奇的大陆,程宗扬只好这样告诉自己。 面对这样一片神奇的大陆,雄心勃勃的穿越者都会把征服当作自己的梦想。他们会积蓄实力,用科学方法训练出一支现代化的军队,然后横扫天下,江山美人、权柄声望一网打尽。 假如说最开始程宗扬还有类似的雄心壮志,现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程宗扬见到了王哲,更目睹他麾下的天武、天策、天霁军团。程宗扬不相信自己会是一个比王哲更出色的统帅,更不相信如果让自己带领一支军队,能比那些坚如磐石的军队更强悍——即使面对坦克,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迎上前去,把它踩平吧。 尤其是见识过那场与罗马军团的血战之后,程宗扬对战争有着深深的恐惧和厌恶。他不想再看到那些钢铁般的汉子勇敢地相互厮杀,用鲜血染红原野上的青草和黄沙。 即使自己能够像一个强者那样去征服,去实现自己的野心,程宗扬也不愿意因为自己个人的欲望把这些勇士们变成青草下的枯骨。他们本来应该是强壮的丈夫,可亲的父亲。 也许,我终究只是个平凡的小人物吧。程宗扬苦笑着想到。 不过有哪个小人物会像自己一样,刚签过卖身契,睡在柴房的干草堆上,还在思考是否要征服天下的大问题呢? 程宗扬拍了拍额头,还是考虑一下明天怎么应付那个妖妇吧。 想到妲己妖艳的媚态,程宗扬就禁不住胯下发紧。不愧是华夏五千年第一妖姬,那艳妇一颦一笑都媚态横生,有着勾人心魄的诱惑力。看她对男性的态度,这妖妇肯定是个控制欲极强的女人。她不相信男人,对身边的女侍卫长也未必有几分信任——她居然毫不在意地拿凝羽打赌,让自己演示按摩棒的神迹。 程宗扬想起凝羽颀长白滑的肉体,有些后悔当时没有多摸几把,想必苏妲己也不会反对。 还有阿姬曼…… 程宗扬心头像被毒蛇咬了一口,隐隐抽痛起来。 现在程宗扬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孙疤脸和戈龙等人一起,专盯着那样些走投无路,到当铺典当的异乡人,暗中把他们掳为奴隶,然后藉着商馆的名义私下贩。很不幸,自己也成为了这些人的猎物。 大概在自己被囚在商馆别院地牢的时候,苏妲己发现当铺收到的货物,派人追查典当者。戈龙等人听到消息,以为贩奴的事情败露,于是叫走阿姬曼,让她骗自己逃跑,好以逃奴的名义杀掉自己。 阿姬曼也是这样做的。自己毫无戒心地听信了她的话,逃出地牢,随即被戈龙等人围住。若不是凝羽正好赶到,自己的尸体这会儿都已经冷了。 程宗扬不明白的是,阿姬曼既然要杀自己,为什么要主动跟自己做?仅仅是因为怜悯?认为自己是一个快要被杀死的人? 还有她的血迹和红褐色的头发…… 程宗扬脑际一闪,捕捉到一处关键所在。他终于明白阿姬曼为什么会这样做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仿佛是从地下传来,带着无比的压抑感,在夜风中忽隐忽现。若不是此时夜深人静,程宗扬又有了粗浅的修为,也无法听到。 程宗扬屏住呼吸,心头慢慢绷紧。当他的心神集中在听觉上时,那声音仿佛又近了几分,越发真切起来,隐隐还听到水滴的轻响。 程宗扬好奇心起,悄悄从草堆上爬起来。 柴房一侧,有座废弃的假山,嶙峋的怪石聚在一起,在月色下投出浓黑的剪影,仿佛一群凶狞的怪兽。那声音就是从假山下传出。 程宗扬小心翼翼地朝假山走去。走近时才发现那假山规模竟然不小,因为没有人打理,一些岩石颓圮下来,石缝间杂草丛生,面积显得更大。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程宗扬爬过假山,在岩石间找到一个狭窄的入口。这里本来是一个山洞,但一块巨石滚落下来,将洞口堵住一半,只留下一个狭窄的缝隙。 那声音愈发清晰,断断续续从洞中飘出。程宗扬壮起胆子,弯腰钻进山洞。 绕过一块折断的屏风石后,程宗扬看到一片雪白的月光。 几块巨大的岩石斜指天际,组成一个三角形的穹顶。一缕月光从岩石缝隙间透入,潮湿的岩石上泛起淡淡的水光。那些细微的细迹凝聚在低垂的石尖上,渐渐变大,最后凝成一滴水珠坠落下来,溅在洞内一座方形的水池内。 轻微的水声在洞内回荡,引出一声压抑的低叫。一个女子伏在水池边,两手抓着池侧的条石,长发散乱。水珠不断滴下,她洁白的脖颈也随之左右摇摆。 月光从三角形的石隙中照射下来,映出那女子雪白的屁股。她衣物零乱扔在地上,双膝跪地,大腿间紧紧夹着一根石柱,又圆又翘的屁股高高耸起,白滑的翘臀上湿淋满是汗水,在月光照射下白花花一片。 她一边拚命摇头,一边用耻骨顶住石柱边缘,撅着屁股用力磨擦,喉中不时发出含混的叫声。 程宗扬瞪大眼睛。他这才想起来,凝羽服下摇/头丸,到她离开,只有十五分钟。而通常情况下摇/头丸的药效这时才开始发作,一直持续六个小时以上。也许是那种红色药丸的原因,凝羽服药后症状出现得更早,那一次高潮显然没有缓解药物的压力。 关于摇/头丸的效力,程宗扬曾经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个倒霉的家伙刚服过摇/头丸,准备好好嗨一把,不幸遇到停电,只好拧开水龙头,听着水滴声摇了一夜的头。 凝羽的状况与他差不多。何况还服了麻古——那是已知药物中催情效果最强的一种,据说在一块鲜肉上放两颗麻古,两小时之后鲜肉就被烤熟。在药效驱使下,这个冷若冰霜的侍卫长几乎是下意识地来到这个废弃的假山岩洞里,对着水滴,光着屁股,一边摇头,一边自/慰,臀下那根石柱已经被液体湿透。 程宗扬正睡不着,这会儿看到凝羽两腿夹着石柱,高翘着雪白的屁股,充血的部位在石柱光滑的顶端来回磨擦,性欲顿时高涨起来。 刚才拿按摩棒打赌时,程宗扬已经充满绮想,有心把她搞上手,当下也不客气,直接走过去,在她白生生的屁股上拍了一掌。 “爹爹……爹爹……” 凝羽一边摇头,一边小声哭泣着低叫道:“爹爹……” 程宗扬没有多想,心里嘲笑道:这就干得哭爹喊娘了? 已经高潮的凝羽不再磨擦下身,头颈却还在摇摆。看她的样子,只怕真要摇到天亮了。 “别摇了,早点睡吧。” “爹爹……” 凝羽发出细微的抽泣声,尖石上的水珠滴下,在池中溅出一圈涟漪。凝羽月光似的俏脸映在水中,神情间充满了羞耻的哀伤。 第四十章 这个舞姬,我买了 更新时间:2012-04-09 “现在我传你一篇口诀,然后有三事相托——你可记得么?” “让我想想……” “一件是锦囊……清江玄真观……一件是苍澜太泉古阵……” “还有一件……” 程宗扬想了起来——守护好岳帅后人。可月霜多半只想杀死我吧? 咦,好像有些不对。这个女人,不是月霜…… “公子!公子!” 天还没亮,香蔻儿的叫声就打破了程宗扬的美梦。 程宗扬从梦中被吵醒,不耐烦地翻了个身,用衣袖盖捂住耳朵。 “公子!公子!” 小婢用力摇着程宗扬的肩膀。 程宗扬闭着眼,不耐烦地说道:“我是商馆的奴隶,不是什么公子!” 香蔻儿不由分说地扯起他的耳朵,大声道:“夫人叫你!” 这一声终于把程宗扬吵醒,他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会儿来叫我?去南荒还差这点时间?” “快点吧!”香蔻儿用力推着他。 程宗扬一肚子的不乐意,昨晚他可是辛辛苦苦忙了半宿,刚躺下没两个时辰就被拽起来,难免心里有气。 在香蔻儿的催促下,程宗扬终于爬起来,来到苏妲己居住的画楼。商馆的女主人此时还没有起身,只让他在外面等着。 这一等又等了半个时辰。小婢香蔻儿给他递了杯香茶,就掩门退了出去,想找个人说话也没有。程宗扬靠在椅子上,一手支着下巴,脑袋一勾一勾地又了睡过去。 朦胧中,一个妩媚的声音响起,“公子……” 程宗扬擦了擦嘴边的口水,睁开眼睛,只见一个媚艳的妇人正倚在卧房门外的花架上,笑吟吟看着自己。 苏妲己乌亮的长发盘成云髻,身着盛装。她上衣是用朱红色的丝绸精心裁制而成,宽大的襟领像百合花瓣一样高耸着翻开,上面绣满云丝状的花纹。精美绝伦的襟口间,露出胸前雪白的肌肤。下身是一条艳丽的红裙,长长的裙摆拖在丝绒地毯上,迤逦生姿。 程宗扬打着呵欠道:“夫人起得好早,真是辛苦了。” 苏妲己用纤指攀着一支芍药在鼻下轻轻嗅着,漫不经心地说道:“公子睡得可好?” 急急忙忙把自己找来,尽说些废话。程宗扬道:“托夫人的福,本是来睡得好好的,还没醒就被人叫起来。” 苏妲己嫣然一笑,耳下两枚翡翠坠子垂在腮侧,一荡一荡,在她雪白的脸颊上映出两片翠绿的光泽,那张白滑如玉的瓜子脸更显得妖媚无比。 “妾身请公子来,是想知道公子往南荒去,可要准备什么东西?” 程宗扬打起精神,“要几个押货的人。不需太多,三四个就足够了。” 鬼知道霓龙丝在什么地方,人少一些,自己要跑路也方便些。 可苏妲己似乎早料到他的心思,“三四个人未免太少。商馆里有几个长年走南荒的,让他们随你一同去。再则南荒部族众多,难免会有冲突,凝羽在我身边也没有事做,叫她也同去好了。另外你再去挑些力气大,能走路的奴隶,路上好做事。” 其他的倒也罢了,让凝羽跟自己一同走,程宗扬又是高兴,又是担心。那丫头被自己搞上手,路上说不定还有便宜可沾。不过有她跟着,自己想跑路就没那么容易了。 “听夫人吩咐。” 这本来是句平常话,苏妲己听到,身子却忽然一颤,攀着花枝的纤指猛然拧紧,指间花茎折断,那支盛开的芍药低垂下来。她扶着花架,红裙轻颤,似乎里面的双腿在微微颤抖。 程宗扬皱起眉头,思索着道:“如果人多的话,这一路花费可不少。要有马匹、运货的车辆,还要有帐篷、粮食、衣物……” 苏妲己打断他,“这些自然是要配备的。公子不必多虑。只是……”苏妲己松开花枝,“公子擅长南荒的巫术,可知道那支神具的来历?” 程宗扬胡诌道:“那神具是我从南荒深林中的一个部族遇到的,传说是南荒魔神的分身。只要依术唸咒,南荒魔神就会附身在神具上。幸好我学过咒语,才花费重金把它买来。” 苏妲己道:“不知公子的咒语是从哪里学来的?” 程宗扬咳嗽一声,“那是很多年以前了,有天我在路上走……” 程宗扬正拿着烧饼,蹦蹦跳跳地穿过马路。一个背着九只麻袋的乞丐突然出现,挡在年少无知的程宗扬面前。 “靓仔!我看你骨格清奇,相貌不凡,有一道灵光从天灵盖冲出,乃是万中无一的咒术天才!这里有一本《南荒秘咒》,记载着这个世界上最强大、最神秘、最恐怖的禁咒!只要很少一点钱就卖给你!” 苏妲己道:“他要多少钱?” “十个铜铢。” “十个铜铢?”苏妲己有些失神。 “哦,我身上只带三个铜铢,所以他把我的烧饼也要走了,交给我一本《南荒秘咒》。” 苏妲己呆了一会儿,“你就是这样学会了南荒的巫术?” 程宗扬沉思着,缓缓伸出手指。 “六十个金铢。” “什么?” 程宗扬一脸无辜地说道:“我可不是敲诈啊。算是给我预支的工钱吧。每个月十个金铢,我先预支六个月好了。” 苏妲己咬牙切齿地说道:“商馆当铺的朝奉……每个月工钱是六个银铢!” 程宗扬并不担心苏妲己会翻脸,六十金铢虽然不少,但比起霓龙丝可能带来的利润,并不算高。况且眼前的状况也不容苏妲己不允。 程宗扬往椅背上一靠,“夫人再考虑一下,不合适的话那就算了。” “就六十个金铢!” 昨天签卖身契的笔墨还摆动在案上,程宗扬把笔塞到苏妲己手中,“夫人写个条子,一会儿我好去支钱。” 苏妲己手指发颤地写完,程宗扬正靠在椅上,享受商馆女主人的服侍,厅外忽然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夫人。塞外的消息。” “晚些——再说。” 凝羽顿了一下,“是左武军第一军团。” 苏妲己立刻改变了主意,“说。” 凝羽的声音像冰冷的泉水,不带任何感情地从门外传来,“王大将军出塞之后,每隔五日必遣人回塞上报讯。到前日已经失约两次。馆内得来消息,十日前 大将军帐下曾有人以水镜传讯,说在草原中遇到拜火教祭司,此后便再无音信。目下城中已经传出流言,说左武军第一军团在塞外遇伏,全军覆没,王大将军身死。” 苏妲己露出惊喜交加的表情,“王紫阳死了?” 程宗扬心里也是惊涛翻滚。他亲眼目睹了王哲之死,看到他麾下的军团血战至最后一刻,但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程宗扬,很难理解王哲的死意味着什么。现在他隐约认识到,想必有很多人等待着这一刻,等待着王哲的死亡。 苏妲己欣喜的表情让程宗扬本能地生出一阵反感。与王哲相识的时间虽然很短,自己却受惠良多。无形中,程宗扬已经把王哲看作自己的良师益友,一个可以信任并且尊敬的人。 苏妲己道:“立即去探听!” 密集的鼓声越来越急,台上舞蹈的阿姬曼伴着飞快的鼓声扭动腰肢,雪白而纤软的腰身仿佛一条灵巧的雪蛇。鲜艳的缨络,金黄的饰片在赤裸的腰腹下飞舞着,眩人眼目。 面纱下,舞姬含笑的唇瓣仍和从前一样柔软嫣红,但仔细看去,却多了一分冷漠。 台上的女奴陆续被人买走,祁老四乐得几乎合不拢嘴。如果不是越过大雪山往东天竺这条路风险太大,每年只有两个月时间可以通行,单这条线的贩奴生意就够商馆经营了。 与往常一样,也有不少人对阿姬曼青眼有加,问价声此起彼伏。祁老四满脸堆笑,口风却咬得极紧,一千银铢,一个子都不少。 说实话,祁老四觉得这个价钱开得还是低了,像阿姬曼这样的美女,如果贩卖到晋国和唐国,莫说一千银铢,就是再多上几倍,那些一掷千金的豪门钜富也 不会皱一下眉头。夫人虽然眼光超群,手腕高明,可不知为何只困守这五原城,从不涉足内陆。五原虽然商旅云集,毕竟是边陲之地,怎么能和临安、建康、长安那样的名都大邑相比。一千银铢这个价钱,问过的不少,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掏钱。 阿姬曼一曲舞罢,正待离开,忽然“哗啦”一声,一只沉甸甸的钱袋扔到她脚下。 “这个舞姬——我买了!” 台下静默片刻,然后发出一阵轰笑。祁老四拱了拱手,半是客气半是揶揄地说道:“尊驾听仔细了,这舞姬售价是一千银铢。” 祁老四把“一千银铢”咬得极重,那钱袋虽然份量不轻,大小却是平常,装满也不会超过二百枚银铢。只是那付账的小子身着青衣,多半是那个富商的小厮奴仆,祁老四面上也不敢怠慢。 “二十银铢兑一枚金铢,一千银铢折五十枚金铢——这个价格没错吧。” 第四十一章 不是每个男人都卑鄙 更新时间:2012-04-09 祁老四伸手捞起钱袋,入手一沉,就知道自己看走了眼。他打开钱袋,呼吸顿时一窒。袋里满满的都是黄金制成的铢钱。由于黄金沉重,金铢形制比银铢略小,厚度也略薄一些,但制作精致却非银铢、铜铢所能比较。金灿灿的钱币一如平常的铢钱外圆内方,四周棱线分明,打磨光亮,中间是略暗的金砂,正面是四个突起的隶字,“六朝金宝”,背面镂刻着“麟龙龟凤”四神图案。 眼看着这小厮付账的都是金铢,台下都安静下来。六朝钱币通用,最多的是铜铢,其次为银铢,金铢虽然也流通天下,但由于货值贵重,寻常交易中极少使用,台下这些看客,倒有一多半未曾用过金铢。这五十枚金铢,按官方比价相当于一百贯,十万枚铜铢,实际交易中价格还要再高一些。 昨天阿姬曼抛出乳纱的时候祁老四也在台上,这会儿看着程宗扬颇有几分面熟,只是程宗扬换了一身奴仆装束,修饰一新,与昨日那个乞丐模样的家伙怎么也联系不到一处。 祁老四一枚一枚数过金铢,最後束好钱袋,赔笑道:“五十枚金铢,一枚不少。请尊驾到敝馆一坐,待小的奉上茶水,把这舞姬的身契签好。” 程宗扬最不想去的就是白湖商馆,他被苏妲己狠摆一道,走起路来两条腿都是软的,这会儿太阳一晒才有了些力气。别人不知道他的金铢是哪里来的,苏妲己却是一清二楚。如果回去,苏妲己肯定是一手收了金铢,一手留下阿姬曼。 程宗扬脸一板,“该给的钱一分没少,这会儿推三阻四,难道想反悔么?”说着他转过身,高声道:“各位!白湖商馆收了钱,却不愿给人,天下还有这种道理吗?” 台下的看客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情,闻言立刻鼓噪起来。 祁老四在台上满脸赔笑,想要解释,却哪里开得了口。正一筹莫展之际,忽然看到远处一个披着黑色披风的女子。 程宗扬身上带着霓龙丝的大秘密,苏妲己岂会容他轻易离开。程宗扬一出商馆,凝羽就尾随着跟了出来。 看到凝羽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祁老四顿时放下心事,笑道:“客官息怒。既然尊驾付过钱,这舞姬就是尊驾所有。待小的取来身契,大伙便钱货两清。先请到後面用茶。” 这边有人鬆开绳索,把程宗扬请到台後的帐篷内。阿姬曼看了他片刻,然後从台上下来,默默跟在程宗扬身後。 祁老四拿了身契出来,一边叹道:“阿姬曼可是敝馆最出色的舞姬,像她这种姿色在东天竺也不多见。敝馆花重金买来,又用了一年多的时间调教,使在她身上的钱足够再买一个这样的舞姬……” 这不过是商家卖货时的惯用伎俩,程宗扬也不理会,一手接过身契,说道:“还有一个女奴呢?年纪大了些,没有舌头的那个。我也一并买了。” 祁老四愕然道:“那个哑奴?”他搓了搓手,赔笑道:“真是不巧,上午刚刚被人买走。” 程宗扬一惊,“什么?” 祁老四有些尴尬地说道:“那哑奴卖了半年也没卖出去,今日调了价格,被人用十个银铢买走。” 程宗扬站起来一把拉开门帘,只见外面那隻木笼空荡荡,只剩下一堆零乱的乾草。 “谁买走了?” “听口音,应该是个晋国的商人。” 愣了片刻,程宗扬扔给祁老四两枚金铢,“帮我换成银铢,再叫辆马车。” 按市面价格,两枚金铢换成银铢至少能多挣一枚的赚头。这种豪客祁老四自然打点起精神应承,一面让人去叫马车,一面取了四十枚银铢递了过来。 不一会儿叫好了马车,程宗扬拿起身契,对阿姬曼道:“走吧。” ………………………………………………………………………………… 祁老四叫来的马车颇为豪华,程宗扬惊奇地发现,马车的窗户上居然镶了玻璃,虽然色泽发绿,质地不佳,但绝对是玻璃制品。 敲了敲车窗玻璃,程宗扬有些失望地想道:“又少了一条发财的路啊。” 东方世界的瓷器与西方世界的玻璃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内,都被彼此认为是珍品,西方人认为瓷器是用珍珠、玛瑙、各种宝石为原料烧制成的,东方人则认为玻璃是用水晶、美玉再加上未知的精砂烧炼而成。对于穿越者来说,玻璃几乎是所有人的最爱,连程宗扬说到穿越,先想到也是拿一袋玻璃珠骗钱。 叹了口气,程宗扬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毕竟自己不知道玻璃是怎么烧出来的,想靠这发财也不可能。 阿姬曼跟着他上了马车,却只垂着头,脸色冷冷的,一言不发,倒像是多了一个冷若冰霜的凝羽,让程宗扬浑身的不自在。 看着一脸木然的阿姬曼,程宗扬笑了笑,“没想到吧?”说着他扬了扬手中的纸张,“这是你的身契。” 阿姬曼慢慢抬起脸,碧绿的眸子落在程宗扬脸上,目光闪烁着,似乎想看透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程宗扬抽出手,把那纸身契一撕两半。 “你自由了。不再是任何人的奴隶。”程宗扬把撕碎的身契放到少女手中。 阿姬曼握着零乱的碎纸,身体僵硬着。她不明白这个昨天还是奴隶的年轻人为什么能突然拿出一笔巨款,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把这笔巨款轻易抛弃掉。 阿姬曼忽然抬起头,生硬地答道:“是的。我是和他们勾结起来,想杀你。你准备怎么惩罚我?” 程宗扬道:“我说过,要救你出来。” 阿姬曼红润的唇角嘲讽地挑起,“主人怎么虐待自己的女奴,我见过很多。你是会打断我的手脚,还是会把我放在木笼里,为你挣钱?” 望着阿姬曼的眼睛,程宗扬忽然发现,这个看似柔媚如水的舞姬,其实有着倔强的一面。 程宗扬咳了解一声,说道:“那血是真的吧?” 阿姬曼唇角嘲讽地挑起,程宗扬止住了她,“我不是傻子。虽然你的表现超乎我的想像,但你肯定还是个处女——你身体不会骗我。” 阿姬曼脸色沉了下来,“是处女又怎么样?” 程宗扬看着她的眼睛,忽然道:“你有红褐色的头髪。” 阿姬曼的头髪是富有光泽的红褐色,宛如耀眼的赤金。 “还有一个女人,头髪也是红褐色的。”程宗扬停顿了一下,然後道:“其实,你们母女长得很像。你们的眼睛、鼻子还有嘴巴……” 阿姬曼突然喝道:“不要再说了!” “昨晚,他们叫你出去,是用她来威胁你吧?” 阿姬曼仿佛受到莫大的羞辱,玉脸一瞬间涨得通红,“我不认得她!” 程宗扬有十足的把握认定那个被割掉舌头的女奴与阿姬曼是一对母女,虽然一个已经过早的衰老,一个正值豆蔻年华,但她们容貌间有太多相似之处。 阿姬曼脸颊慢慢恢复白皙,“为什么不要我?是因为我长得不够美,无法让你动心吗?” 这样一个漂亮的舞姬脱光了放在面前,说不动心那是假的。问题是:程宗扬这会儿只有动心的力气。那妖妇用嘴巴将自己整个人几乎都吸空了,面对着阿姬曼这样娇艳的裸女,作为一个男人,程宗扬很尴尬地处于有心无力的可耻境地——那怕她给自己留一点也好啊。 程宗扬想了一下,然後说道:“我不是因为想得到你的身体才要买你。” 这并不是假话。程宗扬自认为是个负责任的好男人,对于自己的女人——即使她别有用心——也应当承担起责任。如果阿姬曼留在这里,要不了太久,她鲜花般的容颜就会凋零、衰老,和她母亲一样,被尘埃埋没。 但阿姬曼并不相信他的话,她唇角翘起,满含讽刺地说道:“我只是一个跳舞的女奴,除了身体什么都没有。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身体,又是为了什么?” 看着这个对男人充满戒心的少女,程宗扬有一丝心痛的感觉。他认真说道:“没有人面对你的美丽会不动心,但不是每个男人都和你认为的那样卑鄙。我买下你,不是要当你的主人,而是因为我答应过,要救你出来。” 这是程宗扬第二次说到这句话,阿姬曼讥讽的笑容僵在脸上。车厢内沉默下来,只有马蹄踏在青石上的声音不住响起。 这一趟出来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如果苏妲己发现自己拿了她的钱,买走了她最值钱的女奴,用脚後跟也可以想像她的愤怒。程宗扬不准备冒这个险。 “把衣服穿上吧。” 阿姬曼默默穿上胸衣和舞裙,最後用一条长长的斗篷裹住身体,连脚踝也遮掩起来,没有露出一丝肌肤。 程宗扬把剩余的金铢和银铢都取出来,递给阿姬曼,“我的钱都在这里了,如果省着用,足够你回到东天竺。小心些,不要再被他们抓到。” 阿姬曼没有去接,她一手捏着襟口的斗篷,望着程宗扬,然後目光又一次垂了下来。 “是因为我出卖了你吗?” “嗯?”程宗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是因为我出卖过你,你才不愿意要我,把我扔掉吗?” 程宗扬倒是很想带上阿姬曼一起走,但阿姬曼要往西回东天竺,自己是向东去清江,只能分道扬镳。 程宗扬苦笑道:“就算是吧。” “我不走。” “什么?” “我不走!”阿姬曼固执地说。 第四十二章 冰蛊 更新时间:2012-04-10 “再往前就该出城了,”车夫的声音传来,“客官要往哪边去?” 程宗扬探出头,刚看了一眼,然後猛的缩回头,“呯”的关上车窗,险些把上面的玻璃震碎。 前面是一条三岔路口,路上行人往来,也不出奇,但路口几个人披的黑色斗篷程宗扬分外眼熟。那是苏妲己身边的女侍卫。她们大半面孔都被斗篷遮住,只露出一双冷冰冰的眼睛,手握剑柄,从行人脸上一一看过。 程宗扬压低声音,急道:“调头回去!” 车夫不乐意地嘟囔道:“这是赶路呢?还是拉磨呢?” 程宗扬道:“少啰嗦,一个钱也少不了你的。赶紧找个僻静些的客栈,越安静越好!到地方我重重赏你!” 听说有赏钱可拿,车夫立刻精神起来,一面兜转车头,一面嚷道:“客官就放心吧,寻的地方保你满意!” 程宗扬小心掀开车帘,看到那些女侍卫没有留意这辆马车,才鬆了口气,对阿姬曼说道:“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 这些女人多半是冲着自己来的,这会儿各个路口都少不了有人把守,只能在五原城里躲避一时了。 阿姬曼用斗篷遮住面孔,没有作声。 程宗扬留意着街道两边的景物。不多时马车在一处客栈停下,程宗扬给了车夫一枚银铢,乐得他没口子的道谢。程宗扬含糊几句,领着阿姬曼进门,却只在里面兜了一圈,等马车离开,然後转身出来,另换了一家路上看到的客栈。 那马车是祁老四叫来的,商馆的人如果追查,很容易就知道他们在哪家客栈落脚。五原城是她们的地头,小心些总没坏处。 对于住惯了星级宾馆的程宗扬来说,这个世界的客栈条件未免简陋了一些,但好处是面积阔大,整个偏院只有三间客房。讲好了一枚银铢一天的价格包下整个院子,程宗扬闩上院门,紧吊的心这才放下。 苏妲己还指望着自己给她寻找霓龙丝,绝对不会轻易杀掉自己,但好端端的商务精英,跑到这个世界给人当奴隶,绝不是程宗扬的追求。离开白湖商馆,程宗扬就没有打算再回去,如果不趁这个机会跑掉,那才是傻瓜。 现在出城的道路都有那妖妇的侍卫看守,自己一个异乡人,带着一个异族女奴,想从她们眼皮下溜走无异于痴人说梦。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五原城躲一阵,等风声过了,再设法离开。 阿姬曼坐在床角,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程宗扬取了几枚银铢,把剩下钱币交给阿姬曼,“把这些钱收好,我去买些衣服食物,你待在这里,不要乱走。” 阿姬曼沉默着,让程宗扬禁不住怀疑斗篷里面包裹的是一具木偶。他不安地伸出手,小心地掀开斗篷,只见阿姬曼眼圈发红,精致的面颊上满是泪水。 “你怎么哭了?” 阿姬曼扭过头,避开他的目光。 “别哭,你现在不是奴隶,应该高兴才对。”程宗扬小心翼翼地安慰道。阿姬曼的泪水让他满心不安,不知道自己哪里作错了,让这个少女如此伤心。 阿姬曼抹去颊上的泪珠,泪水仍不断流出。 程宗扬连忙道:“我去打水给你洗脸。” 难道这丫头不喜欢自己给她赎身,想留在商馆当奴隶吗?带着一肚子纳闷,程宗扬拉开房门,脸顿时垮了下来。 凝羽冷冰冰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蠢材。”凝羽冷冷说道。 亭前曲池流水,杨柳依依,使这座位于边塞的庭院,有了些许江南风光。 苏妲己换过一袭白色的丝袍,并膝跪坐在一方淡绿的茵席上,左手挽着宽长的衣袖,右手持壶,慢慢斟着茶,那种淡雅的气质与昨晚的骚/媚仿佛换了个人。 青瓷制作的茶盏晶莹纯净,犹如冰玉雕成,杯中的茶叶形如瓜子,翠绿的色泽仿佛刚从枝头采摘下来。沸水沏入杯中,氤氲的水雾蒸腾而起,清香四溢。 苏妲己将壶放在手边的红泥火炉上,持杯浅饮一口,在舌尖慢慢品着。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凝羽没有告诉苏妲己自己买下阿姬曼,并且试图逃跑的事,这让程宗扬的担心少了一层。他跑了一上午,这会儿闻到茶香,不由感觉口乾舌燥。但他现在身份是商馆的奴仆,只能摆出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垂着手站在旁边。 一盏茶饮完,苏妲己似乎对程宗扬老实的样子很满意,嫣然笑道:“这是妾身新得的齐山雲雾茶,香蔻儿,赏他一杯。” 小婢答应一声,给程宗扬沏了一杯清茶。程宗扬虽然口渴,捧着这杯滚热的茶水也喝不下去。苏妲己见状笑道:“妾身却忘了,让香蔻儿给你取一盏酸梅汤吧。” 小婢斟了一盏酸梅汤,双手奉给程宗扬。酸梅汤在井中湃过,凉凉的又酸又甜,口感近似于果汁类饮料,一口喝下去,顿时满口生津。 程宗扬本来提心吊胆,怕这妖妇吃过亏後来报复自己,没想到她言笑晏晏,满脸的温和柔顺,不禁忧心尽去。 苏妲己笑吟吟看着他,吩咐香蔻儿再给他倒上一盏,然後亲手拿起细长的银羹,从一隻陶瓮中取了些冰块,调入汤中, 这次滋味更佳,一盏冰凉的酸梅汤下肚,浑身的汗意都消失无踪。程宗扬放下瓷盏,赞叹道:“没想到这么热的天气夫人还藏的有冰,真是难得。” 苏妲己笑咪咪道:“也是没法子的事。冰蛊只有在冰里才能活,一旦冰融了也就化成了水。瞧,为了养这些冰蛊,妾身可是费了好大力气呢。” 说着苏妲己用银羹取了一勺碎冰,递到程宗扬眼前。 阳光下,每一块晶莹剔透的冰晶中,都盘着一条细小的虫子,透明的虫体仿佛与冰块融在一起,如果不细心观看,怎么看不出这些普普通通的冰块中竟然暗藏玄机。 程宗扬脸颊抽动了一下,他就知道这妖妇没安好心,可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在冰里下蛊。虽然不知道冰蛊是什么东西,但只要带个蛊字就没有好事。这下可狠狠栽了个跟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运气再爬起来。 苏妲己微笑道:“冰蛊最不耐热,失去寄身的冰块便会四处游动。冰蛊游动时冰寒刺骨,一不小心就会让它冻了心臟、脑浆……” 说着她屈指一弹。一股寒意立刻从程宗扬手臂涌到指尖,手指像冰冻般变得僵硬,皮肤上显出冰块的光泽。 苏妲己伸手一抚,程宗扬冰冻的手指恢复原状,她风情万种地抿嘴一笑,柔声道:“还有些被它冻住了不该冻的地方,轻轻一敲就变得粉碎了呢。” 想到那种惨状,程宗扬立刻打了个寒噤,感觉腹内沉甸甸仿佛塞了一个会游动的大冰砣子。 程宗扬凛然道:“我生是商馆的人!死亡是商馆的鬼!夫人有什么要求,奴才就是拼上命也一定给夫人完成!” 苏妲己笑道:“真乖。”也不理会他说的口响,一面吩咐道:“凝羽,带他去采石场,挑选些奴隶。你去知会祁远,让他在商馆挑些护卫的人手,备上车马钱帛,两日内准备齐全,一同往南荒去。” “等等!”程宗扬连忙道:“夫人是不是先给我解了冰蛊?如果半路上被冻成冰块,我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怕误了夫人的大事。” “谁让你不小心,连冰蛊都敢吃?”苏妲己笑着宽慰道:“不过你放心,这些冰蛊上都加过禁咒,要三个月後才会发作,只要你安心办事,从南荒回来再理会不迟。好了,磕过头谢赏,就去做事吧。” ………………………………………………………………………………… 这次乘的是商馆的马车,车帘上白湖两个字让程宗扬想起自己脖颈中的奴隶标志。自己的逃走大计这里下算是彻底泡汤了,不用有人看守,只要肚子里冰蛊一日不除,自己就跑不出那妖妇的手掌心。 想起苏妲己那副妖媚的艳态,程宗扬就恨得牙根发痒。被按摩棒幹的时候那妖妇,又乖又听话,一转脸就给自己下了蛊,摆出一副後娘的脸,把他当成奴才使唤。早知道就不拔出那根按摩棒,免得她有闲心算计自己。 程宗扬看了看周围,并没有见到凝羽的影子。这个冰美人似乎总有办法隐藏自己的踪迹。 程宗扬暗自猜测,不知道她对昨晚山洞里的经历是否会有印象,知不知道自己已经占过了她的便宜。如果能把她收过来,此去南荒也不会太寂寞。 第四十三章 武二爷 更新时间:2012-04-10 白湖商馆的采石场占了一整个山坳,穿着葛衣的奴隶散在山间,锤凿的敲击声不绝于耳。 凝羽没有露面,她先到了采石场交待了夫人的指令,程宗扬一到,采石场的执事,一个管家打扮的壮汉就迎上来,领着他挑选场里的奴隶。 这里的奴隶分为两类,抡锤的奴隶大多体型高大,身材强壮,为了防止他们逃跑反抗,不少人手脚都带着沉重的锁链。 相比之下,持钎的奴隶身材就瘦弱了许多,他们蹲在要开采的石头上,一手扶着铁钎,抡锤的壮汉一锤砸下,铁钎“铛”的一声巨响,溅出火花。随着铁锤的敲击,石屑四处纷飞,岩石的裂缝越来越大,一名持钎的奴隶躲闪不及,被纷飞的碎石划破脸颊,脸上顿时多了一道血淋淋的伤痕。 开采岩石最累的是抡锤,将近三十斤的铁锤每天要抡上数千次,身体稍弱一些,就难以支撑。而最危险的,则是持钎。铁锤数千次的抡击中,有一次落点不准,就会砸在持钎人的手上,轻则断指,重则整个手掌都会被铁锤砸扁。 程宗扬看了看,捡着几个受过伤,身体虚弱的奴隶要了。那执事心里奇怪,但这些残疾的奴隶留在采石场也是累赘,有人愿意要自然最好不过,当下无有不允。程宗扬挑一个,他便叫一个,不过时就挑了十几名奴隶。 “咦?” 程宗扬游目四顾,看到一个高大的汉子正蹲在岩石上,两手扶钎,他手脚带着沉重的铁镣,身上覆了一层厚厚的石粉,两眼都是瞎的,不是戈龙还能是谁。 执事道:“这厮原本是商馆的护卫,谁知他吃里扒外,被夫人废了眼睛,送到这里来采石。”说着“呸”了一声,“挨刀的孬货!” 只一夜工夫,那个生龙活虎的汉子就仿佛被人抽乾了所有的精气,随着铁锤的敲击,扶着铁钎的手掌不住颤抖。 这样的下场比一刀杀了他还痛快几分,程宗扬心里总算出了一口气,说道:“不用再挑了,有这些就差不多了。” 执事拎起皮鞭,在空中虚抽一记,喝道:“你们几个!都过来!” 那几名奴隶惴惴不安地走过来,在程宗扬面前站成一排。程宗扬倒是一片好心,想借这个机会让他们脱离苦海。可一说要去南荒,几个上了年纪的奴隶就露出惧意,似乎南荒比这随时都会被人砸断手臂的采石场还可怕。 程宗扬低声道:“怎么?他们都不想去南荒?” 执事二话不说,抡起皮鞭一个个抽了过去,打得那些奴隶满地乱滚,然後笑呵呵道:“你问吧。” 程宗扬苦笑道:“不用问了吧。” 执事也不客气,粗声道:“商馆要派人去一趟南荒,挑了你们这些挨刀的死奴才,往後你们就听他吩咐,明白了吗?” 和预料中一样,那些奴隶一个个都把头点得飞快。 执事满意地收起皮鞭,对程宗扬说道:“一共十三个,到外面按了手印,就让他们跟你走。” 执事住的院子在山脚下,外面是光秃秃的石山,烈日几乎把铁钎都融化掉,这里却是浓荫蔽日,山风吹来一片清凉。 一进院子程宗扬就本能地退了一步。一条彪形大汉盘踞在小院内,他身型魁梧,四肢又长又壮,两道浓眉如同刷漆,头颅硕大,脖颈粗豪,犹如一头威风凛凛的猛虎,额角和脸颊上隐隐显出虎皮的斑纹,身上葛衣袒开,露出胸口一片黑黄相间的浓密胸毛。那模样让程宗扬想起草原上遇到的兽蛮人,这汉子比鬃头獠牙的兽蛮人略微顺眼些,但那种威猛无俦的气势比兽蛮武士更凶悍。 别的奴隶都在山间砸石扶钎,这名奴隶却大模大样躺在竹椅上,手摇蒲扇,旁边还放着凉茶。如果不是他身上的葛衣和手脚粗大的铁链,倒像是这里执事的大爷。 那位凶悍的执事一进门就仿佛见了猫的老鼠,先把皮鞭扔得远远的,然後赔笑道:“武二爷,在这儿纳凉呢?” 那位姓武的二爷哼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伸出一隻大手在怀里挠着,腕上铁链拉的“铮铮”作响。 程宗扬从未见过这么嚣张的奴隶,压低声音道:“他是谁?” 执事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那大汉就吼道:“二爷姓武!族中排行第二!人称武二郎!有话当面问二爷!背後叽叽歪歪,算什么好汉!” 那大汉声如霹雳,震得人两耳发麻。 执事连忙道:“当日徒手打死两头老虎的,就是这位武二爷。” 打虎的武松?程宗扬顿时来了兴趣。看起来这汉子更像是一头猛虎,头颈的虎斑,身上的虎纹,粗壮的四肢肌肉隆起,剽悍无比。 程宗扬把执事拉到院外,小声道:“他怎么在这里?” 那执事像刚嚼了一枚苦胆,口鼻都挤到一处,一张凶脸满是苦相。 听了他的叙说,程宗扬才了解到,馆里不知从哪里买到这名奴隶,也没有名字,只说叫武二郎。馆里看他有把力气,就送到石场砸石头。这执事在采石场说一不二,遇到这位武二爷可算是受了罪了。刚开始执事还想摆摆威风让他幹活,反而被武二郎夺过鞭子抽了个半死,几次交手都被这个带着镣铐的死奴隶打得落花流水。说来也奇怪,这武二郎一身好功夫,偏生还不跑,倒像是把采石场当了家。执事打不过,赶不走,现在已经被打怕了,只好把他当大爷敬着,由着这位凶神作威作福。 程宗扬低声道:“他说没说他有个哥哥?还有个嫂子?” 执事倒抽一口凉气,脸色隐隐发绿,“他还有个哥哥?天爷!那大郎该凶成什么样?” 武大郎凶成什么样还真不好说。估计身高顶多能到武二郎的大腿吧。 看到那些奴隶宁愿被砸也不愿往南荒去,程宗扬已经隐约感到这趟南荒不是那么好走的。眼见着这里还蹲着一位大神,程宗扬不由大为心动。如果能把武二郎带上,路上就算遇到什么危险,有他在也安全得多。 “别愁眉苦脸的了!”程宗扬大度地拍了拍执事的肩膀,“这个奴隶我也要了!” 那执事正求之不得,又是作揖又是打躬,求程宗扬早点把他带走。 程宗扬回到院内,客气地朝武二郎拱了拱手,“武二爷,明人不说暗话。馆里找人走一趟南荒,二爷可有兴趣?” “南荒?”武二郎虎目一翻,“不去!” 程宗扬鼓动道:“武二爷空手打死两隻老虎,这么好的功夫,待在采石场当个奴隶太没前途了。不如跟我走一趟南荒,两三个月时间就能回来,有好处肯定少不了二爷一份。” 武二郎身躯一动,压得竹椅吱哑作响,似乎随时都会四分五裂。他从鼻中嗤笑一声,“南荒那鬼地方,十个进去有六个回不来,就是回来也得少活三年!你以为二爷是傻的,被你一诳就跟你去送死?” 程宗扬还不知道南荒有多可怕,听武二郎也这么说,心里不免又打了个突。不过去南荒还有百分之四十的可能活命,如果不去,自己连百分之一活命的机会都没有,迟早会被冰蛊冻成冰棍。他们还有选择的余地,自己一点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既然南荒这么危险,无论如何也要把武二郎拉上了。程宗扬先捧一道:“久闻二爷是条好汉,武功盖世,义薄雲天!”然後发出一声大大的冷笑,“没想到这好汉竟然对南荒畏之如虎,可笑啊可笑!” 武二郎看似鲁莽,却对他的激将无动于衷,摇着扇子道:“二爷在这里舒服得很,没点好处去南荒那鬼地方幹嘛?任你说破大天,二爷就两个字:不去。” 这么说只要给足了好处,一切都好商量。程宗扬立刻摆出豪气干云的架势,“二爷开个条件出来!” 武二郎张开大嘴,仰天打了呵欠。 程宗扬伸出一隻手,“五个银铢!” 看着武二郎一脸不屑的神情,程宗扬连忙补充道:“商馆當铺的朝奉每月才拿这个数。” 武二郎呸了一口,连眼珠都不转。 “十个银铢!” 武二郎乾脆闭上眼。 “十五个银铢!” 执事脸上的横肉一阵抽搐,他管着采石场,每月也才拿十五个银铢。 程宗扬一咬牙,“二十个银铢!” 武二郎扇子也不摇了,拿起旁边的凉茶“咕咚咕咚”喝完,打了个声震屋宇的猛嗝,然後“呼呼”的打起鼾来。 “五十个银铢!” “一百个银铢!” …… 最後程宗扬心一横,“十个金铢!再多就没得商量了!”就当自己没赚钱好了,十个金铢都算这孙子的。 执事脸上的横肉已经颤抖起来,程宗扬开出这样的高价,连他也忍不住想丢了手里的差事,跟他跑一趟南荒。来回三个月,就是三十枚金铢啊。 这样的高价很少有人能拒绝,果然武二郎鼾声一停,虎目睁开一线。 程宗扬立刻道:“十个金铢!只要跟我走一趟,每个月就是二百枚银铢!怎么样,武二爷?” 武二郎摸着脸上的虎斑,沉吟多时,让程宗扬看着心里直打鼓。 武二郎挠了挠脖颈,先看看天,又看看地,最後勉为其难地抖了抖手上的铁链,“先把这玩意儿给二爷解开!” 第四十四章 报答 更新时间:2012-04-11 “主人买下曼儿时,曼儿其实心里很害怕。害怕主人会和别的男人一样,惩罚他们不喜欢的女奴。可主人却把身契给了曼儿。还说,主人答应过,要救曼儿出来。” 少女小声哭了起来。“曼儿不是坏人……只是,只是他们……” 阿姬曼扬起脸,双手放在胸口,认真说道:“梵天在上,自从知道主人真的宽恕了曼儿之後,我,阿姬曼芭娜,就发誓要报答主人。” 阿姬曼的话语和泪水,让程宗扬心里又酸又甜。他伸手将阿姬曼抱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像哄小女孩一样,一边抹去她脸上的泪珠,一边说道:“那会儿你就是因为这个哭的?” 阿姬曼点了点头,泣不成声地说道:“是我说了谎……” 程宗扬安慰道:“别难过了,我不会怪你。” 阿姬曼泪水涟涟,呜咽道:“主人为什么对曼儿这么好?” “也许……”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也许我真的很像你哥哥吧。” 程宗扬大喜过望,立即转头问执事,“钥匙呢?” 执事苦笑道:“如果有钥匙,我早就两手捧着送给二爷了。钥匙都在大管家手里,我这边委实没有。” 终于说动了武二郎为自己效力,程宗扬笑逐颜开,一把钥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钥匙好说。就在这儿按了指印,我带二爷他们回去。” 执事飞奔着捧出一张纸,先喝骂着让那些老弱病残的奴隶按了指印,然後恭恭敬敬递到武二郎手边,赔笑道:“二爷这一去可是虎入山林,龙游大海。小的照顾不周,还望二爷海涵,海涵。” 武二郎张开蒲扇大小的手掌,往纸上“呯”的按了一记,然後站起身来,被他压扁的竹椅“吱哑”一声,如释重负地恢复原状。 武二郎一站起来,程宗扬就发现他比自己想像中更高,壮硕的身形至少超过两米三,就是放在兽蛮武士中,也是一条壮汉,他脸上的虎斑又深又长,一双虎睛精光四射,就像一头直立的猛虎,给人一种强烈的威压感。 程宗扬叫来,武二郎挽起手上的铁链,毫不客气地挤了进去,宽阔的肩膀几乎把车厢挤碎。他大模大样地一伸胳膊腿,足够坐四个人的车厢立刻被他庞大的身体挤满,对旁边的程宗扬理都不带理的,连一点缝隙都没给他留。 程宗扬只好客气地说道:“二爷坐得舒服就好。”然後自己拣了匹马来骑。 回到商馆,程宗扬找到大管家要拿钥匙。那个胖胖的管家也跟执事一样,肥胖的五官挤成一团,苦着脸道:“他的钥匙不在我这里,是侍卫长亲手拿着。” “凝羽呢?” “侍卫长陪着夫人出外办事,要明日才能返回。” 程宗扬想了半晌,只好空着手回来。 武二郎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两手一扬,铁链“哗啦”一声兜住程宗扬脖颈,劈头喝道:“钥匙呢!拿来!” 程宗扬好言安抚,拍着胸脯保证明天一定拿钥匙来,如果拿不来,就让二爷把自己头拧下来当球踢着玩。武二郎这才悻悻然收了杀气。 好不容易安顿住武二郎,程宗扬抹着额上的汗水出来,不知道自己弄来这头猛兽作帮手究竟是福是祸。他安慰自己,武松怎么说也是侠肝义胆,豪勇过人,在江湖中响铛铛的好汉,吐口吐沫也能在地上砸出个坑来。虽然脾气暴燥了些,主要是因为小时候没上过学,缺乏教养的缘故。这种汉子粗鲁是粗鲁了点,但性子直爽,既然答应了自己,为着仗义这两个字,这趟南荒也是非走不可。 苏妲己、凝羽,还有那个小婢香蔻儿都出了门,程宗扬想找个人说话都找不到。有心和武二郎套套交情,可那厮呼噜打得震天响,光凭声波险些能把柴房拆了。程宗扬隔着院墙都坐不住,只好拍拍屁股走人。 苏妲己一走,那些女侍卫也踪影全无。她在程宗扬身上下了冰蛊,那比绳索镣铐还管用,根本不担心他会逃走,没有再派人看管他,程宗扬一路出来,没有一个人理会。 离开苏妲己的大宅,程宗扬便叫了辆马车。这个世界的的士没人管理,什么样子的都有,比起上午嵌玻璃的豪华车,这辆就寒酸多了。 说了客栈的名称,程宗扬一边走一边琢磨。自己拿着苏妲己的钱给阿姬曼赎身,如果说那妖妇一笑了之,程宗扬第一个不相信。解释只可能是苏妲己还不知道,或者知道了,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趁苏妲己和凝羽都不在的机会,一定要把阿姬曼送走,如果她的再被抓回商馆,自己就白费力气了。 另一方面,能让苏妲己亲自出面,肯定是要事。难道是王哲麾下左武卫第一军团有消息传来? 虽然目睹了王哲撼动天地的一击——在他粉身的刹那,刺眼的白光吞噬了整个战场的生灵,但程宗扬还有些隐隐的期待,希望能有一些军士从战场和蔽日的烈火中脱身。不过他也知道,这个希望太过渺小。 王哲一死,在他生前被压制的各种势力都开始蠢蠢欲动。不知道苏妲己跟王哲有什么恩怨,如果让这妖妇知道自己和王哲的关系…… 程宗扬忽然想起那隻锦囊,连忙打开背包。药丸、安全套都在,那隻锦囊却无影无踪。程宗扬背後顿时出了一层冷汗。 第五章 阿姬曼仍裹着那条长长的斗篷,安静地坐在床角。听到房门响动的声音,她抬起眼,静静看着程宗扬。 那个年轻的男人脸色很不好,像遇到什么烦心事一样,眉心拧成川字。进了门,就倒在椅中,疲倦得连手指也不愿抬起。 阿姬曼走过去,蹲下身子,捧起程宗扬一条脚,放在膝上,然後帮他除下靴子,按住他的脚趾轻轻按摩。 那年轻人明显怔住了,等清醒过来,连忙闪电般收回脚。阿姬曼扬起脸,微笑道:“是曼儿按得不好吗?” “不!不!”程宗扬急忙摇手。 阿姬曼再次伸出手,程宗扬却把腿藏了起来,摇着手苦笑道:“不用按了……我有些不习惯。” 程宗扬去过浴足城,但那是商业交易,他掏钱,对方提供服务,天经地义。阿姬曼却不同,让这样一个美貌少女给自己服务,让程宗扬生出一丝亵渎感。 阿姬曼道:“曼儿是主人的女奴,女奴就应该服侍自己的主人。” “你的身契我都撕了,你已经不是奴隶了。” “曼儿是主人的奴隶,不是因为那张纸。” 程宗扬头大如斗,这丫头怎么这么固执,跟月霜那死丫头有的一比。 “主人出了好多汗,曼儿帮主人擦洗一下吧。” 程宗扬叹了口气,“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对了,不要叫我主人,叫我宗扬好了。” “好的。宗扬主人。” 程宗扬只好不去管她。 阿姬曼在木制的脸盆里打了水,将一条布巾浸湿,然後绞的半乾,俯下身,仔细抹去程宗扬脸上的灰尘和汗迹。 布巾是用厚厚的棉布制成,比起程宗扬以前用的毛巾略显生硬,但浸过水的布巾覆在脸上,那种清凉的感觉,让程宗扬忍不住舒服地呼了口气。 每擦三下,阿姬曼就重新浸一遍水,始终保持布巾的湿凉和洁净。她细致地擦过程宗扬的头颈,然後解开他的上衣,在他胸前细细擦过。 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很美妙的享受。阿姬曼的手柔软而又细致,被她抹过部位立刻变得清凉,身体燠热和烦闷一点一点消失。 程宗扬不明白这个倔强的少女为什么要以女奴自居,他也懒得再去想。也许是因为清晨被那妖妇吸得太狠,程宗扬一整天都觉得手足酸软,精神委靡不振。奔波一天之後,这会儿已经累得连眼睛都不想睁开。 清凉的布巾在身上轻柔地擦拭着,房间安静得仿佛被密封在盒子里。程宗扬闭上眼,呼吸渐渐变得平顺,在少女的服侍下沉沉睡去。 朦胧中,下身忽然一凉,程宗扬惊醒过来。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身上的衣服都浸在盆中。自己不知睡了多久,身上已经被擦洗得乾乾净净,这会儿那少女正用布巾擦拭自己最後的部位。 阿姬曼停下手,“是布巾太凉了吗?” 人被吵醒时往往困意最浓,程宗扬模糊地点了点头,然後又朦胧睡去。 程宗扬还沉浸在那种久违的感觉中,发现服侍自己的是那个天竺少女,而不是梦中的女友,不知道心里是高兴还是失望。 程宗扬勉强笑了笑,声音略显沙哑地说道:“没有水了吗?” “井里新汲的水太凉,会吵醒主人。” 程宗扬甩了甩头,把刚才梦幻中的一幕和锦囊丢失的忧虑都抛到脑後。 如果是紫玫和自己一起穿越,程宗扬不知道他们俩是否有命离开草原,更不知道他们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该如何养活自己。这一切,还是让自己独自面对好了。 程宗扬抛开心事,笑着说:“现在该怎么办?” 阿姬曼回过头,问道:“这样舒服吗?” 程宗扬笑道:“比我想像的还好。” 阿姬曼顿时焕发出光彩,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曼儿是第一次做……” 第四十五章 送别阿姬 更新时间:2012-04-11 “对不起,我不知道——还痛吗?” 阿姬曼笑盈盈转过身,脸上丝毫看不出痛楚的表情。 “主人不应该向自己的女奴说对不起。” 程宗扬挠了挠头,苦笑道:“我都说过一百遍,你已经不是奴隶了。你都离开商馆,身契也没有了,无论是谁,也不能再把你当成奴隶。” 阿姬曼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她看着程宗扬的眼睛,认真道:“只要曼儿的罪还没有赎清,就永远是主人的奴隶。” 程宗扬一怔,“什么罪?” “主人把身契给曼儿的时候,曼儿很害怕……” 程宗扬不解地说道:“应该是高兴吧?怎么会害怕呢?” 阿姬曼眼圈慢慢红了,她抱住赤裸的胸脯,低声道:“曼儿在想,如果那天主人真的被曼儿害死了,等他们发现曼儿已经不是处女,一定会很生气地把曼儿卖掉。” “主人买下曼儿时,曼儿其实心里很害怕。害怕主人会和别的男人一样,惩罚他们不喜欢的女奴。可主人却把身契给了曼儿。还说,主人答应过,要救曼儿出来。” 少女小声哭了起来。“曼儿不是坏人……只是,只是他们……” 阿姬曼扬起脸,双手放在胸口,认真说道:“梵天在上,自从知道主人真的宽恕了曼儿之後,我,阿姬曼芭娜,就发誓要报答主人。” 阿姬曼的话语和泪水,让程宗扬心里又酸又甜。他伸手将阿姬曼抱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像哄小女孩一样,一边抹去她脸上的泪珠,一边说道:“那会儿你就是因为这个哭的?” 阿姬曼点了点头,泣不成声地说道:“是我说了谎……” 程宗扬安慰道:“别难过了,我不会怪你。” 阿姬曼泪水涟涟,呜咽道:“主人为什么对曼儿这么好?” “也许……”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也许我真的很像你哥哥吧。” 阿姬曼唇角弯起,似乎想笑,泪水却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她赤裸的手臂抱紧程宗扬,哭泣道:“哥哥……哥哥……” 阿姬曼恸哭道:“哥哥……你走後第三天,城就破了。那天,黑色的死亡女神迦梨用她的衣袍遮住了整个羯陵伽城。崇拜战争之神塞建陀的敌人冲进城市,杀掉了所有男人,把父亲的头颅砍下来,悬挂在城上,然後把我们带进军营。” 程宗扬哄劝道:“别伤心了,那些事都已经结束了,不会再发生。而且……至少他们没有欺负你。” 阿姬曼泪眼模糊地说道:“那时我还不到十三岁,他们把我当成小孩子。” 程宗扬心里发出一声叹息,还不到十三岁的小女孩突然间家破人亡,作为被俘虏的奴隶目睹了这一切,难免会给她造成心理的创伤。怪不得她会对男人那么仇视。 阿姬曼已经哭成个泪人,让她一直哭下去不是个好主意,程宗扬抛开心头沉甸甸的压力,说道:“阿姬曼是个勇敢的女孩呢。” 阿姬曼扬起脸,迟疑地说道:“是吗?” 程宗扬笑道:“昨天在地牢里,你流了那么多血都不怕痛。” 阿姬曼刚要综绽露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咬住唇,过了一会儿才道:“在军营里,每个想吃到东西的女人都要那样做。” 程宗扬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又触到她的伤口,只好闭上嘴,把少女微凉的娇躯默默抱在怀里。那一刻,程宗扬感觉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寂寞。无论他多么同情阿姬曼,都永远无法了解她所有的经历。他想起一句话: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自己了解得再多,也终究无法代替别人的感受。 少女抽泣着,白滑的肩头在程宗扬胸前耸动。她洁白的脸颊和乳上被泪水打湿,在黑暗中散发出湿淋淋的雪色光泽。 程宗扬忽然拿起布巾,在桌上勾描起来。阿姬曼慢慢停住哭泣,疑惑地看着他用湿巾在桌面上绘出的图案。那是一个奇怪的东西,圆滚滚的脑袋比身体还要大,它伸出手,一张可爱的大嘴巴傻乎乎笑着,手掌圆圆的,肚子上还有一个大口袋。 程宗扬专注地勾描着,最後在它嘴边加上几根鬍鬚,才放下布巾。 “知道它是什么吗?” 阿姬曼迟疑地说道:“是……一隻猫?” “是叮当啦。这是它的鼻子,一公里外铜锣烧的味道它都能闻到;这是它的嘴巴,张大的时候,能放下一个大号的脸盆;这是它的四次元口袋,里面有各种各样好玩的东西。像能飞的竹蜻蜓,装在头顶人就能飞起来……” “像羽人那样吗?” “呃,可能有一点区别……对了,它还有任意门。” 程宗扬画了一个门的图案,“只要打开门,就能去你任何想要去的地方。还有幸运饼,吃下去就能交上好运。还有鬼故事火球,无论对它说什么话,它都能营造出最吓人的气氛,专门用来自己吓自己。还有空气枪,把枪管套在手指上,说声‘篷’,就会把人吹倒……” 程宗扬画出被空气枪打倒的大熊,逗得阿姬曼“格格”笑了起来。 “还有愿望实现簿,上面有很多格子,只要按格子填上条件,不管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真能实现吗?” “当然能!”程宗扬信誓旦旦地说道。 阿姬曼望着桌上满脸笑容的机器猫,带着一丝崇慕道:“你们的神灵和梵天一样强大。” 程宗扬差点咬住自己的舌头。没想到自己居然在异世界给小叮当找到了一个信徒。还是很虔诚的那种。 程宗扬很难向阿姬曼解释动漫作品与神话的区别。对她而言,有着数不尽道具的小叮当和传说中的大梵天一样,都是神灵的化身。 “怎么了?”阿姬曼疑惑地看着程宗扬的表情。 “……没什么。” 程宗扬可不想在这个世界创造一个崇拜小叮当的宗教,他抱着阿姬曼起身,“把眼泪洗洗吧。”一边笑道:“你身体真轻。” 阿姬曼在房内洗沐着,然後穿上衣裙。程宗扬打开房门,清凉的夜风涌入室内,拂去了身边烦闷的空气。淡淡的月色洒在青石上,犹如满地水光。 程宗扬索性坐在石阶上,两腿伸直,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阿姬曼走过来,侧着腿偎依在他身边。少女长长的髪丝在风中飘荡着,刚洗沐过的身体散发着淡柔的清香。 这种感觉真不错,明月在天,清风徐来,身边还有个听话的小美女。可惜这样的时光太短暂,在来客栈之前,程宗扬就打定主意,要趁苏妲己和凝羽都不在的机会,今晚就把阿姬曼送走。 “你还有个哥哥?” 阿姬曼点了点头。 “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阿姬曼犹豫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那就好。”程宗扬放下心事。如果没有人收留,他还真不放心阿姬曼一个人在外面生活。 “你把那些钱币都拿上,去找你哥哥。” 阿姬曼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曼儿知道了。” 她这么善解人意,倒让程宗扬惊讶了。 阿姬曼扬起脸,“曼儿知道,主人现在不方便带上曼儿……” 程宗扬苦着脸看着自己的装束,自己现在还是商馆的奴仆,把阿姬曼带在身边,何止是不方便。 “但主人要答应我,一定要来找曼儿。” “我答应你。” 阿姬曼一笑,眼圈却红了。程宗扬连忙岔开话题,“你知道怎么走吗?那么远的路,如果……” 阿姬曼道:“主人给曼儿的钱币,买十名奴隶也够了。” 在五原城,五十枚银铢就可以买三名强壮的奴隶,即使一名凶悍的兽蛮人奴隶,卖价也不过一百银铢。在阿姬曼身上花的钱,足够买下七十多名普通奴隶,或者十二名兽蛮奴隶。这样一折算,程宗扬才意识到,自己从苏妲己身上敲的的确是笔巨款。 “你今晚就走。”想了想,程宗扬又叮嘱一句:“小心别被白湖商馆的人看到。” 阿姬曼聪明地没有多问,她弯下颈子,在程宗扬脚背上轻轻一吻,低声解释道:“这是我们的风俗,女奴与主人分别时,要亲吻主人的脚背或者脚跟。” 程宗扬很想告诉她,你已经不再是奴隶了。但不等他开口,阿姬曼就说道:“主人原谅曼儿了吗?” 程宗扬笑道:“你猜呢?” 阿姬曼轻笑起来,“曼儿知道,主人已经原谅了曼儿。” “为什么?” 少女眨了眨眼睛,小声笑道:“主人那个的时候,曼儿就知道了。” “哈,”程宗扬笑了一声。“怪不得你非要撩拨我。” “主人对曼儿的服侍还满意吗?” “嗯,”程宗扬装模作样地摆起架子,“还可以吧。” “曼儿第一次做,还有些生疏,往後会努力的。” 程宗扬笑道:“往後可要好好努力啊。” 虽然阿姬曼没有说,但程宗扬完全可以想像戈龙那些人是如何胁迫她的。想通事情的原委之後,程宗扬就没再怪罪过阿姬曼,而是对她充满了同情,所以才不惜得罪苏妲己那妖妇,把她赎出来。 分别在际,阿姬曼有些留恋地挽住主人的衣袖,良久才低声道:“越过大雪山,在森林里有一座叫耽摩的城市。曼儿会在那里等着主人。” 程宗扬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城市,多半是座不知名的小城,阿姬曼在那里有亲哥哥照顾,想必会得到安全。 “主人已经买下曼儿,多余的钱曼儿会替主人保管。”阿姬曼将双手放在心口,诚挚地说道:“梵天在上,等主人来到耽摩,阿姬曼芭娜会把自己和主人的财富都奉献给主人。” 那天晚上,程宗扬终于没有看到阿姬曼离开。 主人不应该像送别朋友一样送别自己的奴隶。阿姬曼这样说。她服侍着程宗扬睡下,直到自己的主人睡着,才悄然离开。 第四十六章 素纸锦囊 更新时间:2012-04-12 朦胧中,太阳穴处传来一丝尖锐的刺痛。程宗扬惊醒过来,只觉脑中昏昏沉沉,胸口烦闷欲呕。他用力甩了甩头,接着背後升起一股寒意。 这种感觉他已经很熟悉了。每当附近有人死亡,那些死亡的气息从太阳穴上的生死根进入体内,都会带来这种不适感。 程宗扬下意识地竖起耳朵。他此时的修为用来防身只能说略胜于无,耳目却灵敏许多。当他把注意力集中在耳鼓上,听力立刻以他无法察觉的速度倍增,连远处微弱的虫鸣声也变得清晰起来。 “师哥……他……他……”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颤抖着隐约传来。 另一个人冷哼一声,“怕了么?” “可他是……” 那男子的声音在风中断断续续飘来,“……眼下群龙无首,谁不想分一杯羹……我不杀他,他们迟早要杀了我们。” 隔了一会儿,那个少年小声赔笑道:“赵师哥真是好功夫……洞玄九式,徐师哥……就被刺穿了喉咙。他作梦也想不到赵师哥的剑法……” 姓赵的得意地笑了一声,吩咐道:“给他绑上石头,沉到河里去。” 程宗扬等了差不多十分钟,声音不再传来,才吐了口气。没想到自己又撞上一樁谋杀案。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听口气倒像是同门之间自相残杀。程宗扬摇了摇头,这些人平常师哥师弟的叫着,翻脸的时候比对敌人还狠。 从梦中醒来,程宗扬了无睡意。衣上还沾着阿姬曼的香气,那个鲜花般的舞姬却已经杳然远逝。这会儿头脑清醒过来,程宗扬意识到有些不对。阿姬曼离别时隻字没有提到她的母亲,她对自己这个便宜主人都这么认真,怎么可能对母亲不管不顾?那丫头嘴上不说,又不让自己送她,多半是怕他担心,悄悄去找母亲了。 程宗扬叹了口气,希望那丫头运气够好,能顺利找到母亲和哥哥吧。 ………………………………………………………………………………… 回到苏妲己的大宅,天色刚微微发白。几名早起的奴仆正洒扫庭院,只看了程宗扬一眼,便不再理会。 一路穿过前院、正房、画楼……隔着後院的高墙,就听到雷鸣般的鼾声。程宗扬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武二爷可真是猛人,连鼾都打得这么豪情万丈。 正感慨间,只见小婢香蔻儿两手捂着耳朵,飞也似的从後院跑了出来。程宗扬趁她不备,一把抓住她,把那小俏婢拽到房後。 香蔻儿吓得哇哇乱叫,等看到是程宗扬才鬆了口气。小手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道:“吓死我了。里面睡的是谁?像隻要吃人的老虎……” 程宗扬道:“夫人回来了吗?” 香蔻儿白了他一眼,“还没呢。” 程宗扬道:“是个奴隶,准备去南荒,我先把他带了来。对了,你在我背包里有没有见到一隻信封?” 香蔻儿撅起嘴,不乐意地说道:“没有。” 程宗扬比划着描述道:“是织锦的面料,黄颜色的,外面用蜡封过,可以防水,你再想想。” 香蔻儿没好气地说道:“是平斜纹织锦,封口有火漆的吧。” 程宗扬一阵惊喜,“你见到了?在哪里?”自从发现丢了锦囊,他就提心吊胆。王哲托了他三件事,这是最简单的一件,自己居然把锦囊给弄丢了,未免太对不起他。 香蔻儿没有回答,只是示威似的挺了挺胸。 小婢的胸部还没有发育,只微微鼓起一点,看上去稚嫩可爱。程宗扬愣了一下,试探道:“在你怀里?” “然也。”香蔻儿笑靥如花地说道。 “太好了!赶快给我。” 香蔻儿耸了耸胸,“你自己拿啊。” 程宗扬露出大灰狼一样的笑容,“你以为我不敢吗?” 香蔻儿皱了皱小巧的鼻尖,两手背在身後,把胸挺得高高的。 程宗扬看看周围没人,毫不谦让地伸出手,贴着小婢的脖颈伸到她怀中。 香蔻儿咬着唇,精致的粉脸渐渐发红。她身上的肌肤滑/嫩如酥,两隻小巧的鸽乳微微隆起,软软的细滑之极。 隔着她胸前的衣物,手指触到锦囊的轮廓,程宗扬顿时心下大定。他不客气地张开手掌,在小婢胸前摸弄着,一边捏住住她小小的蓓蕾,在指间一捻。香蔻儿嘤咛一声,身体软软伏在程宗扬手上,一张小脸变得通红。 程宗扬感叹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小婢整日跟着苏妲己耳薰目染,小小年纪就动了春心。想归想,让程宗扬吃了这根嫩草,他还真张不开嘴。 “找到了!” 程宗扬拔出手,笑呵呵掏出那隻锦囊。 香蔻儿红着脸啐了他一口,小声道:“胆小鬼。” 程宗扬摸了摸她脸颊,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等你再大几岁,就知道我是不是胆小鬼了。” 目光移到锦囊上,程宗扬顿时一怔。锦囊上的火漆剥落,封口已经被人拆开过,露出里面一角素纸。 苏妲己与王哲有怨无恩,让她知道自己跟王哲的关系,绝非好事。程宗扬心头一急,顿时冒出汗来。他定了定神,“是谁拆的?” “当然是夫人了。”香蔻儿撇了撇嘴,“一张白纸,有什么好藏的。” 白纸?程宗扬连忙取出锦囊里的信笺,果然是一张雪白的素纸,乾乾净净连半点墨迹也无。 “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呢。夫人随手扔了,还是我把它捡回来的。” 程宗扬不知道王哲怎么会封了一张白纸给他,这会儿也无暇去琢磨,笑道:“多谢你了。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香蔻儿脸上忽然一红,甩开程宗扬,转身跑了。 苏妲己不在,香蔻儿一大早到柴房找自己有什么事?难道是…… 想到小婢的表情,程宗扬顿时恍然大悟。那天看到凝羽被搞的一幕,这小婢真的是动了春心,如果这会儿柴房睡的是自己,香蔻儿已经不是完璧了。 朝柴房走了两步,程宗扬又收回脚。武二郎一见他,肯定就三个字:“钥匙呢!”这会儿找不到凝羽,还是别去听二爷的炸雷了吧。 …………………………………………………………………………………… 直到傍晚,苏妲己才满面春风地回来。她已经得到确切消息,左武军第一军团在草原上被大军围攻,除一小队游骑脱离战场返回塞上以外,包括王哲在内的万余军士尽数覆没。塞上驻军已经上书天子,并出动轻骑赶赴战场探寻王大将军的下落。 为了躲避王哲和那个贱人,自己十余年来寸步不敢离开五原城。苍天有眼,终于除去了自己喉中的梗刺。只要再除去那个贱人,就再没有任何可以束缚自己的存在。眼前最要紧的,还是那些霓龙丝。白湖商馆早就应该进入六朝内陆,在那些商贾大邑中赢得一席之地。霓龙丝就是一个最好的契机。 “人手找够了么?” 那个年轻人恭恭敬敬说道:“已经找好了。”说着递上名单。 “武二郎?”苏妲己露出一丝惊讶。 看在肚子里冰蛊的面子上,程宗扬作足奴才的模样,“小的答应每月给他十个金铢。” “十个金铢?”苏妲己坐起身来。 程宗扬以为她认为这个价格过于昂贵,连忙道:“说好了就走这一趟南荒,三个月三十枚金铢,夫人若是嫌贵,不妨把小的薪水扣掉一半。” 苏妲己摆了摆手,“我是说,武二郎答应了吗?” “答应了,只不过要先把他手脚的镣铐打开。”看着苏妲己的表情,程宗扬忽然警觉起来,“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苏妲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既然他答应那就无妨了。武二郎义薄雲天,只要答应,绝不会反悔。只不过十枚金铢……还真是便宜呢。” “是吗?”程宗扬意识到自己捡到宝了,顿时心花怒放。 苏妲己瞟了他一眼,这个年轻人身上似乎有一层迷雾,自己也看他不透。说他笨吧,他年纪轻轻,不但手里有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霓龙丝,还知道寻来巧匠织成内衣;说他聪明吧,连戈龙都能把他抓来当奴隶。 说他能幹吧,从牢里救他出来时,混得和乞丐差不多,说他无能吧,他不但精通南荒秘术,还能说服武二郎为他效力;说他怯懦吧,凝羽亲眼目睹他不动声色地下手杀死孙疤脸;说他勇敢吧……呸,苏妲己自己都不信。一个甘当奴才的人,怎么也和勇气扯不上关系。这样看来,这年轻人真有些像是商人…… 第四十七章 西门大官人 更新时间:2012-04-12 程宗扬道:“不知道取来霓龙丝,夫人要作什么用途?” 苏妲己媚眼如丝地说道:“自然是做些衣物了。” “呵呵。”程宗扬干笑两声,他很怀疑这些二十一世纪还嫌过于暴露的内衣,在这个时代会有人买。 苏妲己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笑吟吟道:“你可知道我这商馆平常作些什么生意?” 不就是贩卖人口吗?这生意有什么光彩的。 苏妲己悠然道:“五原城最大的青楼醉月楼,就是我白湖商馆的产业。从五原往东,直到重泉、竞州、夷陵,都有我白湖商馆的醉月迷花旗。” 原来是连锁妓院,难怪这妖精会如此看重霓龙丝。通过自己的经验,程宗扬得出结论,这些情趣内衣对男人的杀伤力完全是无解的。如果醉月楼的妓女人手一套情趣内衣,必定是客如雲来,财源滚滚。 现在连程宗扬都忍不住幻想自己能找到霓龙丝,如果能在这个世界织出二十一世纪才有的吊带、镂空、蕾丝、透明、真空……等等各种情趣内衣,无疑是造福所有男性的绝大善举。 “凝羽,你去解了武二郎的镣铐。” 凝羽提醒道:“夫人。” 苏妲己笑道:“那厮虽然凶蛮,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不作数的。既然答应了为我商馆效力,就用他这一次。况且武二郎只是暂时屈身在我这里,也不好留他一辈子。先解了他的镣铐,待从南荒回来再作计较。” 主人这样说,凝羽只好答应,“是。” 看着跃跃欲试的程宗扬,苏妲己笑道:“凝羽,办完事带他去醉月楼,就说我的吩咐,让她们好生伺候。” 凝羽面无表情地说道:“刚才祁远来报,当日从天竺换来的那名舞姬,被人用五十金铢买走了。” “哦?”苏妲己一怔。 程宗扬心一下子悬了起来,他不敢确定阿姬曼现在是否真的离开了五原城。那个祁老四也许不认得自己,凝羽却看得清清楚楚,知道是他买下了阿姬曼。 苏妲己想了一会儿,有些不舍地说道:“枉费了我在她身上花的力气。去查查是谁买走的。五十个金铢,倒让他捡了便宜。” 出乎程宗扬的意料,凝羽并没有直接把自己交出来,只简短地应了一声。 离开画楼,程宗扬作了贼免不了有点心虚,忍不住去看凝羽的脸色。凝羽神情冷冷的,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程宗扬讪讪道:“多谢——” 凝羽屈肘一撞,捣在程宗扬胸腹间。程宗扬险些被撞得闭过气去,只说了半句的话被生生噎住。 凝羽头也回过掠出月洞门,程宗扬扶着墙直起腰,好不容易喘过气跟了出去,没等他开口,凝羽就冷冷道:“她能听到。” 程宗扬立刻闭嘴。 “这里不妨。” 程宗扬抹了把冷汗,此处距离画楼有五十米的距离,那妖精要是还能听到,也未免太强了。 凝羽讥诮道:“救了一个女孩,是不是觉得自己是英雄了?” 程宗扬点了点头,“侍卫长明见万里,确实有一些。” 凝羽冷笑道:“不要高兴得太早。她留在这里,未必是坏事,你买下她,未必就是好事。” 程宗扬挑起唇角,“是吗?” 凝羽反问道:“你不觉得那舞姬有什么异样吗?” 程宗扬先想起阿姬曼那对硕大的胸脯,以她的年纪来看,那对翘乳未免太大了。还有她的舞技,程宗扬敢断定阿姬曼的舞姿完全是为伺候男人准备的。 “夫人花了偌大力气调教她,过两年送往内陆,至不济也能被个王孙公子买走,作为侍妾。现在你把她买下来,让她自己往东天竺去。若路上被人拐骗,可未必有现在的下场。” 程宗扬强笑道:“夫人这么用心调教阿姬曼,就是想把她卖钱吗?” 凝羽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夫人原本要把她送往黑魔海,所以才不许男人碰她。” “黑魔海?” 凝羽没有解释,她停下脚步,然後推开院门。 一条猛兽般的大汉立在门前,虎目精光四射。武二郎双臂一展,“铮”的一声,腕间铁链拉得笔直。 凝羽取出一枚形制奇异的钥匙,慢慢打开武二郎手上的镣铐。虽然知道武二郎不是喜好暗施偷袭的小人,但在他的威压下,凝羽仍不禁绷紧了身体。 “嗒”的一声,镣铐鬆开。武二郎一把夺过钥匙,打开脚上的铁镣,随手扔给凝羽,然後舒展了一下双臂,挺起胸,爆发出一阵狂笑。 凝羽脸色微变,翻腕握住刀柄,“武二郎!你要食言吗?” 武二郎傲然道:“二爷说过的话从没有不作数的!”说着双肩一耸,跃上院墙,犹如一头出闸的猛虎般掠过重重屋脊,转眼就消失在暮色中。 愣了半晌,程宗扬才道:“他去哪儿了?” “我怎么知道。”凝羽冷冷道:“去醉月楼。” “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 自从被醉月楼拿来标在自己的艳帜上,这两句诗就被一群风流兼下流的才子们歪解为寻花问柳,饮酒作乐的口号,竞相标榜,无不以醉月迷花为乐事。 醉月楼位于五原城西郊,举头就能看到大雪山峰顶的皑皑白雪。醉月楼虽以楼名,却是楼阁林立。积雪融化成的溪水从山间蜿蜒而下,在醉月楼的画楼雕阁间九曲三折汇成一座亩许小池,最後绕楼而过。 坐在楼中,天际一轮明月悬在雪峰上,与池中的雪山月影交相辉映。隔着粼粼水光,婉转的歌声在月色中,伴着淡淡的水雾飘来,隐约能看到远处楼阁上舒展的舞袖和窈窕的纤影,让人分不出这里究竟是人间还是天上。 “好地方!”程宗扬赞叹道。 雪水融成的溪流清凉无比,正值夏日,水面形成一层雾气。清风徐来,楼阁间的暑热顿时一空,风中带着淡雅的花香,沁人心脾。 看到自家商馆的马车,自然有人通报。一名中年美妇迎出来,见到来的是凝羽不由一怔,接着笑道:“原来是侍卫长,不知道夫人有何吩咐?” 凝羽道:“这是今晚的客人,夫人交待过,你们都听他吩咐。” 那美妇笑道:“我说烛上怎么结了一个好大的灯花,果然是有贵客。”说着她挽住程宗扬的手臂,举止亲昵,却丝毫不让人反感。 程宗扬笑道:“不知道姊姊怎么称呼?” “奴家姓兰,官人抬举,叫一声兰姑便是。”兰姑一边说,一边笑道:“还剩了一处临水的上房,奴家已经叫人去收拾了。不知道官人喜欢那种的,奴家好叫姑娘们来伺候。” 难得有人免费招待,程宗扬也不客气,“楼里最红的姑娘叫两个来。” 兰姑挨着他耳边笑道:“楼里有娼有妓,客人要哪种的?” 程宗扬道:“这还有区别吗?” “娼是卖身的,官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妓只陪客人喝酒弹琴,卖艺不卖身的。” 程宗扬笑道:“真有不卖身的吗?” 兰姑推搡了他一把,低笑道:“那是哄外人的,既然夫人吩咐过,官人自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那几个歌舞妓没伺候过客人,怕官人不满意。” 程宗扬笑嘻嘻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尽管叫来。” 走在旁边的凝羽脸色忽然一变,藏在斗篷下的手指收紧,握住腰侧的刀柄。 迎面走来一个年轻男子,他头结方巾,穿着一袭素白的锦衣,身材比程宗扬还高了少许,一手拿着把大花洒金的折扇,举手投足风度翩翩,犹如玉树临风。他五官俊雅,眼睛周围略显红晕,犹如桃花,眼角微微上挑,带着一缕勾人的笑意。 程宗扬还是头一次看到长着桃花眼的男人,不禁多看了几眼。那男子眼睛黑白并不分明,黑色的瞳孔却越看越深,令人捉摸不透。他眼角微微含笑,眼神似醒非醒,似醉非醉,朦胧中充满邪恶的诱惑力。 程宗扬暗暗想到,如果放到二十一世纪,单凭这小子的卖相,就是巨星级的偶像。只要眼神一抛,肯定有成千上万的痴女争先恐後抢着倒贴。 那男子虽然俊雅,身材却不单薄,只不过脸色不是太好,抱病般隐隐透出一层青色,一手拿着折扇,一隻手还插在胸口的衣襟中,不时发出几声轻咳。 凝羽手指捏得发白,脸上仿佛蒙着一层寒霜。旁边的兰姑却眼睛一亮,鬆开程宗扬的手臂,上前笑声道:“原来是西门大官人,难得今天得闲。” 西门大官人?兰姑那几个字说得媚姿横生,听在程宗扬耳朵里,却比武二郎的霹雳暴吼更响亮。 第四十八章 血溅鸳鸯阁 更新时间:2012-04-13 那男子低咳一声,笑道:“兰姑越来越美貌了。不知小生何时才有福气娶兰姑这样的美人儿过门。” 兰姑笑啐道:“大官人宅里放着几个天仙似的娇/娘,哪里会看奴家?” 西门大官人与兰姑说笑着,那双桃花眼不住往凝羽这边瞟。寒喧完,他上前一步,两手抱拳,向凝羽作了个长揖。可惜他动作匆忙了些,右手从怀里拔出时带出一件事物,“啪”的掉在地上,却是一隻绣花弓鞋。 周围诸女都忍不住发笑,可这西门大官人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对自己出的醜视若无睹,两眼注视着凝羽,低声道:“好久不见。” 程宗扬真的开始佩服起这小子。平平常常四个字,他竟然能说得深情无限,还充满沧桑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两个之间历尽沧海桑田,才再度重逢。 凝羽退开一步,冷冷道:“大官人的鞋子掉了。” 旁边的侍女忍不住笑声来。西门大官人捡起那隻绣花鞋,含笑纳入怀中,举止潇洒得足以令小女生晕倒。程宗扬扪心自问,让自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捡起一隻女人的高跟鞋死不要脸地往怀里塞,恐怕打死他也作不出来,何况还做得这么潇洒。 可西门大官人不但做了,还有脸解释,“这绣花鞋样子不错,小生好不容易求她脱了来,好给我家几个姑娘作鞋样。” 周围人再绷不住,顿时弯了腰,笑得花枝招展。一片莺声笑语间,西门大官人一脸无辜地说道:“小生说得有错吗?” 一名小婢忍笑道:“大官人说得没错。只是女儿家的绣花鞋不好拿出来。让人看到,只怕要误会大官人。” 西门摇头叹息,“其实你们都不了解我的内心,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一群女子笑得更厉害了,兰姑怕他着恼,屏着笑道:“大官人需要什么,尽管吩咐,一会儿奴家再叫两个姑娘过去伺候。” 西门大官人一手放在怀里,轻轻咳了两声,脸色更显得青了,“让兰姑费心了。小生约了几个朋友谈生意,一会儿还要劳烦兰姑捧场。” 兰姑连忙答应了。 西门那双桃花眼又瞟了过来,柔声对凝羽道:“你若在白夫人那里作得不开心,小生就向白夫人讨你过来,好不好?” 不顾周围女子羡慕的目光,凝羽像被毒虫蛰到般身子一颤,板着脸道:“不必。我作得很好。” 西门大官人微微一笑,那双桃花眼春水般从诸女身上掠过,百忙中还向程宗扬点头示意,说了声,“兄台相貌不凡,以後多多亲近。”然後才低咳着,摇摇摆摆地走了。 程宗扬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到了楼阁中坐下,他顾不得观赏周围的风景,便拉着兰姑问道:“刚才那人是谁?” 兰姑讶道:“公子不认得西门大官人么?” “他是不是单名一个庆字?” 兰姑笑道:“正是。五原城谁不知道西门大官人,他有潘安般貌,邓通般财,又脾气和顺,院子里姑娘哪个不爱煞了他,天天盼着被大官人接到家里……” 後面的话程宗扬已经充耳不闻。他怎么也想不到,传说中的千古第一淫/人竟然是个如此风流倜傥的人物,即使知道他的底细,也生不出半点反感。 程宗扬自言自语地叹道:“难怪潘金莲会跟了他。” “谁说潘姑娘会跟了他?”凝羽冷笑一声。 程宗扬露出怪异的表情。既然在这个时空遇到西门庆,有潘金莲也不奇怪,但“潘姑娘”? “潘金莲不是武大郎的老婆吗?” 凝羽不屑地撇撇嘴,没有理他。 兰姑笑道:“这事在院子里都传成笑话了。那潘金莲跟白武族的武大订的是娃娃亲,还没过门呢,就跟武大的弟弟武二有了私情。西门大官人好意去提点武大郎,没想到那武大郎性子蛮横,竟然发起凶来,打伤了西门大官人——” “停!”程宗扬小心问道:“没搞错吧?武大郎打伤了西门庆?”怎么不说武二郎强姦了潘金莲呢? 兰姑道:“听人说那武大郎身高九尺,脸上的虎斑一直长到肩膀上,脱了衣物分不出是人是虎。潘金莲娇滴滴一个女儿家,怎么愿意嫁给这么个半人半兽的凶人?那潘金莲面带桃花,天生的媚相,偏生他还当成了宝,容不得人说半句实话。西门大官人不合多了句嘴,就被那汉子一脚踹到胸口,险些丧命。亏得西门大官人家里开着生药铺,好不容易才将养过来,到现在还咳嗽呢。” 凝羽冷冷道:“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兰姑笑道:“五原城都传遍了呢。西门大官人伤还没有好,那武大就遭了报应,失足落下山崖,抬回去没多久就咽了气。”她压低声音,眉飞色舞地说道:“听说是潘金莲跟武二当着他的面偷情,把病榻上的武大活活气死的。” “胡说。武大郎是白武族第一高手,玉环步的修为还在武二之上,什么山崖能把他摔死?还说潘姑娘跟武二偷情……”凝羽露出不屑的表情,“潘姑娘是光明观堂的弟子,怎会做出这种事来?多半是哪个小人在背後造谣。” 兰姑笑道:“那是西门大官人亲眼所见,怎会有假?” 不用说,那造谣的肯定是西门大官人了。程宗扬笑吟吟听着,问道:“那武二郎呢?” 兰姑道:“那武二是个无赖,听说犯了案子被官府捉拿。那几日西门大官人吓得门都不敢出,生怕被他寻到。” “不好!”程宗扬猛然想起一事,腾地站了起来,“这是什么楼?” 兰姑略一错愕,然後笑着在他额上一点,“当然是醉月楼了。” 程宗扬鬆了口气,还好还好,当日武松大展神威,血溅鸳鸯楼,还好这里是醉月楼。 兰姑对旁边的小婢吩咐道:“去叫几个姑娘,来鸳鸯阁陪客人。” “呯”的一声,刚放好的椅子被程宗扬撞倒。 这下连凝羽都露出奇怪的表情,不知道他怎么会如此失态。 程宗扬喉结勉强动了一下,“西门大官人在什么地方请客?” 话音刚落,头顶就响起一声霹雳,“西门狗贼!给二爷滚出来!” 雷霆般的声音滚过,阁中顿时鸦雀无声。 程宗扬与凝羽面面相觑,过了会儿,凝羽咬着牙低声道:“他不是答应过你了吗!” 程宗扬苦笑道:“我怎么知道这位二爷要找大官人报仇?” 凝羽目光闪闪地看着他,忽然冷笑一声,“那家伙要被武二杀了,就有好看的了。” 程宗扬心里七上八下,他倒不担心西门庆被杀——那种家伙就算死一万个,他也不会皱皱眉头。问题是,据程宗扬所知,武二郎在鸳鸯楼没有杀掉西门庆,而是误中副车,幹掉了一个凑热闹的倒霉鬼。 程宗扬惴惴不安地想,那个倒霉鬼不会就是我吧? 楼上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是哪个吃了熊心豹胆,敢找西门大官人的麻烦?” 这句话一出,武二郎立刻寻到目标。“呼”的一声,一道长大的身影带着劲风扑到楼上。 顷刻间劲风交击声夹杂着虎啸,狂风暴雨般响起,震得楼阁不住响动。 那人随行的护卫怒喝着出手,打斗声、叫骂声、女子的惊叫声、桌椅器皿的破声……响成一片,不绝于耳。 楼上侍酒的女子一面惊叫,一面啼哭,钗脱髪乱地纷纷跑下来。然後一声巨响,一名护卫打扮的汉子贯窗而出,在半空中喷出一团血雾,“篷”的落在水池中。紧接着精美的轩窗一扇扇被劲风击碎,从楼上飞落下来。 兰姑又是肉痛又是惶恐,一张玉脸惊得雪白,周围的婢女紧靠着墙壁,一个个花容失色。凝羽紧握刀柄,身体微微前倾,仿佛绷紧的弓弦,美目寒光四射。 程宗扬强笑道:“武二爷真是爽快人。”这厮闯进来一句废话没有,直接开打,难怪会杀错人。 头顶忽然一声暴喝,楼中那根一人粗细描金彩绘的立柱被人用重手法击中,“咔”的绽开一条裂缝,楼顶的瓦片一阵脆响,整座楼阁都为之摇撼起来。 几名汉子惨叫着被人从门窗中抛出,“噗通、噗通”掉进池里,溅起一片带血的水花。 狂风骤雨般的震响一瞬间宁静下来。那个阴恻恻的声音已经气若游丝,“我……我不……” 武二郎喝道:“狗贼!待二爷取了你的鸟头祭奠哥哥!” “格”的一声脆响,接着虎啸声响起,武二郎魁梧的身影穿窗而出,手中提着一颗颈下滴血的头颅,转瞬消失在夜幕中。 第四十九章 相女之术 更新时间:2012-04-13 鲜血渗过楼板,在头顶浸出一片血红。清波荡漾的池中,被武二郎击毙的尸身从池底浮起。眼前的惨况使那几名小婢几乎瘫软在地,连兰姑都手脚发颤。 程宗扬头痛一样揉着太阳穴,然後伸着脖子看了看,讶道:“咦?西门大官人呢?” 楼上已经是气机全无,倚仗生死根,程宗扬清楚知道死的除了那个多嘴的客人,就是池中那些护卫,看来看去却没有西门庆的身影。 忽然阁内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轻咳。程宗扬霍然回头,盯着房中那张圆桌,喝道:“出来!” 那咳嗽声只响了两下,便又悄无声息。 “再不出来我就喊了!”程宗扬扯开喉咙,叫道:“武二郎!” “莫叫莫叫!”桌下帷幕一动,探出一张俊雅的面孔。西门大官人脸色青白地左右看了看,然後赔笑道:“兄台切莫高声。” “快点出来!” “这就出来,这就出来。”西门庆又左右看了看,这才小心翼翼地从桌下钻出来。 这间雅阁除了程宗扬、凝羽、兰姑和几名小婢再无他人,谁也不知道他怎么钻到了桌子下面。 程宗扬奇道:“你不会是一直在里面躲着的吧?” 西门庆灰头土脸地钻出来,看了看左右,顿时恢复了玉树临风的姿态,除了手指还有些发抖,倒还称得上风流倜傥。 这会儿武二郎已经走远,西门庆从容起来,先咳了两声,然後笑道:“小生正在楼上宴客,不料碰上恶客,只好暂避一时。事急从权,还望兄台恕罪。”说着作了个长揖,直起腰又朝兰姑和那那几名小婢眉目传情,那双桃花眼像会说话一样勾人,顿时惹得几个小婢羞红了脸,也忘了害怕。 兰姑殷勤道:“大官人可受惊了?” 西门庆含笑大度地摆了摆手,“不妨不妨。” “喂,”程宗扬提醒他,“外面可是死了一堆人呢,都是你的替死鬼。” 西门庆凛然道:“那武二天生匪类!凶恶好杀!残无人道!小生必定要禀报官府,为枉死的兄弟讨个公道!绝不让这种匪人逍遥法外!” 兰姑奉承道:“西门大官人好一副仁义心肠。” 西门庆潇洒地一挥手,手中洒金的折扇展开,扇面上一朵富丽堂皇的牡丹红彤彤娇艳欲滴。他摇着扇子叹息道:“若不是小生天生的急公好义,看不得有人纵行/淫恶,怎会惹上武家兄弟那对凶神?” 看着西门庆很欠的那张脸,程宗扬很有打一拳的冲动。凝羽早听不下去,俏脸如冰地拂袖离开鸳鸯阁。 “凝姑娘!”西门庆还没顾上和凝羽说话,连忙拔足欲追,程宗扬一句话就让他打消了念头。 “武二郎,说不定还在外面呢。” 西门庆立刻收回脚步,朝程宗扬揖手道:“兄台贵姓?” “程。程宗扬。” “小可复姓西门……” “单名一个庆字。五原城赫赫有名的西门大官人,”程宗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大名如雷贯耳,久仰久仰。” 西门庆谦逊地谢道:“贱名不足以污尊耳。” “哪里哪里,阁下大名注定是要流芳百世,为後人传诵。” 西门庆打了个哈哈,亲热地挽住程宗扬的手臂,“我与兄台一见如故,来来来,我要与这位兄台一醉方休!” 平常人刚捡了条命,肯定有多远跑多远,兰姑没想到西门大官人还要喝酒,劝道:“刚经了这些事,大客人宅里的姑娘们难免挂念。大客人还要喝酒,胆子未免太大了。”说得虽然委婉,意思却是让他先找个地方躲躲。 程宗扬笑道:“兰姑放心,武二郎不回来便罢,若是回来,也不会猜到大官人在楼下喝酒。五原城里,没有哪个地方比这里更安全了,西门大官人厚着脸皮不走,就是看到了这一点。” 西门庆不以为忤地笑道:“程兄果然明见。”说着他合起折扇,毫不客气地在席间坐下,吩咐道:“兰姑,开两坛好酒,再寻两个上好的粉头来。今晚这里的开销都算我西门的!” 那些人的尸首自有醉月楼的下人收拾,兰姑连忙吩咐小婢提来酒壶,西门庆一挥手,“换大觥来!” 不多时小婢取来大觥,西门庆先举觥满饮,然後殷勤劝酒。虽然有些反客为主,但举止圆滑,没有丝毫唐突的感觉。 程宗扬笑道:“今晚西门兄才是客人,小弟敬西门兄一杯。” 西门庆笑道:“恭敬不如从命。”说着一口饮乾。 连程宗扬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虽然有时候显得很欠,却并不惹人讨厌,倒有些像是现代人的作派。 西门庆咳了两声,也不询问程宗扬的来历,举起大觥道:“萍水相逢,便是知己,请!” 程宗扬酒量平常,好在他们喝的也不是蒸馏过的烈酒,酒味只比平常的红葡萄酒略浓,当下也举起巨觥一饮而尽。 西门庆用折扇敲着手心,神采飞扬地赞道:“好!好!果然是我辈中人!” 幹,谁跟你我辈中人。 说话间,两个穿着红衣的少女进来,敛衣向两位客人施礼。兰姑笑着给两人各斟了一觥酒,“两位慢慢用,奴家告退了。”说着又吩咐道:“清儿、梅儿,好生伺候两位官人。” 两名少女齐声答应。 西门庆扭头看时,不由一怔,改颜道:“原来程兄是醉月楼的贵客,失敬失敬。” “什么贵客,大官人说笑了。” 西门庆眼睛一飞,“这两个可是楼里的红姑娘,等闲不陪客人的。一下来了两个,这可不是小生的面子了。” 程宗扬抬眼看去,那两个歌妓都是十七八岁年纪,娇滴滴挨在一起,杏眼粉腮,娇美得如同一对并蒂莲。 西门庆笑道:“小弟对这两位姑娘心仪已久,今日借了程兄的光,可要一亲香泽了。程兄中意哪一个,不妨先挑。” 这两名歌妓一般的娇靥如花,程宗扬随便挑了一个。那两名少女都是醉月楼调教过的,虽然有几分羞涩,仍乖乖入席,挨着两人坐下。 西门庆抚掌笑道:“程兄果然好眼力!花旁人似月,皓腕凝霜雪,靖南女子风致婉妙,柔姿天成,程兄挑的梅儿最是出色。” 程宗扬对那少女道:“你是哪里人?” 梅儿娇羞地说道:“奴是靖南人氏。” 程宗扬讶道:“西门兄怎么看出来的?” 西门庆那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笑道:“小弟别无他长,只有一樁薄技,举凡天下女子,经小弟法眼一过,其出身、藉贯、脾性……”说着他压低声音,眉飞色舞地说道:“乃至衣服下遮掩的妙处,小弟无不历历在目。” 程宗扬好奇地说道:“还有这样的技艺?” 西门庆大笑着饮了一觥酒,然後侧身在另一个少女清儿耳边说了几句。清儿一听,立刻羞红了脸。 程宗扬道:“西门兄说了什么?” 西门庆展开折扇,笑道:“小弟跟程兄打个赌,我猜这小姬身上有颗小痣,程兄信不信?” 程宗扬看了看清儿,那少女穿着大红的褶裙,里面还有一条葱绿的纨裤。他才不信西门庆能看穿几层衣物。 “赌什么?” 西门庆把手边的巨觥一推,逸兴遄飞地说道:“就以这一觥酒为注!” “好!”程宗扬也把自己的酒觥一推。 梅儿抿嘴笑道:“只怕大官人要输了呢。奴和清儿姊姊进来时,兰妈妈都看过的,浑身上下有一颗痣也进不来呢。” 西门庆笑道:“若是我输了,就一人打一副银头面送你们。” 梅儿听他说得笃定,也觉得好奇,在旁催促道:“清儿姊姊,你就让官人看看好了。” 果然找到一颗殷红的小痣。西门庆抚掌大笑,“如何?” 程宗扬拿起巨觥,一口气喝完。清儿的小痣生得如此隐秘,连她自己也未必知道。如果说是西门庆事先看过,这小妓也不该还是处子。看来这家伙确实有两把刷子。 程宗扬痛快地说道:“西门兄好眼力,是我输了。” 西门庆眼中露出一丝讶色,赞道:“美色当前,兄台却毫不动容,必定是阅花无数的风流人物。” 程宗扬道:“与西门兄比,小弟自愧不如。” 西门庆这等眼力,程宗扬是比不了的,自己见过的女色虽然足以超乎这天下第一淫/人的想像,但那些女/优一穿上衣服,自己八成都会认错。像他一样隔着衣物看出女性隐私的能力,自己拍马也赶不上。 “不知西门兄从哪里学来的神技?” 西门庆哈哈大笑,“雕虫小技耳。” 他与程宗扬互敬一觥,然後俯耳低声笑道:“这女子的妙处最容易的就是猜痣度形,说出来不值一哂。你瞧清儿下唇……” 在西门庆的指点下,程宗扬才注意到清儿下唇内侧,有一粒不起眼的小痣。 “女子面相实有蛛丝马迹,与身子一一对应,颌应首,鼻应身,眉应腿,嘴唇则与私/处相应。”西门庆毫不保留地在程宗扬耳边说道:“程兄瞧,这梅儿鼻翼丰隆,两乳必定丰硕。眉长则腿长,嘴唇红而柔润,私/处必是妙品。只不过她眉散肤柔,多半已经被人采过元红。” 说完西门庆昂起身,洒开折扇,边摇边笑道:“小弟所言,程兄一试便知。虽然是小技,但法不传六耳。我与程兄一见如故,才倾囊相告。” 西门庆打开荷包,给两女一人赏了一把银铢,这下程宗扬才见识了西门庆的本事,他那双桃花眼一抛,几句贴心的软话一说,连夸带哄,逗得清儿羞喜难禁。 对付女人,还是王婆当年的至理名言:潘、驴、邓、小、闲,潘安的相貌,驴大的行货,邓通的钱财,能委屈作小,还要有时间做水磨功夫,五德俱全,无论什么女人都不在话下。 这五个字正是这位西门大官人的写照,程宗扬跟他比,无论口舌便给,还是相貌俊雅,都狠狠地差上一截,更不用说有万贯家财的支撑。 第五十章 潘金莲 更新时间:2012-04-14 梅儿软绵绵依偎在程宗扬身边,眉目间流露出小女孩一样的羞态。 西门庆最擅于察颜观色,那艳妓的神态间三分羞赧,一分羞喜,倒有六分是对这个年轻人的钦服与依恋,连带看着他的手指都充满敬畏。西门庆自负风流,得女子欢心易于反掌,但像这样令一个女人肉体百分百的被征服,以他的阅历,还是从未有过的异事。 西门庆叹道:“程兄只用一根手指就收服此女,手段高明之处,令小弟观为观止。不知程兄这手法是何名目,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这是加藤氏所传的金手指,让西门兄见笑了。”说完程宗扬带着一丝神秘笑而不语,更显得高深莫测。 “佩服佩服。”西门庆说着牵动伤处,抚住胸口,连声咳嗽,俊雅的面孔隐隐发青。 程宗扬道:“不知西门兄怎么惹恼了武二郎,让他追上门来喊打喊杀?” 目睹了程宗扬的手段之後,西门庆对收服清儿这俏妓已经失去兴趣。他挥手让两女下去,然後叹道:“此事说来话长。程兄可知道白武族与光明观堂?” 程宗扬摇了摇头。 西门庆解释道:“白武族位于清江峡谷,族中代代相传有兽人血统。武氏兄弟便出自白武族。那两兄弟出生时三分像人,七分像虎,每到月夜就凶性大发,搅得族中不宁。” “至于光明观堂,则是天下医宗,杏林渊薮。有道是医武不分,光明观堂的武功也别走蹊径,在天下诸宗独树一帜。光明观堂门禁森严,每代弟子不过三五人。十余年前,光明观堂的主人明静雪雲游至白武族,不但医好了武氏兄弟的疯症,还打通了两人的经脉。并且收了一个潘姓的弟子。” 程宗扬道:“是潘金莲吧。” 西门庆手一抖,觥中酒水泼出大半,洒得满袖都是。他用丝巾抹去袖上的酒渍,说道:“程兄也听说过这个名字?” 废话!她可是跟你齐名并称,遗臭万年的姦夫淫妇。你是天下第一姦夫,她是天下第一淫妇。自从你们这对姦夫淫妇横空出世,世上再没有一个男人敢叫西门庆,再没有一个女人敢起名叫潘金莲。全天下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西门庆操起铁箸,在觥上敲着,曼声吟道:“夫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表倾城之艳色,期有德于传闻。佩鸣玉以比洁,齐幽兰以争芳。淡柔情于俗内,负雅志于高云。悲晨曦之易夕,感人生之长勤,同一尽于百年,何欢寡而愁殷!” 西门庆击节而歌,歌罢将铁箸扔在觥内,长叹道:“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潘仙子姿容绝代,清幽雅致,犹如月宫仙子,程兄想必也听说过。” 程宗扬一口酒全喷了出来,“没有!” 潘金莲清幽雅致,犹如月宫仙子?程宗扬敢肯定自己上辈子没听说过,这辈子也没听说过。 西门庆望着天际的月影悠然道:“潘仙子是光明观堂门下弟子……” 程宗扬不客气地打断他,“你已经说过了。” “咳,光明观堂是天下医宗……” “这个你也说过了!” 西门庆拍了拍额头,“小可失态了,失态了,程兄莫怪。”他抚着胸低咳两声,清了清喉咙,然後道:“潘仙子擅使长剑,身法翩然如鹤,人称鹤羽剑姬,出身高洁,不但绝色倾城……” “等等!”程宗扬神情古怪地说道:“潘金莲不是个淫妇吗?” 西门庆一拍桌子,怒道:“胡说!” 幹你娘哎!“不是你说的吗?她跟武二郎偷情,气死武大。” 西门庆张大嘴巴呆了半晌,然後又重重拍了一记桌子,愤然道:“不错!就是这个淫妇!勾引武二那厮,在病榻上气死武大,天人共愤!” 程宗扬道:“西门兄怎么知道潘金莲跟武二郎有一腿?” 西门庆脸颊抽搐了一下,然後咬牙切齿地说道:“那是去年冬天,一日大雪纷飞,武二郎趁哥哥不在家,溜到武大家里。潘金莲正在房中洗澡,被武二那厮闯了进去,一对姦夫淫妇,便即乾柴烈火搅作一团。那醜态令人不堪入目,小弟义愤填膺……” 程宗扬笑咪咪插口道:“西门兄怎么看见的?” “小弟当时就在外面,看得清清楚楚!” 程宗扬岔开道:“潘金莲在武大家里,莫非是已经成婚了?” “兄台有所不知。那武家两个儿子生得醜陋,怕将来娶不上媳妇,自小便领养了一个姓潘的孤女给武大当童养媳。潘金莲被明静雪那老婊子带走,在光明观堂留了十年,去年才离山返乡,住在武大家。” “大雪纷飞往武大家里,武二郎这一路可不容易。只不过……西门兄哪里来的雅兴,冒雪冲风前去捉姦?莫非西门兄跟武大郎关系很好么?” 西门庆打了个哈哈,“哈哈!此事说来话便长了,让小弟先润润嗓子。” 西门庆倒了觥酒,一饮而尽,然後正容道:“我与武大哥是生死之交。” 程宗扬等了一会儿不见下文,讶道:“不是说来话长吗?难道就这一句?” 西门庆慨然道:“这一句生死之情,便顶得上千言万语。” 程宗扬一哂,举觥与西门庆一碰,仰头喝了个乾净,然後笑道:“行了,西门兄,老实说吧,是不是你看上了潘金莲,想了这个方法,把她跟武大拆散。” 西门庆怔了一会儿,傲气顿失,颓然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小弟当日在途中偶遇潘仙子,便和见到程兄一样,一见如故,仰慕之情,溢于言表……” 程宗扬只觉一阵恶寒。 “小弟跟着潘仙子到了清江峡谷的白武族,才知道她已经许过人家。若是旁人便也罢了,眼看着潘仙子这样绝色,却不情不愿地被强许给武大那个鄙夫,小弟不由心如刀绞。那些天,潘仙子整日以泪洗面……”西门庆说着,那双桃花眼微微泛红,泫然欲滴。 程宗扬道:“这是你自己想像的吧?” “呃,”西门庆拭了拭眼角,“小弟略有夸张,但潘仙子的不情愿可是明白如画。试想潘仙子这样飘逸出尘的美人儿,却要许给武大那样三分像人七分像兽的莽汉,只怕寻死的心都有!我西门向来怜香惜玉,最见不得美女受上半点委屈……” 程宗扬不理会他的自吹自擂,“那武二郎呢?他跟武大一母同胞,哪会像你一样臭不要脸,幹出那种事来?” 西门庆赔笑道:“干柴烈火略有夸大,不过,”西门庆举起右手,一脸正气地说道:“武二趁着没人的时候跟潘仙子眉来眼去肯定是有的!” “然後你就编了故事,说潘金莲和武二郎偷情,还去告诉武大?” 西门庆尴尬地说道:“并不是小弟去找武大,不知武大那厮听哪个妄人瞎说的,是我编造了那些话,结果被他找上门来。武大行事粗蛮,手段毒辣,我跟他讲理,那厮却趁小弟不备,当胸踹了小弟一脚。” 程宗扬遗憾地想,怎么就没把你踢死呢?手段毒辣跟武大只怕沾不上关系,多半是你手段毒辣,让武大拼死踹了你一脚。 程宗扬看了西门庆一会儿,“西门兄似乎不怎么怕武二郎啊?” 西门庆笑道:“那武二杀了不该杀的人,眼下他逃出五原城便罢,如果没有走,只怕一辈子都走不了了。” 程宗扬好奇询问,西门庆只笑而不答。 程宗扬笑道:“兄弟还有些不明白,西门兄这么败坏潘金莲的名声,对西门兄有何好处?” “嘿嘿,”西门庆讪讪笑了数声,“那个……潘仙子师门假正经得紧,一向标榜洁身自好。弟子闹出醜事,坏了门规,多半会逐出师门。” 程宗扬笑嘻嘻道:“这样西门兄就有机可趁了?” 西门庆正色道:“我西门庆对潘仙子一番心意昭昭日月,天地可表!不瞒程兄说,当日惊鸿一瞥,小弟便情根深种,心有所失,念兹在兹,日夜难忘……” 西门庆击节低歌道:“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悲佳人之屡沐,从白水而枯煎!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 那种深情款款的样子,不像传说中的淫魔,倒像是个天下少有的情圣。 程宗扬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抒情,“说来说去,西门兄不就是因为潘金莲长得美,想上她吗?” 西门庆怔了片刻,苦笑道:“程兄快人快语,小弟无话可说。只是今夜所言之事,都是小弟肺腑之言,还求程兄不要外传。” 自己就是说出去也得有人信啊。程宗扬一口应诺,“好说!只要你把那套观女之法告诉我就行。西门兄,不许藏私啊。” 第五十一章 西门庆,其实深不可测 更新时间:2012-04-14 回到商馆已经是深夜,程宗扬与西门庆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将两坛美酒喝了个罄尽,最後才尽欢而散。 西门庆确实有几分道行,观女之术细致入微,给程宗扬好好的上了一课。程宗扬酒意半醺,一路回来想到今晚居然是和西门庆同席共饮,真不知是梦是醒,是真是幻。 远远看到後院,程宗扬耳膜立刻一阵打鼓。武二郎刚演过血溅鸳鸯楼一出大戏,不知道是否还有闲情高卧柴房,鼾声如雷。传说中,这位武英雄是个一根直肠子到底的好汉,说他胸怀坦荡也好,没心没肺也成,属于那种张嘴就能看到屁/眼儿的直性人。 只不过今晚与西门庆一席宴饮,全然推翻程宗扬的认识,不但这天下第一淫/人并非下流不堪的淫徒,连潘金莲那天下第一淫妇也与他所知道的完全不同。至于武二郎究竟还是不是那个爽直豪气的武松,程宗扬这时也拿不准了。 但苏妲己也说过武二郎最重信诺,只要答应的事就不会反悔。自己肚子里的冰蛊一时也解不掉,不如先往南荒撞撞运气,如果真找不到霓龙丝,就找机会跟他一道跑路好了。有这个膀大腰圆的保镖在旁,至少能保住性命吧。 打定主意,程宗扬推开房门,长笑道:“武兄一场好睡啊!” 咔,程宗扬下巴险些掉在地上。 柴房鼾声全无,静悄悄空无一人。 程宗扬呆若木鸡地看着空荡荡的柴房,酒意立即醒了一半,接着怒火中烧。什么狗屁英雄!一言九鼎的好汉!竟然不声不响地自己溜了! 程宗扬正在发狠,月色忽然一暗,一个长大的身影掠过墙头,大鸟般落在院中,没有发出丝毫响声。 程宗扬一腔怒火顿时化为乌有,喜出望外地叫道:“武二爷!” 月色下,武二郎脖颈中斑斓的虎斑愈发狰狞,双目犹如虎睛,散发出碧幽幽的蓝光,身上衣裳还沾着斑斑血迹。 “程兄。”武二郎矜持地拱了拱手,沉声道:“蒙程兄相助,为武二解去镣铐。此间事情已了,武二特来相谢。” 程宗扬笑道:“区区小事,何劳相谢。武……” 武二郎浓眉一扬,双手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日一别,咱们後会有期!”说着腾身而起,跃上墙头。 “你说什么?”程宗扬跳了起来。他见武二郎回来,以为他刚办完事,现在守信回来为自己效力,没想到这厮两句场面话一说,拍拍屁股就要走人。 程宗扬气急败坏地叫道:“武二郎!你说话还算不算数!” 武二郎从墙头上扭过头来,“二爷说过什么?” “我们说好的!每月十个金铢,你跟我走一趟南荒!” “十个金铢?”武二郎一哂,满脸不屑地说道:“你把二爷看得也太贱了。再说了,二爷什么时候答应过你?” 程宗扬一呆。当时武二郎只是抖了抖手上的镣铐,让自己给他打开,自己以为他是答应了,但实际上这厮根本就没提去南荒的事。 武二郎傲然道:“想起来了吧。二爷说话算话不假,但你要把二爷没说过的话硬栽到二爷头上,二爷可没那么好的脾性和你磨牙。二爷过来谢你一声,已经给足你面子,再想得寸进尺,小心二爷跟你发飙!” 程宗扬这才想起来,水浒那帮好汉,说白了其实是群土匪。里面的英雄固然豪气干雲,义气深重,耍起无赖时也相当在行。鲁智深让镇关西切肉,连寸金软骨都要细细剁成臊子,不带半点肉星在上面。武松更不用说了,十字坡调戏孙二娘,快活林借酒闹事,醉打蒋门神,虽然不欺负良善,但也不是什么好鸟,一个个都是坏小子出身。 武二郎见他无话可说,嘿嘿一乐,拱手道:“告辞了!” ………………………………………………………………………………… 程宗扬黑着脸坐在柴房里,武二郎这一走,就自己挑的那些奴隶,去南荒跟送死没有什么区别。早知道挑些身强力壮的,就是戈龙那种也好。 程宗扬对南荒一无所知,但这里的人说起南荒,都如谈虎色变,让自己也犯起了嘀咕。程宗扬对野外的知识仅限于乘车郊游,南荒是什么模样,他连想像也想像不出来。 如果有辆越野车…… 那个该死的武二郎!想到武二那副无赖嘴脸,程宗扬又是一阵恼火。 “上当了吧。”凝羽不知何时从黑暗的阴影中走出。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侍卫长找小的有什么事?” 凝羽盯了他半晌,“你和西门庆说了些什么?” “我该告诉你吗?” 凝羽盯着程宗扬的眼睛,仿佛要看到他内心,过了会儿慢慢道:“西门庆不是你看上去那么简单。这个人……其实武功深不可测。” 西门庆身兼武功程宗扬并不意外,但能让凝羽说武功深不可测,着实出乎他的意料。在程宗扬印象里,西门庆应该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家伙。养几个打手仗势欺人还行,说他本身就实力不凡,更像是笑话。 “他跟武二郎比,谁更强一些?” “若不是他有伤在身,武二绝非他的敌手。倒是武大有一拼之力。” 程宗扬愕然以对。这侠义是个什么世界?武大郎竟然比武二还强,西门庆是深不可测的高手, 凝羽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听说醉月楼的红牌都在你手下输得心服口服,果然好手段。” 程宗扬也不怕有人拆穿,笑道:“侍卫长想试试吗?” 凝羽脸色一冷,接着又微微生出红晕。 程宗扬正诧异间,凝羽忽然往後一退,隐起身形。 门帘“呼”的卷起,武二郎一弯腰,魁伟的身体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挤进柴房。他双手一圈,抱住手臂,大咧咧道:“喂,你是不是要去南荒?” 程宗扬没想到武二郎会去而复返。但被这家伙摆过一道,程宗扬小心多了。仔细打量下,只见武二郎神态依然威猛无铸,只是衣上又多了几滩血迹,肩头衣衫破碎,露出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口。显然刚跟人交过手。 一瞬间,程宗扬想起西门庆在酒宴上的话:武二杀了不该杀的人,如果今晚没有离开五原城,只怕一辈子都走不了了。 程宗扬心里顿时笃定下来,笑着慢悠悠道:“是啊。” “好!二爷就带你走一遭,每个月不说多的,给二爷拿一千银铢!” 这价格足够买下阿姬曼了。你既然狮子大开口,我也不客气。 “我们以前说好是十个金铢,二百枚银铢吧。” 武二郎冷哼一声,“少看扁了二爷!想当年二爷都是拿大秤分金,十个金铢你也说得出口!” “确实是说不出口。那就……这个数?”程宗扬犹豫着伸出两根手指。 “二十枚金铢?我呸!”武二郎转身就走。 程宗扬心里默数三下,武二郎果然旋风般转回来,“二十就二十!二爷今天给你个面子!” 程宗扬讶道:“我说了是二十枚金铢吗?” 武二郎顿时气结,忍气道:“你说是多少?” 程宗扬坚定地伸出两根手指,“两枚银铢!” 武二郎虎目恶狠狠盯着他,忽然叫道:“里面的!给二爷滚出来!小心我一掌拍死这个混帐小子!” 凝羽握着刀柄立在程宗扬身後,淡淡道:“二爷若是不愿去,就不用去了,白湖商馆难道还请不来人么?” 武二郎提着“西门庆”的人头祭奠了哥哥,想着不和那小子交待一声,直接走人,未免太不仗义。武二爷光明磊落的汉子,当然要把话说清楚,于是便回来找程宗扬。 谁知他在鸳鸯阁杀人行凶,已经惊动了五原。城内大批护卫都被调动起来,处处设防,武二郎虽然身手高明,也敌不过满城护卫。冲突中他伤了几名好手,自己也负了伤。眼看天色将亮,一旦露出行踪,众人围攻下,只怕讨不了好去。 武二郎前思後想,乾脆还是躲进白湖商馆,顶多跟那小子走一趟南荒,也好过在这里送命。他屈尊回来,想着姓程的小子肯定感激涕零,不料他趁机压价。两个银铢,还不如码头扛包的汉子,气得武二郎几乎咬碎钢牙。 程宗扬对他铁青的脸色视若无睹,“两枚银铢,月底给钱,每月扣一半,等从南荒回来,再行补齐。”说着他把敬称也省掉了,直接道:“武二,你看怎么样?” 武二郎猛虎般的胸膛起伏片刻,然後像斗败的公鸡一样垂下头来。形势比人强,他若不答应,出了大门未必能再活着回来。 “那好,一言为定。” 程宗扬笑逐颜开,“那就这样说定了。天不早了,二郎早些歇息吧。” 武二郎悻悻离开,凝羽不易察觉地鬆了口气,放开手中的刀柄。 “两个银枚已经够低了,你还要扣去一个。不怕他真的翻脸吗?” 程宗扬认真道:“像这种求职者,你要研究他们的心理,愿意每月拿两个银铢的,根本不在乎再少拿一个。武二摆我一道,如果不是他运气太坏,我就吃了大亏。现在让他替我白幹三个月,大家也算扯平了。” 凝羽思索着他话里的意思,忽然听到程宗扬问:“哎,你找我什么事?” 凝羽霍然转身,弯刀闪电般挥出,架在一人颈中。 今晚这柴房跟赶集一样,人来了一茬又一茬。这次来的倒是个生面孔。那人约三四十岁年纪,眉目疏朗,面如冠玉,颌下留着三绺长鬚,头上戴着一顶嵌玉的道冠,身上穿着件宽大的黑色道袍,看上去气度凝然。凝羽的月牙弯刀架在颈中,那人只略一错愕,便从容下来。 这身衣服看起来很眼熟…… 程宗扬猛然想了起来,“你是太乙真宗的!” 那人含笑施礼,徐徐道:“太乙真宗门下赵行楷,见过两位。” 第五十二章 出发 更新时间:2012-04-15 那人态度虽然谦恭有祀,但他的一开口,程宗扬背後汗毛立刻竖了起来。这人的声音与他昨晚听到的一般无二,正是深夜突然行凶,暗算同门的那个“赵师兄”。 “原来是太乙真宗的故交。”程宗扬强笑道:“不知道赵师兄是哪位教御门下?” 赵行楷道:“蔺师采泉,向尊驾问好。当日一别,蔺师一直心有怏怏,後来听闻噩耗,更是夜不能寐,特命我等在隘口守候。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等寻觅多时,今日恰有弟子见到程兄。贫道不惴冒昧,星夜赶来拜会,未及通报,还望两位见谅。” 凝羽听说是太乙真宗,不禁对程宗扬的身份多了一重怀疑。那赵行楷的神情像是有话要说,凝羽不屑在旁偷听,收起弯刀,转身欲走,背後却被人悄悄拉了一把。 凝羽疑惑地停下脚步,只听程宗扬道:“有劳蔺教御挂怀。不知道赵师兄找我有什么事?” 赵行楷看了看凝羽,低低咳了一声。 知道面前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一翻脸就暗算了自己的同门,程宗扬说什么也不敢跟他独处,只装作没看懂他的眼色。 蔺采泉吩咐的事情实在太过要紧,赵行楷只好低声道:“当日程兄归来,掌教是否有口谕或者手谕付于程兄?”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没有。” 赵行楷踏前一步,一直意态从容的脸上,露出几分掩饰不住的焦灼,“掌教有没有指定某人执掌龙池?” 原来是为了掌教的人选。他们这些太乙真宗门人自相残杀,多半就是为了谁来当这个掌教。想通这一点,程宗扬第一个念头就是撇清自己,免得卷到这漟浑水里,到时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程宗扬笑道:“赵师兄觉得师帅会跟我说这些吗?” 赵行楷看了他片刻,眉宇渐渐鬆开,从容笑道:“蔺师曾有言道,程兄资质不凡,一入我教必是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蔺教御过奖了。请赵师兄替在下多多谢过蔺教御的美意。” 见他不露半点口风,赵行楷也不多说,便笑道:“程兄若有闲暇,还请往龙池一游。打扰程兄了,小道告辞。” 等赵行楷走远,程宗扬暗暗透了口气。这道人越是恭敬客气,他越是如芒刺在背。有那个“徐师兄”的例子在先,谁知道他会不会笑语宴宴时突然出手,要了自己的小命。 凝羽奇怪地看着他,“你和太乙真宗还有牵连?王哲死的时候,你竟然和他在一起?” 这会儿想瞒也瞒不过去,程宗扬只好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会落到这里?” 让我怎么说?被女人甩了?还掏光了我所有的钱?而且我是新来的,对这个世界还不是很熟? 凝羽不见程宗扬回答,只说了一句,“别让夫人知道你和王哲的关系。”然後俏脸又恢复了冷漠的神情。 ………………………………………………………………………………… 花墙上,满架蔷薇开得正艳,缤纷的花瓣由白到黄,由粉到紫,色繁姿妍。满墙姹紫嫣红开遍,风起时群花展舞,犹如一片绚烂的花浪。 苏妲己披着一条长长的丝袍,慵懒地倚在锦榻上,那张瓜子脸在蔷薇映衬下娇媚无比。 苏妲己懒懒说道:“听说你和西门大官人一见如故,昨晚在楼里饮酒作乐,聊得好生开心呢。” 程宗扬随手奉上一顶高帽,“西门大官人对醉月楼赞不绝口,这都是夫人经营有方。” “怎能和你相比?”苏妲己笑吟吟道:“你昨晚在醉月楼立下好大的名头。听说你只用一根手指,就让人欲仙欲死,连西门大客人都甘拜下风呢。” “哪里哪里。” “那梅儿腿软了一夜,一听到你的名字就面红耳赤,小脸热得发烫。兰儿百计询问,那丫头只说你这位贵客手段高明,整个身子都酥了,那感觉竟是生平未有。”苏妲己揶揄道:“眼下醉月楼的姑娘们,最盼的就是你这位贵客光临,好去服侍你。见识一下传说中的金手指。” 程宗扬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在青楼的妓女里面出名。现在已经可以考虑找块豆腐一头撞死了。 “咦?”苏妲己张大妙目,“公子竟然脸红了?” 程宗扬强辩道:“日头太大,晒的。” 苏妲己掩口笑道:“你贩卖的货物,不是内衣就是鬼鬼祟祟的南荒巫具。难怪能和西门大官人一见如故。” 程宗扬这才知道,在她眼里,自己和二十一世纪开情趣店,贩卖性用品的怪叔叔差不多。也难怪她会误解,谁让自己那么倒霉,身上就剩下这些东西。其实我是个刚被解雇的白领…… 苏妲己收起笑容,扬声道:“祁远。” 一个瘦削汉子走进来,带着市侩的笑容向苏妲己打揖施礼。他脸色青黄,乾瘦的手掌骨节突出,正是在奴隶市场贩奴的那个祁老四。 看到程宗扬,祁远眼中露出一丝讶色,显然认出来就是这个年轻的奴仆一掷重金,买下了阿姬曼。 程宗扬朝他眨眨眼,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笑容。祁远心头犹疑不定,弄不明白这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一个仆人只能听命行事,可东家为什么要自己给自己拿钱,买自己的舞姬? “黑魔海”三个字在心头一掠而过,祁远立刻把那些犹疑都抛到脑後,不敢再去揣测夫人的意图。 看到祁远紧绷的肩膀鬆驰下来,只字不提阿姬曼,程宗扬知道自己又侥幸过了一关。他略带庆幸地想,一整天没有听到阿姬曼的消息,那个女孩多半已经离开五原了吧。 苏妲己道:“吩咐你找的人手找好了吗?” 祁远应声道:“一共找了八个,依照夫人的吩咐,都是商馆里精强能幹的好手。其中六个走过南荒,有两个还走了两三次。马车、牲畜也都备好了。粮食只带了七天的,到竞州城的分号再补足。” “那些奴隶你也见过了吗?” 祁远脸色有些发苦,“回夫人的话,小的都已经见过了。”他犹豫了一下又道:“那些奴隶走路还行,让他们沿途扛货,只怕不成。” 程宗扬道:“霓龙丝轻得很,用不了多少力气。” “霓龙丝?”这下轮到祁远惊讶了。 苏妲己挽紧丝袍,坐直身体,凛然道:“你也听到了,这次你们去南荒,就是跟着他去找霓龙丝。事情隐秘,只限于你们几个知道。你是走过几次南荒的老人,多余的话我就不再嘱咐了。这次去南荒,那些奴隶由你管理,护卫的事交给凝羽。怎么走,由他吩咐。”苏妲己顿了顿,“如果寻不到霓龙丝,你们就不用回来了。” 祁远道:“小的明白。” 苏妲己瞥了程宗扬一眼,微笑道:“我已经让香蔻儿蓄了些上好的冰块。等你回来,再让她调了给你解渴。” 程宗扬像吃了枚黄连一样,笑容发苦,“多谢夫人。” 祁远脸色又青又黄,如果不是这个世界还没有毒品,程宗扬简直怀疑他是吸毒的。但祁远虽然看上去病恹恹的,做事却利落得很。苏妲己刚吩咐下来,他就准备齐全。 一行二十余人,离开商馆。一共是四辆马车,十二匹马,还有十匹走骡。粮食行李都放在车上,八名护卫各自乘马,奴隶们都随车步行。唯一的例外是武二郎。这位爷毫不客气地独占了一辆马车,把上面的东西都扔了出来,大咧咧往车上一坐,理由是二爷坐车舒服。 程宗扬心里明白,这厮看着凶强霸道,其实是粗中有细,躲在车里好避人耳目。 这样一来,车上剩的空间就不多了,程宗扬索性跟祁远一道骑马。也免得武二郎拿那双虎目瞪他。 王哲之死就像蝴蝶翅膀卷起的风暴,随着时间的推移,影响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深远。 太乙真宗的夺权之争虽然没有表面化,但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蔺采泉、商乐轩这些太乙真宗的教御们,无不在觊觎掌教的权柄。 即使在远离内陆权力中心的五原城,也开始受到王哲之死的影响。一直深入简出的苏妲己,也越来越多地把手伸到外面。而程宗扬,仍然对自己的未来一片茫然。 在大草原时,自己期盼着内陆;到了五原城,又急切地想要离开。现在终于踏上往南荒的路程,程宗扬不知道前方还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 作为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程宗扬本能地惧怕小职员那种循规蹈矩,枯燥无味的日子。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想要一种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生活。 程宗扬想起段强,如果告诉他,穿越之後的生活是给一个经营青楼的妖妇当奴仆,段强一定会跟苏妲己拼命吧。 第五十三章 方向,南荒 更新时间:2012-04-16 五原城边缘,明里暗里都有大批护卫,在监视出城的行人。程宗扬还在担心他们逐车检查,祁远已经拿出商馆的旗标,挂在马车前方。旗上一隻白狐,在风中猎猎飞舞,那些护卫只看了一眼,就将注意力移到别处。 程宗扬道:“夫人的面子还挺大嘛。” 祁远作的虽是贩奴生意,性子却随和,略带自豪的笑道:“那可不!在五原城,谁不知道咱们白湖商馆?要论财势,咱们白湖商馆不敢说是五原城第一,要论消息灵通,人情广厚,还要数咱们白湖商馆。” 在商场上,信息就等于金钱,这个道理程宗扬当然明白。只是区区一家白湖商馆,怎么能有这么灵敏的消息渠道,连军方的秘信都能打听出来? 祁远神秘的一笑,“别忘了,醉月楼可是咱们商馆的产业。从五原到竞州、夷陵,单是醉月楼,夫人就开了十三家,什么消息打探不到?” 程宗扬明白过来。苏妲己开这些青楼,目的绝不仅仅是做生意赚钱。利用醉月楼的人脉刺探消息,才是最要紧的。至于她看重用霓龙丝做成的内衣,也是以此来提高自己生意的竞争力。试想,醉月楼的妓女们都穿上诱惑力十足的情趣内衣,那些男人们还不趋之若鹜? 自从街头出现护卫,武二郎坐的那辆马车就没有传出丝毫声息,仿佛整个车厢都是空的。 一阵异样的不安在心头萦绕,程宗扬越走越是心绪不宁。禁住怀疑武二郎已经弃车溜走,让自己这群人去南荒送死。 好不容易离开那些护卫的视线,程宗扬策马靠近车厢,举起马鞭在窗上敲了敲,“武二?” 车内没有人回答。 程宗扬一惊,伸手拉开车帘,只见武二郎庞大的身体倒在车内,脸上蒙着一层黑气,肩头那处伤口绽开有碗口大小,发黑的血肉中散发出一股甜腻的腥气。 祁远探头一看,“哟,这是中毒了吧?” 程宗扬跳上车,吃力地扳起武二郎的脑袋,摸了摸他的脉搏。这家伙还没有死,但离死也不远了,只剩下一口气游丝一样吊着。 水浒中的武二郎最後少了条胳膊,在六合寺出家为僧。可眼前的武二郎毒素已经蔓延到全身,就是想壮士断腕也来不及了。 “幹!”程宗扬忍不住骂了句粗口,谁能想到自己好处不容易搬来当保镖的武二郎,还没有出五原城就去了半条命? 武二郎呼吸越来越微弱,心跳也变得迟缓,似乎随时都会断绝。当程宗扬的手掌放在他脖颈上时,武二郎呼吸声突然一粗,眼睛也微微睁开一线。 程宗扬忽然想起王哲曾经说过,自己被雷电击中後,身上莫名其妙多了一樁生死根的异能,当自己接触死亡之後,那些死亡气息会经营过生死根,转化为生命所需的机能,真阳。 只剩下根茎的青草会重新生长,自己身上的伤口愈合得比以往更快。如果能把生死亡根转化的真阳传输给武二郎,也许能救下他一条命。 可是连王哲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把生死根转化的真阳传输给他人。或者还有一种方法,像当日在大草原一样,让浓郁的真阳直接从体内流溢出来,可从哪里找几万个人同时死给自己看? 程宗扬束手无策,身後忽然传来凝羽的声音。 “蜜罗汁?” “那是什么东西?” “一种毒药,很少有人使用。”凝羽眉头微微拧紧,“难道他昨晚误杀的,竟然是泊陵鱼氏的子弟?” 听到泊陵鱼氏,祁远立刻一缩头,远远躲到一边。 “那个阴阳怪气的小子?” “嗒”的一声,凝羽腰间的月牙弯刀跳出一截,露出寸许长的锋刃。她先用丝帕裹住手掌,然後拿起武二郎的手,在刀锋上一搪。武二郎指上立刻绽开一道伤口,流出色泽发乌的血迹。 见凝羽不理自己,程宗扬抓住祁远,询问泊陵鱼氏的来历。 祁远虽然不情愿,也只好告诉他,“泊陵鱼氏出自海岛,擅长从海底采集毒物。蜜罗是一种深海才有的生物,传说体内藏有剧毒,经过鱼氏炼制後,只需一滴就能毒毙十头猛兽。而且被蜜罗汁毒死的,尸体都有股甜腻的味道。” 说着祁远啧啧赞叹,“这虎小子功夫真不错,居然撑到现在还没死。你可千万小心,那毒只要沾上,命就没了。” 凝羽甩开武二郎的手,冷冰冰道:“救不活了。” “这怎么成?!”程宗扬顾不得武二郎是自己花展了一个银铢重金请来的,急道:“总不能让他死在车里吧?” 凝羽看了他一眼,腰间弯刀挥出,准确地切去武二郎肩头一片腐肉。然後皱起眉头,“他用内力化解了大半毒性,真元耗尽,才被毒性反噬。现在就算能活下来,多半也是废人了。” 程宗扬伸手道:“刀给我!” 凝羽一言不发地掉转刀身,把弯刀递给程宗扬。 程宗扬看看锋利的弯刀,说道:“换个小点的。” 祁远从怀里掏出一柄匕首,递了过来。程宗扬摊开手掌,咬了半天虎,最後心一横,拿匕首在掌心划了一道。 滚热的鲜血从掌中滚出,滴在武二郎肩头发黑的伤口中。 凝羽皱眉道:“你这样能救活他吗?” 程宗扬老实回答,“不知道。” “纵然是个废人你也救他?” “总不能眼看着他死吧?”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盼望能出现什么奇迹了。 自己拿匕首割伤手掌,带来的心理压力远远超过肉体的疼痛。但奇迹并没有发生。武二郎还是死了大截的样子,连身上的虎斑也失去光泽。 凝羽忽然抓住武二郎的肩膀,把他推得坐起身来。然後抬掌印在他背後,冷冷道:“你可想好了。他即使能活下来,也是个废人,而且还有无数仇家要找你麻烦。” 程宗扬道:“那都是以後的事了。” 凝羽双掌齐出,拍在武二郎背後的神堂穴上,冷喝道:“出去!”然後闭上眼,不再开口。 祁远咳了一声,望向程宗扬的眼神隐约多了几分亲近。 “老祁走过四趟南荒,什么苦都吃过。都说南荒这条道最危险,林子里的瘴气,山里的猛兽毒蛇,陷进去就出不来的泥沼,南荒部族的巫术,连南荒的花草都吃人。其实让老祁说,最险的倒不是这些。” “瘴气不怕,只要躲开就好。就算躲不开,也有避瘴的紫心丹,含一颗就不怕那些瘴气。怕的是有人不小心被瘴气毒倒,大伙担心被拖累,把人送到村寨里就不管了。南荒这条道邪性,邪就邪它通人性。人心一散,各打各的算盘,十个有九个都出不来。” 祁远拿出一隻酒葫芦,先喝了一口,然後递给程宗扬,“新酿的酒,你也尝尝。” 程宗扬接过来尝了一口。那酒不知泡了什么,味道又腥又苦,咽下之後一股暖热从喉咙一直延伸到胃囊。 祁远嘿嘿笑了两声,“这是我找人泡的药酒。南荒的毒虫就怕这个味道。” “天下最险的商道老祁走过两条,大雪山那条是时间赶得紧,每年就一个月能走。大雪一封山,就得等来年。南荒这条是邪,总遇上奇奇怪怪的事。还剩两条,一个北边的冰原,一条是出海,过夜叉珊瑚,老祁还没走过。叫老祁说,不管什么路,只要人心齐,大伙心往一块想,劲往一块使,再难也能走下来。要是各走各的,再好走的路也难走。你说是不是?” 祁远说的,与程宗扬在公司里常听到的团队协作理论不谋而合。虽然程宗扬对这趟南荒之行心里完全没数,但还是平添了许多信心。 “多谢老哥,我记住了。” 祁远笑了笑,指着前面的山谷道:“过了那条桥,就出了五原。再回来就是秋天喽。” 第五十四章 你嫂子来看你了 更新时间:2012-04-16 那是一条横跨在山谷间的铁索桥,用六条粗如人臂的铁索链结而成,四条在底,两条在侧,铁索连结的桥面上铺着厚厚的木板,山风吹来,整座桥都随之摇摆。 程宗扬远远看着就觉得一阵头晕,那些护卫的汉子却是走惯了的。当下两名汉子催动座骑,泼风般疾驰而过。桥面摇撼着,仿佛随时会把他们从桥上抛下。 祁远两手拢在嘴边,叫道:“吴大刀!别把你的腰闪了!” 这些护卫的头领吴战威从马背上扭过身来,扬着马鞭道:“祁老四!别娘儿们一样慢吞吞的!” 祁远笑骂两句,等两人过了一半,才吩咐随行的奴隶牵马推车,一辆一辆上桥。 前面两名汉子转眼就过了桥,立在桥头等候。这边奴隶们一人牵马,两人推车,分成四组过桥。车轮辗在桥面的硬木上,铁链“吱咛吱咛”发出令牙酸的响声。 立在桥上往下看去,脚下是一道宽阔的山谷。丝丝缕缕的白色雲雾从谷中升起,缭绕在嶙峋的山石间,白茫茫深不见底。程宗扬虽然没有恐高症,看过去也觉得头晕目眩,好在此刻已经是中午时分,硬木上潮湿的水气被阳光晒乾,不像早晚那样湿滑。 祁远为人谨慎,虽然从这条桥上已经不知走过多少趟,仍然下了马,牵马步行,一边嘱咐那些奴隶,“别往下看!瞧你那怂样,这桥结实着呢!” 程宗扬刚学会骑马不久,让他骑在马上过桥,难度太高。见祁远下马,他立刻有样学样,也下了马,一手拉着缰绳,盯着桥头的两名护卫,尽量不往下看。 吴战威和同伴立在桥头四下顾盼,不时说笑几句。这会儿刚出五原,大家心情都还很轻鬆。 忽然,吴战威旁边那名汉子身体一晃,从马上跌了下来。程宗扬正在诧异,就看到那个姓吴的护卫猫腰藏在镫下,一面摘下鞍侧的大刀。 “有人偷袭!快回去!” 吴战威扯开喉咙,因紧张而变调的声音在山谷间回响着,远远传来。 桥上的队伍顿时一阵慌乱,祁远大声喝道:“别跑!都站好!” 这时四辆大车都已经上了桥,八名护卫两两在前押车,程宗扬和祁远走在第二辆马车前面,後面车上坐的就是武二郎和凝羽。 桥面只能容一辆马车通行,第二辆车前的两名护卫立刻弃马,从鞍侧摘下弩机,贴着马车掠过去接应同伴。两人一边跑,一边张开弩机,装上箭矢,动作熟练之极。 马车已经上了桥,狭窄的桥面根本无法转身,想退也退不回去。那些奴隶都惊惶起来,一窝蜂地往後涌,把後面四名护卫挡得寸步难行。 祁远跳到鞍上吼道:“都别动!桥翻了谁都逃不了!把马拉紧!这么窄的桥面,马惊了先把你们踢下去!” 不知道哪里来的敌人,下手的时机选择得如此阴险。整支商队被困在桥上,进退不得。这种地形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要一个好手守在桥头,再多的人也冲不过去。 他们这一行二十多人,能称得上高手的也就武二郎和凝羽两个。偏生这会儿一个中毒,一个正助他疗伤,无法分身。 那名落马的汉子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多半已经丧命。吴战威藉着座骑的掩护擎出厚背砍刀。然後蓦然挺身,与来敌交了一招。 “叮”的一声,那柄数十斤重的砍刀被一柄长剑弹开,接着剑锋一转,贴着吴战威的脖子划过,带出一串细小的血珠。 吴战威死里逃生,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看出这人武功远在自己之上,连忙弃马,退守桥上。 紧接着一柄巨斧蓦然劈来,将吴战威的座骑劈为两段。马血漫天飞起,溅得他的满身都是。 转瞬间,六名偷袭者就夺下桥头。那名使剑的好手略退一步,後面使斧的大汉暴喝着,旋风般抢上铁索桥,大斧狂挥猛舞,将吴战威一路逼开。另外四名偷袭者无法上前,则拉开弯弓,将接应的两名护卫阻在半途。 吴战威身手不错,猝然遇袭还能稳住阵脚,只不过狭路相逢,对手的巨斧以长对短占尽优势,巨斧大开大阖,把吴战威逼得手忙脚乱。忽然巨斧一沉,砍在吴战威脚下的木桥上。木屑纷飞中,桥面破开一个大洞,露出光溜溜的铁索。 吴战威脚下一滑,紧接着地柄巨斧兜头劈来,他勉强横刀档住,身体被生生砸进破洞。 “回来!”祁远扯开嗓子,招呼前面两名护卫後撤。後面的四名护卫着急起来,“乒乒乓乓”敲晕了身边挡路的奴隶,纵身跃上马车,在车顶上扳开弩机,瞄着那名斧手疾射。使斧的大汉格开箭矢,咆哮着横身向前,一斧先劈倒驾车的马匹,然後大斧一推,把马车横着劈开。 马匹嘶鸣着倒在桥上,沉重的身体压得铁索桥一阵乱晃。不过两个呼吸的时间,那名持斧的大汉就杀到程宗扬面前,然後举斧朝他身旁的马车劈去。 程宗扬猛然省悟,这些人是冲着武二郎来的。他这一斧劈实,现在还生死未卜的武二郎铁定要被劈成老大两截。 “武二!”程宗扬一把砸碎车窗玻璃,叫道:“小心!” 武二长大的手脚盘在一起,闭着眼,胸口微微起伏。凝羽盘膝坐在他身後,白皙的脸上满是汗水,显然已经到了行功的要紧关头。 “叮叮”几声急响,使斧的汉子改变招数,将射来的弩矢格开,然後双臂一振,巨斧带着狂飙卷起车帘,朝武二郎的面门捣去。 武二郎忽然虎目一睁,扬手一把抓住斧柄,额头上凶恶的虎斑刹那间亮了起来。 “去死!”武二郎拽住斧柄,暴喝着一拉一送。斧柄末端的尖刺利矛般没入偷袭者的胸膛,从背心直贯出来。那大汉难以置信地握着斧柄挣了一下,随即毙命。 “好汉子。” 阴恻恻的声音响起,那名持剑的敌人不知何时掠过铁索桥,幽灵般出现在马车前。他挺起长剑,阴声道:“接我一剑试试。” 武二郎额角发亮的虎斑迅速黯淡下去。他真元早已耗尽,得凝羽全力相助,才勉强聚起一点内力。这一击虽然神威凛凛,却是垂死挣扎,他此时身上力道全无,只能眼看着长剑透帘而入。 祁远拧身从鞍侧拔出一柄快刀,直劈那人後心,叫道:“并肩上!大不了大伙儿一块上路!” 那人身形鬼魅般一晃,闪过祁老四的刀锋,剑势毫无停顿地由下而上,毒蛇般直刺武二郎的咽喉。武二郎不甘地瞪大双目,却无力闪避。 眼看长剑就要刺中武二郎的喉咙,忽然,一阵山风吹过。随风飘来一条烟雾般的黑色轻纱。 黑色的轻纱流水般散开,露出一截清亮的剑锋,在那人剑锷上一触,就像一道闸门阻止了奔腾的潮水,刺客长剑的去势顿时被阻。接着清亮的剑锋一翻,从刺客腕间掠过。 那刺客握着长剑的手掌蓦然断开,在空中翻滚着坠入山谷。 程宗扬扭头看时,只看到一朵浮动的黑色烟雾。那人身体凌空,横飞着悬在桥上。她全身都裹在黑色的轻纱中,只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飘逸的长纱随风而舞,仿佛是从天外飞来。 那女子一剑斩断刺客的手腕,还细心地侧过身,避开他伤口喷涌的鲜血,然後手一挥,黑纱扬起,卷住他的脖颈,将他抛入谷中。 余下的几名护卫扣住弩机,惊愕地看着这个翩然而至的女子。祁远刚才一刀劈空,胸口烦闷得几欲吐血。乱成一团的奴仆躲在车後,战慄着不敢作声。 那女子足尖在车厢一点,身子凌空飞出。薄纱下犹如惊鸿一瞥,显露出腿部修长而圆润的轮廓,接着又被轻纱笼罩。她轻烟般掠过长桥,身形优美得如同一隻出岫的仙鹤。 剩下的四名刺客纷纷张弓搭箭,长箭还不及离弦,弯弓就被长剑斩断,接着被黑纱缠住脖颈,一个个坠入深谷,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 眨眼间那女子已经越过铁索桥,掠到另一侧的山岩上。她身形拔起,然後轻纱一旋,一隻秀美的纤足探出,点住一根松枝,身形立刻凝立下来,停在松上。山风袭来,缠绕在她身上的黑色轻纱在风中漫卷飞舞,仿佛随时都会随风而逝。 祁远小声嘀咕道:“这娘儿们穿的……怎么像是带孝呢?” 程宗扬心里一动,扭头朝车上看去。武二郎闷着头,一声不响地窝在车里,再没有那种堪比猛虎的气势,倒像隻病歪歪的猫咪。 “这衰狗!”程宗扬暗骂一声。 翠绿的松枝上,黑纱飞舞间,露出一双令人心颤的盖上。那女子默不作声,眼中流露出哀伤和怅然,却浓得化也化不开。 忽然眼前一花,那女子已不知去向。松枝上杳无人迹,只剩下落漠的山风拂过空空的松枝。 祁远心有余悸地抹了把冷汗。就像作梦一样,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如果不是那个神秘的女子,这会儿大伙都排着队去枉死城点卯了。 “她是谁?”祁远问。 答案在程宗扬心头呼之欲出。 满身带孝,长剑如水,身形翩然如鹤,还有那恩怨牵连的眼神——难道她和武二真的有一腿? 凝羽有些发颤地收回手,脸上露出脱力般的苍白。刚才的险境远比程宗扬能看出来的更严重。她拼尽全力求助武二郎,若是武二郎被那一剑刺死,功力反噬下,轻则武功尽废,重则丧命。 凝羽鬆开手,白着脸道:“毒素已经压制了,性命暂时是保住了,但经脉中余毒一日未清,他的功力就一日无法恢复。” 武二郎还是那副病猫的德性,对两人的交谈恍若未闻。 桥面的破洞突然伸出一隻手臂,才聚拢的奴隶立刻又乱了起来。 “呸呸!” 一口厚背砍刀被扔到桥上,吴战威攀着铁索,从他失足的破洞里爬出来,一边吐出几口带血的吐沫。 祁远喜出望外,“你小子居然没死!” 吴战威半身都溅满马血,喘着气道:“阎王爷嫌老子肉粗,不收老子!” 劫後逢生,大伙儿都欣喜若狂,围着吴战刀问长问短。 桥上没留一具尸首,包括被武二郎刺死的那名斧手在内,六名刺客都被抛入山谷,尸骨无存。 商队这边损失并不大,除了最初被射杀的那名护卫,只有五六个人受了伤。毁了一辆马车,损失了一匹座骑和一匹拉车的驽马。 祁远原本准备折返五原,这会儿算了算损失不大,只让人回去禀告夫人苏妲己一声,自己领着队伍继续赶路。 指挥着奴隶把马尸和破碎的大车搬开,祁远分好队伍,两名护卫和四名奴隶看一辆车,络绎通过铁索桥。 “咦?这是什么?”祁远从马上伸出手。 那个黑衣女子刚才站立过的松枝上,悬着一根丝线,丝线尽头是一颗白色的药丸。 凝羽摘下来看了看,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表情。如果她没有认错,这该是光明观堂的化毒丸。 程宗扬忍不住道:“喂,武老二,你嫂子来看你了,怎么也不跟人家打个招呼?” 武二郎扭过脸,不去理他。 像武二郎这样嚣张的家伙,突然萎靡起来,那副惨态看着简直令人心痛。程宗扬都不忍心看了。 “好了,好了。”程宗扬安慰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说不定过了山,咱们就又碰见她了。” 第五十五章 杀错了人 更新时间:2012-04-17 山间浓荫蔽日,不时有泉水从岩间淌过,淙淙流往山下,空气仿佛被泉水洗过般清新。苍翠的植被沿着山形的起伏勾勒出舒缓的线条,一层层交叠在一起,身後大雪山白皑皑的山脉蜿蜒没入雲端,犹如一条虬屈的雪龙。 过了铁索桥,道路渐渐变得平坦。一行人惊魂甫定,又折损了一名兄弟,谁都没有心情说话。唯一的叫嚷声来自身後的马车上,“看着点儿路!颠成这样!还让不让老子睡了!” 武二郎服下解毒丸,蜜罗汁的毒素虽然没有完全清除,精神已经恢复了大半,叫嚷声又变得中气十足,震得人耳膜发麻。 程宗扬一阵头痛,这家伙真够没心没肺的,刚才还和死狗差不多,这会儿一回过力气,立刻又嚣张起来。谁不知道那些刺客是冲着这家伙来的,连累的大伙差点儿送命,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还摆他二爷的架子。 祁远试探着道:“程头儿?” 程宗扬知道他要说什么,叹了口气道:“武二就这脾气,不用理他。” 祁远笑了笑,“祁老四是个跑腿幹活的,大主意你拿。老祁本来也不该说什么。只不过这位姓武的二爷,脾气也太大了。” 吴战威死里逃生,也没有那么多顾忌,接口道:“如果再来一拨,这位爷还是在旁边看笑话,只怕咱们就该打道回府了。” “哼!哼!”武二郎耳朵倒尖,两声冷笑传来,然後从车内探出身来,一把抓住吴战威的後颈,将提婴儿一样,把他从马上提了起来。 吴战威反应极快,一把按住刀柄,拔出半截。可没等他出手,武二郎便拧住他的脖子一抖。吴战威如受电殛,长刀铛啷掉在地上。武二郎贴在他耳边炸雷般吼道:“叽歪个屁!泊陵鱼家跟二爷有个屁关系!” 程宗扬乾咳一声,“二爷,有件事忘了告诉你。昨晚醉月楼鸳鸯阁被人杀死的那个,大概是鱼家的人。” 武二郎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程宗扬耸了耸肩,“听西门大官人说,好像是他请的客人。” 武二郎脸色由黄转红,由红转白,顷刻间七情上脸。接着暴吼一声扔下吴战威,返身就要回五原找西门庆的麻烦。 “武二!”程宗扬叫道:“别忘了你答应过的话!” 武二郎虎躯一顿,拳头捏得格格作响,最後沉着脸钻到车内,吼道:“快些赶路!从南荒回来,二爷还有事要办!” 吴战威灰头土脸地爬起来,他也算把好手,但在武二郎手下却连一招也走不了,这会儿扭伤了大腿,一跛一跛追上座骑,再不敢去招惹那头野虎。 程宗扬悄悄透了口气。武二郎这会儿功力已复,若是摆出恶棍的嘴脸耍赖,谁拿他也没办法。他既然能够守信,让自己鬆了一大口气。 众人携带的货物不多,路途走起来分外轻鬆,入暮时分,便赶到山脚。祁远辨认了一下方位,然後招呼着众人进入山林,来到一处空地。进出五原的商旅大都在这里停歇,周围的几棵树木被伐倒,形成一道简陋的栅栏。中间用石头砌成火塘,里面还有篝火的痕迹。 在祁远安排下,三辆马车被放在营地正前方,堵住栅栏的制品。马匹和走骡分别系好,留了几名奴隶看守,防备山中的野兽。吴战威和一个姓魏的年轻护卫拖来一截晒乾的枯木,用刀斧劈开,在火塘里升起篝火。行李中带的有乾粮,几名护卫却贪图野味,跟祁远说一声,结伴到林中打猎。 回去送信的护卫已经快马赶了回来,带来苏妲己的口信。称武二郎与商馆合作的消息并没有走漏风声,那些刺客只不过是守在桥头,察觉到行旅中有人中了本家的秘制毒物,才出手截杀。既然鱼家的人无一逃脱,就不必再理会,早日赶到南荒要紧。 “骗鬼啊!”程宗扬才不信这些漏洞百出的说法。 鱼家的人有本事隔着一座桥分辨出谁中了毒?他用脚後跟都能猜到,那些人绝对是西门庆的手下。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苏妲己似乎很乐意把赃栽到鱼家的身上,对西门庆只是敷衍了事。 好在现在已经离开五原,那些刺客又死了个乾净,在摸清他们底细前,未必再有人敢来追杀。程宗扬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掌心传来麻痒的感觉,程宗扬摊开手,只见掌心划破的伤口已经愈合大半,只余下一抹微红的血痕。 刚才遇袭时,一共有三道死气透过生死根进入体内。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感受死亡的气息,但那种冰凉阴森的寒意仍让他很不舒服。 第一道死气来自最初被射杀的护卫,他的气息与左武军的士卒差不多,并不是很强烈。另外两个,那个持斧的大汉和使剑的男子,丧命时散发出的死亡气息要浓烈的多。其他四名刺客都是在山谷中摔死,离得太远,并没有捕捉到他们死亡的气息。 那些阴森而诡异的死亡气息让程宗扬很不舒服。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来自于死人的气息,只好还是用王哲筑下的基础,让它们旋转着融入腹内的气轮,一点一点化入丹田。 安抚了那些死气,程宗扬拖着被马鞍磨得僵痛的大腿,蹒跚着在树边坐下,无限怀念起那个世界的机车。如果有一辆哈雷,何必骑马这么辛苦。如果可能,再有一辆山地越野车,这段路走起来会和旅行一样轻鬆惬意。 揉着大腿发僵的肌肉,程宗扬回想起这些天所遇到的种种危险。草原上两军的厮杀,月霜在自己的军营里遇刺,戈龙滴血的眼睛,孙疤脸的死,太乙真宗内部的暗杀,还有刚才经历的行刺…… 这是一个用力量说话的世界啊。 模糊中,程宗扬隐约看到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拥有力量者将成为主宰,无力者只能沦为鱼肉。如果有足够的力量,自己就不至于眼睁睁看着王哲化为燃烧的光芒,更不会落到苏妲己那个妖妇手中,成为她的奴隶。 一阵肉香飘来。护卫们从山林中猎了头鹿,在溪水中剥洗乾净,架在篝火上烤得金黄。祁远看火候差不多了,便拿出盐巴、酱料抹在上面,两手交换着来回翻烤,浓郁的肉香在林中飘散开来,令人垂涎欲滴。 一隻蒲扇般的大手伸来,毫不客气从祁远手里抢过烤鹿,撕下一条鹿腿,放在口中大嚼起来。 “淡了些,再加点佐料!” 亏得武二郎满口是肉,还能理直气壮说得这么大声。那些护卫一半都是年轻人,早看这家伙不顺眼了,一个个按住刀柄,眼中透出怒火。 祁远挡住众人,息事宁人地笑道:“那就再加些盐,再加些盐。” 一名护卫攀住祁远的肩膀,客气地把他推开,盯着武二郎道:“四哥,这位爷什么来头?” 祁远连忙劝阻,“石刚,别乱来!” 武二郎对那护卫的挑衅视若无睹,狼吞虎咽啃完了鹿腿,抛了骨头,伸手又去撕另一条。 刷! 石刚的雁翎刀贴着武二郎的手指直劈下来,那条鹿腿迎刃而断,接着雁翎刀一翻,在鹿腿落地前用刀尖挑住。 武二郎舔了舔手指,若无其事地说道:“孙子,刀不是这么玩的。” 说着他两手一张,右手扣住石刚的脉门,左手在另一名护卫按住刀柄的手上一切,双掌一错便将两柄雁翎刀夺在手中。 武二郎右手一抖,刀尖的鹿腿冲天而起,左手顺势斜抹,将那隻烤好的鹿身挑到半空,接着手间暴出两团刀光。鹿肉雨点般从刀光中纷飞而出,整整齐齐掉在地上一片用来裹肉的蒲叶上。 武二郎大模大样甩下双刀。接住那支刚从空中掉落下来的鹿腿,一边啃着,一边晃晃悠悠地去了,剩下那几名汉子盯着蒲叶上的鹿肉发呆。那些鹿肉每一块的份量都分毫不差,就是用尺子量都未必有这么精确。 程宗扬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说道:“二郎把肉给大伙既然切好了,大伙就赶紧吃吧。吃饱了明天好赶路。”说着捡了块鹿肉咬了一口,赞道:“祁老四烤肉的手艺真不错!大家都尝尝!那边的,”他指了指那些奴隶,“你们也都来尝尝。” 那些护卫虽然失了面子,但都被武二郎的刀法镇住,谁不敢作声。 祁远悄悄对程宗扬竖起了大拇指,走南荒是刀头舔血的生意,有武二郎这样的强手一道走,大伙儿的生命都多了几分保障。别说他是二爷,就算他是大爷也认了。 ………………………………………………………………………………… “二郎。今天多亏了——”看着武二郎的脸色,程宗扬满脸堆笑道:“那位不知名的女侠。现在身上感觉怎么样?好些没有?” 武二郎用牙齿撕扯着鹿肉,用力吞下一口,然後沉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杀错了人?” “二郎在醉月楼大展神威,血洗鸳鸯阁,小弟正好就在楼下。西门大官人吓得屁滚尿流,在小弟的房间躲了一晚。” 武二郎脸色一沉,寒声道:“你跟那西门狗贼是朋友?” 程宗扬连忙摇手,“萍水相逢,没有什么交情。” 武二郎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後重重哼了一声,“等从南荒回来,二爷必定要取了那狗贼的首级。你小心些,若跟那狗贼在一起,别让二爷一时性起,顺手把你幹掉!” 第五十六章 龙套绝学,五虎断门刀 更新时间:2012-04-18 程宗扬笑道:“你放心,就算你当着我的面把他剁碎了,我也不会替他皱皱眉头。” 武二郎脸色稍霁,手臂抱在胸口道:“找二爷有什么事吗?” 程宗扬道:“二郎的双刀用得虎虎生威,今日一见让小弟大开眼界……” “行了,”武二郎打断他的吹捧,直接道:“你小子是不是看着眼馋,想眼二爷学刀法?” 程宗扬被他揭穿心思,不禁露出一丝讪笑。 武二郎斜眼打量着他,毫不掩饰地露出一丝轻蔑,“玩过刀吗?” 如果水果刀也算的话。程宗扬老实摇了摇头,“没有。” “连刀都没玩过,就想跟二爷学?”武二郎打量了程宗扬半晌,最後勉为其难地说道:“看在你叫人给二爷解毒的面子上,二爷就教你两手,大伙算是扯平了。能不能学会,就看你的造化了。” 武二郎出了林子,不多时拿了两柄钢刀回来,也不知道是从谁身上抢的,连鞘插在腰後。 “二爷只教一遍。看清楚了,二爷是怎么拔刀的!” 武二郎反手握住腰後的刀柄,然後双臂一展,犹如大鹏展翅般,两手交叉从身後挥出,接着毫不停顿地向前一抡,刀光一闪就到了程宗扬身前。 凛冽的刀风扑面而来,刀锋仿佛直接劈入眼珠,在距离程宗扬鼻尖不足一毫米的位置斗然停住。程宗扬一动也不敢动,虽然是两把普通的钢刀,但在武二郎手里仿佛活了过来,蕴藏着猛兽般凶猛的力量。 武二郎咧开大嘴,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程宗扬一颗心直提到嗓子眼,生怕这家伙真的一时兴起,把自己的脑袋当成颗松果,一劈两半。 “看仔细了!” 武二郎身形一晃,退开丈许,然後猱身向前,右刀从左上到右下斜腕疾劈,左刀则从腰侧挑出,悄无声息地向上抹去。两片刀光一触即收,然後手腕一翻,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没入鞘中。 “二爷的刀法一共三十二式,右刀为虎齿,左刀为虎尾,臂为虎扑,足为虎踞,身为虎形。讲究身、形、步、眼与刀势相合,一刀劈出,当者立断!” 说着他抽刀一绞,旁边一株半人的松树一晃,枝叶扑擞着掉落下来。武二郎双刀齐出,从树中切出尺许长一段树身,由于刀势极快,切断的树身直直掉在下面的树墩上,并未倒下,只是仿佛平空矮了尺许。 这刀法确实很强,很猛,很凶悍。程宗扬满心佩服地小心问道:“这是什么刀法?” 武二郎傲然道:“当然是我白武族第一刀法——五虎断门刀!” 五虎断门刀,五虎断门刀,断门刀,刀,刀,刀……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武二郎带着几分得意道:“连你也听说过?” “当然听说过。只是没想到,五虎断门刀会是双刀……” 程宗扬立刻打定主意,武二郎的刀法再强,自己也坚决不学。五虎断门刀也许是江湖中最赫赫有名的刀法,但比它名头更响亮的,是五虎断门刀出世以来就伴随的诅咒——任何一个学会五虎断门刀的好汉,无论他武功多高,名头多响,都无法摆脱配角身份,而且相当一部分顶尖高手都会沦为主角的踏脚石。从这个角度来讲,学会五虎断门刀,就等于放弃了自己的大好前途。 程宗扬咳了一声,“练刀先要练功,二郎能不能教我一点练功的方法?” 武二郎露出怪异的表情,“你一点功夫都没学过?” “没有。” “一点都没有?” 程宗扬无奈地摊开双手。王哲的确是传给他九阳神功的心法,不过那些字句分开来他都认识,连到一起就不明白说的是什么了。 见武二郎为难,程宗扬道:“你只要教我一点基本的练法就行,什么穴道、经脉、内功心法……之类的。” 武二郎抓着脑袋,吭哧半天,脸上难得的现出一抹朱砂色,最後怒道:“我白武族都是天生神力,谁学过什么狗屁心法!这也不会,那也不会!你还学个屁啊!” 武二郎劈头盖脸训斥程宗扬一通,然後拔起刀,气哼哼走了。 程宗扬莫名其妙挨了一顿臭骂,差点儿被他的吐沫星子淹死,半晌才回过神来,冲着武二郎的背影狠狠比了个中指,用力骂过去,“幹!你自己都不会,还叫个屁啊!” 武二郎“哼哼”两声,只当没有听到。 武二郎这边是没指望了。想等老天也给自己赐点神力,还不如等石头开花还有点盼头。商馆这帮人里会功夫的不少,只不过吴战威那些人的功夫,自己就算学到十成,也不够给武二郎提鞋的。 想来想去,还剩下一个人也许能帮上自己。 ………………………………………………………………………………… “凝侍卫长。”程宗扬满面春风地说道。 凝羽对程宗扬奉送的笑脸毫不领情,冷冰冰看着他,一手仿佛不经意地按住刀柄。 对凝羽这种人还是有话直说的好,寒喧、吹捧、套交情什么的,对这座冰山完全多余。 程宗扬直接道:“我想请凝侍卫长教我一些功夫。” 凝羽眼中露出一丝讥笑的神情,冷冰冰道:“教什么?” 她竟然没有一口回绝?程宗扬精神一振,“比如修炼内功的心法。” 凝羽道:“内功心法是你想学就能学的吗?” 程宗扬早有准备,“我可以和你交换。” 凝羽轻蔑地说道:“你有什么可以跟我交换的?” “刀法!”程宗扬亮出身後两把钢刀,认真道:“武林绝学!五虎断门刀的刀法!” 洛克菲勒曾经说过,即使把他扒光衣服扔到沙漠里。只要能遇到一支商队,他仍然可以变为亿万富翁。程宗扬现在的情况跟他所说的差不多,虽然衣服还留着,其他也不比两手空空好多少。既然自己现在冒充的身份是商人,那就像个商人一样,依靠交换与流通来获取自己想要得到东西好了。 “凝侍卫长也是用刀的,学会五虎断门刀必定是如虎添翼。”说着程宗扬双手交叉握住刀柄,锵啷一声,从腰後拔出双刀。 只这一招拔刀,程宗扬就练了半个时辰。他没有武二郎那么好的柔韧性,能直接双臂後张,拔出刀後再往前抡出,只能把一个动作分成两半,先拔刀,再出刀,气势更是跟武二郎差了十万八千里。 凝羽神情不变,眼睛却微微亮了一下。 “你没学过刀吧。”凝羽淡淡道:“连握刀的姿势都不对。” 程宗扬面露尴尬,武二这厮根本不算个好老师,只顾着自己摆酷耍威风,连怎么握刀都没教他。 “还有呢?” 程宗扬模仿着武二郎的招术,右刀斜劈,左刀上抹,姿势虽然很差了几分,但苦练之下好歹有点成绩,勉强算是似模似样。 凝羽可比程宗扬识货太多了。程宗扬一摆出架势,凝羽就知道这个笨蛋没有说谎。 “你想学什么?” “内功的心法。” 凝羽沉默半晌,然後道:“我的功法和别人都不一样。你听好了——混沌初始,是为太一。” “等等,什么太一?” “天地混沌未明,阴阳合而未分,称为太一,是万物的本源。这种功法就是融合阴阳,从万物的运行中,寻找天地间最本始的力量。” 凝羽张开手,林叶间流淌下的月光在她如玉的掌心凝结,变成一道犹如实质的光盾。 程宗扬瞪大眼睛,“这就是你的功法吗?” “不。”凝羽皓腕一旋,那层光盾仿佛凝结在她掌上,利刃般削断旁边一根树枝。 树枝平整的断口上有淡淡的光芒闪烁,程宗扬还以为是留下的月光,仔细看时才发现竟然是一层冰霜凝在上面。 难怪这女人冷冰冰的,原来练的功法这么邪门。等自己练成神功,一掌劈下去,直接把对方冻成冰棍,倒是很省力气。 程宗扬笑逐颜开,“这是什么功夫?” 凝羽摇了摇头,“不知道。” 程宗扬一怔,“不知道?” 凝羽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功夫的名字有那么重要吗?你只要跟着修习就是了。” “先把真气纳入丹田,然後沉下心,感觉天地万物的脉动。然後你会听到月光流动的声音。真气的流转不是没有规律的,它会随着天地、日月、潮汐的盈消而起伏……” 程宗扬听得头大如斗,月光流动的声音?怎么不说月光的味道呢? “你教我怎么听到月光流动的声音。” 本来很平常的一句话,凝羽冰冷的俏脸却一瞬间涨得通红,眼中透出一股被人羞辱而愤恨之极的杀意。 程宗扬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凝羽羞怒地瞪了他一眼,然後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 程宗扬一头雾水。她怎么和武二郎一样,说翻脸就翻脸呢?武二郎是对内功心法一窍不通,被自己问住而恼羞成怒,她又是怎么回事? 第五十七章 我做的好吗 更新时间:2012-04-18 祁远安排了人手守夜,护卫和奴隶们分成两处入睡。只有武二郎高卧车上,鼾声如雷,也没人招惹这位爷。 程宗扬还在思索凝羽的话。 天地混沌,阴阳未分……气入丹田,沉溺凝神……万物脉动,月光…… 幹!月光怎么会有声音? 琢磨了一个时辰也没有半点心得,程宗扬一阵气闷。反正也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朝营地外走去。 程宗扬还记得在地牢时那一幕,身体的经络仿佛被点亮,每个穴道都是一个发光的节点,无比清晰地勾勒出真气流转的路径。然而那一幕却如惊鸿一瞥,就再没有出现过。自己就像一个撞上好运的瞎子,莫名其妙地碰上这一幕,然後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再找不到当时的感觉。 王哲只帮他筑下基础,没有来得及告诉他怎么从最基本的方法开始修行。不知道入手修炼的方法,程宗扬空守着九阳神功的宝库,却不知道怎么开门,甚至连门在哪里都不知道。 离营地不远,有一道溪水。空气中弥漫着树木清涩的气息,月光落在溪上,仿佛一条蜿蜒流淌的水银。 程宗扬捞了一把。那水很凉,从积雪的山峰淌下,仍带着冰雪的温度。他用力洗了把脸,然後昂起头,甩着手上的水珠,呼出胸口的闷气。 程宗扬并不是一个很愿意下苦功的人,如果可能,他宁愿利用自己的知识捣鼓几样小东西,作个不大不小的富翁,轻轻鬆鬆过一辈子。但也许在遇见王哲的那一刻,命运已注定自己与轻鬆无缘。没有足够的实力,自己在这个世界只能是一隻猎物。 置身在荒凉的大山中,穿越前的经历如同自己的前生。那时自己坐在飞往上海的航班上,等待一份自己并不想要的工作。程宗扬以为自己摆脱了宿命,然而这个世界里仍不由分说地把许多自己不愿做,也做不好的事强塞给他。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如果程宗扬对于这个世界有一个梦想的话,这就是他的梦想。但想要走到那一步,至少也要有凝羽或者武二郎的实力。 程宗扬甩了甩头,把这些烦心事抛在脑後。 忽然,一大一小两隻蝴蝶从幽暗的林中飞出,带着朦胧的光辉,一瞬间就吸引了程宗扬的目光。它们通体莹白,额头那对触角光华流溢,团扇般的双翼仿佛透明的月光,上面有着精致的花纹,翼尖摇曳着,洒下星星点点细碎的辉光,在叶间翩然飞舞。 程宗扬从来没见过这么奇异的蝴蝶。它们似乎丝毫不怕生人,越飞越近,最後停在程宗扬手边一株不知名的小花上,合起莹白的双翼。 程宗扬好奇心起,悄悄解开衣服,猛的把两隻蝴蝶整个罩住。他怕弄伤了这两隻奇妙的蝴蝶,小心翼翼地包紧衣物,然後揭开一线。忽然白光一闪,两隻蝴蝶从衣物细小的缝隙间飞出,翩然远去。 看到两隻蝴蝶没有受伤,程宗扬鬆了口气,但让它们就这么飞走,又有些不甘心。程宗扬拎起衣服,朝前追去。 那两隻蝴蝶飞得并不快,流光溢彩的双翼舞动着,在黑暗中划出两道莹白的光弧,轻盈地飞入密林深处。 程宗扬一路追赶,不知不觉远离了营地, 两隻蝴蝶的速度慢了下来,最後飞到一棵巨大的银杉树後,在枝叶间盘旋飞舞。程宗扬放慢脚步,轻手轻脚地向银杉靠近。 忽然一隻洁白的手掌从幽暗的光线中伸出,纤指微微挑起。那两隻蝴蝶收敛双翼,落在那隻纤美的指尖上。 一束月光透入密林,映出一张冰玉般皎洁的面孔。 凝羽侧身倚在银杉的横枝上,指尖挑着两隻莹白的玉蝶。她没有披那条黑色的斗篷,贴身的皮甲也已经卸去,只穿了件薄薄的单衣。淡淡的月光落在身上,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形。 凝羽幽深的美目凝视着程宗扬,在她冰冷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星光闪烁。 程宗扬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凝羽,不由得停下脚步,脑中紧张地转着念头。 凝羽对男人的厌恶,自己是见识过的。那天当着苏妲己的面玩弄她的身体,还可以说是被逼无奈,但那天晚上自己做的事,虽说她摇头摆臀的样子实在太诱人,总不免有些趁人之危。 这些天程宗扬一直心怀忐忑,怕凝羽找自己麻烦,一方面又怀着一丝侥幸,想着凝羽当时受药物影响,意识不清,未必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後来两人几次见面,凝羽都没有半点异样,还替他隐瞒下阿姬曼的事情,让程宗扬以为事情已经过去。现在看来并不那么简单。 他悄悄看了看四周。周围林木幽静,倒真是个杀人灭口的好地方。 看着他心虚的样子,凝羽平静地说道:“你的巫术呢?怎么不使出来?” 要紧关头,程宗扬反而冷静下来,问道:“如果同样的事情,是夫人让你去做,你会不会做?” 凝羽目光落在指尖,然後呵了口气。那两隻蝴蝶的影子微微一晃,化成两抹月光,流水般淌落下来,消散在夜色中。 “我们穹羽族天生就能操纵月光。如果是武二郎,他一眼就能看穿吧。” 程宗扬咳了一声,“你不用测我的底。其实我就是个没用的小商人。” 凝羽抬起眼,“那你的真阳是从哪里来的?” “真阳?” 凝羽注视着他,忽然抬出腿,从银杉的横枝上跨下。那根横枝离地面足有两米高,她却像从榻上起身一样从容,一步迈到了程宗扬的面前。 “你不知道什么是真阳吗?” 程宗扬记得蔺采泉也曾经说过自己真阳特别浓郁,以至于溢出体外,按照蔺采泉的说法,真阳与平常人身体强壮,阳气旺盛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还吓唬他那是死人才有的。 蔺采泉并不明白自己的真阳并非依靠苦修,而是通过生死根平空得来,因此疑心自己修炼过某种功法,却不知道运用之法,于是极力游说他加入太乙真宗门下。当时程宗扬只觉得这老家伙有些不地道,借口要留在王哲军中一段时间,而拒绝了他。 现在凝羽也发现他身上真阳浓郁,倒是程宗扬自己没多少感觉。他模仿着武二郎的架式抱起手臂,镇定地微笑道:“我当然知道什么是真阳。但你怎么会以为我身上有真阳呢?” 凝羽微微扬起下巴,“忘了你那天晚上做的好事吗?” “咳!咳!”程宗扬狼狈地咳嗽起来。 凝羽踏近一步,“怎么?有胆量做没胆量承认吗?” 程宗扬扬指天发誓道:“我不故意的!事实上,我是看你很难受,才……” 凝羽打断他,“我做的好吗?” 程宗扬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强大的问题,顿时噎住了,看她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才老实回答道:“超过我的想像。” 凝羽忽然笑了起来。宗扬从未见过她的笑容,仿佛冰川融化,孤独的百合在清凉的月光下悄然盛开。 凝羽张开手臂,那条长长的衣袍贴着娇躯的曲线滑落下来,修长的玉体浸沐在如水的月光中,散发出洁白的光泽。 程宗扬忍不住去触摸她的身体,凝羽却忽然鬆开手。退後一步。 “答应我一件事。”凝羽看着他说道:“替我除掉她。” 程宗扬一怔,接着反应过来。苏妲己?他的视线从凝羽乳上移开,望向她的眼睛。 凝羽幽深的瞳孔静如止水。 “我不明白。” 虽然凝羽的眼神告诉自己,她并没有撒谎,但程宗扬不明白,作为苏妲己的侍卫长,她为什么会想要除掉自己的主人?更不明白凝羽为什么会挑中自己——如果她真想那么做,武二郎会是个更好的选择。 “她知道。”凝羽淡淡笑了起来,“她一直都知道我想杀死她。但我在月亮下发过誓,会用我的生命来保护她。” 程宗扬皱起眉头,“那你还要杀了她?” “所以,”凝羽平静地说道:“当你出手的时候,要连我一起杀了。” 难道她磕药磕傻了?闷了一会儿,程宗扬小心问道:“你是不是在发烧?” “不相信我吗?” 废话。如果你说这是个圈套,我会更相信你。 “先不说你为什么恨她,”程宗扬摊开手,“你觉得我能打过你吗?” “用你的巫术,”凝羽道:“也许可以。” 看来自己擅长邪淫巫术的帽子是戴定了。 程宗扬苦笑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我那天到天快亮时才清醒过来。”凝羽好看地挑起唇角,“那个淫妇也不比我好多少。自从我来到商馆,还没有见到她那样失态过。你的巫术比你想像的更强。” 对你是用药的好不好?虽然苏妲己把那根按摩棒据为己有,但吃过一次亏,下一次她未必还会上当,而且即使再有一次,按摩棒的电量也不会持续太久。把摇/头丸喂给苏妲己吃,程宗扬可没有信心能瞒过她。 “可能你还不知道,那天她本来要杀掉你。在她转身的时候,已经给我们这些侍卫下过令。” 程宗扬脖颈後面一阵发凉,难怪那天苏妲己那样听话,原来是打定主意要杀了自己。 “直到最後一刻,她才改变了主意。” 程宗扬忍不住道:“为什么?” “因为你的真阳。”凝羽有些叹息地说道:“你以为她会没有发现吗?” 程宗扬苦笑起来,好像除了自己,每个人都知道他身上所谓的真阳。 第五十八章 凝羽与西门庆 更新时间:2012-04-19 如果说人体是一座宝藏,真阳就是其中的珠玉。修炼过功法的人,或多或少都会聚炼出真阳。真阳与人体的真元相合为一,成为生命的一部分,修行越深厚的人,生命力就越旺盛。 任何修行的人,都不会允许、也不可能让自己的真阳外溢。正如蔺采泉曾经说过的那样,只有散功和临死的时候,才会出现真阳溢出的状况。但程宗扬是个例外,当日那场大战,他吸收了过多的死气,这些死气通过生死根转化为生气,再经过丹田气轮的旋转,凝聚为真阳。程宗扬的丹田内根本无法容纳这样多的真阳,他又不知道储藏运用的方法,就像个挥霍无度的败家子一样,让那些足以令任何人眼红的真阳随意流失。 “她看你奇货可居,才给你下了冰蛊,想查出来你究竟是什么来历——不用惊讶,”凝羽说:“我也没想到自己会与你这样的废物合作。” “废物?喂,虽然我脾气不坏,可我也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你这样说不觉得我很没面子吗?” 凝羽毫不动容地看着他,显然不怎么在乎他的面子。 程宗扬泄了气,“算了。既然我们是合作关系,大家就不用虚伪了。那天晚上你我都很爽,要不要再来一次?” 凝羽吸了口气,微微战慄着道:“男人的气味让我觉得很髒,很恶心。” “那你为什么……” 凝羽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嘲讽,似乎在嘲笑面前的男人,又似乎在嘲笑自己,“因为我也很髒。” 程宗扬脑中刹那间光亮一闪,段强随身带的药品绝不仅仅是摇/头丸。凝羽昨天已经找过自己一趟,今天又用月光凝成的蝴蝶引来自己,显然和香蔻儿一样春心萌动。她现在的表现明显有药物成瘾的症状。但即使凝羽的抵抗力再弱,也不大可能因为一粒摇/头丸就成瘾。原因只可能出在那种红色的药片上。 “闭上眼睛。”程宗扬道。 凝羽闭上眼睛。程宗扬打开背包,拿出那隻装满药丸的瓶子。瓶盖一打开,一股淡淡的香气便飘散出来。闻到麻古特有的气息,凝羽身体顿时一颤,更证实了程宗扬的猜测。 程宗扬拿出一片红色的药丸,掰开一半,想了想又掰下一半,只剩四分之一大小。然後放到她唇边,命令道:“吃下去。” 凝羽犹豫了一下,用舌尖舔住那颗芳香的药丸,咽了下去。 那个奇怪的“咒语”再次响起。时间仿佛有一个小时那么久,然後凝羽笑了起来。她目光迷离地看着程宗扬,喃喃道:“我在飞翔么……” 程宗扬刚数到三百,算算时间还不到五分钟。这种红色药片的效力比他想像中还大。想想也是,段强是富家子弟,他用的药物,质量不会差到哪儿去。 高大的银杉下,月光水一样透过枝叶,淌在地上。月色下,青绿的草地呈现出一片淡黑色的阴影。草地上的娇躯却洁白如玉。凝羽的皮肤很光滑,有着玉一样滑凉的触感,体内却一片炽热。程宗扬喘了口气,疑惑地说道:“你身体里怎么这么凉?” 凝羽身体一僵,停住动作,玉齿慢慢咬住唇瓣。 过了一会儿,凝羽忽然道:“你不是要学修炼的功法吗?我来告诉你……” 按照凝羽的指点,程宗扬试着操控丹田的气旋,将透出的炽热气息顺着枪柄送往前端。就在此时,凝羽的花心中透出一股截然不同的清凉气息。两者在花心与铁枪结合的部位一触,便相互缠绕着旋转起来。 程宗扬脑中轰然一声,眼前仿佛敞开了一扇大门。耳中传来世间万物的奇妙韵律,风声,水声,虫蚁的呼吸声,叶片舒展的微响……还有月光流动的声音。 他终于明白了凝羽为什么会羞怒。 原来是“这样”听到月光流动的声音。 炽热的阳气从丹田透出,旋转着源源不绝地进入凝羽体内。那晚在水牢中突然产生的内视再度出现,并且延伸到身下的肉体内,将凝羽的经脉一览无余。 程宗扬惊讶的发现,凝羽的经脉与自己有很大差异,不仅真气运转的方向迥然相反,数量也似乎多了一对。他的阳气进入凝羽体内,在她丹田中转过一个奇异弧线,然後反向流出。仔细看时,自己的阳气是炽热的白色,而凝羽的气息却是淡淡的黑色。两者交汇成一个太极的图案,这太极的阴阳交汇并非平面,而是立体的,随着阳气的进入,变成一个旋转的球形。白色的阳气与淡黑的阴气相互交融,又泾渭分明,阴中有阳,阳中有阴。 阳气通过凝羽的丹田,变成反方向旋转的阴气,重新流入自己体内,经过这一番流动,即使程宗扬还是个菜鸟,也能体会到经过交融的真气变得愈发精纯。与此同时,容纳了阴气的气轮也愈发旺盛起来。 凝羽下体微微一动,两人下身紧紧结合在一起。程宗扬拉住她的双腿,朝两边张开,然後挺动起来。 虽然动作开始变得激烈,真气的交流却没有断绝,反而随着不断进出变得更加澎湃。程宗扬越幹越是顺畅,真气潮水般涌入凝羽体内,在她丹田中转化为之後,再重新汇入自己丹田之中。每一次进出,都能明显感觉到丹田内气轮的膨胀和滋长。 不知过了多久,气轮的膨胀已经达到极限,再幹下去只怕就会爆裂,程宗扬这才慢慢减缓速度。 山风徐来,树影婆娑。凝羽屈着膝,侧身坐在地上,她双目紧闭,拇指扣住中指,正在行功。药物的效果还没有完全消失,凝羽的面颊上仍留着亢奋的红晕。在她赤裸的肩膀後,那个弯弯的印记仿佛一抹红色的月牙。 良久,凝羽吐出一口长气,缓缓睁开眼睛。 程宗扬道:“这就是你教给我的功法?” 凝羽没有回避,只是点了点头。 这就是传说中的阴阳双修吧?程宗扬已经思索了半天,问道:“这种修炼的方法,两个人的进境应该是一样的。但如果双方有一个功力远远超过另外一个,会有什么状况?” 凝羽慢慢抹去身上的污渍,随口道:“功力强的一方如果愿意,在真气交换时会掠走对方的功力。” “感觉到了吗?”凝羽问道。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忽然道:“那股气息不是你的。” 正在披衣的凝羽顿了一下,“是的。” “是谁?”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凝羽坐直身体,望着程宗扬的眼睛道:“是西门庆。” “什么!” 凝羽结好衣带,将散乱的长髪一一挽起。 “我出生在南方森林里的穹羽族,两年前的一个夜晚,族中的长老让我在月亮下发誓,用生命守护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人。後来我才知道,那些天穹羽族唯一的商路被人截断,我是作为人质被送到白湖商馆,换来族人的和平。” “夫人对穹羽族十分憎恨,也很讨厌我。到商馆没多久,我就被她送给西门庆。按照约定,我陪了他一个月。这些功法都是他在我身上使用过的。西门庆宅里有很多女人,我是陪他最久的一个——他说:我是一个很好的鼎炉。後来他还几次要我,都被夫人拒绝了。” 程宗扬想起那天凝羽见到西门庆的反应。看样子,西门庆仍然对凝羽恋恋不舍。也难怪,凝羽那样熟练的技巧,西门那家伙肯定是花了大力气调教过的。接着他又疑窦丛生,苏妲己与西门庆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像表面上看来那么简单。 “西门庆究竟是什么人?” 凝羽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他是五原城有名的富商。还有,他的修为远比你想像的要高。我陪了他一个月,再回到商馆,夫人就让我做了她的侍卫长。” 这样说来,凝羽只陪了西门庆一个月,修为就大有进境。程宗扬小心问道:“那股寒气也和西门庆有关吗?” “那就是他留在我身体里面的。”凝羽笑了起来,低声道:“他没想到会有人使用南荒的巫术。” 程宗扬有些同情地想,西门那小子也真够歹毒的,竟然用这种方法来控制和自己欢好过的女人。 程宗扬清了清喉咙,“有几个穴道我不太清楚……” 王哲传授给程宗扬的只有口诀,没有解说。程宗扬虽然把那一大篇文字背的流瓜烂熟,却不懂其中的含义,这会儿趁机向凝羽请教。 凝羽跟西门庆双修多时,对经营脉和穴道的了解远比程宗扬丰富。程宗扬并没没有引用口诀全文,只是挑出了一些关键字句。凝羽也不以为意,给他解释了那些穴道的方位,所分属的经脉和对应的五臟。 第五十九章 林教御有请 更新时间:2012-04-19 两天之後,一行人终于走出大雪山的余脉。山间溪水在山脚汇成一条小河,随着山势渐缓,河面越来越宽阔。 祁远是走惯了商道的熟客,带着两名护卫先一步赶到渡口,找了两条船。程宗扬一行来到河边,他们已经准备停当。众人赶车牵马,分乘两舟,顺流南下。 一路颠簸,上了船程宗扬才明白在古代世界里,水运无可比拟的优势。乘船不仅省了人力畜力,而且昼夜兼程。只要有风有水,河面能够通行,就可以舒舒服服坐在船头看着风景,毫不费力地一路南行。如果硬要比较,可以说这些河道就是天然的高速公路。 “这条水是紫溪。”祁远敞开衣服,惬意地坐在船头,“再往前,整条溪水都是紫红色的。” “紫红色的河?”程宗扬不记得听说过这样的河流。 “看!”祁远拍了拍他的肩膀。 程宗扬不由自主地挺直身体,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撼。这果然是一条紫红色的河。鲜艳的色彩并不是来自河水,而是来自于河底和河流两岸的岩石。那些石头不知道有什么元素,呈现出浅绯到深紫的颜色,一片片深浅不一。清澈的河水被岩石一映,色彩顿时变得华丽起来。 岸边最大一块岩石长达数百丈,沿岸连绵不绝,色如长虹。舟行河上,仿佛划入绚烂的晚霞中。 武二郎余毒尽去,又是一条生龙活虎的好汉。他独占了一个比马车还大的位置,大咧咧摊开四肢,手边放着一坛美酒,喝的得意了,还扯开嗓子放声吼上一曲,引得人人侧目。那酒本来是顺路运往竞州醉月楼的佳酿,但武二爷要喝,谁也不敢说个不字,倒便宜了这家伙。 武二郎喝的痛快,程宗扬也不客气,顺手开了坛美酒。白湖商馆贩的这批酒并非烈酒,喝惯现代酒的程宗扬喝起来感觉和葡萄酒差不多,但味道更佳。他跟祁远两个在船头把酒临风,喝得不亦乐乎。酒至半醺,连武二郎那破锣似的嗓音似乎也顺耳了许多。 武二郎一坛酒喝完,躺在甲板上呼呼大睡。夕阳西下,天际灿烂的雲霞与绚丽的长河仿佛连为一体,身下的船体随着长风,朝雲水相接处行去,水光雲色交相辉映,让人分不清是真是幻。 几名年轻些的护卫也是头一次来到紫溪,兴奋地说个不停。 祁远呼了口酒气,说道:“晚霞一出,明日又是个晴天,正好赶路。” 程宗扬道:“出了晚霞,就是晴天?” 祁远笑呵呵道:“老祁走过这么路,夏天看到晚霞,第二天还没下过雨。” “为什么呢?” 祁远一怔,“这我就不知道了。” 程宗扬想了想,然後在祁远肩膀上一拍,笑道:“我知道了。太阳落山在西边,这时候出现晚霞,说明西边尘埃升起,天气乾燥。夏天风从西来,西边天气乾,第二天肯定不会下雨。” 祁远琢磨了一会儿,“这我还没听人说过。不过你说的还挺有道理。” 正说着,岸上忽然有一个宏亮的声音远远传来,“过来的船隻,可是白湖商馆的船么?” 雄浑的声音在两岸山谷上连绵不绝,祁远打了激零,起身朝岸边看去,只见岸上禇红的岩石上立着四五个人,那些人高矮不一,形容粗蛮。他们穿着黑色的道袍,只是穿着的方式却五花八门,有的敞着怀,有的把道袍掖在腰间,丝毫不像修道之士。 祁远脸色凝重起来,“是太乙真宗!” 不用问,肯定是来找自己的。程宗扬低声道:“太乙真宗是什么来头?” “那可是天下第一教派,六朝内陆到处是他们的观堂。教内弟子怕有好几十万。如今他们的掌教从了军,担任左武卫大将军,门下弟子都跟着他到了西北边陲,立过军功的也不少。”祁远咧了咧嘴,“嘿嘿,你心里明白就行,咱们白湖商馆跟太乙真宗向来不大对付,这次怕有麻烦。” “老哥你来应付,太乙真宗的人我也不熟,还是先避避吧。”说着程宗扬头一缩,溜进舱内。 太乙真宗名头虽然不比当年,终究是名门正道,光天化日之下找上门来,如果躲避,未免折了白湖商馆的面子。祁远升起商馆的旗帜,一面高声道:“白湖商馆在此,岸上是哪里的朋友?” 船身微微一沉,一个高大的身影落在船上。 “太乙真宗元行健。”那人沉声道:“敢问:从草原回来的那个年轻人,叫程宗扬的,是否在你船上?” 祁远心里打了个突,他还不知道程宗扬竟然是从草原回来的,想起王哲身死的传闻,当下加倍客气,“不知尊驾找他有什么事?” 元行健没有理会这个不起眼的乾瘦汉子,扬声道:“程宗扬!姓程的!给我出来!” 凝羽道:“你不出去吗?”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程宗扬压低声音,表情十分郑重。 凝羽道:“莫非你知道太乙真宗的什么秘密,他们才几次三番地来找你?” 说到秘密,王哲倒是给过自己一张白纸,可就算自己交出去,蔺采泉那老家伙也未必相信。那天晚上偶然听到的暗杀,使程宗扬对太乙真宗门下深具戒心,当即摇头否认。 “我到草原上,只是和一位姓文的参军做生意。”程宗扬打了个哈哈,“我一个小商人,怎么会知道太乙真宗的秘密?” 凝羽却面露讶色,“姓文的参军?影月宗的文泽?” 程宗扬愕然以对。 凝羽道:“影月宗是一个小教派,擅长用水镜传送讯息。文泽在影月宗号称出类拔萃,据说他使用水镜,能瞬息之间将讯息传递到数千里外。六朝最大的几家商馆竞相出重金招揽,可文泽却投身军伍,做了王哲帅帐的参军。你居然能和他做生意……” 凝羽上下打量着程宗扬,显然不相信这个贩卖/淫/具的无良商贩,会和森严勇决的左武军拉上关系。 “呶,就是这个东西。”程宗扬拿起背包,亮出拉链。 凝羽一怔,她和苏妲己都见过这隻背包,但那时拉链是开着的,谁都没有在意这个看似装饰的小物件会有这样的妙用。 “文参军本来想买一批,用在军士的甲胄上,所以才找我商谈。” 凝羽正要说话,忽然外面“扑嗵”一声,船头的铁锚被推到水里,正顺风疾驰的船隻立刻横了过来,船身一阵摇晃。 几名护卫喝道:“太乙真宗的就敢在这里耍横吗?” 元行健冷笑数声,“让姓程的出来!不然你们就别想走!” “喂,”程宗扬悄悄捅了一下凝羽,“帮个忙。” 凝羽道:“这个忙我可帮不了。那姓元的功夫很好,我未必能赢过他。” 程宗扬叹了口气,起身出了船舱,“我出来了。可以走了吧?” 几道目光同时射了过来。那些太乙真宗的门人雁行守在船头,当先一名汉子身材高大,双臂极长,浓眉下一双眼睛凶光四射,跟他比起来,那个行事狠辣的赵行楷还能称得上道貌岸然,而这几个若不是披着太乙真宗的道袍,简直就是一群凶强霸道的悍匪。 元行健虎视眈眈地地盯过来,“你就是程宗扬?” “是我。” 元行健哼了一声,“林教御吩咐,让你往龙池走一遭!” 程宗扬以为他说的是“蔺教御”,他本身对蔺采泉没有什么恶感。只不过那老头看上去仙风道骨,教出的弟子不是阴险毒辣,就是行事蛮横,可见他老人家也不是什么好鸟。 “蔺教御有命,在下当然不敢不从。只不过现在我还有事,等这点事忙完,一定去龙池拜访。” 元行健跨前一步,毫不客气地斜身用肩头一扛,挡在程宗扬身前的祁远立足不稳,踉跄几步,“扑嗵”跌进河里。元行健视若无睹地盯着程宗扬,森然道:“林教御让你现在就去。” “林教御?”旁边一个醉醺醺的声音道:“是林之澜那小子吗?” 那些太乙真宗的弟子怒形于色,纷纷喝骂道:“林教御的名讳,可是你能叫的?” 武二郎打着呵欠起身,一边睡眼惺忪地提起酒坛,有些不甘心地摇了摇,又看了看元行健的脑袋,然後手一翻,把那隻酒坛硬生生扣在元行健头上。 武二郎出手看似随意,元行健却根本来不及反应,“呯”的一声,酒坛把他整个脑袋都扣在里面,直至肩部。 程宗扬不忍地撇撇嘴,露出同情的眼神。那酒坛的坛口看上去比元行健的脑袋还小了一圈,真不知道武二郎是怎么扣进去的。 周围几名太乙真宗门人喝骂着扑过来。武二郎一扎腰带,抡开双臂,抢入人群。他身高腿长,在船上这种狭小的环境中占尽优势,活脱脱就是一头猛虎闯入羊群,三拳两脚,便把这群人全部放倒。 元行健在酒坛里发出变调的叫喊声,双臂挥舞着去扳头上的酒坛。武二郎醉眼朦胧地晃着身体过来,张开大手往坛底一拍,元行健身体顿时矮了半尺,叫声也变成断断续续地喘息。 第六十章 进入南荒 更新时间:2012-04-20 武二郎响亮地打了个酒呃,敲着坛子道:“孙子,说什么呢?” 坛子里“唔唔”两声,连程宗扬都听出来他是在求饶,武二郎却勃然大怒,脸上的虎斑仿佛跳了起来,吼道:“腌臜泼才!敢骂二爷!” 怒吼声中,武二郎抬起长腿,一脚踹在元行健两腿中间。元行健头上扣着酒坛,闷哼一声,两手捂住下腹,直挺挺跪在船上,浑身抽搐。 武二郎余怒未消还要再打,元行健那些同门扑过来央求道:“二爷!二爷!小的们有眼无珠,没认出二爷,求二爷饶他这一遭。” 武二郎冲着众人说道:“你们可都听到了,这小兔崽子竟然敢骂二爷!这不是打二爷脸吗?二爷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以为二爷是吃斋的啊!” 祁远浑身是水地爬上来,闻言立刻跟护卫们一道把头点的飞快,都证实自己亲耳听到元行健这不长眼的,竟然敢当着武二爷的面骂人。武二爷什么脾气?能容他放肆?没有当场废了他,只能说武二爷心太善,姓元的兔崽子命太好。 武二郎手一指,“你们几个,都听到了吗?” 跟着元行健来的同门只剩下点头的份,纷纷表示元行健竟然敢骂武二爷,大家这顿打挨得一点都不冤。 武二郎得意洋洋抱住肩膀,“谁让他骂人嘛,骂人挨打,天经地义,就是林之澜来了,也抬不过这个理去,你们说是不是?” 武二郎拳头最大,说的当然是正理,大家无不心悦诚服,“二爷说的一点没错。” 武二郎对大伙的表现还算满意:“太乙真宗跟二爷交情不错,今天就放你们一马,还不快滚!” 那些人来时如狼如似虎,去时如丧考妣,心有余悸地扶起元行健,看也不看程宗扬,转眼就走的一个不剩。 回到舱中,程宗扬又是惊讶又是好笑,“太乙真宗怎么这种德性?” 武二郎却收起傲态,“这些家伙都是林之澜招的外门弟子,只挂了个太乙真宗的名号。换作内堂弟子,就没有这么好打发了。喂,林之澜找你幹吗?” 程宗扬苦笑道:“我连林之澜是谁都不认识,怎么知道?嗯……也许王大将军死的时候我正好在旁边,他们找我是想知道王大将军把掌教之位传给了谁。” 武二郎露出怪异的表情,难以置信地说道:“紫阳真人死了?”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武二郎又是惋惜又是叹气,又有几分看不起王哲的执着,“将军有什么好当的?心甘情愿地替人卖命,哪里比得上我武二逍遥?” 破天荒的,他这次没有自称二爷。 嗟叹半晌,武二郎问道:“王紫阳死了,那掌教是谁?” “王大将军没有说。” 武二郎拍拍程宗扬的肩,同情地说道:“这下你可麻烦了。太乙真宗六位教御,谁不想当那个掌教?不管紫阳真人有没有留下话,你这个最後见过紫阳真人的,肯定逃不了关系。” 说着武二郎咧嘴一笑,“好在咱们要去南荒。那地方,除了要钱不要命的商人,谁都不走。你要死在南荒,就少了这些麻烦。祁老四!不去竞州了!从白龙江口直接南下!这趟南荒能不能活着出来,就看谁的命硬!” “呸!这鬼天气!” 吴战威吃力地牵着马,爬上泥泞的山梁,看清路径然後朝後面挥了挥手。 程宗扬举着一张芭蕉叶遮住头顶的雨点,喘着气道:“老四,你不是说晚霞一出,第二天肯定是个晴天吗?” 祁远被雨一淋,脸色更加青黄,他小心地牵着座骑,免得泥中看不清的碎石划伤马蹄,一边喘道:“要不说南荒这地方邪呢……好端端的就下起雨来……吴大刀!在前面找个地方,大伙儿避避雨!” 吴战威把马交给同伴,举起长刀砍开茂密的藤蔓,硬生生趟出一条路来。 这是进入南荒的第三天,上午启程时还风和日丽,一转眼就暴雨倾盆。几乎是一瞬间,到处都是豆大的雨点,打得人眼都睁不开。 南荒气候湿润,到处是茂密的蕨类植物,明明是开好的路,几场大雨一下,疯长的植物就把道路完全遮蔽,好几次都是祁远比藤蔓下找出几许蛛丝马迹,众人才没有迷路。 吴战威砍开一丛茂盛的凤尾蕨,眼前是一棵爬满藤蔓的大树。那棵树有十几米高,高处粗大的叶柄伞状分开,叶柄两侧对称生长着羽状的叶片,每一片都有一两米长。树下虽然还在滴水,但比外面的骤雨好了许多,几名护卫一起动手,清理出一片足够容纳车辆和马匹的空地。 看着布满鳞片的树幹,程宗扬问道:“这是什么树?” “桫蛇木。”祁远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庆幸道:“幸好还没进山。” “怎么?山里比这儿还难走?” 众人从白龙江口南下,进入南荒前最後一次补充了物品,到现在还没有碰上一个村寨。路上相处几天,祁远已经知道这个自称盘江南来的年轻人其实对南荒一无所知,不过祁远也不计较。人生在世,谁能没有些秘密呢?这年轻人虽然不懂南荒,人倒不坏,一路相处下来,大伙已经是朋友了。 “倒不是路难走。进了山,一道一道都是山谷,这场雨一下,少不了要发山洪。”祁远说着还心有余悸,“上次进山也遇上大雨,我们等了两天,水都退了才走。谁知道上游被冲下来的石头堵住,刚进了河道,山洪突然下来。那次我们二十多个人,就活下来三个。” 祁远摇了摇头,取出酒葫芦抿了一口,递给程宗扬。 灌了一口腥苦的药酒,程宗扬咧着嘴道:“这附近没有人家吗?” “过了前面的黑石滩才有。南荒树比山多,山比水多,水比人多,有时走上三五天也碰不到一个村子。”祁远啧了啧嘴,“有些村子在路口结了草,碰到了也不敢进。” “为什么?” “南荒大族十几个,小的一个村寨就是一族。路口结了草的,就是不欢迎外人进去。有些走南荒的不懂这规矩,进去了就没有再出来。” 奴隶们推着马车来到树下,他们衣服单薄,一个个都被雨水淋透了,放下车就精疲力尽地躺了一地。祁远过去一个个把他们踢起来,“把衣服拧干!身上的水都擦净!不想把命扔在这里的都坐起来!睡过去的都叫醒!” 吴战威和那个叫小魏的年轻护卫都是走过南荒的,不用祁远吩咐,便解下马鞍,卸下走骡的负重。 程宗扬也依样卸下马鞍,擦去座骑身上淋的雨水。他的座骑是一匹黑驹,由于是山林里骑乘,这匹马并不像草原上驰骋的战马那样高大,耐力却是极好,通体皮毛乌黑发亮,性子也温驯。程宗扬骑了几日,越看越是顺眼,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黑珍珠。 林子里的藤蔓野草似乎很不合黑珍珠的口味,它伸出又软又大的鼻子东嗅西嗅,然後打了个响鼻,不屑地昂起头,懒洋洋甩着尾巴。 这群人里最舒服的也许就是武二郎了,这一路程宗扬可算见识了这家伙好吃懒做的无赖行径,大伙拼命赶路,他在车上呼呼大睡。做好的饭菜,这家伙第一个先下手,吃饱喝足还要来上一曲。这位爷不是来幹活的,乾脆是有人管吃管住,往南荒来旅游的。让程宗扬直後悔不该给他一个银铢的高价。 凝羽跟武二郎完全相反,这一路上大伙满眼满耳朵闹心的都是武二郎,却很少人见过凝羽。她大多时候都像消失一般,只偶尔出现…… 程宗扬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微笑。这个女人确实带给他很多意外的惊喜。 忽然黑珍珠颈後的鬃毛抖动了一下,它昂首发出一声嘶鸣,然後扬起前蹄,似乎想挣脱缰绳。 程宗扬在马颈上轻轻拍了一掌,“叫什么,安静!” 一向温驯的黑珍珠却愈发不安起来,它嘶鸣着奋力挣动缰绳,蹄下溅出大片大片的泥水。 一股寒意掠过心头,程宗扬猛然回头,瞳孔顿时收缩起来。 一名奴隶盘着腿席地而坐,身体以一个僵硬的姿势靠在树上。一条青绿色的粗藤从他脖颈和胸腹间绕过,蠕动着越缠越紧。那奴隶一隻手被青藤缠住,另一隻手从青藤的缝隙间伸出,手上还抓着一块未吃完的乾粮。他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脸色像喝醉一样涨得通红。 一隻青绿色的蛇头从奴隶腋下伸出,它额头正中有一条黄色的蛇纹,阴森的蛇眼中狭长的瞳孔直竖着。它微微昂起头,血红而分叉的尖舌火焰般从蛇口一闪而过,然後盘旋着缓缓朝奴隶颈中伸去。 程宗扬拔出鞍侧的弯刀,嘶声道:“蛇!” 第六十一章 雲氏商会 更新时间:2012-04-20 这些天武二郎也教过他几招刀法,但程宗扬对这个声名赫赫的五虎断门刀始终提不起兴趣,这会儿凭着一股勇气冲过来,早把那些招数忘到脑後,只是本能地一刀劈出。 那条蛇半截蛇身挂在藤上,鳞片的颜色与藤身几乎完全一样,程宗扬怕伤了自己人,一刀砍在蛇身中央。那条青蛇鳞片一震,鳞片下渗出一片苦绿的液体。 负痛之下,青蛇蛇身猛然收紧。那名奴隶胸膛本来因窒息鼓起,这时猛地凹陷下去,发出一阵骨骼碎裂的声音,口中吐出一股血水。 程宗扬怔了一下,只见蛇头猛然一旋,从奴隶脖颈中鬆开,然後笔直朝他喉头伸来。它血红的蛇口几乎完全张开,倒伏的獠牙竖起,又细又长的牙尖溅出几滴剧毒的唾液。 一隻大手蓦然伸来,重重在程宗扬头上拍了一下,武二郎骂骂咧咧道:“什么狗屁刀法!连条虫都砍不死!没吃饭啊你!看清了!” 武二郎夺过刀,双肩一耸,手中的弯刀疾劈过去。那青蛇鳞片极为坚韧,挨了程宗扬一刀,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划痕。而同样的刀到了武二郎手里却是锋芒毕露,刀光过处,蛇鳞纷飞,蛇体寸寸断裂。 “身!形!步!眼!”武二郎每一刀劈出,都如苍鹰搏兔,将浑身的力道集中在刀锋一处。那条青蛇像根腐朽的麻绳,在刀光中散落下来,却没有伤到那名奴隶分毫。 程宗扬咳了一声,“你不会是想救他吧?” 武二郎冷哼一声,扔下刀大步走开。 看着奴隶失去生命而变成死灰色的眼睛,程宗扬一阵烦闷。他连这个奴隶的名字都不记得,谈不上什么感情。但同行的伙伴就这样死在不知名的野地里,让他第一次认识到南荒的凶险。 祁远直起腰,吩咐道:“把他埋了,赶快离开。” 奴隶们一起动手,掘出一个深坑,把死去的同伴埋好。 雨势略小了一些。谁也不知道身边茂密的蕨类植物中还有多少毒虫怪蛇,众人不敢多留,不等雨势完全停止就匆忙上路。 ………………………………………………………………………………… “蛇彝人在南荒算是人多的大族,在盘江以北有好几个村寨。”祁远朝後面的马车看了一眼,小声道:“武二郎的白武族是虎族後裔,除了身上的虎斑,跟平常人差别不大。” 程宗扬点了点头,“至少那家伙没长尾巴。” 祁远失笑一声,又连忙掩住嘴。毕竟武二郎的拳头不大喜欢开玩笑。 祁远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说来也怪,南荒的女人跟外面人差不多,男人却是七分像兽,三分像人。南荒人也知道他们跟外面的人不太一样,所以都不喜欢生人。” “蛇彝人的村寨就在前面,过了黑石滩不远。我来南荒到过几次。蛇彝人虽然孤僻,不喜欢跟外人打交道,但从来不骚扰过往的行商,为人也和气。有时遇到投宿的,也肯收留过夜。” 程宗扬有些不乐意地说:“他们养的蛇怎么随便放出来?我们这边还死了一个人,这损失该怎么算?” 祁远道:“蛇彝人把蛇看得比命还重,出了这种事只有算了。”说着他也有些不解,“这条蛇怎么会到了村子外面?” 祁远想了一会儿也弄不明白。一行人默然无语,各自想着心事闷头赶路。刚下过雨的山路湿泞无比,不时有人失足跌倒,但不用祁远喝骂,就很快又爬了起来,不作声地跟在後面,生怕掉了队,失陷在这陌生的雨林里。 雨虽然停了,空气中却湿得能拧出水来。刚才落雨的凉意被暑气一蒸,每个人身上都湿漉漉,潮得难受。 一行人跌跌撞撞来到黑石滩,天色已经阴暗下来。 “糟了!”吴战威猛地拽住座骑。 眼前是一片浩浩荡荡的洪水。浑浊的河水夹杂着上游冲下的枝叶,滚滚没过两岸。水涨得连原来的河道都看不出来。 这里原本是一片乱石滩,河水漫过河滩里的碎石,分成无数条大大小小的细流,平常涉水就能过去。但现在刚下过雨,河水暴涨,那些细流连成一片,虽然不是太深,但宽得连边都找不到了。 程宗扬道:“还有没有别的路?” “还有一处。离这里有三十里。”祁远看了看天色,“这天只怕还要下雨,那渡口还不如黑石滩,现在水可能涨得更大。” 远处亮起几点火光,有人喊道:“对面是走南荒的朋友吗?” 祁远举起火把用力挥了挥,高声道:“五原城白湖商馆!东边来的是哪里的朋友?” 对面也一样把火把举得高高的,火光下几个人低头商议几句,然後远远下了马,几名汉子簇拥着一个老人走过来。 那老者两鬓斑白,穿着一袭青布长袍。袍尾虽然沾满泥水,腰间一条紫色的丝绦却丝毫不乱,上面结着一块翠绿的玉佩。 老者走近几步,拱手道:“建康城雲氏商会,执事雲苍峰见过各位。五原城的白氏商馆以前也和敝会有过生意,不知跟各位是否相识?” 祁远连忙道:“就是小号,现在改名叫白湖商馆。”说着推了程宗扬一把,半是奉承半是提醒地说道:“雲氏商会跟君氏、谢氏两家商会并称,是六朝数一数二的大商会。这是敝馆的程执事。” 程宗扬也依样抱拳拱了拱手。 老者微笑道:“原来是老相识了。和贵馆的生意差不多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难得老哥还记得敝会。这位程小哥如此年纪,就能带队走南荒,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让老夫汗颜。呵呵。” 两边攀上交情,一直戒备的护卫们暗暗鬆了口气。石刚鬆开刀柄,小魏也悄悄把弩机收进背囊。 雲氏商会一行人漟着水过来,他们人数并不多,但清一色都是体格精壮的大汉,十几个人倒牵了二十多匹马,一半骑乘,一半负重。那些汉子一个个骨节粗大,身手矫健,一看就是功底扎实的好手。 跟在队尾的是一名中年人,他戴着书生惯用的方巾,牵着一匹瘦马,神情间淡淡的,虽然和众人走在一起,却仿佛和每个人都离得很远,就像一个孤独的旅人。 程宗扬也没有在意,跟雲苍峰寒喧几句,赞道:“贵会这样精悍的属下,就是军伍里也不多见。” 雲苍峰笑道:“怎么比得上贵馆的护卫,程执事见笑了。” 白湖商馆还剩下七名护卫,虽然也是祁远挑出来的精锐,但和雲氏商会的手下一比就相形见绌了。至于那些奴隶,全加起来也未必是他们一名护卫的对手。程宗扬不好说这是为了方便自己逃跑故意挑的老弱,打了个哈哈,转开话题。 “雲执事怎么这么晚还赶路?” “敝会原本是从上游的渡口过河,谁知这场急雨淹了渡口,只好沿河一路找下来。”雲苍峰看了看水势,然後道:“易彪!易虎!下去看看!” 两名大汉应诺一声,跳进水里。那两人都是彪形大汉,河水却一直淹到他们胸口,就算他们能涉水过河,程宗扬和商馆那些奴隶也只能游过去。 双方一开始动手,就显出白湖商馆跟雲氏这种老牌商会的差别。雲氏商会不但绳索装备一应俱全,每人还有一件鹿皮水靠。那些汉子不需吩咐就拣起长索,熟练地打成绳结,连人带马捆扎停当,而白湖商馆这边麻烦就大了,有几名奴隶死活不愿下水,愿意下水的却怎么也打不好绳结,把祁远忙得团团转。 程宗扬知道这都是自己办的好事,看着祁远手忙脚乱的样子,也觉得不好意思。他悄悄吐了吐舌头,溜到车旁,“武二,出来吧。” 武二郎在车内早听得清清楚楚,但二爷架子一向很大,轻易不给人面子。程宗扬出面才大模大样地下了车,顺手在旁边一名奴隶脑门上凿了一记,“绳结是这么打的吗?你想跟骡子死一块儿啊!你跟骡子死一块儿也不大紧,这绳结割断了,绳子也就断了,你想让後面的跟你一起死啊!” 那奴隶捧着鼓包的脑门,被他口水喷了一脸也不敢躲。 祁远啧啧了舌头,悄悄对程宗扬说:“话倒是好话,怎么让二爷一说就这么刺耳呢?” 程宗扬还没有回答,武二郎又叫了起来,“祁老四!” “哎!”祁远颠颠儿地跑过去。 武二郎叉着腰道:“那些废物能过河吗?要能过去,二爷把头拧下来给你当夜壶!” 祁远赔笑道:“回二爷,小的用不了那么大的……” 武二郎眼一瞪,祁远立刻把後半截吞进肚子里,“二爷的意思是……” “不愿过河的都留下!反正马车也过不去,留一名护卫带着往回走!等水退了再追咱们!” 祁远只听了一半就知道武二郎是对的,这些奴隶都是程宗扬精挑细选的老弱病残,勉强下水只怕有一半要死在河里。当下祁远分配人手,留了一名护卫带着马车回去,奴隶们只拣了几个强壮的随行过河。 这一下去掉三分之一的人手,队伍准备的速度快了许多,六名护卫、五名奴隶加上程宗扬、祁远和武二郎,十四个人还有十余匹座骑、走骡。武二郎跟在程宗扬後面,毫不客气地占了中间最安全的位置,也没人敢跟他争。 两支队伍收拾停止当,易彪和吴战威抢着要走水势最急的上游,最後易彪当先跳进河里。为了增加负重,他身上背了五把长刀,还有两面份量十足的钢盾。河水混了泥沙,冲力更大,易彪在水中却稳如磐石,显然下盘功夫极好。这边吴战威看见也自愧不如,熄了跟对方争风的念头。 第六十二章 自己人 更新时间:2012-04-21 两支商队并肩过河,雲氏商会清一色的护卫,只有雲苍峰和那名中年人走在中间,每人隔着三米多的距离陆续下水。白湖商馆是两名护卫中间夹一名奴隶,虽然慢了一些,也勉强能跟上对方的脚步。 过河路径并不宽,双方人马紧紧挨在一起。雲苍峰和程宗扬走在一处,後面是武二郎和那名中年男子。 雲苍峰一手扶着马鞍,说道:“小哥也是常走南荒的?” 程宗扬这个自称生在南荒的商人,最怕别人问起南荒的事,含糊道:“这里是第一次走。” “哦?”雲苍峰讶道:“小哥以往走的是东边的海路?那条路从夜叉珊瑚边缘经过,风高浪急,老夫痴长这么些年,还没敢走过。” 程宗扬乾笑道:“也算平常吧。” 一个浪头打来,雲苍峰身体一晃,程宗扬连忙搀住他的手臂。老人的手臂很瘦,握在手里仿佛一把乾柴,骨头却很硬。 雲苍峰抹了抹鬍鬚上的水迹,叹道:“真是老了。这样的浪头都经不住了。往後,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了。” 程宗扬道:“年轻有什么大不了的?哪个老人没有年轻过,可哪个年轻人敢说自己老过?” 雲苍峰呛了一口,然後哈哈大笑,“甚是,甚是!此言甚是!” 侧面的河水虽然湍急,但前後都有绳子扯着,只要小心踩到河底的石头上,并没有太多危险。程宗扬扶着雲苍峰过了一个旋涡,然後放开手,“雲老哥,怎么这么大年纪还走南荒?” 雲苍峰笑道:“雲氏是商人,当然是逐利了。南荒虽然道路险恶,但盛产砂金,山林里又往往有珍禽异兽。六朝的贵人们喜好新奇玩意儿,我们把内陆产的丝帛、器具运来,换些南荒的物品回去。来回挣口饭吃。” “利润很高吧?” 雲苍峰微笑道:“南荒有一种妖物叫峭魅,在内陆的几家会馆里,那些贵人开出的价码是一万枚金铢。” “一万枚金铢!”程宗扬被这个价格震住了。一万枚金铢等于是二百个阿姬曼。那个峭魅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值这样的高价? “走南荒,都是拿命换的。南荒的白爪鹰运到内陆能卖一二百枚银铢,翻了几十倍的利润,但要一条人命才能换来一隻活的白爪鹰。何况是峭魅这种只在传说里有的东西。” 程宗扬咂了咂舌头,“在北边草原,十几枚银铢就能换一匹好马。” “小哥见闻倒是广博,连北边的草原也去过。但小哥可知道,北边的骏马运到内陆要花费多少?”不等程宗扬回答,雲苍峰便道:“从草原贩马到内陆,至少要用上三四个月的时间。来回的花费要一百多枚银铢,若是运十匹马,加上运费已经翻了一倍,路上跋山涉水,能有七匹运到内陆就不错了。再加上官府收的税,十五枚银铢买的马,到内陆卖六十银铢才能保本。” 程宗扬算了一会儿,苦笑道:“那不如贩人呢。” 雲苍峰道:“贩人花费的成本也不比贩马低多少,但六朝禁止贩奴,价格就水涨船高了。” 程宗扬很意外,“是吗?”他记得市场的奴隶比马还便宜些。 雲苍峰微笑道:“只有五原那些边荒城邑才有公开的贩奴场。唔,醉月楼是贵馆的产业吧?难怪贵东家会把商馆设在五原。” 程宗扬笑道:“雲执事也光顾过醉月楼?老哥有没有中意的?等回到五原,小弟给老哥挑几个好的。” 雲苍峰哈哈大笑,说道:“小兄弟真是爽快!只要到时候你莫嫌老哥哥不客气就好。眼前先过了河,等回到内陆,少不了要打扰小兄弟。” 河水越来越深,起初齐腰深的河水慢慢没到胸口,脚下的石头也仿佛越来越低,每一步都要紧紧抓住马鞍,试探几次,才能放下。那些马匹和走骡都被蒙住眼睛,虽然看不到湍急的水流,但越来越深的河水,还是让它们惊惶起来。 程宗扬用手摸着马鬃,低声安抚着黑珍珠,“等过了河,就给你吃鸡蛋,还有苹果。喂,你吃过苹果没有?又甜又大,味道可比你吃的破草料强多了……” 水面上不时有折断的树枝漂过。忽然一根树枝朝雲苍峰漂来,老人费力地避开,树枝却重重划在座骑的脖颈上,树枝尖锐的断口虽然不足以刺穿马颈,但那匹马还是受惊的嘶鸣起来,一边在水里抛动四蹄。 一马嘶鸣,群马都不安地发出“咴咴”声。一旦马群受惊,就算每个人都能及时割断绳索,所有的货物也付之东流。 程宗扬先对黑珍珠喝了一声,“闭嘴!”然後去扯旁边马匹的缰绳。眼前刀尖一闪,一把短刀蓦地飞来,笔直刺入马匹後额。 刀锋入额,准确地切断了马匹的大脑神经。那匹健马庞大的身体在河中晃了一下,然後慢慢朝一边倒去。雲苍峰立即拔出短刀,割断系在鞍侧的绳结。绳结刚刚断开,马身就带着负重倒在河里,擦着程宗扬的身体朝下游漂去。 程宗扬紧紧拽着黑珍珠的缰绳,生怕自己的爱骑不小心被绊到。幸好那一刀来得及时,马嘶声没有传开。被蒙着双眼的马匹骚动片刻,渐渐安静下来。 经过这样惊险的一幕,众人都加倍小心起来,遇到上游漂来的杂物,就抢先拨开。两支队伍都拖了十几丈长,等队伍最後一个人下水,前面的易彪和吴战威刚走到河水中央。 论功夫易彪比吴战威要强上几分,论经验,走过两趟南荒的吴战威可比易彪丰富的多。眼看着易彪一脚就要踏空,吴战威急忙叫道:“小心!”一边扯住他身後的绳索。 易彪一脚踏空,发现脚下不是岩石,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他也真是好功夫,脚下一沉,单脚钉子一样牢牢钉在湿滑的岩石上。但他的座骑就没有这么好运,前蹄失足踏入旋涡,顿时一头栽进水中。易彪当机立断,拔刀砍断绳扣,将座骑推进水里。 这时程宗扬才发现,身後的武二郎堪称定海神针,他走在队伍中间,一个人牵了一匹马和两头走骡,却像走在平地上一样轻鬆自如,让人怀疑就算单靠他一个人,也能把这整支队伍连人带马统统拉过河。 阴霾的天际星月全无,没有一丝光线,走到河水中央仍看不到对面的河岸。吴战威越来越心惊,这河底满是大大小小的乱石,过河的路径也不是直的,若是白天还能分辨方位,这会儿除了眼前几尺的水面,什么都看不到,若是走错了路径,这样拖拖拉拉两队人马,就是想拐也拐不回来。 易彪失了马,也不敢再冒进,一手攀住吴战威座骑的缰绳,跟他并肩而行。 吴战威吐了口水,“兄弟是第一次走南荒吧?” 易彪露齿一笑,“差点儿连累了大哥。” 吴战威嘿嘿一笑,“说什么连累不是连累的。走南荒就是你靠我,我靠你,大伙互相拉扯才能走出来。”说着呸了一口,“他娘的,上路前不该碰那个寡妇,沾了她娘的晦气!” 易彪顾不上发笑,他背着长刀钢盾,脚下使了个千斤坠,牢牢稳住身形。领头两个的停住,後面的人不断涌来,不多时程宗扬和雲苍峰也跟了过来。听到吴战威的述说,程宗扬这个不知道南荒厉害的冒牌商人还好一些,雲苍峰却是倒抽一口凉气。 这会儿商队一半人都聚在河中央,及胸的水流越来越急,护卫们还能撑住,那两名奴隶都被冲得站立不稳,神情越发惊惧。 忽然远处亮起一团火光,接着又是一团。三堆火光在对面熊熊燃烧,映出河岸的轮廓。突然出现的火光刺痛了众人的眼睛,这时众人才惊觉自己真的走错了方向,往下游偏出十几丈。本来已经靠近的河岸,在黑暗中却越偏越远,再走下去只怕永远靠不了岸。 火光中映出一个曼妙的身形。队伍里有人惊叫道:“峭魅!” 众人都惊惶起来。峭魅是南荒传说中一种妖物,依靠绝美的姿容和天籁般的歌喉诱惑行人。一旦看到她的身影,听到她的声音,无论什么人都会沉醉。 雲苍峰眯起眼看了看,“是人。” 程宗扬也认了出来,一下放宽了心,笑道:“是自己人。” 第六十三章 蛇彝村寨 更新时间:2012-04-22 一行人趟着水上了岸,几乎都累得瘫倒在地。 凝羽立在火堆旁,长髪在夜风中猎猎飞舞,几点火星飞起,映出她洁白的面孔。 程宗扬解了绳扣,喘道:“你怎么过来的?哦,是游过来的。” 凝羽身上的斗篷都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娇躯凸凹有致的曲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吸收了真阳的缘故,她表情虽然还是淡淡的,但不再像以往那样冷漠。 程宗扬住雲苍峰的手臂,笑道:“这位是雲氏商会的执事,雲老哥。这位是我们商馆的侍卫长,凝羽姑娘。” 雲苍峰道:“亏得贵馆几位朋友相助!若不是这位姑娘,老朽只怕就留在河里,跟南荒的水神作伴了。” 凝羽淡淡用手指掠过髪丝,没有开口。 凝羽冷漠的样子程宗扬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拉着雲苍峰走到一边,两人劫後逢生,谈得分外投机。说起马匹受惊遇险,程宗扬朝武二郎笑道:“还是武二反应够快,喂,你那柄短刀哪里来的?” 武二郎悻悻道:“不是二爷!” “那是谁?” 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中年人站起身来,温和地朝众人拱手,“谢艺。匆忙出手,让老哥损了一匹好马,还请雲老哥见谅。” 雲苍峰一怔,然後哈哈笑道:“没想到是这位朋友救了老朽一条性命。我说谢兄弟怎么敢一个人独走南荒,果然是好身手,好见识!” 程宗扬等人这才知道这个中年人和雲氏商会不是一起的。这个自称叫谢艺的男子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一眼看去,就令人心生好感,却又保持着足够的距离。 这一番同舟共济,使双方亲近不少。雲氏商会都穿着水靠还好一些,程宗扬等人浑身都湿透了。双方商量几句,此地离蛇彝人的村寨已经不远,乾脆结伴同行,到村子里找住处换了湿衣,好好歇息一晚。 易彪和吴战威都是血性汉子,几句话就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易彪吐了吐舌头,“南荒这地方,真邪门儿!” “喂,看你们的身手,大概是从过军的吧?” 易彪竖起拇指,“大哥好眼力!我们这些弟兄都是北府兵,退役後没事做,才跟着雲氏商会跑南荒。喂,吴大哥,你说的那个寡妇……” 两人谈得投机,後面祁远和谢艺也你一言我一句相谈甚欢。 程宗扬越看他越有种奇怪的感觉。他的年纪乍然看去像是三四十岁,仔细看时,又像是二三十岁,似乎并不比自己大很多。自己之所以误会他是中年人,也许是因为他眼中无法掩藏的淡漠与沧桑,似乎已经厌倦了这个世界,对一切事物都再没有多少留恋。 程宗扬道:“雲老哥,你们是怎么遇上的?” “下午过恶虎渡遇上的,他说自己叫谢艺,总听人说起南荒,却不知道南荒是什么样子,于是就来看看。” 雲苍峰又是好气又好笑,“我走南荒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样的。南荒有什么好看的?走一趟就少活两年的去处。我劝他回家,他只是笑。最後没办法了,才让他跟我们一起走。” 程宗扬笑道:“老哥是好心有好报,若不是救了他一命,刚才惊马的时候就危险了。” 报应之类的话,程宗扬自己也不是太相信,但显然正投了雲苍峰的脾胃。他感叹道:“可不是嘛。我看他一表人材,不明不白死在南荒太可惜,不料却是救了自己一命。” “呵呵,”雲苍峰笑了两声,“没想到贵商馆竟然有这样两名好手。那个脸上生着虎斑的大个子身手难得。那位姑娘的修为也不俗。跟你们一道走,倒是我们雲氏商会占了便宜。” 刚才歇息的时候,祁远悄悄告诉过程宗扬雲氏商会的来历。六朝中晋宋两国最重商贾,天下最知名的商会都出自这两地。即使在晋国这样商遍天下,富冠海内的商贾雲集之地,雲氏也是首屈一指的豪门。如果以武功比较,拿祁远当白湖商馆,雲氏商会至少是武二郎那种级别的。 像这种绵延几百年的商会,势力根深蒂固,各方的关系盘根错节,能动用的力量之大,令人瞠目结舌。据说当年晋国的北府兵北上与真辽交锋,所有的军费都是由雲氏独力承担。相应的,晋国划了两处铜山给雲氏商会,允许他们自铸铜铢。 程宗扬心里嘀咕道,这不是把铸币权交给商人了吗?难怪雲氏商会实力这么雄厚。 想到铜矿,程宗扬脑中灵光一闪,含笑道:“雲老哥,贵商会的铜匠该有不少吧?” 雲苍峰微微一笑,“多少有一些。小兄弟想铸什么器具么?” 程宗扬笑道:“有笔生意想跟雲老哥一起做。” “哦,”雲苍峰来了兴趣,“什么生意?” 程宗扬却笑而不语,最後道:“等从南荒回来,再跟老哥商量。” 雲苍峰在商海浸淫多年,一看就知道程宗扬胸有成竹,当即道:“商会的事老夫还能做主一二。程兄弟如果有意,敝商会自然全力襄助。” 程宗扬笑道:“那就多谢了。” 雲氏商会既有铜山,又有工匠,还有遍及天下的商业网,正是拉链生意的绝佳伙伴。有他们帮忙,自己靠程氏拉链的名头说不定就能大赚一笔,在这个世界舒舒服服过日子了。 他回头看去,凝羽远远跟在队伍後面,身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夜色下,浓密的蕨类植物仿佛大海的波涛,沿着起伏的地势连绵不绝地伸向远方。葱笼的蕨林中,一行火把费力地行进,越往前行,空气就越湿润,植物也越茂盛。在这里,早上开释出的小路,傍晚就可能被新生的藤蔓爬满。两支商队的人手轮番上前,用长刀砍开枝叶,清出一条可供人马通行的路径。 终于,林中出现一条小路。虽然狭窄,但分明有人类活动的痕迹。在前面领路的祁远鬆了口气,抹着汗道:“前面就是蛇彝人的村寨。蛇彝人喜欢僻静,大伙儿进去别作声。” 又往前走了片刻,脚下忽然一硬,泥土变成了铺设整齐的青石。即使祁远有言在先,众人仍禁不住发出一阵低微的欢呼。在南荒丛林里跋涉数日,才终于见到一个村寨,再疲倦的人也不由精神一振,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一片房屋的轮廓出现在苍黑色的夜幕下。村寨依着一道山梁蜿蜒铺开,所有的房屋都建在山脊背阴处。两条青石铺成的小路在村头交叉成,将村寨分成上下两处。用竹子和未剥皮的树木搭成的房屋高大而宽敞,多数房屋都装有高挑的飞檐,沿地势高低参差起伏,错落有致。 抵达目的地的喜悦还未散去,一股阴森的寒意就爬上程宗扬心头。整个村寨沉浸在浓浓的黑暗中,看不到一丝灯火。周围一片沉寂,只有他们自己的脚步和马蹄声在耳边回响。一处处竹木搭成的房屋仿佛空无一人。 队伍里有人嘀咕道:“这村子里不会没人吧?” 雲苍峰一直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闻言低声喝道:“别胡说!蛇彝人不大喜欢见生人,看到前面那间大屋没有?那就是专门给过往客人留的。平常外面的客商来了,蛇彝人都不出面,屋子里有水有柴,就是没有门,谁来了都可以去住。” 雲苍峰是走过南荒的老人,又是商队的首脑,他这样说,众人的不安都化解了一些,唯有程宗扬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 祁远悄悄坠後一步,低声道:“有点儿邪门……平常蛇彝人很少露面,但不像今天,整个村子一点声音都没有。” 程宗扬向雲苍峰试探道:“要不要找个人问问?” 一直随和的雲苍峰却固执起来,“不可。这里不像花苗、白夷,蛇彝人家家户户养蛇,最忌讳生人上门。” 祁远也同意他的说法,但又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妥似的……” 石刚忽然道:“有人!” 众人都抬起头。黑暗中依稀能看到一间大屋,竹木搭成的主楼有三层高,高耸的檐角弯月般挑起,在天际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最上面一层竹阁中,隐隐透出一丝灯火,虽然微弱,却化解了众人的担忧。只要有人,就说明这座蛇彝人的村落并不是一座空寨,只是他们不喜欢跟外面来的生人打交道。 “那是族长的大屋。”祁远紧绷的身体鬆驰下来,朝雲苍峰道:“雲执事,您是常走南荒的,给大伙儿拿个主意吧。” 雲苍峰抚摸着腰间的玉佩,缓缓道:“路上辛苦一天,大伙儿都累了。前面就是客人住的大屋,我们去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就上路。走的时候留点货物,也别去打搅主人了。” “行!就按雲老哥说的做。”程宗扬一口答应。 第六十四章 空房间 更新时间:2012-04-22 一行人默不作声地穿过村子,来到村尾一幢大屋。那幢屋子与蛇彝人的村落远远隔开,与雲苍峰说的一样,屋子没有装门窗,屋里放着一隻盛满清水的大缸和一堆劈好的木柴。下午雨下得虽然大,屋内倒还乾爽。房屋正中有一隻火塘,里面还有几根烧了一半的木柴。 雲氏商会那些退役的军汉们很快生起火。火苗蹿起的一刻,众人沉甸甸的心事终于放了下来,每个人都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凝羽又一次不见踪影,商队的汉子们少了顾忌,一个个脱下湿衣,一边低声说笑,一边光着膀子抹去身上的水迹,将湿衣搭在火塘边烘乾。 最得意的还是武二郎,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两隻拧断脖颈的野兔,一边哼着小曲剥了兔皮,一边拿盐巴抹了,架在火上烧炙。众人折腾了一整天,早已饥肠辘辘,闻到肉香都不禁食指大动。但想从武二郎这名副其实的老虎口里夺食,危险系数不是一般的高,谁也兴不起这个念头。 石刚在前面开路时,被砍断的树枝在脸上划了一道,留下一条血痕。他走到水缸边,拿起瓢准备舀水,却被武二郎劈手夺走。 “你!”石刚险些气歪鼻子。 “怎么!”武二郎眼一瞪,横蛮地挺起胸,一副信不信我扁你的表情。 石刚顿时泄了气,讪讪道:“我就是看看……” 武二郎大咧咧舀起一瓢嗅了嗅,“我呸!什么臭水!搁了两天都没换!”说着仰起头,把一瓢水咕咕咚咚喝了个乾净,打着水呃把瓢扔回缸里,摇摇晃晃去看二爷烤的兔肉好了没有。 祁远悄悄向程宗扬竖起大拇指。这家伙看似鲁莽,其实精细着呢。 水和柴都没有异样,即使没看出来武二郎的谨慎,大家也都放心了许多。双方各自吩咐了人手照看马匹货物,剩下的累了一天,这会儿躺在乾爽的地上比什么都舒服,不多时便有人响起了鼾声。 程宗扬移到祁远身旁坐下,“怎么样?” 祁远尴尬地摇了摇头。 程宗扬有些讶异地说道:“你们不是谈得挺热闹吗?” “聊得是不错。但回头想想,姓谢的说的不少,一点底细都没露。”祁远呲了呲牙,讪讪道:“倒让他套了不少话去。” 祁远一路上旁敲侧击,想打听谢艺的来历。谢艺脾气和顺得很,无论祁远问什么,都应答如流,当时聊得挺开心。聊完祁远一回味,发现谢艺非但没有露出半点口风,反而套了自己不少底细。 “我祁老四走的路也算多的了,可他走的路似乎比我还多。除了南荒他是第一次走,别的地方都能说得八九不离十。东边的晴州港,北边的朔漠城,连咱们的五原城他也到过,还知道城里赵家老饼的哪种饼好吃。” 第一眼看到谢艺,程宗扬就有种古怪的感觉。这个男子衣着行李都很普通,像一个平常的旅人,可他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迷雾,让人捉摸不透。毕竟独走南荒的勇气,不是谁都有的。 “他肯定从过军!”祁远忽然道。 “下水那会儿,他打的绳结是这样的。”祁远拿出两根绳头,各弯成一个半环,然後交叉从彼此环中穿过,两端一扯,两根绳子就牢牢连在一起。 程宗扬试了试,这个绳结虽然简单,却结实异常,即使把绳子拽断也无法扯开。 “要解开也容易。” 祁远拉住环扣一分,绳头便即鬆开。如果雲苍峰当时打的是这种绳扣,也不必割断绳索这么麻烦。 “这是拴马结。打法只有北边的军中才有。”祁远压低声音,“雲氏那些退役的北府兵也不是这么打的。” “北边军中?” 祁远压低声音,“虎贲第一军和羽林第一军。”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你不也会吗?” 祁远道:“你没见他打这拴马结有多熟,两根绳一拧就打好了结。老祁打的绳结也不算差,可跟他比就差远了。” 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还是弄不明白一个从过军的士兵,为什么要打扮成书生,一个人走南荒。 大屋另一侧,谢艺混杂在那群精壮的汉子中,身体安稳地平躺着,双手放在腹上安然入睡,面容一片沉静。 程宗扬站起来,“我去看看马匹。” 祁远张开嘴,然後又闭上,最後笑着摇摇头,没有作声。年轻人嘛,风流些也算不上什么毛病。 ………………………………………………………………………………… 黑珍珠跋涉一路之後,却看不出多少疲态。程宗扬抓了把草料喂给它,黑珍珠又软又大的鼻孔抽动着嗅了嗅,然後伸出宽大的舌头把草料卷到口中,一边悠闲地甩着尾巴。程宗扬满意地拍了拍它油光水滑的脖颈,然後趁人不注意,闪身溜到屋後。 南荒的夜空远比群星璀璨的草原夜晚幽暗,此时天际的阴雲散开了一些,透出些许微光。浓黑中带着一抹诡异的宝蓝色。 四周一片静谧,不远处,那座族长的大屋在夜色中巍峨挺立,楼阁上一点灯火若有若无,宛如微弱的星光在遥远的天宇闪烁。石板铺成的街道在脚下蜿蜒伸向远方,打磨光滑的石板一片片交错拼接,带着未乾的雨水痕迹,呈显出蛇鳞般的纹路。 以程宗扬有限的地理知识,很难分辨出这里的纬度——嗯,事实上自己连这个世界是否是类似于地球的球体都无法确定。也许自己该通过一次月食来验证。 南荒的植被类似热带与亚热带交织地域,但湿度更大,地形也极为复杂。除了沼泽和丛林,还有高山与峡谷——程宗扬还是从祁远口中了解到,自己的出生地盘江以南,就座落在几道巨大的峡谷间。 祁远几次试探着打听霓龙丝的产地,都被程宗扬高深莫测的笑容应付过去。祁远虽然没说什么,程宗扬自己也免不了有些心虚。本来程宗扬答应走南荒,就是以此为藉口摆脱苏妲己。但现在自己人虽然离开了五原城,可想摆脱苏妲己却没那么简单。 想到肚子的冰蛊,程宗扬就一阵恶寒。蛊的传说他听过很多,作为受过二十一世纪科学知识教育的现代人,本来不应该相信下蛊、降头之类的邪法。不过有几个现代人肚子里有冰蛊呢? 程宗扬这会儿倒是很想找到霓龙丝,至少给祁远一个交代。然後,就该考虑跟武二郎一道跑路的事了。在跑路之前,最好能在南荒哪个村寨躲上一段时间,想办法解决掉肚子里冰蛊,再绕道进入六朝。 绕过街角一棵大樟树,一个身影忽然从房屋中闪出。程宗扬悚然停步,然後呼了口气,“想吓死我啊。” 凝羽身上仍披着过河时的斗篷,她一手扶着门框,幽深的美眸像夜星一样闪闪发亮,立在门内淡淡道:“进来吧。” 程宗扬探了探头,“你怎么从里面出来?” “屋里没有人。是空的。” 凝羽向後退去,纤长的身形没入房屋的阴影中。 “随便进别人的房间不好吧?”程宗扬随口说着跟了进去。 蛇彝人的房屋和其他人并没有太多不同,他们的住处湿而阴凉,墙壁很厚,潮湿的角落里覆盖着青绿色苔藓,空气中闻起来有种洞穴一样的气息。房内陈设很简单,墙角摆着一列竹篓,一张木制的长桌上摆着几隻陶碗,碗里还有未吃完的稻米。这家的主人似乎是正在吃饭的时候被人叫走,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只是这间屋子没有人吗?” “周围几间也没有。” “不会是都跑到族长的大屋里,等我们这些外地人离开再回来吧?” 程宗扬说笑着回过头,眼睛顿时一亮。 “衣服湿了。”凝羽不经意地说着,一面垂下双手,让斗篷从手臂间滑落在地。 程宗扬欣赏地看着她的身材,一面道:“你不怕蛇彝人突然回来?” “你怕吗?”凝羽反问道。 “你都不怕,我还怕什么?”程宗扬上前一把搂住凝羽,托着她的腰腿,将她横抱起来。 “後面有一个院子。”凝羽提醒道。 程宗扬也不喜欢房屋里潮湿的气息,抱起凝羽朝屋後走去。 “你身体真轻。抱着就好像能飘走一样。喂,你们穹羽族是不是会飞?” 凝羽沉默了一会儿,然後道:“我不会。” 程宗扬笑道:“我还以为羽族人的都会飞。” “在穹羽族,我是唯一一个不会飞的。” 程宗扬一怔,“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翅膀。” 程宗扬还不明白,重复了一遍,“为什么?” “也许月神忘了给我装翅膀。”凝羽平静地说道:“也许是不愿意赐予我飞翔的能力。” 凝羽的口气里没有太多伤感,但程宗扬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情绪的波动。作为羽族的後裔,却没有飞翔的能力,就像生下来就没有双腿的残障人一样,一定在她生命里留下一块阴影。 “太好了!”程宗扬笑道:“我也不会飞。如果你能飞,我会嫉妒死你的。喂,你确定这里真的没人吗?” 凝羽展颜一笑。 第六十五章 禁药受害者 更新时间:2012-04-23 院子很狭窄,蛇尾一样弯翘的屋檐又尖又长,在青石上投下阴森的影子。院中摆着一块巨大的青石,足够一个人在上面睡卧。青石表面平整而又光滑,被下午雨水冲刷过,乾净得仿佛一面石镜。 程宗扬把凝羽放在石上,笑道:“怪不得选了这间,原来你已经挑好了。” 凝羽身上散发着荷花的香气,微湿的肌肤像瓷器一样光滑。 这个冰冷的女子是她南荒之行最大的意外。原本应该监视自己的眼线,却公然倒戈,跟自己混到一处,程宗扬惊喜之余,也不得不对苏妲己蹩脚的识人能力深表同情。 只不过事情的发展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完美。已经倒戈的凝羽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一边要他去对付苏妲己,一边却还要尽自己的责任,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护卫自己的女主人。 程宗扬很难理解她的逻辑,“喂,你不觉得一边把刀塞给我让我杀人,一边去给她当盾牌,有点可笑吗?” 凝羽的回答很简单,“我在月亮下发过誓。” “反正你要死的,死人还怕誓言?” “我是用穹羽族所有族人的名义发的誓。” 程宗扬只好放弃说服她的企图。 “你有很大机会成功的。”凝羽说,“即使失败也不用担心。她从来都不离开五原城,只要你能逃出商馆,她的追杀就会停止。” 未虑胜先虑败,倒是名将的风格,只不过程宗扬怎么看,都觉得凝羽像是信心不足的样子。也难怪,连武二郎都在苏妲己手里吃了亏,自己凭什么对付这个妖妇? 不过除了这一点固执之外,凝羽可以说是个绝佳伙伴。无论身材、相貌还是技巧都堪称一流,而且,还摆明了不要自己负责。 这大概是每个现代男性的梦想:一个漂亮,擅长床上功夫,从不痴缠,同时又不必男方负责的完美伴侣。 但程宗扬很快发现,男人果真是一种具有深刻劣根性的不明生物。凝羽不要求自己负责,做/爱时完全投入,完事转身就走——这样完美的炮友品质,自己却很欠的不满足起来。 是因为凝羽没有动感情吗?即使在自己身下呻吟,她也像一个美丽的塑胶娃娃多过像一个正常女人。她虽然奉献出女性的一切,但在她香艳的娇躯内,却有一个冰冷的核,将她的内心紧紧包裹起来。 凝羽忽然伸出手,“给我!” 程宗扬慢慢皱起眉头。 “给我!”凝羽固执地说道。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嘴唇紧紧抿着,有着异样的红艳。 良久,程宗扬才万分不情愿地说道:“闭上眼吧。” 几分钟後,凝羽绽开一个迷离的笑容,呢喃道:“现在,我真的相信你会巫术了……” 程宗扬收起药瓶。虽然每次给的份量都很少,但凝羽已经明显有了药物成瘾的症状。也许,她是这个世界第一位毒品受害者。 凝羽服食毒品的後果很难预料,但乐观一点看,这时候的凝羽才真正显示出属于她的女性魅力。所有的冰冷都在药物的影响下融化,身段变得柔媚起来。她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嘴唇和眼睛都变得湿润,整个人仿佛一粒洗去尘埃的珍珠,散发出迷人的光彩。 虽然这样的做法有失厚道,但至少凝羽很开心。 仿佛在迎合凝羽的吸吮,丹田中的气轮激荡起来,像潮水涨落般缓缓舒张。 如果王哲能感知到程宗扬体内此时的状况,以他超卓的修为和博闻广识,也会如堕雾中。 令人难以理解的,并非短短数日之间,程宗扬腹内的气轮就膨胀了一倍,而是他丹田的气轮绝非仅仅真元那么简单。那些充满神秘力量的细微粒子,以星河运行的方式旋转。一半凝聚于丹田之中,另一半却被黑暗遮蔽,隐藏在另一个未知的时空中。 它在生与死、阴与阳、正与邪、明与暗之间不断流转变化,聚散离合。每一次转动,都从枯竭中焕发出勃勃生机。 程宗扬不知道怎么运用丹田的力量,对双修的效果也能将信将疑。但至少,自己身体的变化显而易见——以他穿越前都市亚健康的身体状况,像今天这样的跋涉,不说死掉半条命,起码也要累得抽筋,可现在程宗扬不但冒雨渡水,连喷嚏都没打一个地走下来,甚至还有力气溜出来偷香窃玉。 不过最令程宗扬满意的,还是另外一方面的进步。 自己应付起凝羽来,也越来越轻鬆。现在天平倾斜过来,程宗扬越来越多地控制了两人之间主动权。 程宗扬心里感叹道:西门庆那家伙果然是会玩,竟然想出这么一种功法,娱乐练功两不误,难怪娶了那么多美妾还游刃有余。 凝羽的身材完全可以作模特,程宗扬遗憾地想到,如果有一双高跟鞋,配上这样一双美腿,会更加完美。 高跟鞋应该不是那么难做吧?只要自己画出图样,找工匠照着制作出来,并没有太大难度。有机会找雲苍峰问问,他手下有没有鞋匠。有了高跟鞋,再作几套衣服,完全可以把凝羽打扮成公司白领,甚至空姐,在这个世界里大搞制服诱惑。 凝羽目光空蒙地看着他,忽然她笑了起来,带着一丝对自己的鄙夷闭上眼睛。 刚在对方身上爽过,程宗扬实在拉不下脸来发火,气闷地说道:“喂,这副表情好像我欠了你好多钱啊。” 凝羽平静下来,淡淡道:“你不用给钱。” 程宗扬索性道:“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有什么事不妨告诉我。每次搞完你都这副表情,好像我是个强姦犯,而且是水平很差的那种。” 凝羽扬起下巴,冷硬地说道:“你幹都幹过了,还要我给你卖笑吗?” 程宗扬悻悻道:“你要是我老婆,我就狠狠打你一顿屁股。” 凝羽偏过脸,不去理他。忽然她身体一紧,皮肤上泛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脸上露出惊骇的表情。 程宗扬扭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头皮顿时一阵发麻。 高耸的屋檐上,一个诡异的影子印在墨蓝的天际。它长着人类的头颅,头顶和脸颊两侧却覆盖着细密的鳞片,没有头髪,深陷的眼睛犹如碧绿的鬼火。它用一隻粗壮的手臂攀在檐角的石兽,以游动的姿势从屋檐掠过,慢慢昂起上身,阴森森盯着院中的程宗扬和凝羽,然後身体猛地一折,从空中俯冲下来。 那妖物身体极长,强壮的胸膛覆盖着厚厚的粗鳞,呈现出铁甲般的苍黑色,突出的胸骨犹如镔铁。它上身虽然诡异,但仍能看出人类的轮廓,腰部以下却是一条粗长的蛇体。它从四米多高的屋檐一掠而下,尾部还卷在檐角。 一股腥气扑面而来,那妖物伸出尖利的长爪,铁钩一般朝两人抓来。程宗扬这会儿还光着屁股,就算有心用武二郎亲传的五虎断门刀破敌也力有不及。来到这个世界他已经遇到过不少危险,每一次都是拼命逃避才捡了条命。但这一次他没办法躲避。因为凝羽就在自己身後。 程宗扬顾不得多想,双手一伸,撑住妖怪的利爪。力道相撞的一刹那,程宗扬感觉自己像被一个装满货物的集装箱狠狠撞在身体上,几乎能尝到自己喉头的血腥味。那妖怪从高处直扑下来,单是自身的重量就是一股巨大的力道,何况它蛇状的尾部还弯成弓形,然後用力弹出。 被蛇妖蓄满力量的一撞,程宗扬眼前一黑,冒出无数金星,耳中嗡嗡作响,仿佛看到死亡的阴影飞速袭来。强烈的力道传入体内,丹田中旋转的气轮微微一窒,然後以更快的速度反击回来。一股暖流沿着手臂的经络透到掌上,勉强支撑住蛇妖的猛击。 程宗扬吃力地透了口气,嗡嗡的耳鸣声逐渐散开,眼前的视野也恢复正常。那个人首蛇身的妖物离自己近在咫尺。它头颅尖而狭长,眼窝深陷,瞳孔像蛇一样呈竖长的椭圆状,闪动着非人的凶猛光泽。 它的尖爪同样覆盖着细鳞,抓在手中就像握着一条毒蛇,表面坚硬而冰凉,沾着一层湿滑的黏液。乌黑的爪尖还有泥土和血肉的痕迹。 程宗扬死死撑着蛇妖的利爪,几乎能听到臂骨格格的响声。忽然,蛇妖头肩一耸,斗然从臂间伸长尺许,接着张开嘴巴。它牙齿呈椭圆形排列,分为两层,一枚枚向内倒伏,尖锐犹如弯钩,随着嘴巴的张开,利齿翻开,同时伸出的还有两对尖长的獠牙。 它嘴巴仿佛能无限张大,两排牙齿尽数翻出,獠牙弯匕一样平伸,能看到齿尖中空的孔洞涌动着汁液。接着“嘶”的一声,一条血红的舌头伸了出来,分岔的舌尖几乎掠到程宗扬的鼻尖。 程宗扬竭力扭动脖颈,避开妖物口中喷出的毒气。蛇妖耸着头,在距离程宗扬半尺的位置恶狠狠盯着他。 就在程宗扬以为陷入僵持的时候,蛇妖完全不受体形限制的头颈猛然一挺,无声地张开大口,狠狠咬住程宗扬的脖颈。 程宗扬嘶声道:“救命——” 第六十六章 死寨 更新时间:2012-04-24 话音未落,蛇妖的獠牙便穿透了他的颈部,两排倒生的尖齿咬住他的脖颈,向蛇妖口中拉去。 说程宗扬不怕那是假的,事实上他怕得要死。那蛇妖头颅并不大,但嘴巴却张到令人恐惧的宽度,足够把自己整个吞下。它的牙齿和蛇一样,都是倒生的,一旦咬住就像无数倒钩刺进皮肉,令猎物无法挣脱。 唯一幸运的——也是最令程宗扬恐惧的,是这妖物并非靠尖利的牙齿撕碎猎物,而是像蛇一样把猎物整个吞下。 一股刺痛的烧炙感从蛇齿的小孔涌入颈中,脖颈立刻变得麻痹起来。如果能够选择,程宗扬宁愿被它咬死,也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它吞进肚子。 忽然一抹刀光掠过,蛇妖竖长的瞳孔乍开一条裂缝,被一柄月牙状的弯刀刺开眼眶,直入脑际。 凝羽素白的手臂微微发颤,她一手握着刀柄,蛇妖一隻眼诡异地盯着她,另一隻眼中黄绿色的液体顺着刀身缓缓淌出,在它瞳孔深处,那点怨毒之极的光亮渐渐熄灭,最後化为灰烬。 凝羽跪在地上,两手按在颈下,无法控制地呕吐起来。 一丝寒气从太阳穴流入体内。蛇妖尖利的牙齿仍咬在颈中,传来阵阵迟钝的痛楚。程宗扬两手扳着妖怪的大口,从颈中一点一点拔出弯长的利齿。 程宗扬躺在青石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气管被一枚尖齿咬穿,嘶嘶透着气,如果再咬深两分,就刺穿了他颈部的大动脉。程宗扬打了个寒战,一股冷汗顺着背脊直到淌而下。 凝羽身体微微颤抖,她像不认识一样望着程宗扬,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程宗扬勉强笑了笑,带着气管被咬穿的颤音,嘶嘶作响地说道:“我……我还以这家的主人回来了……要……要杀了咱们这对狗男女……” 凝羽眼圈一红,仿佛要哭出来,她一手按住程宗扬脖颈的伤孔,“别说话……” 程宗扬闭上嘴,颈中的麻痹感渐渐扩散,脸色渐渐蒙上一层黑气。 一片嘈杂的脚步声响起,吴战威的声音叫道:“在这里了!” 接着那汉子猛地冲了进来,然後怪叫一声,调头又冲了出去,把紧跟着进来的易彪撞得倒跌几步。 程宗扬这才意识到两人还光着身子,自己倒还没什么,看到凝羽这样子,吴战威只怕会吓出病来。他指了指地上的衣物,提醒道:“衣……衣服……” 凝羽却浑不在意。她揽着程宗扬的脖颈,放在自己赤裸的大腿上,低声道:“别说话。” 程宗扬笑了笑,“你……只有我能看……” 凝羽笑了起来。泪水却从眼眶中滚出,她顺从地披上斗篷,然後把衣物披在程宗扬身上。 外面人声响成一片,众人纷纷询问吴战威看到了什么,那铁打的汉子却像受了极大的惊吓变成哑巴一样,一个字都不说。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雲苍峰沉声道:“程小哥,是你么?出了什么事?” 程宗扬提起声音,“有……有怪物!” 一群人立刻涌进来,打头的雄躯凛凛,脸颈虎纹狰狞凶恶。武二郎顾不上理会拥在一起的程宗扬和凝羽,抬脚翻过地上的妖物,浓眉紧紧锁在一起。 祁远瞟了两人一眼,识趣地当作没看到。然後祁远目光移到地上的妖尸,立刻张大的嘴巴,“蛇彝人!” 人群顿时“轰”的一声吵闹起来。这些汉子一大半都是第一次走南荒,石刚小声道:“这哪儿是人啊?” 小魏道:“跟你说还不信,蛇彝的男人都是这样子,尾巴有一两丈长。” 雲苍峰面沉如水,忽然道:“守好院子!” 雲氏商会几名护卫立刻跃上墙头,守住大门。 谢艺跟着众人进来,漆黑的速浏览过周围的一切,一直默不作声,这时忽然道:“谁带了祛毒的丹药?这位兄弟像是中了毒。” 祁远立刻上来看了程宗扬颈中的伤口,脸色变得难看之极。 程宗扬颈中被扎出四个细小的伤口,除了一个伤及气管,其他三个都是皮肉伤。但伤口却显出乌黑的颜色,血肉坚硬如铁。另外两排细密的齿痕,伤口并不深,但血流如注,凝羽手掌满是鲜血也无法按住。此时程宗扬已经说不出话来,连呼吸也仿佛僵绝。 众人环顾下,凝羽仍毫不避讳地把程宗扬搂在怀里,手掌压住他颈中可怖的齿痕,低声道:“馆里治蛇毒的药物呢?” 石刚连忙解下腰间的皮囊,抓出一把药丹。 一隻满是冷汗的湿手按住他,祁远道:“蛇彝人的毒跟一般蛇毒不一样。咬破一点皮肉就没治了。” 凝羽抬起眼,“不治怎么知道?” 她声音虽然很轻,口气中的寒意却让祁远这老江湖也心头发麻,禁不住退了一步,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祁老哥说的没错。”雲苍峰道:“蛇彝人若不是逼到死处,不会用毒液伤人。他们的毒液都是拿命附过毒咒的,吐了毒液,自己也活不了多久。用寻常药物去治,解了毒,解不了咒,一碰伤处就会溃烂。” 祁远使劲点头。 凝羽目光移到程宗扬脸上,变得柔和起来。她唇角好看地弯起,像是在对他微笑,一面轻轻道:“就让他这么死么?” 雲苍峰叹息一声,从怀中摸出一支竹管,拧开塞子,在掌心轻轻一磕,滚出一粒丹药。那颗药丸是金色的,大如人指,表面用朱砂写满细小的符文。 “这是老夫请苍冥宗的术者,用秘法制成的朱箓蛇丹。常走南荒,不得不备来防身。” 雲苍峰看了祁远一眼,那瘦削的汉子紧闭着嘴一言不发。他把丹药递过来,“用来克制蛇彝人的毒性有奇效。” 众人只看那丹药形制神异,祁远心里却是明白的。想克制蛇彝人的咒毒,只有取蛇彝人的性命禁制在丹药中。苍冥宗是夺魂炼魄的大行家,行踪诡秘。雲苍峰能请来他们帮忙,捕杀蛇彝人炼药,雲氏商会的势力可见一斑。这枚丹药如果被蛇彝人看到,整个南荒的蛇彝族都会跟他们拼命。 凝羽却不管那么多,她接过那颗重金难换的丹药,喂程宗扬吃下。程宗扬喉头肌肉已经僵硬,凝羽毫不犹豫地与他唇舌相接,将药物喥入程宗扬喉中。看得武二郎直翻白眼。 一串朱红色的符箓从伤口周围的皮肤下升起,掠过伤口僵死的黑色,转瞬便消失了。片刻後,程宗扬喉中格格两声,透过气来。 那颗用秘术符箓炼制的丹药果然对症,程宗扬体内的剧毒一解,体内的生机立刻运转,颈中被蛇牙咬穿的伤口鲜血迅速凝住。 眼看他这条命是保住了,众人都鬆了口气。祁远低声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会跟他们动手?” 凝羽垂着头,用丝岶裹住程宗扬颈中的伤口。程宗扬道:“我也不明白,它突然就从屋檐上扑下来。” 有人嘀咕道:“这村子里怎么没人出来?” 他这样一说,大家都有些诧异。自从他们进入村寨,这是唯一一个露面的蛇彝人。即使这边一群人听到程宗扬的叫声,闯进屋子,也没有蛇彝人出来。 一股阴森的寒意爬上每个人背後,祁远青黄的脸色有些发白,一手握住腰间的刀柄,整个人像绷紧的弓弦。谢艺细心地理着自己的衣袖,将袖上的褶皱一一抚平。武二郎忽然拔身而起,旋风般掠过墙头。 雲苍峰脸色凝重之极,看着惊愕的众人缓缓道:“今日大家都累了,再往前走,若再下起雨,大伙只能在雨地里过夜。老夫担心兄弟们撑不住,便作主在村子里过夜。想着天一亮就走,只要熬过今晚,其他事也不必理会。” 众人都默不作声地听他说话。 雲苍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声音低沉地说道:“刚才那位脸上有虎斑的壮士多半已经发现了。眼前这个蛇彝人已经受了重伤,才会被咱们杀死。如果老夫没有猜错,这村子眼下已经是空的。” 众人顿时哗然,只有雲氏商会的护卫都闭着嘴,一声不响,显露出军旅出身的克制。 祁远苦笑道:“原来雲执事早就看了出来。老祁还以为自己疑神疑鬼,也不敢乱说。” 他摸出酒葫芦,抿了口药酒,呲着牙道:“咱们赶得不巧,这村子只怕出过事。” 武二郎翻身跃回院内,“周围的屋子都是空的,一个人都没有。有几户连门都没关。” 吴战威粗声道:“这村寨的规模,只怕有上千人居住。究竟是什么事,会让满村的蛇彝人一起走光?” 雲苍峰道:“祁老哥,你是常走南荒的,该知道蛇彝人不喜欢见生人。” 祁远点了点头,“蛇彝人虽然生得古怪,为人却和气。以往我来村子里,跟蛇彝人打过交道。他们在大屋的门廊下挂一排篮子,里面放着山里采来的药物、鸟羽、兽皮什么的,如果看中了,就把货物拿走,放些盐巴、布匹,有时也用铜铢。” 第六十七章 鬼王峒 更新时间:2012-04-24 “蛇彝人老实,多少都不计较。都说蛇彝人古怪,其实也不都是这样。有一次我起得早,还碰上一个蛇彝女人,据说是族长的儿媳,那长相标致着呢,跟咱们六朝女人差不多。这南荒,真正的恶人并不多,只要不触到他们的忌讳,南荒人比咱们六朝有些人可厚道多了。” 祁远絮絮说着,不是他饶舌,而是看出那些没走过南荒的年轻人惊惶失措,拿话稳住大伙,免得自己人先慌乱起来。 人群中的紧张气氛缓解了一些,易彪道:“吴大哥刚才说的,这村里的人都去哪儿?” 程宗扬忽然道:“这会儿村子里恐怕连一个活人都没有。” 他刚才只是中毒,颈中的伤势并不严重,虽然声音还有些漏气,脑子已经清醒过来。 大家虽然也这么想,却没有半点证据,也可能蛇彝人都迁移了,只留了一个在村子里,或者乾脆是看到生人,都躲了起来。 程宗扬却肯定村里的蛇彝人都已经死了。 “还记不记得,咱们在路上遇到那条蛇?” 祁远也明白过来,“怪不得他们养的蛇会钻到林子里去!” “从蛇彝村到咱们遇到蛇的地方还隔了一条河,村子里至少是昨天晚上出的事,蛇才能游那么远。村子是空的,如果是迁移,不会连蛇都散了。还有那个蛇彝人,受了重伤,还扑过来跟我拼命,多半是把我们当成凶手。” 听着程宗扬的分析,忽然有人想了起来,“灯!” 众人同时抬起眼睛。 不远处,族长大屋最顶上的灯火仍在闪动,在黑暗中散发诡异的气息。 如果整个村子的蛇彝人都已经死去,留在上面的究竟是谁? 族长的大屋是一幢圆形建筑,里面极为空旷,每一层都有四五米高,长长的竹梯斜架在大厅正中,通向二楼,然後从头顶横架过去,之字形升上楼顶。楼宇一层层围着栏杆,所有的门窗都紧闭着。站在屋内,连火把的光线都照不到大屋的穹顶,让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渺小起来。 白湖商馆和雲氏商会各分了一半人手留在住宿地,程宗扬、凝羽、祁远、武二郎、易彪、易虎十几个人赶来查看究竟。 程宗扬毒性一去,伤势愈合极快,说话时虽然还偶尔冒出嘶嘶的杂音,但精神已经恢复如初。他执意要走在最前面,因为商队唯一一枚能够治疗蛇彝人剧毒的朱箓蛇丹被他吃了,如果再有别人被咬伤,商队已经无药可治。 凝羽紧跟在程宗扬身边。刚才两人衣衫不整,搂抱而坐的一幕被众人看得一清二楚,凝羽也不再隐瞒,索性形影不离地跟着程宗扬。雲氏商会的还好一些,白湖商馆一个个都暗自啧舌,看着程宗扬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赞叹和崇慕。 谢艺也跟着众人一同前来,他虽然言语不多,但温和的态度极招人好感,而且过河时的惊鸿一现,显示出的实力足以让任何人放心。他既然愿来,大伙嘴上不说,心里都又多了一分底气。 竹梯在脚下发出“格吱格吱”的响声,武二郎恨不得冲上去在程宗扬脑门上狠凿几个栗子。连一点轻身功夫都不会,楼上就算都是死人也被他吵醒了。 程宗扬握着防身的弯刀,小心翼翼地走过长梯,用了十几分钟才爬到顶楼。众人举着火把跟在後面,底下两屋的房间都黑沉沉毫无声息。靠近顶上亮着灯火的屋子,大伙都不由放慢了脚步,心头绷紧。 程宗扬示意众人停住脚步,然後屏住呼吸,慢慢推开门。 一缕昏黄的灯光从门缝中透出。房间内一个女子临门而坐。她并着膝,跪坐在一张竹席上。乌亮的长髪盘起,髪髻上带着漂亮而繁复的银饰,一个片片精美而小巧的银叶子垂在额头,微笑看着门外。 灯光来自蛇彝女子身旁的油灯,盏内的灯油已经不多,盏旁的灯光只有黄豆大小。那蛇彝女子容貌与人类相似,五官秀美,只是两颊多了一道细细的银鳞,从肩後一直延伸到眼梢,多了一股蛮荒的气息。除此之外,眉眼与六朝的美妇并没有太多差异。 那蛇彝女子笑容极美,衬着髪上华丽的银饰,就像是盛装待嫁的新娘,娇艳如花。但落在程宗扬眼里,心头只有阴森的寒意。 “绷”的一声,一支利箭从小魏手中的弩机射出,穿透了青黑色的蛇腹。 两隻手一左一右按住小魏手上的弩机,武二郎和谢艺对视一眼,目光落在房内蛇彝女子身上。 弩矢并没有射中蛇彝女子,但弩机强劲的力道穿透蛇腹,带得她身体一晃,缓缓向後倒去。那条蛇一动不动盘在她身上,显然在中箭前就已经死透了。 整个顶楼的房间完全是打通的,形成一个圆环状的空间。就在一幢屋内,至少陈列着五十具尸体。众人这才相信祁远说的蛇彝女子颇具姿色不假,但诡异的是,每具女尸脸上都带着莫名的笑容,似乎对身体所受的痛楚一无所知。 即使双方的护卫都是走南闯北的汉子,也被眼前这血腥的一幕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程宗扬抚住脖颈的伤口,用嘶哑而低微的声音打破沉默,“这像在举行某种仪式。” 凶手把尸体摆成这样的姿势,必定有某种理由。某种商队人无法理解的理由。 祁远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像铁锈一样乾涩,“这里的事咱们最好别管。还是赶紧走,免得惹麻烦。” 程宗扬道:“老四,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这里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都说出来。” 众人都看着祁远,那个瘦削的汉子咬了咬牙,“这像是鬼王峒幹的。” 听到鬼王峒的名字,谢艺目光斗然一亮,然後又收敛了光芒。 “鬼王峒在盘江以南,老祁也没去过。鬼王峒最擅长的就是巫术,据说每次行法都要拿活人献祭。他们的首领叫鬼巫王,南荒的蛮族都说他能驱使鬼神,吞食日月。往前走,一多半村寨都听鬼王峒号令。在南荒,鬼巫王的话比什么都管用。以前有几个村子起来反抗,结果整个村子都被鬼王峒的人屠了,族长还被作成鬼奴,人都死了,还被鬼巫王役使。” 石刚小声嘀咕道:“什么鬼王?哪儿有这样害人的!” 祁远咧了咧嘴,“我这都是听人说的。南荒人性子直,仇杀也厉害。两个村子互相仇杀,把整个村寨屠掉的事也不少。有的村子打不过,把村子搬到深山,炼邪术复仇,恩怨能延续几百年也化解不开。咱们过路人,犯不着搅到他们的仇杀里去。” 程宗扬看过众人的神色,虽然几个年轻的护卫愤愤不平,但一多半人都面露惧意。这也怪不得他们,实在是今晚看到的一切太过诡异。 程宗扬咳了一声,嘶声道:“祁四哥说的没错,南荒人之间的仇杀,咱们这些外人……” 忽然楼下有人叫道:“找到了!村里的人都……都……都在……” 他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半晌也没能说出来都在什么地方。 石刚飞奔下去,脚步踩得竹梯折断般一阵乱响,不到一盏茶工夫又白着脸上来,张口没来得及说话,先捂着肚子乾呕起来。 谢艺抬掌在他背上轻轻一拍,帮他理顺气息。石刚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喘着气道:“下面……下面有个大窖!里面……他娘的全是大蛇!村里的蛇彝人都被扔在里面,给蛇当粮食!” 想起蛇隻吞人的惨状,众人头皮一阵发麻。 程宗扬道:“还有活的吗?” 石刚摇了摇头,一口气噎得头脸涨红,“都——都死了!那些蛇一口一个,吞得肚子鼓囊囊的——呕……” 众人互相看着,不禁都萌生去意。南荒人互相仇杀,他们这些外人没有理由也没有能力插手,还是早点离开这鬼地方的好。 武二郎抄起火把,伸到屋内的纱帷下,火焰猛然腾起,照得室内亮如白昼。 他突然发起蛮来,祁远等人吓了一跳,想问又不敢问,程宗扬只好捂着脖子喝道:“武二!” 武二郎将竹席也一并点着,沉声道:“那些人屠了蛇彝人的村子,为什么还把尸体留着?” 谢艺缓缓道:“是示威。”他抬起脚,露出脚下一个鲜血绘成的图形,“如果我没猜错,这该是鬼王峒的标记。” 那是一个神秘而血腥的咒符,血污绘成的圆形中绘着一个变形的三角,仿佛一张人脸正张开嘴,诡异地哈哈大笑。 祁远脸色青黄地说道:“就是这鬼东西!” 不知道蛇彝人怎么得罪了鬼王峒,被他们屠村灭族,还杀人陈尸,用来震骇那些不服从的部族。为蛇彝人讨个公道,他们这支商队想也不用想。但也不能看着满屋裸尸供人糟践。当即大伙一起动手,把整座大屋一并点燃。 竹木制的大屋不多时便升起烈焰,那些蛇彝裸女在火光中仿佛浮动起来,柔媚地扭动着白美的肢体,脸上带着诡秘的笑容。 雲苍峰没有跟他们一同到族长的大屋去,而是早早做好了出行的准备,程宗扬等人一回来,众人便即启程,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蛇彝村的火光在身後熊熊燃起,浓烟中不知有多少飞舞的怨魂。 众人拼命赶路,一直到天色微明,看不到身後的火光,才找了处地方,精疲力尽地停下来,一个个倒头睡去。 第六十八章 我会听话,让你高兴 更新时间:2012-04-25 睁开眼睛,先看到一顶灰色的帐篷,程宗扬不由一阵糊涂。昨晚众人不要命的跑路,停下来都累得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别说搭帐篷了。 手臂一动,程宗扬才发现身边还躺着一具柔软的肉体。他疑惑地扭过头,正看到凝羽清亮的眸子,那张洁白的面孔犹如兰花,飞羽一样的双眉修长如黛。 “你醒了。” 程宗扬看了看四周,“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你支的帐篷?” “我来给你侍寝。” 程宗扬愣了半晌,才苦笑道:“你怎么变得这么大胆了?不怕老祁他们说闲话?” “他们想说什么就说好了。我不在乎。” 凝羽确实是不在乎,她坐起身体,薄衾滑落下来,小心解开程宗扬颈中的丝帕,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讶。 “怎么回事?” “怎么了?” 凝羽摩挲着他的脖颈,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你的伤已经好了?” 程宗扬扭了扭脖子,趁机磨擦着她的胸,“已经不痛了。” “你伤那么重,连喉管都咬穿了……” “又不是致命的地方。”程宗扬捏了捏她的胸脯,笑道:“我会巫术,伤好的快也不奇怪。” 凝羽望着他,忽然道:“你想做么?” 女体淡淡的清香让程宗扬很陶醉,不过这顶帐篷很薄…… “有古怪。”程宗扬道。 凝羽微笑道:“什么古怪?” 程宗扬用指尖按住她的唇角,“以前你是这样的。” 他把凝羽红艳的唇角向下抹去,摆出她平常冷冰冰的表情。然後向上弯去,“现在是这样的。” 凝羽笑了起来,然後道:“你用力吧。我不痛的。” 程宗扬撑起身体,“你来。” 凝羽拥着他的腰,像发作誓一样说道:“我会很听话。让你高兴。” 程宗扬笑道:“我是不是应该高兴的晕倒?喂,告诉我怎么回事?我现在还糊涂着呢。” 凝羽轻轻推了他一把,“等你回来,我告诉你。” “回来?” “雲执事他们找你商量事,已经在帐篷外面等了半个时辰了。” “什么!?” 帐篷外面不只是雲苍峰,还有武二郎、祁远、吴战威、易彪、谢艺……差不多整支商队都在。一个个拼命绷紧脸,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显然都听到了帐篷里的动静,还作了颇多的猜测。 程宗扬乾笑道:“各位都在啊。呵呵呵呵。” 雲苍峰笑呵呵道:“程小哥身体真是好啊。我这种老家伙是比不得了。呵呵呵呵……” 笑话都被人看完了,脸红有什么用。程宗扬索性厚起脸皮,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雲老哥找我有什么事?” 雲苍峰咳了一声,“这个……这么早来打扰,是找小哥商量点事。嗯,咱们过去谈。谢兄弟,你也来吧。” 几个人在树後找了片空地坐下。雲氏商会出面的只有雲苍峰一个,显然事无大小他都能做主。白湖商馆一方是程宗扬、祁远和武二郎。谢艺盘着膝,从容坐在一旁。 雲苍峰快人快语,“昨晚的事就不再多说了。祁老哥也知道,再往前走,十有七八的村寨都听鬼王峒的号令,咱们撞见的事究竟是凶是吉,雲某心中也没个底细。眼下咱们两支商队同舟共济,後面会再遇上什么,谁也说不准。大伙儿不妨摊开了说,各位都准备往哪儿去,看路上能不能有个照应。” 众人连连点头。 “我先说吧。”雲苍峰道:“我们雲氏商会来南荒,是找一件东西,顺便作些买卖。那件东西是雇主相托,老夫不便透露。买卖倒平常,就是些丝帛绸缎。我们要去的地方是白夷族。如果各位也去盘江南,咱们不妨一道走。情形就是这样,程小哥呢?” 祁远看了看程宗扬,说道:“南荒的规矩我祁老四知道。雲执事把话说到这里,按理祁老四该给雲老哥磕头的。” 程宗扬道:“还有这规矩吗?” 祁远道:“走南荒的规矩,都是不带生人的。商队在路上碰见,顶多说几句客气话该分手,谁也不能跟着对方。” 程宗扬没想到会是这样,追问道:“为什么呢?” “南荒的商道都是拿命填出来的,一条商道就是个聚宝盆。让外人知道了线路,生意就不好做了。这里是南荒边缘,还好一些,雲老哥说的白夷族在盘江以南。谁都知道白夷出产几样稀奇的东西,运到内陆就能赚大钱。但白夷族的路怎么走,知底的只有雲氏商会一家。雲老哥肯带咱们走这条路,等于是送给咱们白湖商馆一个聚宝盆。磕几个头都是少的。” 程宗扬笑道:“这也算是知识产权了吧,路线保密,垄断经营。” 他随口说出的词,几个人似懂非懂,谢艺眼角却跳了一下,身躯不由自主地挺直,流露出一丝杀伐的气度。 雲苍峰道:“祁兄弟客气了。说实话,老夫也不是慷慨,一个是贵商馆有两位好手,一道走老夫也心安些。另一个说出来程小哥、祁兄弟莫气。白湖商馆终究是五原城的商家,就是知道了路线,一年也走不了几遭。” 雲苍峰说的委婉,程宗扬已经听出来了,他们这种小商馆跟雲氏商会根本没法比,也不怕他们竞争,抢夺雲氏的生意。雲苍峰不故作慷慨,直接挑明其中的利害,倒是商人本色,让大家心里都塌实些。毕竟大伙都是行商多年,谁也不相信天上真会掉馅饼下来。 “还有一樁,”雲苍峰缓缓道:“次我们走的是条新路,就算贵商馆知道也没什么要紧的。” 祁远和程宗扬对视一眼。南荒这地方有条能走的路已经谢天谢地了,怎么雲氏商会要想着开新路? “照以往的路线,到白夷族要走上二十多天,这条新路据说能省下一多半的时间。那边催的急,我这把老骨头只好来拼命了。” 祁远试探着道:“雲老哥……” 程宗扬打断他,“说白了吧。老哥这次带的人都不是你们雲氏商会的吧?如果是商会出来的,不会都是一帮没走过南荒的新手——雲老哥,易彪他们是不是军方的人?” 雲苍峰苦笑着点了点头,“程小哥好眼力。只是此事不便多说,还请小哥见谅。不过老夫可以保证,与各位绝对无害。” 程宗扬通情达理地说道:“为客户保密是商家的天职嘛。不该问的,我们不问。但我不大明白,那条新路你们也没走过,又带了一帮新手,难道我们要一路摸过去?” “这倒不必。不瞒几位,来南荒之前,我们雲氏商会已经请了向导。讲好过了猩猩崖,在山口的熊耳铺汇合。” 程宗扬没有在意,祁远却佩服到十分。雲氏商会真是手眼通天,连南荒这地方都能找来向导,难怪生意能做得那么大。 雲苍峰拂了拂衣袖,“老夫已经絮叨了半天,还不知道程小哥一行到南荒是做什么的?” 祁远立刻变成了锯嘴的葫芦。程宗扬只好乾咳一声,“也是找一件东西。” “哦?是去什么地方?” 在众人目光注视下,程宗扬硬着头皮道:“盘江以南。” 雲苍峰点头道:“盘江以南奇珍异宝颇多,小哥要找的东西不妨说说,说不定老夫知道。” 程宗扬嗫嚅道:“霓龙丝。” “霓龙丝?”雲苍峰眉毛皱了起来,良久摇了摇头,“这个老夫还不清楚。小哥准备去哪里找?” 程宗扬苦涩地想着:如果我知道,那该多好。 忽然一个声音说道:“是传说中霓龙出水时,留下的天丝吗?” 程宗扬扭头看着那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激动之下,连声音都变了,“谢兄知道?” 谢艺笑着摇了摇手,“我只是听说有一种丝与霓龙的天丝很像,究竟是不是霓龙丝我也说不准。那丝七彩纷呈,比最细的蚕丝还细上数倍。嗯,似乎是在临近海边的碧鲮族那里。” 程宗扬一拍大腿,“没错!就是碧鲮族!” 他声音大得把众人吓了一跳。程宗扬连忙告罪,“失态了,失态了。” 程宗扬正容道:“谢兄既然知道,我就不瞒各位了。我们这次来南荒,就是要去碧鲮族找霓龙丝。与雲老哥正好……正好……” 程宗扬後悔自己一时激动,多说了半句,鬼知道那白夷族和碧鲮族是不是同路,如果正好相反,好不容易补上的漏洞就又露出马脚,让人狠踩了。 谢艺插口道:“碧鲮族半海半陆,过了白夷族,再走几日就是。倒是跟雲执事同路。” 程宗扬恨不得搂住这个妙人儿狠亲几口,这围解的太及时了。他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笑吟吟道:“不错,与雲老哥正好同路。” 雲苍峰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既然如此,咱们就一道去白夷族。如果这边顺利,老夫就跟程小哥一同往碧鲮族走一趟,见识见识那霓龙天丝。”他笑呵呵道:“放心,老哥不会跟你抢生意。”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双方击掌定约,各自满意。 第六十九章 戒断反应 更新时间:2012-04-26 武二郎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咱们都说好了。这位谢艺兄弟呢?” 谢艺仍带着那种好看的淡淡笑容,温和道:“在下只是想看看南荒的风土人情,回去写一本《南荒风物记》。” 程宗扬大出意料,这谢艺竟然是个作家?还是自费旅行写书? “写书的?”武二郎哼了一声,“阁下手上的刀茧哪里来的?” 谢艺从容道:“握笔太久磨出茧子,让武兄见笑了。” 一句话把武二郎堵在那里,气哼哼说不出话来。程宗扬也有心探探谢艺的底细,笑道:“谢兄握笔,该不会用虎口吧?” 谢艺手上的刀茧集中在虎口周围,握笔的食指和中指反而平常。武二郎不是看不出来,多半是不知道握笔跟握刀的差别。果然,武二郎明白过来,顿时恼羞成怒,“你欺负二爷没写过字!敢睁着眼骗你二爷!” 谢艺拱手笑道:“开个玩笑,武二爷莫怒。” 他笑容并不出奇,却令人如坐春风,武二郎的怒火不自禁地消了,悻悻道:“你们这些写字的,没一个好鸟!” 谢艺拉平膝上的衣摆,淡笑道:“在下来自临安,生平从无大志,只喜游玩山水,寻幽觅胜。学些刀法只为防身之用。此番遇到诸位,幸何如之。” 程宗扬道:“谢兄就别拽文了,我们都是粗人。” 谢艺笑道:“是我的不是。月前我在清江游览十二峰,在江边看到有人贩卖一对白尾翠鸟,说是出自南荒,又谈到南荒种种奇事。谢某一时动念,便孤身上路。如果不是诸位兄弟好心援手,谢某已经是路边的枯骨。” 谢艺眉峰一扬,慨然道:“既然诸位都要往碧鲮族,如果诸位不嫌弃的话,谢某也有意一睹南荒海滨的风光,为拙作添上一抹异域风采。”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雲苍峰道:“那好,咱们就一道走。大家都是六朝人,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 祁远把酒葫芦递给程宗扬,小声道:“程头儿,碧鲮族我去过一次,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霓龙丝。那谢艺从来没来过南荒,他是怎么知道的?” 程宗扬暗叹,祁远真是个明白人,根本就不提自己的事,只是提醒自己,谢艺说的未必靠谱。但程宗扬对南荒的见识,还不如那个一次没来过的谢艺。只好含糊道:“放心,咱们吉人自有天相,肯定能找到霓龙丝。” 他把事情推到老天爷身上,祁远也只能缩了缩脖子,听天由命了。 走了一阵,祁远忽然一拍额头,火烧屁股地跳下马,剥树皮、扎草结、作标记,忙得不亦乐乎。 “要走猩猩崖,马车上不去,後面的不能来了。留个标记,让他们回白龙江口等咱们。” 程宗扬想起来後面留的马车和奴隶,昨晚的火光他们多半也看到了,不知道在後面怎么急呢。 天色依然阴霾,厚厚的雲屋遮蔽了阳光,虽然是白昼,却如同黄昏。一行人睡到中午才起身,程宗扬又跟凝羽亲热一场,算算时间,这会儿应该是下午三四点——嗯,也就是他们说的未末申初时候。 路上又过了一条河,到了傍晚,一直令人担心的阴雲忽然散开,露出满天雲霞。 程宗扬捅了捅祁远,“老祁,晚霞出来了。明天是晴是雨?” 祁远道:“南荒这鬼天气,作不得数。出着太阳都能下雨。” 武二郎却笃定地说道:“这是胭脂红。黄昏起胭脂,不风就是雨。半夜肯定下雨。” 商队没有武二爷能骑的马,再壮的马匹让二爷一骑,就跟猛张飞骑着条大狗似的。没有马车,武二爷只好走路,他站地上跟骑马的程宗扬差不多高,步子一迈开丝毫不比马匹的速度慢。 石刚插口道:“胭脂红那是海边,这里离海还远呢——二爷说的没错!半夜肯定下雨!” 武二郎哼了一声,收回猛虎噬人的目光。忽然他朝左右看了看,鬼鬼祟祟地凑到程宗扬耳边,小声道:“喂,你怎么把她勾上手的?” “男欢女爱嘛。怎么,武二爷看着不爽?” 武二郎悻悻道:“那丫头冷冰冰的,二爷还以为她是个石女。早知道,二爷就……” 程宗扬一鞭子抽过来,“休想!” 武二郎浑不在意地挨了一鞭,攒眉挤眼地嘀咕道:“那丫头身段还行,皮肤白白的,胸脯鼓鼓的……” 程宗扬嘿嘿一笑,“有这闲工夫,不如琢磨琢磨你嫂子。我瞧着潘姑娘就不错。” 武二郎立刻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去。 程宗扬在他腰上捣了捣,“喂。” 武二郎阴着脸迈开大步,撵狗一样直蹿出去。 过了一会儿,一个粗砺的声音杀猪一样唱道:“小乖乖来小乖乖!哥来说你来猜!什么长长长上天!什么弯弯照月边!什么开花红艳艳!什么挂果白酥酥!小乖乖哎小乖乖,哥来唱你来听……” 程宗扬两手捂着耳朵,最後忍不住叫道:“谁给我杀了武二那厮!我出一个铜铢!” ………………………………………………………………………………… 老天爷到底没给武二郎面子,雨一夜都没下,早晨起来反而放了晴。雲白如絮,天蓝如洗,竟是半月来难得的好天气,令人心畅神快。 不过程宗扬顾不上去找武二郎谈论“胭脂红”的概念,他一个晚上都跟凝羽缠在一起。 经过白天的尴尬,程宗扬放弃了不够安全的帐篷,带着凝羽溜进丛林。南荒的毒虫虽然厉害,有凝羽在也不必担心。倒是武二郎那种无赖不得不防。 那晚程宗扬没有用红色的药片。他很直接地告诉凝羽,那种“巫术”并非好事,长期使用会对身体造成伤害。 和程宗扬猜想的一样,停止服药的凝羽出现了戒断反应。心跳比平常高出一倍,汗水不断涌出,却浑身冰凉。幸好她服用的量一直很小,才没有出现更严重的後果。而凝羽表现出惊人的毅力,始终一声不吭。 “现在,没有‘巫术’,我也能很开心了。” 凝羽捧着程宗扬的手放在胸前。 “你被蛇彝人咬穿脖颈的一刻,我的生命就是你的。” 程宗扬终于知道了凝羽转变的缘由。他说:“每个男人都会那样做吧。” “但我只遇到一个。” 这也许是凝羽的不幸,却是自己的幸运。程宗扬很想知道凝羽生命中第一个男人是哪个混蛋,让她变得那样反感男性,但终于还是没有开口。 後来,凝羽告诉他,在她一生中,都没有像南荒之行那样开心过。当他开始使用“巫术”的时候,所有的悲伤和痛苦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言说的喜悦和满足。 在程宗扬的“巫术”中,凝羽感觉自己仿佛获得了飞翔的能力。她可以像每个族人一样展开洁白的双翼,骄傲地在星空下翱翔。月光水一样从羽翼间淌过,一摇就洒下无数星辉。 ………………………………………………………………………………… 两支商队决定同行之後,众人重新整理了行装,把携带的物品平均分摊,减轻马匹的负重。白湖商馆带的货物不少,药物、盐巴、布匹、器皿还有新酿的美酒,样样俱全。相比之下,雲氏商会就老到得多,只带了上百匹绸缎,即轻便又所值不菲。 分过货物,众人行进的速度快了许多。过了蛇彝村之後,道路越来越荒芜。吴战威举起砍刀,将一株蕨类植物巨大的叶片从柄部砍开,然後抡臂砸断。栖居在叶片下的爬虫和黄蜂四散飞舞,落在身上的都被吴战威抢起巴掌拍死。易彪跟在他後面,将折断的枝叶扔开,清出狭窄的路面。 在南荒湿热的环境下,许多植物都生长得出奇的高大,芭蕉宽阔的叶片能长到十几米高。一丛芭蕉提供的荫凉,就能容纳他们整支商队,完全超乎程宗扬的想像。 祁远早已是见怪不怪。“前几年我带着商队从泷水蛮的沼泽过,十好几里的路,都是踩着睡莲叶子过去的。那叶子有一尺多厚,几丈宽,上面连马都能走。南荒有些地方,几万年都没人走过。那东西都长得邪门儿极了。” “就说咱们要走的猩猩崖吧,崖壁平得跟镜子似的,在下面看不到顶。全靠一根老藤上下。武二郎算高的了吧?那藤比他横过来还粗,斜着攀在崖上,天生一道山梯,人马都能通行。这还不算大的,在大山深处,据说还有一棵神木,树冠比山还大,一眼看不到边。” 程宗扬嘀咕道:“这南荒不会是被辐射过吧,听着怎么像变异呢。” 第七十章 阿依苏荔 更新时间:2012-04-26 途中又过了条河,地势渐渐升高。身边的植物愈发茂盛,脚下的小路却越走越窄,最後乾脆消失在密织的丛林间。 “祁四哥!”小魏在前面嚷道:“该往哪边走?” 祁远爬上来打量了一下,“那边!那棵大椿树後面!” 那棵椿树直径超过十米,树身不知什么年月被雷劈掉半边,一半已经枯死,犹如炭化的岩石,被雨水冲刷得乌黑发亮。另一半却枝繁叶茂,只剩一半的庞大树冠巍然挺立,犹如一顶残缺的大伞。 众人在树旁稍事休息,武二郎大概是前些日子睡了一路,这会儿毫无疲态。他三步两步攀到树上,去扯爬在上面的藤蔓。那藤蔓粗如人臂,上面开着不知名的紫色花朵,每一朵都有脸盆大小,形似金盏。 武二郎伸手一扯,一朵紫色的花盏倾斜过来,泼出一汪清水。原来前天暴雨如注,这些花盏里都盛满了雨水。鹅黄色的花蕊在水中浸得膨鬆,像粉球一样又软又大,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南荒天热,气候潮湿,一路走来,每个人都是一身臭汗。武二郎玩心大起,就那么脱了衣服,赤着虎纹遍布的彪壮躯体,拿花盏里的水浇了一身,一边洗一边大呼痛快。 树下石刚们几名护卫大声叫好,让武二郎更是爽快。 武二郎披着衣裳跳下来,程宗扬抽了抽鼻子,赞道:“二爷这场好洗,倒像个香喷喷的粉头。” 武二郎嘿嘿笑道,“哪儿有你那小姘头洗得乾净。” 程宗扬一怔,接着险些气炸了肺,“武二!你这个不要脸的,敢偷窥!” “好端端的帐篷不睡,非跑到二爷眼皮底下鬼混。二爷不看还是男人吗?”武二郎得意洋洋地晃着肩走远,还在背後很欠地比了个手势。 雲苍峰咳了一声道:“过了猩猩崖,有一截好路,如果顺利的话,今晚咱们就能赶到熊耳铺。” 祁远道:“都听雲老哥安排。” 凝羽面色如常,似乎没听到武二郎的戏笑。 商队再次上路,周围的蕨类植物渐渐稀少,高大的乔木越来越多。在林中穿行半个时辰後,眼前的参天巨树突然一空,一道笔直的石壁出现在面前。 那石壁拔地而起,越过浓荫蔽日的树梢,直没雲霄。断崖上寸草不生,仿佛被人用巨斧劈开般平整。絮状的雲片在崖上缭绕,层层叠叠遮没了众人的视线。 一条苍黑色的巨藤盘在崖壁上,根部粗如柯石,往上越来越细,最後犹如一条绳索斜斜伸入雲絮。藤身的直径超过两米,但藤身呈圆形,能够走人的只有里面窄窄一道。 除了祁远和雲苍峰,其他人都看着这藤桥瞠目结舌。吴战威和小魏虽然走过南荒,但这猩猩崖也是头一次来。再怎么说,这也是一根藤,比牵牛花藤粗一点罢了。商队几十号人几十匹骡马,加起来上万斤的份量,一根藤能经得住吗? “这藤长了不知道几万年,结实着呢,”祁远拿刀背磕了磕岩石一样粗/硬的藤身,“硬得跟铁一样!连老虎都能顺着这藤从山上下来。” 这样的藤桥不是功夫好就能走的。祁远在前面领路,後面是易彪、程宗扬,雲苍峰在後面压阵,武二郎仍走在中间。 祁远牵着马踏上藤梯,一面走一面道:“这藤桥其实不难走!大伙儿别看脚下,都往上看!当心藤上的鬚蔓!别靠里面靠得太紧!” 踏在藤上,众人还有些心惊。好在挨着山崖的一侧积满泥土碎石,仿佛与石壁连为一体,踩上去没有丝毫鬆动,让人放心不少。 商队拉成一条长长的队伍,在石壁上蜿蜒而行。沿着藤梯一连走了小半个时辰,最前面的祁远几乎走进雲絮,还看不到藤梯尽头。若是平地,这点路算不了什么,但那藤一路向上,就像一道窄窄的长坡。饶是商队里一多半都是精壮的汉子,数百丈的长梯爬下来也有点吃不消。 这简直比徒步爬一○一大楼还疯狂,程宗扬抹了把汗,悄悄看了眼脚下。那些巨大的乔木连成一片,浩浩荡荡,那根被雷击过的参天巨槐宛如一朵小小的浪花,几乎看不清楚。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爬了这么高。如果告诉段强自己爬过一条比一○一还高的巨藤,也许会被他笑死。 朝後看去,队伍拉得更长了,几名奴隶掉了队,被武二郎喝骂着拖上来。不时有人被藤鬚绊住摔倒,幸好都是有惊无险。 凝羽一直走在程宗扬身边,她步履轻盈自如,像一抹轻风在湿滑的藤身外缘飘浮,那些铁丝一样的蔓鬚对她毫无影响。 渐渐的,众人两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起来,呼吸声越来越粗。 凝羽指了指藤桥下面,“那是什么?” 程宗扬从崖上望下去,那高度令他微微有些眩晕。前方的山崖上垂下一根粗如人身的青藤,拳头粗的藤鬚间还卷着几块岩石。 “不好!”程宗扬连忙上前,只见祁远已经停了步。 “老四!” 祁远回过头,用力唾了一口,低声道:“前面的藤桥塌了!” 离他两三丈的地方,藤桥忽然折下,青绿的巨藤晃悠悠在半空中垂着,只在崖壁上留下一行泥污的纹路。 “怎么会塌了!” 祁远指了指垂下的巨藤,“那是藤梢长出的新藤。这藤长在山上,藤鬚也往石头里钻,下面长牢的都结实得很,这些新藤生出的鬚钻进石缝,时间久了就把石头给拱了出来。” 祁远又唾了一口,“这次走南荒真是出门不顺。这新藤怕也长了几百年,早不榻晚不塌,偏偏这时候榻。” 程宗扬抬头看了看,崖上的雲絮已经触手可及,“离山顶还有多远?” “怕还有几丈高。” 凝羽一提气,贴着崖壁轻盈地飞掠而起,闪身没入雲雾。片刻後她水滴一样直溜下来,停在程宗扬身边,“至少有八九丈高。” 後面的行人陆续赶上,看到眼前的一幕,先是目瞪口呆,然後一个个都泄了气。程宗扬苦笑着想,这大概比爬到四十楼才发现没带钥匙还惨。猩猩崖的石壁连凝羽都上不去,别说他们这些人了。 谢艺跟着队伍上来,一路不显山不露水,毫不引人注目。看到折断的藤梯,也没有像众人一样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神情间仍是淡淡的,似乎过不过这道崖对他都无所谓。 众人好不容易走到此地,掉头折返谁都不甘心,但上又上不去。祁远一边叫嚷着不让大伙聚得太紧,一边又要交待众人拉紧骡马,小心失足。前後照应,急得喉咙冒火。 雲苍峰落在队伍最後,无法上来商量,只能大伙一递一句地把话传下去。半晌也没有话传上来,似乎这位南荒的老行家也拿不出主意。 着急间,一个细细的声音忽然从崖顶飘下。那歌声在雲间时隐时现,众人都仰脸细听,偶尔能听见几句,却辨不出字句。 大伙儿面面相觑,程宗扬小声道:“这唱的什么?” “是南荒的蛮语,”祁远道:“南荒的蛮语老祁勉强能听出来三两分,要说可是不会了。” 眼看着崖顶有人却无法交谈,众人更是心急。忽然,一个粗砺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像锈刀刮在石壁上一样难听,除了武二那厮还能有谁。 武二郎扯开五音不全的喉咙,嘶着嗓子放声高歌,与山顶的歌声应合,用的竟也是南荒的蛮语。 众人都屏住呼吸,倾听着头顶的声音。那个细细的歌声却消失了。过了一会儿,歌声再次响起,“是雲间的百灵在唱,哎啰喂,远方的客人,沿着弯弯的山路,来到我们南荒阿哩哩。翻山涉水啰哩啰,来到猩猩崖哎啰喂,走上长长的天藤阿哩哩,可两天前一场大雨哎啰喂,冲垮了天藤攀附的石头,朵呢噶。” 那歌声优美动听,令人心旌摇动,几乎想脱口应合。 武二郎破锣般的声音唱道:“虎神的後裔,和他的朋友踏上天藤。却困在藤折的地方。上面是南荒哪个部族的朋友,听到你的歌声,就像看到南荒最美丽的白栀兰花。” 歌声变得欢快起来,“原来是虎神的後裔阿哩哩,回到南荒阿哩哩。花苗的阿依苏荔,正好路过天藤生长的断崖阿哩哩,你和你的朋友不要担心,苏荔和族人会想出办法,让你们看到崖顶的平川阿哩哩……” 那一连串“阿哩哩”像玉盘上掉落的银珠,清悦明快,从雲中直落下来,越来越近,忽然雲絮间露出一双白美的长腿,接着一条火红鲜亮的褶裙从天而降。 第七十一章 花苗人 更新时间:2012-04-26 一条长长的绳索从崖顶飞落,绳索蓦然绷紧,那女子挽住绳尾,顺势腰肢一折,落在藤桥上。 那女子一手叉腰,笑吟吟看着众人,火辣辣的美目顾盼生辉。她比程宗扬还高出一个头,身材更是超过一米九。富有立体感的五官带着雕塑的美感,一双凤目犹如点漆,黑白分明。 那女子丝毫没有寻常女子的羞涩,美目从众人脸上一一看过,眼神大胆而又火辣。高而挺直的鼻梁,丰满的红唇,有着令人惊诧的美艳和大气。 她长髪挽成盘髻,偏向一侧,几乎盖住白玉般的左耳。髻旁戴着一朵艳丽的红花,像一侧脸颊映得娇红。上身束着一条红巾,丰挺的胸脯高高耸起,饱满浑圆而又硕大。衣间露出洁白的腰身,腰上系着一条火红的褶裙,褶裙两角系在腰侧,挽了一个花结,结上挂着一隻皮囊。褶裙挽结的一侧分开,露出一条雪白而颀长的美腿。 在她大腿外侧,有一处青黑色的纹身。盾状的纹身嵌在白生生的肌肤上。上面两条细而繁复的花纹,绕过丰润的大腿,一直延伸到大腿内侧,就像一条黑色的蕾丝花边,将雪白的大腿衬得更加白美圆润。 那女子鬆开绳索,朝众人走来,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那位贵客是虎神的後裔?” 她皮肤极白,走动时红裙间裸露出大片大片白腻的肌肤,白花花映得人眼花缭乱。赤裸的洁白小腿和纤足染上植物绿色的汁液。 祁远低声道:“是花苗。”说着悄悄伸了伸手指。 顺着祁远指点的方位看去,只见那花苗女子颈中戴着一条金色的项链。金黄的链身滑过白腻的沟壑,落在胸脯上,链尾挂着一隻金灿灿的巨蝎,蝎目嵌着两粒红宝石,蝎尾弯转如钩。 那女子看到面带虎斑的武二郎,目光不由一闪,昂起头用火辣辣的目光打量着他,笑赞道:“好魁梧的个子,怪不得是虎神的子孙。我是花苗的族长阿依苏荔,你就叫我苏荔好了。” 武二郎咧开大嘴,“我叫武二郎,你叫我武二好了。” 苏荔笑道:“白武族离开南荒已经很久了,难得你还记得回家的路。” 武二郎叽哩咕噜说出一串南荒蛮语,引得苏荔眉开眼笑。看到武二郎一脸勤勉忠厚的表情,程宗扬打鼻孔里都冷笑出来。这厮一路好吃懒做,偷奸耍滑,劣迹斑斑,这会儿摆出这副嘴脸,也不怕雷劈了他。 不知武二郎说了句什么,苏荔笑得花枝乱颤,最後朝众人道:“这里离崖顶已经不远,山崖上有我的族人,大家有力气的,就攀着绳子上去,马匹用绳索系上来。好不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谁也不想拐回去再走回头路,大伙都是千情万愿。当即苏荔先攀绳而上,吴战威按老规矩打头,这次却被武二郎一把拽住。 程宗扬讶道:“武二,你是不是吃错药了?这一路上,你什么时候打过头,开过路,砍过一片树叶?” 武二郎哼哼两声,挤开吴战威,抓住绳索就往上攀。等他攀上丈许,程宗扬两手拢在嘴旁,高声道:“武二!快着点儿!一会儿就看不见人家白光光的大腿了!” 武二郎一个趔趄,险些从绳上栽下来。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先下来打扁程宗扬的臭嘴,最後还是决定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头也不回地朝上攀去。 程宗扬道:“花苗的族长怎么带个金蝎子?” 祁远道:“花苗原来就叫花蝎,据说她们的祖先原本是天女,跟一隻天蝎成了夫妻,才有了花苗这一支。南荒人也不都是天生孤僻,花苗跟白夷就极好客。嘿嘿,花苗的女人比男人势大,说不定这族长会看中了武二郎。招他当个上门女婿。” 程宗扬笑道:“哪还不快点,别让武二五迷三道,把咱们白湖商馆的脸面都丢到南荒来。” 那些护卫身手矫健,这会儿绝路逢生,鼓足力气攀上山崖。程宗扬怕後面没有好手压阵,示意凝羽留在後面,自己跟着攀了上去。 饶是程宗扬已经有了内功根基,这二十多米的长索爬上来,也累得几乎浑身脱力。武二郎倒好,跟苏荔笑语晏晏,连一个手指都不伸过来。 一隻手伸来,拉起程宗扬。那是个年轻的花苗汉子,他古铜般的脸上露出笑意,指了指自己道:“卡瓦。” 程宗扬也指了指自己,“程宗扬。” 卡瓦笑着双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拍了拍。 在崖下看着是晴天,崖上又是另一番光景。比山下更巨大的参天大树连成一片,将光线隔绝在外,形成一片幽暗的森林。那根长绳就系在一棵树上,几名精悍的花苗汉子守在旁边。 上来前程宗扬心里一直在嘀咕,花苗的男子会不会跟蛇彝人一样,都是些半人半蝎的怪物,这时才明白花苗为什么好客。 那些花苗汉子和普通人看起来并没有太多区别,皮肤有着古铜的亮色,手脚长大,脸颊和手臂上都刺着纹身,赤足葛衣,腰间带着厚背砍刀,长相还颇为英俊。这样的外表,当然不会被外来的行商视为异类。 那些花苗汉子後面,还跟着一群苗女。她们穿着色彩鲜艳的筒裙,戴着华丽的银饰。她们一个个皮肤雪白,身材婀娜多姿,对眼前这些陌生人毫不避讳,目光中充满了好奇和笑意。 那些花枝招展的苗女中间,有两名少女分外引人注目。她们一个十七八岁,另一个十五六岁,不但衣饰比周围的苗女更加精致,相貌也极为出色。她们筒状的褶裙是鲜明的宝蓝和鹅黄色,长及膝盖,裙摆缀着孔雀的翎毛,短短的衣袖及肘而止,露出雪藕似的小腿和手臂。 年长的少女身段略高,睫毛弯长而浓密,她微微低着头,白美的脖颈中戴着一串红珊瑚磨制成的珠链。另一个少女显得更加顽皮,她白净的脚踝上挂着一串银制的小铃,不时用脚趾去踩草丛间的虫蚁,发出细碎的铃声,一边用明亮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程宗扬,眼中带着狡黠的笑意。 两名花苗少女中间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那女子穿着金丝刺绣的红裙,裙摆一直垂到脚踝。与周围赤足的苗女不同,她是唯一一个穿着鞋子的,脸上还罩着一层洁白的面纱。乌亮的髪髻上围着一圈白茸茸的狐毛,精致中充满了神秘的风情。她粉颈低垂,在那些娇美的苗女簇拥下,宛如一颗柔润的明珠。光彩虽不夺目,却没有谁能掩盖住她的光泽。 商队的汉子络绎攀上断崖,祁远也跟了上来,他这一趟累得够呛,鬆开绳索两臂还抖个不停。 “不行了……後面的……都攀不上来……拿绳子拖吧……” 包括几名奴隶和雲苍峰在内,剩下七八个体弱的还在下面,凭自己的力气怎么也攀不上来。他们把绳索缠在腰上,那些花苗汉子一同用力,把人拖到崖上。 绳索磨在山崖边上,发出吱吱的响声。那绳子本身的份量就不轻,加上人更显沉重,五六名花苗汉子花了半个时辰,才拖上来两个人三匹马。想到下面还有三四十匹骡马,就算拖到天黑也拖不完。那绳索虽然粗,却是平常的麻绳,在崖侧拖拽几趟,已经开始磨损。 谢艺在旁看着,眼见一名花苗汉子力气不济,上前解下身上的水囊,将水浇在绳上,然後挽住绳索帮花苗人一起拉。其余能攀到山顶的几个,都不比程宗扬好多少,唯一称得上龙精虎猛的武二郎这会儿洗得香喷喷的,仿佛跟苏荔有说不完的话,让人看着眼里心里一块儿往外冒火。 忽然程宗扬一拍脑袋,“老吴!砍段树幹来!要这么长,这么粗的,越圆越好!易彪,你背的兵刃呢?捡一根铁矛,两柄铁叉来。越结实越好!” 吴战威朝掌心唾了几口,拎着刀进了森林,不多时按着程宗扬的吩咐砍了一段树幹来。 按程宗扬的指点,易彪拣出一根镔铁打制的长矛,竖着从树幹中心穿过,然後把两柄铁叉尾部斜着固定在岩石间。程宗扬剥去树皮,在树轮上刻出凹槽,然後将铁矛架在铁叉两股中间,手一推,木轮辘辘转动起来。 众人都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摆弄这些做什么。那两名花苗少女踮着脚尖朝这边张望,连那个戴着面纱的女子也悄悄抬起头。 “把绳子搭到上面!” 卡瓦将信将疑地把绳索搭在木轮的凹槽间,微微一扯,脸上顿时露出狂喜的表情。商队的汉子都明白过来,一个个朝程宗扬伸出大拇指。卡瓦用蛮语向族人解说刚才的感觉,那些花苗汉子仍有些不信。 卡瓦乾脆把他们都拉过来,轮流扯动绳索,那些花苗汉子才醒悟到其中的不同,看向程宗扬的目光也变得崇慕起来。 这倒使程宗扬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样简陋的滑轮,祁远他们肯定都知道,只不过一时没有想到而已,倒让自己拣了个便宜。 面纱水一样滑下,那女子悄然垂下弯长的玉颈。谢艺看着那隻辘辘转动的木轮,眼神却仿佛飘到别处,透出无尽的沦桑。那一瞬间,他似乎已经是个老人。 第七十二章 鬼面蜂 更新时间:2012-04-27 木制的简陋滑轮“咯吱咯吱”地转动着,商队的护卫和花苗汉子一起动手,将马匹和货物一一吊到崖顶。那些花苗汉子个子虽然不高,但身手矫健,比起易彪、吴战威他们也不落下风。 当凝羽最後挽着长索登上猩猩崖,时间刚过去半个时辰。花苗汉子热情地去拉,却被凝羽闪身避开。 祁远躺在地上,半晌才喘过气来。程宗扬递了壶水过去,祁远吃力地喝了几口,用手背抹着下巴的水珠,呲牙一乐,“常年走南荒,身子骨都让这儿的瘴气毁了。放在十年前,这点路我祁四上下两个来回也不带喘的。” 浓密的树荫下,穿着鹅黄筒裙的少女阿夕正被族长苏荔责骂,她嘟着嘴,不服气地垂着头。年长的阿葭被阿夕戏弄,也气得不去理她。其他的花苗女子在旁边笑吟吟看着,她们就像初绽的花朵,即使有的还生着生气,也有着桃李般的娇艳。 苏荔教训了阿夕一番,见雲苍峰过来,知道他是商队里有身份的,主动与两人见礼。雲苍峰说明来意,然後笑呵呵道:“正好遇上族里的喜事,这些薄物也算是我们一点心意。” 雲氏商会准备周全,那些丝绸都用油布包着,一路上还跟新的一样。程宗扬打开油布,一抹鲜艳的金黄色流溢出来。 苏荔露出惊喜的表情,“好漂亮……”她忍不住摸了摸,那丝绸像温柔的水纹一样,柔滑得令人不忍鬆开。 “这样贵重的礼物,让花苗人感受到客人的情谊。”苏荔大方地收下礼物,向两人道:“无论雲氏商会和白湖商馆什么时候来到花苗,都是我们花苗人最尊贵的客人。” 那些花苗女子围着丝绸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阿夕立刻把刚才挨骂忘到脑後,和那些女子一样高兴得脸颊发红。只有那名戴着面纱的少女没有过去,她微微垂着头,脸上洁白的面纱纹丝未动,仿佛一幅静止的图画。 看着众人疑惑的眼神,苏荔道:“她是龙神的新娘。神圣的巫王命令我们把新娘送到熊耳铺,交给他的使者,使者会把她带到龙神的宫殿。” 程宗扬道:“巫王?鬼王峒的鬼巫王吗?” 苏荔略显无奈地点点头。 程宗扬与雲苍峰交换了一个眼神。鬼巫王的使者在熊耳铺,不知道他们是否就是蛇彝村血案的凶手。 雲苍峰咳了一声,“鬼王峒的人也到了花苗?” 经过交谈,众人才知道,原来鬼王峒的势力早已越过盘江,在两个月前延伸到花苗人的领地。面对鬼王峒的强势,刚刚成为花苗族长的阿依苏荔最终选择了屈服,与南荒大多数部族一样沦为鬼王峒的附庸。 鬼王峒每年都会向所有的附庸部族索取各种贡物——其中包括三名最美貌的少女。一位作为龙神的新娘,另外两位将献给巫王,供他享用。 鬼王峒的巫王在南荒有种种传说,有人说他有三颗头颅,分别受到天神、地祇和龙神的庇佑;有人说他戴着骷髅制成的面具,盘踞在黑铁制成的王座上,而龙神就隐藏在他的座位之下;还有人传说巫王身边服侍的奴仆,都是他亲手制成的鬼奴。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则说鬼巫王每天都要与一名的美貌处女交/欢,然後把她当成食物。 鬼王峒的信使告诉花苗人,巫王的使者将在熊耳铺停留一段时间,要求她们把贡物尽快送去。 经过一番激烈的争吵之後,花苗人还是选出了自己的贡物。族中最美貌的少女被选为龙神的新娘,按照龙神娶亲的风俗,她将戴上面纱,不再让凡人见到她的面容。阿葭和阿夕则是奉献给巫王的礼物。 阿葭对将来的命运忧心忡忡,年幼的阿夕却仍是一副天真烂漫,一路上不时搞一些小小的恶作剧,没有片刻安宁。 被苏荔呵斥後,阿夕只安分了一会儿,又溜过去摆弄那隻滑轮,还拉着易彪问东问西。她手臂和小腿赤裸着,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举止又随意得很,几乎把半边身子都挨在易彪身上。 易彪出身军旅,哪里见过这种阵势,窘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脸红得和煮熟的大虾一样,让吴战威後来好一通笑话。 休息过後,众人再次上路。此刻还是白昼,但林中幽暗得如同深夜。吴战威想点起火把,却被花苗人制止了。 “太多的火光会惊动森林之神。”卡瓦说道:“跟着我们的脚印走吧,只要花苗人的脚印还在,就不会让朋友迷路。” 卡瓦举着一枝火把走在最前面,那些精悍的花苗汉子分成两列,把新娘一行护在中间。商队隔着十几步的距离跟在後面,只有武二郎厚着脸皮地与花苗人混在一处,用他们听不懂的蛮语跟苏荔说笑。 谢艺牵着马,不经意地上前几步,与程宗扬和雲苍峰并肩而行。 “传说南荒有一种花,平常花苞合拢,附近有歌声和铃声就会盛开。”雲苍峰闲聊道:”可惜没有多少人见过。曾经有人采到一株,想运到内陆贩卖,但刚过了白龙江口就枯死了。” “玉盏铃花。”谢艺淡淡笑道:“我在一本书上见过。还有一种歌旋草,歌声响起的时候就会随声舞动。” 雲苍峰拈着鬚频频点头,“谢兄弟真是见闻广博。当日那人贩运时一路都好端端的,可一过了白龙江口,花叶就尽数枯萎,不知是什么缘故?” 谢艺想了一会儿,“也许,这玉盏铃花、歌旋草和南荒的人一样,根都在南荒,一旦离开南荒的水土就都枯萎了。” 程宗扬却对谢艺的刀术很感兴趣,“谢兄的刀法一定很好吧?” 谢艺微笑道:“勉强防身罢了。” “有没有兴趣教我两手?”程宗扬道:“我用白武族第一绝学!五虎断门刀跟你换!” 谢艺笑道:“五虎断门刀刚猛勇烈,程兄弟练成这套刀法自保有余。谢某刀法平常,多学无益。” 程宗扬看了他半晌,忽然一笑,“你就别骗我了。如果你的刀法真像你说的那样平常,听到我用五虎断门刀跟你换还不乐意?” 谢艺笑道:“剑为百兵之祖,刀为百兵之王。天下刀法何止千种?五虎断门刀乃刀中绝学,比谢某所学强上千倍。只是谢某的刀法与五虎断门刀修炼有异,不能勉强。” 程宗扬道:“不都是一把刀吗?有什么差异的?” 谢艺微微一笑,从鞍侧拔出一柄寻常钢刀,没有任何花式地递出,劈开一根树枝,招术平常之极。 如果一名樵夫看到,一定会把谢艺引为知己。他这一刀就如同一个砍柴多年的樵夫,钢刀下劈的重心正落在枝上,利用刀体的重量,力道半分不多,半分不少,正好将树枝砍断。角度、落点、力道无不准确之极。 但落在程宗扬眼里,算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他这会儿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本能地觉得他的的来历不那么简单。 谢艺微微有些失望地收起刀,忽然又精神一振,“程兄如果想学刀法,我倒认识一位使刀的行家。等从南荒回去,我与程兄一同去拜访如何?” “那好。”程宗扬一口答应。 祁远赶上来道:“程头儿、雲执事,在藤桥耽误了一个多时辰,今晚怕是赶不到熊耳铺了。” 雲苍峰道:“大伙都累了几天,也不赶这一时。今晚就在林子里歇宿了,明天一早再赶路。” 身後一声异响,队伍中一头正在行进的走骡忽然向前一倾,前腿跪倒在地。它口鼻中淌出白色的泡沫,脖颈痉挛着扭了几下,便不再动作。 易彪俯身看了看,“是累得脱力了吧?” 祁远急道:“小心毒虫!” 旁边的吴战威抽出长刀,“啪”的一声,用刀背拍在骡背上。 吴战威慢慢抬起刀,脸色顿时变了。 刀下是一隻朱红色的昆虫,它额上生着两隻触角,腰身极细,背後有一大一小两对透明的翅翼,翼上暗红的花纹犹如骷髅。在它硕大的尾部末端,一根尖刺深深刺入骡背。 “鬼面蜂!”祁远叫道。 第七十三章 二爷,你心歪了 更新时间:2012-04-27 话音未落,一阵不祥的嗡嗡声从森林深处响起,仿佛无数毒蜂正朝这边蜂涌而至。雲氏商会的护卫们抽出兵刃,戒备地盯着森林。走在前面的花苗人也停下脚步,扭头朝这边看来。 “把刀收起来!” 护卫们扭头盯着祁远。祁远顾不上解释,抽刀砍开马背上一隻竹篓,十余根捆扎好的火把滚落出来。 蜂鸣声越来越近,祁远将火把分散扔给众人,叫道:“点着!用烟熏!” 满脸络腮鬍子的易虎扬手一摆,手下的雲氏商会护卫们立刻收起兵刃,拣起用蒲棒和艾蒿捆成的火把,引火点着。 幸亏祁远见机快,第一根火把刚刚点燃,几隻朱红色的毒蜂便从林中飞出。那些毒蜂比寻常蜜蜂体型大了数倍,额上生着诡异的复眼,蜂腰细而弯曲,直飞时尾部还向前挺出,露出弯钩状的蜂刺,钩尖滴血般殷红。 蒲棒束成的火把一经点燃就生出滚滚浓烟。小魏挥舞着火把驱赶毒蜂,众人连忙将马匹和走骡收拢起来。 几隻鬼面蜂被浓烟一熏,四散飞开,在空中绕着飞出复杂的图型。更多的毒蜂陆续从幽暗的林中飞出,宛如朱红色的流星疾射出来。在它们身後,无数毒蜂聚集成一片暗红色的潮水,嗡嗡作响地从森林深处漫出。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这片蜂潮数量不下万计,两支商队三十余人,四十余匹骡马,仅靠十几根蒲棒艾蒿结成的火把,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即使武二郎那样的身手,也未必能挡住这上万隻毒蜂无孔不入的攻击。 那些鬼面蜂似乎十分畏惧蒲棒燃烧的浓烟,它们在弥漫的烟雾外越聚越多,无数复眼同时闪动着妖异的红光,挑起的尾针仿佛无数噬血的尖钩。 忽然一隻毒蜂绕过浓烟,疾射在一名护卫颈中。那护卫伸手想拍,手刚举起一半就僵住了,他张开口,却没有发生一丝声音,双目圆睁着合身扑倒在地,当场气绝。 接着又有几隻毒蜂绕过浓烟,蛰倒几匹骡马。那些鬼面蜂毒性惊人,即使雲氏商会护卫们带来的军中健马也无法抵抗毒蜂一蛰,蜂尾血红的尖钩刺入体内,便即毙命。那些骡马陆续发出短促的嘶鸣,栽倒在地。其余的马匹嗅到危险的气息,都不安地竖起耳朵。 鬼面蜂剧毒如斯,足以令任何人不寒而慄。程宗扬也拿到一根蒲棒火把,还没有来得及点燃,就被旁边一隻手掌坚定地拿了过去。 “这样不是办法。”谢艺点着火把,“拿烟熏,鬼面蜂只会越来越多。必须找到它们的蜂巢,把蜂后移走。” 见到商队被毒蜂袭击,花苗人也折返过来。他们表情慎重地低声商议着,最後苏荔说了几句什么,那些花苗汉子一起高唱起来。他们一边唱一边用短刀拍打着胸膛,作出劈砍跳跃的动作。 苏荔走过来,说道:“森林之神的愤怒,要用祭祀神灵的舞蹈平息。” 苏荔裸露的肌肤没有丝毫遮掩,任何一隻毒蜂落在身上,都可能夺走她的生命,但苏荔毫不畏惧,她拔出弯刀,就那样走进蜂群。 硕大而血红的毒蜂飞舞着,翼上的鬼面骷髅花纹不住振颤,传来令人心悸的嗡嗡声。当陌生人踏入它们的领地,那些鬼面蜂都狂怒起来。 苏荔火红的褶裙摇曳着,那条刺着花枝纹身的雪白长腿在裙中时隐时现。她一边挥舞着弯刀,一边发出奇异的吟唱声,光洁的小腿摆动着,赤裸的脚掌轻轻打着节拍。那些鬼面蜂被她吸引,纷纷飞来,绕着苏荔的身体飞舞。 毒蜂越来越密,就如同一层红色的烟雾,将苏荔颀长的身影裹在其中。不时有毒蜂撞在弯刀上,发出金石撞击的声音,但没有一隻去碰触苏荔的衣裙和赤裸的肌肤。 武二郎从货物中扯出一张牛皮,撕开裹住头脸和裸露的手脚。程宗扬一把拽住他,“你想死啊!” 武二郎哼了一声,抢过一隻火把就准备闯入蜂群。 “蹲下!”程宗扬咬着牙低声喝道:“要是会花苗人的祭舞,你就去。要是不会,你就给我老实蹲着!” 蜂群中,苏荔洁白的手掌扬起,朝身後摇了摇,示意他们不要乱动。武二郎泄了气,一面抖开牛皮,把一隻落单的鬼面蜂拍得稀烂。 花苗汉子的歌喉猛然高亢起来。蜂群中传来一阵异样的波动,嗡嗡声变得更加激越,仿佛被激怒一般。 苏荔曼声吟唱着古老的祭歌,缓步踏入森林,那些鬼面蜂也随之飞去。剩下几隻漏网的,不是被浓烟驱散,就是被武二郎等人拍死。 那些花苗汉子持刀边舞边行,用歌声呼应着蜂群的嗡嗡声。商队面临的危机暂时解除,程宗扬立刻要了两支火把,一手拿着,拔腿跟了过去,谢艺不言声地跟在後面。接着吴战威、小魏、石刚也追了过来。他们一半是好奇,一半也是担心花苗女族长的安全。 林中光线极暗,那支牛油火把的光芒只照出丈许,就被黑暗吞没。程宗扬六识的灵觉比以往敏锐了许多,也只能看到那团由毒蜂构成的红雲,和蜂影中修长的身影。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程宗扬身边抢过,武二郎猛虎般的身形出人意料的敏捷,从密林中穿过,几乎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忽然武二郎停下脚步,昂起头颅。程宗扬举起火把,只见头顶丈许的高处,悬着一团巨大的阴影。 那是一隻巨大的蜂巢,高度超过一丈,庞大的体积将它所依附的松树都坠得弯折下来,仿佛一隻巨大的灯笼。蜡质的蜂巢表面附着无数朱红色的鬼面蜂。它们密密麻麻在蜂巢间钻进钻出,不时有拖着毒钩的鬼面蜂振翅飞起,加入到苏荔身边盘旋的蜂群中。 苏荔轻轻拍着弯刀,边歌边舞。她舞姿轻柔而优美,鲜艳的红裙在蜂影中飘扬舞动,白皙的大腿上,那圈青黑色的纹身隐隐发出亮光。但程宗扬清楚看出她额头的汗珠,这隻蜂巢体积超乎想像的庞大,她的祭歌也未必能安抚这些愤怒的鬼面蜂。 蜂群越聚越多,将苏荔的身影完全笼罩住。忽然,一个身影箭矢般射出,谢艺挥起钢刀,一刀劈入蜂巢,他这一刀劈得极深,几乎连肩膀也陷入其中。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谢艺毫不停顿地探身钻入蜂巢,接着又闪身退出。他头上衣上沾满金黄的蜂蜡与蜜/汁,钢刀咬在口中,两手高高举起,手中托着一隻巨大的鬼面蜂。 那隻鬼面蜂体型比苏荔身边的毒蜂大了数倍,腹部极长,尾端的蛰针就像一隻血红的尖钩,在谢艺手上微微蠕动。它翅膀极短,仅能覆盖腹部的一半,已经失去了飞行的能力,但翅上鬼面骷髅图案却浓重无比。 谢艺一手抓住蜂后的翅根,一手抓住蜂腰,那隻血红的蜂钩虽然不住前挺,谢艺的手掌却稳若磐石。 谢艺咬着钢刀的脸上仍带着那种从容而浅淡的笑容,甚至还伸出舌尖,舔舐刀背淌下的蜜/汁。 飞舞的蜂群猛然一滞,接着朝谢艺飞去。谢艺静静品尝着蜜/汁的甜美,然後肩膀一耸,倒退着掠上巢顶的横枝,接着飞身掠往林中。 鬼面蜂硕大的复眼射出鲜亮的红色,潮水般从众人身边飞过,发出激烈的嗡嗡声。包括武二郎在内,所有人都屏住气,一动也不敢动。好在那些毒蜂对他们毫不理会,紧贴着他们的身体疾飞掠过,连蜂巢内的鬼面蜂在内,不多时就走得一个不剩。 苏荔呼了口气,面孔微微发白,她身上的红裙已经被汗水湿透,如果不是谢艺突然出手掠走蜂后,她此时已经力竭,再无法维持祭祀的歌舞。 武二郎虎吼一声,五指如钩挥到苏荔颈後,抓住一隻偷袭的鬼面蜂,拧断了它的毒针。苏荔盘起的长髪也被汗水湿透,髻侧那朵红花微微坠向一边。她朝武二郎嫣然一笑,“谢谢。” 武二郎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扶了扶她髻侧那朵红花。然後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讪讪道:“歪了……” 苏荔火辣辣的凤目朝武二郎眨了眨,然後笑吟吟唱道:“上去高山望平川,川上一朵红牡丹……”一边唱一边轻盈地走了过去。 程宗扬低声道:“二爷,是你心歪了吧?” 武二郎张了张嘴,忽然一拳打在树上,震得那隻裂开的蜂巢一阵摇晃。 “武二?” “我忘词了。” 第七十四章 蝎舞 更新时间:2012-04-28 花苗汉子们收集了乾柴,掘好火塘。在感谢和祈求森林之神的庇佑之後,苏荔亲手点燃了篝火。 花苗人本来要趁夜赶到熊耳铺,在得知商队准备宿营之後,他们慷慨地同意与这些远道而来的朋友一同留在危险的森林中。 随着篝火的升腾,众人的情绪也随之高涨。从蜂巢取出的蜜/汁足足装了二十隻坛子,每一滴都如同金黄的琥珀。而坛中原来盛的美酒,则给那些花苗汉子带来更大的惊喜。 按照花苗的习俗,他们先祭祀了神灵,然後把酒坛放在中间,众人围着篝火坐成一圈,用一隻长柄勺轮流饮酒。 “花苗人不会酿酒,平常是用金砂换酒来祭祀神明。”祁远嘿嘿一笑,“现在有酒,说不定花苗人一会儿还会跳起祭神的万舞。” 祁远的笑容中包含着兴奋和期待,一丝感慨,还有隐约的怀念。 正说着一名喝红脸的花苗汉子跳进圈子里,他一边高声唱着,一边摇晃着肩膀伸出手来。 那些花苗女子挤坐在一处,她们笑着将一名同伴推搡出来。那女子脸色微微发红,眼睛却亮得如同夜空中的寒星。她展开歌喉,与那男子一唱一答,然後把手交给对方。 接着站出来的是卡瓦,和其他花苗汉子一样,他身材虽然不太高,但手脚长大,举止剽悍,他一边歌唱,一边直接把手伸给一名脸蛋圆圆的花苗女子。女伴的笑闹声中,那女子大方地站起来,拉住卡瓦的大手,与他并肩站在一处。 越来越多的男子出来,邀请自己心仪的女伴。他们手拉着手,男女混杂地围成一个圈子,围着篝火起舞。花苗人的舞蹈和歌声一样奔放而热情,浑厚的男音与清悦的女音此起彼落,又完美地交织在一处。伴着歌声,他们像一隻五彩的花环,时而聚拢,时而散开。 那些娇美的花苗女子穿着窄窄的筒裙,一个个皮肤白嫩,眉枝如画。她们纤细的脚踝大多都戴着碎碎的银铃,篝火的光影中,那些女子雪白的小腿和纤足赤裸着,随着歌声的节奏轻柔而欢快地跳动起落,脚踝上的银铃发出清脆悦耳的铃声,别有一番美艳的风情。 商队众人分成两个阵营,程宗扬等人聚在前面,一边看一边鼓掌叫好,连雲苍峰也面露微笑。雲氏商会那些年轻汉子们却腰杆挺得笔直,坐得端端正正,显示出军旅出身的严格纪律。 这时程宗扬已经看出来了,这些北府军士卒的头领是那个叫易虎的汉子。他身形魁梧,背後一杆尖枪从不离身。下午死在鬼面蜂毒钩下的那名汉子,是他的手下。这一路双方相伴而行,能看出这些军士们同袍之间手足情深,但当鬼面蜂被引走之後,易虎只冷静地吩咐军士们收殓了同袍的尸体,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看那些军士的样子,没有易虎发话,他们就是坐到天亮也不会动一下。 花苗人的队伍女多男少,苏荔是族长,戴着面纱的少女和阿葭阿夕要奉献给龙神和巫王,剩下的还有三四名女子没有舞伴,她们明亮的眼睛不时望向这些陌生的客人,火热的目光令人怦然心动。 祁远忽然站起来,操着南荒蛮语唱道:“翻过高不见顶的青山,涉过深不见底的河流,从五原走来的商人,冒昧地伸出手。比月亮更美丽的花苗姑娘们啊,谁愿意与我一起起舞,让神灵欢喜。” 他略显生疏的歌声使剩下的花苗女子笑成一团,然後一名身材纤细的女子起身唱道:“歌声飘到了我面前。远方来的朋友,你跋山涉水,走过弯弯曲曲的山路,来到南荒就是我们的客人。” 唱着那女子接过祁远的手,祁远扭头朝程宗扬眨眨眼,融入跳舞的人群。 “祁老四还有这一手?” 程宗扬看着场中。其貌不扬的祁远就像换了个人,跳起花苗人的舞蹈来也似模似样,与那些花苗汉子相比那不逊色。 有祁远带头,几个胆大的年轻护卫也蠢蠢欲动,程宗扬乾脆一挥手,“想去就去,只要别给我丢脸。” 石刚讪笑着蹿出去,找了他最中意的一个姑娘。那花苗女子却把手递给了更英俊的小魏。石刚碰了一鼻子灰,正要打退堂鼓,另一个女子却笑盈盈起身,拉住了他的手。石刚顿时心花怒放,一张脸笑得见牙不见眼。 程宗扬拍了拍吴战威的肩,“吴大刀,你不去?” 吴战威头摇得什么似的,“老吴耍刀行,这个不行。那姑娘们的光脚丫又白又嫩,老吴一不小心踩上就完了。” 说着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凝侍卫长不在这儿,你怎么不去?” 上了山崖之後,凝羽一直没有现身,程宗扬已经习惯了她的突然消失,也不在意,回笑道:“我等着看二爷的乐子呢。” 那边武二郎抿了抿浓密的鬃髪,起身像头出林的猛虎般大步走了过去。 “上去高山望平川,川上一朵红牡丹。”武二郎高声唱道:“看起来容易摘起来难,摘不到手里是枉然。阿妹的红牡丹呀,摘不到手里是枉然。” 程宗扬一口酒全喷了出来,武二这歌词也太赤裸裸了吧。如果自己在街上对一个陌生女子唱着说要摘她的红牡丹,最便宜也要吃一个耳光。 苏荔脸也微微有些发红,好在武二郎这段词用的并不是南荒蛮语,族里人未必能够听懂。她背着手,微微抬起下巴,唱道:“白武族的勇者呀,如果你会祭神的万舞,就把你的手伸出来。” 武二郎喜上眉梢,毫不犹豫地伸出大手,“如果我撒谎,就让鬼面蜂的毒钩扎遍全身!” 苏荔笑啐一口,把洁白的手掌递给他。武二郎轻轻一扯,苏荔盈盈起身。 花苗人正跳得开心,两人一踏入圈子,那些花苗男女立即聚拢过来,把两人围在中央。男人们发出“喔喔”的叫声,脚板用力踏地,打出节拍,花苗女子舌尖在齿间轻颤着,欢快地唱着“阿哩哩”,简单的音节从她们纯银般的歌喉流淌出来,有着天籁般的纯美。 程宗扬靠在树上道:“雲老哥,万舞是什么舞?” “花苗人祭天、祈神、出征、求雨都用万舞。”雲苍峰说道:“大概种类太多,才叫万舞。花苗以外的地方很少能见到。” 程宗扬看向另外一边,“谢兄?” 谢艺身上的蜂蜡和蜂蜜已经抹去,但仍散发着淡淡的甜香。他温和的笑容充满了成熟男子的魅力,令人想起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从鬼面蜂的追逐下脱身的。谢艺对当时的经历只笑而不语。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些鬼面蜂再也没有出现过。因为某一个原因,它们甚至放弃了原来的蜂巢,消失在密林深处。 “王子朝的《百舞图录》考据过万舞的源流。”谢艺娓娓言道:“著者称,万舞是花苗的祖舞。花苗本来被称为花蝎,而万字就是蝎字。” 说着谢艺在地上写一个“萬”字,一边划一边解释道:“万字前有双钳,背腹覆甲分节,尾部还有一个弯曲的蝎钩。” 雲苍峰看着那个苍劲古朴的万字,良久才抚掌叹道:“这万字老夫写过无数次,从来都没发现它是蝎子的图案。现在看来,果然首尾俱全,形神皆备。” “这么说,万舞就是蝎舞了?” “也许吧。”谢艺微微笑着说道:“王子朝从未到过南荒,只是一家之言,未必就是实情。” 场中的万舞越来越激越高亢,花苗男子们作出种种战斗的动作,已经喝醉的卡瓦高声欢呼,两手飞快拍打着自己古铜色的肩膀和结实的胸膛。那些花苗女子白皙的脸颊浮现出两片红雲,她们扬起手臂,赤裸的小腿伴随着歌舞的节奏来回摇摆甩动,两足白如霜雪。 祁远与那些地地道道的花苗汉子一样拍肩击胸,高呼欢舞,青黄的面孔浮现出亢奋的血色,仿佛花苗人的灵魂已经融入他的血脉。 花苗人身材普遍不高,族长苏荔高挑的身材完全是一个异数。她一米九的身高,也只有武二郎的凛凛雄躯才能配得上。两人一个高大魁梧,龙精虎猛,一个修长丰挺,貌美如花,毫无疑问地成为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焦点。 万舞的舞姿热烈而奔放,充满撼动人心的力量。熊熊燃烧的篝火间,苏荔雪肤花貌,衣红似火,她双颊微红,美目中散发出逼人的艳光。 忽然,高亢的歌声低缓下来,聚在一起的花苗男女手挽手向後散开,变成一个圆环,篝火旁只剩下武二郎和苏荔这一对男女。 苏荔两手贴在腰侧,凤目妖娆地看着武二郎。她缓缓抬膝,那条光洁的美腿从裙间探出,轻盈地迈出步子。武二郎脸上金黄的虎斑微微鼓起,他昂起头,发出“喔”的一声龙吟虎哮般的长啸。 苏荔手臂扬起,洁白的裸足点在地上,围着篝火旋转起来。旁边的花苗男女不再唱歌,而是有节奏地拍打着肩膀,每个人脸上都流露出喜悦和兴奋的表情。 苏荔的舞姿繁复异常,散开的红裙仿佛一朵盛开的牡丹。她旋着身,像飞舞的鲜花般绕过燃烧的篝火,离武二郎越来越近。 当武二郎啸声停止,苏荔同时舞到他身旁,绕着他的身体飞快地旋转着。她丰满的双乳不停耸动,颀长而柔软身体就仿佛一株摇曳生姿的藤蔓,攀附在武二郎高大如同参天巨树的身体上。 第七十五章 修炼等级 更新时间:2012-04-28 武二郎筋骨如铁,宽阔的胸膛不住起伏。忽然他手臂一抬,揽住苏荔纤细的腰身。苏荔飞旋的红裙散落下来,整个身子依在他宽大的手掌上。接着白滑的腰身向後弯去,那条白美的玉腿扬起,将秀美的玉足搭在武二郎肩上。 两人四目交投,武二郎金色的虎斑冒出汗珠,他揽住苏荔的腰/臀,肩膀扛着她一条扬起的美腿,然後上身後仰,腰腹向前挺出,以一个雄武的姿势在她腿间的部位挺动着。 程宗扬瞪大眼睛,这哪里是舞蹈,完全是在模拟交/媾动作。 谢艺淡淡笑着说道:“前人在书中曾经记载过,万舞的高潮是男女起舞,模仿蝎群交/配的场景。谢某有幸目睹,与书中记载相互印证。古人诚不我欺也。” 雲苍峰看到程宗扬的惊讶,也笑着解释道:“南荒人认为男女之事能使得土地肥沃,部族蕃衍。有些南荒部族会在春耕时,选出部族最美貌的男女,在待耕的土地上交/合,来祈佑丰收。” 说话间苏荔已经在篝火旁躺下,两腿弯曲着张开。武二郎雄壮的身体伏在她身上,腰腹隔着红裙在她两腿/之间起伏。这时周围的花苗男女们也双双纠缠在一起,和苏荔一样,她们仅仅是做出种种诱人的动作,彼此的身体并没有直接贴在一起。 篝火的热度仿佛越来越高,每个人额头都淌出闪亮的汗水。那些北府军的士兵正襟危坐,一个个脸涨得通红。吴战威打趣地朝易彪比了个手势,呵呵而笑。易彪那张脸红得像紫茄子一样,腰背仍挺得笔直。 篝火另一边,只剩下三名花苗女子还留在原地。戴着面纱的新娘安静地坐在树下,半边身体都被阴影遮住。她两手放在身前,胸前鲜红的嫁衣紧绷着,微微起伏。阿葭粉颊微红,垂着头,一手拉着颈中红珊瑚磨制成的珠链。只有阿夕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睫毛一眨不眨地盯着场中淫靡的舞蹈,小嘴微微嘟起,表情既充满兴奋又有些不满。 阿夕视线从场中移开,那双灵巧的眸子游移着落在程宗扬身上。程宗扬戏谑地朝她眨眨眼,花苗少女吐出舌头,朝他做了个鬼脸,又示威般地挺了挺胸。 程宗扬指了指场中的苏荔,又指了指她的胸,然後竖起手指摇了摇。阿夕像气恼的小猫一样瞪了程宗扬一眼,她看了看四周,然後解开胸前的衣钮,露出一片白嫩的肌肤,骄傲地挺起。 火光下花苗少女的酥胸显露出饱满的曲线,肌肤白得刺眼。程宗扬没想到她这么大胆,只好认输,朝少女裸露出一半的雪乳挑起拇指。 阿夕得意地掩上衣襟,朝他皱了皱鼻子。接着眼珠一转,又悄悄去掀新娘的嫁衣。 一直娴静如画的新娘仍垂着头,那双交握的手掌轻轻一滑,拿住了阿夕的手腕。阿夕眉头拧紧,露出吃痛的表情。新娘鬆开手,又在阿夕手背上狠狠拍了一掌。阿夕不敢作声,只幽怨地看了新娘一眼,不甘心地拨弄脚踝的银铃,一边不时去看程宗扬。 程宗扬正看得有趣,谢艺忽然道:“程兄可有意算一卦?” “哦?” 谢艺不等他答话,便从袖间取出三枚铜铢,随手撒在地上。 “程兄好运道。”谢艺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地说道:“今夜子时,离此西南,百丈之外,程兄必有奇遇。” “什么?” “是真是假程兄届时便知,”谢艺从容收起铜铢,“此乃命中定数,违之不祥,还请程兄谨记。” 没等程宗扬明白过来,谢艺已经拱手一揖,起身施施然离开。 这时场中的万舞已经到了最高潮,苏荔以兽禽虫豕通行的交尾姿势伏在篝火前,武二郎单膝跪地,两手抱着她的腰肢,在她臀/後大力挺动。周围的男女做出各种姿势,一对对交缠在一处,模仿着蝎群交/配时纠缠翻滚的姿态。 他们不再歌唱,而将全部身心都融入这神圣的舞蹈中。虽然隔着衣物,但他们充满激情的露骨动作,却将男人的强壮和女人的柔顺与美艳表现得淋漓尽致,连程宗扬也禁不住心旌摇动。 对于花苗人来说,世上最大的神迹莫过于血脉的延续和种族的繁衍生息。男女交/合,新生命的降生,一切都充满神秘而可敬畏的力量。他们用万舞来祭祀这伟大的力量,祭祀使他们一代代繁衍的神明。 花苗的女族长裸露的肌肤布满亮晶晶的汗水,她红裙滑在一边,露出一侧丰满的翘臀,那条白滑的大腿完全暴露出来,白腻而又修长。一串汗珠从她大腿上缘的纹身淌过,在雪白的肌肤上留下湿淋淋的艳光。 苏荔髪髻微微鬆开,一缕乌亮的髪丝垂在脸侧。她微微偏着头,一双美目不时望向身後的充满雄性气息的身影,那张艳丽的玉脸上满是明媚的笑意。 ………………………………………………………………………………… 终于,一切都安静下来。篝火渐渐熄灭,燃烧过的木柴在火塘中闪动着暗红的光芒。 宿营的商队撑起帐篷。白湖商馆用的是普通布帐,鬼面蜂的袭击失他们失去了一匹马和两匹走骡,所幸没有折损人手。护卫和奴隶们三三两两住在一处,虽然简陋,还能够容身。 雲氏商会除了雲苍峰用一顶油布制成的小帐,军士们用的都是牛皮帐篷。那些皮帐庞大沉重,但制作精良,工艺考究,每顶帐篷能住八人,只用两顶就足够所有人住下,算起来比商馆的还轻便一些。 花苗人更简单,他们砍来几片巨大的芭蕉叶,给新娘搭了一顶帐篷,留了两名汉子守护,其他人便散入树林中。不出所料,那些花苗人都是一男一女相携离开。让程宗扬惊奇的是,小魏竟然也跟刚才同舞的花苗女子一起钻进林子,却没有一个花苗人露出异样的表情。 营地的声息在身後渐渐远去。程宗扬运足目力,在黑暗中辨识着方位。那些高大的松树显示出粗犷的轮廓,夜色像一层深灰的厚纱,笼罩其间。偶而有几隻萤火虫飞过,尾端的萤光忽明忽灭,划出一道隐约的光弧。 这个世界的夜晚静谧非常。经历过前生都市里不夜的灯火,这样的夜晚总在提醒程宗扬自己异乡人的身份。 凝羽从西门庆那里得来的功法并不完整,但对于程宗扬来说已经足够。在凝羽的倾身传授下,他终于开始触摸到修炼的途径。自己就像一条小溪,缓慢的积蓄着力量——虽然在凝羽眼中,程宗扬身上仍然充满许多令人不解的迷团。 “修炼者根据修为的深浅和力量的强弱,大致可以分为九个等级。前三个等级——筑基、内视和生象,普通人经过修炼都可以达到。第五级的坐照,是强者的分界线。大多数修炼者终其一生,也无法进入第五级的境界。” 在凝羽的解说下,程宗扬了解到,在这个世界里,力量并不仅仅是武侠中的内力那样简单。无论羽族、人类还是其他种族,获得力量的方法都是修炼三真——真元、真阳与真气。三者相辅相承,又各成体系。简单来说,真元是元命与神识,真阳是活力与生机,而真气则是能够施展的力量。 真元、真阳与真气被称为修炼者的三宝。按道理来讲,只有真元稳固,真阳才能充盈;真阳充盈,真气才能充沛。但由于修炼者资质的不同,有些人更适于修炼真元,他们力量平平,元命与神识却异常强大,这些人往往由于擅长法术而被称为御法者。至于大多数人,修炼所显示的成效都在于力量与真气,他们多半长于格斗,成为这个世界的武者。三者之中,只有真阳最少有人修炼。它更像人体的血液,虽然必不可少,但拥有比常人多数倍的血液,远不如拥有强大的神识和力量那样实用。 凝羽的困惑就来自于此。程宗扬的真元略有根基,刚刚越过第一级筑基,进入第二级内视的水准;真气只能算是初学者,比商队那些护卫还略有不如;可他的真阳却浓郁异常,远远超过了她所能理解的范畴。 面对凝羽的疑问,程宗扬也无法解释。也许这种异状来自于他那个莫名其妙的生死根,但程宗扬不明白为什么转化的不是真元或者真气,让他迅速成为一个伟大的法师或是武者,却偏偏是没有什么攻击力的真阳。 不过这些真阳也给程宗扬带来了一些意料之外的补偿。至少,自己没有死在蛇彝人的毒牙之下。只用了两天时间,喉部的伤口就平复如初。其他方面也有些意想不到的效果,比如长途跋涉之下,自己还总有余力与凝羽肉搏一场,没有累得像条死狗。 第七十六章 子时奇遇 更新时间:2012-04-29 密不透风的森林忽然露出一片空隙。也许是雷击引起火灾,方圆数里的巨树被烈火焚毁,只剩下残缺而乌黑的树幹。没有枝叶的遮蔽,大片大片的藤蔓和灌木在空地间疯狂地滋长起来,那些仿佛不会凋谢的花朵在夜色下收拢,变成一个个巨大的花苞。水雾凝成的露珠悬在花尖,闪烁着点点星光。 大概就是这里了。程宗扬停下脚步,脑海中浮现出谢艺温和而又略带狡黠的笑容。 “今夜子时,离此西南百丈之外,程兄必有奇遇。” 程宗扬并不太在意奇遇,他好奇的是谢艺这个人。 一个孤独的行者,需要莫大的勇气才能走进这片蛮荒之野。那么他是为了什么理由? 谢艺是不是真的会算卦,程宗扬并不知道。但他相信谢艺绝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那么他说的奇遇又是什么? 程宗扬在一片宽大的蕨叶上躺下,饶有兴致地看着周围飞舞的萤火虫。这些萤火虫应该是真的,气息很平静。如果现在再出现凝羽用月光凝成的蝴蝶,自己也能分辨出来了吧。 远处的树幹仿佛风化的石林,在夜色中无声的矗立着。身下的蕨叶不知道是什么植物,肥厚的叶片贴在地上,宛如绿色的丝绒,躺上去让程宗扬想起自己曾经买过的一条蚕丝被。 那个时候,躺在自己旁边的是紫玫……程宗扬心里微微一酸,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身侧的背包。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个多月,随着自己越来越像一个六朝商人,自己与以前那个世界也仿佛越来越远。他常常害怕自己会忘掉了以前的世界,但想起来时,心里只有酸涩。那个世界在记忆中依然清晰,却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只能回味,无法触摸。 现在自己与那个世界的联系,只剩下这隻乾瘪的背包。情趣衣、按摩棒、安全套、摇/头丸……想起这些“神奇”的物品,程宗扬只能苦笑了。 林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接着,一个苗条的身影出现在夜色下。她双手抱着身体,惊惶地看着四周,小声唤道:“阿夕……阿夕……” 那是花苗队伍里两名伴娘之一的阿葭。令人惊奇的是,她身体是赤裸的,除了颈中那串红珊瑚珠串,她身上再没有任何衣物。她用双手掩住赤裸的乳/房,长髪湿淋淋贴在肩上,玉体曲线动人,白嫩的肌肤刚刚洗浴过,还有未乾的水迹。 “阿夕……”她声音微微战慄着,带着一丝哭腔。 程宗扬屏住呼吸,同时睁大眼睛。这会儿显然不是助人为乐的好时候。如果这个时候站出去,对方会不会领情不说,其他花苗人闻讯赶来,说不定还会把自己当成淫贼。 花苗女子本来就美貌迷人,何况阿葭还是从族中精心挑选取出来送给巫王的礼物。那少女俏生生立在没膝的蕨叶间,光洁的身体仿佛一尊玉像,白净细腻,曲线玲珑。 花苗人是天蝎的後代,不会是长着蝎子的尾钩吧?程宗扬悄悄抬起头。 阿葭惶然地四处张望,她转过身,姣好的背影显露出来。她的身体与人类少女并没有太多区别,臀/後也没有可怖的蝎尾,只是臀部的尾椎微微突起,周围覆盖隐隐有一片薄薄的甲壳,就像一条银白色的丁字裤,从臀缘没入臀/沟。 忽然,阿葭脚下绊住什么东西,一跤跌倒,整个人都伏在碧绿的蕨叶中,只露出雪白的肩背。阿葭像受了极大的惊吓一样,短促的惊叫一声,身子颤抖起来。 程宗扬立即跳起来冲了过去,“怎么了?” 听到程宗扬的声音,她不顾一切地转身抱住程宗扬的双腿,把脸埋在他大腿上,浑身颤抖不已。 被这样一个赤裸的美少女紧紧抱住,感觉很香艳。但程宗扬来不及享受,就硬生生停住脚步。 阿葭绊倒的地方立着一棵烧残的松树,树下爬满半人高的蕨类植物。其中一些蕨叶明显被利刃砍过,断枝间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 南荒危机四伏,程宗扬一直随身带着刀。他抽出刀,小心翼翼地挑开蕨叶。 蕨叶下,一双灰色的眸子正空洞地望着自己。一具女尸肢体僵硬地跪在地上,背後靠着烧黑的树炭。她年龄很小,娇美的脸颊两侧各有一道细细的蛇鳞,似乎还不到十六岁,小腹却像临产的孕妇一样又圆又大,高高隆起,小腹白皙的肌肤被撑胀得变成薄薄一层,几乎透明。 程宗扬已经见过许多类似的尸体,一眼就认出她是蛇彝族的少女。而且很可能来自于他们路过的蛇彝村寨。因为在她圆滚滚的腹球上,用血迹绘着一个鬼王峒的笑脸图案,血迹已经凝成紫黑的颜色。 这里距离蛇彝村有三四天的路程,一个受伤的少女根本不可能走这么远。很明显,那些凶手在村中大肆姦杀之後,又把这蛇彝少女掳走,然後把尸体丢弃在林间。 从尸体的血迹判断,蛇彝少女被遗弃在丛林里的时间,是在两天以前。想到那些凶手曾经在附近住过,程宗扬背後就一阵冷嗖嗖的发寒。 阿葭抱着他的腿,飞快地说着什么。可程宗扬一个字都听不懂。 程宗扬扶起阿葭颤抖的肩膀,“别怕。她已经死了。我们赶快回去。” 阿葭越说越急,一边说一边摇头。 程宗扬安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她已经死了,不要再害怕。我们赶快回去。” 阿葭用南荒蛮语依依哩哩说着。她像是被那具尸体吓呆一样,无论程宗扬怎么说,都不放手。 程宗扬着急起来,谢艺说的奇遇就是这倒霉事?还不如让那家伙自己来呢。 花苗少女光溜溜的身体搂着是不错,可旁边还有具尸体睁眼看着,那感觉也太诡异了! 程宗扬半拖半抱地搂着阿葭退了几步,直到那具尸体被蕨叶遮蔽,看不到她的视线,才道:“我们回去再说!” 阿葭还依依哩哩说着,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他们两个谁也谁听不懂谁的话,打手势也表达不出彼此的意思。程宗扬越听越是头大,“我听不懂,别再说了!” 阿葭急切地说着,已经急得哭了出来。 程宗扬也急得浑身出汗,早知道应该把祁远带来,好歹他能听懂这丫头说的什么。 程宗扬气急败坏地喝道:“闭嘴!” 阿葭仍然惶急地说着。 程宗扬一阵光火,抬手朝阿葭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花苗少女的声音立即中断。阿葭睁着圆圆的眼睛,有些错愕地望着程宗扬。 程宗扬也有些尴尬,讪讪地收回手。 身後不远处,那具蛇彝少女的尸体掩在茂密的蕨叶间,睁开双眼空洞地望着天际。 忽然她腹上那个由圆形和三角组成的鬼脸抖动了一下,接着,那隻白皙的腹球微微滚动起来。腹上的鬼脸也随之变形,仿佛在妖异而又诡秘地哈哈大笑。 忽然一阵轻微的响动传来。余悸未消的程宗扬猛地回头,却见身後茂密的灌丛、藤蔓、蕨叶……一片平静,枝叶参差,看不出丝毫异状。 程宗扬心头掠过一片阴影。他抱了抱阿葭凉滑的身体,低声道:“我去那边看看,马上回来。” 程宗扬拿起自己的佩刀,朝身後的树丛走去。蕨叶间露出蛇彝少女白皙的面孔,她仍保持最初的姿势,仰起脸,默默看着天际。 程宗扬鬆了口气,刚想回去,心头微微一震。他立刻抽刀劈开蕨叶,只见蛇彝少女圆滚滚的腹球仿佛被人切开般裂开一道巨大的伤口,里面的胎儿已经消失了。 程宗扬颈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自己和阿葭做的地方离这里不到五米,可这女尸的胎儿就在自己背後消失了。 蛇彝少女腹部的伤口平整得犹如刀切,如果是野兽,伤口不会这样整齐。可如果是人,谁会来偷了一具女尸的胎儿? 也许只有问问祁远他们。南荒这地方,实在是太诡异了。 像是怕惊动了那具女尸一样,程宗扬慢慢向後退去,然後又停了下来。 蛇彝少女所有的伤口都看不到一滴鲜血,肌肤苍白得到仿佛透明一般。而且她的年龄未免太小,这样的年龄怎么可能已经怀孕待产? 程宗扬握刀的手心渗出冷汗,他目光落在蛇彝少女腹上,看到上面几滴未乾的黏液。那些液体又黏又稠,除了蛇彝少女身上,她身边的藤蔓、蕨叶、草丛……零乱地沾着同样的黏液,一路延伸到自己身後。 程宗扬吸了口气,慢慢转过身去。 远处,阿葭赤身坐在蕨叶上。 “阿葭……”程宗扬低声唤道。 花苗少女抬起脸,朝程宗扬甜甜一笑。 在她身後,一个妖异的黑影缓缓昂起头,伸出细长的尖肢。 第七十七章 花苗神女 更新时间:2012-04-29 阿葭雪白的胴/体忽然一动,她低下头,疑惑地看着自己身下。 一根黑亮的锥状物体穿透蕨叶,像一根粗大的针头,笔直刺进少女身体。毒素一瞬间麻痹了阿葭的肉体,她茫然坐在蕨叶上,看着那根腹针在自己体内越进越深。 那黑影从阿葭身後探出头来,它碟形的额头上并排生着四隻眼睛,中间两隻大,旁边两隻略小,黑亮的眼珠有着玻璃般的光泽。它昂起头,伸出两隻尖长的前肢,勾住阿葭肩头一推,少女僵硬的身体缓缓向前倒去。 妖物纵身跳到花苗少女光洁的粉背上,它像蜘蛛一样生着八条尖腿,身上布满黑色的绒毛。黏液顺着它毛茸茸的尖肢淌在少女洁白的肉体上,留下闪亮的湿痕。在它腹下,有一根尖长针状的物体。 阿葭柔美的胴/体迅速变得苍白,肌肤失去血色,和那蛇彝少女一样,变得几乎透明。 “铛”的一声,精钢打制的弯刀砍在妖物身上,发出金属般的声音。妖物绒毛上的黏液湿滑无比,刀锋劈在妖物背上,随即滑开。 程宗扬沉着脸,太阳穴上那处伤痕微微闪亮。他左手也握住刀柄,斜过身双手持刀同时劈出,砍在妖物细长的尖肢上。 这一刀程宗扬身手合一,用上了腰腹的力量。那妖物吱的一声怪叫,前肢冒出几点火花,被硬生生削去一截。溅出几点似血非血的液体。 妖物有八条尖肢,一条受伤,另外七条同时放开身下的女体,向後一弹,没入浓密的蕨叶。程宗扬跨前一步,弯刀劈开蕨叶,只来得及在妖物後肢留下一道刀痕,砍下一片茸毛。 那妖物看起来有半人大小,其实体积并不大,细长的弯肢一蜷,就缩成皮球大小一团,滚进蕨丛。 藤蔓的叶片一阵摇动,忽然一条细丝从蕨叶间射出,黏在松树的横枝上。那妖物从蕨丛间疾射而出,转眼就消失在密林深处。 阿葭静静伏在蕨叶上,眼中带着一丝疑惑,白皙的肉体已经变得僵硬。 程宗扬提刀的手微微颤抖,忽然狂吼道:“老四!” ………………………………………………………………………………… “是阴蛛。”祁远额头汗津津的,脸色青得发黑。 “这东西靠吸血为生,白天躲在洞穴里,只在晚上出来。说是蜘蛛,其实又跟蜘蛛不一样。南荒人说,阴蛛是死物的怨气所化,体内有大毒。这种蜘蛛只有雄性,繁殖的时候就把卵下到别的动物身上。那卵就会吸食寄主的血肉,成熟的时候破腹出来。” 花苗人用蕉叶包住阿葭的尸体,然後拣来乾柴,堆在一起。 程宗扬沙哑着嗓子道:“他们在做什么?” “烧尸。”祁远小声道:“她体内如果被阴蛛产卵,就成了祸患,还是烧了乾净。阴蛛肢体的外壳比铁还硬,刀砍水淹都没用,就是怕火。所以有阴蛛出没的地方,家家户户都要点火把。” 程宗扬喉头动了一下。那些花苗人都表情凝重,苏荔更是双眉紧锁,阿夕也一改平常的顽劣,抱住阿葭的尸体凄声哭泣。 “怎么能抓到那隻阴蛛?” 祁远摇了摇头,“没法子。那鬼东西能吐丝,能钻洞,在林子里一荡就是十几丈远,朝哪片叶子下一钻就找不到了。” 程宗扬沉默半晌,忽然道:“是鬼王峒!” “什么?” 程宗扬咬牙道:“那阴蛛是鬼王峒的人豢养的。林子里的蛇彝少女也是他们扔掉的试验品!我幹他娘的鬼王峒!这么毒辣的事都做!” 祁远没有作声。在南荒,鬼王峒就是恶鬼的代名词,相比于他们曾经做过的事,用人体豢养阴蛛根本算不了什么。 忽然一条大汉从林子里钻出来,一边走一边高声嚷道:“瞧瞧二爷逮了个什么玩意儿!嘿,还动呢!” “呯!”武二郎砸了一拳,把那东西毛茸茸的外壳砸了一条裂缝。 武二郎得意洋洋地说道:“二爷正在林子里纳凉,这鬼东西居然从树上扑下来想咬二爷!南荒这地方,连蜘蛛都长这么大!二爷也没客气,一把抓住这玩意儿,先把它几条腿给拧了,这东西那个脆啊……” 武二郎说得口沫横飞,手中那隻阴蛛足有尺许大小,几条尖肢都被他拧折,其中一条还有着刀砍的痕迹。 程宗扬与祁远面面相觑。 “你不是说阴蛛比铁还硬吗?” 祁远挠了挠头,尴尬地说道:“就算是镔铁,武二这家伙也能拧断吧。” “喂,老四!”武二郎嚷道:“瞧瞧这玩意儿怎么做的,过来给二爷弄点蜘蛛肉尝尝鲜!” 祁远过去小声说了几句,武二郎脸色顿时一变,抖手把那隻蜘蛛扔在地上,拿脚踩住。 蜘蛛甲壳裂开的部位渗出殷红的鲜血,那是阴蛛吸食後还没有来得及消化的血液。 武二郎听了祁远的叙说,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他想安慰苏荔几句,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吭哧半天,才把阴蛛踢过去,“给你。” 苏荔勉强笑了笑,“多谢。” 忽然那个叫卡瓦的花苗汉子奔过来,急切地说了几句什么。 苏荔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卡瓦用几片叶子包住阴蛛的尸骸,另外两名女子过来抬起阿葭的尸身,一同送进新娘所在的蕉叶帐篷里。 苏荔把阿夕叫到一边,面色冷峻地问着什么。阿夕时而点头,时而摇头,眼圈红红的,不停掉着眼泪。 祁远低声道:“族长问她,为什么拿走阿葭的衣物,让阿葭一个人走到树林里去。她说——她听到一个声音,以为是阿葭跟自己开玩笑,就趁阿葭洗澡的时候拿走她的衣服,骗她到林子里找衣服……” 阿夕忽然拔出短刀,朝自己胸口刺去。苏荔劈手夺过短刀,厉声呵斥,说得阿夕垂下头去。 “她说,你们是给鬼巫王的贡物。如果你和阿葭都死了,巫王发怒,花苗人离灭族也不远了。”祁远说着摇了摇头,悄声道:“这对姊妹送过去,说不定也活不了几天。” 过了一会儿,卡瓦等人从蕉叶帐篷里出来,向苏荔说了几句。 祁远露出古怪的表情,“他说:珂娅也没办法救活阿葭。” “珂娅是谁?” 祁远压低声音,“珂娅是花苗人最尊敬的称呼,指的是天蝎降下的神女。”说着祁远自己都有些不信,“他们进献给龙神的新娘竟然是神女?” “神女很厉害吗?” 祁远摇了摇头,“珂娅只是传说里才有的神灵,如果真是珂娅,花苗人只会把她供奉起来,就算灭族也不会送出去。” 那个穿着大红嫁衣的新娘始终没有露面,那间蕉叶搭成的帐篷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声音。 阿葭的尸身被花苗人小心地放入火堆,女人们小声啜泣着,一边脱下手上的饰物,投进火中。 当花苗人把阴蛛的尸骸也扔进火堆。柴堆像被泼上汽油般,火焰猛然腾起,空气中弥漫着鲜血的浓腥气。 那具蛇彝少女的尸身也被抬出一并焚烧,将阴蛛可能留下的所有祸患都清除乾净。 人群陆续散开,只有阿夕固执地留下来,等待收取阿姊的骨殖。 “抱歉。” 一个声音低低传来,程宗扬扭头看时,身後却毫无人迹。 ………………………………………………………………………………… 熊耳铺是一处百十户人家的村寨,由于这里是进入南荒大山的隘口,寨里居然还有几家商铺。和蛇彝村不同,这里没有供行商免费歇宿的大屋,倒有一家客栈。弯曲的街道用黑色的石头铺成,年深日久,形成龟背一般的裂纹。 众人天不亮就动身,赶到熊耳铺,太阳刚升过头顶。想到要和鬼王峒的使者相遇,众人都有些紧张。商议程几句,众人在村口分开,程宗扬和雲苍峰去寻向导,苏荔带着族人去拜见使者,商队其他人由祁远领着到客栈住下等待消息。 苏荔叫来族人,将精心装扮过的新娘和阿夕护在中间,进入熊耳铺。武二郎忽然闯过来,“我跟你们一起去!” “武二!”程宗扬喝道。 武二郎不耐烦地说道:“二爷就是去看看他们长几个鼻子几隻眼。” 程宗扬在背後嚷道:“不许动手!” 武二郎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 祁远领着众人赶往客栈。雲苍峰对熊耳铺似乎很熟悉,带着程宗扬弯弯曲曲走了半晌,拐进一条背巷,指着旁边一间石屋道:“就是这里了。” 那房屋是用片石一层层堆积起来,表面生满青苔。木制的房门半掩着,一个头髪花白的老人靠在墙角打盹。 雲苍峰走过去,解下腰间的玉佩,“叮”的一声,轻轻放在积满灰尘的石桌上。 老者睁开眼,他颌下生着一丛山羊鬍,上面还粘着饭粒,浑浊的眼睛白多黑少,一看就像个老糊涂。 “是雲氏商会的人啊。”老者慢吞吞道:“他们在这里已经等很久了。” 第七十八章 向导 更新时间:2012-04-30 雲苍峰道:“路上遇雨耽搁了。六天之内,我们要赶到白夷。” 老者咳嗽着站起来,他身材不高,腰背佝偻着,更显矮小,而且瘦得厉害,一件粗织的土布袍子裹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老者颤微微捡起玉佩进去,过了一会儿,领着两个人出来。 “就是他们。去白夷族的路他们都熟。” 那两名向导都是六朝人氏,但体貌迥异,前面一个一身文士打扮,颌下留着三绺长鬚,相貌俊雅,举止温文,未曾说话先带了三分笑意,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另一个则是一名武者,他身披劲甲,腰间束着厚厚的武士带,龙躟虎步,体形剽悍,一看就是骁勇过人之辈。 老者道:“按规矩,只能挑一个。一天是一枚金铢的价格。” 这个价格可不便宜。雲苍峰与程宗扬对视一眼,向那名文士拱手笑道:“道左相逢,便是有缘。不知阁下贵姓?” 那文士先抱拳平胸,从容还礼,然後微笑道:“鄙姓秦,草字会之,单名一个桧字。本是宋都临安人士,流落南荒多年,乡音未改,年华已逝,让雲执事见笑了。” 雲苍峰笑呵呵道:“原来是秦兄。看秦兄气宇不凡,多半是临安世家子弟,能在南荒立足,必定是智勇双全……” 那文士说得文绉绉的,程宗扬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时忽然插口道:“你是秦桧?” 那文士微微一愕,旋即笑道:“正是区区。” 程宗扬直勾勾看着他。自己运气还真好,找个向导就能碰到名震千古的天下第一大奸贼。如果让他领路,只怕这家伙一转手就把两支商队几十号人马都给卖个一乾二净。 这个秦桧的名头显然不及後世响亮——那个秦桧声名所及,以至于用桧字作名的,从他以後就绝迹了。这厮不但俊雅温文,而且还一脸正气,雲苍峰似乎对他颇为满意。如果不是太熟悉这个名字,单看相貌,连自己也觉得他是个良善可靠的家伙。 但这会儿程宗扬戒意十足,不等雲苍峰开口,就乾笑两声,“带路这样的小事,不敢有劳秦兄大驾。” 不理会秦桧的满面失望,程宗扬朝那武者拱了拱手,“这位壮士是……” “吴。”那武者沉声道:“吴三桂。蓟州人。在南荒待了二十年,再偏僻的路我也知道!” 雲苍峰在旁看着,程宗扬不选秦桧,大概因为他是文弱之士,经不起途中的辛苦,这一位一看就是赳赳武夫,说话也颇有分寸,再挑剔的人也该满意。雲苍峰正要开口,程宗扬却从後面扯住他的衣角。 在程宗扬的记忆里,这个名字可谓如雷贯耳。这位吴某人带路的本事着实了得,能从山海关一路带到雲南。只不过他脾气不大好,说翻脸就翻脸。万一雲苍峰答应下来,他半路一翻脸,自己这些外乡人叫天不应,哭地不灵可就惨了。 程宗扬抢着道:“除了这两位,还有别的向导吗?” 老者朝他翻了翻白眼,“还有我,你看怎么样?” 程宗扬一拍桌子,“就是你了!” 雲苍峰也是老狐狸,看程宗扬的举止,便心知有异。他也不多说,当即付了定金,请那老者作为向导。 从屋里出来,雲苍峰低声道:“程小哥,这是怎么回事?” 程宗扬当然不能说自己的理由,只低声问道:“这些向导是谁找的,那人可靠吗?” 雲苍峰沉默移时,缓缓道:“南荒巫觋众多,其中一支出于六朝,在南荒定居多年,外界很少有人知道。这次敝商会费尽力气,才得其相助,向导也是由他安排的。” “在南荒定居的六朝巫师?他是谁?” 雲苍峰在程宗扬耳边低声说了个名字。 “殇振羽?” 雲苍峰打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这名字在六朝属于禁忌,切不可宣之于口。诸宗派想要他性命的不知凡几,不得已才逃亡到南荒。这些年他在南荒惨淡经营,名声虽不彰显,但也在南荒扎下根来,行事比我们方便百倍,所以才请他帮忙。” 殇振羽的名字程宗扬从未听过,但听雲苍峰说得慎重,不禁有些好奇,“雲老哥告诉我,就不怕传出去吗?” 雲苍峰一笑,“谁会相信呢?” 程宗扬哑然失笑。雲氏商会手中握的资源可比自己丰厚得多,雲苍峰既然敢对自己说出来,心里自然有底气。 “那秦吴二人一文一武,都是相貌非凡,”雲苍峰问道:“程小哥为何弃之不用?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真实的原因永远也无法解释,程宗扬只好打了个哈哈,“我只是听着他们的名字不爽。什么秦桧、吴三桂……听着就不像好人。” 雲苍峰愕然以对,竟然这样荒唐的理由? “糟糕!”程宗扬一拍脑袋。刚才只顾着忌惮那两个奸贼,忘了问那个老头的名字,万一再是哪个奸贼就麻烦了。 ………………………………………………………………………………… “俺叫朱八八。”老头咳嗽几声,“作孽啊。放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不挑,非让我老人家领路。去白夷族好几百里,又是山又是水的,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 程宗扬笑道:“朱老哥放心……” “叫大爷!”朱八八翻着白眼,不满地哼道:“年纪轻轻的,不学好——老哥是你叫的吗?” “哎,朱大爷。”程宗扬从善如流地改口道:“去白夷族六天能赶到吗?” 朱老头像是没听见一样,嘴里嘟嘟囔囔道:“山路大爷可走不惯,俺又不会骑马骑驴的,爬山的时候你可得背我。不背我就不走……” 程宗扬左右看了看,秦桧和吴三桂都不在这儿,朱八八的名字又不像是什么猛人,用不着跟他客气。 他亲热地搂住老头的脖子,“死老头!我们可是跟你们主子有约的。钱都拿了,还不老实带路,到时候我把你往主子哪儿一丢,看你主子怎么收拾你!” 朱老头差点儿被口水呛死,一说到自己主人,这家伙立刻老实起来,连忙点头道:“好说好说。” 程宗扬用力拍了拍朱老头的背,“别装了,你这把老骨头结实着呢,少在我面前装喘。八八,这名字怎么这怪呢?” 朱老头被他揭穿也不生气,嘿嘿笑了两声,“俺家里穷,没人识字。俺生下来那天是八月初八,就起了个名儿叫八八。不想叫八八,你就叫我老八好了,哎哟!小哥轻点儿拍……”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少给我八八、老八的,就叫你老头!” “老头就老头吧。”朱老头无所谓地说道:“反正你们这些六朝来的也看不起我们南荒人,随便你们叫什么吧。” ………………………………………………………………………………… 祁远、吴战威、易彪都挤在大屋门口等着,见程宗扬带了个老头回来,都涌上前去。 “这是咱们的向导,朱八八!” 吴战威忍不住道:“大爷,你该有八十了吧?” “没呢,才七十九!身子骨结实着呢!” “腿脚利索吧?别上个山还要人背。” “利落!上个月还走了趟獠寨!” 几个人围着朱八八问东问西,祁远向程宗扬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一边。 祁远没提向导,直接道:“花苗人要跟咱们一起走。” “她们不是只到熊耳铺吗?” “原来说的是到熊耳铺,鬼王峒的使者在这儿等着,交了人就回去。但刚才在铺里问过,使者前天就走了,留下话,让花苗人把新娘送到白夷族。苏荔族长这会儿正犯愁呢。” 如果自己是苏荔,也该犯愁了。眼下不但要到白夷族去,伴娘还少了一个。 “雲老哥的意思呢?” “雲执事的意思是,一道走彼此能有个照应。而且……”祁远低声道:“听铺里的人说,白夷族也归顺了鬼王峒,咱们去白夷,免不了要和鬼王峒打交道。跟花苗人一起,也能有点照应。” 程宗扬忽然道:“祁四哥,你上次来南荒是什么时候?” 祁远想了想,“有三年了。” “上次来,鬼王峒的人也到了白夷?” 祁远摇了摇头,“那时候只听说盘江以南有个鬼王峒,没有谁见过鬼王峒的人是什么样。” “这么说,鬼王峒只用了三年时间,就占据了盘江以北一半的地域?” “只怕不止一半。听铺里的人说,现在除了黑獠和红苗,其他部族都在给鬼王峒进贡。”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告诉雲执事,咱们答应了,也跟花苗一道走。” 第七十九章 引路 更新时间:2012-04-30 听说鬼王峒的人已经离开,众人无形中都鬆了口气。经过这一路的见闻,商队上下都对鬼王峒忌惮之极,除了武二郎还在嘴硬,其他人听到鬼王峒的名字都宁愿绕道走,也不想撞上那些传说中半巫半鬼的家伙。 商队在熊耳铺停留一天,祁远抓住机会将携带的货物出手了一半。在这里出售的利润虽然比不上盘江以南丰厚,也十分可观。看到五斤普通的铁钉卖到六个银铢,差不多是本金的十倍,程宗扬暗道:“奸商!” 少量货物换成铢钱,大部分都以易货的方式换成南荒特产,寄存在雲氏商会相熟的一家客栈内,等他们回程时再带回五原城。这让祁远眉开眼笑,在人脉方面,白湖商馆的关系远不及雲氏深厚,以往走南荒,换来的货物都是随身带着,路途辛苦不说,也容易损失。寄放在客栈里,只花一笔小钱,就省了这一路的辛苦。 祁远忙忙碌碌换完货物,雲苍峰带的丝绸却一匹也未出手。 “这些丝绸,都是往白夷贩运的。”雲苍峰笑呵呵道:“倒是这些翠枝玉不错,小哥不妨买几块,带到内陆也能换些铢钱。” 雲苍峰说的翠枝玉都是些料石,与程宗扬想像中晶莹透润的翠玉截然不同,除了带着几抹绿纹,与普通石头也差不了多少。不过既然是雲苍峰这样的行家说出来的,肯定错不了。 程宗扬从五原城出来时,带的有些铢钱,刚才出货又换了数百枚银铢,手头宽裕。当即讲了价钱,购下几块上等的翠枝玉料,一并寄存在客栈里。 一下子来了两支商队和一帮花苗人,那间小客栈顿时热闹非凡。程宗扬带着料石回来,看到朱老头蹲在门口,正口沫横飞地跟商队几个年轻人神侃。石刚们几个听得眼都直了,朱老头一咳,几个人争先恐後给他端茶倒水。 朱老头满意地润了润嗓子,一句“想当年……”开头,就又吹上了。 祁远今天货物出手顺利,心情不坏,靠在门口笑呵呵听着。见程宗扬进来,他打了个招呼,笑着说:“这朱老头有点意思,连大山里的神木都见过。”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朱老头说,他看到神木的时候正赶上大雨。当时他在树下,地上还都是乾的,一点雨都没有。往上走,树的中间电闪雷鸣,走到上面风和日丽,那雨都在脚下。还说高处开着花,花里结的果子都是女人的模样,风一吹就格格的笑。” “真的假的?” 祁远笑道:“这谁知道?就是土生土长的南荒人,也没几个见过神木的。不过年轻人就喜欢听这个。” 吹的半点谱都不靠,这朱八八不会是个骗子吧?程宗扬想来想去,不记得有哪个大骗子是叫这个名字的。 院内传来一阵喧闹,程宗扬探头看去,只见那些花苗汉子蹲在地上,围成一个圈子,中间放着一隻酒坛,一个个喝得面红耳赤。 “从上午就开始喝了,一直喝到这会儿。”祁远道:“路上取的蜂蜜分给他们十几坛。好嘛,这些花苗汉子把蜂蜜全拿到酒肆换了酒,差不多有二十坛,喝到明天也够了。” 花苗人是程宗扬进入南荒见过最和善的群体,给他留的印象不错,只不过这喝酒也太没有节制了。 “花苗人都这么好酒?” 祁远摇了摇头。“花苗人是好酒,可我从来没见过喝这么厉害的,就跟不要命似的。” 那些花苗汉子兴高采烈地唱着歌,欢呼狂饮。程宗扬喜欢他们的率性,又隐隐有些疑惑。这些花苗人,无论男女在欢快中都有一种末世的放纵,似乎根本不考虑明天。 而族长苏荔也不计较,甚至也和族人一起分享那些粟米酿成的涩酒。武二郎蹲在她旁边,也学着花苗人的样子,一边喝一边唱,他唱出来的歌不是走调,而是完全没有调子可言,但那些花苗人谁都不介意,只要能蹲下来和他们一样喝歌喝酒,就是他们的好朋友。 院子另外一边,吴战威拿着他的厚背砍刀比划着,正和易彪在谈论刀法。满面虬髯的易虎坐在一侧,手边放了一罐清水,正埋着头,在一方细砂岩上细细磨他的尖枪,对花苗人的喧闹声充耳不闻。剩下那些充作商会护卫的军士们都留在客房里,看管货物。 谢艺独自坐在台阶上,安静地看着这一切。程宗扬一直怀疑那句“抱歉”是他说的,却没有证据。 从包裹里拿了块料饼,程宗扬去马棚喂黑珍珠。他对这匹属于自己的座骑十分上心,每天都会亲手喂食。这一路别的骡马都掉了膘,唯有黑珍珠还壮实了一些,皮毛更加油光水滑。 一进马棚,就看到黑珍珠旁边多了头瘦驴。那驴比一头牛犊大不了多少,背脊瘦得像刀刃,偏偏生了一双大耳朵,就像生下来没见过草一样,正把头埋在黑珍珠的槽里猛吃。黑珍珠轻蔑地甩着尾巴,离那驴远远的。 “哪儿来的驴?” “朱老头的!”吴战威在远处应了一声,又扭头对易彪说:“兄弟,你们北府兵的刀法……” 程宗扬看着那驴,就跟看朱老头一样,越看越不顺眼。 “朱老头!你不是不会骑驴吗?牵头驴做什么?” 朱老头没有一点脸红的意思,“瞧瞧,瞧瞧,当真了。俺就是说说,其实俺这驴好着呢!” 程宗扬没好气地瞅瞅那驴,把料饼掰碎喂给黑珍珠,“赶紧吃,别理那乡下的土驴!” ………………………………………………………………………………… 浓雾中传来尖锐的哨声,易彪点燃箭首的油布,拉开铁胎弓,一箭射出。 黎明时起了浓雾,整个熊耳铺都被笼罩在白蒙蒙的雾气中。程宗扬想等雾散开再走,雲苍峰和祁远却告诉他,在南荒,一场浓雾半月不散的情形屡见不鲜,要等雾散,时间就没准了。 商队按照原定的时间出发。和前天一样,花苗人在前,商队在後。为了避免有人在浓雾中走散,商队将所有的骡马都用绳索连在一起,相隔不到丈许。就是这样,途中休息时还发现走失了一名奴隶,只剩下一匹空鞍的马。 程宗扬要发动人手去找,祁远却道:“这会儿雾还没散,回去太危险了。” “不就一个奴隶吗?丢就丢了。”朱老头不在意地说道:“指不定掉到哪个山沟里,就算你能找到也死透了。” 程宗扬皱起眉头,“那要还没死呢?” “人嘛,迟早都会死。早点晚点有什么要紧的?”朱老头骑在他的瘦驴上,佝偻着腰道:“咱们还是省点力气吧。前面的路可不好走。不小心摔死,连尸体都找不到。” 雲苍峰也在点头,显然认为回头去找太冒险了。大家都这样认为,程宗扬只好放弃。这雾毕竟太大了,就是想找也没办法找。 一个尖锐的哨声从前方传来,祁远摘了片叶子,噙在口中,以哨声作答。 朱老头道:“这小伙看着痨病鬼似的,还会吹花苗人的叶哨?” 花苗人擅长将树叶噙在口中,吹出各种哨声来联络。这样的浓雾中,哨声远比其他联络方式更方便。 祁远取下树叶,笑道:“老头儿,那驴背跟刀刃儿似的,你坐得住吗?” 朱老头挺了挺背,不服气地说:“我这驴稳当着呢!” 程宗扬一把拽住朱老头,不客气地把他从驴背上拖下来,“你是向导,不在前面领路,在这儿混什么呢?” 朱老头叫起屈来,“从铺里出来,这一段都是熟路,还用我带?到了前头的山涧才换路呢。” 祁远一怔,收起笑容,“老头,你不是诳我们的吧?这路我老祁也走过,山涧那儿就一条进山的路,哪儿有岔路?” 朱老头颌下的鬍子翘了起来,“跟我走,没错。” 又是一阵哨声传来,祁远道:“他们让咱们过去。” 程宗扬拍了拍易彪的肩,“带上弓,到前面看看。” 雾浓得仿佛化不开的牛乳,树木、藤蔓、草丛、泥土……都被笼罩在白茫茫的雾气中。没有形状和气味的浓雾弥漫在髪梢和指间,仿佛行走在幻境中。 “小心!” 祁远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程宗扬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一道石崖边上。 脚下有水流的声音,被浓雾一隔,那声音也变得飘渺起来。 “这山涧有一丈来高,水倒不深,涉水就能过去。”祁远说着,心里有些纳闷,在他印象里,这附近山高林密,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难道朱老头还能变出一条路来? 那些花苗汉子错落着立在林中,将族中的女子护在中间,他们握紧腰刀,警觉地望着四周。人群中间,戴着面纱的新娘微微低着头,如果不是昨晚见过她可爱的样子,真像一个安静的淑女。 程宗扬道:“过去两个人看看,剩下的等朱老头过来。” 苏荔微微颔首,一名花苗汉子不言声地攀住崖旁的粗藤,灵猴一样敏捷地没入山涧。 “易彪,等他们哨声传来,你射一箭看看有多宽。” 片刻後,远处传来尖锐的哨声。易彪点燃油布,将铁弓拉成满月,望空一箭射出。 燃烧的火箭划过一条弧线,飞过山涧。就在火光被浓雾吞没的刹那,一张雪白的面孔从雾中凌空闪出,贴着箭矢飞掠过来。 “凝羽!”程宗扬失声叫道。 凝羽横身掠过山涧,离崖边还有两步的距离已经力竭,身子直堕下去。程宗扬扑上前去,伸臂接应,但仍差了尺许。 一条青藤横飞过来,缠住凝羽的纤腰。武二郎低喝一声,抖手将凝羽从涧中扯出。 第八十章 鬼王峒武士 更新时间:2012-05-01 凝羽落地一个踉跄,几乎跌倒。众人这才发现她半边身体满是血迹,长髪也被利刃截去一缕,纷乱地贴在颊上,颈中露出一抹血痕。 凝羽两天前登上猩猩崖之後就失去踪影,没想到突然在这里出现。程宗扬抢上前去,扶住她的手臂,还没开口,就被凝羽推开,“当心!” “呼”的一声,一柄铁斧从浓雾中飞出,重重劈在地上。 易彪厉喝一声,手中铁弓一震,长箭脱弦而出。 长箭仿佛被浓雾吞噬,没有丝毫声息。那些花苗汉子抽出腰刀,紧张地盯着眼前的浓雾。 浓雾深处忽然传来一声惨呼,紧接着戛然而止。是那个探路的花苗汉子,惨呼之後就再没有声息,显然已经凶多吉少。 山林恢复了寂静。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这片压抑的寂静中越来越强烈。 “是谁?”程宗扬低声道。 “鬼王峒的人。”凝羽给出一个众人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一双黑色的脚掌踏上涧侧的岩石,虬曲的脚趾像野兽的利爪一样凶悍有力,接着是粗悍的双腿,鼓涨的肌肉犹如镔铁铸成般结实。那个黑色的身影从浓雾中缓缓浮现,壮硕的身体上披着一块黑底白章的豹皮,裸露的手臂和大腿肌肉块块隆起,黝黑的皮肤仿佛镌刻般,绘着可怖的纹饰。 那名武士头颅光光的,没有头髪,眼睛是暗红的颜色,额头正中生着一隻可怖的利角,犹如洪荒走来的恶魔。他右手拿着一柄利斧,左手提着一颗滴血的头颅。那头颅脖颈被锐器斩断,双目圆睁,正是刚才的花苗汉子。 易彪扔下铁弓,从腰间拔出长刀,暴喝着出手。他使用的刀法来自军中,刀势直来直去,比起吴战威那种江湖汉子少了几分花哨,但更加实用,一刀劈出便有着千军辟易的气势。 鬼王峒的武士对易彪的长刀视若无睹,他用暗红的眼珠看过众人,然後咧开大嘴,无声地笑了起来。 横里一柄铁斧挥出,“铛”的架住长刀。另一个黝黑的身影从雾中出现,他同样皮肤黝黑,骨骼粗大,手持巨斧,头顶的怪角却生在一侧,状如弯钩。 一个又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浓雾中出现,他们没有一个人开口,一现身便朝众人冲来,铁斧挥舞着发出沉闷的响声。 最前方的花苗汉子首当其冲,他们都是族中精选出来的勇士,面对这些恶鬼般的对手,没有一个人後退,挺身与敌人厮杀在一处。 浓雾中,黑色的身影时隐时现。谁也分不清鬼王峒的武士究竟有多少。那些花苗人与他们混战成一团,易彪长刀直劈横砍,挡住一名武士。连祁远也抽出钢刀,与两名花苗汉子并肩对敌。 那个有着暗红眼珠的鬼王峒武士抛掉手中的头颅,抬脚踏得粉碎,然後狞笑着朝凝羽伸出大手。程宗扬把凝羽护在身後,反手握住刀柄,手臂一展,将钢刀从鞘中挥出,抡圆朝他劈去。 武二郎的刀法程宗扬学得并不上心,只有这个拔刀式算是下过一点力气。武二郎的五虎断门刀以疾、劲为主,拔刀的同时就是出手,省略了一般刀法的起手式。程宗扬钢刀拔出,便抢得先机。 武士手腕一翻,铁斧架住钢刀。刀斧相交,程宗扬只觉手臂剧震,钢刀几乎脱手而出。他身不由己地退了一步,握刀的手臂隐隐发颤。 那名鬼王峒的武士手臂肌肉铁块一样一团一团鼓起,然後举斧重重劈在钢刀上。这一斧砍在程宗扬刀锷前数寸的位置,以强攻弱。程宗扬感觉就像握着一柄匕首被那柄沉重之极的铁斧砍中,手指一阵剧痛,仿佛被那股巨大的力量震断。 程宗扬本能地吸了一口气,丹田的气轮旋转起来,手臂麻意尽去,重新充满力气。他惊奇地发现,那柄钢刀仍牢牢握在自己手中,没有被一斧劈飞。 来到这个世界之後,程宗扬还是第一次与人正式交手,发现自己并不是让人一斧劈倒那么废柴,不由精神一振。纯以力量而论,自己单手持刀,肯定砍不过那武士的铁斧,他两手握住刀柄,朝鬼王峒武士颈中斜劈下来。 武士暗红色的眼珠微微闪动了一下,似乎惊讶于他能这么快回过力气,再次出手。武士再次举斧挡住钢刀,紧接着如山的身躯往前踏了一步,趁程宗扬钢刀被荡开,露出空门的机会,沉肩撞在他胸口。 除了在篮球场偶尔跟人打架,程宗扬临敌经验基本上是空白,武二郎这师傅又牛气得很,从来不跟他这种不入流的低手喂招。至于凝羽——他们两个还是在床上交搏比较多一点。结果一个简单的进击,程宗扬都没能躲开,被那武士肩膀撞了个结实。 程宗扬胸口如被铁锤重击,好在他修为已经略有根基,没有当场吐血倒地,胸骨一阵格格作响,竟也没有折断,除了脸色发白,还能勉强站着。 耳边传来一声嘶吼,一名花苗汉子被铁斧挡腰砍断,鲜血几乎溅到程宗扬脸上。随即一缕阴寒的气息透过太阳穴,游入丹田。丹田的气轮微微收缩,然後像要爆裂一样猛地鼓涨起来。程宗扬不由自主地大喝一声,再次举起钢刀,挡住那名鬼王峒武士的进击。 周围不时有人受伤溅血,易彪和祁远也各自挂彩。商队的护卫正陆续从後面赶来,但浓雾中谁也不清楚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只能一边高声询问,一边拔刀戒备。 小魏和一名商馆的同伴跳下马,擎出兵刃。浓雾中风声一响,一个黑色的身影挥斧劈来,小魏敏捷地向後跳去,用钢刀封住铁斧,那名同伴趁机抡刀朝敌人头上砍去。 鬼王峒武士铁斧被小魏缠住,无法挡格,眼见钢刀劈来,他头一低,“叮”的一声,钢刀砍在他头顶的鬼角上,发出金铁相交般的震响,溅起一缕火花。那名商馆护卫错愕间,鬼王峒武士巨大的头颅向前一顶,尖利的鬼角像标枪一样刺进他的胸膛,穿透了他的心臟。 小魏咬紧牙,脸上肌肉绷紧,不要命地朝那武士扑去。 程宗扬额头涌出大滴大滴的汗水,一半因为紧张,另一半是这短短几分钟的交手,耗费了他大量体力。与他交手的鬼王峒武士简直有着妖魔般的体魄,程宗扬有一刀明明砍到他手臂上,却只留下一条浅浅的伤痕。 一缕阳光透入林中,浓雾微微散开。生着鬼角的鬼王峒武士铁斧狠狠挥下,劈断一名花苗汉子的背脊,然後抬起暗红的眼睛,望向林中的花苗女子。 苏荔面沉如水,张手取过一张弯弓,搭箭瞄向那武士的眉心。这些鬼王峒武士体如铁石,谁也没有信心她这一箭能否射穿对方的皮肤。但那些剽悍的花苗汉子已经人人带伤,无法再分出人手来护卫她们。 忽然花苗人群中传来一声咆哮,一个高大的身影猛虎般扑出,挺胸重重与那名武士撞在一起。那鬼王峒武士身形已经足够高大,但冲出来这名壮汉比他还大了两号。两条人影撞在一起,鬼王峒武士像一块石头般被撞得飞起,一直飞出两丈的距离,落在一棵树上,将那棵碗口粗的松树拦腰撞断。 武二郎一步跃到那名武士身前,张手拧住他头顶的鬼角,两臂肌肉隆起,一脚踩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扳,“格”的一声,拧断了他的脖颈。 武二郎呸了一口,然後伸臂一捞。他臂展极长,同样的距离程宗扬拿刀也未必能砍到,武二郎只随便一伸手,就轻易抓住程宗扬对面那名武士的後颈,将他提得离开地面。 那武士挥斧朝武二郎手臂砍去,武二郎既不闪避也不挡格,大手一挥,把他抛到半空。 程宗扬早已支持不住,武二郎出手解围,顿时鬆了口气,喝道:“武二!接住!”一边把钢刀扔了过去。 武二郎提刀在手,顿时如猛虎出柙,先一刀劈飞那名武士的铁斧,然後人随刀走,横身朝那武士劈去。那武士人在半空,曲肘用手臂挡住刀锋。 那钢刀在程宗扬手中连他的皮肤都划不开,到了武二郎手中却如同斩金断玉的神兵,硬生生砍断了那武士的手臂,余势未衰,接着向前递去,在他腰侧留下一个巨大的伤口。 随着浓雾散开,武二郎加入战团,岌岌可危的形势立刻扭转过来。另一边祁远身手不济,肩头被斧锋带到,鲜血淋漓。好在旁边有卡瓦和另一名花苗汉子,三人合力挡住两名鬼王峒的武士,还砍倒了其中一个。 武二郎大步过来,一把夺过祁远的钢刀,轻轻一脚,把他踢到後面。然後双刀一磕,发出一声金铁交鸣的震响。 那些恶魔般的鬼王峒武士发出沉闷的呼吸声,提着滴血的铁斧缓缓聚拢。他们头顶的鬼角各不相同,有的细长如羊角,有的粗如犀角,有的生在头顶,有的偏向一侧。他们身上的纹身也极为诡异,黑色的线条连绵不绝,像一种奇特的咒符图案。 第八十一章 凝羽受伤 更新时间:2012-05-01 那些花苗汉子还剩下四人,身上都带了伤。易虎等人从後面赶来,挡在他们身前。 武二郎站在队伍最前方,他头颈的虎斑膨胀起来,昂首发出一声长啸,然後旋风般闯入鬼王峒武士之间,双刀犹如两条长虹,疾掠而过。 武二郎的刀法果然不是瞎吹的。他虎躯微伏,犹如猛虎踞地,身法展开时如同虎入山林,迅疾无伦,每一刀劈出,都如苍鹰搏免,必出全力。作为虎齿的右刀全用攻势,出手时仿佛恶虎张开利齿。作为虎尾左刀以守为主,一旦转化为攻势,往往从出奇不意的角度重创对手。鬼王峒的武士虽然勇悍,也难以抵挡,武二郎几乎每一击都带出一片血花。 这时浓雾已经消散大半,那样些鬼王峒的武士再无法用雾气隐蔽身形。武二郎双刀大开大阖,剽悍的身形左冲右突,不多时,又有几名武士倒在他的刀下。 剩下已经不多的鬼王峒武士喉中发出低沉的吼叫声,他们现身後一直没有开口,只是像恶魔一样沉默地杀戮着。这时一发出声音,程宗扬才发现他们的舌头比常人短了一截,只能发出一些单调的音节。 追击凝羽而来的鬼王峒武士并不多,有两人死在花苗人刀下,四人被武二郎斩杀,剩下的有一人被武二郎的左手刀削去半个手掌,另两名手持铁斧,眼珠发出噬人的暗红光泽。 忽然一名鬼王峒武士张开大口,咬住那名受伤同伴的脖颈。他尖长的牙齿穿透同伴的皮肤,大口大口吸食着同伴的血液,宽阔的胸膛膨胀起来,胸口紧绷的兽皮裂开,露出胸前一个血红的图案。刻在皮肤上的圆形周围环绕着一串符咒,中间倒置的三角形由三条弧线组成,仿佛一个大笑的鬼脸。 那武士吞食着鲜血,壮硕的体形迅速变化。他骨骼变得更加粗大,身体不住膨胀,眉骨高高隆起,眼睛滴血一样鲜红,连头顶黑色的鬼角也蒙上一层血色。两对獠牙从口中抽出,犹如雪亮的尖刀,肩头和膝上同时生出两对鬼角。 程宗扬惊讶地张大嘴巴。这是什么?变身吗? 武二郎横冲过去放倒另一名武士,眼看场中只剩下最後一名对手,他又嚣张起来,拿刀一指,吼道:“喂!那个长得跟黑炭似的家伙!过来让二爷砍了你的狗头!” 那武士吸乾同伴最後一滴鲜血,将尸体抛在地上,胸腔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嚎叫,然後举起宽长的铁斧,纵身朝武二郎扑来。 “叮”的一声,一枝弩矢射在鬼王峒武士的眼角,像射在铁块上一样被弹得飞出。 小魏利落地扳开弩机,重新放入一枚弩矢,再次瞄向那武士血红的眼睛。 那武士没有瞳孔的眼珠紧盯着武二郎,眼睛眨也不眨。手中扬起的巨斧卷起一股狂飙。武二郎双刀交叉,“铛”的一声,巨大的冲击力使他两脚没入泥土。那名鬼王峒武士只退了半步,便稳住身形。 武二郎从土中拔出脚,狠狠吐了口沙子,“就这点力气,还敢在二爷面前充大个?接二爷一刀!” 武二郎双刀齐出,发出惊雷般的震响。那武士尖长的獠牙咬紧,两手握斧,迎向武二郎的双刀。 从後面赶来的护卫们越来越多,易虎背着他从不离身的尖枪,眼睛紧紧盯着那名武士,随手把一隻水囊扔给易彪。易彪背上被铁斧拍了一记,青了一大块,吴战威正拿烧酒在他背上用力揉着,痛得他呲牙咧嘴。 雲苍峰在军士乔装的护卫簇拥下,远远留在後面,不时从马背上挺起身,朝场中看来。谢艺拿着缰绳立在他黑色的座骑旁,目光淡淡的,仍像平常一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神情。而自称见过无数大场面的朱老头躲在最後面,紧紧拽着石刚的衣服,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石刚有心上来帮忙,被他扯住,总不好把他从驴背上拖下来,只好挣着身子道:“老头!你给我放手。”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花苗人伤亡惨重,他们杀死了三名鬼王峒武士,自己也有五人死在鬼王峒武士的铁斧下,剩下的人人带伤。但他们身後的花苗女子都安然无恙,甚至没有溅上一滴鲜血。 这时大局已定,程宗扬扶起凝羽,问道:“伤在哪里?重不重?” 凝羽淡淡道:“是别人的血。”她口气虽然平淡,看着程宗扬的眼中却流露出一丝欣喜,显然为能够死里逃生而高兴。 “鬼王峒的人不是走了吗?怎么遇上的?” “前面有一个村子。我去的时候,这些人正在屠村。所有人都被杀死了。我离开时惊动了他们,被他们追杀了一天一夜。好在半夜起了雾,才逃到这里。” 程宗扬抹去凝羽脸上一滴细小的血迹,低声道:“早上起雾我还抱怨,早知道就该好好谢谢这场大雾了。” “你们两个!等会儿再唧唧!”武二郎吼道:“小子!给我看仔细了!” 那名变身的鬼王峒武士力量暴涨数倍,但面对天生神力的武二郎还是稍逊一筹。武二郎不仅身强力壮,而且刀法精强,双刀翻飞间,将他逼得步步後退。 武二郎一边出手,一边中气十足地教训程宗扬,“看清了吗?笨蛋!刀是这么使的!记住了!右刀是老虎吃人的牙齿!左刀是老虎的尾巴!见过老虎吃人没有?扑上去先是一口,抽空用尾巴一甩。嘿嘿,像你这种废物点心,挨上一下,直接就让老虎尾巴抽死!” 那鬼王峒的武士被武二郎双刀接连砍中三记,刀痕深浅不一,最深的一处已经见骨,却都没有流血,只是胸口的鬼脸图案越发血红。 武二郎接连进击,将他逼到山涧边上,退无可退。忽然那鬼王峒武士嘶嚎着怪叫一声,铁斧重重砍在武二郎刀上,借势弹起,岩石般堕入涧中。 凝羽急道:“别让他走了!” 武二郎没想到这家伙会逃,这时追赶已经来不及了。 “绷”的一声脆响,一枝羽箭流星般射出,从鬼王峒武士胸口的鬼脸刺入,从他背後穿出,带出一篷血雨。 众人涌到山涧边,朝下看去,一边乱纷纷叫道:“掉在哪里了?” “是鬼王峒的人吗?” “还有没有?” “谁射的?” “死了吗?” “死了。”苏荔收起弯弓。 “确实死了。”程宗扬说道。 他太阳穴上生死根的感应比眼睛更加真实。当羽箭穿透那鬼王峒武士胸膛的一刻,一股阴寒邪恶的气息再次透过太阳穴,涌入丹田。这股气息比他以前接受的都更阴冷,使他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苏荔收起弯弓,缓步朝凝羽走来,“你刚才说,有一个村子被这些鬼王峒的武士屠杀,连一个人也没有逃出来?” 凝羽点了点头。 “鬼王峒的人有多少?” “屠村的一共是十个。路上我杀了一个。” 场中一共八具尸体,加上堕入山涧的一个,九名鬼王峒武士无一逃脱。 “只有十个人,那村里的人即使打不过,难道也没有逃走吗?” 这些鬼王峒武士虽然强悍,但也不是不可战胜的敌人。刚才的交手中,花苗人五人战死,也杀了三名鬼王峒的武士。以这样的实力计算,如果正面交锋,花苗族未必会输给鬼王峒。可许多比花苗更强大的村寨和部族,都毫无悬念地败在鬼王峒手下。这让苏荔不能不起疑。难道鬼巫王依靠这些武士,就能统治大半个南荒? 凝羽摇了摇头,“村子里的人没有反抗。” 苏荔追问道:“和黑石滩的蛇彝村一样?” 程宗扬喝道:“武二!” 武二郎挺起胸,理直气壮地说道:“这么大的事,怎么能瞒着朋友?” 白湖商馆和雲氏商会在南荒虽然各有目的,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都不愿意去招惹鬼王峒的鬼巫王。当日蛇彝村的见闻,大伙说好埋在心底,离开南荒前绝不吐露。武二郎倒好,对苏荔说了个底儿掉。 凝羽点了点头,然後道:“那个村子也是蛇彝人。” 众人都是一怔,又是一个蛇彝人的村寨被屠?程宗扬记得祁远说过,蛇彝人是南荒大族,在盘江南北有不少村寨。难道鬼王峒与蛇彝人结了怨,要将南荒所有的蛇彝人连根拔起? 据凝羽所说,两个蛇彝村被屠的情形如出一辙,都没有打斗的痕迹。那些蛇彝人似乎是心甘情愿被他们屠杀。 鬼王峒屠村的毒辣,让众人至今还心有余悸。商队在能耳铺停留一天,一半原因是为了出货,另一半则是众人都希望能离鬼王峒的人更远一些。这样的心理连花苗人也不例外。然而终究还是没有避开。 这场遭遇两支商队各损失了两名人手,花苗死了五人,还有四人受伤。如果不是武二郎,这个数字也许要翻两倍。想到再往前走,就越深入鬼王峒的势力范围,众人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第八十二章 周庄梦蝶 更新时间:2012-05-02 商队和花苗人一起收敛了同伴的尸体,以免被野兽撕咬。至于那些鬼王峒的武士,他们掘了个大坑,将尸体都扔在里面。剩下的伤者各自敷药包扎。 那些花苗女子远远站在树林里,将新娘围在中间。新娘似乎想出来,却被阿夕拉住。阿夕小声说着什么,最後新娘跺了下脚,把一隻青布小囊扔给她。 阿夕拿着布囊,走到受伤的族人身边,取出几粒小小的丹药,捏碎了敷在他们伤口。然後又分给商队的伤者。 祁远肩头伤了一处,虽然不深,这时也得了一颗。他闻了闻,讶道:“这伤药哪里来的?” 阿夕白了他一眼,“我们花苗人自己制的。” 祁远将信将疑地把那颗丹药放到怀里,小心收了起来。 阿夕不高兴地说:“你不用就还给我。” 祁远涎着脸道:“这伤药可是好东西。要紧关头能保一条命。我这点儿伤,用上太可惜了。还是留着吧。” 阿夕皱了皱鼻子,“小气鬼。” 程宗扬对凝羽笑道:“我在熊耳铺的店里看到一对翠玉耳环,雲老哥说做工平常,但玉料不错。我看那对耳环翠莹莹的,跟你的肤色很配,就买了下来。在包里放着,一会儿拿给你戴。” 凝羽脸色苍白地笑了笑,唇角忽然涌出一股鲜血。 程宗扬一怔,连忙扶住她的手臂,只觉她的身体冷得像冰一样,触手生寒。旁边的祁远正拿着酒葫芦在喝,见状不由怔住,酒水流到他脖颈里才惊醒,呛得咳嗽起来。雲苍峰也吓了一跳,赶紧唤道:“易虎!” 谢艺正在帮那些军士安葬尸体,闻声朝这边看来。凝羽伏在鞍上,咳嗽着不住吐出乌黑的血块,脸色苍白如纸。 易虎从林中出来,沉声道:“受了伤么?”说着伸出手,却被凝羽避开。 程宗扬想起凝羽的洁癖,不由懊恼自己的疏忽。如果凝羽没有受伤,绝不会放着衣上的血迹不去清理。他搂住凝羽的腰肢,将她从地上抱起来,一面叫道:“毯子!” 小魏飞快地从行囊里拽出皮褥,铺在地上。 凝羽昏迷般伏在程宗扬臂间,身体越发寒冷。这些汉子都是武夫,治疗跌打刀伤多少心得,但凝羽身上毫无伤痕,众人想救也无法下手。 程宗扬正束手无策,忽然一阵香风飘来,苏荔迈着修长的双腿走进人群,低头看了看,然後低声向身边的族人吩咐几句。 “有一个人也许能治好她的伤。”苏荔犹豫着说道:“但她身份特殊,治伤的时候所有人都要回避。” 雲苍峰一手放在程宗扬肩上,低声道:“苏荔族长这样说了,程小哥,咱们就避避吧。” 程宗扬不作声地打开帐篷,将凝羽放在里面,拂了拂她颊上的髪丝,然後退了出来。 那些花苗女子簇拥着新娘走过来,在帐篷外围成一圈。透过人群,隐约能看到那新娘弯腰钻进帐篷。 ………………………………………………………………………………… 武二郎解了外衣,光着膀子坐在一棵大树下,露着虎鬃一样的胸毛,用湿布抹拭着身上的血迹。他的双刀插在身边的泥土里,刀身擦得雪亮。 刚才那场打斗,他不止一次用双刀硬撼鬼王峒武士的重斧。若是寻常钢刀,刀锋此时已经布满缺口。但武二郎这两把随手拿来的钢刀,只在不起眼的地方崩了几处。 易彪与鬼王峒武士交过手,长刀被铁斧砍坏了好几处,已经没办法再用。他看看武二郎身上的虎纹,再看看那对钢刀,眼神既佩服又敬畏。低声道:“吴大哥,这也是你们商馆的?” 起雾的时候吴战威留在後面,给队伍断後,直到武二郎出手才赶来。武二郎以一敌六,风头都被这厮一个人抢光,根本没给他出手的机会。不过吴战威尝过武二郎的厉害,对这一点并没有意见。 吴战威小声道:“那是白武族的武二郎,程头儿雇来走南荒的。” 易彪道:“雇来的?他的身手……那该多少铢钱?” 吴战威嘿嘿一笑,还没回答,就见程宗扬走过来,从腰囊里摸出一个银铢丢过去,“武二,幹得不错。这个月的薪水先拿着。” 武二郎臭着脸,对那枚银铢瞧也不瞧一眼。等程宗扬走远,才骂骂咧咧拣起来。然後瞪了易彪一眼,“看什么看!” 易彪张大嘴巴,过了会儿才道:“我没看错吧?” 吴战威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这就不错了。本来说月底才给的。” 谢艺安葬完尸体,从林中出来,用一片带着露水的蕨叶抹去手上的泥土,走到程宗扬身旁,然後盘膝坐了下来。 “伤的重吗?” 程宗扬摇了摇头,“不知道。” “如果真是重伤,不会撑到现在才发作。你不用太担心。” 程宗扬忽然道:“那声抱歉是你说的吧?为什么要道歉?” 谢艺放下揉成一团的蕨叶,“谢某卜筮不精,只算到前面是喜乐之象,却不知卦象的末尾,有乐极生悲之兆。” 程宗扬看着他柔和的眼神,“如果算出来有艳遇,为什么你不去呢?” “卦象是为程兄所占。谢某就算去,也未必有程兄的艳福。” 程宗扬道:“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谢艺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後摇了摇头。他们两人都清楚,这些并不重要。 “你刚才劝我不要太担心。其实我并不担心。”程宗扬舒了口气,慢慢道:“不知道你有没有那种感觉——人生就像做梦一样,遇到的人,遇到的事……都那么不真实。事情来的的时候,你不觉得有多高兴,消失了,你也没有太伤心。因为这只是一场梦,醒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谢艺沉默了一会儿,然後道:“庄子曾经说过,他有天做梦,梦到自己变成一隻蝴蝶。醒来时不知道是自己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梦到变成了自己。” “谢兄读过《庄子》?” 谢艺微微摇头,“我是听一个人说的。那个人也和你一样,也常常说不知道这个世界是真实还是虚幻。他说,每天早上醒来,他都好奇身边的女子是不是真的。只有进入她们的身体,他才确定自己是真实的存在。” 程宗扬讶道:“这是哪位先贤?” 谢艺笑了笑,“一位故人。” “他的女人很多吗?” “比你想像的更多。”谢艺道:“不过,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程宗扬叹了口气,“看来只有死亡是公平的。” 众人各自忙碌,没有谁注意到他们的交谈。 “我没有恶意。”谢艺抬起眼,直视程宗扬的眼睛。他的眸子很黑,眼神平静而又坦荡。 程宗扬不确定地说:“也许吧。” 谢艺像和熙的春风一样笑了起来,然後改变了话题。 “我看过你用刀。武二武功很好,也没有藏私,但他不是个好老师。以你的实力,那个鬼王峒的武士不是你的对手。” 谢艺折下一根树枝,作势虚劈一记,“当真气透过手掌的时候,不要刻意去引导它。只要将心神和意识放在你要去击破的地方,它就会自行运转。” “是吗?”程宗扬将信将疑地接过树枝,学着他的样子虚劈一记,枝叶间隐隐传来风雷之声。 “刚开始的时候,风声会越来越响,当真气足够纯熟,风声会越来越弱。而力量会更加集中。” 谢艺抬手轻轻一击,将面前一块拳头大的卵石轻易击成两段。 程宗扬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你比武二还强?” 谢艺摇头道:“我是取巧了。击开卵石并不难。如果是武二,这块卵石都会被他砸成石粉吧。” 程宗扬用树枝砍着断开的卵石,“我要练到你的地步,要多长时间?” “我练了二十年,才到现在的地步。” 程宗扬泄了气,“要二十年啊。” 谢艺笑道:“我资质平常。资质好的,十年就够了。还有的人资质超群,不足二十岁就能达到第五级坐照的境界。” “你看我的资质呢?” 谢艺看了他半晌,然後摇了摇头,“我看不出来。你修炼的根基应该是玄门正宗,但又颇为不同。” 第八十三章 蕈子林 更新时间:2012-05-02 “她和鬼王峒武士正面交手的时候受到反震,真气逆行,然後一路都没有休息,造成气血郁积。” 阿夕侧耳听着帐内的声音,鹦鹉学舌一样说道:“这会儿服了药,伤势已经没有大碍,让你放心。这几天不要让她劳累。药物每天早晚各服用一次,有十几天时间就能痊愈。” 程宗扬连连点头。 “还有!”阿夕道:“以後不能同房!” “呃?”程宗扬忽然想起凝羽体内那股寒意,她们不会以为自己幹的吧? 阿夕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听到了吗?” 程宗扬连忙道:“好好。我知道了。” “走了走了!”一头瘦驴蹿出来,朱老头骑在驴背上嚷道:“都起来!都起来!咱们该赶路了!” ………………………………………………………………………………… 程宗扬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没好气地说道:“这就是你说的路?” “没想到吧?”朱老头得意地说道:“要不是我老人家领着,你们就算走上几百趟,也不知道这里还有条路。” 祁远气喘吁吁地说道:“这是人走的路吗?遇上山洪,躲都没地方躲!” 他们浸在齐腰深的水中,像当日过黑石滩一样,在水里艰难地行进着。朱老头说的“路”,竟然就是那条山涧。他领着众人顺着一道缓坡下到涧中,然後趟着水往上游走。这一段水势倒还平缓,但涧底的岩石极滑,一不小心就有人马滑倒,溅起一片水花。 朱老头盘着膝,稳稳坐在驴背上,半眯着眼道:“富贵险中求。走南荒,本来就是刀头舔血,虎口求食的勾当。走条山涧算什么?别担心,再往前走,水就浅了。走起来比大路还轻省。” 这一次雲氏商会走在最前面,相比之下,他们的人手是最完整的,这一路只损失了三人,不算雲苍峰,还剩了十三人。商馆的吴战威和小魏在後面压阵,最初的八名护卫现在还剩下他们和石刚三人,以及四名奴隶,就算加上程宗扬他们四个,也只有十一人。 花苗人走在中间,他们伤亡最重,九名男子只剩下四人,十余名女子却无一受伤。这时受伤的花苗汉子在前横成一排,後面的女子手挽手将新娘和阿夕护在里面。 凝羽脸色好了许多,程宗扬让她侧身坐在黑珍珠背上,自己在旁牵着马缰,顺着山涧前行。 在山涧中走了七八里,随着地势的升高,水位渐渐变浅,从及腰深浅,一直降到小腿处,让众人都鬆了口气。朱老头没有说错,涧底的岩石虽然湿滑,但没有山林中那么多蕨叶藤蔓要砍,一路趟着溪水走来,倒比山路更加轻鬆。 浓雾已经消散,两岸浓绿的枝叶显露出来。程宗扬道:“老四,这条路你没走过吧?” “趟水的路我也走过不少,但没敢这么走过。”祁远道:“一来南荒走的都是熟路,没人领,谁也不敢走生路。万一陷到泥沼里,可不是闹着玩的。二来山涧不好走,水急不说,底下是旋涡还是坑洞,谁也说不准。再一个就是怕遇到山洪。南荒雨多,山洪下来,平常一条小溪都能变成一条大河。咱们有时候宁愿绕远路,也轻易不过山涧,求的就是一个平安。” 程宗扬扭过头,“雲老哥,你呢?” 雲苍峰眉头紧锁,良久道:“山涧太险,我也未曾走过。” “除了我老人家,谁敢走山涧?”朱老头不知何时骑着他的瘦驴挤了过来,“也就是我这老南荒,才有胆量、有见识这么走!到了前面咱们就上岸,下午再赶一段山路。运气好,今晚能宿在蕈子林。” 祁远没走过白夷族的路线,更未听说过蕈子林,也没什么反应。雲苍峰的眉毛却动了一下。从熊耳铺到白夷族,途中会经过蕈子林边缘,但那足有两日的路程。没想到沿山涧溯流而行,只要一天就能赶到。 不过正如祁远说的,山涧太过危险,平常过条山涧都不容易,何况是在山涧里面行走?就是南荒土著,也未必敢不要性命地这样走。 这山涧支流极多,朱老头领着众人七绕八拐,不知道过了多少水岔。越往上走水流越细,最後变成孱孱小溪,溪底洁白的岩石被水冲刷成光滑的形状,清澈的泉水绕石而过,不时有细小的游鱼被他们惊动,飞快地从石隙间钻出。 溪水刚没过脚背,走起来更加容易。连一直担心的祁远也露出笑容。但没走多久,朱老头却离开溪水,带头钻进一片蕨林。 石刚追上去,有些不甘心地说道:“朱老头,这路刚好走些,走一段再上岸吧。” “再走,前面就进沼泽了。”朱老头吓唬道:“那儿的蚊子比老鹰还大,就你这马,一晚上血就被吸乾,光剩一张皮了。” 石刚吐了吐舌头,老实跟着朱老头进了蕨丛。 眼前是一条山谷,谷中生满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蕨类植物。肥厚的蕨叶下,不时挂着几串果实。有的青涩,有的通体鲜红,还有的熟透了,呈现琥珀般的蜜黄色。 石刚忍不住摘了一颗,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 朱老头道:“别碰,这些果子都是有毒的。” 石刚咽了口吐沫,“闻起来味道不错,怎么会有毒呢?” 朱老头虎着脸道:“没毒的早让山里的猴子吃完了,还能留给你?小心拿着烂手!” 石刚连忙把果子扔开。朱老头骑在驴上,顺手接住,然後放在嘴里,大口大口吃了起来,啃得满口生津。 “喂!朱老头,”石刚叫了起来,“你不是说有毒吗?” 朱老头厚颜无耻地说道:“老头我运气好啊,捡的这颗没毒。” 石刚气得直翻白眼。他是头一次走南荒,祁远反复交待过,南荒的东西不能乱吃。这会儿看朱老头吃得这么香甜,石刚按捺不住,他不敢乱摘,还在那棵蕨树下,挑了颗熟透变成朱红色的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张口用力一咬。 朱老头拿着吃剩一半的果子,从驴背上低头看着他,关心地说:“辣吧?” 石刚张着嘴,咬着半个果子,辣得眼泪都出来了,丝丝地吸着气。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朱老头教训道:“俺老人家刚说过,山里的果子不能乱吃。这果子叫荔果,青的时候是甜的,等熟透长红,就辣得入不了口。瞧瞧,小伙儿舌头都肿了……还不赶紧吐了!” 石刚口中像含了团火,舌头带嘴巴都辣得没有知觉,用手才把咬下的半个果子掏出来。祁远赶紧拿来水囊,石刚伸着舌头嗽了半天口,才泪水涟涟地合上嘴巴。 那些花苗女子从旁边路过,看到他狼狈的模样,一个个都掩口而笑。最後那个与石刚有过一夕之缘的花苗女子过来,从旁边的蕨树下摘了颗青木瓜一样的果子,用短刀切开,取出果肉让他含住,一边笑着说了几句。 程宗扬没有听懂,祁远却“嗤”的笑了出来。石刚含着果肉“呃呃”几声,问祁远她说的什么。 祁远忍着笑道:“她说,你吃了最辣的荔果,不让你再亲她。” 石刚脸顿时涨得通红,一不留神把果肉吞了下去。那花苗女子却对旁人的笑声毫不在意,只笑眯眯看着石刚,又取了块果肉喂给他。 ………………………………………………………………………………… 鬼王峒武士突然来袭,使众人耽误了一个多时辰的路程。朱老头带着队伍紧赶慢赶,赶在日落前,进了一道山谷。 进入谷中,眼前地势忽然一低,两侧山峰合拢过来,围成一个狭长的盆地。从山梁上看去,盆地中一朵一朵盛开着无数硕大的蘑菇,仿佛无数五彩缤纷的巨伞。 程宗扬见过最大的蘑菇也不过十几厘米高,而眼前这些蘑菇像树木一样林立着,最大的菇柄直径就超过两米,菌盖更巨大无比,仿佛一座高耸的楼宇。菌盖形态各异,有的像伞,有的是半球形,还有鐘形、笠形、漏斗形……颜色有白、黄、褐、灰、红、绿……深浅淡浓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是它们都极为庞大。 吃惊的不止是程宗扬,除了队伍中寥寥几个人,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目睹这样巨大的蘑菇,如果说当初走的藤桥只是一个特异例子,眼前这些巨蕈,才使他们真切感受到南荒的异样风情。 “你看!”程宗扬扶住凝羽的手臂,“那个粉红的像不像间亭子?” “这就是蕈子林!”朱老头道:“十几里的山谷,都是花蕈。蕈子林的好处是蕈冠太大,把光都遮住了,地上没有那么藤蔓枝条,乾乾净净的好走。” 踏进山谷,天际的光线便被遮蔽。头顶大大小小的蕈盖交错着层层叠叠摞在一起。雪白的蕈柄高大而肥厚,蕈盖边缘有的像帘子一样波浪状低垂下来,有的上翘仿佛屋檐,还有的向内向外卷曲。 蕈盖下没有南荒常见的灌木和蕨丛,潮湿的泥上生满青绿的苔藓,还有一丛一丛的小蘑菇——虽然是小蘑菇,比平常的蘑菇还是大了许多,有的只有齐腰高低,蕈柄又白又胖,蕈盖直径却超过两米,让人忍不住想躺上去享受一下。 雲苍峰笑着对程宗扬说:“当心,有些蕈盖是黏的。老夫年轻时第一次来,一时好玩躺在上面,结果被粘在蕈盖上。最後用刀劈碎才逃出来。还有那种生着环纹的,蕈盖的纤毛上有倒钩,鸟雀落在上面都会被钩住。” 祁远指着一株蕈盖狭长,色泽淡红的蘑菇道:“这个我认得,是鹅掌菌!拿火一烤,味道最是鲜美。” “没错。”雲苍峰笑道:“咱们今晚有口福了。” 第八十四章 潘金莲的小师妹 更新时间:2012-05-03 大如车轮的鹅掌菌被几名汉子砍下来,整个架在火上烧烤。淡红的菌肉渐渐变成深褐色,表面仿佛涂了一层油脂,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让程宗扬意外的是,那些花苗人并没有因为族人的死而伤心,他们搬出昨天没有喝完的粟米酒,浇奠了死者,然後就痛饮起来。在花苗人盛情邀请下,商馆的人也参与进来。无论商馆的护卫还是奴隶,在花苗人眼里都一视同仁,强拉来围成一圈。 众人将菌肉切成一块一块,就着烈酒痛饮起来。程宗扬取了两块菌肉,喂凝羽吃了,刚出帐篷,就被卡瓦拉了过去。 众人一直喝到深液,把剩下的酒喝了个乾乾净净。除了易虎他们滴酒未沾,几乎所有人都醉倒了。 南荒酿的粟米酒味道极涩,程宗扬喝了小半坛,醒来时只觉头痛欲裂,舌头乾得像门口擦鞋的地毯。 已经燃尽的篝火上还悬着几块烤好的鹅掌菌,风一吹,篝火明明灭灭散发出暗红的光亮。商队的汉子们三三两两躺在一处。因为有蕈盖遮挡,那些北府兵的军士也没有再撑帐篷,他们分成两处,远远睡在两隻半人高的蕈盖下,各自枕着兵刃,两手放在身前,睡得整整齐齐。 程宗扬摸了摸手边的水囊,发现里面还剩了些水,刚拧开要喝,却怔住了。 黯淡的篝火中,一根细细的树枝从一株低矮的蕈柄後伸出,在几块烤好的鹅掌菌犹豫了一会儿,最後选中其中最大的一块,枝尖扎进菌肉,小心地挑起来,收到蘑菇後面。 那株蘑菇矮矮胖胖,蕈盖虽然不大,蕈柄却足有一米多粗。祁远说这种蘑菇虽然没毒,但吃起来跟乾柴一样涩而无味,因此大伙都没管它。 程宗扬侧耳听去,蘑菇後面发出悉悉索索的细微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偷吃烤好的鹅掌菌。 程宗扬好奇心起,他按照凝羽曾经指点过的那样,收敛自己的气息,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然後探头一看。 首先映入眼中的,先是一双圆圆的眼睛。 一个少女蹲在蕈盖下,惊讶地抬起脸。她眼睛瞪得又圆又大,能清楚看到她的眼眸,乌亮的瞳孔像黑色的水银一样灵动,她嘴巴里鼓鼓的塞满了东西,手上捧着那块烤好的鹅掌菌,弯长的睫毛像玩具娃娃一样又密又翘。 程宗扬一眼就认定自己从没见过这个少女。这女孩弯眉如月,精致的五官犹如珠宝镶成,脸颊圆圆的,姣美而又莹润,在夜色下闪动着迷人的光泽,竟是生平仅见的绝色。这样的美女,自己如果见过不可能没有印象。 但她身上的衣饰十分眼熟,金丝织绣的大红嫁衣,髪髻上白茸茸的狐毛,垂在脸侧的洁白面纱…… “你是花苗的新娘?” 少女费力地咽下菌肉,伸着头朝程宗扬背後看了看,然後鬆了口气。她把手指竖到唇边,“嘘,小声点。” “你怎么在这里?”程宗扬看了看周围,只有她一个人,阿夕和那些形影不离的花苗女子都不见踪影。 少女拿着菌块,一手朝他摆了摆,小心听着外面的声音。她的手细如脂玉,小指微微挑起,柔美的指尖和红唇上沾了菌块的汁液,更显得娇艳柔腻。 等篝火旁那些汉子鼾声响起,那少女小心翼翼起身,又从篝火上捞了块烤好的菌肉,然後从蕈盖下钻出来,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还朝程宗扬招了招手,让他跟上来。 两人一前一後跑到蕈林深处,少女才停下来。她把菌块扔给程宗扬,甩着手指道:“好烫……喂,把水递给我,” 那块鹅掌菌里外都烤透了,淌着鲜香的汁液,程宗扬把水囊递给她,讶道:“你在偷东西吃?” 少女拿着水囊,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才细喘着道:“饿死我了。” 程宗扬道:“别的人呢?怎么饿得这么厉害?” 少女拿着那块吃了一半的鹅掌菌,用力咬了一口,气鼓鼓道:“他们都喝醉了,连苏姊姊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你们烤蘑菇的香味我都闻到了,可谁都不拿给我吃。哎,这是什么菌?” “鹅掌菌吧。” “真香。我到南荒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都是你们,要烧得这么香,让我睡都睡不着。” “为什么不出来一起吃呢?” 少女白了他一眼,“喂,你别告诉别人见过我啊。” 程宗扬猛地醒悟过来,“你不是花苗人?” 那少女的美貌与花苗女子截然不同,她十六七岁的样子,五官精致柔润,新月般的弯眉如同画上去的一样秀美,唇瓣小巧而鲜嫩,每次红唇翘起,白嫩的脸颊上就现出两隻可爱的小酒窝。 “我倒想当花苗人啊,”少女带着一丝羡慕说道:“我最喜欢她们光着小脚丫,脚踝戴着一串小铃铛,一走路就叮叮铃铃的响,好玩死了。” 说着她又咬了一口菌块,“可她们都不肯借给我戴。” “你不是花苗人,为什么他们把你当作神女?” “是吗?”少女惊喜地瞪大眼睛,连嘴巴里的鹅掌菌都忘了咽,“她们真的那样说吗?唔——”少女连忙吞下菌块,“说我是神女?” “她们叫你珂娅,就是神女的意思。” 少女捧着菌块愣了一会儿,眼睛渐渐弯成月牙,然後带有着几分得意偷偷笑了起来。 “花苗人为什么说你是神女?” “没什么啦,”少女开心地摆摆手,故作无所谓地说道:“我就是给他们治治病啊,疗疗伤啊,什么的。” “你是医生?” “那当然,”少女挺起胸,骄傲地说道:“我们光明观堂门下,都是最出色的医者!” 程宗扬一时没有听清她的话,他的目光完全被少女挺胸的动作所吸引。少女穿的嫁衣是用名贵的丝绸裁制而成,她身材娇小,平常都低着头,面纱一直垂到胸前。有时看着衣物显得很宽,程宗扬还以为是因为嫁衣作得宽大,这时她一挺胸,才发现她娇小玲珑的身躯上,有一对货真价实的丰乳,就像是衣服里面塞了两隻大白兔。 “呃……你是光明观堂门下?” 少女用力点头,然後花容一变,“啊”的一声捂住了嘴巴。 程宗扬看了她一会儿,小声笑道:“你的身份是保密的吧?” 少女脸绷得紧紧的,然後像针扎的皮球一样泄了气,嘟着嘴说:“我跟苏姊姊说好了,到鬼王峒之前不能说的。” 少女懊恼的表情让程宗扬忍不住笑了起来,“现在我知道了。认识一下吧,我是叫程宗扬,是五原城来的商人。” 少女道:“我叫乐明珠,是光明观堂的弟子。” 程宗扬这才听清,“你是光明观堂弟子?潘金莲是你的……” “咦?你认识潘师姊?” 程宗扬点了点头,“见过一次。” 乐明珠顿时紧张起来,“在哪儿?” “来南荒之前,在五原城。” 乐明珠呼了口气,小手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哎,你如果见到潘师姊,可千万别说在南荒见过我。” 程宗扬看着她心虚的样子,低声道:“你不会是偷跑出来的吧?” “不是啦……”乐明珠说着低下头,声音也小了下去,显然是非常的心虚。 “还喝水吗?” 乐明珠立刻道:“要!” 程宗扬又把水囊递给她,“你怎么一个人跑到南荒来,还成了花苗人送亲的新娘呢?” 乐明珠这会儿身份已经暴露,索性一边吃着烤菌,一边和程宗扬聊了起来。 “我在师门的时候,就听说南荒得病的人很多,可南荒只有巫师,从来没有医者愿意到南荒来。师傅说,救死扶死是医者的天职。所以我就到病人最多的南荒来了。” “等等,你是来治病的,怎么变成了新娘?” 乐明珠不满地皱了皱鼻子,“我马上就要说到了——到了南荒,好多村子的人都不理我,有的还不让我进村。我开的药方他们也不信,我都郁闷死了。後来我到了花苗。花苗的苏姊姊人可好了,听说我是来治病的,不但让我住在族里,还派人帮我采药。” “我在花苗待了两个月,开始他们都叫我小乐大夫,後来叫我珂娅,我还以为是苏姊姊她们给我起的花苗名字呢。” 乐明珠双手捧住脸颊,嘴角弯弯翘起,像个被大人夸奖的小女孩一样,一边脸红,一边满心窃喜。 这丫头说了半天还没说到正题,但有了刚才的教训,程宗扬也不再问,只闭着嘴在一旁等待下文。 “我在花苗住了一段时间,刚开始很高兴,可後来苏姊姊越来越不开心。我问了阿夕,才知道有个叫鬼王峒的部族,派人到花苗里来,要苏姊姊向他们的首领鬼巫王进贡。” “那些天我听了好多好多鬼王峒的传说。她们说,鬼巫王长了三个脑袋,送到鬼王峒的贡物都要被龙神和鬼巫王吃掉,所以谁都不想去,只有阿夕不信。苏姊姊也不想让族人去,可不去的话,鬼王峒就会打过来。花苗人说,鬼王峒的人会妖术,好多村寨都被他们屠灭一空,连婴儿都不放过。” “师傅说,医者有仁爱之心,要推己及人。所以我就找到苏姊姊,替她们当新娘。苏姊姊开始不答应,後来同意了。然後我、阿葭,还有阿夕,就被选出来作为献给鬼巫王的贡物。苏姊姊还从族里挑了最勇敢最强壮的战士,准备一起到鬼王峒去。” “那你就准备去当龙神的新娘吗?” 乐明珠笑吟吟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一个光明观堂的弟子,自告奋勇要去给南荒的鬼巫当新娘,这听起来实在很像是一个……阴谋。程宗扬低声道:“你是想去刺杀鬼巫王?” 第八十五章 武二与苏荔 更新时间:2012-05-04 乐明珠用力点了点头,“师傅说,行医之人要时刻谨记匡扶正道。我要杀掉作恶多端的鬼巫王,为民除害!替天行道!” 程宗扬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丫头也太大胆了吧?鬼王峒的势力已经笼罩了大半个南荒,动辄屠村灭族。今天遇到的只是几个断後的鬼王峒武士,自己这一方已经伤亡惨重,何况是要深入他们的老巢? 看到他怀疑的目光,乐明珠顿时叫了起来,“喂,你不相信吗我?我在光明观堂也是……也是……也是很厉害的!如果不是那会儿雾太浓,阿夕她们还拼命拉住我,你就知道我的厉害了。” 如果这丫头有潘金莲的修为,杀掉鬼巫王还有一点指望,只不过——“比你潘师姊还厉害吗?” 乐明珠哑了一会儿,嘴硬地说:“只差一点点——师傅说,邪不压正。我是为民除害,肯定能打败他的!” 程宗扬哭笑不得。你都十六了吧,还这么天真? 乐明珠一挺胸,“怎么了?我师傅说的不对吗?” 程宗扬点了点头,“当然很对。” 乐明珠高兴起来,“我师傅还说,不为良相,就为良医;还说人命关天,医者又关人命,等若医者上关天命,是世间最为神圣的职业;还说……” 程宗扬赶紧打断她,“你真是师傅的好学生。只不过我想问一下:如果邪不压正,是不是说被鬼巫王杀害的人都是邪恶的,或者不够正义呢?” 乐明珠眼睛瞪得大大的,张口结舌。 程宗扬举起水囊喝了一口,“你师傅说的虽然没错,我也相信邪不压正。但这不是只喊喊口号就能做到的。算了,你就当我没说好了。” 程宗扬想起那些纵酒欢饮的花苗男女。这时他才知道,这些花苗人都抱着必死的决心,他们每一步,都是在走向自己生命的尽头。还有阿葭……当她在自己身下颤抖的一刻,也已经知道她所面临的命运了吧。 程宗扬忍不住道:“你们真要去杀鬼巫王啊?” “你也要来吗?”乐明珠认真道:“我可要警告你,那可是很危险的啊。” 程宗扬苦笑道:“免了吧。我只是个商人。打打杀杀不在行啊。” 乐明珠也不生气,她一边说一边咬着菌块,不多时就将手里烤好的鹅掌菌吃了个乾净,但对另一块,乐明珠就没有办法了。 “还吃吗?” 乐明珠想了想,“我还能吃一点。” 程宗扬笑着把菌块分开,递给乐明珠一半。 乐明珠忽发奇想,“我们爬到蘑菇上面去吃吧。” 程宗扬看看头顶高大的蕈盖,“吃个蘑菇要那么费劲吗?” “这么大的蘑菇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呢。”乐明珠兴致勃勃地说道:“回去的时候,我可以对师弟师妹说,她们的小师姊见过的大蘑菇足有光明殿一半大,大得她们做梦都想不到。而且我还坐在上面,一边美美的吹着风,一边吃着烤好的鹅掌菌。喂,你先蹲下来。” 程宗扬蹲下身,乐明珠毫不客气地爬到他身上,双脚踩在他肩头,“好了,起来吧。” 少女单纯天真的样子,让程宗扬不忍拂了她的兴致。 “站稳啊。”扶住乐明珠的小腿,挺身站了起来。 乐明珠跳上旁边的一株不知名的蘑菇,然後蹲在蕈伞上,俯身把程宗扬拉了上来。那些巨大的蕈菌层层叠叠生在一起,高低不一。两人相互配合,从一株蕈伞跳到另一株蕈伞,让程宗扬有种童话的感觉。 两人越攀越高,最後攀到一株布满朱红斑点的巨蕈上,无法再往上攀,才停下来。 那巨蕈顶部的伞冠足有篮球场那么大,踩上去软绵绵充满弹性。从蕈盖上往下看去,就像站在四五层楼的高度往下俯览。脚下一朵朵巨蕈仿佛无数巨伞,两人坐在蕈盖上,就像坐在一柄巨大的伞上,看着熙熙攘攘的蕈盖在山谷中挤来挤去。 乐明珠那幅面纱垂在耳侧,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喜悦。她趴在蕈盖上,用力压了压,一边笑道:“软软的好舒服。”说着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滚。 “小心,别掉下去了。” “真想在这里挖个洞,住在里面。”乐明珠充满幻想地说道:“饿的时候就从墙壁上挖一块蘑菇肉,火一烤就能吃。下雨也不怕,这么多的伞,肯定不会淋到。打雷的时候,我就睡在蘑菇里,拿一个最漂亮的小蘑菇当枕头……” “那个怎么样?” 乐明珠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好不好。我要那个!用那个蓝色的当我的小枕头!还有那个浅绯色的,我要用来当被衾!还有还有!那个圆的,可以当座椅!” 两人一边分吃剩下的鹅掌菌,一边说笑。这里离宿营地已远,大大小小的蕈伞阻断了营地的火光,坐在蕈上的他们,就像是在位于空中的另外一个世界。 程宗扬忽然张大嘴巴,眼睛直勾勾看着不远处一隻蕈伞,连嘴里的菌肉掉出来都不知道。 蕈子林遍布着各种各样的蕈菌,在两人待的巨蕈侧下方,有一株形状特异的巨蕈。它的蕈冠不是通常的伞状,而是边缘向上举起,形如漏斗。蕈盖虽然比他们坐的巨蕈小了一些,但也有四五米的直径,表面犹如光滑的丝绒。 不知何时,一男一女也攀到了蕈盖上。男的虎躯凛凛,举止猛威,女的身材丰挺颀长,美艳如花。两人面对面站着,四目交投,一个目光炽热,一个含情脉脉。不是武二郎那厮和花苗美貌的女族长苏荔,还能是谁? 少女把脑袋凑过来,“你在看什么?” “嘘——”程宗扬摇了摇手指。 “出月亮的夜晚,走路不要打火把,”苏荔轻声唱道:“要是走路打火把,月亮就伤心了。” 武二郎低沉地呼吸着,宽阔而强壮的胸膛缓缓起伏。苏荔长裙如火,裙缝间一条修长的美腿裸露出来,散发着白艳的光泽。她唇角微微挑起,唱着,“你要真心和姑娘好,不要三心二意。要是三心二意,姑娘就伤心了。” “太阳刚升起的时候,乌雲从左边来挡,白雲从右边来挡……” 武二郎略显低沉的歌声没有往常那样刺耳,带着蛮荒气息的歌曲中,充满了雄性的粗犷和苍凉,连乐明珠都听得入神。 “我要是不能冲开雲彩升起来,那我就算不上虎神的後裔,那我就算不上温暖的太阳。” 苏荔笑了起来,她用柔婉的声音合道:“我从村里出来的时候,族人从左边来挡,朋友从右边来挡。我要是不能走出来,那我就不是高尚的女子,那我就不是锺情的姑娘。” 两个身影慢慢靠近,武二郎张开强壮的双臂,将苏荔拥在怀中。 程宗扬贴在乐明珠耳边道:“现在知道你的苏姊姊去哪儿了吧?”说着他悄悄朝武二郎伸出拇指。武二,算你带种,连花苗的族长都泡。 武二郎的大手贴在苏荔纤美的腰间,慢慢落在她丰满的臀上。苏荔低着头伏在他胸口,手掌轻轻抚摸着他胸前浓密的毛髪。 乐明珠好奇地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别作声。”程宗扬小声道:“他们不想被人打搅。” 程宗扬差点要吹声口哨,来渲泄心里的得意。武二啊武二,你也有今天!让你偷窥!现在报应来了! 武二郎和苏荔所在的巨蕈四周高中间低,两人在这里幽会,就是因为从下面看不到蕈盖上的情景。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半夜里竟然还有闲人待在他们头顶的蕈上。 从程宗扬的角度看去,武二郎和苏荔所在的蕈伞就像一个宽阔的舞台,两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程宗扬笑得嘴巴都咧开了。当初被武二郎窥视,自己已经窝火了好几天,这会儿天赐良机,当然不能放过这家伙。 花苗的女族长伏在武二郎怀中,眼波变得湿润而朦胧。她红裙微微一动,武二郎的手掌从长裙开口处深入,抱住她丰翘的圆臀。 苏荔扬起美艳的玉脸,嫣红的唇角慢慢挑起,如水的目光中充满了诱惑和鼓励。 “山溪有了水涧,泉水是流得欢的;藤条有了青树,枝条是长得旺的。阿妹啊,有了心中的小伙,歌儿是唱得甜的……” 武二郎沉重的呼吸声程宗扬在蕈顶几乎都能听到。他搂着苏荔柔软的身体,笨拙地去解她的裙带。苏荔的褶裙用一隻金色的圆钩系着,武二郎扯了几次都没扯开,额头几乎冒出汗来。 程宗扬险些笑破肚皮。武二平常嚣张的样子,还以为他会来个霸王硬上弓,没想到也会这么狼狈。 苏荔被他抓得发痒,轻笑着握住金色的圆钩转动几下,红裙的丝带水一样从钩中滑出,裙腰微微散开。她腰身轻轻一扭,鲜红的丝绸贴着臀部圆润的曲线,滑落下来。 荷叶一样张开的巨蕈上,花苗的女族长白滑的玉体依在武二郎剽悍强健的身体上,就像一株玉藤依着高大的青松。 乐明珠脸涨得通红,眼睛却睁得大大的,眼珠一转不转地看着那对男女,目光既惊讶又好奇。 武二郎和苏荔这会儿情炽如火,根本想不到有人偷窥。 “高高山顶一棵松,山下一丛白玫瑰……” 武二郎低沉的声音在胸腔振动着传来微颤的共鸣,苏荔湿媚的红唇分开,轻唱道:“青松倒在玫瑰上,压得玫瑰颤微微……” 武二郎虎躯一扑,将那具艳丽的肉体压在蕈伞上。 程宗扬看得桥舌难下,武二这厮果然生猛,那劲头像是要把苏荔揉碎一样。 第八十六章 夜晚好乘凉 更新时间:2012-05-04 乐明珠捧着没吃完的菌块,脸颊已经红透了,可还是兴致勃勃地看着,压低声音道:“他们原来是在做那件事啊。” 程宗扬笑着逗道:“什么事?” “哼,”乐明珠脸红红的哼了一声,“没脸皮,在这里偷看人家。” 程宗扬讶道:“你不也在看吗?” “不一样啦,”乐明珠振振有词地说:“我可是医者。师傅说,人是万物灵长,对人要有敬畏之心。但治病的时候,就要抛去杂念。在医者眼里,人的身体就是一隻精巧的小箱子,我们要做的,就是把它维护好,擦去灰尘,修好坏掉的齿轮。所以在我眼里,那就是两隻箱子。” 程宗扬坏笑道:“两个接在一起的箱子?” 乐明珠使劲白了他一眼。 “你看我像箱子吗?” “你是一个大烂箱,里面装的都是坏东西!” “那你呢?也是一隻箱子?” 乐明珠哼了两声,不情愿地说:“也是啦。不过我的箱子是用最好的东西做成的,里面装的都是宝贝,比你强二百倍!” 程宗扬失声笑了起来。这丫头不知道是谁教出来的。估计她师傅有这么个宝贝徒弟,也该整天哭笑不得。 忽然乐明珠抓紧他的手臂,发出一声压低的惊呼。 下方的蕈伞上出现了令人惊奇的一幕。两人已经换了姿势,苏荔伏在蕈上,她胴/体上覆着两列透明的甲片,从腰间一直延伸到乳侧。屁股後伸出一条长长的蝎尾,那蝎尾呈现出半透明的银白色,膨出的尾端尖锐如钩,长度几乎超过身长,倒卷着在空中盘旋舞动。蝎尾中,有一条细细的紫黑色椎管,从臀/後一直延伸到尾钩顶端。此时那条椎管是充满情/欲的粉红色。 她伏在地上,就像一隻巨大而美艳的白玉蝎子。伏在她身後的武二郎则威猛如虎。他身上的虎鬃越发浓密,就像一头凶猛的野兽,与身下的花蝎美女激烈地交/合着。两人的动作一如当日的花苗万舞,简单而原始的节奏中,充满了仪式性的韵律和美感。 程宗扬啧啧舌头,“亏得是你苏姊姊,这要换一个箱子,非得让武二郎这隻大箱子压碎不可。喂,小箱子,你说是不是?” 作为回答,乐明珠用力踢了程宗扬一脚。这丫头身材娇小,眉眼手脚无一不精致如镂,怎么看都是个绝美的少女。可胸部却出奇的饱满圆硕,与身材完全不合比例,让人怀疑她衣服里是不是塞了什么东西。 乐明珠警惕地拉起面纱,掩住胸口,狠狠瞪了程宗扬一眼。 程宗扬连忙岔开话题,“差点忘了,我该向你道谢。谢谢你给凝羽治伤。” “哦!我想起来了!”乐明珠叫道:“原来是你这个坏蛋!” 在程宗扬错愕的目光下,少女漂亮的眉毛几乎竖了起来,气愤地说道:“你这个害人精!不要脸的大坏蛋!怎么能这样欺负女孩子!” “喂喂,我幹了什么?” “鬼知道你练的什么邪功,害了自己也就罢了,还要去害别人!她的身体已经让你毁了,再也生不了小宝宝!而且你还把她体内的真元都激发出来,榨走了一大半,再过几年,她就会很快变老。” 程宗扬越听越是惊心,“你是说她身体里的寒气?该怎么治?” “你自己做的还不知道吗?哎呀呀!你是邪派的家伙!难怪我说以正压邪,你要嘲笑我!我,我……” 程宗扬试探道:“你要代表正义的一方除掉我?” “对了!就是这个!” 说着乐明珠开始飞快地念诵咒语,星光一点一点飞来,凝聚在她指尖,“我要代表——” “那不是我幹的!”程宗扬急忙道:“不信你可以问凝羽!” 乐明珠瞪着他,眼中充满了不信任。 “你觉得我跟凝羽比,谁更厉害?” 乐明珠一呆,指上的星光淡了几分。 “凝羽能杀掉鬼王峒的武士,从他们的包围里逃出来。我连一个武士都打不过。怎么可能欺负凝羽?” 乐明珠道:“也许你是骗她的。” “我能骗她一次,还能骗她几十次吗?而且我要掠走了她的真元,还能这么弱吗?” 乐明珠琢磨了一会儿,悻悻道:“你要敢骗我,我就一巴掌拍死你!” 程宗扬苦笑道:“像你这么聪明的女孩,我怎么能骗到你呢?” 乐明珠高兴起来,“真的吗?为什么潘师姊总叫我小……” “小什么?” 乐明珠撇了撇嘴,“算了,不说了。” 她拍了拍手,指尖的星光流萤般飞出,消失在夜空中。 “我要走了。”乐明珠道:“你小心一点,要被他们看到你就惨了。” 乐明珠刚站起身,脚下一滑,从蕈伞光滑的边缘直溜下去,“篷”的跌在下面一株巨蕈上。 程宗扬连忙朝下看去,“怎么了?” 下面安静片刻,然後那丫头小声哭了起来。 夜色中,隐约能看到她好像扭伤了脚,侧身躺在一隻巨大的蕈盖上。 “别怕,我下去救你。”程宗扬抓住蕈盖波浪状低垂的裙边,看准位置跳了下去。 身在半空,听到乐明珠抽泣着说:“这蘑菇好黏,我起不来了……” “什么?!” “篷!”程宗扬大字形趴在蕈上。蕈盖充满黏性的表面像一张捕蝇纸一样,把他牢牢粘在上面。 乐明珠躺在离自己近在咫尺的地方。她仍保持着跌下来的姿势,侧着身,一腿弯曲着压在身下,手臂撑着身体,扬着脸,脸颊上挂着两颗大大的泪珠。 程宗扬试着抬起手,胶汁一样黏稠的蕈盖只微微一动。想把自己从蕈上拔下来,也许要有能把整个蕈盖掀掉的力气。 两人大眼瞪小眼,不约而同地张嘴想喊救命,又立刻都闭上嘴。这一声喊出去,听到的肯定是武二郎和苏荔,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在旁边什么都看到了,还不如在蕈盖上多待一会儿。 按照墨菲定律,你不希望发生的事,百分之百会发生。两人正黏在蘑菇上束手无策的时候,一阵香风忽然飘来。程宗扬勉强侧过脸,正看到一双雪白的裸足落在蕈上,然後毫不在意地踏着湿黏的蕈盖,朝两人走来。 乐明珠可怜兮兮地唤道:“苏姊姊……” “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苏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两个,她湿湿的长髪重新盘起,露出洁白的玉颈,身上红裙如火,裸露的肌肤上亮晶晶满是汗水。 接着蕈盖一沉,武二郎庞大的身形掠了上来,神情不善地瞪着程宗扬。 “你们也在啊。呵呵,”程宗扬乾笑道:“今天晚上天气不错,大伙都出来乘凉……” “乘你个头啊!”武二郎没好气地说道。 苏荔低声道:“你怎么到了这里?” “我饿了……”乐明珠小声道:“他们烤的鹅掌菌好香,我怕被人看到,就跑到这里来吃了。” “武二,拉我一把。” “哼哼。”武二郎抱着肩,鼻孔里哼了两声,丝毫没有伸手的意思。 “二爷,帮帮忙。” 武二郎直接把脸仰到天上去,眼珠都不带转的。 程宗扬只好扭过头,“苏姑娘?” 夜色下,苏荔的白肤红唇依然散发着浓浓的情/欲气息,臀/後那条飞舞的蝎尾已经消失不见。她比武二郎要大方得多,笑道:“偷看的年轻人,你会在生满青苔的岩石上滑倒。管住你的舌头,不要让阿依苏荔再警告你。” “我什么都没看到!” “算你了。” 苏荔刚伸出手,却被武二郎挡住,“这小子从来不洗澡,身上最髒了。你别碰,让我来。” 苏荔蹲下身,小心不让衣裙粘在蕈盖上,一面扶住乐明珠的手臂,试了一下力。她和武二郎都是双脚踩在蕈盖上,被黏液粘住的面积并不大,所以还能行走自如。乐明珠和程宗扬整个身体几乎都被粘住,又是高处落下,粘得更牢。苏荔还温柔一些,这边武二郎抓住程宗扬一扯,几乎把他粘在蕈上的皮肤都扯掉,痛得程宗扬一声怪叫。 “停!停!”程宗扬叫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啊,”苏荔笑吟吟道:“这种蕈的黏液用水洗不掉,但只要用火烤透就会变乾。” 程宗扬还没回答,乐明珠已经叫了起来,“我不要!” “还有法子。”武二郎拔出钢刀,对程宗扬道:“只要把你的皮削掉一层,也能救你出来。” 程宗扬连忙道:“我还是等太阳出来吧。” 武二郎冷笑一声,贴着程宗扬的手指一刀劈下。钢刀切入蕈盖,发出汁液迸涌的“吱吱”声。 武二郎铁定是故意的,锋利的刀刃直接贴在程宗扬身上,只要差上半分,就在他身上添上一个大大的伤口。程宗扬僵着身体,一动都不敢动。 武二郎忽然低头,在他耳边小声道:“给我一匹绢。” 程宗扬连半分还价的余地都没有,只剩点头的份。武二郎满意地拿起钢刀,绕着程宗扬的身体划了一圈,然後一挑,将粘着他手脚的一大块蕈盖整个翻了过来。 程宗扬翻过身,掉在蕈盖上人形的大坑里。他身上还粘着巨大的蕈块,可武二郎已经办完事,施施然收起刀,喝道:“还不起来?这东西长得快,小心把你长到里面去。” 第八十七章 开路 更新时间:2012-05-05 程宗扬吃力地摆动四肢,将粘在身上的蕈块挣碎,然後一块块扒掉。 乐明珠就好得多。苏荔用短刀把她身上粘的蕈盖剥开,然後像大姊姊一样把她抱起来,低声在她耳边问了几句。 乐明珠点了点头,小声辩解道:“我看他不像坏人……” 苏荔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头髪,然後对程宗扬道:“我们花苗送亲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到了白夷族,我们就分手。如果有机会,再到花苗来找阿依苏荔吧。” 武二郎狐疑地道:“什么事?” 苏荔摇了摇头,“和你没有关系的。” “喂,小子,究竟是什么事?你要敢不说,二爷打扁你的嘴!” 程宗扬身上粘满了蘑菇的碎屑,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他苦笑着摊开手,“苏荔族长……” 苏荔只好道:“我们要去鬼王峒。” 武二郎抱起肩,“做什么?” 苏荔拂了拂鬃侧的髪丝,“我们和红苗约好,各自挑选人手,把新娘送到鬼巫王的宫殿里,在距离他最近的时候动手,除掉鬼巫王。” 花苗的战士虽然勇敢,但并没有超强的实力。凭她们一行人,要深入鬼王峒刺杀巫王,根本不可能。 武二郎沉声道:“你们准备怎么做?” 苏荔道:“你们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武二郎挺胸抱着肩膀,毫不让步。 苏荔叹了口气,“我们得到的消息,除了宫殿入口的护卫,鬼巫王身边并没有侍卫。进入鬼王峒之後,我的族人们会和宫殿的守卫们在一起,她们会被送进殿内。我们花苗和红苗一共有六个人在宫殿里面。外面有将近二十名战士,到时一起动手,只要能缠住守卫们一刻钟,就有足够的时间杀死鬼巫王。” 程宗扬和武二郎这才明白花苗人的队伍中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美貌女子,她们宁愿以身体为代价,也要除去部族最凶恶的敌人。 程宗扬有些不相信,“鬼巫王身边怎么会没有护卫?” “红苗有位族人在鬼王峒当厨师,从每天送进宫殿的食物,他判断宫殿里只有鬼巫王一个人。这个消息除了我们花苗和红苗,外界再没有人知道。所以我们才制订了这个计划。” 武二郎和程宗扬犹豫起来,如果确实只有鬼巫王一个人,花苗和红苗全力出手,还有成功的可能。但万一那红苗厨师只是臆断呢? “鬼巫王每年向我们索取的财富,占我们花苗收获的七成。用不了几年,我们粮食就会被他们全部拿走,老人和孩子都会饿死。” “所以你们就行险一搏?” 苏荔点了点头,“的确是行险。但我们没有选择。” 武二郎沉默半晌,然後从蕈伞上飞身跃下。 ………………………………………………………………………………… 次日太阳升起,在蕈子林休息一晚的队伍仍和往常一样出发。乐明珠戴上面纱,被花苗人簇拥着乖乖走在队伍正中。武二郎仍是那么神采奕奕,气焰嚣张。苏荔看起来更是容光焕发,只有程宗扬一脸倦态,强撑着困意牵住马匹。 他一晚上都没睡,好不容易从蕈上下来,武二郎拍拍屁股去睡觉,他还得坐在篝火旁,把身上和衣上的黏液烤乾,免得整件衣服都粘成一团。 中午时分,众人已经走到蕈子林边缘,那些树木一样林立的巨大蘑菇渐渐从视野中消失。队伍停下来休息,程宗扬打了个呵欠,随便找了处草丛倒头就睡。 朦胧中,一隻凉滑的手掌抚过脸庞。程宗扬摇了摇头,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具香软的身体上。 凝羽盘膝坐在地上,自己的头就枕着她的大腿。她脸色依然苍白,目光却温柔如水。 凝羽和其他人最大的不同,是她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对于不喜欢的人,她冷若寒冰,丝毫不假以辞色。如果喜欢,她也不管别人怎么看,义无返顾地迎向前去,即使灯蛾扑火也绝不後悔。 “药吃了吗?” “吃了。”凝羽淡淡道:“我已经好了,不想再骑马。” 程宗扬伸了个懒腰,一面留恋地呼吸着凝羽身上的体香,“骑马省点力气,医生交待过,不能让你劳累。” “你每天牵马怎么可以。我自己能走。” 程宗扬道:“我是怕你撑不住跌下来,才牵马的。商队有的是马,黑珍珠性子温顺,你来骑吧。我换一匹就行。”说着程宗扬笑了起来。 “笑什么?” “我在想。别人都说你是冰做的,其实,你是蜡做的。” “是吗?” 没错。她像蜡一样,看似冰冷,可一旦燃烧,就软化下来,直到融化如水,将自己燃烧殆尽。 想起乐明珠昨晚说的,凝羽真元被人刻意激发榨取,以至于给身体造成无数弥补的伤害,甚至损及生命,程宗扬不禁一阵怜惜。他现在才明白,武二郎把西门庆称为西门狗贼是有道理。那狗贼也太过分了! 武二郎晃过来,“昨天答应我的事没忘吧?” “不就一匹绢吗?雲老哥!” “行了!二爷自己去挑。说好了啊,账可都是你的!” 武二郎走过去跟雲苍峰攀谈起来,一边说,一边远远指着程宗扬。 和武二郎接触越多,程宗扬越发现这家伙与传说中好汉的差距,不啻于天壤之别。眼前这个武二郎与其说是英雄好汉,不如说是个充满英雄气概的大无赖。这厮像英雄一样耍起流氓来,比谁都狠。 程宗扬忍不住朝乐明珠看了一眼,有空要问问她,武二郎跟潘金莲那一腿究竟是怎么回事。 休息过後,一行人离开蕈子林。过了蕈子林,外面来的商队一般是走山路,沿着山脉盘旋进入南荒大山。朱老头却一指横在面前的山梁,“走这条路!” 祁远等人面面相觑,石刚道:“老头,你眼花了吧?这里哪儿有路?” 朱老头不以为然地说道:“开条路就是了。你以为南荒这些路都是天上掉下来的?那都是走出来的!” 众人都倒抽了口凉气。朱老头说得轻巧,可开条人马都能通行的路哪儿有这么简单?要是路这么好开,南荒早就挤满了人。 易虎猿臂一伸,摘下背後的尖枪,横里一推,将那些巨大的蕨叶推开。易彪接着上前,将蕨叶齐根砍开。雲氏商会的护卫後面跟上来,众人一起动手,易虎用尖枪撑起蕨叶,易彪挥刀砍断,後面的挑开纠缠的蕨叶和藤蔓,清出空地,相互间配合默契。不到一盏茶工夫,就清出一条几米深的路径。 “怎么样?这不就有路了?” 已经到了这里,朱老头说什么就是什么吧。程宗扬道:“这样效率可不高。这么吧,所有受伤的兄弟们都退下来,没带伤的分成三组,每组五个人,一刻钟一换。幹一刻钟,休息两刻。怎么样?” 雲苍峰点头同意。他们十三个人,商馆这边补入吴战威他们三个,谢艺将衣角掖到腰里,说道:“算我一个。” 卡瓦和另一名轻伤的花苗汉子也要加入,程宗扬索性把那几名奴隶牵马的奴隶也编进来,又叫上武二郎,把人分成四组,五六个人同时动手,轮番开路。 谢艺跟武二郎是两个极端,路上有什么为难的事,他总是不言声地过来帮忙解决,而且态度从容温和,没有半分施恩的样子。 相比之下,武二郎的嘴脸就不止是醜恶了。这厮气焰嚣张不说,而且好吃懒做,一贯的偷奸耍滑。听到让他幹活,就满脸的不情愿,但当着苏荔的面也不好发作。 武二郎走过来,悻悻道:“你小子就抖吧,让二爷给你当苦力!二爷这身份能给你幹开路的活?” 程宗扬不理他的茬,他没有按众人的实力平均分配,而是把武二郎、易彪、易虎、吴战威和谢艺五个人放在一组。吴战威和二易没什么说的,他们三个人都是老江湖,下手又快又准,谢艺看似从容,手底却丝毫不比他们慢。 他们几个幹得飞快,武二郎偷了会儿懒,也被激起了争强好胜的心思,挺身双刀挥舞着,犹如一条巨蟒在丛林中游动,所过之处蕨叶四下纷飞。 四组之间实力不均,队伍行进的速度不得不慢了下来。不过三五里的山路,用了将近两个时辰,才上了山梁。 祁远没有被分到开路的队伍里,但他闲不下来,也前後跟着帮忙。好不容易登上山梁,他抹着汗道:“朱老头,这该往哪儿走了?” 朱老头煞有其事地把手搭在眉棱骨上,眯着眼看了半晌,嘀咕道:“这不对啊,咋会找不到呢?” 祁远苦笑道:“老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要是领错路,咱们这一下午的力气可都白费了。我老祁还好说,要让武二爷知道咱们还得折回去,他能把你生吞了,都不带醮酱的。” “找到了找到了!”朱老头昏花的老眼立刻放出光来,“那不是有条路!” 莽莽群山间,依稀能看到一条小径在叶海中时隐时现。众人拼足力气,一路赶过去,终于在天黑之前,踏上那条裸露着红土的小径。 这一条路硬砍出来,连北府兵那些铁打的汉子也疲惫不堪。朱老头道:“进了山坳有个村寨。到了那儿,火塘、床铺、热水,样样都有!往後你们再走到这儿,可要记住了,这是俺朱老头给你们指点的。” 第八十八章 四凶煞 更新时间:2012-05-06 石刚脸上沾满绿色的树汁,他喘着气道:“拉倒吧。这路谁他妈再走,谁是小妈养的!” 说归说,这会儿对他们这些疲惫的旅人而言,床铺和热水的诱惑比每人送个美女更来得强烈。众人拼着最後力气,催动马匹,朝朱老头说的村寨进发,那些花苗人却停下来,不再往前走。 程宗扬过去询问,苏荔只说她们要在这里露宿,明天一早再与他们汇合。 既然有村寨落脚,何必再住荒山野岭?程宗扬劝了一会儿,苏荔却异乎寻常的坚持,一定要在山里露宿。程宗扬见她们说得认真,也不好再劝,约好日出时一同走,才匆忙去追赶队伍。 小路上裸露着红色的泥土,路旁的枝叶还有被砍过的痕迹。在荒无人烟的大山里走了两天,终于遇到村寨,想到今晚就能靠着火塘,住在有顶的房子里,众人都振作起精神,加快脚步。 “武二呢?” “在花苗人那儿呢。”吴战威笑得一脸暧昧,“我看那家伙五迷三道的,不会是跟花苗的女族长有一腿吧?” 何止一腿?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不管他,咱们走。” 前面有人道:“嘿,这个草结编的。” 祁远神情陡然一变,“什么草结?” “这儿呢。” 昏暗的光线中,能看到路旁立着半截乾枯的树幹,树幹上悬着一隻乾草结成的草环,模样醜怪,上面斑斑点点,仿佛沾着血迹。 雲苍峰闻声也赶了过来,和祁远一样脸色变得难看之极。 朱老头吆喝道:“走啊走啊,进了村子好好歇啊。” 祁远把朱老头从驴背上拖下来,拽到路旁,压低声音道:“看到了吗?” 朱老头瞅了瞅,“哪个死孩子编的?手还怪巧呢。” 祁远恨不得去敲朱老头的脑壳,又忍住了,“那是四凶煞!” “啥?” 雲苍峰道:“这村子不能进。挂了四凶煞的村子,都是跟人有血海深仇,外人进去就出不来。” “你说这个?”朱老头毫不在意地说道:“假的。唬人的。” 祁远和雲苍峰下巴险些掉下来。哪个村子敢拿四凶煞吓唬人? “这村子我来过没有二十趟,也有一百趟。”朱老头胡诌道:“你看我不是还好好的?” 程宗扬摇了摇头,“难说。” “别担心,”朱老头嚷着去找他的驴,“出了什么事都包在我身上!” “你包得起吗?”程宗扬无奈地追了过去。 这村寨看着跟南荒的普通村寨无异,村前开了几片荒地,种着些稻黍,村後就挨着山峰陡峭的石壁。 村里居民并不多,听到人声,家家户户都闭了门。路上遇见几个居民,他们也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视若无睹地与商队擦肩而过。 村里的人身材普遍不高,黝黑的皮肤又乾又瘦,用黑布包着头,沉默寡言。祁远陪着笑脸上去攀谈,可无论他用六朝语还是南荒蛮语,那些人都面无表情,一副听不懂的样子,让他碰了一鼻子灰回来。 “老头,你说的火塘、床铺、热水呢?” “再走走,再走走,”朱老头敷衍道:“前头指不定就有。” “指不定?”石刚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是坑我们呢!” “石头,你别急啊。大爷啥时候坑过你?吃个果子,大爷还垫记着给石头你留一半。天地良心啊。” 说到果子,石刚气就不打一处来,“我呸!那么大的虫眼给我留着,你还有脸说!” 祁远低声道:“程头儿,这朱老头可够滑的。” 废话。跟秦桧、吴三桂一口锅里吃饭,能喂出什么好鸟?程宗扬打定主意,到了白夷族,立刻让这老家伙卷铺盖走路。 正说着,山路上走下来一个老婆婆。那老媪一身黑衣洗得乾乾净净,手里提着个篮子。她看着五六十岁年纪,满脸皱纹,一头黑髪却像少女一样乌黑发亮,整齐地盘在脑後,挽成一个大髻。 走在前面的吴战威迎上去,用蛮语里的大娘称呼道:“莫依,这村子里有没有住的地方?” 老媪开口却是纯正的内陆语,“你们是从六朝来的吧?要住的话,我家里有大房子,尽够你们住的。” 吴战威喜上眉梢,跟老媪攀谈几句,回来笑道:“咱们运气不坏。这老媪是从山外嫁来的。丈夫死了,又没有儿子,空留了一幢大屋,就她一个人住。我跟她说好了,借她家里住一晚,明天一早就走。” 程宗扬、雲苍峰、祁远相互看了一眼,两个常走南荒的都犹豫着没吭声,程宗扬道:“住!咱们二十多条汉子,还怕她一个老太婆?” 祁远不言声地打开行李,翻出一套用来生火的火石火镰。过去聊了几句,回来道:“那老媪姓叶,是北边来的,在村里住了三十多年,说的都靠谱。住的地方也离这儿不远。去看看吧,住不下咱们再说。” 叶媪提着篮子走在前面,众人跟着一路往上。老媪说是不远,等出了村寨也没到。祁远问了几次,叶媪只说不远,祁远也不再追问,只是脚步却慢了下来。 沿山路蜿蜒走了数里,远远看到一座石头砌成的院子,孤零零筑在山上。 院子里陈设虽然简陋,但收拾得乾乾净净,连一根杂草都没有。院内一座石砌的大屋靠山而立,和大多南荒民居一样,屋内用石块砌着火塘,木架上挂着煮饭的陶瓮。屋子东边摆着水缸,西边放着一堆木柴。 叶媪放下篮子,笑眯眯领着众人进屋。路上祁远许诺,住一晚给她留十个铜铢,外加半斤盐巴。老媪说,山民们有一大半不认得铜铢,没地方用。盐巴却是好东西,能换粮食。 闲聊中,祁远试探着说到村口的四凶煞,老媪却突然闭了嘴,无论他怎么问都不开口。 众人拴好马骡,在屋里生起火。小魏在蕈子林采了不少蘑菇,这时都丢到陶瓮,水一煮,蘑菇的香气便飘散出来。那些汉子们笑逐颜开,一个个脱了靴子,解了缠腿,将路上打的野獾、山兔放在火上烤着。 一向不大喜欢活动的雲苍峰这时却来了精神,背着手在院内前後转着,还笑呵呵跟叶媪拉了几句家常。祁远也没有片刻安宁,他肩头还缠着绷带,抱着肩在院里东走西看,那张嘴像抹了蜜似的,引得老媪满心欢喜。 程宗扬拿竹签扎了串蘑菇在火上烤着,一边对易彪他们说道:“这蘑菇还是烤着好吃。等烤到五六分熟,撒上盐和调料,就这样——” 他捏了一撮盐末,像从前烤肉串一样撒在蘑菇上,一面遗憾地说道:“可惜料不够,再有点胡椒、小茴香、花椒、孜然、芝麻……这味道就出来了。” 吴战威笑道:“这蘑菇烤下来可不便宜,就你撒的这点盐,够山里人吃半月了。” “盐有这么缺吗?” “南荒还不算缺的。西边有些地方,吃盐都是拿根绳子吊着盐块,煮饭的时候在锅里一滚,赶紧拉出来,就算是加过盐了。那地方,运过去一斤盐巴就能换个活人回来。” 易彪道:“这么贵啊?那怎么没人往那边贩盐?” “那地方就一个字——穷!穷山恶水尽出刁民,要什么没什么。不像南荒,还有几样难得特产,有几个山峒还出狗头金。俗话说,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钱的生意没人做。去西边不嫌钱,当然是宁愿走南荒,也不愿往那边去。” 说着吴战威搂住易彪的肩膀,“兄弟,等你退役了,来跟老哥一块儿跑生意吧。拼着力气,干个五六年,挣下钱够给你娶房媳妇的。” 易彪嘿嘿笑了两声,挠了挠头,没有作声。 程宗扬把烤好的蘑菇递给凝羽,“尝尝味道怎么样?” 凝羽尝了一口,然後点了点头。程宗扬拍了拍手的盐末,笑道:“等有了调料,我给你烤鸡翅。” 说着他心里一沉。紫玫最喜欢的,就是烤鸡翅。不知道她在那个世界过得还好吗?程宗扬连忙摇了摇头,让紫玫的身影在脑中消失掉。 门口传来祁远的笑声,“下次我们再来,给你带点蜡烛。那东西只有手指那么粗,比火把可亮多了,点起来还有股香味。” 姓叶的老媪在外面说了几句,然後祁远和雲苍峰笑着进来,暗暗朝程宗扬施了个眼色。 三人走到角落里,祁远笑着说:“程头儿,咱们这次恐怕惹上麻烦了。” “怎么了?” 雲苍峰背着手踱了几步,像看风景一样看着屋外,低声道:“程小哥,看出来了吗?这院子跟别的地方有什么不同?” 程宗扬朝四周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异样。 “没有啊,这院子收拾得挺乾净。” 那老媪在门口晃了一下,没有进来。祁远早已收起笑容,咬着牙丝丝吸着凉气,“是太乾净了。” 第八十九章 头髪蛊 更新时间:2012-05-07 “我跟雲老哥前後看过,这院子净得很,地上没有杂草,鸟雀只在别处转,没有一隻飞过来的。而且整个院子里,连一隻虫蚁都没有。嘿嘿,程头儿,你见过这么乾净的院子吗?” 程宗扬心底升起一股寒意。祁远是说,这个院子里,除了他们一行,再没有任何有生命的物体。 雲苍峰缓缓道:“南荒只有一种人家会这么乾净。” “是养蛊的人家。”祁远道:“看到她的房子,我就起了疑心。如果是村里人,谁好端端的,会住的离村子这么远?” 雲苍峰解释道:“南荒也不是家家养蛊的。蛊那东西最是阴毒,害起人来连南荒人也怕。有些地方,谁家养了蛊,就会被村里人赶出去。这位叶媪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屋子,又远离村寨……” 雲苍峰没有再说下去。 程宗扬道:“也许她不是因为养蛊被赶出来的。别忘了,她不是南荒人,也可能因为这个没办法在村里住。况且她一个六朝人,怎么会养蛊?” “南荒有一种蛊民,是师徒相传。” 谢艺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缓缓道:“《四海异录》提到,这种师徒相传的蛊民都是女子,她们终生未嫁,过了三十岁,就会从外面抱来幼女抚养。那些幼女从小就不剪头髪,当母亲的蛊女每天用梳子含上口水,帮她梳头。这些女孩长大後不能动情,一旦有了相好的,就会被她们养的蛊反噬。等这些蛊女也老了,又从外面抱来幼女抚养。就这样代代相传。” 程宗扬道:“她们养的什么蛊?” “头髪蛊。她们全身的精华都在头髪里。有头髪脱落,就拾起来装进篮子,用桑叶包起来,埋在屋子里。” 程宗扬想起叶媪提的篮子,心里隐隐发寒。 “那些蛊女一直到死,头髪都不会变白。有的长到比身体还长,仍像年轻时一样黑亮。” “难怪花苗人宁愿在外面过夜,也不肯进村。”程宗扬明白过来,“既然这样,咱们也不再待了。这会儿立刻就走,跟苏荔她们汇合。” 祁远摇了摇头,“养蛊的人心思跟咱们不一样,如果咱们这么走了,就是跟她结了仇。原本没有害人的心思,有了怨气也不会轻易放过咱们。” “老四的意思是稳住她?” “对!稳住她。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祁远道:“咱们只是住一夜,再多许她点东西。只要别惹她,她也没道理害咱们。” 雲苍峰叹道:“祁老哥,你常走的是北边那条线,花苗、獠寨那边的人还好一些,讲情义。往南走,这边的人就没那么好心了。刚才你许她盐巴的时候,我没来得及拦你。常言道:一斗米养个恩人,一担米养个仇人。有些人你帮了他,他感恩戴德,有些人拿了好处,反而生了怨心。认为你帮他是理所当然,给得少了慢了不合心意了,便心生不满。像这个,你给她火石火镰已经尽够,再给盐巴便多了。她拿了火石火镰已经满意,你再许她半斤盐巴,她少不了会想为何不是一斤?一斤又想两斤,两斤又想十斤。人心苦不足。” 一席话说得祁远红了脸,“雲老哥教训的是。是我孟浪了。” “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谢艺漫声吟道:“雲执事这一番话可为武乡侯此联脚注。” 程宗扬笑道:“谢兄说的多半也就雲老哥能听懂。老四,那姓叶的老太婆住在哪儿?” “後面有间小屋,她自己一个人,平常就住在那里。” “那好,咱们就在这里住一夜。告诉兄弟们,没事儿都留在屋里,别出去。再留两个机警的兄弟说是看马,在外面守着,有动静赶紧喊人。” “成。”祁远答应道:“小魏算一个。雲老哥,你们再挑一个人。” ………………………………………………………………………………… 双方商议停当,众人便在石屋安顿下来。 程宗扬昨天一晚没睡,今天挥刀开了半天路,这会儿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感觉心里隐隐有件事,认真去想又想不起来。 程宗扬索性闭上眼,把事情在脑中一件一件过着。 一樁是霓龙丝。现在还离得远,等到了碧鲮族再考虑不迟; 一樁是跟雲苍峰合作。这个也是後话,能活着从南荒出去再说; 再一樁是凝羽的伤。嗯,等回到五原城,第一件事就是跟武二一起去找西门庆,先打他个满脸开花; 还有谢艺的身份,雲氏商会来南荒的目的,被灭族的蛇彝人,花苗人刺杀鬼巫王的行动,光明观堂的乐明珠,怎么跑到南荒来…… 程宗扬越想越乱,忽然脑中一闪,想起那件事。 祁远扭过头,“睡不着?” 程宗扬坐起来,低声道:“蛊是怎么回事?” 祁远咧了咧嘴,“这个我也说不准。多半跟南荒的巫术有关系吧。只听说南荒有人养蛊,种类也多。有些是防人的,有些是害人的。有的是喂养毒虫,有的是用邪术作法。中了蛊的什么样都有,反正都是不得好死。传说最多的是情蛊。姑娘和小伙好上了,怕男的变心,下了蛊。每年都能听说几起。” 祁远也提着心睡不安稳,乾脆跟程宗扬一样坐起来,摸出酒葫芦抿了一口。 程宗扬心里却想着一件要命的事——临走时,苏妲己给自己下了冰蛊! 进了南荒,一件事接一件事,早把这事给丢到了脑後。自己的初衷本来是到了南荒找个机会走人,等有了实力再回来找苏妲己算账,可这些天走下来,他越来越想去碧鲮族,看看是否真有传说中的霓龙丝。 程宗扬以前也听过一些下蛊的传说,多半都当故事看了。这会儿想想,如果真的有蛊,那多半是一种人们还不熟知的微生物与生物毒素的混合体。处于原始社会的人们通过经验找到养育这些微生物的方法,由于它的的诡异和凶险,而伴随着种种禁忌和令人恐惧的传说。 可这样的解释即使没错,对自己目前的状况一点帮助都没有。 “老四,中了蛊要怎么解?” “蛊这东西无色无味,就是中了也不知道。既然外人看不出来,只有下蛊的人能解了。” 那岂不是要让苏妲己给自己解蛊?程宗扬对那妖妇充满了不信任。用脚後跟都能想到,即使自己找到霓龙丝,千里迢迢给她送去,那妖妇再大发善心,给自己解了蛊,多半一转手又重新下蛊,怎么也不会让自己逃出她的手掌心。 程宗扬叹了口气,重又躺下。 祁远却上了心,“程头儿,你是叹的哪门子气?” “我在想咱们商队。离开五原城的时候,咱们前前後後有二十多人吧?” “二十五个。” “现在咱们带奴隶是十一个人。这还没到白夷族呢。” “还有七八个人在白龙江口等咱们。”祁远也叹了口气,“这一趟走到现在,咱们人手少了六个。回去的时候能少死俩人,老祁就烧高香了。” 程宗扬想了想,“倒是护卫伤亡得多。”八名护卫只剩四个,还有一个回了白龙江口。奴隶只少了两人,一个被蛇缠死,一个失了踪。 “那是。遇到阵仗,都是护卫们冲在前面。奴隶们只会找地方躲。”说着祁远忍不住埋怨一句,“程头儿,你挑的这些也太那个了吧?往常我们走南荒,都是奴隶幹活。可这几个连走路都吃力。” 程宗扬尴尬地笑了笑。 “以前走南荒,只要说幹得好了,给他们脱了奴籍。那些奴隶就拼命幹活。这几个……嘿,只要他们能跟上,我给他们磕头都行。那天大雾的时候,我拦着不让你回去找,其实老祁那会儿就在旁边,眼看着他被一头老虎拖走。老祁那会儿要是一叫,队伍当时就要乱。那么大的雾,人一散就全完了。所以老祁才没声张。” 祁远使劲灌了口酒,呲着牙说:“这事儿我也憋了两天了,说出来好受些。咱们走南荒,一是求财,二是平安。冒险的事还是少幹。” 程宗扬笑道:“说是这么说,咱们不是又住到养蛊人家了?” 祁远忽然跳了起来,猎豹一样冲向门口。 房门紧闭着,一丛乌黑的髪丝从门缝中缓缓伸出。火塘昏暗的火光摇动着,那髪丝仿佛一丛漆黑的钢针在门上生长着,放射状一丝丝散开,越来越长。 祁远青黄的脸上渗出黄豆大的汗珠,紧紧握着刀柄,手指不停发抖。在他身後,同伴的打呼声不断传来。 忽然,那些髪丝游动起来,每一根都指向不同方位,蜿蜒扭动,仿佛在寻找房间里每一个人的位置。 祁远手臂的肌肉越绷越紧,忽然他一咬牙,奋力拔刀。 两隻手同时按住祁远的肩膀,祁远一惊,张口想喊,又被一隻手掩住嘴巴。 那隻手很乾净,有着阳光的味道,丝毫不像他们这些常年搏命的汉子。 祁远回过头,只见雲苍峰在左,谢艺在右。雲苍峰青布长袍下摆卷起,掖在腰间,眼神一瞬间锋利如刀。谢艺一手掩住他的嘴巴,脸上仍带着平淡的笑容。 看到他的笑容,祁远狂跳的心臟莫名的安静下来,他慢慢呼了口气,控制住身体的颤抖。 几个人都没有作声,紧盯着门缝中越伸越长的髪丝,屏住呼吸。 第九十章 妖异髪丝 更新时间:2012-05-08 一隻手缓慢而坚决地按在祁远嘴上,将他的呼叫堵在口中。 那隻手很乾净,皮肤上有着阳光的味道,手指结实而灵敏。 祁远强忍着心底的恐惧转过眼睛。雲苍峰和谢艺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後。雲苍峰长袍下摆卷起,掖在腰间,眼神一瞬间锐利如刀。掩住他嘴巴的是谢艺,那个温和的男子神态依然从容,甚至还对他微微一笑。 看到他的笑容,祁远狂跳的心臟莫名地安静下来,他慢慢呼了口气,控制住身体的战慄。 三个人屏住呼吸,眼睛紧紧盯住房门。 乌黑的髪丝仿佛无数毒蛇,在门上蜿蜒着越伸越长。它们游动着无声地攀住石壁上一枝火把,髪丝烟雾般缠住火炬,火焰随之黯淡,悄无声息地熄灭下来。 沉寂中,忽然传来“噗”的一声怪响。在火把上游弋的髪丝猛然张开,然後快速拧成一束,朝声音传来处掠去。 声音传来的地方,朱老头趴在地上,用衣服蒙着头,屁股撅得老高,扯着呼噜睡得正熟。刚才那声怪响,却是他放了个屁。 这会儿谁也笑不出来。那髪丝长得仿佛没有尽头一样,从门上一直延伸到朱老头身边。沉睡中的朱老头对即将来临的危险懵然无知,他在衣服里哼叽两声,咂了咂嘴,舒服地拱了拱屁股,接着又鼾声大作。 谢艺手指一点一点握住刀柄,整个人仿佛绷紧的弓弦,随时准备暴起发难。就在这时,那些髪丝却在离朱老头数寸的地方停下来,在空中停了片刻,然後慢慢退开。 祁远汗透重衣。旁边,雲苍峰细缓悠长的呼吸一丝不乱,他一手按在祁远肩头,乾瘦的手掌并没有多少力量,但那份镇定却让祁远不能不佩服。 另一边,谢艺黑色的瞳孔越来越亮,紧盯着髪丝妖异的锋芒。 那些髪丝纤细之极,仿佛一团朦胧的烟雾在半空浮动着。髪梢悄无声息地微微旋转,似乎在搜索每个人的方位。祁远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像鼓点一样强烈。 沉寂中,一颗石块忽然呼啸着飞来,髪丝灵蛇般昂起,髪梢向前一探,缠住石块,其余的髪丝受到惊动,波浪般同时舞动起来。 接着又是两颗石块飞来,髪丝无声地分出两缕,将两块石头分别缠住。紧接着,一个身影呼的飞过,毫无顾忌地投入到潮水般滚滚浮动的髪丝中。 祁远瞠目结舌。说起来,敢走南荒的都是响当当的汉子,但对这些妖异的髪丝,祁远是打心底生出怯意——谁知道这是什么鬼东西?这家伙不知道是勇气十足还是够鲁莽,竟然就那么直冲过去。飞掠的身姿一往无前,没有给自己留任何後路,这份胆气,任谁也得甘拜下风。 看清那人的样子,祁远下巴险些掉了下来。那人头上蒙着一件破衣,竟然是熟睡的朱老头! 祁远回过头,只见程宗扬站在朱老头刚才躺的地方,没事人一样拍了拍手,然後咧嘴一笑。 这小子下手可真黑啊。祁远顾不上感叹,朱老头已经横飞过去,瘦巴巴的身体顷刻间被漆黑的髪丝吞没。 蓄势待发的谢艺随即出手,他拔出腰侧的钢刀,旋身扑入飞舞的髪丝中。那一瞬间,火塘昏暗的篝火映在刀上,犹如一片血光。 海藻一样生长着髪丝的木门应刀碎裂,木屑像一群纷飞的蝴蝶,在凌厉的刀风下翩然飞开。 清冷的月光映入屋内,门外的院落空空如野,淡淡的月光水一样洒在地上,连影子都没有一个。 房门破碎的刹那,那些浮动的髪丝宛如泡沫上流过的幻影一样,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墙上的火把失去束缚,缓缓重放光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谢艺平静地提着刀,目光像夜星一样明亮。在他身後,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刚才看到的一幕是真是幻。 背後传来一阵鬼叫,却是被程宗扬扔出去的朱老头失去凭藉,从半空重重掉落在地,摔的他一阵鬼哭狼嚎。 院中一个小伙飞身跃来,人在半空已经张开弩机。祁远连忙过去挥舞着双手道:“没事没事!你们那边有动静吗?” 小魏利落地收起弩机,落在地上,“没。” 祁远还不死心,“刚才门外的是谁?” 小魏挠了挠头,“没见着有人啊。” 祁远回来摇了摇头。谢艺不言声地收起刀,程宗扬与雲苍峰对视一眼,然後过去,朝地上的朱老头踢了一脚,“又作梦了?”说着蹲下身,一把掀开他蒙头的衣服。 朱老头愁眉苦脸地躺在地上,一手扶着腰背,哼哼叽叽道:“亲娘哎……就睡这么一会儿,俺这把老骨头咋个跟散了架似的呢?” “没散。结实着呢。”程宗扬把破衣服丢在朱老头脸上,“天还早,要三个时辰才吃早饭,赶紧睡吧。” 谢艺那一刀动静不小,屋里一多半汉子都坐起来抓住兵刃。雲苍峰和祁远分别过去安抚,只字不提刚才那诡异的一幕。 凝羽也坐起身,目光闪闪地看着程宗扬。程宗扬在她旁边坐下,笑道:“没事,我听到外面动静,以为有贼呢。” “我都看到了。”凝羽平静地说道。 程宗扬瞄了瞄四周,低声道:“喂,那是什么东西?” 凝羽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程宗扬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惜没看到谢艺的实力。你觉得,他跟你比怎么样?” 凝羽想了一会儿,慢慢道:“我看不透他。” 凝羽是第四级的实力。连她也无法看透谢艺的实力,那他至少已经进入第五级坐照的境界。 “我呢?”程宗扬开玩笑道:“刚才我扔朱老头那一把,有没有第三级的实力?” 凝羽一笑,揽住程宗扬的脖颈,让他枕在自己大腿上。 这会儿屋里还聚着二十多名汉子,凝羽就这么直接搂住他脖子,程宗扬虽然是现代人,也不免有些尴尬,心虚的咳了一声。凝羽丝毫无视旁人的目光,反而搂得更紧了。 鼻端充盈着女性的幽香,程宗扬下腹一阵冲动,不知道是不是长途行走和肢体的运动,使自己这个现代人越来越依靠身体的本能,他发现自己的欲望正越来越变得强烈。 不过乐明珠告诫言犹在耳,程宗扬只好闭上眼,枕在凝羽大腿上沉沉睡去。 雲苍峰和谢艺也分别睡下,没有再理会那些髪丝的去向。倒是祁远没有他们能沉住气。剩下的时间他连眼睛都没合一下,乾脆抱着刀坐在门口,眼睛盯着屋後那间小房子,一边跟小魏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直到天色放亮。 住在小房子里的叶媪早早就起了身,她换了一身乾净衣服,那头黑亮的长髪梳得整整齐齐,衬着她满脸的皱纹,让人有种错觉,仿佛一个老媪的面孔和一个少女的长髪合在一起。她笑着对祁远打了个招呼,神态间看不出丝毫异样。 朱老头披着那件破衣服蹲在门口,咬了根树枝在嘴里搅着,正在吹牛,“我说的吧!有火塘有床铺有热水!石头,大爷可没骗你,这一晚睡得解乏吧?” 石刚道:“你的热水还是我烧的呢。刚转个身,你就拿去洗了。朱老头,你也太缺德了吧?” “瞧你说的,”朱老头虎着脸道:“大爷什么都缺,就不缺德!咦?这门是咋回事?” 祁远咧嘴一笑,“风吹的。” “这风可真够大的……”朱老头接了一句,接着又来了精神,“说起来这风也算不了什么。想当年我在海上,遇到那风——整个海里的水都吹得竖了起来!海底的珊瑚、珍珠……那些宝贝都露着,满眼都是!伸手随便捡!还有海底的龙宫,那瓦都吹得光溜溜的……” 祁远笑道:“朱老头,你使劲就往死里吹吧。小心闪了舌头。” 雲苍峰跨出门,朝叶媪笑呵呵道:“昨晚几个手下不当心,撞坏了尊宅的大门。我让人给你重打一扇。” 叶媪倒不介意,含笑道:“那门早就朽了,家里没个男人,也没法收拾。劳你们费心,老身去给你们拿些吃的。” 雲苍峰一手按住老媪的篮子,笑道:“山里打些粮食不易,咱们带的有些乾粮,不劳麻烦了。易彪,去砍些木头,把门修好。” 叶媪笑着收起篮子。这边程宗扬打着呵欠出来,看见叶媪,便笑道:“大娘这头髪真漂亮。正好我带了隻上好的黄杨木梳,就送给大娘吧。”说着将一把制作精美的雕花木梳递了过去。 叶媪接过梳子,脸上的皱纹笑成一朵花,连声道谢。忽然她眼睛一闪,看见後面的凝羽。 凝羽换了一袭白色的袍子,衣内仍套着皮甲,程宗扬让她不用那么累,南荒闷热的天气还衣甲齐全,凝羽只说已经习惯了,倒是衣外的斗篷很少再披。她长髪用一条丝带束着,整齐地披在肩後,像黑色的绸缎一样滑软光亮。 叶媪拉起凝羽的手仔细审量半晌,苍老的眼中露出一丝伤感,“我女儿若是还在世,也该这么大了……” 凝羽轻轻一挣,却没能挣开,神情间有些不自然起来。 叶媪一笑,放开手,温言道:“这里僻静,没有外面那些事。姑娘若是遇上什么不顺心,来老婆子这里住上一段就好了。” 凝羽淡淡道:“多谢。” 程宗扬鬆了口气,凝羽那性子,真怕她当场翻脸。 第九十一章 遥控器 更新时间:2012-05-08 叶媪不再言语,她把梳子插在髪髻上,坐在门前,默默望着远处。 易彪等人手脚利落,又有祁远这个什么都懂一点的在旁指点,几个人刀削斧劈,不多时打了一扇木门出来,装在门框里。 祁远试了试门装得还结实,然後提着袋子到叶媪的住处,留够了盐巴,按照雲苍峰的交待,没有多给。 朱老头精神不坏,口沫横飞地吹了小半个时辰,把几个年轻人侃晕,才得意洋洋地住了口。他说得口乾舌燥,过来恬着脸朝叶媪道:“大妹子,有水没?给口水喝喝。” 叶媪起身进了自己的小屋,拿了瓢水出来,朱老头眉花眼笑,没口子谢道:“大妹子真是好人儿,一看就是有福气的。老头我看得清,你命里注定是儿女双全,子孙成群!” 叶媪递过水瓢,笑咪咪道:“借你吉言。” 祁远听这家伙满口胡抡,连忙放下盐巴,把朱老头揪了出来。 朱老头还在咋呼,“咋了咋了?我说的有啥不对?” 程宗扬在他脑後拍了一记,“你闭嘴吧。” 商队的汉子牵过马匹走骡,束好货物,准备停当。众人向叶媪道了谢,然後上路。程宗扬道:“朱老头,怎么走?” 朱老头还在生祁远的气,一脸的不乐意,指着来路道:“回去,过了村子再说。” 程宗扬和祁远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村子看似平常,但一晚上没见什么人走动,连灯光也看不到一星半点,气氛说不出的诡异。再想到村口那个沾血的草结,几个知道的背後忍不住发寒。出门在外,平安第一,这种险地最好能避就避。 朱老头得意起来,“看把你们吓的!这村子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走过没有一百次也有八十次了。” “拉倒吧。”石刚抢白道:“我昨天才问过,人家叶大娘说这村子十几年没外人来过。” 程宗扬试探道:“咱们能不能绕过村子,在东面跟花苗人会合,再一道往南走?” 朱老头翻了翻白眼,嘴里嘘了两声,把颌下的山羊鬍吹得老高。 祁远打量了一下周围,不禁苦笑起来。面前的村落依山而建,想绕过村子等于是在山里再开出一条路来,谈何容易。 ………………………………………………………………………………… 昨天已近黄昏,众人急着投宿,没有留意村子的模样。这时天色大亮,众人才发现,眼前整个村子都被巨大的蕨类植物所覆盖,偶尔出现一座泥土垒成的房屋,上面也爬满各种藤蔓。村内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人类和动物的声音,昨天遇到的几个村民,此时也不见踪影。 村口的四凶煞草结给众人心里留下浓重的阴影,队伍中没有一个人作声,各自牵着马匹闷头赶路。 走在前面的祁远忽然停住脚步,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 “怎么了?”程宗扬赶过来,低声问道。 “瞧。”祁远用手指了指,小心示意。 路边放着一张刚砍下来的芭蕉叶,叶上放着三隻用藤条编成的筐子。一隻筐子摆着两块普普通通的石头;另一隻盛着灰褐色手掌大小的皮毛,一块一块叠得整整齐齐;最後一隻物品很零乱,几支色泽黯淡的首饰,几粒石子串成的项链,还有十几枚古旧的铜铢。 程宗扬道:“这是幹什么的?” 祁远还没回答,朱老头已经伸过头来,抢道:“山里人不懂得做生意,遇到商队路过,就把东西摆出来,人不露面。你看中就拿走,放着货搁在筐里。” 雲苍峰下了马,低头看了看,忽然眼睛一亮,拿起一块石头。 那石头看上去就是普通的山岩,灰扑扑的不起眼。但一角却被凿开一小块,对着阳光一看,里面绿汪汪看不出有多深,竟是一块难得的璞玉。 雲苍峰反复审视良久,呼了口气道:“程小哥,单是这块石头,贵商馆此行就不亏了。” 祁远似信非信地接过来,眼角也突的一跳,失声道:“龙睛玉?” 雲苍峰点了点头。 程宗扬拿过来,只觉那石头沉甸甸的压手,外表看起来跟普通的砾石没有太多差别,但破碎的一角闪动着蓝绿的光泽,犹如苍龙的睛瞳。 “这东西值多少钱?” 祁远咧了咧嘴,“这东西可遇不可求,我见过有御法师把它琢成戒面戴在指上的,据说能让施法速度加倍。那价格,啧啧……指尖大小一块,就要好几百金铢,说不准还是被人用过的。” 手里的璞石足有拳头大,另一块虽然没有破口,但体积也不小,如果里面都是龙睛玉,可算得上是一笔横财了。 祁远道:“雲老哥,这个怎么作价?” 雲苍峰摇了半晌头,道:“老夫也没想到此行会遇上龙睛玉。我带的丝绸这些山民也未必想要。还是你们留着吧。把盐巴都放下,上面抹平,不要留尖。” 雲苍峰指点说把盐巴抹平不留尖,祁远是知道的,意思是这点货并不足以支付璞石的价格,下次再来还要补偿。但几匹骡子驮的盐巴还有三百来斤,都放下祁远倒有些不舍起来。万一这璞石里并不是龙睛玉,或者只有看到的那么一层,拿几百斤盐巴换,那吃亏就大了。 程宗扬瞧出他的不舍,笑道:“怎么?怕上当?” 祁远苦笑道:“倒不是怕上当。山里人朴实,没有咱们那么多花花肠子。只不过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不过几百斤盐巴。不如赌一把。”程宗扬对雲苍峰道:“雲老哥,这石头我们白湖商馆留着,到内陆再剖开,如果有赚头,咱们一人一半。赔了钱,都算我的。” 雲苍峰道:“无功不受禄。我若拿了,那不成白捡五成利润?” “怎么是白拿?如果不是雲老哥的慧眼,我就是拿在手里也不识货。这五成利润,就当雲老哥的签定费好了。” 雲苍峰略一思索,展眉笑道:“那就却之不恭了。” 祁远在另一隻筐子里翻了翻,“是些鼠皮。不值多少钱。” 程宗扬道:“也留着吧。放几样东西,不吃亏就行。” 说着程宗扬随手翻检最後一隻筐子。筐里的物品多半是山民从外面得来的,不知放了多少年头。几件首饰都黯无光泽,铜铢也锈迹斑斑。忽然他目光一闪,接着心头狂跳起来。 筐子一角放着一个不起眼的物体,它是一个不规则的长方形,黑色的表面积满灰土,背面光滑,正面排列着几行大小不一样的按钮——如果自己没有认错,这该是一隻遥控器! 程宗扬心里呯呯直跳,脱口道:“这是哪里来的?” 祁远和雲苍峰摇了摇头,都露出茫然的表情,显然从没见过类似的物品。倒是朱老头在旁看了两眼,老气横秋地说道:“这是山里人用的小东西,拿来砸核桃的。” 砸核桃?程宗扬彻底被震惊了。山里人砸个核桃还把工具做的这么讲究? “老头儿,你不会以为这东西是……” 程宗扬还没说完,朱老头就拿过遥控器,抡起来往筐上一砸。 “……是铁的吧?” “啪”。 遥控器背面的仓盖鬆开,掉出两枚奇怪的电池。 “咦?”朱老头纳闷地说道:“咋这么轻呢?”说着抡起来还要砸。 “停!”程宗扬一把拦住他,不由分说地把那隻酷似遥控器的物品抢过来,塞进背包。 “这个我要了。” 璞玉被祁远贴身收好,那些不值钱的鼠皮随便塞进行李。商队把所有的盐巴都留在芭蕉叶上,顶部抹平。雲苍峰又加了一串铜铢在上面,众人这才离开。 程宗扬紧紧捂住背包,脑中乱纷纷的,一时理不出头绪来。虽然看不出这件东西到底是什么物品,但它的形制、曲线、结构,握在手中的触感,无一不告诉程宗扬,这是一隻自己最熟悉不过的遥控器。问题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在自己之前,已经有人穿越到这个世界过? 程宗扬回过头。那个小小的村寨隐藏在群山间,周围都是莽莽大山,没有一条通往外界的道路。昨天他们开出的小路,只一夜时间,就被新长的藤蔓和蕨叶淹没。如果不是朱老头领着,谁也想不到这里还有人居住。 “老四,四凶煞是什么东西?” 祁远脸色微变,低声道:“当心,在南荒这可是禁忌,不敢乱说的。”他朝左右看了看,然後压低声音道:“四凶煞是南荒流传的四种恶鬼:炎煞、江煞、阴煞和虎煞。传说这四种凶煞在南荒山水间游荡,带来各种灾祸,平常人都避之不及。” “那他们还扎了草结?” “有些村子跟人结仇,被欺负得狠了,把整个村迁到山里,全村人都拜这些凶煞。那些草结用来是给凶煞指路的,指望它们帮自己复仇。这些村子的人怨气大,把外面的人都当了仇人。外人不知底细,进了村子,少有能活着出来的。” 祁远心有余悸地呼了口气,“咱们算是运气好。没沾惹到村里的人。”说着又不放心地去摸那块龙睛玉。 第九十二章 上门女婿? 更新时间:2012-05-09 凝羽仍骑在马上。她伤势远比预料得严重,三天来仍没有多少起色。那天她与鬼王峒武士缠斗了一日一夜,虽未受伤,但真元几乎耗尽。当日西门庆留在她体内的阴寒之气,已经在她子宫内蛰伏良久。与程宗扬交/合时,这股阴寒之气已蠢蠢欲动,但因为程宗扬真阳太过浓郁,将它强行克制下来,未曾发作。她真元一弱,这股阴寒之气趁机肆虐,重创了凝羽的经络。 花苗新娘给凝羽留了几丸丹药,用来调理她受创的经脉,但凝羽丹田的气息仍是一片紊乱,即使再过十余日也未必能够运用自如。 凝羽回过头去,远远看到那老媪坐在那幢孤零零的石屋前,篮子放在手边的地上,那头光亮的长髪散在膝上,一手挽着,一手拿着那隻黄杨木梳慢慢梳理。 与凝羽目光一触,那老媪满是皱纹的脸庞慢慢笑了起来,嘴唇轻动着,仿佛在说着什么。 凝羽无由地感到一阵恶寒,整条脊骨都仿佛浸在冰冷的水中,忍不住娇躯发抖。 “怎么了?”程宗扬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凝羽。 凝羽咬住发白的唇瓣,良久摇了摇头。 程宗扬鬆了口气,“你看你,还说能撑得住呢,差点就摔下来了。” 凝羽不敢回头再看,但身後叶媪那两道目光像冰刺一样,仿佛要穿透她的背脊。 林间远远传来花苗人用树叶吹出的哨声。祁远扯了片叶子,用哨声回应。 “他们在林子里等。”祁远脸色发黄地苦笑道:“早知道我也不进村了。一晚上都没合眼。” 朱老头兴致不错,骑着他的瘦驴眉飞色舞地说道:“昨晚我可做了个好梦,梦到一个仙女从天上飞下来,死乞白赖要给老头我做老婆。仙女头髪那个长啊,味道那个香啊……我飞啊飞啊……” 吴战威砍开一片巨大的蕨叶,笑道:“你不会是梦到姓叶的老太婆了吧。” 朱老头“吭哧”几声,恼羞成怒地说道:“胡说!” 祁远道:“朱老头,你那会儿说人家儿女双全,子孙成群——那不是当面骂人家的吗?” “咋是骂人呢?咋是骂人呢?”朱老头不高兴地嚷嚷道:“我说的不都是好话吗?” “好话?”祁远嗤了一声,“人家无儿无女,老公也早死了,你还说她往後儿女双全,那不是找骂吗?” 朱老头悻悻然说道:“老公死了怎么着?难道不能再嫁?” “成,你去跟她说去。” 朱老头“哼哼”两声,“说就说!俺走南闯北几十年,怕过什么!”说着他忽然两手抱住肚子,惨叫一声,“哎哟……我的亲娘哎……” 朱老头从驴背上滚下来,捂着肚子连滚带爬钻进蕨丛,片刻後“篷”的一声闷响,一股臭气弥漫着飘来。 “呸!呸!”吴战威等人笑骂道:“朱老头,要出恭你也不滚远点儿。” 朱老头在蕨丛里“哼哼叽叽”老半晌,才勉强提着裤子出来。他那张瘦脸颜色发青,一边走一边弯腰吃力地捧着肚子,哼哼道:“亲娘哎……这是吃着啥东西了?差点把肠子都拉出来……” “该!”石刚道:“把一肚子的坏水都拉出来,你就消停了。” 朱老头拿手指戳着石刚,“石头,你就学坏吧!我这么大岁数,还咒我,缺德不缺德啊……哎哟!” 一句话没说完,朱老头又提着裤子,屁滚尿流地扎进蕨丛。 众人一阵轰笑,祁远也呲了呲牙,笑容却有些发僵。 还没走到花苗人的地方,朱老头就拉了五六次。最後一次从林子里出来,老头连腰都直不起来,眼窝也陷了下去,走路直打晃。 程宗扬道:“雲老哥,情形有些不对啊。” 雲苍峰拈鬚低笑一声,“这就对了。朱老头这会儿吃点苦头,总比糊糊涂涂送了命强。” “是姓叶的老媪做的手脚?”祁远道:“万一朱老头拉肚子拉得走不动路,咱们陷在这大山里,可就麻烦了。” 雲苍峰摇了摇手,“不妨。那老媪若是动了杀心,他岂能活到此时?如今只是拉拉肚子,这朱老头已经是运气了。” 朱老头死狗一样趴在驴上,只剩下哼哼的力气。石刚把水囊递过去,“早上烧的热水,还温着呢,喝一口。” 朱老头哼哼道:“石头啊,我就知道你心好……这水大爷不喝了,给大爷拿点酒……” 石刚气不打一处来,“都这份儿上了还馋酒,泄死你拉倒!” 面前的蕨叶忽然“哗啦”一声,倒了下去,一个胸口刺着纹身,肩膀包着绷带的精壮汉子现出身来。 “卡瓦!”程宗扬叫道。 赶来接应的花苗汉子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山神庇佑,我们打了一头野猪,已经烧好在等你们。” 林中的空地上生起一堆篝火,上面架着一头比牛犊还大的野猪。武二郎赤膊立在火边,正拎着刀,两眼紧盯着火侯,将烤透的猪肉一片片切下来,挑在蕨叶上。 这厮在商队里属于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主,和花苗人在一起立马换了副嘴脸,殷勤得令人齿冷。程宗扬讽刺道:“二爷,勤快啊。” 武二郎嘿嘿笑了两声,对程宗扬的讽刺毫不在意,显然心情不坏。 程宗扬笑咪咪道:“二爷这是给花苗当上门女婿了?往後不打算跟咱们一起走了吧?” 武二郎小心切下野猪後腿一块烤得金黄油亮的好肉,对跃跃欲试的阿夕道:“这是给族长的,别碰!” 阿夕哼了一声,又白了程宗扬一眼,嘟着嘴走开。 武二郎这才说道:“反正顺路,到了白夷族再说。” “什么叫到了白夷族再说?” 武二郎不耐烦地说道:“反正误不了你的事。喂,再给我一个银铢。” 这些日子程宗扬大致了解到货币在这个世界的购买力。在南荒一枚银铢差不多能买一百斤稻米,或者够一个人一个月基本生活费用的开销。事实上南荒流通的大多是成串的铜铢,每串一千枚,称为一贯。由于银铢稀少,一枚银铢差不多能换一百一十枚铜铢,比内陆的折换率还高了百分之十。 程宗扬戒备地说道:“做什么?” “少废话,给不给吧?” “不给!” 见程宗扬态度坚决,武二郎软了下来,“大不了二爷多给你幹一个月。快点儿,二爷有急用。” “急用个屁啊!这荒郊野外,你拿银铢往哪儿花?” “你管我呢!有用就是有用,就一个!” 正说着,一个女子从林中出来。她身材颀长,细腰丰/臀,凤目红唇,容貌比鬓侧的鲜花还要艳丽。她披着一条崭新的丝绸,整匹缎子没有裁剪,绸端从肩头绕过,然後从背後横缠,裹住高耸的酥胸。再从腋下折了一弯,斜着从白滑的腰肢掠过,束在腰间。绸尾低垂掩在她修长的小腿中央。 那匹丝绸是纯白的颜色,上面绘一朵硕大的牡丹花,花枝金红交错,色彩艳丽夺目。这样的丝绸只能用来做外衣,丝绸质感强,又是白色,身材略差一些,皮肤稍暗一些,都难以穿出那种华美的效果。而花苗的女族长却把这丝绸当成亵衣,直接拿来贴身穿着。她身材出众,雪白的肌肤与丝绸华丽的光泽交相辉映,未经裁剪的绸缎随便往身上一披,就仿佛是给她量身定制的一样精美绝伦,衬着她雕塑一样艳丽的五官,更显得体态丰秾合度,雪肤花貌艳光四射。 程宗扬羡慕地悄声道:“武二,原来你拿了我的丝绸,是讨好族长来了。看不出你这家伙傻大黑粗的,竟然还有这种手段。好艳福啊,武二。” 武二郎得意洋洋地说道:“你以为呢!”接着又虎起脸,“给个银铢!不给就抢了啊!” “我就不明白了,这鬼地方有钱也花不出去,你要银铢幹嘛?” 说着程宗扬目光一闪,看到苏荔胸侧嵌着一枚亮晶晶的物体。那丝绸一角掖在她胸口,上次给武二郎的那枚银铢,这时就嵌在她胸侧丝绸交叠的地方。银铢中间打了个圆孔,被作成一枚钮扣,防止丝绸光滑的表面从胸前滑脱。 “哦!原来……”程宗扬竖起手指,一瞬间恍然大悟。 武二郎一把捂住程宗扬的嘴,飞快地朝四周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别说!” 武二这厮看起来生猛,心思可够活的。看到花苗人对丝绸的喜爱,这厮就动了心,从程宗扬手里敲了匹上好的丝绸,来讨好苏荔。苏荔果然爱不释手,地处荒郊,无处裁剪,她直接拿整匹丝绸作了衣物,大大方方就穿了出来。丝绸本身柔软光滑,即没有系带又没有扣眼,根本无法固定。武二好人做到底,把自己唯一一枚银铢拿出来,送给苏荔作钮扣。但银铢只有一枚,这会儿只系了丝绸上面一角,下面还没有系。也就是说,苏荔丝绸下面的身子都是光着的。这也难怪,对于生长在南荒的蛮夷来说,多半还没有内裤的概念。 程宗扬忍笑摸出一枚银铢,低声道:“武二,这扣子不会是你帮她系的吧?手可够巧的。” 武二郎一把抢过银铢,手一挥,把程宗扬扔了出去。好在程宗扬现在身手比当初来的时候敏捷了许多,落地晃了两步,总算没有当场出醜。 抢到银铢,武二郎立刻摇头摆尾地跑过去找苏荔。苏荔笑着接过银铢,两人一同走进树丛。 再出现时,苏荔下身的丝绸已经折成裙状,绸尾从裙内掖起。那枚银铢缀在她腰侧,上面打了孔,用细皮绳穿着。 程宗扬远远朝武二郎竖起拇指,又比了个不怀好意的手势。武二郎扬起脸,只当没看到。 第九十三章 南荒腹地 更新时间:2012-05-09 接下来一连几日,众人都在朱老头带领下跋山涉水。这一路都是没有人迹的荒野,即使雲苍峰这样的老江湖也没走过。除了前几天那个挂着四凶煞的村子,再没有遇到半个生人。 随着往南荒腹地的深入,身边的景物也在不住变化。连绵的山脉阻挡了潮暖气流的进入,蕨叶丛生的雨林渐渐被裸露的红土所代替,土地的贫瘠使植被渐渐稀少,不多的灌木也越来越矮,这里每一寸土地都仿佛从来没有人行走过,充满了洪荒气息。商队行走在寂寥的荒野中,身後只有一串零乱的脚印,仿佛他们是这片天地间唯一的行人。 朱老头拉了两天才止住,整个人像是丢了半条命。整天有气无力地趴在驴背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不过一到吃饭的时候就精神抖擞。 “人是铁,饭是钢!”朱老头振振有辞地说:“我老人家活这么大岁数,靠的就是胃口好!甭管什么病,只要放开吃,都能降得住!小程子,这可是我老人家的不传秘方,你可记住了,千万别告诉旁人。” “你就放一万个心吧。我丢不起那人。”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朱老头,这都是第五天了,咱们这会儿在什么鬼地方?我可打听过了,白夷族那地方山清水秀,这荒山野岭的,连耗子都没有,你别是领错路了吧?” “你听谁说的?”朱老头嗤之以鼻,“白夷那地儿就是个大水池子,挨着个破山,什么山清水秀?那不扯的吗?” 程宗扬没打算跟他争辩,“问题是咱们离白夷族还有多远?你没见雲执事那么稳重的人,这两天都有些着急吗?” 朱老头大咧咧道:“他急不急的,关我屁事。” 程宗扬道:“恐怕还真关你老人家屁股的事。如果耽误了我们办事,雲执事一怒之下,往你主子那儿告一状。嘿嘿……” 朱老头脸上变色,小心说道:“不能吧?雲执事可是个厚道人啊。”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放心吧。他厚道,我不厚道。向导的钱我还出了一半呢。一天二十个银铢,你怎么不去抢呢?” 朱老头苦着脸道:“我不就是想多走两天,多挣俩儿钱当棺材本吗?” “这会儿说实话了?”程宗扬道:“我就看着你这老家伙不地道,带着我们在山里瞎转呢。一句话,明天到不白夷族,你的棺材本儿就可以省了。咱们直接刨个坑,把你一埋,要什么棺材。” “要去白夷族还不简单?”朱老头突然间振作精神,紧跑几步蹿上驴背,扯开喉咙喊道:“快跑啊!过蛟了!” 众人沿着一条乾涸的山涧行走,脚边只有一股涓涓细流。朱老头突然来这一嗓子,大伙儿都是一惊。程宗扬正要开骂,却见清澈的溪水像混了泥沙一样,突然变得浑浊。紧接着,一阵闷雷般的声音从上游的传来。 众人立刻反应过来,花苗人动作最迅速,四名汉子猿猴一样攀上河岸,将族人一一接应上来,戴着面纱的新娘裙子太长,不小心绊住,险些摔倒,被苏荔一把扶住。 白湖商馆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但一半都是走过南荒的,动作也不慢,祁远、吴战威、小魏分别拽着一名奴隶爬上了河岸,又拽住骡马的缰绳往岸上扯。雲氏商会的军士虽然训练有素,却没经历过山洪,突遇变故,他们都习惯性地望向易虎,等待首领的命令,动作反而落在了众人之後。 易虎迅速发出指令,易彪背起雲苍峰,手脚并用爬到河岸高处,接着军士牵着马蜂拥上岸。忙乱中,两名军士落在後面。那阵闷雷般的轰鸣越来越近,已经上岸的易虎喝道:“弃马!”一边跃了下去。 身在半空,易虎就展臂挥出背後的尖枪。一名军士扬手攀住枪杆,易虎腰身一拧,将他甩到岸上。这边易彪也跳了下来,河道里还有几匹骡马没来得及拉上来,他一把扯断马匹的背带,将货物甩到岸上,然後去扯另一名同伴。 程宗扬已经牵着黑珍珠上了岸,凝羽一手挽住缰绳,一手扶着他的肩膀。奔腾的水声越来越近,仍留在河道里的马匹都嘶鸣起来。接着一股混着泥土红色的河水从河道拐弯处冲出,仿佛狂奔的烈马,吼叫着闯入河道,将两侧的岩石都带得滚到水中。 水一向给人温柔婉静的感觉,然而一旦形成山洪,却有着山崩地裂的威势。刚才还是涓涓细流的小溪水位一瞬间升到丈许高,奔腾的怒流仿佛要将脚下的河岸撕碎。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令人为之色变。 易虎已经挺枪刺进岩缝,只需要一纵身就能上岸。而易彪和那同伴还留在河道间,身後就是一人多高的洪峰。易虎吸了口气,把尖枪从岩缝中拔出,迎着洪水跃去,抬枪一挑,枪锋准确地从易彪腰侧刺过,穿透他衣内的战甲,接着力贯双臂,将易彪高大的身体甩了起来。 山洪来得极快,易彪还在半空,浪头已经卷过他刚才立足的位置。那名没来得及上岸的同伴身影一晃,像根稻草般被山洪卷走。易虎本来还有机会脱身,他却大喝一声,手臂斗然伸长尺许,从水中将那名军士捞出,抛到岸上。 那军士苍白而年轻的面孔一闪而过,与雲氏商会的其他护卫相比,他身材单薄了许多,人在半空,他四肢徒劳地挣扎着,想抓住什么凭藉。 山洪卷来,易虎沉腰坐马,脚下使出千斤坠,钉子一样牢牢钉在土中,挺身硬生生挨了洪峰一击,脚下没有挪动分毫。 众人紧悬的心臟略微鬆懈一些。易彪张臂抱住那名军士,推到河岸高处。他顾不上喘息,就返身去接应易虎。就在这时,一块半人大小的岩石夹在混浊的浪花中,从上游滚下,重重砸在易虎胸口。那名剽悍的汉子闷哼一声,嘴角涌出一股血丝。就在众人注视中,易虎雄壮的身躯慢慢向後坐到,随即被洪水吞没。 易彪冲到岸边,奋不顾身地想要跳下去,却被吴战威拦腰死死抱住,吼道:“你想死啊!” 浪头打在岸上,脚下的山岩也仿佛在抖动,众人纷纷往高处躲避。水流漫过河岸,只有易彪和吴战威两个在齐膝深的水中扭打着。 良久,易彪不再挣扎,他跪在水边,虎目紧紧盯着洪水。那名被易虎舍命救上来的军士浑身都湿透了,在岸上身体发抖。 山洪来的极快,去的也快。前後不到二十分钟,汹涌的洪峰就奔往下游,只留下满是泥沙的河道。留在河道里的几匹健马走骡都被洪水卷走,其中一匹战马被冲到岸边的乱石上,浑身的骨骼都被撞碎,蜷成一团。 吴战威低声道:“别看了。说不定已经冲出一二十里。”说着他咧了咧嘴,“走南荒是刀口舔血的勾当,比的就是谁命大。运气不好,二十年後还是一条好汉!” “他是我哥。”易彪的声音像破了的风箱一样沙哑。 吴战威去拍他肩膀的手僵在半空。 雲苍峰微叹一声,“南荒之行九死一生,但贵主人心意已决……” 易彪久久跪在岸边,最後他重重磕了个头,站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水迹,头也不回地朝岸上走去。 朱老头蹿得最快,山洪还没到,他已经钻到一处山坳里,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等山洪退去,他才伸出头,余悸未消地说道:“好厉害!好厉害!” 程宗扬咬牙道:“死老头,知道有山洪,还带我们走山涧!” “天地良心啊!”朱老头叫道:“几天都没下雨,我怎么知道会过蛟?” 吴战威也有些纳闷,“没下雨怎么有山洪?” “这是旱蛟。”祁远道:“山里人把发山洪叫过蛟。下雨发的山洪叫水蛟。有时候上游下雨,河道被堵住,隔了几天才冲下来。山里人说那是蛟龙被困在山上,渴极了往山下找水,叫旱蛟,比平常的水蛟更厉害。” “就是!就是!”朱老头连连点头。 易虎和一名花苗人被山洪卷走,尸骨无存。骡马损失了五匹,相比之下,货物损失得倒不太多。此时河道被水冲过,泥泞得无法行走——见识过山洪的威力之後,也没有谁再有勇气去走山涧。 朱老头一路上尽吹自己有先见之明,若不是他老人家见机的快,喊的及时,在河道里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没跑。 众人都心情郁郁,没人理他的茬。却是阿夕心直口快,“若不是你,我们也不会撞上过旱蛟。” 朱老头涎着脸道:“丫头可别乱说。要不是我,你们能找到路吗?再说了,我老人家说话的时候,有你插嘴的份儿吗?” 阿夕手指刮着脸皮,“老不羞!” “嗨,你这丫头,当心将来嫁不出去!” 阿夕气得嘟起嘴。她忽然一笑,眨了眨眼睛,用蛮语甜甜称呼道:“阿普,你的驴子背上是什么东西?” “啥?”朱老头扭过头。 阿夕白白的小手一指,只见他那头瘦驴屁股上趴着一隻张牙舞爪的蝎子。驴子似乎觉得有些痒,不满地摇了摇尾巴,那蝎子受到攻击,立刻举起尾钩,狠狠钉进驴臀。 驴子嘶鸣一声,暴跳着把朱老头掀下驴背,三下两下蹿进灌丛。 朱老头摔得灰头土脸,一手扶着腰,带着哭腔喊道:“我这腰……亲娘哎……” 阿夕拍着手,格格笑道:“活该!让你乱说!” 第九十四章 穿越的前辈 更新时间:2012-05-10 程宗扬回过头,发现谢艺正在看着自己。两人目光一触,那个男子便像春风一样和煦地笑了起来。 “刚才朱老头喊的时候,我看到谢兄已经先一步上了岸,”程宗扬似笑非笑地说道:“莫非谢兄以前也遇到过山洪?” 谢艺点了点头,“这些年来,我走过很多地方。山洪、雪崩、海啸……都遇到过。我曾经在雪山顶上,见到一头死去的豹子。积雪间,它的皮毛仍像活着一样光亮,让人不敢惊动。在大海深处,我遇到过一群迁移的鲛人。他们用海底采来的明珠,来交换我们携带的鱼叉。几乎每一次长途旅行,我都目睹过同伴的死亡。” 隔了一会儿,谢艺低声道:“但最美的风景,永远都在最难靠近的地方。与天地间的美丽相比,我们的生命显得那么渺小。” 程宗扬品味着他的话,没有心情再去探究他的底细。良久,程宗扬道:“谢兄可见过这个东西?” 程宗扬打开背包,拿出那隻遥控器。 这件物品这些天自己已经看过无数遍,越看越觉得难以理解。它比普通的电视遥控器小了一半,显得更为袖珍。不知道是因为年代过于久远,还是本身就没有刻印,按键上没有任何字迹。程宗扬只能猜测较大的一个是开关键,中间排列整齐的那些是数字键,两个长一点的,像是音量和频道控制键。这种形式的物品自己以前已经见过太多了——它和一隻典型的电视遥控器在结构上完全一样。 谢艺仔细看了看,然後摇头道:“没有。” 程宗扬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失望。连谢艺都没见过,看来这个世界认识它的人真的不多。 但问题是这并不是一隻真正的遥控器。它的材质很奇特,不是通常所见的工业塑料,而是一种类似金属的物体,很轻但很坚固。朱老头砸的那一下,没有在它表面留下任何划痕。至于那两枚电池。只能说它们做得很像“电池”,虽然有正极和负极,但材料并非金属,而更近似于一种矿物质。 这是一件仿制品。程宗扬得出结论。 而这个结论比它是一件真品更让程宗扬怀疑。究竟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而仿制了一隻在这个世界不可能使用的遥控器? 唯一的解释,也许是在自己之前,已经有人穿越到这个世界。程宗扬猜测,那位穿越的前辈大概是一位资深宅男,出于对生命中美好事物的深刻怀念,而仿制了这隻遥控器作为纪念。 那位穿越者的心态不是程宗扬所关心的问题。最重要的是,除此之外,他还留下了什么痕迹? “雲老哥。”上了年纪的人经历一般更为丰富——当然,朱老头那种年纪都活到狗身上的不算。 程宗扬攀谈道:“六朝历史上,出过什么杰出的英雄人物?” 雲苍峰牵着马徒步走着,“程小哥可知道千古一帝?” 程宗扬试探道:“是……秦始皇?” 雲苍峰点头道:“春秋以降,是为战国。七雄纷战不已,及至始皇帝,奋六世之余烈,东破六国,威加海内,人称千古一帝!但要说英雄……还要数大秦的赵鹿侯!” 程宗扬脑中有些发晕,大秦赵鹿侯?是哪位英雄? “始皇帝驾崩,天下大乱。当时势力最为强大的,莫过西楚霸王项羽,巨鹿一战,大败秦军二十余万。楚军趁势西入函谷关,兵围咸阳。秦军百战之师土崩瓦解,围城之日,又值二世皇帝晏驾,天下都以为秦失其鹿,楚将得之,国祚覆亡在即。” 雲苍峰声音变得激昂起来,“赵鹿侯当时只是宫中区区一个内侍,却杀伐决断,先诛权臣李斯于咸阳闹市,再拥立始皇之弟子婴为秦三世,又率敢死之士千余,夜袭楚军,在渭水之畔大败霸王项羽。收大将韩信,复关中之地,最後大战垓下,迫使霸王乌江自刎。以一人之力,挽狂澜,存社稷,可谓英雄!” 这段诡异的历史听程宗扬目瞪口呆。他敢发誓,自己学过的历史上绝对没有这段狗屁倒灶的内容。 难怪自己在王哲军中会看到秦军的身影,原来在这个世界的历史中,秦国并没有灭亡。而秦国之所以没有灭亡,是因为秦始皇死後,秦国又出了个赵鹿侯,带领秦军绝地反击,不但保全秦国,还逼得楚霸王自杀。 问题是,这个赵鹿侯是怎么蹦出来的? “鹿侯非但战功显赫,文治更为出众。他以法家为宗,车同轨,书同文,行郡县之制,遗泽一至于今。”雲苍峰道:“秦三世以鹿侯功高,拜其为王,鹿侯推辞不就,只拈鹿为号,请封鹿侯,随即退居终南山。至今秦国仍将其牌位供奉于宗庙之中,累代祭祀不绝。” 说起古时贤达的风节,雲苍峰慨叹不已。程宗扬表情却像打电动时遇到机器作弊一样不可思议。这个赵鹿侯竟然把秦始皇的功劳都据为己有,什么书同文,车同轨……脸皮厚到这个地步,也太过分了吧? 程宗扬费力地清了清嗓子,“雲老哥,你说的赵鹿侯……他叫什么名字?” “鹿侯乃赵国世族子弟,弃家入秦,三十岁之前藉藉无名,至此一鸣惊人。鹿侯遂以赵为氏,单名讳高。” 赵高……我就知道是那个死太监! 程宗扬在心里骂道:就是你们这些不讲道德的穿越者,把正经历史搞得乱七八糟,让我想作弊都没有机会。逼死霸王……你怎么不去抢了虞姬呢? 哦,他穿越成了太监…… 程宗扬打了个寒噤。当初带着情趣内衣穿越,他认为自己已经够倒霉了,没想到还有比自己更倒霉的。想到这里,他不禁对雲苍峰击节赞叹的这位大英雄生出一丝同情。这位前辈能咬牙坚持下来,还真是挺不容易…… “既然这样,”程宗扬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会有汉呢?” 雲苍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程小哥不知道汉高祖?” “是斩白蛇起家的刘邦吗?” “不错。汉高祖刘邦本是霸王麾下,入汉中被封为汉王,赵鹿侯击破楚军,唯有高祖一军独全。霸王乌江败亡,高祖遂以汉为号,率军暗渡陈仓。赵鹿侯闻讯,挥师回援。秦军转战千里,汉军以逸待劳,本来负多胜少,但赵鹿侯慧眼识英才,从霸王弃将中提拔出大将韩信,一连数战,汉军竟然没占到半点便宜。两军相峙数月,最後赵鹿侯在鸿门设宴,邀高祖赴会。” 雲苍峰脸上露出笑容,抚掌道:“这一场鸿门宴可谓是千古绝唱。高祖仅带谋士张良一人赴会,赵鹿侯于屏风後暗伏刀斧手,以掷杯为号,谋刺高祖,并且严令军中戒备,不许一人逃脱。” 程宗扬暗道,那个穿越的赵鹿侯肯定是读过鸿门宴,决心在他创造的历史中完成项羽未能完成的事业——幹掉刘邦。赵鹿侯吸取了项羽失败的教训,还抢在刘邦之前收服了韩信,难道刘邦还有机会逃命吗? 雲苍峰抚掌道:“谁知高祖席间借口尿遁,暗中潜入韩信帐中,只用了一句话,便说服韩信举兵反秦。赵鹿侯功败垂成,遂闭关自守,不再有东进之意。”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他说了一句什么话?” “事成,以汝为齐王。” 程宗扬瞠目结舌。 赵鹿侯这个拿着通关秘籍的穿越者也没能斗过刘邦?谁能想到,天才的政治流氓刘邦只用了一张空头支票,就骗走了政治盲韩信。 难怪赵鹿侯会退居终南山。他这个穿越者也被卷入历史的洪流,已经改变的历史脱离了他的掌控,按着强大的惯性向着没有人能够预料的方向发展。这足以让任何一个穿越者心灰意冷。 忽然朱老头在前面叫了起来,“这边!这边!” 吴战威的声音道:“老头,你没看错吧?这山洞就是你说的路?” 朱老头乐呵呵道:“跟我走你就放一万个心吧,错不了!” “阿普,”苏荔的声音响起,“山神不会让人轻易从它身体里走过。南荒像蛛网一样的山洞,就是山神的宠儿白尾豹也会迷路。” 争执间,程宗扬已经与雲苍峰赶了过来。 眼前是一个一人多高的山洞,洞口虽然不大,却黑沉沉看不到底。武二郎探进半个身子,运足目力看了看,哼哼两声,没有开口。谢艺牵着他的座骑,远远看着,脸上看不出表情。 “怕什么!有我呢。看到这山没?”朱老头口沫横飞地说着,一边指着面前巍峨的山峰,“要从山上过,至少要六七天!也就我老人家知道这条捷径,能从山洞直接穿过去。哼哼,要不是为了那一个金铢,我老人家才不告诉你们这里的捷径呢!” 雲苍峰与程宗扬对视一眼,然後慢慢将袍角掖到腰间,“走吧。”说着当先踏入山洞。 第九十五章 毒瘾发作 更新时间:2012-05-11 火把的光亮下,水潭犹如一块宝石,散发出幽蓝的光泽。一群近乎透明的小鱼在水中轻灵地游曳着,荡出一圈圈大大小小的涟漪。 地下水无数年来的冲刷,在大山中形成一个庞大的溶洞群,四通八达的洞穴连接在一起,密如蛛网。任何一点声音都在这密闭的空间中无数次回荡,让人辨不出究竟是什么地方传来的声音。 一路上,所有人都闭住嘴,默不作声地赶路。那些花苗女子雪白的小腿在黑暗中悄无声息的移动着。戴着面纱的花苗新娘被她们簇拥在中间,安静得像一个淑女。 程宗扬已经知道花苗新娘是冒充的,那个叫乐明珠的小丫头又天真又可爱,说话解闷倒是个好对象。可惜只那晚在蕈子林见过一面,剩下的时间那些花苗女子始终与她同行同宿,一直没有聊天的机会。 这山洞不知有多少年没人走过,越往里走,空气中的含氧量越低,进入山洞一个时辰之後,几个体弱的奴隶已经几乎晕厥过去。 当那些护卫也快支撑不住的时候,朱老头领着众人钻进一个狭小的洞口。在经过一段地狱般的路程之後,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岩洞。 这洞穴面积足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气流从几道石隙间喷出,带来清新的气息。这一路走过来,每个人胸口都仿佛压了几块沉甸甸的石头,用来照路的火把也因为缺氧而熄灭,只剩了一支还亮着。清风一吹,众人如释重负,不等朱老头开口,就挣扎着走过去,倒坐在地。 众人坐在水潭边,大口大口喘着气,一个个脸色苍白。山洞里辨不出昼夜,众人感觉像走了一整天那么久,手脚都如同灌了铅,疲惫已极。程宗扬也眼冒金星,两耳作鸣。他坐下来,背後靠着一根不知生长了几百万年的石笋,按照凝羽所说的功法,两手拇指、中指相扣,勉强催动丹田的气轮。 体内的真气沿经络行走,周而复始。渐渐的,胸口沉闷的感觉一丝丝散开,呼吸变得顺畅。程宗扬振作起精神,睁开眼睛,面前是一张枯树皮般的老脸。 程宗扬本能地一抬头,脑後“呯”的撞在石笋上,撞得他眼一阵发黑。 “死老头!你变态啊!”程宗扬捂着头怒道。 朱老头“嘿嘿”笑了两声,模样要多猥琐有多猥琐,他那头瘦驴被阿夕拿蝎子狠狠蛰了一下,虽然苏荔拉着阿夕道了歉,又找来草药敷住伤口,但走起路来还是一瘸一拐,让朱老头心疼得唠叨了一路。 “那个——天儿也不早了。小程子啊,咱们说好了的,一天一个金铢,你瞧……” 朱老头是棺材里往外伸手,死都要钱。说好的每天一个金铢,先付一半,剩下的到了地方再付。可这老家伙每天都来软磨硬泡,要拿他当天的一份,每次都碰一鼻子灰,却始终痴心不改。 这次算让他等到了。程宗扬扬着脸琢磨一会儿,居然破天荒地拿出一枚银铢来。朱老头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连忙伸手去接,程宗扬却把手移开。 “朱老头,那个砸核桃的东西,你在别处还见过吗?” “见过见过!”朱老头把头点得飞快。 “在哪儿?” 朱老头道:“山里多的是!” 程宗扬对这老家伙的信口开河深具戒心,“真的?先说好了,你要再给我胡扯,咱们就一拍两散,我重新雇人当向导。一天一个金铢,鬼巫王他老爸我都能雇来!” 朱老头翻着眼想了半晌,犹豫道:“好像是在……太泉?” “太泉?”程宗扬听着有点耳熟。 忽然程宗扬心头一震。王哲托他的三件事里,其中一件就提到苍澜的太泉古阵。那究竟是个什么地方,让王哲念念不忘? 朱老头最擅长察颜观色,看出程宗扬对太泉古阵并不熟悉,口气立刻大了起来,“那地方最多这种怪模怪样的东西!山里人拿来砸核桃、打院墙、垒猪圈……” 程宗扬没理会他的瞎扯,问道:“太泉在什么地方?” “西边的大山里,叫什么苍……”朱老头拍了半天脑袋,最後道:“反正是个挺邪门的地方。据说山里的狐狸、野獾什么的进去,就会变成妖精。” 程宗扬没心情再听下去,将那枚银铢一丢,朱老头立刻扑过去,一把抄住那枚银铢,用指甲掐着,用力吹了一口,一边眯起眼,放在耳边听着成色,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妙的声音。 谢艺缓步过来,低声道:“凝姑娘似乎不大好。” ………………………………………………………………………………… 凝羽闭着眼,背後靠着岩壁。她神情很平静,丝毫不像有伤在身的样子。但程宗扬看到,她身体每一寸肌肤都在绷紧,似乎正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程宗扬把手放在凝羽额上,凝羽双眼霍然睁开,本能地抬起手掌,朝程宗扬胸口击去。掌缘触到他的衣服才费力地停了下来,手指微微痉挛。 凝羽脸色雪白,额头却像火一样热得烫手,没有一滴汗水。她的皮肤像纸一样发脆,乌黑的髪丝变得乾枯,零乱的髪梢卷曲而分叉。良久,她勉强朝程宗扬笑了笑。那笑容有着异样的妩媚。 “给我一点水。” 程宗扬一手搂住凝羽的肩膀,然後拿出水囊,递到凝羽唇边。凝羽慢慢喝了几口,忽然猛地呕了出来。 程宗扬已经隐约猜到了凝羽不适的原因,却没有任何办法。他抬起头,大声喊道:“乐明珠!” 戴着面纱的花苗新娘正好奇地踮着脚尖朝这边张望,闻声立刻跑了过来。阿夕一把没有拉住,急道:“珂娅!你不能……” 乐明珠一把揭了面纱,“有什么——哎哟……” 苏荔不知何时挡在她身前,乐明珠一头撞进苏荔怀里,没等众人看清她的面容,苏荔已经挽起面纱,掩住她的面孔。 “苏姊姊……”乐明珠可怜兮兮地唤道。她这些天假扮新娘,走路说话都小心翼翼,早就闷坏了。 苏荔搂住她的肩膀,对族中的女子说道:“把凝姑娘扶过来。小心一些。” 这一次她们没有拒绝程宗扬留在旁边,一方面是程宗扬坚持要留下来,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乐明珠的身份对他而言已经不是秘密。 在临时撑开的帐篷里,程宗扬第一次目睹了光明观堂的疗伤手段。那是法术与科学相混合的奇异医术,乐明珠束起衣袖,露出雪藕似的手臂,然後把手浸在一隻盛满清水的铜盆里,小心念诵着什么。 “师傅说,一滴水有八万四千虫。要念咒驱虫,才是医者用的净水。” 乐明珠抖了抖手上的水,用巾帕抹乾,然後拿出凝羽的手,用三根手指按住她的脉门,一边好看地拧起眉头,半闭着眼睛,聚精会神地诊脉。 程宗扬握着凝羽另一隻手,她的手掌时而冰凉,时而火热,程宗扬心头也时起时落。 过了一会儿,乐明珠讶然抬起眼睛,“她的伤势没有发作啊?” 程宗扬沉默片刻,“也许不是因为受伤。” 乐明珠偏着头想了一会儿,又试了试凝羽额头的温度,“体热意烦,肌僵而颤,呼吸急促……有点像是惊风呢。可脸色没有发赤……” 乐明珠郁闷地收回手,她犹豫了一会儿,解开凝羽的襟领,将她翻过来,又把一枚丹药化在水里,用巾帕在凝羽颈後仔细抹拭一遍。接着取出一隻木制的小匣,从里面挑出一枚细针。 乐明珠小心辨认着穴道,然後将毫针刺入凝羽颈後半寸,手指轻轻点动。以针点刺大椎穴是治疗惊风的常见手法,但乐明珠扎针时,银针上却有淡淡的光芒闪动,盘旋着流入凝羽大椎穴中。 凝羽咬紧牙关,随着雪白的颈中渐渐渗出血痕,身体的战慄也渐渐减弱。忽然她紧绷的皮肤一鬆,收敛的汗水猛地涌了出来,几乎是一瞬间,肌肤就布满了晶莹的汗珠。 乐明珠刚鬆了口气,一直配合她的凝羽身体忽然一扬,蛟龙般从她手底下脱出,旋身扼住乐明珠的脖颈,将她推到一边,发红的眼睛失神般望着程宗扬,颤声道:“给我……” 程宗扬喉头滚动了一下,片刻後,慢慢张开手臂。凝羽露出苍白而妩媚的笑容,温柔地拥住他的腰身,将脸颊埋在他胸口,双臂越来越紧。 “给我……”凝羽呢哝着说。 “呯”的一声,一隻小手切在凝羽颈後。凝羽僵硬的身体挣扎了一下,然後昏迷过去,软软伏在程宗扬怀中。 乐明珠一掌击晕凝羽,然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一手捂着喉咙,抽咽着说道:“她抓得我好痛……” 程宗扬喉中又苦又涩,半晌才说道:“我知道她的病。” 第九十六章 白夷湖 更新时间:2012-05-11 “这就是你说的药吗?” 乐明珠有些怀疑地拨弄着掌心红绿两色的药丸,又好奇地嗅了嗅,“好奇怪的香味。” 麻古特殊的香味在空气中飘散开来。程宗扬呼了口气,右侧的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 这是段强身上的药物,与摇/头丸混在一处。凝羽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再服用过。除了最初两天,凝羽并没有表现出太多不适,让程宗扬以为她已经能抗拒药物的成瘾性——毕竟她以前服用的剂量并不多,服用的时间也不是很长。 直到这时程宗扬才发现,麻古这样成瘾性极强的毒品,对于这个世界完全没有经历过现代工业化污染的人们来说,有着怎样的杀伤力。 受伤之前,凝羽每天都会离开队伍一段时间,程宗扬以为这只是她的怪癖。现在想来,也许凝羽是有意回避他们的视线,免得被人看到她毒瘾发作时失态的样子。 在离开熊耳铺的时候,凝羽很可能已经逐渐摆脱了毒瘾。但紧接着,她在与鬼王峒武士交手中受伤。这一路上,凝羽不但承受着身体的伤势,还每天承受着毒瘾的折磨。在她平静的表面下,不知道隐藏着多少痛苦。山洞这段路程连程宗扬都走得气喘吁吁,更耗费了凝羽大量精力,纵使如此,凝羽仍竭力压制住肉体的痛楚,直到再无法支撑。 程宗扬嘴唇紧紧闭着,“是我的错。”这句话已经到了嘴边,他却没有说出来。如果认错有用的话,他可以认一万个错。 乐明珠反复看着那两粒药丸,“做得好精致……这是什么东西?”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毒品。” 乐明珠拔下髪上的钗子试了试,“好像没有毒啊?” “它不是毒药,但比毒药更厉害。”程宗扬发现很难向这个时代的人解释毒品究竟是什么,只好思索着道:“你知道有人喜欢喝酒吗?” 乐明珠笑得眼睛弯了起来,“我师伯就最喜欢喝酒,和你们商队那个瘦子一样,整天都拿个酒葫芦。什么时候酒葫芦干了,就偷偷溜出去打酒。师傅总说,要配付药治治师伯的酒瘾。咦,你是说这种药也会让人上瘾吗?” “很像,但比酒瘾更厉害。”程宗扬道:“帮我想个办法,把凝羽体内的毒性清除掉。” 乐明珠为难地说道:“这种毒药我从来都没见过。而且……”乐明珠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学的是医术,不太擅长解毒。” 程宗扬道:“光明观堂医术天下无双,有什么毒药能难住光明观堂门下呢?我相信你。” 武二郎中的蜜罗汁,差点儿连命都丢掉,结果潘金莲只用了一枚丹药就化解无余,让程宗扬平添了许多信心。现在同行的只有乐明珠一名医生,无论能不能成功,至少比他们这些人强些。 被程宗扬一夸,乐明珠得意地叉住腰,“你也知道我们光明观堂的医术天下无双?世上没有什么毒药能难倒我们光明观堂!你就放心吧!” 她这么说,程宗扬反而有些担心起来。 乐明珠扶起昏迷的凝羽,讶道:“凝姊姊身子好轻呢。” ………………………………………………………………………………… 淡淡的雾气在山林的枝叶间浮动着,无数密叶交织在一起。那些叶片又大又薄,仿佛一幅翠绿而透明的碧纱,笼罩在头顶的天空上。清晨的阳光透过这层纱幕,变得柔和而富有生机。往下,生长着木瓜和菠萝的灌木,枝叶浓密的厥类,茂盛的草蔓……一层层错综杂陈,形成一片满目葱茏的植物世界。 在黑暗而冰冷的山洞里行走了几个时辰之後,猛然看到满眼的绿色,每个人心里都生出一丝喜悦。连苏荔都忍不住弯下腰,从花丛中采下一朵鲜艳的红花,戴在鬓侧,转头朝武二郎笑吟吟一瞥,让武二呆头鹅一样一阵傻笑。 程宗扬懒得理他们两个眉来眼去,他挥刀砍下一片扇状的蕨叶,然後就瞪大了眼睛。 商队正行走在一座大山的山脚,在他们面前是一个长长的峡谷。四面群山流下的溪水在谷中形成一连串大大小小的湖泊,犹如散落着无数晶莹的珍珠。在山谷中央,一个巨大的月牙状湖泊仿佛一块被切断的玉璧,嵌在群山之间。 白雾渐渐散开,那座月牙状湖泊的弯拱中,现出一座奇异的山峰。那山峰峻秀之极,形状宛如一个屈侧而坐的女子。她两手扶在脑後,扬起头,身躯向一侧微微倾斜,弯曲的双腿半浸在湖水中,就像刚从碧波中出浴一样,随意梳理着长髪,慵懒而曼妙地展露出身体美好的曲线。 远远能看到崖上石屋竹楼,但这一切并没有破坏山峰的美态,而是使她平添了许多生机,显得温柔而多情,不再是冰冷的岩石。 那种维妙维俏的妙态,让程宗扬怀疑这是有人故意雕琢出来的艺术品。但如此巨大的规模远远超出了人力的范围。山峰上密布着苍翠的松柏和美丽的花草,看不到任何斧凿的痕迹,让人不得不惊叹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程宗扬扭头道:“朱老头,这就是你说的破山?破水池子?” 朱老头山羊鬍一翘,“可不是吗!你别瞧那水绿莹莹的好看,尽是些坑人的玩意儿!那绿的都是水草,水就两尺多深一层,下面全是烂泥。人陷进去,想捞都捞不出来!” 雲苍峰沉默移时,良久才低声道:“原来这山洞真的可以直通白夷。我年轻时,曾数次派遣人手到洞里勘探,结果都有去无回。”说着摇头叹息不已。 朱老头“嘿嘿”笑了两声,“别看是刚走出来,俺朱八八敢打保票!这会儿让你们回头,没一个能走回去的!这洞里大洞上百,小洞上千,大洞套小洞,前洞连後/洞,一个洞口放一隻蚂蚁,能把蚂蚁窝搬空,就是神仙进去也出不来。” 谢艺仰起脸,望着谷中那座形如美人出浴的山峰,仿佛沉浸在这难得的美景中,久久没有作声。 祁远也凑过来,“雲老哥,传说中的白夷珠是不是出自这里?” 雲苍峰点头道:“不错。白夷珠是湖珠,就出自此湖,每年可产珠数斗,有赤白二色,小者如米粒,大者逾寸,其中最珍贵的,莫过于夜明珠。” 众人都露出向往的神情,只有程宗扬不以为然。 在他曾生活过的世界里,由于大规模的人工养殖,珍珠早已不是什么珍贵物品。类似的还有珊瑚,都从曾经的珍宝变成廉价的工艺品。白夷族的湖珠,对他没有什么吸引力。 谢艺从山上移开视线,笑道:“程兄不想寻一隻夜明珠带回去么?” 程宗扬笑道:“谢了,那东西我消受不了。” 传说中的异宝,往往会提到夜明珠,但对于穿越来的程宗扬而言,再好的夜明珠,也比不上一隻普通灯泡。况且他知道,大多数天然发出萤光的物体都具有放射性,戴在身上,要冒着患癌症的风险。 雲苍峰是这里的熟客,略微一看就辨出方位,领着众人绕过湖群,蜿蜒朝那座美人出浴的山峰行去。 靠近时,程宗扬看到,那些湖泊真如朱老头所言,水底都生满水草,浓绿草叶在水中微微飘浮,柔软得让人忍不住想躺上去。 水草间不时能看到几隻蚌壳,灰黑色毫不起眼。石刚和几个奴隶一边走一边说笑,“那蚌壳里面都有珍珠,最小的也能卖好几个银铢呢。” 一名年轻的奴隶睁大眼睛,“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问祁四哥!” 那奴隶一边走一边看着湖里,湖水清澈见底,那些蚌壳仿佛就放在脚边,触手可及。他忍不住蹚进湖里,弯腰捞起一隻蚌壳,在耳边摇了摇,“没有啊?” 石刚哈哈大笑,“你摇能摇出个屁啊,砸开不就知道了!” 雲苍峰听到笑声,回头一看,顿时变了脸色,叫道:“别动!” 那奴隶抱着蚌壳,转身想上岸找块石头砸开,却发现两脚陷在淤泥里拔不出来。他不由得慌了神,用力想把脚拔出来。可他一用力,另一隻脚就陷得越深。 奴隶刚踏进湖里还不明显,这时一开始挣扎,下陷的速度徒然加快,起初淤泥只没过脚背,一转眼就陷到小腿的位置。 岸边的石刚伸手去拉,却差了几寸没有够到,急的石刚大喊,“快把手伸过来!” 那奴隶离岸边只有两步,可这短短两步,却成为无法逾越的距离。就在雲苍峰开口的同时,祁远也发现情形不对,他丢开马缰飞奔过来,这时淤泥已经淹到那奴隶大腿间,只剩下半截身体还在湖面上。 “接着!”吴战威把一卷绳索扔了过来。 石刚跃起身,一把接住绳索,抖开抛过去,扔在那奴隶身上,吼道:“快拉住!你傻啊!还不快扔掉!” 那奴隶两手捧着蚌壳,不知所措地站在湖中,被他一吼才慌忙扔下,一边拣起绳索试图缠到腋下。可他一隻手有残疾,几次都没有缠住。就这一会儿时间,他又往下陷了尺许,已经陷到胸口。 第九十七章 白夷族 更新时间:2012-05-12 石刚瞪着眼,叫道:“谁带着长兵刃!套马杆也成!快!” “呼”的一声,队伍後面的易彪掷来一根长矛。 石刚接住往湖中递去,却被祁远拦住,低声道:“晚了。” 石刚急道:“晚什么!用把力就把他拉上来了!” “淤泥吸力大得很。陷到腰间,人就拉不动了。”祁远低声道:“你用力,只会把他拉成两段。” 石刚怔住了。 淤泥渐渐陷到奴隶颈下,浓绿的水草在水中舒展着,仿佛一张柔软的绿毯,温暖地裹住他的身体。那奴隶拼命拽紧绳索,吃力地说道:“救救我……” 那个渺小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清澈的湖水中,最後只剩下一串细碎的气泡从水草间升起。湖水依然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众人沉默地望着湖面。最後祁远一刀割断绳索,低声道:“走吧。” “意外之财莫要贪。”朱老头语重心长地说道:“一个不小心,把命搭上去就亏大了。” 石刚低着头一言不发。 谢艺见程宗扬皱着眉,一手揉着太阳穴,问道:“怎么?头痛吗?” 程宗扬摇了摇头。那奴隶他还记得,很瘦弱的一个年轻人,因为扶钎,一隻手被铁锤砸伤。自己把他挑来走这趟南荒。本来想自己开溜时方便一点,没想到却送了他的性命。 “行商都怕出事。可生生死死总也免不了。”雲苍峰缓缓道:“我们走南荒的,总是一句话: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 众人绕过月牙状的湖泊,从後面接近山峰。正面看时,这山峰也不是很险,那美女并在一起的双腿伸入湖中,坡度平缓。後面却陡峭之极,比起他们曾经走过的天藤也不遑多让,只有一条之字形的小路沿着山壁盘旋而上。 一直走在前面的花苗人,此时落到了队伍最後面。苏荔一手扶着刀柄,面色凝重,後面的花苗女子都沉静下来,紧紧拥住队伍中间那个娇小的身影。 花苗人的热情与开朗,给程宗扬留下深刻印象。但这些大度的花苗人,在某些事情上,却有着非同寻常的倔犟。直到现在,她们也没有表露自己的目的,向商队求助。 虽然她们得到确凿的消息,表明鬼巫王身边没有任何侍从和护卫,但只凭她们这些人,想除掉这位南荒的王者,无异是一个巨大的冒险。可这些花苗人不仅没有一个人退缩,并且总是那么欢乐,似乎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戴着面纱的乐明珠像羞涩的新娘一样,微微低着头,乌溜溜的眼珠却一个劲的乱转,好奇地看着眼前的风光。 凝羽也在花苗人的队伍中,在山洞里,乐明珠用一种特异的手法按摩过凝羽的穴道,凝羽便陷入沉睡。那些花苗女子用藤条和树叶编织成一个精巧的担架,抬着她一路行走。好在凝羽身体轻盈,并不是很吃力。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白夷是南荒最富饶的部族之一。在这座外人难以靠近的山谷中,不仅出产珍贵的白夷湖珠,还盛产黄金和美玉。每年,雲氏商会都要耗费大量人力贩来货物,交易白夷人的金珠珍宝。 从山脚往上看去,能看到半山腰间一座石堡,石堡并不高大,所处的地势却险峻之极,正拦在那条唯一的山路尽头,只有越过它,才能进入白夷族的领地。 祁远对白夷族好奇已久,此时亲眼目睹,不禁啧啧赞叹。和南荒那些简陋的村寨相比,这里简直是都市了。 小魏眼尖,指着山上道:“那里好像有个穿白衣服的女人,在看咱们!” 吴战威拍了他一把,“不是你眼花了吧?这些天你跟那个花苗姑娘拉拉扯扯的事可没少做,还有心看别的女人?” 小魏嘀咕道:“真有!怎么一晃眼就不见了。” “深山出俊鸟,”吴战威取笑道:“都说南荒最俏的女子,除了花苗就是白夷。白夷的风俗跟花苗差不多,说不定你还能再找个中意的。” 小魏笑了一声,没有接口。祁远却上了心。低声道:“小魏,你不会是动了心吧?我跟你说,这种事可当不得真,除非你想一辈子住在南荒的大山里头。” 小魏低头摆弄着弩机,过了会儿道:“那也没什么不好。” 祁远乾巴巴笑了一声,“南荒邪气重,平常人在这里呆上半年就到头了,住得久了,也会变成半人半妖的怪物。” 小魏闷了一会儿,有些不服气地说道:“那老头不是没事么?” 祁远咂了咂嘴,“那家伙都老成精了,粘上毛就是活猴,你跟他比?” ………………………………………………………………………………… 队伍离石堡越来越近,程宗扬在後面照看了一会儿凝羽,然後打马上来。只见石堡的大门紧闭着,看不到一个人影。 雲苍峰道:“白夷人生性谨慎,这石堡的大门平常都是锁着的。外人即使走到这里,也未必能进去。” 朱老头哼了一声,“啥生性谨慎?就是胆小!一个个都是兔子托生的,有点风吹草动就钻到洞里。让我说,南荒最没用的就是他们!” 程宗扬讶道:“朱老头,你不是跟白夷人有仇吧?” “啥仇啊?”朱老头气哼哼道:“我朱老头就是看这些死兔子不顺眼!在外面让我碰到,看我不一手一个,掐巴死俩!”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 雲苍峰微笑道:“南荒诸族,白夷人从来都不以勇武知名。但白夷人虽然文弱了些,也从来没向谁低过头。你看这山就知道了,莫说连铁器都要从外面买的南荒人,即便是晋国的北府兵,也未必能攻下来。” 易彪一手握着刀,寸步不离地守在雲苍峰身旁。易虎被洪水卷走後,他就成了这些军士们的核心。这个豪爽热情的汉子仿佛一瞬间成长起来,气度变得沉稳严谨。他目光炯炯地打量着周围的地势,最後点了点头。这里的地势实在太过险要,山势平缓的正面全部被湖泊围住,後山险峻无比,只需十几个男丁守在石堡上,即使数千精兵也只能望之兴叹。 雲苍峰亲手打开鞍侧的包裹,取出一面旗帜,迎风一展,高高举了起来。墨蓝色的锦面上,用银丝绣着繁复的环形雲纹,中间是一个硕大的“雲”字。 雲氏商会的旗帜一展开,山上就传来一阵欢呼。接着有人吹起号角,刚才还空无一人的石堡上立刻涌出一群身穿白衣的年轻人,一边招手,一边兴高采烈地叫道:“是雲家!雲家的商队!” 到了白夷族,程宗扬才真正见识到雲氏商会的赫赫声名。白夷人几乎举族出动,迎接这些远道来的贵客。号角和铜鼓的声音响成一片,白夷人仿佛过节一样的欢呼雀跃。 雲苍峰远远下了马,在正式踏上白夷人的土地前换了一双崭新的靴子。 他的举动引来的更大的欢呼声,那些白夷人热情地上前替他牵过马匹,拥挤的人群分开一条通道,每个人都带着诚挚的笑意。 族中穿着白衣的年轻男女用树枝沾上清水,洒在众人身上,几名明眸皓齿的少女在他们行进的道路上撒下大量花瓣。 踏入南荒之後,程宗扬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热闹的气氛。那些白夷人身材纤瘦,相貌俊雅,而且前来迎接的女子远远比男人多,一个个娇美的身影花枝招展,让人目不暇接。 道路尽头,是一座纯白岩石砌成的门楼。一个中年男子站在石阶前,等候众人。他年过五旬,花白的头髪梳理得一丝不乱,双目沉静如水。 雲苍峰走上前去,向这位白夷首领深深躬下腰。 “就像迁徙的候鸟,我们雲氏的商人又来到这片富庶的山谷。” “我们腾出了最好的房子供你们居住。”白夷族长微笑道:“无论你们需要什么,尽管向我开口。” 雲苍峰一招手,易彪上前捧上一匹丝绸。雲苍峰解开外面包裹的油布,轻轻一抖,一抹银亮的光泽流淌下来。那丝绸散发着月光一样的白色,摇曳时,仿佛有无数星光飞舞着忽隐忽现,将他的青袍映得一片莹白。 “敝商会请了一位御法师帮忙,才织出这样月光般的丝绸之中。虽然不及白夷宫殿里的夜明珠光彩夺目,但到了夜间,也能散发出月亮一样的光芒。” 白夷族长接过来仔细看着,目光变得柔和起来。良久,他让人把丝绸小心收好,然後拉起身後一名女子的手,向雲苍峰道:“这是我的妻子阿樨,你上次已经见过的。” 第九十八章 一桩大生意 更新时间:2012-05-13 那是一个娇艳的少许妇,她年龄比苏荔略长,眉眼盈盈如画,白皙的肌肤宛如牛乳,光洁的额上戴着一串晶莹的珠链,身上白裙犹如百合,肩头披着一条月白色的长披肩,用一隻金环扣住,环上嵌着一颗黑色的大珠,气度雍容雅致。 樨夫人柔声道:“雲执事还和我第一次见到时一样,好像时光没有在你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雲苍峰笑道:“夫人却是比从前更美貌了。” 樨夫人微微一笑,“远来的贵客,请安心在这里住下吧。” “多谢夫人。” 雲苍峰早已准备好礼物,命人捧来一隻玉匣。打开来,里面是一枝纯金的凤钗,钗头的凤眼镶着两枚红宝石,凤嘴悬着一串明珠,珠光宝气,华贵无比。 樨夫人含笑道谢。族长却往雲苍峰身後看去。 “这次我来带了另一支商队,”雲苍峰托起程宗扬的手肘,“他们来自遥远的五原城,是我们雲氏的朋友。” 这些日子程宗扬已经克制住握手的冲动,似模似样地拱了拱手,道:“见过族长。” “另一家商馆?”白夷族长疑惑地挑起眉毛,“难道雲氏找到更好的商路了吗?” “雲氏是白夷永远的朋友。南荒部族成百上千,没有哪个比白夷富庶。雲氏和白湖商馆携手,会给朋友们带来更多货物。” 白夷族长放下心来,与程宗扬寒喧几句。雲苍峰又道:“与我们同来的,还有一位朋友。” 那个健美的身影走过来,“花苗的阿依苏荔,向尊敬的白夷族长问好。” “是花苗的族长吗?”白夷族长高兴起来,“是什么鸟儿,把你们引到深山里的白夷来?” “是鬼王峒的使者。我们带来了龙神和巫王的新娘,依照他的命令,来这里等候。” 白夷人的欢呼声还在继续,程宗扬却敏感地发现身边的气氛异样起来。白夷族长脸上依然带着笑,眼神却变得深沉。 只一瞬,白夷族长神态又恢复了从容,他客气地与苏荔交谈几句,然後让侍从把客人送到住处。 “我有些事要与雲氏的朋友交谈。花苗客人,晚间我会设宴款待你们。” 白夷人崇尚白色,虽然住在山上,用来盖房子的岩石却是从外面运来,清一色洁白的颜色,一幢幢白石砌成的房屋整齐美观。优越的地理环境,使白夷人口远远超过南荒的普通村寨,与其说是一个部族,更像一个初具雏形的城市。 作为白夷人对外贸易的垄断者,雲氏商会在城中竟然有一处专属的商铺。商铺位置距离族长的宫殿不远,前面是经营的铺面,後面是仓库和住处。雲苍峰被白夷族长请到宫内交谈,其余商队的护卫卸下绸缎,一匹一匹摆出来。祁远也带着人,把剩余的货物全都陈列出来,倒也琳琅满目。 很快就有白夷人来挑选货物。祁远一边在柜台上招呼客人,一边指点着小魏和石刚当起了伙计。 程宗扬靠在柜台边,看着来往的客人。白夷女子容貌俏美,身材窈窕,给人的观感不是一般的赏心悦目。但程宗扬越看越觉得疑惑,半个时辰内,来到商铺的男子不足两成,女子倒占了八成还多。这白夷族的女人也未免太多了吧? 听到程宗扬的疑问,祁远笑了一声,“有两成就不错了。来白夷之前,我还听说白夷族全是女的呢。”说着他挤了挤眼,小声道:“白夷人可比花苗还多情呢。据说走在街上就有人拉。” 程宗扬道:“那不成唐僧进了女儿国吗?” 这故事祁远也听过,笑道:“别说唐僧,就是孙猴子都有人抢着要。”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不至于吧?” 祁远扯了扯他的衣袖,朝外面一呶嘴。 商铺对面是一幢小楼,一个娇俏的女子立在屋檐下,笑吟吟看着这边。那双美目灵巧地从众人身上一一滑过,最後与程宗扬眼神一触,像被黏住一样不再移开。 那女子体貌娇柔,一张瓜子脸又俏又媚,白净的下巴上有一颗小小的红痣。程宗扬还记得西门庆传授的观女之术,这样的荡女之相,百不一失。 那女子与程宗扬对视片刻,然後娇媚的一笑,眼神柔媚得仿佛滴下蜜来。让程宗扬禁不住心头呯呯跳了几下。 这些天空跟着一群花苗美女,自己却连小魏的机会都没有。倒不是程宗扬有什么心理负担,实在是凝羽受了伤,需要人照料,她性子冷漠,其他男人别说帮忙,就是靠近些也不行。程宗扬只好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这些天下来,早已欲/火高涨,眼看着那女子勾人的眼神,不禁心旌摇曳,眼睛也亮了起来。 那白夷女子抿嘴一笑,悄悄扬起手,朝程宗扬招了招,然後扭头进了屋子。 朱老头一脸暧昧地凑过来,笑得像一隻刚偷吃了老母鸡的黄鼠狼,“这叫哪啥?缘份啊。” 程宗扬没理会他的揶揄。祁远说过的话:有拉咕咕叫,还不种地了?他咳了一声,整了整衣服,绕过柜台,朝对面走去。 那女子就在门里等候,见着程宗扬没有半讶异。她嫣然一笑,一手悄悄牵着他的衣袖,拉到屋里,然後掩上门。 朱老头蹲在门边,眯着眼,口里念念辞辞,“一、二、三、四……” 刚数到十,小楼里突然一声惨叫,接着房门呯的打开,程宗扬衣衫不整地狂奔出来,像撞上什么可怕之极的怪物一样,吓得魂不附体。 看守商铺的几名护卫互相看了一眼,不言声地握紧柜下的兵刃。 程宗扬拔足狂奔,一头闯进商铺,身後却没有人追来。 “哈哈哈……”祁远捧着肚子,发出一阵大笑。 程宗扬一直跑到後院才停下来,惊魂未定地扶着柱子,脸上时青时白。 朱老头一脸无辜地追进来,连声追问,“咋了?咋了?” 程宗扬铁青着脸,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她是男的!” “哦……”朱老头恍然大悟。 程宗扬恨恨道:“死老头!你成心的吧!” 朱老头叫起屈来,“她穿着裙子呢,我咋看得出来是男的女的?” 祁远也跟了进来,忍笑道:“得了吧。你还不清楚?死兔子都叫了一路了,你老对这里门儿清着呢。” 朱老头哼哼道:“俺又没被兔子勾引过,咋会知道?” 程宗扬喘了半天气,忽然弓着腰干呕了一口,却没呕出什么,只用手背狠命擦着嘴。 朱老头脸凑过来,关心地问道:“咋了?亲上啦?” 程宗扬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咬牙切齿地说道:“死老头!再啰嗦,小心我叫人爆你菊花!呕……” …………………………………………………………………………………… 商铺里人来人往,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一个个巧笑倩然。对面那个白夷“美女”又立在门口,一脸幽怨地望着这边。程宗扬躲在店铺里,说什么也不露头。 雲苍峰回来时,程宗扬还在漱口。一桶水都让他漱得见底,还不停“呸呸”吐着口水。对于白夷“美女”,程宗扬算是有了心理障碍,鬼知道这些女人里有多少是如假包换的男人。朱老头还不停过来看笑话,那脸淫贱的笑容,让程宗扬恨得牙痒。 雲苍峰脸色凝重地唤上程宗扬和祁远,一同进了内室。 “有鬼王峒的消息吗?”祁远头一句就问道。 雲苍峰摇了摇头,“族长说,白夷人与鬼王峒并无冲突,也未曾听说鬼王峒的使者要来此地。” 程宗扬道:“那雲老哥为什么看着心事重重的样子?” 雲苍峰盘膝坐在席上,手指叩着身侧的木几,良久才道:“白夷族长与我谈了三件事。” 雲苍峰眉头紧锁,缓缓道:“这三件,其实算是一件。一樁是这次白夷族的珠宝不再用货物交换,需要用铢钱结账;第二樁,这次族中采得珍珠、玉料比往常多了三倍,要我们一次购走;第三樁,无论这批货物所值多少,都需付五万银铢。” 无论价值多少都需付五万银铢?程宗扬心里升起一丝疑雲。 这三个条件目的都是一个,要钱,而且是大量的现钱。雲氏商会既然是独占白夷商路的大商家,与白夷族的关系自然非同一般,双方打交道的时间说不定比他年龄还长些,怎么会说变就变? “白夷族缺钱吗?” “看来,他们是很缺钱。” “可他们要钱做什么?” 南荒能用钱的地方并不多,大多数交易都是易货的方式完成。如今白夷族突然改变交易方式,要求一笔巨款,真不知道他们要用在哪里。 “这批货物只有珍珠和玉料两种,少了砂金。我估算了一下,价格在两万银铢上下。白夷族开价是五万银铢,一个都不能少。” 五万枚银铢足有半吨重,程宗扬敢肯定雲氏商会没有携带这样一笔巨款。难道雲苍峰准备向自己借钱?可程宗扬知道,白湖商馆手里的现款连这个零头也未必有。 果然,雲苍峰沉吟片刻,说道:“老哥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贵商馆能否接下一部分货物?” 第九十九章 影月宗 更新时间:2012-05-14 程宗扬苦笑道:“不瞒老哥说,我们带的货物都换成了南荒特产,贩回五原城也许能赚一笔,但现在,祁远手头的银铢不会超过一千个。” “还剩八百来个。”祁远牵了牵唇角,“朱老头一天是一枚金铢的价格,合二十枚银铢。我们出一半,还要给他拿六十枚。” 雲苍峰沉默移时。程宗扬道:“既然款项不够,能不能和族长商量一下,先付一部分?或者先赊欠着?” “白夷族长催促甚急,十日内必定要五万银铢。” 这就是强人所难了,雲氏纵然豪富,也不可能带着银库走路。五万银铢哪里是那么容易拿出来的? 雲苍峰忽然提声唤道:“易勇。” 一个人影悄然进来,回手掩上房门。那人身材不高,年纪轻轻,程宗扬认出他是雲氏商会一名护卫,平常并不起眼。途中遇到山洪那次,正是他落到了最後面,以至于易虎葬身山洪。此时他头上挽着一个髪髻,用一根竹簪插着,身上的护卫服色也换成了淡青色的法袍。 易勇不作声地盘膝坐下,然後从随身的包裹中取出一隻小小的铜盆,一隻水囊,放在手边。他闭上眼,嘴唇微动地默念片刻,然後拿起水囊,拔下塞子,将水浅浅倒入铜盆中。 程宗扬与祁远对视一眼,谁也没想到雲氏商会的队伍里还藏着一名术者。 那隻铜盆直径不过半尺,通体镂刻着奇异的花纹,里面的水不过一掌深,清澈见底。那个隐藏了身份的术者从腰间取出一支小小的竹管,把里面的银色粉末小心抹入水中少许,然後收起竹管,两手按着铜盆边缘,低声吟唱起来。 程宗扬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在搞什么,旁边的祁远眼睛却瞪得老大,紧盯着他的动作,生怕错失了什么。 随着易勇的吟唱,铜盆的花纹仿佛流动起来,丝丝缕缕注入铜盆的清水中,平静的水面渐渐荡起涟渏。术者的吟唱声越来越急,忽然两手一抹,清水倾盆而出,扁圆状悬在半空,仿佛一面湿淋淋的水镜。边缘水迹不停流动,映出周围的面孔,却没有一滴溅落下来。 雲苍峰缓缓道:“事起仓促,老化夫不敢自专。” 片刻後,波光粼粼的水镜中显出一张刻板的面孔。雲苍峰挺起身,对着水中的面孔道:“六弟,我等已至白夷。” 水镜中那张面孔没有一丝表情,就像一张静止的图画。 雲苍峰似乎早已习惯了对方的作派,没等他回答就说道:“白夷族有大批珠玉以高价出售,索款甚急,是否接下?” “可。”那张面孔毫不迟疑地答道。 “需五万银铢,至迟十日之内,以现款付清。” 水镜中那张面孔依然没有一丝表情,却陷入沉默。片刻後,他缓慢却毫不停顿地说道:“留佩。白龙江口。一成息。” 说完这句话,水镜中的人影冉冉消失。 程宗扬听得似懂非懂,祁远在旁边却是听明白了。那人说的是雲苍峰可以留下随身的玉佩,执佩人不但可以到白龙江口取款,还能多拿一成的利息。但祁远最关注的还是那个施法的年轻人。千里传讯,这是所有商家梦寐以求的法术,他的价值,无论如何估量也不为过。 盘膝瞑想的易勇睁开眼睛,“咄!”地暴喝一声,悬浮的水镜随即碎裂,化成一片水雾消失在空气中。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他却像刚爬完一座大山,额头布满了汗水。 祁远看着他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见易勇起身吃力,还小心扶了一把,让那年轻人感激地朝他一笑。 程宗扬也被震住了。这活脱脱就是法术版的视频对话,还是无线版的。看来自己把手机埋掉,绝对是明智的选择。忽然他脱口道:“影月宗!” 易勇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然後收起铜盆和水囊,不言声地坐在一旁。 凝羽曾经提起过,王哲麾下的参军文泽是影月宗弟子,擅长使用水镜,可以将信息瞬间传递到千里之外。六朝最大几家商馆竞相以重金招揽,文泽却投身军旅,拒绝了这番好意。 当日拜火教祭司出现,文泽随即入帐,程宗扬还在奇怪他用什么方法传讯。直到目睹了眼前的一幕,他才醒悟过来。雲氏商会真是不一般,走南荒还带着影月宗的术者。这个叫易勇的年轻人,身价只怕比商队那些护卫加起来还高。 雲苍峰道:“见笑了。”说着拿起茶盏,“请喝茶。” 程宗扬喝着茶,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後道:“老四,你去前面看看。” “成。”祁远一点就透,知道他们有话要说,当即起身离开。 “雲老哥。”程宗扬放下茶盏,“有什么要帮忙的事,尽管开口。只要小弟能做到,绝不推辞。” 雲苍峰拍案道:“程小哥果然是明白人。” 如果说双方同行还是不得已的选择,那么後来雲苍峰让出龙睛玉,明显是在向自己示好。程宗扬虽然不知道龙睛玉是什么东西,但看祁远小心翼翼的样子,肯定不是一般的贵重物品。 雲苍峰是个生意人,把这样一注发财的机会轻易让给自己,总不会是单纯地因为好心。不过白湖商馆的规模比起雲氏商会,可差得太远了,程宗扬想不出有什么会是雲苍峰办不到,非得自己帮忙。 “当日老夫曾说过,鄙商会到白夷,是寻一件东西。这件东西眼下已经有了眉目,只是……” 话说到这里,程宗扬已经明白过来。雲苍峰是想向自己借用人手。他没有作声,只在脑中飞快地思索着。 雲苍峰道:“鄙商会这些护卫勇武有余,机巧难免不足。因此,老夫想请贵属出手相助。” 程宗扬盘算已定,抬头笑道:“那件东西在什么地方,雲老哥想必早就知道了吧。” “位置还不确定,但大致方位已经有。” “既然雲老哥知道那件东西的下落,为什么临行时不带够人手,却要向我们这个小商馆借人呢?” 这是最要紧的一点。看雲氏商会的举动,他们找的东西九成九见不得光。以雲氏商会的实力,程宗扬才不信他们没作好足够准备,还要临时拉人帮忙。这一路自己与雲氏商会相处得不错,正是因此,程宗扬才更不希望糊里糊涂当了替死鬼,伤了彼此的感情。 雲苍峰神情间仿佛鬆了口气,“小哥这一路虽然不怎么说话,但看得出是个有心人。其中的原委,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吐露。小哥既然问到,倒了结了老夫一樁心事。” 雲苍峰饮了口茶,“程小哥可听说过灵飞镜?”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灵飞经》自己以前听过一耳朵,知道是道家的典籍。什么吐纳咒诵,当时也没兴趣。灵飞镜却是没听过。 “灵飞镜传说是上古仙人留下的一面神镜。方才的水镜之术,程小哥已经见过,千里传讯要耗费大量法力,易勇倾尽全力也只能维持一刻钟。而灵飞镜传说可以随意使用,即使远在万里之外,也可清楚如见。” 程宗扬默不作声地听着,他现在已经不怀疑,在这个世界里,真有这种神奇物品的存在。 “鄙会有一位客户不知从何处听说灵飞镜,以重金求购——此间颇有一些忌讳,恕老哥不能明言。总之鄙会接下这笔生意,却不能从商会调集人手。” 程宗扬笑道:“既然是客户,我就不问了。” 联系到易彪等人的身份,雲氏商会背後的客户已经呼之欲出——除了手握兵权的重臣,还有谁能调动北府兵的精锐?但雲苍峰不愿提及,程宗扬也就当作不知道好了。 “鄙会人手颇有不足,原本还能勉强一搏。如今少了易虎,想取走东西,已是无能为力。” “第一个问题,”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灵飞镜在什么地方?” “鄙会得到的消息,灵飞镜流落至南荒,如今在白夷族。” “第二个问题。雲老哥何不直接从白夷族长手中购下灵飞镜?反正他们正缺钱用。” 雲苍峰苦笑道:“不瞒小哥说,灵飞镜在这里的消息,连白夷人也不知道。如果老夫贸然提出,只会令人生疑” “第三个问题。假如雲老哥消息有误,它并不在白夷族呢?” 雲苍峰转身道:“易勇。” 易勇欠了欠身,“方才施法时有灵力波动。商会消息无误,灵飞镜应该就在此地。” 雲苍峰解释道:“影月宗的水镜传讯,便是由灵飞镜演化而来。两者法术同源,除非另有一位影月宗的大行家也正在此地施法,否则不会有误。” 程宗扬想了一下,笑着抬起手掌,“这个忙,我们帮了。” 雲苍峰面露笑容,举掌与程宗扬轻轻一击,“贵馆援手之德,我雲氏绝不敢忘。” 第一百章 两个厚脸皮 更新时间:2012-05-14 “凝羽姑娘回来了吗?” 祁远摇了摇头。 两支商队住在一处,花苗人却被白夷人送到另外一处安置,临行时将凝羽也带了过去。程宗扬有些不放心,又问道:“武二呢?” 祁远咧了咧嘴,“你还是找花苗族长吧。苏荔族长身边十步以内,必定有咱们武二爷的影子。” 程宗扬拔脚就走,祁远在後面喊道:“要不要带几个人?” 花苗人的住处离商铺不是很远,白夷族的道路又整齐,不至于迷路,程宗扬道:“不用了。” 祁远挤了挤眼,小声笑道:“对面那个兔儿哥还朝这边看呢。一个人走,小心被人强拉到屋里。” 程宗扬顿时打了个寒战。 蹲在门口的朱老头揣着手过来,哈着腰道:“要不,老头儿陪你走一趟?”说着他伸头朝路上吐了口浓痰,引得过往的白夷女子人人侧目。 程宗扬讶道:“老头儿,你能不能再恶心一点?” 朱老头嘿嘿笑道:“俺半年没洗澡了。” “才半年?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没洗过呢。” “何止啊,”石刚接口道:“他拉完屎连屁股都不擦!” “胡说!我哪次不是使了好几片树叶……” ………………………………………………………………………………… 朱老头的气势真不是盖的。白夷族女多男少,他们两个外乡男人走在街头,分外引人注目。但那些白夷女子见着朱老头的尊容,一个个都避之唯恐不及。 白夷人生性/爱洁,朱老头却是豪放过人,一边走一边大声抽着鼻子,鼻涕口水什么的都随手抹在衣上,一边还猥琐地朝每一个路过的人淫笑。那德性连程宗扬看见都很有踹他两脚解恨的冲动。不过这效果正是程宗扬想要的,至少自己不用再提心吊胆地去分辨那些白夷人究竟是男是女。 美女峰并起的双腿在山间形成一片开阔地,白夷人的房屋就聚集在此处。周围绿树成荫,点缀着无数花草。花苗人的住处在白夷族长的宫殿一侧,紧邻着山腰,周围没有多少住户,白色的石屋隐藏在苍翠的薜荔架中,十分幽静。 程宗扬赶到时,一碗汤药刚刚煎好。凝羽她的毒瘾在睡梦中已经发作过,这时身体虽然虚弱,神智已经恢复清醒。 程宗扬本来想扶着她,喂她喝药,却被凝羽拒绝了。这个倔强的女子将汤药慢慢喝完,不多时又沉沉睡去。 乐明珠把程宗扬拉到一边,小声道:“方子里有祛毒安神的药物,不知道效果怎么样。喂,她以前吃那个东西的时候,有没有假死的症状?” “什么假死?” 乐明珠比划道:“就是整个身体都没知觉,一动也不会动。” “没有。”恰恰相反,服过药她会变得很兴奋。 “奇怪……”乐明珠使劲拧起眉头。 “哎,别皱眉了,会老得快。怎么奇怪了?” 乐明珠白了他一眼,“我给她换衣服的时候,发现她小衣里面都湿透了。只有周身瘫软无力才会失禁,可凝姊姊的症状分明是阳亢阴虚,身子绷得很紧,我担心开错了方子。”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她衣服里面湿的那些,是不是很滑很黏?” “是啊。她以前也有过吗?” 程宗扬露出古怪的表情,这丫头不知道女人的生理吗? 乐明珠没有留意程宗扬的表情,反而兴致勃勃地说道:“喂,我们晚上去爬山吧!” “爬山?” 程宗扬抬起头。他们的住处靠近这座美女山峰的腰部,头顶酷似女子美/乳的双峰清晰可见。再高处,则是那女子修长的脖颈和翘起的鼻尖。 “我已经问过了,山顶有两个很深的水潭,正好是美女山左边的眼睛和右边的眼睛。她们还说,水潭底下藏的有宝贝呢!”乐明珠眉飞色舞地说道:“我们一起去寻宝好不好?” “你会游泳吗?” 乐明珠犹豫了一下,“你会吗?” 程宗扬耸了耸肩,“如果真的很深,会游泳也没办法,除非会潜水。” 乐明珠叹了口气,接着又高兴起来,“就算不寻宝也很有意思啊。这么漂亮的山,我从来都没爬过呢。” “是不是又准备给你的小师弟小师妹吹牛?” 乐明珠喜孜孜道:“那当然喽。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小师姊也是很厉害的呢。” 程宗扬本来心情郁郁,但乐明珠小女孩一样的喜悦感染了他,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晚上我们一起去。” “好啊好啊!”乐明珠拍手道:“记得带点吃的!要好吃的!白夷人的鱼乾最好吃了,记得多带一点!” “哎,你自己怎么不带?” “我怎么能带?”乐明珠理直气壮地说道:“被人看到,会以为我是个好吃鬼,那多没面子!” ………………………………………………………………………………… 武二郎摸着下颌的髭鬚,一边斜眼看着程宗扬,“镜子?” “就是一面镜子。” 武二郎又摸了半天下巴,最後睨了程宗扬一眼,“诳二爷呢?”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我胆子有那么肥吗?” 苏荔带着族人去拜访白夷族长,武二这个外人只好留下来,让程宗扬逮了个正着。 武二郎拧起眉头,“什么镜子让雲氏这么上心?” “别琢磨了。灵飞镜,雲老哥说的。” “嘁,我当是什么呢。那破玩意儿。”武二郎一脸的不屑。 “怎么?二爷知道那东西?” “听说过四大假吗?珊瑚铁、澄心棠、玄秘/贝、灵飞镜——全都是坑人的。嘿嘿,这种骗小孩的东西,雲氏居然也会上套。” “是吗?”程宗扬怀疑地看着武二郎。 “废话。一件东西传了好几千年,说什么上古秘宝,从来没见谁用过。不是假的难道还是真的?这雲氏什么眼光,浪得虚名嘛,哈哈哈哈。” 等武二郎笑够了,程宗扬笑咪咪道:“武二,你觉得是自己有钱呢,还是雲氏有钱?” 武二郎鼻孔重重哼了一声,“拿二爷开心呢?” “这不结了。人家雲氏要是比二爷你还傻,还用混吗?行了,别拿你那牛眼瞪我,我可跟雲老哥说好了,明晚三更,谁不去谁是孙子。” “什么牛眼,二爷这是虎目!”武二郎嚷了一声,接着压低声音,“要二爷出手没问题,丝绸再让二爷拿几匹。” “武二,知道你为什么发不了财吗?”程宗扬拍了拍武二郎的肩,“说好听呢,你这是耿直,不好听呢,这叫鼠目寸光。眼里就看见那几匹丝绸,短视!” “得了吧。二爷这叫不见兔子不撒鹰,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你小子懂个屁!” “好了好了,我不跟你争。东西到手,丝绸随你挑。到时候苏荔族长穿到身上,随便你怎么撕着玩呢。” “瞎扯什么呢……”武二郎嘴里骂着,脸上却是眉开眼笑,哪儿有半点发怒的样子。 程宗扬忍不住赞叹道:“二爷,你这脸皮可真够厚的。” 脸皮真厚的不止武二郎一个,朱老头比起武二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一进院子就钻进厨房,不管生的熟的,捞着就是一通猛吃,让一边的阿夕直皱眉头。 朱老头根本不在乎她的白眼珠,一边吃一边道:“丫头,鱼乾还有没有?” 阿夕翻了个白眼,“蜘蛛你要不要吃?” “别说蜘蛛了!”朱老头一哂,“蝎子我老人家都吃过!外面壳一扒,热火滚油那么一煎!味道那叫个香……” 阿夕笑咪咪递来一块面饼,“还剩这个,阿普,你吃吗?” 阿夕这声“阿普”叫得朱老头浑身舒坦,他一把抢过来,老实不客气地塞到嘴里,一口下去就咬掉半边,含含糊糊说道:“还有没有?” “咦?这是什么?”阿夕眨了眨眼睛,一脸天真地指着面饼道。 朱老头低头一看,嘴巴顿时张得老大。 面饼里夹着条细长的虫子,虫体两侧生满密密麻麻的触肢,看形状依稀是条蜈蚣,只不过这会儿只剩了半截。 “呃……”朱老头一手叉住喉咙。 阿夕从面饼里拣出那半截蜈蚣,歪着头看了看,忽然瞪大眼睛,叫了起来,“好啊!你把我养的天龙咬死了!” 天龙是蜈蚣的俗称,可没事谁会养蜈蚣当宠物?朱老头那口面饼早已吞了下去,这会儿他还像噎住一样张大嘴,打嗝一样发出声音:“呃?” 阿夕把半截蜈蚣递到朱老头面前,气势汹汹地说道:“赔我!” 程宗扬搞定武二,过来正看到这一幕。朱老头一脸呆相,嘴巴大张着,旁边阿夕委屈得泫然欲滴。 “怎么了?老头,你又来欺负人家小姑娘了?” 朱老头一手哆哆嗦嗦地指着阿夕,“她……她……” 阿夕带着哭腔道:“就是他!就是他!咬死了我养的天龙!” “我……我……” “我的天龙养了好久的!” “快……快……” 阿夕提着半截蜈蚣递到朱老头面前,大声道:“快赔钱!” “呃——呃!”朱老头一边打嗝,一边挣扎着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快……快把它弄出来!” 第一百零一章 四大力场 更新时间:2012-05-15 阿夕皱起眉,“它都死了,还要取出来?” “毒……毒……”朱老头急得直顿足。 “天龙是有毒的啊。可是……”阿夕摊开小手,爱莫能助地说道:“你都已经吞下去了。” 朱老头鼻涕都出来了。阿夕却笑得像隻小狐狸。 “要弄出来啊?有一个办法……天龙最怕公鸡,”阿夕道:“要不,你吞一隻大公鸡试试,让它把天龙赶走。” 程宗扬也瞧出朱老头受了这丫头的捉弄,笑道:“连蜈蚣都敢吃。朱老头,你可真强啊。” 朱老头不停打着嗝儿,噎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边阿夕握住腰间小刀的刀柄,“还有一个办法!把你的肚子剖开,让它爬出来!” 朱老头脸憋得紫茄子一样,最後捂着喉咙直蹿出去,险些撞在程宗扬身上。 阿夕拍手笑道:“活该!让你吃蝎子!” 程宗扬道:“喂,那蜈蚣是不是真的有毒?” “吓唬他啦。”阿夕甩着手里的蜈蚣笑道:“本来就是半条,我留着玩的。谁让他吃得太快,连看都不看。” 少女叽叽咯咯又说又笑,花瓣般红润的唇角带着笑意,神情狡黠而又可爱。她瞳孔又圆又大,眼白微微泛青,像被水银灯照着一样明亮纯洁,显得很美。 程宗扬心里微微一动,想起西门庆在酒席间说的观女之术。 “这种眼睛的女子多为室女,如同百合含苞未放,秘/处毛髪必定稀疏,”西门庆压低声音,“摸起来就像剥壳的鸡蛋,柔滑细嫩,程兄一试便知……” 程宗扬正出神间,阿夕手里的半截蜈蚣忽然弯曲过来,狠狠咬在她白嫩的指尖上。 阿夕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小声嘟囔一句,“怎么回事?” 程宗扬也是一怔,连忙抓起阿夕的手。那蜈蚣早已经死透了,又乾又瘪,只在阿夕指尖留下一滴小小的血珠。 程宗扬抹去血迹,“你没事吧。” 阿夕甩了甩手指,一脚把蜈蚣踩碎,嘟囔道:“奇怪。” ………………………………………………………………………………… 月明如镜,夜色下的山峰如同一个长髪委地的女子,静谧而又安祥。危机四伏的湖沼和险峻的山峰,使白夷成为南蛮最安全的地方,事实上白夷族在此安居之後,就再没有被强敌侵入过。 也正是因此,商队进入白夷人的城市後,都鬆了口气。至少,这里不会有可怕的鬼面蜂、嗜血的蜘蛛,和那些敌我难辨的南荒蛮族。 “你一点轻身功夫都没学过?” “你都问了我六遍了。” “哼!”乐明珠皱起鼻子,“你骗人。” 穿越之後程宗扬就没再剪过髪,头髪长了许多,他学着谢艺的样子,戴了一顶青布的方巾,配上他的布衣,这时的程宗扬看起来就像个普普通通的六朝人,至少在表面上,再没有以前的痕迹。 “比爬山你已经赢了,怎么还不高兴?” “我才不信你没学过轻身功夫。”乐明珠两手比了一下,“你怎么可能只比我落後这么远?” “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所有功夫里,就轻身功夫最好吧?” 乐明珠嘀咕道:“才不是呢。喂,你没学过轻身功夫怎么能爬这么快?” 程宗扬在一块石头上坐下,解开衣襟,感受着清凉的夜风。他望着峰下星罗棋布的湖沼,随口道:“你学艺有多少时间了?” “我六岁入门,到现在是九年。”乐明珠扳着手指道:“十二岁的时候练成第一级的筑基,去年到第二级内视,现在已经快第三级了。” 程宗扬点了点头,“用了六年时间练到第一级。” 乐明珠俏脸微微发红,“我又不是每天都练……潘师姊练到第一级的时候还比我大了一岁呢。” “那你潘师姊是什么时候开始学的?” 乐明珠眼珠转了一会儿,摆手道:“这个你就不要管了!” “不会是十二岁才开始练吧?” 乐明珠抢道:“就是十二岁怎么了!我也不慢啊,师傅还夸我呢。”说着她得意地扬起下巴。 程宗扬笑着看了她一会儿,然後说道:“但你听过四大力场没有?” 乐明珠摇了摇头。 “有一些物理学家——哦,一些方士——证明这个世界有四种力量,他们认为这四种力应该是同一种力量不同表现方式,称之为统一力场。这些方士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找到这四种力量的本源。” 乐明珠纳闷地说道:“这是哪个宗派?我怎么没听说过?他们很厉害吗?” 程宗扬点了点头。牛顿武学功夫怎么样,他不太清楚。但厉害是一定的。 “那些方士费了很多时间,也用了很多钱,却一直没有找到统一力场。但可以证实的是,所有武技的力量都属于一种力场,那些方士把它叫做万有引力;法术是另一种力场,也许就是他们说的强、弱相互作用力;第四种力场是电磁力,表现方式是咒语和符篆。” 支配物体的能量称为力——程宗扬还记得高中物理书中对力的定义。 念书时程宗扬曾读过一本四大力场的科普作品,对四大力场印象颇深。统一力场是每个物理学家的毕生梦想,他们坚信,四大力场都来自同一个本源,肯定存在一个完美的方程式,能够将这四种力统一起来。但直到自己穿越的一刻,所有物理学家的努力都失败了。四大力场仍旧没有统一。 目睹过卓雲君和蔺采泉所施展的法术之後,程宗扬一直在猜测——从掌中变化出水、火种种异相,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 毫无疑问,这也是一种力量。因为它也是一种支配物体的能量。只不过它与武技的力量来自不同的力场。 如果说武技近似于搏击,那么法术更类似于魔术。擅长法术的术者们从一个自己还无法理解的角度,窥测到物质的本源,获得操纵物质的力量。而符箓和咒语,换个角度来想,自己在以前世界使用的磁卡难道不像符箓?语音识别与声控程式在这个世界看来,不像咒语吗? 但要让自己这样半瓶水的文科生构建出一整套力学理论,并对这些现象加以解释,那根本就不用想了。 乐明珠偏着头想了一会儿,“什么乱七八糟的……喂,我问的是你有没有学过轻身功夫,跟这些有什么关系?” 程宗扬道:“我是想说,武技和轻身功夫看起来虽然不同,但本质上是一样的,都属于一种力场。也就是说,如果我力量不比你小,跑的就不会比你慢。” “我才不信呢!” 程宗扬耸了耸肩,“至少从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 程宗扬说着跳起来,抓住悬崖上一条青藤,手脚并用地攀了上去。很难衡量自己身体的变化,如果勉强要比,目前自己的身体状况相当于运动健将的水准。 差别在于,那个世界的运动健将只能从肌肉中获取力量,一秒、一米、一公斤的提高成绩,而自己的修炼,才刚刚开始。程宗扬无法猜测,自己练到极限时会如何。不过以武二郎的水准,如果穿越到他的世界参加奥运会,大概能拿五六十枚金牌——假如允许那厮参加女子项目,会拿得更多。 乐明珠一手挽住藤条,轻轻一扯身子便升了起来。程宗扬虽然说的嘴响,但有没有受过训练,差距还是很明显的。乐明珠的修为比程宗扬高得有限,但身法的轻盈迅捷比他可强得太多了。 两人所处的位置在美女峰修长的脖颈附近,那些绿藤从崖上垂下,仿佛刚刚洗沐过的长髪。两人缘藤而上,一前一後踏上山顶。 山顶丛生着各种花草,浅浅没过双膝。翠绿的草叶随风偃伏,月光下,一朵不知名的蓝色花盏被吹得扬起,几片紫蓝色的花瓣飘舞着,将细细的花茎拉得笔直。忽然花蒂一轻,花瓣从枝上飞扬起来,伴随着星光一样微闪的花粉飘荡着,从乐明珠耳边飞过,落到崖下。 乐明珠惊喜地扬起手,接住一片花瓣。她溜出来的时候面纱早抛到一边,月光下,面孔犹如精致的宝石,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 程宗扬爬上来,长长呼了口气。在他眼前,是一道形如鼻梁的山岩。两侧各有一隻水潭,在月光下散发出碧绿的幽光。 程宗扬心头猛跳了一下。任谁看到这座山峰,都会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可如此维肖维妙的面孔,已经不能用自然形成来解释,尤其是那两隻水潭,大小一模一样,两端狭长,浑如一双碧蓝的美目凝望天空。 山顶覆盖着一层泥土,只有那道鼻梁有岩石裸露出来,白色的表面有风化的痕迹,看不出是否曾经加工过。 山峰的体积比自由女神像还庞大数倍,如果这整个山峰都是人类作品,程宗扬无法想像那要动用多少人力和物力,而南荒所有的种族加起来,也未必能提供起码的人手。如果是其他人创造了如此惊人的作品,又为什么会选择南荒? 程宗扬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乐明珠已经脱掉鞋子跳到水潭边,将赤裸的双足浸在水中,兴高采烈地叫道:“好凉!” 第一百零二章 妖怪!住手! 更新时间:2012-05-16 少女白嫩的纤足犹如一对晶莹的玉璧沉在水底,散发着月光般柔润的光泽,美得让人不敢多看。 “喂,你不是要寻宝吗?” “我又不会潜水。不过洗脚也很好啊。我回去可以给小师弟小师妹说,他们师姊曾经在一个放满宝贝的水潭里洗脚。脚下面就是宝藏,一动就哗哗的响,嘻嘻。” “你那些师弟、师妹肯定说——你骗人!” “那有什么!潘师姊每次回山,都说她见过什么什么好玩的,我知道好多都是她逗我玩的,可我还是喜欢听啊。” 程宗扬禁不住笑了起来,说谎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这丫头的思维还真跟别人不同。听着她黄莺一样的声音,程宗扬心头渐渐变得宁静。 这几天扮新娘,实在把乐明珠闷坏了。她兴致勃勃地玩了会儿水,忽然想了起来,拍着手道:“鱼乾呢!鱼乾呢?” 程宗扬一笑,从背包里拿出包好的鱼乾。乐明珠拣起一片,毫不客气地塞到嘴里,摇头晃脑地说:“青天有月来几时?我持鱼乾一问之……” 听到乐明珠吟诗,程宗扬心里一动,段强说过,众多穿越者都爱用过诗词这一招来骗吃骗喝。自己好歹也上过几天学,应景的诗词多少也记得几首吧。 床前明月光……太浅;明月出天山……气氛不对。还是这首绝唱吧! 程宗扬起身,朗声吟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 乐明珠扬起手里的鱼乾,笑嘻嘻接口道:“是否有鱼乾?” 程宗扬泄了气,“你也听过水调歌头啊?” 乐明珠咬了口鱼乾,“我师伯最喜欢大苏。一喝酒就念啊念的,他念的最多的是这个——”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末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满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不如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这是苏轼的《行香子》,程宗扬有印象但背不全。他想起来,这个世界是六朝,汉唐晋宋全有,自己知道的诗词未必有面前这个小丫头记得多。 至于她没听过的…… 总不能拿“腾腾杀气满全球,力不如人肯且休?”,“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来煞风景吧? 剽窃诗词的大计就此泡汤,程宗扬索性也不装了,坐下来拿起鱼乾,和乐明珠一起你一片我一片地吃了起来。 乐明珠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幽香,没有脂粉的香腻,而是混合着药香的少女芬芳气息,闻着令人心清气净。 “喂,你怎么总是闷闷的,不喜欢理别人呢?” 程宗扬诧异地抬起头,“有吗?” “可不是吗?都是别人跟你说话,你才回答。我都没见过你主动和别人说什么,整天都魂不守舍的样子,好像只有半个人。”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段强可以作证,自己并不是乐明珠说的那样子。以前的自己很开朗,也很阳光。那时自己虽然很累,但有工作,有令人羡慕的女朋友,还有一个蜗牛的家。 性格的变化,也许来自那次失业。突如其来的打击,使自己心情落到谷底,整个人都沉默下来。然後是这场作梦也没有想到的穿越。 同样是穿越,段强欣喜若狂,自己却一片茫然。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自己所能做的,只有被动地接受。程宗扬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从战场到五原,再从五原到南荒,自己只是随波逐流,每一分努力,都仅仅是为了求生。 “喂,”乐明珠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发呆了?你在想什么?” 程宗扬道:“想起从前的一些事。” 乐明珠立刻来了精神,“什么事?好玩吗?” 程宗扬笑道:“算不上好玩。” 沉默了一会儿,程宗扬低声道:“如果有一天早上醒来,你突然发现自己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 程宗扬忽然停了下来。 玉镜似的明月下,多了一个细小的黑点。那个黑色的影子从月亮边缘升起,顺着月光飞来,仿佛一隻失群的大雁,却充满诡异的气息。 “喂!”乐明珠用手肘捅了他一下。 程宗扬一把拉乐明珠,藏在山岩的阴影下。 那个黑影越来越近,它有着两隻极长的羽翼,黑色的羽毛在月光下散发出金属般的紫蓝色。羽翼间是一个人形怪物,他目光枭狠而阴沉,眼窝中闪动着非人的光泽。 那怪物鼻子和嘴部连在一起,形成一个尖长的鸟喙,两臂瘦削而有力。他身上披着一幅兽皮,裸露的胸部胸骨像鸟类一样向前突出,上面有着鸟绒一样的细毛,皮肤像羽毛一样乌黑发亮。膝部以下完全是鸟形,酷似一隻人形乌鸦。两隻鸟足覆盖着坚硬的鳞片,脚部是两隻尖利的鸟爪。飞行时两爪向後探出,爪中牢牢抓着一具窈窕的女体。 鸦形怪物径直飞到崖上,鬆开利爪,将那具女体往地上一丢,然後两翼收敛起来,落在一块岩石上。 那道形如鼻梁的山岩掩住了程宗扬和乐明珠的身影,隔着石上低矮的灌木,能看到那鸦人头颈慢慢转动着,似乎在观察周围的动静。 在他脚下,那女子软绵绵伏在地上,昏迷般一动不动。她身材娇小,髪髻散乱开来,遮住了面孔。她衣袖被撕破半边,裸露的手臂上沾满血迹,似乎受了重伤。在她身上,那条鹅黄的筒裙染上血污,却十分眼熟, 乐明珠探头去看,却被程宗扬紧紧拽住。 “是阿夕!”程宗扬低声道。 背对着他们的鸦人身体未动,头颈却整个旋转过来,恶狠狠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程宗扬掩住乐明珠的小嘴,两个人都屏住呼吸。 那鸦人瞳孔是深褐色的,冰冷的目光阴森可怖,完全没有人类的神情。他盯了片刻,然後慢慢将目光移开,落在脚下的女体上,勾着头,像一隻巨大的乌鸦审视着自己的猎物。 忽然“嘎”的一声怪叫,划破了山顶的寂静。 鸦人弯长的鸟颈耸动着,尖长的鸟喙一开一合,发出“嘎嘎”的怪笑声,像铁器磨擦一样刺耳。 他探出脚爪,用锋利的爪尖拨过阿夕的身体。“嗤”的一声,尖爪撕开少女的衣衫,能看到白皙的肌肤上冒出一串血珠。 鸦人充满恶意地拨弄着地上的女体,然後一爪踏住阿夕胸口,一爪抓住她的脖颈,将她头颅推得抬起。 秀髪散开,程宗扬惊愕地发现,阿夕眼睛竟然睁着。她瞳孔又黑又大,略微泛青的眼白能看到几缕细细的红丝,像在梦中一样,怔怔望着眼前的鸦人。面对他的利爪,既不知道害怕,也不知道闪避。 “叮铃……” 花苗少女脚踝的银铃传来悦耳的铃声,鸦人抓住阿夕一条小腿,将她拉到面前。 “妖怪!住手!” 程宗扬错愕间,旁边的少女已经像隻发怒的小老虎一样跳起来,跃上石梁。 娇叱声中,乐明珠纤手扬起,一道银光脱手飞出,闪电般掠向鸦人後背。鸦人折叠在背後的铁翅扬起,挡住那道银光。 “叮”,那道银光被鸦人的翅尖击飞,斜着落在水潭旁的砾石上,却是一柄小小的银刀。 几片黑色的羽毛飘落在地,鸦人翅尖被刀锋斩去半截。他扭过颈子,深褐色的瞳孔一张,然後迅速缩小,锁住石梁上的少女。 乐明珠没理他,这丫头一击出手,接着却把敌人放在一边,两手拢在嘴上,大声道:“阿夕!不要怕!我来救你了!” 程宗扬很想在这丫头屁股上踢一脚。这么冒失地出手也就罢了,出手之後不尽快打倒敌人,喊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鸦人背後的双翼缓缓展开,然後一振,“呼喇”一声,整个人拔地而起,鹰隼一样朝乐明珠飞来。 乐明珠这才意识到危险,她手忙脚乱地把手伸进袖里,把行医用的银匕、银勺、银针……都丢出来。那些银制的器具制作精巧,月光下亮晶晶十分醒目,不过效果却不怎么样。 那鸦人双翼折起,掩住身体,然後向外一挥,把银匕、银针尽数格开,接着掠到乐明珠身前。 “快来!”乐明珠回头去看,只见石梁下人迹杳然,那男人早不知溜到哪儿了。 百忙中,乐明珠两手食指并拢,快速念动咒语,髪上那圈白绒绒的狐毛无风而动。 鸦人尖瘦的手指从翅膀中探出,几乎抓到乐明珠的衣角。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波动,鸦人指尖一触,乐明珠的身影蓦然消失。再出现时,那少女已经飞到碧潭上空,她手中握着一柄短剑,髪髻上多了一顶朱红色的头冠,压在那圈白绒绒的狐毛上。 鸦人悬在半空,怪眼盯着乐明珠,用生锈般的声音吐出几个字:“光、明、观、堂!” 第一百零三章 岳元帅 更新时间:2012-05-16 乐明珠使出师门的法器,没想到蛮荒一个怪物也认得,不禁多了几分得意,“不错!我就是光明观堂的弟子乐明珠!妖怪!还不投降!” 鸦人“嘎嘎”怪笑起来,接着举起左翅,露出翼下一截淡黄色的竹筒。他先亮出竹筒顶盖封印上一个篆书的“黑”字,然後倒过来,亮出竹筒底部封印上的“海”字。 乐明珠已经变了脸色,当那鸦人转动竹筒,露出竹筒上黑色的“魔”字时,乐明珠脱口叫道:“黑魔海!” “我知道了!”乐明珠提起短剑,瞪大眼睛,“你是黑魔海送信的鸦使!” 鸦人尖声笑道:“黑魔海的黑鸦使者!光明观堂的小贱人!一顶朱狐冠救不了你!嘎嘎……本使手下正缺一名侍寝的贱奴!” 乐明珠一哂,“什么本使,还不是黑魔海那些坏蛋豢养的妖怪奴隶!” 鸦人黑色的长喙张开,恨声道:“待我擒下你这贱人,看你还嘴硬!” 鸦人拍动翅翼掠向碧潭,乐明珠不甘示弱,挺剑朝鸦人掌上削去。鸦人身形一凝,举翅格住剑锋,一手抓向乐明珠的手腕。乐明珠翻腕避开,短剑顺势挑向鸦人裸露的手臂。 乐明珠剑法招数精妙,显然经过名师传授,但变招时动作不免生硬,显露出临敌经验不足的缺陷。那鸦人徒手进击,只凭一双翅翼与乐明珠的短剑相抗。 少女髪髻上的朱狐冠隐隐闪动着红光,每次遇到鸦人的重击,红光便是一震。金铁交鸣声不住传来,鸦人翅上的羽毛就和铁片一样坚固,而且力量极大。好在乐明珠手中的短剑锋锐之极,让鸦人颇为忌惮。 十余招一过,乐明珠剑法渐渐顺畅起来,几次都险些刺中鸦人的手臂。她还是第一次和敌人交手,这会儿占了上风,虽然紧张,也不由得心花怒放,剑势越逼越紧。 鸦人的双翼坚硬如铁,但比起乐明珠的短剑还逊色了一些。又交手几招,他翅尖又短了一截,翅上的羽毛零乱地竖了起来,缓缓向後退去。 乐明珠短剑一旋,逼开鸦人袭来的手掌,然後挑向鸦人的双目。忽然腿上一疼,仿佛被铁箍扣住,接着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意。 乐明珠低头一看,只见鸦人的脚爪不知何时袭来,锋利的爪尖紧紧扣在右腿上,几乎刺进皮肤。 小丫头痛得眼泪险些都下来了,这时她已经追着鸦人到了碧潭边缘,身形一晃,不由乱了手脚。 鸦人狞笑一声,双翼振动着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徒然拔高丈许。乐明珠右腿被他扯住,身体倒垂过来,头顶的朱狐冠顿时滑落,堕入碧潭,手中的短剑也随之消失。 鸦人怪笑着突然收起双翼向下俯冲,乐明珠猝不及防,半身浸入水中,一连呛了几口水。接着鸦人又飞了起来,将乐明珠往地上一丢。 乐明珠重重跌进草丛,摔得眼前直冒金星。她掉落的位置与阿夕相隔只有尺许,黑魔海的信使从空中飞落,铁翅一扬,将挣扎着起身的乐明珠挥倒在地。 鸦人怪笑道:“待本使享用过这个花苗奴,再来收用你这小贱人。光明观堂……哈哈!” 鸦人抬起脚爪抓住阿夕的膝盖,然後勾下颈子,一边张开鸟喙,伸出鲜红而细长的舌头,朝她脸上舔去。阿夕愣愣看着他,当鸦人突起的胸骨朝身上压来,她手腕忽然一动,从腰侧拔出短刀,用力刺在鸦人腰侧。 鸦人“嘎”的尖叫一声,黑色的羽毛猛然炸起,踉跄着向後退去。 就在这时,一道雪亮的刀光的闪过,突如其来地劈在鸦人颈中。暗红色鲜血扇状喷洒出来,鸦人的头颅仿佛突然间失去重量,轻飘飘飞了起来,翻滚着落在水潭边。 鸦人的鸟喙大张着,鲜红的舌头抖动几下,然後无力地垂在一边,瞳孔中的光亮迅速消失。 程宗扬提刀插在地上,小心地扶起乐明珠。那小丫头脸上湿淋淋的,不知是水是泪,看到程宗扬,她嘴巴一扁,“呜”的一声哭了出来。 程宗扬上下看了一遍,确定她没有大碍才放下心来,安慰道:“没事了,不要哭了。” 乐明珠腿上受的只是皮外伤,眼泪一大半都是吓出来的,她抽泣着踢了程宗扬一脚,“坏人!就知道逃跑!” 程宗扬无奈地说道:“我又不会飞。如果被他发现,那家伙就不会把你扔下来,说不定会直接扔到悬崖下边。” 乐明珠打了个冷战,“哇”的大声哭了起来。程宗扬啼笑皆非,死中逃生本来是好事,可这丫头却被吓坏了。 小心哄了半天,乐明珠才收起眼泪。她小心地避开眼睛,不敢看鸦人失去头颅的尸体,一手紧紧攥住程宗扬的衣角。 程宗扬拽起鸦人的翅膀,扯下那隻竹筒。长及尺许的竹筒,两端都用火漆封着,印着黑色的篆书文字。 “黑魔海……这是什么地方?” 乐明珠露出厌恶的表情,“那是世上最邪恶的组织,好多好多坏事都是他们幹的。师傅说,直到二十年前,出了一位了不起的大英雄,打败了他们。” “大英雄?”自从猜测此前有人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後,程宗扬就对大英雄这个词特别敏感。 “岳元帅啊。” “岳鹏举?”程宗扬已经有八分把握,猜测这位声名赫赫,连王哲也为之心折的大英雄也是个穿越者。日出东方,唯我不败……这位穿越者跟自己还是同时代的人呢。 “你见过岳帅吗?” 乐明珠白了他一眼,“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 “那黑魔海呢?”总该有人见过他吧。程宗扬记得一句话:敌人比朋友更了解一个人,也许自己能从那里了解到这位穿越者。 “被岳帅击败,黑魔海的余孽就在大陆上消失了,一直都没有出现过。喂,你小心!他们最喜欢用毒!” 程宗扬本来要揭开火漆,听乐明珠一说便小心起来,他把竹筒往地上一丢,一脚踩成两半。竹筒中露出一张卷起的羊皮纸。程宗扬用刀尖挑开羊皮纸,上面却空无一字。 这黑鸦信使千里迢迢来到南荒深处,却带了张白纸?两个人反复看了几遍,也摸不出头绪,只好放在一边。 “阿夕!”乐明珠忽然想了起来,连忙去看旁边的少女。 阿夕双眼紧闭,身上的血迹令人触目惊心,神情却似乎很平静。 “我受了伤。”阿夕手里紧紧握住短刀。 乐明珠惊叫起来,“哪里?” 阿夕却掩住身体。乐明珠急忙道:“我们送你回去!” “我走不动……” 乐明珠愣了一下,他们这会儿在山顶,想攀着藤蔓把一个伤者背下去,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那怎么办?” 程宗扬道:“你在这里守着阿夕,我去叫人。” 乐明珠刚答应,却又连忙拉住程宗扬,小声道:“我去好不好?” 程宗扬顺着她的目光,看到那具鸦人的无头尸体,知道这丫头是害怕,“那好。我在这里守着,你去叫族长,还有武二来。” 乐明珠顾不上去拣自己的医具,拧了拧衣服上的水,就朝崖边奔去。 程宗扬叫道:“你的头冠!” 乐明珠指了指髪髻上的狐毛,“在这里!”说着下了山峰。 程宗扬回过头,对阿夕一笑,温和地说道:“冷不冷?” 阿夕摇了摇头。 程宗扬指了指鸦人的尸体,“你是在外面碰到他的吗?” 阿夕慢慢抬起头,明亮的眼睛望着程宗扬,然後一笑,笑容里充满了娇媚的风情。 她站起身,走到水潭边跪了下来,然後捧起水,洗去面颊上的血迹。破碎的的衣衫从她肩头滑落,露出花苗少女雪白的颈肩。 “叮铃……叮铃……”阿夕脚踝的银铃轻响着,赤条条走上草地。 她一直走到程宗扬身前,然後跪下来,张开小嘴,含住他一根手指,轻轻舔舐起来。良久,她抬起眼,用异样的声音说道:“阿夕是你的奴仆,沾过她鲜血的主人……” 被阿夕含过的指尖像被烫到般,传来一点火热的感觉。 这种滚烫的感觉程宗扬并不是第一次遇到。就是这种滚烫感,使程宗扬发现了月光下飞来的鸦人。这一刻,程宗扬终于能够确定,自己当时感应到的不是来自黑魔海的黑鸦使者,而是他爪中的花苗少女。阿夕。 “为什么?”程宗扬反问道。 “是因为天龙。”阿夕带着一丝娇媚的笑意,柔声说道:“阿夕养的天龙把阿夕的鲜血沾在主人的手指上,阿夕就会成为主人的奴隶。” 程宗扬疑惑地说道:“如果你养那条蜈蚣是下蛊,应该是把我变成你的奴隶吧?” “但天龙咬了阿夕……” 第一百零四章 未战先降 更新时间:2012-05-17 程宗扬忽然警觉起来,“你没有受伤?” 阿夕眨了眨眼,“只有这样,阿夕才能和主人在一起。” 程宗扬苦笑道:“不要闹了,阿夕。我可一直没得罪过你。” 这一路阿夕的狡黠和顽皮让不少人吃了苦头,程宗扬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本能地反应还是小心一些好。 花苗少女明亮的眼睛望着程宗扬,静静说道:“阿夕很漂亮。她会像一个听话的女奴一样服侍主人。” 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程宗扬也许会很有兴趣,但从阿夕嘴里说出来,程宗扬却感觉到一丝不安——就算被蜈蚣咬过,也不至于变成这样吧。 “叮铃叮铃……” 阿夕雪白的小腿翘在程宗扬肩头,脚踝上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阿夕白生生的肉体躺在青草红花间,眼睛亮晶晶,闪动着明亮的光泽。她身体微微战慄,程宗扬知道,那不是因为寒冷,而是痛楚。虽然她努力说不痛,但身体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果然,阿夕眼神波动了一下,然後皱起眉头。一直含笑的她,忽然吃痛地咬住唇瓣。她打了个寒噤,身体的战慄愈发剧烈。 良久,阿夕抬起眼,用一种陌生的目光望着他,低声问道:“你是谁?” “我是程宗扬,来自五原城的商人。” 等了一会儿,阿夕重复道:“你是谁?” 程宗扬没有开口。他不相信阿夕能猜测到自己的身份,同时他也不明白阿夕为什么要这样问。 “我没有受伤。”阿夕望着他,“血迹是阿伶姊姊的。是我自己害怕,叫上她一起来。” 隔了一会儿,阿夕说:“她和阿葭一样,也死了。” 程宗扬心里微微一沉。他记得阿伶,那个与石刚相好的花苗女子。 阿夕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程宗扬认真看着她,没有回答。脑中却在飞快地旋转着。 “那天晚上,死的应该是我。和阿伶一样,阿葭也是替我死的。” 程宗扬心里微微一痛。到现在他也不明白,那个花苗少女为什么会赤裸地走到林中,与自己有了片刻的欢愉。记忆里,阿葭的面容已经模糊,她洁白的胴/体却分外清晰。两个只知道名字的陌生人,却有着最亲密的接触。就像一场无缘无由的梦幻。 但他更不明白,阿夕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像换了个人,与刚刚肌肤相亲过的自己显得如此陌生。 “在山林的那个晚上。我听到有人在对我说话,他说:要我在月亮升到树梢的时候到林中去,我会遇到自己的主人。”阿夕望着程宗扬道:“我以为那是阿葭和她们串通起来的恶作剧,就趁她洗澡的时候拿走了她的衣服,让她树林里去找我。” “我们花苗人只相信自己的祖神。我不知道阿葭真的会在林中遇到一个人。还被蜘蛛咬死。” 原来是阿夕抱走了阿葭的衣物,阿葭才不得不光着身子进入树林。至于那个声音……程宗扬口中泛起一股铁锈的味道,他无法理解,那个为自己占卜的男子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被蜈蚣咬到,也是一个恶作剧吗?” 阿夕翘起手指,指尖被那半条蜈蚣咬出的伤口早已消失不见。她目光落在自己指尖上,又变得迷乱起来。 “喂?”程宗扬小声提醒她。 忽然间,阿夕指尖仿佛被一根看不到的细针刺破,涌出一滴鲜血。 阿夕抬起滴血的手指,按在程宗扬手上,用梦幻般的声音问道:“你是谁?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 雲氏商会的店铺内,几个人围席而坐。 “黑鸦使者?”雲苍峰皱起眉头。 “这是他随身带的。”程宗扬拿出那张空白的羊皮纸。 雲苍峰瞄了一眼,便即说道:“这是一种传讯的秘法,只有信送到地方,字迹才会显露。” 程宗扬翻看着空白的羊皮纸,“字迹没有显示,是不是说明信还没有送到地方?” 武二郎不耐烦地说道:“这不废话嘛!” 猛然间,程宗扬想起自己背包里也有一张白纸。那是王哲交给自己的锦囊,被香蔻儿打开过,上面也是空无一字。 程宗扬将羊皮纸放在案上,“那么,他这封信要送到哪里?” 按照乐明珠的说法,黑魔海被岳帅重创後,几乎在大陆绝迹。此刻黑魔海的信使突然在南荒出现,本身就是一樁不寻常的事情。何况他还带了一封秘法书写的信笺。而南荒有资格收到这封信的,只有一个可能。 程宗扬与武二郎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说道:“鬼王峒!” 武二郎抱着手臂,一手摸着下巴的鬍髭,“嘿嘿,黑魔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下作,竟然跟南荒一个土著联手。” 黑鸦信使的尸身已经沉到潭底,无法再找他询问。 程宗扬提醒道:“别忘了,鬼王峒的使者说过要到白夷族来。你猜,这家伙会不会是在这里和鬼王峒的使者见面?” 苏荔缓缓道:“下午我见过白夷的族长,听说我们是往鬼王峒送亲的队伍,族长脸色有些不豫。但也没多说什么。聊过几句,便送我们离开。” 程宗扬盘算了一下,“这么说,鬼王峒的势力还没有伸到白夷来?” 武二郎冷哼一声,“二爷倒要看看,鬼王峒的人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就他们那点三脚猫功夫,想拿下白夷族也没那么容易!” 白夷族并没有什么出色的武士,但地势险要,再有武二这样的强人援手,胜算至少多了三成。 问题是面对动辄屠村灭族的鬼巫王,白夷族是否有勇气与他为敌?程宗扬忽然倒抽一口凉气,“不好!白夷人要投降!” 苏荔挑起眉梢,“还未一战,便要投降?” 程宗扬道:“白夷人今天狮子大开口,要五万银铢,九成就是因为鬼王峒的人要来!嘿,这些白夷人想拿钱来买平安。” 苏荔皱眉道:“这些白夷人好生天真,平安岂是能用钱买来的?” “此事大有可能。”雲苍峰起身道:“我立刻便去见白夷族长。鬼王峒行事阴毒狠辣,欲壑难填,若这五万银铢果真是鬼王峒索要的,也绝不能付。” 程宗扬也站了起来,“我和老哥一起去。” 雲苍峰点头道:“小哥自然要跟老夫一起。不过……”他给程宗扬施了个眼色,低声道:“易彪在外面。” ………………………………………………………………………………… 易彪穿着黑色的紧身衣,戴着麂皮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那个年轻的术士易勇立在旁边。 易彪摊开一卷纸,“这是白夷族长住处的草图。” 草图上,白夷族长的住处是一片半圆形的建筑,依山崖而建。外围是奴仆和守卫住处,临近山崖的圆形中心,是族长的主室。图上大大小小的房屋足有数百间之多,但不像五原城那些建筑一样对称,显得有些散乱。 程宗扬指着图上的建筑道:“白夷族的宫殿怎么建在悬崖边上?不怕被人偷袭?” 易彪道:“这道山崖足有上百丈高,从下面矢石都打不到,而且山势极险,没有人能登上来。” “这里是白夷人祭祖的祭坛,”他用手指在图上画了个圈子,“灵飞镜就在这一带。” 程宗扬鬆了口气,那个位置虽然临近悬崖,但避开了族长所在的宫殿,周围也没有多少建筑,确实是下手的好地方。 众人分成两路,雲苍峰从前门进入,登堂夜谒。程宗扬等人则敛息屏声,悄悄潜至宫侧。 白夷族长的宫殿是一组不规则的建筑群,只在外围设了一道高墙。从族长的住处就可以看出,南荒部族大多还是蛮荒,远不及六朝那样等级森严。 这会儿已经是後半夜,墙内寂然无声。众人找到攀缘的地点,按照图上的标记,这里应该是两处守卫中间最薄弱的地点。 远处传来大门开启的声音,有人接了雲苍峰等人进去,不多时又归于平静。武二郎贴在壁上听了片刻,然後拉住程宗扬的手臂,轻轻一跃便越过高墙。落地时,往横里滑了尺许,脚下没有发出丝毫响动。 程宗扬赞道:“二爷这身手,不是头一趟作贼了吧?” 武二郎一哂,正要开口,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压低的叫声。 两人连忙藏起身形。眼前是一幢不起眼的房屋,只在墙头一角,有个小小的窗口。武二郎打量了一眼,然後攀着墙缝,狸猫般从窗口钻了进去。 易彪带着易勇也翻/墙进来,正看到武二郎庞大的身体消失在狭小的窗洞里,不禁瞠目结舌。程宗扬摊了摊手,武二郎这身手,九成是幹过梁上君子的勾当。 第一百零五章 电子声 更新时间:2012-05-17 屋里传来几声低笑,模模糊糊似乎有人说话,忽然安静下来。 三个人心都悬了起来。雲氏商会与白夷族交情菲浅,这次迫于无奈,前来取镜,事後必会做出补偿。武二郎暴起伤人,可不是他们的本意。 片刻後,武二郎从窗口钻出来,一言不发地抬腿便走。程宗扬追上去问道:“伤人了吗?” 武二郎铁青着脸,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骂道:“娘的!两对死兔子!” 众人一愕,然後捧着肚子,险些大笑起来。程宗扬憋着笑道:“好看吧?” “好看个鸟!”武二郎悻悻道:“二爷怕弄髒了手,隔空一人给他们一掌,让他们安静点。” 道路渐渐荒僻,两旁丛生着杂草灌木,草间不时有虫鸣响起。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四人连忙屏住呼吸,悄悄躲进灌丛。 两个年轻的白夷守卫并肩走来,其中一个停下脚步,转身对着灌丛,拉开裤子,接着传来一阵“哗哗”的水响。 四个人屏住呼吸,都是一脸晦气。 那守卫道:“今晚这一班值完,我便歇了,你呢?” 另一名守卫走过来,低声笑道:“自然也是歇了……” 几个人瞪大眼睛,看着那年轻守卫依在同伴怀中,下面还“哗哗”撒着尿。 “有五天的时间呢……” “可不是嘛。”後面那名守卫从後面搂着他,一手朝他胯下摸去,低笑道:“我来帮你……” 旁边的武二郎脸都绿了,牙齿“格”的咬紧。 那守卫闻声扭过头,却被另一名守卫的头遮住。 片刻後,两人唇舌分开,笑着走开。武二郎死死咬着牙关,等两人走远,才“呃”的一声,呕吐起来。 武二郎险些把苦胆都吐出来,他喘着气直起腰,狠狠呸了几口,虎着脸跳起来,“我他妈砍死他!” 这边易彪和易勇面容扭曲,两人本来肩并肩靠在一起,这会儿醒过神来,触电般立刻分开。 “嘘!”程宗扬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後一指前方。 月光下,一片平整的广场出现在眼前。整座广场都是用白色的石英岩铺成,散发出水一样的光泽。广场中央,是一个明镜般的祭坛,坛上用朴拙的刀法雕刻着花纹。 “白夷这算好的了。”程宗扬一边观察着祭坛,一边道:“南荒一多半种族都是半人半兽的怪物,也就白夷和花苗的男人还有点人样。不管怎么说,白夷的男人长得可真是俊美,比二爷的尊容可强多了。二爷就是愿意献身,也不一定有人敢要。” 不等武二郎发飙,程宗扬一指祭坛,“咦,这是什么?” 祭坛中央刻着一隻白兔的图案,两眼是用红宝石镶成,光芒隐隐流动,似乎正看着他们。 “易勇!”易彪低声唤道。 那个年轻的术士取出水囊,往掌心倒了少许。他摊开手,不规则的水迹立刻悬浮起来,在掌心寸许的高处凝成一隻小小的水球,微微转动。 易勇兴奋地声音都有些发颤,“就在这里!” 程宗扬探过头瞧了瞧,讶道:“这面里看到镜子?” 易勇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小可学艺不精,施展出的水镜薄如纸张,只有在灵飞镜附近,受到灵力的感应才能旋动如球。” 易勇露出炽热的目光,“我影月宗水镜之术就是模拟灵飞镜而来,因为年代久远,法术多有失传。宗门历代宗主都希望能找到此镜,修补法术中的不足。今日终于能得偿师门夙愿……嘿!” 程宗扬看了武二郎一眼,“武二?” 声称灵飞镜是骗人把戏的武二郎哼了一声,“小子,那破镜在哪个方向?” 易勇托着掌中的水球,慢慢寻找着方位,最後目光落在祭坛上。 白夷人用来祭祀神明和祖先的祭坛高及齐腰,表面呈圆形,直径超过一个人的身长,用纯白色的石英石雕成。 几个人四周看了一遍,哪里有镜子痕迹。难道是嵌在了祭坛里面? 易彪翻腕拔出一柄牛耳尖刀,刀尖插进岩石雕刻的缝隙,小心撬动。最後摇了摇头,“是一整块。” 武二郎挤开易彪,张臂抱住祭坛,用力一推,祭坛纹丝未动。武二郎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 “小子,真让你蒙上了。”武二郎拍了拍祭坛,“底下是空的。” 众人精神一振,既然是空的,下面必定有藏物的空间。只不过……入口在什么地方? 祭坛位于悬崖一个突出的平台上,面前便是深渊。可以想像,白夷人在祭坛上燃起祭祀的火焰,数十里外都能看到火光。 程宗扬盯着祭坛上白兔的双眼,忽然道:“刀给我!” 易彪递过尖刀,程宗扬接过来,入手一沉,显然这把匕首不像看上去那样平常。他将刀尖贴着宝石边缘插进去,用力一撬,那颗红宝石滚落出来,露出一个积满尘埃的凹洞。程宗扬一不作二不休,把另一颗红宝石也挑了出来,然後把刀尖伸进凹洞。 “好像有东西。”程宗扬放下刀,两手拇指试探着伸进凹洞,往下一按。 就在按下的同时,程宗扬脑中一晕,拇指仿佛被两条毒蛇咬住,体内的真阳狂涌而出。紧接着祭坛表面坚实的石英石突然一空,显出一个幽深的入口。 “幹!”程宗扬心知要糟,不等他作出反应,一股强大的力量涌来,他身不由己地坠入洞穴中。 头顶的月光迅速拉远,身体仿佛在一个井中极速掉落。紧接着,一个庞大的黑影遮没了月光。 一隻大手用力抓住程宗扬脚踝,身体的坠势猛然一顿。 头顶的月光像被遮住般消失不见,武二郎双脚蹬着岩壁,一手抓住程宗扬,破口骂道:“你瞎啊!什么鬼地方都敢跳!二爷这回可被你害惨了!鬼知道这下面有多深!”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二爷消消气。就算掉下去,也是我在下面。喂,谁把上面盖住了?” “屁!你这兔崽子掉下来,祭坛就封住了。要不是二爷手快,你这兔崽子就摔到底下变肉酱了!” “二爷,这可是白夷族的地盘,你这兔字少说点。免得惹急了这里的兔儿爷们,咬死你。” 武二郎哼了一声,一手攀住岩壁,“看到底了吗?” 程宗扬头下脚上,睁大眼睛,依稀看到一丝波光。 “下面好像是水……等等……武二!你给我放手!” 武二郎手一鬆,程宗扬往下滑了半尺,随即一翻身站了起来。 “幹!” 原来这洞穴只有两丈多深,武二郎出手时,程宗扬已经接近洞底。那些人波光不是水迹,而是一层细碎的云母。站在洞底,能听到四周涌动的风声,与他们穿越大山的溶洞一样,这洞穴周围也不知有多少岔道。 朝上望去,祭坛的入口已经完全消失,易彪和易勇被隔在外面,听不到任何声音。两人身在洞底,辨不出方位,仅有的退路也被封死,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过了半晌,头顶仍没有任何动静,武二郎恼道:“那两个家伙在做什么?你这笨蛋都能打开,他们两个加起来比你还笨?” 程宗扬耸了耸肩,“要能打开,早就打开了。此路不通,二爷,咱们得另想辙了。” 武二郎攀住岩壁的凸起,壁虎一样游了上去,但离洞顶还有数尺的地方,岩壁变得光滑如镜,丝毫没有借力的地方。武二郎试了半晌,也没找到出路,只好又跳了下来。 程宗扬踢了踢脚下的云母粉,然後蹲下来,抓了一把,慢慢撒下。 “好玩吧?”武二郎口气不善地说道。 程宗扬拍了拍手,“右边风最大,多半离出口最近。二爷,要不要试试?” 武二郎也不答话,当先朝右边走去。风声越来越急,忽然武二郎脚下一沉,钉子般立定脚跟。 在他面前,是一片空旷的黑暗,两人似乎已经从洞中走到悬崖边缘,却看不到丝毫星光。 一阵异样的波动从心底流过,仿佛有一双眼睛正从黑暗中注视着自己。程宗扬一阵心悸,当他抬起头,那双眼睛仿佛重又合上,一切归于沉寂。 寂静中,“嘀”的一声轻响,武二郎旋风般转过身来。 程宗扬低头看着自己的背包,那声轻响是从包里传来的,但他可以肯定,自己背包里没有任何能发出这样声音的物品——那声音,像极了自己以前曾听过无数次的电子声。 “那是什么?” 黑暗中,武二郎沉声道:“石柱。” “我是说上面。” 武二郎抬起头,只见石柱顶端,有一处微微发亮。 “格!格!格!”武二郎伸出铁掌,将丛生的石笋尽数掰碎,然後从中取出一个散发着微光的物体。 武二郎摩挲几遍,随手扔给程宗扬,“什么玩意儿!” 第一百零六章 穿越,梦境 更新时间:2012-05-18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物体,表面光滑异常,摸上去就像一支被人精心打磨过的玉圭。在它背面,依稀雕刻着花纹。程宗扬仔细描模着那些凸起而繁复的纹路,良久,他吐了口气,叹道:“二爷,你真该识几个字。这背面两个字,只要读过书的小孩都认识:灵飞。这就是灵飞镜。” 武二郎一把抢过来,对着它呲牙裂嘴照了半天,也没照出个影来。 “什么破烂玩意儿!” 这会儿不是琢磨的时候,程宗扬把灵飞镜收进背包,“镜子拿到手,咱们该想办法回去了。”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风声。一个带翼的黑影从头顶笔直飞来。程宗扬反手拔出钢刀,间不容髪之际横刀挡住。 钢刀仿佛被巨锤击中,向後弹去,重重打在程宗扬胸口。程宗扬咬紧牙关,强忍着吐血的冲动,一刀劈出。 那黑影速度极快,侧身一旋,避开刀锋,接着又疾掠过来。没有羽毛的肉翼像扇一样张开,翼端的爪子又尖又细。那是一隻巨大的蝙蝠,它生着狐狸一样的头颅,吻部突出,两对獠牙白森森闪着寒光。它两耳极长,一边飞一边不停的转动,灵巧之极。 黑暗中,那蝙蝠却像白昼一样进退自如,程宗扬只是倚仗着内功略有基础,勉强能分辨出一些细微的光线,这时动手就和瞎子差不多。不多时,他身上便被蝙蝠尖细的爪子抓破几处,传来火辣辣的痛意。 程宗扬迭逢险情,武二郎却好整以暇地抱着肩,靠在石柱上,一边懒洋洋说道:“快着点!二爷可不耐烦等人。” 程宗扬满头是火,他拼命挥舞着钢刀,在身侧织出一道刀网,希望能挡住蝙蝠的袭击,但那蝙蝠总能寻出缝隙,在他身上留下伤痕。 渐渐的,程宗扬发现,那蝙蝠的目标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上的背包。他能感觉到那蝙蝠的尖爪几次抓到背带,似乎想把背包抢走。 赌一铺吧! 程宗扬一把拽下背包,朝地上一扔,紧接着一脚踩住背包,一边朝着背包所在的位置,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一刀劈出。 “噗!”刀锋狠狠斫进骨肉。 程宗扬握住刀柄,手指微微发颤。那蝙蝠几乎是自己扑过来,投向刀锋。自己漫无目的的一刀,正劈中它的颈侧。蝙蝠深灰色的肉翼扭动几下,不再动作。 武二郎意兴斓珊地打了个呵欠,“瞎猫碰见个死耗子。算你小子命大。” 程宗扬余悸未消地直起腰,想骂几句也没有了力气。 ………………………………………………………………………………… 雲苍峰回到商铺,天色已经微微放亮。 “族长说,白夷与鬼王峒绝无冲突。这几年鬼王峒势力向北发展,有使者路过白夷,族中也以礼相待,彼此无犯。” 良久,雲苍峰道:“白夷族这条商路,老夫走了数十年,与白夷族长相知颇深。白夷人文弱有余,勇武不足,但这位白夷族长颇有见识,断不会轻易投靠鬼王峒。至于那五万银铢……” 雲苍峰摇了摇头,显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苏荔道:“既然白夷人与鬼王峒没有关系,那为何鬼王峒留下话,要我们到白夷族来?” “也许鬼王峒只是选此地作为落脚处。鬼王峒胃口虽大,白夷这样人丁兴旺的大族,也不是那么容易吞下的。” 祁远忽然道:“鬼王峒的使者还要多久能到?” 雲苍峰道:“从熊耳铺到白夷有十多天的路程,咱们抄了近路,只用了一半时间,鬼王峒的人比咱们早走两日,快则明日,慢则三日就能赶到。” 祁远有些坐卧不宁,他起身朝门外看了看,去寻灵飞镜的四人到这时还没回来,他心里一直悬着。 门外传来一阵响动。先是易勇推门而入,接着易彪背着程宗扬闯进来,最後是武二郎不紧不慢地跟在後面。 看到程宗扬身上的血痕,众人都是一惊,连忙围拢过来。 程宗扬从肩到腿大大小小遍布着十几道伤痕,虽然不深,但伤口隐隐发黑,脸色却出奇的苍白。 武二郎道:“这小子运气不好。碰到隻不长毛的蝙蝠,谁知道是有毒的。嘿嘿,这下可有他受的了。” 程宗扬有气无力地伸出手,狠狠朝武二郎比个中指。两人在洞里摸索多时,最後不知从哪个洞口钻出来,发现正在悬崖中间。武二郎费尽力气攀到崖顶,找到易彪和易勇,又系上绳索将程宗扬接上来,一直折腾到天亮。 这一夜事情急转直下,乐明珠的身份已经不是秘密。整个伍队也就这个光明观堂的弟子会解毒。苏荔急忙让人叫来乐明珠,察看程宗扬的伤势。 程宗扬从背包中取出那面方镜,苦笑道:“幸不辱命。” 雲苍峰接过方镜,审视片刻,然後郑重地拱手说道:“程小哥援手之德,雲氏绝不敢忘。” 程宗扬闭上眼,嘟囔道:“我困了。让我睡一会儿。” ………………………………………………………………………………… “你是谁?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程宗扬怔怔看着面前的花苗少女。顷刻间,记忆的闸门仿佛被打开,脑海中却浮现出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身影。 从哪里来?我真的还记得吗? 这一刻,程宗扬才发现,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自己始终在压抑着对从前的回忆。在自己的意识里,来到这个世界的种种经历,都仿佛一场终究要醒来的梦。下一瞬间,自己睁开眼睛,就会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睡不著嗎? 一隻柔軟的手掌放在他胸口,在那裡溫柔地按摩著。接著那张白淨的臉龐移來,輕輕貼在他胸口,感受著他的心跳。 那個面試…… 我會去的。 我今天飛上海,會在那邊休息兩天。 上次買的那套內衣,我還沒有穿過,到時候你帶來…… …… 難道真要一輩子當個小職員嗎?職位大小不是那麼重要,但……這麼早就確定平平凡凡過一輩子?這真正是自己想要的嗎? …… 這個世界的生活太沒意思了。段強大声说:宗揚!我要跟你一起去上海! 那裡是北緯三十度線!金字塔、空中花園、百慕大三角……全世界最神秘的事情都發生在那一帶,而且我計算過,乘飛機穿越的機率比一般情況下高出一倍。說不定我會在揚子江上穿越呢。 來,做個遊戲,如果給你一個穿越的機會,只限你帶三樣東西,你會帶什麼? …… 這你就不知道了,這都是穿越時的必備物品。帳篷、睡袋用來野營,防蟲劑、藥品是防護的,充電器用來給照明設備蓄能。還有這些書,都是講各種產品的基礎製作方法。 段強隨手翻開一頁,水泥:將石灰和粘土按三比一的比例混合,加水至百分之四十,入窯燒乾,磨碎即可。簡單吧。白癡都能學會。 …… 雷電打中飛機,唯一會發生的事情就是墜機,去死國有路,三國你就別想了。 …… 无法抑制的回忆在脑海中疯狂地蔓延着。 那些已经忘却的,模糊的,褪色的,消散的,琐碎的往事,一件件从心头掠过,每一件都在重复着同一个声音—— “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 这一切都是假的!只要睁开眼睛,我还在飞往上海的航班上。 段强在我旁边的座椅上,对那个他看顺眼的空姐大献殷勤,同时邀请她一起穿越;我前面两个白头发的夫妻还在小声地拌着嘴;快餐桌上,喝剩的半杯咖啡折射出阳光的影子;那隻运动背包还放手边。 而我,正飞往上海。像一隻灰黑色的蚂蚁,走向自己的巢穴,和坟墓。 一个声音沉声问道:作一个庸庸碌碌的小职员,你真的甘心吗? “不!” 自从踏入这个世界,自己几乎就没有回忆过。程宗扬沉默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个陌生而又似曾相识的世界,而抗拒融入其中。因为在自己潜意识中,始终不相信这是真的。 穿越?拜托,我又不是段强。 我有女朋友,准备迎娶的;有房子,还没付清贷款的;有事业……曾经的。 总之,我是个普普通通的现代人,平凡中有一点特别,所以特别平凡的现代人。跟着电视和电脑长大,一天没有登上网路,就感觉和时代脱节,知道很多,却什么都不擅长的现代人。 穿越这个词,对我来说太奢侈了。 只有真实发生过的才需要回忆。而这些——苏妲己、西门庆、潘金莲、武二郎、秦桧、吴三桂、乐明珠、阿夕……九阳真经、法术、千里传讯、半兽人……都是幻觉!吓不倒我的! 军中少女、天竺舞姬、花苗新娘……都是过眼雲烟,一旦我醒来,她们就会像阳光下的露珠一样消湮无痕。我还需要回忆作什么? 一切的原点,回到那道闪电。无论紫玫,还是段强;无论开掉自己的公司,还是那个未曾谋面的职位;无论那套来不及付清款项的预售房,还是那架遭遇湍流的航班……所有的一切,都随着那道闪电消失了。 然後,一扇新的大门打开。 犹如潘多拉的盒子,一个令人目眩的世界飞舞而出。 我不相信命运。但这一刻——段强,你是对的。我们真的穿越了。 自己熟悉的世界,只留在记忆中。唯有回顾,却永远无法回头。 这是一个奇异的世界,时间和空间与我们熟悉的相似,却有着无数差异。这个世界很大——假如不是比原来的世界更大;很美——真的比原来的更美。它像一张白纸,可以描绘无数蓝图。而我,仿佛又拥有了一次新的生命,一次新的命运。 那么,我还要作一个小职员吗? “这个世界,”程宗扬用耳语般的声音,轻轻道:“又不是我想来的啊。” “你说什么?”一个悦耳的声音道:“什么小职员?” 程宗扬睁开眼睛,看到一张娇美的面孔,像鲜花一样娇艳。 第一百零七章 掌上显示屏! 更新时间:2012-05-18 “喂,你都睡了一整天了,还不起来?” 程宗扬动了一下,发现身上的伤口已经被洁白的布条裹住,伤处传来阵阵清凉的感觉。 乐明珠脱了新娘的嫁装,也穿了一条花苗女子的筒裙。鲜红的绸裙,勾勒出她纤柔的腰身。 看到程宗扬意外的目光,乐明珠得意地转了个圈子,“好不好看?” 程宗扬点了点头,“再短一些会更好。” “是啊是啊,我也觉得太长了。”乐明珠像是遇到知音一样,开心地提起裙子,露出雪藕似的小腿,“到这里好不好?” “再高一点。” “这里?” “再高。” 乐明珠把裙子提到膝盖上,“这里?” “还要再高。” 乐明珠放弃了,“你说哪里合适?” 程宗扬举手一比,“提到这里最合适。” 乐明珠低头一看,笑得前仰後合,“这还是裙子吗?穿成这样,我连门都出不去呢。” 程宗扬遗憾地摇摇头,他比的位置在臀部以下十公分,作为超短裙的标准长度是足够了,但对于这个世界的女子来说,这样的长度与赤裸无异。 “喂,你刚才说什么世界啊,想来啊,是怎么回事?” 程宗扬笑着摇摇头,“大概是说胡话吧。这会儿是什么时候了?” “天快黑了呢。”乐明珠忽然一拍额头,“险些忘了,雲老伯和几个人来看过你几次,说等你醒了,就叫他们。你等一会儿啊。” 说着她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程宗扬坐起身,看了看四周。自己的背包放在床头,阳光的余晖从窗隙中透入,给一切镀上一层淡淡的金粉色。 梦中的一切变得虚幻起来。也许,我就是个六朝人,不过作了一个关于另外一个世界的梦…… 门外传来一声苍老的咳声,接着雲苍峰推门进来,後面跟着易勇一个人。 寒喧几句,雲苍峰道:“此时打扰小哥,实在是有樁事还要麻烦小哥。” 程宗扬笑道:“乐姑娘妙手回春,我这会儿已经好了。有什么事,雲老哥尽管问。” 开口的却是易勇,他恭敬地朝程宗扬施了一礼,然後道:“敢问程先生,这面镜子是从何处取来?” “洞穴下面有根石柱,镜子就嵌在里面。武二上去取了下来的。”程宗扬一怔,“不会是那家伙把它弄坏,不管用了吧?那个粗胚!” “程先生猜得不错。不过并非武先生弄坏,”易勇苦笑道:“而是在下不知道该怎么用。” 程宗扬讶道:“你不是说过,贵宗的水镜之术,就来自于这面镜子,怎么会不知道用法呢?” 易勇拿出那面方镜,“鄙宗的开派祖师当日曾得到此镜,从中悟出水镜传讯之法。但此後灵飞镜便消失了,鄙宗历代宗主都无缘一睹。在下从程先生手中得到此镜,已是三生有幸。只是在下用尽术法,都未能让此镜显影。”说着那年轻露出惭愧的表情。 程宗扬拿出那面镜子。镜子是长方形的,有两隻手掌大小,表面是淡淡的灰色,周围有一道窄窄的边框。虽然是第一次看清它的形式,却感觉很眼熟…… 翻过来,镜子背面镂刻着“灵飞”二字,说实话,字迹不怎么样,比自己的毛笔字强的有限。镜子的厚度很薄,侧面有几个排列整齐的细小钻孔。 程宗扬道:“不会是件膺品吧?” “不是!”易勇的反应让程宗扬吓了一跳。 易勇失态地脱口而出,脸上不禁一红,“此镜绝非膺品。在下虽然不知道它如何使用,但它灵力的波动却清晰之极。若是仿品,绝不会有这样的神效。” 雲苍峰在旁听了片刻,起身道:“程小哥受伤初愈,易勇,莫让他累着了。老夫还有些事,先告辞。” 程宗扬知道雲苍峰为人谨慎,这灵飞镜是他为客户寻找,不愿多接触其中的秘密,于是也不强留。 房内只剩易勇与程宗扬两人,那年轻的术士略微镇静了一些,“此镜的灵力与我影月宗的水镜之术如出一辙,否则在下也不可能感知到此镜所在。因此此镜绝非膺品。” 程宗扬对影月宗传讯的法术十分好奇,“当日在草原文参军曾施展过水镜之术,可惜他在王大将军帐内施法,未能一见。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你们怎么能用水来传递讯息?” 易勇解说道:“鄙宗水镜之术分为五层,第一层是必须用同一处取来的水,配合灵砂,双方同时施法方能传讯。到了第二层,可随意取水,只需混入灵砂,便能传讯。第三层时,施术者只需一人,以灵砂取水,可在不同地方,同时生出两面水镜,彼此传讯。文师兄是我影月宗难得的英才,传讯之术已至巅峰,相隔数千里,传讯者仍清晰如晤。” 程宗扬笑道:“那你呢?” 易勇道:“在下只到第三层,只勉强能传讯数息。不过,”他抬起头,“有灵飞镜的灵力辅助,在下可越阶到第四层。无论传讯的距离、时间,还是影像的清晰都远超平常。” 程宗扬好奇心起,“能不能施展一下?” 易勇取出水囊铜盆,“程先生想与何人传讯?” 程宗扬脑中同时掠过两个身影,月霜和阿姬曼。这两个与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此时都不知去了何方。 “我想和谁传讯都可以吗?” 易勇苦笑着摇了摇头,“程先生有所不知,水镜术是以地域为划分,在下需要知道详细方位,才能施展法术。” 详细方位……程宗扬心里一动,说道:“五原城,白湖商馆,主楼第二层……” 易勇闭目凝神,融入灵砂的清水从铜盆中涌出,在空中旋转着凝成一面清澈的水镜。无数模糊的影像从水镜中一闪而过,最後变得清晰起来。 “咦?”一个惊讶的声音从水镜中传来。 程宗扬笑着招了招手,“嗨!” 水镜的影像不住浮动着,映出一处卧房,一个妖艳的美妇卧在美人榻上,讶然看着自己。 那丽人罗衫半褪,雪白的瓜子脸媚态横生,除了苏妲己还能是谁? 讶然看了半晌,苏妲己忽然一笑,“原来是你在装神弄鬼……怎么包得粽子一样?霓龙丝呢?找到了吗?” 程宗扬有气无力地说道:“小的受了这么重的伤,只剩了一口气,夫人却只念着霓龙丝,未免太绝情了吧?” “能寻来影月宗的替你传讯,想来过得不错,怎么会死得了?” “也许我是被人绑架了,向你要赎金呢。” 苏妲己嫣然一笑,“你的命可值不了一次水镜术。啧啧,这位影月宗的术者修为不低,莫非是影月宗的宗主?” 程宗扬一惊,这妖妇眼光敏锐,要让她觉察到灵飞镜只怕会有後患,忙道:“夫人闺房寂寞,何不让小的早些回去,好安慰安慰夫人?” 苏妲己故意抬起身,让那隻赤裸的雪乳抖动着耸起,看见程宗扬色与神授的样子,媚眼如丝笑道:“待你寻回霓龙丝,本夫人自然有赏……好了,水镜术最是耗神,有什么事快些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事……”程宗扬正容道:“这次来南荒,人手损失很大。带来的奴隶如今只剩了两人。” 苏妲己不以为意地说道:“那些奴隶,死便死了。凝羽呢?” “她受了伤。” 苏妲己坐了起来,“南荒谁能伤她?你们遇到了什么人?” “听说是叫黑魔海。” 苏妲己脸色顿变,她粉颊时阴时晴,良久寒声道:“寻到霓龙丝立刻回来。那些人你们不要招惹,切记,不要说出我的名头来。”她顿了顿,“如果被他们围上,你们就协手力拼,不要和他们多作交谈。” 程宗扬心里一沉,苏妲己这番交待貌似关心,隐藏的意思却是如果被黑魔海的人缠上,就把他们全部牺牲掉。 水镜中的影像渐渐模糊,苏妲己道:“告诉你旁边的术者,这次我就饶他一命,敢再来窥视,就让影月宗给他收尸吧。” 旋转的水镜化为水雾,一缕缕散开,易勇睁开眼睛,额头已经满是冷汗。他心有余悸地说道:“好险……” 程宗扬不明所以,“怎么了?” 易勇抹了抹额上的汗水,“在下曾说过,鄙宗的水镜之术大有弊病。其中一樁就是鄙宗传讯时需要倾力而为,没有防护的余力,若对方心存恶意,趁鄙宗的术者施法斩破水镜,轻则受创,重则丧命。这位夫人好厉害,在下想收起法术,都被她强行压制。” 程宗扬只是好奇,想试试影月宗的水镜术,没想到却让他在鬼门关游一圈,歉然道:“让易兄受惊了。” 易勇精力耗费极大,他收起施法的铜盆和水囊,说道:“在下精力已竭,无力再与先生参详此镜。待明日再来讨教。”说着举手一揖。 雲氏商会的护卫都是些粗豪的汉子,偏偏这个年轻的术士礼数周全,程宗扬对灵飞镜一无所知,也只好道:“好说好说。” 易勇轻轻一推,“此镜请先生收好。告辞。” ………………………………………………………………………………… 乐明珠不知跑到哪里玩去了。程宗扬靠在床榻上,随手拿起那面灵飞镜。这镜子磨制的虽然光滑,终究不能和玻璃镜比,只能模模糊糊看出影子的轮廓。程宗扬想知道自己变成什么样都不行。 不过在这个时代,一般的铜镜都是圆形、方形,个别还有菱形。长方形的镜子还真是少见, 程宗扬再看一眼,这镜子长宽的比例怎么这么眼熟…… 程宗扬猛地坐了起来,如果自己没猜错,这镜子长宽的比例是十六比九——标准的显示尺寸! 发现了尺寸的秘密,再看这面灵飞镜,程宗扬有种强烈的感觉:这是一隻掌上型的显示屏! 突然间,他想起一个细微的声音——背包里传来的电子声。 程宗扬一把拉开背包,拿出那隻酷似遥控器的物品。那两枚怪模怪样的电池自己闲暇时已经装了进去,此刻在遥控器前端,隐隐闪动一点幽蓝的光芒。 程宗扬用发抖的手指按下遥控器的开关键,灵飞镜灰色的表面闪烁了几下,渐渐亮了起来。 程宗扬屏住呼吸,注视着镜中浮现的影像。 那是一个巨大而空旷的空间,画面正中,是一张宽大的石制座椅。一个瘦小的身影坐在石位上,用力摆出威严的表情,向前挺着身。 他穿着一条又宽又长的黑袍,袍尾一直拖到地上。在他光秃秃的额头生着一对尖长的鬼角,皮肤又黑又乾,仿佛鳄鱼的鳞片。他两手放在座椅的扶手上,两膝分开,胯下的长袍高高隆起一团,不住蠕动。在他的座椅旁,放着两隻石制的香炉。炉中烟雾缭绕,弥漫了整个空间。 “好甜的小嘴,”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然後刺耳的怪笑起来。 程宗扬喉头发乾,如果自己没有猜错,这个生着鬼角的家伙,应该就是鬼王峒的鬼巫使者。 一条粗长的手臂从画面边缘掠过,粗鲁地抓住那女子的丰/臀。 程宗扬吓了一跳,以为是旁边有人把手伸进屏幕。 一个身材魁伟的鬼王峒武士出现在镜面中,“把身体交给南荒巫神的卑贱女奴……”使者的声音尖细中,带着奇异的震颤感,在烟雾缭绕的空间中缓缓响起,就像一隻流淌的沙漏,使人不知不觉地陷入其中。 “感受到巫神的气息了吗?” 程宗扬捧着那面奇妙的镜子,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这就像用一隻掌上机看色/情片,甚至还能听到声音…… 程宗扬把那隻“镜子”侧过来——幹,侧面排列整齐的圆孔就是音孔! 程宗扬毫不怀疑自己看到的一切,都是正在发生事情。问题是,镜里的画面究竟是哪个地方?他断定自己没有见过类似的建筑。无论在熊耳铺,还是白夷,都没有这样空旷而巨大的宫殿。 使者慢慢抬起手,武士像被丝线牵着的木偶一样立刻安静下来,口鼻中发出沉重的呼吸声。 美妇小心地从袍下钻出来,然後抬起脸,展颜一笑。 程宗扬倒抽了一口凉气,那美妇容貌优雅华美,眉枝如画,气质雍容,娇艳的红唇巧笑倩然,竟是自己曾经见过的,白夷族长的夫人! 樨夫人唇瓣湿湿的,唇角垂着一丝黏液,笑容又甜又媚。 程宗扬心念电转,虽然他不知道镜上映照出的是哪座殿宇,但毫无疑问,那些鬼王峒的使者已经来到白夷族! 白夷族长的推托也变得清晰起来,白夷族不是拿金钱向鬼王峒投降,而是他们已经沦为鬼王峒的附庸。 那么,白夷族长为什么要隐藏这些秘密,而不吐露丝毫?难道在他们眼里,自己这些来自远方的商人,已经是敌人了吗? 第一百零八章 灵镜传讯 更新时间:2012-05-19 夜幕低垂,白夷的宫殿内灯火通明。 雲母石制成的长案上摆放着莲花状的白瓷盘,里面盛放着各色瓜果。白夷人平常以素食为多,瓷盆内草莓、覆盆子、桑葚、龙眼、香瓜、橘、柚、凤梨……形形色色的果品琳琅满目。 为了照顾远来的客人,白夷人特意猎杀一隻幼鹿。此刻鹿肉已经烤得金黄,在架上用微火慢慢烧炙着。 一名侍女俯在族长耳边说了几句。白夷族长点了点头,然後对客人道:“夫人身体有恙,不能前来向客人们致意。”说着他举起酒具,“希望白夷人的酒水能表达我们诚挚的歉意,雲氏的朋友和花苗的客人们,请满饮此杯。” 雲苍峰与苏荔含笑举起酒盏,陪主人饮尽。 充满南荒韵味的竽声响起,白夷的乐手吹奏起古老的乐曲,为宾客和主人祈佑吉祥。客人们没有对女主人的失约表示疑惑,宾主间笑语宴宴,满座尽欢。 ………………………………………………………………………………… 看着镜中的影像,祁远青黄的面颊微微抽搐,接着他火烧屁股一样跳起来,“快走!快走!” “现在走得了吗?”程宗扬抛下灵飞镜,吩咐道:“先去找易彪。多余的话不用讲,要他立刻赶去白夷宫殿,无论如何把雲执事和苏荔族长接回来。” “让吴战威去花苗人的住处,把她们都领到商铺来,免得大伙分散,被人各个击破。小魏和石刚清点人手,出门的都找回来。” 白夷族的平静使众人都放鬆了警惕,程宗扬最担心的就是有人溜出去玩乐。“如果能接回雲老哥,咱们立刻就走。如果白夷人不放人……去叫武二,就说苏荔这边有危险,他爱来不来。还有,先不要声张,免得大家惊慌。” 祁远旋风一样奔出去,不多时,外面传来人马走动的喧嚷声。 程宗扬呼了口气。他只想着白夷族会屈服,却没想到白夷人已经沦为鬼王峒的奴仆。白夷人本来只想索取金钱,但花苗人贸然抛出他们的目的,使已经投靠鬼王峒的白夷人戒备起来。按照时间推算,鬼王峒的人一定是得到消息才加快了速度。他们提前一日赶到白夷族,不用说,肯定是针对自己这一行。 身边的灵飞镜传来一声尖笑,那声音仿佛锐器划在玻璃上般刺耳,让程宗扬头皮一阵发麻。 地上一颗黝黑的珠子滚动着,蓦然被一隻脚爪抓住。 鬼王峒的使者拳起布满鳞片的趾爪,握住珠体磨擦着。原本昏暗的珠辉渐渐明亮起来,从他趾缝中射出浓绿的光泽。 传说中白夷人的夜明珠吗?程宗扬眯起眼睛,望着绿光荧荧的镜面。 樨夫人被鬼武士搂抱着抬到座椅上方,使者长长的脚爪抓住珠子用力磨擦。座椅前的石制薰炉烟雾浮动,那位白夷族长的妻子目光朦胧,唇角弯翘着,露出梦幻般的笑容。 武士纹着符咒的臂膀肌肉隆起,像摆弄一件玩具般,将白夷美妇按在使者身上。樨夫人软绵绵伏在使者的黑袍上,那具白艳的肉体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骨骼,柔软得如同一团雪肉。 使者从脑後抓住她的秀髪,樨夫人背对着使者扬起脸,眼圈泛起桃红,那张美艳而端庄的面孔柔媚得仿佛要滴下来水。她像一隻雪白的玉蛙,倒趴在使者两腿间。 “啪!啪!啪!!” 镜中清脆的肉响,让程宗扬也禁不住皱起眉头。 那名鬼王峒使者抬起手掌,狠狠抽打着美妇的雪/臀,力道粗暴之极,没有丝毫怜惜。樨夫人丰满的臀/肉仿佛碎裂般被打得乱颤,渐渐的,那隻白嫩的大屁股膨胀起来,臀/後尾椎处生出一丛白绒绒的软毛,随着使者的抽打越来越长,却是一团绒球般的兔尾。 如果说这位白夷族长的夫人最初是美艳,生出兔尾之後已经堪称妖艳。 使者舌尖在唇上卷动着,垂涎三尺地盯着樨夫人香艳的雪/臀,忽然尖声道:“血虎!” 镜中传来低沉的喘息声,仿佛一头野兽在喉中发出的低吼。接着,一个巨大的身影走入画面。他面孔扭曲,身体奇怪地佝偻着,宽阔的胸膛不规则的凹陷下去,身体弯曲着,两臂垂到地上,钢铁一样的躯幹上布满可怕的伤痕。怪物浑身伤痕累累,额头一条伤疤从头颅上部一直延伸到颌下,露出半边白森森的颅骨,只剩下一隻完好的眼睛。 程宗扬盯着镜面,几乎忘了手里的遥控器。白夷人用欺骗的手段诱使雲苍峰和苏荔赴宴,已经使程宗扬失去了曾经的好感。但眼前的一幕,让他禁不住同情起这位族长夫人来。 使者从袖中拿出一小块黑乎乎泥膏状的物体,先掰了一半投进薰炉,然後将剩下的递给身边的鬼武士。 薰炉的烟雾变得浓郁,那武士把黑膏递到樨夫人唇边,美妇立刻张开红唇,急切地吞了下去,还不停舔着武士的手指。 吞下那块泥膏之後,樨夫人脸上露出恍惚笑意,她目光变得湿媚,肉体也停止颤抖,软软伏在地上,柔若无骨。 “该死的母兔子!”使者狞声道:“你永远都别想再尝到销魂别香!” 美妇浑身抖动了一下,然後媚笑起来,不知道那一小块黑色的膏泥有什么样的魔力。 “程先生,出了什么事?” 易勇推门进来,他在打坐中被匆忙叫起,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身上的道袍都来不及系,先赶来寻他的灵飞镜。当看到程宗扬手中的镜子发出光芒,他惊呼一声,险些坐倒。 程宗扬苦笑着收起镜子,“先别看了。” 易勇喘着气道:“它真的……真的是……它是怎么……怎么……” “冷静点,这样才好说话。” 易勇深吸缓吐,吐纳片刻,调匀呼吸,然後使劲向程宗扬施了一礼,“先生有以教我!” “我先问你,灵飞镜能看到什么东西?” 易勇立刻答道:“只要依法施术,世间万物都可尽收镜中。” “如果不施法呢?它会照出什么?” 易勇怔了一下,寻思道:“灵飞镜对邪灵气息最为敏感,也许会对近处的邪物作出反应。” 这话等于没说。程宗扬最想知道的是鬼王峒的使者潜藏在什么地方,但易勇的答案显然于事无补。 易勇试探道:“程先生……” 程宗扬按着镜子道:“实言相告。灵飞镜里出现的是鬼王峒的人。他们应该就在白夷族,但看不出是什么地方。” 易勇变了脸色,“是白夷人?” “易兄真聪明!”程宗扬赞了一声,然後道:“白夷人已经和鬼王峒勾结在一起,咱们有麻烦了。” 易勇神情一急,他刚拿到灵飞镜,还没来得及探索其中的奥秘,可不想再出什么岔子。 程宗扬安慰道:“我已经让人去通知雲老哥,但易彪未必能进宫里。易兄,你能否给雲老哥传个讯?” 易勇沉吟片刻,然後盘膝坐下,闭上眼睛,手指捻成法诀。 白夷宫殿。正在与白夷族长交谈的雲苍峰忽然停了下来,望着自己面前的酒杯。苏荔以为他酒沉了,不动声色地举起酒杯,“阿依苏荔敬族长一杯。” 白夷族长从容捧杯,“花苗贵客敢于行刺鬼巫王,勇气让人钦佩。但我看到你的部属并不多,这样的力量就已经足够了吗?” “我们和红……” “兵贵精不贵多。”雲苍峰打断了苏荔的话,笑呵呵道:“只有这些人手已经足够了。” 苏荔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雲苍峰拿起酒杯,笑道:“我与族长乾了此杯!” 说着雲苍峰跄踉一步,手一鬆,酒杯“咣啷”跌在案上,他醉意盎然地俯身去拿杯子,“好……好酒!莫要糟蹋了。来来来,我与族长再饮几杯!” 白夷族长按住杯口,“雲兄,你喝醉了。” 雲苍峰陶然笑道:“这些酒如何会醉?那是十年前……不对,十五年前,我与族长放怀痛饮,彼此各尽一瓮,把臂欢笑之事,至今——至今仍历历在目……历历在目……” 白夷族长被他勾起往事,目光黯淡下来。 苏荔脚趾被雲苍峰悄悄踩住,这个冰雪聪明的女子立刻起身道:“雲执事醉了,不如我们先行告辞,明日再议。” 白夷族长勉强道:“雲老哥既然酒沉,不若就宿在此处好了。” 苏荔推辞几句,白夷族长执意不肯放人。雲苍峰攀住白夷族长的手臂,“五万银铢,我已让商会运往族中,若是不够,族长尽管开口!再多的钱,雲氏也付得起!凭你我的交情,只需一句话便够,连字据也不需立!” 白夷族长怔了一会儿,然後道:“我送老哥回去。”他神情萧索,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 “山腹。”易勇一日间两次施术,精力大量透支,脸色苍白地说道:“我能感应到,灵飞镜的灵力伸往山腹。就在白夷宫殿的下方。” “鬼王峒的人就在那里。”易勇说。 很难想像白夷宫殿的地下还有这么大的空间,但白夷族整座山峰也许都被改造过,还有什么不可能呢?程宗扬起身道:“易兄先去歇息,等雲老哥回来再商量。” 易勇不舍地看了灵飞镜一眼,神情疲倦地离开房间。 第一百零九章 掳为人质 更新时间:2012-05-20 程宗扬试着按了一下遥控器,镜面亮光一闪便消失了,表面恢复了灰扑扑不起眼的外观。他反复看着那面镜子,试图找出它的秘密,可没有任何线索。平整的镜面没有丝毫划痕,镜後的文字花纹也没有任何异常,更没有想像中的镙丝、卡扣和缝隙,整面镜子浑然一体,如同浇铸出来的一样。 秘密也许在“遥控器”上。程宗扬按下自己猜测中的数字键,灵飞镜没有任何反应。难道坏了?程宗扬一惊。 接着他拍了下脑袋。开关还没有打开, 祁远进来,带来一个程宗扬不愿听到的消息——武二郎直接去了白夷族长那里要人。临走时撂下一句话:这些兔崽子活腻了! 二爷这一发怒,谁也拦不住。别说祁远和程宗扬,老天爷都没辙,程宗扬无可奈何地问道:“其他人呢?” “雲氏的护卫们没有一个出去的,都在商铺里。咱们这边差了一个石刚,小魏已经去寻了。” 程宗扬知道,石刚是去找阿伶了。那晚花苗的阿夕和阿伶同时被鸦人袭击,阿伶的尸体一直没有找到。石刚坚信阿伶没有死,几天一直在山上寻找。 最坏的消息祁远放在了最後,“花苗人的住处被白夷人围了起来,我们的人没能进去。” 程宗扬心里一沉,对方下手好快。 “别的呢?” “其他就没什么了。哦,还有朱老头,他说已经到了地方,缠着要工钱。” 程宗扬本来想到了白夷族就撵朱老头滚蛋,但现在白夷族恐怕待不住了,朱老头虽然好吹牛,惹人厌,但走南荒还少不了他。 “先不给,等离开白夷族再说。其他的还有吗?” 祁远犹豫道:“没有了吧?” 程宗扬低声道:“谢艺呢?” 祁远一愣,忙乱间竟然把他给忘了。 “你有多久没见他了?” “上午我还……” 祁远停了下来,愣过了一会儿,然後倒抽了口凉气,“有两三天没见到他了——不会是被哪个兔姊儿迷住了吧?” 那个来自六朝繁华都市的文士一到白夷族就失去了踪影,不知去了何处。他在商队里一向为人低调,消失两天也没有人注意。 谢艺的真实水准虽然还是个秘,但他可能是商队里除武二郎之外最有自保能力的一个。程宗扬断然道:“不等他了!咱们收拾行李,准备走。” 祁远却没有离开,低声道:“程头儿,你猜鬼王峒的人知不知道那事跟咱们有关系?” 当日在熊耳铺外,追逐凝羽而来的武士被商队和花苗人联手杀死。抛开这件事,商队与鬼王峒并没有什么冲突,如果风声没有走漏,他们仍是一支普通的商队,所以祁远才这样问。 “那件事花苗人也有份。现在花苗人被他们控制住,你说咱们能不能脱了幹系?” 祁远叹了口气,这下与鬼王峒的梁子算是结上了。 “那他们有多少人?” 在熊耳铺时,曾听说鬼王峒一行有上百人,如果有一半是鬼王峒的武士,他们就别想走那么轻鬆。不过自己有办法查看他们的实力。程宗扬打开灵飞镜,试着按下其中一个按键。 镜中出现一道长长的阶梯,两侧是陡峭的石壁。数十名奴隶正扛着巨大的圆木,在狭窄的甬道中行走。阶梯尽头是一个空旷的圆形大厅,一根根圆木被整齐地堆积起来,摆放成金字塔状。 还未完工的金字塔内,躺着有一具白色的肉体。那女子颈部有细细的鳞片,白皙的腹部高高隆起。一个披散着头髪的巫师俯下身,用一支短匕慢慢划开她的手腕。 祁远惊叫道:“是她!” “谁?” “村长的儿媳,我见过的!黑石滩旁边那个蛇彝村!被鬼王峒灭族的。” 程宗扬想起祁远曾经说过,蛇彝人避讳与陌生人见面,通常都不见人。他路过蛇彝村时,有天清晨撞见了村长的儿媳。没想到鬼王峒的人竟然会一直把她带来这里。 镜中白影一闪,蛇彝少妇的下身蓦然卷起,却是一条雪白的蛇尾。她腹部以下与蛇躯连为一体,被细密的鳞片覆盖。巫师抓住她的蛇尾,拧转过来,用匕首钉在木上。蛇彝少妇上身平躺,腰身弯折到一侧。她臀部与人相似,中间凹陷,类似臀/沟,只是同样覆盖着鳞片。 少妇的挣扎越来越剧烈,她手臂上青色的血脉鼓胀起来,被划破的手腕鲜血淋漓。巫师拿出一点黑色的膏泥抹在她鼻孔中,少妇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紧绷的身体渐渐鬆懈下来。 巫师用一隻瓷盒将蛇彝少妇的鲜血收集起来,用手指醮着,在她圆滚滚的腹球上画下鬼王峒诡异的笑脸图案,然後无声地吟诵起来。 “七、八、九……” 程宗扬数着周围骨骼粗大的鬼武士。那些生着尖角的武士面目扭曲,像魔鬼一样狰狞可怖。他们看守着搬运圆木的奴隶,不时挥起皮鞭,抽在奴隶身上。 “差不多有二十名。再加上白夷人,咱们能逃出去就撞大运了。” 祁远抹了把汗水,“他们在做什么?” “也许是一种祭祀的仪式。老四,吩咐剩下的人收拾行李,货物什么的都抛下,走得越快越好。” 祁远答应一声,奔出去安排。 程宗扬琢磨着这支“遥控器”,难道它还能像切换频道一样切换画面?望着灵飞镜眼熟的尺寸和遥控器的按键布局,他越来越肯定,当初制作出这面灵飞镜的人,有着和自己至少相似的生活经历——一个见过电视的人。 “走了?!”一个尖锐的声音传来。 那些鬼武士恶魔般的目光盯着每一个奴隶,在他们背後,拱形门洞敞开着,远远能看到坐在石椅上的鬼王峒使者。 白夷族长跪在使者脚下,酒意不翼而飞,脸色变得灰白。他像一个卑微的奴仆一样,说道:“我已经命令族人把花苗人看管起来。天亮之前,没有人能够离开。” “我的主人……”白夷族长乞讨般伸出手臂,迎来的却是一声阴森的冷笑。 使者抬起手,“啪”的打了个响指。白夷族长背後佝偻的巨汉伸出手臂,扳住他的头颅。白夷族长的呼吸艰难起来,他颤抖伸出手,仿佛想抓住薰炉中飘出的烟雾。 “废物!”使者不屑地尖声道。 “格”的一声,白夷族长的颈骨被血虎生生拧断,头颅歪到一边。 使者抚摸着樨夫人白嫩的丰/臀,尖声道:“樨奴,从前往後,你就是白夷的族长了。” 樨夫人雪球般的美/臀在使者胯间跳动着,没有丝毫停顿,她淫笑着用湿媚的声音道:“樨奴是主人的奴仆……” ………………………………………………………………………………… 门外传来一阵喧哗。雲苍峰面带酒红,脚步虚浮地走到商铺门前,一手挽着送行的白夷人,絮絮说着往事。雲苍峰显然在白夷族威望极高,那白夷人恭恭敬敬扶着他,没有丝毫怠慢。好不容易等他鬆了手,才告辞离去。 大门掩上,雲苍峰脸上的醉意一扫而空,他撩起长袍,快步走进後院,玉佩在腰间晃来晃。 易彪寸步不离地跟在旁边,忽然雲苍峰停住脚步,“程小哥?” 程宗扬立在阶上,简单说道:“今晚宴会是个圈套,白夷人和鬼王峒勾结起来对付我们。还有,”他走下来,俯在雲苍峰耳边,低声道:“白夷的族长刚刚死了。” 雲苍峰面颊抽动了一下,“灵飞镜?是谁?” 程宗扬点了点头,没有提那面镜子,“鬼王峒的使者。因为族长没有在宴会中留下你们。” 苏荔饮了酒,两颊微显酡红,目光却明亮之极,“我的族人呢?” 吴战威道:“那边都是白夷人的守卫,我过去就被他们挡住了。” 众人都变了脸色,白夷人虽然文弱,但人数众多,远不是普通的村寨可比。如果说他们能调集上千名战士,谁也不会意外。 一个高大的身影翻/墙而入,却是武二郎。他去白夷宫殿寻找苏荔,又一路追了回来,沉着脸道:“卡瓦和阿夕他们都被白夷人带到宫里去了。” 紧急关头,雲苍峰反而冷静下来,沉声道:“今日之事,绝难善了。” 白夷人与鬼王峒联手,只凭他们两支商队二十余人,绝对不可能闯出去。况且花苗人已经被掳为人质,选择力拼绝对是下下策。 “怎么办?”众人都转着同一个念头。 第一百一十章 水泥 更新时间:2012-05-21 “我们去拜访白夷族长一趟。”程宗扬扯下手臂上的绷带,被毒蝙蝠抓出的伤痕已经平复。 “程小哥?” “我去向他们要人。”程宗扬道:“雲老哥在这边主持大局,我只带几个人去。” 雲苍峰皱起眉头,人手本来就不够,这时再分散,只会被对方各个击破。 “如果白夷人真要对付我们,十几个人和二十几个没什么区别。而且白夷人只包围的花苗的住处,可见他们并不想与我们这些商人为敌。”程宗扬笑了笑,露出一丝杀机,“如果鬼王峒的使者肯露面,那最好不过。” 良久,雲苍峰点了点头。 易彪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接着吴战威提上他的厚背砍刀跨到前面,狠狠啐了一口,“老吴命硬!阎王老子不肯收!” 武二郎却是一脸的不情愿,他刚和苏荔见上面,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被拉去喊打喊杀,说不过去啊。但苏荔却上前道:“那些是我的族人,我去!” 武二朗立刻横起眼,斜身挡在苏荔身前,冲程宗扬叫道:“这种事能少了二爷?” “那好,咱们五个人立刻就走。”程宗扬还记挂着凝羽。她和乐明珠都与花苗人住在一起,如果落到鬼王峒的人手里…… 剩下的包括祁远在内,都取出兵刃,守住商铺的要害。雲氏的商铺是用大块岩石建成,十分坚固,即使白夷人来攻,有雲氏那些北府兵出身的军士在,也能支撑一段时间。 ………………………………………………………………………………… 程宗扬还是第一次踏入白夷人的宫殿。南荒气候湿热,屋宇都尽力建得高大敞亮。殿内张挂着大量轻纱制成的帷幕,使岩石建成的宫殿显得柔和起来。 此时已是深夜,白夷人并不愿意放他们入内。最後还是武二郎出面,面上虎纹暴跳着吼了一声,那些白夷人才兔子一样蹿进去禀报。 众人在宫内等候了大半个时辰,武二郎脸色越来越不善,几次想发飙,都被苏荔拉住。 终于,帘外传来珠玉相击的轻响,一个身着盛装的美妇款款入殿。 樨夫人穿着一袭轻柔的丝袍,长髪优雅地挽成高髻,露出修长的玉颈。她两手握在身前,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从容道:“不知客人夙夜来访,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打扰夫人了。请问族长呢?”程宗扬忍住心底的焦急,不动声色地问道。 樨夫人含笑道:“族长醉了。客人有什么事,便对妾身说罢。” “敢问夫人,”苏荔扬眉道:“为何要把我的族人囚禁起来?” “是花苗的苏荔吧?”樨夫人微微颌首,浅笑道:“苏荔族长可能误会了。花苗人是我们白夷的贵客,怎么会囚禁呢?族长说,原来安排的住处太过简慢,是我们照顾不周,才请她们到宫里居住。” 程宗扬踏前一步,“族长真是这么说的?” 樨夫人神情自若地说道:“客人如果不信,明天可以当面去问族长。” “问族长?”程宗扬几乎贴到樨夫人身上,低下头盯着她的眼睛,低声道:“我对地府可没什么兴趣。”说着他笑了笑,仿佛不经意地说道:“族长的脖子还痛吗?有没有轻一点?” 樨夫人神情微变,情不自禁地後退一步。 程宗扬如影随形地紧逼过去,“我差点忘了。有血虎帮族长按摩,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你……” 樨夫人美目猛然瞪大。一个尖锐的物体顶在腰侧,传来令人心悸的锋锐感。 程宗扬用刀顶着樨夫人的腰身,道:“时间不早了,我也没有心情兜圈子。顺便告诉夫人,我的刀很利的。” 樨夫人脸色数变,最後才低声道:“这位公子,借一步说话。” 苏荔等人都不知内情。见程宗扬独自和樨夫人一同出去,武二郎叫道:“小子!你疯了!” 程宗扬摆了摆手,“我和夫人有几句私话要谈。” 一出帷幕,程宗扬就拉住樨夫人的手臂,将袖中的短刀顶在她腰後。樨夫人不敢挣扎,就那样僵着身子,领着程宗扬来到後面的寝宫。 樨夫人的身体香馥扑鼻,但程宗扬对这个妖/淫绝情的艳妇,没有半点好感。连丈夫的暴死,也没有换取她一滴眼泪。她的情感还真廉价。 “我是该叫你族长夫人呢?还是族长呢?” 樨夫人红艳的唇角微微颤抖,嗫嚅了一下,没有回答。 寝宫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程宗扬看了看周围,冷笑道:“一个下人都没有。不是怕被人撞破夫人的好事吧?哼,夫人打扮得好生端庄尊贵,这里的奴仆和护卫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的族长夫人私底下会是鬼王峒的玩物吧。” 樨夫人掩上房门,然後转过身,身体一矮,跪在程宗扬面前,浑身颤抖着泣声道:“公子……” 程宗扬盯着眼前的艳妇,一多半注意力都放在身後。装可怜,然後翻脸发难的故事自己已经听得太多,他可不想成为又一个牺牲品。 “夫君曾说,能救我们夫妻的,只有雲氏的朋友。”樨夫人一张俏脸哭得梨花带雨,哀戚地悲声道:“可夫君终于没有等到……” 程宗扬冷冷道:“你们是怎么和鬼王峒拉上关系的?” “那是半年前……鬼王峒的使者从白夷路过,要求借宿。夫君不愿与那些行踪诡秘的巫师为敌,于是答应了他们的要求,把他们邀到宫中作客。” “鬼王峒的使者很高兴,还在席间表演了幻术。然後……他们燃起一种奇怪的黑膏,妾身……妾身就身体瘫软下来……” “他们杀死了所有的护卫和婢女,又……”樨夫人涨了红脸,“又当着夫君的面,在席间轮/暴了妾身……” “他们在族中住了半月,妾身和夫君都被他们控制,无法摆脱。此後那位使者每两个月来一次,在他们到来前,我们都会遣散所有的侍女和护卫,不让他们留在宫里。每次,他们都会把妾身召去伺候……”樨夫人羞泣道:“公子,妾身是被他们逼迫的……” 程宗扬皱眉道:“他们又不是常驻,为什么你们不想办法反抗?” 樨夫人身体颤抖了一下,“他们燃的黑膏有一种特别的香味,一闻到那种气味,就会浑身酥软。如果闻惯了,隔上几日不闻,就会坐立不安,茶饭不思,神智恍惚。整天想着只要能闻到那种香气,就什么都肯做了。” 程宗扬皱起眉头,这种东西,怎么听起来感觉很熟悉…… “鬼巫王的使者索取无度,前次勒逼我们支付五万银铢,还要我们提供一千名奴隶。”樨夫人珠泪涟涟,“求公子救救妾身,救救我们白夷族。” 白夷虽然是大族,一千名奴隶也不是小数。“鬼王峒的使者在什么地方?” “公子答应了?”樨夫人扬起脸,露出惊喜的目光,急忙道:“宫殿下面有有条秘道,可以通往他们所在的地方。” 武二郎低头看着黑沉沉的甬道,摸着後颈的虎斑悻悻道:“小子,小心别被人坑了。” “你是放心不下苏荔吧?”程宗扬道:“苏荔族长可比你强多了。” 樨夫人告诉他,所有的花苗人都被送到地宫,交给鬼王峒的使者。其他人倒还罢了,凝羽和乐明珠却让程宗扬焦急不已。得知她们刚被送去不久,程宗扬决定立刻追下去。 易彪和吴战威都没有异议,苏荔却主动留下来与樨夫人作伴。程宗扬暗赞这位花苗的女族长心细如髪,有她控制住樨夫人,不怕白夷人在外面玩花样,断了他们的後路。 武二郎被强拉过来,一肚子的不乐意,一路上没给程宗扬好脸。程宗扬也不理会,这厮就这德性,整天跟人欠他八百吊似的。不过真打起来,还是这斯靠得住,再不情愿也要拉得紧紧的。 眼前的甬道与程宗扬在灵飞镜中见过的相似。整齐而狭窄的石阶笔直通往山腹,石壁间隐隐回荡着皮鞭的呼啸声。 吴战威举着火把,俯身仔细看着阶上纷乱的足迹,然後道:“是花苗人,有十几个。” 花苗赤裸的足迹很容易分辨,但能在没有多少灰尘的岩石上分辨出来,就是他的本事了。 易彪一步跨过十几道台阶,落叶般悄无声息地落在下面。吴战威朝他挑了挑大拇指,也跟了下去。程宗扬系紧自己的运动背包,也跟着走下台阶。 甬道极长,不时响起的皮鞭声似乎就在前方,众人走了许久,却始终未看到花苗人的踪影。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易彪看到了一隻鞋子,一隻小小的绣花鞋。程宗扬认出这是乐明珠的鞋子。这丫头很羡慕花苗女子的妆束,但花苗人的赤足她却学不来。 “火把!” 程宗扬接过火把,探往前方,黑暗中,出现一个巨大的空间。那是一道宽阔的悬崖,连绵的石阶变成一条长桥,一端从悬崖上伸出,另一端没入黑暗。 武二郎在桥柱上抓了一把,石屑细粉一样脱落下来,“这是什么石头?” “水泥。”程宗扬道。 山腹里的一切:石阶、岩壁、桥梁、悬崖,都是水泥建造的。程宗扬现在完全相信,这座山峰是一座人工建筑。但自己永远不知道建造者是谁。 第一百一十一章 改造血虎 更新时间:2012-05-22 “嗖”的一声,皮鞭撕开空气的锐响传来,接着响起一声女子的啼哭。 武二郎劈手夺过火把,像吹蜡烛一样,一口吹灭,然後身体一耸,轻烟般掠上长桥,剩下三个紧紧跟在後面。 那声啼哭一闪便消失了,四周重又陷入寂静。但这寂静中,程宗扬却感到有无数眼睛窥视着自己。那些邪恶的力量游走着从四处涌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停!” 程宗扬的断喝晚了一步,就在他示警的同时,一道亮光划破黑暗。 火光在台阶上投下刀切般的阴影,甬道尽头的平台上,高耸着一座圆木堆积的金字塔。包括卡瓦和阿夕在内的花苗人被捆缚在一根根直立的木柱上。在他们头顶,那个鬼王峒使者高高站立在塔顶,他双手拢在袖中,黑色的长袍长长拖在脚下,细小的眼睛闪动着恶毒的寒光。 “就你们几个吗?”使者尖细的声音道:“樨奴果然听话,把你们引诱下来……哈哈哈哈……” 使者发出夜枭般刺耳的笑声,然後手一摆,“统统杀了!” “呼”的一声,一名鬼王峒武士握着粗糙的长刀,从台上一跃而下。吴战威举起他的厚背砍刀,死命挡住。“叮”的一声,双刀相交,吴战威双臂像触电一样抖动起来,踉跄着後退几步,险些坐倒。 易彪抢过去,挡住那名鬼武士的长刀。接着又有两名鬼武士跃下来,加入战团。鬼王峒使者身边的武士比他们在熊耳铺外遇到的更精悍,易彪与吴战威都是千锤百炼的好手,以二敌三,却没有沾到半点便宜。 这些生着鬼角的武士毫不畏死,眼看吴战威被一名鬼武士逼得手忙脚乱,易彪抡刀疾攻那鬼武士的左臂,试图解救,那鬼武士却丝毫不避,任由他一刀砍掉自己的左臂,同时右手长刀挥出,在吴战威背上留下一道尺许长的伤口。 易彪横刀从失去左臂的鬼武士破绽处攻入,劈碎他的胸骨,一边叫道:“吴大哥!对不住了!” 吴战威伤口虽长,却不深,他狠啐一口,“该死毬朝上!拼了!” 程宗扬提刀上前,“啪”的一声,一隻大手狠狠打在他脑後。 “你个瓜娃子!”武二郎横眉竖目地骂道:“想害死二爷啊!” 程宗扬也是火大,那艳妇声泪俱下,说得七情上脸,谁知道她背地里却包藏祸心,受了鬼王峒使者的指使,设了个圈套让自己跳。自己也是二十多岁的人,还这么天真,竟然就上了当。 程宗扬反手一刀逼开武二郎,接着侧身出刀,足如虎踞,身如虎形,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刀尖寸许。 “叮”的一声,鬼武士的长刀被程宗扬刀锋荡开,程宗扬刀尖一挑,切入鬼武士坚韧的皮肤中,拖出一道长长的伤口。 武二郎露出一丝讶异,显然对程宗扬这一刀大为意外。旋即他又臭起脸,气哼哼道:“这是二爷的五虎断门刀,还是三脚猫丧门刀?” “少废话!先幹掉他们你再叽歪!” 武二郎却是一脸无所谓,“拼什么命呢?打不过咱们就退回去。” “退个屁!後面也被围住了!” 武二郎哂道:“你小子,难道耳目比二爷还灵?” 正说着,身後远远传来一丝亮光。程宗扬沉着脸道:“还用去看?用你的脚後跟想想就知道。” 武二郎立刻变了脸色,苏荔一个人在上面,如果被鬼王峒的袭击,那可是凶多吉少。 武二郎身影一晃,朝後蹿去。程宗扬破口骂道:“武二!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不去抓住使者,对付後面的有个屁用!” 武二郎恍若未闻,他旋风般掠到後方,一阵金铁交鸣的震响爆豆响过,接着又掠了回来。他半身浴血,一手拿着双刀,一手握着一根折断的鬼角,然後振臂一挥,鬼角箭矢般朝木塔上飞去,直刺使者面门。 使者一动不动,旁边一个佝偻的身影昂起头,一把抓住鬼角,凶狞的目光朝台下盯来。 血虎张开牙齿,露出被锐器截断的舌根,一口咬住鬼角,将比金属还硬的鬼角一点点咬碎,吞了下去。 武二郎长臂一展,翻手挥出钢刀,砸在一名鬼武士刀背上,将他长刀砸得弯曲,然後一足踢出,蹬在鬼武士胸口,将他上身蹬得後仰,接着“篷”的一声,将鬼武士粗壮的身体踩在脚下,脚底发出骨骼碎裂的脆响。 吴战威背上中了一刀,鲜血淋漓。易彪撕开上衣,为他裹伤。跃下的鬼武士只剩下最後一名,仍面对程宗扬的刀锋毫不退让。 程宗扬的刀法虽然是武二郎亲传,但那厮的教学内容概括说就四个字:简单粗暴。 简单是武二郎的教学方法,粗暴是他的教学态度。说是传授,其实只是把招术演示一遍,至于程宗扬能领悟多少,二爷就管不着了。不是他不想管,实在是管不到。武二郎只知道这一刀该这么使,至于为什么这么使,他也说不明白。被程宗扬问急了,他就虎起脸,抬腿走人。 而程宗扬得益更多的,来自另一个人:谢艺。那朝文士对刀法颇为精研,往往一两句,就让程宗扬豁然开朗,在招术的变化和力量的运用方面得益良多。但他仅仅是出言指点,从来没有传授过程宗扬一招一式。 另一个是凝羽。在她身上,程宗扬第一次体会到真气运转的精微之处,知道如何将丹田气轮的力量施放出来。 鬼武士的优势只是力量奇大,悍不畏死,招术直来直去,平平无奇。程宗扬虽然心急如焚,却紧记着凝羽说,呼吸一丝不乱。先渐渐稳住阵脚,然後一点一点占据了上风。 刚才他已经看过,木塔上被缚的花苗人中并没有凝羽,也没有乐明珠那丫头的身影。 鬼王峒使者头顶的鬼角微微晃动,忽然喝道:“血虎!” 那个佝偻的身影闻声一震,慢慢昂起头。他半边面孔被撕裂,露出白森森的骨骼,仅存的眼珠变得血红。 武二郎双刀“铛”的一撞,吸引了血虎的目光。血虎低沉地吼叫一声,凹陷的胸膛胀起,露出折断的骨骼,他拿出一根黑黝黝的铁矛,野兽般扑来。 “哥!” 易彪瞪大眼睛,望着朝武二郎飞扑而去的血虎,大叫道:“哥!” 血虎身影迟滞了一下,然後加速朝武二郎扑去,把易彪的叫声抛在脑後。 程宗扬和吴战威都瞪大眼睛,他们也认了出来,那个身体畸形的怪物果真是易虎。他凹陷的胸膛正是当初被巨石击中的部位,他被山洪卷走,在山涧中撞得遍体鳞伤,头颅和四肢也为之变形。如果不是同胞兄弟易彪,任谁也认不出眼前的怪物就是当日沉默寡言的北府兵军官易虎。 鬼王峒的使者变了下脸色,然後对旁边披髪的巫师说了句什么。那巫师穿着缀满羽毛的长袍,脸色苍白,他拿出一团黑色的泥膏,放进盛满蛇彝女子鲜血的瓷盒中,然後投入火中。 白色的烟雾从火中飘出。周围面目狰狞的鬼武士神情微微耸动,眼珠愈发鲜红,仿佛能滴下血来。 血虎的铁矛在空中发出一声沉闷的风声,狂飙般扑向武二郎。武二郎双刀交叉,硬生生挡住他一矛,然後旋身出刀,用上了腰腹的力量。 同样是受鬼王峒使者驱使的武士,血虎的出手却明显不同。他铁矛犹如发怒的蛟龙,不仅力量奇大,而且招术精妙,比起那些鬼武士高出不止一筹。即使武二郎这样的猛人,一时间也被他的铁矛的困住。 一丝异样的气息飘入鼻端,程宗扬手指不自觉地痉挛了一下。对面的鬼武士力量却徒然加大,他喷出浓重的鼻息,长刀犹如巨斧,重重劈在程宗扬刀锋上,将他震得手臂发麻。 “小心毒烟!”那种黑色的泥膏程宗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他急忙屏住呼吸,双手握住刀柄,用尽全身力气疾风暴雨般朝对手攻去。 被鬼王峒使者改造过的易虎仍保留着原来的武技,再配上他恶魔的躯体,虽然无法攻克武二郎,却将他牢牢牵制住。 忽然一柄钢刀格住血虎的铁矛,易彪额头青筋暴起,嘶声叫道:“哥!” 血虎盯着他,铁矛缓缓退了半尺,然後蓦然加速,刺向他同胞兄弟的喉咙。易彪虎目迸水泪水,大叫道:“哥!你醒醒啊!” “傻蛋!”武二郎一肩膀把易彪扛开,刀锋准确地劈在血虎矛尖上,破口骂道:“他这会儿又不认识你,你鬼叫个屁啊!” 说着他也闻到黑膏燃烧的气息,表情瞬间变得狰狞。 使者尖笑道:“看你们还能撑到几时!嘻嘻,这虎族汉子倒是好身板,炼制出来比血虎还强上几分……血虎!杀了他!” 血虎手中的铁矛猛然一紧,幻化出无数矛影,重重叠叠朝武二郎逼来。紧接着,高台上又跃下数名鬼王峒武士。 吴战威负伤,易彪失魂落魄,只剩下程宗扬和武二郎还在勉强支撑。程宗扬原以为有武二郎这张王牌在手,幹掉鬼王峒的使者不是什么难事。谁知道改造过的血虎竟然这么强,只怕要一两个时辰才能与武二郎分出胜负。 焦急中,一抹刀光从暗处袭来,流星般刺向使者胸口。 第一百一十二章 毒蝇伞 更新时间:2012-05-22 束着腰甲的凝羽从黑暗中现身,一闪就掠到木塔上空。鬼王峒使者的笑声僵在喉中,本能地抬起手。“噗”的一声,月牙状的弯刀挑穿使者的手掌,爆出一片血花。 凝羽修长的身体在空中一折,灵巧地翻了个筋斗,顺势拔出弯刀,变招朝使者脖颈抹去,动作如行雲流水,没有半分停滞。 使者握住被穿透的手掌,尖叫着滚下木塔,他身边的巫师阴恻恻抬起手掌,露出掌心一个血红的鬼面图案,然後喉中发出一声厉鬼般的尖啸,掌心的鬼面图案蓦然张开血淋淋的大口,朝凝羽腕上咬去。 凝羽回过手腕,弯刀洒下一片月光般的辉影,绕开巫师的手掌,在他颈中蜻蜓点水般一抹,带出漫天血影。 巫师的头颅仿佛失去重量般,从脖颈中飞起,旋转着飞下木塔,滚在一名花苗女子脚边。 那花苗女子脸色苍白,神情却很镇定,甚至朝凝羽微微一笑。 凝羽刀势不停,朝木柱的绳索掠去。程宗扬急道:“别动绳索!毒烟!” 微笑的花苗女子忽的变了脸色,露出鬼王峒使者般狞恶的表情,张口朝凝羽的弯刀咬去。 凝羽变招极快,程宗扬甫一开声,她便翻过手腕,用刀背在那花苗女子颈侧一击,使她昏迷。 “烟有毒!他们在用邪术操控!”程宗扬叫道。说着他头脑一阵晕眩,眼前金星直冒。 “笨死你了!” 一张芳香的丝帕飘过来,掩住程宗扬的口鼻,乐明珠道:“知道烟雾不对,你还说话!” 程宗扬刚挡开鬼武士一击,一手用丝帕捂住口鼻,瓮声道:“你不也在说话吗?” 乐明珠得意地指了指髪上的头冠,“我的朱狐冠百毒不侵!嘻嘻!” “躲开!”程宗扬顾不得问她们俩个为何会在此时出现,上前挡住袭来的鬼王峒武士。 “我来帮你。”乐明珠拔出她的短剑,抢上前去。 “篷”的一声,程宗扬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全无提防地摔了个五体投地,接着“叮”的一声,鬼武士的长刀贴着他的耳朵砍在水泥凝成的地面上,溅起一道火花。 程宗扬脸上被石屑击中,火辣辣的一片,他还没弄明白好端端的,怎么那丫头往前靠了一步,自己就摔了一跟头。 乐明珠吓得脸都白了,急忙逼开那名武士,小声道:“对不起啊。” 程宗扬一脸的莫名其妙,“怎么回事?” “我……我踩到你了。” 程宗扬怔了一下,才醒悟过来。那小丫头抢得太急,一下踩住他的脚背。程宗扬气不打一处来,武二郎那句话立刻到了嘴边,“你想害死我啊!” 乐明珠吐了吐舌头,“小心!”一隻白美的裸足抬起,踢住鬼武士的手腕。 高台上“嗤嗤”声不住响起,那使者失了先机,野狗般手脚并用地在木塔上来回逃蹿,他脚爪极其灵活,在圆木上跳跃如飞。凝羽如影随形,每一刀劈出,都从他的黑袍带出一块布料。 那些凶恶的鬼王峒武士都涌向程宗扬等人,一时无法赶回。眼看鬼王峒的使者就被逼上绝路,忽然他尖啸一声,凝羽脚下的木塔蓦然粉碎,一条雪白的蛇尾破塔而出,重重击在凝羽腰间。 塔中的蛇彝少妇胴/体上布满刀痕,颈侧的蛇鳞被人残忍地剥下,留下模糊的伤口。她硕大的腹球鼓胀欲裂,眼中的瞳孔变成竖长的形状,妖异地盯着凝羽。 凝羽腰甲绽开一条裂痕,她扶着腰,然後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这边武二郎与血虎的搏杀形势突变。易彪刚被武二郎踢开,又不要命地扑过去抱住血虎,嘶声道:“哥!别打了!” 血虎森然转过眼睛,猛地张口朝他喉咙咬去。武二郎见势不妙,抬手把拳头塞到血虎齿间,大吼一声,铁拳被他尖利的牙齿咬得鲜血淋漓。 武二郎虎吼着倒转钢刀,刀柄重重磕在血虎脑後。血虎佝偻的身体一晃,铁矛锵然落地。 武二郎拔出拳头,手上多了两道深深的牙印,他恼火地抬起手掌,准备给易彪这傻瓜一下狠的,却看到那铁铮铮的汉子满脸泪光,哭得像一个孩子。 武二郎嚣张的气焰突然消失了,整个人变得温和下来。 “他昏过去了。没死。” 武二郎不知被勾起什么心事,眼角抽搐了几下。 “武二!”程宗扬在旁边叫道。 武二郎腾起身,大鸟般掠上高台。 那使者终于露出恐惧的眼神,也不理会呕血的凝羽,头也不回地朝高台後方的拱门蹿去。余下的鬼武士像被绳索扯住一般,同时撤出战斗,跟着使者退去。後面截击他们的武士被武二郎幹掉两个,剩下的也随之退往地宫深处,转眼走了个乾乾净净。 破碎的木塔中,临产的蛇彝少妇腹球上的鬼脸图案微微滚动,仿佛在诡异的大笑。使者一走,她浑身的精力仿佛被突然抽乾,雪白的蛇尾扭动片刻,最後无力地低垂下来,腹球的蠕动渐渐停止。 木塔粉碎,那团黑膏从火中掉落出来。被捆缚的花苗人纷纷垂下头,仿佛陷入沉睡。场中除了几具尸体,就剩下程宗扬一行人。 吴战威提刀坐在地上,呼呼喘着气,背後鲜血直淌。易彪半跪着,怀中抱着恶魔般的血虎。凝羽神情委靡,武二郎和程宗扬都在喘气,只要乐明珠显得兴致勃勃。 “我们打赢了!”那丫头握着拳头兴奋地说。 “过那道桥的时候——喂,你们见过那座桥没有?好长啊,而且是平的,一点都不拱——他们的火把突然灭了。凝羽姊姊拉住我,从桥上跳了下去。” 乐明珠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凝羽姊姊要自尽,谁知道她一手攀着桥柱,把我们两个人都藏桥下面。那些家伙傻乎乎的,根本没发现少了两个人。我们就一直躲在下面。你们动手的时候我想上去,凝羽姊姊却不放手。” 程宗扬逗她道:“是不是吓哭了?” 乐明珠小嘴一撇,“我才不怕呢。如果是你这个胆小鬼,早吓得尿裤子了!喂,你别动……” 乐明珠叽叽喳喳地说着,手里却丝毫不停,一边给吴战威重新包扎伤口,一边给凝羽诊脉。 吴战威赤裸着上身,被一个丫头片子在背上戳戳点点,不敢动还不敢叫痛,表情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程宗扬抱着凝羽,感觉她身体愈发轻盈,仿佛她所有的精力都消失了,只剩下空空的躯壳。望着凝羽失去血色的面孔,程宗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後才勉强道:“不用这么拼命……” 凝羽淡淡一笑,闭上眼,没有开口。 卡瓦首先清醒过来,帮着武二郎解下被缚的族人。受过毒烟的侵蚀,被掳的花苗人都显得神智恍惚。好在鬼王峒的使者已经逃遁,无力再来操控他们。 唯一奇怪的是阿夕。她静静看着程宗扬,目光中没有一丝波澜。程宗扬心头怪异的感觉越来越浓重,对于自己的外貌,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算醜,但绝对与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这些词汇无关。阿葭和阿夕先後委身于自己的情形,想起来都十分诡异。可程宗扬猜不出这种诡异来自何处。 阿夕静静看着他,忽然弓下腰,从乱纷纷的圆木间捡起一个黑色的盒子,递给程宗扬。 盒子是用精铁制成,有手掌大小。在它掉落的位置散落着几块黑色的碎布。那是鬼王峒使者被凝羽刀锋划碎的黑袍。 可以想像,它是从使者的衣袍中掉落出来。究竟是什么物品,会被鬼王峒的使者贴身收藏? 程宗扬打开盒盖,看到的是几支乾枯的蘑菇。它们的颈很粗,菌冠小小的,颜色鲜红,表面覆盖着淡黄的鳞片,手指一碰,就落下细细的粉末。 ………………………………………………………………………………… “这是蛤蟆菌,”祁远道:“又叫毒蝇伞,这东西只长在松树下面,毒性大得狠。” 程宗扬随手把铁盒扔在案上,“雲老哥呢?” 鬼王峒的使者逃进地宫深处,他们也不敢再追。武二郎一把火烧掉木塔,几个人循着原路返回。 在寝宫外,他们看到大批白夷人。那些俊美的战士将寝宫团团围住,而他们包围中,只有一个女人。 苏荔立在寝宫前,弯刀插在她修长的玉腿旁,像武二郎一样双手抱肩,笑吟吟看着那些怯懦的白夷战士,顾盼间神采逼人。 近千名白夷战士就那样眼睁睁看着,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半步。 武二郎凶神恶煞般直闯过去,那些白夷战士仰脸看着他,没等这位爷靠近,就飞快的闪开一条大路。有一个跑得慢了点,被他眼一瞪,当场就吓软了。 程宗扬摇了摇头,白夷人既富有又怯弱,如果不是仗着地势,早就被其他强悍的南荒种族吞并了。 “那隻母兔子呢?”程宗扬言辞间对樨夫人毫不客气。自己一时心软,被她阴了一道,如果不是凝羽,他们只怕一个都回不来。结果凝羽伤上加伤,吴战威也挨了一刀,想起来他就火大。 第一百一十三章 玉兔侍寝 更新时间:2012-05-23 苏荔偏了偏头,眼睛却只瞧着威风凛凛的武二郎,满满的都是笑意。 这俩人可真是王八瞧绿豆,看对眼了。程宗扬抱着凝羽走上台阶,看着那些害怕却不散开的白夷人,吩咐道:“易彪,请雲老哥过来。” 雲苍峰是白夷人的熟客,有他出面安抚,总比被这些兔子围着好。俗话说,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万一惹急了,这几千隻兔子冲上来,咬不死也烦死。 走进寝宫,只见樨夫人被捆成一团,扔在榻上,见到程宗扬,那艳妇便开始哆嗦起来。 程宗扬也不理她,随手把她拎起来,丢进一隻空柜子里,然後腾开床榻,将凝羽放在上面。 凝羽神情很平静。从她受伤到现在不过六七天时间,程宗扬却感觉似乎过了很久。久到让他以为凝羽的伤会这样连绵地拖延下去。 程宗扬握住她的冰凉的手指,“我们回去吧。”突然间,他很想逃离南荒,离开这个诡异而神秘的地方。 “你还没有找到霓龙丝。” 霓龙丝是程宗扬随口编出来骗苏妲己的,他自己都快忘了这件事,苦笑道:“谁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没有霓龙丝?” 凝羽道:“那个姓谢的文士,说在碧鲮族。” 程宗扬提起一丝兴趣,“他说的碧鲮族?是鱼人吗?” 凝羽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是鱼人……”一个细微的声音说道。 程宗扬打开柜子,盯着那个怯生生的美妇,冷笑道:“夫人倒听得清楚。” 樨夫人颤抖着道:“不要杀我……” 程宗扬压低声音道:“你最好乞求她不要有事。不然你也活不了。”说着他从帷幕上撕下一块碎布,塞在樨夫人嘴中。 不多时雲苍峰带着人赶来,随即出面找来白夷族一些头面人物,进行安抚。祁远也找到了石刚,和小魏一起匆匆赶到。他人头熟,嘴上又会来事,先分派了人手照顾伤者,又安排了住处,让神情萎顿的花苗人休息。另外从雲氏商会的护卫挑了人,守住宫殿和甬道的入口,安排得井井有条。 凝羽被送到静室,由乐明珠和阿夕照料。祁远安顿停当,回来找到程宗扬。他挑起大拇指,“雲老哥真是厉害,几句话下去,就镇住了场面。那些白夷人跟吃了定心丸一样,这会正筹备宴会呢。” 说着祁远提醒道:“程头儿,那蛤蟆菌可别乱碰,出人命的。” 程宗扬用布巾擦了擦手指。几株毒蘑菇,那鬼王峒使者还巴巴地带在身上。难道南荒没有别的毒药? 祁远道:“那些白夷人还有些不安。说要见他们的族长和族长夫人,雲老哥让我回来,请他们跟白夷人见一面。” “小心。那母兔子撒起谎来眼都不眨。别让她骗了。” “族长呢?” “雲老哥没告诉你?”程宗扬道:“被鬼王峒的人弄死了。” 祁远还不知道这事,顿时一惊。刚把白夷人安抚下来,偏偏族长又没了。 程宗扬想了想,打开柜子,把樨夫人拽出来。“族长被鬼王峒的人杀死,你是亲眼见到的。现在鬼王峒的人被我们赶跑了,识相呢,就跟我们合作。” 樨夫人本来惊恐万状,听说合作才安下心来,连连点头。 程宗扬扯开绳索,“你的族人要见你,去和他们见个面,叫他们安心。” 祁远领着樨夫人出去。程宗扬用布巾擦了擦脸,被毒蝙蝠抓出的伤刚好就折腾了一夜,他这会儿也累了。 打了个呵欠,程宗扬神智突然恍惚了一下。宫殿岩石砌成的墙壁像被风吹拂的帷幕一样飘浮起来,拖出长长的影子。 他听到大地低沉的呼吸声,身边的空间仿佛呼吸着起伏变形。 程宗扬揉了揉眼睛,视线没有清晰,反而变得模糊。他拿起布巾,准备认真擦擦,恍惚中突然醒悟过来。 是那些蘑菇。他用手拿过那些蛤蟆菌,又用布巾擦过手,蘑菇的粉末沾在布巾上,自己又拿来擦脸,已经沾上蛤蟆菌的毒粉。 好在自己只是略微碰了碰,沾上的毒素并不多。程宗扬身体懒懒的,不想再动,心想睡一觉也就没事了…… ………………………………………………………………………………… 身体的幻觉还在持续。耳边依稀有淅淅沥沥的雨声,远远的,如轻烟一样缥缈。朦胧中,一股馥郁的香气飘来。接着身上的薄衾被一双手轻柔的揭开,一具滑腻的肉体投入怀中。 程宗扬微微打着鼾,朦胧的脑际转过一个念头:自己真是憋得太久了,竟然做了春梦…… 光线穿过层层叠叠的帷幕变得黯淡下来。樨夫人侧着身偎依在榻上,白嫩的美/臀朝後挺起,柔柔耸动着,殷勤服侍他。听到程宗扬的冷笑,她玉体一颤,然後转过头,讨好地露出笑脸,眼中却露出一丝怯意。 樨夫人三十余岁年纪,比程宗扬大了不少,但美艳的面孔上那种怯生生的娇态,我见犹怜。 程宗扬揉了揉太阳穴,脑中还有一丝毒菌带来的眩晕感。外面的雨声渐渐清晰,饱含水气的微风拂起帷幕,带来潮湿的气息。 “谁让你来的?” 他森冷的口气让樨夫人打了个寒噤,怯生生道:“妾身见公子一人独宿,无人侍寝,才自荐枕席……”说着羞涩地垂下头。 说这番话的时候,樨夫人侧身依在程宗扬怀中就像一隻雪白而又柔顺的玉兔。 “这是……” 樨夫人惊讶地睁大美目,看着那隻奇薄无比的胶膜,透明的膜体长长的,有着水果的味道,表面的根部布满了颗粒…… 程宗扬将安全套戴在下体上,然後挺起身。眼前这艳妇看似端庄,其实不知道有多少入幕之宾,其中还有半人半妖的怪物——幸好自己带的有安全套。 虽然不知道这个世界里有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病,但总是小心为上。万一染上了,自己敢肯定这个世界没有抗生素。 “鬼王峒在什么地方?” “鬼王峒在盘江的南边……妾身也未曾去过……” “他们怎么会挑你作族长?” 樨夫人的媚笑有些发僵,使者与她说那番话时周围只有那些被割掉舌头的鬼王峒武士,可这个年轻人却似乎知道一切。 她不敢再隐瞒什么,“使者说:鬼王峒只需要最听话的傀儡……他们说妾身比族长听话……调教好了,好去觐见巫王……” “你见过他们的信使吗?像乌鸦一样的?” “乌鸦?”樨夫人显然不知道黑魔海的黑鸦使者。 “啪”的一声,那隻铁盒从案上掉落,几株蛤蟆菌滚了出来,樨夫人摇曳的肉体停顿下来。 “你见过这些蘑菇?” 樨夫人点了点头。她说:白夷人称这种蘑菇叫毒蝇伞。它只生长在松树下,数量稀少。鬼王峒的使者曾要求白夷人到山中采集,但总共也没采到几株。 祁远青黄的脸颊上透出红红的酒意,“刚才在席间,雲老哥已经和白夷人把事情都说清楚了。两边的冲突都是鬼王峒的人在里面捣鬼,还杀死了族长。现在为着谁来当族长,白夷人正争得厉害。” 程宗扬靠在榻上,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争得人多吗?” “多了去了。原来的族长没有子女,位置空着。本来樨夫人接任大家都没话说,可樨夫人这会儿不知去了哪儿。”祁远愁眉苦脸地说道:“这事儿本来跟咱们没关系,谁让咱们撞上了呢?雲老哥也发愁呢。” 程宗扬气定神闲地说道:“愁什么?樨夫人已经答应了作白夷的族长。并且说,只要商路不断,所有的珠宝玉石,都按半价卖给咱们。” 樨夫人离开时,腿软得扶着墙才能起身,神情却充满喜悦。程宗扬在她身上用掉了两个安全套,而她也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她保住了性命,同时接替死去的丈夫,成为白夷族的族长。 作为交换,樨夫人承诺白夷族的商路只对雲氏和白湖商馆开放,并且同意将所有的金玉珠宝都以半价出售。 祁远听到这个消息乐得合不拢嘴。白夷的湖珠在内陆销路极佳,能够垄断商路,等于是拣了个能下金蛋的母鸡。 “吴大刀背上的伤还好,没伤到筋骨。姓乐的丫头说,休养两天就好。”祁远说了目下的情形,然後道:“雲老哥想跟你商量一下,什么时候走。” “鬼王峒的人呢?” “易彪在洞口守着。一直没动静。” 正说着,隔壁传来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接着“铮”的一声,岩石砌成的墙壁仿佛也摇撼起来。 祁远笑容有些发苦,低声道:“那家伙怎么办?” 他说的是易虎。那个沉默寡言的汉子现在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恢复了行动能力之後,他开始攻击他所见到的任何物体,甚至包括他的同胞兄弟易彪。众人不得不用铁链锁住他,把他囚禁在石屋中。 每个人都清楚,易虎其实已经死了。现在的他只是一具尸体。但看到易彪的样子,没有一个人忍心提出唯一的解决方法。 武二郎更乾脆,“已经死过的人还准备让他再死一次?”不等易彪开口,他就拔出刀往地上一砍,叫道:“谁敢这么缺德,小心二爷弄死他!” 于是大家都闭嘴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碧奴 更新时间:2012-05-23 谁也没想到武二郎会替易彪出头,不过想到他的杀兄之仇,程宗扬便明白过来。这厮虽然粗,但并不讨厌。可杀又不杀,带他走更不可能,怎么处置血虎,程宗扬也觉得头痛。 “真不行,就留在白夷人这里。”程宗扬道:“易彪想见他,每年跟着商队来一趟就行。” 这等于是让一群兔子养一隻老虎。不过这事就该白夷人头痛去了。 “我怕的是那些家伙。”祁远道:“鬼王峒那些人还在下面。咱们走了,易虎怎么办?” 如果不是凝羽袭击那名使者,鬼王峒数十名武士足以把他们屠杀殆尽。现在他们退到地宫深处,以商队的实力,能守住洞口就不错了。 “雲老哥的意思,咱们能不能用石头把洞口封住,不让他们出来?” 这是个可行的办法,可谁也不知道下面还有没有别的出口。如果被他们逃出去,不仅他们,连白夷族也要面临着灭顶之灾。 “鬼王峒那些人在什么地方躲着,”祁远道:“程头儿,你那个东西不是能看到吗?” 程宗扬一拍脑袋,被樨夫人缠着,竟然忘了这件事。 灵飞镜灰色的镜面闪动了一下,然後暗了下去,仿佛在一个黑暗的洞穴中。 一隻乾枯的手掌张开,指缝中透出碧绿的荧光。 鬼王峒的使者伸出鼻子,像狐狸一样左右嗅着,许久才露出安心的表情。後面的武士举起火把,火光映出甬道灰沉沉的石壁和地上一连串的水洼,接着是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个身影缓步走来,像从雾中出现一样变得渐渐清晰。他头戴方巾,穿着文士的青袍,腰间悬着一柄普通的钢刀,目光平静而又安祥。 “她在哪里?”谢艺淡淡问道。 使者地转动着,“谁?” “碧宛。在哪里?” “你是谁!” 谢艺慢慢踏过水洼,“她在哪里?” 使者本能地向後退去,忽然尖声叫道:“你不是白夷人!是随商队来的外乡人!去死吧!” 两名武士从使者身畔挤过,带着风声朝谢艺扑去。 谢艺迈步跨过水洼,然後抬起脚,一脚踏在一名武士膝盖内侧。那武士身形比他大了一倍,浑身刺满黑色的符纹,就像一头狂奔的野牛。然而被他一踢,武士强壮的躯体仿佛被一柄锋利的钢刀扫中,膝盖定在原处,上身猛地弯折下来。 “嗒”的一声,谢艺腰间的钢刀跳出半截。他左手握住刀鞘,翻过钢刀。他动作从容,时机把握得不差分毫,武士庞大的身体如山般压下,仿佛主动扑在寒光凛冽的刀锋上。 刀锋切穿了鬼武士的喉咙,鲜血飞溅而出。另一名武士张大口,无声地咆哮着冲来。谢艺眼睛盯着使者,看也不看那名武士。他右手握住刀柄,拔刀递出,像用一柄短剑一样送入那名武士胸膛,侧腕一拧,然後拔出。 钢刀准确地穿透了武士的心臟,他锐利的鬼角在岩壁上划出一道长痕,身体轰然倒地。 顷刻间搏杀了两名强悍的武士,谢艺神情依然从容不迫。 “她在哪里?”他淡淡问道。 “杀了他!杀了他!”使者发狂一样叫着,身後的武士蜂拥而出。 谢艺目光缓缓亮起,他微微俯身,持刀的右手稳若磐石,然後猱身向前,旋风般闯入人群。 祁远面孔僵硬地盯着镜面,程宗扬手心里也满是冷汗。他从来没想到一个人能有这样强悍的身手。面对蜂拥而来的鬼武士,谢艺丝毫没有退让,钢刀以强攻强,以快对快。他的刀法就像他手中经过千锤百炼的钢刀一样,没有任何花巧,但每一刀劈出,都将钢刀的威力施展到最大。 谢艺的刀法并不刁钻,但总能找到敌人最薄弱的一处,雷霆般击出,每一刀击出,都有一名武士溅血倒地。 挡在甬道中的武士越来越少,使者的眼神也越来越恐惧。忽然他尖叫一声,钻进身後的奴隶人群中,疯狂往後逃走。 “叮”的一声,使者飞速起落的脚爪忽然一顿,被一柄钢刀穿透脚背,牢牢钉在地上。 谢艺静静看着他,身上的青衫犹如雨过天晴,没有半点血迹。在他身後,所有的武士和奴隶都被斩杀殆尽。鲜血流淌在一起,染红了甬道里的水洼。 使者嘶嚎着,头颅忽然一变,眼鼻向後缩去,嘴吻霍然伸长,张开一条鳄鱼般的长嘴朝谢艺颈中咬去。 谢艺握掌成拳,一拳轰在使者颌下,将使者生满獠牙的长嘴打得朝天仰去。使者尖利的牙齿在嘴中碰撞着,发出令人齿酸的格格声。 使者喘息着,齿间流出暗红的鲜血。 “可憎的外乡人!”使者嚎叫道:“伟大的巫王会为我们复仇的!” 谢艺从他脚背上拔起刀,然後手腕一翻,斜刀砍断使者的小腿。 “被诅咒的外乡人!”使者身体一歪,惨号着跪下来。 使者尖嚎声忽然一滞,被那柄钢刀塞住嘴巴,口中充满了鲜血的腥甜和金属冰凉而辛辣的味道。 谢艺翻过钢刀,用刀背敲下使者一整排已经活动的牙齿,然後道:“她在哪里?” 使者浑身发抖,他失去了一条腿,口中破碎的牙齿混着鲜血流淌出来。 “你不会感到痛。至少现在不会。”谢艺拿出一枚铜铢,拍在使者脖颈後。使者浑身震颤了一下,铜铢嵌入椎缝,身体仿佛浸泡在温热的水中,失去了疼痛的知觉。 “她在哪里?” 谢艺一边问,一边拿起使者的手掌,抬起他的食指,像削水果一样,削去他指上的皮肉。他的动作很专心也很细致,就像镂刻一件艺术品那样用心精细。 寂静中,只有刀锋剔过骨骼的沙沙声。使者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指在刀锋下被削出白森森的骨骼。忽然他疯狂地嚎叫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在哪里?”谢艺放下使者已经成为白骨的食指,然後抬起他的中指,再次削下。 “没有这个名字!”使者鳄鱼般的长吻淌出血沫,眼角瞪得几乎裂开,狂叫道:“我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没有!从来没有!” “或者你会记起来。”谢艺平静地说道:“她是碧鲮族人。很久以前离开了南荒,大概十五年前又回来了。带着她的女儿。” “是碧奴!”使者嘶声道:“碧鲮族的碧奴!她死了!” 谢艺眼角跳了一下,“怎么死的?” “她是巫王的姬侍!几年前病死的!” “她的女儿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还有个女儿!” 谢艺停下来,“她的尸骨在哪里?” “没有!没有尸骨!” 谢艺不再询问,他提起刀,一刀斩断使者的脖颈。 那枚铜铢跳了出来。谢艺接过铜铢,小心地擦拭一下,放在乾瘪的钱袋里,然後离开。一颗夜明珠从使者无头的尸身掉出,转动着滚到谢艺脚边,那个男子却看也不看。 程宗扬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他与同样面无人色的祁远对视一眼,低声说道:“你不是说他在军队里待过吗?”那家伙待的不会是军法处吧?这样直接的刑讯手段,怎么可能是一名军士? 目睹了镜中的一幕,祁远喝的那点酒已经全变成冷汗流了出来,他艰难地擦着颈子,小声道:“他这是杀星下凡……亲娘咧……”说着他打了个寒噤。 程宗扬呼了口气,“幸好他不是敌人。” 谢艺对自己的来历讳莫如深,众人都猜想谢艺身份不是落魄文士那么简单,这会儿见识了他的手段,两人都不禁心生寒意。谁也不知道他怎么进入地宫,寻到鬼王峒的使者。好在他和鬼王峒是敌非友,否则有这样一个敌人,未免太可怕了。 无论谢艺的目的是什么,至少他与鬼巫王为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希望这一法则在南荒还适用。 沉默一会儿,程宗扬道:“朱老头的口气你倒学得挺像,那老家伙呢?” 祁远咧了咧嘴,“朱老头在宴席上啃了条鹿腿,肉没烤熟,又闹肚子了。” 程宗扬收起灵飞镜,“刚才看到的,除了雲老哥,跟谁都别说。” 祁远点了点头,忍不住道:“他找的那个女人是谁?” “谁知道呢。”程宗扬呼了口气,“希望那位鬼巫王运气够好,不要让他逮到。”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无字信笺 更新时间:2012-05-24 雨仍在下着,只是从急雨变成了蒙蒙细雨。被雨水冲刷过的岩石莹白如玉,一汪一汪积着浅浅的水。程宗扬走出寝宫,吸了一口山间清新的空气,用力舒展了一下肢体,一身轻鬆地走入雨幕。 鬼王峒一行人葬身地宫,使他们少了一个最危险的敌人,一直压在心头的危迫感像一块大石落了地,程宗扬心情顿时轻鬆了许多。 “已经起来了?” 凝羽破碎的腰甲已经去掉,穿着便装,在窗前用丝帕抹拭着她的弯刀。听到程宗扬的声音,她抬起头,绽开一个微显僵硬的笑容。 程宗扬按了按她唇角的笑纹,小声道:“你该多笑一点。整天冷着脸,容易变老。好些了吗?” “不知道乐姑娘给我用了什么药,”凝羽道:“伤势已经痊愈了。” 程宗扬一怔,“是吗?” “哪有啊!”乐明珠跳出来,她嘴里还咬着鱼乾,含含糊糊道:“我只是给凝姊姊服了些丹药,让她不再吐血,离痊愈还远着呢。喂,那些坏蛋呢?” “不用担心,祁远已经带人去封洞口了。连隻耗子都出不来。” “啊!”乐明珠惊叫道:“把洞口封住,下面的人不就全死了吗?” “怎么?你还想留活口?” 乐明珠顿足道:“下面还有好多奴隶!” 程宗扬迟疑了一下,“那也是鬼王峒的奴隶。” “可他们是无辜的!不行!不能封住洞口!” “那怎么办?我们在洞口守吗?” “对啊,在洞口守着。他们饿得受不了就会出来,到时我们就把那些坏蛋一个一个逮住杀掉,救出那些奴隶。” 程宗扬说服不了这个充满正义感的小丫头,又不能告诉她地宫里已经没有活人。 “等他们出来很难吧。”凝羽在旁边平静地说道:“如果他们吃奴隶,还能支撑很久。” 乐明珠吓了一跳,连嘴里的鱼乾也忘了咽。 程宗扬岔开话题,“正好我有事找你。”他取出使者遗落的铁盒,“你能不能查出来它的毒性?” 乐明珠被那个吃人的话题说得倒了胃口,苦着脸吐掉鱼乾,接过铁盒。 程宗扬拉起凝羽,“你该多跟人接触些。雲老哥在前面宴请白夷人,我们一起去。” ………………………………………………………………………………… “宗扬,”雲苍峰笑呵呵拉住程宗扬的手,说道:“过来,见过白夷族的新族长!” 樨夫人换了一袭素服,眼睛哭得红红的,一脸哀戚。她敛衣向程宗扬施礼,“亡夫不幸身故,若非诸位援手,我白夷族……” 程宗扬暗赞这女人变脸比翻书还快,若不是知道她的底细,准叫她瞒过了,以为她与丈夫情深意重。 程宗扬似笑非笑地说道:“恭喜夫人接任族长。咦,”他抽了抽鼻子,疑惑地说道:“哪里有股怪味?” 樨夫人哀戚的面孔微微发红,连忙垂下颈子掩饰。程宗扬拉着凝羽在席间坐下,给她剥了个橘子,一边道:“我记得橘子九十月间才成熟,没想到现在就已经有了。” 樨夫人柔声道:“南荒瓜果四时皆有……这柑桔请客人慢用。” 程宗扬手肘不经意地一抬,撞在樨夫人高耸的乳/峰上。樨夫人花容失色,露出痛楚的表情。 程宗扬若无其事地把橘子递给凝羽,“你不饮酒,吃点水果。” 凝羽接过橘子,目光在人群中游移。席间大多是白夷人,雲苍峰和苏荔坐在客席作陪,祁远则混在人群中,说起白夷的湖珠赞不绝口,引得那些白夷人喜不自禁,纷纷取出佩戴的湖珠让他鉴赏。 雲苍峰笑道:“这祁远好口才,连白夷人都对他一见如故。” 程宗扬道:“白夷的商路有几成利润?” 雲苍峰比了个手势。 程宗扬吓了一跳,“这么多!” “六朝风气奢靡,去年天子为太后祝寿,一次便搜购珍珠百斛,市面上的湖珠都被搜罗一空。” “既然利润这么高,为什么没有别的商家走这条商路呢?” 雲苍峰笑道:“南荒岂是好走的?况且,”他俯过身,低声道:“白夷人生性多疑,若非熟客,连山谷也未必能进来。” 说话间,程宗扬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朱老头蹲在角落里,身边放着七八隻碟子,正吃得不亦乐乎。 “老头儿,你不是闹肚子吗?” 朱老头拿袖子一抹嘴,乐呵呵道:“闹肚子也不能耽误了吃啊。哎,我说小程子,欠我的钱啥时候给啊?我都一把年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你可不能诳我老人家。” 程宗扬挨着他坐下来,拿起一隻水果在手上转着,随口道:“你们那个殇振羽,在南荒是作什么的?” 朱老头打了个突,连忙朝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注意才压低声音道:“可别乱讲!老爷子的事少打听。” 程宗扬哂道:“瞧把你吓的。他比鬼巫王还厉害?” “鬼巫王那孙子?”朱老头一脸的不屑,“你看我老人家啥时候怕过他?我老人家想弄死他比捏死一隻蚂蚁还容易。” “你就吹吧。到了见真章的时候,就你溜得快。喂,朱老头,再领我们走一段?” “不成不成。”朱老头脑袋摇得拨郎鼓似的,“说好了就到白夷,我老人家还赶着回去呢。要不,让小桂子和小桧子带你们去。” 想起吴三桂和秦桧,程宗扬就有些郁闷。说他们是假的吧,那模样还真有点靠谱,说他们就是自己知道的历史人物吧,一个权奸,一个乱世枭将,怎么会被一个逃到南荒的巫师搜罗到一处? 朱老头啃着果核,含含糊糊道:“我听小刚子说,你们前两天在山顶撞见个长翅膀的鸟人?哪儿来的?” “黑魔海送信的。” “黑魔海?”朱老头嘿嘿笑了起来,“骗谁呢。” 程宗扬眯起眼,“你知道黑魔海?” “说来话长了,黑魔海现在提的人不多,十几年前,可牛大发了,那些家伙擅长什么采阴补阳,开鼎炼丹,使毒作法,跟乐丫头的光明观堂没少别苗头。别着别着,惹到六朝那个什么岳帅,好家伙,带了一帮人到黑魔海,从掌门的到看门的,齐根刨了个干净。哪儿还有什么信使?噗!” 朱老头吐了果核,两手在衣服上抹了抹,然後摊开手,涎着脸道:“说了这么多,怎么也值几个银铢吧?” “不提钱你会死啊?”程宗扬拍拍屁股,转身就走。 “别急别急,”朱老头连忙拉住他,“信呢?” 程宗扬回过头,讶道:“朱老头,你可别告诉我你识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老人家可是上过学的。要不是落在南荒这鬼地方,秀才我老人家都考中十七八个了。” 程宗扬心里一动,从背包中拿出锦囊,取出里面的素纸,递给朱老头。 朱老头接到手里,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几遍,“原来说的是这个啊。” “是哪个?”程宗扬含笑道:“大爷,你给我讲讲?” 朱老头指点着那张王哲留给程宗扬的无字信笺,老气横秋地说道:“这上面不都写着吗?你瞧,这个,还有这个……”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那是纸上的线格!你给我找出一个字我瞧瞧!” 朱老头随手把信纸揉成一团,丢到程宗扬手里,“不看了,不看了。还是说说钱的事儿,小程子……” “一句话,”程宗扬打断他,“走一趟碧鲮族,按现在的价码,到地方全部给你结清。要不咱们就一拍两散。我去我们的碧鲮族,你回你的熊耳铺。欠你的你放心,我们都是好人,绝不赖账,等我们回到熊耳铺就给你。” “那咋成呢!”朱老头顿时嚷了起来,“去碧鲮族还要过盘江,万一你们死路上了,我找谁要钱呢?” “那就没办法了。”程宗扬同情地说道:“我们命都没了,还怎么付账?不过只要我们能回来,保证一文钱都不少你的。说不定我们发了财,还能多给你几个。你要急着拿钱呢,就跟我们去碧鲮族,一天一个金铢,绝对少不了你的。” 朱老头眼珠转了半晌,气哼哼道:“缺德啊,小程子,你就这么欺负我老人家。” 程宗扬拍了拍朱老头的肩,“咱们这算说好了,明天再歇一天,顶多後天就赶路。来回也就十几天,误不了你的事。” 第一百一十六章 同床共枕 更新时间:2012-05-24 听说程宗扬拿赖账来要胁朱老头,雲苍峰也不禁苦笑,“这么做也成。盘江往南的路径,我走得也不多。至于朱老头那边……等我回去,再备份厚礼向殇侯谢罪吧。” “听朱老头的口气,那个人似乎挺厉害。”程宗扬回避了殇振羽的名字,问道:“鬼王峒这么嚣张,他在南荒也不理吗?” 雲苍峰摇头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想来殇侯终究是六朝人,南荒土著之间的纷争,他也未必愿意插手。” 顿了一下,雲苍峰低声道:“听祁远说,你们看到谢艺出手?” 雲苍峰的目光很专注,程宗扬想起谢艺的手段,还有些背後发寒。他点了点头,“我看两个武二加起来,碰上他也是白饶。” 雲苍峰皱眉道:“眼下洞口已经封住,他可怎么出来?” “放心吧。”程宗扬道:“他能怎么进去,就能怎么出来。说不定他这会儿已经回来了呢。” 正说着,祁远进来,低声道:“谢先生回来了。” 雲苍峰看了程宗扬一眼,两人都露出苦笑。雲苍峰在雲氏商会任职多年,阅历不凡,但对于谢艺这个人,他也看不穿,摸不透。 程宗扬道:“雲老哥,不如趁这个时候,请大家来商量一下,咱们後面怎么走。” ………………………………………………………………………………… 白夷人并不知道族长、樨夫人与鬼王峒之间的事,他们之所以包围宫殿,都是受了樨夫人的指令。现在误会冰释,樨夫人对外面宣称,商队一行被作为白夷人的贵宾,请到宫中留宿。 话虽这么说,这些人却没有一点贵宾的自觉。在祁远的安排下,十几名护卫外鬆内紧,将最要紧的几处宫室牢牢控制住,以防白夷人在樨夫人的鼓动下再出什么意外。 宴会结束後,商队中十余人聚在一处僻静的宫室内。雲苍峰、易彪、易勇坐在一处;程宗扬、祁远、凝羽一处;武二郎原本是与白湖商馆一起来的,这时却厚着脸皮紧贴着苏荔坐在一处,让旁边的乐明珠给了他十好几个白眼。 与会的除雲氏商会、白湖商馆和花苗族三方以外,还有一个人。 谢艺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神态从容恬淡,身上的衣物乾乾净净,没有半点污渍。 雲苍峰首先开口,“昨晚之事,谢先生想必已经知道了。所幸有惊无险,如今洞口已经封住,想必他们是出不来了。”他顿了一下,然後道:“此间事情已了,不知各位下一步有何打算?” 苏荔首先开口,“我的族人准备往鬼王峒去。” 第一个开口反对的竟然是武二郎,“不行!就你们这些人,去鬼王峒就是送死!” 苏荔平静地说道:“我们已经与红苗约好。即使全部去死,也要除去那个恶魔。” “是啊是啊。”乐明珠在旁边使劲点头。 程宗扬道:“你就别添乱了。”他转过头,坦然道:“苏荔族长,现在与鬼巫王为敌的不只是你们。我们也与鬼王峒结下怨仇。现在使者那群人虽然封在洞里,但他们有没有往鬼王峒传讯,我们就不知道了。” 这也是众人所担心的,如果鬼王峒闻讯派人拦截,谁都没有信心能活着离开南荒。。 “实话实说,好不容易开了条商路,如果不除去鬼巫王,迟早这条商路要被截断。我们是生意人,从生意的角度说,你们能除去鬼巫王,对我们是件好事。但是……”程宗扬缓缓道:“苏荔族长,你们有多少把握除去他呢?” 苏荔沉默下来。 寂静中,雲苍峰开口道:“我们雲氏这趟生意只到白夷族,眼下已经该回去了。不过老夫与程小哥有约,白湖商馆的兄弟陪我们到白夷,我们陪白湖商馆的兄弟们到碧鲮族,双方结伴而行。程小哥,後面的路程由你们安排,我们雲氏别无异议。” 易彪和易勇一言不发,虽然易勇很想早些返回建康,探寻灵飞镜的秘密,但雲苍峰的决定,就是他们的命令。 後面这段路完全是雲氏商会的好意,这份情程宗扬不能不领。他向雲苍峰道过谢,然後道:“诸位已经知道,我们这趟到南荒来,是去碧鲮族购买霓龙丝。我们商队的吴大哥昨天受了伤,今天又下雨,休息一天,明天赶路。” “苏荔族长,”程宗扬道:“路上认识这么些天,大家已经是朋友了。站在朋友的立场,我希望你们三思。” 苏荔没有回答。 静默片刻,程宗扬道:“不如咱们来表决吧。愿意去鬼王峒的举手。” “我!我我我!”乐明珠伸出雪白的小手,使劲摇着。 接着苏荔扬起手。 除了她们两人之外,其他人都没有举手。雲苍峰默不作声,谢艺神情平静,武二郎抱着肩,虎目恶狠狠一个一个瞪过去,也不知道他是威胁众人不要去,还是威胁大家一起去。祁远手动了一下,然後又收了回来。 “二对八。”程宗扬道:“苏荔族长?” 苏荔抬起脸,用求救的口气道:“二郎?” 武二郎朝程宗扬一瞪眼,“小子!先说好,二爷就到碧鲮族,什么狗屁霓龙丝,你能不能找到都和二爷无关!二爷还有事要办,到地方咱们就分手!” “武二,”程宗扬皱起眉头,“咱们可是说好的,三个月时间,陪我走一趟南荒,这才一个来月,你就准备走人?” “谁说二爷走人?咱们说的是走一趟南荒,又没说谁跟谁。”武二郎露出那副无赖嘴脸,撒赖道:“二爷不还在南荒吗?凭什么二爷跟你啊,你不想走,跟着二爷去鬼王峒不就结了?” 程宗扬为之气结,祁远连忙出来打圆场,“不如这样,苏荔族长若是不急的话,咱们先到碧鲮族,然後再作商议。” 苏荔满眼甜蜜地瞥了武二郎一眼,微笑道:“那好,我们就先到碧鲮族。” 程宗扬扭头看着角落那个身影,“谢兄?” 谢艺轻轻拂了拂袍角,淡淡笑道:“碧鲮族依山临海,景物绝佳,在下心仪已久。” 程宗扬知道谢艺肯定是要去的。他找的那个女子,就来自碧鲮族。即使人已经不在了,他也肯定要去看看。 “既然如此,咱们後天就一道往碧鲮族去。” 众人各自散去。程宗扬拉起凝羽,武二郎凑过来道:“喂,咱们可说清楚,这可不是二爷说话不算数啊。你小子回去可别胡说,坏了二爷的名头。” “得了吧。你没瞧苏荔族长喜欢的眼里都流出蜜了。”程宗扬偏头看着武二郎,啧啧赞道:“真看不出来啊。二爷还是个风流种子。” 武二郎神气活现地说道:“你以为呢!等二爷幹挺鬼王峒那个丫头养的,你就等着瞧好吧。” “怎么?苏荔族长答应嫁给你?” 武二郎露出一丝尴尬,嘴硬地说:“只要她愿意,我就敢娶!。” 程宗扬嘿然道:“说了半天,原来人家还没答应呢。” “喂,武二,”程宗扬靠近一些,“我发现只要乐丫头在旁边,你就特别起劲,跟苏荔族长眉来眼去——是不是做给那位潘姊看的?” 武二郎脸色阴沉下来,恶狠狠瞪着程宗扬,然後一声不响地转身离开。 ………………………………………………………………………………… 雨势忽紧忽慢,始终没有停止。夜色如墨,一股带着雨点的山风涌入室内,将垂地的帷幕卷起一角。 “不……”凝羽抬起手,推开那个散发着男子气息的身影。 黑暗中,依稀能看到程宗扬面部的轮廓。这是凝羽第一次拒绝自己,程宗扬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了?伤还没好吗?” 凝羽双手抱住身体,过了会儿道:“已经好了。是我不想做。” “别骗我了。”程宗扬轻轻动了下手指,“究竟是怎么了?” 凝羽迟疑了一下,“乐姑娘说,我经络间的寒气郁结,化解前如果行房,对你我都不好。” “她瞎说的吧。”程宗扬纳闷地说道:“每次我们在一起,你体内的寒气不都是在化解吗?” 凝羽扬起脸正要开口,忽然眼中寒光一闪,抓住枕侧的月牙弯刀,转头道:“谁!” 帷幕拉开,一个穿着素服的美妇抬起眼,媚声道:“公子……” 凝羽不动声色地拉起衣衫,冷冷道:“夫人如何会在这里?”此时已经是深夜,她不明白这位新任的白夷族长为何会出现。 樨夫人柔媚地说道:“妾身是来为公子侍寝的。” 凝羽眼中露出一丝愕然,程宗扬也有些意外,接着笑道:“这是她的寝宫,床榻被褥都是她的。眼下被我占了,倒忘了她。” 凝羽眉头微蹙,他们虽然控制了宫殿,但樨夫人终究是白夷的族长,让她来侍寝,未免唐突。不过……只要他想做,再唐突十倍的事,自己也做了。 看出凝羽眼中的犹疑,程宗扬连忙道:“这可不是我强迫她的。你别看她一副端庄的样子,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淫妇。而且祁老四也说,白夷女人对这种事情是很放得开的。” 樨夫人穿着一身白色的孝服,别有一番风流的美太,俏生生妩媚之极。她扭动着腰肢,款款走来,笑盈盈伏在榻侧,媚态横生地娇声道:“公子好厉害,妾身的後面被公子用过,这会儿还发麻呢。” 第一百一十七章 顺水人情 更新时间:2012-05-25 程宗扬贴凝羽耳边道:“你看她的骚态,像不像苏妲己?” 凝羽慢慢挑起唇角。两人的艳态有八分相似,但苏妲己更加妖媚,眉眼间有种蛊惑人心的魅艳,而樨夫人则多了几分怯性性的娇态。 “要不是你,我们差点都死在她手里。”程宗扬道:“这淫妇装得可真像,我心一软,就被她骗了。” 凝羽明白过来,对樨夫人仅有的好感也一扫而空。 樨夫人妖声道:“妾身知道错了。见到公子平安回来,妾身高兴得不知怎么才好。” 程宗扬挑起唇角,“是吗?” 樨夫人娇羞地说道:“妾身见公子那么辛苦,心下不忍,就自荐枕席,来服侍公子……” 凝羽淡淡道:“你在撒谎吗?” 樨夫人脸上露出一丝惊惶,这个冷冰冰的女子就像月光下的刀锋,似乎随时都会切断自己的喉咙。她微微战慄着小声道:“妾身骗了公子,怕公子怪罪,才上了公子的床,想讨好公子……” 樨夫人声音越来越小,这个女人与身边的男子关系非浅,自己用肉体来引诱她的男人,正触犯了女人的大忌。 凝羽冷冷看着她,真看得樨夫人周身发寒,笑容像被黏住般,僵在脸上。 程宗扬贴在凝羽耳边道:“我和她做,你介意吗?” 凝羽微微偏头看着程宗扬,脸上第一次露出小儿女的神情,“我为什么会介意?” 怔了一下,程宗扬才想到这不是原来那个世界,眼前的凝羽也不是自己曾经的女朋友紫玫。准确的说,凝羽只是一个与自己有性关系的同行者。 有些自失地一笑,程宗扬随即感到一丝兴奋。如果说这个世界还有令自己满意的地方,那么就是这个世界里多姿多彩的女人,还有她们完全没有受到女权主义毒害的品质。 雨势不知何时停止,黎明的光线透过帷幕,在室内缓缓移动。 程宗扬闭着眼,静静感受着腹内气轮的转动。那隻气轮缓缓旋转,仿佛一盆温热的炉火,将暖意延着经络散布到四肢百骸。当自己心神放到丹田,气轮的转动迅速加快。一股暖流从丹田涌出,从会阴沿脊椎上行,流入头顶的百会,然後从印堂下行。 舌尖不知不觉抬起,顶住上腭,那股暖流透过百会,变得清凉如水,从舌尖细细流下,仿佛琼浆淌过咽喉,重新汇入丹田,与旋转的气轮融为一体。真气一遍一遍在经络中运行,每一次循环,身体的能量都仿佛愈发饱满,气流经行处,带来无比畅快的感觉。 作为一个现代人,程宗扬对这种体验有种古怪的感觉——这样的练功方法好像是在对一块电池充电,但普通充电只是将电力输送至电池,而练功则同时让这块电池变得更大,效率更高。 随着真气的循环,他能感觉到丹田的气轮在缓慢的膨胀,仿佛没有尽头。身体的知觉随之延伸,突破肉体的限制,将周围的一切都纳入自己意识的范围中。他听到光线行走的声音,像透明的水在帷幕上轻轻移动,散发着温暖而湿润的气息。 良久,程宗扬睁开眼睛,清晨的阳光映在帷幕上,带来满眼新绿。 凝羽静静躺在一旁。她的睡姿很沉静,整齐的睫毛一动不动,光洁的面孔犹如雕塑。她一手放在身侧,一手伸到枕下,握住刀柄,即使在梦中也不鬆开。 除了来自穹羽族,凝羽从未吐露过自己的身世。程宗扬不知道,她经历过怎样的环境,才如此缺乏安全感。 “程先生。”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 程宗扬披衣起身。他懒得再把头髪挽起,戴上方巾,就那样披散着来到室外。 穿着道服的易勇恭恭敬敬地向程宗扬行礼,“在下前来讨教。” “坐吧。”南荒部族很少有椅子,往往用蒲团或者毡毯席地而坐,白夷族也不例外。程宗扬请他坐下,然後笑道:“易勇是化名吧。” 易勇休息了一日,气色看上去好了许多。他微微一笑,“林清浦。但在商队里,先生还是叫我易勇好了。” 程宗扬取出那面灵飞镜,摩挲了一下,交给易勇。 易勇没有接,“请问先生,此镜该如何使用?” “我很想告诉你这面镜子要用我的独门秘咒才能开启,如果想学,拿你的水镜术交换。”程宗扬叹了口气,“可惜没有。” 程宗扬从背包里取出那支遥控器,按了一下,镜面随即亮起。 易勇又惊又喜,“这是……” 程宗扬把遥控器交给易勇,“给你吧。” “怎么会……怎么会……”易勇语无伦次地说着,他刚才努力做出的镇静早已不翼而飞,这会儿接过遥控器,手指都在发颤。 “小心点,弄丢了可没地方配。这些按键我还没来得及琢磨,可能还有其他用处。” 易勇的心神完全被那支遥控器吸引,根本没有听到他说的什么。 程宗扬摇了摇头,眼看着易勇握住灵飞镜,准备瞑想入定,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拿回去慢慢想吧。” 易勇不好意思地站起身,“在下失态了。可是……可是这……” 程宗扬打断他,“遥控器是在山里用盐巴换的,我也不明白它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你如果非要找个理由,就当自己运气足够好吧。” “若非公子指点,在下无论如何也不知晓此镜别有机杼。”易勇合掌躬身,“大恩不言谢。清浦必有以报之。” 易勇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凝羽在身後淡淡道:“就这样给他了?” 程宗扬回头笑了笑,“我已经答应过雲老哥。子曰,言必信,行必果。见到好东西就自己留着,未免不仗义。” 凝羽露出一丝讥笑,“是吗?” 程宗扬哈哈一笑,“这灵飞镜其实是两件东西,他拿镜,我拿遥控器,大家谁都用不了,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我看易勇、易彪他们身份都不简单。多个朋友多条路,这条路说不定以後就是救命的。够坦白吧。” “这也是你的生意经吗?” 程宗扬点了点头,“从功利角度来说,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交换。祁远他们需要钱,用血换,用汗换,甚至拿命换。雲老哥想要灵飞镜,用一条商路还有龙睛玉来换。武二和苏荔郎情妾意,结果武二就翻脸不认我这个老板,不惜耍赖,也要陪苏荔去鬼王峒,好换苏荔的芳心。还有……那个樨夫人拿身体换来换去,无非是想保住性命和富贵。这也是钱为什么那么诱人,钱是一般等价物,一种通用的交换媒介,世上大部分东西都可以折算成金钱。” “你呢?”凝羽静静问。 程宗扬一怔,沉默下来。 良久他说道:“曾经有一位导演说: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导演?” 程宗扬解释道:“就是编戏的。” “戏子吗?”凝羽没有在意,“你说,你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那句话还有後半句:每个人都等着别人告诉自己想要什么。”程宗扬一笑道:“也许是因为我想要的太多了吧。我想要命,要钱,要谁都不能威胁我,要生活过得舒舒服服……” 说着他叹了口气,“现在我最想要的,就是把肚子里的冰蛊去掉。如果没办法,我只好先找到霓龙丝,再和苏妲己交换了。” “我见过冰蛊发作的样子——”凝羽欲言又止。 程宗扬苦笑道:“你的表情已经告诉我了。” 他转过话题,“那隻母兔子呢?” “今天有她继任族长的仪式,刚才已经离开了。” “你盯着她。”程宗扬说着站起来,“我去看看其他人。” …………………………………………………………………………………… 吴战威光着膀子趴在榻上,和易彪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他伤口刚换过药,还没有包扎,黝黑发亮的背脊上显露出不止一道伤痕。 易彪脸颊明显消瘦下来,露出青色的鬍茬。 “吴大哥,你信命不信?” 吴战威眯起眼,“信啥啊?” “有人给我们兄弟算过命,说我们两个一辈子都在刀尖上走,三十岁是个大坎,能迈过去,什么事都好说,迈不过去就到头了。我哥今年三十,我比他小两岁。” “屌!”吴战威啐了一口,“什么算命,都是那些瞎子坑人的。易兄弟,我跟你说,别信那些玩意儿。我老吴就信白花花的银子,黄灿灿的金子!别的都是屌毛!” 易彪使劲晃了晃脑袋,用手捋着浓密的头髪。 “兄弟你瞧,”吴战威拍了拍自己背上,“数数多少伤疤。” “总有十几道吧。” “十四处!”吴战威嘿嘿一笑,“兄弟,不瞒你说,我老吴以前幹过黑活。被仇家逼得没办法,才投到掌柜手下。小魏,你笑什么笑?” 小魏拨弄着弩机,嘿嘿一笑。 “没想到吧。”吴战威回过头,对易彪说道:“你是兵,我是匪,谁能想到咱们会走到一块儿呢?你说天命那些,哥哥我是真不信。要是老天有眼,早就该用雷把我劈了。可他就是不劈,一口锅里搅勺的兄弟没剩几个了,偏偏还让我人模狗样地活着。你说这叫个什么事儿?” “哥哥知道你心里难受,”吴战威道:“咱们走南荒,常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可这死老天什么时候睁过眼?”他抬起头,“程头儿,你说是不是?” 程宗扬在门口听了半晌,闻言只咧了咧嘴,想笑,没笑出来。自己被扔到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件荒唐透顶的事。结果做梦都想穿越的段强死了,剩下偏偏剩下自己,如果说这是命里注定,那老天肯定是个喜欢恶搞的家伙。 第一百一十八章 好热好热 更新时间:2012-05-26 “昨天和雲老哥商量了,咱们一道往碧鲮族去。怎么样?能走吗?” 吴战威活动了一下筋骨,“这点伤,就当挠痒了。” 程宗扬坐下来,慢慢道:“吴大刀,你说实话,这一路折损这么多兄弟,是不是我处置不当?” 吴战威一乐,“这就不错了。谁不知道走南荒是九死一生的勾当,咱们弟兄敢来,就没把死活放在心上。” “好。”程宗扬下定决心,“到了碧鲮族,找到霓龙丝,咱们就立刻回程。南荒这鬼地方……我是再也不来。” 程宗扬只想赶快离开南荒,却有人对南荒乐不思蜀。 “我找到了!这蘑菇是一种幻药!”乐明珠声音大得让程宗扬吓了一跳。 小丫头穿着花苗人的窄衣筒裙,这会儿在室内,连鞋子都脱了,光着白生生的小脚丫。 程宗扬只是转过来随便看看,没想到那小丫头却摆出大幹一场的架势,满地放的都是草药,这会儿脸红红的,两手忙个不停。 “这种菇用矾汁和血浸过,燃烧时会有很浓的烟,人一旦闻到,就会产生好多好多幻觉!” 说着乐明珠格格笑了起来,大声道:“这是我发现的!我要给它起个好听的名字,叫乐氏明珠菌!嘻嘻。” 那丫头粉颊酡红,有点像喝醉了一样亢奋。程宗扬越看越觉得不大对头,忍不住道:“这蘑菇你不会自己吃了吧?” 乐明珠白了他一眼,“以为我和你一样笨啊!你瞧,一、二、三……咦?怎么少了一隻?” 程宗扬连忙去拿铁盒,乐明珠却拍着手笑了起来,“骗你的!大笨蛋!我才没有吃呢。”她吐了吐舌头,作了个好看的鬼脸,然後拨开草药,“在这里!” 那隻毒蝇伞像是被什么东西浸过,半截变成黑色的膏状,上面还有火烧的痕迹。 程宗扬鬆了口气,“祁远说这东西有毒,可别乱碰。” “我是医生!医术挺高明的医生,还会怕它吗?”乐明珠格格笑道:“你猜我是怎么发现的?” 不等程宗扬回答,乐明珠就叽叽咯咯说道:“我琢磨了一个晚上,也没找出来它的药性。早上阿夕姊姊来看我,不小心把菌碰到矾汁里,她去拿的时候,又不小心划破手指,血滴到菌上,蘑菇一下子就变黑了。我立刻发现,炮制我的乐氏明珠菌,要用矾汁和鲜血!你瞧,我是不是很聪明?” “这也太巧了吧?”程宗扬说着,心头微微一凛,“阿夕哪根手指流血?” 乐明珠翘起手指,“这隻。不对,是这隻……不,还是这隻……咦?究竟是哪隻?” 小丫头绕来绕去,把自己也绕糊涂了。但程宗扬心里的疑问却越来越强烈。无论乐明珠翘的是左手还是右手,都是中指。如果自己没有记错,那正是阿夕被蜈蚣咬伤的部位。 但程宗扬没有顾得上多想,这边乐明珠叫嚷起来,“好热啊。” 她张开小手,在颈侧扇着风,脖颈情不自禁地摇摆起来。她脖颈摇摆的幅度越来越大,动作也渐渐加快,脸上的表情却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摇头。 程宗扬瞠目结舌,接着他飞快地拉开背包。这小丫头的模样……怎样看着像是吃了摇头/丸开始亢奋呢? 片刻後,程宗扬抬起头,“喂,你见到我的药瓶了吗?” 乐明珠笑嘻嘻从药材中翻出一隻药瓶,朝程宗扬晃了晃,然後收回来,笑嘻嘻道:“你忘了拿走。” 程宗扬清楚记得自己当时把药瓶收进背包,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这里面的药……”程宗扬小心翼翼地说道:“你不会吃了吧?” 乐明珠舌尖一翻,吐出一片绿色的小药丸,朝程宗扬眨了眨眼,接着又咽了回去,得意地说:“你骗人,我试过没毒的!” 程宗扬心里发出一声哀嚎,这丫头怎么什么都敢吃啊? “阿夕姊姊要自己吃下去,让我来检查。可师傅说过,医者要有为医术献身的勇气。阿夕姊姊这么勇敢,我光明观堂的弟子,也绝不是胆小鬼!” 看着乐明珠握紧拳头,一脸兴奋的样子,程宗扬只剩下苦笑。一边想,怎么又是阿夕? “好热好热……” 乐明珠摇头晃脑地说着,鼻尖冒出亮晶晶的汗水,兴奋感越来越强烈,程宗扬本来想让她冷静一些,但乐明珠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他停住动作。 乐明珠弯下腰,一隻小手伸到衣服里面,很努力地解着什么,她先抽出一条汗津津的丝巾,然後拽出一条粉红的肚兜,大大鬆了口气。乐明珠胸前红色的衣襟猛然一振,两隻失去束缚的玉兔弹跳着耸起,将衣襟衫撑得满满的。 “哈!”程宗扬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乐明珠胸衣高高耸起的两团。平时接触时,他已经发现这小丫头年纪不大,胸部却不小,但怎么也没想到她还束着胸。这会儿扯掉丝巾,小丫头双隻浑圆耸起,将衣襟撑得满满的,衬着她小巧玲珑的身材竟是出奇的硕大。 乐明珠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她满脸红晕,一边不自觉地摇晃白嫩的玉颈,一边兴奋地说:“这种幻药是我第一个发现的!我好高兴!” 程宗扬歪着头,不怀好意地盯着她摇晃的双乳,一边道:“高兴什么?” “我们光明观堂有一本大药典,每种新发现的药物都会列上发现人的姓名。嘻嘻,现在我也有机会把名字列在上面,师傅一定很开心!以後再也没有人叫我小笨笨了!” 程宗扬失笑道:“原来大家叫你小笨笨。” 乐明珠不满地皱了皱白玉般的小鼻子,“我也叫他们小猪头、小糊涂,大萝卜、老酒虫,还有大木瓜。咦,房子为什么在动?” 乐明珠一边摇头,一边皱起弯弯的眉毛,接着又把这一点困惑抛到脑後,她神情恍惚而又亢奋,高声道:“我现在好高兴!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一点都安静不下来,我要……我要跑回去告诉师傅知道!” 程宗扬目瞪口呆,看着那个小丫头在房间里飞奔,她穿着花苗式样的窄身衣衫,衣襟的纽扣是布制的,套在扣环中,这时一跑动,两隻硕大的胸脯在衣襟中跳动,没几步,就撑开了颈下的衣纽,衣襟散开,露出胸前雪白的肌肤。 看到程宗扬惊讶的表情,乐明珠作了个鬼脸,“嘻嘻,又骗到你了!光明殿那么远,我怎么跑得回去?我只是要表示一下我很高兴,大笨蛋!” 程宗扬露出恶作剧的坏笑,“你真聪明,又把我骗到了。不过平常人遇到喜事,都会高兴地跳起来……” “对啊!对啊!”不等他说完,乐明珠就叫道:“我也要跳!” 乐明珠咯咯笑着,在程宗扬面前又跳又蹦。她身材娇小,容貌俏美,圆圆的脸颊还带着未褪的婴儿肥,圆圆的大眼睛一派天真烂漫,却有些一对与身材不成比例的硕大胸脯。以程宗扬的眼光,这怎么都该算是豪/乳了。 随着她的跳动,刚才衣襟上波浪般的弧线变得愈发汹涌,两团浑圆的豪/乳向上掀起,仿佛要挤破衣襟,然後又沉甸甸坠落下来,在衣内颤动着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肉响。 乐明珠兴高采烈,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衣襟正一点一点绷紧。 “好热好热……”小丫头一边跳一边举着小手给自己扇风。忽然“绷”的一声轻响,胸前的纽扣不堪重负,被猛地挤开。她胸部上方的衣纽还在扣着,鬆开的是胸脯顶部的布纽,衣襟敞开一个菱形的缝隙,正对乳沟,能清楚看到两侧白腻如脂的胸脯剧烈地震颤着,弹性十足。 那个珍珠一样莹润的小丫头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外泄的春光,她一边跳一边格格直笑,身体动感十足,充满了莫名的兴奋。 程宗扬慢慢收起坏笑,露出赞赏的目光。他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经历过这样单纯的快乐时光。少女的气息纯净之极,完全没有脂粉的香腻,而是一股甜丝丝的奶香。 乐明珠拉住程宗扬的手,大声道:“你也来跳!”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沉重的金石声。南荒人祭祀中常用的铜鼓响起,声音中充满洪荒的气息。接着有人吹起笙竽,白夷人欢呼着,宣告新任族长诞生。 忽然旁边身影一闪,那个昏了头的小丫头竟然就那么拉开门,朝乐声传来的地方跑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你弄痛我了 更新时间:2012-05-26 程宗扬惊出一身冷汗,连忙抢过去,抱住她的腰,将已经跨出门的乐明珠硬生生拉了回来。 随着鼓声的节奏,乐明珠的小脑袋无法控制地摇着,一边兴奋地嚷道:“我要跳舞!” 程宗扬踢上房门,哄道:“在房间里跳好不好?” “不好!” 乐明珠在他手臂间使劲跳动,程宗扬死也不敢撒手,如果让这丫头就这么跳到白夷人的聚会上,那可不是一般的丢脸。别说苏荔,只怕武二郎也不会饶过自己。 不过……这丫头可真有够有料的…… “噗!”程宗扬含了口凉水,喷到乐明珠脸上。 被凉水一激,那丫头打了个哆嗦,头摇的幅度也小了一些,她摇头晃脑地看着程宗扬,然後气恼地抬起手,“啪”的给了程宗扬一个耳光。 程宗扬还没来得及发火,那丫头就又接着开始陶醉地大摇特摇起来。程宗扬哭笑不得,这个耳光恐怕是白挨了。 程宗扬把一碗水都淋在乐明珠脸上。乐明珠瞪大眼睛,目光朦胧地看着自己的双乳,摇着头嘟囔道:“是下雨了吗?” 程宗扬抹了把脸,微温的水迹中有着少女丝丝乳香。他有些不舍地捡起肚兜,掩在乐明珠胸前。乐明珠身体很娇小,纤细的腰身一隻手就能抱住,她体温越来越高,臂间仿佛抱着一隻火炉,汗津津的烫手。 乐明珠在他怀里挣动着,一面下意识地呢哝道:“我下面好热……” 程宗扬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恐怕怀里的小丫头,还是平生第一次感受到欲/火焚身的滋味。 “不要怪我啊。等你清醒了,就知道我是为你好。小笨笨……” 程宗扬说着,把乐明珠抱起来,放在盛清水的大缸里。 乐明珠星眸半闭,脸上露出难受的表情,却没有挣扎。 程宗扬鬆了口气,他挺起身,又苦笑起来。自己并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抱着这个小丫头也很有感觉。但这个时候去占这个小丫头的便宜,自己还做不出来。 有些遗憾地抬起眼,程宗扬看到一双平静的眼眸。 阿夕的眼睛依然带着少女极淡的青色,晶莹闪亮。但程宗扬却像被针扎了一样,双拳猛地握紧。 只一瞬间,阿夕又恢复了顽皮的神情,她眨了眨眼,小声道:“我不会告诉别人。” “告诉什么?” 阿夕笑盈盈道:“告诉别人,你把我们花苗的新娘脱光了……” 程宗扬猎豹般跃起,一把扼住阿夕的脖颈,一手抓住她的手腕,用力拧了过来。 少女白嫩的指尖完好如初,没有丝毫伤痕。 “你弄痛我了。”阿夕说着,眉眼间却没有丝毫痛楚的表情。 “谢艺!”程宗扬抬起头,吼道:“出来!我知道是你!” ………………………………………………………………………………… “南荒的水有红土的味道。”谢艺温和地笑道:“不是很好喝。” 程宗扬沉着脸,一口喝完茶水,把杯子“呯”的一丢。 “阿葭是你送来的吧。阿夕说,她听到有人让她到树林里去——除了给我占卜的你,没有人知道我也在那里。” 谢艺没有否认。 “为什么?”程宗扬问。 谢艺从容道:“那个女子不好么?如果我没看错,她应该还是处子吧。” 程宗扬皱起眉头,“你又是装神,又是弄鬼,是为什么呢?” 谢艺微笑道:“她被阿夕拉起裙子时,你难道没有动心吗?” “就是因为我动心?” “年轻人,免不了有很多欲望。”谢艺淡淡笑着说道:“阴阳交/合,男欢女爱,本是人之常情。” “等等等等,”程宗扬不耐烦地说道:“别扯这些没用的。你的意思是,因为看到我对阿葭动心,你就制造出一个机会,让我去接近她?” “我原本挑的是阿夕,她却推给阿葭。”谢艺坦然道:“这是谢某失策。” “你是做什么的?兼职的皮/条客?”程宗扬露出一丝恶意的讥笑,“我对她动心,你就把她引诱给我。如果我看上你女儿了呢?” 谢艺淡淡道:“那是她的福分。” 程宗扬本来想激怒他,可这个男子不愠不火,让自己摸不透他的想法。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祁远、易彪他们?还有那个朱老头,大家都挺孤单的,怎么偏偏是我?” 谢艺拿起茶壶,“你不需要知道。” 沉默片刻,程宗扬缓缓道:“你杀鬼王峒使者那一幕,我看到了。” 谢艺斟茶的手微微一顿,然後慢慢将茶斟满,低叹道:“我早该想到的。” 你早应该知道?这家伙也太自负了吧。程宗扬冷笑道:“为什么?” 谢艺啜了口茶,然後从袖中抖出两件物品,丢在案上,淡淡道:“这两件东西会在南荒重逢,也是异数。” 程宗扬看着那面灵飞镜和遥控器,露出难以置信地表情。 半晌他有些吃力地说道:“易勇呢?” “他?”谢艺微微一愕,然後微笑道:“他没事。我不过借来看看罢了。” “花苗那么多女子,你却挑了阿葭和阿夕,是因为她们是送给鬼巫王的贡品吗?”程宗扬追问道。 “花苗人费尽心力,挑了两个出色的处女送给鬼巫王。现在两个处女都让你用了,那个鬼酋如果知道,想必十分生气吧。” 程宗扬冷笑道:“你想挑拨我们与鬼巫王相斗吗?” “你们之间早已势成水火,还用挑拨吗?”谢艺摇了摇头,“只不过能让他生气,我会很高兴罢了。” “你好像很幸灾乐祸啊?” 谢艺微笑道:“大帅曾经说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那么就打断他的腿,敲掉他的牙,杀他的儿子,幹他的老婆,让他後悔自己为什么要生出来。如果再暴力一些,可以拿他的头颅当夜壶。每天尿一泡,有益身心健康。” 这样酷烈的话语,谢艺说来却风轻雲淡。程宗扬知道,他这话不是随便说说而已,这个男人真的能做出来。他唇角抽动了几下,“大帅?哪个大帅?王哲?还是岳鹏举?” “岳帅。”谢艺平静地给出答案。 “你是武穆王的部属?”程宗扬忍不住讥笑道:“日出东方,唯我不败——岳帅的日月神教好生兴旺。谢兄这么热心给小弟拉皮/条,不会是因为谢兄有难言之隐,自己幹不了吧?” “日月神教?”谢艺微微摇首,“我们不是日月神教。” “那是什么教?” “岳帅在世时,曾说如月之升,群星为辅,将大营定名为星月湖。我们这些部属,都被称为星月湖卫士。” “星月湖?很有名吗?” 谢艺微笑道:“程兄有兴趣,可以打听打听。” 程宗扬冷哼一声,“谢兄到南荒来,究竟有什么目的?是因为鬼巫王,还是这面灵飞镜?还是其他事?” 谢艺温和地笑了笑,“你需要知道吗?” 见过谢艺刑讯时的酷厉手段,无论谁都会心生忌惮,可面对谢艺温文尔雅的微笑,程宗扬怎么也无法把他和那个冷血杀手联系起来。身边跟着这样一个摸不清楚的狠角色,任谁也不会放心。既然惹不起,总是躲得起吧。 “谢兄不肯见告,大伙便分道扬镳好了。”程宗扬道:“我们都是生意人,来南荒是求财,不是替天行道,也不是要和那位鬼巫王大人打打杀杀。既然谢兄另有要事,我们也不耽误谢兄了。” 谢艺深深看了程宗扬一眼,他目光似乎很平静,却让程宗扬有种被人看透的感觉,让他很不自在。 谢艺微微一笑,“到碧鲮族,咱们再说吧。” 程宗扬沉着脸,一把抄起灵飞镜,放进背包。 谢艺慢慢饮着茶,也没有理会。等程宗扬走到门口,谢艺的声音淡淡响起:“阿夕被人用失魂术操控,并非谢某所为。” ………………………………………………………………………………… “啊嚏!”乐明珠裹着一条毯子坐在榻上,鼻尖红红的,拿丝帕揉着鼻子。看到程宗扬进来,不禁露出又羞又恼的表情。 程宗扬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我说过,那些药不能随便吃的。” 乐明珠恨恨瞪着他,白嫩的玉颊一点一点红了起来,然後猛地捂住脸,呻吟着小声泣道:“丢死人了……呜呜……” 小丫头抽抽答答哭得无比委屈,程宗扬不禁莞尔,拿出一条帕子递给她。乐明珠泪眼模糊地接过来,用力擤了擤鼻涕,然後囔着鼻子嚷道:“我要自杀!我不活了!呜呜……” “不至于吧,”程宗扬失笑道:“你又没吃亏。” 乐明珠愤然蹬了他一脚,“不许你再说!呜呜……” “好了,我不说了。”程宗扬道:“你为什么会吃了那种药?” “都是阿夕……呜呜……我是个小笨蛋……呜呜……丢脸死了……我要杀了你,然後再自杀……呜呜……” 程宗扬啼笑皆非,“喂,为什么要杀我?” “灭口!呜呜……” 第一百二十章 瘾君子樨夫人 更新时间:2012-05-28 “我从现在起,一个字都不说,就当你已经把我灭口了,好不好?” 乐明珠止住哭声,哽咽着看了他一眼,似乎想答应,但接着那张精致的小脸又垮下来,“呜呜……你已经看到了……师傅说,女孩子的身体不能让人随便看……呜呜……” “我又没看到多少……”程宗扬指了指她的右胸,一脸正经地说道:“除了它。” 乐明珠绷住脸,两手紧紧裹住毯子,硕大的泪珠在眼眶里滚来滚去。 程宗扬禁不住道:“那是我见过最漂亮的……” “你还说!”乐明珠掉着眼泪,像小老虎一样扑过来捂住他的嘴。 程宗扬摊开手,耸了耸肩,把嘴巴紧紧闭上。乐明珠这才鬆开手,她抹了把眼泪,委屈地说:“我警告你,这件事不许你对任何人说!还有,你要马上把它忘光光!永远都不许再想!” 程宗扬连连点头。 乐明珠收起眼泪,然後又大声打了个喷嚏,急忙拿丝帕捂住鼻子,一边擤着鼻涕,一边囔声囔气地埋怨道:“都是阿夕那个坏丫头……气死我了……” “她在哪儿?” 乐明珠指了指门外,“刚才还在那里,帮我晾衣服。” 程宗扬吸了口气,迈步过去。 ………………………………………………………………………………… 经过繁琐而冗长的仪式,樨夫人终于拿起象牙制成的权杖,场中欢声雷动,铿锵有力的铜鼓与悠扬的竽声同时响起,白夷男女们载歌载舞,向新族长致敬。他们的舞蹈比花苗人少了几分原始野性,却更加精致华丽。那些俊美的男女伴随着鼓乐翩翩起舞,令人心旷神怡。 樨夫人矜持地握住象牙权杖,身体却在微微发颤。 在旁观礼的苏荔轻移几步,低声道:“身子不舒服么?” 对这个美貌而又精明的花苗族长,樨夫人仍心有余悸。当日她受鬼王峒使者的指使,将程宗扬等人引到地宫,这位女族长却留了下来。自己稍有异动,就被她制住,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樨夫人抑制住身体的战慄,勉强笑道:“没什么。” 苏荔微微一笑,轻声道:“那些人已经被封在地下,不会再出来了。白夷族地势险要,只要派人守住关口,鬼王峒的武士再多,也攻不上来。” 樨夫人对她的言语充耳不闻。白夷族的将来,鬼王峒可能的报复,此时在她心里都无足轻重。幸好,那些商人只是过客,只要他们离开,自己会献上族中所有的财富,乞求鬼王峒派来使者,即使比原来的使者暴戾百倍也无妨——只要他们能带来那种令人销魂的黑色膏泥…… 忽然,欢舞的人群传来一阵不易察觉的轻微骚动,接着又平静下来,只是每个人都显得更加兴奋,音乐的节奏愈发激越。 一股淡淡的异香飘散过来,苏荔本能地屏住呼吸,美目斗然放出寒光。 那股香气味道很淡,很快就飘了过去,不留痕迹。旁边的樨夫人却像被人点中穴道一般,连表情都变得僵硬。 片刻後,樨夫人神情恍惚抬起头,眼中的狂喜一闪而过,她抛开正在狂欢的人群,匆忙走下高台。白夷人沉浸在欢乐中,丝毫没有留意到新任的族长已经离开。 樨夫人越走越快,最後几乎飞奔起来,她循着那股异香,步履不稳地闯进寝宫。 一进门,她就扑倒在地,颤声道:“伟大的主人,你回来了……” 一个脸上蒙着厚厚纱布的男子立在帷幕一侧,低头看着薰炉中升起的白烟。 樨夫人伏在地上,语无伦次地说道:“樨奴知道主人会回来……主人回来了……樨奴……” 那男子低沉地冷笑起来。樨夫人愕然抬起眼,看到纱布上那双生寒的眸子。 樨夫人怔了半晌,才结结巴巴道:“主……公……公子……” “这就是鬼王峒用的那种黑膏吧?”程宗扬抹了抹手指,回头看着樨夫人。 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在帷幕内弥漫开来。隔了一处宫院,外面的歌舞声清晰可辨。在程宗扬的威迫下,樨夫人将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那些黑色的膏泥,被鬼王峒称为销魂别香,点燃後散发的气息能令人神智恍惚,失去意识。在屠灭对手的村寨时,鬼王峒往往会先点燃销魂别香,再念诵咒语,即使上千人的村寨,也被他们轻而易举地操控。 当日鬼王峒使者控制白夷族长夫妇之後,曾顺手屠灭了附近的一个蛇彝人村落。据说是鬼巫王命令,要屠灭南荒所有的蛇彝人。在那里,樨夫人亲眼目睹了鬼王峒的使者如何燃起那种黑色泥膏,将烟雾送入村寨。 接着随行的巫师念诵起咒语,睡梦中的蛇彝人被人操控着,如同行尸走肉一样离开自己阴冷的土屋,聚集在村中的空场里。 鬼王峒的武士们早已准备好刀斧,在那里等候。那些强壮而凶悍的蛇彝人逐一跪在地上,伸长脖颈,被武士们一一砍去头颅。剩下的蛇彝人就那样木然看着,每砍杀一个,後面的就会抬起族人无头的尸首,抛到饲养蛇隻的大坑内,然後再像木偶一样回来引颈就戳。 没有人反抗,也没有叫喊,那些体形诡异的蛇彝汉子一个个无声地死去。 樨夫人一边说,一边浑身颤抖,似乎还沉浸在当时恐惧的气氛中。假如说她和白夷族长曾经想过反抗鬼王峒的使者,但那一幕使樨夫人彻底绝望。数以百计的蛇彝村民被杀戮却毫不反抗,这一幕足以令每个正常人过目难忘。 屠杀之後,鬼王峒使者挑选出当作奴隶带走。这些女奴曾经在白夷族的地宫停留过一段时间,她们饮食虽然与常人没有区别,但神智完全被人操控,平时她们睁着眼一动不动,到需要时候,她们会像玩偶一样,被驱使着作出各种动作,直到死去。 闻惯了那种烟雾,樨夫人渐渐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那种奇异的味道。隔上几日没有闻到,她感觉身体就像失去水份的花朵一样枯萎下来。时间越久,身体对那种烟雾的需求就越强烈,最後脑中无时无刻都在想着那种黑色的泥膏。她宁愿放弃一切,只要能尝到一点那种烟雾。 “嗤”,程宗扬将一杯水倒入薰炉,飘渺的白烟一沉,随即断绝。 樨夫人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叫,一面伸出手,似乎想捧住那些烟雾。 程宗扬拿起未残余的泥膏,皱眉道:“知道它不是好东西,还不舍得吗?” 樨夫人明艳的面孔变得黯淡,似乎想下决心不再看它,终于还是没能移开目光。 “它有什么好的?”程宗扬只沾过一点粉末,那感觉跟喝醉了差不多,身体轻飘飘,很暖和而已。 但对樨夫人来说,她经历过的,却是无法忘却的奇妙感受。就像是瘾君子对毒品的依赖,即使明知道是灯蛾扑火,也无法戒除。 “……很欣快,像在雲里飞。仿佛化身成神明,身体每个部位都充满喜悦……”樨夫人艳红的唇角失控般微微抽动着。 鬼王峒的客人由宾客变为主人的那个夜晚,他们曾喂樨夫人吞服过一小块。樨夫人记不清後来所发生的事,她只知道,自己获得了从未有过的满足,远远超过她的想像。 “软弱的女人。”程宗扬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 樨夫人眼中掠过一丝羞愧,接着又变得骚/媚起来。 “为了这个东西,你就甘愿作鬼王峒的奴隶。”程宗扬带着几分讥讽的口气说道:“如果是它呢?”他摊开手,亮出掌心一颗红色的药片。 “吃下去。” 樨夫人略微怔了一下,然後媚笑着伸出舌尖,舔住那颗药片,吞了下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岳帅後裔 更新时间:2012-05-28 凝羽从帷幕後露出俏脸,摇了摇头,低声道:“我看不出来。” 阿夕很乖地并膝跪坐在地上,从脖颈到脑後,有一抹淡淡的月光流淌。凝羽一手按住她的颈子,反复探寻她被人操控的痕迹,却一无所得。 “她似乎对你很倾心。”凝羽唇角露出一抹笑意。她能感觉到,一看到程宗扬,手下的花苗少女体温就急剧升高,动情般微微发烫。 “那当然,谁让我足够风流倜傥呢?”程宗扬开了句玩笑,然後蹲下来,有些纳闷地说道:“究竟是谁幹的?” “不管是谁,他似乎并没有恶意。” “你的意思是,他很贴心地给我做了个漂亮玩具?” “不是吗?”凝羽微笑着收回手,“你来吧,莫辜负了别人的一番好意。” 程宗扬看着阿夕,“对她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阿夕忽然展颜一笑,张开手臂搂住程宗扬的脖颈,将火热的身体贴在程宗扬怀中。 ………………………………………………………………………………… “噹”。灵飞镜落在案上,惊醒了瞑想的易勇。 “收好吧。” 程宗扬想嘱咐他小心一些,但以谢艺的手段,只要那家伙想拿,易勇再小心一百多倍也是白搭,干脆也不说了,留下易勇一个人在哪儿发呆。 雲苍峰正伏案写着什么,见到程宗扬进来,放下笔笑道:“小哥满面春风,莫非有什么好事?” 程宗扬摸了摸脸颊,苦笑道:“我城府原来这么浅,什么事都摆在脸上。” 雲苍峰道:“程小哥的喜色掩也掩不住。难道是寻的霓龙丝有了眉目?” “倒还没有。”程宗扬咳了一声,正容道:“雲老哥听说过星月湖么?” 雲苍峰神情微动,缓缓道:“老夫岂能不知。当日岳帅虽是宋国重将,部属却遍及六朝。岳帅逝後,他的亲信部属也脱离军伍,传言他们认定岳帅是被奸人所害,便以岳帅卫队名称为号,立誓为岳帅复仇。只不知十余年来,他们是否找到仇家。” “总听人说岳帅岳帅,这位岳帅究竟是什么来历?”程宗扬一边问,一边看着雲苍峰,心里微微有些紧张。 “来历不详。”雲苍峰摇了摇头,“岳帅自述出身于汤阴,但鄙商会曾遣人奔赴汤阴,找遍四十余个岳氏村庄,均未查出他的出身。岳帅三十岁以前的经历无人知晓,据鄙商会推测,他前三十年应该是游历天下,因此擅长许多不相幹的技艺。岳帅与太乙真宗关系非浅,有人说他其实出自太乙真宗,因为一些风流韵事被逐出宗门。但太乙真宗掌教王哲与岳帅交好十余年,此谣言不攻自破。” “岳帅当年很强吗?” 雲苍峰嘿嘿笑了两声,“二十年前,宋国可以说是岳帅的天下。尤其是他的星月湖大营,嘿嘿,日出东方,唯我不败——果然是一生都未败过。” 程宗扬不明白了,既然这位武穆王有如此强军,又九成是穿越来的,怎么还会被宋主十二道金牌召回,又在下狱前暴死?难道他也和那位千余年前的赵高赵鹿侯一样,即使有通关秘籍,也斗不过历史的滚滚洪流? “说起来,我们雲氏与岳帅还颇有些过节,不过岳帅之死,仍令我等扼腕叹息。当日紫阳真人受封为左武卫大将军,召集军旅,我雲氏也送去钱粮为助。” 思索了一会儿,程宗扬道:“雲老哥,星月湖和太乙真宗比起来,谁势力更强一些?”他对六朝武林只知道一点皮毛,只好拿这两家来比。 雲苍峰摇头道:“星月湖本身都是六朝的劲卒强将,与武林中人颇不相同,也无意在武林立足,一向少有来往,从不涉及江湖恩怨。不过有岳帅的名声,也没有人敢去招惹他们。” 难怪谢艺单人独骑,一个人深入南荒,原来背景这么深。那他为什么要去碧鲮族寻找那个女人? “雲老哥,岳帅的妻妾里,有没有南荒人?” 雲苍峰大有意味地一笑,“岳帅英雄了得,帐中的女人更是数不胜数,若其中有几个来自南荒的美女,那丝毫不足为奇。” 程宗扬暗中感叹,同样是穿越人士,这位岳鹏举运气可比赵鹿侯好太多了,至少穿越之後没少点不该少的东西。至于自己,运气似乎也不是很差…… 程宗扬渐渐勾勒出谢艺追问那件事的轮廓,他寻找的那个女子十五年前流落南荒,按时间推算,正是岳帅身死的时候。很可能那个女子原本是岳帅的姬妾,岳帅死後,她带着女儿回到南荒。 她的女儿既然是岳帅的後裔,算起来应该是月霜同父异母的妹妹。程宗扬想起王哲托付自己照料岳帅的後人。既然是个女儿,程宗扬并不介意替王哲照料。从月霜的容貌来看,岳帅那位穿越前辈的审美品位还是很有一些的。月霜的妹妹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倒是性格千万别像月霜,在那丫头的眼里,只有死在战场上的才算是男人。 往好处想,月霜毕竟是在军营中长大,见到的都是铁铮铮的汉子,性格强硬也可以理解。这个妹妹既然是南荒女子的後裔,又在南荒长大,想必会与阿葭、阿夕那样娇媚的南荒少女性格更接近吧。 这个女儿和母亲一同回到南荒,直到十五年後,谢艺不知从何处得到线索,前来寻找,多半是不想岳帅的後人流落异乡。 想到这里,程宗扬暗叫不妙,谢艺的目的地既然是碧鲮族,那么他说霓龙丝出自碧鲮,多半是一句虚言。 程宗扬心里不禁打鼓,南荒的道路他已经见识过,最大的特色就是没有路。如果千辛万苦赶到碧鲮族,却找不到霓龙丝,苏妲己不提,自己怎么跟祁远和吴战威他们交待? “咦?”雲苍峰讶异的声音传来,“小哥想到什么为难事了么?” 自己还真是七情上脸,程宗扬苦笑着摸了摸脸颊,转开话题,“雲老哥,我想问问湖珠的价格……” 闷热的空气像蒸笼一样,身上的衣物被水淋过般湿透,分不出是汗水还是空气中的水分。 离开白夷族,程宗扬才发现在山上那几日有多么惬意。白夷的山峰高出地表数百米,温度比山下清凉得多,即使下雨也没有这么潮湿。 两日前,众人在朱老头的带领下渡过盘江,就仿佛走进蒸锅里面,吸进的空气比呼出的还湿热。天上的太阳永远是雾蒙蒙的,被一层水气阻隔,只有夜间才能喘口气,轻鬆一点。 一路上,众人骑乘的马匹已经受不了酷热,倒毙了三匹。好在众人带的货物大部分都在白夷族换成湖珠,包括白湖商馆的货物在内,用三匹走骡驮着。若非如此,那些织物、晒乾的药材吸了水,早把众人累趴下了。 武二郎把衣服掖在腰间,精赤着上身在前面开路。离开白夷族时,队伍重新精简过,雲氏商会的护卫只留下八名精壮汉子,易勇和另外几名护卫悄悄踏上了返程之路。程宗扬知道雲氏商会急于将灵飞镜送回建康,也不多问,大家心照不宣。祁远多留了个心眼,让仅剩的两名奴隶,带着一部分货物随他们一同返回,指明交给留在後面的商馆护卫,免得这趟南荒一无所得。 这样白湖商馆连同武二郎在内,一共剩下七人。吴战威、小魏负责开路,石刚和祁远负责看管马匹和货物,伤愈的凝羽也不再独自行动,与商队同止同行。至于武二郎,倒更像是和花苗人一伙的,吃住都在一起。对于他跟苏荔的交往,那些花苗人也不介意,反而像是乐观其成。 苏荔有意让受伤的族人返回花苗,但那些花苗人无论男女没有一个同意。卡瓦说:“即便死,也死在一处。”苏荔也只好作罢。 把生死置之度外的花苗人总显得兴高采烈,对他们而言,每过一天,生命便少一天,再没有时间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 阿夕在队伍里蹦蹦跳跳,不时作些小小的恶作剧,让人哭笑不得,连苏荔也未发现她的异常。只有程宗扬知道,在自己身边时,她会流露出另一种目光。用蜈蚣咬伤她的究竟是谁,仍没有半点线索,但正如凝羽说的,那个人似乎并没有恶意。 吴战威背上的伤口已经收拢,但又多了几道灌条划出的血痕。他羡慕地看了一眼武二郎,那厮虽然好吃懒做,这一身横练功夫可真是不俗。从棘丛中硬生生趟出一条路来,身上连道红印都没有。 易彪那铁打的汉子这会儿也汗出如浆,在酷暑中开了半个时辰的路,耗费的体力比平常多了三倍都不止。可他还不愿退下去歇息,疲累下,手上失了准头,钢刀几次砍在石上,留下四五个缺口。他换了把刀,还要接着幹,却被吴战威拉住。 “程头儿!”吴战威粗喘着叫道:“歇歇吧!” 程宗扬也轮着开过几次路,手心磨出几个血泡,他将黑珍珠的缰绳缠在手腕上,叫道:“不能歇!这天气,坐着比走着还消耗体力。拼过这一段,找个有风有水的地方,咱们再休息!” “呸呸!”武二郎道:“有风有水!你找墓地呢!”那厮嘴巴虽然损,手上可丝毫没停,他双刀齐出,将一条拦路的藤蔓砍成几截,抬脚踢到一边。 第一百二十二章 碧鲮海湾 更新时间:2012-05-29 这一路最轻鬆地要数姓朱的老头,他骑着那头灰扑扑的瘦驴,手指头连根草都没碰过,这会儿乐呵呵道:“盘江过来,这一带都是盆地,一个比一个湿,一个比一个热。住在这儿的獠狸人从来都没用过火。” 石刚有气无力地说道:“又吹呢,这鬼地方还有人住?” “咋没有?再往南走,有片山谷,那地方,鸟飞进去都能蒸熟,照样有人。让我朱老头说,这世上最经得起折腾的,就是人。老虎、豹子都活不了的地方,人照样能活。” “鸟都能蒸熟,怎么不把你给烤熟呢?” “嘿,你这孩子!咋这么说话呢?” 石刚咧了咧嘴,“我才不信你说的,这地方也能住人?” 朱老头指了指旁边一汪死水聚成的泥潭,“瞧见没有?獠狸人男的女的都不穿衣服,热得受不了,就钻到泥里面,只露鼻子在外面,一待就能待几天。”说着朱老头露出猥琐的嘴脸,嘿嘿笑道:“说不定这塘子里头,就有个光屁股的獠女呢。” 黑珍珠“咴”的一声向後退去,程宗扬连忙拉住它的缰绳,拍着它的脖颈低声安抚。 泥潭中,一截朽木缓缓漂来,忽然间泥汁四溅,那朽木猛地张开巨口,拦腰咬住一匹走骡。 那走骡大声嘶鸣着,四蹄在泥土中拼命挣扎。鲜血混着泥汁四处飞溅,那朽木锋利的牙齿刺穿骡背,格的一声咬断走骡的脊骨。它摆着头颅,将走骡拖进泥潭,却是一条巨大的鳄鱼。 闻到血腥味,远处几根朽木,也朝这边游来。它们醜陋的身躯上覆盖着厚厚的泥污,半睁的眼睛睁开一条细缝,透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仓皇间,众人连忙散开。祁远却是一惊,大叫道:“拦住它!”说着狂奔过去。 程宗扬叫道:“老四!你疯了!一头骡子!” “龙睛玉!”祁远喘道:“龙睛玉在里面!” “一块石头,犯得着拼命吗!” “程头儿,”吴战威提着刀嘿嘿一笑,“咱们走南荒,就是拿命换金铢。你放心,老四有分寸。” 祁远抡起刀,一刀砍在鳄鱼额头上。钢刀被巨鳄的坚甲弹开,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那鳄鱼四足撑地,拖着骡尸朝潭中退去。那隻褡裢被压在骡尸下,被越带越远。 为了保持弓弦的弹性,众人用的弓弩平常都是鬆开的,只有小魏随身带的弩机能用。他刚端起弩机,旁边却有人更快,苏荔翻腕摘下弯弓,纤手一抹,将蚕丝拧成的弓弦挂在弓上,接着张弓射出。挂弦、搭箭、开弓,一气呵成。那条袭击众人的鳄鱼眼眶随即爆出一团血花,露出半截短短的箭羽。 这一箭直接射进鳄鱼脑际,那条巨大的鳄鱼顿时毙命。祁远割断褡裢的搭布一脚蹬着骡尸,用力扯动。栖居在泥潭中的鳄鱼无声地游来。它们体型巨硕,嘴巴的长度几乎超过身长一半,形态可怖,狰狞得令人反胃。 祁远好不容易扯出褡裢,游来的鳄鱼已经咬住几乎被扯断的骡尸,大口大口地分食起来。 众人不敢停留,一边持刀戒备,一边迅速离开潭畔。 众人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动。祁远解开染血的褡裢,小心摩挲着那块不起眼的石头。接着又想起什么,将龙睛玉纳入怀中,吃力地爬了起来,从所剩不多的货物里翻检着。 祁远抓出一把丹药,一人发了一颗,喘着气道:“含着,免得中暑……” 武二郎也发了一颗,他像嚼糖豆一样嚼着解暑的丹药,一脸不耐烦地说道:“这祁老四,真婆妈……” 雲苍峰已经年过五旬,虽然年轻时身体打熬得结实,终究比不了那些铁打的汉子。他从马上下来时,脸色发灰,胸口烦闷欲呕,乐明珠用银针刺了他几处穴道,放了些血出来,脸色才渐渐正常。 “老易,想开点。”吴战威低喘着道:“来,喝点水。” 易彪接过水囊,默默喝了一口。自从易虎出事後,这个开朗的汉子就像换了个人,变得沉默寡言,脸上更是绝无笑容。 “老吴不信命,不过你也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不管怎么说,这日子还得过。要往好处想呢,”吴战威劝慰道:“你哥哥留在白夷族,至少不用受咱们这份活罪。在那儿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再说了,白夷族又是你们雲氏常走的商路。你要想他了,就每年来一趟,看看他。” 说着吴战威咧了咧嘴,“你比我老吴强,我连烧纸的地方都没有。” 吴战威曾经说过,他以前走江湖的兄弟,不少都尸骨无存。易彪闷着头喝了几口水,然後抬眼看着程宗扬,声音略显沙哑地说道:“程先生,他在哪里……不妨吗?” 程宗扬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一笑,“你放心。” 这样的答案并没有让易彪放下心来。他低着头,许久没刮的鬍鬚又尖又硬,青黑色从颌下一直连到鬓角。 程宗扬摸着掌心的血泡,叹了口气。每个人都以为他这话是宽慰易彪。只有他自己明白,那绝不是一句空话。易虎的囚禁生活,比任何人的想像都更好。 程宗扬慢慢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王哲曾经说过,自己身上的生死根,能将死气转化为生机。这种自己完全不知道如何而来的天赋,让王哲不惜亲自出面请他留在军中。 这是一种很珍贵的天赋,对程宗扬自己来说,却完全是一个鸡肋。被动地将死气转化为生机,再送给他人,自己扮演的仅仅是一个输血者的角色。 直到在白夷族的那天晚上,程宗扬才觉察到这种天赋的另一番用途。 血虎的咆哮声响起时,首先感应到的不是听觉,而是太阳穴那处伤痕。它的声音还未传来,太阳穴那处伤痕就仿佛被震得微微发麻。 无论怎么说,血虎的咆哮声都称不上悦耳,程宗扬被吵得心烦意乱,最後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声:住口! 已经死去易虎仿佛听到了他的话语,咆哮声像刀切般断绝。那一刻,程宗扬发现了一种神秘的力量。来自于自己体内的力量。 程宗扬不知道鬼王峒的使者,是如何将一具尸体炼制成可供操纵的怪物,但当血虎将盛着黑色膏泥的铁盒,挂在他可怕的脖颈上时,程宗扬知道自己同样具备操控这具行尸的力量。至少可以操控血虎。 只余下死亡气息的血虎,与太阳穴的生死根之间,有着奇妙的共鸣。于是,血虎和白夷族这两种棘手的难题,有了一个近乎完美的解决方案。 鬼王峒的使者已经死在谢艺刀下,另外一位使者将成为樨夫人的主人,并通过她来控制白夷族。一位属于程宗扬的使者。 整个白夷族,没有任何人是血虎的对手。他像一头狮子,一天十二个时辰睁大眼睛,守卫着他颈中的铁盒。 樨夫人是唯一打开铁盒的条件,她每隔一天可以获得一小块黑色的泥膏。对于樨夫人而言,这样的条件并不苛刻。甚至可以称得上宽容。毕竟在这里她只需要服侍血虎一个人。 被炼制成杀戮工具的血虎需要发泄它的兽性,樨夫人需要它的销魂别香。樨夫人很满意。至于凶狞的血虎,如果他还有知觉,想必也会非常满意。 “这是一樁公平的交易。”程宗扬这样评价。 ………………………………………………………………………………… “听!海浪声!”小魏忽然跳了起来。 一阵隐约的涛声传来,隔着遥远的距离,那声音显得很微弱,却有着沛然而雄浑气势,仿佛永远不会止歇。 被小魏这么一叫,每个人都仿佛听到遥远的波涛声。 “已经到了吗?已经到了吗?”众人都来了精神,互相交头接耳。 朱老头捋着被水气打湿的山羊鬍,仰起脸老气横秋地说道:“没见过世面的後生小子。碧鲮海湾离这里还有五六十里呢。这会儿起来赶路,走上一夜,天亮能到就了不起了。” 程宗扬咬牙笑了笑,吃力地站了起来,“那还等什么呢?” “刷!” 长刀劈开灌丛,有些不稳地砍进泥土。一具雄武魁伟的身影从纷飞地枝叶间闯出,连奔几步才停下来。接着是一个神情平静的男子。 武二郎宽阔的胸膛像风箱一样扯动着,眼睛像饿虎一样闪动着噬人的光芒。这一夜他一直在前面开路,到後来凶性大发,不管阻路的是藤蔓,还是树木,都是挥刀就砍,一路砍坏至少六把钢刀。 武二郎一发起性子,易彪、吴战威都被甩到後面。只有谢艺寸步不离地紧跟着,至少替他幹了一半的活。 第一百二十三章 碧鲮少女小紫 更新时间:2012-05-29 晨曦破开厚厚的雲层,映出眼前一片天海相连的碧色。高大的椰树、有着伞状冠盖的乔木,枝叶交错的灌丛……在晨曦下一层层碧绿地延伸开去,一直延伸到碧波之中。 无数异彩纷呈的花树点缀在满眼翠绿中。仔细看时,能看到一处处精巧而别致的竹楼散落在绿叶间。每幢竹楼都扎着篱笆,篱笆上爬满红、黄、白、蓝的花朵。再往前,两道山脉弯钩般伸入大海,与半伸入海中的村落,围成一个月牙状的海湾。一道窄窄的银白色沙滩环绕着碧波荡漾的海湾,海面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岛屿,宛如随手洒落的星星。 海风吹拂在身上,带走了酷暑,湿透的衣衫一点一点变得乾硬,泥污间析出汗水白色的盐分。 一夜的跋涉,每个人都衣衫褴褛,狼狈不堪,望着眼前整洁的村落,不禁自惭形秽。 雲苍峰花白的头髪在风中飞舞,他虽然满面疲累,腰背依然挺得笔直。这位雲氏商会的执事负手瞭望多时,叹道:“这碧鲮海湾与我三十年前见到时一模一样。物虽是,人已非……” 程宗扬舔了舔脱水而发白的嘴唇,“雲老哥来过这里?” “很久了。那时候老夫差不多和你一样年轻,总想去那些未曾去过的地方。不过那次我们从白夷族出发,路上整整走了二十天。”他瞟了抱着驴颈打瞌睡的老头一眼,“这朱老头,不简单。” 众人衣衫多半在黑暗中被荆棘勾破,一大半半身还沾着泥浆。夜里彼此都不觉得,这时互相一看,不禁相顾失笑。倒是苏荔,只雪白的小腿上沾了些泥,那条披在身上的红绸依然鲜艳夺目。 不用吩咐,众人便鼓起最後的力气朝海边奔去。这会儿能在清凉的海水中洗个澡,就是杀头也顾不上了。 程宗扬笑道:“咱们这些人,活脱脱就是一群乞丐。” 祁远半边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撕破,索性掖在腰里,他一边走,一边左右张望,嘴里啧啧赞叹,“这么多花,比起花苗的鲜花谷也不差。” 乐明珠脸上抹了几道黑黑的泥污,精致的小脸抹得像小花猫似的,自己却不觉得,一个劲儿的左顾右盼。忽然扯住程宗扬的袖子嚷道:“你瞧!你瞧!” 一道浅浅的篱墙内生着一株花树,枝上满是雪白的花朵,花苞合拢,仿佛无数白玉雕成的铃铛,在晨曦下泛起莹润明亮的光泽,美丽得仿佛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 乐明珠两手捧心,目不转睛地看着,良久才“哇”的一声,惊喜地叫嚷道:“好漂亮!” 乐明珠兴高采烈地奔过去,那丫头一直羡慕花苗女子的异族装束,好不容易向苏荔讨了两串脚铃,整天挂在脚踝上显摆。跑动时,踝间传来清脆悦耳的银铃声。 随着她的走近,最美丽的一幕出现了。而那株花树仿佛听到渐近的铃声,一朵合拢的花苞悄然张开,接着又是一朵。 低垂的玉白花苞伴着铃声越张越开,先是一朵,两朵,然後是满树花苞同时盛开,仿佛无数精美的玉盏悬在枝上。 这一幕不但乐明珠看得出神,连武二郎那种通体没半根雅骨的粗胚也被吸引得也停下脚步。 乐明珠扬着泥脸,痴迷地看着那株花树。程宗扬回头看着雲苍峰,用询问的口气道:“玉盏铃花?” 雲苍峰也露出惊喜的眼神,良久点了点头,“玉盏铃花。” 这是传说中南荒最美丽也最神奇的花朵,听到铃声就会盛开,与会起舞的歌旋草并称。无数人想一睹它的美态,都失望而归,没想到会在此处遇上。 望着那株在铃声中缓缓盛开的花树,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生怕惊动这绝美的一幕。 不知何时,一个与花树一样美丽的身影从竹楼出来。 那是一个姣美的少女,她穿着紫色的衫子,衣襟从左颈绕到右边腋下,左边从肩头到袖口绣着一条金黄的锦鲤,右边整条雪白的臂膀裸露出来。手臂上端戴着一隻绯紫色珊瑚制成的臂环,右手拇指戴着一隻紫色的水晶戒指,与左袖的锦鲤交相辉映。 那少女年纪与乐明珠相仿,晨曦下,绝美的脸颊像白玉一样闪动着晶莹的光泽,笑容纯美而天真,令人一见就不由得心生好感。 她两手拎着一隻大大的白铜水壶,显出很吃力的样子,每走几步就要放下来歇一歇。好不容易走到那株玉盏铃花旁,少女开心地笑了起来,她提起水壶,一边唱着歌,一边将壶嘴对准树根。 众人脸上都不由露出笑容,大清早就起来浇花,这个碧鲮少女不仅漂亮,还很勤快呢。 但接下来的一幕,让大家都张大嘴巴。 壶嘴喷出的水柱升出白色的水雾,却是一壶烧沸的开水。 花树被烫到般微微颤抖,那少女却仿佛一无所觉,仍笑盈盈唱着歌,然後小声道:“好好喝啊,喝饱了才能长得更大,开更多的花……” 乐明珠着急地嚷道:“那是开水!” 紫衫少女扬起脸,高兴地看着乐明珠。 “姊姊……”她声音软软的,甜酥酥让人一直融化到心里去。 乐明珠也不由放缓口气,两手拢到嘴边,小声喊道:“你拿错啦,不能用开水。” 少女甜甜地笑着,“妈妈说,渴凉水会生病。要把水煮开了再喝。” 乐明珠顿足道:“那是人,花草用开水浇会死的!” 一朵玉盏从枝头落下,在地上轻轻一弹,留下一片微湿的香痕。 “花落了哎……”少女娇柔地说道:“姊姊,都是你,把玉儿吓住了呢。” 乐明珠脚停在半空,不敢再跺,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那个天真的少女,压低声音道:“别浇啦!” “还剩一点啦。妈妈说,事情不能只做一半。”少女吃力地踮起脚尖,把剩余的开水全部浇在花树上。 众人眼珠险些瞪了出来,眼看着满枝的玉盏铃花仿佛哭泣一样,发出令人心碎的呻吟声,洁白的花朵被烫得枯萎,一朵朵坠落在地。 无论是商队的汉子,还是花苗女子都瞠目结舌,眼看着这株珍稀无比的玉盏铃花片刻间凋零谢尽,只余下光秃秃的空枝,被沸水烫得变得颜色。 少女放下铜壶,一边用手背抹着额头的汗水,一边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叫小紫。你们好。”少女甜甜说着,朝众人鞠了一躬。 第一百二十四章 海边的享受 更新时间:2012-05-30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 来到碧鲮族之前,谁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村里所有人都到深海打捞珍珠去了,只留下一个小女孩看家。 说到这个小女孩,众人都流露出痛惜的表情。 标准的一个小美人胚子——这是众人见到她的第一感觉。 活活是白长这么漂亮一张脸蛋——这是众人的第二感觉。 这么精致一个小美人儿,智力却与脸蛋完全成反正。十四五岁的身体,四五岁的智力水,简直是一个悲剧。 为了那株惨死在小紫手下的玉盏铃花,乐明珠还哭了一场鼻子。哭完她跑去找到小紫,很认真地告诉她,用开水浇花是不对的。所有的花——不不,豆腐花除外——都只能用凉水来浇。 小紫似懂非懂地听着,最後崇拜地说:“姊姊,你好聪明哦。” 乐明珠终于发现自己遇到了平生第一个知己,大受感动之余,差点儿要搂着小紫亲一口。 不过对于其他人来说,这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灾难。整个村子人迹全无,想找一个有正常智商的人询问一下状况都不可能。 小紫说:村子里的人都去了深海。 小紫说:他们可以住在最靠近海的屋子里,让这些远来的客人享受美妙的阳光和海风。 小紫说:树林里有各种各样的水果,海里有鱼虾,都很好吃。 小紫说:他们去的是深海,要两天之後才回来。 小紫说:树林里没有可以喂马的草,不过海里面有草。可以把所有的马匹都赶到海里,让它们去啃海草。 众人最终婉拒了她这片好意,表示他们的马匹没有那么娇贵,没有草,吃点树叶水果什么的也能凑合几天。 “可惜了这么个小美人儿……” 连吴战威都在背後摇头叹息,觉得这小姑娘挺招人心痛的。 在闷热酷暑的天气里跋涉数日,每个人的承受力都到了极限。此时眼前是平静的碧鲮海湾,碧蓝的海水在阳光下温柔地起伏着,宛如光滑的丝绸。这一切使商队的汉子们发出一阵欢呼,身上的疲劳仿佛不翼而飞。 吴战威三下五去二把自己扒了个精光,“噗嗵”一声跳进海中。石刚也不甘落後,他紧跑两步,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过了差不多两分钟才从远处冒出头来,狂叫一声,“好爽!” 那些剽悍的汉子热闹起来,一个接一个跳进海里。不多时,沙滩上扔满了肮髒的衣物。 “噗嗵!” 燥热的身体被温凉的海水包围着,深入骨髓的疲累和酷暑一点一点荡去,消散在温柔的海水里,身体轻快得仿佛要飞起来。 程宗扬屏住呼吸,身体深深潜入海中。他不知道自己潜了多久,直到肺部无法承受,才浮上海面,吐了一口苦咸的海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眼前的一幕让程宗扬吓了一跳。海面上浮着一群脑袋。那些汉子脸都朝着同一个方向,一个个张大嘴巴,表情像化石一样。 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程宗扬也露出同样的表情。 眼前是一片白花花的肉体。那些花苗女子赤裸着雪白的肢体,在碧波间追逐嬉戏,就像一群美人鱼,不时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声。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些花苗人也来了。圆弧状的沙滩无遮无掩,从任何一个角度看去都一览无余。花苗的女子只与他们隔了一段并不太远的距离,就那么解去衣裙,赤条条在水中洗浴。 这些汉子里不少都是能百丈外射中鸟眼的好手,那么点距离对他们的眼力来说,相当于完全不存在。这会儿一个个伸着头,呆若木鸡。而那些花苗女子却毫不避讳他的目光,随意展露出雪白的肌肤和身体美好的曲线。 易彪第一个反应过来,用发干的声音低喝道:“北府兵!扭头!” 一多半脑袋“唰”的一下转了过来,程宗扬好笑地发现,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竟然红了脸。 雲氏商会的汉子都扭过脸,吴战威们几个也不好意思再盯着猛瞧,一个个回过神来,讪讪地开始洗浴。远处花苗的汉子们露出善意的笑容,似乎并不在意他们的目光。 在蒸笼一样湿热的盆地里跋涉数日,骨头缝里似乎都在冒出暑气。浸在海水中,舒服得令人不想离开。石刚甚至泡着泡着就睡着了。吴战威拉住他的手臂,把他背到沙滩上。那家伙打着鼾,居然还没醒。 在海里浸泡了大半个时辰,洗去身上的酷热,这些汉子又陷入尴尬的境地。远处的花苗女子仍在戏水嬉笑,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那帮军士上阵杀敌毫不畏惧,但让他们就这么光着屁股上岸,却谁也不敢。八九条大汉蹲在水里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就这么出去。最後易彪第一个站起来,他用水底捡来的海带缠住腰,顶着远处花苗女子火辣辣的目光,板着脸地走到沙滩上,拾起那堆被荆棘剐破的衣物,丢给同伴。 那些军士如蒙大赦,赶紧手忙脚乱地披上衣服,可拿到手里又不对了。有的人拿了两条裤子,有的捡了三件上衣,还光着屁股,狼狈之态引起远处一片银铃般的笑声。 ………………………………………………………………………………… 嘻笑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程宗扬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物,舒舒服服地靠在窗口观看海景。 如果不去考虑肚子里的冰蛊,这是程宗扬在南荒最惬意的一段时光。他们住在临近海滩的竹楼里,房屋用巨大的毛竹搭成,直接建在沙滩上,虽然没有竹篱花墙,但也有成片的椰树。 即使被阳光照射着,楼里仍清凉惬意。粗大的毛竹仿佛被水浸过一样湿凉,将暑日的燠热挡在楼外,背阴处还有几隻蓝黑色的海贝。楼内的物品简单而又别致,桌案是用一扇巨大的蚌壳制成,壁上挂着一条大鱼的骨架,旁边还放着鲸骨制成的鱼叉,散发着海洋民族的风情。 祁远对这里还有不放心,怕离海太近,万一涨潮淹到。但小紫说,村里人怕热,不少都住在竹楼里。又看到楼里有床榻,料想涨潮也没有什么大碍。反正房子都空着,两支商队便各挑了一幢竹楼住下来。 耳边没有听到任何声音,程宗扬却清楚感应到凝羽的气息。这倒不是因为自己修为精进,而是凝羽没有刻意隐藏行踪。 他回过头,看到凝羽换了一件白衣,头髪湿湿地披在肩上,像是刚洗浴过的样子。程宗扬不记得她到过海边。即使她去,也不可能和那些花苗女子一样毫不在意地裸露身体。 凝羽看出他的疑惑,“山里面有泉水,小紫领着我和明珠一起去的。” 程宗扬笑道:“她们两个倒能聊到一起去。” 乐明珠难得碰到一个比自己还笨的,对小紫如获至宝,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别提有多开心了。聊到一半乐明珠才发现自己脸上还沾着泥污,小紫说山里有清泉汇成的水潭,领着她和凝羽一起去洗浴。 凝羽扬起手,用丝带把散乱的秀髪系在脑後。她微微低着头,洁白的手腕在颈侧一翘一翘。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程宗扬心头微荡,禁不住将她搂在怀里,吻了一口。凝羽脸微微一红,却没有挣扎。 拥着凝羽香软的身体,程宗扬手指渐渐不安分起来。凝羽脸色也越来越红。 忽然楼下传来一阵怪叫,“哎……哎哟……亲娘咧……” 朱老头趴在竹榻上,两手捂着肚子,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哼哼叽叽叫个不停。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朱老头,又怎么了?” “我……我不行了……小……小程子……给老头……打副棺材……千万记得……要……要金丝楠木的……” “什么?”程宗扬扭过头,扯开嗓子道:“鱼烤好了?先放着吧。” 朱老头呼地爬了起来,“哪儿呢?哪儿呢?” 程宗扬抱着肩,斜眼看着他,“在海里呢。急什么,祁老四已经去打了,再有一两个时辰就该回来了。” “缺……”朱老头痛心疾首地指着程宗扬,“缺德啊,小程子。我老人家盼口鱼吃,我容易吗我?” 程宗扬忽然露出笑脸,“怎么?你纯洁的感情又被我伤害了?别急,你再听听这个:向导的钱咱们来商量商量?” 朱老头顿时急了眼,“有啥好商量的?有啥好商量的?不是说好了,一天一个金铢,天地良心啊!小程子,你可别赖账!我老人家挣俩钱,我容易吗我?” “大叔,”程宗扬推心置腹地说道:“你看我像那种人吗?” 朱老头看了他半晌,犹犹豫豫道:“有点……像。” 第一百二十五章 椰壳胸罩 更新时间:2012-05-30 程宗扬脸一沉,摆出翻脸的架式。 “别别别……”朱老头连忙堆起笑脸:“大叔知道你心眼实在,为人厚道,绝对不会欺负我老人家。” “那好。咱们说好的,每天一个金铢。从熊耳铺到白夷族是六天,从白夷族到碧鲮族是五天,一共十一天,十一枚金铢。对不对?” 朱老头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在熊耳铺先付了一半的定金,三个金铢。对不对?” “对对。”朱老头眉开眼笑,“那金铢成色还行。” “算下来一共欠你八个金铢,对不对?” “嗯嗯。”朱老头连连点头。 “那好,就这样吧。”程宗扬拍拍手,转身就走。 “小程子!”朱老头一把拉住他,生怕把钱吹跑了一样,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钱呢?” 程宗扬一拍额头,“把这事给忘了。八个金铢是吧。” “是啊是啊。” “你放心,我说话算话,这八个金铢,绝对少不了你的。肯定是货真价实的金铢,一点折扣都不打。” 朱老头笑容满面,“那最好那最好。” 程宗扬笑眯眯道:“只要等我换到金铢立刻给你。” 朱老头瞪大眼睛,“啥?” 程宗扬耐心地解释道:“一枚金铢合二十银铢对不对?” 朱老头点头。 “一枚银铢合一百枚铜铢对不对?” 朱老头点头。 “一枚金铢合两千枚铜铢对不对?” 朱老头又点头。 “就是嘛,”程宗扬道:“南荒这破地方,商业太不发达了,还停留在以货易货的原始贸易阶段,有点铜铢就不错了。金铢那么贵重的东西,谁没事带在身上?跟你说实话吧,当初那几枚金铢,我还是找雲老哥凑的呢。” 朱老头咽了口吐沫,小心翼翼地商量道:“用银铢也成啊。八枚金铢,二八一十六,一百六十枚银铢,你们商队总是有吧。” “差不多吧。不过说好的是金铢,我拿银铢凑数那算什么事呢?我向来说话算说,说是金铢就是金铢。可别说我蒙你啊,你这会儿把我们商队拆了都成,能找出一枚金铢来,我王字从今往後倒过来写。” “啥?”朱老头叫了起来,“王字倒着写还是王字!咦,不对啊,你不姓程吗?跟王字有啥关系啊?”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既然跟姓王的没什么关系,咱们就不说他了。我跟你说,大叔,”程宗扬一脸苦恼地说道:“金铢这东西,我是真没有啊。” 朱老头一张脸拧得跟苦瓜似的,“我不要金铢不行吗?就银铢得了,一百六没有,你给一百五也成啊。” “瞧你说的。”程宗扬熟络地朝朱老头胸口擂了一拳,“你当我什么人?明摆着让你吃亏的事,我怎么能幹?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朱老头抱着胸,被捶地半晌才喘过气来,“你的意思是,不给了?” “可别这么说!我们白湖商馆,讲究的就是信义二字!”程宗扬大义凛然地说道:“欠你的八个金铢,我绝不赖账。今年还不上,明年接着还,明年还不上我後年还,别说十年,就是二十年、三十年,我也给你还清!” 朱老头喘了半天气,然後一把拽住凝羽,哭丧着脸道:“姑娘,你给我评评理,他就这么坑我老人家——世道人心啊。” 凝羽想了一会儿,告诉朱老头,“我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 朱老头脸顿时黑了下去。 凝羽平静地说道:“南荒的路我们都不熟悉。如果没有你带路,我们寸步难行。如果我是他,也不会这样放你走。但我们没有恶意,只要能回到熊耳铺,所有的钱都会一文不少地给你。” 朱老头眼珠转了半晌,勉为其难地说道:“这可是你说的?” 凝羽淡淡道:“如果你不信,可以让他再说一遍。” “别别别,”朱老头悻悻道:“让那小子说,不定又变出啥花样呢。” “喂,乱讲话可是要负责任的。”程宗扬道:“我可没有不守信用。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没看清合同就答应吧?” 朱老头捂住耳朵,赌气道:“不听不听!” ………………………………………………………………………………… 被朱老头这么一搅合,程宗扬满心绮念飞得无影无踪。不多时,祁远等人带着几条大鱼回来。当下众人剥洗乾净,用竹枝串起来烤着吃了。 赶了几天的路,这会儿填饱肚子,留下几个人看守马匹货物,其他人都倒头大睡,以补路上跋涉的辛苦。 天色已经傍晚,金黄的阳光透过窗户,映在淡黄的竹子上,变成浓浓的橘黄颜色。风中带来大海的气息,让程宗扬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凝羽立在窗侧,修长的身影被阳光镀上一道金边,秀髪在颈侧轻轻飞舞,融化在夕阳中。 听到背後的声音,她回头一看,只见程宗扬脱掉衣服,又去解裤子,接着拿起旁边的钢刀,不禁失笑道:“你在做什么?” “到了海边,当然要享受这里的阳光、沙滩和海风了。” 程宗扬将已经扯破的裤腿齐膝割掉,然後当短裤穿上,舒服地跺了跺脚。他倒是想要一条海滩裤,可这个世界估计不太好找,只好拿条旧裤子凑合了。 “来!我们去捡贝壳,拣螃蟹!” 程宗扬拉起凝羽,奔出门去。 海浪轻柔地拍击着沙滩,洁白的细砂被夕阳映得一片金黄,高大的椰树在头顶摇曳着。远处翠绿的岛屿点缀在宁静的海湾中,宛如一块块不规则的翠玉,被海浪掀起的雪白浪花包围着。 海天尽头,一群白色的鸥鸟在空中盘旋,丝絮状的雲丝静止般黏在碧蓝的天际,边缘仿佛被夕阳烧炙一样火红地卷起。 程宗扬躺在一片芭蕉叶上,头枕着叶柄,半闭着眼睛,享受着海风的吹拂。凝羽抱着膝坐在一旁,反反复复握住一捧细砂,又反反复复让它们从指间滑出。衣襟间散发出肉体淡淡的香气。 程宗扬舒服得几乎想呻吟,阳光、海滩,还有一个大美女,身边的一切,“简直就是我梦想中的爱情片啊……” “什么爱情片?” “就是……天仙配你知道吧?一男一女,开开心心在一起。”程宗扬拍了拍她的手,“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凝羽偏着头想了一会儿,眼中露出笑意。 “这样不难受吗?”乐明珠清脆的声音从身後传来。 然後是小紫甜甜细细的声音,“怎么会难受呢?好舒服的。乐姊姊,你也戴一个吧。” “咦——”乐明珠拉长声音,“我才不要呢,好硬。” “可是很凉快啊。” “咯咯”,林中传来两声硬物撞击的轻响。 两个小丫头叽叽喳喳一边说一边笑,手拉手从林中出来,乐明珠的衣裙也在荆棘丛中撕破了,这时换了一条淡红的衫子,裸着白生生的脚踝,赤足走在沙滩上,踝间的银铃发出碎碎的脆响。 小紫紫色的衫子围在腰间,袖上那条金色的锦鲤缠住纤细的腰身,上身赤裸着,却是用两隻椰子壳作成胸罩,扣住雪嫩的乳/房。她一边走一边用小手在胸前拨弄,两隻椰壳碰撞着,发出“咯咯”的响声,让两个小姑娘都嘻嘻直笑。 “姊姊,我给你挑两隻最大的椰壳好不好?” “不好啦。”乐明珠一口回绝,然後又纳闷地问:“为什么要最大的?” 小紫用手在胸前比了一下,“姊姊的胸部比小紫大啊,里面肯定能装好多好多奶/水。” 乐明珠小脸顿时涨红,连忙捂住小紫的嘴巴,“要死啊!不许你乱说!” 小紫眼睛一眨一眨,楚楚可怜地看着她,等乐明珠鬆开手,小紫委屈地说:“人家又没有说错,就是很大啊……” 她泫然欲滴的样子让乐明珠紧张起来,“是我说错了,你不要哭啊。” 小紫收起眼泪,笑逐颜开地说道:“姊姊胸那么大,用布条束着会不会很气闷?走路的时候呢?会不会很累?” “哎呀,你不要问了!” “还有啊,趴着的时候压到会不会很痛?” “自己的肉怎么会痛!” 被乐明珠一吼,小紫又泫然欲滴起来。乐明珠赶紧贴在她耳边,咬着耳朵说了几句,才哄得她高兴。 乐明珠已经是难得的绝色,她旁边的小紫竟然毫不逊色,她脸颊是漂亮的瓜子型,鬈曲的秀髪用一隻尖螺簪住,小巧的下巴微微尖出,阳光下,白嫩的脸颊宛如凝脂。长长的睫毛又弯又翘,衬着秋水般的美目,一眨一眨显得可爱之极。她嘴巴小巧柔嫩,红润的唇瓣细细软软的,一笑就弯翘起来,笑容像婴儿一样天真无邪。连凝羽都禁不住脱口而出,“好漂亮的小姑娘……” 不过看到小紫胸前那对椰子壳,凝羽又是好笑,又是怜惜,小声道:“真是个傻丫头,怎么能这样穿?” 程宗扬来到这个世界还是第一次见到女人用胸罩,没想到竟然是椰子壳制成的。小紫身材娇小,两隻大大的椰子壳扣在胸前,边缘露出乳/房雪嫩的肌肤,让人想起雪白香甜的椰肉。 两个少女娇靥如花,裸露的手臂和小腿洁白如玉。夕阳的光芒下,能看到两个小女孩粉嫩的脸颊上那层纤软的细毛,俨然是两个还未成年的美人胚子。 程宗扬看得出神,这样一对漂亮的小萝莉手拉手在沙滩漫步——他赞叹道:“这简直是入江纱绫和未成年的星野亚希一起拍摄的写真片啊!” “什么?”凝羽没听懂。 第一百二十六章 十八禁 更新时间:2012-05-31 程宗扬脱口而出,忘了自己是在另一个时空。不过说实话,乐明珠胸部的真实尺寸比入江纱绫还大一些,至于小紫,则更加天真纯美……他笑着摇了摇手,然後把手指放入口中,用力吹了声口哨,引得两个小丫头一起回头张望。小紫掩着嘴咯咯直笑,乐明珠却把手指放在眼睛下面,吐出舌头,朝他做了个鬼脸。 凝羽微笑着,从唇角逸出一缕低语,“後面有人。” 身後是一片椰林,静悄悄没有一个人影。 程宗扬疑惑地回过头,凝羽指了指,“那边。”说着忍不住偷笑道:“他们以为我们看不到。” 两棵并生的椰树紧紧挨在一起,隐约能看到树後露出的身影。虽然大半身子都被挡住,但那两人的体型不需要第二眼就能辨认出来。那么魁伟雄武的身形,除了武二郎没有第二个人,另一个高挑丰挺的,不用说,肯定是苏荔。两人紧紧拥在一起,依稀能看到耳鬓厮摩的动作。 程宗扬翻过身,一边张望,一边笑道:“你不看看吗?这可是激情片啊。” 凝羽忍俊不禁,却怎么也不好意思回头。 “越来越火爆了……嚯嚯,真看不出,武二这粗胚还是舌吻高手呢。” 椰树後露出苏荔雪白的颈子,武二郎两手捧着她的玉颊,埋头亲吻着她的红唇。他肩头的肌肉一鼓一鼓,颈中的虎斑不住跳动,显得张力十足。 程宗扬赞道:“二爷这体格真够威猛的,连亲个嘴都这么威风凛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把人人家苏荔活吞了呢。” 苏荔肩上缠着鲜红的丝绸,扬手拥住武二郎的脖颈,裸露的双臂洁白如雪。武二郎动作越来越用力,忽然苏荔肩上红绸一鬆,滑落下来,露出白美的香肩。 “快瞧,”程宗扬捅了捅凝羽,压低声音道:“已经是三级片了……” 凝羽忍笑道:“什么是三级片?” “露两点的就是。嘿嘿,你猜武二这会儿在亲什么呢?” 凝羽低着头,吃吃笑着,耳根微微发红。 武二郎和苏荔所在的位置很隐蔽,可他们的体型太过出众,虽然椰树遮住了主要部分,仍能看到他们侧面的动作。 乐明珠和小紫手拉手在海滩上捡贝壳,还比赛打水漂,不过这两个小丫头智力相仿,打水潭的技术也在伯仲之间,半天才打出来一个二连的,还高兴地手舞足蹈。 程宗扬推了凝羽一把,“小心,别让那两个丫头跑过来。” “怎么了?” “这边都十八禁了,可不能让未成年人看到。” 凝羽挑起眉,“我越来越听不懂了……什么是十八禁?” “就是……你知道十八/摸吧?”程宗扬小声笑道:“他们俩这会儿做的就是了。” 椰树後的身影收了回去,只留下地上一条委弃的红绸。片刻後,一条洁白的手臂伸出,抱住椰树。虽然看不到他们的具体动作,但完全可以想像,苏荔这会儿的姿势应该是背对着武二郎,两手抱住树身。至于她蔽体的衣物,这会儿正在地上,被风吹得卷起。 程宗扬强忍住吹口哨的冲动,二爷这是真猛,真枪实弹就打上野战了。如果这会儿丢个椰子过去,不知道武二爷会是什么表情。 “啪”的一声,手背被人打了一掌。程宗扬回过头,才发现自己不老实地摸到了凝羽的大腿上。 凝羽忍着笑,把他手臂推开,低头拂着衣裙。 程宗扬笑着翻身坐好,“这会儿已经是a/片了,还是无码的。” 说笑间,又一个人影出现在沙滩上。程宗扬的笑容一下僵在脸上。 那人没有穿上衣,上身的肌肉结实而紧凑,像大理石雕刻一样完美,没有一丝赘肉。他左手拎着一隻椰子,右肩扛着一张竹椅。下身穿着一条货真价实的海滩裤,上面鲜艳的色彩,竟然还是花的! 眼前这一幕程宗扬再熟悉不过,到海滨渡假的休闲游客们,通常都是这副打扮。可自己这会儿不在垦丁,而是天知道在哪个时空的海滩上。眼前这家伙也不是来渡假的休闲游客,而是那个让人永远摸不透的谢艺。 一副现代休闲打扮的谢艺放下竹椅,然後变戏法一样掏出一副大墨镜,戴在脸上,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 凝羽又是好笑又是奇怪,“他怎么打扮得这么古怪?” 程宗扬看着谢艺,只见他一手托起椰子,右手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根麦管,随手刺穿椰壳,喝了一口。然後把椰子放在沙滩上,舒服地躺直身体,两手枕在脑後,悠闲地看着海景,一副轻鬆惬意的神情。 如果说谢艺的装束让程宗扬生出回到以前的错觉,用麦管刺穿椰壳,又让程宗扬回到现实。 “他是受了某个人的毒害,别理他。” 凝羽笑道:“这算什么片?” 程宗扬撇了撇嘴,“就是基佬最喜欢看的那种片。” “什么是基佬?” “基佬——”程宗扬充满恶意地猜测道:“很可能就是谢艺的真实身份。” 墨镜遮住了谢艺的眼睛,但程宗扬能感觉到,那家伙悠闲的外表下,心神却没有丝毫放鬆,墨镜下的视线一直追逐着海滩上嬉戏的女孩。 “这是什么?”程宗扬毫不客气地摘下谢艺的墨镜,在手里把玩着,“玻璃的?” 谢艺没有动怒,他拿起椰子饮了一口,“烟茶水晶。” “怎么?你那位岳帅不会做玻璃吗?” 谢艺淡淡道:“你会吗?” 程宗扬把墨镜架在鼻子上,过了会儿道:“玻璃没什么难做的。” 谢艺点了点头,“岳帅也是这么说的。” “哦?他做出来了吗?” 谢艺很自在地双手抱头,翘起腿,“岳帅用了十年时间,花了七万金铢,最後把雲氏的玻璃坊买了下来,才做出第一块像样的玻璃。” “雲氏的玻璃坊?”程宗扬没有听雲苍峰说起过。 “雲氏就是靠玻璃起家的,但他们的玻璃坊做出的绿玻璃都带有绿色。岳帅说,可以把玻璃做的像上好的水晶一样透明,还可以帖上银箔,制成比铜镜强上千倍的镜子。但终究没有做出来。” 程宗扬皱眉道:“玻璃哪儿有这么难做?” 谢艺微微一笑,“莫非程兄知道配方?” 玻璃和塑料一样,都是程宗扬最熟悉不过的物品,但用过和做过完全是两码事。他想了半天,凭借一点模糊的印象道:“用石英石加碱就不烧出来了?” 谢艺失望地靠回竹椅,“岳帅让人烧制草木灰,再与沙子混合,烧制出的物品虽然近似玻璃,但较之雲氏玻璃坊所产大有不如。後来有商人从极西之地贩来玻璃镜,岳帅有意派人前去购买炼制配方,可未能成行。” 程宗扬一阵惭愧,说起来简单,可单是碱和石英,自己就不知道该到哪儿去找。在他印象里,烧制玻璃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却从未想过一门技术从诞生到发展,从来都不容易。那位岳帅想必和自己一样,以为烧制玻璃不是难事,结果耗费了十年时间,七万金铢,仍一无所得。 程宗扬摘下墨镜,在手里晃着,“这也是岳帅的主意吧?” “当日岳帅戴着墨镜纵横沙场的英姿,令所有看到他的敌人都为之胆寒。” “这位岳帅还真会扮酷。啧啧,打仗还带墨镜。” 谢艺淡淡道:“其实岳帅是晕血。” “什么?” “没有想到吧?”谢艺拿过墨镜,“这是岳帅最大的秘密。谁会知道纵横不败的武穆王,其实连杀鸡都不敢看。如果不戴墨镜,血肉横飞的战场,他连一刻也待不下去。” “晕血?你在搞笑吧?那他为什么要上战场?”程宗扬才不相信他是为了什么崇高的道义。作为一个穿越者,天知道他的民族和国家是哪个。 “他说,他想穷尽一生的可能性。”谢艺看着手里墨镜,露出一丝缅怀的目光,“可人的一生太短暂了,即使是武穆王,也有死去的一天。” 程宗扬拿起椰子,上面插的果然是一根平平常常的麦管。他不客气地拧掉谢艺用过的一截,提起来喝了几口。然後道:“喂,别装了。你不就盯着人家小紫看吗?怎么,是不是跟你要找的那个女人很像?” 谢艺没有回答。 程宗扬打量了一会儿,“看她的年龄,岳帅死的时候她多半还没出生吧。” “岳帅走前遣散了姬妾。那时我们不知道还有人有孕在身。” “遗腹女?”程宗扬眼珠转了一会儿,“那时候还没生下来,你怎么知道她带的是个女儿?” “岳帅生下的都是女儿。” “什么?”程宗扬不明白,难道那个岳鹏举还能决定自己生男生女? 谢艺简短地答道:“他说是辐射。” 程宗扬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一样,似乎触摸到某件缥缈虚无的事情。 谢艺站起来,朝小紫走去。 小紫捡了隻贝壳,正在手里玩着。谢艺蹲下来,与小紫说些什么。他的花短裤大墨镜,看上去就像出没于海滨的怪叔叔。小紫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时而捂着嘴格格直笑。 谢艺脸上看不出高兴或者失望,他静静看着小紫,似乎想从她身上找出那个人的痕迹。 第一百二十七章 涨潮 更新时间:2012-05-31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空荡荡的竹楼仿佛掏空的盒子,在夜色下沉睡。 同样是空无一人,这里与蛇彝人的村庄完全不同。蛇彝人的村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而碧鲮族却一片宁静。这让程宗扬安心不少。 一点淡淡的白光在瞳孔中微微跳动,程宗扬拂起凝羽的长髪,看着她雪白的面颊在自己腰腹间起落。 凝羽不介意用嘴巴和手指帮助程宗扬释放欲望,却异常坚决地拒绝他进入自己体内。 程宗扬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在意乐明珠的话——那个小丫头连什么是男人都不了解,凭什么来指点两个成年人该怎么做?可对凝羽的坚持,他也无法强迫。嘴巴就嘴巴吧。程宗扬安慰自己。 凝羽软腻的舌尖在下身转动着,唇瓣裹住棒身,来回舔舐。那种温柔而妩媚的美态,让程宗扬越看越爱。 窗外圆月渐渐升至中天,远处潮汐的声音如同奔腾的战马,在月夜下驰骋来去。碧鲮海湾是一个月牙状的海湾,湾口被两座尖刀似的山脉阻隔,又排列着一串岛屿,潮水只能在外面拍卷,很难越过山脉与岛屿组成的链条,因此碧鲮海湾一直显得十分平静。 竹楼里放着一盏油灯,那是房间的主人留下的。蚌壳制成的灯盏中,一点淡淡的光芒微微闪亮。 忽然,身下的竹楼一动,那力量远比海风要大,似乎连地基也为之摇撼。程宗扬抬起眼。只见月光下,一道数米高的水墙凌空扑来。接着竹楼沉重地一晃,随即被海浪吞没。 程宗扬来不及开口,身体已经被海水浸没。粗大的毛竹在潮水的压力下发出“吱哑”的声音,整座竹楼都为之倾斜,却没有倾颓。最初的冲击力过後,又渐渐回复过来,显示出惊人的韧性。程宗扬一手抱住凝羽,身体在水中浮起。这时他才发现,海浪虽然有着可怕的高度,却不是直接拍来,而是呈梯形由下而上淹没了整座建筑。在自己看到海浪的时候,潮水已经涨到脚下。 “大水!” 不知是不是因为竹楼建得分外坚固,海浪虽然大得可怕,却没有造成太大的破坏。不仅竹楼没有倾颓,连房间里那些蚌壳制成的家俱,挂在墙上的鱼骨,竟然都是固定过的。虽然竹楼在潮水冲击下变形,那些简单的陈设却没有移动。甚至盏油灯都保持着本来的亮度。 无数气泡从竹楼的缝隙中涌出,短暂的异响过後,变形的竹楼恢复了原状,所有的陈设仍在原处,连油灯也未曾熄灭。如果不是身边的空气换成了蓝色透明的海水,程宗扬会以为它们本来就该如此。 程宗扬与凝羽对视一眼,彼此都有无数惊疑,但这会儿谁也无法开口。两人手挽手,从窗户钻出,竭力向上游去。 “噗……” 程宗扬吐了一口水,只见眼前一片汪洋,所有的沙滩、椰树都消失了,海面已经与远处的村庄平齐。海面上,一个又一个浪头打来,丈许高的波涛拍在礁石上,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却正好差了少许,没有淹没到那些带有竹篱的房屋。 越来越多的杂物漂浮到海面上,都是商队携带的用具和货物,却没有一件是碧鲮村里的物品。 程宗扬忽然明白过来,房屋里所有的物品都被固定过,碧鲮族人之所以要花费这样力气,是因为这些建在沙滩上的竹楼,本来就会被海水淹没。 浑圆的明月悬在天际,月光下,怒涨的潮水与日间的平静完全不似同一个海湾。波涛拍在礁石上,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仿佛要将岸上的村落吞没。 这场潮水突如其来,商队大多数人都在睡梦中被海浪吞噬。想到水中的雲苍峰、祁远等人,程宗扬心里就一阵发寒。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和凝羽缠绵,这会儿也被海浪吞没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花苗人选择的住处在沙滩以外,连同看守马匹的小魏躲过了此劫。 “去叫武二!”程宗扬把凝羽朝岸边推了一把。 “你呢!” “我去找雲老哥!”程宗扬叫道:“这么大的浪,我游不过去!快!” 凝羽深深看了他一眼,“等我!”说着返过身,箭矢般朝岸上游去。 程宗扬深深吸了口气,俯身潜入水中。海面波涛翻涌,海面以下却显得异常平静。两层高的竹楼全部被海水淹没,四周都是茫茫海水,使他辨不出方向。 忽然,一点微弱的灯光透入眼帘,那盏完全浸在海水中的油灯竟然还没有熄灭。程宗扬顾不得去想它为什么还在亮着,也顾不得去想为什么会突然涨潮,立刻屏住呼吸朝那盏灯光游去。 祁远、吴战威、石刚、雲苍峰、易彪……两支商队大多数人都在水下。程宗扬不敢奢望他们会和自己一样逃过一劫,事实上,几乎所有人都因为疲惫而早早入睡,能够逃生的机会微乎其微。 程宗扬先找到那盏亮着灯光的竹楼,攀着竹杆朝水下潜去。竹梯下是祁远和朱老头的住处,程宗扬伸手去摸,却摸了个空。 忽然,一隻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吴战威额头青筋青露,手指铁钩一样拧着他的手臂,一手朝他打了个手势。程宗扬不敢耽误,立刻拽着他朝海面浮去。 吴战威大口大口咯着水,半晌才透过气来,嘶声骂道:“直娘贼!” 程宗扬见他没事,立刻又潜入水中。程宗扬知道自己的潜泳技术很烂,但比起以前,至少气脉悠长了许多,刚才下潜的一趟,他估计时间超过了三分钟。如果在以前,自己肯定撑不了这么久。 祁远和朱老头多半被海水冲走,石刚也不知去向,程宗扬不再潜进楼中去寻找,转身往雲氏商会的住处游去。 雲氏商会包括雲苍峰在内一共是九人,除去与小魏一同看守马匹的易建,有八人都在竹楼里。程宗扬一口气潜进水底,心头越来越着急。 途中有两名北府兵的汉子与程宗扬擦肩而过,但自己根本无法开口询问雲苍峰的下落,只能给他们指了指方向,让他们自行逃生。这段时间想必还有人会和他们一样从楼里逃出来。但雲苍峰远比不上那些精悍的汉子,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他生还的可能性也越来越低。 楼内早已灌满海水,空无一人。程宗扬搜索片刻,然後攀着竹梯朝上游去。楼上毛竹制成的房门紧关着,他推了几把,没有推开。这时一口气已经用得差不多了,胸口烦闷欲裂。虽然知道这趟如果找不到,只怕永远也找不到了,程宗扬也只好放弃,先浮上海面换气。 忽然,竹墙上一根毛竹向外鼓起。程宗扬停下来,看着粗大的竹杆被一股大力撞得变形,片刻後毛竹无声地从中断开,接着易彪剽悍的身影从缝隙中显露出来。 易彪怒目圆睁,眼珠底部因为缺氧迸出细小的血点。他用肩膀撞开竹墙,一手拖着雲苍峰,只看了程宗扬一眼,就拼命向水面游去。程宗扬连忙跟上去,一手拽住雲苍峰的腰带,帮易彪分担一部分压力。 雲苍峰垂着头,花白的头髪在水中飘浮着。易彪面色狰狞,他脸颊被竹刺划破,冒出一串殷红的血丝,随即融化在海水中。他强撑着往上游去,动作越来越缓慢,越来越迟钝。 眼看水面越来越近,已经能看到海面的月光,易彪却仿佛耗尽了最後一丝力气,口鼻中冒出一串气泡,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下沉去。 程宗扬顾不得多想,一把抓住易彪的肩膀。这么一抓,他立刻发现坏了。在水中昏迷与半昏迷完全是两码事。已经昏迷的雲苍峰在海水的浮力下显得很轻,而易彪不但重得像一块铁,还本能地抓住程宗扬的手臂,把他也带得往下沉去。 程宗扬游泳技术一般,潜泳更是平常,只提着雲苍峰一个人还好些,勉强用一隻手划水。这时两手都被占着,只靠踩水根本带不动这两个人。眼看着飘浮着月影的水面近在咫尺,却被带得越离越远。程宗扬心里暗暗叫苦,这样下去,非但救不了他们两个,连自己也要被拖下水,三个人手拉手去见海龙王了。 急切间,一隻手臂从天而降,破开水面的月影,一把抓住程宗扬的肩膀,将他提出水面。 谢艺仍穿着那条招摇的花短裤,他俯身将三个人一一拉了上来。他脚下踩的不是小船,而是两根毛竹,海浪打来,谢艺身体只微微一晃,在光溜溜的竹竿上稳若磐石。 碧鲮族虽然生活在海畔,整个村子却找不到一条小舟,谢艺不知从哪儿拆了两根竹子,拿藤条用拴马结捆在一起,匆忙赶来海上。真不知道这滔天海浪中,他怎么操纵竹竿划过来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祁远失踪 更新时间:2012-06-01 吴战威抱着竹竿尾部,脸色煞白。他水性比程宗扬还差,这会儿抱着毛竹,能不沉到水下就是万幸。这时,另外两名雲氏商会的汉子也在远处露出头,挣扎着朝这边游来。 程宗扬一口气憋得太久,这会儿只觉得眼冒金星,半晌才喘过气来,立刻问道:“凝羽呢?武二呢?” “浪太大,他们和我分开了。” 谢艺用膝盖顶住易彪的小腹,让他把水吐出来,一边伸手在雲苍峰背脊上飞快地推拿敲打。 程宗扬喘了几口气,转身又往水下潜去。谢艺喊道:“做什么?” “祁老四还在下面!” 谢艺叫道:“没用了!” 祁远这一路帮了自己不少忙,可以说如果没有他,自己肯定走不到这里。程宗扬道:“是死是活,我也要去看一眼。” 吴战威抡了碍事的衣服,沙哑着喉咙道:“你歇着!我去!”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抱好你的竹竿!照顾好雲老哥就成!” 谢艺把雲苍峰递给已经缓过气来的易彪,“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并肩潜到水下,程宗扬才发现,谢艺水性不是一般的好,几乎没看到他怎么动作,就箭矢般朝水下的竹楼游去,速度比自己快了一倍。 程宗扬屏住呼吸,在水中竭力睁大眼睛。靠近竹楼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朱老头两手抱着一隻中午吃剩下的大海螺,以狗刨的姿势在水中扑腾着,两条腿一刨一刨,姿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裤子都快被蹬的掉下来。他狗刨一会儿,把海螺扣在脸上喘两口气,然後再接着玩命地狗刨,速度居然也不慢。 祁远那句话,这老家伙粘上毛就是活猴。这么大的水居然也没淹死他。程宗扬正闷得难受,擦肩而过的时候伸手抢过海螺,一口把里面的空气吸尽,然後伸出四根手指,朝朱老头比了比。 朱老头一脸心痛地抢过海螺,不管三七二十一扣在脸上,一隻手朝程宗扬胡乱摆了摆,表示自己没有见到祁远。 这边谢艺游鱼般钻入竹楼,片刻後那点灯光一闪,被他拿起来,然後朝楼下游去。 ………………………………………………………………………………… 如山的海浪涌来,重重扑在礁石上。一群人神情委顿地躺在岸上,浪花倾盆大雨般洒在身上,却没有谁愿意挪动半步。易彪呛得最重,他肺部受了伤,虽然肚里的水已经吐乾净了,却不时咳出血丝。相比之下,雲苍峰还算幸运,只灌了一肚子的水,昏迷了不短时间,醒来後竟然没有其他大碍。 在海浪中折腾了几个时辰,众人都已经精疲力尽,这会踏上实地,才感到後怕。居住在海边,涨潮并不意外,但这样全无预兆地突然涨起两丈高的潮水,完全超乎任何人的想像。 不久,苏荔与武二郎一前一後浮出水面,身後正好一个大浪打来。武二郎张臂抱住苏荔,弓起背脊,若无其事地承受住海浪一击,顺势落在岸上。动作乾净利落,引得几名花苗汉子都竖起大拇指。 苏荔从他肩间挣开,一边拧着湿淋淋的长髪,一边抬头望着天际的明月,过了会儿才蹙眉道:“今天是十六吗?” 武二郎连忙道:“十七。” 整个白天,碧鲮海湾都一片安祥,温暖的阳光,和熙的海风……让他们误以为这些建在海边的竹楼十分安全。没想到入夜後,潮汐会突然猛涨,睡梦中的人们甚至来不及逃避。 经历过南荒的毒蛇和沼泽之後,商队却在这貌似平静的海湾,遭受了进入南荒以来最惨重的损失。全无准备的他们在短短一刻钟之内就被潮水吞没,包括朱老头在内,最後逃生的只有一半。失踪者除了雲氏商会的四名护卫,还包括白湖商馆的祁远和石刚。 “早该想到的!”朱老头嚷嚷道:“都不想想,要不是这么大的浪,咱们隔着几十里能听到?” 这老家伙命好,刚冒出水面就遇到赶来的凝羽,等程宗扬回到岸上,他已经捧着刚煮出来的热汤喝了半碗。朱老头这会儿得了便宜还卖乖,顿时引起众怒,众人都把目光投向这个老家伙,毫不掩饰的露出怒意。 朱老头明显感受到这些目光的压力,他小心地蹲下来,强撑着小声道:“咋了咋了?” “朱老头,”程宗扬沉声道:“你明知道会有这么大的潮水,还让我们住在海边上?” 朱老头咽了口吐沫,哭丧着脸道:“天地良心啊,我可不是故意的。谁会想到这熊地方潮水会这么大?不信,不信你问雲老板。” 雲苍峰神情萎靡,慢慢说道:“满月时,潮水通常会大一些。可这样大的潮水……莫非是大潮?” 朱老头一拍大腿,“可不是嘛!每隔十八九年,就有这么一遭大潮。这次咱们可算来着了,两三丈的潮水,天底下哪儿找去?” 朱老头说的大潮是天文大潮,太阳与月球引力形成一线,使潮汐猛涨数倍,一般隔十九年出现一次。 “上次大潮是十六年前,时间还没到。”谢艺说着从怀中摸出一盏油灯,放在沙滩上。“那些竹楼,本来就是建在水里的。” 蚌壳制成的灯盏很浅,里面没有灯芯,也没有灯油,只有一块蚕豆大小的物体,微微发着光。 “如果我没有看错,这是碧鲮人从夜叉珊瑚深处采到的海光礁。只有经常用海水浸泡过,才会放出光明。” 程宗扬想起楼内牢固过的物品,建造竹楼的人,很清楚它们会被潮水淹没。 乐明珠与小紫手拉着手跑来,她看了看程宗扬,“喂,你没事吧?” 程宗扬摇了摇头,然後对着一脸天真无邪的小紫挤出一丝笑容,“潮水平常都这么大吗?” “嗯。”小紫用力点了点头。 程宗扬压抑住心头的愤怒,“为什么把竹楼建在会被淹没的地方?” “因为在海里睡觉很舒服啊!”小紫天真地说:“睡在海里一点都不热,而且还会浮起来,像睡在雲彩上一样。” “你们有鳃。”谢艺紧盯着小紫道:“是吗?” “是啊。你们没有吗?” 程宗扬、吴战威、易彪都露出受人戏弄的表情。鳃?哪个孙子有鳃! 谢艺温和地笑了笑,“没有。” “你们看起来和我们一样啊,”小紫不解地眨着眼,“为什么会没有鳃?”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谢艺看了她片刻,“什么时候退潮?” 小紫伸出白嫩的手指,“喏。” 当第一缕晨曦出现在海面上,汹涌的潮水平静下来,然後迅速退去。首先露出的是椰树的树冠,接着是潮湿的竹楼。 “直娘贼的!”吴战威骂道:“我算知道这楼怎么这么湿了!” 不等白色的沙滩露出,几个人就跳进水中,寻找失踪的同伴。 两名雲氏商会的护卫首先被发现。他们被卡在竹楼的角落里,早已失去生命的痕迹。另一名护卫伏在沙滩上,他两手紧紧抓住地面,指缝里满是沙子。 众人神情惨然,这名护卫本来有力气逃生。他好不容易离开竹楼,却在海中失去方向感,把水底沙滩的反光误认为水面,临死还紧紧抓住那些致命的沙子。 他们找到三具尸体,另外三个人却不见踪影。 忽然有人指着椰树顶端,“那是什么?” 小魏攀着树幹爬了上去,片刻後拎起一隻葫芦,“是四哥的酒葫芦!” 众人心底顿时燃起一丝希望,祁远的酒葫芦既然在这里出现,很可能他也从竹楼逃脱,却因为海浪太大而被冲走。 祁远虽然功夫平常,为人婆妈了些,却是商队中不可缺少的人物。有他在,众人都仿佛心里有了底,他知道什么地方最适合宿营,怎么躲避瘴气,哪种水果可以吃,猎物烤到什么时候火候正好,临睡前还有热水泡脚…… “扎竹筏!”程宗扬道:“去海里找!” ………………………………………………………………………………… “呃……” 吴战威满脸鼻涕眼泪地攀在竹筏边上,伸直喉咙,胆汁都快吐了出来。他水路走过不少,这海上的勾当还是头一遭。程宗扬本来想让他留在岸上,吴战威却怎么也不愿意,结果一个浪头涌来,他就晕菜了,强撑着划了几里,这会儿吐了个天昏地暗,头都快伸到水里。 “只一下!一下就好!”乐明珠在他身後拿着银针跃跃欲试。 吴战威拿手背抹了抹嘴,喘着气道:“我说妹子,你就饶了我老吴吧……这都九针了。” 乐明珠撇了撇嘴,“胆小鬼!” 朱老头一脸的不屑,“你也是七尺多高的汉子,那针跟头髪丝儿似的,就能扎得你鬼哭狼嚎?小吴子啊,我跟你说,我老人家是不晕船,我要晕船,九针算什么?再来一针,凑个整多好!” 吴战威被他挤兑地抹不开面子,只好豁了出去,“妹子!咱们说好的,最後一针!” 乐明珠立刻高兴起来,眉开眼笑地说道:“人中、合谷、上脘、中脘都扎过了。这次试试内关穴!” 第一百二十九章 人工呼吸 更新时间:2012-06-01 吴战威神情惨然地伸出手臂,乐明珠帮他卷起衣袖,在他手臂正中按着,一边小声嘀咕道:“胁疼肋痛针飞虎,胸满腹痛刺内关。内关属手厥阴心包经,位于掌後二筋之间,腕上二寸之後……” 程宗扬听得好笑,这丫头不会是临时抱佛脚,拿吴战威练手的吧? 乐明珠终于认准穴位,一针下去。吴战威牙关格的咬紧,额头青筋直跳。 “快了!快了!”乐明珠飞快地捻着针。她手法精妙,认穴也极准,就是下手的分寸差了少许,吴战威强忍片刻,接着“嗷”的一声,放声嘶嚎起来。 程宗扬忍不住道:“乐丫头,你就给老吴个痛快,一针扎死他得了。” 吴战威一把拽了针,捧着手臂,额头滚出黄豆大的汗珠,厉声道:“姑娘真是好手段!吴某此时神清气爽!受教了!” “你瞧你瞧!”乐明珠眉飞色舞地说道:“他不再吐了吧!” “可不是嘛。再让你扎两下,他就该吐血了。” “小心!”易彪一荡木板做的船浆,避开水中的漩涡,说话间嘴角贱出几星血沫。 众人分成四组,往海里去寻找祁远等人。作为队伍里最强的几人,谢艺、武二郎和凝羽各自跟随一隻竹筏。程宗扬则和乐明珠、吴战威、易彪、朱老头分在一组。说起来他们这一组实力也不弱,但吴战威水性比旱鸭子强得有限,易彪水性好一点,可他在水中呛伤了肺,每次呼吸都牵动伤势,结果落到了最後。 碧鲮海湾看似平静,临近岛屿的地方却有许多旋涡,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撑开筏子,忽然“嘎”的一声,竹筏底部发出刺耳的声响。 “礁石!”程宗扬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接着竹筏上捆扎的棕树皮便即绷断。 程宗扬一把拽住鬆开的棕皮,却见一片隐藏在海面的黑色礁石利刃般从竹筏间划过,一阵“绷、绷”声响过,竹筏裂成两半。 那竹筏是用九根粗大的毛竹结成,为保证安全,每三根毛竹捆在一起,最後再结成一整条竹筏。吴战威趴在筏子尾部,易彪、朱老头靠在一边,他们三人占着较大的一半,这时被礁石划断的靠近右侧,程宗扬虽然抓住一截棕树皮,但管不了後面,最右面的两根毛竹随即鬆开,他和乐明珠两人脚底一滑,落入水中。 吴战威与易彪应变极快,立刻抄起手边鬆开的那根毛竹,竭力朝两人递来,喝道:“抓住!” 程宗扬一把拉住“哇哇”直叫的乐明珠,伸手去接,突然间脚下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两人身体一紧,身不由己地被吸入旋涡。 吴战威和易彪惊骇的眼神一闪而过,眼前随即被碧蓝的海水覆盖。程宗扬深吸了一口气,拼命睁大眼睛,想攀住水下的礁石。 海水中升起无数细小的气泡,隐隐能看到身後的礁石间有一个狭窄的缝隙,海水正迅猛地朝缝隙中涌去。 程宗扬落水前先吸了口气,乐明珠就没有他那么好运,已经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海水,只本能地死死抱住他的手臂,两脚乱踢。 那道黑暗的缝隙越来越近,两侧的礁石似乎在隐隐浮动。程宗扬稳住心神,接近缝隙时,立刻伸手想抓住礁石。忽然手上一软,仿佛无数髪丝从指上掠过。礁石上长满了不知是海苔还是海藻的物体,又细又长,抓上去滑不溜手,手指只在礁石上一碰,身体便没有丝毫停滞地被吸入缝隙。 黑色的礁岩在滑过,仿佛没有尽头。胸口越来越闷,吸入的那口气在肺中滚动着,胀开般作痛。程宗扬竭力想抓住些什么,手指划过的只有飘浮如细丝的藻类。 几次挣扎都没有奏效,眼看一口气就要用尽,程宗扬不禁露出苦笑。比起段强,自己还算幸运,至少又多活了这么久。两个人同时穿越,一个埋骨草原,一个死在海底,还真够班配。 乐明珠已经不再挣扎,娇小的身体似乎随时都会漂开。程宗扬一手把她搂在胸前,下巴压着她秀髪上毛茸茸的朱狐冠,一手护着头脸,朝黑暗的海底沉去。 在失去意识前,程宗扬脑中升起最後一个念头,虽然这段生命如同泡影般不真实。但就这样死去,未免太不甘心了…… 小腿一阵剧痛,将程宗扬从昏迷中唤醒。接着背脊重重撞在坚硬的物体上,“呃”的吐出一大口水。 一缕光线从头顶透入,映出眼前涟涟水光。自己半躺在水面上,背後是坚硬的岩石。不远处,一隻裂开的牡蛎壳嵌在石上,锋利的边缘沾着血迹。 程宗扬手臂一动,发现那个小丫头仍贴在自己胸前,两手紧紧搂着自己的腰背。她灌了不少水,这会儿还昏迷不醒,眼睛紧闭着,雪白的脸颊毫无血色,湿淋淋的头髪上,那圈白茸茸的狐毛散发出朦胧的光泽。 程宗扬一边把她从水中拉起,一边吃力地抬起身。眼前是一个倾斜的空间,对面的岩壁倾倒过来,斜架在身後的岩壁上,似乎随时都会倒塌。背後的岩石覆盖着厚厚的苔藓,仿佛湿透的海绵。 程宗扬试着撑起身体,指尖触到一道刻痕,他低头看去,不由怔了一下。隔着苔藓与海藻,仍能看出人工雕刻的痕迹,一道道弯曲犹如鱼鳞。沿着礁石上的刻痕看去,他发现,身下这一整块岩石都被雕刻成鱼尾的形状,一直延伸到海水深处。 怔了片刻,程宗扬霍然抬起头,只见身後不是岩石,而是一尊巨大的石像。一个有着浓密鬈曲鬚髪的男子手握三叉戟,神态威严地端坐在石台上。与他并肩而坐的,是一个女子。她身体曲线极美,修长的脖颈戴着珠链,手掌翻开,掌心放着一颗石雕的圆球。 石像上身与人类无异,腰部以下却变化成鱼尾的形状,在水中纠缠在一起。两尊石像一个雄壮,一个娇美,仅仅露在水面上的部分高度就超过七米,宏伟异常,直接从岩壁间开凿出的屋宇更是广阔。那男子持戟而坐,仿佛君临天下的帝王,威严得令人不敢逼视。 但这座原本属于神殿的空间似乎遭遇过强烈的地震,一侧的岩壁倾颓过来,到处是折断的石柱和雕刻过的巨石。连神像本身也受到破坏,王者与那女子相握的手掌消失不见,石像表面也布满破碎的凹痕。 小腿的伤口被海水浸泡着,痛彻心肺。虽然自己受伤後,痊愈的速度快得惊人,但对疼痛的忍耐力显然没有多少长进。程宗扬顾不得多看,含着眼泪抱起乐明珠,爬到神像所坐的石台上。 可以想像,那个旋涡底部与这座倒塌的神庙相连,自己从缝隙里吸入,顺着水流从这一端浮出水面。他舔了舔嘴唇,只觉口中又苦又咸,呼吸倒还顺畅。估计自己昏迷的时间并不长,肺里没有多少水。不过这小丫头就惨了,落水的时候还“哇哇”直叫,这会儿眼睫毛紧紧/合在一起,毫无血色的脸颊一片苍白。连鞋子也掉了,光着一隻白嫩的小脚丫,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程宗扬把乐明珠放在腿上,伸手按住她的小腹。那丫头小腹圆鼓鼓的,显然喝了不少水。他手掌一压,乐明珠口鼻中顿时淌出水来。 程宗扬一连压了十几下才停手,乐明珠肚里的水已经吐得差不多了,却一直没醒,口鼻间更没有一丝呼吸。 程宗扬心头忐忑,这丫头肢体柔软,显然还没死。可一直没有呼吸,如果缺氧的时间太久,大脑受损就麻烦了。 现在自己能做的,只有最後一招…… “喂,乐丫头,”程宗扬嘀咕道:“我可不是占你便宜啊。” 程宗扬擦了擦嘴,看着少女红润的唇瓣,心头突然间不争气地猛跳了几下。 模仿着电影里看来的动作,程宗扬一手捏住乐明珠的小鼻子,把她的小嘴掰开,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头含住她的小嘴,吐过气去。 乐明珠的嘴唇很软,滑滑的,有着海水的咸味。程宗扬呼着气,忍不住把舌头伸进她的口腔,挑住她滑腻的香舌,轻轻搅/弄起来。 乐明珠的舌头滑/嫩之极,含在嘴中像要化掉一样。程宗扬忍不住越吻越深,良久才鬆开嘴,快要窒息一样大口大口喘着气。 自己这一口气吐了差不多有一分钟,直到小丫头肺部充满自己的气息。那种感觉,有点像是给一隻可爱的充气娃娃充气……这丫头不会还是初吻吧? 想到这里,程宗扬忍不住又在乐明珠小嘴上亲了一口,在她唇上打下自己的烙印。 接下来,要压迫她的胸部,帮助她把肺里的空气呼出来。手刚伸到乐明珠胸口,程宗扬忽然想起一件事,伸手一摸,果然,那丫头胸前还束着布条。 怪不得她来不及吸气,把胸口束这么紧,她能吸到肺里的空气顶多有自己的四分之一。 程宗扬不再犹豫,拉开她的上衣,帮她解下束胸的布条。 第一百三十章 海王神殿 更新时间:2012-06-02 眼下救人要紧,程宗扬伸手往乐明珠胸前一按,却发现她那两隻丰/乳不是一般的碍事。在程宗扬认识里,除非隆过乳,乳/房再大的女人一旦躺平,乳/峰圆润的曲线都会变得平缓。而这个小丫头只是乳根略微膨胀,乳/球仍保持着丰挺的形状,就像两隻漂亮的大白桃,散发着淡淡的奶香。 小丫头两隻乳/房几乎占据了躯干的三分之一,无论怎么按,都无法避开。程宗扬索性一手一个,把小丫头两隻白硕的乳/球抓在手里。入手的充盈感令程宗扬心头一荡,下体忍不住发胀。 乐明珠的乳/肉滑/嫩之极,乳/球中仿佛充满了汁液一样,沉甸甸弹性十足。程宗扬和段强一样喜欢打篮球,两人从小都梦想能和偶像乔丹一样,将来有一天能用一隻手抓住篮球。虽然长大後还是差了一点,不过经过无数次尝试,程宗扬对篮球的尺寸绝不陌生。 这时伸手一抓,立刻验证了自己当初目测的尺寸:三十二e,仅仅比篮球略小一圈——自己极力张开手掌,也无法完全握住。 程宗扬忍住心头的狂跳用力一压,乐明珠丰挺的乳/球被压得扁了下去,呻吟般呼出一口气,吹到自己脸上。 那口气从自己肺中出去,进入她体内,又从她肺中呼出,混合了自己和她两人的气息,无形中使两人变得亲密起来。 程宗扬低下头,用舌尖挑开她的红唇,慢慢呼着气。随着肺部的膨胀,那两隻硕大的乳/球在手中一点一点鼓起,乳/头也努力在掌心挺翘起来。 肉感十足的雪/乳浸过水,光滑得几乎无法握住。程宗扬只好把胸口也用上,压住她充满弹性的乳/球,使劲挤出她肺里的空气。 乐明珠小嘴张开,又吐出一股清水。她眼睛睫毛都湿湿的,仍留着昏迷前惊怕的表情,还带几分被人欺负似的委屈。她睫毛很长,睫毛下的水珠犹如泪痕,衬着雪白的小脸,让人禁不住心生怜爱。 程宗扬喘息片刻,然後深深吸了口气,喥入乐明珠口中。忽然,一股阴寒的气息透入体内,他浑身一紧,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身体一片僵硬。 这种感觉程宗扬很熟悉,但他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的死亡气息。不仅强大,而且离自己近在咫尺。 程宗扬颈後的汗毛一根根竖起,身体像被冻僵一样,忍受着那股冰寒的气息潮水般从脑侧涌入体内。 良久,那股寒意慢慢退去,程宗扬鬆了口气,视线恢复清晰,然後看到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 乐明珠呆呆瞪着眼睛,眼睛越睁越大。而自己此时以一个很暧昧的姿势趴在人家身体上,两手抓住人家的乳/房,嘴巴吻住人家的小嘴,而且还很下流的捏住人家的乳/头,含住人家的舌尖。 如果换了自己是乐明珠,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人这样非礼,肯定是先上手一刀砍翻,再问发生了什么事。可乐明珠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的却不是自己。 程宗扬猛地回过头,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水中缓缓浮现。 他半身没在水中,露出的肢体魁梧强壮,像鱼类一样覆盖着厚厚的鳞片。他没有毛髪的头颅像岩石一样坚硬,眼睑是一层薄膜,上面布满细小的蓝色血脉,深陷的眼窝内能看到一双深黑的眸子。 那人右手握着鱼叉,左手提着一条被撕开的蛇颈。肌肉发达的肩膀上,盘绕着一条粗大的海蛇。那条蛇通体覆盖着银白色的细鳞,蛇体最粗处有碗口粗细。三角形的蛇颅被鱼叉刺破,血液汩汩而出。出奇的是它额头正中生着一隻金色的尖角,弯曲犹如匕首,此时正不停滴着鲜血。 “碧鲮族的客人?” 那人语调很奇异,发音时喉咙深处仿佛传来共鸣,让程宗扬想起碧鲮族人拥有的鳃。 刚才那股强烈的死亡气息,来自于一个强大生命的消亡。这个独自猎杀海蛇的男人,肯定有着非同寻常的实力。 程宗扬赶快趁机放手,一边拉起乐明珠的衣服,掩住她赤裸的胸/乳,一边试探着问道:“阁下是从深海回来的吗?” 那人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乐明珠胸前,黑色的眸子在淡蓝色的眼睑下慢慢转动,然後狞然一笑,“我是你们的捕猎者,来自深海的鲛人!” 异变突生,那鲛人犹如海中的猎豹一样分开水面,朝两人袭来。 程宗扬随身的钢刀早不知掉到何处,身上除了那隻从不离身的背包,再没有任何物品。情急之下,他掰下石上嵌的蚌壳,用力朝那凶恶的鲛人投去,一边跳起来,斜身避开鱼叉。 “嗤”的一声,叉尖从程宗扬大腿侧方刺过。程宗扬裤子被扎了个对穿,腿上显出一道血痕。 “可憎的碧鲮人!你们背叛了海洋,没有资格再祭拜海王!” 鲛人带着共鸣的吼声在耳边回荡,“当你们踏上陆地的一刻,就是所有海洋部族共同的敌人!” 鲛人咆哮道:“我们摧毁你们的神殿,就不许你们再玷污神圣的海王!” 鲛人半身没入水中,露出的躯幹几乎比得上程宗扬的身高。程宗扬忙叫道:“我们不是碧鲮族人!只是路过的客人!” “让土地上行走的卑劣生物进入海王的神殿,”鲛人吼道:“还有比这更大的亵渎吗!” 鲛人的鱼叉落在石上,击出一片火花。看到他足以裂石的力道,手无寸铁的程宗扬根本不敢拿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挡格,只能狼狈地闪避。 忽然一股大力涌来,一隻脚踹在腰侧,程宗扬不由自主地斜飞起来,重重撞在旁边的石像上。 乐明珠一脚把程宗扬踢开,又泄愤似的补上一脚,差点踹中他大腿根部的要紧部位,让程宗扬惊出一身冷汗,“死丫头,你杀人啊!” 乐明珠紧紧咬住嘴唇,一副随时要哭出来的表情。她头顶不知何时多了一顶朱红色的小冠,上衣勉强扣住,失去束缚的双/乳高高耸起,在衣襟上顶起丰满浑圆的曲线。 鲛人半身浸在水中,两眼紧盯着乐明珠,一手端起鱼叉。 “我见过你!”鲛人胸腔中发出沉浑的声音,“带着红色头冠的妓女!” 乐明珠表情像快哭了一样,被那个坏蛋轻薄不说,又被人骂成妓女,可自己敢发誓,这辈子都没见过长着鱼鳞的人类。 鲛人“呼”的一声跃出水面,露出腰下长近两米的鱼尾。接着他鱼尾在空中一摆,尾鳍分开,变成两条粗壮的大腿,两隻覆盖着鱼鳞的脚掌踏上石台,发出金石碰撞的声音。 鲛人甩下肩膀上的海蛇,将一隻银白色的鱼鳞袋扔在蛇尸上。然後低吼着飞身上前,鱼叉划出一道寒光,奔雷般朝乐明珠颈中刺来。 乐明珠的短剑还不及鱼叉五分之一长,长度上大大吃亏。她一面举剑挡格,一面屈指弹出银针。 乐明珠随身带着用来针灸的银针,一共九枚,最细的宛如牛毛,弹出时只有一道肉眼难以察觉的银光,极难提防。 可那鲛人仿佛早知道她有银针一般,右手举叉猛击,左手从右腋下拔出一柄奇异的珊瑚状匕首,一挑击飞了那枚细针。 刚刚看到他们时,鲛人的目光仅仅是憎恶和鄙视。程宗扬能感觉到他只是想把自己驱逐出去,并没有使出夺命的招术。但看到乐明珠头上的朱狐冠,鲛人的目光顿时充满仇恨,涌现出浓浓杀机。他根本不理会旁边的程宗扬,一手持叉,一手持匕,就像一条跃到岸上的巨鲨,疯狂地攻击着乐明珠。 那鲛人在岸上的动作明显比在水中笨拙了许多,但对乐明珠的仇恨却让他不顾一切地抛开自己的优势,越攻越急。他的鱼叉不知是用什么动物的骨骼制成,白森森坚逾金石,长度接近三米。相比之下,乐明珠两尺长的短剑就像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一样,在他的叉影压迫下根本不值一提。 程宗扬试图帮乐明珠一把,可他刚一靠近,就被那小丫头毫不犹豫地踢开。如果不是逃避及时,恐怕还要挨上一剑。程宗扬敢肯定,如果不是大敌当前,这丫头第一个要幹掉的就是自己——可自己明明是她的救命恩人啊。这事儿……到哪儿说理去? 看着鲛人的长击远攻,程宗扬心头渐渐升起一丝疑虑。平心而论,乐明珠的身手并不弱,尤其是在朱狐冠的帮助下,无论速度还是力量都比平常高了一个等级,至少有四级的实力。 可那鲛人不但力道雄浑,而且似乎对乐明珠的招术十分熟悉。那丫头几次刚摆出招式,就被鲛人的鱼叉攻破,完全落在了下风。眼看她短剑划出半个圆弧,准备压住鲛人的鱼叉,那柄鱼叉就抢先一翻,从她身体右侧的空门破入,凌厉的劲风如同刀锋一般切开乐明珠的罗衫,在她胸前留下一道长及尺许的裂缝。 程宗扬从石像上扯下一片蚌壳,像抡斧那样用锋利的边缘朝鲛人劈去。鲛人鱼叉一抖,将蚌壳击得粉碎,然後顺势前挑。程宗扬单臂挡在叉尖两股之间,上身竭力向後仰去。虽然避开了要命的一叉,却失足跌入水中。 海水从耳鼻中迅速灌入,平静的水面下,一股潜流汹涌流动,将他扯向海水深处,程宗扬急忙攀住礁石上一件硬物,将身体贴在上面,避开那股潜流。 礁石上生满细软如丝的海藻,雲雾般将程宗扬裹在其中。那礁石本来滑不溜手,但自己手里抓的却是一件金属物体。那是一面不知何时遗落在此地的铜盾,边缘卡在礁石缝隙间,表面布满铜绿的锈迹。 第一百三十一章 拔不出来 更新时间:2012-06-03 那些海藻细得几乎看不清,却极为柔韧,蛛丝般缠绕在身上。程宗扬费尽力气才从海藻的包围中脱出,刚露出海面,便听到乐明珠“哇”的一声尖叫。 那丫头还穿着花苗族的衣着,粉红色的筒裙裹住曲线优美的腰/臀,一直垂到膝下,但此时裙底被锐器划破,露出一截白嫩的大腿。而她上身的衣物早已被鱼叉划得稀烂,只剩下几片碎布。拜程宗扬所赐,她用来束胸的白绫带早已鬆开,除了衣领下半副的衣物,还勉强掩住一侧的乳/峰,整个上身几乎完全赤裸。两隻雪/乳不停抖动着。 那鲛人完全控制住场中的局势,却不知是忌惮她的朱狐冠,还是出于戏弄,迟迟没有使出杀招,而是缓步逼近,手中的鱼叉长击远攻,每次刺出,都将乐明珠的衣物撕下一片。 刚才那声尖叫,就是乐明珠闪避鲛人刺往股间的一叉时发出的。鲛人一击落空,随即回叉,略微转动半尺,刺向乐明珠腰侧。乐明珠急忙扭动腰肢,她上身几近全裸,腰肢一扭,两隻丰挺的乳/球随即甩到一旁,充满弹性地跳跃着。她顾不得遮掩身体,急忙侧身用短剑封架。 鱼叉还未触到剑锋,鲛人薄膜般的眼睑下突然射出凶残的光芒,手腕猛地一拧,鱼叉由弯击变成直刺,从乐明珠腰腹间突然昂起,掠向乐明珠的喉咙。 白骨般的鱼叉流星般射出,光滑的叉尖显出几道新划的深痕。程宗扬恍然明白过来,那鲛人的谨慎是因为乐明珠的短剑太过锋锐,除了最初的试探,他每次出手都尽力避开剑锋。如果乐丫头的实力再高那么一点点,单凭短剑的锋利就能克制住鱼叉长度的优势。 但乐明珠就差了这么一点点,毕竟对手是独自猎杀金角海蛇的海中强者,她能支撑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奇迹。眼见着鱼叉闪电般刺来,乐明珠来不及变招,只能上身後仰,纤腰弯成弓形,避开叉尖的寒光。 “亵渎神明的妓女,”鲛人声音带着雄浑的共鸣,每一个字都充满仇恨的意味,“二十年了,我在梦中都记得你每一次出手。鲛人族的仇恨,只有用你的鲜血才能够洗清。” 鲛人俯下身,满是鳞片的大手张开,朝少女的脖颈抓去。 乐明珠痛得哭了出来,她左乳被紧紧卡着,身体无法移动分毫,头顶朱红色的小冠微微鬆开,露出下面白茸茸的狐毛,落地时右腕磕在地上,瘀青了一片,这会儿几乎握不住短剑。 “死鱼!” 身後传来一声暴喝。 鲛人岩石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身体却微一停滞,然後鲤鱼般猛然向後弹起,弓起背脊朝声音来处撞去。 程宗扬举起铜盾,竭力砸向鲛人强壮的背脊。他手上的力道今非昔比,平时赶路时,手臂粗的树木也能一刀斩断。这一盾砸中,即使这家伙脊骨坚如钢铁,也有他好受的。 铜盾将要击中背脊的刹那,鲛人游鱼般一滑转过身体,朝程宗扬狞然一笑,左臂向後挥出。 “噗”的一声轻响,布满绿锈的铜盾纸片般粉碎,露出鲛人左手一柄奇异的匕首。那匕首锋刃弯曲如同牛角,雪亮的边缘流动着暗红的光泽。刀锋的尺寸并不很长,柄部却比锋刃长了一倍,形状如同珊瑚。 厚达两寸的铜盾没有任何抵抗地就被匕首轻易击碎,布满铜绿的碎片四处飞溅。鲛人侧身碎盾,匕首毫不停滞地插向程宗扬小腹。 铜盾碎开,露出的不是那个男子的身影,而是一团雲雾般篷鬆的细丝,鲛人手臂挥出,随即被细丝吞没。鲛人面孔抽动了一下,手臂往回一拔,突然间胸口一阵剧痛,黑色的鳞片猛然爆开,溅出一团巨大的血花。 长年生活在深海的鲛人血压高得惊人,随着他身躯往後倒去,狂喷的鲜血直溅起丈许的高度。溅血的鳞片破碎翻开,伤口赫然钉着一根金色的尖角。 程宗扬扔开海蛇的尸身,跪下来一手按着小腹,大口大口喘着气,指缝间渗出血迹。鲛人的匕首并没有直接刺中他的小腹,但被劲气割中,也受了轻伤。 摸到那隻铜盾,程宗扬就知道这玩意儿派不上什么用场。这面铜盾铸造工艺平常,在海水腐蚀下早已不堪使用。那些丝状的海藻附着在铜盾底部,拔也拔不乾净,程宗扬索性不去管它。 海底想必还有其他遗弃的兵器,但一面铜盾都锈蚀成这样,那些刀斧更不用提。自己手无寸铁,就这样举着盾牌冲上去,还不如拿头撞,死得快一些。石头不行,一碰就碎的蚌壳更不行,最後程宗扬看到那条被鲛人猎杀的海蛇。它头上的金色的长角看上去还算尖利,虽然拿一隻角去捅人很搞笑,但程宗扬根本没有选择,完全是死马当活马医地拽过那条海蛇,用它尖锐的金角来凑数。 程宗扬并没有想到海蛇的尖角正能克制鲛人的硬鳞,这一击出人意料地收到奇效,鲛人钢铁般的坚鳞应手破碎,尖角直接穿透了他的心脉,一击毙命。 程宗扬拔出尖角,看着鲛人薄膜般的眼睑下,那双恨意未消的眼睛,不禁心头一紧,连忙避开他可怖的视线。 “该死的大笨蛋……”旁边传来乐明珠嘤嘤的哭泣声,“还不来救我……” 乐明珠一脸委屈地躺在地上,两隻白嫩的小手抱着胸/乳,洁白的玉颊上挂满了圆圆的泪珠。她上身几无寸缕,雪嫩的肌肤上星星点点沾着鲛人喷洒的鲜血,更显得莹白如玉。 她刚才一直忍住没有哭,这会儿危险解除,眼泪立刻滚了出来,肩膀一抖一抖哭得梨花带雨。 “不……不许看!”小丫头哽咽着说道。 程宗扬苦笑举起手,“不看我怎么把鱼叉拔出来?” “闭……闭上眼拔!” 程宗扬只好闭上眼,握住鱼叉。 那柄鱼叉一左一右卡住乐明珠圆硕的左乳,叉尖深深刺进岩石,程宗扬一连试了几次,那鱼叉就像长在石头里面一样,没能拔出分毫。 “哎呀!”叉尖移动间挤住了乐明珠的乳/肉,她吃痛地尖叫一声,然後泣声道:“笨死你了!好痛……连个鱼叉都拔不出来……” 那鱼叉刺进岩石足有半尺深,要拔出来比插进去更费力。程宗扬试了半天,只勉强把骨质的叉弄弯一点,随即又弹回原状。 乐明珠嘤嘤哭泣着,囔着鼻子嚷道:“快一点……” “拔不出来。”程宗扬放开手,然後说:“把剑给我!” 乐明珠的短剑看起来似模似样,拿在手中却轻若无物。程宗扬用尽力气,咔的一声,手腕粗的叉柄应刃而断。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这么利的剑,你还和他打了那么久?” 乐明珠不服气地说:“他要举着叉让我砍,我也早把他砍断了!你……你做什么?” “拔不出来,只好把鱼叉砍开了。你小心啊。” 程宗扬闭着眼,一手摸了摸鱼叉的位置,一脸郑重地举起短剑。还行,虽然闭着眼,方位也只差了五六分。 乐明珠咬牙道:“把眼睁开!” 程宗扬听话地睁开眼,很无辜地看着她。 乐明珠小手紧紧捂着乳/尖,露出被鱼叉卡住乳/根,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他,忽然眼眶中滚出两颗泪珠,带着哭腔道:“大笨蛋……别割到我……大不了,大不了我不杀你了……” “别怕,”程宗扬安慰道:“我会很小心的。” “哎呀!笨死了你!大笨蛋!大笨蛋!大笨蛋!” “他娘的,这是什么骨头?这么滑……喂,你把它再移开一点。” “它本来就么大!我有什么办法!” “你不是还有一隻手吗?” “我不!我一鬆手,这边就被你看光光了!” “……好像我没看过似的。它那么大,你不用两隻手一起按,很可能会割到的啊。” 乐明珠气得七窍生烟,一把抓住程宗扬的手臂,在他小臂上恨得咬了一口,痛得他大叫一声。 乐明珠气恼地踢了程宗扬一脚,“别装了!根本没那么痛!” “让我咬你一口试试?” 乐明珠急得又要哭出来,“你快一点!” “ok!” 程宗扬一手抓住鱼叉,一手拿起短剑,小心砍了下去。 乐明珠小脸慢慢涨红,等程宗扬砍到第四下,她终于忍不住带着一丝怒意道:“你压到我了!” 那鱼叉刺得极深,程宗扬伸过手去,手臂正压到乐明珠丰挺的右乳。他倒不是故意沾小丫头的便宜,实在是这个姿势太过别扭。要想避开她胸部,除非站到她身体另外一侧。可她身体另一侧是石像,程宗扬没有信心能把七米高的石像移开,腾出位置让自己站过去。 “这个实在没办法,你只能忍一忍了。说实话,”程宗扬忍不住道:“你的乳——这个确实够大的……” 乐明珠“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你这个大坏蛋……我好痛……身上还沾的髒血,臭死了……你还欺负我……” “别哭,别哭。你一哭它就乱动,你瞧……” 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要避开乐明珠的身体并不容易,程宗扬满头是汗的又砍又削,好不容易削断鱼叉,将弯曲的叉尖扭到一边,把哭的梨花带雨的小丫头抱了出来,安慰道:“好了,好了……” 乐明珠揪着他的衣服,把脸埋在程宗扬胸前,委屈地放声啼哭。那两隻充满弹性的大/乳/房隔着衣物一抖一抖,让程宗扬浑身燥热。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两个小香瓜 更新时间:2012-06-04 良久,乐明珠的哭声小了一些,程宗扬解释道:“那个……我不是故意的,你被水淹到了……” 乐明珠抽着鼻子,瓮声瓮气地哽咽道:“我知道。” “哦?你知道我作的人工呼吸?”这下轮到程宗扬惊讶了。 “我是医生,当然知道怎么急救。可是……”乐明珠说着又哭了起来,“你还摸人家……你这个淫贼!师傅知道了,肯定会杀了你!替我报仇雪恨!” “喂,没那么严重吧?再说你已经咬过我了,瞧,牙印还在呢。” 乐明珠恨恨瞪了他一眼,抱着胸起身,朝水边走去。 “喂,你做什么?” “身上都是那东西的髒血,好臭。”乐明珠小心翼翼地延着石像粗大的鱼尾走到水中,一边道:“你把脸扭过去!” “小心,水里说不定还有怪物。” 小丫头立刻吓得一颤,站在原地不敢挪动。程宗扬倒不是成心吓她,那鲛人悄无声息地猎杀了海蛇,如果这鬼地方再有几个鲛人,他也不会很意外。 乐明珠小脑袋想了半晌,终于还是好洁的天性占了上风,“你帮我看好,有怪物赶紧叫我。”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你不怕我看吗?” 乐明珠悻悻道:“反正都被你看到了。” 小丫头不敢下到深水,站在石像的鱼尾上,腰部以下浸在水中。一旦放开心理上的束缚,乐明珠立刻开朗起来。她简单一想,反正该看的不该看的都已经被这家伙看到了,再看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大大方方地在程宗扬眼前洗浴起来。 “讨厌死了!”乐明珠眼泪汪汪地嘟囔着。 程宗扬“扑嗤”笑了出来,“长这么大,就像一对大西瓜。” “不许你说我大!”乐明珠生气地说:“哪里大了?有那么大吗?”她不服气地托起胸,“我这就是两个小香瓜。” 程宗扬失声大笑起来,一边点头道:“那我以後不叫你小笨笨,就叫你小香瓜好了。” “哼!”乐明珠皱了皱鼻子,然後弯下腰,小心洗去肌肤上的血污。 程宗扬道:“你还打它,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呢。” “有什么好羡慕的,”乐明珠没好气地说道:“你又没长,不知道它们有多讨厌。” “不会吧?”程宗扬很公平地说:“女人如果有你这么大,做梦都要笑醒呢。” “你才不知道呢。就是因为它们,我都不敢去跑步。”乐明珠咬牙切齿地说道:“师傅总骂我不用心,可我一跑,小呆瓜他们就笑,还学我跑步的样子。最後被潘师姊狠打一顿才老实。” “还有,好多漂亮衣服我都穿不上。别人穿都好好的,到我穿的时候,一个扣子,两个扣子……到第三个扣子怎么都扣不上。好不容易能扣上的,衣服的腰身都跟水桶一样,连缝衣服的嬷嬷都笑我,每次还要师傅重新做。” 乐明珠越说越委屈,“还有一次,潘师姊下山,给每人都买了一件新衣服,我那一件胸前印着个小白兔,漂亮死了。可我一穿,小板凳他们就笑得打跌,说我太胖了,把衣服上印的小白兔撑成了小白猪。” “还有还有!最讨厌的是小辫子!我们三个住在一起,每次我换衣服,她们就凑过来摸我。她们也不比我小多少,还总是说我大。” 程宗扬笑得下巴直发酸,喘着气道:“你师门都很大吗?” “也不都是啦……”乐明珠眼睛发亮地说:“我最羡慕潘师姊了。她的胸圆圆的,好漂亮。一点都不像我那么臃肿。” 程宗扬心头一动,“喂,你以前见过武二吗?” 乐明珠摇了摇头,“没有。不过我听说潘师姊订亲的事。因为这,观主还不高兴呢。” “那你们观主该放心了。” “为什么?” “和她订亲的武大已经死了。” “啊?”乐明珠一愕,又急忙说道:“你遇到潘师姊,可千万不要说见过我啊。”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我倒是好说。但武二那个大嘴巴……”别的好汉吃软不吃硬,武二爷是软硬不吃,想说服他,比登天都难。 “这下惨了……”乐明珠苦起小脸,可怜兮兮地抱着乳/房。 “你真是自己溜出来的?” “不是啊……”乐明珠说得很心虚,“师傅答应让我下山修行。她说去哪里都可以……” 看到她吞吞吐吐的样子,就是心里有鬼,程宗扬道:“你师傅说的,可不止这些吧?” 乐明珠小声哼哼道:“师傅还说,南荒是禁地,不让我们来……可是我已经来了啊,还找到乐氏明珠菌,师傅肯定会原谅我的!” 程宗扬同情地看着她,这丫头倒是很会给自己找开心的理由。 倾颓的神殿一片沉寂,只有洗浴的水声不时传来。程宗扬朝四周看了一遍,这神殿不知多久没有人进入过,无数折断的石柱半浸在水中,石上生满海藻和绿苔。看来看去也找不到出口的痕迹,看神殿倾颓的模样,也许神殿的大门已经沉到水下。 地上一隻鱼鳞袋引起了程宗扬的注意。袋子是那鲛人带来的,不知是哪种海洋生物的皮革制成,表面覆盖着细密的鳞片,袋口用一隻海星扣着。 “喂。”乐明珠叫了一声。 “唔?”程宗扬翻看着鲛人遗留的鱼鳞袋,不经意地应道。 “你会娶我吗?” 程宗扬险些一头栽进厚厚的袋子中,狼狈地说道:“什么?” 乐明珠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悻悻道:“我才不会嫁给你呢。师傅说,我以後要嫁给一个大英雄。比你强一万倍!” 结婚?别扯了。我女朋友还在等我呢。程宗扬摆出沮丧的表情,“那可太遗憾了……” “哼!你就遗憾吧,反正我才不会嫁给你这样没用的男人。” “什么?”没用的男人?这可伤自尊了。 “不是吗?”乐明珠理直气壮地说:“上次也是这样。我在前面和怪物打,你在後面偷袭,一点都不像男人。” 程宗扬咳了一声,然後指着乐明珠身後,“怪物。” “呀!”乐明珠浑身是水地从水里跃了起来。 程宗扬双手一抖,好整以暇地张开一副红绡,包住乐明珠赤裸的胴/体,“骗你的。我连把刀都没有,你让我怎么跟怪物打?” 乐明珠气恨地瞪他一眼,接着被那副红绡吸引住,“这是什么?” “那家伙袋子里的。大概是他们织的东西吧。” 那副红绡又凉又滑,贴在身上像水一样柔顺,而且富有质感,颜色像最上等的红珊瑚一样鲜艳夺目。 “好漂亮……”乐明珠爱不释手地抚摸着。 “先穿上。”程宗扬道:“你总不想胸前扣两隻贝壳吧。” “你才扣贝壳呢。” 乐明珠一边说,一边把红绡缠到胸前。 “暴殄天物啊。”程宗扬痛心地说:“怎么能这样缠呢?我来!” 程宗扬把红绡放在乐明珠颈後,然後两端向前,在颈下交叉,一左一右裹住两隻雪乳,最後在背後打了一个结。 “咦?”乐明珠两手捧着乳/房,高兴地左看右看。红绡托在乳/房底部,承担了乳/球的大部分重量,胸口不再像从前束胸时那样被勒得喘不过气来,乳/房沉甸甸的坠感仿佛消失了,胸部第一次感觉这么轻鬆。 从程宗扬的角度看来,又是另一番感受。那幅鲛绡仿佛被水浸过一样,色泽鲜浓之极,与雪嫩的肌肤形成强烈的反差。小丫头高高挺着胸,那对雪乳将红绡撑得满满的朝两边分开,充满诱惑。 程宗扬乾咳一声,“给你做个胸罩会更好。” “胸罩是什么?” “一种女人用的内衣。可以保护乳/房,减轻胸部负担,而且戴上它,跑步的时候就不会那么颠了。” “真的吗?你赶快给我做一个!” 乐明珠抓着他的手使劲摇着,然後才意识他双手在自己胸前不安分地动作。 小丫头狠狠踢了他一脚,“好啊!你占我便宜!” “喂,我只是量量尺寸,好给你的小香瓜做胸罩。” “不要乱摸!”乐明珠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又不是凝羽姊姊。” 程宗扬手指停了下来。 “小香瓜,”程宗扬认真道:“凝羽受的是什么伤?” 乐明珠迟疑了一下,“不是受的伤。” “凝羽姊姊受的伤并没有大碍。但她真气运行的方式很奇怪……好像一直有人把阴气注入她经络里。我问她,她也不肯说。” 乐明珠偏着头看着程宗扬,“是不是你做的?” 程宗扬不高兴地说:“怎么会?” 乐明珠露出一副“不是你还有谁”的表情。 “真的不是我。要不要我发个誓?” “好奇怪。”乐明珠皱起眉头,“凝羽姊姊是阴气过盛,气血失衡。医经上说:孤阳不长,孤阴不生。她的阳气没有多少变化,阴气却越来越重。” 程宗扬想起凝羽体内的寒气,正是因为自己才缓慢化解。“那不正应该双修吗?” 乐明珠哼了一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你想都别想!” 忽然,一缕细砂从倾颓的殿宇顶部滚落。两人抬起头,看到头顶透入的光线暗了下来,接着一块巨石带着泥砂从天而降。 乐明珠惊叫一声,扑到程宗扬怀中。程宗扬搂住她,急忙向後退去。那块巨石飞速落下,在距离地面丈许的高度突然一滞,仿佛被什么东西吸住般,朝侧方移去,缓缓落在地上。 第一百三十三章 迷路的过客 更新时间:2012-06-05 谢艺的身体从殿顶狭小的缝隙中探入,他俯身看了看,然後扯着一根绳索直掠下来。在距离地面还有一人多的高度,他灵巧地一折身,头上脚下轻飘飘落在地上,轻盈得仿佛一片羽毛。 程宗扬紧悬的心放了下来,他抱着乐明珠道:“你们怎么找来的?有祁远的消息没有?吴大刀他们呢?” “在找。” 谢艺简短地答了两个字,目光落在鲛人的尸体上。片刻後,他抬起头,神情专注地打量着这座荒弃的神殿。 乐明珠这才意识到自己还被程宗扬以一个暧昧的姿势搂在怀中,她连忙从程宗扬怀里挣出来,脸红红的偷偷踩了他一脚。幸好谢艺的目光完全被神像吸引,没有留意两人亲昵的动作。 谢艺审视着那两尊高大的神像,良久道:“《十洲览胜》记载:碧鲮族的海神殿位于碧鲮之湾,殿广百丈,左为海王,右为海后,像高两丈七尺,人身而鱼尾,乃海洋诸族之神……这应该是碧鲮族极盛时期的修造,以他们如今的人力,别说神殿,这样一尊神像,他们都建不起来。” 乐明珠踩的那一脚并不重,但牵扯到小腿的伤势,让程宗扬痛得呲牙裂嘴,倒抽着凉气道:“是吗?” 谢艺淡淡道:“《十洲览胜》的作者游历碧鲮海湾时,正是碧鲮族极盛时。作者说,从碧鲮海湾直到东方深海的夜叉珊瑚,都是碧鲮族的领地,人口超过十万。如今碧鲮族地不过一村,口不过数百,纵然有百丈神殿,又有何用?” 碧鲮族的村落虽然精致,但比蛇彝村大不了多少,原来他们也曾经辉煌过。程宗扬情不自禁地朝地上那具鲛人的尸体看去,“鲛族和碧鲮族发生过战争?” “不错。碧鲮与鲛族本系一族,同居深海。但碧鲮族有意登陆,由此与鲛族交恶。原本两族势均力敌,但百余年前,另一隻海族青鲨与鲛族联手,出动数千青鲨武士,在夜叉珊瑚击败碧鲮族。双方实力此消彼长,碧鲮族连战连负。二十年前,鲛族与青鲨联手甚至攻入碧鲮海湾,占据海神殿,碧鲮几乎灭族——” 程宗扬脑中灵光一闪,“是他!” 谢艺点了点头,“当时岳帅正带着他的星月湖卫士,深入南荒追杀黑魔海余孽。”他手指抚过石像上一处仿佛被火烧过的斧痕,“这是阿韬的焚天斧。他告诉我,那天鲛族和青鲨族血染红了海神殿……” 头顶传来吴战威粗豪的叫声,“程头儿——乐丫头——” “我们在这里!”乐明珠欣喜地扬起手,高声回应道,也不管他们能不能看到。 谢艺目光移来,忽然道:“那个朱狐冠,是你师傅送给你的吧?” “是啊,师傅说江湖险恶,朱狐冠可以防身,让我随身带好。咦?你也认得它啊?” 谢艺看着她头上白茸茸的狐毛,又看了着她胸前交叉束着的鲛绡,露出一个饶有深意的微笑。 乐明珠被他笑得浑身不自在,想起自己和程宗扬两个人一起这么久,不免有些尴尬,连忙说道:“这里好闷,我要先出去了。”说着攀住绳索,一溜烟地钻了出去。 程宗扬讪讪道:“岳帅有这么厉害?两族联手都打不过他?” “光明观堂……”谢艺望着乐明珠的背影,淡淡说了一句,然後道:“岳帅没有出手。” “哦?难道是你们这些卫士?不对啊,”程宗扬道:“你不是没有来过南荒吗?” “我当时在晴洲港。青鲨和鲛族虽然是海洋中的强者,但上了岸根本不是人类的对手。岳帅身边六名卫士轮番出战,两族一败涂地。” 谢艺停顿了一下,“除了阿韬他们,还有一个人——光明观堂的燕氏双姝之一,燕姣然。如果我没猜错,她该是那女子的师傅。” 程宗扬突然想起鲛人见到朱狐冠的反应。朱狐冠平常消隐不见,只是一圈白茸茸的狐毛,发动时才现出朱红色的头冠。那个鲛人不但一眼认为朱狐冠,还对它恨之入骨,说乐明珠是“戴着红色头冠的妓女”…… 程宗扬不由口吃起来,“她……她……” 谢艺冷笑道:“当年为了除掉黑魔海的威胁,光明观堂可是下足了本钱。” 谢艺声音虽淡,但口吻中的鄙视与不满却溢于言表。看来光明观堂与岳帅之间,并不是合作这么简单。 谢艺轻抚着石像上的斧痕,神情似悲似喜,仿佛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 “你很崇拜他吧?” “崇拜?”谢艺一怔,忽然朗声笑道:“你会崇拜一个常常丢三落四,好色任性,睡过的女人连自己都记不清,总是想入非非,思维天马行空,整天做白日梦的空想家吗?崇拜?哈哈……” 谢艺大笑着弯下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笑声在倾颓的神殿中回荡,良久,谢艺才收起笑声,他抹了抹眼角,唇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他教我们玩一种叫扑克的游戏,等我们学会了,他每次打都会输,常常为此赌气。他嫉妒我们对武功的悟性,无论什么功夫,我们都学得比他快。他为一个卖唱的小女孩掉泪,却忘了正是他杀了那个小女孩的父母,让她流落街头。” “我不会崇拜他。”谢艺平静地说道:“那些人崇拜他的不败战绩,崇拜他的赫赫声名,崇拜他匡扶正义,涤荡群邪的勇气,甚至仅仅是崇拜他身边有无数美女。而在我们眼里,他就是个平平常常的人。像一个没有什么威严的父亲,一个不那么靠谱的兄弟……” 谢艺抬起眼,“很意外吧。”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和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样。那么岳帅……”他终于忍不住问道:“是怎么死的?” 谢艺沉默半晌,然後道:“他喝醉的时候,常说自己是一个过客,不小心迷了路,才来到这个世界。也许,他是找到回家的路了吧。” 程宗扬心头一震,猛地站了起来,“真的?” 谢艺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淡淡道:“希望如此吧。” 程宗扬的震惊随即被失望代替。他还以为那个岳鹏举找到了返回那个世界的方法,但谢艺的口气只是为岳帅的死找了一个委婉的说法。 谢艺忽然轻鬆地一笑,“那丫头还是完璧。” 程宗扬脑中思绪万端,一时没有听清,“唔?” 谢艺不以为意地说道:“如果你想收用她。我可以帮忙。” 程宗扬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就算这个温文尔雅的家伙突然变成一头流着口水的大灰狼,他也不会这么惊异。 谢艺轻笑道:“不过是光明观堂门下罢了。”他的口气不像在说光明观堂,倒像是在说醉月楼的粉头。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谢兄,你这个提议说我不动心是假的。不过有几点我想提醒你:第一,我不是那种精/虫上脑的男人,见到女人就想上——也许你们岳帅是,但我不是;第二,我看中的妞,会自己去泡,不用别人插手;第三,你要敢碰那丫头一根头髪,我跟你没完!” 谢艺静静听着,最後微笑起来。 “知道吗?你和岳帅年轻时很像。刚开始,他说他要寻找真爱,对肉体交易嗤之以鼻;後来他说男人免不了要逢场作戏,有几个红颜知己也是一樁雅事;再後来,他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他的红颜知己越来越多,最後他看中的女人,几乎都无一例外地成为他的红颜知己——虽然很多女人把接近他当作一种荣幸,但也有一些不是那么情愿。不过那时候,岳帅对她们情不情愿,已经不怎么在意了。” 这是一个纯情小白兔变成无耻大灰狼的寓言吗?程宗扬嘻笑道:“我只是个小商人,怎么能和岳帅比呢?” 谢艺磐石的目光斗然一亮,仿佛直刺程宗扬心底,接着又缓缓恢复平淡。 “我很佩服紫阳真人。”谢艺突然说起不相干的话题,“岳帅在世时,与太乙真宗颇有不睦。岳帅逝後,无数受过他恩惠的人争先恐後落井下石,最後却是紫阳真人挺身而出,一剑叩石,震慑天下——想必他也看出,你和岳帅是同一类人。” 程宗扬没想到他扯了半天,却把话题从这里绕了回来,手心里顿时握了一把冷汗。自己可以毫无保留的信任王哲,但谢艺……还是算了吧。瞧他对付鬼王峒使者的手段,就知道他绝不像平常表现出的那样人畜无害。 程宗扬讪笑道:“师帅想必是看错了。” 谢艺微微一笑,然後拿出一串物品,“这个东西,你带了很多。” 那东西花花绿绿的,很眼熟悉,上面“浪漫环纹,激情凸点!”的字迹清晰可辨。即使心里正虚,一见到自己随身带的东西落到他手中,程宗扬也不禁恼羞成怒,一把抢过安全套,怒道:“关你屁事啊!” “跟我屁股的事没什么关系。”这家伙竟然难得的幽默了一次,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岳帅如果在世,见到你有这么多安全套,想必会十分欢喜。他常说,自己最大的遗憾,就是这种东西,这个世界没有人能做出来。” 这家伙跟着那个岳鹏举耳薰目染,又偷偷摸摸翻了自己的背包,对自己的来历多半猜得八九不离十。“好吧。”程宗扬索性道:“你说这么多,究竟想做什么?” 谢艺凝视他片刻,然後道:“我想让你成为第二个岳帅。” “什么!?” 第一百三十四章 第二个岳帅 更新时间:2012-06-05 小腿上被蚌壳划破的伤口像有无数蚂蚁在爬,又痒又痛,已经晒乾的头髪间结出细末状的盐粒。程宗扬吃力地盘起腿,从屁股摸出一隻不知谁扔在这里的玳瑁,然後伸出双手中指,一左一右按在地上。 程宗扬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怀念从前的生活,软绵绵的弹簧床,散发着洗涤剂味道的床单,填塞着工业海绵的枕头,随时可能响起的闹钟…… 这些令人厌倦甚至憎恶的现代工业化产品,在这个异时空里,却让程宗扬无比怀念。他怀念所有自己曾经接触过的物品:沙发、弹簧床、台灯、电视、剃鬚刀、可乐……甚至微波炉和抽水马桶。 可自己偏偏只能待在这样四处透光的竹楼里,过着近乎原始的生活。 只有自己能够理解谢艺口中的空想家。那个把自己叫做岳鹏举的人,一定和自己一样,怀念曾经那些平凡的生活。 从那座废弃的海神殿出来,吴战威等人已经和乐明珠汇合在一处。他们两个落水的地方离岛屿很近,两人落水之後,朱老头提议大家赶紧回去,理由是已经到饭点了,再耽误连鱼尾巴也吃不上。但吴战威和易彪死活不同意,他们五人一张筏子出来找人,结果人没找到,反而丢了两个大活人,两个大老爷儿们还不如一头碰死算了。 就这样,两个人撑着随时可能分崩离析的竹筏,带着一脸无辜的朱老头登到岛上,盼望潮水能把程宗扬冲到岸上。 他们的叫声引来了同样在这片海域搜索的谢艺。两边汇合一处,分头寻找,却是谢艺先找到了已经被海浪吞噬一半的海神殿。 从岛上回来已经过了中午,程宗扬、吴战威、易彪留在岸上,其他人继续下海寻找失踪的祁远等人。至于朱老头,那老家伙一上岸就不知钻到那个狗窝里,踪影全无。不过大伙也没指望他能出什么力,少他在筏子上添乱反而省心。 商队大部分人都去海中搜寻,村子里只有几名花苗女子留守。程宗扬小腿让贝壳划了一道,鲜血淋漓,昨晚又熬了一夜,再能撑这会儿也累得半死,他把吴战威和易彪交给那些花苗女子,自己随便找了个空楼进去休息一会儿——更重要的是自己刚吸取了海蛇和鲛人的死亡气息,急需将它们转化为真阳。 除了那篇口诀,王哲并没有传授给他任何练功的方法。在这方面,武二郎也不比自己强多少。在地牢时,程宗扬第一次通过内视看到自己体内的经络,真气完全是以自然形态运行。直到遇见凝羽,自己才知道应该怎么控制和引导真气的运行。 即使没有什么根基,程宗扬也能感觉到凝羽传授给自己的练功方法,非常独特,有时完全是从不相干的经脉运行到络脉。程宗扬自己修炼的时候,往往在一个关口就要尝试十几次,耗费将近一个时辰。一旦与凝羽双修,真气度过这些关口就如履平地,比单修时轻鬆百倍。 双修带来的好处显而易见。算起来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王哲植入自己腹内的气轮已经膨胀数倍,将近一个鸡蛋大小,热烘烘在丹田中转动。 吸收了体内所有的死气之後,气轮的飞速膨胀立刻停顿下来。每次将真气运转一周天,气轮几乎没有多少变化。也许这才是修行的常态,程宗扬猜测过,自己当时进境的神速,多半与生死根吸取的死亡气息有关。 程宗扬闭目凝神,缓缓催动着腹中那团温热的气轮。接连吸取了海蛇和鲛人的死气,气轮中似乎多了一丝异样的杂质。他催动气轮,想把那丝杂质化去,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我想让你成为第二个岳帅。”谢艺沉静的目光中仿佛跳动着火焰。 程宗扬记不太清自己当时的反应,但第一个念头肯定是荒唐。 武穆王岳鹏举,一生战无不胜的大将,六朝中执掌宋国兵权,声威赫赫的重臣,令王哲都为之心折的高人。 但谢艺并不是开玩笑。他坦然告诉程宗扬,作为岳帅曾经的卫士和部属,星月湖内部不仅存在分歧,甚至可以说处于分裂边缘。 星月湖的核心,是岳帅当年亲自挑选的八名少年扈卫。十五年过去,那些少年已经变成满面风霜的中年,虽然对岳帅的忠心从未消退,彼此间却不可避免的出现分歧。 时至今日,八人中还有三人坚持认为岳帅没有死。多年来,他们几乎查遍了所有与岳帅在风波亭遇刺的相关细节,一遍又一遍还原当时的场景,结论是没有人任何人目睹岳帅遇刺的一幕。岳帅临行前遣散姬妾,尽散家财的举动,更像是对事件早有预料。而最重要的是,他们始终没有找到岳帅的遗体。 另外三人,则认为岳帅遇刺後已经死去,尸体被仇家带走。他们认为最重要的是替岳帅复仇——岳帅死後,一直被他打压的各路势力纷纷跳出来痛斥岳帅飞扬跋扈,力劝宋主把他的罪行公诸天下。最後谁也没想到王哲会独赴临安,在叩天石一剑而定,压制了这些声音。这一派主张,对岳帅的仇人一个也不放过,星月湖的资源应该由追寻岳帅的下落,转为复仇。 在他们的争吵中,谢艺是孤独的一个。十五年过去了,他不认为岳帅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但又不同意将星月湖存在的目的转为复仇。 “在我们争吵的时候,岳帅的遗孤却由他当年的对手抚养。诸君,这是星月湖抹不去的耻辱。” 说完这句话,谢艺独自离开星月湖,开始他漫长的追寻。 “可笑的是,这些年来我们搜罗的卷宗放满了三间大屋,我却在两个月前,从一间生药铺得到岳帅後裔的消息。”谢艺摇了摇头,“我问过王韬。岳帅确实有一名姬妾来自南荒。王韬还记得,那个姬妾叫碧宛,来自碧鲮族。” “时到今日,谢某还没有找到岳帅的遗孤。但南荒此行并非一无所得。”谢艺深黑的眼眸落在程宗扬身上,“要避免星月湖的分裂,只有找到一个人来继承岳帅的职位。很幸运,谢某遇到一位。” 程宗扬苦笑着想要开口,却被谢艺制止了,“不用急着答复我。你有很长一段时间思考。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星月湖比你想像的更有实力。除了宋国最好的杀手,我们还拥有六朝最大的车马行,两家船行和一家鞠社。” “鞠社?” “晴洲蹴鞠社。六朝人最喜欢的运动里:马球、捶丸、蹴鞠。蹴鞠虽然只排名第三,但在南方,比马球的影响力更大。” 程宗扬记得水浒里的高俅就是因为蹴鞠,从业余球员踢成了国/防部长。谢艺这样冷静的人,说到蹴鞠也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丝兴奋。让程宗扬暗自咂舌,这家伙不会是个狂热的球迷吧? 不可否认,谢艺的提议让程宗扬怦然心劝。能得到星月湖的支持,自己在这个世界起码能少奋斗二十年。但成为第二个岳帅…… 这家伙注定要失望了。我没有兴趣成为第二个别人。 很难说他会不会威胁自己,但紫玫的老爸叶行南曾经威胁自己说,再缠着他女儿,他就要亲手把自己的肾摘下来,切成片涮着吃——那时候我皱过眉头吗? 不知不觉间,腹内气轮的转动停滞下来。程宗扬苦笑一声,自己还真不是练功的料子,轻易就把那条海蛇和鲛人死气给浪费了。 他摸了摸右侧的太阳穴,隐约还有一点滚烫的刺痛感。忽然,外间传来一个少女娇嫩的声音。 “花苗很远吗?”小紫的声音说。 “我们走了一个多月才到这里呢。” “好久哦……” 是阿夕。乐明珠跟着谢艺出海,不知道小紫怎么会和阿夕玩到了一起。 “阿夕姊姊,你的脚铃。 阿夕格格一笑,然後摇了摇脚踝,发出一阵悦耳的铃声。 “好姊姊,你们不要走了,留在这里陪我玩好不好?” “我们还有事啊,等族长回来,我们就要离开了。” “村子一直都没有人来。小紫好想和你们在一起。”小紫软语央求道:“阿夕姊姊,你们不要走嘛……” 透过竹墙的缝隙,能看到小紫纤美的身影。她红嫩的唇瓣又细/又嫩,眉眼盈盈如画,面容像精美的瓷器一样精致,虽然还未成年,却像含苞的荷花一样,流露出娇艳的姿色。 程宗扬目光从她娇俏的面孔移到光洁的脖颈上,一边思忖:她的鳃在什么地方? “不行啦。我们的事情很重要的,不能耽误。” 小紫拉着阿夕的手说:“什么事情啊。” 阿夕笑了一声,“你太小了,不会懂的。我们要去杀死一个大坏蛋。如果不杀死他,我们整个花苗族都会有灾难的。” “大坏蛋?”小紫瞪大眼睛,“他很厉害吗?” “鬼王峒啊,你听说过吗?” 小紫摇了摇头。 “鬼王峒有个坏蛋,叫鬼巫王,很厉害很厉害的。”阿夕仍不改她喜欢捉弄人的习惯,吓唬道:“而且啊,最喜欢吃你这种小孩子了。” 小紫吓得脸色微微一白,过了会儿才道:“你骗人……” “我才不骗你呢。他抓到你这种小孩,就像吃水果一样,从手指头开始吃。先咬掉你的手臂,再咬掉你的小脚丫,到时候你连跑都跑不掉,只好被他一点一点吃光。咦,什么在咬你的手指?” 小紫吓得脸都白了,她连忙抬起手,接着尖叫一声,发现手指上多了一隻大大的海蟹。 阿夕拍手笑道:“骗你啦,那是一隻死蟹。” 小紫眼泪汪汪地摘掉手上的海蟹,虽然阿夕没有用力,但她的小手指还是被蟹钳夹红了一圈。 阿夕吃吃笑着提起她用来恶作剧的海蟹,戏谑地在小紫眼前晃了晃,“胆小鬼。” 第一百三十五章 巫王神使 更新时间:2012-06-06 搜索的人群直到深夜才回来。他们找到一名雲氏商会护卫的遗体,祁远和石刚仍毫无音讯。 当天晚上,没有人敢再靠近海湾,所有人都待在村里,远远避开海岸线。 随着时间的流逝,祁远等人生还的希望已经降至最低,但每个人还留有一线希冀。白湖商馆已经丧失了三分之一的人手,再少了祁远和石刚两个,仅剩下他们四五个人,这支商队已经算是分崩离析了。 “明天再找一天。如果还没找到,等碧鲮人回来,我们就离开。”程宗扬把轻抚着凝羽的髪丝,长吁了一口气,“不管碧鲮人知不知道霓龙丝,我们都要启程返回。” 身边几隻萤火虫飞舞着,尾部的光球一明一灭。不远处,清泉汇成的小潭,在月光下闪动着粼粼波光。 白天被海水泡过,浑身都结满盐渍,尤其是腿上的伤口,更痒痛难当。程宗扬忍了一个下午,凝羽一回来,就拉着她找到那个泉眼,洗去身上的盐渍。让他失望的是,乐明珠那丫头似乎在躲着自己,一回来就跑去找小紫。 凝羽伏在他膝上,轻声道:“怎么跟她交待?” “我不准备回五原城。” 凝羽霍然直起腰,望着他的眼睛。 程宗扬把凝羽一缕髪丝绕在指上,低声道:“跟我走。” “你的冰蛊呢?” “总会有办法的。” 程宗扬向武二郎透露过冰蛊的事。武二郎把胸口拍得山响,这点小事,二爷的面子拿出来,伸手就给办了。就算二爷的面子不够,还有花苗族长阿依苏荔的面子。南荒别的没有,找个驱蛊的巫师那可算找到地方了。 武二的话打对折都难说,最多只能三折起,不过对苏荔那个花苗大美女,程宗扬还是有些信心的。但更可靠的,还是雲苍峰。自己和雲苍峰商量过一起做拉链,雲苍峰也对他的主意很感兴趣。雲氏商会关系众多,解除自己的冰蛊也不是难事。 凝羽垂首想了一会儿,然後缓缓摇头。 “为什么?” “我不能走。” 地面突然微微一震,接着林中传来一声低沉的鸣吼,一个庞大的身影撞开枝叶。 一头巨大的白象从林中踏出,打碎了池旁的静谧。白象背脊高度超过五米,巍峨的体型宛如一座移动的山丘,自己白天乘的竹伐和它一比,就像一片碎纸。长达数米的象鼻左右卷动着,粗大的象牙又弯又长,象牙根部包着两道宽阔的金箍。 白象背上驼着一顶凉亭,一个包着头巾的巫师坐在亭中。他眼睛狭长,灰褐色的皮肤紧紧绷着骨骼,身体消瘦而结实,头上鬼角不像通常那样向上直生,而是贴着头皮向後生长,仿佛一条黑色的粗辫。他一手握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黑色陶罐,斜着身倚在亭中,垂着帷幕的凉亭随着白象的移动左右摇摆。 白象旁边跟随着几名皮肤黝黑的随从。他们带着刀斧,手臂刺着纹身,却不是鬼武士——因为他们的表情不像鬼武士那样木然,而是充满了凶狠、残忍、恶毒和傲慢。在他们身後,则是一群胆怯而卑微的奴隶。 程宗扬和凝羽屏住呼吸。那些人的鬼角已经暴露了他们的身份。这些人,来自鬼王峒。 白象踏过溪泉,在泥土间留下深深的足迹。山坡下,碧鲮人的村落沉浸在黑暗,远处的海湾潮水已经与海岸平齐,海浪交叠着,在月亮的引力下仿佛连绵的群山扑上海岸,发出巨大的涛声。 远远的,波涛汹涌的海面亮起一点细小的光芒,仿佛落入海中的寒星。接着又一点。越来越多的光点出现在海中,它们潜在波浪翻滚的海面下,以肉眼可以察觉的速度朝海岸移来。 ………………………………………………………………………………… 沉浑的的象鸣声在海岸上回荡。来自鬼王峒的使者高高坐在象背上,用细长的手指拈起一颗珍珠。 “这就是你们的收获吗?”使者的声音粗哑而低沉。 几个人水淋淋跪在礁石上,为首的是一个老者。他赤着上身,棕色的皮肤像一棵老树般乾枯,即使在海中浸泡多日,也没有变得湿润。 “尊敬的神使,”老者喉中带着一丝沙沙声,谦卑地说道:“七天前,我们进入深海,但在夜叉珊瑚附近与鲛人遭遇。我们损失了超过三十名族人……” 使者手一抖,一条长鞭从亭中挥出,毒蛇般落在老者棕色的胸膛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这些是我要听的吗?”包着头巾的巫师用古怪的腔调说道:“我只需要知道,你们给伟大的巫王敬献的物品呢?” 除了岸上几个碧鲮的长者,其余的碧鲮人都留在波涛翻滚的海中。嵌在他们髪际的海光礁微微闪亮,发出球状的荧光。 老者颤抖着说道:“我们已经没有成年的男丁……饶了我吧!”他突然惨叫起来,“饶命啊……” 使者的随从举起铁斧,一斧砍断了他的脖颈。 一点血珠飞溅出来,以肉眼难以察觉地速度飞向白象上的竹亭。使者手中的陶罐打开一线,血珠一闪,没入罐中。 碧鲮人将他们采获的物品摆在白象前,珍珠、珊瑚、珍稀的海中生物……还有一些奇特的矿物。 使者懒洋洋看着,直到那些矿物才露出贪婪的目光。 “只有这么多?海底的精铁呢?” “夜叉珊瑚被鲛族占据,”另一名老者恐惧地说道:“我们没有办法进去。为了这些精铁,我们死了很多人……” 海中的碧鲮人一一走到岸上,他们大多是老人和女子,偶尔有几个孩童。碧鲮人的体形与人类相似,并没有鲛人那样可以变化的鱼尾,也许这正是他们在争夺海洋中负于鲛族的原因。长期的水下生活,使碧鲮人体形匀称而健美,尤其是那些碧鲮女子,她们胸部丰满,修长的肢体柔软而富有弹性,在褴褛的衣衫下,显露出优美的曲线,只是她们神情悲伤,目光木然而又绝望。 每个碧鲮人采获的虽然不多,但几百人聚起来,渐渐也堆起一座小山。使者带来的奴隶把各种物品分好,分别装进袋子,至于那些海底精铁,则由专人放入木箱。使者高高坐在象背上,鹰隼般的目光来回移动。他带来的那几名随从负责点验物品,份量稍有不够,立刻就是一通痛打。遇到标致的碧鲮女子,就淫笑着摸摸她们的脸颊,捏捏她们的屁股。那些碧鲮人却毫不反抗。 商队的人都隐藏在竹楼中,小心望着那些鬼王峒的人。朱老头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眯着眼道:“碧鲮族是一茬不如茬了。有点骨气的都死光了,剩下这些都是孬种。” 忽然众人一齐伸出头去,几乎挤破了竹窗。 碧鲮人的队伍中混着一个瘦长脸的汉子,虽然神情萎靡,但那张青里透黄的面孔,众人再熟悉不过了。 祁远身上缠着一条破旧的海象皮,弯着腰,半边脸都被遮住,猛一看就像个不起眼的碧鲮族老头。旁边一个碧鲮女子挡在他身前,有意无意地挡住那些随从的视线。 一名有着蛇一样脸颊的随从翻看着那女子交来的物品,目光只在祁远身上不经意地一转,接着移到那女子身上,露出一丝淫笑,“是你爹?他的一份呢?” 那女子从皮囊中倒出一捧珍珠,随从看也不看地收下来,笑道:“真是水灵……”说着把手伸到那女子衣中。祁远手臂动了一下,却被那女子紧紧按住。 随从手掌在那女子衣内游走着,一面朝後面道:“老东西,你的货呢?” 後面的碧鲮老者哆嗦着把几颗珍珠放在地上,随从顿时大怒,抽出鞭子劈头盖脸的抽过去。老者哀嚎着满地乱滚,看到那随从拔出弯刀,忽然叫道:“主人主人!我们队伍里有生人!放过我吧!” 那女子浑身一颤,厉声道:“七叔!” 老者指着那女子叫道:“就是她!就是她!让生人冒充进来!” 使者一手握着陶罐,一条乌黑的鞭子从他袖中飞出,灵蛇般在人群中一掠,祁远头上的海象皮顿时像刀切般裂开,露出面孔。 使者凝视着祁远,一边探出尖长的食指,朝那个告密的老者轻轻一点。随从立即拔出刀,切断老者的喉咙。一滴血珠随即飞入陶罐。 “你是谁?”使者低沉的声音问道。 祁远推开面无人色的碧鲮女子,先赔上笑脸,向使者恭敬地施了一礼,“小的姓祁,白湖商馆的商人。不小心被海浪卷走,幸好遇到这些恩人,救了小的一条性命。” “商人?贩的什么货物?” 祁远精神一振,“小号店面虽然平常,货色却齐全。丝绸绫罗、针线盐巴、酒水饮器应有尽有。还有上等的锦州丝、清安线,琼玉做的玉团扇,朔州马,荆川糖,鱼陵的精盐好作酱。这些不用不要紧,咱还有——北山铁、西原铜,打出的剪刀好锋口……” “等等,”使者打断祁远的滔滔不绝,“你们贩卖兵甲吗?” “兵器?”祁远一怔,随即堆起笑脸,“你老人家可问着了,咱们白湖商馆有五原城有名的刀剑铺!那是刀也卖,甲也卖。三尺剑、六钧弓,弓弩挂得满墙东。塞北的雕翎箭,辽东的百炼铜……” 祁远巧舌如簧,把白湖商馆说成天上少有,地下无双的大军火商。也亏的他见多识广,一边说,一边还拿起那些随从的刀斧评鉴。说这把刀上有砂眼,那柄斧子杂质太多。如果用上我们白湖商馆的兵器如何如何…… 使者眉头慢慢鬆开,脸上露出笑容,“你带的货物呢?我来看看。” 祁远躬着腰道:“你老人家稍等,稍等。” 祁远一溜烟奔进竹楼。关上门,背後的冷汗立刻顺着脊梁淌了下来。商会众人顾不上寒喧,都拿眼看着雲苍峰和程宗扬。 第一百三十六章 回扣 更新时间:2012-06-06 雲苍峰默不作声,显然想看程宗扬如何处置。程宗扬道:“老吴,把你的刀给老四。” 那把厚背砍刀可是吴战威的命/根子,犹豫间,易彪解下佩刀,“用我的。” “不行。”程宗扬道:“你刀上北府兵的印记还在。老吴,先拿你的刀去凑个数,咱们再找些没有印记的兵刃。” “得。”吴战威把刀递了过去。 祁远拿着刀出去,雲苍峰低咳一声,“程小哥?” 程宗扬低声道:“瞧瞧他们玩的什么花样再说。” 雲苍峰本不想节外生枝,但程宗扬这样说,他也不再坚持。 吴大刀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他那把刀足有五尺多长,刀背两指多宽,祁远拿出去这一番天花乱坠,说得鬼王峒那些人眼都直了。 隔了一会儿,祁远再回来,脸上的表情古怪之极。 没等程宗扬开口,吴战威就抢先问道:“我刀呢?” “那个……吴大刀……”祁远堆起笑脸,“作哥哥的欠你一份人情,那刀……我送人了。” 吴战威晕船的劲头顿时醒了,“啥!” 祁远身後人影一闪,一个女子跟了进来。祁远苦笑道:“那家伙说刀不错,要跟我换。珍珠珊瑚随便挑,真不行,就用人跟我换。刚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我要是不换,她肯定活不了。” 祁远一个劲儿的作揖,“兄弟兄弟!说起来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吧?你那刀包在哥哥身上,等回去,我说什么也给你打一把上等的好刀。” 吴战威这一肚子的气,恨不得踹他两脚。程宗扬拽了他一把,问道:“那个家伙说了什么?” 祁远连忙道:“他说要跟咱们做军器生意。只要咱们开出价,运到南荒,有多少他都要了。除了兵器,精铁和铜也要。这会儿正等着咱们回话呢。” 程宗扬与雲苍峰对视一眼,说道:“我去和他谈。” ………………………………………………………………………………… “你也是白湖商馆的商人?” 使者倚在竹榻上,一手搂着一个碧鲮女子,一手转动着手中的陶罐。 “敝姓程,”程宗扬递上一枚三寸宽的竹片,微笑道:“五原城白湖商馆的执事。” 听祁远说,六朝也有一种类似名片的物品,称为竹刺,以剖开的竹筒制作。最大的有三尺多长,打磨锃亮,上面写着官员的职位名讳。不过这些竹刺大多是通传使用,极少有人当真收下来。 程宗扬递上的竹刺仿照自己以前用的名片,三寸宽的竹片削成卡片状,上面用墨笔写着“五原城白湖商馆”,中间写着“执事程宗扬”,背面写着商馆的经营种类,当然兵甲武器是刚添上去的。整体设计不错,就是字迹惨了些。不过比起商队那些汉子,知道怎么拿毛笔的程宗扬不但要算知识分子,还得是高级知识分子。 不过程宗扬这俏媚眼可算做给瞎子看了。使者也不认得那竹片是什么,随手丢到一边。 “南荒只有一族,”使者傲气十足地说道:“就是我们鬼王峒。你们若做生意,只和我们做就够了。” 使者包着头巾的头颅摆了摆,那根鬼角从头巾间伸出,弯曲着拖到脑後,仿佛毒蛇的尾巴。 程宗扬露出职业的笑容,“我听祁远说,客户们准备采购些兵器,不知道需要哪些种类?” “你们有什么?” “上好的钢刀,每把十枚银铢;”程宗扬道:“剑分长剑短剑,长剑十二枚银铢,短剑八枚银铢;斧有长柄短柄,长柄斧三十六斤,二十枚银铢,短斧二十斤,十二枚银铢;甲胄每套五十枚银铢……” 这个年轻商人狮子大开口,无论刀剑都索价不菲。使者听的直皱眉头,忽然他话风一转,压低声音道:“这些都是市价,如果贵使诚心想做这笔生意,打个八折,贵使也好向上面交待。” 程宗扬笑眯眯道:“另外我再抽出一成利润,作为回扣,请贵使笑纳。” 使者怔了一下,“回扣?” “贵使为鬼巫王大人办事,辛苦费当然是少不了的。每笔生意,无论总价多少,都有一成是支付给贵使的。” 使者明白过来,接着露出一丝贪婪的神色,“一成有多少?” “如果以银铢计价,每把刀十枚银铢,一千把就是一万银铢,一成就是一千枚。加上剑斧甲胄,每一千套有上万银铢的抽成。” 使者胸口起伏片刻,“八折?” “这是用银铢计算的价格。如果贵使资金不好周转,也可以用物品抵价。无论珍珠珊瑚,都好商量,绝不会让贵使吃亏。” 使者看了怀中的女子一眼,“用奴隶抵价呢?” 程宗扬对贩卖人口有着感情上的抵触,闻言露出一脸苦笑,“贵使该知道,六朝严令禁止贩卖奴隶。不是小号不愿收,实在是不敢收。而且奴隶的价格也不甚高,说实话,祁远那把刀完全是给贵使的见面礼。单是那把刀,价格就抵得上十名女奴。” 使者露出一丝失望,随手把怀中的女子扔开,“没用的废物。” 程宗扬尴尬之余,心中大定,兵器的价格是雲苍峰提供的,自己凭空加了一倍。不过这一笔回扣拿出来,立刻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连鬼巫王座下的使者也 使者道:“我叫阁罗,是鬼巫王大人的仆从。在我们鬼王峒,最亲密的朋友才一起分享一个女人。这女奴今天挨了鞭子,比平常更卖力。朋友,你先试试她的身体,等你高兴起来,我们再来交换。” 程宗扬一脸尴尬,这算什么事?自己即使跟段强也没这样分享过一个女人,何况是跟这家伙?鬼王峒的风气还真够野蛮的。 程宗扬一脸尴尬,阁罗却显得兴致高昂,“一成的利润我很满意。或者我们应该商量一下,怎样支付这笔金钱。” 程宗扬道:“只要你们如期付清款项,我会在五个工作日内,把属于你的一份打到你指定的帐户上——哦,你指定的任何地方。支付类型可以是钱币,也可以是等价的物品。”他很贴心地补充道:“毕竟南荒商业不发达,有时候拿着钱也买不到合适的东西。” 阁罗哈哈笑道:“朋友,你的承诺让我很高兴。我觉得我还能再幹一个女奴!” 房门吱哑一声推开,一个纤美的身影踏了进来。 小紫穿着那件紫色的衫子,整条雪白的右膀白生生裸露着,肌肤有着冰玉般的洁净与白美。她明亮的美眸像寒星一样闪亮,那隻绯紫色的珊瑚臂钏戴在手臂上,散发出宝石般的光泽。 就像一个美丽的小精灵突然飘落凡间,小紫踏入房间的刹那,每个人眼睛都是一亮。她柔艳的小嘴又红又嫩,唇角弯弯翘起,显得很高兴的样子。 小紫眨着眼,浓密而弯翘的睫毛一闪一闪,好奇地说道:“阁罗叔叔,你在用棍子戳她的屁股吗?” 阁罗大笑道:“碧奴的女儿还和以前一样傻啊。” 那个蛇一样的随从喉中发出嘶嘶的笑声,“我听说碧奴生她的时候,鬼巫王大人顺手捏坏了她的脑袋。” 另一名随从伸出黑色发黏的舌尖,舔了舔嘴唇,“傻是傻,不过越来越漂亮了……” “小紫,你已经很久没见过你娘了吧?” “嗯。”小紫点了点头,“小紫好久没有见过阿娘了。” 阁罗手掌向上摊开,挑起尖长的食指勾了勾,“过来,让叔叔摸摸小紫长大没有。” 小紫摇了摇头,“我不要。娘说,女孩子不能让人随便摸的。” 阁罗皮肤紧绷的脸颊抽动一下。所有人都知道,小紫是鬼巫王大人的禁脔,从出生那一刻起,她就属于鬼巫王大人所有。 程宗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把自己当成隐形人,在一旁默不作声。小紫却欣喜地发现他,“和花苗人一起来的外乡人,你也在这里啊?” “花苗人?”几名随从交换了一下眼色。 程宗扬硬着头皮道:“我们是在途中遇到的,大家结伴而行。” 小紫高兴地说道:“花苗的姊姊们都好漂亮呢。” 阁罗的鬼角微微昂起,“花苗人进献新娘,怎么会走到这里?蛇傀,你们去看看。” 两名随从踩着“格吱格吱”作响的竹梯,离开竹楼。 第一百三十七章 珊瑚铁 更新时间:2012-06-07 “这个女奴太平常了。”阁罗道:“我的商人朋友,如果来鬼王峒,你可以试试碧鲮族的妓女。她的皮肤像脂玉一样莹白,柔软的身体能随心所欲摆出各种姿势。” 程宗扬喉结滚动了一下,“那个碧奴,名字里有个碧字吗?” 阁罗满不在乎地说道:“一个碧鲮族的女奴,谁会关心她的名字。”说着他大笑起来,“我的朋友,即使你走遍南荒,也找不到比她更妖艳的女人。” 程宗扬心跳越来越快,表面却只露出恰如其分的好奇,“她比这个女奴还美貌吗?” “鱼目永远不可能胜过珍珠。那个女奴是碧鲮族长的女儿,但被外乡人搞大了肚子。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後来碧鲮人把她当成礼物,送给鬼巫王大人……” 程宗扬终于敢肯定,阁罗口中的妓女就是谢艺一直在找的人。他眼神古怪地看了小紫一眼。这个小女孩就是岳帅的女儿? ………………………………………………………………………………… “……我就那么一慌神,被浪头从树上卷下来,当时就喝了好几口水。我寻思着,我祁老四这回算是交待了。听天由命,冲到哪儿是哪儿吧。等我浮出来,赫!周围连一片陆地都看不到,谁知道这鬼地方会有这么大的潮水……” 祁远向众人述说自己怎么被潮水冲进海里,又怎么被返程的碧鲮人救起。听说石刚也被潮水卷走,下落不明,祁远神情惨然。石刚是头一次走南荒的新手,没想到到了最後,又只剩下自己、吴战威和小魏三个。 那个年轻的碧鲮女子递来一隻刷洗乾净的水囊,祁远双手接过来,连声道:“你歇着!你歇着!赶了几天的路,早就累透了的。” 那女子一声不响地退到一旁。 角落里,雲苍峰轻抚着玉佩,“你是怎么看的?” “南荒这些部族购买军器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这樁生意,我觉得有些邪门。”程宗扬皱起眉头,“阁罗的意思,第一批刀斧弓甲,每样就要一千件,算下来要十万银铢——鬼王峒哪儿来这么多钱?” 雲苍峰神情凝重。鬼王峒已经拥有了半个南荒,却在此时大量购置军器,甚至购置铜铁来自己冶炼兵刃,不能不令人起疑。联想到他们对白夷等族的横征暴敛,他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另一边,武二郎和苏荔爆发出两人第一次争吵。 蛇傀和黑舌对这支送亲的队伍会走到临海的碧鲮族并没有多作追问,却对花苗的女子表示出莫大的兴趣。苏荔有意让族中的女子去接近他们,却遭到武二郎的强烈反对。 “我们花苗女子本来就有择偶的权力。” 武二郎压着火道:“这是择偶吗?你们这样做,与碧鲮族有什么区别?” 苏荔冷静地说道:“不要忘了,花苗名义上也是鬼王峒的附庸。如果花苗人拒绝他们的要求,会引起他们的不满,甚至疑心。” “你考虑过她们想法吗?她们会同意你这个族长吗?” “她们离开花苗时,已经把生命和尊严献给神明。为族人的利益献身,是她们的光荣。” 武二郎低吼道:“如果他们挑的是你呢!” 苏荔也恼怒起来,尖刻地说道:“你知道我做得有多好!” 武二郎脸色铁青,最後一把搂住苏荔,像要把她揉碎般用力。苏荔挣扎着,赤裸的纤足使力踢着他的小腿,力气却越来越小。 程宗扬乾咳一声,提高声音道:“阁罗马上就会走。”这句话虽然是对雲苍峰说的,声音大小却正好能让苏荔听到。 果然苏荔从武二郎怀里挣脱出来,“为什么?” 程宗扬一笑,“因为我告诉阁罗,有几个南荒的部族,正密谋要刺杀鬼巫王大人。” 苏荔玉脸蒙上一层寒霜,手掌不易察觉地一翻,握住背後的长弓。 “玩笑!玩笑!”程宗扬连忙赔笑道:“只是开个玩笑。其实阁罗是急着回去安排地方,好接受那笔回扣。” 苏荔挑起眉头道:“他有那么急吗?” “可不是嘛。就算大家谈定了生意,第一笔交易最快也要一个月,我从来没见过像阁罗那么着急的。好像明天属于他的那份就能飞来,掉进他口袋里。”程宗扬耸了耸肩,“看样子,那个鬼巫王平常给他们的薪水并不高。” 苏荔鬆开弓,嗔怪地横了程宗扬一眼。 程宗扬正待开口,却突然竖起耳朵。武二郎怒气未消,虎着脸跟苏荔较劲,雲苍峰低眉沉思,谢艺恬淡地坐在角落里,不知在想些。剩下的几个人或是低声交谈,或者是沉默不语,程宗扬却听到靠近自己的屋角位置,有一个轻微的呼吸声。 程宗扬猛地跃起身,手中寒光一闪,从竹墙间刺出。弯角状的刀刃从屋角透过,一股鲜血随即喷在竹墙上,沿着发黄的竹子蜿蜒而下。 众人从房中奔出,只见一个碧鲮人以扭曲的姿势盘在竹梁上,他耳朵贴着竹墙,颈部几乎被整个切断,没有任何挣扎地死在梁间。 祁远脸色越发青黄,“我见过他——我和阁罗说刀剑的时候,他一直在和那个黑舌头的随从交谈。” 众人省悟过来。这是鬼王峒安插在碧鲮族的眼线。可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难道阁罗对自己一行起了疑心? 程宗扬出手时,一直默不作声的谢艺风一样掠了出去,顷刻间绕楼一周,这时才施施然拾阶而上。 “没有其他人。我猜他只是自己来打探消息,好去向主人邀功。” 众人都鬆了口气。碧鲮人尸身处理起来虽然麻烦,但总比走漏了风声要好。 楼外传来一声象鸣。那头巨大的白象载着阁罗离开了碧鲮族的村落。 作为阁罗生意上的伙伴,蛇傀和黑舌没有来打扰商队。众人重新安排了人手警戒,易彪和几名护卫拖走尸体,雲苍峰却盯着程宗扬手里的短匕,眼中露出惊讶的神色。 程宗扬把匕首递过去,笑道:“正想让雲老哥瞧瞧呢。” 雲苍峰也不客气,接过来仔细翻看。 那柄匕首锋刃只有半个手掌长短,刀锋弯曲犹如牛角,柄部却比锋刃长了一倍,形状如同珊瑚。它的刀鞘也是一截暗红色的珊瑚,合起时浑然一体。中间的锋刃打磨得很薄,雪亮的刀身有种冰玉般的通透感,由于沾了血,边缘流动着微红的晶光,仿佛一片滴血的寒冰藏在虬曲的珊瑚中。 程宗扬苦于没有防身的兵器,平常背着两把钢刀,不方便不说,不知道还以为自己是刀贩子。这柄匕首是自己从鲛人身上拣来的,用起来还算合手,当即不客气地据为己有。 听说是鲛人身上的匕首,雲苍峰神情更加慎重。他摘下腰间的碧玉佩,倒转匕首,用柄部的珊瑚轻轻一划,佩上便多了一道划痕。雲苍峰犹豫良久,终于还是没敢用匕首的锋刃来试玉佩的硬度。 “夜叉珊瑚盛产精铁,传说有一种铁乃万年寒冰所化,质地锋锐异常,用来切割玉石如切油膏。这种铁在海底万年,往往被珊瑚覆盖,受其铁质所感,附在其上的珊瑚也坚利之极。人称珊瑚铁,为天下奇珍。”雲苍峰将匕首递还给程宗扬,微笑道:“恭喜程小哥。” “珊瑚铁?”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思索间,武二郎一把将匕首夺了过去。那厮眯着眼瞧了半晌,腮帮的横肉跳动着,然後把匕首扔了过来,气哼哼道:“什么破玩意!” 程宗扬哈哈一笑,“二爷当然识货。那四大假还是你说的,什么灵飞镜、珊瑚铁、玄秘/贝……二爷当然不放在眼里了。” 吴战威在窗口盯了半天,这时转过身来,“那家伙走了。” 说走就走,这阁罗还真是个急性子。但他的随从却没有离开,蛇傀带着奴隶搜罗了碧鲮人采集来的珠宝,用箱子一一装好,却没有看到黑舌的身影。 武二郎与苏荔重归于好,两人谁也不再提那两名随从的要求,并肩携手离开竹楼。 这边祁老四却闹了个大红脸。众人安排宿处,给祁远和那个叫碧星的碧鲮族女子留了一个单间。那女子一声不响地入了房,祁远却说什么也不愿进去。 “你们当我老四是什么人?”祁远脸红脖子粗地说道:“她救我一命,我拿刀去换她那是报恩!这种事我能幹吗?” “得了吧老四,”吴战威道:“我瞧那女的白白净净,相貌也是上等,你可占了大便宜了。就你祁老四的模样,还挑三拣四?你要嫌弃,我老吴一句话,立刻让她出了这门。” 祁远说什么也不答应,死乞白赖跟那帮汉子挤在一起,半步也不往房里去。 谢艺轻轻抚了下衣摆,从容道:“程兄,可有意到海边/散步?” 程宗扬看了他一会儿,“半夜到海边/散步?谢兄很有雅兴啊。” “水浪接天,潮打长礁,这样的景色在六朝是看不到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 找机会再收拾你 更新时间:2012-06-07 蛇傀带着奴隶继续勒索财物。可以看出,鬼王峒在这里拥有绝对的权威,阁罗走後,蛇傀像主人一样发号施令,碧鲮人生满花朵的精巧竹篱被奴隶们推平,扩出大片空地,然後用毛竹搭起架子,将没有采捞到足够珠宝的碧鲮人吊在架上拷打。 程宗扬和谢艺默契地避开那一幕,一前一後朝海边走去。 “岳帅曾说,海中的潮汐是月亮引起的,每到满月或者完全看不到月亮的时候,都会出现大潮。碧鲮海湾地势奇特,两条伸入海中的山脉形成一个圆形,海水易入难出。他处潮水升高五尺,湾内就能升至两丈。” 程宗扬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心里却在思索谢艺找自己要说什么。 林中传来一声压低的叫声,程宗扬与谢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转身朝礁石走去。 程宗扬悻悻道:“二爷这趟来南荒,倒像是专门来配种的。” 谢艺淡淡道:“武二是男儿本色。” “那祁老四呢?” 谢艺道:“祁远是义气深重。选择虽然不同,却各有各的长处。” 程宗扬笑眯眯道:“那谢兄你呢?” 谢艺淡淡道:“哦?” “谢兄虽然跟我们混在一起,但拔了毛的凤凰还是凤凰。只衣服干干净净这一条,就把我们这些粗人都比下去了。这一路对谢兄抛媚眼的花苗女子也不少,可谢兄这表现……啧啧,修行多年的老僧也没你这么装的。” 谢艺忽然停下脚步,“程兄,借手一用。” 程宗扬警惕地退开一步,“幹什么?” 这家伙不会真是个基佬吧?程宗扬小心地看了看周围,如果谢艺突然兽性大发,自己可真没把握能逃脱他的魔掌。 谢艺伸手拉起程宗扬的手腕,食指、中指、无名指按住他的脉门。良久,谢艺鬆开手,“无论程兄练的是什么功夫,最好都不要练了。” “为什么?” “你刚才出手,角度和方位很准,手也很稳。这样的天赋,如果你愿意当杀手,会是一个不错的杀手。”谢艺望着程宗扬道:“但你出手时过于强猛。我看到你试图控制力量,却犹豫了至少三次。” 程宗扬笑道:“这你可看错了。如果不杀那个偷听的家伙,可能死的就是我们,我根本就没打算控制力量。” “是你的手在犹豫。”谢艺道:“你自己也许并没有注意到,你出手时,力量的重心在匕首上变换了三次。” 程宗扬听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你的真气并不纯正,气脉行进间阴多阳少。再练下去,有害无益。” 谢艺口气很慎重,程宗扬却并不在意。自己刚刚吸收了两股死气,真气如果纯正毫无杂质才是怪事。不过这家伙眼光可真不错。只看自己出手,就能猜出这么多。 程宗扬道:“对了谢兄,你不是说碧鲮族有一种丝,和霓龙的天丝很像,色彩七彩纷呈,在什么地方?” “我是从《天茧名丝编》中读来的,具体出自碧鲮的什么地方,非谢某所能知。” 程宗扬奇怪地看着他,“谢兄以前是做什么的?” 谢艺微微一笑,“你猜呢?” “我知道你是跟随岳帅,但在此之前呢?祁远说你在军队待过,打的绳结都是拴马结。” 谢艺点了点头,“祁远是个人才。在商馆可惜了。” “但我觉得有些奇怪。易彪他们也是军伍出身,都是典型的文盲,别说博览群书了,‘非谢某所能知’,这样的话打死他们也说不出来。” “追随岳帅之前,我在长安的皇图天策府。”谢艺淡淡道:“你知道,我姓谢。” 看着程宗扬成竹在胸的表情,谢艺微微笑了起来。 程宗扬叹了口气,“好吧,我承认我什么都不知道。说吧,你的那个皇图天策府,还有你姓谢是什么意思?” “皇图天策府是一所学院,简单来说,是培养军事指挥官的讲武堂。六朝的高级将领,一半都出身于皇图天策府。我和王韬一样,家都住在建康。” 建康,王谢……“哦!”程宗扬猛地明白过来,手指着谢艺,“你是王谢家族的人!” 晋朝的豪门世家首推王谢,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首诗程宗扬多少也知道一些。 “虽然我和谢家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谢艺道:“但这终究是个骄傲的姓氏,不是吗?” 程宗扬点头同意。王谢两家轮流把持晋国朝政,人物风流,千载之下仍令人向往,确实有他们骄傲的理由。 “我准备到鬼王峒去。” “是吗?” “你知道,”谢艺抹着手指,慢慢道:“那个家伙骗了我。” 在白夷族,那个鬼王峒使者在谢艺的刑逼下,说碧宛已经死了。对照阁罗的话,很明显他在撒谎。在一隻手都被削成白骨的情形下还要撒谎,可以想像,那个使者知道碧宛真实的生存状态比死亡更难以令人接受。 “我们不幹涉岳帅那些女人的生活,但决不容忍她们受人欺凌。”谢艺口气很平静,却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压力。 程宗扬咳了一声,“我和阁罗约定,交易在白龙江口进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我们就会离开。” “哦?” “阁罗曾邀请我们到鬼王峒去,但我拒绝了。坦白的说吧,”程宗扬摇了摇手,“南荒这地方我不准备再来了。这一路,我们已经死了太多的人。我打算在自己的小命还没有丢掉之前,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谢艺沉思片刻,然後道:“那么,祝你们一路顺风吧。” 谢艺的背景消失在波涛间,程宗扬叹了口气,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谢艺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已经拒绝了他的提议,决定与星月湖保持距离。但失去这样一个机会,还真有些心痛。鞠社……如果他们拥有的是一个篮球社,也许自己已经答应了吧。 想起篮球,程宗扬不禁手痒,他捡起一隻椰子,在手里拍了拍,作了个标准的投篮动作。 椰子划过一道弧线,没入灌丛。“呯”的一声脆响,然後传来一声闷哼,有重物“噗通”倒在地上。 程宗扬瞠目结舌,听着灌丛後的惊叫和纷杂的脚步声。 有人叫道:“蛇傀大人被袭击了!” “抓住刺客!” “是碧鲮人!把他们都杀光!” 乱纷纷中,几名手持长刀的随从带着奴隶从灌丛後冲出来。 “往那边逃了!”程宗扬指着波涛翻滚的海面,厉声道:“是个鲛人!” “鲛人?”几名随从停下脚步,面面相觑。这会儿风急浪高,跳到海里追杀比鲨鱼还敏捷的鲛人,跟送死差不多。 很快有人提出建议,“我们立刻禀报阁罗大人!夜叉珊瑚的鲛人违背约定,偷袭我们鬼王峒的勇士!” 没有人怀疑程宗扬,阁罗宣布过,这个北方来的商人是他的朋友。 那些随从很明显不是用来作战的武士,听说袭击者是鲛人,就失去了追杀的勇气,准备撤退。 程宗扬扯住一名随从,“蛇傀不是在村子里吗?怎么会来这里?” “那些碧鲮人的惨叫声打扰了我们的休息,蛇傀大人决定在他们都被吊死之前,先到这里来。没想到会被鲛人袭击。” “只有蛇傀?黑舌呢?” 那随从露出暧昧的笑容,“也许正在哪个碧鲮女人床上吧。” 突如其来的椰子击中了蛇傀的後脑,使他昏厥过去。鬼王峒的随从虚张声势地叫骂了片刻,然後退回村子,声称等天明再来报复那些狡猾而可恶的鲛人。 程宗扬不想和鬼王峒那些人同行,索性沿着海岸走了一段,然後在礁石上坐下,等他们离开。 程宗扬摸了摸小腿,上面的伤口已经平复许多,估计明天就可以痊愈。而明天,他们这一行也该踏上返程的道路。 想起朱老头领的路,程宗扬气就不打一处来。那老头指的一多半都不是路,要不是他们这支队伍有那些强悍的北府兵精锐,只是开路就能把他们累死。 雲苍峰能陪自己走到这里,已经够仁至义尽,这份人情自己算欠下了。祁远估计过,除了那块价值难定的龙睛玉,单是在白夷族换来的珍珠,还有寄存在熊耳铺的货物,运回五原城差不多就有十倍的利润,可以说赚了个盆满钵满。但最要紧的霓龙丝,到现在也不见踪影…… 不过霓龙丝本来就是自己编出来的,这个世界上存不存在都难说。况且自己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回白湖商馆,等回到白龙江口,就和雲苍峰一同北上,前往建康。 苏妲己……等我找机会再收拾你。 第一百三十九章 程头儿,你吃吗? 更新时间:2012-06-08 月亮西移,汹涌的潮水渐渐变得平静。程宗扬百无聊赖地捡起一隻贝壳丢到海中,却猛地打了个突。 海面上漂浮着一双诡异的手,黑色的爪尖在水中时隐时现,被海水泡得微微发白。 程宗扬一阵心惊肉跳,死人自己这段时间已经见过不少,没有什么可怕的。可那双僵硬的手已经探出水面,却始终保持着半个手掌的高度,不沉不浮,实在太过诡异。 程宗扬盯了差不多有五分钟,然後深深吸了口气,俯身潜入水中。 月光透过海水,呈现出诡异的蓝色。一个人像长在礁石上的植物一样,双手和头髪向上浮起,身体扭曲着随波浮荡。 程宗扬紧紧攥着珊瑚匕首,朝他潜去。在水流的扰动下,那人面部慢慢转了过来。他失去血色的面孔一片苍白,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惊骇的神情。嘴巴大张着,仍保持着死亡前呼叫的姿态,一条黑色的尖舌从他口中伸出,仿佛一条恶毒的细蛇。 程宗扬朝下望去,只见黑舌两隻脚被一隻巨大的蚌壳夹住,那蚌壳距离水面不过一人多高,可就是这样的高度,使黑舌无法呼吸到水面的空气,只能在触手可及的距离活活溺死。想必他死之前很恐惧。 程宗扬一口气耗尽,踩着水向海面游去。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瞥到一抹碧绿的光泽在礁石黑色的缝隙间一闪而过。 “噗!”程宗扬吐了口水,浮上水面用力喘着气。接着他听到一缕奇异的歌声。 那歌声像月光一样透明,仿佛长着莹白的翅膀,在不同的音阶间轻盈地跳动着。世间没有任何声音能比得上它优美的旋律。 程宗扬怔怔听着,歌词是一种他未曾听过的语言,但咏叹中的哀伤和希翼却像潮水一样涌来,把他包围。 程宗扬忘了呼吸,直到口鼻没到水中,被水呛到才惊醒过来。 “咳!咳!” 程宗扬狼狈的咳着攀上礁石,然後他看到自己毕生难忘的一幕。 一个少女侧身坐在礁石上,丝一般柔美的秀髪从颈後披散下来,仿佛潮湿的海藻,贴在她莹白的肌肤上。 程宗扬已经见过小紫的美貌,可月光下少女宝石雕琢般精巧的五官更让他深深惊叹。她侧着脸,秀美的鼻尖微微翘起,长而浓密的睫毛下,眼波如水般清滢明澈。娇艳的红唇轻轻开合,精致的唇线上仿佛有星光流淌。 小紫娇小的躯体像雪一样白嫩,充满纯美无瑕的童稚感,湿淋淋的髪丝波浪般贴在雪肤上,勾勒出胸部圆润的曲线。她乳/房大部被髪丝遮住,从两侧露出浑圆的弧线,像晶莹的雪球一样白滑而又挺翘,充满青春的气息。 小紫腰肢很细,软软的仿佛一手就握住。然而在她腰/臀以下,却是一条流线型的鱼尾。原本应该是双腿的部位被银色的细鳞覆盖,小紫轻轻唱着歌,那条柔美的鱼尾没入水中,长长的尾鳍在碧波中顽皮地轻轻拨弄,不时甩出一串珍珠般的水滴。 人类对于美人鱼的想像,最好奇的莫过于她们人类的躯体怎么与鱼尾天衣无缝地连接在一起,但小紫侧着身,只能看到她低垂的髪丝下一侧洁白的雪/臀,却看不到她腹部与鱼尾的连接。 见惯了人类女性修长的双腿,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人鱼,程宗扬以为自己会惊奇于这种人身鱼尾的生物。但小紫鱼尾那样美丽而自然,尾鳍有着柔软的碧蓝色鳍骨,连结在鳍骨间的鳍膜却是透明的,衬着银白的鱼尾,精致而又完美,让程宗扬禁不住以为这才人类本来该有的美态。 歌声停止,程宗扬心中像一根弦断了般,泛起一丝不舍。接着,他看到小紫白玉般的小手。少女白嫩的指尖被鲜红的液体染红,鲜血一滴一滴淌落下来。 月光下,娇小的美人鱼提起滴血的手指,然後将指尖放进口中,轻轻吸吮,她精致的面孔上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柔嫩的唇瓣沾着一滴血迹,显得,神秘而又诡异。 小紫抬起眼,天真地笑道:“远方来的客人,来尝尝小紫打的猎物吧。” 刚才看到黑舌尸体时,那阵心惊肉跳的感觉又回来了。她说的猎物,不会是黑舌吧? 程宗扬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看到小紫从身後拖出一隻海龟。 “小紫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它的壳砸碎。程头儿……你吃吗?” 小紫柔嫩的声音与吴战威的破锣嗓子迥然相异,程头儿这几个字从她舌尖跳出,每一个字都仿佛在轻盈地旋转舞蹈。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小紫还没有吃东西啊。” 程宗扬忍不住道:“你不用火烧吗?” “我们碧鲮人不用火啊。只有死了人才用火焚烧。” 程宗扬努力想从小紫的容貌间分辨岳鹏举的痕迹,但小紫和月霜的容貌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让程宗扬怀疑她们这对异母姊妹都没有获得那个家伙的任何基因,而完全是她们母亲的翻版。 程宗扬心头莫名地揪了一下。小紫平常的容貌已经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化身为美人鱼时,美貌更是出类拔萃,堪称绝世尤物。而她的母亲,也曾经和她一样美丽过…… “程头儿……你也尝一口。”小紫扬起小手,递来一缕撕下的海龟肉。 月光下,白色的龟肉呈现出淡淡的蓝色。像她这样的美少女软语相求,就是毒药也会甘之若饴了吧。程宗扬苦笑着伸出手,接过那条带血的龟肉。 小紫眼中闪过一缕寒光,被她惊人美色迷惑的程宗扬太阳穴忽然一跳,斗然发现,她的笑容如此令人心悸。仿佛一株妖艳的罂粟,在星光下吐露出诡异的香气。 “程头儿!” 破锣般的叫声打断了程宗扬的惊惧,小紫睫毛跳了一下,目光又变得透明,她鱼尾一摆,轻盈地滑入水中,消失不见。 程宗扬呼了口气,不用看,这么破的嗓子,肯定是吴战威那粗胚。 “不好了!”吴战威狂奔过来,“他们,他们动手了!” 程宗扬“呼”的站了起来,“有人受伤了吗?” “不是咱们!”吴战威喊道:“是碧鲮人!那帮孙子在杀碧鲮人!” ………………………………………………………………………………… “放火!放火给我烧!” 蛇傀脑後包着绷带,喉中嘶嘶作响地叫道:“把这些贱人统统烧死!” 几百名碧鲮人都被驱赶到最大的一幢竹楼上,鬼王峒的奴隶们在楼下堆起燃火的竹木,然後点燃。碧鲮族只剩下手无寸铁的老人和妇女,他们在火焰间哭泣哀求。楼下,几名试图逃跑和反抗的碧鲮人身首异处。 蛇傀蛇一样细小的瞳孔转动着,“碧鲮的贱奴们!敢勾结鲛人袭击鬼巫王大人的使者,蛇傀今天就要让你们该死的部族彻底绝灭!” 商队众人都默不作声,腮帮的咬嚼肌却一个个鼓起。这些刀头舔血的汉子见惯了血腥的厮杀,但这种对老人和女人一边倒的屠戮,激起了每个人的怒火。 刚打扮成新娘的乐明珠听到叫嚷声,溜出来扯起盖头,只看了一眼就张大嘴巴,眼中充满惊恐。 “什么都别说了。”程宗扬拿起刀,“动手吧。” “武二!蛇傀是你的!易彪、老吴!那几个随从是你们的。”说着程宗扬抬起头,“凝羽呢?” 凝羽悄无声息地从阴影中走出,她像一个沉默的影子,很容易让人忽略她的存在,但需要她时,她总会在自己最近的地方。 “你和祁老四、小魏留在这里,守好雲老哥,别让他们冲上来。” “不。”凝羽冷漠地说道:“那个人是我的。” 凝羽指的是那名正在蹂躏女奴的随从。程宗扬不愿拂了她心意,“好吧。你还有伤,小心些。” 武二郎提起双刀,眯起眼打量了一下,然後一脚将整面竹墙踹开,接着狂吼一声,鹰隼般扑了下去。然而凝羽比他更快,就在竹墙破碎的刹那,她身体羽毛般飞出,手中月牙状的弯刀光芒只一闪,那名随从头颅便失去重量般直飞起来。接着易彪和吴战威也并肩抢出。 除了留守的祁远和小魏,另外几名雲氏商会的护卫也分别从楼上跃下,甚至卡瓦和几名花苗族的汉子也混在他们之中。 鬼王峒一行只是来领地掠取财物,除了几十名奴隶,携带武器的随从只有五六个,而且还没有鬼武士,商队的力量完全是压倒性的。 “谢兄,”程宗扬对谢艺道:“把风的事就交给你了,鬼王峒的人,一个也别让他们逃出去。” 谢艺一手按住刀柄,淡淡道:“放心。” “还有我。” 苏荔踏了出来。她脸上仍带着未褪的潮红,目光却亮如寒星。在她身後,阿夕脸色苍白,眼神像受惊的小鸟一样微微战慄。 第一百四十章 七彩海藻 更新时间:2012-06-08 “呯!”武二郎拎起长刀,将蛇傀的头颅钉在用来拷打碧鲮人的架上。 打斗的过程平淡无奇,凝羽一击得手,武二郎也只用了一个照面,就斩下蛇傀的首级,剩下的就是和易彪他们追杀那些四处逃亡的随从。那些人也就能吓唬吓唬碧鲮族的老弱,动起手来根本不堪一击,倒是逃跑的水准不俗,慌乱间,竟然有两个随从蹿了出去。当然,在村口迎接他们的是谢艺。程宗扬估计他们到死都没有看到那家伙的刀。 “他们怎么能这样……”乐明珠瞪大眼睛,明媚的眼眸中充满泪水。 鲜血染红了碧绿的草地,生满花朵的竹篱被无数纷乱的脚掌践踏过,零落的花瓣沾满血污和泥泞。哀嚎和惨叫声在村中不同角落响起,但施暴者由鬼王峒变为碧鲮人。长久的恐惧在这一刻释放,他们用手打,用脚踢,甚至用牙齿撕咬他们曾经的征服者。无论是阁罗的随从,还是跟随他们来的奴隶,都成为碧鲮人发泄愤怒的目标。 程宗扬曾经试图阻止他们的滥杀,但很快就放弃了。那些碧鲮人不少都在烈火中被烧伤,面对死亡的惊恐一旦释放,就无法克制。即使最怯懦的少女,这一刻也被复仇的欲望驱使,作出她们从来不敢想像的疯狂举动。 这一幕让乐明珠无法接受,“那些人是奴隶!和他们一样的奴隶!”她跺着脚道:“不行!我要告诉她们!” 程宗扬一把拽住她的手臂,“你这会儿过去制止,她们会把你也吃了。” “可他们也是受害者!还有那些碧鲮人,他们都受了伤!” 程宗扬低声道:“这些碧鲮人已经疯了,等他们冷静下来,你再去给他们治疗。” “那我们就看着奴隶被他们杀死吗?” “除非,你把这些碧鲮人杀光。” “呜……”乐明珠忽然哭了出来,把脸埋在程宗扬胸口。 程宗扬心中也充满苦涩。仇恨的种子一旦滋长,就只有用鲜血才能洗清。而播下仇恨的总是少数人,鲜血更多的来自无辜者。就像那些奴隶。但他们的无辜在仇恨中微不足道。 “别哭了,小香瓜。”程宗扬刚拥住乐明珠的肩膀,就被一隻手打开。 苏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丰满的红唇微微张开,用耳语般的声音道:“小家伙,明天再找你算帐。” 程宗扬一阵心虚,不会是她发现了什么吧。 ………………………………………………………………………………… 一名碧鲮族的老者战战兢兢坐在席上,目光闪烁着,不敢与人对视。 程宗扬心里摇头,果然像朱老头说的那样,碧鲮族的人才已经在历次战斗和屠杀中被杀掠一空,剩下这些都是懦弱而猥琐的家伙。 经过昨晚的杀戮,阁罗带来的人无一漏网,除了几名随从,其他人都死在碧鲮人手下。疯狂过後,几乎所有的碧鲮人都呆若木鸡,仿佛不相信那一切是他们幹的。天亮後,程宗扬找出现任的族长,把他请来,询问情况。 “老丈,你们碧鲮人被鬼王峒征服有多久了?” “很多年了……我,我已经记不清了。” “有十五年了。”那个救过祁远的碧鲮女子说道:“那时我还很小。鬼王峒闯进村子,杀了很多人。” 老者想了起来,“本来我们村子还有一千多人,那次被他们杀了一半。”老者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颤声道:“那些鬼王峒的战士,简直是魔鬼,我们最勇敢的战士也无法抵挡他们的屠刀……” 程宗扬皱起眉头,“你们不是能在海里生活吗?为什么不逃走?” 老者低声下气地说道:“鲛人……海里有鲛人……” “我的母亲是在海中被袭击的。袭击我们的是鲛人。”碧鲮女子说道:“他们和鬼王峒的魔鬼一样残忍。後来我们才知道,鲛人与鬼巫王已经结盟,共同对付我们碧鲮族。鲛人同意鬼王峒把我们当作采珍珠的奴隶,条件是碧鲮族不能再有成年的男子。这些年我们碧鲮人越来越少,现在剩下的只有三百多人。” “当年有一个叫岳……” 程宗扬还没说完,老者已经全身发抖地喊道:“他是魔鬼!就是他!给我们碧鲮族带来厄运!” 程宗扬一拍桌子,“老吴!请族长下去喝茶。” 吴战威半扶半拖地把情绪失控的碧鲮老者带下去。程宗扬接着问那个碧鲮女子,“他为什么叫那个人是魔鬼?” “听说他亵渎了海神殿,还带走了老族长最漂亮的女儿。” “然後呢?” 碧鲮女子咬了咬牙,“我们被鬼王峒屠杀不久,族长的女儿回来了,还为他生下一个孩子。老人们都说是他亵渎海神,才给我们碧鲮族带来厄运。族长的女儿刚回来,就被他们捆起来,送给了鬼巫王。” “他的女儿呢?” 碧鲮女子身体微微发抖,“她是魔鬼的女儿,比魔鬼更邪恶……” 程宗扬讶道:“她不是个白痴吗?” “即使是白痴,她的灵魂也和魔鬼一样邪恶。” 程宗扬和谢艺对视一眼,悄声道:“看来你们大帅没幹什么好事啊。” 谢艺板着脸道:“不过是在海神殿一边幹女人,一边指挥战斗,难道算是亵渎吗?” 程宗扬咧了咧嘴,“让我说,这肯定算。如果你们大帅不巧是霸王硬上弓那种,搞的又是海神的後裔,那就更算了。” 谢艺只轻蔑的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你们碧鲮人能够变身吗?像人鱼那种?” 碧鲮女子流露出一丝哀伤,“我们在岸上生活得太久了,只有受海神眷顾的碧鲮人才能保留变化的能力。但他们都已经战死了。” “一个都没有了吗?”程宗扬怀疑地问道。 碧鲮女子摇了摇头。 程宗扬想起月光下的小紫,她童稚的身体,天真的笑靥,还有那条银白色的鱼尾和深碧的尾鳍。 “对了,”程宗扬道:“你们知不知道周围的山林里,哪里有霓龙丝?” “霓龙丝?”碧鲮女子茫然道。 “是一种很细的丝,有各种颜色,非常漂亮。” 碧鲮女子想了很久,最後摇了摇头,“没有。” 程宗扬彻底失望了。 碧鲮女子离开後,程宗扬摊开手,很抱歉地对祁远说:“真不巧啊,霓龙丝竟然没找到。” 祁远嘿嘿一笑,朝吴战威伸出手,“拿来吧。” 吴战威悻悻然从囊里掏出五枚银铢,拍到祁远手里,一边狠狠瞪了程宗扬一眼,嘟囔道:“这小子可真能骗人的。” “你们这是幹什么呢?” 祁远抛了抛银铢,笑嘻嘻道:“在白龙江口我跟吴大刀打赌,赌你是不是逗我们玩的。一注五个银铢。多谢程头儿帮忙,让老四发了笔小财。” 屋内轰堂大笑,连雲苍峰也不禁莞尔。程宗扬尴尬地笑道:“你们早看出来了啊?怎么不早说,让我也好下两注,挣吴大刀点银子花花。” “得了吧。”吴战威道:“这趟跑了个空腿,我们还好说,货挣的不少。又托雲老哥的福,捡了条商道,你小子怎么跟掌柜的交待?” “交待什么?”程宗扬轻鬆地拍了拍衣服,“你们跟掌柜的说一声,我炒了老板的鱿鱼,主动跳槽,不给她老人家幹活了。” 祁远和吴战威都是一怔,雲苍峰却面露笑容,抱拳道:“请二位上覆尊上苏夫人,程小哥有意与我雲氏商会合作,往後有生意需要帮忙,一切好说。” “本来我打算回到白龙江口再提这事的。这一个多月,有几位兄弟帮忙,我程宗扬多谢了。”程宗扬郑重地一拱手,“老四、老吴,还有小魏,这趟南荒走下来,大家都是生死之交。我也不瞒大家,白湖商馆我是回不去了,如果有意和我一道走,有我程宗扬的,就有各位兄弟的。” 几个人彼此看了一眼,吴战威和小魏颇为意动,祁远却露出苦笑,“这批货是掌柜的。我就是跟大伙走,也得先把货给掌柜的送回去。祁老四没什么本事,但受人之托,不管怎么说,也要把事情办了。” 正说着,那个碧鲮女子突然推开竹门奔进来,手里拿着一团潮乎乎的物体,“是这个吗?” 程宗扬猛地站了起来,她手中拿的东西自己见过。在神殿时,那些礁石上生满了这种细丝般的海藻。可自己从没想到这会是一种丝。 那些海藻很长,比最细的髪丝还要纤细,在阳光下呈现出鲜艳的绿色。程宗扬试着抓起一把,除去水分,藻丝像烟雾一样,轻盈得似乎没有丝毫重量。 “山里面没有你说的丝,但海里有种藻和你说的很像。我们碧鲮人最不喜欢这种海藻,它虽然很细,但比头髪还结实,不小心陷到里面,很难逃出来。” 程宗扬压抑着心头的激动,小心问道:“雲老哥,你看看,这种丝能织成衣物吗?” 雲苍峰拿起来看了一下,皱眉道:“这丝太细了。深海有种鲛丝,比它结实得多,织出来的鲛绡入火不燃,堪称珍品。这种丝即使十股合一,织出来也薄如蝉翼,用来当窗纱也嫌太薄了。” 薄?怕的就是它不够薄,程宗扬还有些担心,“韧度呢?” “当然不能和棉纱相比,略用些力就能扯断。”雲苍峰试了试,“弹性倒是很好。程小哥莫非想用它来织衣物?” 说着雲苍峰笑道:“这个不成的,即使能织,织出来的纱也轻薄易损,没人会穿,远不及棉布实用。” 程宗扬笑逐颜开,“要的就是透亮,换成棉布就没用了。” 雲苍峰只笑着摇了摇头,对他的异想天开不置可否。 他转过脸,“这海藻只有一种颜色吗?” 碧鲮女子道:“颜色很多。生在礁石上的有黑的绿的,生在珊瑚上的有红有白,如果礁石里含有铜,颜色会是黄的。你说是七彩的,我才想起这些藻丝。” 程宗扬拍板道p:“我每种都要。告诉你的族人,我真金白银的收购。要完整没有切断,而且晒乾也不会褪色的。” 碧鲮女子虽然不懂他们要这些海藻作什么,但看出祁远很开心。她挽起那些藻丝,转身去通知自己的族人。 突然间峰回路转,霓龙丝有了着落,祁远也喜不自胜,但心里还有点没底,拿海藻来冒充霓龙丝,这位爷也真幹得出来,“程头儿,这成吗?” “只要比头髪结实就没事。” “成。”祁远挠了挠头,犹豫道:“程头儿,既然东西找到了,掌柜交待的活也结了,你……” 不等祁远说完,程宗扬就拍了拍他的肩,“你在她手下也幹了不少时候,怎么还这么天真呢。我不回去也就算了,如果回去,肯定没好事。” 祁远嘿然不语。 程宗扬攀住祁远的肩膀,用力搂了一把,“不管你什么时候来,都少不了老四你的一份。” 然後程宗扬抬眼望向凝羽。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众人心里都明白。祁远他们只是在白湖商馆打工的,想走不是难事。但凝羽是苏妲己的侍卫长,无论如何苏妲己也不会让这个对自己了如指掌的人离开。 在众人的注视下,凝羽淡淡道:“我不回去。” “我要去鬼王峒。” 此言一出,程宗扬顿时一呆。乐明珠却得意地朝他比了个胜利的手势,一副“我把她说服了!看我厉不厉害!”的表情。 “不行!”程宗扬断然道:“那太危险了!” “我要去。”凝羽口气虽然冷漠,却有着不容说服的决心。 程宗扬一拍桌子,“那大家来表决!要去的举手!先说好,少数服从多数,咱们商队都回去,你也不能留下!” 乐明珠第一个把手高高地举起来,“我!我!”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伸那么长,小心脱臼!” 乐明珠白了他一眼,“我愿意!你管我!” “还有谁?” 苏荔毫不犹豫地举起手,接着是武二郎,然後是谢艺。这几个都在程宗扬意料之中。但接下来小魏、易彪都举起手,就让程宗扬大感意外了。易彪的兄长被鬼王峒的人炼成行尸,去报仇也能理解,小魏跟武二郎那没骨气的家伙差不多,在花苗族也有相好的,这都能说得过去。可易彪一举手,雲氏商会的护卫们也都一一举起手,剩下雲苍峰也只好苦笑着举手。 情形就此脱离了程宗扬的设想,这边吴战威犹豫了一会儿,最後拍了拍易彪的肩,也把手举起来。最让程宗扬崩溃的是祁远。看到那家伙试试摸摸想举手,程宗扬终于忍不住抱怨道:“老四,你添什么乱呢?” 祁远臊眉搭眼地小声道:“鬼王峒那事不办妥了,小津也不安心……” “小津是谁?幹!不会是刚才出去那姑娘吧?” “怎么说人家也救我一命不是?咱老祁是有良心的,知恩图报……” “得了吧。”程宗扬打断祁远还絮絮叨叨的辩解,怀顾一周,终于找到自己唯一的盟友。 朱老头哭丧着脸道:“我说凝姑娘,咱们可是说好的,到这儿咱们就回去,进了熊耳铺就给钱,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第一百四十一章 程头儿是好人 更新时间:2012-06-09 丛林间传来几声鸟鸣,背负着货物的马匹、走骡在枝叶间鱼贯川行。潮湿的泥土上印着巨象深深的足痕,铜盆大小的足印每一步都隔着数丈的距离,一路向东行进。 雲氏商会用的都是军马,白湖商馆的走骡也腿长体健,朱老头那头草驴混在里面,活像一隻大耗子。 朱老头一路都哼哼叽叽的抱怨,说他们这些北边来的人心眼都坏透了,不厚道,雇人带路还不给钱,一群几尺高的汉子欺负他一个老人家,缺德啊。 程宗扬很体贴地告诉他,如果急着有事就先回吧,自己跟着脚印走就行。反正鬼王峒离这里也不是很远,大家有缘的话,下次来南荒说不定还能见面,到时就把向导的钱给他结了。 下次是什么时候?这可说不准了,你要让我自己摸着良心说吧,这辈子我都不想再来南荒这鬼地方!可人这缘份从哪儿说起呢?也许过个十年八年,哪天老天爷不开眼,又把我打发来了。 程宗扬一通鬼扯,朱老头听得脸都绿了。 雲苍峰有意落後一步,客气地说道:“这趟辛苦你老人家了。此间事了,雲某会亲自去拜见殇侯。” 朱老头这人吃不得软的,雲苍峰一客气,他那把山羊鬍立刻翘到天上,用鼻孔说道:“殇侯哪儿是那么容易见的?换作你六弟来还差不多!” 凉爽的海风被隔在山後,空气渐渐变得闷热。花苗女子唱起山歌,让这段枯燥的旅程多了几分欢快。商队沿着白象的足迹一路行进,周围的灌木越来越密,到中午时分,已经进入密林。 几隻金黄色的猴子在林间出没,忽然队伍里传来女子的惊叫。一隻猴子从树上垂下,抓住乐明珠的头髪,扯掉她头上那圈白色的狐毛,然後作了个鬼脸,飞快地跳上枝桠,消失在林中。 乐明珠像傻掉一样拉着鬆开的髪丝,过了会儿才惨叫一声,“我的头冠!” 朱老头嘿嘿笑道:“这山里的猴子就喜欢抢人的东西。别怕,不就几根白毛吗,大爷再给你弄一个。” 程宗扬知道底细,那顶朱狐冠是乐明珠师门宝物,如果丢掉,这丫头恐怕真的自杀了。 “我去追。”说着程宗扬追了过去。 祁远一把没拉住,急的真跌脚,“我的大少爷!南荒你也走了一个多月,这林子哪儿是随便进的!” 猴子在树枝间飞快地跳跃着,金色的皮毛时隐时现,一边跑,一边不时停下来朝程宗扬呲牙咧嘴,还抓起树上的果子乱砸。 程宗扬猝不及防,险些被它砸中,想要还击,那猴子已经跳上另一棵大树,只露出一隻红红的屁股在枝叶间一闪。 程宗扬只好咽下这口气,猴子在树上跑,自己在地上追,辛苦不说,还要小心不被藤蔓绊到。好在那猴子跳跳停停,一直没逃出视线。 猴子又一次停下来,从树枝摘下一颗拳头大的果子,朝程宗扬丢来。程宗扬暗叫一声来得好,高高跳起,以一个接球的姿势接住果子,随即一手托住果子底部,一手前推,用力一投。 “呯”的一声,投篮命中。那猴子脑袋被果子砸中,在树枝上晃了一圈,然後头下脚上地栽下来,在草中微微喘气。 程宗扬从猴爪中夺过狐毛,气直起腰,才发现自己来到树林边缘。一条小河弯弯曲曲从林中淌过,水面不时漂过浮萍。 回头看时,商队早没了踪影。眼前尽是一模一样的树木枝叶,连自己从哪个方向追来都辨不清楚。 “老四!” 程宗扬放声高喊,叫声惊动了一群白首翠羽的野鸟,扑扑擞擞从林中飞起,随即又陷入寂静。 那条河并不很宽,两岸树木丛生,低垂的枝叶几乎触到水面。忽然,一条碧绿的尾鳍从水面扬起,在空中轻轻一甩,溅出一串水珠。一具洁白的躯体仿佛贴在水面下的倒影,在河中轻盈地游动着,逆流而上。 “喂!”程宗扬叫了一声。 鱼尾微微摆动,那具纤美的身体转了一个圈子,上身浮出水面,露出一张精致的面孔。 “程头儿……”小紫欣喜地扬起小手。 昨晚清除蛇傀那些人的时候,小紫就没有露面,众人还以为她被吓坏了,没想到她会在此地出现。 程宗扬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紫要去见阿娘啊。” 娇美的小美人鱼游到岸旁,然後露出水面。她的鱼尾已经消失不见,赤裸着雪白的双腿踏到岸边绿茵般的草地上。刚从水里出来,小紫身上没有任何衣物遮掩,只在腰侧束了一隻海兽皮缝制的小袋子。 程宗扬不由得屏住呼吸。小紫肌肤晶莹,通体洁白如玉,虽然童稚未褪,仍精致得令人难以置信。她双乳又圆又润,宛如两隻精美的水晶球。稚嫩的乳/头又小又翘,呈现出淡淡的嫩红色。波浪般的秀髪从乳侧垂下,贴在雪嫩的肌肤上,不住滴着水迹。 小紫似乎还不知道在别人面前裸露身体有什么不对,笑靥如花地走到岸上,阳光透过林叶,斑驳地洒在她雪滑的胴/体上,在晶莹的肌肤上映出一层淡绿的光泽。 自己已经见过小紫纤细的腰身,却是第一次看到她人类的下肢。少女雪玉般纤软的腰肢下,胯骨带着柔润的弧度微微张开,然後收紧,下面是两条光润的美腿,紧紧并在一起,中间没有丝毫缝隙。她小腹光洁而白滑,小腹末端隐约能看到几丝纤细柔顺的毛髪,根本看不出她曾经有过鱼尾的痕迹。 这样看着少女稚嫩的肉体,竟然有种犯罪的感觉……程宗扬乾咳一声,“你的衣服呢?” 小紫提起那隻海兽皮缝制的小袋子,“在这里啊。” 小紫低着头拿出一条白色的棉布巾,忽然“咦”了一声,跑到程宗扬身後。她蹲下来,同情地说道:“小猴猴怎么了?好可怜哦。” “哦,它只是晕过去了。” 小紫拨了拨猴子的小爪,然後仰起脸,央求说:“救救它好吗?” 程宗扬摸了摸鼻子,“它又没死……” “我们可以把它种活啊。” “什么?” “我们挖一个坑,把小猴猴种到里面,然後浇上水,小猴猴就会长大。” 真是个好主意…… 程宗扬为难地说道:“可惜我们没有挖坑的工具。” “好可怜啊……”小紫失望地收回手,眼睛盯着小猴子,一边起身,将雪白的棉布巾放到腿间。那布巾只有程宗扬手掌大小,四角系着细绳。小紫笨拙地将两侧细绳系在一起,却总是系不好。 小紫扬起脸,“你帮我系,好不好?” 看着她小手在腰侧稚拙的动作,努力想把那块巴掌大的布片系到腹下,程宗扬鼻血都快飙出来了。小姑娘两腿微微分开,细嫩的小手将雪白的棉布巾按在下腹,布巾四角的细绳低垂下来,在雪嫩的大腿内侧摇晃,一眼望去,触目满是晶莹的肌肤。 程宗扬深吸了一口气,然後蹲下来,从小紫腿间扯起细细的系带。少女肌肤上散发着淡淡的海藻气息,曲线优美的双腿又白又嫩犹如脂玉。 克制住心底的激荡,程宗扬低笑道:“这么笨,连带子都系不好?” “小紫不会系啊。” “哦?你以前不穿内衣吗?” “嗯。” 手指不可避免地碰触到少女腰侧的肌肤,那种滑/嫩的触感让程宗扬心头一阵荡漾。似乎是觉得痒,小紫格格轻笑起来。 “你娘不是说过,小紫的身体不能让别人随便碰吗?”程宗扬吃力地说道:“为什么让我帮你?” “因为程头儿是好人啊。” 阳光透过枝叶,影子在草地上慢慢移动。小紫一边说,一边悄无声息地从海兽皮袋里摸出一根骨质的尖锥,她两眼亮晶晶的,巧笑倩然的唇角露出一丝嗜血的兴奋。这支海兽牙齿磨制成的利锥足以刺穿这个男子的脖颈。只要避开他颈侧两条大动脉,顺利穿透他的喉管和气管,他就会喘不过气来,无法呼吸,也无法呼救,只能像濒死的野狗一样挣扎,抽搐着流尽最後一滴血…… “好了。” 程宗扬放开手,笑呵呵地抬起头。 从下面看去,只见小紫两隻圆润的雪乳皮肤紧绷着,紧紧并在胸前,乳/头像受凉般翘起,颜色也比刚才上岸时略深了一些。 “程头儿……”小紫软软说着,从随身的袋子里拿出一隻水果。 程宗扬笑着摇了摇头,旁边忽然金黄的颜色一闪,那隻猴子一把抢过果子,朝他呲了呲牙,然後飞快地跳到树上逃跑了。 小紫吓得躲了一下,然後又高兴起来,“小猴子活了呢!” 一隻猴子,活就活了吧。本来自己就没准备处死它。程宗扬努力把视线从小紫耸动的雪乳上移开,一边转过话题,“你是一路游来的?” “是的啊。”小紫把陷入股缝的棉帕拉好,然後穿起衣服,一边好奇地问:“你们要去哪里?” “我们去鬼王峒,和你的阁罗盘叔叔做生意。”程宗扬又看了看密林,这会儿还没听到动静,可以肯定自己和商队失散了,不然凝羽肯定会追来的。 “小紫,你知道路吗?” “知道啊,沿着河往上游。” “一直游到鬼王峒?”这恐怕要游上几天几夜,程宗扬自问没这个本事。 “不是啊。再往前走,水就分开了,然後就要走路了。” 程宗扬断然道:“那好,我们一起走。” 小紫系好衣带,奇怪地问:“你的伙伴呢?” 程宗扬无奈地说道:“我和他们失散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让他被阴蛛吞掉 更新时间:2012-06-10 又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小紫心里浮现一张脸色青黄的面孔。祁远道:“是不是走错路了?” 朱老头叫起屈来,“好端端的,咋会走错了呢?准是你们那马欺负了俺那驴……” 废墟外吵嚷声响成一片,程宗扬耳朵被缠住,只勉强能听到一阵嗡嗡声。小紫眼睛转了几下,然後拿起兽牙锥,用力朝一根蛛丝挑去。 小紫说,她昨晚就睡在海里,天亮时才离开海湾,沿着自己曾经游过的路线进入山林。被鲛人击败後,碧鲮人曾经试图离开海洋,到内陆生活,但南荒闷热的气候对他们的威胁,丝毫不逊色于鲛人的鱼叉。经过数次不成功的尝试,碧鲮人没实现定居陆地的梦想,却与鬼王峒有了最初的接触。 沿着这条碧鲮人称为淇陶的河流向上,经过一个白天的水程,会在河流分叉的地方看到南荒最古老的道路:龟纹古道。 那几乎是南荒唯一可以长距离通行的道路,形如龟背花纹的石径绵延穿过丛林、山坳和沼泽,一直延伸到大山深处。 龟纹古道并不是完全连续的,无数年来的山洪、地震和泥石流,使道路出现了许多处断裂。而且古道两旁分岔出无数小径,这些小径有的被山峰阻隔,有的消失在河流之下,还有的会通向一些不知名的神秘区域——比如这处类似巨石阵遗址的地方。 一大一小两个人影仰起头,呆若木鸡地望着眼前的废墟。 月光下,一堆巨石突兀地出现在视野中。这是一座倒塌的巨型建筑,太过久远的时代,使这些巨石表面布满风蚀的坑洞。一座门形的巨大建筑立在废墟前,黑沉沉的方形洞口仿佛怪兽张开的巨口。 小紫有些发呆地看着这一切,过了会儿才可怜兮兮地说:“小紫好像是迷路了……” 程宗扬跟着小紫走了一个多时辰,好不容易才从密林中找到一条几乎被藤萝覆盖的小径,没想到小径尽头却是一座废墟。 这就是相信一个弱智的代价。程宗扬没办法责怪小紫,只能怪自己不应该把希望寄托在明知道不可靠的目标上。这会儿天知道自己在南荒哪个方位,离商队有多远。 “看来,我们今晚只能在这里过夜了。” 小紫有些胆怯地看着周围,然後抱住裸露的手臂,小声道:“好冷……” 程宗扬只好很绅士地脱下外衣,给小紫披上。小紫高兴地笑了起来,那一瞬间,她精致的面孔犹如奇花初绽,美丽得令人心悸。 这样美丽的面孔,即使是白痴也可以原谅的吧。程宗扬肚子里叹息一声,突然莫名地一阵心惊肉跳。他不安地望望周围,除了那座废墟,并没有什么异常。 再破败的废墟也比野兽出没的丛林更让人有安全感,程宗扬领着小紫翻过零乱的碎石,踏进石门。他本来想在随便找个避风的地方,但小紫显得很害怕,于是便领着她往废墟深处走去。 看得出,这处废墟是某座远古建筑的遗迹。宽阔而积满碎石的走廊,折断的石柱和倒塌的墙壁构成的房间。程宗扬尽量挑选容易通行的地方,七绕八拐,终于一处比较乾净的角落,他让小紫乖乖坐好,然後道:“我去找些东西吃,你不要乱走。” 小紫认真点了点头。 程宗扬想了一下,从背包里拿出那柄珊瑚铁制成的匕首,用刀柄在石头上刻了个三角标记。废墟面积足有四五个足球场那么大,残存的断垣残壁形状大都相似,程宗扬怕自己迷失了位置,一边走,一边沿路在醒目的位置刻上标记,最後一道刻在门上,这才进入森林。 黑暗的森林浮动着诡异的气息,仿佛有无数生灵趁着月色在林中飘荡。程宗扬不敢进得太深,他在森林边缘找到几丛蘑菇,按照祁远教的那样,避开色泽鲜艳,菌冠尖长的,只挑那些灰扑扑不起眼的采了几株。幸运的是一隻野兔被他惊动,从栖身的草窝蹿出,让程宗扬顺手牵了羊,拧着耳朵提到手里。 废墟灰白色的石块寂然无声,石上自己留下的标记清晰。程宗扬带着猎物,沿着自己留下的标记一路走进废墟。东绕西拐走了差不多半刻钟,隐约看到最後那个标记。忽然,耳边仿佛传来小紫低低的抽泣声。 程宗扬心里一紧,连忙加快速度,朝她藏身的地方冲去。 那个抽泣声一闪而过,废墟又恢复了平静。程宗扬匆忙辨认着石上的标记,脚下没有丝毫停顿。刚绕过小紫隐蔽处的巨石踏进两步,就仿佛撞在一张无形的大网上。没等程宗扬明白过来,身体就猛的向後弹回,接着两脚悬空,在空中来回摇荡。 程宗扬仍保持着刚闯进来的姿势,四肢张开,大字形悬在半空。连手中的野兔也僵硬地飞在半空。他急忙往角落里望去,眼前空荡荡的碎石上生着发黑的苔藓,完全不是自己和小紫分手的地方。 “小紫!”程宗扬大叫一声。 一阵轻微的震动传来,程宗扬头颈都无法转动,他勉强转过眼珠,只见一条生满黑色毛刺的尖腿正从头顶的方向伸入眼帘。 一隻巨大的蜘蛛出现在岩石上方,它触肢细而尖长,黑色的外壳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四颗大小不一的眼珠同时朝程宗扬望来,透出慑人的寒光。在它腹部下方,生着一隻箕形的嘴巴,无数细小的触肢在嘴巴边缘蠕蠕而动,仿佛在择物而食,令人毛骨悚然。 程宗扬背後掠过一阵寒意。是阴蛛,自己曾经在南荒遇到过。但那隻体形比它小了许多,更没有这样可怕的嘴巴…… 阴蛛眼珠转动着,然後伸出尖长的触肢,往空中一踏。空气中传来一阵轻微的波动,那是一根透明的蛛丝,比草茎粗不了多少,从岩石上方一直延伸到自己身体下面。无数蛛丝以比普通蛛网更复杂精巧的方式编织在一起,形成一张透明的大网,将自己牢牢黏在上面。 程宗扬竭力抬起手臂,想伸进背包。以自己现在的力气即使同等粗细的麻绳也能挣断。但看似脆弱的蛛丝不仅结实之极,而且充满黏性。自己使尽力气,也仅能把蛛丝拉得变形。 手背被蛛丝黏连的皮肤传来一阵轻微的麻痒感,渐渐像火烧一样变得刺痛。突然,一股鲜血淌到手背上,顺着手臂流到脖颈中。程宗扬喉结狠狠动了一下,就在自己手掌边缘,那隻脸盆大小的阴蛛从腹部下方伸出一根尖刺,刺穿了野兔的皮毛。 充满腐蚀性的消化液注入野兔皮肉内,野兔的血肉、内臟随之腐化,变成可供阴蛛吞食的腐肉。 如果被这玩意儿扎一下……程宗扬打了个冷战。 “程头儿……”小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程宗扬大叫道:“别过来!” 小紫雪白的面孔从另一侧出现,惊讶地看着蛛网上变成猎物的自己。 “快跑!快跑!” 小紫却像呆住一样,站在原地。 “程头儿……”小紫怯生生地小声道:“你怎么了?” “我被蛛网粘住了。” 那隻野兔已经被阴蛛吞食乾净,只剩下一张空皮悬在网上。阴蛛拔出尖刺,四颗黑宝石般的复眼同时朝另一隻猎物看来,那根滴着红褐色汁液的尖刺缓缓挺起。 程宗扬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那尖刺慢慢接近,忽然喷出一条半透明的细丝,落在他鼻尖。 对于体型较大的猎物,蜘蛛通常会用丝把猎物裹起来,确定它无法挣扎,再开始猎杀。很显然,这隻刚吞食过野兔的阴蛛并不饿,只是它把程宗扬的脑袋当成猎物,像纺一隻茧那样,用蛛丝把他脑袋一圈圈缠起来。 隔着蛛丝,依稀看到小紫唇角微微挑起,程宗扬以为那是视角的变形,接着他听到小紫娇柔的声音道:“程头儿,我来救你好不好?” “不……不……”程宗扬努力吐着字,想阻止小紫自投罗网。 小紫一手背在身後,笑靥如花地朝程宗扬走来。这个男子真的很笨,她握着那根尖硬的兽牙锥,心里想:连自己重刻了标记都没看出来,就那样闯进阴蛛的巢穴。 让他被阴蛛吞食掉,场面肯定很好看。但如果有鲜血,小紫会更喜欢。 “朱老头!你指的这是什么路!”一个破锣般嗓子响起。 朱老头似乎也愣了,过了会儿才嘴硬地说道:“没错,就是这儿!那个……啊,咱们说过的,今天就在这儿歇!” “我呸!”那个粗豪的声音道:“你说的可是村子!这鬼地方连根人毛都没有!你让大伙住野地啊?” 第一百四十三章 该逃就逃 更新时间:2012-06-11 “这……这是从哪儿说起呢?” 那隻阴蛛被武二郎大卸八块,已经死的不能再死。这边几个人把程宗扬救下来,七手八脚扯开他头上的蛛丝。 祁远唠唠叨叨说着这一路的事,虽然婆妈了些,好歹程宗扬大致听明白了。自己闯进密林,就与商队失散了。众人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他的下落。朱老头告诉大伙,前面有南荒人的村子。眼看天色将晚,留在林中凶多吉少,众人商量不如安顿下来再来搜寻。 凝羽和谢艺仍不肯放弃,众人便与两人约定了汇合的地方,然後和朱老头一同赶往他所说的村子。谁知那老家伙也迷了路,不知怎么摸到这片废墟。还算来得及时,正好救了程宗扬一命。如果晚来一步,他免不了也和那隻野兔一样,只剩下一张空皮囊了。 阴蛛的蛛丝带有毒性,程宗扬直接接触蛛丝的脸、手像被蚊虫蛰过一样又红又肿。乐明珠跑来看过,说毒性并不强,给他抹了些草药,说养两天也就好了。 乐明珠走时没找到小紫,向她告别,这时遇到,可把小丫头高兴坏了。再接过程宗扬递来的朱狐冠,乐明珠更是开心,几乎想搂着他亲上一口。 程宗扬失望地说道:“怎么不亲呢?” 众人在废墟中清理了几处地方,将队伍安置下来。凝羽和谢艺两人始终没有回来,程宗扬虽然心头忐忑,但想到谢艺和他那把不起眼的刀,就放下心来。 易彪在废墟中生起篝火,祁远将刚采的蘑菇和从碧鲮族带来的鱼乾一并拿出来,放在火上烧烤。赶了一天路,众人都饥火难耐,不一会儿就你一口我一口吃了个乾净。这边乐明珠却因为朱狐冠失而复得喜不自生,缠着程宗扬不放,非要问他怎么逮到那隻猴子的。 “嘻嘻,你脸上都是草药,没有可以亲的地方呀。” “胡说。”程宗扬指了指自己的嘴唇,“这里就没有嘛。” 乐明珠皱起小鼻子,鄙夷地说:“我才不和你亲嘴呢。” 程宗扬嫉妒地说:“你就亲小紫了。” “小紫好可怜哦。那些人对她一点都不好。” “谁?” “村子里的人,还有鬼王峒的坏蛋们。喂,我们帮小紫找到妈妈,然後把她带走吧。” “做什么?” “让她当我的小师妹好不好?” “别傻了,你师傅会收一个小白痴当弟子吗?”想到跟着小紫差点送命,程宗扬就不禁後怕。 “那有什么!”乐明珠不服气地说:“我这么笨,师傅都收我了呢。” 程宗扬大笑起来。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乐明珠白了他一眼,然後眼珠一转,小声商量道:“喂,你如果把她说服了,我就让你亲一口,好不好?” 连这样的条件都摆出来,这丫头对小紫还真是好。程宗扬翻了翻眼睛,“我又不是没亲过。” 自己本以为会逗得那丫头恼羞成怒,可乐明珠只撇了撇嘴,“肚子里都是你的味道!臭死了!臭死了!我以後再也不让你给我作人工呼吸!” 程宗扬怔了一下,当时乐明珠曾经提起过,但因为被鲛人袭击,自己忘了询问。“你也知道人工呼吸?” “当然了,这些急救术都是我们光明观堂弟子必修的。不过我们才没有你那么笨呢!师傅说,至少要在别人嘴上放一块丝帕,不然很可能通过嘴巴的接触生病。压迫肺部的时候也不要太大力,免得压断肋骨。不过这都是什么不会的人才用的,像我们,最好的方法还是用针炙激发伤者自身的元气。” “是你们那本医药大典上传下来的吗?” 乐明珠得意地说道:“急救术是我师傅整理的。除了人工呼吸,还有噎嗝急救的气管穿刺法、腹部压迫法……” 小丫头叽叽咯咯说着,不远处,商队的汉子们已经吃完食物,正在搭建帐篷准备宿营。 易彪提着刀从岩石後回来,低声对雲苍峰说了几句。雲苍峰眼中顿时精光大盛,“在哪里?” ………………………………………………………………………………… 废墟中心位置有一处空地,灰白的岩石上溅着暗红色的血污。望着地上的图案,程宗扬颈後毛髪一根根耸起。 一个圆形,一个三角,简单地构成一副大笑的鬼脸图案。用锐器刻成的沟槽深深刻入岩石,里面汇聚着凝固的血迹,散发出刺鼻的血腥气。 祁远脸色发白,“这里是鬼王峒?” 朱老头一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表情,笑呵呵道:“没呢没呢。顶多是那帮孙子的营地。” “什么营地?” “养点儿战士,修炼点儿巫术,培养点儿怪物啥的。” 易彪扭过头,寒声道:“朱老头,你挖好坑让我们跳?” 他凶狠的样子让朱老头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误会!误会!我……我真迷路还不成?” 程宗扬摸着鼻侧刺痒的部位,沉声道:“朱老头,你给我们说清楚。怎么这么巧,把我们带到鬼王峒的营地来?” 朱老头哭丧着脸道:“真的是误会啊。南荒的路就这衰样,走着走着就不知道走到哪儿了,这地方离鬼王峒越来越近,有他们的营地也算不得什么——小程子,你可没跟大爷一起,不也走到这儿了吗?” 程宗扬朝四周望去,心头突然一凛,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又回来了。就好像自己床下卧着一条毒蛇,在自己视线未及的角落里张开锋利的毒牙…… “咚!” 一声金属般的鼓声响起,接着外面的马匹嘶鸣起来。 “咚!咚!咚咚咚……” 仿佛从地狱传来的鼓声越来越近,易彪当先带着他仅剩的三名手下闯出去,接着剩下的人也纷纷奔出。 铜鼓的震响从密林深处传来,一步步逼近废墟。大伙升起篝火烧烤食物,单是火光和食物的香味就给林中的敌人传递了足够的信息。还没有接触,对方就擂起战鼓,显然对他们这些闯入营地的人动了真怒,眼前这一战已经避无可避。 商队与鬼王峒交手几次,不是伏袭就是遭遇战,像这样双方对垒的状况还没有出现过。众人互视一眼,程宗扬断然道:“易彪,你打过仗,你来安排!我们都听你的!” “易雄!”易彪也不客气,立即厉声道:“把马牵到後面!列阵!” 他旁边的护卫答应一声,将商队的健马迅速牵到废墟入口的地方。雲氏商会的马匹都是精选的战马,在他的操/弄下,十几匹战马头尾相接地盘腿卧地,形成一道半月形的屏障。 谢艺和凝羽这两名好手不在,商队剩下的只有雲氏商会四名护卫,白湖商馆的吴战威、小魏和祁远,即使加上程宗扬才八个人。而他们对面,纷乱的枝叶声从十余丈的宽度内同时响起,显然数量不菲。 要命的时候武二郎和苏荔又不见踪影,剩下的花苗人商议片刻,卡瓦带着仅存的两名花苗汉子也加入进来, 易彪将小魏、祁远和一名使弓的花苗汉子放在战马围成的屏障之後,让他们使用的弓弩作为远距离第一道攻击力。自己和两名同伴拿起刀枪和沉重的钢盾,品字形站在战马前,形成一个突出的箭头。程宗扬、吴战威、卡瓦和另一花苗汉子埋伏在马匹後,随时准备接手。剩下的人,包括花苗族的女子、雲苍峰、乐明珠和小紫全部退进废墟。 至于朱老头…… “明白人啊。”祁远很佩服地感叹道:“吹牛的时候坚决吹牛,保命的时候坚决保命,丁是丁卯是卯,该逃就逃一点都不含糊!” “没他添乱正好。”程宗扬道:“易雄,把朱老头的驴放在最前头,打死了咱们正好吃肉。” 易彪手里的长枪缓缓举起,众人立刻都闭上嘴。 第一个头生鬼角的鬼王峒战士从林中出现,他挽着一张黑沉沉的铁弓,双臂拉开,将粗糙的铁制箭头瞄向易彪的胸口。 “呵……喔……” 失去舌头的鬼王峒战士发出低沉的吼叫,接连从林中现身。他们披着简易的甲胄,黝黑的皮肤像岩石一样粗糙而坚硬,手臂和大腿上,那些符咒般的纹身微微闪动着暗红的光泽,眼睛犹如跳动的鬼火。 这些战士与商队曾经见过的鬼武士有着同样的种族特征:狰狞的鬼角,醜陋的面孔,岩石般强壮的身躯,尖利的牙齿和神秘的纹身。唯一的区别是他们头上的鬼角像刚刚生出来一样细小,显得很新。 易彪提了口气,高声喊道:“我们是——” “绷”的一声,那名鬼武士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喊话一样,鬆开铁弓,箭矢带着沉重的呼啸声撕开空气,朝他射来。 “易彪!”雲苍峰在後面沉声喝道:“不用说了,他们听不到。” 易彪举起钢盾,“噹”的格开铁箭,接着右臂一振,长枪笔直划过数十丈的距离,重重刺进那名鬼战士胸膛,穿透他的躯体,将他钉在地上。 易彪的投枪揭开了厮杀的序幕。旁边的鬼战士无视于同伴的死亡,他们眼中闪动着嗜血的红光,嘶嚎着朝商队扑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 看好小紫 更新时间:2012-06-11 马匹後飞出几根箭矢。小魏的弩机力道最为强劲,箭矢穿透了一名鬼战士的大腿。另一名花苗汉子的弯弓也不错,射中一名鬼战士的腰腹,只有一截白羽露在他岩石般的腹肌上,微微抖动。相比之下,祁远那一箭就差远了,箭头只勉强穿透一名鬼战士的皮肤,深度还不到一指,那名鬼战士甚至没有伸手去拔,手臂肌肉一鼓,就硬生生将箭头挤了出来。 旁边的花苗汉子说了几句,意思是祁远使弓的方法不对,没有把弓弦完全拉开,射出的箭矢缺乏力量。 不过祁远也有办法,他扯下走骡背上一隻袋子,掏出一把乾树皮,塞在口里猛嚼,然後拔下酒葫芦的塞子,狠灌一口,把嚼碎的树皮合酒涂在箭头上。 祁远“呸呸”地吐出嘴里的树皮渣子,然後一呲牙,“这可是好东西!山榉树皮跟酒一混,就是上好的麻药!” “麻药恐怕不行,”程宗扬伏在鞍後,眯眼观察着冲来的鬼战士,他见过祁远用这种麻药打猎,效果不坏,但是……“这些家伙一多半都是死人吧。” 同样来自鬼王峒,前往白夷族的使者,在碧鲮族遇到的阁罗、蛇傀和黑舌和这些鬼战士并不一样。鬼战士虽然有呼吸和血液,但没有自我意志,像傀儡一样受人驱使。程宗扬猜测,他们和易虎一样,都是被巫术炼制的行尸。 祁远打了个突,然後道:“赌一铺!这麻药是随着血脉走的,只要这些东西会流血就成!” 三个人伏在马鞍後,拼命放箭。这时小魏弩机的劣势便显了出来,他动作虽然利落,但绞弦的速度比拉弓慢了许多,花苗汉子放出三箭,他的弩机只开了两次。等小魏第四次绞紧弩机,最前面的易彪已经扑过去,与冲来的鬼战士短兵相接。 第一次与鬼王峒武士交手,正值大雾弥漫,後来在白夷族只来了易彪一个,直到这一刻,程宗扬才看到这些北府兵军士的战术。 这时虽是夜晚,月光却极亮。很明显能看出这些汉子受过严格的训练,战斗纪律极为严明。易彪虽然勇悍,却绝不轻易冒进,他掷出长枪的同时,已经操刀在手。交手时一手执盾,往侧上方挡住对手的兵刃,右手长刀向下劈出,一刀砍断了那名鬼战士的小腿。 易彪身後的两名军士用的都是长兵器,他们与易彪隔着一步的距离,一左一右刺向易彪对面的鬼战士,同时替他挡开来自侧方的威胁。三人形成一个攻守兼备的整体,无论进退都整齐划一。 这一幕让程宗扬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自己刚穿越这个世界时,曾遇到一小队骑兵遭受伏击,当时他们也采用类似的协同战术,以团体与敌方对抗,尽量避免单打独斗,一个点上保持压倒性的优势。 这种战术在遇到崇尚个人勇武的对手时,效果十分显著。那些受过强化训练的鬼战士每个人拉出来都不比易彪差多少,但易彪三人同进同退,每次抓住机会袭击展开小规模的攻击,都形成以三对一的局面。虽然在人数上他们完全处于劣势,可攻击的一刻,却是以三倍的力量压倒对手。 这个攻击团体不仅配合熟练,而且采取的战术灵活之极,将自己仅有的优势发挥到最大。他们从半月阵的弧顶开始进攻,始终保持着与後方的呼应,距离半月阵最远不超过五步,以避免被敌人从後方包抄。 易彪以斜线的方式先将敌人的攻击吸引到左侧,然後逐步後撤,一直退到半月阵边缘,完全解除掉後方的威胁。接着对阵型距离稍作调整之後,再以斜线方式往右侧攻击,尽可能把敌人挡在阵前三到六步的距离以内,在此范围中来回牵引对手,使半月阵後的弓弩在短距离内最大可能的杀伤对方。 三人组成的攻击小组成为整个商队的刀锋,或者第一道防线。在他们背後,是十几匹战马组成的第二道防线。那个叫易雄的汉子极擅长操控马匹,每有马匹受惊或者受伤嘶鸣挣扎,他都抢先快速调整阵型。直到鬼王峒战士展开攻击一刻钟後,还没有一名鬼战士能够冲过这道简单得称不上战阵的阵线。 负责守御半月阵的除了易雄,还有卡瓦和他同族的花苗汉子。绝大多数鬼战士都被最前方突出阵外的易彪吸引,偶然有人试图冲击半月阵,也被弓弩和卡瓦的长刀解决掉。 使用弓弩的小魏、祁远和另一名花苗汉子是第三道防线。小魏已经是第八次张开弩机,他的手虽然仍然很稳,速度却不避免地越来越慢。祁远拉弓的力道也渐渐跟不上节奏,射出的箭矢甚至无法穿透鬼战士坚硬的皮肤。不过他的麻药并不像真射在尸体上那样全无效果。几名被他射中的鬼战士虽然受创不重,动作却迟钝下来。 祁远一个劲儿地咂舌,“这帮家伙比牲口还壮,这药就是一匹马也麻翻了,他们还能扑腾?” 受到麻药效果的鼓励,祁远乾脆放弃攻击,一门心思地替旁边的花苗汉子和小魏往箭枝上涂药。 按照易彪的布置,程宗扬和吴战威始终伏在马鞍後,没有参与战斗。乐明珠愤愤不平,她认为自己也很能打,却没有人让自己出手,实在是太过分了。不过程宗扬只用了一句话,就成功避免了这丫头过来添乱。 “看好小紫!” “嗯嗯!”乐明珠连连点头,很尽责地把小紫护在身後。 程宗扬鬆了口气,易彪的战术很有效,如果让这丫头上来,天知道她会捅出什么漏子来。鬼王峒的战士几次冲上来,与卡瓦他们厮杀,程宗扬都忍不住想出手,但都强行压制下来。易彪把自己和吴战威放在最後,很明显是让他们作为埋伏的预备队。他们隐瞒得越久,杀伤力越大,商队支撑的时间也会更长。如果能支撑到武二郎、苏荔,甚至谢艺和凝羽赶回,大伙才有活命的机会。 想到这里,程宗扬不禁有些佩服这个剽悍的汉子来,手里就这十几张牌,还要扣起来两张。只不过面对数量太过悬殊的对手,仍然坚持“永远保留一支预备队”的指挥官条例,纵然正确,压力也未免太大。 他们以前遭到的鬼王峒战士,数量最多也不超过十人,而这时从密林出来的鬼战士已经接近三十个,数量是他们的三倍。易彪利用战术消耗掉三分之一的鬼战士,其中被箭矢射杀的就有六个。另外还有几名鬼战士虽然没死,但被带有麻药的箭矢射中,已经失去战斗力。 那些鬼王峒战士虽然身如铁石,力大超群,但相应的缺乏理智,就像一群凶猛的野兽,被易彪这个出色的猎人利用战术一一击杀。但最幸运的,还是这些鬼战士并没有他们遇到过的那样强悍。这些鬼战士像是刚接受训练的新兵,互相之间基本不存在配合,数量虽然不少,但总能被易彪找到薄弱的一点痛下杀手。 对方似乎也看出情形不对,铜鼓的声音突然一变,正在格斗的鬼王峒战士停顿了一下,然後分成两股,一股围攻易彪,一股朝半月阵冲来。 易彪被挡在左侧,一时无法回援。卡瓦立刻跃起身,花苗人惯用的弯刀弧形挥出,劈向最前方的敌人。这边小魏也扔下弩机,提刀闯过去。祁远朝手心狠唾一口,吼了一声“拼了!”,腾身翻过战马。 程宗扬与吴战威没有等太久,随着又一批鬼战士加入攻击,易彪终于发出信号。两人同时从鞍後跳起,一左一右朝前扑去。 “老四!”程宗扬朝吴战威低喝一声。 吴战威会意,刚才看了这么久,对易彪的战术也琢磨出一点门道来。他们两个没有与敌人纠缠,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抢到祁远身後,先把他正在交手的鬼战士砍翻。然後吴战威肩膀一扛,把祁远挤到後面,自己挡在最前方。 “右边!” 卡瓦和两名族人仍然采用最简单的战术,三人站成一线,分别迎向鬼战士。很快三人身上都挂了彩,如果不是程宗扬带着吴战威和祁远来援,他们三个在鬼战士第一波攻击下就尽数送命。 一名凶悍的鬼战士执斧朝程宗扬劈来,他虽然身材并不高大,但力量极为狂猛。他鼻翼鼓张着,两侧的鼻翼上各穿着一隻野猪的尖牙。 程宗扬双刀同时架住铁斧,刀斧相交,锋刃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磨擦声。那名执斧的鬼战士喷出一口粗气,铁斧连续劈来。程宗扬一连挡了三斧,感觉自己就像一颗核桃,正被人用锤子一点一点敲碎,浑身的骨骼都为之震动。 盯着鬼战士额上崭新的鬼角,程宗扬向後略退半步,接着一个虎跃,左刀斜劈,右刀横扫,一招“猛虎过涧”,刀锋重重劈在鬼战士的弯角上。 头顶的鬼角是鬼王峒的种族标记,程宗扬曾遇到的那些鬼武士,鬼角比坚铁还要结实,寻常钢刀砍上去立刻就会卷刃。而这名鬼战士鬼角却微微一顿,竟然被刀锋切开一半。 那名鬼战士嚎叫一声,双手抱住额头折断的鬼角,鲜血从指缝中涌出。他慢慢抬起头,穿着兽皮的鼻翼收窄,幽深可怖的眼睛没有理会程宗扬,而是投向身後的密林,他张开口,被切掉半截的舌头费力地吐出两个字:“达古!”接着鲜血透过皮肤,从他每个毛孔中流淌下来,黝黑的皮肤迅速乾枯,变成一具乾尸。 第一百四十五章 神煞密营 更新时间:2012-06-12 一个披散着头髪的巫师从林中出现。他穿着灰色的长袍,额头的鬼角呈螺旋状,又粗又长,依稀带着血迹。月光下,巫师脸色一片惨白,他面容皮肤鬆驰,像帘子一样一层层垂下来,几乎遮住眼睛。 “咚!咚!” 带着金属颤音的铜鼓声响起。巫师一手握着木杖,盘膝坐在一隻巨大的阴蛛背上。阴蛛尖长的触肢弯曲着支撑身体,那隻铜鼓悬在它腹下,两条尖肢不停敲击着铜鼓。 巫师举起木杖,朝程宗扬一指。隔着数十丈的距离,程宗扬心头还是一寒。数名鬼战士放开各自的对手,蓦然朝他攻来。 越来越多的鬼王峒战士从林中涌出。这是他们遇到的最大一股敌人,超过他们五倍的鬼战士一点一点迫近战马组成的半月阵,连易雄也加入战斗。 终于,商队的阵型开始崩溃,随着易彪身後的一名军士被长矛刺穿小腹,失去一角的攻击阵型立即陷入停滞,很快被鬼王峒的战士包围起来。 吴战威的大刀被祁远拿走送了人情,这会儿只拿了一把普通钢刀,用着要多别扭要多别扭。渐渐的,他们被逼到半月阵後面,几乎每个人身上都带了伤。 程宗扬被数名鬼战士缠住,没有来得及後撤,顿时陷入苦斗。他几次高喊自己是来作生意的商人,但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我是阁罗的朋友!”程宗扬豁出去,大叫道:“一起幹过同一个女人的亲密朋友!” 巫师眼皮翻开,露出一缕幽暗的光芒。他嘴唇一动不动,却从腹部传出一个奇异而低沉的声音,“杀了你们。我们会一起幹你们的女人。” “看到了吗?那个是献给鬼巫王大人的新娘!我们是给鬼巫王大人送亲的队伍!”难得这堆半死人有个能动舌头的,程宗扬像捞到稻草一样叫道。 巫师翻着眼睛看了片刻,用腹部说道:“任何闯入密营的人。都该死。把你们杀光。我们会把新娘交给鬼巫王大人。” “叮”的一声,程宗扬手中的钢刀被一柄粗糙的长刀荡开。刀锋贴着他的肩膀劈过,只差寸许就能将他整条右臂砍下来。 就在这时,废墟内传来一声弓弦的轻震。 一道白色的流星疾掠而过,白翎羽箭硬生生穿透鬼战士额头,强大的冲击力使鬼战士头颅猛然向後一仰,轰然倒地。 月光下,一个美艳的身影出现在巨石顶端。她雪白的玉体裹着鲜红的丝绸,宛如一株玉树,摇曳生姿。苏荔纤手挽弓,一箭射杀了程宗扬身前的执刀战士,接着又搭上一支利箭,瞄向鬼战士後面的巫师。 旁边的武二郎一脸怒气,看谁都目露凶光,好像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欠了他二百多银铢。 “我是花苗族的阿依苏荔,因为鬼巫王大人的命令,越过南荒的千山万水,赶往神圣的鬼王峒。”苏荔挽弓说道:“如果冒犯了你的领地,我们立刻就可以离开。” “你们冲撞了召唤神煞的密营。无论是谁都只有死!”巫师并没有被苏荔的箭术震慑,腹语中充满了傲慢和狠毒的意味,“花苗的阿依苏荔,达古会把你制成一具行尸,进献给巫王大人,你美艳的身体,会成为这些战士最好的玩物!” 巫师腹部一阵蠕动,仿佛在念诵什么咒语,接着手中木杖一抬,一个被易彪砍断脖颈的鬼战士猛地直立起来,挺着无头的尸体,朝苏荔扑去。接着满地的尸骸断肢都在夜色下蠕蠕而动,似乎在努力支撑起身体。 鬼战士残缺的肢体比他们活着的时候更加可怕,场中的异变让所有人都心生寒意,连负责守卫小紫的乐明珠也禁不住玉脸发白。 “去你娘的!”武二郎俯身抄起一块牛头大的岩石,然後虎躯一挺,劈手砸了出去。 “篷”的一声闷响,上百斤重的岩石砸在那具无头尸体的胸口,一下把他幹出十几丈远。尸体直飞出去,连人带石撞到那巫师身上。突然增加的重量使阴蛛四条後腿同时一弯,正在念诵咒语的巫师翻着跟头从蜘蛛背上掉到地上,断腔的污血喷得他满脸都是。 巫师根本没有将这支商队放在眼里,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把达古砸得狼狈不堪,一时间忘了反击。 挣扎着爬起的尸体、断肢摇晃了一阵,然後像散架一样掉了一地。失去巫师的驱使,那些鬼战士的攻击也陷入混乱。 巫师腹部像青蛙一样急剧起伏着,脸上鬆驰的皮肤不住掀动。 程宗扬叫道:“武二!就是这家伙坏了你跟苏荔族长的好事!只要幹掉他,那怕你们搞到天亮呢!” 苏荔啐了一口,张弓一箭射杀与卡瓦交手的鬼战士。这边武二郎根本不用煽动,单凭是达古那几句话,武二爷要不幹挺这孙子,就是小娘养的。 武二郎双目凶光大盛,迈开大步径直朝巫师冲去。 巫师坐在地上,木杖急忙一摆,最前面的鬼战士放开众人,挡住武二郎的去路。武二郎双刀一错,两道刀光交叉掠过,只一个照面就把他砍成三截,毫不停顿地闯进鬼战士的阵营。那种“挡我者死死死!”的庞大气势,让程宗扬不禁感叹,这老男人的怨念真不是盖的。 武二郎的五虎断门刀比程宗扬高出不止两个级数。顷刻间,敢挡他虎威的鬼战士便三死二伤。巫师帘子一般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惧意。他腹部的呼叫声越来越急促,剩下的鬼战士纷纷奔来,一圈圈围在他身旁。 一旦数名鬼战士合力,武二郎无坚不摧的气势也被挡得一滞。商队这边人人带伤,除了苏荔用弓箭帮他清除落单的鬼战士,剩下的都在迅速包扎伤口,重整阵型。 武二郎双刀如同双虎,咆哮着在身周盘旋飞舞。他脖颈中金黄的虎斑霍霍直跳,隆起的肌肉犹如镔铁,仿佛蕴藏着无穷精力。 那些鬼战士几乎没有战术可言,完全是机械地在巫师身周围成一圈,没有利用数量优势对武二郎展开围攻。如果他们有一个易彪那样的指挥官,至少能把武二郎困住,不让他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巫师惧意越来越浓,他一边望着外围武二郎飞舞的双刀,一边用木杖在地上飞快地划着什么,腹部的鼓动也越来越急促。 忽然,一团黑影从人群中滚出。那隻绑着铜鼓的阴蛛尖长的触肢缩成一团,球一般滚到武二郎身前,然後猛地弹开。阴蛛的躯体足有桌面大小,它昂起头,八条触肢弯曲着撑起躯体,在它腹下,两条畸形的尖肢缓缓舒张开来,朝腹下的铜鼓击去。 “嗷——呜!” 一声虎啸蓦然响起。武二郎颈中的虎斑鼓胀起来,他张开大口,两对锋利犬齿闪动寒光,威猛无铸的咆哮声震慑全场,散发出令人胆寒的虎威。 那隻阴蛛本来已经挺起腹部的锥尖,那声虎啸使它本能地伏低身体。接着一隻大脚从天而降,狠狠踩住它的背脊。 铜鼓在阴蛛腹下低哑的响了一声,两根铁槌般的尖肢顿时折断。武二郎狞笑一声,一刀从阴蛛腹背穿过,从它箕张的进食口中穿出。另一刀从它额头四隻眼睛正中劈入,将阴蛛的头部劈成两半。 黄绿色的浓汁从刀锋下迸射出来,阴蛛躯体被牢牢踩住,八条触肢挣扎着扭曲成一团。武二郎狠狠唾了一口,然後抬起头颅,饿虎般恶狠狠盯着人群中的巫师。 巫师灰色的长袍被冷汗湿透,他忽然拉过一名鬼战士,从腰间抽出短刀,切开他的喉咙,一边从腹部发出嘶嚎般的叫声。 那名鬼武士毫不反抗地束手待毙,任由巫师割断自己颈部的大动脉,采取血液,其余的战士疯狂地朝武二郎扑去。程宗扬看得莫名其妙,武二郎在外面杀,巫师在里面杀,难道嫌这些鬼战士死的不够快吗? 论起处理鬼战士的速度,那巫师比武二郎可快得太多了。武二郎刚砍翻第五个对手,已经有六名鬼战士被巫师断喉取血。 程宗扬心里一动,急叫道:“武二!小心他的巫术!” 武二郎浑身浴血,背部多了一道枪尖划出的血痕。他狞笑一声,忽然收刀,将刀背贴在臂侧,锋刃朝外,然後侧身朝人群撞去。 吴战威与易彪对视一眼,都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们两个也是使刀的好手,但做梦也想不到武二郎还有这种刀法。武二郎放弃了大开大阖的五虎断门刀,双手以刀贴臂,就像是在斗室中与劲敌搏命,双臂疾展疾收,时屈时伸,每一击最远只有三寸,更多的时候他手臂不动,完全依靠腰膀的力量狂冲猛/撞,在最短的距离内将腰膀腹背的力量使到最大,招法绵密而狠辣,速度极快,如同将整个人变成一柄淬过火的兵刃,硬生生从鬼战士中蹚出一条血路。 武二郎魁伟的雄躯在人群中越闯越深,忽然“噗”的一声,武二郎左肘後露出半尺长的刀锋,刀尖从巫师肋下刺进,直入心臟。接着右手钢刀横挥,切向巫师喉头。他这一击速度如同雷霆霹雳,力道却控制极佳,巫师目光呆滞地盯着刀锋,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脑袋猛的一抬,然後缓缓向後仰去,只留颈後一缕皮肉还连在断颈中。 “远方来的妖魔……”巫师脖颈鲜血迸涌,用腹部费力地说道:“南荒的鬼神会吸乾你们每一滴……” 武二郎收回刀,然後一刀捅进巫师腹中,“我呸!” 巫师折断的头颅掉在地上,尸体扭曲成弓状。 失去巫术支撑,那些鬼战士一一倒地,尸体迅速变得腐烂,散发出刺鼻的恶毒。 第一百四十六章 阴煞 更新时间:2012-06-12 巫师折断的脖颈间,鲜血慢慢乾涸。在他脚下,一个狞笑的鬼脸图案清晰可辨。鲜血淋漓的图案正中,却多了一隻浸染了血迹的草结。 程宗扬已经是第三次看到鬼王峒的人施展巫术。蛇彝村那次,他们一行到的太晚,白夷族的地宫那次,鬼王峒使者的施法被凝羽打断,都没有看到巫术施展的场景。但鬼王峒巫师宁肯牺牲六名战士也要施术,可以想像鬼王峒巫术的凶险和诡异。 雲苍峰双手满是冷汗,连连道:“侥幸侥幸。” 以这些鬼战士的实力,完全可以把他们击溃,纵然有人能从屠杀中逃脱,在这片被鬼王峒阴影笼罩的南荒丛林,也难保住性命。幸运的是,武二郎一刀击杀巫师之後,余下的几十名鬼战士都化为枯骨,才让他们躲过了杀身之祸。 朱老头不知从哪儿钻出来,装模作样地东瞧西看,然後傲然道:“这些都是还没有完全炼成的新兵蛋/子,要白夷族那些有这么四五十个,你们还想活命?” 程宗扬擦着刀上的血污道:“我们如果被杀,你老人家也活不了。说起来,我们商队也救了你一命。我也不说让你报恩了,从现在起,往後的向导费给免了吧。” 朱老头嘿嘿一乐,“我就是随便说说。小程子瞧你,又当真了不是?嘿嘿嘿嘿……” 程宗扬扭头一看,讶道:“谁的驴被杀了?” 朱老头像火烧屁股一样跳起来,“我的驴哇!!” 程宗扬牵起自己的黑珍珠,顺腿一脚,踢在灰驴屁股上。草驴夹着尾巴溜到一边,把朱老头心痛得左看右看。 这边武二郎抱着膀子晃过来,上下打量着程宗扬,啧啧道:“小子行啊,那帮鬼东西竟然没砍死你?嗨,连道伤口都没留,运气不错啊。” “托二爷的福,你要多折腾一会儿,这五虎断门刀就跟我进坟墓了。” 武二郎眉开眼笑地用肩膀扛了他一下,小声道:“啥叫折腾?啥叫折腾?不是二爷我吹牛,也就是咱们依依了,换成你那个不长翅膀的丫头片子,不够二爷翻腾的。” “依依?你也太肉麻了吧?”程宗扬小声道:“你们刚才搞完没有?没搞完接着搞,免得你内分泌失调,逮着人就往死里揍。” 武二郎瞪了他一眼,把双刀挎在腰间,哼着小曲离开。 乐明珠手忙脚乱地给伤者包扎伤口,小紫在一旁帮忙。有这一对绝配,受伤的几个算是倒了大霉了。不止一个因为包好的伤口忘了敷药,又重新揭开。只听见那丫头一连串的说着“对不起”,好像这七八个人的伤口都是她一个人砍的。 虽然有两个受伤颇重,但没有人送命。小魏也受了伤,由他那个相好的花苗女子照顾,唯一没受伤程宗扬当仁不让地接过看管马匹任务。 鬼战士的尸体大都迅速腐烂,恶臭难当,谁也不愿意靠近。程宗扬把马匹转移到另外的角落,把缰绳一一系好。 好不容易安顿下来,月亮刚升过中天,刚才那一战虽然猛烈,持续的时间却不长。如果不是易彪调度有方,战术得当,又赶上武二郎和苏荔及时回来,这会儿他们的骨头都可以用来敲鼓了。 程宗扬伸了个懒腰,这会儿手脸被蛛丝蛰出的红肿已经消退,只剩下草药的清凉感。自己外衣给了小紫,身上就一套短褂,往好处说呢,至少明天不用洗衣服,不然这一身血污可真够瞧的。 血迹渐渐发乾,沾在身上髒的难受。程宗扬索性解开褂子,光着上身。一低头,他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多了几块腹肌。 以前常和段强打篮球的时候,自己一直保持着良好的身材。紫玫曾玩笑说,就是自己的六块腹肌把她吸引住了,没想到跟了他之後,这个勤快的小伙子越来越懒,眼看着六块腹肌一块块合在一起,最後变成一大块肚腩。 现在自己又有六块腹肌——不,是八块,结实而紧凑的腹肌。如果紫玫能看到,一定会很高兴…… 一阵淡淡的香风飘来,程宗扬抬起头,看到苏荔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孔。 “依……阿依苏荔族长。”程宗扬乾笑两声,“今天可多谢你们了。” 苏荔横了他一眼,“和武二在背後我坏话了?” 程宗扬心里打鼓,在碧鲮族那晚,苏荔说要找自己算帐……自己不会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里吧? 苏荔在他身旁坐下,用树枝拨着篝火,过了会儿才淡淡道:“武二说你在打听蛊术?” 程宗扬连忙点头,“我对南荒的蛊术很好奇,不知道族长认不认得擅长解蛊的高人呢?” “你们六朝人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在南荒,解蛊也需放蛊人。”苏荔凤目一转,“你中了蛊吗?” 程宗扬笑道:“可能吧。” 苏荔没有追问,她把那一小堆篝火拨得更旺,然後低声道:“阿夕是怎么回事?” 程宗扬狼狈地咳了起来。 苏荔眼睛微微眯起,“你知道,阿夕是献给鬼巫王的新娘。她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我们花苗的未来。哼,我知道阿夕一向调皮,胆子也大,却没想到她这么大胆,竟然在这种时候被你骗的破了身子。” “我可不是骗……”程宗扬说了一半,然後心一横,“都是我的不是。阿夕什么都不懂,这件事是我强迫她做的,不关她的事。” 苏荔盯着他,忽然“扑哧”一笑,“你能强迫阿夕?如果她不喜欢,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得不了手。” 苏荔叹了口气,“我太了解她了。阿夕虽然顽皮,但大错是不会犯的。她既然愿意和你好,肯定有她的理由。”说着,她摇了摇头,“只不过这些天,我看阿夕越来越不对……你可不能欺负她。” 程宗扬心里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对自己来说,阿夕只是一件他人送给自己来用的玩具。很多时候自己只是追求肉体上的快感,毕竟和自己在一起时,阿夕的心智被人封锁,想要交流也无从谈起。不过,苏荔却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甚至还为此准备原谅他们犯下的大忌。 “我们花苗的女人都很傻。”苏荔轻叹道:“遇见自己喜欢的人,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阿夕我看她还好,整天只知道玩,本来想着她对男人动心,要等到她十八岁了。可这一趟路程,她就找到了你……” 苏荔奇怪地看着他,“你有什么好的?连凝羽那样的人也愿意和你一起?” 程宗扬嘿嘿一笑,“大概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吧。”程宗扬口里说着,肚子里却暗自腹诽,武二那粗胚有什么好的?你还不是跟他搞到一处? 一阵微风吹过,篝火跳动起来。苏荔看了他半晌,慢慢笑了起来,“你把错都揽到自己身上,阿夕虽然不知道轻重,总是没挑错人。” 程宗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向苏荔解释,自己怀疑阿夕背後的操控者就在花苗女子中间,却没有任何证据,只好沉默不语。 黑珍珠在马群中“咴”了一声,竖起耳朵。苏荔轻轻拨着篝火,一边扬起手腕,不经意地拂了一下鬓髪,红绸下,雪白的手腕犹如凝脂。 程宗扬倾了下身,一阵寒意突然涌上心头,接着右侧的太阳穴像火烧一样剧痛起来,像被一根燃着火焰的手指按住。接着手指离开,寒意如同一隻真实的利爪,在他心头一下一下握紧,然後沿着背脊掠下。血脉仿佛被冻僵般停滞,程宗扬牙关情不自禁地咬紧,手臂颤抖起来。 苏荔讶然看了他一眼,刚要开口,就看到程宗扬身体猛然一弓,仿佛被一隻坚硬的拳头击中小腹,把他打得蜷缩起来。 苏荔美目光芒闪动,反手挽住弓身,玉腕一翻,将长弓拉成满月。 眼前一边虚空,看不到偷袭者的身影。 一缕乌雲掩住了月光。程宗扬像被人抓住脖颈般,身体凭空飞起,然後跌落在地。 苏荔挽弓的手臂颤抖起来。 一丛细草仿佛承受不住火光的压力,青翠的草尖微微弯曲。苏荔手一抖,羽箭没有脱弦而出,而是掉落在地。用蚕丝制成的弓弦像被锐器划断猛地鬆开,接着坚木制成的弓身一折为二。 苏荔美目中透出惧意,“阴煞!” 她声音传出,却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阻挡,在身旁不及两丈的范围中回荡,气氛寂静得令人恐惧。 第一百四十七章 阴蛛的来历 更新时间:2012-06-13 微风再次拂来,打着旋掠起苏荔鬓侧的髪丝。髪梢像被无形的手指捻住,拉直。 苏荔目光沿着髪丝移动,忽然一手拉起程宗扬,喝道:“走!”说着旋身跃出,姿势灵巧得如同一隻飞鸟。 身体刚刚纵出,苏荔的小腿猛然一紧,像被一隻看不到的利爪抓住,身体定在半空。 苏荔腿间的红绸飘起,露出大腿内侧雪白的肌肤。接着她丰润的肉体传来一阵波动,似乎被一隻大手粗暴地抚弄着,腰/臀间红绸被揉成一团,高耸的雪乳凹陷下去,雪滑的乳/肉从红绸间鼓起,微微颤动。 程宗扬抱着小腹,只觉内臟都被冻结。看到苏荔身上的异状,他挣扎着想爬起来,苏荔却低喝道:“不要动!”声音中的恐惧仿佛要溢出来。 苏荔美艳的胴/体在空中僵硬片刻,然後猛的跌落下来。 “不要说话……不要动……”苏荔声音轻颤着说道,不知道是安慰程宗扬,还是安慰自己。 “来自九幽的阴煞啊,花苗的阿依苏荔路过这里,”苏荔并膝跪着,双掌合在一起,颤声轻唱道:“她是花苗的族长,鬼巫王大人的仆从,以月光照耀下的金蝎起誓,花苗人没有冲撞鬼神的意思……” 水一般柔滑的丝绸向上卷起,像被人扯动般从腿间抽出。苏荔没有动作,只低声急促地祈祷着。 “花苗人会献上珍贵的礼物。九溪的金砂和白夷的湖珠,将罗列在你面前,为她不经意的触犯恕罪……” 忽然,仿佛有人扼住苏荔的喉咙,截断了她的祈祷。苏荔美目中惧意越来越浓,脸色被扼得雪白,一隻手却拼命向程宗扬摆动,让他不要动作。 终于,苏荔恢复了呼吸,她低喘着,身体微微战慄。鬓侧髪丝散开,一向从容优雅的面孔因为恐惧而苍白。 一秒钟仿佛比一个时辰还要漫长,终于,苏荔扬起脸,美艳的脸庞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却带着化不开的惧意。 冥冥中仿佛传来一声恶鬼般的厉笑。忽然,一团冰凉的气息扑面抓在脸上,程宗扬身体仿佛冻结,周身的血液凝固成冰,口鼻呼吸断绝,只有太阳穴那一处刺痛还隐隐跳动。尖锐的痛楚从额角一直延伸过去,像针刺一样进入丹田。突然那隻停滞的气轮一震,一股暖流仿佛挤碎冰层的喷泉迸涌出来。 充满真阳的气息散发开来,血脉顿时恢复畅通,受到抑制的热流反弹般大肆奔涌,一直透出皮肤,朝四方喷射。篝火的焰光腾然升起,光芒大盛,映出苏荔身旁一个血色的影子。 那影子很淡,只有一个不住变换形状的轮廓。 苏荔抓住这唯一的机会,眉梢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然後奋力挣开反剪的双手,反拧着身体握住一支散落的箭矢,朝身後的幻影刺去。 血影发出一声愤怒的嚎叫,那声音并没有通过耳膜,而是刀锋般在每个人心头响起。接着血影像雪化一样消淡,被风一卷,便退入在黑暗中。 苏荔身体一软,伏在地上。接着她撑起身体,不顾一切地躲入程宗扬怀中,用惊恐的声音说道:“阴煞!是阴煞!” 程宗扬凝固的血液刚才一瞬间仿佛变得沸腾,烧得自己浑身剧痛。火热的气息从丹田喷涌而出,源源不绝地涌向四肢百骸。他咬紧牙关,勉强通过内视,惊愕地发现,丹田中的气轮仿佛仿佛变成一隻太阳,光芒四射,散发着无穷的热量和光明。 一行字句从程宗扬心头流过:其一阳初始,萌于丹田。丹田者,性命之祖,生气之源,臟腑之本,经脉之根,阴阳之会,呼吸之门…… 这是一阳的境界吗?程宗扬努力将真气聚拢,模仿韩庚、王哲施展九阳神功时的情形,试图在经络间聚出一隻光球。但真气经过时,经络间那些穴道只是微微一亮,并没有散发眩目的光芒。 那股阴寒的气息并没有消失,而是绕着程宗扬飞快地旋转。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自己却能听到它嗜血的吼叫声在心头不断响起。 程宗扬抬起真阳狂溢的手臂,想捕捉住那个血影,但身体一动,丹田透出的热流随即停滞。察觉到他阳气减弱,那股阴寒的气息立刻逼近,血色的轮廓几乎贴到程宗扬面前。 程宗扬不敢再移动身体,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让阳气自然涌动。迫近的寒意像被烈火烧炙般向後退去,与他保持着尺许的距离旋转,似乎仍在寻觅机会。 旁边的马匹似乎意识到什么,一匹战马昂首欲嘶,那团血影妖魅般扑去,战马随即扑倒在地,口鼻溢出凝结的血迹。程宗扬连忙吹了声口哨,黑珍珠耳朵垂下,夹住尾巴,用沉默避开血影的愤怒。 不远处,吴战威和易彪各自抱着刀,靠着一块巨石和衣而卧,对这边的情形一无所知。程宗扬毫不怀疑这边的声音被完全隔绝,不然只需苏荔一声惊叫,这两个睡觉都睁着一隻眼的汉子立刻就会发觉。 另外一边,小魏手臂缠着绷带沉沉睡去,与他相好的花苗女子依在他身旁,恬静的睡容仿佛沉睡的百合。 “不好!”程宗扬刚撑起身体,那股寒意便紧逼着袭来。苏荔脚踝一紧,险些被那股旋风扯走。 身体略一移动,那股阴寒的气息便随之迫近,时刻觊觎着身边的苏荔。程宗扬只好拥着苏荔,头皮发麻地问道:“这是什么?” “是阴煞……阴煞……”苏荔玉体不停颤抖,对那个无形的物体充满敬畏与惧意。 程宗扬想起自己一行在山村住宿时,因为村口的草结,花苗人坚决不肯与他们一起入村。祁远当时说,村口挂的就是四煞草结,代表南荒的四种邪物。 “阴煞是什么东西?” 苏荔咬了咬牙,然後道:“是一种怨鬼。怀着怨恨死去的鬼魂们,会在阴气浓郁的地方聚积。它们没有灵魂,只有对生者的怨恨。每到月亮被黑暗吞噬的时候,它就会在南荒的丛林间游荡。吸取活人的魂魄。我没想到,鬼王峒的巫师能够召唤煞神。” “你见过的,”苏荔脸色雪白。“处于繁殖期的阴煞会和它遇到的每一个雌性/交/媾。有时是母兽,有时是女人。在她们身上发泄过生殖的欲望之後,阴煞会把卵产在她们体内……” “生下小阴煞?” “不。”苏荔眼中的惧意越发浓重,“是阴蛛……” 程宗扬猛然想起蛇彝村那些尸体。直到这一刻,自己才明白当时看到的那一幕意味着什么。 鬼王峒的使者趁夜色,用毒蝇伞炼制的毒烟控制了整个村庄,将蛇彝村屠戮一空,又用蛇彝女子的裸体摆成法阵,召唤阴煞。後来在途中,自己和阿葭遇到一个死去的蛇彝少女,正是鬼王峒的使者从村中带走,被阴煞繁殖过的牺牲品。 白夷族那次,被用来施法的蛇彝女子腹中也怀着阴蛛。难怪花苗人会坚持把阿葭的尸体焚烧掉。这一次,巫师的法术被武二郎打断,导致阴煞比他预料的更晚出现。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还有半个时辰天就亮了。希望他们能支撑到那个时候。 “你身上很热。”苏荔拥紧他的身体,又是疑惑又是感激地说:“还没有人能用自身的阳气克制阴煞。” 程宗扬咧了咧嘴,“比武二还热吗?” “二郎是霸气。你的气息让人想起春天的原野,充满生机……” 苏荔丰腴的胴/体与他贴得更紧。程宗扬心里升起一丝警觉,这样抱着人家,似乎有些对不起武二那粗胚。他小心挪动了一下身体,避免碰到苏荔赤裸的肌肤。 苏荔注视着他,然後轻叹道:“远方来的客人啊。你身上有太多太多的谜……” 程宗扬周围的空气变得冰寒刺骨,能清楚看到空气中的水份在眼前凝结成霜。 面对传说中的鬼物,即使豪迈过人的苏荔也失去了抗争的勇气,尽力将身体蜷缩到程宗扬身侧,躲在他阳气的庇护下。 这时的程宗扬早已苦不堪言,丹田中凝聚成一阳的气轮迅速消耗着自己的真阳,坚持到现在,几乎已经难以为继。 面前的细霜随着呼吸慢慢浮动,离自己越来越近。忽然,眼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程宗扬一怔,险些惊叫出来。 穿好套装的紫玫正立在门口,她弯下腰,一截光洁的小腿从套裙下伸出,向後翘起,一手扶着鞋柜,一手正将一隻精巧的高跟鞋套在脚上。忽然她上身毫无征兆地被推倒,鞋柜上的花瓶跌落下来,迸裂的碎片划破了她的手指。 接着是阿姬曼。正在舞蹈的她被一团血影拥住,雪白的肌肤迅速枯萎。然後是凝羽、阿夕,还有乐明珠…… 第一百四十八章 黑獠人 更新时间:2012-06-13 真阳略一微弱,自己的神智就在不知不觉间被阴煞侵蚀。 这一切实在太真实了,狭小的居室,熟悉的空乘制服,精致的高跟鞋,鞋柜上蓝色的花瓶……可正是这真实的一切刺痛了自己。 程宗扬知道,那个世界,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程宗扬拿出珊瑚匕,手指在锋刃上一抹,将鲜血涂在眼皮上。 异状随即消失,现出眼前的凄清冷月,莽莽丛林。程宗扬抬起手,将指上的鲜血用力弹出。 “嗤”的一声轻响,血影冒出一缕轻烟。仿佛无数恶鬼同时嘶声尖叫,血影猛地散开,变成一股旋风掠入密林。 无形的玻璃罩刹那间消失,声音重新传入耳中。苏荔伏在自己膝上,程宗扬咬牙抬起手,指上的伤口仿佛结了一层细冰,鲜血凝结。 程宗扬握住受伤的手指,仿佛握着一块寒冰,禁不住浑身一抖。片刻後才勉强说道:“它走了。” 苏荔抬起脸,小心看着周围。接着惊叫一声,捡起散落的红绸,朝远处的花苗女子掠去。 苏荔将折断的弯弓投入火中,目光复杂地看着武二郎。武二双手挟在腋下,挺着胸,猛虎一样的头颅怒髪飞扬,目中凶光毕现。自己的女人被人欺负,偏偏还找不到出气的对像,二爷这一肚子的郁闷,恨不得把达古的尸体刨出来再砍一遍。 花苗女子低声唱着哀歌,小魏单膝跪在火堆前,一直等到火光熄灭,握着弩机的手指像石化一样。吴战威和易彪站在旁边,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 “我本来想带她走。”後来小魏告诉祁远,“或者留在花苗。” 但最终他只能带一缕青丝离开。 树梢微微一沉,谢艺抱着一个人跃了下来。 昨晚那一个时辰,程宗扬感觉比走了十天还要累,这会儿坐在地上,连一根手指都不愿抬。但见到谢艺抱的身影,他顿时打了激零。 “凝羽怎么了?” 看到他也在这里,谢艺露出一丝欣慰,“她没事。可能是昨天太辛苦,旧伤复发。” 谢艺把凝羽交给程宗扬,然後对祁远道:“我遁着你们的踪迹追来。在河岔附近看到一条龟背石铺成的小径,还在奇怪自己是不是追错了。” 朱老头立刻抢过来,“我就说离的不远嘛!走不了几里就是大路!” “十六里。”谢艺温和地说道:“折回去大概要一个多时辰。” 吴战威瞪了朱老头一眼,“害我们走了三四十里的冤枉路!” “要不是我,你们能找到小程子?还有碧鲮那丫头?”朱老头看了一圈,涎着脸对乐明珠道:“乐姑娘,你说是不是?” 乐明珠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朱老头眉开眼笑,“我就知道这姑娘最懂事。” 雲苍峰跨前一步,扶起小魏,“死者已矣。小兄弟,看开些。” 小魏僵硬地站起来。雲苍峰拍了拍他的肩,然後喊道:“收拾马匹,该上路了。” ………………………………………………………………………………… 雲氏商会那个叫易伟的汉子小腹被鬼战士扎了一枪,伤势最重。易彪等人用绳索结成网兜,把他负在马上。其余的伤者有些乘马,有些徒步。 乐明珠成了商队最忙的人,这丫头虽然有点笨手笨脚,但用药的手段连吴战威这种老江湖也得说个服字。 “这光明观堂出来的,还真有两把刷子。”吴战威道:“那一枪把老伟肠子都扎出来了。竟然也让她救过来。彪子,你的肺怎么样?” 易彪用力唾了一口,然後挥拳擂了擂胸膛,粗着嗓子道:“还成!” 他在碧鲮海湾被海水呛伤了肺,乐明珠不知道用什么烧成灰,和水让他喝了两天,也不再咳血。 谢艺牵着他的座骑,缓步走在程宗扬身边,“凝姑娘的伤势是昨晚半夜发作的。谢某仔细探视了她的经络,未曾找到源头,只好封了她的穴道。” 程宗扬一听时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触摸着凝羽冰凉的手指,他心情沉到谷底。说起来,凝羽这种状况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但自己怎么也想不到,段强带的药片会那么厉害。凝羽戒断差不多快一个月,还受到它的影响。 沉默片刻,程宗扬叹了口气,放下凝羽的手掌,“如果我们昨天幹掉的是阁罗该多好。” “哦?” “那样,咱们就有一头白象坐了。” 蜷在网兜里的感觉并不好受。但小径窄得无法容纳两匹并行,用来安置伤员的网兜无法摊开,只能侧挂在马鞍旁。程宗扬估计,凝羽的症状还需要一个多时辰,太阳完全升起才能消除。 “这东西太害人了……”程宗扬自言自语说道。 雲苍峰神情古怪地看着凝羽,过了会儿徐徐道:“我们雲氏曾有一位前辈,服用阿芙蓉成瘾……” “是雲中客吧。”谢艺道。 “哦,谢兄弟听说过?” “雲中客是游历大家。他的游记在下曾经一一拜读过。” 雲苍峰点了点头,“先叔父无意商贾,却对旅行十分痴迷。昔日他游历山海之间,从域外带回阿芙蓉,在苑中栽培。先叔父曾说,此物一旦外传,必然流毒天下。死前遗命,将苑中阿芙蓉铲除殆尽……” 雲苍峰肯定是看出些端倪,但程宗扬一点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谢艺在旁边道:“雲执事想必对山水也情有别钟。” 雲苍峰一怔,然後笑道:“谢先生看得不错。老夫于经商一途,实非所长。这次走南荒,也是因为老夫对南荒景物略有所知。” 谢艺却不客气,迳直道:“雲氏肯陪我们往鬼王峒去,说到底,还是对南荒的局势不甚放心吧。也许,这里面还有六先生的意思?” 雲苍峰微笑道:“和气生财,只有和气才能生财。南荒如果被鬼王峒一家独掌,我们雲氏今後的生意不免大受影响。谢先生猜的很准,这确实是我六弟的意思。既然来到南荒,总要探探鬼王峒的底。若能拉拢几个亲近我们雲氏的部族,那最好不过。” 程宗扬呼了口气,“雲老哥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不然雲老哥这么肯帮忙,小弟一边感激,一边也免不了提心吊胆。” 雲苍峰笑道:“大家往後便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程宗扬嘻笑道:“雲老哥是生意人。有句话说,亲兄弟还要明算帐呢。大家合作,各取所需,这样才愉快嘛。” 程宗扬话里轻轻巧巧把把雲苍峰说的一家人抹去,暗示双方是平等的合作关系。雲苍峰久经江湖,一听便即明了,含笑道:“正是如此,希望我们雲氏能与程小哥合作愉快。” 程宗扬鬆了口气。雲苍峰虽然没有恶意,但由于雲氏的势力,习惯性把自己当成投靠雲氏的门客看待。但在这个世界里,自己可没兴趣再去做谁的打工仔。 一道斑驳的古道出现在众人面前。路面由形如龟背的黑色岩石铺成,不知经历过多少岁月,早已起伏不平,表面布满了裂缝和坑洞。不过这毕竟是一条路,商队进入南荒後最好的一条路。 商队越过盘江,深入到鬼王峒统治的势力范围,奇怪的是一路并没有遇到多少村寨。问起朱老头,那老家伙老气横秋地说:“这不都是托了我老人家的福?盘江南边这些鬼村子,进去就得脱层皮……” 程宗扬不耐烦地说道:“老实说!” “哎!”朱老头答应了一声,连忙换了一副嘴脸,老老实实道:“从白夷族到碧鲮,要走大路,有十几个村子。咱们不是着急吗?我就领着大伙抄了近道。不过往鬼王峒走这条道,路上就真没村子了。原来有几个,不是鬼王峒的人给杀光了,就是赶到山里做苦力去了。” 程宗扬微微眯起眼,“鬼王峒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这咋说呢?”朱老头又是扯鬍子,又是翻眼睛,犹犹豫豫道:“鬼王峒也就是南荒一个部族,住在大山里头,终年不见阳光,族里人鬼模鬼样的,跟外界没啥接触。我琢磨着他们大概是弄啥巫术。也就十几年前吧,突然厉害起来。” “我听你说,那些战士都不是鬼王峒自己的人?” “我瞧着不像。昨天那一帮吧,有点像……” 雲苍峰缓缓道:“黑獠。” 程宗扬笑道:“我说他们鼻子上还带獠牙呢……”忽然他打了个激零,失声道:“黑獠?” ………………………………………………………………………………… 程宗扬一把拉苏荔,压低声音叫道:“你们想去送死啊!” 苏荔面容沉静,“怎么?” 程宗扬气急败坏地说道:“你昨天已经看出来了吧?袭击咱们的那些,都是黑獠人!” “是的。” 程宗扬几乎要叫出来,“黑獠不是你们的盟友吗?现在连黑獠人都被鬼王峒弄成鬼战士,你们还打个屁啊!” “我们出发之前,黑獠人和鬼王峒打过一仗。被俘了很多人。”苏荔不动声色地说道:“按照我们的约定。黑獠会不断与鬼王峒战斗,把他们的战士吸引在山林中。我们花苗和红苗将趁这个时候,以送亲的名义进入鬼王峒。” 程宗扬看了看周围,十分没底气地说道:“真的就你们这些人吗?” 第一百四十九章 鬼王山 更新时间:2012-06-14 “我们不可能带太多人来。但只要有一线机会,我们都会尝试。”苏荔忽然一笑,“你放心。鬼王峒最凶猛的战士都在和黑獠人战斗,剩下的还要统治南荒这么大的土地,留下的人不会太多。”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是那个厨子报的信?” 苏荔说过,鬼巫王身边有一个厨师是红苗人,他从送进宫殿的食物推断,看似严密的鬼王宫内,其实人很少。 听到他口气里的质疑,苏荔微微挺起胸,“我们相信他。” 程宗扬反驳道:“他说的是活人很少吧?你们不是说鬼巫王能驾驭鬼神吗?说不定鬼王宫里都是会动的死人!” “鬼战士并不是死人。他们也需要食物。” 程宗扬瞪了她一会儿,悻悻道:“希望大伙运气够好,不要被他害死。” ………………………………………………………………………………… 脚下龟背状的小径,给众人带来难得轻鬆,至少他们不用再拖着受伤的身体分组开路。 藤蔓延着道路两侧蜿蜒生长,成片的灌丛甚至长到一人高,将商队淹没在浓浓的绿色中。 朱老头又在吹嘘他的神木,不过少了石刚,朱老头吹起来也有些没滋没味。 程宗扬道:“咱们连海边都到过了,怎么没到你说的比天还高的树?” “这点路还叫路?”朱老头哂道:“南荒好几千里呢,从东到西要走两个多月,你这才走了巴掌大一块能见着啥?往东的沼泽你没见过吧?大湖呢?彤雲山呢?” 程宗扬笑嘻嘻道:“听着不错。要不你带我们去见识见识?” 朱老头叫了起来,“小程子,坏良心啊你!不给钱还让带路!” 程宗扬冷笑一声,“那你哪儿来那么多屁话?不知道我还以为你是做广告的呢。” 朱老头仰起脸,一脸莫名其妙地说道:“啥广告?” “啥都不是。呸!”程宗扬呸了一口,“什么都不是!”也不知道朱老头那口带汁带味儿的方言哪儿来的,说着说着就被他带沟里了。 朱老头说的没错。一连五天的路程,商队都没有遇到一个村寨。途中下了一场暴雨,一直时隐时现的象足印迹终于消失。苏荔越来越着急,按照约定,红苗人这时应该已经抵达鬼王峒。她们跟着商队绕了一个大圈,虽然有朱老头带路,给商队节省了不少时间,但她们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荒草中露出一座黑石刻成的雕像,虽然石像表面已经因为漫长的岁月而风化剥落,但那种诡异与死亡的气息,仍令人感到不安。 这些雕像是两天前开始出现的,越接近鬼王峒,数量就越多。大部分雕像类似于图腾石。一人高的黑色岩石上,表面雕刻着诡异的人脸和纹饰。还有一些雕刻成未知的动物形状,长着蛇尾的鹰隼,带翼的猿猴,甚至还有长着两张面孔的人类。 第五天起,荒芜的龟纹古道开始进入山区。两侧的山崖越来越高,也越来越陡峭,层层叠叠看不到尽头。而小径却一直向下,阳光随之黯淡,那天有一半时间,商队都行走在山崖的阴影中。 第六天,阳光终于消失了。两侧的山峰穹顶一样在空中合拢,只留下一道窄窄的缝隙透出天光。商队仿佛走入夜晚,即使在白昼,也不得不打起火把,来照亮脚下的小径。黑暗中,隐约看到两侧嶙峋的山峰,如同踞伏隐藏的怪兽。 “这鬼地方……算是南荒最凉快的地方吧?” 吴战威的玩笑并没有引起太多共鸣。这里给众人的感觉与其说是清凉,不由说是阴冷。那些隐藏在黑暗的山岩散发出森森鬼气,脚下的龟纹古道长得似乎没有尽头,一直朝地底延伸,每个人心里都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仿佛他们正走在一条黄泉路上,赶往幽冥中的地府。 这种感觉每个人都有,可连一向大嘴巴的武二郎也绝口不提,只是不断去摸他的双刀。黑暗中,他双眼像猛虎一样闪动着幽幽绿光。每一丝细小的响动,都让他目光闪电般掠去。 “别那么草木皆兵。”程宗扬道:“咱们是来做生意的,又不是打打杀杀,轻鬆点。” 武二郎鼻孔里哼一声,心神仍没有丝毫鬆懈。凝羽脚步像飞翔一样轻盈,没有丝毫声息。那天醒来後,凝羽又陷入沉默。由于这一路离鬼王峒越来越近,众人不敢再分散住宿。一到夜晚,凝羽就悄然进入密林,直到天亮才返回。 程宗扬知道凝羽是不是愿让人见到她毒瘾发作的样子,却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帮到她。他找乐明珠商量过几次,但一听到那些药片,小丫头就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立刻把他灭口的样子。 至于小紫,她总是带着可爱的笑容,像小尾巴一样跟乐明珠忙前忙後,一路上让吃就吃,让睡就睡,一点都不给众人添麻烦。无论是商队的汉子,还是花苗的女人,都对这个小姑娘又怜爱又惋惜。 谁也不知道他们深入地下有多远,头顶最後一点光线也被崖壁遮没,他们就像行走在地底,触目所及,只有黑色的岩石和墨绿的苔藓。 祁远咧了咧嘴,“在这地方住上一年,活人也变成鬼了。” 武二郎冷笑道:“那帮孙子可是在这儿住了几辈子了。” 水流声从远方传来,这里就像另外一个世界,有尖耸的山峰,奔腾的河流,仅仅少了一样:作为生命之源的阳光。面对这个诡异莫名的世界,众人心里多少都有一丝惧意。 当然,完全不知道怕的人也有——比如乐明珠和小紫。 这两个丫头更像是来旅游的,刚开始乐明珠东张西望地好奇,小紫兴高采烈地解释。後乐明珠看累了,两个人就开始玩猜谜语。 “有一条狗,从一棵树上爬过去,然後就不叫了。为什么呢?” 小紫想了一会儿,“不知道。” 乐明珠笑嘻嘻道:“因为过木不汪啊。” “什么是过木不汪?” “就是……我再给你出一个谜语吧!小豆子和小包子打架,不小心把小包子杀死了,猜一种食物。” 小紫又想了一会儿,“不知道。” “笨死了。是豆沙包啦。” “小紫最喜欢吃豆沙包了。”小紫高兴地说:“我喜欢吃红豆沙。乐姊姊喜欢哪一种?” “我也喜欢红豆沙。咦,你们不是总在海里吃生的吗?” “小紫在鬼王峒吃过啊。萨安叔叔做的豆沙包最好吃了。” “真的吗?”乐明珠瞪大眼睛,“鬼王峒有豆沙包可以吃吗?” 小紫用力点了点头,“萨安叔叔做的豆沙,含到嘴里就化了。甜丝丝的,放了好多蜂蜜。” 乐明珠使劲想着豆沙入口即化的美味,口水险些流了出来。 苏荔忽然道:“小紫,鬼王峒还有多远?” “我不知道。”小紫说:“不过看到一座尖尖的山峰就到了。” 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看着黑暗中那座刀锋般的山峰。 巨大的黑色山峰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很难想像,在地底深处会有足够的空间,容纳这样庞大的山峰,即使白夷族那座美女峰,也仅仅有这座山峰的一半。弧形的山峰宛如犀牛的尖角,或者一柄弧月弯刀。尖锐的峰顶仿佛要刺破天空,劈开这无尽的黑暗。 山峰底部,遍布着蜂巢般的洞穴,黑沉沉看不到丝毫光亮。峰上光秃秃的岩石,让人怀疑这里能有生命存在。 几个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有着同样的疑惑:这里就是南荒人闻之色变的鬼王峒吗? 谢艺叹道:“谢某原以为鬼王峒会是一座建在山峒间的村寨。未曾想到地下还有如此奇观。” 雲苍峰神情很专注,显示出与他那位叔父同样的兴趣,“此处不见阳光,更没有飞禽走兽,鬼王峒的人多半是以苔藓蚯蚓为生,与老夫以为的生食血肉大相迳庭。” 祁远抽了抽鼻子,“有柴火气。” 吴战威笑道:“老四是属狗的,鼻子最灵。看来鬼王峒的人也用上火了。” 祁远抹了抹脖子上的汗水,讪笑道:“不瞒你们说,老祁这心一路都在嗓子眼里吊着。我还琢磨着鬼王峒到处都是死人,隔几十里都能闻到尸臭味。” 程宗扬道:“怎么?老祁遇到过?” “可不是嘛。有年我跟商队过一个村子,正赶上村里受了灾,拿活人祭祀。都走出上百里,身上的臭味还没散,弄得我们几天都吃不下饭。” 程宗扬道:“我看,鬼王峒的活人也不多。” 程宗扬从未接触过如此浓郁的死亡气息,即使伏尸数万的战场,也不像眼前这座山峰,每一个洞穴,每一道石缝,都散发着浓浓的死气。只有长久不断的屠杀,才能让这里浸满死亡的味道。 好在鬼王峒对尸体的处理还不错,空气中并没有腐尸的臭味。倒是自己太阳穴上那处伤痕,像久渴的鱼儿游入大海,持续不断地汲取着常人无法察觉的死亡气息。 在遭遇阴煞那晚几乎耗尽的真阳重新汇聚,眼目变得清明,头脑也清楚了许多。程宗扬精神一振,喝道:“老四!把商馆的旗号打出来!” “成!”祁远取出旗帜,悬在鞍侧。 第一百五十章 弥骨 更新时间:2012-06-14 这边易彪也准备打出雲氏商会的大旗,却被雲苍峰止住了,他微微一笑,说道:“眼下咱们都是白湖商馆的伙计。程兄弟是商馆的执事,我是帐房先生。至于谢先生,就委屈做一回杂役吧。” 谢艺微笑道:“好说。” 商队这边安排停当,花苗人却遇到一点麻烦。乐明珠很痛快地披上盖头,继续当她的新娘,麻烦的是武二郎。他执意要混进花苗人的队伍,跟苏荔她们一起行动。但武二生具异像,头颈的虎斑怎么也遮不住。他跟花苗人一起,活像一头猛虎挤到小白兔队伍里,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最後还是程宗扬和雲苍峰出面劝说,二爷才不情不愿地与苏荔分开。 道路两侧出现两行高大的图腾柱,柱上狰狞的图案刻迹尚新。隐约能听到一根石柱後铁凿在石上敲打的“叮叮”声。 程宗扬把散开的头髪束好,朝凝羽摆了摆手,然後大步走过去,客气地揖了一礼,笑道:“请问……” 那个佝偻着身体在岩石上雕琢着,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问话。 程宗扬提高声音,“请问……咦?” 那人穿着一件灰色的袍服,不知道多久未曾洗过,已经肮髒不堪。虽然从背後看不到他的面貌,但头顶那个胡乱盘成的髪髻,完全是六朝人的妆束。 他回过头,用清晰的声音说道:“把右面第七把凿子给我。” 程宗扬做梦也没有想到,进入鬼王峒遇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一名六朝人。 石柱下只有一支很暗的火把,那人看起来很普通,甚至有些邋遢,他接过程宗扬递来的铁凿,低下头继续雕刻石柱,专注的神情就像在雕刻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对身边的商队视若无睹。 奴隶?程宗扬首先推翻了这个猜测。奴隶也许会很驯服,但没有任何一个奴隶会像眼前这个人一样专注。 工匠?鬼王峒会从六朝请来工匠雕刻他们的图腾柱? 那人专注的神情使程宗扬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眼前这个人——像极了一位艺术家。他冷漠的外表下,有种近乎疯狂的认真,仿佛将生命完全倾注在自己的作品中,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随着铁锤的敲击,铁凿在粗糙的岩石上熟练而精确地移动着。石屑纷飞间,一条优美的曲线渐渐浮现。 这根石柱有四个面,上下分为八截,石匠完成的仅仅是最下面的一幅,其他仍是空白。石匠专注地修饰着自己的作品,已经磨秃的铁凿在他手中就像是画家手里的笔,在岩石上精确地勾勒出图案。 程宗扬猛地退後一步,心头突突直跳。从未有哪具雕像能带给自己如此强烈的震撼感。冰冷的岩石在石匠雕琢下被注入生命,自己就像亲眼目睹了画面上真实的一幕,如同实质的冲击使他背上都是冷汗。 看到程宗扬失魂落魄地回到队伍,凝羽反手握住刀柄。 程宗扬定了定神,简短地说了一个字:“走。” 乐明珠什么都没看到,扯起盖头一角,着急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嗯!”小紫认真点了点头,“我不知道。” “喂,”乐明珠踢了他一脚,“怎么了?” 程宗扬吁了口气,“没什么。” 回过神来,想到被一副雕刻吓成这样,程宗扬自己也觉得可笑。只能说,那个来自六朝的工匠工艺太精湛了,整个过程中,他的手没有任何颤抖和犹豫,把全部心神都放在雕刻上,每根线条都一样精确和仔细,从头到尾没有任何错误。 能把精力集中到这样的地步,简直是可怕…… “程头儿!”祁远在前面喊道。 道路在一道鸿沟前终止,头顶的山峰布满蜂巢般的洞窟,外面悬着一座粗藤结成的吊桥。黑色的河水在火把下缓缓流动,洞窟内隐约能看到鬼战士强健的身影和他们箭矢反射的寒光。 程宗扬吸了口气,放声道:“我们是白湖商馆的商人!阁罗大人的朋友!” 等了差不多一盏茶时间,吊桥带着巨大的响声从空中落下,溅起一片尘土。 ………………………………………………………………………………… 众人一个个张大嘴巴,看着眼前的世界。一条狭窄的峡谷出现在他们面前,山峰内部几乎被数不清的洞穴掏空,两侧崖壁布满了不同形状的洞窟,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头顶看不到的高处。让程宗扬感觉自己就像一隻蚂蚁,不小心钻进一块巨大的面包或者奶酪里面,面对着洞窟组成的迷宫。 面前的鬼武士披着坚硬的犀甲,额头的鬼角又粗又硬,显然比废墟中遇到的那些鬼战士资历深得多。他沉默得像一块岩石,无论祁远怎么变着法儿的套话,都像没有听见一样一言不发。 程宗扬比了个手势,祁远才想起来这些鬼武士舌头都少了一截,只好讪讪地住了口。 一个像猿猴一样的影子从洞窟内钻出来,翻了个筋斗,落在祁远牵着的马匹前。马匹受惊地“咴”了一声,耳朵竖了起来。那个猴模猴样的家伙向前一扑,作了个凶恶的鬼脸,马匹惊惧地扬起钉着铁掌的前蹄,祁远连忙拽住辔头,连声喝止。 猴子泥鳅一样闪到一边,发出恶作剧一样的尖笑。带路的鬼武士低沉地吼了一声,指了指商队。 看样子这才是来接他们的人,程宗扬站出来一拱手,还没有说话。那隻猴子便蹿到他面前,瘸着腿围着他东瞧西瞧。 那家伙身材瘦小,还不到一米四高,脑袋却极大,手臂和面孔都长着浓密的毫毛,看起来三分像人七分像猴。它不仅跛了一条腿,脖颈还有一处拳头大的伤口,伤处肌肉已经腐烂,能清楚看到血管在腐间一鼓一鼓的跳动。 “你们是北边来的商人?我是弥骨阁罗大人的仆人。你们商队马匹很多。阁罗大人吩咐弥骨来接待你们。弥骨很久没有吃过马肉。阁罗大人给你们安顿了宾客居住的地方。” 他语速极快,常人说一句话的时间,他能说两到三句,中间几乎没有停顿。程宗扬根本插不上话,正被他几件事交叉来说的语法弄得头晕,那猴子眼睛忽然一亮,“哈哈,这是小紫吗?” 小紫露出天真的微笑,“弥骨阿叔。” 弥骨伸出湿答答的舌头,在嘴唇上舔了一圈,“处女的香气真好闻。你旁边的是花苗人吗?你要成为鬼巫王大人的女人了。弥骨听说她们送来鬼巫王大人的新娘。弥骨也能尝尝小紫和花苗女人的味道啊。” 弥骨飞快地说着,身後忽然传来一阵吵闹。 那名鬼武士把商队交给阁罗的手下,却要把花苗人另外带走。武二爷肯和苏荔分开,已经给足雲苍峰和程宗扬面子,这孙子竟然得寸进尺,顿时让二爷火冒三丈,他横眉竖眼双手抱在胸前,一边拿肩膀去挤比他矮不了多少的鬼战士,一边嘴里还不乾不净地骂着。“孙子!你再挡着试试!鸡/巴长头上,充什么大个!有种放马过来!二爷不把你黄子挤出来,就是你养的!” 鬼武士神情木然,对他的挑衅无动于衷。 弥骨前蹦後跳,看得不亦乐乎,“大个子是你们的人?漂亮的花苗女人。很久以前虎族就离开南荒。你们是阁罗大人的客人。弥骨崇拜传说中虎族的勇士。她们是鬼王峒的奴隶。弥骨喜欢花苗的女人……” 弥骨颠三倒四的说着,让程宗扬恨不得把他的舌头打个结,叫他别说得这么玩命。 “阁罗在哪儿!”眼看武二就要开打,程宗扬好不容易从弥骨说话的空隙里挤出一句。 弥骨七缠八绕说着,意思是阁罗有事,他们来到鬼王峒,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随便休息,晚些时候会来与他们会面。 就说话这会儿工夫,另一边的局势已接近白热化。武二郎挺起胸脯,开始拿他的胸大肌跟对面的鬼武士较劲,一副存心找事的模样。 这会儿连苏荔也没用了,她几次去拉武二郎,可她越拉武二越来劲,连拳头都亮了出来。程宗扬看得清楚,那家伙双刀都掖在腰後,反手就能摸到的地方。这厮肯定是存心来鬼王峒大闹一场。什么计策谋略指挥若定,二爷根本不尿这一壶,一开始就是奔着大开杀戒去的。 进入鬼王峒时,众人都把兵刃收了起来,这会儿易彪、吴战威等人眼看着情形不对,有意无意地往马匹旁边靠。 弥骨不时呲牙露出鬼脸,显得十分兴奋。程宗扬手心里都是冷汗,再怎么说这里也是鬼王峒的地盘,贸然动起手来,武二痛快了,自己这二三十号人就麻烦了。 武二郎目露凶光,恶狠狠推了鬼武士一把。那名鬼武士身体纹丝未动,瞳孔却猛地一缩,变得血红。 “让不让路!”武二郎勾着头,口水直喷到鬼武士脸上,一手朝鬼武士肩头拨去,另一隻手却悄悄伸向背後,反握住刀柄。 第一百五十一章 想当皇帝? 更新时间:2012-06-15 程宗扬急忙回头朝凝羽使了个眼色,让她拦住武二郎。进入鬼王峒之前,凝羽重新戴上面纱,一直紧贴在他身後,见状正准备出手,一个瘦长的人影忽然挤到武二郎和鬼武士之间。他按住武二郎的手肘,笑呵呵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雲苍峰挡住武二郎拔刀的手臂,武二郎却不领情,他额角的虎斑暴跳几下,右掌握拳,蓄满力道的拳头便待挥出。 武二郎手臂刚一抬,就被一隻手掌轻轻巧巧拦了下来。谢艺斜身挡在武二郎身前,一手在背後按住他的拳头,朝弥骨从容笑道:“花苗的朋友是和我们一同来的,如果方便,能否安排在一处?” 弥骨眼珠转了片刻,呲牙朝鬼武士叫了几句。那名武士这才退开一步,然後沉默无声地退入黑暗中。 一场危机化于无形,众人都偷偷抹了把冷汗。武二却瞧着谢艺的手掌,良久才悻悻收回拳头。 “马匹可以放在马厩里。你们住的地方很大。阁罗大人说程商人是他最好的朋友,有奴隶照料马匹。应该受到贵宾的招待。小紫住过那里。”弥骨钻进一个洞穴,又露出头来催促他们,“快!快!” 程宗扬一脸苦笑,弥骨说话这方式,真让人受不了。眼下已经进了虎穴,总要摸摸老虎屁股再说。 “有劳了。”程宗扬把黑珍珠的缰绳递给凝羽,当先跟了过去。 ………………………………………………………………………………… 山腹内光线很暗,空气倒不觉污浊。不时有星星点点的磷火随着气流飞来,在洞窟间无声地飘过,给众人身上留下幽暗的光影。 不知山里是否有水脉通过,洞窟显得很潮湿,岩石上覆盖着厚厚的青苔。弥骨的影子在黑暗中时隐时现,瘸着一条腿还走得飞快,似乎不需要任何光线就能在这里生存。 蜂巢一样的洞穴像迷宫一样交错连结,分出无数岔道。越往下走,程宗扬一颗心就越往下沉。黑暗中似乎有无数眼睛在窥视自己的一举一动,即使以自己粗浅的觉察力,也能感觉到这段路经过了两道关卡。只不过弥骨在前面带路,没有人出来阻拦他们。 弥骨破着腿往前蹿了几步,又突然跳回来,“你们胆量真大。这是花苗女人的脚铃吗?很多人第一次来到这里都会害怕。声音真好听。” 商队从白龙江口走到这里,活下来的都见惯了生死,即使真有惧意,也不会轻易表露出来。 程宗扬揉了揉额角,笑道:“我们是来探访朋友,有什么好担心的?” 弥骨脖颈伤口的腐肉抖动着,发出一阵怪异的尖笑,“小紫想见你娘吗?很快你就会见到她。阁罗大人会喜欢你们这些朋友。但小紫不能住在这里。蛇傀和黑舌还没有回来吗?” 众人心里一紧,只听小紫说:“小紫没和他们一起走。” 旁边忽然透出一片光亮,传来嘈杂的声音。犹如街道的洞窟内燃着火炬,空气中弥漫着烟火的气息。不时有装束奇异的南荒人从交错的洞穴间穿过,他们不少人都神情恍惚,带着梦游一样的表情,对身边的事漠不在意。 弥骨突然把脸凑到苏荔面前,“这里奴隶居住的地方。伟大的巫王征服了所有的部族。” 小紫天真地说:“好多人啊。” 弥骨呲出白森森的尖牙,“比小紫小时候多了很多很多。很好玩。每隔几天都有新的部族来到这里。” 程宗扬插口道:“还有多远?” 弥骨咕咕笑道:“小紫该知道。” “嗯。”小紫点了点头,“这里是奴隶住的。下面是客人和鬼王峒人住的,再下面是战士住的,最下面是鬼巫王大人的宫殿。” 程宗扬朝苏荔看去,火光下映出她眼中一丝忧虑。她们以为进入鬼王峒就能接触到鬼巫王的宫殿,但情况显然并不乐观。 “街道”内穿梭的人群没看到红苗人的踪迹,为避免弥骨起疑,苏荔压下询问的念头,只是迈步时刻意摇动脚铃的节奏。如果有红苗人听到,就知道她们来了。 弥骨领着商队从街道一角穿过,然後绕了几个弯,走进一条平行的洞穴。几缕碧绿的磷火飞过,每个人都感觉到气流的涌动。 这里距离街道又深了一层,岩壁上覆盖的苔藓更多更厚,空气也更加湿润,但这个本该是鬼王峒人居住的空间一片宁静,有的只是马蹄的嗒嗒声和脚铃的轻响。 弥骨突然加快速度,几个蹦跳就不见踪影。商队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等了片刻,乐明珠忍不住扯起盖头,小声问小紫,“这里是鬼王峒人住的地方吗?” “是啊。鬼王峒的人说他们是从地下走出来的,这里就是他们的家。” 乐明珠好奇地看了看周围,“为什么见不到人?” 小紫想了一会儿,“我不知道。” “哎呀,不知道还要想那么久。” “小紫要想一想,才知道是不是知道啊。” 乐明珠想了一会儿,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是这样呢。” 虽然心头压抑,程宗扬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看到乐明珠的白眼珠,他立刻改了口风,“可能是出门了吧。” 弥骨从另一个洞口跳出来,一口气道:“他们在巡视鬼巫王大人的领地征收赋税征讨不服从的部族。”他使劲挥手,“来吧,阁罗大人的朋友!” 鬼王峒的荒凉远远超过众人的想像,对于自己的住处,他们并没有抱太多希望,然而眼前的一切再次让他们大出意料。 很难把眼前的建筑当成山洞,倾斜的岩壁一直延伸到视野之外,仿佛一个巨大的山坳。位于山坳中间的,是一位精致的院落。 红木制成的大门内,先是一道雕刻着图腾的青石屏风,然後是庭院和游廊。所有的建筑只有黑红两色,虽然简单,却充满厚重庄严的气氛,完全没有想像中的蛮荒气息。 主厅飞檐斗角,阶陛前摆放着一对青铜铸成的雲鹤。厅内雕梁画栋,两侧分宾主陈列着黑色的案几,红色的茵席。厅角摆放着一座由八十一隻灯盏组成的巨型灯台,此时所有的灯盏都被点亮,犹如一株耀眼的灯树。 这么一会儿工夫,祁远已经和弥骨攀谈上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高兴,等祁远再递上一套精巧的点火工具当礼物,弥骨更是喜不自胜,拿着那套火刀火镰“叮叮”打个不停,忽然又想起来什么,飞快地跑了出去。 祁远过来道:“我问过,弥骨说鬼王峒其实没多少人,而且大都出去了。还有樁怪事……他说,这驿馆是北边来的人帮他们建的。” 程宗扬与雲苍峰相视一眼,心里同时浮现出一个名字:黑魔海! 易彪带人在驿馆内前後看过,没有发现异样,众人才分别住下。趁着这个机会,程宗扬先打开背包,找出那张信笺。 信笺是在白夷族从黑鸦使者身上得来的,按照雲苍峰的推断,这封信是用秘术书写,只有送到信笺的目的地,才会出现字迹。 在众人的注视下,程宗扬打开信笺,眼前出现的仍是一张白纸。这下连谢艺都皱起眉头。 程宗扬奇怪地问道:“难道要进入鬼王宫才能看到?” 谢艺折起信笺一角,手指按在上面凝思片刻,然後摇头道:“不是这里。” “不是这里?”黑鸦使者的目的地明明是鬼王峒,这封信笺不是送到这里,会是哪里? 谢艺沉默片刻,然後将信笺放到一旁,“先不要管它。程兄、雲执事,你们这鬼王峒怎么看?” 程宗扬拍了拍精致的窗棂,“建这座驿馆的人,肯定不是南荒人。” 自从进鬼王峒就跟作贼一样的朱老头这会儿又挺直了腰,神气活现地说道:“可不是嘛!这破房子,白送我也不要!这墙这么高,屋子这么大,撒个尿都要从这头走到那头……”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你就是住狗窝的命!” 朱老头这才哼哼叽叽住了嘴。 谢艺道:“哪会是谁?” 程宗扬道:“黑魔海!” 朱老头又想插口,瞧瞧程宗扬的表情又咽了回去。 “南荒人不会建造这种房子,”雲苍峰道:“这里的建筑完全是仿照洛都国宾驿馆的样式,除了规模略小,其他全无二致。” “哦?”众人更加奇怪,一个南荒的土著,怎么想起来仿照洛都的驿馆? 雲苍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缓缓道:“从这驿馆来看,鬼王峒与黑魔海的联系已非一日。哼,这位鬼巫王,志量不小。” 程宗扬道:“他有什么志量?征服那么多部族,还从黑魔海请来这些工匠,又盖房子,又搞雕刻……”他开玩笑地说道:“难道他想当皇帝?” 雲苍峰反问道:“为什么不可能?” 程宗扬呆了一下,“哈——” 祁远进来道:“都安顿好了。幸亏带没多少货。那些霓龙丝一共八件,都码好了,轻的很。弥骨派了几个奴隶,送来喂马的草秣料饼,我瞧过,都能用。” 雲苍峰笑道:“老四倒是管家的好手。若是有意,我雲氏必定虚席以待。” 祁远连忙摆手,还没开口,程宗扬就怪叫道:“这可是我的人,雲老哥,你就是要挖墙角也别当着我的面挖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 被卖了 更新时间:2012-06-15 众人莞尔而笑,因为黑魔海而生出的忧虑消淡了几分。对于雲苍峰的话,大家都有些不以为然。再怎么说,鬼巫王也就是个南荒土著首领罢了。他在南荒称王称霸也许没有人理睬。仿照洛都国馆的样式建造个驿馆就想当皇帝?怎么听都觉得不可思议,众人也没有往心里去。 凝羽把那张信笺折起来,交给程宗扬。程宗扬顺手放进背包,“这会儿各位都在,两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大家先听哪个?” 武二郎抢道:“好的!” “行。第一个好消息:祁远从那猴子嘴里套出来话。苏荔族长,你们的消息很可能是真的——鬼王峒的确没有多少人。” 苏荔眉峰一挑。 “按照弥骨的说法,这里人少的时候,差不多有上万人。” 苏荔皱起眉头,“那还少吗?” “不要急嘛。这些人里面,差不多九成都是各族来的奴隶。真正属于鬼王峒本族的人不到两千人。” “怎么可能!”卡瓦不相信地说道。两千人不过是一个大点的村寨,而一个白夷族就有万余人,鬼王峒怎么可能依靠这点人征服大半个南荒? 程宗扬摊开手,“我们现在只知道这么多。我猜,鬼王峒是用某种手段控制各个部族,然後从他们那里征用人手。” 苏荔神情微动,刚要反驳,程宗扬又说道:“你们刚刚归附,可能对他们的手段并不了解。” 苏荔想了一会儿,“坏消息呢?” “还有个好消息不听吗?” 苏荔道:“先听坏消息。” 程宗扬有些头痛地按住太阳穴,半晌才道:“也许,我们要杀一个人。” 在众人的注视下,程宗扬慢慢道:“小紫。” 谢艺眼神斗然一厉,在场的其他人几乎同时说道:“不行!” 程宗扬无奈地说道:“你们以为我想啊?大伙都知道小紫来是做什么的吧?大伙说,如果小紫把咱们的底揭出来怎么办?” 苏荔道:“我问过她。在碧鲮族那天晚上,她没有上岸,在海里睡了一夜,然後顺着河道离开。对村子里发生的事什么都不知道。” 程宗扬看顾了苏荔一会儿,然後道:“达古呢?不要忘了,我们和达古那一战,她可是亲眼看到的。大家如果有主意能让小紫不开口,尽管说。如果没有,万一她漏出口风……” 程宗扬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每个人都明白。 谢艺轻轻抚了抚衣袖,淡淡道:“这件事不用再提。说另一件好消息。” 这是谢艺把事情揽了下来。虽然不知道他会怎么处理,但程宗扬心头立刻一宽,他振作起精神,“第二个好消息是:我们来得很巧。鬼巫王正在闭关。峒里的事情都由阁罗处置,所以弥骨才敢自作主张,让我们住在一起。” 苏荔道:“多久?” “至少三天。” 这可是个名副其实的好消息,三天时间,够他们做很多事了。 乐明珠突然拉着小紫奔进来,她盖头掀到一边,一脸惶急地叫道:“那个猴子!那个猴子要带小紫走!” 程宗扬正要询问,易彪在外面咳嗽一声,众人立刻住口,苏荔扬手将乐明珠的盖头扯下来,接着弥骨跳进来,“程商人!阁罗大人请你去见面!小紫,还有你啊。” 程宗扬道:“只有我们吗?” “还有花苗的族长和新娘。” 乐明珠在盖头下目瞪口呆,她这一路上只觉得好玩,几乎忘了自己要面对的情形和小紫一样。甚至更倒霉。 ………………………………………………………………………………… 阁罗不习惯六朝人跪坐的姿势,他盘着膝坐在茵席上。即使在鬼王峒,仍包着厚厚的头巾,脸上像中了某种毒药一样透出诡异的蓝色。 程宗扬踏进大厅,他大笑着起身,“我的朋友!你果然来了!” 这笑容完全是冲着那一成利润来的,自己可不能会错意了。南荒人的礼节很少有身体接触,程宗扬依着六朝的习俗拱了拱手,笑咪咪道:“阁罗大人,打扰了。” “我没想到你们会在夜里来到鬼王峒。没有光明的指引,许多人都会在黑暗中迷失道路。”阁罗说道:“你们是一群了不起的商人!” 天知道深入地下的鬼王峒,还有白昼和黑夜的区别,程宗扬不好露怯,打了个哈哈,又恭维阁罗几句。 阁罗显得很高兴,“蛇傀和黑舌呢?他们为什么没有给你们领路?” 程宗扬早知道会有此一问,胸有成竹的说道:“他们收集货物耽误了,要晚几天。我担心朋友着急,才先赶来。” 阁罗不满地说:“难道他们不知道我们需要精铁吗?” 弥骨在旁边插口道:“他们是被碧鲮族的女人迷住了!” 这下倒给程宗扬解了围,他露出含蓄的笑容,一副尽在不言中的表情。 阁罗生气地说道:“弥骨!等这两个家伙回来,每人抽他们一顿鞭子!” 弥骨咕咕怪笑,显得十分兴奋。 背後传来轻悦的铃响,换了花苗服饰的苏荔走进来,後面阿夕和另一位临时挑出的花苗少女扶着披着盖头的新娘。阿夕似乎又恢复正常,她小心低着头,把自己平常的顽皮都掩藏起来。 苏荔恭敬地说:“尊敬的阁罗大人。” 阁罗那晚突然返回鬼王峒,只知道花苗人在碧鲮族,却没有会面。这时见到苏荔,他鬼火一样的眼睛跳动几下。 “美丽的花苗女人……”阁罗带着浓重的鼻音,满意地说道:“弥骨,你做的很好。这样的女人应该我先来挑选。” 苏荔脸色微微一变。 阁罗根本没理会她的脸色,他目光在苏荔和她身後披着盖头的新娘身上来回移动,然後露出一丝饶有兴趣的笑意,“花苗的新娘比你还漂亮吗?” 苏荔暗暗吸了口气,“她是我们花苗人最美丽的处女。” 阁罗点了点头,“鬼巫王大人会很满意的。”接着他板起脸,以一种对奴隶的口吻命令道:“你可以回去洗浴了。今晚……嗯,明晚,我会和我的朋友一起享用你的肉体。” 苏荔扬眉道:“我是花苗的族长阿依苏荔,我是来向神圣的鬼巫王大人进献我们的贡品……” 阁罗打断她,“你会习惯的。” 程宗扬暗中捏了把冷汗,一边庆幸武二没有跟来。他连忙道:“苏荔族长,这么远的路,你们也累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苏荔知道现在不是翻脸的时候,事实上如果没有程宗扬他们,自己此时唯一的选择就是逆来顺受。她带着自己的族人,一言不发地离开大厅。 阁罗不满地说:“你对她们太客气了,我的朋友。在这里,我们是至高无上的主人,她们都是奴隶。你可以随意指使她们做任何事,甚至杀死她们,而不用有任何担心。”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她毕竟是花苗的族长。” “朋友,你不了解我们南荒。在南荒,被征服的部族和战场上的俘虏一样,一切都属于胜利者所有。我敢打赌,那个花苗女人向鬼巫王大人臣服时就知道这些。”阁罗傲慢地说道:“对她来说,能被主人享用,是她的光荣。” 阁罗说着走到小紫面前,用食指挑起她的下巴,慢慢道:“宝石一样精致的花蕾……鬼巫王大人终于等到你盛开的时候。” 小紫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期待地说:“阁罗叔叔,小紫还要等多久?” “不会太久。鬼巫王大人就快要出关了。”阁罗撩起她的髪丝,在鼻端轻嗅着,“这一天,阁罗叔叔也等了很久。连达古也在等……” “可是达古叔叔已经死了啊?” 小紫天真的声音,落在程宗扬耳中不啻于一记惊雷。 阁罗肩背肌肉绷紧,“你说什么?” 小紫眨了眨眼睛,“达古叔叔已经死了啊……” 程宗扬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听到小紫的重复,阁罗脑後低垂的鬼角突然昂起,连弥骨也呲出又白又尖的牙齿。 小紫一指程宗扬,“就是他们把达古叔叔杀死的。” 程宗扬不知道谢艺会怎么处理眼前的局面,但有一点自己敢肯定:无论谢艺的计划是什么,这会儿都来不及了。 “是达古先围攻我们的商队!”程宗扬徒劳地解释道:“我对他说,我们是你的朋友……” 阁罗脸色变成阴郁的蓝色,话语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达古死了吗?” 程宗扬急忙道:“是误伤!我们并不想伤害鬼……” 小紫认真道:“真的死啦。他的肚子也不会说话了。” 程宗扬开始後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捏死这傻丫头。 突然之间,阁罗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大笑。弥骨也在一旁又蹦又跳,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 “我们并不是有意——” “我知道!我知道!”阁罗打断他,然後又爆发出一阵大笑。 程宗扬硬生生吞下已经到嘴边的解释,看着开怀大笑的阁罗。几乎一瞬间,阁罗就变得兴奋之极,他近乎颠狂的大笑着,忽然一把拉起程宗扬,“跟我来!朋友!” 第一百五十三章 碧奴 更新时间:2012-06-16 阁罗冲出驿馆,跳上他的白象。白象低吼着甩动长鼻,大步朝黑暗中走去,弥骨一跳一跳跟在後面。 直到和阁罗一起挤在象背的竹亭中,程宗扬仍然惊魂未定。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 “嗷!嗷!”阁罗像野兽一样嚎叫道:“我的朋友!她们令你满意吗?” 不等程宗扬回答,阁罗就大笑起来,“达古如果看到他最宠爱的妻子成为阁罗的奴隶,一定会高兴得从坟墓里钻出来!” 程宗扬露出辛苦的笑容。他没想到阁罗听到达古的死讯,第一件事竟是先闯进达古家里,宣布自己接纳一切,成为这里的新主人。 阁罗大声道:“看啊!这个奢侈的家伙!” 他们此刻正待在一个巨大的洞室里——或者说一座豪华的宫殿里。洞室四壁张挂着华丽的帷幕,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整个洞室呈半圆的阶梯形,中间有一个突出的圆台。 程宗扬猜测,这大概也是那位无名建筑师的手笔。看起来,它更像一处鬼王峒人寻欢作乐的会所。弥骨说,这里一直由达古管理,事实上,它与达古的家很近,那些和弥骨模样差不多的鬼仆正不断把属于达古的物品搬来,献给它们的新主人。 “达古犯了个错误。”程宗扬道:“我们真是你的朋友。” “他没有误会!”阁罗叫道:“我的朋友就是他的敌人!他无数次在鬼巫王大人面前说我的坏话,”阁罗鬼角昂起,“但阁罗还是笑到了最後!” 阁罗滔滔不绝地叙说着自己和达古的恩怨。 这是一个自己很熟悉的故事,两个要好的同事,同时得到升迁的机会。不幸的是机会只有一个。于是悲剧发生了。 程宗扬事後回想,已经记不清阁罗和达古有多少恩怨。但有一点自己还有印象——达古比阁罗富有。 阁罗坚定地认为这是达古贪污。但英明的鬼巫王大人因为善良,而没有对他作出惩罚。 阁罗冗长的指控显示出他的激愤,现在他把对达古的激愤统统转为动力,发泄在达古妻子身上。 如果换一种场合,程宗扬肯定会充满兴趣地尝试这种新奇的玩法。不过这会儿……程宗扬终于明白鬼王峒人为什么会有与好友分享一个女人的风俗。 两个人裸裎相对,将自己所有的隐私都坦然暴露出来,再加上一个妖娆的女人来挑动双方的原始本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要伪装,实在是太过困难的一件事。 阁罗早已停了下来,他惊讶地看着程宗扬,眼中还有一丝钦佩。 “你很强,我的朋友。”阁罗由衷地说道。 “我有些太粗暴了。”程宗扬尴尬地对阁罗说道:“你知道,商队里没有什么女人。” 阁罗大摇其头,“你不需要道歉。”他大笑起来,“达古那家伙太弱了!和你比起来,达古的家伙就像根牙签,哈哈!” “朋友,不要被她们败坏了兴致。这个夜晚还很长,我们有的是时间让你高兴起来!”阁罗摸了摸下巴,忽然喊道:“弥骨!” “你的奴仆在这里!” 弥骨从姊姊俩身上收回毛茸茸的爪子,跳到阁罗面前。 阁罗命令道:“把我们的舞姬带来!” 弥骨扮出一个鬼脸,飞快地跳了出去。原本属于达古的鬼仆奔跑着取来卧具和软垫,服侍自己的新主人和客人坐下。 程宗扬冷静了一些,对自己刚才的失态满怀不解。那一刻,自己似乎被一头来自洪荒的猛兽占据,心里充满杀戮和征服的欲望。唯一的解释也许是这几天憋得太辛苦了,再加上这里浓郁的死亡气息,才会失去理智。 程宗扬定了定神,决定还是先办正事,“阁罗大人,我们还是谈谈生意吧。你们需要的兵器……” “不用着急。”阁罗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难道你不想见见碧奴吗?” 程宗扬心跳几乎漏了一拍。 武穆王曾经的姬妾,小紫的母亲,鬼王峒最美妙的女奴……自己兴趣不是一般的大。不过这会儿实在不是个好时候。毕竟自己不可能像阁罗一样放开怀抱,尽情享受。 程宗扬乾笑一声,“赶了几天的路,实在是太累了,我……” “你还没有获得快乐!不要让人说阁罗慢待了自己的朋友!”阁罗打断他。 鬼仆搬来的卧具有些像豆荚,躺在里面十分舒服。华丽的大厅,豪奢珍贵的物品,美艳顺从的女奴——这一切都令自己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自己进入一千零一夜的故事里,享受着异族王侯奢华荒淫的生活。 鬼仆拿来的每一件器具几乎都令阁罗愤怒,“哦,这个家伙!他的物品甚至超过了鬼巫王大人!但愿鬼巫王大人见到这一切!” 当鬼仆取来饮酒的水晶盏,阁罗大声道:“朋友!你确定真的杀死了达古那家伙了吗?如果没有,阁罗会把他撕成碎片!” 程宗扬没想到阁罗这么激动,随口道:“很漂亮的酒具……” “鬼巫王大人不许鬼王峒人饮酒!我敢打赌,达古还私藏着美酒!” 阁罗的猜测很快成为现实,当鬼仆捧来酒浆,阁罗大骂着揭开泥封,用力吸了一口,嘟囔道:“达古这个混蛋!” 程宗扬道:“鬼巫王大人经常闭关吗?” 阁罗大口吸着酒香,喉结上下滚动,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最後还是把酒坛扔给鬼仆,喝道:“拿走!拿走!” “唔,”阁罗回过神,“鬼巫王大人很少闭关。不过这一次,对我们鬼王峒很重要。” “哦?”程宗扬感兴趣地问道:“为什么?” 阁罗摇了摇头,“我不能告诉你,朋友。如果我说了,鬼巫王大人会先拧掉阁罗的脑袋,再把你切成碎片。” 这么严重?程宗扬识趣地转移话题,“我在上面一层,看到很多南荒部族。他们是在这里居住?” “那些都是奴隶。感谢鬼巫王大人,是他带领我们闯出黑暗,成为南荒的王者!” 阁罗口气中充满了对鬼巫王的敬意。程宗扬道:“我很好奇,鬼王峒的人数并不是很多,为什么能征服这么多部族?” 阁罗眼睛眯了起来,“我的朋友,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疑问?” “我是商人。坦白地说,客户的实力对我们很重要。对于有实力的客户,我们有很多优惠。” “优惠?” 程宗扬笑咪咪道:“比如赊购。你可以付一部分钱,而拿到所有货物。” 阁罗有些不悦地说道:“你是不相信我们鬼王峒的实力吗?” 程宗扬笑容满面,言辞间却寸步不让,“只有得到更多讯息,我们才可以做出正确评价。” 阁罗思索了一会儿,慢慢道:“我们能够控制更多部族,甚至整个南荒。朋友,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哦?”程宗扬暗暗提起精神,了解鬼王峒的控制方式,对他们下一步行动很有用。 “你是一个很谨慎的人。”阁罗满意地说道:,“我们需要这样的商人。但不是现在。”阁罗笑了起来,“现在,你应该放鬆下来,好好享受。哦,我闻到了碧奴的气息。” 程宗扬晚了几秒才察觉到厅外的声息。前面一瘸一拐蹦跳的是弥骨,後面的脚步声却很沉重,完全无法与舞姬轻盈的脚步联系在一起。 弥骨跳进来,蹿到主人背後。阁罗不悦地说:“你去得太久了!” 弥骨吱吱怪笑着比了个手势,没等程宗扬弄明白,一个庞大的黑影便挤了进来。那是一名体格健壮的鬼武士,他站在门口,山一样的胸腔起伏着,发出沉重的呼吸声。 在他岩石般的肩头,坐着一个曼妙的身影。那女子披着一条碧蓝的丝绒,将身体包裹着,只露出一双妖媚的美目和一隻白玉般美丽的纤足。 与她目光一触,程宗扬心头顿时摇曳起来。自己曾经见过一双带来类似感觉的美目,那是在五原城外,单是一双眼睛,就美得令人惊心动魄。但那个女人的美,让人感觉凛然不可侵犯,而眼前这个舞姬,却美得让人欲/火升腾。 厅内的灯盏被全部点亮,映出地上暗红的地毯。扇形的客厅犹如舞池,程宗扬和阁罗依在宽大的丝绸卧具上,面对着厅中半圆形的平台。 平台只有尺许高,两侧摆放着一人多高的珊瑚状铜灯,将大厅中心映得亮如白昼。 舞姬纤足探出,身体水一样从鬼武士肩头滑下,轻盈地落在地上。她目光笑吟吟从厅中掠过,妖媚的眼中满是湿淋淋的媚意。 “这是我的朋友。”阁罗命令道:“碧奴,让他高兴起来!” 碧奴如水的眼波朝程宗扬瞟来,“他就是阁罗大人的朋友吗?很强壮的年轻人……还很乾净……” 她声音又细又轻,一般人用这样的音量说话,很难让人听清楚。但她喉中带着奇异的共鸣,语调像歌唱一样,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第一百五十四章 青苔不好吃 更新时间:2012-06-16 程宗扬的身材早已看不到以前那个废柴小白领的影子。来到这个世界之初,自己曾猜测过这些古人身高肯定不会太高,但在左武第一军那些剽悍的士兵中,自己一米七八的身高毫不起眼,更不用提武二那种变态的粗胚。不过在南荒,自己的身高还是很够瞧的,即使阁罗也矮他半个头。 这一路跋涉,程宗扬肌肉迅速结实起来,肩膀和胸膛的肌肉棱角分明,腹肌清晰可见,如果在以前,够水准混个内衣男模。 舞姬笑吟吟转过身体,她束胸的碧纱在腰後系了个漂亮的花结,赤裸着美玉般的背脊,下面是雪一样莹白的肌肤。 来自碧鲮族的性感女奴在台上妖娆起舞,艳丽的胴/体带着水一样的韵律,在灯光下荡漾出迷人的肉波。程宗扬几乎看不清她的舞姿,目光完全被她跳动的肉体所吸引。 碧奴两手举在头顶,作了一连串柔美的舞姿。接着她扬起手臂,弯折的身体像随波浮荡的水草一样婉转轻舞。一串细碎的铃声在她挺翘的蓓蕾上响起,越来越快。忽然她身体一旋,长裙鬆开,白滑的下体仿佛从裙中脱出,一瞬间便裸露出来,碧绿的舞裙萎谢在地。 碧奴双腿修长白滑,光洁如玉,不等程宗扬看清,她就踮起脚尖,飞快地旋转起来,铃声突然变得密集,在她纤美的腰间同样系着一条珍珠链,上面悬着无数细小的银铃,伴随着她腰肢的动作,银铃同时上下跳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程宗扬正看得眼花缭乱,一个灰扑扑的人影忽然闯进来,笔直走到台边,眼睛直勾勾盯着碧奴。他头上挽的髪髻乱篷篷的,手指被铁凿磨出厚厚的老茧,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阁罗和那些鬼仆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没有一个人过去阻挡他。 这个来自六朝的石匠盯着碧奴看了半晌,忽然又转过头,盯着那对姊妹花。他的目光很集中,只偶然移动一下,有种近乎疯狂的专注,让程宗扬想起发疯的梵高。 忽然那人从席间抓起几隻瓜果,飞快地吃了下去,然後走到角落里,和衣躺下,不一会儿就发出鼾声。 “他是谁?” “一个工匠。”阁罗目光始终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已经见怪不怪。 弥骨接口道:“是个疯子,一个奇怪的人。他要把鬼巫王大人不朽的功绩留在岩石上。” 阁罗皱起眉头,教训道:“弥骨,你的话太多了!” 弥骨吐了吐舌头,跳到一边。 碧奴抱着雪/臀,腰肢向後弯折。她腰身柔软得不可思议,只见细软的腰肢变成弧形,娇媚的面孔离臀部越来越近,然後柔颈一扬,面孔对着自己的臀部。 自己曾在电视上见过柔术表演,那些演员的肢体也能弯曲到类似的角度,以头抵臀,但程宗扬还没见过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再扬头,将鼻尖顶住臀/沟。 阁罗哈哈大笑,“我的朋友,你来自遥远的北方,见多识广,那么你见过这样的女奴吗?” 碧奴吃吃娇笑着,灯光下艳态横生,淫靡之极。 这个女人真的是岳帅的姬妾?程宗扬不禁怀疑起来。 自己曾经以为,碧奴在鬼王峒受尽凌辱和逼迫,不得不强颜欢笑,可眼前的舞姬与自己想像中完全不同。她不但没有露出丝毫受辱的羞耻,甚至对弥骨的戏弄也一副甘之若怡的神情。 与谢艺闲聊中,程宗扬听说那位岳鹏举特别护短,只要是自己的女人,都不让她们吃半点苦。最後遣散姬妾的时候,他分光了所有的家财,好让她们生活无忧。碧宛得到的那一份,肯定也价值不菲。可她却来到鬼王峒,自己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缘故。 轰笑声中,阁罗挺起身,一把拽住碧奴的珠冠,将她拖到程宗扬身上。 程宗扬呼了口气,“感谢阁罗大人的好意,我还是先回驿馆,等阁罗大人回来好了。” 碧奴露出一丝讶色,她还从未遇到过拒绝自己美色的男人。 ………………………………………………………………………………… “呯!” 一柄快刀砍在案上,刀身不停震颤。 看着那张杀气腾腾的面孔,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你想做什么!” 乐明珠衣袖挽到肘间,秀髪用丝带扎紧,一脚踩着漆案,圆圆的面孔努力挤出凶巴巴的表情,如果不去看她嘴角的饼渣,看起来还挺像一个漂亮的女匪。 “我们已经来到鬼王峒,还要等什么?”乐明珠赤裸的小臂一挥,小雌虎一样叫道:“难道要等那些坏人打上门吗?” 小紫在旁边点头,“是啊是啊!” 程宗扬努力不去看小紫的面孔,压低声音道:“小香瓜,你知道你是在做什么吗?” “呃?”小丫头愣了一下,然後又摆出勇敢的表情,“我要除掉鬼巫王!这就是我,光明观堂弟子乐明珠!千辛万苦来到南荒的目的!” “就在这个理由?” 乐明珠像被针扎破的皮球一样泄了气,嘟着嘴道:“鬼王峒的家伙太坏了,豆沙包都没有,这些东西让人怎么吃嘛!” 案上放着几块厚厚的青苔,其中一块还被小丫头泄愤地踩扁了。小紫拿起来咬了一口,含糊地说:“一点都不好吃。” “哎!”乐明珠连忙拉住小紫,“你别吃!” 小紫听话地吐掉青苔,还伸出舌头晃了晃。看着她柔嫩的口腔和香舌,程宗扬一阵心虚,毕竟就在一刻钟前,自己还跟那个与她有着相同血缘的女人有着最亲密的接触。小紫和她娘长得实在太像了,活脱脱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看着她娇美的面孔,就情不自禁地去想像她肉体和碧奴会有什么区别。至于她在阁罗面前说出商队与达古的冲突,也许仅仅是因为天真罢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阁罗不是让你搬出去住吗?” “小紫正要走啊。乐姊姊说他们送吃的来,要和我一起吃豆沙包。” 乐明珠拉住小紫,“不要走啊,不要走啊。” “小紫要去看娘啊。”小紫开心地说:“小紫离娘好近啊,好像闻到了娘的味道呢。” 不是自己身上沾了碧奴味道吧。程宗扬板起脸,一声不吭。 乐明珠虽然不舍得,总不能拦着小紫去见母亲,只好依依不舍地说:“早一点回来好不好?” 小紫用力点了点头,“小紫回来给姊姊带豆沙包吃。” 乐明珠口水险些流了出来,一叠声说:“好啊好啊好啊。” 等小紫离开,程宗扬捏了捏乐明珠的鼻尖,“这么贪吃。” “我刚吃掉最後一张饼,连藏的鱼乾都被人吃光了,什么好吃的都没有。”乐明珠气愤地说道:“我问那些仆人,鬼王峒里有什么好吃的,他们就拿来这些东西。” “这是他们送来的?” 乐明珠越说越委屈,“我都好几天没有吃到好吃的东西了。” 程宗扬又好气又好笑,竟然是青苔,难怪乐丫头要翻脸。 “凝羽呢?” “她和苏荔姊姊出去了。” 程宗扬心里一紧,“去哪儿了?” “去上面去找红苗人。” “武二也和她们一起?” “是啊。哼,那家伙好无聊,整天跟在苏荔姊姊後面。” 程宗扬略微宽心了一些。不是武二就好,祁远、吴战威,还有雲氏商会的人都没有出去,那么触动机关的人,也许跟商队没有什么关系。 “小香瓜,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走走?” “好啊!”乐明珠立刻来了精神,“去哪儿?” “你不想知道山後面是什么吗?” 这里每个山洞都弥漫着死亡气息,太阳穴上的生死根就像游鱼进入大海,不断将死气转化为生气,即使跋涉一路,刚才又跟那对姊妹花折腾许久,程宗扬也丝毫不觉疲累。程宗扬敏锐地察觉到,越往後那些死亡气息越浓重。自从进入鬼王峒,他就跃跃欲试,想知道山後究竟有些什么。 ………………………………………………………………………………… 山腹内潮湿而且森冷,宽阔的通道上,每隔一段距离就点起一堆篝火,既可驱除寒气,又能照明。摇曳的火光间,两侧的岩壁上不时现出粗糙的图案。那些雕刻与那个六朝工匠的精细相去甚远,粗犷的划痕充满了蛮荒和原始的气息,大概出自鬼王峒的手笔。 看来阁罗确实把他们当成朋友,离开驿馆时,没有一名鬼仆过来阻挡。这让程宗扬的行动变得很方便,为了不让人看出自己是花苗的新娘,乐明珠打扮成花苗女子的模样,还戴了条面纱,不过很快她就取了下来,因为偌大的山洞中,除了他们,再没有任何人。 洞穴渐渐变得狭窄,苔藓也越来越少。绕过一个弯,两侧的岩石突然一变,表面像高温烧过的琉璃一样泛出火一样的红色,凹陷的岩壁形成一个个不规则的洞口。 “好像玛瑙哦。”乐明珠左顾右盼地说。 山洞渐渐变得崎岖,脚下的岩石也没有再修整过。程宗扬从最後一堆篝火中捡起一根树枝当作火把,当先朝上攀去。 “喂,找不到路怎么办?”乐明珠在後面提醒。 “好办。”程宗扬掏出珊瑚匕首,在岩壁上刻了一个标记。 “这是什么标记?”乐明珠好奇地说。 “字母a。” 第一百五十五章 你顶到我了 更新时间:2012-06-17 “什么东西嘛。” 上次因为标记混淆差点送命,程宗扬痛定思痛,决定用字母作为标记,只要按顺序走,肯定不会迷路,而且也不会与其他标记混淆。 “保证我们不迷路的东西。”程宗扬收起匕首。 黑暗中传来涓涓水声,程宗扬举起火把,眼前一条溪流贴着岩壁蜿蜒流动,火光下,溪流泛起奇异的色泽,溪底的岩石凝结出细小的突起,就像鹅雏嫩黄的茸毛。 “不会有毒吧。”乐明珠拿出银针试了试,忽然高兴地说道:“你瞧!水里有小鱼鱼呢!” “游得好快!”乐明珠捧起水,“是透明的呢,连肚子里的东西都看得到!咦?它们怎么没有眼睛?” “这里没有光线,它们要眼睛没用,当然不会长了。”程宗扬说着,在岩壁上刻下第七个标记。这里离山後已经不远,但可以通行的山洞也到了尽头。 乐明珠低头看着水流的方向,“这里好像可以过去。” 溪流从一块巨大的岩石下方流入,石缝很矮,只有伏着身才能钻进去。程宗扬把火把探入石缝,枝上的火焰立刻被气流扯动。前方黑沉沉看不到底,似乎是一个很深的空间。 程宗扬收回火把,“要回去吗?” “才不要!”乐明珠兴致勃勃地说:“我要看小鱼鱼游到哪里去了。让我先进!” “别挤!我先,你跟着我。” 程宗扬不由分说地把乐明珠推到後面,当先钻进石缝。火把下,银色的小鱼对光线毫无反应,却对声音十分敏感。它们浮在空气般透明的水中,一点细微的响动,就闪电般游开,然後在远处重新聚成一团。 石缝只有肩膀高低,在里面想翻个身都困难。但程宗扬清楚看到前方飘来的磷火。忽然额角微微一热,一股阴冷的感觉进入体内。 程宗扬忽然停住。乐明珠鼻子撞到他腿上,酸得差点流下眼泪,生气地拧了他一把,“大笨牛!” 程宗扬晃了晃火把,“前面没路了。” 摇曳的火光下,溪流在石缝间绕了个弯,消失在岩石的缝隙间。面前一块黑色的玄武岩挡在洞口,隐约能看到岩石右侧有道缝隙,但程宗扬手臂不够长,没办法伸过去照明。 “我才不信呢!”乐明珠奋力从程宗扬腿上爬过。 “喂,你别过来!这里很窄!你要挤过来……” “呶……就像这样,咱们谁都动不了。”程宗扬无奈地说: “大笨蛋,你往那边挪一点!”乐明珠用膝盖顶着程宗扬的大腿说。 “我背後是石头好不好?” “你的腰顶到我了。” “这个洞是弯的,我旁边就是一块大石头——喂,你别挤了!” 乐明珠使劲推着他,“你不会侧过来?给我留点位置嘛!” 程宗扬叹了口气,“这可是你说的啊。” 程宗扬侧过身,乐明珠香软的身体紧贴着他身体正面努力向上挪动,然後小丫头发出一声惨叫,“糟了!我被卡住了!” “太好了。”程宗扬说。 里面的空间并不算小,但由于一块突出的岩石,让山洞变得弯曲,才难以通行,本来程宗扬还能挪动一下,可乐明珠非要挤进来,结果两个人腰部都被石头卡住,就像罐头里的沙丁鱼紧紧贴在一起,身体间没有一丝缝隙。乐明珠脑袋顶住程宗扬的下巴,挤得连手臂都难以移动。 “我都说了让我先进去,你这么胖,把路都堵死了!” “我这是健壮!你瞧,全是肌肉!” 程宗扬腰一挺,乐明珠奇怪地说:“咦?这是什么?” 程宗扬咳了一声,“别管它了。你最好先退出去,让我出来。” “我才不呢!” 乐明珠使劲挪动身体,“哎呀,你顶到我了!” 能不顶到吗?程宗扬腰侧正顶在那块突出的石头上,让他不得不别扭地拧着腰。乐明珠又非让他侧过身,结果那块石头变成顶在腰後面,使他小腹不自然地往前挺起。那丫头还不知死活地紧贴着他的身体往上爬,好不容易上身钻进来,腰部却同样被卡住,变成与程宗扬面对面小腹紧贴的姿势。刚才腰一挺,程宗扬发现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中,竟然很可耻的勃/起了。 乐明珠吃力地挪动腰肢,想从这个狭窄的洞口钻过去,却发现自己臀部怎么也挤不过去,她扬起脸,看到程宗扬咬牙切齿的表情,不由一呆。 “你怎么了?” 程宗扬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热!” 少女带着奶香的肉体紧贴在小腹上磨擦,身体很容易就有了反应。下身迅速充血,硬梆梆顶在乐明珠小腹下方。小丫头挪动身体时,隔着衣物都能清楚感受到她肉体的光滑和弹性。 乐明珠踢着他的小腿,“把你的手挪开!” 程宗扬无奈地亮出双手,朝她摇了摇。 小丫头一脸奇怪地望着他的双手,然後低下头,“你下面是什么?好奇怪……” 乐明珠纳闷地用小腹磨擦着他胯下,然後恍然大悟,“是你的**!” 程宗扬辛苦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懂呢。” 乐明珠皱了皱鼻子,一脸不屑地说:“我在书上看到过。不就是男人小便的东西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恶心死了!快挪开!” 程宗扬勉强喘了口气,“你看我能挪动吗?” 乐明珠使劲伸出小手,往他腰後摸了摸,这才死心,然後好奇地说:“咦,它为什么会这么大?哈哈,你每天都挺着它,难道不累吗?” 累?总比你挺着那两团肉球轻鬆吧。程宗扬恶作剧地动了一下腰,乐明珠叫了一声,“哎呀!你顶得太紧了!” 说着她似乎意识到什么似的,小脸微微一红,“你顶到我了……” 乐明珠脸颊越来越红,忽然她板起脸,警告道:“不要尿到我的身上。” 程宗扬啼笑皆非,这丫头学过医术,对人体多少有些了解,但对男女之事的认识大概只有幼稚园的水准。这会儿身体相互磨擦,她身体本能有了反应,所以才会脸红,却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程宗扬吸口气,很无赖地叫道:“我要尿尿!” “不行不行!”乐明珠连忙叫道:“等我出去你再尿!” 乐明珠着急地说:“你快把它收起来!让我出去。” 程宗扬摊开手,“这可是你自己要进来的。没办法,只有让它尿出来,你才能出去。” 乐明珠生气地瞪着他,程宗扬毫不示弱地反瞪过去,一副你能拿我怎么办的可恶表情。 乐明珠气愤地说道:“不许你尿到我衣服上!我刚换的新衣服!” 程宗扬道:“那你说怎么办?” 乐明珠抿住嘴巴,两人就那样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下来,最後乐明珠悻悻道:“你尿到自己裤子里好了。” “好吧。”程宗扬把手伸到两人身体之间。 “你幹什么!” 程宗扬理直气壮地说道:“没人扶着,我尿不出来!” 乐明珠咬牙道:“你抓到我了!贴这么紧,你手根本伸不下去!” 程宗扬微笑道:“那只好你帮我扶一下了。” “恶心恶心恶心!”乐明珠一口气说了十几个恶心,然後头一扭,“我才不要扶!” 程宗扬低头在她耳边呵了口气,小丫头耳根立刻红了起来。 “你是医生啊。就把我当成不能动的病人好了。反正我这会儿又不能动。” 乐明珠粉嫩的玉颊像涂了胭脂般娇红,热热的发烫,她移开脸,小声嗔道:“我才不要和你亲亲,口水好髒。” 程宗扬看了她一会儿,然後把她抱在怀中,“小香瓜。” “嗯。” “我们发个誓好不好?” “什么?” “你的身体只有我才能碰。” 乐明珠想了一会儿,“那好吧。” “可是一辈子啊。” 乐明珠有些为难起来,“我还要嫁给大英雄呢。怎么可能和你在一起那么久啊。不过你放心啦,”小丫头大度地说道:“我才不让他把东西放在我身体里面呢。” “咳!咳!”程宗扬剧烈地咳嗽起来,“那你为什么要嫁给他?” “咦?这有什么关系?”乐明珠讶然道:“人家已经认真想了,你这人又笨又讨厌,不过真的要让人进到我身体里面,那还是选你好了。” 好吧。程宗扬终于可以肯定,这丫头的性知识相当于六岁。把嫁人和做/爱当成了两码事,嫁人要嫁给大英雄,做/爱还和自己做。这样的结果,自己应该满意了吧。 乐明珠闭着眼舒服地挪动了一下身体,“不过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喂,这石头会不会突然掉下来,把我们压在下面?” “害怕吗?” “不害怕啊。就是有点舍不得,”小丫头嘟着嘴说:“我还没活够呢。” 程宗扬宽慰道:“放心,既然能进来。我们就能出去。” “怎么出去?” 程宗扬摸出匕首,小心地探到背後,用力剔开腰後那块突出的岩石,然後一收腹,身体向前滑动半尺,伸手攀住玄武岩边缘。 第一百五十六章 最没用的功夫 更新时间:2012-06-18 他身上的骨骼发出格格的声音,身体以一个扭曲的姿势从狭窄的洞口挣出,腿侧被岩石锋利的边缘磨出一道血痕。 程宗扬往玄武岩後面看了看,一身轻鬆地回过头,“前面能过去,不过没有火把了。” “流血了?大笨牛!”乐明珠连忙给他扎住伤口。 那根树枝已经剩一点余火,随即熄灭。程宗扬摸黑钻进山洞,然後回过手,拉住乐明珠柔软的手掌。 “好锋利的匕首。咦,你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我不是刚想到吗?” “你骗我!” “啊!你踢到我伤口了……” “哎呀,我不是故意的,痛不痛啊?” “痛死了……” “好了好了,大不了我让你踢还一下。” 两人摸索着在低矮的岩洞中钻行良久,终于看到一抹微光。 那条溪水百折千回之後,又在前方出现,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水潭。一个男子赤着上身,盘膝坐在水潭边,正借着火褶的微光,用一根细针仔细缝合胸膛的伤口。 “下来吧。”谢艺淡淡道:“这里没有别人。” 谢艺把针线收进一隻鹿皮口袋里,然後挺起胸。肌肉坚实的胸膛上,一条伤口从锁骨下方一直延伸到肋侧,再深数分,就会刺穿心臟。伤口两侧缝合的针脚整齐之极,就像用尺子量过一样精确。 一个少女伏在水潭旁,她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眼睛紧紧闭着,看不出是死是活。 “阿夕!”乐明珠惊叫起来。 谢艺伸手一挡,一股柔和的力道将乐明珠推开。 “不要碰她。”谢艺说道:“如果不是她故意触动机关,我也不会负伤。嘿嘿,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是她触动机关?”程宗扬叫了起来。 谢艺舒展了一下肢体,随着肌肉的收缩,伤口微微鼓起,“她中了一种摄魂的邪术,我只好制服她。” “怎么可能!”乐明珠叫道:“她每天都和我在一起!” 谢艺大有深意地看顾了程宗扬一眼。程宗扬只好道:“她确实有点……不太一样。你说的没错,她是被人操纵了。但我没想到她会暗算你。” “我也没想到。”谢艺淡淡道:“所以她跟着我的时候,我没有理她。” 程宗扬就知道自己与阿夕那点事瞒不过谢艺,很可能他还以为阿夕是受了自己指使,才疏于防备。可对于阿夕背後的操纵者,自己知道的一点都不比谢艺更多。 最开始,这像一个玩笑,那个隐藏在背後的操纵者故意控制阿夕,让她献身给自己。直到碧鲮族时,那人突然露出残忍的一面,然後就是这次暗算谢艺。 想到这里,程宗扬如芒刺在背。也许那人对自己真的没有恶意,但谁知道他下次会作出些什么来。 程宗扬在谢艺对面盘膝坐下,“谢兄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乐明珠气愤地说道:“肯定是鬼王峒的坏人!” 谢艺微微一笑,“你心里已经有了人选?” 程宗扬点了点头,“但我没办法确定。” “是鬼王峒的坏人!”乐明珠贴在程宗扬耳边大声说。 两个人很默契地把她的意见忽略掉,谢艺道:“不妨说来听听。” “我只有一条线索,不过挺有意思。” “是鬼王峒!”乐明珠扭住他的耳朵。 程宗扬道:“那道机关连谢兄都没察觉,阿夕怎么会知道?谢兄不妨猜猜,谁会知道鬼王峒里的机关?” 谢艺平静地看着他。 “朱老头。”程宗扬道:“我们这些人里,只有他来过鬼王峒。” “还有小紫!”乐明珠大声道。 程宗扬叹了口气,“阿夕中的邪术,是在我们遇到小紫之前。” “也许阿夕根本没有中邪!” “走吧。”谢艺站起身,“我们去看看那个有趣的朱老头。” ………………………………………………………………………………… 宽阔的客厅内陈设着黑色的屏风,屏上用朱砂彩漆绘制着繁复的雲龙图案,两条巨龙围绕着屏风正中一块玉璧张牙舞爪。屏风前,左右放置着两隻博山炉,炉盖上铜制的仙鹤展翅欲飞。角落里,一盏树状的灯台火光摇曳。如果不是偶然飞过的磷火,很难想像这里会是南荒最阴暗的所在。 朱老头瞧瞧旁边没人,揭起炉盖,“噗”的吐了口浓痰,然後清了清嗓子,没事人一样背着手东张西望。 程宗扬笑眯眯进来,“早啊,老头。” 朱老头堆起笑脸,“小程子,找老头有啥事啊?” “没事儿——我就不能找你谈谈心吗?” 朱老头搓着手嘿嘿笑道:“哪……咱们谈谈钱成不?” “成。”程宗扬抛起一枚钱铢,然後一把接住。 朱老头眼睛立刻直了,半晌才叫道:“缺德啊!小程子!你还骗我老人家没金铢!那是啥!” 程宗扬“呯”的往案上一拍,“猜猜,我手里有几枚金铢?猜对了,都是你的。” “不就是一……”朱老头说了半截连忙打住,小心道:“要是猜错了呢?” “猜错了,”程宗扬大方地说道:“你就照数赔给我好了。” 朱老头犹豫半晌,瞧着他的脸色,试探着伸出一根手指。看到程宗扬手臂一动,又立刻收了回来。 “猜不猜!”程宗扬不耐烦地说道。 朱老头赔笑道:“我瞧着……还是不猜了吧。伤和气,伤和气……” “那好。”程宗扬把钱铢一收,“钱的事咱们就谈完了。下面该谈心了。老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朱老头乾笑道:“小程子,瞧你说的……我能有啥事儿瞒你啊。” “朱老头,看着我的眼睛。” “咋了?”朱老头一脸的莫名其妙。 程宗扬鼻子几乎碰到朱老头脸上,眼对眼盯着他。朱老头越看越心虚,几乎躲到香炉後面。 “幹!你心里真有鬼啊!” 朱老头哭丧着脸道:“我心里有啥鬼了?” 程宗扬一把拽住他,然後喊道:“阿夕!” 花苗少女慢慢走进来,站在朱老头面前。朱老头脸色顿时变了。 “你幹的好事啊——朱老头。” 朱老头一个劲儿地摆手,“不是我,不是我!” “死鸭子还嘴硬!”程宗扬一挥手,“谢艺!给我审!” 谢艺轻烟般从屏风後翻出,一把扣住朱老头的脉门。 “哎哟……我的亲娘哎!”朱老头被扭的跪下来,一手举着,鼻涕眼泪立刻滚了出来。 “老头运气啊,这位谢爷可是刑讯高手,你要想尝尝呢,我可以向你保证,一个时辰一种,到明天这个时候不带重样的。”程宗扬蹲下来,“老实说吧,肚子里揣的什么鬼胎呢?” “我说!我说!”朱老头惨叫道:“袋子里最後那点鱼乾,是我——是我吃的……哎哟!轻点儿!阿夕姑娘!我是吃完才瞧见你的……” “好啊!”乐明珠从阿夕身後跳出来,指着他愤怒地说道:“我说鱼乾怎么没有了!都是你!害我吃青苔!” 谢艺眉头动了一下,然後鬆开手,“不是他。” “这可审完了?”程宗扬那份失望,就差没再给朱老头安个罪名了,“要不咱们给他来一遍满清十大酷刑过过瘾?” “饶命啊!”朱老头抱着手腕,“哎哟哎哟”的叫着,满脸的鼻涕眼泪。 谢艺拍了拍手,淡淡道:“看不出来,你还在十方丛林待过。” “咦?十方丛林?”乐明珠探过头来。 程宗扬纳闷地说道:“什么东西?” “就是好多好多光头在一起!”乐明珠抢道。 “是禅寺。”谢艺道。 “和尚?”程宗扬打量着一脸猥琐的朱老头,“谢兄没看错吧?” “和尚咋了?”朱老头梗着脖子道:“俺那是家里穷,才剃了头,到寺里幹活。不丢人!” “啧啧,朱老头,”程宗扬道:“连和尚都当过,你还真让我刮目相看。” 朱老头精神一振,“俺还会念经呢——”他闭上眼,摇头晃脑地念道:“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 程宗扬朝他後脑拍了一记,“打住吧。” 朱老头没趣的闭了嘴。 谢艺朝朱老头拱了拱手,“孟浪了。” 朱老头翻着眼睛嘟囔道:“我这腕子还火烧火燎呢……” 仅有的线索就这样断掉,程宗扬不甘心地问道:“谢兄,你怎么看出来他身上有禅门功夫?” 谢艺微微一笑,“萝卜、黄瓜、白菜都是菜,你只要吃过就能分出来。至于这位,功夫虽然粗浅,算不上禅门神功……” “粗浅?”朱老头一吹鬍子,“禅门十大绝技我是样样精通!粗浅?哼!” “哦?哪十大绝技?” “金刚珠、伏魔杖、辟邪拂、降妖杵——怎么?你没听说过?” 谢艺摇了摇头,“没有。我听过的十绝,和你说的不大一样。” 朱老头哂道:“没见识!十大绝技哪儿有两种的?哈哈!” 朱老头乾笑两声,突然不放心起来。他低着头琢磨一会儿,小心问道:“你听过那些里面,有没有一种是这样的?” 朱老头两手握在一起,来回比划,那招术程宗扬看着很有点眼熟。 谢艺点了点头,“这大概是扫地神功吧。没有。” 朱老头呆了一会儿,喃喃道:“好啊,那秃驴骗了我几十年啊…… 乐明珠却来了兴趣,对谢艺道:“喂,你说的禅门神功是什么?” “释佛逻耶。。” “很厉害吗?” 谢艺看了她一会儿,“很厉害。” “有我们的凤凰宝典厉害吗?” “凤凰宝典?”谢艺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徒有其名罢了。” 小丫头这下可不幹了,“我师傅说,凤凰宝典是世上最最最厉害的神功!” 谢艺淡淡道:“世间武功虽多,真正能称得上神功的,无非十方丛林的释佛逻耶,太乙真宗九阳神功。另外值得一提的,还有黑魔海的太一经。至于凤凰宝典,嘿嘿……” 乐明珠气恼地瞪大眼睛,“黑魔海的邪功,怎么能和我们光明观堂的凤凰宝典相比!师傅说,黑魔海那些怪物都是受过诅咒的坏蛋!” “是吗?” “怎么不是!黑魔海的人都是人渣!变态!禽兽不如的畜牲!” 朱老头小声道:“也没那么坏吧?” “好啊!你偷吃我的鱼乾,还帮坏人说话!我看你就是坏人!” 朱老头立刻闭上嘴。 乐明珠挽起袖子,凶巴巴亮出拳头,“等我抓到那个害阿夕的坏蛋,我就把你的鬍子扯光,牙齿打掉!” 朱老头叫屈道:“你抓坏人,幹吗拿俺出气?” 乐明珠瞪着眼道:“我看就是你!” “不是我!” “就是你!” 谢艺微微一笑,转头对程宗扬道:“凤凰宝典号称光明观堂镇堂之宝。可多年来无人练成,你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程宗扬很无辜地说道:“我怎么会知道。” 谢艺道:“岳帅尝言,世间最无用的功夫就是童子功,难练易破,大多都是自欺欺人,全无益处。凤凰宝典也是童子功的一种,据说修习时需用纯阴之体。一旦破体就有性命之忧,即使能保住性命,也终生无望练至第九重——姑娘知道你们光明观堂为何没有人练成过凤凰宝典了吧?” 谢艺明显是在讥刺她们不能保有童女之体,乐明珠却根本没有听出来,她这会儿还瞪着偷自己鱼乾的朱老头,生气地说:“凤凰宝典的神功,哪儿有那么容易练的!” 程宗扬也觉得好笑,“练功就是练功,跟那层膜有什么关系?” “不错。”谢艺点头道:“依我看,这只是托词。”他嘲讽道:“说白了,凤凰宝典不过是种驻颜之术。好让光明观堂那些精明的女人拿来自高身价,卖个好价钱而已。” 乐明珠再笨这会儿也听懂了,顿时气得涨红了脸,“你胡说!” 谢艺看着自己的手指,徐徐道:“当日有个女人向岳帅自荐枕席,说她练过凤凰宝典,若是破体会性命不保,可为了岳帅高兴,宁肯舍命。累得岳帅耗费真元,为她护持心脉。结果她不但活下来,还背着岳帅搞三捻四,让岳帅雷霆震怒……” 乐明珠捂着耳朵顿足道:“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 程宗扬凑到谢艺耳边,小声道:“给点面子吧。你把她惹毛了,我也很难做的。” 谢艺冷冷一笑,住了口。 看着阿夕,程宗扬又是一阵头痛,索性/交给乐明珠,让她去照料。乐明珠把手指放在眼眶下面,吐出舌头,朝谢艺狠狠作了个鬼脸,这才带着阿夕,气鼓鼓离开。 第一百五十七章 红苗新娘 更新时间:2012-06-18 隐藏在阿夕身后的操纵者像根刺扎在心头,让程宗扬心神不宁。苏荔她们去寻找红苗盟友,到现在也没有音讯,更让自己坐立不安。 很难判断现在是什么时候,深藏地下的鬼王峒如同失去了时间,只有黑夜漫长得没有尽头。 程宗扬第十五次站起来,去看凝羽回来没有。刚起身,旁边的谢艺突然睁开眼睛,露出倾听的神色。 程宗扬连忙竖起耳朵,半晌才勉强捕捉到一丝微响。那声音绕过重重岩壁,已经变得微弱之极,然而充满杀伐的节奏,仍让自己汗毛直竖。那是鬼王峒青铜战鼓的声音,难道是凝羽? 程宗扬叫道:不好! 鼓声越来越响,突然间脚步声响起,易彪、吴战威等人听到鼓声,都奔了过来。 谢艺道:她们回来了。 程宗扬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苏荔,不由又多了一分佩服。能从纷杂的声息中辨出苏荔的脚步,这分修为比自己可强太多了。 苏荔弯眉紧锁地踏入厅堂,后面是黑着脸的武二郎。凝羽摘下面纱,摇了摇头,没有找到。 只要凝羽能无恙归来,其他的程宗扬都不在乎,但听到她们没寻到红苗的盟友,仍忍不住讶道:红苗人还没来? 三天前就到了,苏荔道:我们见到他们入峒时留下的标记,但再找就没有了。这里有上百个部族,也许我们错过了。 你们不是有个当厨子的内线吗? 苏荔摇了摇头,他是红苗人,和我们没有联系。 武二郎不耐烦地说道:费什么事呢,把咱们能打的全拉过来,直接踹门不就得了!先说好,鬼巫王那家伙是我的!二爷要让你们伸一指头就是孙子! 二爷好气概,谢艺微笑道:不过鬼王峒属下有上万之众,武二爷又能杀得多少? 你说咱们跟动手,他们会帮鬼王峒?武二郎横起眼睛,没睡醒吧?谁当奴隶还当出瘾了? 谢艺淡淡道:这些人不能以常理论之。 是的。赞同他的居然是苏荔,我和那些人交谈过,他们把鬼王峒的人都当成神,敬畏得甚至超过了自己的祖神。 凝羽忽然道:我要下去看看。 程宗扬一怔,去哪儿? 鬼王宫。 不行!程宗扬道:这里山洞比迷宫还乱,就是有人带路,也不一定能出来。 易彪道:辨迹寻径,在下颇有一些心得。他本来性直气烈,只是兄长出了意外之后,担子都落在他肩上,性格谨慎了许多。但这时这会儿还是露出性急的一面。 程宗扬道:下面有机关! 什么是机关?苏荔对这个名词不很熟悉。 一种杀人的陷阱。谢艺道:谢某在下面受了伤。 苏荔扬起眉毛,你看到了什么? 巫师。谢艺笑了笑,我猜他们在炼制鬼战士。 众人面面相觑,苏荔起身道:我也去! 眼看众人群情耸动,又要演变成上次的大表决,程宗扬连忙站起来,这就别争了,要去大家都去。不过不是这会儿,他一指谢艺,总该让谢兄把伤养好吧? 祁远的咳嗽声从门外传来。程宗扬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推门出去。 来的是弥骨。他说阁罗大人在处理事情,让弥骨来问他的朋友们,是否还需要什么东西。 程宗扬笑着攀谈几句,然后道:外面像是在敲鼓? 弥骨道:那是召集奴隶的鼓声,他们要去地火深渊作工。天快亮了。 程宗扬松了口气,仿佛无意地说道:我们做生意的时候路过红苗,听说红苗也派人向鬼巫王大人表示臣服。他们也住在上面吗? 峒里的部族太多了卫兵也许知道。等等!弥骨难得的停顿下来,转着眼珠想了一会儿,红苗……红苗…… 他忽然一拍额头,弥骨知道--她们送新娘来! 程宗扬眼睛一亮,她们在哪里? 弥骨跳起来,我带你去! 沉闷的铜鼓声在山腹内回荡,无数奴隶从藏身的洞穴钻出。他们来自南荒不同的部族,有的身上带着野兽的斑纹,有的躯肢异化成兽体,呈现出半人半怪的异态。他们大都带着工具,面无表情地朝鼓声传来处汇集。 走在这些兽化的变异人中间,就像在电影的场景中行走,充满了不真实的感觉。程宗扬不禁想起段强,如果他在这里,一定会后悔自己没有带摄录机。 弥骨一条腿无法伸直,走路时一颠一颠,速度却极快。人流虽然拥挤,但一见到弥骨就远远就避开,给他让出一条通道。 红苗人有二十个强壮的男人,都是很好的战士。弥骨扭头朝苏荔呲出牙齿,你们的战士太少了,不过女人很好。花苗族长,你会让巫师们头痛的。 苏荔握住程宗扬的手,她手心湿湿的都是汗水,勉强笑道:为什么呢? 弥骨猛地凑过来,带毛的面颊牵出一个可怖的笑容,你很强健,他们不知道该让你成为战士还是女奴。 苏荔手指紧了一下。弥骨说巫师正在进行仪式,除了程宗扬不愿意再带人。而他们的仪式正是苏荔最大的担忧。即使南荒最悍勇的部族,一旦归服鬼王峒,就驯服如同羔羊,一直让苏荔无法理解,也许秘密就在于弥骨所说的仪式中。 在程宗扬的游说下,最后弥骨勉强答应带上苏荔,但自从进鬼王峒就紧贴着她的武二郎只能留在驿馆。 弥骨朝苏荔雪白的大腿上飞快地抓了一把,然后怪笑着跳开。而苏荔只能面带微笑,表示对他的唐突并不在意。 鼓声停止的一刻,密集的人群仿佛突然消失了一样,街市变得冷清。不时飘过的磷火,让空荡荡的洞窟犹如鬼域。 走在奴隶们聚集的洞窟间,程宗扬才知道这里有多简陋。鬼王峒给奴隶们提供的只是一个勉强可以容身的地方,蜂窝般密布的洞穴简单异常。有的洞口挂着破旧的兽皮,更多的连兽皮都没有,就是一个空空的石窟,偶尔有一些粗糙的竹木物品。 弥骨左看右看,忽然叫道:这里! 弥骨钻进街旁密如蛛网的小径,领着两人来到一座岩洞前。洞口挂着一张崭新的兽皮,上面描绘着红苗人骄傲的巨蝎图腾。弥骨拉开兽皮,一股奇异的味道随之飘逸出来。 将近三十人居住的洞穴仍然显得很拥挤,一堆篝火在黑暗中燃烧,旁边一个额头刺青的红苗汉子单膝跪在地上,在他身前,一个生着鬼角的巫师低声念诵着什么。 娄蒙!苏荔低声叫道。 娄蒙是红苗族长的儿子,也是红苗未来的继承人。红苗和花苗血缘相近,又同时面对鬼王峒的威胁,娄蒙的妻子丹宸未嫁前是苏荔的闺中密友,两族能够结盟,娄蒙夫妻是最有力的扶持者。这次来鬼王峒,就由他们亲自带队。 但此时娄蒙对苏荔的呼唤充耳不闻,他眼神涣散,脸上带着莫名的笑容,似乎正沉浸在无法言说的欢喜中。 你认识他?不等苏荔回答,弥骨就飞快地说道:他很厉害,巫师说他心里有一个秘密,今天已经第三次给他举行仪式。 弥骨朝巫师打了个手势,然后蹿到洞内。巫师对他的闯入只翻了翻眼睛,念诵声丝毫未停。娄蒙却似乎完全丧失了意识,连视线也没有一丝移动。 山洞被几根竹子隔开,洞窟一侧,一个披着盖头的少女躺在榻上,两个伴娘正托起她雪白的玉臂,在她肌肤上涂抹着芳香的油膏。 这是红苗的新娘。弥骨咕咕笑道:等鬼巫王大人出关,就该享用她们香喷喷的肉体。 那三名少女穿得极少,暴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和娄蒙一样对他们的闯入毫无反应。弥骨虽然垂涎欲滴,却不敢停留,领着他们朝洞内走去。 忽然,一声轻笑从洞穴深处传来。笑声像水波一样,令人怦然心动。 隔着竹竿,能看到一张破旧的竹榻,上面不知被多少汗水污渍浸过,被染成黑色。榻旁,一个美貌的红苗女子身无寸缕,正赤裸着白艳的肉体,吃吃娇笑。 在她身前,站着巫师的鬼仆,一个狗头人身的怪物。它吐出鲜红的长舌在女子脸上舔着,一边伸出毛茸茸的手爪,探到女子腿间。 程宗扬感觉到苏荔的手掌在颤抖,她不认识一样望着自己的好友,双脚像被钉在地上无法移动。 苏荔一颗心直沉下去。那是丹宸,她幼时的好友。 狗头鬼仆带着狺狺的犬吠声叫道:弥骨!我听说达古死了! 弥骨颈中裸露的血管兴奋地跳动起来,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她已经开始听话了吗?达古那对孪生妻子已经作为女奴,服侍过阁罗大人!我没闻到魂香的味道! 狗头鬼仆露出讨好的笑容,对弥骨说:这个红苗女人已经被驯服了,玩起来很有趣。 第一百五十八章 贞洁和骄傲呢? 更新时间:2012-06-18 程宗扬在她耳边低声道:别担心,既然是巫术,肯定有破解的方法。 虽然在宽慰苏荔,程宗扬自己心里也充满犹疑,难道鬼王峒真有巫术可以改变人的思维?看这个红苗女人的举动,就像是完全被人洗脑了一样。 苏荔脸色雪白,手指像冰一样寒冷。程宗扬轻轻一推,把她挡在身后。 把它们引出去。苏荔用乞求的口气对程宗扬说。 程宗扬松开她的手指,朝弥骨走过去。 弥骨笑道:这个红苗女人很好玩,程商人你也来试试。 的确很漂亮,程宗扬话锋一转,阁罗大人应该已经忙完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弥骨疑惑地说:程商人不想试试红苗的女人? 程宗扬嘿嘿笑道:我对年轻一点的感兴趣……他一指红苗的伴娘,这个怎么样? 弥骨大摇其头,她们是献给鬼巫王大人的礼物。 那就换她们吧。程宗扬指向新娘说。 弥骨头摇得更厉害了,那是献给龙神的新娘。 程宗扬笑道:每个部族都送女人来,鬼巫王大人的新娘可真不少。 弥骨喉中发出咕咕的笑声,似乎想说什么,却又闭上嘴。 程宗扬手一扬,抛出几枚钱铢,笑嘻嘻道:好几天没有赌钱,有点手痒……想不想来一把? 弥骨和狗头鬼仆对视一眼,赌钱? 就是我出钱,你们来猜。只要猜中,这钱就是你们的。 两名鬼仆盯着程宗扬手里的钱铢,露出贪婪的神情。 程宗扬拣出一枚钱币,往空中一抛,然后接住,把拳头伸到狗头鬼仆面前,猜猜,是正面是反面? 长着狗头的鬼仆迟疑了一下,弥骨抢道:正面! 程宗扬手张开一线,瞄了一眼,然后道:你赢啦!这是你的了。 程宗扬把钱铢抛给弥骨,弥骨一把接住,喜得抓耳挠腮。 程宗扬又出了几把,让弥骨赢了五枚铜铢,等两人兴趣都被勾了上来,他却停了手,这里太气闷了,不如咱们换个地方玩。 这里这里!弥骨立刻蹿了出去。 程宗扬朝苏荔使了个眼色,跟着两名鬼仆离开洞穴。 苏荔走到榻旁,望着自己的好友,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们刚到吗?丹宸撑起身体,开心地想拥抱苏荔。 苏荔退开一步,脸色雪白地说:你没有穿衣服。 这样不好吗?丹宸毫不介意地轻笑道:刚才我还在和两个主人交/媾,他们很满意呢。 丹宸的口气让苏荔心头抽紧,他们是谁? 是鬼王峒的主人。丹宸摇头笑道:我们以前真是太傻了,还想反抗神圣的鬼巫王大人。自从到这里,我才知道鬼巫王大人有多么伟大。他就像太阳,是南荒唯一的神明。 苏荔从牙缝中说:是吗? 红苗美妇毫不在意地站在苏荔面前,带着无比的崇慕说道:是他创造了光明,他是超越一切的存在。丹宸像叙说一个秘密一样,在苏荔耳边道:听过巫师的劝导,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愚蠢。可巫师一点都不嫌弃我的无知,很慷慨地允许我加入鬼王峒。 你知道吗?丹宸兴奋得双颊微微发红,来到鬼王峒第一天,我就被允许成为侍寝女奴,用我卑微的身体服侍巫师和他的仆人。 他的仆人?苏荔无意识地重复道。 是巫师大人的仆人,丹宸带着一丝得意,向苏荔骄傲地炫耀,他们对我的身体很满意。 苏荔强压着心头的反感,娄蒙呢?他是你的丈夫。 红苗美妇笑了起来,他知道我被选中服侍鬼王峒的主人,也会为我感到光荣。 阿宸!苏荔再也无法忍受下去,用斥责的口气低喝道:你的贞洁和骄傲呢? 丹宸奇怪地看着她,他们是鬼王峒的人。这里是神的部族,即使一个渺小的仆人,也比我们的祖神更尊贵。阿荔,我很同情你。丹宸拉住苏荔的手,诚挚地说道:你和我以前一样无知,不知道服侍鬼王峒的主人才是最大的幸福,才是我们的骄傲和光荣。 苏荔久久没有作声。然后她深深吸了口气,露出笑容,真是太好了。我真羡慕你,阿宸,能成为鬼王峒主人满意的女奴。 丹宸开心地说道:你也会是的。 苏荔不再去徒劳地劝说自己的朋友,仿佛不经意地说道:和你一起来的红苗战士呢? 他们去给鬼巫王大人制造武器,还有几个最强壮的,被挑中成为鬼王峒的战士。丹宸眼睛闪闪发光,这是我们红苗人的骄傲。 苏荔紧盯着她的眼睛,那你告诉过他们,我们的准备吗? 丹宸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没有来得及说…… 苏荔略微松了口气。忽然,娄蒙大声嘶吼起来,他像狮子一样闯进山洞,双手抱头,用发红的眼睛瞪着苏荔,然后吼叫道:杀了我!杀了我! 巫师从后追来,木杖狠狠点在娄蒙脑后。年轻的红苗汉子呯然倒地,昏迷过去。 巫师瞳孔缩紧,像针尖一样盯着苏荔,然后抬起木杖,伸进她丰腻的乳沟,用杖尖去挑弄她的乳/头,说:卑贱的女奴。神情间充满不屑。 苏荔衣襟被木杖拨开,裸露出高耸的乳/峰,红艳的乳/尖挺翘出来,在杖下软软摇动。她唇角的笑容突然间变得残忍,然后筒裙一动,一条银白色的蝎尾弯曲着掠出,闪电般缠在巫师颈中,锋利的尾钩狠狠刺进他的动脉,撕开他的脖颈,鲜血飞溅而出。 ………………………………………………………………………………… 弥骨哭丧着脸,眼巴巴看着程宗扬身前的铜铢。 看好了!程宗扬把铜铢放在手心,然后一翻手,啪的按在地上。 两名鬼仆看得清清楚楚,他手里的钱铢是铸着印文的一面朝上,翻过来应该朝下,可程宗扬移开手,赫然仍是印文一面朝上。 这是程宗扬小时候常玩的游戏,在翻掌的同时,手心是空的,用手掌边缘一碰,让硬币在手心遮掩下翻转过来。这个技巧并不难,但由于有手掌遮掩,很难察觉到他手掌的动作。 程宗扬先输给他们几十枚铜铢,然后毫不客气地赢了回来,还把弥骨仅有的几枚铢钱都搜刮干净。 估计时间差不多了,程宗扬拍了拍手,不玩了,不玩了! 弥骨吱吱叫道:不行!不行! 程宗扬摆出不耐烦的架势,你都没钱了,还玩什么? 弥骨和狗头人垂头丧气,依依不舍地看着程宗扬把钱铢拢成一堆。 地上的钱铢并不多,总共才几十枚铜铢,程宗扬随手分成两份,笑道:你们的钱我怎么能赢?玩两把过过瘾。这钱就分给两位,大家交个朋友。 说着程宗扬把钱铢往两人面前一推。两名鬼仆输得脸都绿了,这会儿顿时心花怒放,对这个外地来的商人更是刮目相看,觉得他简直比亲人还亲。 弥骨找的地方十分宽敞,气流不断从黑暗中涌来,仿佛置身于旷野中。两名鬼仆贪婪地抓住铜铢,塞进口袋。忽然大地微微一震,一道血红的光芒蓦然划破黑暗,接着一股炽热的气流涌入洞穴,程宗扬的头发眉毛都为之鬈曲。 这时程宗扬才发现,他们待在一个巨大的洞口内,陡峭的岩壁一直延伸到百余丈下的深渊内。渊底焦黑色的土地裂开,一道道岩浆火蛇般奔涌而出,仿佛大地撕裂的伤口,热血滚涌。 从洞口望去,数以万计的奴隶如同蝼蚁一样在渊底劳作,他们冒着令人发狂的高温用岩浆冶炼矿石,锤打铁块,皮肤被烈焰烤炙得干枯。不时有奴隶被突然喷出的岩浆吞没,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无数铁砧敲击的声音汇集在一起,形成一种低沉的震响,在空间中回荡,如同大地沉重的心跳。 猿猴一样的弥骨站在悬崖边缘,它一手抓着钱铢,手舞足蹈地叫着,天亮了!天亮了!感谢神圣的鬼巫王大人! 第一百五十九章 最好的女奴 更新时间:2012-06-19 渊内岩浆奔涌,整座鬼王峒都浸浴在暗红色的光线里,山峰苍黑的边缘犹如正在淬火的刀锋。 炙人的热浪即使在驿馆也能感觉到。武二郎把上衣扒到腰间,光着虎斑纵横的上身,困兽一样在厅内走动,瞧谁都瞪着眼,一副随时想跟人较劲的模样。商队的汉子们都不作声,一个个拿出暗藏的兵器,埋头把刀锋磨得雪亮。 厅外响起花苗女子的歌声,只有她们仍显得旁若无人,似乎没有任何恐惧和烦恼。 那个巫师到底去了哪儿?程宗扬问道。 他和两名鬼仆回到红苗人居住的洞窟,只见苏荔在洞口等着,那个红苗汉子伏在地上昏迷不醒。巫师和丹宸都不见踪影。 苏荔说巫师施完术就带着丹宸离开,不知去了哪里。生着狗头的鬼仆将信将疑,程宗扬可是一点都不信。他压下疑问,回到驿馆才开口。 苏荔鲜红的唇角微微翘起,被我吃了。 哈! 程宗扬嘻笑着摇了摇头,但看到苏荔的眼神,他不禁打了个突--这女人是玩真的? 你不信?苏荔走到程宗扬面前,你闻,我嘴里还有他血肉的气味。说着她张开口,轻轻呵了口气。 苏荔的气息香馥无比,看着她丰润而娇艳的红唇,程宗扬咽了口吐沫,干笑道:是武二的味道吧。 苏荔啐了一口。过了会儿,她忽然道:谢谢你。 我有什么好谢的? 如果不是你。我也会和丹宸一样。苏荔低声说着,眼里流露出深深的屈辱和恐惧。 想到丹宸的举动,程宗扬也无法理解,她怎么会…… 他们把肮脏的东西灌输在她心里。苏荔说:她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红苗女子了。 苏荔自失地一笑,我们确实太天真了。以为来到鬼王峒就能杀死鬼巫五。可我们连那个恶魔的面都没见到,红苗人就已经成为他的奴仆。 苏荔握住自己的手腕,娄蒙让我杀死他。他是个勇敢的男人,像树一样强健,像水一样聪明。可他连自己的妻子都无法保护。 苏荔贴近过来,轻声道:你能保护我吗? 我?程宗扬笑道:武二爷可比我强多了。 你的血液……很奇特,好像充满了生命的力量。苏荔道:我还是第一次遇到阴煞惧怕的人类。 这女人的直觉真是惊人。程宗扬笑道:要说生龙活虎,还得数二爷吧。 是吗?苏荔展颜一笑,笑容艳丽得让程宗扬心头一阵乱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今天苏荔的一举一动都显得十分暧昧。 我们花苗女人……苏荔呵气如兰地说:婚前可以有很多男人。 这种赤裸裸的暗示让程宗扬有种玩火的感觉,她可是武二的女人啊。和武二那头恶虎抢女人……这暧昧搞得也太刺激了吧? 苏荔双臂抱在胸前,明艳的凤目波光转动,她挺起身,一条雪白的大腿不经意地从裙缝中探出,大腿上端的纹身鲜明无比,充满了女性的诱惑力,媚眼如丝地说道:阿夕只是个小孩子,还不知道怎么让男人快乐。 程宗扬呆了一会儿,然后苦笑道:苏荔族长,你就别逗我了。让武二郎看见,我可麻烦大了。 苏荔充满挑逗地瞥了他一眼,这里很安静。 程宗扬叹了口气,大姐,我不知道你怎么想起来要拿我开心。不过你这肢体语言也太明显了吧?双手抱胸,那是典型的防御姿态。你要真想跟我上床,用不着这么戒备吧? 被他说中心事,苏荔身体微微一僵,接着紧绷的肢体放松下来,又露出媚惑的笑容,如果我是认真的呢? 那你肯定是有其他目的。好了大姊,有什么事咱们直说吧,只要我能帮上忙,绝不推辞。色诱就免了,我不是怕你,实在是怕武二。那家伙见树还要踹三脚呢。在他嘴边夺肉,嘿嘿…… 胆小鬼。苏荔轻啐一口,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慢悠悠道:我的目的,就是和你上床。 我的朋友呢?阁罗低沉的嗓音传来。 程宗扬正瞪着苏荔,听到声音立刻跳起身,他一边用力揉着脸,抹去发呆的表情,一边迎了出去。 阁罗皱起眉头,朋友,你有心事吗? 程宗扬唉声叹气地说:阁罗老兄,你该提醒我一下。看到岩浆突然喷发,我吓得差点转身就逃。 阁罗哈哈大笑,是鬼巫王大人神圣的力量,给我们带来光明!他骄傲地说道:来自地火深渊的烈焰,使我们能够不停地把矿石冶炼成武器,成为南荒最强盛的部族。 程宗扬好奇地问:有了鬼巫王大人才有岩浆喷发吗? 阁罗抚摸着脑后的鬼角,在鬼巫王大人之前,我们鬼王峒都生活在黑暗当中。是他淘汰了族中的弱者,让我们长出坚固的鬼角,与龙神结盟,使我们变成最强悍的战士,征服了一个又一个部族……他的功绩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七天七夜也无法说完。 难怪走惯了南荒的祁远和云苍峰对鬼王峒都不很了解,听阁罗的口气,鬼王峒的崛起也就是最近十多年的事。不过它膨胀的速度实在骇人,短短十几年,就从深居地下的弱小部族成为南荒的王者。 我听弥骨说,你昨天没有尽兴,这让阁罗很遗憾。阁罗道:我已经让碧奴去调教那对女奴,教她们学会怎么奉承主人。今天晚上…… 看着阁罗目光投向自己身后的苏荔,程宗扬心叫不妙,连忙岔开话题,干笑道:鬼巫王大人实在太伟大了。也只有那位出色的石匠,才有资格为鬼巫王大人雕刻纪念。 阁罗赞同地点点头。程宗扬不等他把话题引到苏荔身上,接着说道:还有这座馆舍,比起六朝的宫室也不逊色。不知道它出自哪位大师的手笔? 阁罗犹豫了一下,是一位外地客人。 外地的客人?程宗扬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拍拍额头,是和那位石匠一起的吧?这样的高人,不知道鬼巫王大人是从哪里请来的? 不必问了,我的朋友。他们很快就会离开。说着阁罗摸了摸下巴,命令道:花苗的女人,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身体! 阁罗根本没有理睬苏荔是否答应,就转头对程宗扬笑道:我们可以一起来享用这个花苗的族长。把她调教成听话的奴隶。 程宗扬就是怕这个才转移话题,回头的一刹那。他清楚看到,苏荔眼中一瞬间杀机大盛,程宗扬连忙拉住阁罗,低声道:其实……我对昨天的碧奴念念不 忘。呵呵,那样艳丽的舞姬实在太奇妙了,除了伟大的鬼王峒,世间再找不出第二个。 阁罗被他夸赞得满心得意,接着程宗扬话风一转,一脸惭愧地笑道:只不过小弟性子有些内向,昨天那么多人,实在放不开。如果老兄能安排我们私下见见面,小弟就感激不尽了。 阁罗大笑道:你们六朝人最是拘紧,丝毫不知道怎么享受女人。弥骨!你带程商人去见碧奴,让她用心服侍我的朋友! 程宗扬涎着脸拍了拍苏荔肥/翘的屁股,在她脸色转变前连忙放手,对阁罗说道:这个女奴我也很有兴趣,不如我们改日再找个机会一起上她。哈哈,能和阁罗老兄一起玩花苗的族长,肯定其乐无穷。 阁罗虽然不舍,但还是大度地说道:朋友,你今天尽情享受吧,明天我们再来品嚐这些新鲜女奴的滋味。 程宗扬松了口气,苏荔也收敛了眼中的锋芒,装作羞涩的低下头,一边亲密地拥住程宗扬的手臂,报复地狠拧了一把。 ………………………………………………………………………………… 碧奴的住处并不很远,门外立着那个铁塔般的鬼武士。弥骨朝他比了几个手势,然后讨好地替程宗扬拉开帘子,一股充满肉/欲的香气扑面而来。碧奴细柔的声音在帘后响起,舌头要来回转动。嘴唇含紧…… 眼前的洞窟虽然比不上驿馆和会所华丽,但比奴隶们住的洞穴干净得多。比照鬼王峒对待奴隶的粗暴,看来碧奴的境遇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不堪。 程宗扬玩笑道:这里的女奴不用木笼吗? 弥骨咕咕笑道:只有不听话的女奴才会用木笼。碧奴是最好的女奴。 转过一个弯,面前出现一道水晶帘,透过帘子,一个娇媚的丽人侧身卧在软榻上,那对姊妹花中的一个伏在软榻旁,正捧着她雪白的玉腿,含住她的脚趾小心舔舐。 好了。碧奴柔声道:放到你妹妹身体里吧。 美妇吐出玉趾,捧起碧奴的纤足,放到妹妹白圆的臀间。与她一模一样的孪生妹妹赤身跪在地上,挺起屁股,脸上露出羞痛的表情。 碧奴!弥骨跳进去,飞快地说明来意。 碧奴从达古妻子臀间拔出脚趾,笑盈盈抬起身,北方来的客人…… 第一百六十章 小紫,真傻么? 更新时间:2012-06-19 她的嗓音与小紫有着相同的韵律,每个字都在舌尖旋转一下,然后轻盈地从齿间吐出,让程宗扬想起那个波光粼粼的夜晚,化身为人鱼的小紫依在礁石上,指尖滴下殷红的鲜血。 弥骨没有停留,交待完就匆忙离开。 碧奴知道程宗扬是阁罗的贵客,依过来柔媚的笑道:客人,让我们三个一起来服侍吧? 那对姊妹花赤条条跪在软榻旁,两具白美的肌体不差分毫,美态让人心动,但看到她媚人的笑容后惊怯的眼神,程宗扬不禁心里一软,脸上故意堆出色迷迷的表情,一把搂住碧奴的腰,淫笑道:有你就够了。 碧奴胸前仍悬着那条什么都遮不住的薄纱,听到他的话,这艳姬格格轻笑,两只丰满的乳/球不住颤抖。 程宗扬掠起她的发丝,笑道:听说你在北方给人做过姬妾? 碧奴似乎想了一下才记起来,娇笑道:碧奴自己都快忘了呢。 能娶到你这样的美人儿,肯定不是个平常人了。 程宗扬试图引诱她提到那个岳帅,碧奴却无动于衷,低笑道:好多年了,谁还记得呢。 你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碧奴思索着说:他有一处很大的宅院。里面有很多竹子,每天都有讨厌的沙沙声。每个月仆人会送来各种花色的丝绸,可以随便挑选,然后有人裁制成新衣。还有一些好吃的……炙肉、鱼羹……哦,我想起来了,我还得了一对很大的红宝石耳环…… 碧奴翻来覆去说的只是自己在那里吃的什么,用的什么,有什么漂亮的衣物和首饰,对程宗扬最关心的却只一语带过。程宗扬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那个男人你还记得吗?比如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个子有多高? 好像是姓岳……啊,对了!碧奴忽然掩住口吃吃笑道:他总有很多花样,还请了人来教我跳舞。每次我做出来新花样,他就给我做新衣服。搞我的时候他都好大声,有一回他在葡萄架下把我绑起来,搞得我流了好多的水…… 碧奴絮絮说着那个男人在床上的花样,却连他的姓名都记不清楚。程宗扬心里发急,你怎么认识他的? 他从我们族里路过,过来和我搭讪。然后我就跟着他了。 这么简单? 碧奴娇笑道:他说送我一匹丝绸呢,你知道,丝绸可是很贵的呢,我拿了丝绸,就跟他睡了。我爹爹差点气死,后来他领我走了很远的路,到他家里。 然后呢? 碧奴想了一会儿,我也记不清过了多久,有天他给我们每人一些钱,让我们回家去。我就和莫五一起走了。 莫五是谁? 一个年轻人,经常带着马到宅里来。嘻嘻,他送过我一串很好看的项链,让我趁他不在的时候跟他睡觉。拿了钱,我们一起离开宅院,没几天我发现自己大了肚子,那些钱也用完了。莫五把我交给一个商人,自己走了。 那个商人跟我睡了几天。后来听说我是从那个宅子里出来的,吓得脸都白了,什么都不敢问就让人把我送回来。碧奴笑道:然后我就到了这里。 那个姓岳的男人,你喜欢他吗? 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碧奴啐了一口,都是他,搞大了我的肚子,让我好几个月都整天吐,还生了个白痴。碧奴嫌弃地撇撇嘴。 程宗扬在脑中勾勒出碧奴的经历,她因为一匹丝绸,作了岳帅的姬妾,却对他的身份漠不在意,能记得的只是吃的穿的用的;那个莫五,怎么听都像是岳帅宅里的马夫,用一串项链把她弄上手,然后趁岳帅遣散姬妾的时候把她带走,说不定还骗光了她的钱,又把大肚子的她卖给一个商人。那个商人得知她是岳帅的姬妾,不敢再留,让人把她送回南荒…… 这个女人如果不是被人弄坏了脑子,就是一个天生的白痴! 阿娘…… 帘外传来一声细细的呼唤。 沉溺在肉体欢欲中的碧奴恍若未闻,那个声音又唤了一遍,她才听到,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阿娘。 碧奴皱起眉头,口气生硬地说:你来做什么? 小紫来看阿娘。 听到小紫的声音,程宗扬就停下来,碧奴却耸着雪/臀,娇/喘道:别理她,再来…… 阿爷死了。小紫细声说。 碧奴懒洋洋爬起来,他年纪那么大,早就该死了。 阿爷是气死的。那些人都骂他…… 碧奴掀开水晶帘,就那样走出去,他们骂又怎么了?我还不是活得好端端的吗? 透过水晶帘,能看到小紫娇怯的身影。碧奴扫了她一眼,长这么高了? 碧奴语气中殊无喜意,很明显只是敷衍,小紫却显得很高兴,是啊。 你有几岁了? 这句话从一个母亲口中问出,充满了讽刺,但程宗扬一点都笑不出来。 小紫开心地说:十五了!娘,你好漂亮。 碧奴生气地说: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娘!都被你叫老了! 好的,阿娘。 碧奴翻了翻眼睛,没好气地说:赶快走吧。没看到我在忙吗? 小紫好奇地张望了一下,程头儿? 我就知道这帘子是透明的……程宗扬尴尬地举手打了个招呼,干笑道:小紫,你好啊。 小紫也招了招手,小紫还有事,程头儿再见。 喂,碧奴忽然叫住她,是主人让你回来的吗? 是啊。主人要给小紫开/苞。 碧奴恍然道:我都忘了你还是处女……开/苞的时候可是会流血的。 小紫微微一愣,然后展开笑靥,小紫知道了,谢谢娘。 碧奴鄙夷地瞥了她一眼,傻瓜,我是怕你弄脏了主人的地面。 小紫表情黯淡下来,低着头离开了。 白痴!碧奴掀开帘子,气怵怵回到室内,旋即喜悦起来,客人变得这么大呢…… 听到她与小紫的对话,程宗扬对她的印象已经完全改观。自己一直以为母爱是一种本能,但碧奴完全颠覆了自己的认识。这样的女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程宗扬浑身是汗,躺在软榻上地懒洋洋问:你的女儿很傻吗? 碧奴偎依在他身边,比傻瓜还傻,好了,我们不要说她了。 程宗扬道:我对她挺有兴趣。 碧奴眨了眨眼,低笑道:过几日等主人给她开了苞,我就唤她来,让客人好好玩玩。 程宗扬把双手枕在脑后,你好像不怎么喜欢她? 碧奴收起媚笑,悻悻道:要不是她,我也不会又走那么远的路回南荒。刚生下来,我就把她扔掉。没想到过了半年还她活着。后来我把她送回碧鲮族,丢给那个老不死的。到了六岁还是七岁那年,这个白痴竟然自己跑来。 程宗扬生出一丝狐疑,碧鲮族距离鬼王峒成人也要走五六日,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能自己走来? 她说族里的人欺负她阿爷,还说我是妖精,给族里带来灾难。我才不想理她,随便把她赶走。那晚我正服侍主人,她又来了。鬼巫王大人还记得她,问她有什么事。那个白痴竟然说要做主人的姬妾,要不然她就去死,哈,你说她傻不傻? 碧奴格格笑道:我想看看她有多傻,让她脱光衣服爬过来,她竟然真的做了。嘻嘻,那个白痴,主人那么大,干也干死她了。真是个傻瓜! 小紫真的傻吗?程宗扬开始怀疑。 主人说他不要姬妾,那个白痴竟然说她要把自己卖给主人,即便当奴隶也可以。 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竟然知道把自己卖给鬼巫王当奴隶?这如果不是白痴,那就是... 碧奴撇了撇嘴,还不是因为进了鬼王峒,能有好吃的,还有漂亮衣服和首饰。可这个白痴说她不要好吃的食物,好看的衣服,也不要漂亮的珠宝首饰。碧奴掩着口,笑得花枝招展,那个小白痴脑壳真是坏掉了,我想起她说的话就想笑。 她说了什么? 她说她不是那种胸大无脑的淫贱女人,她可以当主人最听话的小母狗,还可以当主人最毒最利的蛇牙。只要主人收留她,即使主人挖掉她的眼睛,把她炼成尸奴都可以。嘻嘻,毒蛇牙啊……哪个男人喜欢女人长毒蛇的牙齿? 程宗扬听着她欢畅的笑声,心头阵阵发冷。要有多么强烈的恨意,才能让一个六七岁的女孩说出这种可怕的话?也只有你这种白痴母亲才什么都听不出! 提着沸水浇花的小紫……突如其来的潮水……阿夕和小紫的游戏……在海中淹死的黑舌……废墟突如其来的蛛网和鬼武士…… 与小紫见面以来发生的事一件件从脑海中掠过,程宗扬霍然起身,在碧奴惊讶的目光下,劈手抓起衣物套在身上,拔腿朝驿馆奔去。 程宗扬风一样闯进驿馆,一脚踹开房门,对着盘膝静坐的谢艺叫道:姓谢的!别告诉我你不知情! 第一百六十一章 当一辈子处女 更新时间:2012-06-20 谢艺眼睛睁开一线。 程宗扬口水几乎溅到谢艺脸上,你早就知道了吧,小紫不是白痴!干!装白痴装得那么像!那死丫头肯定是个天才! 谢艺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仍是那种带着倦意的淡淡笑着,也许吧。我问过,她不肯告诉我。 告你老母啊!恼怒之下,程宗扬大爆粗口,你心里明镜一样,还跟我们装傻,你说,我们几次差点被她害死?三次还是四次? 谢艺平静地说道:三次吧。 潮水一次,废墟一次,还有一次呢? 那晚杀蛇傀的时候,她躲在村旁,准备施法挑动村民,被我咳嗽一声吓走了。 程宗扬瞪着他,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谢艺想了想,送到鬼王峒的新娘,每天都要沐浴净身,然后涂抹膏脂。 程宗扬皱起眉头,这干我屁事! 谢艺淡淡道:半个时辰前,她把光明观堂那个笨丫头叫走了。 程宗扬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 这里还有温泉!乐明珠坐在池边,快乐地撩着水,接着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小声道:哎,小紫,我们在这里洗个澡,没有人会偷看吧? 没有啊。小紫就是找姊姊来洗澡的。小紫笑嘻嘻道:洗过以后,还要涂上好闻的香脂呢。 我才不要呢。 很好闻哦。 乐明珠有点犹豫地问道:真的吗? 嗯!小紫用力点了点头。 乐明珠不禁心动,嘴里道:先洗澡吧!身上好脏呢。 小丫头一边解着衣物,一边还有些不放心,真的不会有人来吧? 不会啦。小紫毫不在意。她看着乐明珠的身体,羡慕地说:姊姊胸部好大呢。 乐明珠用手指点了点小紫的乳/房,你也不小啊。 小紫圆鼓鼓的乳/房在胸前挺翘着,轻轻一碰,就像小白兔一样在衣内跳了起来,逗得她格格直笑。 乐明珠解开衣衫,露出一条胸前火红的巾帕,那巾帕从颈后绕过,交叉系在胸前,将那对圆硕的乳/球沉甸甸裹在里面。红巾非丝非绸,质地柔滑如水,颜色鲜艳明亮,这时紧贴着肌肤,显露出乳/球丰硕圆/翘的轮廓,将少女光润的肌肤更衬得雪嫩无比。 小紫好奇地睁大眼睛,这是什么? 乐明珠得意地挺起胸,苏荔姊姊说这是鲛绡,很珍贵呢。你摸摸,贴在身上像水一样,好舒服。 小紫摸了摸她用来束胸的红巾,真漂亮。小紫听说,真的鲛绡不怕火烧,连刀也割不破……咦?这个呢? 乐明珠低头一看,顿时满面飞红,鲛绡贴在乳/房的内侧,沾了一层已经干掉的白色东西,自己差点忘了,这是姓程的那个坏家伙抹在自己身上的。她连忙掩住乳/球,不要乱摸啦。 这里也有呢。 乐明珠急忙抢过沾着污渍的内衣,嗔道:不要乱翻别人的东西。 小紫也不生气,仍是笑嘻嘻开心的样子。乐明珠倒有些心虚起来,她讪讪卷起沾着污渍的内衣,藏到衣物里面,一边躲躲闪闪地掩住乳/球。 都怪那个大笨蛋,不但尿在自己手里,还抹到自己身上。她庆幸地想,幸好小紫没看出来,不然非笑死不可。 乐姊姊,你为什么不脱完? 乐明珠不好意思让她看到乳上大片大片的污渍,抱着鲛绡道:没关系啦,它又不怕水。 温泉池有四五丈宽,下面很深,只有池旁一块岩石可供两人并卧,水面不时有气泡涌出,散发出硫磺的味道。 乐明珠把身体浸在水中,滚热的池水烫在皮肤上,有种麻酥酥的感觉。 啊--小丫头快乐地伸展肢体,嚷道:好舒服! 小紫解开发带,乌黑的发丝瀑布般倾泄下来,然后脱去衣衫,露出雪玉般纤美的身体钻到池中,双腿轻轻一摆,游鱼般在池中打了个转。 乐明珠水性平常,这温泉又是活水,表面平静,下面水流很急,她只能乖乖待在石头上,羡慕地看着小紫。 小紫折腰潜进水中,片刻后又冒出头来,高兴地说:下面水好热,乐姊姊也来啊。 乐明珠靠在池畔,白嫩的双足拍着水,歪着头道:这样也很好啊。 小紫游过来,与她并肩躺在一起,然后同意地点点头,是很舒服呢。 乐明珠伸了个懒腰,好累啊。 我来帮你洗吧。 不要!不要!哎呀! 小紫不由分说地攀住她的肩头,正好碰到乐明珠发酸的肩窝。小丫头低低叫了一声,闭上眼睛。 姊姊皮肤好滑哦。白白的,好像牛奶……真好闻。 小紫把鼻子凑到乐明珠颈中嗅了嗅,引得乐明珠格格直笑,好痒。 真的很好闻呢。小紫身体贴过来,两手攀住乐明珠的肩膀。乐明珠抱着鲛绡伏在石上,发现自己痛的只是右肩,左肩好端端的,并没有酸痛的感觉。 淡淡的水雾从黑色的岩石间氤氲升起,两具娇美的胴/体挨在一起,一条鲜红的鲛绡缠在乐明珠曲线玲珑的胴/体上,洁白的肌肤在水雾中散发出朦胧的光泽。 小紫脸颊泛起玫瑰般的红色,她歪着头,天真地问:姊姊是处女吗? 当然是啦。 小紫把脸贴在乐明珠手臂上轻轻摩挲,姊姊,你练的功夫是不是只能是处女才可以练呀? 乐明珠生气地说:是姓谢的告诉你的?哼!那个大嘴巴! 为什么要是处女呢? 师傅说,凤凰宝典是最圣洁的功夫,要保持处女之身才能练成。 姊姊练到多少层了? 乐明珠有些泄气地说:第三层啦。 小紫认真点了点头,还有好远呢。 是啊。 那姊姊一直都要当处女喽。 当然啦!乐明珠志气满满地说:我要当一辈子处女! 姊姊不是要嫁给大英雄吗? 咦?乐明珠奇怪地问:这和嫁人有什么关系? 小紫似乎在水里呛了一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乐明珠得意地说:我将来嫁给大英雄,每天都只做好事,一辈子都不做坏事。就是练到第九层,也要当处女。 小紫弱弱地说:只做好事就会是处女吗? 是哦。乐明珠很认真地开导小紫,师傅说,丢掉处女,就是跟别人做了坏事。我不做坏事,怎么会丧失贞洁呢?小紫,你也要乖乖的喔。 帘后的软榻上散落着刚脱下的衣物,旁边的金丝鸟架上系着一只五彩鹦鹉。听到声音,鹦鹉双翼乍然张开,警觉地昂起头,作势欲飞。 一个表情冷峻的年轻男人拖着一个少女直闯进来,然后把她粗暴地往地上一丢。那少女眉眼精致如画,身上却没有任何衣物,光洁的身体莹白如玉,湿淋淋泛着水光。 小紫抱住身体,委屈而怯怕地咬住红嫩的嘴唇,眼睛一眨,弯长的睫毛间便沁出晶莹的泪花。 程宗扬瞪了她足足有两分钟,几乎还不能相信是这丫头捣的鬼。 他吸了口气,用力说道:我问过了,龟血是蓝色的! 小紫怯生生看着他,然后浓密的睫毛油轻轻一眨,脸上的怯意顿时像被抹掉一样,变得天真而充满信赖,似乎在面对自己最喜爱的大哥哥,她用娇嫩的声音道:程头儿…… 她的声音依然优美动听,但听在程宗扬耳中,却是另一种感觉。这个小紫实在太狡猾了,看到装委屈的手段不管用,立刻收起眼泪,重新换上天真的伪装,即使知道她还有另一番面目,自己也禁不住要心生怜意。 程宗扬维持着凶狠的表情,冷冰冰道:我说--海龟的血是蓝色的! 小紫想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地说:小紫不知道哎…… 还装?我今天非剥掉你的画皮不可! 我来提醒你。那天晚上你在海边的礁石上,说自己在吃海龟,那你手上鲜红的血是哪儿来的? 小紫好奇地看着他,你知道吗? 程宗扬禁不住要佩服起这丫头来。自己故意没让她穿上衣服,是因为审讯时的微妙心理:光着身体的受审者面对衣物整齐的审讯官时,本能地会处于心理劣势。可小紫不但没有丝毫窘态,还把裸体当成一件武器--没错,这丫头没有作出任何挑逗的举动,如果她有那些举动,自己更容易判定她的心态。 可她虽然光着身子,却和平常一样自如,反而让自己不停分心,目光一接触到她纯洁如雪的胴/体,就生出一种罪恶感,似乎自己是一头可恶的大灰狼,正在凶狠地欺凌一只柔弱无足的小白兔,而且还很下流……结果小紫一个字都没说,自己刚来时盛怒的气势已经弱了许多。 黑舌。程宗扬竭力把目光从她胴/体上移开,盯着她的眼睛,但我不明白,他死在水里,身上又没有伤,你手上的血迹为什么会是新血? 小紫同意地点点头,好奇怪哦…… 还在装傻!程宗扬几乎是咆哮了。 小紫却表情认真地回答说:小紫就是很傻啊。 第一百六十二章 死丫头! 更新时间:2012-06-21 傻到把我们骗到海滩上去住?程宗扬厉声道:我刚刚看明白,村里人怕的不是阁罗,是你!碧鲮族的人一听到你的名字就发抖。她们宁愿去讨好鬼王峒的家伙,也不愿意面对你。把你叫做恶魔……把衣服穿上! 程宗扬抓起衣衫,丢给小紫,纳闷地说道:我就奇怪了,你怎么能让她们那么害怕? 小紫接过衣衫,唇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你猜呢? 不知道是小紫雪白的胴/体被衣物遮掩,还是她终于不再用白痴语言跟自己兜圈子,程宗扬莫名地松了口气。 不装了?程宗扬语带讽刺地说道:那天晚上,村里人杀蛇傀他们的时候,你就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吧?所以你不敢上岸。你害怕村里人会把你也活活咬死,对吗? 不会啊。小紫开心地说:那些废物只配去/舔/我的脚趾头。怎么敢咬我呢? 你也是碧鲮族的人,为什么对同族那么狠?程宗扬眯起眼睛,就因为他们欺负你和你外公? 你这样的人没有资格提到我外公。 小紫笑容不改,但一提到外公,她的眼神却变了。她把衣物披在身上,用一条紫色的丝带束住。然后站起身,抓起一把粟米粒,摊开雪白的手掌,去喂金丝鸟架上的鹦鹉。 比耐性吗?程宗扬沉住气,一声不吭,眼睛却紧盯着小紫,丝毫不敢放松。对付这丫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少半分就可能被她骗了。 小紫秀发湿淋淋披在肩后,顺着白玉般的背脊一滴滴淌着水。她仰起脸,精致的面孔带着天真的笑容,就像天使一样纯洁,连架上的鹦鹉也放松警惕,收起五彩的双翼,去啄食她手上的粟米。 你知道吗?小紫用歌唱般的声音道:海里有种鱼,只有手指那么一点长。它们不会捕食,只能寄生在大鱼身上,靠大鱼牙齿和鳍间的碎屑活下去。 小紫喂了鹦鹉几粒粟米,然后轻抚着它的羽毛道:碧鲮族那些软弱的动物就和它们一样。勇敢的都死光,活下来的,都是愿意舔别人脚趾的人。不欺负这样的人,不是太对不起他们了吗? 程宗扬终于可以肯定,果然是鬼巫王收留了你。他皱起眉,那时候你才六七岁,鬼巫王那家伙怎么会看上你呢? 小紫眨了眨眼睛,一脸天真地说:你猜呢? 程宗扬生出一种被人愚弄的感觉,明明是自己占据绝对主动,却被这个还没有发育完全的小丫头牵着鼻子走,自己实在是太给她面子了。程宗扬狠狠一笑,可能那家伙有恋/童癖,觉得吃幼的大补吧。 小紫似乎听不懂他的讥刺,用手指梳理着鹦鹉的羽毛,娇憨地说:猜错了呢。 商队几十号成年人,却被一个小丫头骗了个结结实实,现在想起来,自己在废墟认错标记,肯定也是这丫头做的手脚,甚至进入废墟,也是她故意引去的。程宗扬一肚子的鸟气,饱含讥讽地说道:那就是因为你娘了,想必你遗传了你娘在床上的天赋,让他很满意。 嘎的一声,鹦鹉双翅扑开,拚命挣扎。小紫捉住鸟足,笑嘻嘻从鹦鹉身上扯下一根带血的羽毛。鹦鹉尖声惨叫,小紫的笑容却越发开心,就像不含杂质的水晶一样剔透。如果不看她手上挣扎的鸟只,每个人都会被她的笑容感染。 你听,它叫得多着,慢条斯理地将鹦鹉五彩的羽毛一根根扯下来。 程宗扬生出一丝寒意,自己这段日子也算见惯生死,这会儿让他上阵搏杀,他顶多皱皱眉头,可让自己无缘无故去虐杀一只鹦鹉,程宗扬自问还没有这么狠辣的心肠。 小紫却巧笑倩然,叫啊。她很认真地鼓励鹦鹉,用力叫啊。 程宗扬劈手去抢,小紫却似乎早料到他会出手,程宗扬手指一抬,她纤足就轻轻一点,身子像贴在水面上一样滑开。 好看吗?小紫扬扬起手里滴血的鸟羽,眉眼间满满的都是笑意,和阿夕的血一样红呢。 阿夕?程宗扬瞪着眼,朝小紫吼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小紫用鸟羽摩着粉腮,她中了蛊,我接过来玩玩。嘻嘻,她好乖哦。 程宗扬明白过来,那天的笋螺也是小紫干的,可笑自己还是找幕后操纵者,原来真凶就在眼前。这个一派天真的女孩,背后究竟是怎样一副可怕的面孔? 程宗扬怒火被撩拨起来,你为什么要害她? 谁让她捉弄我呢?小紫丢下滴血的鸟羽,又从它身上拔下一根,鹦鹉凄厉地尖叫着,小紫却显得很开心。就像她那天用沸水浇灌玉盏铃花一样,带着一种小孩子游戏时的认真与兴奋。 阿夕是个坏孩子,小紫说。 她狡黠地眨眨眼,可我只要招招手,她就变得很乖。 不等程宗扬发怒,小紫丢下手里的鸟羽,然后仰起脸,你知道黑舌怎么死的?他身上没有伤,舌头却伸出来那么长……对啦,小紫拍手笑道:我是从他嘴巴里把他心掏出来的。我以为他的血会是黑的,结果还是红的。 阿夕捉弄你,你就要害死她?程宗扬很想给她一个耳光,死丫头! 小紫脸色一沉,啪的将鹦鹉摔在地上,一脚踩死,然后挑起下巴,似乎在告诉程宗扬,阿夕在她眼里,就和这只鹦鹉一样微不足道。 她面孔依然精致,然而那一瞬间,她就像一个恶魔,无情而残忍。 得罪过我的人,我一个都不放过。阿夕敢捉弄我,现在后悔已经晚了。我让她死,她就活不了;我让她活着,她想死也死不了。 小紫的口气中充满了孩子气,可程宗扬一点都不敢轻视。这丫头绝对是个说到做到的角色别忘了,她是献给你主人的。你敢害死她? 小紫舔了舔指尖的鸟血,不屑地说道:你胆子也很大啊。知道她是鬼巫王的女人,还敢破了她的身子。你以为鬼巫王大人会收下一个被人用过的烂货吗?还有那个冒充的花苗新娘……鬼巫王大人说不定会剥了她的皮哟。 程宗扬一把朝她手臂抓去,他这一抓已经用上全力,五指如钩,带出强烈的风声。 小紫精致的面孔闪过一丝狠辣的神情,那只带着紫色水晶戒指的右手在腰间一抹,一条泛着皮革光泽的紫色长鞭从丝带中脱出,鞭梢轻轻一提,朝程宗扬腕间缠去。 小紫再怎么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小丫头,程宗扬不信她力气超过自己,当下也不变招,只是收指握拳,运力于臂,硬生生接了她这一鞭。 小紫的鞭子细若手指,长度却超过两丈,鞭条表面覆盖着一层细细的鳞片,宛如鲛皮,一缠到腕上,细鳞随即翻起,钩住皮肉。 程宗扬仗着力大,翻手拽住鞭身,用力一夺,细鞭随即绷紧。小紫纤美的小手微微一震,竟然没有松开。 长鞭成为两人的较力场,程宗扬没想到这丫头力量居然不弱,自己力道十足的一扯,竟然没有夺下长鞭。 僵持片刻后,小紫长力不足的弱点暴露出来。她随即改变策略,鞭身翻起的细鳞同时伏下,变得滑不溜手,泥鳅一样从程宗扬腕上滑脱,只在他腕间留下两道血痕。 小紫力量终究不及程宗扬,这时果断地撤回长鞭,一边皱了皱眉,口气不屑地说道:看不出来,你比姓乐的笨瓜还高出一点点。 程宗扬沉着脸从衣角撕下一条布,裹住手腕的伤痕,然后翻手握住刀柄。自己一时大意,吃了暗亏,好在小紫力道不足,不然自己手腕就不仅仅是勒出两道血痕的问题了,很可能会皮肉不保。 小紫衣襟斜披,雪白的右膀暴露出来,不等程宗扬拔刀,便一抖长鞭,重新攻出。程宗扬不再客气,钢刀以刚对柔,将小紫的鞭影硬生生劈了回去。 太阳穴上的伤痕霍霍跳动,丹田气息鼓荡不已,弥漫在空气中的死亡气息不住流入体内,程宗扬只觉浑身都是使不完的精力。武二郎的五虎断门刀听着虽然不爽,用起来倒是简单直截,很符合程宗扬现在的修为,一连数刀,把小紫逼得步步后退,稳稳占据上风。 小紫的鞭影越来越窄,从两丈收到丈许,然后八尺、五尺……逐渐被逼到角落里。 从见到这丫头起,接连被她摆了五六道,几次都命悬一线,还有石刚和云氏商会几名护卫的命债也该记到她身上。以命抵命,就算杀了她也不为过。 但这会儿真让程宗扬痛下杀手,还真有些为难。 抛开谢艺和岳帅的关系不谈,小紫从生下来就被当成累赘,连亲生母亲都把她扔到一边,不加理睬,从小在族人的歧视中长大。这样的童年也够悲惨的,产生扭曲的报复心理也可以理解。当然,更主要的是这丫头长得有够精致,就像上天恩赐的稀世珍宝,真要伤到她分毫,自己都觉得心痛。 第一百六十三章 我和你不一样 更新时间:2012-06-21 程宗扬一个虎扑,钢刀荡开鞭影,随即跨前一步,这时他与小紫的距离已经缩近到三尺,小紫的紫鳞鞭已经完全丧失空间。 程宗扬执刀蓄势待发,一边沉声喝道:把鞭子扔掉,我给你找个人来好好管教你! 在程宗扬的压力下,小紫表情也没有开始那样从容,她挑起眉梢,管教?谁能管教我! 谢艺! 小紫父亲死得早,母亲虽然在世,但还不如没有。既然自己下不了手,干脆把她交给谢艺,让他去头痛好了。 小紫撇撇嘴:那个傻瓜?他整天缠着我,说要带我去一个很好的地方,还给我糖吃,哼,以为我很好骗吗? 怪不得谢艺不肯向自己透露消息,原来他已经找过小紫,还被当成诱骗无知少女的怪叔叔,真够失败的。 少废话!你干了那么坏事,找个人管教你已经是轻的了。 小紫盯着他,忽然狡黠的一笑,我很坏吗?你错了呢,凝羽也和我一样,只不过她太笨了,所以只好被人欺负。 程宗扬勃然大怒,关凝羽什么事! 小紫笑嘻嘻道:因为她和我一样啊。说着她手指一动,握着的鞭柄弹出一截半尺长的利刺,闪电般扎向程宗扬的胸膛。 间不容发之际,程宗扬倒转钢刀,用刀柄硬生生挡住尖刺。锋利的刺尖微微一震,硬将铸铁的刀首刺穿寸许,如果不是被自己的力道带偏,已经透柄而过,在自己胸口留下一个血洞。 程宗扬惊出一身冷汗,这样锋利的金属自己也有,但留在背包里,谁能想到这丫头鞭里还藏着珊瑚铁刺成的暗器?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个美妙的声音。小紫带着共鸣的喉音响起,歌唱般吟诵道:锦……予……呼……召…… 接着眼前一片金光闪动,她左袖那条金黄色的锦鲤脱颖而出,朝程宗扬面门扑来。程宗扬刚避开她的暗算,这会儿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 眼看那片金光就要掠到程宗扬脸上,小紫眼中透出兴奋和残忍的光芒。 忽然,一抹月色般的刀光飞来,与那片金黄的光芒一触。金光随之一折,退回到小紫的衣袖上,回复成金灿灿的锦鲤形状。 小紫脸色终于变了。如果说面对程宗扬自己还有一拼之力,再加上这个人,自己只怕想脱身都不可。 仿佛空无一物的阴影中浮现出一个高挑的身影,仿佛她已经在那里立了一生一世,可这时才被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凝羽雪白的面纱垂在耳际,那张皎洁的面孔仿佛水底浮现的明月,在黑暗中散发着朦胧的光辉。 凝羽月牙弯刀凝在半空,刀锋指向小紫,我和你一样吗? 小紫地转了片刻,如果你有我这样的机会,你会比我还要坏一千倍。 你错了。我永远也不会和你一样。 小紫怕冷一样抱住赤裸的右臂,手指攀住手臂上端那只绯紫色的珊瑚臂环,一边撇了撇嘴,说得好听。你不恨那些欺负过你的人吗? 恨。 你不想杀死他们报仇吗? 想。 如果有选择,你会一刀给他们个痛快吗? 不。我会希望他们痛得越久越好。 你瞧,我不过是把你想的都做到了。嘻嘻,那些活下来的碧鲮人,一看到我就发抖。 玉盏铃花和方才的鹦鹉又怎么得罪了你?它们对你没有任何威胁, 凝羽道:你的作法连泄愤都不是,只有纯粹的残忍!这种事我永远也做不出来。 小紫笑道:所以你活该被人欺负! 话音刚落,小紫右手指上的紫水晶射出耀目的光芒。 凝羽张开手,招出一面月光般晶莹的光盾。浑圆的盾面浸在紫水晶的光芒之中,就像雪一样迅速融化,刺目的紫光使凝羽和程宗扬连眼睛都无法睁开。就在凝羽无力为继的时候,紫晶戒指蕴藏的力量耗尽。凝羽手中的光盾只剩下薄薄一层,而对面的小紫早已踪影全无。 怔了半秒钟的时间,程宗扬先反应过来,大叫道:小香瓜! 钢刀旋风般劈开帘子,帘后的温泉池中,乐明珠已经芳踪杳然,只剩下阿夕伏在池中,雪白的背脊被锐器刺穿一个血洞,鲜血染红了泉水。 别出声!程宗扬低喝道。 吴战威也在纳闷,谁在哭? 在他们身后,商队和花苗族剩下的所有人都隐藏在黑暗中。 程宗扬后悔不迭,自己因为乐明珠那丫头,而匆忙与小紫,结果让小紫从自己手心里溜走,众人顿时陷入巨大的危险中,随时都可能鬼王峒一网打尽。 但后悔一点用都没有,程宗扬当即和凝羽赶回驿馆,把濒死的阿夕交给花苗人,立即带着众人撤离,躲在自己和乐明珠曾经待过的山洞中--这也是他唯一知道的藏身之地。 这里空间足够容纳众人,而且也很安全,洞窟两端的出口极为狭窄,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最大的麻烦也在这里,鬼王峒如果寻来,要堵住他们也轻而易举。 程宗扬知道这个地方不能久留,但总要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商量下一步的对策。可刚进洞不久,不知是谁发出哭声,让人心烦意乱。 那哭声还在持续,程宗扬压低声音喝道:朱老头! 朱老头缩在角落里,委屈地说:不是俺。 谢艺悄无声息地长身而起,擦肩而过时,一托程宗扬的手肘,游鱼般从洞口钻出。 果然,那声音还在耳边萦绕,看来是这些彼此相连的山洞结构特殊,让传进来的声音仿佛在洞内响起。 什么在哭? 谢艺却问道:小紫怎么样了? 程宗扬没气地说道:好得很。 谢艺微微叹了口气。 程宗扬沉着脸道:姓谢的,我先跟你说清楚,假如乐丫头出什么事,我跟你没完! 谢艺苦笑着点了点头。 外面是自己曾和谢艺见面的洞窟,岩浆透出的红光在这里已经变得很淡,隐约能看到一个男子蹲在水潭边,双手掩面,肩头耸动着哀哀痛哭。 程宗扬与谢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掠出。谢艺一把掩住那人的口鼻,挟着他跃回原地。程宗扬扑了个空,只好拣起地上的篮子,清理掉那人的痕迹。那人额头有处刺青,头发油腻腻的,脸上都是泪水,他年纪已经不轻了,这会儿被谢艺摀住嘴巴,只茫然瞪大眼睛。 手里的篮子散发出熟悉的香气,程宗扬揭开篮盖,发现那是一只食篮,里面装着几只豆沙包。 愣了一会儿,程宗扬开口道:萨安? 那人浑身一震,程宗扬知道自己蒙对了。小紫曾说过,她在鬼王峒吃过萨安做的豆沙包。更巧的是,这个男子额头的刺青,与娄蒙一模一样。 你是红苗人? 萨安盯着他的装束,迟疑地点了点头。 我们是花苗人的朋友,红苗的盟友。程宗扬慢慢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萨安呆了片刻,然后变得激动起来。 ………………………………………………………………………………… 是他。苏荔在程宗扬身边坐下,有些疲倦地支起下巴。 很多年以前,他离开自己的部族,在南荒游荡。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被带到鬼王峒,成为一名厨房的奴仆。鬼王峒的势力虽然扩张很快,但离开他的家乡还很远。后来有一天,他听说鬼王峒的势力已经越过盘江。因为担心自己的家乡也沦陷为鬼王峒的奴仆,萨安才冒险与族人联系。 苏荔把自己询问的结果告诉程宗扬,可他没想到,红苗人刚踏入鬼王峒,就成为他们的奴隶。苏荔道:他很伤心。也很后悔。 程宗扬一件件检查自己背包中的物品,把那柄珊瑚匕首拿出来,连鞘绑在腕下,一言不发。 你不想知道他为什么那么伤心吗? 程宗扬摇了摇头。 因为丹宸嫁给了娄蒙。 程宗扬停顿了一下,这又是一个故事了。但他现在只关心一件事,鬼巫王的宫殿在哪里。 苏荔低叹道:我们真的很幸运。每一个来到鬼王峒的部族,都要先接受鬼王峒巫师安排的归附仪式。这种仪式是秘密进行的,萨安以前也不知道。当他按约定与族人见面时,一切都晚了。你在想什么? 我想去下面看看。小紫带走乐明珠,只有一个可能:把她交给鬼巫王。 在鬼王峒分不出时间,但距离鬼巫王闭关已经不远,那个令南荒人恐惧的恶魔随时都可能出现。 程宗扬扎紧背包,然后站起身,对众人说道:我说最后一遍,去的人活命的机会很少。如果掉头离开,趁我们闯进去的时候逃生,活命的机会要大一百多倍。大家想好了吗? 第一百六十四章 没有女人 更新时间:2012-06-22 程宗扬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云苍峰咳了一声,老夫跟着去只能添乱,还是留在这里的好。但是…… 他拈须一笑,既然到了这里,怎么能不去见见那位鬼巫王大人呢? 易彪没有作声。云苍峰的决断,就是他们的命令。 祁远和吴战威相视一笑,吴战威道:这趟咱们要是能活下来,下半辈子老祁你就有的吹了。 祁远嘿嘿一乐,那可不是。往后等你有了孙子,我一天给他吹八十遍。 花苗的卡瓦露出笑容,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苏荔道:我们既然来,就没有准备活着回去。 武二郎哼了一声,抱着肩蛮横地把苏荔挤到后面,一副老母鸡护雏的样子。 苏荔白了他一眼,唇角却露出甜蜜的笑意。 那好!程宗扬挺身道:大伙儿就豁出去走这一趟! 再商量商量成不?角落里有人小声说。 朱老头赔着笑脸,那个……我这儿正好有点事…… 程宗扬理解地说:谁能没点事呢?你要去不了,就不去了吧。 朱老头朝众人看了看,有点发苦地咽了口吐沫,就我一个人? 程宗扬没理他,准备好咱们就走。谢兄,你到下面去过,咱们两个打头,武二在后面接应。 朱老头脸苦得能挤下汁来,他眼珠转了半天,最后带着哭腔道: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我?小程子,你就不能给老人家一个安静的晚年呐? 闭嘴! 朱老头被他吼回来,只能一跺脚,勾着头钻到那群花苗女子中间。这是他能找到最安全的地方了。 那些花苗男女都将生死置之度外,这时面带笑容,与自己的族人互相告别;武二郎、吴战威神情亢奋,不停骂着粗话;那些云氏商会的护卫都没有作声,沉默得如同钢铁。 萨安怔怔看着这一切,忽然清醒过来,我知道一条小道! ………………………………………………………………………………… 岩浆炽热的温度在洞窟内弥漫,所有人都紧紧闭着嘴,一声不响。那些花苗女子脚踝的银铃都被布帛包住,雪白的脚掌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移动,朝山峰底部无人知晓的鬼王宫走去。 几名无法行动的伤者连同阿夕被留在洞窟里,他们的境地最为危险,鬼王峒的武士随时可能找到他们,把他们一一杀死,但苏荔能做的,只是给他们每人一 柄匕首。不是防身,而是用来自尽。 萨安走在队伍最前方,开始还不停抹眼泪,但渐渐的,他背影越挺越直,目光也变得坚毅。他本来已经丧失了活下去的意志,现在有机会向鬼巫王复仇,已经超乎他的想像,如果能与那个恶魔同归于尽,会是他最大的幸福。 丹宸被我藏在石窟里。苏荔在程宗扬耳边悄声吐露,如果你能活着出去,记得带上她。 程宗扬点点头。如果他们活不了,丹宸还不如无声无息地死去。 苏荔在他手上捏了一把,如果我落到鬼王峒手中,请杀了我。阿依苏荔会永远感激你的。 程宗扬心头像揣了一块巨石,恼怒、担忧、恐惧、焦急都压在心底。能顺利找到刚才的洞窟,多亏了当时刻下的符号。而每一个符号都让他想起乐明珠的体香和她天真的声音。 程宗扬暗暗发誓,如果小香瓜有任何意外,自己宁肯与谢艺翻脸,也不会放过小紫。 炽热的气息逐渐远去,空气似乎很久都没有流动过,变得污浊。岩壁也潮湿起来,不时有冰冷的水滴从头顶的钟乳石上滴下,打得人心头一惊。 这里本来是一条水道。萨安嘶哑着嗓子说:他们冶炼武器要用水,用石头堵住洞口,把水引到别处。 祁远一惊,那不是没路了吗? 萨安道:我来送过饭。洞口下面堵得很严密,上面没有水的地方只填了一层石头。只要钻过去,就到了鬼王宫里边。 吴战威挤过来,鬼巫王长的什么模样?是不是三个脑袋,六条胳膊? 萨安露出一丝恐惧,我没有见过。只有鬼王峒的族人才能接触他。 苏荔道:你确定里面只有他一个人? 我每次送来的食物,份量都没有变过。 祁远道:也许里面是行尸呢? 萨安咽了口吐沫,鬼武士也要吃生肉的。 程宗扬忽然道:我听说鬼王峒整个部族都没有女人? 萨安想了一下,我从来没有见过鬼王峒的女人。 几个人相视一眼,心里都生出一个念头:这真是见鬼了。一个部族没有女人怎么繁衍? ………………………………………………………………………………… 黑色的河水从岩石间流过。岩壁上,一块生着青苔的石头向外动了一下,然后猛地滚出。就在跌入水中的刹那,石块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托住,在空中微微一停,无声地没入水中。 谢艺吐了口气,轻烟般从洞口钻出,轻轻一跃,掠到水边一块岩石上,接着回身接住程宗扬。 过了片刻,凝羽和武二郎先后从洞口钻出,跃过来并肩立在一起。众人修为不一,同时行动只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程宗扬决定分开,由他们四人在前,剩下的一盏茶之后再出发,免得被敌人一网打尽。 河岸比他们想像的更高,隐约能看到头顶岩石上朦胧的微光。乐明珠被小紫带走已经半个多时辰,说程宗扬不着急那是假的。他第一个攀到岸上,抬起眼,猛地浑身一震,颈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岸旁踞伏着一头剽悍的野兽,它沉肩伏腰,兽目射出碧油油的寒光,似乎被岸边的声音惊动,随时都会扑过来。 程宗扬背后冒出一层冷汗,贴在石上一动也不敢动。接着上来的武二郎反应更敏捷,刷的就把钢刀拔了出来。 假的。程宗扬抹了把冷汗。 那头猛兽是岩石雕成的,眼窝镶着两颗碧绿的夜明珠。细看时,很容易能发现它轮廓有雕凿的粗糙痕迹。但那位雕刻者完全捕捉到野兽的神态,使石像产生出逼真的神似感。 干!同样被唬住的武二郎暴了句粗口,收回钢刀。 河岸上方是一片修葺过的平台,地面平整异常。六组形态各异的野兽罗列其中,无论狮、虎、熊、豹,还是鹰、雁、龙、蛇,都雕刻得维妙维肖。它们眼睛都镶嵌着夜明珠,交织成一片朦胧的辉光。 程宗扬呼了口气,攀到岸上,接着上来的谢艺和凝羽也都被逼真的石雕震了一下,不用说,众人都同时想到那个六朝来的石匠。 哪边?他们立在平台边缘,四周都模糊不清,一时不知道该往哪边去。 谢艺盯着平滑如镜的地面,目光变得锐利,任何一丝微小的痕迹都不放过,片刻后说道:跟我来。 四人迅速穿过平台,这会儿一行动,程宗扬才发现他们三个都是藏踪匿迹的大行家。三人籍着雕像的掩护交替前行,谢艺动作简捷精准,凝羽最擅长利用阴影和光线的变化隐藏踪迹,自己跟在后面,都几次看不清她的身影。就连武二那粗胚都从猛虎变成狸猫,脚步轻捷无声,算是给自己好好上了一课。 平台尽头只有一个入口,里面是一条平整的甬道,鬼王峒的洞窟大都是自然形成,即使有斧凿的痕迹也凸凹不平。看来这里就是通往鬼王宫的唯一通道。 萨安说的也许都是真的,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看到一个人,也没有一丝声音,整个鬼王宫就像一口废弃的石棺,没有任何生命的痕迹。只有程宗扬能感觉到,这里的死亡气息是那样浓郁,仿佛有成千上万的生命在这里消失。 甬道很长,走到一半时,程宗扬听到身后轻微的响动。那是易彪他们,多半他们攀上平台的时候也被那些石雕吓住,才传出动静。 谢艺不时俯下身,查看地上的痕迹。忽然他抬起手,作了个停止的手势。 有一行脚印朝这边去了。 谢艺指了指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门洞。程宗扬努力睁大眼睛,也没看出他说的脚印在哪里。 谢艺用手指勾勒了一下,指点道:用眼睛的余光看。 武二郎挠了挠头,悻悻跟着三人朝那个门洞走去。 程宗扬转过眼睛,用眼角的余光观察,才勉强看出那里颜色微微有些发白。 是小紫。她还带了一个人,脚步比平常要重。 程宗扬连那是个脚印都看不出来,更不用说辨别出是谁的,也就你能看这么仔细。你说怎么走,我们听你的。 武二郎道:鬼巫王呢?他在什么地方? 众人同时看向正对着甬道的大门,闭关的鬼巫王很可能就在那扇门后面。 不管他。我们先找到乐姑娘。 第一百六十五章 鬼巫王 更新时间:2012-06-23 四人中程宗扬关心的是乐明珠,谢艺在意的却是小紫,至于武二郎,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早点找到鬼巫王那家伙,好打扁他的脸。 门洞内是一条笔直的长廊,一踏进走廊,程宗扬就有种怪异的感觉,似乎一个巨大的危险正在前方等着他们。 谢艺右脚落下,与地面轻轻一触,然后猛地抬起,退! 最后面的武二郎虎躯一弓,用他铸铁般的背脊朝后撞去,凝羽旋身而起,手掌在洞顶轻轻一托,悬在半空,一边伸出手来接程宗扬。 谢艺在前,武二郎在后,凝羽挡在上方,可程宗扬仍感觉到那个巨大的危险正朝自己逼近。他刚拔出双刀,便看到两侧的岩壁上透出灼热的红光。 岩石融化般变成大团大团火红的岩浆,翻滚着朝众人涌来。接着奔涌的岩浆中,猛然挺起一个可怖的身影,它昂首嘶吼,庞大的身体上不断滴下火焰,然后张开火爪,远远抓向凝羽。 程宗扬大喝一声,双刀如同猛虎的利齿,狂劈过去。突然脚下一软,双脚仿佛踩在泥浆上一样陷入地面。身体仿佛被烈焰吞没,皮肤传来无法忍受的灼痛。 程宗扬看到凝羽惊恐的目光从头顶射来,她竭力伸长手臂,试图挽住自己,但自己双腿却像被岩浆牢牢吸住,无法摆脱地朝下陷去,离她越来越远。 就在被岩浆吞没的刹那,他看到凝羽松开手掌,毫不理会火魔袭来的焰爪,像扑火的灯蛾一样从洞顶跃下,投向自己被烈焰包围的双臂。身体被炽热包围,皮肤仿佛被烈焰噬穿,骨头似乎冒出青烟,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干枯。只有大脑深处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意识,让他不顾一切地用双刀在岩浆中劈砍。 就在程宗扬再无法承受的时候,刀锋突然一空,身体仿佛从烈火交织的地狱穿过,灼目的火红退去,眼前出现一片绚丽的光辉。 如同幻觉一样,翻腾的岩浆消失了,自己置身于一个广阔的厅宇中,头上拱形的穹顶镶嵌着无数明珠,光芒交相汇集,如同光华夺目的星河,灿烂得令人无法仰视。 程宗扬双手拄刀,大口大口喘着气,喉咙仿佛被烈火炙伤,传来丝丝痛意。 眼前绚烂的星光之下,矗立一个圆形祭台。一个男子立在祭台前,挺拔的身形犹如一柄长枪,宽大的黑色斗篷从他肩头垂下,几乎覆盖了整个台面。 在他手边的木架上,放着一面银镜。 他头上没有鬼角,长发从肩头直披下来,与黑色的斗篷融为一体。他面容出人意料的年轻,皮肤像从来没有接触过阳光照射,苍白得毫无血色。他凝视着程宗扬,双眸深邃而黝黑,如同望不到底的深潭。 程宗扬……男子平淡地说道,目光审视着指间一枚小小的竹片。 程宗扬认出那是自己给的名片,他在脸上抹了一把,发现眉毛和发梢都被烧得蜷曲。身上的衣物虽然完整,但像被高温烧炙过一样,变得又干又脆。他不明白,为什么被岩浆淹没,自己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阁罗。男子冷漠的声音响起。 程宗扬这才看到祭台旁的阁罗。他无比谦卑和恭敬地跪伏在主人脚下,肩膀不住战栗。 你真是个笨家伙。男子道:你根本不知道给我找到一个什么样的人。这样的愚蠢,简直是可耻。 阁罗额头渗出一颗颗豆大的汗水,连看也不敢看程宗扬一眼。 程宗扬吸了口气,用冒烟的喉咙叫道:鬼巫王! 男子无动于衷地翻看着竹片,然后抬起眼,你额角的伤痕从哪里来的? 他眼中的寒光如同实质,被他目光一扫,太阳穴上的伤痕仿佛被吸引一样,霍霍跳动起来。 这就是天命之人的标记吗?鬼巫王像是在询问自己,这样强烈的生命气息……难怪连炎煞的烈焰也无法把你击败啊。 阁罗充满懊悔地说道:神圣的主人,阁罗受到了欺骗,我愿意用自己的鲜血来洗清--鬼巫王打断他,是你自己欺骗了欺骗自己。我告诉过你们,金子只是手段而非目的。可你和达古都被金灿灿的钱币蒙蔽了眼睛。 阁罗惭愧地低下头。 你犯了太多的错误,阁罗。我让你管理归附的奴隶,你是怎么做的? 阁罗汗流浃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不是小紫,你还被蒙在鼓里啊。鬼巫王气恼地抬起脚,踏在阁罗脑后,笨蛋的阁罗,听听红苗人的秘密吧。 鬼巫王宽大的斗篷分开一线,露出一张美丽的面孔。她眼睛被厚厚的黑色丝带蒙着,娇美的脸上充满羞愧的表情。 丹宸伏在地上,雪白的香肩一动一动,似乎正举着臀部,在斗篷内与鬼巫王交/媾,尊敬的主人。我的丈夫,愚蠢的娄蒙受到盅惑,决定与花苗人一起来刺杀鬼巫王大人。我发誓,他们只是无知,一旦知道主人的伟大,娄蒙和苏荔都会成为主人最忠诚的奴仆…… 鬼巫王严厉地对阁罗说道:你错过了红苗人反叛的秘密,还把没有接受仪式的花苗人放到峒里,让他们杀害了我们的族人……阁罗,你老得无法做事,还是那些温驯的奴隶让你放松了警惕?他踩住阁罗的脑袋,大声说:我应该用你的皮做成战鼓,来警示我们的子民! 阁罗道:如果能弥补错误。阁罗愿意献出自己的皮和骨头! 鬼巫王忽然露出宽慰的表情,可你又给我带来了一件礼物。一个天命之人……这件礼物太珍贵了,你将获得的奖赏远比惩罚更大。他为难地思索片刻,我还要再想想,究竟是给你惩罚还是赏赐。去,把那些侵犯者都捕捉来。 阁罗感激地把额头放在主人脚背上,然后立即离开大厅,整个过程都没有看程宗扬一眼。 身上的灼痛感已经消失,额角那处伤痕却越跳越快,就像一头鲸鱼,贪婪地吸食着空气中弥漫的死亡气息。这里是鬼王峒的最深处,所有的死亡气息都汇集于此,腹中的气轮飞速旋转着不断膨胀,真阳源源生出,仿佛不会穷竭,这真是之前从未想过的意外好处。 程宗扬盯着祭台上的男子。自己无法猜测过让整个南荒都为之恐惧的鬼巫王会是什么样,却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如此年轻和苍白,就像生命被透支一空,只剩下空荡荡的皮囊。 年轻的天命者,鬼巫王道:你带来了什么样的使命? 程宗扬听得莫名其妙,心里嘀咕道:他不会把自己当成黑魔海的信使吧? 不要想欺骗我。鬼巫王冷冷道:就在刚才,阁罗找到了你们遗留的四名伤者。剩下的十七人,都在我的宫殿里。如果阁罗还有一点智能,很快就能把他们捕来。 程宗扬清楚记得,自己一行除去乐明珠还有十八个人,看来神通广大的鬼巫王也有犯错的时候。 丹田中不断鼓胀的气轮似乎突破极限,使程宗扬信心越来越足,他举起刀,我不知道什么使命。如果有,就是干掉你这个魔鬼。 鬼巫王冷漠地说道:是吗?这就是你的天命? 程宗扬道:鬼巫王,你恶事作尽,一死了之,也太便宜了。 鬼巫王怫然道:我作了什么恶事? 程宗扬厉声道:你指使手下屠杀蛇彝人,把南荒部族变成奴隶,难道不是恶事? 鬼巫王深深看着他,良久他喉中低沉的声音响起,千万年来,每一个鬼王峒人都会被同样的噩梦惊醒,那些凶恶的蛇彝男人钻入地下觅食,把我的族人当成猎物吞食。光明来临之前,每一个鬼王峒人从出生开始,都在用一生不停地逃避蛇彝人。 你知道蛇彝人与我们的仇恨有多深吗?千万年来,鬼王峒人就在这样的威胁下生存。直到他们吞食掉鬼王峒最后一个女人。鬼巫王沉默移时,然后缓缓道:如果不是龙神,我的部族早已在地下默默灭绝。天命者,当正义的火焰在你胸膛燃烧的时候,你应该先问问那些蛇彝人,他们做过什么。 程宗扬瞠目结舌,蛇彝族和鬼王峒的恩怨超乎了他的想像。一个部族的女性全部灭绝,为此向敌人复仇,似乎是一个能够说过去的理由。像鬼巫王这样骄傲的人,也许会歪曲事实,但绝不屑于说谎。 怔了一会儿,程宗扬大声道:那么花苗和红苗呢?她们与你们相距千里,又有什么仇怨? 鬼巫王凝视程宗扬片刻,然后道:鬼王峒的祖先来自大地深处,我们用牙齿和利角开凿岩石,在冰冷的地下生存,吞食青苔,喝着地下的硫磺水。承受饥饿、病痛、灾难,还有蛇彝人的威胁,为什么我们不能在南荒的阳光和绿地之间生活? 第一百六十六章 职业演说家 更新时间:2012-06-24 鬼巫王抬手打断程宗扬的质疑,你知道南荒每年要死多少人吗?南荒人很少有人能活过三十五岁,不是因为气候,而是因为战争。胜利者成为主人,失败者沦为奴隶,这是南荒奉行的法则。南荒有几百个部族,他们彼此撕咬,就像鬣狗和野狗,只希望夺走对方的一切。 鬼巫王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晕,声音变得亢奋,现在我们鬼王峒已经征服了上百个部族,他们之间不再有任何争斗!如果我征服整个南荒,将消除各个部族每年几百次的战争,挽救无数人的生命!娄蒙太蠢了,居然要反抗我!他不知道,如果他活到三十五岁,一生要经历超过三十次战斗,他的生命可能在每一次战斗中终结!而每一次失败,都意味着他丧失一切。他的地位会被取代,权势会被剥夺,财产会被抢掠,甚至连妻子都将成为别人的奴隶! 丹宸扬起脸,眼上的丝带已经被泪水打湿,她激动地泣声说道:仁慈而神圣的鬼巫王!您挽救了无数生命,请饶恕我们卑微和愚蠢! 这是一个不公平的世界。鬼巫王用金铁般的声音说道:软弱的白夷人垄断了湖珠交易,他们贪婪地攫取了南荒三分之一的财富,却不愿意向自己的邻居施舍一粒米;黑獠人掠夺成性,倚仗强悍的体魄,像蝗虫一样在山林里肆意抢夺;碧鲮人忌刻凉薄,他们在背后诋毁强者,却当面耻笑弱者。红苗人鲁莽冲动而又傲慢,他们固执地认为只有自己的祖神才是唯一的神灵,甚至作客时在主人的祖神像上刻画本族的图腾。 我的主人!丹宸光洁的身体从斗篷间暴露出来,却没想到要去遮掩,她祈祷般伸出手臂,悬着两只丰满的美/乳,雪白的腰肢不停起伏,为主人的评价感到无比羞愧,同时又感激万分。 还有花苗人,她们精于算计,凭籍天赋的美貌而肆意放/荡,以为靠肉体就能获得一切。这就是南荒现在的部族,鬼巫王滔滔不绝地评价道:他们为了一头牛,一棵树,一个铜铢,甚至一句话而争斗厮杀,让鲜血染红整个南荒。而我,将给南荒带来秩序与和平! 丹宸激动得浑身颤抖,伟大的主人! 对战争和死亡的恐惧将远去,公平和富足将降临这片土地。鬼巫王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表情依然平静,语气却越来越重。他抬起手,在星光璀璨的穹顶下划了个圈,仿佛将整个南荒都囊括在自己手中。 我让地火奔涌,从黑暗中引来光明。我的祖先在岩石上刻下哭泣的面孔,哭泣我们的命运。而我让它欢笑!南荒富有的族长们只会以高昂的价格从商人手里换取无用的奢侈品,而我,请来六朝的工匠,建设南荒人的家园。我剥夺了族长们的特权,却把公平带给更多的人!我收缴了所有部族的武器,在地火中铸成农具。甚至不得不从你这样贪婪的商人手里购买兵器。 鬼巫王凌厉的目光,让程宗扬一阵心虚。如果他说的是谎言,那也太容易被揭穿了--也许鬼王峒的奴隶们真的在铸造农具。 鬼巫王语调激越而充满自信,在我,鬼巫王的统治下!南荒不会再有部族间的杀戮,柔弱的妇女不用再担心会在一个夜晚失去家园,沦为别人的奴隶;强壮的战士不用再害怕倒在流血的战场上,不再醒来;老人不会被族人抛弃或者被敌人砍掉头颅;儿童不会被贩卖到异乡成为奴隶! 在我!鬼巫王的统治下,一切将井然有序!白夷人积敛的财富将属于南荒每个部族所有!饥荒岁月,我会用尽最后一颗珍珠,那怕只为我的子民换来一粒米!黑獠人用来屠杀的战斧将砍向杂乱的灌木,为南荒人清理出大片良田,擅长耕耘的纳措人将在这些土地上种植出足够所有人食用的粮食。丰收的晚宴上,每个人都将得到吃不完的白米,篝火上烧炙着红苗猎手送来的鹿和野猪!碗中是碧鲮人捕获海中的珍品!只在祭祀时献上的美酒将斟满每个人的酒杯! 伴随着铿锵的话语,鬼巫王的手势越发强劲有力,激情万丈地说道:没有战争!没有杀戮!更不需要无谓的争吵!白夷、黑獠、红苗、碧鲮……每个部族的祖神雕像和图腾会摆放在最醒目的位置!所有人将同时祭祀所有部族的祖神!没有害怕!没有恐惧!他们将在一起放怀欢饮,花苗的少女会跳起美妙的舞蹈,从白天直到黑夜,再从白天到黑夜来临!而鬼王峒忠诚的战士将守卫这一切,让欢乐的歌声和舞蹈永不止歇!灾难永不降临! 鬼巫王充满强大感召力的声音在耳中回荡,程宗扬只觉得两耳轰鸣,脑中像喝醉了一样感到眩晕,心头怦怦直跳。 身为南荒人的丹宸反应更强烈,她绷紧的皮肤透出亢奋的血色,蓓蕾充血挑起,身体像触电一样剧烈的颤抖,竟然在鬼巫王蛊惑力十足地演说中达到高潮。 程宗扬心有余悸地吸了口气,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更可怕的是自己都忍不住要相信他说的一切。 如果换成另一个世界,他一定是一个天才的演说家。雄辩的气势,富有感染力的话语,从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贯穿着他魔鬼般坚定的信心。连自己这样的陌生人都被鼓动得热血沸腾,何况是那些受到巫术影响的南荒人? 天命者!鬼巫王金石般的声音响起,你的使命在哪里?南荒!六朝!还是整个天下! 程宗扬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称呼自己,更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不过他也有办法--最好的回答永远是抛出问题,主动引导话题。 鬼巫王大人!程宗扬挺起胸,你的梦想无比美好,但我想知道,你怎么实现梦想?是不是靠战争和杀戮? 这是一场战争。但是结束南荒所有争斗的战争。鬼巫王的语速很平缓, 鬼王峒人在地底生活了千万年,其他部族在南荒的阳光下生活了千万年。可他们始终是无知的孩童,不知道生存的意义。他抬起手,我带给他们的,首先是秩序。每个部族都将统一在鬼王峒的旗号下,接受我给他们安排的使命。 可你杀了那么多人! 你错了,鬼巫王沉声道:我杀死的人远远比他们自相残杀时要少。纳措是最早归附鬼王峒的部族,漫长的岁月中,纳措人只有不到两千人。而他们每年死于冲突和饥饿的人口都超过一百人!我只消灭了十个顽固的长老,就将纳措置于我的庇护之下,解除了他们面临的威胁。现在他们的人口已经接近三千。 鬼巫王竖起手指,我杀死一个纳措人,就救活了一百个纳措人! 你把他们当成奴隶! 鬼巫王不客气地说道:他们需要管教!孩子需要管教是天经地义,为什么无知的人不需要管教?我要求他们把偷懒的时间用来劳作,教会他们为自己积蓄足够的食物。归附鬼王峒的每个部族,都得到了他们从未有过的和平与富足。 留在这里的奴隶呢?我从未见过那样贫穷的人,他们什么都没有。 鬼王峒每天给他们提供足够的食物,发放合适的工具。他们不需要任何私人物品。 他们的尊严呢!我看到所有的洞窟都是敞开的,弥骨告诉我,任何一个鬼王峒人都可以任意闯进奴隶的住处,享用里面的女人,无论她们的身份曾经多么高贵。 鬼巫王不屑地说道:我们是秩序的维护者,能够为我的战士消除疲劳,提供乐趣,是她们的光荣。我相信你已经见过碧奴。鬼巫王道:女人就和她一样贪心而且无知,爱慕虚荣,贪图享受,怯懦、软弱并且不知羞耻。 丹宸涨红了脸,充满羞惭地低下头。 鬼巫王分开斗篷,将身下的红苗美妇完全暴露出来,是我带到她们秩序,让她们学会服从,抛弃自私,知道怎样才能充分用肉体来取悦男性。 程宗扬想起樨夫人的恐惧,鬼王峒的使者也是一开始就强暴了她身上所有可以插入的地方。原来这也是鬼王峒秩序的一部分,充分利用她们的肉体来获得乐趣。 鬼巫王握住丹宸的长发,鬼王峒没有女人,她们就是鬼王峒的女人。我甚至违反了鬼王峒的传统,允许族人娶她们为妻。 停顿了一会儿,他用一种伤感的语调说道:很久以前,鬼王峒还有女性的时候,那些稀少的女人由全族的男人共有,好让她们能尽可能多的繁衍后代。 鬼王峒这样原始的社会,他说的还真有可能。不过现在还这么说,未免太矫情了。程宗扬冷笑道:你的女人呢?每个被征服的部族都要给你献来新娘和伴娘,现在也有几百个吧?你为什么不拿出来共有?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下三路的阴招 更新时间:2012-06-25 鬼巫王苍白的面容微微抽动了一下,然后抬手一挥,大厅周围帏幕卷起,露出墙壁上无数狭长的龛窟。数以百计来自不同部族的南荒少女静静立在龛中,身体被一层水晶般的物体包裹,她们紧闭双目,仿佛正在沉睡,她们腹部不同程度的隆起,有几个似乎已经孕满待产。 她们是繁殖者,担负着为鬼王峒繁衍后代的重任。但她们的孕育期实在太漫长。直到现在,鬼王峒还没有新生儿的降临。 丹宸激动地哭泣道:丹奴还没有生育过!愿意用自己的子宫为主人孕育后代。丹奴乞求鬼王峒的主人能光临红苗,红苗人会举行盛大的仪式,所有未婚配过的红苗女人,都会在仪式上献出子宫…… 程宗扬忍不住喝道:你疯了! 丹宸看不到他的身影,听到程宗扬的斥责,她露出憎恨的表情,无知的男人!神圣的鬼巫王大人为南荒带来光明,而你又做了什么?多少年来,我们就像一群不知道明天的野狗,彼此追逐撕咬,是鬼巫王大人拯救了我们。你要知道,能够服侍鬼王峒的主人,是南荒每个女人的荣耀啊。 丹宸忽然想了起来,苏荔呢?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吗?她一直想要个孩子,可她总是太骄傲了。快让她来服侍我们的主人,她身体比我更强健,为主人生下的孩子一定会更强壮! 程宗扬彻底被她打败了。即便解除掉丹宸所受的巫术,她的思维也未必能够转变。 天命之人。鬼巫王道:你的出现是一个吉兆。这是玄天的旨意,两天之后的夜里,当光明再次降临,在圣光闪现的祭坛上,东方苍龙之神将与我融为一体!给予我纵横天地的力量,成就不世功业!现在是你最后的机会。 他伸出手,充满诱惑性地说道:加入我们!你会分享我所有的权力! 身体仿佛失去所有水分,又干又痛。程宗扬喉头蠕动了一下,没有咽下一丝吐沫。他提起双刀,用发干的声音道:你设想的秩序并不美好。我只相信,只有每个人都能让自己过得美好,才是最好的秩序。 鬼巫王皱起眉头,她过得难道不好吗? 她只是你们的玩物。程宗扬举刀指向鬼巫王,也许你觉得让鬼王峒人任意享用每个女人,使她们顺从地扭动屁股,是美好的秩序。但我不这样认为。没有被你盅惑的花苗族长也不这样认为。 是那个杀害了我的巫师的女人吗?鬼巫王露出一丝愤怒,她很快会纳入我制订的秩序之中,在鬼王峒最卑微的鬼仆身下心甘情愿地挺动屁股。 如果武二在这里多好。程宗扬懊恼地想道。这家伙敢拿苏荔这么说话,二爷非跟你玩命。可这么长时间,谢艺他们始终没有动静,也不知道凝羽有没有受到伤害。唯一让程宗扬放心的是,鬼巫王在这里,就意味着小香瓜暂时没有太多危险。 鬼巫王对他的钢刀看也不看一眼,我会给你一次机会,天命者。加入我,或者成为我的敌人。 程宗扬慢慢调匀呼吸,还有别的选择吗? 鬼巫王摇了摇头。 程宗扬试探道:加入鬼王峒,能分享你的权力。那么成为你的敌人呢? 我会把你交给一个人。他一直在寻找天命者。鬼巫王比了个手势,他会切开你的头颅,寻找他感兴趣的东西。 程宗扬没有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接着问道:小紫呢? 鬼巫王却皱起眉头,你的伤痕不再闪亮,难道已经吸完了这里的死亡之气吗? 程宗扬狞然一笑,你视力很赞啊!说着程宗扬拔身而起,朝祭台上的鬼巫王掠去。 他站的位置离鬼巫王差不多有十米,程宗扬见过谢艺出手,这样的距离,他飞身一跃就够了,可怜自己还得狂迈三步。如果对手是谢艺,等自己奔过去黄花菜都该凉了。 可鬼巫王显然没有移动的意思,反而身体向前一挺,将下身尽数送入丹宸体内,然后从身后拿起一柄青铜巨斧。 鬼巫王苍白瘦削,身材并不高大,那柄车轮状的巨斧看起来比他整个人都要沉重。斧轮刚一挥出,就带起强烈的风声。 程宗扬丹田满溢,趁着与鬼巫王交谈的时间,他将吸入的死气一丝丝沉入丹田,感觉真气从来没有这样充沛过,这会儿就是面对武二,自己都有信心硬撼一把,何况是这个看着一身都是病的家伙。 程宗扬双刀齐出,劈鬼巫王的巨斧,一边叫道:被蛇彝人吞掉的那个鬼王峒女人,不会是你娘吧? 鬼巫王浑身一震。 程宗扬暗骂自己无耻,但两军对敌,能占一分便宜就占便宜,大不了砍掉他的脑袋再向他道歉好了。 刀斧相交,程宗扬力贯双臂,从丹田升起的真气狂涌而出,硬生生将鬼巫王已经偏斜的铜斧荡到一旁。 鬼巫王神情大变,眼中泛起一丝狰狞的红色。 程宗扬劈开巨斧,趁机一脚踏上平台,口中嘲笑道:说得人五人六,以为自己是革命家呢?这会儿露出真面目了吧。 趁鬼巫王铜斧斜在一旁,程宗扬右手的钢刀一翻压在他斧柄上,左刀从腰下斜掠而起,刀尖一点寒芒挑向鬼巫王心窝。 看不出你还这么年轻,满脑子都是天真的念头。老弟贵庚?今年该有八岁了吧?成为神人?你马上就要变鬼了。程宗扬嘴巴不停,连讽刺带挖苦。 鬼巫王斧柄被钢刀压住,刀身力道虽然不强,却正压在他使力的位置,程宗扬只用三分之一的力量,自己想原招施出,就得拼尽全力。 鬼巫王斧轮一沉,另一端的斧柄挑起,磕在程宗扬刀尖上,将他左手的钢刀砸开。 程宗扬虽然信心百倍,这招以巧对巧,立刻知道不妙,自己刚抢的那点优势被他这一挑就丧失殆尽。 鬼巫王斧柄磕开钢刀,去势毫不停顿,直接用柄端的尖首戳向程宗扬喉咙。自己如果闪避,刚踏上祭坛这只脚就要退回来,又回到自己在台下,鬼巫王占据台上的局面。鬼巫王的大斧又是以长攻短,想对付自己,只用砍瓜切菜的招术就够了。 程宗扬硬起头皮,不去理会鬼巫王斧柄的尖首,双刀交错横挥,劈向鬼巫王的脖颈。 程宗扬这一把完全是赌命。自己的生命虽然很珍贵,但在鬼巫王眼里,他这种无知愚蠢的家伙,只不过烂命一条,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就好比拿法拉利去撞四手的吉普,根本犯不着。何况鬼巫王志向远大,事业刚起步就这么死了,换了程宗扬都不干。 果然,鬼巫王已经挑到他喉头的斧柄猛地一收,然后上身后仰,斧柄左右一摆,与程宗扬的双刀各拼一记。 程宗扬得势不饶人,嘴巴更是阴损,阁罗他们难道就没起过疑心?你这长相,活脱脱就是个蛇彝人嘛。不信,旁边就有镜子。 如果咬的是别处,自己也就让她咬了,可她这一口离自己的命根实在太近。 丹宸的小嘴很漂亮,让她舔一下肯定很爽,但这要命的一口咬中,自己下半辈子的性/生活就算提前结束了。 鬼巫王头发披散,脸色冰冷地挺起身,两手横持巨斧,平胸朝程宗扬推来。 论实力,鬼巫王比程宗扬高出不止一筹,可被他言语挑得心神浮动,一个大意就被他抢到台上。鬼巫王的巨斧擅长以长破强,当程宗扬踏到台上,距离他已不足五尺。铜斧的威力无形中减了一半。这一招鬼巫王不图伤敌,只求将程宗扬击离祭坛,抢得主动。 程宗扬险些笑了出来,他最怕就是鬼巫王放手狂攻,自己双刀对他的大斧,还真占不了多少便宜,鬼巫王这一推,正中下怀。 虽然心里乐开了花,程宗扬却暴喝一声,脸上充满怒意,他双刀齐出,似乎准备和第一招那样,结结实实与鬼巫王硬拚一记。招术使到半途,他左手忽然一翻,手中的钢刀换成一柄模样古怪的匕首。 叮的一声,珊瑚铁制成的匕首切开青铜铸成的斧柄,鬼巫王蓄满力道的一推立刻落在空处,胸前空门大露。 程宗扬早已蓄势待发,匕首斩断斧柄的同时,右手的钢刀顺势从断口劈入,刀锋撕开空气,发出虎啸般的风声。 鬼巫王目光凶狞,虬曲的长发无风而起,仿佛无数细小的毒蛇,在他苍白的脸侧浮动。 眼看鬼巫王就要溅血当场,程宗扬双腿忽然一紧,被一双手臂紧紧抱住,接着那具滑腻的肉体扑来,将他撞下祭坛。 噢! 程宗扬一声惨叫,大腿被丹宸死死咬住。 鬼巫王并没有把这个北方来的奸商放在眼里,即使动起手来,还没有放开身下的红苗女人。程宗扬怕伤了丹宸,好几个专门对付下三路的阴损招术都没有施出来。没想到丹宸会被他利用,成了一着奇兵。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大战鬼巫王 更新时间:2012-06-25 程宗扬咬牙抬起手,倒转钢刀,用刀柄朝丹宸击去。如果可能,自己并不想伤害丹宸,但这会儿还有个鬼巫王在旁虎视眈眈,自己往地上一倒,浑身都是破绽。如果不摆脱这个被洗脑的女人,鬼巫王随便一斧,就能从自己身上留下点什么。 丹宸眼上的丝带掉落下来,秀美的眼睛充满憎恨地怒视着程宗扬。忽然,一只拳头伸来,砸在程宗扬腕上,挡住他击向丹宸额角的刀柄。接着那个披着斗篷的男子挟起丹宸,一手抡斧劈向程宗扬胸口。 程宗扬往侧方一滑,躲开巨斧,然后背脊在地上一挺,翻身跃起。 这几下交手两人都是以快对快,完全靠身体的反应速度。程宗扬心头雪亮,自己是全力以赴,甚至比以往的水准更高一筹。而鬼巫王被自己连番挑动,实力顶多施展出来六成。自己趁乱都没能占到上风,接下来的搏杀肯定更不好过。 鬼巫王抛下巨斧,右手挥开斗篷,露出腰间一柄形质古朴的长剑。锵的一声,拔剑出鞘。 程宗扬提刀笑道:大人执斧的英姿大有蛮荒之气,没想到看家本领却是六朝人玩的长剑。 鬼巫王冷冷道:此剑名为鬼羽,饮血无数。今日能一饮天命者的鲜血,幸何如之! 程宗扬心里生出一股古怪的感觉,忽然道:你是谁? 鬼巫王挑起眉峰。 你不像南荒人。程宗扬道:或者你很早的时候在南荒以外的地方游历过--我还没有听过南荒人这样说话的。 鬼巫王冷笑道:你也不似商人。说着一剑挑出。 劲风扑面而来,周围的空气一瞬间变得阴冷刺骨。程宗扬如同置身鬼域,口中充满苦涩的味道,双眼被劲风刺得发酸,禁不住流出眼泪。 幽幽黄泉,鬼隼剔羽。鬼巫王冰冷的声音响起,这一招黄泉剔羽,可令阁下葬身黄泉,永不超生。 鬼巫王一剑递出,整个空间似乎都被剑气撼动。穹顶的星光迅速黯淡下来,变得遥远,身体仿佛从高处急速跌落,陷入九幽之下的黄泉。 满眼都是望不到边际的苦涩黄色,程宗扬看到地狱深处,一头鬼隼正用弯曲的利喙剔着黑铁般的羽毛,怪眼透出毒汁般的寒芒,倏忽张开铁翼……。 程宗扬闭上眼睛,舌尖紧紧顶住上颚,收回左手的匕首,摸出腰侧的钢刀,然后霍然开目,双刀斜飞而出,如同飞翔的鹰翼,击向鬼巫王的鬼羽。 刀剑交击的震响一连串响起。程宗扬将速度提到极限,丹田气轮疾转,毫不吝惜地挥洒着真气。 这一招虎视鹰扬,程宗扬从来没有用过,不是他想留来当压箱底的宝贝,实在是武二爷教得不清不楚。怎么也说不明白为什么要功聚双目,为什么双刀要由虎击变成鹰扬。 不过武二郎总算教了他一句能用上的:笨蛋!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白武族的五虎断门刀就那十几招,武二郎对每一招的解释,到最后差不多都是这一句:笨蛋!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程宗扬很希望自己这个笨蛋能有命来验证二爷的谆谆教诲。 刀剑倏然分开。鬼巫王立在祭坛上,长剑微微颤动,一滴鲜血从剑锋淌下,在脚下光可鉴人的大理石上绽开一朵鲜艳的梅花。 程宗扬双刀垂地,右臂的衣袖被剑锋刺穿,鲜血迅速洇染出来。他模仿着武二郎的样子,狠啐一口,干笑道:什么鬼巫王!实力不过如此嘛!哈哈! 大笑声中,程宗扬腾身而起,双刀张如雁翅,犹如一头生出双翼的饿虎,凌空扑向鬼巫王。 鬼巫王一剑击出,暴喝道:天王铩羽! 刀剑相交,程宗扬如受雷殛,臂上的伤口溅出一股血箭,身体像被掷出的石头一样弹出,重重摔在地上。 程宗扬只觉得浑身的骨骼都在他这一记天王铩羽下碎裂,没有一根完整的。他竭力撑起身体,持刀的双手稳若磐石,不敢让鬼巫王看出自己真正的虚实。 鬼巫王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病态的血色。程宗扬发现他确实很年轻,似乎并不比自己大多少。他虽然看着自己,眼角的余光在审视着别处,眼底隐约流露出焦急的神态。 程宗扬心念一动,厉喝道:看得我的虎战八方! 说着他挺身直纵,双刀斜挑竖抹,带出两片凌厉的刀光。这是五虎断门刀最长于攻坚的招术,一招使出,仿佛猛虎脱柙而出,威震八方。 程宗扬刀光呼啸而至,鬼巫王也不敢轻视,他斗篷鼓起,仿佛一条巨龙在斗篷内绕着身体盘旋飞舞,随时裂衣而出。 妖龙解羽! 鬼巫王鬼羽剑划出,剑光粼粼闪动,仿佛无数闪亮的羽毛凋零飘落。 程宗扬双臂一震,直贯双刀的真气仿佛流沙一样飞速流失,被鬼巫王的剑气分割削弱,只递出一半就所剩无几。不过程宗扬这一招虎战八方只是徒有其表,双刀一摆,挣脱鬼羽剑的牵绊,趁机勾头朝祭台一角的银镜瞧去。 哈! 程宗扬透出难以置信的惊喜,接着大笑一声,一颗心终于落到肚子里。银镜上,一个少女正在石柱林立的宫殿里穿梭。她眼睛瞪得大大的,脚步轻盈无比,曲线玲珑的身上只缠着一幅鲜红的鲛绡,暴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丰翘的双乳把红绡高高顶起,不是乐明珠还能是谁? 程宗扬心里乐开了花,这丫头竟然能从小紫手里溜掉,看来还不是很笨嘛。 忽然眼前爆出一片寒芒,鬼巫王的妖龙解羽余势未衰,鬼羽剑狂飙卷起。程宗扬举刀疾封,整条右臂的衣物一瞬间被剑气割碎,化为无数飞舞的蝴蝶。 程宗扬急忙退后,摆脱剑气的范围。鬼巫王没有追击,面容反而隐隐抽动了一下。程宗扬见微知着,立刻朝银镜望去。 果然,银镜画面一变,一个生着虎斑的壮汉横冲直撞。在他旁边,凝羽左手张开光盾,将武二郎触动的机关一一挡住。后面的谢艺像一头大鸟般绕着圈子侧身低掠,刀光挥向圈中一团火红的物体。那个岩浆怪物已经小了一半,身上的岩浆不时被刀光带出,飞起一团团火焰。后面隐约还能看到易彪的影子,看来他们已经汇合在一处。 程宗扬心头大石落地,更加意气风发,挺刀指向鬼巫王,要不要听听我给你的选择?投降,或者去死! 鬼巫王高傲地抬起头。丹宸卧在祭坛,无比崇慕地望着自己的主人,然后竭力提起折断的铜斧。 鬼巫王一手抚着她的发丝,缓缓道:他是鬼王峒的敌人,南荒的敌人,也是我的敌人。但不要杀死他。 他顿了一下,我要切开他的头颅,寻找天命的指引。 丹宸挺身站立起来,为主人而战的信念给了她无比勇气。 可憎的异乡人!丹宸将巨大的斧轮举过头顶,然后冲天而起。 程宗扬吃惊地抬起头。丹宸笔直飞上星光璀璨的穹顶,白美的胴/体在珠光下熠熠生辉。他根本没想过丹宸还能上阵。这会儿程宗扬才意识到她和苏荔一样,也是南荒女子。可她一下跃起五米的高度,而且还在不断升高,别说苏荔,就是把武二郎拉来,也只有抬头看的份。 鬼巫王似乎对另一边的威胁更在意,冷哼一声,掠出拱形的大厅。 程宗扬仰头看着高飞的红苗女子。丹宸跃起难以想像的高度,接近穹顶时,雪白的双腿忽然一分,身下现出一头白森森的猛虎。 那头猛虎完全由白骨组成,巨大的头颅依然能看出往日的威猛,深陷的眼窝中燃烧着鬼火一样暗红的光芒。它托着丹宸飞到穹顶,然后猛扑下来。 无数明珠汇成的星河下,一个美艳的女子长发飞舞,手持断斧,赤裸着雪白的胴/体跨虎飞来,这一幕足以让程宗扬记上很多年。但这会儿,他首先要做的,是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一人一虎从七八米的高度一击而下,这冲击力可不是说笑的。 呯的一声,程宗扬砍开一间龛窟的水晶,把身体紧紧贴在窟中。 丹宸和她胯下的猛虎显然都没想到这个卑劣的异乡商人会溜,蓄满力道的一击完全落在空处。 那些水晶状的物体仿佛有生命一样包围过来,程宗扬不等水晶合拢,背脊用力一撑,从龛窟扑出,倾尽全力一刀斩在猛虎白骨森森的足爪上。 猛虎骨爪纹丝未动,反而是骨节组成的虎尾扬起,仿佛一条骨节累累的长鞭横挥过来,抽向程宗扬腰侧。 程宗扬双臂剧震,手中的百炼钢刀竟然在猛虎的骨爪上卷了刃。想拔出珊瑚匕首已经来不及了,程宗扬不顾形象地扑倒在地,听着虎尾从背后呼啸而过,背上冒出一层冷汗。 咄! 赤裸的红苗女子露出英武的一面,长发飘飞间,那柄比她还要沉重的巨斧直劈而下。 程宗扬真的很感激武二郎,那招虎落平阳,他专门躺在地上给自己施展过。双刀盘旋而起,将身体笼罩在刀光下。一连三刀,荡开铜斧,程宗扬趁势一弓身,箭矢般跃出。忽然背后一凉,锋利的斧刃像刀片一样撕开衣袍,尖锐的痛楚仿佛要将整个背脊切开。 程宗扬呯的靠在石柱上,滚热的鲜血贴着冰冷的石柱流淌下来。这不怪武二,都是自己学艺不精,才露了这么大一个破绽出来。丹宸没有一斧把自己劈成两片,就算自己运气够好。 第一百六十九章 突围 更新时间:2012-06-26 丹宸凝视着他,斧轮鲜血淋漓。她身下骨虎张开大口,无声地嘶吼着,骨尾滚滚而动。丹宸双腿一紧,骨虎纵身而起,驮着丹宸扑来。 程宗扬举起双刀,朝丹宸的铜斧架去。猛虎雄健的脊骨纵成一道斜线,丹宸身体后仰,两手举过头顶,雪乳高耸,带着憎恶的目光举斧劈下。 铛的一声震响,程宗扬双刀架住铜斧。背脊的痛楚像飞腾的火焰一样掠向全身。丹田的气轮疾转起来,程宗扬大吼一声,将丹宸的铜斧推开。 丹宸眼中的惊愕一闪即逝,再次催动骨虎冲来。程宗扬丹田气息虽然强盛,消耗也极快。丹宸有骨虎助力,每一斧都居高临下,攻势强猛,程宗扬接连挡住几斧,最后一斧腰背再无法支持,重重靠在石柱上。 格的一声脆响,背包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尖锐地扎在腰后。程宗扬顾不得理会,眼看丹宸胯下的猛虎又一次人立而起,合身朝自己扑来,程宗扬身体一旋,飞快地绕到石柱后面。 猛虎粗大的骨骼重重撞在柱上,坚固的石柱仿佛要折断一样摇撼起来。让程宗扬心头一阵发寒。 鬼巫王召唤出的这头怪物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竟然比鬼巫王还难对付。如果不是鬼巫王脑子进水,吩咐丹宸不要杀死自己,自己早就成这头死老虎宵夜的点心了。 程宗扬喘息未定,猛虎白森森的头颅便从柱旁显露出来。 可憎的异乡人!敢违抗鬼巫王大人的命令,你将是整个南荒的敌人!丹宸跨在虎背上,充满恨意地目光盯在程宗扬脸上。她这会儿对鬼巫王敬若神明,完全是刀枪不入,说什么都没用。程宗扬干脆闭紧嘴,趁机调息。 丹宸白皙的双手握紧斧柄,然后用双腿驭使身下的骨虎。猛虎前爪在地上一撑,昂身而起。这头猛虎骨骼比铁还硬,自己手里已经卷刃的钢刀给它搔痒都不配。程宗扬屏住呼吸,盯紧骨虎的来势,寻机躲避。 猛虎前爪落在地上,身体弓起,向前蹿出。忽然哗啦一声,它两只前爪落地的刹那,骨节突然分崩离析。接着硕大一头猛虎就碎成满地枯骨。 丹宸的青铜巨斧已经挥出,身下的猛虎却突然崩溃,丹宸猝不及防,顿时跌落下来,重重扑倒在程宗扬面前。 丹宸勉力握住斧柄,忽然手腕一紧,被一只牛皮靴踩住。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醒醒吧。当女奴很好玩吗? 丹宸拚命摇动手臂,一边抱住程宗扬的小腿,张口便咬。程宗扬大腿被她咬的一口还在霍霍作痛,气恼下,一个耳光抽在丹宸脸上,将她打得伏在一边。看到骨虎爪上的血迹,程宗扬突然醒悟过来。虎煞!这是鬼王峒驱使的四煞之一。最初遇到的岩浆怪物应该是炎煞,它们和阴煞一样,都是在南荒游荡的阴魂。 自己背后被丹宸利斧劈伤,鲜血流在石柱上,刚才骨虎一扑,前爪和胸骨都沾上血迹。由于生死根的关系,自己体内饱蕴真阳,正是这些阴魂的天敌。猛虎的白骨被血一染,就迅速解体。 丹宸雪白的胴/体趴在地上,那只白美的雪/臀正翘在程宗扬面前。雪滑的臀/肉间,刚被鬼巫王干过的身子还湿淋淋泛着艳光,让程宗扬一阵心跳。失去虎煞的支撑,丹宸的力量减弱大半。她挣扎着抓住斧柄,还要与程宗扬搏杀。 纠缠这么久,程宗扬早已心急如焚,当下不再客气,一脚踢在丹宸雪白的屁股上。丹宸身体扑倒在地,白光光的雪/臀一阵乱颤。眼看这个被洗脑的红苗女子还要去捡铜斧,程宗扬索性一脚,把砍断的铜斧远远踢开。 鬼王峒的敌人!你去死! 丹宸尖叫着扑向程宗扬。 钢刀虽然卷了刃,不小心扎到一样要命。苏荔交待过,让自己照顾丹宸,程宗扬只好把刀扔掉,抓住丹宸的手腕。丹宸像疯了一样,手抓、脚踹、头撞、牙咬……身体每个能动的部位都用上了。 程宗扬背脊还有伤,一挣就痛得钻心。为了制服这个疯狂的女人,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把身体压在丹宸背上,才把她制住。 程宗扬双手抓住丹宸的手腕,朝两边分开,两脚踩住她的脚踝,把她白滑的肉体紧紧压在地上,叠成一个大字形。程宗扬大口大口喘着气,干脆用力一/顶,吼道:别动了! 丹宸浑身一震,身体僵住。她脸颊贴在冰冷的石面上,鼻尖掉落着一粒红红的药片。嗅到药片特殊的香气,丹宸情不自禁地张开口,吞下药片。 程宗扬这才发现自己背包里的瓶子被撞破。碎玻璃把背包扎出一个洞,几粒红红绿绿的药片滚落出来。 丹宸眼中的狂热渐渐散去,变得茫然,身体无意识地扭动起来。程宗扬试探着松开她的手,丹宸臀部耸起,一手急切地伸到腹下。 程宗扬慢慢放开丹宸,发现她不再对自己产生威胁,才以最快的速度登上祭坛。自己本来想瞧瞧谢艺他们杀到哪里,但失望地发现,银镜只停留在鬼巫王离开的一幕。画面上能看到凝羽、武二、苏荔、易彪、祁远、花苗的女子……十几人中只少了朱老头一个,不知道那老家伙躲在哪儿,怎么都瞧不到。 程宗扬抓了抓脑袋,回头看到丹宸伏在地上,雪白的肉体蠕动着,像一条白光光的肉蛇。程宗扬犹豫了一下,然后抱起丹宸,扛在肩上。 ………………………………………………………………………………… 萨安!你不是说没有活人吗!商队里一个汉子吼道。 萨安脸上鲜血直流,恐惧地说:他们……他们是魔鬼! 别吵了!吴战威叫道:是他奶奶的鬼武士! 祁远道:二爷动静那么大,早就该把他们引来了。大伙谁都别埋怨!既然到了这里,迟早都有这么一遭!与程宗扬失散后,大伙汇合在一处,一路直闯,最后在一处大厅陷入重围。 无数生着鬼角的战士涌入大厅,对他们展开疯狂的围攻。 厅中无险可守,众人被围困在四根石柱中间,武二郎、凝羽、易彪、苏荔各守一边,其他人围成两层圈子。待在最中间不是云苍峰,而是朱老头。他蹲在人群之中,两手抱头,一叠声地念着佛,连嘴角的白沫都顾不上擦。一条灰线从鬼战士背后疾驰而来,一路溅起团团血花。离开队伍还有三丈之远,那个灰影便飞身而起。 一名披着铁甲的鬼武士纵身扑出,在空中与他撞在一处。一片淡淡的刀光闪过,鬼武士庞大的身体在半空一顿,腰部随即分开一条血线,颓然跌落。 谢艺身上连血迹都未沾上多少,他抬手在石柱上一按,轻飘飘落下。卡瓦递来水囊,谢艺也不客气,接过来痛饮一口,然后道:西南方向有个出口,没有鬼武士出来。 易彪道:也许是死路。 谢艺环顾四周,四面受敌,只怕撑不了半个时辰。即使是死路,也能多支撑一段时间。云执事,你看呢? 云苍峰道:鬼王峒从四面同时杀出,必定早有准备。挑选此地动手,必定不利于我而利于彼。 苏荔凤目生寒,云执事说得不错。鬼王峒既然挑选此地,我们任换一个地方,也不会比这里更差。 易彪刚准备调整人手,云苍峰止住他,谢兄弟,你来安排。 谢艺不再推辞,身体一挺,沉声道:易彪在前,吴战威在旁辅助;武二,你当左翼,跟紧祁远,不许恋战。 武二郎一听就想发作,谢艺目光如电一扫,武二郎到了嘴边的粗话生生咽了回去。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凶性一起,天知道会杀到哪儿。祁远小心谨慎,跟着他,不至于误了大事。 苏荔族长和凝羽姑娘在右翼。卡瓦,你和同伴在中前部接应……谢艺迅速分派人手,他声音并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坚如铁石,充满自信,无形中让众人感染了他的信心,振奋起精神。 ………………………………………………………………………………… 别扭了! 程宗扬背脊被她铜斧砍到,幸好鬼巫王要留活口,自己才拣了一条命。这时丹宸身体一动,丰挺的乳/房顶到背后的伤口,让程宗扬痛得倒抽凉气。 他把丹宸放下来,咬牙活动了一下筋骨。伤口没有包扎,但程宗扬并不担心失血过多。此时自己体内生气正旺,只要不是伤到大动脉,都能在最短时间内止血,只不过伤口愈合没那么容易。 天知道自己在鬼王宫的什么地方,离谢艺他们还有多远。离开拱形的大厅, 光线就黯淡下来,程宗扬几乎是两眼一摸黑的瞎走,也不知道自己是离他们越来越近,还是越来越远。 程宗扬喘了口气,盘膝坐下来歇息。手里两把钢刀都卷了刃,拿着只能摆个样子。鬼巫王这会儿杀过来,自己只能拿匕首跟他贴身肉搏了。 忽然,一声娇叱传来。程宗扬霍地站起身,顾不上理会丹宸,就提刀疾奔过去。 洞口透出摇曳的火光,一个猕猴一样瘦削的家伙又蹦又跳,急切地挥舞着手臂叫道:在那里!在那里! 程宗扬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亲热地问道:在哪里? 弥骨腐烂的脖颈扭过来,看着程宗扬笑咪咪的面孔,然后张大嘴巴。 程宗扬提起刀,用刀背在他额头上铛铛敲了两下,在哪儿? 弥骨脖颈裸露的血管滚过一个血球,手指僵硬地朝一边点了点。 第一百七十章 我也要摸 更新时间:2012-06-26 你不饶舌的时候,还是挺不错的。程宗扬随手用刀柄凿在弥骨脑门上,把它敲晕,一边接过它爪中的火把,把它踢到角落里。 娇叱声夹杂在拳脚带起的风声中,越来越清晰。程宗扬奔过去,那声音却突然间消失,周围顿时安静下来。程宗扬心头一紧,急忙加快速度。 火焰在松枝下发出细微的爆响,程宗扬屏住呼吸,小心地伸出火把。 火光映出一个巨大的空间,无数石笋从洞顶倒挂下来,经过亿万年的生长,与洞底连在一起,形成一根根形态各异的石柱。程宗扬控制着心跳,警惕地听着周围的动静。千万别是小香瓜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好不容易追到这里,要是她正好被擒,那可太倒霉了。 程宗扬小心地绕过石柱,忽然风声响起,直扑面门。程宗扬急忙抬肘去挡,却看到一截雪白的小腿从下面踢过来,悄无声息,同时毫不客气地狠狠踹向自己的小腹。 小香……噢! 程宗扬抱着小腹,跪倒在地。小丫头那一脚力道十足,自己腹中的内脏似乎都翻转过来,连腹中的气轮也几乎被她一脚踹碎。 哎呀!快躲开!伴随着乐明珠的惊叫,一道风声疾掠过来,重重落在脸上,啪的一声,程宗扬脸猛地扭到一边。 程宗扬脸皮不算太薄,但这蓄满力道一掌还是打得他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半晌回不过神来。 乐明珠气恼的声音响起,我不是让你躲开吗!大笨蛋! 程宗扬好不容易元神归位,吼道:知道是我你还打! 乐明珠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地说:这一招我都练过几百次了,先是拳头封眼,然后踹肚子、打耳光,每次都是三招齐发,怎么收得回来? 程宗扬瞪了她半晌,最后嘴巴咧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什么鬼巫王、小紫、天命者,这会儿都统统抛到脑后,只要这丫头还是原来的样子就好。 小香瓜。 唔? 程宗扬揉着脸说:你不是中了迷药吗?怎么会在这里? 乐明珠得意地说:阿夕的迷药我才不怕呢。别忘了我是光明观堂弟子,只用了半个时辰,我就把迷药都逼出来了。 程宗扬几乎要对她刮目相看了,后来呢? 后来我就到了这里。这个地方真大,我脚都快走酸了,也没找到你们,还遇到几个坏家伙。 程宗扬急忙问道:小紫呢? 咦?小紫也来了吗?乐明珠连忙朝他身后望去。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然后小心问道:你是怎么逼出迷药的? 这是我们光明观堂的秘技,不过告诉你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首先要屏吸敛神,断绝六识,然后细心调理血脉,还归诸经,就把迷药逼出来了。 断绝六识? 就是眼、耳、鼻、舌、身、意啦。迷药是惑乱心智,只有六识都封闭掉,才能保持灵台一点清明,要不早就被迷倒了。连这个都不懂,真笨! 程宗扬呼了口气,原来这丫头自从中了迷药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糊糊涂涂睡了一觉,就到了这里。这该说好人有好命呢,还是傻人有傻福? 喂喂,乐明珠毫不客气地踢他起来,帮我后面系一下。 程宗扬早就看得心头狂跳。这丫头从浴池出来,几乎什么都没穿,白生生的胴/体上只缠了一条鲛绡。那幅鲛绡只有尺许宽,一丈多长,鲜艳夺目,用来束胸很合适,但掩在身上未免太小了。 看得出,为了充分利用这块有限的衣料遮掩身体,小丫头很费了一番工夫。 她先用鲛绡在胸前缠了一道,掩住双乳,然后从背后斜着拉过来,缠在纤细的腰间。然后严严实实地把屁股包住。 缠绕的方式与当日苏荔类似。但苏荔用的是一整匹丝绸,华彩华丽,这样缠下来不仅风情万种,而且仪态大方,极具野性之美。鲛绡的宽度还不到丝绸的一半,乐明珠紧紧缠在身上,就像在晶莹的玉瓶上系了条缎带,能遮住的肌肤不到五分之一,大半身体都暴露在外,而且她缠的方式,鲛绡长度又不够,两端差了一尺多,无法系住,只能掖起来,走几步就会松开,难怪她会急着让自己帮忙。 程宗扬为难地说:怎么系? 不管了,你只要帮我系好。 这也差得太远了。程宗扬看得挠头。不如我帮你束胸吧。 乐明珠瞪了他一眼,大笨蛋!我光着屁股怎么走啊?她赌气说:要不然,把你的裤子给我! 好啊。程宗扬作势欲脱。 乐明珠皱着眉头道:难看死了!我才不要呢! 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然后拉开乐明珠背后的红绡。 喂,你做什么? 你这样缠肯定不行,我帮你重新系。 乐明珠将信将疑,不许骗我啊。 程宗扬解开红绡,望着乐明珠莹白如玉的背影,只觉一股温热的暖意从胸口涨开,一点一点充满心头。 小丫头身材发育得很好,背后看去,光洁的胴/体就像一只精美的玉瓶,从背后都能看到她那对丰腻的小香瓜,曲线玲珑动人。程宗扬张开手,放在乐明珠腰侧,轻轻一合,拇指便碰到一起,纤细得盈盈一握。她身体暖暖的,细腻的皮肤像牛乳一样洁白柔滑。 乐明珠上身赤裸,臀部还被鲛绡掩着。程宗扬松开手,然后扯住鲛绡,从她粉嫩的雪/臀间轻轻抽出。 小丫头有些害羞起来,催促道:快一点!大笨蛋! 程宗扬停下手。面前解下红绡的少女一丝不挂,白滑的胴/体在火光下散发着迷人的光辉,如雪如玉,香软动人。 程宗扬一笑,从背后拥住她柔软的胴/体。 你干什么? 程宗扬耍赖道:让我抱一会儿。 乐明珠有些不情愿地挣了一下,程宗扬一声惨叫。 乐明珠惶然道:怎么了? 我的背……程宗扬丝丝吸着凉气。 乐明珠不敢再动,乖乖让他抱着。背后的伤口仍霍霍作痛,怀中拥着小香瓜 温香软玉的肉体,鼻端飘来少女幽馥的体香,程宗扬只想就此睡去。 乐明珠嗔道:好了吧!不要把口水滴到我脸上。 程宗扬叫道:我又没流口水! 我听到你在咽了!还咽了好多! 我口渴还不行啊。 哼!乐明珠用力踩了他一脚。 好了好了。程宗扬舒展了一下肩背,然后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我瞧瞧你的背。咦,真的有伤啊。 我怎么会骗你。 别动。乐明珠踮起脚尖,丰腻的乳/球毫不避忌地压在他肩膀上,仔细看了一会儿。 没事啦。乐明珠放开他,然后脸一红,抱住身体,大色狼! 程宗扬从她身上移开目光,不屑地说道:你知道色狼是做什么的吗? 乐明珠瞪了他一眼。 过来,我帮你系。 程宗扬把鲛绡披在她颈后,和以前束胸一样,在胸前交叉掩住乳/球。托着她丰腻圆硕的雪乳,程宗扬心神一阵激荡,忍不住揉捏了几把,换来乐明珠毫不客气的一脚和一个大大的白眼。 程宗扬满脸笑容,把鲛绡在她背后平挽了一下,掩好小香瓜的双乳,然后把鲛绡从她洁白的躯体斜缠过来,在她腰侧打了个结。接着一端横缠,在她纤细的腰肢上围了两圈。 程宗扬拿起鲛绡另一端,放到乐明珠身下,小丫头很听话地分开腿,让他手掌从自己腿间穿过。 乐明珠对自己的信任让程宗扬感到意外,他不由地屏住呼吸,托起柔滑如水的鲛绡,从她白嫩的腿间塞过,无比温柔地覆住她处女的禁地。隔着鲛绡,手指触到那片令人销魂的柔软。程宗扬重重喘了口气,小香瓜…… 乐明珠好奇地扭过脸,怎么了? 让我亲一口。 乐明珠身子一扭,不要! 就亲一下。 乐明珠感觉到他手指的动作,惊叫道:亲这里?说着她脸颊突然红了起来,小声道:你又不是阿夕…… 程宗扬一愣,什么? 乐明珠红着脸说:她好讨厌…… 程宗扬追问道:还有谁碰过这里? 乐明珠嘟起嘴,还有小紫那个坏丫头。 这个程宗扬知道,他咽了口吐沫,还有吗? 乐明珠白了他一眼,还有就是你! 程宗扬如释重负,露出坏笑的表情,我也要摸。 乐明珠生气地说:你已经摸到了! 还隔着布呢。 我不要!不要!不要!讨厌!讨厌!讨厌! 第一百七十一章 我是个商人 更新时间:2012-06-27 程宗扬只好作罢,他把鲛绡从小丫头腿间塞过,向上缠在臀间,打了个结。鲛绡只在她腰/臀间绕了两道,不但够用,省出一大截来。乐明珠这次很听话,乖乖翘着屁股,让他用鲛绡在自己臀后打了个漂亮的花结。 打完结,再把腰间两道横系的鲛绡拉开,包住圆/翘的雪/臀,这件简单的衣物就完成了。鲛绡差不多有三十公分的宽度,拉下来就像一条漂亮的短裙,看起来与办公室女郎的套裙有几分相似。虽然还很短,但重要地地方都掩住了。 乐明珠喜滋滋地左看右看,随着她腰肢的扭动,那只鲜红的绡结在她小屁股上一摆一摆,看起来就像一个丰乳翘臀的礼品娃娃,娇俏而又可爱。 程宗扬举起火把给她照亮,被她纯粹的喜悦感染,唇角露出笑意。忽然,乐明珠抬起头,几乎同时,程宗扬也听远处的响动。 糟了!乐明珠小声道:有个家伙醒过来了! 谁? 嘘!乐明珠竖起手指,然后朝程宗扬摆了摆手,一溜烟躲到石柱后面。 一名鬼武士从黑暗中跨出,他披着犀甲,头顶的鬼角呈现出紫黑的颜色。岩石般的手臂上,显出深黑色的纹身。 他刚靠近石柱,贴在后面的乐明珠就娇叱着飞身一拳捣出。那名鬼武士似乎吃过亏,粗壮的手臂立即抬起,封住乐明珠的拳头。 程宗扬在后面看得清清楚楚,乐明珠出拳的同时,一脚便踹了过去,重重蹬在鬼武士腹上。那个体形比她大两倍的鬼武士雄躯一震,坐倒在地,接着乐明珠的耳光就挥了上来。啪的一声脆响,打在鬼武士耳朵上。 不等鬼武士还招,小丫头是一通拳打脚踢,最后一拳敲在鬼武士脑后,把他打晕过去。 程宗扬心里升起一丝疑问,这名鬼武士实力绝对不弱,即便自己出手,也要花一番力气,可这丫头就像玩游戏一样,赤手空拳把他打晕,根本没给他还手的机会--如果这是凝羽还差不多,小香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了? 乐明珠朝他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兴高采烈地跑过来,这些坏家伙一点都不顶用! 程宗扬道:你的朱狐冠呢? 乐明珠表情说变就变,小脸一垮,险些就要哭出来,我把朱狐冠弄丢了,呜呜……师傅非骂死我不可…… 程宗扬大感奇怪,乐明珠这几下显露出的修为等级,比她戴着朱狐冠的时候只高不低。 小香瓜,程宗扬试探道:你睡着的时候有没有吃什么东西?什么万年玄参,灵芝玉精之类的? 哪儿有啊。乐明珠苦着脸说:我肚子都饿了……说着她一顿足,两颗硕大的泪珠滚出来,挂在明玉般的脸颊上,呜呜……我笨死了,把朱狐冠都丢了……师傅说冠在人在,我……我要自杀! 别!程宗扬劝道:你还是先想想丢在哪儿了。 乐明珠哽咽道:我和小紫洗澡,把朱狐冠取下来。等我逼出迷药,小紫就不见了,衣服也不见了,温泉也不见了……就我一个人,在一个好大的台子上躺着。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那个温泉。也没找到朱狐冠。 这丫头连自己被挪地方都不知道,程宗扬真的有些佩服她了。 不用急。程宗扬拉住她柔软的小手,我们去找温泉。 就在这时,一团火焰映亮了石柱林立的洞窟。 你欺骗了我!我的朋友!阁罗愤怒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程宗扬旋身挡在乐明珠身前,拔出卷刃的钢刀。 我把你当成朋友,你却像头卑鄙的狐狸一样欺骗了我!阁罗脑后鬼角耸起,胸中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也许换个时候,我们真的会成为好朋友。程宗扬挺起钢刀,但现在,我们只能成为对手。 乐明珠从他身后露出面孔,大坏蛋!你们干了那么多坏事,我们要替南荒人主持正义,除掉你们这些邪恶的家伙! 阁罗像受到污辱一样愤怒起来,不守信义的商人,你也这样想吗? 程宗扬沉默了一会儿,不。我是一个异乡来的商人,看不懂你们南荒的是非。也不想评价什么。 小丫头在后面奇怪地说:你怎么连是非都不懂呢? 程宗扬老实说道:因为不好懂。 笨死你了。他们是坏人,苏荔姊姊是好人! 我是个商人。还是说利益比较好懂一点。看着小丫头不满的表情,程宗扬连忙道:你放心,我的利益和你一样。 卑劣的商人!阁罗怒吼声中,几名鬼武士从黑暗中跳出,朝他们扑来。 快走!程宗扬往后面一推。 乐明珠讶道:为什么要逃跑?他们很呆的。 那些鬼武士实力都不弱,纵然赶不上易彪和吴战威,也相差不多。被四五名鬼武士缠住,自己可没有信心能顺利脱身。可乐明珠却从后掠出,抬肘击向一名鬼武士胸口。 自己绝对没有看错,这丫头的确比戴着朱狐冠的时候速度更快,力量更强,明显高出一个等级,比起凝羽也不逊色。 但那丫头赤手空拳,又对着一群鬼武士,就这么冲过去,也太托大了点。眼看两名鬼武士从两翼逼来,把乐明珠围在中间,程宗扬抢过去护住乐明珠背后。 程宗扬眼角的余光一直在留意阁罗,等他黑色的长鞭挥出,立刻扑上去,双刀劈在鞭上,将长鞭弹了回去。 程宗扬信心高涨,终于相信自己无论面对鬼巫王,还是其他南荒的强手,都有了一拼之力。 阁罗愤怒地瞪大眼睛,发蓝的面孔透出紫黑的颜色,挥鞭再次袭来。长鞭卷到程宗扬脚下时,鞭梢突然昂起,直刺小腹,角度刁钻之极。 程宗扬闪身避过,双刀如风,将阁罗潮水般的攻势硬生生挡住。这边乐明珠神采飞扬,她出招极快,虽然拳脚力道不大,但七八拳打在别人脸上,就是鬼武士也被她打晕。 累死我了!接边打倒几名对手,乐明珠靠在程宗扬背上,甩着手腕道:我从来都没打这么痛快过。 拿着。程宗扬百忙中把珊瑚铁匕首塞给她。 没想到小丫头却不领情,这么短,我才不用呢。又没有地方带,还是给你好了。说着又塞到他背包里。 阁罗长鞭划着圈子攻来,程宗扬凝神应对。忽然一个黑影钻出来,扑到程宗扬背上,张开白森森牙齿朝他颈中咬来。 弥骨额头肿起一个血块,它张大嘴,脖颈的脓汁滴在程宗扬肩上,衣服嗤的冒出一股白烟。 乐明珠呯的一拳砸在弥骨身上,打得它一声怪叫。 程宗扬顾不上回头,双眼紧盯着对面的阁罗,只见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浑身的皮肤突然干瘪下去,血脉鼓起,仿佛裸露的树根虬伏在肢体表面。 阁罗长鞭仿佛突然活过来,翻滚着卷住钢刀。程宗扬刀锋已经卷,只能力贯双臂,让双刀不至于脱手,身体却一点一点被阁罗扯过去。 乐明珠把弥骨揪下来,然后扬起拳头,忽然背后哎呀一声,小丫头立刻扔下弥骨,小紫! 小紫坐在一根石柱旁,似乎扭伤了脚,旁边一名鬼武士正举起长刀。 程宗扬大叫道:别去! 乐明珠已经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一拳击出。鬼武士右手持刀,左手张开,一把抓住她的拳头。乐明珠抬起粉腿,踢向鬼武士的小腹,一边道:小紫,你没事吧?哎呀! 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乐明珠和那名鬼武士同时罩在一起。鬼武士庞大的身体将乐明珠紧紧压住,使她几乎透不过气。 小紫露出冷笑的目光,脸上却带着天真的表情,用稚嫩的声音道:小紫没事啊,乐姊姊,你怎么了? 大网中,乐明珠白嫩的身体仿佛被鬼武士一点点吞没,她圆硕的双乳被压得扁扁的,眉头难过地拧在一起。 大网越收越紧,被鬼武士压住的乐明珠已经无法挣扎。小紫笑意越来越浓,程宗扬几次冲击,都被阁罗的长鞭挡住。 忽然,冥冥中传来一声嘹亮的凤鸣,接着一道眩目的红光亮起,坚固的网绳刹那间化为无数碎片,四散飞开。那名鬼武士岩石般撞在石笋上,将腰身粗的石笋一撞两段,胸前的犀甲仿佛被高温烧炙过,变得焦黑。 耀目的红光中,乐明珠玲珑的玉体浮悬在半空,仿佛一头骄傲的凤凰。她长发飘起,柔美的手臂和双腿舒展着,束在玉体上的鲛绡仿佛浸满光芒,散发出夺目的光泽。 一只骨节暴露的大手伸来,抓起倒地的同伴。那名鬼武士皮肤黝黑如铁,上面刺满诡异的符文。他扳起同伴的下颌,一口咬断同伴的脖颈,大口大口吸食着同伴的鲜血。 乐明珠小脸扭曲起来,这血腥的一幕令她既恶心又难受。 鬼武士张开血淋淋的大口,露出残缺的舌根,无声地咆哮着,接着大斧狂挥过来。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一只眼睛 更新时间:2012-06-27 乐明珠举起小小的拳头,雪藕般的手臂红光大盛,一拳打在斧面上。青铜制成的斧轮发出一声闷响,被她拳头击中的部位微微一红,凹陷下去。鬼武士侧过身体,用岩石般的肩膀朝她撞来。乐明珠束在鲛绡下的雪白胴/体红光流淌,她娇叱一声,身体横飞,屈膝击在鬼武士肩上。鬼武士坚如铁石的身躯微微一震,露出狰狞的表情,接着俯下身体,额头尖利的鬼角标枪般刺向乐明珠股间。 乐明珠弓身两手抓住鬼角,使出吃奶的力气一扳,比钢铁还结实的鬼角齐根折断。那名鬼武士鬼角被折,身体山一样倒伏下来,不再动作。 死坏蛋!知道本姑娘的厉害了吧!乐明珠得意地扔下鬼角,像一个保护神一样说:小紫别怕!躲到我后面来! 好呀。小紫走到乐明珠身后,精致的面孔浸浴在红光中,洋溢着天真的笑容,姊姊好厉害啊。这是什么功夫? 乐明珠意气风发,叉着腰道:这就是我们光明观堂的镇堂之宝,天下第一厉害的无敌神功,凤凰宝典啦! 程宗扬奋力挣开阁罗的长鞭,悬起的心刚放下又立刻吊了起来,小香瓜!小心! 可他晚了一步,小紫微笑着依过来,从紫色的水晶戒指中抽出一根细针,亲热地刺进乐明珠颈后。 乐明珠身体晃了一下,喃喃说了句,有蚊子……然后身体软垂下来,像睡着一样倒在小紫臂间。 程宗扬露出吃人一样的目光,隔着十几丈的距离,劈手掷出钢刀,斩向小紫的脖颈。 小紫抱起乐明珠,轻轻一跃,避开投来的钢刀,侧过脸贴在乐明珠甜美的面颊上,甜甜笑着说:真的好厉害呢。可是姊姊是花苗的新娘,还要给龙神作伴呢。 程宗扬拔腿去追,阁罗的长鞭又如影随形地挥来。他狂奔几步,然后抬腿踏在石柱上一撑,身体猛地翻过来,从背包中夺出珊瑚匕首,沿着鞭身一路挑刺。 阁罗还没看清,自己的长鞭就像草绳一样被切成七八截,接着喉头一凉,锋利的匕尖抵在自己喉头。锋锐无匹的刀锋散发着逼人的寒气,使他脖颈泛起一层粟米状的肉/粒。 如果刚开始就以匕首对敌,阁罗小心防备,程宗扬也占不到多少便宜。此时珊瑚匕首一出,立收奇效。 阁罗发蓝的丑脸程宗扬已经看得很熟悉了,他吸了口气,也许你的那位鬼巫王大人理想真的很崇高,但你们的秩序真的很可怕。 阁罗恶狠狠盯着他,狞声道:不是朋友,就是敌人! 程宗扬提起卷刃的钢刀,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和你争论吧。说着用刀柄重重击在阁罗额上。 ………………………………………………………………………………… 洞窟渐渐变得狭窄,两侧的石壁也越来越潮湿。小紫早已踪影全无,只能勉强看到她留下的足迹。程宗扬举着已经快烧完的松枝火把,一路追去,心头的怒火越来越旺。 程宗扬从来没有这样愤恨过一个人。他可以放过阁罗,但绝不会放过小紫。 想到那只鹦鹉在小紫手中挣扎啼血的惨状,程宗扬愤怒中不禁生出一丝寒意。绕过一个弯,一股怪风突然从黑暗中涌出,所余无几的火把被风吹灭,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既然有风,出口肯定就在前面。程宗扬竭力瞪大眼睛,依靠身体的触觉,向前摸索。 洞窟一路向下,能感觉到石壁上生满肥厚的青苔。想到鬼王峒人就是吃的这些,程宗扬不由一阵恶心。 又是一阵怪风吹过,风里夹杂着怪异的气息。 程宗扬目不见物,只能感觉到自己似乎穿过山洞,来到另一个巨大的空间。背包中带着引火工具,但程宗扬犹豫着要不要点燃。潜意识中,他对小紫的忌惮更甚于鬼巫王。鬼巫王可能是个疯子,而小紫肯定是个疯子。 忽然,黑暗中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程宗扬汗毛耸起,接着吼道:小紫!你给我滚出来! 小紫娇嫩的笑声在前方响起,小紫在这里,你来呀。嘻嘻,乐姊姊的身子好滑哦。 程宗扬屏住呼吸,冲着声音传来的方位猛扑过去。忽然脚下一绊,程宗扬大叫不妙,身体已经失去平衡,一头栽倒。身体并没有撞上坚硬的地面,而是落入一片空虚,程宗扬骇然发现,自己正朝一个无底深渊飞速跌去,身边空荡荡,只有潮湿的气流呼啸而过。 小紫笑道:程头儿,你来得好快呢。 程宗扬心头狂跳,他从背包中抓出火褶,刚一摇亮,火光就被气流吹灭,但就在这刹那间,他看到一个细小的突起,立刻伸手攀住。 肩膀传来脱臼般的剧痛,程宗扬死死扣住手指,急坠的冲击力几乎将他手臂拉断,浑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脚底。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冰凉的液体顺着背脊流进伤口,带来火辣辣的痛意,程宗扬才发现自己浑身都是冷汗。 嘻嘻…… 小紫清脆的笑声划破寂静,接着一点光芒亮起,映出她兰花般洁白而又精致的面孔。她扬起脸,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红色蜡烛,用稚嫩的声音说:程头儿……你好着急哦。连路都不看就跳下来呢。 程宗扬惊魂未定,厉声道:她呢! 哪个她呀?小紫眨了眨眼睛,这个吗? 唔……小紫身下传来一声低低的呻吟。 心里像猛然多了一块千斤巨石,压得程宗扬喘不过气来,他充满恐惧地瞪大眼睛,盯着小紫身下一团白色的肉光。 程头儿好坏呢,把人家光着身子扔在外面。 程宗扬重重吐了口气。是丹宸。自己把她留在洞窟里,不知怎么被小紫带到这里来。 小紫周围放着一圈齐膝高的蜡烛,白色的烛体有手臂粗细,光焰极亮。程宗扬这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圆井中。这口井不是一般的大,规模足以与最大号的飞弹发射井相提并论,抬头望去,勉强能看到头顶圆形的井口。自己攀住的是一个类似灯架的物体,身体贴着井壁,就像一只困在玻璃缸中的小蚂蚁。 在他下方,光滑的井壁上伸出一个舌状的平台。小紫纤细的身影就站在平台尽头,三面都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乐明珠呢! 在里面啊。小紫身后有一个拱形的洞口,黑沉沉听不到任何声息。 是哦,小紫怎么没想到呢。她扬起脸,天真地说:那这个呢? 小紫亮出手里的紫鳞鞭,细长的鞭身拉得紧紧的,笔直伸入身后的山洞。她娇美的唇角弯弯翘起,抬手一扯,从洞内扯出一个女子。 程宗扬恨声道:死丫头!这是你算计好的? 才不是呢。小紫嘟起小嘴,小紫本来想让你跌下来,正好掉到平台上面,摔断两条腿。谁知道你那么笨,连摔的位置都不对。 程宗扬气极反笑,你干脆摔死我得了。 小紫仰起脸,认真说:那就不好玩了。说着她朝身下拍了拍,细声细气地问道:你说是不是啊? 丹宸侧着脸,嘴巴被堵住,只能发出一声吃痛的呻吟。 程宗扬紧张地看着周围,自己离小紫有五六米高,距离七八米远,除非自己有武二的身手,才有一半把握能跃过去,顺利落在平台上。 一股气流猛然从脚底升起,把他吹得摇晃起来。程宗扬紧紧贴在井壁上,朝下看去。只见井底深处有一片粗糙的岩石,正疑惑间,那片岩石突然张开,露出一只巨大的眼珠。眼中黄褐色的瞳孔缩成一线,用一种无动于衷的眼神看了自己一眼,然后重新合上。那股怪风随即消失。 小紫若无其事地点燃最后一根蜡烛,一边道:这些蜡烛都是牛油和羊油做的,很好吃呢。 程宗扬一动也不敢动,浑身的毛孔都在冒着寒气。 天知道那是什么怪物,自己看到的,仅仅是它一只眼睛。他无法想像那头怪物体形有多么巨大,这完全超过了自己的想像力。他甚至不敢确定自己刚才是不是真的看到了什么。 小紫放下红烛,语带遗憾地说道:你要摔断腿就好了。躺在那里哎呀哎呀的叫……小紫最爱听了。 程宗扬怒气勃发,听你娘叫去! 第一百七十三章 恶魔小紫 更新时间:2012-06-28 那女子踉跄着站稳身体,她双手被绑在身后,紫鳞鞭像毒蛇一样缠在她光洁的玉颈上,在她颈中勒出一道血痕。几缕发丝从她乌亮的发髻垂下,贴在憔悴的面容上。她身材高挑,丰挺的双乳高高耸起,身体每一道曲线都充满野性的力量和美感。唇角淌出一丝鲜红的血迹,身上美丽的花苗衣裙破碎不堪,同样沾满鲜血,腰背却挺得笔直,显露出矫健而英武的身姿。 苏荔冷冰冰盯着小紫,卑鄙! 小紫天真地说道:再说一遍好吗?小紫好喜欢听呢。 苏荔扭过脸,身体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惊惧,在微微颤抖。 苏荔姊姊,你身材好美哦。 小紫扬手一扯,苏荔踉跄着跌在她脚边,依然矫健的身体仿佛忽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对自己的朋友也很好哦,一看到她就冲过来,好多人都挡不住你,好厉害呢,要不是这样,擒妳还真是不容易。小紫扯起紫鳞鞭,迫使苏荔抬头伸长脖颈。 在苏荔冰冷的目光下,她嘻嘻一笑,解开苏荔手腕的绳子,你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呢,小孩子都能把你推倒。 小紫对苏荔的目光毫不理睬,摊开手掌,天真地抚摸着她美艳的面孔,忽然惊讶地赞叹道:苏荔姊姊,你好漂亮啊。 苏荔愤怒地扬起手,一个耳光抽来。小紫轻易避开她的掌掴,却没有回击,而是从她颈中抽出鞭子,朝丹宸臀上重重打了一记。 丹宸发出一声闷叫,那只光溜溜的美/臀猛得向上跳起,白滑的臀/肉上立刻多了一道血痕。 苏荔手掌僵住,胸部不停起伏。 小紫目光流转,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说:你的朋友真好玩,苏荔姊姊,小紫好想摸摸你的身体呢。 苏荔厉声道:你杀了我吧! 苏荔唇角抽动几下,突然挺身朝小紫扑来。平台三面悬空,宽度只够一个人横卧。苏荔这一下拼尽全力,就是死,也要与小紫同归于尽。 小紫笑盈盈看着苏荔,等她到了面前,才扬起鞭子。紫鳞鞭毒蛇般缠住苏荔双腕,然后往侧方一荡,把她身体扯得横飞。苏荔身材高挑而健美,比小紫高了许多,然而失去力量的她,在小紫的紫鳞鞭下就像一个无力的婴儿,重重摔在台上。那条染血的红裙翻开,一条修长的美腿从裙缝间滑出,雪白而丰满的大腿根部黑色的刺青清晰可见,流露出成熟艳丽的风情。 苏荔手腕被鞭子缠住,挣扎着想撑起身体。小紫露出猫戏老鼠一样残忍而又开心的笑容,抬脚踩住苏荔膝弯,然后俯下身,白嫩的小手贴在苏荔大腿根部,灵巧地滑入她裙间。 苏荔双腿合拢,挣扎越来越剧烈,接着嗤的一声,小紫从她裙间撕下一片内衣,娇笑着扔在苏荔脸上。 苏荔露出一丝屈辱,没等她起身,小紫的手掌再次伸来,滑入她臀/缝中。苏荔浑身一震,脸上一瞬间失去血色,眼中流露出无比的惊恐和耻辱。 程宗扬再也看不下去,大声道:死丫头!还不停手! 程宗扬手臂酸痛,那种身体悬空的感觉,带来巨大的压力,使自己几乎无法支撑。他知道自己再强也不可能这么一直悬下去。程宗扬一咬牙,冒险用力向上纵起,把那根细小的支架撑在腑下,稳住身体。 程宗扬紧张的思索着。苏荔既然在这里,武二他们肯定不远。很可能是被鬼王峒的武士缠住,无法赶来。援军指望不上,自己又陷在这么一口井中,彻底是孤立无援。身体虽然还带着一把卷刃的钢刀,但井壁实在太光滑了,连一道缝隙都没有。除非用那把珊瑚铁制成的匕首…… 程宗扬上下左右全看一遍,自己就是有本领用一把匕首爬出去,也得半个时辰,况且这本领自己还真没有。如果有两把,倒可以尝试一下。程宗扬像只蚂蚁一样贴在井壁上,一筹莫展。 忽然一股气流涌起,程宗扬急坠的身体速度一缓,接着他在空中一个翻滚,正好掠过那多出来的一段距离,落在台上,接着一个虎跃,冲到小紫面前。小紫来不及抽鞭,身体一旋,鞭梢从腰间飞出。 程宗扬一刀斩在鞭上,将紫色的长鞭荡开,不等小紫出手,就一把叉住她的喉咙,把她举了起来。 死丫头!程宗扬刀尖挺起,顶在小紫颈下,把戒指扔掉! 小紫一脸崇慕地望着他,用娇嫩的声音道:程头儿,你好厉害哦。 少废话!程宗扬手指一紧,扼住小紫的喉咙,厉声道:老实点!别跟我玩花样! 被他一吼,小紫乖乖把戒指摘下来,扔在地上。 鞭子!臂钏! 小紫很听话地都取下来,扔在程宗扬脚下。 还有她的上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程宗扬一把扯开她的衣襟,想把她外衣剥掉,突然间脸色大变。小紫松开的衣襟间,掉出一角鲜艳的红巾,分明就是小香瓜用来遮掩身体的那条鲛绡。 程宗扬慢慢抬起眼,恶狼一样盯着小紫。 小紫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乐明珠在哪儿? 在里面啊……小紫怯生生说:真的,小紫不骗你。 程宗扬眼角余光一闪,急忙叫道:苏荔族长! 苏荔不知何时站起身,走到平台边缘。她低头看着脚下的深渊,然后慢慢张开手臂,似乎想就此踊身跃下。 程宗扬心提到喉咙里,却不敢再喊。 苏荔静静立着,时间仿佛在她背影上凝固。 突然,一个猛虎般的吼声响起,接着传来一阵金铁交击的震响。 程宗扬失声道:武二! 那声音似乎从极远处传来,又似乎离得极近。但那种老子天下第一,永远最牛/逼的气势,自己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程宗扬大叫道:武二你这个傻鸟!还不快滚过来! 搏杀声并没有靠近,反而渐渐远去。 平台边缘的苏荔突然打了个哆嗦,踉跄着退回来,跌坐在地,零乱的发丝遮住了她的面孔。 良久,苏荔扬起脸,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神情平静地说道:乐姑娘在里面。 第一百七十四章 龙睛玉法阵 更新时间:2012-06-28 粗重的喘息声在黑暗中回荡,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易彪胸膛沉重地起伏着,鲜血沿着长刀缺口的锋刃淌下。他手里的铁盾被重斧击碎一角,崩裂的碎片划伤了他的手臂,也为他挡住了对手必杀的一击。 这名来自北府兵的精壮汉子已经记不清打退对手多少次进攻,他只知道这一个时辰中,自己已经砍断了两把精炼钢刀。对面一片黑暗,那些魔鬼般的武士就隐藏在黑暗中,随时可能露出致命的獠牙。 吴战威大腿挨了一枪,几乎能见到骨头,却满不在乎,痛什么痛?你把痛当成痒不就得了。嘿,还真痒啊,霍霍!痒死我了! 易彪呼了口气,被他逗得笑了起来。这一仗两人并肩而战,吴战威那把刀救了他两次命,他也救了吴战威两次,这是过命的交情。 吴战威呲牙咧嘴地吸着气,一边道:我说易老弟,这些家伙怎么样? 很强。 跟你们北府兵比呢? 易彪老实答道:一对一,北府兵能胜过他们的不多。 吴战威嘿嘿一乐,连你们北府兵都打不过,要照云老爷子说的,鬼巫王真要领着这些怪物打六朝,难道还真没人能挡住他们? 那可不一定。易彪道:一对一,北府兵胜过他们的不多;十对十,两伍北府兵至少能留下他们六个;一百对一百,他们全灭,北府兵还能剩下两成。如果五千对五千,这些家伙没有半分胜算。 吴战威听得纳闷,这是怎么算的? 易彪道:行军打仗,跟江湖汉子拚命是两码事。这些家伙基本的战术配合都不懂,真到了战场上,打的是战术和阵法,这些鬼武士武器粗糙简陋,连护甲都没有几具,也就能在南荒欺负欺负人。根本不知道怎么打仗,上了战场,数量再多也是乌合之众。 吴战威有点不信,我是老粗,你可别蒙我。 比如咱们这些人,能打的也就十几个,如果让我来指挥,就挑出十几个最强的武士,缠住谢先生、武二爷和凝羽姑娘,其余人就用重兵器全力猛攻,毕竟这边人少,只要不留给咱们喘气的工夫,就算拿十个换一个,最多半个时辰也能攻下来。 如果我不中你的计,谢艺忽然开口,就让武二在最前面以强对强,死守不退你怎么办? 易彪应声道:那我就结阵。这里地势狭窄,以十二人一组,三四成阵,使用长枪重斧,劈刺二十次后退回,换生力军再上。武二爷再强也不是铁打的,能挨过五组他也该吃不消了。只要他一退,我就趁势而入。 我方有凝羽姑娘这一着奇兵,谢艺徐徐道:避其锋芒,击其侧翼,你有几成把握能保持阵型? 易彪想了一下,要是北府兵,我有六成把握。换他们,一成也没有。这些蛮族武士勇是够勇,但要让他们令行禁止,那登天还难。不过我兵力充裕,只要强攻不止,必有斩获。 谢艺笑道:那阁罗和你想法一样,为何屡攻无果? 易彪不服气地说道:那是他调度无方。 谢艺微微笑道:此处地势狭窄,我方有武二一人在前,再配一二名接应的汉子,就能稳守。阁罗也未必想给咱们喘息的机会,但我守在通道中段,他一次最多也只能上三人,死伤十余人道路就被堵住,即使他不想退,也必须清理后才能再攻。 吴战威道:这么说,有二爷守着,咱们就高枕无忧了? 未必。谢艺道:易彪说的没错,人都不是铁打的。就是武二,久战之下也必定疲惫。所谓攻守,乃攻中有守,守中有攻,一味死守,便成困兽之势。所以武二坚守以外,还需有人扰敌,一旦有机会就放手攻击。 吴战威一拍大腿,我说你跟凝侍卫长怎么只攻不守呢! 虽然以寡敌众,谢艺却从不困守,而是不停的主动出击,以进攻换取喘息的机会。凝羽隐匿行迹的功夫众人印象极深,她常常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突然从敌人侧方出现,以变换不定的刀法化解掉敌人的攻势。而谢艺的攻击更是堪称恐怖,他每次出击,都如同一条巨龙扫过整条通道,掀起一片血海。即使和他同属一个阵营,吴战威仍禁不住心底发寒。 谢艺对易彪道:如果你是阁罗,会怎么做? 易彪想了片刻,我会让开通道,不与你硬撼,诱你深入,再展开围击。 谢艺笑道:如果我将计就计,直冲你主帅大营,你退还是不退? 易彪豁出去道:不退!就算你能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我只要踏平你的主营,剩下你自己也无法久战! 谢艺抚掌笑道:好汉子。但我除掉你的巫师,你还能指挥如意么? 我巫师数量不少,而且都在阵后,有重兵守护。待我踏平你的主营,你也未必能杀尽他们。到时我大军回转,前后合击,你若还恋战不退,只怕连你也走不脱。 谢艺拔出刀,微笑道:要试试吗? 尖锐而冷硬的铜鼓声再一次响起,生着鬼角的武士从黑暗中涌出,最前面一名肩膀又宽又厚,体型强健得如同一头野牛。 正在喝水的武二郎扔下水囊,猛虎般朝最前面的鬼武士直闯过去,两个山峰般的庞大身影重重撞在一起,发出山崩般的震响。 飞溅的血光中,武二郎脸色凶狞如虎,他手臂肌肉隆起,一手扳着鬼武士的鬼角,钢刀捅进鬼武士腰间,然后狂吼着拔出刀,一刀斩下鬼武士的头颅。 谢艺眉角微微跳了跳。武二郎一直在最前方厮杀,此时虽然凶悍如故,但已经是强弩之末,否则起手一刀就足以把那名鬼武士拦腰砍断。 从遭遇围攻到现在,他们已经与这些悍不畏死的对手搏杀了一个多时辰。如果不是他们突围成功,从大厅转战到这处只容两三人通行的洞窟据险而守,这支队伍早已全军覆没。 绷,一支短弩飞入黑暗,隐约能看到远处一个披发的巫师头颅骨猛地向后一仰,跌倒在地。 小魏拿着射完一支弩矢的弩机,抬手往洞壁上狠狠一磕,把这支陪他走过整个南荒的弩机砸成两段。 祁远抹了把脸上的血迹,朝谢艺投去佩服的一瞥。就凭自己这点人,能在鬼武士的围攻下撑这么久,谢艺功不可没。最危险的一次出现在转移途中,花苗的族长苏荔突然离开队伍,被鬼王峒的战士包围。武二郎狂性大发,花苗人也乱了阵脚,若不是谢艺单刀闯阵,冲乱敌人的攻势,他们这点人早被敌人一口吞下。 祁远最佩服的还是谢艺的眼力。那个总是淡淡微笑着男子,对他们的了解似乎超过了他们自己。对每个人的实力深浅都了如指掌,并且在合适的时间做出最恰当的调整。如果说最初完全是抱着舍命的念头,现在祁远已经开始相信,在谢艺的指挥下,他们凭藉这一点人手,也能支撑下去,直到打倒最后一名对手。 黑暗中忽然掠出一名黑色的长鞭,犹如夜的触手,翻滚着卷住易雄的腰身,然后挥起,在空中微微一抖,以狂猛的力道甩上洞壁。那名擅长调理马匹的军汉来不及脱身,就被撞得头破血流。 阴影中洒出一片刀光,凝羽总是在没有人能够预料的位置出手,一刀挑开长鞭,救下重伤的易雄,随即没入黑暗。 我去趟阵。 谢艺拔地而起,朝阵后的那个脸色发蓝的汉子掠去。阁罗脸上的肌肉一阵抽动,这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男子简直成为他的噩梦。每次他出手,自己的脖颈都能感受到他刀锋的寒意。 谢艺身在半空,忽然仿佛听到什么声息,身形陡然在半空一顿,就那样悬在空中,接着返身朝洞后折去,喝道:易彪! 易彪闻声立刻抢上,挡住谢艺留下的缺口。 谢艺身影微闪,轻烟般消失在洞窟深处。谁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离开,但每个人都知道最艰苦的时候来了。 吴战威扶着祁远的肩膀站起来,吼道:拼了吧! 卡瓦两手握紧刀柄,叫道:拼了! 拼了!商队中所有能动的汉子都支撑着爬起来。 朱老头面无人色,弯着腰钻在岩石后面的缝隙中,只伸出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 众人这时才意识到,谢艺的出击至少为他们减轻了一半的压力。谢艺一退,每个人的压力都陡然增大一倍,连凝羽也无法再像往常一样隐匿形迹,被迫现出身形,与武二死死守住洞窟入口。 阁罗无由地松了口气,他额头被硬物撞破,血迹斑斑,阴沉着脸大声下令,鬼武士凌厉的攻势如同海浪,再次朝这支伤痕累累的商队扑来。 易彪的铁盾已经碎裂,手里的钢刀也换了两把,在鬼武士强大的压力下,每个人都在拚命支撑,任何一个人的倒下,都可能造成整个队伍的崩溃。 云苍峰微叹一声,摘下腰间翠绿的玉佩,用手指摩拭片刻。一层白色的光幕从佩上缓缓放出,圆球般扩张开来,将负伤的众人罩在其中。 朱老头嘴巴张得能吞下一个烤熟的地瓜,前面的祁远抹着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云苍峰手里的白光,期期艾艾地说道:云老爷子,你这……你这法阵……这法阵…… 云苍峰苦笑道:老夫不通法术,不过是多了两个臭钱罢了。 光球已经延伸至通道中段,将那些浴血的汉子笼罩在光幕内。不断变幻的白光边缘犹如实质,坚韧而富有弹性,鬼武士的刀斧劈在上面,随即弹开。 祁远终于喘过气来,你这是龙睛玉啊!原来那传说是真的!真有人能把法术藏在龙睛玉里面! 第一百七十五章 你是我的俘虏了 更新时间:2012-06-29 云苍峰叹道:可惜这玉佩质地劣了些,只能容纳下一个法阵,法力也不甚多。 武二郎啐了口血沫,恶狠狠道:死老头!有宝贝不早点拿出来! 云苍峰无奈地说道:这龙睛玉佩满打满算也只能支撑半个时辰,若早些拿出来,就留不到现在了。 朱老头酸溜溜道:有钱真是好啊,连法术都能拿钱买。这世道……凝羽和易彪一言不发,迅速坐下调匀呼吸,在龙睛玉的光芒下恢复体力。卡 瓦右肩被长矛洞穿,一条手臂差不多废了,这时伤口也缓缓收拢。伤亡最小的反而是花苗的女子,她们在战场上丝毫不逊于同行的花苗战士,但无论是谢艺还是易彪,都小心地把她们放在最后面,这时连忙过来给众人包裹伤口。 对面的鬼武士停止了他们疯狂的进攻,在主人的命令下,慢慢向后退去。 利用这难得的喘息机会,众人都聚拢过来,浴血的身体笼罩在龙睛玉柔和的光芒下,仿佛浸在温热的水中,酸痛的肌肉放松下来,伤口收拢止血,体力迅速恢复。 但谁都知道,他们喘息的时间只有短短半个时辰。 ………………………………………………………………………………… 苏荔丰腴而颀长的身体在黑暗中散发出白艳的光泽,她赤条条走来,帮我。 说着她转过身,毫不作态地耸起雪/臀。在她白美的雪/臀上方,一枚细针深深穿透蝎甲,刺进尾椎深处,只露出短短一截针尾,在烛光下闪现出诡异的银光。 程宗扬虽然不懂这枚细针是怎么回事,但总能猜出是它控制了苏荔的力量,使她在小紫手下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程宗扬吸了口气,然后屏住呼吸,两指捏住针尾。就在这时,远处的格斗声忽然停止,程宗扬心头一震,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甩了甩头,把杂乱的念头驱出脑海,然后轻轻一拔。 苏荔双手扶腰,身体如受雷殛,如雪的肌肤猛然绷紧,浑身的骨骼都仿佛被细针扯动,发出细微的响声,接着颓然倒在地上。 程宗扬连忙松开细针,一手叉住小紫的喉咙,喝道:你来! 小紫听话地捏住针尾,先把细针推进数分,然后向左略旋分毫,再向侧方轻提,用了一连串繁复的手法,才把那根弯曲的长针从苏荔体内拔出。 程宗扬不禁倒抽一口凉气。那根针看似极短,留在苏荔体内的部分却超过二十公分,针身呈螺旋状,尾部还有一个弯钩,锋锐异常,真不知小紫是怎么把它刺进苏荔体内的。 苏荔脸色像虚脱般苍白,她捡起散落的衣物,一手掩在自己腿间,然后直起腰,双腿微微发颤。苏荔急促地呼吸着,沾满冷汗的肌肤迅速恢复血色。她喘息 片刻,走到丹宸身边,解开她缚在一起的手脚。 不用程宗扬吩咐,小紫就老老实实把长针丢在地上,脸上又露出那种天真无邪的笑容,用稚嫩的声音道:程头儿,你的包包真好看。 程宗扬手指始终卡在她喉咙上,不敢有丝毫分神。这丫头实在太会骗人,稍不留神就可能栽到她手里。 小紫绘着锦鲤的外衣摊在地上,上身只穿了件薄薄的小衣,两只柔润的乳/房撑起衣物,皮肤像雪一样滑腻。程宗扬抬脚把紫鳞鞭、戒指、臂钏、长针统统踢到里面,然后一把提起,塞进背包。 手指触到那幅柔滑的鲛绡,程宗扬顿时一阵火大,咬牙道:死丫头!你再敢耍花样,我先砍掉你一只手! 小紫似乎被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吓住了,小嘴一扁,几乎要哭出来。 明知道这死丫头是装出来骗人的,程宗扬还是禁不住心头发软。他重重哼了一声,把她放下来,一手紧紧拧住她的手腕。 丹宸面色潮红,赤裸的身体不停蠕动。苏荔扶起她,丹宸失神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用含糊不清地语调唤道:主人--小紫眼中的讶色一闪而过。程宗扬一颗心猛地提到嗓子里,他旋风般转过身体,拔刀在手,肩背绷紧,全部心神都用来防备背后突然出现的鬼巫王。 平台上空荡荡没有任何异状,甚至连影子也没有一个。程宗扬背后冷汗缓缓流下,心里暗骂,多半是这女人服药后出现幻觉,却吓了自己一跳。 程宗扬环顾四周,圆形的洞壁光滑如井,脚下细长的平台像一条飞桥,悬在井壁上。平台后方的洞窟内,隐约能看到一道铁门。想到乐明珠就在里面,程宗扬把小紫交给苏荔,把仅剩的一把钢刀也递了过去,看紧她!如果有危险,就一刀砍了这死丫头! 程宗扬拿起一支牛油蜡烛,朝洞窟走去。 小紫很安分地待在原地,丹宸却挣扎得越来越厉害,苏荔不得已,只好一掌轻轻切在她颈后,使她昏迷过去。 苏荔搂起丹宸,走到小紫身前,小紫扬起脸,苏荔姊姊,你好高呢。 苏荔神情平静地看着小紫,然后拢了拢头发,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啪! 小紫秀发散开,虽然被苏荔掴了一掌,精致的脸颊却笑容不改,甜甜笑道:苏荔姊姊,你力气好大呢。 苏荔道:现在你是我的俘虏了。 小紫笑吟吟道:小紫是程头儿俘虏的女奴,姊姊不能随便打我呢。 程宗扬伸手轻轻一推,厚达尺许的铁门随即滑开,没有发出丝毫声音,轻巧得让人不敢相信。门后一片柔和的光芒随即涌出,映亮了他的眼睛,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奇特的香气。洞窟中央有一个圆形祭台,不知经过多少岁月,祭台表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钟乳石。奇异的是,那层钟乳石不仅质地透明,而且像夜明珠一样散发出莹白色的光泽,宛如一层明亮的琥珀,将祭台上一具女体映照得通体光明。 乐明珠双目微闭,恬静的姿容仿佛一朵沉睡的兰花。她遮掩身体的鲛绡被小紫拿走,光洁的肉体浸浴在柔和的光线中,白美无瑕的肌肤仿佛透明的美玉一样晶莹润泽。最吸引人的还是她胸前那对大到夸张的乳/房。即使平躺的姿势,小香瓜双乳仍保持着挺翘的姿态。丰满而硕大的乳/球圆圆耸起,柔腻的乳/肉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蓓蕾像樱桃一样红嫩。 一条金色的细链缠绕在她曲线玲珑的胴/体上,那条金链作工出奇的精致,金灿灿的链身呈圆形,节与节之间几乎看不到环扣,只有一点火一样的红光。链身紧贴着白嫩的肌肤,从少女颈中绕过,然后斜着穿过乳沟,在纤细的腰间挽了一下,再贴着光滑的小腹,垂到白嫩的腹下。 乐明珠肌肤上涂抹了一层油脂,雪嫩的肌肤光可鉴人,芳香扑鼻。她发出均匀的呼吸,赤裸的胴/体光洁而又莹润,就像一个沉睡的小仙女。 一看到乐明珠,程宗扬顿时把所有的威胁都抛到脑后,什么鬼巫王、生着鬼角的武士,井底的莫名生物……加起来也比不上她一根脚趾。 程宗扬腾身跃上祭台,叫道:小香瓜! 小香瓜睡着了,对他的呼唤毫无反应。 程宗扬伸手扶起乐明珠,一直紧盯着小紫的苏荔看到她眼中波光一闪,立刻扬声示警道:小心!手指触在祭台琥珀般的表面上,指尖突然一空,仿佛穿过祭台表面,触到一片令人恐惧的寒意。 紧接着指尖一痛,程宗扬急忙拔出滴血手指,只见一只毛茸茸的尖肢贴着乐明珠雪滑的腰身伸出,接着一团黑乎乎的物体从祭台内钻了出来。 程宗扬指尖传来麻痹的痛意,他暴喝一声,从背包中抓出珊瑚匕首,狠狠刺下。刀锋穿透阴蛛坚固的外壳,将蜘蛛钉在祭台边缘。阴蛛被刀锋刺透的部位流出浓绿的汁液,八条触肢收拢,缩成一团,身体僵毙。 苏荔旋身掠上祭台,抓起程宗扬的手眼,毫不犹豫地把他受伤的手指放在口中,用力吸吮毒液。 程宗扬狠狠盯着小紫,小紫笑嘻嘻道:程头儿,你好厉害哦,被阴蛛咬一下都没死。 想让我死?没那么容易!麻痹的伤口渐渐开始痛楚,程宗扬知道自己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苏荔吐出一口乌血,然后抹去唇上的血污。伤口的毒素被吮吸出来,血迹变得鲜红。 程宗扬呼了口气,诚心实意地向苏荔道谢。苏荔只淡淡一笑,撕下衣角,给他裹住伤口。 程宗扬想起鬼巫王对花苗女子的评价:无知而精于算计。但爽朗的苏荔与这样的评价根本沾不上边。程宗扬低头细看,这才发现祭台上刻着鬼王峒的鬼脸图案,乐明珠娇小的玉体正躺在鬼脸大笑的口中。与此同时,那条金色的细链不仅缠绕在她身上,还将系住她的手脚,两端与祭台连为一体。他不知道这里面埋藏着怎样的巫术,却直觉感受到,如果自己就这样抱起小香瓜,她永远也不会离开祭台。 第一百七十六章 你,将是我的珍藏 更新时间:2012-06-30 程宗扬抬起匕首,用力朝细链斩去。叮的一声,无坚不催的珊瑚匕首竟然被弹了回来。 不要吵……乐明珠不高兴地皱起眉头,在睡梦中小声抱怨道。 小香瓜!程宗扬一阵惊喜,抓住乐明珠的肩膀。 那丫头身体柔若无骨,她嘴巴张开,小小地打了个呵欠,嘟囔道:身上好热……然后头一歪,又沉睡过去。 别动!苏荔拉住他。 程宗扬一怔,发现那条金色的细链仿佛有生命的物体一样收紧,陷入乐明珠雪滑的肌肤中。程宗扬朝小紫吼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紫眨了眨眼睛,乐姊姊是献给龙神的新娘啊。苏荔姊姊,还是你把她送来的呢。程宗扬心头一震,想起洞底那个莫名的庞然大物,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苏荔脸上毫无血色,慢慢道:他们说,鬼巫王得到龙神的帮助,为了答谢龙神,要把最美的少女作为祭品。关于鬼巫王的传说不下百种,也许只有这个才是真的。 程宗扬恼道:所以你就让这个傻丫头来冒险? 苏荔咬住嘴唇,没有回答。 程宗扬扭头看向小紫,把她解开! 小紫娇媚地笑了起来,解不开的哦。她上了祭台,就只好等鬼巫王大人来了。鬼巫王大人会在祭台上给龙神的新娘开/苞,榨干她的阴/精,然后把她和那些蜡烛投给龙神当点心。乐姊姊身上涂了香脂,龙神最喜欢吃了。 程宗扬用匕首指着小紫,寒声道:过来!把她解开!要不换你躺上去!小紫笑容更加灿烂,她双手背在身后,可爱地偏着头,我不! 程宗扬心头一凛,这丫头最善于看人脸色,被自己擒住后真是要那么乖有那么乖。这会儿突然改变态度,肯定是有恃才能无恐。一团黑色的烟雾从小紫背后升起,一只苍白的手掌伸出,扶在小紫肩头。烟雾收敛成黑色的斗篷,然后鬼巫王毫无血色的面孔出现在面前。 你做得很好。鬼巫王平淡地说道。 小紫笑道:是他们太笨了呢。 沉甸甸的珊瑚匕首握在手中,仿佛一块寒冰,可程宗扬手心仍禁不住冒出汗水。 鬼巫王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程宗扬。 天命者。他沉声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加入鬼王峒,或者失去一切! 说程宗扬不犹豫那是假的。自己穿越到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刚刚找到一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就面临生死选择,程宗扬有一万个理由要活下去。但拒绝鬼巫王只需要一个理由就够了。 跟你混也没什么。程宗扬开出自己的条件,把她给我。 程宗扬指向祭台上的少女。 鬼巫王皱起眉头,你在亵渎神灵,天命者。她是龙神的祭品。 程宗扬无奈地摊开手,那就没得谈了。 你在拒绝了我的好意。在南荒,拒绝我的人只有一个下场……鬼巫王收回手指,黑色的斗篷无风而动。 一股阴寒的气息从身旁升起,紧接着耳边传来一声嚎叫。那声音犹如地狱最深处恶鬼发出的嚎叫,令人彻骨生寒。 岩石像染墨般荡出一圈黑色的涟漪,一只手掌从涟漪中挥出,青色的手背几乎被利刃砍断,伤口中露出白森森的骨骼。受伤的手掌扳住地面,一具庞大的身形随即从地面涌出。 那是一个持矛武士,它皮肤被粗大的骨骼撑起,呈现出死亡的青色,曾经强壮的身体遍布伤痕。大部分都是死后留下的,已经无法愈合。 如果说鬼武士是狰狞凶悍,有着非人的力量。眼前这个从地狱召唤出的持矛武士则是阴森可怖。它体表没有任何生命的特征,就像一具直立的尸体,散发着浓郁的死亡气息。 鬼巫王身体掩藏在黑色的斗篷下,只露出苍白的面孔,那对幽深的黑眸犹如深潭,平静中透出疯狂的意味。 你的刀法很有趣。南荒很少有人修习过来自北方的武学,我会得到你的身体。把它炼制成一具令人满意的尸鬼。 鬼巫王斗篷下闪出一点碧绿的磷火,射进持矛武士体内。尸鬼空洞的双眼张开,燃起一点碧火。它腾身向前纵去,长矛直刺程宗扬面门,身手出人意料的灵活。 程宗扬几乎能看到行尸笼罩在一层青黑色的死气之下,但不知鬼巫王使用了什么样禁制,使尸体的死亡气息聚而不散,连自己的生死根也无法吸动。 身后传来一声娇叱,苏荔扬手掷出钢刀。噗的一声,已经卷刃的钢刀直直插在尸鬼肩头,刀尖穿透了它的肩膀。尸鬼不理不睬,长矛如同巨龙,翻滚着卷来。 程宗扬连它的长矛都看不清楚,更不用说抵挡,眼看着重重矛影带起劲风逼来,他急忙向后跃去。 呯的一声,长矛击在石上,将那块尺许大小的岩石刺得粉碎。尸鬼僵死的面孔毫无表情,他抽回长矛,然后呼的一声,长矛抖开,在身前洒下一片扇形的矛影。 程宗扬握紧匕首,挡在祭台前,对苏荔道:你带乐姑娘快走! 苏荔皱起眉头,她身上的链子会收紧。 那也比变成点心强! 程宗扬大喝一声,匕首对准长矛狠狠斩下。尸鬼武士肩膀微沉,长矛忽然一翻,避开匕首的锋锐,扫在程宗扬肋下。 程宗扬肋骨一阵剧痛,几乎吐出血来。他狼狈地向旁一跌,错开矛锋,躲到一根从洞顶垂下的钟乳石柱后面,一手按住肋骨,丝丝地吸着气。 小紫清悦的笑声响起,乐姊姊长得好美,被主人开/苞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苏荔姊姊,一会儿小紫也给你开/苞,看你们谁哭得更大声…… 幸好肋骨没断,程宗扬忍痛嘻笑道:小紫,能和你娘共侍一夫,肯定很开心吧? 小紫笑声一滞。 程宗扬笑声未绝,忽然呯的一声,颈侧石屑粉飞,毒蛇般的长矛穿透石柱,紧贴着脖颈刺出。 程宗扬心跳险些停止,不等尸鬼拔出长矛,他匕首一挥,将长矛斩下尺许长一段,然后双足一点,从石柱后掠出。举起匕首朝尸鬼额头刺去。 尸鬼受伤的手掌抬起,握住肩头的刀柄,伤口中的骨节一根根绷紧,硬生生将钢刀从肩头拔出。 那柄钢刀已经卷了刃,除了刀尖还有点威胁,砍在身上就像用刀背砸一下差不多。但珊瑚匕首就不同了。自己居高临下,纵然那尸鬼武士抵挡,自己也能抢先一步,刺穿它的额头。 程宗扬执匕加速刺落。匕首已逼近尸鬼眉心,尸鬼不但没有抵挡,反而钢刀平举,划了半个圆弧。程宗扬心里冷笑,就是想同归于尽,也得有这个能力。只要手中的匕首钉进这家伙脑门,无论它作什么都来不及了。 盯着尸鬼鬼火般的眼睛,程宗扬心头忽然一震。自己竟然忘了这家伙已经是个死人,即使匕首刺穿它的头颅,也不过在它额头多添一个伤口而已。它钢刀平举,并不是来不及变招,而是等着自己送上门来,只要刀锋一递,就能轻易刺穿 自己的腰腹。这个死人额头被匕首刺穿无所谓,自己腰上被捅一刀,肯定一命呜呼,活人变死人。 小紫拍手笑道:苏荔姊姊,你变过身更漂亮了。嘻嘻,小紫还没有玩过这么漂亮的母蝎子呢。小紫再抓到你,就让你变成蝎子样,再找人跟你交/配。 程宗扬身在半空,已经能触摸到尸鬼身上的死亡气息。眼看着它刀尖挺起,而自己却像扑火的灯蛾飞向死亡,程宗扬一颗心直沉下去。 忽然一道银光划过,灵蛇般卷住钢刀,扯到一边。噗,匕首穿透尸鬼的额头,程宗扬在尸鬼头颅上一撑,借力向后翻出。 尸鬼额头显出一个平整的伤口,青色的皮肉下,白森森的颅骨清晰可见,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不远处,苏荔修长的身体立在祭台一角,她乌亮的长发随意挽了一把,几缕零乱的发丝贴在雪白的脸颊上。她双手按在纤美的腰上,白美而修长的双腿笔直 分开,大腿根部的刺青微微闪动着暗青色的光泽。在她身后,一条银亮的蝎尾长长伸出,卷住尸鬼手中的钢刀。分节的蝎尾由粗到细,在尾端形成一个锋利的弯钩,钩尖呈现出紫黑的色泽。 武士死尸般的手臂绷紧,蝎尾在刀上发出金属磨擦一样的声音。忽然弯钩一翻,钩住尸鬼的手腕,将钢刀连同一片皮肉同时撕下,然后蝎尾弓起,在空中一荡,倏忽收回。 长及两丈的蝎尾从身后昂起,接着弯曲过来,蕴藏着剧毒的弯钩悬在头顶,钩尖昂起,缓缓浮动。苏荔凤目散发出异样的光彩,在她腰间,一层银亮透明的蝎甲正贴着雪白的肌肤迅速扩张。 鬼巫王冷冰冰道:花苗的族长,你没有让我失望。一具能够变身的行尸,将是我的珍藏。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丹宸之死 更新时间:2012-07-01 苏荔挑起唇角,蝎尾低伏下来,弯成弓形,然后悄无声息地弹出,箭矢般刺向失去武器的尸鬼。变身后的苏荔实力大增,顷刻间,尸鬼身上又多了几道伤口。 程宗扬死里逃生,浑身都被冷汗打湿,他长吸一口气,然后猱身上前,准备与苏荔联手围攻。脚步刚一迈出,小腿忽然一紧。程宗扬低头看去,顿时魂飞魄散。 如墨的地面中,不知何时伸出一只秀美的手掌,抓住自己的小腿。程宗扬暴喝着用力一扯,从地下扯出一具曼妙的女体。那名女尸鬼同样身无寸缕,她蜿蜒的长发遮住面孔,裸露的身体曲线饱满,丰乳、纤腰、美/臀、长腿,有着慑人的美丽,然而洁白的皮肤失去血色,透出死亡的淡青色泽。她乳下有一道长长的刀痕,凄惨的伤口朝两侧翻开,深入胸骨,几乎能看到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 程宗扬竭力挣开她的手掌,然后侧过身,匕首雪亮的锋刃斜挑撩起。女尸身体向后一仰,避开锋刃,覆在面上的发丝顺着鼻尖滑开,露出一张僵硬而不失美丽的面孔。 苏荔凤目扫来,顿时浑身一颤,失声叫道:朱诺! 程宗扬飞身后退,与苏荔背靠背立在一处,她是谁? 苏荔吃惊地咬住嘴唇,片刻后说道:她是江纳丝人的族长,一直在沼泽与鬼王峒人作战。一年前,我们失去了她的讯息,还以为她带领族人退入山林。 她是一个勇敢的女人。鬼巫王道:一个可恶的反抗者。 鬼巫王从斗篷下伸出手,手指轻轻一勾。女尸幽灵般闪动身形,在鬼巫王身前出现,她身上满缀的饰物摇动着,发出金属碰撞的响声。 她违抗了我给南荒制订的秩序,像野狗一样攻击我的使者。达古花了很多力气才抓到她。 鬼巫王摘下悬在女尸下体的铁链,去杀了他们。 女尸鬼挽住铁链,从体内用力拔出,然后嗖的一声,挥向靠肩而立的苏荔和程宗扬。 程宗扬匕首虽然锋锐异常,毕竟太短,他一边闪避女尸的铁链,一边叫道:你干掉男的,我来对付她! 苏荔一言不发,蝎尾闪电般掠出,攻向男尸。两名尸鬼中,朱诺实力明显在男尸之上,如果以苏荔对朱诺,自己对付男尸鬼,即使能胜也要耗费一番工夫。程宗扬选择了更强的朱诺,希望苏荔能以压倒性的实力迅速干掉男尸,再联手对付女尸鬼。要紧的是在苏荔干掉对手之前,自己千万不能被女尸鬼干掉。 铁链呼啸着破开空气,带着浓郁的死亡气息挥来。程宗扬闪身从祭台掠出,利用林立的石柱与她周旋。铁链如影随形地跟在身后,柱间石屑纷飞。 丹田内充盈的真气大量流失,消耗速度快得惊人。程宗扬暗暗叫苦,趁女尸鬼铁链再次挥来,他看准位置,匕首叮的一声从铁链的环扣穿过,反手钉在钟乳石上。然后冒险跃出,徒手朝女尸攻去。 女尸鬼赤裸的皮肤泛着塑料一样毫无生气的光泽,她右手腕骨被铁链穿过,回手用力一扯,链链在腕骨间发出格格吱吱的磨擦声,却没能挣开珊瑚匕首。 程宗扬闪身欺近,一拳打在她腹下。 女尸双眼睁开,瞳孔中摇曳着鬼火一样的碧光。程宗扬骇然退后,忽然一股大力从背后涌来,女尸张开双臂,搂住程宗扬的腰背,然后张口咬向他的脖颈。 女尸舌头被人剪开,像蛇信一样分叉,舌根嵌着一颗珍珠,口腔像死尸一样苍白。程宗扬被她死死搂住,只能勉强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下巴,用力撑起。 女尸双腿攀在程宗扬腰间,双臂蛇一般伸来,扼住他的喉咙,程宗扬一手推住她的下巴,一手拧住她的手腕,脖颈竭力后挺。女尸身体光滑而冰冷,肌肉像死尸一样僵硬,只有乳/房还略带弹性,却没有一丝温度。她脖颈扭曲,惨白的面孔透出死亡的青色。 程宗扬头皮发麻,死死拧住女尸的手腕。女尸双手越来越紧,指甲几乎掐入皮肉。程宗扬呼吸断绝眼冒金星,窒息的肺部像是要炸开一样。忽然丹田气轮一震,一股清凉的气息从头顶涌入,程宗扬一怔,才意识到自己由外呼吸转为内呼吸。但这种感觉只有一瞬,程宗扬挺起胸膛,屈膝重重顶在女尸臀间。 女尸脱手飞出,她右腕穿在铁链上,被铁链一挣,跌落在地。 程宗扬急喘几口气,两人同时向石柱后掠去,但朱诺更快一步,程宗扬刚靠近石柱,她已经握住匕首。石屑纷飞中,铁链犹如黑色的毒蛇缠在程宗扬的手臂上,链尾旋转着收紧。接着雪亮的匕首挑出,刺向他的心口。 程宗扬手臂被铁链缠住,避无可避,眼看匕首就要透胸而入,旁边突然人影一闪,一个赤裸的女子扑过来,张口咬住朱诺的手臂。程宗扬死里逃生,立刻甩开铁链,闪身退后。 看着两具赤裸的女体纠缠在一起,程宗扬大惑不解。丹宸不知何时醒来,千钧一发之际挡住女尸的攻击。她们一个是鬼巫王驭使的行尸,一个是鬼王峒的女奴,怎么会突然间自相残杀起来? 女尸无论格斗技巧还是力量都远在丹宸之上,她用铁链缠住丹宸的纤腰,把她悬空拉起。丹宸手掌竭力伸出,插进女尸丰满的乳下,抓住她裸露的心脏。女尸一手塞到丹宸口中,干净利落地把她头部扳得后仰,露出喉部,然后一口咬穿她的喉咙。 森冷的洞窟中,丹宸赤裸的胴/体抽动片刻,白美的双腿软垂下来,腿间失禁般滚出大量液体。她颈骨仿佛被女尸咬断一样反折过来,下巴挑起,面孔正对着程宗扬。在生命的最后一刹那,她露出一个崇慕的笑容。 主人……丹宸无声地说着,口中涌出一股鲜血,眼中的光亮渐渐消失。 程宗扬一点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鬼巫王和小紫却齐齐变了脸色。丹宸那声主人绝不是对鬼巫王喊的,可她为什么会对这个陌生的年轻人效忠? 格的一声,苏荔蝎尾绞碎持矛尸鬼的颈骨,接着飞身掠起,在空中划过一条曼妙的弧线,在朱诺绞杀在一处。 丹宸的死令苏荔愤怒异常,她凤目泛红,嘴唇紧紧抿着,蝎尾将女尸逼得节节后退。忽然尾钩射出,钉入女尸的手背,把珊瑚匕首从她掌中击飞,斜斜插在石柱上。 程宗扬飞身跃起,一把抓住匕首。鬼巫王斗篷无风而起,鬼羽剑如同一片轻盈的羽毛飞出,在掌心一旋,直刺过来。程宗扬暴喝一声,与鬼羽剑硬拚一记。鬼巫王蓄势已久,这一击看似从容,蕴藏的力量却强大之极。程宗扬手臂剧震,臂上已经愈合的伤口再次迸裂,鲜血像箭一样溅出。 小紫身上的东西被程宗扬搜罗一尽,躲在鬼巫王身后。几滴鲜血沾在她白玉般的面颊上,小紫伸出舌尖轻轻一舔,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精致的面孔上绽出笑靥。 程宗扬被鬼羽剑击中的手臂像被折断一样,空空的使不上力气,幸好苏荔百忙中蝎尾掠来,挑住鬼巫王的长剑,自己才没有被鬼巫王趁机一剑干掉。 程宗扬退到祭台上,长吸一口气,腹中气轮疾转,真气撞开闭塞的经脉,重新贯入手臂。忽然心神一晃,就像是坐在过山车上从高处猛然冲下,身体还在原地,灵魂却仿佛冲出身体,离开肉体的束缚。 程宗扬勉强稳住心神,接着又是一阵恍惚。 程头儿…… 一个美妙的声音在呼唤自己。 来啊…… 那声音从舌尖旋转着轻轻吐出,像晶莹的水珠溅在自己心头。脑海中浮现出小紫绝美的面孔,无限媚惑地朝自己微笑。那里仿佛是灵魂的家园,让自己禁不住想蜷起身体,像胎儿一样回归母体,在温暖中沉睡。 苏荔挥舞的蝎尾仿佛远去,女尸缀满饰物的胴/体一片模糊。额角的伤痕震跳着,传来火热的炙痛感。程宗扬清醒过来,用力咬破舌尖,重新稳住摇摇欲坠的心神。游离的灵魂被拉回肉体,视线变得清晰。小紫白嫩的双手像莲花般张开,右手中指指尖,沾着一点鲜红的血迹,她惊讶地看着程宗扬,脸颊像被抽干鲜血一样变得雪白,然后软软坐倒。 第一百七十八章 怎么解毒? 更新时间:2012-07-02 死丫头!程宗扬知道是小紫弄的鬼,却不知道自己刚才又在鬼门关转了一圈。 小紫用程宗扬的鲜血施展噬魂的巫术,如果成功,程宗扬就会和阿夕一样,沦为小紫的俘虏。结果小紫的巫术被程宗扬挣脱,自己却受到巫术反噬。若是程宗扬是擅长灵魂巫术的行家,这时用自己的鲜血为媒介,轻易就能抽走小紫的灵魂,可惜他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一个难得的良机。 苏荔独力挡住女尸的攻势,一边还要防备鬼巫王,早已左支右绌,几次险些被女尸击中。程宗扬猱身向前,离鬼巫王还有丈许时腾身跃起,双手握住匕首,朝他颅顶刺去。 鬼巫王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不闪不避,等匕首离头顶还有数寸,他头顶披散的长发忽然分开,一只金色的鬼角笔直伸出,标枪般刺中匕首。 程宗扬双臂剧震,身体笔直弹起,翻到鬼巫王身后。巨大的冲击力使他站立不稳,踉跄着冲出几步,撞到小紫身旁。他一把抓起小紫,匕首抵在她颈侧,厉声道:住手! 小紫被法术的反噬,浑身毫无力气。鬼巫王却对程宗扬的威胁视若无睹,身影一闪,就落到程宗扬面前,平平一剑对着小紫脖颈刺去。 程宗扬看得清楚,他这一剑并不是想要小紫的性命,而是冲着自己的心口,至于小紫根本就不在他眼中,有没有小紫挡在前面,这一剑都没有分别。 程宗扬使出全身力气,一把掷出匕首。 叮的一声,鬼巫王的长剑被削去寸许长一截。匕首贴着鬼巫王苍白的脸侧飞过,将他头发削下一篷。 程宗扬肩头一痛,被失去剑锋的长剑击中,他趁势抱住小紫滚到一边,然后弹起身来。鬼巫王长剑低垂,张手握住自己的发丝,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苏荔蝎尾一荡,挑住珊瑚匕首,接着递出,将女尸飞舞的铁链一削两段,蝎尾中部趁势抡起,击在女尸腰间,将她撞开,蝎尾随即倒卷,将珊瑚匕首抛给程宗扬,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然后喝道:走! 苏荔摆脱女尸的攻击,蝎尾贴着祭台扫过,卷起沉睡的乐明珠,朝另一侧的洞口掠去。 程宗扬挟住浑身发软的小紫,一步步向后退去。鬼巫王低着头,金色的鬼角仿佛失去光彩,变得黯淡无光。失去操控的行尸僵直地立在原地,她苍白的唇上沾满鲜血,冰冷的躯体妖艳而又诡异。 鬼巫王缓缓抬起头,然后大声嚎叫起来,该死的天命者!你将死在我的剑下!被我炼成行尸! 程宗扬抱起小紫,飞速跃上台阶。心里大惑不解,只是削断几根头发而已,这鬼巫王怎么表现得这么愤怒? 浓重的杀气从背后袭来,程宗扬几乎能看到鬼巫王因为愤怒而扭曲的面孔,感受到他滔天的怒意。程宗扬使出吃奶的力气,朝前猛冲。鬼巫王斗篷带出的风声迅速接近。忽然背后压力一轻,程宗扬不顾一切地闯出洞口,朝着黑暗的洞窟奔去。 ………………………………………………………………………………… 在他身后,一个刀锋般的黑影挡住台阶上方,女尸惨白的胴/体与黑影一触,便轻烟般消失了。 鬼巫王身影一凝,悬在半空,惊讶中露出一丝慌乱,是你? 一个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响起,回去吧。 鬼巫王一怔,下意识地重复道:回哪里? 那个黑色的影子突兀地挡在鬼巫王面前,虽然没有本体,却充满不可触犯的威严,仿佛一个骄傲而尊贵的王侯。 你来的地方。 鬼巫王最初的慌乱消失了,他脸色慢慢涨红,忽然像一个愤怒的孩子一样叫道:你从来就没理解过我! 黑色的影子寂然无声,只有鬼巫王激昂的声音在洞窟中回响,我做的有什么不对!难道看着他们在愚昧中出生,又在无知中死去吗!我会改变他们,我也能改变他们!为什么你不愿意支持我?你说过,我是你最好的弟子!你为我骄傲!可当我负起责任的时候,你却疏远了我! 鬼巫王朝黑影吼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们,可他们都是些好人,我在黑魔海学到了很多东西。我找到了那条路,可以改变南荒的路!即使你不同意,我也要去做。他大声说道:因为你说过,道之所行,不让于师! 黑魔海?黑影轻蔑地说道:他们只会教你一些狗屁不通的东西,向你索取报酬,然后为一个铜铢把你出卖掉。 那是你的偏见。鬼巫王反驳道:你不相信我,也不相信他们。你从来都没有向我提起过黑魔海,可他们常常提起你,对你推崇备至。他们无私的帮助我,告诉我龙神的秘密,可你又做过什么? 鬼巫王声音低沉下来,你知道吗?我多希望你能和我站在一起。 你的头发已经断了,谶语开始应验了。 我不怕。鬼巫王摊开手掌,亮出削断的发丝,然后像把整个世界握在掌心一样握紧拳头,只要能改变南荒,我宁愿去死。 那个黑影沉默良久。 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他低声说:但我仍为你骄傲。 鬼巫王头也不回地踏上台阶。 在分别前,他突然说道:我遇到了你一直在寻找的天命者。他的伤痕和你在梦中见到的一样。我想,这个应该是真的。 他说:我会想念你的。 ………………………………………………………………………………… 程宗扬追上来,心有余悸地看向背后,好险! 苏荔抱起乐明珠,给你。 程宗扬二话不说接过熟睡的小丫头,不顾苏荔还在眼前,就在她脸上狠亲一口,笨死你了!被人捆成这样还不醒。 乐明珠睡得正熟,身子热乎乎又香又软,活像一头熟睡的小香猪,就算把她卖了也不知道。 苏荔扯起小紫,似笑非笑地说道:我们又见面了。 小紫笑盈盈道:苏荔姊姊,你变身的样子好威风。 苏荔轻抚着她粉嫩的脸颊,蝎尾缠住她纤软的腰肢,带着剧毒的尾钩挑起,蜿蜒伸入小紫裙底,在她裙内蠕动,柔声道:你不是要找人和我交/配吗? 小紫眨了眨天真无邪的大死了呢。 你说什么!程宗扬一把拽过小紫。 你好笨哦,乐姊姊身上抹的油脂,有很厉害的催/情药。如果不帮她解毒,浑身的血液会越来越热,很快就死掉了。 程宗扬抱着乐明珠,一边猜测小紫这番话有几句是真的,怎么解毒? 小紫看了看周围,若无其事地说道:你就在这里和她交/配好了。 程宗扬为之气结,扭头道:武二他们在哪里? 苏荔摇了摇头。她被小紫擒获后昏迷了一段时间。至于程宗扬,连自己身处何地都不知道。 小紫扬起脸,小紫知道路啊。 摆在程宗扬面前的有两件要紧的事,一件是与武二汇合,一件是找地方救醒乐明珠。他沉声道:带我们去找武二郎! 他们逃得很快,连小紫也不知道他们躲在哪里。 迟疑间,苏荔道:先离开这里。 程宗扬明白她的意思,武二、谢艺和凝羽他们在一起,实力比自己和苏荔只强不弱。乐明珠身体有异,即使与他们汇合也没有什么用,只不过此时的鬼王峒只怕再没有一处能称得上安全。找什么地方安置乐明珠,就够他头痛了。 小紫甜甜笑道:小紫知道一个地方,很适合你和乐姊姊在一起。 苏荔道:要不要剥光的她的衣服,免得她再耍花样。 看着一脸天真的小紫,程宗扬苦笑道:算了吧。 ………………………………………………………………………………… 就在程宗扬他们头顶不远处,龙睛玉佩的光芒逐渐消退。武二郎第一个站起来,从吴战威手里夺过钢刀。 你--武二郎眼一瞪,二爷拿你把刀怎么了?瘸驴!还不快滚!吴战威也是猛人,但碰上武二这种横人,只有吃瘪的份。不过武二的举动,他一看就知道,这家伙是要他们先走,自己拦住鬼王峒的追杀。 吴战威嘿嘿一笑,二爷,你也太小看老吴了,要死就死在一块儿!老吴要是不要脸的自己逃命,被人骂也骂死了。 武二郎横着眼道:你们也配跟二爷死在一起?我呸!作什么梦呢! 谢艺仍然杳无音信,能拿主意的只有云苍峰,他低咳一声,大伙不用吵,听我说。 众人安静下来。 咱们这些人能支撑这么久,也挣够了面子,到哪儿说出去也不丢人。大伙拼也拼够了,血也流够了,我老头子没什么本事,事到如今,能保住大伙的性命最要紧。 云苍峰道:武二,你一个人断后。其他人现在就走,遇到岔路,大伙就分开。不管是能闯出去,还是能藏起来,只要能活下来就好。 众人一片哗然。凝羽轻轻道:如果他在这里,不会这样做。 第一百七十九章 你又摸我 更新时间:2012-07-02 云苍峰知道她说的是程宗扬,如果他和谢艺有一个人在这里,云苍峰也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可现在,法阵眼看就要失效,鬼武士一旦开始攻击。到时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再撑下去,迟早要全军覆没。左右是个死,能逃的一个是一个吧。 可不是嘛!朱老头一拍大腿,从缝隙里钻出来,就是这个理儿!还傻愣着干啥?快跑啊! 易彪扶起吴战威,祁远和小魏抬起受伤的卡瓦,众人都忙碌起来,只有凝羽仍留在原地。 我留下。 云苍峰知道她不见到程宗扬,绝不会离开,只好道:小心。 耗尽最后一点法力的玉佩呯的一声碎裂,白色的光幕微微一晃,消失在黑暗中,鬼武士低沉的吼声随即传来。 武二郎暴喝着长身而起,手中钢刀划出两道耀眼的电光,仿佛要劈开黑暗的天地。 …………………………………………………………………………… 卡!程宗扬用匕首撬开一扇隐蔽的铁门,然后用肩膀一扛,撞开铁门,眼前出现一条狭窄的通道。 小紫第一个钻进去,在前面领路,她外衣被程宗扬拿走,上身只剩了一件贴身小衣,雪藕般的双臂赤裸着。紧接着是苏荔,她身上衣物大都破碎,索性将碎衣拧起来,束住双乳和下腹,暴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她双手抱在胸前,长长的蝎尾在身后蜿蜒浮动,仿佛游离于身体以外。 程宗扬抱着乐明珠走在最后。程宗扬把那条鲛绡拿出来,替她裹住身体,一边盯着小紫。 同样小心的还有苏荔,她视线紧跟着小紫,只要她稍有异动,带着毒钩的蝎尾就会刺穿她的脖颈。 小紫对这条通道似乎十分熟悉,毫不停顿地绕了几个弯,然后停下来,在洞壁上一扳。一道石门分开,眼前透出久违的光线。 咦?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接着一阵香风扑来。 苏荔蝎尾闪电般挥出,缠住小紫的脖颈。程宗扬飞身上前,一把卡住那女子的喉咙,合身把她压在墙壁上。 眼前是一间卧室,四壁纱幔低垂,一张软榻摆放在最醒目的位置,华丽中充满了淫靡的气息。旁边一个圆形的门洞,悬着一道水晶帘,看上去十分眼熟。身下的肉体丰腴而又富有弹性,有着令人销魂的触感,程宗扬目光移到那女子脸上,不由一怔,是你? 碧奴被他卡住喉咙,媚艳的面孔一片惊骇。 程宗扬醒悟过来,这条通道原来通向碧奴的住处,难怪小紫会知晓。她在鬼王峒时,肯定不止一次见过母亲经过这条暗道,去服侍鬼巫王。 程宗扬把乐明珠放在榻上,飞快地在室内搜索一遍。那对姊妹花已经离开,外面的鬼武士也不见踪影。程宗扬松了口气,放开碧奴,阁罗他们在下面厮杀,不会有闲心来找这个奴妓。危机四伏的鬼王峒里,这里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跪下。苏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紫乖乖跪下,双手伸到背后,被苏荔捆住。 碧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惶恐间,看到这一幕反而眉花眼笑,客人是想玩这个小贱人?她吃吃娇笑道:原来客人喜欢这种调调。 这女人还真是天真,看到自己从鬼巫王的暗道出来,仍把自己当成鬼王峒的客人,没有半点戒备。至于小紫,在她眼里更像是陌生人般,毫无关爱。 程宗扬朝苏荔使了个眼色,微笑道:可不是吗。 碧奴鄙夷地瞥了小紫一眼,那个白痴,什么都不会。 外边的人都去哪儿了? 奴婢也不知道。奴婢正在服侍你的好朋友阁罗大人,刚做到一半,他忽然就走了。客人--碧奴依过来,无比柔媚地抚摸着他的身体。 苏荔手掌按在她颈后,温言道:不用急,你先睡一会儿好了。 碧奴嘤咛一声,身体软软躺下。 程宗扬放下紧握的匕首,长长吐了口气,一直高度戒备的肢体松弛下来。小紫向他保证,鬼巫王不会追来。整个鬼王峒暗道何止千百,连鬼巫王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搜遍。如果他们要发动所有的奴隶搜索入侵者,至少也要等一个时辰之后。这一个时辰是难得的喘息机会。 对小紫的话,只信一半也太多了,但程宗扬没有选择。把鬼巫王的威胁抛开,程宗扬才发现室内群芳荟萃。鲜红的地毯上,衣衫暴露的碧奴玉体横陈,薄薄的乳纱悬在乳上,雪白的大腿伸在一旁,妖艳迷人。旁边一个小美人儿如同宝石般精致,她双手被捆,乖乖跪在地上,另一边花苗的族长衣不蔽体,高挑丰满的玉体大半暴露在外。卧室正中的软榻上,还有那个只裹着一幅鲛绡的小香瓜。 程宗扬敢发誓,自己这辈子还没有独自一个人与这么多美貌女子同处一室。 问题是这些美女一点都不让人轻松,这里面有一个最善于伪装的敌人,一个绝非可靠的盟友,一个淫/艳与白痴同样惊人的舞姬,而自己唯一可以真正信任的小香瓜,这会儿睡得像一头猪。 小紫说的催/情药物,程宗扬有九成相信。这一路,乐明珠体温不断升高,红绡下,雪滑的皮肤透出玫瑰般的红色。程宗扬怀疑,如果没有鲛绡,这丫头身体早就会燃烧起来。 那个…… 程宗扬有些难以启齿,毕竟还当着苏荔和小紫的面,可苏荔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仍是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瞧着他尴尬的样子。 程宗扬只好当她不存在,朝小紫问道:她身上涂的是什么东西? 有麝香、花露、铅粉、香脂……小紫说了十几种物品,最后才道:还有一种草汁。 什么草汁? 小紫也不知道啊。不过小紫听说,涂上这种草汁,连处女也会情/欲高涨,如果不与男子交/合,就会血脉爆裂而死。 小紫肯定是演戏的天才,表情丝毫没有撒谎的样子。程宗扬沉声道:怎么解? 只要你和她交/合就没关系啊。阴阳交汇的时候,乐姊姊泄了身子,就会好的。 程宗扬皱起眉头。 苏荔道:救人要紧,乐姑娘纵然不高兴,也会明白你的苦心。况且……她未必会不高兴。 程宗扬心里嘀咕道:你以为我不想啊?如果事情真这么简单就好了。程宗扬苦笑道:她练的什么狗屁凤凰宝典的功夫,据说一破体就会危及性命。 苏荔也皱起眉头。不救血脉爆裂,救的话,又会因为破体危及生命。似乎怎么选择,结果都是死。 看着乐明珠沉睡的面容,程宗扬越发不安起来,她怎么睡这么久?小紫毫不隐瞒地说道:她颈子后面有一根细针,拔出来就醒了。 有苏荔的前车之鉴,程宗扬分外小心,他托起乐明珠,在她颈后找到一根细若牛毛的小针。这次的细针远没有苏荔身上的可怖,轻轻一拔,便即脱出。 小丫头呻吟一声,眼睛没有睁开,反而闭得更紧了,痛楚地拧住眉头。 小香瓜! 好痛…… 程宗扬连忙掀开鲛绡,只见那条缠在她胴/体上的金链几乎缩短了一半,乐明珠本来是平躺,这会儿手脚都挨在一起,难怪她会喊痛。 把她解开! 没办法啊。小紫认真道:这条神链是用在龙神祭台上的,绑到身上,越挣扎就会越紧,只有献祭完才会自动松开。 乐明珠呻吟着眼睛睁开一线,身上好热……接着她清醒过来,该死的大笨蛋!你又在我身上乱摸! 程宗扬满脸尴尬,小丫头叫这么大声,唯恐大家不知道,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她身上乱摸了。 咳,咳,那个……你中了毒。 我才不信呢!乐明珠低头看了看,接着惊叫起来,好啊!你还把我绑住!你这个大坏蛋! 程宗扬连忙道:不是我!哎,你别动! 程宗扬晚了一步,乐明珠挣扎中,身上金色的细链彻底收紧,她身体向后反弓,手脚并在一处鲛绡下的肉体曲线毕露,呈现出撩人的姿势。小丫头被捆的叫也叫不出来,身体又痛又难受,眼睛一眨,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 别怕,别怕!程宗扬贴在她耳边,小声把原委告诉她。 乐明珠脸颊越来越红,但还不信是小紫捣鬼,满脸委屈地说:你骗我! 程宗扬无奈地叹了口气,先不说这个。他小声道:喂,身上有没有奇怪的感觉? 乐明珠看了看苏荔,又看了看小紫,最后咬着程宗扬的耳朵小声道:我下面好热,出了好多汗…… 程宗扬用身体挡住旁边的视线,一手伸到乐明珠腿间。果然,她下体湿了一片,腿间又湿又滑。 哎呀! 手指触到敏感的嫩肉,乐明珠低叫一声,接着看到苏荔,连忙咬嘴唇,小脸像红透的苹果一样。 第一百八十章 你爹,叫岳鹏举 更新时间:2012-07-03 苏荔俯下身,温言道:姊姊来看看好么?妹妹放心,我们都是女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如果你觉得害羞,姊姊也脱光好了。程宗扬吓了一跳,她是成心来考教自己的吧?他急忙道:苏荔族长! 苏荔瞟了他一眼,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说:你又不是没见过。 程宗扬哑口无言。自己不但看过,还看得挺清楚,可是……这女人也太豪放了吧?程宗扬尴尬地移开视线,苏荔不再理他,迳自脱去衣物,赤裸着白生生的胴/体,扶起乐明珠,柔声道:让姊姊看看好吗? 乐明珠可怜兮兮地说:不要…… 苏荔不由分说地分开她双膝。那条金链正把乐明珠束缚成适于交/媾的姿势,她手脚压在身下,雪白的身子向上弓起,双膝朝两边一分,下体便无可遮掩地暴露出来。 少女柔润的玉阜微微隆起,软软的又白又嫩,那条金色的细链嵌进软/肉,正压在花蒂上。蚌口微微张开,吐露出红腻如脂的蜜/肉,里面早已春潮涌动,水汪汪淌满清亮的蜜/汁。 苏荔掠起发丝,俯在乐明珠耳边道:这催/情药物确定很厉害,只怕真的会血脉爆裂。她声音更加细微,我瞧他人也不坏,不由你就把处女之身给他好了。 我不要……乐明珠小脸哭丧着说:师傅说,凤凰宝典没有到第七层,一破体就会死的。我才十六岁,我不要死。呜呜…… 程宗扬抱怨道:你们练的什么鬼功夫? 乐明珠脸上挂着泪花,怒视程宗扬,不许你说我们的坏话! 程宗扬只好闭嘴。 有一个法子,可以不用破体。 程宗扬仿佛捡到一根救命的稻草,什么方法? 小紫笑吟吟没有开口,等程宗扬板起脸,才道:一命换一命,这个交易公平吗?跟小紫耍心眼,多半是自取其辱。程宗扬很光棍地点点头,公平。只要她没事,我就放你走。 小紫爽快地说道:其实不用交/配,吃解药就能解,只是解药不在我身边,我有一种药膏,能让她毒性暂时不发,事后我给你解药,你放我走,如何? 程宗扬眯起眼睛。 小紫坐在墙角,笑容更加灿烂。程宗扬扯下她蒙眼的鲛绡,盖在乐明珠身子上,一边拖起小紫,走到水晶帘外,迎面是苏荔似笑非笑的眼神。 苏荔瞟向小紫,她呢? 我有点事问她。 苏荔挑起眉梢,怎么?你真要放过她? 说好的一命换一命,总不好说话不算数吧。 你很守信吗? 程宗扬叹了口气,守信也是有条件的。如果换成鬼巫王,不用你说,我就把他大卸八块了。可这丫头…… 苏苏冷笑一声,抱住手臂。 小紫扬起脸,轻笑着柔声道:程头儿,你好厉害。 程宗扬慢慢道:你知道你娘是谁吗? 小紫朝地上沉睡的碧奴瞟了一眼,她啊。 你爹呢? 小紫唇角的笑意消失了。 你生父姓岳,叫岳鹏举。程宗扬耐心地说道:是个很厉害的大人物。 在六朝,别人都叫他武穆王。这个武穆王比鬼巫王可厉害多了。谢艺就是他以前的手下。小紫娇美的唇线抿紧,眼睛却泛起异样的光彩。 你爹爹当年到南荒,把你娘收为姬妾。可惜你娘那个白痴什么都不懂。谢艺这次来,就是专程找你们母女,准备给你们一个好的归宿。 小紫忽然迸出泪花,他呢? 小紫泫然欲滴的表情让程宗扬心头一软,武穆王已经过世了。不过他留下一些遗产,现在由他的旧部管理。如果你跟我们回去,那些东西都由你来继承。对了,你父亲的旧部在星月湖,你会喜欢那里的。 小紫低着头,泪水顺着光洁的面颊一滴滴淌落下来,小紫从来都不知道有爹爹……星月湖离这里很远吗? 别担心,谢艺能走到这里,也能把你们带回去。。 程宗扬解开她腕上的绳索,温言道:现在我们共同的敌人是鬼巫王。你跟了他这么久,总该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小紫,来帮我们打败他。 程宗扬这几句话说得真心实意,诚恳之极,小紫深受感动,可她用力想了半晌,最后楚楚可怜地说:小紫不知道啊。 那些鬼武士呢?还有鬼巫王召唤的行尸,有什么办法对付他们? 小紫一边揉着被捆痛的手腕,一边眉头很努力的皱起,使劲想着,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程宗扬一阵灰心。 小紫细白的手指按在地面,忽然用力一撑,身体斜掠而起,燕子般穿过水晶帘,飞入卧室。程宗扬心里大叫糟糕,立即抢上去,抓向小紫的背影。乐明珠还在卧室里睡着,如果被小紫挟持,就麻烦了。 小紫风一样掠向乐明珠,快触到她的肌肤时,忽然身体一旋,越过轻纱织成的帷幕,足尖在通向鬼王宫的暗道洞口轻轻一点,发出一声惊呼。 程宗扬扑了个空,立即转身,匕首寒光一闪,割开帷幕,冲向摇摇欲坠的小紫。 小紫像是跘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朝后倾斜过来。程宗扬抓住机会,张手抓向小紫的肩膀。小紫甜甜一笑,小手场起,兰花般张开,放出几点细小的光芒。饶是程宗扬躲得快,脸上也挨了一针,险些刺中眼睛。 小紫作了个鬼脸,你以为我会上当吗?大傻瓜!什么武穆王,星月湖,他们有那么厉害,我们还会回到南荒吗? 苏荔抱着肩走来,横了他一眼,几滴眼泪就把你骗了。 程宗扬气得险些吐血。这死丫头眼泪说来就来,表情装那么像,其实心里一点都不信。他咬牙拔出脸上的细针,略微松了口气,幸好上面没毒。 小紫笑吟吟道:苏荔姊姊,如果你现在投降,我可以把你收为我的奴隶。 看着这个眉枝如画的小美人儿,笑吟吟说出这样刻毒残忍的话语,程宗扬心底阵阵发寒。 苏荔蝎尾悄然挥出,小紫身子轻盈地一旋,退入暗道,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来啊。里面都是抓你们的人呢。 黑暗中,一只手稳稳伸出。小紫清楚看到他食指抬起,却避无可避,被轻轻一指点在眉心。小紫身子一震,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那根手指吸走,软绵绵落在地上。 谢艺平静地从暗道内踏出,伸手扶住跌倒的小紫。 他说的都是真的。谢艺说道:谢某此行,就是要迎你们母女回去。 小紫冷冰冰盯着他,一言不发。 嘿嘿,几位好啊。朱老头猥琐的嘴脸从谢艺身后伸出半截,嘴里成车的好话不要钱一样往外倒,咱们可是又见面了。我说小程子,你这一脸红光的,一瞧就是有什么好事。瞧瞧,印堂发亮,红鸾星动,不是升官就是发财。年轻有为,春风得意啊…… 程宗扬讶道:老头,你怎么没死在里面? 瞧你说的。朱老头腰弯得像虾米一样,一脸谀笑,多亏咱们谢爷,一 路照顾咱老人家,运气运气。嘿,苏荔族长,你这满面红光,老头儿一瞧就是有什么好事儿啊,看看看看,印堂发亮,红鸾星动…… 程宗扬抓住小紫的手臂,笑咪咪道:人算不如天算。小心话说得太满,谁没有个倒霉的时候呢? 小紫冷冷道:你们找错人了。我是个野种。那个武穆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乐明珠蜷着身子伏在榻上,睡得正熟,她身上只盖了幅鲛绡,大片大片的肌肤裸露在外,令人怦然心动。谢艺扫了乐明珠一眼,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不屑,然后放开小紫,你信不信都可以。但谢某立过誓,要找到岳帅的后裔,把她们带回星月湖。 现在想起来要照料,当初为什么把我们赶出来? 岳帅遣散姬妾的时候,不知道你母亲怀着身孕。 小紫讥笑道:连她怀孕都不知道,看来我那位爹爹一点都不在乎她。 谢艺道:如果岳帅知道有你这个女儿,一定不会让她走。他轻轻按住腰侧的刀柄,只要除掉鬼巫王,我就立刻带你们回去。 小紫讶然道:随便编个故事就想骗我去对付鬼巫王,以为我和你们一样傻吗? 程宗扬摇摇头,这丫头戒心太重了,打定主意不相信任何人。谢艺又没什么凭据,空口白话的,怎么可能说服她。谢艺盯了小紫片刻,然后站起身,挽着碧奴进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 龙神合体? 更新时间:2012-07-03 碧奴悠然醒转,看到谢艺不由一怔,然后吃吃笑道:又是你啊。 谢艺温和地说道:上次我问你的事,你想起来了吗? 那么久的事,谁还记得呢……碧奴依在谢艺肩膀上,挂着轻纱的乳/峰在他臂上磨擦,一边媚态十足地抚摸着他的胸膛,客人身体好壮呢……人家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压在身上好结实…… 谢艺轻轻拨开她的手掌,彬彬有礼地说:夫人,我是岳帅以前的部属。岳帅过世后,留下一些遗产…… 碧奴想了半晌,恍然道:那个男人啊。他已经死了吗? 谢某此行准备迎回夫人和小姐,将岳帅遗留的产业交还给两位。 碧奴道:奴家在这里过得挺好啊。那个大院子,整天都没有几个男人,闷也闷死了。说着她飞了个媚眼,如果你肯陪我几日…… 谢艺仍维持着表面的礼貌,眼神却黯淡下来。 碧奴丝毫没留意谢艺的眼神,美目顾盼间,看到旁边的小紫,先是白了她一眼,然后露出笑脸,对程宗扬说:公子给这个小贱人开/苞了吗?嘻嘻,这个小白痴才一点点大,就会撅着屁股勾引男人呢。 程宗扬笑道:我还是喜欢成熟一点的。碧奴娇笑着柔媚地贴在他身上,手掌朝他腹下摸去。 谢艺低叹一声,抬手封住碧奴的穴道。 程宗扬揶揄道:你们那位岳帅,好像很博爱啊。 这个……娶妻以德,娶妾以色……岳帅对身边的姬妾……谢艺徒劳地解释几句,最后也苦笑起来。那个人看上碧奴,只是因为她的媚艳,其他的既不关心,也不在乎。 谢艺扶起碧奴,送回原处。 小紫唇角挑起一丝冷笑,觉得她丢脸吗?其实你们还不是和她一样。你们这些男人,除了她的肉体,还在乎过别的吗? 这完全是心态问题。程宗扬笑咪咪道:你看我,我就从来不在乎女人是不是只爱我的肉体--对吧? 小紫笑道:程头儿,你好无耻哦。 哪里哪里。程宗扬谦虚地说着,一边蹲下来,你娘的事,咱们就先不谈了。还是先谈谈你吧。我刚才放了你一条生路,可惜你运气不够好,又落到我手里--这会儿你该想通了吧? 小紫把脸扭到一旁,不用白费工夫了。你们斗不过鬼巫王的。 斗不斗得过,那是能力问题。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对付鬼巫王,可是立场问题。程宗扬饱含威胁地说道:我再问你一次,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对付鬼巫王? 如果我不愿意呢? 程宗扬露出大灰狼一样的笑容,伸手拂起小紫的发丝,听说你还是处女……你不是说过,在南荒,你这样被俘的小处女,都要被主人……嘿嘿…… 小紫笑吟吟看着他,忽然提起声音,乐姊姊,程头儿要上我呢--程宗扬连忙摀住小紫的嘴巴。 乐明珠朦朦胧胧睁开眼睛,好吵……又怎么了? 没事没事。程宗扬小声哄着。 小紫绷着脸,压低声音道:想给我开/苞,你来啊!等我抓到跟你相好的几个女人,就把她们手脚都砍了! 乐明珠蠕动了一下,想换个姿势接着睡,忽然抬起头,你说什么?程宗扬连忙道:她发烧了,在说胡话。 小紫白了程宗扬一眼,想对付鬼巫王?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到明天这个时候,你们就会死在他手里。 啊!乐明珠惊呼道:小紫,你真的站在鬼巫王那边? 面对乐明珠惊讶的目光,小紫垂下头,语气也软了下来,也不是啦。不过我才不要和你们一起对付鬼巫王。 为什么?乐明珠瞪大眼睛,他是个大坏蛋啊。 你们打不过他的。小紫看着乐明珠的眼睛,无奈地说道:好了好了,直说吧。我不帮你们,你们最多把我杀了。我要帮你们,明天被鬼巫王抓住,会惨一千倍。再傻的人都知道该怎么做! 为什么是明天?程宗扬皱起眉头,接着猛然倒抽一口凉气,他要和龙神合体! 小紫撇撇嘴,你还不是很傻嘛。 什么合体?哎呀!乐明珠撑起身体,发现自己身上还是赤裸的,连忙抱住双乳,一边把程宗扬踢开,你快出去。我要换衣服! 程宗扬无奈地站起来,这里恐怕没有你能穿的衣服。 程宗扬嘴里开着玩笑,心里却沉甸甸的,仿佛笼罩着一个巨大的阴影。洞底那个庞大莫名的生物,难道就是他们所说的龙神?鬼巫王说他将与龙神合体的时候,自己还不知道那个恐怖生物的存在。如果鬼巫王真的与它合体,一个眼睛就比自己整个人还大的怪兽,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抗拒的…… 程宗扬离开卧室,扬声道:谢兄! 乐明珠披着鲛绡从榻上跳下来,弯腰在箱子里翻拣衣服。小紫目光从乐明珠窈窕的胴/体掠过,忽然间表情一呆,看着乐明珠背后涌现出的黑影。 是你…… ………………………………………………………………………………… 我没有遇到鬼巫王。谢艺道:我赶到的时候,洞窟里是空的。但我看到打斗的痕迹,而且你受了伤。 连我受伤你都能看出来? 你的血不太一样。谢艺简短地说了一句,然后道:在外面我遇到朱老头,他说商队已经被打散了。 打散了!程宗扬差点跳了起来。 朱老头都能逃出来,也许还有人能够活下来。想到凝羽,程宗扬心里一紧,半晌没有说话。 谢艺道:你说鬼巫王将与龙神合体? 那家伙亲口说的。 谢艺沉默片刻,合体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在担心一件事。 什么事? 那些奴隶。岩浆快要冷却,一旦那些奴隶收完工,也加入追捕,我们连今晚也未必能躲过去。 程宗扬想起骑着白骨猛虎的丹宸,如果鬼王峒上万名奴隶都和她一样,不用拿武器,只用牙齿就足够把他们活活咬死。程宗扬忽然跳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我们这时再回去刺杀鬼巫王呢? 这会儿说退已经不可能。不如与鬼巫王死拼到底。 谢艺也颇为心动,你知道鬼巫王的踪迹? 程宗扬叹了口气,小紫多半知道,但她肯定不会说。忽然他眼睛一亮,那口井!鬼巫王要与龙神合体,肯定要到那个井口去!有这条暗道在,原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突然变得简单起来。他们只要原路返回,埋伏在井口附近,就能在合体之前,劫杀鬼巫王。 苏荔道:我同意。 谢艺眼睛也亮了起来。程宗扬遗憾地想到,如果凝羽和武二郎能有一个在这里,他们会更有把握。 我去看看小紫。程宗扬头痛地说。 谢艺忽然一笑,温和地说道:别吓她。 程宗扬一阵尴尬,小紫那声喊,估计他们都听到了。自己威胁未成年少女的无耻形象,算是有目共睹了。这丫头实在太狡猾了,跟她说话,处处都要留神。 一不小心就被她骗了,还没地方喊冤。 ………………………………………………………………………………… 乐明珠在帷幕后翻捡衣衫。 朱老头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进来,馋痨一样咂着嘴,两眼四处乱转,有啥吃的没?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青苔你吃不吃? 朱老头眼巴巴道:你背包里不是有吃的吗? 程宗扬刚要赶他出去,忽然露出恶作剧的笑容,糖豆吃不吃? 朱老头两眼顿时放出光来,哪儿呢?哪儿呢? 程宗扬大方地拿出两颗糖豆,一红一绿,递给朱老头。 这个香!朱老头吧唧吧唧嚼着,嘿,这个是苹果味儿的! 朱老头一口一个吃了个干净,涎着脸道:还有没? 没了。程宗扬笑咪咪道:多好的东西,我都不舍得吃呢。 味儿怪好,就是太少了点。朱老头意犹未尽地咂着嘴,见程宗扬实在是不欢迎自己,才转悠着出去。 小紫低头坐在一旁,两手抱着膝盖,似乎在想什么。程宗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你放心,就算你不与我们合作,我也不会伤害你。但是,你也不能给我捣乱。 小紫扬起脸,忽然很认真地说:小紫想过了。可以跟你们合作,和你们一起打败鬼巫王。程宗扬盯着她的眼睛,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紫挑起眉梢,你不相信? 程宗扬吸了口气,不确定地说道:我是不是学聪明了?我这还是头一次听出来你在撒谎。 小紫撇了撇嘴,傻瓜! 我相信你啊。乐明珠跑过来拉住小紫的手,兴高采烈地说:我就知道小紫最好了!肯定会和我们一起打倒那个大坏蛋! 小紫甜甜笑着,乐姊姊,谢谢你啊。 程宗扬板着脸说:你还不去找衣服? 乐明珠气鼓鼓接过衣服,狠狠白了他一眼。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大奴隶主 更新时间:2012-07-04 你不是想知道鬼巫王的力量吗?我可以告诉你,传说鬼王宫里没有活人是真的,鬼巫王最信任的,只有行尸和魇魅。其次才是他的族人和受他们驱使的鬼武士。你的同伴今天杀死了很多鬼武士,但如果你们以为这样能削弱他的力量那就错了。整个鬼王宫就是一座庞大的法阵,所有死亡的生灵都会成为法阵的一部分,所以鬼巫王才没有召唤他最强大的凶煞和魇魅。反常,太反常了。这死丫头又在搞什么阴谋? 程宗扬试探道:鬼巫王的来历好像不简单啊,他一个南荒的土著,怎么会建造这样的法阵?还有,那家伙和龙神合体是怎么回事吗? 鬼王峒本来就要灭绝了,鬼巫王那时候还很年轻,一个人爬出地面,看到南荒的阳光和山林。他离开鬼王峒,在南荒游历,后来跟随一个很强大的人,学了很多东西。 程宗扬生出一丝警惕,你是说鬼巫王有一个师傅? 小紫没有否认,听说那个人和黑魔海关系很深,因此鬼巫王得到了黑魔海的帮助--你知道黑魔海吧? 她在探自己的底?程宗扬露出笑容,知道一些。但我不介意再听听。 黑魔海的人告诉鬼巫王龙神的存在,并且派人来帮他改建鬼王宫,教他奉献祭品,让龙神沉睡,逐步吸收龙神的力量…… 这个世界真的有龙?不会是恐龙吧? 黑魔海的人也在这里吗? 现在只剩下一个,就是那个石匠。他在为鬼巫王雕刻,人们都说他有神一样的技巧。但除了雕刻石头,他什么都不会,常常连饭都忘了吃。 小紫忽然停下来,程宗扬看着她,你的表情很奇怪啊。 你不觉得奇怪吗?明天龙神将吞下最后一个涂抹香料的新娘,然后鬼巫王会在祭台上施展黑魔海传授给他的法术,以所有被龙神吞食新娘的灵魂献祭,把龙神的精魄附着在自己身上。如果能够成功,鬼巫王就会拥有龙神的力量…… 这件事情太诡异了。程宗扬不知道小紫是不是有着与自己相同的疑惑。 你在怀疑什么? 黑魔海这样做,白白创造了一个强者,自己却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小紫白了他一眼,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连小紫都怀疑黑魔海的用心,黑魔海混到这一步也真够失败的。不过程宗扬倒不怎么在乎,这个该头痛的应该是鬼巫王吧。告诉我,怎么才能打败鬼巫王那家伙? 跟我来。小紫起身朝水晶帘外的洞口走去。 程宗扬盯着她的背影,似乎想看穿她的真实目的,然后叫道:谢兄! ………………………………………………………………………………… 深渊中的火光一点一点消失,奔涌的岩浆凝固下来,渐渐冷却。奴隶们沿着崎岖的小路,从近乎垂直的崖壁攀缘而上,他们背着沉重的货物,络绎走过崖顶的篝火。数以千计的奴隶井然有序,周围几乎看不到监工。 鬼巫王没有说谎,奴隶们打造的货物大多都是农具,只有少量兵器。一天的劳作之后,那些奴隶已经疲惫不堪,但路过洞口象征鬼巫王的石雕,都会流露出崇敬的目光。 小紫立在高处,俯视着脚下蚁群般的奴隶,程宗扬和谢艺隐藏在她身后的阴影中。 蜂窝般的山体给他们提供了最好的掩护,小紫对这里的路径了如指掌,带着他们东绕西拐,路上没有遇到一名守卫的鬼武士。 谢艺注目良久,低叹道:近万人聚而不乱,鬼巫王若以此法治军,再有一二擅长兵法者辅佐,定然是一支令人闻风丧胆的强军。 我见过他们搞的仪式,程宗扬道:他们用香炉烧一种烟,然后巫师在旁边念经,搞的和催眠术差不多。 催眠术? 程宗扬一怔,你没见过催眠术?被催眠的人就像梦游一样,听从催眠者的命令,让举手就举手,让抬腿就抬腿。 谢艺摇了摇头,操纵灵魂的巫术有很多。催眠术谢某还未见过。不过这些巫师本领再大,也不可能同时操控这么多人吧?最后一句问的却是小紫。 鬼王峒的巫师们用毒蝇伞的粉末调和鲜血,炼成一种黑色的泥膏,这是鬼巫王从黑魔海得到的秘密,在黑魔海,它的名字叫销魂别香。进入鬼王峒的部族首领都被要求接受鬼王峒仪式,由峒里的巫师在仪式上用它施展巫术。 小紫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然后,这些虫子就会感受到从未见识过的神秘世界,听到神的声音,从此对鬼王峒奉若神明。 程宗扬想起丹宸,鬼巫王在她眼中就是神的化身。他摸了摸下巴,给几万人施巫术,这些巫师够不容易的。 那里用这么麻烦?南荒的部族都是单一血脉,巫师们只要对部族的首领采用巫术,就能通过他们影响鬼王峒范围内的奴隶。 程宗扬怀疑地问道:是吗? 小紫挑起下巴,你看红苗人不就知道了。而且这种巫术有个弱点,销魂别香与巫术的效果是分开的。简单的说,巫师们施展的巫术只让那些首领产生崇拜和服从,而他们效忠的对象是由销魂别香决定的。如果有一种药物效力超过毒蝇伞,他们服从的对象就会转移。 程宗扬半信半疑地说道:怎么会这样?不是太麻烦了吗? 小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连这都不明白? 黑魔海一向如此。谢艺淡淡道:他们留下这样大一个漏洞,是为了防备鬼巫王。鬼巫王的药方既然是从他们那里得来,他们手里能让人产生幻觉的药物想必不少,如果有一天鬼王峒的奴隶突然成为黑魔海的忠仆,我也丝毫不会奇怪。 程宗扬想起樨夫人,怪不得在白夷族的时候,她那么容易就会听自己的。他怔了一会儿,忽然指着小紫,原来你是想--你怎么会知道我身上带着--丹宸!我干! 小紫撇撇嘴,傻瓜。要不那个红苗女人怎么会替你死? 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小紫从丹宸的异常表现,猜出自己身上带有比销魂别香更强的药物。这也很正常,销魂别香是用梦幻蘑菇简单加工成的,和自己手中高度提纯的麻古完全不是一个等级。小紫把自己领到这里,下一步要做的事情已经昭然若揭。 原来你是想利用黑魔海留下的漏洞,把那些归附鬼王峒的部族都变成我的奴隶?程宗扬呼了口气,突然间变成一个拥有上万名奴隶的大奴隶主,这感觉还真不适应。 小紫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才明白过来。难怪乐姊姊总叫你大笨蛋。 废话!程宗扬抓出一把铜铢,挑出几枚,这是两枚铜株,这是三枚,加起来,再去掉一枚,还剩几枚? 四枚啊。 简单吧。连猪都知道。程宗扬手一合,然后伸出一只拳头,这会儿有几枚铜铢? 小紫眨了眨眼睛。 猜不出了吧。你怎么这么笨呢?这么简单的事都不知道啊。程宗扬得意地说道:明白了吧,不是我笨,是你们总给我玩神秘。没有过程,直接让我猜结果,以为我是神啊。 七枚。 你就蒙吧。程宗扬摊开手……然后一把收起来,板着脸说:废什么话呢!时间就是生命,没人教过你吗! 小紫用手指刮着脸颊,朝他做了个鬼脸,程宗扬只当没看见。 哎呀!小紫手指不小心被划破,流出血来。 小紫把手指含在口中,过了会儿伸出手掌,程头儿,你身上药物有多少?不要告诉我你不够哦。 程宗扬板着脸说:你不是很会猜吗?猜猜够不够。 小紫笑吟吟道:有几个女族长很漂亮哦。 程宗扬拉开背包,抓起散落的药片,需要多少? 那些部族是轮流来鬼王峒作工,每次大概有三十个。 三十一、三十二……麻古和摇/头丸每样都有五十片,凝羽用过一些,剩下的程宗扬全都拣出来,一把递给小紫。 小紫伸手欲接,手腕却被谢艺握住。谢艺从容而坚定地把她的手推到一边, 你去星月湖,用不了这么多奴隶。 小紫眼中的光芒一闪而过。 程宗扬醒悟过来,这丫头真是狡猾,一路上都十分合作,在自己戒心降到最低点的时候悄悄耍了个花招。 程宗扬握住药片,笑咪咪道:用血对不对? 小气鬼。小紫哼了一声,悻悻收回手掌,那就用你自己的血好了。 程宗扬划破手掌,然后把染血的药片递给小紫,够了吗? 第一百八十三章 让小紫来好不好? 更新时间:2012-07-04 空气散发着汗水与野兽气息混杂的味道,大批奴隶居住在一条街道两侧狭窄而拥挤的洞窟内,他们多半是半人半兽的混合体,身上生着野兽的皮毛和斑纹,体格强健,眼神却显得混浊而麻木。长长的街道内挤满刚模样丑陋的奴隶,小紫从人群间穿过,接触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鬼王峒气息,奴隶们都露敬畏而恭顺的表情。对谢艺和程宗扬却流露出明显的敌意,显然不欢迎他们两个陌生人。 人群中不时出现几名女奴,作为鬼王峒人的泄/欲和生殖的工具,她们大都容貌姣丽,身材柔美,神情间充满迷人的媚意。 小紫双手握在身后,轻松自如地走在人群间,笑吟吟道:看来你的朋友给阁罗带来不少麻烦呢。 程宗扬却不这样认为。鬼武士虽然像消失一样不见踪影,但峒内依然平静,说明失陷在鬼王宫内的同伴现在还没有闯出来。自己能脱身是抓到小紫带路,谢艺眼力超卓,朱老头那老东西是运气够好,其他人这会儿只怕凶多吉少。 忽然谢艺肩膀一动,程宗扬身不由己地跌进路旁的洞穴中。挤住在洞内的几名奴隶同时扭过头,露出敌视的目光。紧接着谢艺一个箭步冲进来,手掌一分,蜻蜓点水般在奴隶身上拂过,将几名奴隶迅速击倒。程宗扬刚要开口,就被他一把摀住嘴巴。 弥骨一瘸一拐从人群间蹿过,在他身后,几名女子被鬼武士捆成一串,牵着走来。她们衣衫破碎,大半身上带伤,神情委靡,正是他们熟悉的花苗女子。 怎么在这里小紫你?弥骨额头一个肿块高高鼓起,但一点都不耽误他说话,舌头依然转得飞快,不等小紫回答就说:阁罗大人抓到花苗的叛逆,要把她们杀死!还有人逃出来--如果不打断他就别想说话,小紫抢道:阁罗大人呢?你来做什么? 阁罗大人很生气,来召唤奴隶命令我!你看到叛逆的首领了吗?阁罗大人当朋友把他,他却打伤了弥骨! 你们只抓到这几个吗? 死的都被吃掉了。阁罗大人还在找。有一个很危险的家伙跑出来。弥骨要召集所有的奴隶,撕成碎片把他们! 着,瞟了洞窟一眼。 ………………………………………………………………………………… 通!通!通! 带着金属颤音的鼓声在布满洞窟的山腹中回荡。 生着鹿一样枝状弯角的大汉;皮肤发蓝,覆盖着鳞片的老人;有着獠牙和巨大颌骨的武士;眼睛深陷,有着鸟一样细长脖颈,耳骨隆起的汉子……纷纷涌入石窟。 石窟中央站立着一尊巨大的鬼巫王雕像,他神情冷峻,伟岸的身形仿佛独自撑起整个石窟。在他身前,放着一只青铜铸成的大鼓,鼓面直径超过三米,细腰平顶,通体镂刻着繁复的纹饰。 叛逆!弥骨尖声道:鬼王峒竟然出现了可耻的叛逆!从未有过的可怕罪行!他们闯进鬼巫王神圣的居所,袭击了主人忠诚的武士,卑劣地暗算阁罗大人,甚至还妄图攻击神圣的鬼巫王! 弥骨愤怒地声讨着叛逆者的罪行,短暂的震惊之后,愤怒和仇恨随即蔓延开来,那些被奴役的部族首领空洞的眼中闪动出骇人的怒火。 程宗扬裹着一幅粗糙的兽皮混杂在人群中,忍受着兽皮呛人的气味。他看到娄蒙,丹宸的丈夫,那个年轻的红苗人。他脸上留着还未愈合的烙印,目光却已经变得和那些奴隶一样狂热。 旁边的谢艺面容隐藏在阴影中,他从头到脚都包在一张黑白相间的兽皮内,脸上神奇地戴上那副墨镜,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使兽皮鼓胀起来,身形变得臃肿不堪,让程宗扬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故意伪装成猫熊人。 小紫站在弥骨旁边,似乎很开心地听着他的饶舌,……还有花苗人!可憎的花苗人!她们与那些卑劣的商人勾结,妄图颠覆主人为南荒制订的秩序!我们要摧毁她们的家园,焚烧她们的房屋,全部杀死把她们! 弥骨尖声道:叛逆者必须死!鬼王峒的武士,砍下叛逆者的头颅,在神圣的鬼巫王面前! 鬼武士拖着一名花苗女子,把她的头颅按在鼓面上,一手举起斧头。程宗扬握住匕首,浑身肌肉绷紧,蓄势待发。 小紫伸出小手,喜孜孜说:让小紫来好不好? 鬼武士的斧头停在半空。弥骨摆了摆头,给她! 小紫握住斧头,吃力地向上举起,闪亮的美目中中流露出嗜血的意味。那名花苗女子脸颊贴在冰冷的鼓面上,忽然开始吟唱一首古老的歌谣,神情哀伤。程宗扬把匕首反握在腕下,手掌悄悄从兽皮中伸出。忽然手背一热,溅上一滴鲜血。程宗扬愕然抬起头,只见一个长大的身影在洞顶蜷缩成一团,然后长身而起,猛虎般从洞顶扑下,身在半空,便发出一声震雷的暴喝:孙子!吃二爷一拳! 整座洞窟都被那声暴喝震得嗡嗡作响,弥骨两耳发麻,脖颈仿佛被恐惧扼住一样僵住,腐烂的伤口膨胀出一个血球。 小紫嫣然一笑,然后举起斧头,一斧劈断弥骨的脖颈。弥骨脑袋呯的掉在铜鼓上,地眨了几下,断颈喷出一篷鲜血,溅在鼓上,宛如一片殷红的血扇。 武二郎先声夺人,一拳擂在鬼武士额上,鬼武士额骨碎裂,鬼角齐根折断,迸出一股血箭。武二郎两把刀早已砍断,这会儿赤手空拳,身上大小七八处伤口皮开肉绽,仍然虎威凛然。后面一名鬼武士闯过来,只一个照面,就被武二郎扳着脖颈摔倒,然后曲膝压住他的背脊,力贯双臂,卡的将他颈骨拧成两段。 最初的震惊过后,近乎疯狂的怒意在人群中滋长,武二郎挺起腰背,一手挽起铜彭上的花苗女子,饿虎般环视一周,最后盯在小紫脸上,炸雷般喝道:是不是你?苏荔呢! 娄蒙反手握住背后的铁矛,厉啸一声,刺向武二郎的喉头。武二郎劈手抓住铁矛,手臂隆起的肌肉突突跳了几下。与众人分散后,武二郎一路杀出鬼王宫,刚才拼尽余力击杀最后两名鬼武士,已经精疲力竭。这一把竟然没能夺下娄蒙的铁矛。 一条黑白相间的兽皮挥出,搭在铁矛中间,矛尾从娄蒙手中滑出,重重打在他胸口,那个年轻的红苗汉子一跤坐倒,脸色微微发紫。 娄蒙出手的同时,人群也骚动起来,娄蒙刚一跌倒,最前面的十几名首领已经将武二郎和谢艺围住,疯狂地展开攻击,另外的则冲向那些被捆坐在地上的花苗女子。 程宗扬跟着人群一同冲出来,距离那些花苗女子还有丈许的距离时,程宗扬忽然沉腰侧身,肩膀用力一撞,将旁边一名大汉撞开,几个人顿时跌成一团,然后借势弹起身,匕首叮的将一柄长刀斩去半截,接着挥开兽皮,扔到他们脸上。 突袭得手,为程宗扬赢得了一个喘息的机会,他依仗匕首的锋锐左劈右刺,暂时阻住众人的攻势,一边抬眼朝小紫看去,那死丫头若无其事地提着斧头,笑嘻嘻看着混乱的场面,似乎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死丫头!程宗扬咆哮道:玩我们啊! 小紫嘻嘻一笑,拿起鼓槌,击在染血的鼓面上,然后曼声吟唱。带着奇异共鸣的吟唱声传遍洞窟,奴隶们的攻势缓慢下来。谢艺独自挡住九成的攻势,他用刀背敲在一名女族长腕上,震落她的弯刀,然后扯着武二郎飘身而退,与程宗扬会合在一处。 鬼王峒的巫鼓为我而响,小紫优美的声音宛若天籁,我才是鬼巫王选定的使者。 小紫念诵的咒语证明了她的身份,奴隶的攻势停止下来。片刻后,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走出来,躬下身,恭顺地说:尊敬的使者,是谁背叛了我们的主人鬼巫王大人? 小紫张开手掌,那些沾过程宗扬鲜血的药片一粒粒掉在鼓面上,她傲慢地挑起下巴,用命令的口气道:吃下它。你就会知道真相。对主人奉若神明的老者没有任何迟疑,拿起一粒药片吞下。剩余的奴隶一一上前,娄蒙、被谢艺敲伤手腕的女子……先后吃下那枚散发着异香的药片,眼神随即变得空洞而迷茫。 程宗扬低声道:这样行吗?那东西可是有毒的。 有毒怎么了?小紫不屑地说:这些傻瓜又蠢又笨,就像小虫子一样,就是把他们踩死也没关系。 那些部族首领相貌各异,很有一些气度不凡,看来都是本族内出类拔萃的人物,程宗扬皱起眉头,喂,说话客气点。 他们如果够聪明,就不该归附鬼王峒。不管他们原来身份多高贵,中了鬼巫王的巫术,就成了不值钱的奴隶啦。小紫笑着问一个女子,你说是吗? 第一百八十四章 南荒的选择 更新时间:2012-07-05 那女子眼中的迷茫散去,接着流露出无比的敬畏,仿佛面对神只一样,身体微微颤抖。她目光落在程宗扬身上,融化在灵魂深处的鲜血气息使她认出自己的主人,随即俯下身,神圣的主人…… 程宗扬一怔,小紫却娇笑起来,她上下打量着那女子,你的脸好红呢。说着把手伸进她的衣襟,一边揉弄,一边诱惑地对程宗扬说:你不想试试你的奴隶有多听话吗? 怎么试? 小紫笑道:就在这里搞她啊。她肯定开心得要死。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你没毛病吧。要不要脸啊? 小紫白了他一眼,然后牵起那女子,冷冰冰道:跟我来。 那个美貌的女首领顺从地跟着小紫走到石像后面,没有朝鬼巫王高大的塑像看一眼。片刻后,石像后传来一声充满媚意的淫/叫。旁边的奴隶似乎都没有听到,大半仍沉浸在毒品带来的神秘体验中。程宗扬与谢艺面面相觑,彼此都露出几分尴尬。 程宗扬干笑两声,这死丫头还真是…… 谢艺一脸严肃地点点头,此女颇有岳帅的风骨。 程宗扬嘟囔道:你们那岳帅也不是什么好鸟。他干咳一声,武二,你怎么样? 武二郎两腿箕张,坐在地上,他啐了口血沫,沙哑着喉咙道:你小子竟然没死!嘿,凝丫头可被你害惨了。 程宗扬神情大变,她怎么了? 那丫头……跟我一起闯了出来。 程宗扬又惊又喜,啊!的一声叫了起来。 武二郎翻了他一眼,悻悻道:到了门口,凝丫头又自己回去了。 程宗扬蹦起来,什么?她怎么又回去了! 武二郎哼了一声,那丫头八成是犯迷心了,说什么要回去找你。我呸!那个没良心的家伙早就出来了,还用她找? 这厮拿大惯了,越是求他,越摆他的臭架子,还说什么虎死不倒架。程宗扬小声道:我在下面见到你的小依依了。 武二郎跳起来,在哪儿! 怎么,你要再回去?二爷,你不是犯迷心了吧? 武二郎瞪了他一会儿,凝丫头没事。她隐身藏形的功夫比我还好,她要成心想躲,那帮孙子连她影子都捞不着。 程宗扬松了口气,苏荔跟我们在一起--哎,你别急啊!等这边忙完,我带你回去见她。那些花苗女子已经被谢艺解开,听说族长还在,神情都激动起来。周围的部族首领逐渐从毒品带来的幻觉中挣脱,看着程宗扬的目光充满敬畏和狂热的崇拜。程宗扬被他们看得浑身发毛,那感觉……似乎自己不上台像希特勒那样发表一通鼓动性十足的演说,就对不起这些崇拜者。 程宗扬低声问谢艺,我要不说话,他们会不会觉得不满,冲上来把咱们都杀了? 谢艺想了一会儿,你最好还是说几句。 程宗扬第一次发现被人崇拜的滋味似乎也不是那么好受,他硬着头皮跳上铜鼓,面对着下面狂热的目光酝酿片刻,开口道:先生们,女士们。你们来自南荒不同部族,都是这片土地的强者。程宗扬不伦不类的开场白并没有引发笑声,那些南荒人狂热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程宗扬升起一丝信心,朗声道:你们因为不同的原因来到这里,却都拜服在同一个脚下。谁能告诉我,这是因为什么? 那名头发苍白的老者说道:因为秩序。鬼巫王告诉我们,他将给南荒带来秩序。 是的。他承诺给你们带来秩序,可他的秩序是什么?所有人都成为奴隶,而鬼王峒人凌驾于一切之上。像这个渺小的鬼仆,程宗扬指着弥骨的头颅,大声道:他比你们更聪明?比你们更强壮?比你们更勇敢,还是比你们更忠诚?仅仅因为他是鬼王峒人的奴仆,他就可以向你们任意索取,难道你们喜欢这样的秩序吗? 娄蒙,还记得你自己的遭遇吗?程宗扬低声道:你美丽的妻子刚进入鬼王峒,就被这些丑陋的奴仆诱惑,这样的屈辱你能够忍受吗? 石像后传来女子急切的叫声,打断了程宗扬的话题。娄蒙迷茫地说道:可他是神的仆人…… 他的话引起许多人的附和,是啊,他们是伟大的神明…… 你这样是不行的。谢艺拍了拍他的肩,然后站出来,沉声道:南荒只有一位神明,就是你们现在的主人。鬼巫王既不崇高,也不神圣,更不伟大,他欺骗了你们,他与南荒的敌人黑魔海合谋,所作的一切只会把南荒带向毁灭。而你们真正的神明,将会拯救整个南荒。 程宗扬不认识一样打量着这个满口大话的家伙。谢艺没有理会他的表情,一脸凝重地说道:鬼巫王冒充神明,罪孽深重,而你们这些无知的愚人向伪神跪拜,亵渎了真正的神明,同样沾染了罪孽。但神是宽容的,他会给你们一个洗脱罪孽的机会。去召唤你们的族人,向冒充神明的恶徒开战。记住!你们的敌人是鬼武士、巫师、所有的鬼王峒人!其他人都是你们的朋友! 人群一阵骚动,却没有人离开。 该你了。谢艺细细的声音传来。程宗扬板起脸,一挥手,去吧,杀死鬼巫王!首领们激动地大叫着,纷纷涌出。石窟内只剩下商队这些几个人。 是不是觉得我厚颜无耻?谢艺淡淡道。 程宗扬毫不客气地说道:真看不出来啊,你这人一脸正义,撒谎眼都不带眨的。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的说辞在南荒毫无用处。谢艺道:对于南荒来说,鬼巫王给他们的选择,比你的好一千倍。 程宗扬讶道:怎么连你也这样说? 谢艺忽然道:你知道云老爷子的六弟吗? 程宗扬摇了摇头。 云氏这一代兄弟六个,云老爷子虽然是长兄,却是庶出,平常寄情山水,真正掌事的是六爷云栖峰。如果不是他发了话,云老爷子这一把年纪,也不会来这里打生打死。 你是说,那位云六爷对鬼巫王不放心? 南荒的商路一向操控在云氏商会手中,他们怎么会不去留意这位鬼巫王?连云栖峰都开始不放心,可见鬼巫王的做法不是胡来。如果再给他几年时间,他可能真会把南荒这些部族凝聚在一起。 程宗扬有些动摇,那对南荒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吗? 如果鬼巫王野心到此为止,也许是的。但他野心太大了,南荒不可能满足他。所以我没有撒谎,能够拯救他们,避免他们为鬼巫王的野心而送命的人,只有你。 程宗扬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谢艺微笑着抬起眼睛,他的目光温和从容,程宗扬眼神与他一触,却有种被他看得通透的感觉,似乎他的目光一直抵达到自己意识最深处。 第一次遇到你,我就有些奇怪。谢艺声音很淡,你对自己的信心似乎很差。究竟是因为什么事? 他在说自己缺乏自信?太荒唐了吧。程宗扬刚想大笑,却又顿住了。外面传来一阵躁动,那些奴隶被首领们鼓动起来,纷纷走出洞窟,去寻找他们的敌人。那些花苗女子取来水,武二郎牛饮一样大口大口喝着,身上的血迹被水冲淡,露出金色的虎斑。 谢艺看得很准。甚至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如此缺乏自信。 这个世界与自己所知道的有太多不一样,唯一的同伴段强也早早死去,只剩自己孤零零一人,在这个世界挣扎求生。他对这个世界如此陌生,每走一步,都心怀忐忑,根本不知道下一个瞬间会遇到什么。 而这一切的根源,也许该追溯到那个细雨蒙蒙的傍晚。程宗扬从未想过,失业给自己带来的打击如此之深,它让自己的信心跌至谷底,甚至在来到另一个世界之后,仍然阴影未散。 程宗扬闭上眼,这些天的经历一幕一幕在脑海中滑过。如果是段强,也许在王哲的大帐中,他就会做出相反的选择。他不会像自己拚命逃避,似乎在潜意识中想逃出这个世界。 一切像流水一样从身畔滑过,自己却从未想过抓住些什么。因为在自己也无法察觉的内心深处,始终在期盼着离开。 良久,程宗扬喃喃说道:我对不起凝羽。 谢艺平静地看着他,没有作声。 程宗扬叹了口气,她是我的女人,我却……把她当外人。嘴里说着要带她走,心里却总想着逃跑。一个人跑出南荒,跑出这片天地,一直跑出这个星系,跑到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外面…… 程宗扬不担心谢艺,因为他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你知道,我和你们那个岳帅,大概来自同一个地方,我们都不属于这里。 谢艺把玩着他的墨镜,岳帅什么都想做,什么都要做,他喜欢在这里留下他的痕迹。在这个世界的日子他过得很开心,你似乎并不。 程宗扬无精打采地说道:我觉得这个世界……其实跟我没什么关系。有时候我连自己在哪里都不怎么关心,总觉得一觉醒来,一切都会成为泡影。 啊!一声尖叫响起,接着是液体迸涌的声音。叫声中饱含着浓到化不开的媚意,令人几乎条件反射般阴/囊收紧,绮念丛生。 第一百八十五章 你该恭喜她 更新时间:2012-07-05 程宗扬瞪着眼看着石像。片刻后,小紫一脸满足地从石像后面出来,一边揉着手腕,笑吟吟道:手都酸了呢。 过了一会儿,那女子扶着石像出来,她满面酡红,两腿软得几乎走不动路。 小紫伸出手指,让她跪下来舔着,一边道:你们三个男人真无聊。不如来和她玩玩…… 程宗扬忽然用力揉/搓了几下脸颊,直到脸膛发热,才大声说:大家都回去休息!四个时辰之后,一起去鬼王宫,砍掉鬼巫王的狗头! 离开石窟,程宗扬才知道外面有多热闹。整个鬼王峒都仿佛沸腾了,数不清的奴隶四处奔突,袭击他们遇到的每一个鬼王峒人。时间过去还不到半个时辰,已经有大批鬼仆尸横就地。连峒里守卫的鬼武士也无法幸免,那些奴隶一个个悍不畏死,每次丢下十几具尸体,也要换下一名鬼武士的头颅。 眼前血腥的一幕让程宗扬想起碧鲮村的复仇屠杀,一旦被奴役的奴隶反抗,爆发出来的破坏力堪称恐怖。小紫使用的巫术并没有百分百成功,偶然有一些没有被转变的奴隶面对这纷乱的一幕,又没有得到反击的命令,本能地逃离地窟,整座鬼王峒陷入一片混乱。 局面虽然混乱不堪,但程宗扬并不担心。近万名奴隶不要命的暴/动,足够鬼王峒那些家伙应付一阵的。自己这边已经拼了几个时辰,连武二那种猛人都累趴下了,这会儿最要紧的是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整。四个时辰的时间并不多,运气够好的话,说不定那些奴隶一鼓作气冲进鬼王宫,到时自己只用去下面拣鬼巫王的脑袋就行了。 武二郎与苏荔见面那个起腻,连程宗扬都看得肉麻,那边小香瓜又睡着了,他只好装作没看见,跟谢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谢艺对他突然间的振作大感意外。程宗扬道:还不是因为那个死丫头!奶奶的,世上竟然有这么可恨的丫头!我要不鼓起劲干掉鬼巫王,不但这些花苗姑娘,连凝羽、小香瓜,还有武二郎那个小依依都要倒霉。 程宗扬揉了揉太阳穴,就是那一刻,我想通了。既然来了,又走不了,不如在这里好好过。我也算两世为人,上一世失败还没有来得及翻身,已经够憋闷的了。不知道哪位大神开眼,给我个机会重新开始,总不能还留在上一世的阴影里吧。 程宗扬重重吐了口气,然后眉飞色舞地说道:对了,谢兄,你说的那个鞠社,有没有女队啊?我听说临安的相扑大赛,可是有女人比赛的。 一听到鞠社,谢艺眼中立刻放出光来,当然有!不过女子鞠赛多是白打,以炫技为主,少有竞逐,远不及男子正赛。他高声吟道:鹰鹘胜双眼,龙蛇绕四肢,蹑来行数步,跷后立多时!这是当日一位宰相的手笔,写的就是蹴鞠大赛。 听起来很跩啊。 再过三个月零七日,便是山岳正赛。哦,程兄可能有所不知,山岳正赛一年一次,是六朝最要紧的鞠赛,每年都在山间举行,故称山岳正赛。我们七星社苦练多时,又从长安请了一位跷球名家,这一次定要与齐云社一较高下! 谢兄不会要亲自上场吧? 谢艺微微一笑,谦虚地说道:在下是队中副挟,鞠技平常,程兄见笑。 程宗扬连连摆手,你们的鞠赛我一点都不懂。 正聊着旁边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程宗扬掀开帷幕,只见朱老头蹲在墙角正捧着一块东西吃得不亦乐乎。 朱老头,你是属蟑螂的吧?什么东西都吃,怎么拍都不死。这会儿吃什么呢? 朱老头含含糊糊道:地瓜--连地瓜都有?程宗扬一阵纳闷,他记得地瓜原产于美洲,这地方不会离美洲也挺近吧? 朱老头抹了抹嘴,嘿嘿笑道:小程子啊,那个……糖豆还有没有? 程宗扬这才想起来自己骗他吃的糖豆,他打量了朱老头一会儿,这老家伙似乎没什么异样…… 蹲下。 朱老头一脸莫名其妙地蹲下来。 站起来。 朱老头站起来。 学个狗叫! 朱老头那个气啊,抖着手指住程宗扬,俺就想吃个糖豆,犯哪条王法了!你就这么欺负俺老人家啊你! 小紫!小紫! 程宗扬把小紫叫过来,怎么让这老头也跟外面那些人一样? 小紫眨眨眼,你要让他也去打鬼巫王吗? 开什么玩笑?他能打得过鬼巫王吗?你只要把他也变得跟外面人那种的,我好叫他下去,让鬼武士把他砍死! 朱老头咕嘟咽了口吐沫,连忙道:我不吃了,不吃了! 程宗扬斜眼看着他,老头,你吃了糖豆没有焕发第二春?是不是真老得不能用了? 朱老头那张老脸恰到好处的一红,程宗扬哈了一声,手指着朱老头,半晌才贴在他耳边说:老头,你不会真干了吧?找的谁啊?说着程宗扬脸沉下来,猛地抬起头。 还好,小香瓜还在熟睡,身上并无异状。苏荔更不可能,除了她们两个,只剩下一个女人…… 碧奴伏在角落里,身上盖着谢艺给披的毛毯。程宗扬一手伸进毯内,在她臀间一摸,果然一片湿滑。 程宗扬一脸坏笑地小声说:老头,你还真行啊。爽不爽? 朱老头老脸涨得通红,别……别胡说!俺……俺练的童子功! 程宗扬失笑道:瞧你长得蛤蟆样,难道还能挤出童子尿来? 可不是咋的?俺就是九十,也是童子--童子鸡是吧?行了,秀才和尚,程宗扬伸了个懒腰,你要是热得睡不着,就给我盯着点时间,四个时辰之后,喊我起来。 朱老头叫起来,你这不是为难人么?这没日没夜的地界,俺到哪儿给你看日头去? 程宗扬打了个呵欠,闪身进了水晶帘,抬手把旁边的帷幕扯过来,遮住外面的视线,然后爬上软榻。 乐明珠趴在榻上,脸埋在一堆妖冶华艳的衣物间,睡容像一个婴儿,纯净无瑕,身体睡得暖暖的,散发着香喷喷的气息。那些衣物是她从碧奴箱子里找出来的,大都冶艳暴露,穿上比不穿还羞人。乐明珠找来找去没有一条合适的,倦意上涌,又睡着了。 程宗扬轻轻把她拥进怀里,小丫头只是哼咛了几声,就趴在他胸口,乌亮的长发丝一样从她雪白的肩头滑落,软软拂在身上。 程宗扬舒展了一下酸困的肢体,这时他吸收的死气已经所剩无几,不过有谢艺和武二郎在,再不用提心吊胆的防备,他放开心事,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 程宗扬是被热醒的。怀中的小香瓜依然沉睡,她通体发热,雪白的肌肤下透出浓浓的红色,像云霞一样,不断变换涌动,渗出一滴滴晶莹的汗珠。 程宗扬小心碰了碰她额头,顿时吓了一跳。乐明珠身体热得烫手,温度甚至超过了刚才。难道是小紫又摆了自己一道? 小香瓜……程宗扬把她摇醒。 小丫头翻了个身,把粉嫩的小屁股翘到程宗扬腹下。 程宗扬放开乐明珠,连忙到外面找谢艺。谢艺盘膝靠在岩壁上,闭目凝神。他呼吸极慢,气息细细一缕,在鼻中往来不绝,没有明显的停顿。程宗扬略一靠近,他便睁开眼睛,目光沉静从容。 程宗扬悄悄把乐明珠的情形告诉他,然后低声道:我看她不像是生病,倒像是……我也说不上来,你对光明观堂了解得比我多,知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艺露出讥讽的神情,你该恭喜她。 喂,我正经找你商量呢。说明白点会死啊?再说小香瓜又没惹你,怎么总对她冷嘲热讽呢? 光明观堂……谢艺冷笑道:若非岳帅遗命,我早就端了那个娼窠。 不至于吧?程宗扬把光明观堂放在一边,你先说她有事没事吧。 不就是浑身发热,红光涌动吗?不用担心。你所说的情形,与当日如出一辙。 什么当日当日的,当日还没我呢! 谢艺沉默片刻,然后道:那时岳帅刚刚成名,遇上一名女子。她当时不过双十年华,美色较之你那个丫头也不遑多让。岳帅明知她心怀鬼胎,还非要与她虚于委蛇。两人纠缠有大半年,那女子始终推拖,却暗地设计引诱,让岳帅趁醉强行与她交/欢。破体之后,那贱人生命垂危,岳帅愧疚之下,不得不耗费真元,为她疗伤,结果大伤元气。那贱人却吸取了岳帅三成功力,非但未曾毙命,反而藉此突破至凤凰宝典第七层,随即销声匿迹……哼哼! 喂,你说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第一百八十六章 凤凰宝典第七层 更新时间:2012-07-06 当日那贱人突破第七层时,就是周身火热,通体红光涌动。我说过,她们的凤凰宝典其实是种驻颜采补之术。小子,你被她吸了几成功力? 程宗扬试着催转气轮,然后皱起眉头,没有啊。喂,别搞错了,我可没有给她破体,我只是…… 谢艺用奇怪的眼神瞪了他半晌,叹道:傻小子!你吸收那么多死气,自己半点未用,全便宜了她,还说自己没有吃亏? 不是吧? 谢艺道:你用生死根吸收死气已经是奇闻,如果能调息打坐一日,将那些生机转为真元,即便无法尽数吸收,也对你的修为大有裨益。可你却像个没见过金子的乞丐,平白捡了一个金元宝,随便扔掉一些,剩下的又转手塞给旁人! 程宗扬笑道:行了行了,我自己的东西,你就别替我心痛叫冤了。只要那丫头没事便好。嘿,那丫头出的汗一股奶香,好像是从小吃奶长到现在的。 谢艺露出古怪的表情,最后挤出一个字:干! 我是不是听错了?你这样温文尔雅的上流人,竟然也会骂粗话? 谢艺呼了口气,最后勉强摆了摆手,你去吧。那丫头是你的了,不干白不干,干了也白干……竟然便宜了你! 程宗扬索性在他对面坐下来,话说明白,别跟我打哑谜。再兜圈子,小心我翻脸! 谢艺叹了口气,这丫头……多半是光明观堂给岳帅准备的谢礼。 程宗扬沉着脸,往下说! 当日岳帅大破黑魔海,光明观堂曾经答应送给岳帅两名弟子作为姬妾,嘿嘿,好笑吧。什么光明观堂,逼急了也拿女人当礼物。但事成之后,她们又改口 称要为岳帅挑选绝色,自小培养。岳帅喜欢圆脸、丰乳、细腰,曾吩咐过,让他未来的姬妾自小饮牛乳,食木瓜,那个乐明珠活脱脱就是照岳帅当年说的模样画出来的。哼哼,果然天网恢恢,最后落到你手里。扬脸想了半天,程宗扬终于断定,乐明珠说她要嫁给一个大英雄,就是说的那位岳帅。光明观堂把这丫头养那么笨,会不会是故意的吧? 就在这时,室内传来一阵清悦的声音,悠长而圆润,犹如凤凰的鸣叫。程宗扬冲进室内,便闻到一股暖融融的异香,乐明珠胴/体上鲜艳的红色已经褪去,肌肤愈发光洁莹润。 还没醒?再睡把脸都睡歪了。 乐明珠睁开眼睛,先啊的一声捧住脸,看是不是真不小心把脸睡歪了,然后才白了他一眼。她一边打着呵欠,一边伸了个懒腰。那对硕大的乳/球在胸前微微抖动,在鲛绡下显露出饱满的形状。 乐明珠爬过来,像猫咪一样趴在程宗扬膝上,舒服地蜷着身体,我做了个梦…… 什么梦? 两人四目交投,空气中浮动着迷人的香气,乐明珠脸慢慢红了起来。 ………………………………………………………………………………… 武二郎睡足四个时辰,又是龙精虎猛一条好汉,他弓腰走在最前面,庞大的体形几乎把暗道两侧的岩石挤碎。 紧跟着武二郎的是苏荔,然后是小紫、程宗扬和乐明珠。谢艺留在最后面。至于他后面跟的朱老头,大家都默契地把他忽略掉了。 小紫的计谋完全击中了鬼王峒的弱点,突然倒戈的奴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四个时辰中,他们已经肃清了峒里所有的鬼武士,把阁罗带领的主力堵在鬼王宫内。双方反覆搏杀,奴隶们固然伤亡惨重,数量太过悬殊的阁罗也没能重新控制局势。 程宗扬硬起心肠,放手让那些部族首领在前面拚杀,用他们来消耗鬼王峒的力量,自己则养精蓄锐,利用暗道潜入鬼王宫,赶在鬼巫王与龙神合体之前,把他干掉。 解救出来的花苗女子都留在碧奴的住处。这时的鬼王峒已经不设防,她们随时可以退走。至于碧奴,她也许是鬼王峒留在鬼王宫外的唯一幸存者。 你真的是鬼巫王的弟子啊?乐明珠在问小紫。 你都问过我七遍了。 可是你好笨啊。 是啊,小紫可怜兮兮地说:乐姊姊,你一定要保护小紫哦。 放心吧!都包在我身上好了。对了小紫,你看到我的朱狐冠了吗? 在鬼王宫里面,一会儿我帮你找。 乐明珠一手摀住肚子,我好饿…… 程头儿有糖豆,很好吃呢。 你给我闭嘴!程宗扬喝了一声,然后声音软化下来,别这样看着我。 那不是给你吃的。不信你问朱老头。 哼!我才不吃呢,不许你吓小紫! 程宗扬酸溜溜道:你对她怎么比对我还好? 武二郎抓住被程宗扬撬开,又被谢艺小心复原的铁门,直接把它从岩壁上拧下来,丢到一旁。气流立刻涌入暗道,吹得火把一明一灭。武二郎背上背着两柄长刀,腰侧左右各挂着两柄,一共六把长刀,一副大开杀戒的样子。苏荔静静跟在他身侧,目光游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紫忽然停下来,冷着脸神情凝重地对程宗扬说:如果真的杀掉鬼巫王,我要去杀一个人。你不许拦我。 只要你不杀我们的人,我管杀谁呢。哦,你要想杀朱老头,那就随便吧。他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朱老头在后面小声道:天地良心啊,真不是我干的。 程宗扬笑道:占了便宜还卖乖,行了,老头,不是你是谁? 是我。苏荔扭头对小紫一笑,挑衅道:你想杀我吗? 乐明珠不解地问:你们在说什么啊? 别吵了!程宗扬喝道:不行你们就在这儿打一场,死的找个坑埋了,活的继续往前走。 苏荔朝小紫勾了勾手指,来啊。 程宗扬对小紫仍不放心,那些臂钏、戒指都留在背包里,没有还她。小紫却丝毫不惧,针锋相对地与苏荔瞪视。 武二郎挤过来,霸道地把苏荔挡在身后,怎么?想找事啊! 乐明珠挡在小紫前面,气愤地瞪大眼睛,好啊,武二!你那么大,还欺负小紫! 小紫雪白的面孔从乐明珠身后露出半截,忽然一笑,你以为她喜欢你吗?她其实只把你当成育种的…… 程宗扬一把摀住小紫的嘴巴,咬牙道:想死啊!他心里后悔不迭。这死丫头真不是个善茬,自己不放心才把她带在身边,可带上她更不放心。 果然,武二郎脸黑了下来。眼看就要无法收场,谢艺忽然手一扬,火把流星般飞出。火光跳动间,映出一条触目惊心的血廊。 那一截山洞像被血洗过一样,壁上、地上满是腥红的鲜血。卡瓦的头颅被扔在一块岩石上,那个剽悍的花苗汉子眼睛大睁着,肢体却不知去向。地上散落着大量骨骸,仿佛被野兽撕咬过,残缺不全。角落里,一串银铃清晰可辨,躯干却被啃食殆尽。 眼前的一幕显然经历一场血腥的屠杀,这些花苗女子终究没能逃出鬼武士的追杀,惨遭杀戮,连尸体也没能幸免。 失陷在鬼王宫内的,除了凝羽,还有祁远、小魏、吴战威、易彪、云苍峰……这时恐怕都凶多吉少。众人不再作声,快速穿过这片血腥的区域。 易彪浑身浴血,他旁边的吴战威也好不了多少,被长枪扎穿的大腿连血都不再流出,只能靠在门洞上勉强支撑。 凝羽皮甲已经破碎,腰侧一个伤口鲜血直流,染红了雪白的衣衫。连云苍峰都受了伤,他长衫卷在腰间,胸前洇出一片血迹。小魏手臂挨了一刀,筋腱几乎被砍断,用撕碎的衣服胡乱裹住。祁远运气最好,只是肩头中了一箭,这会儿砍去箭羽,只剩一截箭杆还留在皮肉中,青黄的面孔毫无血色。 被鬼王峒打散之后,他们先是找地方躲藏,又一路退到此处。不谙地形的他们退进那扇沉重的铁门,才发现自己走到了绝路。 铁门后面是一条窄窄的石桥,三面悬空,周围是黑沉沉的深渊。若非阁罗带领大批鬼武士突然离开,又遇到凝羽援手,他们也不可能支撑到现在。 围攻的鬼武士数量并不比他们多几个,但完全占据了主动。这样残酷的搏杀中,才显示出他们非人的强悍。这些鬼武士的不知道疼痛,也不知道恐惧,就像一具机器毫不停歇的杀戮。他们亲眼看到几名鬼武士用鬼角刺穿易雄的胸膛,把 他的肢体分食一空,随即便恢复了精力。 凝羽撕下破碎的皮甲,咬住月牙弯刀,将滴血的长发挽紧,然后握住刀柄,美目冷冷盯着鬼武士攻来的重斧。青铜铸成的斧轮带出沉重的风声,离身体还有尺许,凝羽闪身向前,弯刀弧形挥出,雪亮的刀光透过斧影,重重劈进那名鬼武士胸口。 鬼武士胸骨折断,岩石般的胸膛凹陷下去,他双臂合拢,斧柄横握手中,把凝羽的身体圈在臂间,折断的胸骨扇状张开,血液喷涌着,仿佛要吞噬掉凝羽的身影。 第一百八十七章 单挑 更新时间:2012-07-06 凝羽纤手张开,一层透明的圆盾旋转着飞出,挡住飞溅的血迹,然后刀光一闪,斩在鬼武士的手臂上。鬼武士手臂一震,却没有折断,接着一支长矛毒蛇般穿透他的胸膛,重重击在那面透明的圆盾上,将凝羽的月光盾击得粉碎,顺势刺向凝羽的胸口。 凝羽目光微微黯淡下去,这是一个圈套,第一名鬼武士以身体为诱饵,吸引了她的全部精力。另一名鬼武士却利用同伴的身体为掩护,施出真正的杀着。此时自己的身体被鬼武士圈住,不仅避无可避,甚至无法阻挡。 长矛忽然一顿,上面蓄满的力道突然间化为无形。接着耳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看我的风虎云龙! 程宗扬右刀斩断长矛,左刀盘旋而起,劈在那名鬼武士颈中,一副声威烈烈的样子。 武二郎将一名鬼武士拦腰斩断,破口骂道:你小子先出刀才开声,算什么好汉! 少整那些没用的。你瞧我这一刀怎么样?不比二爷你差吧? 程宗扬说着踢开那名持斧的鬼武士,一把搂住凝羽的腰身,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大声道:我程宗扬又杀回来了! 凝羽一手摸在他脸上,绽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哈哈,不但我回来了,还有武二、谢兄弟……我们都回来了!程宗扬一边说一边跟众人打招呼,易彪!吴大刀!你们命真够硬的,挺到现在!老四!怎么见我也不说话? 祁远呲呲牙,你要再不来,老四骨头渣子都被人啃光了。说着一滩泥一样倒下去,累得再也爬不起来。 还是老四会偷赖,说歇就歇,一点都不含糊。小魏!把你的手看好,回去还要用你的弩呢! 小魏笑道:弩机没了。回去我再弄个好的。程头儿,先说清楚,我给你卖命,弩机的钱你要替我掏了。 跟祁远学的吧?这一路你说的话加起来都不到五十句,怎么就跟祁远学得这么油嘴滑舌了?程宗扬放开凝羽,云老爷子,你身子骨还硬朗。 云苍峰笑着拱拱手,托福托福。一点小伤,要不了我这条老命。 程宗扬笑道:那好!等回去一定跟云老爷子好好喝一场! 武二郎、谢艺和苏荔联手,将余下的四五名鬼武士一股脑收拾干净。乐明珠跑过来给众人验看伤势,虽然手边没有药物,但被她按摩过穴位,痛楚稍减,流血的速度也减缓下来。角落里传来一声痛楚的呻吟,武二郎举起火把,用脚把那具浴血的尸体踢过来,却是萨安。他一条手臂被整个咬掉,伤口血肉模糊。武二郎扯下他的衣服,帮他包住伤口,一边摇了摇头。这样的伤势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 云苍峰低咳几声,此地不宜久留,既然程小哥来了,我们快些离开。 不用走,程宗扬信心十足地说道:我们就在这里等鬼巫王那家伙。 众人都是一怔。打到这地步,大伙已经一败涂地,这位爷哪儿来的信心再打下去? 程宗扬扭头道:小紫,通知他们了吗? 已经说了,奴隶们在前面围攻,各个部族的首领和挑选出来的勇士从暗道下来。 你们还不知道吧,程宗扬笑道:鬼王峒的奴隶现在都归我了。哈哈,鬼王峒只有几百人,上万名奴隶里外夹攻,踩也把他们踩死了。 众人又惊又喜,急忙追问。程宗扬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有比鬼巫王更强的致幻药物,只道:你们就当那些人弃暗投明好了。嘿嘿,鬼巫王这会儿恐怕肠子都悔青了。辛辛苦苦十几年,全都给我做了好事。跟黑魔海合作,算他小子倒霉! 黑暗中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接着光芒一点一点亮起。 鬼巫王立在被琥珀般钟乳石覆盖的祭台上,脸色愈发苍白。在他身后,数十名鬼武士森然而立,额头的鬼角在火光下泛起铁器般的光泽。阁罗半跪在主人脚下,双目像血一样通红。 鬼巫王黑色的斗篷纹丝不动,慢慢道:小紫,你也背叛我了吗? 小紫笑吟吟道:船要漏水了。小老鼠当然要跳到别的船上。 没有我,南荒再大,也没有你立足的地方了。小紫,你还是和你娘一样愚蠢啊。 她能活下来,为什么我不能? 因为你娘是一条可笑的虫子,而你是一条毒蛇。即使你装成虫子,还是会咬人的。除非他们拔了你的毒牙,把你装进罐子里。哦,你提醒了我,等我杀掉这些人,就会这样做的。 众人大都是第一次目睹鬼巫王的真容,易彪目中露出彻骨的恨意。祁远倒抽着凉气,我怎么一瞧见他,身上就发冷呢? 吴战威道:这家伙像是从刚坟里爬出来的…… 武二郎狠啐一口,原来是他娘的一个小白脸! 云苍峰慢慢拈住胡须,仔细打量这个只手颠覆南荒的人物。谢艺目光沉静如初,腰侧的刀柄却动了一下,似乎想跳出刀鞘。 你杀不掉我的。小紫柔声道:没有人会帮你。你瞧,连你的奴隶都背叛你了呢。 一名南荒人从洞口钻出,他手脚细长,皮肤像蜥蜴一样布满鳞片,在火光下隐约变幻着颜色。他冷漠的目光从鬼巫王身上掠过,停在程宗扬脸上,随即爆出精芒,他张开口,用夹杂着嘶嘶声的喉音道:神圣的主人!我们已经杀死了峒里所有的敌人,外面已经没有一个活的鬼王峒人! 无耻的背叛者!阁罗咆哮着道:我要杀了你们! 鬼巫王抬脚踏住阁罗肩头,把他踩在地上。阁罗浑身颤抖,嘶声叫道:主人!是阁罗带来这些毒蛇一样的异乡人!请放开我,让阁罗死在你面前! 你早就该死了。但不能死。鬼巫王带着几分无奈说道:谁让你是我最后的族人呢?达古已经死了,还有很多人也死了。你们都死掉,鬼王峒的血脉就没有了。 阁罗发出一声悲鸣,两行血泪从他发蓝的面孔淌下,鬼巫王身边的鬼武士有四五十名,即使加上受伤的易彪他们,数量也相当于自己的四倍以上。虽然依靠毒品把鬼巫王的奴隶据为己用,可程宗扬还没办法像鬼巫王那样自如的操纵这些奴隶,至少自己就不知道怎么去把那些奴隶同时召唤过来。只能等他们接到消息之后陆续赶到。 现在时间拖得越久对自己越有利,程宗扬转着眼睛,与小紫目光一触,顿时有了主意,他提起刀,高声叫道:鬼巫王!你奴役的部族现在都姓程了!想群殴,一人一泡尿也能把你淹死!要单挑,嘿嘿,有我们武二爷在,估计你会把裤子都输掉。不如让我的奴隶跟你斗上一场,大家热热身。 鬼巫王盯着程宗扬,然后松开脚,起来吧,让你的武士替你战斗。 阁罗大声嚎叫着,召唤他的武士。 一名鬼武士挤出人群,他身上刺满符文,头顶的鬼角不是一个,而是一对,宽阔的背脊像山一样隆起。阁罗打开他一直握在手中的罐子,几点碧蓝的鬼火飞出,鬼武士皮肤上黑色的符文同时亮起,闪动着碧磷般的光焰,在身上游动。那名蜥蜴般的首领毫不畏惧地扑过去,细长的手臂抡起一柄用来锻造铁器的重锤。 鬼武士不带感情的瞳孔微微收缩,接着屈臂举起一面沉重的铜盾。那面铜盾足有常人肩膀高低,盾下带有尖刺,本来是钉入土中阻挡对方冲锋的重型护盾,需要三名壮汉才能抬起,他却轻易挽在臂上。 篷!青铜铸成的盾牌发出一声震响,重锤随即弹开。蜥蜴模样的首领如受雷殛,双臂弯曲过来,鬼武士右手一支三股尖叉挺出,凌空穿透了他的躯体。 鬼武士甩开叉尖的尸体,然后妖魅般一旋身,在众人身前出现。首当其冲的就是武二郎,他狞笑一声,双腿蹬地,身体斜扑上前,然后屈起手臂,用他铸铁般的手肘砸在盾上。 那名鬼武士浑身的光焰一暗,重盾发出难听的闷响,摇摇欲坠。 我闻到猛虎的气息……鬼巫王皱起眉,是白武族的勇士又回到南荒了吗? 武二郎两米多的身高面对异化过的鬼武士也不落下风,他抬起长腿,一脚踏在盾上,把那名鬼武士蹬得后退数步,横眉竖眼地骂道:南荒没了我们虎族,哪儿蹦出来你这个孙子充大王? 鬼巫王脸色沉了下去,那名鬼武士挥起重盾,尖叉紧贴着盾牌刺出,捅向武二郎的大腿。武二郎身体横飞,空中一记鸳鸯腿,连环踢在鬼武士胸口,接着反手握住背后的刀柄,喝道:程小子!看清二爷的风虎云龙! 刺耳的风声响起,整个洞窟的空气都仿佛被他的刀锋扯动,奔腾着汇聚在刀锋上。他右手长刀在风雷中仿佛幻化成噬人的猛虎,扑向鬼武士执盾的左臂。左手长刀犹如翻滚的巨龙,龙首一摆,便将尖叉绞得粉碎。鲜血同时从鬼武士的手臂和脖颈迸出,随着凌厉的刀风溅到洞窟顶部。 第一百八十八章 杀尸 更新时间:2012-07-07 武二郎收回双刀,雪亮的刀锋没有沾上一滴血迹,他一脸牛气地说道:小子!看到了吗!不是跟你吹,二爷这刀法…… 程宗扬啧啧赞叹道:刚才还被打得跟死狗一样,这一眨眼就脱胎换骨,二爷,你也不怕闪了舌头?不等武二郎开骂,程宗扬就叫道:鬼巫王!你手下的鬼武士都是草包!谁敢跟我们武二爷斗一场? 阁罗喘着粗气,他罐子里收集的魂魄,可以大幅强化鬼武士的力量,没想到那个猛虎般的汉子如此凶悍。他弹出磷火,两名鬼武士同时跃出,皮肤上的符文刺青磷光流动。 程宗扬叫道:两个打一个,鬼巫王,你还要不要脸? 苏荔不言声地掠出,银亮的蝎尾弯钩般荡起,替武二郎挡住一支长矛。武二郎心里那点芥蒂顿时飞到九霄云外,一张凶脸乐开了花,抖擞精神跟苏荔并肩对敌。 阁罗狂叫着接连掷出磷火,鬼武士不断跃出,都被武二郎和苏荔挡住。程宗扬提刀指向鬼巫王,光叫喽啰有什么意思,敢跟我斗一场吗?只要你赢了,我立刻走人,你想怎么跟龙神亲热就怎么亲热。你如果输了,就给我滚到地下去,一辈子都别出来! 乐明珠在旁边帮腔,鬼巫王!你敢不敢! 小紫翻了翻眼睛,程宗扬开出的条件是赤裸裸的无耻,只有乐明珠才以为是公平的。 鬼巫王道:你还想走吗?天命者,你小看了我的力量…… 鬼巫王黑色的斗篷一阵波动,阴寒的气息随即从地下涌出。 哇!这是什么妖怪? 乐明珠瞪大眼睛,情不自禁地抱住程宗扬的手臂。武二郎暴喝着腿部用力往上一提,一只女人的手掌抓住他的脚踝,惨白的躯体从他脚下飞出,在空中腰身一折,落在地上。 她赤裸的身体泛着毫无生气地光泽,修长的脖颈间留着一个被牙齿咬出的创口,美丽的面孔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中。 濒死的萨安已经接近弥留,不停发出呓语,这时突然睁大眼睛,嘶声叫道:丹宸!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使他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朝丹宸走去。 小心!几个人同时叫了起来,萨安却充耳不闻。 丹宸张开双臂,美丽的面孔毫无表情,展臂将萨安拥入怀中,小腹挺起,磨擦着他的手臂,接着咬住他的脖颈。 嗷……萨安痛极而叫,手臂却被丹宸圆润的大腿夹住。他身体抽动着,仅剩的手掌在丹宸丰满的臀间迅速干瘜,直到被丹宸吸尽最后一滴鲜血。 啊!洞口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叫,接着变成长嚎,啊--啊--娄蒙挤开人群,嚎叫着从台阶上奔下,冲向自己变成行尸的妻子。 丹宸慢慢抬起脸,沾血的唇瓣变得殷红。她松开手,已经干枯的尸体从她胴/体上滑下,那只皮肤包裹着骨头的手臂还插在她腿/缝间。娄蒙刚奔出几步,身体就猛然扑倒。一具惨白的躯体攀在他身上,双腿像两条白蟒盘在他腰间,与他纠缠着在地上翻滚。娄蒙强壮的身体每次翻滚都变得干枯,当在丹宸脚旁停下,已经化为干尸。 乐明珠虽然很害怕,仍然瞪大眼睛,嘴巴张成圆形。 朱诺与丹宸并肩而立,就像从坟墓中走出的双姝,散发着妖艳而诡异的阴森气息。凝羽刀光匹练般挥出,两具女尸没有理会她,而是径直朝武二郎掠去。凝羽闪身向前,拦住最强的朱诺,把丹宸放给武二郎和苏荔。 乐明珠嘴巴啪的合上,然后叫道:我去帮凝羽姊姊! 程宗扬一把拽住她,你去给大家裹伤!让这丫头上去添乱,凝羽就真危险了。 程宗扬守住通向井底的唯一通道,在他侧前方,是进入洞窟的入口,鬼巫王则占据了洞窟中央区域。与娄蒙一起赶来的部族首领与鬼武士撞在一起,场面随即变成混战。 你以为这些奴隶就能击败我吗?可笑的天命者。鬼巫王冷冰冰道:再多的麻雀也斗不过一只雄鹰,成群的绵羊也害怕孤狼。他厉声道:南荒的秩序将由我建立,即使你有着天命的印记也无法更改! 鬼巫王斗篷飞起,腰侧的鬼羽剑跳出寸许,他探出拇指,在剑锋一搪,然后抬起手。 一滴鲜血从他苍白的手指涌出,随即滴落下来,悬在距离胸前尺许的空中,微微滚动。 忽然一团阴风掠过,那些南荒部族的勇士本能地露出恐惧。武二郎已经砍翻了三名鬼武士,苏荔却陷入危险。面对自己曾经的好友,苏荔只用手里的弯刀抵御丹宸的攻势,蝎尾几次挥出,都犹豫着收回。武二郎用刀柄磕开对手的兵刃,毫不客气地抬腿一蹬,踹在丹宸胸口。丹宸身体向后弯折过去,反手撑住地面,接着那团阴风从她腿间涌出,袭向武二郎。 什么破玩意儿! 武二郎呼的一刀劈过去,那团阴气一滞,然后水一样绕过刀锋,缠住武二郎的手臂。 阴煞!苏荔惊惧地叫道。 武二郎牙关格的一声咬紧,粗壮的手臂像被一团雾气缠住,变得灰白。他臂上肌肉暴跳,似乎正在被无形的阴煞吞噬血肉。接着人群中发出一串惨叫,那头白骨猛虎从虚空中出现,弯刀般的獠牙撕开奴隶战士的肢体,骨尾钢鞭一样甩动着。一名生着熊臂的南荒战士奋力挡住骨虎尾巴的一击,身体随即被一团滴着火焰的岩浆吞没。 赶来的奴隶越来越多,他们毫不畏惧地冲入洞窟,接着被那些可怕的敌人击溃。他们大都是各种族的勇士,但和他们一样,那些鬼武士也来自于各个部族。 他们无情地搏杀着,各自充满对主人的忠诚。 随着不绝于耳的嘶嚎声,那些南荒部族的勇士不住溅血倒下。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南荒汉子被骨虎咬去一条手臂,却拚命将长刀斫入骨虎胸腔,砍断它一根胸骨。还有一个被鬼武士刺穿身体,仍死死抓住长矛,让同伴趁机把武器砍在鬼武士身上。 近距离目睹这血肉横飞的一幕,乐明珠手掌微微发抖,小紫唇角却挑起一条漂亮的弧线,目光变得兴奋。而自己……程宗扬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感觉。就和他第一次亲手杀人一样,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他知道那些人在为自己而死,却激不起一点怜悯、同情,甚至惊讶的感觉。他们就像棋子,从一只手交到另一只手中,而自己完全抽离于棋局之外。 程宗扬看得眼花缭乱,忽然手臂一紧,被苏荔的蝎尾缠住。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还没有来得及出声抗议,便看到尾钩中紫黑色的毒液一收,变得透明,接着划破他的手臂,带出一片血花。 程宗扬惨叫道:用不了这么多吧! 苏荔蝎尾甩出,鲜血点点滴滴洒下,那团阴气尖啸一声,放开武二郎,消失在人群中。武二郎退开一步,勉强稳住身体,被阴煞缠过的手臂明显细了一圈,血管一条条鼓起。 赶来的奴隶不多时已经伤亡殆尽。阴煞如同一团扭曲的空气,旋转着扑向凝羽,却被她的月光盾挡住,无功而返。 程宗扬按住伤口,朝鬼巫王道:不是四煞吗?还有一个怎么不出来? 小紫细声细气道:那个在水里,还没有被鬼巫王大人收服呢。 程宗扬呸了一口,什么破玩意儿!一滴血都抗不住。下次大爷用尿试试,一泡尿就把他们都浇灭了! 天命者,我不会把你变成行尸。鬼巫王道:我会切开你的额头,找寻你让凶煞畏惧的秘密。 程宗扬笑道:太麻烦了。我把你脑袋拧下来,就直接拿去喂狗。 朱诺的铁链在月牙刀上不断溅出火花,即使变成行尸,依然能看出她曾经矫健的身手。她攻势越来越凌厉,凝羽的月光盾已经被击碎数次,光芒渐弱,腋下的伤口衣上洇出一朵血花。 程宗扬按住刀柄,却被捕谢艺挡住。 他掏出墨镜,戴在鼻梁上,然后挽住衣襟,双手一分,撕开外衣。凝羽发丝散乱开来,她倔强地咬住嘴唇,弯刀毫不退让。忽然布影一闪,谢艺双手递出,隔着衣物扣住尸鬼的双腕。朱诺僵硬的面孔抽动一下,然后朝谢艺颈中咬来。她嘴唇和分叉的舌头都苍白得毫无血色,令人毛骨悚然。 谢艺十指一扭,女尸腕骨错开,铁链铛啷一声掉在地上,接着谢艺斜身上前,手掌一抹,准确地刺进她乳下的伤口,拧住那颗已经干枯的心脏。 朱诺双目上视,瞳孔中碧幽幽的鬼火微微跳动一下便消失了,变得一片空洞。谢艺一手扯下她的心脏,用布块包住,从她体腔内扯落出来。 朱诺赤裸的身体慢慢跪倒,最后定格在她脸上的,是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第一百八十九章 魇魅 更新时间:2012-07-08 谢艺把裹着心脏的布包放在一旁,淡淡道:生死,命耳。技不如人,虽死无怨,大人将生人炼为尸鬼奴役,未免太过。 鬼巫王冷冷道:生死在我一念之中,这些蝼蚁生既无用,死后受我驱使,也是她们的用处。 天地自有其道,大人纵有通天巫术,如此逆天地之道而行之,终究也不过石中之火,徒劳无功。 无知之徒。鬼巫王怒道:一旦我获得神力,便与天地同寿。即便你摘去尸心,我也能让她起死回生! 苏荔终于鼓足勇气,一声娇叱,蝎尾破空挥出,闪电般贯穿了丹宸的腹部,尾钩击在她的椎骨上,发出格的一声脆响。丹宸椎骨几乎折断,脸上却没有一丝痛楚表情,她若无其事地伸出手,一把握住苏荔的蝎尾,被贯穿的小腹没有丝毫血迹流出。 苏荔凤目生寒,蝎尾一卷一挥,将变成尸鬼的好友用力甩出。丹宸腰身重重磕在石柱上,身体几乎弯折过来。鬼巫王手微微一抬,丹宸慢慢起身,裸露着腹部的创口走到鬼巫王身边。 这是世间最忠诚的奴隶,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主人。 鬼巫王抬起腿,女尸鬼顺从地俯下身,让主人把脚放在自己背脊上。虎煞拖着白骨森然的庞大躯体,格格作响地走到主人身旁,昂首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白森森的齿骨沾满鲜血。炎煞攀在鬼巫王身后的石柱上,像一团燃烧的液体,不住滴下带火的岩浆。看不到形状的阴煞在空气中盘旋移动,散发出阴寒的气息。 阁罗咬着牙,面颊的肌肉微微抽动。在他旁边,体格壮硕的鬼武士岩石般矗立着,只要他一个动作,就会毫不犹豫地扑来。 武二郎、凝羽已经无力再战,完好无伤的只剩下自己、苏荔和谢艺。丢失朱狐冠的乐明珠虽然修为比自己想像的要高,但程宗扬对她的希望只是不拖大家后腿。至于小紫,她不在自己背后插一刀,自己就该谢天谢地了。 谢艺按着刀柄,刀削般的身影如同一块锋利的礁石,面对着鬼巫王,令众人平添无数信心。 如果不是有谢艺,自己根本不会与鬼巫王正面硬撼。程宗扬心里暗自嘀咕,谢艺一个人就这么猛,当日岳帅身边的星月湖卫士该有多强? 空气仿佛绷紧的弓弦,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走进洞窟。 他脚步虚浮,一看就不是身有武功的样子,却毫不迟疑地走进这片杀戮场。他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手掌被铁凿磨出厚厚的粗茧,头发草草挽了个结,里面夹杂着岩石细碎的屑粉--木然的表情,就和程宗扬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 石匠目不斜视地走到祭坛前,对满地的鲜血和尸体视若无睹,然后扬起脸,我要走了。他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语调刻板生硬,就像说别人的事一样平淡。鬼巫王却眼角一跳,随即露出勃然怒意。即使所有的奴隶都背叛他的时候,他也没有如此失去冷静。 鬼巫王脸色变得铁青,他压抑着怒意,沉声道:你为我雕刻的石像还没有作完。你不是喜欢雕刻吗?我会让人给你找来最好的石头!不要忘记你主人的承诺!他允诺派来最好的石匠,使我的功绩永世流传!作为回报,每征服一个部族我都给他送去相应的报酬! 石匠不带感情地声音道:主人感谢你的慷慨。 可是你竟然背弃了承诺! 我已经遵照承诺,雕刻下你所有的功绩。 我将与龙神合体!鬼巫王咆哮道:这样的神迹应该刻在南荒每一块石头上! 鬼巫王的吼声在洞窟间滚滚传开。石匠不为所动,仍然用他刻板的声音说: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 后面没有了。 鬼巫王暴怒的表情一瞬间凝固下来。片刻后,他疯狂地大笑道:可笑啊!连你的主人也背叛我了吗! 鬼巫王面孔因为愤怒而扭曲,怒吼道:可憎的黑魔海!我早该知道你们不可信任!我会让你们知道你们错了!没有谁能够阻止我!即使没有你们,我仍然会与龙神合体!成为南荒永远的主人! 主人说他不能再与鬼巫王大人合作非常遗憾,同时祝愿鬼巫王大人能顺利与龙神合体。 言辞虽然客气,石匠的语气却殊无敬意,他像宣告一项无关紧要的工程进度一样说完,便转身离开,甚至没有向鬼巫王道别。 被他无礼的举止激怒,阁罗尖啸着挥出自己的长鞭。让他走。鬼巫王喝道:鬼王峒从不乞求朋友!长鞭重重落在一根石柱上,纷飞的石屑溅在石匠脸上,那个年轻的石匠面无表情,浑然无所觉地往前走,随即消失在黑暗中。 鬼巫王像深思一样微微低下头,片刻后唤道:阁罗! 鬼巫王放缓语调,从这个洞口出去,在第七根石柱旁边,你会找到一个入口。在它的尽头,有我们祖先留下的铠甲--我命令你,以你最快的速度赶去,把它取来。 阁罗在脸上抹了一把,毫不犹豫地掠向洞口,去为自己的主人效劳。阁罗带出的风声迅速远去,守在平台前方的几个人心都悬了起来。鬼巫王现在的实力就足够压他们一头,再加上那件鬼知道有什么巫术的铠甲,大伙都可以考虑逃命的事了。 小紫忽然一笑,他不会回来了。她眨了眨眼,天真地说道:那条地道没有尽头,鬼巫王知道自己要死了,才把他骗走。 鬼巫王宽大的斗篷飘落下来,露出身上黑色的铠甲。 碧奴的白痴女儿,鬼巫王声音像雾一样弥漫开来,你忘了告诉他们,魇魅会扑杀一切有生命的物体…… 鬼巫王手指抬起,用鲜血在空中绘出一个殷红的鬼脸图案。 鬼脸缓缓旋转,圆形中间的三角向上翘起,仿佛一个大笑的嘴巴,当它掉转过来,弯垂的嘴角又如同一个大哭的表情。在黑暗的最深处哭泣的魇魅,我在召唤你们……鬼巫王用低沉的声音吟诵道。 一具妖艳的女体从血泊中升起,鲜血顺着她的发丝,流过她那张模糊不清的面孔,忽然她一甩长发,血滴四散飞开。 她雪白的脸庞从滴血的发间露出,程宗扬心脏像被人狠狠揪了一把。自己竟然看到凝羽的面孔。她神情冰冷,长长的眉毛像羽翼一样飞起,眉宇间隐藏着一丝化不开的凄婉。 程宗扬连忙朝旁边看去,凝羽也同样露出震惊的表情。乐明珠吃惊地叫了起来,哎呀!大笨瓜!它怎么长得和你一样! 程宗扬惊醒过来,急忙叫道:不要看它的脸! 武二郎望着魇魅,不知看到了谁的面孔,表情古怪之极。片刻后他扭头看向苏荔,两人四目交投,苏荔唇角扬起,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武二郎精神大振,伸出那条完好的手臂,抄起一块岩石,暴喝着朝魇魅的影子砸去。 石块带着凌厉的风声飞到半途,忽然呯的一声碎裂。一只血淋淋的拳头从虚空中伸出,硬生生将岩石击得粉碎。那是另一具魇魅,他五官一片朦胧,只有一张巨口像野兽一样张开,吞下飞溅碎石,在齿间咬得格格作响。 鬼巫王身前的鬼武士同时迈步,如同一片黑色的森林,朝众人逼近。 都退回来!程宗扬叫道:守住洞口!他的手下已经不多了,那些奴隶很快就能攻进来! 祁远和小魏把易彪、吴战威扶到铁门后面,程宗扬和苏荔左右守住入口,只有谢艺仍站在最前方。 他握住刀柄,身体犹如离弦的利箭般射出。魇魅张口喷出一片咬成砂砾的碎石,谢艺拔刀在手,刀锋在砂砾间溅出一道眩目的火花,劈入魇魅的额头。魇魅头颅像影子一样凹陷下去,在谢艺墨镜中映出一个诡异的图像。谢艺撤刀,左掌拍向魇魅还未复原的头颅。魇魅身形一瞬间变得坚如铁石,伸出尖长的指爪,朝谢艺腰间插来。 我来帮你! 乐明珠终于处理完最后一个伤口,不顾程宗扬的阻拦,朝那些鬼武士掠去。 程宗扬看着这个冒失鬼直接陷入鬼武士的包围中,鬼巫王身边的骨虎和炎煞左右扑去,不由瞠目结舌。 小紫同情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游目四顾。易彪和吴战威靠在门后的死角处,还能动的祁远、小魏在旁守着。武二郎与苏荔立在一起,凝羽靠在程宗扬身侧,连云苍峰都拿起刀。只有一个人不见踪影--朱老头。他嗅觉比耗子还敏锐,鬼巫王刚出现,他就嗅出危险,溜得不见踪影。 一只只魇魅被鬼巫王召唤出来,这些界于鬼魂与尸体之间的鬼物比鬼武士更强悍,比尸鬼更灵活。谢艺刀法锐利,往往出其不意地找出对手的弱点,一击必杀。这些魇魅却仿佛全无弱点,即使被谢艺砍中,也能迅速复原,仿佛一群不死的妖魔。 乐明珠大声道:看我的--凤--凰--宝--典! 随着一声清呖,那些没有颜色的魇魅被映上一层火红的光泽。乐明珠雪白的的胴/体在空中扬起,发带飘落,乌亮的发丝瀑布一样滑下。她双手握拳,一足提起,一足虚点,像只骄傲的凤凰般昂起头,白玉般的肌肤透出眩目的红光。然后她回过头……… 给我一把剑! 刀还有几把,毕竟武二郎带着。走南荒,剑可以不带,刀是绝对少不了的。能劈能砍还能当菜刀用,用途比剑多几十倍。事实上整个商队除了乐明珠那柄平时看不到的短剑,没有人用剑。问题是这丫头都冲上去了,才想到没拿武器,这疏忽也太过分了吧。 快点啊!小丫头着急地说。 谢艺刀如闪电,霍霍跳动着将两只魇魅劈开,然后旋身斩下一名鬼武士的鬼角,对旁边的乐明珠理也不理。骨虎挺起足有乐明珠半个身体大的头颅,张口朝她咬来。小丫头哇哇大叫,一边握紧拳头,带着流淌的红光打在虎煞弯刀般的獠牙上。虎煞白森森的齿 骨裂开一道细小的缝隙,然后卡的一声咬紧。 乐明珠飞鸟般从虎煞齿缝间掠出,头上的穹顶一团暗红的岩浆陡然鼓起,伸出一只火焰巨掌,抓向她的脖颈。 乐明珠散开的发丝被火焰烧炙得弯曲,忽然一把沾血的钢刀飞来,钉在炎煞掌中。沾上血迹的岩浆立即凝固如同岩石,使乐明珠逃开一劫。乐明珠娇呼着双拳齐出,火热的劲风发出一串爆响,将受创的炎煞击成四溅的岩浆。 咦?乐明珠惊讶地叫了一声。 乐明珠这一拳之威不但自己惊讶万分,连谢艺也为之动容。他眼光远超程宗扬等人,乐明珠的修为深浅,他一眼就能看得八九不离十。这丫头虽然出自光明观赏,修为可平常得紧,不过三级上下,与易彪相仿。可她摘掉防身的朱狐冠,修为立刻升了一个等级,只比苏荔略逊一线。而此时,她的修为更有突破,已经有四级上的水准,隐隐超过了凝羽。难道是因为…… 谢艺回头看了程宗扬一眼,那小子一把掷出钢刀,扯开嗓子叫道:回来-- 我才不要和你一样躲在后面!乐明珠大声说:我们光明观堂弟子从来都不怕危险! 小紫朝程宗扬作了个鬼脸,一边伸出手指,在脸上羞羞地刮着。 程宗扬很想把她拽过来按到自己膝上,狠狠打她一顿屁股,至少把她的小屁股打肿。 你不是不怕危险吗!程宗扬叫道:和它们打有个屁用!来和我一起杀龙神! 乐明珠顿时来了兴趣,在哪儿? 众人里,只有苏荔到过这里,闻声顿时惊道:你疯了! 凝羽身体一颤,抬起眼睛。程宗扬笑道:放心,我这人最怕死。自杀的蠢事无论如何也不会干。在这儿乖乖等我。说着放开手,返身朝平台掠去。 乐明珠一脚踹在一名鬼武士胸口,借趁飞起,半空中,一个无形的屏障突然张开,在她涌动的红光下,映出一个淡淡的人形。 乐明珠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阴煞,她还没来得及出手,那个人影就破开红光,森冷的气息水一样涌来。谢艺身随刀走,一刀劈开阴煞,然后咬指出血,一指点在阴煞眉心。阴煞从乐明珠身旁退开,消失在空气中,额上那滴鲜血却再也无法抹去。 谢艺对光明观堂芥蒂极深,这时出手相救,让乐明珠也有点发呆,愣了一会儿才说:谢谢你啊。谢艺转身掠出,迳直朝鬼巫王扑去。 程宗扬立在平台尽头,深深吸了口气。他说要杀龙神并不是心血来潮,与鬼巫王正面硬拚,以他们现在的实力根本不可能胜过鬼巫王。鬼武士、魇魅……程宗扬相信,他的尸鬼绝不止丹宸一个,还有更多没有召唤出来。 相比之下,井底那个蛰伏的生物也许是个更好的目标。如果小紫没有说谎,龙神一直在祭品的作用下沉睡,他们就有机会在鬼巫王作成合体这锅熟饭之前,先干掉龙神,砸了他的锅。 哇!乐明珠低头看去,失声道:这么高! 程宗扬把她挡在身体前面,然后伸手解开她的鲛绡。乐明珠小脸一红,你干吗! 嘘! 程宗扬拉开鲛绡,把两端缠在腕上,抱住我。 乐明珠虽然不愿意,但身体已经被他看光光了,只好抱住他的腰,两只丰挺的硕/乳顶在他身上。 气流从井底涌起的一刻,程宗扬抖开鲛绡,挺身朝黑暗的深渊跃去。 第一百九十章 龙 更新时间:2012-07-09 强大的气流从井底升起,剧烈的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使人几乎无法呼吸。 程宗扬竭力舒展四肢,身体平行,手中鼓满风的鲛绡弓起,仿佛一道彩虹悬在空中。减缓了两人坠落的速度。 程宗扬紧盯着黑暗的井壁,一边计算着心跳。和自己预料的一样,十三次心跳之后,从井底升起的气流突然消失,鲛绡传来的拉力减弱下去,身体的坠势猛然加速。 被小紫暗算困在井里的时候,程宗扬已经发现井底上升的气流不但强劲,而且很有规律。每隔三百次心跳出现一次,持续时间是十三次心跳。 十三次心跳的时间大约是十秒,平常情况下,足够他们落到井底,但这股上升的气流太过强烈,大大阻缓了坠落的速度。以至于气流消失,自己离井底还有三十米的高度。这样的高度即使是跳水也极端危险,一旦角度失误,平跌下去,强大的冲击力也足以致命。 虽然早有准备,气流消失的一刻程宗扬背后仍禁不住渗出冷汗,抱在他腰间的乐明珠更是吓得不敢睁眼,两只充满弹性的美/乳紧紧贴在他胸前,传来急切的心跳。 程宗扬紧盯着飞速掠过的井壁,然后双臂一挥,鲛绡贴住光滑的井壁,猛然绷紧,扯得手腕一阵剧痛。程宗扬旋过身,背脊在井壁上狠狠一撞,那条充满韧性的鲛绡晃动着慢慢停住。 忍着手腕的疼痛,程宗扬暗暗透了口气。幸好是这幅鲛绡,换作其他布料承担两个人从高处坠下的重量,肯定要被撕烂。 乐明珠悄悄从他怀中抬起眼睛,惊讶地看着鲛绡悬在井壁一个细小的突起上面。 程宗扬笑道:小香瓜,怕了吗? 乐明珠脸色雪白,仍强撑着声音发抖地说:我……我才不怕…… 那就好。等会儿我们再跳一次--喂,你的腿是不是在发抖? 乐明珠讷讷说:我想回去……不是啦,我是想,怎么回到上面去? 啊?程宗扬惊讶地说道:你还要回去?我难道没有告诉你吗?跳下来就回不去了。往后我们只能待在井底,哪儿也去不了。 乐明珠生气地说:你骗人!你肯定有办法回去! 程宗扬道:想听实话吗?真没有。不过在下面也没什么不好,平时让他们给咱们扔点吃的,然后我们就……程宗扬贴在她耳边道:玩插屁股的游戏,到时在井下没有人打扰,我们每天想插几次就插几次…… 程宗扬在乐明珠耳边开着玩笑,缓解她的紧张,其实自己也心头忐忑。井底那个庞然的生物很可能就是鬼巫王说的龙神。不管它是否真的是龙,体形够大是肯定的。自己一点都不喜欢冒险,但有些危险无法躲避。如果在上面的洞窟强撑下去,等鬼巫王与龙神合体,获得龙神的力量,众人再没有翻盘的机会。 好在龙神一直在沉睡,干掉一条睡龙的危险,总比面对获取龙神之力的鬼巫王要小。至于小香瓜,程宗扬再大度,也不肯拿了她的鲛绡,让她光着身子给鬼巫王看,只好带她一同冒险。 当气流再次涌起,程宗扬用脚撑住井壁,奋力向上一纵,双手抖开鲛绡,带着乐明珠朝黑暗的深处坠去。 身体被气流托起,井底岩石般的突起依稀可见。气流停止的刹那,程宗扬一翻身,把乐明珠抱在身前,背脊朝下,失去凭藉的身体石块般堕入井底。 篷的一声,背脊重重撞在一片坚硬的物体上。程宗扬眼冒金星,浑身的骨骼仿佛都被摔得散开,发出格格的响声。 乐明珠骑在他腰间,巨大的冲击力使她上身弹起,两只丰满的乳/球在胸前沉甸甸跳起,抖出一片白花花的肉光,然后又跌到他怀中。 程宗扬搂着乐明珠香软的肉体,吃力地调匀呼吸。 平台距离井底差不多有二十层楼高,从这样的高度跳下来,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冒险。幸好,自己赢了。 第一次被小紫暗算跌进井里,能攀住井壁的突起,完全是凭运气。这一次凭的则是勇气和眼力。 乐明珠余悸未消,伏在程宗扬怀中不停发抖。程宗扬忍痛摸出火褶,去掉封在上面的石棉,用力吹了几口,火光亮起,映出眼前一个巨大的空间。 待在井底,程宗扬才真切认识到这口井有多么巨大,自己就像一只偶然闯进巨人国的小蚂蚁,向上仰望,只能隐约看到井壁中段透出的光亮。而那个不知名的生物盘踞在井底,深井巨大的空间甚至无法容纳它的头颅。 洞窟内被没有程宗扬想像中满布的尸骸,岩石上覆盖着厚厚的青苔,上面淌着龙涎一样透明的液体,在潮湿的空气中散发着奇异的香气。那条庞然巨/物伏在洞底,头颅半埋在岩石间,在这股异香中沉沉入睡。 它突起的眼球像山丘一样巨大,此时覆盖着一层岩石般的眼睑,正在沉睡。宽长的嘴吻前端没入岩石,嘴吻后部一对弯齿交错咬紧,每一枚都有三四个人那样高。在它嘴吻两侧,各生着一条长长的软须,鼻部山峰一样隆起,颈后与颌下长满浓密而坚硬的鬃毛。头顶一对巨大的弯角,一直延伸到井壁的岩石中,角质苍黑如铁。 那巨兽体表覆盖着鱼一样的鳞片,仅仅额头一片鳞甲,直径就比程宗扬整个人还长。鳞片色泽乌黑,上面生长着金属般的纹路,像年轮一样密集,最上面的部分由于久远的岁月,绞路已经连为一体。厚重的鳞甲与山体黑色的玄武岩交融在下起,分不出哪是鳞片,哪是岩石。 这……这是什么东西? 龙。程宗扬用发干的声音道。 没想到自己会见到一条真正的龙,而且是零距离的亲密接触。它的头颅和传说中的龙一模一样,龟目、鱼鳞、鹿角、狮鬃、鲶须、牛耳……那条披着鳞片的庞大身躯伸入岩石,与大地融为一体,就像洪荒时代遗留下来的神兽,充满了远古的神秘气息。 本来对干掉龙神兴致勃勃的乐明珠这会儿大气也不敢出,直瞧着这个庞然大物发呆。 程宗扬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像一名骑士那样,去完成屠龙的壮举。望着巨龙庞大的头颅,程宗扬觉得给自己一根牙签去宰一头大象可能更容易一些。 这家伙,实在是太大了。站在它的鼻梁上,看着它的额头,就像山一样高。浓密的龙须低垂下来,每一根都有两丈的长度。 哇……乐明珠两手捂着胸口,小声惊叹道:真的是龙呢……它好大啊……喂,你要怎么杀它? 程宗扬老实答道:不知道。以前没杀过。 你先想,乐明珠眼睛发亮地说:我要拔一根龙须!带回去给师傅! 程宗扬一把拉住她,在她耳边小声说道:知不知道你光屁股的样子很惹火啊?再晃你那对大/奶球,我就先干你的屁股,再去干掉龙神。 乐明珠白了他一眼,抢过鲛绡裹在身上,然后小鸟一样快乐地朝巨龙颈侧飞去。 巨龙伏在岩石间,对身上多出的两人毫无反应,不知道是他们太渺小,还是因为巨龙仍在鬼巫王的巫术中沉睡。 程宗扬抬起手,放在巨龙厚厚的眼睑上,仿佛摸到一片坚硬的岩石。 巨龙眼睑再结实,总硬不过钢刀,真不行自己还有珊瑚匕首,就算它眼皮真是岩石做的,也能掏出一个洞来。程宗扬暗道:只要刺瞎它一只眼睛,不怕它不从沉睡中醒来。到时候鬼巫王想合体,要面对的就是一条发狂的怒龙。 程宗扬深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然后拔出钢刀。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头发都竖了起来。 那只生物眼睑忽然一动,向上翻起,露出一只巨大的眼珠。它眼球呈现出金属般的银白色,瞳孔如同黑色的巨潭,望不到尽头。 在它瞳孔中央,印着一个清晰的人影。那人衣衫褴褛,手臂和肩膀被鲜血染红,曾经多余的赘肉消失不见,露出肌肉结实的线条。头发已经长及脖颈,面颊变得瘦削,表情多出几分坚毅,但唇角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坏笑…… 恍惚中,程宗扬看到自己从前的影子。一个平凡的小职员,像蝼蚁一样在人海中挣扎,寻找一滴属于自己的蜜糖。 程宗扬挺身挥刀,朝自己的影子劈去。 巨龙漠然垂下眼睑,钢刀劈在岩石般的眼睑上,随即反弹过来,仅仅留下一道细微的白痕。 巨龙鼻中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接着一股狂飙陡然卷起,洞窟瞬间变成狂风的世界,强大的气流奔突涌动,使人无法站稳。程宗扬不得不把钢刀插进巨龙鳞片的缝隙里,两手握紧刀柄。 耳膜被奔雷般的风声震动,片刻后,程宗扬才听到乐明珠的惊叫。她双手紧紧抓住一根龙须,身子被吹得飞起。那条鲛绡被气流扯得几乎从胴/体上滑脱,大半乳/峰暴露出来,在风中摇动。光滑的龙须无法握紧,乐明珠身体一点一点向后滑去走。 第一百九十一章 列星成阵 更新时间:2012-07-10 别慌!握紧!程宗扬拔出珊瑚匕首,用力钉入巨龙的鳞片,像攀岩一样贴着鳞片,朝龙颈攀去。 乐明珠吓得哇哇直叫,鲛绡打结的尾端松开,雪白的臀部裸露出来,光洁的身体仿佛一条光溜溜的美人鱼,在空中游动。 程宗扬拔出匕首,身体刚一抬起,就被气流卷起。他顺势抱住乐明珠纤软的腰肢,右手一挥,匕首钉入龙鳞,身体逆风飞起。 气流在洞窟中激荡,洞壁上的青苔凹陷下去,透明的龙涎从青苔的缝隙中挤出,缓缓向下流动。气流旋转着涌入深井,隐约能看到平台上几个正试图攀缘下来的人影低头躲避着气流。 突然间,呼啸的狂风猛然停止。程宗扬两耳的轰鸣声仍在持续,乐明珠浑身冰凉,紧紧攥着那根龙须,偎依在他怀中。 程宗扬松开发酸的手臂,在巨龙颈上喘息片刻,然后挥刃斩断那根被小香瓜看中的龙须,拿好。 刚才是它在呼气吗?好厉害啊……它为什么没有吸气?是不是另一只鼻孔在吸?它是不是还在睡觉?为什么不醒? 乐明珠惊魂甫定,就叽叽喳喳抛出一串疑问。 大概我们两个太小了。就像一只蚂蚁落在你身上,你也不会理它吧。 程宗扬拿着那根龙须,试着打了个结。龙须有拇指粗细,色泽苍黑中微微发蓝,质地柔软而富有韧性。他把龙须结在乐明珠腰间,小丫头又改了主意,指着巨龙嘴侧那条鲤鱼一样的软须,说道:我要那个!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它比你人都粗。拿得动吗? 乐明珠兴奋地说:我可以把它背回去啊。那些小师妹们看到它,就知道我有多厉害了! 程宗扬被她兴奋的样子逗得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先想想怎么干掉它吧! 你不是扎它眼睛了吗? 太硬了,没砍动。 乐明珠想了一会儿,我们可以从它耳朵里钻进去! 这个主意不错,不过巨龙头颅嵌在山体中,耳朵被坚硬的玄武岩堵住,想从岩石间开出一条路通到它的耳朵,大概需要两个人干上一个月。 鼻子也可以啊。 瞧见刚才的风了吗?它都不用打喷嚏,只要呼口气就把我们吹跑了。 嘴巴! 程宗扬打量了巨龙一会儿,小声道:记得以前的祭品吗?这里连根毛都找不到。我敢肯定,咱们两个加起来还不够它塞牙缝的。 连续几个主意都被否定,乐明珠不高兴地说:只让我出主意,你怎么不想呢?不知道动脑筋很累的吗? 程宗扬抬头望着嶙峋高昂的龙角。那条巨龙呼吸间隔极长,伏在山岩间的龙首像仿佛与岩石融为一体,沉沉入睡,对他们这两只小蚂蚁不屑一顾。 趁它没醒,我们上去看看。 程宗扬揪住龙须,挺身朝龙颈上面攀去。在两人脚下,龙神突起的眼睛忽然一动,眼睑微微睁开一线。 一点明亮的光芒在龙神眼前出现,仿佛像夜空中闪烁的寒星。 ………………………………………………………………………………… 谢艺像猎豹一样半伏着身体,然后侧身疾掠,手起刀落,砍断一名鬼武士的大腿,随即与一只魇魅绞杀在一处。那些魇魅来去无声,每一只都有着非人的力量,即使谢艺应付起来也颇为吃力。 一只魇魅突然在洞口附近出现,绕过凝羽,扑到武二郎身上。武二郎一条手臂虽然被阴煞吸食肌肉萎缩,身体的力量却丝毫不减。他低吼一声,沉腰坐马,生着虎斑的肩背一侧,将魇魅撞出丈许。 魇魅飞向一丛斜生的石笋,眼看尖利的石笋就要刺穿胸背,魇魅胸口忽然裂开,任凭石笋从胸口穿出。它站起身,将身体从石笋上拔出,只有眼白的双眼泛起血光,胸部的伤口缓缓愈合。 啵的一声轻响,仿佛密封的纸盒被人刺穿。魇魅身体一晃,扑倒在地。 小紫笑靥如花,细白的纤指从魇魅脑后一个隐秘的部位拔出。 又死了一个呢。小紫美妙的喉音响起,笑吟吟道:神圣无比的鬼巫王大人,你的奴仆越来越少了呢。 无知的蠢才。我征服的部族,像天上的星辰一样多。 鬼巫王抬起双手,大地与星辰的力量都将为我而战! 鬼巫王挺起胸膛,身上黑色的铠甲与琥珀般的祭台光辉交织在一起,散发出金属般乌亮而深邃的光芒。他抬起左腕,右手拿起鬼羽剑,剑锋缓缓切开苍白的皮肤下暗青色的血脉。 东宫苍龙,列星成阵! 鬼巫王喝道:角木蛟! 泛着金属般暗红光泽的血珠从剑锋下滚出,鬼巫王面沉如水,轻若羽毛的鬼羽剑轻轻一振。 天田! 一颗硕大的血珠飞出,悬浮在他身前尺许的空中,不停滚动。 天门! 又一滴血珠飞出。两滴鲜血一左一右,左为天田,右为天门,如同苍龙虬劲的双角,结成东宫苍龙七宿中的第一宿--角宿。 亢金龙! 鬼巫王剑锋轻振,接连弹出四滴细小的血珠。 库楼!摄提!贯索!飞血! 四滴鲜血点缀出苍龙七宿第二宿--亢宿,宛如四颗星辰依次在角宿右侧弧形陈列,勾勒出苍龙昂起的咽喉。 氐土貉! 阳门!阵车!天驷!河间!西咸!明堂!钩钤!列肆! 鬼巫王每一声喝出,都有一滴暗红的血珠从腕间飞出,准确地飞入星位,罗列出苍苍七宿第三宿--氐宿四星:阳门、阵车、天驷、河间;然后是第四宿--房宿四星:西咸、明堂、钩钤、列肆。 氐为天根,氐宿四星紧贴龙颈向前突起,仿佛苍龙探出的利爪;房为腹房,房宿四星垂直而下,犹如苍龙强健昂扬的胸腹。 喔! 易彪暴喝声中,用残盾砍在一具尸鬼颈上。尸鬼青灰色的皮肤绽开,头颅歪向一边。 一只魇魅突然出现,重重撞在易彪胸口。武二郎挺肩把魇魅撞开,然后一把抓住尸鬼,猛虎般的头颅呯的砸在尸鬼脑门上,将它颅骨撞得粉碎。 易彪浑身伤口迸裂,虎目中淌下两行血泪。坐在地上的吴战威张手抱住他的腰,翻身用背脊挡住炎煞的一击,衣服顿时着起火来,露出发黑的皮肉。幸好凝羽月牙弯刀及时赶到,才救下他们两人的性命。 谢艺刀如闪电,先荡开鬼武士的重矛,再劈开骨虎破碎的利爪,然后翻起,用刀背磕在一只尸鬼的膝上,再与一只魇魅硬拚一记,将它震得飞开,硬生生从群敌中闯出一道缝隙,闪身朝祭台上的鬼巫王掠去。 鬼巫王身前十余血珠宛如天空的星辰,交错罗列,隐隐勾勒出二十八宿中东方苍龙七宿的轮廓。 小紫目光微微闪亮,忽然弹出一枚细针,直射谢艺背心。 心月狐!大火!大辰!鹑火! 鬼巫王腕上接连迸出三滴硕大的血珠,每滴血珠迸出,都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飞至房宿侧旁的星位,大辰在左,鹑火在右,中间一颗血珠大如拇指,色泽鲜红夺目,正是七月流火的那颗星辰:大火。三颗大星心形排列,密集地聚在一处,组成苍龙七宿的第五宿--心宿三星。 谢艺身在半空,鬼巫王已经喝道:尾火虎! 宗正!帛度!天江!天纪!杵东!九河!屠肆!市楼!异雀! 腕上暗红的血珠连串溅出,血光疾闪,组成第六宿--尾宿九星。九颗星辰弯曲如钩,向上挑起,宛如苍龙凶猛有力的尾部。 龙尾伏辰,多战而凶,尾宿也是苍龙七宿中最为凶险的一宿。鬼巫王接连挥出九滴鲜血,完成尾宿的排列,也耗费了大量精力,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喝道:箕水豹! 孔雀!东海!宗人! 四滴血珠飞向苍龙七宿中最后一宿--箕宿。 箕宿四星,犹如龙尾带出的云气。四星一旦就位,用来召唤龙神精魂的苍龙星阵便宣告完成。即使黑魔海天王亲至,也无法阻挡他与龙神合体。 洞窟内尸骸遍布,一具惨白的女尸僵硬地横在地上,她双乳高耸,乳下被摘去心脏的伤口被阴影笼罩,正是被谢艺破去心脏的女尸鬼朱诺。 就在谢艺掠过的刹那,朱诺突然抬起手臂,从腕骨穿过的铁链飞身,砸向谢艺的面门。谢艺身体游鱼般在空中一摆,避开铁链。 谢艺移身的同时,小紫弹出的细针紧贴着他脖颈飞过,流星般射进鬼巫王鲜血凝成的星宿间,占据了一个星位。 第一百九十二章 献祭 更新时间:2012-07-10 鬼巫王血珠依次飞向箕宿的星位,第一星孔雀、第二星东海、第三星宗人,第四星星位却被那枚小小的细针占据,飞溅而出的血珠与细针一触,便星星点点溅开,在空中化为无形。 鬼巫王切在腕中的鬼羽剑震颤了一下。骇人的目光射向小紫。 如果小紫直接弹出细针,他只需轻轻一拂,就能把细针击飞。但小紫狡黠地利用谢艺为掩护,细针飞到中途才突然从谢艺背后射出,使鬼巫王的苍龙星阵仅差最后一颗星,功败垂成。 小紫笑道:鬼巫王大人,你流了好多血呢。 鬼巫王面容微微抽动。此时谢艺已经甩开朱诺的缠击,杀到面前。凌厉的刀风扑面而来。鬼巫王昂起头,被程宗扬削断的发丝猎猎飞起。 二十九滴血珠组成的在他身前尺许的空中悬浮滚动,每一滴都散发出暗红的光泽,仿佛夜空中滴血的星辰隐隐闪亮,却因为最后一颗星位的细针,而无法闪露光芒。 谢艺刀光乍然亮起,像闪电一样照亮了鬼巫王的面孔,几乎映出他皮肤下苍白的颅骨。 星月湖谢艺,送鬼巫王大人上路。谢艺沉声喝道:此去黄泉,已无多时! 鬼巫王面冷如冰,腕间的鬼羽剑陡然爆出一团带血的光芒,如同黑暗中夺目的电光,绚烂无匹,迎向谢艺的刀锋。 刀剑相交,谢艺抓住鬼羽剑转瞬即逝的细微破绽,刀尖一旋,破入剑光,斩在鬼巫王握剑的掌上。 鬼羽剑锵啷落地,鬼巫王手背由指到肘多了一条细细的血线,接着迅速变得殷红。 谢艺一刀斩落鬼巫王的长剑,随即回刀朝他颈胸挑去。 鬼巫王手臂仍保持着握剑的姿势,斜斜伸出。他唇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越来越大,最后疯狂地大笑起来。 谢艺瞳孔陡然一缩,只见鬼巫王右手溢血的中指按住那枚细针,指尖正点在箕宿第四星的位置,一滴鲜血从他受伤的手指流入星位。 鲜血组成的苍龙七宿刹那间活了过来,龙角飞扬,龙亢高昂,龙爪威探,龙胸怒张,龙心收拢,龙尾舞荡,带着箕状的血色风云,昂身盘绕在鬼巫王闪亮的铠甲上。 谢艺劈往鬼巫王颈侧的一刀被星阵阻挡,刀锋发出细碎刺耳的响声。 鬼巫王抬起滴血的手指,厉声道:我苍龙星阵已成!即使九天诸神,也只能俯首退避! 伴随着鬼巫王的呼叫,那些妖魔般的魇魅放开围攻的商队众人,仿佛一团模糊不清的影子向后急速飞来。它们发出鬼叫般扭曲的嚎泣声,被鬼巫王身畔飞舞的星宿吞噬,一只只化为乌有。 接着隐藏在地下的尸鬼接连破土而出,它们被苍龙星阵强大的力量吸引,胸腔裂开,已经干枯的心脏脱体飞入星阵。朱诺像在狂风一样身体向前弓起,未成形的心脏被拉出体外。伏在地上的丹宸肢体扭曲,雪白的臀部像裂开一样被吸得抬起。 旋转的星阵透出血一样暗红的光芒,虎煞松散的骨爪踏入血影,白森森的骨骼变得透明,一点一点消失在血腥的星光中。炎煞火红的岩浆像水一样从石柱上流淌下来,汇入流动的群星中。阴煞嚎叫着想要躲开,却被龙尾卷住,那个透明的影子像气泡一样鼓胀起来,噗的一声轻响,被苍龙七宿吞没。仅剩的几名鬼武士颓然倒地,头顶的鬼角失去光泽,变得黯淡下来。 强大的气流像飓风一样卷过全场,鬼巫王毫不留情地吞噬着自己的奴仆,将它们化为自己的血肉和的力量。他身上黑色的铠甲一点一点鼓起,苍白的皮肤浮现出龙鳞细密的纹路,在血腥的星光下泛起诡异的血光。 两名赤裸女尸鬼俯在鬼巫王脚下,惨白的躯体仿佛涂上血光。鬼巫王张开滴血的手掌,一把抓住朱诺和丹宸的头发,狂吼道:大地之下的龙神!我!南荒的主人!命令你从沉睡中醒来! 吞下你的祭品!将你的神力赋予你的主人! 随着鬼巫王的厉吼,大地深处传来一阵震动。 ………………………………………………………………………………… 这是什么东西?程宗扬和乐明珠瞪大眼睛。 巨龙眼前星芒一点一点亮起,组成星宿的图案,在它黑曜石般巨大的瞳孔里投下影子。先是两点,然后是四点、四点、四点、三点、九点、三点……最后一点,隔了片刻才出现。但它一出现,整个星图都仿佛活了过来。 星群耀目的光芒映出巨龙厚重的眼睑,苍黑色的鳞片,雪亮的獠牙和它深潭般的瞳孔。 从沉睡中醒来的巨龙眼睑慢慢抬起,等那三十颗星光组成的星宿亮度攀到最高峰,它脖颈一动,半陷在岩石间的头颅微微抬起。成吨重的玄武岩在它巨大的头颅前轻易破碎,山体扭曲破裂,发出恐怖的碎裂声。 抓紧龙角!程宗扬把乐明珠压到胸前,叫道:它醒过来了!说着弓起腰背,准备承受将要袭来的冲击。 巨龙头颅缓缓抬起,洞窟顶部生满青苔的岩石滚落下来。程宗扬和乐明珠紧紧挤在龙角下方的空隙中,心头完全被震惊和恐惧充满。 一声高亢的龙吟响起,不知在地下沉睡多少岁月的巨龙摆动头颅,撕开井口的岩石,昂身朝洞口飞去。无数石块如同雨点般落下,头顶巨大的深井被龙角撕成两半,光滑的岩壁轻易被龙体的巨鳞挤碎。 四哥!小魏扑过来,把祁远推进洞口。那道突起的平台随即断裂,像一条石梁翻滚着落入井底。吴战威靠在易彪身上,一手紧拉着站立不稳的云苍峰。 洞口的铁门朝两边倾斜过去,然后脱落下来,重重拍在岩石上,发出一声巨响。 龙吟声响起,小紫脸色就变得雪白,凝羽轻轻一拉,她才退开,紧靠着背后的岩石。连一向牛气冲天的武二郎这会儿也傻了眼,本能地把苏荔抱在臂间,和众人一样,盯着身后那口深井。 伴随着悠长的龙吟,一对虬屈的龙角从井中升起,成块成块的岩石从裂开的井壁上脱落,然后露出龙神像山丘一样巨大的眼睛。 每个目睹这一幕的人都把心提到喉咙里,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完全被这超越自然的一幕震骇。 走! 谢艺掠过来,先扯起小紫,往洞窟深处一抛。小紫身不由己地飞出十几丈,眼看就要跌在石上,忽然身下一软,身体像落在一团棉花上般轻轻坐倒。接着吴战威、易彪、小魏、祁远……都被一一掷来。即使伤势最重的易彪,也没有牵动伤口。 谢艺这手功夫令众人又惊又佩,武二郎也醒过神来,他啪地合上那张没有遮拦的大嘴巴,用力抹了把口水,一把抱起苏荔,大步奔过去。 凝羽拉开小紫,自己却没有动,她发丝零乱,美目紧盯着龙角,叫道:见到他们了吗? 山体破碎的轰鸣声震耳欲聋,谢艺扯住凝羽,不由分说地掠向洞窟深处。 巨大的龙首升起,隔着洞口与鬼巫王遥遥相对。 那个可供几个人并肩通行的洞口,甚至无法容纳下龙神的嘴巴,只能看到它巨大的牙齿在唇中时隐时现,颌下龙须飞扬。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祁远脸色发青,那条能说出花来的舌头,这会儿一个劲儿的打结。 龙。谢艺简短地答道。 祖宗……祁远瞪着龙首,发出一声惊叹。 谢艺道:鬼巫王要与它合体? 小紫最初的惊惧很快消失,有些不情愿地说道:这下好了,他的法阵已经结成了,过一会儿他吸取了龙神的力量,我们就等着死光光吧。 武二郎虎着脸道:杀了鬼巫王! 杀不了啦。小紫道:你没看到那些鬼物都没有了吗?他身边的星阵比铠甲还厉害。 苏荔忽然道:那他还在等什么? 鬼巫王双目泛起异样的光彩,一向隐没不见的鬼角此时也显露出来。他克制住狂喜的冲动,用低沉的声音说道:龙神!是我唤醒了你!这是你的祭品!拿去吧! 鬼巫王抓住朱诺和丹宸的头发,把她们推向前去。 他在等龙神上钩。小紫像看到什么好玩的一样,绽开一丝笑容,她们身体里面有毒。 苏荔冷冷道:你还笑得出来? 反正要死了,为什么不笑呢?小紫嘻笑道:苏荔姊姊,你不如自杀好了,就算被鬼巫王炼成尸鬼,也比活着强呢。 苏荔寒声道:你为什么不去死? 因为小紫还小啊。小紫踮起脚尖,贴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以为你装得很乖,他就会放过你吗?别做梦了,鬼巫王就喜欢玩你这样的女人。朱诺活着的时候就被他玩了好久…… 苏荔羞怒地挑起眉峰,抬掌朝她精致的面孔挥去,却被谢艺拦住。 忽然整个洞窟像要翻倒般一震,龙神巨大的嘴巴挤进洞口。 第一百九十三章 合体 更新时间:2012-07-11 程宗扬肩膀被滚落的岩石擦伤,血淋淋一片,幸好乐明珠用拳头打了一记,才避免整块岩石砸到他身上。两人藏在弯曲的龙角下面,乐明珠一叠声问:痛不痛?痛不痛? 程宗扬咬牙动了动肩膀,都是皮外伤,并不严重。乐明珠正要给他裹伤,却惊叫一声。 巨龙头颅昂起,伸进洞口,弯曲的龙角顶/进岩层。岩石纷然碎裂,被龙角划出两道深痕,巨大的山体朝两人直压下来。两人急忙躲在龙角后面,背脊贴紧龙角,看着粉碎的岩石从身边划过。 鬼巫王周身旋转的星阵流溢出血泊一样的红光,东宫苍龙七宿龙角、龙亢、龙爪、胸房、心脏、龙尾、箕云,首尾相连,犹如一条赤红的血龙盘在他身上,在他黑色的铠甲上翻滚游动。 鬼巫王盯着靠近的龙神,神情越发亢奋,苍白的面孔露出病态的红色。忽然他昂首发出一声狂吼,你看到了吗!我比你希望的更加强大!连上古的龙神也拜服在我的脚下!殇侯!我会让你看到一个崭新的南荒!比你梦想得更华丽! 咆哮声中,鬼巫王把两具美艳的女尸鬼推向龙神,拿去吧! 鬼巫王张开双臂,握住身旁盘旋的星辰,迎向即将与自己融为一体的巨龙,胸腔深处发出低沉的轰鸣,把你的力量交给我! 龙神岩石般的眼睑翻开,巨大的眼珠停在鬼巫王身上,然后嘴侧软须轻摆,不屑地将朱诺和丹宸弹开,接着张开巨口,宽阔的龙舌朝鬼巫王卷去。 沉浸在狂喜中的鬼巫王神情大变,大理石般苍白的面孔一瞬间露出惊恐欲绝的表情。他大叫着拔出鬼羽剑,想阻挡巨龙的长舌。身旁旋转的星阵陡然收紧,苍龙七宿如同一道血珠组成的血色枷锁,将他身体牢牢捆住。 龙首将一连串钟乳石撞得粉碎,巨大的嘴巴张开,露出弯刀般的龙牙和深不见底的咽喉。 鬼巫王表情扭曲,他四肢被自己施展的星阵紧缚着,手指握紧鬼羽剑,却怎么也拔不出来。 龙神巨大的嘴巴一口吞下鬼巫王,然后像山一样合上。 格的一声,巨龙的嘴巴像咬到硬物一样停住。 鬼巫王额上金色的鬼角伸出,卡在龙神的齿缝中。他咬紧牙关,苍白的面孔透出暗紫的血色,被斩断的头发披散下来,黑色的铠甲一块块鼓起,又被星阵缚得凹陷下去。 巨龙牙关慢慢合上,鬼巫王握紧剑柄,浑身的骨骼格格作响。忽然卡的一声,鬼巫王头顶的鬼角折断。 黑--黑魔海!该死的骗子!我作鬼也--鬼巫王疯狂的叫声蓦然断绝,龙神嘴巴合拢,像品嚐美味一样,眼睛微微闭上,齿间发出格格的碎响。 叮的一声,鬼羽剑从龙神齿间滑落,掉在石上。剑锋殷红的血迹仿佛被抽干鲜红,变得乌黑。 吁……冥冥中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仿佛在为鬼巫王送行。 这……这……祁远舌头打结得更厉害了。 突如其来的异变,不仅每个人都呆若木鸡,连小紫也一脸发怔,完全被这意外的一幕惊呆了。 鬼巫王为了这一天已经筹备了许多年--吸取龙神的力量,成为南荒无可匹敌的王者。谁知道鬼巫王召唤出的龙神却把他本人一口吞食。鬼巫王的血肉、灵魂和力量,都成为龙神的祭品。 巨大的碎石从洞窟顶部掉落,在巨龙苍黑色的鳞甲上碎裂开来,一块块滚入破裂的深井。龙神昂起头,喉咙微微一动,将口中的食物吞咽下去,然后沉重的眼睑低垂下来。 正当众人以为龙神又陷入沉睡时,龙神眼睛忽然张开,巨大的眼球透出一缕异样的光彩。原来冷漠的眼神,变得凶狠而恶毒。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小紫第一个反应过来,她转身朝洞口的台阶奔去,娇叱道:是鬼巫王!他与龙神合体了! 巨龙发出一声巨吼,众人被强大的气流抛起。祁远一声怪叫,中箭的肩膀狠狠撞在岩壁上,若不是乐明珠已经取出箭头,他这条膀子便废了。 武二郎怪叫道:不是鬼巫王和龙神合体吗?怎么反过来了? 没有人能回答他,已经裂开的深井朝下倒塌过去,龙神庞大的躯体从地层深处脱出,带着纷飞的岩石冲出地窟,巨大的力量使整个鬼王峒都为之倾颓。 程宗扬和乐明珠紧紧攀着龙角,看着那口深井在脚下飞速远离。巨龙破开岩层,在山体中穿行。他们看到山体整片整片地崩裂碎落,深陷地下的鬼王宫被龙神庞大的身躯带得倾斜,那些精心雕刻的石像像细小的棋子一样碰撞在一起。 忽然眼前露出暗红的火光,龙首冲开最后一层山岩,从鬼王峒的山峰一侧伸出。 无数碎石从巨龙庞大的躯体上滚落,鬼王峒巨大的山体破开一个大洞,峒后的深渊像被刀锋切开,布满交错的裂缝,橘红色的岩浆潮水一样沿着裂缝奔涌而出,碰撞着迸出巨大的火球。 龙神巨大的龙爪抓住山体,眼中透出恶毒的光芒。在它身下,整座鬼王峒火光四起,目光所及,到处是奔涌的岩浆,不多时就变成一片火海。幸存者像蝼蚁一样从洞窟中涌出,发出恐惧的叫喊,不辨方向地相互碰撞着乱成一团。大地震裂的轰鸣声与人们的惨叫交织在一起,如同末日降临。 枝状的龙角向后弯曲,在龙角下形成一个狭小的空间,程宗扬和乐明珠拥抱着躲在里面,龙神一路破岩而出,纷落的岩石都被龙角击碎,两人幸运地没有受伤。 地底奔涌出的岩浆越来越多,火红的光芒奔涌着,像燃烧的血池将鬼王峒的山峰包围起来。无数细小的人影从破碎的山体中四散逃出,靠近山脚的人群来不及逃避,随即被奔涌岩浆吞没,爆出一个小小的火球,像蚂蚁一样挣扎几下,就没入火海。 鬼王峒山体大半被龙神破坏,露出蜂窝状的内部。几匹健马嘶鸣着从洞窟内奔出,程宗扬认出是商队的马匹,领头一匹毛色乌亮,正是自己的黑珍珠。几块巨石滚落下来,黑珍珠灵巧地一跃,跨过巨石,后面一匹却被击中,滚入山下的岩浆中。 终于,几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谢艺从碎石间掠出,流星般在倾颓的岩石上飞驰。这时程宗扬才看到谢艺真正的底子,这样山崩地裂的巨变,他仍能从容飞翔,似乎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束缚他的自由。 武二郎更猛,他一手挟着易彪,一手挟着吴战威,肩膀上扛着云苍峰,手里还抓着苏荔的手腕,带着四个人风一样闯出来。 凝羽!程宗扬大声叫道。 小紫!乐明珠也在旁边喊。 谢艺倏忽停下脚步,朝他们比了个手势。祁远和小魏陆续逃出来。接着小紫跃上地面,一边掠向高处,一边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乐明珠大叫着朝她挥手,小紫扬起脸,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最后一个上来的是凝羽,她衣衫几处着火,连鬓发也被燎去一截,白玉般的脸颊上溅着几滴鲜血。 程宗扬两手放在口边,叫道:凝羽!我在这里! 凝羽抬起脸,露出惊喜的表情。她大声说了几句,程宗扬一个字都没听见,只好伸伸胳膊和腿脚,表示自己安然无恙。 山体倾颓,大地沉降,震天的轰鸣中,却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 亲娘哎……那声音撕心裂肺地叫道:救命啊…… 那声音带着哭腔,听在耳中,让程宗扬油然生出一种想打人的冲动。 我是不是耳鸣了?程宗扬疑惑地说道。 乐明珠道:我好像也听到了呢,像是朱老头的声音。 程宗扬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哈哈哈哈!怎么可能!那老家伙不是死在洞里面了吗? 乐明珠望着纷乱的人群,好像很近呢。 救……救命啊…… 程宗扬心里忽悠晃了一下,他一手攀着龙角,低头望去。朱老头像只跳蚤一样吊在龙神颈旁,两手紧紧攥着龙须,翘着山羊胡拚命呼救。 程宗扬收回脑袋,乐明珠道:怎么了? 哈哈,我眼花了。没事,没事。 救命啊--咦?乐明珠伸长颈子,眨了眨眼睛,好像在那边呢。 程宗扬拉住她,那边没人。 小程子……救命啊…… 我听到了!真的是朱老头!他在叫你呢! 不可能,你肯定是听错了。程宗扬皱起眉头,一脸凝重地说道:我看这条龙很麻烦…… 小程子……救命啊……我在这儿呢…… 程宗扬充耳不闻地说道:……现在最要紧的是怎么保住性命,从这儿逃出去。 小程子……我……我看见你了,哎哟!别踩,是我!朱八八啊…… 八你个头啊!程宗扬一脸不爽地踢了踢龙须。 乐明珠探过身子,他真的在这儿呢! 我是朱老头!朱老头啊!救命啊…… 程宗扬假意低头看了一眼,哎呀,原来是你啊,怎么在这儿呢? 朱老头带着哭腔喊道:小程子……瞧在咱们这一路同行的面子上,拉老头一把啊…… 程宗扬为难地说道:不是我不想拉你,这上面……实在是没位置了。 我来!乐明珠挤过来,抓紧啊!一边说,一边两手交替拉动龙须,把朱老头拉了上来。 朱老头死狗一样趴在龙鳞上,满脸都是鼻涕眼泪,哎哟哎哟地叫唤着。 第一百九十四章 斗龙 更新时间:2012-07-12 鬼巫王的意识融入龙神体内,同时也将他对商队众人的刻骨仇恨烙入龙神脑中。它爪尖被谢艺刺伤,虽然这样的伤口对它庞大的躯体而言微不足道,但足以引起龙神的愤怒。 龙神再次伸出前爪,巨大的爪影遮住天空,仿佛一道山脉从天而降,将谢艺和他旁边的商队同伴笼罩在爪影下。众人面露惧意,连苏荔眼神都变得绝望。 程宗扬堆起笑脸,朱老头,哪阵风把你吹来了?气色很好嘛。 我是招谁惹谁了?朱老头哭丧着脸道:好不容易找个桥缝躲着,桥会塌了。幸好俺手快,抓了根龙毛,要不老头就见不着你了……小程子,老头可想死你了啊。 可不是吗,我也想死你了。程宗扬拍了拍老头的肩膀,这龙怎么突然醒过来?鬼巫王呢?他搞的什么狗屁法术。 鬼巫王?被这家伙给吞了! 什么!程宗扬失声道:它把鬼巫王吞了? 可不是嘛。朱老头痛心疾首地说道:你是没看见哪。惨!真惨哪!打鸟的让鸟给啄了,你说这算啥事呢? 朱老头唉声叹气地说:鬼巫王那憨货,作梦都想跟龙神合体。这下倒好,弄到龙肚子里跟龙神一块儿过日子去了。我就知道,黑魔海那帮孙子,没一个好鸟!打一开始就揣着贼心!欺负鬼巫王那憨货不懂事,说是帮他,把他骗得死死的。 乐明珠道:鬼巫王真的被它吃了? 渣都没啦!你是没见到,鬼巫王搞的那个什么苍龙星阵--那玩意儿!七宿齐出!吓得俺腿都软了。结果没收掉龙神,反倒把自己搭了进去。合体是合体了,可把自己合给龙神了。抢鸡不成,连米缸都赔出去了。惨啊…… 程宗扬小心地拍了拍龙角,鬼巫王那家伙竟然变成这样子,恐怕他自己也没想到吧。 你说这都是黑魔海搞的鬼? 可不是嘛!朱老头吹着胡子说。 为什么他们要扶植鬼巫王呢?黑魔海这么厉害,自己来不是更方便吗? 南荒这鬼地方,邪气太重!朱老头抹了抹嘴角的吐沫星子,几百个部族,看外人都跟看贼一样!谁愿意听外人的?黑魔海自己做,这活儿不好干啊,他们先弄出个鬼巫王,把南荒的部族吞并得七七八八,再教鬼巫王那憨货玩什么苍龙星阵,把鬼王峒底下的龙神给召出来。这下可好,鬼巫王没了,龙神也被那帮孙子收了,要不是撞到你们这几个外人,神不知鬼不觉就把南荒弄到手。高!真高啊。 朱老头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身下的巨龙突然发出一声怒吼,吼声中充满了愤怒和不甘。 程宗扬急忙攀住龙角,它不会是听懂了吧?朱老头,这家伙这会儿是鬼巫王呢,还是龙神? 朱老头面如土色,这我哪儿知道?如果是鬼巫王,它可不会放过你啊,小程子。 龙神用狠毒的目光盯着鬼王峒蜂拥而出的奴隶,它头颅已经昂到山腰,尾部还留在地层深处,庞大的躯体覆盖着苍黑色的鳞片,背部生着暗紫色的龙鳍,如同从地底钻出洪荒巨兽。 从鬼王峒逃出的幸存者被这一幕震骇,本能的敬畏使这些来自南荒不同部族的人纷纷跪下,朝龙神顶礼膜拜,祈求它的饶恕。 程宗扬暗叫不妙,鬼巫王变成这副鬼样子,肯定对自己这帮人恨之入骨,南荒人把它当成神明,不用打就先败了。 程宗扬聚起功力,放声喝道:南荒的子民们!鬼巫王已经被这条妖龙吞掉了!它还要毁掉南荒!我命令父!拿起你们的武器,杀死它! 短暂的惊愕之后,几名幸存的部族首领首先反应过来,他们敬畏地看着龙首上的主人,然后大声下令。剩下的南荒人如梦初醒,纷纷拿起兵刃,疯狂地朝龙神冲去。 地下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接着地面裂开,一只龙爪从地层中伸出,在虚空中一按,龙神昂起头,沿着鬼王峒刀锋般的山体盘旋而上。它巨大的躯体连绵不绝地从地底伸出,岩石在它鳞片上纷然破碎,整座鬼王峒都为之震动。 龙神一直升到山峰顶上,然后一爪扣住倾斜的山体,庞大的躯体在岩石上磨擦着,留下深深的凹痕。它威严的头颅在刀尖般的山峰顶部昂起,对着黑色的天幕发出一声怒吼。 大地开裂,沸腾的岩浆四处奔涌,橘红的火光占据了整个视野。程宗扬从龙首往下看去,鬼王峒庞大的山峰如同火海中的孤岛,又仿佛一柄在熔炉中冶炼的弯刀,浸没在翻滚的岩浆中。 岩浆不断上升,吞噬着残存的山体。鬼王峒仿佛燃烧的地狱,空气中充满硫磺的气息。南荒的奴隶们挽起弓箭和他们所有能找到的武器,朝龙神攻击。 巨龙庞大的躯体盘在山峰上,一半躯体仍留在岩石中。岩浆顺着它的鳞片涌出,地面向下沉降,整座山峰渐渐向一侧倾斜,要不了多久,整座鬼王峒都将坠入奔涌的岩浆里。 龙神扭过龙首,苍黑的瞳孔带着无比的厌憎和恨意,盯着身下崩溃的世界,然后昂身而起,朝鬼王峒没有光明的天空飞去。 大地深处传来震雷般的轰鸣,龙神巨大的躯体脱出岩层,长长的尾部夭然舞动,燃烧的岩石从它躯体上滚落,坠入岩浆,溅起一片片火光。它毫不停顿地扑上鬼王峒的天空,用龙角和龙爪撕开头顶的大地。 岩石和泥土伴随着强烈的气流雨点般洒落,程宗扬紧紧搂着乐明珠,用肩背承受着纷飞的土石。朱老头趴在龙角下,嘴里不停叫着菩萨啊,亲娘哎…… 忽然,一道刺眼的光芒从巨龙角上的泥土中射出。 阳光亿万年来第一次射入鬼王峒,明亮得令人眩晕。巨龙咆哮着撕开大地,龙躯苍黑的鳞甲带着坠落的火光,掀开厚厚的泥土,从地底蜿蜒飞出。 程宗扬眼酸得几乎流泪,片刻后才适应了眼前的光线。 阳光下,天地万物都鲜明耀眼。头顶是碧蓝的天空,大地上繁茂的森林在阳光下一片青绿,白色的鸟群从林中飞起,盘旋着飞向远处连绵的山峦。大片大片的鲜花在草丛间盛开,空气中也不再充斥着死亡和腐败的气息,到处浮动着醉人的花香和阳光的味道,美得令人眩晕。 看惯了鬼王峒单调而沉重的黑色,眼前一瞬间被鲜艳的色彩占据,程宗扬重重吐了口浊气,让清新的空气充塞胸臆。乐明珠纤柔的发丝在颈中飞舞,带来酥痒的触感。小丫头几乎忘掉了龙神的威胁,圆圆的面庞满是兴奋的神情,她攀着龙角,低头朝下看去,就像第一次坐云霄飞车的小女孩一样,发出半是惊恐半是兴奋的叫声。 说实话,坐在龙首上可比云霄飞车刺激多了。龙神头颅一摆,就摆动出上百米的幅度,刺激的程度足以让人心脏都跳出来。但小丫头一点都不怕,反而兴高采烈。 巨龙强劲有力的尾部从地下甩出,将地面撕出一个方圆数里的巨大裂口。深埋在地底的鬼王峒亿万年来第一次暴露在阳光下,奔涌的岩浆仿佛燃烧的湖泊,吞噬着倾颓的山峰。失去目标的幸存者拚命向高处攀去,但他们唯一能依靠的山峰却在向下沉陷,无论他们逃到哪里,也无法避免被岩浆吞噬的结局。 在地底沉睡万年的巨龙冲出岩层,在天空中越飞越高。乐明珠紧张地攀着龙角,不时发出兴奋的惊叫。朱老头缩成一团,恨不得整个人都钻到龙鳞下面。 龙神一直飞到天际,鬼王峒的裂口只剩下碗口大小,才停下来。四周的云气仿佛被龙神的力量吸引,潮水般涌来,围聚在它苍黑的躯体旁。云气越聚越多,晴朗的天空在云层遮蔽下迅速变得阴暗。 龙神嘴侧两条软须上下浮动,眼中寒光四射。它呼出的气体融入云雾,云层越发浓密,白色的云团迅速凝聚成浓重的乌云,龙神利爪拨开云层,巨大的鳞片在云中时隐时现,然后咆哮起来。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暴雨倾盆而下。 密集的雨点涌入敞开的鬼王峒,落在火红的岩浆上,化为一股白烟。龙神摆动着龙尾,云层滚滚翻动,雨势越来越大。 程宗扬浑身都被大雨湿透,肩膀的伤口一片痛楚。透过云层,能看到鬼王峒奔涌的岩浆在雨水冲刷下渐渐停止流动,火红的色泽变成暗红,又冷却为岩石的黑色。那些岩石仍保持着奔涌的形状,仿佛一片凝固的波涛。 幸存的南荒人并没有幸运太久,暴降的雨水迅速泛滥成灾,刚经历过烈火焚烧的人群很快被洪水吞没。 暴雨中,龙神巨大的头颅低昂下来,盯着山峰上一群人影,然后探出锋利的前爪,朝人群抓去。 人群中传出一片惨叫,被龙爪扫中的人群肢体纷飞,大片大片的鲜血喷溅出来。龙爪挥击的前方,一个身影正在岩石间飞驰,离爪尖越来越近。 在龙爪触及腰背的刹那,谢艺忽然返身,拧腰双手握住刀柄,刀锋避开锋利的龙趾,从它爪根结合处破入鳞甲,硬生生劈入尺许。 巨龙怒吼着爪尖一挑,谢艺身体弹丸般飞出。 第一百九十五章 汉军 更新时间:2012-07-13 武二郎放开苏荔,暴喝声中,周身骨骼发出一串炸响,身形迅速膨胀。他额头突起,口中抽出两对虎齿。被阴煞咬过的手臂肌肉重新鼓起,身上的衣物不堪重负地绷裂开来,露出肌肉虬结的强健躯体。 武二郎精赤着上身,发出一声虎啸,身上金黄的虎斑四处扩张,蜿蜒着覆满皮肤,如同一头斑斓猛虎,咆哮着冲向巨龙。 龙神勾下头,不屑地盯着化为虎形的武二郎。武二郎身形膨胀将近一倍,野虎般掠过山体,与扑下的龙爪撞在一起。 咯的一声,龙神鹰隼般的爪尖裂开尺许长一条裂缝,武二郎也被这股巨大的力道震得倒飞出去。 龙爪略微一阻,笼罩在爪影下的众人趁机逃脱。龙神须鳞怒张,那些被它巫术操控,却效忠于程宗扬的南荒奴隶从四面八方展开攻击,龙神金属般的鳞片发出连绵不绝的响声。 武二郎像头猛虎般一挫,然后翻身跃起,他嘿的一声,抱起一块牛犊大小的岩石,将那块重逾千斤的巨石举过头顶,奋力朝巨龙眼睛砸去。 龙神头颅微摆,牛犊大的石块砸在它鼻侧的鳞片上,纷然碎裂,雨点般洒落下来,坚硬的龙鳞也被砸得凹陷。龙神眼中腾起怒火,龙爪扑上山体,带来地震般的撞击声。 碎石纷飞中,一条猛虎般汉子蹿出,密集的劲气交击声连串响起,武二郎赤手空拳,狂喝着击向巨龙的利爪。 武二郎一连数拳都打在巨龙趾爪相接处的同一个部位,龙爪坚逾钢铁的鳞片裂开一道细缝,边缘卷起。受阻的巨龙愈发愤怒。它头颅低垂,身体浮在空中,长长的龙尾一直伸入云层,左爪攀住倾斜的山体,右爪扬起,要将这只该死的小虫子拍死。 抓住我! 程宗扬松开龙角,翻身朝龙首下方掠去,乐明珠连忙抓住他的脚踝。朱老头吓得脸都白了,小子,你不要命了! 程宗扬身体倒悬,双手握住刀柄,力贯双臂,朝巨龙眼球挑去。巨龙头颅一摆,程宗扬身体荡开,刀锋刺在巨龙眉骨上,被它坚硬的鳞甲弹起。乐明珠惊叫一声,险些脱手。程宗扬顾不上后怕,叫道:用那根龙须绑住我! 乐明珠叫道:你要做什么? 程宗扬指着巨龙蜿蜒的鼻梁,顺着那里能爬到它眼睛旁边!把我放到它眼角,只要它睁开眼睛,我就让它变成一条瞎龙! 乐明珠尖叫道:小心! 巨龙利爪扬起,朝额上的程宗扬抓来。就在这时,叮叮叮一串金铁交击的脆响密集响起,龙神面部立刻多了一片弩矢。 劲弩从头顶雨点般飞来,那些弩矢锋利异常,虽然没能穿透龙神的鳞甲,但每一支都深深钉入鳞片。其中一支弩矢长及两丈,比寻常用的长矛还粗了几倍,准确地射在巨龙嘴侧没有鳞片覆盖的部位,绽出一片血花。 负痛的龙神弓起身体,发出一声龙吟。仿佛回应它的咆哮,密布的乌云中射下无数闪电。大地为之震动,裂缝边缘一棵千年巨松被闪电击中,像火炬一样燃烧起来。 第二组!射! 随着一声号令,又一片劲弩飞来,目标是龙神的眼睛和鼻梁。 朱老头怪叫着险些被一支流矢射中,连滚带爬地钻到另一侧龙角后面,蜷着身瑟瑟发抖。 程宗扬抬起头,朝弩矢射来的方向望去。覆盖在鬼王峒上的地面原本是一片森林,此时地面被龙神撕开一条长达数里的裂隙,成片的树木与泥土一同陷入地层。 断裂的森林边缘,立着一支陌生的军队。他们身穿黑色的布衣,每三十人一组,分成六个方阵,在暴雨中仍站得丝毫不乱。每一组都有二十名弩手,剩下十人守着中间一架巨弩。 那架巨弩宽及丈许,长度更是超过两丈,放置在槽中的弩矢由一整棵松木削成,表面涂成黄色,铁制的弩首两翼张开,宽及两尺,散发出令人战栗的寒光。 大黄弩!程宗扬失声叫道。 好厉害的弩。乐明珠小脸雪白,这一轮劲弩如果朝自己射来,最多能避开其中的一半。 程宗扬紧盯着那架巨弩,惊愕之余又疑惑不已。他曾在资料上见过这种弩,虽然仅仅是文字记载,可第一眼看到这架巨弩,他就断定这是传说中的劲弩。 大黄弩!车弩中最凶猛的一种。这种弩是汉军最犀利的远程武器,曾有过用大黄弩一箭射塌城墙的纪录,堪称冷兵器时代的神作。 可是一支成建制的汉军,为何会在偏僻的南荒出现?而且还要帮自己攻击龙神? 难道是……程宗扬心头闪过黑魔海这三个字,立即朝那些陌生的军士望去。 来到这个世界,自己见过不少军队,每支军队都有自己鲜明的特点。这支军队没有带甲,无法从铠甲的形式判断他们的身份。虽然使用汉军才有的大黄弩,但他们的佩刀刀形狭长,显得轻快灵便,而汉军最典型的配备是他们长达一米,刚猛强劲的环首刀。 汉军使用的大黄弩通常用牛马绞动弓弦,这支军队完全是依靠人力。两名军士负责搬运弩矢,一名军士负责瞄准,余下七人绞动弓弦,将放在矢槽中的大黄弩迅速拉紧。 黑魔海的人总不可能站在自己一边,攻击龙神吧?谢艺曾经说过,黑魔海的势力十几年前被岳帅连根拔起,总不可能这么快就建立起一支军队。 一名指挥官站在这支陌生的军队前,大声发号施令。两个准备好的方阵瞄准巨龙的眼睛和嘴巴,弩矢撕开雨幕,带着尖锐的响声飞向龙神的头颅,其中两支大黄弩分外醒目,即使以龙神之威,也不能无视它的锋芒。 巨龙须齿怒张,咆哮着挥出利爪,一爪将那两支饱含威胁的大黄弩击开,一爪扑向鬼王峒,龙爪一按一抬,爪下便多了数十具碎裂的尸体。 残存的南荒部族从下仰攻,他们或是放箭,或是掷矛,更多的则像蚂蚁一样攀俯在巨龙身上,在它坚如金石的鳞片上刀砍斧劈。虽然他们武器库不够犀利,力量不够强大,但胜在人数够多,数十人合力,不时从巨龙身上剥下一片鳞甲。 那支陌生的军队居高临下,六个方阵分为三组,持续对龙神造成威胁。他们的弩矢锐利异常,大黄弩更是不可小视,虽然与龙神庞大的躯体相比,两丈长的大黄弩就像根牙签,但只要射中,就能撕开龙神的坚甲,带出一片血花。 鬼巫王!程宗扬大声喊道:你已经变成这副鬼样子,还能做什么?就算你能统治南荒,就算你南荒无敌,你还能做什么!还有人会把你当人吗?你永远都是一条不人不鬼的怪物了! 龙神蜿蜒的躯体一震,然后发出一声怒吼,龙尾脱离云层,在鬼王峒的山峰上盘旋翻滚。每一爪挥出,都收割下一片生命,不多时,就扑杀了数以百计的奴隶。 谢艺身影迅捷无伦地在龙爪的空隙间飞驰,却始终再没有出手,目光闪闪不知在找寻什么东西。武二郎势如疯虎,狂呼恶战,独自牵制了一只龙爪。在他的重击下,龙爪的鳞片不时破碎飞开。越来越多的奴隶攀附在巨龙身上,弓箭和飞矛雨点般朝龙神射去。 苏荔抢过一张弓,跃上巨石,纤手一张,将弯弓张成满月,闪动寒光的箭矢瞄向龙神两角之间的程宗扬,然后挑起唇角,箭镞微沉,流星般射向龙神瞳孔。 龙神本来俯首下扑,张口咬向武二郎。箭镞一点寒光袭来,它眼睑微闭,箭矢射入眼睑,穿透了它眼部岩石的皮肤,阻止了它下扑的威势。 南荒人士气大振,一名生着狼尾的南荒勇士攀上龙神尾部,用长矛撬开坚固的龙鳞,贴着龙鳞的缝隙朝内刺去。龙神吃痛地甩动尾部,将他远远甩得飞出。 与龙神庞大的躯体相比,那些曾经的鬼王峒奴隶就像蚂蚁一样细小,虽然最勇猛的战士也只能用生命为代价,在龙神身上留下一道微不足道的伤口,但没有一个人退缩。 程宗扬这时才见识到鬼巫王噬魂巫术的厉害,自己一声令下,这些人都敢和坦克肉搏。他禁不住朝小紫看去,如果不是她,这些奴隶此时应该是和龙神一起来攻击自己,胜负根本没有悬念。 幸存者大都已经离开洞窟,其余人不是被崩塌的山体砸死,就是被封在洞窟内,经受岩浆和暴雨的双重侵袭。小紫远远站在一旁,目光却在洞窟间游移,似乎在找一个还没有出现的人。 你看!乐明珠扯住程宗扬,用力指着远处一个身影,凝羽姊姊! 第一百九十六章 杀龙 更新时间:2012-07-13 凝羽立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面对着愤怒的龙神,她扬起脸,洁白的面孔在暴雨中愈发莹润。她朝程宗扬微微一笑,飘飞的白衣仿佛被遮掩的月光一样渐渐散去,身形平空消失。 哇!乐明珠惊叫着瞪大眼睛,这就是凝羽姊姊的匿踪术?好厉害! 朱老头喉结滚动着咯出一口浓痰,呸的一口吐远,吧叽着嘴嘟囔说:怪好的女娃娃,就是心眼儿死了点儿。 程宗扬心头悬起,顾不上理会朱老头,叫道:凝羽!别过来! 凝羽搏杀的时间远长于自己,这会儿冒险拼上最后一点余力,万一失手,连自保的余地都没有。 龙神伏下头颅,咆哮着喷出一片烈焰。光秃秃的岩石燃烧成一片火海,几名南荒战士来不及闪避,顿时被烈焰焚成枯骨。 龙神头颅抬起,避开又一轮弩矢,苏荔射来的长箭落在尖利的龙齿上,撞得粉碎。武二郎钢鞭般的虎尾卷住龙神的利爪,盘身扑上巨龙爪背,虎掌连击,撕开巨龙爪背的鳞片。 龙神庞大的躯体不停翻滚,鬼王峒黑色的岩石在它鳞甲下被磨得粉碎。在它龙角上方,一片厚密的乌云旋转着,云下电闪雷鸣,暴雨倾盆。浓黑的云层边缘被阳光镀上一道金色的光环,远处阳光普照的森林清晰可见。这种亦雨亦晴的诡异天象,令人过目难忘。 龙神脖颈弓起,龙目歹毒地转动着。 忽然,一个飘飞的纤影在它头颅正前方出现。凝羽张开手,月光流动着凝成一支光矛,然后奋力朝龙神双目正中的部位射去。月矛银白的光芒在闪电间一闪而过,龙神嚎叫着垂下头颅,两眼正中的鳞甲乍然破碎,溅出一团鲜血。 程宗扬嘶声道:小心龙息! 龙神受伤的鼻孔张开,龙须潮水一样在颌下浮动着,呼出一股强大的气流。 凝羽真元几乎耗尽,被这股气流一卷,身体落叶般从空中飘落。 凝羽!程宗扬大叫道。 凝羽苍白的面孔迅速远去,程宗扬一颗心紧绷得似乎随时都会断裂。他盯着凝羽,看她勉力维持身体的平衡,却在龙息中身不由己的旋转。 凝羽姊姊!乐明珠伸出手想拉她,两人却隔着数丈的距离。 何苦呢?朱老头一边唉声叹气,一边连连摇头。 闭嘴!程宗扬踹了他一脚,一边叫道:苏荔! 苏荔射出最后一支长箭,接着飞身跃起,银白透明的蝎尾斜掠而出,卷住凝羽的腰身。 不等程宗扬紧悬的心放下,龙神尾部一只巨爪破开乌云,扑向那两具身影。它低下头颅,染血的龙首愈发凶狞可怖。 苏荔发丝被龙爪带起的狂飙吹散,她张开弯弓,将自己的钗子当成箭矢,射进龙神的鼻孔。龙神嘴侧长长的软须伸出,似乎想把她们两个一并揽入口中。 凝羽拼尽最后的余力,凝出一面月光盾,扬手朝龙神掷去。龙神软须轻摆,最后一只利爪破空袭来,轻易把月光盾击得粉碎,毫不停顿地朝两女扑去。 一道身影冲天而起,武二郎沉腰旋身,一肘击在龙爪上,击碎一片龙鳞,将龙爪阻缓一线,借势向前扑出,旋风般搂住两女。 龙爪略一停顿,再度挺出。武二郎避无可避,暴喝着弓起背脊,用虎躯承受住龙神一击。 篷的一声巨响,武二郎长大的身影像一枚松果般抛出,身在半空就喷出一口鲜血,如同漫天血雨,淋得苏荔满身都是,那具猛虎般的身躯失去力气,流星般堕向地面。 程宗扬盯着跌落的武二郎,心脏也似乎跟着他的身影飞速下坠。 第一组! 随着一声号令,弩矢再次飞来。龙神威猛的头颅摆动着,龙躯昂起,喷出的气流将弩矢吹得七零八落,只剩两支大黄弩,被它龙爪抓住。 武二郎重重跌进鬼王峒嶙峋的山岩间,苏荔和凝羽几乎同时落在他强壮的虎躯上。凝羽唇角滚出一串鲜血,面颊苍白如雪。苏荔一把抱住武二郎的头颅,叫道:武二! 武二郎面如金纸,胸前淋淋漓漓都是鲜血。 龙神一边应付袭来的弩矢,一边甩动龙尾。巨大的龙躯如同一道蜿蜒翻滚的山脉,将峒上的一切碾为齑粉。几名生着豹纹的南荒汉子被龙尾荡开,坠入峒下凝固的岩浆间,跌得粉身碎骨。 为鬼巫王大人报仇! 一头白象从一座倾塌的洞窟中奔出,像背上的汉子满面鲜血,他双手各握一根长矛,狂吼着将一支长矛掷向龙神。 黑魔海的骗子!去死吧! 是他!那个……那个阁罗!乐明珠讶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发现自己被骗了,又逃出来。 阁罗被鬼巫王有意支走,可能没走到洞底就听到鬼巫王临死前的惨叫,发现自己上当了。可他竟然还回来与龙神搏斗,这份勇气也足够对得起鬼巫王了。 龙神双目被鲜血染得通红,它坚硬的鳞片将阁罗的长矛弹开,接着带鳍的长尾扫出,十几名正在射击的南荒奴隶一瞬间被龙尾抹平。 阁罗驱动白象,挺矛朝龙神撞去,铁矛穿透一片绽开裂缝的鳞甲,刺进龙神身体。紧接着龙尾挥来,白象低下头,弯刀般的象牙刺进龙体。那头白象虽然体型庞大,但比起龙神还差得太远。庞大的躯体微微一晃,像一座倾斜的山丘般向后坐去,发出一声巨大的哀鸣。 阁罗手中的铁矛像根鱼刺般弯曲过来,然后弹开,重重打在胸口,将他胸膛打得凹陷下去。接着白象沉重的躯体倾斜过来,将他压在下面。 龙尾这一击本来足以将阁罗连同他的坐骑碾平,却因为眼角突然袭来的剧痛偏了少许。 程宗扬从它颅顶跃下,一刀刺进巨龙眼角,大叫道:鬼巫王!你最后一名族人被你杀了!鬼王峒所有人都死光了!你还要斗吗! 龙神眼角淌下一串暗红的鲜血,它凶恶的瞳孔收缩尺许,转向内侧,狠狠盯着程宗扬,然后移向地上的白象。 时间仿佛停止,天空密布的乌云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在龙神峥嵘的角上缓缓转动。龙神巨大的眼睛盯着白象,在它尾部的鳞片内,嵌着两根折断的象牙,龙血顺着象牙,泉水一样淌落。弩矢不断飞来,巨龙却视若无睹,深黑色的龙睛仿佛被雨水淋湿。 片刻后,龙神发出一声巨吼,天地为之震撼。 干!程宗扬用匕首借力,飞身跃上龙首,一把抱住乐明珠,一边把挡路的朱老头踢开,朝龙角后扑去。 龙神巨大的头颅撞向山体,鳞片像黑色的雪花一样飞舞起来。鬼王峒弯刀般的山峰从三分之一处折断,轰鸣着倒入深渊。 大地一阵晃动,无数电光从空中落下,交织成一片眩目的电网,裂缝边缘的巨松一棵接一棵燃烧起来,接着又被暴雨浇灭,变成焦黑的颜色。 龙角深深切入山体,然后晃动着拔出。龙神昂起头,再次撞向山体,似乎要用整个鬼王峒给阁罗陪葬。 乐明珠雪白的胴/体漾起红光,飞溅的碎石像雨点一样弹开,尖叫道:让它停下来! 它疯了!程宗扬吼道。 阿耨多罗亲娘哎……三藐三菩提……佛祖保佑亲娘哎……波罗揭谛……朱老头躲在龙角下,涕泪满脸也顾不上擦,哆哆嗦嗦一边喊娘一边念经。 龙角击碎山体,眼前出现一片地狱般的场景:大地倾颓,血流四野。磷火像萤火虫一样,从洞窟深处的飞出,弥漫在峒内的死亡气息蜂拥而至,额角的生死根跳动着,不停传来灼热感。 这些死亡气息一脱离鬼王峒的范围,就变得和从前一样散乱无章,自己所熟悉的恶心和反胃的感觉再次涌来。 天空被乌云遮蔽,大地漆黑如墨。交织的电光中,一道身影箭矢般飞起。 谢艺双手握刀,趁龙神昂首的时刻,刀锋劈开龙神颈下柔软的鳞甲,一路朝下劈去。 龙神胸腹的鳞甲与背部截然不同,背后的鳞片交错排列如同鱼鳞,胸腹则是龟腹般横生的软甲,色泽发白。刚才的搏杀中,龙神一直用背爪抵挡箭矢,小心掩藏着柔软的胸腹。 谢艺不动声色,目光却坚毅。他手中的钢刀直没至柄,血花飞溅中,在龙神咽喉下方切开一道长长的伤口。龙神发出一声吃痛的厉吼,庞大的躯体弓起,然后用力甩动。 谢艺身体仿佛黏在龙神喉下,锐利的刀锋越拖越长,一路朝龙神心腹剖去,力道绵绵无尽。 两支大黄弩呼啸着射向龙神双目,一支被龙神的软须挥开,另一支则射中龙神鼻梁侧方,鳞甲飞散中,大黄弩笔直钉入数尺,重创龙神。 龙神尾部盘住鬼王峒断裂的山体,溅血的龙躯昂起,咆哮着伸出龙爪,朝悬在喉下的谢艺抓去。谢艺身体一翻,矫健地从巨龙爪影中飞出,那柄从不离身的单刀脱手而出,射进龙神的伤口。 第一百九十七章 凝炼三阳 更新时间:2012-07-14 龙神胸腹裂开一道丈许长,两尺深的伤口,鲜血狂涌,龙爪仿佛失去力量般垂下。 幸存的众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谢艺的身影在雨幕中划出一道弧线,以比龙爪更快的速度,轻捷无伦地朝山后飞去,最后在空中轻轻一纵,脱离龙神的爪影。 人群发出一片欢呼,连那支陌生的军队也停止射击,朝谢艺投去充满敬佩的一瞥。 凝羽用指尖抹去唇角的鲜血,微微一笑,又吐出一口鲜血。武二郎枕在苏荔雪白的大腿上,脸色惨淡,胸口微微起伏,看来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祁远、小魏、吴战威击掌相庆,连云苍峰也露出笑容。 程宗扬重重喘了口气,挽住雀跃的乐明珠,抱紧!它要落下去了! 龙神庞大的躯体跌落下来,龙首砸进山体,溅起漫天的碎石。它威猛的头颅钉着数百支弩矢,鳞片下迸出无数细小的血迹,颈下鲜血狂涌,只一瞬间就染红了山岩。 龙神瞳孔收缩着变成血红,盯紧飞落的谢艺。忽然一道电光从云层中劈下,宛如飞舞的银蛇射入谢艺背脊,带着粉末状的血迹从他胸前穿出。 谢艺的身体一震,然后仿佛失去重量般从空中笔直堕下。 程宗扬大吼一声,身不由己地跳了起来,两手微微发抖。 耀目的电光间,谢艺身影仿佛凋零的落叶般飘下,落在一只秀美的玉足旁。 小紫不带感情的眼光落在谢艺身上,轻轻笑了起来,然后若无其事地抬起眼睛,望着龙神头颅上的程宗扬。 程宗扬狂吼道:死丫头!看什么看!见死不救!我干/死你! 小紫不屑地撇撇嘴,正要移开眼睛,忽然像看到什么一样顿住了。片刻后,小紫抬起双手,对程宗扬比了个繁复的手势。 程宗扬怒火中烧,厉声道:快救人!他还没死! 乐明珠拉住他,小紫在对你说话呢! 几缕轻烟从谢艺胸前的伤口边缘冒出,接着被暴雨浇熄。程宗扬吼道:说个屁啊!没良心的死丫头!再不救人小心我砍死你! 小紫翻了翻眼睛,用口形说了句大笨瓜!然后又比了一遍手势。 她在说龙角!乐明珠在程宗扬耳边大叫道。 程宗扬从惊怒中醒悟过来,扭头朝小紫示意的部位望去。 龙神两根山峰般的龙角中间,有一块突起的颅骨,直径尺许,上面覆盖着细密的鳞片,鳞下微微有光芒闪动。 大笨瓜!乐明珠贴在程宗扬耳边叫:小紫说龙脑在那里! 小紫的手势似乎还有别的意思,但程宗扬顾不上细想,他呸了一声,然后抛下钢刀,从腕下取出珊瑚匕首,力贯双臂,狠狠朝龙角间突起的颅骨刺去。 龙鳞发出金属破碎般的声音,匕首雪亮的锋刃穿透鳞片,重重刺在龙颅内的骨骼上。 龙神伏在山腰间,咽喉下方被谢艺刺伤的部位鲜血狂涌,暗红的龙血沿着鬼王峒黑色的岩石潮水般淌下。它低吼着甩动龙尾,格开头顶飞射的弩矢,然后扬起,发疯般从森林边缘扫过。 巨松轰鸣着成片倒下,一组弩手被龙尾扫中,连同阵中的大黄弩一同被卷入空中,像飘飞的羽毛一样四散飞开。 程宗扬双手握紧匕首弯曲的刀柄,咬牙侧身一刺,龙神颅骨上钢铁般的鳞片裂开,刀锋划破龙神坚韧的皮肤,露出里面白色的骨骼。 朱老头吓得面如土色,哆哆嗦嗦地说道:别……别胡来……龙可是神灵,不是那么容易杀的…… 再废话我先捅死你! 龙骨坚硬之极,匕首削铁如泥的珊瑚铁刺在上面,只刺入寸许,程宗扬便已经力竭。他长长吸了口气,舌尖顶住上颚,丹田气轮疾转,一股炽热的气流迅速汇集,全身的经脉都以同样的速率震动,真元交汇,在丹田内凝炼成一个光球,不停旋转。 程宗扬收敛心神,真气一个呼吸间游走一周天,丹田余力再生,凝炼出第二个光球。两只光球沿着一条无形的弧线对称转动,循环不息。程宗扬明显感觉到丹田内压力大增,增强一倍,经脉像被充满般不停鼓胀,经脉内流动的真气也受到这种无形的压力,涌动得更加强劲。 自从跟凝羽双修,修习她那种不知名的功法,程宗扬就把王哲传授的九阳神功放到一边。九阳神功修习起来,就是从丹田到十二经脉一遍一遍运转真气,扩张经脉,聚炼真元,过程十分枯燥,远不及凝羽的功法进境迅速,更重要的是……缺乏乐趣。难怪那么多人喜欢双修呢。 以程宗扬的修为,以前最多只能凝炼出一阳,这还是拜王哲给自己筑下的根基所赐,现在一连凝炼出二阳,不禁精神大振。程宗扬拼尽全力,又凝炼出第三个光球。 这个光球体积比前两个小了一半,丹田的承受力已经达到极限,传来略带痛楚的胀裂感。九阳神功每修炼一阳,威力都以倍数增加,看来自己离三阳的境界还差了一些。 程宗扬一不做二不休,将真气沿手少阳经络送入指尖。九阳真气透过匕首锋刃,格的一声,匕首刺入龙骨,但还差了最后寸许,无法穿透龙神的颅骨。 我来帮你! 乐明珠身体腾起红光,一掌拍在匕首尾部。她的真气炽热无比,与程宗扬的九阳真气一触,两股真气像彼此吸引一样,螺旋状绞在一起,相辅相承,同时泾渭分明。两人合力一击,刀锋不堪重负般微微弯曲,然后猛地弹直,穿过坚硬的龙骨,透颅而入。 龙神额角几处鳞片被山石磨碎,露出血红的痕迹。它踞伏在折断的山体上,一动不动。 刀锋深深嵌入颅骨,一股森然而妖异的气息顺着刀锋袭来,程宗扬双臂如受雷殛,还未送出的光球反弹回来,重重撞入丹田,眼前顿时一黑,腹中气轮剧震一下,几乎破碎。乐明珠手掌握住刀柄,胸口像被一柄铁锤击中,丰硕的乳/球向上弹起,惊叫着朝后倒去。一抹诡异的青色光芒从龙神颅骨的裂隙扇形飞出,乐明珠身体被震得飞起,重重撞在龙角上。 朱老头也被波及,葫芦一样滚到龙角下,一边惨叫,一边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掏着什么。 程宗扬溅血的衣袖破碎开来,皮肤剧痛如割。光球重重弹回丹田,传来一股剧痛,一股蛰伏多时的阴寒气息从身体一侧的经脉涌出,与爆裂的九阳真气绞在一处,像是要将经脉扯碎一样四处涌动。 程宗扬双膝跪地,两臂触电般颤抖,半晌才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鲜血吐出,胸口仍然剧痛如焚。程宗扬视力渐复,看到乐明珠软软倒在龙角下,朱老头趴在旁边,抓着一把丹药玩命的往嘴里塞。 程宗扬压住呕血的冲动,劈手抓住朱老头的手腕,狞声道:死老头!干什么呢! 朱老头噎得直翻白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程宗扬毫不客气地抢过他手里绿色的丹药,随便抹了抹,看了一眼,然后把一颗药丸丢进嘴里。 朱老头努力伸着脖子,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别……别…… 丹药入腹,迅速被气轮吸收,火热的九阳真气与那股阴寒气息绞在一处,以一种凶险的姿态归于平静。程宗扬瞪着朱老头,自己就知道这老家伙身边有救命的东西,要不他早就死二百多次了。 朱老头一脸肉痛,这活命丹是我老人家好不容易得来的,就这么几颗,你给我留点儿…… 滚! 程宗扬蛮横地把他撞到一边,俯身扶起乐明珠,把一颗丹药塞到她嘴里,接着又塞了一颗。 朱老头心痛得腮帮直抖,一边哎哎地叫着,哎,一颗就行!哎,两颗就够了!哎,可不能再吃了……哎哟!你给我留点儿啊…… 绿色的丹药剩下寥寥几颗,程宗扬顺手塞进背包,瞪了朱老头一眼,我把你救上来,拿这点东西不多吧?你知道我这人一向是很讲道理的,你如果觉得不公平,我只当没救过你,你从哪儿来还回哪儿去。成不成? 朱老头嘴巴张了张,苦着脸蹲下来。 好痛……乐明珠抚住胸口,眉头皱起,娇美的面孔满是痛意。她拍在匕首柄部的一击力道极强,受到的反噬也比程宗扬更严重,如果不是那些绿色的丹药,早已昏死过去。程宗扬一边帮她推气活血,一边呵哄,一边用杀人的目光搜索着小紫。 几点血红的星芒在龙神颅骨上微微闪动,翻开的龙鳞渗出血迹。龙神的头颅沿着断裂的山体滑下去,颈下血如潮涌,它苍黑的躯体收紧,龙爪撕开山体,将鬼王峒的洞窟彻底捣毁。 谢艺静静躺在雨中,暴雨滂沱,他浑身都已湿透。旁边的小紫却不见踪影。 龙神微微喘息着,颌下的龙须盘绕在岩石间,仿佛蜿蜒的水草。 程头儿,你好笨哦。 程宗扬霍然转身,只见小紫依在一处倾颓的山岩下,躲避暴雨,与自己相隔不过十余丈,声息相闻。她双手负在身后,看着自己狼狈的样子,嫣红的唇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第一百九十八章 龙神之死 更新时间:2012-07-14 死丫头!程宗扬吼道:还想害人!要死大家一起死! 小紫笑吟吟道:小紫又不是你的女人,才不要和你同生共死呢。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都死光了,你就能活下去?程宗扬狞声道:鬼巫王和龙神都疯了!等它把这里毁掉,大伙谁都活不了! 小紫撇了撇嘴,我早就告诉过你,那个星阵在龙神脑子里。你这个大笨瓜一点都不知道防备。 乐明珠满面痛楚,扯住程宗扬的手臂。程宗扬为之气结。小紫那会儿离得极远,只能用手势告诉他们龙脑的位置,至于说没说龙脑里面藏的有东西,那只有天知道了。 一支大黄弩飞来,射中龙神颈部。巨大的冲击力使龙神头颅微微一震。程宗扬扶住乐明珠,一边紧张地转着念头。 不知道龙神是否因为谢艺掷入胸口的一刀伤及心脉,它发疯般用头颅撞断鬼王峒的山峰,然后就不再动作,像垂死一样微微喘息。但不时睁开的眼睛中仍充满旺盛的精力,看样子不等龙血流干,就能恢复行动。 龙神一旦恢复过来,就意味着他们的末日。脚下这条怪物几乎是人力无法抗拒的。武二郎、凝羽先后铩羽而归,谢艺更是生死不知。小紫指点的龙脑也许不是鬼话,但即便珊瑚匕首也无法削开龙神的颅骨--程宗扬这会儿简直是束手无策。 小紫笑靥如花,似乎想说什么,忽然目光一闪,扭头盯着脚下一片崩落的碎石,微一错愕,脸上随即流露出兴奋和希冀交织的神情。 程宗扬顺着小紫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头巨大的白象山一样倒在岩石间,像背的竹亭落在地上。阁罗整个人都被白象庞大的躯体压住,只露出一片衣角。 想起那个一脸鬼气的家伙,程宗扬不禁黯然。阁罗也许是双手沾满鲜血的恶徒,但至少他曾经把自己当成朋友,和自己一起吃过肉,嫖过妓。有这份交情,程宗扬几次对他痛下杀手,没想到他最终还是死在自己的主人鬼巫王爪下。 一只纤美的手掌攀住黑色的山岩,接着,一张媚艳的面孔从破碎的洞窟内露出,带着惊惶不安的神情小心张望。她肩头披着一条狐皮披肩,身上穿着一件嵌满珍珠的华丽舞衣,怀中还抱满衣物,打扮得花枝招展。 娘!小紫欣喜地叫了一声。她的笑容毫无做作,似乎对碧姬能够逃生充满喜悦。 程宗扬哼了一声,这个冷血的死丫头竟然还有这份孝心,真是不可思议。 碧姬抬起眼,看到眼前龙神凶狞的头颅,不禁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她慌张地向后退去,想躲回洞窟,脚下却被碎石跘住,合身跌倒,怀中那些华丽而妖艳的衣物撒了一地。 小紫叫道:娘!不要回去! 龙神淌血的咽喉伏在山体,头颈微微挺出,眼睛睁开一线,盯着那个那妖艳的女人。它呼吸着,龙息狂风般扫过,然后愤怒的伸出龙爪。 碧姬花容失色,散落的衣物像蝶翅一样飞起,身上的珍珠舞衣散开,珍珠滚了一地,露出一具白光光的肉体。狂风卷过,轻纱飞起,显露出白润肌肤和肢体柔艳的曲线。 碧姬惊慌失措,连声惊叫,她没有理会自己几近全裸的身体,而是紧紧抓住肩头的狐皮披肩,只怕这最后一件值钱的衣物也离开自己。 龙爪贴着碧姬的身体挥过,抓入山岩,鬼王峒坚固的山体像椰壳一样裂开,洞窟的巨石崩塌滚落。碧姬尖叫着爬到一边,倒伏在地上的白象尸体被震得翻转过来,露出下面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 那人胸口凹陷,双腿被白象庞大的身躯压断,乌黑的血迹被暴雨冲刷着,形成一道血流。他眼神已经涣散,无意识地伸出手臂,艰难地说道:救我……说着口中涌出一串血沫。 阁罗!程宗扬一脸惊愕,阁罗的生命力还真顽强,这时竟然还没死! 救我……阁罗一边咳血,一边伸手似乎想抓住什么。 发狂的巨龙忽然停住动作,充血的龙睛盯住那个濒死的人影,微微收缩。 他好可怜……乐明珠小声说。 程宗扬叹了口气,然后提声叫道:阁罗!把这颗药吃下去! 哎哟……朱老头一脸心痛地看着程宗扬将一颗活命丹抛到阁罗手里。 阁罗手指僵硬,那颗丹药在他指上一滑,掉入血泊。 一只白玉般的纤足踩住丹药,小紫白嫩的脚掌在雨中愈发莹润,一脸不屑地说道:傻瓜!鬼王峒的人都死光光了,你还要给他们留下一个! 程宗扬唾出一口发咸的血沫,反正大家都要死,让他晚死一会儿,也算对得住他。 小紫撇了撇嘴,用口形说了句傻瓜!然后松开脚掌。目光在碧姬身上一触,又收了回来。 程宗扬吸了口气,大声道:碧奴!把丹药喂给他! 碧姬浑身发软,想逃也没有力气。她一手抓紧狐皮,半跪半爬地挪到阁罗身边,把那颗丹药塞到他口里。 南荒的奴隶仍在暴雨中攻击龙神,弩矢从空中不停飞来,力道却不可避免的弱了下来,越来越多的弩矢再无法刺穿龙神的坚鳞。但那几架大黄弩依然声威骇人,每一支射出,必然让巨龙鳞甲飞扬,血光乍现。 小紫突然叫道:程头儿! 程宗扬回头看去,只见龙神颅骨透出红光的伤口不断收拢,只剩下一条细细的缝隙。不等小紫提醒,他便提起匕首,奋力刺在龙神颅骨的缝隙中。 坚硬的骨骼在匕首下格格作响,那股森然诡异的气息再度袭来。程宗扬面目狰狞,一遍又一遍催动腹中的气轮,与那股气息相抗,刀锋却无力寸进。 片刻后,体内一阵悸动,已经微弱不堪的真气再也无法凝聚,丹田仿佛变得空虚,再没有可以凭籍的力量。 程宗扬第一次感受到真元耗尽的滋味,整个人都仿佛消耗一空,没有一丝力气。疲累的双腿再也无法支撑身体,缓缓跪倒。乐明珠也不比自己好多少,她受伤比自己更重,只能扶着龙角勉强站立。 龙神伏在折断的山峰,颈下的龙血渐渐凝固。程宗扬心头升起一股浓浓的挫败感,眼前的龙神已经遍体鳞伤,却依然无法战胜。它甚至不需要动作,就能击败任何人类。 程宗扬露出一丝苦笑。此时已经无计可施,自己几乎能看到绝望的影子。 鬼巫王,程宗扬道:你变成这副样子,就算活一万年又如何呢? 乌云低垂,在龙神高昂的角上盘旋翻滚,暴雨越来越急。忽然,一股怪异的力量涌入体内,已经枯竭的丹田猛然一震,气轮膨胀着疾转起来。 强大的力量仿佛潮水,源源不绝地涌入身体,几乎使丹田胀裂。 程宗扬暴喝一声,匕首刺进龙神坚逾钢铁的颅骨。 龙血喷涌而出,将程宗扬浇得如血人。得到助力的程宗扬精神大振,他双手握紧匕首,沿着龙神突起的颅骨狠狠划去。 一声惊雷响彻天地。一直盘踞在山峰上的龙神昂起头,巨大的闪电在龙角上空亮起,它低吼一声,浴血的身躯腾空而起。 娘咧--朱老头手一滑,怪叫着从龙首上滚落下去。 龙神突如其来地一跃,使乐明珠也随之跌倒,身体沿着龙神鳞甲朝它颈后滑去。程宗扬扑过来拉住她的手臂,手中的匕首用力一撬,已经开裂的颅骨掀开一线,露出龙神颅内旋转的星光。 无数惊雷同时响起,闪电交织,如同燃烧的荆棘布满天宇。龙神低吼着朝西南方向飞去,一路洒下漫天鲜血。笼罩在天空的乌云被龙躯碾碎,金色的阳光一缕缕从云层中透入,又被闪电击碎。 抱紧!程宗扬把乐明珠推到龙角旁,然后双臂运力,将龙神颅骨狠狠掀开。 数十点血珠汇聚在龙神颅骨中,犹如一副星图覆盖着龙神的脑髓。龙脑微微鼓动,被星阵透出的森然青光染成青碧的颜色。 森林和山野在脚下飞速掠过,龙神一路滴血,咆哮着飞越鬼王峒。程宗扬一不做二不休,匕首奋力刺在星阵中央。 那股强大的力量奔涌而出,鬼巫王用鲜血凝成的苍龙星阵轰然破碎,血珠四散飞开。裸露的龙脑仿佛被泼入滚油,立刻沸腾起来。龙神哀鸣一声,翻滚着从空中飞速跌落。 轰! 一声巨响,龙神巨大的躯体跌落下来,龙躯扭动几下,不再动作。龙睛淌出鲜血,两角间突起的颅骨像盖子一样翻开,碧绿的脑浆混着鲜血流溢出来。 一缕微风般的龙息从龙神口鼻中嘘出。恍惚中,程宗扬隐约听到鬼巫王的叹息。 第一百九十九章 黑衣丽人 更新时间:2012-07-15 随着龙神的死亡,那股强大的力量像来时一样突然消失,手脚传来脱力般的虚弱感,深入骨髓的倦意一阵阵袭来。程宗扬勉强提起气轮,发现真元已经所剩无几,索性躺在溢血的龙鳞上,不停喘息。 龙神坠落在一处山谷中,龙首挨着一口碧潭,黑色的龙须浸入潭水中,微微浮动,绵延数里的龙躯蜿蜒伏在山峦上,苍黑色的鳞片布满箭刺刀砍的痕迹。 远处的乌云迅速散开,阳光普照的南荒大地如同一幅华美的画卷,在身下摊开。天色已近黄昏,四野一片寂静,温熙的轻风穿过山林,带来阳光的味道。碧潭旁,一条长藤攀在高大的松树上,青色的藤身开着金黄的花朵,芳香四溢。几只玉白色的蝴蝶张开团扇般的翅膀,在花间追逐嬉戏。 与龙神浴血奋战的一幕戛然而止,让自己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一个柔美的身影在他身旁跪倒,乐明珠惊喜地说道:你杀了龙神! 程宗扬抹了把脸上的龙血,看着雀跃的少女。片刻后,他绽开一个笑容,张臂抱住乐明珠,在她唇上狠狠亲了一口。 乐明珠推开他,你脸上好脏,都是血。 程宗扬大笑两声,放声叫道:能活着真好! 声音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掠过碧水深潭,古木花林。 龙神庞大的躯体伏在山林间,却不再有当初那种可怖的威胁感,就像一件雕塑,被苍翠的森林簇拥着。 程宗扬入神地看着这一切,良久叹息道:难怪鬼巫王想统治南荒,在鬼王峒那地方呆久了,活人也变成了鬼。 懒猪!还不起来!乐明珠用力拉起他,高兴地说:起来啦,屠龙的大英雄!我帮你洗脸! 别动,程宗扬搂住她,耍赖道:让我抱一会儿。 乐明珠也不生气,趴在他身上,喜滋滋看着他的眉眼。劫后余生,程宗扬心里有一股狂喜只想发泄出来,他抱紧乐明珠香软的身子,手掌不老实地伸进她裹体的鲛绡内,在她腰/臀上游走。 乐明珠开心地摸着他的眉毛,我发现你越来越好看呢。 程宗扬叫道:难道我以前很丑吗? 你以前长得好无聊,一点都不引人注意。现在顺眼多了。乐明珠宣布:我最喜欢你的眉毛,长得好帅! 程宗扬不记得自己的眉毛有什么特色,论起相貌,自己只能说平常,放到人堆里不显眼那种。乐明珠觉得好看,只能说是一种偏见。嗯,令人满意的偏见。 程宗扬拍了拍她滑/嫩的小屁股。乐明珠正撑着身体摸他的鼻子,哎呀!一声叫了出来,浑身一软,趴到他怀中,接着玉颊一点一点红了起来。 咦?程宗扬托起她的下巴,脸怎么红了? 这小丫头并不是那种摸摸手就脸红的人,往常自己这样不老实,顶多给自己几个大白眼,这一次红得很蹊跷。 乐明珠红着脸忸怩着不肯说。她越不肯说,程宗扬越是好奇。他一手搂着乐明珠的腰,一手去捏她的臀/肉,低笑道:说不说?说不说? 乐明珠被他捏得浑身发颤,最后忸怩半晌才说:我告诉你,你可不许笑--小丫头贴在他耳边小声说:我的屁股好奇怪,被你一摸,就热热的发痒…… 程宗扬啼笑皆非,这丫头总是给自己一堆惊喜。 调笑间,程宗扬颈后的寒毛突然都竖了起来,仿佛一头可怕的野兽正悄无声息地碰近。 程宗扬猛然扭头,眼角顿时一跳。 一个丽人立在龙神被剖开的颅骨旁。她穿着一袭黑衣,衣领交错翻开,一侧缀着一枚乌钢色的徽章,修长的玉颈中戴着一只黑色细绒颈带,衬得脖颈修长如玉。她胸高高耸起,在衣襟间露出一抹雪白的皮肤。那件笔挺的黑衣一直垂到大腿中段,腰间系着一条金属环扣,勾勒出美好的体形。脚下穿着长长的皮靴,几乎裹住整条小腿,皮靴上缘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大腿。 她头发挽在脑后,挽得一丝不乱,露出美色惊人的面孔。弯长眉毛像修过一样精美,唇瓣鲜红艳丽,一双杏眼不动声色,除了颈中那条颈带,身上再没有多余的饰物,就像一个随时能控制局势的女强人,流露出精明干练的气质。 那丽人腰背挺得笔直,眼神锋利,显然习惯于发号施令,如果换上一身办公套装,程宗扬几乎要怀疑她是一位穿越来的女董事。 那丽人上下打量了程宗扬几眼,你竟然能杀了龙神? 她声音虽然很好听,语调却殊无情感,就像陈述一件事实一样冷静。 程宗扬翻身把赤裸的乐明珠挡在身后,一手抓过背包,你是谁? 丽人不带情感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被女人看到自己光着身体,免不了有几分尴尬。可她的目光就像一件精密的仪器,对自己进行各种测度,和看一具尸体没有什么差别,让程宗扬感觉自己像躺在手术台上,被一件机器里里外外扫瞄一遍。 程宗扬握住背包里的珊瑚匕首。连龙神都被开了瓢,他不信这个冷冰冰的丽人会比龙神更厉害。 丽人收回目光,娇艳的唇角微微挑起,原来是有人助你。幸运的家伙。 喂!程宗扬不客气地说道:别以为你是黑魔海的,就可以不负责任地乱说话! 黑衣丽人毫不动容,似乎一点都不意外他能认出自己的身份。 你以为龙神是你自己杀的吗? 程宗扬想起那股强大的力量,那股力量之强,远远超过自己的想像。他一直疑惑那股力量从何而来,当时龙首上只有自己、乐明珠和朱老头三个人,前两个可以排除。朱老头?程宗扬心里先呸了一口,不可能。那股力量一直到杀死龙神才消失,那时候朱老头早就摔下去了。运气好的话,这会儿该摔死了。 面对这个黑魔海的女人,程宗扬深具戒心,他故意露出粗鲁的表情,先骂了句粗话,然后凶巴巴道:怎么不是我杀的?不是我,难道还是你? 黑衣丽人冷冷道:若不是它自己不想活了,谁能杀得了龙神?鬼巫王真是可笑,我们助他获得龙神之力,他却不知感激。这样也好,免得我拿下南荒,还要亲手剖开他的头颅。 程宗扬表面不动声色,肚子却倒抽一口凉气。竟然是鬼巫王?那股力量是他输来的?他嘀咕道:这家伙心眼儿也太小了吧?被自己骂几句,居然就想不开,先是采取撞山的过激手段自残,最后不惜借自己这个仇人的手成功自杀。死志有够坚决的。 程宗扬哈哈大笑两声,然后面孔一沉,虎着脸喝道:少给我摆谱!鬼巫王那小子是想明白了,跟你们黑魔海的家伙混没前途,才愤然自杀,让你们人财两空。现在鬼巫王没了,南荒也跟我姓程了,你还得瑟个屁啊! 丽人绽开一个比教科书还要标准的微笑,声音却寒冷如冰,别以为有殇侯给你撑腰,就可以在我面前嚣张。今日我给殇侯一个面子,饶你一命。 程宗扬眼睛微微眯起,那个拥有秦桧、吴三桂这一票手下的鸩羽殇侯,一直是个谜。朱老头那张破嘴平常什么都敢说,一提到殇侯就成了锯嘴的葫芦。难道自己这一行真有他在背后出力? 殇侯跟我不熟,这个面子你就省了吧。程宗扬嘻笑道:你们花那么大力气扶植鬼巫王,这会儿竹篮打水一场空。鬼巫王傻了一辈子,就最后这件事做对了,让你白跑一趟,哈哈! 丽人嫣然一笑,我们花费十余年时间饲养龙神,岂是为鬼巫王作嫁衣?鬼巫王与龙神合体那一刻,他该做的便都已做完了。 丽人雪白的手掌伸出,探入龙神剖开的颅骨,从龙脑中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碧青物体。 鬼巫王虽然蠢如豖鹿,但我们传他的功法,却从未偷过懒。十余年来,龙神吞下那么多祭品,最后与鬼巫王合体,凝成龙精。即使你不杀死龙神,他日我也要剖开龙脑,取它出来。有你动手,倒省了我一番力气。 程宗扬目光霍然一跳,拔出匕首厉声道:这龙是我杀的!随便拿东西,问过我这个主人没有!我今日也给你一个面子,留下龙精,你给我滚蛋! 丽人轻啐一口,也不答话,翻手将龙精丢入身畔的皮囊,转身就走。 想走?没这么容易! 程宗扬一个虎跃,带着一股风声扑向黑衣女子。那丽人背后背着一柄长剑,也没有看到她如何动作,那柄剑就落入她掌中。她头也不回地一剑刺出,长剑划过一道曼妙的弧线,准确地击在匕首侧面,避开了它锐利无比的锋刃。 程宗扬浑身一震,她长剑刺来的角度极为刁钻,剑锋交击的刹那,吸尽自己匕首上的力道,然后重新吐出,轻飘飘的长剑仿佛有千钧之力,只一招,匕首就几乎脱手飞出。 就这样一阻,那丽人便借势飞起,从龙角旁掠过。乐明珠鲛绡只披了一半,娇叱着一掌劈出。那女子犹如一只雪雁翩然飞开,一边曼声道:带我向殇侯问好。信中之约,切勿忘怀。说着身影没入密林,消失在青山绿叶间。 程宗扬与乐明珠面面相觑,最后都长吐了一口气。 第二百章 谢艺之死 更新时间:2012-07-16 被烈火和暴雨侵蚀过的鬼王峒满目创夷,眼前到处是倾颓的岩石,曾经密布的洞窟像被打散的积木扭曲碎裂,找不到一处完整的所在。大部分奴隶都随着毁坏的洞窟被埋入地下。生存者又被岩浆和龙神利爪扑杀大半,最后幸存下来的不足一成。 程宗扬双手拢在嘴边,高声喊道:谁还活着? 祁远和小魏互相扶携着从岩石后出来,然后是吴战威、易彪。吴战威和易彪伤势最重,不过两人底子扎实,暂时都没有性命之忧。见到程宗扬和乐明珠相携归来,众人都松了口气。 祁远叫道:程头儿!那龙呢? 死了! 众人一阵欢呼,他们看到龙神浑身浴血从天空坠下,都猜是程宗扬得了手,但那龙神威势太盛,没有得到确切消息,都不免心里忐忑。程宗扬此言一出,众人都立刻吃了定心丸。 武二郎背脊挨了龙神一击,躺在苏荔怀中,鼻翼微微鼓张,表情倒还是十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样子。 小子,就你还能干掉龙神?我呸……说着武二郎嘴角滚出一串鲜血。 苏荔柔声道:别说话。 程宗扬老实答道:不是--乐明珠抢道:怎么不是!就是你亲手杀的!咦,凝羽姊姊! 程宗扬抢先拉住凝羽的双手,把乐明珠挤到一边。乐明珠白了他一眼,过去给武二郎诊治伤势。 凝羽双手冰凉,眼神却像温柔和湖水,充满笑意。她的皮甲已经卸去,腋下的箭创血迹已干,看上去比易彪和吴战威强些,但内伤只重不轻。 良久,程宗扬道:伤势怎么样? 还好。 这孙子能杀龙神?我武……武字倒着写!咳咳…… 程宗扬拉着凝羽,扭头道:二爷,你留口气吧。啧啧,二爷这头虎鬃比野猪还硬,就这么枕在人家苏荔族长大腿上,也不怕把人家的皮肤扎破了。 武二郎嘿嘿笑了两声,不小心牵动伤势,又开始咯血。 程宗扬在凝羽耳边道:你的伤势我感觉到了。和龙神搏斗的时候,我真气被它逼回。才发现经络里有许多阴寒的杂气到处乱撞。 凝羽一惊,伤得重吗? 程宗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吃了这个就好了! 程宗扬取出一颗丹药送到凝羽嘴里,一边道:朱老头身上藏的好东西,差点就让他瞒过去了!这老家伙,敢藏私!我饶不了他! 凝羽吞下丹药,片刻后身体微震,立刻坐下运功。 朱老头的东西,程宗扬当然不会替他客气,给几名重伤的汉子一人一颗,还剩下最后一颗,他握在手中,朝远处望去。 谢艺躺在地上,云苍峰在旁边照料。看着走近的程宗扬,云苍峰摇了摇头,低低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一个拳头大小的伤口出在谢艺胸前,贯穿了整个胸膛,几乎能看到他背后的岩石。伤口边缘的皮肉被闪电炙得焦黑,已经碳化,令人触目惊心。谢艺的神情却像刚刚睡醒一样平静,眼神从容而恬淡,看到程宗扬,甚至还微微一笑。 你杀了龙神。谢艺微笑道:很好。 程宗扬努力把视线从他伤口移开,一边拿着那枚丹药,笑道:雨停了,云散了,龙神死了,鬼巫王也没了。吃了这颗药,咱们也该回去了。 补心丹?真有趣。 程宗扬一怔,怎么?不妥吗? 补心丹是黑魔海的不传之秘。有这种丹药的人,与黑魔海关系不浅…… 这丹药是从朱老头手里抢的,朱老头多半是从殇侯手里得的。殇侯与黑魔海的关系,从那个黑衣女子来看,确实不那么简单。 谢艺虽然说没什么,却显然不肯吃这颗与黑魔海有关的丹药,他慢慢道:小紫……就拜托你了。 凭什么啊?程宗扬一脸不快,我可告诉你,那丫头千万别落我手里,要落我手里,一天至少打她二十遍屁股。要护着她,你自己去护。 谢艺微笑着摇摇头,低声道:带她去星月湖。找王韬、孟非卿、萧遥逸都行。告诉他们,我名下的东西,都归你。 给我?程宗扬讶道:我是不是听错了?不是小紫? 小紫跟着你,我很放心。给她……不行的。谢艺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说道:云老哥,劳烦你做个见证。 云苍峰连连点头,好说,好说。 程宗扬把丹药送到谢艺嘴边,少废话了。管它是活命丹还是补心丹呢,赶紧吃了。我还等着跟你一起去临安看鞠赛呢。 鞠赛……谢艺眼中光芒亮了起来,嘴角那丝笑意渐渐变浓,今年的山岳正赛,还有三个月零六日。我们七星社,一定能赢过齐云社。 谢艺目光渐渐涣散,低声道:广场春霁,寒食景妍,交争竞逐,驰突喧然……或略地以走丸,或凌空以月圆……静若处子,动如脱兔,矫若龙腾,疾如流星…… 谢艺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只有一丝淡淡的笑容挂在唇边。 程宗扬怔怔看着他,一颗心直冷下去。忽然他低吼一声,一手摀住额角,趴在地上无法抑制地呕吐起来。 一股强大的气息透入太阳穴上的伤痕,浑身的经脉都仿佛被寒意冻结,变得脆弱不堪。这一刻,自己才相信谢艺真的死了。 程宗扬呕吐半晌,然后涕泪交流地抬起头。他用力吐了口吐沫,抹着泪花挺起腰,朝天空重重喘着气。 他无法相信谢艺会死。他应该比商队任何一个人都活得更长。自己以为不会死的王哲死了,现在谢艺也死了。这个世界里仅有的两个知道自己身世的人先后死去,他不知道自己还应该向谁倾吐自己的秘密。 他发现,自己竟如此孤独。 漫天的乌云已经散开,阳光照耀在自己脸上,也照耀着劫后的鬼王峒,那些黑色的岩石以肉眼可及的速度风化,砂砾一样流淌下来。 森林边缘,那支陌生的军队已经收拾好武器和同伴的尸骨,向密林退去。如果不是他们突然出现,用强弩攻击龙神,自己这些人可能早已被龙神绞杀殆尽。 程宗扬两手拢在嘴边,放声叫道:你--们--是--谁? 那名穿着黑衣的指挥官似乎听到他的声音,停下来,右臂抬起,向程宗扬施了一礼,然后微微一笑。 双方相隔极远,程宗扬只能依稀看到他的面容,却愕然发现,他的面目很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军士退入密林,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他们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老四? 祁远摇了摇头,这个咱看不出来。没听说南荒还有这号人物。 程宗扬目光移向易彪。那个出身军伍的铁汉也摸不着头脑,六朝军中没有这样的弩手。 吴战威道:管他是谁呢。嘿,这回老吴又捡了条命。过瘾! 苏荔欲言又止,程宗扬看出异样,用询问的口气道:苏荔族长? 苏荔犹豫片刻,有一支军队和他们很像。 什么军队? 很早以前,鬼巫王身边有一支黑衣卫队,人数只有几百人,但非常厉害,曾经轻易击败南荒最强大的部族联盟,才有了后来的鬼王峒。但很多年以前就没有他们的消息了。有人说他们已经都战死了,还有人说他们是被鬼巫王裁撤掉。从那以后,鬼巫王才开始使用鬼武士。 程宗扬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答案,鬼巫王的人为什么来帮咱们?没道理啊。 我知道!一个声音响起。 朱老头负着手,缓步踱过来,一脸严肃地沉声道:龙神吞了鬼巫王,他们是来帮你干掉龙神,替鬼巫王报仇的! 他神情沧桑地昂起头,喟然叹道:这些可都是忠义之士啊。 众人神情古怪,这样神奇的理由,也只有朱老头才能说出来。 忠你个头啊!程宗扬吼了一声,然后纳闷地说:你怎么没摔死呢? 朱老头堆起笑脸,点头哈腰地说道:托福托福,全靠峒里的好汉帮忙,才救了老头一命。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谁这么不开眼?把救你的人找来!我砍死他! 朱老头连连退后,我说小程子,好端端的,你咋又发脾气呢?凝羽姑娘,你替老头说句话吧,小程子可就听你的。 凝羽微微一笑,我听他的。 众人一阵大笑。 乌云不知何时散开,多日未见的阳光暖暖照在身上,生机和希望重新降临,鬼王峒黑暗的洞窟恍如隔世。 云老哥,程宗扬道:这趟南荒咱们也走得差不多了。可惜没发着什么财,这会儿两手空空,真对不住大伙。 怎么没东西?祁远笑道:咱们的几匹走骡、马匹都跑出来了,货物虽然丢了些,夫人要的霓龙丝还在。况且,还捞了一票大的。 那条龙周身是宝,云苍峰露出商人本色,屈指算道:龙角、龙牙、龙鳞、龙筋、龙骨……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只要能运回六朝,就是几万金铢的收益。 几万金铢?吴战威道:云老爷子,你别笑我土,老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钱,那得值多少? 建康城里,一座三庭两院的大宅,值一千六百贯,折八千金铢上下。这条龙够给大伙每人置一处大宅的。 第二百零一章 我要杀个人 更新时间:2012-07-17 程宗扬精神一振,打怪拣宝这种好事也让自己赶上了。那咱们也不用干什么了,把龙身上的东西运回去一卖,大伙每人分一份,自自在在过日子得了。 众人相视而笑,祁远笑道:程头儿,这龙是你杀的,连咱们的命也都是你救的,怎么能再分一份? 众人纷纷称是,云苍峰也道:程小哥除掉龙神,南荒这条商路往后高枕无忧,论理还要给小哥一份酬劳。 程宗扬道:大伙都不要,我再推就没意思了。这样吧,大伙的一份我来代管,老四、老吴、小魏、老易、云老哥,还有咱们武二爷,加上苏荔族长、凝羽和乐姑娘,正好是十个人,每人一成,就当是入股。赚了人人有份,赔了你们也别怨我。 这是程小哥的义气,折算入股也无不妥。云苍峰摩挲着膝盖,提醒道:但人数不止十人。 程宗扬看了看周围,还有谁? 云苍峰咳了一声,程小哥既然要分,除了咱们十人,给大伙带路的朱老头也该有一份。 朱老头?程宗扬叫道:凭什么啊! 朱老头乐得鼻涕泡都出来了,云爷说得对!云爷说得对!云爷厚道啊! 少跟我来这一套!你是我花钱雇的!还想入股? 天地良心啊,俺这一把年纪,出生入死的,连钱的影都没见着啊。 云苍峰按住程宗扬,对朱老头道:这一路多亏足下照顾。能除去龙神,吾等不敢居功,此番收益的一成,请代为献于殇侯座下。 程宗扬忍着气,瞪了朱老头一眼。朱老头掰着指头算得正欢,听了这话,笑得见牙不见眼,好说!好说! 祁远道:我和老吴、小魏加起来拿一成就够了。老吴,我的那份,你可别喝酒给我喝完了。 吴战威嘿嘿一乐,你那葫芦还有酒吗?馋虫上来了,给一口过过瘾。 祁远把葫芦倒过来甩了甩,早没啦。 我和易彪合拿一成。云苍峰道:程小哥出力最多,拿五成,剩下两成几位平分如何? 我那份给花苗。武二郎道:钱是王八蛋!花了咱再赚! 程宗扬在他耳边道:人还没去呢,彩礼就先到了?二爷是不是打算就在南荒住下来,生他一窝娃娃过日子? 武二郎最听不得这个,立刻眉花眼笑,美得能拧出汁来。 也有我的吗?乐明珠高兴地说:我要开一家慈幼院,把世上的小孩子都养起来!我最喜欢小孩子了,我要每天给他们发衣服,发点心! 程宗扬忍不住泼冷水,你那份恐怕不够吧? 不是很多吗? 再多也不够你把天下的孩子都养起来。 乐明珠一脸失望,凝羽道:我那份给你好了。 乐明珠连忙问程宗扬,这样够了吗? 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咱们的份子全加起来都不够。 乐明珠气恼地推了他一把,你真穷! 程宗扬拍了拍脑袋,可不是嘛。你要不说,我还不知道自己这么穷呢。 苏荔道:既然大家都答应,我也不客气了。我那份请云执事帮忙,换成铁器和种子。如果有防治瘴毒的药物,也请买一些。 云苍峰点头道:老夫会命人分批送来。 祁远嘶嘶吸了口气,还有桩大事呢--这么大一条龙,咱们怎么运回去?单是龙筋,就够咱们抽上一个月的。 这个好办。程宗扬道:别忘了,没在鬼王峒的不算,我现在可是南荒三十来个部族的正牌主人。 程宗扬跳上最高的一块岩石,发出一声忽哨,散落在废墟间疗伤的奴隶都站直身,恭敬地看着主人。 在鬼王峒服役的部族首领有一半战死,奴隶的死亡率更是惊人,幸存者不过十之一二,此时都聚拢过来。听说主人已经杀死龙神,人群发出一片欢呼,对主人的崇拜无以复加。 程宗扬见识过鬼王峒巫术的威力,此时只要自己一声吩咐,这些人就会毫不犹豫地为自己献出生命。他曾经想过解除掉巫术,让他们恢复正常。但那些巫术已经随着鬼王峒的覆没,埋入地底。无论他是否愿意,这些人连同他们的部族,都成自己最忠诚的奴隶。 不过自己很快就会离开南荒,也许永远不会回来。利用他们的忠诚,自己也许能为他们做些什么,比如让他们彼此间和睦相处,不再有从前那些不必要的纷争。同时也给自己干点不那么危险的工作:把巨龙的尸骸分解掉。 ………………………………………………………………………………… 沿着洒下的龙血很容易找到巨龙的位置,幸存的奴隶陆续离开。暮色低垂,冷清下来的鬼王峒犹如荒寂的坟场,在残阳下一点点化为废墟。 小紫抱膝坐在一块岩石上,美目迷离地望着远方,精致的面孔像一尊精美绝伦的雕像,足以令世间任何生灵都自惭形秽。纵然知道这丫头生性冷血,狡诈过人,程宗扬也不得不承认这丫头长得是真美。现在年纪还小,就美色惊人,再大几岁,那该是怎样的绝色? 小紫!乐明珠用力招手。 小紫美目微微一闪,那尊雕像仿佛突然间赋予生命,活了过来,变成一个娇俏的少女。 你怎么这里?哇,你知不知道,我们把龙神杀死了! 乐明珠拉着小紫的手,兴高采烈地说着。她们两个年龄相仿,这一路又玩得相投,即使知道小紫的身份,乐明珠还是把她当成好朋友,一见面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阁罗躺在白象的尸骸旁,他很幸运,跌在岩石间的凹处,白象倒下来时,虽然压断了他的四肢和几根肋骨,命却保住了。服过那颗补心丹,他涣散的目光略微清晰了一些,口鼻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程宗扬蹲下身,低声道:阁罗。 阁罗目光慢慢聚集,然后呼吸声猛地一粗,嘶声道:骗子……你欺骗了阁罗……害死了鬼巫王大人……我要杀了你……为大人报……仇…… 程宗扬苦笑道:你那位鬼巫王大人是被龙神吞掉的。要说报仇,我杀掉龙神,已经替你报了。 杀你……报仇…… 程宗扬干咳一声,我确实有瞒你的地方,但现在救了你一次,大家算扯平吧? 阁罗已经折断的手臂在地上颤抖着,似乎想拿起武器,杀死这个害死鬼巫王的仇敌。 程宗扬叹了口气,你要想报仇,我也没办法。但至少要等你养好伤,再找我报仇吧?来,喝点水。 程宗扬把皮囊递到阁罗嘴边,你那位鬼巫王,到最后终于明白自己是被黑魔海骗了。他费尽心思把你支开,还不是因为鬼王峒就剩下你一个人?现在鬼巫王没了,你再死了,鬼王峒可就真的绝种了。好不容易保住条命,能活还是好好活着吧。 程宗扬喂阁罗喝了几口水,然后放下水囊,起身走到乐明珠身边,你去瞧瞧阁罗的伤势。能救还是救他一命。 支开乐明珠,程宗扬却沉默下来。 小紫意兴斓珊地拣起一颗石子,丢向远处。过了会儿道:我的东西可以还给我了吧。 程宗扬把背包中的物品递给她。小紫穿上外衣,套上臂钏,戴上戒指,将紫鳞鞭系在腰间,然后拿出一只小梳子,慢慢梳理着秀发。 程宗扬道:谢艺死了。 小紫翘起唇角,胸口那么大的洞,他早就该死了。 他来南荒是为了找你。可以说他是为你而死,难道你一点都不在乎? 我说在乎你相信吗? 程宗扬挑起眉毛。 不。我不在乎。小紫说:一个我根本就不认识的人,在我最不需要的时候突然出现,然后死了,难道要我负责吗?我需要的时候,他们又在哪里?谁又来为我负责? 没有人帮助我,我也不帮助别人。别人不在乎我,我也不在乎别人,我和他只是陌生人。陌生人之间,不需要感情。 如果死的是乐丫头呢? 小紫摸了摸白玉般的鼻尖,鬼巫王已经死啦,我不用再杀她了。如果她死了,我会为她叹气的。毕竟像她那样笨的人,太少了。 程宗扬冷笑道:连眼泪都不舍得掉? 眼泪是什么?好奇怪哦。如果她死了,难道流眼泪她就能活过来吗?小紫嘲笑道:我从来都没流过那种没用的东西。 程宗扬贴近她,压低声音道:死丫头,你说过要给的解药呢? 小紫眼珠一转,笑靥如花地说道:嘻嘻,什么解药?人家一点印象也没有呢…… 程宗扬扭住她的手臂,森然道:你给我说清楚! 好呆喔,你还真以为有解药吗?那本来就不是毒药,当然也没有解药… 你们在说什么啊。乐明珠走过来。 看着程宗扬发火的眼神,小紫娇俏地一笑,我在说,小紫帮程头儿杀了鬼巫王,还帮他杀了龙神,程头儿答应小紫的事,可不要忘了。 乐明珠道:小紫,你怎么会知道龙神的脑子在那里? 小紫笑语宴宴地说:小紫喂过它,当然知道了。 小紫,你好聪明哦。咦,他答应你什么事? 我要杀一个人。 乐明珠吃了一惊,啊? 程头儿答应过我,除掉鬼巫王之后,让我杀一个人。 是谁?乐明珠看了看周围,他很坏吗? 程宗扬看了小紫一眼,怒火慢慢退去,最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你想好了吗?干这种事,当心被雷劈啊。 乐明珠护住小紫,不许你乱说!小紫杀的肯定是坏人! 小紫露出水晶一样纯真的笑容,是啊,那是个很坏很坏的人说着她摊开手掌,程头儿,你的匕首借我用一下。 这会儿周围都是自己人,不怕她玩什么花样。程宗扬取出匕首,甩给她。 乐明珠小心地问道:你不会是要杀阁罗吧?他手脚都断了,就算接好,以后也会畸形的。 不是他啦。 乐明珠好奇地四处张望,鬼王峒的人都死光了,那个人还没死吗? 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啊。小紫笑吟吟道:那个人,程头儿也认识。 程宗扬伸手拦住乐明珠,欲言又止,好像想要将她拦下,但迟疑片刻,还是放弃。 碧姬待在离白象尸骸不远的地方,她身上的珠裙被扯脱大半,只剩下那条银狐披肩斜披在肩上,裸着两条雪白的大腿,阳光下妖艳无比。她在鬼王峒多年,已经习惯了地下黑暗,有些厌憎地用手遮住阳光,盼望着夜幕早些降临。 娘!小紫脆生生叫道。 第二百零二章 弑母 更新时间:2012-07-18 碧姬露出厌恶的表情,你来做什么? 鬼巫王死啦。 他死了你很高兴吗?碧姬抱怨道:我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好不容易拿了几件衣服,又都被那条该死的龙吹走了。 乐明珠惊讶地打量着碧姬,咬着程宗扬的耳朵道:她就是小紫的娘亲吗?长得好美哎……哇,从侧面看,她们长得好像。不过小紫的娘亲好像聪明一点,是不是? 程宗扬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差不多和你一样聪明。 乐明珠瞪了他一会儿,然后踢了他一脚,你每次露出这种表情,其实都在肚子里笑话我! 嘘,别闹……程宗扬连忙安抚她。 鬼巫王死了。娘以后怎么办呢? 小白痴。碧姬讪笑一声,一边骄傲地托起胸部,妖媚地抚弄着,我这么漂亮的身子,再找个男人还不容易? 说着她眼睛一亮,看到小紫身后的程宗扬,客人,是你啊……她妩媚地瞥了程宗扬一眼,似乎有些害羞地掩上披肩,却故意扭动腰肢,展露出腰部美好的曲线。 哇……乐明珠小声惊叹道:她好……她本来想说漂亮,但碧姬的媚态又不是漂亮那么简单,一时间找不到词语形容。 程宗扬接口道:很骚。是吧? 乐明珠白了他一眼,你说的真难听! 娘。 别叫我娘。碧姬满脸不高兴地说:我才没那么老。 可你是我娘啊。 白痴!我宁愿没生过你这个傻瓜。哼,等我找到男人,就让他把你卖掉,卖得越远越好。我一辈子都不想见你。 娘,小紫柔声道:你以后再也不见着你讨厌的女儿啦。 小紫手中寒光一闪,珊瑚匕首刺进母亲白皙的小腹,巨大的力量使碧姬身体像被撞到一样弓下,披肩散开,溅上几点殷红的血迹。 啊!乐明珠惊叫一声,抓住程宗扬的胳膊。 小紫把匕首锋刃整个送入母亲腹中,好多年了。从小紫懂事起,别人就都嘲笑我,说我是碧鲮族最不要脸的女人的女儿。娘,我觉得你好丢脸…… 她声音显得很平静,丝毫没有杀人时的激动。 碧姬惊恐地摀住小腹,似乎还不相信自己被匕首刺中。 小紫拔出匕首,鲜血从碧姬指缝中涌出,仿佛鲜红的小蛇,沿着洁白的小腹蜿蜒而下,一直流到她两腿/之间,染红了她光滑的阴/阜。 碧姬身体痉挛起来,别杀我……别杀我…… 小紫仿佛没有听见母亲的乞求,小时候,我每天都骗自己,对自己说,娘是世上最疼我的人。在村里被人欺负,我就想,只要娘回来,就能保护小紫。 锋锐的匕首再次捅进碧姬腹中,直没至柄。碧姬美目张大,透出迷茫和恐惧混杂的目光。 小紫等啊……等啊……娘一直都没有回来。于是小紫就自己去找娘……那天小紫在外面坐了好久。那时我才相信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小紫的娘是一个最不要脸的女人,小紫认识的每个男人都和你睡过。他们每次见到小紫都会笑,那笑容和他们看见你一样。他们说,我是你的女儿,身上和你一样流着淫/荡的血。等小紫长大,他们会像干你一样来干小紫。而且小紫会和你一样开心。 小紫拔出匕首,叫道:但我一点都不开心! 随着这声尖叫,小紫最后一次刺进母亲小腹,刀锋穿透腹腔,几乎切断了碧姬的脊椎。碧姬倒在地上,身体受冷般战栗,她腹下淌满鲜血,嘴唇红艳的色泽迅速褪去。 乐明珠这时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小紫!你疯啦,她是你娘啊…… 乐明珠一面叫嚷,一面想要冲过来阻止,但才刚要迈步,就被程宗扬一把拉住,阻止了她。 程宗扬缓慢而坚决地摇摇头,你挡不住她。小紫从鬼王宫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她。怕她死了,自己没办法亲手杀死她。 程头儿,你好聪明呢。 可是……乐明珠道:是她生了你啊。 生我?你有过这样的母亲吗?一心只想讨好那些恶心的男人。把女儿当成讨厌的东西。她从来没对我笑过,却每天都眉开眼笑地和男人上床。那年我一个 人走到鬼王峒,好几天没有吃东西,她却嘲笑我是个傻瓜,连勾引男人都不会。我爬上她的床,告诉鬼巫王我恨她。她却把我当成好玩的东西,让鬼巫王给我开/苞……我那时候才六岁。如果不是我运气好,可能早就被她和鬼巫王玩死了。她眼里只有给她带来食物和衣服的男人,从来就没有我这个女儿。 碧姬美目失去光彩,渐渐黯淡下来,她发白的嘴唇蠕动着,喃喃说:鬼巫王想干我……姓岳的想干我……每个男人都想干我……但我没有害人,只是想要好吃的食物……好看的衣服……我不想去海里打渔……去捞珍珠…… 碧姬声音越来越微弱,我从没害过人,难道这也有错吗……为什么我要死了……我不想死……还不想死…… 乐明珠张大嘴巴,傻傻看着这一幕。程宗扬握紧她的手,生怕她一时冲动靠近失去理智的小紫。他动了动喉咙,突然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有喝水,喉咙又干又涩。 小紫提着滴血的匕首,站在母亲的尸体旁,娇美的背影宛如一株含苞待放的花树,婀娜多姿。她久久没有动作,静默得令人心底发寒。 太过震惊,乐明珠怔怔道:小紫,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她……她……咦?你哭了? 乐明珠一声惊呼,程宗扬这才看到小紫的侧脸已经被泪水打湿。 我才没有哭……小紫仰起脸,声音却哽咽起来,我其实很高兴……真的很高兴……亲手杀死她,是……是我从小就在做的梦…… 泪珠从小紫弯长而浓密的睫毛下不断涌出,白玉般的脸庞湿淋淋满是泪光。 她扬起脸,努力想让泪水不再流出来,泪水却无法控制地涌出。她牵动唇角,努力想露出一个笑容,却笑不出来。 :明明我好高兴……可眼泪……停不下来…… 少来了。你得偿所望,应该高兴才对,有什么好哭的。程宗扬道:人都被你杀了,你做戏给谁看呢? 口中虽然这么说,但在心里,程宗扬相信这些眼泪是真的。这纯粹只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但他确实觉得……这一刻,也只有这一刻,这个女孩是真心的在哭泣与悲伤…… 她对我一点也不好,从来没有尽过母亲的责任,为什么她死的时候,我会流眼泪……我从六岁就做梦要杀她……每次杀死她,我都很开心,在梦里都会笑醒……为什么现在会哭…… 小紫哽咽道:我讨厌这样…… 叮的一声,匕首掉落,血迹像梅花一样溅在岩石上。 小紫双手摀住面孔,跪在母亲逐渐冷却的尸体旁,双肩不停耸动,却极力不发出哭泣的声音。 再这样下去日子就没法过了。程宗扬过去拾起匕首,顺势一把搂住小紫的腰肢,不由分说地把她拦腰抱了起来。 人都死了你还哭个屁啊!走了!再等会儿天就黑了,我可不想在这鬼地方过夜。尸体我一会儿叫人烧了,你如果想要,把骨灰带在身边好了。可惜啊,你娘那么漂亮,哪儿像你,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 不能这样走,把事情说清楚!乐明珠好像想起了什么,用力捶着程宗扬的背,怒道:你答应她杀人,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她要来杀母亲?你怎么能让她做出这种事呢? 喂,她又不是我女儿好不好?我管得着她吗? 你不管就不对! 我干! 好啊!你这时候还想干我! 程宗扬头大如斗,干脆一伸手,把乐明珠也抱起来,两手一手一个,虎着脸教训道:别在这里说这个,先离开再讲了! 乐明珠气恼地举起拳头,雨点般落在程宗扬背上。小紫咬住唇,哭得浑身发软,像个孩子一样伏在程宗扬怀里抽噎。 碧姬蜷着身,娇艳的胴/体下形成一片血泊。程宗扬叹息一声,这个女人,到死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吧。 自己这会儿左拥右抱,左手一个小美人儿,右手一个小美人儿,可程宗扬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两个小美人儿一个狂怒乱打,一个哭泣不已,泪水不断落在肩上,不多时衣服便了湿了一片。 程宗扬几乎要被这种情形弄到崩溃,停一停可以吗?要闹也不必在死人面前闹吧? 小紫哭泣得更厉害了。 程宗扬打起精神,可别说我没警告你,现在这里可都是我的人,想玩什么花样,你趁早省省吧。现在鬼王峒没啦,碧鲮村也被你祸害得不轻。没有鬼巫王给你撑腰,你要回去,他们生吃了你的心都有。到时候你哭都哭不出来。 小紫抽噎声慢慢停止,最后她深深吸了口气,轻声说:我以后再也不会哭了。 想通了?那就好。行了小香瓜,小紫都不哭了。你要再打我,我就把你扔掉。 乐明珠怒道:你……你敢! 哎哟!程宗扬一声惨叫。 乐明珠连忙停手,打到哪儿了?痛吗? 痛死我了……你再打,我就死给你看。 好啊,你骗我!乐明珠举起拳头,却没有落下。 终于安抚了这两个丫头,程宗扬松了口气,望着被龙神摧毁的鬼王峒。 这鬼地方……他喃喃道。 程宗扬长长呼了口气,对小紫道:南荒虽大,鬼王峒一倒,也没有你立足的位置了。老老实实跟我走吧。等把你送到星月湖,随你把那儿翻过来呢。 小紫抹去脸上的泪痕,我不去。 你不去?吓--胆子够大的。鬼王峒在南荒的仇家,没有十万,也有七八万,一人吐口吐沫都能淹死你! 小紫从他臂间挣出,纵身掠上山崖。 乐明珠叫道:小紫!你别走啊! 小紫回过头,朝她一笑,乐姊姊,你的朱狐冠我给你放在衣服里了。 说着她掠过风化的山崖,消失在那片凝固的岩浆间。 第二百零三章 分道扬镳 更新时间:2012-07-19 回到营地,苏荔便迎了上来。这次来到鬼王峒的花苗男女大都战死,几个被程宗扬解救出来的女子,只有一个与碧姬一道从地底逃出,却死在龙神爪下,可以说全军覆没。 最让程宗扬感到遗憾的是阿夕,她因为受伤,最早一批被留在洞窟中,然后自己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想来已经随鬼王峒被埋入地下。 有人在等你。 谁? 那些首领。苏荔带着一丝讽刺道:他们在等待你的命令。 程宗扬实在没有心情去见这些傀儡,你去对他们说吧。我只要求他们把龙身上的货物运到南荒最北边的白龙江口,剩下的就让他们好好过日子吧。 苏荔有些意外地深深看了他一眼。 程宗扬举起手,苦笑道:大姊,别这样看我。我又不是鬼巫王,奴役他们很有意思吗?我又不准备留在南荒,这地方,连个抽水马桶都没有。好了,你告诉他们,我离开南荒,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他们以前怎么过,往后还怎么过好了。只有一件事--苏荔皱起眉头。 以后有纷争,不要像以前一样杀来杀去。让他们坐下来谈判,谈到大家满意为止。程宗扬轻轻叹了口气,这也是鬼巫王想看到的吧。 ………………………………………………………………………………… 烈焰升腾,众人沉默不语,看着谢艺的尸体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祁远用一只布囊收起骨灰,放在一只坛子中。程宗扬拿着那副烟茶水晶作成的墨镜,在手里把玩着。心里仿佛空了一块。萍水相逢,却像相识多年。如果谢艺还活着,也许会成为自己的知己。 程宗扬带上墨镜,走吧。 小魏牵过马匹,云苍峰吃力地跨上马背。重伤的吴战威和易彪躺在单架上,由几名南荒汉子抬着,一行人离开坍毁的鬼王峒。 祁远过来低声道:阁罗找不到了。 白象旁只留下一片血泊,阁罗和碧姬的尸体都不见踪影。 程宗扬望着远方,这里是他的家。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能活下来。 程宗扬催动马匹,走吧,不用管他了。 龟背一样的古道在丛林中时隐时现,从一丛灌木下穿过。来到南荒之前,程宗扬从未想过草本的灌木能超过十米,长得比树木还高。但在南荒,这样出奇巨大的植物比比皆是。就在昨天,他还看到一只凤梨,体积足有一间房子大小。更别说他们渡过盘江时用的小船,根本就是一整片剑兰的叶子。 程宗扬举着一片芭蕉叶,遮挡酷热的阳光,还免不了浑身是汗,忍不住道:老四,看不出你这么精神。 祁远嘿嘿一乐,走惯了,不走浑身不自在。 众人能骑马的都骑着马,几个重伤的待遇更好,一路有人抬着。只有祁远放着马不骑,非要牵着走路。 祁远笑道:这段路走得省心。往后走南荒要是都这么轻松,老祁一年走个十次八次,也不嫌累。 商队踏上返程已经七八天,现在已经渡过盘江。这一路都是鬼王峒曾经的领地,居住在这里的南荒部族,大都是鬼王峒的附庸。鬼巫王死后,被他鲜血影响过的部族解除了巫术。但有三分之一的部族有了新的主人。 这位新主人远比鬼巫王宽宏仁慈,鬼王峒强征的劳役、奴役和赋税被全部取消,鬼巫王制订的各种特权也一并废除,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们和睦相处。感激之余,这些部族一路随行,送自己的主人离开南荒。 数千人一起行动的阵势把程宗扬吓住了。别说自己是行商,就是打仗也用不了这么多人。好说歹说才劝回去一些,现在程宗扬身边差不多还有三百人。好在这些人一点都不需要自己操心。几个部族首领一商量,就把事情办了。有的在前面开路,有的搬运货物,有的运送伤员。他们都是南荒土著,对这里的道路、山林了如指掌。商队众人连手都不用动,一切就安排得停停当当。 祁远走了十几年南荒,还是头一次赶上这种好事,一路游山玩水,轻松得就像作梦一样。他离开大路,在灌丛砍了一串果子提着出来,笑嘻嘻道:这沙蜜果味道不错,程头儿,你也尝尝。 沙蜜果形状有些像蕃茄,黄如蜜蜡,入口极甜。程宗扬尝了两个,随口道:老四,咱们现在到哪儿了? 祁远道:这边我不熟,得问云老哥了。不过我问过他们,这里离盘江还有五六天的路程。 五六天到盘江,一路没什么事的话,半个月就能到白龙江口,终于可以离开南荒了。 程宗扬忽然道:咱们出来多长时间了? 祁远屈指算了算,有两个来月了。走的时候是五月初七,今天是七月二十一,咱们绕了这么大一截,回五原城该是八月底九月初。 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苏妲己给自己下的冰蛊是三个月期限,本来自己想到建康,请云苍峰帮忙找人解蛊,但现在已经过了两个多月,再有十几天冰蛊就要发作。别说建康,就是白龙江口都走不到。 一想到肚子里的冰蛊,口中的沙蜜果立刻味如嚼蜡。 祁远道:头儿,我瞧着,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程宗扬咧了咧,老四眼毒啊,事倒不大,就是挺麻烦。 听程宗扬说完,祁远顿时变了脸色,你怎么不早说?这可要了命了! 程宗扬听说过中蛊的种种传闻,但还是嘴硬,不就几条小虫子吗?还能把我吃了? 可不是嘛!中了冰蛊,人就跟水似的,连皮带骨都化个干净。祁远急得团团乱转,只剩下十几天,再快也来不及赶回五原城。 没那么吓人吧?程宗扬按了按肚子,没觉得什么异样。 祁远一拍脑袋,程头儿,你记不记得,咱们路上经过一个村子,还在一个老太太屋里住了一夜? 你说那个养蛊的?让你们说那么邪乎,屁事没有,都是自己吓自己。 我看她八成就是养蛊的。头儿,咱们既然过了盘江,离那儿也不是太远。这会儿也没别的办法,咱们死马当活马医,去求她帮帮忙。 程宗扬笑骂道:说谁是死马呢?再说人家养不养蛊还不一定呢。 老祁的眼睛错不了,不是养蛊的人家,屋里怎么那么干净?朱老头!朱老头! 哎哟……哎哟…… 朱老头趴在单架上,让两个南荒汉子抬着,哎哟哎哟叫个不停。只看样子,他伤得比易彪和吴战威加起来都重,只剩一口气,离死不远。 祁远奔过去询问路径,朱老头立即精神起来,近!近!从这边走,一天多工夫就到。 那行,你给我们指路,我这儿有急事。 啥急事啊。朱老头眼巴巴道:你刚摘的那果子是啥味儿的?给老头一口尝尝,成不?哎哟,痛死我了…… 程宗扬用芭蕉叶给他扇扇风,一脸慈祥地说:从鬼王峒出来,你老人家脚就没沾过地,到底是哪儿痛啊? 朱老头捂着心口,颤声说:心痛啊。我那活命丹可都是宝贝,你是当花生豆给吃了个干净。俺这心都碎了。 我不是还给你留了一颗吗?行了,大不了我赔给你十个银铢,一个银铢一颗,这价钱不低吧? 一个银铢?佛祖爷爷啊!小程子!你可真能说出口! 瞧你急的,话都说不利落。程宗扬笑咪咪道:我没听清,你刚才是叫爷爷,还是叫小程子呢? 朱老头脸都青了,指着他哆嗦半天,我那活命丹一百金铢一颗,你都买不来!小程子,发了这么大一笔财,还这么抠门啊你。 祁远打圆场道:现在货还没出手,等出了手,肯定少不了你那份。这趟咱们结下交情,往后走南荒,少不了劳烦你老的大驾。今后大伙就是常来常往的朋友…… 祁远说了一箩筐好话,朱老头才气哼哼地闭嘴。 程宗扬抬起眼,看到乐明珠和苏荔两个人悄悄说话。苏荔眉头紧锁,满面愁容。 怎么了?程宗扬把乐明珠叫到一边。 是武二郎,乐明珠小声道:他被龙神抓那一下,伤得好重,就算能保住性命,功力也都废了。 程宗扬心里一紧。谢艺已经死了,武二郎再武功尽废,这一战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有办法吗? 乐明珠摇了摇头,不过武二郎好厉害,受那么重的伤,经脉还都保住了,往后还可以重新练。 重练谈何容易。说起来武二郎也是为救凝羽才受的伤,自己这份人情可欠得大了。 程宗扬正在寻思,祁远赶过来,程头儿,既然咱们要往那儿去,带这么多人也不合适。不如让他们先走,直接把货物送到白龙江口。我陪你去村子。 乐明珠高兴地说:还要去哪儿? 程宗扬道:你不急着回去吗? 乐明珠小脸立刻垮了下来。程宗扬知道这丫头是偷着跑出来的,在这儿玩得高兴,回去少不了要挨师傅的骂,当然是能拖一天就拖一天。 程宗扬拉着她的手,对祁远道:你说大家分开走? 祁远点了点头。 因为自己的事让大家都跟着绕道走,是有些说不过去,况且队伍里还有几个伤员。 云老爷子。程宗扬找到云苍峰商量,把事情告诉他,现在鬼巫王已经死了,又有这么多南荒土著跟随,分开走也没有多大威胁。 云苍峰一听也忧心忡忡,时间这么仓促?也只能如此了。 第二百零四章 苏荔借种 更新时间:2012-07-20 双方商议后,决定由云苍峰带着货物,和小魏一道,护送重伤不起的易彪、吴战威和武二郎赶往白龙江口。祁远、凝羽、乐明珠和自己四个人,由朱老头带路,一同去山村碰碰运气。 入夜宿营时,程宗扬找来众人,小魏几个没有异议,武二郎一听却犯了拧,无论如何也不肯走。 程宗扬无奈地说道:行了,你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苏荔在那边,你去跟她说吧。 除掉鬼巫王之后,苏荔就不再参与商队的讨论,除了照顾武二郎,她就与随行的南荒人在一起。那些部族首领对这位主人的朋友,花苗的族长也十分尊敬,单独给她安置了住处。 武二郎找到苏荔,远远看到两人手拉手进了密林。 商量完,众人各自散开,该忙碌的忙碌,该休养的休养。程宗扬来到林边,躺在一片巨大的蕨叶上乘凉。 从五原城到这里,肚子里的冰蛊一直没有动静,程宗扬也渐渐淡忘了它的威胁。以苏妲己的手段,肯定不是吓唬自己这么简单。那个老太婆能不能给自己解蛊,还在两可之间。没想到杀了龙神,自己还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中。 夜风带来一丝清凉,程宗扬解开衣服,心思慢慢宁静下来。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两个多月,好像就在南荒打转。六朝……六朝金粉地,金陵帝王州。这个世界的六朝已经有了建康,还有金陵城吗? 一只蚂蚁掉到颈中,痒痒地爬来爬去。程宗扬闭着眼道:乐丫头。 乐明珠从蕨叶后面钻出来,扔掉手里的草茎,嘟着嘴说:一点都不好玩。小紫在这里就好了。 你就别替她担心了。那丫头死不了。说着程宗扬露出暧昧的笑容,过来,让我抱抱。 讨厌!又要摸人家屁股。 程宗扬小声笑道:你猜,武二郎跟你的苏荔姊姊这会儿在干嘛呢? 乐明珠想了一会儿,脸慢慢红了,他们才不会呢! 程宗扬循循善诱道:会什么? 我才不跟你说呢! 凝羽轻盈地从枝上飘下,抿嘴笑道:苏荔族长和武二吵起来了。 哈,程宗扬在乐明珠鼻尖刮了一下,猜错了吧! 乐明珠举手要打,程宗扬抓住她的手腕,朝凝羽笑道:武二那孙子还有这胆量?不简单啊。我们去看看! ………………………………………………………………………………… 月光下,那个猛虎般的汉子一手撑着树干,像要吃人一样满脸凶狞。苏荔靠在那株婆娑树下,美艳的面孔一片平静。 武二郎低吼道:你再说一遍! 苏荔凤目波光微闪,静静凝视着武二郎。她没有开口,片刻后张臂抱住武二郎,丰润的身体投入他怀中,脸颊贴在他宽厚坚实的胸口。 武二郎抱紧她的身体,像要揉碎一样用力。 良久,苏荔挣开他的手臂,拢了拢发丝,朝他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我走了。 啊!乐明珠瞪大眼睛。 武二郎仿佛被人在胸口踢了一脚,身体一晃,险些跌倒。 程宗扬立刻道:你们看好武二!别让他出事!说着朝苏荔离开的方向追去。 苏荔修长的玉腿在绿叶间时隐时现,她扬着脸,面上仍留着离别时的淡淡笑容,红唇却紧紧抿着。 一个身影拦在前方。程宗扬道:苏荔族长,你这样可有点不厚道吧。武二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有数,就这么一走了之?总得给个理由吧? 你想要什么理由?苏荔停下脚步,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容道:我可以给你。 大姊,不用这么凶吧。程宗扬举起双手,讨饶道:我又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是我想不明白,你们两个郎情妾意,性/生活也够和谐的,怎么好端端就一拍两散了呢?武二那王八可是铁了心要吃你这颗绿豆,彩礼都送过去了,心里正美呢,怎么一眨眼把人丢了? 苏荔沉默片刻,淡淡道:因为他想娶我。 没错,大家都知道,武二打光棍有年头了,能找到个知心的不容易……等等!你是说他想娶你,你才甩他的? 苏荔微微昂起头,嫁给他,成为他的女人?这种事情,我阿依苏荔是不会做的。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你不打算嫁人?为什么? 花苗女人只有在婚前才是自由的。苏荔道:只要我不结婚,找再多的男人,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程宗扬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听着大姊你的意思,是怕结了婚,再红杏出墙有些不好意思? 苏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不想试试吗?我对你很有兴趣呢。 程宗扬苦笑道:大姊,你又逗我呢。我和武二是兄弟,和你是朋友,你们两个闹成这样,我们很难做的。咱们这一趟也算是出生入死的交情,有什么话不能挑明了说呢?大姊,你有什么苦衷,跟小弟商量商量总可以吧? 苏荔盯了他半晌,笑容慢慢收敛,神情变得高傲而冷峻。 你让那些部族用谈判代替争斗,做的很好。我代他们谢谢你。苏荔道:但南荒的部族不仅仅是那些。 花苗在南荒是一个小部族。我的三位兄长都死在战场上,阿爸只剩下我一个女儿。临死前,他告诉我,要我找一个好男人嫁了,让花苗强大起来。 阿爸错了。一个男人不可能让花苗强大。苏荔冷冰冰道:男人可以娶很多女人,女人为什么不能?我不是阿爸的儿子,没办法娶很多女人,生下很多孩子来壮大花苗。但我是花苗的女人,只要我不结婚,可以找很多男人。很多强大的男人。 程宗扬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他已经猜到苏荔的目的,从一开始,她接近武二郎的目的就很明确,利用自己身为女性的天然优势:借种。 武二郎有白武族的血脉,可以让我生一个勇武的儿子。所以一见面,我就引诱他,让他把种子播在我体内。但一个强者并不够,我还要更多。 你根本就没有想对付鬼巫王!程宗扬道:你看中那个小傻瓜够笨,骗她去当鬼巫王的新娘,又带了那么多女人……其实你只想接近鬼巫王,去借他的种。如果没有我们,你早就把小香瓜牺牲掉,然后带着鬼巫王的种回家。 你很聪明呢。苏荔一手伸到裙间,抚摸着自己女性的禁地,用妩媚声音的说道:拥有让阴煞也畏惧的血脉啊……程商人,来用你的精/液灌满阿依苏荔的子/宫,我可以为你生下一个强健而聪明的儿子。 程宗扬头皮发麻,恍惚中,他仿佛看到鬼巫王的影子。 你们都疯了,程宗扬慢慢向后退去,部族不是你们一个人的责任。更不需要你们付出这样的代价…… ………………………………………………………………………………… 咦,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苏荔姊姊呢?乐明珠迎上来。 别管她了。程宗扬沉着脸道:武二呢? 乐明珠朝树后指了指,作了个鬼脸,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垂头丧气的。 程宗扬揉了揉面孔,把刚才的惊骇掩饰下去。林中燃着一堆篝火,几个人或坐或卧,围着篝火说话。 吴战威压低声音道:武二爷这是怎么了? 朱老头一脸神秘的地说道:你们不知道?两个人吵起来了。 谁啊? 那还能有谁?花苗的族长呗。朱老头一拍大腿,吵得厉害着呢。先是吵,然后就动手了。武二以前多牛啊,现在不行了,刚还一句嘴,就被苏荔揪着往死里打,那打得叫一个惨! 程宗扬笑道:我要滚了,二爷不怕后悔一辈子?他咳了一声,我见着苏荔了。 武二郎呼的坐了起来,她让你来的?她说什么了? 程宗扬看了看天色,天也晚了,我就不打扰二爷休息了。我先滚,明天二爷心情好点了,咱们再聊。 朱老头咂咂嘴,一脸不忍地摇摇头。 易彪半信半疑,不会吧?武二爷跟…… 咋不会!朱老头瞪着眼道:我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你们是没见着啊。苏荔那大嘴巴子,就跟不要钱似的,啪啪的往武二脸上甩啊。要不武二能蔫成这样?你们也甭去问,二爷是要面子的人,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指定不会说实话。哟,小程子,你来啦,快坐,快坐。 不了,你们聊。程宗扬笑咪咪道:我去瞧瞧武二。 武二郎躺在一棵大树后面,死狗一样蜷着身体。整个人就像霜打过的茄子,蔫得不成样子。 二爷,在这儿纳凉呢。 武二郎看了他一眼,把脸扭到一边。 至于吗?程宗扬蹲下来,不就是人家苏荔不肯嫁你吗?一眨眼工夫,可就瘦脱形了。这还是咱们虎威凛凛的武二爷吗。 武二郎瓮声瓮气地说道:想看二爷笑话?给我滚! 第二百零五章 重修武功 更新时间:2012-07-20 武二郎僵硬的脸挤出笑容,兄弟,兄弟!别急啊。 程宗扬暗暗松了口气,只要武二郎上套就好办。他顺势坐下来,二爷知道苏荔为什么要走吗? 武二郎脸色顿时一黑。 人家可都是为你好。程宗扬推心置腹地说道:你听苏荔说过吧,她们花苗那地方不太平,周围好几个部族,整天打过来打过去。她三个哥哥都是被打死的--你明白了吧? 武二郎愣了一会儿,我明白什么啊? 这脑袋--怎么就这么笨呢?程宗扬道:你想啊,你娶了她,你就是花苗族长的男人,碰到打打杀杀的,还不第一个上?我知道二爷你能打,可那是从前不是?现在…… 武二郎脸色灰下去,半晌才道:二爷武功是废了,可人没废!不就是打架吗?二爷怕过谁啊! 啪!啪!程宗扬鼓起掌来,神采飞扬地说道:要的就是二爷这句话!武功废了还可以重新练!二爷怕过谁啊! 程宗扬见火候已到,这才抛出诱饵,有篇功法的口诀,不知道二爷听过没有--程宗扬低声道:九阳之道,为神、为气、为精。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武二郎皱眉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你别急啊,后面还有呢--是故虚化神,神化气,气化精,精化形,形乃成人。万物含三,三归二,二归一,知此道者怡神守形,养形炼精,积精化气,炼气合神,炼神还虚,神通乃成。 程宗扬轻轻道:这九阳神功,二爷听说过吧。 武二郎虎躯一震,太乙真宗的九阳神功?你怎么会…… 嘘!程宗扬看了看周围,这篇九阳神功的口诀,是王哲亲自传授给我的。他说过,这篇东西不能留文字。我现在念给你听,你默记下来。 武二郎稳稳神,这是太乙真宗的镇教神功。外人想听都听不来,你就这样传给我? 口诀是口诀,能练到什么火候还得看个人。程宗扬道:二爷的刀法没有藏私,我拿这篇口诀换的过吧? 武二郎却不占这个便宜,我的刀法是谢你救命的。这篇口诀,二爷无功不受禄。 程宗扬看了他一会儿,龙神那一爪,别人躲不开,二爷怎么会躲不开?这篇口诀是我替凝羽谢你的。 武二郎还要再说,程宗扬道:苏荔族长说了,只要你武功恢复到八成,尽管去花苗找她。 武二郎立刻精神焕发,一张虎脸都放出光来。 挑起武二的兴头,程宗扬又泼了盆冷水,重修武功不是那么容易的,二爷估计自己得几年?五年呢?八年呢?十年够不够?我知道二爷不着急,可有人急啊。你去得晚了,说不定人家孩子都一堆了。程宗扬道:这九阳神功再怎么也比你以前练的强点吧。 武二郎啪地在他脑后拍了一巴掌,废什么话呢!神通乃成后面那句呢? 九阳神功的口诀并不长,程宗扬念诵几遍,让武二郎一字字记在心中。 武二郎知道这篇口诀非同小可,一反平常大大咧咧的样子,神情极为慎重。他反覆念诵,直到一字不差,一个晚上的时间已经过去。 程宗扬抹了抹被露水打湿的脸,笑道:武二,该说的都说了,你们也该上路了。有云老爷子照顾,你就在建康好好养伤。等你武功恢复,我带八抬大轿到花苗去给你把人接回来。 武二郎摇了摇头,我不去建康。离开南荒后,我会找个安静的地方修炼。到时我会去找你。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你要走,我也不拦你。不过,工钱还没给你结呢。 武二郎鼻孔里哼哼两声。 咱们说好的,一个月两枚银铢。程宗扬从背包里取出一只钱袋,推到武二郎面前,带上吧。 钱袋里鼓囊囊盛满银铢,武二郎不客气拿过来,揣到怀里。 良久,他拍了拍程宗扬的肩,多谢了,兄弟。 自家兄弟还说这些。你不想去建康就不去吧。好了,一会儿上路,过了那片林子咱们就分手。对了,我可警告你--程宗扬叮嘱道:没练成之前,你少去骚扰人家苏荔。 这边!这边!朱老头中气十足地叫道。 眼前的莽莽丛林仍和他们当初来时一样,以前开出的道路已经被滋生的灌木覆盖,看不出丝毫痕迹。当日开路的五个人中,谢艺已经身故,易虎变成半人半鬼的怪物,武二郎武功全废,吴战威和易彪重伤北返,自己能好端端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祁远抹着汗道:这老头还真有点道行。这么密的林子,我老祁能分出方位都算是好的,他还能找到路。 程宗扬将一根拦路的长藤砍断,老四,跟我们一道去建康得了。五原城有什么好的?你巴巴的非要回去。 祁远嘿嘿笑了两声,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掌柜的拿了钱让我走南荒,我总得回去给她个交待吧。 你们那位苏夫人可不是什么好鸟……说着程宗扬朝旁边瞥了一眼,板着脸道:还有你!你也非要回去! 凝羽微微一笑,没有作声。 程宗扬叹了口气,嘟囔道:看来我得想想办法,把白湖商馆兼并过来。 祁远笑道:程头儿,我瞧着你像干大事的人。兼并商馆,这事老祁想都没想过。 干什么大事啊。程宗扬叹道:我就想要幢大点儿的房子,手里有一点钱,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就行。 那日子老祁也过过。祁远拿出已经干了的酒葫芦,比个样子抿了一口,过不上几日,就浑身发急。天生的劳碌命。 咦,老四,程宗扬道:你那个相好的呢?叫什么……小津的。 祁远老脸一红,我跟她说了,如果老祁命大,能活着回去,等安顿下来,我就去碧鲮族接他。 一趟的事,你还要再回来一趟?走南荒有瘾啊。 回去把掌柜的事儿结了。说不定老祁再从南荒回去,就直接投奔你了。 程宗扬大笑起来,好!好! 乐明珠在前面嚷道:朱老头!我找到红土路了! 瞧瞧,瞧瞧,还是乐姑娘能干!朱老头嘴上像抹了蜜一样称赞道。 路旁的四煞草结还挂在原地,似乎没有人碰过。乐明珠踮起脚尖,村子在哪儿?朱老头,你说村子里有好吃的,是不是真的啊? 可不是嘛。你上次跟花苗人住在野地里,我们可享福了,那烙饼子,香喷喷,油乎乎…… 得了吧。程宗扬朝朱老头脑后拍了一把,还烙饼呢,上次连热水都是我们自己烧的。 山村被大片大片的蕨类植物覆盖着,只有那间石屋孤零零矗立在山坡上。 忽然,一道墨线出现在天际,翻滚着飞速涌来。 不好!要下暴雨。祁远急忙拉住两匹马的缰绳,快走!快走! 南荒的雨说下就下,刚才还晴空万里,转眼就暴雨倾盆。众人没来得及赶到村寨,就被暴雨阻在路上。 雨点打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四周漆黑如墨,裸露的红土路泥泞不堪。程宗扬脚下一滑,跌到小径旁的灌丛中,半身立刻沾满泥水。他勉强撑起身体,手掌按到藤叶下一个圆圆的物体。 一股寒意掠上心头,程宗扬抓住藤蔓,奋力一扯。 一道闪电照亮天地,到四野茂密的植被在风中掀起海一样的波涛。程宗扬额角像被一根尖针扎中,一阵刺痛。 那是一只骷髅头骨,空洞的眼窝长出青草,张开的颌骨仿佛正在对着自己大笑。 程宗扬仿佛握着一条毒蛇,手臂汗毛乍起。他大叫一声,扯开藤蔓,绿叶荫荫的藤条下,白骨森森。无数人骨胡乱叠在一起,半埋在土中,一直延伸到土径边缘尽头。 远处一片莹白的光芒亮起,转瞬又被黑暗吞没。程宗扬认出那是凝羽的月光盾,厉声叫道:凝羽! 雷雨声交织在一起,叫喊声刚一出口就被狂风搅散。接着又一道闪电亮起,四野空旷无人,凝羽、乐明珠、祁远、朱老头都不见踪影,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伴着这些白骨,立在惊雷骤雨间。 程宗扬大叫一声,扔下藤蔓,奋力向小径爬去。 村口的四煞草结…… 花苗人的畏惧…… 从门板中生出的发丝…… 沉默的村民…… 朱老头!你这个天杀的王八蛋! 程宗扬又惊又怒,沿着小径朝山村狂奔,只想把朱老头拉过来,给他来一刀狠的。 一道闪电在面前落下,程宗扬骇然停住脚步。 香樟树下露出一顶素花纸伞。一个女子举着伞,静静立在雨中,她穿着一袭杏黄单衫,乌亮的头发梳在脑后,犹如鸦翅。雨点落在伞上,交织成一片雨幕,她纤细的手腕举着纸伞,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 第二百零六章 测试天命 更新时间:2012-07-21 程宗扬认出那是姓叶的老媪,此时她脸上的皱纹消失大半,只在眼角露出细密的鱼尾纹,看上去不过三四十岁。 程宗扬握紧匕首,身体微微前倾,肌肉紧绷。 叶媪不动声色,朱唇轻启,淡淡道:再迟一天,你便不用来了。 程宗扬冷笑道:怎么?你们这黑店准备停业装修? 再迟一天,你便是死人了。 叶媪转身朝廊下走去,这边来。 程宗扬不客气地夺过纸伞,没瞧见我都淋透了吗?我可跟你说,凝羽性子外冷内热,少给她气受。还有乐丫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少一口吃的,她就跟你拚命。祁远肺不好,别让他待在烟气大的地方。 叶媪淡淡笑道:你倒心细。看来知道我是谁了? 你是谁我不知道。不过里面等着见我的,是那位鸩羽殇侯吧? 何以见得? 不是他还能是谁?程宗扬道:朱老头那老东西,绕着弯把我们带到这儿,打的什么歪主意?那死老头,一路装疯卖傻,演得也太过火了,你去对殇侯说,扣他半年工钱! 程宗扬虽然夺过伞,但大半都遮住叶媪,叶媪身上并没有沾上雨点。她推开一扇门,微微一笑,你自己和他说吧。 门后是一道石廊,长长的青翠兰叶从两侧伸入,雨水沿着叶脉滴在青黑色的石板上,留下片片水迹。 程宗扬暗暗吸了口气,踏入石廊。 鸩羽殇侯,这名字一听就毒得要死。程宗扬不知道,这一步踏入,究竟是福是祸。 一道竹帘垂在堂前,帘内传来滋滋的水声,似乎一壶滚水正放在红泥小火炉上轻轻沸腾。片刻后传来竹匙拨动茶叶的微响,接着沸水沏入盏中,飘来一股茶香。 闻到那股茶香,程宗扬才发现自己又冷又渴,茶叶诱人的香气仿佛一只小手在嗓子里勾着,让他唾涎欲滴。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五原程宗扬,见过殇侯。 帘内传来啜茶声,饮者舒服地呵了口气,然后一个冷峭而充满威严的声音响起,你果真是五原人吗? 程宗扬耸耸肩,算是吧。反正我是从哪儿来的。 在此之前呢? 大概是北边吧。 北方何处? 问这么仔细,想招我当女婿啊?程宗扬心里嘀咕着,答道:我生过一场大病,以前的事都忘记了,醒来时就在草原里。 都忘记了,怎么还能认出灵飞镜呢? 竹帘哗的一声落下,露出一个孤傲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袭宽大华贵的袍服,屈膝跪坐,身前放着一张黑漆小几,几上放着一盏雾气袅袅的清茶。他戴着一顶玉冠,漆黑的胡须梳得整整齐齐,须下还缀着一粒珍珠。左手扶着腰间的玉带,右手放在几上,指上戴着一枚翠绿的戒指。他神情冷峻,双目湛然有神,流露出帝王般的气度。 程宗扬发誓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位殇侯,却有种古怪的熟悉感,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程宗扬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开口道:当日与龙神一战,还未谢过殇侯援手之德。若非殇侯派来那支军队,在下今日也到不了这里。 殇侯眼睛光芒收敛,但不经意地一瞥仍然精光四射,你如何看出他们是本侯手下? 我本来只是有点疑心,直到临走时,我认出那位指挥官,如果我没猜错,他就是跟朱老头一同出来过的吴三桂吧?那时我才想到……程宗扬道:鬼巫王那位没露过面的师傅,就是殇侯。 殇侯不露声色,你何时起的疑心? 程宗扬叹道:最早应该是在废墟的时候。小紫那死丫头费心费力把我骗到废墟,那地方够隐秘的,朱老头竟然能带着人一路迷到那儿,这也太巧了吧?后来见着鬼巫王,疑点就越来越多了。他一个南荒土著,言谈作派和南荒人大不相同。用的剑法--什么黄泉剔羽、妖龙解羽、天王铩羽……佩的还是鬼羽剑,这么多羽字,联想到殇侯的尊号鸩羽,让人想不起疑也难。 殇侯袍袖一拂,锵啷一声,一柄带着血污的长剑落在几上,正是鬼巫王那柄鬼羽剑。 此剑是我亲手所铸。以羽为号,想告诉阿巫举重若轻的道理。可惜…… 殇侯眼中的怅然一闪而逝,然后挺起腰背,你那时便猜到了吗? 真让我起疑,还是在鬼王宫的时侯,鬼巫王对我们的路线了如指掌,人数却少算了一个。我看到他的镜子,别的人清清楚楚,只少了一个--朱老头。从那时起,我就开始留意那老家伙。 再往后就是那个黑衣丽人。程宗扬正要开口,殇侯道:那你是如何认出灵飞镜的? 终于又回到这个问题,程宗扬忍不住道:我怎么认得它,很重要吗? 殇侯冷厉的目光扫来,令程宗扬遍体生寒。 本侯要知道你是不是那个上天命定之人。一个天命者! ………………………………………………………………………………… 程宗扬皱起眉头,你那位好徒弟也说过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万物生化,自有定数。一花之开,一叶之凋,一日之升,一星之殒,一树荣枯,一国兴衰,莫不如此。天意从来难测,有些人却能窥破冥冥中的天机,变化定数。 殇侯凝视着程宗扬,沉声道:这些受上苍眷顾,操持命定之数者,便是天命之人! 殇侯声音并不高,却在程宗扬心中激起巨大的波澜。 上天眷顾的天命之人……怪不得段强那么盼望穿越,原来有这么大好处,莫名其妙就会被认定为天命在身,平常那些小说里的主角,动不动就是王霸之气,自己身上虽然没啥气好充王霸,但看来怎样都还有点主角特权,这天上掉的不是馅饼,是华丽丽的前途啊。 程宗扬打起精神,君侯是说,我是那个天命之人? 正是! 殇侯的口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显露出强大的信心。只不过……你说我是我就是,当我是三岁小孩啊? 程宗扬干笑一声,有证据吗? 殇侯对程宗扬的怀疑不屑一顾,但还是作出解释。 本侯夜观天象,见有命星现于井鬼之间,徘徊轸翼。井宿者,南宫朱雀第一,为天之南门。鬼宿星光俱暗,星中有气如絮,如云非云,如星非星,《苍亘星占》称之为天庙,其气为积尸气。 殇侯露出一丝傲然的神态,显然对自己的星象之学极为自负。他侃侃言道:井鬼分野,正在南荒。本侯以天象入先天极数,推知十余年中,必有天命之人自北而至,入于南荒。其人不知其生,难知其终。其命星有积尸气之相,身具异能,可化死为生。 殇侯言辞戛然而止,他凝视程宗扬,眼中闪过一缕异芒,沉声道:天命所属,必落在汝之身上! 这一番言辞说得程宗扬听得目眩神驰,他的话自己一大半都听不懂,但要紧的几点自己听明白了。他夜观天象,见到一颗星星出现在南宫朱雀的井宿、鬼宿之间。推断出天命之人会在南荒出现。这个人不知道是怎么来的,更重要的是那人身兼鬼宿积尸气的异相,可以把死气转化为生机--这不正说的是自己吗? 程宗扬感到一股巨大的幸福感降临全身。这竟然都是真的,自己真有天命所属啊。 程宗扬望着殇侯的眼神也充满敬意,这位殇侯竟然还是占星大师,一眼就认出自己天命在身,难怪看着就气度不凡,一派绝世高人的风范。 程宗扬按捺住心底的喜悦,不知君侯为何要找天命之人? 殇侯轻捋长须,神情莫测高深,天机不可泄漏。但本侯可以告诉你--殇侯竖起一根手指,傲然道:只需本侯助你一臂之力,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莫说六朝诸国,便是天子之位,也在天命之列。 程宗扬被他说得心头大动。天子之位?自己从来都没想过还能当皇帝--那不是自己想斡什么就斡什么了!无边权势加上无尽美-……穿越真是件好事啊,不枉了自己这两个月的千辛万苦,出生入死,原来有这样的好事等着自己。 堂外的雨声渐止,凝羽和乐明珠她们现在不知道在哪里。不过这场雨既然是殇侯弄出来的,她们的行踪肯定也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程宗扬正在挂念凝羽和乐明珠,又听见殇侯说道:但在此之前,还需一道测试,看你是否真的就是天命之人。 程宗扬此时信心爆满,自己生死根那么高难度的东西都有,还怕什么测试。 君侯尽管来测! 殇侯小心翼翼从身后取出一只箱子,像捧着一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一样,无比细心地轻轻放在案几上。然后嘘了口气,飞快地收回双手,显然对箱内的东西忌惮万分。 第二百零七章 殇侯本尊 更新时间:2012-07-22 这道测试万分凶险。殇侯双目如电光扫过,寒声道:以往的测试者一触之下,立刻化为火球,无不死状奇惨,苦不堪言!你可想清楚了。 有这么厉害吗?程宗扬心里嘀咕着,仔细打量那口箱子。箱子长宽高都在二尺上下,通体用红木制成,表面裹着一张淡青的鲨皮,透出森然可怖的气息。 殇侯连箱体也不愿再碰,他袍袖一拂,一枚钥匙飞起,悬空落入匙孔,然后隔空一旋,箱盖嗒的一声跳开,露出一件古旧的物体。 那物体不知历经了多少岁月,表面一层灰尘已经凝固,漆面开裂卷起,露出黑色的内部。在物体顶部,有一块三角状的黄色,边缘用黑色勾勒出轮廓,三角内部,是一个曾经鲜红的符号。 此物神秘莫测,上面的符咒……殇侯指着那个已经模糊的符号,无比凝重地说道:蕴藏有莫大威力。 程宗扬神情古怪地盯了片刻,然后抬起头,你说以前有人摸过这东西? 殇侯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那都是以前了。只要你是天命之人,此物再凶险险百倍,你也毫发无伤,何须多问。 他说得越含糊,程宗扬越要弄个明白,以前测试的都是谁,有多少人? 殇侯露出缅怀的神色,自从看到天命之人出世的征兆,本侯便来到南荒,十余年间潜心搜寻,耗尽无数心血,先后找寻到一百六十七位天命之人…… 程宗扬笑道:竟然有这么多…… 明白过来后,他顿时像吞了一块十几斤重的大石头,噎得喘不过气来。原来在自己之前,已经有一百六十多个天命之人。按殇侯找了十五年来算,每年有十几个,平均每月一个--来南荒的人本来就没几个,他不会是碰到有人来南荒,就当成天命之人拉来测试吧?自己还以为是天上掉馅饼,原来搞的是海选,天命所属这顶帽子见者有份。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那一百多个天命之人呢? 殇侯叹道:他们都未能通过这道测试,最后埋骨荒野,可惜本侯十余年光阴,满腔心血,尽数付之东流。悲夫…… 程宗扬想起道路两旁那些白骨,原来都不是外人,大伙都是天命在身的皇帝苗子,只不过死得早了点。 至于这位殇侯……你还悲夫呢。人都让你整死了,还叹自己白费了心血,倒是一点都不虚伪,只是够冷血的。 殇侯收起戚容,沉声道:只要过得这道测试,你便是真正的天命之人,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还有何犹豫! 程宗扬指着那个符号,君侯以为这是符咒?错了,这是个警示标记。看到中间这个拐弯的箭头吗?它的意思是说:高压--危险!什么神秘莫测,这是天知道哪儿拆下来的高压包! 殇侯狐疑地看着那个标记着高压有电的物体,皱眉道:这是本侯好不容易才从太泉古阵中得来。在它旁边,还有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光芒较之寻常夜明珠明亮万倍。 程宗扬揶揄道:那颗夜明珠上面是不是还有条线啊? 不错。那颗夜明球悬于梁间,珠上生有藤蔓。本侯割断藤蔓,才取下那颗夜明珠,殇侯捋了捋胡须,肃然道:你可知那藤蔓还有桩异事? 藤里面是金子的吧?殇侯果然是有勇有谋!割下灯炮当夜明珠的壮举也能做得出来,程宗扬心里嘀咕道:怎么没电死你呢?脸上却堆起笑容,但君侯有所不知,那颗夜明珠乃是九天玄玉生成,非天命之人不能放出光芒。我猜君侯自从拿到手,那颗夜明珠就没亮过吧? 殇侯频频点头,正是如此。 夜明珠在哪儿呢?拿来我瞧瞧。 殇侯露出一丝尴尬,那夜明珠晶莹剔透,本侯赏玩时不意失手…… 碎了?程宗扬扼腕叹息,可惜可惜!那夜明珠内蕴藏有大量真元,君侯若是吞服,功力提升一倍也不在话下。 吹牛谁不会啊。你吹我是天命之人,我也不跟你客气,希望你下次有运气再弄到一颗灯泡,直接吞服。看你这么厉害的样子,估计吞下去也死不了。 殇侯痛惜地捋了捋胡须,为自己弄碎那颗夜明珠后悔不已。良久,他摆了摆手,事已至此,后悔何益!你且来试试这件神物。 程宗扬莫名其妙,什么神物? 就是这件。你若能过得这道测试,便是天命之人,往后荣华富贵…… 程宗扬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侃侃而言的殇侯,然后吼道:你让我摸它?触电自杀很好玩吗?干脆一刀砍死我还痛快点!一摸就烧成火球?你试试,还能变成焦炭呢! 殇侯寒声道:你试还是不试? 不试!程宗扬一口回绝。开玩笑,都死一百多个人了。我可不想去当第一百六十八个倒霉蛋。 殇侯目光变得森然。他虽然端坐面前,程宗扬却觉背后升起一股寒意。他威严的身影仿佛无限伸展开来,将自己笼罩在无边的阴影下。一股巨大的压力凌空落下,令自己呼吸都为之阻塞。 程宗扬浑身冷汗淋漓。殇侯目光停在脸上,仿佛直透心底,将自己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程宗扬握紧匕首,就在他支撑不住,正要出手的刹那,殇侯的面孔突然古怪的扭曲起来。 程宗扬张大嘴巴,看着那位威严尊贵的殇侯面孔变得越来越熟悉,直到自己油然升起一股想打人的冲动。 老头!程宗扬怪叫道:你什么时候把胡子染黑了?还换了这身衣服?冒充殇侯?不怕殇侯整死你啊? 接着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我干!你不会就是殇侯吧? 殇侯手掌在几上一按,那盏清茶徐徐升起。不是茶盏升起,而是里面的茶水保持着盛在盏中的形态,完整地升到半空。 他傲然道:世间哪里还有第二位殇侯!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然后不客气地挤进去,浑身又是泥又是水地住他面前一坐,拿起炉火上的茶壶,给自己沏了杯茶,老家伙,这么好的茶你也不说给我一杯,一点待客的礼数都没有! 嘿嘿,殇侯一点都不生气,反而露出朱老头的本色,笑咪咪道:小程子,你就别装了,刚才是不是吓着你了? 可不是嘛。我都吓傻了。程宗扬灌了口茶,一脸诚恳地说道:千万别告诉我这是梦。这要是梦,我肯定先捅死你! 瞧你说的。这咋会是梦呢?殇侯一脸得意地说:嘿嘿,小程子,你也有怕的时候啊? 你就乐吧。程宗扬把茶盏一丢,冒充什么朱八八……你怎么不叫猪公公呢? 这朱八八的名字,可是我从星相推算出来的。是不是很有天子之兆啊? 屁!他叫朱重八!后来还改名了。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完,堂内的气氛突然变得诡异起来。 朱老头收起嘻笑,缓缓道:还有呢? 自己一时大意,说漏了嘴。那个朱重八朱元璋,恐怕这会儿还没有出生呢。程宗扬打了个哈哈,还能有什么?老头,你把我骗到这儿,安的什么心啊? 殇侯拿起茶盏,忽然长声吟道:碧玉瓯中翠波起,黄金碾畔绿尘飞! 声音刚劲有力,带着杀伐决断的金石之音。程宗扬心头剧震,长吟声落入心底,使他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 那一刻,对面的老者流露出王侯般无尽的威严气度。他神情肃然,没有半分嘻笑之态,完全是与生俱来的骄傲与高贵。 程宗扬终于相信,对面这位是一位真正的帝王贵胄,而不是那个一脸欠揍的朱老头。 程宗扬完全收起心底那点轻视,挺直身体,正视面前的殇侯。 第二百零八章 解惑 更新时间:2012-07-23 镌刻着龙纹的银壶在炉上发出滋滋的轻响,白雾从壶口袅袅升起。竹帘外,雨点从檐角和竹叶上滴落,传来淅沥沥的雨声,堂中光线渐渐暗了下来。 殇侯泼去残茶,用竹匙从纸囊中取出浓绿的新茶,放在一张白纸上,拂去细碎的茶末,投入紫砂壶中。然后拿起银壶,沏入沸水。他手极稳,沏入的沸水正与壶口平齐,卷紧的茶叶微响着舒展开来,丝毫没有溢出。 殇侯拿起紫砂壶盖,撇去壶口的细沫,盖好,用沸水淋在壶上。茶沫顺着壶身冲下,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随即飘散出来。片刻后,壶身水迹干涸。殇侯用沸水淋过茶盏,重新斟了两杯,递了一盏给程宗扬。举止从容不迫,显然有大把时间等待他的回答。 程宗扬拿起茶盏喝了一口,然后苦笑道:知道我身份的两个人都死了。殇侯确定要听吗? 光线愈发暗淡,殇侯的身影仿佛墨色的剪影一样模糊不清,只有指上翠戒一点碧绿的光泽,不停流动。 程宗扬叹了口气,我来的地方,确实跟你们这里不太一样。 对于自己的经历,自己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犹豫片刻,程宗扬道:但殇侯把我当成天命之人,那就错了。我知道一些事情,可这个世界和我知道的相比,差不多完全改变了。比如六朝,我就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秦、汉、晋、唐、宋与昭南,是为六朝,殇侯淡淡道:共奉汉室为天子。 程宗扬偏着头想了一会儿,和战国七雄有点像,我知道的是秦后有汉,汉后有晋,然后是唐、宋,一个接一个。那个昭南,我连听都没听说过。 殇侯道:你可知六朝兴亡? 程宗扬摇了摇头,知道一点,但不那么详细。而且我说过,这个世界和我知道的,差不多全都变了。就好比一盘棋,我看过一场终局,知道那一局谁胜谁负,但现在这局,有太多落子和我知道不一样。殇侯想知道这局棋谁胜谁负,我可一点忙都帮不上。 世事如棋,兴亡过手。棋局虽然不同,棋子总是那些而已。殇侯慢慢饮了口茶,你当日看到我手下的秦桧与吴三桂而色变,他们是什么人? 程宗扬老实答道:史上数一数二的大奸贼。 殇侯拿着茶盏的手停在半空,片刻后皱起眉头,秦吴二人追随本侯多年,一个机敏灵动,一个忠直耿介,如何会是奸恶之人? 程宗扬笑道:一直跟着你当然是好人,他们想作奸人都没有机会吧。 殇侯沉吟片刻,秦吴二人秉性本有不足,秦桧灵敏有余,志浅易变,三桂血勇性激,易走极端。时移事易,不足为怪。但志节不移者,也大有人在。 程宗扬连连点头,人的作为与环境息息相关。没有谁是天生的大奸大恶。汴京城陷时,秦桧曾冒死上书,请求金军保全赵氏。吴三桂年轻时带着二十名家丁就敢闯入万军之中,血战救父,时称勇冠三军,孝闻九边。这两个人如果当时就死掉,留下的肯定是忠孝之名。不幸的是他们两个都活得长了点,曾经的忠义完全被后来的奸恶掩盖。 易地而处,把自己换到秦桧和吴三桂的位置上,未必会比他们做得更好。但如果换作文天祥和史可法,绝不会像他们一样为后世唾弃。英雄之所以为英雄,是因为能经得起考验的人太少。说到底,自己只是个凡夫俗子,有着太多的诱惑和欲望。 殇侯往银壶中重新添入泉水,用铁箸拨动炉内的炭火,似乎陷入沉思。程宗扬游目四顾,堂外夜色渐浓,墙内一丛翠竹犹如浓墨绘成,廊外种满兰花,绿叶葳蕤。从外面怎么也看不出,这个看似荒蔽的山村,竟有这样幽雅深邃的景致。 程宗扬一拍额头,从背包中取出一张白纸,这信是给君侯的吧?咦?怎么还没字呢? 烛光亮起,映出一页素纸。这是从黑鸦使者身上得到的信笺,原来以为是送给鬼巫王,现在看来,殇侯才是真正的收信人。 殇侯拿起茶盏,微微一晃,然后泼在笺上。空无一字的素笺立刻显露出满纸龙飞凤舞的字迹,仿佛刚写成一样墨迹淋漓。 殇君钧鉴:当日一别,已垂廿载。昔年之谊,萦萦在心。圣教巫毒两支,殇君独得毒宗之秘。往昔岳贼肆虐,吾宗大树飘零,星流云散,忧及殇君,思虑满怀。 闻君驻节南荒,如今枝盛叶繁,愚兄不胜欣悦。令徒鬼巫,天资明敏,心志坚毅,堪称一时雄强。愚兄僻居大泽,愧无俊杰之士,每思至此,常怀耿耿,甲子立秋,乃吾教廿载共祭。若得殇君麟趾相降,愚兄自当扫榻相迎。拳拳之心,君当念之。 文后没有落款,只有一个黑魔海的标记。 程宗扬道:什么廿载共祭? 殇侯拿着那张信笺,一言不发,良久道:每二十年,黑魔海巫毒两宗要共同祭祀历代祖师,决定教中要事。 信中文字虽然不多,但写得情真意切。程宗扬笑道:原来黑魔海那位是殇侯的师兄,他写这么客气,看来对殇侯很佩服啊。 殇侯指尖一弹,那张素笺飞入炉火,化为灰烬,淡淡道:佩服不敢当。我这位师兄,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让我死。 程宗扬一怔,不会吧? 你以为他信中是在与我客气吗?殇侯冷冰冰道:二十年前,他设下计谋,与人围攻本侯无果。结果本侯离开黑魔海,没有死在他手下,所以他心怀耿耿,思虑满怀。他引诱阿巫投入黑魔海,让我最好的弟子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嘲讽他是一时雄强。他称自己手下没有俊杰之士,邀我甲子立秋前去共祭,其实是说他实力已经恢复,问我敢不敢去送死。 殇侯冷冷道:看来当日姓岳的没有把他们斩尽杀绝。如今羽翼丰满,又敢向本侯挑衅。 程宗扬没想到这封信背后还隐藏着这么多恩怨,殇侯的卫队自己见过,真打起来,整个南荒都没有对手。而且殇侯与云氏商会关系不浅,看他的举止作派,在六朝的背景也极深,已经被岳帅打残的黑魔海有什么资本敢向他挑战? 程宗扬忍不住问道:黑魔海不是被岳帅连根拔起了吗?难道现在的势力还很强? 殇侯拿过一条丝帕,抹净手指,随手将丝帕投入炉火中,当日与武穆王一战,我那位师兄身边能逃生的不过四五人。你说他实力如何? 程宗扬估算一下,黑魔海被岳帅扫荡是十八年之前,逃生的不过四五人,每人收十名弟子,也不过四五十人。四五十人可一点都不多,不用说太乙真宗那种大教,就是大一点的商会,也不止这么点护卫。十八年的时间并不长,程宗扬还记得,小香瓜这样的水准就花了九年时间。如果他们招的弟子都是十岁左右,现在二十八岁,按正常进度推算,能不能打过易彪都难说。难道黑魔海有什么速成的方法? 程宗扬道:黑魔海培养一个高手要多长时间? 殇侯反问道:什么是高手? 程宗扬苦笑道:你问我,我问谁去?行了,老头,你就别卖关子了。给我说说你们这里武功等级是怎么划分的?凝羽说我的修为在二三级之间,我觉得自己已经很不错了,这个算不算高手? 殇侯道:天下武学渊源各异,以修为深浅划分,可分为九级。五级以上者方可称为高手。你从武二手中学得白武族的五虎断门刀,又修习太一经…… 什么太一经?程宗扬打断他。我练过太一经?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殇侯大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只道:你如今的修为,较之凝羽还略逊一筹,不过是平常而已。 凝羽是三级上的修为,小香瓜与自己不相伯仲,吴战威和易彪也不比自己高太多。看来一般行走江湖和军伍中的好手,大都是这个水准。 眼前的殇侯虽然气度凛然,但他扮成朱老头跟自己混了一个多月,大家很可以算是熟人。程宗扬也不客气,揶揄道:就算我是三脚猫,你那位最好的弟子可跟我打了个平手。侯爷调教弟子这水准,似乎不怎么样啊。 殇侯哼了一声,若非鬼王峒的积尸之气,哪里还有你说嘴的机会。 你说那些死气?程宗扬抛出心底的疑惑,王大将军说我身上的生死根能化死为生,但只是把死气转为生机,不能直接转为内功修为。为什么我在鬼王峒吸收的死气就能直接施展出来?是不是王大将军说错了?还有,死气和生机是怎么回事? 殇侯道:你吸收的那些死气,如今还在吗? 程宗扬摇了摇头,离开鬼王峒后自己尝试过凝炼九阳真气,但凝炼出第二个光球就吃力万分,第三个说什么也聚不起来。 殇侯忽然道:人生前与死后有何差别? 程宗扬一怔,然后说道:差别那就大了。死人不能哭不能笑,不能吃不能喝…… 活人无非是皮肉骨血,死人也无非皮肉骨血,殇侯道:你告诉我,活人与死人差别在何处? 程宗扬哑口无言,从物质上说,死人和活人都是一堆化学元素,不见得死人就比活人少了什么物质。死人比活人只少了一样东西:生命。但生命是什么? 程宗扬试探道:你说的是生机? 是气。 殇侯在案上写了一个气。 这才是修行者所言的气字。气者,无形而有形。眼不可见,耳不能闻,鼻不能嗅,舌不可尝,手不可触,是为无形。有形者,举手投足,哀哭歌笑,无不为气所使。一旦气尽神散,便手不能举,目不能视。此时气断神绝,真阳外溢,皮肉骨血未变,少的便是这个气。 程宗扬明白了一些,死人和活人差的那一口气,原来不是呼吸的空气,而是看不到摸不着的气。有了它就是有生命能跑能跳的活人,没有它就是死人。 那么死气,就是人死的时候,这个气从人身上散失出来的? 不错。无论修行之人,还是鬼狐精怪,一生汲汲以求的,也就是这个气字而已。殇侯上下打量他几眼,你小子身上竟然有生死根,能捕捉人死时散出的元气。哼哼…… 程宗扬不乐意地说道:侯爷,你要眼红,也让雷劈一下试试。 殇侯哼了两声,才悻悻道:命之将绝,气从人体流散,是为死气。这种气息很快会化入天地万物,一旦死气郁积,多有凶煞妖魅,所以有凶地、凶宅。 我的生死根,就是能把这些东西都转化成你说的气,程宗扬道:可你说了这么多,还没说我在鬼王峒怎么就把它直接变成真气,把你最好的徒弟都打得灰头土脸呢? 殇侯大袖一拂,指向南方天际,星辰分野,南荒为南宫朱雀,而鬼王峒便是朱雀之眼。 程宗扬想起他说过,南宫朱雀七宿中,鬼宿位置正是朱雀的眼睛,鬼宿中间似云非云,似气非气,称为积尸气,而它对应的又是鬼王峒…… 鬼王峒上应天象,平常很快流失的死气在峒中积蓄下来,所以峒中会死气弥漫,磷火丛生。殇侯道:不过你在鬼王峒吸取的死气与外界不同,虽然能转为真气直接施展,却无法化为己用,提升修为,此所谓有所得必有所失。 难怪自己在鬼王峒吸收死气像喝可乐一样轻松,不过自己平常吸收死气,为什么又是头痛,又是恶心,厉害的时候还会呕吐,感觉就像吃了脏东西一样? 程宗扬把自己的疑惑说出来。殇侯露出朱老头的嘴脸,笑咪咪道:是不是和怀孕很像啊? 你去死吧! 殇侯捋了捋胡须,人死之时,悲、怒、怨、忿尽数散出,你要若无其事才奇怪呢。 程宗扬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说死气郁积会有凶煞,会变成凶地、凶宅,我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你觉得有什么异样? 程宗扬沉默了一会儿,杀人本来应该很紧张,很害怕,总之心情比较激动才正常,可我杀死对手的时候,一点感觉都没有。甚至看到有人杀自己的亲生母亲,我都没感觉。这样是不是有点变态啊? 殇侯叹道:你有生死根的那一刻起,死亡对你而言已经不足惧。 程宗扬还要再说,殇侯打断他,你此番来找本侯,所为何事?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叫道:冰蛊! 只顾说话,差点把这件要命的事给忘了。 第二百零九章 解蛊 更新时间:2012-07-24 老头儿,你还会解蛊?程宗扬看着他拿出炉后盛水的橡木桶,往里面倒了一碟白色的粉末,一点都不当回事的随便搅着,有些不放心地警告道:我就一条命,你可别胡来啊。 殇侯翘起胡须,须下那颗珍珠左右乱晃,气哼哼道:客气的时候叫君侯、侯爷,不客气的时候就叫老头儿--本侯的身份岂是让你乱叫的! 行了。我没叫死老头已经给你面子了。啧啧,你还真是装龙像龙,装狗像狗。朱老头嘴脸一看就让人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恨不得抽你几个耳光才过瘾,怎么练出来的? 殇侯嘿嘿一笑,你怎么知道哪个才是真的我? 他表情一变,虽然身着华服,头戴玉冠,活脱脱就是朱老头的面目,就像捡了身衣服穿的乞丐。程宗扬道:谢艺说你身上有佛门的功夫,你不会真当过和尚吧? 殇侯叹道:当和尚那段日子,是我此生最轻松的时候啊……言下不胜唏嘘。但程宗扬还没有来得及感动,紧接着他就嘿嘿一笑,小程子,把桶里的水喝了吧。 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老头,你露出这样的嘴脸,我怎么觉得脖子后面直冒凉气呢?不会是又想害我吧? 殇侯亲切地说道:本侯什么时候害过你了?莫担心莫担心,冰蛊这种雕虫小技,本侯举手便可破去。 程宗扬嘀咕道:这不会是你洗脚桶吧?说着他拿起橡木桶,满满喝了一口,然后噗的一口喷了出来。 呸呸呸!程宗扬叫道:杀人啊!放了这么多盐! 殇侯笑咪咪道:本侯就知道你要来解冰蛊,才备了这些上好的精盐,足有一斤三两。别怕别怕,只要喝下去,你肚子里的冰蛊就大虫化小,小虫化了。 程宗扬一咬牙,捧着木桶,把里面的盐水喝了个干干净净。 坐好! 殇侯低喝一声,一瞬间须发飞扬,流露出逼人的气势。那只戴着翠戒的手掌伸来,拍在程宗扬腹部。 程宗扬浑身一震,只觉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从他掌中透出,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程宗扬狠狠打了个冷战,刚喝下去的水似乎在胃里迅速凝结成一个硬梆梆的冰团。他咬紧牙关,身体禁不住战栗起来。 片刻后,殇侯收回手掌,程宗扬立刻弯下腰,直着喉咙开始呕吐。 已经凝结成冰块的咸水从他喉中一粒粒滚出来,像石子一样掉在地上,不停滚动,隐约能看到冰块中细小的蛊虫蠕蠕而动。 看着程宗扬狼狈的样子,殇侯得意地捋着胡须,咸水结成冰,比寻常冰块更冷。若非如此,怎能把这些蛊虫从你血中诱出来? 呕……程宗扬喘着气道:死老头!你敢阴我,呕……咳咳,一碗水就够用,你让我喝半桶! 这才吐得干净嘛。殇侯神情自负,神采飞扬,得意地说道:若非本侯的玄冰掌收发自如,怎么能使出这般巧妙的破蛊绝技! 呕…… 程宗扬用了一顿饭时间,才把半桶盐水吐了个干干净净,喉咙像被冻伤一样又冷又痛。 纠结自己多日的冰蛊就这样轻易解除,程宗扬反而有些不敢相信。良久,他喘了口气,把那些聚满蛊虫的冰块踢到一边。然后喝了盏热茶,才驱走身上的寒意。 殇侯拣起一粒冰块,在烛火下审视片刻,给你下蛊之人,心肠不是一般的歹毒啊…… 程宗扬摸摸颈后的烙痕,悻悻道:那妖妇,总有一天,我要她好看! 殇侯埋头道:五原城一个寡妇,要处置她,还不易如反掌。 程宗扬心里一动,这老头怎么突然发起好心,透出要帮自己收拾苏妲己的口气?他一门心思找什么天命之人,肯定不会是觉得用高压包电人很好玩吧? 程宗扬笑道:要对付她,我一个人就够了。说着他岔开话题,如果说高手,武二郎算一个吧? 殇侯毫不在意,武二可以算一个。但商队真正的高手只有一人。 谢艺? 不错。殇侯道:他修为已臻于六级,达到通幽的境界,已可上窥第七级归元之境。如果他不是四处寻访周游,而是潜心修炼,足以称雄一方。 谢艺的功夫没的说,但称雄一方是不是有点过了?第六级比自己只高三级,似乎也没高到哪儿去…… 程宗扬道:第六级就这么厉害? 殇侯正容道:世间习武者可止千万,但能修炼到第五级入微之境的少之又少,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是五级以下的修为。谢艺若能修至归元之境,天下能和他比肩的,不过百余人而已。 程宗扬疑惑地说道:修行不就是闭着眼让真气在经脉间打转吗?为什么练到第五级的这么少? 雨停了。殇侯望着窗外,然后站起身,来,陪本侯走走。 暴雨过后,天际乌云散开,现出满天星斗。藤枝叶影间,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径蜿蜒伸向直方,掩藏在绿叶下的房舍寂然无声。 雨势虽大,石径上却没有积水。殇侯双手负在身后,缓步而走,化身朱老头时佝偻的腰背此时挺得笔直,宽袍大袖,玉冠华带,气度非凡,让人怎么也无法把他和那个猥琐的朱老头联想到一起去。 修行岂是易事。殇侯缓缓说道。 以常人论之,六岁学艺,三年方可筑基,五年内视,十年生象。这便是十八年光明。到第四级入微之境,资质平庸者要花费二十年,甚至更多。以十五年论,六岁学艺,苦练不辍,到第四级便是三十九岁。世人寿命有限,只有少数坚毅之士能在六十岁时达到第五级境界,如此便可称强者。再往后每晋一级都要数十年光阴,即便长生不死,要练到第八级也是一百四十岁年纪。 居然要花这么长时间? 不对啊,程宗扬讶道:武二年纪也就三十来岁吧,按你说的顶多是第四级,他怎么有第五级的修为? 武二天生虎威,本人又秉性刚强。进境远较常人为快。可惜他没有明师传授,否则成就不会弱于谢艺。 程宗扬道:听你这么说,武二好像是个习武的天才。 何为天才? 程宗扬一怔。 所谓天才,不过是坚毅过人。寻常人一日十二个时辰,睡觉四个时辰,饮食琐事耗去两三个时辰,修行时心猿意马,或看阶前春草,或观天际浮云,玩虫逗蚁不一而足。一日之中,真正用在修行上的时间,不过一两个时辰而已。像武二郎,每日练功至少在六个时辰,同样是一年,进境较之常人何止三四倍。 程宗扬道:你是说用功?有没有那种一学就会的天才? 你还未曾明白么?殇侯叹道:天才不过是你愿意为某件事用心花费的时间罢了。便以绘画为例,每日花一两个时辰随手涂抹,无可无不可,便是庸人之为。每日坐足四个时辰,有一个时辰用心,穷十年之功,可以为画师,每日能用心绘上四个时辰,十年下来,便是天才了。 程宗扬不服气地说道:那天赋就没用了吗? 当然有用!各人天赋不一,有些人辛苦一生也未必能成为画师,但若是弃画学书,同样的努力也许就能成为天才的书者。 程宗扬思索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殇侯说的有道理。 平常人兴趣只是暂时的,像达文西、莫扎特那样的天才,每天脑子里都想着绘画、音乐,同样是一年时间,他们专注于艺术的时间每天能高达十个小时,合计下来有四千个小时,而平常人每天专注的时间大概只有一两个小时,一年下来才五六百个小时,相差何止数倍。 说到底,天赋每个人都有,而人与人在生理上并没有太多根本的差别。之所以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天才,差别只在于专注的程度和时间。但最难做到的,同样是专注。对于天才来讲,专注已经成为生命的一部分,无论做什么,都比常人用心。这就是天才之所以为天才了。 有些人天资聪慧,却无毅力恒心,终究一事无成。有些天资聪慧,毅力过人,却无名师指引,正如本该学书者,却去学画,亦难有所成就。所以有所成就之人,天资、毅力、名师,缺一不可。 程宗扬拍了拍脑袋,我看南荒也有不少人才,但感觉都缺了点什么。像太乙真宗那样的名门大派,挑选的弟子本来就比别的高出一截,再加上名师指点,同门切磋,难怪会高手辈出。 但程宗扬对黑魔海的疑惑更多了,按照你的说法,黑魔海花十八年时间培养弟子,现在能练到第四级就可以烧高香了。就算他们运气特别好,十个弟子里就有一个天资、毅力都特别出色的,也就是第五级刚入门的水准,顶多能和武二爷拼一把。似乎不怎么厉害嘛。 殇侯负手而立,望着头顶的星空,良久道:我那位师兄,别有机杼也未可知…… 第二百一十章 摘水果,泡温泉 更新时间:2012-07-24 南荒的星空不像北方草原那样低垂,近得仿佛触手可及,这里没有污染过的空气透明度极高,每一颗星辰都分外清晰,衬着黑天鹅绒般的天幕,显得更加深邃辽远。 连殇侯也不知道黑魔海有什么手段,自己就不必费心了。程宗扬一边陪他观赏星空,一边问道:老头,你说的那颗命星在哪儿? 无知小子,命星岂会天天出现。殇侯教训一声,然后指着南方天空一簇暗星道:那便是鬼宿,乃朱雀之眼。 程宗扬仔细看去,那丛暗星中果然有一团朦胧的云气,就是星经上说的积尸气了。 殇侯指着满天星辰如数家珍,那是南宫朱雀的轸宿和翼宿。往西便是白虎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 程宗扬有限的天文知识,只能辨认出北斗七星和极星,听着殇侯侃侃而言,他不客气地讥讽道:别说那么嘴响,你的星象学真像你说的那么高明,也不会找到一百多个天命之人吧? 殇侯被他捉住痛脚,老脸竟然微微一红,强辩道:星象的学问浩如烟海,岂是你这无知小子所能懂的!哼! 程宗扬笑咪咪道:侯爷息怒,反正我是外行,你想怎么蒙就怎么蒙吧。不过侯爷对星像这么熟悉,你们这一支不会就是干这个的吧。 殇侯道:黑魔海巫毒二宗,我们毒宗武学之外,擅长各种药物。 怪不得君侯的尊号是鸩羽殇侯,程宗扬道:如果我没记错,鸩鸟是一种毒鸟吧,传说它的羽毛在洒中一划,再美的酒也会变成剧毒。不过这个殇字挺奇怪,我记得殇是死的意思吧?而且指的是死时还未成年…… 殇侯眼神陡然一厉。程宗扬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目光,即使他装模作样吓唬自己的时候,也没有流露出如此深刻的痛意。 一个身影快步走来,他戴着文士巾,相貌文雅,正是自己曾见过的大奸贼秦桧。他躬身深深一揖,君侯,北地有讯。 殇侯起身欲行,程宗扬连忙叫道:哎,太一经的事你还没跟我说呢! 殇侯摆了摆手,今晚说得已经够多了。此时即便告诉你也无益处。明日到堂中再叙此事。会之,殇侯吩咐道:他不是外人,你带他随意走走吧。说罢大袖一摆,转身离开。 秦桧含笑朝程宗扬拱拱手,程公子,请。 程宗扬好奇地打量他几眼。这个秦桧举止温文尔雅,脸上总带着一丝谦虚的笑意,让人一见就觉得可亲可近,哪儿有半分奸诈的样子。程宗扬心里嘀咕道,难怪说大奸大恶之人,必有大智大勇呢。 秦兄在这里不少时候了吧? 蒙殇侯不弃,在下追随君侯已经二十余年。秦桧欣然道:君侯十余年来苦心找寻天命之人,如今遇到公子,终于得尝夙愿。 程宗扬道:刚才我一直没问,殇侯找天命之人作什么呢? 秦桧笑道:君侯行事,非在下所能知。 眼前这个秦桧虽然和自己知道的那个大奸贼有些不同,但胸有城府这点一模一样,从他嘴里肯定套不出话来。程宗扬只好打了个哈哈,秦兄不用客气,殇侯也说了,我不是外人,自己随便走走就行。 秦桧也不勉强,含笑道:村后的山崖上有座七星连珠的温泉,景物颇佳,公子如有兴趣,不妨一游。会之告辞。 等秦桧离开,程宗扬沿着小径一路前行。自己可真没想到朱老头竟然就是殇侯,他这两副形象差别也太大了。这老家伙深藏不露,连谢艺都看走了眼,以为他身上有佛门的功夫。谢艺有六级的修为,他该有多少呢?总不会超过王哲吧。 程宗扬脑中翻翻滚滚,升起无数疑惑。 鸩羽殇侯……这名号怎么这么古怪? 他以殇侯面目出现时,那气势是装不出来的,难道他真是王侯身份? 鸩酒……程宗扬心里琢磨着,好像是宫廷里暗杀才用的毒药,后面还有一个殇字,莫非他的家人是被鸩酒毒杀的?看来自己真得找云苍峰恶补一下这个世界的历史了。 咦?程宗扬仰起脸,叫道:小香瓜?你在干嘛! 哎呀…… 乐明珠正爬在树上,伸手去摘一只水果,被他喊声吓了一跳,脚下一滑,顿时从树上跌了下来。 程宗扬一个箭步扑过去,张臂把乐明珠抱在怀中。小香瓜吓得脸都白了,手里还紧紧抱着那只水果。 这里好多水果。发现自己没有摔到,乐明珠立刻兴高采烈起来,每一种都很好吃! 程宗扬又气又笑,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他们呢? 祁大哥说他吃饱了,不愿跟我来。凝羽姊姊和叶阿姨出去了。哎呀!那会儿雨下得好大,我们差点就走散了。幸好有个姓叶的阿姨来接我们,她给我们拿了新衣服,还拿来东西给我们吃。那烙饼比朱老头说得还好吃呢--喂,你见着朱老头了吗? 小香瓜叽叽咯咯地说着,一边拉程宗扬到树上采果子。 虽然只分开一个时辰,程宗扬却感觉像分开很久,他替小丫头拿着水果,然后随着她一同爬到树上。 这一种最好吃了。甜丝丝的,吃到嘴里就化了。 那颗果子程宗扬从没见过,形状有点像葫芦,色泽鲜红,远远挂在头顶一根手指粗的细枝上。乐明珠踮起脚尖,竭力伸长手臂,去摘枝梢的果子,但她身材娇小,怎么用力,都差了少许。 大笨瓜!抱我起来啊! 你可小心点。再掉下去,我可接不了你了。 程宗扬抱住乐明珠双腿,小丫头倾过身体,竭力把手伸到枝梢,摸住那颗果子。 小丫身体倾斜,那只圆润的小屁股正翘在程宗扬面前,随着她的使力,在裙中一扭一扭。 程宗扬忍不住抱住她的屁股,在她滑/嫩的臀/肉上捏了捏。 你别动!我都摘到了……哎呀! 程宗扬双手抱着小香瓜,两脚踩着一根不怎么粗的树枝,本来只是好玩,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剧烈,被她一挣,顿时失去平衡,抱着乐明珠一同从树上掉了下来。 篷的一声,两人摔进灌丛。幸好程宗扬已经摔出经验,百忙中还记得背部着地,把乐明珠托在身前。乐明珠充满弹性的小屁股坐在他胸口,发出一声古怪的破裂声,接着一股湿黏的浆液渗入衣服。 我的水果……乐明珠欲哭无泪地举起小手。 她好不容易才摘到那颗水果,被程宗扬恶作剧地呵了口气,本能地去摀住屁股,却忘了手里还拿着果子。结果程宗扬一转身,她从平跌变成直坐下来,正把那只水果挤得粉碎。果浆四溢,溅得自己满臀都是,连程宗扬也倒了霉,胸前沾了一大片汁汁液液的果肉。 都是你!都是你!乐明珠坐在程宗扬胸前,气恼地在他身上打了几拳,我好不容易摘到,还没有吃呢! 被小香瓜这样一闹,程宗扬心里那点阴影早消失得无影无踪,笑道:只是碎了,还可以吃啊。 说着他抱起乐明珠,尝了一口,嗯!真的很甜! 乐明珠趴在他身上,屁股翘起,鹅黄的裙上沾满水果鲜红的浆汁,湿漉漉贴在裙上。 程宗扬隔着裙子,戏谑地在她臀/缝间吹了口气。 呀!乐明珠低叫一声,身子像融化一样软下来。 抱着乐明珠香软的身体,这些天来的辛苦似乎都飞到九霄云外。程宗扬把她抱起来,手指轻轻在她臀间触弄,在她耳边唤到,小香瓜…… 程宗扬哄道:好了好了,我们去洗洗。对了,听说山上有个温泉,还是什么连珠的。走,我们到温泉玩! ………………………………………………………………………………… 天际只有一钩淡淡的残月,山间的密林在夜风轻轻摇曳,发出潮水起伏般的声音。群星璀璨,宛如深蓝色天鹅绒上的珍珠,光芒闪耀,弥补了月色的不足。 别拽我的亵裤…… 反正要脱的。先脱了,一会儿方便。 有人看到…… 人都睡着了,谁还会看到?再说你还有裙子呢…… 程宗扬把乐明珠抱在怀中,呵哄着翻起她湿漉漉的裙子,剥下她的亵裤。还没走到殇侯说的温泉,小香瓜已经被他逗得两腿发软。 苍松翠柏间露出一串清滢的水池,七个大小不一样的温泉,由高到低依次排列,仿佛一串不规则的珍珠,嵌在山崖上。周围古木参天,粗大的藤蔓不知生长了多少岁月,藤身露岩石般的质地,像石墙一样绕在池畔。 程宗扬跃上古藤,眼前一片淡淡的水雾在夜空下袅袅升起,一个女子浸在池中,黑色的长发飘浮在雾气氲氤的水面上。 乐明珠抱住程宗扬脖颈,软绵绵伏在他肩头。舒服得几乎要睡着了。她下身被脱得光溜溜的,被薄薄的纱裙包裹着。 发现池中有人,小丫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连忙按住裙摆。 程宗扬朝小香瓜慌忙遮掩的屁股上拍了一掌,小笨瓜,是凝羽啦。 第二百一十一章 凝羽治病 更新时间:2012-07-25 乐明珠怕被人看到自己和程宗扬亲热的一幕,一边推他,一边道:放我下来…… 放什么放!程宗扬不理会小丫头的吵闹,抱着她合身跳入池中,朝凝羽游去。 哈,你也在这里! 凝羽扬起脸,绽出一丝笑容。今晚没有月色,她皎洁的玉脸上却仿佛有月光流动,夜色下露出姣丽的容颜。 叶姨说,这里的温泉对我的伤势有好处。 哪个叶姨?哦,是那个老太婆。 凝羽微笑道:她年纪没那么老。 没那么老,还弄一脸皱纹--喂,你别乱动--她会治伤? 呀!乐明珠低叫一声,小脸立刻红了起来。 凝羽看出乐明珠的羞涩,微微一笑,从池中站起身来。温热的泉水从她洁白的肌肤上滚落,溅入池中。夜色下,她曲线优美的胴/体像白玉般晶莹,圆润的双乳,纤细的腰身,修长的双腿,玉体纤毫毕露。 凝羽拉起程宗扬的手,放在自己乳上,然后翘起纤指,轻轻点了点乐明珠的鼻尖,无声地笑了起来。 她这样坦然,乐明珠倒不好意思起来,讪讪道:这里水好热…… 不热能叫温泉吗?说着程宗扬板起脸,小香瓜,你再扭,我就打你的屁股! 乐明珠脸红得像苹果一样,虽然她已经很忍耐了,但程宗扬的手一点都不老实,她低喘着抗议道:谁……谁让你总摸我屁股…… 是你坐在我手上好不好?别动,听凝羽说话。程宗扬道:叶老太的身份你知道了? 她没有瞒我。 她和朱老头两个装神弄鬼,打的什么主意……嘿嘿,她和朱老头的关系不简单啊。说不定有一腿。 凝羽一笑,蹲下身子,解开他的衣带。 程宗扬低声道:你的伤势,不是不能和我做那个吗? 不妨的。 空山新雨,空气分外清新。 程宗扬掀帘出来,只觉浑身精气十足,就是来两只老虎也能打死,还不耽误吃早餐。 老四,这么早? 祁远叼着一根柳木细枝,正在漱口。这里没有牙膏牙刷,人们用来洁齿的工具什么都有,富贵人家用苦参洁齿,平常还要含鸡舌香,谈吐时浓香馥郁。平常人用青盐擦牙,还有人用一种马尾制成的小刷,配合穷人一般用剥了皮柳枝,或者嚼甘草洁齿。程宗扬试过几次,发现效果并不差。 程宗扬也折了根柳枝,叼在嘴里低声道:你鼻子最灵,瞧出这儿的不一样了吗?嘿嘿,那个朱老头…… 程宗扬还没说完,就看祁远朝自己一个劲儿的挤眉弄眼。他回过头,只见那个叶媪正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程宗扬一点都不脸红,直起腰道:喂,昨天你话说了半截,让我一夜都没睡好--你说我过几天就不用来了,是什么意思? 叶媪神态从容地说道:你把真气运行到手太阴、手少阴、手厥阴三经,阴维、阴跷二脉。 人体十二正经有六条阳经和六条阴经,分别为手三阳、手三阴和足三阳、足三阴。阴维和阴跷属奇经八脉中的两脉,王哲传授给自己的九阳神功侧重于六条阳经和阳维、阳跷二脉,很少运至阴经。而凝羽的功法则侧重于阴经,程宗扬对此并不陌生,当即催动丹田中的气轮,在这五条经脉中运行一遍。 这有什么啊。哈哈…… 程宗扬笑声未落,叶媪衣袖飞起,一掌玉蝶般拍在程宗扬胸口。 程宗扬左手一张,抓向她的手腕,右手已经抓住匕首。叶媪击来的力道并不强劲,程宗扬有十成把握能拧住她的手腕,给她一个好看。谁知她掌风袭来,自己真气只运行一半,胸口就如受雷殛,几条阴经同时一震,潜伏在其中的阴寒气息汹涌而出。一招都没递出,胸口就结结实实被叶媪拍了一掌。 劈开龙神头颅时它力量反噬的一幕再次出现,程宗扬丹田剧震,蛰伏在经脉中多时的阴寒气流像毒蛇一样蹿出,四处涌动,仿佛要将经脉撕得粉碎。 祁远没想到两人说动手就动手,愣了一下才跳起来,去抢自己的刀。没等他出手,叶媪随手一拂,他就像滚地葫芦一样滚到一边。 程宗扬狼狈地弓着腰,嘴巴大张着,却一口气也吸不进来。 明白了么?叶媪抬手在他腰侧一撞,程宗扬才透出一口气,经脉中纷乱的气息逐渐收拢。 叶媪扬起下巴,冷冰冰道:像你俩这样手拉手往死路上走的傻瓜,着实少有。去见殇侯吧。 程宗扬喘了几口气,先把祁远拉起来,然后连忙跟在叶媪后面,阳光不断从走廊两侧透入,在叶媪衣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叶媪双手平握胸前,步伐从容优雅,虽然此时年纪已经不轻,仍能看得出她年轻时绝美的风致。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程宗扬先奉上一顶高帽,叶姨走路时的姿态真是有气质,就像宫里的贵人。 叶媪头也不回地说道:不叫喂、喂了么? 程宗扬干笑两声,叶姨大人有大量,肯定不会跟我们小辈一般见识的。哈哈,我看殇侯也有点怕你呢。那次不知道你给他下了什么药,那老家伙差点拉死在路上。 叶媪昂起头,一言不发。 程宗扬旁敲侧击道:殇侯在南荒这么多年,也挺不容易的,是吧?听说他在六朝也是大大有名的人物。殇振羽……这名字不大像真名啊? 叶媪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就像没有听到一样,让程宗扬讨了个没趣。不过程宗扬心态倒很坦然,笑嘻嘻道:凝羽说这里的温泉对她伤势有好处,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我们就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等她伤好了再走。到时候就得多麻烦叶姨你了。 叶媪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程宗扬,皱眉道:凝羽没有和你说吗? 程宗扬愕然道:说什么? 叶媪神情冷峻,她经脉阴气过盛,早已积重难返,又累次受创,已经命悬一线。至少要在这里住上一年,细加调理,才有可能复原。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叫道:怎么可能!她昨晚还好端端的,怎么让你一说就命悬一线了! 蠢材。叶媪冷冰冰道:孤阴不生,孤阳不长。别人给她下了个圈套,她就跳进去,居然能支撑到现在,也是一桩奇事。如果不是饮了殇侯的碧阳茶,你此时已经是死人了。 程宗扬想起凝羽昨晚的举动,心里越来越惊慌,不行,我要找她去! 你去有什么用?也要在此地留一年?叶媪寒声道:有你在,凝羽还怎么疗伤? 程宗扬叫道:她是我的女人,难道我不在这里陪着? 叶媪瞥了他一眼,你能一年内不去找她么? 程宗扬哑口无言。 堂内传来一个充满威严的声音,何人在堂外喧哗? 程宗扬瞪了叶媪半晌,然后一掀帘子,踏进堂内,没好气地说道:你们都商量好了,合起伙来蒙我是吧?说着拿起案上的茶盏,一口气喝干,呲牙咧嘴地说道:喝这么烫的茶,小心以后得食道癌! 殇侯看看叶媪已经离开,这才把板起脸放下,嗔怪道:小程子,你心里有火也不能对本侯撒吧?凝羽那姑娘,本侯瞧着挺好,留在这里养伤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况且……殇侯话风一转,傲然道:她的伤势,除了我这里以外,天下无人能治! 程宗扬把茶盏一丢,不客气地说道:你找天命之人,不会是找着好玩吧?还把凝羽留在这里当人质,以为我是傻子啊? 殇侯怫然道:我要留下你,就是一伸手指的事,还用抓个女子当人质?小程子,你这也太小看本侯了。 程宗扬叹了口气,我这不是着急吗?好了老头儿,我知道你对我不错。不管我是不是天命之人,只要你觉得是,那就是好了。要我帮你做什么,说句话出来。能做到我就做,做不到我也没办法。 殇侯饮了口茶,慢悠悠道:本侯想开一家商号,让你帮我打理。 程宗扬讪笑道:就这么简单?小心我疑神疑鬼。 殇侯点了点头,我希望你这家商号,能把宫廷的生意接过来。 六朝呢,你说的是哪家宫廷? 既然云氏总号在建康,就从晋国的建康宫开始。殇侯淡淡道:最后是洛阳城的未央宫。 未央宫不是在长安吗?程宗扬一拍脑袋,哦,现在长安城里是唐室的大明宫。你的目标就是汉室吧?侯爷大概不缺钱,那你想赚什么呢? 当然是天子之位!殇侯停顿了一下,还有吕氏一族的性命。 当皇帝?程宗扬讶道:你年纪不小了吧?还有这么远大的志向? 谁来做天子,本侯并不在意。但不能由窃国者来做。殇侯沉声道:你若想做天子,本侯可以帮你。 免了。程宗扬一口回绝,你让我接管天子的后宫吧,这事还可以考虑考虑。当天子还要治国呢,我才没这份闲心。侯爷,你可要想好了,这种事成功率连百分之一都没有,到时候做不成,可别怪我拿你的钱打水漂。 第二百一十二章 太一经 更新时间:2012-07-26 殇侯一直神色冷峻,这时忽然露出一个熟悉的笑脸,亲切地称呼道:小程子啊,你打一开始,就没成心去做吧? 程宗扬嘿嘿一笑,让你猜着了。我胆小,这种谋逆造反的事,真的吓住我了。 小程子,我给你解了冰蛊,还救了你一命,你连个谢字都没有。这会儿还拿了我的钱不干事--欠本侯的人情就不用还了? 程宗扬笑嘻嘻道:大恩不言谢嘛。侯爷运筹帷幄,英明神武,想来也不会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殇侯毫不介意地说道:无妨无妨,你随意去做就行。 程宗扬却怀疑起来,侯爷,你有这么大方?我怎么没看出来呢? 殇侯捋了捋胡须,此诚天机,不可泄露。 程宗扬摆出一个呕吐的表情,但也不再追问,转头道:咱们该说太一经的事了吧? 天地混沌未明,阴阳合而未分,是为太一。殇侯道:黑魔海自混沌初开,鸿蒙未明,便以太一经为群经之首。此功法融合阴阳,探寻万物本源,寻找天地间最初的力量,化为己用。 程宗扬皱起眉头,这段话我好像在哪儿听过……凝羽!是凝羽的功法!程宗扬拍案道:她说自己不知道名字,原来叫太一经! 殇侯点了点头,太一经涉及阴阳,历代修习者多用双修之法--这中间的差别,你可知道了? 程宗扬想着另外一件要紧事,一时没有听清,哦? 殇侯露出朽木不可雕也的神情,蠢材!凝羽所习的功法,不过是作为鼎炉的末技! 什么鼎炉?喂,你别瞪我,这玩意儿我真不懂。 殇侯重重哼了一声,男子以双修法修习太一经,必用一女子为侣。此女就如同一只炼丹的器具,供其养炼真阳,渲泄杂气,故称为鼎炉。 程宗扬想起凝羽体内的寒气,不禁打了个冷战。那混蛋竟然把凝羽当成练功的鼎炉,还随意把有害的杂气留在她身体里面。 西门庆!程宗扬咬牙道:他是黑魔海的人!我当初怎么没一刀干掉这家伙! 黑魔海的弟子?殇侯饶有兴味地说道:有机会,本侯倒要会会这位后辈了。 你去五原城找最大的生药铺就行……生药铺!程宗扬突然大叫一声。 便是药材铺,因售卖药材不作焙制,故称生药铺。有何不妥? 谢艺来南荒,就是从一间生药铺得到的消息。世间哪儿有这么巧的事?妈的!程宗扬爆了句粗口,黑魔海这帮家伙真毒! 黑魔海的人有意把谢艺引到南荒,不用说,是准备对星月湖下手。而小紫是岳帅的后裔,黑魔海的人如果还在南荒,肯定不会放过她。现在鬼王峒没了,碧鲮族她也回不去,那死丫头一个人在南荒,周围都是敌人,可有她好受的。 程宗扬定了定神,你说的差别是什么意思? 殇侯道:凝羽所学的功法,不过是用来配合对方修炼太一经,真气所行经脉,与寻常不同。 程宗扬点点头,凝羽的功法确实很古怪,只不过那会儿除了自己不大明白的九阳神功,根本没有什么可以比较的。 所以,正如凤凰宝典只能传于女子,真正的太一经也只能由男子修习。 程宗扬这时才想通,顿时倒抽一口凉气,你是说我跟着她练的太一经,全都练错了? 何止是练错了!幸好你修习时间不过月余,若再练数日,必会被体内积蓄的阴气反噬,非残即死。殇侯傲然道:若非遇到本侯,你就是变成鬼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程宗扬却挂念着那个沉默的女子,凝羽呢?她会怎么样? 她修习时日已久,积重难返,若想复原,除非废去武功。不过本侯传她疏导之法,可保她性命无忧。至于修为……终身无望练至六级以上。 程宗扬紧张地思索着,听殇侯的口气,凝羽还有复原的可能。凝羽很少吐露自己的身世,但她一个羽族孤女,十几岁就被族人送给苏妲己当奴仆,又被苏妲己转手送给西门庆当鼎炉。现在她是自己的女人,再让她受一点委屈,自己的程字就可以倒着写了。 你意思是说,就让她按着鼎炉那样练下去?这可不行! 殇侯耐心地说道:鼎炉之术虽是太一经末技,自有其不凡之处。以凝羽的资质,有生之年能否练至第六级,还在两可之间。她修习太一经末技,有望晋身高手之阶,又可以与你双修,让你晋身更高的境界,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你让我把太一经练下去? 正是! 你别忘了,我还练过王哲传我的九阳神功,这两门功夫一正一邪,你就不怕我练出什么毛病? 旁人自然不可。殇侯抬指轻轻一点,但你身上有生死根的异术。只需本侯传你太一经真正的修行之法,往后能修炼到何等境界,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日色偏西,程宗扬长长吐了口气,从冥想中脱离。 自己现在才了解到殇侯说的名师有多重要。凝羽和武二郎虽然没有对自己藏私,但他们两个对内功修行都不怎么高明,许多地方他们自己也解释不清。 殇侯不愧是宗师级的人物,这方面的造诣比他的星象学高明百倍。在他的指点下,自己身上每一条经络都变得清晰无比。此时灵台一片清明,丹田中的气轮也愈发鲜明,那些组成气轮的细小星芒,每一颗都是旋转的细小光点,里面蕴藏的力量远比自己能够体会的更强大。经脉中运行的气息更加圆转如意,自己心念一动,真气便沿着经络瞬息而至,迅捷得令人难以相信。 一缕微风从窗棂透入,银壶升起的蒸汽随之飘摇。程宗扬目光落在变幻的汽流上,忽然一掌拍出。 白色的汽流飞出一片刀锋般的微痕,掠向殇侯胡须下的那样颗珍珠。殇侯低垂的目光微微抬起,那缕白汽随即分成三缕细丝,在空中螺旋状绞成一股,闪电般反射回来,精妙之极。 程宗扬一掌劈出,那缕白汽来势顿时一挫,然后弹起,仿佛一条灵敏的小蛇缠向他腕间。 程宗扬双掌齐出,将银壶的蒸汽全推了过去,试图把它模糊掉,却见那团白汽在空中一翻,完全脱离自己的掌控,幻化成一只展翅高飞的白鹤。白鹤盘旋而起,一直升到屋顶,然后从头部开始,一点一点消失在空气中。接着一根雪白的长羽从它舒展的翅翼间飘下,摇曳着落在案上,羽根纤软的细绒清晰可见,片刻后才轻烟般散开。 程宗扬看得瞠目结舌,良久才抬起眼,佩服地说:老头,你有这手功夫,就是要饭也饿不死啊。 殇侯得意地捋捋胡须,可不是嘛。本侯当年在街头玩的杂耍,现在还有不少人津津乐道呢。 程宗扬啧啧道:你和尚当过,饭要过,杂耍也卖过,做过王侯,还想做皇帝,这辈子可真没白活。 殇侯笑道:怎比了你两世为人? 说着殇侯手掌一翻,亮出掌中一红一绿两枚药片。 你居然没吃?程宗扬认出这两片药,叫道:装得真够像的,还能尝出味儿来! 此药效力之强,在本侯所知药物中可列前三。殇侯说着皱起眉头,奇怪的是此药非金非石,非烧非炼。服之令人异念丛生,又不至疯魔不醒。而且一服之后,便梦寐难忘,究竟是怎么炼出来的? 程宗扬老实答道:是我捡来的。 那你可知它是如何炼成? 这老家伙想制毒?程宗扬想了一会儿,不确定地说:好像是用麻黄吧。 麻黄?怎么可能! 殇侯看了又看,最后无奈地把药片丢到一边,忽然他眉峰一挑,露出深思的表情。 片刻后,殇侯一拍几案,有理!有理! 程宗扬莫名其妙,我说什么了,就有理有理? 殇侯似乎解开了一个难题,心情大为舒畅,笑道:麻黄草竟有如此效力,本侯以往真是小觑它了!哈哈。 程宗扬暗吸一口凉气,这老家伙出身自黑魔海的毒宗,是玩毒的大行家,不会真让他做出来毒品吧? 侯爷,你可别乱来啊。这东西一旦造出来,可会害死不少人呢。 殇侯满面春风,显然没有把程宗扬的警告放在心上,本侯稍后便要开炉炼药,小程子啊,你一会儿走,我就不送你了。不过你身边没人使唤可不成,本侯给你几个下人,你都带了去吧。 谁啊? 说来你也认得,殇侯笑咪咪道:会之和三桂。 程宗扬吓了一跳,老头,你想害我吧! 小程子,你又多心了不是?你也说过,时势不同,这两人在你手下,未必就会是奸贼。 第二百一十三章 要你爱我 更新时间:2012-07-27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我看你是想把祸水往外引吧。先说好,他们两个如果有问题,我立刻赶人! 殇侯一口应允,这个自然! 说着殇侯站起身来,还有一件礼物,是本侯送你的绝品…… 程宗扬等了一会儿,殇侯却没了下文,卖什么关子啊?是吃的,用的,还是卖钱的?我跟你说,便宜货我可不要。程宗扬突然想了起来,你说的是龙睛玉?那个不能算!我拿东西换来的,可不是你送的。 殇侯哼哼两声,云苍峰的龙睛玉戒才指头大点,就当成无价之宝。那两块你用些盐巴就换了去?小程子,你心也太黑了吧? 程宗扬笑道:做生意嘛,讲究的是诚实守信,难道侯爷这会儿想反悔?说吧,侯爷送我是什么礼物? 殇侯捋了捋胡须,笑咪咪道:一件好东西,你到时便知。 ………………………………………………………………………………… 凝羽姊姊为什么不走? 程宗扬叹了口气,她要留在这里治伤。 临走时自己去找凝羽,她却闭门不见,说一见着自己,就怕会丢下这里的一切,与他同行,她的伤势并不重要,只怕会影响自己的进境。程宗扬只好隔着门与凝羽告别,连面都未见着。 乐明珠一脸懊恼,嘟着嘴说:小紫走了,苏荔姊姊也走了,凝羽姊姊又留下了。好难受…… 这是伤别离,程宗扬拉着她哄了半天,小丫头才露出笑容。 程宗扬还有个盼头,祁远就只剩下苦笑了,这一趟走南荒,商会的汉子死的死,走的走,如果不是留了几个人没有同行,回五原城白湖商馆去见夫人的,就剩下自己一个人。好在寻到了霓龙丝,还得了条商路,不然苏妲己一怒,自己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秦桧和吴三桂带了八名手下,在道旁等候,身后是十几匹满载货物的健马。一见着程宗扬,众人便躬身道:公子! 程宗扬放开乐明珠,笑道:侯爷要在建康城开一家商号,请各位去帮忙打理。秦兄、吴兄,两位如果有事不能去,尽管告诉在下,殇侯绝不见怪。 身材不高,但神情剽悍的吴三桂首先开口,侯爷交待过,从今往后,我们这些人就由公子指使。公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三桂绝不皱一皱眉头。 秦桧恭敬地说道:侯爷对我等恩深义重,公子既然是侯爷失散的亲人,便是我们的主公。能协助主公行事,是我等的福份。 那老家伙居然说自己是他失散的亲人?真能瞎编啊。这下想甩也甩不掉了,程宗扬只好堆起笑容,两位不必客气,既然如此,咱们就一道上路吧。 ………………………………………………………………………………… 南荒气候湿热,夜间行路虽然凉快,但过于危险,因此众人来时大都是白天冒着酷暑赶路。秦、吴二人久在南荒,对道路熟稔之极,除了几条险峻的山路不好夜行,大都是太阳落山时动身,拂晓入宿,速度比来时快了许多。 第四天夜半时分,众人便赶到熊耳铺。在店铺中一打听,云苍峰等人白天刚刚离开,算来只落后了半天路程。几个人一商量,决定不在熊耳铺过夜,连夜赶路,算来到明天晚间,就能与众人会合。 寄存在货栈的货物已经被云苍峰带走,祁远倒省了心。这一路到白龙江口,就离开了南荒,他带着白湖商馆的货物沿江北上回五原,程宗扬等人则往东行,赶往建康。下次再见面,就不好说是什么时候了。 天际一弯细眉般的新月,照着脚下若有若无的小径。秦吴等人依照南荒的风俗,走夜路时不点火把,全凭眼力分辨路径,先进速度竟然比白天还快。 程宗扬骑在马上,跟随着前面的马匹,在浓浓的夜色中行进,有种梦游般的感觉。 乐明珠离开熊耳铺时就趴在他怀里睡着了,她发上那圈白绒绒的朱狐冠在自己颈旁一晃一晃,带来柔软的触感。程宗扬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小丫头只哼了一声,又住他怀里钻了钻,睡得更熟了。 到了建康,要先想办法找到星月湖的人,把谢艺的骨灰交给他们。然后是小紫……和光明观堂。 程宗扬越来越不想和小香瓜分开。既然小香瓜很有可能是光明观堂给岳帅准备的礼物,由星月湖出面要人,也能说得过去。然后自己再从星月湖手里把她要过来,就能长相厮守了。 程宗扬悄悄解开小香瓜的衣襟,轻轻抚摸着她香软的乳/肉。只要光明观堂肯放人,自己就算拿几万金铢出来也乐意。 公子。秦桧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程宗扬掩住小香瓜的衣襟,怎么了? 前面还有七里便是天藤,由于断了一截,马匹不好放下去。此刻已经是丑末时分,大伙儿走了一夜,是否在此休息几个时辰,请公子示下。 如果是祁远,肯定是商量的口吻,大伙儿走了一夜,这会儿天快亮了,不如休息几个时辰。但秦桧一向都是请示的口吻,请自己来决断。 那就休息吧。程宗扬从善如流地说:你看哪儿合适? 秦桧神情恭敬,二百步外有条溪水,属下曾经去过,林子虽然密了些,但没有瘴气、毒虫。 好,就是那里。老四!程宗扬提起声音,歇两个时辰吧。 祁远在前面应了一声,牵着马回来。 众人赶了一晚的路,趁着天还没亮,躺下来休息,不一会儿就鼾声大作。程宗扬抱着乐明珠,找了片干净的叶子坐下来,然后捏了捏她的屁股,小香瓜,还不醒? 轻一点啊……小香瓜半梦半醒中说:人家要睡觉…… 程宗扬欲念大动,抱起她往森林深处走去。虽然这一路大伙儿都知道自己和乐丫头之间不清不楚,但都睁只眼闭只眼,没人当面说破。自己也没有武二郎那么大胆,不管在哪儿都敢开搞,还是避开些好。 涉过林边的小溪,乐明珠终于醒了,迷迷糊糊道:你去哪儿啊? 乐明珠忽然道:咦,那是什么? 林中一条长藤蜿蜒绕过,藤身开着一种奇异的花朵,有丈许长,三尺高低,色泽绛红,筒状的花朵顶端还翘起一片花瓣,就像一间小房子。 这是猪笼草啊。竟然长这么大。 南荒这样奇特的巨型植物遍地都是,程宗扬已经见怪不怪了。 哇,真像一间小房子,我要睡在里面! 这种花可是吃肉的,你要钻进去,它就把你当小香猪吃了。 我才不信呢。 乐明珠推开他,高兴地跑过去。 别急。程宗扬拉住她,攀着花朵边缘,伸头看了看。 那朵猪笼草平放在地上,花房质地坚硬中略显柔韧,踩在上面,有种橡胶的质感。花房内的空间足以容纳下两个人,由于是花朵内部,花房内显得很干净。接近花萼的位置有尺许宽一汪浅浅的水迹,是花朵用来吞噬生物的消化液。 虽然消化液的面积很窄,程宗扬还有些不放心。他拿出匕首,在花房底部刺了个孔,让那些液体流干。乐明珠在后面惊喜地叫道:它合上了呢。 花朵内有异物闯入,花朵上方翘起的舌状花瓣随即一点点垂下,将花房密闭起来。花朵弧形的外壁透出淡淡的红色光泽,这朵猪笼草气息并不难闻,而是有种淡淡的水果清香。 真好玩!乐明珠高兴地花房内打了个滚。 程宗扬一脸坏笑地脱去衣服,然后扑过去,一把搂住乐明珠。 哎呀!大笨瓜,你不要把这间花房子弄坏了! 这东西结实着呢。就算野猪钻进来也跑不出去。嘿嘿,你这只小香猪再也逃不出去了,要被我吃得干干净净! 乐明珠躺在他身下,格格笑道:我才不怕呢。 程宗扬拽住她,小香瓜,乖乖把小屁股翘起来。 不要。乐明珠搂住他的脖颈,光洁的玉颊偎依在他脸颊,香喷喷的气息暖融融在他耳边吹拂,我要你……像爱凝羽姊姊那样爱我…… 第二百一十四章 师姐潘金莲 更新时间:2012-07-27 忽然,花朵上方传来一声轻笑,一个娇嫩的声音带着诱人的共鸣颤音细细娇/喘道:老公……人家好痒啊………喔…… 乐明珠听到声音,顿时吓得叫了一声。 声音刚一响起,程宗扬便抄起匕首,扬身在花朵顶部坚韧的内壁上一划,张手拧住那人的脚踝,把她扯了进来。 一个纤美的身影跌进花房,撞在乐明珠身上。 程头儿,你好粗鲁哦…… 小紫拂了拂发丝,撑起身体,她只穿了件贴身的小衣,那件紫色的外衣挽在手里,这时一跌,都散落在花房内。 乐明珠涨红了脸,叫道:小紫,你别看! 小紫眨了眨眼睛,笑道:乐姊姊,你脸好红,好像一个漂亮的新娘子呢。程头儿最坏了。 花房侧上方的裂缝透出朦胧的天光,已经是黎明时分。程宗扬冷笑道:死丫头,你竟然没有被南荒人砍死? 小紫娇俏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一点殷红的血迹,笑吟吟道:那些南荒人好笨,小紫用了好几天,才帮他们把鬼王峒的人杀光光。 程宗扬这才注意到小紫扔下的外衣上沾满鲜血,鬼王峒有不少使者被派遣到不同部族,随着鬼王峒的覆没,他们也失去了立足的根基。看来小紫这些天一直在忙着杀人。 程宗扬冷哼道:死丫头,你不是跑了吗?这会儿又想干什么? 坏丫头!乐明珠举手欲打。 小紫闪到一边,反手伸到乐明珠腋下,去挠她的痒。乐明珠双手像鲜花一样翻开,扣向小紫的脉门,小紫斜掌一切,击向乐明珠的肘弯。 两女虽然是笑闹,这几下却兔起鹜落,招式分明。奇怪的是小香瓜戴上朱狐冠,明显比在龙神颅上时逊色一筹,可她自己却似乎没有感觉。而小紫的招术也精妙之极,程宗扬心里打了个问号,鬼巫王那种人,能教出她这种弟子? 小紫旋身避开,笑道:好姊姊,我们不打了。再打就被他看光光了。 小紫穿着小衣,乐明珠却还裸着身子,她脸一红,强辩道:反正都被他看光光了。说着也不好意思起来,连忙穿上衣物。 小紫退在一边,脸上虽然笑容烂漫,程宗扬却感觉气氛有微妙的改变。这丫头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自己这边有殇侯的人跟着,她还能玩出花来? 今天是小紫的生日…… 小紫忽然挺起腰,抽出腰间的紫鳞鞭,扔在脚下,然后低下头,一边解开小衣的丝绦,一边柔声道:从小他们就喂小紫吃一种草药,他们说,那种药能小紫的一魂一魄分离出来。等小紫满十五岁,被人开/苞,小紫一魂一魄就会寄附在那个男人身上,从此再也不会背叛他。 小紫扬起脸,娇声道:乐姊姊,你给小紫作个见证好吗?今天小紫就在这里让程头儿开/苞,把处女的元红献给主人,从今往后,作他最听话的小奴隶。 小紫洁白的双腿裸露出来,程宗扬发现,自己竟然很无耻的勃/起了。他干笑两声,你编的故事真好听。哈哈…… 小紫挽着脱下的衣物,笑盈盈放在身前,充满诱惑地说道:程头儿,你不想试试吗? 乐明珠刚穿上衣物,没想到小紫却脱光光了,她看看小紫,又看看程宗扬,然后踮起脚尖,扯住他的耳朵,小声道:大笨瓜!小紫才不会说谎呢。 小紫不会说谎?这是本年度自己听过最精彩的笑话了。问题是小紫就这么脱得光溜溜的,一副任自己享用的样子,究竟操的什么心?自己一点都看不出来。 怀疑间,花房外传来一声冷厉的低喝,明珠!你给我出来! 听到这个声音,乐明珠顿时傻掉了,她嘴巴张得圆圆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圆圆的面孔僵住,就像被人一声咒语,夺走了魂魄。 外面天色已亮,隔着花房淡红的花朵,隐约能看到一个风姿绰约的身影。程宗扬把乐明珠挡到身后,小声问道:外面的是谁? 乐明珠这时才灵魂归位,她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把程宗扬的衣服扔在他身上,一边急忙在身上摸索着,抹去揉弄的痕迹,期期艾艾道:师……师姊……你怎么来了? 那个声音愈发冷峻,明珠!你在做什么? 怕什么?程宗扬嘀咕道:她还能把你吃了? 乐明珠连忙摀住他的嘴巴,拚命给他使眼色。 外面人影一动,一截秋水般的剑锋刺进花朵,将花房划开一条长长的裂缝。 程宗扬心头大怒,拔出珊瑚匕首,朝长剑挑去。叮的一声,匕首击在剑锋上,却被它微微一斜,卸去力道,接着长剑犹如一片舒展的鹤羽,翻卷而起,将程宗扬的匕首震得脱手飞出。 小紫纤手一伸,轻轻巧巧把乐明珠手里的内衣拿过来,然后旋身投入程宗扬怀中,腻声道:老公,外面的人是谁?这会儿要来打扰人家…… 剑锋退出,花朵一侧向外倒去,露出一个一人高的入口。 花朵外是一个纤美的身影,她身材纤长,宛若一只翩然的白鹤,即使站在面前,也似乎随时会飞走。她秀发用一根簪子绾着,从脸颊垂下两绺乌亮的青丝,双眉弯长如画,一双美目黑白分明,没有一丝杂色,顾盼间灵动而又坚毅。 这双眼睛自己见过,只不过那天她身披黑纱,为未婚夫带孝,今天则换了一袭素雅的玉白色衫子,小圆领滚着两道朱红的细边,里面白绸衣领掩着她雪白秀美的玉颈,包裹得密不透风。 程宗扬已经见过不少出色的美女,但眼前这个女子的容貌,仍让自己有种惊艳的感觉。她五官精美无瑕,红唇紧抿,神情冷峻,耳垂各有一个小小的玉钉塞着耳环孔,气质幽雅如兰。只是她眼角微微上挑,犹如丹凤,眼角的肌肤透出桃花的粉红,天生带着几分诱人的媚意。若不是她眼中透出的坚毅神色,程宗扬简直要怀疑这种面相的女人会不会是个水性扬花的媚物。 程宗扬把小香瓜挡在身后,笑道:原来是潘姑娘,啊呀!真不巧,武二郎先走了一步,大概你们在路上错过了。你看这事闹的。 潘金莲冷冷盯了他一眼,目光在小紫半裸的娇躯上一触,然后移到程宗扬身后,寒声道:明珠!你过来! 乐明珠躲在程宗扬身体后面,用力揉了揉面孔,然后绽出笑脸,一副欢欣雀跃的样子道:潘师姊!竟然是你!太好了! 潘金莲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用剑脊在她脑袋上拍了一记,气恼地说:一点都不会撒谎!还要跟别人学!你在叫谁老公! 乐明珠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可怜兮兮地说:师姊…… 潘金莲抓住她的手腕,厉声道:把袖子拉起来! 乐明珠不敢违抗,乖乖拉起衣袖,露出皓雪般的玉臂。潘金莲在她小臂上按了按,一点豆蔻般的殷红随即浮现。潘金莲脸色稍霁,放下她的袖子,一边教训道:你怎么和他们混在一起。 程宗扬正瞧着这个大名鼎鼎的淫妇赏心悦目,听到这话顿时不乐意了,潘姊儿,这话不合适吧?我程宗扬可是正经商人,小香……乐姑娘和我们在一起,有什么不对的? 小紫一脸天真地说:老公,她为什么要盯着我看? 程宗扬嘿嘿笑道:她可能是喜欢你吧。 小紫嘟起小嘴,我才不要她喜欢。她对乐姊姊好凶哦。还把人家的声音当成乐姊姊的。人家受了伤,乐姊姊正给人家治伤,她就闯进来。如果不是乐姊姊收功及时,人家就被她害死了。这会儿还盯着人家看…… 说着小紫吐出舌头,朝潘金莲作了个鬼脸。 潘金莲脸上的寒意又少了一分,低头道:你在给她治伤? 乐明珠心虚地说道:是……啊…… 潘金莲拿出一方丝帕,擦了擦她鼻尖的汗水,你功夫那么差,还敢运功给她治伤?瞧你出了这么多汗。 乐明珠低下头,不敢出声。 乐明珠在潘金莲身后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拚命给小紫使眼色。潘金莲眼中的怒意越来越浓。 小紫话风一转,武哥哥说,他把嫂子当成仙女,只要远远看她一眼就够了呢。说着她垂下眼睛,哀声道:可惜武二死了…… 潘金莲神情大震,武二死了? 看到小香瓜涉险过关,程宗扬也替她松了口气,笑道:这是我的爱妾,日前与鬼巫王一战,受了些伤,幸好有乐姑娘鼎力相助,才脱险。哈哈,当日武二的事,还没有谢你呢。 他有意无意把话题往武二郎身上拉,潘金莲挑起眉梢,冷冰冰道:武二郎和我没有关系。 你不是武二的嫂子吗?哦,是未过门的嫂子,怎么没有关系呢?武二为了你,可是差点命都没了。 住口!那玉人弯眉挑起,眼中露出怒色。 程宗扬咳了一声,闭上嘴。小紫却娇媚地说道:老公,她就是武哥哥的嫂子啊?武哥哥整天都说他嫂子又漂亮,又温柔,心肠又好…… 第二百一十五章 有种 更新时间:2012-07-28 小紫戚容一闪而过,展颜笑道:潘姊姊,你和武二没什么关系啊。 武二死在哪里了?潘金莲厉声道:谁杀了他?西门那狗贼吗? 谁说武二死了啊?小紫娇声道:他只不过是死了心,要剃了头当和尚去呢。 潘金莲这才知道自己被小紫戏弄,本来想问武二的下落,这时也闭上嘴。一手扯起乐明珠,走! 乐明珠可怜兮兮地说道:师姊…… 你一离山就不知道回去,竟然还到南荒来!燕师叔已经动怒了,派人到处找你。潘金莲放缓语调,快些回去,向她认个错。 乐明珠一脸不情愿地扭着身子,怎么也不愿挪步。 程宗扬叫道:我爱妾的伤还等着乐姑娘治呢?医者父母心,你就忍心看着她死吗? 潘金莲啐了一口,扯着乐明珠没入密林深处。 眼看着小香瓜就要被带走,程宗扬想都不想,立刻拔脚就追,等等! 忽然一道澄黄的光芒流星飞来,直射咽喉。程宗扬侧身一捞,入手的却是一颗丹药。 程宗扬呆了半晌,我干! 小紫嘲笑道:大笨蛋。你亲亲的小香瓜就这么被人抢走啦?真可怜哦。 程宗扬把怒气都撒到她身上,咬牙道:死丫头!你来干什么! 小紫呵气如兰地说:让你干人家的屁股啊。 你以为我不敢啊! 晚啦。小紫白玉般的娇躯一旋,披上衣衫,笑靥如花地说道:今天的机会错过了,明天请早。 程宗扬冷笑道:你就是来消遣我的?小心我一会儿凶性大发,真干了你,让你哭都来不及! 小紫结上衣带,拢了拢发丝,笑吟吟道:好啊。反正小紫今后要和你一起了,迟早要被你干的。 你说什么!和我在一起?程宗扬讶道:你觉得真有那么一天,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小紫白了他一眼,小紫已经无家可归啦,不跟着你,还能跟谁? 程宗扬吸了口凉气,你是玩真的? 当然是真的。小紫竖起手指,第一,小紫长得漂亮,你带到哪儿都不丢脸;第二,小紫很听话,能帮你做很多事;第三,小紫被人下过禁忌,永远都不会背叛你;第四,小紫会很多技巧,能让你很开心;还有第五…… 小紫竖起最后一根纤指,朝程宗扬眨了眨眼,小紫最会调教女人了。就像刚才那个女人,如果落到小紫手里,也能让她乖得像猫咪一样。你想怎么干,就能怎么干。 程宗扬眯起眼睛,让小紫跟在自己身边,不啻于在怀里养一条美女蛇。美是够美,毒也是真毒。被她咬一口,可不是说着玩的。 良久,程宗扬缓缓道:给你开/苞的人,本来应该是殇侯吧?他才是你的师傅,所以鬼巫王才会始终没有动你。对不对? 小紫笑道:大笨瓜,你终于猜对了。 那老家伙说的礼物就是你?还真大方啊。程宗扬吸了口气,然后吼道:一个秦桧、一个吴三桂,再加上你这个死丫头!他是想玩死我吧! 殇侯才不想让你死呢。小紫笑吟吟道:所以才让我们来保护你。 程宗扬感觉自己就是那个白白胖胖的唐僧,刚上路就遇黄风怪、牛魔王,还有一个白骨精,亲切地说要保着自己往西天取经。 主人,小紫撒娇道:小紫好乖呢。 程宗扬板起脸,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够听话--过来让老爷爽一下! 好啊!小紫依过来,眨了眨天真无邪的眼睛,呵气如兰地说:主人,你先吃一颗解毒丸好不好?小紫牙齿上藏着很厉害的毒药,不小心划破皮肤,会整个烂掉的。 小紫一边柔声说着,一边伸长玉颈,张开嫣红的小嘴。 程宗扬虎着脸挡住她,把她推到一边,恨声道:死丫头! 小紫吐了吐舌头,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 晋都,建康。 玉鸡巷位于建康城东,不远便是浩瀚大江,江上商船渔舟往来如织,不时有数层高的楼船扬帆而过,热闹非凡。玉鸡巷内却绿柳成荫,一片寂静。 玉鸡巷北段,一座新修葺过的宅邸前,刚刷过的门柱油漆还未干透,便有客人来访。 程宗扬早饭刚吃了一半,听到秦桧的通报,不禁纳闷,谁这么早?云氏的人吗? 秦桧道:客人自称姓萧,像是城中的世家公子。举止虽然从容,但似乎有急事的样子。 既然是急事,就让他再等一会儿。程宗扬拿起碗,嘿嘿,会之,你别使眼色,这可是谈判的秘诀。大到两国谈判,小到打赌泡妞,那一方着急,肯定是要吃亏的。 秦桧莞尔一笑,退到一边。 秦桧字会之,吴三桂字长伯,程宗扬依习俗对两人以字相称。这些天相处,程宗扬越来越发现这两个人不简单。秦桧精明敏达,吴三桂果敢干练,都称得上是一等一的人才。比如秦桧,虽然态度恭敬,但举止不卑不亢,竟然很有几分贤者之风,让程宗扬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但反过来想,如果这两个家伙看着就一脸奸恶,除了奸谋别无所长,也不会上到那样的高位。大奸大恶之徒,必有大智大勇,果然有道理。自己还是多留点心,不要给他们两个作奸犯恶的机会。 程宗扬慢悠悠吃完饭,漱过口,这才起身到前堂会客。 四天前,程宗扬和云苍峰一同到建康。路上云氏商会的店铺已经先传递了消息,在玉鸡巷购了一座面宽五间,前后五进的宅子。虽然称不上豪宅,但还是让住惯了十几平米斗室的程宗扬大开眼界。 最前面是门房,从殇侯那里带来的八个人,每两人一间还绰有余地。然后是一个栽满柳树的院子,第二进是会客的厅堂,两侧各有一个小门,通往第二个院子。这座院子两侧的廊房,住着吴战威、小魏和秦吴二人。第三进是内厅堂,用来接待亲近的客人,两侧有书房和暖阁。 后面两进属于内宅,最后面的院子还有个小花园,面积虽然不大,但假山池沼、曲桥游亭样样齐全,池畔种满了桃、杏、梅、竹、兰、菊、蔷薇、荼蘼……各色花树。院内两角各有一座小楼,是原本那户人家内眷的住处。但内宅只有程宗扬和小紫两人,第四进两层各五间的卧房已经住不过来,后面的现在都空着。 说到小紫,程宗扬气就不打一处来。说是在内宅伺候自己,可这一路走了一个多月,自己连手都没怎么摸过。偏生那死丫头有意无意还撩拨自己,等自己欲/火上来,又一溜烟跑个没影,让自己欲射无靶。 程宗扬来到前面的客厅,一名护卫掀起门帘,向堂内的客人道:家主已经到了。 程宗扬远远笑道:姗姗来迟,让贵客久候了。 那位客人站起身,客气地抱了抱拳。 程宗扬仔细一看,心里暗暗喝了声彩。这个年轻人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身长玉立,穿着一袭蓝色的长袍,腰间系着一条宝蓝色的锦带,里面是一件银白的绸衣,手里拿着一柄折扇。生得长眉朗目,俊雅非凡,犹如玉树临风,竟然是个翩然出尘的佳公子。 那公子微笑道:敝姓萧。 萧公子请坐。程宗扬让过座,然后一抬眼,发现那位萧公子正注视着自己。 萧公子上下打量他半晌,有些不服气地说道:程公子竟然这么年轻。 程宗扬笑道:我看萧兄也不比我大多少。 我都二十七了。马上就该二十八,然后二十九、三十……一下就老了!萧公子一边说,一边露出懊恼的表情。 环佩轻响,打扮成丫鬟模样的小紫捧着茶进来,她低着头,一副羞颜难开的俏态,小心把茶水放在萧公子面前,细声细气地说:公子,请用茶。 小紫的容貌堪称绝美,声音更是诱惑力十足,那位萧公子自从她进来就看得眼都直了,再被她娇柔的轻轻一唤,三魂顿时飞了两魂。 小紫抿嘴一笑,轻轻退了下去。萧公子盯着她纤美的身影,直到她人影消失良久,还魂不守舍。 程宗扬肚子里暗笑,小紫那丫头就是个妖精,要骗这种呆鸟,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客气地举起茶盏,萧公子,请用茶。 萧公子不辨味道地尝了一口,然后长吐了一口气,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如此佳丽,天生绝色,此情此景可堪入画! 那个萧公子倒是一点都不虚伪,当着程宗扬的面赞叹不已。脸上露出憧憬的神情,似乎还在回味刚才惊艳的一幕。 程宗扬心里纳闷,六朝人刺青的不少,可这个翩翩公子竟然把有种两个字刺到脖颈上,看来真的很有种。 程宗扬略微用力地放下茶盏,不知萧公子前来,有何指教? 萧公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客人的身份,有些尴尬地放下茶盏,咳了一声,然后笑道:敝姓萧。 程宗扬不客气地说道:刚才已经指教过了。 萧公子张开折扇,轻轻扇着,一边有些嫌热地拉开绸衣的领子,程宗扬目光一跳,看到他颈侧白皙的皮肤上刺着两个剑拔弩张的墨字:有种! 第二百一十六章 你要心疼小紫哦 更新时间:2012-07-28 萧公子摇着扇子,微笑道:萧遥逸。 程宗扬霍地站起身,神情古怪地打量着这个年轻公子。星月湖八骏里,怎么还有这匹花哨的小马驹?和谢艺差别也太大了吧? 谢艺临终前留下话,让自己把小紫送到星月湖,给了自己三个名字:王韬、孟非卿和萧遥逸。岳帅死后,星月湖也随之退隐,程宗扬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他们。幸好云苍峰帮忙,云氏商号遍及六朝,程宗扬只略微放出些风声,没想到星月湖的人这么快就找上门来。 萧遥逸合起折扇,收起脸上的笑容,缓缓道:艺哥呢? 程宗扬盯了他一会儿,转身捧起堂侧案上一只木匣,放在萧遥逸面前。 这是谢艺的骨灰。 萧遥逸难以置住地盯着那只木匣,半晌才道:艺哥,你死了,怎么才这么一点啊……我以前说过,你们谢家最寒酸了,没一口好棺材,等你死了,我要给你打一口金丝楠木的上好棺材……孟老大为这还饿了我一顿……可你为什么这么少啊…… 萧遥逸抱着木匣,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程宗扬等了一会儿,把一只木匣推到他面前,这是他的刀。 我不要!萧遥逸叫道:艺哥的刀谁都不能碰!妈的!他眼睛变得血红,嘶声吼道:谁杀了我三哥!萧爷砍死他! 程宗扬苦笑道:萧公子冷静一些。 萧遥逸嘴巴咧了咧,终于忍住哭声。 程宗扬慢慢把谢艺临死的一幕告诉他。萧遥逸俊雅的面孔抽动片刻,忽然把折扇往桌上一拍,摔得粉碎,一把挽起袖子,破口骂道:黑魔海!我干你亲娘啊! 萧遥逸风度翩翩,举止斯文,怎么看都是个世家贵公子,可一发起火来,满口粗话乱飙,活脱脱就是个老兵痞。他足足骂了小半个时辰,才恨恨不已地住了口,红着眼拿起盛着谢艺骨灰的木匣。 程兄,萧遥逸沙哑着声音道:我这会儿心里难受,一睁眼就想流泪,什么事都做不了,待晚间再来向程兄当面赔罪。说着他又流下泪来,三哥就这么走了,孟大哥还不知道呢。下个月他来建康,我可怎么跟他说…… 说着他捧起木匣,嚎啕大哭着离开。 常说魏晋风流,率性而为,程宗扬算是亲眼目睹了一例。这萧遥逸就像个孩子一样,说哭就哭,说骂就骂,说走就走,没有一句废话,一点都不做作。潇洒是够潇洒,可自己还有一桩要紧的事要和星月湖商量,看来只有等到晚上了。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几个月,才终于有了一个家,不用每天一睁眼就在路上奔波--这才像是人过的日子。 程宗扬伸了个懒腰,然后一拍桌子,叫道:小紫呢! 在这里。小紫笑盈盈出来。 程宗扬板起脸,过来!陪主子到! 小紫作了个鬼脸,和程宗扬一同到内厅的书房。 在玉鸡巷安顿下来,程宗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秦桧去书肆买了一大批肆沿用古老的经史子集四部分类法,他把经部和子部放在一边,只挑选记载六朝历史的史部,有大量笔记的集部两类阅读。 一买书,程宗扬才知道家有万卷那得是大富人家才能办到的壮举。一本书最便宜也要一个银铢,好的更是以金铢论价。像他买的《六朝事要》,足足花费了一百枚金铢。换算下来,足够买一台像样的轿车了。 程宗扬靠在椅上,拿起一卷《六朝事要》随手翻着。这部书有二百卷,自己刚看到赵鹿侯力挽狂澜,拯救秦国。接着是高祖刘邦创建汉朝。程宗扬惊奇地发现,吕后乱政一节居然没有,取而代之的是吕氏家族三盛三衰,直到五十年前,还接连出了三位皇后,五位大将军,把持朝政,风光无限,被公认为汉朝第一世家。 这部《六朝事要》并非正史,大多是摘抄前人笔记,合缀成书,内容精芜不一,程宗扬却读得妙趣横生,就像猜谜语一样,看着那些似曾相识的人物,干着一些南辕北辙的事情。 有了赵鹿侯和岳帅的前车之鉴,程宗扬看谁都像穿越者。比如王莽,礼贤下士,仁义过人,篡位后颁布了一整套不靠谱的制度,很有些文科男眼高手低,自以为是的风范。 强人也有,比如汉武帝,建立了一支强大到超越时代的骑兵,把五朝包括北方的草原帝国都打得服服贴贴,被尊为天子。可奇怪的是,程宗扬隐约发现,他们似乎都没能跳出历史的束缚,最后都被历史强大的潜在规律所同化,成为历史的一部分。 在书架上最醒目的位置上,还放着几本印刷低劣,错字连篇,偶尔有两本附有插图,水准也惨不忍睹,价格也最便宜,类似于地摊读物。事实上它们正是这个时代的地摊读物--几本预言书。 一些笔记上关于这些书籍的评价,大多是刻薄的嘲讽和讥笑,还有一些貌似善意地指出,这些书的作者很可能受过某种刺激,以至于精神出现问题,应该算作病人。更多的评论者则毫不客气地直斥这些作者钱迷心窍,纯粹以编造文字来哗众取宠,除了供人笑骂,毫无价值。 以程宗扬的眼光来看,这些作者中,起码有一个具备历史学教授的资质。他那本只印了一百多本的《六朝史实剖析及对未来发展的深度思考》,简直就是一本历史教课书,叙事准确,资料翔实丰富,甚至有事件发生的时间--但这只是以程宗扬的标准来看。 作者在书中大胆预言,汉亡于黄巾,所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可汉室依靠魏武王平定了黄巾叛乱,依旧在洛阳的未央宫继续它的统治。他言之凿凿地声称一个叫安禄山的人将会重创唐国,但谁都知道,安禄山是唐主最信任的将领,并且认唐主为义父。他还说…… 程宗扬拿起那本书,笑道:会之,你瞧。 秦桧一目十行地看过那节关于宋国的预言,苦笑道:会之何辜,竟与此人同名同姓。 他可是宋国未来的丞相,秦兄有没有兴趣到宋国谋个一官半职,看这番预言会不会落到你身上。 秦桧正容道:会之不才,若见着此人,必拔刀相向。 程宗扬合书大笑道:这种奸贼,人人当而诛之!难怪秦兄会义愤填膺。 秦桧半是玩笑半是劝解地说道:这些书都是妄人所作,公子若是有意,不如选几本经部名卷来读。 免了。程宗扬摆了摆手,我又不想考什么秀才。只是无聊的时候随便看看,打发时间。 秦桧肃然道:公子如此好学,博闻强记,手不释卷,果然是非常之人。 程宗扬笑道:你这样拍马屁,小心真变成书里那位秦丞相了。 秦桧赧然道:公子教训的是,会之知错了。 一只纸鸢飘飘摇摇飞来,程宗扬回过头,看到小紫正把自己重金购置的书籍一页页裁下来,很认真地折成纸鸢。 死丫头!你要造反啊! 小紫把拆散的书页往空中一撒,一点都不好玩! 想要好玩的是吧?程宗扬朝秦桧使了个眼色,后者一笑,会意地离开书房,还顺手把房门带上。 程宗扬像一只流着口水的大灰狼朝小紫逼去,一边尽力和颜悦色地说:小紫啊,你看外面的花开得多好啊…… 这里的花好小啊。小紫想找片花瓣当席子都没有。 小一点才好嘛。外面的花都开这么艳……程宗扬吸着口水笑道:小紫啊,你的小花苞什么时候给我开呢? 哦--小紫拉长声音,恍然大悟道:你是想给小紫开/苞啊。 程宗扬把她逼到角落里,狞笑道:总是推三阻四,我看你今天还能往哪儿跑! 小紫眨了眨眼睛,柔腻的娇声道:小紫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呢。程头儿,我帮你宽衣好不好? 程宗扬心里发狠,死丫头,今天不管你玩什么花样,都绝放不过你! 小紫倒没玩什么花样,而是很乖地蹲下来,帮程宗扬解开衣带。 在南荒还有凝羽、小香瓜可以泄火,可二女一留一走,虽然身边多了小紫这个小妖精,却是看的着,吃不着。这一路程宗扬结结实实当了一个多月的和尚,到现在还没开过荤。此时嗅到小紫柔柔的体香,程宗扬欲/火大动,恨不得这会儿就把她的小花苞开了。 小紫扬起脸,甜蜜地看着他,程头儿……你可要心痛小紫哦……她一边呢哝着,一边温柔地把裤子从他脚上取下来。 程宗扬光着下身,淫笑道:小丫头,你还等什么呢? 第二百一十七章 窥视内宫 更新时间:2012-07-29 小紫柔声道:程头儿……云老爷子来了呢…… 程宗扬一愕,小紫抱起他的裤子,弯腰从他腋下飞快地钻了出去,一闪身就掠到门后,接着拉开房门,笑靥如花地脆生生道:云执事你好,主人正在书房等你呢。 云苍峰笑道:好好。程小哥,让你久等了啊。 一股寒风吹在无遮无掩的屁股上,程宗扬脸都绿了。 云苍峰讶道:程小哥,你这是做什么? 程宗扬精赤上身,上衣缠在腰间,用衣袖打了个结,正坐在书案后,拿着一卷书册聚精会神地看着。听到云苍峰的声音,他才抬起头,哈哈笑道:让云老哥见笑了。没想到建康天气这么热。哈哈哈哈。 程宗扬夸张地拿书册扇着风,口中道:云老哥请坐,恕小弟书卷在手,不能行礼了。 你我之间,还闹什么客气。云苍峰笑着让到一旁,招呼后面的人进来,程小哥,你看这是谁? 一个穿着法衣的年轻术士踏进书房,施礼道:清浦见过公子。 程宗扬原以为来的就云苍峰一个,场面虽然窘迫,毕竟是老熟人,厚厚脸皮就过去了,没想到他还领了人来,不禁越发难堪。 那术士直起腰,笑道:公子别来无恙? 易勇!程宗扬叫道。 在白夷族取到灵飞镜,易勇就与两名护卫先行返回建康,没想到今日又在这里见面。 程宗扬苦笑道:大家都不是外人,就恕我不能起身吧。 化名易勇的林清浦皱起眉头,忧形于色,建康气候未必热过南荒,难道公子身上的蛊毒还未清除干净? 那倒不是。实在是不方便起身…… 被那个死丫头摆了一道,连裤子都被骗走,程宗扬实在难以启齿,只好厚着脸皮打哈哈。 云苍峰与他经历生死,早已熟不拘礼,随便拉了张椅子坐下,一边道:清浦,你也坐。 林清浦双手相握,郑重其事地向程宗扬施了一礼,当日之事,还未向公子道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程宗扬问道:那镜子用着怎么样? 林清浦笑而不答。 云苍峰呵呵笑道:大家都不是外人,直说又何妨。程小哥知道易彪等人的身份么? 北府兵的军士嘛。好汉子! 不错,他们都是北府军的精锐。但去南荒之前,他们是临川王的护卫。云苍峰知道程宗扬对六朝内情所知不多,解释道:临川王是先帝第三子,持节都督六州军事。 原来是一位掌握兵权的王爷。程宗扬道:这位王爷要灵飞镜做什么?不会是打仗的时候观察敌情吧? 林清浦与云苍峰对视一眼。云苍峰微微颔首,林清浦正容道:是为宫中一桩异事。 程宗扬放下书册,他想谋反?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历朝历代,只要造反,都是杀的人头滚滚。自己好不容易才从南荒活着出来,可不想莫名其妙掉了脑袋。 非也非也。云苍峰道:临川王为人恭谨孝悌,对帝位绝无半点觊觎之心。 那他要灵飞镜干吗?程宗扬笑道:这位王爷不会是有窥隐癖吧? 王爷是疑心陛下在宫里被人陷害。 宅里都是程宗扬的心腹,云苍峰也不避讳,直言道:陛下如今不过三十六岁,春秋正盛,但一年前开始,就从未上朝。军国大事,都由其身边内侍代为传奏。临川王与陛下一母同胞,为此暗自担忧,屡次求见,陛下却置若惘闻。直到数月前,王爷才得到消息…… 云苍峰停顿下来,林清浦接口道:临川王与敝宗素来交好,王爷花费重金从宫中得到消息,称一年来,宫中屡有异事发生,只是无人可以探听分明。在下奉师命前来效力,但道行浅薄,未能一探究竟,因此才不得不求助于灵飞镜。幸好有程公子相助,终于不负使命。 原来临川王才是正主,只不过用了云氏商会的旗号。拿到灵飞镜,云苍峰南荒之行就已经结束,却因为一个承诺,陪自己多走了一个来月,出生入死,这份情意也不薄了。 程宗扬好奇地问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你们用灵飞镜看出来了吗? 林清浦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羊皮,双手递了过来。 那张羊皮被硝制成白色,上面交错杂陈印着墨痕般浓淡不一的影子。 这是什么东西?程宗扬接过来看了看,随口道:鬼画符吗? 正是。 程宗扬抬起头,只见林清浦神情肃然,丝毫不像开玩笑。 程宗扬苦笑着把羊皮纸递回来,林兄要让我抓鬼,我可帮不上忙了。 林清浦道:公子能否看出上面的影子是什么? 这谁能看得出来? 程宗扬把那张羊皮纸颠来倒去看了几遍,心里忽然一动,用手指在羊皮上擦了一下,上面是银盐? 林清浦眼睛一亮,公子好眼力! 这算什么眼力。银盐是最传统的显影剂,程宗扬上学时做过类似的试验。 这张羊皮是放在什么地方的? 清浦按照公子所授方法使用灵飞镜,略有所得,便禀明临川王,在台城外找了处静室,用以观察宫内情形。林清浦面露愧色,却不知为何,视野一到宫内,便如有浓雾相隔,无从探视。在下自忖修为不足,于是冒险潜入台城,不料却险遭不测。 林清浦回忆道:当晚是个阴天,无星无月,在下刚潜入城内,便听到一声异响,回头观望,却空无一物。正犹疑间,一股寒意侵入肺腑,内脏仿佛被一只鬼爪扯住,翻转过来,几欲呕血。 林清浦脸色发白,一手抚住胸口,心有余悸地说:与清浦同行的,还有一名护卫,是临川王心腹亲信。他越过宫墙,便突发疯颠,拔刀朝在下砍来。在下拼尽全力才保住性命,那护卫却在宫墙下举刀自刺,遍体血污仍不停手。在下狼狈逃离,回来后才发现包裹灵飞镜的羊皮上,留下这些影痕。 林清浦说的已经尽可能平淡,程宗扬仍禁不住心生寒意。镇定了一下,他拿起那张羊皮纸。上面影影绰绰,似乎是一排蹲踞的人影,又像是奔腾的怪兽,实在看不分明。 林兄想让小弟做什么?程宗扬道:宫里连林兄都进不去,我这三脚猫功夫就不用献丑了吧? 林清浦道:公子有大恩于敝宗,清浦自然不敢让公子冒险。只是公子天生颖悟,对灵飞镜知之甚详,还想请公子出手相助。 你想让我帮你窥视内宫?程宗扬笑着一口答应,这个好说。 林清浦大喜,多谢公子!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皇宫里面闹鬼,听着就稀奇……林兄,你们没见着人吗? 惭愧,在下刚进入宫城就退了出来,并未见到禁军。 云苍峰解释道:建康宫是一座城池,又称苑城和台城,戒备森严。内宫分左右两部分,西为太初宫,东为昭明宫,清浦是从台城北部的华林园入宫,没有遇到禁军就返了回来。 难道真是闹鬼?程宗扬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可能啊。 云苍峰道:程小哥为何如此笃定? 程宗扬笑道:世上的事,有结果肯定有原因。就算南荒那种鬼地方,也没有什么事是无缘无故的。宫里的宫女、太监、禁军总有几千人吧,难道就没有风声透出来? 云苍峰道:外廷虽由禁军守卫,内宫便只有宫女和太监,平时极少进出。临川王也寻访了不少人,却无人能说分明。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云老哥,能不能查一下这一年来宫里采购的物品? 云苍峰一愕,旋即抚掌道:好主意!宫里所需物品大都由敝商会承办,我立刻让人清点帐簿,列出清单。 程宗扬笑道:云老哥,我开这家商号,可要抢你的生意了。 一谈到生意,云苍峰便像换了一个人,豪兴大发,朗声笑道:天下生意尽多,柴米油盐的利润,未必会比宝号菲薄。 程宗扬从殇侯那里带回来十几驮的货物,全是金玉珠宝类的奢侈品,其中有几件珠玉,足以引人注目。另一些就是带回的龙骨龙鳞,先交由云苍峰变卖。虽然打定主意要设立一家商号,程宗扬却并不急于开张,一面先看看市场行情,另一面还想等祁远的消息。秦会之和吴长伯虽然干练,但都不是作生意的材料。要嘴上来得,还能察颜观色,让客人满意,商号这位掌柜非祁远莫属。 客人请用茶。小紫托着茶盘进来,娇声细细地说。她微微低着头,雪肤玉颜,娇美无比,声音更是宛如清歌,令人心动。 林清浦到白夷族便返回,还是头一次见着这个小妖精,怔了一下,才双手接过茶盏,喝了口滚热的茶水,竟浑然不觉得烫。 程宗扬用书案挡着下半身,一点不敢乱动,只怕不小心走光,把自己的脸面丢个干净。这会儿看到小紫,不禁恨得牙根发痒,板着脸道:云老哥,建康城的人市在什么地方? 程小哥是想买几个奴婢么? 第二百一十八章 萧遥逸 更新时间:2012-07-29 程宗扬哼了一声,这贱婢性子顽劣,我打算把她卖掉。随便换两个钱,也比白吃饭养着她强! 小紫眼睛一眨,眼眶立刻充满泪水,哀声道:公子不要奴婢了吗?奴婢知道错了,求公子不要卖掉奴婢……公子让奴婢侍寝,奴婢一定乖乖听话,再也不敢跑了……呜呜…… 此言一出,程宗扬脸色由青转红,再由红转青。连一边的林清浦都禁不住替他尴尬,埋头拿着茶盏,装作没有听到。云苍峰知道小紫底细,不会轻易被她迷惑,但看到程宗扬衣衫不整的样子,也信了几分,他经验老道,拿起茶盏饮了一口,解围道:这是武陵春吧,好茶好茶。 程宗扬这会儿只想把小紫捆起来,再找块抹布塞到她嘴里。他一拍书案,厉声道:死丫头!胡说什么呢!给我滚! 小紫像被吓住一样,捂着脸小声抽噎着退开,小手抬处,却得意地朝程宗扬扮了个鬼脸,把程宗扬气得半死。 小紫虽然离开,程宗扬的尴尬却一点没少。云苍峰笑道:建康禁止公开贩卖人口,不过私下交换奴婢也是人之常情。城中颇有几个会所有此类交易,程小哥若有兴趣,老哥带你去看看。 程宗扬干笑道:也好,也好。 三个人闲谈几句,约好使用灵飞镜的时间,云苍峰与林清浦起身告辞。程宗扬却叫住云苍峰,老哥,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云苍峰停下来,谁? 萧遥逸。 云苍峰不禁莞尔,原来是小侯爷。 侯爷?那小子还是有侯爵的贵族? 萧遥逸是萧侯爷嫡子,人称小侯爷。萧氏昔年平定孙恩之乱,立下不世之功,受封为少陵侯,家世显赫。这位小侯爷虽然出身世家,却性喜斗鸡走马,为人荒唐。城中人都知道,这位小侯爷大错虽然不犯,小错却是不断,因为冲撞城禁,多次受到萧侯爷申斥。 看到程宗扬神情发怔,云苍峰道:程小哥如何知道这位小侯爷的? 程宗扬发怔是没想到萧遥逸竟是这种纨裤子弟,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是追随岳帅的星月湖八骏?莫非自己上当了?可他如果是冒充的,为何只拿走了谢艺的骨灰?而且他的举止,丝毫不像作伪…… 程宗扬暗自捏了把冷汗,幸好自己当时没有揭破小紫的身世,如果萧遥逸真有歹意,也不是无法补救。 星月湖之事,谢艺一向讳莫如深,连云苍峰也未曾明言。程宗扬只好打了个哈哈,我只是听说这个人,有些好奇。 云苍峰笑道:那位小侯爷人物风流,堪称一时俊彦,只不过行止荒唐,常常是城中人说笑的谈资。若论人品,倒是不坏的。 送走云苍峰,程宗扬从书案下爬起来,揉了揉发酸的膝盖,在肚子里骂了小紫一万遍,才用上衣包着屁股,到后面去找衣物。 ………………………………………………………………………………… 华灯初上,一行人来到宅前。萧遥逸此行与上午单独来访大是不同,前面四名护卫开路,后面十几名仆役提着灯笼,打着火把,牵着黄狗,背着雕弓,还有几个胳膊上架着鹰,手里提着鸟笼,鞍旁挂着酒囊、箭矢,一行人鲜衣怒马,浩浩荡荡,兴师动众。 程宗扬正怀疑他会不会来,看到这阵势,不禁吓了一跳,小侯爷,你这是要出门打猎? 萧遥逸戴了一顶玉冠,两缕乌亮的鬓发从耳畔长垂及胸,更显得面如冠玉,风流倜傥,他眼睛还有些发红,脸上却若无其事,打什么猎啊。我这人怕黑,人多了好壮胆。走吧,程兄,公子。秦桧把坐骑牵来,躬身施礼,却用眼神示意程宗扬,是否要带几个人去。 程宗扬接过缰绳,微微摇头。他想探探这位小侯爷的底细,带的人多反而不便。 萧遥逸在马上弯下腰来,一只眼俏皮地眨了眨,笑道:程兄,你那位美婢不带上么? 带上小紫,这顿饭就不用吃了。有她在,正吃着饭,房塌了楼倒了这种诡异的倒霉事,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 不用管她,程宗扬翻身上马,笑道:小侯爷请。 萧遥逸一边催动坐骑,一边道:程兄这匹马不错。虽然身量不大,但耳尖腿直,鼻正眼明,像是五原城出的良驹。 程宗扬心悦诚服地说道:小侯爷好眼光。 萧遥逸挺起胸膛,一脸自负地说:玩鹰走马,可是我的绝技。你瞧我这匹白水驹,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足足花了我两千金铢才买到。还有这鹰,可是难得的海东青。双翅如铁,上百斤的黄羊也能一口叼起。 两人边行边谈,萧遥逸口若悬河,虽然有点夸夸其谈,却丝毫不惹人讨厌,就像小孩子吹牛一样,让人觉得有种可喜的真诚。 程宗扬留心看着周围的景物。建康是晋国都城,建康城却与自己想像中完全不同。整个建康并非一座完整的大城,而是由十余座互不相连的小城组成。最大的当然是皇宫所在的台城,台城以南,经过槐柳掩映的御道,出朱雀门,便是秦淮河。御道两侧官署林立,宰相府却在城外单独建了一座东府城。另外还有丹阳城、白下城、江乘城……星罗棋布,就像宫城的卫星城,与城间的宅院一起,连成一片繁华都市。 建康毗邻大江,水运极为发达,河港密如蛛网,便是海船也能直抵城中。晋国权贵的豪奢天下知名,街市繁华自不用说,就是普通行人,也穿着镶嵌珍珠的丝履,宽袍大袖,风度翩然。 建康东西南北各有四十里,城中人口有二十八万户。称得上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富甲一方。 萧遥逸说这番话时,口气中并没有多少对自己所在这座城市的自豪,反而充满了嘲讽。 程宗扬与萧遥逸并辔而行,笑道:萧兄似乎不怎么喜欢这里? 建康钟山龙盘,石头虎踞,承平日子过久了,把人都养成了废物。萧遥逸举起马鞭,前面那条渠就是青溪,从城北的玄武湖注入秦淮河。城中的酒囊饭袋,大都住在青溪和潮沟。 正说着,一群贵族子弟从巷中出来,他们身着乌衣,大袖飘飘,人物俊雅不凡。只是半数都涂脂敷粉,不过出门几步,身边还要奴仆搀扶。 萧遥逸踩着马蹬站起身,大声叫道:饭桶! 那些贵族子弟大笑着回道:小侯爷,天色已晚,还不早些回去,小心侯爷的鞭子! 萧遥逸悻悻坐下,程宗扬道:这些是什么人? 一名随从笑道:那便是乌衣巷了。 乌衣巷?程宗扬愕然道:王谢家族的子弟? 萧遥逸哼了一声,这些酒囊饭袋,白白生了一身好皮囊,说着他压低声音,难怪艺哥不屑与他们为伍! 程宗扬讶然举目,萧遥逸口气虽然忿懑,却刻意收拢声音,周围随从虽众,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听到。 萧遥逸微微一笑,彼此会意,接着一扬马鞭,程兄,我与你试试马匹的脚力! 一行人扬鞭疾行,人如虎马如龙,踏破了青溪渠畔的夜色。 越往南行,人口越发稠密。此刻正是掌灯时分,街市上行人往来如织,若不是有四名护卫在前面开路,几乎寸步难行。 萧遥逸一抖缰绳,坐骑跃起,蛟龙般跃上河堤,冲向河滩。程宗扬骑术比他差了一百多倍,正犹豫要不要追上去,黑珍珠却被引发了好胜的性子,不等主人催动,便抖擞鬃毛,追着萧遥逸的白水驹越过河堤。 两骑一前一后,不多时就奔出数里,将那些护卫、随从远远甩开。眼前出现一条大河,月光下,青溪汇入河中,宽阔的河水粼粼闪动波光。不时有挂着彩灯的画舫楼船从河中泛过,船桨在水中划出道道静谧的波痕。 萧遥逸一直冲到河中才勒停马匹,脚下几乎触到水面,回身笑道:痛快!痛快!程兄,这匹马可比你的骑术高明。 南荒丛林茂密,马匹驰骋不开,程宗扬还是第一次纵马狂奔。他喘着气拍了拍黑珍珠的颈子,都是托它的福。若不是它跑得够稳,我这会儿早摔下来七八次了。 萧遥逸大笑着扔下缰绳,然后朝一艘迤逦行来的画舫高声道:芝娘! 一个红袖红衫的丽人从舷窗探身出来,扬起丝帕笑道:原来是小侯爷!快些靠岸。 第二百一十九章 有种朝这儿砍 更新时间:2012-07-30 萧遥逸显然是这艘画舫的熟客,把缰绳扔给小厮,让他在沙滩照看马匹,自己和程宗扬一同踏上画舫。 那个叫芝娘的丽人摇摇摆摆迎上来,笑道:小侯爷,今日有空来河上散心了。 萧遥逸笑道:两日不见,芝娘又水灵了。这是我的好友程公子,听说你舟上的佳丽冠绝秦淮,特意前来拜访。 小侯爷又替芝娘说了大话,若是程公子不满意,说不定还拆了奴家的画舫呢。 芝娘向程宗扬福了一福,抿嘴笑道:程公子一表人才,难怪刚才灯花爆了两爆,原来是应在小侯爷和程公子身上。 芝娘将两人迎到舟上,画舫分为两层,上面一层是一个两丈宽的通间,极为宽敞,四周雕梁画栋,珠帘翠幕,虽然不是十分豪奢,也别有一番雅致。 萧遥逸嘻笑几句,然后道:我和程兄还有几句话要说,你先去备上好酒,整治几样精致的小菜,一会儿送上来,让我和程兄把酒言欢。 芝娘一笑退下,把船楼留给他们两人。 建康把椅子称为胡床,用的人还很少。画舫里临窗摆着两张小几,坐具是锦边茵面的象牙席。萧遥逸随意地坐在茵席上,从袖中取出一柄洒金折扇,轻轻扇着,意态从容,举止潇洒。 程宗扬笑道:小侯爷有意甩开随从,想必是有话要说。 萧遥逸舒了口气,程兄这么明白,大家就能少说很多废话了。他合起折扇,注视着程宗扬的眼睛,慢慢道:那位姑娘,是岳帅的后裔吧? 程宗扬没有答是,也没有答否,而是笑着反问道:萧兄怎么看出来的? 萧遥逸神色黯然,艺哥好几年都没有回过星月湖了,我们都知道他在做什么,可谁都没有帮他……他揉了揉眼睛,勉强笑道:那位姑娘身上,有岳帅的影子。艺哥到南荒,是去找她的吧? 程宗扬笑着岔开话题,我听说贵派生意做得也不小。 萧遥逸何等聪明,一听就知道程宗扬对自己的身份还有怀疑。 程兄谨慎些是应该的。我们星月湖不是什么帮会宗派,大家都是岳帅身边的人,岳帅离开后不愿分开,才聚在一起。大哥孟非卿,二哥侯玄,谢艺是我三哥,我排行第八。说实话,我们这些人里,会做的生意没几个。只不过手下的兄弟都是军士出身,能吃苦,所以才办了船行和车马行。另外大哥、三哥、四哥和五哥都喜欢蹴鞠,又在晴洲办了家鞠社。 不是临安的吗? 你说七星社?萧遥逸苦笑道:艺哥可能没跟你说。为岳帅的死因,我们八兄弟分成两派,二哥侯玄、七哥王韬,还有我认为岳帅并没有死,四哥斯明信、五哥卢景和六哥崔茂认定岳帅已死,发誓要报复岳帅的仇人。因为这,四哥和二哥闹的不说话。艺哥在晴洲伤了心,才远走临安,加入七星社。 程宗扬问道:你认为岳帅没有死? 萧遥逸眼神一瞬间变得锋利无比,仿佛出鞘的利剑,决然道:见到岳帅遗体之前,我绝不信岳帅已经过世! 萧遥逸神情激昂起来,岳帅生前已经没有敌手!宋主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儿,岳帅兵权在握,又立下大功,谁能撼动他的地位!宋主一封诏书,岳帅就慨然赴死,以为岳帅是傻的啊!我萧遥逸绝对不信! 这个世界里,岳鹏举的宿命之敌秦桧正在自己手下办差,听萧遥逸的口气,高宗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即使以宿命论,岳帅也不该死。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也许岳帅对那位宋主忠心耿耿呢? 忠心个屁!萧遥逸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岳帅当初差点把宋主的母后收为姬妾,后来觉得名声不好,才没有大张旗鼓的娶韦太后过门。 程宗扬又惊又笑,还有这种事?那位韦太后答应吗? 岳帅决定的事,哪儿有她说话的份。不过岳帅那段日子,有一半时间都在宫里住。直到韦太后肚子大了,才搬出来。 程宗扬心里一震,岳帅还有个女儿?自己怎么这么倒霉,王哲托自己照料岳帅的后人,原来以为只有月霜一个,现在不但多了个小紫,还蹦出来一个没听说过的女儿。月霜是想杀自己没杀死,小紫是自己想上没上成,这两个已经够自己头痛的了,剩下这个鬼知道还会出什么妖蛾子。 可不是嘛。萧遥逸颓然道:岳帅三个女儿,一个被王哲王大将军在军中抚养,一位就是这个没有名份的小公主,岳帅死时她才三岁,可能宋主觉得脸上无光,把她藏起来,后来就没有听到她的消息。还有一个,我们刚刚才知道是在南荒。 艺哥离开星月湖的时候,骂我们可耻,让岳帅的子裔飘零四方,对不起岳帅,骂的一点都没错。可王哲执意不给,我们也没办法。韦太后生的又不知下落--我们也不是什么都没干,我和五哥还去找过韦太后,可一问她就哭,我们总不好对岳帅的女人动刑吧。最后这个…… 萧遥逸说着忽然离席,对程宗扬深施一礼。 程宗扬连忙道:这可不敢当。能在南荒找到小紫,都是谢艺的功劳,跟我没什么关系。 程兄客气了。我是谢公子的人品,萧遥逸叹道:岳帅这个女儿美貌绝伦,程兄却能相守以礼,小紫姑娘至今还是完璧之身吧?程兄如此光风霁月,令小弟佩服得五体投地。 程宗扬眼圈差点红了,萧遥逸如果不提,他还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高尚。这事儿不是自己够君子,实在是小紫太狡猾…… 程宗扬抹了抹眼睛,大度地说道:这一路确实是千辛万苦--不过都是过去的事,就不用再提了。 萧遥逸笑着挤挤眼睛,程兄这一路和尚当得够辛苦,今晚定要让程兄好好乐上一乐。芝娘! 芝娘在下面娇滴滴应了一声,小侯爷,酒菜来了。 小婢捧着酒菜上来,放在案上。 萧遥逸道:这种小盏如何尽兴?换大盏来! 不多时,小婢送来大盏。萧遥逸屏开小婢,亲手给程宗扬斟酒,一边笑道:芝娘的画舫在秦淮河只能算平常,达官贵人去的画舫,都是三五层高的楼船,我不惯里面那些娼妓拿矫作态,写写诗弹个曲就用一晚上,花了上百银铢,连手都碰不着,还自称风雅。我当不得那种冤大头,还是在这里自在! 这位小侯爷果然是个趣人,程宗扬不由抚掌大笑。 萧遥逸扯开衣领,豪气万丈地说道:程兄,今晚我们不醉无归! 程宗扬也不推辞。他拿起酒盏,目光从萧遥逸颈中扫过,不由一顿。 萧遥逸脖颈上刺着有种两个字,上午自己只看到萧遥逸的侧颈,这会儿才发现有种后面还有几个字,连起来是一句话:有种朝这儿砍! 那几个字书法不算上佳,但写得飞扬跋扈,狂气十足,砍字最后一笔还被勾画成一把滴血快刀的形状。配上那句话的口气,很有种兵痞的无赖风采,与萧遥逸这种公子哥的风流之态反差极大,程宗扬一见之下,禁不住放声大笑,指着萧遥逸的脖颈道:萧兄怎么想起来刺这句话? 萧遥逸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脖颈,我到星月湖那年才十岁,岳帅让我住在他贴身卫士的营帐里。那天我一进去,就看到六七个老兵,正在玩一种纸片,他们都精赤上身,脖颈、胳膊、大腿、后背都带着刺青,嘴里骂骂咧咧全是粗话。有个脸色阴沉的汉子打输了,二话不说,拿刀就在胳膊上划了一道,鲜血淋漓,可真把我给吓住了。 我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不小心放了个屁,被个大胖子狠瞪一眼,差点吓得我尿裤子。后来一个粗豪的汉子过来,问我是不是萧遥逸,我说是,他说他叫孟非卿,是这群人的老大。 孟老大跟我说,这些人都是岳帅军中的好汉,我这样白白净净像个丫头片子可不行。我说那怎么办?他说你也刺个青吧。有个肩膀上刺着骷髅头的汉子就过来,说他叫谢艺,皇图天策出身,军里就数他字写得好,连岳帅也比不过他,然后替我写了这句话,让人替我刺到脖子上。 不对啊,程宗扬道:谢艺身上没什么刺青啊? 可不是嘛!萧遥逸眼圈一红,委屈地说:等我刺完,那帮家伙都哈哈大笑。原来他们听说我是个公子哥,故意摆出阵势来吓我。他们身上的刺青全是假的,都是拿墨写上去的。那个大胖子是侯玄,脸色阴沉的汉子是斯明信,他划那一刀也是假的,弄的是鸡血。结果八个人里,就我有刺青。 程宗扬大笑道:谢艺也会捉弄人? 萧遥逸悻悻道:他还说自己字好,其实字最好的是七哥王韬,他们太原王氏书法是家传的,真让他写这个六个字,起码值六百银铢,我也不用哭了。后来我才找个机会,趁晚上把他们有胡子的全剪了,没胡子的画了个须子。本来我还想给艺哥打个耳朵孔,戴个耳环,结果被他发现了,挨了他一顿打,我就往他被子里塞了一窝老鼠。 萧遥逸说起自己的恶作剧,不禁得意非凡。渐渐的,他声音低沉下来,程宗扬知道他想起谢艺,心中伤感,便拿起酒盏向萧遥逸一敬,一饮而尽。 这时他已经不再怀疑萧遥逸的身份,只不过…… 第二百二十章 画舫舟妓 更新时间:2012-07-30 萧兄十岁就到了岳帅的大营,这年龄真够小的。 还不是因为我爹,萧遥逸抱怨道:老头儿怕我在家里跟那些人一样学成废物,哄我说有个岳的,那里好玩,才把我骗过去。 程宗扬想起遇到的王谢子弟,是那些涂脂抹粉的家伙? 可不是嘛。那帮子弟大都是些饭桶,行动脂粉不离手,还自负得很,整天拿个拂尘东游西荡,说些玄之又玄的东西,真到做事的时候连屁都不会! 程宗扬笑道:听说建康的贵族盛行服食五石散? 五石散是用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五种石头制成,岳帅当年也制过,到底没有敢服用。建康城服的人倒是不少。五石散服过之后身上先热后冷,还不能吃热食穿厚衣,不管天多冷,都要穿单衣,喝凉水,有些还要伏冰卧雪。而且服过之后要多走,称行散,停下来就要多喝酒,多吃东西。 萧遥逸给程宗扬斟上酒,笑道:五石散那东西,服之令人神智恍惚,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上次我去阮家,正遇上阮家兄弟在服五石服,他们服过五石散,然后先用凉水冲澡,接着开始饮酒。喝到一半,阮家兄弟觉得用杯子不过瘾,用个七尺的大盆盛满酒,放在院子里,诸阮就围着盆子狂饮。正喝着一群猪过来,阮家兄弟也不嫌脏,就和那些猪挤在一起饮酒。饮到兴起的时候,还把自己的妾婢叫来,在院里交相淫乱。 萧遥逸笑着摇头,我萧遥逸再荒唐,也荒唐不到那地步。可大家提到阮家兄弟,就说他们是狂狷天性,风流人物。提起我这位小侯爷,大家都说是不成器的荒唐子弟。这也太不公平了! 程宗扬笑道:这多半是因为小侯爷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吧。 萧遥逸大笑道:不错!程兄果然是萧某知己!诸阮的狂狷我倒不在乎,礼法岂是为吾辈所设!可不作事还要搏取好名声,这就太过分了。那些无知小子,怎能缚住我鲲鹏之翅! 萧遥逸举盏一口喝干,把酒盏扔到几上,叫道:芝娘!我要的佳人呢? 芝娘上来,未语先笑,小侯爷莫急。我已经让人去接丽娘,就快到了。 萧遥逸道:怎么不在你舟中候着? 丽娘吃不得苦,在舟上两个时辰,就要靠岸歇息。芝娘笑着向程宗扬解释,奴家画舫新来了个粉头,名叫丽娘,年纪虽然略大了些,却是好风情,遍体风流。少顷来了,让她敬公子一杯。 萧遥逸一把搂住芝娘,把她抱在膝上,笑道:那个丽娘就让给程兄,今晚你陪我好了。 芝娘笑着拈起一粒葡萄,含在唇间送到萧遥逸嘴里,低笑道:秦淮河三千画舫,粉黛无数,小侯爷这样的人才,那些粉头便是倒贴也肯。小侯爷却总照顾奴家的生意,奴家感激不尽。让奴家陪一晚,是奴家的福气。 萧遥逸抹了抹她鲜红的唇瓣,笑道:嘴巴可真甜。小侯爷喜欢你这里,是免得撞上熟人,让他们整天在我爹耳边咶嘈。何况还有芝娘你这样的美人儿。 芝娘却羞涩起来,柔声道:奴家去更衣,再来陪小侯爷。 萧遥逸放开她,与程宗扬饮了几杯,才道:芝娘这里酒菜从不掺假,而且嘴巴极严,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从不多说。还有一桩…… 萧遥逸好看地一笑,芝娘这人其实作不得这营生,她心肠太软,从不打手下的粉头。若不是我,她这画舫早就关门多时了。 程宗扬笑道:看不出萧兄还这么怜香惜玉。 萧遥逸大笑道:这话我爱听,来,程兄,我敬你一杯! 两人推杯换盏,谈笑无禁。 轩窗外,月色渐明,画舫仿佛贴在水面上滑行,伴随着低哑的桨声,破开水中的月影。宽阔的河面上,画舫往来如蚁,不时有高达五层的楼船掠过,船上张灯彩结,传来阵阵管弦笑语。 远远一条舟楫跟在后面,程宗扬笑道:萧兄,你的随从追来了。 萧遥逸也不在乎,不用理他们。反正城中人都知道我荒唐,我真做出些什么事来,他们也不相信。 酒到半酣,一条不起眼的乌篷小舟驶近画舫。片刻后,芝娘挽着一个女子上来。 芝娘说是更衣,其实是重新梳洗打扮,黛眉丹唇,更显美艳。她披着一袭薄薄的纱衣,里面是一条鲜红的抹胸,雪白的手臂和大腿在纱中若隐若现。旁边的女子却披着斗篷,粉颈低垂,看不清面容。 这是丽娘。芝娘把那女子拉到席间,笑道:这是萧公子、程公子,丽娘,来给两位公子敬杯酒。 萧遥逸一把将芝娘扯到怀中,笑道:姗姗来迟,还不受罚?说着在她臀上拍了一记,打得她雪/臀一阵乱颤。 小婢拉上帷幕,轻手轻脚地退到一边。那个叫丽娘的女子扬起皓腕,掀开斗篷,程宗扬眼前顿时一亮。 那女子乌亮的发髻微微坠在一旁,用一根普普通通的荆钗簪着,眉枝纤美如画,竟是个绝色佳人。 萧遥逸眼睛也亮了起来,赞道:好个美貌尤物! 丽娘姿容端庄华艳,展颜一笑却媚态横生。她美目含春,笑盈盈解开斗篷,露出玲珑的身段。 萧遥逸哈的大笑一声,这是什么亵衣? 程宗扬张开嘴巴,感觉像活见鬼一样。 那女子斗篷内也有一条纱衣,纱衣内却只有两条小小的翠绿内衣,一条呈杯状托在她乳下,将她丰满的双乳挤得向上耸起,下身只是一条小小的丝巾,三角状掩在腹下,两端用丝带系在腰间。翠绿的丝巾又窄又细,连白嫩的阴/阜也无法遮住。 半杯状乳罩和丝织内裤……如果自己没认错,这该是自己带来那两套情趣内衣略加变化的结果。可它们应该在苏妲己手中,怎么会在建康出现? 程宗扬压住心头的震惊,问道:这内衣是从哪里来的? 芝娘卧在萧遥逸膝间,回首笑道:程公子真是有趣,这样的美人儿不看,只顾着看衣服。 程宗扬笑着掩饰道:这样的内衣我还从来没见过,让芝娘见笑了。 萧遥逸道:别说你了,我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少的布料,倒像是用不起布似的。 芝娘娇笑道:这是最新的款式,据说是从竞州醉月楼传来的,在当地很是盛行。没想到丽娘也买了一件。 听说是竞州醉月楼,程宗扬松了口气。苏妲己真够精明的,按着那两套内衣的款式又花样翻新,先用了起来。 丽娘脱去斗篷,除了脚上一双丝履,曼妙的玉体几乎完全裸露。贴在阴/阜上的丝物微微鼓起,腹侧与大腿相连的部位暴露出来,薄纱下,秘/处的轮廓隐约可见,影影绰绰间流露出任无边春意。 程宗扬笑道:这内衣布料虽然少,但该遮的部位一点都没露出来。不信萧兄来看。 程宗扬让丽娘伏在自己膝上,拉起轻纱,按住她雪滑的臀/肉,朝两边分开。果然,那条手指宽的丝巾从臀/沟绕过,与腰间的丝带连在一起。丝巾两侧滚着细边,将臀间的秘/处遮掩起来。 芝娘穿着传统样式的抹胸,只遮住身体前侧,此时伏在萧遥逸怀中,白花花的雪/臀浑圆/翘起,抹胸压在身上,只在股间露出一角鲜红。 萧遥逸左看右看,笑道:做这内衣的人也算挖心思。本来是遮羞的,却做得半遮半掩,让人更动绮思。 这美妓身上的内衣虽然是情趣内衣的款式,但布料的弹性远远不够,单是内裤的裤腰就无法仿制。苏妲己别出心裁,用一条细丝带当作裤腰,将底/裤缝在丝带上,在腰侧各打了一个蝴蝶结,用来系紧,看上去反而更显精致。 算算时间,这时候祁老四也该把霓龙丝送到五原城。苏妲己手边材料不足,只能做些简单的,有那些霓龙丝在手,说不定连丝袜也能做出来。 那姿容端庄的美妓被人扒开屁股观赏亵裤,却没有半分羞赧,她勾过头,水汪汪的美目停在程宗扬身上,丹唇轻启,娇声笑道:公子对奴婢的亵衣好生熟悉呢。 她声音如出谷黄鹂,清脆悦耳。程宗扬听在耳中,不由心中一荡。这美妓二十五六岁年纪,在这个时代已经不算年轻,但皮肤柔嫩之极,香肌胜雪,浓香馥郁。不但比萧遥逸怀中的芝娘高出一筹,就是比起苏荔那样的大美人儿也毫不逊色。 程宗扬放开丽娘,心里暗赞:秦淮粉黛,果然名不虚传。不过一个普通的画舫舟妓,就有如此风情。 第二百二十一章 张之煌 更新时间:2012-07-31 丽娘从程宗扬膝上起身,纤手挽起银壶,满斟一盏,然后翘起玉指,抹去盏口的酒渍,双手捧起,柔声道:奴婢敬公子一杯,公子万福。 程宗扬接盏一饮而尽。眼前这女子不但姿容绝美,而且举止优雅,不知芝娘费了多少心思才调教出来。 丽娘朝程宗扬一笑,又去给萧遥逸敬了一杯。萧遥逸一手搂着芝娘,却只饮了半盏,将剩下的半盏递给丽娘,你也饮半盏,我也祝你万福。 多谢公子。 丽娘将剩下的酒液饮尽,还伸出香舌,吸尽盏中的余沥,然后妖媚的一笑,放下瓷盏。 萧遥逸懊恼地说道:芝娘,这样的美人儿你却连半点风声都不漏,难道怕我配不上她吗? 芝娘笑而不答,只是扭动身子,娇声道:好久没服侍公子了呢。 萧遥逸摸了摸她的粉颈,然后笑了起来,对旁边的小婢道:秦淮画舫,风月无边,让我手下那些人滚远一点,莫打扰了本公子的兴致。 萧遥逸手掌伸进芝娘抹胸内,一边笑道:程兄莫非要喝醉才能尽兴? 程宗扬本来是想探萧遥逸的底细,现在他星月湖的身份已经无可置疑,眼前这美妓又姣艳婀娜,干脆放开心事,和萧遥逸一同荒唐一次--上天为证,和小紫一起这段日子,真不是不堪回首。 程宗扬大笑一声,推开案几,抱住丽娘香滑的玉体。丽娘毫不避讳地委身坐在客人怀中。月光下,她肌肤犹如象牙般洁白,那股暖暖的体香扑鼻而来,程宗扬不禁脱口道:好香! 丽娘扬起皓腕,拔下髻上荆钗,乌亮的发丝瀑布般滑下,竟然有七尺有余,光可鉴人。美妓偎依在程宗扬怀中,曼声歌吟道: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裳。含笑帷幌里,遍体兰蕙香…… 歌声袅袅散入江风,虽然是浅吟低唱,但歌声婉转,足以令丝竹失色。 一个舟妓就有这样的歌喉,程宗扬不禁赞叹。他托起丽娘的粉腮,只见她面如芙蓉,端庄中带着诱人的媚意,一颦一笑都似乎在引诱他的欲念。 调笑间,一艘楼船破浪而至。秦淮河水面极宽,那楼船却似霸道惯了,紧贴着画舫边缘驶过,惊得舟子慌忙转舵。 楼船上灯火通明,笑语喧哗,程宗扬耳力今非昔比,听到楼船上有人笑道:天下英雄多是浪得虚名,就算那个岳帅,也不过运气好,侥幸胜了两场,算不得什么英雄…… 萧遥逸正抱着芝娘说笑,听到这话顿时变了脸色,腾的跳起身,搂着芝娘一把掀开帷幕,冲了出去,他上身衣衫敞开,衣冠不整地趴在船栏上,高声叫骂道:干你娘!我是岳帅的弟子! 对面船上的人也不客气,开口骂道:哪个失心疯的混帐在放屁!姓岳的是钦定逆犯,作他的弟子岂不是活腻了!小的们!把他揪过来!爷要仔细审审! 芝娘被萧遥逸搂在怀中,玉体裸裎,不禁又惊又羞。丽娘听到两边叫骂,突然间花容失色,脸色苍白地躲在程宗扬身后,骇得连头都不敢抬。 楼船上跳出几名大汉,一直跟在画舫后面的小舟也加速驶来。眼看着双方就要大打出手,那些大汉却停了脚步,望着画舫上的萧遥逸,一个个露出古怪的笑容,回道:侯爷!是小侯爷。 楼船中传来一声大笑,帘幕拉开,一个同样衣冠不整的年轻人露出上半身,刷的一声打开折扇,笑嘻嘻扇着,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小侯爷。小侯爷,你干我娘不打紧,不过我娘可是主上的丈母娘,你说干就干,是不是不大合适啊? 萧遥逸俊雅的面孔满是怒容,横眉竖目地拉起袖子,指着他道:姓张的!你敢骂我师傅,我连你姊也干了! 姓张的男子合起扇子,指着萧遥逸笑道:越说越不成话了。这让主上听见你要干他的宠妃,咱们大晋皇家的脸面该往哪儿搁? 少废话!萧遥逸叫道:你敢骂岳帅,不管你是舞都侯舞屁侯,我都跟你没完! 张侯两手抱拳,讨饶道:萧哥儿,萧哥儿,哥哥错了还不行?哥哥跟你道歉行吧?嘿,你怀里那个美人儿可不错。 萧遥逸哼一声,扯下帷幕把芝娘赤裸的身子遮住。 这时两船已经错开,张侯喊道:萧哥儿!我刚买了一条好犬,什么时候把你的风虎牵来,咱们斗一场!还有你的海东青,哥哥都求你八回了,就让我用一次吧…… 萧遥逸叫道:萧五!明天把海东青送到张侯府上!告诉他,少一根毛,我 跟他没完! 张侯没口子地道谢,多谢!多谢!多谢……改日哥哥请你喝酒! 程宗扬问道:这是谁? 萧遥逸收起嘻笑,张之煌,他姊姊张丽华是陛下的宠妃,据说艳冠后宫,他也弟以姊贵,受封为舞都侯。 程宗扬道:看来这位侯爷也是个风流人物。 声色犬马而已。 萧兄真是岳帅的弟子? 萧遥逸在芝娘脸上亲了一口,笑道:刚才让你受惊了,河上风大,你这身子怕要着凉,先下去歇息吧。 芝娘拣起纱衣,拖起两腿发软的丽娘,一起向两人施礼,然后退了下去。 屏开两妓,萧遥逸拿起酒盏,饮了一口,我只追随了岳帅三年,功夫一大半都是几位哥哥教的,艺哥于我亦师亦友。 程宗扬道:没想到岳帅还是逆犯的身份。 萧遥逸道:所以我们星月湖现在还见不得光。我和四哥他们的分歧也在这里。四哥认定岳帅已死,认为我们早就应该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把精力都放在为岳帅复仇上来,至于岳帅逆犯的身份,正好反他娘的。我和二哥认为岳帅没死,寻机为岳帅正名,等他回来时,能领着我们再去纵横天下。 萧遥逸放下酒盏,忽然道:程兄可知,左武卫大将军王哲的左武第一军,在草原全军覆没? 山雨欲来风满楼。萧遥逸一改平常的嘻笑,神情变得冷峻,左武第一军团的天武、天策、天霁三营骁勇善战,在王大将军麾下从无败绩。没想到四个月前,会一战而没!这样的强敌,本该天下震动,可是天子至今没有旨意。萧遥逸举起手,像要发泄心中的怒气般一挥,你看这秦淮河,何等太平! 程宗扬仿佛又回到草原上两军浴血恶战的一幕。王哲全军覆没,也全歼了罗马七个军团,斩断了罗马伸向六朝的利爪。但此间几乎没有人知道此战的意义。 萧遥逸忿然道:朝中放任左武军孤军深入,追剿蛮族,却拖欠了一年的粮饷,分文未给,全靠王大将军一人苦苦支撑。对外征伐,由天子下令不假,可晋国这些手握重权的世家大族,只知清谈玄学,却不屑转一下眼珠,看一眼那些浴血的士卒!建康城中商贾如云,斗富时一个个财雄势厚,却吝啬往左武军投一个铢钱!只有刀砍在身上,这些蠹鱼才知道痛! 萧遥逸呯的一声,将酒盏拍得粉碎,瓷盏化为粉末,却没有丝毫溅出,而是整齐地聚成一堆,显示出精湛的修为。 程宗扬道:晋国这位陛下就没有反应吗? 萧遥逸哼了一声,武帝一代雄杰,司马氏这些子孙却一大半都是废物。如今晋国这位主上,早年还是中人之资,如今越来越是不堪。上个月我随父见驾,他连面都未露,只在帘内说了几句,就打发我们离开。 不过比起先帝,这位主上还要强上几分。萧遥逸冷笑道:上一位晋帝活了三十五岁,不辨寒暑,不知饥饱,让吃就吃,让喝就喝,活脱脱就是一截会出气的木头。 程宗扬骇然笑道:竟然还有这种人! 司马氏白痴尽多,所以多出权臣。若不是有洛阳城的天子镇服,早不知会是何等情形。萧遥逸沉声道:你瞧着吧,一旦风雨飘摇,晋国这座大厦,顷刻之间便会倾颓无余!可惜了王大将军,他本来该在龙阙山中做个闲云野鹤,却不得不卷进天下是非,最后死无葬身之地。 说着萧遥逸眼圈微红,如果艺哥在这里,肯定会骂我们又无耻又没用,白白跟了岳帅这么久,却让岳帅当年的对手去完成岳帅的遗愿。 萧遥逸抹了抹眼睛,囔着鼻子道:孟大哥还有五六天就能赶到建康,本来我们约好一起到草原察看,谁知三哥却不在了…… 提起王哲,程宗扬不禁想起那三个承诺,看来自己和祁远还真有点像,欠过的人情想忘都忘不掉。三桩事情里,太泉古阵要等九阳神功到第五级才能去,离现在还远,先不管它。照顾岳帅后人,自己勉强做到三分之一。还有一桩,就是背包里那张白纸…… 等萧遥逸情绪略定,程宗扬道:萧兄,清远在什么地方? 清江边上的清远吗?离建康倒是不远,从堑潮渠乘舟北行,如果顺风,白天走,次日傍晚便可赶到。返回时顺流而下,只需一日便能返回建康。不过清江上游不通舟楫,下了船还走十几里路,程兄最好带着马去,能省些力气。 程宗扬笑道:难得萧兄讲这么清楚。 萧遥逸精神一振,不如我陪你去吧。 第二百二十二章 清远 更新时间:2012-07-31 王哲托咐时十分慎重,多少有些避人耳目的意思。程宗扬歉然道:一点私事,就不劳烦萧兄了。 萧遥逸也不勉强,程兄既然要去,最好能在六日内赶回。孟大哥到建康,肯定要登门拜访。 我知道了。 萧遥逸举起酒盏,良辰易逝,美景难留,今晚我与程兄一醉方休! 主人…… 一个柔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程宗扬从未喝过这么多酒。昨晚芝娘梳洗过,又重新上来弹唱侍酒。自己和萧遥逸两个人,足足喝了一坛半的花雕。虽然花雕算不上烈酒,但两个人十几斤下肚,舌头都大了。程宗扬只记得后来萧遥逸披头散发,光着脚非要在甲板上跳兰陵王破阵舞,再往后记忆就一片空白。 小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主人,醒醒啊…… 接着一条柔软的舌头伸来,在脸上轻轻舔。朦胧中,程宗扬心头一荡,死丫头,这可是你自找的…… 程宗扬毫不客气地张开嘴,含住那条柔软的舌头。这死丫头舌头还真软,嘴唇嫩嫩的,嘴唇旁边的胡子还挺硬,怪扎人的…… 啊! 程宗扬狂叫一声,从榻上跳起来。 小紫一脸无辜地站在一旁,怀里抱着一条雪白的狮子狗。那小狗无聊地打了个呵欠,伸出粉红的小舌头,在嘴边舔着。 我干!程宗扬瞪着眼叫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不是主人要的吗?小紫眨了眨眼睛,萧公子说,昨晚主人喝醉了,非向他要一条叫小香瓜的小狗,萧公子找不到,只好先找一条狮子狗,一大早就让人送来。小紫把狮子狗抱在脸旁,你瞧,雪雪多可爱。比你的小香瓜还漂亮呢。 程宗扬道:我昨晚真的说小香瓜了? 小紫认真点了点头,萧公子还说,昨晚主人光着屁股站在船头,给来往的船只表演跳水,大家都叫好呢。 我干!他光着屁股跳兰陵王破阵舞,他怎么不说呢! 萧公子说了啊。萧公子说,他以为自己就够荒唐了,没想到主人比他还荒唐,告诉小紫要当心一些,不要被主人欺负了。 你就编吧!程宗扬咬牙道:死丫头!等我哪天开了你的苞,收了你的一魂一魄,看你还玩什么花样!还傻站着干嘛!把水拿来,给主人漱口! 外面早已日上三杆。吴战威大腿的枪伤还没有痊愈,但让他躺着养伤,比杀了他还难受,这会儿精赤着上身坐在院子里,一手提着个石锁,一边打熬力气,一边吹牛。 小魏手上的筋腱已经好的七七八八,拿着一只新弩,校正望山的高低。吴三桂和吴战威脾气相投,又是同宗,在路上早已称兄道弟,此时拿着一杆长枪比划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高兴。 原来在上面发弩的是你啊!吴战威一拍大腿,那弩可真厉害!我跟易兄弟还纳闷,是哪儿来的天兵天将? 不瞒大哥说,我在长安的皇图天策也待过几天。要不是南荒那地方施展不开,兄弟给你摆个骑兵大阵看看!吴三桂豪兴大发,长枪一抖,划了个圆弧。 长伯,程宗扬过来道:帮我雇条船,不用太大,能载马就行,来回大概三四天时间。 吴三桂放下长枪,起身抱拳,肃然道:遵令! 得了,程宗扬笑道:又没跟着殇君侯,哪儿那么多礼数呢。 程头儿,吴战威在旁边跃跃欲试,咱们要出门? 别咱们!就我一个人!程宗扬道:你给我安心养伤,昨天云老哥还传话来,易彪肋骨刚接上,没有十天半月下不了床。你们两个能保住命就算不错,这会儿就想出去? 天天闷在这四方院子里,都闷出病来了。吴战威嘿嘿笑道:程头儿,我跟三桂老弟一起出去走走,不走远,成不?就算坐监也有放风的时候不是? 让吴战威安心养伤,也真难为他了。程宗扬无奈地摆摆手,小魏,你也去吧。看紧点儿,别让老吴喝酒。 吴战威那张大脸放出光来,一把将褂子搭在肩上,一瘸一拐地撵出去,三桂!三桂!等等老哥。 ………………………………………………………………………………… 清远位于清江之畔。从建康城北的堑潮渠乘船,向北进入大江,然后沿江西行,进入支流的清江,再溯流而上,行驶半日,就到了清江中游。 清江中游是一片三十余里的浅石滩,江面从数十丈一下扩展到两里多宽,江中乱石密布,过往的船只都只能在滩前停下,通过陆路绕开这片浅石滩,再换乘船只南下北上,也因此有了清远这座小城。 第二天中午时分,小船在江边一处渡口停下。程宗扬拿出五枚银铢,递给船家,约好两日内再搭乘他的船只返回建康,然后把黑珍珠牵到岸上,与小紫一同赶往十余里外的清远。 看在云苍峰的面子上,程宗扬答应帮那位临川王观察宫中真相,因为林清浦还要作一些准备,双方把时间定在四日后,正好趁这段时间到清远走一趟。 带着小紫同行,实在是没有选择的下策。把她一个人留在建康,程宗扬既怕她突然溜走,见着星月湖的人无法交待,更怕自己回去时,看到新置的程宅变成一片白地。至于清远这段行程,她会给自己带来多少惊喜,只有天知道了。 幸运的是,这一路小紫表现得都很安分,除了在船头吹吹风,拿眼神勾引几个没见过世面的纯情少男,基本没给自己添什么乱子。 上了岸,程宗扬翻身上马,小紫乖乖伸出小手,扶着他坐在鞍前,乖巧得让程宗扬毛骨悚然。 程宗扬戒备地拉住缰绳,这死丫头,又打什么鬼主意呢? 小紫侧着身子,坐在马鞍前程宗扬特意准备的软垫上,半依半偎地靠在他怀中,眉眼低垂,唇角带着怯生生的微笑,一副害羞的小姑娘模样。 程宗扬压低声音道:死丫头,你是故意的吧? 小紫天真地睁大眼睛。 少给我装幼稚!程宗扬沉着脸道:把衣服扣好! 小紫穿着一件紫色的衫子,肩膀和袖口印着几条暗金色的鲤鱼纹,耳朵一边挂了一只珍珠耳环,打扮得像个精致的小家碧玉,一露面就吸引了整个渡口的目光。不过一上了马,她就嫌热似的松开襟口的衣纽。 这死丫头竟然没穿内衣,一低头就能看到她胸前两只小白兔一颤一颤,似乎要从衣内跳出来。小紫热不热程宗扬不知道,自己可是看得眼热心跳,再被她靠在怀中,故意撩拨,身体很快有了生理反应。 小紫委屈地低下头,默默拉住衣襟,然后抬起脸,认真道:你要看就看好了,反正我爹娘都被你杀死了…… 程宗扬正纳闷,便看到几个路过的汉子停下脚步,脸色不善地瞪着自己,显然听到了小紫这句话。 程宗扬吼道:你发烧了吧!说什么胡话呢? 小紫回答很简单,直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哭效果立杆见影,旁边立刻有人打抱不平,跳出来指着程宗扬道:兀那汉子!光环天化日之下,要行凶么! 程宗扬连忙跳下马,赔笑道:误会误会!这是我的小妾…… 什么小妾!把话说清楚,究竟是拐来的还是抢来的! 程宗扬不想惹事,急忙解释,眼看愤怒的人群越聚越多,只听得身后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小紫拍了拍马颈,黑珍珠箭矢般蹿了出去,把他扔在原地。 小紫先走啦。到玄真观再见…… 这会儿大伙信了吧?程宗扬无力地说道:她真是我新买的小妾,她娘还是她自己杀的……大哥,玄真观往哪儿走啊? 第二百二十三章 卓云君 更新时间:2012-08-01 程宗扬凭两条腿走到玄真观,已经是傍晚时分。暮色下,几只乌鸦从破败的屋檐上飞起,嘎嘎叫着飞入观旁的荒林。 王哲怎么会想起这个地方?程宗扬看着周围。 玄真观位于江畔,墙外便是江岩磊磊的浅石滩。已经倾颓的大门两侧刻着:世上烟云任变幻;此中甲子自春秋。 整个道观早已颓败不堪,台阶上的青石板缝中长满荒草,似乎很久没有人来过。至于小紫,理所当然的踪影全无。程宗扬对这丫头彻底没辙,只能听天由命了。他把背包拉到身前,心里提防着踏进道观。 门内一只石香炉,里面盛了半炉雨水,上面生着浮萍。主殿倒还完整,一尊道君像坐在殿中,金漆已经剥落大半,但神态安然。 小紫! 程宗扬叫了一声,明知道那死丫头即使在也不会回答。他拉开背包,从锦囊中掏出那张白纸,还未展开,便听到远处一声忽哨。 两个身影并肩驰来,袍服一黑一黄,却是两名道人。程宗扬隔着窗棂张望一眼,只见两人手提长剑,手心不由先捏了把汗。 那道人的袍服自己穿越来的第一天就见过,是太乙真宗门下。太乙真宗的掌教王哲对自己有大恩,为人又可亲可敬,但不知为何,他门下这些人,却让自己总想敬而远之。 两名道人掠入正殿,左右察看一周,然后在道君像前停下。黑袍道人恭敬地说道:齐教御,今日由你老人家出手,那逆贼定然难逃此劫。 姓齐的黄袍道人面无表情地说道:吴行德,你师傅伤势如何? 吴行德惨然道:蔺师被那逆贼一剑刺伤肺脏,目下性命垂危。他咬牙说道:待拿下那逆贼,弟子定要挖出她的心肺,献于恩师座下! 齐教御怫然道:修道之人,怎可有此妄念! 吴行德惭愧地说道:师叔教训的是。 齐教御低叹一声,掌教真人归天,留下的遗命却迟迟未出,我太乙真宗群龙无首,这几个月来,蔺、商、卓、林四位教御纷吵不休,夙师弟远走西塞,找寻掌教遗骨,谁知会酿出如此大祸…… 程宗扬伏在内堂梁上,大气也不敢出。支撑内堂房顶的木柱已经朽坏,瓦片颓塌下来,形成一个狭小的空间,程宗扬躲在里面,听着两人的对话,慢慢勾勒出事情经过。 王哲死讯传来,蔺采泉、商乐轩、夙未央、卓云君四位教御还在返回龙池的路上,当即就爆发争吵。商乐轩性烈如火,本身又修为精深,他也不提自己必定要拿到掌教之位,但先放出话来,无论谁当这个掌教,都要问他手中的无定剑答不答应。 卓云君当场大怒,若不是蔺采泉居中相劝,双方便要兵刃相向。蔺采泉提出掌教突然归天,事出突然,不如请出教中元老,共同推举掌教人选。 好不容易安抚了商乐轩和卓云君两人,没想到回到龙池总观,教中已经接到文泽死前传来的讯息,称掌教已经留有遗命,时机成熟自然会出现。 教中元老耆宿陆续赶回龙池,等待太乙真宗的新任掌教。谁知一晃四个时间过去,掌教留下的遗命始终没有踪影。 掌教殡天,本来应该立即迎回掌教遗体,可诸人只怕离开龙池,会被人趁虚而入,抢走掌教之位,竟然无人理会。太乙真宗掌教以下,有六位教御。蔺采泉资历最深,但为人谦和,无意争夺掌教之位,商乐轩虽然修为精深,但一向在盛气凌人,他若作掌教,卓云君第一个不服。 卓云君自知资历、修为均不出众,掌教之位无望,力推师弟林之澜。林之澜年纪轻轻,但这些年广收弟子,门人极盛,又有卓云君支持,对掌教之位志在必得。 齐教御齐放鹤一直在后山闭关,甫一出关,也被卷入其中,他倒是无可无不可,但对林之澜门徒杂芜颇为微辞。几位教御吵得天翻地覆,另一位教御夙未央却一言不发,独自带着门人奔赴草原,迎接掌教遗骸。 眼下龙池分为两派,卓云君、林之澜与商乐轩相持不下,蔺采泉虽然没有明言,却颇为青睐商乐轩,他又与齐放鹤交好,只要蔺采泉一开口,商乐轩便胜算大增,但因为掌教留有遗命,一直未开口表态。 教中的元老、弟子也分为数派,各自支持一方。这一个月来,太乙真宗总观所在的龙池,已经发生过几次弟子间的冲突。眼看教中就要酿成内乱,蔺采泉立即以首席教御的身份下令,私相斗殴者一律废去武功,杀人者偿命! 这样严厉的惩处,总算将岌岌可危的形势安定下来,谁知就在这时,却突然传出蔺采泉遇刺的消息!动手的竟然是卓云君!而卓云君之所以刺杀蔺采泉,是因为他手中有掌教亲传的九阳神功! 这一下顿时群情哗然,众所周知,太乙真宗的九阳神功从不轻传。当日王哲将九阳神功传授给爱徒韩庚,便是将他当作未来的掌教。但韩庚与王哲一同战死草原,九阳神功已成绝响。蔺采泉得到九阳神功的消息传出,已经有数位元老表态,有意支持这位资历最深的教御。 但更大的乱子还在后面,卓云君刺伤蔺采泉,夺走九阳神功,随即闯出龙池总观,临行前留下话,要投奔黑魔海!扫平太乙真宗。 惊骇之余,太乙真宗立刻发动人手,追拿这个叛教的逆贼。午间蔺采泉的弟子吴行德得到消息,卓云君会在清远玄真观出现,一面向教中传讯,一面与师叔齐放鹤一同来到玄真观。 天色渐暗,在殿中调息的齐放鹤忽然睁开眼睛,来了。 吴行德提起长剑,紧张地盯着殿门,一边低声道:齐师叔? 齐放鹤皱眉道:何必躲藏!某正要问问卓师妹,为何要叛教出门! 吴行德赔笑道:师叔果然光明磊落。只是弟子武功低微…… 齐放鹤摆了摆手,不再理他,吴行德如蒙大赦,连忙钻到道君像后,藏好身形。 片刻后,一个道姑打扮的女子掠入观中。 程宗扬屏住呼吸,用眼角的余光小心观察。那道姑容貌姣美,看上去不过三十余岁年纪,乌黑的长发挽着道士髻,露出颈后莹白的肌肤。她穿着一袭淡青色的道袍,腰间悬着一柄长剑,按在剑柄上的手掌犹如明玉。道袍雪白的衣襟上,用墨笔淡淡写着两行小字: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她下巴微微挑起,红唇抿紧。容貌虽然极美,神情却冷淡无比,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正是太乙真宗六位教御之一的卓云君。 她停下脚步,齐师兄? 齐放鹤背负双手,缓缓向前踏了一步,九阳神功呢? 卓云君皱眉道:什么九阳神功? 你从蔺师兄手里夺走的九阳神功--齐放鹤双目一睁,目光犹如电闪,厉声道:现在何处! 程宗扬听着两人对话,心里暗自嘀咕。这位齐教御看着虽然冠冕堂皇,可一开口就是九阳神功,这心思未免也太火热了吧。 卓云君先是愕然,然后大怒,哪里有什么九阳神功!接着她醒悟过来,蔺采泉这奸贼!竟然诬我抢夺九阳神功!这等一石二鸟的毒计,亏这老狗想得出来! 齐放鹤森然道:你为何要刺杀蔺师兄? 卓云君按紧剑柄,厉声道:你相信蔺老狗的胡言吗! 蔺师兄总是你刺伤的吧。 这是我与蔺老狗的私怨。不关你事!卓云君拂袖转身欲行。 齐放鹤叫道:哪里走! 卓云君虽是女流,性子却不让须眉,话不投机立即拂袖而去。 听到齐放鹤的厉喝,卓云君长眉一挑,一抹剑光从腰间射出,宛如一片燃烧的凤羽直取齐放鹤胸口。 第二百二十四章 欺师灭祖 更新时间:2012-08-16 程宗扬小心伏在屋瓦倾颓下来的缝隙中,他怕被两人感应到自己的目光,只把一只眼微微睁开一线,用眼角的余光窥视殿内的情形。 没想到两个都是爽快人,说翻脸就翻脸。卓云君那一剑去势极快,眼看就要从齐放鹤胸口透胸而过,齐放鹤杏黄的道袍突然一荡,掀起一片涟漪,胸前的八卦图案旋转飞出,挡住凤羽剑的锋芒。接着齐放鹤狭长的眼睛透出精光,反手拔出背后的大剑。 齐放鹤身材矮小,用的剑却又阔又大,一剑劈出,殿内的空气都仿佛被剑气带动,发出风雷般的声音。 卓云君右手长剑疾挑,击飞齐放鹤的太极图,接着左手拇指、食指、中指三指相扣,无名指、尾指翘起,玉白的指间腾出一团烈焰,弹指朝齐放鹤射去。 齐放鹤双手握剑,招式丝毫未变,朝卓云君颈侧疾劈,肩头快捷无伦地左右一挑,肩上两个太极图突然扩大,旋转飞出。卓云君掷出的烈焰被太极图一扑,立刻火消烟灭,化为乌有。 程宗扬这下可开了眼界,太乙真宗两位顶尖人物交手,那场面不是一般的精彩。卓云君剑法轻捷精妙,凤羽剑在掌中盘旋飞舞,剑脊上天然生成的凤羽纹光华四射,华丽无匹。齐放鹤的宽刃大剑招式却质朴之极,一招一式绝无花巧,直劈硬刺,与卓云君斗了个旗鼓相当。 但更精彩的还是两人频频施展的各种法术。卓云君玉指轻拈,纤掌中烈焰一收,喝道:断月金!一道刀锋般的白光应声从掌中飞出,配合右手凤羽剑的犀利攻势,射向齐放鹤肋下。 齐放鹤狭长的眼睛似睁似闭,眼中精光偶尔一闪,犹如寒星。他袍服一震,胸前的太极八卦图从袍上飞出。上下通连,中间断开的离卦猛然张开,仿佛一张大口将白光吞下,化解了卓云君的攻势。 卓云君拇指、中指勾起,扣在一处,其余三指摊开,掌若兰花,一条青色的细藤在指间蜿蜒而出,瞬间化作一条长藤,藤身数以万计的细小花蕾同时开放,每一朵中都绽出金色的花蕊,每一支花蕊都映出黄昏的阳光,光华耀眼。 商阳木! 齐放鹤面无表情,身前八卦图一转,干、兑两卦迎向青藤,以金克木,将卓云君的法术破解得干干净净。 卓云君收回左掌,食、中二指并起,在空中一抹,喝道:长冥水! 一道暗黑色的水光在虚空中浮现,随着她玉指的动作夭幻舞动,刹那间拉开丈许。 齐放鹤跨前一步,太极图中的阴阳鱼微微错开,周围转动的八卦中,属土的坤、艮两卦凸起,挡住卓云君的长冥之水。 斩蛟沙! 太初火! 卓云君空出的左掌白金、青木、黑水、赤火、黄土五行轮番施为,相生相克变幻无穷,异彩纷呈,令人眼花缭乱。齐放鹤则是太极八卦包打天下,无论卓云君施展的是烈焰还是寒冰,他都是一个太极八卦图,火来水挡,土来木克,水出土掩,以不变应万变。 程宗扬估量一下,这两人的修为比自己可高明太多了,即便武二那厮,在两人剑下只怕也讨不了好去。自己认识的人中,能与两人一战的,也许只有谢艺。至于殇侯,那老东西深藏不露,自己还没有见过他出手,不好衡量。 两人交手小半个时辰,谁也没有占到上风。卓云君姣美的面孔仿佛蒙上一层寒霜,冷冷道:齐师兄闭关一年,修为大有精进。 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无论你五行如何变化,都在我太极之中!说着齐放鹤须眉一张,厉声喝道:弃剑!随我到龙池总坛,伏首认罪! 卓云君心下恨极,她刺伤蔺采泉不假,但蔺采泉说自己抢夺九阳神功,完全是恶意栽赃。此举可谓一石二鸟的毒计,听说事情与太乙真宗镇教之宝九阳神功有关,齐放鹤即便不信,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卓云君深知这位师兄外淡内苛,一旦被他擒住,免不了受到严刑拷打。另一方面,蔺采泉透出九阳神功在手的风声,不啻于暗示众人,掌教真人亲自传经于他,好藉着王哲的声威,给自己押下一块重重的砝码。 齐放鹤剑势大开大阖,接连两剑,破开卓云君的攻势,沉声喝道:教中元老均在龙池,你随我返回总坛,将原委剖析明白,是非曲直自有公断。若曲在蔺师兄,我齐放鹤自会主持公道! 卓云君挑眉道:以为我是三岁小儿吗! 齐放鹤寒声道:你若执迷不悟,莫怪我下手无情! 齐放鹤大剑一挥,剑刃透出无数电光,重重劈在凤羽剑上。卓云君剑势越发散乱,忽然纤手一颤,凤羽剑被齐放鹤一记重手震得歪斜,接着脱手飞出。 卓云君悖然大怒,双掌一分,玉白的掌中现出一道细细的金色光芒。接着一片火红的光焰亮起,顷刻间化作一条燃烧的长羽。 齐放鹤失声叫道:烈焰凤羽! 卓云君美目光芒大盛,瞳孔深处映出那片烈焰飞舞的凤羽,然后清啸一声,玉掌张开,那条燃烧的凤羽箭矢般飞出。 齐放鹤抛开大剑,双手一合,拇指、中指相扣,食指张开,无名指、尾指蜷起并在一处,接着暴喝一声,道服宽大的袍袖中飞出一面金色的凹镜,迎向卓云君的烈焰凤羽。 卓云君露出惊骇的目光,金乌镜!你竟然--齐放鹤神情一瞬间变得狰狞,死吧! 那面凹镜仿佛一轮太阳,放射出刺眼的光芒,犹如无数利箭同时射出。这一下两人都是全力施为,烈焰凤羽与金乌镜撞在一处,巨大的轰鸣声使整个大殿都为之震动,卷起的气浪将两人同时掀开,接着轰然一声,大殿一角被气浪摧毁,泥土和砖瓦雨点般掉落下来。 两人同时向后飞出,倒地不起。齐放鹤道袍被烈焰焚毁殆尽,左手皮肉尽数焦枯。卓云君唇角鲜血长流殷红一片,脸色白得仿佛透明,淡青色的道袍被无数细小的阳光射穿,破洞间露出白腻的肌肤。 坛上的道君像在气浪中摇晃几下,然后倒落下来,在两人之间跌得粉碎。 塑像后的黑袍道人用衣袖遮住头脸,等气浪平息,才直起腰,用袍袖拂了拂身上的灰土,一脸嘻笑地从坛上跳下。 哈哈……哈哈哈哈……吴行德发出一阵大笑,一面拂着衣袍,一面好整以暇地说道:齐师叔,卓师叔,两位功力精深,弟子好生佩服。 卓云君眼中透出一丝绝望,吴行德是蔺采泉门下弟子,自己与齐放鹤两败俱伤,若落到蔺采泉手中,必定凶多吉少。 吴行德走到齐放鹤身边,恭敬地行了一礼,齐师叔。 齐放鹤吸了口气,扶我起身,擒……擒…… 吴行德拾起凤羽剑,笑咪咪道:没想到齐师叔闭关这些日子,连金乌镜都炼了出来,难怪师尊说起齐师叔的进境,每每忧形于色。可惜啊可惜,齐师叔刚刚出关,竟然就死在卓教御这逆贼剑下…… 说着吴行德提起长剑,一剑刺穿齐放鹤的胸膛,凤羽剑血光乍现,硬生生将他钉在地上。 齐放鹤双目圆睁,口中喷出血来,手脚抽动片刻,脖颈一歪,死于非命。吴行德拔出凤羽剑,满意地看了看,然后扭头笑道:卓师叔,小侄这一剑施得不错吧,是不是很有几分师叔你的风采? 卓云君咯了口血,怒道:欺师灭祖的逆徒!有种你连我一并杀了!我在地 下看着蔺采泉那老狗有什么好结果! 吴行德提着滴血的长剑走到卓云君身边,一脸嘻笑地说:师叔这是哪里的话?欺师灭祖这种事,弟子是不敢作的。齐教御明明是被师叔的烈焰凤羽重伤,又被师叔的凤羽剑一剑穿心,你瞧,师叔衣上还有齐教御的血呢。 说着吴行德把长剑送到卓云君身下,一脸猥亵地将血迹抹在卓云君胯间。 卓云君玉颊一瞬间涨得通红,厉声道:吴行德! 吴行德行.淫笑道:卓教御这身皮肉,真真是爱煞人呢…… 他提起凤羽剑,放在卓云君丰挺的胸前,剑尖伸进道袍被金乌镜射出的破洞中,下流地拨弄着里面白嫩的乳.肉。 卓云君美目中仿佛喷出火来,忽然身体一挺,朝剑锋撞去。 吴行德连忙撤剑,却慢了少许,剑锋划开道袍,在卓云君乳下挑出一道血淋淋的伤痕。 吴行德一脚踩在卓云君胸口,把她踢倒,狞笑道:卓教御好烈性。嘿嘿,蔺师透出风声,说掌教遗命会在玄真观出现,就知道卓教御定会上当。才命小侄带了齐教御来,在此等候。 吴行德踩住卓云君,一剑挑开她的衣带,一边舔了舔唇角,卓教御花容月貌,不知迷倒了多少人。啧啧,师叔数十年守身如玉,今日却便宜了小侄。识相呢,小侄便给你个快活。若是不识相…… 正说着,吴行德忽然转身,厉喝道:谁! 第二百二十五章 意外 更新时间:2012-08-16 虎踞空山! 暴喝声中,程宗扬双刀齐出,劈向吴行德。 单刀看手,双刀看肘。程宗扬双肘盘旋,凝聚多时真气透至刀锋,左刀劈开凤羽剑,右刀从吴行德颈中挥过,溅出一篷血雨。 吴行德头颅冲天飞起,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滚到半空,看着自己无头的尸身直挺挺倒了下来。 卓云君玉颊溅上一串鲜血,却松了口气,她勉强抬起手,掩住破碎的衣襟,你是谁? 那男子刀如雷霆,斩下吴行德的头颅,这会儿却一脸难受地皱起眉,片刻后才晃了晃脑袋,吐了口气,笑道:卓教御,不认得我了? 卓云君眼中露出讶色。 程宗扬笑道:前段日子在草原上,卓教御还救了我一命呢。 卓云君想了起来,你姓程。 没错,程宗扬。 卓云君道袍千创百孔,遮也遮不过来。程宗扬左右看了看,齐放鹤受烈焰凤羽一击,身上的道袍像被火烧过,吴行德断颈血污四溅,半身都是血迹,两件道袍都用不成,于是解下自己的外衣,覆在卓云君身上。 卓云君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没想到你倒好功夫。 三脚猫罢了,怎入得了卓教御的法眼。 程宗扬对卓云君颇有好感,她性子虽然烈了点,但比太乙真宗其他人顺眼得多。当日在王哲军中,太乙真宗其他人对月霜视若无睹,只有她和夙未央与月霜亲近。当然,她还救过自己一命。再则说了,就算是个陌生人,自己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辱,因此才趁吴行德得意非凡的时候出手相救。 卓教御伤势怎么样? 卓云君挽住衣服,遮在身上,说道:只是经脉受创。扶我起来,帮我推血 过宫。 程宗扬扶卓云君起身,按照她的指点,双掌贴在她背心,送入真气。 卓云君身躯一震,眼中透出惊讶的神情。接着她垂下眼睛,凝神将那股暖流引入丹田,逐一收拢真气,打通郁塞的经脉。 卓云君修为深厚,不多时几条经脉气息通畅,真气自行运转起来,不需要再借助外力。 程宗扬收回手掌,看着地上两具尸首,不禁摇了摇头。 齐放鹤也算得上太乙真宗的高人,却被教中一个弟子杀死,暴尸荒观。还有吴行德,偷鸡不成,把命都搭进去,真是何苦来呢? 卓云君这时已经入定,起码也得调息半个时辰。程宗扬不便打扰,于是收好双刀,离开倒塌了半边的道观正殿。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这个世界最让自己不满意的,就是这种没有电力照明的夜生活。不过在自己的时代,人类使用电力照明的时间也就一个世纪,和几百万年的进化史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在自己有本事发明电力之前,程宗扬决定最好还让自己适应这种传统的生活。 他找了根枯干的树枝,折去细枝,然后从背包中拿出一块裁好的油布,绑在树枝顶端,打了个结,接着掏出火褶。 六朝一般生火的工具是火刀和火石,用含碳量高的铁片敲打燧石,再用细绒引燃。虽然是个技术活,但用熟练了,也不算很难。 火褶是用厚纸卷成口红状一条,拿丝线扎得越紧越好,点燃后吹灭,用石棉扣上,让它缓慢燃烧。用的时候取下盖子,用力吹上几口,便升起火苗。不这 东西使用起来很需要技巧,扣得紧了,拿出来火早就灭了,扣得松了,火褶又烧得太快,一般有事出门才带几个应急。 自己拿的火褶就扣得松了,本来能用一天的,这时已经烧了一半。程宗扬用力晃了几下,把火褶晃亮,然后点燃油布,一根简易的火把便做好了。 卓云君仍在殿内调息,小紫那死丫头也不见踪影,眼看天色越来越暗,程宗扬也不免有点心急。但自己来清远玄真观,还有件重要的事要作,耽误到现在还没有来得及办。 程宗扬把火把卡在香炉旁,摸出王哲交给自己的锦囊,取出里面的信笺。 纸上依旧一片空白,有过殇侯的经验,程宗扬胸有成竹地拨开炉内的浮萍,把信笺浸在水中。 纸上透出淡淡的字迹,接着越来越浓,最后仿佛要破纸飞出。 程宗扬在火光下慢慢读着,嘴巴越张越大。 信笺上果然是王哲的手笔,信中只有一个意思:委托自己清理门户! 十五年前,王哲振臂一呼,带领亲信弟子和太乙真宗大批精锐投身军旅,成立左武军团。从此戎马倥偬,无暇处理教内事务。结果令教中沉渣泛起,王哲想尽办法,在教中维持平衡,六位教御中,夙未央、卓云君、林之澜都由他一手擢拔,但夙未央生性疏淡,卓云君性子执拗,无法支撑大局,而他寄予厚望的小师弟林之澜,近年来的作为更令他失望透顶。 太乙真宗教中精英都随王哲从军,数万弟子竟无人可以委以重任。而太乙真宗本身又是延续数百年的大教,教中势力盘根错结,即便王哲以掌教之尊,也轻易撼动不得。 信笺末尾,王哲写道:程君身具生死根异能,未必不能成为第二位岳帅。你我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激浊扬清,清理门户,使我太乙真宗重入正道,此等重任,便委之程君。九阳口诀,君已尽知,异日有可造之材,当由程君传授。紫阳绝笔。 程宗扬反覆看了两遍,清理门户?你好歹给我个名份啊!从头到尾都没有提掌教之位传给谁,更没有说自己是他亲传弟子,拿着什么了不起的信物,太乙真宗从上到下,一看到就立刻拜服。清理个鬼啊! 忽然一只素手伸来,将信笺夺了过去。 卓云君一目十行地看过信笺,然后打量了程宗扬几眼。 程宗扬被她看得毛骨悚然,强笑道:卓教御,你伤势大好了? 卓云君披着他的的外衣,玉容一片冷漠。她纤指一弹,信笺飞开,冷冷道:掌教真人竟然把九阳神功传给了你? 程宗扬还没有来得及答话,卓云君突然侧身一掌劈来。程宗扬仓促间举臂封挡,臂上顿时剧痛,臂骨几乎折断。接着一股烈焰般的真气攻入曲池穴,程宗扬手少阳、手太阳、手厥阳三条经脉剧痛欲裂,哇的吐出一口鲜血,随即被卓云君制住。 卓云君重伤之余,真气本就不足,如果正面对敌,未必能胜过程宗扬。但她突施杀着,招式精妙,真气凝聚不散,打了程宗扬一个措手不及,一招之间,胜负已分。 卓云君一掌重创程宗扬,也被他反震之力击伤,唇角涌出一缕血迹,身体摇摇欲坠。但程宗扬经脉受制,喉头一片腥甜,哇的又吐出一口鲜血,连手指也动不了一下。他这会儿又痛又恨又恼,王哲信中明显透出对卓云君的不满,自己却疏忽大意。谁知道这贱人下手会这么毒辣,自己刚救她一命,她就立即反咬自己一口。 卓云君抹去唇角的血迹,凤羽剑抵在程宗扬喉头,星眸寒光闪动,说出九阳神功的口诀,我给你一个痛快。 说出来还要死?这贱人也太毒了吧!程宗扬咳了口血,叫道:死八婆!你就这样恩将仇报啊! 卓云君玉颊微微一红,她本来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但对于太乙真宗的门人来说,九阳神功是每个修行者梦寐以求的秘宝,足以令任何人铤而走险。这男子不过是在草原上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却得到掌教亲传,手里有九阳神功的口诀,就像一个无知的孩童捧着价值连城的珍宝走在暗巷,每一个过路人都禁不住会引发贪念。 刹那间的羞愧之后,卓云君被心底的贪念征服,她硬起心肠,剑锋一挑,刺破程宗扬喉头的皮肤,寒声道:刚才你助我推血过宫时,本座便有怀疑。九阳神功是我太乙真宗不传之秘,你非我太乙真宗门下,知道神功口诀,便是死有余辜! 这贱人强辞夺理,明摆着拿到口诀也绝不会让自己活在世上,程宗扬也不再客气,破口骂道:死八婆!给我一个痛快?你怎么不给我一个快活!死贱人!早知道我就不救你!让那个姓吴的给你来个先奸后杀! 卓云君眼中透出怒火,冷笑道:你以为你不开口我就没办法了吗?她凤羽剑抵在程宗扬眼下,充满威胁地说道:你若不说,我就先刺瞎你的眼睛,再割去你的耳朵,削去你的鼻子,敲掉你牙齿,让你零零碎碎受苦…… 眼下一凉,染血的剑锋拨开眼睑,抵在眼球下方。程宗扬心脏都提到嗓子眼里,这贱人身为太乙真宗的教御,也是白道有数的人物,行事却比鬼王峒的人还恶毒几分。 等等! 长剑略退少许,卓云君姣丽的面孔因为贪欲而微微扭曲,让程宗扬想起那个贪婪成性的苏妲己。 程宗扬吸了口气,然后吼道:死丫头!还不滚出来! 第二百二十六章 调戏 更新时间:2012-08-23 檐上传来一声娇笑。卓云君玉体一震,旋过身去。只见大殿生满荒草的屋檐上,立着一个纤美的少女。她戴着一个精致的碧玉眼罩,紫色的衫子褪在腰间,两副龙角状的黑色皮甲左右对称,裹住她纤细的腰肢,龙角向上托住她圆润的双乳,黑色的皮革紧贴着雪嫩的肌肤,双臂和肩膀都裸露在外。 死丫头,还装神弄鬼! 这眼罩是吴三哥送我的,好看不好看?那少女说着掩住嫣红的唇角,娇笑道:程头儿,你吓得尿裤子了呢。 谁尿裤子了!少废话!快给我滚下来! 小紫抱着手臂,撒娇一样扭着腰说:程头儿,你说嘛。你要不说你尿了裤子,人家就不下去。 程宗扬眼里冒出火来,我干!我裤子都湿透了!你还不滚下来! 小紫朝脚下看了看,有些为难地弯起唇角,好高哦…… 卓云君见来的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心中戒意不免少了几分。她没拿到九阳神功口诀,还不想杀了程宗扬,于是撤回凤羽剑,对小紫寒声道:这里不关你事,快滚! 小紫蹲下身,一手攀住檐角,笨拙地试探着想跳下来。卓云君轻蔑地哼了一声,这等伎俩也敢来现丑!忽然那少女手掌在檐角一按,双足一点,燕子般从檐角飞起,双掌犹如飘飞的蝴蝶拍来。 卓云君看她美貌年幼,本来不想动手,此时一不做二不休,挽起长剑,从她双掌中刺入。 小紫娇笑道:老太婆,你力气没有啦。说着小手一伸,在卓云君握剑的手上蜻蜓点水般掠过。 卓云君右手一麻,被她指上的戒指划破,随即失去知觉,长剑锵的一声落在地上。 卓云君虽败不乱,左手挥出,聚起所余无几的真气,朝小紫腰间劈去。 小紫身子游鱼般一滑,避开卓云君的手掌,嗔道:好不要脸,还穿着主人的衣服。接着抓住卓云君的衣领,将那条外衣扯了下来。 卓云君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这丫头年纪虽小,修为却不比程宗扬弱了多少,而且身法怪异,犹如水中的游鱼,滑不溜手。若在平时,自己擒下她不费吹灰之力,但重伤之余,真气散乱,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那丫头对这一点也心知肚明,她不慌不忙,从卓云君身侧一滑,扯下她被剑锋挑断的衣带,接着拧住她的左腕。 小紫外衣褪在腰间,上身只留一副内甲,穿得清凉无比。程宗扬想起自己在马上低头看时,还以为这死丫头没穿内衣。 卓云君右手被毒针划破,无法使力,左手再被制住,胸前顿时空门大露。她道袍敞开,露出里面同样千创百孔的小衣。眼看那少女抓住自己衣角,卓云君屈膝一腿踢出。 小紫足尖一点,娇躯弓起,轻盈地翻到卓云君身后,她一手拧着卓云君的手腕,一手还抓着她衣角,这时身子一翻,手上顿时嗤的一声,将卓云君小衣撕开,露出里面白色的内衣。 小紫抬起脚上小牛皮制成的靴子,在卓云君膝弯重重一踢,将那美妇踢得跪倒在地。 卓云君一身体武功,此时能使出来的不过一二成,她双膝跪地,上身挺起双乳撑起破碎的内衣,在胸前高高耸起。小紫眼中透出兴奋的神情,一手捡起凤羽剑,贴着卓云君的玉颈,伸到她丰挺的双峰之间,然后向外一挑,卓云君内衣应刃绽裂。 卓云君脸色惨白,忽然张口朝自己舌上咬去。 牙关刚一松开,一团衣物便塞了进来。小紫趁机塞在她的嘴巴,笑道:程头儿,你看好玩不好玩? 卓云君嘴巴被衣物塞住,像个婴儿般被那少女戏弄,不禁羞愤欲绝。可身后的少女还不罢休,那柄凤羽剑贴着卓云君的小腹,向下伸进腿间,要将她亵裤一 并划开…… 死丫头!你玩上瘾了啊! 小紫吐了吐舌头,在卓云君脸上捏了一把,随手一掌切在她颈中。卓云君羞恚的面孔扭曲一下,瘫软在地。 小紫放开昏迷的美妇,拉起程宗扬,一边帮他打通受制的经脉,一边笑道:这个女人很好玩呢。 程宗扬体内经脉像被扭散一样剧痛,丹田气轮也受到重创,虽然卓云君为了九阳神功的口诀没有要他性命,下手可一点不轻,她这一掌,至少自己这些天的修炼都白费了。 程宗扬咬牙道:这贱人!我非干死她! 小紫凉凉的手指在他脸上刮了几下,羞道:主人最好色了,看到个美人儿就晕头晕脑。 程宗扬尴尬地咳了一声,板起脸道:胡说!我是一片好心,遭人暗算! 程头儿,你刚才眼都直了哦。 这说明我是男人!程宗扬说着岔开话题,你的内甲哪儿来的?不会是偷了我的龙皮吧? 什么啊。小紫耸了耸胸乳,两只雪乳轻颤着,那副黑亮的皮甲在乳上摇摇欲坠,直看得程宗扬两眼发直,那丫头呵气如兰地说道:这是人家从你的坐骑上扒下来的,你瞧,这皮子又黑又亮,很好看吧。 程宗扬顿时吓了一跳,连忙朝黑珍珠望去。 黑珍珠身形融入夜色,只能看到一个浅浅的轮廓,正勾着头在悠闲的吃草,马身毫无异状。 刚松了口气,小紫又笑着细声细气地柔声道:我只剥了它另一边的皮,你在这边当然看不到啦。 剥了一半的皮还怎么活?可这死丫头真有这手段也说不准…… 程宗扬半信半疑地朝黑珍珠张望,小紫在身后发出一串娇笑,往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大笨瓜! 虽然知道这丫头是故意的,程宗扬还是有点不安,支撑着爬起来,去瞧瞧自己的坐骑是不是真被小紫扒了皮。耳边传来流水的声音,身下的木板起起伏伏,卓云君从昏迷中醒转,随即意识到自己置身在船舱中。 那个额角带着伤痕的年轻人坐在她面前,一脸阴沉地说道:卓教御心肠够歹毒啊,让我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差点儿连门上的字都能看到。幸好老天有眼,王掌教保佑,在下才捡了条性命。 卓云君神情无忧无喜,淡淡道:要杀便杀,何必废话。 程宗扬摆出凶狠的面孔,死贱人!哪儿有那么便宜就让你死!哼哼哼哼,听说卓教御守身如玉,干起来肯定过瘾…… 说着程宗扬毫不客气地伸出手,伸到她衣襟内…… 第二百二十七章 行船 更新时间:2012-08-23 卓云君这时早已镇定下来,她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嘲讽道:你们男人,只有这点下流的手段而已。 程宗扬手指停住,嘿,都落到这地步,你竟然还嘴硬啊? 卓云君微微扬起下巴,月光下,雪白面孔犹如雕塑,轻蔑地连眼珠也不屑于转一下。 本来自己是正义的复仇使者,可她这副贞洁烈女的样子一摆,却弄得自己仿佛是个大恶魔。程宗扬有心强上了她,又有点抹不下脸,眼看她眼珠转都不转,真要霸王硬上弓,自己倒像是个气急败坏的小丑了。 僵持片刻,程宗扬经脉间隐隐作痛,那点欲念早飞到九霄云外,最后无趣地收回手,悻悻道:死贱人!今天大爷心情不好,先饶你一次。 说完场面话,程宗扬用小紫的手法,一掌切在卓云君颈侧的大动脉上,让她昏迷过去。 满腹懊恼地钻出船舱,就看到小紫坐在船头,一边踢着清澈的江水,一边吐出舌头,白嫩的玉指在脸颊上划着羞他。 主人真没用。被她两句话就把你打发啦。 程宗扬长叹一声,我这人的缺点就是太装君子了,只要流氓那么一点点,别说她了,就是你这死丫头,也早把你给就地正.法了。还让你逃到现在? 小紫笑吟吟勾了勾手指,挑逗道:来啊。 程宗扬气哼哼道:大爷今天心情不好,先饶你一次。 小紫作了个鬼脸,然后小声笑道:大笨瓜,你不会就这么放过她吧? 程宗扬赌气道:要不你按着她,我给她来个霸王硬上弓。 小紫皱了皱鼻子,笨死你了。 程宗扬打量她几眼,死丫头,你有办法? 小紫抱着膝,得意地挑起下巴,这种女人骄横惯了,没吃过什么苦头。落在小紫手里,用不了几天我就能让她乖乖的,要扁就扁,要圆就圆。 怎么不早说!程宗扬板起脸,这贱人就交给你了。给你七天时间够不够?如果你牛皮吹破了,到时候她还是不听话,你就来代她,嘿嘿,把你扁的圆的都给我好了。 小紫刮了刮脸,程头儿,你好下流哦。 行了,你一听就懂,还跟我装什么天真呢。 ………………………………………………………………………………… 程宗扬担心太乙真宗再有人来,不敢在玄真观多留,把齐放鹤、吴行德的尸体都扔在道观里,只带上卓云君,连夜离开清远。 从清远到建康,一路顺流而下,速度比来时快了一倍,天亮时分,船只便驶入大江。 程宗扬很怀疑这条江就是长江,但六朝地名虽然还延用旧称,地理却大相迳庭。眼前这条江面,比自己想像中更宽,中流四望,几乎看不到边际,如果说这是入海口,自己还信几分。可这里明明是大江中游,离大海还有近千里的水路。 程宗扬雇的船只并不大,船后载着马匹,中间是船舱。船东是江上操舟弄帆的老行家,一路顺风顺水,不到午时,建康城已经在望。 临近建康,船只越发密集。江面聚满各种各样的船只,小的只是一个可划的舢板,大的则高及数丈,桅杆直入云霄。有两条船只并排驳接成的舫船,还有长达数十丈的庞然大物,泛江巨舸。有简单的独木舟,还有精巧的画舳。有专门载货不设客舱的漕船,还有壁起板墙,上覆舱盖,有如水上人家的舲船。更有一些大船,吃水的船舷几乎贴近水面,满载货物在江中川行。此来彼往,络绎不绝,仿佛天下的船只都汇集到此处。 建康江河湖泊交相连接,水网密布,无法筑造大城,而且有江河作为天然屏障,晋人对筑城也不怎么重视。直到三十年前,江边还只有几道竹篱作为防御。年深日久,竹篱多有残破,往来的商贾、使者,尤其是来自北方三朝,见惯雄关大城的官员私下每每讥笑,晋国才沿江筑起一道城墙,同时在入城的江口两岸架起浮桥,对通行的船只进行审查。 江口的浮桥与朱雀桥一样,都是用船只连接而成。中间相距五十丈的位置,两侧各沉下三头数千斤的石牛,上系绳索,用来固定江面两座浮关。船漕司的官员就乘着小舟,在江中检查对过往船只。 程宗扬留心观察,晋国的商税倒不重,自己雇的这条船,约好四天时间十枚银铢的价格,相当于一贯铜铢,或者普通人一月的收入,商税只收了十个铜铢。收来的商税用以疏浚河道,修筑江堤,甚至还有官方设立的奖金,来奖励江中遇险时来救援的船只人员。 正等待入关的时候,远方传来一阵喧哗。一条五丈高的楼船从远方驰来,巨大的船体仿佛一座移动的城堡,桅杆上有人摇动旗帜,让前面的船只让路。 江上的船只对这条大船似乎都很熟悉,看到旗号纷纷驰向两边。船漕司的官员乘舟驰过去,远远便招手致意,笑容满面。 那船不止一艘,前后十余艘编成一列,气势恢弘,所有船只都张满了帆,风助船势,速度极快。涂过桐油、树漆的船舷不知在水中浸过多久,上面一层层布满了海藻、贝壳,挟裹着浓浓的海洋气息扑面而来。 程宗扬的船只本来在江面等待入城,这十余条大船一来,所有船只都往两旁退避,有几条船碰在一起,一时间乱成一团。 程宗扬走上船头,问那个上了年纪的船东,这船是什么来头? 船东揉了揉被江风吹坏的眼睛,然后笑道:这是云家的船队,一向在海里讨生意,听说过了夜叉珊瑚,还要行上万里,来回一趟就要两年时间。那船上带的东西可海了去了,听说上次返航,单是六七尺的红珊瑚就带回来十几支。还有一只大龟,龟壳有几丈宽,龟背的骨节里每节都有一颗拳头大的明珠。听说云六爷亲手剖的龟壳,给在座的贵客每人一颗,价值上万金呢。 居然是云家的船队,程宗扬笑道:云家真够有钱的,这样的海船一条可不 便宜。 船东笑道:这是云六爷会做生意,这舰队十五条大海船,云家占了七条,剩下这些都是建康城里的商家凑出来,跟着云家的船只出海。云家还专门设了商号,城中人不管贵贱,只要够十吊钱,都可以递到商号来凑上一分。咱们让路不为别的,这城里不少人家都有钱在船队里面,让它也是给自己的生意让路。 一吊一千铜铢,十吊一万,折一百枚银铢,这笔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殷实些的人家都能凑出来。程宗扬暗自啧叹,云氏这位当家的六爷真够精明的,这一招把半个建康城都绑在云氏的船队上,官府、商户带民间全部摆平,那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不对啊,只有十二条船。 看来是沉了三条。船东道:这远洋的生意,船少了不成,海上风高浪大,沉船的事天天都有。一旦沉了船,就血本无归。以前云家有六七条海船,也只敢在近海跑跑生意。自打六爷招集商家入股,船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生意也越做越远。现在跑远洋生意有两三倍的利,就算沉了几条船,大伙儿把损失一并扛起来,也能有一两倍的利。 船东絮絮叨叨还在说,程宗扬心神却被船头一个倩影吸引。 最前面一艘巨舰破浪而来,船头立着一个女子。她身材修长,肩上披着一条遮风的斗篷,斗篷内是一件精致的银鳞细甲,银亮的甲片又细又密,由腰及胸,勾勒出身体美好的曲线。 第二百二十八章 被卖 更新时间:2012-08-24 那女子身后还立着几名大汉,一个个都剃光了头,披着铁铸的肩甲,露出肌肉虬结的手臂,神情剽悍,看来是云氏船队的护卫。那女子一手扶着横栏,腰背挺得笔直,在船头迎风而立,在人群中犹如鹤立鸡群。她身材高挑,较之身后的大汉也矮不了多少,杏眼丹唇,鼻梁挺直秀美,五官仿佛用刀刻成,线条清晰分明,别有一番英姿勃勃的美态。身上的斗篷外黑内红,江风一吹,仿佛掀起重重血浪,更显得英姿飒爽,锋芒毕现。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这女子是谁? 船东还没来得及答话,船头的女子便美目一闪,目光朝这边扫来,狠狠瞪了自己一眼。那海船载满货物,船头离开水面有丈许高,两条船更是隔着七八丈的距离,江上又风大浪大,没想到她竟然听得清楚。 那女子一双美目黑白分明,目光却锋利如刀,带着杀伐决断的锐气。平常人被她扫一眼,当即就噤若寒蝉。程宗扬却不在乎,既然是云家的舰队,那也不是外人,他也不客气,手指放在嘴里,用力吹了声口哨,还挤眉弄眼地朝那女子招了招手。反正那海船张满帆,速度正急,总不能停下来找自己麻烦吧。 谁知这几天真见鬼了,遇上的女子火性一个比一个大。那女子美目含怒,接着斗篷一挥,一脚踏上船头。 后面的老船东脸都吓白了,客官!客官!可别乱来啊,这可是有名的云家大小姐云丹琉,死在她手下的海贼,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眼看云丹琉从疾驰的船头飞身跃下,程宗扬当机立断,一头扎进水里。 虽然自己跟云苍峰熟得不能再熟,但这位大小姐却是头次打交道。这会儿自己伤势未愈,八成打不过她,如果被她当成流氓抽上一耳光,那脸可丢大了,到时见着云苍峰,没处诉冤不说,说不定白挨了打还得给人家赔礼道歉。 云丹琉来得极快,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准确地落在船上。她身材比凝羽还高上几分,也就是说比自己还高上一点点,双腿修长有力。她靴尖在船上一点,血红的斗篷飘舞而起,贴身的银甲灿然生光,犹如一个英武的女神从天而降。 船身微微一沉,接着一道劲气劈入水中。程宗扬早己潜到水下,他还记得水的阻力极大,隔着三米多深的水,连冲锋枪的子弹都伤不了人。可云丹琉一刀劈出,江水应刃分开,直劈程宗扬的背心。 程宗扬拼了命地闪避,紧接着肩头一沉,仿佛被一柄千斤重锤击中,经脉剧震,痛彻心肺。他水性本来就一般,还没躲到船底,手脚便像灌了铅一样,朝江底直沉下去。 云丹琉本来只是教训一下这个不长眼的登徒子,没想取他性命,见他沉到水底,也不再追杀。冷哼一声,从船头掠起,在水面一借力,飞身跃上海船。这几下动作不但干净利落,而且姿态优美,顿时赢来一片喝彩声。 可惜程宗扬这会儿正在水底挣扎,没有听到,如果听到自己成为云丹琉显露威风的道具,只怕会再气得吐一次血。 一只小手提住衣领,把他从水底拖出,一个美妙的声音像唱歌一样在耳边响起,主人,好丢脸哦…… 在水里还能说话的,也只有小紫了。程宗扬伤势本来就没有痊愈,被江水一浸,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一趟真是窝囊透顶,程宗扬禁不住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和萧遥逸光着屁股胡闹,伤了人品,才会这么倒霉。 不过也幸好云丹琉不屑在船上多停留,没有发现船舱里的卓云君,不然再把自己当成拐卖妇女的蠹贼,那就太冤枉了。 该死的娼妇!还装死! 身上重重挨了一脚,痛得卓云君浑身一颤,从昏迷中醒来。 眼前是一个小小的斗室,墙上悬着一幅笔触粗糙的图像,油漆已经剥落的案上放着一盏油灯,中间摆着一只香炉,里面插了几支劣香,烟雾缭绕。窗棂挂着几条可疑的红纱,不知多久没有换过,上面积满灰尘。 卓云君身体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手脚都被麻绳捆着,身下的地面用砖石铺成,上面沾满污渍,早已斑驳不堪。 这样肮脏破败的房舍,自己平常莫说入住,就是看一眼都觉得恶心。卓云君厌恶地皱起眉头,勉强撑起身体,离开地上那片油污。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死娼妇,你叫什么名字? 卓云君心头一怒,抬起眼睛。只见案旁的椅上坐着一个妇人,她头发用老媪常用的绣边黑遮巾拢住,脸上涂满厚厚的白粉,看不出多大年纪,脸上一个铜铢大的黑痣却怎么也遮不住,痣上隐隐还有毛发。 卓云君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哎哟!死浪蹄子!你还敢顶嘴? 那妇人揪住她的头发,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打得卓云君半边脸都火辣辣的作痛。 卓云君又惊又怒,这妇人掌上力道连自己都吃不住,不知她是从哪里来的邪派高手。 千人睡万人骑的死娼妇!老娘花了四个老大的银铢,买了你这贱蹄子来!还敢跟老娘顶嘴! 那妇人言语粗鄙之极,满口的污言秽语,卓云君却越听越是心惊。这妇人是个在路边开私娼窠的老鸨,从一个过路商人手里花四个银铢把自己买来,留她在娼窠接客。 没想到那商人却骗了她,说是个二八佳人,却是个半老徐娘,说是睡着了,却昏睡一天一夜都不醒。这娼窠是路边供行脚的汉子们消遣用的,要的是皮厚肉糙,身子结实的壮妇,她却病恹恹,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那老鸨又气又恨,跳着脚地骂了半晌,又回来把一肚子气都撒在她身上。 住手! 卓云君手脚都被捆着,躲闪不开,被她打了几下,身上痛楚不堪,只好忍气吞声地说道:你且放开我!莫说四个银铢,便是四十个、四百个又何妨! 哟,还在老娘面前说大话,你一个跟人私奔的道姑,身上除了件破道袍,屁都没有,还说什么四百个银铢! 卓云君怒道:谁说我跟人私奔! 妇人举起手停在半空,那是你做什么的? 我……卓云君张了张口,如果说自己是太乙真宗教御,教中数万弟子,身份显赫,倍受崇敬,所到之处,能与王侯分庭抗礼……莫说这毫无见识的粗鄙妇人不信,自己又怎么能张开口?以教御之尊坠入娼窠,即便未曾受辱,自己也只能一死洗去耻辱。 浪蹄子!敢睁着眼跟老娘撒谎!看老娘不打死你! 卓云君已经看出这妇人身手虚浮,并没有武功在身,可她一掌拍下,自己便身体剧痛,这是自己艺成以来从未有过的情形。 卓云君双手使劲挣动,她手上缚的只是一条不起眼的粗麻绳,若在平时,自己根本不必用力,就能挣断,然而这时却磨得手腕刀割般痛疼。 她勉力一提真气,顿时呆住,一时间连那妇人的殴打也忘记了。 丹田内空荡荡没有一丝真气,经脉间更是一片空虚,自己辛勤不辍,苦修数十年的真元竟然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怪不得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都能打得自己无法招架,原来自己的修为已经丧失殆尽,卓云君惊痛之余,心头升起无穷寒意。那人竟然这么狠毒,竟把自己废去武功,卖入娼窠…… 卓云君怔了半晌,那妇人忽然一记耳光,将她打得仆倒在地。 武功尽失,受辱于无知妇人之手…… 卓云君凄声道:你杀了我吧! 你个欠打的贱奴才! 妇人抄起一根手腕粗的门闩,朝卓云君劈头盖脸一通痛打。 卓云君没想到武功被废会是这般滋味,以往她一掌拍出,即便是坚硬无比的青石,也应手破碎,然而此时,一根沾满油灰的门闩就打得她死去活来。那门闩落在臂上,臂骨剧痛欲折,落在肋下,肋骨仿佛一齐折断。周身肌肤寸寸作痛,仿佛遍体鳞伤,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 如果在她面前啼哭求饶,自己也不用活了。卓云君坚守着最后的尊严,死死咬紧牙关,在妇人的殴打下生生痛得昏迷过去。 第二百二十九章 绝望 更新时间:2012-08-24 啊嚏! 程宗扬囔着鼻子,有气无力地说道:夏日伤风,让老哥见笑了。 云苍峰讶道:程小哥修为不浅,如何会染上风寒?莫非是与小侯爷喝醉了 ,在船头跳水,不慎染上风寒? 程宗扬苦笑道:云老哥,你就别笑话我了。看来建康城这消息传得真快, 我就干了那么点荒唐事,云老哥就知道了。 云苍峰绷了半晌,忍不住大笑道:秦淮河画舫如织,小哥在船头跳水的壮 举,围观的何止百艘!这两日半个建康城都传遍了,说小侯爷已经风流绝世,如 今又出了个程公子,风流起来可是毫不逊色。 什么风流,是荒唐吧?程宗扬又打了喷嚏,揉着鼻子道:萧遥逸那家 伙,酒量太猛了!还说别人是酒囊饭袋,我看他就是头一个酒桶!云老哥,我这 伤风一时半会儿只怕好不了,咱们约定的事,只能延期了。 林清浦微微欠身,让小道来试试如何? 程宗扬讶道:你还会治病? 林清浦一笑,说道:冒犯了。然后一掌按在程宗扬额头。 掌心缕缕真气透入颅骨,带来一股清凉的寒意。程宗扬头痛立减,等他真气 运行一周天,堵塞的鼻孔随即恢复通畅,不多时便神清目明,感冒的症状消失无 踪。 哈,林兄这一手比吃药可快多了。程宗扬满意地揉了揉鼻翼。 林清浦却脸现忧色,低声道:程兄,你的伤势…… 你看出来了? 林清浦点了点头。 也没有什么要紧的。程宗扬不在意地说道:现在已经好的七七八八, 再睡一觉就好了,不过白练了几个月就是了。 林清浦沉默半晌,长叹道:公子这份胸怀,果然非常人可比。清浦暗自揣 度,公子至少损了半年的修为。人生数十载,不过百余个半年。程兄如此洒脱, 令在下汗颜。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 半年?半年前自己还在公司当小白领呢……自己的修为一多半都是捡来的, 损了便损了,就当少捡几块钱。说不定明天又能捡票大的。 云苍峰关切地说道:小哥不若休养几日。 程宗扬扩了扩胸,抖擞精神笑道:清浦妙手回春,还休养什么?我们就依 约,今晚去瞧瞧宫里的景致! 云苍峰知道程宗扬去了清远,但他没提做什么事,也不多问。三人当即乘上 一辆不带徽记的马车,赶往宫城。 为了便于使用灵飞镜,林清浦在紧邻宫城的位置买了处不起眼的民宅。宅院 的陈设一切未动,只有顶上的阁楼收拾得干干净净,室内除了一张蒲团,别无他 物。 林清浦珍重无比地打开玉匣,取出那面灵飞镜,递给程宗扬,时间甚长, 公子不必着急,我和云先生在外面等候。 程宗扬握住那只遥控器,随即感到一阵灵力波动。 他先按了几下,找到目前的位置,然后慢慢向前移动。镜中画面由远及近, 现出一道城墙。其实一般的宫城都不怎么坚固--真要被人打到皇宫,那也不用 再打了,就是把皇宫修成碉堡也没用。但这座台城是个例外,它修建之初,就是 作为建康城的核心,利用坚城消耗敌军的力量而设计的。 城墙是用尺许长的青砖垒成,高度超过七丈,上面城堞森然林立。程宗扬小 心调整着灵飞镜,画面从城下升起,映出一座巍峨的城门。门上的匾额刻着宣阳 门三字,再往上是一对木雕的龙虎,气势峥嵘,俯视着门下三条大道。这便是城 中最宽阔的御道,向南直通朱雀门,两旁槐柳成行。 画面越过城头,能看到铠甲整齐的禁军正在城上巡逻,戒备森严。程宗扬不 理会两旁的景物,沿着御道一路向北。前面又是一道城墙。 这便是内城了,程宗扬记得云苍峰说过,内城西为太初宫,东为昭明宫,里 面有神龙、金乌两处正殿。晋帝处置朝政,召见群臣,都在这两处正殿进行。但 近年来晋帝既不处置朝政,也极少召见大臣,宫门一闭,这内宫便是内外断绝的 城中之城了。 程宗扬暗自奇怪,这灵飞镜好端端的,林清浦怎么会看到鬼呢?他左右看了 一下,然后越过内宫的城门,远远看到宫中一座大殿灯火通明,隐约还能听到镜 中传来的笑语。 程宗扬推近灵飞镜,忽然看到镜面边缘,一处假山似乎有东西微微一动。他 连忙转过画面,只见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从假山下钻出,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垂首 弓腰,一扭一扭地朝大殿走去。 程宗扬暗暗称奇,这是什么鬼?他刚推动遥控器,假山下又钻出一个身影, 那人身形粗壮,穿的衣物与江上打杂的苦力相似,布料粗劣。 程宗扬好奇地望那人脸上看去,只见那人生着络腮胡子,衣服半湿,倒像是 一个打渔的舟手,不知道怎么回事迷了路,莫名其妙闯入皇宫内院。 依照帝王家法,内宫除了皇帝本人,不允许任何男子居住。宫中后妃以外, 便是太监宫女,连太子也是年满六岁就别立太子东宫,不在内宫停留。这汉子深 更半夜在内宫出现,如果被人发觉,就是族诛的大罪。 程宗扬正在纳罕,那人似乎察觉到什么一样,突然抬起眼,阴狠的目光仿佛 一条恶狼,穿过灵飞镜,射入自己心底。 镜中刹那间腾起黑雾,画面消隐,程宗扬心头狂跳,捧着灵飞镜大汗淋漓。 这一刻程宗扬才知道林清浦为什么不敢轻易施展法术,影月宗的心月之法一 旦施展,灵台便全部放开,心神稍有波动,便遭到法术反噬。所以影月宗的传讯 之术,多在知根知底的同门,或是绝对信任的人之间施展,轻易不会独自使用。 就像刚才,如果自己不是使用灵飞镜,而是和林清浦一样以法术遥窥,此刻已经 被法术反噬,心神尽失。 程宗扬闭目休养了半个时辰,这才稳住心神,他起身找到林清浦,把灵飞镜 交还给他。 林清浦和云苍峰异口同声地问道:怎么样? 确实有异状。但看不清楚。程宗扬慢慢说道。他仔细把看到的情形告诉 两人,着重描述了那大汉的形貌,最后道:他们既然有所察觉,再用灵飞镜是 不成了。林兄,云老哥,你们不妨查查宫里的禁军侍卫,看有没有和他一样的人 物。 好,我立刻便去查。云苍峰一边起身,一边说道:你上次说的账目初 步有了眉目,这一年来,宫里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都用量大增。还进了一批上 等的檀香木,不知作何用途。等再有几日,细目列出来我再和小哥仔细参详。 程宗扬心神不宁,又交谈几句,便告辞离开。他连路也没精神走,乘了云苍 峰的马车返回住处。 ………………………………………………………………………………… 窗外仍然黑沉沉的,不知道是长夜未过,还是又一个黑夜已经来临。 卓云君手脚一直被绳索缚着,此时又僵又硬,几乎没有知觉。 门帘的缝隙中透过一丝微弱的灯光,片刻后,那个包着头发,涂着厚粉的粗 鄙妇人掀帘进来。 死娼妇!下贱的淫材儿!那妇人一进来就满口污言秽语地大声辱骂,又 用力踢了她几脚,直把她当成猪狗一般。 卓云君何曾受过这种羞辱,恚怒地瞪着她,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嘿!你个不要脸的浪骚货!老娘脸上有花吗?让你瞪着瞧! 妇人被她瞪得气恼,抬起手掌辟辟啪啪给了她几个耳光。 卓云君被打得眼冒金星,银牙咬了半晌,最后无奈地闭上眼睛。这会儿自己 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白白被这操持贱役的妇人羞辱。 养条狗还会看门,养个鸡还知道下蛋!你这娼妇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推 不得磨,拉不得纤。就肚子下面三寸贱肉,能让汉子们快活快活,还装得烈女一 样!花了老娘四个白亮亮的银铢,养了你这个吃材! 那妇人叫骂几句,转身掀开帘子出去。 过了一会儿,一股熟悉的香味飘来,卓云君这才发现自己早已饥肠漉漉。昏 迷几次后,她已经无法确定时间,大概有三四天的样子。以前修为仍在时,自己 可以十几天甚至数十天避谷不食,只饮清水仍然神采飞扬…… 那都是以前。现在自己仿佛从云端跌入泥潭最深处,所有法力尽失,沦为一 个忍不得饥,挨不得打,身上没有半丝力气,蝼蚁一样毫无用处的凡人。 那妇人这会儿火气似乎消了,摆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道:道姑啊,你都 几天水米没打牙了,饿坏身子可怎么办? 那妇人说着冲卓云君一笑,脸上脂粉扑扑擞擞落下来,一半都掉进碗里。 卓云君又气又恨又是恶心,皱着眉转过脸去。 那妇人把碗递过来,嘴旁的黑痣一动一动,道姑奶奶,来尝一口,这小脸 怪疼人的,可莫饿瘦了。 卓云君索性闭上双眼,一言不发。 死浪蹄子!装什么样呢? 卓云君僵硬的双手拧住麻绳,使尽力气,也无法挣开。 哟,一个私奔的娼妇,还当自己是烈女呢。莫非还想让官家给你树个贞洁 牌坊不成? 那妇人拿起筷子,夹了菜放在卓云君唇上。 卓云君美目猛然睁开,朝妇人脸上狠狠啐了一口。 妇人脸色一变,丢下碗筷,揪住卓云君的头发,左右开弓,一连给了她十几 个耳光,打得卓云君头晕眼花,耳中轰轰作响。 妇人跳着脚骂道:狗不啃的烂婊子!真当自己是奶奶了!活该饿死你个不 要脸的贱货!有本事你一辈子不吃饭! 妇人一边叫骂,一边又抄起门闩,朝卓云君身上一通痛打,这才气呼呼地出 去。 那些饭菜都泼在地上,一片肮脏。卓云君身上痛楚难当。门闩打在身上的部 位又肿又痛,连骨头也似乎断裂。她咬着唇,艰难地吸着气,一颗心越沉越深, 一点一点陷入绝望。 自己突然失踪,必然会在太乙真宗惹起轩然大波。卓云君可以想像,无论是 维护自己的门人弟子,还是欲杀了自己而后快的蔺氏门徒,这些天都在想尽办法 寻找自己。 但谁能想到,堂堂太乙真宗教御,六朝王侯的座上贵宾,天下有数的高手, 竟然会躺在一间破陋不堪的路边娼窠中求死不得…… 第二百三十章 逼良为娼 更新时间:2012-08-25 那盏油灯留在案上,一点黄豆大小的火光微微摇曳,那幅画像仿佛随着火光的摇曳在粗糙的墙上浮动。画中绘着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物,线条粗劣而模糊。黑暗中,就像一个不知名的恶魔,狞笑着狠狠盯着自己。 卓云君闭上眼,一时间,江湖中那些隐秘的传闻浮上心头。 九华剑派的凌女侠,被义子出卖,丈夫遇刺,自己沦为仇家的玩物。三个月里受到数百人轮番奸.淫,尝尽污辱。最后还被强迫改嫁给仇家的儿子--一个天生的白痴,为仇家传宗接代。 还有飘梅峰的风女侠。她被一个诡秘的帮派擒住,那些恶徒与她无冤无仇,却因为她小师妹的缘故,砍断她的手脚,把一个貌美如花的女侠当成母畜百般玩弄,甚至还让她当众与野狗.交.媾…… 黑暗中,传来一阵格格的轻响。 过了一会儿,卓云君才意识到是自己的牙关在打战。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多少年没有尝到过恐惧的滋味,直到这一刻,恐惧突然袭来,鲜明而又震撼,将自己的心防冲得支离破碎。 自己因为一时贪念,打伤了那个年轻人。没想到他的报复如此狠毒,把自己废去武功,卖入娼窠。像凌女侠、风女侠的遭遇--被人恣意奸.淫玩弄,让仇家干大肚子,当众被畜类污辱,供人观赏,砍去四肢…… 卓云君不敢闭眼,一闭上眼睛,就噩梦连连,仿佛看到自己正在经历那些不堪入目的一切,却无力挣脱。 时间过得分外漫长,卓云君感觉像过了一天,一年,窗外仍是一片黑暗。最后连案上的油灯也油尽灯枯,火光微微一闪,整个房间随即被黑暗吞没。 卓云君绝望地睁大眼睛,努力想看清一件东西。随便什么东西都好,只要能占据自己的视线,让自己忘掉那些地狱般的场景。可失去武功的自己,甚至连近在眼前的饭粒都看不清楚。 原来作个凡人竟是如此辛苦。如果自己的修为能恢复一刻钟。甚至只要能重新开始修行,让自己拿什么交换都可以。 卓云君一遍又一遍在丹田搜寻,曾经充沛无比的真气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她竭力调匀呼吸,从最初的筑基开始,试着凝炼真元。当年自己用了多久?两年、三年,还是五年……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卓云君紧紧咬住唇,绝望的泪水却夺眶而出,在黑暗中无声地划过脸颊。 程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萧遥逸摇着折扇,朝程宗扬脸上左瞧右瞧,眼白发青,眼底发暗,颧骨发赤……不会是撞见鬼了吧? 萧遥逸只是开个玩笑,程宗扬却苦笑起来。 真的撞见鬼了?萧遥逸顿时来了精神,男鬼还是女鬼? 一脸的大胡子,你说呢? 一脸的大胡子?萧遥逸煞有其事地说:那是大胡子女鬼。 程宗扬被他逗得笑了起来,这小子,看出自己心情不畅,才故意来逗自己。 闹鬼的事,牵涉到宫禁隐秘,云家和影月宗的人为临川王私下调查,没有向外界透出丝毫风声。但程宗扬很想听听萧遥逸的主意。 他想了一会儿,然后道:有件事,希望萧兄不要外传。 萧遥逸合起折扇,正容道:这是程兄信得过我。 程宗扬把事情原委详细讲述一遍,但略过了云氏、影月宗和临川王的关系。 萧遥逸一边倾听,一边拿着折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最后听到假山下出现的两个人影,他手中折扇刷的一收,眼睛闪闪发光,程兄,有没有兴趣夜探宫禁? 少来!程宗扬一口回绝,台城我也看了,里面的禁军起码有几千,而且戒备森严,明哨暗哨都有,我瞧着连苍蝇都飞不进去。 那当然。萧遥逸道:宫里的禁军都是我老头一手练出来的,里面的戒备布置花了他半辈子的心血,能不周全吗?我敢担保,整个建康城,除了我萧遥逸,谁都别想轻易混到宫里。 那我更不敢了。真要冒名混进去,谁都知道是你小侯爷干的好事,一抓一个准。 冒什么名啊。我要拉上你,换身禁军的衣服混到宫里,那才是往火坑里跳呢。有我这知根知底的大行家在,保证咱们两个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去,再轻轻松松溜出来,连根草都不碰着。 那你自己去不行吗? 萧遥逸涎着脸道:我不是怕黑吗?不瞒程兄说,要没人陪着,我连半夜撒个尿都不敢出门。 程宗扬没想到又给自己找了桩差事,无奈地说道:你看什么时候吧。 这又不是娶妻纳妾,还找什么黄道吉日。萧遥逸一脸兴奋地说道: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晚就挺合适! 程宗扬伸了个懒腰,昨晚我就睡了两个时辰。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养足精神才能干。趁现在我先睡会儿,夜里你再来叫我吧。 脚步声直到贴近耳边,卓云君才听到。她勉强抬起眼,看到那妇人一张涂满白粉的脸像面具一样惨白。 那妇人把油灯忘在案上,见灯油燃尽,不禁心痛,念叨半晌才添了油,点上灯。为着省油,她把灯草又去了一根,本来就微弱的灯光越发黯淡。 那妇人举着油灯,朝卓云君的脸上照了照,然后啐了一口,下流的淫贱材儿,竟然还知道哭! 卓云君手脚都被缚着,脸上的泪痕也无法擦拭。被这个粗鄙的乡野村妇看到自己流泪,不禁羞愤难当。 卓云君吸了口气,你究竟想做什么? 做什么?老娘花了四个银铢买你来,当然是要你挣钱的! 妇人叉着腰骂道:左右不过是肚子下面三寸贱肉,有什么金贵的!你若想明白了,前面就是木榻,只要往榻上一躺,撇开腿,让那些汉子趴在你肚子上,在你贱肉里拱上几拱便是了。嫖一次十个铜铢便拿到手里,去哪儿找这么轻省的挣钱手段? 卓云君心头冰凉,自己在太乙真宗锦衣玉食,单是一只袜子,就超过这价钱百倍。十个铜铢一次,只有最下等那些土娼窠里的丐妇才会这样廉价。 卓云君又羞又怒,声音也颤抖起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宁肯饿死,也不会为你挣一文钱! 你这个下流胚子!做过道姑就金贵了?还不是千人骑万人压的烂婊子! 妇人也不和她废话,抄起门闩又是一通劈头盖脸的痛打,卓云君痛饿交加,那妇人又专打她小腿正面最痛的地方,门闩落下,小腿的骨骼仿佛折成两段,骨髓都迸溅出来。卓云君禁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那妇人听到惨叫,下手越发厉害,卓云君毫无抵抗能力,被打得满地乱滚,她本来一直死死承受,这时叫开声,再也忍不住,在妇人粗鲁地殴打下,痛叫连连,最后又一次昏死过去。 院中,昏黄的阳光照在墙头,正是薄暮时分。一道挂着厚毡的房门推开,那妇人拿着油灯从房内出来,抬手扑灭。 第二百三十一章 宴会 更新时间:2012-08-25 程宗扬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摸着下巴,这就是你的手段?我还以为多高明呢,原来就是往死里打,这也太简单粗暴了吧?打就打吧,还用门闩,你换条鞭子也多少有点品味不是? 那妇人吐了吐舌头,露出与她粗鄙装束绝不相称的娇俏笑容。她放下油灯,摘下嘴旁的黑痣,然后洗去脸上厚厚的脂粉。 你才不懂呢。小紫一边洗去脂粉,露出一张宝石般精致的面孔,一边说道:像她这种女人,武功又高,身份又显赫,一向颐指气使,心高气傲惯了,你要把她当成个了不得的人物,认真严刑拷打,她真当自己是个宝,越打越傲。用门闩打,她才知道自己是窑子里的妓女,不是什么高贵的人物。 程宗扬瞧瞧那根闩闩,也不是铁的。她怎么连这个都受不了?叫的我都听不下去了。你不会是真下毒手了吧? 小紫把指上的水迹弹到程宗扬脸上,笑吟吟道:程头儿心痛了呢。 我是怕你真把她打死。给她点教训就行了,你要把她打个半残,我对王真人没办法交待。 小紫撇了撇嘴,人家根本就没用力。你放心,她身上好端端的,连伤痕都没有。 那她怎么叫这么惨? 小紫眨了眨眼,是她太没用啦。 程宗扬哼了一声,你要不眨眼,说不定我就信了。说吧,你这死丫头又使什么花招了? 小紫笑道:我不过是趁她昏迷的时候给她扎了几针,让她对痛楚感觉更清楚些。这个女人好厉害呢,痛晕两次,捱到今天才叫出来。 真不知道小紫在鬼王峒跟殇侯都学了些什么东西,花招层出不穷。前天抓住卓云君,她用两根细针拧成弯钩形状,钉在卓云君颈脊部位,克制住她的功力。以卓云君的修为,真元也无法动用分毫,以为自己武功尽失。接着又刺激她的痛觉神经,使她痛觉倍增。落在小紫手里,只能说卓云君上辈子欠她太多了。 程宗扬道:你把我的被褥都用了,让我怎么睡? 小紫摸了摸程宗扬的脸颊,细嫩的手指像软玉一样光滑,娇声道:主人可以和小紫睡一张床嘛…… 程宗扬被她摸得心头一荡,好在灵台还留有一点清明,立即道:免了! 小紫满眼失望地收回手,人家等主人好久了呢。 程宗扬戒备地说:你是等我死吧? 小紫吐了吐舌头,主人要死了,小紫给主人陪葬好不好? 你是整我有瘾吧?死了都不肯放过我? 程头儿,你好无聊哦,一点情趣都没有…… 房舍位于宅院东北,紧邻着花园,旁边便是院角的小楼。由于没有人住,房舍只在搬来时清扫了一遍,没有重新粉刷。这时房舍门窗都用被褥遮盖着,无论外面风和日丽,还是月上柳梢,室内都一片黑暗。 卓云君以为时间已经过去数日,其实她被囚禁在这里仅仅两天半,小紫算好时间,每六个时辰去一趟,让她误以为已经过去一天。卓云君真元被制,视力、听觉以及忍耐力、自制力都大幅减退,抵抗力连常人都有所不如。小紫用厚粉敷面,又故意把灯光调得极暗,再改变声音,卓云君面对面竟然都没认出她是那个与自己交过手的少女。 别忘了,七天时间,你现在只剩下四天半了。 小紫笑吟吟道:她现在已经捱不住叫起痛来,再饿她一天,到第四天,她就会乖乖吃饭。到第六天,我能让她向我叫妈妈。 程宗扬关切地说:生这么大个女儿,可辛苦你了。 小紫啐了一口,然后侧过耳朵,那个姓萧的来了。 程宗扬道:你也出去见见他吧。他这几天没见你,我看他牵肠挂肚的,一趟一趟往这儿跑,别落下什么病了。 小紫翻了个白眼,我才不见他。哼,他和谢艺一样,一点都不安好心。 得了吧,这世上坏心眼儿最多的就是你!还有脸说别人。 ………………………………………………………………………………… 萧遥逸一见面,还没开口就是一愣,程兄你…… 程宗扬看了看自己身上,怎么了? 萧遥逸指了指脸颊,程宗扬一摸,脸上竟然多了一个大黑痣。 程宗扬哭笑不得,那死丫头真够狡猾的,一不留神就着了她的道。她刚才摸自己脸,多半就是故意把黑痣贴到自己脸上。 程宗扬揭下那颗假痣,笑道:怎么样?够醒目吧。既然是入宫,当然要化化妆。 程兄心思细密。萧遥逸歉然道:不过今晚是不成了,我特来向程兄道歉,孟大哥已经了江乘,我要去接他。 程宗扬道:孟老大来建康,不会是专门来见我的吧? 当然不是。萧遥逸道:孟老大这趟半年前就定好的,本来说明天到,因为艺哥的事才赶在今晚。 程宗扬见萧遥逸神情又黯淡下去,便岔开话题,孟老大来建康有什么事,竟然半年前就定好了? 萧遥逸抹了抹鼻子,勉强笑道:云家的舰队回来了。明天云府大邀宾朋,孟老大是座上宾,当然要来。 云家和你们星月湖还有关系? 程宗扬觉得奇怪,云苍峰与谢艺素不相识,甚至连萧遥逸的身份也不清楚,可云家请客却邀来孟非卿,难道他们早有关联? 萧遥逸一怔,怎么会?接着他明白过来,笑道:孟大哥是鹏翼商号的大东家,手里的车马行和船行生意一直做到长安,云家请客,当然要给孟老板这个面子。 程宗扬这才明白,岳帅死后,星月湖的人隐身市井,都换了其他身份。难为他们保密这么好,连手眼通天的云苍峰也不知底细。 萧遥逸忽然笑道:程兄可听说一桩趣事?前日云氏商会的舰队返回建康,不知道哪个家伙吃了熊心豹胆,竟然在江上调戏云家大小姐。 程宗扬讶道:竟然还有这种事?可惜我那天还在清远,错过这场热闹。可惜可惜。 萧遥逸笑道:云大小姐十五岁就跟着船队出海,这一趟还是她亲自带队,建康城里响当当的女中豪杰。那人也不知什么来历,就敢调戏,结果被云大小姐痛打一顿,丢到江里。 程宗扬干笑道:那人可真是不长眼啊。哈哈。 两人笑谈几句,萧遥逸道:程兄和云家三爷关系不错,明天的帖子这少不了你一份。等散了宴,我带程兄去见孟大哥。 程宗扬一听头就大了,云家的帖子自己早就收到了,却不知道是因为云家船队返航请客。这会儿一听,明天筵席上肯定少不了那位云大小姐,自己堂而皇之的登门赴筵,如果在席中被云大小姐认出来,那脸可是在六朝都丢遍了。 这会儿当着萧遥逸的面,程宗扬连借口都找不到,只好硬着头皮堆起笑容,好说好说。 ………………………………………………………………………………… 云家在建康城南,临近秦淮河的延属巷,略显古旧的宅院占据了整条巷子,宅后便是码头。那些泛海巨舰无法进入秦淮河,都泊在江口,早有舟楫从舰上卸下贵重的货物,直接运进云家。 云苍峰亲自在大门前招呼客人,他穿了一身靛青色的长袍,腰侧又悬了一块翠绿的玉佩。至于是不是龙睛玉,程宗扬就看不出来了。 程宗扬刚入巷子,云苍峰便远远迎了过来,程小哥,姗姗来迟啊。 云宅门前宾客如云,巷内车马排出两里多路,见云苍峰对这个年轻人如此亲切,那些客人都暗自奇怪,不知道这是哪位巨商的亲属。 程宗扬跳下马,笑道:云老哥,恭喜发财。 云苍峰挽住程宗扬的手,连声道:托福托福,程小哥快请! 程宗扬知道这是云苍峰在众人面前给自己面子,能得到云三爷的认可,将来自己的商号在建康便有了立足之地。 云苍峰拉着程宗扬,一边招呼道:秦兄、吴兄,请! 程宗扬对秦桧和吴三桂多少还有些戒心,平常很少带他们出门办事。但这一趟情况特殊,如果真被云丹琉认出来,在席间大打出手,自己身边多两个高手,逃起来也安全些。 云老哥好生保密,如果不是小侯爷说起,我还不知道是老哥家里的船队回来了。 云苍峰一边走一边向宾客们打招呼,一边低笑道:这点小事,何必让你分心呢。 不小了吧,十二艘大海船,这次云老哥肯定能赚个盆满钵满。 云苍峰笑着提高声音,程小哥若是有意,不妨也凑了船只出海。就怕这几条海船,小哥不放在眼里,此言一出,果然就有人过来寒暄,云三爷,恭喜恭喜。 王大掌柜客气。 云三爷发财,就是咱们建康人发财。我们这些小号,都指着云家过活,云家生意越大,咱们赚得越多。这本账我老王可算得清楚。王掌柜说笑几句,然后道:这位公子倒有些眼生…… 云苍峰拉起程宗扬的手,这是程家的少主人,程家一向在南方做生意,虽然在建康名头不响,身家却是不凡。 第二百三十二章 心虚 更新时间:2012-08-26 云苍峰有意籍着这个机会替程宗扬在建康扬名,他一片好意,但怎知程宗扬心里有鬼,这趟来只求越低调越好,眼看过来寒暄的宾客越来越多,程宗扬脸上堆笑,暗中却扯了云苍峰的袖子。 云苍峰心下会意,谈笑几句,便领着程宗扬进了大门。 云苍峰走进侧院,低声道:有什么不妥吗? 程宗扬愁眉苦脸地说道:我这病还没全好。这会儿只觉得头晕眼花,不如先回去吧。 这怎么成?云苍峰道:我专门给小哥安排了座席,在内宅的海蜃楼。席间有琅琊王家的驸马爷王处仲、陈郡谢家的谢万石、金谷石家的少主石超、舞都侯张侯爷,还有颖川庾家、陈郡袁家、河家柳家、谯国桓家的贵客。至于你认识的小侯爷,当然也在座。这几家都是建康有数的世家,小哥若要做珠宝珍玩的生意,这可是个亲近的机会。 程宗扬听到这串名字更是头大如斗,正在找借口推托,忽然听到一声长笑,程兄! 萧遥逸一身华服,头上戴着金冠,就和建康城那些纨裤子弟一样,让两个侍女扶着,一脸皮赖地正朝自己招手。 程宗扬只好过去,苦笑道:小侯爷,你倒来得早。 云苍峰客气地向萧遥逸拱了拱手,自去招呼客人。程宗扬身后,吴三桂一双鹰眼戒备地看着四周,秦桧则踏前一步,含笑施礼,小侯爷。 免了吧。萧遥逸道:怎么来云家赴宴还带着护卫?你也太小心了。 我防的不是别人,就是云家大小姐。可惜这话不好明说,程宗扬笑道:我带会之和长伯来见见世面。 萧遥逸挤了挤眼,小声笑道:你怎么不把那个俏婢带来呢?这些饭桶就喜欢炫财斗富。刚才我还听说,石超那胖子用十斛明珠换了个美婢,得意之极。你那个俏婢一来,把他们都给震了。 程宗扬笑咪咪道:你要觉得她出头露面合适,我是无所谓。 萧遥逸颓然道:当我没说好了。 萧遥逸挥开侍女,与程宗扬并肩走到楼旁的花园中,看似从容地说道:筵后我和程兄一道走。 孟老大已经到了? 萧遥逸点了点头,这楼里都是世家子弟,孟大哥在外面参加筵席。 正说着,一个华服男子带着仆役走入院中,远远看了萧遥逸一眼,便昂首阔步踏入海蜃楼。接着又进来一个身材肥胖的公子哥儿,他身后带着数名护卫,旁边簇拥着十余名花枝招展的侍女,隔着十几丈,一股脂粉的浓香便扑面而来。 刚才那个不是没带侍女? 废话。他是驸马,总不好带着侍女招摇过市吧。萧遥逸道:王处仲。琅琊王家的。是个人才。 你那个七哥王韬和他是一家的? 萧遥逸知道他对这些贵族世家谱系不甚清楚,解释道:王谢虽然并称,但王氏其实是两家。七哥是太原王家,门第比起琅琊王家差不了多少。 说着萧遥逸指了指那个肥胖的年轻人,低笑道:那个门第就差远了,金谷石家虽然富可敌国,但没出过什么高官。他家的金谷园号称建康第一华园。碰上王家这位驸马爷,可有好戏看了。 一个男子从楼上倾出半个身子,叫道:萧哥儿!怎么跑到那边去了?我正跟你说,过两日我们去西山射猎,怎么样?一起去试试你的海东青! 程宗扬认出那是舞都侯张少煌,萧遥逸还没有开口,金谷石家的石超便鼓掌笑道:这可巧了,我新打了一支弹弓,正愁没地方用呢。 张少煌和他也熟不拘礼,什么弹弓? 那胖子一挥手,后面一名护卫急跑两步,打开随身的皮囊,取出一只金灿灿的弹弓,挟上弹丸,递给少主人。 那弹弓用金丝拧成,通体金光耀目,用的弹丸更是一颗龙眼大的明珠,贵重无比。石超摆好架势,使力拉开弹弓,眯着眼,朝着一个捧酒的小丫鬟打去。 萧遥逸不动声色,程宗扬眉头却挑了挑。石超力气并不大,打到头上顶多肿一块。可他瞄的却是那小丫鬟的眼睛,这一弹要是打中,未免要留下残疾。 弹丸飞出,眼看那小丫鬟吓得花容失色,忽然人影一闪,吴三桂一把捞住用作弹丸的明珠,屈指朝石超弹去。他这一指力道与那公子哥儿不啻云泥之别,明珠带出的风声又劲又急,一旦击中,程宗扬敢保证能在石超额头上打个十足十的透明窟窿。 石超身后的护卫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只看着那颗明珠带着锐响破空而至。程宗扬心叫:好嘛,这家伙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毛病真是生到骨子里了。这一弹把石家的少主人打死,大伙就可以收拾收拾离开建康继续逃命了。 电光火石间,秦桧长身而起,反手接住明珠,手掌略微一紧,化去珠上的力道,动作如行云流水,不带半点烟火气。他从容抬手,把明珠递到石超面前,微笑道:石公子好弹技。这颗明珠价值不菲,还请公子收好。 石超浑然不知自己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反怒道:多事! 萧遥逸怫然道:石胖子,你打狗还得看主人吧!我在这儿站着,你就当着我的面骂人? 吴三桂脸颊抽动一下,程宗扬连忙道:那家伙不是这个意思。长伯,别往心里去。 萧遥逸是建康城有名的风流侯爷,正人君子视之荒唐,这帮纨裤子弟却一个个与他臭味相投。无论斗犬走马,还是吃喝嫖赌,萧遥逸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虽然年纪不大,在这帮人中威信却不小。这时横眉竖眼地一番教训,石超连嘴都不敢还,脸上的肥肉抖了抖,委屈地说:我又没骂人…… 萧遥逸用折扇在石超头上拍了一记,就你这破弹弓还有脸拿出来现眼!金子是软的,拧成弹弓能用吗?还拿珠子当弹丸,你怎么不用鱼眼呢? 石超对着萧遥逸一点脾气都没有,赔笑道:萧哥别生气,这珠子就给他,当我赔礼,成不成? 不敢。秦桧脸上笑容不改,这样的珠子鄙主人车载斗量,不需石少主破费。说着手一翻,将那颗明珠丢进护卫的弹囊中,垂手恭敬地退到一旁。 石超没把这些下人放在眼里,只缠着萧遥逸道:萧哥,小侯爷!你们打猎带我一块儿去吧,吃的喝的我全包了,打到的猎物我一只都不要!我再出一千银铢当彩头,行不行? 萧遥逸用折扇顶住下巴,俊目微转,程兄,你看呢? 宫里闹鬼,商号开门,星月湖的人要见面,家里还放着个卓美人儿。哪儿有时间去打猎? 程宗扬敷衍道:也好。 石超大喜过望,多谢多谢!这位是程兄?咱们初次见面,往后可要多亲近亲近! 第二百三十三章 酒色 更新时间:2012-08-26 小紫对赴宴毫无兴趣。她自小在碧鲮湾长大,海中异宝见得多了。云家的远洋舰队,怎比得上捉弄卓云君有趣。 小紫涂上厚粉,贴上黑痣,然后用布帕包住秀发,打扮成妇人的样子,推门进入内室。 室内光线全被遮住,空气中有股发霉的味道,眼前的黑暗让小紫想起鬼王峒的日子……近的似乎就在昨天。小紫拿着油灯,却没有点亮。以她的眼力,这样的黑暗对她不会有任何影响。 那道姑青色的丝袍已经褴褛不堪。小紫轻蔑地一笑,这个女人太不知好歹,那个大笨瓜救了她,她反而狠狠咬那个大笨瓜一口。这么好的玩具,不好好调教一番,可太对不起她了。 卓云君在暗室已经被囚禁了两天多,在她的感觉里,也许是五天甚至更长时间。 几天来,小紫用戏谑的心情看着这个曾经骄傲的女子陷入绝望,最初的矜持被一点一点打碎。那模样像极了碧鲮湾那些耀武扬威的海蟹,一旦失去坚壳,就软弱不堪。 黑暗中,卓云君的姿势显得很奇怪,她身体俯卧,头颈却微微抬起,仿佛悬在半空。 小紫目光一跳,拉起卓云君的肩膀。只见她脸色惨白,双目紧闭,两手软绵绵垂在地上,本来缚在手腕的麻绳,此时却悬在颈中。 ………………………………………………………………………………… 海蜃楼只有两层,楼面却极为宽阔。楼上堂内整整齐齐摆着十几张三尺宽一尺阔漆几,几后是六寸高的紫檀木榻,上面铺着白色的藤席。 云家出面相陪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左侧第一席是驸马王处仲,在他对面是一个年轻公子,往下是张少煌。萧遥逸坐在左侧第五席,程宗扬紧邻着他坐在第六席,对面是那个胖子石超。 看得出席位的安排十分讲究,王处仲对面的,多半就是谢家的人。张少煌虽然是晋帝的小舅子,仍然只能坐在王谢两家的下首。而金谷石家虽然有钱,但在这些贵族世家中依旧排不上号,只能忝陪末位,和自己面对面,倒是自己白混了一个席位。 席间几位宾客正在高声交谈。王处仲对面的年轻人拿着一柄奇特的毛扇,柄部是白玉雕成,扇体则是毛茸茸的动物尾巴编成,底部平圆,前端狭长,顶端一 根长尾毫毛雪白而柔软。 他朗声说道:才、性一同!品性高洁,才能自然非凡,才能出众,品性自高。 非也!坐在他下首的一个世家子弟高声道:才、性各异!有才未必有德,有德者未必有才! 拿着毛扇的年轻人把毛扇向前一挥,扇尖充满弹性的白毫一阵摇荡,才能由何而来?聪明天授,博学自成。易经云: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才、性名称虽异,无非顺应天道而已。无德之才,何以称才! 非也!另有人道:才、性相合!人先天受气不一,秉赋天性各异,所以有贤愚善恶之别。虽然有才未必有德,有德未必有才,但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万石所谓君子自强不息,正是君子修德,乃使才性相合。 持扇的年轻人接口道:人道即天道,逆天而行事,有才而无德,于世人无善,其才不足以称才。是以才、性一同! 程宗扬看了看旁边的萧遥逸,萧遥逸朝他翻了个白眼,谢饭桶又在大放厥辞了。 谢家的? 谢万石。萧遥逸气哼哼道:艺哥的从弟。要不是看在艺哥的面子上,我早就打扁他的嘴了。 他拿什么东西? 玉柄麈尾。那是用大鹿的尾巴编成,本来是领兵作战用的。这帮饭桶说什么--毫际起风流,清谈时也拿来乱用。萧遥逸不屑地说道:这帮家伙清谈成性,不管什么场合都要清谈一番。瞧着吧,后面还有的说呢。 才、性相离!又有人道:才能虽自天授,不学不足以成才。品性虽自己天成,不琢不足以成德。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曾子每日三省吾身,为友为学。若才性一同,何云三省?故才、性相离! 谢万石还要再辩,上首那个云家的中年人朗笑道:诸君言辞犀利,新意迭出,让人欲罢不能。今日小女自海外归来,带回几件有趣的东西,不如拿来给诸君助兴。 他起身拍了拍手,堂侧琴瑟乐声传来,接着几名仆役用漆盘抬上两株五尺多高的珊瑚树。 绵延两千多公里的珊瑚礁程宗扬也见过,自然不会把珊瑚当成了不起宝贝。可这两株珊瑚树颜色赤红,表面布满细小的金星,被阳光一照,通体宝光流动,连程宗扬也不禁称奇。 秦桧悄悄递来一张纸,上面按席次写着各人的家世名姓。程宗扬暗赞这家伙办事有一手,短短时间就打听清楚。 云家的席位写着云栖峰的名字,旁边注明是云家老五,也是唯一一个有官职在身的云家人。他这会儿正和众人一边观赏远洋异宝,一边满面春风地说笑。 众人交谈虽然被他打断,但云栖峰插话的时机恰到好处,众人都尽抒己见,又没有谁落在下风,少许一点不尽兴,随即被眼前的珊瑚宝树吸引,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云栖峰又专门送了谢万石一颗大珠,谢万石虽然没有在席间一逞辩才,也大为高兴。 谈笑间婢女送来酒菜,几名舞姬在堂中轻歌曼舞,为客人助兴,仆役们川流不息来到堂中,将船队带回的贵重宝物陈列席间,供客人观赏。 程宗扬对那些东西并不怎么感兴趣,随便看了几眼,就在琢磨着怎么趁云大小姐还没来,赶快找借口离开。 云栖峰离开席位,举觞逐席劝酒。他交游广阔,又有官职在身,众人多多少少都给他点面子,连一直不苟言笑的王处仲也举觞略一沾唇。 程宗扬冷眼旁观,这些世家子弟都是纨裤居多,每人身边都围着一群侍女,为他们递酒献肴。最夸张的还是石超,他身边的侍女足足有十六个之多,连酒都要人喂,难怪会长成个大胖子。 云栖峰向萧遥逸敬过酒,然后举觞道:程兄,请。说着一笑,举觞一饮而尽。 程宗扬心头雪亮,自己与云苍峰交往甚密,但到建康之后,一直没有到云家登门拜访。想来是云家当家的六爷,还没有对双方的关系作出最后的决定,不过自己的身份,在云家已经不是秘密。 多谢五爷。程宗扬徐徐饮干,放下酒觞。 石超正在说曲水流觞的雅事,云栖峰过来,也举觞与他对饮一杯。众人兴致渐渐高涨,席间觥筹交错,萧遥逸来者不拒,喝得又痛快,让张少煌连连鼓掌。 萧遥逸倚在一个侍女身上,低声道:怎么样? 程宗扬笑道:这酒比起当日的画舫,似乎淡了点。 哼哼,你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芝娘那里的花雕怎么比得了云家佳酿。萧遥逸道:一会儿别人敬酒,你不想喝就不喝。但石超敬的,一定要喝。 程宗扬笑道:他面子那么大? 萧遥逸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第二百三十四章 侍女 更新时间:2012-08-27 果然,过了一会儿,石超开始劝酒,他本来是客人,但众人你来我往,也不分那么许多。 谢万石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依他的身份,石超的敬酒他喝了是给石超面子,不喝也无所谓。但石超晃着胖大的身体过来,一挥手,旁边一个美貌侍女捧酒举过头顶,谢万石苦笑着拿起来喝完。 萧遥逸装作半醉的样子,歪在一个侍女膝上,衣袖垂在紫檀木榻上,靠近程宗扬,冷笑道:好戏来了。 石超敬过谢万石,又去给王处仲敬酒。王处仲面无表情,那侍女献上酒,他连看都不看,冷冷道:本侯酒已尽兴。免了。 跪在地上的侍女脸色一下变得苍白,举着酒觞低声道:请驸马。 一连三请,王处仲都不肯饮。石超手一摆,一名护卫上来,将那名侍女拖下去,又换了一名侍女敬酒。 程宗扬看得纳闷,这是做什么呢? 萧遥逸冷笑道:金谷石家的规矩,客人不饮,就杀劝酒的侍女。 程宗扬一惊,抬眼朝堂上看去。另一名侍女二请之后,王处仲仍是丝毫不加理睬。眼看又要换人,谢万石在对面看不过去,醉醺醺道:王驸马,不如便饮了吧。 王处仲不动声色,淡淡道:他杀自家人,干你何事? 谢万石碰了一鼻子灰,这边石超更是下不来台,一挥手让护卫把那名劝酒的侍女又拖了下去。石超眼睛转了转,指着一名侍女道:你来。 那侍女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是石超身边侍女中最美的一个,生得雪肤花貌,惹人怜爱。被石超点中,她身子颤抖了一下,然后走到王处仲席前,跪下来捧起酒觞,小声道:请驸马…… 这杯酒再劝不下去,这个美丽的小侍女免不了又要身首异处。可王处仲仍然铁石心肠,既不把石超放在眼里,更不把这个我见犹怜的小美人儿放在眼里。 程宗扬吸了口凉气,这姓王的心肠够硬啊。 萧遥逸低声道:当日公主下嫁,把宫里规矩带到王家。这位驸马入厕时看见漆盘里盛着干枣,不知道是塞鼻的,随手拿来吃了,还把洗手的清水也喝了,引得公主的侍女在背后说笑--你猜他怎么做的? 萧遥逸冷笑道:后来,王驸马去外地做太守,正遇上叛匪作乱,城池危在旦夕。驸马爷一声令下,把公主的侍女尽数赏赐给军士,一个不留。又亲自登城作战,大胜叛军。 这么做,晋帝会饶得了他? 打了胜仗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事传到建康,朝中重臣都称他临危不乱,是大将之才,还因功被封为汉安侯。萧遥逸鄙夷地说道:石超这笨蛋,这回可要丢脸了。 那名小侍女已经三请,王处仲仍然不理不睬。这会儿宴席已经冷落下来,众人都看着王处仲和石超。王处仲神情泰然,只怕石超的十六侍女杀完,他也未必会动一动眉毛。 这会儿石超连个下台的台阶都没有,王处仲家世显赫,本身又是汉安侯兼驸马,他不肯饮,谁都没办法。谢万石已经碰壁,其他宾客身份都不及谢家,更不好劝说。云栖峰身为主人,一时间也找不到解劝的说辞,席间一时尴尬万分。 石超一跺脚,吩咐旁边的护卫,把她拖下去! 程宗扬朝秦吴二人使了个眼色,然后起身向云栖峰施了一礼,今日贵府盛宴,在下冒昧赴会,有幸见到诸位名门高士,令在下大开眼界。 这会儿席间气氛尴尬,有人出面云栖峰求之不得,虽然不知道他的意图,但他反应极快,立刻离席挽住程宗扬的手,笑道:这位是盘江程氏的少主,一向在南方。我们云氏这点东西,比起程家的珍藏可差得太远了。 一个少年笑道:可是与小侯爷夜饮秦淮的程公子? 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自己的形象往后只怕就要和萧遥逸的荒唐划等号了。 萧遥逸甩开扇子,大咧咧道:桓老三,程兄的酒品可比你强多了。 程宗扬咳了一声,堆起笑脸,难得今日群贤毕集,在下有件小东西,请诸位一观。 云栖峰在他手上按了按,回到席间。 秦桧走到席间,从袖中取出一根弯剑式样的物品,捧在手上。那物品通体光滑莹白,长及两尺,呈现出细圆的锥形,锥身略带弧线,前狭后粗,只在末端装着一个精巧的护手。 接着秦桧拿出一柄宽刃短剑,叮的击在锥上。那细锥绞丝未动,精铁制成剑刃却崩出一个缺口。然后他提起尖锥,朝短剑上一刺,看似无锋的锥尖却锐利无比,轻易将短剑斩成两段。 王处仲眼角微微一跳,龙牙锥? 程宗扬微笑道:侯爷果然识货。 在南荒杀死的那条巨龙体格太过巨大,龙牙有一人多高,又结实得要命,程宗扬用珊瑚匕首切了一个时辰,才在上面划了道细痕,不留心还看不出来。这东西可让他伤透了脑筋,谁也不可能背着一人多高的龙牙当兵刃,最后云苍峰要走了两支龙牙,准备装在舰首,作为冲撞的武器。 好在巨龙靠近咽喉的部位,还有一对新长不久的小齿,齿形细长,连打磨都不用,装上护手便是一对天然的利锥。 谢万石那样的文人雅士倒也罢了,张之煌一看到这支龙牙锥,眼都直了,衣袖碰翻了席上的酒觞,酒液淌了满袖也顾不上擦,叫道:程兄!这支龙牙锥我买了!价钱你随便说! 石超同样看得心动,但张侯爷已经先开了口,只好咽了口吐沫。 桓家那个少年也性喜射猎,闻言道:张侯爷,你不是看中我那匹绝羽马了吗?这龙牙锥你让给我,绝羽我立刻送到府上! 张之煌拂袖道:翻羽你留着吧。这支龙牙锥我说什么也不会让! 秦桧将斩断的短剑往空中一抛,单手作势,龙牙锥如刺软革,将两截断剑并排穿在锥上。这一手亮出来,众人目光越发炽热,桓家少年叫道:程兄,这龙牙锥你开个…… 他还没说完,萧遥逸就叫道:我出三千金铢! 程宗扬心道,萧遥逸这边鼓敲得真不错,一口就把价钱抬到三千金铢这个吓人的高价,既显得这件异宝奇珍难得,又在座世家子弟能承担的范围内。 云栖峰也抚掌夸赞道:程公子身边竟然带着这等至宝!云某这些小玩意与这龙牙锥一比,直如砂砾弃瓦。 张之煌叫道:程兄尽管开出价钱!我绝不还价!别说三千,就是五千我也要了! 萧遥逸一拍案,五千就五千! 桓家少年道:五千!再加一匹马! 一个声音冷冷道:不管他们出多少。我都加一千金铢! 张之煌怪叫道:驸马爷,你又不打猎,跟我们抢个什么啊! 王处仲双眼望天,用鼻孔哼了一声。 程宗扬见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于是笑道:久闻汉安侯是我大晋不世出的名将,今日一见,果然豪气干云。在下初来建康,无以为敬,这件护身利器便请侯爷收下。 王处仲冷冷道:索价几何?我明日让人送到府上。 分文不敢取。说着程宗扬从那小侍女手上拿起酒觞,捧到王处仲面前,一边拿过自己的酒觞,借石兄的酒,程某只请与侯爷对饮一杯。 王处仲冷漠的面孔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他举觞与程宗扬一碰,一口喝干,谢了。 程宗扬把酒觞放回侍女手中,那侍女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起身退到一边。程宗扬拉住石超,石少主,我敬你一杯。 石超笑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细缝,连忙与他对饮一杯,小声道:程兄,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石超的事! 云栖峰见机道:恭喜驸马爷得此至宝,在沙场必定如虎添翼。来,在下再敬驸马爷一杯。 两人一唱一和,把一场尴尬化为无形,席间又重新热闹起来。 程宗扬回到席上,萧遥逸低笑道:程兄惜花怜香也是大手笔。啧啧,那龙牙锥你可真舍得。 程宗扬低声道:龙牙锥是一对,还有一支长一些的,一会儿送到你车上。怎么样?够意思吧。有没有感动得以身相许? 萧遥逸扮出羞色,原来你是看中人家的姿色,才跟人家亲近。 我汗毛都竖起来了。我可是喝了一肚子酒,你再说,我吐你一脸。 程兄知道梁山伯和祝英台吧?萧遥逸嘿嘿笑道:程兄可知道,自从梁山伯知道祝英台是女儿身,就不再喜欢她了。 ……只有你这种变态才编得出来吧! 程宗扬推开萧遥逸,到张之煌席前递了杯酒。 张之煌一脸沮丧地长吁短叹,程兄,你这可太不够意思了。我打猎的鹰犬不如小侯爷,马匹不如桓家老三,好不容易遇到件难得的利器,你连机会都不给我。本侯这杯酒怎么喝得下去? 龙筋做成的弓怎么样? 张之煌一口呛住,眼睛瞪得老大。 程宗扬歉然道:可惜没有石少主弹弓那么华丽,也值不了几个钱…… 张之煌一口酒咳在胸前,侍女连忙用巾帕抹拭,张之煌理也不理,一把按住程宗扬,压低声音道:小点声,可别让萧哥儿听到了。多少钱,我买了! 程宗扬为难地说道:本来这杯酒就够了,可侯爷咳出来一半……再罚一杯吧。 那怎么行!张之煌一把推开他,怒道:我把这一瓮都给喝了!剩一滴我就从楼上跳下去! 云栖峰远远朝程宗扬举觞,微微一笑,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喧宾夺主不悦。 这边石超又拉住他,程兄,小弟敬你一杯。 奉酒的侍女还是刚才那个,她把酒觞举到头顶,柔声道:请公子满饮。 程宗扬笑道:我要不饮,你是不是也把她杀了? 那怎么会!石超脸上肥肉挤成一团,挤眉弄眼地说道:程兄是不是看中雁儿了?程兄喝完这杯,我就让她跟你走。这雁儿我可是连碰都没碰过她一指头。程兄要不信,一会儿散了宴,到车上给雁儿开.苞验货,她要不落红,我赔你十个绝色! 同样是直爽,萧遥逸直爽得可爱,这石超就直爽得粗鄙了。眼看雁儿羞得满面通红,程宗扬拿起酒觞,免了吧。活人又不是大白菜,这么送来送去的。 石超挤着眼笑道:程兄一个侍女都没带,莫非是……嘿嘿,要不小弟再送程兄两个标致的娈童--程宗扬一阵恶寒,你自己留着吧! 刚才程宗扬出手不凡,用一支龙牙锥替自己解了围,这份人情可不小。又见他和萧遥逸、张侯爷、云家都关系菲浅,石超心里既感激又有意结纳,连忙道:雁儿,还不见过新主人? 那侍女又羞又喜,俯身道:奴婢见过主人。 程宗扬看着那侍的羞态,也有几分心动,小紫既然没指望,有个听话的小丫鬟也不错……石胖子家大业大,一个侍女也不放在眼里,况且落在他手上,还真不如给了自己。于是不再客气,带了雁儿回到席上。 第二百三十五章 虐待 更新时间:2012-08-28 与诸人又喝了几杯,程宗扬离席出来透透风。秦桧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吴三桂正在门外,这时上前道:已经和石家的护卫说了,让他们先不要动手。在下按照公子的吩咐,留了张名刺。 程宗扬点了点头。用杀人来敬酒,这些人也真做得出来。无论是石家还是王处仲,都一副不把人命放在眼里的样子。谢万石等人空自把德性说得嘴响,也没有一个人出来说句公道话。程宗扬实在看不过眼,才出面解围。 王处仲的事程宗扬听着耳熟,但想不起是谁。不过既然是领过兵的,对武器兵刃总是留心的多,一试之下果然投其所好。他刚才让秦桧在席间献锥,已经先一步让吴三桂去阻拦石超的护卫。这会儿自己帮了石超一个大忙,让他饶了那两个敬酒的侍女,这点面子总会给的。 程宗扬左右张望了一下,秦桧在旁立即道:那边围着锦幛的就是溷厕。 程宗扬笑道:会之,你比我肚子里的蛔虫还明白。 秦桧垂手道:这点察颜观色的本事,我们做手下的总要有几分。 海蜃楼外靠近院墙的位置,一片紫色的锦幛重重叠叠围着,便是供宾客使用的厕所。云家人细心,把入口设在远离海蜃楼的另一侧,免得冲撞了客人。 程宗扬绕过锦幛,正在找厕所入口,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 ……谢家、桓家、袁家,还有张侯爷和小侯爷。 接着一个带着金玉般清音的女声冷冷道:一群酒囊饭袋! 刚才说话的婢妇道:大小姐,五爷说,你只要去打个照面就成。再过一会儿,那些人喝醉,就不好来了。 程宗扬一肚子的酒都变成冷汗流了出来。自己一路小心翼翼带着秦吴二人,偏偏上个厕所就撞上这位云家大小姐。虽然自己也是客人,但这位大小姐似乎对这边的客人没什么好感。说不定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此时狭路相逢,顺手给自己来个手起刀落,那就冤枉了。 逃进厕所也许是个好主意,可这云家的厕所也太华丽了,只看到锦幛重重,硬是找不到入口。程宗扬急中生智,那锦幛是软的,不好借力,干脆攀住院墙,一个虎跃跳了过去。 谁! 不等程宗扬暗自庆幸自己反应够快,云丹琉的声音便从身后响起。程宗扬低着头,施出踏雪无痕的轻功,贴着院墙一溜疾跑,钻进一个月洞门里,再腾身跃出丈许,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同时挥袖拂去足印。 这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如果让殇侯看到,肯定赞他修为大有精进。但程宗扬还嫌离得不够远,瞧着旁边一个院子大门紧锁,立即纵身越过院墙,一溜烟钻到院中一幢小楼里,藏好身形。 程宗扬抹了把冷汗,心里怦怦直跳。竟然被一个丫头片子吓成这样,小紫知道还不得笑死。 等了片刻,没有听到外面动静,程宗扬才松了口气。这里离海蜃楼已经隔了两个院子,危险程度大大降低。云丹琉这会儿是去楼中会客,程宗扬打定主意就在这里躲半个时辰,等她走了再回去。 刚才被吓了一跳,此时心神一松,尿意更显急迫。程宗扬进来时留心看过,这个院子虽然干净,但大门紧锁,像是没人住。楼前种着一池花草,几杆修竹,幽静雅致。程宗扬不敢离开小楼,索性就在楼门口拉开裤子,对着楼前的花池痛痛快快地方便起来。 大概是那些酒都吓了出来,这泡尿分外长,程宗扬一边尿一边左右打量这座小楼。 院中像是时常有人打扫,青砖铺成的地上片尘不染。门内两侧各摆着一只一人多高的大花瓶,白瓷的瓶身上绘着踏雪寻梅。画中一个少女穿着大红的氅衣,纤手攀着一枝红梅正在轻嗅。在她旁边,一张雪白的面孔掩在毛茸茸的狐裘中,春水般的美眸怯生生看着自己。 程宗扬一手提着裤子,正哗哗地尿得痛快。忽然间浑身打了个激零,猛地回过头。 …………………………………………………………………………………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卓云君打了个冷战,咳嗽着醒来。 那妇人站在她面前,虽然脸上涂着厚粉,仍能看出她脸色不善,阴沉得仿佛要下起暴雨。 这几日卓云君在她手下吃了无数苦头,看到她的神情心下先自怯了,禁不住身子微微发抖。 那妇人沙哑着喉咙道:想死?说着她抬脚踩住卓云君的手指,又问了一遍:是不是想死? 那妇人穿着一双木屐,屐齿踩在卓云君修长的玉指上,用力一拧。 十指连心,卓云君身体一颤,脸色一瞬间变得灰白,接着发出一声凄叫。 叫声透过门窗,被外面厚厚的被褥吸收,在外面听来,就和小猫的哀鸣差不多。 手指的骨骼仿佛寸寸碎裂,与血肉碎成一团,痛得卓云君浑身都渗出冷汗。 凄叫声中,妇人骂道:不要脸的臭娼妇!这么便宜就想死? 卓云君只觉手指在她屐齿下格格作响,正一根根在她脚下断裂。她本身是用剑的高手,对手指分外关心,剧痛和恐惧潮水般涌上心头,卓云君不由失声道:求你不要踩了!不要踩了! 哟,道姑奶奶在讨饶呢。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那妇人嘲讽着,脚下没有丝毫放松,反而用力一拧。卓云君手指仿佛尽数碎裂,破碎的指骨刺进血肉。卓云君呼吸一窒,瞳孔放大,正痛得要昏迷过去,那妇人木屐忽然一松,接着又再次用力。 卓云君爆发出从未有过的尖叫,身子像触电一样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妇人似乎摸准了她的感受,每次她接近昏厥的时候都略微放松,等她喘过气,再加倍用力,使她始终处于远处忍受的剧痛之中。 卓云君散乱的发丝被汗水打湿,一缕缕贴在苍白的脸上。她用了不知多长时间,才终于挣开腕上的麻绳。卓云君本来想趁机逃走,可她脚上的麻绳打了两个死结,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解开。 心灰意冷下,卓云君在麻绳系在桌子下面,打了个结,采取自缢的方式来脱离这种绝望的境地。可她伏在地上,身体并没有悬空,自缢的过程分外漫长,刚昏迷过去就被人救起。 从死亡边缘回来的卓云君心防已破,剧痛下更是风度尽失。她双手被木屐踩住,痛得凄声惨叫,一边哀求讨饶。 浪蹄子!你不是想死吗? 那妇人恶狠狠说着,拿起麻绳,绕在卓云君昂起的颈上,用力一绞。 卓云君正尖声惨叫,被麻绳一勒,顿时呼吸断绝,惨叫声噎在喉中。粗糙的麻绳在颈中磨擦着绞紧,仿佛将生命一点一点挤出体外。 卓云君双手仍被木屐踩住,玉颈昂起,强烈的窒息感使她眼睛充血,被勒得突起,肺部像要爆炸一样剧痛,身体每一丝肌肉都在痉挛。她神智变得恍惚,瞳孔因为死亡的逼近,一点点扩大。 卓云君曾经尝试过自尽,但当死亡真来临的一刻,她却发现自己竟是如此恐惧。她拚命伸长颈子,竭尽全力呼吸着,此刻只要能吸进一丝空气,她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换。只要能够活下去,摆脱死亡的痛楚。 忽然,麻绳一松,空气涌入火辣辣的肺中。卓云君颤抖着,已经模糊的视野渐渐变得清晰。 死娼妇!还想不想死! 那妇人一声厉喝,使卓云君打了个哆嗦。她无力地摇了摇头,脸上曾经的高傲和英气荡然无存,就像一个陷入绝境的平常女人一样崩溃下来。 第二百三十六章 龙涎香 更新时间:2012-08-29 那妇人骂道:老娘好心好意养着你,竟然想死?她一手挽着麻绳,一手抓住卓云君的头发,把她面孔按在沾满饭粒的地上,吵哑着声音威胁道:舔干净! 卓云君颤抖片刻,然后张开嘴,用苍白的唇舌含住那些已经泼出来一整天的饭粒。 如果可能,她宁肯自绝心脉,也不愿在这地狱般的黑暗多活一刻。可自己甚至连死亡的自由也没有。绞颈的痛楚摧毁了她的意志,既然连死亡都是无法企及的奢望,骄傲如卓云君,也不得不低下头颅。 卓云君屈辱地含住饭粒,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那妇人木屐一紧,卓云君惨叫声中,脖颈又被麻绳勒住。刚才可怕的经历使卓云君刻骨难忘,不等麻绳勒紧,她就拚命摇头,然后俯身一口一口把饭粒舔干净。 贱货!老娘好言好语你当成耳边风,非要挨打才听话! 那妇人抄起门闩,朝卓云君一通痛打,最后把麻绳往她脸上一丢,你想死就接着死!吊死了,就拖出去喂狗! 卓云君脸色灰白,双手一阵一阵痉挛,身体不住哆嗦。她散乱的目光掠过地上的麻绳,就像看到一条毒蛇一样,露出无比的惧意。 ………………………………………………………………………………… 程宗扬张大嘴巴,看着花瓶旁一个裹着狐裘的小美人儿。现在正值八月,天气刚刚开始转凉,她却穿着厚厚的狐裘,一张精致的小脸白得仿佛透明,眉毛弯弯的,纤秀如画。难怪自己刚才把她当成瓶上画的美女。 程宗扬脱口道:你是谁? 那少女粉颊微红,细声道:你……是谁? 程宗扬原以为这里没人,又怕撞上云丹琉,才大模大样站在楼门口方便。谁知道会被这个精致如画的小美人儿碰个正着。这会儿自己刚尿了一半,想收也收不住,索性厚起脸皮,哗哗尿完再说。 少女晕生双颊,鼓足勇气道:那是我的兰花…… 程宗扬厚着脸皮移了移位置,避开那些兰花。 那少女像是快哭了一样小声道:那是我的竹子…… ……施了肥才长得更旺啊。程宗扬开始有点佩服自己了,脸皮竟然这么厚,在别人家门口随地小便,正被女主人撞上,还能脸不红心不跳。 咦?谁挖的小沟?还放着几个小泥人? ……那是竹林诸贤和曲水流觞。 竹林诸贤是魏晋风流的开山人物,曲水流觞刚才程宗扬在席间听了一耳朵,晋国文人聚会时,常在溪旁席地而坐,将盛了酒的羽觞放在水中,顺流而下。羽觞在谁面前打转或者停下,谁就举觞畅饮,即兴赋诗,是一等一的风流雅事。 那几杆翠竹间,被人细心地挖出一条小溪,溪旁坐着竹林诸贤的小泥人,溪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带耳羽觞。这会儿羽觞也浮了起来,但怎么浮起来的,就不必再说了。 程宗扬狠狠打了个尿战,一身畅快地提上裤子,这才转过身,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在下姓萧,萧遥逸。萧某去也! 程宗扬回身就跑,便听到云丹琉的声音,门怎么锁了?还不打开! 程宗扬立刻蹿了回来,他也不敢开口,双手合什,朝那少女拜了几拜,就一头扎进楼里。 大小姐,瑶小姐这些日子正发寒。老爷吩咐过,不让人来打扰。连汤饭都是递进去的。 我两年才回来一趟,就不能见见姑姑吗? 仆妇道:只需过了这几日,瑶小姐每日就能见半个时辰的客。院门的钥匙在老爷手里,大小姐就是要进,我们也打不开。再说,瑶小姐的身子大小姐也知道,每月发寒的几日,我们这些下人都提着心,只怕吹口气就化了的。 程宗扬躲进楼内,才发现这座小楼窗户都是封死的,云丹琉不进来便罢,一旦闯进来,那就是瓮中捉鳖,一逮一个准。 裹着狐裘的瑶小姐站在门口,静静听着外面的交谈。不知为何,程宗扬看着她的背影,心头泛起一丝凄清的落寞感。 云丹琉终于还是没有硬闯,她在外面说道:姑姑,丹琉给你带了些东西,让她们给你递进去。过几日姑姑身体大好,丹琉再来看你。 程宗扬松了口气,云丹琉明明要到前面见客,不知道怎么又绕到这里。被那个丫头片子吓了两次,腿都有点不好使。程宗扬索性坐在扶手上滑下来,然后小心翼翼绕开那位瑶小姐,赔笑道:打扰了。萧某…… 瑶小姐慢慢抬起脸,我才没有那么弱……刚才我就没有昏倒…… 她秀美的面孔半掩在雪白的狐毛间,眉眼间寂寞的神情让程宗扬心头一空,升起一丝怜意。 瑶小姐低声道:你帮我拿来,好不好? 唔? 程宗扬扭过头,才发现院门一角有个活动的门板,一只细心打理过的包裹放在门边。 这是什么? 程宗扬一泡尿毁了人家的竹林诸贤和曲水流觞,让萧遥逸背黑锅事小,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实在说不过去。索性好人做到底,把包裹取过来,帮那个瑶小姐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取出来。 看不出云丹琉还颇为细心,每件东西都用小木盒装着,淡黄的木盒是用上好的檀香木制成,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里面装的都是小孩子喜欢的贝壳、海星、小珊瑚之类的物品。 这是鹦鹉螺。程宗扬道:装上杯耳能做成漂亮的小酒杯。 这个呢?是琥珀吗? 程宗扬拿起那个透明的物体,有点不确定地说:是海底的琥珀吧。 我看书上说,琥珀是虎睛沉到地下变成的。海里也有老虎吗? 程宗扬笑道:琥珀是滴下来的树脂变成的,有些里面还有小虫子。用力磨擦,能闻到松脂的香气。 那少女悠悠叹了口气,那些小虫子好可怜…… 一个人孤零零待在院里,也像极了囚在琥珀中的虫子。程宗扬打开一只狭长的木盒,里面是一根白色的物体,看起来和他的龙牙锥有点像,不过更长一些,质地轻而柔软。 这是什么? 程宗扬试着弯了弯,那根物体极富弹性,弯成圆形也能轻易弹直,手感有点塑料的感觉。自然界里像这样天然的弹性物体并不多见,程宗扬想了一会儿,忽然道:鲸须!嘿,这条鲸须快有三尺了吧,她们居然猎了这么大一条鲸! 是海里大鱼的胡子吗? 程宗扬费了半天工夫,给她讲了鲸的样子和习性。那少女听得悠然神往,轻叹道:不知我何时才能见到那样大的鲸。 程宗扬越来越感受到她的寂寞,自己那会儿的举止不只是唐突,就那么把人家精心布置的曲水流觞毁了,简直粗鲁到令人发指。可这个瑶小姐却没有生气,也许很久都没有外人来过与她说话了,此时对着一个陌生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程宗扬说完鲸须,又打开另外一只木盒。那木盒四四方方,里面装着一块琥珀色的不规则物体,体积约拳头大小,像一块脏兮兮的泥土,貌不惊人。 程宗扬把它拿起来掂了掂,大概有一斤多重,瞧不出是什么东西。看着瑶小姐殷切的眼神,程宗扬遗憾地想:祁远这会儿要在,肯定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他放下那块东西,随手摸了摸鼻子,忽然闻到手指上一股异香。程宗扬心里一动,从衣下的背包中拿出火褶,用力摇亮。 那东西燃点极低,火苗刚递过去,便腾起一层细微的蓝色火焰,一股浓郁的异香随即飘散开来,将整个小楼都染得香气扑鼻。 龙涎香!程宗扬终于敢断定,这就是来自海洋深处的龙涎香。 云丹琉对这个瑶小姐还真好,这么大一块龙涎香,大概要价值几倍重量的黄金才能换到。 真的好香…… 瑶小姐轻轻说了一句,然后软绵绵倒了下去。 程宗扬连忙扔下龙涎香,一把扶住她。瑶小姐脸色雪白,口鼻间只有一缕游丝般微弱的气息。 程宗扬试了试她的额头,手掌仿佛摸在雪上一样,一片冰凉。 第二百三十七章 调教 更新时间:2012-08-30 程宗扬回到住处,把马鞭丢给秦桧,风风火火闯进後院。 这会儿正是下午最热的时候,小紫没有在房间待著。程宗扬找了半天,才在假山後面找到她。 那丫头正在午睡,她倒会找地方,假山後的树荫下有一块青石,她便躺在上面。一双木屐放在石旁,小紫身上盖著一片芭蕉叶,一条雪嫩的手臂伸出来,指上戴著紫色的水晶戒指。翠绿的蕉叶和白玉般的肌肤交相辉映,让人怦然心动。 对谁心动都好说,对小紫心动那是找死。程宗扬粗著嗓子叫道:死丫头!太阳都晒到屁股了,还不起来! 小紫闭著眼睛,口齿间带著浓浓的睡意,软腻地说道:程头儿,你好烦哦…… 小紫翻了个身,一条雪白的小腿从蕉叶下露出,微微蜷起。程宗扬抓住她的光洁小腿,用力摸了两把——先占点便宜再说。 死丫头,快起来,我带你去见个人! 人家要睡觉…… 睡个屁啊。我还不知道你是属夜猫子的,一天睡一个时辰就够了。你知道我去见…… 不就是孟非卿吗?我才不愿意见他呢。 咦,你还真明白。他可是你老爸最铁杆的手下,一会儿见面,说不定会封个大大红包给你。你难道不想要? 小紫像是没有听见,她细声呻吟道:程头儿,你摸得人家好舒服……人家上面也想让你摸摸呢…… 程宗扬收回手,冷笑道:以为我傻啊!上次你让我摸,结果扎了我一手的刺,这会儿又来玩这一手! 胆小鬼!小紫掀开蕉叶,露出雪嫩的圆臀朝他摇了摇,然後飞快地跳到一旁,披好衣服。 程宗扬一阵眼晕,还没看清,那死丫头已经穿戴整齐,让他只剩扼腕的份。 小紫吐了吐舌头,笑道:程头儿,我去玩那个道姑,你要不要看?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闲吗?程宗扬板著脸道:最後问你一遍,孟非卿你去不去见! 不去! ………………………………………………………………………………… 木屐声格格传来,每一声都彷佛踩在心头,带来火烙般的恐惧。 灯光一闪,映出地上那条未曾动过的麻绳。那妇人冷笑道:怎么不死了?这娼窠里出个烈女那该多光彩! 卓云君努力想维持自己的尊严,但触到那妇人的目光,身体顿时一阵战栗。 那妇人把油灯放在一旁,拿起麻绳,粗声大气地说道:贱娼!你不死,老娘帮你死。 面对这样一个粗俗到恶俗的的妇人,卓云君典雅的风姿和出尘的气质根本不值一文钱。她仅剩的傲骨都化为惧意,连忙摇了摇头。 那妇人拎起麻绳,放在卓云君面前,冷笑道:你可想清楚了。老娘这里不养闲人,你要不愿意做活,还是早些死了乾净! 卓云君苍白地嘴唇紧紧抿著,良久才道:我可以卖艺。四个银铢,我能唱曲子来挣…… 不等她说完,那妇人就把麻绳勒到她颈中。这次那妇人下手极狠,麻绳绞住脖颈竭力收紧,分明是想生生勒死她。 卓云君伏在地上,脖颈被勒得伸长,她双手紧紧抓住麻绳,拚命挣扎,那妇人力气不过寻常,可自己却怎么也挣不开。 卓云君张开嘴,舌头吐出,却怎么吸不进一丝空气。她虽然睁著眼睛,却看不到任何物体,眼前一片片冒出金星,耳中嗡嗡作响,嘴唇发紫。 忽然,卓云君身体一松,一股液体从身下涌出,淌得满腿都是。 那妇人松开麻绳,嘲笑道:死娼妇!还硬挺吗? 卓云君已经彻底崩溃,她伏在地上,拚命摇著头,散乱的长发下,毫无血色的面孔一片苍白,身体抖得彷佛风中的树叶。 这死丫头扮得可真像,那模样作派,活脱脱就是个心狠手辣的老鸨。 程宗扬在帘後看著,心里嘀咕道:这才三天时间,卓云君就像换了个人,不知道的,会以为是娼窠里可挨过打的妓女,哪里还有半分英姿勃发,绝世高人的风采?不过,那高耸的胸部还是很诱人的…… 卓云君此时风度全无,刚才被那妇人勒得失禁,甚至也顾不上羞愧,就像一个脆弱的女子一样,伏在地上不住啼哭。 那妇人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拉得抬起头,然後拿起一只水瓢,对著她华美的面孔倾倒下去。 冰冷的井水溅在卓云君脸上,顺著她修长的玉颈流淌,溅得满身都是。那妇人嘲讽道:瞧你这身破烂衣服,身上又是土又是尿的,还不快洗洗! 那妇人木屐松开,卓云君吃痛地抚住胸口,接著臀上挨了一脚,只好撑起身体,朝桌旁的水桶爬去。 那妇人傲慢地用门闩敲了敲木制的水桶。每次反抗都伴随的痛殴使卓云君意志尽失,她跪在桶旁,颤抖著解开破烂不堪的道服,露出光洁的玉体。 小紫的手段自己在鬼王峒就曾经见过。只用了一根细针,就把苏荔制得服服贴贴,这时在卓云君身上故技重施,将这位太乙真宗的教御摆布得如同婴儿。卓云君自己并不知道,但小紫动手时,程宗扬在旁边看得清楚。她这次用了两根细针,加起来还没有当初钉在苏荔身上的一半大,分别刺在卓云君的颈後和脊中,连针尾也一并按进肌肤,从外面看不到丝毫痕迹。 卓云君年纪已经不轻,但修道者最重养生,看上去如同三十许人。她肩宽腿长,腰身细圆,肌肤白腻丰腴,光滑胜雪,别有一番熟艳的风情。 那妇人上下打量著她,笑道:道姑,这身子腰是腰,腿是腿,就跟画儿似的。说著她用门闩顶了顶卓云君的胸口,奶过孩子没有? 被门闩一触,卓云君就禁不住身子发颤。她忍气吞声地说道:没有。 小紫还要戏弄,程宗扬在外面低咳一声。她哼了一声,放下门闩,哑著嗓子骂道:臭娼妇!还不快把身子洗净! 卓云君垂下头,撩起清水,在桶旁一点一点洗去身上的污渍。 小紫笑道:早这么听话不就好了,白白吃了那么多苦头。道姑,你既然不想死,便好生做个娼妇。 卓云君脸色苍白地抬起头,低声道:不,我不…… 那妇人沉下脸,拿起门闩重重打在卓云君腰间。卓云君惨叫一声,合身扑倒在地。黑暗中,那具白腻的肉体痛楚地抽动著。 那妇人一连打了十几下,卓云君吃痛不住,连声哀叫道:不要打!不要打了!好痛…… ………………………………………………………………………………… 死丫头,你还真有点手段。程宗扬一脸兴奋地说道:还不赶快把她叫出来,大爷干完好去办事! 程头儿,你好急色哦。小紫带上房门,把卓云君的哭泣声关在房内。 她不是已经答应了吗?程宗扬道:算你赢了。嘿嘿,这贱货上了床,一看是我,不知道会不会羞死。 小紫皱了皱鼻子,她这会儿都吓破胆了,就是上了床也和死鱼一样,有什么好玩的?我原来以为她能撑到第五天呢,谁知道她这么不顶用。 今天程宗扬过得很郁闷。那个瑶小姐说著说著突然昏迷过去,让自己手忙脚乱,好不容易确定她没有生命危险,把她放在卧室的榻上,自己溜回去赴宴,连和自己新得的那小侍女调情的心思都没有,匆匆散了席,就和萧遥逸一道离开。 说起来之所以瑶小姐会昏迷,是因为自己跟她说的时间太久;之所以说的时间太久,是因为自己毁了人家的曲水流觞;之所以毁了人家的流水曲觞,是因为自己憋了泡尿;之所以憋了泡尿,是因为在躲避云丹琉;之所以躲避云丹琉,是因为自己在江口被云丹琉劈过一刀,都跳到水里还没能躲开;之所以没能躲开,是因为自己受过伤;之所以受伤,是因为卓云君拍了自己一掌,差点儿连命都让她拍没了;之所以被她拍一掌,是因为她觊觎自己的九阳神功口诀——自己堂堂一个大男人,被一个丫头片子逼得狼狈不堪,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这贱人! 幸好老天有眼,让她落在自己……和小紫手上。如果不狠狠上她一回,把自己吃的苦头加倍补偿回来,不但对不起自己,也太对不起老天了。 可那死丫头明明已经把卓贱人收拾得服服贴贴,还不肯让自己上,说还没有调教好,玩起来不尽兴。 尽兴?只要能干到这个贱人,自己已经够尽兴了,难道还能干出感情来? 程宗扬恼道:不让我干,你废什么话啊!难道就让我旁边乾看著? 小紫笑吟吟道:好不好看? 程宗扬明白过来,死丫头,又来耍我!他咬牙道:小心我看得火起,给你来个霸王硬上弓! 小紫羞答答道:程头儿,你好粗鲁……说著她依过来,娇声道:人家最喜欢这样粗鲁的男人了。来啊,谁不干谁是雪雪。 雪雪是萧遥逸送来的狮子狗,这几天小紫有了卓云君这样一个好玩具,没顾上逗雪雪玩。 程宗扬板著脸呵斥道:知不知道我很忙啊?谁和你一样,天天白吃饭!连个臭女人都摆布不好! 小紫呵气如兰地说:一说到跟人家上床,你就跑,一点都不男人。 我都男人一百多次了,结果连你这死丫头的屁股都没摸到。这事儿不能提,一提就让人肝肠寸断。程宗扬重重哼了一声,端著架子转身离开。临走时又想起来,回头板著脸道:家里新来了几个侍女,这会儿会之正给她们安排住处。你没事可别去欺负她们。 第二百三十八章 圣人兄 更新时间:2012-08-31 一辆马车停在宅前,赶车的是个陌生汉子,没有看到萧府的人。 程宗扬上了车,萧遥逸埋怨道:大哥,你怎么去了这么久?不会是趁这会儿工夫,把那个新收的侍女给用了吧? 真上了那就好了,自己这一肚子火气也不至於没地方泄了。石胖子人虽然不怎么样,出手却大方,除了雁儿,把那两个奉酒的侍女也一并送来。左右是要杀的,不如做个人情。这些姑娘落到他手里算是糟蹋了,程宗扬也没客气,一并留了下来。 程宗扬叹了口气,那儿有闲工夫啊,我连她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呢。 萧遥逸肃容道:如此也好,等程兄回来,就可以一箭三雕了。说著那小子挤挤眼,金谷园的侍女都是精心调教过的,保你明天腿都是软的。 少来。程宗扬道:我正头痛呢。我让会之把那几个侍女都安排到中庭附近,外面是跟我在一起的几名兄弟,大家进去出来相熟了,说不定还能凑成几对。可惜…… 程宗扬长叹一声,狼多肉少啊。 萧遥逸纳罕地摇著扇子,程兄这念头够诡异的。平常人家对这种事都只怕防得不严密,内宅和外院绝不来往,你倒好,还特意让他们毗邻而居,生怕他们不勾搭成奸? 程宗扬也觉得纳闷,你这想法才奇怪,按你的意思,我应该把这那些侍女都收了,自己左拥右抱,外面放著十几个精壮的光棍?不怕他们啐你啊? 萧遥逸看了他半晌,然後拿扇子指著他叹道:我这会儿才明白,原来你把那些下人都当成兄弟。也就是我萧遥逸在星月湖混过,才知道程兄这份心意,换成张饭桶石饭桶他们,还不把後槽牙笑掉。 这些贵族世家主仆之间泾渭分明,不过站在程宗扬的角度,别说吴战威和小魏这些出生入死的弟兄,就是秦桧和吴三桂,自己也没把他们当成仆人看待。 萧遥逸啧啧叹道:程兄果然够义气。不过你既然存了这份心,还有什么头痛的?把这几个侍女一分不就完了。 开玩笑。程宗扬道:你也得问问女方愿不愿意吧? 萧遥逸愣了半晌,最後颓然道:你赢了。你说我萧遥逸怎么就瞎了我这双狗眼,没看出来程兄你是圣人呢? 程宗扬苦笑起来。晋国世家大族奴仆成群,谁会去理会一个婢女的心思。但对自己来说,男女平等,自由恋爱,这些不是那么容易就扔掉的。 萧遥逸揶揄道:程圣人,往後小弟可不敢再叫你去喝花酒了,免得坏了你的道行。 少罗嗦。这个还堵不住你的嘴? 萧遥逸立刻闭嘴,双手接过程宗扬递来的龙牙锥。 奶奶的,真家伙啊!萧遥逸叫道:我还以为你蒙人呢! 那支龙牙锥比王处仲的还长了少许,萧遥逸左看右看,爱不释手,兴奋地恨不得往自己身上捅一下试试才过瘾。 孟老大呢? 萧遥逸恋恋不舍地收起龙牙锥,在车板上敲了敲。车夫扬起手腕,鞭子在空中一抖,啪的一声脆响,两匹马立刻同时起步。 鹏翼商号的车马行在建康有两家分号,萧遥逸道:但孟大哥来建康,一直住在玄武湖。 玄武湖在城北,湖水与宫城相邻,面积远比後世广阔,因在燕雀湖以北,又称北湖。湖水来自钟山北麓,由於玄武湖是晋国训练水兵的地方,专门开凿青溪与秦淮河相连,即使战船也可以从江上直接驶入湖中。 那车夫一言不发,娴熟地驾著马车赶到湖边,然後两人丝毫没有停留,随即换乘小舟,朝湖中一处浅洲划去。 玄武湖有十几处泥沙淤积的沙洲,此时芦苇生得正盛,小舟悄无声息地划入湖中,随即被茂密的芦苇遮蔽。 操舟的汉子与车夫相仿,一头寸许长的短发,筋骨结实如铁。六朝人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无论男女都蓄发。这舟子却把头发剪得短短的,彷佛受过髡刑的犯人。 萧遥逸看似荒唐,心思却七巧玲珑,他一眼瞧出程宗扬疑惑,说道:岳帅军中都是短发,以长不盈指为准。这些兄弟都习惯了,蓄发反而觉得麻烦。 程宗扬顿起知音之感,他对蓄发也是一肚子的不乐意,但连祁远、吴战威这些粗汉都蓄发,怕自己显得太过另类,才不得不留起来。在南荒热的那几天,程宗扬不时後悔,恨不得自己是天生的秃头才好。 你们那位岳帅也是短发? 怎么会?萧遥逸道:岳帅平时的享乐之一,就是躺在榻上,让姬妾们给他洗头,剪短了怎么过瘾。 啧啧,你们岳帅还真会享受。 日色偏西,正照在眼睛上,程宗扬随手从背包中拿出那副烟茶水晶的墨镜,戴在脸上。 萧遥逸看著他,嘻笑的目光变得深邃。良久他说道:岳帅临行前,把这副墨镜留给艺哥。 程宗扬摘下墨镜递过去,你要吗? 萧遥逸摇摇头,你戴上挺合适。 那就好。程宗扬道:我只是客气一下。这么好的墨镜,我才不舍得送人呢。 萧遥逸愤然道:刚说你够义气,你这不是打我脸吗? 反正你脸皮够厚。程宗扬摇著墨镜,压低声音,我可警告你,以後少在小紫面前说我坏话。小心我翻脸。 萧遥逸叫道:我说的可都是真话!紫姑娘那么娇怯稚嫩个女孩子,我就怕她吃了你的亏还不敢说。 程宗扬抬起头,鼻孔抬得高高的,恨不得从後脑勺哼出一声,来表示自己的轻蔑。娇怯稚嫩,你这傻瓜说谁呢? 萧遥逸大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行了,程圣人,真以为我信不过你?我就是想和紫姑娘多说几句话。我这当哥哥的,总不能对她说——那家伙是个好人,你就从了他吧。当然要骂几句,才能显出我的关心不是? 彼此彼此,程宗扬低笑道:我没事儿也在她面前骂你。对了,云家有位小姐,你知不知道? 云丹琉嘛。怎么不知道。那丫头是庶出的,早些年在家里不太受宠,才远远打发出海。没想到那丫头在海上却干得有声有色。昨天她来席间的时候,你正好不在。 程宗扬叹道:这可太遗憾了。 萧遥逸笑道:错过一次有什么要紧的。反正以後有的是见面的时候。 什么!程宗扬脱口而出,又怕萧遥逸起疑,连忙换了种口气,十二分真诚地说道:是吗? 萧遥逸点了点头,听说她这次回来,可能要入宫。 就她?程宗扬叫了起来,云家疯了?把她送到宫里当妃子?是不是觉得晋帝好欺负啊? 谁说是当妃子?萧遥逸道:那丫头在海上搞得风生水起,不知道宫里怎么听说她的名头,指名要她入宫,掌管宫里的御前殿直。你没看过,昨天云老五乐的,睁不开了。云家再有钱也是寒门,别说把女儿嫁到宫里,就是二三等的士族也未必愿意和他们结亲。 程宗扬在建康待这几天,已经对晋国的门阀深有感触。所谓高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像王谢这样长期把侍朝政的世家,是一等一的大族,再往後是庾氏和桓氏,其余还有袁氏、柳氏、羊氏……这些贵族世家出身的子弟多半一生下来就带著官职爵位,像谢万石,一介文士,却是朝中正经的镇东将军,而且还不是虚衔,实打实的正三品高级将领,手下管著几万劲卒。至於谢大将军能不能开弓,会不会骑马,知不知道军营的大门朝哪边开,那就是末事了。而寒门出身的文士武将,终其一生也未必能升到五品以上的职位。 公平吗? 不公平。但这也许是晋国最好的选择。 究其原因,晋国的教育远不及唐宋两国普及,贵族世家不但垄断了权力,占据了大量财富和土地,同时也垄断了数量不多的教育资源。除了这些大大小小的贵族,受过教育的平民数量微乎其微。晋国只有尽可能从贵族中选拔人才,来治理国家。 事实上这种模式在晋国相当成功。晋国推行权臣政治,丞相权力极大,即便这些贵族世家出一百个废物,有一两个英才执政,也能保证权力的正常运行。以至於世家大族名望之盛,连皇族司马氏也瞠乎其後。 也正是因此,云家才不遗余力地支持临川王,同时对云家的女儿能够入宫极为重视,不惜暂时放下利润高昂的远洋生意,召回云丹琉。 但程宗扬想的是另外一个人,我说的是云家另外一位小姐,嗯,名字好像叫瑶的。 萧遥逸想了一会儿,没听说过云家还有一位叫瑶的小姐啊。 程宗扬也在奇怪,云丹琉叫她姑姑,难道是云苍峰的妹妹?可瑶小姐看起来比云丹琉还小,和云苍峰差出去四十岁都不止。如果真是云三爷的妹妹,云家这位老娘可太能生了。 轻舟在洒满夕阳余晖的湖面上川行,水上浮光耀金,光影流动,优美得彷佛一首诗。半个时辰後,小舟驶入一片芦苇荡。 到了。萧遥逸提醒道。 第二百三十九章 孟非卿 更新时间:2012-08-31 小舟微微一顿,停在芦苇深处一个不起眼的青石码头前。 玄武湖有不少沙洲,由於春夏多雨,湖面水势往往暴涨,略小的沙洲都会被水淹没,无法住人,大多都荒弃掉了,洲上荒草丛生,与芦苇连成一片。不过这处沙洲却有人移来树木,在芦苇中显得一片葱笼。 树丛中有一处奇怪的建筑。说它奇怪,是因为这座建筑与程宗扬在六朝见到的楼堂庭院都不相同。所有的房间都连在一起,形成一整幢结构紧密的建筑,屋顶也没有飞檐斗拱,而是辟出一半,做成一个精致的花园。 这也是程宗扬第一次在六朝看到石材建筑。六朝人认为用岩石为材料的房屋不利於人生存,因此房屋大多是木构建筑,石材只用来铺地。也因此发展出一整套木构建筑的规范,例如六朝建筑用来承重的都是梁柱而非墙壁。像罗马和希腊那样完全用岩石砌成的建筑,在六朝只有佛窟和坟墓才可以见到。 眼前这座建筑是用整齐的花岗岩建造而成,上下分为两层,门前有圆形的台阶。如果自己没有眼花,这应该是一座现代别墅的仿作——毕竟那位岳鹏举不是建筑师,最多只能画个图,让工匠照著样子去建造。 自从来到沙洲,自己还没有看到一个人,甚至也没有感觉到窥视的目光,但程宗扬知道,肯定有人在盯著自己的一举一动。 请。萧遥逸潇洒地抬起手。 程宗扬也不客气,当先踏上石阶。厚木制成的大门将近三米高,天色刚刚暗下来,室内已经灯火通明。 程宗扬抬起头,看著屋顶悬下的巨大吊灯,不禁张大嘴巴。 别墅内是一间两层打通的客厅,厅侧一道环形台阶螺旋状延伸到楼上,房顶用金色的缆绳悬著一座由於百余支蜡烛组成的巨型吊灯。烛台都是用水晶雕成,一个个晶莹剔透,映得人眼花缭乱。 厅内摆著一套环形沙发,中间是一张圆桌。染成红色的皮革色泽鲜亮,上面放著白色的长绒靠垫,一共九只,最中间的一只是明快的亮绿色。 萧遥逸看著程宗扬怪异的眼神,一边轻摇折扇,一边笑道:程兄莫非认得这东西? 程宗扬想也不想就说道:沙发。 萧遥逸怔了半晌,突然叫道:孟老大!你还不快出来!说著他如临大敌一样盯著程宗扬,你怎么知道? 程宗扬耸耸肩,沙发有什么好奇怪的? 有什么好奇怪的?萧遥逸差点儿把扇子拍碎,叫道:岳帅起的这个鬼名字简直没道理!你怎么可能猜到! 谁说我是猜的? 是谢艺告诉你的?一个雄浑的声音响起。 一个魁伟的身影出现在台阶上方,那人身材高大,脸部线条像刀刻一样轮廓分明,一双浓黑的眉毛犹如卧蚕,虬屈的胡须从下巴一直延伸到耳下,眼神像一头威武的雄狮,犀利之极。他胸膛又宽又厚,肩膀肌肉隆起,虽然穿著一身普普通通的布衣,却彷佛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散发出逼人的气势。 程宗扬第一眼看见,就认出他是当年武穆王手下大将,星月湖八骏之首,铁骊孟非卿。这种气势,是绝对模仿不来的。 他稳住心神,谢艺从来没告诉我这些。 孟非卿点头道:老三嘴没那么碎。说著他虎目生威,沉声道: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段强以前对自己说过,穿越者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要掩藏自己穿越的秘密。程宗扬不明白为什么要掩藏,对王哲,对谢艺,对殇侯,他都没有刻意去掩藏。不过他也不会逢人就说自己是穿越来的——那会被人当成神经病,从此另眼相看。 程宗扬道:在下以前在西方游历过。 孟非卿思索片刻,然後微微颔首,岳帅曾说过,这里的陈设都是仿照泰西风俗。你既然在西方游历过,能认出来也不稀奇。 孟非卿大步走下台阶,抬手道:坐。 程宗扬一坐下,不禁舒服地呼了口气。这些天,自己一大半日子都是席地而坐,离开南荒之後,才有正经的坐具。不过建康的坐具大都是竹榻,讲究屈膝跪坐,连椅子都不多,上面虽然铺著茵席,但程宗扬总觉得太硬,感觉颇不习惯。 这沙发没有弹簧,里面是货真价实的海绵,柔中带硬,紧密而富有弹性。程宗扬坐上去就不想起来,恨不得把这套沙发都搬回去自己用。 孟非卿在他对面坐下,萧遥逸在这里毫无架子,亲自挽起衣袖,跑去拿来茶盏,给两人斟茶。 孟非卿也不废话,迳直问道:谢艺怎么死的? 程宗扬把事情细述一遍,然後道:那支龙牙锥本来就是谢兄该得的。送给萧兄,也算物归原主。 孟非卿听得极为专注,不时询问其中的细节,尤其是谢艺为何会孤身一人独闯南荒的缘由。最後他起身向程宗扬深深施了一礼,程兄千里迢迢把我兄弟的骨灰背回建康,这份情义,我们兄弟绝不敢忘。 程宗扬连忙道:千万别这么说。如果不是谢兄,我们早就死几趟了,怎么能活著从南荒出来? 孟非卿沉默片刻,小狐狸。 在。萧遥逸这会儿把尾巴都夹起来,老老实实听老大说话。 通知老四、老五,让他们去查那间生药铺。 是!萧遥逸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然後道:如果真是黑魔海的人怎么处置? 杀。孟非卿森然道:敢把手伸到我们头上,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告诉老四、老五,这次我不管他们用什么手段,无论如何都要给我找到幕後的主谋!谁敢动我兄弟,我杀他全家! 是! 孟非卿虎目忽然迸出泪花。他拿起微凉的茶水,一口喝完,神情随即平静下来,声音低沉地说道:告诉兄弟们,咱们的龙骥死了。让他们摸著良心问问,还记不记得谢老三骂咱们的话。问问老二和老四,他们闹到这步田地够不够! 这事儿萧遥逸也有份,见老大发怒,他低著头一声也不敢吭。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孟非卿道:岳帅即便不在了。咱们八兄弟在一起又怕过谁来!偏生你们几个分成两帮,一见面就吵个不休。逼得老三在中间左右为难,只好一走了之。若不是他落了单,被仇家盯上,只需老二、老四,甚至你这不成器的小子去一个,谢老三又怎么会死? 萧遥逸颓然道:大哥,我知道错了。我这就给四哥磕头赔不是去。 你赔不是有什么用?孟非卿放缓语调,老四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除了军令,他还理睬过什么? 说著孟非卿抬起眼,承蒙程兄援手——我听说与程兄一同回来的,还有岳帅的遗孤? 孟非卿在说他们兄弟之间的事,程宗扬不好插口,这时问到小紫,才说道:紫姑娘现在鄙处居住。萧兄知道,那丫头有点怕生,这次没有一同来。 程兄,孟非卿道:黑魔海既然盯上我们兄弟,紫姑娘在你那里,只怕会引来麻烦。程兄虽然不怕,但事情因我们兄弟而起,心里未免难安。 程宗扬很想把小紫这个包袱丢给星月湖,能让自己喘口气。但那死丫头说什么都不肯见他们,又不好对他们说明:那死丫头根本就不认岳帅这个父亲,只好道:紫姑娘一直在南荒居住,对生人多少有些害怕,不如先在我这里住一段,等熟悉了再说。 程宗扬一边说,心里一边哀叹,什么麻烦能大得过那死丫头?可怜自己替她圆谎,出了力还不落好。 孟非卿道:不瞒程兄说,我们这些人都在军中生活惯了,真要照料岳帅的千金,也不知道怎么去做。既然如此,就有劳程兄了。 孟大哥太客气了。程宗扬笑容比他还苦,这个烫手的小香芋到底还扔在自己手里了。 孟非卿微一示意,萧遥逸连忙点头,都准备好了。 孟非卿行事雷厉风行,当即起身道:程兄,我要去临安先安葬了谢兄弟,不能在此久留。就由小狐狸替我招待程兄。 说著他对萧遥逸道:你就不用去了。在你三哥骨灰前磕了头,便留在建康吧。 萧遥逸小声道:大哥,我也想去…… 孟非卿瞪了他一眼,你三哥就是为了紫姑娘才送的命,你若念著三哥的好处,就在这里守护好紫姑娘。 萧遥逸双脚一并,一手横在胸前,挺胸应道:是! 孟非卿朝程宗扬一抱拳,告辞! 第二百四十章 爱江山更爱美人 更新时间:2012-08-31 程宗扬舒服地靠在沙发上,拍了拍坐垫,坐下吧。瞧你吓得,汗都快出来了。 你不知道,萧遥逸唉声叹气地说道:我这辈子没挨过别人的打,连我老爸都没打过我,就我这大哥,下手那是真狠。不打也就算了,一动手打肯定打得我鬼哭狼嚎。我都快作下病了,他眼一瞪,我就屁股痛。 程宗扬大笑起来。那个孟非卿言语不多,交谈时间也不是很长,但能看出他与谢艺等人之间的兄弟之情不是一般的深厚。不过他情绪控制一流,无论何时都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样的人才,不受情绪左右,对局势判断准确快速。可以想像,他在岳帅麾下时,必定是独当一面的大将。而谢艺更像是擅长冲锋陷阵的猛将。 程宗扬笑道:我刚才听他叫你小狐狸? 萧遥逸道:兄弟们都这么叫,谁让我姓萧呢?八骏里铁骊、天驷、龙骥、幻驹、云骖、青骓、朱骅,其实我是玄骐。 怎么听著像小母马? 什么小母马!萧遥逸叫道:玄是黑色,又有玄奇玄秘的意思,骐是青黑色的千里马,玄骐就是神骏无比的青黑色的天神之马! 原来萧兄是一匹小黑马。程宗扬说笑几句,然後道:孟老大准备把谢艺葬在临安? 是啊。萧遥逸懊恼地说:这是我们兄弟六年来头一次聚会,到时大家都会在亭外会合,偏偏我去不了。 什么亭外? 风波亭。 程宗扬明白过来,他们要把谢艺葬在风波亭外,与岳帅作伴。对谢艺来说,这也许是他最好的归宿了。 萧遥逸把一只薄薄的木匣放在桌上,推到程宗扬面前。 程宗扬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文契,上面盖著鲜红的印章,显得十分正规。 这是什么? 地契。这别墅连同沙洲都是岳帅的遗产,程兄收好。 这份礼可太大了吧? 程宗扬知道星月湖肯定有礼物,但没想到会是一座沙洲。这处别墅自己还没有仔细看过,但看规模就小不了,住上几百人也不嫌挤。 你可别会错意了,这是给紫姑娘的。至於给程兄的报酬,萧遥逸挤了挤眼,走,咱们先去找芝娘!程兄只要在建康,所有花酒都是我的,包你夜夜笙歌!乐不思蜀! 不行!程宗扬叫道:这可太便宜你了! 这只是利息。萧遥逸扯著程宗扬,边走边道:程兄帮我们兄弟送回三哥的骨灰,带回紫姑娘,又送了支龙牙锥。大恩大德,小弟没齿难忘。我想来想去,只能以身相报了。咦?程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胃里难受,想吐吗? 孟非卿一走,萧遥逸就像开锁的活猴,几个起落,跳到舟上,意气风发地说道:去青溪! 程宗扬眼尖,看出舟子已经换了萧遥逸手下的随从。这小子看似荒唐,其实心细如发,难怪建康人都把他当成声色犬马的纨裤子弟,对他与星月湖的关系浑然不觉。 月出东山,玄武湖一望无际的水面波光潋滟。清凉夜风拂过湖水,浅浅的沙洲畔,青色的芦苇随风摇曳,苇尖洒满水银般的月色。 萧遥逸扔下玉带,解开袍服,大笑道:如此月色,岂能无歌! 他从舟中取出一张古琴,就那样坐在船头,把琴横在膝上,淙淙拨了几下,接著一串流水般的琴声从他指下淌出。 月没参横,北斗阑干!亲交在门,饥不及餐!萧遥逸扬声唱道:欢日尚少,戚日苦多,以何忘忧?弹筝酒歌! 萧遥逸的放浪形骸感染了程宗扬,他也解开外衣,一边挤开萧遥逸,让我来给你唱一个! 萧遥逸怪叫道:我这琴可是价值千金,你会弹吗? 一张琴有什么大不了的?不知道我是麦霸啊! 什么麦霸? 这你就别管了。 萧遥逸也不在意,随手把那张价值不菲的古琴扔过来。程宗扬的麦霸水准仅限於把歌词嚎出来,古琴这种高科技对他属於传说。他把琴往旁边一丢,坐在船头想了片刻,然後拍著船板唱道:道不尽红尘舍恋,诉不完人间恩怨…… 萧遥逸哈的大笑一声,这是什么曲子? 程宗扬也不理他,扯开嗓子迎风放声高歌,当他唱道:爱江山更爱美人,哪个英雄好汉宁愿孤单!萧遥逸的嘻笑变成惊笑,等程宗扬接著嚎道:好儿郎,浑身是胆!壮志豪情四海远名扬!萧遥逸也扯开嗓子,跟著嚎道: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东边我的美人啊!西边黄河流! 这小子聪明绝顶,对音律更是别有灵犀,虽然是头一次听到这首歌,但程宗扬每句开个头,他就能跟著把曲调哼出来。等程宗扬唱第二遍,萧遥逸无论曲调还是歌词都已经滚瓜烂熟,唱起来音准意昂,活像自己的老师。 一群野鸭被这两个打狼一样的歌声惊扰,嘎嘎叫著从芦苇丛中飞起,在月色下渐渐变成黑色的小点。 歌声渐止,萧遥逸意犹未尽地哼著曲调,叹道:下里巴人未必不能动听,这曲子虽然俚俗,但别有风致。爱江山更爱美人,哈哈!程兄好胸怀! 这么狂嚎可是桩费神费力的大活,以前自己嚎完,总要喘几口气,喝点水润润嗓子,但这会儿程宗扬只觉胸口气满满的,再嚎上两小时也不会累。他笑道:你的月没参横,北斗阑干也不错。就是没有美人儿。 美人儿有的是!萧遥逸长声吟道: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轻舟像贴在镜面上一样,滑过玄武湖宽广的水面。远处,晋宫台城的城墙隐约在望,湖上连绵的芦苇一直延伸到城墙下。忽然,芦苇中荡出一条小舟。乌黑的船篷前,一盏纱灯并未点亮,但仍能看出是秦淮河花灯的式样。 发现这边的小舟,那条乌篷船犹豫了一下,想退回芦苇荡中。萧遥逸一眼看见,笑道:美人儿来了。说著他放开喉咙,喊道:那边的花船!还躲个什么?过来吧! 船後的舟子摇动舟楫,乌篷船慢慢靠近。两船并在一起,萧遥逸一足勾著船栏,毫不客气地探过身体,一把掀开布帘。 帘後露出一张姣美的面孔,那女子嫣然一笑,柔声道:公子。 萧遥逸怔了一下,然後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程兄,竟然是你的老相好来了! 丽娘穿著一条薄薄的翠绿夏衫,一手扶著帘子,翠袖滑到肘下,露出雪藕般的玉臂,一张姣美的面孔如花似玉,夜色中令人怦然心动。 程宗扬对这个绝色美妓印象极深,看著她白玉般的耳垂,笑道:你又忘了带耳环了。 丽娘羞赧地低下头,奴家粗心,让公子见笑了。 萧遥逸笑道:却是巧,正要去寻芝娘,却在这里撞上!我这位兄弟与美人儿你春风一度,可是相思成病,今日湖上偶遇,果然有缘! 丽娘朝舟後看了一眼,向程宗扬歉然道:奴家要往河里去见客人,只怕今晚服侍不了公子。 程宗扬被小紫几次捉弄,宅里放著几个漂亮侍女,却又无福消受。一看到丽娘,顿时见猎心喜,笑道:那边是客人,我也是客人。丽娘何必厚此薄彼呢?咦,你後面是不是还有个姑娘? 舱内传来衣衫悉悉索索的轻响。舟内狭窄,那女子跪在丽娘身後,夜色中看不清面容,只有一朵火红的凤仙花颤微微簪在鬓脚,她俯下身,低声道:奴家见过公子。声音又细又柔。 萧遥逸抚掌笑道:正好!咱们一人一个! 丽娘还待开口,萧遥逸道:左右不过是银钱,上次你服侍这位程公子,花资是五个银铢,算上芝娘的抽头,到手也不剩几个。今晚你们两个我都包了!萧五,拿五十个银铢过去! 五十个银铢不算小数,平常人一年也未必能赚下这个数额。两个美妇对视一眼,然後俯身道:多谢公子。 萧五拿著银铢跃过船去,萧遥逸拉著两女扶她们过来,一边对萧五道:你就滚那边去,滚得越远越好。让我看到,就打发你到山里砍一辈子柴! 萧五叉手应道:是!奴才知道了,滚得越远越好!说著他抬起眼,一脸为难地小声道:爷,你还是少喝点儿吧。 哪儿来那么多废话!萧遥逸挥手道:快滚快滚! 两女来到舟上,程宗扬才发现那新来的妇人似乎比丽娘年纪还大些,风韵更显成熟,眼角微现皱纹,不过皮肤白润,也是一等一的容貌。她脸容呈鹅蛋形,姿容端丽,脸上涂著细腻的脂粉,肌肤白滑柔软,低垂著眼睛,似乎羞得不敢抬头。这美妓与丽娘容貌相异,但气质颇为相似,只不过神情间显得有几分紧张,好像还不惯於这样卖笑的生涯。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丽娘 更新时间:2012-09-01 萧遥逸把那妇人拥在怀中,随手从船舱中捞出一只酒瓮,拍开泥封,笑道:这是我从宋国得来方子,自己酿的酒,酒性极烈,遇火即燃。若非程兄量宏,寻常酒水灌不倒你,我还不舍得拿出来呢。 能点燃的应该是高度酒了。到这个世界之後,一直没有喝到烈酒,程宗扬也有些心动。在舟上,萧遥逸没用酒樽酒爵酒觞之类的东西,直接拿出几只一文钱一个的黑陶碗。程宗扬拿过来,舀了一碗,灌进喉中,只觉一条火线沿著食道一路烧下去,浑身的血液都彷佛被点燃,脸上顿时热了起来。 好酒!程宗扬喝了声彩,长长呼了口气。 再看萧遥逸,那家伙还是喝淡酒的习惯,直接举碗一口气灌了下去,然後丝丝吸著气,从肺里把酒气用力呼出,应道:好酒!神采飞扬,快意非常。 丽娘来时的乌篷船划入芦苇荡,远远避开。湖上只剩下他们这条小舟,在水上随意漂流。萧遥逸豪兴大发,一把将那美妇抱在膝头,把碗递到她唇边,让她也尝了一口。那美妇咽了少许,顿时捂著樱唇连声咳嗽,引得萧遥逸放声大笑。 萧遥逸说的没错,那天与丽娘过了一夜,程宗扬就不时想起这个柔媚入骨的美妇。今晚能在湖上偶遇,更是心动。他坐在船尾,一手把丽娘拥在怀里,笑吟吟道:那个姊姊叫什么名字? 丽娘替他剥开一只柑桔,笑道:是芸娘。 看起来年纪似乎不轻呢。 丽娘把柑桔送到程宗扬口中,柔声道:比奴家略大了些。说著她掩口轻笑道:不过在榻上最柔顺听话,客人们最喜欢她呢。 程宗扬带著一丝微笑道:看你们的样子,似乎不是做这个的——对吗? 丽娘笑容一僵,有些慌乱地垂下头。 程宗扬托起她的下巴,入手的滑腻感,使他心中不禁微微一荡。他注视著丽娘美艳的面孔,微笑道:你的耳环是送到当铺了吧?那家伙从小生活在绮罗堆里,没有留意。但我正好贩过丝绸,像你这件衫子,虽然旧了些,但一尺的布料就要两个银铢。你接一个客,也未必能挣下一尺。 丽娘有些畏惧地避开眼睛,小声道:奴家接客不久,哪里服侍不周,还请公子见谅。 程宗扬见她姿色非凡,容貌举止都不是寻常舟妓可比,才动了好奇心,听她这样说,不由更觉好奇,笑道:我最喜欢听故事了,说来听听吧。 丽娘有些为难地咬住红唇,最後才慢慢道:奴家家里本来薄有资财,可是天时不好,奴家丈夫沉疴在身,每月吃药都要几十吊钱,家里的资财这些年陆续都用完了。奴家又没有子息,为了过活,才不得不…… 坐吃山空就是这个意思了。本来是好端端的大户人家,家里的顶梁柱一旦倒掉,又没有子嗣可以依傍,只剩几个女眷,家里资财一点点变卖完,收入断绝对,只好趁夜里出来卖了。 那个芸娘是你什么人? 丽娘玉脸微微一红,小声道:是奴家的婆婆。 哈,那小狐狸竟然找个能做他娘的。 萧遥逸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就喜欢这调调,怎么了?年纪大点,有大点的好处。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程兄没听说过?瞧瞧芸娘这模样,还标致著呢。萧遥逸大笑道:圣人兄!我这芸娘不比你的美人儿差吧。 芸娘侧身坐在萧遥逸膝上,萧遥逸一手搂著她的身子,芸娘羞容满面,红著脸扭到一旁,软绵绵在他手中滑动。 程宗扬笑骂道:人家两个是婆媳,本来就够不好意思了,你多少给她们留点面子吧。何必这么不厚道呢? 萧遥逸嘻笑道:婆媳有什么稀奇的?母女俩一起出来卖的我也见过呢。眼见他人起高楼,眼见他人楼塌了,世态炎凉,原是常事。大户人家又如何?又不会比别人多长个奶儿,别人卖得,她们又为何卖不得?程圣人,她们既然出来做这勾当,早就把体面放在一边,何必还装模作样?左右都是这些事罢了。 萧遥逸放声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寻欢作乐还来不及呢。 这番话说得丽娘眉宇间忧色尽去,她美艳的面孔露出笑容,神情变得柔媚起来,娇声道:公子说的是。当日我和婆婆还一同让客人收用过呢。 萧遥逸挑起芸娘的下巴,嘻笑著逗道:是吗? 芸娘也放开羞涩,浅浅笑著柔顺地点了点头。 程宗扬不禁想起还囚在自己手中的卓云君,不知道那死丫头能不能把她也调教成这种尤物。富贵人家的女眷可以当舟妓,英姿飒爽的卓教御也没有道理高人一等。真不行就把卓云君送到画舫的芝娘那里,让她代为调教…… …………………………………………………………………………………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脱下的道服已经破碎不堪,但雪白的衣襟仍然白得耀眼,显示出名贵不凡的质地。上面两行小字墨迹如新,诉说著它曾经的主人卓然不群的身份。 不过此时,这件高雅的道服像垃圾一样被扔在角落里。它的主人已经换上新衣,顺从地跪在地上,曾经高傲的面孔勉强挤出笑容,望著面前的妇人。 厚厚的脂粉掩住了小紫绝美的容貌,内力被制的卓云君视力大幅减弱,心里又先入为主,把她当成娼窠的老鸨,几天相处都没有看出丝毫破绽。 昏暗的灯光下,那妇人坐在椅上,毫不端庄地翘起腿,脸上脂粉刷得发白,像演戏一样堆起笑容,哑著嗓子道:哎哟,道姑奶奶,你可算想明白了。早些认了命,何必吃那么多苦头呢? 卓云君心头一片冰冷,笑容下的面孔像死人一样毫无血色。她披著一条蝉翼般的轻纱,里面是一条又窄又紧,艳俗不堪的朱红内衣。衣物紧紧贴著她丰腴的肉体,上面齐胸,露出一半胸部,下面勉强掩住臀部,勾勒出身体优美的曲线。 那妇人冷笑著伸出脚上的木屐,坚硬的屐齿踩住卓云君的手指用力一拧,怎么?又哑巴了? 卓云君华美的面孔猛然抽动一下,发出一声痛叫。那妇人柳眉倒竖,破口骂道:浪婊子!老娘给你吃,给你喝,还给你新衣服穿!连个谢字都不会说! 卓云君痛得花容失色,颤抖著发白的嘴唇道:多谢…… 那妇人这才满意地松开木屐,像什么都没做过一样,摆出和颜悦色的样子,细声慢气地说:道姑啊,你在道观里修行久了,人间礼数都忘记了。难得遇上我来指点你—— 卓云君看到那妇人脸色一沉,连忙道:多谢指点…… 那妇人重又露出笑容,真乖。她笑咪咪道:道姑啊,你入了我门里,也就做不了道姑了。如今我养了你几日,不如认你当个乾女儿吧。 卓云君已经是笼中困鼠,只能低头道:多谢妈妈…… 那妇人笑道:旁人都叫我紫姨,你就叫我紫妈妈吧。 卓云君六岁学艺,二十余岁便在太乙真宗独挡一面,与掌教王哲同师兄妹相称,教中辈份高过她的寥寥无几。此时却垂下眼睛,低声下气地朝这个粗鄙的妇人道:紫妈妈。 哎,乖女儿。小紫笑著靠在椅上,摆出老鸨的样子,拿著一只蒲扇在手里摇著,狡黠地笑道:女儿啊,你叫什么名字? 卓云君咬了咬嘴唇,低声道:云……君。 娘就叫你小云好了。小紫用脚尖挑起卓云君的下巴,逗弄道:这模样还怪招人疼的……她体贴地用扇子给卓云君扇著风,问道:是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么?怎么想起做道姑了? 是。 小紫拖长腔调,老气横秋地说:怎么是个锯嘴的葫芦啊? 卓云君忍气吞声地说道:女儿从小作了道姑。後来……後来被人骗了……卖给了妈妈。 乖女儿,多大年纪了? 四……四十六。 哟,比娘还大著几岁呢,这娇嫩嫩的样子真看不出来。小紫拖长语调,满口建康俚语说得活灵活现,这身子说二十都有人信呢。 妈妈夸奖。 小紫笑吟吟道:什么时候破的身? 卓云君身子僵了一下,良久道:十六…… 谁给你破的? 一位师兄。 做了几次? 一次…… 哟,这么标致的身子,他怎么不多做几次? 卓云君唇角微微颤抖,那次之後,他便死了…… 难怪呢。我说你也是四十多的人了,怎么被一个青头后生给骗了?告诉妈妈,那后生是不是还骗了你的身子? 卓云君咬了半天唇,没有。 小紫拍著扇子道: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你这如狼似虎的年纪,也怨不得让人勾动春心。女人做一次是做,做一万次也是做。你已经破了身子,何苦还摆出三贞九烈的样子,白白挨了那些打? 是。卓云君低声道:女儿错了。 知道错就好。小紫冷笑道:你这种女人,就是贱胚!不打不成器!告诉妈妈,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卓云君眼中的怒火只剩下灰烬,声音像从喉中呼出的微风,轻飘飘地软弱无力,是娼窠。 既然知道是娼窠,总该知道这里是做什么的吧? 卓云君沉默不语。 第二百四十二章 遇刺 更新时间:2012-09-01 小紫冷冰冰道:怎么?做过就忘记了么? 卓云君脸颊慢慢涨红,又渐渐变得苍白。 那妇人见她犹豫,忽然抄起门闩,朝她身上一阵乱打。 卓云君又惊又痛,双手掩住头,哀求道:妈妈!饶了女儿吧…… 小紫扮出恼怒的口气,恶狠狠道:又不是未用过的处女!做什么还要妈妈教吗? 卓云君小腿挨了一记门闩,骨头都彷佛碎裂开来,她捂住小腿,痛不欲生地说道:女儿知道了!知道了…… 一个卖肉的烂娼妇,摆什么仙子的架子!那妇人提著门闩喝骂道:把腿张开! 卓云君忍痛分开双腿,满眼惊恐地看著那根门闩。接著下体一紧,隔著衣物被坚硬的门闩顶住。 你既然入了娼窠,往後肚子下面这三寸贱肉就是你吃饭的营生。只要客人点了你,不管他是老的少的,聋的盲的,你都要把这点贱肉拿出来,让客人嫖得快活。小紫摆出凶神恶煞的样子,明白了吗? 卓云君心如死灰,应道:是。女儿知道了。 瞧你要死不活的下贱模样!给老娘笑一个! 卓云君被打得倒在地上,那条蔽体的纱衣翻开,雪白的双腿大张著,亵衣包裹著的下体敞露著,被一根用旧的门闩硬梆梆顶得凹陷下去。几乎从未被人碰触过的下体传来异样的压迫感,强烈的恐惧和羞耻交织在一起,使她双颊火辣辣的发烫。 卓云君咬紧牙关,最後勉强露出一个笑脸。 小紫隔著衣物在她下体顶了几下,眼见这个骄傲的女子满面通红,身子却一动也不敢动,不禁心里暗笑。即便是一只母老虎,被人拔光牙齿,打断脊骨,此时也威风扫地了。 她收起门闩,笑嘻嘻道:起来吧。 卓云君见惯了她的喜怒无常,一句话也不敢说,连忙起身。 那妇人坐回椅中,笑吟吟道:献茶。 卓云君知道是这是认乾娘的规矩,她并膝跪在那妇人面前,双手捧起茶盏举过头顶,低声道:妈妈,请用茶。 好女儿,真听话。小紫接过茶盏,一边道:拜了我做妈妈,就是正经的娼妇了。过来拜过祖师吧。 卓云君这才认出案上供的画像,原来是青楼行的祖师管仲。四十年前,她曾在龙池的元极殿拜过历代祖师,进入太乙真宗门内。四十年後,自己却在一间路边的土娼窠里,向一幅粗纸绘制的管仲像跪拜,作了一名靠卖身度日的娼妇。 卓云君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她只知道身上的痛楚是真实的。那剧痛足以让精钢软化,坚冰融为春水。 卓云君在油灯上点了三柱香,供在祖师的画像前,然後对著画像和旁边的妇人三跪九叩。 乖女儿。那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卓云君像被毒蛇的汁液喷到一样浑身一抖,听著那妇人说:既然入了我门里,娘就要好好教你规矩…… 那妇人说著拿起门闩,带著一丝猫捉老鼠的笑容,朝惊恐的新妓走来。 ………………………………………………………………………………… 两个熟艳欲滴的美人玉颊相依,耳鬓斯磨,直如一对并蒂娇花。忽然丽娘红唇一张,吻在芸娘唇上。芸娘本能地避开,然後顺从地张开嘴巴,与面前的美人儿唇齿相接。两个美妇不时吐出舌尖,彼此吸吮,红艳的唇瓣纠缠在一处,香津交流。 萧遥逸赞道:难怪客人会包下你们这对婆媳,果然是一对尤物。 程宗扬笑道:我猜这两个美人儿不但玩过两女一男,还玩过两男一女之类的花样。 这你都能看出来? 不信你看芸娘,她的後庭是不是被人用过? 程宗扬拍了拍身下丽娘的肉体,笑道:至少这美人儿玩过。 丽娘媚声道:公子看得真准。 萧遥逸从道:我听芝娘说,有些下等的妓女为了多赚钱,同时接两三个客人。没想到你们这样的美人儿也肯做。 丽娘略带羞涩地说道:奴家不能常在画舫,一个时辰能挣两三倍的银钱,自然是肯了。 萧遥逸啧啧叹了几声,然後道:程兄,你还没说是怎么看出来的? 程宗扬笑道:说起来也简单,一般女人雲雨时候肯用嘴吸吮,多半就愿意玩两男一女的花样。这两个美人儿动情时自己亲吻,肯定是习惯了一边雲雨,一边给别的男人吹箫。甚至同时和三个男人一起也做过。 丽娘娇媚地轻笑道:头一次和三个男人一起做,险些把奴家吓死。那时奴家後庭刚开过苞,正陪客人取乐,那客人有两个朋友来找。那客人不舍得让奴家下来,便一边与奴家欢好,一边让朋友进来。那次他们玩得高兴,隔了几日又唤芸娘来。将奴家婆媳身子都玩了个遍…… 程宗扬越看越觉得有趣,那个芸娘虽然柔顺,多少还有些羞涩,丽娘说起这些却是全无羞态,倒像是芸娘的长辈。 眼看萧遥逸大为心动,程宗扬急忙道:你还是另请高明吧,我可没心情跟你穿一条裤子! 萧遥逸失望地咂了咂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张饭桶、石胖子他们倒是肯,我又看不上他们。 程宗扬略去了姓氏,笑道:老大他们那边,你总看得上吧。 萧遥逸打了个哆嗦,别开玩笑,老大非踢死我不可!他琢磨了一会儿,嘀咕道:四哥那边也许能行。只不过我四哥整天阴森森的,我就怕他干过的女人都变成冰窖了…… 程宗扬笑道:我管你找谁呢。不过今晚可是我赢了! 萧遥逸无奈地拿起酒碗,一口气灌了两碗,丽娘眉目含春地程宗扬耳边说了几句,然後捧起扔在舱中的古琴。那美妓略一端详,不禁讶道:好琴! 萧遥逸不服气地说道:你们在说什么呢?又想合起来蒙我啊? 丽娘柔媚地飞了他一眼,公子看看便知道了。 那美妓用衣衫抹净手指,将古琴摆在船尾,然後双膝跪地,俯下身,轻轻拨了几下琴弦,曼声清歌道: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 她身无寸缕,两手按在弦上,曼妙的玉体曲线玲珑,在月光下雪肤花貌,分外香艳动人,用清丽的歌喉唱道: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优美的琴声在她纤纤玉指上连串滑出,比起萧遥逸又多了几分旖旎的风情。 小舟在水上随风摇荡,此时夜色已深,浩渺的湖面空无一人,只有天际一轮明月清辉万里。 她一边挑弄琴弦,一边媚声唱道: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後庭——公子……丽娘回过头,媚声道:奴家的後庭花美么…… 萧遥逸笑道:这婆媳俩後庭娇花并蒂双开,也是妙事。丽娘,你刚才唱的曲子是什么? 玉树後庭花。是客人为奴家写的词。丽娘媚眼如丝地说道。 竟然是给你写的?还有吗? 璧月夜夜满,琼树朝朝新。丽娘轻喘著婉转唱道:玉树後庭花,花开不复久…… 好端端的,怎么又悲了起来?萧遥逸笑道:我再给你续两句吧: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後庭。美妓玉体横陈夜,自献娇花谢风尘。 程宗扬笑道:我在南荒听到那里的山歌:青松倒在玫瑰上,压的玫瑰颤微微——不如改成:玉树压到後庭花,压得美人儿颤微微。 说笑中,萧遥逸自罚五碗,然後两人听著丽娘的琴曲,一边你一碗我一碗的畅饮。 萧遥逸带来的毕竟是烈酒,虽然两人酒量都不小,半瓮下肚也有些醺然。 程宗扬浑身畅快,把丽娘抱在怀中,听她唱画舫花船间的淫词艳曲,萧遥逸唇角挑起,笑道:好一对恩爱的婆媳——说著他手臂一伸,从那堆衣物下拔出龙牙锥,回手便刺。 锋锐无比的龙牙锥犹如闪电在空中划过,从一名汉子颈中穿过,在他脖颈另一侧露出尺许。龙牙锥没有沟槽,鲜血聚在伤口中,萧遥逸回手一拔,热血喷涌而出,洒在两女赤裸的身体上。 这时程宗扬也心生警兆,一把抓起身旁的古琴,贯满力道,斜挥出去。 另一名刺客刚从水中露出,就被琴身击中头颅,程宗扬手劲不小,萧遥逸一脸肉痛地看著自己那张价值千金的古琴四分五裂,那刺客也随即一声不响地沉入水底。 这时程宗扬才看到被萧遥逸刺穿脖颈的汉子拿著一柄模样古怪的尖刀,穿著黑色的水靠,头脸都被遮住,只露出一双死鱼般的眼睛。 船在湖中,视野毫无遮蔽,周围几里范围内都尽收眼底,自己也因此放松了警惕,真不知这两名刺客怎么潜到这里。难道他们也能够在水下呼吸? 丽娘和芸娘白美的肉体洒满血迹,她们被这突如其来的鲜血吓得呆住,片刻後才同时惊叫起来。 第二百四十三章 搏浪杀 更新时间:2012-09-01 萧遥逸出手如风,将两女点倒,然後微微摆头示意。 程宗扬仔细看去,只见湖面上多了一根细细的芦管。那刺客多半是借助是芦管呼吸,才一直潜到舟侧。却不料萧遥逸如此精细,醉乐之余仍然看出破绽,一举将刺客击杀。 程宗扬心中一凛,朝舟侧看去,果然还有两根芦管在波光涟涟的水上露出寸许长一截,正从肉眼无法察觉的角度朝小舟移近。 萧遥逸朝他打了个手势,然後赤身翻入水中,没有发出丝毫声息。他身体彷佛紧贴在湖面下,显出一个白色的影子,箭矢般朝其中一根芦管移去。 程宗扬想起谢艺的泳技,两人泳姿如出一辙,几乎看不到任何动作,就像在水中毫无滞碍的飞行。 就在萧遥逸接近那名刺客的瞬间,那个黑色的人影突然从水中跃起,他拿著一个月牙状的弧形兵刃,手掌握住锋刃背面的横支,展臂朝著萧遥逸颈中抹去。 萧遥逸游鱼般在水中翻了个身,龙牙锥破水而出,朝刺客腕中刺去。那刺客手腕一退,兵刃重重劈在龙牙锥上。 他那支兵刃是用精铁打制,寻常兵器被锋刃劈中,至少也要崩出缺口,可龙牙锥若无其事地被锋刃击中,连声音都没发出多少,反而递长尺许,正从那刺客肘间刺过,顿时费了他一条手臂。 那刺客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萧遥逸也不出一声,倒像是两边都心虚,怕惊动了湖上的其他人。刺客不出声,自己完全能够理解,可萧遥逸也把嘴巴闭这么紧,倒出乎程宗扬的意料。 程宗扬这会儿才发现,一个光屁股的男人,也是可以很潇洒的。萧遥逸那小子水性奇佳,那支龙牙锥落在他手里,就像龙归大海虎入深山,显得霸气十足。 那刺客在水面略一供力,便腾出丈许,显然也是江湖中出色的好手。可在萧遥逸的攻击下毫无还手之力,不多时,小腿又被龙牙锥刺穿,身体一斜,半身沉入水中。 程宗扬料想这趟出来不会运气那么好,会再遇见云丹琉,没有随身携带他的双刀。这会儿看著另一支芦管突然漂起,接著水面微起涟漪,不禁暗叫不好。这名刺客肯定是发现异常,吐掉芦管,加速朝小舟移近。 这会儿自己手无寸铁,刚才的古琴已经砸在那名刺客头上,萧遥逸又在十几丈外,等他赶回来,自己身上说不定已经被刺客扎了七八个大洞。 情急中,程宗扬拿起船上的竹篙,对著涟漪来处一篙刺下。竹篙彷佛刺进一团淤泥中,接著一股大力涌来,将竹篙从程宗扬手中夺走。 竹篙向下一沉,立在水中。一个鬼魅般的身影沿著湿漉漉的竹篙直攀上来,接著抖手打出一支袖箭。 程宗扬大叫不好,连忙侧身闪避,但那袖箭射速极快,紧贴他脖颈飞过,带出一道血痕,只差少许,就是脖颈洞穿的惨状。 那刺客离小舟只有丈许,随手再补一箭,程宗扬肯定自己躲不开。但那刺客猿猴般攀上竹篙,对手无寸铁的他理都不理,又抖手打出两支袖箭,朝远处的萧遥逸射去。 程宗扬心头一喜一惊,喜的是刺客的目标并不是自己,惊的是萧遥逸怎么会被人盯上,这些刺客非要除之而後快。 萧遥逸半身浸在水中,先弹出一缕水箭射向身边那名刺客的眼睛,接著龙牙锥毒蛇般翻出,毫不留情地刺进那人喉下,从刺客颈後透出。接著空出的左掌向後一挥,将两支袖箭都收到掌中。 那刺客一击不中,随即脚尖在竹篙上一点,飞身跃起,身在半空,便打出十余支暗器。只不过他跃的方位正与萧遥逸相反,显然是看出目标太过棘手,行刺任务失败,准备加速逃离。 萧遥逸离那刺客还有十几丈远,他把龙牙锥横咬在口中,双臂张开,蛟龙般往水中一扑,避开暗器,同时疾潜过来。 那刺客也水性不凡,黑色的水靠没入湖中,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但遇到萧遥逸,实在是他运气不好,那家伙死不要脸地光著屁股,比穿什么水靠都更快。 程宗扬眼看著萧遥逸身影在湖上划过一道直线,迅速向那名刺客靠近。 就在接近芦苇荡的刹那,那名刺客忽然现出身形,匹练般的刀光一闪,朝萧遥逸肋下划去。萧遥逸摘下龙牙锥,半身钻出水面,沾水的长发向後甩起,对刺客劈来的刀光不理不睬,一锥刺穿他的胸口。 那刺客身体被龙牙锥挑起,弯刀摆动一下,落入湖中。萧遥逸幽灵般从芦苇丛中升起,四下张望片刻,然後潜回小舟。 程宗扬还没有开口,萧遥逸便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还有一个望风的。萧遥逸目光像寒星一样微微闪亮,低声道:看到我出手的人,一个也不能留。 深夜的玄武湖万籁俱寂,湖面薄雾渐起,远处气势森然的宫城墙堞彷佛掩藏在轻纱後,一片朦胧。 那名杀手始终没有现身,不知道是因为萧遥逸判断失误,还是那杀手耐性奇佳,看著四名同伴被杀仍然能沉得住气。 程宗扬道:那家伙是不是逃了? 萧遥逸一手攀著船舷,半身浸在水中,我跟你赌一把——那人还没走,这会儿就藏在附近。 只看他懒散的表情,谁也想不到这个风流纨裤的小侯爷,会突然变成煞星,顷刻间接连击杀三名刺客,表情却比杀三只鸡还轻松。 换作别人,一连目睹四起凶杀事件,自己还亲手干掉一个,很难保持冷静。 但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後,见过的死人大概可以填满两个万人坑,四个人并不算多。 那个人在哪儿? 这我就说不准了。萧遥逸叹道:我是第一次被暗杀,没有经验啊。说著一副很惋惜的神情。 那你怎么知道还有一个人? 我是猜的。萧遥逸伏在船舷上低声道:刚才那家伙没有全力逃走,而是故意把我往芦苇荡里面引,我猜芦苇荡里肯定还伏著个人,而且水性不怎么高明。 你刚才已经到了芦苇荡边上,怎么不进去看看呢? 我不是怕黑嘛…… 程宗扬哼了一声,这小子会怕黑? 萧遥逸用央求的口气道:程兄? 程宗扬道:不行,芦苇荡太危险了,我可没那个胆量进去。 你就帮兄弟一把吧。 萧遥逸死拉硬扯,程宗扬只好道:咱们可说好,我只陪你进去,动手的事你自己办。 萧遥逸笑逐颜开,那些粗事,怎敢劳程兄大驾?娘的,敢来杀我!最好那刺客是个女的,让我给她来个先奸後杀! 这事你都干? 我就是说说,过把嘴瘾还不行啊? 两人用竹篙撑起小舟,朝芦苇荡划去。那些芦苇将近一人高,苇叶彷佛水墨绘成,长长伸入月色,在月光中留下浓重的剪影。 忽然舟侧一片芦花猛地飞起,芦苇无声地断裂开来,一只斧轮在月光下旋转著飞来。斧刃在月下闪动寒光。 萧遥逸握住龙牙锥,朝斧轮挑去。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芦苇中飞起,一掌拍向萧遥逸胸口。 萧遥逸右肩微沉,将斧轮挑开,接著低喝一声,左掌递出,与那名刺客对了一掌。 那刺客掌力极猛,颇有些武二的声势,程宗扬自问接不下他这一掌。萧遥逸刚才显露的水准,比自己高明不少,接下刺客这一掌并不算难。不过那小子奸诈得很,自己在旁边看得清楚,萧遥逸刚才从衣物中摸了只戒指戴上,这时故意翻转戒面,比拚掌力的同时,其实是把戒面拍在那人掌上。 果然,那大汉右掌一震,掌力刚吐出一半,就如受雷殛,无名指生生折断,断指溅出鲜血。 萧遥逸狠狠一笑,掌力疾吐,将那刺客震得跪倒在地。接著龙牙锥从肘後翻出,从那人腕骨中间穿过,向右侧一拧,废了他一条手臂。 第二百四十四章 目标小狐狸 更新时间:2012-09-02 萧遥逸森然道:说!你们是什么人? 那大汉额头涌出黄豆大的汗珠,然後猛地张开口。 萧遥逸出手如电,一把摘下那人的下颌,防止他咬断舌头,接著抬指封住他的气海穴,阻止他运功自绝心脉。 程宗扬松了口气,转头朝舟中看去,只见那两个美妓正惊恐地睁大美目。她们两个只是穴道被封,刚才的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 身後一声听不出语调的低吼传来,却是萧遥逸用龙牙锥刺进那刺客肩膀,将他骨骼划得格格作响。 程宗扬知道这小子要审讯刺客。谢艺的审讯手段自己见过一次,感想就是这辈子都不想再见第二次。萧遥逸和他是一个地方出来的,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如果让这两个娇滴滴的美人儿看见,那可太作孽了。 程宗扬向萧遥逸略一示意,指了指两女,然後撑舟避开。 萧遥逸急忙道:大哥,可别走远啊!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我就在这片芦苇後边,保证你放个屁都能听到。 两个美妇玉体横陈,雪滑的身子上还沾著刺客血迹。程宗扬用湖水帮芸娘和丽娘洗去血迹,一边微笑道:刚才的事你们都看到了,来了几个坏人,幸好被我们打跑了。 两女身不能动,只能眨眼示意,脸上的惊惶却挥之不去。 程宗扬心里也在嘀咕。萧遥逸说看过他出手的人都不能留,摆明了是要掩藏身份。可芸娘和丽娘也都见过,总不能把这两个无辜的女子也杀了吧? 那位公子因为钱上的事,跟他们起了些纠纷。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程宗扬吩咐道:你们刚才看到的那些,最好都忘掉,一个字也不要向外说。 丽娘和芸娘急忙眨著眼睛,一副惶恐娇怯的美态。程宗扬也不客气,索性把那两人搂在怀里,一边一个摩挲著笑道:刚才是丽娘唱的曲子。下次我把你们两个都包了,让芸娘唱一段来听听。 程宗扬调笑著淡化了两女的惊惧,把她们安抚下来。 芦苇另一侧,不知萧遥逸用了什么手段,出人意料地并没有传来多少惨叫。 过了小半个时辰,萧遥逸从芦苇丛伸出头来,看到程宗扬先松了口气,然後朝他招了招手。 程宗扬跳下船,朝萧遥逸走去。那些芦苇多半生在浅滩中,下面全是稀软的淤泥。如果不是踩著苇草,程宗扬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走。 刺客已经不见踪影,多半是被沉到湖底毁尸灭迹了。那小子还光著屁股,不过这家伙有够没羞没骚的,看起来比穿著衣服还自在。奇怪的是他神情既不凝重也不轻松,而是带著作梦一样的表情,似乎对他问出来的东西很不可思议。 程兄知道他们是谁吗? 谁? 这些人有个名号,叫什么江东五虎。平常在江上讨生意。没想到凭空落下一桩好事,掉到他们头上……萧遥逸揉了揉鼻子,我还以为他们是追著孟老大来的,谁知道是有人出钱,让这帮小杂鱼来杀我。 小杂鱼怎么会到你头上动土?可不要告诉我他们是正好路过,见财起意,准备给你来个劫财劫色。 萧遥逸叹道:我纳闷的就是这个——他们真是来杀我的。这几个杂鱼已经在青溪守了几天,今天运气好,在湖中碰到我。 程宗扬顿时松了口气,幸好他们杀的是小侯爷,不是星月湖的玄骐。 目标虽然是同一个,这里面的区别却大了。如果他们知道行刺的目标是星月湖的人,派出的杀手肯定要高出两个等级,不会一个照面就被萧遥逸干光。只有行刺目标是小侯爷这种纨裤子弟,才会找这种不起眼的小人物出手。 程宗扬猜测道:是不是你诱奸了谁的姬妾,让他恼羞成怒,找人杀你泄愤吧? 这事儿我虽然干过一点点,但和她们都没关系。萧遥逸道:你怎么也猜不出,出钱让他们杀人的,竟然是个官。 谁? 白下城的内史刘长之。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没听说过啊。 我也没听说过。萧遥逸抓了抓脑袋,不记得我干过哪个姓刘的老婆女儿小妾媳妇什么的。 既然有了名字,对著查就行了。 萧遥逸摇了摇头,这名字有八九分可能是假冒的。刚才那家伙说,那人找到他们,给了一百银铢的定金,约定事成之後,再给四百。嘿嘿,五百个银铢就想要我的命,还真便宜。那家伙说,姓刘的紫脸膛,留著大胡子,眼皮上还有个疤——一个搞文书的内史怎么长这模样? 程宗扬连忙道:你自己的事自己擦屁股,可别找我。 圣人兄,你也太绝情了吧。萧遥逸委屈地说:咱们俩可是有同舟共嫖之谊,说到天边也是一等一的交情啊。 天知道你干过多少缺德事,有多少仇家想要你的命。建康城能拿出五百银铢的人,没有十万也有八万,我要跟著你一个一个查,那得查到什么时候?要让我说,出五百银铢要你命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物。你不理他也就完了。 话是这么说,可被人盯著总不是好事。萧遥逸唉声叹气地说道:往後我想偷个香窃个玉,还得防著後面有没有尾巴,那日子就没法儿过了。 程宗扬笑道:这我可帮不了你。走吧,丽娘和芸娘还在舟上呢。 萧遥逸一把扯住程宗扬,神情微动。 程宗扬压低声音,你不会真想把她们两个灭口了吧? 建康城的人只知道我是个不成器的纨裤子弟,今晚的事要是传扬出去,落到有心人耳朵里,麻烦就大了。 她们只是两个妓女,又只知道你是什么公子,不知道你的小侯爷身份。程宗扬低声道:你要是不放心,乾脆查查她们底细,派个人去她们家里吩咐一声,她们还敢乱说乱动?真要不行,你索性把她们买来,当姬妾养著,也比杀了她们强吧? 萧遥逸琢磨半晌,最後叹了口气,圣人兄既然吩咐了,小弟怎敢不从?就依你好了。 ………………………………………………………………………………… 天色黎明,程宗扬才返回玉鸡巷的住处。秦会之一直在门房守著,见他回来露出一丝宽慰,公子回来了。 程宗扬顺手拿起一串葡萄,一个一个吃著,一边道:昨晚有什么事吗? 有两个商号的小斯来门前打听消息,秦会之轻飘飘道:在下已经把他们打发了。 昨天自己在云家赴宴,晚上就有人来打听消息,建康商家的反应有够快的,不过有秦会之在,想从他嘴里套出话来,只能说那两个小厮运气不好。 别的呢? 小紫姑娘吩咐在下送了一对蛤蚧尾、一些药酒和一段白檀香木过去。 程宗扬道:她要那些东西干嘛? 秦会之微笑道:紫姑娘行事,非在下所能知。 那死丫头又在搞什么鬼?程宗扬打了个呵欠,嘟囔道:我要去睡一会儿。天塌下来也别叫我。 秦会之跟在後面,低声道:那三位侍女姑娘还在等著公子。 程宗扬一拍脑袋,想起自己从石超手里得了三个侍女,只不过…… 她们等我做什么? 秦会之肃容道:属下也去劝过,但三位姑娘说,她们来时原主人吩咐过,要等公子验过,满意了才留下。所以不敢睡,在等公子回来,好给公子侍寝。 程宗扬和丽娘一直缠绵到天色微亮,那两个美妓见过他们的手段,侍奉得更是殷勤,玩得不亦乐乎,这会儿哪儿还有半分精神。 程宗扬叹了口气,连你都开我玩笑。告诉她们,如果愿意,就在这里安安心心过日子,我也不拿她们当下人看待,什么时候想嫁人,就找个人嫁了。侍寝这事儿,以後别再提了。 秦会之看了程宗扬半晌,然後笑著躬身应道:是! 自己榻上的被褥都让小紫拿去遮掩门窗,程宗扬只好睡在光板床上,闭上眼休养精神。 第二百四十五章 雲丹琉来访 更新时间:2012-09-02 今天吸收的五道死气,气息并不算很强。程宗扬现在对吸收这些死气已经轻车熟路,早早将其中的杂气过滤一遍,趁著与丽娘雲雨的时候发泄出来。剩下不多的气息被他收入丹田,慢慢转化成自身的真阳。 程宗扬不是段强那样的穿越迷,虽然穿越之前对经脉、真气、法术、咒语、修真……这些词汇也耳熟能详,但在自己看来,这些内容有趣是有趣,神秘也很神秘,就是不怎么靠谱。人终究是人,不可能摆脱生物属性的局限,成为神一样的存在。 来到这个世界之後,自己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正如那一晚王哲传授他九阳神功时告诉他的一样:人体的血肉之躯,蕴藏著无数潜能。 自己所在的二十一世纪,是一个充斥著技术与信息时代。正如一个生活在十八世纪的人,无法想像人类会从岩层中开采煤炭和石油,将它们转变为能量,用来照明、驱动机械、实时传输图像……这一切仅仅发生在不足两百年的时间内,一个多世纪的技术积累,就彻底改变了人类的生存状态。 换个角度思考:这些发明仅仅是物质条件的改变。人类对自身的认识,似乎并不比五千年前的人类更高明。比如经络的存在与否,对於二十一世纪的人类而言,仍然是个无法证实的难题。 这个充斥著真气和法术的世界,也许和自己所在的世界有著相似的历程。正如自己所在的世界一切都来源於技术的发展,是人类对物质的运用。程宗扬可以想像,在这个世界的变化,源於人类对自身认识的突破。 这个世界的人们因为物质技术的局限,把可以载人的飞行器视为神话。相似的,自己所在的世界囿於对人体自身的无知,将真气、法术视为神话。就像同一颗种子,进化出两株截然不同的植物。 正如电能一直存在人类生存的世界里,但仅仅在一百年前人类才知道如何使用电能。同样,虽然每个人都蕴藏著无穷潜能,但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如何开发这些潜能。 程宗扬可以想像,这一切的不同,都与王哲在自己丹田内筑下的气轮息息相关。正如蒸汽机的发明和电能的发现,使一切改变了人类生活的现代科技成为现实,这只气轮的出现和相关人类潜能的发展,使凝炼真气、施展法术成为现实。 一个拥有正常智力的人,接受指导後,用三到五年时间,就可以在丹田内凝聚出气轮,作为聚炼真气的根基。所以大多修行者都把它视为平常。只有程宗扬知道,第一个凝聚出气轮,并把它传下来的人有多了不起。这个意义,也许只有自己在这个世界无中生有地研制出核能才能比较。 王哲给自己打开了一扇窗,而殇侯给自己打开了一道门。那个老家伙去除了自己身体的隐患,并且根据推测,告诉了自己应该如何对通过生死根吸收来的死气进行转化。 在此之前,程宗扬只是本能地吸收死气,转化为生机就随便挥霍出来。直到接受殇侯的指点,才开始将这些生机凝入丹田,转化为自身的真阳。 可惜的是殇侯和王哲一样,对生死根的了解都不多——毕竟这种体质只存在於传说中。殇侯的修为也许与王哲在伯仲之间,但对鬼王峒的认识,这个世界没有人比殇侯更清楚。 修行者将人体内运行却没有形质的物体划分为三类:真阳、真气与真元,大致与九阳神功养形炼精、积精化气、炼气合神中的精、气、神相类,分别对应人体的活力,可以施展的力量和最根本的元命。 程宗扬在鬼王峒吸收的死气直接转为真气施展出来,给殇侯极大的启发。殇侯虽然没有找到方法,能够模拟鬼王峒的环境,让程宗扬把吸收的死气直接转化为可以运用的真气,但他退而求其次,先让死气转化的生机经过经脉的运行,转化真阳。 殇侯的方法虽然不能直接把死气转化为真元,但这一步等於跳过养形炼精,直接把死气转为真阳,在体内稳固下来。自己吸收的死气不用再像以前那样随得随丢,然後在此基础上由精化气,由气化神,等於平白得到大量真阳,修行起来事半功倍。 程宗扬舌尖微微顶住上颚,呼吸变得悠长。通过生死根吸收的死气转为勃勃生机,再汇入丹田,随著气轮的旋转,带来暖融融的温热感,一点一点与本身的气血融为一体。 气息在经络中流动,按照与凝羽相反的顺序,分行六大阴经,最後在丹田凝聚为一。真气在丹田气轮中旋转一圈,接著改变形态,分行六条阳经以及三处阳脉,程宗扬呼吸越发悠长,真气先太一,後九阳,缕缕往来不绝,就像呼吸一样自如。 ………………………………………………………………………………… 程小哥好睡。 云苍峰在程宅熟不拘礼,迳直入了内室,见程宗扬在光溜溜的榻上睡著,不由一声长笑。 程宗扬打著呵欠坐起来,云老哥,这么早。 都该吃午饭了,哪里还早?云苍峰道:听五弟说,你昨天在席间一支龙牙锥惊艳四座,後来只剩下喝酒,张侯爷、石少主轮番相敬,连一向不怎么理人的王驸马也向你敬了一杯,这可著实难得。 程宗扬用力揉了揉眼睛,神智略微清醒了一些,他跳起来,一边洗脸,一边道:云五爷不会是让老哥来兴师问罪吧?我昨天在席间喝得太多,不得不溜出去逃酒,後来才听说云府的大小姐也在席间露面了。 云苍峰笑道:可不是嘛。丹琉是我们云家长女,说来惭愧,我们六兄弟生的儿子不少,女儿就这一个,从小当成男孩来养,结果没有半点淑女的样子。 程宗扬取了青盐擦牙,口齿不清地嘟囔道:可惜我运气不好,无缘一睹大小姐的风采。 云苍峰笑道:无妨,今日我特意带了丹琉,前来拜访。 程宗扬直接把口里的青盐吞了下去,用变了腔调的声音道:什么! 我把那两支龙牙送给丹琉,她一见顿时大喜过望。又听说是程小哥亲手杀了那条巨龙,非要跟我来见见你。云苍峰笑道:程小哥,不怪我唐突吧? 程宗扬喉中又咸又涩,狠狠吞了两口口水,硬著头皮道:哈哈,这是哪里话呢!哈哈! 云苍峰抚掌笑道:今日我还带了商会的几名厨子,昨天程小哥在席间没有吃好,今日正好趁此机会,再摆一桌宴席,把昨日没去的战威和魏小哥都叫来,咱们再聚一聚! 好吧,脸丢在自己家里,总比丢得满世界都知道好些。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乾脆豁出去吧。 又叫云老哥破费了。程宗扬把云苍峰送到门口,堆起笑脸道:昨晚和小侯爷喝到半夜,一身都是酒味,既然是大小姐来了,总该换换衣服。云老哥,你先到前面坐,我一会儿就来。 一边说,程宗扬一边对秦会之使了个眼色,吩咐道:叫小紫来。 第二百四十六章 小紫的易容术 更新时间:2012-09-02 死丫头!快给我想个办法!程宗扬劈头就说道:怎么给我装扮一下,让大家看著还是我,生人看著不是我! 小紫眨了眨眼睛,程头儿,你是不是脑壳里进水了? 程宗扬咬牙道:云丹琉来了!她要认出我就是在江上吹口哨那个,以後我这张脸往哪儿搁! 不会啊。小紫一脸天真地说道:程头儿,你脸皮那么厚,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干!程宗扬叫道:死丫头!你要不给我想个办法,我立即把你扔给萧遥逸!那小子鬼精鬼精的,活活是个小狐狸!正好跟你这死丫头配一对! 小紫眼眶立刻充满泪水,凄声道:主人,不要赶小紫走…… 哼哼,怕了吧! 只见小紫一脸悲哀地扑过来,呯的一拳,打在自己眼窝上。 程宗扬眼冒金星,身体晃了一晃才站住,咆哮道:死丫头,想造反啊! 小紫眨了眨眼睛,充满眼眶的泪水奇迹般消失不见,笑盈盈道:你不是要让大家看著还是你,生人认不出来你吗?你瞧,眼窝都青了呢。 程宗扬揉了揉肿痛的眼睛,拿过镜子一照,左眼果然青了一大块。有这个青眼窝作掩护,熟悉的人自然还认识,但云丹琉只是在江上匆匆见过一面,未必能认出来。这易容术倒简单,只不过太痛了点。 程头儿,小紫柔声道:要不要人家再给你右眼补一拳? 程宗扬心里升起一股寒意,再让这死丫头打一拳,说不定连自己眼珠都打出来。 不用了,这就挺好! 小紫做了个鬼脸,轻笑道:程头儿,我新收了个女儿,你来不来看? 程宗扬失笑道:你? 这死丫头好像刚过了十五岁的生日,自己才断奶几天,就收了个女儿?突然间,程宗扬想了起一件事,精神顿时振奋起来,那个八婆?我干!死丫头,你真有一套! 小紫得意地翘起下巴,那当然。 程宗扬一脸兴奋地搓着手,那个死八婆想要我的命,这么快可就投降了?嘿嘿,我要在床上一边干她,一边让她给我赔礼道歉! 小紫白了他一眼,大色狼。 什么大色狼?你见过我这么倒霉的色狼吗?你瞧我喉咙被她刺的这一下,差点儿就没命了。 卓云君逼问九阳神功下落时,险些把自己喉管切断,程宗扬这会儿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加怒火中烧,那个贱人!我救她一命,却让她反咬一口,差点把命赔进去,一加一减,她等於欠我两条命。只干她几次,已经太便宜她了! 小紫用诱惑口气地挑逗道:程头儿,想不想看卓美人儿的光屁股?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看完有奖励吗? 主人想要什么奖励? 看完让她给我爽一下! 程头儿,你好著急哦。小紫娇声道:果子要长熟了才好吃。她现在只有七分熟,要再长几天,等熟透了才好玩。 看著卓云君那个骄傲的大美人儿被小紫调教,其实挺有趣。不过只能看不能摸,就很让人无语了。现在宅中里里外外也有几个女人。但卓云君不让碰,小紫不能碰,那三个侍女自己又不愿意以大欺小地把她们幸了。到时真要看得上火,连个泄火的对像都没有,只能乾挺著,那还不如不看。 程宗扬板著脸道:等你调教好再说。还剩三天时间。到时候你再给我推三阻四,哼哼哼哼…… ………………………………………………………………………………… 今日是家宴,用不上一人一席那么讲究。按照程宗扬的意思,大夥儿直接在院中的大槐树下摆了一张大桌。除了在前面看守走不开的几个,吴战威、小魏、秦会之、吴三桂,还有从南荒跟来的殇侯手下,都围著桌子坐下。十几个人聚在一起,显得热闹非凡。 右侧的主位还空著,云苍峰坐了上首主宾的位子,旁边是一个红衫少女。程宗扬快步走过去,先向云苍峰打了声招呼,然後笑道:这位就是大小姐了吧?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程宗扬换了件刚洗过的外衣,腰间左右各挂了把刀,显得神采飞扬,只不过左眼一个大大的青眼窝,平添了几分狼狈。 云苍峰指著程宗扬的青眼窝道:程小哥,你这是?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不小心碰了一下,见笑见笑。 程宗扬留神看著云丹琉的举动,他挂了两把刀不是摆酷,完全是为了保命。 他已经计算好了,一旦她有拔刀的动作,自己立刻双刀出鞘,先用一招虎战八方护住周身要害,等秦会之和吴三桂出手拦截,接著再一招虎视鹰扬,迅速脱离险境,然後撒腿就跑,能逃多远逃多远,回头再找小紫算账。 云丹琉微微露出一丝讶色,似乎看出些什么,但又不好确定。犹豫了一下,她起身抱拳道:听伯父说,公子在南荒大展神威,力斩巨龙。丹琉最仰慕英雄人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丫头片子身材果然是高,自己身高已经不算低了,可她比自己还要高出少许,两条美腿又直又长,流露出勃勃英姿。今天云丹琉穿著一袭火红的衫子,眉峰挑起,一双明亮的眸子英气逼人,衣内隐约能看到那件精致的银甲,胸部高高耸起,胸甲间嵌著一块火红的宝石,里面彷佛有火焰隐隐流动。 发现云丹琉没有认出自己,程宗扬暗自庆幸躲过一劫,随口寒暄几句,这边侍女已经送上酒菜。 程宗扬身边这些人,打打杀杀一个顶俩,要论做菜的手艺,全加起来也就是童子军野炊的水准,裹腹还行,待客就太寒碜了。还是云苍峰考虑周全,这次的厨师、菜蔬,包括用的炊具、木炭,都是他从云氏商会带来的,做出的菜肴一看就是大家手笔。 吴战威早已喜上眉梢,盯著云苍峰带来的美酒口水直流。等两边寒暄完,他立刻拿起碗,先乾了个见底,舒服得眯上眼,彷佛浑身八万四千个毛孔都一同张开,同时喊出一个爽字。 从殇侯那里带来的几名护卫都不是外人,这些天下来,大家已经混熟,也不讲那么多礼数,程宗扬举碗说了声乾!云苍峰领头,众人都举碗饮尽。 小魏拿起吴战威的空碗,低声笑道:走的时候祁四哥说过,让我盯著你,一天最多半斤酒。吴哥,这一碗我给你满上,再有一碗可就够数了。 小魏去拿酒瓮,旁边却伸来一双纤纤玉手,捧著银制的酒壶替他斟满。小魏愣了一下,只见那侍女晕生双颊,轻声道:公子慢用。然後退到一边。 石胖子送来的三个侍女分别叫雁儿、莺儿和鹂儿,这些金谷园的侍女不但容貌出众,席间传酒布菜更是训练有素。吴战威这样刀头舔血的粗汉,平常三块石头支个锅就是一顿好饭,什么时候见过吐根鱼刺就有人收的细致手艺,被莺儿姑娘在後面伺候,当时就没了脾气,拎著条鸡腿,使绣花的功夫慢慢啃著。 程宗扬叫道:再拿三张椅子来,你们几个也过来坐。吴大刀!一点眼力都没有!往旁边挪点,让莺儿姑娘坐下! 几名护卫同时搬起椅子,往旁边挪去,轰的一声,二十四条椅子腿在地上只发出一声响,动作像刀切一样整齐划一,一下空出半张桌子来。 第二百四十七章 海棠花环 更新时间:2012-09-03 云丹琉目光闪闪看著程宗扬,晋国男女除了至亲,极少同席宴饮,像这样与下人同坐一席,更是闻所未闻。 看著云丹琉眼中的讶色,程宗扬乾笑道:这些都是粗人,粗人!说著他虎著脸呵斥道:挪个椅子还砸那么响?一点礼貌都不懂! 几个人低著头闷声不响,只有秦会之悄悄朝程宗扬使了个眼色,程宗扬没有在意,一边招呼旁边侍女,你们三个,就挨著云大小姐坐吧。 三名侍女互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奴婢不敢。 这又不是金谷园,有什么敢不敢的? 程宗扬这才注意到秦会之一个劲儿地朝自己使眼色,他琢磨了一下,然後拍了下脑袋,恍然大悟地对云苍峰说道:云老哥,我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不大合适啊? 云苍峰一直含笑不语,这时才大笑道:合适!怎么不合适?三位姑娘,一起坐吧。 三女是奴婢的身份,让她们和客人同席,是大大的失礼,换了别人早已拂袖而去。云丹琉微一错愕,等她意识到程宗扬并无恶意,不禁对这个多少有些狼狈的年轻人多了一份讶异。 秦会之微笑道:云大小姐请别见怪,我们程少主一向率性而为,不为礼法所拘。若有失礼的地方,请大小姐多海涵。 云丹琉爽朗地说道:这有什么?我在海上的时候,也是大家一同吃饭。有时困在海上,几个人分一碗水喝也是有的。三位妹妹,都过来坐吧。 三名侍女迟疑半晌,这才小心地坐下。 云苍峰捋了捋胡须,笑道:在座的都不是外人,当日在南荒与龙神一战,这些兄弟都有份。大伙生死交情不用多说,难得程小哥更是重义之人。 提到南荒的往事,在座的除了四名女子,众人都亲历过屠龙一役,话题一下热络起来。 说起吴三桂指挥护卫们参战,秦会之亲手施放大黄弩,击中龙神的眼眶。云丹琉惊讶地说道:大黄弩是汉军的绝密利器,你们是从哪里得来的? 在下曾观摩过羽林天军在甘泉宫的车弩演练,依样仿制了几具。秦会之谦虚地说道:较之原器,威力是远远不及了。 程宗扬心下暗赞,这家伙真不愧是奸臣的胚子,撒起谎来,表情全无破绽。 秦会之这么说,无非是掩饰这些大黄弩的真实来历。可大黄弩将纯粹的机械力量发挥到极限,制作技术是汉军绝密,你看几眼就能仿制出来?以为汉军的工匠都是白疑啊。 云丹琉更是惊疑,竟然是你们仿制的?我们本来想在舰船上安装几具,以增强远程攻击,但无论花多少钱都买不来。你们既然能够仿制,可否给我们制作几具? 好嘛,有客户上门订货,这下牛皮可吹破了。程宗扬笑咪咪看著秦会之,看他怎么收场。 秦会之不动声色,轻轻一脚,把皮球踢给程宗扬,大小姐若是有意,可以与鄙少主商议。 程宗扬也不含糊,接口道:不过是几架大黄弩嘛,这点小事,就交给会之去办好了。保证大小姐满意。 云丹琉唇角弯起,高兴地说道:那就多谢了。 秦会之捧了这么个烫手的热山芋,脸上却没露出半分为难,不动声色地转开话题,从容笑道:听说云三爷的几支龙牙,都给了大小姐? 不错!云丹琉高兴地说:这几支龙牙可帮了我们大忙。 秦会之道:难道是海上不太平吗? 云丹琉看了云苍峰一眼,见他微微点头,才说道:这一趟出海,我们损失了三条船,对外面说是遇到风暴,其实是被海盗劫走。 海盗?秦会之更觉惊讶:哪里的海盗敢来拦截贵商会的船队? 云丹琉道:我们的海船虽然坚固,但船体太大,船速和灵活性都不及海盗的轻帆,一旦落单,很难从海贼手中逃脱。 程宗扬见过云氏商会的泛海巨舰,十几条巨舰一字排开,一般小贼早就躲得远远的,这些海盗竟然能从他们手里夺走三条船,称得上实力不凡。 旁边人也有相同的疑问,吴三桂道:大小姐是在哪里遇上的海盗? 海棠花环附近。 秦会之倒抽一口凉气,赤鲨? 云丹琉有些意外地说道:秦先生见闻如此广博?正是赤鲨。 程宗扬对海上没多少了解,听得莫名其妙。秦会之解释道:海棠花环是船队通往南海的必经之路,由於礁石露出海面,酷似海棠花编织的花环,被人称为海棠花环。 赤鲨呢? 赤鲨是南海最大的一支海盗集团,用赤红的鲨鱼作为旗号。赤鲨用的船只通常不超过三丈,速度极快,听说里面一些海盗还有鲛人血统,寻常商船打不过也逃不掉,见到赤鲨旗,只能束手待毙。 秦会之转头对云丹琉道:我在南荒听说,有一支船队在海上与赤鲨交手,领头的女首领,临阵斩杀赤鲨悍将屈无伏,想来就是大小姐了? 云丹琉唇角好看地向上挑起,侥幸而已。 秦会之肃容道:屈无伏在海上凶名赫赫,大小姐能斩杀此凶,真可谓女中豪杰。赤鲨海寇即便抢了三条船,也得不偿失。那些龙牙,想来大小姐是要用在船上了? 云丹琉道:海战与陆战不同,以冲射为主。远程以弓弩射击,近战则是船首冲撞。那些龙牙锋利无比,装在舰首,便是近战时的无敌利器。 秦会之抚掌道:大妙!那些龙牙原本冗赘难用,云大小姐装在船上,立时变废为宝!即便赤鲨群寇也难撼其锋。 云丹琉说起海战,立刻眉飞色舞,吴三桂长於骑射,对水战不在行,倒是秦会之,什么都懂一些,谈起海战也头头是道,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热闹非凡。 另一边吴战威和那些护卫也聊得投机。却冷落了旁边几个少女。 雁儿几个头一次和一群男人同席吃饭,一个个都羞窘得抬不起头。程宗扬却恍如未见,只一味劝酒。 虽然没有被云丹琉当场认出,可程宗扬心里一直忐忑不安。为此他连自己屠龙的壮举都没有多说。 云苍峰倾过身,低声道:几位姑娘连筷子都没动,这顿饭可吃得委屈。 程宗扬微笑道:我是故意的。一回生二回熟,刚开始不习惯,以後天天这样就好了。唉,我现在也越来越觉得让人伺候著挺舒服,再摆出主仆的架子,只怕往後真会变成石胖子那种废物。 云苍峰点了点头,良久道:你有这份心思,真是难得。 程宗扬笑道:我可不是那种生下来就带著爵位的世家公子,自己有多少斤两我自己心里有数,总不好刚过两天安稳日子,就把自己当人上人了。对了,云老哥,那件事你们查得怎么样了? 云苍峰摆了摆手,在座的虽然都是心腹,但此事牵涉宫中,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云丹琉喝起酒也颇为豪爽,酒到杯乾,不多时双颊微显酡红。席间说起众人用南荒带回的龙筋制成弓弩,云丹琉美目顿时异彩连现,立刻拉著秦会之要去看看那些弓。 云丹琉一走,程宗扬如蒙大赦,交待二吴招呼好众人,便与云苍峰一同到书房细谈。 第二百四十八章 钱铢之制 更新时间:2012-09-03 宫里禁军有八千多人,查起来颇费时日,眼下还没有线索。云苍峰道:倒是帐目又清查出一些,其中有一笔兑换金铢的,数额极大。 云苍峰手指敲著书案,更奇怪的是那笔金铢直接被人运走,没有再运回内府。如果鄙商会所查无误,现在内府已经没有多少钱财可以动用,帝室再有大额支出,只怕要借贷了。 程宗扬失笑道:皇帝还要借钱?晋国商税一年下来数额就不小。那些钱还不够花吗? 云苍峰笑道:程小哥有所不知。商税、农赋都是国家收支,由尚书省的度支曹管理,只能用於公事开支。皇帝自己花钱,是靠内府收入。 程宗扬还真不知道这个,原来皇帝也要公私分明,不是想花钱就能花的。 那笔钱不会是飞了吧? 若是靠钱庄兑换,自然有迹可寻。那笔金铢足有五万枚,是用两辆马车载运,除非找到载运的人,否则很难查出下落。五弟现在正动用他的关系,看内府当时是谁出面办理此事。过几日便会有线索。 六朝通行的钱币有铜铢、银铢和金铢三种。三者规格体积相等,但重量和价值相差极大。程宗扬估算过,一枚铜铢的重量在五克左右,银铢是六克,而同样体积的金铢重量达到十一克。三者的兑换比值为一枚金铢兑二十银铢,兑两千铜铢。 由於金铢价格高昂,日常交易中,大多数人都习惯使用铜铢,并把一千枚串为一贯。在建康这样的大城,银铢的使用量也相当可观,但使用金铢交易的仍是少数。毕竟像张少煌、王处仲那样动辄上千金铢,相当於数百万钱的大手笔并不多见。 因此金铢一般作为存储货币,比如建康与临安之间的大额交易,一笔生意可能要牵涉到上千万钱。全以铜铢交割,仅货币的重量就达五十吨。以金铢计价,总数不过五千枚,重量不超过六十公斤,能起到定额支票的作用。 萧遥逸的身份一直是秘密,程宗扬也不好告诉云苍峰,自己准备潜进宫里探查。正琢磨间,云苍峰微笑道:丹琉从小就好强争胜,以前经常和她几个哥哥闹别扭,心性倒不坏。这些年在海上漂泊,比从前沉稳了许多。 心性好坏自己不知道,脾气可是够火爆的。程宗扬试探道:大小姐是不是还有个姑姑? 云苍峰神情一凛,绝无此事! 程宗扬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更觉纳闷。云苍峰一口否认,情况似乎并不那么简单。可云苍峰对自己一向知无不言,连与临川王的事都没有瞒自己,何必在这件事上撒谎呢? 程宗扬笑著转开话题,昨天筵席上看了大小姐带回的珍宝,却没有见到特别出彩的,是不是老哥藏私了? 云苍峰也露出笑容,果然瞒不过你。你既然要开珍宝行,老哥总不好和你争。你们赴宴之前,已经有一船货物先送往临川王府。 程宗扬微笑道:云老哥这一注下得有些大吧? 云氏和临川王走这么近,显然在他身上投了重注。一旦出了岔子,恐怕收手也没那么容易。 云苍峰低声道:刚才我提到还查到一些内府购置的货物,程小哥可知道是什么? 什么东西? 药材。云苍峰冷冷道:一大半都是春药的材料。看来我们这位陛下,一年来在宫里是夜夜春风。 程宗扬恍然大悟,晋帝精神不济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云氏查出宫里暗中购置大量春药,推断出晋帝在宫内毫无节制的大肆纵欲,很可能命不久矣。此时抢先下注,将来的得利必然丰厚异常。 云苍峰毫不隐瞒地说道:陛下至今没有子嗣,一旦龙归大海,按道理该兄终弟及,临川王大位有望。 虽然殇侯让自己专作晋国宫廷的生意,好接近宫中权贵,但程宗扬对晋国政局既不了解,也无兴趣,笑道:那就先祝云老哥心想事成了。 云苍峰苦笑道:此事岂是易与?若让我自己选择,宁愿与丹琉一同出海,游历天下。只是为了云氏家业,不得不如此。唉,丹琉也是……他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我听说大小姐要到宫里任职? 云苍峰点头道:这是陛下亲下的诏令,不知他从哪里听说丹琉力斩海贼的事情,命她入宫担任侍卫。 大小姐一旦入宫,要打探消息就方便多了。 云苍峰叹道:眼下还不知道是否进入内宫。若是担任内宫侍卫,就不用我们整日在外面猜测了。不过若非此事由五弟极力主张,否则我绝不会同意。 程宗扬心里明白,想必云苍峰看到宫里购置的药物,生出一丝警惕,看出此事不那么简单。 ………………………………………………………………………………… 黑沉沉的室内,只有一盏油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案旁的椅上,坐著一个妇人,涂满脂粉的面孔被灯光映得惨白。妆扮庸俗不堪,但如果仔细看去,会发现她隐藏在阴影中的眼睛灵动异常,不时流露出与她妆扮不相衬的狡黠光芒。 她翘著脚,手里拿著一张蒲叶作的扇子。在她脚前的地上,放著一根门闩。 门闩後站著一个美貌妇人。那女子穿著一条艳俗的抹胸,抹胸是用最普通的绢纱制成,质地薄劣,贴在身上又薄又软,葱绿色的绢丝上绣著一朵硕大的牡丹花。 牡丹内,一只黄腰黑尾的蜜蜂正在花心采蜜,周围飞舞著一群蝴蝶,暗示著蝶戏牡丹,蜜采花心的隐喻。 抹胸形制窄短,给一个未发育的小女孩儿穿正合适,可穿著它的却是一个成熟美艳的妇人。比身材小了一号的抹胸,只能勉强掩住身体正面,那女子两只高耸的雪乳不仅将抹胸高高撑起,还在抹胸上缘和左右两侧露出雪乳圆润的弧线。 在她下身,穿著一条同样质地的亵裤。由於亵裤太过短小,无法完全拉到臀上,裤腰只能箍在圆臀上缘,雪滑的臀溝几乎露出半截。裤腿更是只及大腿的一半,下面裸露著白生生的小腿和玉足。 程宗扬肚里暗笑,这又是小紫捉弄人的手段,故意拿小号的亵衣让这个熟艳的大美人儿来穿。自己只能看到卓云君的背影,无法看到她的表情,但想来不会很好看。 云苍峰到前面继续宴饮,程宗扬却不想那么早去见云丹琉。趁著这点工夫,不如来看看小紫怎么调教姓卓的贱人。他半身钻在被褥下,眯著一只眼睛,透过窗欞的缝隙向内窥视。由於光线都被背後的被褥遮蔽,真气被制的卓云君没有发现异样,但小紫的目光几次瞟来,已经发现自己在窗外。 卓云君第一次以身著贴身内衣的姿态示人,又小又紧的亵裤紧紧包裹著浑圆丰满的圆臀,薄到近乎透明的丝绢贴在肌肤上,羞态毕露。身前的抹胸更暴露,就像悬在丰挺的乳上,随时都会滑落。卓云君双颊像火烧一样难堪,这样的打扮就像一个艳俗的下等妓女卖弄风情,哪里还有半分以往的逼人风采。 卓云君忍羞屈膝,跪在门闩上,向面前的妇人低声道:女儿见过妈妈。 接著她俯下身,双手平伸,额头贴在地面上,妈妈万福。 那条抹胸只用一条丝带系在颈中,一俯身便从身上滑落,美妇白滑的上体几乎整个裸露出来。由於卓云君跪在门闩上,俯身时臀部比平常翘得更高,紧窄的亵裤向下滑动,浑圆的圆臀大半暴露出来,在黑暗中白花花的耀眼。 卓云君在地上伏了片刻,然後直起腰,双手收回放在膝上,然後再次俯身,以一模一样的姿势向那女人叩头,重复道:女儿见妈妈,妈妈万福。 一连做了十余次,那妇人终於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意,沙哑著嗓子道:乖女儿,过来吧。 卓云君双膝在门闩上跪得又僵又硬,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她吃力地挪动双膝,膝行到那妇人身前,然後扬起脸,露出笑容。 第二百四十九章 又化装了 更新时间:2012-09-03 我的心肝肉儿……那妇人肉麻地说著,一手揽住卓云君的颈子,放在自己腿上,一脸慈爱地抚摸著她的粉颊。 卓云君心里几乎滴出血来,脸上却不得不挂出讨好的笑容。 小紫手掌用黄连水染得发黄,又用鱼鳔胶作出皱纹和硬茧,就像常年劳作过一样又粗又硬。这时在卓云君光洁的玉脸上揉弄,看著她眉头不时皱起,又强颜欢笑的样子,不禁唇角翘起。 卓云君玉脸时红时白,强笑道:女儿知道了……多谢妈妈。 卓云君脸上虽然堆著笑容,低垂的目光却像冰雪一样寒冷,她本身是太乙真宗有数的高手,修为精深,寻常克制功力的手段她迟早会看出破绽,找到破解的手段。但那个年轻人不知用什么手法,散去自己的功力,无论丹田还是经脉内,都空荡荡,找不到一丝真气存在。 卓云君用眼角的余光察看著周围的器物。这妇人一面粗鲁庸俗,另一面又凶狠狡诈,每次离开都把房门牢牢反锁住。自己反覆试过,这间房屋的窗房都被封死,无法打开。唯一逃脱的机会,只能在这妇人出现的时候。 那妇人放开她,转身调弄案上的两只罐子。 卓云君笑容僵在脸上,藏在身後的手掌微微发抖。她在等待一个机会。而这个机会终於来了。 卓云君摸到脚下的门闩,几日来的愤怒、恨意、痛楚和屈辱都涌上心头,她猛然挺身,举起门闩,倾尽全力朝那妇人脑後打去。 程宗扬冷笑一声,这贱人修为被制,灵觉大幅衰退,竟然看不出小紫是故意露出破绽,引她出手。 小紫朝程宗扬扮了个鬼脸,然後旋过身,劈手夺过门闩,顺势一扯,卓云君便横飞出去。 呯的一声,卓云君跌倒在地,发出一声痛叫。 小紫一把抓住卓云君的头发,门闩带著风声狠狠落在背上。卓云君呃的低叫一声,内脏都彷佛被这一记门闩打得翻滚错位。 门闩雨点般落下,每一记都让卓云君身体一阵颤抖,带来皮开肉绽的剧痛。 耳边充斥著妇人的痛骂,死娼妇!喂不熟的骚母狗!敢动手打老娘!看我不打死你这个贱货! 卓云君强挨了几下,终於忍不住哭叫道:妈妈,饶了女儿吧!不要打……不要再打了……啊呀…… 程宗扬在窗外看著,他看出小紫确实没有用力,但再轻微的痛楚在卓云君身上都放大数倍,使她无法承受。 看著卓云君吃痛不过的惨态,程宗扬心里就一个字:爽!明知道打不坏她,但那贱人痛楚的样子可一点都不掺假。不仅有足够的报复快感,而且让人欲念勃发。此时此情,程宗扬突然发现,蜡烛和皮鞭也是很有内涵的道具…… 他彷佛看到自己一手皮鞭,一手蜡烛,脸上带著残忍而淫贱的狞笑,卓云君这贱人白花花的肉体被绳索捆绑著,在自己面前不住挣扎惨叫…… 程宗扬看得火起,忍不住从被褥下钻出来。卓贱人这会儿力气全无,就连一个小女童也未必打得过,自己何必非要傻乎乎等到瓜熟蒂落? 程宗扬禁不住吹了声口哨。这会儿闯进去,直接就在地上干了她,谅她也反抗不了。 嗖!一支利箭抛物线飞来,紧贴著他的脖颈扎在窗欞上,箭尾的雕翎不住抖动。 当心!这龙雕弓力道极大,大小姐不要手滑了! 刚才那一箭射到哪儿了?不会伤到人吧? 看方位箭矢应该飞到後院,那边无人居住,应该不会伤到人。 秦会之和云丹琉一边说一边奔进来。 程宗扬靠在窗户上,脸上毫无血色,脖颈上被箭锋划破的伤口,鲜血缓缓流出。这算什么?报仇吗?你有种一箭射死我得了,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 云丹琉停下脚步,惊讶地张大嘴巴。 秦会之吓了一跳,风一般疾掠过来,等看清程宗扬的伤势才松了口气,说道:公子恕罪,在下…… 程宗扬一摆手,打断他的话。 云丹琉讪讪道:我刚才试…… 程宗扬急忙做了个手势,让她闭嘴,然後拔腿就走。 云丹琉和秦会之对视一眼,连忙跟了过去。 到了院外,云丹琉不好意思地说道:程少主,刚才我试用贵府的龙雕弓,不小心手滑…… 程宗扬抹了抹脖子上的血痕,没好气地说:过去的事,就不用再提了。 云丹琉拱手道:程少主大人大量。今日之事,是丹琉莽撞了,得罪。 得罪能怎么办?别说自己心虚,就是冲著云苍峰的面子也不好说什么,程宗扬只能打了个哈哈。 秦会之为人七窍玲珑,天生的玻璃心肝,水晶肚肠,看程宗扬的举动,心里立刻明白了八九分,笑道:区区小事,大小姐不必在意。我们到前面试弓。 云丹琉走出几步,忽然回过头,刚才的口哨是你吹的吗? 程宗扬强笑道:过去的事,就不用再提了。 云丹琉目光闪闪地打量著程宗扬,最後目光落在他瘀肿的左眼上,唇角缓缓挑起,然後转头离开。 秦会之朝程宗扬一拱手,微微笑道:云执事和大小姐由在下招待,断不会误事。 这家伙不用点拨就心头雪亮,看出这院子有蹊跷。有这么个得力的手下,自己还能说什么? 等秦会之离开,小紫施施然出来,程头儿,你又来偷看了。 程宗扬道:还说自己把她打服了呢,卓婊子这一记耳光打得可真响。 程头儿,你抓过鱼吗?再小的鱼抓到岸上,都要蹦几下呢。何况是在太乙真宗的修道大美女呢?小紫笑著眨眨眼,程头儿,卓婊子的胸乳好玩吗? 程宗扬臭著脸哼了一声,一般般。 小紫略带讥讽地说道:当然没有你的小香瓜好玩了。 提起小香瓜,程宗扬就一阵窝心。自己几次想询问萧遥逸光明观堂的情况,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不知道小香瓜被潘姊儿带走,现在怎么样了。 程宗扬板著脸道:你在她脖子上摸来摸去,有瘾啊? 大笨瓜。人家是探她的血脉运行,看她还有多少力气。 难怪这死丫头每次都要摸摸她的脖颈。程宗扬转过话题,喂,你不问问我和孟非卿见面,说了些什么? 这有什么好猜的?肯定是他们日子过得好端端的,突然多出来一个累赘要他们照料,觉得头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死丫头就有这本领,不管什么好事,让她一说,就赤裸裸只剩利益,没有半点温情。 这是孟非卿给你的见面礼。程宗扬拿出那张地契,诱惑道:你肯定没见过那么好的房子。 不要!小紫理也不理,一甩廉子,回到房内。 ………………………………………………………………………………… 自己的院子就跟走马灯似的,云苍峰刚告辞,萧遥逸就带著随从来了。 那家伙惊讶地张大嘴巴,程兄,你又化装了? 第二百五十章 拉链生意 更新时间:2012-09-04 程宗扬正在院子里,用湿巾敷眼上的青眼圈,叹道:这回可是真的。眼珠差点都被打出来。 谁打的? 哦,是撞的,撞的。 萧遥逸看了看周围,紫姑娘呢? 她在後面。你别担心,那死……那丫头好得很呢。这会儿离天黑还早呢,有什么事? 萧遥逸满脸春风立刻垮了下来,沉声道:那两个粉头失踪了。 程宗扬心里咯登一声,丽娘和芸娘? 萧遥逸最後还是听了程宗扬的劝说,没有杀那两个美妓灭口。天亮後,萧五带著那条小船回来,两女乘船离开。萧遥逸吩咐萧五跟在後面,找到她们是哪家的女眷,再根据情形看是出言警告,还是直接把她们收为姬妾。谁知道小船在芦苇荡中三拐两拐,竟然失去了踪迹。 程宗扬皱眉道:芝娘总该知道吧? 萧遥逸道:我已经让人去找过。芝娘说,那两个粉头是自己寻来的,讲的和昨晚说的差不多。因为丈夫生病,才夜间出来卖身。芝娘见她模样长得标致,又解风情,才留下来,在画舫断断续续作了十几日,平常不在船上,有客时才出面。 她们即便不在船上,也总该有个地方吧?不然有了客人,芝娘怎么通知她们? 芝娘说,只要派了船,在溪口挂出画舫的花灯,她们就会出来接客。 程宗扬立刻道:那她们肯定住在溪口附近。说著他倒抽一口凉气,我记得青溪附近就是乌衣巷,她们不会是王谢那些世家大族的女眷吧? 难怪萧遥逸表情像吃了大便一样难看,如果丽娘她们真是来自世家大族,略微透出口风,他的真实身份就泄漏无遗了。 我已经让人去查了。萧遥逸埋怨道:早知道就不该放她们走。唉,如果我不听你的鬼话,一刀一个,这会儿也不用伤脑筋了。 明摆著你自己也舍不得动手杀人,这会儿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太不够意思了吧? 萧遥逸委屈地说道:你让我找个理由,推卸一下责任都不行? 你准备怎么办? 萧遥逸振作精神,溪口右岸是那些世家大族的聚集地。我让人继续去查,看哪家的主人这么没用,让老婆出来作粉头。 左岸呢? 左岸是宫城,用不著去查,倒省点力气。萧遥逸道:至於画舫那边,程兄,今晚咱们一同去,让芝娘派船挂出花灯,看她们两个来不来。 程宗扬道:今晚恐怕你要自己去了。我和云三爷约好,一会儿要去云家拜访,只怕晚间赶不回来。 萧遥逸欲言又止。 程宗扬讶道:小狐狸,你还有事情瞒我? 萧遥逸道:其实我在她们两个身上留了一点特殊的香料,本来不会把人追丢,可只跟了一顿饭时间,香味就消失无痕。 也许她们是洗了呢? 能洗掉还叫特殊?那种味道一般人闻不出来,要十二个时辰才会消失。萧遥逸拧起眉头,用折扇敲著掌心,说道:能把我的寻迹香去掉,那个人手段不简单。 程宗扬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事情听到这里越来越像个圈套了,刺杀你的那个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萧遥逸道:那个内史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主管文书,身长五尺九寸,面白无须。 江东五虎不是说他紫脸膛,大胡子,眼上带疤? 这会儿两人都心头雪亮,指使江东五虎行刺的人必定是冒用了身份。线索到了这里,已经全部中断,往後只能看运气了。 萧遥逸道:我来是想提醒一下程兄,你也要当心。那些人这次失手,後面肯定还有动作。我这边还好,进出都有人跟随。你自己可要多小心。尤其是紫姑娘那边,多劳程兄费心了。还有,你别用湿巾,把手掌放在离眼睛半寸处,隔空揉上一刻钟,保你的瘀伤尽复。 ………………………………………………………………………………… 仍然是云府的海蜃楼,不过此时楼内没有昨日的歌妓舞女,偌大的堂上只摆了三张坐榻,周围的屏风全部撤除,只垂了一道纱幕,四面一览无余。这倒是防止窃听的好方法,无论是谁。只靠近海蜃楼,都不可能不被发现。而且楼内光线较暗,有层轻纱遮挡,里面尽可以看到外面,外面未必能看到楼内的情形,反而比一般的密室更安全。 云栖峰已经在座,开门见山地说道:三哥从南荒回来,屡屡说起程公子。 我们云氏是商贾之家,凡事以利益为先,公子莫怪——公子所言的器物,一年可有多少收利? 程宗扬已经反覆算过,胸有成竹地说道:第一年销量不会太多,但五年内必能行销天下。一斤铜可以制作二十尺的链牙,每尺以一个银铢计价,可得二十银铢,所费铜料不过一百铜铢,利润在二十倍以上。 云栖峰摇了摇头,一斤铜料价值为一百三十铜铢。 程宗扬讶然笑道:一斤铜制成铜铢也不过一百枚,如果值一百三十铜铢,那不等於铜比钱贵?作一百枚就要赔三十枚? 云苍峰在旁插口道:程兄有所不知。纯铜色泽发赤,铸钱容易磨损,因此铜铢铸造时一般掺入铅、锡,以铜六铅三锡一的比例铸成。在我们云氏铸造坊,一斤赤铜可以铸造一百六十六枚左右的铜铢,程宗扬恍然大悟,这是青铜铸造的比例。与一般人以为的不同,青铜器刚铸造出炉的时候,呈现出漂亮的金属白色,只是年代过久才出现青绿的铜锈。而後世常见的黄铜则是在铜料中加入少量的锌。一般情况下,青铜比纯铜硬度更高,并且随著的含锡的增加而增加,用来制作武器也更锋利。 那链齿也不必全用纯铜,用铸钱的比例就可以,程宗扬从善如流地说:这样换算,还是一样的价格。 公子认为这器物可以用在何处? 程宗扬毫不犹豫地说道:靴、衣物、包裹——只要需要扣紧的地方都可以使用。拉链比系带和钮扣的密封性更好,而且更加方便。只要有足够的原料和工匠,我可以保证两年之内,让建康人都用上拉链。建康城二十八万户,人口超过一百万,每人一尺就是一百万尺,收利一百万银铢。 程宗扬兴致勃勃还要再说,云氏兄弟齐声道:不可! 第二百五十一章 作坊 更新时间:2012-09-04 程宗扬一头雾水,只听云栖峰道:公子拉链构思虽然巧妙,但不难仿制,一旦流入民间,不出旬月,必然有人制造出来。到时数百个商家与我们争夺销量和原料,利润必然大降,甚至还会拉高铜价。因此我与三哥和六弟商议,销路仅限於军中,优先保证利润。 程宗扬哑口无言,云老五虽然拒绝了市场营销,但也不是没有道理。在这里提知识产权,无异於疑人说梦。拉链又不是什么高科技产品,随便一个工匠就能仿制,话说回来——这东西也就是技术含量低自己才有可能仿制。高科技的东西自己带的也有,草原里还埋著两部手机呢,你用纯手工打造个芯片试试。 云氏把拉链推向市场,好不容易打开的销售网,可能几个月就被人抢得乾乾净净——这还不是最致命的,如果算上对铜价可能产生的影响,云氏就要为这件小东西,付出难以接受的代价。晋国一半以上的铜铢都由云氏铸造,虽然目前有利可图,但铜价一旦上涨,铸钱必然出现亏损。云氏每年铸钱都有定额,到时赔本铸钱,那才是得不偿失。 如果把原料换成其他材料,铁容易生锈,重量也更大,铅更容易磨损,如果是纯锡,遇到寒冷天气就可能变成粉末,铝就不用想了,要到十九世纪才被人发现。在这个时代,金属以外可以选择的材料更少。 程宗扬心里叹道,许多技术的失传,可能就出於这种原始的知识产权保护意识。但站在云氏的角度考虑,维持小范围,高利润的制作销售,也许是他们唯一的选择。程宗扬虽然不甘心,但也没有办法,谁让自己不能白手起家,创造出一套完整的化工产业呢? 程宗扬想了半晌,最後无奈地说:也只好如此了。 云苍峰道:其一,我云氏商会出铸铜作坊一处,工匠三十人,每年供应铜料五千斤,制作拉链十万尺,将来如果不够,还可按需求追加。制作之事由程氏全盘管理,云氏不再插手,如何? 这等於是云氏提供工厂、技术人员和原料,由自己全权生产,条件不可谓不优厚。程宗扬当即道:可以。 其二,作坊所有的产品由云氏统一收购,以每尺十枚铜铢计价。程公子,你看怎么样? 这一下可是狮子大开口,以每尺一枚银铢的价钱算,等於云氏拿走百分之九十的收入,只给自己留百分之十。 程宗扬抗议道:这也太少了吧?我不说五五分成,至少也要四六分成。 云苍峰道:我们云氏拿出作坊、工匠和原料,等若承担所有的成本,让程公子坐收渔人之利。三者相加,成本至少占五成,所得利润不过五十铜铢,程公子平空拿走两成,已经不少了。 云苍峰与自己交情深厚,程宗扬相信自己向他要个上万银铢,他眼都不眨地就拿出来,白送也没什么关系。但交情是交情,生意是生意,一谈到生意,云苍峰就露出商人本色,锱珠必较。这会儿自己如果太大度,就把交情和生意混为一谈了。 程宗扬笑道:云执事算得也太精了吧?五千斤铜制作十万尺拉链,相当於十万银铢。原料占一成,三十名工匠,每人每月二十枚银铢工钱,不过七千二,作坊我便是租用,每月也不超过二百枚银铢,三者相加,成本最多只占两成。八成利润,我拿四成,等於三十二枚铜铢。再去两枚算交情,一口价,每尺三十枚铜铢。 云苍峰笑咪咪道:铸铜作坊哪里是随便能租来的?不瞒程公子说,那处作坊便是铸造铜器,每年还有一万银铢的收益。仅此折入成本,便有一成,何况还有运输、损耗的费用,云某说成本占五成,并不算多。 程宗扬打起精神,与云苍峰、云栖峰反覆争辩,甚至声称自己建造作坊,招募工匠,采购原料,销售货物,算下来也能把成本控制在四成以内,还能净拿六成利润。 云苍峰则道,白手起家并没有想像中那么简单,不要说作坊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建成的,单是熟练的铸铜工匠,就不易寻找。 双方你来我往,一边争论,一边互相让步,最後把收购价定在二十枚铜铢一尺,超出五千斤的产量,则是三十枚铜铢一尺,并且由云氏承担作坊及工匠的所有开支。 敲定细节後,云苍峰亲自去拟定契约,云栖峰则唤来仆从,款待程宗扬。三人谈论时,都是并著膝正襟危坐的架式,云家人还好说,程宗扬头一次跪坐这么久,这会儿松懈下来,只觉两腿发麻,爬起来道:云五爷,我在院子里走走不妨事吧? 云栖峰笑道:不妨,程兄便当这里自己家,尽管随意走动。 程宗扬也不客气,到了楼下,看看周围无人,立刻逾墙而过。按著上次的路径,熟门熟路找到那处院子。 ………………………………………………………………………………… 院门仍然紧锁,墙角的翠竹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程宗扬抬指在门口的花瓶上一敲,指下发出一声清响,然後拾阶而上。 那个披著狐裘的少女坐在楼梯尽头,水一样的眸子静静看著他,然後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轻声道:你来了。 程宗扬笑道:你知道是我? 每月望日前後,这个院子是不能进人的。 程宗扬看了看周围,小心道:我来没什么关系吧? 没有。 程宗扬挨著少女脚边坐下,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少女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如瑶。 程宗扬夸张地拍了下手掌,真是好名字!喂,你别笑,这名字真的好听。我要有个女儿,就叫她程如瑶。 你不是姓萧吗? 哦,我是说顺口了,让女儿跟了母亲的姓。 少女哦了一声,原来萧公子已经有妻子了。 妻子倒谈不上……喂,说说你自己吧,为什么别人不能进来?还有,穿这么厚的狐裘,难道不热吗? 少女慢慢道:我幼年时得过一场大病。每到望日前後,就通体发寒,时常听到有人走动,就会昏厥。 竟然还有这种病?程宗扬好奇地说道:你现在是不是好一些了? 云如瑶微微摇了摇头。 那你这会儿为什么没有昏倒? 我也不知道……云如瑶轻声道:有时说著话,就会睡过去。 昨天你没事吧? 睡一时就好了。有一次我昏倒了四天,五哥把棺材都准备好了。还是三哥请来一位高僧,把我救转过来。 你三哥是云苍峰? 你认得他? 程宗扬讪讪道:难怪云丹琉叫你姑姑呢。没想到云老哥还有个这么小的妹妹。 云如瑶低声道:我是庶出的。 嫡出是正妻所生,其他姬妾生的都是庶出,两者虽然同出一父,但在家族和社会上地位相差极大。但程宗扬对这些毫不在意,大夥儿都是爹生妈养,能有什么区别? 你身上好香,是不是用了龙涎香? 第二百五十二章 雲如瑶的计算 更新时间:2012-09-04 云如瑶从袖中取出一只寒冬时节才用的手炉,铜炉的气孔内,正散发出奇异的芳香,怀中满满的,都是馨馥的香气。 昨天见过一面,不知为何,这个少女寂寞的容颜总留在自己脑海中。一想到心里就软软的,禁不住想去呵护。自己明知道这事是云家的忌讳,仍忍不住过来与她说几句话。 你病那么重,身上倒没有药味。 我不吃药的。 程宗扬玩笑道:难道云家请不起医生? 三哥说,凡药都有毒性。我秉性原本就弱,再服药会伤了身子,平常只是吃些补品。 也不知道云家有什么难言之隐,生怕被人知道有个妹妹身染重病,连对自己也隐瞒不说。恐怕云如瑶生下来,就没离开过这处院子。 云如瑶抬起眼,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程宗扬道:我是你三哥的朋友,陪人来谈生意,想起昨天的事,专门来看看你。 谈什么生意? 算是铜器吧。 程宗扬随口说了几句,云如瑶静静听完,问道:我可以看看吗? 程宗扬把背包递过去,少女拉了几下,想了想道:你算错了。 什么? 铜器坊的链牙做不了这么小,每颗链牙作下来大概宽三厘,长八厘,一斤铜料份量约为三合,制成链牙,约长七尺四寸。如果链牙做得更大,长度会更短一些。云如瑶轻轻道:你应该按重量计价才公平的。 合是六朝使用的容积单位,约等於五十分之一升。自己只是大概估计一斤铜料能做二十尺,五千斤等於十万尺,一年能拿两百万铜铢。云如瑶却对铜料的容积、铜器坊的制作水准如数家珍,按照她计算的结果,自己收入锐减三分之二,一年能拿到三百多金铢的收入就不错了。 云三哥竟然玩这一手来阴我? 云如瑶小声道:三哥哥并没有算计你。链牙都是以浇铸法铸成,大小虽然不同,但制作所费时间相差不大。萧公子原本计算一年耗铜五千斤,制十万尺。 仍以十万尺计,耗铜就不是五千斤,而是一万三千六百斤,前五千斤可制三万七千尺,收入七十四万铜铢,後面八千六百斤,可制六万三千尺,以每尺三十铜铢计价,得一百八十九万银铢。合计为二百六十三万,算下来每年还多拿了三成有余。我想,五千斤之後另外计价这一条,是三哥哥添上的吧? 程宗扬惊讶地看著她,这一串计算中牵涉到铜料密度、体积的换算,从链牙的体积推算出尺寸,再根据铜器坊的生产能力,得出产量,最後分别计价,算出最终收入——让自己来算,就是拿著计算器,列好公式,至少也要十分钟。没想到这个病恹恹的少女,却有著电子水准的心算能力,上百万的数字随口道来,没有半点迟滞。 程宗扬呼了口气,你说得没错。那一条是云三哥主动说的。哈,你是不是学过速算的方法?能算这么快。 没有。云如瑶小声道:我只是无聊时拿书来看,那些仆妇不识字,有时拿来的是帐本,我也只好一条一条读下去,慢慢就会算了。 原来是这样……这也足够天才了。让自己看帐本,大概只会睡觉。 云如瑶眼睛一亮,你好像读过很多书? ……读过一点。 能给我讲讲吗? 嗯……程宗扬想了一会儿,有三个人,一个白脸的,一个红脸的,一个黑脸的,三人一个头磕在地上,从此成为兄弟…… 是桃园三结义吗? 你看过?哦,後面是三兄弟从地上爬起来,然後保著唐僧西天取经。 云如瑶绽出一个笑容,不对,那是西游。 程宗扬笑道:你都看过,我还讲什么? 说个我没看过的好吗? 一时半会儿从哪儿给她找故事?扬著脸想了半晌,程宗扬发现只有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看的一部小说记得还挺清楚,内容也挺长。至於合不合适……那就讲个洁版的好了。 程宗扬咳了一声,从前有一个人,叫约翰法雷尔…… ……他一刀把自己的好朋友干掉,然後流著泪转过身。 云如瑶骇然笑道:他是个坏人啊。 不能说很坏吧,就是有一点点好色……哦无耻。 後来呢? 他杀了那个叫巴比的朋友,然後去向公主谢罪……哎呀!时间不早了,云三哥还等著我去签文契。 程宗扬急忙站起来,跳下楼梯。一回头,只见云如瑶洁白如雪的面孔掩在狐裘间,唇角带著一丝笑意,静静看著他,轻声道:你还会来看我吗? 程宗扬只是想看看她昨天昏厥後恢复得怎么样,毕竟她是未出阁的姑娘,自己总不好没事就溜过来看她。不过程宗扬这会儿想也不想,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当然!只要你不觉得我讨厌就行! 谢谢你,萧公子。 好吧,黑锅就让那小子背到底吧。程宗扬摇了摇手,飞也似的离开小楼。 ………………………………………………………………………………… 啪!双掌相击。 程宗扬与云苍峰签下文契,然後击掌为约。旁边的云栖峰笑容满面,叫道:取酒来!今日大家一醉方休! 云苍峰笑著挽起程宗扬,我在南荒便与程小哥约好,要请他到建康的销金窟一游。改日等六弟回来,再请程小哥来赴家宴。 云栖峰笑道:也好!三哥多费心了。 吴三桂在前院等候,见程宗扬出来,立刻牵马过来。接到萧遥逸的警告,程宗扬出门也小心起来,出门时秦吴二人总有一个跟在身旁。程宗扬向吴三桂打了个手势,让他跟著,然後和云苍峰一同上了马车。 小哥方才走到哪里去了?云苍峰道:我和老五让人找了几趟,也未找到。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我看到院後的假山挺有趣,一时忘了回来。对了,云老哥,五原城那边可有消息? 在白龙江口与祁远分手,程宗扬越想越放心不下,委托云苍峰派人到五原城打听消息。万一苏妲己那妖妇翻脸无情,无论如何也要把祁远救出来。 小哥不用心急,今日是八月十三,再有四五日,就有消息了。不过我听说那位苏掌柜生意越做越大,前些天有人接洽了一笔生意,说五原城白湖商馆的苏掌柜有意在秦淮河畔购置楼宇,把她的醉月楼开到建康来。 程宗扬摸了摸颈後的烙印,云老哥,不瞒你说,我跟那妖妇有点过节。她既然敢来,能不能设个圈套,让那妖妇赔上一大笔钱,血本无归? 以云家的势力,要设个圈套轻而易举,云苍峰却摇了摇头,我们云氏以义利为本,这种事既做不得,更不能打著云氏的旗号去做。 程宗扬叹了口气,那我只好自己想办法了。咦,云老哥,咱们这会儿是去哪儿? 云苍峰笑道:当然是建康城最大的销金窟,金钱豹! 程宗扬一口水呛住,连声咳嗽起来。 第二百五十三章 金钱豹 更新时间:2012-09-05 面前是一座富丽堂皇的楼宇,虽然仅有三层,高度却超过六丈,後面更有一座飞檐斗拱的楼堂,高出其上,两座楼相隔十几丈,在空中以飞架的复道相连,紧临著秦淮河,气势恢宏。门前一块巨石,用一人多高的字体雕刻著金钱豹三个字,字中填著朱砂,暮色刚临,石旁一串硕大的灯笼便点得通明,石上的字迹被灯笼映著,便是在河上也看得清清楚楚。 两名小厮奔出来,先趴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等云苍峰踩著他们背脊下车,才爬起来笑道:云三爷!可有日子没来了! 程宗扬不习惯把人当成下马石,直接跳了下来,另一个小厮赞道:公子爷好身手!连军中的将爷也被公子爷比下去了。 云苍峰随手掏出一把铜铢丢给他们,章老板呢? 两个小厮捡起铢钱,眉开眼笑地说道:章老板不知道是三爷来,不然早出来迎接了。两位爷,里边请! 楼内立著一道金漆的屏风,上面用翠玉、玛瑙、珍珠镶嵌成花鸟图案,两角各悬著一串莲花灯,灯盏都用白玉雕成,灯光一映,整座屏风金碧辉煌。屏风後是一条走廊,十几名花枝招展的美妓林立两旁,娇声道:两位爷,请进。 楼内是一座大厅,六十四根巨柱撑起空间宽敞无比,大厅四周摆著数十张桌子,离自己最近的一张桌上,放著一只黑漆棋盘,上面用金丝嵌著迷宫一样的纹路,中部镶著四颗圆形的翠玉,构成一个正方形。 程宗扬好奇地看过去,只见棋盘两边放著六红六白十二枚棋子,其中各有一枚棋子较大。棋盘一侧是六根细竹管,竹管一剖为二,一边平整,一边呈弧面,外涂黑漆,凹槽内灌著银汁。 一名文士拿起竹管,在手中摇著。对面的大汉紧盯著他的手势,旁边围观的众人高声叫道:贵采!贵采! 片刻後,文士一把撒下,六支竹管在案上转了几下,最後停下来时,全部是银槽朝上,围观的众人神情越发激动,齐声叫道:杀枭!杀枭! 文士志满意得,慢悠悠拿起棋子,一连走了六步,最後一步,将那名汉子的大子逼入死角。众人欢呼声中,那汉子冷哼一声,将一堆银铢推到文士面前。 云苍峰笑道:这是六博之戏。大子称枭,小子称散。竹管称箸,每一掷都有贵采与杂彩之分,双方以箸数行子,先杀枭者为胜。这汉子不过输了二十余枚银铢,不算多。 原来这里还兼营赌场。程宗扬环顾四周,周围数十张桌子,各有不同赌局。 棋枰绘著关、坑、堑标记,用五木投掷,六马行棋的樗蒲;棋枰呈长方形,绘著门梁,双方共有三十枚棋子,掷骰行棋的双陆;略似象棋,掷骰行马的打马;以六枚骰子同掷,同色辨输赢的投琼;用铜铢四门押宝的摊戏;拿铜铢投掷赌戏的关扑,甚至还有自己见过的牌九,五花八门,琳琅满目。这会儿天色还未全黑,大半赌桌都聚满了人,一个个吆五喝六,气氛热烈。 程宗扬笑道:赌博还有这么多花样。 赌博之戏,向来禁而不绝。如先主武帝,就酷好樗蒲之戏。云苍峰指点道:这里都是博戏,楼外院中还有一处,是各种斗戏:斗鸡、斗鸭、斗犬、斗蟋蟀……不一而足。 程宗扬回头道:长伯,你不是喜欢斗鹌鹑吗?不去瞧瞧? 吴三桂搓了搓手,尴尬地一笑。程宗扬大笑著掏出钱袋,这些银铢你拿去吧。先说好,这是你预支的工钱,往後两个月你就没钱可拿了。 吴三桂却道:会之今日没来,属下要守护公子,改日再来斗戏。 有云老哥在,还能有什么事?你尽管去,只要别输光就行。 云苍峰知道两人不是寻常的随从,也笑著劝说,但吴三桂执意不肯,程宗扬只好作罢。 一个胖子像球一样从楼梯上滚下来,远远就抱拳拱手,嚷道:云三爷!多日不见,又发福了! 那人面孔、耳朵、身材、肩膀、手指无处不肥,一笑五官便挤成一团,几乎看不见眼睛,胖得让程宗扬都觉得稀奇。石超与他一比,都是个俊俏的後生。 章老板。云苍峰抱拳行礼,接著挽起程宗扬,笑道:我是陪程公子来散心,程公子初次来建康,今日可要见识见识你这销金窟。 章瑜翘起肥嘟嘟的拇指,能让云三爷亲自作陪,程公子这面子可大了!只怕小店简陋,入不了程公子的法眼。章老板谄笑著压低声音,今日小店新来了几个绝色女子,程公子要不嫌弃,便请楼上坐。 几人谈笑风声地上楼,一名小厮过来低语几句,章老板脸上肥肉颤了几颤,为难地对云苍峰说道:云三爷,外面又来了几名客人,小的去寒暄几句,一会儿过来给三爷陪罪。 章老板不用客气。 章老板匆忙离开,云苍峰笑著低声道:这胖子叫章瑜,绰号八爪章鱼。金钱豹是章家家传的生意,到他已经是第三代。在章胖子手里生意越做越大,现在已经是秦淮河当仁不让的龙头。尤其是他开的金枝会馆,寻常达客贵人也难得一进,往来的都是六朝的王侯钜富。 二楼的厅内正在表演歌舞,云苍峰毫不停留,领著程宗扬直上三楼,然後跨过连接两楼的复道飞桥帷幕垂下,顿时将前楼的喧嚣隔在身後。那座飞桥位於两楼之间,宛如一道飞虹,悬空架起。桥廊遍饰彩绘,雕著龙飞凤舞的图案。凭栏而立,右侧的秦淮河与左侧的建康城尽收眼底,对岸的长堤是百姓聚居的地方,房舍鳞次栉比,人烟稠密,河面上,挂著花灯的画舫往来如蚁,一派繁华景象。 这座销金窟,日进斗金毫不夸张。一般客人来此一趟,至少要花费二十个银铢。多的上千银铢也能一夜挥霍乾净。 一千银铢就是十万钱,相当於平常人家两三年的收入。这销金窟可谓名副其实。 我看著那边楼上有个金字,是不是就是金枝会馆? 金枝会馆不在此处。那边管得更严,要入的会馆的人必须有人推荐,每年缴纳数千银铢的会费,方可入内。 程宗扬大出意料,竟然还搞会员制,看不出这个八爪肥章鱼这么有头脑。 说话间,一阵喧哗声从身後传来。 爷这张弓怎么样!桓老三眼都翻到天上去了,爷一箭射出去,那小子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哈哈,三层犀甲,一箭射个对穿!谁见过这么强的弓?——耶!这不是程兄吗?程兄!程兄! 程宗扬转过身,笑道:张侯爷。 张少煌甩开众人,大步过来,只朝云苍峰打了个招呼,云执事,便一把拉住程宗扬的手,笑得嘴都合不拢。 程宗扬忍不住道:张侯爷今天也有心情来这里逛逛? 张少煌得了那张龙雕弓,立刻拉著城中的世家子弟去比试。龙筋制成的弓弦果然不同凡响,张少煌知道自己的力气顶多能射三十来步,没敢离靶太远,谁知这一箭射出,不但射倒了靶子,还射透三层犀甲。张少煌这一手亮出来,顿时技惊四座,让他赢了一个大大的彩头,脸上这份光彩更不用说。 张少煌喘了口气,拉著程宗扬道:程兄,什么都不说了!今晚的花销都是我的!去把章胖子叫来,让他给我们兄弟安排几个新鲜的绝色! 云苍峰笑道:怎好叫张侯爷破费?今日老夫作东,张侯爷若是有意,不如改日吧。 云苍峰这个面子,张少煌不能不卖,但他也不客气,扯著程宗扬道:今晚我是跟定程兄了。云执事,你乾脆连我一同请了吧,改日我再回请。 云苍峰大笑道:张侯爷何等身份!平常想请也请不来,老夫今日是沾了程小哥的光了。 张少煌贴在程宗扬耳边道:程兄,那东西你先替我瞒著点。等过几日,我赢了小侯爷那小子,好好让他吃个瘪。 程宗扬一口应诺,好说!说起来了,小侯爷似乎不怎么来这些地方? 张少煌笑嘻嘻道:那可不。他老子是谁?少陵侯萧侯爷,小侯爷是怕撞见熟人,回去挨他老子教训。 程宗扬却知道萧遥逸从来没挨过打,说萧侯爷管教得严,多半是父子俩对外的饰辞。至於他不来这些地方,还是因为掩藏身份的关系。当日萧遥逸说起芝娘的好处,先提到的就是嘴严。 第二百五十四章 再唱十遍! 更新时间:2012-09-05 一进楼内,程宗扬便吃了一惊,这里明明是几丈高的楼上,眼前却有一池清水,旁边柱上盘著几条鎏金的飞龙,龙口中喷出清泉,注入池中。 张少煌笑道:章胖子挖空心思才把水引到这里。一会儿在池中表演美人儿出浴,程兄定可大饱眼福。 这边客人比前面少了许多,但在座的一看就大有来头。其中一席坐著三名客人,身後几名大汉一字排开,目光凶狠,望之不似善类。 云苍峰低声笑道:章胖子胆量不小,三道九流都敢接纳。 你说他们? 中间那个是游雍,既是太湖盟的大盟主,又是翻江会的大龙头,号称双龙头。云苍峰指点道:左边的是太湖盟副盟主谭英,右边那位是翻江会二龙头马雄。他们这些年大小案子做了几百起,是六朝联名缉拿的要犯。 几个黑道汉子大模大样坐著,马雄用随身带的尖刀在炙熟的牛腿上剔下一大块,旁若无人地伏案大嚼。 他们跑到建康来逛窑子,难道不怕官府? 张少煌道:大伙井水不犯河水,左右抢不到我家的,谁去管他?程兄!这一觥我先乾了!云执事,你也乾! 张少煌倒没多少王侯的架子,三人同坐一席,不多时便推杯换盏起来。席间说起近日的趣事,张少煌笑道:那还用说?首推小侯爷和程兄当日在秦淮河的壮举。好嘛,整条秦淮河都惊动了,争相围观,就差没给两位扔钱了。 程宗扬道:我是被那小子阴了,谁知他这么能喝。 小侯爷的酒量谁不知道?三五斤花雕下肚,只有别人不敢听的,没有他不敢说的。我们几个常说,萧哥儿幸好是生在萧侯爷府里,要是生在寒门,铁定是个亡命江湖的游侠儿。 哈哈,那家伙脖子上的刺青已经说得明白了。 张少煌眉飞色舞地说道:有种朝这儿砍!那家伙真是有种!石胖子眼红的不得了,也想在脖子上刺一句。涎著脸去求小侯爷,小侯爷也不废话,拔刀对著他的脖子一刀下去,石胖子当场就吓得尿了裤子,让大夥儿好一通笑话。 程宗扬笑道:那小子说他是岳帅的弟子? 可不是嘛。小侯爷整天吹他跟岳帅的交情。不过岳帅死的时候,他还是个吃屎的孩子,只不过吹吹牛,用嘴巴过过瘾。偏偏那小子还自己当了真,最听不得有人说岳帅的坏话。那天程兄也在,那小子,张少煌笑骂道:我要跟把他的话给萧侯学一遍,保他屁股开花。 程宗扬举觥与张少煌一碰,笑道:张侯爷度量够大。 张少煌叹道:我也不是度量大,你不知道,那小子难缠的很。你让他吃点亏,他非要机会补回来不可。还说呢,今天刚出了件事——也不知昨天谢万石言语间怎么得罪了他。谢小子下午回家,一开书房,就看到一对铜铃大小的牛眼瞪得血红,书房里一塌糊涂,架也倒了,书也破了,满墙满地都是牛粪,让谢老二差点没昏死过去。 张少煌抚掌笑道:不用问,能干出这种事的,除了小侯爷,建康城里找不出第二个!我来的时候听人说,谢老二刚醒过来,紧接著就是乘了车,让人扶著去找萧侯讨个说法。 萧遥逸是什么样人,别人可能只看到他荒唐,自己却心知肚明。那小子肯定不会无聊到去做这种闲事。但为什么他找到谢万石头上,只有问过他才知道了。 金槌击在玉制的磬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接著十余名美妓鱼贯而入,花枝招展地倚著客人坐下。张少煌随便搂了一个,心思却全没在那美妓身上,笑道:且看今天出场的是哪个。 张少煌身份尊贵,本来应该坐在中间的主位,但他一坐下,就占了旁边的客席,反而把程宗扬挤到中间。吴三桂负手立在程宗扬身後,鹰隼般的目光不停在堂内扫视,虽然有点煞风景,但让自己安心不少。 云苍峰刚谈成生意,原想带程宗扬来散心,偏偏遇上这位张侯爷,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弄得他也啼笑皆非。 几行灯笼沿著柱子垂下,将清池映得通明。一只玉白的纤手从水中优美地伸出,惊鸿一瞥间,又没入水中。 琴声响起,弹的却是古曲《流水》。水中那个曼妙身影伴著琴声翩然游曳,忽然腰身一折,身子犹如圆弧,从手指到足尖从水面飞速掠过。没等众看清,又消失不见。 优雅的琴声间,一具美妙的女体彷佛一支玉白的兰花从水中升起。她丝绸般的发丝披在肩上,身上只披了一幅轻纱,被水一浸,轻纱变得透明,那具雪玉般的身体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平凭了几分妩媚。 水中升起的,还有一朵荷花。舞姬立在一片花瓣上,两手在头顶合紧,身子轻柔地扭动起来。那具光洁的肢体就像水一样柔润,胸前两只丰乳轻颤著,洒下晶莹的水滴。 清歌起,那女子柔媚地舒展肢体,曼声唱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夕何夕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舞姬在池中轻歌曼舞,白美的玉体变幻出种种柔美的姿势。一曲唱完,余音袅袅,彷佛还在梁间回绕不绝。 座中客人都被歌声吸引,程宗扬也心神俱醉,连旁边的美妓都忘在脑後。正出神间,忽然一道刀光闪过,钉在那舞姬脚边,吓得她一声尖叫。 轰然一声,各家的随从上前护住主人,连吴三桂也踏前一步,鹰眼警惕地看著四周。 只见黑道双龙头游雍旁边,那个叫马雄的汉子跳起来,拍著油乎乎的手掌叫道:唱得好!太好啦!再唱十遍! 张少煌方才吃了一惊,这会儿一口酒顿时喷了出来,云苍峰也禁不住莞尔。 那位双龙头游雍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地喝道:素质,注意你的素质!我他妈说过多少遍,都给我斯文一点! 程宗扬又是骇然又是好笑,这些黑道人物匪气十足,坐在这儿听曲,也难为他们了。 章瑜章胖子刚会过客,这会儿像个肉球一样滚过来,满脸堆欢地说道:游爷莫恼,来来来,喝杯酒消消气。马爷说的是,让她再唱一遍,再唱一遍! 那舞姬余悸未消,听了老板的吩咐,只得怯生生重新开始歌舞。章瑜打揖赔笑,安抚了游雍一席,然後过来笑道:张侯爷,没惊著你吧? 张少煌笑呵呵道:章胖子,你这里上有龙飞凤舞,下有鱼游虾戏,端的是热闹非凡啊。 章老板满脸堆欢,眼睛眯成一条缝,侯爷见笑了,只要能伺候得诸位爷高兴,就是小的福气。 说著他朝程宗扬看了一眼,瞧不出这个年轻人怎么能让张侯和云家三爷都在旁边作陪,这样的身份,难道是哪位王爷? 章瑜加倍小心,堆笑道:小号这些庸脂俗粉,不知程公子是否还能看得过眼呢? 花花轿子人抬人,与人客气也是给自己方便,程宗扬笑道:章老板这销金窟,令人大开眼界。 章瑜连忙道:公子谬赞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线索 更新时间:2012-09-05 程宗扬与云苍峰对视一眼,问道:听说章老板还有个金枝会馆? 章瑜眼中透一丝掩饰极好的得意,一边谦虚地说:那边往来的都是朋友,比这里清静一些,他朝旁边那席悄悄扬了扬下巴,小声道:像那些粗人,会馆里是不接待的。 程宗扬转著茶杯,笑道:改日定要拜访一下。 章瑜露出一丝为难。张少煌道:这有什么难的?你那里不是三个人作保就行吗?我一个,云执事一个,再加小侯爷,够了吧? 章瑜赔笑道:小侯爷那边,小的请不动。 张少煌拍了拍脑袋,我倒忘了,小侯爷只喜欢画舫。王驸马行吧? 章瑜眼睛顿时一亮,程公子与汉安侯还认识? 张少煌酸溜溜道:可不是嘛,五千金铢的交情呢。驸马爷这点面子总是要给的。他要真不给,就去找石胖子。程兄,石超把新买的侍姬都送你了,作保这种小事还有什么好说的? 张少煌说的几个都是建康城响当当的人物,和这些人都有交情,这个年轻人的身家不问可知。章瑜急忙道:侯爷这是哪里话,有侯爷和云三爷一句话,在下还有什么信不过的? 张少煌笑道:就这么说定了。章胖子,开馆时知会我们兄弟一声。 章瑜脸上肥肉都放出光来,一定一定!说著他压低声音,程爷,这珠姬是小号刚买的,还没接过客人。公子若不嫌弃,让她今晚给公子侍寝如何? 张少煌笑著用折扇在章瑜头上打了一记,好你个章胖子,看人下菜碟。怎么不叫来陪我呢? 章瑜笑嘻嘻道:侯爷是小号的常客,程爷可是初次来,胖子当然要用心巴结。 程宗扬正要答话,眼角忽然一动,看到一个身影从门口路过。 程宗扬霍地站起身,不顾张少煌和章瑜惊讶的眼神,说道:在下酒沉了,改日再来章老板。张侯,我有事先走一步。云老哥,你替我多劝侯爷几杯。说著朝云苍峰施了个眼色,拔腿就走。 云苍峰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是老江湖,当即拉住张少煌,笑道:张侯爷,今天是老夫请客,你可不能逃席啊。 吴三桂影子般跟在身後,程宗扬道:盯著他! ………………………………………………………………………………………… 前面一个身影正朝长桥走去,刚才虽然只瞥了一眼,但那人的紫红脸膛,颌下一把大胡子,自己看得清清楚楚,只是没看到他眼上是不是有疤。 程宗扬也心里嘀咕,自己是不是有点疑神疑鬼。毕竟建康城百万人口,紫脸膛、大胡子的汉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未必这么巧就让自己撞见正主。不过程宗扬总觉得昨晚的刺杀不会那么简单,有人用假身份找来几个小毛贼刺杀萧遥逸。 本身就够古怪的,而丽娘和芸娘的失踪,更是给自己敲响了警钟。联想到宫中的怪事,纸醉金迷下的建康城,其实危机四伏,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把本钱赔得乾乾净净。 紫脸汉子没急著离开,在大厅赌了两把,输了六七枚银铢,才一脸懊恼地收手出门。 程宗扬起身要追,却被吴三桂一把拉住他。 公子,盯人不是这样盯的。吴三桂道:那汉子刚才关扑的时候,一直用眼角余光观察身後。这会儿追出去,肯定让他看个正著。 那怎么办? 不用急。吴三桂道:他跑不掉。 楼外是临江的大道,此时正值酉初时分,街头华灯初上,人流涌动。紫脸汉子一出门,便混杂在来往的人群中。过了一盏茶时间,两人迈步出门,眼前人群熙熙攘攘,哪里还能看到紫脸汉子的踪迹。 吴三桂胸有成竹,鹰隼般的目光在大道上一扫而过,这边! 程宗扬摸著下巴道:你不是蒙的吧?这路上脚印有好几万个,你一眼就能认出来? 方才在楼上的复道内,不知少主是否留意那汉子脚步。吴三桂道:那斯脚步沉重,身上分明带的有重物。属下仔细打量过,他腰间鼓出一圈,多半带著成贯的铢钱。 这地方腰缠万贯的有钱人多了,带著十贯八贯也不算多吧? 吴三桂狰狞地一笑,那汉子腰间的铢钱不超过两贯。但从他脚步声推断,属下肯定他带的是金铢。 两千枚金铢重量超过四十斤,价值更是相当於四百万铜铢,即使在金钱豹这样的销金窟,也足以令人瞠目。程宗扬心头疑云丛生,紫脸汉子带著这样一大笔钱,究竟是什么来头? 微弱的灯光下,吴三桂指著路上一个浅浅的足印道:这个就是他的——带著四十多斤的重物,即便他多方掩饰,也免不了留下痕迹。 程宗扬道:走,咱们看看这个大富翁往哪里去。 足迹一路向西,朝朱雀门走去,接著进了城门,走上御道。两人没有贸然追踪,而是在路旁一处茶摊坐下,慢慢喝著茶。 一碗茶没有喝完,吴三桂用肘轻轻推了程宗扬一下。程宗扬抬起头,只见一个戴著斗笠的行人从旁边经过。他穿著一件灰扑扑的长衣,步履轻松,看不出什么异样。 这人身上没带钱吧? 吴三桂低声道:他换了外衣,用斗笠遮住大半面孔,身上的金铢也换了地方。不过有一样东西没换——公子留意他的鞋子。 程宗扬拍了拍脑後,在一般人思维中,鞋子最容易被疏忽,无论追踪者还是被追踪者,都很少在鞋子这个细节上下功夫。那汉子这么一点疏漏,就被吴三桂的鹰眼盯个正著。 程宗扬笑道:长伯看起来粗豪,心思却细,能看出这么多道道来。 这都是侯爷的教诲。论起追踪的本领,属下比会之差远了。 程宗扬暗道:殇侯把这两个得力手下交给自己,可帮了自己大忙。只是想到这两个人纪录,仍不免有些戒心。 吴三桂道:公子是要追那笔金铢,还是要追人? 当然是人! 第二百五十六章 朝争 更新时间:2012-09-06 萧遥逸来不及系上衣服,披在肩上匆匆闯进书房,程兄找我? 程宗扬衣服湿漉漉沾满露水,头发上还沾著著几根压断的青草,这会儿歪在坐榻上,拿著一只宝石红的花瓶把玩,一边打著呵欠道:这瓶子很值钱吧? 三千银铢罢了。你想要就拿走吧。萧遥逸扯了个蒲团,盘膝在他对面坐下,你这么大早来,不会是跟我谈花瓶的吧?看你的模样,昨晚一宿没睡?不是会跟哪个姑娘风流了一晚上吧? 风流个屁。程宗扬放下花瓶,精疲力尽地说:这几天可把我整惨了。先是熬夜陪云老哥办事,然後被你拽出去荒唐一晚上,还遇上一群蟊贼行刺。好不容易昨天去散散心,结果又在野地里趴了四五个时辰,给你干了一夜的活儿。这不,大清早我就讨赏来了。 萧遥逸眼睛一亮,什么事能劳程兄大驾? 我昨天遇见一个人。 随从萧五递来井水浸过的面巾,程宗扬接过来,抹了抹疲惫的面孔,振作精神,那人酉时初从金钱豹离开,进朱雀门,在御道停了一刻钟左右。酉时三刻出来,往南经过浮桥,一路南行,到山里已经是戌时四刻。然後那人进了一座寺庙,我和长伯在山里等到寅时,没有见他露面才回来。 萧遥逸两眼闪闪发亮,谁? 紫脸膛,大胡子。程宗扬道:过浮桥的时候,长伯装作无意挤过去看了一眼,瞧见那人眼上有个疤。 萧遥逸动容道:好小子,竟然让你逮上了! 程宗扬继续道:那座寺庙看起来挺新。而且还有桩怪事…… 萧遥逸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是不是庙里哪些和尚,看起来都很能打的样子? 这下轮到程宗扬惊讶了,你怎么知道? 建康城往南过朱雀桥,走路一个时辰左右——那地方叫天阙山。山里正好有一座寺庙去年刚建成,叫佛窟寺。萧遥逸冷冷道:修寺的不是别人,乃是朝中大司空徐度。他作司空之前,作的是镇东将军,节制六州军事。 程宗扬摸著下巴道:我记得谢万石也是镇东将军? 没错,谢二是接他的军职。萧遥逸鄙夷地说道:那饭桶屁用没有,刚上任的时候,他大哥指点他笼络诸将,谢二就把诸军将领都叫来,摆开筵席。席间诸将都等主将发话,结果这位平常口若悬河的谈玄名士,一句都说不出来。憋到最後,谢二拿铁如意朝众将一指,说:诸位都是劲卒!那些将领都是尸山血海里搏出来的功名,这会儿被他说成小卒,脸上哪里挂得住,差点儿当场掀了桌子。後来还是他大哥到营中逐一拜访,才勉强安抚下来。 程宗扬笑道:看来那些劲卒不怎么听这位将军的? 萧遥逸挤了挤眼,嘻笑道:所以我才弄了头牛。如果真是谢二干的,他开门看到的就该是老虎了。还想让丫头扶著来告状?门儿都没有! 程宗扬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不会平白去找谢万石的麻烦。说吧,谢家这位公子爷和行刺你的人有什么关系? 萧遥逸无辜地说: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别气啊。嘿嘿,其实我是做给他大哥看的。萧遥逸收起嘻笑,正容道:谢二虽然是个饭桶,谢家老大却是个人物。昨天我先闹了一场,只要谢安石不犯痰气,谢家就不会来趟这漟混水。 你查出来了? 萧遥逸点了点头,听到一点风声。如今程兄找到这个人,更坐实了这个消息。 萧遥逸摊开折扇,轻轻摇著,不瞒程兄说,想要我命的人,来自军中。晋国军队分为三支,最强的一支是北府兵,现在由临川王节制。他是近亲宗室,亲王掌军,免不了受人擎肘。另一支是家父掌管的禁军,人数虽然不多,但兵甲之精,有过於北府兵。还有就是诸州的州府兵。 昨天萧五查到消息,州府兵有人在打听我的行踪。我遇刺的事,除了那两个粉头,就只有你知我知。剩下的知情人,除非就是凶手。昨天我找谢万石麻烦的消息传出去,别人只会觉得我又在淘气,而凶手那时联系不上江东五虎,再听说此事,就明白行刺失败。我这一记打草惊蛇,那些人未必能沉住气。这不,那个人就露面去了佛窟寺。 你是说,那寺庙里的和尚,其实是州府兵的军士?程宗扬道:难怪昨晚我们等了两三个时辰,都没找到机会潜到庙里。 程兄,你这次又帮了我大忙了。有了佛窟寺这条线索,这一下就水落石出了。嘿嘿,佛窟寺离建康近在咫尺,又在山中,五百名精壮和尚,不显山不露水地就藏下了。萧遥逸用扇子拍著掌心,冷冰冰笑道:徐度这老东西当年杀人如麻,我原以为他建座寺庙是为了消业,却是别有用心。 我怎么觉得你有恃无恐呢?上次他们没杀死你,下回说不定就是五百张劲弩。真是个好消息,以後我可要离你远一点,免得跟著你倒霉。 萧遥逸用折扇支住下巴,喃喃道:这个我还没算到,五百张劲弩……这下可好玩了。 那汉子从金钱豹出来,不会和八爪章鱼有什么关系吧? 章胖子一向规规矩矩作生意,这种事,谅他也没这份胆量。 你准备怎么办? 萧遥逸眉峰一挑,像碰见什么开心事一样,得意地笑道:这个我已经想过了。让我来选,最好的办法就是下次遇刺的时候,我老老实实让他们干掉。我可是独子,我老爹老来丧子,肯定无心掌管禁军。到时候徐老贼一手握著州府兵,一手握著禁军,里面再放著个木偶皇上,那就有热闹看了。 程宗扬吸了口气,我这会儿才听明白,你是巴不得有人谋反,弄得天下大乱吧? 萧遥逸探过身,挤眉弄眼地笑道:有意思吧?要不咱们两个做场戏,在秦淮河争风吃醋,先对骂半个时辰,等看热闹的人多了,你突然一刀把我干掉,给大家一个惊喜。程兄别怕,我在建康城有名的人嫌狗憎,你杀了我,说不定建康城的人联名送你一块大匾,上写替天行道,除暴安良…… 程宗扬没听他胡扯,脑中想著另一件事。一边宫中闹鬼,一边朝臣谋逆,临川王掌管北府兵、大司空背後操纵州府兵,再加上掌管禁军的萧侯爷,三方势力角逐,晋国这场戏还真热闹。自己本来是到建康开商号,结果与临川王和萧侯分别拉上关系,一个不小心,说不定连小命都没了。子曰:危邦不入,乱邦不居,自己还是收拾收拾跑路比较合适。可云苍峰和萧遥逸这边的忙又不能不帮…… 程宗扬叹了口气,咱们一起到宫里,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今晚不见不散。 萧遥逸大喜过望,一言为定! 第二百五十七章 雁儿 更新时间:2012-09-06 昨晚自己突然离开,一大早云苍峰就遣人过来问安。程宗扬随便搪塞几句,打发了云家的仆人,萧遥逸後脚又送来礼物,除了平常的吃穿用具,还有那只宝石红的花瓶。 好不容易打发完,程宗扬往榻上一躺,刚闭上眼,耳朵就人扯住。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死丫头,你要来陪大爷睡觉,就赶快乖乖爬上来! 小紫轻喘细细地说:人家等你好几个晚上了呢…… 耳边响起一阵悉悉索索地脱衣声,接著一股脂粉的香气扑鼻而来。程宗扬听准方位,一把搂住那具光洁的肉体,用力压在身下。少女被压得嘤咛一声,两只柔嫩的胸乳顶在胸前,传来一阵暖意,程宗扬欲望中烧,咬牙道:死丫头,我看你还往哪儿跑! 小紫格格的笑声从身後传来,程宗扬一怔,连忙睁开眼睛,只见面前一张娇靥含羞带喜,她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眉眼盈盈如画,鲜嫩无比,依稀有几分眼熟。 程宗扬怔了片刻,有点不确定地问道:你是雁儿? 少女脱得只剩下贴身小衣,这会儿被他搂得紧紧的,压在身下,不禁羞得面红耳赤,小声道:是……雁儿来给公子侍寝…… 程宗扬跳起来,把衣服放在雁儿身上,冷著脸道:我已经说过了。我这里没有什么下人,更没有金谷园那些狗屁规矩。你们愿意留在这儿,就安安心心留下。以後想嫁人就嫁,如果是我这里的兄弟,嫁妆我给你们出。至於我就算了,一时半会儿,我还没打算娶妻。 说著程宗扬板起脸,对小紫喝道:死丫头!又是你捣的鬼! 小紫笑吟吟道:程头儿,你命里带的桃花越来越旺了呢。 程宗扬咬牙道:你等著!一会儿我找你算账! 小紫眨了眨哭了。 雁儿被他说得脸上时红时白,眼中泫然欲滴。 程宗扬心里一软,放缓声音道:你们可想明白了,我那些兄弟看起来粗鲁了点,但都是热心肠的好人。而且都是有身家的,比如吴大刀,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富翁。嫁给他也不算亏了。跟著我又没有什么名份,黑不黑白不白,妾不妾婢不婢的,有什么意思,你说是不是? 雁儿咬著唇,抱著衣服慢慢抬起眼,奴婢知道,主人是个君子。 小紫翻了翻眼睛,傻瓜!你见过一边看著你的漂亮大腿,一边流口水的君子吗?程头儿,我好佩服你哦,口水都流到地上了,还说那么嘴响。 程宗扬尴尬地抹了抹嘴巴,对雁儿温言道:乖乖回去,好好想明白了。你现在不是什么下人,将来要好好过日子的。六朝把女人贞洁看得比天都大,这种傻事,女人干一次都太多了。 小紫好奇地盯著程宗扬左瞧右瞧,程宗扬沉著脸道:怎么?不认识了? 小紫翘起唇角,笑道:你不会要放过那个道姑吧? 别傻了!程宗扬毫不客气地教训道:她是我的敌人,敌人在我这里是没有人权的! 有场戏你看不看? 不看! 小紫失望地说:那人家只好找秦会之了。 你找他干吗? 他长得又高,模样又帅,小紫扳著手指道:武功也好,还博学多识,温文有礼,谈吐风趣…… 你想嫁给他?那太好了!程宗扬欣喜地说道,接著长叹一声,虽然有点对不起会之,也顾不得了。 小紫白了他一眼,然後用力一踩。 啊!程宗扬抱著脚,趁机往雁儿身上倒去。可没等自己沾到便宜,就被小紫扯住。 秦会之匆忙赶来,听到小紫的要求,不禁为难地皱起眉头,嫖客? 小紫点了点头,煞有其事地说道:又奸又坏那种。 又奸又坏……秦会之沉吟半晌,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我行吗? 小紫翻了翻眼睛。 秦会之道:扮成奸人倒没什么。只是在下怕扮得不像,露出马脚,反而误了公子的大事。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正容道:会之兄,放心吧,我对你信心十足! ………………………………………………………………………………… 昏暗的斗室内,一具白腻的肉体伏在地上。她身上的衣物又小又短,亵裤半褪,露出白馥馥的圆臀,葱绿的抹胸掀开,两只雪滑悬在胸前,齐根没入一只长方形的物体中。那是一只狭长的木槽,槽内盛满褐色的汁液,散发出淡淡腥味。 卓云君还记得在龙阙山的时光,作为太乙真宗六大教御之一,自己曾经倍受尊荣。在崇信道家的唐宋两国,太乙真宗的教御每每受到国师的礼遇。即便佛寺林立,崇佛礼僧的晋国,也不敢有所轻慢。 然而此时,卓云君心底已经不仅仅是绝望了。自己就像蛛网上的蚊虫,每一丝挣扎,都只能让蛛丝缠得更紧,带来更多痛苦。那妇人简直是恶魔的化身,她甚至没有在自己身上留下任何一处肉眼可见的伤痕,可卓云君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是千创百孔,支离破碎。 当房门的响声传来,卓云君像被蜂蛰住一样,浑身哆嗦了一下。 那妇人走到身前,双手叉腰,发出一声尖笑。 卓云君从幻想中惊醒过来,短暂的恐惧之後,随即露出媚笑,女儿见过妈妈,妈妈万福…… 起来吧。 卓云君勉强撑起身体,两只湿淋淋的雪乳啵的一声,带著湿淋淋的汁液从槽中脱出。那条抹胸随即垂落下来,掩住双乳。 那妇人用蒲扇拨开抹胸,只见卓云君胸口上下被木槽压出两道红印,此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褪。 如果不是卓云君身陷绝境,仅从身体的恢复速度,就可以猜到自己并没有被废去修为,真气仍然在体内流动。小紫根本不给她思考的机会,她拿起蒲扇,在卓云君身前扇著,一边笑道:乖女儿,这一夜睡得可好? 抹胸飘起,气流拂在乳上,一阵凉意袭来,冰水一样的寒意彷佛透过肌肤,浸入胸乳深处。卓云君戴著僵硬的笑容,说道:睡得好,多谢妈妈…… 小紫一出现,卓云君心就缩成一团,彷佛被恐惧攫夺。片刻後,她才意识到身体的变化,露出错愕的眼神。 小紫用蒲扇在她身上打了一记,把脚抬起来。 卓云君顾不上多想,连忙一手扶著桌案,吃力地抬起小腿,发出一阵铁链的轻响。她真气虽然被制,常年修行的肢体柔韧性依然如初,将白美的玉腿挺成一条直线,平平抬起。 小紫拿出钥匙,打开她脚上的铁镣,一边眉花眼笑地说道:小浪蹄子,年纪不轻了,脚还和未出阁的姑娘一样嫩呢。 小紫托起卓云君的玉足,摸了摸她白美的纤足。卓云君一阵毛骨悚然,忽然那妇人拧住她的小趾,格的一声脆响,拧断了她的趾骨。 卓云君脸色一瞬间变得灰白,惨叫声还没叫出喉咙,就痛得昏厥过去。 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卓云君咳嗽著醒来。折断的右脚小趾传来刺骨的痛意,使她禁不住浑身发颤。 那妇人光的扔下盆子,若无其事地说道:乖女儿,跟妈妈来吧。 第二百五十八章 乖女儿 更新时间:2012-09-06 脚趾触到地面,一阵剧痛袭来,卓云君痛得几乎昏倒。她颤抖片刻,才扶著墙,一步一步跟在那妇人身後。 囚禁不知多少时日,自己终於走出这间黑暗的斗室。但卓云君心里没有半点喜悦,有的只是痛楚和对未来的无尽惶恐。她想,自己永远也忘不了这间破陋的房舍,就在这里,曾经的荣耀、骄傲和尊严,都像敝履一样被随意丢弃。 她不知道门外黑沉沉的世界里,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付出一只脚趾的代价之後,她宁肯放弃尊严委屈求全,也不愿去招惹这个粗鄙而恶毒的妇人。 油灯微弱的光芒映出一条走廊,这处房间在走廊尽头,两侧还有几个相同的房间。所有房间中,只有这一处有门,其他都悬著陈旧的布廉,或粉或黄,暧昧的灯光从廉中透出,隐约还能听到有人笑语。 那妇人领著她走进隔壁的房间,说道:乖女儿,这间屋子往後就是你的住处了。 卓云君低下头,多谢妈妈…… 眼前的房间又窄又狭,一张发黄的竹榻几乎占据了所有的空间。榻上放著一只竹枕,一条薄薄的布被。榻尾放著一只净桶,一只木盆,盆上搭著一块布巾。 这点可怜的家俱,就是她仅有的物品。在角落里,还放著一张奇怪的凳子。 那凳子长四尺,窄一尺,长凳一端打著一支两尺高木架,看起来像是凳子的靠背,但木架两旁分布著四对高低不等的横枝,不知是做什么用途。整张凳子是用梨木做成,显得笨重之极。 这是春凳,又叫合欢椅。别看它模样简单,能玩几十种花样呢。 卓云君喉咙动了一下,脸色雪白地说道:女儿知道了。 你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这几日先不用接客了。 已经到崩溃边缘的卓云君心底蓦然涌出一阵感激,多谢妈妈。 小紫笑吟吟拿起门闩,祖师爷定下的规矩,作了娼妇,每日早晚要挨一次杀威棒,每次十记。第一记叫打贱骨,第二记叫认贱命,第三记叫用心,第四记叫戒骄……天下都是一样的规矩,错不得。乖女儿,趴到凳上去。 卓云君对那根门闩畏若蛇蝎,她白著脸趴到凳上,接著门闩落在臀上,打得她痛叫一声,玉体剧颤。 啪!啪!门闩在臀上发出清脆的肉响。卓云君咬著牙,竭力支撑。等到第十下打完,卓云君几乎去了半条命,她一口气松开,浑身瘫软般伏在春凳上,肌肤微微抽动。 忽然隔壁传来一声奸笑,卓云君听过无数人工声,从来没有听过这样阴恻恻充满奸恶的声音,就像一条随时要择人而噬的响尾蛇。 紫大娘,又在教训女儿了? 那妇人扬声道:秦大爷,奴家刚花钱买了个婊子。又白又浪,嫖一次才十个铜铢,要不要尝尝鲜? 卓云君本来痛得起不了身,听到这话,身体立刻一阵哆嗦。 那汉子奸笑道:大爷这会儿正乐著呢。来,再亲一个! 说著隔壁传来一阵淫猥的亲嘴声,卓云君听在耳中,面孔不禁发红,接著又变得雪白。 程宗扬一脸好笑地扭过头,看著秦会之把手放在嘴边,对著虎口亲的山响。雁儿坐在一边,掩唇偷笑。 程宗扬弯下腰,在雁儿耳边小声道: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装像点叫两声。 雁儿忍了片刻,然後叫道:大爷,轻一点…… 叫得真好听……只不过你这么小声,她怎么能听到? 大爷,轻一些——秦会之知机地狞声道:小娼妇,把腿张开!让大爷爽一下! 说著他低声道:公子,合适吗? 合适,太合适了!程宗扬小声笑道:会之兄,表情够淫浪啊。 隔壁传来的媚声让卓云君脸色时红时白,那妇人冷著脸道:听到了吗?隔壁的姊儿岁数还不及你一半,看人家多卖力气——一天能挣上百个铜铢。你这没用的东西! 那妇人斥骂几句,然後又换上笑容,假模假样地说道:乖女儿啊,只要你肯用心,接的客人不会比她少。过来,让妈妈瞧瞧。 卓云君撑起身体,拖著剧痛的脚趾走到那妇人身前。 来坐妈妈怀里。 卓云君咬了咬牙,依言坐在那妇人膝上。那妇人身材娇小,卓云君比她高了一个头,看起来倒像她长辈。可此时只能像个小女孩一样,顺从地坐在那妇人怀里。 小紫搂住她的腰肢,教道:乖女儿,客人到这里是买乐子的,别人做的,你怎么做不的?左右是哄客人开心。我瞧你模样还算标致,见著客人先亲个嘴,让客人尝尝你唇舌是不是又香又甜。知道了吗? 卓云君勉强道:多谢妈妈指点。 那妇人一边搂住她的腰,一边伸出手指。卓云君明白过来,只好张开红唇,含住手指,在唇间舔舐。那妇人手指又苦又腥,卓云君不知道是她手上的黄连和鱼膘,禁不住一阵反胃。 小紫也怕露出破绽,指尖在卓云君唇上一抹,笑道:好甜的小嘴……跟客人亲过嘴,接下来就把抹胸摘了,拿你的骚奶让客人耍弄。 隔壁传来男人喘息的声音,秦会之虚张双手,叫道:快活!快活! 程宗扬盘腿坐在榻上,透过墙上的钉孔看著隔壁动静,一边小声笑道:秦兄是不是作过青楼恶客? 卓云君耳力大不如前,只要压低声音,不虞被她听见。秦会之道:公子刚回来那天,属下和紫姑娘去了趟城外的娼窠。 程宗扬纳闷地说:娼窠?死丫头去那儿干嘛? 紫姑娘让属下在外望风,自己擒下娼窠的老鸨,拷问了有一个时辰。 程宗扬恍然道:我说这死丫头扮那么像呢。还真下功夫啊…… 说著程宗扬眼睛一亮,看见卓云君两手伸到颈後,解开抹胸的系带。 卓云君的年纪连小紫的娘都做得,此时这样一个熟艳的妇人却像婴儿一样,香躯半裸地乖乖坐在那丫头腿上,单是这颠倒怪异的一幕,就足以让程宗扬心怀大慰。再看到卓云君神情间又是恐惧又是难堪,还要竭力挤出讨好的笑容,向小紫献媚的样子,程宗扬禁不住一阵得意。 什么荣宠尊贵的教御,说到底也是个女人,为了少挨些打,还不是老老实实做了婊子?这贱人心肠狠毒,模样倒不坏,那对胸乳浑圆耸翘,白光光彷佛浸满汁液,而且……好像比以前更肥更滑。 卓云君愕然发现,身体传来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室内空间由於空气无法流通,显得又闷又热,待上片刻,肌肤便汗津津沾满汗水。然而胸乳被汁液浸过的部位,却彷佛裸露在寒风中,传来冰冷的感觉,肌肤对气流每一丝轻微的浮动都敏感无比。 你……你……卓云君恐惧地瞪大眼睛,望著那个恶魔般的妇人,吃力地叫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那妇人露出狡黠的笑意,嗲声道:乖女儿,这叫天女酥。任你仙女下凡,被它浸上一夜,也要浑身酥软。 卓云君尖叫著朝小紫推开,放开我!快放开我!啊…… 小紫捻住她胸口,用力一扯。卓云君双手按在小紫肩上,浑身的力气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身体一软,倒在小紫怀中。白光光的上身赤裸著,在她怀里不住抖动。 隔壁男女欢好的声音不住传来,以往卓云君不屑一顾的媚声,此时却彷佛有莫大威力。伴随著那妇人火一样的双手,每一声落入耳内,都彷佛引起自己心底深藏的欲望。 卓云君脸色越来越红,忽然隔壁传来一声怪笑,小浪蹄子,下面都湿透了…… 卓云君像触电一样猛地昂起头,玉体弓起,小腹急剧收缩,双腿绷紧。接著她亵裤底部涃出一片水痕,在股间迅速扩大。 小紫笑吟吟拔出手指,放在美妇面前,让指尖湿黏的液体滴在她姣美的面孔上。 卓云君玉体轻颤,脸上混杂著无数表情,屈辱、痛楚、难堪、恐惧、妩媚、羞耻……她从来没有这样软弱过,彷佛一口气就能将自己融化。 那妇人伸出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 隔壁传来一声放肆的大吼,夹杂著女子不堪重负的低叫。 卓云君红唇哆嗦片刻,最後勉强挑起唇角,轻声道:多谢妈妈…… 卡的一声,铁镣锁住,房间陷入黑暗。 第二百五十九章 智商一百二! 更新时间:2012-09-07 小紫笑嘻嘻来到隔壁房间,只见雁儿一脸羞赧地待在床角,秦会之远远待在另一边,虽然隔著好几尺的距离,他表情却作得十足,一脸下流的笑容,活像一个刚舔了蜜的老淫虫,还在呼呼的喘气。 那个大笨瓜呢? 秦会之这才收起入戏的表演,尴尬地看了雁儿一眼,说道:公子看了片时,方才出去了。 哗! 程宗扬光著膀子站在井栏旁,两手举起木桶,将新汲的井水兜头泼下,一边用力甩著头发。 雁儿从门窗都被遮掩的房舍出来,连招呼都没有打,就玉脸飞红地低著头匆忙离开。 秦会之这会儿已经恢复从容,颌下长须收拾得一丝不乱,斯斯文地朝程宗扬抱拳一揖到底,说道:公子。 程宗扬扔下木桶,笑道:会之辛苦了。 秦会之正容道:为公子办事,是属下职份所在,怎敢言苦? 程宗扬大笑道:得了吧,刚才你那德性,活像个刚偷了鸡的黄鼠狼。这会儿一脸正经的,还不如刚才看起来可亲呢。 秦会之也露出笑容,说道:若非公子洞见,属下还不知道自己颇有些当坏蛋的天份呢。 说著只见程宗扬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引得秦会之莫名其妙。 程宗扬浑身是水走过来,拍了拍秦会之的肩膀,感叹道:会之兄,你这话说得可太有历史感了。咳咳,没什么事了,你歇著去吧。 小紫靠在门边,撇了撇柔艳的小嘴,大笨瓜! 程宗扬悻悻然拧乾衣服。家里放著五个女人,只要一个手势,至少三个都肯乖乖陪自己上床,这样优厚的条件,自己还要靠冲冷水澡来泄火,被她说句大笨瓜一点都不冤枉,想反驳都反驳不了。 小紫看著他气恼的样子,唇角微微挑起,露出一丝笑意,又说了句,大笨瓜! 程宗扬气道:死丫头,你有完没完?再罗嗦,当心我拿你泄火! 小紫勾了勾手指,来啊。 程宗扬冷哼一声,摆出主人的架子,板起脸道:你给她身上上用的是什么东西?不会是焚情膏吧? 焚情膏好难制呢。这是天女酥,用蛤蚧尾培炼,再加一点药酒。她浸了一夜,药效至少持续三天。只要摸摸奶,她就浑身酥软,像妓女一样又骚又媚,还会浪出来呢。大笨瓜。 我智商一百二!程宗扬不满地说道:你见过智商一百二的笨蛋吗?你再敢污辱我的智力水准,小心我跟你翻脸。 智商?小紫好奇地说:是你买的吗? 测的!傻瓜。程宗扬指了指脑袋,我智力超过平均线,天下只有百分之二十的人比我聪明! 测的吗?小紫有多少? 程宗扬面颊抽动了一下,这死丫头的智商,打个七折可能还比自己高出那么一点点。 少罗嗦。 小紫撇了撇嘴,大笨瓜,这样冲凉,小心精火逆行,阳亢易虚。 程宗扬稀奇地说道:我没听错吧?你是在关心我?不可能啊,你这死丫头巴不得我倒霉呢,没错!你肚子里肯定憋著什么坏主意。 小紫白了他一眼,那贱人已经服软了,你就是用了她,她也不会反抗。想好了,要不要来? 这是个圈套,慎重慎重。程宗扬一边告诫自己,一边冷哼一声,无知!本主人今晚有事要办,洗个澡好养精蓄锐,你懂什么! 小紫无聊地打了个呵欠,可怜的大笨瓜……小紫只好自己先用了。 等等! 这死丫头不会把卓贱人用成渣吧?你要怎么用? 小紫瞬了瞬眼睛,当然是教她怎么接客了。 干!这你也能教?程宗扬嘲笑道:死丫头,看不出你接客的经验也很丰富啊。 说著程宗扬连忙抬脚後退,躲开她踢来的木屐。可惜仓促之间忘了身後的井栏,一个後仰栽了进去。 ………………………………………………………………………………… 程兄的易容术果然高明!萧遥逸惊叹道:额头这块血肿,怎么看都像真的! 程宗扬悻悻道:死狐狸,你想笑就笑吧。我就是撞的!怎么了! 哈哈!萧遥逸禁不住一阵大笑。 当心!程宗扬扶住船帮,这么窄一条舢板,别弄翻了!小狐狸,你也不穷啊,怎么连条像样的船都没有? 山人自有妙用。萧遥逸笑嘻嘻道。他换了一身粗布衣物,戴了顶斗笠,一板一眼用竹篙撑著船,就像江上随处可见的夜归渔人,只有在没人看到的地方才骤然加速。 舢板从一条河岔进入青溪,远远能看到岸旁的宫城。宫城两面临水,北面是玄武湖,东侧是青溪,青砖垒成的墙体气势森然。墙脚下浩浩荡荡生满芦苇,苇上开满白色的芦花。 萧遥逸竹篙一点,舢板敏捷地钻入芦苇荡。芦苇下都是半浸半没的浅洲,水道断断续续,比迷宫还复杂。这小子似乎已经来踩过点,对路径熟稔之极。这时程宗扬才发现舢板的妙用。只有一米多宽的舢板在芦苇丛中七绕八拐,比走路还要灵巧,遇到浅洲无法通行,萧遥逸乾脆用竹篙一撑,连人带船从浅洲掠过,而且舢板船体轻小,在芦苇丛中几乎看不到踪迹。即使有人在城墙上观望,也只能看到满川随风摇曳的苇叶。 萧遥逸撑船又快又稳,不需要自己操一点心,程宗扬索性抱著观光的心态浏览芦苇荡的风光。 青绿的芦苇有一人多高,中空的芦杆上生著长长的芦花,远远望去,宛如一片青底白花的茵毯,覆盖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夜风拂来,满川芦苇随风摇曳,用长长的苇叶拨弄著月色的银辉。舢板在湖光水色,芦荡明月中川行,犹如一场梦幻。 程宗扬心中一动,今天是八月几日? 八月十五。 中秋节啊。程宗扬道:怎么没见人吃月饼呢? 萧遥逸道:中秋?那是宋国的风俗吧。 程宗扬奇怪地说道:你们不过中秋? 建康最要紧的节日,是三月初三的上巳,五月初五的端午和九月初九的重阳。宋国节日最多,正月十五的元宵,七月初七的七夕,八月十五的中秋都有。 所以岳帅最喜欢待在宋国,每月都要过一两个节。 忽然一阵大风袭来,几点芦花随风而起,接著越来越多,最後只见白茫茫的芦花漫天飞舞,彷佛无数雪花,在风中飘舞著,在天际的明月下织成一片银绒。 萧遥逸叫道:天助我也! 他把舢板停在一处苇荡中,然後解开外衣,露出贴身的黑色水靠,一边小声笑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今晚蒹葭花舞,不知程兄有没有艳福遇上一位伊人? 真淫浪。遇到就遇到吧,还遇上——遇到就要上吗? 程圣人,你这话可著实有辱圣名啊。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朝城墙掠去。 程宗扬心情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样轻松,宫里的情形究竟如何,自己心里没有半点把握,只希望这只小狐狸没有吹牛,能顺顺利利进到宫里。 第二百六十章 太初宫 更新时间:2012-09-07 整个北城墙有六处水门,萧遥逸道:按规定,城墙以外五十丈内,所有的芦苇都要刈除乾净,以防备奸人藏身。不过那位陛下年初说喜欢芦苇丛生的景致,不许人刈除湖中的芦苇,咱们才有机会潜到这里。这六处水门有一道是供宫中出行用的,可以通行船泊,有四班禁军轮流看守,另外五处都放置了三重铁栅。 程宗扬望著眼前黝黑的铁栅栏,怀疑地说道:你不会是从你老爹手里骗来钥匙了吧?我怎么没见钥匙孔呢? 钥匙有个屁用。你不知道我老爹有多狠,那些铁栅栏是和砖一起烧出来,直接砌在墙里的。萧遥逸弹了弹铁栅栏,你瞧,这些铁栏每根都有手臂粗,埋在砖里的部分长逾一尺。够结实吧? 程宗扬道:你既然进不去,带我到这儿干嘛? 我只是想让你看看咱们面对的困难……程兄息怒!萧遥逸连忙道:其实有路可行。 在哪儿? 水下。 萧遥逸蹲下身,拨开芦苇,低声道:我看过营造式样的图纸,栅栏没在水下的部位都装有尺许长的倒钩,因此栅栏的宽距比水面以上的略大,只要拗断倒钩,就有一个尺半宽窄的入口,可以钻进去。 程宗扬二话不说潜到水底,片刻後又钻出来,小子,你不会来过了吧? 萧遥逸打了个哈哈,我年青时候来过一次……好吧好吧,那是我十三岁那年——你知道,岳帅就是那时候出的事,我回到建康,心情一直不痛快。後来有次宫里摆筵,席间的蜜饯特好吃。我忍不住夜里溜过来,揣了一包。 萧遥逸道:我怕黑的毛病也是那时候得的,咳,我揣了蜜饯不敢回去吃,就躲在一座桥底下。正吃得开心,突然钻出来一个红发红眼的妖怪……萧遥逸懊恼地说:那妖怪飘过来摸了摸我的头,爪子比冰还凉,当时就把我吓得尿了裤子。等那妖怪走掉,我看到地上扔著一颗带血的牙齿。後来我才想到,那家伙八成是个装神弄鬼的盗贼,半夜戴著面具出来吓人,正好让我撞上了。不过想归这么想,从那以後,我夜里怎么说也不敢一个人出门。 你小时候的日子过得很丰富啊。程宗扬笑道:走吧,识途的老驴,前面领路。 栅栏上两支拇指粗的倒钩被拧到一边,露出一个窄窄的空隙。萧遥逸脚前头後,游鱼般钻过空隙。栅栏水面以下的部分有两米多深,即便知道有空隙,要找到也得费一番工夫。萧遥逸熟门熟路,毫不费力地找到第二道栅栏的缺口,一样是脚前头後,倒著钻了过去。 在最後一道栅栏前,两人露出水面换气,程宗扬低声道:小子行啊,还会倒著飞呢。 这是我五哥教的。五哥是盗贼出身,家传的功夫。他们老卢家的规矩,别说钻洞,就是爬墙也是头下脚上的倒著爬,名号叫蝎子倒爬墙。 你五哥家里不会都是倒著长的吧? 这是有讲究的,盗贼的勾当最怕被人偷袭,倒著过去一旦情形不对,脚上挨上一刀一镖,总比头上挨一下要好吧。 当个贼还有这么多道道。 可不是嘛。里面学问大了去了。如今四哥五哥联手,响当当的……咳咳……萧遥逸狼狈地咳嗽起来。 程宗扬笑咪咪道:看你说得挺得意,我正听得过瘾呢。 萧遥逸讪笑道:这事儿程兄听了没什么好处。我们这些兄弟在外面都各有各的身份,程兄知道得太多反而不好,有机会我再给程兄引见吧。 不就是杀手嘛。程宗扬一哂,谢艺早就说过,你们星月湖有车马行、船行、鞠社,还有六朝最好的杀手——要不要把我灭口? 萧遥逸嘻笑道:老大没有发话。他要发了话,说不定我真就把程兄给灭口了。说著他往水里一潜,接著从栅栏内钻出来,回身朝程宗扬招招手。 宫城内是一座园林,一座湖泊弯弯曲曲绕过山岗,从水门与玄武湖相连。进了宫城,两人都收起嘻笑。萧遥逸从水靠内拿出面罩,给程宗扬丢了一只,自己套在脸上,然後轻烟般升起,落在一根松枝上。 那边是太初宫,那边是昭明宫。萧遥逸低声道:程兄看咱们去哪边碰碰运气? 程宗扬想起自己用灵飞镜时,看到西侧宫殿的灯火,太初宫吧。 好主意。萧遥逸指著宫殿重重叠叠的屋檐道:最高那座就是太初宫神龙殿。趁著有风,咱们先潜过去。 萧遥逸对宫中的防卫了如指掌,领著程宗扬忽走忽停,越过重重宫禁。有他帮忙,最难的一关如履平地,一路没有撞上半个人影。 太初宫属於内宫,没有禁军防卫,一旦越过宫墙,就只剩下宫女太监,两人行动更加轻松。 穿著黑色水靠的萧遥逸靠在殿後听了片刻,然後斜身飞起,左脚在廊柱上一点,弹到另一侧,接著右脚伸出,在殿後微一借力,又升起数尺。之字形在廊柱和殿墙上来回两次纵跃,瞬时便掠上三丈高的屋檐,身体一蜷躲在斗拱後面。 程宗扬知道这小子身手不俗,没想到会这么好。自己近在咫尺,都没听到丝毫风声,如果有哪个太监出来撒尿正好看到,多半眼睛一花,就找不到人影了。 程宗扬瞧瞧涂过朱漆的廊柱,这么光滑的柱身,自己要像萧遥逸那么轻松,只怕还要多练两年。不过程宗扬也有办法,他从衣内拿出一根丈许长的绳索,往柱後一绕,两手握住绳端,然後向上挥起,斜著一拉。 绳索上沾了水,比平常更易拉紧。程宗扬双臂用力,两脚蹬住柱身,借势向上跨了两步。等身体与绳索平行,抖手向上一挥,攀住柱身高处,再次借力。虽然没有萧遥逸那么挥洒自如,也轻松上到檐下。 程兄这一手不错啊。 在南荒摘椰子时候学的。程宗扬贴在殿角听了片刻,然後又朝殿内瞄了一眼,没人? 有灯光,只不过被帷幕遮住,暗了些。萧遥逸悄声道:如果我没有记错,檐角该有个风口。 萧遥逸身体紧贴在檐下,像壁虎一样游到檐角,仔细查看片刻,然後朝程宗扬打了个手势。 有人。而且很多。萧遥逸轻声说道,口气中透出一丝紧张。 殿内张挂著绯红的纱帷,程宗扬运足目力,才勉强看到殿上的蟠龙椅中,隐约坐著一个人影,应该就是晋帝了。 萧遥逸悄悄一指,程宗扬眯起眼睛,只见帷幕下方透出许多错落的阴影,似乎是一群人席地而坐。程宗扬心头升起一丝寒意,两人在檐下伏了将近一刻钟,满殿的人不仅没有发出丝毫声音,甚至没有任何动作,就那样静悄悄坐著,彷佛一堆人形木偶。 两人又等了片刻,殿内始终一片死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来吧!萧遥逸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後身形一闪,柳絮般悄无声音地落在地上,接著抬手推开殿门。 殿内绯红的帷幕一直垂到地面,里面透出微弱的光芒。两人对视一眼,萧遥逸伸手慢慢拉开帷幕。 第二百六十一章 枯骨 更新时间:2012-09-07 一片耀眼的光辉从内射出,大殿内铺著猩红色的长绒地毯,四周点著十余根手臂粗的羊脂蜡烛。帷幕内坐著一群女子,她们盘著云髻,穿著华丽的舞衣,怀里抱著琵琶、箜篌、排箫、琴、筝诸般乐器,似乎是宫里的乐工。只不过她们这时都闭著眼睛,身子歪到一边,有些手指还按在弦上,似乎刚演奏到一半就睡著了。 殿内睡卧著十余名舞姬,她们彩袖长裾,曼妙的身姿或俯或仰,都保持著舞蹈的姿态,姿容娇美。而在这些舞姬之间,一条长长的七彩丝带飘飞成一个完美的圆形,彩带中间,一袭鲜艳的羽衣飘然若飞,羽衣内覆盖的却是一具白森森的枯骨。 那具枯骨呈现出仰卧的姿势,双臂张开,裙裾翻到腰间,露出已经化成白骨的腰腿。颅骨两侧各垂著一只宝石坠子,白骨上的长发已经委颓,却仍保持著繁复的云髻形状。那女子的骨殖似乎很久都没有人动过,白骨上蒙了一层细细的灰尘,只是她的发丝仍然漆黑乌亮,看得出生前精心保养的痕迹。 程宗扬心头怦怦直跳,眼前这诡异的一幕,自己说出去都没人相信。那个化为枯骨的女子周围,年轻貌美的舞姬犹如海棠春睡,脸上还带著淡淡的笑容,自己怎么也无法想像她们如何围著这具枯骨跳舞,跳累了就直接睡在殿中。 萧遥逸眼中寒光闪动,他只朝地上看了一眼,目光就落在殿上那个穿著皇袍的男子上。 那位晋帝仰身靠在蟠龙椅上,头上的七宝冕旒歪到一边,旒珠垂在他消瘦异常的面孔上。烛影摇红,他脸色却灰白得如同死人,深陷的眼眶内,眼皮微微睁开一线,微露的眼珠灰蒙蒙神采全无,看不出是睡是醒。 他胡须许久没有梳理过,乱糟糟堆在颌下。唇角无法合拢一样分开,一股唾液从他唇角淌出,一直垂到胸口,在胸前明黄色的锦缎上聚成一滩。枯瘦的手掌垂在一边,指甲生得极长,对两个陌生人的突然闯入没有丝毫反应。 萧遥逸从席地而卧的乐工中间穿过,走过殿中睡倒的舞姬,一直走到晋帝面前,看了看他的面孔,然後拔起他面前一根已经烧残的蜡烛。 程宗扬绕过那具枯骨,看著那舞姬翻起的裙裾下两条白森森的腿骨,心底禁不住一阵恶寒。 我干……程宗扬低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最後一次点烛应该在一个时辰之前。萧遥逸隔著面罩嗅了嗅,薰炉烧的是上好的沉香,没有混入其他东西。 萧遥逸说著放下蜡烛,并指朝晋帝腕上按去。 忽然身後传来一个阴沉冷厉的声音,何方贼子,敢来惊扰帝驾! 接著烛光一暗,一股凌厉的威压从天而降,狂飙卷起。 萧遥逸双掌一翻,迎向头顶袭来的手掌。程宗扬精神绷得紧紧的,闻声立即闪电般跃出一步,双手按住刀柄,展臂拔出双刀,接著旋过身,左刀斜提,护住胸腹,右刀雷霆般劈出。 萧遥逸故技重施,又亮出指上的戒指,那人眼光却比江东五虎高明得多,手掌一错,避开锋锐的戒面,拍在萧遥逸掌心,接著屈指抵住刀锋,待程宗扬刀势出尽,才一指弹出。 程宗扬掌心一热,钢刀几乎脱手。他退开一步,双刀交错挡在身前。 一个乾瘦的人影才从空中飘下,他穿著一身蓝黑的衣袍,戴著一顶小帽,腰间扎著一条长带,脸上布满皱纹,下巴却又光又滑,没有半根胡须,腰背微微佝偻,却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内廷宦官。 好贼子,竟然能接老身一掌,那太监腰背一挺,尖声道:尔等何人,竟敢擅闯宫禁,不怕灭族之祸吗? 他一指弹开释自己的钢刀,虽然是取巧,这份修为也不可小觑。不过萧遥逸随手接了他一掌,没有半分吃力,看来这小子的真实修为比自己想像的还要高出一截。 程宗扬怪笑一声,死人妖!你干了这些好事,难道就不怕灭族吗?就算你身体残疾,没有老婆孩子,爹妈总该有吧?你犯下弑君之罪,小心王法无情,灭你九族! 那宦官阴声道:陛下只是倦极而眠…… 萧遥逸抢道:我等是赤诚忠臣!今日来乃是勤王义举!他粗著喉咙道:老奸贼!我谢万石今日必取你狗命! 那老宦官袍袖一卷,旁边一杆长及丈许的烛台长枪般横刺过来,一边撮唇发出一声厉啸。 两人原以为是这老宦官捣的鬼,谅他也不敢出声惊动禁军,有心联手擒下他审问清楚,谁知这老东西还有同夥。 萧遥逸与程宗扬对视一眼,彼此会意,接著同时攻出。程宗扬用的双刀,萧遥逸却是一双空掌,相同的是两人刀掌都凶猛之极,一招攻出,犹如孤注一掷,丝毫不留後手。 那宦客与萧遥逸对了一掌,也不敢托大,双脚不丁不八,微微分开,然後张开枯瘦的双掌,分挡二人。谁知那两名刺客招术施到一半,同时撤招,以比出招时更坚决的速度,朝殿门掠去。 两人肩头一碰,萧遥逸低声道:原路走!别管我! 程宗扬道:你不是怕黑吗? 萧遥逸一咧嘴,所以我才要这老家伙陪著。说著他身形微凝,头也不回地挺肘击出,喝道:老阉狗!来与谢爷大战三千回合! 萧遥逸功夫比自己高明,对宫中路径又熟,他来断後是最好的选择。程宗扬不再废话,闪身出了殿门。只不过还是晚了一步,黑沉沉的宫禁亮起灯火,几条身影飞速掠来。 那几人身上套著青色的袍服,衣摆似乎过於宽大,显得松松跨跨。他们身材短矮,脸盘小小的,月光下颇为白净,却是几个十来岁的小太监程宗扬握紧双刀,挺身朝最前面一个小太监劈去。那小太监似乎有些慌乱,竟然举腕朝刀锋迎去。 那小太监不过十三四岁,看起来连毛都没有长齐。若在以前,跟这种小孩子动手,自己脸早就丢到太平洋里。不过现在程宗扬早收起这点妇人之仁,对敌人纵容,就是对自己残忍。他眼中透出寒芒,力道陡然加了一倍。 铛的一声震响,钢刀反弹回来,程宗扬一怔之下,才意识到那死太监袖内还带了铁护腕。 只差这一线,程宗扬已经来不及撤招,只见那太监尖瘦的手爪趁势抓向自己胸口。 忽然身侧风声一紧,萧遥逸抢身上来,一拳轰向那太监面门。 那小太监修为比老宦官差出一大截,拳掌相交,护体真气顿时被萧遥逸刀锋般的劲气攻破,经脉重创,踉跄退了几步,一跤坐倒,哇的吐了一口鲜血。 另一名太监欺身上来,他年纪看起来比刚才的小太监还小,拳头还不及程宗扬一半大。殿中一幕,使程宗扬心神早绷得紧紧的,这时毫不留情,对著这小屁孩直接下了狠手,刷刷两刀,劈在他肩上。那太监袍袖尽碎,手臂却只露出两道青痕,连皮都没破。 程宗扬面容扭曲,直以为自己见著鬼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暗道 更新时间:2012-09-08 程宗扬面容扭曲,直以为自己见著鬼了。 铁布衫?萧遥逸怪声道:没卵的小崽子,修为不错啊! 原来是铁布衫这样的外家功夫,不是刀枪不入的鬼怪。程宗扬心头微松,接著长吸一口气,双刀再次攻出。按照谢艺传授的那样,将刀势集中在一处,重重劈在那太监掌背上。 那太监毕竟年纪幼小,铁布衫的修为虽然不俗,也挡不住程宗扬这凶猛的一刀,指骨顿时断裂,惨叫著向後跌去。 面前还剩下最後一名拦路的小太监,忽然身後一声惨啸传来,接著眼前陡然一暗,周围的灯火彷佛被黑雾遮没,连天际的明月也黯淡下来。 程宗扬心神微震,只觉一团阴森的黑雾从脚下升起,雾中有无数毒蛇扭动著张开毒牙。 铮的一声清响,只见萧遥逸身体横卧,浮在空中,双手一屈一伸,彷佛抱著一具凤首箜篌,手指在无形的琴弦上一拨,黑雾潮水般退去,黯淡的视野瞬时恢复原状。 那老宦官从黑雾中现出身形,他面沉似水,双掌平举身前,然後向前推出。 程宗扬只觉空气中浮现出一道无形的气墙,强大的威压使自己呼吸都为之断绝。 悬在半空的萧遥逸屈身一弹,手指在空中绘出一个奇异的文字,然後一掌拍出,喝道:疾! 那个奇异的符文迎上气墙,凌厉的劲气像烈日下的积雪一样迅速化去。 老宦官怪叫一声,枯瘦的手指在虚空中一抓,那只闪亮的符文彷佛被一只巨掌捏住,发出细碎的破裂声,片刻间就被捏得粉碎。 萧遥逸闪身向前,从袖中拔出一根黑黝黝的弯椎,凶狞地笑了一下,然後朝那老宦官掌心挑去。程宗扬暗赞这小子狡猾,竟然把龙牙锥涂上黑漆,此刻一亮出来,那老宦官猝不及防,向前一抓,掌心顿时被龙牙锥刺出一个对穿的血洞。 竖子敢尔!老宦官尖叫声中,飞溅的鲜血同时转为乌黑,散发出浓重的腥气。 萧遥逸沉腰坐马,右臂微曲,将龙牙锥收到肘後,左手中指伸出,在空中疾划数下,飞舞的血雨立刻凝成冰珠,坠到地上。 程宗扬双刀宛如狂龙出水,将最後一名拦路的小太监逼开,接著刀光一展,从他腋下刺进内脏,捅穿了他的肺叶。 远处宫墙的灯火汇成一片,迅速朝内宫逼来。接著传来一声娇叱,我是昭明宫侍卫长!立刻开门! 程宗扬一听到这声音,本能地就想拔脚开溜。云丹琉!这丫头片子竟然这么快就入了宫! 但云丹琉更快,只见一朵红云从墙头升起,云丹琉足尖在墙头一点,丹鹤般越过宫墙,闯入太初宫,朝神龙殿飞来。 萧遥逸与那老宦官斗得正紧,程宗扬只好硬著头皮挺身挡住云丹琉的去路,举刀怪叫道:死八婆!吃云某一刀! 云丹琉果然微微一愕,不知哪里又钻出个姓云的本家。程宗扬趁机出手,双刀犹如咆哮的虎牙,扑向云丹琉。 云丹琉知道自己中计,脸上微显怒色,手掌一翻,背後的长刀锵然跃出,格住程宗扬左手的钢刀。 铛的一声,程宗扬钢刀几乎折断。那丫头手中单刀长及四尺,刀身又宽又厚,刀柄中空,刀身镂刻著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龙口怒张,追逐著刀口一弯月牙,装上柄就是一杆所向披靡的大刀。 程宗扬手臂微微发麻,暗骂道:这丫头竟然把大刀摘下来当单刀用,也不怕累死。不过这丫头身材比自己还高一些,两条长腿犹如鹤立,一只雪白的手掌提著这样一柄威风凛凛的大刀,那气势真不是盖的。刀光一展,就把自己笼罩在凌厉的刀风下。 武二郎的刀法本来以凶猛为主,但遇到这么个更猛的,程宗扬只好改走轻灵路线,双刀盘旋进击,左刀被挡,右刀立刻攻出,劈向云丹琉的脖颈。只要能把她逼退一步,等萧遥逸腾出手,就让他头痛好了。 谁知云丹琉毫不退让,龙刀斜摆,压住程宗扬左手的钢刀,左手一张,用雪白的柔荑迎向程宗扬的刀锋。程宗扬没想到这丫头这么莽撞,竟然敢空手夺刀,急忙收力。但云丹琉来势极快,空手抓住钢刀,接著一扭,一股刚猛强硬的力道涌来,精钢打制的刀锋像在锻炉上一样被拧得变形。 程宗扬心头大震,这丫头练的竟然也是外家硬功,不知道这一手是金钟罩还是铁布衫,反正比刚才那小太监高出一大截。眼见她血红的斗篷飞开,银甲包裹的双峰像山一样朝自己压来,程宗扬只好丢开拧弯的右手刀,左刀从云丹琉的龙刀下撤出,双手握住刀柄,用力一封。 篷!云丹琉粉拳砸在刀上,刀身发出沉重的声音。 程宗扬心下骇然,这丫头修为比自己至少要高出一个级数,再打下去,自己也讨不了半点好。 又一个没卵子的家伙!拿命来!萧遥逸怪叫一声,飞掠过来。 程宗扬松了口气,急忙後退,擦肩而过时,低声道:别伤她! 萧遥逸道::走! 那老宦官抓住左肘,鲜血顺著衣袖直淌下来,显然在萧遥逸手里吃了大亏。 冲过来的三个小太监都受了伤,禁军还在门外,一时无法进入,这会儿不走,等会儿就不用走了。程宗扬不再停留,飞身朝太初宫後掠去。 云丹琉被萧遥逸缠住,无法脱身追杀,那老宦官立在一旁,却对程宗扬不理不睬,幽灵般的双眼只紧紧盯著萧遥逸。 离宫墙还有十余丈,便看到墙外两道摇曳的火光从两侧合拢。程宗扬毫不迟疑地返身就走,绕著宫墙寻找空隙。墙外火光越来越多,虽然还没有人像云丹琉一样硬闯进来,但整个太初宫已经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自己逾墙而出,立刻就会陷入禁军的围攻之中。 突然间,程宗扬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一条出路。他将双刀收到腋下,紧贴双肘,伏身朝殿後奔去。 殿後用太湖石堆著一座假山,高仅两丈,还不及神龙殿的高度,但山间峰峦迭嶂,怪石嶙峋,不过十余丈范围,却有著空山幽谷的山林景象。假山上建著一座凉亭。摇曳的火光从墙外射来,在凉亭上映出奔走的人影,能看到禁军手持的长戟和已经上好了弦,随时都可以击发的弩机。 程宗扬俯下身,凭著灵飞镜中见过的印象,朝记忆中的方位摸去。不多时,手指碰到一块光溜溜的岩石。山脚的假山石大多覆满青苔,这一块却像时常被人攀扶。程宗扬心里一动,试著晃了几下。 那块岩石向右侧无声地滑开,露出里面一个黑沉沉的洞穴。程宗扬俯耳听了一下,然後学著萧遥逸的样子,先脚後头地钻了进去。 假山石滑回原位,外面的声息被隔在身後。程宗扬并不担心萧遥逸。凭那只小狐狸的手段,无论云丹琉还是那个老宦官,都留不住他。真正有麻烦的还是自己。天知道这洞穴里藏著什么妖怪。 等眼睛适应了洞穴的黑暗,程宗扬小心朝洞内走去。洞穴入口处颇为狭窄,要侧著身子才能进,里面渐渐变得空旷,可供两人并行,只不过洞穴弯弯曲曲,不时要绕过拦路的巨石,只走出十几步,自己就失去了方位。 程宗扬索性也不理会,暗暗数著步子,走到二百步时,眼前出现两条岔道,其中一条隐约透出一丝光线。 程宗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另外一条。这会儿脱身要紧,真有什么诡异之处,以後回来再看不迟。 又走了差不多四百步,脚下忽然一湿,踩到一片水洼。程宗扬停下来,听了听周围的动静,然後从水靠内摸出防水的火褶。 眼前波光微闪,竟是一条藏在地下的水道,水上还泊著一条乌篷船。这样的乌篷船在建康城随处可见,但在皇宫的暗道里出现,不免奇怪。 既然有船,就有出口,程宗扬收起火褶,俯身潜入水中,朝水道尽头游去。 第二百六十三章 玄胴肠 更新时间:2012-09-08 噗!程宗扬钻出水面,吃力地吐了口水。 周围蒹葭苍苍,自己置身芦苇荡中,宫城森严的城墙已经被抛在身後。 这趟晋宫之行,预料中的鬼怪一无所见,怪事却碰上一箩筐。神龙殿昏睡的帝王,不起眼的老宦官,悍不畏死的小太监,直通禁宫的水下暗道…… 萧遥逸呢? 程宗扬抬头四望,城墙上火光不住摇动,宫内的搜捕还在继续,萧遥逸那小子却不见踪影。 程宗扬一拍脑袋,冒著被禁军发觉的风险,返身朝水门摸去。 咕咕……程宗扬学了两声鸟叫。 水面微微一响,冒出一个人影。萧遥逸朝他摆了摆手,然後吐了口气,吓死我了……说著埋怨道:程兄,你怎么才来? 我左等右等都不见你出来,才想到你是不是怕黑,不敢走夜路。程宗扬笑道:原来还真是啊。 可不是嘛。萧遥逸委屈地说道:我在这儿都躲了快一个时辰,你再不来,我只好硬挺到天亮了。 萧遥逸从水里爬出来,有些奇怪地左右看了看,程兄是怎么出来的? 你猜。 萧遥逸吸了吸鼻子,青苔?程兄是从洞里钻出来的? 干!你鼻子比狗还灵! 程宗扬说了自己从暗道出来的经过,萧遥逸大惊失色,内廷竟然有暗道?是新修的吗? 程宗扬想了想,我瞧著,大概建这座太初宫的时候就有了。 萧遥逸脸色阴晴不定,看来是晋帝秘用的暗道,竟然连我都不知晓。说著他挑起眉毛,用手肘扛了扛程宗扬,喂,这雲丫头够火辣吧!下手真够辣的,要不是小弟我躲得快,差点儿就被她卸掉一条膀子。 少废话。程宗扬低声道:看出异样了吗? 有。宫里好几处都设了咒符,专门克制从外面窥视的法术。萧遥逸与他并肩潜行,我猜,那个老东西九成是幽冥宗的传人。 怎么又跳出个幽冥宗? 六朝大小宗派几十支,大的像太乙真宗、云池宗,都有上万弟子。幽冥宗只是小宗,专门作些驱尸驭鬼的勾当。 这个幽冥宗是不是和你们星月湖有仇啊? 萧遥逸疑惑地说道:不会吧?他琢磨了一会儿,不过也难说,当年岳帅踩了不少人,说他仇家遍地都是,一点都不冤枉。要不四哥生意那么好呢? 仇家再多也多不到这个地步吧?程宗扬埋怨道:我这一路就没见著你们岳帅的朋友,净撞上他的仇家了!说起来,连云氏都被他踩过。 那当然。萧遥逸满不在乎地说道:岳帅以布衣之身,执掌宋国权柄,威震天下——有人风光,就有人倒霉,对吧?岳帅也一样,这一路过来,脚下不知道踩了多少倒霉的垫脚石。区区一个幽冥宗,踩了也就踩了。 程宗扬哂道:我刚跟吴战威学了句话,那是怎么说的——吃灯草,放的轻巧屁。我问你,你们那位陛下是怎么了? 撞邪了吧。萧遥逸轻松地说:谁知道呢。 小狐狸,你是恨不得晋帝倒霉吧? 萧遥逸悠然道:外有奸臣谋逆,内有妖宦作祟,晋国大乱就在眼前,有趣有趣!萧某不才,没有力挽狂澜,匡扶正义的手段,不过煽风点火的本事还是有的,哈哈…… 少得意吧。程宗扬道:我看建康人生活得挺太平,你就这么想让天下大乱? 又来了。圣人兄,你就放心吧,萧遥逸收起嘻笑,傲然道:如果把建康闹的大乱,那是萧某无能!晋国权贵大洗牌,街市上风平浪静,太平依旧,才见我萧遥逸的本事! 萧遥逸转过身,面朝上轻松地游著水,笑道:那条老阉狗八成是徐度埋在宫里的钉子。我们这位徐大司空、大将军处心积虑,把内宫握在手里,外面又有州府兵呼应,一旦他掌管了禁军,只要假借晋帝的名义,一道诏书就能让临川王自杀,到时军权在握,说不定就能皇袍加身了。 这样篡位也太容易了吧?那些大臣贵族会答应?王谢两家会袖手旁观? 萧遥逸摸了摸下巴,这倒是个问题,我也奇怪徐度怎么有信心摆平那些士族豪门。别的不说,王家那位驸马爷,汉安侯王处仲,才是正经经营过州府的,那些州府兵一大半都是他的手下。徐度那斯连我都想杀,总不可能放过他吧? 你是说王处仲会遇险? 有可能。萧遥逸沉吟道:看来我要想个办法,去见见这位徐度徐大人了。 说著萧遥逸抬起头,微笑道:三日後,我会和张侯爷、桓老三、石胖子去东山会猎,程兄可有兴趣? 我的商号还在选址,未必抽得出时间。况且……程宗扬笑咪咪道:你去勾引那五百个大和尚,关我屁事啊。 萧遥逸游过来,亲热地说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就是你的事,程兄这话就太见外了。今日咱们闹这一场,内廷那些人如果心里没鬼,肯定要召禁军和谢万石过去问话。闹大了,丞相王茂弘也跑不了。到时候咱们坐山观虎斗,何乐而不为呢? 程宗扬嗤之以鼻,你那点嫁祸之计,他们会上当吗? 会不会上当和肯不肯上当是两回事。萧遥逸笑道:我给他们个理由,让他们有机会去打压谢家,这个当他们不肯上才是笨蛋呢。 这小狐狸算得还真精。程宗扬叹了口气,你把圈套都布好了,看来这条贼船我非上不可。三日後就三日後吧。 ………………………………………………………………………………… 云氏铜器坊的几位工匠拿著那只背包传看半晌,尤其是锁扣部位,看得尤为认真。几人交谈片刻,最後领头的一位白须老者捧起背包,恭恭敬敬放在程宗扬面前。 公子爷这件器物要做出来并不难,难的是这份巧思。白须老者道:老朽作了一辈子的铜器,各种锁具也做过许多,像这样巧妙还使用方便的,也是头一回见。 程宗扬并不在意那点拉链,他把背包放在一边,笑著拿著茶盏,诸位请喝茶。 等众人都喝过茶,程宗扬道:你们做过火药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程宗扬试著解释道:就是一种烧起来特别厉害,会爆炸的东西。好像是用炭、硝石,还有什么混在一起。 白须工匠沉思良久,公子爷说的火药,老朽没有听说过。不过葛仙人药方里有一则雄黄法,以雄黄、玄胴肠、松脂、硝石合炼,葛仙人说炼出的仙药色白如冰,但老朽试炼过几次,得出的药物色泽发黑。老朽也不敢服用,只是公子说烧起来特别厉害,有些接近,用来引火倒还方便。 难道是黑火药?这配方听起来怎么这么古怪呢?玄胴肠是什么? 几名工匠都笑了起来,便是猪大肠。 程宗扬大失所望,没听说过火药用猪大肠的。这些工匠都是铜器师傅,搞火药不是人家专业,估计找几个炼丹的道士还靠谱点。 那就按这个做吧。记得把做链牙的和做锁扣的分开。 几名工匠同时道:公子爷放心,小的们会想出办法,不让别人学了去。 程宗扬一怔,然後连忙摆手,跟这个没关系。拉链这东西就是一张纸,捅破了谁都会做。我说分开,是为了提高效率——哦,就是做快一点。既然不能搞技术垄断,就从效率上压过对手吧。 几名工匠相顾愕然,最後为首的白须老者先明白过来,他起身向程宗扬施了一礼,惭愧老朽疑长了几十岁,还不及公子爷这份见识。 程宗扬笑道:老丈太客气了,诸位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都多,这点见识算什么?辛苦各位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横塘 更新时间:2012-09-08 几名工匠离开,秦会之进来道:公子,那块地有著落了。 在什么地方?有多大? 在朱雀桥以西,秦淮河南岸,位於横塘。大小有三十亩。 程宗扬讶道:秦淮河畔竟然还有这么大的空地? 秦会之道:秦淮两岸原本都住满了人家。谁知昨晚一场大火,前後烧了百余户。那些住户家当都烧得乾乾净净,只剩一片白地,如今正贱价出售。在下去看过,一条巷子烧得乾乾净净,少说也有三十亩。 这么巧?自己想买地就碰上了火灾?程宗扬摸了摸下巴,要多少钱? 每户人家索价八十贯。算下来有八千贯,合四千金铢就够了。 四千金铢换三十亩地,这价钱确实不贵。沉吟间,秦会之道:公子,三十亩地是不是大了些? 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三十亩正好,不能再小了。 秦会之劝道:公子,我们是珠宝生意,商号有一亩地尽够了。 程宗扬喝了口茶,会之的想法,咱们就是开一家店铺,摆上货物,等客人上门是吧?这主意也不差,不过珠宝生意和别的不同。珠宝这东西,不是说它值多少钱,而买的人觉得它应该值多少钱。程宗扬站起身,我开的珠宝商号,不仅仅是卖珠宝,更要紧的是卖服务。 秦会之听得一头雾水,程宗扬笑嘻嘻拍了拍他的肩,会之,经商你不擅长,换了祁老四,肯定一点就透。还是建好商号,等老四来打理吧。 秦会之道:另一件事。长伯依公子的吩咐,派人在佛窟寺盯梢。昨晚四更时分,看到那个紫脸汉子离开寺庙,往东府城去了。 东府城原来是王府,後来改为丞相的府署,也和宫城一样修建城墙,称为东府城。那个紫脸汉子没有去司空府,而是去了丞相府,倒令自己意外。丞相王茂弘出身琅琊王氏,说起来还是王处仲的弟弟,难道真让萧遥逸说中,那些人准备对王处仲下手? 继续派人盯著他。萧遥逸既然定下三天後东山射猎,这几天不会给他们行刺的机会。能趁这个机会,找出徐度的马脚最好不过。 公子准备去哪里? 叫上云老爷子,一起看看那块地。咦?死丫头,你在干吗? 小紫一手抱著那只雪白的狮子狗,一手拿著程宗扬常用的翠玉茶盏。盏里盛满鲜红的液体,雪雪伸著小舌头,正舔得起劲。 程宗扬猛地回过头,会之,这是不是…… 秦会之沉著地点了点头,不错。正是属下依照公子吩咐,花重金购来的葡萄酒。 程宗扬气急败坏地叫道:死丫头!葡萄酒我还没喝呢,你就拿来喂狗?这是什么狗啊?葡萄酒还喝这么起劲! 小气鬼!小紫把茶盏一丢,呶,还剩了一点,给你好了。来,雪雪,我们出去玩。 小紫把雪雪放在地上,那条小狮子狗浑身兴奋,就像颗鱼雷一样直闯出去,呯的一声撞在桌腿上。程宗扬连忙伸手,把那只价值三千银铢的花瓶抱在怀里,就看到那条狮子狗四条小短腿一同打转,就像喝醉了一样晃了两圈,然後四腿一张,软趴在门槛处,像个小枕头一样呼呼地睡著了。 程宗扬和秦会之面面相觑,最後秦会之道:这狗喝多了,那个……睡一会儿就好。公子,咱们走吧。 小紫道:我也要去! 去个屁!在家好好待著。程宗扬走到门边又回过头,再警告你一次,少去欺负那几个姑娘! 横塘遭受火灾的人家远不止百余户,沿河一条里许长的街巷被大火烧得乾乾净净,两侧还有几百户人家也被波及。沿著秦淮河南岸,一连串房舍被烧成一片废墟。数千无家可归的幸存者聚在堤上,抱著从火中抢出的物品,嚎啕痛哭。还有人在青烟袅袅的废墟间游荡,寻找自己死去的亲人和残存的物品。 大火惊动了尚书省左民曹的官员,街巷的里正在旁边一脸烟垢地禀告灾情,昨晚三更时分,更夫刚打过更,火势突然起来。小的无能,到现在也不知道是哪家先著的火,小的听到锣响,出了门就看到巷子前後都大火冲天…… 这些人家都是河边的百姓,原本守著秦淮河,救火并不难,但昨晚火势来得凶猛,根本来不及救援。众人家中的积蓄大都被大火吞噬,此时一无所有,有的更失去了家人亲属,一时间堤上哭声震天,让程宗扬也不忍多看。 每户八十贯,合每亩二百六十余贯,云苍峰道:这个价钱著实不贵。若不是这些人家遭了灾,价格起码要翻上四倍。 程宗扬叹道:我怎么觉得有点趁人之危似的? 小紫白了他一眼,又不是你放的火。 程宗扬板起脸道:少罗嗦!让你出来就不错了!以後爷儿们说话,娘儿们少插嘴! 小紫踢了他一脚,幸好那死丫头没穿木屐,自己还能忍住。 云老哥,我想把这些地都买了。 受灾的人家至少有四百余户,算下来要三万余贯,合一万五千金铢。 程宗扬颓然靠在座背上,商号还没有开张,珍宝虽然有点,但除了白送的几件,其他还在库房里放著。若不是云苍峰帮忙,自己连房子都买不起。起来似乎不大,但折合三千万铜铢,岂是容易拿出来的。 马车走著,人群间传来一阵喧哗。程宗扬掀开车帘,怎么了? 秦会之过去问了几句,回来道:有人在拿现钱买地。 程宗扬与云苍峰对视一眼,竟然有人比自己动作还快,刚著了火,就拿钱来买地? 他们出多少? 每户三十贯。秦会之道:只要中间的地,两旁遭了灾的即便想卖,人家也不肯买。 看来这人跟自己一样,都看中了中间三十亩成片的土地,对沿河的零碎土地不感兴趣。 程宗扬跳下车,只见人群间摆著一张漆案,上面白灿灿放满了三百枚一串的银铢。几个披著斗篷的女子立在周围,中间一个戴著面纱的小姑娘面前放著拟好的文书,只要有人指明位置,按上手印,立刻就能拿到银铢。 建康城物价不低,三百枚银铢只是平常人家一年的用度,不少灾民都在这里住了几代,但此时遭受回禄之灾,两手空空,家宅已经烧成白地,为了生计不得不贱售土地。有几户已经在文契上按了手印,捧著换来的铢钱痛哭流涕。惨状令人不忍目睹。 忽然一个声音高叫道:这不是欺负人嘛!每户一百贯!有一个算一个,我全都买了! 人群轰的一声朝这边看来,程宗扬立在无数目光下,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掉。四百多户,四万多贯,合两万多金铢——自己的商号即使开张,一年也不知道能不能挣到这个数的十分之一。 云苍峰苦笑著摇摇头,然後从腰间解下一只崭新的玉佩,递给跟车来的吴战威,去云氏商会交待一声,让他们立刻送四千贯铜铢、二十万银铢和八千金铢过来。 第二百六十五章 购地 更新时间:2012-09-09 一辆辆黑漆马车不断驶过朱雀桥。铜铢价值最小,份量却最重,四千贯整整装满了四十只大箱,用了五辆马车运送。二十万银铢用了两辆马车,最後一辆装的是金铢。马车上虽然没有旗号,但厢板上都印著云氏的徽记,分明是刚从云氏钱庄驶来。 尚书省左民曹的官员如释重负,这些人家遭了火灾,如果没有生活来源,迟早会变成流民,成为官府的大患。刚才那户商家以三十贯收地,虽然於法无禁,但三十贯远不足维持一家人的生计,正焦头烂额间,突然有人愿意拿出一百贯来买地,犹如久旱甘霖。一般人家拿五十贯维生,另外五十贯作个小本生意也能支撑度日,虽然清苦,总好过流离失所。 那位官员整了整衣物,过来道:不知云氏哪位管家在此? 云苍峰笑呵呵掀开车廉,草民云苍峰,见过大人。 那位官员立刻改容相向,拱手道:原来是云执事!云执事雪中送炭,可解了众人的燃眉之急。 云苍峰笑道:这样大手笔,可不是草民做的,我们云氏也佩服得紧。 钱庄的汉子从马车上卸下钱铢,在一个温文尔雅的中年文士指点下,一箱箱堆放整齐。接著一个走路一瘸一拐的大汉扛著一杆旗过来,奋力往地上一扎。长方形的旗面垂下,朱底黑字,绣著一个程字。 那位官员早听说过建康城的传闻,讶道:居然是盘江的程少主? 随车带来的五张书案一字排开,那位文士文不加点,顷刻写成告示,拿著墨迹淋漓的文书朗声道:惊闻横塘罹遇回禄,盘江程氏不胜唏嘘。夫财为民脂,得之於民施之於民,程氏不才,愿以铢钱百贯购地,遇回禄者由街巷里正、耆老作保,每户以地契易铜铢十贯、银铢五百枚、金铢二十枚。愿售者三日内来此取款。说完,文士将那张素纸贴在一堵残壁上,用朱砂笔在上面写了个大大的程字。 灾民蜂拥而至,由里正作保验明身份,在文契上按下手印,然後拿取铢钱。 一百贯相当於十万铜铢,这些人家平常也极少一次拿到过这样的巨款,一些刚刚拿到钱的灾民甚至喜极而泣,与刚才凄惨的一幕不啻於天壤之别。 以铜铢计,将近四千万的真金白银堆积如山,不仅周围观者如堵,连江上往来的船只也停下来争相顾盼。旁边收地那家顿时冷清下来,中间戴著面纱的小姑娘远远看著,当吴战威出来打出旗号,那姑娘娇躯突然一颤,和周围的女子低声说了几句,立刻收拾银铢乘车离开。 发放铢钱的都是云氏钱庄的老朝奉,虽然巨款在前,人群涌动,却安排得有条有理,秩序井然。那官员见一场大灾化为无形,不禁满面欢然,客客气气与程宗扬谈笑几句,说了些程少主大名如雷灌耳。当日与小侯爷一跳,惊世骇俗。名士风流,自然不拘於礼。哈哈哈。之类的闲话,才告辞离开。 程宗扬收回目光,一脸苦笑地说:云老哥,我又孟浪了。 云苍峰道:幸好你没有喊二百贯。不然我们云氏钱庄,连仓库的砖缝都被你扫空了。 程宗扬笑道:这笔巨款搬出来,云老哥有的肉痛了。 云苍峰嘿然笑道:我有什么肉痛的?云氏钱庄质贷,一向是三分利息。这两万金铢,程小哥每年要付我们云氏六千的利息,我看这生意还做得过。 三分息?程宗扬叫道:你怎么不去抢啊! 抢钱哪有放债来得快?我们云氏一向公平,程小哥若有意,不妨到金钱豹借贷。那里利息也是三分。只不过是月息。云苍峰神情自得地说道:程少主若是对利息不满,老夫也不勉强,这会儿就让人收拾离开,如何? 奸商啊。程宗扬懊恼地躺在座椅上。 那个小姑娘在看你呢。小紫说。 程宗扬弹起身,谁? 那边发钱的啊。小紫笑吟吟道:她眼神好奇怪。 这么大一笔生意被我抢了,心里当然不爽。程宗扬也不在意,咦,给吴大刀递水是咱们家的吧?那个莺儿?哈,吴大刀行啊,这么快可勾搭上了! 大笨瓜!是小魏让她递的水吗? 程宗扬长叹一声,原来是小魏,长得帅还是吃香啊。 云苍峰下了车,去看朝奉们发钱。程宗扬依过来,涎著脸道:喂,你看我长得帅不帅? 小紫笑咪咪说:别傻了。 程宗扬碰了一鼻子灰,却毫不气馁,张开手臂道:过来抱抱。 小紫笑盈盈看著他,然後过来让他抱了一下。 死丫头,今天怎么这么听话?程宗扬大感意外,只後悔刚才没有抱紧一点。 大笨瓜!小紫嘲笑道:好几天没有碰女人了吧?真可怜。 程宗扬恼道:你以为我像你一样,整天吃饱了没事干?算算我都熬几个通宵了?晚上干完活,白天还得出来,吸血鬼都没我惨! 大笨瓜,小紫眨了眨眼,我给你一个玩具要不要? 程宗扬躺在座上嘟囔道:把你给我得了。让我赶紧收了你的一魂一魄,免得整天枕个炸药桶,睡觉都提心吊胆。 小紫扯住他的耳朵朝两边拉长,什么炸药桶? 少管那么多。程宗扬一摇脑袋,跳起来道:把纸墨给我拿来! 做什么? 给那个不要脸的死老头写信! 写信干嘛? 要做的多了。第一件事要钱!告诉他建康物价比南荒高一百多倍,咱们早就揭不开锅了,现在吃了上顿没下顿,再过两天就该上街讨饭了。还有,我得问问凝羽怎么样了。自从离开南荒,我就过的和尚日子。他送我的什么狗屁婢女?一点都不听话!摸摸手还推三阻四的!退货!换凝羽来陪我! 小紫白了他一眼。 哼哼,死丫头,你少给我得瑟。就你这身材,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连凝羽的脚趾头都比不上。 小紫皱了皱鼻子,忽然拉住衣襟一分,娇躯一挺,两团雪腻的圆乳跃然而出,显露出傲人的曲线。 没等自己看清,那死丫头已经掩上衣襟,朝自己作了个鬼脸,跃到车外。 第二百六十六章 骨笛 更新时间:2012-09-09 镜中映出一张艳丽的面孔。那女子弯眉画得极长,眉心点著一颗鲜艳的梅花痣,眼上还绘著桃红的眼影,耳上带著一对玉石耳坠,柔软的唇瓣涂著浓艳的胭脂,色泽殷红。 她皮肤不再像少女一样青涩,身体每一道曲线都丰腴而柔美,白滑的肌肤像上等的精美白瓷一样光润。她抚了抚面孔,纤美的指尖涂著鲜红的丹蔻。那些脂粉都是平常用物,白的极白,红的极红,涂在脸上,有种尘世间俗艳的华丽。 即使最亲近的人,此时恐怕也认不出镜中这个女子了吧。 卓云君有些失神地望著镜中的艳妇,想找回自己从前的影子。但很快就放弃了。那个孤标傲世的女子,已经消失在厚厚的脂粉下。在这里,自己只是一个叫云云的下等妓女。 妓女这个词像火一样在心头烫了一下,但自己的感觉几乎已经麻木。 刚失去真气的那一刻,自己宁肯去死。直到她看到死亡的阴影。绳索在颈中绞紧,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没有尽头的折磨。她发现,自己竟然是如此惧怕死亡。比丧失尊严更惧怕。 那时她以为自己成了废人,以为自己连一天都熬不过去。可自己不但出乎意料地熬了过来,甚至还习惯了这种生活。她想起传说中那些被收去法力的仙子,如何沦为芸芸众生中一个卑微的凡人。 连仙子都能承受,何况自己呢?毕竟这世间大多数人,都是卑微的活著。 自己做过最傻的一件事,莫过於自己还想要逃出去。她竟然忘了,自己已经修为尽失。外面的世界不知有多少人在暗处虎视眈眈,等待著把自己一口吞下。 她不知道那些人会怎样对付自己,但她知道自己的遭遇会比在这里更可怕百倍。 那个男子废去自己的武功,以四百个铜铢的价格把自己卖到这里。也许他没有想到,反而给了自己一个躲避的港湾。 无法再运用真气的身体脆弱不堪,甚至连一个小童都能轻易杀死自己。 处在这样的绝境中,自己反而不必睡梦中仍握著剑柄,不用再对力量汲汲以求,更不用为自己每一个决断负责,担心自己的选择会给同门和追随自己的弟子带来灾难。 自己要做的如此简单,只需要讨好主人,她就会给自己带来吃的,用的,为自己遮风挡雨。自己所要付出的,仅仅是一点尊严——只要没有人知道自己曾经的身份,这点尊严又算什么呢?毕竟世上有无数人在作著比自己还要羞耻百倍的事,而在隔壁就有许多自己的同类。 她们也在生存,甚至自己还听过到她们的笑声。她们不会知道,那笑声给自己带来多少憧憬。她们的生活也许并不像自己想像的那样可怕。 身体轻轻一动,乳上传来一阵酥麻。卓云君情不自禁地并紧双腿,腹下一阵温热。她想起那只手在自己腹下抚摸的感觉,肉体彷佛一朵鲜花,在她指下颤抖著一点一点盛开,感觉如此陌生而奇异…… 她们是因为同样的感觉而欢笑吗? 卓云君想著,一边尝试露出想像中她们的笑容。 一个声音在身後响起,乖女儿,在想什么呢? 卓云君浑身一颤,玉颊顿时红了起来。那妇人不知何时走到身後,自己竟然没有听到丝毫声息。 她双手放在身前,俯下身,柔声道:女儿见过妈妈,妈妈万福。 这种娇柔的声音是那妇人教的,气息从喉中吐出,经过舌尖发出声来,有种娇滴滴的妩媚韵味。 那妇人粗糙的手掌托起自己的下巴,嗤笑道:面孔这么红,是不是想妈妈了? 卓云君柔声道:是。妈妈。 放弃尊严并没有自己想像中那么困难,自己甚至能做得更好。 程宗扬心里倒有些嘀咕,他摸了摸卓云君的额头,你不会是傻了吧? 卓云君唇角抽动片刻,奴婢想明白了,这都是奴婢应得的报应。 报应?程宗扬道:你们道家怎么讲起佛门的话来? 卓云君低声道:太上有言: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卓云君念诵的是道家《太上感应篇》的首句,她垂下眼睛,我对你恩将仇报,落到这番田地不过是咎由自取。心起於恶,恶虽未为,而凶神已随之。今日失身於你,冥冥中报应不爽。如果当初我一剑杀死你,说不定此时已经落到蔺贼手中,求死不能。 程宗扬有些明白过来,所以你就认命了? 命数如此,卓云君静静说道:一百银铢的欠债,我少不得要一一偿还给你。 宗教果然是鸦片。幸好我不信。不过既然她都想明白了,我还客气什么? 程宗扬道:那好,卓美人儿,笑一个给主子看看!风骚一点哦。 小紫抬起手指在脸上刮了两下羞他,然後转身离开。 程宗扬道:既然你还是童女,为什么当初要告诉小紫你失过身呢? 卓云君脸色微微一变。 程宗扬低下头看著她的神情,喂,都这地步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不会是这个年纪还是童女,觉得不好意思吧? 卓云君低下头,目光不停闪烁。 程宗扬咳了一声,我听说你有一位师兄? 良久卓云君轻启朱唇,其实……是我一位师叔。 程宗扬怔了一下,然後笑道:不伦恋啊?你们太乙真宗可真够…… 不。不是的。卓云君道:他虽然是我师叔,年纪却只比我大了两岁,自小一起练剑。十六岁那年,我和他在龙池後山私下约定终身……卓云君眼神黯淡焉,可当天他就奉命离山,去对付一个人。 程宗扬笑道:这也太不巧了。 那次我们去了六位同门,卓云君语调凄楚地说道:但岳鹏举岂是好对付的…… 又是他!这家伙在六朝是不是横著走的,见人就踩?以前自己觉得他死得可惜,现在看他仇家这么多,死一次感觉都嫌少。 程宗扬道:他被岳帅杀了? 那时候岳鹏举还是个刚出江湖的年轻人,我太乙真宗原本无意与他结怨,可三言两语便动起手来,结果去的六人一死五伤。 良久,卓云君道:死的就是小师叔。我太乙真宗因此与姓岳的结怨,直到王师兄担任掌教,仍与他不相往来。 卓云君咬住唇,几乎将红唇咬出血来。半晌才一字一字说道:直到前些日子,我才知道,杀他的不是岳鹏举…… 程宗扬心头微惊,只听卓云君恨声道:而是我一位师兄。 程宗扬脑中一亮,蔺采泉! 卓云君红唇留下深深的齿痕,蔺贼是我们这一代最年长的,小师叔比蔺贼年轻二十岁,却是师叔的辈分,有他在,掌教的位子迟早会落在他身上。蔺贼那时就觊觎掌教之位,寻机对小师叔下了毒手。因为是大战之余,众人竟都没有发觉。 等等,王真人呢?他不是你们的大师兄吗? 王师兄入门最早,论年纪比蔺贼还小一些。他在教中时常都不说话,直到练成九阳神功,才为人所知。 这么说,你刺杀蔺采泉是真的? 当日蔺贼以九阳神功相诱,邀我过去说话。卓云君美目透出无尽恨意,我进门时,他正坐在窗前吹一支骨笛。那狗贼告诉我,这是小师叔的胫骨,他取来作成骨笛,数十年来,时时带在身旁…… 程宗扬心头发寒,这蔺采泉也太狠了,难怪卓云君会忍不住出手。 卓云君忽然仰起脸,只要你杀掉蔺贼,我卓云君起誓,今生今世!永不背叛! 程宗扬怦然心动,有这么个丰神韵致的大美人儿当自己的专属女人,肯定很过瘾。不过蔺采泉如果那么容易死,早就该死了。 这个还是从长计议吧。程宗扬笑道:还是先算那一百银铢好了。 卓云君凄婉地笑了笑。小师叔死後,自己便心如心灰,数十年来守身如玉,一心修行。结果得知小师叔竟是枉死在蔺贼手中,数十年的养气功夫没有起半点作用,心神大乱。 蔺采泉邀她前往,早有预谋设下圈套,自己愤然出手,立刻中计,只得孤身逃脱。如今自己武功尽失,如果没有人帮助,今生今世也无力报仇雪恨。 第二百六十七章 妖妇 更新时间:2012-09-09 外面雨势正大,雨水随风鼓荡,彷佛将整座建康城都笼罩在无边的雨幕中。 终于得到卓美人儿,程宗扬这会儿心情得意万分,可惜小紫那死丫头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找不到人吹嘘,不免有点意犹未尽。 瞧了瞧雨势,程宗扬随手摘下一条褥子,披在头上飞身朝卧房掠去。 整个大宅前後五进,众人都住在前三进,後面两进十几间房屋,只有自己和小紫两个人。在建康住了半月有余,自己在家里睡觉的次数屈指可数,後宅整天都像没人一样冷冷清清。 穿过月洞门,远远看到窗口透出一点灯光,程宗扬心头不禁一暖,死丫头原来在自己房里。 奔到檐下,程宗扬抖开褥子,一边推开门,死丫头,躲我房里干嘛呢? 话音未落,程宗扬彷佛被兜头泼了一盆雪水,身体一下凉了大半截,打心底往外冒著凉气。 灯下坐著一个艳丽的女子,她双臂挽著一幅红绡,身上一袭红底银花的绸衣紧贴著身子,勾勒出身体柔润的曲线,腰间围著一条毛茸茸的狐皮。灯下肌肤白滑如雪,柳叶眉一点樱唇,桃花眼,水蛇细腰,一张狐媚的瓜子脸千娇百媚。 她捧著那只朱红花瓶,饶有兴致地欣赏著,一边抬起眼,那双水汪汪的美目落在自己身上,眼神似笑非笑,让自己一阵一阵地打冷战。 怎么?不认得了么? 她口齿滑软,声音柔媚入骨。但落在耳中,自己连汗毛都竖了起来。 怎么可能不认得?白湖商馆掌柜,玉面妖姬苏妲己。这妖妇怎么一反常态,不在五原城待著,竟然到了建康? 程宗扬心里怦怦直跳,云氏商会去五原城打听消息的人还没有回来,祁远音讯全无,却被这妖妇寻到此处,看来有麻烦了。 哈哈……程宗扬乾笑两声,原来是夫人。小的不知夫人大驾光临,恕罪恕罪! 公子好生多礼,妾身如何敢当?苏妲己将花瓶放在榻上,一双妙目笑盈盈上下打量著程宗扬,语带讥诮地说道:看不出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打扮起来,也有几分公子哥的模样,难怪能骗到那么多人。 吴三桂去盯那个紫脸汉子,还剩秦会之一个好手。程宗扬有心叫人,不过秦会之隔著两重院子,这妖妇却近在咫尺,只怕自己一张口,就被她干掉。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程宗扬横下心来,笑嘻嘻道:这都是托夫人的福。对了,那些霓龙丝,老四已经带回去了吧?不知道合不合夫人的心意? 霓龙丝倒也罢了,苏妲己冷冷道:只不过我派出去的奴才,竟然带了我的手下自立门户。你这贱奴好大的胆子! 我干!这词自己刚用在卓云君身上,这会儿又被用了回来,真是冥冥之中,报应不爽。 程宗扬乾笑道:人各有志,不能勉强。老吴和小魏都是夫人雇佣的护卫,并非商馆的奴隶,改投别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算起来你还少给了他们几个月的工钱呢。 苏妲己冷笑道:你可是我商馆里签过书契的奴隶。即便告上官府,也得判你个逃奴欺主!程公子,摸摸你颈後的烙印还在不在? 程宗扬恼道:苏夫人,不能欺人太甚吧?我给你找到霓龙丝,还给商馆在南荒新开了一条商路,够对得起你了。 那妖妇美目生寒,厉声道:今日你抢我横塘土地又如何说! 程宗扬张大嘴巴,在横塘收购土地的那户商家竟然是苏妲己的人? 是了,那个戴著面纱的小姑娘是她的贴身婢女香蔻儿,几个月不见,那丫头长高了,自己竟然没认出来。不过这时机也太巧了吧,难道是…… 程宗扬心里一阵发毛,昨天的大火,不会是夫人干的吧? 苏妲己冷哼一声,那些愚夫愚妇,守著土地只不肯卖。我费尽心思才清出来的空地,却被你一手拿走。莫非以为攀上云氏,就不用把我放在眼中了吗! 这妖妇心肠有够歹毒,为了那片土地,竟然放火烧了几百户人家!程宗扬忍住怒气,在下不知道横塘之事,竟是夫人的手笔。不过每户三十贯的价格,未免太少了吧? 苏妲己柳眉挑起,寒声道:主子作事,哪里有你这奴才插口的份! 程宗扬偷偷看了看,自己双刀还挂在壁上,要绕到苏妲己才能拿到。这会儿转身逃跑,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不过这妖妇谨慎得很,暗处多半有她的女护卫守著。 犹豫间,苏妲己冷冰冰道:你既然是我的奴隶,身家性命都属我所有。哼哼,两万金铢,好阔的手面。你入我商馆为奴时,身无分文,这些钱财是哪里来的? 程宗扬连忙道:别误会啊,这是我借来的。 借来两万金铢?程公子好大的面子。 硬拚不是她的对手,还是想办法赶紧把这个妖妇送走,再来寻找对策。程宗扬作出一脸颓然的样子:既然落在夫人手里,夫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好了。 只不过那片土地是云家出的钱,只是用了小的名头,地契都在云氏的钱庄。夫人要想把土地拿回来,两万金铢是少不了的。 该死的奴才!苏妲己余怒未消,一掌击在几上,将乌亮的漆几拍出一个寸许深的掌印。 程宗扬两手一摊,那钱已经分到灾民手里,要也要不回来,实在是没办法了。 你不是舌灿莲花,将云氏骗得服服帖帖吗?云氏连我下的冰蛊都敢解开,这点小事有何为难? 别开玩笑了,程宗扬苦笑道:两万金铢呢。你把我卖了也不值这么多钱。不过建康土地尽多,夫人何必非要那块呢? 苏妲己哼了一声,建康最大的销金窟莫过於金钱豹,他在横塘尾,我的醉月楼自然要开在横塘头。 恭喜夫人,程宗扬大拍马屁,生意越做越大,竟然开到了建康! 苏妲己发了半天脾气,这时忽然露出一丝笑意,媚态横生地瞥了他一眼,笑吟吟道:你那两件内衣,为醉月楼拉了不少生意。商馆刚已经卖下一座织坊,连日用南荒带回的霓龙丝赶制衣物。待建康的醉月楼开张,所有的粉头都要换上新制的霓龙丝衣,来招揽客人。 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程宗扬满口好话地说道:夫人好眼光!秦淮风月,天下闻名。一旦醉月楼建康分号开张,要不了几日,霓龙丝衣的名声就流传天下了。 苏妲己道:祁远说,你们杀了条龙才得了这些霓龙丝?敢进龙窟,你们胆子不小呢。 程宗扬在心里暗暗给祁远竖起大拇指,这谎话不仅编得天衣无缝,还预先留下後手,高明!老四把杆都竖好了,自己不爬未免不够义气。 可不是嘛!程宗扬慨然道:小的这一路出生入死,老虎也打过,龙也屠过,几次生死关头,都是想起夫人的恩德未报,再想起夫人如花似玉的容貌,顿时一股热流直窜丹田,平凭了无数力气,精神大振,气力大涨,这才一路支撑下来。能够为夫人办事,独闯龙窟也算不了什么。 那好。苏妲己站起身,笑盈盈吩咐道:明天你找香蔻儿,把财物交割清楚,再想几套出色的衣物出来。然後就去南荒接著屠龙吧。 程宗扬张大嘴巴,她以为龙是我养的,想杀就捞出来一条杀?自己牛皮是不是吹得有点大了? 那妖妇若无其事地说道:祁远还在我手里。你想逃尽管去逃。明日我便斩了他的首级,悬在朱雀门上。告诉云氏那个什么盘江程少主,不过我手下一个逃奴——明白了吗? 程宗扬叉手道:小的明白! 这才像个样子。苏妲己从容走到门口,吩咐道:那只花瓶不错,明日一并送来。 阴影中,一名女护卫悄然现身,张开一柄纸伞,为苏妲己遮住风雨。那妖妇臂上红绡飘扬卷起,足不沾水地穿过庭院,不多时便消失在雨幕间。 呆了五分钟,程宗扬才大叫一声,我干!秦会之!你这个猪头!看得什么门!给我滚过来!还有你!死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躲在一边看热闹,都给我滚过来! 第二百六十八章 诱狐 更新时间:2012-09-10 怎么办!程宗扬一脸严肃地敲著案几。 秦会之惭愧地说道:属下无能,请公子责罚。 免了!那妖妇都爬到我床上来了,说这个有屁用,赶紧给我想辙!程宗扬一边说一边瞪著小紫。那死丫头抱著狮子狗,只顾逗雪雪玩,但自己除了乾瞪眼,也拿她没办法。 秦会之想了片刻,皱眉道:苏妲己……听公子说的模样,莫非是当日的九尾妖狐? 程宗扬精神一振,这骚狐狸你认识? 属下只是听闻。秦会之谨慎地说道:据说九尾妖狐有姊妹三人,擅长诸般鬼魅伎俩,後来九尾妖狐和琵琶花精分别败在王真人和武穆王手下,多年来销声匿迹,没想到九尾狐却是躲在五原城,嫁为人妇。 当初在五原城,苏妲己听说王哲兵败身死,喜动於色,自己就猜测她和王哲关系不简单。看来自己猜得不错,现在王哲已死,这妖妇立即便离开五原城,出来兴风作浪。 程宗扬想起苏妲己腰间那条从不离体的狐皮,狐皮下多半藏著什么秘密,嗯,妖妇那只圆滚滚又肥又嫩的大白屁股,摇起来可真够风骚的…… 程宗扬口水险些淌出来,连忙收起嘴脸,正容道:九尾妖狐、玉石琵琶精……哦,琵琶花精,还有一个是九头雉鸡精吧?她在什么地方? 秦会之摇了摇头,九面魔姬在下没有消息,不知是被仇家杀死,还是慑於王真人和武穆王的威名,一直没有现身。 看来三姊妹现在只有妲己一个,程宗扬想了一会儿,问道:会之,如果你对上她,有几分把握? 公子呢? 一分吧。主要是她没打算杀我,如果她想杀我,这一分也没有。自己没有见过那妖妇出手,不过武二都在她手里吃瘪,自己也讨不了好去。说起来,不知道武二躲到哪个洞里练他的九阳神功去了,不知道现在进境如何。 秦会之沉吟半晌,若在下与长伯联手,胜负在五五之数。 小紫逗著雪雪,头也不抬地说道:傻瓜,先找到祁大傻子再说吧。 不错!一语点醒梦中人,程宗扬一拍几案,咱们这会儿是投鼠忌器。 如果硬拚,有会之和长伯,再从云氏请几名好手,未必会输给那妖妇。说著他眼一瞪,你个死丫头,看谁都是傻子是不是? 你本来就很傻嘛。小紫把那只雪白的狮子狗举过头顶,那条小贱狗也够烂,居然张开四条小短腿,摆出一副我要飞的架式。 好啊!你不是够聪明吗?程宗扬抛出个难题,限你明天把祁远给我找出来! 还用找吗?小紫毫不在意地说:就在横塘旁边的盛银织坊。 你怎么知道? 你今天过朱雀桥,沿横塘南往西,一路上路过林家酒肆、祥云纱行、合记布庄、赵家彩锦铺、流香百花行、徽州纸坊、丰记谷市、南塘缎行……小紫依次说了几十商号,然後道:最西边那家是盛银织坊。 程宗扬与秦会之对视一眼,这死丫头只走了一趟,就对两旁几十间商号如数家珍,也太拽了吧? 程宗扬哼了一声,没错,是有一间,怎么了? 小紫作了个鬼脸。 程宗扬恼道:死丫头!又给我装神弄鬼? 秦会之咳了一声,属下似乎有些印象。那处织坊临近秦淮河,昨晚大火将它前面几户人家烧得乾乾净净……是了!秦会之一拍手,那家织坊紧邻火场,却没有烧到丝毫,连织坊门前的布幌都好端端的。 程宗扬一点印象都没有,除了这两个变态,谁会在意远离火场的一家织坊?不过他嘴巴一点都不软,耻笑道:就因为它没著火,你就知道祁老四在里面?这逻辑也太强大了吧?哈哈哈哈! 小紫在雪雪身上挠了几下,那条小贼狗张开嘴,身体一抖一抖,好像笑声是它发出来的。 过了半个时辰,有个小女孩进了盛银织坊。她虽然没戴面纱,也没有跟那几个女人一起,不过走路的样子,和买地那个小丫头很像呢。 程宗扬笑声戛然而止。 秦会之眼睛一亮,你看得清楚? 有眼睛就能看得到。大笨瓜。 程宗扬对小紫的嘲讽毫不理会,拍案道:好妖妇!原来她买的织坊就是那家!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她竟然把家门口都烧了个乾净!有够歹毒!如果不是我明察秋毫,看破端倪,就让那妖妇瞒过去了!说著呵斥一声,死丫头,你少给我翻白眼。 秦会之道:既然盛银织坊是被那妖妇买下的,祁兄很可能就在里面。 好!这件重任就交给你了。那妖妇起居都讲排场,肯定不会在织坊住。会之,你带两个兄弟,天亮前把老四接出来,找个地方躲几天。 秦会之抱拳应诺,立即出去安排人手。 程宗扬盯著小紫,这死丫头眼也太毒了。几件不相干的事连在一起,竟然让她蒙了个八九不离十。他冷笑道:死丫头,你不是很吊吗?想个办法,怎么对付那个妖妇。 你想让那个骚狐狸死呢?还是想让她离开建康? 废话!当然是干掉她! 这个好办啊。有一种血蚕蛊,只要沾到皮肤上,她就死得不能再死。 程宗扬精神大振,这么歹毒的蛊怎么能乱用?我警告你,就这一次,以後绝对不允许!喂,怎么用? 小紫笑吟吟道:你救出祁远,她肯定还要来找你麻烦。只要把蛊下到你身上,让她接触到就好了。 这么简单?程宗扬松了口气,笑道:不会有事吧? 不会啊。到时候只要把你的尸体烧掉,就不会有事了。 程宗扬脸顿时黑了下来。 小紫失望地说:你要不想死就没办法了。 好端端的跟她同归於尽?我有病啊!程宗扬气恼地说:好了,让她滚出建康就行。有办法没有? 有啊,小紫道:她来建康,身边肯定带了不少钱。只要把她的钱都拿过来,她就只好离开建康了。 这个办法好!我正缺钱呢!程宗扬说著脸色一板,正容道:不过我可是做正当生意的,你要乱来坏了我的名头,那可不行。 小紫眼珠一转,笑道:我有个办法,让她明知道受了骗,还得乖乖把钱拿出来。程头儿,你要不要听? 看著小紫玫瑰般娇美的笑脸,程宗扬有种预感,苏妲己要倒霉了。 听了小紫的主意,他用力一拍几案,你行啊!死丫头! 第二百六十九章 开阳 更新时间:2012-09-10 唐都,长安。永嘉坊。 暴雨如注,龙首渠渠水翻腾,滚滚波涛如怒。 几个身影立在雨中,挺拔的身形如同一排标枪。身後长长的石阶两侧,气势森然的城阙巍然耸立。电闪雷鸣中,映出城阙间一块丈许高的匾额,上面用墨黑的字迹写著:皇图天策。 一个魁伟的身影静静立在雨中。他年约五旬,颌下长须墨染般黑亮,没有丝毫杂色,神情淡淡的,却给人一种坚毅如钢的感觉。他腰间悬著一柄暗青色的佩剑,雨水落在他黑色的皮甲上,纷然溅起,形成一片朦胧的水雾。 在他身後,立著几个年轻人,其中一个二十三四岁年纪,眉目清雅,虽然被大雨浇得浑身湿透,却显露出一番潇洒出尘的气质。 一骑快马冒雨而至,离城阙还有百余步,马上的骑手飞身跃下,大步奔来,双手捧上一卷帛书。 中年人伸手拿起帛书,慢慢看了片刻,然後合起来,幼度。 後面的年轻人走过来,卫公。 你在府中已经十年了吧? 十年零两个月。 已经这么久了。中年人喟叹一声,然後道:府中所藏你已尽知。可以离开了。 年轻人无喜无忧,平静地应道:是。 卫公收起帛书,一手轻抚着手臂背的软甲,淡淡道:建康传讯。有些人已经等不及了。 年轻人目光如同寒星,在雨中微微闪动,幼度此行,必不堕我皇图天策威名。 卫公解下腰侧的佩剑,提声道:晋国谢幼度,接剑! 谢幼度屈下一膝,昂首双手平举。 剑长三尺,鞘身包裹著青黑色的鲨皮,剑首朱红色的缨穗,在雨中彷佛跳动的火焰。年轻人周身的血液都彷佛被点燃,目光越发明亮。 皇图天策,灵羽飞华。卫公握剑道:此剑名为开阳,幼度可知道其中的原故么? 谢幼度沉声道:斗柄北指,天下皆冬。 长剑落入手中,双手微微一沉。 卫公淡淡道:携剑南行,不用北返了。 谢幼度提剑而起,向卫公深施一礼,然後转身踏入雨幕。 良久,龙首渠外传来一声长啸,彷佛悠长的龙吟,直入云霄。 ………………………………………………………………………………… 晋都,建康。秦淮河畔横塘。 程宗扬一大早就赶到横塘边,自己刚买的土地上,名为察看收购的进度,其实是观察旁边的盛银织坊。为了安全,还拉上了云苍峰。 大多灾民昨天已经签下书契,拿到银钱,还剩一小部分,这会儿继续发放。 一百贯的价格虽然比平常低了许多,但大火之余,房舍都被烧成一片白地,能拿到十万钱的补偿,许多人都对程氏的义举感恩戴德。 几个官府的差吏在废墟中翻检查看,云苍峰过去攀谈几句,然後向程宗扬介绍道:这位是建康主管刑案的褚衡褚从事。 那位褚从事年约四十,方脸大耳,双目炯炯有神,看上去十分精干。 双方客套几句,程宗扬问道:这些是褚从事手下的捕手? 褚衡点了点头,昨天听里正说的情形,上峰怀疑有人纵火,命在下前来查看。 程宗扬很想当场举报盛银织坊的老板就是纵火犯,最後还是压下这个不智的念头,竟然是纵火?褚从事找到线索了吗? 褚衡苦笑道:昨晚一场大雨,什么痕迹都找不到了。只不过奉命例行查看一番罢了。说著又道:程少主慷慨解囊,千余人赖此而活,功德无量。 我哪里有什么功德?程宗扬笑道:以後这里会馆建成,还要褚从事多多照顾。 褚衡逊谢几句,告辞离开。 云苍峰道:小哥要建会馆? 程宗扬指著临河那片烧焦的土地道:我准备在这里起一座楼宇。每层高两丈,一共九层,面积一亩左右。下面两层是大厅,三四层设置成包厢,供客人宴饮游乐;第六层设为观景台,四面透光,全用大柱支撑,可以在这里举行大型宴会;第五层和第七层是客房,供远来的王侯富商居住,第八层是珍宝阁,上等的宝物都放在这里。 云苍峰道:十八丈的高楼可不是随便建的,建康周围的巨木已经砍伐得差不多了,用来作梁柱的大木都是从昭南运来,一般楼宇建到十丈已经不易。像这样的高楼若是建成,一木之费,就不下千金。况且十几丈的高楼偶尔一登,还可以寄情娱目。平常看件珍宝都要登上十六丈高的珍宝阁,只怕乘轿也不肯来。 这个我想过了,程宗扬道:不用木头。 用石料?云苍峰皱起眉头,若用石料,开采更不容易。一则石料过长易折,只能建成一间间的小室,再则石材只用於陵庙,建成宴饮的楼宇,只怕有失法度。 我也不用石料。程宗扬道:云老哥,你们云氏有石灰坊吧? 云苍峰看了程宗扬半晌,然後笑著摇了摇头,叹道:程小哥的手段,老夫怎么也琢磨不透。石灰坊我名下倒有一座,就供你使用吧。 程宗扬笑道:多谢老哥。另外我还要些毛竹,也有劳老哥了。 好说。云苍峰一口应诺,待高楼建成,老哥定要来一开眼界,看看不用木石,只用毛竹石灰的楼宇是什么样子。 程宗扬笑道:老哥放心,七层的客房有一间是老哥的。等我从泰西买来白玻璃,到时老哥坐在房中临江观景,看小弟的楼宇建的结不结实。 望著秦淮河青石垒砌的河堤,程宗扬心神远远飞开,回到几个月前的一刻。 水泥:将石灰和粘土按三比一的比例混合,加水百分之四十,入窑烧乾,磨碎即可。段强指著书页说:简单吧。白疑都能学会。 段强,我要造水泥了。 这个时代没有钢筋,但有茂密的竹林。我知道,生长期超过四年的毛竹,抗拉强度远远超过钢筋,我要用石灰、粘土、沙子和毛竹建造一座超越这个时代的建筑,实现你的梦想。 第二百七十章 丝袜 更新时间:2012-09-10 程宗扬指著滔滔河水道:楼里将有一座活动扶梯,我要在江畔造一架巨型水车,用水流的力量拉动扶梯上升,同时把水送到高处。到时候楼顶会建成一座空中花园,种满世间难得一见的奇花异草。 云苍峰笑道:小哥如此雄心,可算过要花费多少钱吗? 虽然比砖木便宜一点,但也不少。程宗扬笑嘻嘻道:不过也好办——我在楼顶放一尊大大的鎏金佛像,让往来的船只十几里外都能看到。 云苍峰讶道:我还不知小哥是佛门信徒,向佛之心如此虔诚。 程宗扬大笑道:哪里哪里。我是见建康信佛的人不少,只建康城周围,就有大小佛寺几十处,庙里的和尚比当官的都富。我建这么高个临江大佛,向他们化点缘,不为过吧? 云苍峰抚掌大笑,程小哥好算计!不过你想找佛门信徒筹钱,还得请几个高僧帮忙鼓吹鼓吹。 程宗扬笑道:请高僧还要花一笔钱,我倒有个主意,不知道云老哥有没有兴趣——那尊大佛的面目如果临川王的模样来造,你看让临川王出个两千金铢,算不算多? 云苍峰愕然之余神情微动,晋国佛教昌行,临川王也一向礼僧崇佛。晋国佛像并没有一定之规,程宗扬妙想天开,把大佛作成临江王的相貌,临江大佛又正应了临川王的封号,王爷如何不肯? 云苍峰盘算片刻,立刻道:两丈高,通体鎏金。我们云氏替王爷出五千金铢。佛像所用七宝不用小哥费心,由我云氏一力承担。 程宗扬大笑鼓掌道:老哥看怎么样?愿者上钩,我就挂了个空饵,第一竿就先钓到老哥了。 云苍峰摇头笑道:我一直以为六弟已经够精明了,谁知小哥的手段,石头里还要挤出油来。 石头里挤油不算本事,要的是大家都能得利,做起生意来心情愉快。程宗扬微笑道:我与云老哥合作,借了云氏这棵大树的光,但云氏得到的回报也足够丰厚——前天晚上横塘大火,我抽空去宫里逛了一趟,云老哥已经得到消息了吧? 云苍峰面色凝重起来,昨晚才得到消息。原来是小哥的手笔。 程宗扬略去萧遥逸不提,有人私闯宫禁,却没有全城大索,至今也不见找丞相和禁军问责,反而封锁消息,云老哥觉得为何会如此反常? 又来考较老哥。云苍峰说著收起笑容,肃容道:其一,陛下已经不能理事;其次,控制陛下的人,还未能掌控宫禁,至少无法调动禁军;其三,他们是在图谋大事的关头,不肯惊动外廷,因小失大。 程宗扬连连点头,云老哥说的不错。就是这个情形了。 宫里有奸贼是肯定的,不过除了那个老太监,只有几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实力平常得很,真不知他们到底用什么方法控制住内宫。萧遥逸在宫里闹得天翻地覆,内宫宫门始终未开。没有得到命令,禁军只能在外面叫嚷。只有那位大小姐贸然闯进宫里。如果那些奸贼要封闭消息,云丹琉就危险了…… 程宗扬道:请大小姐多当心。没事尽量少往内宫去。 云苍峰闻言沉吟不语。 公子。 程宗扬回过头,见秦会之正抱拳长揖施礼,虽然昨晚冒著大雨出去办事,这会儿他却衣物整洁,神态从容。 老四呢? 秦会之微笑道:幸不辱命。 好样的!程宗扬大喜过望,只要祁远没事,就是跟苏妲己硬拚,自己也不怕。 云苍峰也听了出来,祁远有了下落? 程宗扬忧心尽去,笑道:老哥派去的人多半扑空了。老四跟著白湖商馆的东家到了建康。这会儿已经让会之接过来了。在什么地方?我这就去见他! 秦会之领著两人来到一处僻院,祁远换了一身新衣,精神还不错,见著程宗扬进来,翻身乾净利落地打了个千,程爷!说著那张青黄的面孔都快笑成一朵花了。 还跟我玩这一套!程宗扬搂住祁远的肩头,用力摇了摇,行啊,看样子没吃什么苦头。 大苦头没吃,皮鞭棍棒可挨了几下。祁远笑嘻嘻道:幸好夫人还想要老四走南荒贩运霓龙丝,没打断老四的腿。 两人在这里相见,心情都大为欢畅,说笑几句,程宗扬指著祁远的小腿道:这是什么? 祁远小腿有处伤口,虽然包扎过,仍在渗血,见程宗扬询问,便道:出来时撞到人,不小心挨了一刀。 秦会之道:那妖妇昨晚不在织坊,只有几名护卫,出来时动了手,幸好没有吃大亏。 我说你伤口上包扎的,是什么东西? 袜子。织坊刚作出来的。祁远取出一只纸包,里面是几条崭新的长筒丝袜,程头儿,这可是照你那两件衣物做出来的。 半透明的丝物又轻又软,闪闪发亮,薄如蝉翼,轻如云丝。这样轻薄透亮的织物,众人都是头一次见到。云苍峰拿起一条,真是用那些藻丝作成的? 织坊的工匠开始还不肯织,说这样细的丝物他们也织过,但太不结实,用力稍大就会撕破,做出来也卖不出去。後来我拿了根细丝,挂了把刀让他们看。 那根丝拉长一半,还没有断,他们才信。 晋国织坊的工艺并不落後,只是材料限制,织不出现代的织物。现在有了这些柔韧异常的细丝,织成丝袜易如反掌。 程宗扬拿起丝袜,笑道:这会儿那妖妇该知道老四已经溜了。老四,你在这儿安心待几天。我先吊吊她胃口再说。 云苍峰笑道:这里不方便,不会到舍下住几日。 太好了!程宗扬笑道。有云家罩著,祁远算是万无一失了。 祁远道:云老哥,老四可要打扰你了。 云苍峰大笑道:请都请不来,还有什么可说的。 会之,程宗扬对秦会之道:给苏夫人写封信,就说我去东山打猎,要两三天才能回来。夫人若是不著急呢,就等我回来再专程叙旧。 云苍峰已经知道苏妲己来了,在旁道:要不要帮手? 不用,我看建康迟早要出事。程宗扬道:只怕一个月之内,就有大变发生。云老哥的人手都先留著。 在场的都是程宗扬的心腹,云苍峰也不忌讳,说道:清浦已经去了数日,临川王的部下这些天也该抵达建康。一旦贼子作乱,便打出义旗,出兵平定。 程宗扬笑道:这种大事就别找我了。作生意发财才是正经。 程宗扬虽然明里暗里帮了云氏不少忙,但与临川王合作这件事却始终没有松口答应,云苍峰也只好笑著摇头。 第二百七十一章 光明观堂 更新时间:2012-09-11 秦会之写好书信,交给程宗扬过目。 会之这笔字可真不错。 习惯了标准印刷体,程宗扬最头痛看手札,尤其是草书,简直不是人看的。 可秦会之的字横平竖直,字迹疏朗,毫无花巧,和自己以前见的细明体字有八九分相似,看起来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秦会之解释道:天下字体繁多,往往因为书写误事。秦某有意以这种字体为规范,校正文字,也算兴利除弊之一举。 程宗扬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干!细明体字不会就是你搞出来的吧? 写得好。给她送过去吧。 秦会之略显迟疑,苏夫人接到书信,多半立即会来兴师问罪。要不要属下设个计谋……把她擒住? 秦会之这话比小紫拿自己当毒饵靠谱点,程宗扬大为心动,但思索半天,最後还是作罢。先不用。等我回来再说,免得打草惊蛇。 公子真要出门? 当然是真的,要是有人找,就说我和小侯爷约好打猎,今天早上天没亮就走了。程宗扬笑道:这叫制造不在场证据。记住,不管她说什么,都别和她动手,那妖妇非要找我,就让她来东山! ………………………………………………………………………………… 建康东郊,少陵侯府。 凉亭内,萧遥逸一手摇著折扇,一手轻轻敲著棋子,紧盯著眼前的棋盘,拧眉沉吟许久,最後大喝一声:全押!说著将面前的棋子一把推了过去。 程宗扬讶道:这么烂的牌你还敢全押? 萧遥逸笑嘻嘻道:再烂的牌,只要比对手大一点,就是绝妙的好牌。圣人兄,还剩最後一张,要不要加? 当然要加!程宗扬啪地甩出手里的对子,想吓跑我?没门! 萧遥逸呆看半晌,然後一拍棋盘,厉声道:大乱将至,我们还在这里醉生梦死,简直可耻!萧五!把牌拿走,我要和程兄纵论天下大事! 少来!这一局我至少赢了五十金铢,先把钱拿来! 萧遥逸一脸委屈地叫道:五十个金铢还叫钱? 萧五躬身道:小侯爷,加上前两局,一共是欠了程少爷一百二十个金铢。老爷以前交待过,我们萧家是有身份的体面人家,愿赌服输,欠债还钱,不能坏了侯府的名头。 死奴才!你可越来越饶舌了。 不敢,萧五垂著手,恭恭敬敬地说道:程少爷说了,他赢的钱有小的一成,让小的发牌时留点心。十二个金铢,够小的半年月钱了。 程宗扬大笑起来,小狐狸,你输得一点都不冤。 萧遥逸笑骂道:萧五你个杀千万的奴才,合起来蒙我!我说我怎么输那么惨呢。快滚!给程爷拿钱去。 萧五离开凉亭,萧遥逸剥了只桔子,揶揄道:没想到程圣人对吃喝嫖赌也这么精通。 你是想问我怎么会玩这个吧?程宗扬不露声色地说道:还是在南荒,谢艺教我的。 萧遥逸微笑不语,慢慢吃著桔子,良久道:程兄不用瞒我。当日在湖中别墅,我就看出来了。 这小狐狸敏感得很,想蒙他可不容易,程宗扬只好乾笑一声。 萧遥逸叹道:萧某再蠢,也看得出程兄与岳帅大有源渊。此中详情,程兄不愿说,萧某也不会多问。程兄只需知道,我星月湖始终是岳帅亲卫,无论岳帅生前还是故後,都以岳帅马首是瞻。 萧遥逸丢开桔皮,潇洒地拍了拍手,望著程宗扬的眼睛道:只要与岳帅有关的人,都能得到我星月湖毫无保留的支持。 程宗扬心里一动,你们孟老大发话了? 萧遥逸用力点了一下头,程兄敏捷!孟老大安葬过艺哥,在临安与兄弟们商议,决定与程兄合作。星月湖的产业都是岳帅留下的,我们兄弟不过是代为保管。既然找到岳帅的後裔,理当物归原主。孟老大说,从现在起,星月湖所有资源,都对程兄和小紫姑娘开放。他笑了笑,程兄有什么要小弟帮忙的,尽管开口。 程宗扬也不客气,那好,正有件事要你帮忙。 萧遥逸正容道:杀身成仁,在所不惜! 程宗扬笑道:没那么严重,只需要萧兄派个人,去说一句话,就帮了我大忙了。事成之後,拿的钱分你一半,至少有六七千金吧。 萧遥逸讶道:我说话什么时候这么值钱了? 死丫头诡计多端,这次不怕那妖妇不上钩。程宗扬笑道:萧兄到时候便知道了。 萧遥逸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笑容,程兄从南荒跋涉千里来到建康,必然有所图谋——无论是否与岳帅有关,我星月湖都将不遗余力襄助程兄! 程宗扬一怔,连忙摇手,不是,不是。你可别误会,其实我真没有什么大事,什么争霸天下,一统江湖……这些听起来就够累的,我可没兴趣。 萧遥逸不动声色,那程兄准备做些什么? 程宗扬咳了一声,其实我最大的理想,就是想在建康开间商号,轻轻松松挣点钱,当个富家翁,娶几个美女…… 萧遥逸打量著他,忽然一笑,挤了挤眼:看程兄的神情,莫非是瞧中哪家姑娘了? 程宗扬叹了口气,让你说中了,我这会儿真的想著一个。 萧遥逸连忙道:先说啊,王谢两家就免了,他们架子大得很,别说寒门,就是与皇家联姻都觉得委屈。程兄祖上没有三五代高官,就不用提了。 程宗扬摸了摸脸颊,光明观堂——萧兄熟悉吗? 萧遥逸脸色微变,谁? 程宗扬脸上微微一红,一个小丫头,叫乐明珠。 我以为你看中她们观主了呢。萧遥逸冷笑道:这个好办,一会儿我给四哥五哥传讯——他们接到讯息,到光明观堂大概四天时间,从光明观堂到建康六天——给我十天时间,十天之内,把人给你绑来。 程宗扬吓了一跳,硬抢啊! 别人也就罢了。萧遥逸气势汹汹地叫道:光明观堂还欠著我们星月湖人呢,抢了也白抢! 别乱来啊!程宗扬连忙道:那丫头可是我的心肝宝贝! 萧遥逸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第二百七十二章 夙仇 更新时间:2012-09-11 喂,你们和光明观堂到底怎么回事?程宗扬纳闷地问道:怎么一提起来光明观堂都这副德性? 不问还好,一问萧遥逸顿时怒发冲冠,拍案叫道:要不是岳帅吩咐过,我早就灭了这个娼窠! 程宗扬点了点头,这话谢艺也说过——不过我看光明观堂教得挺好啊,济世救人,匡正除邪,还是蛮认真的。光明观堂到底是个什么门派,作了什么,让你们这么火大? 光明观堂原本是医家一脉,萧遥逸啪的打开折扇,一边哗哗地摇著,一边冷冰冰说道:擅长医家六术:砭、针、灸、药、按跷与导引。 萧遥逸解释几句,程宗扬明白过来。医家六术其实就是刮痧、针刺、艾灸、汤药、按摩、运动六种自古相传的医疗方法。 听起来就是一般的医术啊,程宗扬玩笑道:光明观堂不会都是些女医生,女护士吧? 萧遥逸看著他,唇角慢慢挑起,女护士?岳帅当年也是这么说的。如果不是年岁对不上,我真要怀疑程兄是岳帅转世了。 我跟岳帅真没什么关系……程宗扬叹了口气,你还是接著说吧。 萧遥逸用扇子支住下巴,光明观堂只收女子,程兄知道吧? 程宗扬点头说道:原来不懂,现在知道了。在六朝,单收女徒或单收男徒的门派并不少见,一般都是因为门规所限,或门内的武学只适於女子或男子修习。 萧遥逸点头道:光明观堂的祛毒、除病、养生之术都有独得之秘,武学上的修为也颇有所长。 她们不是搞医术的吗?怎么也习武? 萧遥逸道:医武同源,医家六术都与人体经络气血相关。岳帅横空出世以前,光明观堂一直是黑魔海的劲敌。能和黑魔海这样强悍的宗派抗衡数百年,光明观堂武学上的修为,也在天下宗派中赫赫有名。其中最显赫的,莫过於光明观堂的第一神功,凤凰宝典。 就是小香瓜练的功夫了。不过横竖都不像很厉害的样子。程宗扬道:萧兄能不能仔细说说?我对这门功夫很有些好奇。 凤凰宝典一向与太乙真宗的九阳神功、十方丛林的释佛逻耶神功,又称无相神功,还有黑魔海的太一经并称。萧遥逸道:据说凤凰宝典是光明观堂第三代观主所创。此前光明观堂只是个行医济世的小门派,後来在太平湖一战,光明观堂以凤凰宝典的神功,连斩黑魔海两名长老,横绝一时。从此成为黑魔海的大敌。 程宗扬摸著下巴道:很厉害啊。 萧遥逸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其实凤凰宝典只是徒有虚名。光明观堂还编出只能由纯阴之体修炼的鬼话,每代只挑选数人传授。光明观堂曾经与黑魔海立下契约,每二十年双方各出门人一较高下。结果接连数代,光明观堂都无人练成凤凰宝典。四十年前一战,光明观堂派出的弟子落败身死,光明观堂数次派人抢夺尸体,都被黑魔海打得一败涂地,不仅颜面无存,而且折损了许多门徒。 程宗扬道:神功这东西本来就不容易练。我记得太乙真宗的九阳神功,也有很多年没有人练到第九级了。 九阳神功我服气,萧遥逸坦然道:虽然极少有人练到第九级,但第七级就可以横行天下了。紫阳真人第八级巅峰的实力,就是岳帅当年也颇有不及。 但光明观堂的凤凰宝典,一连数代最多都只练到第七重。比起传说中第九重的威力,判若云泥。 程宗扬提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听说凤凰宝典练成之前,一旦失身,就会香销玉殒,是不是真的? 萧遥逸愤然道:真要死倒好了!十八……十九年前!又值光明观堂与黑魔海较量,那时我还没到岳帅身边,听艺哥说,光明观堂重创之余,弟子凋零。黑魔海已经放下话,要彻底剿灭光明观堂,把堂内仅剩的六名光明贞女收为妓奴——後来的事程兄都知道了吧? 听谢艺说过一些。好像有个女人来找岳帅? 萧遥逸一字字说道:燕姣然!那贱人与岳帅结识後,便眉来眼去,惹得岳帅心动,费尽心思才把她弄到手。结果那贱人却说自己练的是凤凰宝典,只有第六重的修为,一旦破体,轻则经脉重创,重则殒命。 程宗扬心里嘀咕道:买了票才发现这车没轮胎动,我要是岳帅肯定很火大。 萧遥逸冷著脸道:岳帅本来已经收手,那贱人却故意撩拨岳帅,岳帅一时兴起,上了那个贱人。结果那贱人真气逆行,命若游丝,在榻上哀求岳帅出手对付黑魔海。岳帅被她美色所惑,不但一口答应,还大耗真元,为那贱人调息续命。 这小子站在岳帅一边,言语中带了太多情绪,听起来就不怎么客观。程宗扬道:我觉得吧,他们两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没有什么太出格的。 萧遥逸神情不悦地说道:你不信我难道还不信艺哥?如果只是这些,岳帅吃些亏我们也认了。岳帅出事前,曾经让艺哥和四哥邀那贱人到临安一叙,意思想让霜小姐拜到光明观堂门下,托她照料。那贱人不仅拒绝了岳帅的心意,还反咬一口,致书宋主,称岳帅私募军士,要求遣散星月湖大营。艺哥那样好脾气的人,当时也被激得大怒,最後还是岳帅吩咐,不让我们去找光明观堂的麻烦。 程宗扬宽慰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想开点吧。 我干!萧遥逸七情上脸,大声叫道:要不是这贱人,岳帅死後也不会背上私募军伍,图谋不规的罪名!我们星月湖这上千名兄弟也不用隐名埋姓,藏身江湖。我干她亲娘亲爹亲姥姥的!说起来我就火大! 萧遥逸扯开衣领,露出颈中暴跳的刺青,像个老兵痞一样破口大骂,污言秽语滚滚而出,足足骂了一顿饭工夫还不罢休。 原来双方在这里结了仇,星月湖等於毁在光明观堂手里,难怪谢艺和小狐狸都对光明观堂切齿痛恨。趁萧遥逸喘气的时候,程宗扬苦笑道:行了,给我留点面子吧。你这么上下一通乱骂,连我也给骂进去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司空徐度 更新时间:2012-09-11 萧遥逸悻悻道:光明观堂那些贱人有什么好的?不过是养生有术,看起来够风骚。当婊子还行…… 程宗扬打断他,别乱说啊,我可是准备拿来当老婆的。 当老婆?你傻啊!萧遥逸又跳了起来,叫道:随便玩玩就行了,你还认真了!我说圣人兄,这你可别学岳帅! 少废话!我也不用你四哥他们帮忙了,这边的事忙完,我自己去找她。 别想抛下我!萧遥逸嚷道:这种事怎么能少得了我?你放心,我答应过岳帅不找光明观堂的麻烦,不过光明观堂请岳帅对付黑魔海时,答应给岳帅寻找几个良质美材,将来送给岳帅当姬妾。程兄跟岳帅渊源不浅,咱们一起去要帐总可以吧?喂!这点面子都不给,你也太拿我当外人了吧? 程宗扬无奈地说道:行了,大少爷,一起去还不行吗? 萧遥逸亲热地搂住他的肩膀,这才是好兄弟呢。程兄,今晚有没有兴趣一起出去走走? 程宗扬警觉地问道:去哪儿? 萧遥逸笑嘻嘻道:今晚就不喝花酒了,咱们去司空府逛逛。 徐度?建佛窟寺那个? 萧遥逸道:不瞒程兄,前日的事我已经给孟老大传讯过去。老大听了之後十分上心,但因为王大将军身死的事分不开身,交待我打探明白,究竟是谁在晋宫捣鬼。我想来想去,咱们两个就跟嫡亲兄弟一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肯定不舍得让我自己摸黑去司空府,对吧? 程宗扬却皱起眉,王大将军身死的事是怎么回事? 王大将军决战前,曾经传讯回来,称在敌军中发现拜火教的踪迹。孟大哥说,王大将军之死很有些蹊跷,他查到的线索,说大战前两个月,有人故意切断了左武军的粮道,还将左武军的行迹泄漏出去。事情很棘手,孟老大和二哥一起去了洛邑。 程宗扬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心里也一直怀疑,为什么王哲对敌军的出现一无所知,而罗马军团却会突然出现,在大草原上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对左武军形成合围。能做到这一点,除非他们对左武军的行动路线十分清楚。如果真有人故意勾结外敌,把王哲和他的左武军置於死地…… 程兄? 程宗扬苦笑道:我还不知道文泽最後一次传讯,是传给你们的。他呼了口气,好吧,师帅遇难时,我正好在他身边…… 萧五已经回到凉亭,不言声地立在一旁,萧遥逸仔细听著。等程宗扬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说道:萧五,你都听到了? 萧五微微躬身,听到了。 萧遥逸命令道:去给老大传讯。 是。萧五将金铢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萧遥逸道:萧五是我心腹,以前同在星月湖大营,是岳帅的亲卫。说著他叹了口气,程兄又帮了我大忙。人情越欠越大,这可怎么办呢? 只要你不因为欠债太多,把债主干掉,我就很承情了。 萧遥逸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这倒也是。好吧,我也想通了,一笔是欠,两笔也是欠——程兄,今晚的事咱们就说定了。最多一个时辰就回来,不耽误咱们去东山打猎。 去这么早?不怕露了行迹? 萧遥逸笑得像小狐狸一样,很奇怪吗?徐大司空是朝中八公之一,位高权重,当然要堂堂正正登门拜访了。 ………………………………………………………………………………… 晋国品秩最高的官职,分别为太师、太傅、太保、太尉、司徒、司空、大司马、大将军,合称八公。八公并没有实际权力,而是作为荣衔加授。 如徐度官职的全称是:都督湘、沅、武、巴、桂、安六州诸军事、使持节、散骑常侍、湘州刺史、加司空衔、开府仪同三司、广德侯。这些职位中,真正的实权在於都督六州军事、湘州刺史这一军一政两个职位。晋国一共二十五个州,都督六州军事,相当於控制了晋国四分之一领土的军力。临川王以亲王的身份,也仅仅与徐度相当。萧遥逸说的位高权重,绝不仅仅是句空话。 晋国大臣的府舍大都集中在御道两侧,向北进入宣阳门,就是宫城内的百官衙署。萧遥逸带著随从驰过青溪中桥,来到徐司空府上。门口一个年轻公子迎上来道:小侯爷,家父已经等候多时了。 萧遥逸跳下马,笑道:怎敢让司空大人等候? 姓徐的年轻人微微一笑,家父在朝中最看重萧侯,听说小侯爷过来拜访,想必是萧侯的意思了。 萧遥逸笑嘻嘻道:徐司空出身军伍,一向倜傥不群,怎么到了徐兄这里变得这么文绉绉了? 两人虽是谈笑,言语间却不怎么客气。进了司空府,远远便看到一个身材魁伟的老人立在阶前,他鬓发已经斑白,眼中神采依然锋利,虽然身著华服,却有著建康城那些世家贵族迥然相异的威武气质。 萧遥逸收起嘻笑,恭恭敬敬上前施礼,小侄见过司空大人,代家父向大人问安。 罢了。老者声音中气十足,进来吧。 徐度虽然是司空之尊,堂内陈设却简单异常,什么古董、宝物一应俱无,短榻上铺的不是茵席,而是一张张铁灰色的狼皮,墙上挂著刀剑弓矢。晋国士族多刻意虚文浮饰,这位司空大人却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武夫出身,倒把客堂装点和武库一样。 徐度摆了摆手,坐。 萧遥逸使了个眼色,程宗扬立刻上前,双手捧上一只沉甸甸的木盒。 这是家父当日猎到的一头猛虎,虽然不稀奇,但剥下的虎皮从头至尾长及两丈四尺,又是从虎眼一箭射入,没有弄伤虎皮,也算难得。萧遥逸道:大人来都多日,家父未免亲来拜访,特命小侄献上此物,请大人恕罪。 徐度浓眉一挑,是萧侯当日在先帝驾前射杀的碧睛虎? 萧遥逸微笑道:正是。请大人笑纳。 好,好,好。徐度也不客气,当即命人收下虎皮,一边道:萧侯的咳疾还没有好么? 萧遥逸摇头道:不大好。入秋後又犯了几次,现在朝中的事物也只能五日一理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会猎东山 更新时间:2012-09-12 程宗扬换了仆从的衣物,冒充萧遥逸的随从,献上虎皮後便退到一旁。晋国士族的奴仆大多是些俊俏的小厮,徐府却是一些身强力壮的大汉,虽然穿著下人的服色,仍掩盖不了赳赳武夫的本色。 堂上两人寒暄几句,徐度径直道:萧侯既然让你来拜访,总是有话要对老夫讲,直管说吧。 萧遥逸露出玩世不恭的嘻笑,摇著扇子道:听说老大人建的佛窟寺已经落成,不知道何时行开光大典? 开光就免了。徐度哼了一声,老夫一生杀贼,并无冤愆要消,建造此寺不过是祭奠手下送命的儿郎,何必要便宜那些秃驴? 老大人真够光明磊落的。原来是祭奠手下的士卒……萧遥逸笑嘻嘻道:难怪湘沅六州的精锐都到寺中剃发为僧了。 徐度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既然看出来,也不必瞒你。老夫到了建康才知道我大晋风雨飘摇,时刻有倾颓之忧。这五百僧兵,连同府里的仆从,不过是老夫自保之术。 程宗扬心里咯登一声,萧遥逸却不露声色,反而问道:老大人何以会辞去镇东将军之职呢? 徐度毫不避讳地说道:想必是老夫碍了许多人的眼吧。 萧遥逸拱手道:小侄明白了,多谢司空大人指点。 徐度脸色稍霁,老夫在湘州常听说你生性浮浪,喜好声色犬马,这些年倒长进了。 萧遥逸笑道:老大人莫怪,明日小侄还要射猎东山呢。不知道敖大哥有没有兴趣? 徐敖还没有答话,徐度便说道:他明日要回湘州省亲,不用管他。 ………………………………………………………………………………… 离开司空府,萧遥逸与程宗扬并辔而行,萧遥逸扭头道:程兄有什么感觉? 这司空府里没有歌伎舞乐,里外戒备森严,倒像座军营。程宗扬顿了一下,小狐狸,你是不是猜错了?如果是他干的,不会说的那么乾脆吧? 可能徐老头中了别人借刀杀人的计策吧。萧遥逸嘟囔道:我说徐老头的手段,怎么会找几个蟊贼呢。 程宗扬道:也许我们找错人了。不过那个紫脸汉子行踪诡秘,肯定有蹊跷之处。 萧遥逸想了半晌,喃喃道:究竟是谁呢? 你明天不是要拿自己当饵吗?等吞饵的出来,不就知道是哪条鱼了? 萧遥逸苦著脸道:我这不是心里没底吗?万一钓上的是条鳄鱼呢?唉,徐老头是指望不上了。 徐度不愿让儿子与他走得太近,显然是看出建康局势险恶,打定主意要明哲保身了。 一行人踏上青溪中桥,一骑突然从後追来,小侯爷稍等! 萧遥逸勒住马匹,那人奔过来,利落地滚鞍下马,小侯爷! 萧遥逸打量了他一眼,是司空大人的手下吧?刚才在堂中见过。 小侯爷好眼力。小人徐寄,是少爷的心腹。徐少爷明日并不回湘州,只是当著司空大人的面,不好答应。少爷命小的来知会小侯爷,明日借口踏秋,先一步离府前往东山,如果小侯爷不弃,午後在鹰愁峪等候,一同射猎。 萧遥逸喜上眉梢,如此最好!明日午後,不见不散! 徐寄施过礼,匆匆离去。 程宗扬揶揄道:好啊,又多拖了个人下水。 萧遥逸笑道:希望那只鳄鱼不要太弱,多吃几个才好呢。 程宗扬提醒道:别忘了你说的,争权夺利是你们的事,别闹得天下大乱,伤及无辜。 萧遥逸笑嘻嘻道:放心吧圣人兄,我们这群鸟人没一个无辜的。建康人巴不得我们全死了才好呢。走吧,程兄,明日就知道谁是鱼,谁是饵。 ………………………………………………………………………………… 天色微亮,一行人便从少陵府後门驰出。萧遥逸一马当先,他穿了一身银白色的锦袍,头戴金冠,胯下那匹白水驹紫辔雕鞍,雪白的长鬃在风中猎猎飞舞,神骏无比。一人一马占尽风流,惹得路上行人人人回首。 程宗扬比萧遥逸落後了半个马身,自己的黑珍珠不及白水驹神骏,脚力却差不了多少。在他身後,跟著吴三桂、吴战威和小魏。吴三桂听说程宗扬要到山中打猎,无论如何也要跟来。程宗扬怕苏妲己找不到自己,把怒气撒到吴战威和小魏身上,索性把他们两个也带了来。 萧遥逸的排场就大多了,马後足足跟了三十名随从,其中六人各牵了一头大犬,两人架鹰,六人各多带了一匹马,其余人挟弓背矢,操刀弄棒,萧五也在其中,马鞍下挂了两柄快刀。 程宗扬知道这行人远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算上萧五,这些随从中有七名出自星月湖,马上驮的看似乾粮,其实都是箭矢。晋人把每匣二十支箭称为一房,七人每人都带了二十匣,合计两千八百支。晋国所有箭枝都是手工制作,价格不菲,单是这些箭枝的价值就超过五十贯铜铢,比普通一头老虎还值钱。 众人约好在城东燕雀湖会合,萧遥逸赶到时,已经有谢家、庾家、袁家、柳家几位世家子弟在湖边等候,当先的便是桓家老三桓歆。众人多的带了几十名随从,少的也有七八名,加起来浩浩荡荡一百余人,声势赫赫,过往的行人见到这帮横行城中的恶少,都小心翼翼地绕开。 萧遥逸和众人倚马说笑,谈起谁家的名犬,某楼的美妓,一个个眉飞色舞。 也有不少人听说过盘江程少主的名头,好奇地向他打听南荒风土人情。 正说著,一队人马疾驰过来。最前面一个锦服玉带,背著一张雕弓,正是舞都侯张少煌。 萧哥儿、桓老三!你们都来了。哈,程兄!你也来了! 张少煌策马过来,拉住程宗扬道:今天可要见识见识程兄的箭法! 程宗扬笑道:怎么能跟张侯爷相比。说著他像没见过一样惊讶地挑起眉头,赞道:张侯这弓真不错。 那当然!张少煌朝程宗扬挤了挤眼,故意道:小侯爷,要不要跟哥哥比试一下? 桓歆已经吃过亏,这会儿在旁窜掇道:比就比!小侯爷还怕了你不成? 萧遥逸满不在乎地说道:就是这话。张侯爷,你说怎么比吧。 第二百七十五章 张少煌的赌局 更新时间:2012-09-12 张少煌拍了拍背上的龙雕弓,先说啊,这是我刚用重金买来的宝弓,输了可别说我欺负你。 萧遥逸嗤然道:省省吧。就侯爷那力气,射只兔子还差不多,力气不够,再好的弓落你手里也瞎了。 张少煌露出被激的怒色,萧哥儿,要不要赌一把?你要赢了,我立刻把这弓劈了当柴烧,再送你十匹上好的骏马! 萧遥逸一口答应,行啊。 别急,你要输了,就当著兄弟们的面,大叫三声我服了!然後恭恭敬敬把你的风虎送给我,怎么样? 萧遥逸叫道:十匹马就想换我的风虎?再添两个美婢还差不多! 程宗扬在旁笑咪咪看著,周围那些世家子弟起哄道:别总让张侯爷添彩头啊,小侯爷也把你的美婢拿出来赌一把。 张侯那两个美婢小弟见过,绝色啊。小侯爷这回可占了大便宜了。 就是,反正小侯爷赢定了,还怕什么? 萧遥逸爽快地说:加就加! 张少煌抬起手掌,一言为定! 萧遥逸啪的一击,谁不认帐咱们就硬抢! 众人见萧遥逸上套,都轰然叫好,气氛热闹。萧遥逸根本没把张少煌的赌约放在心上,问道:石胖子呢? 来了,来了!有随从指著说道。 石超像座肉山一样骑在马上,旁边两名小厮左右扶著才在鞍上坐稳。他阵仗最大,五十名随从,六十匹马,四辆马车,还有七八个美婢,一群人张伞举盖,浩浩荡荡而来。 萧遥逸笑骂道:石胖子,你不如骑骆驼算了。还带著马车?你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吧? 石超一头大汗,这不是放猎物的吗?万一逮著活物,装在车上方便。张侯爷、桓兄,哎哟,程兄! 石超脸上肥肉笑得一颤一颤,这些世家子弟都不大看得起他们金谷石家,程宗扬不是世家出身,为人又够仗义,两人无形中亲近了许多。 程宗扬笑道:我们南荒有人乘象出行,那像有一丈多高,坐在上面威风得很,改日送石兄一头玩玩。 如果是别人,这话只是揶揄石超太胖,但从程宗扬口中说出来可不一样,他说送一头象,就真能送一头来。晋国不产大象,只在宫中有两头贡象。石超大喜过望,没口子地向程宗扬道谢。 萧遥逸在他脑後拍了一掌,行了,石胖子,就你最慢,赶紧走吧。 ………………………………………………………………………………… 东山离建康六十余里,快马半个时辰就能驰到。但众人车马杂陈,不时哪个美婢钗脱簪落,又要回去寻找,一路行行停停,用了两个时辰才到。二百来人的队伍拉出来五里多地,最前面的萧遥逸已经进山,後面的石超还在林外。 几人驰入一片空地,张少煌道:石胖子还得半个时辰,不如咱们几个先射一场! 桓歆道:我和兄弟们作个见证,张侯和小侯爷就在这儿比一场! 萧遥逸懒洋洋摘下弓,只看我自己射有什么意思?大伙都射吧,想作弊就送张侯一只,免得张侯空手而归,脸上不好看。 张少煌笑骂道:黄口竖子,就你饶舌。是龙是虎,咱们箭上见分晓! 老规矩!萧遥逸叫道:我东你西,谁射得猎物多,这一局算谁赢! 张少煌和萧遥逸手下各出了六名随从,披上带角的鹿皮潜进林中。两人相距十余步,各自策马而立。萧遥逸神态从容,张少煌也不著急。随从递上湿巾,张少煌擦了擦手脸,然後拿起弓。 程宗扬一直纳闷这些平常涂脂敷粉的纨裤怎么射猎,这会儿才开了眼界。张少煌马旁围著六个随从,两个在前面持盾张网,两个在旁边递箭,後面两个捧著手巾香炉,张伞举盖,给主人遮挡光线,免得看不清猎物。 不多时林中传来几声鹿鸣,接著枝叶晃动,被惊动的猎物纷纷从林中涌出。 萧遥逸举起弓,从萧五手中接过一支利箭,搭在弦上,然後瞄著最前面一只梅花鹿一箭射出。 箭如流星,却偏了少许,紧贴著鹿角飞入山林,这二十枚铜铢就打了水漂。 忽然旁边响起一片喝彩声,好箭法! 萧遥逸回过头,只见张少煌那边已经得手,箭枝射中了一只黄獐。 萧五!萧遥逸叫道:你给我盯著点,看是谁帮的张侯爷! 张少煌叫道:小子傻了吧,让你见识见识哥哥的无敌神箭术! 张少煌举起弓,右手拇指套著玉制的扳指扣住弓弦,中指和食指挟住箭尾。 只见弓弦一动,大楠竹削成的弓臂弯曲过来,轻易张成满月。箭枝的长度一般是两尺五寸,以拉满後箭头露出弓臂半寸为准。平常的箭头都是锻造,易於大量生产,箭头呈扁平四棱的形状。而张少煌用的箭头却是铸造的,箭头呈三翼六棱,翼尖後钩。这种箭头比平常箭头造价贵出一倍,也更加惨毒,杀伤力比平常的四棱箭高出两倍。 张少煌瞄准一头从林中蹿出的雄鹿,手指一松,箭头撕开空气,呼啸而出。 那头正在逃奔的雄鹿向上一跳,跃起三尺,然後重重跌在地上。鹿颈已经被三翼箭头刺穿,鲜血顺著六道血槽飞快地涌出。 众人轰然叫好,萧遥逸几乎看傻了,从箭枝飞出的速度判断,弓上至少有三石的力道,可张少煌的力气连两石的弓也未必能拉开,别说能把三石弓拉满。 张少煌得意非凡,这张弓是程宗扬从龙雕弓中挑的最轻的一张,以他的力气正能拉满,虽然射程比起动辄上百步的强弓还差得远,但五十步之内力道堪比劲弩,足以让这些世家子瞪目结舌了。 小子!服不服气! 侥幸而已!萧遥逸叫著甩开外袍,举弓杀了一只野鸡。他运气不好,除了起初一头梅花鹿,林中赶出来的只剩下一些野兔、野鸡之类的小兽。张少煌那边却接连射了三头大鹿,只这一项就赢定了。 萧遥逸叫道:不公啊!张侯爷,咱们换换! 张少煌正大出风头,叫道:换就换!你那边逃过来的,只要越线,侯爷照杀不误! 两人打马交换位置,还没立稳,林中忽然传来一声尖啸。这是前方的驱猎者在示警,警告众人有野兽出现。 张少煌马前两名随从正从网上捕获活物,听到示警声,急忙抛下兽网,拿起重盾。但盾上的铁叶与兽网勾在一起,一时无法挣开。惶急间,一个黑影从林中冲出,一棵小树被它生生撞断,树干倒在地上,溅起一片泥土。 野猪!野猪! 第二百七十六章 鹰愁峪 更新时间:2012-09-12 惊呼声中,机灵的随从们纷纷拉住主人的马匹後退,其中两个第一次来打猎的公子过於惊恐,还从马上跌下,被随从慌忙背起。慌乱中,石超也坐著马车赶到,两边一进一退,人马乱成一团。 程宗扬生死场面见得多了,一边摘下鞍下的刀,一边小声笑道:一只野猪就把人吓成这样? 吴三桂道:野猪皮厚肉沉,发起性子横冲直撞,连老虎也未必斗得过,这些废物多半吃过亏,没吓得尿裤子就算好的。 吴战威一乐,午间有野猪肉吃了。 说著他盯紧那头野猪,朝掌心唾了一口,抄起厚背大刀。他的刀被祁远当人情送掉,一直没找回来,这把刀还是到建康新打的,一直没沾过血。另一边小魏也取下弩机,利落地上好弩矢,持弩待发。 那头野猪已经带著枝叶从林中蹿出,它身高体长,看重量有四五百斤,乌黑的皮毛上鬃毛钢刺般尖耸,上面沾著泥土和剥落的树皮。那只巨大的头颅几乎占了身体的一半,皮厚肉糙,左侧的獠牙断了一半,牙根沾满浓绿的树汁,另一支弯长犹如尖刀。奔跑中,一只獐子被它撞到,顿时飞了出去,胸腹被獠牙划开一道巨大的伤口,内脏滚落一地。 张少煌首当其冲,虽然有随从舍命相护,脸色仍微微发白,不过他胆气比那些纨裤壮了许多,竟然还有力气张开弓,瞄向野猪的头颅。 萧遥逸和桓歆分别射了一箭,桓歆的箭虽然射中野猪的头颅,却被它的厚皮弹开,萧遥逸稍好一些,箭锋射入寸许,在野猪颊上划出一道血槽。萧遥逸懊恼地收起弓,却悄悄朝程宗扬挤了挤眼。 程宗扬知道他把这个人情的机会让给自己,当下也不客气,放下刀,从鞍旁摘下弓。 公子,用我的。吴三桂递来自己的弓,程宗扬对冷兵器战争一向有兴趣,路上又跟秦会之和吴三桂学了不少,一看就知道吴三桂这张才是正经骑射用的角弓。弓臂用筋角混合制成,形制短小,看上去黑沉沉的不起眼,但入手的份量可不轻。 程宗扬的射术跟吴三桂学了些时日,已经似横似样。秦、吴二人的射箭手法如出一辙,都是左手握弓,食指平伸,抵住弓腹,扣弦的右手不动,以左手推动弓臂,将弓弦拉满。这样推射的力量更强,只不过放箭後弓臂容易脱手,所以在角弓一端还系了条腕绳,拴在腕上。 程宗扬一箭射出,正中野猪鼻梁。野猪尖嚎一声,冲势被箭枝射得一顿,然後发狂一样直冲张少煌而去。 马匹嘶鸣声中,一名随从被野猪撞开,张少煌的坐骑人立而起,野猪弯长的獠牙破入马腹,接著马匹溅血倒卧,与野猪压在一起。 张少煌从马上跌下,面无人色地呆了一会儿,然後坐在地上指著野猪狂笑起来。 随从搬开马尸,只见那头野猪右眼被一支利箭射穿,两尺多长的箭枝射入一多半,露出的白色箭羽被兽血染得通红。 张少煌一边大笑,一边抱著龙雕弓狠亲几口。危急关头,他一箭射出,没想到龙雕弓如此强劲,直接射入野猪颅内,让这只四五百斤的野猪毙命当场。 众人惊魂甫定,良久才围过来,对张少煌的弓箭射术称赞不已。石超抖著脸上的肥肉惊叹道:佛祖爷爷!张侯爷这箭法是箭神下凡啊…… 桓歆也满眼艳羡,张侯爷,你这弓卖不卖? 张少煌喘著气道:开什么玩笑!拿命我都不换!说著一把拉住程宗扬,程兄!哥哥这命可是你救的,往後就是生死兄弟一样! 众人以为他是为程宗扬射的一箭道谢,桓歆叫道:张侯,这可过了吧?要说帮忙,我也射了一箭呢。张侯,我也不说让你感恩戴德了,这弓让我射两箭过过瘾总行吧? 张少煌抱著弓道:一边去!桓老三,你那破弓连猪皮都射不开,哈哈!说著他又想了起来,萧哥儿!服了吗! 萧遥逸哼了两声,急什么?等打完猎再算! 张少煌笑道:我这儿已经射了三头大鹿,一头四五百斤的野猪!就是放著让你射,你也赢不了! 少来夸口!萧遥逸扬鞭叫道:我们到鹰愁峪再射一场! ………………………………………………………………………………… 这场射猎有惊无险,众人虚惊之余,兴致欲发高涨,车马滚滚赶到鹰愁峪。 路上说起徐司空的公子徐敖也来射猎,张少煌还不舍得放开龙雕弓,抱在怀里笑道:好!让徐小子也见识见识本侯的神弓! 程宗扬落在後面,与石超闲聊。石超的坐骑走到一半就累得满身大汗,他自己也颠得难受,厚著脸皮换了马车,周围几个美婢服侍著,给他打扇抹汗。 程哥,那几个美婢怎么样?石超眉花眼笑地说:要不够用,我那里还有几个,回头给哥哥送去。 程宗扬只记得那几个婢女叫雁儿、莺儿和鹂儿,连她们的手都没碰,只能含糊应道:还好还好。 石超笑道:这趟回去,哥哥可一定要来我们金谷园作客。对了,前天我去金钱豹,章瑜还问起哥哥。我对章瑜说,哥哥的事就是我的事,不管什么事,直管找到我们金谷石家! 程宗扬笑道:那可多谢了。我是听云三爷说起金枝会馆,又正好张侯爷在旁边,才和他多说了几句。 石超来了精神,哥哥想去金枝会馆看看?这个好办! 金枝会馆是个什么地方?还搞会员制,听起来很高级啊。 石超道:那是八爪章鱼的产业,在雀燕湖边上,依山傍水,章瑜花了大钱砸出来的。他色迷迷地说道:每月开馆一次,都是外面见不到的新鲜货色,手段也新鲜。上次我和张侯爷去过,演得什么五天二记,几个少见的粉头打扮得娘娘似的,被一群军汉吊起来乱搞。这边演著,有个唐国的富商当场就拿两千金铢买了个粉头回去。 程宗扬越来越佩服八爪章鱼的手段,竟然搞起了情景剧,头脑够超前的。 吴三桂忽然挽住程宗扬坐骑的缰绳,勒住马匹。 第二百七十七章 圈套 更新时间:2012-09-13 怎么了? 吴三桂看著四周,情形有异。 程宗扬连忙抬头张望,却没有看到什么动静,你是说有埋伏? 咱们这么多人过来,林中鸟不飞,枝不动,不大寻常。 石超从车里伸出头来,出了什么事? 没事,你歇著吧。程宗扬想了想,吩咐道:吴大刀,叫住小侯爷! 吴战威打马奔过去,只见萧遥逸在马上和他笑谈几句,然後朝程宗扬招了招手,一边马不停蹄地朝峪口赶去。 程宗扬追上来,低声道:小子,你找死啊! 萧遥逸笑嘻嘻道:你忘了咱们是作饵的吗?程兄这么大惊小怪,鱼儿怎么上钩呢? 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看著前面的山谷,这就是鹰愁峪? 前方是一道狭长的山谷,两侧岩壁如同刀削,入口仅有一丈多宽,只够一辆马车通行。程宗扬脑中不禁浮现出五百弩手封住谷口,乱箭飞射的景象。 另一端有出口? 哪里有出口!萧遥逸笑道:这山谷前狭後宽,周围都是绝壁,里面倒有一大片森林,有一两里宽,只要守住出口,再大的野兽也逃不出去,正适合围猎。 程宗扬道:你是想让咱们都进去,让人来个瓮中捉鳖?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萧遥逸道:放心吧。徐老头话既然说了,就不会乱来。何况还有他的宝贝儿子。那些大和尚州府兵不动,想吃掉咱们这一二百人马,也没那么容易。 程宗扬略微安心了些,徐度既然说要明哲保身,那些州府劲卒的威胁可以放到一边。建康城剩下唯一的军事力量只有萧侯爷掌控的禁军了。只要不是动用军队围攻,这些世家子弟近二百名护卫,一般的武林豪客也不敢轻易动手。 不过程宗扬还有些不放心,吩咐道:长伯,你留在外面。有什么动静不用理我们,直接去城中带军队来。 吴三桂道:我还是留在公子身边吧。要指挥这些乌合之众,公子未必及得上我! 程宗扬笑骂道:就你争强好胜!算了,小魏,你在外边吧。说著他放低声音,不管出了什么事,保命要紧! 小魏点了点头,不言声地离开队伍。 车马络绎行进山谷,程宗扬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左右张望著问道:徐府的人呢? 接著前面人喝道:谁! 一匹健马从林中驰出,正是昨天见过的徐寄。他远远叫道:小侯爷!程公子!我们少爷刚撵出一头白鹿,正在围捕,让小的来迎各位! 白鹿?张少煌眼睛一亮,这可是祥瑞啊! 不就是一头鹿吗?有什么祥瑞不祥瑞的? 程兄有所不知,我大晋政通人和,祥瑞不断。当日有黄龙游过江口,先帝特意起神龙殿,改元黄龙。後来建造新殿时,又有赤乌数百群聚殿上。先帝亲眼所见,当即定殿名为赤乌殿,改元赤乌。张少煌滔滔不绝地说道:这次有白鹿出现,正可见陛下盛德。这么大的功劳,可别被徐家那个小子抢走了。 说著他朝程宗扬马後抽了一鞭,叫道:程兄,咱们也去开开眼! 程宗扬无奈之下,只好跟著进了山谷。 其他世家子弟也怀著一样的心思,说起来张家和徐家虽然祖上有过四五品的官员,但在这些世家子弟眼中仍然是下等寒门。不过张少煌的姊姊是晋帝宠妃,徐家立过战功,大家又气味相投,平常留著些面子。这会儿听说祥瑞出现,心里都是一个念头,这样大的功劳,可不能被别人抢去了。 程宗扬面露苦笑,这些人一听说祥瑞,都跟疯了一样,自己的坐骑被裹在中间,想退也退不出来,只能一同奔进谷里。 徐寄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边回头招呼众人跟上。等车马都进入峪口,他突然一扯缰绳,马匹斜著蹿入林中。 程宗扬对祥瑞没什么兴趣,一直紧盯著徐寄,见状顿时一惊,急忙转向,叫道:徐寄!往哪里去! 徐寄充耳不闻,速度越奔越快。萧遥逸一摆手,几名护卫立即跟著追来。徐寄极力打马,眼看就要逃出视野,程宗扬一咬牙,摘下弓箭。 黑珍珠突然嘶鸣一声,轻捷地一个跨步,马身横侧过来。旁边几名随从勒马不及,马匹突然矮下半截,嘶鸣声中,一匹匹马失前蹄,跌入陷阱。 绷的一声弓响,远处的徐寄应声而倒,从马上倒栽下来。 吴三桂收起角弓,跳下坐骑,飞身追了过去。 萧遥逸面沉似水,追逐中有五匹马跌入陷阱,折断了前腿,那几名护卫身手不错,都及时跃离马匹,只有一人受了些轻伤。 後面的队伍已经乱成一片,大多数人都不知这边发生了什么事,叫道:怎么了? 哪个废物跌下马了? 快让开,别误了本公子捕获祥瑞! 萧遥逸挥了挥手,几名护卫拔出短刀,将哀鸣的坐骑喉咙一一割断,免得它们受苦。 吴三桂提著受伤的徐寄回来,往程宗扬马前一丢。那汉子双腕已经被吴三桂拧断,软垂下来,背後中了一箭,肺部受创,口中不断涌鲜血,脸上笑容却极为欢畅。 萧遥逸一脚踹在他脸上,干你娘!死人还笑个屁啊! 徐寄唾了口血沫,小侯爷就是杀了我,今日也难生离鹰愁峪!我这样一个蝼蚁一样的小人物,能得小侯爷陪葬,实在是三生有幸。 萧遥逸啐道:你也配!就你这样的小崽子,给徐老头陪葬还差不多。嘿,徐老头敢阴我,真是寿星喝砒霜,嫌他狗命活得太长了。 徐寄冷笑道:徐司空今日把你们一网打尽,明日就夺了禁军的兵权!让你们家家户户死无遗类! 萧遥逸用马鞭挑起他的下巴,盯了半晌,忽然一笑,小崽子,你要咬死牙关一个字不说,我还疑神疑鬼。话这么多,就露出马脚了。你是背著徐度出来的吧? 徐寄脸色微变。 第二百七十八章 伏兵 更新时间:2012-09-13 萧遥逸寒声道:说!指使你的是不是徐敖那个兔崽子! 徐寄忽然张口,朝舌上咬去。萧遥逸,马鞭啪的抽在他脸上,把他下巴打脱,然後一脚把他踹倒。 萧五!别脏了爷的靴子。 萧五过来,不言声地把徐寄提到林中。张少煌和桓歆已经赶了过来,石超也掀著车廉朝这边张望,一叠声嚷道:怎么了?怎么了? 话音未落,就听到峪口传来几声惨叫。接著一片密集而强劲的风声响起,弩箭雨点般飞来,将後面几名护卫连人带马射杀。 程宗扬高声道:快!都退到树林里! 马嘶声、惨叫声、怒吼声响成一片,乱了半晌,众人才退到林中。这会儿工夫已经死了六名护卫,还有十几人带伤。其中一个世家少年被弩箭射中肩膀,发出杀猪般的嚎叫。萧遥逸听得不耐烦,一脚把他踢晕过去,才落得清静。 七八名世家子弟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张少煌抱著弓惨叫道:萧哥儿!这是怎么回事! 萧遥逸一笑,张侯爷,咱们都被徐敖那小子算计了!他老头想篡位,要把咱们一网打尽。 不会吧!桓歆叫道:外面是州府兵? 桓老三,徐老头可是冲著你来的,谁不知道你爹也是都督六州军事,跟徐老头向来尿不到一个壶里? 桓歆脸都白了。旁边的石超更是快哭出来,谁知道打个猎会闹出人命来。 程宗扬听著那小子信口雌黄,心里越来越不安。他和萧遥逸都猜测对手会采用偷袭,没想到却是明刀明枪的正面硬撼。敢和他们几百人的队伍对阵,这条鱼小不了。希望小魏能及时逃出去,别让这条大鱼真把自己这些饵都给吞了。 伏击者用弩箭封住峪口,一时没有动作。萧遥逸叫道:兄弟们,咱们这会儿都在一条船上,齐心合力拼出去找徐老头算帐! 那些世家公子噤若寒蝉,倒是他们的护卫纷纷叫好,咱们有二百多人,外面那些草包,一个人就能打他们十个!小侯爷说的没错,咱们闯出去,找姓徐的算帐! 说著就有人拿起盾牌,朝外冲去。刚出树林,几支弩箭便同时飞来,那汉子举盾一挡,竟然被弩箭射得倒退一步,接著脚掌就被弩箭穿透,跌倒在地。吴战威大吼一声,拔刀劈断弩箭,一手扯著那人的肩膀,把他拖了回来。 程宗扬与萧遥逸面面相觑,然後叫道:娘的!我说是军弩吧!八成还是蹶张弩! 蹶张弩是用两足踏住弩背上弦,力道比一般的弩机更强,射程也更远,只有只有军中才配备,严禁民间持有。 众人心头都蒙上一层阴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萧五从树後出来,少爷。 萧遥逸道:说了吗? 萧五道:那厮嘴硬得很。 萧遥逸跳下马,与程宗扬一起来到大树後面,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在徐寄双腿中间,把他踹得像虾米一样弓起身,不住咳血。 萧遥逸也不废话,直接道:说! 徐寄下巴已经合上,咬紧牙关,眼中透出一丝疯狂的神情。 硬汉啊!萧遥逸摆了摆手,萧五,弄根火把来,要细点的,用小火慢慢把这崽子的蛋烤熟,喂他吃下去! 徐寄狂叫道:有种杀了我! 杀你?你不是嘴硬吗?有种你给我活著!萧遥逸踩住他的脸,用靴底一拧,别以为你能咬舌自尽,看你的牙快还是爷的脚快! 萧五找来一根蜡烛粗细的树枝,包上油布,点上火,然後去扒徐寄的裤子。 徐寄眼中露出一丝恐惧,忽然叫道:我说!我说! 萧遥逸踹了他一脚,蛋还没烤呢!急什么!是谁! 徐寄喘了半天气,然後伸长脖颈,叫道:王爷——小的先走一步! 说著脖颈一侧,重重撞在萧遥逸靴後的马刺上。萧遥逸马靴後装著齿轮状的马刺,精铁磨制的边缘比刀锋还要锐利,一下就把徐寄颈上的大动脉划开,切断的血管鲜血扇面一样喷出,身体痉挛片刻,然後不再动作。 两人盯著尸体,最後程宗扬摊开手,好吧。咱们晋国有几位王爷? 萧遥逸表情像吃了大便一样,十几个。妈的,司马家这些废物里还有人能隔过徐老头,指挥他手下的州府兵? 程宗扬心头缩了一下。据他所知,晋室唯一一个掌有兵权的就是临川王,难道是他抢先动手,要除掉萧氏,抢夺禁军?可云苍峰为什么没有告诉自己? 号角声起,峪口传来整齐的甲片撞击声。接著五名执盾的甲士出现在峪口,他们戴著重盔,手上的盾牌又宽又厚,几乎将身体整个遮住,只露出眼睛部位。 重装的甲士以微小的步幅缓缓踏来,在他们身後,是五名弩士,再接著是五名刀手和五名矛手。 程宗扬想起在鬼王峒时易彪与谢艺的争论,这就是他说的小型战阵了吧。 那些平常气焰嚣张的护卫,这时都露出畏惧的神色,不时回头看向自己的家主。这些人欺男霸女,寻衅滋事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但面对正规的晋军精锐,心下先怯了三分。 长伯!程宗扬叫来吴三桂,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吴三桂点了点头,举起角弓,绷、绷,弓弦声接连响起。 阵列前,一名甲士举起盾牌,挡住箭矢,却不料射来的是连珠箭,第一枝射在盾牌边缘,後面一枝紧接著飞来,射在他头盔的缨络上。那名甲士身体向後一震,头盔滑脱一半,露出挽紧的头发。 程宗扬道:不是佛窟寺的和尚。 萧遥逸冷著脸道:是石头城的军士。 建康毗邻大江,江侧的石头城是晋军水师大营所在,有战船上千艘,甲士数万,也是建康周围除禁军外最强的一支军队。 二十人一组的战阵推进到二百步的距离,然後向旁让开,後面一个相同的战阵补上留出的空档,组成十人一排。距离一百五十步的时候,又补上一个,组成十五人一排。最後战阵在一百步外停下,战阵也变成一排二十人。 一个年轻人跃马来到阵後,说道:小侯爷,今日会猎东山,收获不浅。 原来是你?难怪能使得动州府兵。萧遥逸叫道:徐敖!你背著徐司空兴兵作乱,不怕族诛吗? 徐敖淡淡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篡位的何止我一家?如今晋室帝祚已绝,该换换姓氏了。 程宗扬低声道:不对啊。徐寄说是某个王爷,这小子又说换换姓氏,难道晋国有哪位是异姓王? 萧遥逸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一名甲士忽然跃起,夺的一声,一枝利箭射进盾牌,箭羽微微抖动。 第二百七十九章 围攻 更新时间:2012-09-13 徐敖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张侯爷,好箭法。你放心,不会伤你。 那些世家子弟中,张少煌胆子算大的。刚才趁他说话,出箭偷袭,可惜隔了一百步,力道不足,被一名小兵轻易挡住,不禁为之气夺。 徐敖厉声道:我今日只取萧遥逸一人性命!其他人下马就缚,我徐敖留你们一条性命! 看到军阵出来,那些世家子弟早就失了锐气,听了徐敖的话,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心动,只是碍著萧遥逸骄横多年的名头,谁也不敢开口。 鬼扯!一个声音大声道:你背著徐司空蒙骗他手下的军士,害他们附逆作乱。徐敖!我问你!你擅调军士,有没有徐司空的军令! 对面的军士虽然沉默不语,但眼中都流露出疑惑的神情。 那些世家子弟重新鼓起勇气,桓歆叫道:程兄说得对!徐敖!原来你是背著司空大人干的好事!这些军士都是州府的良家子,又不是你的私兵,岂能跟著你作乱! 众人都鼓噪起来。 徐敖冷笑道:家父早已卸去军职,哪里还需要他的军令?说著他扬起手肘,高声道:这是镇东将军的虎符!有权调动州府军士!谁人不服! 萧遥逸怪叫道:谢万石!你个饭桶!连虎符都丢了! 有世家子弟叫道:妈的,原来是谢家作乱! 放屁!一个谢家子弟怒道:谢二什么时候有这胆子了? 徐敖沉声道:众军士!听我号令!拿下这些匪类!有敢抗命者,杀无赦!击杀萧遥逸者,赏五千银铢! 诺! 那些军士也不知道到底谁是逆贼,不过徐敖手握虎符,听他的总没错,当即向前逼来。 几名世家子弟急忙叫喊自己的手下御敌,那些护卫身手虽然不错,但和这些正规军士一比,就是些不折不扣的乌合之众。勉强支撑片刻,便一败涂地,争相逃入林中。那些世家公子跑得更快,马车上石超更是吓得几乎口吐白沫,躲在侍姬中间,浑身发抖。 吴三桂抓了抓头,公子,还是你来吧。 程宗扬气得笑了起来,吴大将军,你刚才还口口声声说能指挥这些乌合之众,这会儿怎么又软了? 吴三桂一摊手,他们又不认识我是谁。 程宗扬拿马鞭朝他头上敲了一下,眼下要命的时候才想起来?心思周密这一条,会之可比你强多了! 吴三桂嘿嘿一笑,揉了揉脑袋。 军士源源不绝地从峪口涌入,弩矢横空,倒有一大半朝萧遥逸招呼。那小子锦衣金冠,看上去十分拉风,何况一颗脑袋就值五千银铢,挨了一半的箭倒也不冤。 萧遥逸分身乏术,那些世家公子更不用提,无论张少煌、桓歆,还是谢家、瘐家、袁家、柳家这些平常横行城中的恶少,这会儿都争相逃奔。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面倒的屠杀。 吴战威也嚷道:程头儿!还是你来吧!在南荒咱们就是听你的,才一路拼过来的! 这会儿不是客气的时候,程宗扬靠著一棵大树跳上马背,运足气力大叫道:我是盘江程少主!兄弟们!这样自乱阵脚,谁都活不下去!听我号令!萧五,别管你家小侯爷,那小子死不了!你带著萧家的护卫守住这边!给我守够一盏茶的时间! 萧遥逸一边朝他招手,一边朝萧五示意。萧五拎著两把带钩的长刀,呼啸一声,带领萧府的护卫过来守住几棵大树,让众人尽快後撤。 有树木掩护,弩箭的威胁小了许多。众人一窝蜂般往後逃去,程宗扬打马追上石家的马车,一把扯下车廉,石胖子!别抖了!从现在起,你的人都归我指挥!说完也不等他答话,就叫道:金谷石家的都给我听好!徐敖矫命作乱,禁军要不了多久就会赶来平叛!弟兄们!富贵险中求!石少主已经说了!只要今天能拼过去,大伙论功行赏!对面都是叛匪,斩首一级,赏银铢五百! 那些护卫都是险中求财的亡命徒,听到这样的重赏,顿时热血沸腾,一个个摩拳擦掌,嗷嗷直叫。 前来打猎的护卫以石家、萧家、张家最多,加起来便有一百余人,占了一多半。程宗扬召齐石家的护卫,在林中设下防线,接应退回来的萧府护卫,再叫来张少煌的随从,在旁策应,终於借助密林的防护,暂时稳住阵脚。 长伯,怎么样? 死路。後面就是山崖。吴三桂查看过周围的地形,回来道:西面有处山丘,只要守好,能支撑几个时辰。 程宗扬抬头看了一眼,小侯爷呢? 吴三桂一乐,他往东边去了。那小子真是块好料,一大半追兵都让他引走了。姓徐的这会儿正急著约束人马呢。 怪不得这边压力大减,能让自己从容布置。程宗扬道:就去那处山丘!萧五!别歇了,跟著长伯! 萧五两口刀都沾满血迹,笑道:成!扎营布寨就交给我们兄弟了! 程宗扬看了石家的马车一眼,那些侍姬一个个花容失色,石超软得像烂泥一样,一个劲儿地求神念佛。程宗扬又气又笑,叫来吴战威,吴大刀,你带著石少主也撤过去。免得在这儿碍事! 密集的林木使州府兵无法保持阵型,他们转为五人一组的小队,一边清剿试图逃脱的护卫,一边逐步逼近。 金谷石家有的是钱,雇佣来的护卫也颇为不弱。起初的颓败是因为没有人组织,各自单打独斗,这会儿稳住阵脚,十几个身手矫健的汉子攀上大树,居高临下攻击逼来的州府兵。这些人用的武器五花八门,有弓有弩,还有各种各样的暗器。那些重装的军士虽然防备严密,但稍有破绽,就被护卫们偷袭得手,进度不得不慢了下来。 程宗扬意识到自己和萧遥逸都犯了个错误,徐度固然摆明车马两不相帮,徐敖却与叛匪沆瀣一气,今天的事,只怕连他老爹都瞒过了。要调动军队,必须使用虎符,虎符由两片契合而成,一半在指挥官手里,另一半则在晋帝手中。徐敖能将虎符合二为一,不用问,肯定与宫里那个老宦官脱不了关系。 只是徐寄所称的王爷,仍是个难解之迷。难道幕後的指使者,不是晋国的王侯? 第二百八十章 孝闻九边 更新时间:2012-09-14 程兄,可多亏了你了。张少煌脸色发白地说。 程宗扬知道他是心怯,笑道:张侯爷,来试试你的弓!那边那个拿旗的军士!射他一箭! 张少煌怔了一下,像不认识一样看著神情自若的程宗扬,然後摇了摇头,叹道:今日才知程兄风采! 他鼓起勇气,举弓欲射,才发现背箭的随从早不知跑到何处。程宗扬随手从鞍侧抽了支雕翎箭,两手捧上,笑道:侯爷请! 张少煌惊惶之态稍去,哈哈一笑,接过箭枝,搭在弦上,引满一箭射出。 六十步外,那个拿旗的军士晃了一下,胸甲被箭支穿透,溅出血迹。 好样的!桓歆也被激起血性,举弓叫道:张侯爷,咱们来比一场! 张少煌脸上透出亢奋的血色,嚷道:桓老三,你输定了! 程宗扬笑道:行了!张侯爷这一箭够他们乱一阵的,咱们还是赶快後撤,要比试有的是机会! 徐敖毕竟是将门之後,短暂的混乱之後,大声呵斥著重新整顿军士,又调来十几架蹶张弩,攻击树上的护卫。 程宗扬将能够自己唤动的护卫分成三列,每隔五十步设一道防线,全以弓弩远射,阻滞州府兵的追击。等州府兵稳住阵势,最前面金谷石家的护卫开始出现伤亡,程宗扬立即下令撤退,由後面张家的护卫接著掩护。 州府兵击溃第一道防线,前进五十步又被弓弩射住,不得不重新列阵。就这样,程宗扬带著护卫连战边退,不过二百余步的距离,硬是拖延了州府兵大半个时辰,由於避免近战,付出的代价仅仅是伤亡十几人。 徐敖越来越急燥,一边喝骂,一边命令军士强攻。正面对敌,那些护卫还是不及长期操练的军士,很快就溃败下来。但徐敖没有高兴太久,军士刚越过最後一道防线,就看到前面的营垒。 鹰愁峪四周环山,中间是一片密林。西边有一处两三丈高的山丘,这时林中被清出一片百余步宽的空地,数百棵刚被砍下的树木被拖拽到山丘下,堆成半人高的木垒。木垒呈偃月形,两翼前出,高度升至一人多高,中间略低。如果强攻两翼,势必付出巨大的代价。木垒中段以两道木墙前後相隔的形式留出一个隐密的缺口,前面木墙稍低,後面高及六尺,中间的通道可供马匹冲锋。 那些护卫躲在木垒後,只露出一排寒光凛冽的箭头。州府兵如果进攻,必须经过面前的空地,没有树木遮挡的军士将成为绝佳的射击目标。 徐敖心头升起一丝寒意。这些乌合之众,怎么可能在半个时辰内设置出如此严密的营垒? 吴三桂啧啧称奇,小侯爷这些手下不简单!伐起树来又快又狠,设置的营垒比老吴还高明! 那是,里面好几个都是星月湖出来的老兵痞,又都是准备好来钓鱼的,建个营垒还不轻松?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下面就看你的了,别给我丢脸! 公子放心!吴三桂大咧咧走上前去,从一名不认识的护卫手里夺过一杆长矛,然後跨上木垒,叫道:对面州府兵的娘儿们!是汉子的!来跟吴爷比一场! 我干!还单挑?吴三桂!你这会儿充什么英雄? 吴三桂嘿嘿一乐,挫挫他们的锐气,他们不敢打,咱们就赢了这场;要敢打,咱们就赢大了。 那些护卫都是好勇斗狠的汉子,当即鼓噪起来,吴三爷,好样的! 当兵的!来打一场! 死丘八!装什么孙子! 徐敖沉著脸,与旁边的指挥官商议几句,然後一名披甲的军士翻身上马,提著一杆长槊,冲出阵列。 张少煌伸长脖子,看著吴三桂从垒上跃下,徒步奔去。离敌骑还有丈许,他两足一点,长矛蛟龙般刺出。 那骑士槊锋一摆,与吴三桂的长矛硬拚一记,长槊顿时弯曲著汤开,槊锋刺进泥土。骑士反应极快,立刻甩开槊把,摘下鞍侧的马刀。刚握到刀柄,胸口突然一凉,接著身体横飞出去。 吴三桂一矛将敌骑刺落马下,随即夺了马匹,在场中奔驰示威。那名骑士扑倒在地,背後鲜血狂涌。 张少煌叫道:好壮士! 垒後的护卫也高声鼓噪叫好。 程宗扬板著脸道:吴三桂!风头出够了吧?还不滚回来!妈的!没看到他们正上蹶张弩吗? 随著徐敖的喝令,州府兵的弩手两足踏著弩臂,双手拉住弩弦,用腰力扳上机括,接著举起弩机。 放!随著指挥官一声号令,绷的一声齐响,数十支弩箭同时朝吴三桂飞去。 吴三桂正盘马示威,空地上就他一个目标,躲都没地方躲。眼看就要被射成刺猬,他身体一侧,突然消失不见。 十几枝弩矢破空飞出,其他的都射在战马身上。那匹战马来不及嘶鸣便当场毙命,弩矢强大的冲击力使马匹被重木撞倒一样,翻滚过来。 鞍旁人影一闪,却是吴三桂。他以高明的骑术一脚踏著马镫,身体整个躲到马匹後面,不仅毫发未伤,还趁机一扭身,掷矛射杀一名弩手,然後趁著弩手上弦的机会狂奔回来。 山丘上下欢声雷动,纷纷叫道:吴三爷!好汉子! 吴战威刚扶著石超的马车攀上山丘,这会儿咧开大嘴,拍著胸膛嚷道:我这兄弟怎么样!够不够吊! 石超和周围的侍姬本来都吓傻了,这会儿听他说得口响,一名侍姬嗤的笑了出来,倒把吴大刀弄了个大红脸,赶紧撒腿就跑。 吴三桂跃回木垒,双手抱拳,中气十足地喝道:少主! 程宗扬上下打量吴三桂几眼,嘟囔道:怪不得说你勇冠三军呢……算你斩首两级,回头找石胖子拿钱!说著朝对面盯了几眼,妈的,人不少啊。 吴三桂道:从旗号判断,进来的军士有六百左右,一半去追小侯爷,这里有三百来人,峪口还有二百多,加起来有八九百。 第二百八十一章 歃血为盟 更新时间:2012-09-14 程宗扬道:咱们有多少人? 萧五叉手道:咱们来的共是九家。石家最多,除去死伤,还有四十五人;张家二十八人;萧家三十人;桓家二十四人;其他几家加起来还剩三十九人。一共是一百六十三人,受伤的十二个和几位公子都在山上。还有石少主带的九名侍姬。情形就是这样,请公子示下。 得了吧。你们两个都是打过仗的,还来问我?程宗扬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你们自己看著办,我去瞧瞧那些饭桶。 吴三桂道:公子,咱们要撑多久? 这个很重要吗? 打两个时辰跟打十个时辰差别可大了。 程宗扬翻了翻眼睛,小狐狸要能活著回来,你们问他好了。那家伙跑哪儿去了? 萧五毕恭毕敬说道:我们小侯爷还在兜圈子,马疲了就回来。多谢公子爷费心。 我才不费心呢。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长伯不是问要撑多久吗?等小狐狸回来,你把他脑袋砍了,往徐敖哪儿一扔,咱们就可以回家睡觉了。 张少煌口沫横飞,正在谈论自己射杀叛军旗手的壮举。那些世家子弟一个个听得目瞪口呆,连躲在车里的石超也情不自禁伸长耳朵。 程宗扬爬上山丘,张少煌立刻过来拉住他的手,大笑道:今日见程兄临危不惧,指挥若定,张某才知道什么叫大将之风! 程宗扬叹了口气,咱们就别对著吹捧了,商量商量怎么办才是正经。 张少煌道:有什么好商量的?我们就以程兄马首是瞻! 桓歆也道:没错!刚才要不是程兄,我们早就被打散了,还能逃到这里?我们都听程兄的! 这会儿什么世家也不好使了,张少煌和桓歆先开了口,众人纷纷附和。 那好,我也不客气了。程宗扬道:第一件,各位的护卫我先借用,奖惩的章程我也说了,求各位给我个面子,事後该赏该罚的,都由各位处置。 众人轰然道:这个好说! 第二件,咱们这会儿陷身死地,要活都活,要死都死,谁也不能抛下大伙自己逃生——顺便说一下,峪口还有二百多州府兵。 到了这步田地,就是想逃也逃不出去,众人都把胸脯拍得山响,谁逃谁是孙子! 第三件,程宗扬放缓语调,今天的事大家也看到了,与徐司空无关,都是徐敖这小子自己捣鬼…… 桓歆脖子一梗,说别的我还信!就徐小子,凭什么能拿到虎符? 谢家的谢无奕也道:徐敖敢造反,少不了族诛!徐度教子无方,也少不了开刀问斩! 这就是我要说的了。 程宗扬上来的目的就是这个,萧遥逸一心煽风点火,闹得越乱越好,自己总不忍波及无辜,趁他不在,先过来灭火。 各位都是贵族世家,对朝廷政局比我这个外来人通晓得多。徐敖能拿到虎符,调动石头城的州府兵,背景肯定不简单。如果轻举妄动,只怕更为不妙。 几个人对视片刻,张少煌道:程兄,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程宗扬道:我的意思是,现在幕後的人物还没有露面,如果能侥幸逃生,大家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把罪名推到徐敖身上,静等水落石出。没找到背後的主谋之前,都不要追究此事。 张少煌看了看众人,除了太原王家和琅琊王家,陈郡的谢家、袁家、颖川庾家、河东柳家、太原阮家、谯国桓家、金谷石家,还有我们张家,小侯爷的兰陵萧家,咱们九家都在这里。 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等於除了王氏两支,晋国数得上的世家大族都有人来围猎。太原王家酷好书法,对射猎兴趣不大。琅琊王家有王处仲,大伙都不愿去自讨没趣,因此没有请这两家。叛乱者既然不在这些世家之中,又有这样大的权力,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帝室……这漟混水可不是一般的混。 桓歆道:就依程兄的意思,所有的事都推到徐敖一个人身上!别的咱们既不知道,也不理会。 众人参差应了几声,显然还处於震惊中。 妈的!张少煌骂道:大家都是七尺高的汉子!这点小事就把你们吓住了?桓老三!把你的匕首给我!石胖子!你不是带著酒吗?把觞给我! 张少煌拿起酒觞,倒了酒,然後伸出手,匕首在腕上一划,把血滴到酒里。 大夥儿喝了血酒!今天的事都烂到肚子里!依程兄说的,找到主谋之前,谁也不许轻举妄动,等水落石出,咱们九家联手,就是天王老子也扳倒了! 有个世家子弟嗫嚅道:万一……会不会……陛下…… 放屁!张少煌横著眼道:他天天睡我姊,会杀我这个小舅子吗? 众人一听都放下一半的心事,只要站在晋帝一边,就占据了大义的名份,别的说得再天花乱坠,也逃不过叛逆两个字。九家的势力占了晋国政权的七成,什么叛逆也踩平了。到时候说不定还能立下讨逆的大功,公侯之位唾手可得。 众人当即一一滴血入酒,连石超也哭丧著脸,让人在腕上划了一刀,掉著泪雪雪呼痛。 程兄!张少煌把酒觞递过来。 程宗扬对喝血酒一向有点心结,你知道谁有传染病啊?正拿著血酒犯愁,忽然背後一声长笑,喝血酒怎么能少了我? 萧遥逸笑嘻嘻从树後来,一手牵著他的白水驹。那匹骏马腿上溅满泥土,马毛被汗水打湿,一缕缕光滑发亮。 行啊,几百人把你追得跟狗一样,居然连根毛都没伤? 那可不是! 萧遥逸手指一挑,佩剑跳出寸许,然後伸出拇指,在剑锋上一搪,随手把鲜血甩到酒觞里。程宗扬也只好给自己放了血,凑够份数。 萧遥逸举起酒觞,正容道:今日兰陵萧氏、清河张氏、陈郡谢氏、颖川庾氏、陈郡袁氏、谯国桓氏、太原阮氏、河东柳氏、金谷石氏、盘江程氏,总此十家,歃血为盟!自今尔後,同进退,共福祸!从者有吉,违者不祥! 说完,萧遥逸长饮一口,然後递给张少煌,接著是谢无奕、桓歆、袁成子……几个人一一喝完,最後传到程宗扬手里。 程宗扬举觞笑道:那我就乾了吧! 程宗扬一口气喝完,把酒觞一丢。 张少煌抚掌道:痛快!众人纷纷叫好。这些子弟平常就气味相投,这会儿喝了血酒,感觉更是不同,萧遥逸那句同进退,共福祸说到众人心眼里,如今彼此都在一条船上,同舟同济,愈发亲密起来。连平常看不上眼的石超,也显得多了几分亲近。 萧遥逸拉起程宗扬,走!咱们到下面去! 桓歆叫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有吴长伯那样的悍将,何必犯险? 萧遥逸笑道:射猎哪里有射人痛快?刚才输给张侯爷,我还得赢过来!免得要赔张侯一个美婢! 第二百八十二章 蹶张弩 更新时间:2012-09-14 萧遥逸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程宗扬无奈地耸了耸肩,行啦,水都够混了,你还搅啊? 我是向你道谢。萧遥逸敛起笑容,程兄此举,比萧某能做的更好。有这九家,晋国的政局一多半都落在我们手里了。 程宗扬瞧瞧左右无人,蹲下来小声道:小狐狸,你究竟想做什么? 萧遥逸拔了根草在嘴里咬著,很简单。我要一个地方能承认星月湖,我要给兄弟们一个能堂堂正正亮出身份的地方,我要给岳帅正名!他声音很低,却像压抑不住的烈火,晋国朝局已经烂透了,何妨再烂!有我萧遥逸在,有岳帅的星月湖在,只要十年,就能让晋国焕然一新!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他一直没有习惯蓄须,平常下巴都刮得乾乾净净,不过近来胡须有越长越快的趋势。 小狐狸,你不会是自己想称帝吧? 当然不。我只要扶植一个听话的傀儡就够了。坦白地说,原来我想把这些世家都拖下水,让他们疑神疑鬼,自相残杀。现在程兄给了我一个难得的好机会……程兄,多谢你了。萧遥逸郑重地向他一揖,然後挤了挤眼,等我当上大司马,封你当太子怎么样? 去死! 号角远远传来,两人同时长身而起,望向远处的军阵。 去追杀萧遥逸的军士此时都撤了回来,与正面的州府兵合军一处,声势更加惊人。 萧遥逸眯起眼,石头城的精锐还有两下子,竟然没被我拖垮。 程宗扬嘀咕道:一百多架蹶张弩,姓徐的还真下本钱。 不用担心。萧遥逸指著山下的空地道:萧五把木垒前一百步内的树木全部伐尽,那些弩手如果在林中发弩,只是白费弩矢。如果出来,就暴露在弓箭的射程之内。 程宗扬有些怀疑,蹶张弩射不到的地方弓能射到? 弩以平射为主,萧遥逸解释道:弩矢一般长六七寸,用机括发力,速度比弓箭快十倍,力量也强劲十倍。不过弩机射程有定数,一旦超出射程就威力锐减。程兄听说过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吧?换了弓箭就没人这么说。 萧遥逸拿起一张弓,箭的长度可达弩矢的三四倍,份量更是弩矢的五倍以上。远射时一般朝天曲射,仅靠箭枝落下的重量就能穿透盔甲。 说著萧遥逸出搭上箭枝,朝天射出,箭枝划过一道完美的曲线,轻易飞出一百二十步的距离,将州府兵一面战旗射落。 好小子,箭法这么好!刚才和张侯爷比箭果然是藏私了。 那是。萧遥逸嘻笑道:要让他们看出我的底子,不吓死他们。 州府兵的惊呼与山下的欢叫响成一片,却没有知道是谁射的箭。萧遥逸从容放下弯弓,接著道:弩机五十步内堪称无敌,蹶张弩力量再强一倍,也只有一百步的威力。嘿嘿,幸好不是秦军的强弩,秦弩拉力强达十二石,这些州府兵用的不过是八石弩。徐敖如果明白点,就别让那些弩手白送命。 你输了。程宗扬拍拍他的肩,徐小子要跟你玩对射呢。 重新编伍的州府兵终於开始行动,放了两枝弩箭测试距离之後,盾手首先从林中出来,接著是弩手。他们手持上好弩矢的蹶张弩,在盾手保护下缓慢地朝木垒逼近。 木垒後,萧府两名护卫从马背上拖下两只草袋,挥刀割开,哗啦一声,里面装满的箭枝散落出来。那些护卫本来是陪主子打猎散心,又不是拚命来的,带两匣箭就足够了。刚才对射已经耗去不少,剩下的每人不过四五枝。眼看突然间多了两三千枝利箭,不禁欢声雷动。 吴战威一刀砍到土中,凶巴巴道:别乱抢!大伙自己掂掂份量,够数的过来每人拿十枝!射艺不精的趁早一边去! 众护卫认得他是程少主两名贴身护卫之一,那把刀看起来也很能打的样子,谁也不敢逞强。四十多名射箭的好手过来拿了箭,萧五带著二十余人分别守在木垒两翼,剩下的沿著木垒散开。 吴三桂没有自己的角弓,而是拿了张白桦弓,叫道:使弓的爷儿们!别让那些玩弩的孙子靠近!听我号令!弦! 众人挽弓,将箭枝扣在弦上。 望! 来自各家的护卫同时举弓,瞄向对面的州府兵,弓弦拉成满月。 吴三桂紧盯著州府兵脚步的移动,忽然大喝一声,灭! 二十余支羽箭呼啸而出,州府兵停下脚步,用盾牌护住身体。两军对射时,精度还在其次,主要靠箭枝的密集度覆盖敌军,造成杀伤。这二十余支羽箭在偌大的战场中,显得毫不起眼。 但区别在於,这些护卫都是善射的江湖好手。他们与州府兵的差别,好比健将级射击运动员与警察的差别。除了被盾牌挡住的几支,二十余支羽箭倒有一半准确射中目标。而吴三桂的一箭,直接将弩手的指挥官送入地府。 失去指挥的弩手混乱了一下,随即匆忙放出弩箭。弩矢呼啸著飞来,将木垒射得木屑纷飞,却没有命中任何有价值的目标。在没有指挥官命令的情形下,弩手纷纷放下弩机,用脚踏住弩臂匆忙上弦。 萧遥逸刚才少说了一点,弩机装填时间比弓箭更长。即使一个训练有素的弩手,在战场上发射两弩的时间,也足够对手放出三箭。那些弩手刚装到一半,第二轮羽箭便从木垒後飞出。 州府兵的将领大声下令,命令後面的盾手迅速向前,保护缺乏防护的弩手。 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很快这些士卒就为此付出代价。 萧五布置的木垒是是偃月形,两翼前出,州府兵的弩手一踏进空地,就处於三面受敌的境地。刚才他一直没有动手,就是在等待这个机会。 侧後方的盾手前移,使弩手侧面暴露出来。木垒两翼同时伸出十余张弯弓,以近乎百分百的准确率,射倒了近二十名弩手。 第二百八十三章 吴三桂的反扑 更新时间:2012-09-15 弩手抛下装填了一半的蹶张弩,拚命逃入林中,随即又遭到第三轮羽箭的袭击。这一次伤亡率更高。一百多名弩手,在三轮射击中丢下近二十具尸体,付出了半数受伤的代价。 徐敖摸摸肘下的虎符,手心里满是汗水。主人给他下的命令,只是擒杀萧遥逸,好尽快消除禁军的威胁。谁知道这竖子如此奸滑,竟然把几个世家都拉了进来。如果失手,自己一死还是小事,破坏了主人的大计,那就百死莫赎了。 州府兵重新整顿後,再次发动攻势。他们换上两排盾手,与近战军士一同排列成密集队型,朝木垒靠近。为了保持阵型的严密,士卒们走得极慢,这使他们穿过空地的时间变得更长。 失去弩手的威胁,那些被金钱鼓动的护卫汉子索性半身露出木垒,一个个弯弓搭箭,朝盾牌的空隙射击。不时有甲士中箭倒下,阻碍了阵列的移动,导致州府兵行动更加缓慢。不过这支将近三百人战阵还是顶住箭雨,越过五十步的距离,离木垒越来越近。 吴三桂扔下弯弓,绰矛跃上马背,叫道:儿郎们!踏碎这些孬货的龟壳!冲啊! 护卫们轰然叫好,五十多名汉子提刀上马,随著吴三桂从木垒的缺口闯出。 五十步的距离,坐骑一个冲刺就到跟前,州府兵的矛手匆忙从盾牌後挺起长矛,抵挡骑手冲锋。 吴三桂一马当先,举矛将一面盾牌击得粉碎,盾手的军士重重向後倒去,口中鲜血狂喷。後面五十多骑奔腾而至,跟随领头的吴三桂,将州府兵严密的阵列硬生生撞碎一角。 军士和护卫双方狂呼接战,鲜血横飞,护卫的坐骑一匹匹被长矛戳倒,州府兵的士卒也被利矛长刀接连斩杀。 短短一刻钟的交锋,双方都伤亡惨重。一半护卫的坐骑都被刺死,十余人带伤,州府兵的伤亡更加惨重。但先退却的还是那些护卫,金钱虽然诱人,总要有命去花。看到州府兵主阵依然坚守,剩下的护卫纷纷驰回。若不是吴三桂两次回马踏阵,阻挡州府兵的追击,这些溃散的护卫只怕一多半都回不到木垒。 吴三桂浑身是血地驰回木垒,程宗扬接过他的长矛,说道:至於吗?脸色这么难看? 吴三桂一脸不服气,狠狠啐了一口道:要是我练的兵,刚才那一冲,就能把州府兵的乌龟阵从中间冲开。别看他们有三百多人,遇上我骑兵全是白饶!不留下他们一百多条人命,我吴字倒著写!这帮孬种——我呸! 程宗扬道:行了,都知道是乌合之众了,能打成这样就不错。 虽然击退了护卫骑手的进攻,州府兵也无力再战,带著死伤的军士缓缓向後退却。 萧遥逸倚马笑道:吴三爷,以前也在军中混过? 程宗扬抢先道:那当然,十几年前我派长伯和会之出去学过军事。要不怎么能在南荒立足? 十几年前?萧遥逸调侃道:圣人兄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眼光,果然是圣质天成啊。我看吴三爷的布阵,莫非是在皇图天策府学的? 吴三桂老老实实道:小的没这福气,只不过在边军待过几年。 萧遥逸眼睛一亮,西边还是北边的? 徐小子又动手了!程宗扬打断他们的交谈,这回是骑兵。喂,水师还有骑兵? 萧遥逸眯著眼观察对面的军士,一边道:石头城大营几万人,几百骑总能凑的出来。他按住佩剑,能不能顶得住,就看这一铺了! 州府兵一百余骑在林中列阵,然後同时冲出,步卒紧跟其後。那些骑手乘的都是军中健马,坐骑身高腿长,几个呼吸就掠过战场,木垒後的弓手只放出一两箭,骑兵便杀到面前。 兄弟们!拼啊! 护卫们吼叫著起身,依靠木垒的防护,伸出长矛,不过他们没有受过训练,仓促中一多半都是刺向马匹。最前面几名骑兵同时一拉缰绳,马匹跃起,包著蹄铁的马蹄跨过半人高的木垒,冲进阵後。 吴三桂立在垒上,长矛左挥右舞,将马上的骑兵刺下马来,一连吼道:往前看!握紧矛!杀! 萧遥逸叫道:五千银铢在这儿呢!来啊! 那几名骑兵杀散护卫,迳直朝萧遥逸奔来。 程宗扬回头看著萧遥逸,咬牙道:死狐狸!你躲我後面干嘛! 萧遥逸拉住程宗扬的衣袖,惨叫道:程兄救命啊…… 我干!你把人叫来,让我上去拚命! 萧遥逸挤了挤眼,这可是程兄立威的好机会。说著一把将程宗扬推了过去。 立足未稳,一骑就冲到面前,尺许长的槊锋寒光凛冽,朝自己胸口刺来。 程宗扬展臂拔刀,双刀交叉,卡的架住槊锋。那槊有一丈多长,槊杆是用一整根枣木制成,前细後粗,骑手握的槊把足有铁罐可乐粗细,打磨得滑不溜手。程宗扬双臂一震,就知道自己挡不住骑手连人带马的冲势。他左刀拚力抵住长槊,旋身将槊杆挡在背後,向前一步跨出,右刀旋风般挥起,将骑手握槊的手臂齐齐斩下。 萧遥逸双手拢在嘴边,高声叫道:程—兄—好—刀—法! 叫声让程宗扬背後汗毛直竖,一刀将骑手劈下马背,吼道:死狐狸!再叫我先砍死你! 又一名骑兵冲来,程宗扬眯起眼睛,太阳穴上的伤痕不停跳动,丹田气轮疾转,在骑兵举槊的刹那,挥刀斜劈。 铛的一声,槊锋被钢刀劈得歪斜。程宗扬一招饿虎吞羊,双刀齐出,将骑手砍翻在地。 萧遥逸果然没有再叫。这小狐狸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程宗扬回头看时,只见萧遥逸两手伸出齐齐挑出大拇指,然後又夸张地朝山丘上的世家子弟招手,用口型叫道:太—好—啦…… 两骑同时奔来,程宗扬二话不说,提刀就走。但萧遥逸比他逃得更快,手脚并用蹿到山丘上。 张少煌叫道:程兄!我来助你! 萧遥逸大声嚷道:弟兄们,一起帮程哥哥一把! 几个带弓的子弟纷纷举弓,朝程宗扬身後的追骑射去,连石胖子也拍著车窗大叫:程哥!杀了他们! 人家都这么帮忙了,自己脸皮再厚也不好就这么撒腿逃上去。程宗扬只好转过身,提刀横在胸前,一边在心里狂骂那只小狐狸。 第二百八十四章 负伤 更新时间:2012-09-15 两骑越奔越近,丈许的长槊并排举起,槊锋直逼胸口。程宗扬深吸一口气,一招虎战八方,双刀瞬息间在身体前後左右劈出八刀,将两杆长槊同时荡开。 一声惨叫响起,左边骑手肩头中箭。张少煌终於找到自己的箭,三翼六棱的箭头撕开皮甲,彷佛苍狼的利齿咬在骑手肩上,凶猛地吸食鲜血。 程宗扬翻过手腕,左手刀背压住一杆长槊,右刀手起刀落,将一握粗的槊杆劈成两截。马背上的骑手身手不凡,长槊断落的同时已经拔刀在手,马刀斜劈下来,在程宗扬刀锋上溅出一缕火花。 那骑手籍著马匹的冲势,力量极大,程宗扬手臂发麻,接连退了几步,才找到一个破绽,刀锋劈开骑手的战甲,在他胸口留下一个巨大的伤口。 背後忽然一痛,却是那个中箭的骑兵单手握槊,槊锋刺进自己肩头。程宗扬反手握住槊锋,被推得栽倒在地。眼看冰冷的槊锋就要透肩而过。一个身影鬼魅般闪出,带钩的长刀钩住骑兵的手臂,将他手臂的血肉、筋腱一并撕开。 洒落的血雨中,萧五横过身,一脚将骑兵蹬下马背,然後扶起程宗扬,爬上山丘。 嘶……程宗扬咬紧牙关,从齿缝中吸著凉气。 程兄!怎么样!要不要紧? 那帮世家子弟一蜂窝围过来,争相询问。 石胖子!还不滚下来!桓歆把石超拽下马车。 接著自己被送到一张香喷喷的锦垫上。肩後的衣物被人割开,温热的血液顺肩流淌。 众人伤药都带了许多,这会儿毫不吝啬地往程宗扬肩背的伤口猛倒。周围嘈杂的声响乱轰轰闹成一片,张少煌暴跳道:把那厮脑袋割下来!爷要灭他满门! 石超道:阿弥陀佛!陀佛!陀佛佛…… 忽然有个声音带著哭腔道:程兄!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程宗扬顿时怒火中烧,吼道:死狐狸!你给我滚! 萧五道:诸位爷,让程少主歇歇。 石超连忙道:对!对!你们几个小心伺候!程哥掉根毛,我就把你们脑袋都砍了! 身边终於安静下来,额角的炙痛仍不断传来。程宗扬慢慢调匀呼吸,这次伤口比以前的都要严重,槊锋直刺进去,幸好自己握住槊锋,才没有被刺穿肩胛,但伤口深及寸许,血肉模糊,看上去也足够骇人。 几双柔滑的手掌伸来,帮他解开衣物。程宗扬一怔,才意识到这是石超的马车,里面都是他的侍姬,连忙道:这就不用了吧? 萧五木著脸道:程少主,衣裳都破了,你得换换。有金谷园的女人伺候,少主只管歇著。说著吩咐道:少主受的是金创,你们几个,小心帮少主揉摩活血。 程宗扬趴在锦垫上,一把扯住他的衣领,痛得呲牙咧嘴,萧五!你少煽风点火! 萧五咧了咧嘴,温柔乡是英雄家。少主尽管歇著。 他在程宗扬肩上推拿几下,止住血,一边利落地敷好药,指点那些侍姬将伤口包扎起来,一边道:那些州府兵被吴三爷打退,锐气已折,下面的事就不用程爷操心了。 山丘下的木垒虽然是草草堆建,但在没有重兵器的州府兵面前,足以成为他们无法逾越的天堑。攻垒时,州府兵无法再保持阵型,那些护卫的好武艺正派上用场。尤其是萧府的护卫,几乎顶住的州府兵一半的攻势。在损失近三十人後,州府兵终於丧失锐气,开始退却。 徐敖神情越来越严峻,从峪口打到这里,州府兵已经伤亡一百余人,一般军队伤亡率在十分之一以下就开始军心动摇,极少有军队能够承担三分之一伤亡,这些军士虽然是石头城大营的精锐,在付出六分之一的伤亡之後,也无可避免的士气大挫。尤其是那道木垒,在找不到破解的方法之前,再勇敢的战士也不肯去白白送死。 吴三桂已经使断了两根长矛,这会儿提著吴战威的大刀,守在木垒中间。吴战威腿还没有好利索,刚才抵挡骑兵冲锋时,砍倒两名骑兵,自己也被马蹄狠狠踢了个跟头,不得不退到丘後。 近二百名护卫这时战死二十余人,伤重无法战斗的也有数十人。不过接连打退州府兵两次进攻,这些汉子都士气大振,兵士们来不及抢回的尸体都被他们砍了首级,等著领赏。 吴三桂目光不逊於萧五,同样看出州府兵锐气已折,短时间内无力再战。如果这时乘一匹快马从丘上绕过战场,吴三桂有五成把握能闯出峪口,到建康城报信。 程爷受了伤。 萧五一句话没说完,吴三桂就跳了起来。 不妨。萧五拉住他,程爷中槊的时候握住槊锋,没有伤及筋脉,只要养几天便好了。 吴三桂还不放心,朝丘上叫道:大哥!怎么样? 吴战威朝他比了个手势,让他安心,吴三桂这才松了口气。 萧五拨了拨地上的浮土,画出木垒和州府兵的位置,说道:此处州府兵还剩四百多,峪口有二百。刚才咱们打退他们两次,这些残军已经失了锐气。 吴三桂接口道:刚下过雨,林子还湿著,不怕他们火攻。 没错。萧五一乐,但待在这儿挨打,吴爷能忍得住? 吴三桂点点头,咱们马多,冲一把是个好主意。就是这些护卫太孬种,恐怕没这个胆量。 人不用太多。萧五道:挑十几个好手,从侧面绕到他们背後,远远放几箭,只要他们一乱,吴爷就从正面攻过来。两边夹击,说不定还能胜一场。 吴三桂指著峪口的位置道:连这里一起打!你守垒,我带人去!有机会就往外闯! 两人都是打过仗的,细节一提就透,彼此越说越投机,也不用废话。萧五拍了拍手,程少主手下竟然有吴爷这样的人才!好!我来守垒! 第二百八十五章 援军 更新时间:2012-09-15 忽然对面传来一声低吼。萧五和吴三桂同时起身,只见一个身影从对面林中缓缓走出。 那汉子没有披甲,只穿了一身灰扑扑的布衣,他身材虽然强壮,但腰背微微佝偻,在猛士如林的州府兵精锐中并不起眼。 那汉子走出密林,然後一挺身,身形铁塔般挺直,彷佛换了个人般,刹那间变得高大威猛,霸气毕露。他带著一顶兜帽,野兽般的下颌生满钢丝般浓密的络腮胡子,浑身肌肉像岩石一块块隆起。 峪口的生力军?萧五道。 没有看到旗号移动……妈的!吴三桂叫道:他要自己冲垒? 那大汉大吼一声,然後挺起身,一步便跨出丈许,以疾逾奔马的速度朝木垒冲来,身形越来越快。 吴三桂弯弓搭箭,箭矢流星般射出。那大汉身体一纵,箭矢落在砍伐过的木桩上,箭羽不住颤动。护卫们纷纷放箭,却没有一支射中。 吴三桂提刀跃上木垒,叫道:兀那汉子!留下姓名! 那大汉恍若未闻,几个纵跃已经掠到垒前。 吴三桂暴喝一声,长刀挥出。 那汉子抬起头,兜帽下血红的双眼瞳孔微微收缩,露出恶毒的神情,然後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字——死! 第九章 大汉双手一抖,一只西瓜大的流星锤从腰後飞出。篷的一声巨响,将两层树干并起的木垒击出一个六尺宽的缺口,垒後一名护卫来不及闪避,被折断的树木击中,顿时胸骨尽碎,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 木屑纷飞中,吴三桂腾身而起,人刀合一,大吼著朝大汉头顶劈去。 呼的一声锐响,流星锤呼啸著从大汉肘後翻起,重重砸在刀上。再锋利的刀也经不起这样的重锤猛砸,吴三桂手腕微翻,避开锋刃,长刀仍像被击碎一样发出震耳的响声。 死!那大汉嘶声吼道。 流星锤猛地横击,将一名护卫连人带盾砸到树上,破碎的骨骼和血肉同时飞溅。 萧五揉身上前,带钩的双刀蝴蝶般飞起。他身手稳胜吴战威一筹,在护卫中是数得上的好手,但那大汉流星锤盘旋飞舞,不时破开刀网,将旁边的护卫接连轰杀。 萧五额头大汗淋漓,忽然叫道:你是谁!你是谁! 大汉狞然一笑。 死! 流星锤呼啸而出,砸中萧五的钩刀,萧五双刀同时折断,断裂的刀身被流星锤撞到胸口,身体横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 几个锦衣丽服的美姬跪在旁边,肌肤间浓香四溢,柔滑如玉的手掌在身上游走揉摩,身体彷佛飘在云端,几乎忘了痛楚。 程宗扬舒服地闭上眼。忽然山丘下传来一声巨响,他顿时惊醒过来,连忙抬起身,攀住车窗,朝外看去。 张少煌等人都张大嘴巴,脸色呆滞,望著下面的木垒。 抵御了数百军士猛攻的木垒此时像纸扎一样被砸出六七处缺口,十余名护卫尸横就地。萧五背依一棵大树,面如金纸,不断呕出鲜血,六名出身星月湖的好手两死一伤,剩下三人都守在丘下。只有吴三桂还在拚死搏杀。 那大汉流星锤沾满血肉,眼神犹如噬血的饿狼,旁边那些平常如狼似虎的护卫这时都露出恐惧的神情,被他眼神一扫,便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却。 萧遥逸双眼紧盯著那名大汉,一手缓缓伸到袖内。程宗扬知道他袖里藏著龙牙锥,事到如今,这小狐狸也顾不上暴露身份,要被迫出手了。 叮的一声,吴三桂长刀脱手而出。 那大汉流星锤如影随形,朝他背後袭来。吴三桂一个斤斗,避开流星锤,双脚落在地上,接著沉腰坐马,长吸一口气,左臂挥出,迎向那大汉的流星锤。 死狐狸!程宗扬大叫一声。 萧遥逸身体一动,然後又停下来,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 吴三桂手臂击在流星锤上,发出金铁般的声音。那样大汉瞳孔微微一缩,然後手掌张开,抓住飞射回来的流星锤。 萧遥逸眼角抽动了一下,大力金刚臂……贵属可真好功夫。 大汉瞳孔缩紧,似乎要看穿面前的对手一样,然後嘶哑著喉咙道:大力金刚臂?你、是、谁? 吴三桂道:盘江程氏护卫!吴长伯! 那大汉想了一会儿,不、认、识。 说著他大手一推,掷出流星锤。吴三桂双臂开阖,硬砸硬挡,将流星锤的攻势尽数接下。 好身手。萧遥逸赞道:程兄这名护卫,至少是五级的修为!做个寨主绰绰有余。 程宗扬趴在车窗上道:大力金刚臂很厉害吗? 能把血肉练得坚逾金石,程兄觉得呢? 不是吧?我看他是套了铁护臂。程宗扬看了片刻,喂,小狐狸,长伯能赢吗? 萧遥逸摇了摇头,长伯血战两场,最多还能撑一盏茶的工夫。 程宗扬咬牙压低声音,你还要藏到什么时候? 萧遥逸苦笑道:没想到徐小子手里还有这样的高手…… 萧遥逸一直掩藏自己出身星月湖的真实身份,他少年便回到建康,整日以纨裤子弟的面目示人,即使那些世家子弟,也只知道他喜好声色犬马,至於身手,在公子哥里算挑头的,仅此而已。如果此时当著众人的面显露出真实功夫,立刻就要引起轩然大波。但情形已经不容他再留手,一旦吴三桂落败,州府兵士气大振,己方立刻要一败涂地。 萧遥逸挽住袖中的龙牙锥,正待出手,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惨叫。 峪口!萧遥逸大叫道。 鹰愁峪口,近百名州府兵溃散过来,接著一群穿著黑色甲衣的军士从峪口涌入。他们有条不紊地举弩放箭,将奔逃的州府兵一一射杀。 禁军!是禁军!看到军士的衣甲,丘上的世家子弟们顿时狂叫起来。绝处逢生,有些甚至喜极而泣。 萧遥逸喜悦的神情一闪而逝,脸色突然凝重起来,不对!不是禁军! 是不是禁军,这小子最清楚不过,周围人欢叫雀跃,程宗扬却与萧遥逸相顾骇然,这支突然出现的军队又是何方神圣? 徐敖身边的州府兵开始混乱起来,徐敖大叫道:乌狼!先杀散後面的! 那大汉与吴三桂交手稳居上风,流星锤一摆,向後退去。吴三桂无力追击,一屁股坐在地上,衣袖渗出斑斑血迹。 戒备!萧遥逸叫道:休要放他们过来! 萧五和吴三桂受伤难起,众护卫被乌狼一番冲杀,死伤狼藉,剩下都逃到一边。萧遥逸情急之下,正要奔下去约束护卫,程宗扬突然大叫一声。 萧遥逸回过头,只见程宗扬一手指著远处,似乎认出了某个人。 小魏?萧遥逸顺著他的视线看去,认出那个年轻人。 程宗扬看的却是旁边那个钢铁般的汉子。 易彪! 第二百八十六章 乌衣巷 更新时间:2012-09-16 徐敖脸上毫无血色,颤抖著手拔出佩剑,放在颈下。那大汉站在他身旁,神情冷漠,没有丝毫劝阻或帮忙的意思。 徐敖带来的两营州府兵已经彻底溃败,那些禁军丝毫不留活口,像狼群一样将溃散的州府兵尽数斩杀。 徐敖手抖了半晌,终於还是没有勇气自尽,最後手一松,佩剑掉落下来。 他如梦初醒般说道:走!我们快走!有你我还能冲出去! 那大汉冷笑一声,收起流星锤,一把将徐敖挟到腋下,飞身攀上山崖。 嗖!一支利箭凭空飞出,乌狼凭空滑出尺许,避开要害,仍被箭枝射中肩背,乌狼身体微微一沉,然後以更快的速度攀上山崖。 萧遥逸放下弓,这一箭虽然没能取他性命,但三翼六棱的箭头也够他受的。 吴战威一瘸一拐地奔过来,与易彪抱在一起,两人咧开大嘴,握起拳头,朝彼此胸口打著,大笑不已。 一个文士缓步过来,斯斯文文向程宗扬施了一礼,公子。 程宗扬笑道:林兄,好久不见! 一去数日,如别经年。林清浦微笑道:公子连日来声名雀起,在下於他乡亦有耳闻。 程宗扬苦笑道:多半不是什么好名声。小侯爷,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影月宗高徒,林清浦。 萧遥逸微笑道:你们是北府兵吧?怎么想起来要扮作禁军? 林清浦一惊,程宗扬道:别担心,都是自己人。 林清浦镇定下来,从容道:敢问小侯爷,我们哪里露出破绽? 破绽倒没有。只不过面生得紧。萧遥逸笑嘻嘻道:八千禁军,我能叫出一半人的名字来。 程宗扬道:你就听他吹吧。说著他扭头说道:石胖子,你都听到了,烂到肚子里好吧? 石超过来想寒意喧几句,却听到临川王手下的北府兵伪装禁军——边军不奉诏入京,等同谋反。刚逃过一劫,又撞上一场更危险的漩涡中,顿时吓得脸都白了,听程宗扬这么说,急忙点头。 萧遥逸似笑非笑地望著林清浦,说道:王爷对建康朝局也有兴趣? 林清浦轻飘飘道:这是陛下家事。 萧遥逸笑道:连王家都敢说王与马,共天下,司马家没这么大吧? 程宗扬叹了口气,两位先别针锋相对。万事都可以商量,林兄,先说说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林清浦也不隐瞒,在下回临川面见王爷,禀告程兄所见。王爷心系陛下安危,不顾非议,命易将军率北府兵精锐星夜赶赴建康,准备一旦有变,立即树帜勤王。 萧遥逸点头道:好主意,扮做禁军正好混进宫内,先趁乱弑君,然後临川王继位平叛,清除异己就名正言顺了。 林清浦微微一笑,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王爷不过但尽人事,造化如何,各凭天命而已。 程宗扬拦住萧遥逸,小魏出去遇到你们? 正是。听说公子遇险,易将军立刻拔营,为了避免惊动峪口的州府兵,走得慢了些,所幸没有来得太晚。 程宗扬对萧遥逸道:这是我在南荒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你别把脸拉那么长好不好? 萧遥逸摸著下巴道:多了这个变数,我也很为难。 林清浦道:陛下已不能理政,论亲论贵,除临川王外,又有何人? 你想拉拢我?萧遥逸笑嘻嘻道:这主意不坏。要没有我们这些世家支持,你们那位临川王也未必能坐安稳。程兄说得好,万事都有商量。吴越世仇,同舟尚且共济,何况临川王除了故作精明以外,没有其他大毛病,这事咱们再商量吧。 萧遥逸这番似正似谐,又捧又贬,林清浦招架不住,只好苦笑道:小侯爷明辩过人,令在下刮目相看。 萧遥逸懒洋洋道:你还是别刮目了。今天这事,我先替你们遮掩了吧。张侯爷!萧遥逸笑著高声道:来见见这位禁军的林参军! ………………………………………………………………………………… 鹰愁峪一战,来袭的州府兵无一幸存,八百余人尽数被斩杀灭口。看著眼前幽静的山林变成屠场,程宗扬一手抚着额角,微微皱起眉头。 萧遥逸提著马鞭道:自古以来,叛乱都是杀的人头滚滚。这些人能葬身山谷,不用株连九族,已经是运气了。若这一场赢的是他们,就该我们这些人引颈就戮了。胜负既分,圣人兄何必兴此妇人之仁? 行了,我又没说你做得不对。 桓歆纵马驰回丘上,得意洋洋地说道:本公子亲手射杀六名逆贼!比张侯爷还多了一个! 那些世家子弟只知道来援的是禁军,对易彪等人的身份没有丝毫怀疑。州府兵溃败後,这些人也一扫刚才的惧色,带著随从兴致勃勃地打起了落水狗。 萧遥逸嘻笑道:桓老三,别太得意了。徐敖那小子逃了。 桓歆重重哼了一声,姓徐的敢造反,真是活腻了。这事我跟他没完! 桓、谢等人拣回性命,又露出眼高於顶的傲态,一个个自重身份,对赶来救援的禁军爱理不理,倒省了自己解释的力气。程宗扬与易彪低声谈了片刻,又叫过吴三桂,吩咐几句,便与众人一同返回建康。 赶到建康已是深夜,除程宗扬和石超,众人都住在世家贵族聚居的乌衣巷和东郊两处。今日一同出生入死,感情分外不同,分手时都有些依依不舍。尤其程宗扬在山丘下受伤,诸人多少都有些歉意。张少煌、桓歆等人一一过来话别,约好改日前来探望,这才离开。 最後只剩石超哭丧著脸,拉著程宗扬不肯松手。他手下伤亡最惨重,五十名护卫一半埋骨鹰愁峪,剩下的人人带伤,路上再撞到什么意外,连自保的力量都没有。 程宗扬知道他是今天受惊过甚,心中胆怯,但自己受了伤,不可能把他送到金谷园,吴三桂又派去办事,只好吩咐吴战威,老吴,你把石少主送回去。说著拍了拍石超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这是我的贴身兄弟,吴长伯还得向他叫哥,有他在,保你没事。 吴战威只是被马蹄踏伤,休养一路已经能走动。他与易彪交情深厚,今日遇见,本来不舍得分手,但这个粗人也知道事情紧要。吴三桂奉了程宗扬的命令,与易彪率领的州府兵一同离开,他便与小魏护送程宗扬回来。听到吩咐,他答应一声,打马过去,粗声大气地说道:石少主,走吧! 听说吴战威与吴三桂武功差不多,石超放下心事,他在车里伸出头来,感激不尽地说道:程哥,等你伤势大好了,我派人来接你,到金谷园住几日。 行!程宗扬一口答应。 第二百八十七章 僧耆洲巫毒娃娃 更新时间:2012-09-16 程宗扬要了石超一辆马车,由小魏驾车回到玉鸡巷。 秦会之看过他的伤势,还好,没伤到筋骨。 程宗扬晃了晃肩膀,我觉得都好得七七八八了。 哪里这么快。秦会之把他伤口重新清洗过,敷上伤药,说道:公子气血旺盛,有两三日就能行动自如了。 程宗扬垫记著苏妲己的事,问道:那妖妇呢?来了吗? 苏夫人派了个小婢来,说知会公子一声,明日午时她亲来拜访,若公子再避而不见,就准备搬家好了。 告诉她!我最不怕搬家!程宗扬发了句火,又觉得不妥,问道:祁老四没事吧? 秦会之笑道:那妖妇对祁兄的事只字不提,看来还没弄清缘由。 除了咱们,还会有谁?她只是疑神疑鬼吧。程宗扬左右看了一下,死丫头呢? 秦会之道:紫姑娘在後宅。 程宗扬想起後宅的卓美人,心头不禁一热。今天自己吸收了一堆死气,丹田充溢,在车上又被石胖子的美姬揉摩一路,身上炽热如火,只是碍著面子不好上下其手,这会儿回到家里,只想找那个自己专用的婊子痛痛快快地发泄一番。 我先睡一觉,程宗扬板著脸道: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 小紫背著手靠在门边,我还以为你真要睡觉呢。 当然要睡,但睡觉之前娱乐一下不行啊?程宗扬停下来,喂,你准备的怎么样? 什么呀? 别装傻!姓苏那边的事! 小紫撇了撇鲜红的小嘴,又不杀人。好无聊。东西已经准备好了,保她看不出来。 可别误了我的事。程宗扬侧身挤进去,一边随口道:怎么不抱你那条小贱狗呢? 雪雪在搞你的女人哦。 程宗扬吓了一跳,不会吧! 傻瓜!小紫摊开白嫩的小手,拿来。 程宗扬掏出十个铜铢,没好气地递给她,这种黑心钱你也挣,不怕哪天雷劈了你?喂,刚才我进来,看到雁儿头发少了一绺,是你干的吧? 她要做娃娃,我帮她剪下来,给她的娃娃作头发。 家里多了几个女人是不一样,原来一群爷儿们,哪儿想过这个。 程宗扬笑道:还挺会玩呢。什么娃娃? 用稻草编的小人。小紫笑吟吟道:然後贴个小标签,写上姓名和生辰八字,再拿红绳绑紧,一边绑一边念咒,再用针扎娃娃肚子…… 程宗扬愣了半晌,听起来很耳熟,好像自己以前也玩过,你是跟谁学的这种娃娃? 僧耆洲传来的。小紫皱了皱鼻子,那些人好黑,像鬼一样。 僧耆洲?听起来像是非洲。程宗扬道:是不是头发还是卷的? 是啊,你见过? 非洲传过来的娃娃…… 程宗扬吼道:死丫头!巫毒娃娃你们都乱玩? 小紫委屈地说道:她自己要玩的。 程宗扬冷笑道:你以为我会信吗? 道:雁儿问我怎么才能讨主人喜欢,我想起这种娃娃,然後她就自己做了。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然後抓狂地叫道:死丫头,我就知道你想整死我!只要跟这死丫头沾边就没好事,随随便便就给自己扎了个小人,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妈的!今天受伤肯定就是她干的! 不会啦,小紫安慰道:她问我主人的生辰八字,小紫也不知道,就随便把秦会之的给她了。 程宗扬怔了半晌,然後点了点小紫,干得好。回头我请你吃饭。 心里大大松了口气,生辰八字,这东西对我完全免疫啊。 ………………………………………………………………………………………… 房内像没有尽头的洞窟一样幽暗。精致的菱花镜中,轻粉如雪的花棒拂过玉颊,留下脂粉细腻的香痕。镜中的面孔渐渐变得艳丽,美妓挑起小指,沾了些胭脂涂在唇上,柔美的唇瓣顿时鲜亮起来。 程宗扬侧身靠在榻上,看著眼前那个优雅的丽人描眉敷粉,一点一点描绘出妓女般浓艳的妆扮。淡妆有淡妆的好,浓妆有浓妆的好,而且灯下看来,浓妆更显妖媚,将女性的艳丽展现得淋漓尽致。 美妓合上妆匣,起身回首嫣然一笑,美艳的脸庞犹如一株丰农的花枝,脂香粉浓,光彩照人。 两日不见,眼前的丽人眉眼间似乎有著妙微的变化。神情间原来无法排遣的凄然与疏冷消淡许多,眉梢眼角平添了几分柔柔的媚意。这个守身如玉的女子彷佛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个媚艳的妇人。 竹榻吱哑一声弹起,程宗扬坐起身,朝她招了招手。浓妆艳抹的美妓走过来,她只在脚下穿了一双木屐,雪滑的玉体在黑暗中勾勒出莹白的轮廓,丰腻动人。只不过她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两条圆润的美腿像无法合拢一样微微张开,走的别别扭扭。 怎么这么别扭呢?程宗扬道:木屐不合脚? 小紫抱著雪雪逗弄,头也不抬地说道:肿了,是不是? 卓云君颦起眉头,羞赧地小声道:是。她看了小紫一眼,小声道:妈妈万福。 真乖。小紫一手抱著小狗,嘻笑著一手摸了摸卓云君的下巴。 程宗扬板起脸,喂,你钱都拿了,怎么还不走? 小气鬼。小紫一脸不情愿地离开,然後回过头,喂,大傻瓜,你是不是跟那个骚狐狸也有一腿? 程宗扬乾笑两声,然後道:别说一腿,就是有十腿八腿,你管得著吗? 死丫头终於离开,卓云君无声地吐了口气,神情变得妩媚起来。 卓美人儿吃错了药,自己找了个理由心甘情愿做婊子来赎罪,我再跟她客套就太虚伪了。 程宗扬毫不客气地搂住卓美人光滑的腰肢,把她抱在膝上,笑眯眯地说道:痛不痛? 卓云君身体羞窘地微微发颤,不好意思地垂下玉颈。 第二百八十八章 苏妲己登门 更新时间:2012-09-16 程宗扬拿出两团黑色的丝物,放在卓云君手中。卓云君露出困惑的眼神,那团丝物又滑又软,轻盈得彷佛没有重量。展开却是两条带子一样的轻纱。 是袜子。程宗扬道:穿在腿上的。 祁远被救出时,从织坊抓了几条刚做成的样品。盛银织坊的织匠工艺不凡,织出来的丝袜全以手工制成,比起两件样品毫不逊色。而且,那些霓龙丝握在手中,还有种海水般滑凉的触感,难怪苏妲己没有起疑。 卓云君明白过来,虽然不知道为何要穿上袜子,还是听话地抬起一只白软的纤足,将丝袜套在脚上。 那条丝袜柔滑异常,本来是一条薄薄的黑色轻丝,此时套在腿上,薄丝被大腿白生生的肌肤撑开,变得轻薄透亮。薄如蝉翼的丝物充满弹性,像第二层皮肤一样紧紧贴著肌肤。 卓云君穿上後才发现,这两条丝袜不仅没有起到遮羞的效果,反而更令人羞赧。薄亮的黑丝勾勒出腿部光滑的的曲线,白美的肌肤在丝袜下若隐若现,平添了几分诱人的风情。更诱人的,则是丝袜上缘那两截白光光的大腿,在黑色丝袜的衬托下,愈发圆润白嫩,丰腴的雪肉熟艳欲滴。 盛银织坊作出来的丝袜比自己想像得更完美,无论质地款式,都不逊於自己带的情趣内衣。唯一的遗憾是织坊还没有作出蕾丝花边,少了一些有趣的点缀。 至於穿上黑丝的卓云君,带给自己的冲击力远比一个没有见过丝袜的人要强烈。这位修道多年的教御桃腮杏眼,是一个典型的古典美妇,此时她穿著新款丝袜,赤条条躺在榻上,那种羞媚的样子让自己有种错觉,似乎自己又回到来时的世界,只是身边多了一个盘著云髻的古装美妇,在自己的命令下,赤裸著香艳的肉体,穿上现代丝袜向自己展露风情。 程宗扬享受著她丰腴动人的肉体,一边道:你在这里待了差不多十天,太乙真宗的人也该来了。 卓云君愕然道:只有十天吗? 你以为呢? 卓云君脸色变得苍白,我以为有一个月,甚至更久……她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程宗扬一脸坏笑地说道:卓教御,你可比我想像的好上手多了。 卓云君怔了半晌,最後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 苏妲己这次是乘车直入庭院,直到厅前才停下。程宗扬早在阶下等候,规规矩矩施礼道:小的见过夫人! 车内冷哼一声,随行的女侍卫掀开车廉,放下踏脚的木杌。先出来的并非苏妲己,而是一个娇俏的小婢。香蔻儿瞥了程宗扬一眼,然後垂下头,接著一个纤美的身影踏杌而下。 苏妲己披了一袭雪白的丝袍,狐媚的瓜子脸犹如白玉,水汪汪的美目顾盼间媚态横生,体态风流。程宗扬虽然如临大敌,也不禁精神一振。 这妖妇敢这么大摇大摆地登门问罪,显然是有恃无恐,这会儿身边的好手只有秦会之一个,真动手未必能讨得了好。不过程宗扬早有定计,神态歉卑地躬身说道:夫人,请。 苏妲己昂起螓首,一手提起长裙,风姿绰约地踏上台阶,款款进入厅内。 雁儿奉上一盏清茶,柔声道:夫人请用茶。 苏妲己瞟了她一眼,好个俏丽的小粉头,花多少钱买的? 程宗扬堆起笑脸,回夫人,这是金谷石家的婢女,小的只是借来使使。 难怪还是处子。 程宗扬假笑道:夫人明鉴。 苏妲己又看了雁儿几眼,对那盏茶碰也不碰,小婢香蔻儿取出茶盏,从包好的铜壶内沏上茶,奉给主人。 苏妲己浅浅饮了口茶,我今日历来是查帐的。帐目呢?准备好了,便与香蔻儿交割吧。 这妖妇还真不客气,迳直把自己当成奴才。程宗扬一脸苦相地说道:回夫人,小的没有什么帐目可以交割,倒是外面欠了不少帐。云氏商会的两万金铢,金谷石家八千,这宅子欠了一万多贯没有付清,还有雇的几个下人,也欠了一个多月的银钱没有发放,小的前两天说是打猎,其实是躲债去了。 程宗扬大倒苦水,算下来一文钱没挣到,还欠了三万金铢的帐。苏妲己面沉如水,等他说完,冷笑一声,你倒好本事,能欠了这么多帐。 苏妲己原本也不相信他一个饿得要死的乞丐能短短几个月内挣下如此身家,听说都是施手段借来撑门面的,倒信了七八分。 程宗扬倒完苦水,然後恭恭敬敬道:这些欠帐夫人若有兴趣,不妨记到白湖商馆帐上,小的不敢让夫人吃亏,既然是小的欠的帐,就从小的工钱里逐月扣除好了。 三万金铢,凭他的工钱一百年也还不清。苏妲己被他气得笑了起来,死奴才!你的债让我来给你还么? 程宗扬老老实实道:小的不敢。 苏妲己拿起茶盏,美艳的桃花眼在他身上打量片刻,冷冷道:凝羽为何留在南荒? 程宗扬露出尴尬的表情。 苏妲己艳红的唇角微微挑起,祁远吞吞吐吐还不肯说,果然是中了你的奸计——明白回话! 程宗扬早知道她要询问凝羽的下落,这会儿又是乾咳,又是皱眉,半晌才一脸为难地说道:回夫人,凝侍卫长是自己留在南荒的。 苏妲己厉斥道:胡说! 看著程宗扬噤若寒蝉的样子,苏妲己忽然一笑,媚声道:死奴才,你是不是施手段把她卖到南荒山里了? 程宗扬急忙否认,苏妲己却笑吟吟道:让那个穹羽族的贱人在山里被山民们糟践,倒是好事一桩——过了冬再让祁远赎她回来。 程宗扬瞠目结舌,没想到苏妲己竟然这么痛恨她的侍卫长,自己编好的一肚子词,一句都没用上。 忽然外面传来几声吵嚷,苏妲己颦起蛾眉,程宗扬连忙出来道:怎么了?外面吵什么吵! 秦会之趋身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程宗扬朝厅内看了一眼,然後朝秦会之施了个眼色,小声道:收好。别漏了马脚。 忽然手腕一紧,半边身体都为之酸麻,程宗扬惨叫一声,险些跪倒。 一名女侍卫扣著程宗扬的脉门,然後香蔻儿从厅内出来,娇声道:夫人吩咐,让外面的把东西送进来。 程宗扬脉门被制,额头渗出冷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二百八十九章 卖琴 更新时间:2012-09-17 秦会之连忙摆手,误会!误会!外面是几个要帐的!在下这就去把他们打发走! 香蔻儿俏脸一板,这点伎俩也想瞒过夫人?你们八千金铢买的什么东西?立刻拿进来! 秦会之还在犹豫,程宗扬叫道:愣著干什么!还不快去! 不多时,外面传来一阵佩玉的轻响,一个少女跟在秦会之身後,沿著院侧的游廊缓缓走来。她穿著一条浅紫色的长裙,怯生生垂著头,脸颊白嫩如雪,怀里抱著一只长长的锦囊。随著她轻柔的脚步,绘著绯红碎花的裙摆微微飘动,那曼妙的姿态,使每个人心里都生出一种念头,似乎她每一步踏出,脚下都绽开一朵雪白的莲花,又随著她脚步的移动而湮灭。虽然她低著头看不清面容,但没有人怀疑眼前的少女拥有绝世的容貌。 那少女走进厅内,慢慢抬起脸。 苏妲己美目一僵,连她这样丽色倾城的绝色,也望著眼前那张宝石般精致的面孔,感到一瞬间的失神。 小紫带著美妙共鸣的声音轻柔地响起,程公子,琴在此。娇怯的音韵在少女皓齿间轻轻吐出,像清音鸣响的琴弦般动人。 苏妲己望著这个精致绝伦的小美人儿,片刻後才问道:是什么? 是张瑶琴。秦会之万分珍重地接过锦囊,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然後解开囊口的缨络。 锦囊内露出一张七弦古琴,琴身色泽朱红,因为年代久远,漆面出现一层流水般细密的纹路,漆面剥落处隐约还能看到里面的灰胎。 此琴宽六寸,厚二寸,长三尺六寸五分,合周天之数。秦会之指著狭长的琴身道:上圆为天,下平为地,此琴琴身形如飞凤,头、颈、肩、腰、尾、足俱备。中间五弦内合金、木、水、火土五行,外合宫、商、角、徵、羽五音。上弦为文王所加,称文弦,下弦为武王所加,称武弦,合称文武七弦琴。 秦会之举止温文尔雅,外形本来就讨好,而且又口齿伶俐,博闻多识,一番话抑扬顿挫,讲得头头是道,连苏妲己也听了进去。 琴首架弦的硬木称临岳,琴底二槽,为龙池、凤沼。临岳旁硬木名承露,两侧为凤眼、护轸。琴尾刻槽之木为龙龈,旁饰为冠角、焦尾。其下为雁足,以七弦齐聚,为北斗之象。 秦会之小心翻过琴身,轻轻叩了两下,琴腹之内,上有舌穴、音池,下有韵沼。与龙池相对的纳音处,有天、地二柱。发声之时,声欲出而隘,徘徊不去,余响绕梁不绝。 香蔻儿本来傻傻看著小紫,这时也被秦会之的讲述吸引,一双眼睛不住瞟向案上的古琴。 秦会之轻轻一拨琴弦,琴声响起,曼声吟道:若云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於君指上听…… 吟罢,琴声仍悠然轻响,在人心头耳际萦绕不去。 半晌,苏妲己冷笑一声,一张破琴而已,连漆下的灰胎都露了出来,还当作宝贝。 秦会之微微一笑,从容道:夫人明鉴,这灰胎为八宝灰,以金银珠玉珊瑚八宝碾碎,混入鹿角灰制成,以此制琴,可放千年而不坏。 苏妲己玉颊微红,秦会之好看的一笑,手掌抚过细纹密布的漆面,从容说道:琴过百年,漆上自然出现诸色断纹,有梅花断、牛毛断、蛇腹断、冰纹断、流水断、龙鳞断……有断纹之琴,琴音愈发清越透澈,韵味悠长。 秦会之指点著琴身道:此琴断纹为流水断,夫人请看,是不是形如流水? 苏妲己看了片刻,这是什么琴? 秦会之道:昔日伯牙遇钟子期,弹高山流水,引为知音。此琴便是伯牙当日亲手所弹的伯牙琴。 苏妲己挑起眉梢,听来倒是张好琴,如何会落在你们手中? 秦会之刚要说,又似乎想到什么,悄悄看了程宗扬一眼。程宗扬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苏妲己阻住。 苏妲己纤指轻轻点了秦会之一下,吩咐道:你来说。 秦会之无奈之下,吞吞吐吐说道:此琴本来是洛阳,一位王侯的收藏,後来那位王爷坏了事,才流传出来。 苏妲己冷冷道:这番话便不尽不实,想瞒过我吗?说著她吩咐旁边的侍卫,再敢胡言,立即斩下那死奴才一只手! 程宗扬急忙叫道:会之!你就说了吧! 秦会之面露愧色,实不相瞒,这张伯牙琴出自淮南王的宫中。淮南王因罪自尽,王宫被封,有个宫里下人偷了这张琴出来,到建康变卖。正好遇上公子,以八千金铢买下此琴…… 八千金铢?苏妲己叱道:莫不是疯了! 秦会之恭恭敬敬地说道:数月前金枝会馆卖出大圣遗音与春雷二琴,一张作价一万六千金铢,另一张为两万五千金铢。伯牙琴为稀世奇珍,八千金铢已经是拣了大便宜了。 苏妲己美目生寒,八千金铢只买了这张琴么?这个女孩子是哪里来的? 程宗扬道:回夫人…… 住口!苏妲己呵斥一声,对秦会之道:你说! 秦会之咽了口吐沫,实不相瞒,这是淮南王幼女,随琴一同买来的。 原来如此。苏妲己看了看那张伯牙琴,又看了看那个娇怯的绝色少女,然後一笑,吩咐道:香蔻儿,拿上琴,带上这个姑娘,我们走。 程宗扬叫道:夫人,万万不可!这是我从金谷石家借了八千金铢买来的,已经送给几家看过,有人已出到两万金铢的高价,不日就要出手。 少罗嗦!苏妲己挑起眉梢,你这死奴才,自己欠的帐自己去还!这琴是你欠我的,至於利息,我下月再来收取! 秦会之在旁苦苦哀求,但苏妲己不为所动,带著两婢,捧著琴上了马车,然後挑起车廉,冷冷说道:姓程的奴才,莫以为我会放过你。 小紫怯生生低著头,上车时却悄悄朝程宗扬作了个鬼脸,用口型说道:大笨瓜! 秦会之还在哀求,最後被旁边的女侍卫抬脚踢了个跟头,顿时像葫芦一样滚到一边。 马车辘辘而去。秦会之这才拍打著身上的灰土爬起来。 程宗扬一改刚才的戚容,笑道:秦兄,你演得太入戏了吧? 惭愧惭愧,怎及紫姑娘,不著一字,尽得风流。 说著两人哈哈大笑,伸手用力击了一掌。 程宗扬意气风发地叫道:跟我斗!奶奶的,不把骚狐狸的钱挤乾净,我就不姓程! 第二百九十章 小狐狸出马 更新时间:2012-09-18 阳光透过菩提树心形的叶片,洒落窗前。卧房内,一名绾着双鬟的待女拿著一支紫竹箫,垂首坐在脚榻旁轻轻吹奏。 穿著白罗衫的歌伎曼声唱道: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歌声未绝,旁边的红衫歌伎便展开歌喉,阿那曜姿舞,透迤唱新歌。翠衣发华洛,回情一见过。 两女歌声参差起伏,婉转缠绵,有著说不尽的柔情蜜意。 一曲唱罢,众人都如痴如醉,张少煌眉飞色舞地说道:怎么样!还听得入耳吧? 从鹰愁峪回来後,众人念著程宗扬的伤势,先是遣人过来探望,送上礼物问候。这日听说他伤势好转,张少煌等人接著便登门拜访,还从怡情院带了两个最出色的歌伎,在程宗扬榻前献唱。 这份心意却之不恭,程宗扬只好装作无法起身的样子,趴在榻上听她们唱建康最流行的《子夜四时歌》。对自己来说歌词有点儿太不时尚,但两女的歌喉无可挑剔,伴著竹箫的幽幽清响,令人心旷神怡。 桓歆摇著扇子笑道:石胖子,你们金谷园的歌妓名动一方,怎么不带来让程兄开开眼界呢。 石超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成不成!她们唱的曲子都是清啊,玄啊的,咦咦呀呀没一点味道,连我都不爱听。 桓歆合起扇子,在石超肩上敲了一记,揶揄道:石少主品味不俗啊,连你们石家的曲子都听不入耳。石少主喜欢哪支曲子?说来听听。 石超来了精神,上次我在金枝会馆听的两支曲子不错。说著摇头晃脑哼了几声,大伙也没听出滋味来,只一笑了之。 程宗扬道:徐家有没有动静? 萧遥逸腰间悬著一只紫罗珠囊,意态闲适,他摆了摆手,让歌伎退下,然後嘻笑道:徐家没什么动静,倒是谢二急了。那饭桶丢了虎符,还少了几百军士找不到下落,昨天已经上表请罪,辞官不干了。 辞官就行了?这么轻巧?程宗扬真是搞不懂,丢了虎符,死了几百军士,竟然只是辞官。 萧遥逸道:要不怎么?难道还能把谢二拉出来杀头不成? 桓歆接口道:谢二表递上去,宫里已经准了。军不可一日无将,我们原想著会是庾家接任镇东将军,谁知诏书却指定了王驸马。 张少煌在旁笑道:诏书一下,王丞相就在宫城的大司马门前跪辞,拚死不敢奉诏。 程宗扬趴在榻上道:我听着怎么这乱呢? 一点都不乱。萧遥逸道:驸马王处仲是丞相王茂弘的族兄,都出自琅玡王家。镇东将军这个位置,谢万石之前是徐老头,徐老头之前就是王处仲。当日王处仲组建州府兵讨贼平叛,大获全胜,结果有人说他拥兵自重,图谋不规。王茂弘为人谨慎,亲自出面请王处仲辞了镇东将军,交出兵权,以此避祸。王处仲赋闲多年,现在重新领兵,王茂弘能放心吗? 石超坐在一旁汗出如浆,临川王手下北府兵已经到了建康的事,众人都蒙在鼓里,他作为仅有的几个知情者,这会儿如坐针刺毡,紧闭著嘴一言不发。 程宗扬见张少煌与桓歆相视诡秘地一笑,问道:你们打什么鬼主意呢? 桓歆道:就这么放过姓徐的,太便宜他了。 什么意思?你们找到他的下落了? 张少煌笑道:程兄不用理会,过些日子便知道了。说著站起身,程兄伤势未愈,咱们也不好多打扰,这便告辞吧。 几人纷纷起身,向程宗扬告辞。 萧遥逸落後一步,小声道:紫姑娘呢? 程宗扬笑道:这就要你帮忙了。萧五怎么样?能走得动吗? 他受了点内伤,起码两个月不能跟人动手,装装样子还成。说著萧遥逸又问道:紫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宗扬约略说了几句,萧遥逸陡然色变,怎么能让紫姑娘去犯险? 危险倒称不上。程宗扬笑道:你就放心吧,那丫头机灵著呢。萧五能装样子就行,一会儿我让会之过去见他。事成之後,我分你一半。 萧遥逸道:不要萧五出面,我去见她! 用不著吧。程宗扬道:有萧五就行了。 萧遥逸肃容道:紫姑娘若出了岔子,我死一万次都不够!这事还是我来出面,放心,坏不了你的事。 程宗扬只好答应。萧遥逸临出门时,又折回来,低声道:那位临川王好谋无断,难成大事,程兄留心。 程宗扬苦笑道:你不怪我就好。 萧遥逸叹了口气,程兄是重义之人,小弟怎敢怪罪?但愿你别重义把自己填进去就行。 众人走後,程宗扬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一点都不想趟晋国这漟混水,却身不由己地陷了进去。 易彪带来的北府精锐六百多人,本来在东山隐蔽,但鹰愁峪之战露了行迹,无法再留在东山。这六百多人并不是少数,徐度的手下还能藉佛寺藏身,易彪露了行踪,想再躲藏就难了。 於情於理,此事都不容自己坐视不管。程宗扬当时就唤来吴三桂吩咐几句,这会儿易彪、林清浦和那些北府兵都在玄武湖,驻扎在岳帅留下的那处别墅中。 玄武湖紧邻宫城,对他们行事更为方便,但这事能瞒得了别人,瞒不过那只小狐狸。只怕易彪等人还没进入玄武湖,他便知道了。这番话是提醒自己,星月湖对临川王并不看好,劝自己不要把宝押在临川王身上。 程宗扬跳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肩胛处传来一阵痛意,毕竟是贯入伤,没那么容易痊愈。他叫来秦会之,事情怎么样了? 秦会之道:都安排好了。云老爷子亲自选的人,据说是建康城口齿最刻薄的琴师。 程宗扬嘿嘿一笑,然後道:火候差不多了,准备收网! 第二百九十一章 验琴 更新时间:2012-09-18 建康。长干里。 房内传来女性柔媚的叫声,那声音又媚又腻,令人心荡神动。 一个男子急促地喘著气,媚声道:我的心尖尖儿,你这身子可真——扑的一声闷响,男子的淫笑声戛然而止。 片刻後,一个慵懒的媚声道:香蔻儿。 香寇儿在门外听得面红耳赤,闻声连忙进去,垂首道:夫人。 苏妲己卧在软榻上,罗衫半褪,白腻的皮肤上渗出星星点点的汗水。一个男子赤身倒在地上,他头骨破裂,眼睛、口鼻、耳朵都淌出血来,脸上却仍带著淫猥和惊惧混合的表情。 苏妲己拍了拍手,两名女侍卫过来拖走尸体,将榻前染血的绒毯换了一块。 苏妲己拉起衣衫,掩住裸露的双乳,若无其事地说道:那丫头呢? 在和兰姑学曲子。香蔻儿道:兰姑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嗓子,再难的音也能唱出来,比兰姑自己唱得还好。 苏妲己露出一丝笑意,不必急,让她慢慢学。等建康的醉月楼开张,再让她出去接客。 是。 苏妲己神色转冷,掳走祁远的人有消息了吗? 香蔻儿道:还没有。 苏妲己冷笑道:一家家给我找!我倒要看看是哪家织坊这样大的胆子!竟然敢掳我的人! 香蔻儿小声应了一声。祁远被掳的事让夫人恼怒之极,那几人身手极高,趁著大雨轻易就掳走了人,还抢走了几件织品,并且留下话,让外人滚出建康的织坊生意。 程宗扬如果知道真相应该额手庆幸,秦会之这一招混水摸鱼,把苏妲己骗得死死的,到现在也没有想到是他做的手脚,还以为是建康的织坊商会掳人抢物。 苏妲己寒声道:吩咐下去,两件事,一件看好剩下的霓龙丝,做成的织品一件也不许外流!另一件,盯紧市面,看是谁在仿制霓龙丝衣!苏妲己咬紧银牙,敢让我的盛银织坊滚出建康,好大胆子! 待苏妲己怒气渐平,香蔻儿才道:回夫人,找的琴师已经到了。 苏妲己弯眉挑起,露出一丝喜色,取伯牙琴来。把那个丫头也叫过来。说著又吩咐道:小心些,莫碰坏了。 香蔻儿领命取琴,苏妲己重新梳洗过,换了衣物,娉娉袅袅来到客厅。 书房内,从建康最大的琴行鸿宝阁找来的琴师已经等得大不耐烦。那琴师六十多岁年纪,留著两绺长须,看上去就像个乾瘦的糟老头子。他神情傲慢,见苏妲己出来也不施礼,只扬著脸道:琴呢?老夫还有他事,莫耽误老夫工夫! 苏妲己扶了扶鬓角的花簪,嫣然笑道:先生莫急。香蔻儿! 香蔻儿捧来锦囊包裹的伯牙琴,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 那个叫小紫的姑娘被兰姑带著进来,俏生生立在一旁,看著案上伯牙琴露出古色斑斓的一角,弯长的睫毛眨了眨,美目蒙上一层水雾,神情凄婉。 苏妲己看在眼里,心下越发笃定。那个死奴才竟敢带了自己的人逃走,依著自己原来的意思,抓到这个该死的逃奴,定要打断他双腿,把他囚在奴窟里,留他一条性命给自己的织坊描绘图样,已经是格外施恩。 没想到到了建康才发现,这个逃奴竟然混得风生水起,空手骗得几万金铢的身家。横塘的地契在云氏手中倒也罢了,居然一掷八千金铢买了张琴,还奉送了一个大有身份的绝色。 琴价高低苏妲己拿不准,但这个美婢在五原城也卖得几百金铢,换作建康,不啻千金之数。把这一琴一人拿到手,也出了自己一口恶气。如果真和那个秦管家说的一样,能卖到两万金铢,即便丢了横塘的土地,也不算要紧。 苏妲己娇声道:先生请看,这张琴价值几何? 那琴师眼角瞟都不瞟,高高扬著脸,先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然後傲态十足地说道:索价几何?千金以下的琴,老夫从来不看! 苏妲己恨不得掐死这个糟老头,只不过听说这糟老头在建康大是有名,一般的古琴经他品评,立即身价倍增,这会儿也不好得罪,按捺著性子媚声轻笑道:这张琴,是奴家用八千金买来的。 听到八千金铢,琴师才略微转了转眼珠。看了看琴尾的龙龈、冠角,然後拨了拨雁足的琴弦。琴声铮然响起,十分好听。 琴师皱起眉,用枯瘦的手指挑开锦囊,一寸一寸摩挲著古琴。他翻检虽然细致,动作却极快,手指犹如蜻蜓点水,在琴身的焦尾、承露、龙池、凤沼上一一抚过,还用小指挑起一片漆灰,然後弹开。 每看一处,琴师脸色就难看一分,最後他把那张伯牙琴一丢,不屑地拍了拍手,冷笑道:什么八千金铢!哈哈! 苏妲己悚然一惊,这张琴不妥么? 何止不妥!老琴师一脸讥讽地哂道:此琴用的桐材,不过是三年的新桐,在粪坑埋了几日沤旧,冒充陈年桐木。偏生还有人捧著当宝,哈哈! 苏妲己脸上时红时白,半晌才道:这琴身的流水纹和八宝灰呢? 八宝灰?琴师挖苦道:八宝灰是用金银珠玉珊瑚八宝调成,这琴用的不过是破絮败革,竟然也敢叫八宝灰?这流水断更是可笑,纹路散乱不堪,一看便是庸手所为! 苏妲己仍不死心,忍怒道:先生会不会看错了?这伯牙琴相传是伯牙亲手所弹,也许是年代久远,也未可知。 琴师像看怪物一样看著她,良久才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笑,伯牙琴?伯牙一曲高山流水,千载知名,钟子期故後,伯牙以世间再无知音,破琴绝弦——此事三岁童子便知。哪里有什么琴流传下来?荒唐! 琴师越说越怒,口气也越发不客气,伯牙乃世间琴仙!何物竖子,敢唐突仙人!夫人虽然貌比芝兰,却如此浅薄,附庸风雅不成,乃以八千金购一粪坑秽木,奉若珍宝,可笑可笑! 琴师用巾帕擦了擦抚过琴的手指,连巾帕也不要,嫌恶地丢在一旁,就那么扬长而去。 第二百九十二章 计出连环 更新时间:2012-09-18 众人一句话都不敢说,听著苏妲己的呼吸声越来越剧烈。 忽然呯的一声,那张伯牙琴被重重扔在地上,摔得粉碎,苏妲己气恼得肩头微微战栗,片刻才恨声道:该死的狗奴才! 她目光落在那少女身上,像泄愤般骂道:下贱的小蹄子!什么淮南王的幼女!立刻让这小贱人去接客! 兰姑面露难色,低声说道:夫人莫非忘了,这丫头是个石女,只能唱唱曲子。 什么! 兰姑看到苏妲己的脸色,连忙跪下来,想是这小贱人撒谎。 苏妲己冷著脸走到小紫身前,一手伸进她裙内。小紫怯生生道:人家下面……真的没有呢。 苏妲己心下恨极,拔出手,一个耳光朝小紫脸上挥去。 小紫呀的一声,跌倒在地,她一手捂著脸,耳垂的坠子在玉颊上擦出一条细细的血痕。 都给我滚! 苏妲己余怒未消,一名女侍卫进来,夫人,有客人来访。 苏妲己恨声道:谁!哪个该死的奴才吗? 是那位姓秦的管家,还有一位公子。 苏妲己想也不想便甩帘出来。 她最忌惮的王哲已死,便只剩最後一丝顾忌。为了解决这个伴随自己多年的隐患,苏妲己一个月前便从五原城动身。在竞州遇到祁远後,随即带著他贩回的霓龙丝一同赶赴建康,算起来只比程宗扬晚了几日。这一路她行踪极为隐秘,若不是因为那个欺主的恶奴,未必肯现身出面。没想到他竟能就找到自己的住处,居然还有胆量登门。 苏妲己咬牙一笑,踏进客厅。 那位秦管家温文尔雅坐在一旁,见苏妲己出来,立刻跳起来,恭敬地施了一礼,小的见过夫人。说著扬起脸,满脸春风地微笑道:那张伯牙琴不知夫人可满意么? 苏妲己笑咪咪道:那样的稀世名琴,自然是满意了。告诉你家公子,难得他办事得力,今晚过来,妾身要好好赏赐予他。 秦会之露出懊恼的神情,为难地说道:夫人取琴时,小的曾说过,那张琴已经有人看过了。是吧? 苏妲己含笑拿起茶盏,怎么?有人看中了吗? 秦会之先长叹一声,然後才道:夫人莫怒,小的实言相告——那张琴其实已经有人买了的。公子只是不愿拂了夫人心意,才送来让夫人赏玩几日。 苏妲己咬牙笑道:竟然还有这样的傻瓜!说著她想起一事,脸色陡然一变,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秦会之顺从地垂著手,夫人分文未取就拿了琴来。这会儿买琴的正主已经到了,那张琴——还请夫人赐还。 苏妲己怔了片刻,然後猛地回过头,像看怪物一样看著旁边那个年轻公子。 那年轻人相貌俊雅,衣饰华贵,腰侧一只紫罗珠囊,隐约能看到兰陵二字——兰陵萧氏是晋国有名的世家之一,苏妲己岂能不知。 那年轻人傲然道:那个傻瓜就是我。说著他嫌热似的扯开衣领,露出颈中一行刺青:有种朝这儿砍。 秦会之吓了一跳,噗通跪倒,哀求道:小侯爷息怒!小的该死!谁不知道小侯爷轻易不露刺青,一露就要杀人!爷万金之躯,莫和小的一般见识! 萧遥逸瞪著苏妲己,奋力一拍桌子,喝道:琴呢! 苏妲己脸色数变,最後勉强笑道:原来是小侯爷。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萧氏在建康堪称猛龙,跺一脚地面都要动三动的人物,只要自己人在建康,无论如何也得罪不起。 萧遥逸露出恶少的嘴脸,蛮横地说道:识相的赶快把琴给我拿出来!不然我就拆了你这座破院子! 苏妲己压下心底的滔天怒意,含笑道:小侯爷,你上当啦。那琴其实分文不值…… 没等她说完,萧遥逸就叫道:你算什么东西!爷用了两万金铢买的琴,你竟敢说分文不值! 苏妲己失声道:两万金铢! 秦会之把头垂得更低了,恭顺地说道:那钱我们公子已经用了。说好今日把琴送到小侯爷府上。还请夫人赐还。 苏妲己明白过来。自己掉进那个死奴才精心的编织的陷阱里面,那张伯牙琴已经被自己摔碎,即使拿出残骸这一脸斯文的无耻刁奴也可矢口否认。要拿琴——自己著实是拿不出来了。 萧遥逸颈中青筋暴跳,怒虎般拍案叫道:还有人敢跟爷抢琴!没听说过建康十虎的名声吗? 苏妲己迅速权衡利弊,神情一冷,小侯爷,凡事都有先来後到。小侯爷虽然付了钱,但这张琴是妾身先拿到手,自然该归妾身所有。小侯爷名震建康,不会是蛮不讲理之人吧? 萧遥逸摸著颈中的刺青,恶狠狠呲牙一笑,少跟爷废话!今天不拿钱来,爷跟你没完!然後吩咐随从道:叫建康城的差人过来!再调一营禁军,拿琴不给钱,还有王法没有! 秦会之连忙劝道:小侯爷息怒,苏夫人一向明白道理,这琴是小侯爷花两万金铢买的,夫人既然有意留琴,便原款奉还如何? 苏妲己怒极反笑,你让我出两万金铢? 放屁!萧遥逸毫不客气地啐了秦会之一脸,狗奴才!爷两万金铢买的,再两万金铢卖出去?这笔钱爷搬进搬出好玩吗?她想要琴,至少给我拿四万金铢出来! 几名萧府的恶仆冲进厅内,鼓噪道:谁敢抢我们小侯爷的东西!把这贼人送官!打她一顿板子就老实了! 看著秦会之充好人,在中间苦苦劝说,苏妲己眼前阵阵发黑。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姓程的死奴才真是卑鄙到骨子里了! 秦会之好说歹说,萧遥逸终於气咻咻把价钱降到三万金铢。建康城的差吏早在外面等候,这会儿提枷带锁地进来,向小侯爷磕头问安。眼看一语不合,就要拿自己入狱。 苏妲己这会儿是以白湖商馆掌柜的身份出现,再强也不敢当著官府的差人面公然动手,此时进退无路,只好放软身段,楚楚可怜地说道:小侯爷,借一步说话如何? 第二百九十三章 收网 更新时间:2012-09-19 身边差吏、打手齐全,萧遥逸也不怕她玩什么手段,哼了一声,跟著苏妲己来到侧室。 苏妲己亲手奉了盏茶递给萧遥逸,忽然屈膝跪下,珠泪滚滚地泣声道:小侯爷,请你高抬贵手,妾身真的没有那么多钱。 眼见这妖妇走投无路,一张狐媚的玉脸哭得梨花带雨,萧遥逸暗道,这一幕要让程小子看到,不知道该有多快意。 萧遥逸把眼睛翻到额头上,冷哼道:夫人家大业大,难道连三万金铢都拿不出来? 苏妲己来建康原本是准备建醉月楼,自然不好得罪这些世家权贵,但三万金铢已经超过她的承受能力,闻言只能摇头哀求。 来讨帐前,程宗扬已经作过估算,苏妲己带来的现钱不会超过两万金铢,在建康又置地购业,最多还剩下一万五千金铢。 萧遥逸一口咬定三万金铢,任苏妲己苦苦哀求,最後要了一万五千金铢的现款,盛银织坊和苏妲己住的宅院一并作价五千金铢。还差了一万金铢,苏妲己咬了咬牙,妾身还有十二个歌舞美姬,以此抵价如何? 萧遥逸嗤之以鼻,你手里那些粉头,一万金铢我能买一百个! 建康物价高昂,又禁止公开的人口买卖,一个上等的美妓在五原城五十个金块铢就能买到,在建康城至少翻上十倍。这十二个歌舞妓都是苏妲己精挑细选出来的,最後给了一个公道的价格,算六千金铢。还剩四千,这会儿无论如何也凑不出来。 萧遥逸道:刚才奉茶那个小婢呢?算她一百金铢。别的还有七八个女人,加起来算一千金铢好了。 香蔻儿是苏妲己的贴身小婢,至於萧遥逸的其他女子,都是苏妲己身边的女侍卫,她无论如何也不肯卖。 苏妲己眼前忽然一亮,妾身还有一个女奴,是穹羽族的女子,卖琴的程公子也认识。一等一的容貌,作价一千金铢给小侯爷如何? 要的就是这个!萧遥逸不动声色,哪里值一千金铢?最多五百! 苏妲己唇角露出一丝冷笑,还有一个小婢,堪称千金难买的绝色。小侯爷不若买回去侍候床铺。 萧遥逸半推半就地说道:莫非是那个捧琴的小婢?一千金铢,未免贵了些……他淫笑著摸了摸苏妲己尖尖的下巴,不若你再陪本侯爷一晚。大家便算两清了。 苏妲己险些咬碎银牙,自己此行的财物已经被敲榨得乾乾净净,他却仍不肯放过自己。 苏妲己勉强笑道:小侯爷说笑了。 萧遥逸哼了一声,冷起脸道:这房子已经姓萧了,你还不快滚! 秦会之出来笑道:公子,小侯爷有请。 程宗扬已经在外面等候良久,眼看著苏妲己带著几个女子离开,不禁心花怒放,仰天大笑几声,这才下了车,施施然登堂入室。 萧遥逸坐在椅上,色迷迷看著堂中十二名美貌的歌舞姬,一边笑道:程兄好手段,刚才兰姑说,这些都是没接过客的清倌人。那妖妇本来想一举打响醉月楼名头,没想到都便宜了程兄。 兰姑?程宗扬扭头看去。 那中年美妇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连忙跪下,原来是程爷,奴婢见过主子!主子吉祥! 自己在五原城曾去过一趟醉月楼,见过这个妇人,讶道:你不是在五原城的醉月楼吗?怎么到了这里? 兰姑陪笑道:夫人要在建康新开醉月楼,让奴婢挑的粉头,前来打理。 程宗扬笑道:楼里两个姑娘,叫清儿、梅儿的,还好吗? 劳烦主子挂念,都好。 西门大官人呢? 兰姑笑道:大官人前些日子出门做生意了。走之前来过楼里,因为没有子息,还好一番长吁短叹。 西门庆比自己大不少,在这个时代,没有儿子可是件大事,难怪他要叹气。 不过话说回来,整天逛窑子,还有多少种子往家里播,实在很可疑。 萧遥逸笑道:圣人兄,这些美姬可都是你的了,今晚……… 小紫抢道:都给你好了。程头儿才不喜欢呢。 程宗扬心里叫道:喜欢!怎么不喜欢! 没等他开口,萧遥逸已经接口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死丫头!小狐狸!你们太过分了!我宁死也不能便宜你这只小狐狸! 程宗扬咳了一声,正容道:这些姑娘都是好人家女儿,因为家里穷,或是受人所骗,才到了此地。但凡有点良心,怎么能忍心看著她们身陷火坑!这种卑劣之事,我程宗扬做不出来,也不允许旁人去做! 程宗扬得意地看了萧遥逸一样,说道:这样吧,你们家里还有人,愿意回去的,每人给二十贯,我派人送你们回去。 小紫笑逐颜开,萧遥逸呆若木鸡,良久才伸出大拇指,圣人兄,你狠! 程宗扬道:织坊和这院子归我。金铢给你一万,怎么样? 金铢就免了吧。萧遥逸贴在他耳边道:就算我给紫姑娘的嫁妆。 程宗扬脸上笑容不改,小声道:你赶紧找个人让她嫁了才是正经。 兰姑有些拘促地看著自己。程宗扬道:你若家里没人,想留在这里,尽管留下来吧。 兰姑松了口气,俯身道:多谢主子。 那些歌舞姬喜极而泣,愿意回去的拿了铢钱,由秦会之联系车马行,送她们返乡。还剩两个因为无家可归,也和兰姑一道留下。 等程宗扬安排完,萧遥逸道:我回去看看萧五。你放心,我派人盯著那妖妇,等她离开建康再说。 萧遥逸离开後,秦会之捧著一盘银铢过来。程宗扬道:这是做什么? 秦会之笑道:这是那位琴师,还有差吏们的赏钱。辛苦他们一趟,多少要表示些心意。 程宗扬想起来,那位褚从事来了吗? 褚从事半路被人叫走,传话向小侯爷告罪。 程宗扬道:我去织坊看看。 秦会之笑道:小侯爷怕那妖妇取走财物,已经先让人封了织坊。 好小子,算计这么周到。 秦会之道:长伯还没有回来,我和公子一起去。 不用了。苏妲己一走,程宗扬心头少了块大石,顿时一阵轻松,你把这边打理一下。喂,死丫头,你还在这儿待著干嘛? 第二百九十四章 徐家血案 更新时间:2012-09-19 程宗扬与小紫一同上了马车,想起苏妲己像斗败的公鸡一样,带著香蔻儿和那几名女侍卫空手离开,不禁心头狂笑,忍不住抱著小紫狠狠亲了一口,死丫头,真有你的! 小紫脸上微微一红,嗔道:讨厌!不要碰人家! 程宗扬怪叫道:殇侯可是说过,让你给我暖床的。只亲一口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要吵。小紫摘下耳垂的坠子。 程宗扬看了看她精致的脸颊,不由一惊,你受伤了? 没有啦。小紫举起坠子,是她的血。 程宗扬这才注意到坠子上有一根细若蚊须的短针。苏妲己打小紫耳光时,手掌边缘被细针刺中,淌出血来,但感觉就像被蚊子叮了一口,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异状。 喂,你把她的血弄来作什么? 小紫笑嘻嘻道:可以做很多事啊。比如我把它封在施过术的琥珀里,她在周围一里出现,就能感应到。 看你和那头小狐狸笑得一模一样,不止吧? 我才不要和他一样。小紫道:还可以放在娃娃身上…… 程宗扬点点头,够毒! 只是让她每天晚上作恶梦啦。 小紫拿出一块澄黄的琥珀,把坠子上些微的血迹点在上面。那滴细小的血迹随即渗入琥珀,像一颗血红的星辰般,被封在琥珀内部。 程宗扬拿过来,只觉琥珀微微发热,想来是苏妲己还没有走远的缘故。程宗扬啧啧了两声,死丫头,你在殇侯哪儿都学了些什么鬼东西? 小紫腻声道:人家还学了好多床上功夫,程头儿,想试试吗? 程宗扬气哼哼道:死丫头,你等著! 程宗扬把毫不客气地琥珀揣进口袋,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 这时马车已经行至秦淮河圉,程宗扬拉车廉,隔著淡绿的玻璃,看到不远处的宅院前围著一群闲汉,几名差吏在院内进进出出,里面一个似乎是建康主管刑案的从事褚衡。 穿著皂衣的差吏驱赶开周围的闲人,一面将院门刷上白灰。程宗扬知道这是建康的习俗,出了凶杀案的宅院都要刷白灰破煞——难道这里又出了什么命案? 程宗扬跳下马车,褚从事。 褚衡回头,见是程宗扬,客气地拱拱手,程少主。 程宗扬笑著握住褚衡的手腕,顺势把一串银铢塞到他袖中,拉著他的手摇了摇,今日之事有劳褚从事了。 褚衡是从六品,每年俸禄五百石,折算下来月俸合三四十个银铢,这时袖中一沉,便估出数量不低於自己的月俸,虽然不见得就在意这些钱,但程宗扬出手这么大方,不禁心生好感,说道:程少主太客气了。在下无功受禄,惭愧。 程宗扬朝院中看了看,出了什么案子吗? 褚衡苦笑道:一桩大案,全家十几口被人杀得乾乾净净。若破不了案,小的只怕职位不保。 灭门?这是谁家? 褚衡压低声音道:徐司空的公子。 程宗扬心头咯登一声,徐敖?他没有和司空大人一起住? 徐公子到建康就搬了出来,褚衡摇了摇头。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 程宗扬心里呯呯直跳,说道:我和徐公子有一面之交,能进去看看吗? 晋国差吏办案并不怎么严谨,至少褚衡没放在心上。他答应一声,便领著程宗扬进了院子。 一进门,便看到几条恶狗死在院中,狗颈插著弩箭,看来是被人近距离用弩射杀。 褚衡道:下手的不止一人。单是脚印就看到十几个。时间大概是昨晚子时前後,宅里七名仆人死在房内,都是睡梦中被人一箭毙命。 徐敖呢? 没有见到徐公子的遗骸,清点尸首时,还发现少了几名护卫。褚衡道:派去司空府报信的人还没有回来。不知道那些护卫是随徐公子出门在外,还是恶仆勾结外贼,里应外合。 程宗扬心知肚明,失踪的几个护卫多半是徐敖的心腹,随主人一同去了鹰愁峪,这种情况下已经不可能再回来。 褚衡领著程宗扬到了内院,一手掩著鼻子,指了指正中的卧房,低声说道:死人最多的就是这里了。 房屋已经被差吏检查过,门前洒著白灰,卷起的竹廉被放了下来,房内散发出浓浓的血腥气。 程宗扬心头狂震,已经隐约猜到是谁动的手。只是没有想到他们反应这么迅速,又这么暴烈,竟然把徐敖一家灭门。 褚衡叹道:这周围住户不多,竟没人听到动静,直到中午时分,才有人发现,往官府报案。 褚衡掀起竹廉,程少主要不要进来看看? 程宗扬心头突突直跳,空气中的血腥气虽浓,死亡的气息却淡不可辨,显然房屋内的人已经气绝多时。他回绝道:不进去了。 褚衡放下竹廉,点了点头,死者已殁,程少主不要多伤感了。说不定贵友徐少主吉人天相,能逃过此劫。 忽然,竹廉一动,一个苗条的身影从里面出来。 那女子穿著一身乌黑的捕快服色,但与建康普通差吏的服色不同,她衣角镶著朱红色的边沿,腰带系著一块铜牌。为了便於行动,衣服下摆很短,敞开的衣摆间,露出两条穿著白绸长裤的修长美腿。她戴著一顶精巧的斗笠,耳下一副淡青色的面纱遮住面孔,笠下美眸冷冰冰没有丝毫表情。 程宗扬还没见过穿著官差服色的女子,看到她面纱一角绣的黑色小剑,不禁一愕。褚衡却神态恭敬,抱拳道:泉捕头。 仵作呢?那女子语调略显生硬,吐字时舌尖卷起,有种奇特的韵味。 仵作已经看过了。褚衡不敢怠慢,回复道:房内共有尸首七具,系辰时前後方才气绝。 子时到辰时近五个时辰,为何周围无人察觉? 褚衡道:可能是此地离河甚近,周围人家稀少。 那女子摊开手,白红的掌心放著一枚黑黝黝的钉子。 第二百九十五章 马脚 更新时间:2012-09-19 那些钉子看起来很原始,通体呈四棱的锥形,作工粗糙。程宗扬心里嘀咕,几枚钉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褚衡却神情一震,这是哪里来的? 榻侧落了一枚。那女子冷冷道:建康的刑案差吏怎么样如此粗疏? 褚衡汗颜道:泉捕头教训的是。在下立刻让人清查周围的马蹄印迹和铁器坊。 那女子问道:被吊起的女尸是怎么死的? 褚衡振作精神,少夫人周身有伤四十余处,在下推测,也许是贼人拷掠寻求财物所致。致命伤应在两乳的刀伤。 那女子一双妙目停在褚衡身上,良久道:建康的差吏太令我失望了。那女子脐下微有血出,分明是生前被人用锐物刺死。那锐物长三尺四寸,略呈弧形。立刻去查找类似的器具。 说罢那女子按下斗笠,闪身出了内院。从头至尾都没看程宗扬一眼。 程宗扬呼了口气,这女的是谁? 褚衡老脸发红,苦笑道:泉玉姬。长安六扇门的两名女捕头之一。 褚衡身为从六品从事,属於办理刑案的高官,这时被那女子一番抨击,却没敢还半句口。程宗扬不解地问道:我还没见女人当官,她们怎么也能当捕快?还有,长安不是唐国的吗?怎么能管到你们晋国来? 长安六扇门是六朝捕快的总部,泉捕头是长安六扇门刻意栽培的高手,年纪轻轻就破了几桩大案,当上捕头。褚衡道:她这还算客气的,换作别的几位捕头大爷,骂得狗血淋头我们也只有听著。说到底还是小的无能,丢了晋国差吏的脸面。 既然是总部,怎么不设在洛阳? 褚衡知道他来自荒僻之地,也不以为意,笑道:洛阳是天子治下,在尚书台设了二千石曹主管天下刑狱就够了。六朝只有唐国和宋国设有刑部,像办案这种不入流的细务,当然是我们这些小的来干了。 褚衡叹道:若不是泉捕头慧眼,差点就漏过这条线索。那些贼人把徐府的妻妾从各房掳来,又钉死门窗,然後下手,明显是有备而来,目的绝不是勒索财物。 程少主,褚衡歉然道:小的要到房内看看,就不陪少主了。 ………………………………………………………………………………… 回到车上,程宗扬神情立刻冷峻下来。 灭门的凶手是桓歆那帮恶少无疑,连刺死徐府少夫人的凶器自己也能猜到八九分——萧遥逸手里的龙牙锥! 这些恶少报复起来有够狠毒,知道徐敖避祸在外,竟然把他一家杀绝,不留丝毫退路。 大笨瓜,小紫嘲笑道:你又叹气了。 唉……程宗扬长叹一声,这帮人也太狠了。有仇报仇就是了,何必连无辜人也杀。 小紫撇了撇嘴,如果姓徐的赢了,才不会跟你客气。雁儿、莺儿她们肯定要被斩首,说不定连我也要被他们杀头。 杀你?你在说梦话吧?姓萧的小狐狸都没你坏心眼儿多。这世上谁要能杀了你,我立刻给他磕头叫师傅! 小紫踢了他一脚。程宗扬揉著腿琢磨一会儿,然後道:不行,我要找那只小狐狸。他用龙牙锥是什么意思?想害我也不用这么早下手吧? 安啦。小紫道:谁都知道你把龙牙锥送给了王处仲。他这么做,是看琅琊王家置身事外不顺眼,想把他们也扯进来。王处仲本来就因为镇东将军的位子和徐老头有芥蒂,现在又成了徐老头的杀子凶嫌,最好是他自己拒诏,辞了镇东将军,让小狐狸他们的人坐上。 程宗扬听得频频点头,死丫头,门儿清啊,你是不是跟小狐狸聊过? 没有啊。小紫眨了眨眼,人家只是看萧哥哥脖子上的刺青好好玩,也想刺一个。 太好了!你就差在脸上刺个字,说明我是奸的,免得整天拿这张脸骗人。 小紫依到程宗扬怀中,腻声道:程头儿,人家的脸好不好看? 程宗扬拧起眉,俯在小紫耳边,压低声音道:别用这种腔调说话!一听见这声音,我下面就发紧。也太腻了,骡子听见都得撒尿…… 哎哟!你个死丫头! 程宗扬一声惨叫,被小紫在肩上狠狠咬了一口。 ………………………………………………………………………………………… 你猜得没错。 哗的一声,萧遥逸潇洒地甩开折扇,从容笑道:我就是想朝王家头上泼污水。 萧遥逸道:程兄还不知道吧?现在建康城已经传开了,说太原王家的驸马爷杀了徐司空儿子一家,证据嘛……世间哪儿还有第二支龙牙锥? 程宗扬皱起眉,他跟你有仇? 仇是没有的。不过……琅琊王家也就王处仲是个人物。那斯城府极深,连我都摸不透。先烧把火,让他焦头烂额也不错。 程宗扬沉默了一会儿,埋怨道:你下手也太狠了吧? 谁说我下的手?萧遥逸叫屈道:我只是出了主意,把龙牙锥借他们用用。下手的是桓老三和张侯爷。说实话,他们做这么绝,我也很佩服。 程宗扬触摸到这些世家子弟的另一面,他们出身显赫,一生下来就是贵族,视普通人的性命如同草芥。石胖子是这样,桓歆、张少煌是这样,连萧遥逸也一样。他们眼都不眨地灭掉徐敖满门,只为出一口气。想说服他们把别人的性命看得和他们自己一样,比登天还难。 圣人兄? 程宗扬苦笑一声,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但愿别因为我害死人就好。 圣人兄多虑了。萧遥逸安慰道:徐敖敢谋逆,灭族是迟早的事,这些人只不过早死几日而已。 话虽然这么说,程宗扬心里却不舒服。他站起身,主管刑狱的办案人在现场找到一枚钉子,你们小心一点,别露出马脚,被人抓到。 萧遥逸神情一紧,什么钉子? 程宗扬回忆道:四棱锥形,长不到两寸。 萧遥逸脸色难看下来,这群饭桶! 第二百九十六章 金谷园 更新时间:2012-09-20 程宗扬道:钉子遍地都是,他们能查出什么来? 萧遥逸道:钉子用处并不多。除了造船用的长钉,就是钉马掌的钉子了。 他们既然找到这枚钉子,查出造钉的作坊并不难……妈的,谁这么精细? 萧遥逸一说,程宗扬才想起来,晋国确实很少使用钉子,大到楼宇,小到家俱,都是榫卯结构,难怪他们一看就知道是马掌钉。 是长安来的一个女捕头。 萧遥逸神情顿时松懈下来,笑嘻嘻道:是泉玉姬泉捕头吧?你放心,她来建康是追其他案子,不会在本地刑案上费多少工夫。 程宗扬转身要走,又被萧遥逸拉住,程兄别急啊。还有桩大事要和程兄商量。 程宗扬冷著脸道:灭门的事就别找我了。 萧遥逸重新换过茶,现在多半可以断定,找人刺杀我的是徐敖那小子。程兄猜猜,那小子会躲到哪里? 他既然手里有虎符,宫中肯定有他的内应。我敢赌一万金铢,那小子藏在宫里。 萧遥逸抚掌道:英雄所见略同!程兄——我干!一看你笑的淫贱样子就没好事! 萧遥逸哈哈大笑,知我者,程兄也!我也不废话了,今晚到宫中一游,程兄可有兴趣? 没有! 萧遥逸一脸坏笑地低声道:都说张侯爷的姊姊张贵妃,千娇百媚,美艳绝伦,让陛下爱如珍宝,程兄不想瞧瞧? 程宗扬皱眉道:你是到宫里查找真相呢,还是准备去偷香窃玉呢? 萧遥逸讶道:这两件事有必要分开吗?查找真相也不耽误咱们兄弟偷香窃玉吧?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少来咱们兄弟!是你!说著他想起一件事,丽娘和芸娘有消息吗? 萧遥逸摇了摇头。 程宗扬心头微紧,这对美妓数日来音讯皆无,不知道是不是被人灭了口。 今晚不行,石胖子车马都备好了,要请我到金谷园散心。说著程宗扬晃了晃手臂,都是你害我中了一槊,再怎么也要两三天时间才能下水。 程兄伤势好得很快啊。那好,萧遥逸从善如流地说道:我就再等两三天吧。 ………………………………………………………………………………… 程宗扬知道推动云氏与临川王联手的,是云家五爷云栖峰,这会儿双方正在玄武湖密谈。自己极不愿参与此事,有心避开,因此石超开口邀请,便痛快地答应下来。 石府的管家谷安是个竹竿一样的瘦子,与石超胖大的体型相映成趣。他在玉鸡巷已经等了两个时辰,程宗扬一回来,当即带著车马,载了程宗扬、吴战威二人,一路向南过了朱雀桥,然後西行。 过了人烟稠密的横塘,马车驶出建康,远远看到一片大湖,在夕阳下波光粼粼。 谷安在车旁指点道:程爷第一次来建康,可能不晓得,那是莫愁湖。以前秦淮河是从莫愁湖入江,後来淤塞改道,这里就成了个大湖,方圆比玄武湖也小不了多少。 莫愁湖是六朝名湖,自己以前也听说过。远远往去,湖上烟波浩渺,比玄武湖更多了几分静谧的美感。 程宗扬笑道:你既然是石府的管家,怎么还用原来的姓? 谷安笑道:程爷明鉴,石家的规矩,下人们不能用主子的姓氏,免得有猾奴冒充主家,侵夺财产。我们金谷石家的下人,都是用金、谷两个姓。 程宗扬点了点头。莫愁湖极大,虽然只从一角穿过,也用了近半个时辰。谷安道:那边是四望山,山下便是金谷园了。传说四望山是仙人所居,老爷把园子建在山下,也是想沾点仙气。 吴战威在车里坐得不耐烦,跨了匹马和石府的护卫前後奔驰,马踏秋风,兴高采烈。管家谷安甚是健谈,一路说笑也不觉烦闷。 到了园门前,石超已经乘辇在门前等候,他吃力地翻下座辇,满面春风地迎过来道:程哥!程哥!可把你等来了! 程宗扬下了马车,笑道:依山傍湖,你们石家选的好风水。 石超一张胖脸笑得眼睛都看不到,这地方太静,一点都不及城里热闹。依我的意思,还不及在金钱豹请哥哥快活呢。 程宗扬哈哈大笑。来前萧遥逸已经提醒过自己,石超虽然是少主,但他老爹两年前就中风不能说话,现在只剩一口气吊著,整个人已经死了一大半,石家的事都由石超作主。当下也不多问,和石超并肩了进了园门。 一向只听说金谷石家富可敌国,进了园子,自己才知道石家有多富。 山脚下,清一色的白墙灰瓦连绵不绝,将半个四望山都围在园内,方圆足有几十里。园内依著山势起伏,高处筑著楼台亭阁,低处凿池开湖。一条两丈宽的河流从山间流下,玉带般穿园而过。园内种著大片大片的桃林、柳林,无数花树穿插其中,风起时万花飞舞,流莺四起,风光旖旎,如同人间仙境。 园内还有一道围墙,谷安等人到了门前便止步不前,另有仆妇过来迎接。程宗扬知道这是内宅,一般人家都是外宅待客,从不带人进入内宅。石超这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石超道:程哥,咱们去象牙亭怎么样? 程宗扬笑道:你自己家还来问我? 石超嘿嘿笑了两声,吩咐道:那便去象牙亭。 内院来来往往的尽是女子,外面成群的仆人、护卫,这里一个都看不见。路旁的房舍、园落越来越精致,许多都镶著珍珠、琥珀、玛瑙,看起来比宫里还要豪奢。路旁的女子打扮也越来越华贵,一个个锦带丝履,头戴珠翠,模样更是一个比一个标致。 程宗扬还好点,把这当成选美大赛的现场也能接受。吴战威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寸步不离地紧跟著主子。 因为程宗扬不愿乘辇,石超也只好走路陪著,虽然有侍姬扶携,还是走得气喘嘘嘘,大汗淋漓。好不容易到了一处园子,几个侍姬迎上来,一同扶住石超。 亭内已经设了锦茵,石超像滩泥一样倒在席上,一边让侍姬抹汗打扇,一边喘著气道:哥哥……坐…… 程宗扬和吴战威谁都没坐,两人都扬起头,张大嘴巴看著那亭子。 第二百九十七章 吴战威的春天 更新时间:2012-09-20 金谷园的象牙亭依水而建,整座亭盖用一整块碧玉雕成,最薄的地方厚不盈寸,透过亭盖,能看天际云卷云舒。阳光浸过碧玉,变成翠绿的颜色,宛如一池碧水浸在身上,令人凉意四起。支撑亭盖的柱子,是六根长及丈许的象牙,上面包著金箔,精心雕刻著花卉禽鸟,柱底用黄金铸成台基。 石超道:这亭子倒也罢了,就是这六根象牙一般长短,著实难得。程哥要是喜欢,我立刻让人拆了,送到程哥府上。 免了。程宗扬道:这亭子要放我家里,我觉都睡不著,整天得抱著它睡才安心! 石超哈哈大笑,这边侍姬送上瓜果,又捧来冰盆。程宗扬见盆里的冰块也雕成假山形状,不禁暗自摇头。以前听说过把蜡雕成百兽当柴烧的豪奢,没想到让自己亲眼目睹了一回。 程宗扬坐下来,吃了颗冰湃过的李子,说道:不是说你们石家的歌姬最出色吗? 石超吩咐几句,一名侍姬捧著琴过来。那琴古色古香,一看就是真品,比自己的假货高明得多。 那侍姬拨了几下琴弦,指下流水般淌出一串清越的声音。 程宗扬没来由地想起凤尾森森这个词,只觉一股幽凉的寒意涌上心头,纷乱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一个穿著朱红罗裙的丽人盈盈走来,倚著象牙柱,婉声唱道: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歌声袅袅飘入云端,余韵久久未绝。 程宗扬依稀听过歌词,尤其是落花犹似坠楼人一句尤为耳熟,这会儿品味著词中意蕴,一时有些发呆。 石超以为他听得不高兴,连忙道:该死的奴婢!好端端的唱这些!换个艳致的。 那丽人应了一声,然後含笑重启歌喉,柔声唱道:玉楼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仙枕。窗外□辘声,敛眉含羞惊……柳荫烟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石超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些娘儿们学的都是以前的曲子,没滋没味的。改日到金枝会馆,我请哥哥听那里的山歌,才好听呢。 程宗扬出了片刻神,然後举盏道:唱的很好。真的很好。我敬你一杯。 那歌姬俯身道:多谢程少主。 石超脸上有光,不禁笑逐颜开,再唱一个!再唱一个! 和石超在一起,最大的好处就是不费心。一边与石超推杯换盏,一边听著丽人美妙的歌声,程宗扬渐渐觉得满腹的烦心事都变得无足轻重。 不知不觉已是红日西沉,石超早已喝得肉山倾颓,烂泥般趴在席间。程宗扬也觉得酒意上涌,脑中一阵阵发昏,勉强起身道:我去方便一下…… 两名侍姬过来扶著他离席,程宗扬扭头看时,却没有见到吴战威。 石家的厕所也极为精致,净桶内盖著一层沉香屑,气息香馥的如同闺房,好在没有看到塞鼻的乾枣。两名侍姬要替他更衣,程宗扬正要答应,忽然心头一阵悸动,颈後彷佛掠过一股寒意,汗毛都竖了起来。 公子……待姬在旁轻声唤道。 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程宗扬吸了口气,稳住心神,然後摒开两女。坐在檀香木制成的马桶上歇了片刻,起身用凉水洗了把脸,多少清醒了一些,想起刚才的心悸,不禁莫名其妙。 程宗扬推门出来,那两名侍姬已经芳踪杳然,周围帷幕幕低垂,也辨不出哪里是来时的路径。 好在这园子并不大,左右能找到那座像牙亭。程宗扬随便拣了个方向,一路只见珠玉满目,真不知石家这座园子花费了多少钱财。 忽然帷幕後传来女子柔媚的低叫,听起来像是一男一女正在欢好。程宗扬本能地想要避开,紧接著想起一件事,不由疑惑地停下脚步——内院除了石超,就自己这个客人,怎么还有其他男人? 程宗扬顿时酒醒了一半,压著嗓子寒声道:吴大刀! 里面的声音一停,接著传来穿衣的声音。片刻後,吴战威衣衫不整,脸色通红地拉开帷幕,尴尬地说道:程头儿…… 程宗扬朝里面看了一眼,那女子蜷缩在一条薄薄的锦衾内,容貌姝丽,依稀是刚才那个歌姬。 程宗扬又气又恼,低声道:我干!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咱们可是来做客的,你跑来勾搭石胖子的侍姬,让他撞见还要不要脸面? 吴战威老脸涨得通红,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 那歌姬忽然掀开锦衾,从榻上下来,赤裸著白生生的身子跪在程宗扬面前,是我勾引他的,程爷要责怪,就责怪我吧。 程宗扬牙痛似地抽了口凉气,你傻啊!你们石少主杀个侍姬,比杀鸡还容易,要让他知道,你就不怕死吗? 死了也比这里乾净。那丽人咬了咬唇,然後扬起脸,我们以前是老爷的侍姬,老爷中风後,少主就把我们都用了。喜欢的留下,不喜欢的或是打死,或是卖人。我不怕丑,今日见著程爷和吴爷,我就铁了心要跟两位爷。程爷是主子,心地又正,奴婢高攀不上。 她视线落在吴战威身上,眉梢眼角都毫不掩饰地洋溢出喜悦,低声道:奴婢虽然只见过吴爷一次,但能看出吴爷是铁铮铮的男儿。比起那些涂脂抹粉的公子……吴爷才是男人。 吴战威红著脸也要跪,程宗扬没好气地说:什么意思?你让我也跪著跟你说话才舒服?滚起来吧。 吴战威讪讪起身,拿起锦衾帮那丽人掩住身体。 程宗扬松了口气,对那丽人说:喂,大姊,你可想清楚了。我们吴爷可是个粗人——不骗你,真是个粗胚!脚还奇臭!你刚才唱的曲子我也听了,你这么雅致个美人,跟咱们吴爷,实在是……程宗扬皱起眉头想了半天,无奈地说:不搭调啊。 那丽人轻声道:少主是奴的知音…… 程宗扬连忙摇手,这话可别乱说! 丽人一笑,柔声道:雁儿她们前些日子传了话来。奴婢们知道她们日子过得开心,都替她们高兴。盼只盼能遇上程爷这样的好主子。 我好个屁啊。有便宜我也占。程宗扬越想越恼,那个雁儿也怪了,论长相,那些兄弟一半比我长得帅;论身家,吴爷也不比我穷多少;论功夫,我上比不了秦会之,下比不了看门的几个,她怎么就盯上我了呢? 丽人道:因为程爷是主子。 第二百九十八章 苏妲己的报复 更新时间:2012-09-20 主子有什么用啊?我都说过了,一不娶妻,二不纳妾,跟了我什么好处都没有。嫁给吴爷他们当娘子多好,怎么这么死心眼儿呢? 丽人沉默片刻,然後抬起头,园子里也有女儿嫁给下人的。虽然担著娘子的名头,可不仅主子们想睡就睡,便是管家吩咐了,也须去陪床。跟著主子纵然没有名份,也不必受这些屈辱。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然後揪著吴战威的耳朵,把他扯到外面。低声道:我说吴爷,你老人家什么意思? 吴战威吭哧几声,扭扭捏捏道:我能有啥意思…… 你也想清楚了,你们两个差别可不是一般的大——好比焦大跟林妹妹睡一床,能合适吗? 吴战威茫然道:焦大?哪门派的? 程宗扬叹了口气,算我没说。吴爷,你可想好了。如果是逢场作戏,我这就回绝她,如果想娶人家——想想你的小寡妇,这个可是娇生惯养的芙蓉花,你觉得自己的德性配不配得上? 吴战威臊眉搭眼地说:在床上还不都一样……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然後竖起拇指,吴爷,你牛! 说著他转过身,堆起笑脸,这位大姊,只要你不後悔,这会儿就收拾收拾东西,跟我们走吧。 那丽人泪水一下子滚落出来,哽咽道:多谢主子。 别叫主子。往後我还得叫你嫂子呢。程宗扬笑嘻嘻说著,忽然又是一阵心悸。 回到象牙亭,石超仍伏案不起,他酒量不及程宗扬,早就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程宗扬只好对那些侍姬道:等石少主醒了,跟他说一声,这位…… 那丽人低声道:翠烟。 ……翠烟姑娘我买了。程宗扬摸了摸身上,也没有什么可以当信物的,索性把吴战威的刀押到席间,赎身要多少钱,让石少主只管开价,明天把翠烟姑娘的身契送来。听清楚了吗? 是。众侍姬参差不齐地应道,看著翠烟的眼神都充满羡慕。 这会儿暮色已浓,赶回城中差不多已经是深夜,石府的管家谷安竭力挽留,但程宗扬心头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似乎有什么事正在发生,让人坐卧不宁。况且吴战威一会儿工夫就弄上个大美人,在这里住一晚,不定还要出什么妖蛾子。 程宗扬借口肩上有伤,无论如何也要赶回建康。 谷安无奈,又没办法请示石超,只好多安排些人手,送程宗扬回去。 ………………………………………………………………………………… 程宗扬自己乘了一辆车,把吴战威撵到後面,让他跟翠烟同乘,好在车上继续卿卿我我。但吴战威样子粗豪,脸皮却薄,这种抛开兄弟跟女人在车上斯混的事怎么也做不出来,只肯骑了匹马,跟在程宗扬车旁。 看著吴大刀脸上时不时露出的傻笑,程宗扬也禁不住笑了起来。跟自己来的几位兄弟里面,小魏年轻,长得又帅,在南荒的时候就倍受欢迎。有他这朵鲜花一衬,吴战威和祁远只能做绿叶了。这几日小魏和莺儿打得火热,现在吴大刀又弄了个美人儿回来,说不定回去後能给两个兄弟一起摆喜酒。 马车在土路上一摇一晃,程宗扬心头的不安感渐渐散去,接著倦意涌来,闭上眼朦胧入睡。 半梦半醒间,胸口忽然一阵炙热。程宗扬惊醒过来,急忙掏出怀中的琥珀。 那滴细小的血滴在淡黄的琥珀中像火苗一样跳动,散发出烫手的热量。 程宗扬一肚子的酒水都变成冷汗淌了出来,叫道:小心! 大叫声中,便看到黑暗中一道匹练般的刀光亮起,最前面一名石府护卫身体一歪,半边头颅被刀光斩下。 程宗扬擎出双刀,丢了一柄给吴战威,叫道:别管我!你护好後面! 随行的有二十多名石家护卫,听到程宗扬的叫声,都心生警觉,纷纷叫嚷著拔出兵刃。 可惜他们还是慢了一步,数名身材苗条的女子幽灵般现身,她们身上披著黑色的斗篷,彷佛与夜色融为一体,直到手中弯刀刀光亮起,那些护卫才惊觉死亡近在咫尺。 队伍顿时大乱,不时有人坠马,发出濒死的惨叫。这些苏妲己身边的女护卫擅长隐踪匿迹,一直潜到车队旁边才出手。事起仓促,又是夜间,石府的护卫大多各自为战,匆忙中根本无法组织,交手不过短短一刻,已经倒了六七人,余下的更见混乱。 程宗扬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败局已定。自己早该想到那妖妇不会善罢干休,只不过设计硬吃了她一道,得意忘形,才忽略了身边的危险。虽然自己没见过苏妲己出手,但看她处置那些男人的手段,就知道这妖妇睚眦必报,毒辣成性。如果不是自己大意,有琥珀示警,也不至於让那妖妇来到身边才发觉。 程宗扬顾不得懊恼,一脚踹碎车厢,跃到车外。那些女护卫藉著夜色隐匿身形,幽灵般在人群间出没,别说组织反击,就连来了多少人都看不清。 自己遇险完全是自找的,如果後面车上的翠烟有个三长两短,这辈子都对不起吴大刀。程宗扬一横心,翻身跃上一匹空马,叫道:兄弟们!逃啊!说著朝车队行前的方向直闯过去。 吴战威在白湖商馆待过,对那些女护卫的手段颇为熟悉,挡住她们突如其来的一轮袭击,已经稳住阵脚。眼见程宗扬独自朝前直闯,他先是一愣,接著明白过来,他这是仿效萧遥逸的故技,用自己来引开刺客。 吴战威回头看後面的马车一眼,然後纵马赶过去,叫道:程头儿! 程宗扬横刀与一名女护卫拼了一记,肩胛的伤处隐隐作痛,立刻刀交左手,暴喝一声,将那名女护卫的弯刀劈到一边,然後狠狠一夹马腹,坐骑嘶鸣著狂奔过去。 程宗扬怕那些狠辣的女人用暗器招呼,身体俯在鞍上,紧贴著马背,打马疾驰,只希望把她们引得越远越好。 不过几个呼吸时间,坐骑已经奔出数十步。程宗扬回过头,只见那些女子一边与吴战威缠斗,一边将石府的护卫逐开,却没有人来追自己。 程宗扬心里一阵发寒,她们的目标毫无疑问是自己,此时不来追击,理由只有一个——前面有人在等著自己。 刚想到这点,马匹就像撞到一堵无形的气墙,速度猛然一缓,踉跄止步。程宗扬像被人重重撞了一记,心头狂震,难过得几乎吐血。 黑暗中,穿著华服的妖妇施施然从林中现身,她妖媚的瓜子脸微微抬起,犀利的眼神中,带著一丝残忍的笑意。 第二百九十九章 狐唱 更新时间:2012-09-21 程宗扬稳住翻腾的气血,一手握紧刀柄,乾笑著打了个哈哈,原来是苏夫人!一日未见,夫人美貌犹胜往昔……哈哈哈哈。 苏妲己似笑非笑地说道:死奴才,还不下马么? 程宗扬道:小的倒是想下马,就是这两条腿不听使唤。 苏妲己雪白的玉手放到腰间,指尖挑起一条朱红色的丝带,接著素手一扬,丈许长的丝带笔直飞,朝马匹挥去。那条丝带宽不过盈寸,苏妲己妖力贯入,丝带边缘犹如剑锋,坐骑两条前腿齐齐折断,嘶鸣著跌倒在地。 程宗扬一个翻身从马背上滚下。两脚踏在地上,立即摆出虎步。 苏妲己笑吟吟挑起唇角,死奴才,你不是腿软了吗? 程宗扬心知今日之事难以善终,咬牙笑道:等小的骑在夫人身上,自然会腿软,不信夫人可以试试。 苏妲己啐道:好个不知死的奴才。 程宗扬目光一闪,看到苏妲己袖上一大片未乾的血迹。与此同时,他感受到一股死亡气息,虽然极淡,给自己的感觉却熟悉之极。 苏妲己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冷笑道:你这死奴才竟躲到这里。让本夫人白跑一趟,自然不会对你手下客气。 程宗扬发根都彷佛竖了起来,大叫道:谁? 苏妲己哂:谁记得那些死奴才。 远处传来一声长啸,秦会之高声道:公子小心!那妖妇刚杀我两名兄弟,朝这边来了!声音远在数里之外。 程宗扬心头涌起滔天恨意,殇侯交给自己的一共十个人,除了秦吴二人,还有八名精干的护卫,没想到会死在这妖妇手下。 程宗扬吼道:干你娘的死妖妇!不必废话了!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来吧! 苏妲己朱红色的丝带在空中一荡,卷起几个血红的圆圈,朝自己颈中袭来。 凌厉的风声如同刀割,压迫得程宗扬呼吸不畅。 程宗扬凝神盯住袭来的丝带,然後双肩一沉,两手握住刀柄,硬生生与苏妲己拼了一记。 丝带应刃飘开,苏妲己玉脸生寒,美目一瞬间精光大盛,飘飞的丝带犹如利剑,猛的弹起,撞在刀锋上,溅起一串火花,震得程宗扬手臂发麻。 程宗扬单刀急退,化去丝带的劲力,然後腰身一拧,大吼著奋力劈出。 苏妲己杏眼生寒,恨声道:白武族的五虎断门刀——武二那厮还真看得起你! 苏妲己说是离开建康,其实伺机报复。她在玉鸡巷没找到程宗扬,索性杀人泄愤,又逼问出程宗扬的去向,一路追来。 被一个逃奴用连环计骗走两万金铢,实是苏妲己生平奇耻大辱,心里早已恨极。不过苏妲己并非寻常女子,盛怒之余,先想到的仍是如何挽回损失,杀掉这个死奴才倒在其次,因此下手仍留有余地。不料这个当日被戈龙手到擒来的死奴才,竟然学到武二郎的刀法,让自己两次出手都无功而返。 苏妲己收起轻视之心,素手一翻,丝带蛇信般缠在程宗扬腕上。程宗扬腕上如受刀割,鲜血迸涌而出。 程宗扬心里明镜一样,无论招术还是修为,自己和这妖妇都没得比。如果见招拆招,有攻有守的打法,只会死得更快。他索性对苏妲己手中飞舞的丝带理也不理,将浑身气力聚在一处,钢刀带出的风声犹如虎啸,紧盯著她脖颈的要害,一刀挥出。 这种同归於尽的手段,程宗扬已经不是第一次用。不是自己不在乎生死,实在是实力相差太远,只有攻其必救,才有一线生机。 刀势攻至半途,浑身的气力彷佛突然间被抽得乾乾净净。程宗扬骇然望去,只见苏妲己樱唇微张,舌尖沾住他一滴飞溅的鲜血,唇角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 耳边彷佛传来妖狐充满诱惑力的呢哝声,在飘渺的夜风中如歌如泣,令人心潮澎湃,程宗扬浑身的血液都不由自主地随之鼓荡。 程宗扬极力抗拒著那股莫名的力道,握刀的手掌微微发颤,双眼彷佛被无形的力量压迫著,视线变得模糊,只有苏妲己那张妖艳的笑脸越来越清晰。 苏妲己胜券在握,娇笑著伸出纤纤玉手,朝程宗扬颈中探来。 突然额角一跳,太阳穴上的伤痕传来一股灼痛,混乱的神智短暂地恢复一丝清明。 程宗扬不敢怠慢,抓住这一丝机会,横刀疾挑,刀锋劈在苏妲己沾血的衣袖上,接著腾身朝後跃去。 苏妲己玉颊血色一闪而没,她有些惊愕地看著程宗扬,不明白这个乞丐怎么能从自己术中逃脱。 程宗扬余悸未消,脸上却露出狞笑,狞声道:别忘了,我是南荒巫术的大行家!看我的蛊虫! 程宗扬左手一挥,几道细碎的风声响起。苏妲己丝带飘飞,将那几粒小小的东西卷住,才知道是几粒细砂。 死奴才!死到临头还耍花样! 程宗扬大喝道:看我的蛊虫! 苏妲己冷笑一声,曲指弹去,指尖一痛,却是一根牛毛细针。 骚狐狸!著了我的道吧!程宗扬叫道:那针上喂有南荒剧毒,只要一针就能让你丢掉半条命! 苏妲己冷著脸抬起纤指,一枚细针刺在她白玉般的指尖上,血迹殷红。她抬手拔下细针,然後抛到一边,指上除了一点细小的血迹,没有半点异样。 我干!程宗扬惨叫道:死丫头!该喂毒的你偏不喂!想整死我啊! 秦会之啸声越来越近,苏妲己不再施展妖术,丝带平平伸出,然後前段猛然昂起,妖蛇般与程宗扬的钢刀硬拚一记,然後丝带转轮般攻出。 这种功力比拚毫无花巧可言,程宗扬每接丝带一记重击,便浑身一震,不得不退开一步,化去力道。他且战且退,从大路一直退到植满绿柳的湖岸,没有找到丝毫反击的机会。 远处树影微摇,秦会之在枝梢奔驰如飞,吴战威也闯过狙击的女护卫,朝这边冲来。两人一前一後喝道:妖妇!敢杀我兄弟! 死婆娘!还不住手! 苏妲己杏眼光芒闪动,那条轻飘飘的丝带在她手中彷佛重逾千钧,每一击都令自己气血翻腾,强大的劲力沉重如山,狠狠撞入丹田,每次与劲气相撞,丹田中旋转的气轮都为之一滞,似乎随时都会溃散。 第三百章 入微之境 更新时间:2012-09-21 程宗扬心里叫苦,这妖妇分明不想就这样取自己性命,不然她这会儿稳占上风,只要用丝带缠住自己的单刀,随手一掌就把自己拍的死得不能再死。她使出这样怪异的手法,用心更是歹毒,一点一点消耗自己的功力,再撑下去,一旦自己丹田受创,纵使能保住性命,也免不了功力尽废。 那些女护卫一轮袭击,杀死不少石府的随从,周围充盈著死亡气息。但这里不是鬼王峒,没有将死气直接转化为真气的环境,殇侯化死气为真阳的心法更需要时间慢慢吸收沉淀,仓促间无法使用。 额角伤痕不住灼痛,将四处飞散的死亡气息吸入体内,紧接著又在苏妲己的重击下散入经络,无法凝聚。看著苏妲己猫戏老鼠般的戏谑而恶毒眼神,程宗扬禁不住头皮发麻。如果落在这妖妇手里,不知道还有什么手段在等著自己。虽然知道大势不妙,可实力相差悬殊,这会儿是她想怎么打就怎么打,自己只有乖乖挨揍的份儿。 丝带又一次挥来,程宗扬勉力挡住。苏妲己诡异的劲力透体而入,丹田猛然一阵剧痛,旋转的气轮完全停止,无数细微气息组成的气轮摇摇欲坠,似乎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苏妲己唇角挑起,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美目闪闪发亮,接著朱红色的丝带再次挥出,拂中程宗扬毫不设防的小腹。 程宗扬哇的吐出一口鲜血,颓然坐倒在地。他丹田气轮停滞,浑身的力气都彷佛榨取一空,连抬手都力所不及,即使丝带再慢十倍,也无力闪避。 秦会之和吴战威还在数丈之外,苏妲己冷笑道:死奴才!我看你还有什么手段可使! 程宗扬脸色苍白,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丹田如同刀割。苏妲己重後一击正中小腹,丹田内停滞的气轮被劲气一震,化成无数细小的星芒,正在飞快消散。 这会儿程宗扬脑中只剩一个念头:运气真不好,要变成鬼去找凝羽了。 一只纤美的玉足伸来,苏妲己绣花的珠履踏在程宗扬胸口,接著纤足一沉,脚下发出一阵骨骼碎裂般的脆响。 程宗扬脸色由白转青,然後又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猛然涨得血红。 苏妲己一足踏在程宗扬胸口,俏生生抬起眼,娇笑道:你们再近一步,信不信我踏碎这死奴才的狗骨头! 秦会之一手拦住吴战威,紧盯著苏妲己,寒声道:苏夫人!公子若有不测,秦某立誓,今生今世必与夫人周旋到底! 苏妲己啐道:一个奴才的奴才,我很怕你吗?想让我放开他,好说,先把你的右手砍了! 秦会之脚尖一挑,将程宗扬掉落的单刀挑起,抄住刀柄,一边伸出右手。 吴战威叫道:老秦!别信这婆娘的! 苏妲己柳眉倒竖,嗔骂道:吴战威!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突然间,一股寒意掠来,苏妲己目光一转,顿时大骇。那死奴才胸口鲜血淋漓,神情却坚毅无比。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奇形怪状的匕首,弯曲的柄部形如珊瑚,刀锋虽然不长,却寒光四射,宛如冰雪,正朝自己小腿划来。 苏妲己手中软垂的丝带与刀锋一触,像被风吹开一样悄然断裂。苏妲己立刻意识到,这死奴才手中是一柄锋锐之极的神兵,如果被它斩中,肯定小腿不保。 秦会之应变极快,异变突起,他手中的钢刀立刻转变方向,幻化出一道光影,闪电般朝苏妲己纤腰劈来。 苏妲己纤足一点,轻烟般飞开,堪堪避开匕首的锋刃,一边用丝带格开秦会之的钢刀。她脚下故意使力,藉机将劲气送入程宗扬体内,想震伤他的心脉,不料那死奴才胸口一团真气火热如球,不但将她的劲气化尽,还趁势反击,烈火般侵入自己经脉。 苏妲己像被烫到般娇躯一颤,尖叫道:九阳神功! 程宗扬腾身跃起,用力唾了口血沫,一手把匕首横到胸前,咬牙道:死妖妇!敢杀我兄弟!我跟你没完! 苏妲己一脚踏在自己胸口,程宗扬丹田内的气轮已濒临破碎,正当自己心灰意冷时,却奇迹般从苏妲己身上得到一丝微妙的助力。那股气息非常细微,但融入丹田,却彷佛唤醒了体内充沛的真阳,并且与额角的生死根相互呼应。潜藏在经脉内远超自己修为等级的真阳潮水般怒涨,迅速将消散的气轮重新凝聚起来。 就在苏妲己与秦会之交谈时,程宗扬体内正经历著翻天覆地的变化,知感和灵觉大幅延伸,体内每一个细小的变化都清晰无比,细致入微地感受到每一丝真气的流动和运转。受到那股微弱气息吸引的真气汇聚一处,沿任脉逆行,在胸口的膻中穴凝成一只光球。 这完全与自己无关,是真气的运行摆脱了自己的意念,在那股微弱气息的吸引下自发运转,行走的经脉正是九条阳脉。 吐出第二口血时,程宗扬经脉已经畅通无阻,整个人彷佛脱胎换骨,体内真气充盈,犹胜往昔。气息的虚实变化,运行强弱,无不尽收眼底。虽然不知道该如何确认,但程宗扬清楚知道,自己的修为已经更进一步,踏入到第四级入微的境地。 苏妲己素手一摆,那条朱红色的丝带灵蛇般退回,绕在臂上,一双妖媚的美目紧盯著程宗扬。良久,她红唇轻动,吐出几个字,太乙真宗!口气虽淡,却充满刻骨仇恨。 程宗扬持刃叫道:死妖妇!我的九阳神功是王真人亲传!有种就来吧! 这妖妇与王哲仇深似海,看她的神情,多半在王哲的九阳神功下吃过大亏,才在五原城蛰伏多年。这会儿身边虽然多了秦会之和吴战威,但远处的石府护卫已经被杀散,那些女护卫隐匿在黑暗中,随时都可能出现,算起来仍是敌众我寡。 眼下唯一的机会,就看九阳神功能不能克制住苏妲己的妖术了。 秦会之抛下钢刀,接著抢先动手,此时性命交关,他不再留手,一出手便是自己的得意招术,惊魔指。他大袖飘飞,食指、中指轮番攻出,犹如铁笔,一指一指点在苏妲己夭幻无状的丝带上,不时发出劲气交击的细微爆响。 第三百零一章 逃生 更新时间:2012-09-21 苏妲己一条丝带将秦会之的惊魔指尽数挡下,一边紧盯著程宗扬,似乎对他显露的九阳神功忌惮万分。 程宗扬好不容易摆脱败局,见状当即加入战团。匕首蕴含著九阳真气的珊瑚铁光芒大作,雪亮的刀光狂飙般朝苏妲己攻去。 苏妲己飘飞的丝带与匕首一触,顿时像被烈火烧到般变色,边缘卷起。那妖妇杏眼含怒,忽然素袖一翻,玉掌伸出,与秦会之的惊魔指硬拚一记,右手的丝带从腰侧飞起,利刃般直刺程宗扬小腹。 程宗扬用匕首挑向丝带,正待用力划断,那条丝带忽然一滑,水一般绕过匕首的锋刃,避开九阳真气,正中自己腹侧。 程宗扬大叫一声,他右手的匕首被苏妲己的虚招引开,只能用左手紧紧抓住丝带,腹侧被丝带刺入寸许,鲜血飞溅。 死奴才!苏妲己厉叱一声,丝带笔直递出,要从程宗扬腹侧对穿而过。 程宗扬身不由己地向後飞去,接著脚下突然一空,已经退到湖岸边缘。他试著抓了一把,才没能抓住湖岸,身体像岩石般从湖岸堕下,片刻後篷的溅起一片水花。 如果说刚开始苏妲己还有意留程宗扬一条性命,这时已经是杀意毕现。她挡住秦会之的缠击,接著飞身而下,衔尾追去。 吴战威扑到岸边,黑沉沉的水面已经看不到人影。他解衣要往下跳,秦会之比他更快,足尖毫不停留地在岸边一点,流星般跃入湖中。 夜色下,湖水漆黑如墨,几个涟漪远远扩散过来,周围听不到丝毫声息。 片刻的沉寂之後,一片眩目的白光突然亮起,方圆百余步一片湖水被白光照得通明。耀目的白光中,苏妲己妖艳的身形飞向天际,她华丽的罗裳半幅破碎,裸露的雪白肉体在白光中彷佛透明。 接著一条身影蛟龙般从湖中跃出,人未至,一支莹白的弧锥已经划破天穹,四射的光芒令群星都为之黯然。 吴战威张大嘴巴,看著萧遥逸突如其来的一击刺中苏妲己飘飞的丝带。苏妲己彷佛被狂风卷住,破碎的衣裙同时飞舞起来,那条朱红色的丝带螺旋状向後激射。紧接著一个身影鬼魅般闪出,秦会之食指微勾,一指点在丝带中段。 苏妲己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被龙牙锥扫到的玉臂迸出一片血花,她身形微闪,逸出白光的范围,远远消失在夜色中。 萧遥逸与秦会之同时追了上去。两人姿势大不相同,萧遥逸将龙牙锥横咬在口中,半身浸在水里,在湖上划出一道水线。秦会之则是使出登萍渡水的轻功,在湖面疾掠如飞。看起来秦会之的身法更高明,但两人速度相差无几。 白光渐渐黯淡下来,程宗扬无力地躺在水面上,大口大口喘著气。一双柔软的手臂托在他颈後,使他不至於溺水。 小紫甜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程头儿,你好惨哦。 程宗扬吐了口水,喘著气道:死丫头,看我倒霉你是不是很爽啊? 哪儿有啊,人家是关心你嘛。小紫一边说一边扶住程宗扬的手腕,将伤口包扎起来。 劫後余生,程宗扬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好运。苏妲己紧跟著跃入湖中,与自己只相差一线。眼看她的丝带就要划断自己的喉咙,身後突然多了一双温软的小手,拉著自己以惊人的高速脱离苏妲己的攻击范围。然後藏在水下的萧遥逸出手截击,将那妖妇逼退。 死丫头,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人家才不想呢。都是那个萧傻瓜,说留我一个人在家里不安全,非要拉我来。 程宗扬笑了一声,那家伙是怕黑,不敢一个人走夜路,不好意思告诉你就是了。 小紫撇了撇嘴,真没用。 可不是嘛…… 程宗扬动了动身体。丝带没有穿透腹腔,只是在腹侧留下一个寸许深浅的伤口,另外几处也都是皮外伤。经过殇侯的指点,自己把死气尽力转化为真元,以前那种真阳外溢的情形已经很少出现。但生死根把死气转化为生机的机能仍在,虽然没有以前那样夸张,但伤势愈合速度也比常人快了许多。 这几个月来,受伤已经成为家常便饭,让程宗扬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根据经验判断,这些伤势都不要紧,最重的一处,仍是在鹰愁峪被长槊刺中的一处。毕竟槊锋刺入两寸,这样的贯入伤比起体表半尺长的伤口更难愈合。 程宗扬闭上眼睛,感受著伤口隐隐跳动著传来的灼痛感。小紫细软的手指在伤处抚过,带来酥软的触感,让痛楚减轻了许多。 死丫头。 嗯? 程宗扬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後悔了…… 小紫出奇地没有作声。 隔了一会儿,程宗扬讶道:死丫头,你转性了?怎么不嘲笑我?讽刺我?挖苦我?污辱我呢? 小紫撇了撇嘴,你让我怎么嘲笑你? 你可以说——我早说过杀死她,可你这个大笨瓜偏偏不肯,这下好了,被人家反过来咬了一口吧?活该! 真讨厌!小紫把程宗扬的脑袋浸到水里,不要学我说话! 程宗扬钻出来,抹了把水道:谁学你说话了?我只是把嗓子捏细一点。 笑闹几句,程宗扬心头郁结的闷气消淡了一些。他揉了揉面孔,低声叹道:我真的是後悔了。在建康城,咱们完全有机会干掉她。就是杀不死她,也能留下她半条命,结果我一时心软,害死了两名兄弟。 大笨瓜,谁让你放过她的。 程宗扬叹了口气,说到底,我跟她并没什么深仇大恨,虽然被她烙了个奴隶印记,但现在也看不大出来了。我设计对付她,顶多是想出口气。 傻瓜!小紫给了他一个简短的评语。 程宗扬也没想到苏妲己的报复会如此凌厉,这次死了两名兄弟,下次再遇上她,也许损失会更大。 刚才萧遥逸的一击,自己没看清他用的是什么手法,但能看出苏妲己在那只小狐狸手下伤得不轻。小狐狸和秦大奸贼两个人一起追杀,无论能不能得手,总归安全无虞,不用自己担心。倒是小紫,刚才从苏妲己手下拉了自己一把,似乎受到劲力的冲击,这会儿游水的速度也比平常慢了许多。 第三百零二章 岳鸟人的仇家 更新时间:2012-09-22 死丫头。 嗯? 你刚才游那么快,是不是变身了? 我才不告诉你。 程宗扬忌妒地说:不许别人看你变成鱼尾的样子。 才不会让别人看到呢。 程宗扬突发奇想,你变成鱼尾,裤子怎么办? 讨厌! 哈哈……哎哟! 活该。让你笑,肚子痛了吧。别动! 程宗扬倒抽著凉气道:死丫头,你小心点…… 小紫一手按住自己小腹的伤口,程宗扬躺在小紫臂间,身体随著莫愁湖水起起伏伏,被她带著朝湖岸游去。 一轮残月穿过云层,洒下淡淡的光辉,水天宛如一色。程宗扬禁不住想就这样睡去,直到长夜过尽,阳光来临。 ………………………………………………………………………………… 萧遥逸抹乾身上的水迹,把巾帕丢在舱中,然後一撩新换的袍服,坐在程宗扬对面的藤席上。 我派去的人刚跟出建康,就被那妖妇甩掉了。萧遥逸道:接到消息我便赶到玉鸡巷,幸好紫姑娘无恙。 程宗扬也换了乾衣,腹侧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过,半倚著藤席,有气无力地说道:你算得倒准,正好赶到。 侥幸而已,萧遥逸道:萧某对建康比秦兄熟悉得多,从湖上赶来,终究快了一步。那妖妇被我和秦兄联手击伤,至少有一两个月难以复原。吃过这次亏,她即便养好伤,也未必敢再来找程兄的麻烦。 程宗扬心里暗叫不然。那妖妇发现自己身怀九阳神功,必然把自己当成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後快。 秦会之道:今日之事多谢小侯爷援手。在下一向自负武功,见到小侯爷的身手,方信人外有人。 秦兄太歉了。萧遥逸开心地大笑道:要论起武功,萧某怎么敢和秦兄源自黑魔海的绝技相提并论呢? 秦会之泄了底子,露出真功夫,听到萧遥逸口气中流露出的浓浓敌意,眉峰顿时一扬。 程宗扬苦笑一声,小狐狸,你早看出来了吧? 谈不上早。萧遥逸收起笑容,冷冰冰道:贵属吴长伯当日在鹰愁峪施出大力金刚臂,萧某才知道程兄这池水不是一般的深啊。 秦会之刚要开口,却被程宗扬拦住,行了,小狐狸,别板著你的臭脸了。大家既然是朋友,也不用藏著掖著。没错,会之和长伯都与黑魔海大有渊源,简单地说,他们是黑魔海毒宗一支,和现在黑魔海的当家人不是一回事——这样说行了吧? 萧遥逸露出古怪的表情,黑魔海毒宗?鸩羽殇侯?干!你既然从南荒来,我早就该想到的! 程宗扬小心问道:你们那位岳帅跟殇侯没什么仇吧? 萧遥逸脖子一梗,怎么没有! 我就知道!程宗扬指著萧遥逸叫道:你们那位岳帅满世界都是仇人!妈的!把他的仇人都叫来,一人一口吐沫也淹死他了! 萧遥逸讪笑道:也不能这么说……其实岳帅还是有几个朋友的——嗯,红颜知己,红颜知己。你别急啊,其实岳帅和殇侯倒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深仇,说起来,我们岳帅还吃了点亏。 岳鹏举还有吃瘪的时候?这个我喜欢,说来听听! 萧遥逸摸了摸鼻子,又看了看秦会之,为难地说道:其实就是岳帅遇到一个女人,没想到和殇侯有关系,结果……萧遥逸吞吞吐吐道:岳帅虽然占了点便宜,但足足有两个月近不了女人…… 程宗扬嘿嘿笑道:那女人不会姓叶吧? 原来程兄知道? 我知道个屁啊。岳帅占了人家的便宜,但岳帅的女人也被殇侯上过——会之,你别揪胡子,我就不信放著碧姬那样的荡妇,殇侯会不去试试,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好装的?程宗扬道:这件事大家就算扯平好了。至於岳帅当年清剿黑魔海,和殇侯没有再结仇吧? 萧遥逸道:岳帅倒是想报仇,但没找到人。岳帅在风波亭出事後,我们才听说殇侯在南荒隐居。 过去的事就算了。程宗扬道:黑魔海巫毒二宗早就分道扬镳,我敢打赌,如果有机会往对方背後插一刀,两边都不会手软。既然这样,大家为什么不能合作呢? 萧遥逸一把拉起袖子,露出肌肉结实的手臂,拍著桌案道:合作?殇侯名声很好吗?再怎么说,他们也是黑魔海的妖人! 程宗扬抹了把脸,苦笑道:小侯爷,你也太直接了吧?当著面就骂上了,话说这狠,咱们後面还怎么谈? 萧遥逸叫道:这种事有什么好谈的?又不是做生意! 程宗扬提醒道:别忘了,我可是生意人。世上有什么事不能谈的?话说敌人的敌人是朋友,你们和殇侯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必一听黑魔海就摆出打打杀杀的架式来呢? 萧遥逸哼了几声,然後道:这事我要知会孟大哥。 孟老大那边我去说。老实告诉你,小紫那丫头在南荒,一直都是殇侯照顾的。有这份交情在,你们星月湖好意思和殇侯喊打喊杀吗? 是吗? 你以为她怎么活下来的? 萧遥逸终於被程宗扬说动,合不合作不是萧某能决定的。但在建康……萧遥逸抬起手掌,不与殇侯为敌,萧某还能做到。 秦会之出掌与他轻轻一击,双方算是立下互不侵犯的契约。 萧遥逸恢复从容,笑道:你下午不在城里,不知道宫里发了诏书,把王丞相痛骂一顿。 哦,王处仲得了镇东将军的职位? 没有。连自家人都不支持,王处仲只好上表推辞了。说著萧遥逸大笑两声,似乎很松了口气。 程宗扬奇道:王处仲到底是个什么人?让你这么忌惮? 萧遥逸推开舷窗,船只已经从莫愁湖进入大江,再往前便是秦淮河。 第三百零三章 黑狮犬 更新时间:2012-09-22 琅琊王家在晋国根深蒂固,王丞相大权在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门徒故吏是满朝都是。不过王茂弘生性疏淡,不喜生事,倒也罢了。王家其他人我也不放在眼里,唯有王处仲……萧遥逸道:那家伙生性坚忍,野心勃勃,他若执掌兵权,必成大患。 秦会之欲言又止,程宗扬道:有什么话,尽管说吧。看在殇侯的面子上,小侯爷也不会和你计较。 秦会之道:既然王驸马力辞,小侯爷何不自己来做这个镇东将军呢? 萧遥逸眼睛精芒一闪,旋即摇头道:不可。我们兰陵萧家已经有了禁军的兵权,六镇的州府兵绝不可能再落入我手中。 那么谢家呢? 萧遥逸用折扇轻拍掌心,良久道:谢幼度已经离开长安了。 程宗扬道:谢幼度?谁啊? 谢无奕的嫡子,谢万石的侄儿。萧遥逸道:那小子比我还年轻几岁,十年前去了长安的皇图天策府。坦白地说,琅琊王家我忌惮王处仲,谢家我最忌惮的就是谢幼度。北府兵是谢家一手组建,谢幼度生下来就带著军职,那小子若直接去军中赴任,连诏书也不必下。 程宗扬心里一紧,你是说北府兵会听谢家的? 萧遥逸没有回答,反而道:身在乱世,哪里有比兵权更要紧的?谢家、王家、庾家、桓家都各有兵权在手,真正没有兵权的,反而是司马家。 程宗扬暗道:难怪晋国朝局会是臣强主弱,莫说晋国帝王大多庸碌无能,即便有一两个英主,面对这种局面也只能束手无策。历史上,东汉之後,魏、晋、宋、齐、梁、陈四百年间接连权臣篡政,直到唐代推行府兵制,才结束权臣拥兵自重的历史,但随即又出现藩镇割据的局面,再到宋代推行文官制度,才从制度上解决了兵权问题,可付出的代价却是军事力量的虚弱。 萧遥逸有些心事不宁地坐了片刻,然後道:紫姑娘呢? 累了,睡觉呢。 萧遥逸抛开心事,用折扇敲著掌心,啧啧赞叹道:紫姑娘的水性真好。一听说那妖妇找你麻烦,就急著赶来。为了赶到那妖妇前面,我们从湖上过来,紫姑娘入水就像游鱼一样,我差点儿都赶不上她。 程宗扬装傻道:海边的野丫头,在水里游惯了。 萧遥逸叹道:这些年紫姑娘吃了不少苦,我们兄弟想起来就心里有愧。 你就慢慢惭愧去吧。程宗扬伸了个懒腰,我可要睡了。 哎哟!程宗扬惨叫著睁开眼睛,死丫头!要杀人啊! 小紫一脸愧疚地收回手,对不起,人家以为你的伤已经好了呢。 你傻啊!哪儿有这么快的!我干!你再用力点就又流血了。程宗扬气恨地捂住小腹,没看到我伤这么重吗! 小紫哂道:那你还有力气搞人家卓婊子? 程宗扬一时语塞,然後阴著脸道:我不搞她难道搞你? 小紫哼了一声,抱起旁边的狮子狗雪雪。 程宗扬终究有些不好意思,过了会儿讪讪道:你手段不错啊,卓美人儿现在乖得很,这可都是你的功劳啊。 小紫露出一丝小狐狸般的笑容,柔声道:程头儿,人家才不吃这一套呢。 夸人家两句,就想人家给你浇蜡烛,只有傻瓜才干呢。 原来都被这死丫头听到了。程宗扬厚著脸皮乾笑两声,你用的那个什么天女酥,很厉害啊。卓美人儿胸乳本来就不小,干到後来,比开始还大,我一只手根本就抓不住。 小紫若无其事地说道:卓婊子的胸乳每只围长一尺三寸,重一斤四两,动情时涨大到一尺六寸有奇,重一斤九两——只有你这个傻瓜才不知道。 程宗扬奇道:还有这种事? 她还没奶过孩子,当然会了。小紫抬起雪雪两只前爪,笑吟吟道:程头儿,想不想看雪雪跟你的大美人搞? 程宗扬冷笑道:少来唬我!我已经看过了!这是条母狗! 这是条阉狗啦。小紫眨了眨眼睛,知道它什么时候被阉的吗? 程宗扬脸色有点发僵,不会是你干的吧? 小紫偷笑道:你猜它的小弟弟去哪儿了? 程宗扬克制住心底的怯意,乾笑道:哈哈,不会是你把它煲汤了吧? 才不是呢。人家把它炮制成乾物,装在雁儿的娃娃身上…… 程宗扬暗中抹了把汗,只要不是拿来对付自己就好。难怪这死丫头整天抱著雪雪呢,原来把那个小畜牲要命的东西给抢走了。 ……然後人家往上面滴了一滴血。 程宗扬冷汗顿时淌了下来,用变调的声音道:谁的血? 小紫同情地说道:好可怜,程头儿,你都快吓死了。 妈的!程宗扬叫道:你再给我玩什么巫术,我跟你没完! 是苏妲己的血啦。 程宗扬长出了一口气,怎么不早说!把话说清楚,别再跟我耍花样!干!迟早要被你弄出心脏病来! 我如果告诉你,血祭的结果是那个女人还是处女,你信不信? 程宗扬下弯的唇角慢慢抬起,最後变成夸张的大笑,他笑得直打跌,用力拍了几下桌子,然後指著小紫笑道:什么狗屁法术!哈哈哈哈! 小紫撇了撇嘴,信不信由你啦。 信!我当然信!那妖妇干过的男人能从我坐的这地方排到云老哥家门口,还得是两人一排!处女,哈哈哈哈! 小紫嘟起嘴,你真和她有一腿? 程宗扬止住笑声,疑惑地说:有关系吗? 那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处女? 你傻啊!是不是处女非要干过才知道?你见过那么风骚的处女? 小紫忽然拿出一只木偶,木偶雕工很粗糙,外形像一个女人,又像一只踞伏的动物。在木偶额头的位置有一滴细小的血迹。 哼哼!我就知道你骗我!本来就是条母狗,还说阉了的。程宗扬拿起木偶,这是什么? 小紫拿出一根细针,刺在木偶额头的血迹上,然後抱起雪雪。那条小狮子狗打呵欠一样张大嘴巴,浑身雪白的绒毛膨胀起来,就像一只可爱的雪球。忽然刹那间雪雪雪白的绒毛转为漆黑的颜色,原本可爱的模样也变得阴森可怖。 小紫抬起狗爪,按在针尾,让变成黑色的雪雪淌出一滴雪血,与木偶上的血迹融合。 程宗扬张大嘴巴,看著那条妖狗又恢复原状,变成雪绒绒的模样,闭著眼在小紫怀里打呼。 第三百零四章 屁股大了好生养! 更新时间:2012-09-22 这……这是怎么回事? 雪雪是条黑狮犬呀,传说是妖精的一种呢。小紫把雪团般的小狗抱到脸侧,可惜它太小了。 程宗扬瞠目结舌,半晌才狂叫道:你们在搞什么鬼?怎么把妖精都弄进来了! 小紫作了个鄙视的表情,对他的惊诧表示不屑,程头儿,你真是土狗。妖精有什么大不了的?雪雪最聪明了,知道混在一般的狗狗里,让人认不出来。 怪不得你整天抱著它,我还以为你转性了呢!程宗扬叫道:原来你们是一夥的!妈的,这狗崽子要不是妖怪,你早把它掐死了吧! 小紫白了他一眼,然後抬起下巴,瞧! 黑狮犬的血液顺著针尾淌下,与木偶上的血滴一触,随即被逼开。程宗扬看著那滴黑狗血在木偶表面荡起涟漪般的细纹,一圈圈散开,最後消失不见。半晌莫名其妙地抬起脸,什么意思? 她身上有克制其他巫术的法宝,小紫道:或者是禁咒。 程宗扬心里忽然一动,想起与苏妲己交手的紧要关头,是她身上一丝奇异的力量帮助自己突破到入微的境界。当时自己无暇理会,这会儿回忆起来,那股力量的气息熟悉异常,倒有些像是……九阳神功! 程宗扬紧张的思索著,苏妲己隐身五原城,与王哲脱不了关系,很可能是被王哲击伤,或者被设下某种禁制,才不得不收敛。程宗扬想起苏妲己身边众男环绕的一幕,当时只觉得她荒唐淫浪,现在想起来,那么多男人,却只是摸摸她的手脚而已,再想到自己与她欢好时的情形,那妖妇分明是欲求不满,似乎很多年没有和人欢好过。否则以她的淫浪,身边男人无数,怎么会一见到那根情趣按摩棒就禁不住试用? 程宗扬越想越有道理,他把自己的怀疑告诉小紫,最後道:她身上的禁咒肯定来自太乙真宗,哼哼,看来我要去龙池一趟,找个太乙真宗的人仔细打听一番了。 小紫惊讶地看著他,程头儿,你是不是糊涂了? 程宗扬不高兴地说:找太乙真宗的人怎么了?我以前见过的蔺老头就很上道。他盘算道:小狐狸说那妖妇受了伤,要一两个月才能恢复,找个机会我要去龙池,拜访一下太乙真宗的总坛……喂,死丫头,你翻什么白眼啊? 小紫翻了翻眼睛,我还以为你在装傻,原来是真傻。她踮起脚尖,扯住程宗扬的耳朵,大笨瓜!刚搞过人家就忘了!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然後一拍脑袋,卓美人儿!我这就去问她! 没时间啦。小紫道:云老爷子已经等了你半个时辰了。 干!怎么不早说! ………………………………………………………………………………… 云苍峰没在书房等候,而是坐在院内的树荫下。旁边易彪和吴战威一人蹲在一块石头上,正聊得口沫横飞。 多亏了程头儿给的药,老易这回算是捡了条命!易彪道:我回营的时候,营里的医官还说我这条手臂算是废了,没想到半个月时间就长得结结实实。医官看到,下巴险些掉下来,整天围著我问用的是什么药。後来我被问烦了,正好听说程爷的名头,就说这是盘江程家的药,一斤黄金才换一丸,哈哈! 吴战威嘿嘿笑了两声,这回哥哥可抢先了一步…… 什么事啊?易彪看著他的表情,忽然一拍大腿,哪个小寡妇? 吴战威讪讪道:不是那个……一会儿可别提啊。说著他扯开喉咙,阿翠!阿翠!过来见见我的生死兄弟! 翠烟掀廉出来,屈膝朝众人福了几福。她仍是昨日来时的打扮,遍体珠翠,容貌艳丽,举止优雅,不仅易彪眼都看直了,连云苍峰也为之动容。 这是易兄弟!跟我比亲兄弟还亲!这是云老爷子,云家三爷,我一直当老哥哥来敬。吴战威大咧咧道:往後叫叔叔伯伯就成! 翠烟嫣然一笑,易叔叔,云伯伯。 易彪和云苍峰连忙回礼。 吴战威笑得眼都眯成一条缝,吹嘘道:这也是在建康,换作我们家那边,小叔见嫂子可是要磕头的。算了老易,今天就饶你一次。 云苍峰笑道:易兄弟的规矩免了,我这大伯子的规矩不能免。他从袖中取出一小串黄澄澄的铢钱和一只白玉指环递过去,来得仓促,没有什么东西,这算是见面礼吧。 吴战威叫道:云老爷子,你这是唱的哪出啊?怎么好让你破费? 那些铢钱不过一小串,但都是金铢,折成平常的铢钱足有几十贯,已经算得上重礼,再加上那枚指环通体莹白,没有丝毫杂色,更是价值不菲。 两口子逊让一番,云苍峰却坚持要给,最後翠烟不得不接过来,说道:多谢云伯伯。 吴战威道:你去忙吧。晌午好生作几样好菜,我要请兄弟们喝酒! 知道。翠烟含笑离开。 吴战威攀住易彪的肩,挤眉弄眼地说道:怎么样?屁股够大吧?我告诉你啊,屁股大了好生养!生七八个都不在话下,老易,别当你的大头兵了,和哥哥一块儿跟著程头儿混吧! 易彪道:成!这次的事办完,我就辞了军职! 外面传来一个声音,易彪!可不许反悔啊! 程头儿! 程宗扬走过来,这可是你说的,事情办完,过来给我干活! 易彪哈哈一笑,只要程头儿不嫌弃就行! 程宗扬坐下来,那地方还能住吧? 云苍峰道:我世居建康,竟然不知道还有那样一处所在。 这次轮到程宗扬惊讶了,是吗? 云苍峰道:玄武湖的滩岛大多是水师练兵的营地,外人极少在湖中置业。他们在那里万无一失。 原来如此。程宗扬看了看左右,长伯呢? 在前面跟秦兄说话。易彪赧然道:在下本来不该过来打扰,只是记挂吴大哥,才央云老爷子一同过来。 云苍峰关切地说道:听说程小哥昨晚遇袭? 程宗扬苦笑道:是白湖商馆的正主找上门来,还杀了我两名兄弟。 云苍峰眼中寒光一闪。 第三百零五章 雲奸商 更新时间:2012-09-23 程宗扬道:那妖妇也受了伤,有些日子不会出来了。 云苍峰见他无恙,也放下心来,点头道:昨日祁远过来见我,已经接了石灰坊加紧烧制,又按你的吩咐雇人挖掘粘土,不知道小哥又有什么手笔? 作为在那个世界最後的记忆,程宗扬对段强那句话印象极深,相信自己不会记错。但仅仅一句话是否就能造出水泥,自己心里也没有太多把握。程宗扬只好道:云老哥不用急,有一二十天就知道分晓了。说著问道:云老哥今天找我不会是谈生意的吧? 怎么不是?而且是一桩大生意。 易彪与吴战威知道他们有话要说,起身到前面去研讨刀法。 云苍峰拂去衣上的落叶,良久道:影月宗的人已经到了,三日内临川王会遣使入宫问安,如果再不能面见陛下,便会联络朝中大臣到宫城要求面驾。 自己亲眼见过,晋帝虽然还剩一口气,但人已经死了一多半。临川王只要不是白痴,这一著逼宫之後,紧接著便是举事了。但程宗扬对临川王的成功实在不看好——有萧遥逸那个握著禁军的小狐狸在暗处虎视眈眈,临川王就是有十成把握也未必能得偿夙愿。何况他还没有十成把握。 日前尚书省五兵曹上奏,称建康近郊湖泽多有流民,疑相聚为寇,请调禁军剿灭。 云苍峰虽然没有明言,程宗扬也猜出这是云栖峰的主意,藉机把禁军调离建康,好方便他们行事。程宗扬见云苍峰神情古怪,笑道:怎么?没朝廷没有答应吗? 书上丞相府,因为王丞相带子弟跪辞镇东将军,耽搁了几日,昨日原件退回。五兵曹早知道王丞相不欲生事,准备了满篇道理,诚请丞相调遣禁军。云苍峰苦笑道:谁知王丞相答覆说——若不容置此辈,何以为京都?五兵曹准备的满篇道理竟然一字都用不上。 程宗扬笑道:这位王丞相还真宽容。 云苍峰拈须长叹道:我们都小看了这位王丞相。王茂弘早年誉满天下,岂是庸才。 程宗扬忍不住道:既然这样,王爷何必心急呢?再等些日子有何不可? 云苍峰道:箭在弦上,不容不发。只怕迟则生变。 刚才说到王爷两个字,程宗扬心里一动,想起徐寄临死前的喊叫。 在鹰愁峪伏袭我们的州府兵,似乎与一位王爷有关,云老哥觉得会是哪位王爷? 云苍峰已经参详良久,始终不得要领,摇头道:朝中王侯虽多,能使动州府兵的却少之又少。除了临川王,再想不起第二位来。 程宗扬叹了口气,连云苍峰都猜不出来,自己也不用想了,除非徐寄再活过来才有答案。这条线索看来就此中断了。 云苍峰忽然站起身,朝程宗扬郑重地施一礼。 程宗扬连忙避开,云老哥,这是做什么? 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小哥援手。 程宗扬暗叫糟糕,硬著头皮道:云老哥有什么事尽管直说,能帮上忙的,小弟绝不推辞。 老五纠集亡命徒逾千,可惜尽是乌合之众。程小哥在南荒已经崭露头角,鹰愁峪一役更是联合诸府家丁大败水师精锐,临阵不乱,指挥若定,擅长统筹乌合之众有目共睹。老哥知道你不愿趟此浑水,只是此事关系我云家乃至大晋兴衰荣辱,不得不赧颜向小哥求援。 程宗扬品味半晌才明白过来,你让我去指挥云五爷召集的亡命徒?干!你不如一刀砍死我算了! 若非小哥熟悉宫中路径,老哥也厚不下脸皮来求你。 程宗扬叫道:云老哥,你这不是厚脸皮,纯粹是硬起心肠让我去送死!让一个小商人带一帮不认识的人闯进宫里造反,这么天才的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云苍峰摊开手,但凡有半点主意,老哥绝不会来麻烦你。可惜老五手下悍匪不计其数,将才却难得一见。 将才还不好找?易彪算一个吧?要论打仗,我给他当徒孙都不够! 云苍峰苦涩地说道:易彪分身无术。若易虎还在……唉……若程小哥执意不肯援手,老哥只有……说著云苍峰一撂长袍,作势欲跪。 程宗扬连忙扶住,陪笑道:易彪分不开身,还有别人。秦会之你知道吧?还有吴长伯,这两个一文一武,可都是一等一的干长! 云苍峰摇头道:这两人虽是英才,怎及小哥威望昭著? 我有什么威望啊。老哥放心,会之和长伯绝不比易彪差!身手更是比我高明百倍!让他们两个去,比我强多了! 程宗扬舌灿莲花,几乎把秦会之和吴三桂吹嘘成天神下凡。才好不容易打动云苍峰。 云苍峰犹豫半晌,终於叹道:也只好如此了。 程宗扬刚松了口气,忽然张大嘴巴,一手指著云苍峰,半晌才叫道:云老哥!你就这么算计我啊! 云苍峰一改戚容,大笑道:老哥怎么舍得让你孤身犯险? 程宗扬终於回过味来,云苍峰起初打的就是秦会之和吴三桂的主意,却口口声声请自己帮忙,自己果然上当,不但把秦吴二人双手拱让,还觉得自己辜负了别人的心意。 程宗扬啼笑皆非,奸商啊奸商,连我这么老实的人你都不放过。 云苍峰抚掌笑道:从南荒我就打你手下人的主意,没想到到了建康,还是要走这条老路。 程宗扬冷静下来,问道:听说云家主事的是六爷,自从小弟来建康一直无缘得见。难道这等紧要关头,还要靠云老哥自己奔走? 云苍峰道:我们云家这一代兄弟七人,老哥排行第三。几位兄长和兄弟陆续故去,现在还能做事的,只有老哥我,老五和老六三人而已。不瞒小哥说,六弟一直在洛都、长安、咸阳、临安等地奔走,晋国一旦政局生变,能否得到天子认可,至为重要。 这确实是件大事。如果无法得到天子认可,即使临川王政变成功,也难以坐上帝位。 云苍峰得了两个力助,心怀大慰,笑道:鄙宅清云荷舫夜景颇有一观,小哥若有闲暇,不妨带上会之和长伯来园中消暑。 程宗扬知道他是邀两人到宅中详谈,说到底自己对政治仍不怎么感兴趣,本来想拒绝,但随即想起一事,心头微动,当即一口应诺。 第三百零六章 丞相王茂弘 更新时间:2012-09-23 清云荷舫在云宅西南角,设计者将园中原有的池塘加以开凿,形成一个数亩方圆的池沼,池内偏植荷花。岸旁用巨石雕成舟舫,三面环水,坐在舫上,如同月夜行舟。 此时荷花早已凋零,翠绿如盖的荷叶上,林立著无数高高矮矮的莲蓬,莲房饱满,别有一番殷实的风景。 云家的菜肴风味佳妙,尤其是用新鲜荷叶裹著米粉、鸡肉蒸出的鸡块,口感嫩滑,滋味清香,令人赞不绝口。 秦会之和吴三桂已经知道这趟来的目的,两人都是好事之人,正觉格局太小,听到这等大事,不禁心怀大动,见程宗扬发了话,当即应承下来。 这会儿在席间与云栖峰谈起行事细节,两人一个胆大,一个心细,一个恃强凶悍,一个狡诈多端,双方越说越投机,几乎让程宗扬插不上口。不过自己乐得在一旁清闲。别的不提,造反叛乱搞阴谋,这两个家伙可是开宗立派的大宗师,云家找到他们实在是走了狗屎运了。 见双方谈得热闹,程宗扬摸了摸怀中的书卷,随便找了个借口,一个人溜了出来。 云宅这一带程宗扬已经熟门熟路,轻轻松松就找到那处小楼。云氏以玻璃坊起家,窗上都嵌著玻璃,楼上的卧房隐隐透出灯光。程宗扬知道云如瑶体弱,敲了敲门,不等应声就推门进去。 楼内寂无声息,程宗扬上了楼,轻轻推开卧室的房门,只见室内放著一张宽大的书案,案上放著一页素纸,旁边是一本翻开的书帖,纸上墨迹宛然,似乎是临帖临到一半。洁白的墙壁上插著一束孔雀翎,每根孔雀翎下都用一根细丝悬著张纸条,上面写著娟秀的字迹,似乎是给孔雀翎毛起的名字。程宗扬开始觉得好笑,接著又心生戚然。要怎样的寂寞才会给每一根孔雀翎起名呢? 里面的内室用一道珠廉隔开,壁角放著一支四尺多高的烛台,上面一支白烛已经烧残,灯芯结成一朵灯花,在烛焰中时明时暗。 程宗扬撩开珠廉,只见淡青色的纱帐内,一双滢润的美目正望著自己。 程宗扬讪讪道:这么早就睡了啊? 云如瑶拥著狐裘卧在帐内,乌亮的青丝软软垂在枕上,洁白的脸庞肌肤吹弹可破。她脸上微微一红,轻声道:扭过脸好吗?我没穿衣服。 程宗扬连忙背过身,听著帐内悉悉索索的声音,鼻端彷佛飘来一缕处子的幽香,不觉心头微荡。 过了一会儿,云如瑶的声音传来,好了。 程宗扬转过身,只见她已经披上狐裘,将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一张娇美的面孔。 程宗扬笨拙地解释道:我和云老哥谈生意,谈得晚了,想著来看看你,还以为你没休息。 云如瑶低声道:谢谢你来看我。她像叹息一样轻轻道:好久没有人来看我了。 见她伤感,程宗扬连忙道:我给你带了水果。他从袖中取出两个黑色的果实,说道:这是南荒的果子,当地人叫在鳞果,外面看著不起眼,剥开里面又软又滑,像果冻一样,特别甜。 程宗扬剥开一只递过去,你尝尝。 云如瑶接过来好奇地看著,果冻是什么?有些像荔枝呢。说著她尝了一口,好甜。 程宗扬道:本来他们连枝送来十几棵,结果路上都坏了,只剩五六个还能吃的,连云老哥我都没舍得给。 云如瑶胃口平常,一般水果连半个也未必吃得下,这时吃了一个,只觉口齿生津,胃口似乎也没有平常那么凉了。 见云如瑶吃得香甜,程宗扬也不禁露出笑意。这龙鳞果是下午才送来的,随行的是殇侯几名手下。听殇侯派来的人说,龙鳞果是南荒部族送到殇侯处,再移送建康。运来的除了一批珍宝,还有凝羽的口信,说在叶媪调理下,身体正在康复,也许用不了一年就可以离开南荒,让他不用牵挂。 程宗扬一拍脑袋,对了,我还给你带了书来。 云如瑶眼睛一亮,接过程宗扬带来的书籍,翻了几页,讶道:这些是谶纬之学? 有趣吧。程宗扬道:这可是禁书,你看,这是说晋国的。 云如瑶看了一会儿,咦,这里说晋废帝……说晋国这位陛下被权臣废去帝位,原因是他有痿疾,三个孩子都是妃子跟别人生的。 程宗扬一怔,有吗? 诏书写的是:昏浊溃乱,动违礼度。有此三孽,莫知谁子。人伦道丧,丑声遐布。今废为东海王……云如瑶奇怪地问道:你没看过吗? 程宗扬尴尬地说道:太忙,没时间读书。其实那些大段大段的古文读起来太吃力,自己都跳过去了。 云如瑶翻看道:好像都不准呢。 程宗扬道:不准就对了。你就当闲书看吧。 好啊。 程宗扬环顾四周,你喜欢看书,房间里怎么只有字帖呢? 云如瑶道:哥哥说读书太耗神,对病情不好,不让我多看。 程宗扬道:也是,过两日我再给你带些散心的笔记小说来,看著不用费力气。 云如瑶露出笑脸,谢谢你。 程宗扬不敢多留,站起来道:你慢慢看吧,我改天再来看你。 这里是小姐的闺房,虽然自己不在乎,但肯定有人在乎,万一让人撞上,少说也要打折两条腿。 云如瑶露出依恋的目光,最後点了点头。 程宗扬下了楼,推开门看了看,一溜烟溜回清云荷舫。 ………………………………………………………………………………… 整个建康有大大小小七八座城池,其中的东府城,位於建康东南,本来是丞相府署,後来修建为城池。城虽然不大,却坚固异常,是建康城仅次於禁宫台城的坚城。不过比起宫中的戒备森严,东府城的戒备如同儿戏,城上根本看不到兵丁,沿街叫卖的小贩能一直走到丞相官署门前。 王茂弘行的是黄老之术,以无为而治天下。萧遥逸道:如果是承平时节,也未尝不可,但国有大患而不去理会,只能说是尸位素餐。 程宗扬打著呵欠道:你要见王茂弘,干嘛非把我拉上? 萧遥逸嘻笑道:让你见见晋国第一等人物嘛——到了。 萧遥逸跳下马车,程宗扬只好跟著进了官署。 绕过影壁,便听到板子打在地上的啪啪声,似乎里面正在动刑。两人一看,不禁失笑。 一个犯了错的官吏被剥了官袍,按在阶前挨打。掌刑的高高举起板子,在空中绕了一圈,然後啪的打在地上,离那官吏应该挨板子的屁股隔了差不多一两尺,只不过比个样子而已,偏他还一板一眼打得认认真真。 萧遥逸忍笑通名,丞相府的属官进去禀报,片刻後出来请两人入内。 第三百零七章 昏聩丞相 更新时间:2012-09-23 萧遥逸收起折扇,快步走上台阶,来到内堂,远远便朗声笑道:丞相大人安好? 王茂弘身材不高,颌下一丛胡须收拾得整齐雅致,整个人看上去毫无特色,目光锋芒不露,看不出多少誉满天下的样子。 坐吧。王茂弘慢吞吞道:看茶。 萧遥逸拂衣坐下,洒然笑道:适才从阶下过,见到贵属受杖。那板子举得上拂云根,下击地足,令人大开眼界。 萧遥逸揶揄他施刑徒具其表,王茂弘却像是没听出来,他摩挲著扶手,半晌才犹犹豫豫说道:只怕还是重了些吧? 看著萧遥逸哑口无言的样子,程宗扬暗自偷笑,碰上这么个不知真糊涂还是装糊涂的老家伙,难怪这小狐狸吃瘪。 王茂弘像刚想起来一样道:世侄还兼著羽林郎,今日莫非是来谈公事? 萧遥逸收起嘻笑,老老实实道:正是。 王茂弘摆了摆手,今日休沐,公事就免了吧。然後自顾自道:刚才太原王家的老五子猷来,我问他现居何职,子猷寻思良久,说时常见有人牵马来,自己似乎是个马曹。我问他有几匹马,他说子曰不问马,怎么知道有几匹?我问他死了几匹,他说未知生,焉知死。就这么夹七杂八说了半晌,等他告辞离开,我才想起来,他两年前就作了禁军的骑兵参军——你说他糊涂不糊涂? 程宗扬听得好笑,竟有人当了两年官,连自己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萧遥逸一肚子的话都憋了回去,顺著他的话道:这样糊涂也少见。 王茂弘却道:子猷这人傲达放诞,视官位如敝履,唯以声色为念,是个聪明人啊。 禁军由萧遥逸老爹亲自掌管,王子猷这个骑兵参军当成这样,大家还真是其乐融融。萧遥逸听得明白,也只能装糊涂,陪著王茂弘东拉西扯,又听他吟了几首诗,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足足谈了小半个时辰,终於找到机会起身告辞。 王茂弘一直送到阶前,拉著萧遥逸的手呵呵笑道:我年纪大了,外面人都说我昏愦,想来也有些道理,刚才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萧遥逸唯唯诺诺,好不容易躬身告辞。 一上车程宗扬就大笑起来,我还是头一次见你坐立不安的样子。王茂弘有一手啊,收拾你这头小狐狸就跟玩一样。 萧遥逸惨笑道:何止有一手。再聊下去,我的底子就被他摸透了。 有这么厉害吗? 萧遥逸靠在厢板上,呼了口气,喃喃道:真是小看他了。 王茂弘负手立在阶前,望著远去的车马,背脊不堪重负一样微微佝偻。 属吏过来道:二十板已经打完了,请大人示下。 唔,王茂弘点了点头,良久摆手道:让他回去歇两天吧。 属吏忍不住道:大人,那斯私移内府财物,已经犯了重罪,何以处罚得如此之轻? 王茂弘道:你也想说我昏愦吧? 属吏躬身道:小的不敢。 王茂弘叹了口气,让他回去吧,过两日再来复职。 属吏只好领命退下。 秋风拂过,阶前空无一人。王茂弘负手低叹道:人道我昏聩,後人当思我这份昏聩…… ………………………………………………………………………………… 接下来两日,程宗扬接著养伤的名义,在宅内杜门不出。现在自己手里已经有了铜器坊、盛银织坊和石灰坊这三家作坊,分别生产拉链、丝袜和水泥,手下几个人忙得不可开交。好在祁远已经来了,程宗扬索性把这些作坊都交给祁远打理,让吴战威和小魏协助。 秦会之和吴三桂不愧是殇侯精心挑选的人物,对阴谋造反兴趣不是一般的大。 两人一面在宅中守护,一面轮流与云家、影月宗和易彪的北府兵周旋,程宗扬看著都替他们累,那两个家伙却乐在其中。倒是自己落得清闲,在宅中好好歇息了两日。 中间石超来过一趟,先是打躬作揖,赔罪不迭,然後藉著送翠烟出阁,给自己遇袭压惊的名头,狠狠送了份厚礼。张少煌、桓歆等人也一同前来探望,还送来几个美婢。但程宗扬赶在小紫见到之前,抢先回绝了。 宅里的女人已经不少,除了雁儿几个,还有兰姑和两个歌妓,虽然自己一个都没碰过,但那死丫头脸色越来越难看。程宗扬心头忐忑,就怕哪天自己一觉醒来,满院的女人都香消玉殒,被那死丫头杀个乾乾净净。 唯一能让自己消遣的,只有後院囚禁的那个大美人儿。按著自己的意思,卓美人儿内力被制,又在太乙真宗的内斗中败北,不怕她飞上天去。小紫却执意不肯解除她的脚镣,更不肯让程宗扬带她回自己卧室伴寝。自己只好每天作贼一样溜过来,掏钱让小紫解开她的脚镣,等她戴上脚镣再离开。本来一桩风流美事,被那死丫头搞得不尴不尬,自己心里那份郁闷就别提了。 好在卓云君没有半分不情愿,小紫当日的痛打早已打掉了她的傲气,如今每天在榻上婉转承欢,那具熟艳的肉体在自己的辛苦耕耘下被迅速开发,程宗扬每次压在那具丰美的肉体上,都能感觉到她的诱惑力越来越强烈。 但遗憾的是,从卓云君口中,没有得到多少自己想要的线索。卓云君说,太乙真宗法术以五行分类,数目不下百余种,没见到禁咒之前,根本无法猜测。 程宗扬本来想找条捷径,好对付那妖妇。听卓云君这么说,只好放弃。後来想起王哲临终的一幕,又问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这是什么意思? 卓云君讶然看了他一眼,这是道家的六甲秘祝,临危念咒,无所不辟。 程宗扬道:我看六甲秘祝似乎很厉害啊。 程宗扬把当日的一幕讲述一遍,卓云君想到掌教身死,教中已不知乱到何等地步,自己竟是宁留在此处为妓,也不肯返回龙池,不禁神情黯然。 程宗扬见她眼神凄婉,岔开话题道:我跟你学太乙真宗的法术怎么样? 卓云君默然片刻,不。 程宗扬故意怒道:这会儿还嘴硬! 卓云君颦起眉峰,紧紧咬住牙关。 第三百零八章 晋宫鬼事 更新时间:2012-09-24 程宗扬看著她坚决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不教就不教吧。用得著摆出烈女的样子吗?嘿嘿,程宗扬笑著在她耳边道:不过你这副贞烈的样子还真诱人。 卓云君被他无赖的样子逗得禁不住一笑。 休养两天时间,程宗扬肩胛和腹侧的伤势已经痊愈,体内更是真阳鼓荡,无论体力还是精力都充沛之极,有什么高难度的动作也难不住自己。程宗扬一把将卓云君抱起来,低笑道:卓美人儿,换个花样,咱们来试试这张美人椅…… ………………………………………………………………………………………… 残月初升,宫城外,黑沉沉湖面上忽然冒出一个黑点。 噗!程宗扬吐了口水,在水面上大口大口喘著气,小狐狸,用得著潜这么远吗? 没办法啊。萧遥逸藉著芦苇丛藏好身形,只露出一个脑袋,自从上次宫里闹鬼,禁军就加派了人手,昼夜盯著湖面。要还和上次那样划著船来,不等咱们靠近,就被射成刺猬了。 闹鬼? 可不是嘛。萧遥逸幽怨地说道:你说我这相貌堂堂的,怎么就被当成鬼呢?有我这么风流潇洒英俊无比的鬼吗? 程宗扬没理会他的自吹自擂,他们还真会编理由啊。 要不在怎么好掩人耳目呢?萧遥逸左顾右盼,喂,你说的暗道出口在哪儿? 程宗扬抬起头,小心地看了看,我记得离城墙挺远,在一处湖礁中间。 萧遥逸眯起眼睛,我知道了!他潜身钻入水中,片刻後露出头来,朝程宗扬招了招手。 宫城西北有一片大礁,方圆差不多有两里,上面寸草不生,怪石嶙峋,旁边还有个大水涡,不少船只在那里出事,不是迷路,就是被水涡吸入。周围的渔民都相戒不敢靠近。萧遥逸低笑道:他们倒会挑地方。 不多时两人潜近礁石的位置,程宗扬凭著印象在礁群中寻找多时,终於找到那个隐秘的洞穴。 洞内曲折之极,两人不敢举火照明,只能运足目力,沿著洞窟潜游。花费了半个多时辰,才看到那条停泊的小船。 就是这里了。程宗扬攀到岸上,抖去水靠上的水珠。 萧遥逸啧啧称奇,这是司马家哪个废物干的?有一手啊,连我老爹都能瞒过。 程宗扬正要开口,额角的伤疤突然轻轻一跳。 萧遥逸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真有趣。 他轻声说著,手腕微抬,袖中的龙牙锥悄然滑出半尺,在黑暗中散发莹白的光芒。 龙牙锥锋芒所指的虚空中,浮动著一团浓黑的气息,里面几点血迹般暗红的光点时隐时现。 这是什么鬼东西? 萧遥逸微笑道:幽冥宗的禁咒。一旦有人侵入,施咒者立生感应。怎么?程兄上次来没有遇到吗? 程宗扬摇了摇头。也许是上次两人惊动宫禁,才在此新设禁咒。 怎么破? 萧遥逸盯了禁咒半晌,破不得。如果破开禁咒,等於告诉那老人妖,咱们兄弟又大驾光临了。 那你还愣著干嘛?赶紧想辙! 萧遥逸苦笑道:我这不正在想吗? 他抬头看了看洞顶,忽然拔出龙牙锥,划出一个六角星芒,然後抬掌一推。 莹白的六角星芒猛然扩大,旋转著框住黑色的气团,将那只禁咒禁锢起来。 萧遥逸一把拉住程宗扬,最多只能撑两个呼吸时间,快走! 两人刚掠过禁咒的区域,那只六角星芒就断裂开来,随即化为无形。 到了洞口附近,两人停下脚步,程宗扬指点道:出去就是太初宫,入口在神龙殿後面的假山下。 不对! 又怎么了? 萧遥逸神情微动,有血腥气。 程宗扬疑惑地抽了抽鼻子,我怎么没闻到? 外面。 萧遥逸伏在洞口,闭目倾听片刻,接著身形一晃,掠过数丈距离,悄然没入一丛繁茂的花树中,他身体宛如游蛇,一闪钻入树丛,没有沾到半点枝叶。 程宗扬没有他这份本领,只能老老实实从洞里钻出来,藉著假山石的阴影隐蔽身形。 那小狐狸鼻子够灵。就在他落足的位置,扔著一具尸体。那人穿著禁军的服色,脸颊生满浓密的络腮胡,面容颇为威武,身体却被绳索捆得像大虾一样,喉咙被利刃切开,看样子已经死了不短时候。他神情颇为奇怪,分明是割喉致死,脸上却没有惊恐、恨怒的神色,而是一片呆滞,就像在睡梦中睁著眼被人杀掉。 程宗扬钻进树丛,正看到萧遥逸用指肚擦了擦尸体的面孔,然後抬起手,眯起眼睛。指上多了一层油性的物体,微微闪光,程宗扬低声道:什么东西? 蜜蜡。 程宗扬纳闷地问道:一个死人,脸上涂一层蜡作什么? 萧遥逸道:我也奇怪呢。 程宗扬望了望四周,这个禁军怎么跑到内宫来了? 他不是禁军。萧遥逸盯著尸体的面孔,缓缓道:这斯的面孔我从来没有见过。 小狐狸说他认识禁军一半的人,虽然有点夸大,但连他都不认识,这个禁军的身份就很可疑了。程宗扬心头微紧,他是外面闯进来的? 难说。 萧遥逸望著不远处的神龙殿,喃喃道:感觉很不妙啊。 程宗扬深有同感,也许是上次不愉快的经历,眼前巍峨华丽的宫殿在黑暗中透出阴森诡异的气息,令人心生寒意。 不会又碰到什么邪门的事吧?程宗扬道:上次进来碰到了骷髅,这次一来就碰到死尸,再进去只怕要见鬼了。 喂…… 怎么了? 程宗扬回头,见到萧遥逸脸色不对,甚至说得上有些发白,微微一怔,跟著才想起这位小侯爷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鬼,於是提议道: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两人来时已经商量好,先到神龙殿查看,再遍查周围的宫室,无论如何把那个老太监的狐狸尾巴找出来。但这会儿神龙殿灯火全无,去了也是白去。两人游目四顾,最後目光不约而同地一亮。 第三百零九章 东瀛上忍 更新时间:2012-09-24 宫殿一侧有一排宫室,西侧尽头一间隐约透出灯光。两人对视一眼,然後萧遥逸在前,程宗扬在後,相隔丈许朝宫室掠去。两人都穿著黑色的皮制水靠,不用担心衣袂带出的风声。上次是八月十五,月色极亮,这次只有一弯弦月半掩云中,黑沉沉的夜色给两人带来许多额外的方便。 内宫连禁军也不许入内,让两人格外轻松。不过几个呼吸间,便潜近宫室。 两人心里都是同样的念头,这时候还亮著灯,里面住的多半是当日交过手的小太监。那几个死孩子修为平平,根本不用程宗扬出手,萧遥逸一只手打他们俩还有得剩,唯一的担心就是他们喊叫,惊动他人。 房门虚掩,灯光远远从内室透出。两人悄然靠近,在墙外听了片刻,然後闪身入内。萧遥逸脚尖一点,幻影般闪过两丈距离,落在内室的门侧,身体紧贴著墙壁。 程宗扬没有跟过去,而是闪身躲在房门後。自己已经打了不少架,这点经验还是有的,守在後面既免得有人突然闯入,万一里面情形不妙,也好有条退路。 萧遥逸赞赏地朝他挑了挑拇指,然後回过头,握紧袖中的龙牙锥,一手悄悄挑开内室的门廉。 入目的情形使两人同时大吃一惊。 一名军士立在房中,正好抬脸与萧遥逸打了个照面。他一手提著腰带,一手拿著禁军的甲衣,似乎正在更换衣物。看清那人的面孔,萧遥逸顿时浑身打了个激零。程宗扬清楚看到,那小狐狸肌肉一瞬间绷紧,颈後的毛发都耸立起来,显然处於极大的惊骇之中。 眼前那人面容威严,连鬓的胡须又密又浓,赫然就是刚才那个死去的禁军军士! 望著这个复活的死人,两人一时间方寸大乱,程宗扬不料自己刚才的话一语成谶,居然当真见了鬼,萧遥逸更是脸如土色。那军士微一错愕,沉声喝道:贵样?何者! 萧遥逸毛发倒竖,握著龙牙锥的手掌筋腱微颤,冷汗一滴滴淌落下来。 想来也是,萧遥逸自曝小时候被鬼吓过,连夜路都不敢走。突然看到刚才摸过的尸体复活,再听到他鬼叫般的口音,这小狐狸没当场吓得尿裤子已经够勇敢了。 但程宗扬知道,对面的家伙不仅是人,而且还是个倭人! 假扮的!程宗扬低喝道:动手! 萧遥逸一震,回过神来。他刚握紧龙牙锥,对面的军士立即抛下甲衣,手臂还未抬起,就甩出一道乌光。 那道乌光划过一条弧线,回旋飞来。萧遥逸展臂一拿,却是一枚三菱形的飞镖。他惊魂甫定,顾不得细看,立即挥手打出。没想到那枚飞镖却是回飞式的,从空中划了一道曲线,又飞了回来。 闪避间,对面的军士已经拿出武器,却是一根两尺来长的竹杖,两端包著半圆的铜头。 萧遥逸怕他再施出什么古怪的暗器,立即欺身向前,在斗室中贴身近战。那军士招术怪异,十招有九招都看不出来历,往往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攻出,招法狠辣而且阴毒。 萧遥逸施出近身缠斗的功夫,两手忽掌忽指,臂、肘、膝、腿变化万千,他修为稳胜对手一筹,只不过惊悸之下,几次错过良机。而那军士的身手也真不俗,攻守进退具有独到之处,若不是倒霉刚巧碰到萧遥逸,程宗扬穿越後所见的大多数人都远不及他。 那军士在萧遥逸连绵不绝的攻势下渐渐慌乱,一步一步向後退去,最後背脊一顿,靠在墙壁上。他目露怯意,竭力避开萧遥逸一记腿法,竹杖再次攻来。萧遥逸侧臂挡住,竹杖顶端的铜头突然一跳,中空的竹杖内弹出一条铁链,怪蟒般缠在萧遥逸臂上。 萧遥逸痛哼一声,手臂血痕突现,被链端的尖钩划破。那军士奋力一拉,萧遥逸彷佛被他扯得飞起般,身体横飞空中,接著屈肘一退,龙牙锥破袖而出,直刺那军士胸前。 那军士避无可避,怪叫声中,腾起一团黑雾,身形倏忽消失。 龙牙锥闪电般破入黑雾,却击了个空。黑雾散开,那军士的甲衣兀自扔在地上,身体却踪影全无,就像蒸发般在他眼前凭空消失。 萧遥逸冷汗直淌下来,这斗室不过丈许见方,根本没有藏身之处。难道刚才和自己交手的真的是鬼? 程宗扬掠过来,左右看了一眼,忽然手起一刀,砍在墙角一根不起眼的木桩上,惨叫声戛然而止,鲜血飞溅中,那军士露出身形。 梭那八格那! 那军士脖颈被刀锋砍中,嘶嘶吐著血沫,似是难以置信有这等蠢事,他怨毒的眼神死死盯著程宗扬,挣扎几下,便即气绝。 程宗扬啐了一口,变身还不用心,宫里有这么破的烂木桩吗? 萧遥逸脸色由青转白,他抹了把汗,惊魂未定地说道: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东瀛来的忍者。 程宗扬多少有点讶异,之前听段强说书说得多了,知道穿越小说大多有个东瀛,总会碰上日本人,想不到自己这边也无法例外,还是他乡遇故知,碰到了日本忍者。 ……幸好以前看片子,多多少少学了两句东瀛文…… 程宗扬暗自庆幸,蹲下来在军士脸上摸了摸,然後剥下一层薄薄的面具。面具上须眉俱全,里面有还残留的蜜蜡,果然是仿照被杀禁军军士面容制成的。 萧遥逸衷心道:程兄见闻广博,连这些海外异术也精透得紧。 有个幽冥宗的老太监,又来个东瀛忍者……晋宫还真热闹啊。喂,你干什么? 萧遥逸撕开忍者的衣物,当然是找线索了。 那家伙身上的东西可真不少,短刀、绳索、飞爪、吹管、毒针……还有几个一寸多长的小卷轴和一堆药瓶。忽然两人眼睛同时一亮,抢出一个竹筒。那竹筒一端的封泥已经打开,隐约能看出上面一个魔字,另一端则印著黑。 两人异口同声道:果然是黑魔海! 萧遥逸取出筒里的信笺,上面的字迹已经显过形,在灯下清晰可辨。 第三百一十章 伪装 更新时间:2012-09-24 萧遥逸一目十行地看完,这厮原来叫飞鸟熊藏啊。 写,程宗扬毫无障碍地读完。那信是一封请柬,上面说久闻飞鸟熊藏兄弟是乱波上忍,因为两人在东瀛犯了事,无法存身,黑魔海义字当头,诚请两人加盟,位列教中供奉。信中说,如果弟弟要修炼忍术,哥哥熊藏可以先赴建康,由供奉古冥隐接迎。 古冥隐是那个老太监吧?程宗扬不解地说道:他为什么一来就扮作禁军呢? 这是个什么东西? 萧遥逸从飞鸟熊藏尸体上翻出一个油布包,里面包著一截光秃秃的剑柄。剑柄看起来又古又旧,上面贴著一张火红的符印,透出一丝诡秘的气息。 程宗扬也看不出来,随便揣在身上,正要开口,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外面一个尖细的声音道:飞鸟大爷,古供奉让小的来问问,大爷准备好了吗? 一个小太监嘻笑道:他不通华语,你说的他听不懂。计好,你不是会倭语吗? 另一个小太监吭哧几声,然後弯著舌头叽哩咕噜说了几句。 程宗扬和萧遥逸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的紧张,这斗室只有一桌一椅,两人更没有忍者的匿形术,两个大活人一具尸体,想藏都没有地方藏。 外面三名小太监等了片刻,其中一个高个儿小声嘀咕道:不会出了什么事吧?怎么没声音呢? 计好,是不是你说的他也听不懂啊? 那个叫计道:相龙大哥,倭语我只会几句,加上手势他才好明白…… 高个儿太监相龙在计好头上拍了一把,你怎么这么笨呢?去催催他! 计好推门欲进,里面突然传来一阵叽哩咕噜的话语,他语速极快,声音又高又尖,似乎在不满地大声呵斥。 那个鸟在说什么? 计好为难地说道:我也没听懂……他皱著眉道:味道好像和下午不太一样……喂!相龙哥! 锵的一声低响,那个叫相龙的小太监拔出短刀,低声道:供奉说过,让咱们留点心。上次两个逆贼闯进宫里,险些撞破供奉的好事,说不定还有人能闯进来。计好,咱们进去看一眼!朱灵宝,你回去禀告供奉! 相龙轻轻一推门。房内忽然传来一声怒喝,八格!混帐野鹿伊玛丝! 计好连忙拉住相龙,点头道:没错!没错!就是这个调儿!下午这位爷就是这样说话的! 萧遥逸紧贴在墙角,朝程宗扬竖了竖拇指。 程宗扬飞快地戴上面具,把地上的禁军衣物披在身上,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一古脑塞到怀中。 萧遥逸作了个小心的手势,程宗扬点点头,然後掀廉出来。 房门拉开,伪装成禁军面孔的程宗扬挺胸踏出。只见外面站著三个十几岁的小太监,一个个头高点,一个圆滚滚的,还有一个矮小机灵,这会儿三个人都张大嘴巴,然後惊叫道:真像! 这个鸟大爷好厉害啊! 太像了!古供奉也想不到呢。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太监道:你们懂什么?这叫忍者。幽长老好不容易从东瀛请来的!不能喊大爷,要叫上忍!说著他一脸谄媚笑道:飞鸟上忍,小的计好——不是!小太监想起来他不通华语,连忙卷起舌头叽哩咕噜说了几句。 程宗扬故意板起脸,作出听不懂的样子。 小太监连忙指著自己,计好!计好! 程宗扬露出释然的神色,哟西,计好,哟西。 旁边两个小太监也挤过来,指著自己道:小的相龙。 小的朱灵宝。 哟西!哟西!程宗扬欢然拍了拍他们的脑袋,一边寻思自己是不是该直接下重手,把这几小崽子的脑壳拍碎得了。 计好比著手势,半是中文半是倭语结结巴巴地说道:飞鸟上忍万安,古供奉请上忍到殿里见面。就是那个——那个大房子。古供奉听说上忍愿意出手,喜欢得很,要好好招待大爷。 那个叫朱灵宝的小太监谄笑道:飞鸟大爷,这边请。 哟——西,程宗扬故意拉长声音,听著背後的动静,一边道:哟西!开路伊玛丝! 相龙道:哟,他还会说华语呢? 计好背著脸撇了撇嘴,小声道:就几个词,路上现学的。咱们说什么他听不懂。 三个小太监堆起笑脸,点头哈腰地向客人施礼,然後提著灯笼在前面引路,程宗扬迈步跟在後面,装作四处打量的样子,一边竖起耳朵。如果能选择,自己这会儿巴不得调头就走,剩下的烂摊子扔给萧遥逸收拾。不过想想外面的八千禁军,程宗扬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几个小太监最大的相龙也不过十四五岁,看上去满脸童稚气,只是这些小太监似乎在宫里待久了,沾染上太监的阴微,目光闪烁,不时露出与他们年龄不符的暴戾阴毒神情。 这会儿三个人以为他听不懂,一边走一边毫无顾忌地交谈。朱灵宝道:古供奉很看得起他啊。 相龙道:他是幽长老请来的,古供奉当然要给他面子了。 计他好色得很,在东瀛犯奸无数,才逃出来。这一路都躲在船舱里,不敢露面。 相龙嘻笑道:难怪刚才火气那么旺呢。 朱灵宝道:相龙哥,听说那个奸细是你抓到的,真是云家的人?来跟那个长腿美妞见面的吗? 相龙得意地说道:可不是嘛。我盯了侍卫长十几天才盯到。还是死士呢,在古供奉手下什么都招了。要不是忌惮那长腿美妞的身手,古供奉早就把她叫到宫里来。好在现在有了鸟大爷,啧啧,这易容术,连我都看不出来! 计好羡慕地说:相龙哥立下这样的大功,古供奉一高兴,说不定会把太初宫赏给你看管。 太初宫没意思。昭明宫还差不多。相龙嘿嘿笑道:最好能抓到活的,让古供奉把那个长腿美妞赏给我玩几天。 几个小太监嘻笑著朝神龙殿走去,程宗扬听得惊心动魄。他们口里的长腿美妞九成可能是云丹琉,这几个死孩子在背後盯著云丹琉,撞到云家的死士扮成禁军潜到宫中与她见面,於是擒下那个死士。正好赶上飞鸟熊藏到建康,让这个忍者扮成死士,设计对付云丹琉。如果不是自己运气够好,云丹琉想不上当都难。 第三百一十一章 主奴易位 更新时间:2012-09-25 刚踏上台阶,眼前黑沉沉的神龙殿一瞬间灯光通明,高逾丈许的殿门一扇扇打开,殿内传来悠扬的乐曲声,灯光下一片花团锦簇。 一个青衣小帽的老太监立在殿前,尖著嗓子道:飞鸟上忍,鄙人古冥隐,忝居黑魔海供奉。 小太监计好连忙叽哩咕噜翻译,程宗扬点了点头,然後装作听懂的样子,怪腔怪调地说道:古供奉? 古冥隐满脸喜色,正是鄙人!上忍这番易容术可谓是出神入化!佩服!佩服! 程宗扬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挤出来一句,哈吉玛系代有楼希库! 计好眼睛一亮,忙道:这个我知道,他说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古冥隐大喜,亲自携起程宗扬的手,尖声笑道:关照不敢当,上忍是幽长老亲自邀请,难得来建康。万余里舟车劳顿,今晚定要好生快活一番!快请! 程宗扬被他拉住,不禁汗毛直竖,那死太监手掌又凉又滑,就和死鱼一样,令人毛骨悚然。但一入大殿,程宗扬立即眼花缭乱,把身边死太监忘到脑後。 殿内满是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这些宫中精挑细选的歌舞乐伎一个个明眸皓齿,娇俏可人,这会儿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堂上吹箫鼓瑟,轻歌曼舞。程宗扬不用装就露出一副目瞪口呆的神情,望著殿中飘舞的倩影,眼睛都直了,进殿时险些被门槛绊到。 古冥隐挽著他,对殿内的如云美女看也不看,满脸堆欢道:上忍一路风尘仆仆,辛苦辛苦。 计好结结巴巴地翻译几句,到底说的是不是倭语只有天知道了。 程宗扬连连点头,把自己仅知的几句往外乱扔,喔嗨呦,哟西!哟西! 计好乖巧地说道:他在向供奉问好。说供奉是教内了不起的人物,祝供奉心想事成,为圣教多立功勋! 古冥隐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多谢多谢!上忍,这边请! 上次在殿内惊鸿一瞥,没看到多少东西,这时程宗扬才见识到神龙殿的富丽堂皇。整座大殿高及三丈,殿内三十六根两人合抱的巨柱撑起殿宇。柱上包著金箔,描绘精致的龙凤图案,猛然看去如出一手,仔细看时每根柱上的图案又各不相同。大殿两侧摆放著十余支丈高的银制灯台,上面繁灯点点,犹如火树银花。殿顶的藻井镶嵌著无数明珠玛瑙,在灯火照耀下宝光四射。 数十名身著盛装的乐伎坐在殿下,各自拿著钟、磬、琴、瑟、击琴、琵琶、箜篌、筑、筝、笙、笛、箫、篪、埙诸般乐器演奏,殿内十余名身材窈窕的舞姬彩衣飘飞,歌舞翩跹,令人目不暇接。 殿上风光又是不同,十余名垂鬟少女簇拥著数名锦衣绣服的贵妇,灯光下一个个娇靥如花。那些贵妇盘著云髻,头戴凤钗,容貌姣丽,衣饰华美,显露出尊贵而显赫的身份。 群芳环绕间,陈列著两张飞龙描凤的坐榻,每一张都有六尺宽窄,足以当床榻睡卧,上面铺的卧席非丝非竹,洁白如玉,仔细看时,竟然是用象牙削成细篾编织而成。 两张坐榻後面,是晋帝的御座。晋帝脸色青暗,僵尸般靠在御座上,凹陷的眼眶内,两眼微微睁开一线,眸子全无神采,只不过头上的冕旒被人扶正,看上去略微有些样子。 古冥隐彷佛没有看到晋帝,拉著程宗扬坐在榻上,笑道:闻说上忍光临,宫内的妃子也盼著能一睹上忍风采,今晚本座把她们一并召来,在席间为上忍接风洗尘。 那几名小太监都机灵过人,不等吩咐,相龙就和朱灵宝走过去屏开宫女,扶起一名贵妇,笑嘻嘻扶到两人座前。 老太监像主人一样靠在榻上,声音又尖又细地说道:这是田贵妃。 那妃子在太监搀扶下俯身盈盈拜倒,娇声道:奴婢田氏,拜见上忍。 刚才还在血腥的斗室拚命,突然间置身於灯火辉煌的宫殿,身边群芳环侍,歌舞升平,程宗扬如坠梦中,用力掐了自己一把,才没有失态。 眼前的情形,宫外谁也想像不到。这个叫古冥隐的老家伙看起来在晋宫的职份并不高,看他的服色,在太监里也是个洒扫庭院的下等仆役,可此时却像是这禁宫深夜的君主。程宗扬注意到,上殿时他对御座上的晋帝视若无睹,那个在晋国至高无上的帝王,在这个老太监眼中连傀儡也算不上。而内宫荣宠仅次於皇后的贵妃,在他面前更是跪称奴婢,真不知谁是主,谁是奴。 面前这位田贵妃正值青春,不过双十年华,她容貌娇艳,眉眼满含春色,施过礼,抬脸嫣然一笑,艳态横生,让程宗扬一阵眼晕。那美妇丰满的胸乳在华丽的宫装下高高耸起,随著身体起伏,在身前颤微微抖动。程宗扬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胸前,禁不住狠狠咽了口口水。 古冥隐一直观察他的反应,见状抚掌尖声笑道:上忍好眼力!田氏产子未久,乳汁充盈,与其他妇人大是不同。 他这番话迹近狎戏,丝毫没有给这位妃子留体面,田贵妃却毫无愠色,反而面露欢容,好像被这个老太监称赞一句就喜不自胜。那两个小太监也对她没有半点尊重,两人互相挤了挤眼,然後嘻嘻哈哈说着什么。 那小太监的日文水准和自己只有比烂,双方纯粹是鸡同鸭讲,程宗扬煞有其事地点著头,眼珠左右乱转,作出一副心醉神迷的样子,就算他说了什么要紧的事,也好糊弄过去。 程宗扬暗中冷眼旁观,田氏身为贵妃,後面还坐著晋帝,但这殿内身份最高的却是那个老太监。老太监以下,是五六个十几岁的小太监。太监本来是身有残疾的下人,可满殿妃嫔宫女却对几个奴才俯首贴耳,那种温驯的样子,让程宗扬百思不解。 如果这老太监用的是胁迫的手段,这么多人总会一两个露出不一样的神情,可无论殿上的妃嫔还是殿下的歌舞伎,没有一个露出丝毫愕然羞怒的表情,都在含笑观望,彷佛是理所当然的事。 第三百一十二章 傀儡汤 更新时间:2012-09-25 殿上歌舞渐入佳境,丝竹声不绝於耳。程宗扬留心查看,除了古冥隐和几个小太监,殿内就是些妃嫔宫女,连其他的太监也一个不见。 这会儿殿门都已经关闭,不知道小狐狸在外面是个什么情形,但程宗扬可以肯定,打死那小狐狸他都想不到,自己会被人奉若上宾,在殿内享受著连帝王也未必能及的待遇。 相龙和朱灵宝接连引著殿上的贵妇过来拜见,眼前华贵的美妇鱼贯而入,桃腮粉面,雪貌花貌,看得程宗扬眼花缭乱。 第一次见到晋帝,自己还以为他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听萧遥逸说他年纪不过二十来岁,还大大吃了一惊。这时看到殿上的妃嫔,程宗扬才知道萧遥逸说的不假。那些妃嫔最大也不过二十四五年纪,一个个人比花娇,又各具美态,有的端庄,有的妖娆,有的甜美,有的艳丽,其中最美的一个是孟贵妃。 程宗扬心里一动,想起张少煌的亲姊是晋帝最宠爱的妃子,据说国色天香,艳冠六宫。他朝殿下望去,这会儿还剩下最後一个身份贵重的美妇没有过来拜见,她发髻上的金凤尤其华丽,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张贵妃。 忽然背上一寒,感应到老太监阴沉的目光。程宗扬连忙收回目光,若不是有面具遮掩,自己脸上微妙的表情早就被他识破了。 老太监低声道:计好,让他取了面具,大家好说话。 计好看了程宗扬一眼,为难地小声道:回供奉,他们忍者有规矩,从来都不露出真面目。 古冥隐哼了一声,这位上忍倒沉得住气。去,试探他几句,我怎么觉得他和传说中不太一样啊,东瀛人说话该是这样的吗? 程宗扬心头微凛,知道这老家伙已经动了疑心,但也不知道自己的表现是哪里出了错,心中忐忑。计好叽哩咕噜说了一番,天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程宗扬乾脆摆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好像是这小太监发音不准,惹得自己生气。 老太监不悦地瞪了计好一眼。计好抹了抹嘴角的口水,费力地比划道:你滴,看到了吗? 程宗扬左思右想,想不出端倪,索性豁了出去,露出一副色迷迷的表情,翘起拇指道:花姑娘!大大滴好!卡哇伊!哟西哟西! 几句乱七八糟的日文出口,程宗扬自己都觉得别扭,哪知道老太监眼露兴奋之色,还频频点头,连声说著不错不错,便知道自己这条路没走错,心里连声大骂这票太监是什么素质! 打铁趁热,既然摸对了路,就是对症下药,程宗扬用拇指比向自己,哇搭希哇,太君的斯,伸指指向老太监,支那!支那!东亚病夫的斯! 这些话如果在本来的世界说,可能已经被人围起来打,还会被逼著吃整块匾额,但老太监听了,居然如释重负,对几个小太监点头,没错,我之前听说东瀛人讲话,都是这个调调。 程宗扬心中再一次骂起敌人的素质,还有不良小说影视的毒害,真实世界哪有这样说话的日本人?偏偏在三流小说里还一抓一大把,这些太监也不知道受了谁的误导。 想归想,程宗扬但表面上就完全顺应如流,一口一个花姑娘、支那、太君,说得不亦乐乎,眼神更猛往另一边的裸女飘。 计好好不容易才和他沟通上,谄笑道:幽长老说,东瀛人都好色得很。这个飞鸟大爷更是色中强人。一身的好忍术都用在这上面,说著学著程宗扬的样子翘拇指,手段大大的有! 古冥隐细声细气地说道:今晚可要见识见识了。说著摆了摆手,让上忍……不,太君不必拘束,只管作乐。 程宗扬满口的太君,说得都快掉下泪来,索性撇著舌头,一边比划一边说道:哪个滴,堵尤塞他? 古冥隐回头看了一眼,朝计好问道:堵什么? 上忍问,那个人是谁? 古冥隐明白过来,尖声笑道:那个是大晋的陛下。 程宗扬黔驴技穷,胡乱说了几句。这下可难住了当翻译的小太监计好,他眨巴眨巴眼,硬著头皮道:上忍问,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古冥隐目光一闪,冷笑著低声道:这是幽长老问的吧?这句不必译了。告诉上忍,本座依据教主的吩咐,给晋帝服了秘制的傀儡汤。所用份量、服药时辰分毫不差。谁知晋帝服後便阳亢精奋,三昼夜间欢好不下百次,最後精流不止,奄奄气绝,本座倾尽全力才护住他一丝气息。 计好辟里啪啦说了一番,程宗扬早听得清楚,心里大是奇怪,乾脆道:傀—儡—汤?什么滴干活? 古冥隐这句听明白了,不等计好翻译便苦笑道:上忍该知道的。他压低声音,是教主亲手颁赐的药方。每一剂药物本座都仔细量过,绝无差错。他叹了口气,上忍既然知道我教情形,这样说,明白了吧? 明白个屁啊。好不容易等那个死孩子嗑嗑巴巴罗嗦完,程宗扬撇著舌头道:方子滴你滴有滴?那尼教主大人伊马哈……然後是一大串乱凑的发音。 小太监都快哭出来了,战战兢兢道:上忍说,供奉的方子,为什么不拿给教主大人? 古冥隐脸色大变,脱口叫道:万万不可! 他声音又尖又厉,把计好吓得一哆嗦。老太监意识到自己失态,稳住神情,正容道:上忍入教未久,不知道教主的性情。教主不仅武功卓越,法术超群,而且精通药理,身兼巫毒二宗之长,是我圣教不世出的天才!我等为圣教奔走各处,教主往往亲自赐药,每一剂神效无比!他抚膝摇头晃脑地赞叹道:神效无比! 程宗扬不知道自己碰到老太监哪点痛处,让他反应这么激烈,再问又怕露出马脚,只好一边听,一边煞有其事地用力点头,嘴里连声道:搜嘎!搜嘎! 老太监挤出一丝笑容,和颜悦色地对旁边的小太监说道:田氏和孟氏一个新近产子,一个怀著身孕,上忍到现在还没有看到中意的。去,传周氏过来。 相龙和朱灵宝笑嘻嘻走进人群,周围的宫女纷纷散开,露出人群间一个华服女子。那女子戴著一顶凤冠,髻上的凤钗两翼张开,凤口衔著一副光彩夺目的珠串,成串的明珠从额头一直垂到鼻尖,遍体珠光宝气,将她圆润的下巴映得又白又腻,鲜艳的红唇犹如丹涂。 第三百一十三章 芸娘的身份 更新时间:2012-09-25 那美妇珠串轻摇,宛如娇柔的花枝般被人扶到殿上,她双臂张开,纤美的手指白滑如玉,在两人扶携下微微翘起。腕上戴著一对碧玉镯子,衣裙都是最昂贵的绫罗,一针一线都精致无比,彷佛从画中走出般艳丽。 她屈膝跪下,娇声道:奴婢周氏,拜见上忍。声音又软又绵,似乎在哪里听过。 哟西!程宗扬点了点头,尽力不露出惊艳的表情。 程宗扬忍住心头的悸动,朝太后面上看去,入目的情形使他顿时脱口叫了一声。 啊!——呀,哟西哟西哟西! 老太监细声道:这贱人还入上忍的法眼吧? 程宗扬只觉面具下湿漉漉都是冷汗,眼前的太后凤钗溜到一旁,珠串歪斜,露出的玉靥端庄艳丽,弯眉樱口,看上去极为眼熟——如果没认错的话,这位太后自己不仅见过,还曾经上过! 奴家家里本来薄有资财,可是天时不好,奴家丈夫沉疴在身,每月吃药都要几吊钱,家里的资财这些年陆续都用完了。为了过活,才不得不…… 舟上那对美妓婆媳的话语从心头滚过。难怪小狐狸有通天手段也查不出两妓的下落,谁能想到湖中偶逢的舟妓竟有如此显赫的身份。 程宗扬心头怦怦直跳,眼前的太后赫然便是当日的芸娘! 程宗扬压下心头的震惊,竖起拇指道:卡哇伊——玛丝塔!然後又是叽哩咕噜一串。 计好头上冒出汗来,结结巴巴说了几句,都没有靠在谱上。这也著实难为他了,连程宗扬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何况他呢。同情地瞥了他一眼,程宗扬卷著舌头道:她滴太后滴,那尼古供奉滴狗锈金? 计好抹著汗道:上忍说,她既然是太后,怎么把供奉当主人? 老太监乾巴巴的老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托教主洪福,本座制住晋帝,便召来宫中后妃,颁赐圣药。我们这些鄙陋之人,怎知教主圣药神妙?原以为这些贱人一服之下便气绝身死,谁知圣药灵异通神,原本的毒药竟生奇效。 计好在旁一句一句翻译,程宗扬竖起耳朵,仔细听那老太监的话语。 古冥隐大赞了一番教主圣药的神妙,然後道:宫内一向信奉灵修道,后妃宫人无不对授籙、引仙、接神之法趋之若鹜,本座小施手段,便使这些妃嫔虔信不疑,尤其是服过教主圣药之後,更是如痴如迷。他抬臂划了一圈,尖笑道:今日殿上,诸人只知接神,何曾有半点疑心! 程宗扬暗叫不然,这老家伙多半还有其他手段,只是不会告诉自己。他口口声声说教主圣药神妙无比,不过失神的迷药变成要命的春药,毒药变成迷药,这随机性好像有点太强了…… 相龙巴结地指著殿内那具白森森的骸骨道:那贱人因为不肯接神,被百鬼附体,在殿上狂舞数日,才气绝而死。剩下的见供奉如此神通,都视供奉如神,没有半点违拗。 另一个小太监道:供奉为了测度她们的心智,让太后和……唔……话没说完,就被相龙按住嘴巴。 不过程宗扬已经听到,哟西…… 古冥隐静默片刻,然後缓缓道:这些贱人久居深宫,受万民奉养,出去舍身接客也是天理循环。不瞒上忍。这贱人在外面还遇到一桩奇事——让她自己说吧。 相龙捏了捏太后雪白的屁股,那天接客的情形,仔细说来。 周太后被摸得轻喘连连,奴婢是八月十三,在湖上遇到那两位公子……她娇声道:那晚奴婢正和丽娘一起,两位公子唤奴婢过去伺候,得了五十银铢的嫖资。 一丝寒意爬上背脊,程宗扬握紧拳头,手心满是冷汗。 相龙道:那两人是什么身份? 太后道:奴婢不知。丽娘此前在画舫接过其中一位客人,也没有听说他们的身份。 程宗扬微微松了口气,想起当日在画舫上,芝娘起初称小侯爷,丽娘一来,就改口称公子。这样谨慎,难怪萧遥逸喜欢她。 不过丽奴说,其中一位公子带的琴不同凡品,那琴并非桐木,而是杉木所制,漆面纹如蛇腹,琴声清越,如击金石。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太后玉颊飞红,轻喘细细地说道:那位公子想一起去嫖丽娘,另一位公子却不肯答应。那位公子说:张饭桶、石胖子他们倒是肯,我又看不上他们。另一位公子说:老大他们那边,你总看得上吧。那位公子说:别开玩笑,老大非踢死我不可。然後又说:四哥那边也许能行,只不过我四哥整天阴森森的,我怕他干过的女人都变成冰窖…… 老太监道:这贱婢天赋远不及丽奴,丽奴强识敏记,过目不忘。这番话语还是她说起来的。他枯瘦的手指敲著榻上的象牙席,阴恻恻道:冷冰冰的老四,除了斯明信还有何人?星月湖八骏终於露出马脚! 程宗扬脑中轰然一响,良久才听到太后说:他们让丽娘一边抚琴唱曲,一边服侍……另一位公子说:我在南荒听到那里的山歌,有一句青松倒在玫瑰上,压的玫瑰颤微微……古冥隐笑道:好好好! 程宗扬心头狠狠跳了几下。 古冥隐道:上忍初来,可能有所不知。八月初九晚,小侯爷萧遥逸和盘江程氏的少主在青溪醉闹,此事建康城尽人皆知。 不对!程宗扬猛然想起,在心里叫道:除了太后的芸娘,还有那个丽娘。当日在画舫与张少煌的座船相遇时,丽娘正瑟缩在自己怀中,吓得脸都白了。张少煌那个大嘴巴口口声声叫小侯爷,丽娘怎么会才知道萧遥逸的身份?如果说丽娘有意隐瞒,原因究竟是…… 干!程宗扬终於明白过来,那个国色天香的丽娘,就是晋帝最宠爱的贵妃!张少煌的亲姊!难怪她见到张少煌会吓得面无人色,更绝口不提自己接客时险些撞见亲弟。 第三百一十四章 都卢难旦妖铃 更新时间:2012-09-26 古冥隐道:既然上忍已经知晓,也不必隐瞒。圣教在六朝的死敌,莫过於当日的星月湖。这些年来,星月湖虽然退隐幕後,却没少给圣教找麻烦,尤其是星月湖八骏,一向是圣教心腹大患。 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骏铁骊孟非卿,如今是临安城的大商家;第二骏天驷侯玄,化名藏身军伍;第三骏龙骥谢艺,以读书士人独走天涯;第四骏幻驹斯明信,第五骏云骖卢景,两个行踪诡秘;第六骏青骓崔茂,以卖画为生;第七骏朱骅王韬,隐居荒村,作个教书匠。只有第八骏玄骐,只知其人,不知其名。 古冥隐道:一个多月前,圣教剑玉姬设计将排名第三的龙骥引至南荒,结果了他的性命。只有这个第八骏玄骐始终打探不出,每每念及此事,我等都如芒在背。 老太监尖声笑道:谁能想到,武穆王座下的第八骏玄骐,竟然出身兰陵萧氏,乃是少陵侯的世子!本座十余天来忍隐不发,只待剑玉姬赶到,便以这两个娼妇为饵,布局杀了他! 夜枭般的笑声让程宗扬心旌摇拽,背後冷汗直流。 程宗扬一直以为自己和小狐狸的身份足够隐密,没想到早已漏出马脚,人家已经布置好了陷阱,等著自己来钻,如果不是今晚走了狗屎运,到时候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程宗扬心里暗暗发急。那头死狐狸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这会儿还不来踢场子,难道让自己充忍者充到天亮? 古冥隐笑道:久闻上忍身怀东瀛淫术绝技,可否让本座一开眼界? 自己敢断定这个老家伙是真太监,声音非男非女,如果不是下面挨过一刀,怎么会这么变态?东瀛淫技?龟甲缚之类的绳技肯定能投这变态死太监所好,问题是这功夫自己没练过啊。至於其他的……程宗扬一边胡乱点头,一边飞快地思索著。 古冥隐细声道:上忍今日方到,本该休息一日。只是事情紧迫,不得不有劳上忍。 程宗扬也胡乱点了点头,对付滴什么人滴? 古冥隐阴恻恻道:是宫中新晋的一位女侍卫长。他手指一紧,捏得舞姬痛叫一声,那贱人不知在何处修习了一身霸道武学,又出身建康钜商云氏,在晋国後辈中算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哼哼,数月前,她在海棠花环击杀圣教供奉屈无伏,教内已经下令定要血债血偿。 程宗扬这才知道宫内突然召云丹琉入宫当侍卫,不是因为她声名雀起,而是因为双方早在南海就结下仇怨。被云丹琉临阵斩杀的赤鲨悍将,竟然也是黑魔海中人。 本座以招贤为名,命那贱人入宫侍卫。谁知那贱人却小心得紧,自从数日前闹鬼後,绝不孤身踏入内宫半步。古冥隐冷笑道:却因此让本座撞破了云氏一桩大秘密。嘿嘿,这班逐利之辈,竟然也敢觊觎帝位,阴谋作乱! 程宗扬咂了咂嘴,搜嘎…… 古冥隐却没有再往下说,转口说道:久闻上忍擅长匿形易容之术,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那个云家的死奴才甫一入宫,就被小的们察觉,如今已被本座击脑而死。本座暗自计较,若由上忍扮成云家的死士,引那贱人见面,那贱人必无疑心。 哟西!哪里滴干活? 昭明宫东侧有一处冷宫,如今已废置多年。本座已勒逼那死士传讯,约云侍卫长三更时分在该处碰面。古冥隐递给他一只瓶子,尖细的声音彷佛一条吐著蛇信的毒蛇,上忍只需在宫内先置下此物,那贱人必定束手就擒。 那瓶子长不过两寸,用一整块古玉制成,浓黑的瓶身带著无数暗红的斑点,彷佛浓稠的鲜血正从瓶内渗出。瓶塞是一块深紫色的水晶,上面镌刻著一个古怪的符记。 程宗扬握住瓶身,心头顿时一阵悸动,太阳穴上传来一丝尖锐的刺痛。手指彷佛触摸到一个被禁锢的灵魂,正在没有尽头的地狱中承受煎熬,既没有开始,也永远没有终点。发自心底的强烈震颤,使程宗扬本能地想把玉瓶扔开。 古冥隐目光露出一丝讶然,用他非男非女的阴柔声音道:上忍可是见过这只玉铃? 程宗扬极力稳住心神。这明明是个瓶子,怎么会是玉铃? 计好很乾脆地说道:回供奉,上忍说他没见过。 古冥隐露出一丝笑容,细声道:这只玉铃名曰都卢难旦,又称刀山地狱,乃本宗代代相传的至宝。被玉铃所引,必堕刀山狱中。请上忍小心收好。说著他直起腰,相龙,你去为上忍施术。 相龙躬身道:小的明白。 古冥隐朝程宗扬笑道:铃中所拘的幽冥阴魂是本座亲手炼制,太君尽管放心。 这老东西也太信得过自己了吧?也许是他借刀杀人,随便塞个瓶子就让自己跟那个丫头片子玩命……程宗扬试探道:古供奉滴……後面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古冥隐却听出他的意思,太君是东瀛上忍,此番出马,必定手到擒来。至於本座……他阴声笑道:宫内有客来访,本座总要去会会客人。哼哼,这位公子好身手,不知道是临川王聘来的高手,还是小侯爷亲自大驾光临。 程宗扬心里一沉,不知道萧遥逸触到什么禁咒,这老太监已经察觉到他在外面的行动。 古冥隐看了看远处的铜壶滴漏,载著铜箭的木舟已经升到壶口边缘,三更已近。上忍不若先去擒下那贱人,再回来尽兴欢宴。他尖声笑道:云侍卫长不但姿色出众,还是未嫁云英。待上忍携美归来,本座与上忍在此拷掠那贱人,以此下酒,哈哈哈哈! 老太监的笑声像刀刮在玻璃上一样刺耳,程宗扬禁不住打了个寒噤,握著那只小小的玉瓶,心里暗道:云丫头,你可欠了我一份大大的人情啊。 第三百一十五章 魂舞 更新时间:2012-09-26 夜色如墨,宫墙间曲折幽深的小径积满落叶,两侧成排的古槐树影幢幛,一盏淡黄的灯笼摇曳著,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投下朦胧的光辉。古槐枝叶交迭,树冠宛如乌云。夜风袭来,树冠在风中微微晃动,细小的槐叶簌簌而下。 时近九月,夜风拂在身上略带凉意,让程宗扬浑身的燥热略微清爽了些。 飞鸟大爷,这边请。前面提著灯笼的小太监一脸谄媚地说道。 计好在旁边小声纠正道:是上忍啦,叫太君也行。 相龙嘀咕道:叫大爷他也没生气嘛。我看古供奉叫他太君,飞鸟大爷还有点不高兴呢。 程宗扬心头微凛,这死孩子眼睛够贼的,自己脸上戴著面具,还能被他瞧出心情,看来要赶紧找个机会拍死他。 程宗扬杀机一起,两个小太监似乎感觉到什么,连忙闭上嘴。 两个小太监并没有对这位东瀛上忍的身份起疑,只是对他们来说,察颜观色是必备的生存技能。别说他戴著面具,就算把墨镜也戴上,脸都包住,照样能拿鼻子嗅出他的喜怒好恶。 太初与昭明两宫由一道高墙隔开,远远看去,昭明宫赤乌殿高挑的飞檐犹如鸟喙,比起神龙殿的巍峨雄浑多了几分纤巧秀美。 萧遥逸一直没有露面,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行踪已漏,抢先躲了起来。那小狐狸狡诈得很,程宗扬并不担心他,要紧的是自己。如何干掉这两个死孩子,在古冥隐发觉之前救下云丹琉,逃出宫去,才是自己最该头痛。 程宗扬估算了一下,老太监在宫里势力并不强,他所倚仗的只有那些小太监——至少自己没有看到还存在其他同党。论修为,小狐狸恐怕就稳胜他一筹,只不过他手里握著晋帝这枚棋子,让人投鼠忌器。 两名小太监领著程宗扬绕过昭明宫的重重宫禁,朝角落里一处荒僻的宫殿走去。计好对倭语彻底糊涂了,这位飞鸟上忍说的正宗倭语自己半懂不懂,可自己说的夹生倭语,他居然都能听懂,这样神奇的效果,让计好又是奇怪又是得意,大概自己真有点语言天份吧。 计好一边比划,一边说道:上忍太君,这是东面的冷宫,平常没有人来。 古供奉怕那花姑娘起疑,才选了这里。 搜嘎!程宗扬握著禁军的佩刀,寻思怎么出奇不意突施杀手,给这两个死太监来个一刀两段。 那宫院不知多久没有人来过,庭中荒草丛生,殿宇上精心描绘的图案漆料早已脱落,色彩斑驳不堪,充斥著凄冷的气氛。 相龙从怀中摸出炭条,在门边画了个符记,低笑道:这是云家死士约定的标记。我已经给那美妞传讯,约定三更之後,在宫里见面,云侍卫长看见标记就会进来。 计好道:上忍太君大爷,那个瓶子,他比划道:瓶子…… 程宗扬想起古冥隐交给自己的玉瓶,伸手从腰间摸了出来。那只被称为都卢难旦铃的玉瓶是用一整块墨玉雕成,瓶身血迹斑斑,用来作瓶塞的深紫色水晶在夜色下微微闪亮。 哟西!程宗扬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拿著瓶子晃了晃,然後作势欲摔。 两名小太监急忙拦住,上忍太君!可不是这么用的! 计好对相龙小声道:你来。 上忍大爷。相龙朝程宗扬谄媚地笑著,小心地接过瓶子,恭恭敬敬将它放在壁角的隐蔽处,合掌默念几句,然後取下瓶口的紫水晶。 灯笼昏黄的光芒下,一个轻烟般影子从瓶口溢出,袅袅升起,幻化成一个曼妙的身影。那影子只有三寸来长,她微微低著头,双目紧闭,纤细的眉枝精巧如画,竟是个出色的美女,她空灵的身体像水晶一样透明,纤美的手臂上披著长长的舞带,彷佛一个空幻的精灵盈盈立在瓶口。 相龙合掌念诵道:天地成,日月俱…… 随著他尖细的声音。瓶口透明的倩影眼睛慢慢张开,透出迷茫的眼神。 出九幽,入冥冥……在咒语的召唤下,倩影抬起脸,小巧的嘴巴张开,似乎在呼应冥冥中传来的召唤。 相龙双掌一分,戟指尖声喝道:视我者,盲! 倩影像听到世间最可怕的声音一样,空洞的眼中涌下血泪。 听我者,聋! 倩影双手掩在耳侧,在瓶口上方痛苦地挣扎著。 逆我者,受其殃! 倩影乞求般抬起手臂,发出无声的哭号。 小太监缓缓合起双掌,阴恻恻地尖声道:幽幽冥狱,唯吾是从…… 最後一声咒语落下,倩影浑身一震,彷佛被利针刺中的蝴蝶一样升起,在瓶口寸许的高度盘旋而起。 相龙抹了抹额头的汗水,朝程宗扬讨好地笑道:这是古供奉秘炼的幽冥阴魂,魂魄一旦被圣铃拘入其中,就如同置身炼狱,永世不得翻身。 说著他用指尖戳了戳那个影子。正在曼舞的倩影哀鸣一声,然後像上了发条的玩具一样,在瓶上摇乳摆臀,舞姿妖冶。 相龙道:上忍大爷,只要把圣铃放在这儿,等那个长腿的花姑娘进来,上忍大爷念个附字,阴魂就会附在她身上。待制住她,再念个退字,就能收回阴魂。 程宗扬听著小太监不著四六的翻译,装作煞有其事的样子眼睛紧盯著那只难旦妖铃,频频点头,一面用眼角余光观察相龙,一面悄悄按紧刀柄。等相龙口沫横飞地说完,突然侧身一挥,刀光匹练般飞出。 相龙怪叫一声,扑地闪开,叫道:大爷!上忍!飞鸟太君! 程宗扬心里大骂,自己满心切了这死太监,可忽略了这柄禁军的佩刀比自己常用的窄了一半,出刀时差了少许,被他躲开。 程宗扬挺起肚子,粗声喝道:你滴,武功滴,大大滴不行!喔塞罗! 这位东瀛忍者突然发难,计好也吓出一身冷汗,连忙道:上忍说你武功不行,让你赶紧滚。 相龙脸上回过颜色,点头哈腰道:小的知道,小的知道。小的这就滚! 相龙连滚带爬出了宫门,小声道:我的娘啊,这倭贼真不是人啊…… 程宗扬摸了摸计好的脑袋,你滴,大大滴好! 计好险些尿了裤子,陪著笑脸眼巴巴看著这位东瀛上忍,巴不得也和相龙一块儿滚出去。 第三百一十六章 绝命符 更新时间:2012-09-27 上忍突然虎起脸,你滴,钻进去!忍术滴,看到死啦死啦滴! 宫殿是三间相连,东瀛上忍指著侧殿的壁角一只破橱,计好陪笑道:上忍大爷,小的不敢看。连耳朵都塞起来滴。一边说一边钻到橱内,拿出一条帕子撕成两半,紧紧塞住耳朵。 真乖。程宗扬心里暗道。他本来想关上橱门,一刀把小太监连人带橱劈成四截,这会儿倒不必急著下手了。 程宗扬拿起灯笼,挂在门侧,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破败的座榻上,心里盘算著怎么解决云丹琉这桩麻烦。 老太监设计骗云丹琉入宫,又请来东瀛忍者化装成死士下手。本来安排得挺好,却被自己赶上。程宗扬准备等她进来,就主动揭穿身份,告诉她云家和临川王的事已经被老太监知道,让她立刻想办法离开禁宫,去通知云苍峰。至於後面的事,就看云老哥和会之他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如果云丫头不信呢? 大不了一拍两散,自己拍拍屁股走人,管他小侯爷还是大小姐,大夥儿都自求多福吧。说起来如此长夜,其实抱著卓美人儿睡一觉才是正事,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干多了也很乏味呢…… ………………………………………………………………………………… 子时在不知不觉中消逝,程宗扬已经等得不耐烦起来,云丹琉却始终没有出现。他站起身,活动活动四肢,听听外面还没有动静,便晃到偏殿,突然一把拉开橱门。 里面的小太监吓了一跳,脑袋呯的撞在橱板上,手指还紧紧塞著耳朵。 程宗扬笑咪咪拍了拍他的脑袋,哟西! 关上橱门,程宗扬直起腰,心头忽然一凛,飞快地转过身体,一手握紧袖中的珊瑚匕首。 身後立著一个高挑的身影,她穿著斗篷,一顶软布兜帽遮住了她大半面孔,两只明亮的眼睛在帽沿的阴影下熠熠生辉。 程宗扬呼了口气,乾笑道:原来是大小姐,吓我一跳…… 云丹琉目光在他身上略一停留,便移到一旁,在殿内边走边看。那丫头身高腿长,走起路来步子迈得极大,很少有女人能像她一样,迈著大步还走得好看。 她黑色的斗篷长及脚踝,遮住身上那件尽人皆知的银鳞细甲。这会儿嫌热似的翻下兜帽,乌亮的秀发黑瀑般流淌下来,露出肩侧弯曲的刀柄。 第一次见到云丹琉,还是在江口的船上。那次见面离得太远,後来再见面,程宗扬躲都来不及。这会儿离近看,才发现她长发用一只玳瑁壳束在脑後,发梢像波浪一样鬈曲。雪白的面孔上,一双杏眼显示出地道的建康血统,瞳孔却在深黑中隐隐透出一抹蓝色,与乌黑浓密的鬈发一起,流露出浓郁的海洋气息。 云丹琉盯了一眼橱柜,然後收回目光,昂然走入荒芜的正殿。程宗扬回过神来,连忙跟过去,感觉自己就像这位大小姐屁股後面的跟班,人家连眼角都不带夹自己的。心里嘀咕道:这位大小姐看起来很难伺候啊。 云丹琉回头望著穿著禁军服色的程宗扬,脸上毫无表情地淡淡说道:找我有什么事? 程宗扬咳了一声道:其实是出了一桩大事…… 云丹琉冷冰冰截断他,你的声音怎么了? 这丫头还真精细,自己一开口就让她听出异样。程宗扬哈哈一笑,伸手摘下面具,大小姐机敏过人,在下实在是很佩服,哈哈…… 是你? 云丹琉森冷的口气,让程宗扬笑到一半就激零零打了个冷战。 别误会啊! 程宗扬叫声未落,一片耀目的青光便从云丹琉斗篷间挥出。他想也不想便朝後闪去,手中刚摘下的面具被凌厉的刀风卷起,还未落地就被绞得粉碎。 云丹琉擎出那柄气势逼人的偃月长刀,盯著程宗扬,美目中透出滔天怒意,竟然是你这小人! 程宗扬忙叫道:弄错了!我是来救你的! 云丹琉森然道:这面具是哪里来的? 程宗扬提防著她手中的长刀,小心道:我说是捡的,你信不信? 云丹琉冷冷盯著他,一言不发。这丫头个子比自己还高,这时斗篷分开,露出里面的银鳞细甲,丰挺的双乳高高耸起,带给自己强烈的压力。非常强烈。 趁口水还没有流出来,程宗扬连忙举起手,一口气说道:好吧!其实是云老哥让我混到宫里来给你报信的! 撒谎!云丹琉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 程宗扬病急乱投医,外面的符记你看到了吧?如果是外人,怎么会知道你们云家的秘密符记? 若非我云家的死士自知必死,怎会用上九死绝命符!云丹琉踏前一步,深邃而微蓝的眸子透出怒火,干你娘!该死的小人!拿命来! 程宗扬吃惊地张大嘴巴,云家那个死士临死还摆了老太监一道,没想到自己歹命给撞上了。更意外的是,这丫头竟然对著自己大爆粗口!小紫那么流氓的死丫头都比她含蓄。这位大小姐在海上待久了,好像没学什么好东西…… 程宗扬叫道:大小姐,你听我解释! 云丹琉却懒得听他解释——这厮在深宫以自家死士的面容出现,把自己引来此地,难道还有好事不成? 狗贼!我今日要把你心肝摘下来,看看是什么颜色! 面前的偃月刀散发出漫天杀气,潮水般狂涌而来。那柄禁军佩刀再不顺手,程宗扬这会儿也顾不得了,急忙横刀一挡。 叮的一声,佩刀应刃而断,折断的刀刃险些砍在自己腿上。程宗扬竭力掷出半截刀柄,趁云丹琉侧身闪避,急忙转身拚命朝大门闯去。 这丫头已经丧失理智,完全不可理喻了,啥也别说了,赶紧逃命要紧。自己难得冒充忍者,好不容易撑到现在,连黑魔海妖人那一关都过了,如果被她砍死,实在太冤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更新时间:2012-09-27 想走!拿命来!云丹琉低叱一声,偃月刀如影随行,紧贴著程宗扬的背脊,狂猛的刀气只差一线便透体而过。 眼前的局面自己作梦都没想到,只能说这丫头太狂暴了。同样是云家的人,云如瑶斯文柔弱,这丫头平常只是凶了点,这会儿露出真面目,却是野气十足,活脱脱就是个女匪首。程宗扬心里禁不住怀疑,云家的舰队在海上都干的什么勾当?黑魔海那个倒霉的屈供奉,不会是被这丫头给黑吃黑了吧? 程宗扬迅速估量了一下,云丹琉的修为比凝羽只高不低,说第四级都有点谦虚。如果自己有双刀在手,一套五虎断门刀耍下来,还能虎头蛇尾地抵挡几下,这会儿赤手空拳,自己活生生就是砧板上一块肉,她想怎么砍就怎么砍,想砍成什么样就砍成什么样。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相龙躲在外边,先看到这位东瀛上忍突然飙出满口华言,接著云侍卫长大爆粗口,吓得肝胆俱裂,不顾一切地朝外狂奔。 程宗扬想死的心都有。这一下弄巧成拙,没设计到古冥隐,自己反而和云丹琉火拚起来。如果让那死太监知道,非笑掉他的大牙不可。 背後劲风袭来,程宗扬拚命往地上一扑,躲开偃月刀的凶猛一击,接著肩後被重重蹬了一脚,刚愈合的伤口彷佛被重锤击中,几乎重新绽裂。 这会儿自己离房门只有一步之遥,外面就是满庭荒草。但他有九成把握,自己顶多把一腔热血洒到上面。程宗扬狂吸一口气,在滚到门边的刹那,突然双脚一蹬,贴著地面反向朝殿内蹿去。 程宗扬与云丹琉错身而过,云丹琉一脚踏在他肩後,毫不停顿地飞身跃起,直接掠上院门。程宗扬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被踢了两次,肩後剧痛,只能看著云丹琉飞身越过整个庭院。 云丹琉足尖在院门的檐上一点,弹起丈许,她身材高挑,修长的美腿凌空舒展,就像一只飞驰的神鹿,动作洒脱矫健,只迈了两步就跨过平常人十余步的距离,直追到相龙身後。 相龙听到身後的风声,不禁魂飞魄散。他怪叫一声,从靴中拔出一柄短刀,竭力朝云丹琉刺去,一边身体左斜,准备趁云丹琉拆招的时候,蹿进旁边的槐林躲藏。 云丹琉来势极快,风一样掠到相龙身後,偃月刀划过一道弧线,高高举起,身前空门大露,竟似没有看到相龙手中的短刀。 相龙抓住机会,短刀狠狠扎在云丹琉腹侧。相龙也是小心,见她上身的银甲不似凡物,才选择没有银甲保护的小腹。谁知刀尖刺的部位如中金石,连衣服都没有刺穿,就被反震回来。 相龙右手齐腕而断,口中鲜血狂喷,紧接著脖颈一顿,没等他明白过来,就被偃月长刀斩下首级。 云丹琉一脚把小太监的尸首踢倒,然後提起长刀,鲜血随著刀锋淌到刀尖,迅速流到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 程宗扬离她有十几丈远,隔著一整个院子,却没有一点安全的感觉。那丫头犀利的目光,让自己想起一种生物——龙!而且是霸王龙! 云丹琉斗篷飞起,两个起落,踏在阶上,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 登徒子! 程宗扬一阵光火,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被两个人称作登徒子了,自己有那么好色加猥琐吗? 大小姐明鉴!程宗扬厉声道:我与云老哥是生死弟兄,今次完全是误会! 三叔怎会看中你这种小人?云丹琉踏进殿内,冷冷道:当日在江口已经饶你一命,谁知你却与阉贼勾结,暗算我们云氏!这会儿想求饶?晚了! 危险!危险!程宗扬心头警声狂响。刀风及体的刹那,他拚命往旁边一滚,躲开偃月刀的凶猛一击。 云丹琉身材比程宗扬还高了少许,加上五尺长的偃月刀,占尽优势,她洁白的手掌擎起长刀,毫不犹豫地朝程宗扬胸口劈去。 当初在苏妲己手下己还有一拼之力,毕竟那妖妇起初不想要自己性命,没想到这丫头下手比那妖妇还狠,丝毫不给自己活命的机会。程宗扬来不及起身,半跪在地上拔出匕首,挡住云丹琉要命的一刀。 凌厉的刀风呼啸而至,重重劈在匕首上。程宗扬手腕剧痛,臂上的禁军皮甲便被劲气劈开,脱落的甲片四散疾飞。 云丹琉美目寒光乍现,偃月刀微微一退,接著以更快的速度袭来。 程宗扬交手一招,就知道大势非常不妙。云丫头刀法走的是刚猛一路,宁折不弯,一旦出手,就像怒浪翻腾,攻势越来越猛烈,自己如果还想和斗苏妲己那样赌命,只有死得更快。 程宗扬一手伸到怀中,不管是什么东西,一把抓出来,却是几个寸许长的小卷轴。这就是传说中的忍者卷轴了,程宗扬几乎流下眼泪,传说中可都没说这卷轴怎么用,附个说明书有这么难吗? 程宗扬抓住一支卷轴,用力朝云丹琉扔去,口中大喝一声咒语,我干! 卷轴落在地上,迸出一团浓烟,接著无数细小的声音响起,不知从哪里来的细针从烟雾中激射出来。 云丹琉一手卸下斗篷,程宗扬眼前一亮,看著她身上银白的鳞甲下,身体美妙的曲线。 没想到这丫头里面穿得这么清凉。就和随时准备下海游水一样,云丹琉上身只有一条薄薄的银甲,腰间是一条碧蓝的斜边裙,裙角用一只扇贝系住。一条白生生的修长美腿从裙角裸露出来,雪白的大腿浑圆而又光滑,笔直的小腿裹著银鳞胫甲。那双鞋子不知是用哪种深海物品制成,为了便於排水和清除海砂,鞋尖是敞开式的,露出秀美的脚趾。鞋沿两条莹白的软带从脚踝绕过小腿,一直缠到膝间,将鞋子和胫甲连为一体。鞋跟是朱红色的珊瑚,使她身材更显高挑。半透明的鞋身微微泛起光泽,给她腿部肤涂上一层珍珠般的莹白光辉。 不过这会儿实在不是欣赏的好时候。云丹琉斗篷一卷,将卷轴放出的浓烟和细针一并卷起,然後挑起眉峰,原来是个倭贼!难怪好色成性,卑鄙下流!说著长刀再次劈来。 第三百一十八章 咒语 更新时间:2012-09-27 程宗扬不知道让真正的飞鸟熊藏对上这丫头,还有什么忍术能用,不过他知道自己该倒霉了。 刀风在殿内激汤,那张坐榻被长刀扫中,碎木像子弹一样飞溅开来,有几块飞出数丈,撞在计好藏身的橱柜上,嗒嗒作响,柜门被震得打开一线,露出里面的小太监。计好两手堵著耳朵,惊恐地看著这边,接著橱门又弹了回去。 程宗扬一手伸在怀中,摸到那只光秃秃的剑柄,他心里一动,正要拿出来,忽然叮的一声,角落传来一声清越的铃声。 程宗扬抬眼看去,只见墙角那只血色斑斓的玉瓶被碎木击中,微微摇晃,瓶口飞舞的暗影震汤著,似乎随时都会散开。 程宗扬拼了老命一声大叫,附! 一股森冷的气息从脚下升起,身边破败的宫殿微微一晃,彷佛被无形的力量扯得扭曲。 镂刻著飞龙偃月的长刀在离胸口寸许的位置停住,青森森的光芒在刀锋微微晃动,令程宗扬肝胆欲裂。让这东西砍中,自己这一腔五公升的热血就等於一次性全捐献了。 程宗扬抬眼看去,只见云丹琉玉容沉静如水,鬈曲的发梢微微震颤,她牙关紧咬,双手紧紧握住长刀,似乎正处於极大的痛楚中。片刻後,她长刀一退,闪电般朝旁边砍去。 在云丹琉身旁,多一个朦胧的幻影,依稀就是刚才那个在难旦妖铃上曼舞的倩影。不过这时已经长到数尺,颜色也更淡。 冥冥中,彷佛传来一丝轻快的笑声。在刀锋劈中的刹那,幻影像被风吹起一样飘飞起来,一边张开柔美的双臂,温柔地朝云丹琉颈中拥去。 云丹琉神情冷峻,偃月刀在身侧怒龙般翻滚挥舞,不时用肘、膝甚至秀发攻击,试图摆脱身边的幻影。那个影子却彷佛黏在她身上,无论她攻势再凌厉,总能无孔不入地欺近她的身体。每次幻影空灵的纤手拂中她裸露的肌肤,云丹琉都像被火烫到一样浑身震颤。 这完全是一场不公平的较量,没有形体的幻影像幽灵一样在云丹琉身侧轻盈地飞舞,无论她刀法再凌厉,都无法对幻影造成伤害。渐渐的,那个美妙的幻影攀住云丹琉的手臂,一部分与她的身体融合。 程宗扬心有余悸地退到门侧,把匕首横在胸口。情急之下,他召唤出幽冥宗世传秘宝都卢难旦妖铃中的阴魂,施术的相龙已经被云丹琉干掉,天知道这阴魂附在她身上有什么後果。 一柱香时间後,飘渺的阴魂已经有一半融入云丹琉体内,云丹琉眼神虽然坚毅,刀法却无可避免的开始散乱,虽然每出一刀都用尽全身力气,但想就这么把阴魂逼出来,已经是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程宗扬这时才终於放下心事,抹了抹头上的冷汗。眼前这位云家大小姐奋力与侵入体内的阴魂挣扎,她修长的美腿蹒跚著,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操控,动作越来越乱。 忽然那个空幻的倩影一荡,整个融入云丹琉体内。云丹琉露出惊欲绝骇的眼神,手掌一松,偃月刀锵然落地。 程宗扬讶异地瞪著被阴魂附体的云丹琉,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眼前的长腿美女侧过脸,两手捏住白玉般的耳垂,手指一翘一翘,彷佛在给自己带上一只无形的耳环。她表情似乎也被阴魂控制,露出少女一样的娇羞,与刚才的狂暴相映成趣,只是眼中的怒火越来越强烈。 云丹琉愤恨地瞪著程宗扬,两手却不由自主地比拟动作,先一边一个带好耳环,轻轻抚了抚,然後洁白的手掌沿著颈子高过圆耸的胸乳,再往下抚过细长的腰身,然後从腰後抚过耸翘的圆臀,彷佛一个艳丽的舞姬向主人展示自己身体的轮廓。 程宗扬情不自禁地吹了声口哨,看到云丹琉恚怒的眼神才赶紧收敛一些,呵呵笑道:大小姐,你真的误会了,其实我真是来救你的…… 云丹琉却彷佛没有听到他的声音,自顾自扭动肢体。她心里羞愤欲绝。那个卑鄙小人不知用了什么诡计,就在她出刀的刹那,彷佛有一个冰凉的影子倏然附上身体。一番挣扎之後,不仅没有挣脱,还被它成功侵入体内。那股阴森的寒意不仅控制了她的手脚,还控制了她面部表情、呼吸,甚至舌头。就在她不由自主转动身体的同时,那股阴森的凉意还在体内,不住往心脉和脑际侵蚀。云丹琉可以想像,一旦被这股妖异的气息侵入脑际,连神智也被占据,自己就会变成一具傀儡,任人摆布。 云丹琉死死咬住牙关,竭力抵抗著寒意的侵蚀。忽然她喉头一甜,唇角涌出一股鲜血。 程宗扬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本来抱著看笑话的心情正在得意,看到血迹,才惊醒过来,连忙擦了把口水,安慰道:别怕别怕!我这就给你解开——可先说好,你不能再拿刀砍我啊!好了,听我命令——话到嘴边,程宗扬突然呆住了。施放咒语的附字,自己记得挺清楚,解除咒语那个字,好像是…… 程宗扬翻著眼想了半天,这边云丹琉又吐出一口鲜血,脸色变得苍白。 程宗扬心里发急,自己是来救人的,真把她搞死,自己只好剖腹谢罪了。 亲娘啊,解除的咒语到底是哪个? 解除,解除……程宗扬朝云丹琉一指,解! 云丹琉身体一震,手指抬起,勾住银甲的环扣。她身上那副银甲甲片材质奇异,鱼鳞状的甲片又薄又韧,既泛著金属的光泽,还有著金属所没有的弹性。张开的胸甲宛如龙爪,攀在她丰挺的雪乳上,与身体的曲线紧密地贴在一起。这时环扣一松,胸甲随之弹开,露出甲内雪团般的肌肤。 错了!错了!程宗扬一叠声叫道。谁知道解是解衣服的意思?完全是误会! 可面前的少女仍没有停住动作,她一只一只解开银甲的环扣,胸甲越来越松弛,几乎能看到那团浑圆的雪肉顶端诱人的红嫩。 程宗扬心脏几乎跳出喉咙,傻乎乎张大嘴巴,看著云大小姐在自己眼前解甲露体。银甲还剩最後两个环扣,就要从云丹琉胸前滑落,只见云丹琉一手勾住环扣,另一只手却奋力握成拳头,然後重重打在自己解甲的手腕上。 第三百一十九章 我真是来救你的 更新时间:2012-09-27 程宗扬几乎能听到腕骨碎裂的声音,云丹琉奋然一击,打伤了自己左腕,那件胸甲终於没有全部解开。云丹琉吐出两口血,终於重新控制住右手,可这丫头真够烈性的,对自己下手都这么狠…… 别急!别急!程宗扬一边大叫,一边飞快地思索著,不是解除,那会是什么? 从头开始想,自己把阴魂弄到处云丫头身上,这会儿又想让阴魂从她身上脱离……程宗扬脑中一亮,大声叫道:脱! 云丹琉玉手绷起青筋,眼底透出一丝绝望。她身体猛然一挺,然後拖著受伤的手腕伸到裙内。 为了便於在船上行动,她裙子是一条简易的三角巾,一侧垂到膝间,另一侧被扇贝系住收到大腿处。她受伤的手掌在扇贝另一侧,这时伸到裙内,腿边碧蓝的丝绸被拉起,两条白玉般的美腿笔直伸出,在珍珠般的莹光下熠熠生辉。那两条美腿的比例接近身高一多半,又长又直。雪滑圆润的大腿紧紧并在一起,能看到大腿根部那条窄小的亵裤。而那丫头就当著自己的面,用受伤的手掌勉强勾住亵裤边缘,准备把它脱下来。 程宗扬双手抱头,惊愕地看著这一幕,心里一个声音大叫:快制止她!另一个声音则用更大的声音叫道:让她脱! 云丹琉只剩下右手受自己的意识支配,她右手紧紧拉住亵裤右侧,受伤的左手拉住亵裤另外一边,双手角力的结果,是那条丝织的亵裤被扯得倾斜,一侧拉到腰上,一侧则几乎褪到臀下。 云丹琉美目透出骇人的恨意,她红唇颤抖著,被阴魂控制的舌尖却吐不出一个字。 亵裤几乎被扯成一条斜线,勉强掩在腹下。就在云丹琉无法支撑的一刻,程宗扬一把抱住她,两手抓住她亵裤边缘。云丹琉眼中的恨意被恐惧代替,但她的软弱只有一刹那,接著瞳孔深处露出骇人的愤恨。 程宗扬咬紧牙,用尽全部毅力,使劲向上一提,帮她提上亵裤。心里暗道:这么凶的美女也怕强奸啊。 大小姐,你现在相信了吧?程宗扬在云丹琉耳边道:我真的是来救你的。 说著他忍不住抱怨道:你长这么高干嘛?害得我还要踮著脚跟你说话。 这会儿两人肌肤相接,程宗扬抱著云丹琉的腰,那丫头丰满的胸乳正顶在自己胸前,程宗扬凭经验判断,她胸乳在c罩杯与d罩杯之间。和小香瓜比起来,尺寸稍逊,但那种光润坚挺,饱满耸翘的形状,却别有一番美态。 程宗扬狠狠咽了口口水,接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怪叫一声,拚命放开云丹琉,紧接著那丫头裹著银白胫甲的膝盖就贴著自己胯下掠过,剧烈的风声令程宗扬下面收紧,胯下传来一阵强烈的蛋疼。只差那么一点,自己就可以尊敬地称古冥隐前辈了。 云丹琉被阴魂控制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忽然一足点地,轻捷地转了个圈子,接著右腿抬起,纤软的腰肢朝後弯折。她双腿修长而又浑圆,程宗扬估计她不穿鞋子,身高就有一米八六,仅腿长就超过一米一。这时一条雪白的美腿用一个漂亮的舞蹈动作抬高,白光光的大腿直直竖起,碧蓝如水的短裙荷叶般翻起,两条白玉般的大腿交错分开,腿间窄小的亵裤紧紧裹在下体,腹下那片隆起的部位在薄丝下彷佛呼之欲出。 残破而荒凉的宫室内,一个美貌少女半裸著玉体旋转起舞。她上身松开的银甲在胸前摇摇欲坠,两条雪白而修长的美腿时开时合,作出种种令人血脉贲张的动作。她身高腿长,舞姿别有一番风情,此时足尖绷紧,像张开的玉扇一样抬到头顶,笔直挺起,将光润如玉的美腿整个暴露出来,轻盈地旋转曼舞。修长的美腿彷佛两条光洁的玉柱,在灯笼昏暗的灯光映照下,白花花的肌肤耀目生辉。 程宗扬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目睹到这样艳丽性感的大腿舞,一边两手本能地护著裆部,一边眼都看直了。 眼前的美少女与自己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腰侧的扇贝、脚底的珊瑚、微蓝的瞳孔、鬈曲的发梢,无不洋溢著浓郁的海洋风情,知道的能认出这是云家大小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野性十足的女海贼在表演热辣的艳舞…… 云丹琉扭动腰肢,碧蓝的短裙飞舞起来,露出大腿尽头那只雪滑的圆臀,她两手抚住圆臀,一边弯下腰去,忽然唇角又涌出一股鲜血。 云丹琉拼尽全力,在阴魂的侵蚀下挣得一丝空隙,然後俯下身,额头用力朝地上的长刀撞去。 程宗扬扑过去一脚踢飞长刀,然後顺势滚到墙角,抓住紫玉塞子,一把盖住瓶口。 云丹琉像被抽去丝线的木偶一样,跌倒在地。程宗扬松了口气,身上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兴奋,湿漉漉都是冷汗,拿著那只妖铃的手都在发颤。 程宗扬把妖铃塞到怀里,先把偃月刀抢到手里,才小心地靠近云丹琉。 云丹琉失去血色的面孔一片苍白,程宗扬盖住妖铃的同时,附在她身上的阴魂随即离体,她身体像被突然抽空一样,失去所有的力气,但呼吸渐渐平复,看来并没有大碍。 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程宗扬愕然抬首,只见一个禁军大汉杀气腾腾地闯进庭院,笔直朝自己冲来。然後在离自己还有四五步的地方突然扑倒,露出背後一把淌血尖刀,这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 程宗扬嘴巴还没合上,一个鬼魅般的身影随即飘了进来来。古冥隐看到地上的云丹琉,眼中顿时露出喜色,他朝尸首瞟了一眼,接著出指如风,点中云丹琉腰背几处大穴。 古供奉!古供奉!计好从橱中钻出来,连滚带爬地扑到古冥隐脚边,连声道:这位上忍太君可真了不起!小的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上忍大爷先骗住云侍卫长,然後扔出一个卷轴,噗的一声,就把她的衣服扒乾净了! 古冥隐怔了怔,低声道:这是什么手段? 计好陪笑道:上忍的手法小的也没看清楚——後来,这丫头就倒下了。 古冥隐目光闪闪,打量著程宗扬,眼中犹疑不定。程宗扬汗流浃背,这才想起来自己面具已经被云丹琉干没了,这会儿直接露出原形。 第三百二十章 你就信我一次吧 更新时间:2012-09-28 计好贴在古冥隐耳边道:上忍这张脸也是假的,江湖险恶,他们忍者一次要带三五层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古冥隐微微颔首,相龙呢? 计好谄笑道:上忍太君嫌他武功太低,把他打发走了。是小的在旁边给上忍大爷帮的忙。 相龙的尸体被云丹琉踢到槐林里面,古冥隐没有看到,他抬起眼,尖声道:上忍好手段!古某佩服! 计好磕磕巴巴说了几句,程宗扬点了点头,也用一串鬼话对付过去。计好扭头,眼也不眨地朝古冥隐流利地说道:上忍太君说,抓到这个女人很不容易。 如果不是小的在旁边帮忙,说不定就让他跑了。 古冥隐笑道:自然要给你记上一功。 计著又小声嘻笑道:这位飞鸟上忍可好色得很,刚才就抱著云侍卫长,扒她下面的小衣呢。 古冥隐尖声大笑。 程宗扬心里竖起大拇指,这死太监有前途啊。仗著两边语言不通,在中间大肆扯谎,给自己表功。其实他一直堵著耳朵躲在橱中,直到柜门撞开,才偷偷看到外面的情形。等古冥隐进来,怕主子指责他贪生怕死,才连蒙带诳编出这么一套来。 自己的小命一时半会儿算是保住了,可让云丹琉这么一搅,本来救人的,倒成了两边联手,把她生擒活捉。他同情地看了云丹琉一眼,那丫头紧闭双目,胸口不住起伏,不知道她这时对眼前复杂的情形猜到了几分。 程宗扬指著那具专门奔过来死给自己看的尸首,这个滴,什么滴干活? 古冥隐阴恻恻道:这厮冒充禁军潜入宫中,死有余辜。 他将尸首踢得翻转过来,只见那人手中抓著一只硝制过的羊皮。上面涂抹的银盐显出纵横的纹路。 古冥隐哂道:影月宗贼心不死,三番五次遣人入宫。怎知本座在宫内所置禁咒,正是为克制他们的影月之术而设。灵力越是敏锐,所受反噬越是凌厉。即便影月宗宗主亲至,也难逃罗网!哈哈! 程宗扬心知肚明,肯定是小狐狸不小心撞上禁咒,正好碰上影月宗的人也来窥视,於是扯来顶缸。至於古冥隐,也未必不知道里面的差别,只不过在自己面前不会漏出底细。 古冥隐俯身去抓取云丹琉,却被程宗扬挡住。 程宗扬大摇其头,这个,我滴!说著抱起云丹琉半裸的香躯。 古冥隐仰天笑道:这贱人是上忍亲手所擒,自然是上忍收为女奴。 程宗扬色迷迷在云丹琉屁股捏了一把,嘴唇不动地嘀咕道:云丫头,听见了吧?配合一点,咱们想办法溜出去。 ………………………………………………………………………………… 几乘坐辇沿著鹅卵石铺成的小径蜿蜒行来。几名小太监跟在辇後,前面挽著红绸牵辇的却是几个半裸的宫女。 最前面一乘坐著古冥隐,中间一乘是半死不活的晋帝,程宗扬抱著云丹琉,坐在最後一辆辇舆上。 古冥隐摆开阵仗,邀程宗扬乘辇去昭明後宫处置云丹琉。自己用脚後跟就能猜到,这死太监如此招摇,无非是想引萧遥逸出手。这一招对别人也许行,对小狐狸……反正程宗扬是不抱半点信心。 从古冥隐的举动里,看得出黑魔海确实对星月湖八骏忌惮万分。老太监已经知道玄骐的存在,更肯定他就潜在宫中,却迟迟不敢与他正面硬撼,出动人手围杀这只小狐狸。除了对星月湖八骏的身手深具戒心,还可以确定自己的猜测:古冥隐在宫内人手不足。除了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太监,并没有什么得力的手下,否则也不用千方百计地集中力量,来应付近在咫尺的萧遥逸。 作出这样的判断後,程宗扬心头大定,甚至有些盼著小狐狸现身,赶紧让自己从这个已经变得不好玩的局里解脱出来。 晋国很少有轿子,至少在建康城,人们使用的交通工具大多是牛拉的车。宫里的坐辇与石胖子完全由人力抬行的步辇不同,辇下装有轮毂,前面系著绸制的挽索,由人力牵引。 车轮在鹅卵石上颠簸,掩盖了辇中的声音。云丹琉眼中的鄙夷、憎恨、厌恶、愤怒……足够把自己埋了,再立个碑。 妈的!要不是为了你这丫头片子,我用得著这么做嘛!程宗扬在云丹琉耳边道:大小姐,我求你了,你就信我一次…… 云丹琉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程宗扬连忙凑过去,什么? 云丹琉银牙一紧,毫不客气地咬住他的耳垂,几乎把他耳朵咬下来。 程宗扬目眦欲裂,硬生生把惨叫声吞到肚里。手指紧紧抓住云丹琉的大腿,痛得热泪盈眶。 松口……程宗扬竭力装出好色如命的表情,一手抱著云丹琉,一边摸著美妇白花花的屁股,脸上淫笑满面,口气却几乎声泪俱下。 云丹琉死死咬住他的耳朵,毫不松口。程宗扬拔出手指,嘶声恐吓道:摸你脸! 指上温热的液体几乎滴到云丹琉脸上,那该死的丫头才松开牙齿。 我干!程宗扬在心里痛骂一声,急忙摸了摸耳朵,上面两排牙印,痛得钻心,幸好还是完整的。 古冥隐尖笑声遥遥传来,那贱人烈性得紧,上忍莫急,一会儿到了宫中再慢慢炮制她! 计好刚凑过来准备翻译,就被心情极端恶劣的程宗扬挥手赶开,八格! 计好咽了口吐沫,乖乖滚到一边。 程宗扬瞪著云丹琉喷火的眼睛,然後抱住她的粉颈,毫不客气地反咬过去。 妈的,我都吃了几次亏。再这么忍了,可太便宜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海盗! 云丹琉发丝间有股淡淡香气,让人想起阳光下的碧蓝的海面。她白嫩的耳垂,软软的,像玉坠一样又滑又凉,上面扎了一个小小的耳孔。因为还是未出阁的少女,依照六朝的规矩,只镶了一只小小的玉石耳钉。这会儿含在口中,在舌尖滑来滑去,没几下把自己心里那点火气给滑没了。本来想咬一口泄恨,渐渐舍不得松口。 云丹琉穴道被制,无法挣扎。好不容易程宗扬吐出她被吸红的耳垂,才看到那丫头几乎喷火的目光。 第三百二十一章 破门 更新时间:2012-09-28 程宗扬咳了一声,有些尴尬与她拉开一点距离,刚想开口,这边芸娘依偎过来,媚声道:仙使太君,奴婢来服侍你…… 让晋国太后服侍自己,感觉肯定不坏,但当著云丹琉的面,自己宁愿表演切腹,多少还壮烈一点。 程宗扬笑了一声,装作把她抱在怀里,指尖却在她耳後的凤池穴用力一按,让她昏睡过去。 我真是来救你的,只不过被这些人误认为忍者。大小姐,都这时候了,你总该相信了吧?程宗扬嘴唇不动,悄声道:一会儿我解开你的穴道,咱们见机行事。这些人里,就那老太监一个硬手,其他都好打发。你逃出去别回家,直接去玄武湖。那里有人等著…… 云丹琉身体紧绷,眼神却不住变化。程宗扬松了口气,只要这丫头不倒打一靶,自己脱身的把握就多了几成。 昭明宫东北,有一处独立的宫殿,虽然属於後宫的一部分,却紧邻华林园,相当於独占了三分之一的後宫。庭前陈设雅致而又珍贵,玉马金鞍,珠廉翠幕,显示出宫中妃嫔非同一般的荣宠。 坐辇进入宫门,太阳穴的伤痕传来一阵轻微的跳动。自己的生死根除了能转化死气,对灵力、法力之类的波动也异常敏感,只不过感应能力与修为深浅密切相关,同样的波动,换作半个月之前,也许就忽略过去。至於这处宫殿本身,很可能另外设有一重防止外人窥视的禁咒。 但很快,程宗扬就发现自己错了。越过宫门的同时,耳边便转来一阵哀嚎。 张少煌!你这个畜牲!我的儿子啊!那人哭嚎著破口大骂,就像一头负伤的野兽,声音凄厉而哀痛。 程宗扬心里一沉,已经听出是谁的声音。 进入宫内,古冥隐神情明显松弛许多。整个晋宫都死气沉沉,唯独这里不仅有人看守,而且还都是劲装大汉。那些人穿著黑色的布衣,背弓挟矢,占据了宫内最险要的几处位置。无论把守哪个位置,他们都是两人一组,或是对面,或是背靠背,不留任何死角。这些汉子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明显的军人气质,目光虽然落在那些宫女半裸的身体上,却彷佛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鹰隼般的目光只在她们手足处停留,审视她们是否有异常举动。 程宗扬暗叫不妙,自己在外面已经留心,可角楼上明明空无一人,谁知一进来就看到这些人在楼上游弋,看来这里的禁咒不仅针对影月宗,还兼有匿声藏形的功效。自己这下算是真正踩到老虎牙齿上了。 古冥隐彷佛没听到宫室里传来的哀嚎,一直来到宫後的小院,才停下坐辇。 他先让人把晋帝送到旁边一间小室守护起来,接著芸娘也被送进去。 作为晋国的君主和太后,这两个人是极具份量的筹码。晋帝的份量不用说,一旦晋帝驾崩,无论挑选继承人,还是听政,都需要太后的下令才名正言顺。 庭中与外面的宫殿只隔了一道院墙,哭嚎声不断传来,像发疯一样拚命咒骂张少煌和桓歆,哭叫自己屈死的儿子。 看见程宗扬不自在的表情,古冥隐道:太君不必理会。那人家里的妻妾儿子都被人杀了,痛极攻心。 徐敖果然在这里,而且还知道是张少煌在外面干的事。但程宗扬担心是另一人事——这帮死太监没见过自己,徐敖和自己可不陌生,如果被他撞见…… 那老太监手法奇异,程宗扬一路好不容易才解开云丹琉两处穴道,这会儿动手无异於疑人说梦,只好硬著头皮,抱起云丹琉进入室内。 那间宫室外面看著普普通通,里面却阴森之极。房门是用厚重的楠木制成,比一般房门厚了一倍,四壁挂满刑具,中间一只火炉,放著烧红的烙铁,地上溅满未洗乾净的血迹,不知道是不是云家那位死士的血。 室内正中放了两张圆凳,古冥隐与程宗扬分别坐下,计好在旁等著翻译,另一个小太监朱灵宝闩上房门,笑嘻嘻看看程宗扬,又看看她怀中的云丹琉。 古冥隐扬起脖颈,对计好道:上忍太君对云家这位大小姐爱不释手,一路抱著,连放下也不舍得。说著他尖声道:这几句不用译了。告诉上忍,他喜欢便尽管抱著。 计好叽哩咕噜说了几句,程宗扬顺势抱得更紧,手掌贴在云丹琉背後,帮她打通穴道。 古冥隐阴恻恻道:云侍卫长。你们云氏商贾世家,因为捐资有功,才破例允许一人出仕。晋国商贾数万,唯独你们一家得此殊荣,却不思报效,反而与临川王勾结,阴谋作乱——灵宝!解了她的甲! 朱灵宝狞笑著刚要举步,忽然愕然回首。 一股诡异的气氛在室内弥漫,古冥隐的狞笑也彷佛僵在脸上,直直瞪著那扇木门。 突然间,厚重的木门毫无徵兆地被人一脚踹开,力量之大,像是要硬生生拍进墙里。那个站在门後的小太监连屁都没放,就那么直接在众人眼前凭空消失,呯的夹在门板和墙面之间。过了片刻,才有一股可疑的血肉混合物从门下淌出。 不光程宗扬,连古冥隐都看傻了。萧遥逸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一脸温柔地进来,轻声细语地说道:哟,原来是古公公啊。 古冥隐愣了片刻,接著脸上变色,袖中蓦地飞出一柄飞刀。 小狐狸斯文得就像前来赴宴,鬼知道他是怎么溜进来的。眼看飞刀就要刺中心口,萧遥逸露出一丝狞笑,呸地一口唾沫,就那么把飞刀唾到一边,然後一手拽开衣领,拍著脖子,口沫横飞地叫道:看到了吗?有种朝这儿砍!死太监!跟我斗!我玩死你! 程宗扬险些乐出声来。那小子架式实在是拉风坏了,气势更是嚣张到极点,一眨眼就从一个贵公子变成个老兵痞,硬是把老太监给镇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玄骐 更新时间:2012-09-28 古冥隐再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舍易取难,直到此时才出手。自从一年前古冥隐利用晋帝长年沉溺酒色,把内宫牢牢控制在手中,原以为就能为所欲为。直到那时,他才真正领教晋国世家大族的强悍地位。 那些世家大族不仅声望显赫,手握实权,而且都是些的该死政客。最古怪的一次,莫过於他搭上徐敖这条线,准备借助徐度手下的州府兵。到现在古冥隐还不明白,一连串自己亲手颁布的诏命之後,徐度怎么就莫名其妙丢了兵权,而接任的成了他作梦都没想到的谢万石,眼睁睁看著州府兵这只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一点痕迹都没有。 萧遥逸的突然现身,带给古冥隐的惊怖远比程宗扬见到的更强烈。他目光不住变幻,而旁边的计好更是傻盯著木门,两腿直打哆嗦,连裤子湿了一片也没发觉。 萧遥逸凶狼一样扭过脖颈,指著程宗扬叫骂道:倭贼!滚回你的洗脚盆里去! 程宗扬腾地起身,梗著脖子叫道:八格!气势比起萧遥逸毫不逊色。 古冥隐佩服地看了他一眼,尖声叫道:上忍拦住他!我去叫人!说著身形一晃,就那么撞碎後窗,落荒而逃。 计好打了个尿战,顾不上给程宗扬翻译,就紧跟著钻窗而出。 室内腾起一团诡异的烟雾,接著兵刃撞击声不住传来。 程宗扬朝後窗干了一个卷轴,死狐狸,你怎么来的? 容易!跟著老太监的坐辇就进来了。萧遥逸嘿嘿笑了两声,程兄好艳福啊…… 少罗嗦!程宗扬道:能不能解开? 萧遥逸搭住云丹琉的脉门,能! 还不快解! 给我半个时辰。 我干! 萧遥逸叫道:幽冥宗这手法本来就不正道。这几处穴道还是最难的,你在建康城打听打听,半个时辰能解开,我是独一份! 程宗扬把刀丢给萧遥逸,使劲敲!用力一点!说著解开外面的皮甲,反过来把云丹琉的身子裹住。 萧遥逸一脸纳闷,你这是干嘛? 免得你的脏手乱摸! 萧遥逸叫起屈来,哪儿脏了!再说了,凭什么许你摸就不许我摸? 少废话! 程宗扬把云丹琉丢给他,简单说道:死太监把宫里都控制住了。不用管,没救了。这里他们人多,你先走。我身份还没泄漏,一会儿混出去。 萧遥逸搓着手,跃跃欲试,急什么?不如杀了那老狗。 这也是一个选择,只不过多了一个不能动的云丹琉,这个选择就太冒险了。 保命要紧。反正他的底细咱们也摸透了。先救人,回头再来收拾他们。程宗扬又问道:外面的人怎么回事? 没听到过风声。不过都是荆州口音,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招募的。萧遥逸道:还有一个时辰才天亮,这会儿走太早了点吧? 程宗扬疑惑地说道:小狐狸,你又打什么歪主意呢? 萧遥逸胸有成竹地说道:只要咱们撑到天亮,就赢定了。 不会吧? 萧遥逸神秘地一笑,怎么样?一起玩玩吧?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不好。我现在还能瞒他们一会儿——古冥隐背後到底是哪位王爷,还没摸底。 萧遥逸道:好吧。那倭贼的尸体我帮你处理了。只要别正面撞上徐敖,你留这儿过夜都没事。 程宗扬警告道:别胡来,照看好云大小姐。掉根毛我都跟你没完! 萧遥逸朝他翻了个白眼,口气却激昂慷慨,程兄放心!小弟就是这条性命不要,也要保住大小姐周全! 程宗扬朝他竖了竖拇指,把衣服撕烂几道,然後沉腰坐马,摆好姿势,把我踢出去。轻点! 好咧! 萧遥逸把云丹琉扛在肩上,然後侧身一个旋踢,程宗扬像炮弹一样从破碎的窗洞疾飞出去。 干你妹啊!程宗扬心里惨叫道。 外面人听著房内的恶斗声,看到连古冥隐也铩羽而出,不禁对这位东瀛忍者佩服到极点。这会儿飞鸟上忍突然衣衫破碎地从窗口飞出,几名小太监连忙道:上忍小心!说著抢过去扶住他,没想到他身上的力道极大,顿时被撞得跌倒一片。 古冥隐一把托住程宗扬的手臂,化去他身上的力道。那死狐狸力道真不小,程宗扬险些吐血,捂著胸透不过气来。 一声龙吟般的清啸响起,萧遥逸一掌破开房顶,扛著云丹琉飞身而出,接著足尖一点,立在檐角,飘摇的身姿潇洒出尘。 四面角楼的汉子挽起弓弩,古冥隐脸色阴沉,紧盯著萧遥逸。嘶声道:玄骐! 萧遥逸大模大样地捋起袖子,露出肌肉结实的手臂,一身痞气地叫道:阉狗!我怎么不记得有你这只鸟呢?新来的吧?牵条倭狗就想跟小爷死磕?老阉贼,你还嫩了点! 古冥隐脸色铁青,正要开口,只见萧遥逸扯开喉咙,朝远处大叫道:失—火—啦…… 众人这才发现,室内的浓烟不仅没有散开,反而越来越浓,不时有火苗从浓烟中腾出。 死狐狸这一手真够辣的,如果不是声音和光线被禁咒阻隔,外面的禁军见到火光,立刻就会闯入宫禁救火。不过这会儿,萧遥逸放的火只能给古冥隐添点小麻烦。 古冥隐冷著脸尖声道:放箭! 弓弦声接边响起,檐上顿时箭矢横空。萧遥逸正在得意,突然一声惨叫,被一枝利箭射中小腹,身体晃了几晃,然後头下脚上地倒跌下来。 那些汉子显示出与寻常武士截然不同的配合能力,十余名箭法精强的汉子两两守住角楼,剩下的迅速分成五人一组在宫内搜索。这处宫殿紧邻华林园,宫墙完全是比照城墙的规格建造,角楼、城堞俱全。这时宫门紧闭,萧遥逸除非敢硬闯,绝没有任何漏洞可以溜出去。 第三百二十三章 攻城 更新时间:2012-09-29 一组军士迅速接近萧遥逸失足的位置,片刻後,一片刺眼的雪光蓦然亮起,当先两名汉子当场毙命,後面三人来不及撤出,就被萧遥逸左冲右突斩杀殆尽。 古冥隐两手拢入袖中,青衣透出一团黑气。程宗扬暗叫可惜,自己如果有刀在手,肯定能杀这个老太监一个措手不及。他吸了口气,然後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坐倒在地。 古冥隐阴声道:扶上忍去休息。立即传讯,玄骐已经出世! 一名小太监奔出去传讯,计好扶起受伤的东瀛上忍,送他到旁边休养。 萧遥逸咬住滴血的长刀,狞然一笑,闪身掠入滚滚浓烟中。 程宗扬咬破的舌尖火辣辣直痛,装作虚弱的样子跟著计好走入大殿。 哀嚎声从殿内断断续续传来,这时已经是寅初时分。精巧的宫室内,一盏九层的灯塔光焰摇曳。徐敖侧身对著殿门,嚎啕大哭。 在他身下,一名美妇长发委地,乌亮的发丝光可鉴人,更衬得身体白滑如玉。她低著头,让徐敖发疯一样发泄自己的痛恨和悲愤。 徐敖没有理会进来的两人,他瞪著血红的眼睛,抓住美妇的秀发,把她扯得扬起脸来,唾骂道:该死的贱人!你们张家人都是畜牲!他嚎啕道:死贱人!我念著你的好,在鹰愁峪对张少煌手下留情——你弟弟那狗才!竟然杀了我全家,我的儿子啊! 张少煌的亲姊,晋帝最宠爱的妃子,痛得花容失色。 她软语哀求道:徐爷节哀,奴婢弟弟不晓事,做出这种事来…… 贱人!徐敖哭叫道:你这个贱人! 飞鸟大爷,你在这里休息。计好压低声音笑道:徐爷快得很,一会儿就完事。说完他才想起来,轻轻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我怎么忘了?那个……飞鸟大爷,阿呷…… 计好叽哩咕噜说著,徐敖听到声音,像饿狼一样扭过头,瞪著血红的眼睛叫道:计好!什么事? 计好连忙叉手道:回徐爷,有人闯进来了,听说是星月湖的人。 徐敖哼了一声,显然对星月湖的来路不怎么清楚。 ……听人说,那人是什么小侯爷…… 徐敖猛地挺起身,身下的美妇被他一顶,撞在地上,徐敖披衣抓起佩剑,疯了似的朝外闯去。 计好看看程宗扬,又看看徐敖的背影,急忙追过去,徐爷!徐爷!供奉吩咐过,你不能露面…… 殿内只剩下程宗扬和远处的妇人。程宗扬原想诈伤接近徐敖,逼问出那位王爷的底细。谁知徐敖一听小侯爷三个字,就像苍蝇见了血,拦都拦不住。 那位张贵妃玉体横陈,无力地伏在地上。她丰美白滑的肉体被打得发红,肩後的雪肌像被咬过一样,渗出血迹,却依然艳色倾城。难怪在美女如云的宫中,仍能深得晋帝的宠爱。 一件衣服落在身上,虽然有些破烂,沾满汗味,而且质地粗糙,但上面暖热的体温,却让她情不自禁地拥紧那件敝衣。她抬起眼,目光顿时一闪。 程宗扬抢先道:我是上天派来的仙使! 张贵妃看著他,我认得你。你是舟上嫖过我的客人。说著她想了起来,恍然道:你是从盘江来的程少主。 程宗扬阵脚大乱,没想到没胡弄过去,反而弄巧成拙,被她揭了个底儿掉。 别乱说啊。程宗扬慌忙道:我们没见过的。 丽娘挽著那件衣服,忽然一笑,奴家怎么会忘记呢。她在衣服上嗅了嗅,就是这样的味道,阳光一样热热的……说著她抬起眼,似水眼波落在程宗扬脸上。 程宗扬哑口无言,既然露了底,也不用装了,赶紧有多远逃多远吧。他认真说道:你如果相信我,就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只要能躲过明天,一切都过去了。知道了吗? 丽娘目光不住变幻,眼中的媚意渐渐褪去,变得凄惶无助。 程宗扬看著她的眼神,突然醒悟过来,低声道:你没有服药,是吗? 丽娘畏惧地抱住衣服,半晌道:服了。但和她们不一样……我怕……她拉住程宗扬的裤脚,低泣道:带我走好吗?好多人都被他们打死了…… 带上她只会死得更快。程宗扬道:别怕。你只要找个隐藏的地方躲起来,他们这会儿顾不上找,过了明天就好了。 程宗扬不知道萧遥逸是不是能说到做到,但只能这样安慰她。 丽娘果然是个聪明女子,点了点头,松开手指。 程宗扬正要离开,突然停下来,古太监背後是哪位王爷,你知道吗? 丽娘身体抖了一下,畏惧地摇了摇头。 ………………………………………………………………………………… 程宗扬伏在殿宇最高处的檐角下,盯著宫门的方向。最好的机会出现在黎明前一刻钟,萧遥逸接连击杀两组武士,以身中两箭的代价,硬生生踢开大门。可程宗扬偷袭一名武士时被缠住,错过了这个机会。 程宗扬换了一身抢来的劲装,一个多时的搏杀中,萧遥逸成功地将内宫搅得鸡犬不宁,程宗扬则在暗处伏击。他两次抓到活口,但都没有逼问出到底是哪位王爷。连程宗扬也不得不承认,这些荆州口音的汉子个顶个都是死士。 萧遥逸在这片十余亩的宫禁中神出鬼没,有时带著云丹琉,又几次把她藏起来,孤身犯险。直到黎明前萧遥逸最後一次出手,已经解开穴道的云丹琉突然现身,以偃月刀连斩数人,合力才在老太监眼皮底下硬闯出去。 阳光给远处的宫阙涂上第一抹金黄的光辉。漫长的一夜终於过去,杀戮却刚刚开始。 踏著初升的阳光,萧遥逸重新驰回宫城。短短一刻钟内,他已经脱去满是血污的黑色水靠,换上一身红白相间的崭新戎装。萧遥逸官职不过羽林郎,但那顶金冠却彰显出他耀眼的身份,此刻在他的白水驹上指挥若定,丝毫看不出身负箭伤。 程宗扬对小狐狸的果断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个星月湖八骏没有耽误一丝一毫的时间,在宫内大闹一夜之後,赶在黎明前脱身,迅速召集禁军,以少陵侯的名义,对内廷展开攻击。 第三百二十四章 创造历史 更新时间:2012-09-29 兵甲精良的军士组成阵列,高呼著除妖孽,拥帝室的口号,同时攻打太初、昭明二宫。古冥隐身边除了几个小太监,根本没有人手,不到半个时辰,太初宫便即平定,数千军士随即闯入昭明宫,包围了最後一处宫殿。 小狐狸没有任何迟疑,刚一脱身,立即反击,甚至连口号也编了出来,直指宫内妖人劫持主君,号召禁军为王前驱,清除妖孽,戡定平乱。要说这小子没有事先准备,打死程宗扬都不相信。 从发现临川王的野心开始,那小狐狸就有意识地利用自己,但程宗扬并没有多少生气的感觉。萧遥逸的目的只有一个,抢在所有人之前动手,占据主动。他想过萧遥逸会摊牌,却没想到他会摊得这么快,这么猛,没有给对手留一点喘息的机会,也没有给他自己留任何退路。 起兵攻打宫城,即便真是救驾,也形同谋反。何况小狐狸并不那么乾净。萧遥逸走出这一步,已经退无可退。程宗扬不知道小狐狸还有什么底牌,能让他有把握稳赢。 这会儿程宗扬才明白萧遥逸为什么说撑过今晚就赢定了。古冥隐挑选的这处宫禁虽然城高墙厚,但那些黑衣汉子经过一夜的搏杀,已经露出疲态。 辰时一刻,厚重的宫门终於洞开,禁军最精锐的具装铁骑驰入宫禁,短短时间内,就用弓箭和长戟清除了所有的抵抗。 程宗扬长身而起,拨开一支袭来的箭矢,叫道:死狐狸! ………………………………………………………………………………… 我已经策划了三年。萧遥逸道:坦白地说,这件事孟大哥并不同意,是我一意孤行。 程宗扬摊开四肢,倒在榻上,太冒险了吧?如果晋帝在你手里咽气,我看你怎么收场。 只要有太后诏命,随时可以拥立新帝。萧遥逸不在意地说道:桓家已经与我萧氏联手,诏命一出,桓家控制的六州立刻会响应。张少煌和桓歆杀了徐敖一家,张家也是我囊中之物。三家联手,未必没有胜算。 萧遥逸从衣内扯出一条白绫,上面血迹已经变成乌黑,他解开甲衣,将带毒的箭创重新裹住,微笑道:这时候桓老三应该已经进入东府城,请王丞相入宫面驾了。 程宗扬道:大小姐呢? 她走了。萧遥逸举起手,程兄你尽可放心,我绝对没有监禁大小姐的意思。说实话,就算云家和临川王加起来我也不在乎。云家只是商人,对这种事不在行。一两千的乌合之众,我只用五百骑就能杀他们片甲不留。易彪的北府兵算劲敌,但六百人对我的八千禁军,能掀起什么风浪? 萧五快步进来,他脸色虽然还有重伤未愈的苍白,却一改平常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满脸精悍之气。他走到萧遥逸面前,挺起胸,脚後跟呯的一并,举手向萧遥逸敬了一礼,报告! 萧遥逸已经收起血巾,举手向萧五还礼,说。 桓家传讯,东府城空无一人。说今日休沐,王丞相一早便邀谢太傅、徐司空等朝中重臣宴饮。 萧遥逸眼角跳了跳,宫里呢? 已经找到田氏、孟氏诸位妃嫔和几位皇子。萧五道:我已经让府中的亲随护卫,但没找到陛下和太后。 萧五的军礼不但充满阳刚之气,而且有浓郁的现代风格,让程宗扬生出一种他乡遇故知的熟悉感。可以看出,岳帅给这支军队打下的深刻烙印。 程宗扬插口道:你攻城的时候,老太监就带著你们那位陛下乘舟逃走了。 太后她们大概也在,往哪边去了? 隔著殿宇,我没看到。不过你猜呢? 萧遥逸看著程宗扬。 程宗扬耸了耸肩,石头城吧。那里有两万精锐水军,在建康能与禁军对阵的,只有这支军队了。别忘了,徐敖在鹰愁峪带的就是石头城的州府兵。 萧遥逸冷冷道:如果他跑到那里,最好不过。 看著小狐狸笃定的样子,程宗扬一怔,然後一拍大腿,萧侯爷! 执掌禁军的是少陵侯萧道凌,也是萧遥逸最大的本钱,可连禁军攻打宫城他都未曾露面,只有一个理由:他要做的事比攻打宫城更要紧。 不错,萧遥逸毫不隐瞒地说道:家父昨晚便去了石头城,随身带著镇东将军的大印。当然,他拿起徐敖来不及带走的镇东将军印,马上就可以换真的了。 禁军和石头城水师大营都落入萧氏父子手中,难怪萧遥逸这么有信心。程宗扬叹了口气,死狐狸,你什么事都准备好了,还非把我扯进来干吗? 萧遥逸亲热地搂住他的肩膀,上次咱们兄弟在湖上把美论英雄,程兄那曲狂歌,小弟记忆犹新。他低声吟道:人生短短几个秋,不醉不罢休……咳……咳…… 萧遥逸抚住伤口咳了几声,然後抬起头,挺胸昂然道:岳帅曾说,人生最大的快意,莫过於创造历史!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晋室早已德衰数尽,就如同一个裸裎的粉头——不!一只熟透的果子!随手便可收入囊中,这等天赐良机,程兄难道不想与我星月湖携手,一同创造历史? 创造历史?自己从未想过。但小狐狸这番话豪情万丈,真让自己心动。创造属於自己的历史,这样的机会几人曾经有过?而这个机会就在自己眼前,唾手可得,说自己不心动那是假的。 但程宗扬仍然觉得不安。古冥隐背後那位王爷究竟是谁?古冥隐挟持晋帝和太后,究竟是黔驴技穷,还是别有目的?小狐狸一脚把云家和临川王踢开,是不是太自信了呢? 一名萧府亲随进来,与萧五同样的姿势挺起胸,双脚一磕,举手齐眉,向萧遥逸致军礼,然後道:已经找到阉贼的座船! 第三百二十五章 艨艟巨舰 更新时间:2012-09-29 阳光下的玄武湖,万顷碧波犹如翡翠,闪耀著粼粼金光。 一艘绘著龙纹的御舟在湖上飞驰,船首的古冥隐袖著双手,身形彷佛笼罩在一层黑雾中。在他身後,四名黑衣汉子奋力操桨,镔铁般的手臂溅起大片大片的水花,御舟箭矢般破浪前行。僵尸般的晋帝卧在船尾,被一个小太监看著。旁边一个中年美妇披著一袭衣不蔽体的旧衣,眼中满是惊愕,正是晋帝的亲母,太后周氏。 计好一脸烟灰,慌张地说道:公公,徐公子被小侯爷扎穿喉咙,尸体已经丢进火里烧掉了。还有,他带著哭腔道:那个东瀛来的上忍太君不见了。幽长老要问起来…… 古冥隐阴森森道:咱们自身难保,哪里理得著他!他恨声道:王爷棋差一著,已经定好时辰将朝中重臣一网打尽,怎知被那小畜牲抢先一步!他余怒未消地说道:王爷说的可是湖上吗? 一名黑衣汉子沉著脸,用荆州口音瓮声瓮气道:是哪。 计好忽然尖叫一声,船!船! 数里之外的青溪口升起一面杏黄的旗帜,接著又是一面。来自石头城水师大营的舰队出现在视野中,隐隐传来的鼓声撼动湖面。 晋军步骑逊於秦唐诸国,水师却是六朝强军。昨晚少陵侯萧道凌手持镇东将军大印,进入石头城,接掌水师,随即调动舰队由秦淮河进入青溪,直逼宫城。 这时上百艘舰船组成的舰队正鱼贯驶入玄武湖。 从空中看去,数以百计的大小战舰络绎驶出青溪,在湖上列成战阵,彷佛无数墨点,密密麻麻地覆盖了大片水面。号角声起,舰队随即改变阵型,两翼加速前出,宛如一弯新月,隐隐对远处的御舟形成合围之势。 玄武湖只有青溪一条水路。萧遥逸说道。他一旦出手就雷霆万钧,短短半个时辰一举攻破宫城。由於计划周详,破城後他并没有全城大索,而是将力量集中在宫内,同时调遣亲信,不动声色地控制城中要害。如果不是古冥隐携帝后逃蹿,王茂弘又突然给自己放假,邀集朝中重臣出游,此时帝后将相俱在手中,早已大获全胜。 萧遥逸盯著逃逸的御舟,命令道:传令!禁军骑营全军出动,沿湖追逐。 若有妖人靠岸,格杀勿论。救回陛下和太后者,封侯!赏万金! 禁军将领都是萧氏一手拔擢,对萧氏父子忠心耿耿,当即领命,带著骑兵飞驰出宫。 萧遥逸道:剩下的就是猫捉老鼠了。哈哈,我突然出手,固然是冒险,但也打了这帮阉狗一个措手不及。黑魔海手伸得太长,力气可差了些。 别高兴得太早。程宗扬眺望著远处道:我看这事没这么顺利…… 少乌鸦嘴!走!一起去捉那只黑老鼠!如果程兄运气够好,我名正言顺地封你个镇南侯! 程宗扬笑骂一声,与萧遥逸下城换乘快舟,与水师舰队会合。 这艘快舟只能容纳六个人,四名桨手操舟,程宗扬与萧遥逸立在船头。轻捷的舟身像在水面飞翔一样,迅速与水师舰队拉近距离。 快舟与一艘满载军士的舰船擦肩而过,那艘舰船船舷高近三尺,沿著船舷设有半人高的女墙,船舷下方开著一排圆孔,数十支长及丈许的船桨从孔内伸出,舱内看不见面孔的桨手奋力操棹,整齐地击水前行。 女墙後,林立著精锐的水师军士,第一排是弓手,後面高大的戈手。他们手持的长戈为便於水战都加长至丈许,锋利的戈首不仅可以杀伤敌人,同时可以钩拉敌方的船只。船上是半封闭的木制棚顶,同样设置女墙,军士林立。程宗扬估算了一下,这样一艘舰船,就有一百多名弓戈兵卒和近六十名桨手。棚上旗幡猎猎飞舞,船尾建有高台,几名持旗军士在台上一边了望敌情,一边随时等待主帅的号令。 萧遥逸见程宗扬看得入神,问道:程兄对水师也有兴趣? 程宗扬反问道:这是什么船? 这是斗舰。与敌方的船只接近後,进行近战。萧遥逸指著後面道:那是走舸。 斗舰後跟著几条小船,船长不及斗舰的一半,宽度只有斗舰四分之一,形状狭长。船上的军士不到二十人,舱内桨手却足有三十名。那些军士大多是精悍的中年汉子,这些老兵身材魁梧,这会儿不紧不慢地跟著斗舰,神情间有种久历战阵的轻松。 往返如飞鸥,乘人所不及。萧遥逸道:若说斗舰是陆战的重装步卒,这便是陆战中的轻骑。 程宗扬第一次近距离目睹水战军种,斗舰的名声自己早已听过,却没想到是这种结构,如同一座漂浮在水面的大房子,看起来颇为笨重。但由於桨手众多,船尾又安装有舵,操纵起来灵便快捷。 忽然一个浪头掀来,快舟摇晃了一下。後方一艘舰船破浪驶来,它体积比斗舰略小,但水面的部分更加高耸,船身全部蒙著生牛皮,船身除了划桨的棹孔,还有两排半尺大小的圆孔,里面隐隐闪动著锋利的寒光。船首为利於冲撞,作成犀牛角般狭长的形状,顶端包裹铁皮。船头和船尾各架著一张巨弩,就像一头在水面奔腾的猛虎,露出锋利的爪牙。 艨艟!程宗扬脱口而出,接著又迟疑起来。在他想像中,艨艟应该是一种巨舰,但眼前的艨艟舰除了蒙著牛皮,体积与斗舰相差并不大。 不错,正是艨艟!萧遥逸道:艨艟以生牛革遍蒙船体,不惧矢石,破舟覆师,无往不利,堪称水上铁骑。 快舟进入水师舰队的阵列,在艨艟斗舰的缝隙间穿行。船只都以鼓声为号,指挥棹手划桨,只听四面都是隆隆鼓声,犹如惊雷。忽然一片乌云般的阴影遮断阳光,天空顿时暗了下来。 程宗扬回过头,先映入眼廉的是两个巨大墨字:飞云。 第三百二十六章 晋人风流 更新时间:2012-09-30 眼前的巨舰足有四五丈高,分为三层,船上城堞森严,木墙高耸,如同一座巨大的水上城池。仅船舷伸出的桨棹就有三层,每一层数量都超过五十支,伴随著隆隆鼓声,成排的桨棹每一次划动,都带起漫天水花,宛如暴雨滂沱。 半空中传来马匹嘶鸣的声音,程宗扬抬起头,看著这个时代航母级的巨型楼船,难以置信地叫道:哪儿来的马? 萧遥逸道:飞云舰有一支骑兵,只有一百多骑。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怪不得徐敖能调来骑兵呢。舰上专门设有攻战的铁骑,这楼船乾脆是把一座城池搬到船上。 这是飞云,萧遥逸指著右翼另一艘巨舰道:那边的是盖海。都是三层楼船。这是小的,石头城大营的大舰五牙、赤楼、帛兰都是五层楼船,最大的帅舰余皇高十丈,足有九层,可载士卒三千人。在水上绝无敌手。 程宗扬脖子都酸了,仍没看到能在舰上奔驰的骑兵,他嘟囔道:弄得像城池一样干嘛?好看吗? 萧遥逸笑道:说它是水上城池,一点都不夸张。除了骑兵,上面还有守城用的擂木、滚石、铁刺。接敌之际,矢石激射如雨,寻常船只不等靠近便被击沉了。 哪个呢?程宗扬指著楼船上六支长近四丈,吊臂一样斜举的长杆问道。 那是拍杆。萧遥逸道:前面悬的巨石重逾千斤。即便是艨艟,最多也只能承受拍杆一击。 远处传来悠长的号角声,所有的艨艟、斗舰、楼船、走舸同时鼓声大震,已经摆好阵列的舰队猛然提高速度。浪花飞溅,鼓声四起。平静的湖面一时间杀机弥漫,笼罩著战争的气息。 前面的御舟上,那四名桨手都被萧遥逸折腾了一夜,然後又一鼓作气划出数里,这会儿速度不可避免的慢了下来。 远处一片礁群被芦苇环绕著,散落在方圆数里的湖面上。这样的礁群危机四伏,一个不小心就会船毁人亡。但御舟却径直朝礁群驶去,如果御舟冒险从芦苇间穿过,这样狭窄的水路,不仅追逐的楼船,连较小的艨艟斗舰也难以通行,只能绕道。御舟就有机会摆脱追击。 船体狭小的走舸缓缓越过斗舰士卒林立的舰身,盯紧仓皇逃蹿的御舟,就像一条条蓄势待发的苍狼,随时等待著张开獠牙,刺穿猎物的咽喉。 礁岛後方数里的湖面上,突然驶出一条宽阔的画舫。那条画舫是由两条船只并在一起,比寻常船只宽了一倍。舫上的建筑足有三层,虽然比不上楼船气势宏伟,但船篷两端挑起如同蕉叶,结构精巧之极。舫上朱栏翠幕,就像世家贵族用来游湖览景的私舫。舫内人影穿梭不绝,远远能看到最上面一层的精阁中,数十名宽衣博带的贵族正在宴饮吟诵,如同神仙中人。 正在疾驶的御舟立刻转向,加速驶向画舫。 萧遥逸眉峰一挑,王茂弘! 不止吧,我看到徐老爷子了。程宗扬眯著眼道:旁边那个是谁? 哪个? 那个,五十多岁年纪,正在说话的。看起来很有气质那个。 萧遥逸低骂一声,然後道:那是谢太傅。 程宗扬点了点头,看起来很是神清气朗啊。咦?那是王处仲? 王丞相、谢太傅、王侍中、周仆射、徐司空、桓大司马、王驸马……萧遥逸一个一个数著,语带讽刺地说道:江左名士重臣济济一堂啊。 ************ 森森连岭,茫茫原畴。谢太傅依在茵席上,用低沉浑厚的声音咏哦道:迥霄垂雾,凝泉散流…… 王茂弘点著头,慢吞吞道:这是太傅作的兰亭吧?好诗啊。 谢太傅叹道:出仕多年,诗文都荒废了。要说好句,郭璞的林无静树,川无停流两句,泓峥萧瑟,实不可言。某每读此文,便觉形超神越。 旁边一个文士抚掌道:林无静树,川无停流,果然是好句! 众人连连点头,称美不已。 远处的战船鼓声隐隐传来,席间一阵骚动。王茂弘看了一眼,手中把玩著一柄玉如意,漫不经心地朝王子猷道:五郎,今日有水军习练? 那位禁军骑兵参军摸著脸颊,寻思良久才道:湖上秋色正佳,这些士卒许是踏秋而来吧。 旁边几个听他说得荒唐,禁不住要笑,偏王茂弘听得认真,又把笑声吞了回去。 王茂弘道:我这眼睛也不济事了,太傅瞧瞧,是哪位带的士卒? 谢太傅从容道:旗号的萧字,似是少陵萧侯。 王茂弘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吩咐从人道:难得萧侯有心,请他过来一叙吧。 随从领命退去,众人猛然见到水师出现,多少有些紧张,此时见王丞相、谢太傅谈锋如常,於是放下心事,重又喧闹起来。 谢万石也在坐,他自从丢了镇东将军大印,就在家闭门思过,这会儿强打精神说道:山川有秀色,举座多贤者。 周仆射冷哼一声,风景虽佳,奈何不得其主。 此言一出,喧闹的席间气氛顿时一僵。 须髯满面的桓大司马丢下手里的葡萄,在座的都是国之栋梁,桓某便直说了吧。当今陛下昏浊溃乱,动违礼度,了无人君之相!宫里的传言诸位想必也听过。陛下不能人道,又信任内宠,竟然把几个未净身的小崽子收进宫里,冒充内宦。 司空徐度坐在一旁,自顾自举觥痛饮。侍中王文度变色道:桓大司马!宫闱之事,非人臣所宜言! 桓大司马一句话顶了回来,人主无私事!陛下宠信内宦,荒唐无行,外界多有传言,那些贱役竟在宫内与妃嫔交奸为戏!作出这等丑事,陛下怎可再奉守社稷,敬承宗庙! 旁边有人应声道:贵妃孟氏产子,群臣都上了贺表,却连孟氏自己也不知道是与何人受奸成孕。生的竟是个杂种! 还有贵妃田氏!与小太监同睡一榻,形同夫妻。有人窥见那些小太监都是未净过身的,宫闱之内,秽声百出! 宫中一岁购媚药数千贯,传闻宫人不肯行奸者,尽被灌入媚药,行奸後再乱棍打死。 帝位有德者居之!陛下既然失德,自当退位!由群臣推立新帝! 陛下不能人道,以内宠之子冒充己子,一旦孽种继位,不仅令祖宗蒙羞,更颂移皇基!吾等有何面目见先帝於地下? 有人嚷道:陛下当废!推立新帝! 一年来,晋帝始终不曾露面,宫外流言四起,朝中早已群情汹涌,这时桓大司马当先揭破,顿时都爆发出来。 侍中王文度和谢万石坚称传言不可信,谢太傅抱膝而坐,神情自若;徐度自饮自食,一言不发;桓大司马与周仆射力主推立新帝。众人都是朝中重臣,此时却吵嚷不休,甚至有人痛哭流涕。 第三百二十七章 戮力同心 更新时间:2012-09-30 一片混乱中,一直唯唯否否老好人一样的王茂弘突然张开眼睛,呯的一声,将那柄玉如意在案上击得粉碎,厉声喝道:我等身为朝中大臣!自当齐心戮力王室,何至於口出废立! 众人极少见过王茂弘发脾气,此时被他一喝,连一向自视极高的桓大司马都哑了。 御舟与画舫还有两里远近,中间隔著一片芦苇丛生的浅滩。 古冥隐盯著舫上一个身影,然後回头看去。後面几条走舸驶出阵列,像脱缰的野马般冲波而来,但距离尚远,御舟有足够的时间与画舫会合。 古冥隐微微松了口气,尖声道:快!快! 湖水忽然分开,一道青森森的光芒宛如飞舞的蛟龙,从宁静的湖面下蓦然飞出。狂猛的刀势如同破竹,将御舟拦腰斩为两截。 长刀从船身中段斩过,一名黑衣汉子躲闪不及,手臂被刀锋斩去半截,捧著断臂发出惨叫。古冥隐所在船头去势不止,向前冲出丈余,船尾在湖面上打了个转,然後朝断口倾斜过去。 竹篾编织成船篷被刀气掀开,四散飞舞,暴露在阳光下的晋帝像木偶一样晃动了一下,沿著倾斜的船身滑入水中。旁边披著布衣的太后身体一颠,额角撞在船沿上,几乎昏厥。 湖面被刀风掀起尺许高的水浪,突如其来的袭击使舟上众人骇然变色。那柄长刀刃长五尺,刀上镂刻的青龙须爪飞扬,阳光一照,彷佛要从刀上跃然飞出。 中空的刀柄握在一只素白的手掌中。 云丹琉从水中跃出,身上的银甲却没有沾上丝毫水迹。她鬈曲的发梢贴在雪白的面颊上,微蓝的瞳孔透出逼人的光彩。 云丹琉一刀斩断船身,没有理会落水的晋帝,便腾身而起,偃月刀溅开无数水花,朝船头的古冥隐攻去。 船上人被分成两半,相隔丈许。古冥隐和两名黑衣汉子在前,断臂的黑衣汉子和一名同伴在後,旁边是晋帝、周太后和一名小太监。古冥隐双手拢在袖中,这时双臂一振,枯瘦的手爪破袖而出,尖啸著迎向云丹琉的长刀。 铛的一声,古冥隐爪尖叩在偃月刀的刀脊上,一股黑气随即沿著刀锋,妖蛇般游上刀锷。 云丹琉长刀一摆,黑气被她劲气震开,游丝般消散无痕。 古冥隐这一著只是试探,云丹琉劲气一出,他目中顿时妖光大盛,撮唇尖啸一声,身上缭绕的黑气蓦然化成一具人形骷髅,扑向云丹琉。 云丹琉腰身一折,踏在一块礁石上,接著长刀劈出。白色的芦花漫天飞起,狂猛的刀气将人形骷髅阻在丈许之外。 那具人形骷髅妖爪一展,丈许内的芦苇彷佛被冻结一样,连细长的苇叶也不再摇摆。云丹琉身上的银甲凝出一层白蒙蒙的薄霜,裸露的皮肤像被冻裂般一阵脆痛。如果不是丽日中天,将古冥隐幽冥邪术的力量克制在最低,云丹琉当即就要吃上大亏。 娇叱声中,云丹琉双手握住粗长的刀柄,再次攻出。她刀法全是攻势,如同怒涨的海潮一浪高过一浪。那具人形骷髅被偃月刀阻在丈许之外,几次强攻都被凌厉的刀锋逼了回来。 古冥隐双手合抱,身上散发出浓烈的死尸味道。黑气幻化的人形骷髅忽然跃起,胸腹空门大露。云丹琉长刀如受感应般寻到破绽,立即横击抡出,将骷髅拦腰斩成两段。 人形骷髅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被斩断的上半身去势不减,迳直扑到云丹琉身上。结著薄霜的银甲与妖气一触,光泽立即黯淡下来,变得乌黑。云丹琉身材高挑,那邪魂抱在她腰间,然後脖颈昂起,像蛇一样细长伸出,张口朝云丹琉面门咬来。大口的嘴巴中,能看到它黑气缭绕的咽喉。 一股强烈的臭气袭来,云丹琉脑际一阵眩晕。古冥隐踏前一步,右手指爪迅速拉长,犹如一丛阴毒的匕首朝云丹琉腹下刺去。 突然一声脆响,云丹琉胸前一枚银亮的甲片迸裂碎开,接著射出一道刺眼的光芒。那具骷髅嚎叫著,彷佛被狂风吹散一样,在白光照射下迅速融化。 银灵蛟甲!古冥隐眼中射出贪婪的光芒,漆黑的爪尖一叩,将迸碎的甲片的击飞,速度丝毫未减地朝云丹琉胸口抓来。 云丹琉横刀挡住,与古冥隐刀爪相击,劲气交击声不绝於耳。後面断舟上,刚一遇袭,计好便连看也不看一眼,立刻掉头从船尾跳到水中,一边游一边拚命脱掉衣服,只求离这里越远越好。 断臂的黑衣汉子一脚踩住刀鞘,咬牙拔出佩刀。忽然一柄快刀从颈後劈来,将他头颅劈出丈许,远远飞入芦苇荡中。吴三桂飞将军般落在舟上,一脚将无头尸踢入水中。 另一名黑衣汉子动作极快,一把抓住晋帝,甩开刀鞘,将刀锋架在晋帝脖颈下。没等他开口,一只手从容伸来,扳住他持刀手腕。接著另一只手绕到颈後,修长的手指抓住他的下巴,往旁边轻轻一扭,卡的一声脆响,那黑衣汉子脖颈无力地软垂下来。从手中滑落的佩刀在船沿上一磕,没入水中。 秦会之拧断那汉子的脖颈,一手抓住晋帝的衣领,把他从水中提了出来。船尾已大半入水,吴三桂过来想救出太后,秦会之却把僵尸般的晋帝塞到他手中,然後露出温文尔雅的好看笑容,客气地朝那个惊惶的美妇说道:周太后,小的救驾来迟,还望恕罪。说著轻轻托住她的手腕。 芸娘惊疑不定,手腕被他一触,顿时像触电般一抖。 吴三桂翻了翻白眼,抱著晋帝跃过芦苇荡。等在後面的易彪立即荡来小舟接住两人。接著秦会之拥著太后的腰肢,轻云般飘到舟上。 古冥隐正和两名黑衣汉子围攻云丹琉,此时大势已去,不等秦吴二人过来围攻,便在云丹琉刀上一拂,借势倒飞数丈,朝远处的画舫逃去。 第三百二十八章 天命所归 更新时间:2012-10-01 少了古冥隐出手,两名黑衣汉子立刻感受到云丹琉刀上狂猛的力道。她刀长本身将近五尺,而且又身高臂长,此时施展开来,攻击范围超过一丈,力道刚猛强劲。一名黑衣汉子不及变招,被她一刀劈落水中。另一名汉子萌生退意,一边横刀护住要害,一边腾空後跃。谁知云丹琉刀势霸道之极,他如果强撑还能低挡片刻,这时刚一示弱,偃月刀便刀光暴涨,将他连人带刀劈成两半。 一抹鲜血溅在云丹琉的银甲上,宛如桃花。程宗扬与萧遥逸已经换乘速度最快的走舸赶来,这时看到她横刀立威,妩媚中流露出的英武之气,程宗扬忍不住把手指放在嘴里,用力吹了声口哨。 云丹琉气得脸都白了,一手握著长刀,一手朝他用力比了个中指。 程宗扬双手捧腹,作出哈哈大笑的夸张表情,然後赶紧吩咐桨手,慢点!慢点! 眼看著晋帝被人劫走,萧遥逸脸色由晴转阴,云大小姐好水性,竟能在水中潜这么久! 虽然大家在一条船上,但靠近後,这位大小姐翻脸给自己一刀,这种事也不是做不出来。程宗扬道:人已经救了,咱们不如回去吧。 人已经救了?这会儿刚开始!萧遥逸一边说一边拉起袖子,姥姥的,我宁愿那个穿龙袍的废物在老阉狗手里。这下麻烦可大了。 程宗扬叫道:死狐狸,你还要打? 不打也行。萧遥逸像个被人抢了玩具的小孩子一样,委屈地赌气说道:你让他们把人给我! 程宗扬哑口无言。对晋国有野心不止萧遥逸一个,那边云家也没闲著。自己一句话让他们把晋帝交出来——凭什么啊? 哥,萧遥逸挽著他的手臂,无比亲热地说道:真要打起来你帮谁? 干!扣著我的脉门干嘛?我要说帮他们,你是不是立刻给我一刀? 萧遥逸羞答答说:哪儿有啊。我就是问问…… 我谁也不帮,行了吧?我看云家的船还不错嘛。你这走舸未必能追得上他们。 萧遥逸一脸嘻笑地轻松说道:何必那么见外呢?他长吸一口气,提声叫道:秦兄!我们在这儿!太好了!不用著急,我们马上就到! 易彪的轻舟停了下来,显然见到程宗扬在舟上,把他们当成自己人。 萧遥逸笑嘻嘻道:程兄,你这块招牌真好使。 程宗扬为之气结。这也怨不得易彪他们,谁能想到这小狐狸看著荒唐无行,其实满肚子都是坏水呢? 走舸接近芦苇荡,萧遥逸满面春风地下了船,拽著程宗扬的手腕过去,一见面就笑道:易兄,我们又见面了。哎呀!云大小姐,刚才大小姐力斩妖人,让小生佩服得五体投地…… 云丹琉脸色不善,少罗嗦!这是怎么回事?谁出动的水师? 程宗扬甩开萧遥逸,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半个时辰前,咱们小侯爷亲自带领禁军攻进内宫。宫里的妖人已经被清除乾净。小侯爷的意思呢,你们把陛下交出来,让他带走,往後就没有你们的事了。 突然间又杀出一个对手,而且是手握禁军、水师大营两大强军,少陵侯世子的小侯爷,秦会之和吴三桂不禁面面相觑,易彪和云丹琉则勃然变色。 程头儿!易彪叫道。 叛贼!云丹琉一点都不含糊,踏前一步,手中的偃月刀发出一声龙吟。 程宗扬叫道:我只是传话的!这事跟我没关系! 程宗扬朝秦会之使了个眼色,秦会之七窍玲珑,立即明白过来,上前一步把云丹琉挡在身後,正色道:小侯爷!江山社稷,唯有德者居之!如今晋祚未绝,陛下虽然失德,但临川王英明勇决,又为先帝所爱,亲贵无比…… 秦兄歇歇吧。萧遥逸客气地打断他,秦会之的口才他早就领教过,如果长篇大论的辩争下来,只怕月出东山才能分出输赢——还不见得是自己赢。 萧遥逸明智地说道:会之兄,算你赢了。他摸了摸鼻子,无赖地说道:但我不打算认输,你看怎么办? 秦会之两指拈住胡须,深邃的目光望向天际,沉声道:秦某夜观天象,天命所归,正在临川郡…… 你省省吧!萧遥逸叫道:这一招我也会啊!天已经不早了,咱们就别废话了!那废物我要定了!划下道来吧! 吴三桂腾地站出来,几乎顶著萧遥逸的鼻子厉声道:吴某还怕你不成! 萧遥逸意识到自己碰上硬茬了,程宗扬这两个手下以前看著还老实,这会儿拉出来都不是好鸟啊。他求救似地小声道:程兄? 程兄咳了一声,会之啊,我看小侯爷说得也有理…… 秦会之义正辞严地说道:主人此语大谬!小人虽然身份低微,亦不敢苟同!天命有常,只可顺迎,岂能逆取? 秦会之劈头盖脸一通忠君报国的大道理,把程宗扬堵了回来。 这死汉奸,说得跟真的一样。看来不用云家出面,这就够小狐狸喝一壶了。 程宗扬耸了耸肩,朝萧遥逸双手一摊,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萧遥逸有点不相信地看著他,什么意思? 程宗扬无辜地说:小侯爷,大家都是体面人。不管什么事,都该讲道理对不对? 萧遥逸连连点头,那我就不讲道理一回吧。 萧遥逸身形一晃,从秦会之和吴三桂两人中间穿了过去。秦会之和吴三桂相顾失色,他们俩肩膀相隔距离不到半尺,就是侧著身也难挤过去。可萧遥逸就那么穿过去,连两人衣角都没碰到。 萧遥逸俯身朝晋帝衣襟抓去,旁边的云丹琉长刀呼啸而出。别人也许不知道萧遥逸的真功夫,但她被封穴道还是萧遥逸出亲手解开,昨夜在宫中一战,更见识了他玄奥莫测的身法,一出手便用上十成劲力。 萧遥逸袖滑出一截莹白的龙牙,叮的挡住刀锋。 云丹琉玉齿咬紧,双手虎口剧痛。萧遥逸也脸色微变,胸口微微一震。 程宗扬想起来小狐狸还受了两处箭伤,真打起来,未必能讨得好去。眼看云丹琉长刀再次攻出,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这会儿自己插手,那叫找死。很可能云丹琉给自己来个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先把自己劈了再说。 萧遥逸呼了口气,大小姐好功夫。他给云丹琉解穴时,对她的修为深浅早已了如指掌,却没想到云丹琉劲气透入刀体,与偃月刀蕴藏的力量合而为一,使她可以施展的力道提升了近一个级数,自己一时托大,险些吃了大亏。 停!程宗扬厉声道:打个屁啊!那边怎么回事? 远处隆隆的鼓声突然停止,无论是楼船、艨艟、斗舰,还是走舸的桨棹都同时击入水中,接著逆向一扳,疾驶的船身像被钉住一样停在水上。 第三百二十九章 对奕 更新时间:2012-10-01 一叶扁舟离开楼船,舟上一个白袍男子负著双手,後面跟著两名亲随,泛水而来。他四五十岁年纪,鬓角华发初生,颌下一丛长须墨染一样乌黑,双目犹如紫石,神情不怒自威。舰队上林立的军士望著他孤舟驶过,都鸦雀无声。 这是令尊?程宗扬看看舟上的男子,又看看萧遥逸,嘴里啧啧两声。 萧遥逸嘟囔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长得像我娘不行啊? 程宗扬同意地点点头,你娘肯定是个出色的大美女。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深居简出的少陵侯。看到那些士卒的眼神,他才明白萧遥逸哪里来的信心。 那些士卒如同最忠诚的士兵望著自己的统帅,眼中充满崇慕和热情。彷佛只要他一个手势,就可以毫不犹豫地为他去死。原来萧侯在晋国军中的威望,才是小狐狸最大的本钱。 萧遥逸哼了一声,望著扁舟的眼睛露出一丝关切,显然萧侯亲自出面,在他意料之外。 扁舟靠近画舫,舫上的仆从连忙放下舷梯。梯尾还未触到舟上,萧侯一脚踏出,彷佛踩到虚空中的台阶般悬空升起,接著从容踏在梯上。 舫上诸人被王茂弘一喝,与桓大司马一道主张废帝的大臣都面露尴尬,讪讪不敢作声。这时见到白袍男子上来,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连忙上前施礼,萧侯爷! 阁中诸人纷纷迎上去,只有王茂弘、谢太傅、侍中王文度坐著不动,连桓大司马和周仆射也起身向那男子揖了一礼。 少陵侯萧道凌踏入精阁,淡淡向众人还礼,然後拱手道:谢太傅,丞相大人。 坐吧。王茂弘揉了揉眼睛,慢吞吞道:萧侯好雅兴,天高云淡,来湖上踏秋。 踏秋不敢。萧侯道:不过整日睡思昏沉,今日突然兴起,欲寻人对弈一局。 谢太傅拿起一柄羽扇慢慢摇著,不知萧侯欲与谁人对弈? 当然是执棋之人。 萧侯旁若无人地走到精阁一角。这边一名门客正与王处仲对弈,盘上黑白混杂,门客一条大龙被黑棋围杀,局面岌岌可危。见萧侯过来,那门客连忙起身施礼,垂手退到一边,王处仲却抱著一个美妓,注视著棋盘,似乎不知道对面已经换人。 萧侯袍袖一拂,盘上百余枚棋子呼喇一声被一举清空,却留下星位黑白相对的四枚座子,就像刚摆上一样整齐。而本来黑白混杂的棋子被他一拂,在盘下分成两处,黑者纯黑,白者纯白,丝毫不乱。 王处仲头也不抬地说道:萧侯既然持白,便请先行。 枯弈无趣,不若赌上些彩头。 王处仲怀中白光一闪,那支莹白的龙牙锥从怀中跳出,叮的立在案上。 萧侯淡淡道:这点彩头未免太寡。不若将你身边的粉头一并押上。 王处仲慢慢抬起头,冷冷道:江山输你又何妨?讨这粉头,却是休想。 座中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职位最高的王丞相、谢太傅、桓大司马、徐司空、王侍中、周仆射都不作声,众人也都知趣地闭上嘴巴。 王茂弘长叹一声,四哥,何当如此? 王处仲赋闲多年,这时在座的依稀有人想起,王处仲是王茂弘的族兄,年纪还在王茂弘之上。王茂弘已经是六十许人,可王处仲的外貌却比他年轻了二十岁不止。 王处仲举觞,扬首饮乾,然後抄起龙牙锥,在唾壶上击节高歌道: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铜制的唾壶被龙牙锥击成碎片,苍凉而豪迈的歌声在湖上远远传开。王处仲一手握著龙牙锥,一手拥著美妓,长声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王处仲长歌不绝,意态豪放,怀中浓妆的美妓扬起脸,露出崇拜而爱慕的眼神。 身著白衣的萧侯盘膝坐下,淡淡道:座中善弈者颇众。驸马此局败北,不知下场的是太傅,还是丞相大人? 谢太傅从容道:此局谢某只是旁观,萧侯尽可随意。 侍中大人呢? 王文度背上露出汗水的痕迹,良久道:我太原王氏诗书传家,不善弈道。萧侯与驸马孰胜孰负,文度观局而已。 萧侯紫石般的目光停在王茂弘身上。 王茂弘似乎苍老许多,满头白发萧然,低叹道:四哥,何当如此?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王处仲冷冷道:大丈夫既不能流芳百世,亦复当遗臭万年!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好!好!好! 远处响起一阵的掌声,鼓掌的却是桓大司马,萧侯!此局不若我与驸马对弈! 桓兄好意,萧某心领了。萧侯沉声道:丞相大人? 王茂弘不再言语,拿起切肉的炙刀,割下衣袍一角,推到王处仲面前。 王处仲不动声色,向萧侯道:请! 萧萧侯用食、中二指拈起一枚白子,呯的拍在棋盘上,落在正中的天元位上。 萧遥逸脸色难看之极,骂道:妈的!此王爷非彼王爷!原来是琅琊王家的四爷! 程宗扬也大感意外,是王处仲?真的是他?他有什么实力? 州府兵是他组建的!他手下的荆州兵,实力不弱於禁军!萧遥逸沉著脸道:我说那些人怎么都是荆州口音。王处仲领兵时就擅长水战。我早该想到,老阉狗敢在宫里对付大小姐,肯定是准备好要动手!只不过让我抢先了一步。 萧遥逸紧盯著画舫。後面秦会之向易彪使了个眼色,悄悄把晋帝移到另一条船上。萧遥逸明知道他们在背後捣鬼,也无暇理会。 看著天元的白子,王处仲冷冷道:不过一座空宫,难得萧侯如此热心。孰不知老子五千言,讲得不过治国以正,用兵以奇! 王处仲屈指一弹,一枚黑子在空中划了个圆弧,点在白角三三位的禁手。 第三百三十章 玄武湖之战 更新时间:2012-10-01 随著王处仲黑子落下,旁边一个紫脸汉子拿出号角,举起用力吹响。芦苇荡中随即驶出十余条长舟。 那些长舟高度只有斗舰的三分之一,用来划船的棹孔几乎紧贴著船沿,上面的船舱高度不过两尺,两端翘起犹如飞鸟,船体的宽度只能供两人并坐,船身通体用桐油浸成黑色,外面包著厚厚的水牛皮。这此长舟高度、宽度都不能与水师的战舰相比,长度却毫不逊色。细长的船身伸出无数黑沉沉的桨棹,就像一条在湖面划行的蜈蚣。 好舟!萧侯瞥了一眼,此舟载士不过二百,却有桨棹一百六十支,操戈而战者不过二成,如此奇舟,亘古未见,不知何名? 王处仲道:迅疾如飞,漂水如凫。是名飞凫。 萧侯拈子老老实实将星位的白角长出,看似笨拙地应了一手,驸马误矣。 兵事即国事,当用兵以正,破敌以奇。 萧侯身後的亲随挥舞旗号,停在湖心的水师舰队重新响起鼓声,六艘艨艟、十二艘斗舰,三十余条走舸从两翼分别驶出,迎向飞凫。 水师摆出堂堂之阵,艨艟在前,斗舰在中,走舸在後,但在接敌时却生出变化。右翼一艘艨艟首先临敌,放出第一箭的却是紧随其侧的走舸。 那些小船不断加速,像鸥鸟一样驶过艨艟、斗舰。最前面一艘走舸上,一名士卒弯弓朝飞凫射去。飞凫船体狭窄,在起浮不定的水上更不易射中,但那士卒一箭射出,正中船首彩绘的雀眼。水师士气大振,鼓声越发雄壮有力。 芦苇荡中驶出的飞凫只有十二条,每三条为一组,静默地在湖上行驶。距离最前面的走舸只有四五丈时,领先的飞凫突然转向,将船身横过来,对著疾驶的走舸。 绷的一声闷响,飞凫船舱的圆孔中飞出一支长弩。弩首状如巨斧,弩杆却极短,就像一柄大斧重重劈上走舸。被击中的走舸摇晃了一下,船体裂开一道缝隙。 走舸的士卒都是从军五年以上,至少经历过一次战斗的老兵。见状立刻擂鼓加速,赶在沉船之前登上敌舟。舵手用力扳动尾舵,将直行的走舸也横过来,调整成易於士卒登舟的角度。 走舸与飞凫迅速接近,在船体相邻丈许的时候,两船已经平行。走舸的士卒拉出钩梯,准备钩住敌舰,登舟肉搏。 忽然飞凫邻近走舸一侧的桨棹放弃划水,桨手齐喝一声,一半用棹桨撑住靠近的走舸船身,另一半同时击出,拍打走舸的桨棹。这时才看出飞凫的桨棹呈现出黑沉沉的色泽,是因为在容易折断的部位都包著精炼的镔铁。 飞凫一侧桨棹就有八十支,走舸一侧只有十五支桨,两船相遇,高下立判。 几乎是第一轮攻击,走舸一侧的桨棹便尽数折断,船体更被飞凫伸出的桨棹推得倾斜。舸上的士卒纷纷攀紧船栏,稳住身体,这时飞凫船舱的矛穴、射孔中弩矢齐飞,在不到一丈的距离内,朝舸上的士卒射去。 走舸上射出第一箭的弓手用脚蹬住船沿,两手张弓,瞄向敌舟。但飞凫船体完全封闭,军士和桨手都躲在舱内,只有箭孔中疾射出的弩矢。走舸属於轻舟,船体重量不及飞凫三分之一,近距离的对射中,不住有士卒中箭落水,更加剧了船体的偏移。脚下的船体被桨棹顶起,慢慢向一侧倒去,那名弓手拚命拉弓,朝箭孔射去,接著船体倾覆过来。弓手在落水的刹那竭力一蹬,躲开船体的重压,忽然背後一阵剧痛,被一支弩箭射穿肩胛,无力地朝水底沉去。直到这时,他仍未看见任何一名敌人的面孔。 後面一艘斗舰直逼过来,利用自己方正坚实的船头,朝飞凫拦腰撞去。 飞凫一侧桨棹收起,灵巧地一转,避开斗舰的撞击,与斗舰并肩而行。斗舰虽然是二百人的大舰,桨数却远远不及飞凫。很快,斗舰内侧的桨棹同样被飞凫的铁桨击断。舰船失去一侧动力,再举桨划水,只能在湖上打转,不得不停止划动。斗舰的戈手纷纷挺出长戈,试图钩住飞凫。但飞凫表面蒙著结实的水牛皮,急切间难以撕开。 两条走舸冲过来,拦在飞凫前方,配合斗舰的攻击。飞凫一侧桨棹抬起,另一侧的桨棹奋力击水,转向闪避。趁飞凫航速略慢,斗舰的戈手用长戈刺进飞凫舱身的穴孔。更有十几名勇悍的士卒咬住短刀,跳上飞凫船身。 飞凫狭窄的矛穴中伸出数支长矛,朝无法防御的斗舰戈手攒刺。不多时,钩住穴孔的戈手便被刺杀殆尽,剩下的也扔下长戈,朝後躲避。飞凫甩开只能打转的斗舰,迅速脱离,但船体也被十余名士卒攀上。 由于飞凫船舱完全封闭,攀到舱上的水师士卒只能用力砍开牛皮、舱篷,同时飞凫中的军士也无法出舱,由於矛穴射孔都开在船体一侧,更难以攻击船顶的敌人。 後面一艘飞凫加速驶来,与前船擦肩而过。已经绞紧弦的弩弓从飞凫射孔伸出,攀在舱上的士卒惨叫著被背後袭来的劲弩刺穿身体,一一坠入水中,鲜血顿时染红了清澈的湖面。 萧侯的白角被黑棋侵入,双方杀得难解难分。黑棋著法诡异而凶狠,由三三位禁手打入,在白角辗转腾挪,大有掏空白角之势,将以奇用兵的诡诈之道发挥得淋漓尽致。 居於劣势的走舸不再强攻飞凫,转而寻找敌舰的空隙,利用速度打乱那些飞凫的阵型。另两艘斗舰同时逼来,左右夹住最前面一条飞凫。 王处仲冷笑道:萧侯故技重施,不怕重蹈覆辙吗? 萧侯淡淡道:只怕驸马技穷。 说著萧侯白子一个小尖,顶在黑棋隙处。 藏在芦苇荡中的飞凫都是王处仲的精锐私军。晋国水道纵横,水军才是决胜最重要的砝码。这支飞凫军是王处仲一手打造,针对晋国水师的舰船训练多年。 斗舰一接近,立刻矢石齐飞,攻击舰上的士卒,同时桨棹齐举,利用特制的铁桨全力打击对方的桨棹。 第三百三十一章 飞凫 更新时间:2012-10-01 内湖水军争战,风力对船只的影响有限,而船帆更易被敌军火箭攻击,因此大多数舰船都没有张帆,全靠桨棹操控行驶。一旦桨棹折断,就等於丧失了战斗力。飞凫的桨手与军士的比例是四比一,这样畸形的比例却将桨棹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两艘斗舰的桨手奋力操桨,从两面夹攻飞凫。飞凫放开一侧的对手,全力攻击另一侧的斗舰。那艘斗舰小心地保持距离,避免桨棹被飞凫铁桨击断,但拉开距离的同时,舰上戈手全无用武之地,飞凫舱体封闭,外覆牛皮,只用狭小的矛穴射孔向外攻击,斗舰上的弓手对飞凫的伤害微乎其微。 在湖上追逐里许之後,两艘斗舰渐渐慢了下来,毕竟斗舰只有六十名桨手,而飞凫的桨手足有一百六十人之多。飞凫收回一半桨棹,减慢速度,让桨手保持体力,同时利用船上的弓弩射杀斗舰暴露的士卒。 右侧的斗舰猛地一顿,桨手反向击水,由前驶转为逆行。飞凫在惯性下向前冲出半个船身。就在这时,飞凫上的军士们看到令人恐惧的一幕。斗舰背後,一条船首尖挑的艨艟以极快的速度破浪而来,犀角般的船首正对著飞凫的舰体。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飞凫在湖上确实占尽优势,一对一,甚至一对二,水师的斗舰、走舸只有挨打的份,换作结构相差不大的艨艟也强不了多少。但水师也不是傻瓜,他们立刻改变战术,利用一条斗舰作掩护,遮挡飞凫的视线,在飞凫进入位置後突然减速,露出後面直冲过来的艨艟。 封闭在飞凫舱内的桨手听到指挥官惶急的大吼,右列停桨!左列全速!舵手右转! 上层的攻击舱内,几名什长嘶叫著:举矛!举矛! 棹孔透入的阳光被一片阴影迅速遮住,一名奋力操桨的棹手抬起头,惊恐地看著一支犀牛角般的铁角从棹孔上方飞过,接著飞凫坚固的船体发出一声碎裂的震响,被桐油浸过的舱板猛然凹陷过来,湖水带著折断的长矛涌进船舱,紧挨著他的一名同伴来不及呼叫,就被包著铁皮的船首碾碎。 艨艟船速极快,飞凫竭力调整航向,但狭长的船体来不及转弯,就被艨艟巨犀般的冲角狠狠撞上。再结实的船只被艨艟冲角撞上也免不了破损,何况飞凫为了机动性能,收拢了船体的宽度。木屑纷飞间,整条飞凫被撞成两段,装著斧矢的巨弩,混乱的桨手、军士从断口飞出,又被艨艟坚固的舰身碾进水底。 艨艟驰过飞凫断裂的船体,扬长而去。船尾的巨弩转动著,瞄向後方一条飞凫。伴随著隆隆的战鼓声,一名军士调整好方位,迅速作了个手势。後面那个膀大腰圆的军士挥起重锤,砸下牵弦的木楔。 比长矛还要夸张的弩矢呼啸而出,从飞凫舱顶射入,射杀了一名军士和两名桨手之後,在吃水线以下的船体透出尺许。 飞凫没有作声,沉默地从同伴断裂的船体间穿过,狼一样尾随横冲直撞的艨艟。 艨艟船尾的巨弩不断发射,飞凫两侧一百六十支桨棹像蜈蚣一样划著水,在湖上疾驶,迅速拉近距离,使艨艟架在船尾高处的巨弩失去射击角度。 在接近艨艟的一刹那,飞凫的矛穴刺出数支锋利的铁铲,像狼牙一样咬在艨艟舰体上。飞凫船体极矮,艨艟居高临下,本来易於攻击,但两船接近之後,艨艟的攻击孔比飞凫的船体高出数尺,只能向下攻击飞凫坚固的船篷。而飞凫攻击孔几乎比艨艟的棹孔平行。 飞凫伸出的铁铲撕开艨艟舰体的生牛皮,然後朝裸露的木料泼上火油。飞凫十余只箭孔同时闪起火光,接著火箭流星般飞出,艨艟舰体立刻燃起一排火焰。 飞凫不再理会著火的艨艟,减速、摆舵、转向,一气呵成,同时将旁边一艘走舸撞得倾斜过去。 程宗扬与萧遥逸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的惊愕。 忽然旁边响起一声怒喝,艨艟上的指挥官是谁?如此无能之徒,立刻斩了他的脑袋! 吴三桂是骑战的行家,对水战是彻底的外行,这话只能听著。秦会之道:艨艟亦属尽力,奈何敌舰来去如风,防不胜防。 云丹琉道:艨艟船坚弩强,正该与敌舟正面交锋。破敌一舟,便即远颺,以往并无不妥,但此时敌舰船速是它两倍以上,仍墨守成规,将船尾让给敌人。 指挥者全无应变之道,死有余辜! 程宗扬心道:有种你去打啊。瞧瞧云丹琉的刀,没敢说出来。可脸上的表情却被云丹琉看得一清二楚,那丫头美目顿时寒光大盛。 程宗扬打了个寒噤,厉声道:小侯爷!看著我方将士浴血奋战,程某恨不能手刃敌寇!在此旁观,於心何忍?不若我等立刻回船,居中调度! 不错!萧遥逸一把拽住程宗扬,且看我们兄弟并肩破敌! 如果云丹琉眼中的怒火变成实质,自己早已血溅七尺。程宗扬顾不上和易彪道别,就和萧遥逸跳到来时的走舸上。 这位大小姐脾气太火爆了,动不动就拎著大刀砍人。程宗扬心里嘀咕道:那丫头脾气是坏了点,但身高腿长,肩宽腰细,胸脯够高,屁股够圆,扭起来还是很过瘾的…… 喂!小狐狸,你干嘛? 程宗扬擦了把口水,突然发现走舸并没有返回舰队,而是正对著疾战的飞凫就冲过去了。 居中指挥不是白瞎了咱们兄弟的手段吗?要打就在最前面,亲临矢石,一决生死才过瘾! 你疯了吧!要打咱们也换条船吧?这走舸不够它撞一下的!我看飞云、盖天那两条还凑合,咱们随便选一条好不好? 我觉得这走舸就挺好,又快又稳。萧遥逸一脸认真地说道:楼船看起来威风,其实一点不好玩。你想啊,好几千人待在一个大船壳子里面,又是马粪又是人尿的,单是汗臭就能熏死你…… 远处的艨艟已经火光冲天,数十条战舰同时展开搏杀。敌军的飞凫又被击沉一艘,但水师已经有一条艨艟、两条斗舰燃起烈火,在湖面熊熊燃烧。另外还有五条走舸倾覆,更有两条斗舰被飞凫击断桨棹,失去行动能力。 看著飞驶如风的飞凫,程宗扬一颗心彷佛直线掉到胃里,石头一样沉甸甸又冷又硬。天地良心,我对战争一向只有旁观的热情…… 第三百三十二章 天命有晋 更新时间:2012-10-02 棋盘上角落的争夺已经蔓延到全局,王处仲掏空半个白角,然後从白角沿低位跳出,在盘上四处挑起烽火,搜刮实地。萧侯不忙不乱,白棋一边应对黑棋的攻势,一边与天元的白子遥相呼应,构建起强大的外势。 湖上鏖战方殷,双方舰只在湖上往来搏杀,飞凫收拢阵型,形成一个紧凑的三角形,撕开水师两翼舰队的包围。水师则以艨艟冲乱飞凫的阵型,利用数量的优势,以两条甚至三条斗舰围攻一条飞凫,走舸则以主舰为中心,往来穿梭,分割敌阵,攻击敌舰,或者救援己方落水的士卒。 一条飞凫被走舸围住,舸上的士卒蚁附在走凫上,用铁凿挖开船体,在其余飞凫赶来救援之前,飞凫船体已经进水,缓缓沉入湖中。後面两条飞凫甩开斗舰的纠缠,从两侧将来不及撤出的走舸围住。狭长的船体矢石如雨,三条走舸只支撑了半盏茶时间,就尽数沉没。 接著两条艨艟并肩冲来,将一条飞凫撞成三截,另一条飞凫则抓住机会侧过船身,在两艨艟之间狭窄的缝隙间穿过,同时将一条艨艟船体破开一道丈许长的裂缝。 十二条飞凫,与六条艨艟、十二条斗舰和三十六条走舸不分胜负。萧遥逸道:王处仲好手段! 程宗扬数了数,这次水师一共出动了飞云、盖海两艘楼船,艨艟十八艘,斗舰三十六艘,走舸数量更是超过一百条,大小舰船一百六十余条,包括桨手和士卒在内,出动的军力将近一万三千人。这样的实力足以纵横五湖,可面对十二条飞凫,在击溃半数敌舰之後,自己也附出了四条艨艟,七条斗舰和二十余条走舸的代价,总折损将近两成。 看起来王处仲要退了。 十二条飞凫,不过两千四百人。萧遥逸摇头道:王处仲敢觊觎帝位,实力绝不止这么一点。五千人,这个数目还差不多。如果我没猜错,芦苇荡里至少还有十二条飞凫,等著我们的中军。 说的是!程宗扬精神一振,你既然已经看出来了,咱们也该等等吧?至少让後面的兄弟上来啊。 不用急,萧遥逸安慰道:咱们一旦被围,他们肯定拼了命地往上冲,你拦都拦不住。 程宗扬抓住他的肩膀,叫道:死狐狸,你仔细看看!他们还有六条船,一千多人!你这一条四面漏风的破船,上去送死吗? 安啦!顶多是船翻了,被他们围著打,程兄放心,我水性好得很。从这儿游到湖岸,我都不带喘气的。 程宗扬捂住胸口,难受地说:我有点晕船……先让我下去好不好? 萧遥逸恍然大悟一样说道:程兄,我突然发现你很胆小啊! 何止胆小!实话告诉你!我这会儿肝都在颤!你是亡命徒,我可是有家有业的正经商人! 萧遥逸笑嘻嘻看著程宗扬发飙,然後道:岳帅当年跟你差不多。不过一上阵就好了,那只墨镜呢?把墨镜戴上你就不怕。 程宗扬一拍额头,我怎么把这事忘了?等我一会儿!我回家拿了墨镜马上就来! 没有墨镜也行啊。萧遥逸搂住他的肩膀,程兄不是想要光明观堂那个小粉头吗?打完这场,咱们就去把她绑来,让你好生快活快活。 你拉倒吧!想起小香瓜,程宗扬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奶奶的,不管谁输谁赢,自己可千万不能死啊。 白棋凭借强大的外势,将一块黑棋眼位破尽,逼得黑棋弃地逃生,形成围杀黑棋大龙的局面。 萧侯淡淡道:治孤不易。驸马小心。 王处仲拿著一枚黑子沉吟良久,然後道:卿卿,且歌一曲。 王处仲怀中的美妓抬起脸,嫣然一笑。晋国世家出游,身边多有伎乐随行,王处仲拥美而坐,众人都不以为意。这时看清美妓的面容,不禁一片哗然。 谢万石像见鬼了一样惨叫一声,王文度比他好些,指著美妓厉喝道:你!你!你不是已经死了么! 那美妓眉枝修长,虽然施著厚厚的脂粉,仍能看出她曾经的端庄和高贵。有人认出她的面孔,在旁边窃窃私语,这不是庾氏吗? 庾氏是晋帝皇后,一年前暴病身亡,已经安葬多时,只是这一年来晋帝不怎么理事,一直没有上谥号。没想到会在画舫上,以王处仲家妓的身份重新出现。 无耻之徒!一名大臣拿起手板朝王处仲打去。 旁边一只湿淋淋的手掌伸来,抓住他的手腕。古冥隐青衣滴著水,眼神像针一样又尖又细,被他阴冷的眼锋一扫,那大臣满腔的义怒顿时化为乌有。 王处仲!王文度怒喝道:你这等禽兽之行!哪里还有半点礼法! 王处仲冷冷道:礼法岂为吾辈所设。 谢太傅摇著扇子,徐徐道:世上相似之人甚多,侍中大人定是认错了。 王文度醒悟过来,如果认定眼前的美妓就是皇后庾氏,必然大起风波,为晋国颜面著想,就算王处仲公然说出来,他们也只能抵死不承认。 王茂弘在旁低叹不语。谢太傅道:古公公在宫里多年,曾经服侍过襄城公主,这位歌妓是否与公主颇为相似? 古冥隐佩服地看了他一眼,垂手说道:这歌妓不仅面容与公主如出一手,而且胸前更有红痣一处,与公主一般无二。驸马自公主过世後,便忧思成疾,直到遇见这位歌妓,才知公主已经转世,自此爱如珍宝。 原来如此。桓大司马道:襄城公主过世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吧?王驸马如此疑诚真是难得!难得! 谢万石念了声佛,回过脸色,细看来,这位歌妓与襄城公主确实挺像。王驸马与公主结缡两生,也是有缘。 桓大司马只是顺水推舟,这位谢才子却认真起来,惹得众人想笑又不敢笑。 庾道怜对众人的议论浑不在意,旁若无人地轻声唱道:天命有晋,穆穆明明。我其夙夜,祗事上灵…… 众人面面相觑,都露出几分尴尬,连一直沉静疏淡的谢太傅也禁不住涕笑皆非。王处仲真够绝的,这是晋室祭祀天地的大礼之乐,是所有乐曲中最为庄重的一首,他却当成散曲来听,唱曲的歌妓偏还是曾经的皇后。 啪! 王处仲被围的大龙向天元的白子逼去,下出决定命运的胜负手。 第三百三十三章 吞舟之鱼 更新时间:2012-10-02 号角声中,残存的六艘飞凫聚在一处,形成一个圆阵,缓缓向後退去。飞凫的损失虽然高达半数,但攻来的水师舰队也伤亡惨重,如果双方实力相当,飞凫早已大获全胜。 水师主力舰队逐渐逼近,冲在最前面的,却是一条不起眼的走舸。 程宗扬双手合什,先拜菩萨,然後掌心向内,左手按住右手,把额头放在掌上,稽首拜了神仙,接著在胸前划个十字,一连串的举动搞得萧遥逸莫名其妙。 圣人兄,干嘛呢? 刀枪不入!刀枪不入!程宗扬捶著胸膛大喝两声,然後抄起双刀,虚劈几记。 折腾一夜,丹田的真气早消耗得七七八八,虽然越靠近战场,死亡的气息就越浓郁,但自己不打坐花上几个时辰用功,吸收的死气一点都用不上。如果把玄武湖换成鬼王峒就好了,一边打一边补,非让小狐狸把眼睛瞪出来不可。 萧遥逸摸著下巴道:圣人兄,你不会就想这么冲过去,把人家的船给砸了吧? 程宗扬扭过头,什么意思? 萧遥逸比了个手势,凿!王处仲的船再拽,也不能不沉对吧?咱们从水下游过去,每条船给它开几个孔,总比上船拚命好吧? 别逗了。这么简单的主意,水师那些老丘八会想不到? 想得到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这些鸟船划得太快,放水鬼也追不上。而且…… 而且你还受了伤,如果沾水只会死得更快。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我辛辛苦苦过去凿船,小侯爷在後面给我望风。是不是? 萧遥逸抚掌道:知我者,程兄也! 去死吧!那船划得跟飞一样,上下都包著牛皮,游过去凿船——你以为我是潜泳高手啊? 既然程兄没胆,那就算了。萧遥逸只好作罢,他拿起一根长矛,试了试份量,然後一个箭步跨到船头,扬手一掷。 长矛呼啸而出,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一闪而过,蛟龙般划过十余丈的距离,准确地从飞凫射孔飞入,先击杀了一名操弩的军士,然後带著他的鲜血从船舱另一侧飞出,在船板上撕开一个尺许宽的裂孔。阳光猛然透入,映出舱内惊惶躲避的人影。 後面响起一片喝彩声,萧遥逸转身举起手臂,高呼道:破敌杀贼!正在今朝! 水师士气大振,鼓声震天响起。身後密密麻麻的舰船,让程宗扬多少有了点信心。就算真和萧遥逸猜的一样,芦苇荡里还有王处仲十几条飞凫,水师军力也在它两倍以上。尤其是那两条楼船,所有的飞凫全加起来,吨位也差了一大截。 古冥隐盯著萧侯,细声道:贤父子果然是人中之龙。小的原以为令郎只是个斗鸡走马的纨裤子弟,却是看走了眼。 萧侯道:小儿性子顽劣,难得驸马青眼有加,专程请人教训。只是湖上蟊贼之流,未免与驸马身份不符。 王处仲盯著棋盘道:不用谦让了。令郎作派让我也看走了眼。那次只是投石问路,却不料引出了吞舟之鱼。萧侯深谋远虑,想必已经想好如何处置我们这些世家了。 萧侯淡淡道:驸马盘面不济,要在局外一逞口舌之利么? 这会儿连谢万石也看出来,这局棋关系的不仅是萧、王两家的生死,在座的世家贵族,乃至晋国的命运都在局中。失败的一方不仅身败名裂,还将搭上整个家族,甚至国运殉葬。 有聪明的已经在盘算自己该依附哪边。在座官职最高的几位大臣里,丞相王茂弘是王处仲同族,但刚才已经割袍断义;谢太傅从容自若,莫测深浅;侍中王文度看来对这场剧斗并不知情,在一旁空著急;周仆射心怀忠义,却无从下手;桓大司马摆明与萧侯联手,但王处仲也不是孤家寡人,旁边司空徐度虽然一直没开口,但这时候还不开口,正表明他和王处仲关系匪浅…… 诸人各怀鬼胎,一边看著棋局,一边偷偷瞄著远处的战局。 飞凫退到芦苇荡边缘,接著号角声起,几条通体乌黑的战船缓缓划出。无论是飞凫还是新出现的战船都吃水极低,因此能藏在芦苇丛中不被发现。新出现的战船船体比飞凫宽了一倍,宛如一片宽大的树叶,不多不少也是十二条,古怪的是船身看不到任何棹孔帆影,却以极快的速度浮浪而来。昂起的船首没有绘制鸟雀,而是一头巨大的白虎。 萧遥逸愕然道:那是什么东西? 轮桨啊。程宗扬吸著凉气道:这是跟宋国水军学的吧? 飞虎船身两侧装著四个轮形桨,每只八片桨叶,转动时在船侧掀起巨大的浪花。这种轮桨舍弃了船身的棹孔,使船体密封性更好,减少了桨手数量的同时位置更加集中,而省出来的空间更容易装载巨型武器——比如投石机。 程宗扬和萧遥逸扬起头,看著一团巨大的火球从船上飞腾而起,划过一道令人恐惧的弧线,远远击中近百丈外一艘斗舰。迸裂的火团在斗舰的顶棚上四散飞溅,旁边士卒衣甲沾上火,挣扎著跳入水中。 可能是目标太微小,飞虎第一轮攻击放过了两人所在的走舸。但两人没有半点轻松,他们已经看到船上转动的巨弩——上面架的弩矢形如船锚,每一支都有几百斤重,被它击中,大伙就可以下水喂鱼了。 程兄!萧遥逸叫著张开手臂。 我干!咱们抱一下就能干掉这巨弩? 嗡的一声怪响,三股状的巨弩朝走舸疾飞过来。 跳上来! 程宗扬跳起来狠狠往下一坠,萧遥逸接住他,双足一蹬,籍著程宗扬的冲势将走舸蹬得一歪,倾斜的船体以毫釐之差与巨弩擦肩而过。 萧遥逸抛开程宗扬,一把抢住长矛,抖手掷出,将对面正在扳弦的弩手钉在甲板上。 第三百三十四章 大龙 更新时间:2012-10-02 萧遥逸甩掉束发的金冠,扯下衣甲,裸露著上身两处箭伤,将龙牙锥横咬在口中,跃入湖水,野马般朝飞虎舰奔去。 走舸也加快速度,紧跟著萧遥逸迎向敌舰。飞虎是敞开式甲板,舰上除了重型武器,就是执盾持矛的军士。 程宗扬腾身而起,拼了老命跃过丈许的距离,人在半空,就挥出双刀,劈开两支袭来的长矛,旋风般闯入敌群。 萧遥逸光著上身,皮肤像公子哥儿一样白皙,但肌肉一点都不含糊,胸腹手臂的肌肉轮廓像刀刻一样分明。他身上两处箭创还在溢血,便挺身跃到弩机上,一脚踏著弩肩,一脚蹬住弩背,嘴里咬著龙牙锥,两手各挽住一杆抢来的长戈,曲臂划了一个圆弧,在身体周围清出丈许方圆一片空场。 走舸上的军士不断登上敌舰,但有半数都在半空就被敌军的长戟利戈刺落水中。程宗扬发出一声虎啸,大有几分武二郎的凶悍,双刀轮番攻守,在密集的戈矛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虽然自己人大都在自己身後,但程宗扬很清楚,只有死狐狸所在的位置才是最安全的。 一名黑甲军士拦住程宗扬的去路,他没有使用水战惯用的长兵器,而是贴肘握著一对铁戟,与程宗扬的双刀正好相克。他双手铁戟翻飞,戟锋刺划,戟钩割削,戟枝钩扯,挡住程宗扬的刀势。 程宗扬还是第一次撞见使戟的对手,真要拉出来打,那家伙未必能砍得过自己,但戟钩的本身的钩扯功能正能克制自己的双刀,自己一刀劈出,被他戟身挡住,接著戟枝钩住刀身,侧肘一绞,钢刀险些脱手飞出。 程宗扬後撤半步,双刀磕开两杆长矛,接著一招龙蟠虎踞,左刀守住身前要害,右刀瞬时挥出三刀。 这一招是武二郎最早教他的破敌猛招,但这次是程宗扬头一回施展,原因很简单,以前他修为不到,左刀凝如虎踞还好说,右刀的龙蟠怎么也施不出来。这招的三刀其实只是一刀,右手钢刀由左下方撩起,刀锋直指对手小腿、膝盖,提到与肩平齐的位置,调转刀锋由右上方朝左下斜劈,袭击对方的腰腹,这一刀在自己腰下的位置停住,接著再次调转刀锋,由对手腰肋斜劈至颈。一招来回三个转折,要求一口气劈出,中间没有任何停顿。 自己刚开始觉得挺简单,使起来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出刀时真气要完全聚在刀锋顶端寸许的位置,作为破敌的虎牙。但转折时总不免要拧腕回刃,程宗扬习惯於划个小小的圆弧,调整真气的运转。可这点小动作落在武二眼里,立刻就是劈头盖脸一通臭骂。 程宗扬怎么也不明白,那斯怎么就能把三刀毫无转折地作为一刀施展出来,不但没有停顿,速度反而越往後越快。此时这一招施出,自己才感受到,真正用力的位置并不是攻击的右刀,而是左手防守的虎踞,身体的重心全部放在这里,右刀就像摇摆的龙尾,进入入微境界的真气毫不费力地顺势而出,与呼啸的刀锋融为一体,起刀、落刀、起刀…… 对面的军士黑甲迸碎开来,胸前绽出一朵艳丽的血花。那军士颓然跪地,他锁骨被刀锋斩断,由胸至颊绽开一道长长的伤口,却不屈地昂著头,脸上带著一丝奇怪的笑意。 好刀法……那军士说著,手里的铁戟呯然坠下。 程宗扬额角微微一痛,感受到一条生命的消逝。 呼的一声锐响,一支长戈斜刺过来,将一名军士连人带盾刺翻在地。 萧遥逸掷出长戈,回手拽下齿间的龙牙锥,翻腕刺出,目标却是旁边盛放火油的木桶。 旁边的军士都是富有经验的老兵,应变极快,立刻蹬开投机石後面的火盆,免得被他利用,酿成焚舟的惨祸。但萧遥逸动作更快,那军士蹬出的同时,他侧身展臂一捞,硬生生把飞出的火盆又抢回来,连火带盆一下扣到流淌的火油上,然後一脚踢穿甲板,让燃烧的火油流入舱中。 敌舰上军士的攻击越发猛烈,随两人一同登舰的走舸的士卒已经大半战死。 水师舰队的中军终於赶到,斗舰和艨艟抛弃以往的水战规则,排成密集的阵型朝敌舰冲锋,以最大限度抵消敌舰速度的优势,利用数量在混战中取胜。 战火蔓延到芦苇荡中,成片的芦苇在烈火中熊熊燃烧,芦花漫天飞舞,给血染的玄武湖蒙上一层迷离的色彩。 湖上不断传来舰只相撞时发出的巨大响声,一艘艘满载士卒的艨艟、斗舰、走舸、飞凫、飞虎……或是在攻击中起火燃烧,或者在碰撞中破碎沉没。鼓声和号角声交替响起,与战士的呼喝、搏杀、惨叫声交织在一起。数以千记的战殁者染红了湖水,扭曲的肢体抱著折断的兵刃,在烈火焚烧的湖面载沉载浮。 荆州多劲卒,萧侯淡淡道:予今知之也。 黑棋的大龙在天元附近挑起恶斗,在付出一个黑角的代价後,成功与一片眼位还未成形的孤棋相连。 萧侯白棋落下,提走了黑棋刚落的一子,同时将黑棋大龙系在游丝上的命脉彻底扼断。只要白棋补上此空,黑棋的大龙再无活路。 啪! 王处仲手中的黑子点在白棋一处三十余目的大空中。 这是白棋最大一片活棋,黑棋虽然打入,但仅是孤子,白棋只要放手应对,就可轻易活棋。但如果脱先,劫杀黑棋大龙,算下来白棋还亏了数目。 萧侯冷哼一声,困兽之斗耳。白棋放弃劫杀大龙,转而应战。 旁观的众人都倒抽一口凉气,没想到王处仲的黑棋如此顽强,竟在困境中造出生死劫。 王处仲面无表情地提走大龙咽喉处的白子,丢在一旁。接著湖上传来一声暴喝,隔著数里的距离仍然震得精阁隐隐作响。 第三百三十五章 破敌! 更新时间:2012-10-03 程宗扬和萧遥逸并肩躺在一艘斗舰的甲板上,程宗扬多少还穿了件衣服,萧遥逸裤子被火燎到,几乎成了光屁股。两人纵火烧了一条飞虎,又被一条袭来的飞凫缠住,险些被困在船上给沉船陪葬。幸好一条走舸冲进火海,接上两人。谁知走舸还未驶离险境,就被投石机的石丸击中,破出个丈许的大洞。两人拚命游出火海,才被赶来的斗舰救起。 舰上的指挥官大声下令,命令弓手集中射击侧方一艘飞虎。然後快步走来,脚跟一并,抬手向萧遥逸敬了个军礼。 这动作一出,程宗扬立刻明白,这位斗舰的指挥官也是出身星月湖,通过萧家的关系进入石头城水师大营。不过指挥官接下来一句话,险些让程宗扬把眼珠子瞪出来。 萧少校!石头城水师大营斗舰第十一舰准备完毕!请下令! 萧遥逸盘著腿坐起来,吐出齿间的龙牙锥,在胳膊上擦了擦,右转!打中间那条涂红虎的! 是!指挥官领命退下,没有提出任何疑问。 程宗扬瞪著萧遥逸,少校? 这是我在星月湖大营的军衔,萧遥逸一脸得意地说道:怎么样?够拉风吧! 谁是上校? 当然是孟大哥了。 中校呢? 艺哥他们都是中校。岳帅说我年纪小,专门给我一个少校当。 这岳帅太坏了。程宗扬心里嘀咕著,说道:你们岳帅是什么衔?少将?上将? 特级上将。萧遥逸指了指肩膀,上面有五颗星的! 程宗扬叹为观止,只能说这位岳鹏举玩得还真过瘾。问题是,这些都让他玩过了,自己还玩什么呢? 斗舰以无畏的姿态驶入敌舰阵型,打到这份上,谁都知道水师这些战船一对一拼不过飞凫,更不用提武装到牙齿的飞虎,但斗舰的指挥官毫不犹豫,少校的命令即使让自己送死,他也义无返顾。 就在斗舰从两条飞凫之间穿入的同时,背後传来一声暴喝。一艘在後面逡巡多时的飞虎舰突然加速,轮桨运转如飞,激起大片大片的水花。船上一个佝偻的身影突然挺直腰背,铁塔般的身躯在阳光下带来阵阵寒意。 他跨在舰船绘著虎头的船首,展臂从火盆中拿起一柄两丈长的巨斧,只一斧就将冲来的艨艟迎头劈开。 艨艟包铁的犀角迸碎开来,烧红的斧轮一直劈到船头的甲板上,然後左右一摆。坚固的柚木船体发出刺耳的破碎声,绽开一道一人高的裂口,湖水立刻汹涌而入。 一只轮桨停止转动,飞虎轻捷地转了个弯,与紧邻而来的斗舰并肩行驶。那汉子以非人的力量挥舞起燃烧的巨斧,在斗舰船身留下一个巨大的裂口。船舱底部几名桨手被火斧带到,惨叫著堕入水中,裂口处的木板青烟缭绕,随时都可能燃烧。 墨狼! 程宗扬与萧遥逸同时认出那个身影。这是王处仲暗藏的杀手了,但两人都不相信,只靠一人之力,能在万人规模的水战中起多少作用。 但很快,两人就笑不出来了。 那艘飞虎一路斩船破舟,迳直朝飞云舰驶去。 飞云舰此时威力尽显,船体周围六根高大如桅的拍杆轮流拍击,先後击沉了两条飞凫,更将一艘飞虎甲板拍碎半边,飞虎船侧的轮桨飞上半空,失去动力的船体在湖上打著转,不住甩下血肉模糊的军士。 在绞索牵引下,长达四丈的拍杆像巨人的手臂一样高高举起,直刺云霄,然後呼啸而下。拍杆顶端重逾千斤的巨石虽然没有击中墨狼所在的飞虎,但掀起的浪花足有丈许高。飞虎在巨大如城的楼船前面像树叶一样起伏著,船上的军士站立不稳,不少人失足落入水中。立在船头的墨狼显示出惊人的水性,两脚像钉子一样踩稳甲板,然後拖起巨斧,将刚从水中牵出的拍杆劈成两段。 楼船上方的城门打开,一队骑兵从城内驰出,居高临下,举矛朝墨狼掷去。 墨狼腾身跃起,立足的甲板立刻多了几支摇晃的长矛。他身在半空,又是一声暴喝,巨斧转动如飞,硬生生在楼船尺许厚的船体破出一个大洞,然後耸身跃入。 程宗扬与萧遥逸对视一眼,心里闪过同一个念头,飞云舰保不住了。 作为水师出动的两艘楼船级大舰之一,飞云舰一旦被击沉,给士气带来的打击无可估量。 不用理会!萧遥逸大喝道:全力攻击敌军主舰! 黑棋拨去大龙咽喉处的白子,展开劫争。 白子随即扑入黑子孤棋的眼位,王处仲如果不应,即便黑棋大龙脱困,孤棋眼位被破,仍然是死路一条。 斗舰击水前行,在距离中间的飞虎还有十余丈的时候,所有桨棹同时收起,舰身彷佛在水面滑行一样,飞速接近敌舰。 飞虎主舰矢石齐出,雨点般击在斗舰上。斗舰前排的盾手奋力举起重盾,挡住箭雨,但投石机的重石和巨弩的锚形大矢却不是人力能够阻挡。 一块百余斤的巨石落在舰上,撞开三名盾手。石上包裹的燃烧物一路翻滚,在甲板上留下一道火焰。 破敌!最前方的斗舰指挥官拔剑喝道。 破敌!舰上的士卒齐声高呼。 船尾的鼓手越发用力,充满杀伐意味的鼓声震天敲响。让程宗扬也感到体内血脉微微震颤,埋藏在心底的杀戮欲望被催发出来,浑身热血沸腾。 破敌!萧遥逸举起龙牙锥,冒著疾射的弩矢,当先闯上敌舰。 莹白的龙牙锥在阳光下幻化出一片耀目的光芒,锐利的长矛,寒光凛冽的重戟,盘旋钩扯的长戈,尽数在光芒中破碎、折断,四散飞开。 这条飞虎果然是王处仲的王牌,程宗扬一上舰就感觉不妙。同样是刀盾戈戟矛弓弩,给自己带来的压力却完全不是一个级数。他感觉如果把这些军士扔在南荒,完全可以与鬼王峒的鬼武士硬撼。 这样的实力,再加上严密的组织配合,发挥出的威力任谁也不敢小视。萧遥逸仗著龙牙锥的锋锐在船上长驱直入,但很快,他的招术也露出几分吃力。毕竟这小狐狸折腾了一夜,带著伤上来硬拚,又撞上一群硬手,即使换作谢艺也不会轻松多少。 第三百三十六章 墨狼 更新时间:2012-10-03 就在斗舰与飞虎陷入苦斗的同时,背後的飞云舰发出一声可怕的断裂声,支撑船体的龙骨被人击断。三层高的楼船虽然没有解体,但已经开始缓缓下沉。 前面的战斗中有大量船只被飞凫摧毁,水师舰只不得不分出一半去援救落水的同伴。如果飞云舰沉没,需要救援的数量已经超过幸存舰船的承载能力。但即使铁石心肠的萧遥逸,也不可能命令舰船不去救援落水的士卒。 湖上的鏖战已经延续了一个时辰,棋至中盘,双方都有半数战舰退出战斗。 王处仲一方有九条飞凫和四条飞虎被击沉,水师大营则失去了一艘楼船级的飞云舰,十一艘艨艟,十九艘斗舰和近一半的走舸。 在舰船损失方面,水师大营要高出一倍以上,但伤亡数量却相差无几。一半原因是水师有几艘战舰桨棹尽断,失去攻击力而不得不退出战斗,更重要的原因则是水师大多数的落水者都被友舰救援,而敌舰却对溺水的同伴视而不见。这样的结果是水师所剩的舰船大都超载,敌舰却仍然来去如风。 虽然程宗扬很不愿意这样想,但随著时间的流逝,胜负的天平正逐渐倾斜。 而且是朝不利於自己的一方倾斜。 战场数里之外,云苍峰正坐在一条快舟的前舱内,手指慢慢摸索著腰间的佩玉。 林清浦脸色苍白地从後舱出来,向云苍峰躬身施了一礼,已经是第三次传讯,内容依然未变。可以确认了。他抬起头,请云执事定夺。 云苍峰不再犹豫,缓缓道:通知会之,出动吧。 对弈中的生死劫胜负往往只在几手之间,这一次却分外漫长。王处仲挑起的劫争仍在继续,黑白双方将每一处劫材利用到极致,反覆争夺大龙咽喉处的生死要地。 美妓偎依在王处仲怀中,对周围或是鄙夷,或是愤怒,或是同情,或是惊讶的目光视若无睹。 萧侯点在天元的一子成为关键,黑棋大龙只差一口气就可以逃出生天,这口气却被白棋天元一子紧紧逼住。 王处仲盯著天元的白子,慢慢道:古供奉,黑龙未至,这颗白子只好由你来拔了。 诺。古冥隐垂手应了一声,身形一晃离开画舫。 一片乌云从天际涌来,阳光渐渐黯淡。 同样陷入苦战的舰队仍在奋力拚杀,余下的水师舰只集中到盖海舰周围。湖面火光四起,残存的三条飞凫在附近游曳,袭击落单的水师舰船,剩余的八条飞虎在距离盖海五十丈的位置,列成一条直线,与舰队展开对攻。 燃烧的巨石从投石机上咆哮飞出,楼船也以投石机还击。但飞虎的体积与盖海不可同日而语,盖海庞大的船体这时成为一个巨大的靶子,飞虎投出的火球几乎弹无虚发,只一顿饭时间,盖海船体已经燃起无数火光。 站著挨打绝不是石头城水师的性格,五条仍然能够划行的艨艟组成一支锥形战阵,冒著燃烧的巨石朝飞虎的阵列横冲过去。 那条绘著朱红色虎首的飞虎主舰战斗仍在继续,在它旁边,一条斗舰已经沉没大半。底层的桨手挣扎著游出船舱,随即被两旁敌舰虎视眈眈的弓手射杀。斗舰上一百余名军士有一半登上飞虎,正结阵与敌人斯杀。 那位来自星月湖的指挥官半跪在地,用手弩射倒一名敌军,然後挺身拔剑,劈开一柄刺来的长矛。 他那位萧少校这时身上又多了两处伤口,正坐在地上裹伤。为了把他从重围中救出来,斗舰上的士卒几乎拼了老命,但也因此在敌舰上抢到一片立足之地。 程宗扬身上虽然没有多什么伤口,但情况比他更惨,这会儿趴在被鲜血染红的甲板上,吐了个昏天暗地。 空气中弥漫著死亡的气息,自从那次草原之战後,程宗扬再没有接触过这样多又这样浓烈的死亡气息,而且这一次自己身在战场最核心,比起草原之战感觉更加强烈。他发现,随著自己修为层级的提升,生死根带来的不仅仅是好处。现在自己感觉越来越敏锐,每吸收一道死气,都几乎能品尝死者在失去生命那一刹那的愤怒、恐惧、不甘和胆怯。 这些负面情绪潮水一样涌入脑际,没有止歇,没有尽头,强烈得让程宗扬几乎发疯。 萧遥逸爬过来,圣人兄,你是晕血还是晕船啊? 程宗扬有气无力地说道:死狐狸,你还能笑出来?刚才那一矛怎么没捅死你呢? 萧遥逸哈哈笑道:阎王老子怕我去地府也不安分,不肯收我! 程宗扬乾呕了一几声,擦著嘴角道:你就笑吧,有你哭的时候。 多谢程兄提醒,难过的来啦! 萧遥逸跳起来,像匹野马般闯进敌阵,杀开一条血路。程宗扬用力拍了拍脸颊,这时才看清萧遥逸指的是什么。 一条巨狼般的身影出现在舰船另一端,墨狼一手提著巨斧,带著满身血迹缓步走来。他虬屈的胡须像扭曲的钢针一样锋利,挂著零乱的血痕,巨大的斧轮已经褪去火的颜色,变得黝黑。 墨狼微微抬起头,目光与程宗扬一触。那种非人的凶悍让程宗扬头皮一阵发紧。 自己曾见过这个眼神,在灵飞镜里。 程宗扬狂叫道:回来! 萧遥逸充耳不闻,龙牙锥疾若流星,刺向墨狼的面门。 死! 墨狼非人的吼声在空气中掀起一阵震汤,他提起巨斧,隔著两丈的距离朝萧遥逸攻去。 耳边响起令人牙酸的撞击声。萧遥逸两手横握龙牙锥,架住墨狼的巨斧,立足处的甲板寸寸开裂,身体直陷下去。 干! 程宗扬顾不上理会墨狼的巨斧,抢上去跳进甲板的裂隙。 舱内黑暗之极,无法流通的空气弥漫著汗水的臭味。程宗扬竭力运足目力,小狐狸却像被黑暗吞没般,不见踪影。 轮桨转动的声音已经停止,黑暗中只有桨手喘息的声音。 死狐狸! 程宗扬刚一开口,就听到无数风声。他一招虎战八方,双刀在身侧舞成一团光球,将袭来的箭矢、短戟尽数击飞。 一只手突然抓住他的脚踝,接著传来萧遥逸压低的声音,嘘…… 程宗扬放下心头的巨石,毫不客气地踩了那小子一脚,然後学著他的样子伏下身。 第三百三十七章 卷 轴 更新时间:2012-10-03 船体轻轻摇动著,传来浪花拍击的声音。射来的箭矢已经停止,但两人谁也不敢动。天知道这舱内有多少桨手,甚至军士。 甲板上的惨呼声不断响起,显示墨狼正在扫荡上面的水师军士。程宗扬用唇音道:怎么样? 很糟糕。萧遥逸贴在他耳边道:我身上的伤口都迸开了。折腾一晚上又加一个上午,我这会儿也差不多了。再来那么一斧,我肯定吃不完兜著走。 这回可遂了你的愿,终於摸到老虎肚子里来了。想个办法怎么出去吧。 劈开舱板,游泳的力气我还有。 劈开舱板的力气我没有。别忘了,我也折腾了一晚上又加一个上午,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 小侯爷,程少主,如此辛苦……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背後响起。那声音彷佛从腐烂的棺材中传出,落在耳中令人背上汗毛直竖。 接著一片诡异的光芒亮起,说它诡异,是因为这片光芒没有颜色,就像黑暗本身散发出的光线。 程宗扬这会儿才发现,自己和萧遥逸就像两只老鼠,头对头趴在一堵船板後面,头顶高处布满了零乱的箭枝和短戟。 两人跳起来,程宗扬回过头,与说话那人打了个照面,双方都浑身一震。 程宗扬是没想到那死太监阴魂不散,这会儿又钻出来索命。古冥隐蝙蝠一样细小的眼睛却瞪得牛眼一样,盯著这个熟悉的东瀛忍者。 是你!古冥隐尖声道:我的都卢难旦圣铃! 程宗扬厉声道:咱们谁也别想要!说著从怀里抓出一把东西,朝船舱另一端奋力一扔。 呼的一声,古冥隐展开身法,扑上去抓住自己宗门的圣物。 萧遥逸用手肘拱了拱他,什么铃? 一个小瓶子。我留在宫里了。程宗扬道:那么贵重的东西,总不好随身带著乱跑吧? 那你扔的呢? 几个卷轴,我也搞不清做什么用的。程宗扬耸了耸肩,不过随便用手去接肯定很蠢。 呯的一声,几支捆在一起的卷轴在古冥隐掌中同时爆开。 近百枚施过法的钢针从卷轴中充满愤怒地激射出来,然後惊奇地发现它们很快就可以完成自己的使命。同样惊奇的还有另外两支卷轴的菱镖兄弟和流星兄弟们,唯一不满的迷烟家族,它们刚从束缚自己多年的卷轴中逸出,准备呼吸自由空气,就遇到两只扼杀它们追求自由的手掌。激愤之下,它们狠狠钻进钢针、菱镖、流星制造出的伤口中,在里面大吐吐沫。 古冥隐双手微微一震,腾出一股黑气。接著掌中咯咯作响,将那些涂过剧毒的钢针、菱镖、流星尽数拧碎,眼中露出骇人的怒火。 程宗扬朝他挑了挑拇指,好汉子!然後扭头对萧遥逸道:公公这情况算汉子吗? 萧遥逸为难地摸著下巴,不好算吧? 古冥隐怒极反笑,程少主好手段,竟然把本座玩弄於掌股之上! 程宗扬谦虚地说:公公在宫里太久了,跟外面世界的生活有点隔膜也很正常。不过呢……他两手叉著腰,示威似地挺挺腰,连倭人都勾结,你们黑魔海也太滥了吧? 古冥隐目光不住闪烁,忽然尖声道:把圣铃拿来!我饶你不死! 想要圣铃?好说!萧遥逸一脸认真地说道:王家有什么好的?你要这么拼了老命地帮他,我们兰陵萧家也是有数的高门,我萧遥逸年纪又轻,长得又好,还挺有本事,你不如跟我合作好了。 古冥隐青衣不住起伏。 黑魔海?萧遥逸踏前一步,用阴柔的声音说道:你在担心黑魔海吧?你是黑魔海请来的供奉,又不是他们核心人员。上阵拚命有你们的份,捞好处的时候……嘿嘿,让公公来管这满宫听话的美貌女子,他们真想得出来。再说了,黑魔海当年被我们打得狗一样,再斗一百年,他们也赢不了啊。跟我们合作,不但安全无忧,而且前程无量。这一战之後,整个大晋都是我萧家的,公公想要什么还不一抬手的事? 小狐狸展开三寸不烂之舌,又是威胁又是利诱还加上挑拨中伤。程宗扬一脸佩服地看著他,双方明摆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却恬不知耻地大谈合作,往黑魔海头上泼粪,这种鸟事都能干出来,脸皮也太厚了。 也许不是脸皮的事,小狐狸的伤势只怕比自己想像的还要糟糕。程宗扬用眼角的余光打量退路,但除了眼前几尺范围,整个船舱都隐藏在黑暗中。 萧遥逸一边侃侃而言,一边把手伸到背後,在程宗扬掌中慢慢写著字。 数到十,往上冲。 萧遥逸手上写字,嘴巴不停说道:圣铃是贵宗至宝,只要大伙合作,萧某肯定双手奉上——上! 程宗扬拔身而起,朝头顶甲板的破裂处跃去,萧遥逸也紧接著跃起,双掌在他脚底一推,把程宗扬送出船舱,自己却返身朝古冥隐扑去。 小狐狸! 别管我!小爷死不了!萧遥逸手中的龙牙锥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彷佛正在燃烧。 如果我死了!就把我埋到艺哥旁边!萧遥逸叫道:棺材我要金丝楠木的! 古冥隐尖啸声响起。他实力略逊於这位星月湖八骏之一的玄骐,但萧遥逸苦战竞日,他却休养多时,此消彼长下,不但将萧遥逸的攻势尽数接住,还接连施出毒辣的招术,逼得萧遥逸不得不撤招防护。 古冥隐舌尖在唇上舔了舔,狞声道:小侯爷材质上佳,待本座收了你的阴魂,炼成行尸定是上等的货色。 黑暗中伸出一丛长矛,舱内的军士围拢过来,形成一个丈许方圆的矛阵,将萧遥逸和古冥隐围在其中。 萧遥逸上身精赤,汗水顺著白皙结实的皮肤纵横流淌,蒸腾出一片雾气。他身上四处伤口全部迸裂,鲜血长流,将颈中有种朝这儿砍!几个墨字染得鲜红。 看刀! 已经飞出船舱的程宗扬重新折回,双刀如同咆哮的猛虎直劈下来。 第三百三十八章 击鼓 更新时间:2012-10-04 干!你怎么又回来了!萧遥逸吼道:我还有压箱底的大招没使出来!只等你一滚蛋就拉这些鸟人陪葬! 程宗扬咬牙一笑,小狐狸!你不用死了! 坚木制成的舱板忽然向内凸起变形,接著被一双肉掌震开。秦会之温文尔雅地躬身钻进舱内,就像在家里招呼客人一样气定神闲,长揖道:在下姗姗来迟,望家主恕罪。 接著船体一震,一股霸道的大力涌来,五尺长的刀锋斩开甲板,阳光顿时涌入舱内。 云丹琉跃进舱内,大声道:姓萧的!我也救你一次!大家算扯平了!死太监!看刀! 刺! 随著一声号令,持矛的军士同时向前一步,长矛交错刺出。 程宗扬一脚踢在萧遥逸膝弯,把这已经精疲力尽的小子踩到船板上,双刀盘旋飞舞,磕飞了一半的长矛。另外一半被秦会之大包大揽,他展臂将十余枝长矛夹在腋下,然後双臂一绕,将长矛尽数震断。 已经快脱力的萧遥逸倒是毫发无伤,只是被程宗扬踩在脚下,看起来很没面子。 云丹琉偃月刀犹如怒浪,一波波攻向古冥隐。头顶的甲板上传来吴三桂破锣般的嗓音,大力金刚臂!大力——金刚臂!大力金刚——臂!大——力——金刚臂! 萧遥逸摊开四肢,嘟囔道:没想到被黑魔海的人救了…… 程宗扬蹲下来,小声道:没想到你这么不要脸。云大小姐在这儿呢,你就好意思这么光著? 为了便於水战,萧遥逸早脱光上衣,一条上等雪绸纨裤也被烧出几个大洞,露出半边屁股,看起来颇为不雅。 云丹琉狠狠剜了程宗扬一眼,又瞥了一眼萧遥逸,鄙夷地啐了一口。 程宗扬张大嘴巴,朝萧遥逸不出声地狂笑两声,然後往他身上丢了块浸过桐油的篷布,让他遮羞。 随著云家船队的出现,胶著的战局彻底倒向一边。云家参战的船只并不多,但全部是在海上搏杀过的海船,船上的水手更是云家远洋船队的好手,更重要还是船头那几枚专门漆成黑色的镰状长刺。 这几颗货真价实的龙牙显示出非凡的威力,一艘体积比走舸还小的海船迎头与一艘飞虎撞在一处,飞虎上原以为稳操胜券的军士惊恐的发现,那条船舷还结著贝壳的海船就像快刀切牛油一样,迳直将飞虎从头到尾切成两半。 无数断肢残臂从撕裂的船舱中掉落出来,幸存者随即被湖水吞没。海船上的光头大汉们转动秤锤状的冲杆,将一条飞凫船头击得粉碎。 王处仲握著一枚黑子,但局中再无劫材。 萧侯的亲随挥舞旗号,命令盖海舰收拢受伤的士卒。那名紫脸汉子握著号角的手掌微微发抖,神情惨淡。 徐度扔开盛酒的大觥,猛虎一样站起身,走到栏侧,望著湖上浴血奋战的舰船,冷笑道:好棋!好棋!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两位以天地为棋局,三军为棋子,下得一局好棋! 萧侯不动声色,司空大人有意入局么? 徐度道:我是粗人,不跟你们兜什么圈子!我徐氏虽是寒门!但我儿子不比你们乌衣巷的贵公子下贱!我儿徐敖取死有道,不用旁人动手,我自己就勒死了他!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须发怒张,森然道:不过我儿虽然死有余辜,我那孙子不过半岁,有何罪过!桓元子!你来说! 桓大司马左右看了看,这是从何说起? 周仆射不安地挪动了一下双腿,徐司空家大郎宅上日前遇贼,满门遇害,幼孙也不知去向。他回过头,向徐度道:文度已经命人彻查,终究要查出凶手。 桓大司马根本不知道这是桓歆夥同他人干的,怔了一会儿,然後一拍几案,唤来亲随,厉声道:叫三郎滚来见我! 不用唤了。王处仲丢下那枚黑子,起身道:今日盛会,怎可无乐? 王茂弘手一抖,厉喝道:王驸马! 他已割袍断义,不再以四哥相称。王处仲振袖而起,不管不顾径直走向精阁一侧悬挂的大鼓前。那浓妆的美妓手捧巾栉,亦步亦趋,袅袅跟在他身侧。 王处仲拿起湿巾擦了擦手,然後拿出他的龙牙锥。 连湖上鏖战也一直淡然卧观的谢太傅也坐直身体。谢万石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看众人,发现众人大都迷惑不解,只好闭上嘴。萧侯负手而立,白色的长袍像鼓满风一样胀起。 通! 龙牙锥粗圆的锥尾重重落在鼓面上。 一阵长风袭入精阁,吹起王处仲乌黑的长须和他身上玄黑的长袍。天际乌云翻滚著涌来,将玄武湖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中。 通!通!通通! 王处仲须发飞扬,旁若无人地扬锥奋击,铿锵有力的鼓声远远在湖面传开,震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湖上的荆州兵几乎全军覆没,剩下的也在苦苦支持,战局大势已去。紫脸汉子放下号角,在王处仲身後屈膝跪坐,俯身施了一礼,然後双手放在腿上,抬首说道:愿主公福寿永年。 说著他微微侧身,扯开衣领,将脖颈对著大鼓,然後从腰间拔出短刀,刀尖对著自己颈侧的动脉,用力朝肩内刺去。 短刀直没至柄,刀锋切开血脉,深深刺进胸腔。热血箭矢般飙射出来,将鼓面染得鲜红。那名紫脸汉子已经气绝,腰背却依然挺得笔直。 湖上的血战在远处看来,就像演戏一样,此时突然间一个大汉在眼前血溅七尺,几名出身世家的贵族顿时晕了过去,其中就有大才子谢万石。 王处仲看也不看手下一眼,握著龙牙锥,锥尾重重击在染血的鼓面,鲜血迸溅,鼓声越来越密,激越的节奏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彷佛应合著澎湃雄壮的鼓声,一阵狂风从湖上卷过,在湖面掀起重重波浪。 第三百三十九章 兵解 更新时间:2012-10-04 云家的船队已经逼近芦苇荡,追杀残存的军士。奇怪的却没有见到应该作为主力的北府兵,只有易彪一脸木然的混在人群中。 程宗扬坐在一条走舸的甲板上,叫道:彪子!你的人呢? 易彪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们不来了。 哦。程宗扬应了一声,然後猛地挺直腰,不来了!什么意思? 秦会之不愠不火地说道:方才接到急讯,北府兵已经奉命撤回。开拔时易兄弟正式提出退伍,现在已经是我们程氏商号的护卫首领了。恭喜家主,能得到易兄弟这样的豪杰,胜得十万精兵。 先把你的手洗洗!程宗扬火大地叫道:两手是血还一脸忠义,你个死奸臣! 秦会之哈哈一笑,顾盼自雄地抹了抹手上的鲜血。 程宗扬寒声道:我没听错吧?临川王那孙子这会儿不干了? 易彪嘿然应了一声。秦会之一边洗手一边点头道:可不是嘛。北府兵退了,影月宗的人也走了,这下云家可被他害惨了。 临川王都不干了,云老哥为什么还要趟这漟混水? 我们若是不来,这一战主公笃定能胜么? 石头城大营还有几百条船,打到天黑也输不了! 秦会之摇摇头,朝中有份量的大臣都在舫上,萧侯此战若是败了。王处仲只要劫持丞相在船头一呼,石头城水师船只再多,也只能俯首听命。秦会之叹道:这一战我们胜得很险,也很惨。 王处仲的飞凫长舟、轮桨飞虎固然全军覆没,参战的水师也折损高达七成。 如果不是萧遥逸登舟血战,惨败很可能是水师一方。 程宗扬沉著脸紧张地思索著,秦会之却诡秘地一笑,低声道:群虎相斗,各有死伤,家主的实力却水涨船高。不仅易兄弟加入我方,方才属下试探林清浦,说起家主在建康的商号,这位影月宗的高徒也颇为意动。 这死汉奸挖起墙脚来还真卖力。程宗扬摆了摆手,云家的墙角不要挖。咱们和云家在一条船,云家的墙如果倒了,咱们也撑不久。 秦会之正容道:是。 难怪易彪脸色那么难看,程宗扬道:彪子,你就安心跟著我们兄弟吧。有老吴、老四他们,不会让你吃亏的。 易彪点了点头,有些茫然地坐下来,心不在焉地抱著他的长刀。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没有再说什么。他怎么也想不到临川王会突然退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在几乎摸到御座的时候忽然收手呢? 吴三桂悻悻回来,那小子跑了! 墨狼? 吴三桂咧开嘴,跑到湖底喂鱼去了!哈哈!我往那家伙腋下打了一掌!把他整排肋骨都打折了! 程宗扬胸口一块大石头刚落地。忽然画舫打出旗号,旁边休息的士卒呼喇一声站起身。 怎么回事? 那个出身星月湖的斗舰指挥官道:侯爷命令,全军戒备。 众人从飞虎主舰上杀出,正撞见这条走舸,船上的士卒几乎被墨狼杀完,只剩一条空舟,便都移了过来。云家舰队一参战,彻底稳住战局,程宗扬以为自己终於能休息一会儿,没想到又要戒备。 不是打完了吗?程宗扬叫道:会之!到舫上问问怎么回事! 秦会之刚一离开,乌云便席卷天空,接著狂风四起,浮在湖面的船只都随著波浪摇晃起来。耳边彷佛传来一阵鼓声,那鼓声狂热、强悍、有著睥睨众生的雄爽与豪壮。 程宗扬心头升起一股寒意,他停止催动丹田的气轮,飞身闯进舱内。 整个船舱空荡荡没有一名桨手,萧遥逸盘膝在舱内调息。在他身前,一团灰扑扑的物体伏在舱板上,龙牙锥笔直钉在上面。古冥隐被龙牙锥穿透背脊,牢牢钉在舱内,他整具身体都已经变形,就像一只巨大的蝙蝠,嘶嘶吐著气。 程宗扬劈头问道:王处仲是什么人! 龙牙锥莹白的锥体出现一条细细的血线,从古冥隐背脊一直延伸到锥顶。古冥隐被龙牙咬住,浑身的精血彷佛都被吸入锥内,脸色又灰又暗。 他用似笑似哭的声音道:王处仲生具异相,王家惧为人知,从不宣扬。世祖暗中命术者相之,称其有吞凤食龙之相,将应王与马,共天下之谶。世祖欲杀之,术者力阻,称杀之必有不祥,且能救帝室於危厄者,唯有其弟。世祖深思数日,乃以襄城公主下嫁。 程宗扬咬牙道:你不会告诉我,他是妖精转世吧? 古冥隐喉中发出呵呵的怪叫,拔掉!把它拔掉! 程宗扬一脚踩住锥尾,把龙牙锥钉得更紧,叫道:你们黑魔海怎么和他拉上关系的? 古冥隐痛苦地尖叫道:公主逝後,王处仲心如死灰,自行交出兵权,已经无意争逐权位。谁知他一次入宫,偶然遇到皇后庾氏,认定她是公主转世…… 程宗扬森然道:是你干的好事吧?你们幽冥宗玩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该是大行家了。 古冥隐嘶叫道:不!不!我那时虽然在宫中,只是为教主留意皇子中的可造之材!庾氏确是襄城公主转世!她与王处仲初见,还记得前世为妻的情形!如果我做的手脚,绝瞒不过他! 接著说! 古冥隐喘了几口气,王处仲认定庾氏是公主转世,几次入宫窥视,被我撞见。他只要能得到庾氏,便是弑君也没有丝毫忌惮…… 所以你们就一拍即合?程宗扬道:王处仲已经输得一败涂地,连老本都蚀乾净了,这会儿还在干嘛? 古冥隐咬著尖尖的牙齿,从齿缝中吐出两个字:兵解! 程宗扬一头雾水,什么兵解? 古冥隐嘴角涌出一股乌黑的血迹,桀桀怪笑道:兵解为仙,是为尸解仙。此法乃是黑魔海无上秘咒…… 第三百四十章 漩涡 更新时间:2012-10-04 程宗扬一阵毛骨悚然,黑魔海似乎对修仙有一种偏执的狂热,但修仙未成,却搞出一堆奇奇怪怪的副产品,上次在南荒也是这样,搞什么与龙神合体。修仙就好好修吧,偏偏弄成什么尸解仙,听起来就让人背後发凉。鬼巫王想和龙神合体,结果被龙神给合体了。王处仲搞尸解仙,天知道还会出什么妖蛾子。 上次恶斗鬼巫王与龙神结合,己方人强马壮,都还闹得险死还生,如今己方伤疲交煎,要是再对上类似东西,哪还有活路? 程宗扬胆颤心惊,一回过头,只见萧遥逸已经站起身。他走过来,拔起龙牙锥,然後对著古冥隐变形的肩膀斜刺过去,古冥隐肋下的肉翼扑腾著,发出一声惨号,又被龙牙锥牢牢钉住。 忽然一声惊雷,彷佛整个玄武湖都被击得震荡。 两人冲出船舱,眼前的一幕顿时让他们张大嘴巴。 巨大的盖海舰被闪电击中,六根拍杆和悬杆的立桅同时燃烧起来。那闪电不是一道,而是一个巨大的电网,片刻後再次亮起,将整艘盖海都笼罩在刺眼的光芒中。 楼船爆出无数火光,马嘶声,叫喊声响成一片。舰上的骑兵从城门驰出,一道电光击来,那支近百人的骑队彷佛从未出现过一样被彻底抹去。接著楼船从上到下,如同无法承受闪电的重压,一层一层燃烧著倒塌下来,火光冲天而起。 风势越来越急,这时幸存者才发现,在狂风吹动下,湖面以盖海舰为中心,正在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暴雨倾盆而至,燃烧的楼船在漩涡中心转动著,就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慢慢捻碎,发出辟辟啪啪的断裂声,体积越来越小。湖水渐渐形成一个锥形的弧面。 大战之後,湖上到处漂浮的船板、尸体、燃烧後的灰烬……都随著弧形的水面转动,被一点一点吞入漩涡。 鼓声如同狂风骤雨,节奏已经不仅仅是雄浑刚劲,而是追求毁灭的疯狂。 王处仲旁若无人地挥锥擂鼓,全不理会众人惊惶失措的表情。画舫在惊雷狂风中摇撼,几名贵族吓得弃席而逃,混乱的场面更加剧了船身的颠簸。虽然这些贵族世家平常更讲究风仪气度,但这要命的关头,也顾不了那么许多。越来越多的人离席奔走。 惊惶中,一个温和的啸声响起。谢太傅抱膝吟啸,他声音并不高,也没有雄浑的力量,但略带鼻音的啸声从容不迫,让惊惶的众人渐渐稳住心神。 天地被乌云笼罩,宛如黑夜。忽然一道电光划破天穹,笔直朝画舫击来。 萧侯鼓胀的白衣猛然一扬,一股罡风从袖中挥出,在电光击碎篷顶的刹那,像一面巨盾一样挡在舫顶上空。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於以求之?於林之下! 王处仲振鼓而歌,唱的正是诗经击鼓一篇。 旁边的美妓望著他,婉声唱出後面的千古名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歌声柔婉缠绵,与雄健的鼓声相应相合。 伴随著鼓乐,一连十余道闪电击下,最後一击,萧侯的罡诀终於被攻破,闪电犹如呼啸长鞭抽在萧侯高举的手臂上,破碎的白衣在雨中蝴蝶般飞散开来。 刺眼的电光过後,众人骇然发现,击鼓的王处仲满头黑发尽成银丝,霜雪般披满双肩,彷佛一瞬间老了数十岁。他手中击鼓的龙牙锥却越发光亮耀目,彷佛他所有的生命力都被这龙神的内齿吞噬殆尽。 全力划桨! 船上的指挥官在暴雨中高声呼喊。桨手奋力扳动桨棹,试图逃离船下越来越大的漩涡。 天空像奔腾的天马驰过般,响起连绵的雷声。每一声惊雷,都伴随著一道致命的闪电。 一艘艨艟被闪电击中,拦腰断成两截,旋转著沉入湖底。接著一条海船被巨手一样的浪头掀起,轻易就抛入漩涡深处。甚至连仅存的一条飞凫也难逃厄运,狭长的船身腾起白色的火焰,直至沉入水下还在熊熊燃烧,就像一支浸在水中的火柱,直到化为灰烬。 越来越多的舰船碰撞在一起,装有龙牙的云氏海船成为碰撞的胜利者,但随著船只越来越多地被卷到漩涡底部,这些幸存者迟早会在碰撞中同归於尽。 漩涡轻易吞下一整艘城池般的楼船,折断的船体、漂浮的桨棹、水中死去或是活著的军士……都被漩涡无情地吞没。 末日般的景象中,只有一条走舸逆流而行,沿著漩涡漏斗状的边缘,一点一点向上爬升。 滚开!云丹琉踢开那名指挥官,一把抢过尾舵,厉声道:听我的!左桨手正划!右桨手逆划!一! 指挥官叫道:船会失衡倾覆! 在我手里就不会!云丹琉厉声道:二!秦会之!吴长伯!谁不划立刻把他扔下去!我的船不带废物! 秦会之和吴三桂齐声应道:是! 三!云丹琉扳动尾舵,整条斗舰猛地一震。船身旋转著,船头抬起,攀到上一层的涡流中! 程宗扬和萧遥逸对视一眼,小狐狸作了个鬼脸,然後张了张嘴巴,用嘴型说道:男人婆! 云丹琉喝道:反过来!左桨逆划!右桨正划!一!二!姓萧的!不想被扔到水里就去擂鼓! 唤!萧遥逸收起嘴脸,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擂鼓。程宗扬赶紧抢过一支桨拚命划著,免得被这位脾气不好的船长赶到水里。 一道闪电击下,将後面一条海船化成火球,几个剽悍的水手浑身是火地跳进水里,接著又被漩涡吞没。 暴雨打得人眼睛都睁不开,黑沉沉的漩涡像怪兽张开的巨口,迅速扩大。追逐著颠簸的走舸。闪电像飞舞的银蛇,在乌云和湍急的湖水间纵横交错,映出一张又一张惊惶的面孔。 云丹琉高挑的身影立在船尾,鬈曲的长发被暴雨打湿,她胸部高高耸起,贴身的银鳞蛟甲勾勒出身体美好的曲线。 第三百四十一章 湮灭 更新时间:2012-10-05 一道闪电划过,在云丹琉微蓝的瞳孔和精致的银鳞细甲上映出耀眼的光芒。 在她身後,船只燃烧的烈焰在漆黑的天幕上不住腾起,头顶是交织如网的闪电。 船只焚烧折断的巨响,军士在漩涡中挣扎的惨叫声,与暴雨连成一片。 云丹琉不理不顾,美目紧盯著船头的波浪,一脚踩著船尾,碧蓝的长裙湿淋淋贴在浑圆的大腿上,另一条雪白的长腿笔直伸出,蹬住装舵的尾杆,双手用力扳动船舵。 全部正划!一!二!三! 娇叱声中,走舸挣扎著一点一点从漩涡中划出。 天际的闪电似乎注意到这个幸存者,几乎所有的电光同时击来,只要一半能够击中,巨大的能量就足以把整条走舸和船上所有的人都变成白灰。 云丹琉双手扳紧尾舵,敢在任何逆境中操舟的她,也无法应对这根本没有规律可寻的闪电,此时周围已经没有别的船只,雷电再打下来,这艘船定然无幸,船上众人清楚意识到这一点,心笔直往下沉去。 危急中,程宗扬突然跃起,扑进舱内。 干! 闪电击下的刹那,程宗扬大叫一声。 一道白光从舱内飞出。萧遥逸的龙牙锥穿透甲板,旋转著飞上天际。 无数电光交织在一起,在头顶的天空形成一个巨大的镂空光球。光球正中,那只龙牙锥吸引了全部闪电,莹白的龙牙散发出夺目的光芒。 整个天空的闪电都集中在头顶,众人都扬起头,看著电光纵横交织的一幕,眼中充满敬畏,更充满恐惧。谁也不知道这支龙牙锥能支撑多久,更不知道最後的结果会是怎样。 交织的闪电跳动著,彷佛被这只龙神的牙齿全部吸入。龙牙锥身光芒越来越亮,在浓黑的乌云和激汤的湖水间镀上一层肃杀的寒霜。 萧侯踏前一步,张手带著一股狂猛的罡风朝王处仲颈中抓去。 满头白发的王处仲皮肤迅速乾枯,紫黑色的血管在皮肤下蚯蚓般胀起,他不屑地一甩头,如雪的长发甩起,化去萧侯凌厉的罡诀。一边击鼓长歌道: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这是击鼓一篇的末章,叹息离别太久,生时再难相见,叹息相隔太远,曾经的誓约终成空话。 萧侯略微一退,接著化掌为指,击开王处仲身周涌动的气劲,一指点在王处仲颈後。 噗的一声,画舫上那面染血的皮鼓被龙牙锥锥尾击破,暴风骤雨般的鼓声哑了下来。 王处仲脖颈被萧侯指锋刺穿,涌出一团黑气。他身形诡异变化一下,颈後彷佛突然间伸出一只苍黑的狼头,狠狠咬在萧侯指上。 萧侯退开几步,白衣渗出一丝血迹。 王处仲一锥击在鼓上,已经破裂的皮鼓发出谙哑的鼓声,回荡的长歌无限苍凉。 王处仲丢开龙牙锥,挽住旁边的美妓,盘膝坐在鼓前。虽然席地而坐,却傲如王侯。他白发萧然,虬屈的血管在皮肤上迅速扩张,眼中散发出妖异的光芒。 他所有的生命力都注入击鼓的龙牙锥中,然而此时,那支吞噬了他生命的莹白锥身正一点一点解体。 一个黑色的漩涡出现在王处仲背後的空气中,空间随之扭曲变形。一旦他兵解成功,不仅这条画舫,只怕整个玄武湖都无人能够再活下来。但唯一能阻止他的萧侯被他的妖狼一顾噬伤,舫上名士虽多,再无一人能阻止他。 王处仲没有理会众人一眼,低头朝身边的美妓笑了笑,衰老的面孔流露出几分年轻时的照人神采,然後低声道: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 美妓嫣然而笑,垂首依在他怀中。 蓦地,一道寒光流星般闪过,王处仲苍白的颈中绽出一道血痕。他眼中妖异的光芒闪动了一下,随即失去光采。 那只黑色的漩涡还没有完全成形,随著寒光划过,扩张的漩涡停滞下来,然後向内塌陷,迅速收拢成针尖大小一点,最後消失无痕。 就在异变发生的同时,远处湖面上,吸引了无数闪电的龙牙锥突然间迸碎开来,锥身化成无数耀目的星光,带著长长的尾焰朝天际四散飞溅,将湖水烧得沸腾一般。 走舸上所有人都张大嘴巴,望著辉煌而残酷的一幕,几乎没人察觉,一个幻影般的身影在此时飘入精阁。 来人手中握著一支奇异的翼钩,一钩挑断王处仲的脖颈,接著一手抖开皮囊,脚尖一挑,将王处仲的头颅挑起,落进囊中,手指顺势一拧打好丝结,翻手将皮囊背到背上,丝毫不停地穿过精阁。杀人、夺首、远颺,都在一瞬间发生,快得让人看不清他的影子。 幻驹!席间一声厉喝,却是一直从容自若的谢太傅。 那身影在精阁的轩窗停了一下,无奈地落下来,回身向太傅施了一礼,世伯。 那人三十多岁年纪,脸色阴沉,面容一见就让人颇为熟悉,但转眼就想不起来。 谢太傅沉著脸道:艺儿呢? 那人避开他的目光,半晌才道:三哥过世了。 谢太傅静默地拿起茶盏,缓缓饮了一口,却连茶盏是空的都没意识到。 湖面恢复平静,仅存的走舸向画舫驶来。萧遥逸扯住程宗扬,一叠声问道:我的龙牙锥呢?我的龙牙锥呢? 程宗扬实话实说,没了。 萧遥逸叫道:好端端的怎么会没了! 程宗扬也说不出来。他用龙牙锥引开闪电,完全是出於偶然。突如其来的天地巨变、狂风暴雨、电闪雷鸣……这一幕太眼熟了,让他险些以为是谁把南荒的龙神给召唤来了。 程宗扬并没有看到王处仲是用自己赠送的龙牙锥击鼓,只是那会儿捞根稻草都指望它能救命。要应付雷击,避雷针倒是件好东西,只不过眼看著雷都要劈下来,再准备也来不及了。情急之下,他想起舱里那支龙牙锥。既然龙神有驭使雷电的本领,龙牙说不定也有点什么用处。 结果雷终於没劈下来,龙牙锥也丢了。虽然程宗扬表示这根龙牙锥救了一船人的命,用处很大,相当值得过。但萧遥逸照样心痛得要死,非让程宗扬再赔他一支。 第三百四十二章 死生契阔 更新时间:2012-10-05 程宗扬被他纠缠不过,忽然手一指,那是谁? 萧遥逸叫道:不就是秦会之吗!你把我的东西弄丢了!赔我! 我说那个!船上那个! 萧遥逸回头一看,下巴差点掉在地上,四哥? 美妓抱著王处仲无头的尸身,坐在鼓架前。鼓上献祭的鲜血已经乾涸,随著破碎的鼓面微微摇晃。 这个棘手的大麻烦,让王侍中、周仆射都感觉满手都是刺。 一向自诩名士,不务正业的王子猷却一点不在乎地凑过去,认真道:知道吗?你唱的礼乐错了一个音。 庾氏没有理他。 王子猷自顾自哼道:天命有晋兮,穆穆明明——这样唱才对。 晋室有何穆穆?有何明明? 王子猷哑口无言,过了会儿道:你挺胆大啊,抱著这个东西也不怕。刚才谢二醒过来,朝这儿看一眼,就又昏过去了。啧啧,这个老家伙有什么好的? 王子猷,我知道你。庾氏望著怀中的尸身,美目波光微转,口气平淡地说道:我出身高门,十四岁嫁给东海王为正妃。 东海王是晋帝继位前的封号,她这样说,无异於坦承自己的身份。王子猷脸上无所谓的嘻笑著,背後却出了一层冷汗。其他人都在考虑这句话最好装作没听到。 那些年我只见过这一个男人。以为天下的男子那样无能无趣。庾氏搂紧王处仲的尸身,柔声道:直到遇到他,我才知道世间的伟丈夫。 王子猷感觉芒刺在背,开始後悔自己干嘛要插这手。 她闭上眼,轻声道:那天他闯进我住的地方,把我按在榻上……被他进入的一刻,我突然想起前生……他赶走我身边的宫人,因为我的一举一动,她们都要监视……後来我一句话,他就遣散了所有姬妾…… 庾氏低叹道:这些我都想了起来。可世上那么多人都不让我们在一起。你呢? 一向自负率性而为的王子猷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庾氏站起身,抱起因为衰老而变瘦的尸体,低声唱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画舫上,两个相拥的身影落花般坠入湖中。 没有一个人试图去救。对於一个已经死过的人来说,死亡是最好的归宿。不少人都暗自庆幸,避免了一桩大麻烦。更多人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似乎那个女子从来没有出现过。 ………………………………………………………………………………… 走舸靠近画舫,众人登舟上船,唯一一名幸存的斗舰指挥官挺直身体,双足一并,刷的向那个背著翼钩的汉子敬了个礼,开口道:斯中校! 那名汉子微微点头,接著萧遥逸钻过来,和他勾肩搭背溜到一边,鬼鬼祟祟不知说些什么。 滚开!云丹琉毫不客气地赶走仆役,命令自己手下几名光头大汉先占了舵位,把航行权控制在自己手里。 秦会之先一步折返,低声向程宗扬说了舫上的经过。王处仲与萧侯对奕不胜,击鼓而歌,一曲白头,最後兵解不成,被人一钩斩首。 王处仲虽然死了,我看这事儿还没完。秦会之耳语道:那些世家人脉深厚,未必会向萧侯低头。 手里没兵他们还能干什么?除非他们有胆量把萧侯暗算了。程宗扬哼了一声,我看那位丞相难有这个胆量。 还有徐度。 哦? 秦会之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程宗扬想了一会儿,这事你去办,他们几个都认识你,干利落点!别耽误! 秦会之应了一声,正要离开,又停下来,我们支持哪一边? 程宗扬苦恼地摸著下巴,从利益来说,当然是云家,可临川王那孙子太靠不住,而且实力不济。小狐狸这边又实力太强,跟他们合作,我怕被他们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更要紧的是……程宗扬叹了口气,咱们的意见连屁的份量都没有。 秦会之一笑,云家势弱,才更需要盟友。况且最要紧的两人还在他们手里,全胜虽然未必,小胜却有可期。 秦会之离开办事,萧遥逸神采飞扬地出来,一手挽著那汉子朝程宗扬道:这是我四哥!八骏之一,幻驹斯明信!又对斯明信道:这是程宗扬,跟我嫡亲兄弟一样!三哥的骨灰是他背回来的,小紫姑娘也是他千里迢迢带到建康的!四哥你就不用多礼了,我已经代咱们兄弟向他磕过头了! 星月湖八骏自己已经见过一半,孟非卿沉稳凝重,谢艺从容温和,萧遥逸风流潇洒,这个斯明信却阴沉内敛,让人见了就心生寒意。 程宗扬寒暄几句,指著他背後的皮囊道:哪是什么? 斯明信冷冷道:王处仲的首级。 那家伙声音冷到骨子里,程宗扬有心接口,却打了个寒噤。 萧遥逸在旁笑道:我已经听说了,四哥砍下王处仲的首级,然後一个穿云脚,挑进皮囊。看来鞠术大有长进啊。 斯明信阴沉的面孔露出一丝笑意,十月二十一山岳正赛,你来不来? 当然要去!在晴州还是临安? 晴州。 看著他眼中异样的光采,程宗扬明白过来。这家伙和谢艺一样,是个蹴鞠的狂热爱好者,简单说就是球迷。 程宗扬堆起笑容,斯兄来得真及时。一举斩杀王处仲,立下大功。 萧遥逸重重拍了他一掌,少来了!一脸假笑!你以为四哥是等咱们打完才出来抢功劳的吗?四哥连夜赶了三百多里路,好不容易才赶到建康。嘿嘿,你没觉得今天王处仲有张王牌没打出来吗? 你说黑魔海? 湖上鏖战时程宗扬已经有些怀疑,王处仲在湖中埋伏下自己的荆州私军,又借丞相王茂弘的手把满朝大臣邀集到玄武湖,显然是定在今日出手。结果萧氏父子抢先一步,先是夺宫,接著挥师入湖,双方一场恶战。 王处仲既然与黑魔海勾结,为什么这样要命的关头,黑魔海却只有一个古冥隐在撑场面,还病急乱投医地把东瀛忍者当作援军?黑魔海能把手伸到南荒去,没道理在建康会来不及插手。如果不是黑魔海临阵放弃了王处仲和自己潜伏晋宫多年的古冥隐,就是他们想来却来不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谈判 更新时间:2012-10-05 不错!这会儿大哥孟非卿、二哥侯玄、五哥卢景、六哥崔茂和七哥王韬正在百余里外的京口截杀黑魔海的妖人。萧遥逸笑道:王处仲已死,建康这一战又是我们星月湖赢了。 程宗扬终於放下心事。晋国朝局究竟落在萧家还是云家手里,对自己来说只是左手和右手的区别。除非……徐老头真的孤注一掷,用他的五百精兵跟大家拚个同归於尽。他在心里暗道:有自焚倾向的人有王处仲一个就够了。徐老头千万不要失去理智啊。 一名仆役过来,垂手道:谢太傅、桓大司马、徐司空、王侍中、周仆射、丞相大人有请。 萧遥逸搭住程宗扬的肩,意气风生地说道:走吧!谈判桌上,我要捞得比战场更多! ………………………………………………………………………………… 谈判在舫顶的精阁进行,济济一堂的贵族重臣大都回舱休息,阁内只剩下六位职位最高的大臣。 丞相王茂弘与谢太傅居中而坐,王侍中、周仆射分别坐在左右,然後是桓大司马和司空徐度。 左侧席位坐著少陵侯萧道凌,身後是萧遥逸。云苍峰在右,身後是云丹琉。 六大臣对面,则是一脸旁观表情的程宗扬。 萧侯是此战的胜利者,虽然参战的水师全军覆没,但禁军和石头城大营主力犹存,牢牢把建康控制在手中。 云苍峰本来没有资格在此落座,但他今日不是以商人的身份出现,而是作为临川王的使者,手里更握著晋帝和太后两只份量极大的砝码,当仁不让地占据了一方。 相比之下,程宗扬纯粹是看热闹的。他之所以能坐这里,是因为萧家和云家双方都要求他出席。 在程宗扬的理解里,这次谈判说得文明点,是战後新秩序制定协商会议。坦白点说,就是分赃大会,在谈判桌上划定各自的利益范围。 王处仲、萧家、云家三方打得一塌糊涂,败的固然是惨败,胜的也是惨胜。 如何把带血的付出转化成看得见的利益,并不比战场轻松。 程宗扬抱著看好戏的心情望著王茂弘。如果让他来判断,这场大战,丢分最多的就是这位以昏愦自居的丞相大人了。 王处仲是琅琊王家的人,按照谋逆灭族的律条,王茂弘已经可以算死人了。 至於其他几位,桓大司马偏向萧侯一边,已经是露骨得不能再露骨,就差没在脸上贴出字来。谢太傅自从得知谢艺的死讯,就神情不豫,他和王侍中、周仆射几个应该是执中派。而徐度冷眼旁观,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在座的都不是俗人,不需要绕什么圈子,萧侯首先开出价码,废帝、推立新君、列建康周边六州为军镇。 到了谈判桌上,云苍峰神情间再没有一丝犹豫,沉声道:陛下失德,群臣自有公论。若是废去帝位,当由群臣推举新君,进呈太后定夺。 萧遥逸叫道:云三爷说的是!请太后立刻还宫,策立新君! 双方一开口就短兵相接。大家一致同意废去晋帝,但云苍峰拿出定例,新君必须由太后决定,萧遥逸则要求太后尽快还宫。反正内外宫城都在禁军控制下,只要太后在手里,想立几个新君也只是多费几条黄绸诏书的事。 云苍峰避实就虚,没有在太后还宫的问题纠缠,接著抛出自己条件:效仿晴州港的例子,列京口为商镇! 这一下连王文度也坐不住了。晴州港是宋国最大的海港,虽然由宋国派遣知州,但实际上只是虚职。晴州的政务、商业甚至军事都由城中最大的几家商会操纵。历代宋主都竭力想收回晴州的控制权,但晴州不仅富甲天下,重金聘请的雇佣兵更是强猛善战。因此晴州虽然名义上是宋国一州,实际上却是国中之国。 双方都寸步不让,一番唇枪舌箭,争吵不休,萧遥逸和云丹琉还几乎动了刀子。 程宗扬看得有趣,他心里有数,云家其实已经退让,所谓让太后定夺只是讨价还价的筹码,真正的目的还是要京口的商镇,为此不惜摆出翻脸的架势。毕竟他们手里握著两张王牌,真要甩牌不玩了,大家都不好收场。 萧家要的则是六州军镇,萧侯的提议顾及了朝中重臣和几大世家的利益,只要求建康周边六州。他们已经控制建康最重要的两支军队,周围再无敌手,这样的价码只是在名义上确定自己的势力范围。 王侍中和周仆射都露出焦燥的表情,桓大司马傲然而坐,眼角不时瞟著司空徐度。谢太傅不动声色,中间的丞相王茂弘拿著羽扇,似乎昏昏欲睡。 等两边吵得差不多了,王茂弘放下羽扇,低低咳了一声。 众人立刻住了嘴,目光朝他的位子望去,连萧侯也不例外。 虽然不少人都说他年老昏愦,但对这位三十岁为相,一手拥立三位君主,辅政三十余年,门客故吏满天下的丞相大人,没有人敢轻视。 陛下失德只是传言。 王茂弘一开口,就给了众人当头一棒。无论是萧家还是云家,都把废帝放在最前面,只有这样才能将自己的行为正当化。如果陛下没有失德,他们有什么理由跑来造反? 王茂弘似乎没有看到双方难看的表情,一手抚着膝盖,慢吞吞道:昨晚妖人扰乱宫禁,以至陛下、太后受惊,幸好少陵侯率军士斩除妖人,拱卫台城。云氏虽是布衣,但常怀忠义,闻说宫中有变,亲领家仆赴难,救陛下於二宫之间……这些大家都是知道的。 程宗扬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穿越了,这些事怎么自己一点都不知道呢? 萧遥逸锋芒毕露地问道:敢问丞相大人,作乱的妖人是谁? 太初宫内宦,古冥隐。王茂弘慢慢道:驸马都尉、汉安侯王处仲。 萧遥逸还要再说,却被萧侯拦住。如果王茂弘只说古冥隐,萧侯当场就要翻脸。他同意公开王处仲,等於将整个琅琊王家这个晋国第一世家都置於叛逆的阴影中,已经是做了极大的让步。 第三百四十四章 国有三宝 更新时间:2012-10-06 谢太傅,诏书该如何写? 谢太傅道:如今两寇已经伏诛,既然太后、陛下无恙,可罪止其身。 程宗扬听出来了,他们的意思是把罪责都推到死太监和王处仲身上,萧家和云家都护驾有功。问题是两家要的不是这么点功劳。虽然谈判就是杀价,可王茂弘这价也杀得太狠了。一人一根棒棒糖就把两家给打发了。 萧侯冷冷道:听说临川王准备赴京面圣请安。 谢太傅淡淡道:多半是传言有误。临川王奉诏犒赏边军,已於昨日傍晚亲赴北府兵营中。 此言一出,萧侯瞳孔顿时缩紧。对面的云苍峰面无表情,显然早已知晓。 谢太傅说的虽然含蓄,其实是告诉众人,临川王已经被北府兵囚禁起来。同时暗示,北府兵的军权已经易主。 萧侯反而平静下来,淡淡道:既然有诏书命临川王犒赏边军,想必禁军的赏赐是由王丞相和谢太傅亲自发放了。 程宗扬暗暗叫绝,萧侯这是图穷匕现,准备把王谢一网打尽了。 王茂弘忽然双眼一睁,昏昏欲睡的眼眸瞬间神光逼人。萧侯夷然回视,雪白的长袍缓缓涨起。 对峙中,谢太傅低叹一声,桓大司马? 桓大司马本来与萧侯联盟,但听到北府兵囚禁临川王,不禁犹豫起来。半晌他下定决心,哈哈一笑道:不若由桓某代二位犒赏吧! 盟友倒戈,萧侯冷哼一声,鼓涨的白袍慢慢恢复原状,起身道:苦恨年年压金线,尽为他人做嫁衣! 说罢拂袖而去。 云苍峰起身一笑,丞相风采,草民钦佩得很。 王茂弘慢吞吞道:国有三宝,大农、大工、大商。云氏商贾传家,也是济世养民之一端。朝中已经商定,将开凿广阳渠。到时还要云氏多多报效。 云苍峰衣袖微微一抖,良久施礼道:多谢丞相。他日有缘,再来聆听大人教诲。 广阳渠是沟通大江与云水的主渠,云氏长久以来就希望能将大江与云水连接起来,让云家的船队能够直接从建康驶入东海的富庶之地。但这样的工程太过浩大,朝中商议多次,都未能确定,没想到王茂弘却在这时提出来。 萧家和云家都退出谈判,桓大司马有些无趣地左右看了看,正撞上徐度的视线。两人目光相触,在空中迸出一道火花。 程宗扬起身笑道:徐老爷子,你说巧不巧!我有个朋友前两天拣到一个小孩。听说竟然是司空大人的小孙子,如今骨肉可重逢,真是一大喜事,哈哈哈哈! 徐度手中酒觥一抖,酒水泼洒出来。 程宗扬看著对面的王茂弘和谢太傅,心悦诚服地说道:王谢世家,人物风流,在下今日才领教了。果然名不虚传。告辞! 说著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拿出一只皮夹,掏出几张削好的竹片,满脸堆笑一人递了一张,喂,各位有钱的大人!小号这几日就要开张,到时请各位多多赏光啊!只要拿我的名片,全部八折优惠! 玄武湖一战之後,云家很快送还晋帝和太后,作出全面配合的姿态。而萧家则执掌禁军牢牢控制住太初、昭明二宫,摆明在谈判结果出来之前绝不放手。 当日禁军以除妖拥帝的名义攻入内宫,并没有多作扰乱,杀光宫内叛乱的太监和王处仲的荆州私军之後,便退出内宫,封锁宫门。接管了内宫饮水、食物的供应,同时禁止任何人出入。 但这难不住程宗扬,当天夜里他就从暗道潜入宫中,除了拿回自己留在宫里的东西,还顺道瞧了瞧丽娘。丽娘接受了他的警告,在禁军入宫前就藏了起来,躲过这场兵灾。禁军退出後,宫中剩下的妃嫔宫女一片凄惶,她们大多数人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这时古冥隐一党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人人担惊受怕,不知还会有什么祸事发生。 程宗扬本来只是挂念丽娘,舍不得这个尤物受到伤害。结果一见之下,一个惶恐无助,一个血气方刚,一个寡女,一个孤男,天雷勾动地火,一来二去,顺理成章就滚到了一张榻上。 丽娘说起来是有夫之妇,不过晋帝那样子比死人也强不了多少。宫里又失去主心骨,人人自危,这个绝色宠妃把自己当成救星,曲意奉迎,不但让自己享尽鱼水之欢,也让自己心理上获得极大满足。於是程宗扬从一开始的偶然探望,变成了每夜必至,而且夜不空宿。丽娘不仅自己殷勤侍奉,还在他高兴的时候引来交好的姊妹,求他庇护。这会儿宫里一片大乱,早就没人来管,何况能活下来的都不是三贞九烈的贤妇。这些日子下来,好一番花迎蝶舞,让自己都有些不知道今夕何夕了。 昨晚程宗扬按例溜进宫里,说起自己在湖上的别墅,里面的沙发、吊灯、抽水马桶、弹簧床……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让丽娘满心倾羡。在宫里的遭遇,使她对这些看似华丽辉煌,生活在其中却阴森可怖的宫殿早已心怀怯意,便在枕上软语央求,求他带自己出来散心。程宗扬虽然心里有那么点顾虑,但美色当前,而且别墅就在湖上,离宫城不远,便拍著胸脯一口答应,天亮前一条小船把她们接了过来。 程宗扬贴在丽娘耳边,小声道:别忘了我跟你说的。帮我搞定! 丽娘走到卓云君身畔,笑吟吟道:这位姊姊生得好美呢。 卓云君年龄与芸娘相仿,但外表年轻一些,看上去比丽娘也大不了几岁。她有些勉强地挑了挑唇角,然後扭过头,分明不想和她交谈。 自己身上这些连内衣也称不上的布片是他特意让人做的,还起了个古怪的名字,叫比基尼。上身的红绸开口极低,故意收紧挤出胸部,内裤又窄又小,後面乾脆是比手指还细的丝带,一穿上就陷进臀溝里面。这样的衣物比赤身裸体更令人感动羞耻,他却显得十分开心。如果在斗室间两人相对,自己穿著让他观赏也就罢了,可他不仅要自己在光天化日下穿著出来,旁边还有两个陌生女子。卓云君羞不可遏,觉得穿著比基尼的自己简直成了她们眼里的笑柄。 第三百四十五章 吾有一德 更新时间:2012-10-06 丽娘没有在意她故作的冷漠,反而笑道:奴家认得姊姊呢。 卓云君身体猛地僵住。 丽娘美目微睐,轻笑道:昔日贵宗在九霄宫讲演道法,奴家曾见过姊姊。姊姊那时是太乙真宗的教御,姓卓,芳名叫云君的。 卓云君右手拧住自己的左腕,手指一片冰凉。她想过自己身份会暴露,却没想到会在这里被人认出。晋国佛门远盛於道流,建康周边有大小数十处佛寺,却没有一处道观。建康一些信奉道流的世家,往往要到建康以东的江乘,在九霄宫听取道法。卓云君随同门往九霄宫还是十余年前的事,以为建康未必有人认得自己,谁知被眼前这丽人一语道破。 丽娘挽住卓云君的手,姊姊知道我们是谁么? 卓云君听到她们以婆媳相称,心下早已不齿。婆媳共侍一男,这样的淫浪举止,足以令任何人心生鄙夷。却偏偏被她们认出身份,恼羞之余,卓云君冷著脸道:谁知道你们是哪里来的粉头。 姊姊莫恼。丽娘看出她的羞恼,却没有半点不悦。指著柳荫下的美妇,低笑道:那边被少主骑著的,便是奴家的婆婆。姊姊可知道,她在外面的身份是晋国的太后娘娘。奴家也不是什么粉头,三年前受封为贵妃,庾娘娘过世後,本来要作正宫的。 卓云君被叫来的时候,两女早被脱的光光的,围著程宗扬争相献媚。她在旁边捧盏奉酒,浑不知那个淫浪的骚妇便是太后,而眼前这个怂恿婆婆与旁人雲雨的丽人竟是贵妃。 程宗扬正干得快活,一根树枝突然掉了下来。他连忙挥臂打开,接著又是一根。 程宗扬抬起头,顿时一阵光火,死丫头!你吃饱撑的! 小紫从树梢跳下来,冷著脸说:有人找。 谁啊? 你去了就知道。 程宗扬呼了口气,不满地说:没看到我正在忙吗? 小紫绕著躺椅走了一圈,忽然一脚踢在程宗扬屁股上。 我干!程宗扬一声大叫。 小紫眨了眨眼睛,忽然绽出一丝笑容,程头儿,你好有本事哦,勾搭上这样一个大美人儿,难怪整天找不到你呢。 丽娘有些讶异地望著这个天仙般的小美人儿,问道:你是谁? 小紫伸手划了一圈,笑吟吟道:我是这里的女主人啊。 丽娘水灵灵的妙目望向程宗扬。 程宗扬瞧出不妙,连忙道:丽娘,别说了。 小紫折下一枝柳条,在手里无聊地把玩著,一边眨了眨眼睛,我见了几个傻瓜。 程宗扬琢磨了一下才恍然想起,你是说星月湖的八骏吧?你是去和他们见面了? 小紫摇著柳枝道:几个傻瓜有什么好看的? 程宗扬悻悻道:按你的标准,我这么聪明的人是大傻瓜,小狐狸比我强那么一点,算傻瓜。你说那几个都是傻瓜,看来水准都比我高一点。咦,你去见他们怎么不叫上我呢? 小紫哼了一声,扬起下巴。 程宗扬话说出来就觉得不对,自己这些天整日在宫里胡混,如果不是今天到别墅来,想找到自己可就难了。他看著小紫的脸色,有些心虚地讪讪道:加上小狐狸,八骏还有七个人,他们是不是都来了?嘿嘿,见面礼总是有的吧? 小紫似乎对这个话题兴趣索然,没有开口,只转头朝躺椅看了一眼。卓云君已经听到她的声音,本能地蜷起身体,这时撞上她的目光,身子顿时一抖,顾不得剧痛,勉强撑起身体,在她脚前拜倒,低声道:女儿见过妈妈……妈妈万福。 小紫矜持地点了点头,乖女儿,你也好呢。又学了新花样来讨好主子,真乖呢。 卓云君怯怯地不敢作声。 小紫望向旁边的芸娘,用嘲讽的口气道:这位奶奶好像挺有身份呢,怎么也和我们程头儿睡到一起了呢? 程宗扬喝道:行了,死丫头,我借你的岛玩玩,用不著给我摆脸色吧? 小紫跳过来,亲密地拥住他的手臂,弯长浓密的睫毛一眨一眨,用娇嫩的声音甜甜道:人家哪儿有啊。程头儿,你快去见客人吧。两位娇客让小紫照应就行了。 程宗扬嘿嘿笑了两声,然後喝道:少跟我来这套!要去一起去! 丽娘和芸娘看看程宗扬,又看看这个精致如画的小美儿,神情间除了尴尬,还有些隐隐的不安。她们两个不顾身份,在别人岛上与一个异族商人光天化日之下,白昼渲淫,一旦传扬出去,又是一场轩然大波。旁边卓云君没有被小紫叫起,只能羞窘地跪在沙滩上。 程宗扬跃进泳池,用布巾抹净身体,然後换上衣物,扯著一脸不情愿的小紫离开沙滩。这位滩岛独处湖中,离最近的湖岸也有半个时辰的水程,不怕这三个美人儿会走失。要紧的是把死丫头拉走,免得弄出血案。 宽阔的客厅中,巨大而华丽的水晶吊灯让秦会之啧啧赞叹。他见闻也算得上广博,可这处别墅每件陈设都别出机杼,连一桌一椅都与众不同,令人耳目一新。 程宗扬穿著大花的衬衫短裤,收拾得跟渡假的休闲客一亲,大摇大摆进来,会之,原来是你啊。他往沙发上一坐,懒洋洋道:有什么事赶紧说吧,我还忙著呢。 玄武湖一战另一个後果是自己吸收了太多死气,真阳充沛得直想外溢。刚才只干了一半,就遭到死丫头的暗算,让程宗扬实在很不过瘾,只想赶紧把秦会之打发了,好回去接著左拥右抱。 秦会之第一句就让程宗扬坐直身体。 一个时辰前,宫中下了诏书。 怎么说的? 诏书说贵妃孟氏昨日产子,陛下喜得皇子,下诏大赦天下。 程宗扬等了一会儿,完了? 秦会之点了点头。 程宗扬叫道:这算什么诏书? 第三百四十六章 江宁二州 更新时间:2012-10-06 玄武湖之战,王处仲败死,少陵侯萧道凌惨胜。在画舫谈判中,丞相王茂弘与谢太傅联手压制萧侯,桓大司马临阵倒戈,致使萧侯功败垂成,愤然离席。不过萧家并没有就此收手,一直牢牢把持禁军与石头城水师大营,更将太初、昭明二宫死死握在手中,摆出绝不善罢干休的姿态。 晋国制度,诏书并不是宫中随便一下就算的,必须由丞相签署才能生效。晋帝在萧家手中,丞相是王茂弘,程宗扬原以为诏书既然颁布,肯定是两家谈定的结果,内容对晋国未来的政局极为重要,没想到就这么不痛不痒的一件破事。 程宗扬发了句火,才没好气地说:你从哪儿得的消息?是不是真的? 秦会之徐徐道:是王丞相、谢太傅对在下亲口所言。 哈,程宗扬对这死奸臣刮目相看,两位大人可真给你面子啊。 秦会之平静地说道:今日黎明,王丞相、谢太傅、萧侯爷、云三爷联名请公子赴东府城议事,在下遍寻不见公子,只好越俎代庖。 黎明那会儿自己正在内宫的华林园快活,连小紫都没找到,他能找著自己才见鬼了。程宗扬乾笑两声,原来是这样啊。哈哈哈哈……对了,听上去大家似乎是谈妥了,结果是什么? 陛下失德只是传言,几位大人的意思,既然陛下身体不豫,当在宫中慢慢调理。至於宫中妖人与汉安侯王处仲勾结,图谋作乱,已由萧侯领军平定。桓大司马、徐司空、王侍中、周仆射联名上书,为首的古冥隐、王处仲悬首示众,余党枭首,已经结案。临川王国之贤王,忠心可嘉,下诏在建康赐宅居住。 就这么算了,大家还太太平平照常过日子?有本事啊。程宗扬真服了王茂弘的手段,这么大的事,琅琊王家连毛都没掉一根。 萧家呢?这样的条件他们也能忍下来?那八千禁军难道是纸扎的? 少陵侯萧道凌平叛有功,晋升镇东大将军,加封食邑五百户。秦会之停顿了一下,慢慢道:兼任江州、宁州刺史。 程宗扬精神一振,这是什么交易? 秦会之笑道:萧侯晋位大将军,有权建牙开府,自僻僚属。江、宁二州虽然不足六州之地,但西连大江,南及云水,有山河表里之固。堂上双方已经约定,两州政务、军务,朝中一概不予插手。 程宗扬思忖道:小狐狸狮子大开口,要把建康周边六州全划为军镇,真要遂了他的意,大家也没有什么好商量的,以後都在萧家屋檐下讨饭吃得了。这会儿咬下两块肥肉,名正言顺划为萧家的地盘,也差不多够意思了。 云家呢?云老哥辛辛苦苦,不会只换了一条渠吧? 云家拿到盐业生意。 什么!程宗扬差点儿跳了起来。盐、铁这两个行当在六朝至少有四朝都是官府专营。单从利润说,云家得到的盐业生意,只怕比萧家的两州获利还要丰厚。 秦会之笑道:云老爷子本来要把盐铁两个行当一手拿到,但谢太傅坚决不同意,只允许云家经营盐业,至於铁器可以自行炼制,与海外交易,绝不能在境内贩卖。我瞧著云老爷子虽然脸色不悦,其实心里还是挺得意的。往後挂著云家徽记的盐船,就可以在境内畅行无阻了。 萧家、云家各有所得,朝廷也安然无事,一场偌大的风波,就此风平浪静,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程宗扬不得不服,王茂弘这把稀泥和得真有本事。而这样的结果,恐怕也是最好的。 想著程宗扬有些奇怪地问道:他们几家分赃,叫我去干嘛? 这是萧家和云家的意思。秦会之笑道:我猜度他们两家也怕彼此争执起来,便宜了王家和谢家,想让公子当个和事佬。 程宗扬笑道:少来。云家早把陛下和太后送回宫里,牌都给萧家了,还怕什么争执? 秦会之笑咪咪道:正是因此,才更要公子出面。 程宗扬哼了两声,突发奇想道:他们各捞各的,分赃分得不亦乐乎——我呢?我也辛苦这么多天,难道没我的一份? 秦会之露出为难的表情。 程宗扬失望地说:真没有啊? 属下惭愧。秦会之说著惭愧,脸上却没有一点惭愧的表情,反而有些尴尬的样子。 程宗扬讶道:秦会之啊秦会之,论起奸滑来,我看小狐狸都比不上你,难道还有人能硬吃你一道?到底怎么回事? 秦会之道:属下专门问过王丞相和谢太傅,我家公子出生入死,一身是胆,如今总该有些报酬吧。 程宗扬连连点头,说的不错,这话太有理了。那两个老狐狸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装作没听到吧? 属下问完,王丞相咳了半晌也没开口。 程宗扬恨得牙根发痒,老家伙又装糊涂!谢太傅怎么说的? 秦会之也禁不住咳了几声,才吞吞吐吐说道:谢太傅一听,比属下还惊讶,问属下:贵主人整日在宫里厮混,还想要什么? 程宗扬瞠目结舌,想不到自己这几日的荒唐,看似无人知晓,其实全落在旁人眼中,半晌,他跳起来,我干!我在宫里关他们屁事啊!两个老家伙什么意思?就这么把我打发了?借花献佛也不是这个借法吧!拿这些来搪塞我,他们以为我程宗扬是什么人!见到女人就走不动路的好色之徒吗! 秦会之挺身愤然道:只要公子一句话,属下便是拼上一腔热血也要为公子分说明白! 程宗扬扭过头,什么话? 秦会之正容道:只要公子不再入宫,属下定把公子的一份讨要回来! 程宗扬琢磨片刻,然後严肃地摆摆手,此事还是从长计议。 秦会之一声不响地坐下来。 程宗扬看著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会之,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那个……那个……算了,你知道我就不说了。 秦会之面无表情地说道:公子身为家主,在下只有奉命效力而已。 第三百四十七章 遗产 更新时间:2012-10-07 程宗扬宽慰道:世上有得是钱,想挣钱还不容易?他们不给,咱们自己挣嘛。好了,好了,你别把脸拉那么长。我这会儿明白给你说吧。我是跟丽娘有一腿,够坦白吧?我虽然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好色,但这事真和好色没多大关系。说实话,丽娘她们真的挺可怜的。守著那么个废物,连自己最起码的安全都保不住。怎么说我也是个男人,对吧?以前大家又有点交情,总不好干完就翻脸不理吧? 程宗扬推心置腹地说道:萧家和云家一个得了地,一个得了利,我没有他们那样的雄心,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活得越久越好。力所能及帮别人一把,这点要求不过分吧? 程宗扬靠在沙发上,舒服地摊开双手,会之你瞧,这世上有太多可以享受的好东西,该享受的时候何不尽情享受呢。 秦会之微微叹了口气,是。 程宗扬忽然跳起来,眉飞色舞地说道:你说这事王丞相和谢太傅都默认了是吧?哈哈哈!会之你去忙吧,没什么大事别来叫我! 说著他左右一看,小紫呢?我干!那死丫头又跑哪儿了? 日影微微西斜,绿柳荫下,小紫穿著浅紫色的比基尼,一身清凉的打扮,裸露著雪嫩的肌肤。她小巧的鼻梁上架著那副墨镜,一手拿著一杯红茶,嘴里咬著吸管,舒适地躺在帆布椅上。 程宗扬咬牙道:死丫头!项圈在哪儿找的! 小紫彷佛没有看到程宗扬阴沉的脸色,她若无其事地吐出麦秸吸管,浅浅笑道:捡的。好像是拴狗的链子吧,给她们用还挺合适呢。 程宗扬叫道:你怎么这么爱欺负人呢? 小紫笑嘻嘻道:你那些书里有个好玩的故事。说有个太后生性好淫浪,後来国家灭亡了,她就带上儿媳,一个太后,一个皇后,两个人一起在妓院挂牌接客。你猜是不是她们两个? 程宗扬刚要开口,远处有人叫道:公子爷!小侯爷前来拜访! 小紫哼了一声,你还怕我把她们打死啊? 程宗扬心里哀叹,面上却不服软,伸手飞快地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口气再酸点都能炒菜了。别乱来啊!我见过小狐狸就回来! ………………………………………………………………………………… 萧遥逸摇著扇子,意态闲适,从外表怎么也看不出他身被六创,到现在还有几处伤口在溢血。 看到程宗扬的花衬衫、大短裤,萧遥逸先是愕然,然後愤然,最後把扇子一收,倒在沙发上叫道:什么世道啊!我们在外面拚死拚活,当牛作马!程兄却在这里享清福! 程宗扬剥了只桔子给他递过去,小狐狸和古冥隐交手时,右腕受了伤,别人看不出来,他是知道的。 好说!我把这岛给你,你把江州、宁州给我,我替你当牛作马去。 萧遥逸张开嘴,让他把桔子扔进来,吧唧吧唧吃完,然後一脸苦恼地说道:你这不是要我的小命吗?我们星月湖两千多兄弟你替我养啊。 程宗扬坐下来,你的兄弟都到建康了? 萧遥逸道:本来想给你引见的。谁知道程兄神出鬼没,小弟只好直接请小紫姑娘过去一叙。 程宗扬也很想见见这几位追随过岳鹏举的星月湖八骏,反正都在建康,大伙再找个时间见面好了。 萧遥逸摇了摇头,这次没机会了,他们已经走了。 这么著急? 六哥受了伤,孟老大、二哥、七哥要找地方帮他疗伤。 程宗扬讶道:受了什么伤?建康不能疗伤吗? 六哥在京口撞上黑魔海一位幽长老,被他砍伤右手。不过那个幽长老也被六哥和七哥联手砍了脑袋。萧遥逸拍案道:这一仗黑魔海多少吃了点亏,也算替三哥吐了口恶气。 幽长老这个名字好像挺熟悉……对了,那个倒霉的飞鸟熊藏就是幽长老从东瀛招揽来的。 程宗扬道:他们见著小紫没说什么吧? 萧遥逸顿时挑起拇指,眉飞色舞地说道:来的时候几个哥还在担心,怕紫姑娘从小失教,万一成了个野丫头,让我们兄弟愧对岳帅。没想到紫姑娘一出来就把他们都震了!那模样!那作派!天生的名门淑女啊! 程宗扬险些噎死。死狐狸,真瞎了你的狗眼,知道你们那位淑女千金这会儿在後面干嘛呢? 萧遥逸喋喋不休地说道:紫姑娘不但姿容无双,有倾城之色,而且举止斯文,谈吐又温柔又优雅,那风范,连公主都比不上。六哥、七哥也是出身豪门,见到紫姑娘也看傻了。哈哈,五哥那种怪人都忘了装瞎子,连说话都不敢高声,只怕那口气吹得大点,把紫姑娘吹走了。 程宗扬捂著小腹,像痛经一样咧著嘴,无力地点点头。 萧遥逸叹道:我们兄弟本来商量把手里的产业分成三份,一份是月霜姑娘的,一份给小紫姑娘,还有一份我们兄弟暂时代管,等找到岳帅最後一个女儿再交出来。可小紫姑娘这么温婉个女儿家,水晶一样的美人儿,兄弟们都生出不忍之心,觉得生意这种浊物,只怕脏了紫姑娘的手。 程宗扬倒啄一口凉气,捂著腮帮嘟囔道:狗日的,这是什么世道! 萧遥逸关心地说:程兄,你怎么了? 程宗扬虚弱地笑了笑,没事儿,我牙痛……你说那些生意,其实我可以帮忙管啊。 萧遥逸带著憧憬的微笑道:这是小紫姑娘的嫁妆,我们兄弟辛苦一些没什么,怎么能让不相干的人来管呢? 死丫头的嫁妆?白送我也不要! 程宗扬挺起身体,小狐狸,拿了两个州,心里挺得意吧? 秦会之告诉你的吧?萧遥逸夸张地叹了口气,得什么意啊,鸟都不拉屎的地界,也亏我这个呆头鹅肯要。 你要算呆头鹅,这世上还有聪明人吗?程宗扬心道:小紫那种妖精不能算人。 第三百四十八章 帮忙 更新时间:2012-10-07 萧遥逸冷笑一声,怎么没有?你可能不知道,谢家的少公子谢幼度星夜兼程,只用六天时间便从长安赶到北府兵大营,当晚拿到北府兵兵权,接著把临川王请进军中,又连夜挥师南下。我们在玄武湖和王处仲打生打死的时候,北府兵的前锋距离京口只有一百余里。谢幼度,聪明人啊。 谢幼度?听起来挺耳熟啊。 萧遥逸冷著脸道:谢家原本对艺哥寄以厚望。因为艺哥追随岳帅,谢家才把当时才十三岁的谢幼度送往长安,进入皇图天策府学习。谢家这枚棋子放了十年,一出来就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程宗扬点了点头,怪不得那天在画舫你和萧侯肯退让。 退让?萧遥逸咧了咧嘴,退是退了,让却未必。说实话,那天是王老头放了我们一马还差不多。 看到程宗扬的疑惑,萧遥逸解释道:那天的战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说是我们胜了,上万水师都给王处仲陪了葬。在画舫上,咱们还剩几个人? 这个程宗扬知道,除了自己所乘的最後一艘走舸,上百艘水师战舰尽数葬身湖底。最後登上画舫的只有十几名军士和云家的水手。 萧遥逸道:家父与王处仲交手被噬伤,到现在还没复原。我更惨,那会儿能站著就不错了。你不会真以为王谢两个老家伙在船上没有安排吧?嘿嘿,我这会儿老实告诉你,如果当时不是四哥出来,打死我也不会靠近画舫!就我们父子两个,不够他们一锅烩的! 程宗扬登上画舫的时候根本没多想,这会儿才意识到,当时如果只有萧家父子,他们重伤之余,被王谢两家联手当场翻脸的可能性不是没有,而是很大。至於云家,只要手里握的两张牌不丢,未必会为萧氏父子的生死与王谢硬拚。倒是斯明信的出现,给了萧家父子一线生机。这样想,萧侯的退让并不奇怪,奇怪的倒是王谢家族为什么不趁机赶尽杀绝? 听了程宗扬的疑惑,萧遥逸叹道:你要非说他们两个不是好杀之人,我还真信。不过真让他们投鼠忌器的,就是程兄你了。 程宗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这么重要,不禁有些飘飘然起来,咧开嘴笑道:是吗? 可不是嘛。为什么我和云老爷子非要死乞白赖拉上你?你身边的秦会之、吴长伯,可都是硬茬啊,你们在此战中都没有全力出手,保留了实力,王谢敢硬吃我们萧家,恐怕你第一个不同意,你如果翻脸,云家是帮你还是帮他们?王老头嘴巴再大,那会儿也不见得能把咱们一口全吞了。说到底,程兄是生面孔,王谢两个老家伙算不准你的反应,才宁肯求稳放我们一马。 程宗扬明白过来,叫道:原来你拉我是拿我当挡箭牌啊? 萧遥逸嘻笑道:程兄面子真够大的,王老头也肯买帐。不过程兄帮我最大的一个忙,还不是这个。 还有什么? 徐老头的五百个大和尚。萧遥逸道:徐老头知道灭门消息,九成是谢家透的风声。借徐老头的刀,把桓家、张家和我们萧家一网打尽,手上还乾乾净净,王谢两家设的好计啊。如果不是你让会之把人从张少煌手里要过来,天知道徐老头会干出什么事来。 徐敖宅中的命案现场程宗扬去过,死者并没有徐敖的儿子。但无论徐度还是徐敖,都认为那个婴儿被张少煌和桓歆杀死。听到司空徐度索要徐家唯一的小孙子,程宗扬立刻让秦会之去找张少煌。如果真和张少煌有关,程宗扬有八分把握他不会下手。这位国舅虽然纨裤了些,但并不残忍。 这一铺完全是赌博,如果那婴儿真的死了,什么都不用说,大家准备好再跟徐度的私兵硬拚一场,五百精壮和尚虽然不是太多,但大战之余,舟楫无存,大家连逃命都危险。幸好众人还有些运气,秦会之找到张少煌,果然是他那天见桓歆杀红眼,悄悄把孩子藏起来。这时秦会之一张口,毫不费力就把孩子要了过来,将迫在眉睫的一场大难化为无形。 程宗扬越来越佩服王谢那两个老家伙,不动声色间就操控了整盘棋局。自己作为盘中的棋子,被人搬来搬去竟然毫无知觉。他苦笑道:你们这些死政客,十二生肖都是属狐狸的。我这老实人跟你们玩,只有吃亏的份。 萧遥逸酸溜溜道:我们几家打生打死,程兄在中间混得风生水起,竟然还说吃亏?萧家、云家跟你算是过命的交情,徐老头这回大大承你一次人情,再加上今天在丞相府能谈出结果,跟程兄也脱不了关系。往後王家和谢家对程兄高看一眼,那也不用说了。 萧遥逸靠在沙发上,长叹道:刚才你说的,如果真能跟你换换,我还真想呢。 真是这样吗?哈哈!程宗扬大笑两声,看来我的生意前途有望啊。 萧遥逸没有作声。他满眼留恋地抚摸著沙发,过了会儿道:去光明观堂的事,只怕要往後推些时候了。 怎么了? 萧遥逸道:明天我会移交禁军的指挥权,届时禁军和水师的精锐会跟我们去江州。 程宗扬一怔,你要走? 萧遥逸苦著脸道:我以为我想啊?奶奶的,谢幼度在京口摆下阵势,我不趁这机会风风光光离城,难道还灰头土脸地让谢小子打出去? 程宗扬皱起眉头,你带那么多兵,他们愿意吗? 就算我不带,他们也要清理。我把精锐带走,大家都省事。剩下的老弱就地解散,也酿不出什么祸事来。萧遥逸半是苦笑地说道:怎么样?这次晋国世家大战,建康人一个都没伤到,我答应你的做到了吧? 程宗扬安静了一会儿,然後抬起头,你真打算要干了? 萧遥逸沉默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第三百四十九章 天鹅与鸡 更新时间:2012-10-07 你那点心思瞒过王丞相和谢太傅? 瞒不过。萧遥逸道:也不用瞒。 是吗? 萧遥逸淡淡道:因为根本就没人信。 他站起来,望著别墅的陈设,慢慢道:王丞相和谢太傅再聪明,也以为我们父子只是想当权臣。借助星月湖的势力,不过是作为自己的私兵。他们两位都是博古通今的聪明人,要对付一个野心勃勃的权势家族,有的是办法。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我们父子据地称王,以他们两个的权谋,算不得什么大事。 程宗扬不得不同意小狐狸的分析,造反这种事别人也许畏之如虎,但能让王谢两位应付不来的,只怕还没有。 正因为他们是博古通今的聪明人,他们才怎么也想不到——我们父子要的不是这些。 程宗扬深深望著他,你想要什么? 萧遥逸笑了笑。 我有一个梦想,他一手放在胸前,带著一丝几乎看不出的忧伤说:我梦想,世间再没有垄断权力的世家豪族。我梦想,丞相的儿子和渔贩的儿子不会再有身份的区别;城楼上的士卒与王谢家族子弟一样能成为叱吒风云的将军;朝堂上的峨冠博带,不再是士族的专属。我梦想,决定每个人前途的,不再是出身的郡望门第,而是每个人的智力和才干。 萧遥逸说这番话的时候,声音并不高,也不激昂慷慨,但以往的飞扬跳脱全都消失不见,眼中人动著异样的光芒——那是一种可以为理想献身的光芒。程宗扬从未想过会在这只小狐狸身上看到。 程宗扬忍不住道:岳帅都给你们教了些什么? 萧遥逸道:他告诉我们很多。其中一个就是这个上古圣哲的梦想。他说,一个人的成就与地位,不应该受出身的束缚。他说应该一个全新的世界,在那里贤者得其位,萧遥逸停顿了一下,而愚者受其惠。 程宗扬可以想像岳鹏举说这番话的神情,但自己丝毫没有他那样的信心。 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对程兄另眼相看了吧?萧遥逸微笑道:当日在车中,程兄待手下视如手足,大有岳帅所说的圣贤之风。嘿嘿,看程兄的神情,对岳帅这番话似乎不陌生啊。 程宗扬苦笑道:这个梦想我确实听过,但我从来没有听过成功的例子。一般来说,你老爸当过官,机会就会比别人多好几倍。如果当过大官,那就更不得了。 萧遥逸微微笑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什么故事? 鸡和鹅哪个大? 鹅吧。 错了。萧遥逸道:鸡比鹅大。因为鸡有漂亮的冠,应该加分,有好看的鸡尾,更应该加分。 干,这算什么! 萧遥逸笑道:好了,我再问你,天鹅和鸡哪个大? 程宗扬反问道:你说呢? 天鹅大。因为天鹅比鸡大得太多,鸡再加分也没天鹅大。你明白了吧?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似乎有点。 世家门阀,就是姓王的鸡永远比天鹅大。萧遥逸道:我没想过一次就革除所有弊端,但只要给寒门的天鹅一个机会就是好的。姓王的鸡可以比鹅大,但不能比天鹅还大。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何至於此! 程宗扬有些明白了他的理念所在。第一个著手打破士族门阀垄断的,竟然出自正宗高门的兰陵萧家,真是个莫大的讽刺。 程宗扬试探道:其实你可以去宋国,那边好像没什么门阀。 萧遥逸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我们去宋国,只能作为客卿。况且这是我的家。我不希望它无可救药地烂下去。 程宗扬不再劝说,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江、宁二州所有官吏尽数罢黜,一律由考试决定。 考试?程宗扬怔了一会儿,你是说科举吧? 不只是科举。萧遥逸神情认真而严肃,唐、宋两国科举只定官,不定吏。比如知州由科举出身的士人担任,知州下面的胥吏却有世袭的、推举的、派定的,不仅良莠不齐,而且弊端丛生。江、宁二州所有官吏职位都对平民开放,考试内容也不限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数算、技艺、辩才都在其中。 萧遥逸冷冷道:像谢二那种饭桶,未必能考过我们家萧五。 小狐狸这一手如果施出来,得罪的人可真不少。谁可以想像让王子猷、谢万石那样的名士去考试呢?如果不考试就没官做,就动摇了世家门阀的地位。 程宗扬打起精神,说起宋国,你要想清除世袭的官僚,我倒有个办法。 哦? 程宗扬笑道:学晴州嘛。晴州人就不愿意当官,听说那里的孩子读书都只肯读商家和法家的书。 萧遥逸哂道:晴州的官儿都是商会指派的,当然不值钱了。学晴州,那叫前门驱狼,後门进虎。商会都是吸血蝙蝠,吸起血来比我们世家还要狠。毕竟我们还要讲一点道义,他们的道义全是幌子,眼里只有利益。我告诉你,你要去晴州开商号,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别让他们连皮带骨都吃了。 程宗扬点点头,我会当心的。 萧遥逸从袖中拿出一只奇怪的东西,递到他手中。 这是什么?程宗扬举起来看看,那东西长如手指,竟然是一颗古怪的牙齿,齿尖有一个细细的小孔。 记得我小时候被鬼吓过吧?这就是那鬼掉下来的牙齿,给你作个念想。萧遥逸说著站起身,张开手臂。 程宗扬戒备地说道:什么意思? 萧遥逸用力给了他一个熊抱,低声道:别光记著数钱!记得到宁州找我!还有,别欺负小紫!你要敢欺负她,我跟你没完! 程宗扬叫道:那她要欺负我呢? 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程宗扬狠狠拍了拍他的背,痛得小狐狸呲牙咧嘴,警告道:不要锋芒太露了。你要做的事,一百年都做不完。急不得。还有!别想拿颗鬼牙来打发我!在江州城给我留块地!我要最繁华的地段!妈的,王谢那两个老狐狸亏我的,你这小狐狸要给我补出来! 萧遥逸放开他,意气风发地说道:来吧!到时候你会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江州和宁州! 第三百五十章 地球仪 更新时间:2012-10-08 萧遥逸走後,程宗扬失去了回到泳池的兴趣。他坐在空旷的客厅里,看著夕阳渐渐西沉。身边的一切都沉浸在浅金色的光线,宛如梦幻泡影,在光线中摇曳浮荡,捉摸不定。 一时间,程宗扬弄不清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真实还是虚幻,过去还是未来。感觉中,似乎自己一抬眼,就能看到窗外热闹非凡的马路和城市密密麻麻的水泥森林。 程宗扬握紧拳头,倾听著自己心跳的声音。真实与虚幻之间,彷佛只有一层薄薄的界限,只要自己伸出手,就能捅穿。 一个剽悍的身影走进客厅,打断了程宗扬的玄想。 吴三桂大步进来,沉声道:云三爷派人递来请柬,邀公子今晚酉时,到云宅赴宴。 唔,也该云老哥了。 程宗扬一手拿起茶杯,一手接过请柬翻了翻,忽然道:长伯,你原来就叫三桂这个名字,还是遇见殇侯之後,那死老头给你改的? 吴三桂一头雾水,茫然道:我打小就叫这名啊。 程宗扬嘿嘿笑了两声,陈圆圆你认识吗? 陈圆圆?吴三桂拧起眉头,哪门派的? 不愧是吴战威的同宗本家,反应如出一辙。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我给你一句话:见到一个叫李自成的人,别犹豫,立刻砍了他。 吴三桂挺起胸膛,凛然道:是! 程宗扬好奇地说道:你不问问为什么? 那还用问?吴三桂横眉瞪眼地叫道:那姓李的敢找公子麻烦!我老吴杀他两遍都是少的! 程宗扬呛了一口,无奈地说道:你这么想也成。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云老哥说的是酉时?唔,还有两三个时辰呢!你去忙吧,到时候再来接我! ………………………………………………………………………………… 往後你就住在这里。程宗扬道:这地方僻静得很,小狐狸再一走,除了我身边几个人,就没有人知道这里还有处别墅了。 卓云君看著周围的家俱,又抬头看著厅顶巨大的水晶吊灯,半晌道:这里的陈设好古怪。 程宗扬拍了拍沙发,这是沙发,比坐榻可舒服多了。他拉起卓云君微凉的手掌,来,我们去参观一下! 一楼有六个房间,这里是客厅,这边是书房。 程宗扬推开橡木制成的房门。房间有三丈宽窄,一侧放著书桌和木椅,四壁陈列著整排到顶的书架,旁边还有一架带有滑轮的短梯,可以沿著书架下方的轨道推动。只是架上的书籍已经搬运一空,空荡荡一无所有,自己买的那点书,即使全拿来,顶多也只能占据十分之一的空间。 卓云君摸了摸厚实的架身,说道:这样整齐的书架倒少见。 六朝书籍多为线装,摆放时大都是按套平放,比较珍贵的书籍,还会在外面加上一个木匣。厚薄不同,多数制作成百宝格的形式,很少有这种竖立排放的形式。 来这边看看。 书房旁是一间会客室,一面巨大的落地式窗户占据了一整道墙壁,在室外拉开窗廉,门前的草坪便可尽收眼底。会客室的沙发比客厅略小,茶几上放著一只铜制的碟子,跟烟灰缸一模一样。但自己到这个世界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见过烟草,考虑到烟草是明代引进的美洲作物,可能这只烟灰缸只是别墅以前的居住者尽力模仿曾经的环境。 房内的陈设大部分都被移走,卓云君却对墙角一件物体产生好奇,这是什么? 那是一只带有架子的木制球形,表面经过处理,显得很光滑,但仆人在打扫的时候疏漏了这件物体,上面积著一层厚厚的灰尘。 球体在架子上倾斜出一个角度,看起来很眼熟。程宗扬心里一动,伸手拂开灰尘。只见灰尘下绘制著各种颜色的曲线,蓝色是河流,黄色是山脉,红色的文字标记著地名。 地球仪!程宗扬叫道。 地球? 程宗扬心头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比任何人都深知地图的重要性。只有从地图他才能判断出自己究竟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自从抵达建康,程宗扬就让秦会之去书肆购买地图。但这个时代的地图作为军事机密,全部由官府绘制收藏,严禁外泄,书肆根本买不到。 谁知这里竟然会有一个地球仪。这个世界的亚洲、非洲、欧洲、美洲……会是什么样子?自己所在的建康,是不是就是曾经的金陵,後世的南京? 程宗扬一边抹去地球仪上的积尘,一边兴奋地叫道:咱们居住的大地其实是一个巨大的球体!哈哈,你不知道吧! 卓云君沉吟一下,然後道:这是地圆说。有些天文志上记载天地混沌如鸡子,大地如蛋黄。敝宗也有人从月食推断出大地圆如球状,只是没有其他证据。难道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程宗扬暗道:自己不会穿越到一个碟形世界上了吧?他拂开灰尘,心里的失望顿时溢於言表。这个地球仪的作者刚开始似乎野心勃勃,细致勾划出临安周围的地形。但越往越外越粗略,连临安一地都没画完,就扔到一边。整个地球仪上绘制过的部分不到半个手掌大,其他除了几条大江大河,都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程宗扬忍不住埋怨道:姓岳的,你也太懒了吧?就画了家门口一点啊。 卓云君身子一颤,难道这是武穆王的故居?你和武穆王…… 程宗扬笑著在她脸上摸了一把,你那个便宜妈妈就是岳帅的亲生女儿,算起来你还该叫他一声外公呢。 卓云君脸上时红时白,最後无言地垂下头。 这边还有一间……程宗扬推开门,愣了一会儿,然後道:干! 房间里只放了一张古怪的大桌子,表面覆盖著绿色的丝绒,周围有六个带网的圆洞,桌上放著几个大理石磨制的圆球,上面用朱砂标著一、二、三、四……竟然是一张标准的桌球台。 第三百五十一章 六朝大陆 更新时间:2012-10-08 这家伙还真会玩啊。程宗扬说著抬起脸,摸著下巴思索道:别墅後面那片光长草的山坡,不会是高尔夫球场吧? 卓云君却道:捶丸吗?我听过有人叫高尔夫的。 你说的不会是岳帅吧? 卓云君摇摇头,不是,是敝宗一位前辈。 程宗扬来了兴趣,他是不是跟岳帅认识? 卓云君犹豫了一下,似乎是认识的。 程宗扬笑道:那就没错了。来吧,我们到楼上看看。 别墅分为三层,第二层是六间套房,虽然结构各异,但都有会客室、卧室和阳台,由於空置多年,里面没有多少物品。但看残留的痕迹,应该都是女子的居所。走廊左右两端各有一道楼梯,上去便是第三层的主卧。 这里的房间几乎仍保持著十余年前的状况,主卧外面的会客室呈圆形,外墙一侧向外突出,形成一个弧形的阳台。站在阳台上,能看到远处玄武湖澄澈的秋水。程宗扬留意了一下,外墙的岩石虽然打磨得光滑整齐,但接缝间抹的仍是灰浆,看来这位神通广大的岳帅也不知道怎么做水泥。 会客室里摆著圆形的沙发,中间的茶几显得非常低,面积却极大,真不知道那家伙喝杯茶为什么要用一丈多宽的圆茶几。会客室对面有两间较小的卧室,正中五丈宽的主卧,让程宗扬也狠狠开了一把眼界。 为了支撑卧室宽阔的空间,室内不得不竖起四根石柱。石柱中间摆著一张心形的大床,那张床怎么看都有点太大了,就是并肩睡七八个人也不嫌挤。床顶悬著一顶纱帐,床上的床罩、被褥、枕头一应俱全,每一件都是崭新的,似乎离开的主人随时都会回来。 程宗扬按了按,然後道:这是弹簧床。 程宗扬顽皮心起,一把抱起卓云君,往床上一丢。卓云君身体弹了一下,接著痛叫一声,趴在床上,一手掩住臀,吃痛地皱起眉头。 程宗扬想了起来,讪笑道:屁股还在痛啊? 卓云君穿著一身白色的浴袍,羞痛地点点头。 哼哼,痛就对了。谁让你想砍我呢?程宗扬坐在床边,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大美人儿,趴过来让我看看。 卓云君还在犹豫,程宗扬已经不由分说把她拉了起来,让她趴在自己膝上,怕什么?死丫头和她们两个在一块儿,这会儿岛上一个外人都没有。快点儿把衣服脱下来!免得我把你衣服扯碎,往後你在别墅里只能穿比基尼了! 程宗扬凶巴巴的呵斥下,卓云君只好拉起浴袍,提到腰上,将肥圆的圆臀裸露在他面前。 卓云君丰满的大屁股又白又翘,那条细小的丁字裤陷进,白滑的圆臀彷佛一丝不挂。程宗扬用手指勾著丁字裤边缘拉了拉,裤底像条朱红色的丝线般拉长,深深勒入臀间。卓云君痛楚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拉著浴袍的手指微微颤抖。 织得挺好嘛。程宗扬笑著松开丁字裤,脱掉吧。 ………………………………………………………………………………… 云宅书房内。 这是大江,这是云水。云苍峰在地图上指点道:大江东流南折,由合浦郡入南海。云水南流东折,由晴州入东海。天下富庶之地,大江流经十之三,云水流经十之七,因此晴州一港富甲天下。 除了那只不完整的地球仪,这是程宗扬第一次看到六朝地图。整幅图卷由四块羊皮拼接起来,云水与大江用蓝色的线条勾勒出来,彷佛一大一小两张弯弓,分别由西北流向东南。云水北方依次为秦、唐、汉,秦都咸阳依泾水,唐都长安傍渭水、汉京师洛都滨洛水。南方依次为昭南、晋、宋。晋都建康与宋都临安自己都不陌生,可昭南的都城,却是自己从未听说过的麟趾城。麒麟之趾,踏而为城,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国度? 云苍峰手指在地图上移动,从西南侧的大江划到云水,广阳渠南连大江,北通云水,其间二百一十二里。一旦能够通航,我们云家的船队便可经广阳渠直入云水,北达秦、唐,东及晴州。 他没有留意程宗扬的疑惑,手掌按在地图上,带著一丝欣慰叹息道:我平生最大的愿望,便是亲历海外十洲五岛。昔日先父与大兄曾从晴州出发,乘坐帛氏船队的船只游历数洲。若广阳渠开通,老夫便可乘坐自家的船只直入东海。 程宗扬还在盯著地图。自己终於敢肯定这不是地球,至少不是自己熟知的地球。六朝版图与自己所了解的有异有同,图上不时有熟悉的地名跃入眼廉,位置却似是而非。秦咸阳、汉长安、唐长安,在地图上分为三处。函谷、虎牢雄关仍在,位置却在易州。昭南境内的帝丘、昆吾之间,夹杂著夭鸿、火渎这样闻所未闻的地名。而且六朝版图相加,远比自己想像的要大。 程宗扬发呆一样盯著地图,别墅的地球仪连半成品也算不上,云家这幅地图是他第一次目睹自己立足的世界,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 云苍峰终於觉察到他的异样,小哥,怎么了? 我没想到天下这么大…… 程宗扬指尖在羊皮的线条上移动,从建康划向东南的临安,沿著曲折的海岸线边缘寻找自己熟悉的岛屿。但那里已经是地图边缘,只有一片窄窄的空白。 外面呢?程宗扬带著一丝急切道:地图外面是什么? 云苍峰有些尴尬地说道:我们云氏的船队只到过南海一带,这边的东海海域是帛氏和瑶氏船队的天下,外人难知其详。东海之外的十洲五岛,传到建康已经真假参半,方位更是难以确定。 程宗扬心里涌起一股冲动,脱口道:我要去东海! 第三百五十二章 前辈遗泽 更新时间:2012-10-08 云苍峰一愕,小哥宝号尚未开张,为何要去东海?他像一只嗅到烧鸡味道的老狐狸,眼睛立刻眯了起来,小哥为何对东海如此有兴趣?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听老哥说起海外十洲五岛,让小弟大为好奇,生出寻幽探胜的心思。 云苍峰笑道:原来程小哥也留意山水。你知道老哥最钦慕的人物吗? 程宗扬玩笑道:不会是赵鹿侯吧? 云苍峰大笑两声,说道:老哥最钦慕的人物,是一位古人,徐弘祖。 程宗扬摇了摇头,不熟。 小哥可知这地图是如何绘制的? 云苍峰抚图叹道:这幅地图东西南北各一万余里,即便是商贾,一生也未必能走遍其中两成。老哥年过五旬,一生大半时间都在路上,所经之地也不过三四成。云氏能绘成此图,大半都要归功於徐弘祖徐前辈的笔记。徐前辈一生浪游山川,足迹遍布天下,又勤於著述,所留笔记近三百万言,分为十卷,除六朝以外,尚有北原、西陲、南荒、海外四卷。可惜大多散秩无存。我们云氏之所以能独占南荒商路,正是因为得到徐前辈南荒之行的残卷。遥想前辈当年风采,云某每每向往不已。 云苍峰的崇拜对像居然是个大旅行家,在这个时代也真够罕见的了。程宗扬看了看地图,果然南荒一带标注的十分详细,南海因为有云氏的船队出行,也标注过一些地点,除此之外的海面就是一片空白。 白龙江口、熊耳铺、蛇彝、花苗、白夷、盘江、碧鲮……这位徐弘祖居然连鬼王峒也去过。程宗扬指著一个地点,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琉璃谷。云苍峰眼中露出回忆的表情,这是南荒景色最瑰丽的一处。 整座山谷尽为琉璃所化,阳光下七彩纷呈,美不胜收。可惜小哥上次南荒之行错过了。 程宗扬看著地图,奇道:南荒竟然也这么大? 小哥上次行经之地,不过是南荒一隅。云苍峰点著地图上一个地方,感叹道:这处神木我已经念了三十年,至今无缘一睹。 程宗扬笑道:我听死老头吹牛时说过。真有比山还大的树? 南荒流云溪以南有神木,如万仞之峰。根节磊磊,竞如群山。余沿枝干行五日有余,方至其半。云霞经身而过,触手可及,而树巅尤不可望……云苍峰背诵著笔记中的段落,叹道:神木真假,老夫不敢妄言。但我云氏商旅多年,经行之处与徐前辈笔记所载考较,迄今未有一误。 程宗扬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地图东海的空白位置上,心头涌起强烈的冲动。 虽然自己敢肯定即便能找到那座记忆中的岛屿,上面也没有自己熟悉的101大楼和7-11便利店,甚至连地形也可能面目全非,心里的渴望却难以抑制。我要去东海,亲眼看到才会死心。 程宗扬用力推开地图,笑道:恭喜云老哥得到盐业生意。 云苍峰无奈地说道:以我之意,盐业只是小事,原不必染指。但栖峰极力鼓动,才不得不在丞相和太傅面前力争。 盐业那么丰厚的利润,云老哥竟然不在乎? 云苍峰正色道:正是因为盐业太易获利,我才心有忌惮。我云氏以商贾传家,历代先辈胼手砥足,锱铢累积,方有今日。以我之见,最要紧的莫过於广阳一渠。此渠一旦凿通,我云氏便可北上与晴州的帛氏和瑶氏诸商会争雄。盐业获利太易,利润太厚,反而令人心生懈怠。谢太傅此著分明是诱饵,我们云氏却不得不吞下,实是利字太过诱人。 云苍峰一个商人,竟然也有这么强的忧患意识,程宗扬刮目相看之余,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跟他们相比,自己是不是有点太享乐主义了?但说到享乐…… 程宗扬哈哈一笑,会之和长伯也一道来了,不如我们去见见面吧。 云苍峰笑道:这两位可是今次襄助我们云家的大功臣,今晚大伙可要好好喝上一场!不醉无归! 程宗扬满心打的算盘,到了外面让秦会之和吴三桂跟云老哥他们周旋,自己找机会开溜,好去和云如瑶见面。那丫头聪明剔透,又是未出阁的妙龄闺秀,那种娇嫩柔弱的姿态,比起身边那些女人,别有一番韵致。虽然连手都不能摸,但大家能说说话就是好的。 可惜从书房出来,迎面便撞上一个佳人。 云丹琉笔直走到程宗扬面前,也不开口,就那么抬手抱在胸前,以一种睨视的姿态看著他。 这丫头比自己还高点,身高腿长,背挺腰直,远处看挺有美感,这会儿鼻尖对著自己额头,再加上野性十足的挑衅眼神,就相当有威慑力了。 程宗扬乾笑两声,原来是云大小姐。哈哈…… 云丹琉冷冷道:程少主好悠闲啊。 程宗扬陪笑道:托福!托福! 云丹琉挺起高耸的胸脯,压低声音,你这种无耻小人,若在船上,早把你拴上石头,丢到海里! 不用再半夜跟小狐狸出去偷鸡摸狗,程宗扬又恢复了戴背包的习惯,他摸了摸背包里那只妖铃,心里发出一声冷笑:妈的,我怎么无耻了?早知道当时就不帮你提裤衩,让你全脱下来才好呢。 云苍峰喝道:丹琉! 云丹琉被长辈一喝,不禁嘟起嘴,偏又没办法解释,只好扭头离开。 云苍峰解释道:这丫头在外面野惯了,不知礼数,小哥别往心里去。 没事儿。程宗扬耸了耸肩,大小姐的脾气我都习惯了。 云丫头这么横,我也不跟你客气,坑人谁怕谁啊。程宗扬堆起一脸假笑,关切地说:大小姐年纪也不小了吧,我说云老哥,赶紧找个人嫁了,再过两三年就不好办了。 云苍峰露出老狐狸般的笑容,可不是嘛…… 第三百五十三章 铸钱 更新时间:2012-10-09 程宗扬先是莫名其妙,接著冷不丁打了个寒噤。乖乖的,云老哥不会是看中我了吧?再想想云苍峰前几日的表现,程宗扬越想越不妙,这位老哥哥似乎有意无意都在他们两个创造相处的机会。 云苍峰不等程宗扬开口,便拉住他的手腕,走,喝酒!喝酒! 云栖峰、林清浦、秦会之、吴三桂都在座,大家心情虽然喜忧参半,但终究得大於失,这会儿抛开心事,尽情欢饮,场面很快热闹起来。 云栖峰固然酒量过人,吴三桂也不遑多让,两人推杯换盏,说起平生快意之事,彼此抚掌大笑,喝得不亦乐乎。这边云苍峰、秦会之与林清浦是雅饮,几个都是博闻广识之辈,虽然没有云栖峰、吴三桂那么豪迈,兴致却不比他们低。 今晚算是云氏的庆功宴,本来易彪也该与席,但他刚脱离北府兵,这几日心情郁郁,吴战威看不过去,和小魏一道拉著他到城外的作坊找祁远散心。秦会之谈笑间替程宗扬挡了一大半的酒。程宗扬喝了几杯,趁众人兴致高昂,借口尿遁。 一出门,程宗扬便越过围墙,查看了一下周围的动静,然後轻手轻脚地朝那座小楼掠去。 ………………………………………………………………………………… 闺房内点著一盏纱灯,天气转凉,云如瑶身上的狐裘愈发厚密,此时正握笔在灯下写著什么。 咦,你竟然没睡? 云如瑶放下笔,回首浅笑道:我知道你今晚会来。 是吗?程宗扬放下帘子,开玩笑道:你不会是学了那些占卜的妖书,已经得道了吧? 云如瑶盈盈起身,笑吟吟道:是丹琉午间来了。 说著她斟了杯茶,双手捧起茶盏,笑道:这杯是敬你的,大英雄。 程宗扬有些糊涂了,云丹琉来见她的小姑姑很正常,但她会说自己好话?不可能啊! 他怔怔接过杯子,我没有什么英雄的事吧? 云如瑶微笑道:丹琉嘴上从来不服人,虽然说的时候还有些气鼓鼓的,但看得出,她对你很服气呢。 云丹瑶对自己服气?就刚才她挑衅的架式,如果不服该是什么样呢? 程宗扬苦笑道:大小姐好像没有什么服气的吧? 怎么没有?云如瑶水灵灵的美目瞥了他一眼,含笑道:萧公子纵横深宫,无往不利,湖上酣战,英武过人。丹琉说,没想到兰陵萧家的纨裤子弟,还有这样的人物。比起他旁边那位姓程的公子来,不啻於天壤之别。 程宗扬笑容僵在脸上,一时间想死的心都有。 云丹琉啊云丹琉,你夸小狐狸用不著拿我当垫脚石吧?怎么他就是天上的云彩,我就是沟里的污泥了?看著云如瑶眼中的笑意,程宗扬觉得茶水几乎咽不下去,如果你知道我其实才是云丹琉嘴里的程公子,不知还能不能笑出来。也怪自己,冒充谁不好,非要冒充小狐狸…… 程宗扬放下茶盏,不再提这个让自己难堪的问题,上次给你带的书看完了吗? 云如瑶点了点头,我作了一些考订。关於宋国钱荒一篇。 就是你正在写的吗?程宗扬看了一眼,书上细细写著蝇头小楷,字迹娟美秀丽。 云如瑶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上面都是假的,但书里关於宋国钱荒的论断似乎颇可商榷。 什么钱荒? 就是朝野无钱可用,以至百货不通,人情窘迫。可我看书中记载,宋国并不缺钱。比如每年铸钱数,云如瑶翻到书页,指著上面一行数字道:我算了一下,宋国有铸钱的铜监十七所,铁监七所,最盛时一年铸铜钱五百万贯,铁钱也有五百万贯。算下来,宋国历年铸钱合计超过两万万贯,加上铁钱和纸币,总合不下五万万贯。 这是五千亿铜铢的巨额货币,而且是实物货币,无论如何不能算少。难道铜钱的用量有这么大? 云如瑶放下书卷,我们云家有铜器坊,兼为朝中铸造铜铢。每年铸造的数量我略微知道一些,比如去年,一共铸铜铢三十万贯,用铜一百八十万斤。虽然用料比宋国更多,但数量远不及宋国所铸。 程宗扬道:你们还有银铢和金铢可以交易,我看数量也不少。 云丹琉道:晋国每年铸银铢五千贯,用银一百万两,近三万斤;金铢每三年一铸,每次铸九万枚,用金三万一千两。全部折算为铜铢,每年合计一共八十六万贯,不及宋国每年铸钱数量两成。而书中记载宋国人口只比晋国多两倍,为何宋国屡屡出现钱荒呢? 程宗扬已经听晕了,抓了抓脑袋,书上怎么说的? 书上说,因为钱贱铜贵,有人私熔钱币为铜器,还有就是富有人家大量屯集铜钱。 听起来很合理啊。 熔铜钱为铜器,富人屯集铜钱哪里都不罕见,书上把这些列为原因,似乎并不合适。云如瑶道:我觉得是宋国的钱法不对,没有引入金银为货币。 程宗扬笑道:也许金银先被富人屯集完了。 云如瑶合掌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那肯定是宋国金银数量太少,同时流通不足。 这倒是个大问题,历史上如果不是欧洲从美洲抢夺银矿进行交易,白银早就不够用了。 程宗扬笑道:我来又听你上了一课。 云如瑶脸上一红,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 她似乎突然想到什么,苍白的面孔慢慢涨红,接著连眼圈也红了起来,忽然间转身进入内室。 程宗扬吓了一跳,喂,你怎么了? 云如瑶扣上房门,低声道:你先走好不好? 如果我说错话,你可别生气啊。程宗扬不明白自己哪句话说错了,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只好带著满肚子疑问先溜回去赴宴。 席间觥筹交错,正喝的热闹,只不过比刚才又多了一个人。 第三百五十四章 六扇门 更新时间:2012-10-09 云丹琉似乎也喝了酒,玉颊微微泛红,看见程宗扬进来,她眼睛顿时一亮,一手拎起一只酒坛,啪的放在案上,一脸挑衅地说道:程少主,敢不敢与我对饮? 云栖峰已经醉了八分,与吴三桂差不多搂在一起,这时醉熏熏喝道:一个女儿家,成何体统!刚说完就险些栽倒。 云丹琉应声道:不错!程少主难道连女人都喝不过吗? 程宗扬看出来了,这丫头是成心要削自己面子。 旁边的秦会之面带尴尬,自家主公被一个女人挑衅,他如果出头,显然坐实了程宗扬还不如一个女人。云栖峰已经喝高了,唯一能管住云丹琉的云苍峰这会儿突然对面前一碟黄豆产生莫大兴趣,用箸尖挑著豆子,一颗颗吃得认真,似乎没听到自己亲侄女要跟客人斗酒。 程宗扬心一横,抓起酒坛。六朝很少有烈酒,云家席上用的也是果酒,口感只比啤酒烈一点,自己啤酒八瓶的量,这段时间可能酒量又长了一些,难道还怕了这丫头不成? 程宗扬揭开泥封,直接抱起来喝了一口,然後朝云丹琉狠狠一笑,意思是死丫头,你尽管放马过来! 云丹琉抬掌一拍,陶制的酒瓮齐齐飞起一圈,边缘像被刀切一样整齐,露出里面清澈的酒浆。 第一招自己就落了个灰头土脸,程宗扬发狠地抱起酒坛,狂饮一通,准备在喝酒的气势上压倒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 三斤装的小坛很快见了底,不知道哪个缺德的家伙立刻送上两只五斤装的酒瓮。 程宗扬啤酒能喝八瓶,这酒度数比啤酒高一些,估计自己的量在五斤左右,强势发挥一下,六七斤也不是不可能。但两瓮下来八斤,那可就要了命了。 第二瓮喝了三分之一,程宗扬停下来,用力吐了口酒气。对面的死丫头从容不迫,用一只银制的酒觥在坛里一觥一觥舀著喝,看起来比自己斯文得多,不过那酒下的可一点都不慢。第二瓮已经喝了一半,那丫头仍旧行若无事,连气都不带喘的。 程宗扬看了眼旁边的秦会之,秦会之头一低,小声道:出海的船只通常要带淡水,但淡水不出数日就会变质,因此一般海船都是带淡酒当作淡水。 程宗扬眼角霍霍跳了几下,你是说她平常是拿酒当水喝的? 正是。秦会之点了点头,公子好自为之。 干!程宗扬眼冒金星,你怎么不早说! 就是喝水,八斤也够撑的,那死丫头看著也不胖,不信她能全喝下去。程宗扬捧起酒坛,拼了老命把第二瓮喝到见底,只觉酒水从胃里一直胀到喉咙,只要自己一弯腰,就会从嘴巴里流出来。 叮的一声,云丹琉一手拿起酒坛,倒过来在觥口磕了一下,然後举觥饮尽。一边抬起眼,露出讥讽的笑容。 吴三桂和云栖峰勾肩搭背,再喝就滚到一起了,云苍峰那碟黄豆看来还很能吃半个时辰,秦会之和林清浦都露出无奈的苦笑,没有一个敢站出来别云大小姐的苗头。至於云丹琉,脸还是最初的微微酡红,看起来再喝一坛也就那样。程宗扬打了个酒噤,感觉自己就像在冰天雪地里光著身子独对那死丫头的偃月长刀,寒意透彻心肺。 云丹琉放下酒觥,再来一坛! 等等!程宗扬站起身,沉声道:我去尿一泡! 程宗扬一边哗哗的放著水,一边紧张地思索对策。这会儿自己已经拼了老命,再喝肯定要完蛋,当场出丑是免不了的。但如果就这么认输,以後别想在云丹琉面前再抬起头来。 怎么办?怎么办? 程宗扬心里嘀咕著,一手伸进背包,在里面掏摸,看有什么能应付目前局面的法宝。 一只冰凉的玉瓶,是幽冥宗的都卢难旦妖铃;烟茶水晶做的墨镜,自己这会儿戴上也没效果啊;带孔的牙齿,是小狐狸留给自己的礼物;琥珀,里面有苏妖妇的血;两本书,妈的,刚才只顾说话,忘记给云如瑶了;一串安全套……这是自己手边最後一点穿越前的物品,自己这会儿带上,也许真会突然间酒量大增;一条丝袜……用来上吊倒是个好主意。 程宗扬哀叹一声,不能力敌,也不能智取,今晚这日子,实在是没法过了。 ………………………………………………………………………………… 程宗扬硬著头皮回到楼上,心里已经抱定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主意,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得了。但入目的情景顿时使他心花怒放。 众人虽然都带著八分酒意,但神情都露出几分肃然。连云苍峰也抬起头,看著席间一个身影。 席间多了一位不速之客。那女子身长玉立,穿著一袭黑底红边的捕快衣物,长裤洁白如雪,腰侧挂著一只铜制的腰牌,英姿飒然。因为在室内,她取下头上的竹笠,脸上仍戴著面纱,弯眉星眸,正是长安六扇门的泉玉姬泉捕头。 捕快找上门来,肯定有事发生。程宗扬双手合什,大大的庆幸了一把。不管好事坏事,这场酒自己终於是逃掉了。 云丹琉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我八月十二日返回建康,十四日奉诏入宫,中间没有离开过建康。 泉玉姬用生硬的语调问道:八月十五日夜,你在哪里? 宫中。云丹琉毫不犹豫地说道:当晚宫中闹鬼,至少一千名禁军可以为我作证。 程宗扬低声道:怎么了? 泉捕头来查一桩命案。秦会之悄声道:据说是六扇门一个卧底的捕快被杀,而且陈尸挑衅,引得六扇门总部大怒。泉捕头追到建康,又遇到八月十五一起命案,凶手手法类似,怀疑与卧底捕快之死有关。 那她来找云大小姐干吗? 建康死的是一位名妓,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被抢走,身边只有几颗被捏碎的珍珠。泉捕头细查之後,发现是云家刚从海外贩来的南海珠,刚售卖不到两日,才来询问大小姐。 第三百五十五章 树汁车轮 更新时间:2012-10-09 这位捕头也太不晓事了吧?半夜三更来敲门。程宗扬打量一下,云苍峰等人脸色都很慎重,没有丝毫的不耐烦,显然对长安六扇门来人很重视。 程宗扬暗暗踢了秦会之一下,别傻坐著了,这么好的机会还不走? 秦会之长身而起,施礼道:云三爷、五爷,既然府上有事,我们改日再来打扰。说著向云丹琉笑道:大小姐豪迈过人,在下钦服不已。可惜今日不巧,与敝主斗酒不分胜负,他日请大小姐屈尊相降,到敝宅宴饮,让好敝主人一尽主人之谊。 程宗扬带著一丝遗憾道:良辰易逝,佳友难逢啊。改天有机会大家再来痛饮一番吧。云老哥,小弟告辞了。 云苍峰苦笑著摆了摆手,云丹琉狠狠瞪了他一眼,眼中懦夫两个字就差射出来,程宗扬只当没看见。 林清浦起身道:我代主人送程公子吧。 泉玉姬美目望著云丹琉,似乎在注视她的一举一动,但程宗扬感觉到她眼角的余光扫来,一眼就把自己看得通透。 程宗扬不敢多留,叫上秦会之和吴三桂,连忙溜之大吉。 林清浦一直送到云宅门外,然後道:承蒙公子青眼有加。只是敝宗受云氏大恩,清浦唯有效命而已。 程宗扬无言地拍了拍林清浦的肩,然後对秦会之和吴三桂道:看到了吗?忠心耿耿,义气过人,这才是一等一的好汉呢。 这两个死汉奸没有一点愧色,反而佩服地看著林清浦,目光颇为友善,让程宗扬觉得自己这一记敲山震虎,完全打到空处。他打了个哈哈,说道:林兄不必客气,咱们彼此合作,无论林兄在云氏还是在我这儿,大家交情都一样! 林清浦一揖到地,多谢公子。 车轮辘辘转动,在青石板街上不停颠簸。程宗扬靠在垫子上,只觉酒意一阵阵上涌,脑子像封在一只厚厚的玻璃瓶中,随著马车的颠簸一下一下在脑壳中震汤,撞得耳膜绷绷作响。他呼了口酒气,有气无力地对秦会之说道:受不了了,给我找找,有一种橡胶树,什么地方有…… 橡胶树?秦会之纳闷地问道:公子要做家俱吗? 不是!程宗扬用力摆了摆手,我要用橡胶树的树汁作车轮…… 秦会之和吴三桂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公子,喝醉了吧? 程宗扬点了点他们两个,文盲!然後一头栽倒,睡了过去。 ………………………………………………………………………………… 朦胧中,程宗扬只觉有人把自己扶上床榻,然後摊开薄被,替自己盖上。 云丹琉那个杀千刀的,可真能喝啊。自己都快撑死了,她还若无其事,八斤酒呢,她都灌哪儿了? 程宗扬不由自主地嘟囔出来,旁边一个悦耳的女声微笑道:酒有别肠,无关长短。 声音听起颇为耳熟,不知道是自己这两天上过的哪个美人儿。不过既然在自己床边,肯定不是外人。程宗扬不客气地把她搂进怀里,一手朝她怀中探去。 那具肉体香喷喷的,腰肢丰农合度。只不过她竟然推了自己一把!虽然力气不大,但实在是从未有过的怪事。无论卓美人、芸娘、丽娘,还是这些天在宫里上手的美女,哪个不是主动投怀送抱,被自己一搂就乖乖放软身段? 程宗扬一阵火大,手臂用力搂得更紧,然後气哼哼睁开眼睛。 接著他松开手,像弹簧一样跳起来,退得远远的,乾笑道:原……原来是嫂夫人。哈哈,小弟喝醉了。见笑!见笑! 柳翠烟一手拢著秀发,一手拉著松开的衣襟,将被他扯开的衣纽一一扣上,神情从容不迫。在她旁边还有个少女,抿嘴直笑。 柳翠烟扣好衣纽,然後抬起头,不介意地微笑道:公子酒沉了,且用些茶水吧。 旁边的少女奉上茶水。程宗扬认出她是莺儿,与小魏相好那个,这会儿酒也醒了几分,赶紧接过杯子,讪笑道:多谢多谢!哎呀,过几天我也该叫你嫂子了。 莺儿不好意思地扭过头,退到一边。 茶水里调了蜂蜜,微微发烫,喝下去整个肠胃都舒服多了。程宗扬这才意识到秦吴二人把自己送到玉鸡巷的宅子里。那两个家伙论起上阵群殴单挑,还是下场施诡计祸害人都算好手,贴身仆役这种活却不在行。想必是回到内宅,请柳翠烟和莺儿过来照顾自己这个醉鬼,却差点儿让自己吃了豆腐。 程宗扬晃了晃发沉的脑袋,左右张望一下,吴大刀和小魏呢? 柳翠烟道:他们和易叔叔一道出去了。 程宗扬尴尬地说道:嫂子莫怪,我刚才没听出来是你。 无妨的。柳翠烟微笑道:公子该找个房里人了。 不好找啊。程宗扬叹道:我现在忙的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 柳翠烟和莺儿都笑了起来,她们都来自金谷石家,以前就相识,与程宗扬相处这些日子,都知道他不同於一般的家主,这会儿也没有太多忌讳。当下莺儿笑道:雁儿妹妹不合公子的意么? 程宗扬连忙摆手,雁儿是个好姑娘,人长得美貌,性子又和顺,我可不想耽误人家。对了,还有个鹂儿,找到合适的没有? 柳翠烟笑道:那丫头好像对易叔叔有点意思呢。 程宗扬笑道:还真巧!我帮了石胖子一把,倒给兄弟们每人找了个媳妇。 你们先是姊妹,往後又是妯娌了。鹂儿的事,明天我问问彪子去,那家伙这几天跟霜打过一样,蔫得不像样,我看得给他找点事干了。 柳翠烟见他酒醒了一些,便重新沏了茶,用羹匙取了蜂蜜,在茶水中慢慢调著,随口道:前些天新搬过来几个姊妹,说是公子留下的。 程宗扬一拍额头,前几天那死丫头设的连环计,不光榨空了苏妲己手里的钱财,还得了十二名上等的舞姬。这些姑娘大部分都被自己出钱送回家,还有两个无家可归的和兰姑一同留了下来。自己一连几日不在家,早把这事忘到脑後。 第三百五十六章 兰姑 更新时间:2012-10-10 她们在这儿还好吧? 都好。柳翠烟抿嘴笑道:倒是那位兰姑姊姊,好像看上祁四叔了。 程宗扬哈哈大笑,她可要失望了。祁老四在南荒已经有个相好的。他寻思了一下,嘀咕道:不过她和老四在五原城就认识,说不定有一腿呢。 柳翠烟与莺儿相视而笑。 程宗扬道:喂,有什么事瞒著我呢? 莺儿扭捏片刻,然後不好意思地说道:祁四爷整天在作坊辛苦,兰姑姊姊每天给他煲鸡汤送去。今晚说是留在那边,不回来睡了。 程宗扬哑然失笑,不是吧?老四好艳福啊。那家伙不是说要去接人家碧津姑娘来建康成亲吗? 柳翠烟笑道:祁四叔如果答应,让兰姑姊姊做小也可以啊。 一妻一妾?程宗扬嘟囔道:老四那身子骨,还不成渣了? 柳翠烟道:战威私下问过,祁四叔也不肯,说公子还没有纳妾,他怎么好先纳。不过兰姑姊姊这时还没回来,想必已经…… 莺儿在旁边忍不住笑了起来。 程宗扬坐在床榻上,喝著热茶,舒服地吐了口气,我就是爱听这种八卦,比那些争夺天下的大事可舒心多了。 柳翠烟道:家长里短,没的打扰公子。 嫂夫人,这话可不对了,琐琐碎碎才是过日子嘛。 程宗扬盘著腿笑嘻嘻道:有件事本来准备明天说的。前几天我就让人看了日子,再有三天,九月初六,正好是良辰吉日。我让人给石胖子递了信。人是金谷石家出来的,他怎么也算半个娘家人,少不得按规矩送两位嫂嫂出门,辰时三刻接到我们家,就在这里拜堂。他笑嘻嘻道:两位嫂嫂看怎么样? 柳翠烟和莺儿羞喜交加,片刻後都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扭头就走。 程宗扬在後面叫道:哎!时辰是秦会之算的!要是不对,你们记得去找他的麻烦,跟我没关系啊。 ………………………………………………………………………………… 一觉醒来,程宗扬只觉神清气爽。云家的酒真不错,一点头痛的後遗症都没有。只不过一想起昨晚斗酒时噩梦般的经历,自己还有点想吐。 八斤啊,程宗扬充满恶意地想道:姓云的丫头片子会不会喝成水牛肚呢。 一连荒唐了好几天,也该收收心干点正事。程宗扬用苦参擦过牙,然後叫来秦会之,备马!我去作坊看看! 秦会之笑道:马匹已经奋好了,不知道公子是先去织坊、铜器坊,还是石灰坊? 老四在哪个坊? 在石灰坊。秦会之道:铜器坊和织坊都在城内,吴战威负责河边土地的清理,兼管旁边的盛银织坊。铜器坊进货出货都由云家打理,事情不多,平常由小魏看著。小魏每天还回来一趟,祁远平时都在石灰坊,住也在那里,这些天累得脸色越发青了。 程宗扬笑道:是不是看到我干正事很欣慰啊,说这么多。走吧! 云氏的石灰坊在大江对面一处僻静的山谷中,一方面免得段烧石灰时的浓烟影响周围的居民,另一方面也便於伐木烧炭和开采石灰石。 程宗扬赶到时,作坊正在烧炼。圆锥形的石灰窖上,烟囱都封著,只露出一个小孔,冒出浓烟。几名石灰匠认得秦会之,程宗扬却是第一次来,都在窖旁远远看著他们。 程宗扬来时,秦会之已经给他奋好一百枚一小串的铜铢。这会儿跳下马,一人一串递过去,呵呵笑道:诸位辛苦!辛苦! 秦会之在旁道:这位是咱们家主,盘江程氏的少主,今日来问候诸位。 几名工匠这才知道程宗扬的身份,接过赏钱,连声道谢。 说了几句闲话,程宗扬道:祁远呢? 工匠们道:祁管家昨晚喝多了,这会儿只怕刚起身,小的过去叫他。 不用!程宗扬促狭地朝秦会之挤了挤眼,秦老板,咱们一起去见见祁管家! 祁远在作坊的住处极为简陋,一扇柴门,上面搭著帘子就算门了,帘子倒挺新,像是刚挂上的。 程宗扬先咳了一声,不等里面的人反应过来就踢开柴门,跳进房内,叫道:好啊!祁老四!你干的好事! 一个人影猛地坐了起来,祁远张大嘴巴,看著哈哈大笑的程宗扬。 那间土坯房里什么都没有,祁远的被衾倒是织锦的,衾下铺的却是草席。显然是别人带来的被褥,他平常就睡的草席。祁远光著上身,锦被滑开,露出旁边一个半裸的妇人,果然是兰姑。 程宗扬看著祁远发呆的样子,不禁捧腹大笑。祁远酒劲还没退,倒是旁边的兰姑推了他一把,这才连忙扯过衣物。 祁远晃了晃脑袋,期期艾艾道:程头儿,你怎么来了? 程宗扬笑咪咪道:捉奸来了!老四行啊,这么快可跟兰姑好上了。说吧,你准备怎么办? 祁远讪讪地开不了口。兰姑久在风月场中,倒没有多少羞涩。她在被中披上衣物,然後起身拂了拂发丝,坦然道:是奴婢勾引祁爷的,主子要责罚,就责罚奴婢吧。 程宗扬笑道:别主子主子的叫了,咱们不兴这个。老四,兰姑可比你强多了。你那舌头,不是石头都能说出花儿吗?这会儿怎么哑了? 祁远青黄的面孔透出朱砂的颜色,我是没想到,兰姑…… 谁问你这个了。程宗扬满意地看著他尴尬的样子,我问你准备怎么对人家。老四,你摸著良心问问,对得起人家煲的鸡汤吗? 兰姑似乎想说什么,又闭上嘴。 祁远为难地抬起眼,程头儿…… 程宗扬道:喂,兰姑,咱们也是熟人,我给你说吧,老四在南荒被人救过命,说好要娶人家的。你要不觉得委屈,给老四作个小怎么样?老四,我看你就从了吧。 不。开口的却是兰姑。 第三百五十七章 织坊 更新时间:2012-10-10 程宗扬一怔。兰姑出身风月,如果当正室,只怕她自己都尴尬。像她这样的出身,年纪又不轻,能作个妾室已经是不错的归宿。祁远是她老相识,身家又不菲,谁知她却不愿意。 兰姑放缓声音,奴婢不是不识抬举。只是奴婢不惯作房里人。往日在五原奴婢便与祁四哥相识,这些天见他辛苦,过来给他解解乏,并没有别的念头。 程宗扬半晌才回过神,兰姑这算什么?豪放女吗? 兰姑飞了个媚眼,笑道:奴婢是欢场中人,一点红唇万人尝,这样的日子已经惯了。 祁远叫道:兰姑! 兰姑拥住祁远的脖颈,当著程宗扬的面在他嘴上亲了一口,笑道:你不用说了,哪日烦闷了,便来找我。小妹保你欲仙欲死。 说著兰姑站起身,临走时还在秦会之身上摸了一把,这才放浪地笑著出门。 程宗扬与秦会之大眼瞪小眼,然後扭过头,老四,这是怎么回事? 祁远咧了咧嘴,兰姑过惯了楼里的日子,本来就没打算成家。程头儿,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第五章 这些本来是石灰窑。祁远道:工匠从山里开出石灰石,放在窑里,铺一层木炭,再铺一层石灰石,堆到七八层,然後封窑锻烧,出来就是石灰。 窑中烧出的坯料还在散发著热气,灰扑扑有股呛人的味道。 祁远道:程头儿,你说的水泥我问过工匠,谁都没烧过。我怕石灰窑不够热,让人把窑重新砌了一遍,照瓷窑的温度来烧。然後按你的吩咐,三份石灰加一份粘土,拌匀再加四成水,入窖烧乾,就成了这模样。 程宗扬道:这不挺好嘛?你怎么一脸吃大便的表情呢? 祁远苦著脸道:这东西不好用,还不如烧出来的砖结实。我让人试过,用它垒出来的东西脆的很,承不住力。 程宗扬哈哈大笑,没错!就是这么用的。你让人把烧好的水泥全部磨碎,磨得越碎越好,然後用箱子装起来,千万不能淋水。 祁远道:程头儿,都磨成胡椒面了还怎么用?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程宗扬道:老四,你也不用在坊上守著了。就让他们这样烧。烧好了磨碎,装箱备用。你还是回城里,咱们买的那块地,吴大刀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你去招工人,准备开工。 祁远听得一头雾水,摸著下巴犹豫道:能行吗?就这点水泥粉儿,再加上沙子、竹子…… 你就放心吧,肯定比木头的结实。程宗扬笑道:大不了咱们把跨度减少点,免得你担心楼顶掉下来。 见程宗扬说得笃定,祁远不再多说,自去安排工匠烧窑、磨制、装箱保存。 程宗扬在周围转了一圈,等祁远安排完,三个人一同赶往秦淮河畔的盛银织坊。 一过横塘,远远便看到那片大火烧过的那片空地。建康民居都是平常的泥坯房,过火後废弃物并不多。这时堆积的瓦砾已经清除得差不多了,吴战威正和易彪带著人平整土地,看来要不了几日就可以动工。 程宗扬拉住黑珍珠的缰绳,喊道:吴大刀! 盛银织坊是从苏妲己手里骗过来的,此前祁远已经在苏妲己手下打理过一段时日。吴战威在坊里也没有多少事情可做,倒是易彪来了之後,两人整天吹牛论刀,算是找了个伴。 一见著程宗扬,吴战威就跑过来,叫道:程头儿,你可来了! 程宗扬笑道:可算跟彪子在一块儿了,怎么样?这两天你没把彪子给烦死吧? 易彪消瘦了不少,脸颊的络腮胡子显得更长了,闻言只憨厚地一笑。 吴战威咧开大嘴,那哪儿能呢!说著他一脸兴奋地嚷道:程头儿,是不是有活要给老吴啊?我跟你说,这些天可把我憋坏了…… 程宗扬止住他,吴大刀,我不是让你守著织坊,怎么溜到工地干上了? 吴战威大倒苦水,那些都娘儿们的东西,让我在哪儿,那不是寒碜我老吴吗?程头儿,你让我到工地扛包都成啊。彪子,你说是不是? 得了吧,让你看个织坊都不想干。 吴战威道:织坊里面都是女人,老吴混在里面算什么事呢? 程宗扬笑咪咪道:我差点忘了,咱们老吴可是有媳妇的人了。指不定出来的时候嫂子交待过什么…… 吴战威低著头吭哧两声,臊眉搭眼地说:瞧你说的,哪儿能呢…… 得了吧,瞧你那点德性!程宗扬朝他肩上挥了一鞭子,少废话!我先去织坊看看。 盛银织坊并不大,只有十几架织机,织坊的工艺水准自己已经领教过了,织出的丝袜几可乱真。这时一进织坊,便看到一溜水缸,几个妇人正用木叉挑著细丝在里面清洗、理顺,再按颜色分开,然後一束一束挂起来晾乾。 坊里十几架织机同时工作,那些比发丝还细的霓龙丝在织娘手中像变魔术一样,一丝丝连结起来,成为云丝般的片状,然後按颜色和形状小心地收放起来,送到廉幕遮掩的内室。 织坊虽然是吴战威在管,祁远却比他熟悉的多,说道:这里一共十六张织机,每天能织各色丝片三到五匹。 程宗扬对匹数没概念,直接问:一天能织出多少件? 丝袜、亵裤、抹胸各二十件左右。 程宗扬失望地说道:这么少?说著伸手准备掀开内室的廉幕,看看里面是怎么载剪的。 祁远有些尴尬地拦住他,程头儿,不能随便进去。 怎么了? 祁远小声道:外面这些是织娘,里面剪裁缝纫的都是未嫁人的黄花姑娘,不好让男人进去。 程宗扬纳闷地问:怎么还有这讲究?剪裁的用有经验不是更好? 这是盛银织坊自己的规矩。祁远低声解释道:里面的姑娘都是黄媪挑的,手特别嫩,每天歇工都要用牛乳泡过,一点重活都不做,到了年纪就打发出去。免得她们手指把织物磨得花了,这样做出的衣物才光鲜。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临江楼 更新时间:2012-10-10 程宗扬笑道:老四行家啊。那咱们就不进去了。 祁远在外面叫道:黄妈妈!黄妈妈! 帘子掀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婆从里面出来。她白发犹如银丝,满脸都是皱纹,眼睛却极亮,穿著一身乾乾净净的深色衣裳,手里拿著一片织物,正在翻检上面的针脚。 祁远道:黄妈妈!你看这是谁? 黄媪向众人福一福,然後看著程宗扬,这位是…… 祁远笑道:你天天看著那两套丝物,都快疯魔了,怎么正主来了反而不认识了? 黄媪手一抖,把那些织物抛开,急切地问道:那织物是你的?它们是怎么做出来的? 这个可把程宗扬问住了,没等他作声,黄媪又道:那些丝物老婆子仔细看过,所用的丝线既不是蚕丝也不是麻丝,不仅细如蛛丝,而且每根都一般粗细,究竟是哪里来的? 程宗扬咳了一声,就是霓龙丝——掌柜的不用骗老婆子,黄媪道:这些丝与与祁管家带来的霓龙丝虽然有些相似,实是两物。 她匆忙返回内室,接著出来,将两件织物放在程宗扬面前,这是坊里用霓龙丝织出的长袜,这是公子的原物。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很像嘛,黄媪的手艺真是巧夺天工啊。 这是老婆子亲手缝的,黄媪翻过那条霓龙丝袜,露出袜後一条细细的针缝,接著翻开程宗扬的原物,这件织物全无剪裁的痕迹,丝身首尾相连,竟似天生之物——老婆子织了五十多年的布,从来没见过这等织品!究竟是哪里织出来的? 她声音发颤,显然对这样的织物激动万分。 如果是几个月前,刚来宝境的时候,程宗扬也许会骗个故事,好混吃混喝一番,这会儿只能两手一摊,老实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做的。 黄媪难掩失望之色,又问道:公子是怎么得来的? 在商店买的,一点都不便宜,如果不是给紫玫…… 程宗扬心头像被撞了一下,过了会儿才道:有一天我一觉醒来,包里就多了这两件东西。 旁边的祁远、秦会之、吴战威、易彪都瞪著他,显然不信他这番鬼话。程宗扬正容道:真的! 黄媪怔了一会儿,然後叹道:天衣无缝……也许真是天衣吧…… 程宗扬宽慰道:黄妈妈也不用难过,这两条丝袜别说建康的织坊,就是整个天下都没人能织出来。像黄妈妈这样的手工,已经是世间难寻了。说著又笑道:黄妈妈觉得这些款式怎么样? 黄媪笑道:艳致了些。不过坊里的女孩儿都爱煞了这种长丝袜,宁肯拿一年的工钱来换一双。 程宗扬笑著问祁远,坊里一年工钱多少? 祁远道:每人每月一贯铜铢,一年十二贯。在建康算是顶高的了。 每月十枚银铢,确实不低了。沉吟间,祁远朝他挤挤眼,走到一旁,程头儿,现在坊里织出的也有一百余件,公子觉得一件卖多少合适? 程宗扬道:这霓龙丝是南荒运回来的,成本可不低。你算算剩下的丝有多少,总共能作多少套。去南荒一趟开销有多少,织娘和里面那些小姑娘的工钱,织坊运营费用,全部加起来。他摸了摸下巴,把成本加个十倍,应该差不多了吧? 比起走南荒的九死一生,翻上十倍真不算暴利。祁远道:那些丝还剩了六成多。只不过这个账,还要算建康多少人能买的起,这个老祁可不在行。 程宗扬也觉得头痛,自己身边真是没多少人,打架斯杀还有些,现在一下子收了三处作坊,只一个祁远能用,剩下的吴战威等人都是赶鸭子上架。祁远算账不在行,难道要自己来算吗? 程宗扬脑中忽然一亮,想起一个人。 老四,你把账本都拿来。进了多少丝,出了多少货,还剩的丝,包括织里的人工、经营…… 祁远不解地看了看他,见程宗扬胸有成竹的样子,於是答应一声,过去整理账本。 走!程宗扬招呼吴战威和易彪,咱们看看工地。 火场清出的空地毗邻横塘,堤外便是秦淮河。这是苏妲己精挑细选的地段,位置果然不错,既有闹市的繁华,又闹中有静。程宗扬来过几次,这时看了一会儿,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祁远抱著一叠账本过来,装在黑珍珠鞍旁的挂袋里。程宗扬叫道:老四!我打算先把楼建起来,让大家见识见识咱们商号的实力。 提到用水泥粉、沙子、竹子建楼,祁远心里就有些犯嘀咕。这位程头儿却没有半点担心,兴致勃勃地说道:先挖地基。嗯,挖一丈深吧。一边挖一边收沙子和毛竹。我看官府每年都派船在江口清沙,挖出来的沙子堆都没地方堆,你把那些都收过来。嘿嘿,咱们替官府排忧,暂时就不向他们要钱了。毛竹要四年以上的,都劈成长片,越长越好,每四片扎成一束,扎结实点! 祁远硬著头皮答应道:是。 程宗扬回忆著说道:嗯,还有,竹蔑全部要晒乾,外面最好再上些蜡,免得受潮腐烂。 吴战威在旁道:程头儿,你真打算这么干啊? 祁远也道:头儿,你说的这活儿真没人做过。我这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程宗扬道:砌墙总没问题吧?我看宫里的城墙都有五丈多高,那些墙砖也挺结实。 吴战威道:程头儿,城墙可有两丈来厚呢。咱们这楼要是两丈多厚的墙,里面也不用住人了。 有水泥就用不了那么厚。程宗扬道:外墙最多三层砖,内墙两层。每层砖之间都用水泥粘紧,绝对结实。嗯,最难的是房顶。 程宗扬走了几步,估计了一下距离,然後道:大厅最少要十五步,算下来是六丈。墙体建成以後,先在顶上造一个大木壳,再用最长最结实的竹篾排成网状,然後用一份水泥、三份沙子加水搅拌匀,浇到木壳里面,和竹蔑凝在一起,结成房顶。厚度就按一尺吧。 第三百五十九章 丞相临门 更新时间:2012-10-11 几个人对视一眼,祁远道:那要流出来呢? 程宗扬笑道:等它晒乾就行。不放心,明天你可以浇一块,让老吴拿铁锤砸几下试试。 吴战威嘟囔道:一尺厚的石头我也砸碎了。 程宗扬笑嘻嘻道:吴大刀,我跟打个赌,你要能砸碎,我给嫂子送一整副纯金的头面。 吴战威大咧咧道:成! 别急啊。你要砸不碎,罚你成亲那天背著嫂子在院里转三圈。 祁远、易彪都哄笑起来,吴战威嘟囔道:咋扯到成亲了…… 程宗扬坏笑道:再不成亲,说不定嫂子娃娃都有了。 众人大笑声中,吴战威非但不恼,反而摸著头眉开眼笑,可不是嘛!引得众人又一通大笑。 彪子!程宗扬叫来易彪,你去找家瓷器坊,给我下一笔订单。我要两尺乘两尺的正方形瓷砖,铺地用的,越结实越好! 众人又是一愣,哪儿有用瓷器铺地的?从没听说过啊。 易彪老老实实应道:是!又问道:要多少钱的? 程宗扬道:不用怕贵!咱们这座楼要把名头打出去!要的就是不同凡响的奢侈和华丽。楼名嘛……大伙都想想! 祁远道:头儿,你把楼建这么高,不如叫临风楼。 吴战威道:在楼上喝风有个什么劲儿?咱们建十几丈的高楼,站上面心里那个得意——不如叫得意楼! 俗!程宗扬扭头道:彪子,你说。 易彪道:听说公子要在楼顶建大佛,或者叫佛光楼。 不好不好!程宗扬连连摆手,咱们又不是开佛堂的,叫这个名字,客人怎么好意思在这儿乐呢? 秦会之道:宾客盈楼,飞羽流觞,不若叫羽觞楼。 程宗扬摸著下巴道:太雅了点儿。不说别的,那个觞字,咱们金谷石家的石大少爷就未必认识。唉,金钱豹这么绝的名字,却让八爪章鱼给抢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这名字绝在哪里。 程宗扬把起名的事放在一边,指著横塘道:堤边要建一个码头,用长廊跟楼接起来。客人从船上下来,就能直接上楼。当初云老哥说过,十几丈的高楼,客人未必愿意上,我想了想,咱们就作一个电梯! 电梯?又是一个闻所未闻的名字。 错了!错了!程宗扬连忙道:说顺口了。其实是用水车当动力,在河边树两个水车,楼里每三层作一个木制的小亭子,用水车连接的齿轮带动铁链,把亭子升起来。客人只要坐在亭子里,不用走就能升到楼上。 秦会之第一个反应过来,公子奇思妙想,在下佩服。 程宗扬笑道:会之,我就喜欢你这么拍马屁,又快又准! 秦会之毫无惭色地说道:公子这主意发前人所未想,在下赞扬之辞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得了吧,你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见我轻松两天,口气那个恨铁不成钢,就差给我上谏书了。 众人都大笑起来。程宗扬摆摆手,其实建房子是小事,最要紧的是装修。 除了铺地的瓷砖,还要有墙上的装饰品、门窗玻璃,对了,还有水管!我看陶制的就挺好。水车汲上来的水也不用浪费,直接送进水管。唉,最麻烦的是灯光!怎么照明呢…… 祁远和秦会之都是心思灵动之辈,这会儿也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只能在一旁听著。程宗扬自己也说得头大起来,这样吧,大家先干著,里面的装饰我仔细想想,列个单子出来。 祁远提醒道:程头儿,这楼建下来,花费只怕不少。 程宗扬拍了拍那堆账本,笑咪咪道:这笔账等我回去再仔细算。下面该哪个了?哦,铜器坊! 众人上马欲行,忽然吴三桂打马沿横塘奔来,叫道:公子原来在这里!家里有急事!请公子速回! 众人都是一怔,什么急事让吴三桂这样著急? ………………………………………………………………………………… 几片梧桐的落叶在庭院中随风翻滚,书房内,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正坐在椅中,拿著一册书卷慢慢翻看。 程宗扬急步进来,远远抱拳道:原来是丞相大人!相爷身份贵重,怎么亲自到我这么个草民家里来了? 王茂弘放下书卷,淡淡道:民为贵嘛。 程宗扬一叠声道:会之!看茶! 王茂弘摆了摆手,免了吧。他起来捶了捶腰身,咳嗽著道:我年纪大了,这胡床怎么也坐不惯。 王茂弘说的胡床,就是通常的椅子。程宗扬早就受够了跪坐的苦头,但建康人用的大都是坐榻,如果不跪坐,就只能用箕坐的方式,没人看到也就罢了,如果是当著别人的面,这种粗俗的坐姿简直跟骂人差不多。因此程宗扬一到建康,就把家里的坐榻都换成椅子,免得在自己家里受罪。 这会儿程宗扬对这个糟老头半点轻视的心思都没有了,恭恭敬敬道:丞相大人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我一个糊涂老头子,能有什么指教的。王茂弘道:看不出,你也是个好读房倒不是摆摆样子。 程宗扬瞧了一眼,老头拿的是本《四民月令》,这是本农书,自己想看看有什么食物是自己这个穿越者可以发明出来的,但翻了几页就没兴趣。没想到一向崇尚玄谈的晋国士族,竟也有人对此有兴趣。 闲得无聊才翻翻。程宗扬笑道:有谢万石那样的大才子,作学问我是不想了。 谢二自有其好处。隔了一会儿,王茂弘慢吞吞道:你心里多半在说我昏聩吧? 程宗扬几乎赌咒发誓,没有!真的一点都没有!我对相爷实实在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王茂弘抚膝叹道:这是说我对王家庇护太过了。 第三百六十章 无为 更新时间:2012-10-11 程宗扬哑口无言,自己倒没往这方面想,不过说佩服,总不能说佩服他老人家大公无私吧。这老头心思敏捷,自己只怕连一成也赶不上。 难道让我尽诛驸马三族,无分长幼一律斩首,把琅琊王家连根拔起,才对么?若果如此,旁人说我昏聩,便昏聩吧。 王茂弘叹道:晋国世族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族败亡,虽是小事,祸乱百姓却是大事。萧侯父子雄心勃勃,行事未免急切。虽然萧侯在军中威望素著,但若没有了我琅琊王家,只凭萧侯,未必能弹压下其余世家。到时一旦轻启战端,免不了兵连祸结,了无宁日。 程宗扬忍不住道:萧侯也不一定就想打仗。 说的不错。王茂弘点头道:萧侯是有分寸的人,要不然在湖上也不会退让。 程宗扬笑道:我怎么听说那天是相爷放了萧侯一马? 王茂弘讶道:还有这等传闻? 程宗扬索性道:我还听说,相爷和谢太傅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所以萧侯才不敢轻举妄动。 王茂弘叹道:传闻未免失实。萧侯是晋国第一猛将,勇武无双,老朽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琅琊王氏,何时以勇武知名过? 程宗扬暗暗道:手里攥著钱袋,还说自己不是贼。说你不会武功,萧侯第一个不答应啊。 不是有驸马爷吗? 王茂弘神情惨淡,王驸马这些年深居简出,谁知会与妖人为伍。如今落败身死,实是咎由自取。 这老狐狸还真是稳如泰山,摆出一副金刚不坏玻璃球的态度,滑不溜手。程宗扬索性笑道:难道当日朝中重臣齐聚玄武湖,不是相爷的主意? 王茂弘满意地舒了口气,好胆量,竟然问及此事。 他在室内走动几步,慢慢道:此事疑惑者颇多,却都以为老夫与王驸马有所勾结,无一人敢面诘老夫。不错,当日邀集群臣,是我和太傅的意思。王驸马与萧侯各自拥兵,都以为稳操胜券,势成水火,谢家的小儿子那时还在途中,若双方在城中激战,免不了生灵荼炭。我与太傅商议,此战既然难免,不若以我等为质,表双方鏖战湖上,庶几可以少些罪衍。 程宗扬道:相爷算无遗策,难道不怕王驸马劫持群臣? 王茂弘反问道:萧侯会就范吗? 程宗扬愣了一下,萧侯怎么会就范?如果王处仲凶性大发,一口气把那帮大臣都干掉,他恐怕笑还来不及呢。 我作丞相已经有三十年了。王茂弘低叹道:王与马,共天下。当日先帝继位,曾邀我同座,共受群臣朝拜。晋国这天下我如果想拿,也不用等王驸马发难。 王茂弘这么坦白,自己也不好说什么。不过他说的也是实情,晋国世家,只怕最弱的反而是司马氏。王茂弘真想篡位,三十年里有的是机会。 王茂弘道:萧侯不满世家盘据朝政,却不知晋国偏安一隅,如果没了这些世家,只会人心散乱,难以收拾。 相爷既然知道这些,怎么不想办法改变呢? 我已经做了三十年。王茂弘道:所以我这次才给了萧侯两个州。我们老了,年轻人想做事,就让他们做做看吧。 程宗扬暗道:小狐狸道行还是浅了点,他那点儿心思,王老头清楚得很呢。 如今内乱平定。作乱者已经枭首,萧侯晋位大将军,陛下虽然略受惊吓,却无性命之忧。王茂弘道:陛下现在也有了几个皇子,待陛下百年之後,便由太后指定新帝。此番至少能保晋国二十年太平。能让晋国百姓休养五十年,茂弘已经作了自己能做之事。五十年以外,非吾所能知。 王茂弘说著,慢慢走下台阶。程宗扬连忙扶住他,一边走,一边思索著他的话,一不小心险些撞上廊柱。 王茂弘道:在想什么? 我开始在想,丞相深谋远虑,才识超凡,为什么不和谢太傅一道,定下一套更公平的制度呢? 哦? 不过我又想,如果真能让百姓休养五十年,恐怕比什么写在纸上的制度都好吧。 你知道这点就好。王茂弘道:谢二常好论德才之辩。却不知德望只是一节。德行高洁之人未必有治国之才,宋襄公前车之鉴犹在,岂可不慎?而像你这样好色无行,倒不见得於国有害。 程宗扬尴尬地说道:我其实…… 王茂弘淡淡道:陛下身体不豫,人心惶惶,能有人安定人心,未必就是坏事。 相爷,你也太直白了吧?程宗扬苦笑道:我怎么感觉你这有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呢? 王茂弘道:到我这年纪,你便知道说空话轻松,做实事著实不易。想法虽好,做出来未必尽如人意。王茂弘长叹一声,我年纪大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无为而治乃是休养的不二法门……你明白了? 能明白才见鬼。程宗扬道:我还以为相爷是来规劝我……坦白点说,相爷别见怪——相爷好像不怎么把忠义放在心上啊。 你说我不是忠臣? 程宗扬老老实实道:说实话,我觉得不管忠的奸的,老百姓不受苦就行。 不过大人身为丞相,又辅佐了几代晋帝,我总想著相爷会不会对我说一通忠君爱国的大道理。 昔日先帝曾问司马氏何以立国,吾细陈高祖创业始末,先帝以面覆床,愧曰:若如公言,晋祚复安得长远?王茂弘道:你该知道晋国为何只讲孝道,从不提忠义二字了吧。 程宗扬明白过来,司马氏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得到天下,下手又狠辣,难怪子孙自己都底气不足,不好意思提忠义。换过来想想,宫里这点事,王茂弘一方面根本不把它当成事,另一方面恐怕早就见怪不怪了。对他来说,只要晋国能够太平,谁坐上这个帝位都无关紧要。 一直走下台阶,程宗扬才想到,相爷,你不会就这么走吧? 哦?王茂弘回过头。 第三百六十一章 树汁作套 更新时间:2012-10-11 程宗扬道:相爷日理万机,突然大驾光临,不会是为了说几句闲话吧? 王茂弘以手加额,像被他提醒一样频频点头,老了,老了……正事都忘了交待。 程宗扬小心道:相爷,有什么事要我办的? 王茂弘没有提什么事,反而问道:你可听说过嫪毐此人? 嫪毐?听说过,是秦始……秦国人对吧? 王茂弘满意地点点头,见闻很广博啊。那么你对此人有何看法? 程宗扬心念电转,老家伙这是什么意思?嫪毐跟秦始皇的娘勾勾搭搭,不乾不净,他是想拿嫪毐来讽刺我?装糊涂,我也会啊。 程宗扬唰的伸出大拇指,嫪毐!了不起的大英雄啊!听说他下边能举起车轮,堪称世间第一伟男子!实为我辈楷模! 王茂弘像被天雷劈了一记,身体一晃,脸色顿时垮了下来,程宗扬一手扶住他,笑咪咪道:莫非丞相大人对嫪毐这位前辈也有兴趣?哈哈,大家还真是臭味相投啊。 王茂弘勉强打起精神,无力地摇摇手,不是这个。嫪毐秽乱秦宫,与太后生有两子。後来秦帝亲政,用蒸笼将其二子蒸杀。唉,秦帝终究是残苛了些,枭首即可,何以非刑论死…… 王茂弘拍了拍他的手臂,语重心长地说道:年轻人,留心啊。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王老头这是提醒自己不要搞大别人的肚子。 如果别人也就罢了,芸娘她们身份不同,万一再生个一男半女,那可是晋国朝野的一大丑闻。如果王老头也用上蒸笼……程宗扬打了个突,那可是我儿子啊。 程宗扬半晌才道:相爷专程来,原来是说这个? 王茂弘无奈地拍拍他的背,叹道:此事关乎国体,法不传六耳,少不得老夫亲自跑一趟。年轻人,该节制还是节制一些,慎之慎之啊…… 程宗扬黑著脸送王茂弘出门。玉鸡巷虽然偏僻,但丞相亲至,早有闲人在远处围观。王茂弘也不回避,在门前拉著程宗扬的手谆谆交谈几句,这才上了自己的青盖牛车,缓缓驶去,给足了程宗扬面子。 果然,王茂弘一离开,就有人过来找门口的护卫攀谈。打听这位程少主怎么跟当朝丞相拉上关系的。 程宗扬无心理会,吩咐秦会之去打发闲人,自己回书房。一边走一边想著王茂弘刚才番话。说到这步田地,看来这位丞相大人是准备把稀泥和到底了,大家得过且过,就这么凑合吧。管你上边闹成什么样,只要不波及黎民,随你们闹腾。 这算是尸位素餐呢,还是真正的名士辖达呢? 抛开这些自己不想管,也管不了的事,未来的日子似乎很舒心啊。晋国的内乱在几乎不为人知的情况下戡平,把一场风波的危害减到最小。黑魔海有萧遥逸那边星月湖的兄弟顶著,几个作坊的工作都有条不紊的顺利进行,既无内忧也无外患,一切都在把握之中。似乎可以惬意地过段时间了。趁著天气还没有转冷,在别墅娱乐一下身心,似乎是个好主意。至於王茂弘说的节制……嘿嘿,王老头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安全套吧。问题是数量不太多了…… 程宗扬正在琢磨,一抬头,看到秦会之那张满面正气的脸,忍不住叫道:我干!我只是想想,你就又给我来苦谏? 秦会之笑道:会之岂是那种煞风景之人?在下过来只是想问公子,准备去湖上散心,还是在宅中休息?要不要我去唤卓奴来伺候? 程宗扬讶道:你怎么这么贴心了? 为主公分忧,是属下职份所在。公子血气方刚,有所调剂也未尝不可。 程宗扬点头道:挺龌龊的事,让你这么一说就光明正大,简直可以裱起来挂到外面。说你有奸臣的天份,没冤枉你吧?你说你一个奸臣,整天扮什么忠义呢? 秦会之正容道:夫泛驾之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 程宗扬沉著地点点头,然後说:什么意思? 这是汉武帝求贤诏。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夫泛驾之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秦会之道:臣子如何,只在君主驾御之道。秦某遇明主以忠义待之,若昏庸嫉恶之主,以奸术自保也不在话下。 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恍然道:好你个秦会之!也太奸了吧?怎么把责任都推我这儿了? 秦会之笑著一躬身,属下不敢。 程宗扬无奈地说道:算了,我就在这儿待著吧,明天再去湖上。对了,你把那些账本给我拿来。还有!上次跟你说的橡胶树,赶紧给我找! 秦会之道:公子还要用树汁作车轮? 不是!程宗扬道:我要作安全套! 秦会之露出怪异的表情,最後还是忍住没问,一躬身,朗声道:是! ………………………………………………………………………………… 翻开账本,程宗扬头就大了。织坊的账本纸张质地平常,发黄的纸页上打成线格,一笔笔纪著各色丝线的粗细、数量,每张织机用丝多少,出织物几匹,各人的工钱、茶水费用…… 程宗扬把账本放在一边,然後在书架里找了几本书,收到一处。祁远说起算账,他就想起云如瑶来。那丫头对数目极有心得,几万的数字都能随口道出,偏生又整天在楼上足不出户,寂寞得简直和坐牢差不多,不如找她帮忙。 另一方面,自己也挺喜欢跟云如瑶说话。以前每次见她,都是半途溜出来,总共也没多少时间,不如趁夜间专程去一趟,能多说几句。只不过上次见面,她突然关门的举动挺有些古怪,不知道怎么回事。 自从那日从苏妲己手下死里逃生,程宗扬信心大涨,深宫内院自己都独自去了,云老哥家里更不在话下。即使被抓到,自己什么都没做,应该也没事吧。 忽然,一只毛绒绒的雪球蹿进来,鱼雷一样冲到自己椅下,飞快地蜷起身,缩成一团。 第三百六十二章 五蠧三宝 更新时间:2012-10-12 程宗扬勾下头,喂,小贱狗,跑这儿干吗? 小狮子狗白了他一眼,往椅下藏得更深了。接著外面传来一个娇嫩的声音,雪雪,不要藏了,你跑不掉的…… 程宗扬抬起头,没好气地说:死丫头!搞什么呢?捉迷藏吗? 小紫穿著一袭淡紫色的衫子,一手扶著门框,俏生生依在门口,笑盈盈道:程头儿,你怎么没去找你那对婆媳粉头呢? 程宗扬板著脸道:你把她们怎么了? 当然是送回去了。小紫笑咪咪道:那个丽娘姊姊好乖呢,已经认了我作乾娘。还有那个叫芸娘的,真好玩。 程宗扬冷笑道:她们中了死太监的毒,过几天毒性解了,看不咬死你! 小紫笑道:程头儿别忘了,死太监死之前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湖上一战,古冥隐伤而未死。当时萧遥逸受伤,又与王谢剑拔弩张,无暇他顾,秦会之和吴三桂轻松松把人带了回来。说起来,他们两个和小紫底细都是殇侯一支,出自黑魔海毒宗,对巫宗这位同仁没有什么好客气的。自己也不知道他们做了些什么,反正死太监挺了两天才气绝,小紫从他嘴里得到多少东西,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咦,你在看书啊?小紫好奇地眨眨眼。 别乱动。程宗扬拿过背包,把账本和挑出的几本书都塞起来,一边踢开椅子,呶,你的小贱狗在这儿呢。 小紫笑逐颜开,一手抓住小狗的後颈,把它拎起来,抱在怀里。雪雪哭丧著脸,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程宗扬看得纳闷,你们干嘛呢? 小紫把脸贴在小狗雪白的绒毛上,柔声道:雪雪最乖了,一点都不怕痛,听话啊,人家只要雪雪一点血就够了。 哼哼,我看你能搞出什么东西来,程宗扬看著雪雪,又补了一句,最好把这小贱狗弄死得了。 雪雪愤怒地瞪著他,然後委屈地钻到女主人怀中。 第六章 程宗扬从墙头翻下,轻轻落在小院中。虽然没有小狐狸那么轻捷无声,但比落叶的声音大不了多少,足可自得了。这会儿已经是点灯时分,楼上的轩窗透出一丝灯光,墙角几竿修竹在粉墙上留下淡淡的影子。 程宗扬对这院子已经熟门熟路,知道仆妇、丫鬟除了白天到院中打扫,一入夜就只有云如瑶一人,不怕有人撞见。程宗扬屈指在楼旁的瓷瓶上一弹,清越的瓷响袅袅传开,给楼里的人提个醒,然後拾阶而上。 云如瑶坐在楼梯高处,手边放著一盏纱灯,白皙如玉的面孔掩藏在厚厚的狐裘间,眼睛像星光一样璀璨。 她嫣然一笑,像一朵花在夜色间柔柔开放,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程宗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猜错了。云老哥没请客,我也可以来嘛。 我听说你准备要离开建康。云如瑶微笑道:原来是传话的人错了。 这丫头不会是打听萧遥逸的去向了吧?现在误会已深,解释起来太麻烦。倒是小狐狸滚蛋正好,免得自己穿帮。 程宗扬笑道:那是瞒别人的。你在这里,我怎么舍得走呢? 他只是开句玩笑,云如瑶却红了脸,低著头起身,一言不发地回到内室,然後关上房门。 程宗扬有点後悔,这几天跟那些女子调笑惯了,一见得漂亮女人就口花花,随口说了出来。人家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跟丽娘她们可不一样。 程宗扬小心敲了敲门,别生气啊。我只是随口一说,不是成心的……你要不原谅我,我只好从楼上跳下去了! 门里没一点动静,也不知道云如瑶听到没有。 程宗扬贴在门缝上说道:喂,我真跳了啊! 过了一会儿,程宗扬一声惨叫,哎哟…… 房门吱哑一声打开,粉脸涨红的云如瑶迎面就看到程宗扬嘻皮笑脸的样子,她啐了一口,扭头回房,这一次倒没关上门。 程宗扬闪身挤进房门,陪著小心道:你别生气啊。你要还生气,我只好再跳一遍给你看了。 云如瑶背对著他,没有作声。 程宗扬想起上次见她的异样,有些不放心地说: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云如瑶沉默一会儿,然後道:公子是萧府的小侯爷,如瑶只是商人家的女儿,请小侯爷自重。 程宗扬愣了一下,接著反应过来。小狐狸啊小狐狸,你在建康城的名声不要太好。瞧瞧人家这戒心,你以前得干过多少缺德事啊? 喂,咱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你觉得我有那么坏吗?当然,头次见面是我不对,浇坏了你的小人。可我後来不是帮你重新摆好了吗?而且每个我都洗过,真的! 云如瑶低著头道:我是说,如瑶是商人家女儿,与小侯爷身份悬殊…… 程宗扬明白过来,这丫头是对自己假冒的身份有了心结。这也难怪,晋国士族与寒门之间的界限深如鸿沟,听说有位门第不怎么高的士族把女儿嫁给商人,结果被人一通好骂,连卖女求财的话都出来了,最後混不下去,只能灰头土脸地辞官不干。云家如果不是有个当官的云栖峰,就算再有钱,萧遥逸、张少煌等人也未必会登云家的门。 比起自己所在的时代,不知道这该说是商人的不幸,还是士族的骄傲呢。 商人家怎么了?程宗扬道:商人也没有什么不体面的吧! 云如瑶咬了咬唇,工商之民,邦之蠹也。 程宗扬等了一会儿,小心问:什么意思? 云如瑶有些讶异这位世家公子竟没听说过,但还是解释道:这是韩非子五蠹一篇,说商人是邦国的害虫之一。 程宗扬隐约想起来以前似乎看过一眼,什么文以儒乱法,侠以武犯禁,加上门客、说客、商人,一共是五蠹。 韩非那个不算数。王丞相还说了,国有三宝,大农、大工、大商。嘿,不信你问问云老哥,他那会儿也在场。 云如瑶讶道:王丞相读的六韬么? 天知道这是哪本书里的。程宗扬乾笑两声,管他呢。实话跟你说,我其实也经商的。 云如瑶讶然举目。 第三百六十三章 金瓶梅 更新时间:2012-10-12 不信?程宗扬拉开背包,拿出一叠账本、我这次来就是请你帮忙的。 不是我偷懒,实在是不专业,想来想去,只有你能帮我了。你放心,肯定不会让你白忙,这些书,还有这个钗子……程宗扬掏出带来的书籍,还有一支充满南荒风情的攒珠发簪,笑嘻嘻道:都是给你的。 云如瑶接过来,好奇地看著那支尾部攒成大象形状的珠簪,这是簪子,不是发钗。 程宗扬抓了抓头,有区别吗? 钗是双股,簪是单股。云如瑶看著账本,你真的经商吗? 那当然。好几本账呢,程宗扬长叹道:这东西看得我死去活来,痛不欲生。 云如瑶被他逗得笑了起来,接过账本翻了一下,是织坊生意? 程宗扬道:刚开张,所以来找你帮忙。 云如瑶一目十行地翻看账本,不多时便看完一册,然後又拿起一册,过了会儿道:你织的东西好古怪。 也没什么古怪啦,就是些衣服、袜子。程宗扬拍了拍背包,笑道:我带了样品,一会儿给你。 不到一刻钟,云如瑶便看完了四册账本,她合起账本,前面三册都是以前的。因为棉丝涨价,原主人一年下来亏空了五百来贯,难怪作不下去。 五百贯折五千银铢,不是个小数目,程宗扬道:怎么亏空这么多? 寻常织坊都是织造,织出丝绸布匹贩卖。这家盛银织坊不只织造,还有剪载成衣,人手比寻常织坊多了许多,工钱又高出了许多。遇到年景不好,免不了要赔钱。 这就是贪大求全的恶果了。但如果盛银织坊不带剪裁,那妖妇未必会买。程宗扬道:我接手有一个多月,现在亏空有多少?你折成银铢吧。 云如瑶应口道:一共是二千一百七十八银铢。 程宗扬吓了一跳,有这么多吗?我才接一个多月,怎么快赶上人家半年的亏空了? 原主人虽然赔钱,还有卖出货物的进项贴补,你这里一笔收入都没有。云如瑶没有再翻账册,随口列出数字,织坊有织工三十二人,每人每月八个银铢,裁工十二人,每人每月十个银铢,杂役十四人,每人每月五个银铢。加上坊里几位主管,一个月下来,工钱一共是五百六十六银铢,织机修护、房屋粉刷,茶水炭火,还有牛乳,一共用去二百一十二银铢。最要紧的是上月购买织物的货款,账上还有一千四百银铢的欠债。 程宗扬叫道:上月买什么织物了? 云如瑶翻开账本,指著上面的账目道:上月初购买了一批衣物,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看价格颇为贵重。 程宗扬黑著脸看著那笔账,这会儿他八成已经猜到,那是苏妖妇为了醉月楼开张,给楼里的姑娘们购置的衣物,都列在织坊账内,结果现在落在自己头上。 有几桩奇怪的事。一个是上月进了批丝料,却没有购置的款项,不知道是不是记错了;其次是改动织机,把以往的织料全停了,都在织这些霓龙丝,却没有售卖;第三是织出的成品数量少了许多,用料反而是袜子最多,程宗扬心知肚明,苏妲己接手後,织坊全力赶制霓龙丝,为了纺织那些比茧丝还细的丝料,肯定要改进织机。至於织出的情趣内衣,内裤用料最少,其次是胸罩,丝袜用料最多。云如瑶只从账上分析,当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云如瑶抬起眼,一双袜子用一尺布就够了,什么袜子要将近七尺的布? 就是这个。程宗扬从背包里拿出一只纸袋,这是给你的。 云如瑶打开纸袋,不由一愕,这么细的丝……是上面写的霓龙丝吗? 怎么样?程宗扬得意地说道:漂亮吧? 好长呢。云如瑶拿出袜子看了看,不解地说道:这么薄的丝,只能作窗纱的,怎么能穿呢? 你试试就知道了。程宗扬笑道:这可是号称女人第二层皮肤呢。爱美的宁肯不吃饭也要买一双来穿。 云如瑶将信将疑,男人为什么不穿呢? 这个……男人只有变态才穿吧。 这事儿解释起来太麻烦,程宗扬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没想到你算的这么快。说著他把那堆书递给云如瑶,笑道:这些书是给你的,你先看,我把你说的都记下来。 云如瑶不在意地放下纸袋。程宗扬要了张纸,记下云如瑶算出的结果。毛笔自己一直用不惯,但没有别的笔可用,只好赶鸭子上架,字虽然没错,但写得歪歪扭扭,很有些不堪入目。 云如瑶起初有些好笑,等他写到纸上,却露出讶色,你用的是阿剌伯数字吗? 程宗扬停下笔,你怎么知道? 听说这种数字是从天竺传来的。因为记数方便,商人们私下使用,不知为何叫阿剌伯数字,平常很少有人用的。 程宗扬笑道:现在你相信我真的经过商吧。 云如瑶算出的账目精确到个位,自己直接抄下来就行,不用费半点脑子。程宗扬暗算庆幸自己请的帮手够水准,等他抄完,云如瑶正坐在旁边,翻看自己带来的一册书。 她柔颈低垂,一缕发丝从鬓侧惩戒下,娇俏的鼻尖像白玉雕成一样秀美,纤软的玉手握著书卷,星眸流露出迷人的光彩。烛影摇红,灯下的玉人犹如一副静谧的图画,程宗扬不知不觉看得出神。 渐渐的,云如瑶青黛般的弯眉微微颦起,露出一丝迷茫的神情。 程宗扬咽了口口水,怎么了? 这段好奇怪…… 程宗扬伸过头,只见那是册手抄本,发黄的书页上写著——两人搂过脖子来亲嘴咂舌。妇人便舒手下边,笼攥汉子**。彼此****,汉子乘著酒兴,顺袋内取出银托子来使上。妇人用手打弄,见奢棱跳脑,紫强光鲜,沉甸甸甚是粗大。妇人解去小衣,*****,******,任那汉子扪弄把玩。妇人乃跷起一足,以手导那话***,*******。那汉子摸见妇人*******,肆行…… 程宗扬一把抢过那本书,翻过来一看,封面赫然写著金瓶梅三个大字,旁边小字注著:第三册。 第三百六十四章 寒毒 更新时间:2012-10-12 程宗扬瞪著封面,感觉就像被雷劈过一样。 这套《金瓶梅》一共六册,秦会之买的时候还奇怪,书肆的掌柜听说客人要收购地摊读物,从柜里鬼鬼祟祟抽出这套手抄本,还足足要了六十枚银铢的天价。 自己拿到书,当时就认真学习过。结果发现书里的地名、人名大部分都被改掉,情节倒是没动,至於大家最喜闻乐见的部分,更是大幅增加,内容之火爆足以让人血压升高,鼻血狂飙。 程宗扬心里暗自佩服,不知道是哪位穿越的前辈造诣够深,硬是把一整本小说给穿了过来,靠这一手混饭吃。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专门把这套架最里边一排,天知道怎么突然飞出来一本,混在自己带的书里,而且正好被云家这位未出阁的小姐看到。 云如瑶不解地问道:银托子是什么? 程宗扬支吾道:大概是种首饰吧? 玉*茎呢? 程宗扬深深低下头。 那*话儿呢? 程宗扬恨不得把头扎到裤裆里,半晌才努力说道:这本书……你还是不要再看了…… 为什么?写得很好啊。云如瑶拿过书,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程宗扬想死的心都有。不用问,肯定是死丫头作的手脚,不知她怎么看出端倪,故意塞了本黄书,摆自己一道。这下真是害人不浅,贩黄贩到闺房里来了。 云如瑶又不笨,刚开始不懂,再看下去,迟早会明白过来。到那时,自己这脸可真丢大发了。 唯一聊可自*慰的是,目前丢的还是萧遥逸的脸。那家伙敢发酒疯,在船头光屁股跳舞,早就不要脸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程宗扬立刻揣起账本,满脸堆笑地站起身,瑶小姐,时间不早了,我先告…… 话音未落,只见正在看书的云如瑶身子突然一晃,软绵绵歪到一边。就那么昏厥过去。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然後惨叫道:小紫你个死丫头!真被你害死了…… 程宗扬抱起云如瑶,心里怦怦乱跳。 不会是内容太火爆,超过她的承受能力了吧?如果云如瑶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只好一头碰死在云老哥面前,在此之前,自己一定掐死小紫,为自己报仇,为世间除害。 幸好云如瑶鼻间还有气息,一时半会儿没有生命之忧。程宗扬急忙把她送到卧房,放在榻上。 那张绣榻上被褥雪白,浅红的纱帐上,散发著淡淡的香气。透过纱帐,隐约能看到壁上一幅风景画。 程宗扬顾不上多看,把昏迷的云如瑶放在榻上,小心地托起她的玉颈,轻轻放在枕上,然後拉开被子,帮她盖住身体。 好不容易直起腰,程宗扬才发现云如瑶狐裘下摆滑开,从榻上垂下一角,只好重新拉起被子,帮她把狐裘掖好。 云如瑶狐裘内穿著一条月白色的纨裤,裤脚散开,犹如裙状。程宗扬裹好狐裘时,手指不可避免地按到她腿上。隔著纨裤,能感觉到里面光润凉滑的肌肤透出冰凉的寒意。程宗扬目光霍然一跳,禁不住试了试她的体温。 云如瑶肌肤又细又滑,却出人意料的冰凉,就像寒冰般,没有一丝温度。手掌放在上面,身体的热量很快被吸收,让程宗扬不得不催动真气,与她身上的寒意抗衡。可无论自己怎么运功,云如瑶肌肤都没有温暖的迹象。 程宗扬并不吃惊,如果这么容易就把云如瑶身体的寒意祛除,还用等自己出手?云氏有的是钱,真要拼出血本,就是一派的宗主也请来了。 程宗扬呼了口气,正准备收手,云如瑶却呼出一口寒气,好冷…… 人家这么冷,自己倒不好收回手了。反正湖上一战自己吸收的死气有得是,丹田内真阳充沛。程宗扬想了一会儿,决定从云如瑶的足厥阴肝经开始,先除去她的鞋子,掌心贴著她的脚趾,向上沿纤足内侧,循著经络慢慢推动,尽可能地催动她气血运行。 云如瑶体内气血其冷无比,经脉彷佛冻结的小溪,又细又涩,不仅缓慢,而且似乎随时都会断绝。 程宗扬暗道:难怪云老哥把这个妹子藏得严严实实,云如瑶这样的体质,莫说出门,就是旁边的声音大些,心神微有波动,就免不了昏厥。何况第一次接触加料版《金瓶梅》这么刺激的读物。 云如瑶脚掌小小的,又软又嫩,光滑得彷佛白玉雕成。这会儿程宗扬才对冰清玉洁这个词有了更深的了解。云如瑶的纤足,可不就是冰雪的一样吗? 程宗扬按下自己想入非非的念头,真气沿著经络逐寸上行。自从达到内视的境界,可以在入定中目睹自己体内的经络,程宗扬对穴道的认识逐渐加深,虽然到现在还不能记全所有穴道的名字,方位却分毫不差。掌心温暖的气息从纤足内侧的行间、太冲开始,运行到小腿的中都、曲泉。然後经过膝弯,来到大腿内侧的阴包穴。 打通这处穴道分外艰难,少女冰凉的气血像在穴道内凝结一样,难以通行。 自己对经络的认识连半瓶水都算不上,程宗扬不敢强行用蛮力打通,只好多花点时间,慢慢推拿。 阴包位於大腿内侧的正中间,手掌磨擦时,能感觉到云如瑶冰凉的肌肤在衣下光滑无比。程宗扬咽了口吐沫,接下来是足五里,在大腿根部的内侧。足厥阴肝经再往下,便要进入耻骨接缝处,环绕身下而过。 如果自己连这些穴道也推拿一遍,被云老哥知道,可能会砍下自己一只手。程宗扬虽然有些舍不得,但还是决定先放开足厥阴肝经,改走手太阴肺经。 这条经脉是从胃部开始,先向下到腹部,然後上行,由肺至肩,再到手臂的天府、尺泽、太渊诸穴,最後到拇指末端的少商穴。 程宗扬看看云如瑶还昏迷不醒,小心解开她的的狐裘,云如瑶里面的衫子也是月白色的颜色,胸部隆起圆润的曲线,胸侧的衣襟滚著绯红的细边,上面镶著珍珠作成的钮扣。他手掌贴在云如瑶腹上缓缓摩挲,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滑到她胸前的隆起上。 第三百六十五章 婚庆 更新时间:2012-10-13 这丫头身材娇小,平常总裹著厚厚的狐裘,看起来柔柔弱弱,瞧不出身材。这会儿看胸部倒似乎还有点料。只不过身子仰卧,不太好判断大小…… 程宗扬偷偷看了云如瑶,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醒不了,於是壮起胆子,在她胸侧碰了碰。 还没醒啊。程宗扬心里嘀咕著,忍不住张开手掌,在少女胸前捏了一把。 云如瑶里面还穿著内衣,似乎是件小袄。程宗扬仰脸想了一会儿,反正手太阴肺经从胸前通过,自己就当是给她治病的好了。既然是医生,接触患者身体也是很正常的…… 程宗扬胸口彷佛十好几兔子同时蹿出来,在心头四处乱蹦。 这可是云老哥的亲妹妹,如果被他知道,砍掉自己一只手都是轻的。不过…… 一抬眼,程宗扬正接触到云如瑶惊愕的美目,不由得张大嘴巴,呆若木鸡。 那丫头也不知醒了多久,也许是因为第一次被人轻薄,只顾著愕然,没有作声。 这事儿比玉*茎还不好解释,毕竟人家的衣服不可能无缘无故解开。程宗扬讪笑道:你醒了,呵呵……太好了…… 云如瑶脸上升起两片红晕,唇瓣微微抿紧。 程宗扬感觉自己就像路过盗窃现场被失主抓个正著的无辜路人。天地良心,自己真不是见色起意……好吧,後来是有一点色心,但自己一个正常男人,没有一点色心才是不正常的。要怪的,全要怪小紫那死丫头! 程宗扬赶紧帮她掩住身体,一边心虚地说道:我是帮你打通经络……没别的意思…… 云如瑶镇定地拉紧狐裘,拥在颈中,一手将发丝拨到耳後。 云如瑶这么镇定,程宗扬更心虚起来。他乾笑两声,瑶小姐,你早些休息吧,我改天再来看你。 云如瑶无言地侧过脸,似乎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程宗扬立刻落荒而逃。心里一个劲儿後悔,那么多女人能摸,自己偏要摸一个最不能摸的。手这么贱,就算被人抓住砍了,也是白砍啊。庆幸些想,云丫头这么轻易放过自己,也许真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吧?像她这样纯洁的小姑娘,只怕生下来就没有与外人接触过,不懂这些事也是很正常的。可这么想的话,自己未免太混账了,这样占人家便宜,再见著云老哥,恐怕只有把头塞裤裆里了。 ………………………………………………………………………………… 程宅的喜事定在九月初六,一共两铺,分别是吴战威迎娶柳翠烟,小魏迎娶莺儿。 现在宅里人口不少,秦会之、吴三桂从殇侯那时带来的护卫还有六个,加上吴战威、小魏、祁远,光男人就有十几个,来到建康後,宅里又添了雁儿、莺儿、鹂儿,还有兰姑和两个从苏妲己手里赢来的姑娘,带上程宗扬和小紫,男男女女差不多有二十人,也算是济济一堂的一大家子了。 程宗扬平时没什么架子,但那些女子大都是婢女侍儿出身,平时总免不了有些担心。两起喜事一公布,才知道这位主人是认真的,跟别的世家不同。她们都听说过吴战威和小魏跟别人不同,说起来是手下人,其实跟主子兄弟相称,而且每个人都身家不菲。翠烟和莺儿能与他们成亲,无形中给众女都带来希望。每个人都喜气洋洋,忙著操持婚事。 吴战威这几天笑得见牙不见眼,小魏性子安静一些,但脸上也满满的都是笑意。宅中这几天更是热闹非凡,秦会之指挥著手下,在院内张灯结彩,吴三桂更是寻思著找个戏班来助兴。 戏班只是借用宋国的叫法,建康的戏班唱戏、说书这些并不多,程宗扬打听了一下,倒与自己见过的杂技团更接近。什么吞火、舞剑、掷球、钻环、角抵……甚至还有驯兽之类的表演。 金谷石家的大管家谷安已经来了几趟,流水般送来各种物品,说是两女留在石家的物品。吴三桂一露出请戏班的意思,谷安就大包大揽,立刻派人在院里搭了戏台,又去联络建康最有名的几家戏班。 有谷大管家帮忙,秦会之轻松了许多,他把前面两个院子全部腾出来,满院挂起灯笼,外面沿著玉鸡巷两边都扎起彩棚,前後奔走,忙得不亦乐乎。 昨晚从云宅溜回来,程宗扬一天都闷在书房,说是休心养性,其实是羞愧心起,觉得没脸见人。挨到傍晚才出来,这会儿看到,纳闷道:这是干嘛呢? 秦会之笑道:後天就是程宅的喜事。自从横塘大火,谁不知道盘江程少主为人仁义,这些彩棚是给街坊们准备的,到时摆开流水席,来者不拒。钱财花得不多,对公子的名声可大有好处。 想得挺周到。程宗扬左右看了看,正瞧见吴战威跟祁远两个在旁边嘀咕什么,於是叫道:吴大刀!鬼鬼祟祟干嘛呢? 吴战威灰溜溜过来,那个……说好是三圈吧? 什么三圈? 祁远笑嘻嘻道:昨天程头儿说的,我觉得挺稀奇,就让人把烧好的水泥磨碎,取来一些。按著程头儿说的一份水泥,三份沙子,加上竹筋,掺水兑好,用木盆盛著,放在太阳下晒。昨天天好,晒了一天就差不多了。我试了试,真的比石头还结实!老吴不信,刚才专门跑去,刚摸了摸边脸色就变了。 程宗扬得意笑道:吴大刀,你脸色变什么呢?拿锤子试啊。一尺厚的石头你不都砸碎了吗?还怕这个。 吴战威嘟囔道:石头是脆的,这玩意儿里面还有竹筋。程头儿,你是坑我老吴呢。 程宗扬笑骂道:少废话!愿赌服输,没让你抱著嫂子亲嘴就是好的。 祁远笑道:老吴想砸两下试试,我告诉他里面还没乾,还得再晒两天。程头儿,你这主意恐怕真行呢。 那当然!程宗扬心里也得意,吹嘘道:有了这东西,别说十几丈,就是几十丈的楼也不在话下。 第三百六十六章 水泥 更新时间:2012-10-13 祁远道:你说也奇怪,怎么这东西脆生生的,被水化开就这么结实呢?究竟是什么道理? 程宗扬笑道:老四,你还有点搞研究的潜质呢,什么事都想弄个明白。 秦会之道:公子,这东西只怕比拉链还有用。不瞒公子,我觉得拉链只是奇技淫巧,水泥可关系重大。将来修桥铺路,有了水泥便事半功倍。 程宗扬道:奸臣兄,反应是快啊,这就看出水泥的好处了。 祁远见水泥试制成功,不禁精神大振,程头儿,云家既然对拉链有兴趣,不如让给他们,咱们靠著水泥就能大发一笔。 秦会之也道:拉链仿制容易,买回去拆一个就能学会。水泥可没那么简单。 依我的意思,不如把石灰坊拆开,配料由咱们自己人来做,石灰坊只管烧制。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缓缓道:主意是不错。但那样规模就上不去了。这事我自己有主意,必然要找个地方扩大生产的。现在你们先作著吧。对了老四,你去招几个人,咱们的商号该开张了。 祁远答应了,与吴战威一道离开,旁边还剩下秦会之。程宗扬道:小紫那死丫头呢?怎么一天都没见她? 秦会之犹豫了一下,然後道:紫姑娘在後院,公子最好不要打扰她。 程宗扬稀奇地看了秦会之一会儿,我说奸臣兄,你们不会是有什么事瞒著我吧? 秦会之凛然道:属下不敢。 少来蒙我!这世上还有你不敢干的事?程宗扬扯了把椅子坐下来,说吧,你们几个从殇侯那里来,除了开商号,还有什么目的? 秦会之正容道:会之走时,侯爷说得明白,自从离开南荒,我们兄弟就与侯爷一刀两断,从今往後只听公子一人调遣。绝无虚言。 说的好听。程宗扬气哼哼道:殇侯说把那死丫头送给我暖床,这都两个月了,别说暖床,我整天还得提防著免得被她整死!那个死丫头,我干! 秦会之咳了一声,公子风采神秀,紫姑娘迟早要为公子风采倾倒……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你是骂我的吧。说,死丫头究竟在搞什么鬼?要想算计我,我这会儿就拍拍屁股找小狐狸去。你回去跟殇侯说,我不玩了。 秦会之只好苦笑道:回公子,紫姑娘得了几个方子,在後院试炼。公子若要她侍寝,在下这便去对紫姑娘说。 免了!程宗扬连忙道:我还想多活几天! 秦会之垂手道:是! 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死丫头得了什么方子,炼什么鬼东西呢? 秦会之提醒道:前些日子,巫宗那位供奉…… 程宗扬一拍大腿,古冥隐! 正是。幽冥宗虽是弱宗,於妖术阴魂却颇有些独得之秘。 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死丫头不会在我後院大肆杀生,搞什么血祭吧? 秦会之连连摆手,非也非也!紫姑娘只是从那条小狗身上采了些血,绝无杀生之举。 想起小紫抱著雪雪的天真笑容,程宗扬就觉得毛骨悚然,那死丫头什么德性自己还不知道?玉盏铃花都能被她一壶热水浇死,她什么时候有兴趣养宠物了?那条小贱狗落她手里,只能说命不够好。 告诉她,别胡来。我还准备在建康混呢。她要弄出什么妖怪,惹得鸡犬不宁,大家都卷铺盖滚蛋吧。 属下明白!秦会之等了一下,又道:公子说的拉链、水泥之外,莫非用树汁作的车轮也是真的? 在程宗扬印象里,对生活影响最大的发明,无过於水泥、橡胶、塑料以及电的使用。全靠段强那句话,自己把水泥捣鼓出来。橡胶自己心里就没多少底了。 但做轮胎不行,做个安全套总可以吧。至於塑料,完全超过自己知识范围,根本不用想了。发电自己有点印象是用什么东西切割磁场,如果能用玻璃、钨丝,把电灯做出来,自己可是积了大德了。但能做出来吗? 程宗扬心里一动,想起殇侯那个死老头手里的东西。 会之,你派人去见殇侯,说我要用他那件法宝。让他给我送来! 秦会之莫名其妙,什么法宝? 一碰就死的那个。你一说他就明白了。 秦会之还是不懂,但这位爷莫名其妙的事干得多了,也不再多问,立刻派人给殇侯传讯。 程宗扬一手摸著下巴,如果那个高压包真的还有电,说不定自己真造个灯泡出来。 一行车马驶入玉鸡巷,离得老远,石超就从车上伸出头,叫道:程哥哥!可想死小弟了! 程宗扬迎上去,笑道:哪阵风把石少主吹来了? 石超像只球一样从马车上滚下来,堆笑道:还不是为翠烟和莺儿两个跟贵属成婚的事?他挑起大拇指,啧啧赞叹道:哥哥这份胸怀,真让小弟佩服得五体投地!接到书信小弟才知道,那几个美婢,哥哥竟然都赏给手下…… 程宗扬连忙拦住,可不是赏!老吴、小魏都是我兄弟,他们跟翠烟、莺儿看对眼,那是缘份。你说她们怎么没看中我呢? 石超被他逗得大笑起来,半晌才喘著气道:哥哥这份心意,真没得说了。说真心话,我也知道,张侯爷、桓三爷他们不大看得上我们金谷石家。只有程哥,真真是能交心的朋友。 程宗扬笑道:你不是嫁翠烟和莺儿的吗?怎么跑来跟我交心来了? 石超拍著胸脯道:这点小事还用哥哥费心?我已经吩咐谷安,就按我们石家嫁女儿的规矩办!有半点纰漏,石胖子的头割下来让哥哥当球踢! 程宗扬回头道:会之!听到了吗?石少主陪的这份嫁妆可不少!你跟老吴和小魏说,别丢咱们兄弟面子,聘金下厚点! 石超扯住他道:哪里要聘金! 第三百六十七章 金枝会馆 更新时间:2012-10-13 行了!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你有钱,聘金是给翠烟和莺儿面子,跟你没什么关系。石胖子,你不会专门为这事跑一趟吧? 石超眼睛挤成一条缝,笑道:我听说那几个美婢哥哥一个都没受用,心里著实不安。哥哥不是没去过金枝会馆吗?今天小弟陪哥哥去好生乐乐! 程宗扬不禁大为心动,左右没什么大事,出去轻松一趟倒是个好主意。石胖子亲自跑来,这份心够诚的,总不能让他白跑一趟吧。 程宗扬一回头,秦会之便道:我去知会长伯一声,这便与公子一道去。 程宗扬道:行了,你的事还不够忙的?我就是出去散散心,要你跟著多没意思。 自从上次程宗扬被苏妲己伏击,秦会之就和吴三桂订下规矩,无论何时,两人必定有一个跟在程宗扬身边。秦会之劝道:公子,不可不慎。我和长伯必有一个随行的。 程宗扬抱起肩,我怎么听著像坐牢呢? 这句话一出来,任秦会之舌灿莲花也没处说了,只好看著程宗扬与石超在石府护卫的簇拥下绝尘而去。 ………………………………………………………………………………… 金枝会馆所在的雀燕湖位於建康东郊,大掌柜章瑜早已经得了信,在馆外等候。他消息灵通之极,这些日子建康的暗流,外界虽然不知详情,他却摸得七七八八,知道这位程少主已经是城内牵动八方的人物,更是卖力巴结,一见面就抢上来,亲手给两人掀起车廉。 石超与章瑜熟稔之极,让他扶著下了车,笑道:章老板,看看我请来的是哪位贵客? 胖得像球一样的章瑜利落地屈膝打了个千,笑道:程少主大驾光临,令敝馆篷壁生辉! 章老板太客气了。程宗扬一面笑著寒暄几句,一面留心看著这处金枝会馆。 看得出,这处会馆建造颇费了一番心血,楼馆依山傍水,分布在数十亩的园林中,错落有致,华丽不减金谷园,却多了几分难得的雅致。金枝会馆是记名式的私人会馆,这会儿客人不多,湖光山色间,静谧非常。 章瑜一边请两人入内,一边笑道:不知程少主喜好曲乐还是歌舞? 程宗扬两手一摊,我头一次来,什么都不懂。客随主便吧。 石超道:哥哥不是要请戏班吗?会馆的百戏不错,章老板,来几出精彩的看看。 请!请!请!章瑜一叠声把两人让进一处楼馆中。 那楼馆有三层高,馆内墨紫色的天鹅绒从天花板一直垂到地上,房顶悬著十几盏琉璃灯,虽然不及别墅的水晶吊灯壮观,也颇为不俗。灯下正对著中间一座圆形的平台,周围摆著坐榻和长几,三人一进来,那些琉璃灯便同时亮起。灯光直射下来,将平台映得通明,旁边的坐榻却隐藏在阴影中。 程宗扬一阵遗憾,这个舞台式的楼馆本来该自己发明,没想到又让八爪章鱼抢先一步,看来世上的聪明人还真不少。 馆里的坐榻也与众不同,坐榻前方的地面陷下尺许,可以让人能把脚垂到下面。章瑜在坐榻前开出凹处,既迎合了建康世家的习俗,又让自己这种不习惯跪坐的人能放松一下,虽然比直接用椅子麻烦十倍,却是两全其美的选择。单看这处设计,程宗扬就能断定,这处会馆的客人不只来自建康。 这边过来几个美婢,每人身旁两个,给客人捧巾奉茶。程宗扬坐在榻上,舒服地伸开腿,拿起茶盏喝了一口。 帷幕一角飞出一只小黄雀,吱吱喳喳飞舞一圈,灵动之极。忽然一只苍黑的大鹰破空飞下,利爪一把擒住小雀,展翅飞向屋顶。在琉璃灯上顾盼自雄。接著两只白鹤翩然飞出,一边舞动翅膀,一边发出清呖。 金枝会馆的乐舞百戏果然不同凡响,程宗扬看出这些鸟雀都是有人用丝线操纵的,难得的是无论做工还是展翅的动作,都逼真之极,没有一点雕琢的痕迹。 突然一条巨蟒游了出来,昂首朝白鹤咬去。白鹤振翅而起,飞上轻纱作成的云霄。 旁边美婢道:这是鱼龙曼延。 那边石胖子已经把美婢搂在怀里,上下其手,程宗扬也不客气,拥著她的腰肢道:为什么叫鱼龙曼延? 鱼龙和曼延各是一种走兽。这乐舞便是兽舞。 石超道:旁人都是让优伶手执做好的鸟兽,章老板这里是只见其物,不见其人,高明得紧! 章瑜道:石爷谬赞了。前些日子小的从海商手里买了几只异兽,还请两位爷观赏。 说著一只异兽爬上舞台,庞大的体形让程宗扬一眼便认了出来,河马? 章瑜道:这是海商从僧耆洲捕来的,程少主竟然认得? 程宗扬已经看出那只河马只是模型,外表看起来虽然一模一样,但走动时有些差别。想来扮成河马的优伶没见它走路的样子。 接著出来的是一只大猩猩,扮戏的优伶还捶了几下胸膛,模仿大猩猩吼叫几声,然後是角马、土豚、羚羊……每一只都是用原物的皮骨制成。 程宗扬看得有趣,笑道:章老板这里的东西还真不少。 石超嘿嘿笑了两声,金枝会馆的鱼龙曼延可不是看这个的。章老板,把你压箱底的上来,等程哥哥看过,我们好听曲子。 章瑜拍了几下手掌,正在台上耍弄的非洲土豚翻滚了一下,人立起来,将豚首翻开,却是一个披著土豚模型的美貌女子。她穿著皮制的紧身衣,大半肌肤都裸露在外,此时卸去土豚的妆扮,在台上维妙维肖地模仿著土豚的动作和叫声,引得石超哈哈大笑。 程宗扬也觉得好笑,口技也是百戏一种,这些优伶多半都学过,难得她一个女子学得这么像。 扮作土豚的优伶还未离开,另一只动物粉墨登场。这次那优伶没有披兽皮,只戴了一只头套,身上绘著斑纹。 第三百六十八章 天竺 更新时间:2012-10-14 石超笑道:程哥,这东西你认识吗? 程宗扬喉咙有些发乾,斑马! 石超怪叫道:章老板!我说的吧!程哥的见识在咱们建康是独一份!谢太傅那么有见识的人,上次看鱼龙曼延,也没认出来。这回连皮子都没套,程哥一眼就看出来了! 章瑜也觉得惊讶,鱼龙曼延说起来和动物园展览差不多,饶是王谢世家的子弟博识多闻,见到这些僧耆洲的异兽也啧啧稀奇,十种也未必认得一种,可这位程少主竟然全都认得。 金枝会馆的鱼龙曼延在建康名声显赫,但在馆内私下表演时,又是另一番景象。新奇的花样,连程宗扬都觉得新鲜,他拥著怀里的美婢,眼睛盯著台上的斑马裸女,暗道章胖子的金枝会馆果然有一套,难怪能吸引这么多大有来头的客人。 章瑜一直在旁看著程宗扬的脸色,见状打了个手势,那个扮作斑马的优伶顺从地爬下舞台,来到榻侧。 章瑜道:既然程少主有兴趣,不如让她伺候。 望著美女身上绘的斑马纹,程宗扬狠狠咽了口吐沫。 章瑜连忙道:这位是盘江来的程少主,你可要小心伺候。 那优伶迟疑了一下,四肢著地爬到程宗扬面前,低声道:程公子。 程宗扬一怔,这声音听起来颇有些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扮成斑马的优伶取下头套,露出一张媚艳的面孔。 程宗扬惊叫道:芝娘?怎么是你? 芝娘苦涩地笑了一下。 章瑜察颜观色,连忙道:程少主原来认识?她以前在画舫作过,因为出了事,才到馆里来。总共也没有几天。 程宗扬道:出了什么事? 芝娘低声道:前些日子画舫来了几名客人。奴家一时不查,被他们抢了钱财,还放火烧了画舫。那画舫本是租来的,为了还钱,奴家只得自卖自身,幸好得章老板收留。 程宗扬道:原来是这样。你怎么不找我呢?找萧……狐狸也行啊。 芝娘涩然一笑,没有作声。她不过是个倚舟卖笑的粉头,若要去萧侯府,只怕没进门就被赶了出来。 章瑜试探道:程爷…… 程宗扬哈哈笑了两声,没事没事,没想到碰到熟人了。章老板,下面的节目该是什么了? 章瑜还没开口,石超就道:那个五天六记有超得紧,哥哥也来看看。 程宗扬看著芝娘身上绘的斑纹,心里微觉不忍,一面笑道:上次就听你说过。什么五天六记?听著这么稀奇。 章瑜笑道:回程爷,石爷怕是记错了,该是五天竺记。 程宗扬怔了一下,五天竺记? 章瑜道:公子可能不知,天竺东边的叫东天竺,西边的叫西天竺,加上南天竺、北天竺和中天竺,一共分成五处,立国却有几十个。两年前,中天竺的戒日王驾崩,一个叫阿罗那顺的臣子叛乱,五天竺混战不休,结果东天竺被灭。会馆便编了出戏,说的就是这事。 这段故事自己听过,程宗扬心道:这是阿姬曼家的事啊。 程宗扬心头跳了几下。五原城那个夜晚,漂亮的小舞姬骗自己逃走,险些把自己害死,可她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善良女孩。知道自己要死,先把纯洁的处女的身给自己作为补偿。後来自己把她买下来,将剩下的钱都给了她,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回到自己亲人身边。 篷、篷…… 思索间,熟悉的手鼓声响起,舞台重新明亮起来。 程宗扬回过神来,朝芝娘一笑,不动声色地把她拥到怀里,掩住她赤裸的肉体。芝娘露出感激的神情,程宗扬却张大嘴巴,呆呆看著舞台上一个自己曾见过的女子。 ………………………………………………………………………………… 金枝会馆西侧,一座酷似圆形剧场的楼阁内,深紫罗兰色的天鹅绒帷幕低垂下来,幕上缀著大大小小的水晶,在琉璃灯的映照下,宛如无数星辰。 程宗扬坐在榻上,两边一左一右各坐著一个胖子,一个是石胖子石超,另一个是章胖子章瑜。石超抱著那名扮作僧耆洲土豚的女伶,一边调笑一边把手伸到她臀间,拨弄那条短短的豚尾。周围几个雪躯半裸的美婢小心服侍著,穿花蝴蝶般奉上果盘和酒水。 伴著天竺手鼓的欢快节奏,几个女子出现在舞台的上。她们身材高挑,五官像雕刻一样清晰,鼻梁细窄而又挺直,每个人都生著妩媚的大眼睛,皮肤白皙,其中三个额心点著红痣,盘著发髻,另一个年轻女子点著的痣则紫黑的颜色,垂著一条乌亮的长辫子。凸凹有致的身体上各自披著宝蓝、浅绿、鹅黄和桃红的纱丽,她们的纱丽从腰下缠起,一角掖在肩上,中间袒露出一截雪白的腰肢,走动时摇曳生姿。 优美的歌声响起,她们随著鼓声在台上边舞边歌,舞姿优美而妖冶,鲜艳的纱丽飘舞飞扬。歌舞不仅出色,而且充满异国风情,雪白的玉臂和纤足上缀著细小的银铃,不时发出悦耳的轻响,石超抬起身,指著穿蓝色纱丽的天竺女子道:那个!那个叫什么来著? 章瑜笑呵呵道:石爷怕是忘了,那个穿红纱点紫痣的,扮的是羯陵伽城主的女儿,旁边两个是城中的贵妇,绿色的那个是侍女。 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後来被吊起来,打烙印那个! 章瑜恍然道:那个啊!她男人是戒日王手下大将,战败被砍了头的。穿宝蓝那个就是她。 石超拍著凭肘的小几道:我就喜欢那个!程哥,你最是见多识广,瞧瞧这是不是正宗的天竺歌姬? 印度舞自己见过,但这样近距离观看,还是头一次。程宗扬笑了两声,章老板的金枝会馆果然不凡,这样出色的天竺歌姬,不知是从哪里买来的? 章瑜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还是馆里去五原城采办货物,碰上一批贩来的天竺奴隶,手下人挑著买了些,找个懂天竺语的问过,才知道天竺大乱,叛军打下东天竺的羯陵伽城,因为没粮食,把城里的女人都卖了换粮。被卖的还是运气好的,卖不掉的都被宰来吃了。 这事自己曾经听阿姬曼说过,这时听到仍然心惊肉跳。 第三百六十九章 赎身 更新时间:2012-10-15 黑暗中,一个优美的身影静静坐著,她盘著腿,叠放的双足脚心朝天,素白的纤手放在膝上,拇指轻扣中指,食指、无名指、小指张开,状如兰花。微微低著头,乌亮的发丝黑瀑般披在颈後。 良久,她松开中指,双掌摊开,合在一起,掌心相接,慢慢旋转。然後缓缓分开。 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素白的掌心没有丝毫变化。她重新收回双手,深吸缓吐,稳住吐纳的气息。凝聚起一丝微弱的气息後,她再次重复刚才的动作。 无论她如何催动,记忆中的一幕都没有出现。但她一遍又一遍作著徒劳无功的努力,始终没有放弃。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再一次分开双掌,终於有一抹微弱的光线从她洁白的掌心透出,淡得几乎看不出来。 她握紧手掌,香肩微微抖动。良久,她站起身,将自己的身体洗浴乾净,妆扮一新。 ………………………………………………………………………………… 建康。雀燕湖。 章瑜道:敝馆买了这些天竺女奴,小的念著单跳舞没什么意思,倒是听著城破的事有趣…… 正说著,一个仆人进来,在章瑜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章瑜露出一丝苦笑,抱拳道:本想陪程爷、石爷好生看场戏,可恨俗务缠身,只能失陪了。 程宗扬笑道:章老板尽管去忙。 章瑜对旁边的美婢吩咐几句,让她们用心伺候,这才起身告辞。 程宗扬顺势搂过芝娘,旁边服侍的美婢道:这几个天竺女奴都是羯陵伽城出来的,因听她们说起城破的事,才编了这出戏。她抿嘴笑道:说是戏,其实都是实事呢。 程宗扬盯著帷幕旁边那个半露的身影,漫不经心地说道:是吗? 程宗扬抬了抬下巴,後面哪个是谁? 美婢笑道:程爷眼睛好尖,那个是城主夫人,一会儿就上场了。 鼓声停歇,天竺女子停下舞蹈,退到一旁。接著笛声响起,扮作城主夫人的女奴提著纱丽走上舞台。她挺鼻深目,眸子微微发蓝,眉毛像修过一样整齐而弯长,红褐色的长发盘在头顶,额心印著一点朱砂痣。她看起来四十上下,已经是美人迟暮年纪,但皮肤白净,仍能看出她年轻时的美貌。她身上披著一条浅紫色的纱丽,纱丽两侧镶著华丽的滚边,显得高贵优雅。 美婢笑道:那些女奴说,城主夫人年轻时,可是羯陵伽城的第一美人呢。可惜城破不久就死了,这个女奴便宜得很,买的时候只花了十个银铢。 程宗扬挪动了一下身体,这么便宜? 美婢悄声道:因为她没了舌头,才折价的。 程宗扬放在芝娘大腿上的手掌微微出汗。 一眼看到,自己就觉得这位城主夫人的身影颇为眼熟,这时程宗扬已经可以断定,她就是自己在五原城见过的那个女奴。阿姬曼的母亲。 当初自己买下阿姬曼,还想把买下她的母亲,好让她们母女团聚。结果她刚被一个晋国商人用十个银铢买走,没想到竟然会到了建康的金枝会馆。 程宗扬下意识地抚摸著芝娘,心里却在想,不知道阿姬曼是否回到东天竺那个叫耽摩的小城,找到她的哥哥。 舞台上的表演仍在继续。见到城主夫人,城主的女儿迎上去,笑靥如花地扶住母亲。接著鼓声响起,两人在台上对舞,舞姿曼妙。扮演城主女儿的天竺舞姬时而欢快,时而羞涩,看向母亲的眼神充满爱意,将肢体语言表达得淋漓尽致。 城主夫人的舞姿不及女儿的热烈,却更为娴熟。头、颈、肩、腰、臀、腿、足变幻出无数美妙的姿态,尤其是双手的动作,再繁复的舞姿也都能轻易展现出来。不仅程宗扬看得目不暇接,连那些天竺舞姬也露出钦佩的眼神。只是她虽然舞得美妙,神情间多少有些不经意的木然,彷佛一具被掏空灵魂的躯体。 两位扮作贵妇的天竺舞姬也加入进来,绕著母女俩翩翩起舞,台上充满喜庆的气氛。接著侍女捧出一只盒子,城主夫人抬起手,用指尖挑起一点朱砂,扮作女儿的舞姬跪下来,让母亲将自己额心的印记换成红色。 笛声蓦然响起,充满凄厉的意味,鼓声突然变得急切。正在舞蹈的女子同时抬起头,表现出惊恐的模样。程宗扬看得清楚,旁边几个只是在演戏,只有城主夫人身体一颤,眼中露出真实的恐惧。 沉重的鼓声中,一队武士手持长矛踏上舞台将。刚才的喜悦气氛一扫而空,顷刻间,台上的天竺女子便被武士团团围住。 那些武士都是会馆的女伶妆扮的,她们美丽的身体上披著仿制的皮甲,赤裸著手臂和大腿,手里的长矛也是涂著银粉的道具,有的还粘著胡须,这会儿摆出凶巴巴的表情,把天竺女子驱赶到舞台前方。 为首一个身材纤巧的优伶模仿著天竺人的口气道:伟大的战神塞建陀!羯陵伽城已经被我们攻破!你们现在都是征服者的俘虏! 迟暮的美妇抬起头,木然看了程宗扬一眼,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一名优伶武士举刀作了几个劈砍动作,表示将她砍死。 停! 周围优伶投来惊愕的目光,程宗扬压下心头的战栗,怪笑道:好一个标致的天竺美人儿,我买了! 石超道:我说程哥,你怎么看中那个了? 美婢也有些发怔,奴婢不敢瞒程爷,她没舌头的,年纪也不轻了。程爷若想要个天竺奴在身边伺候,馆里尽有年轻貌美的。 程宗扬道:我就喜欢成熟的,这年纪正好! 台上的优伶都停住动作,小心退到一边。那几个天竺舞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茫然看著同伴。 程宗扬把芝娘放到一边,然後解下上衣披到那女子身上,这两个我都要了!卖身钱多少,让你们章老板开个价!他不愿让人看出底细,乾笑两声,掩饰道:哈哈,石胖子,你选的金枝会馆真不错,我这么不近女色的人,一次就看中两个!缘份啊。 红发美妇神情木然,那件衣服披在肩上也不去扯,对程宗扬看也不看一眼,似乎听不懂他的语言,又似乎对身边的一切漠不关心。 第三百七十章 芝娘 更新时间:2012-10-15 程宗扬一手一个抱起两女便走。 石胖子提著裤子赶过去,叫道:程哥!程哥!等等我啊。 那美婢也慌忙跟过去,迈著碎步走在程宗扬旁边,小声道:程爷…… 程宗扬板起脸道:怎么?以为我掏不起钱吗? 美婢陪笑道:奴婢不敢。章爷吩咐过,程爷喜欢的,便尽管带走,馆里一个铜铢也不肯收的。 石超连忙道:不关我的事!我没给过钱! 谁问你了?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既然章老板不肯收钱,正好我在建康还有处空宅子,就换她们两个吧。 美婢道:奴婢不敢。 程宗扬横眉瞪眼,我那处宅子换这种货色一百个也够了!程爷吐出的唾沫砸下的钉,还怕我说话不算话? 美婢不敢再拦,细声道:程爷先带人走,回来我再禀告章爷。说著她讨好地压低声音,娇声道:程爷真好眼光。来馆里的客人都嫌这女子少了舌头,没人肯嫖。其实姊妹们私下说,若论起好处,这个天竺奴只怕比馆里当红的姊儿还强呢。 程宗扬怔了一下,什么好处? 美婢神秘地一笑,程爷试试就知道了。 试试?自己还真没想过。就是冲著阿姬曼,自己也不能试啊。 芝娘伏在他怀中,神情又惊又喜,在他耳边悄声道:多谢程爷…… 程宗扬叹了口气,别谢了。我还头痛呢。小狐狸不在建康,你遇了事,我不管也说不过去。大家先回去再说吧。 石超纳闷地看了芝娘一眼,被程宗扬眼一瞪,连忙缩回头去。 程宗扬心头其实有够忐忑的,自己出来一趟,又带了两个女人回去,让那死丫头见著还不知怎么样呢。 章瑜这边倒不担心,自己开的价钱不算低了,那宅子是苏妲己的,现在人去楼空,一直没有处理,房契还在自己手中。以那处宅子的价值,买十个绝色的也绰绰有余,章瑜一点也不吃亏。而且这两个女人对自己有用,对章瑜半点用处也没有,再留著只怕要在会馆养老,他能碰上自己这么个冤大头买主,已经是烧高香了。 ………………………………………………………………………………… 祁远张大嘴巴,看著那个砸在自己手里快两年,好不容易才卖出去,又莫名其妙被这位爷买回来的女奴。 程宗扬道:傻站著干嘛?你不是会天竺话吗?问问她怎么到这儿的? 祁远苦笑道:程头儿,能问我早就问了。她是个哑巴…… 程宗扬拍了下脑袋,无奈地说道:那你告诉她,不用担心,在这儿没人欺负她,等找到阿姬曼,就让她们母女团聚。 祁远小声道:程头儿,那天竺丫头真是你送走的? 程宗扬叹道:我那时候自身难保,只给她留了点钱,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回东天竺了。 祁远啧啧两声,钦佩看了他一眼,程头儿,你可真舍得…… 少废话!赶紧说!她要是听不懂,你以後少给我吹牛,说什么走遍大江南北,不管是人是鬼都能搭上话! 祁远擦擦嘴,翻著眼睛想了想,然後咦咦呀呀地说著天竺语。 那女子披著一袭软袍,眼睛看著地面,似乎没有听到。 但祁远嘴里蹦出来阿姬曼这个词,她突然抬起头,眼中露出一丝光亮。 程宗扬松了口气,朝祁远竖了竖大拇指。 从金枝会馆出来,石超不敢问,程宗扬也不解释,只催他赶快回去。马车直接驶进宅里,程宗扬让人拿来衣物,才带著两女下车进院。 宅子前面两进已经住满人,程宗扬让人在三进收拾了两间。好在宅中正在筹办婚事,被褥、物品都是现成的,直接搬来便可入住。安顿下来,他让人叫来祁远,好给这个酷似阿姬曼的女子解释清楚。可惜她口不能言,想打听阿姬曼的事就没辙了。 良久,她似乎听懂了一些,淡淡看了程宗扬一眼,然後重新垂下眼睛,恢复了木然的神情。 单看她身上的伤痕,便知道她所受的伤害有多深。程宗扬在心里叹了一声,堆起笑容道:你好生在这里休养些日子,不用怕。老四,你叫……雁儿吧,让雁儿过来帮忙照顾她。 哎。祁远答应一声。 程宗扬帮她沏了杯茶,说道:你虽然听不懂,但没关系。我和阿姬曼是好朋友。她走的时候说要去耽摩找哥哥,等她找到,也许还会回来。你不用多想,在这里好好歇著。到时候阿姬曼看到你身体健康,心里也高兴。 不多时,雁儿进来,程宗扬才起身离开。那杯茶她一点都没动。从她显露的气质猜测,她以前的身份不会比她所扮演的城主夫人低多少,只不过这会儿她虽然坐在那里,整个人却像被掏去灵魂一样空洞。 带著一肚子的叹息,程宗扬来到隔壁的房间。芝娘刚梳过头,见他进来,便屈膝欲跪。程宗扬拦住她,得了吧,咱们这儿不来这一套。你要想给我面子,就笑一个好了。真笑不出来,也不用麻烦了。 芝娘嫣然笑道:能遇上公子,是芝娘三生修来的福份。 程宗扬坐在椅上,什么福份啊。左右是混日子吧。那会儿没说清楚,你们怎么会撞上贼了呢? 芝娘苦涩地说道:总是流年不利,命里注定有此一劫。那日三个客人到画舫饮酒,叫来几个姊妹相陪。谁知他们到了湖中,突然间变了脸色…… 芝娘声音有些发颤,有个贼人拔出刀,举手便把一个姊妹砍了。然後把舫上值钱的东西全都抢走,又把我们捆了,关进舱房,放火烧了画舫。还好奴家命大,绳子捆得不紧,才挣脱出来。後来官府查案,舫主找到奴家索赔,奴家还不起钱,只好自卖自身,入了章老板的会馆。 你说官府查案,是不是有个女捕头? 有的。听说是长安来的,那些差官对她很恭敬呢。 程宗扬道:你画舫生意不错啊。刚从南海贩回来的珍珠,你们便有了。 芝娘愕然道:哪里有南海的珍珠? 程宗扬道:被杀的那个,是不是一个名妓? 芝娘点了点头,彩姊一直是秦淮河的红牌。 她被杀的时候,身上是不是戴的有珍珠? 芝娘道:哪里有珠子。几只手镯都被那些贼人抢走了。 程宗扬有些莫名其妙,这些天是不是还有别的名妓被杀的? 芝娘摇了摇头,这秦淮河是建康的销金窟,若是常有凶案,哪里还有客人会来?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那天泉玉姬突然来到云家,说的就是查案来问线索,可芝娘说明明没有珍珠,她还来问什么? 芝娘柔声道:奴家进了会馆,要从最低的优伶作起,原以为此生都没有出头的日子,谁知会遇上公子这样好心肠的客人……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芝娘,我赎你出来,倒不是为了这个…… 芝娘笑道:奴家知道主子是好心人。不过奴是欢场中人,又不是什么贞节女子,只有服侍主子高兴,便是奴家的心意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 吴战威的婚礼 更新时间:2012-10-16 喜事总是来得快,眨眼间便到九月初六,一大早众人便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在门口等候。用程宗扬的话说,连祁老四都打扮得人模狗样,一张青黄的苦瓜脸笑出花来,捧著红绳串著一百枚铜铢的小串钱,逢人就发。 充当司仪的秦会之打扮得玉树临风,三绺长须梳理得一丝不乱,见人就带出七分笑意,抱拳拱手打躬作揖,礼数周全,让来贺的宾客如沐春风。吴三桂和易彪带著手下的兄弟前後照应。程宅的女眷也跟别家不同,没有不出内院的规矩,兰姑、芝娘两个作惯场面事的打头,领著雁儿、鹂儿、丹儿、眉儿……进进出出,几个俏婢固然年轻貌美,兰姑和芝娘也不遑多让,花枝招展间流露出无尽风情,让客人几乎看花了眼。 头一个赶到的贺客竟然是石超,程宗扬一阵纳闷,你一个娘家人,接亲的还在路上呢,你怎么就跑这儿来了? 石超道:程哥这儿不是热闹嘛。张侯爷、桓老三他们都要来,我先来占个席。程哥放心,那边有谷安在,保证错不了! 程宗扬玩笑道:你可小心,万一老吴他们接错了,把贵府的姬妾接两个过来,那你可亏大了。 石超无所谓地说道:只要程哥能看上,随便! 石胖子,你还真大方啊。 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嘛。对了程哥,石超挤挤眼,小声道:那天你挑的两个美人儿怎么样?合用不? 程宗扬笑了两声,此间妙处,难与君说。得了,你既然来了也别闲著,帮我在里面招呼客人。喂,你刚才说张侯爷和桓老三要来是什么意思? 石超竖起拇指,程哥面子真大!昨天我见著张侯爷,说起程哥宅里喜事迎门,张侯爷当时就恼了,说这等喜事也不言语一声,哪儿还有半点兄弟情份。我赶紧解释,不是程哥自己办事,是两个兄弟娶我们石家两个姑娘。张侯爷说,那也不行。只要哥哥宅上的喜事,就不能落下他们几个。那怕今天下刀子,他们也指定得来。 程宗扬偏著脸想了一会儿,这不是给我添乱的吗? 今天的喜事自己本来想自家兄弟热闹一下,张少煌、桓歆这帮纨裤子弟出身显赫,他们要来,又是讲究身份,又是讲究家世,还要讲究席次、排场,想想就有够头痛的。 石超道:我也说了,只是程哥的兄弟成亲,不想闹太大,可张侯爷迎面就啐了我一脸…… 张少煌这是什么狗屎脾气? 石超讪讪道:张侯爷说,萧哥儿不言声去了江州,他心里正窝火呢。这才几日,程哥又跟他生分起来,他说石胖子你再罗嗦,先打一顿解解恨。我……我也不敢再吭声了。 程宗扬无奈地说道:算了,他要来就来吧。先跟他说啊,我这儿可没有他们世家爷们的专席,要坐大家一块儿坐。他要摆架子,那还是别来了。 石超连连点头,晓得晓得! 吴战威和小魏娶的是正妻,双方依足成亲的礼数,石家先把翠烟和莺儿接回去,吴战威和小魏带著车马赶往金谷园接亲。如果直接拜堂,两女就成了没娘家的人,免不了要让街坊非议。这样一来,路上时辰就费得多了,差不多要到午时才能回来。 不过宅里一点都没闲著,吴战威和小魏跨马离开,请来的乐班就开始敲锣打鼓,整条玉鸡巷车水马龙,人头涌动。先是几家作坊派人送来贺礼,接著云家由云苍峰亲自出面,送来两车的贺礼。 程宗扬笑著迎出来,云老哥真给小弟面子,竟然亲自来了。 云苍峰哂道:什么是你的面子?我和吴兄弟、魏兄弟在南荒也是过命的交情,这样的喜事难道还不亲自走一趟? 那是那是!程宗扬看著那些礼物,顺手拿起一件,讶道:这是什么东西? 云苍峰笑道:工匠费了两个月,好不容易才制成这两件,送给两位兄弟防身。看出来了吗?是当日那龙的鳞甲! 程宗扬试了试份量,这龙鳞盾有尺许大小,份量比金属盾轻了一多半,强度却犹有过之。笑道:他们两个得了这东西,只怕大伙都要眼红。 不妨。刚开始工匠们没有作过,不知道如何下手,现在作成两件,往後便容易了。云苍峰笑道:留在南荒的龙鳞尽多,只要花些工夫,就是装备上万人的军队也够了。 程宗扬转念一想,云老哥,你不会是准备做军火生意吧? 云苍峰抚掌大笑道:有何不可?那龙周身是宝,单是鳞甲就能大赚一笔。 老哥的股份虽然只有半成,但看来所得不菲! 程宗扬笑道:有钱大家赚嘛,云老哥,你里面坐,我去前面瞧瞧。 临近午时,宅里愈发热闹,乐手鼓足力气吹拉弹唱,谷安请来的百戏班也开始登台表演,吸引了大批宾客,整条巷子都热闹非凡。 程宗扬费力地挤过人群,嘟囔道:玉鸡巷的街坊有这么多人吗? 秦会之神采飞扬,在一旁笑道:一大半都是打秋风的,喜事难得,也不计较这么多了。未记名的只限於前院,里面才是正经的宾客。 程宗扬挤不出去,索性也不挤了,回到内院,果然少了许多咶噪。兰姑和芝娘也不避嫌,花蝴蝶般在庭间忙碌,甜言蜜语乐得石超合不拢嘴。 程宗扬一抬眼,看到盛银织坊那位白头发的黄婆婆。刚想躲避,黄媪就迎过来,皱眉道:老身想了几日,总是想不明白,为何这丝能织得首尾如一,毫无断痕? 亲娘哎……程宗扬苦笑道:要不怎么是天衣呢? 黄媪固执地说道:便是天衣,也是天上织女织的吧?她如何能把丝线两端织成一处? 程宗扬两手一摊,那得问织女姊姊了。 黄媪还要再说,程宗扬连忙拦住,我说婆婆,你总想著这个,可不是个事啊。你老人家如果有兴趣,不如我再说几样衣服款式,你替我作出来。 黄媪眼睛一亮,你还见过其他天衣? 可不是嘛。丝的、麻的、毛的、皮的、革的……都有!程宗扬诱惑道:比如有种皮制的贴身衣物,周身没有一个钮扣,紧贴著身子,就跟长在上面一样,婆婆想想,怎么才能作出来? 程宗扬抛出一个难题,趁黄媪苦苦思索的时候赶紧开溜。 第三百七十二章 拉芝修黎 更新时间:2012-10-16 招待客人都在前面两进,到了第三进,程宗扬终於能松口气。他拉开领子,用衣袖扇著风,一面念叨著是不是该弄把小狐狸常用的折扇来。 程宗扬衣袖停下,瞪著眼看著小紫从厢房出来,死丫头,你在干嘛? 小紫抱著雪雪,笑吟吟道:人家只是来说说话啊。 那只小贱狗神态萎靡,见到自己也不摇尾巴,看来被死丫头祸害得不轻。程宗扬冷笑一声,骗鬼啊!你跟哑巴聊天? 那怎么了? 程宗扬朝厢房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死丫头,你别乱猜,那是我一个朋友的亲戚,我接来住一段,你可别去欺负她。 小紫眨了眨眼,谁啊? 少装傻!就是房里那个。 哦,小紫恍然道:你说拉芝修黎。 程宗扬一怔,谁? 拉芝修黎,那个东天竺的漂亮哑巴啊。 看著一脸天真的小紫,程宗扬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低吼道:死丫头,你搞什么鬼?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的? 小紫神情自若地说道:她告诉我的啊。 程宗扬叫道:一个哑巴会跟你说话?跟我说明白!你是不是在她身上弄什么妖术了?妈的!我早该想到,那死太监搞的什么阴魂!肯定让你拿活人来当试验品!我干!你要害死她,我跟你没完! 小紫抱著雪雪就走,一边撇了撇红菱般的小嘴,大笨瓜! 程宗扬抱住肩膀,挡在小紫面前,哑巴会说话? 小紫翻了翻眼睛,笨死你了。她是哑巴,又不是不会写字。 程宗扬像当头挨了一棒,写字? 小紫拿出一张纸,她写的,你自己看吧。说完抱起雪雪,娉娉袅袅地离开。 程宗扬拍了拍脑袋,写字?自己怎么没想到呢。还对小紫发那么大的火……死丫头虽然很欠,但也不能乱骂啊。 摊开那张纸,程宗扬脸顿时黑了下来。 纸上一连串波浪般的字迹,流畅美观,问题是……自己一个字都不认识,这东天竺的文字,该是…… 程宗扬叫道:骗鬼啊!死丫头,你一个文盲,还会梵文! 小紫远远扭过头,朝他扮了个鬼脸。 ………………………………………………………………………………… 看到程宗扬脸色阴晴不定地出来,秦会之一面笑著与客人寒暄,一面不动声色地问道:公子,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程宗扬露出做梦一样的表情,会之,你会梵文吗? 梵文?秦会之想了一下,那东西我没练过。 如果有人从没学过,就能看懂梵文,你信吗? 秦会之思索片刻,点了点头,我信。 程宗扬讶道:这你也信? 秦会之正容道:佛家有五通之谓,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身如意通,有此五通便可超越肉身之障,见人所未见,闻人所未闻,洞悉他人心念,知晓前生後世,变火成水,飞行自在…… 佛家啊。程宗扬露出梦幻般的笑容,你觉得小紫像是学过佛的吗? 秦会之乾咳道:怕是没有……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不用怕。她这辈子要是念过一声佛,我就直接把自己阉了!连麻药都不带用的! 秦会之小心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小紫姑娘有什么不妥吗? 程宗扬叹了口气,无力地摆摆手。 刚才自己走进房内,那个天竺女子正坐在榻上,双手合什,低首垂目默默入定,对自己理都不理。 程宗扬问了几句,都没有任何反应,最後试著叫了一声:拉芝修黎? 那女子霍然抬头,目光中露出讶色。 程宗扬试著又说了几句,她就一个字都听不懂了,最後垂下头,神情木然地闭上眼睛。自己鸡同鸭讲地说了半天,连倭语都蹦了出来,也没得到半点反应,只好灰头土脸地出来。 程宗扬一肚子都是纳闷,闹不清小紫是怎么和她交流的。幸运的是她身体状况看上去还好,大概死丫头并没有下什么毒手。 程宗扬打起精神,来了多少客人? 作坊来了七人,加上石少主、云三爷,这是内院的。听说还有客人,我让人摆了十几张坐席,大概能坐三十来人。外院加上巷子的,这会儿差不多有三四百人,秦会之应答如流地说道:等接亲的马车一到,就开流水席。对了,刚才金钱豹的章老板也派人送了贺礼,还捎来两份身契。 八爪章鱼够给面子啊。程宗扬想起一事,这么喜庆的事,怎么不弄几串鞭炮放放呢? 鞭炮?秦会之想了一下,那东西宋国才有卖的。公子若早些说,在下让人去采购一些来,现在是来不及了。 正说著,门外一阵喧闹,张少煌、桓歆、谢无奕、袁景、阮家兄弟……一行十余人,带著几十名恶仆,人如虎马如龙地驶进玉鸡巷。 张少煌跳下马,高声叫道:程兄!这等喜事都不叫我们兄弟,太不给面子了吧? 程宗扬笑道:岂敢!岂敢!张侯爷快请!桓老三,你这马不错啊!哪儿来的? 桓歆大笑道:打谢爷手里赢的! 谢无奕一笑,嘴巴咧开,竟缺了两颗门牙。 程宗扬禁不住哈哈大笑,谢兄,怎么回事?不小心从马上栽下来了? 桓歆揶揄道:谢爷干的光彩事!这回可露脸了!一坐儿让他跟你说! 程宗扬把众人让进内院,云苍峰、石超闻声都出来迎接,那几个作坊来贺的客人慌忙要回避,被程宗扬拦住,似笑非笑地对张少煌等人道:里面都是我请的客人,各位爷不介意同席吧? 张少煌大咧咧道:这有什么?云三爷,有些日子没见了,今天可要好好跟你喝一杯! 桓歆拽著谢无奕,王家没来,你们谢家坐首席,够面子吧? 建康士族对门第极为上心,若有寒门同席,那些世家多半拂袖而去,何况还有作坊的工匠。不过这些世家子弟虽然纨裤,但别有一番好处,对这些礼法并不放在心上。 第三百七十三章 对拜 更新时间:2012-10-16 谢无奕浑不在意地说道:云三爷年长,自然该上座,我们兄弟在下面作陪吧。他缺了两颗门牙,说话漏风,语气却没半点作伪。 这边兰姑过来,半边身子挨住谢无奕,娇声道:久闻谢爷豪饮,今日让奴家来伺候,如何? 被这么个打扮俏丽的熟艳妇人双乳一挤,谢无奕身子顿时软了半边,顺势往席间一坐,拉住兰姑的手道:听说程兄这里有上好的烈酒,今日我可要一醉方休。不知道美人儿能不能陪住? 兰姑笑盈盈斟了杯酒,举首饮尽,然後亮出杯底,脸不红气不喘地娇声道:谢爷请。 谢无奕大喜,拿起酒盏道:满上!满上! 午时一刻,车马进入玉鸡巷,乐声大作。吴战威胸口带著红花,跨著一匹高头大马,当先来到门前。众人都欢叫起来,吴战威跳下马,团团抱拳,向宾客致谢,一回头,吴三桂递来一张弓。 吴战威一愣,这是干嘛? 旁边的易彪笑了起来,吴哥忘了吧?这是接新娘进门的规矩。 吴三桂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兄弟我昨天给你说过八遍! 吴战威一拍额头,忘了!忘了! 吴三桂揶揄道:只要别忘了把人接回来就成。 瞧你说的!吴战威讪讪接过弓,这边小魏也拿过一张。 两辆马车并肩停在门前,上面披红挂彩,正是新娘的车轿。两人搭上朱红色的箭,一箭射天,一箭射地,最後一箭朝向车廉,这才由喜娘掀开车廉,将披著大红盖头的新娘扶下车。 接著喜娘捧出两只火盆,放在门前。新人先跨过火盆,去了路上的邪气,然後跨过两只马鞍,意谓阖家平安,这才进入大门。 因为是娶正妻,宅子正门大开,两位新人并肩一同进门。这边喜娘接过两位新人,祁远等人用大筐盛满崭新的铜铢,大把大把洒出来,引得巷中人人争抢。 到了堂上,众人欢笑声中,吴战威和小魏各拿一根红布包的秤杆,挑开新娘的红盖头,意谓称心如意。 盖头掀起,两张如花似玉的面孔露了出来,翠烟和莺儿含羞带喜的美态,引得众人啧啧赞叹。院中的戏台上,百戏班也及时上演贺喜一幕,两名走绳索的艺人垂下手中的喜联,引起一片喝彩声。 因为新郎新娘都没有亲人,敬拜高堂一节就免了,秦会之立在披红挂彩的大厅中,高声道:一拜天地…… 四位新人并肩跪下,拜过天地,整个玉鸡巷欢声雷动,气氛热烈。 程宗扬根本没能挤过去,只好远远站在一旁。吴战威和小魏一路跟自己出生入死,能有今日这一幕,自己打心底替他们高兴。 这些天程宗扬看了不少市面印制的书籍,从种种蛛丝马迹中推测,穿越到这个时空绝不止自己一个。但无论是数百年前的赵鹿侯,还是离世不久的岳帅,不管他们如何深智远谋,权重势大,历史总有其惯性。那些杰出人物每次试图改变历史的举动,最多都只让历史的车轮微微一顿。他们曾经的努力犹如昙花一现,随即迷失在历史的风烟中。 比起那些雄心勃勃的穿越者,自己并没有什么野心。程宗扬在想,只要能给身边人带来一些欢乐,就是自己所能作出最真实的成就了。 忽然颈後一热,一个毛绒绒的小东西舔了自己一口。程宗扬气恼地回过头,死丫头!小心我哪天把你的小贱狗大卸八块! 雪雪翻了个白眼,扭头趴到小紫肩上。小紫看著堂上两位新人,笑吟吟道:程头儿,你心里是不是酸溜溜的,这两个美人儿还没上手就被别人娶走了。 上你妹啊!你安分点儿,今天大喜的日子,别给我惹事。 讨厌。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小声说:死丫头,有件事我还没问你呢!上次是不是你把《金瓶梅》塞到我包里了? 小紫眨了眨眼,人家才不知道什么是金瓶梅呢。 少给我装!差点儿就被你害……程宗扬突然住了口。 小紫笑吟吟道:怎么了?程头儿? 这么丢脸的事,还是别说了。紧接著堂上一声夫妻对拜!给程宗扬解了围。吴战威和柳翠烟,小魏和莺儿两两对拜,喜庆的气氛达到高潮。 小紫望著堂上,唇角好看地挑起,似乎也感染了新人的喜悦。 程宗扬小声道:喂,丫头,是不是心动了?只要你找个人嫁了,我保证八抬大轿把你送出去,一个铜铢的彩礼都不收他的,还狠狠倒贴他一笔钱。 好啊。我看上姓萧的傻瓜了,你把我嫁了吧。 程宗扬酸溜溜道:我就知道你对他有意思! 小紫吐了吐舌头,扭头看著堂上的新人。 堂上已经夫妻对拜完毕,喜娘簇拥著新人来到洞房。百戏班随即在台上演出鼓舞,七只皮鼓在台上摆成北斗七星的形状,两个舞姬在鼓上盘旋起舞。她们穿著晋国的舞服,细腰高领,长裾彩袖,臂间绕著长带,在鼓上进退自如,飘忽如神,吸引了无数宾客的目光。 程宗扬回到席间,众人已经开始欢饮。张少煌、桓歆等人都是好饮之徒,根本不需要主人制造气氛,堂上便飞觥错盏,吆五喝六,一片欢腾。 程宗扬也不客气,在云苍峰旁边坐下,笑道:幸亏今日大小姐没来。 云苍峰拂著胡须呵呵笑道:小哥若是想饮,我派人叫那丫头来。 程宗扬连忙拦住,免了!说著他埋怨道:我说云老哥,你们家那位大小姐也太能喝了。当场就要玩我难看。 年轻人嘛,好胜心强也是难免。云苍峰道:丹琉性子直爽,一点小小误会,化解便无妨了。你说是吧? 误会?程宗扬心里嘀咕道:若不是我躲得快,第一次见面就让她给砍了。不就是吹了个口哨吗?直接给我判死刑…… 第三百七十四章 客行依主人 更新时间:2012-10-17 张少煌持觞过来,程兄,萧哥儿不言语一声,就一个人去了江州,还当我们是兄弟吗?萧哥儿在建康就跟你最交好,这杯酒你要替他喝了! 程宗扬有些心虚地接过酒觞,这些天自己没少跟他姊姊斯混,每次到宫中,他那位宠妃姊姊都变著花样服侍自己高兴。这位张侯爷都蒙在鼓里,把自己当成兄弟,这时见面,免不了脸上有些讪讪的。 程宗扬乾笑两声,小侯爷怕见到各位兄弟舍不得,走时没让一个人去送。 这杯酒,我替他乾了! 张少煌坐在席旁,醉醺醺道:程哥儿,你们不会有什么事瞒我吧? 没有!程宗扬道:建康有什么事能瞒过张侯爷的耳目? 张少煌抓起酒觞狂饮一口,然後呼了口气,低声道:我信得过程兄。说著转身叫道:桓老三!咱们拼一场!谁输了,爬到朱雀桥去! 比就比!还怕你不成! 祁远进来,低声道:有位客人送了厚礼,却不肯进来。 哦?什么厚礼? 祁远道:说来古怪,一个纯金打造的婴儿。 程宗扬手一晃,良久道:客人是不是姓徐? 没留名,不过是位大和尚。祁远小声道:我瞧著,那和尚倒像杀过人的。 程宗扬沉吟片刻,明天你派人去佛窟寺,用我的名义敬献些香油钱。 祁远点了点头,自去招呼客人。 程宗扬心知肚明,这份贺礼是徐度徐司空送来的。自己送还他的小孙子,换来一个纯金打造的婴儿,这份量有够重的。 云苍峰举盏与他轻轻一碰,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笑容。 程宗扬笑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能有这样的结果,最好不过。 云苍峰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自己面子确实不小,手下两个兄弟成亲,结果云家有云三爷亲至,张家、桓家、谢家、阮家……建康有数的世家差不多都有人来,连徐司空也送来礼物。如果小狐狸还在建康,不知道该有多热闹呢。 堂上一阵喧闹,却是谢无奕喝得快意,拥著兰姑索吻,周围那些世家子弟拍案大笑。 兰姑笑靥如花,翠绿的衣袖褪下半截,露出两条雪滑的玉臂,毫不在意地拥著谢无奕的颈子,红唇微分,丁香暗吐,让他狠狠亲吻一番,这才推开他,调笑道:谢爷缺了两颗牙齿,正是狗窦大开。 说得好!桓歆大笑道:咱们谢爷前几日跟我打赌,说他能把长安来的那位女捕头勾上手,结果刚说了几句,就被人家迎面一拳,打掉两颗门牙!长安六扇门的人也敢调戏,谢爷这回的脸面可露大了。 缺了两颗门牙又如何?谢无奕吟啸一声,然後得意洋洋地说道:犹不废我啸咏! 世间风流!正在我辈!张少煌叫道:谢兄此语,当浮一大白! 众人轰然痛饮,连石超也喝了不少。 程宗扬涕笑皆非,谢无奕居然去调戏泉玉姬,胆子真够大的。那个女捕头冷冰冰的,感觉跟个机器人差不多。被她揍一拳只掉了两颗牙齿,看来泉捕头很给他留了点面子呢。 天色渐晚,众人依然兴致不减,堂上红烛高烧,廊上的大红灯笼依次亮起,院中燃起丈许高的火堆,外面的流水席酒肴流水般送上。金谷园的大管家谷安也过来帮忙,他与祁远极是相得,虽然宾客络绎不绝,两人忙得不可开交,但诸事都有章法,前後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张少煌举觞道:谁无兄弟?如足如手!程兄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今天兄弟大喜,大伙再乾一杯!来来来!吴兄弟!饮了! 吴三桂与他碰了一杯,仰首喝得乾乾净净,粗声道:谢侯爷! 什么侯爷?在这儿就是张兄弟! 堂上秦会之举起酒盏,我敬张兄一杯! 张少煌来者不拒,与秦会之对饮一杯。 秦会之又斟满酒,叫道:桓兄! 桓歆也不含糊,换了大觥与秦会之痛饮。 秦会之一一敬过满座诸位宾客,每次都是满满一杯,酒到杯乾。最後他走到程宗扬面前,沉声道:敬公子一杯。 程宗扬低笑道:好你个死奸臣,真能喝啊。 秦会之一笑,先向後退了一步,然後躬下身,双手托杯,举过头顶,将酒觞举到程宗扬面前,朗声说道:客行依主人,愿得主人强!猛虎依深山,愿得松柏长! 秦会之声如龙吟,震得堂上屋瓦皆动。 桓歆抚掌叫道:说得好! 程宗扬接过酒觞,静静看著秦会之,然後笑道:会之,冲你这四句,我要跟你碰一杯!来! 程宗扬拿起斟满的酒觞,递给秦会之,两人举杯一碰,仰首饮乾,喝得涓滴无存,然後相视而笑。 突然间,外面又热闹起来,只见吴战威新衣新帽歪到一边,背著新娘在院里狂奔,一边叫道:三圈就三圈!我说老四!你再逼我,我可不跑了! 穿著嫁衣的柳翠烟满面通红,羞不可抑地伏在吴战威结实的背脊上,眼中却满满地都是笑意。 呼的一声,火焰升腾,来自戏班的俳伶攀到杆顶,张口吐出一团鲜红的火焰,曲乐声与叫好声响成一片。 程宗扬站起身,举杯道:今日一会,便是永恒。没想到在这里能结识这么多朋友,是我程宗扬的运气……他低头想了片刻,然後抬头笑道: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乾了! 喜宴一直持续到深夜,宾客散後,喝得一塌湖涂的程宗扬被芝娘扶著回房,路上又吐了个昏天暗地。 芝娘低声埋怨道:喝那么多干嘛?看你吐的…… 程宗扬喘了口气,人呢?吴大刀他们去哪儿了?刚才他和新娘敬酒,不是还在喝吗? 芝娘掩口笑道:今天是人家大喜的日子,当然在洞房了。你再拉著人家喝酒,只怕翠烟姑娘今晚就要独守洞房了。 洞房花烛夜,一刻值……值千金……芝娘,今晚咱们两个也洞房…… 第三百七十五章 雲丹琉的赌约 更新时间:2012-10-17 芝娘柔声道:主子今晚酒沉了,让奴婢服侍,只怕伤了身子。 怕什么?程宗扬伸手出扯她的衣带,芝娘却按住他的手,坚决摇了摇头,主子先歇息,等明日酒醒了,随你怎么索要呢。 这么硬挺著,你让我怎么睡?程宗扬赌气道:不行我也找兰姑去。 芝娘轻笑道:我帮主子揉揉头便好了。先躺下,乖乖闭上眼…… 醒来已经日上三杆,程宗扬摸了摸脑袋,想不起自己昨晚怎么睡著的。他伸了个懒腰,手上忽然碰到一具温热的身子。 程宗扬一扭头,只见芝娘屈膝伏在榻上,螓首依在枕介,睡得正沉。他猛地想起,昨晚自己扯著芝娘欢好,被她拒绝,後来她给自己按摩头部,结果自己一场好睡,她不知道揉了多久才睡著。 程宗扬看著芝娘熟睡的面孔,心里一暖,想起翠烟说的——自己该要个房里人了。 门上轻轻啄了两下,程宗扬悄悄起身,轻手轻脚地打开门。雁儿捧著一盏银耳汤,轻声说道:这是奴婢刚做的,给公子醒酒…… 说著她抬起眼,看到榻旁伏的芝娘,先是微微一愕,然後慢慢涨红了脸,接著眼圈也红了,最後扭头便走。 程宗扬连忙追出去,哎,你别生气啊。 雁儿哽咽道:别人说公子喜欢年纪大的,我还不信……原来……原来是真的…… 程宗扬像被雷劈了一样叫道:我干!谁造的谣啊!生个孩子没屁,眼儿! 雁儿珠泪盈然地泣道:那公子为什么宁肯让一个做过娼妓的伺候,也不叫雁儿呢? 别胡说啊,我们真没干什么!程宗扬抓著头发道:谁说我只喜欢年纪大的?实在是……你说你一个处女,跟我不清不白的,往後怎么嫁人呢?算了,我不跟你说了。你现在年纪还小,不到十六吧?再大点儿…… 雁儿哭道:你还是嫌人家年纪小! 程宗扬一头撞在柱子上,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是说,你现在想法还有点天真,等你年龄再大点儿,就懂事了。 雁儿委屈地说道:我懂的。 你懂什么? 她会做的,我都会做! 冷静,冷静。程宗扬告诉自己,这小丫头根本不知道重点在哪儿。你以为我是说那些事啊? 程宗扬温言道:好啦,好啦!我把银耳汤喝掉。你先回去好吧?赶紧洗洗脸,都快成小花猫了。 雁儿被他哄得破涕为笑,咬著唇低头离开。 程宗扬唉声叹气地回到卧房,芝娘已经醒了,在榻旁慢慢梳著头,显然刚才的对话她都听了个清楚。 程宗扬讪讪道:你别介意啊。那丫头口没遮拦…… 芝娘朝他微微一笑,主子该要个房里人了。 你们怎么都这么说啊? 芝娘柔声道:她说的没错。奴家本来就是船上的娼妓出身,不好常在主子身边。 芝娘…… 我和兰姊谈得来,不如和她住一处好了。 芝娘和那位拉芝修黎一同住在第三进,和自己一个院子。如果和兰姑住在一起,就是在前面的第二进了。 程宗扬沉默一会儿,然後道:我带你去个地方吧。他抛开刚才的话题,坏笑道:昨晚你可是说过的,等我酒醒了,随我怎么做呢。 ………………………………………………………………………………… 玄武湖别墅内,程宗扬黑著脸看著面前的少女,云丹琉左右看著房间的陈设,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轻蔑的表情,程公子在这里也有产业?不知道是从哪里骗来的? 云丹琉穿著一袭天蓝色的外衣,里面破碎的银龙鳞甲已经恢复原状,在衣领间泛出银亮的光泽,一双修长的美腿笔直挺立,身姿矫健。 大小姐,说话客气点!程宗扬靠在沙发上,说道:这里没有别人,咱们就直说吧。那天晚上我真不是故意的。大家都是江湖人,谁也不可能伸著脖子让人砍吧?大小姐不听我分辩,我为了保命,用点小手段无可厚非吧? 云丹琉寒声道:你这个卑鄙小人!既然技不如人,便被我砍了也活该!使出这种无耻的妖术,将来不知多少女子要被你坑害!我便是杀了你,也是替天行道! 等等!程宗扬叫道。这丫头的逻辑也太强大了,合著自己被她杀了不仅白死,而且还死得其所,我什么都没干!你怎么就把根本没有的罪名安在我头上?我也太冤了吧! 云丹琉理直气壮地说道:你这等卑鄙小人,现在不做,迟早也要会做! 程宗扬叫道:这算什么道理?我干!每个男人都有那东西,是不是都是强奸犯啊?你身上带著刀,是不是就是杀人犯?你现在虽然没杀,但带著刀,迟早都会杀人…… 无耻!云丹琉手掌握住刀柄,厉声道:念在你帮过我们云家的份上,我今日饶你一命,只要斩下你的舌头,砍掉你一只手便罢! 程宗扬瞪著云丹琉看了半晌,然後一拍桌子,叫道:大小姐勇武过人,敢不敢跟我比一场! 云丹琉讥笑道:比什么?武功还是酒量?你哪样比得过我?如果你想拿比绣花和我为难,趁早收起主意!云丹琉杏眼一瞪,我看到绣花的男人就直接砍了! 要被你吓住,我程字以後就倒著写得了!程宗扬道:你放心,肯定是你拿手的——大小姐水上功夫称雄,敢不敢比试一下水性? 云丹琉一听险些笑出声来,她轻松地抱住手臂,怎么比?你想比速度还是比耐力? 程宗扬看了她半晌,忽然一笑,既然是打赌,不如先说说赌注吧。 好说!云丹琉道:你输了就自己伸长脖子,让我把你脑袋砍下来! 程宗扬叫道:你也太暴力了吧?刚才不还是舌头吗? 云丹琉冷笑道:鼠辈!你要不想死,就自己净了身,到宫里当太监去!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大小姐,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这话可不是你该说的吧? 第三百七十六章 水下功夫 更新时间:2012-10-17 云丹琉一拉衣摆,抬起长腿,呯的一脚踩在桌子上,指著程宗扬的鼻尖叱道:少废话!你敢不敢赌! 程宗扬怒气升腾,好你个云丹琉,也太嚣张了吧!本来想赢你一道,让你以後不再找我麻烦就算了。既然你这么不给我面子,我也不跟你客气! 程宗扬怪笑两声,引得云丹琉美目怒火勃发,才道:大小姐下这么大的赌注,不知道你输了押什么? 云丹琉夷然道:我怎么会输! 总有个万一吧?程宗扬把脚翘到桌上,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盯著她小腿的曲线,看得云丹琉又要发怒,才道:万一大小姐输了,我也不要你脑袋。大小姐虽然是个美人儿,一个脑袋也没什么好看的。不如……大小姐把内衣留下来。 我赌脑袋,你赌内衣,值过吧? 不等云丹琉发飙,程宗扬就大笑两声,大小姐如果不敢赌,那就算了! 赌就赌!云丹琉怒火高炽,恨不得立刻砍了这个奸贼的脑袋。 程宗扬跳起来,小紫! 一个绾著鬟髻的少女袅袅走下楼梯,脚步轻盈得犹如微风,那张精致如宝石的面孔,让云丹琉都有片刻的失神。 少女温婉垂下头,轻声细语地说道:奴婢见过公子。 程宗扬一指小紫,说道:这是我身边的婢女,大小姐远来是客,不如比点简单的,就和她比比谁在水底待的时间长吧。 云丹琉长眉一挑,不屑地说道:果然是个败类!连下水的勇气都没有!居然让婢女替你比试! 程宗扬厚著脸皮道:那又怎么样? 小紫羞怯地垂著头,轻声道:大小姐莫非是不敢比么? 一句话说出来,云丹琉顿时变了脸色,含怒朝外走去。 程宗扬暗暗竖起拇指,死丫头算是把住云丹琉的脉了,知道她最受不得激。 这会儿见到云丹琉上当,程宗扬几乎狂笑起来,云丫头,只要你上钩,准叫你输得服服贴贴!就算你水性过人,怎么比得了小紫那妖精! 程宗扬快步跟过去,笑道:大小姐这边请!敝宅有处游泳池,水虽然不怎么深,倒比外面乾净些…… 看到那几个披著浴袍的妖艳女子,云丹琉眼中的鄙夷更深了。她不知道芸娘和丽娘的身份,也不愿多理会,在一排柳树後除去外衣,穿著银龙鳞甲和贴身的长裤,然後快步走到池边,脚下微微一纵,游鱼般潜入游泳池中,划过十几步的距离,才浮出水面,接著朝程宗扬挑衅地竖起中指。 程宗扬心里大摇其头,这丫头在海上真没学什么好! 小紫也在树後换了衣物,披著浴巾下到池中,略显幼稚地游到云丹琉身旁,然後仰起脸,羡慕地说:姊姊个子好高呢。 看著她楚楚动人的小脸,云丹琉再满腔怒火也生出一分怜意,低声道:你比不过我的,不要逞强。 小紫眨了眨眼,真的吗? 我身上有四分之一的……云丹琉停下来,然後道:你胜不了的。 小紫嫣然一笑,腰身一折,没入水中。 云丹琉把怒气都转移到程宗扬身上,废物!然後长吸一口气,沉到水面下。 隔著清澈的池水,能看到两女晃动的影子。云丹琉功底扎实,一入水便落在池底,身子不动不摇。小紫则睁著眼东瞧西望,一副无辜的神情。 芝娘小声道:她们在做什么? 比水性。看谁闭气的时间够长。程宗扬懒洋洋倒在躺椅上,不用急,她们两个有的比呢。 想到让小紫帮忙的代价,程宗扬就有些肉痛。一听到云丹琉的声音,自己就知道这回麻烦大了。为了请这个死丫头出手,这回可是下了血本。 当初在南荒干掉龙神,众人商定分成,说好殇侯一成,云苍峰、易彪合拿一成,祁远、吴战威、小魏三人合拿一成,凝羽和小香瓜合拿一成,武二郎把自己的一份转给苏荔,苏荔拿到一成,自己独占五成。本来账分得四平八稳,大家都挺满意。可偏偏漏了一个人——那时候自己可没想到还有个小紫。 小紫也真能耐住性子,直到云丹琉登岛,自己预见到大事不妙,那死丫头才提出来,龙神一战她也出了力,为什么没有分到好处?张口便要一半的股份。程宗扬正焦头烂额,好说歹说才把价码压下去,忍痛从自己的五成中抽出一成,算是死丫头的。小紫这才悻悻答应帮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云丹琉禁不住暗暗称奇。六朝计时一般以香为记,一柱香燃烧一刻钟,称为刻香,约合十五分钟。寻常人闭气五分之一柱香已属不易,能闭气到四分之一柱香时间,已经可以在云氏船队里拿到一份丰厚的薪水,有一些常年潜水采珠的珠民,可以闭气到三分之一柱香的时间。但能够在水底闭气半柱香以上时间,而行动自如的,除了自己以外,还没有人能够做到。 自己身上四分之一的鲛人血统,是云氏商会内部众所周知的秘密,这个秘密带给自己很多不愉快的经历,但在海上,它除了带给自己常人能以企及的速度,还有超乎常人的水下生存能力。 两柱香——两刻钟的长度,足以使云丹琉在水底击败任何对手。 面前这个小女孩竟然也支撑到三分之一柱香的时间,著实出乎自己的意料,不过这也该是她的极限了。云丹琉屏除杂念,收敛心神,让气息愈发绵长。 半柱香时间过去,云丹琉几乎怀疑那个少女是不是已经溺水。少女似乎猜到她的心思,有些吃力地捂住胸口。 我看你能支撑到几时!云丹琉牢牢盯著她,防止她暗地做什么手脚。 一柱香时间…… 一柱半香时间…… 两柱香时间…… 云丹琉惊愕地发现,那少女痛苦地颦起眉峰,似乎也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但仍然待在水底。 第三百七十七章 愿赌服输 更新时间:2012-10-18 剩下的时间变成云丹琉在苦苦支撑,充满肺部的空气已经耗费殆尽,云丹琉只靠著顽强的毅力在坚持。她死死紧咬牙关,只要自己再坚持两次心跳的时间,那个少女可能就会在自己之前失败。 云丹琉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不能输给那个卑鄙的小人! 随著时间的流逝,云丹琉感到自己已经濒临绝境,胸口彷佛压了一块大石,视线也因为缺氧渐渐模糊,就在这时她看到令自己崩溃的一幕。 那少女竟然笑了,她睁开眼睛,就像水底一朵兰花,露出甜美的绝世笑容。 然後云丹琉听到一个娇美的声音,姊姊,你输了呢。 云丹琉惊愕的张大嘴巴,怎么可能?她竟然在水底开口说话,而且还没有吐出一丝气泡…… 忽然腿上一痛,充满口腔的池水猛地呛入肺部,已经灯枯油尽的云丹琉无力地抓了一把,接著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小紫露出水面,比出胜利的手势,笑嘻嘻道:三柱香时间!好厉害呢! 程宗扬扔掉吸管,得意地仰天大笑,跟我斗!哈哈哈哈! 几个女子面面相觑,再看向小紫时,目光中都充满敬畏。三柱香时间,将近半个时辰,没有人能够在水下这么久不呼吸。这已经是非人的纪录,但更让她们敬畏的,则是小紫不仅故意踩了云丹琉,让她在吃痛中溺水,而且一点也没有救人的意思,好像那个少女即使淹死也不关她的事。 程宗扬见她自己游了上来,不禁叫道:喂,救人啊! 小紫伏在池边,两手托住下巴,一成股份哦。 我干!程宗扬跳进水里,把云丹琉托出来。 云丹琉躺在沙滩上,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她密封良好的银甲紧贴著胸部,显露出傲人的曲线。白色的绫纱裤滑到膝间,包裹著浑圆白皙的大腿,腹部高高隆起,显然被小紫害得喝了不少水。 程宗扬试了试她的呼吸,嘀咕道:不会是淹死了吧? 没有啦。小紫游过来,伸手便去解她的衣物。 你干嘛? 脱了衣物才好救啊。而且……小紫笑吟吟道:你不是一直朝她胸口看吗?程头儿,隔著银甲看不清哦。 程宗扬视线从云丹琉胸部一直移到双腿,这丫头昏迷时看著还是挺顺眼的,至少没那么嚣张。这样的丰胸长腿,剥光了也挺好看的。 程宗扬毅然推开小紫,不要那么禽兽好不好?救人要紧! 说著他抱起云丹琉,让她趴在自己膝盖上,一面按著她的腰肢,把她胃里的水挤压出来。当然程宗扬也没客气,趁机在她圆润的屁股狠狠摸了几把。 谁造谣说我只喜欢熟女?云丫头屁股这么弹手,我也很喜欢啊。 程宗扬悄悄拉开云丹琉的白绫纱裤……是不是本命年?这丫头里面竟然穿著一条红色的内裤。虽然不是三角式的,但那种光滑的质地有够诱人的。 程宗扬索性把手伸到她内裤里面,朝她白嫩的臀溝摸去。 小紫贴在他耳边轻声道:程头儿,大小姐醒啦。 程宗扬闪电般收回手掌,一脚将她放在沙滩上的长刀远远踢开,然後一退丈许。程宗扬惊魂甫定的喘了口气,看著昏迷不醒的云丹琉,叫道:死丫头!你乱叫什么! 小紫作了个鬼脸,胆小鬼。 程宗扬哼了一声,虽然有点不甘心,也不敢再动手动脚。他施了个眼色,让芝娘过去,帮云丹琉控出腹内的积水。 半柱香时间後,云丹琉呕出一滩清水,咳嗽著醒来。 程宗扬早就闪到一边,无比欣慰地说道:大小姐终於醒了!太好了!太好了!哈哈! 云丹琉毕竟水性过人,一时呛溺并没有大碍。她狼狈地呕吐著,几乎连胆汁都吐出来,然後抬起头,恨恨盯著程宗扬。 程宗扬摆出一副大度的样子说道:大小姐既然输了,刚才的赌注就免了!我一个大老爷儿们,赢了你一个小姑娘也胜之不武,胜之不武!哈哈! 云丹琉喘了几口气,咬牙道:你看不起我吗? 程宗扬笑嘻嘻道:不敢!不敢!只不过大小姐即使说话不算数,那也没什么,毕竟大小姐是女人嘛,作为男人,当然要宽容一点。你说对不对?女人嘛,本来就是弱者…… 程宗扬喋喋不休地说著,云丹琉勉强撑起身,头也不回地朝树後走去。 等她身影消失,程宗扬立刻朝小紫竖起拇指,眉飞色舞地说道:死丫头,有你的! 小紫撇了撇小嘴,是她太笨了。 大小姐这性子可不行啊,一点激都受不了。你说她把内衣给我,我接是还是不接呢?程宗扬一边得了便宜卖乖,一边飞快地从躺椅下拿出一面小镜子,来回找著角度,死丫头,你刚才放的镜子在哪儿?哈,看到了! 云丹琉走到换衣服的柳树後面,丝毫没注意对面柳丝高处藏著一面小小的镜子。她咳了几声,然後咬破中指,在胸甲上一划。那件没有任何缝隙的银龙鳞甲像水滴一样从肩头滑下,露出里面贴身的红色抹胸。 也许是为了配合银甲的尺寸,云丹琉里面的抹胸只有短短一截,她解开颈後的系带,摘下抹胸,咬牙把抹胸扔到一边,弯腰准备褪下纱裤时,挤压胃部,禁不住又呕吐起来。她一手捂住小腹,痛苦地伸直喉咙。好不容易吐完,云丹琉用手背在嘴上擦了一把,用力挺直腰身。她一拳打在树干上,恨恨对自己说了几句,然後将自己的软弱小心掩藏起来,恢复镇定。 这边的程宗扬可是大饱眼神,险些吹出口哨。自己猜得真没错,这丫头脱光了果然是好看,细腰长腿,波大臀翘,皮肤白生生的,就跟一匹大白马似的,让人有种想骑上去的冲动…… 小紫伸出手指,在脸上刮著羞他。 第三百七十八章 东海 更新时间:2012-10-18 程宗扬翻了翻眼睛,瞎比划什么? 程头儿,你流口水了。 程宗扬狠狠抹了把嘴,云丫头身上这么有料,刚才真应该多摸几把!你看这胸,难怪肺活量这么大…… 好稀奇哦,胸跟呼吸有关系吗? 我说有就有。你看她一吸气,那对胸就挺起来……好美的波…… 话没说完,程宗扬就飞快地收起镜子,装成没事的样子。 云丹琉白著脸从树後出来,她已经套上银龙鳞甲,穿上外衣,冷冰冰走到程宗扬面前,张手把一团衣物往他脸上一扔,然後头也不回地离开泳池。 程宗扬拿起还带著云丹琉体香的内衣吸了一口,等她走远才得意地用力吹了声口哨,保证云丫头就是在岛边也能听见。 程宗扬得意洋洋地收起内衣,一边道:死丫头,刚才说的股份,咱们再商量商量…… ………………………………………………………………………………… 程宅的喜宴一连持续三日,九月初九是新妇归宁的日子,按规矩,刚做了石家女婿的吴战威、小魏要携新妻到金谷园登门问好。一大早两人就备好礼物,祁远和吴战威也打扮得一身光鲜,作为陪客一同赶赴金谷园,宅里这才平静一些。 程宗扬趁著人少,悄悄进了门,在院中一眼看到秦会之,连忙收回脚步。这死汉奸扮忠臣扮得上瘾,自己昨天在岛上荒唐了一整天,这会儿看见他不免有些心虚。正要避开,却发现树後还有一个人。程宗扬好奇心起,小心看了一眼,竟然是兰姑。 两人说了半晌,兰姑飞了个媚眼,笑著离开。 等她走远,程宗扬跳出来,好你个秦会之!连老四的墙角都敢挖!一大早跟兰姑眉来眼去什么呢? 秦会之连忙道:不是不是!兰姑是问我,织坊旁边那块空地要盖什么楼? 程宗扬纳闷地说道:她问这个干嘛? 秦会之笑道:我看兰姑的意思,在宅里多半有些住不惯。若公子以後要建风月场,兰姑庶几可以左右逢源…… 别给我文诌诌的。程宗扬摸著下巴道:你是说她想作老鸨? 八九不离十,我看就是这个意思。秦会之笑道:这也无妨,将来公子的楼宇建成,终究要有些风月女子点缀。 程宗扬道:我还想在楼里招待女客……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告诉你,其实女人的钱比男人更好赚。珍宝饰品,这些利润高又没什么用处的玩意儿,不都是女人买的吗?如果真搞成金钱豹那样的风月场,恐怕没有几个女客会登门。 秦会之笑道:有几个风月女子也无伤大雅。建康风俗如此,只要不挂上青楼的招牌,难不成还有人来管么? 程宗扬上下打量著他,奸臣兄,这么起劲儿挑嗦我开青楼,莫非是你老人家动了春心?当了几天和尚就耐不住寂寞了? 秦会之洒然道:逢场作戏,在下也不忌讳。奈何天下之大,知音难觅。 哟,你还想找知音?程宗扬忽然打了个哆嗦,这死奸臣的老婆可是在岳王庙一起陪跪的,难道秦会之还能找个比他更奸的老婆臭味相投? 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你找谁都行。但有件事先说好——无论如何,不能找姓王的! 秦会之再怎么也猜不到他脑中转的念头,反而笑道:琅琊王家和太原王家岂会轻易下嫁?便是公子去求亲,他们也不会答应,何况秦某。他没把程宗扬的告诫放在心上,说道:殇侯传讯来,问当日说的店铺是否已经开张?在下该如何回复? 就说我正在筹办。程宗扬敷衍一句,然後紧接著问道:我要那个东西的事,你给他说了吗? 已经派人送信,这几日也该到了。另外殇侯问,公子何时启程去洛阳? 洛阳?程宗扬稀奇地说:我去哪儿干嘛? 秦会之咳了一声,殇侯希望公子能早日接近汉室权贵。 程宗扬拍了拍额头,差点儿忘了。殇侯那么大方地送钱送物,就是想让自己先由建康入手,慢慢把生意做到洛阳。反正他那么多年都等了,也不急在这么几天。程宗扬道:横塘的楼只怕还要建个半年。小狐狸又去了江州……这样吧,十日之内,安顿了这边的事,我先离开建康。 秦会之精神一振,如此甚好!此去洛阳需两月有余,我这就去安排! 谁说我要去洛阳? 秦会之一怔。 程宗扬道:我要先去东海!洛阳什么的,等我回来再说! 秦会之怔怔道:为何要去东海?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用神秘的口气道:私事。 看著程宗扬认真的表情,秦会之心里发愁,也只好不再询问。 ………………………………………………………………………………… 轩窗下,那个天竺女子正双手合什,无声地念著什么。她额心的胭脂已经褪色,但衬著她迟暮的容貌,别有一番庄严与圣洁。 程宗扬咳了一声,然後扯著小紫进来。 小紫没好气地说:你好无聊。 程宗扬恨得牙根发痒,你以为那两成股份是白拿的?我问你,你是怎么跟她说话的? 小紫竖起一根手指,然後挣开他的手掌,认真道:一成股份。 你砍死我吧! 小气鬼。小紫转身就走。 程宗扬拉住她,一成太多了。这样吧,程宗扬唉声叹气地说道:我把拉链作坊让给你好了。 不行!我要水泥坊! 程宗扬恨不得咬死她,拉链!你爱要不要! 小紫转了转眼睛,那好吧。 得到程宗扬的保证,小紫走过去,一指点在拉芝修黎额心。 一抹血色的光芒从小紫洁白的指尖一闪而过,拉芝修黎睁开眼,然後身子一震,露出一丝凄蒙的眼神。 第三百七十九章 血如意 更新时间:2012-10-18 小紫对程宗扬道:你想问什么? 你问她,阿姬曼芭娜是谁? 小紫没有作声,拉芝修黎却似乎吃懂了他的话,张了张嘴巴,然後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能发声,她提起笔,在纸上画了几个字符。 她说,她不认得阿姬曼。小紫笑吟吟道:她在撒谎呢。 程宗扬看著那些梵文,怀疑地说:你认识? 傻瓜才认识呢。 程宗扬抓住头发,叫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紫红唇一张,吐出一块红润的玉石,只有指尖大小,色泽宛如鲜血凝成。 小紫把红玉递给他,放到舌头下边,你就知道了。 程宗扬将信将疑,这是什么东西?不会有毒吧? 小紫翻了个白眼,这是血如意。 死太监的东西?他还真配合啊。 才不是他呢。他因为缺了一味龙血,一直做不出来。我帮他做出来,他死的时候还很开心呢。 骗鬼啊!肯定是你和那两个死奸臣严刑拷打逼出来的! 小紫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真无聊。你自己跟她说吧。说著在拉芝修黎脸上扭了一把,格格笑著离开。 程宗扬拿起那块血如意,犹豫了一下,含在舌根下面。玉上还带著小紫温润的气息,甜甜的,有著兰花一样的芬芳。 程宗扬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彷佛与小紫唇舌相接。片刻後,他晃了晃头,学著小紫的样子,手指点在拉芝修黎额心。刹那间,一种奇妙的感觉涌入脑际,两种不同的意识微妙地碰触著,纠缠在一起。但究竟有什么变化,自己也说不上来。 程宗扬无意中一低头,骇然发现纸上的梵文自己竟然能看懂。上面一行行写著同样一句话:诸行无常,诸法无我。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妈的,早知道死丫头没一句实话。人家哪儿写了不认识阿姬曼?可是这些梵文,自己怎么会懂呢? 程宗扬怔了一下,那种感觉,就像借了对方的眼睛在看。程宗扬转过眼睛,只见拉芝修黎美目低垂,面孔波澜不惊。 原来这块血如意能沟通两个不同的思想,拉芝修黎认得梵文,自己借助她的智慧,也能看懂。这样说来,她虽然不懂华言,但自己的话她也能够听懂。 程宗扬压下心头的惊愕,温和地慢慢说道:有个很漂亮的天竺舞姬,名字叫阿姬曼芭娜,你认得吗? 借助血玉的媒介,拉芝修黎分明是听懂了,可她没有回答,只握著笔,在纸上一遍又一遍写著:诸行无常,诸法无我。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她没有用惯柔软的毛笔,字迹深浅不一,但一字一字写得极为认真。字是看懂了,但文字的意思就没那么好懂了。只是程宗扬似乎能品尝到每个字都充满的凄然与苦涩滋味,还有一种幻灭的感觉。 再这样下去,只怕自己第一个先疯了。程宗扬索性道:我们在五原城见过面。你被卖掉不久,阿姬曼也被卖掉了。 拉芝修黎没有回答。 程宗扬道:买她的人,是我。 拉芝修黎手指微微一顿。 程宗扬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真听不懂呢。但她现在不在这里,恐怕一时半会儿你们还没办法见面。 拉芝修黎停顿一会儿,然後慢慢写道:阎浮提有大国王,欲求法。有夜叉告国王,尔欲得闻知,以妻子与我。王诺。夜叉便於高座取其妻子食之。遂化菩萨,为一偈云:一切行无常,生者皆有苦,五蕴空无相,无有我我所。 脑海中似乎捕捉到一丝信息,这丝信息并不是来自文字,而是来自於拉芝修黎的意识深处,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哀伤、痛楚与忍受。那位国王看著妻子被夜叉吞食,把这当作求法的考验。她与阿姬曼的分离,也是必须要承受的尘世之苦。 杂乱的意象不住涌入脑海,生之苦、老之苦、病之苦、死之苦、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盛……诸般痛苦纷至踏来,充斥在自己的意识中。在这些意象背後,彷佛能听到她在用梵文吟诵:诸行无常,诸法无我…… 程宗扬大叫一声,收回手指,背後已经布满冷汗。良久,他扯出一个笑容,你好好在这里休养……放心,往後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程宗扬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房间。到了门外,他吐出那块血如意,叫道:秦会之! 秦会之身形一闪,落在阶前,躬身道:公子! 程宗扬稳住心神,你知道的多!告诉我,萨和檀是怎么回事? 秦会之皱起眉,屈指弹了弹额角,然後道:莫非是萨和檀王? 程宗扬不确定地说:大概是吧? 秦会之咳了一声,萨和檀王是佛经中一位国王,别人有所要求,从不吝惜施舍。後来有个婆罗门少年,要国王和王后一起他给自己当奴仆。这位国王当即答应下来,抛弃王位,与王后一起随少年离开。少年说当奴仆不能穿鞋子,要两人赤著脚走。王后本来是大国公主,出城不远就伤了脚。少年生起气来,把她牵到市上卖掉。王后被人买走当作婢女,後来生了个孩子。主人说婢女要什么孩子?让她把孩子埋掉。王后抱著孩子到了墓场,发现看坟人正是国王。然後就是两人一梦醒来,仍在宫里享受尊荣,那个婆罗门少年原来是菩萨来点化他们的。 程宗扬听著,眉头越皱越紧。 秦会之道:公子为何对这些有兴趣? 程宗扬叹了口气,这也太能忍了。喂,奸臣兄,换了你能不能受得了? 秦会之眉峰一挑,朗声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求菩萨施恩,不过愚男女的疑心妄想而已。 程宗扬哂道:说得好听!换了你,肯定篡了这傻瓜的位,天天干他老婆,还让她乖乖接受,盼著哪天能感动神仙。 秦会之笑了两声,说道:大凡宗教,信之过深则妄。佛家本意,不过身为众苦之源,要人舍却肉身之欲,以求大道。若是为求大道,故意以磨难加之肉身,那便误了。 第三百八十章 妾家东瀛 更新时间:2012-10-19 程宗扬有些明白了拉芝修黎心里的痛苦与忍耐,一个人受到伤害太深,总要想办法来保护自己。刚才交流时,拉芝修黎心头不断闪过萨和檀这个名字,看来是受了这个故事的影响,那位王后能舍身为奴,丢弃自己的孩子,她为什么不能舍弃自身的一切,把自己的遭遇当作一种得道的磨难呢? 程宗扬喃喃道:麻醉剂啊…… 秦会之没有听清,问道:公子? 程宗扬有些郁闷地说:没事了。把马准备好,我要出去一趟。 秦会之道:是。我这便随公子一起去。 程宗扬一口拒绝,没你的事! 秦会之废然叹道:公子不许我们跟著,总得说一声去向吧? 程宗扬乾咳几声,然後道:我要去云家。 秦会之微微一怔,随即露出暧昧的神情,在下明白。然後低笑道:云大小姐性子火爆,还请公子小心。 程宗扬脱口想说,我疯了才去找那个野丫头!但转念一想,脸上堆起虚伪的笑容,拍著秦会之的肩道:还是你精明啊!我跟云大小姐有一腿这么隐秘的事,你都能看出来!既然你猜到了,我也不瞒你,去给我准备几件精致的礼物!说不定我今晚就能上床跟大小姐乐乐。 秦会之笑道:恭喜公子。若与云氏联姻,诚为美事。 程宗扬煞有其事地点著头,肚子里哈哈大笑。能败坏一下云丫头的名声,感觉也不错啊。 ………………………………………………………………………………… 秦会之以为程宗扬私下去会云丹琉,其实猜得不远。这会儿程宗扬正在云家小姐的闺房里,促膝谈心。 这是犀角杯。用犀牛角雕出来的,你瞧,颜色这么红。用它喝水,据说有定惊、解毒的功效。这是象牙球。看著是一个,其实里面有十几层,每层都雕著不同的图案和符号,传过来才能看到。还有这个! 程宗扬拿起一对葫芦形的珍珠,好看吧?这是沉香珠,不但香气扑鼻,夜里还会发光呢,只不过没有夜明珠那么亮。一只都罕见的,正好是一对,最适合当耳坠了。程宗扬放下珍珠耳坠,小心翼翼地说道:喂,你不生气了吧? 淡淡的龙涎香雾从镂空的错金博山炉中袅袅升起,缭绕在布满飞禽走兽的山形炉盖上。浅红的纱帐低垂下来,悬纱的一弯银钩在榻侧轻轻摇动。绘著兰花的白纱灯罩上,灯光与月光交织在一处。 云如瑶一侧面孔映著淡淡的月光,光洁如雪,明净的眸子彷佛蒙著一层朦胧的水光,让人捉摸不定。她看著案上琳琅满目的南荒奇珍,然後抬起眼,轻声说道:不要骗我了。 程宗扬心脏顿时漏跳一拍,强笑道:我没有骗你啊…… 我已经问过了。云如瑶道:你已经去了江州。 程宗扬大大松了口气,连忙道:其实我明天才走。因为上次的事……所以过来看你,给你赔罪。你不要生气了。 一缕发丝垂到脸侧,云如瑶下意识地用手指绕住,似乎有什么事犹豫不绝,良久才道:你若去了江州,以後就不会来了吧? 谁说的?只要我回来,肯定会来看你。程宗扬笑道:说不定我每个月都回来几次呢。 云如瑶似乎下定决心,她摘下发钗,让长发滑落下来,说道:江州离建康有一千多里。 程宗扬没想到江州有这么远,正在想著怎么回答,云如瑶忽然起身。 一阵香风袭来,下一个瞬间,程宗扬发现自己已经跟云如瑶滚到一张榻上。 雪白的狐裘松开,露出少女柔嫩的双乳。程宗扬惊愕地发现,云如瑶里面穿的竟然是薄如蝉翼的霓龙丝衣,这还是上次自己带来的,没想到她竟然真的穿在身上。隔著透明的薄丝,乳上的红嫩清晰可辨。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瑶小姐…… 云如瑶仰起脸,还记得你上次做的事么? 程宗扬乾咳一声,上次我真的是帮你打通经络…… 云如瑶玉颊升起两片红晕,口气却不容置疑,帮我脱掉。 程宗扬只觉喉咙发乾,期期艾艾道:这样……不好吧…… 云如瑶望著他,然後分开狐裘,露出雪滑的腰肢,她里面穿著一整套霓龙丝制成的情趣内衣。上面是低胸乳罩,下身是白色透明的丝织内裤,还有同样质地的长筒丝袜,从纤巧的足尖一直到大腿根部,都包裹在光滑的白色薄丝内。 再看下去,自己就要化身禽兽了。程宗扬强忍著想流鼻血的冲动,勉强抬起头,忽然看到纱帐後面那幅画。 上次看得不仔细,这会儿又贴近了些,才发现那幅画作竟然是浮世绘,描绘著樱花怒放的盛景,风格与闺房大相迳庭。 程宗扬脱口道:这是哪儿来的? 是我娘亲手绘的。 你娘是日本,不……东瀛人? 云丹琉点了点头。 程宗扬脑中像跑马灯似的转开了。云如瑶独居深闺,从未见过外人。自己恐怕是她唯一的朋友。从朋友的角度来说,这么做似乎挺不厚道。虽然小狐狸常拿圣人来戏称自己,但程宗扬知道自己跟圣人没什么关系,论起好色来,倒跟流氓差不多。撞到这种自投怀抱的事,有道是有杀错无放过。何况……云如瑶的生母竟然来自东瀛!自己心仪多年的情色圣地东瀛! 自从面对大浦安娜精彩的爱情动作片,奉献出自己的童贞之後,程宗扬就对那些充满奉献精神和人间大爱的东瀛女演员有著强烈的兴趣,更别说搞一个日本妞,素来是所有亚洲男人共同的梦想,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品尝日本妞的味道。没想到自己多年的梦想,竟然在这里突然成为现实。一个有著东瀛血统的美妞主动要和自己欢好。这么好的机会,如果自己圣人气大发给错过了,不但自己要後悔一辈子,恐怕连云如瑶也要看不起自己。 第三百八十一章 雲如瑶的夜晚 更新时间:2012-10-19 程宗扬道:你娘是不是说过,如果你十六岁还是处女,会让妈妈担心? 云如瑶摇了摇头,我娘很早就去世了。我已经不记得她了。说著她双腿柔柔分开,帮我脱掉,好吗? 程宗扬只剩最後一道心理防线,你可想清楚了……你还是处女吧? 所以才要给你!云如瑶语气坚决地说:我又嫁不了人的,我已经愿意了,难道你不敢吗? 真让她看扁了!程宗扬心一横,干就干!这个日本小妞自己都不怕,何况我程宗扬又不是没有担当的人! 程宗扬打定主意,反而不急了,他抱著肩,露出一丝坏笑,你娘没有告诉你吗?按你妈妈那里的风俗,女孩子要自己铺好床,脱掉衣物,才好邀请男人。如果我帮你脱,就是强奸了。 云如瑶看似柔弱,却是极大胆的一个女子。程宗扬一说,她主动解开乳罩,露出两只酥软的雪乳,然後把那条白丝内裤褪到膝下,一边翘起玉腿,将内裤从脚尖摘了下来。 这样的一幕足以使任何一个男人心醉神迷,何况眼前的少女还是一个如假保换的古典美人儿。她长发盘成鬟髻,樱唇玉齿,眉枝如画,白玉般的耳垂各有一个小小的玉塞,娇美的容颜配合著这样性感现代的情趣内衣,充满了异样的香艳魅力。 红色的花梨木榻间,香气扑鼻,云如瑶躺在那条厚厚的狐裘上,白玉般的娇躯在灯光下彷佛散发出迷人的玉光,将淡红的纱帐映照得一片明亮。 程宗扬心生怜意,温言道:你身上好凉,我来给你暖。说著他展臂把云如瑶抱在怀里,燥热的身体顿时传来一阵凉意。 云如瑶软软依在他臂间,娇小的身体纤巧而又娇弱。没有狐裘的阻隔,少女身上的寒意与自己身体的热量交融相遇,顿时娇躯轻震,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程宗扬感觉自己就像抱了一大块寒冰,从那具娇小的身体内正散发出丝丝凉气。他缓缓吐纳,丹田气轮疾转,催动气血运行,化去侵入体内的寒意。然後低声道:你身上这么凉,不难受吗? 云如瑶摇了摇头,我已经习惯了。 人是暖血动物,她体温这么低,难怪气血运行不畅,容易昏厥。程宗扬拥著她柔软的身子,鼻端嗅到一丝少女清幽的香气,不由心头激汤。这丫头的症状,与月霜好像…… 云如瑶蜷缩在他怀中,呢哝道:你身上好热…… 这丫头对身体的接触并不反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幼丧母,上面几个哥哥把她藏得严严实实,又没办法教她,还是因为身上那一半东瀛血统,倒没有寻常女子那种心里千肯万肯,面上还要矫柔作态的样子。 良久,程宗扬呼了口气,拥著她滑凉的玉体。云如瑶玉颊红霞未褪,似乎还沉浸在欢愉中。她用娇柔的声音道:好热……从人家下面一直暖到心口…… 程宗扬道:你刚才是寒毒发作,这会儿是不是好多了? 云如瑶道:以前寒毒发作的时候,所有的血脉都彷佛冻住,痛得昏过去才好受些。这会儿人家血脉好像都化开了……说著她一手抚住下体,露出痛楚的表情。 程宗扬怜惜地说:还痛吗? 云如瑶美目光芒流转,人家又嫁不了人的。她拥住程宗扬精壮而炽热的身体,露出动人的笑容,这两日如瑶一直在想,如果你去了江州,只怕以後再也见不到你。若错过今晚,如瑶一辈子也不知道书里写的是不是真的了…… 这丫头真给了自己一个惊喜。平常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在床上却是另一番姿态。初次欢好就这样火热,以後还不知道会怎样呢。别说她没有嫁人,就是嫁了人,自己也要抢过来。至於云老哥,不介意自己当他的妹夫吧? 那我们说定了,你如果嫁人,只能嫁给我。 好啊。 程宗扬捏了捏她的鼻尖,你身子好弱,刚才还晕了一次。还是要补补。 云如瑶拥住他的颈子,在他耳边细声道:你去了江州,莫要忘了如瑶。 怎么会呢!程宗扬忍不住想揭破自己的身份,当这会儿正两情相悦,说这事未免太煞风景,你休息一会儿吧。 程宗扬还没说完,就被云如瑶拉住,不要! 干完就走,确实有点不厚道,程宗扬笑道:那好,我和你一起睡。 云如瑶伏在他臂间道:人家睡不著。 那你想干什么?下棋?看书?还是讲故事? 云如瑶扬起脸,嫣然笑道:人家要再做一次。 看著少女娇美的面孔,程宗扬张大嘴巴,半晌才吐了口气。幸好你碰见的是我。如果真是小狐狸,这会儿当场就掉链子了。 云如瑶那种娇态早引得自己欲望高炽,还准备回去找卓美人儿或者芝娘再干一炮。这会儿玉人有约,程宗扬不再客气,俯身压住云如瑶的娇躯,笑道:瑶儿最爱吃的补品来了。 夜凉如水,月色溶溶,闺房内兰香四溢,春意浓浓。 ………………………………………………………………………………… 从小楼出来,已经过了子时。程宗扬熟门熟路地贴著院墙西行,在墙角轻轻一纵,攀住墙头。 这些天程宗扬早已把云宅这一带给摸透了。云宅看守最严密的是云六爷住的迎风堂和藏金的库房,其他地方也和寻常人家差不多,只要小心点,就能瞒过护卫的耳目。 程宗扬掠入一处假山,一边等护卫过去,一边想著刚才激烈的一幕。云如瑶那样一个弱不经风的淑女,在床上活脱脱换了一个人。那种情热如火的样子,让自己简直想起云丹琉在舟上冲杀的英姿。那丫头不仅胆大,而且好奇心强,什么花样都敢试。如果不是自己还有那么点克制力,知道她刚破体不能做得过分,险些连她的後庭都用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 布置 更新时间:2012-10-19 等护卫走远,程宗扬从假山出来,一抬头就看到一个人影。心里顿时咯登一声,冷汗差点出来。 云苍峰背负著双手,仰头看著天上的月影,像是没留意背後有人,自言自语道:今晚月色不错啊。 夜路走多了,少不了要撞上这一铺。看情形,云苍峰已经等了不短时候,这会儿想躲也来不及了,程宗扬硬著头皮走过去,云老哥也在啊,哈哈——云苍峰一脸讶异地回过头,原来是程小哥。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程宗扬乾咳一声,有事要找老哥商量,一时著急就自己进来了。云老哥不介意吧? 怎么会介意呢。云苍峰大度地摆摆手,然後促狭地笑道:不过小哥这趟来,未必是找我的吧? 看著程宗扬尴尬的样子,云苍峰哈哈大笑,我说丹琉这几日怎么会转了性子,整天在房里门都不出。 程宗扬连忙道:老哥别误会啊! 不会!不会!云苍峰神情轻松,好像一点都不把他偷偷摸摸的行迳放在心上。程宗扬想解释都解释不了,总不能说我真不是找你侄女,而是专程来把你侄女的小姑姑搞了吧? 程宗扬转过话题,云老哥,有件事找你商量。 云苍峰笑道:不用急,不用急。丹琉回来还没几日,在家里也没待多少日子,待过了年再提也不迟。 亲娘哎,我不是来提亲的!程宗扬苦笑道:云老哥,咱们先不说大小姐的事。我是说几家作坊。 哦?云苍峰认真起来。 程宗扬坦然道:我这边人手不够,石灰坊、织坊,还有建楼、筹备商号的事,祁远一个人砍成四个也忙不过来。我想了一下,不如把铜器坊还给云老哥,我只要一成干股便够了。 这等於是让云家垄断了拉链的生意,云苍峰徐徐呼了口气,一成未免太少了些。 程宗扬道:我就是拿了件样品,一点力气都没出,一成已经够多了。 云苍峰点了点头,这样吧。等小哥的临江楼盖好,除了上面的佛像,楼里的装饰也由我云氏一力承担。 程宗扬大笑道:云老哥这么大方,那乾脆把大佛塑成云老哥的模样吧。 云苍峰莞尔道:自从临川王下定决心要作个贤王,我便将你的主意透给六弟,六弟一听之下,也大加赞叹。如今六弟游历诸地,遍访诸侯,正以此待价而沽,有意者颇为不少。 程宗扬道:建个佛还不容易?这也能奇货可居? 云苍峰笑道:十八丈水泥楼可是独一无二。此楼若是建成,便是建康第一胜景。楼顶佛像平地高出二十余丈,数十里外便能看到。到时夜间在佛前点燃长明灯,更可作为船只往来的灯塔。云苍峰玩笑道:你放下铜器坊也好,我现在只盼著你的临江楼能早日建成,好看看我那间寓所风光如何。 没问题!程宗扬笑道:明年这个时候保老哥住进去!如果一切顺利,说不定能赶到明年夏天完工。 云苍峰怔了一会儿,摇头叹道:小哥行事往往出人意表,我念著此楼若能建成,最快也是三年之後,小哥竟能一年完工。那水泥真有如此奇效? 祁远计算过,使用水泥,建造速度比木石结构快了数倍,除了水泥要烧制,其他竹子、沙子在建康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应有尽有,而且这些天解散的军士也不少,人力充足。算下来,一年时间真能把楼建起来。这会儿程宗扬不好把话说得太满,到时候老哥就知道了。 云苍峰笑道:祁远试浇水泥之事,我已经听说了。此物若真如小哥所说,利润只怕还在拉链之上。 水泥带来的可不止是利润……程宗扬笑著,心神远远飞开。 他已经想好要把水泥交给一个人。在他们手里,水泥将成为克敌制胜的碉楼和牢不可摧的坚城。给这个世界带来划时代的改变。 ………………………………………………………………………………… 时间一日近似一日。这天下午,祁远早早便从石灰坊回来,在工地照应的易彪已经在厅里等候,旁边是新婚不久,喜气未除的吴战威和小魏。秦会之和吴三桂各拉了一把椅子坐在门口,神情凝重。兰姑、芝娘、翠烟这几名女子也都出来,在厅里坐著。 程宗扬进来看了看周围,怎么了?这个月的工钱不是发了吗?先说好啊,你们要是因为递了双份礼,想预支工钱,那可没门儿! 秦会之咳了一声,站起身道:属下已经看过,九月十六是黄道吉日,诸事皆宜。公子若要远行,午时最好。 原来是这事儿啊。程宗扬笑嘻嘻坐下来,说道:我正想找个机会跟大家商量一下呢,正好大伙都在。 他看看周围,死丫头竟然没来,真是好事,赶紧把事情交待清楚,自己拍拍屁股走人,答应她的拉链坊,就去找云老哥好了。 先说几个作坊,铜器坊我已经交给云家,拉链的生意由他们打理,我们只抽一成利润…… 祁远插口道:程头儿,你说多少就多少。可建康的生意刚铺开,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要去东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战威粗声大气地说道:不管程头儿去哪儿,我老吴肯定要跟著去的!做生意我不行,跟著牵个马劈个柴总成吧? 吴三桂道:大哥,你刚成亲就丢下嫂子?这可说不过去!程头儿,你就是去东海,也总得等这边生意做起来再说吧? 行了,大伙别吵吵,听我安排! 听说家主突然要去东海,众人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程宗扬打定主意,非要去看一眼才死心。 水泥坊老四看著,小魏给你帮忙。工地那边,彪子!我都交给你了,一年时间给我建成!有什么事搞不定,就找吴大刀商量著办。 易彪与吴战威对视一眼,只好答应道:是! 第三百八十三章 赖账 更新时间:2012-10-20 几件大事安排完,程宗扬笑道:我去东海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会之,你再带一名兄弟,咱们三个就行。 秦会之道:织坊怎么办? 程宗扬扭头道:这个要嫂夫人帮忙了。 柳翠烟一怔,我么? 反正织坊都是女子,做的又都是女人用的衣物,嫂子只用照看一下,再加上兰姑、莺儿她们帮你,怎么样? 兰姑有些心动,抿嘴笑道:只要主子不嫌弃,我们就做来试试。 柳翠烟也笑了,那好。我们便做来试试,做得不好,你们可不许笑我。 那怎么会呢?程宗扬笑道:有兰姑帮你,做些衣服还不容易。 兰姑道:说起霓龙丝衣,我倒有些主意呢。她笑著住了口,显然那些主意不适合在大家面前说出来。 程宗扬笑嘻嘻道:我就等著看你做的衣物了。还有,别墅也要有人打理,芝娘,那边就拜托你了。 芝娘柔声应了一声,是。 程宗扬想了一下,那边清静,如果那位天竺阿姨在这边待不惯,也一并迁过去吧。加上雁儿,你们三个好作伴。 芝娘微笑道:奴婢知道了。程宗扬虽然没提,其实还是不放心那个姓卓的女子一个人在岛上。 後天就是九月十六,别的人也不用通知。长伯,你给石少主、张侯爷递个帖子,说我走得匆忙,不及面辞,等回来再向他们两位赔罪。程宗扬站起来,一身轻松地拍了拍手,慢则五个月,快则三个月,我就回来!到时候楼也该盖得差不多了,好好商量一下怎么装饰的事。 一直没有作声的小魏站起来,我去。 程宗扬道:好你个小魏,也不怕老四一个人累死? 小魏笑了笑,不怕。 程宗扬摊开手,老四,这小子一点兄弟情分都不念啊。 祁远道:可不是嘛。等他回来,我狠狠罚他几杯酒。 莺儿也道:公子,便让他去吧。 程宗扬心里一动,当日婚宴上秦会之奉酒吟诗,表明心迹,自己对他的戒意已经消除大半。但自己绝对信得过的,还是祁远、小魏、吴战威这三个同生共死的兄弟。 那好,就带上小魏,我们四个。程宗扬用力伸了个懒腰,打著呵欠道:就剩两天时间了,我可要好好休息一番,这两天就是天塌下来也别打扰我! 世上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一到别墅,就撞上小紫兴师问罪。她叉著腰,一脸不高兴地说:我的拉链坊呢? 程宗扬叫道:谁舌头这么长啊! 云家昨天就接管了作拉链的铜器坊,你以为我不知道! 程宗扬乾笑道:我以为你对那些没兴趣,原来偷偷跑去看自己的产业,看不出你还是个小财迷呢。 程宗扬拿出那块血如意,耍赖道:拉链坊已经没了,大不了把这个还你好了。 小紫抢过血如意,娇叱道:雪雪!咬死他! 雪雪张牙舞爪地直冲过来,如果不是长得太可爱,看起来就像雪白的绒球一样,还是挺有几分威猛的。 嗨,你个小狗崽子!程宗扬一脚把它踩住,恐吓道:小贱狗!我想打你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雪雪委屈地呜咽一声,在他脚下来回摇著它的小尾巴。 小紫突然出手,一枚细针从她衣角飞出,带著蓝汪汪的光芒直刺自己脖颈。 程宗扬惊出一身冷汗,急忙往旁边闪开,死丫头!谋杀亲夫啊! 把作坊还回来! 作梦! 紫鳞鞭从小紫腰间笔直飞出,快如闪电。程宗扬心头一凛,这丫头在南荒的时候显露的水准比自己差了一点点。考虑到殇侯的关系,她有意保留实力,而自己占了鬼王峒积尸气的便宜,可能真实修为比自己高一点点,总之相差不远。 但在莫愁湖一战,自己突破三级,达到入微的境界,已经不逊於这死丫头。 而且玄武湖大战中,掌握了水师的自己一方虽然惨胜,自己却占了莫大的便宜。 双方过万精锐葬身湖底,除去最後王处仲击鼓覆师,撼动天地的狂举,一举冲淡湖上弥漫的死亡气息,自己的生死根至少吸收了三千道死气。 那种感觉,就像平白得了三千万的金铢。在遇到王哲之前,这么多的死气被生死根转化为生机,顶多能让自己在十几天的时间内神清气爽,然後就流失得乾乾净净。王哲给他植入的气轮,使程宗扬看到最基础的修炼之术,如果他勤於修炼,也许能在生机流失殆尽之前被动的受惠一小部分。 直到得到殇侯的指点,程宗扬才获得主动转化生机的方法。将生死根所转化的生机纳入丹田,有意识地转化为真阳。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一次吸收的死气太多,使自己修为不足的缺陷显露无遗。程宗扬估计,在生机流失之前,自己能够转化的真阳不足所吸收死气的两成。他遗憾地想到,如果这三千道死气是五个月内陆续吸收,效果会大不相同。 打个比方,这就像自己平白得了三千万金铢的现款,但使用有限期只有十五天。最好的选择存进户头,不受现款有限期的制约。可按照自己四级的修为,每天存款上限只有四十万,十五天只能存五分之一。剩下的就算不用也到期无效。 如果自己再上一级,达到五级的修为,每天存款上限将会达到一百万,算下来有半数都可以获益。 这也没有办法可急,总不能拉三千人出来,每天杀二十个让自己转化吧?不过带来的另外一个好处,就是这十几天内,自己可以尽情挥霍。不但修为突飞猛进,而且精神百倍。毕竟口袋里有两千多万的金铢,十几天的时间,随便怎么挥洒也耗用不尽。 玄武湖一战到现在不过半个多月,自己的进境几乎比得上此前半年。打个比方,如果面对南荒时的程宗扬,来两个自己也不怕。就是因为这一点,程宗扬才悍然把许诺给小紫的铜器坊给了云家,自己进境如此神速,打不过别人,欺负欺负这死丫头应该没问题吧? 第三百八十四章 夜渡青溪 更新时间:2012-10-20 谁知这丫头整天操著坏心思,进境一点都不比自己慢。紫鳞鞭速度倍增,自己腾身跃起,几乎攀住厅上高悬的水晶吊灯,仍被鞭身缠住脚踝,硬生生扯落下来。 篷的一声,程宗扬重重跌在沙发上。紫鳞鞭毒蛇般缘踝而上,一圈圈绕过自己的小腿、膝弯,鞭梢直指自己腹下那个要命的部位…… 死丫头!程宗扬惨叫道:不用这么狠毒吧! 还我作坊! 程宗扬从怀中拔出匕首,拚命斩中鞭梢,然後顺势用匕首柄部的珊瑚铁砸在紫鳞鞭中段。 劲气交击,程宗扬发现这丫头修为真的是猛增了一大截,比起自己也相差无几。殇侯那死老头说修炼到第四级入微的境界,资质平庸者要花二十年,就算死丫头是妖精,也不可能半个月内就突飞猛进吧? 紫鳞鞭被匕首击中,鞭身失去力道,从腿上松开。程宗扬翻过沙发,然後吐气开声,用匕首施出刀法,猛虎般将小紫的攻势全都击了回去。 程头儿,你著,紫鳞鞭横在空中,游蛇般向前一蹿,攻向程宗扬的手腕。 程宗扬对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这句口诀有了刻骨铭心的认识,自己只靠一柄匕首,面对小紫丈许长鞭,可是吃尽苦头,险境迭生。 小紫鞭上的力量、速度,还有出招的诡异,都比以往有了质的飞跃。自己稍不留神,就啪的一声脆响,衣袖像刀割般齐齐绽开,手臂多了一道血痕。 程宗扬惨叫一声,面对扑面而来的紫鳞鞭,忽然丢开匕首,抱著手臂往沙发上一躺,不打了! 鞭梢在他鼻尖寸许的位置划过,发出的尖啸让程宗扬汗毛直竖。小紫左手一张,挽住鞭梢,撇了撇小嘴,真没用! 哎哟,你个小贱狗! 雪雪见女主人得胜,立刻摇著尾巴,张开四条小短腿,哈哈哧哧地扑过来,一口咬住程宗扬的靴子,拚命往下拽。 程宗扬乾脆把靴子踢下来,小贱狗叼著靴子跑到小紫面前,兴奋地摇著尾巴向主人表功。 真乖。小紫笑著,鞭子忽然飞出,将厅角的帷幕卷下半幅,露出後面一张苍白的面孔。 卓云君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然後道:女儿见过妈妈…… 小紫笑吟吟道:原来是我的乖女儿在後面偷看。卓教御修为高深,肯定看不上我们这点功夫了。这会儿多半正在肚子里耻笑吧? 卓云君低下头,女儿不敢。 是啊,卓教御被废了武功,自愿投靠我们作了妓女,看见也没什么用。这会儿既然不是来偷看,那肯定是过来卖的罗。 卓云君僵了片刻,然後挤出一丝媚笑,主子来过夜,奴婢过来给主子侍寝。 小紫在她臀上抽了一记,去上船吧。 上什么船啊。程宗扬捡起匕首,气哼哼道:如果我拿了双刀,看我不砍死你!过来,卓美人儿!咱们到楼上乐乐! 紫鳞鞭啪地抽在程宗扬脚前,去石灰坊! 程宗扬叫道:天都黑了还去个屁啊! 我不管!你把我的拉链坊送人了,拿石灰坊来换! 石灰坊作水泥的,你少添乱啊。看著小紫眨眼,程宗扬连忙改口,这么办吧,织坊给你好不好?你瞧,霓龙丝是你族里出产的,作出来的又是女人用的东西。又光鲜又漂亮,总比脏兮兮的石灰坊好吧? 小紫转了转眼睛,不行!我要去比较一下!哪个值钱我要哪个! 程宗扬叫道:你还真不傻啊! 小紫笑吟吟道:走吧,乖女儿。她回过头,雪雪,你在这里乖乖的,不许偷别人的鞋子吃! 雪雪听话地点点头,一溜烟钻得没影了。 ………………………………………………………………………………… 圆月在薄絮般的云层中穿梭,秋风吹动湖水,掀起银鳞般的细浪。乌篷小船上张起轻帆,在月下驶过广阔的玄武湖。借助风力,不需要摇橹那么辛苦,只需操舵保持航向,小船便帆影微动,一路朝青溪行去。 程宗扬一手枕在脑後,懒洋洋躺在船尾,除去鞋袜的双脚垂到湖中,感受著湖水的清凉,另一只手则不客气地在旁边一具玉体上抚弄。 卓云君抱著船舵,跪坐在船尾。 程宗扬道:太乙真宗也挺有意思啊。两位教御失踪快一个月了,居然一点动静没有。 卓云君勉强笑了笑,蔺贼惯於作伪,齐教御闭关多年,未必有人知道他出关。至於我……蔺贼纵然给我栽上叛教的罪名,但局面未定,只要夙师兄、林师弟没有被他压服,也不好大肆声张。 这么说,蔺采泉也只敢私下对付你了?喂,你那些弟子里面,有没有漂亮的? 卓云君脸色一变。 程宗扬在她身上捏了一把,我又不是色狼!只不过好奇,大家随便聊聊也不行啊? 小紫撇了撇小嘴,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程宗扬笑嘻嘻道:小丫头,过来让叔叔摸摸你的小屁股。 好啊。小紫勾了勾手指,来啊。 程宗扬发狠地说道:你以为我不敢啊!死丫头!只要你敢脱我就敢摸! 小紫娇媚地依在船沿,纤巧的小手扯住衣带,轻轻一拉,衣带松开,露出里面内衣一角,用柔腻的声音道:程头儿,来啊,来摸人家啊…… 死丫头身上不会有什么机关吧?程宗扬紧张地盘算著,自己只要一只手,就能抓住她两只手腕。然後避开她的戒指、臂钏,把她身子压住,再绊住她两条小腿。她四肢、身子都不能动,还能捣什么鬼?自己还能腾出一只手,想摸哪儿就摸哪儿…… 不对,死丫头肯定有诡计! 程宗扬灵光一闪,嘴巴!好险好险!死丫头嘴里肯定藏的有东西,趁自己不注意,来个狠的。 第三百八十五章 涮成习惯了 更新时间:2012-10-20 程宗扬和颜悦色地说道:小紫啊,我们玩个游戏,先把你嘴巴塞起来好不好? 胆小鬼。小紫娇滴滴道:人家嘴里面又没有暗器。呶! 小紫张开小嘴,还吐了吐舌头。程宗扬扯下她袖里的丝巾,带著大灰狼一样的笑容道:还是塞起来保险些。 小紫乖乖张开小嘴,让他用丝巾把自己嘴巴塞住。程宗扬立刻露出色狼的嘴脸,抓住她两只手腕往上一推,整个人压在她娇小的身体上。小紫痛楚地皱起眉头,在他身下无力地挣扎著,但她四肢的关节都被牢牢压住,无法动作。她明媚的眼睛一眨,迸出两点楚楚可怜的泪花。 程宗扬得意狞笑道:死丫头,你也有今天! 他扯开小紫的衣角,手掌伸到少女衣内。刚触到她娇嫩的肌肤,背後突然穿来一声大喝,那边的船只!干什么呢!接著一道光线射来。 卓云君急忙拉住丝袍,遮掩双腿。程宗扬扭头看去,只见水道突然变细,船只已经划过玄武湖,进入青溪渠口。岸旁停著一条两层的官船,几名差役正大呼小叫地举著长杆灯笼,朝乌篷船上了望。 一杆灯笼几乎戳到自己脸上,灯光下,映出一个精致如玉的少女,她双手被自己抓住,嘴巴塞著丝巾,衣带松开,娇小的身子被自己压得丝毫不能动弹,正哭得梨花带雨,那种娇泣的美态,让人一看禁不住心都碎了。 程宗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妈的!又被死丫头害惨了! 官船上传来一个惊愕的声音,程少主? 程宗扬恨不得一头碰死,竟然还有人认得自己,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那人回头道:没事了!没事了!把灯笼收起来! 灯笼摇摇晃晃地收了回去,但黑暗中,仍有无数好奇的目光朝这边张望。 船身微微一沉,一个人落到船上,抱拳客气地说:程少主。 程宗扬赶紧放开小紫,爬起来道:原来是褚从事。哈哈……一边乾笑一边讪讪拿出小紫嘴里的丝巾。 丝巾一扯出来,程宗扬就知道自己错了。那死丫头抽抽咽咽地哭出声来,而且还故意装出不敢高声的样子,凄楚得令人肝肠寸断。那种委屈比什么控诉都深刻,连程宗扬都觉得自己是个衣冠禽兽,更不用说旁观者了。 建康世家恶少干的荒唐事多了,褚衡本来抱著息事宁人的态度,过来打个招呼,这会儿踌躇了一下,禁不住问道:这位是…… 程宗扬把小紫挡在身後,我的一个小婢。见笑见笑。 褚衡犹豫了一下,笑道:少主年少风流,固然是雅事,但这些日子夜晚不靖,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这下坐实了自己是个胁迫小婢的恶少,偏生辩无可辩。程宗扬苦笑道:多谢从事好意。我这就回去,今晚无论如何也不出来了。 褚衡笑道:往下三里,还有差吏的官船。公子多留意,告辞。 程宗扬忍不住道:出了什么事?官府这么大动静? 褚衡低声道:又出了起命案。这回是泉捕头…… 什么!泉玉姬被人杀了? 褚衡连忙道:在下没说清,城南陈氏纸坊的东家遇盗,泉捕头正好路过,与贼人交了手,结果随她一道来的一名六扇门捕快被杀,泉捕头也受了伤。现在六扇门又派了郑老爷子来,要把贼人绳之以法。 连六扇门的都出了事?这是什么贼? 看手法,应该和前些日子劫持画舫的是同一夥人。我原以为他们作案後便逃离建康,派了差吏四处缉拿,谁知他们还留在建康。褚衡不安地看看四周,少主这几天多留神。听说那些贼人放出话来,要捡建康大户人家下手。这几天我们睡觉都睁著眼呢。 程宗扬心里升起疑云,画舫那桩案子,是不是在女尸身上发现了南海的珍珠? 不错。褚衡惭愧地说道:还是泉捕头精细,在尸体上找到线索。跟上次的钉子…… 褚衡突然闭了嘴。程宗扬心里明白,徐府灭门的案子,他肯定是查出线索,但这事查到比查不到更麻烦。褚衡多半已经接到东府城的暗示,不敢再查。 不过那些珍珠芝娘明明说没有,为何官府查勘时发现?还因此到云家调查? 褚衡已经後悔自己说的多了,躬身道:少主请回,在下告辞了。 程宗扬转过身,立刻七情上脸,咬牙切齿地说道:死丫头! 小紫扮了个鬼脸,纤腰一扭,手指不动,松开的衣带便灵巧地缠在一处,打了个结。 程宗扬气哼哼道:死丫头,进步很快啊。 小紫娇声道:那当然,谁和你一样笨呢。 喂,你不会是吃了什么好东西,一下就突飞猛进了吧? 小紫眨了眨眼,你猜呢? 哼哼,你一眨眼肯定是有鬼。程宗扬摸著下巴,突然叫道:不对! 古冥隐死在自己宅中,自己却连一点死气都没察觉。那只有一个可能:死丫头吸收了他的功力!程宗扬抽了口凉气,这种事你都干啊! 吸收他人功力属於绝对禁忌,不仅困难重重,而且为世人所不容。小紫连这都敢做,难怪是黑魔海一系的妖人。 喂,你不会是吃了什么好东西,一下就突飞猛进了吧? 小紫眨了眨眼,你猜呢? 哼哼,你一眨眼肯定是有鬼。程宗扬摸著下巴,突然叫道:不对! 古冥隐死在自己宅中,自己却连一点死气都没察觉。那只有一个可能:死丫头吸收了他的功力!程宗扬抽了口凉气,这种事你都干啊! 吸收他人功力属於绝对禁忌,不仅困难重重,而且为世人所不容。小紫连这都敢做,难怪是黑魔海一系的妖人。 小紫白了他一眼,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么回事? 不告诉你! 我才不稀罕呢! 第三百八十六章 苏妖妇 更新时间:2012-10-21 青溪以东是世家大族聚集之处,果然每隔三里就有一艘官船。好不容易过了青溪,秦淮河上游船如织,别说搂搂抱抱,就是让卓美人儿在船後扶舵都引来无数热辣辣的目光,程宗扬只好让她回到舱里,自己穿上鞋袜,扶舵西行。 船过横塘,那片空地已经平整完毕。夜色已深,工地上仍然人头涌动,易彪正领著人开挖地基。看来自己说一年完工,给了彪子不小压力。易彪指著空地到横塘的距离,对几个白胡子老头说著什么,忽然眼神一利,朝船上望来。 这家伙眼睛够尖的,幸亏自己先把卓美人儿藏了起来,要不更难解释。程宗扬挥了挥手,叫道:彪子!早点歇吧! 易彪双手拢在嘴边叫道:程头儿!你去哪儿? 我去石灰坊看看! 今晚祁四哥在家,坊上是魏兄弟! 知道了! 易彪突然想起来,调头取了自己的长刀,远远扔过来,这几日城里有盗贼出没!路上小心! 程宗扬接住长刀,向易彪挥了挥手,嘀咕道:老四这家伙,多半正跟兰姑上床呢。 小紫道:也许是芝娘哦。 不会吧? 大笨瓜。 不多时,小船驶入大江。眼前的视野猛然变得开阔,滔滔江水彷佛从天际奔涌而来,一望无际。夜风渐起,一层层乌云堆积过来,月色越来越暗。交织的游船画舫和舟妓的欢笑歌乐都被抛到身後,四周只剩下大江奔腾流动的声音,永无止歇。 看看天色,程宗扬嘟囔道:看来要下雨呢。 船上轻帆鼓起,藉著风势,速度越来越快。程宗扬掌著舵,费尽力气才靠近岸边,然後调转船头,沿江岸顺流而下,泊近码头。 死丫头,去把船锚解下来。 不要!人家才不要干这种粗活! 眼看著船只飞速接近码头,小紫还像没事人一样,程宗扬恨不得掐死她。他丢下船舵,扑到船头,解开石锚,展臂一挥,缠在码头的石柱上。 船身猛然一顿,推著船只前行的江水从船侧滚滚而过,终於停了下来。程宗扬抹了把汗,死丫头!懒死你了!说著他一手抓过舱中的背包,背在肩後,突然间脸色大变。 程宗扬猛地扯开背包,只见里面一只琥珀正散发著妖异的红光,隔著背包都能感受到它的热度。 干!程宗扬狂叫一声。 这枚琥珀是小紫交给他的,里面有一滴苏妲己的血,一旦这妖妇接近,一里之内就可以发热示警。但在莫愁湖上,苏妲己被萧遥逸和秦会之联手击伤,至少要两三个月才能复原。自己随手把琥珀丢进背包,忘了放在身上。此刻琥珀热量狂升,显然苏妲己不但在旁边,而且近在咫尺! 小紫一眼瞥见,立即抽鞭在手,扬腕将船篷一划为二。 破碎的船篷间显露出一个美艳的身影,苏妲己慵懒地支著下巴,就那样贴在帆上,雪白的长衣在风中猎猎飞舞,娇笑道:好聪明的小姑娘,我收你当女儿好不好? 小紫仰起脸,甜甜笑道:好啊!娘,你站得好高,人家看不清你呢。 苏妲己臂间丝带飞起,从帆上轻盈地飘落下来。身在半空,她妖媚的笑容忽然一变,屈指弹开几枚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牛毛细针。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程宗扬抢过易彪丢下来的长刀,左鞘右刀,朝苏妲己攻去,一边喝道:你们快走! 走不了啦。小紫道:她在横塘就跟上咱们,等我们过了江才出手,就是好让咱们没办法求援。 真聪明。苏妲己笑吟吟道:那还不扔了鞭子投降?看在你这么聪明的份上,我也不计较你跟这个叛奴合夥诈骗的事,只要割了你撒谎的舌头,拧断你的手脚,把你卖到窑子里就行了。 小紫笑道:我有个女儿是做老鸨的,你若是喜欢,我可以让女儿收了你,当个粉头啊。 苏妲己美目生寒,娇叱道:我要杀的是这个叛奴和撒谎精!不相干的人滚开! 卓云君脸色苍白的立在船头,突然如来的剧变,使她几乎呆住了。 小紫不高兴地说:不要吓我的乖女儿! 苏妲己失笑道:这是你女儿么?当你娘也够了呢。 忽然她朱红色的丝带一旋,挡住程宗扬猛虎般袭来的长刀,精致的眉梢微微挑起。 程宗扬咬紧牙关,腮帮的肌肉岩石般鼓胀著。如果不是有易彪的长刀,自已这会儿连一拼之力都没有。谁能想到这妖妇不到一月时间就恢复如初,而且实力不退反进,以自己现在的修为也难以应付。 这次苏妲己没有跟他客气,一上来就连下杀手。那条丝带游龙般攀住长刀,让程宗扬每一刀劈出都要全力以赴,不过数招,就接连遇险。 比上次幸运的是,自己身边还有小紫,那丫头的紫鳞鞭虽然不如自己的长刀飞舞狂啸,气势惊人,但招术诡异之极。苏妲己丝带拂来,莫名其妙就被耗尽真气,反而让她的紫鳞鞭藉机反攻。 能在我的狐灵带下支撑十招,小妹妹,你修为很不错呢。 脚下的船身不住摇晃,似乎随时都会在庞大的压力下分崩离析。朱红色的丝带宛如狂风暴雨,将长刀的攻势完全化解,程宗扬不得不退上码头,稳住阵脚。 苏妲己身子一旋,将两人逼开。程宗扬退守码头,小紫则留在船上。她的紫鳞鞭越来越绵软无力,在狐灵带的攻势下步步後退。 苏妲己当然不会被她的故意示弱迷惑,舍开程宗扬,被她诱到船上,狐灵带反而趁机攻势大张,将她的紫鳞鞭完全压制。小紫似乎这时才发现失策,但已经无法扳回局势,只能守住身周数尺的范围,想给程宗扬策应已经是有心无力。 程宗扬沉著脸,刀光霍霍,以刚对柔与苏妲己硬拚。十几余招一过,他发现苏妲己攻势虽然猛烈,却似乎有意在回避与自己长刀的正面交锋,全部以阴柔的力道化解,好像对某件事十分忌惮。 第三百八十七章 夜叉魔犬 更新时间:2012-10-21 程宗扬略一思忖,顿时省起上次危难之中,自己使出了九阳神功,让这妖妇大惊失色。看来这妖妇忌惮的正是太乙真宗的九阳神功! 程宗扬一边出招,一边催动丹田的气轮,暗暗运起九阳神功。第一个光球很快凝出,在手太阳经络中运转不已,接著是手少阳的第二只光球。程宗扬缓缓积蓄力量,却含而未发。自己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不能一招重创苏妲己,自己的小命就没了。 卓美人儿!赶快跑!程宗扬提声叫道:上面是石灰坊!去找小魏! 卓云君犹豫了一下,跳到水中,然後攀上码头,赤脚朝山上奔去。 苏妲己看出她脚步虚浮,对她毫不在意,娇笑道:叫来也好,让我把那个逃奴也一并杀了! 娇笑声中,苏妲己左手朱红色的丝带一声脆响,顶端尺许散成无数轻丝,无孔不入地朝小紫拂去。 苏妲己转身媚声笑道:这一著情丝万缕,小妹妹,你有得消受了呢。 小紫露出惊愕的表情,紫鳞鞭与轻丝一触,立刻败回,鞭梢荡入水中。 苏妲己狐灵带蓦然加速,将小紫娇小的身影笼罩在轻丝下。她艳红的唇角微微挑起,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这一记情丝万缕是她的绝技之一,只要被情丝拂中,保证这个精致的小姑娘体无完肤,死得惨不忍睹。 小紫忽然一笑,垂在水中的紫鳞鞭蛟龙般飞出,带著无数水花迎向轻丝。与此同时,鞭身迸射出耀眼的紫色电光,只一击便破开苏妲己漫射的情丝密网。 苏妲己长眉一震,狐灵带末梢的轻丝被闪烁电光的紫鳞鞭击中,立刻蜷屈起来,已经败了一招。不过这次交手,她也摸清了这丫头的底细,小小年纪便有四级的修为,果然难得,但与自己相比,还差著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苏妲己改变主意,涂著鲜红丹蔻的玉手挽紧狐灵带,妖媚的美目透出一丝妖异的光芒,准备先放开程宗扬,先给这个小丫头带来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小紫的紫鳞鞭与狐灵带重重击在一起,发出一串劲气交击的爆响,她虽然占了先机,终究实力逊了一筹,紫鳞鞭递出一半,就被逼回,接著一股大力涌来,狐灵带幻化出血浪般的影子,将她半身圈住。 程宗扬长啄一口气,左手的刀鞘疾斩苏妲己的小腿,虽然刀鞘无锋,这一记也足以击碎她的腿骨。更致命的,则是他右手的长刀。程宗扬双肘如盘,刀鞘劈出的同时,长刀顷刻间攻出三招。 苏妲己不敢大意,急忙收回攻向小紫的丝带,狐灵带荡出三个圆环,化去他的刀势。 忽然程宗扬双目一睁,肩头肌肉鼓起,咆哮道:敢杀我兄弟!去死吧! 随著程宗扬的怒吼,三个光球从手中脱出,沿著刀身射向刀尖,然後迸裂成一抹耀眼的光芒,在刀锋上翻滚流动,照亮了苏妲己惊恐的面容。 程宗扬凝聚多时的九阳神功一举击出,长刀彷佛承载著一轮太阳,呼啸著劈在苏妲己的狐灵带上。 真气狂涌而出的刹那,那妖妇面上的惊恐突然变成冷笑。朱红色的狐灵带翻起血一般的波浪,那道凝聚著自己力量的九阳真气在脱离刀锋之後的刹那,被狐灵带一绞,突然折回,攻入自己全无防御的经络内。 程宗扬哇的喷出一口鲜血,九阳真气逆行的经络像被烈火烧炙一样,寸寸剧痛,连丹田的气轮也受到重创,痛如刀割。 苏妲己仰天笑道:我花了十余年时间,练成这招对付九阳神功的逆阳诀!本来想让王哲老狗消受,没想到却便宜了你!死逃奴!苏妲己娇叱道:现在跪下来求我吧! 程宗扬浑身的经脉彷佛都被震碎,苏妲己这一招处心积虑,趁自己真气脱出的刹那,改变九阳真气攻击的方向,强行逆转回来。等於是自己全无防备的状况下,受了自己全力一击。苏妲己的逆阳诀也不是没有破绽,毕竟真气同源,虽然经络俱伤,但并不是被对方的真气攻入,只要休养几日就能恢复,下次再交手,不至於再上她的恶当。可生死关头,哪里有几天时间给自己恢复? 天道毕,日月俱…… 一个美妙的声音响起。小紫张开小手,曼声吟唱道:出窈窕,入冥冥。气布道,道通神…… 她声音带著奇异的共鸣,动听之极,周围的风声,江水奔腾的波涛声,妖妇志满意得的娇笑声……都被小紫的吟诵声压制。 这段咒语自己听到过,程宗扬半跪在地,想起小太监相龙把都卢难旦妖铃交给自己时,曾念过类似的咒语。 小紫翘起玉指,指上的紫水晶戒指光芒璀璨,在空中长长划过,留下刺眼的光弧。 夜叉魔犬!出来! 被她手指画过的空中彷佛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撕裂,缝隙中露出冥府阴森的一角。接著一团白绒绒的东西从黑暗的极深处奔来,随著离缝隙的出口越来越近,它身形也越来越大,雪一般的绒毛膨胀起来,颜色不断变深。 当雪雪从缝隙中现出身来,原来绒球般的小狮子狗已经变化成一只体型巨大的三头魔犬。那道不应该存在於这个世界的缝隙,泛起波纹般涟漪,随即消失,空中多了一只牛犊大小的纯黑猛犬。 它左边的头颅像准备攻击一样微微勾下,怪目圆瞪,牙齿呼吸间迸出骇人的火光。右边的头颅咆哮著昂起,每咆哮一声,空气中便凝出无数细小的冰晶,烟尘般落下,江水被冰晶一触,随即凝结。它中间的头颅则像王者一样平举,嘴中伸出两对獠牙,每只头颅都生著一支鬼角,中间那颗头颅正中,还生著一只竖直的眼睛,一共是三头七眼,每只眼睛都泛著诡异的血红光泽,宛如从地狱钻出的夜叉。 程宗扬抚住胸口,震惊地看著这一幕。这东西就是小紫整天抱著的小贱狗雪雪? 第三百八十八章 小魏 更新时间:2012-10-21 小紫叫道:雪雪!去! 魔犬三只头颅都扭过来,七只眼睛同时睁开,盯著苏妲己,尺许长的黑毛无风而动,彷佛一头威猛的雄狮,盯住自己的猎物。 嗷——魔犬三张大嘴同时张开,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飞腾的火焰与冰晶交织在一处,潮水般朝苏妲己涌去。 苏妲己厉啸一声,狐灵带绵绵不绝地展开,将整个码头都笼罩在血一般的浓影中。 小船轰然破碎,小紫飞身跃起,抓住程宗扬的衣领,飞身往山上掠去。程宗扬闷哼一声,丹田如受刀割。 小紫在他耳边道:快走!雪雪支持不了多久! 程宗扬费力地说道:狐狸不是天生怕狗吗? 雪雪是被扫唤出来的,原身还在岛上,最多只能支撑一盏茶的时间。 苏妲己一直忍到他们渡江才出手,用心著实毒辣。秦淮河毗邻建康,在那里动手,程宗扬的手下随时都可能赶来。这会儿两人被逼离江畔,想逃命就只剩了一条路,而小魏即便得到消息,回去求援,也要先渡过大江。那妖妇只要守在江边,就不怕他们召来秦会之和吴三桂这样的强手。 刚掠上山坡,便看到前面一个身影。卓云君赤著脚,行路艰难,这时居然还没有赶到石灰坊。 小紫也不理她,拉著程宗扬与卓云君擦肩而过,一面发出轻啸。 柴房的灯光噗的一声被人吹灭,接著小魏跃到门外,程头儿? 姓苏的妖妇在後面!先躲起来! 坊中有十几处石灰窑,还有一些正建了一半。要藏身并非难事。小魏听到苏妲己,当下也不废话,双手接过程宗扬,跃到屋後。那里是一条排水沟,勉强能躺下一个人。小魏把程宗扬放在沟内,然後扔来几张草席盖住。 房中传来莺儿娇细的声音,是公子吗? 小魏低声道:别说话。然後用草席抹乱脚印,抱起房後一只盛满石灰石的大筐,朝石灰窑走去。 小紫伏在程宗扬肩後,悄声道:这个倒不是大笨瓜。 苏妲己追来,找不到他们,肯定猜到他们会躲在石灰窑中。小魏把他们放在排水沟里,又搬动重物,模仿带人行走的脚印,到窑区走一趟。这里大大小小的石灰窑,加上刚挖开还没建好的,不下三十处。苏妲己一处一处找下来,至少也要半个时辰,相比之下,他们藏身的排水沟,可能是最安全的地方。 小魏的脚步声还在远处,头顶的草席却掀开一角,现出一个颤抖的身影。程宗扬心脏几乎提到喉咙里,仔细看时,却是卓云君。小紫扶在他颈後的小手微微一紧,杀机顿起。程宗扬抓住她的手,缓慢而坚决地摇了摇头。 小紫手掌僵了片刻,终於慢慢松开,在他耳边恨恨道:大笨瓜! 程宗扬心里苦笑,卓云君修为被制,与废人差不多,这会儿躲在一处,被人发现的机会大增。所以小紫第一个反应就是杀了她,以免後患。但自己还真狠不起这个心肠。 小紫掏出程宗扬怀里的匕首,贴在卓云君脸上,悄声道:你若漏出一点声息,就下辈子再当我的女儿吧! 卓云君白著脸点了点头。 小紫眼珠一转,让她在下面。 排水沟宽度只能容纳一人,深度却不浅,卓云君在最下面,一旦她有什么异动,小紫手起刀落,就结果了她的性命。 这样就变成卓云君在下,程宗扬在中间,小紫在上的局面,虽然前後各有一个美女与自己挤得紧紧的,程宗扬却没有半点香艳的心情。他试著调息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催动气轮,凝聚几乎破碎的真元。看情况,只怕要到明天才能打通受创的经脉。而自己几个都被堵在大江以西,能不能撑过今晚,就要看老天爷的心意了。 小魏的脚步声渐渐接近,他已经扔下石灰筐,脚步声轻了许多,但步伐走得很慢,似乎一边走一边在观察周围的动静。 到了门前,小魏微微松了口气,然後推开柴门。 如豆的灯光闪烁著亮起,一个美妇人用发簪轻轻拨著灯芯,身上白衣如雪,臂间绕著一条朱红色的丝带,她回过头,柔柔笑道:你这背主的逃奴,竟然躲在这里。 小魏像钉子一样立在门口,拳头缓缓握紧。 听到苏妖妇的声音,躲在排水沟中的程宗扬顿时变了脸色。这水沟离柴房近在咫尺,可无论是他还是小紫,都没有听到丝毫声息。苏妲己的声音神完气足,看来召唤出的夜叉魔犬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麻烦。以她手段的狠辣,小魏根本没有一点生机。 苏妲己笑吟吟道:这是你的新娘子吧?真漂亮,夫君在山里守夜也要跟著来。看来是新婚燕尔,正如胶似漆呢。 小魏一言不发,莺儿被点了穴道,软绵绵躺在草席上,眼中充满惊恐。他定下後日随程宗扬一道去东海,这一去就是几个月时间,莺儿难舍难分,随他一同到山里,却没想到会同时落到苏妲己手里。 良久,小魏用乾涩的声音道:放开她。 好说。苏妲己把席侧的腰刀踢到小魏脚边,口气轻松地说道:把自己的右手砍了。 程宗扬听在耳中,整条脊骨都凉浸浸的,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柴房中传来铁器斩断骨骼的脆响。接著小魏闷哼一声,那柄腰刀噗的落在地上。程宗扬张口欲喊,接著小紫柔软的手掌伸来,捂住他的嘴巴。 苏妲己妖媚的娇笑声响起,你嫁了个好男人呢。 柴房内发出一声尖叫,魏哥!你的手! 苏妲己若无其事地问道:姓程的那个逃奴,躲到哪里去了? 小魏标枪一样站著,断腕血如泉涌,冷冷盯著苏妲己。 莺儿两腿穴道未解,只能一边哭叫,一边挣扎著向丈夫爬去。 你不说么? 一阵布帛碎裂声响起,夹杂著莺儿哭泣的尖叫声。接著小魏虎吼一声,似乎攻出一招,然後篷的一声跌倒在地。 苏妲己柔媚的笑声响起,你若不说,新娘子可要吃苦头了呢。 程宗扬握紧拳头,猛地想撑起身,忽然背後一麻,被小紫封了穴道。 傻瓜……小紫在他耳边轻轻说著。不知道是说自己,还是在说小魏。 第三百八十九章 死战 更新时间:2012-10-22 说不说? 苏妲己慢条斯理地说著,莺儿的惨叫声从柴房断断续续传来。程宗扬浑身血脉都几乎逆行,额头青筋迸起,鼓胀欲裂。 苏妲己嘲笑道:你这位夫君大人可是一点都不把你放在心上呢。 莺儿变调的痛叫声越来越凄厉,程宗扬不顾性命地催动真气,打通被小紫封住的穴道。这样下去,不等苏妲己发现,可能他就先丹田重创,经脉尽断。 小紫贴在他耳边,用极小的声音道:宗扬,你不要再拚命了。如果被她发现,这会儿在里面的就该是我了。 少女细软的声音传到耳内,程宗扬呼吸顿时一窒。 小紫滑凉的小手伸来,替他掩住耳孔。程宗扬闭上眼睛,心里暗暗发誓:苏妖妇,你所作的一切,我都要十倍、百倍地还到你身上。 莺儿又一声惨叫後,小魏嘶哑的声音道:住手! 敬酒不吃吃罚酒!苏妲己冷冰冰道:说吧! 小魏吸了口气,我有句话要对她说。 苏妲己哼了一声。 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似乎是小魏在地上爬动。片刻後,小魏沙哑的声音响起,来世再见…… 绷的一声,绞紧的弩弦猛然弹开,莺儿的痛叫声猛然断绝。 死奴才! 苏妲己厉喝声中,小魏惨笑道:该死的妖妇!这支箭本来应该该射在你身上的! 呯的一声,弩机被击得粉碎。 苏妲己尖声道:想死么! 小魏狂叫道:来啊! 柴房中几乎令人疯狂的声音蓦然中断,浓郁的血腥气随即飘散出来。 风声越来越急,突然间,雨点落下。这场秋雨,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 身体下面卓云君的身体一片冰凉,背後的小紫也好不了多少。三个人一动也不敢动,希望能瞒过这个手段残忍的妖妇。 太阳穴微微一痛,吸入两道微弱的死亡气息。程宗扬一颗心慢慢沉下去,闭上眼睛屏去所有的思虑,全力调息。 死奴才,你原来在这里。苏妲己娇笑著说道。 卓云君浑身一凛,接著才发现她声音是从窑场传来。匕首冰凉的锋刃贴在她颈中,慢慢收回,小紫咬住唇,眼睛越来越亮。 苏妲己没能诈程宗扬出来,片刻後冷哼一声,冒雨在林立的石灰窑间搜索起来。 雨水汇聚过来,在排水沟中越涨越高。程宗扬对身外之物毫不理会,一味调息,小紫却越来越焦急。小魏带他们藏身时没想到会下雨,这会儿三人把排水沟堵得严严实实,苏妲己搜完石灰窑,只要略一留意,就会发现排水沟的异状。 但危险比她计划中来得更早。排水沟水位涨起,首当其冲的,就是最下面的卓云君,她口鼻被混了泥土的雨水呛住,禁不住咳了一声。 不等苏妲己寻声过来,小紫立刻腾身飞起,她顾不得去杀卓云君,立即一手扯住程宗扬,拍开他身上的穴道,朝山下掠去。 但苏妲己速度更快,小紫刚掠出数丈,背後就风声大作。小紫头也不回,迳直挥出紫鳞鞭。她鞭身蓄满真气,准备趁苏妲己真气吐出的刹那,借势飞出,即便是滚下山坡,也要赶到江边。只有在水中,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苏妲己彷佛看穿她的心意,狐灵带落在鞭上,真气含而未吐,反而生出一股吸力,将紫鳞鞭扯住。她正在回力猛拉,忽然手上力道一空,却是那小丫头撒手扔开鞭子,朝山下疾掠。 程宗扬勉强提气,铃! 没用的! 小紫知道他说的是都卢难旦妖铃。那只妖铃是幽冥宗的圣物,都卢难旦的意思是刀山地狱,铃内阴魂大成之後,一旦附在他人身上,对手每走一步,都如同踏在刀山丛林之上,苦楚万端。但这只妖铃阴魂未足,用来对付云丹琉还可以,对上苏妲己,只怕几招之间好不容易炼出的阴魂就殒灭无痕。 小妹妹走得好快呢。 苏妲己娇笑声从背後传来。这里离江边不到一百步,但一百步的距离,已经够苏妲己杀他们十次。 啊呀!小紫痛叫一声,跌倒在地。被她扯住的程宗扬失去凭依,往前一栽,重重摔进草丛。 苏妲己飞身掠来,狐灵带汤开雨雾,朝小紫脑後击去。 那少女外衣松开,露出里面雪白的肩头和一截玉藕般的手臂。在她臂上套著一只绯紫色的珊瑚臂钏,虬枝状的珊瑚用黄金镶著,在臂上绕了几匝,衬著少女雪滑的肌肤,光彩夺目。 就在丝带及体的刹那,小紫玉臂一展,娇叱声中,珊瑚臂钏从臂上脱出,妖蛇一样由臂及指一闪而过,射向苏妲己的心口。 小妹妹,你身上的东西真不少啊。 苏妲己狐灵带旋转盘起,结成网状,雪茧般将臂钏裹住。绯紫色的珊瑚臂钏在丝带间光芒大作,发出一连串劲气交击的爆裂声,却没能伤及丝带分毫。 小妹妹,还有什么法宝,尽管施出来好了。苏妲己娇笑著扬起狐灵带,密集的雨点激射开来,丝带卷起血浪,朝程宗扬击去。 看著小紫发白的面孔,苏妲己得意地冷笑一声。论实力,这小丫头在自己能走百余招已经了不得了,可她诡计百出,每次都只差一线从自己指缝间溜出。苏妲己索性改变策略,先对那该死的逃奴痛下杀手。 果然,小紫没有独自逃生,而是举起小手。她秀发被雨水打湿,美目亮如寒星,指上的紫水晶在雨中熠熠生辉,娇叱道:魔犬出来! 冥冥中传来魔犬的咆哮,接著一只头颅凭空伸出,雪雪变化的夜叉魔犬再次出现。它弯曲的鼻梁彷佛被重物击碎,血迹斑斑。凶狠地瞪著苏妲己,然後大口一张,狠狠咬住狐灵带,齿间的火焰将丝带烧得吱吱作响。 苏妲己在江边已经与魔犬交过手。比起传说中吞虎毙蛟的夜叉魔犬,这只是一只未成年的幼犬,力量远远不济,虽然天生对妖术免疫,但要打发它也并非难事。 第三百九十章 血祭 更新时间:2012-10-22 这小丫头不顾法术反噬,短短时间内再次召出魔犬助阵,已经是黔驴技穷。 苏妲己心里冷笑,一边抵挡魔犬的利齿,一边盘算怎么擒下这个狡猾的死丫头,好让她在自己手下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魔犬三只头颅逐一现形,顿时烈焰迸发,冰晶四溅。魔犬中间的头颅三只魔眼由红转蓝,被它妖异的目光扫过,淋湿的草木立刻嗤嗤作响,升起白雾。 苏妲己艳红的唇角挑起,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丝带飘飞间,发出狐鸣般的声音,一下一下抽击著魔犬。 魔犬可怖的外形中还残留著几分雪雪的模样,每次被狐灵带抽中,都发出一声哀鸣,死死撑著奋力抵抗。 空气中漫过一片肉眼几乎无法的诡异绿色,苏妲己娇躯一震,失声道:黑魔海! 小紫抬起玉掌,那柄珊瑚铁制成的匕首刺在掌心,飞快地吸食著她的鲜血。 苏妲己厉声道:你用血祭之术还能撑到几时! 黑暗中闪过一道妖异的光芒,苏妲己右手平平摊开,放在胸前,左掌竖起,玉指微翘,朱红色的狐灵带绕在臂间,在雨中飞舞。她两只媚眼凝视著小紫,尖尖的下巴微微内勾,唇角露出残忍的笑意。接著一条雪白的妖尾从她身後伸出,荡开层层雨雾。 魔犬像面对最可怕的敌人一样,七只眼睛同时张开,发出惊雷般的咆哮。妖妇身后伸出第二条狐尾,接著又是一条。每多一条狐尾,她身周的光芒便扩张一分,雨点与光芒一触,随即消失无痕。那片绿色的薄雾逆转回来,被光芒一点点冲散。 顷刻间,苏妲己九尾齐出,魔犬的吠声渐渐低弱下来,彷佛被无形的压力压近著,随时都可能消失。就在这时,魔犬庞大的身体突然爆出一团血雾。 苏妲己骇然发现,魔犬正中的头颅像被刀切般蓦然裂开,接著从它额头中挥出一柄雪亮的匕首。 程宗扬大叫道:小紫! 他在旁边看得清楚,趁苏妲己与雪雪剧战的时候,小紫突然擎出珊瑚匕首,毫不犹豫地从後面斩杀雪雪。夜叉魔犬大团大团的血雾凝聚在匕首上,绿色的薄雾也附入刀身,小紫咬紧牙关,匕首雪亮的锋刃迅速转红,浓得彷佛滴下血来,呈现出诡异的光泽。 苏妲己臂间的狐灵带被匕首划中,随即断裂,上面一截熊熊燃烧,下面一截却凝如寒冰,跌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随即粉碎。 苏妲己神情大变,尖啸声中,竖在胸前的玉掌猛地合拢,夹住匕首。匕首锐利的锋芒只差毫釐就透体而入,却停在胸口。那只雪雪化成的魔犬,在空中呜咽著爆成一团血雾,踪影皆无。 小紫以夜叉魔犬和自己的鲜血为祭,一举斩断狐灵带,逼得苏妲己不得不与她的匕首硬抗。 苏妲己胸前雪白的丝衣像被大火焚烧一样迅速变色,由白而褐,由褐而黑,最後变成灰色,被雨点一打,就灰烬一样散开,顺著胸前白腻的肌肤流淌下来。 她美艳的面孔因为愤怒而扭曲,眼底却深藏惧意。那双玉白的手掌紧挟著匕首,涂著丹蔻的指甲也渐渐变色。在她身後,九条雪白的狐尾同时扬起,宛如玉扇。 小紫一缕发丝散落下来,湿淋淋贴在白玉般的颊上。匕首一端挟在苏妲己掌中,珊瑚铁虬屈的尾柄刺入她的手掌,正不停吸噬她的鲜血。 大量失血使小紫面孔迅速变得苍白,而对面的苏妲己更如同置身地狱。她胸前的衣衫寸寸焚化,烟尘般的细灰被雨水冲刷著,淌过肌肤。 苏妲己眼中惧意越来越深,两人此时以性命相搏,不死不休。那小女孩虽然有魔血之威,匕首之利,也拼不过自己多年的修为。但她不顾生死,注入自身的鲜血来抗衡。这短短两个呼吸时间,自己至少已经化去她身体一半的血量,换作别人早已昏迷不醒,她却源源不断地催动血脉,彷佛将自身全身的鲜血都抛洒出来也毫不吝惜。 苏妲己惧意越来越浓,两手微微发颤,那匕首顺势向前进了一分,已经触到她白腻的肌肤。 程宗扬强忍著经络炙烧的剧痛,撑起身体,接著又吐了口鲜血。他狠狠啐了口血沫,吃力地爬起来。只要靠近那妖妇,就是一头栽到她身上,胜负的天平也许就此倾斜。 忽然,身边多了一个人影。 卓云君披著宽松的丝袍,半边身体沾满泥水。杏眼无喜无怒,先静静看过小紫,然後停在苏妲己身上。 程宗扬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狂叫道:滚开! 卓云君双掌合拢,轻轻一旋,白美的掌心间绽出一道淡若无痕的光芒。 这招烈焰凤羽与卓云君全盛时不啻於天壤之别,真气弱无可弱,即便一只茶杯也未必能打翻。然而此时,她却微微一笑,然後将那点光芒一点不漏地拍进小紫肩上。 小紫一声不响地向後倒去,半空中,她张开口,却只吐出一丝血沫。 苏妲己尖叫著按住胸前溅血的伤口,手指一瞬间被鲜血染红。 程宗扬什么都没有看,张臂抱住小紫。她身体轻盈得彷佛没有重量,失血的面孔像花瓣一样苍白。 小紫!程宗扬狂叫著将她的头脸紧紧护在胸口,然後一咬哈哈,沿著泥泞的山坡一路翻滚下去。 苏妲己昂首发出一声尖厉的鸣叫,长长的狐尾上,狐毛一根根挺直,宛如银刺。她扭头盯著卓云君,目中妖光闪动,恨不得杀尽世上所有生灵。 卓云君红唇轻动,咄! 苏妲己顿时狐尾一震。 卓云君右手掐著法诀,紧盯著苏妲己,一步一步向後退去,一直退到十余丈外,然後转身,吃力地攀上山坡。 死丫头!你可别死啊!程宗扬心里狂叫著,身体在山坡上滚动颠簸,泥水灌入口中,浑身的骨骼彷佛一根根折断。 呯的一声,背脊撞在一块岩石上,程宗扬哇的吐了口血,只觉眼前天旋地转,身体无处不痛。 第三百九十一章 漂泊 更新时间:2012-10-22 山腰传来一声刻毒之极的尖啸,苏妲己长发四散飞舞,妖魔般一掠而下,尖叫道:纳命来! 程宗扬惨笑道:死丫头,这回咱们真完蛋了…… 小紫偎在他怀中,手臂慢慢抱紧他的腰身,忽然向後一仰,两人同时坠入奔腾的江水中。 冰冷的江水没入口鼻,程宗扬抱紧小紫,身不由己地被卷进波涛。他拚命踩著水,试图露出水面。但江面风高浪急,一个浪头打来,便把两人推到水底。 程宗扬一口气耗尽,胸口憋闷得彷佛炸开。反正是要死了,程宗扬索性张开口,吼道:死丫头!我…… 一口水呛进喉咙,程宗扬咳嗽著,每咳一声,都有更多的水涌进肺部,让他最後的话无法说完。 忽然一张柔软的小嘴印在唇上,艰难地吐来一口气。 程宗扬眼眶一热,刹那间,身边奔腾的江水彷佛变成无足轻重的浮云,只有鼻间一股酸意直冲眼角。 小紫费力地吐过来了一口气,然後伸出香舌,将他肺中呛溺的水吸入喉咙,重新吐来一口气息。 江面下的水流依然湍急,却没有了水面上的狂风暴雨,惊涛骇浪。两人唇齿相接,在对身外的一切都不再理会。 程宗扬终於知道小紫神秘的喉鳃。她将自己肺里的积水吸入喉内,经过柔软的鳃部过滤,然後再将肺里吸收的空气吐入自己口中。两人齿舌雲雨在一起,体液在两人体内源源不绝地交换著,彷佛融入一体。 慢慢的,臂间的身体生出微妙的变化,小紫双腿合拢,大腿以下的部位渐渐变得柔软而修长,像鱼一样光滑。 程宗扬禁不住咧开嘴想笑,却呛出一口鲜血。小紫闭著眼睛,无言地将他的鲜血吸进喉中,保持他肺里空气的流通,但她的身子却不可避免地凉了下去。 小紫伸出手指,在他胸口慢慢写著: 别笑…… 不要动…… 慢慢吸气…… 我会陪著你…… 手指一软,耗尽精力的小紫昏迷过去,但已经变身的少女仍本能地呼吸著,将水吸入喉内,在鳃里转化为空气,再吐入自己口中。气息虽然微弱,却是自己救命的空气。 程宗扬不敢挣扎,只紧紧抱著她柔软的身体,丝毫不敢松手。建康的灯火远远抛在身後,两人相拥相偎,沿著大江顺流而下,朝著未知的世界漂去。 程宗扬什么都不再想,在波涛中静静拥著昏迷的小紫,呼吸著她兰花般的气息。那一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能抱著她,自己宁愿就这样漂泊,一直漂到千里之外的大江下游,漂到浩瀚无边的大海,漂到天地和时间的尽头。 死丫头,不管哪里,我也会陪著你! ………………………………………………………………………………… 黑漆案几上,放著一幅丝帛制成的地图。赭红的山脉在编织过的蚕丝上蜿蜒起伏,蓝色的河流从地图左侧绕过,河边的平原上绘著一座城池。 一道淡黄的细线越过山脉,在城下汇集起来,越来越多的淡黄色结成连绵的营盘。接著山脉边缘的绿色开始消褪,伐下的树木被砍去枝叶,组建成一座座活动的木楼。 木楼离开营盘,在丝帛上移动著逼近城池。城内架起成排的投石机,包裹著燃烧物的巨石无声地越过城堞,一座又一座木楼被巨石击中,倾覆并燃烧起来。 但更多的木楼越过城下鸿沟,直抵城下。 战火开始在城堞上蔓延。 短暂的僵持之後,一条黑色的细线从城中冲出。快刀一样切入敌阵,淡黄色潮水般退却。更多的淡黄色出现在地图上,在营盘前汇集成一块长方形。一片乌云从阵前飞起,冲向长方形的黑色线条像被一张粗糙的手掌抹去一样,迅速变得稀薄。 长方形缓缓向前移动,残留的黑色线条退回城中。与此同时,代表河流的蓝色上也出现了成片的淡黄颜色。另一片淡黄色则出现在城後,将城池团团围住。 无数细小的红色在城池周围迸出,越来越多。城池一角开始燃烧,一座座建筑被大火吞噬,几乎蔓延到整个城池…… 呯的一声,一只茶杯被人碰倒,茶水淹过丝帛,冲淡了图上江州两个墨字。白发的老人伏在案上,鼾声大作。 程宗扬大叫一声,猛地坐起身,夕阳火红的光线射入眼廉,带来一阵眩目的刺痛感。 这是大江一条不起眼的支流,河水蜿蜒向西,在视野的尽头汇入滔滔江水。 往东是支流上游,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越过起伏的山丘,伸向不知名的远方。自己躺在河滩上,身上的衣物已经乾了大半。 程宗扬闭上眼,胸口不停起伏。剧痛从身体每个部位传来,皮肤、肌肉、骨骼、经脉……整具身体都像被人拆散又胡乱扔在一起,变得支离破碎。 只有唇舌残留的一点余香,使他知道自己还活著。 往事一幕幕掠过脑海:破碎的船篷,娇笑的妖妇,柴房的惨叫,三头七眼的魔犬,湍急的江水,还有小紫口脂甜甜的香气…… 死丫头!程宗扬狂叫一声。 空山寂寂,几只鸟雀从山林中飞出,投向夕阳下的远山。 一股强烈的愤恨和愧疚涌上心头。仅仅一天之前,自己还自信满满,觉得世间的一切都唾手可得。每次秦会之旁敲侧击,希望自己振作,自己不是装作不懂,就是顾左右而言他。原因只是自己辛苦了这么久,如今大局已定,有理由好好休息一下,放松放松。 就在几天前,自己还沉浸在阳光与美女之间,为接踵而至的喜庆而高兴,觉得自己为身边的兄弟做了件大好事。然而命运以一种最残忍的方式击碎了自己的美梦。 小魏与莺儿双双惨死,卓美人儿背叛,小紫生死未卜…… 建康风云变幻,自己左拥右抱,得意非凡,直到苏妲己一击,程宗扬才惊觉自己美梦仅仅是个一碰就碎的肥皂泡,自以为坚固的城堡只是建在流沙之上。 客行依主人,愿得主人强!猛虎依深山,愿得松柏长! 秦会之的祝酒辞言犹在耳,结果自己这个主人非但不能保护掩护自己的兄弟,还要靠一个小女孩来救命。 第三百九十二章 後悔 更新时间:2012-10-24 文前闲言: 先要说声抱歉,紫某接手六朝的发布将近两个月时间,不是架子大,不想回复,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回复…… 可能是我操作的问题,一直没找到登录纵横的正确方法——除了能发文,找不到其他操作的算途径。对于书评区的留言我也很想掺乎一把,但一直无门可入。 正文本来不应该有闲聊的内容,但既然是公众版,想来也没有太多忌讳——如果规则不允许,还请指出。 闲聊一: 紫妈问“未够班”——别的作品我不大清楚,反正这词儿我是跟罗大学的。阿里中震耳欲聋的强者语。意思与zhima668、浪漫刺客兄解释的一样。 闲聊二: 包哥提到水泥的用法,混凝土掺石子是我疏忽了。浇水这事儿小橙子不知道,祁老四在江州自己摸索出来。 闲聊三: 凶凶说完整版——看啥完整版啊。啥完整版都不如纵横版的。 闲聊四: zhima668兄问“高压包”。这茬儿真不是我忘了,实在是没机会塞进去——现在有了。但大行于世还要有点时间。 闲聊五: 会之和长伯对橙子的心态——忠诚是逐渐培养的。一见面就死忠,除非橙子有王语嫣之色,秦吴二奸臣有段誉之痴。 闲聊六: 三国人生对主角的批判,贴吧里好像谈过,我就不说啥了。想看到主角高歌猛进,逢谁踩谁,欢迎阅读岳鸟人版六朝…… 闲聊七: 文艺读书郎对六朝的辩护,我只能在这里感谢一下。另外,我觉得我个人把六朝搞乱来写,相比于真穿越到秦、汉、唐、宋那种模式,更体现了对历史的尊重。毕竟我没冒充说橙子所处的时代就是那个真实的时代。 闲聊八: 傲剑长空提到违和,尤其是段强是不是来凑字的——我和罗大是想说,别看穿越了,该死还是会死的。当单机游戏,随时存盘重来,在六朝的世界里不大好使。与某些穿越的先贤相比,段强还算幸运的…… 闲聊九: 极品流氓兔疑惑为什么红票多,评论少。我也不想这样,但也许是我的原因吧。 坚持投红票的,都是朋友。坚持投黑票的……幸好没有这种爱恨纠缠的朋友。 闲聊十: 个改了说看到的版本漏东西——欢迎阅读纵横版! 评论第一页聊完,有时间再聊其他的。谢谢所有看到这段话的朋友,谢谢大家! ………………………………………………………………………………… 程宗扬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他咬紧牙关,只要能打败那个妖妇,无论用任何残忍的手段,自己都不会有半点愧疚。还有卓云君…… 与苏妲己一战,小紫几乎失了一半的血,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连油瓶倒了都不扶的死丫头怎么会拿出一半的鲜血作赌注?还有雪雪,死丫头抱了它那么久,却为了自己毫不犹豫地一刀斩杀它的魔体。 付出这么多代价,都是因为自己可笑的好心肠。明知道那妖妇毒如蛇蝎,却在占尽上风的时候平白放过她。明知道留著卓云君如同玩火,可就因为自己上过她几次,便把她当成自己的女人,把她的屈意奉迎当作倾心顺从。真是可笑。她恨自己还来不及呢。有机会反咬一口,她可没有丝毫心软。 当卓云君充满怨恨的一掌拍在小紫肩上,自己才知道小紫为什么从来不对卓美人儿假以辞色。她早就看出卓云君隐忍背後的恨意和不甘。 死丫头……程宗扬低低说了一句,鼻间涌上一股酸意。 以前被小紫捉弄,总觉得死丫头很欠,直到昨晚自己抱著昏迷的小紫,在暴雨滂沱的大江中随波逐流,精疲力尽,那一刻,含著她香软的唇瓣,呼吸著她甜美的气息,程宗扬才发现死丫头原来离自己这么近。近得无法分开,彷佛彼此的血肉都交融在一起,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程宗扬下意识地伸出手,身边却空落落的少了些什么,连心里也空了一块。 程宗扬环顾左右。那只背包放在地上,他捡起来,看到背包下的河滩上,写著两个字:等我。字迹细细的,让自己想起小紫纤美的手指。 心头泛起一股异样的感觉。甜甜的,很软。 程宗扬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自己早该知道死丫头死不了,这世上她还没有祸害够呢,哪儿会那么容易就死? 良久,程宗扬拉开背包的拉链。里面的积水已经被倒过,那柄珊瑚匕首装在鞘里,放在背包一角。 这个死丫头,连防身的匕首都不带…… 程宗扬嘟囔著拿起匕首,收到怀里,接著拣起那只裹著苏妲己血滴的琥珀。 还好,琥珀温度没有变化,看来那妖妇没有追上自己。程宗扬牢牢把琥珀贴身收好,这次说什么也不让它离身了。 包里的物品没有少,都卢难旦妖铃还在包内,那些寸许长的小卷轴只剩下两三个,虽然在水里泡了一天,上面并没有多少水渍。另外还有一只皮夹,这个是和背包一起跟自己穿越的,自从发现这里没有纸币,皮夹无用武之地,程宗扬就把皮夹扔在包里。这会儿看到,心里微微一动。捡了起来。毕竟这是仅剩的几件和自己一同来到这个世界的物品了。 程宗扬打开皮夹,把里面的水倒出来,忽然指尖摸到一个硬硬的物体。摸出来时,却是一块玉佩。佩上的缨络还是新的,佩身呈圆形,玉质半黑半白,形成一个天然的太极图。 程宗扬恍然想起,这还是自己在大草原的时候,蔺采泉为了招揽自己,特意留给自己的信物。那老家伙吹嘘说太乙真宗的分支遍布天下,随便他到一处,拿出信物就能跟他联系,可自己在建康待那么久,也没见到城里有道观。就一个清远的玄真观,还是荒废的。 程宗扬把玉佩扔回皮夹,重新拉好背包。然後盘膝坐在河边,望著河水。 死丫头,太过分了吧,说好陪我的,又一个人溜掉……喂,我知道你在里面。有鳃了不起啊?随便找条河就睡。程宗扬气哼哼道:我告诉你啊,我这儿才是你家。进了我程家的门,想走可没那么容易。你生是我程家的人,死了也是我程家的死人…… 对了,我刚才作了个古怪的梦,梦到小狐狸的新窝了。你不是看中小狐狸了吗?等你恢复好了,我们就去找他。让小狐狸用最好的车马送我们回建康……喂,你别睡得太久了,我只等你三天啊。瞧你选的这地方,连个人烟都没有,把我往这儿一扔,想饿死我啊…… 河水静悄悄流淌,孤独的鸟影从水面飞过,却没有留下痕迹。 程宗扬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道:我已经想过了,这次让你遇险,都是我的错……听到了吧?我已经认错了……我早知道自己应该变得很强,才能保护你,却一直不用功。我保证,程宗扬举起右手,往後你抢我的女人,我再也不生气了。还有!我要变成王哲那样的高手!那妖妇再出来,我就拧断她的狐狸尾巴给你出气!还有姓卓的!那贱人差点儿害死你,等我练成绝世武功,就闯进龙池把她揪出来!妈的!我的人她都敢欺负! 程宗扬怒火中烧,心神波动下,受创的经脉顿时一阵剧痛。他放缓口气,柔声道:好啦,我知道你很累,好好睡一觉吧。我也要抓紧时间用功了。等我变成绝世高手,你就可以在六朝横著走啦。 伴著淙淙的河水,程宗扬慢慢调理气息。积蓄在丹田内的真阳随著气轮的运转一点一点释放出来,越过怡神守形和养形炼精,直接从积精化气开始,将积蓄在丹田内的真阳转化为真气。 一股温热的气息从小腹升起,沿著受创的经络缓慢运行,逐一打通封闭的穴道。程宗扬已经习惯了太一经和九阳神功这两种不同的功法一起练习,每次先按太一经的心法,真气行走六大阴经,再转为九阳神功,改走六处阳经。气息在体内像呼吸一样此消彼涨,先阴後阳,往来相济。 第三百九十三章 雪隼佣兵团 更新时间:2012-10-24 红日西沉,暮色四合。不知过了多久,一只小鹿从林中蹿出来,看到河滩上的人影,立刻折身沿著河滩奔开。 程宗扬吐了口气,睁开眼睛。调息了两三个时辰,受创的经络已恢复大半,看来再有一天就差不多了。接著肚子不客气地叫了一声,告诉他自己已经一整天没吃饭了。 程宗扬坐起身,四野无人,夜色渐深,远处的山林一片幽暗,看不到半点灯火。天知道这里离建康有多远,这会儿祁远应该已经发现石灰坊的情形……他猛地握住拳头,心头像刀割般一痛。 良久,程宗扬安慰自己,有秦会之和吴三桂在,那妖妇未必敢出手对付祁远和吴战威。他扭头看了看,这里荒郊野外,如果要找吃的,恐怕要走出十几里。万一小紫回来,没有见到自己,肯定会很生气。 算了,程宗扬嘀咕道,再撑两天也饿不死,还是在这儿等著吧。如果小紫回来,自己就摆出奄奄一息的样子,她不让自己亲一口,就装死给她看。 程宗扬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又愁眉苦脸地捂住肚子。这才一天,往後两天真不容易捱过去。 忽然一阵铃声沿著小径传来,程宗扬精神一振,手脚并用地爬上河岸。只要有人就好,讨口饭吃应该没问题吧。真不行硬抢也行啊,以自己现在的水准,怎么也算个江湖好手吧? 看清铃声来处,程宗扬打劫的心思立刻化为乌有,客气地往旁边让了让,一边示意对方先走。 一匹枣红色的健马出现在薄雾中,马蹄踏破夜色。马背上的汉子背著一张铁脊雕弓,岩石般的下巴透出根根胡须,头上系著一条藏青色的额带,臂上戴著一只鹰隼的标记,握著缰绳的手掌又厚又硬,拇指套著一只青铜扳指,目光桀骜不驯。看到有人拦在路上,他扬起手,後面的队伍立刻停了下来。 那汉子挺起胸,沉声道:前面是哪位朋友,报上名来! 程宗扬堆笑道:这位大哥,你看我像劫道的吗?就算是劫道的,你们好几十号人呢,我敢自己出来吗? 那汉子笑了起来,我还以为足下艺业惊人,敢一个人拦我们雪隼佣兵团的队伍呢。这位兄弟是哪里人?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佣兵团?哪儿来的佣兵团?程宗扬心里嘀咕著,嘴上道:我是建康来的,船只昨晚遇雨沉了,一船人就剩我一个,好不容易游到这里。 那汉子打量了他几眼,你水性不错啊。说著他跳下马,前面有十来里的山路,今晚不走了,在这儿宿营!老张!你往前面瞧瞧,接应的队副怎么还不来? 老张答应一声,打马往前去了。队伍中一个穿著脏兮兮青袍的瘦子从马上站起来,大声道:各位兄弟!到了我们雪隼佣兵团,就要听队长的命令!上午给你们发的装备呢?每人一套铺盖!五个人一顶帐篷!都拿出来!咱们当佣兵的,活要干得利落,让人挑不出刺来——哎哟! 话没说完,瘦子身下的坐骑低头吃草,向前一动,那瘦子顿时从马上跌了下来,引起一片哄笑。 为首的汉子笑骂道:冯大,法!你就消停一会儿吧! 姓冯的瘦子讪讪爬起来,朝马屁股上拍了一把,臊眉搭眼地说道:这不听话的畜牲…… 那些汉子都是野外宿惯的,一起动手,一会儿工夫就结好帐篷。这些帐篷比起易彪用的北府兵军帐更小巧,白色的帐身上绘著雪隼的图案,看来是佣兵团的标记。 我姓敖,敖润,不过跟海龙王没什么关系。为首的汉子拿出一只铜制的酒壶,先抿了一口,然後递过来,喝一口,祛祛寒气! 程宗扬喝了一口,一股火线顿时从喉咙直烧下去,烈得喉咙都彷佛烧掉,喘著气道:好酒! 敖润大笑道:喝我的烧刀子没咳出来,你是头一个!再来一口! 程宗扬见他豪爽,也不客气,举起来又灌了一大口。这酒比自己喝过的酒都烈,喝到肚里浑身都热热的发烫。 敖润打量著他,小兄弟这只背包有点意思,什么料子的? 在建康买的,我也弄不清。程宗扬放下酒壶,道:敖大哥,这是什么地方? 敖润也不在意,往前面一指,这里是广阳地界,前面就是广阳城。 广阳?准备开渠那个广阳?程宗扬记得云苍峰那张地图上,广阳离建康有好几百里远,不会弄错了吧?前面难道不是京口? 兄弟你不会是在京口沉的船吧?敖润道:你瞧这地上,哪儿下过雨?昨晚京口下过雨没错。从京口到这儿足有二百多里,你这下可冲得够远的,没撞上礁石算你运气。 程宗扬听得发怔,从建康到京口还有一百多里,一个晚上自己在江中被冲出三四百里,难怪能甩脱那妖妇。 敖润道:沉船这种倒霉事,我遇到的多了。看小兄弟的穿著,也是殷实人家,沉了船不大紧,能保住命就好。 自己实打实在水里泡了一夜,这种走江湖的汉子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他身上落水的痕迹,虽然觉得他运气好得出奇,倒没有起什么疑心。 三四百里,自己要走回去,可得几天。看来一时半会儿还没办法跟祁远他们联系。程宗扬道:敖兄的佣兵团,是雇佣兵吗? 没错!干的就是刀头舔血的生意。 敖润摘下铁脊雕弓。为了保持弓弦的弹性,弓弦平常都是松开的,这会儿他把弓弦拧紧,用拇指上的青铜扳指扣著拉了拉,放在手边,防备夜里突然出事。 程宗扬满脑子都是疑问,六朝也有佣兵?晋国兵力算少的,常备兵也有几十万,还要佣兵作什么?难道有人要对付小狐狸,请的佣兵?程宗扬想起那个古怪的梦,心里顿时一紧,试探道:晋国要打仗吗? 第三百九十四章 副队长 更新时间:2012-10-25 敖润大笑道:晋国哪儿用的上咱们?我是听说建康解散了一批老兵,专门来挑人的。可惜晚了一步,已经被人挑走过一批,好不容易才找来这些。 原来後面那些汉子是晋军,不知道是禁军还是水师的军士。程宗扬往外看了一眼,笑道:你们消息挺灵通啊,才半个月的事,就赶到建康来招人了。 敖润是个豪爽汉子,说道:我们雪隼佣兵团在晴州也是数得上的大团,本来人手足够用了。日他娘的!前些天出了件怪事,徐老三和赵老七这两个队长连个话都没留就突然跑了,还带走了十几个得力兄弟!弄得我们措手不及。 程宗扬道:不会是跳槽到别的佣兵团了吧? 敖润大摇其头,徐老三和赵老七我信的过,不是这种人! 说话间,旁边传来一阵喧闹。几名新加入佣兵团的军士掘了土灶,拣了乾柴正准备生火做饭,姓冯的瘦子挤过来,要给大伙露出一手隔空点火的神术。大伙听著好奇,都在旁边看热闹。 程宗扬道:那位冯兄是法师? 可不是嘛。敖润道:按我们佣兵团的规矩,每一队都要配一名懂法术的,免得遇到对手有法师不好应付。 姓冯的瘦子盘膝坐在灶前,两手在脏兮兮的袍子上擦了擦,然後闭目凝神,嘴唇微动,口中念念有辞,他手掌对搓片刻,大喝一声,往前推出,袖中风声大作,气势惊人。几个离土灶近的赶紧跳到一边,生怕被他施出的火焰带到。 疾风拂过,那堆乾柴呼的一声……连股烟都没冒起来。 正在擦汗的冯大,法顿时傻了眼,旁边几名汉子瞧瞧柴堆,再瞧瞧冯大.法,又互相看了几眼,然後不约而同地捧腹大笑。 笑声未落,後面忽然有人叫道:娘哎!帐篷怎么烧起来了! 众人顿时一阵大乱,赶紧冲过去灭火,冯大,法左看右看,然後一勾头,就想开溜。 冯大.法!敖润笑骂道:看你干的好事,那顶帐篷还是新的,就让你给点了!这账咱们记下,回头在你工钱里扣! 冯大.法也不敢还嘴,灰头土脸地嘟囔道:我就说风向不对……应该背过来施法才是。 敖润呲牙一乐,对程宗扬道:冯源是平山宗的,一个小宗派,可能你没听说过。平时好吹个牛什么的,整天说自己早晚要成大.法师,大伙都顺著叫他冯大.法。人还行,就是法术蹩脚了点。 他抿了口酒,嘿嘿笑了两声:御法师可不好找,蹩脚点的我们也认了。反正队伍里有个懂法术的,说出去也有面子。 程宗扬看著冯源脱了长袍,手忙脚乱的救火,旁边还有人揶揄,冯大.法,你施个引水的法术过来,一下就把火给灭了! 冯源严肃地说:你这就外行了,我们平山宗是火法!我要施出法术,水引不过来,弄不好把这条河都烧乾了! 众人见他还死要面子,都哄堂大笑,那也行啊,今晚的鱼汤就靠你了。 总算火势不大,几个人扑打一会儿灭了火,笑闹著开始埋锅作饭。 程宗扬与敖润攀谈几句,得知六朝佣兵团数量不少,护送货物、保镖、甚至上阵作战,只要有人出钱,什么都好商量。佣兵团大都集中在晴州,原因是晴州名义上依付宋国,实际由晴州几家大商会共管。无论城市防务还是出海作战,都要从佣兵团雇佣人手。佣兵团除了招募时的安家费用,平时不发工钱,只管饭管住,哪家商会要请人,拿出的钱一半归佣兵团,另一半归佣兵。如果出事,佣兵团要对所属的佣兵负责,因此上规模的佣兵团都极重信誉。 雪隼佣兵团在晴州算是排行前十的大团,里里外外有一两千人。由於出海的生意多,团里一多半都是惯於海上斯杀的水手。敖润这个队长管著百十号人,算是少有的陆战队伍。 前些天晴州几家大商会通知各团,要招募一批打过仗的步卒。团里正忙碌著抽调人手,谁知突然少了两名队长和十几名好手。敖润当时正和副队长带领几名兄弟护送一家商号的货物到广阳,得到消息,只好临时赶到建康招募。总算来得够快,挑选了二十多个打过仗的。因为团里催得紧,招够人便乘船从建康出发。 他们一行二三十人,在江边下船已经是傍晚,本来说好副队长过来接应,却迟迟没有见到人,索性在路上住宿一夜。 敖润道:广阳离这儿只有十多里,一个多时辰就能赶到,这会儿天晚不好赶路。小兄弟,不如明天跟我们一起走,到了广阳你再想办法回去。 程宗扬还要等小紫,推托道:我就不劳烦各位了,明天去江边碰碰运气,能遇到回建康的船只,好搭船回去。 敖润也不勉强。不多时饭菜煮熟,程宗扬早已饥肠辘辘,佣兵团的汉子拿来饭菜,他也不客气,捧起来就吃。只有冯源告诉大伙,他这位未来的大.法师正在辟谷,喝口清水就足够了。 刚吃了一半,两匹快马疾驰过来,一个清亮的声音道:敖队长! 程宗扬背脊一僵,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一口饭含在口中,说什么也咽不下去,听著那个副队长说:原本说要来接应大家,但因为劫匪…… 敖润腾的站起身,咱们的货被劫了? 是另一家商号。副队长简短地解释道:劫匪下手狠辣,广阳城没有驻军,官府人手不够,听说咱们雪隼团正好在城里,前来请咱们帮忙。 敖润放下心,摸著下巴道:出价多少? 那位副队长微含怒意,敖队长!劫匪作乱,我们怎么可以坐视不管,还要官府出钱?别忘了,雪隼佣兵团的宗旨是公平、正义、责任和勇气! 敖润头痛地摸著後脑勺,你说的没错,可我总得为兄弟们考虑吧?咱们二三十号人,一天的饭钱就得十几个银铢…… 副队长截口道:把货送到广阳,我们不是得了钱?难道还不够用吗? 第三百九十五章 月霜 更新时间:2012-10-25 护送费用是八百银铢!团里拿一半,剩的四百银铢是咱们五个的。辛苦一个月,每人八十银铢已经够薄的。 我那一份算给大家的好了。 你那一份够个屁啊!敖润道:我这还招募了这二十多号兄弟!每人三十个银铢,护送的钱用完,我还倒贴一百多!从广阳回晴州,坐船得多半个月,剩的钱勉强够用。日他娘的,我一个大老爷儿们天天数著钱过日子,我容易吗?路上多耽误一天就多一天的开销,我总不能让兄弟们要著饭回晴州吧?再说了,官府请咱们帮忙,又不给个说法,如果兄弟们伤了残了怎么办? 敖润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那个副队长沉默了一会儿,然後道:六扇门也没有多少钱。 六扇门?敖润稀奇地说道:六扇门的人在广阳? 老张插口道:没错。我在路上碰见了,确实是长安六扇门。 敖润拍著脑袋沉吟道:既然是六扇门的人,这个忙咱们得帮啊…… 老张不乐意地说道:队长,咱们还饿肚子呢,干嘛给他们这个面子? 敖润眼一瞪,行走江湖少不得跟六扇门打交道,咱们雪隼佣兵团出手帮六扇门办案,卖的是交情!再则六扇门还得请咱们帮忙,说出去也光彩啊。 副队长赌气地小声道:市侩! 敖润没理会,叫道:冯大。法!你兜里的钱呢? 冯源警觉地捂住口袋,没有! 少罗嗦!你一天数八遍,我能不知道?都给我拿出来! 敖润逼著冯源要钱,这边老张盛了饭,叫道:副队长,赶紧吃吧! 程宗扬背对著两人,心里猛打算盘,早知道会撞上她,自己就是在河里泡一晚上,也不混这口饭吃。可她不是去了长安吗?怎么会跑来当佣兵呢? 那位副队长快步走过去,到程宗扬身边忽然停住脚步。 一只手掌搭在自己肩上,程宗扬冷汗直冒,低著头,两手捧著黑陶大碗扣在脸上,一副饿死鬼的模样猛扒筷子。 那位副队长犹豫了一下,索性低头看来。 躲是躲不过去了,程宗扬只好放下碗,带著嘴边的饭粒乾笑道:好久不见了……哈哈。 眼前露出一张秀美的面孔,丹唇皓齿,长眉如同飞翔的燕翅,短暂的惊愕之後,她眼中随即迸出愤怒的火花,咬牙道:果真是你! 程宗扬心里一叠声道:她不会动手!不会动手!不会……我靠!来真的! 眼前几乎喷火的小美人儿左手一紧,握住腰侧的剑鞘,长剑嗒的一声跳出半截,接著右手抢住剑柄,锵啷拔出长剑。 程宗扬当机立断,一把丢下饭碗,脚下一弹,拼尽全力朝後跃去,半空中转过身,不要命地往山里狂奔。 淫贼休走!娇叱声中,小美人儿飞身追来。 程宗扬再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撞上久无音讯的月霜。王哲在与罗马军团决战前,让自己送月霜去长安找李药师,但那丫头恨自己入骨,总算看在王哲的面上,没有杀自己泄忿,只是抢走所有的钱物,头也不回地与自己分道扬镳。 天知道月霜怎么没去长安,却加入了雪隼佣兵团,还混了个副队长。按说大家这种超越一般的男女的亲密关系,应该有一点交情,不过看她恼火的样子,可以肯定不是找自己述旧的。 月霜的功夫自己见过,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觉得很厉害。现在回想,应该和小香瓜水准相差不大。不过程宗扬还记得,月霜那晚采血不成,反被自己采了花,这丫头愤怒之余,在面对阿伽门侬的近卫骑士团时,一剑斩杀黄金骑士,显露出非凡的实力。面对陌生人都那么狠,这会儿面对自己这个罪魁祸首,肯定更有超越水准的发挥。 程宗扬施出浑身解数,飞速逃入山林,全不顾身後惊讶的目光。 敖润瞪目结舌,半晌才道:看不出啊,这小子功夫够俊的…… 冯源提著水壶,喃喃道:淫贼?难道副队长…… 老张连忙捂住他的嘴巴,别瞎说啊!他小心看了敖润一眼,队长,咱们…… 敖润拿起弓,走!别叫月姑娘吃亏! 程宗扬把背包抱在胸前,身体前倾,足尖使力,每一步都跨出丈许,如果是百米竞技的赛场,自己这会儿的速度能轻松迈入七秒大关,把所有的世界纪录都踩到脚底。不过这样的极限速度坚持不了多久,狂奔一里多地,一口气已经耗得七七八八。 幸好山林已经近在咫尺,程宗扬刚一头扎进林中,就听到背後弩声响起,接著一枚弩箭擦著自己的脖颈射进密林。 这丫头真想要自己命啊!程宗扬不敢把背後暴露出来,往树後一靠,然後腰背用力,身体用力弹起,钻到另一棵树後。山林簌簌而动,半黄半绿的树叶飘落下来,掩盖了衣衫破风的声音。 月霜在後紧追不舍,一边用长剑挑开拦路的枝叶,一边单手扣上弩矢。忽然树叶飘落的声音一停,周围陷入寂静。 月霜警觉地竖起耳朵,周围虫蚁鸣叫的声音尽入耳中,那个混蛋却像消失一样毫无动静。她握紧剑柄,眼睛在声音消失处飞快地搜寻。 林中月色很暗,那个混蛋想躲起来并非难事。不过他不会知道,自己在加入佣兵团之前,曾经在长安的六扇门总部待过几个月,如果不是自己一心想加入军队,现在早已披上捕快的服色。他这点伎俩,怎么可能瞒过自己的耳目! 林木後面有一片丛生的荆棘,半人多高的荆丛有数十丈宽,一直延伸到山凹内。月霜慢慢移动脚步,突然抬起手弩,弩矢飞进灌丛,钉在一件衣物上。 程宗扬在树上看得心惊肉跳,若不是自己用衣物包住石头塞到荆棘丛中,这一箭就能射自己个透心凉。 趁著月霜诧异的一瞬,程宗扬飞身而下,一头钻进荆棘丛中,在她换上弩矢之前,长吸一口气,真气遍布全身,硬生生在荆棘中闯出一条路来。 第三百九十六章 广阳 更新时间:2012-10-25 衣衫破碎声不住响起,袖口、裤脚不断被荆棘钩住、撕碎。这片荆刺丛枝条密布,想从它里面万叶不沾身地钻过去,除非练成铁布衫的强硬外功。自己赌的是月霜再狠也是个女人,总不敢穿著衣服进来,半裸著出去。 淫贼!我看你能逃到哪里!月霜厉声喝道,紧盯著荆条摇动的地方,远远绕开荆丛。 对面传来一声清啸,一个声音好听,腔调却略显生硬的声音道:是月姑娘么? 月霜喜出望外,泉姊姊!前面有个淫贼! 话音未落,对面的林中就传来一阵兵刃撞击的激响。泉玉姬的声音道:有几个贼寇朝那边去了,多小心! 月霜还没有开口,敖润就高声叫道:六扇门的朋友放心!有我们公平、正义、责任和勇气的雪!隼!佣兵团在!必定能擒下贼人! 月霜怒道:你把佣兵团喊那么响干嘛! 敖润低声道:我们雪隼佣兵团怎么了?配不上你啊?你吃著我们佣兵团的饭,给我们打打名号怎么了? 程宗扬心里叫娘,这帮贼也真够欠揍的,早不来晚不来,正赶上这会儿要命的时候把六扇门的人引来。他心一横,朝一侧的山坡钻去。这山也不高,就是不小心摔下去,也比被人当成淫贼办了强。 好不容易捱到荆丛边缘,明月正好被一片乌云遮住,程宗扬暗叫一声:天助我也!不管不顾地扑了下去。 身下一热,没有撞到岩石,反而撞到一个热乎乎的小人。那人被他撞得呲牙咧嘴也不敢作声,捂著屁股回头一看,惊喜地说道:飞鸟大爷? ………………………………………………………………………………… 倒在绵软的锦榻上,程宗扬还有点不敢相信。 外面小太监计好感激涕零地说著,……就被六扇门的人盯上了。我不小心扭了脚,躲在山脚,要不是遇见飞鸟大爷,这条小命早没了。飞鸟大爷在宫里就救过我,这次又多亏了飞鸟大爷一路把我背回来…… 一个女子道:怎么会遇上六扇门的人?我大哥呢? 游爷和六扇门的人交了手,这会儿也该回来了……飞鸟大爷可是幽长老请来的,说好是教内的供奉。古供奉出了事,往後建康这边恐怕就是飞鸟大爷说了算。你该知道怎么办了? 那女子沉默了一会儿,仙姬…… 仙姬怎么了?我可是内堂的。计好不乐意地说道:虽然外放到建康,保不定明天我就又回去了。 那女子没有作声。 计好吓唬道:这次京口的事,教主很生气。幽长老、古供奉都栽了跟头。 圣教在晋国安插的人手损失这么多,查下来只怕跟你也脱不了干系!哼哼,你要不信我也行,问问仙姬怎么安排飞鸟大爷?我可跟你说清楚,飞鸟大爷是教里请的贵宾,位置比你高得多! 那女子放软口气,我这便请示仙姬。 过了一会儿,计好敲了敲门,一瘸一拐地进来。 程宗扬坐起身,微笑道:我叫飞鸟熊藏,东瀛来的忍者。 计好一愣,随即堆起笑容,哎哟,飞鸟大爷,几天不见,你这华言说得可真地道! 哟西!哟西!程宗扬拍了拍他的头,放缓语速,撇著舌头说道:这里滴,什么滴地方? 计好道:这是广阳城边一个赌坊,坊主是个女的,也姓游,叫游婵。三年前被剑玉姬收了,现在是一个小香主,专管联络的。哎哟,飞鸟大爷!我可得多谢谢你!这次要不是你,我可倒大霉了。你不知道,我那天在宫里…… 程宗扬知道这死小太监饶舌,却没想到这么饶舌,从他当日在湖上跳水逃生说起,一直说到刚才被六扇门的人盯上,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原来在林中和泉玉姬交手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在建康见过的太湖盟和翻江会的双龙头游雍。他是游婵的亲兄,因为犯了案,被六扇门追捕,索性干了几票大的,逃到广阳,准备从这里进入宋国继续逃亡。 晋国有王茂弘、谢太傅两人操控,黑魔海的势力一直无法扩张。这次兵行险著,想挑起晋国内乱,谁知岳帅死後就一直隐忍的星月湖突然间全力出手,把黑魔海在晋国本来就不雄厚的实力连根拔起,现在除了广阳一地,晋国已经再没有黑魔海的势力。 从计好言谈中,程宗扬听出黑魔海分内外两堂,内堂都是教主亲自挑选的年轻人,资质上佳的,留在教内培养,像计好这样差一点的,有些便放到外地,忠诚绝无可疑。京口一役,教内闻讯震怒,勒令外堂总管剑玉姬查清被星月湖伏击的缘由,如有叛徒,格杀勿论。那些半路加入黑魔海的教外人士,如今不免人人自危。 计好絮絮叨叨地说道:在建康咱们都被星月湖给害惨了,我昨天还在说,飞鸟大爷有没有从建康逃出来呢。今天就被飞鸟大爷救了。飞鸟大爷放心,你的身份,我已经源源本本地报上去了,幽长老和古供奉虽然不在了,但答应飞鸟大爷的条件,一样也不会少。 天知道黑魔海用什么条件请来飞鸟熊藏,程宗扬应付几句,盘算著怎么找机会溜出去,好尽快找到小紫,返回建康。 房门一响,一个烟行媚视的女子进来,娇声道:奴婢见过飞鸟供奉。 她二十五六年纪,梳著一个坠马髻,穿著杏红的衫子,打扮妖冶。 这是广阳城的游香主,计好在那女子圆臀上不客气地摸了一把,飞鸟大爷床上功夫高明得很,还不过去伺候? 程宗扬哪儿有半点心情,看著游婵扭著臀就要坐过来,好不容易挤出一句,磨克代斯! 游婵莫名其妙,计好连忙道:飞鸟大爷说:不用了。 游婵眨了眨眼,疑惑地说:怎么这调儿? 东瀛人都这调。飞鸟大爷是东瀛来的上忍! 游婵恍然道:难怪呢。不过看起来和咱们的人没什么不一样呢。 第三百九十七章 暗算 更新时间:2012-10-26 那是他的假面孔。计好嗤笑道:人家上忍的面目,你哪儿那么容易看到?那边回话了吗?没事儿,你尽管说,他就会几句,一多半都听不懂。 程宗扬心里嘀咕道:难怪这死太监冲自己说这么多,原来以为自己听不懂。 游婵道:仙姬说,另一位飞鸟上忍已经到了晴州,忍术确实不凡。上忍大爷既然从建康逃生,先在广阳歇息两天,让我们用心伺候,过几日再请上忍赴晴州与仙姬会面。 计好眉飞色舞,我说的吧!飞鸟大爷的身手我见过,比古供奉还高明!你瞧,仙姬也这么说! 程宗扬却听得心里发怔,怎么还有一位飞鸟上忍?难道是飞鸟熊藏的兄弟? 还有一件事。游婵有些无奈地说。剑玉姬吩咐过,此事不必告诉计好。 可计好再不得宠,也是内堂的人,而且他在宫里作过几年,染上太监的阴毒,自己也得罪不起。 仙姬吩咐,如果我大哥、谭二哥、马三哥愿意加入圣教,便帮他们解决掉六扇门的人。 计好奇怪地问:怎么解决? 游婵道:仙姬行事周密,已经设好计策,只要我大哥点头,随时可以将六扇门的人一网打尽。 你大哥不知道你已经入了教? 没有教内的命令,奴婢不敢泄漏身份。 程宗扬满心都是疑问,想知道黑魔海有什么手段把六扇门的高手一网打尽,可计好却不关心这事,朝游婵挤了挤眼,上次跟你说的事,怎么样了? 游婵面孔微微发白,勉强道:承蒙上使垂青,只是奴婢女儿还小…… 程宗扬听了一会儿,才明白计好在赌坊躲著还不安分,竟然看中了游婵的女儿,要叫来玩玩,游婵满心不愿,死命推托。 计好恼怒起来,尖声道:你只是教内一个奴婢!你女儿有什么金贵的! 游婵眼中杀机一闪而过,忍气道:奴婢不敢。 那我这会儿就去!你不是不放心吗?就在旁边看著! 半晌,游婵咬牙一笑,抬头道:请。 计好对程宗扬道:飞鸟大爷,你先歇著!然後得意洋洋地伸出手,扶我过去! 游婵顺从地弯下腰,扶著一瘸一拐的小太监离开。程宗扬心头微动,等两人出门,闪身跟了出去。 这处院子在赌坊後面,里面还有个内院。此时已是黎明,天际微蒙蒙发亮。 计好一边摸著游婵的身子,一边得意地哼著小曲。游婵突然间打了个哆嗦,计好嘻笑道:怎么了?不舍得吗? 游婵勉强笑道:上使小心,这里有口井。 说著她一手捂住计好的嘴巴,袖中滑出一柄尖刀,一刀刺进计好後心。她这一刀又准又狠,计好瞪大眼睛,勉强挣扎了一下,便不再动作。游婵把尸体投入井中,狠狠啐了一口,我女儿还小,你就打她的主意! 游婵扶著井口,身子又颤抖起来。她动手时杀伐决断,并不是个弱质女流,这会儿却吓成这个样子,显然是想到了黑魔海的手段,无法自制。 良久她止住颤抖,自言自语道:死太监,你在建康便该死了,现在就说你被六扇门的人杀了,也没人起疑…… 游婵吃力地站起身,一回头,看到後面的程宗扬,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她呆了片刻,然後手腕一翻,刀尖对著自己的心口就要刺下,忽然院内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娘…… 游婵尖刀停在心口,怔怔看著那位飞鸟上忍。只见他竖起手指,放在唇边。 嘘……先去照顾你女儿,我来帮你填井。 游婵梦游般离开井口,程宗扬搬起旁边的花盆,砸碎丢在井里。心道:死太监,你的命不错啊,大家抢著来杀你。下辈子投胎别跟著黑魔海混了。 程宗扬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背著包悠哉悠哉地穿过院子。 天色微亮,赌坊客人刚散,几个荷官正在收拾一片狼藉的赌桌。见到这个衣服破烂不堪的男子出来,都知趣地闭上嘴。 程宗扬随手从桌上拿了只橙子,剥开吃著,然後对漂亮的女荷官道:筹码不少啊……给我拿点钱,一小串银铢就够了。 那荷官为难地说道:大爷,这钱是游掌柜的。 没事,我跟你们游掌柜是老相好了。一百个银铢又不多。 荷官还要开口,後面一个声音道:全都给他。 荷官把盛著钱币的抽屉拉出来,放在案上。一阵香风袭来,游婵挽住程宗扬的手臂,娇声道:大爷,这么早就走,一点都不心痛人家。说著挺起双乳,撒娇地在他身上磨擦著。 程宗扬咽下发酸的橙子,一脸苦笑地被她拉了回去。 回到房内,游婵脸上娇媚的笑容立刻消失无踪,变得一片灰白,身子也颤抖起来。 她双膝一软,跪在地上,颤声道:飞鸟大爷,奴婢自知犯了死罪,立刻死在供奉面前也没有可辩的,只求供奉放过奴婢的女儿…… 行了。程宗扬道:一个死太监,死就死了。至於把你吓成这样吗? 供奉刚入教,不知道圣教对待叛徒的手段……游婵打了个哆嗦,咬住发白的嘴唇。 程宗扬奇怪地问道:你也是黑魔海的人,还是个香主,为什么对一个小太监怕成这样? 供奉有所不知。他们是内堂的人,无论身份高低,都是教内嫡传。上忍是请来的客卿,我们这些香主都是被迫入教的,在他们眼中,都低人一等。 六朝的宗门帮派,或是太乙真宗这样的同门相传,或是雪隼佣兵团那种不同门派的聚在一起。黑魔海嫡传之外,还大肆网罗江湖好手,难怪势力会扩张这么迅速。 你是怎么加入黑魔海的? 游婵苦涩地说道:三年前,仙姬来到广阳,只用了半个晚上就把奴婢的赌坊赢得乾乾净净。她每把都是稳赢,偏又看不出她出千的手段,奴婢气忿不过,与仙姬动了手,只一招就被她制服,不得不加入圣教才保住性命。 第三百九十八章 六扇门 更新时间:2012-11-20 闲聊: 网路出了些问题,耽误这么久,抱歉。现在暂时正常了。 1、多谢极品流氓兔和okcd的打赏。 2、回蜗牛横行:好消息是没太监。坏消息是还在长…… 3、回赤之蒋干:是龙璇!龙璇! 4、回zhima668:终于开始继续。接下来就是:不要……停下来……不要……停……不要停!——这是月霜的台词。 5、回哟唷喲呵喝口:多谢兄台关心! 6、回极品流氓兔:没辙。登不上,先这么凑合吧。 多谢各位。 ………………………………………………………………………………………… 那个仙姬很厉害吗? 游婵眼中流透出一丝崇慕,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出色的女人。无论容貌、谈吐都是一等一的出色,而且智深谋远,博闻强记。我入教之後才知道,她为了在广阳挑一个联络的香主,看了不下千份卷宗。广阳有名号的,她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最後才选定了我这处赌坊。 这么厉害?程宗扬试探道:她是怎么控制你的?给你下毒了吗? 游婵一怔,没有。仙姬还要我们做事,怎么会下毒呢? 程宗扬道:那你恨她吗? 游婵连忙道:不!奴婢不恨她!仙姬其实对我很照顾的,奴婢的女儿生来就有病,还是她费尽心机找到药物治好。这次如果不是事出突然,她也不会让那个小太监留在我这里。 自己看不出她说的是真心话,还是把自己当成教内的供奉不敢乱说。程宗扬道:你放心,这件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不会告诉别人。 游婵悬了半天的心事终於放下来,泪水夺眶而出,泣声道:多谢…… 程宗扬站起身,好啦,我该走了。钱我也不多拿,给我一点银铢,够路上吃饭就行了。 飞鸟大爷,游婵抹著泪,急切地说道:仙姬对供奉在意的很,吩咐奴婢按著供奉的礼遇小心伺候,如果供奉不方便去晴州,她会和另一位飞鸟上忍尽快过来与供奉见面。 开玩笑,在这里等她们来揭穿自己吗? 程宗扬肃容道:我们忍者……喔……说得好听,你就是想留住我吧? 游婵媚眼如丝地笑道:都说东瀛人最好色,要不是这样,也留不住供奉你呢。飞鸟大爷,只要你肯留在赌坊,奴婢便让外面那些漂亮的荷官都轮流来伺候你。 干嘛非要留我呢?你们那个仙姬,不是说要我去晴州吗? 游婵咬著他的耳朵笑道:仙姬对另一位飞鸟上忍很满意,专门给供奉安排了一名伺候的奴婢,算是供奉入教的礼物。那奴婢这两日便会过来,往後便专程受供奉差遣。供奉只要留两日,等那奴婢来了再走也不迟。听说那奴婢是教里从小养的御姬奴,相貌很不俗呢。 不行……程宗扬喘著气道:我要去河边。 游婵又道:仙姬已经安排了对付六扇门的人,这次六扇门来了个姓泉的捕头,若是擒下她,便交给大爷处置好不好? 泉玉姬?程宗扬心里一阵乱跳,半晌道:你们在广阳没有几个人吧?就靠你能对付六扇门的人? 游婵微笑道:六扇门有我们的人。我已经按仙姬的吩咐传讯出去,要擒下泉玉姬易如反掌。 程宗扬心头狂转,六扇门竟然有黑魔海的人?他们是怎么安插进去的? 程宗扬趴在游婵酥滑的肉体上,喘著粗气道:把你们的计划告诉我。 那名在六扇门的卧底,是教中机密。奴婢知道的也不多。 程宗扬暗叫不妙。六扇门里既然有黑魔海的人,以有心算无心,六扇门那些捕快凶多吉少。六扇门的人死就死了,可这回还牵涉到月霜……师帅嘱托自己照顾岳帅後人,自己绞尽脑汁想保住她的小命,可月霜却要杀了自己而後快——这叫什么事啊? ………………………………………………………………………………… 这几位都是六扇门的朋友!敖润道:兄弟们!让六扇门的朋友看看咱们雪隼佣兵团的气势! 敖润每次都把雪隼佣兵团几个字咬得极重,生怕这几位六扇门的人漏听了自家的名号。那些汉子排成两列,举刀齐声高呼,声振山林。 来自六扇门的一共六人,其中四个穿著捕快服色,另外两个捕快服上多了道朱红的滚边。其中一个戴著面纱的是六扇门捕头泉玉姬,另一个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老者笑咪咪道:雪隼佣兵团的名头,老朽在长安也听说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能重伤太湖盟和翻江会的双龙头游雍,多亏了敖兄弟的铁弓! 敖润谦逊地说道:郑捕头说的哪里话!在下那一箭就算不射,姓游的在泉捕头手下也支撑不了几招! 敖兄弟太客气了。郑捕头拉住冯源的手,没想到敖兄弟队伍里还有一位法师!要不是这位兄弟施出火法,也逼这些贼寇不住。 冯源脸都涨红了,拍著瘦巴巴的胸膛道:郑老爷子有什么差遣!姓冯的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咳咳咳咳! 郑捕头也真好记性,众人出过手的,都能说出各人的得意招术。一番寒暄下来,无一错漏。六扇门的捕头声名显赫,能被郑老爷子褒扬几句,这些汉子都热血沸腾,连受伤的几个也觉得伤得值了。 郑捕头道:今晚这一仗,托各位的福,咱们大获全胜,太湖盟和翻江会的好手连伤的带死的,还有被擒下的,已经没剩几个。只不过游雍、潭英和马雄这几个为首的贼寇溜了。除恶务尽,少不得再辛苦各位几日…… 瞧郑老爷子说的!敖润打断他的话,胸膛拍得山响,白头苍鹰郑老爷子在江湖中名声那是铜豆掉到铜碗里——响当当!能帮六扇门办事,是我们兄弟面上有光!老爷子你说这话就见外了不是! 几名捕快与雪隼佣兵团的人说得热络,泉玉姬与月霜也在一旁低声说著话,泉玉姬道:卫公让你在六扇门,你为什么走呢? 整天办些小案子多没意思,月霜悄悄说:你在六扇门快十年,才升了捕头。我可等不了那么久。我还是想从军,上战场打仗去。 卫公主持皇图天策府,你在里面一样能学兵法啊。 我才不耐烦学那个,我想真刀真枪的作战!你瞧,我现在是副队长了!月霜眉飞色舞地说:这是我上个月出海,指挥佣兵团打退海盗挣下的!哼,要不是佣兵团歧视我们女人,我早就当上队长了!哪儿有姓敖那个市侩的位置! 第三百九十九章 追捕 更新时间:2012-11-21 月霜臂上戴著一个三角形的徽章,里面一只白鹰抓著两枝箭,代表雪隼佣兵团的副队长。泉玉姬目光停留了一下,然後问道:你那会儿追的是个淫贼? 月霜小脸顿时黑了下来,这次虽然斩杀了为首的双龙头游雍,却让那个该死的混蛋跑了。而且众人听说她追的是个淫贼,虽然不敢问,但目光里都多了些别的意味,月霜一想起来就窝火。这会儿被泉玉姬问到痛处,月霜期期艾艾地开不了口,最後支吾两句,说是路上发现的。 泉玉姬却极认真,先问在什么地方,然後问受害者是谁,当时的情形怎样。 月霜编不出来,顿足道:哎呀,你问这么细干嘛? 泉玉姬诧异地说:收集证据呀。证据确凿才能治他的罪。 月霜恨得牙根发痒,反正我看到了,就是他,没错! 泉玉姬温和地摇了摇头,这是不成的。有证据才能给他定罪。 月霜赌气道:我不管!反正我要杀他! 我不会让你杀的。泉玉姬认真说道:你若杀了无罪之人,自己就犯了法。他是否有罪,自有法律公断。即便有罪,罪不至死也不能随便乱杀。 月霜拍了拍额头,哀叹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入六扇门了吧?泉姊,你好刻板哦!在战场上我才不管他有罪没罪,是敌人就一剑砍了!哪儿像你,还要替坏人操心,在六扇门还整天带著面纱。 泉玉姬耸了耸肩,我已经习惯了。 你是怕别人看到你长那么漂亮,不相信你办案的能力吧!哼,六扇门也歧视女人! 泉玉姬无奈地摇摇头。 郑捕头远远招呼道:泉捕头,咱们先回城歇息,等养足精神再来收拾剩下那几个蟊贼。 泉玉姬口气冷淡地说道:郑捕头先请回吧。我再验看一遍线索。 郑捕头和几名捕快商量几句,一个叫袁星儿的捕快留下来,随泉玉姬一同重新检查昨晚打斗留下的蛛丝马迹。月霜满心捉到程宗扬,把这混蛋砍掉泄忿,也留了下来。 ………………………………………………………………………………… 敖润把荷包的钱币又数了一遍,拧著眉头琢磨一会儿,然後小声道:老张啊,跟你商量个事儿。 啥事? 你瞧,咱们还有二百一十四个银铢——冯源道:有我六十八个! 敖润眼一瞪,再罗嗦不还你了! 冯源退了一步,别呀…… 敖润道:咱们商量商量,拿出一百银铢,请郑老爷子、泉捕头,还有六扇门几位兄弟在广阳最好的酒楼喝一顿,大伙攀攀交情。 老张迟疑道:这点钱不够吧? 就咱们三个,对了,还有副队长。加六扇门的人,一共是十位。要把兄弟们都算上,就不够了。 一顿饭一人十个银铢?冯源酸溜溜道:敖队长,你可真舍得啊。 敖润陪笑道:面子要紧!面子要紧! 老张皱眉道:我琢磨著,怎么有点不对劲呢? 哪儿不对劲? 老张掰著指头道:二百一十四个银铢,你花一百银铢请客,剩一百一十四个银铢。从广阳到晴州,坐船要二十多天,就说咱们打出佣兵团的招牌,船资到晴州再付,路上这二十来天,咱们二三十号人,每人每天就用十几个铜铢?吃饭也不够啊。 敖润搓着手道:唉,你说这事儿……他一脸为难地说:恐怕大伙得饿两顿了…… 两顿!冯源跳起来,咱们在广阳待著不花钱啊! 你不是辟谷嘛?冯大,法,大伙挨饿,没你什么事吧? 我又不辟肉啊!我跟你说,一天没有一斤肉,我冯大,法师…… 房门光的推开,月霜兴冲冲进来,找到线索了! 几个人都跳起来,在哪儿! 泉捕头在树上发现一处铁器造成的爪痕,经过比对,可以断定是太湖盟副盟主潭英留下的!郑捕头和泉捕头都看过了,又在周围盘查了一边,判定那三个蟊贼都躲在北面的瓠山里! 老张叫道:那还等什么!去灭了他们再说! 泉捕头说,那伙蟊贼只剩下为首的三个,只要六扇门的人就够了。 冯源嚷道:那可不成!九十九个头都磕了,还差这一个? 可不是嘛,我也说不行!月霜翻开行李袋,将两只装满弩矢的皮囊扣在腰上,我带人先去,免得他们逃了! 敖润道:郑老爷子和泉捕头呢? 都在外面!快点! 别急啊!敖润道:到这会儿还没吃饭呢,我得买点吃的给两位捕头备著。郑老爷子那么大年纪,空著肚子打生打死多不合适。 马屁精!月霜白了他一眼,踹门出去。 找到线索,众人立刻行动起来,除了昨晚受伤的几个留在客栈,其他人都带好兵刃,与六扇门的捕快会合,循迹入山。 ………………………………………………………………………………… 广阳除了靠近大江一带是平原,三面环山。瓠山位於广阳之北,以形如葫芦得名,虽然不大,山势却颇为险峻。 敖润望著山脊抽了凉气,这山势够险,要让那三个跑了可不好追。 月霜道:那是三个活人,又不是老鼠。山势越险,他们留下的痕迹越多。 六扇门都是追踪辨迹的高手,怎么会让他们跑掉? 泉玉姬彷佛没有听到他们的争论,她美目在山林间缓缓扫过,然後走过去,拂开一片落叶,露出泥土上半个浅浅的足痕。 泉玉姬审视著说道:这是马雄的足印,他左脚断了一根尾趾,足印左前侧略浅。 她小心地翻开一片叶子,露出叶上一滴血痕,从溅射的痕迹判断,应该是从七尺左右的高度落下,马雄身材不高,必定是背著一个人,时间在两个时辰之前,方位朝西北向。 郑九鹰赞许地点点头。 第四百章 瓠山 更新时间:2012-11-21 泉玉姬拿出丝帕,抹了抹手指,我判断:游雍的伤势比我们想像中更重,两个时辰之前,马雄背著他来到瓠山,因为怕在路上留下痕迹,於是进入林中。 谭英负责在前开路,除了他们三人以外,身边再没有其他人手。前面那块石头背後,必定有钢爪留下的擦痕。 冯源跑过去看看,然後叫道:真有啊! 泉玉姬道:三寇逃到这里已经精疲力尽,从游雍的伤情推断,至少要休息三个时辰才能动身。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敖润呼了口气,六扇门的水准我算见识了,泉捕头能从一个脚印看出这么多,老敖听著就跟亲眼看著姓马的正背著人往山上爬呢。那还等什么?咱们就顺著脚印往上追吧! 不可鲁莽。郑九鹰道:这瓠山的卷宗我看过,山里有两三处断崖,道路险峻。这三寇能屡屡逃脱追捕,必有逃生之法。 敖润道:郑老爷子的意思呢? 山顶。郑九鹰道:瓠山有上下两条路,上路易走,下路难行。两条路越过断崖之後,在山顶汇合。三寇走的是下路,若循迹追踪,容易被他们故布迷阵。不如分出一组人手直接登至山顶,在高处策应。 泉玉姬斗笠抬起,目光透出一丝忧色。郑九鹰道:有雪隼团的朋友相助,咱们人手充裕,不如兵分三路。一路追踪,一路抢占山顶,另一路扼守进山的路口。 敖润叫道:好主意!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 众人商议已定,泉玉姬带著月霜、老张、冯源和两个伍的佣兵,沿下路三寇逃亡的线路追踪。另一路则郑九鹰带著六扇门的捕快,加上敖润和五名雪隼团的佣兵,直接插向山顶。最後几名佣兵团的汉子守住路口,以免三寇逃蹿出来。 敖润叫道:弟兄们!拿到三寇,咱们和郑老爷子好好喝一场!我请客! 大笑声中,三支队伍分开,散入山林。 ………………………………………………………………………………… 瓠山主峰。 大哥!游婵扑过去,连声道:伤得怎么样? 游雍面如金纸,背上的箭矢已经被拔出来,衣服上都是血迹。他盘膝坐在地上,一手按住胸口,冷冷道:死不了! 程宗扬看看周围,旁边两个自己都见过,分别是太湖盟的副盟主谭英和翻江会的二龙头马雄。那次在章胖子的金钱豹碰面,大家没有交谈,谭英和马雄对程宗扬没什么印象,游雍眼中却寒光一闪。 程宗扬心头微凛,游婵收起泪,低声道:大哥,你答应了么? 游雍冷哼道:穷途末路,还有什么好说的。 游婵如释重负,大哥放心,仙姬为人很好的,必不会亏待三位哥哥。她拉起程宗扬,这位是飞鸟熊藏,东瀛来的上忍,也和哥哥一样是请来的客卿,现在是教内的供奉。 游雍盯了他半晌,我们在建康见过。 游婵道:上忍正是从建康来的,一直藏在宫里。 游雍点了点头,是了,难怪你会和张侯爷混到一处。 程宗扬暗自庆幸,这几个都是黑魔海外围,自己这个东瀛上忍经过另一个什么飞鸟确认,就是露出什么破绽,他们也搞不清楚,正方便自己混水摸鱼。 程宗扬正容道:仙姬下令对付六扇门的人,你们是怎么准备的? 马雄一振手中的九环大刀,六扇门逼人太甚!直娘贼,跟他们拼了! 谭英双手拢在袖中,阴恻恻道:仙姬怎么的安排我们不知道。我们接到的消息只说我们若是答应,便在接到信号之後,找到一张符菉焚掉。 什么信号?哪里的符菉? 鬼知道!谭英翻了翻眼睛,显然对黑魔海的主持者故弄玄虚颇为不满。 程宗扬心里七上八下,一会儿担心黑魔海毒计成功,泉玉姬、月霜她们都要倒霉,一会儿又担心那个仙姬只是胡吹大话,六扇门大展神威,捉拿三寇,顺便连自己这个淫贼也一块儿收拾了,到时候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还未到午时,天色渐渐阴暗下来,天际乌云密布。几人躲在断崖一处不起眼的山凹里,背後便是瓠山顶峰。三寇昨晚突围出来,人人带伤,如果拚死逃亡,出不了瓠山就会被六扇门追上。走投无路之下,黑魔海选在这个时候抛出诱饵,由不得他们不吞下。 谭英忽然道:有动静! 马雄看了一眼,急忙退回来,倒抽一口凉气,六扇门的人! ………………………………………………………………………………… 山顶是一处荒废的庙宇,正殿泥塑的神像早已经倾颓,看不出供的菩萨还是道君。郑九鹰一手抚着铁尺,在山头看了片刻,然後叫来两名捕快,吩咐他们守住下山路口的位置,又道:星儿,你轻身功夫好,到树梢盯著。 那名捕快少女答应一声,便与同伴一起离开,敖润连忙叫道:别急别急!大伙带点儿吃的!说著赶紧捧出一只大纸包,里面塞满了烧饼、酱肉、卤鸡之类的熟食。 郑九鹰笑道:敖兄弟太客气了。 人是铁饭是钢嘛,空著肚子怎么好打斗?来来来,大夥儿都拿! 郑九鹰微微颌首,几名捕快取了食物,笑著向敖润道谢,随即散布各处。 敖润道:郑老爷子,你也来点儿。 不了。郑九鹰笑道:我常年吃斋,这些肉食就免了。 哎哟,老爷子怎么不早说!敖润买的匆忙,大纸一包,各种食物都混在一处,素饼也沾了肉汤肉汁。 郑九鹰笑呵呵道:公门里面好修行嘛。 郑九鹰放下铁尺,坐下来闭目养神,敖润不好打扰,讪讪地拿出素饼咬了一口。 乌云漫过,天色越发阴霾。半个时辰之後,树梢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鸟啼。 敖润精神一振,抓起铁弓就要往外走。郑九鹰闭目道:莫急。是星儿见到了自己人。 泉玉姬等人出现在断崖另一侧,月霜朝这边挥了挥手,与泉玉姬低声说了几句,然後领著人朝断崖的藤桥走去。 敖润张望著道:他们还真敢躲啊! 四百零一章 天象 更新时间:2012-11-21 那是一处柱形的石峰,隔著十余丈的悬崖,只有一条藤桥相连。如果三寇真躲在峰上,只要守在桥头,他们就插翅难飞。 月霜追了一路,眼看贼人的巢穴就在眼前,顾不得多想,便带人过了桥。泉玉姬刚走到桥上,忽然停住,她仰首朝天上望去,然後喝道:回来! 乌云中蓦然透出一道光亮,将整条山谷映得通明。 鸟啼声传来,躲在山崖下的几个人都是一怔。 游婵道:是这个信号吗? 不可能!谭英道:仙姬怎么可能知道这会儿有鸟叫? 没错。游雍冷冷道:是六扇门的讯号! 几个人都愣了一会儿,马雄道:符呢? 众人四处张望,不知道仙姬说的符菉在哪里。 游婵忽然道:是这个吗?说著她取出一截蜡封过的竹筒。 马雄叫道:你带著怎么不早说? 这是仙姬三年前留下的,交待危急的时候打开…… 不可能!谭英揪著头发叫道:她三年前怎么可能会有今天? 少废话!游雍抢过竹筒,两指一紧,啪的捏碎,里面是一张金黄的符菉,上面的朱砂符文宛如刚写上一样鲜亮。 游雍一手抓住符菉,一手抢过马雄的九环大刀,手腕一翻,用刀背在岩壁上划过,一串火星迸射出来,金黄的符菉与火星一触,立即化成一团火光。 游雍这几下兔起鹘落,不免牵动胸口的伤势,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喷在符菉上。 燃烧的符菉非但没有熄灭,反而更加耀目。朱红色的符文在火光中扭曲著,一一亮起。当最後一个符记被火光焚尽,天际风雷大作。 无论是断崖的泉玉姬,还是主峰的郑九鹰,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天象异变所震慑,昂头望向天际。一道金芒直刺天空,漫天的乌云迅速合拢,接著五道雷光从不同方位同时亮起,在空中汇成一道,重重击在摇晃的藤桥上。 月霜等人骇然回首,只见藤桥中间的几名同伴来不及闪避,就被雷光吞没,与脚下的粗藤一起化为乌有。接著藤桥从中断开,几名佣兵随著断裂的长藤堕入深谷。老张和冯源齐声大叫,眼看著同伴消失在悬崖下,只剩下寥寥几名幸存者被困在悬崖另一端。 谷中传来一声清啸,滚滚雷光间,泉玉姬飞身而起,长剑撕开雷电交织的密网,从悬崖中掠出。 马雄呆了片刻,叫道:仙姬是活神仙啊! 游雍眼中凶光大露,沉声道:走。干掉六扇门那些鹰犬! 程宗扬面上冷静自若,心里却掀起滔天巨浪。他不相信那个仙姬真能在三年前就算到今天所发生的事。但她显然有著超强的执行能力,在当事人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冷静地配置各种资源。每一件可以利用的物品,甚至每一个人的性格、能力、遇事反应都在她掌握之中。 她留给游婵符篆时,只是布下一著闲棋,这时使出,却收到奇兵之效。想到她本人远在千里之外的晴州,却遥遥掌控一切,这种操控能力简直是可怕。如果不是阴差阳错,有那个小太监当引子,又出来一个飞鸟上忍给自己作印证,再加上游婵要遮掩她行凶的事,只怕早被她看穿自己是个冒牌货。 敖润下巴几乎掉在地上,半晌才惨叫道:我的雪隼团啊!我幹你娘,的老天爷啊! 郑九鹰抬头望著奔腾的雷光,厉声道:哪位使五雷诀的朋友在此!声音远远传开,几乎压倒震彻天地的雷声。 泉玉姬从掠出,如风而至。郑九鹰踏前一步,皓白的须发怒张起来。 不好!一名捕快捂住小腹,面色灰白,有毒…… 接著树梢嘤咛一声,袁星儿从树上跌落下来,敖润扑过去接住她,一边大叫道:是谁!是谁下的毒! 几道怪异的目光落在身上,敖润忽然张大嘴巴,半晌才叫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忽然臂上一麻,郑九鹰从他怀中抢过袁星儿,然後沉声道:谁中了毒? 我…… 还有我……两名守在下山路口的捕快互相扶携著出来,喘著气道:这毒古怪的紧,使不上力气…… 袁星儿道:我们四个吃了你的食物都中了毒,只有郑捕头没事。 敖润怔了一会儿,叫道:我跟你们吃的一样的东西!你瞧!他抓住一只肥鸡,拚命嘶咬著,大口大口吞下去,没!没毒啊……敖润竭力咽下去,喘道:我们兄弟也……也吃了啊! 袁星儿道:你下毒会连自己人也毒吗?多半是你作过标记,只把有毒的给了我们。 敖润呆了一会儿,然後抬起手,啪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几名佣兵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泉玉姬雪白的裤脚沾了几滴泥水,她左手提剑,右臂不自然地垂下,看来刚才五雷诀的一击,让她也受了伤。 泉玉姬用冰冷而生硬的口气道:贼人来了。 敖润一个虎跳蹿起来,瞪著眼睛道:老子跟他们拼了!郑老爷子,我真他妈是冤枉啊! 泉玉姬左肘一斜,击向敖润腰侧,敖润抬臂挡住,双手一分,将她逼开,叫道:泉捕头!你受了伤,不用你动手!老敖死给你看! 泉玉姬冷冷道:不可。 敖润红著眼叫道:我不跟你打!让我去杀了那三个狗贼!呃——敖润背後忽然一麻,郑九鹰双手扣住他的腰背,劲力到处,顷刻就封了他几处大穴。 敖兄弟,只要你是清白的,老夫必会给你一个说法。 剩下几名佣兵里面,一名汉子叫道:郑老爷子,你信不过敖队长,还信不过我们吗?老爷子放心,就是死,我们也死个清白! 几条人影缓步过来,中间的游雍一手按在胸口,面孔蜡黄,眼中饿狼般露出嗜血的目光,谭英和马雄面带狞笑,一左一右立在两边。後边程宗扬半遮半掩地勾著头,只怕被人认出来。 四百零二章 卧底 更新时间:2012-11-21 几名佣兵发了声喊,并肩冲了过去。这几名汉子都是晋军解散的军士,虽然手底不弱,但论起江湖搏杀的经验,比这些贼寇差得远。谭英飞身跃起,双臂一张,手背後弹出五股精钢打造的利钩,彷佛伸长的利爪,绞住一名佣兵的快刀,接著右爪挥出,在他胸前留下五道血痕。 持矛!持矛!佣兵汉子高叫著举起长矛,将谭英的利爪挡开。 马雄挺身上前,与谭英一道逼住剩下的佣兵斯杀。游雍一手捂著胸口,笔直朝六扇门两名捕头走过去。 泉捕头,拜你这一掌所赐,游某断了四根肋骨,心脉受创。游雍沙哑的声音道:此恩此德,没齿难忘。 泉玉姬冷冷看著他,忽然回过头,用她带著异国口音的生硬语调问道:郑捕头,你费尽心思把我和同僚引到此处,究竟是存了什么心思? 郑九鹰错愕的表情一闪而过,泉玉姬又道:四名捕快都中了毒,只有郑捕头幸免,郑捕头能够解释吗? 几名捕快都望向郑九鹰,露出紧张的神情。 郑九鹰叹道:你在六扇门已经十年,难道还怀疑我吗? 我只讲证据。泉玉姬道:两支队伍同时出事,一支遇袭,一支中毒,只有郑捕头安然无恙,我现在怀疑你已经加入黑魔海,成为他们的鹰犬。 黑魔海!几名捕快都发出惊呼,连敖润也拚命抬起眼睛,去看郑九鹰的脸色。 郑九鹰皓眉一挑,证据呢? 我没有。泉玉姬握住剑柄,但擒下你便有了! 泉玉姬长剑挑起,郑九鹰暴喝一声,袖中飞出一支黝黑的铁尺,重重击在剑锋上。 游婵和程宗扬互视一眼,没想到这要命的时候,六扇门两名高手竟然内斗起来。游婵握住腕下的尖刀,叫道:姓泉的!你敢伤我哥哥!拿命来! 泉玉姬左手使剑,已经被郑九鹰逼在下风,加上游婵,只怕败得更快。程宗扬连忙拉住她,别急。 为什么?游婵挑起眉头,擒下姓泉的,给你当宵夜不好么? 程宗扬低声道:你知道谁是卧底? 这还用问么?姓泉的伤了我哥哥,又在五雷诀下受了伤。哼,若不是她没留在这边,只怕这会儿也中了毒。 程宗扬心里也没底,只不过随口搪塞,想让泉玉姬见机逃脱。但泉玉姬彷佛没有听到,剑法愈发凌厉,招招不离郑九鹰要害。 郑九鹰浓眉越皱越紧,开口道:泉捕头,你已经受了伤,莫要强撑,让外人看了笑话。 程宗扬目光从六扇门众人身上一一看过。郑九鹰?不像啊,如果他是卧底,这会儿身份已露,就该全力出手,看他显露的功力,只怕泉玉姬没受伤也不是他的对手。 泉玉姬?怎么可能。如果她是卧底,何必指认郑九鹰呢? 那个女捕快?有可能。那声鸟啼就是她发出的…… 程宗扬看了一圈,目光又回到郑九鹰身上。不过嫌疑最大的,应该还是这老家伙吧。只有他有实力把六扇门的人一网打尽。 郑九鹰手中的铁尺犹如一条乌龙,将泉玉姬的长剑不断击开,左手却一直缩在袖子里,纹丝未动。 郑九鹰铁尺带出的风声越来越响,泉玉姬一边勉强支撑,一边寒声道:郑捕头,你的拘魂锁怎么不施出来呢? 郑九鹰眼神一厉,铁尺陡然击出,已经用上十成力道。泉玉姬娇躯一震,踉跄著退开,半跪在地上,斗笠微斜,面上的薄纱渗出几点鲜血。 郑九鹰收回铁尺,叹道:老夫的拘魂锁一出,必得饮足鲜血。这么多年,老夫每日吃斋念佛,只求少造些杀孽。 他伸出手,温言道:泉捕头,收手吧。 泉玉姬犹豫了一下,放开长剑,伸手搭住他的手掌。郑九鹰刚要拉她起身,泉玉姬受伤扭曲的右臂奇迹般一弹,五指深深没入郑九鹰腹中。 郑九鹰大吼一声,袖中一条锁链怒龙般飞出,泉玉姬抬掌拍出,闪电般退出丈许。 郑九鹰盯著泉玉姬,浓密的胡须一根根张开,他右手握著铁尺,左袖铁链滑出半截,小腹鲜血狂涌,伤口血肉模糊。 泉玉姬张开滴血的玉手,掉在地上的长剑飞回掌中,这一手使得神完气足,哪里有半点受伤的模样。 郑九鹰长吸一口气,小腹的伤口奇迹般收拢,止住鲜血,他沉声道:泉姑娘,你十岁入六扇门,先後跟随三位捕头历练,虽然你出身新罗,我六扇门从未把你当成外人。你扪心自问,这十年来,可有半点亏负於你? 泉玉姬冷冷道:郑捕头,你身为六扇门高层,却暗中与黑魔海勾结,毒害同僚,在场的诸位都可以为我作证。 郑九鹰深吸缓吐,慢慢道:当日在建康,你手下的捕快遇袭身亡,我便起过疑心。想必是他察觉了你的低细,才被你灭口。 泉玉姬用没有声调的语气道:王捕快是被动匪所杀,人证、物证俱在。郑捕头想栽赃於我,并不容易。 郑九鹰双眼一睁,目光如电,彷佛要看穿泉玉姬的内心。泉玉姬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手中的长剑犹如秋水。 泉玉姬!你面纱之下究竟藏著什么! 暴喝声中,郑九鹰左手的拘魂锁全力攻出。被撕裂的空气发出一串爆响,那条铁链腾起一道黑雾,宛如一只张开的大手,朝泉玉姬细长的玉颈抓去。 泉玉姬长剑微挑,剑锋在空中挑出朵朵梅花,每一朵都五瓣俱全,中间吐出雪亮的花蕊。凝成梅花的剑气不断击上飞舞的拘魂锁,将贯满锁链的黑雾击碎。 谭英和马雄好不容易干掉四名佣兵,两人身上都挂了彩,这会儿站在游雍旁边,不知道该帮哪边。 游婵钦佩的看了程宗扬一眼,还是上忍高明,一眼看出她的身份。 程宗扬心里的惊讶比她更甚,忍不住道:你怎么知道卧底就是她呢? 四百零三章 血案 更新时间:2012-11-22 游婵贴著他的耳朵道:那老头若是黑魔海的人,就不会中了她的诡计。这贱人一肚子鬼魅心肠,还装得大义凛然,好卑鄙…… 程宗扬悄悄摸了摸匕首,心里微微发紧,如果泉玉姬真是黑魔海的人,只怕自己的身份混不过她的眼睛。 郑九鹰脚步踏著八卦方位缓慢移动,到了兑位时,拘魂锁蓦然发出一声狂啸,一个血红的骷髅头从锁影中飞出,张开血淋淋的大口。 郑九鹰长眉低垂,沉声道:我佛慈悲! 泉玉姬淡淡道:郑捕头身为六扇门名捕,却练此邪功,念再多的佛也全无用处! 郑九鹰道:术无正邪,因人而异。你的落梅剑虽是正派玄功,心术不正也是枉然! 郑九鹰锁链一摆,那只骷髅头扑向泉玉姬挽出的梅花剑影,骷髅头滴血的利齿嘶咬著,将剑气一一扯碎。 程宗扬盯著他们交手的每一个细节,一些无法理解的情形在脑海慢慢变得清晰。如果是以前,自己根本不会留意他们的格斗。但与苏妲己一战,程宗扬终於痛下决心,要保住自己所拥有的东西,就必须让自己变得更强。 直到现在,自己还是靠武二郎的五虎断门刀混饭吃。武二的刀法虽然很猛,但碰上真正的高手就不好混了。不过除了王哲给自己筑下的基础,还有殇侯短短半天的指点,自己身边并没有可以随时请教的名师,大多数时候,自己都要靠血的代价,来学一点基础的格斗技巧,郑九鹰与泉玉姬一战绝不是自己见过的最高水准,却是自己看得最真切的一场。以前自己不理解他们的招术为什么要弄那么多花样,比如泉玉姬的落梅剑,为什么要费力地挽出梅花,而不直接攻出,看起来太像作秀了。 但这会儿心里隐约生出一个念头,并不是泉玉姬先有了梅花的念头,为了好看才施出来,而是她每一道必须施出的剑气自然而然聚成梅花。 程宗扬想起关於战斗机的一种说法,一架战斗机的性能,只用眼睛就能看出高下。性能更好的一架,外形看上去肯定更美。这并不是设计师人为去美化,而是在风洞中反覆测试的结果。如果外形看上去缺陷,实际效果必定不尽如人意。 一个丝毫不懂武功的人,拿著一柄剑可能会施出无穷无尽的怪招,但只有懂得剑法的人,才能有意识地让每一招都起到应有的效果。这些招术千锤百炼的结果,就如同在风洞里反覆测试,越来越趋於美观。 泉玉姬的落梅剑法招术极快,剑锋旋转著吐出剑气,勾划出梅花的第一片花瓣,如果就此止住,不用郑九鹰铁尺攻来,剑气自然散开。因此她需要连转五次手腕,勾划出五片梅瓣,将剑气凝在一处,然後一剑挑出梅蕊,才能将聚拢的剑气施出。 另一方面,他们的招术虽然千变万化,却有脉络可寻。一个完整的招术首先是起手,攻其不备,令对方措手不及,接著是承手,以雷霆万钧之势,攻破对手的防线,如果对手见招拆招,那便出现一个精妙的变招,一方面变换角度再次攻击,另一方面补足自己的漏洞,如果还不足以攻破对方,就是最後的退守。 就比如自己拿刀砍人,一刀砍下去就包含了起手和承手,对手以为自己要攻他的小腹,自己却选择了脖颈,就是起手的出奇不意,这一刀砍出,中途猛然发力,就是承手。对手弱一点,这一刀就能砍倒对手。如果对手够强,一刀劈出被他挡住,就需要刀势加以变化,一边寻找对手的弱点,一边留意自己的破绽。只要力道足够,这个转折可以无限地施展下去,但任何人攻出一刀,力量都有耗尽的时候,这一刀力量使尽之前,就要回手,留下力气防备对手趁势而入。 世间招术虽然千变万化,但一个完整的招术总不脱这几个步骤。没有承手,就无从发力;没有变招,就是直来直往的硬攻,根本没有招术可言;没有最後的防守,对手很容易便能趁隙攻入。 与敌人交手的画面在脑中闪过,程宗扬发现自己能活到现在实在是个奇迹。 如果不是有武二传授给自己的成套刀法,完全依靠本能出手,下场早就惨不忍睹了。比如与苏妲己一战,自己施出五虎断门刀中的破敌猛招龙蟠虎踞,却不管招术的完整,没有留下一点余力作起码的防守,结果一招就被苏妖妇干翻。 郑九鹰的拘魂锁声势越来越猛烈,谭英和马雄早变了脸色,游雍虽然面无表情,也不得不运功抵抗逼人的劲风。 泉玉姬招式一变,明净如水的剑锋突然间透出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剑上血色涌动,凝成一道血红的翎毛,接著箭矢般射出,拘魂锁的血骷髅刚至中途,就猛然爆裂。 郑九鹰失声道:妖翎血羽!你果然是黑——又一支血翎射出,郑九鹰上身一折,整个身体横了过来。就在这时,泉玉姬突然玉颈一摆,头上的斗笠突然飞出,罩向郑九鹰的面孔。郑九鹰像见到某种可怖之极的事物般,发出一声惊呼。那只斗笠覆盖在郑九鹰脸上,接著斗笠下传来一阵古怪的异响,彷佛群蚁在疯狂地噬咬骨骼与血肉。 郑九鹰手指抽动了几下,铁尺和锁链锵的一声,掉落在地,不过是两件普普通通已经用旧的了六扇门平常装备。 摘去斗笠的泉玉姬没有再朝郑九鹰看一眼,提著长剑走到一名捕快身前。 那名捕快额头滚出黄豆大的汗滴,低声道:泉捕头…… 泉玉姬点了点头,叛徒已经除掉,没事了。 说著长剑递出,在他喉头停了一下,等他惊恐地张大眼睛,才慢慢刺入。她眼神中没有丝毫的不忍和惊慌,甚至也没有狡计得逞的得意和嗜血的冲动,平静得像一泉井水,让人看不出她是喜是怒。 四百零四章 敌友 更新时间:2012-11-22 另两名捕快挣扎著起身,捂著小腹往山下奔去。泉玉姬身形一闪,挡在两人面前,淡淡道:你们也是和郑九鹰一夥的吗? 两人喘著气道:不是…… 那好。泉玉姬一剑一个,将两名同僚刺死,然後走回来。 滴血的剑锋落在袁星儿咽喉上,穿著捕快服色的少女面孔雪白,嘴唇颤抖著小声道:泉姊…… 泉玉姬低头看著她,犹豫了一下道:我信得过你。不会伤你。 袁星儿感激地说道:多谢泉姊……啊! 泉玉姬长剑一挑,剑锋从袁星儿襟口划下,少女皂色的捕快服整齐分开,两只雪白的胸乳立刻弹了出来。 泉玉姬平静地说道:星儿,你既然身为捕快,一会儿落入匪寇手中,面对他们的报复,也不要堕了我们六扇门的名声。 程宗扬一手扶著额头,右侧太阳穴的伤疤霍霍跳动。眨眼间,六扇门的四名捕快便尸横就地,只剩下一个少女。而那个戴著面纱的女捕提著长剑,目光冷淡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看著失去反抗能力的袁星儿,谭英和马雄同时露出贪婪的目光。 袁星儿脸色像死人一样苍白,忽然她赤手抱住长剑,用尽全身力气,将胸口撞向剑锋。 鲜血像梅花一样,在她白皙的身体上绽开。泉玉姬脸上的面纱纹丝未动,回手拔出长剑,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提剑放在敖润颈中,慢慢道:雪隼佣兵团? 敖润看得面无人色,他盯著泉玉姬,脖子渐渐涨红,然後狂叫道:我干你娘!敢冤枉老子! 泉玉姬冷冷看著敖润,长剑刺进他喉头,敖润打了个哆嗦,然後又瞪大眼睛,娘的!老子这辈子什么都干过!就他妈的没死过!今天倒要死一次看看!有种你就来啊,我幹你祖宗十八…… 住口!程宗扬一脚踢在敖润脑袋上,把他踢得翻了白眼。 泉玉姬的剑锋在敖润颈中带出一道血痕,头也不抬地冷冷道:盘江程氏的少主人,也与匪寇勾结在一起么? 游婵陪笑道:泉捕头莫认错了,这位是东瀛来的飞鸟上忍,现在是圣教的供奉。 泉玉姬露出奇异的眼神,飞鸟供奉就是你? 程宗扬硬著头皮道:不错。 程少主不是来自南荒吗?怎么变成东瀛? 程宗扬喝道:愚蠢!我说是南荒就是南荒吗? 泉玉姬目光微微闪烁,一字一字慢慢道:吉梅玛希代,有楼稀库…… 程宗扬大松了一口气,这句自己懂啊!听泉玉姬的口音,这个新罗裔的倭语水准也不怎么样。 程宗扬绷起脸,双手握拳,梗著脖子吼道:呜艘! 泉玉姬面纱轻轻一晃。 程宗扬严厉地教训道:大家又不是初次见面,有什么好关照的! 泉玉姬被他的气势压住,举手掠了掠发丝,忽然一掌拍来。 程宗扬急忙抬起左掌,叫道:八格!你敢犯上! 双掌相对,程宗扬大叫不好,自己原以为她只是试探,谁知这贱人掌力凌厉之极,竟是奔著自己性命来的。自己经脉伤势未愈,这一掌足够自己死两遍的。真气侵入经脉,程宗扬气血翻腾,喉头不由一甜,口中充满血腥的味道。 泉玉姬真气吐出,刹那间神情大变,急忙收回掌力,退开两步,目光惊疑不定地看著程宗扬。 游婵已经搞不清泉玉姬是敌是友,急忙拔出尖刀,退到供奉身边。程宗扬强行咽回鲜血,压下伤势,一手伸进背包。这次想保命,就要看飞鸟兄剩的两支卷轴灵不灵了。 戴著面纱的女捕头犹豫片刻,然後曲膝跪倒,双手放在地上,俯下身额头贴住手背,用她生硬的口音道:黑魔海御姬奴泉玉姬,叩见飞鸟上忍!不知供奉身上有伤,请供奉恕罪! 程宗扬攥著卷轴,浑身都是冷汗。这贱人真是黑魔海的人! 看到泉玉姬终於表明身份,游婵松了口气,埋怨道:你都知道了,还装腔作势,险些伤了供奉。连仙姬的话你都敢疑心么?说著惊叫一声,大哥! 旁边一直苦苦支撑的游雍喷出一口鲜血,缓缓跪坐下来,接著朝後倒去。 ………………………………………………………………………………… 体内气血翻腾,宛如奔驰的马群没有片刻停歇。程宗扬竭力收拢真气,丹田的气轮缓缓旋转,运功打通受创的经络。泉玉姬撤招及时,自己并没有受太多的伤,只不过刚才吸收的死气也在丹田徘徊,被她一掌险些击散,这会儿要费些力气调理。 这次吸收的死气一共十道,但其中一股比其余全加起来还要充沛,可见郑九鹰修为的深厚。可惜郑老头心地太好,被那贱人暗算。 好不容易控制住体内的真气,将死气一一纳入丹田。程宗扬睁开眼睛。这一个时辰的调息,不仅将死气尽数融入丹田的气轮,伤势也大有好转。 天际的乌云早已散开,日影西斜,从破碎的窗口投入淡黄的光线。这是庙宇後面的厢房,墙脚有几个野獾钻出的破洞,洞口丛生著枯黄的草叶。房内的物品早被搬走一空,只剩下一张积满灰尘的土炕,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来过。 程宗扬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被困在峰上的月霜等人音讯皆无,他们被困峰上,只怕到现在还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脑中一时间生出无数念头,敖润被自己一脚踢晕,应该还没死,怎么把他救出来?还有,泉玉姬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刚才为什么突然收手?自己假冒的身份经不起半点推敲,一会儿怎么溜出去?还要把月霜从断崖救下来……程宗扬心里哀鸣一声。死丫头,你是要在这儿,我还用动这么多脑筋吗? 蓦然间,程宗扬无限怀念起那个死丫头起来。她在水里这么久,也不知道有没有好一点,其实有她的小嘴亲著,自己在水里陪她两天也没什么。说好让自己在河边等她,自己却溜出来这么久,小紫要看不到自己,发起飙来…… 不管了!还是开溜要紧。自己假冒飞鸟熊藏,运气够好才混到现在,但运气这事儿实在太靠不住。就算能暂时瞒过姓泉的,迟早也要被揭穿,在这儿多待一会儿,就多一分危险,不如见好就收,想办法救了敖润赶紧走人,等找到小紫再想办法。 程宗扬转身一把拿起背包,再回过头,汗毛险些竖了起来。 四百零五章 御姬 更新时间:2012-11-22 泉玉姬立在门口,那件皂黑色的制服镶著朱红的滚边,勾勒出身体凸凹有致的曲线。她的捕快服短短的,穿著雪白的长裤,腰间系著一条鲜红的丝带,上面悬著一面标记六扇门身份的铜牌,看起来果决精干,英姿飒爽。她的斗笠已经取下,脸上仍罩著面纱,原本冷静到无情的目光却多了一分异样的光彩……如果自己没看错,那竟然是一种讨好的眼神! 哇塔丝诺苟锈金!泉玉姬曲膝跪在满是灰尘的地上,俯身用额头贴住手背,磨西哇开阿历嘛森! 後面这句自己不熟,听口气像是给自己赔罪道歉。但前面这一句,自己在动漫里可听过太多了!那些漂亮的小女仆,经常这样喊——我的主人! 程宗扬脑中电转,脸上堆起怒色,喝道:八格!不要在我面前说你的蹩脚倭语!你在污辱我的语言! 泉玉姬连忙改口,用带著异族语调的生硬口音道:对不起!上忍息怒。 她每个字的发音都很准确,但连在一起时语调很生硬,就像对著书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程宗扬只想她赶快消失,板著脸道:知道就好!你可以走了。 泉玉姬身子伏得更低了,仙姬吩咐,上忍是教内最尊贵的宾客,指派奴婢作为上忍的属奴。 程宗扬脑中嗡的一声,黑魔海说要送自己一个女奴,竟然是她! 泉玉姬一手放在面纱下,雪白的喉咙伸直,勉力吐出一颗红色的丹丸,然後双手捧起,举到程宗扬面前,轻喘道:请主人收下。 程宗扬皱起眉,这是什么? 这是用泉奴的一魂一魄炼成的魂丹。奴婢被指定给主人,就应该给主人献出魂丹。只要主人吞下,泉奴的一魂一魄就依付在主人身上,至死不渝。 程宗扬心头一阵狂跳,她不会拿这东西来骗自己吧?万一这是毒药呢……少来!她要拍死自己也费不了多少力气。程宗扬心一横,伸手接过魂丹,张口吞了下去。 什么事都没发生,那颗魂丹一进肚子就消失无踪,好像没有存在过一样。 程宗扬等了一会儿没有见到动静,忍不住道:这东西怎么用的? 失去魂丹的泉玉姬目光有些发黯,吃力地说道:请上忍……运气到脑後的窍阴,穴…… 丹田气轮一动,一股真气行至脑後,在窍阴,穴上一触。原本只是经络中一个节点的穴道豁然打开,苍灰色的空间中,隐约飘浮著一个淡淡的影子。 这是你的魂魄?程宗扬惊讶之余,试著将一丝真气撞在淡影上。 泉玉姬如受雷殛,浑身剧震,颤声道:求主人饶命…… 那个影子在动呢!程宗扬好奇地说道:我要再用点力,把它打碎会怎么样? 泉玉姬面纱微微晃动,低声道:奴婢失去魂魄,即便不死,也会变成没有知觉的行尸走肉…… 真的吗? 黑魔海的手段让自己大开眼界,这么说,自己只要控制住泉玉姬的魂丹,她修为再高也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 程宗扬收回真气,看著伏在自己脚下的女捕头,试著命令道:你把面纱摘掉。 泉玉姬垂首摘下面纱,然後扬起脸,朝主人一笑。 眼前是一张娇美的面孔,她年纪比云丹琉略长一两岁,正值双十年华,容貌像整过容一样姣好,眼角比一般人略大,鼻梁秀挺,下巴微尖,柔润的唇瓣红艳得如同涂过胭脂,整张面孔就像比照著画上的美人儿画出来的一样,属於标准的美人胚子。 程宗扬吞了口口水,长得蛮可以嘛,为什么要遮起来? 泉玉姬道:奴婢穿过鼻环,怕有人留心看出来。 鼻环?在哪儿? 泉玉姬翘起鼻子,果然在她鼻翼一侧和鼻间各有一个小孔。程宗扬试著摸了摸,见泉玉姬没有闪避,索性在她漂亮的脸颊上捏了一把。泉玉姬唇角挑起,含笑任他轻薄,不敢有一点不耐烦的样子。 程宗扬摸著她光滑的脸蛋,有些怀疑地说道:你刚才不还想杀了我吗?怎么突然这么乖,连魂丹都交给我了? 泉奴第一次见有倭人华言能说得这么好,还以为主人是冒充的。泉玉姬带著笑容柔声说道:直到刚才交手,才知道主人不仅是圣教中人,而且还蒙教主亲传神功。 程宗扬恍然大悟,这贱人察觉到自己用的是太一经才连忙收手。自己的太一经其实非常之渣,凝羽本身学的就不对,自己又跟著凝羽错上加错。如果不是遇到殇侯这个大行家,恐怕早就练死了。 殇侯本身出自毒宗,对黑魔海巫宗的太一经也算不上精通。但毕竟在黑魔海浸淫多年,见识非凡,通过凝羽所知的一鳞半爪,推测出太一经所独有的运功经脉,经过他的调整,自己的太一经这才有了几分模样。 身上有这种功夫,本来很扎眼的。不过早在岳帅重创黑魔海之前,就很少有人接触过太一经,连小狐狸都没看出异样。除了殇侯和泉玉姬这样与黑魔海大有渊源的人,只怕没有人能识破。所以自己也没想过要隐藏,毕竟要说扎眼,九阳神功可能更扎眼。 泉玉姬道:当初在建康,主人说来自南荒,奴婢仔细查过,并未听说南荒有姓程的世家,只是盘江路途遥远,无法查取实证。主人来自东瀛,却自称来自南荒,华言又说得这么好,这样偷天换日的手段,果然是神出鬼没的东瀛上忍,难怪能瞒过建康那么多人。 程宗扬松了口气,这贱人如此巴结,看来是真信了自己冒充的飞鸟上忍。不过自己在南荒干掉鬼巫王的事,黑魔海应该知道得一清二楚,难道剑玉姬并不是自己在南荒遇到的那个黑魔海女子? 程宗扬压下心头的疑惑,问道:黑魔海的人为什么会对太湖盟和翻江会感兴趣? 四百零六章 魂丹 更新时间:2012-11-23 也许与太湖盟和翻江会控制的水路有关。泉玉姬道:仙姬交待的事,从来不允许我们问缘故的。只命令奴婢以六扇门的名义沿途追踪,必要时可以杀一两个人立威,逼得他们走投无路。 泉玉姬道:泉奴奉命一直追到建康,忽然接到仙姬的命令,说星月湖八骏的玄骐现身,命我抛开一切,查证此事。但奴婢刚著手,那位少陵侯府的小侯爷便离开建康,远赴江州。 程宗扬暗叫一声好险,泉玉姬只晚了一步,接到命令的时候萧遥逸已经抢先摊牌。泉玉姬追查无果,转而利用芝娘画舫被劫的案子,探查当日玄武湖一战另一个参与者云家的虚实,因此才有闯入席间,询问云丹琉的举动。她这样公然上门,以公事公办的态度查问云丹琉当天的情形,反而没有人起疑。 萧氏父子的突然出手,打乱了黑魔海的全盘计划,主持此事的剑玉姬见局势已经无法挽回,立即撤出人手。与此同时,一边利用六扇门的追捕逼迫游雍,一边向三寇抛出诱饵。结果六扇门派出的高手被一网打尽,三寇加入黑魔海,顺便还重创了雪隼佣兵团。 如果不是自己这个冒牌货,泉玉姬大可以编个理由塞搪此事,然後回长安述职,继续当她的六扇门捕头。黑魔海一无所失,却一石三鸟,坐收实利。这样的手段,真称得上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剑玉姬……剑玉姬……程宗扬明白过来,为什么连谢艺这样高明的人物也中了她的计策,客死异乡。这女人的心术和手段实在太可怕了。 那几个捕快中毒也是你做的手脚了? 泉玉姬毫不隐瞒地说道:郑九鹰在六扇门多年,平常手段也瞒不过他。所以我先在他们的茶水中放入了半叶莲。半叶莲无毒无味,常人喝下也没有关系。 还有一种天心沙,同样无毒无味,我放在了敖润带的食物中。那几名捕快喝过茶水,又吃过食物,两种无毒的药物相融,并不致命,但会使人在一个时辰内丹田受制,无法运用真气。若非如此,也瞒不过郑九鹰。 敖润这个跟头栽得一点都不冤……程宗扬捏了捏女捕头的脸颊,哟西!哟西!真聪明! 泉玉姬柔声道:多谢主人夸奖。 程宗扬乾咳一声,你什么时候入的黑魔海? 奴婢七岁被收入教中,後来随父母迁至长安,奉命加入六扇门。到现在已经十三年了。 黑魔海手伸得够远的,十三年前,那么是被岳帅剿灭之後不久,他们在六朝受挫,转而进入新罗,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 你在教里是什么身份? 奴婢是教中的御姬奴。泉玉姬道:御姬奴都是自幼培养,以处女身送给教内立有大功的主人使用。 程宗扬心里一动,这贱人还是处女? 泉玉姬迟疑了一下,然後低声道:奴婢有件重要的事情要禀告主人。 什么事? 雪隼佣兵团有个女人,名字叫月霜,曾经在六扇门待过一段时间,与奴婢结识。奴婢得知,她以前追随王大将军在左武军团,王大将军兵败身死,她投奔卫公李药师。奴婢猜测,她身份很可能与岳贼有关。 岳贼?姓岳的名号还真多。程宗扬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道:那个拿剑的女人吗?哟西!很漂亮! 泉玉姬轻笑道:奴婢从来没见过月小贱人那么生气,小贱人说主人是采花的淫贼,不知道主人得手没有? 程宗扬冷哼一声,心神却飞到那个大草原的夜晚。这么久没见,不知道月丫头又发育没有…… 泉玉姬乖巧地说道:岳贼是圣教死敌,虽然已遇天谴,死在风波亭。但教主曾经立誓,绝不放过岳贼任何一个後人。月小贱人一行如今都被困在峰上,只要擒下她,便是大功一件。 程宗扬意识到她没有提到小紫,不知道是因为黑魔海对殇侯颇有忌惮,还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小紫已经离开南荒,以为她仍受著殇侯的庇护。 你准备怎么擒住那个小贱人? 泉玉姬道:瓠山孤峰奴婢已经看过,四面都是绝壁,只有一条藤桥与外界相连,现在藤桥已断,月小贱人被困在峰上,只能冒险攀援绝壁,要花费二三个时辰才能从峰上下来。孤峰下面是条峡谷,只有一处出口,到时主人只要守住谷口,就能让她自投罗网。 这下可麻烦了。月丫头累死累活爬下山,结果一头钻到圈套里边。只一个泉玉姬,那些佣兵全加起来也未必是她的对手,何况还有谭英、马雄他们。更麻烦的是,即使自己告诉月丫头,她也不信啊。自己和泉玉姬之间,恐怕那丫头只会相信後者。 泉玉姬柔声道:那小贱人如果真是岳贼之女,主人莫说采了她的花,就是手段再猛烈十倍,教主也不会怪罪的。她唇角微微挑起,微笑道:上忍从东瀛来,听说东瀛人对女人有些特别的手段…… 程宗扬狞笑两声,摸著她的下巴道:你不怕我用在你身上吗? 泉玉姬恭恭敬敬说道:主人蒙仙姬青睐,又得到教主亲传,可见主人在教中的地位。能服侍上忍,是奴婢之福。 怪不得这贱人前倨後恭,原来是以为跟著自己这个被教主和剑玉姬同时看中的上忍大有前途,连魂丹也献了出来。不过以那位仙姬的心计,肯定不会平白送出这样一份大礼。 程宗扬道:教里的御姬奴很多吗?为什么让你来当我的奴婢呢? 仙姬见过另一位飞鸟上忍的忍术,对上忍分外器重。因为泉奴是新罗裔,又是六扇门的人,所以才指派了奴婢来伺候上忍。 是吗? 泉玉姬美丽的面孔上露出一个柔媚的笑容,娇声道:仙姬说,主人是东瀛来的上忍,与新罗是世仇,最喜欢干的就是新罗女人。上忍又是采花的行家,奴婢在长安破获了好几起采花案,才当上捕头。如果奴婢这个六扇门的女捕头被上忍采了花,又给上忍当奴婢使唤,上忍一定会很高兴。 四百零七章 新罗 更新时间:2012-11-23 程宗扬心头一阵乱跳,剑玉姬算得真精细。如果自己真是飞鸟熊藏那斯,能干到世仇的女人,采到这个六扇门漂亮女捕头的花,这会儿早就乐翻了。 看著泉玉姬姣美的面容,程宗扬不由大流口水。这块主动送上门来的肌肤,如果不狠狠咬一口,实在太对不起那位剑玉姬的一片好意。但另一边,月霜和敖润还等著自己救命,自己如果只顾著占这种不要钱的便宜,那也太禽兽了! 程宗扬盘算著,脑中蓦然生出一个念头…… 程宗扬冷哼一声,还有一个时辰时间。肮脏的女人!给你一刻钟,把自己收拾乾净!抓到那个女人之前,本供奉要好好惩罚你这个六扇门的捕快! 泉玉姬俯下身,额头贴在地上,哈依! ………………………………………………………………………………… 院中弥漫著血腥气,远远能看到几名捕快的尸体都收拢到一处。程宗扬脸色阴沉,这个女人眼也不眨就冷冰冰刺死自己的同僚,那份铁石心肠和毒辣,比起苏妲己也相差无几。 小庙已经废弃多年,两边的庙舍大都倾颓,杂草丛生。对面的厢房里,游婵侧身坐在一边,望著紧闭双眼的游雍,神情黯淡。 程宗扬道:游兄怎么样? 游婵摇了摇头,眼圈微微发红。 谭兄和马兄呢? 他们往山崖下取东西去了。 程宗扬松了口气,游雍受伤,谭英和马雄去取赃物,只要支开游婵,自己就好办了。 程宗扬道:游大哥是被那个贱人打伤的吧? 游婵面露怒色,咬牙道:那贱人好辣的手! 程宗扬用上忍的口气狞笑一声,仙姬送给我的女奴,就是姓泉的捕头。 游婵一怔。 她太嚣张了,我不喜欢。程宗扬严肃地说:但她现在是我的女奴,想怎么收拾都可以。你明白了? 游婵愕然道:飞鸟大爷…… 程宗扬煽风点火,她明知道仙姬想收服你大哥,还下这么重的手,实在太过分了!游掌柜难道不想教训教训她? 游雍心脉重创,命悬一线,游婵心里早己恨极了这个女人,只是她不清楚泉玉姬在教里的身份,如果比自己高,即便游雍重伤身死,她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这会儿听到上忍这样说,游婵迟疑道:可她是飞鸟大爷的女人…… 不过是个女奴,有什么了不起的?看你,眼睛都哭红了……好了,我就让她给你出气。 游婵小心道:大爷想怎么做? 我们东瀛不喜欢傲慢的女人,你去教训她,让她不要那么嚣张。她要敢反抗,就说是我的命令。 游婵眼中露出一丝感激,上忍对奴婢这么好…… 程宗扬心里嘀咕道:好什么啊,有你缠住泉玉姬,我在外面也好做点手脚。 游婵忽然抬起头,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奴婢知道上忍是东瀛人,就喜欢这种调调……说著她飞了个媚眼,飞鸟大爷放心好了,奴婢会仔细调教那贱人,让大爷好好受用。 大姊,我不是这个意思啊……程宗扬心里说著,脸上露出好色的表情,你知道就好。 游婵一笑,兴致满满地去找泉玉姬的霉头。程宗扬趁机溜出去,找到穴道被封的敖润。 ………………………………………………………………………………… 敖润刚醒过来,见到程宗扬,立刻恶狠狠地大呸一口,我干你娘的狗贼混帐王八蛋!我真他娘的瞎了眼了!没瞧出你的牛黄狗宝!有种你砍了敖爷!敖爷皱一皱眉头就不是你亲爹!唔唔…… 歇歇吧你!程宗扬捂住敖润的臭嘴,试著按了按他的穴道。 敖润是被郑九鹰封的穴道,看得出郑九鹰是个厚道人,下手很有分寸,要解开并不难。 程宗扬一边缓缓送入真气,一边贴在他耳边道:你要不想害死我,就老老实实别作声。仔细听我说…… 敖润一边听,一边眼睛越睁越大,几乎把眼珠子瞪出来,最後猛地一点头。 因为担心点火会引起月霜等人的警觉,那些捕快和佣兵的尸体被扔成一堆,准备等剩下的人一网打尽之後,再一起焚尸灭迹。看著郑九鹰血肉模糊的尸身,程宗扬心里念了声:阿弥佗佛,菩萨保佑。 敖润穴道滞留的劲气慢慢松开,经络逐渐变得通畅。程宗扬低声道:说好了。敖爷再坚持一会儿。 程宗扬松开手,敖润仍原样躺在地上,只不过那张铁弓被摘下来,放在他手中。 庙舍的门板早已朽坏,程宗扬刚到门口,一个生硬的女声便说道:主人,你回来了。 只一会儿工夫,破陋的庙舍已经打理得一尘不染。除去面纱的女捕换了一身崭新的捕快制服,她长发挽起,用一根簪子簪著,顺从跪在地上,伏首贴耳,展露出身体优美的曲线,簪尾一颗指尖大的碧玉珠子在她髻上一晃一晃,看上去平添了几分妩媚。 游婵抱著手臂站在一边,冷冷道:叫老爷。我刚才说的,你记住了吗? 泉玉姬扬起面孔,微笑道:奴婢知道,老爷是东瀛来的,有什么和平常人不一样的嗜好,作奴婢的也要乖乖奉迎。 真乖。游婵拉长声音道:泉捕头,我们来玩个游戏。 是!请吩咐。 泉捕头是新罗的女捕快,正在办一起采花案,结果失手被东瀛来的上忍擒住。游婵笑吟吟道:泉捕头看起来正气凛然,其实是个怕死鬼,为了保命,主动让上忍采了花,而且给上忍当了奴婢,为了活下去什么都肯做。 泉玉姬点头道:是。 游婵道:用新罗语说。 凑啊哟。 游婵看了程宗扬一眼。程宗扬算著时间,脸上露出好色的狞笑,先封住她的穴道。 泉玉姬听话地站起身,被游婵用重手封住胸腹的几处要穴,一身功力都被制住。 游婵收回手指,接著握拳打在她腹上,劲力被制的泉玉姬痛叫一声,捂著小腹跪倒地上。 游婵收起笑容,一把抓住她的头发,骂道:臭捕快!还嚣张吗? 米呀内……女捕快说完又用华语重复道:对不起! 游婵拔出尖刀,贴在女捕快颈中,泉玉姬张大眼睛,惊叫道:哈集马——不要啊……去开残库残尤其达!只要能保住性命,新罗的女捕快什么都肯做! 真是个贱人!游婵嘲讽道:让东瀛来的上忍采你的花也肯吗? 凑撕么呢达!我愿意! 这贱人装得还真像……程宗扬抱著手臂,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女捕快胸前。随著她急促的呼吸,两团高耸的浑圆在崭新的捕快服内跳动著,似乎里面什么都没有穿。 这贱人身材够火辣的,程宗扬不由腹下一阵火热,暗道如果真有这么个奴婢也不错。 忽然间,脑中想起旁边的另一个女捕快。程宗扬心跳停了一下。这贱人只是在玩一个讨好主人的游戏,她的同僚却宁肯死在她剑下。想到她冷冰冰刺死自己同僚的狠辣手段,程宗扬那点念头立刻抛到九霄云外。对自己朝夕相处的同僚都能下此狠手,这贱人比卓婊子还可怕可恶。真把她当奴婢,还不如养条蛇。 再这么下去,自己忍不住提枪上马,那就耽误大事了。这会儿离藤桥断裂已经一个多时辰,月霜一个时辰之内就会从峰上下来。到时她很可能直接来寻郑九鹰和泉玉姬这两名六扇门的捕头。自己要作的是控制好局势,赶在此前告诉她真相。 程宗扬正待观赏诱人的春光,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弓弦震动的鸣响,接著马雄一声惨叫。 这一刻程宗扬已经等了很久,可真来的时候恨不得给敖润一刀,你就再等一会儿,让我看一眼不行啊! 泉玉姬比游婵反应更快,佣兵团!手臂在地上一撑,想跃起身,但她穴道被封,真气受制,身子一闪,又跌倒在地。 机会来了! 程宗扬一把握住匕首。泉贱人用她的身份瞒过众人,把六扇门和雪隼佣兵团一网打尽,自己的计划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利用自己假冒的身份,让黑魔海的人失去警惕。敖润用铁弓偷袭得手,听叫声,这一箭马雄纵然不死也是重伤,眼下泉玉姬受制,游雍昏迷,剩下谭英、游婵,自己与敖润联手,对付他们两个并非难事。 不过自己第一个要杀的,还是泉玉姬!这个女人太危险了。虽然她主动献出魂丹,摇著屁股喊自己老爷,不过有苏妲己和卓云君的前车之鉴,自己如果再心软,那也太不长记性了。 虽然杀了她很可惜,但不杀,那就很可怕了。 程宗扬刚握住匕首,脸上骇然变色。泉玉姬伏在地上,咳出一小口鲜血,然後腰肢一挺,已经冲开被封的穴道。她抿紧红唇,神情变得冷峻异常,马雄死了。 与此同时,一丝森冷的死气从太阳穴透入,证实了她的判断。程宗扬握住匕首退後一步,色厉内茬地吼道:八格野鹿! 游婵惊慌地退到角落里,是谁? 姓敖的。泉玉姬冷冷道:有人帮他解穴。 说著她看了程宗扬一眼,突然间像意识到什么一样,脸色大变,连冷冰冰的唇角也颤抖起来。 程宗扬一股真气游至窍阴,锁住那个淡淡的魂影,只等她喊叫出来,就全力出手,给她来一个魂飞魄散。 泉玉姬目光僵硬,颈中汗津津渗出冷汗,忽然她跪下来,伏身道:奴婢听从老爷吩咐。 游婵听著外面的动静,全没注意到两人神情间的异样。 程宗扬盯住泉玉姬,那股真气丝毫不敢放松,过了会儿道:出去看看! 马雄倒在庙後的林子里,手边扔著一只装满金银珠宝的包裹。他胸口中了一箭,箭镞从背後透出,硬生生射出半尺,可见敖润这一箭力道之强。 谭英伏在树後,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见到戴著面纱的泉玉姬出来,他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显示出对这位女捕头本能的畏惧。 是那个使弓的佣兵!我刚离开,马老三就中了箭。人往那边跑了!谭英声音嘶哑,表情像惊弓之鸟一样不安。 游掌柜,你去照顾双龙头。程宗扬道:谭盟主、泉捕头,我们一起去追! 谭英地眨著,然後嗖的弹出钢爪,朝後退去,嘶声道:游老大伤在你们手里,马老三死得不明不白!谭某加入黑魔海是为了保命,不是卖命来的! 胆敢叛教!程宗扬一摆手,杀了他。 游婵惊恐地张大眼睛,看著泉玉姬提剑向谭英走去,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三寇只剩下谭英自己,他又挂过彩,这会儿看著泉玉姬逼来,连动手的勇气都没有,怪叫一声,转身逃开。泉玉姬飞身向前,长剑一挑,谭英颈後迸出长长的血迹,无头的尸身又跑出几步,才颓然倒地。 泉玉姬提剑回来,她杀死自己同僚就像捏死一只蚂蚁,这会儿目光却不禁隐隐发抖。 程宗扬对谭英看也不看一眼,小心与泉玉姬保持著丈许的距离,然後对游婵说道:你在这里等著。我和泉捕头去追佣兵团剩下的人。 游婵腿几乎软了,扶著墙不敢作声。 四百零八章 归服 更新时间:2012-11-23 冯大,法!老张在下面叫道:你行不行啊! 冯源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挑起发抖的拇指,用力晃了晃,接著两眼翻白,就那么捆在绳索上晕了过去。 冯大,法!月霜气得大叫:你怎么这么没用呢! 老毛病了,晕高。老张道:别人出海外都晕船,他倒好,平常活蹦乱跳,趴船边往下看一眼就能晕过去。今天能撑到这会儿已经不错了。 月霜气道:把他扔下来! 慢点儿!慢点儿!老张招呼著,两名佣兵汉子拉著绳索,把冯源放到崖下,然後顺著绳索溜下来。 月霜举起手弩,把系在石上的绳索射断,收回背囊。这边老张掐住冯源的人中,一边用手给他扇风,醒醒! 冯源打了个哆嗦,睁开眼睛,喃喃道:这是哪儿啊…… 快了快了!前面一拐弯就是阎王殿! 别闹了!月霜喝了一声,抬头看著天色。 阳光在断崖上镀出一道金黄的边缘,佣兵团所在的峡谷被群峰遮蔽,四周一片幽暗。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水声,似乎有山涧流过。 老张道:副队长,咱们的人都下来了,下面怎么办? 月霜道:到山顶去。和泉捕头、郑捕头他们会合。 冯源爬起来,小声道:副队长,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呢?这都两个时辰了,怎么一点动静没有? 月霜踢开地上的碎石,用剑鞘画出一个三角,这是主峰,这是我们所在的位置。峡谷长度大约十里,出口在这个方向。 哦,哦…… 老张和冯源只有点头的份儿。雪隼佣兵团里,对这个十几岁的少女副队长不服气的大有人在,但老冯和冯源服气得很。不说身手,就这一手绘地形的功夫,整个佣兵团就没有几个能比得上她。当初她加入时候,佣兵团还不想收,直到见识了她绝不逊色於职业军人的绘图技能,才拍的板。他们不知道,月霜自幼跟随王哲,绘制地形图这种事,十岁之前就学会了。 看著两个唯唯否否的手下,月霜没好气地说:从我们的位置到主峰顶有四里的距离,隔著峡谷、森林和山涧,如果能听到声音那才见鬼了。 冯源倒一点都不生气,我说嘛。 老张揶揄道:冯大,法,你是被五雷诀吓住了吧? 胡说!冯源虎著脸道:我们平山宗的罡火真诀才是玄门正宗!什么雷法雷诀,都是不入流的小术末技! 咦?你上次不是说叫真罡火诀吗? 冯源脸微微一红,支吾道:一回事,一回事! 老张嘿嘿笑道:我说冯大,法这么高明的法师,总不会连自家的法术都记不清吧。 别废话了!月霜道:天黑前必须绕过断崖!不然大伙就在峡谷里过夜吧。 连月霜在内,雪隼佣兵团还剩下七人,众人从崖上下来,都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但如果不与六扇门的人会合,到入夜还暴露在峡谷中,很可能被敌人伏击。 谷内满是乱石,众人深一脚浅一脚走著,原本走在最前面的月霜却渐渐落到後面。她咬紧牙关,一手按住小腹,脸色越来越苍白。 该死。已经数月没有发作的寒毒,竟然在这个时候发作了。月霜勉强挪动脚步,体内的寒意不住涌来,血液彷佛一点一点凝结,体力迅速消失,步伐越来越吃力。 忽然峡谷中传来一声大叫:停下! 接著一个浑身是血的汉子从岩石上跃下来,背後的铁弓磕在岩石上,发出一声钝响。 泉玉姬姣好的背影在眼前飞驰,程宗扬心里一动,一直守在窍阴的真气游丝般探过去,在魂影腿下极轻地一拨。 泉玉姬没有察觉他真气的动作,那只圆臀却相应地微微一颤。 有点意思啊。程宗扬不断送出真气,在魂影股间来回撩拨。女捕快步伐渐渐慢了下来。接著一点湿湿的水痕浸透纱裤,从股间开始不断扩大。白色的长裤被水痕浸湿,黑色的内衣在裤间若隐若现。 泉玉姬在谷口停下,俯身察看敖润留下的脚印,然後抬起头,老爷,血迹还是热的,从溅射的角度判断,他刚刚往这边去了。 很好。程宗扬指向另一个方向,追吧。 他指的完全是一条岔路,但泉玉姬什么都没说,按著程宗扬指的方向追了过去。 天色暗了下来,沿著弯弯曲曲的峡谷走出百余步,眼前便出现一道笔直的山崖,两旁都是两人高的巨石,已经没有去路。 程宗扬轻松地说道:看来人好像追丢了。 泉玉姬忽然解下长剑,连鞘扔到一边,然後跪下来,脸色雪白地说道:求老爷饶命! 程宗扬收起伪装,冷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杀你? 泉玉姬面纱抖动著,曾经的冷静和镇定早已荡然无存,牙关微微作响,眼中充满恐惧,奴婢的魂丹已经献给老爷,无论老爷作什么,奴婢都不能反抗。只求……只求老爷饶奴婢性命…… 猜猜,我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奴婢做错了事,引得老爷生气…… 程宗扬笑咪咪道:猜错了!不过你那么聪明,肯定猜到了,说出来吧。 泉玉姬脸色愈发苍白,老爷不是飞鸟上忍…… 宾果!程宗扬笑道: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上当了呢? 姓敖的解开穴道的时候。泉玉姬低声道:他的穴道我查看过,要十二个时辰才能解开,他的修为不足以冲开穴道,只可能有人帮他解穴。他在庙外,周围并没有同党出现。唯一出去过的,只有老爷。而且……他的性命也是老爷救下的。 程宗扬鼓掌道:不愧是六扇门出来的,逻辑能力很强大啊!那你再猜猜,我为什么要冒充飞鸟上忍呢? 泉玉姬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老爷要瞒过仙姬…… 如果我不是黑魔海的呢? 泉玉姬怔了一下,不会的!老爷身上的太一经冒充不来! 程宗扬咬牙一笑。 四百零九章 泉奴 更新时间:2012-11-27 泉玉姬扬起脸,急切地说道:不管老爷是谁,奴婢献出魂丹,就和老爷连为一体。无论老爷要做什么,奴婢都听老爷的。老爷要杀奴婢,比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奴婢不会,也绝不可能背叛! 是吗? 泉玉姬拚命点头,奴婢的性命已经交给老爷,老爷只要一动念,随时都可以把奴婢杀死。若是老爷死了,奴婢寄托的魂魄消失,也活不了。 程宗扬一把扯下她的面纱,露出泉玉姬姣好的面孔。她鼻上还戴著银环,那条细细的银链一端挂鼻侧的环,另一端挂在耳下,在光洁的玉颊上微微摇晃,在暮色中平添了几分异样的妖艳。 泉捕头,想不想死? 啊泥哦!泉玉姬急切地说:新罗的女捕快为了保命,什么都肯做! 背叛黑魔海的事,你也做吗?? 泉玉姬身子颤了一下,然後毫不犹豫地说道:是的! 回答这么快,不会是有诈吧?程宗扬冷哼一声,然後把那股真气朝她魂影重重击了过去,泉玉姬玉容失色,身体触电般战栗著,然後白著脸道:古吗朴思密达!谢谢老爷! 敖老大这会儿应该已经与月霜等人会合,说明真相,然後带著大夥儿逃命。谭英、马雄都死了,剩下一个游婵,对他们的威胁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最棘手的泉玉姬,误打误撞之下把魂丹交给自己,彻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黑魔海强大的控制秘术却便宜了自己,托了黑魔海的福,让自己白捡了一个女奴。 脱. 凑啊哟。 泉玉姬双手握在身前,并著双腿,像光著身子的礼仪小姐一样躬腰施了一礼。 他森,块向阿达!尊敬的老爷,。 泉玉姬皮肤白净,暮色下仍看得清清楚楚。她脱掉鞋子的身高在一米六五左右,身材前凸後翘, 程宗扬挑了挑银铃,银铃摇晃著,发出清脆的响声,又忍不住捏了捏她的玉颊,这么标致,不会整过容吧? 泉玉姬茫然看著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是说,你有没有用什么方法改变身体,让自己看起来更漂亮一点? 内也!内也!泉玉姬连连点头,是的!奴婢每天都有修饰身体,保养身材……随时可以让老爷最好的服侍! 程宗扬牢牢锁定窍阴中的魂影,一边拉开裤子,泉捕头,躺下吧。 古吗朴思密达!泉玉姬咬著舌尖道:谢谢主人! ...................... ................ ......... 程宗扬享受著欢好後的慵懒感觉。泉玉姬道:老爷,对奴婢的身体满意吗? 那贱人当捕头的时候气质凛然,让人不敢冒犯,捕快服一脱,就成了个下贱的婊子。看她的模样,与其说她是卖力地刻意讨好自己,还不如说是在外面装捕快装得太辛苦,在自己这个主人面前才脱下伪装,露出她黑魔海御姬奴的本性。 程宗扬一边摸弄著银铃,一边道:天天装捕快,一副正经模样,我还以为你性冷淡呢,没想到干起来倒挺骚。 因为奴婢那时在六扇门,总担心露出破绽。其实奴婢在圣教学的都是怎么服侍主人,今天终於被老爷开了苞,好幸福…… 程宗扬笑道:黑魔海挺会挑的,新罗女人干起来很过瘾啊。 内也!泉玉姬殷勤地说:奴婢就知道老爷不会杀我。 为什么? 因为我们新罗女人是最好的!泉玉姬充满自信地说:我们新罗女人既漂亮又讨人喜欢,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 妈的,这自信满满的夸耀口气听起来真耳熟。程宗扬没好气地说:又漂亮又听话——你说的不是女人,那叫婊子! 泉玉姬辩解道:但也是最好的。 程宗扬给气笑了,最好的婊子很光彩吗? 还有,我们对主人忠诚而且顺从,也是最好的。 程宗扬揶揄道:是对每个主人吧。每换一个新主人,你们都是又忠诚又顺从。 泉玉姬连忙道:奴婢只有一个主人! 真够贱的。如果不是还有事,老爷我非再干你一次! ………………………………………………………………………………… 假的?敖润大叫道:我身上的伤是假的?这些血是假的? 你肯定是上当了!月霜面孔雪白,咬牙道:那个混蛋最卑鄙狡诈!没有一句话可信! 敖润气急败坏,我大半个身子都掉到鬼门关里面!要不是程兄弟,这会儿早喝了孟婆汤! 月霜坚持道:泉捕头不是坏人!姓程的不是好人! 周围人看著队长和副队长吵架,都不敢作声。敖润叫道:我眼睁睁看著郑老爷子被姓泉的杀死,难道我瞎了?老敖那会儿就是砧板上的肉!他想杀我早就杀了,还费力把我救出来干嘛?我跟你说,姓泉的先杀了郑老爷子,接著又一剑一个,把六扇门的三个兄弟都杀了…… 说著敖润打了个哆嗦,妈的,我老敖从没见过那么狠的女人。杀人就杀人吧,她还……敖润咽了吐沫,不瞒你们说,我老敖也算狠人,生吞炭团眉头都不带皱的,可当时我老敖心头那个冰凉,差点儿尿裤子…… 众人都沉默下来,过了半晌,月霜道:我不知道你见到是真是假。但他说的话,我一句也不会信! 敖润勉强打起精神,不管怎么说,咱们这个跟头已经是栽了,这会儿赶紧走,接上山口的兄弟,咱们连夜离开广阳! 我不走。月霜固执地说:我要去见泉捕头,把事情弄明白! 敖润又是著急又是上火,别忘了咱们还带著要紧东西! 月霜眼睛一亮,我知道了!那混蛋肯定是冲著我们的东西来的! 胡说!他怎么会知道! 冯源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看了看,不就是一张纸吗?上面弯弯曲曲,鬼知道画的什么符…… 敖润和月霜异口同声喝道:收起来! 冯源连忙把纸揣回怀里,陪笑道:我小心著呢!睡觉都睁著一只眼! 敖润呼了口气,对月霜道:你走不走? 不走! 你不走我走!我是队长!敖润瞪著眼道:老张!冯大,法!叫上兄弟,咱们立刻回广阳! 月霜站在原地。敖润带著人走出几步,又跑回来,低声道:你就在这儿待著,哪儿都别去!我把兄弟们送回广阳就回来找你。姑奶奶,算我求你了,就是想找死,也等我一会儿,哥哥陪你一起去死,行不行? 月霜把脸扭到一边,不去睬他。等众人走远,她才耗尽力气一样,虚弱地跌坐在地。 四百一十章 寒毒 更新时间:2012-11-27 脚步声渐渐远去,峡谷中安静下来。月霜竭力催动真气,一边抵抗寒毒的发作,一边咬紧牙关,那个该死的混帐不知道用了什么卑鄙手段欺骗敖润——绝不能就这样放过他! 气血运行的速度越来越慢,从背部开始,血液慢慢凝结,久违的刺痛感沿著血脉一点一点扩散,每延伸一点,身体的温度就下降一点。很快,一层寒霜在衣服表面凝结出来,连发梢也凝出霜晶。 自从离开大草原,身上的寒毒已经有近半年时间没有发作过。月霜曾经以为已经摆脱了这个纠缠自己多年的恶魔,谁知它还潜伏在自己体内。 从自己有记忆开始,体内的寒毒就纠缠不去。师帅曾告诉自己,在她还是婴儿的时候,有人在她背上拍了一掌,从此这种诡异的寒毒就埋藏在血脉中,不时发作。以师帅之能,也无法驱除,只能在寒毒发作时,输入真气帮她缓解。 十余年来,月霜吃过不计其数的药物,却从来没有解除寒毒的威胁。每当寒毒发作,都伴随著无法言喻的苦楚,鲜血在血脉中凝结,像无数冰针一样,带来深入骨髓的刺痛感。 小时候,月霜以为自己再长大一点,体质再强一点,寒毒就会消失。可随著年龄的增长,寒毒发作却越来越强烈。 终於有一天,师帅停止输入真气。 这是在饮鸩止渴。 师帅那天的神情月霜还记得,她从来没有见过师帅那样充满挫败感。 为什么? 我每次助你打通血脉,所耗的真气都被寒毒吸走一部分,当下次寒毒发作的时候,会更加强烈。师帅道:如果一开始就没有人帮你打通血脉,寒毒发作,你只会昏厥,虽然危险,但不会像现在一样痛苦。 我会死吗? 王哲平凡的面孔上露出笑容,每个人都会死的。所以你不用害怕。 那我还能活多久? 王哲沉默一会儿,然後说:寒毒发作的时间是有规律的。从它发作的时间推断,大概会持续一百八十个月圆之夜。 那就是十五年,月霜算了一下,当我十七岁的时候,是不是寒毒就会消失? 不。王哲道:它最後一次发作会强烈无比。足以令你身体的全部水分都凝结为冰。再也不会融化。 像冰雕一样吗?月霜打了个寒噤,那个人为什么要打伤我? 王哲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只知道他是你父亲的仇人。但不知道谁才有这样歹毒的手段。 是他杀死我娘吗? 是的。我来晚了一步,只救出你一个。师帅慈爱地说道:我传你的内功,不要再练了。 为什么?月霜转念一想,它也会让寒毒发作越来越强烈吗? 王哲点了点头。 不!我要练。月霜握住拳头,我才不要变成冰雕!我要在十七岁之前找到那个凶手,杀掉他! 纠缠在血脉中的寒毒让月霜倍受苦楚,为了修炼内功,她要比正常人多付出一倍的努力,才能得到别人一半收获。所以得到王哲亲传,自幼修习的月霜,直到离开大草原时,也只有区区三级的修为。 没有人知道月霜因为寒毒到底吃了多少苦。只要能治愈寒毒,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可是那个混帐,自己只想从他心头采一点血,却被他…… 我要杀死他! 月霜在剧烈的痛楚中咬紧嘴唇。喝光他所有的血! 这是月霜失去意识前,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 不知道过了多久,寒毒渐渐退去,手脚开始恢复知觉。月霜手指动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衣服表面结了厚厚一层寒霜,发际的冷汗凝成冰晶,握在手中却暖暖的,似乎体表的温度比冰还要低。看来有一天自己真可能整个人都化成一座冰雕。 一个细微的铃声忽然响起,像跳跃一样,瞬间就移近丈许,在远处的岩石後停下。月霜握住长剑,体内仍空荡荡的,真气无法凝聚。 片刻後,一个人影从岩石後冒了出来,看到自己,先是一愕,然後满脸堆起笑容,摇手招呼道:嗨! 竟然是那个混帐! 程宗扬小心走近两步,怎么就你自己?敖老大他们呢? 月霜一言不发,握剑的手指关节捏的发白。她作梦都想追到这个混帐,把他碎尸万段,可这会儿他就在眼前,自己却还要……担心被他侵犯! 程宗扬见她不回答,只好给自己找台阶下,算了,只要你没事就好。喂,敖老大都跟你说了吧?你说这事……程宗扬摇头叹气,谁能想到六扇门里会有黑魔海的奸细呢? 月霜说话了,只有一个字:滚! 喂!月丫头,我救了你一命,你还这么凶?好吧好吧,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对,但也不能完全怪我对吧?谁让你给我服用那么霸道的春药呢? 月霜咬牙道:那不是春药! 你有没有一点人体知识啊?程宗扬理直气壮地说道:扩张血管,加快血液流动,造成人体某一部分充血——就算它本来是治心脏病的,也照样能当春药卖! 月霜气恨地抬起手弩,程宗扬连忙去躲,却发现她用了几次力,甚至连弦都挂不上。 程宗扬心里一软。再怎么说,这丫头也是第一个和自己有关系的,和初恋差不多。草原的星空、帐篷、青草的气息,还有她身上处女的香气……自己想忘也忘不了。 这会儿那个小美人儿靠著一块大石头坐在地上,带著雪隼标记的黑色佣兵服扯开一处,隐约露出里面的皮衣,虽然没有皮甲那样坚硬厚实,但更轻便灵活。 只不过她精神看起来不大好,脸色像是大病一场一样,苍白如纸,一缕发丝从脸侧垂下,半掩著长长的眉梢,上面结著细细的白霜。 程宗扬恍然大悟,你寒毒又发作了? 月霜放弃拉弦,捡起一块石头,朝他掷来。程宗扬伸手接住,果然石头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四百一十一章 卑鄙小人 更新时间:2012-11-27 喂,我跟你说个事!程宗扬连忙道:我遇到一个姑娘,身体症状跟你很像,好像比你还重。我发现有办法治疗,真的! 月霜停下来,手指微微发抖。 你别误会啊,当然不是从心头刺血那么暴力,不过我给她治了一下,她感觉好多了,说身体里面暖融融的,从来没有那么舒服过。 月霜沉默片刻,怎么治的? 那混帐表情变得古怪起来,我发誓,我说的没有一句假话!但你听了别生气啊。 那混帐咳了两声,其实,我就是和她睡了一觉…… 呼,一块拳头大的石头迎面飞来。 混帐!满口谎话的卑鄙小人!我要杀了你,为……为郑捕头报仇! 喂!郑捕头是被姓泉的害死的! 我才不信!泉姊是六扇门的捕头,怎么会害死同僚!肯定是你这该死的无耻小人! 程宗扬被石头打得东躲西藏,忍不住大叫一声,新罗婊子!滚出来! 一个苗条的白肌肤体从岩石後出来。她长发挽起,腰肢间束著一条鲜红的衣带,腰带左侧挂著一柄长剑,右侧悬著一面六扇门的铜牌,但她身上只有一条衣带。 月霜脸顿时涨得通红,朝程宗扬瞪著眼道:卑鄙! 程宗扬两眼冒火,大叫道:我干!你怎么光著出来了!快把衣物披上! 凑啊哟! 那女子清脆地答应一声,打开手中提的衣衫,披在赤裸的身体上,却是一件红色滚边的捕快服。 那件捕快服比一般的上衣略长,宽松的下摆正好遮住耸翘的圆臀。剪裁合体的黑衣贴在她凸凹玲珑的玉体上,虽然掩住赤裸的肌肤,却将身体优美的曲线展现得淋漓尽致。 泉玉姬一直戴著面纱,月霜怔了一会儿,才认出这张略显陌生的面孔,失声道:泉姊! 程宗扬道:看不出来吧?其实她是坏人!你不相信我,让她自己说! 凑啊哟!泉玉姬毫不迟疑地说道:奴婢是黑魔海的御姬奴,十年前加入六扇门。因为屡破大案,积累功升至捕头。这次奉命将六扇门在广阳的人手一网打尽,杀死郑九鹰等人。本来还要全歼雪隼佣兵团的人,但被英明神武的老爷识破,没有得逞。 说著泉玉姬曲膝跪下,嗲声道:奴婢见过老爷! 月霜怔怔道:你……受伤了? 泉玉姬道:奴婢刚被老爷采了花。就在前面的石头上。老爷好厉害,奴婢流了好多血,连石头都染红了…… 程宗扬尴尬地嚷道:你有病啊!连这都说! 被老爷采花,是奴婢的荣耀…… 闭嘴! 泉玉姬乖乖闭了嘴。程宗扬讪讪道:她是新罗人,跟咱们不一样,被人骑了还觉得主人很强,然後想那么强的主人来骑自己,就觉得自己挺光荣。 泉玉姬莫名其妙地说:难道不可以吗? 程宗扬无奈地说:看到了吧?月丫头,要不是我,你和敖老大早就被她给骗了。 月霜咬紧牙关,然後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这你都不信?程宗扬叫道:我信用有那么差吗? 她跟你是一夥的,当然会向著你这个卑鄙小人! 我不跟你废话了!看你身上的霜,不怕冻死啊!程宗扬说著走过去。 别过来!月霜一把拔出长剑。 哈!程宗扬叉著腰叫道:告诉你,我早就神功大成,无敌天下了!你以为你能打得过我吗? 月霜长剑一横,勒在自己颈中,咬牙道:你要不滚,我就死给你看! 那个小美人儿虽然连握剑都吃力,目光却无比坚毅,剑锋贴著雪白的玉颈,让人无法怀疑她的决定性。 程宗扬往後退了一步,愣了一会儿指著她叫道:要不是我答应师帅要照顾你们,我才不管你死活呢!算你狠!冻死活该! 程宗扬转身就走,一边放出真气在魂影上狠击一记,气道:贱货!还不快滚! 凑啊哟!泉玉姬摇晃著屁股爬起来,掠过岩石。 程宗扬停下脚步,回头道:喂,你小心点,黑魔海的人已经盯上你了。师帅不在了,你去江州找星月湖的人吧。他们是你父亲的旧部,师帅遇难之後就一直在找你。 月霜咬牙道:你还有什么奸计,尽管施出来! 操!去死吧! 程宗扬憋了一肚子的气,迈开大步,在峡谷中狂奔。 下午调息之後,被苏妖妇还阳诀击伤的经脉已经完全恢复,又吸收了六扇几名门高手的死气,丹田真阳充溢,浑身彷佛有用不完的精力。一开始程宗扬还小心看著乱石,步子不敢迈得太大。随著真气在经脉中的运转,情不自禁地越奔越快,足尖在石上一点,身体就平空拔起,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每一步都轻松跃出丈许的距离。 身体倒没有轻盈如燕的感觉,更接近於一头精力十足的豹子,强猛有力。四肢充满力量,无论肌肉的力量还是身体的反应速度都臻至巅峰,完全是一种超越人体极限的速度。程宗扬张开双臂,夜风在腋下呼啸而过,宛如飘飞的双翼。体内真气运转自如,似乎只要自己愿意,就能随心所欲地一直狂奔下去,没有任何山峰能阻碍自己的脚步。 真气从小溪变成大河,在经络中奔流。一股气息涌上喉头,程宗扬禁不住放开喉咙大吼一声。 吼声是从丹田直冲而出,与经络中真气的运转相互应合,气息雄强浑厚,犹如一条怒龙昂首咆哮。 山顶的游婵闻声脸色大变,握著尖刀的手掌不住发抖。 雪隼佣兵团众人已经赶至山口,听到谷中的吼声,冯源打了个哆嗦,敖润沾血的衣物扒到腰间,浑身虬结的肌肉鼓胀著,叫道:硬手来了!你们快走!说著自己返身朝谷中奔去。 老张叫道:敖队长!你去哪儿! 我去瞧瞧月霜!敖润骂骂咧咧道:妈的!那个倔丫头! 四百一十二章 广阳火 更新时间:2012-11-27 月霜靠在石上,惊雷般的吼声滚滚而过,令人心神俱震,她手指颤抖著,几乎连长剑也无法握紧。 泉玉姬惊讶地张大眼睛,她与程宗扬对过一掌,从他显露的水准判断,修为至少比自己低了一级,可他真气却出乎意料的充沛,这声大吼声震四野,在山谷中久久不绝,彷佛拥有无穷精力。无论他言语中怎样流露出对黑魔海的敌意,身上的太一经却货真价实,因此泉玉姬虽然知道自己受了骗,仍把他当成教中大有来头的人物,只是因为某种自己不知道的缘故,才与剑玉姬为敌。 难道因为仙姬控制了所有外围教众,权势太大,教主亲自派出这个诡秘的男子,来分仙姬的权吗? 吼声止歇,回声仍在谷中回汤不绝。程宗扬只觉浑身气息顺畅无比,神采飞扬地叫道:新罗贱人!怎么那么慢!快点! 凑啊哟! 泉玉姬加快脚步,她只穿了一件捕快上衣,跑动时下摆飞起,露出白生生的腰腹和双腿。 ………………………………………………………………………………… 程宗扬带著赤裸的艳奴越过瓠山,然後折而向南,在旷野中长驱数十余里,一口气奔到那条通向大江的支流旁,才停下脚步。 月过中天,岸旁佣兵团扎营的痕迹还在,河水载著月光的银波滔滔向南。程宗扬长呼一口气,这趟狂奔下来,只觉浑身舒畅,没有半点疲倦。他目光在河滩上扫过,忽然间张大嘴巴。 那两个纤美的字迹却被人抹掉,还泄愤似地踩了一个脚印。脚印小巧玲珑,除了小紫还能是谁?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然後哀叫一声,我干! 小紫让自己在河边等她,自己却溜了那么大一圈。可以想像,小紫从水里出来,没有找到自己,会有多生气。那死丫头高兴的时候还总给自己找事,如果她不高兴…… 程宗扬抱住头,她不会气得不理自己,一个人走掉吧? 贱人!给我过来! 凑啊哟!泉玉姬赤条条掠来。 你不是会追踪吗?看看这个脚印! 泉玉姬弯下腰,仔细看了片刻,这是个十五岁左右的女孩留下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时辰。她左右看了一会儿,有些讶异地说:除了这个脚印,她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奴婢看不出来她往哪边走了。也许…… 泉玉姬抬头看著眼前的河流,有些迟疑地说道:她可能到了河里。脚印一旦入水,痕迹和气味都会被水冲走,没有办法再追踪了。 程宗扬沉著脸道:不用找了!我知道她去哪儿了。 望著远处地平线上升起的火光,程宗扬喃喃道:死丫头,你真狠啊…… ………………………………………………………………………………… 半夜突然燃起的大火,将整个广阳城的人都从睡梦中惊醒。作为晋国边境的商镇,狭小的广阳城挤满了各地来的商人和他们雇佣的佣兵。惊慌的人群纷纷出门,有些押运著货物赶紧离开,有些赶去救火,当然还少不了趁火打劫的蟊贼。 城中人声鼎沸,敖润扶著月霜,挤在人流中出了广阳城东门。一群佣兵汉子推挤著,边跑边道:真出鬼了!草料场好端端地会烧起来! 草料场的马老板这次可要破财了! 指不定是得罪谁了吧? 这事儿邪门著呢。有人道:隔壁双虎佣兵团有几个赶去救火,结果刚进去就被鼻青脸肿地丢出来——听说里面有妖精出没。 胡说!磐山佣兵团也有人去了,他们见著的可是个仙女,长得跟观音菩萨身边的玉女似的,手一指,天下就掉下一团火来。我看马老板八成是缺了大德,遭天谴了。 什么妖精、仙女的,我看还是江湖人干的。嘿嘿!红狼佣兵团这回可没少捞,大包小包弄了不少。 程宗扬也挤在人群中,著急地四处张望。大火既然是从草料场燃起来的,火势最大的应该就是草料场,但这时城中各处都冒出火头,半个广阳城都被映得通红,人叫马嘶响成一片,盈沸翻天。天知道死丫头这会儿在什么地方。 不过程宗扬有种预感,无论自己朝哪个方向走,死丫头肯定都会在前方等著自己。换句话说,只要她愿意,自己想逃都逃不掉。 程宗扬脚步越来越快,忽然他停下来,抬头看著城楼上俏影。 小紫坐在城门上方的城堞间,拿著一把葵花子,一边嗑著,一边若无其事地看著满城人流。眼睛一眨一眨,充满天真的神态。 望著她精致如同宝石的面孔,程宗扬脚步像钉住一样再也无法移动,身边的人流彷佛远去,天地间只剩她寒星一样的明眸。 虽然知道死丫头没那么容易死,但看到她安然无恙的出现在眼前,程宗扬喉咙乾得彷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里却酸酸的,很软。 良久,程宗扬喉咙动了一下,死丫头,我知道你很生气,但也不用把人家城给烧了吧? 小紫吐出两片瓜子皮,翻了翻眼睛,要你管! 终於听到她的声音,程宗扬整个人彷佛活了过来,飞身冲上城楼,然後挨著小紫坐下,涎著脸道:给我一点。 不给! 真小气!程宗扬悻悻道:你身上一个铜子都没有,从哪儿买的? 从她手里抢的。 程宗扬低头一看,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正蹲在城门边,揉著眼睛呜呜哭泣。 这么小你都下的去手?太恶毒了吧? 大笨瓜! 火光冲天而起,在半空飞舞摇曳,照得小紫白玉般的面孔时明时暗。明亮时,她精致的面孔宛如纯洁的仙子,火光暗淡下来,她长长的睫毛在眼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彷佛一个艳丽无比的小恶魔。明暗交替间,小紫的形象也不停变化,但无论天使唤还是恶魔,都与自己近得无法分割。。 程宗扬望著周围的火光道:你真有本事,一个人点了这么多火。 人家才没有放火呢。 那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小紫说:人家衣服湿了,生了点火烤衣服。谁知道广阳城坏人这么多,趁机到处放火。 哇,你烤乾衣服不会是把整个草料场都烧了吧? 这样才乾得快。 一丝淡淡的香气飘来,让自己想起那晚她唇舌香甜的气息。小紫看起来好了很多,但脸色白净得彷佛透明。想起她曾经失去了一多半的鲜血,在自己怀中昏迷不醒,仍努力吐来气息,程宗扬心里就隐隐作痛。 程宗扬拉住小紫的小手,却被她甩开。程宗扬再接再厉,被她甩开三次,终於小紫停下来,不再甩开。 四百一十三章 漫步 更新时间:2012-11-28 程宗扬得意地说:你瞧,我脸皮是不是越来越厚了? 小紫踢了他一脚,你敢扔下我,自己跑掉!小心我今晚让雪雪变身,钻到你被子里面! 小贱狗不是死了吗? 哪儿有?我只是斩了它的魔身,拿它的血祭祀。它本体还在岛上,恢复一段时间就好了。大笨瓜。 程宗扬握著她柔若无骨的纤手,心跳渐渐加速,喂,死丫头,我们再亲一个! 才不要! 就亲一下……程宗扬一脸无赖地挤过去。 小紫推搡著,忽然停下手,狐疑地抽抽鼻子。程宗扬暗叫不妙,来不及张口解释,小紫一记粉拳就打了过来。 好啊!我怕你等久了,不等伤好就游出来,你竟然在城里找妓女! 误会!绝对是误会! 呯!程宗扬右眼结结实实挨了一拳,顿时眼冒金星。 小紫收回拳头,气鼓鼓道:好吧,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程宗扬捂著右眼,刚张开嘴,左眼又挨了一拳,哎哟!死丫头!你不是让我解释吗?为什么还打? 小紫理直气壮地说:因为我很生气! 好吧好吧,事情是这样的…… 程宗扬把两天来的经历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小紫哼了一声,真的吗? 程宗扬举起右手,我如果骗你,往後就天天跟雪雪一起睡! 小紫指尖按住嘴唇,目光一闪一闪,魂丹……好古怪的东西。 可不是嘛。那贱人修为很强,如果不是魂丹,也制不住她。 小紫美瞳微微一瞬,她这会儿在哪儿? 她给六扇门的人报讯,现在大概在赌坊。 小紫抛掉瓜子,拍了拍小手,然後轻盈地从城头跃下。 程宗扬急忙跟上,小心点!你身体还没好! 赌坊在城西,离广阳东门隔著一整个城,这会儿城门被骡马、人群挤得水泄不通,程宗扬指了指旁边的小巷,说道:来,我背你! 不要! 给点面子好不好? 呶!小紫俏生生递出小手。 程宗扬连忙接住,姑娘恩典,小的受宠若惊!说著夸张地一躬身,这边请! 小紫娇俏地皱了皱鼻子,算你了。 两人手拉手走进小巷。带著火星的气流从身边飞过,空气中充满火焰炽热的气息,人群惊惧的叫喊声不住传来,没有片刻安宁。然而拉著小紫纤软的小手,程宗扬心头一片宁静。 飞腾的火焰在两旁舞动著,房屋彷佛在火中扭曲变形。叫喊声渐渐远去,只剩下木材在火中毕毕剥剥的碎响。程宗扬握著小紫凉滑的手指,喃喃道:真像作梦一样…… 小紫作了个鬼脸,大笨瓜! 喂,你有没有做过一种梦,自己突然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和自己经历过的完全不一样。程宗扬低声道:身边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你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去。你想融入这个陌生的世界,又害怕被它吞没,失掉自己的一切……你会怎么做? 小紫偏著头问:梦里有没有我? 程宗扬唇角慢慢露出一个笑容,然後大声道:有! 小紫扬起下巴,只要梦里面有我,我才不管你作什么梦呢! 喂,我作的梦很好玩,你想不想听? 往後慢慢给我讲吧!小紫飞身朝小巷燃烧的深处掠去。 小心!程宗扬追上去,拉住小紫。再往前就是火场,自己可真没有信心能踏火穿过去。他用呵哄的口气道:在这里看就好了。 小紫望著烈火道:每朵火焰都不一样,真好看…… 程宗扬手指张开,与小紫十指相扣,低声道:死丫头,我发现我变坏了。 你瞧,你把整个城都烧了,这些房子、货物,还有人,都让你给害惨了……程宗扬耸了耸肩,可我一点都不在乎。 小紫笑盈盈道:我不在乎。可你真不在乎吗? 程宗扬叹了口气,也许我永远也不能变成那种心狠手辣的人。比如那个姓泉的,我要杀死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可我就是狠不下这个心。你爹爹晕血,连杀鸡都不敢看。我杀人一点感觉都没有,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什么激动、兴奋、愧疚、恐惧……一点古怪的感觉都没有。 真是奇怪……程宗扬道:就好像我杀过一辈子人,早就麻木了。可我真不想杀人。我觉得有什么事,大家坐下来谈判比打打杀杀强很多。 假圣人。小紫笑吟吟道:好吧,只要我心狠手辣就够了。 不行。程宗扬认真说:我想过了,我要变得比你爹爹还要厉害,天下再没有任何东西能让我害怕!我得到的东西,不用再担心失去。程宗扬抱住小紫,在她耳边发誓一样说道:我喜欢的人,不会再受到伤害。你是我的人,谁敢欺负你,我让她後悔到下辈子! 大笨瓜…… 真的! 小紫扬起脸,露出一个美丽绝伦的笑容,你才不会变成那样呢。 行不行,看行动! 说著程宗扬抱住小紫,毫不客气地一口吻了下去。 小紫没有挣开自己,就像那晚在江中一样,自己亲吻著她柔嫩的唇瓣,呼吸中充满她香甜的气息。 少女香软的身子贴在怀中,感受著自己胸腔内强壮的心跳声。 忽然小紫抬起头,远处一座三层的木楼在烈火坍塌,折断的梁柱溅在火中,无数火星飞腾而起。 小紫眼睛在火光中闪闪发亮,好漂亮…… 飞舞的火星宛如漫天烟花,程宗扬望著升腾的火焰,心里在想,不知道宋国有没有烟花作坊。如果有的话,自己要买一批上好的烟花,在海边放给小紫看。 火势蔓延过来,小紫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惊喜地望著四处升腾的大火。发丝飞舞著,精致的面孔在火光下犹如洁白的花瓣。 程宗扬拥著她柔软的身子,小声道:死丫头,你又发育了。 讨厌!小紫踩了他一脚,然後推开他,朝火焰掠去,一面洒下银铃般的笑声,长熟了好给你吃啊。 哇!死丫头,你说真的! 大笨瓜! 街头的人流越来越拥挤,所有人都争相从城门逃离。飞腾的烈焰中,两个人影手拉手在小巷漫步,将身影留在这座大火肆虐的城市中。 四百一十四章 巫毒娃娃 更新时间:2012-11-28 游婵的赌坊在城郊,没有受到大火波及。见到程宗扬进门,游婵松了口气,上忍可回来了,程宗扬道:姓泉的呢? 在後面,刚回来。她小声笑道:我瞧泉捕头走路的样子,有点怪怪的呢。 程宗扬在她脸上摸了一把,眼睛真尖。她现在算是女人了。 恭喜大爷。游婵拍了拍胸口,奴家这回可放心了。 程宗扬笑道: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游婵咬著他的耳朵道:还不是那个泉捕头……我从来没见过那么杀人不眨眼的女人。六扇门的人被她杀了,谭二哥也被她杀了,我心里一直悬著,不知道她是哪边的,说不准她什么时候一翻脸,连我也杀了。现在她上床服侍过大爷,成了大爷的女人,我这心才放下来。说著她拥住程宗扬的手臂,媚声道:大爷有了新人,可别忘了我这旧人…… 一个女奴,你要喜欢,留给你使唤好了。 游婵笑道:奴婢可使唤不起。 程宗扬道:仙姬送我的礼物,我拿了也用了。现在广阳烧成这样,我就不待了。 天已经快亮了,上忍不如休息一日……游婵用胸乳磨擦著他的手臂,媚声道:让奴婢好生陪上忍睡一觉。 程宗扬心知肚明,游婵暗杀计好的事被自己撞到,落了件天大的把柄在自己手里。这么殷勤陪自己上床,一方面是感激自己替她遮掩,一方面也是想讨好自己这位供奉,好多个靠山。这女人体态风骚,如果不是还有个死丫头,跟她打一炮也很happy,可惜这会儿只好割爱了。 程宗扬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要跟你睡一觉,只怕明天我也不舍得走了。 说不定我过些天又回建康,大家见面的机会更多呢。 好不容易说服了游婵,程宗扬提声道:泉捕头! 戴著面纱的女捕快闻声过来,道:老爷! 事情都办完了吗? 已经处理完了。 那好。程宗扬透出一丝真气,往魂影脑後一击。 泉玉姬身子一震,无力地跪坐下来,眼中失去光彩。 ………………………………………………………………………………… 程宗扬钻进车厢,小紫靠在软垫上,正在解一只银制的九连环。他把昏迷的泉玉姬扔在车内,一边道:这车不错啊。 小紫头也不抬地说:捡的。 骗鬼啊。 我从别人手里捡过来也有错吗? 那叫抢好不好! 小紫把解开的九连环扔到一边,随你怎么说吧,我对这种文字游戏一点兴趣都没有。 她撩起泉玉姬的面纱,然後皱了皱鼻子,说道:便宜你了。 程宗扬坐下来道:你说我现在怎么办?东瀛忍者已经冒充不下去了。又多了这么个贱人,带著她吧,什么事都做不了,不带她吧,又怕她把我的底细都泄了。 小紫白了他一眼,这有什么难的?你现在想做的,不就是想救月霜吗?现在那个仙姬以为你是真的,游婵也以为你是真的。泉贱人知道你是假的,但她肯定不敢说出来。 为什么? 大笨瓜。她魂丹已经交给你了,如果告诉黑魔海你是假的,黑魔海第一件要做的事不是杀你,而是先把她除掉。她又不傻,只要能混过去,肯定不会揭穿你去找死。 程宗扬恍然道:没错! 这样就好办了。小紫扳著手指道:小太监已经死了,没有人知道你的底细,杀小太监的又是游婵,她被你抓到把柄,即使有点怀疑,也不会乱说话。 这样你还当你那个鸟上忍…… 是飞鸟! 飞鸟也是鸟! 程宗扬颓然道:那就鸟吧。 你混到黑魔海里面,要去救月霜还不容易么? 程宗扬一脸怀疑地说道:看不出来你这么姊妹情深啊,口口声声说要去救她……不会打什么鬼主意吧? 人家从来没有姊姊嘛。小紫笑吟吟道:如果把她救出来,让姓岳的女儿给我当奴隶,那多好玩。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死丫头,你这么恨你亲爹啊? 小紫遗憾地说道:可惜他死得太早了,不然我就把他逮到,然後当著他的面,一个一个上他的女人,那才好玩呢。 打住吧!你这个变态的死丫头! 你真无聊。小紫挥了挥手,你去前面驾车,不许打搅我。 你不会要把她大卸八块,找魂丹的痕迹吧? 小紫笑吟吟道:担心你自己吧。魂丹可是被你吞下去的。 程宗扬气哼哼道:别说我没有告诉你,这里离建康有三四百里,要好几天才能到。 小紫讶异地问:为什么回建康? 程宗扬叫道:为什么不回建康? 小紫扬起手,指著东方大声道:我们的目的地——晴州! 程宗扬张大嘴巴,过了会儿才叫道:为什么去晴州? 你不是要去东海吗?跟我来吧! 等等,当初说好的是秦会之,没你什么事啊! 放心吧。小紫拍拍他的手臂安慰道:秦会之这会儿正在生病,不会来拖你後腿的。 那个死奸臣好端端的,凭什么会生病? 小紫若无其事地说道:当初定下的时间是九月十六,我怕他赶路太辛苦,就让雁儿赶快把娃娃做出来。 你和他有仇啊! 谁让他敢不叫我?这会儿……小紫歪著头想了想,秦奸臣可能在肚子疼吧。 四百一十五章 雲水 更新时间:2012-11-28 建康。玉鸡巷。 吴三桂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叫道:有消息吗? 还没有。祁远道:云老爷子已经亲自带了人去找。林法师这两天用灵飞镜把建康周围百里全搜过了,都没有线索。 吴战威在一旁咬紧牙关,腮帮肌肉鼓起,低头磨刀,额头的青筋一跳一跳。 易彪道:我是最後见著公子的。当时船上除了紫姑娘,还有一个女人。浓妆艳抹的,像是个粉头。 不是粉头。秦会之脸色发青地从堂後出来,沉声道:是宅里的女人。 我们怎么没见过? 不用问了。立刻去查太乙真宗!如果是他们袭击公子,我拼上这条命也要焚了龙池! 说著秦会之脸一变,转身跌跌撞撞朝堂後奔去。 祁远与众人相顾讶然,老秦这是怎么了? 吴三桂道:鬼知道他怎么突然跟茅厕较上劲了。 易彪道:会不会是中了毒? 吴三桂摇了摇头,不像。他给自己抓了六七副药了,也没治住。现在拉得走不成路。我瞧著,倒像有人不想让他出门。 众人叫道:谁这么歹毒,连这种卑鄙手段都使出来了? 祁远呲著牙吸了口凉气,英雄好汉,也怕拉稀。老秦动不了,咱们几个多跑跑吧。 吴三桂背上长刀,太乙真宗的事交给我!我倒要瞧瞧,那些牛鼻子长了几只眼! ………………………………………………………………………………… 广阳位於大江与云水之间,往西一马平川,其余三面则群山叠嶂,要走一百余里山路才到云水之滨。这里也是晋国的东北边陲,向北过了云水,便是汉境,往东沿云水而下,则是宋国的丹阳。王茂弘所说的广阳渠,便是从大江掘出一条河渠,穿过广阳以东的群山,直抵云水。这样浩大的工程,难怪云氏会心动。 一入丹阳地境,就看到一群差役设了关卡,对过往的商旅逐一检查。人群怨声载道,那些差役却不为所动,只说新接到知府大人的行文,要对进出晋国的客商严加盘查。 泉玉姬过去递上六扇门的腰牌,差役立刻露出敬畏的神情,飞快地唤来一名官吏。那小吏验过腰牌,态度也变得十分客气,不但免去检查,还亲自送三人到码头。 数十艘客船泊在岸边,都是十几丈长,三层高的楼船,彷佛一座座浮动的城堡,气势恢弘,然而比起它们後面浩瀚的大河,这些楼船都变得如同鸿毛一样,无足轻重。 哇…… 望著眼前几乎看不到边际的河流,程宗扬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叹。大江给他的感觉已经足够震撼,眼前的云水却更宽阔,水流虽然没有大江那样湍急,却在平静的表面下,有种目空一切的汪洋恣肆。浩浩的河水浑然一片,让人辨不出来哪里才是边际。 客人是第一次见到云水吧?那官吏带著一丝自豪笑道:这里的水势还不算大,要到了晴州,云水在夜影关下汇成云梦大泽,每次涨潮时分,巨波吞吐山峦,水气弥漫日月,那才叫大水。 程宗扬极目远眺,远方正有一条船队逆流而上,巨大的船体在视野中小得彷佛豆荚,禁不住道:云水有多长? 官吏笑了起来,这就没人知道了。听说云水上游在塞外,那里的牧民经常能看到河中飘下来的白云。因此世人都说,云水是从天上一直流到晴州,世上的金铢也跟这河水一样,从天下四处流到晴州。泉捕头,请! 那官吏对这位长安六扇门来的捕头客气万分,显然把另两人当成她的随从,边走边道:我宋国主上圣明,大臣贤良。丹阳虽是小城,但士民殷富,治安一向良好,莫说盗贼,就是乞讨的流民也早已绝迹…… 正说著,旁边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老爷!太太!赏口饭吃吧…… 一个翻著白眼的瞎子趴在地上,破烂的衣服早已辨不出颜色,怀里抱著一根竹竿,一手拿著一只破碗,颤微微递过来,里面扔著几枚脏兮兮的铜铢。 官吏刚说得嘴响,就撞上这档事,尴尬地呵斥道:快走快走!不是有养济院给你们钱米嘛! 瞎子翻著白眼珠道:吃不饱啊,老爷…… 官吏不想多事,从袖中摸出几个铜铢丢到碗里,那瞎子连声道谢,接著哎哟一声,却是被小紫不小心踩了一脚。 哎呀!小紫惊惶地说:踩痛你了吧?真对不起啊。 瞎子揉著腿,脸上堆起笑容,没事没事!小姐心肠这么好,将来一定嫁个好人家! 小紫可爱地一笑,谢谢你啊。说著把一枚金铢丢在瞎子碗里。 一枚金铢相当於两千铜铢,寻常人一个月也未必能赚到,她出手这么阔绰,不但官吏张大了嘴,连那瞎子的白眼也立刻翻了过来,眼珠瞪得贼大。 周围的人聚拢过来,都盯著碗里的金铢,过了一会儿,旁边有人叫道:这瞎子是假的! 好端端的装瞎子,这厮不是好人! 那官吏反应过来,叫道:来人!把这厮逮起来! 瞎子被一群人团团围住,逃都没地方逃,连声道:老爷饶命啊!小的就是讨点钱,没干什么坏事啊! 官吏一把抢过碗里的金铢,肃然道:泉捕头,这厮冒充瞎子欺诈客商,必是歹人!小的一定严加审讯! 小紫小声道:好可怜,你们不要打他啊。 官吏被她提醒,暗道这不长眼睛的东西敢当著六扇门的面削自己面子,非打断他两腿不可!嘴上却笑道:姑娘放心。这金铢还请姑娘收好。 官吏一直将三人送上船,安置了舱房,这才怒气冲冲地去收拾那个死瞎子。 这条船是码头上最大的一艘,比平常楼船还高了一层,甲板上足有四层,分为前舱和後舱。前舱算是头等舱,舱内卧室、客厅一应俱全。後面以载货为主,舱房都是十几个人一处的大间。虽然材料都是木制,没有钢铁的痕迹,但巨大的规模,让程宗扬对这个世界的制造能力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四百一十六章 卢景 更新时间:2012-11-29 程宗扬等人被安排到正对著船首的最高一层,打开窗户就能看到云水浩渺的江面。那官吏选了两间相连的客房,原以为泉捕头和她贴身丫鬟住一间,男丁单独一间。程宗扬毫不客气地占了大间,把泉玉姬打发到隔壁。 死丫头,你故意的吧? 小紫笑吟吟道:装神弄鬼什么的,最讨厌了。 那瞎子你认识? 他姓卢,在建康和孟非卿他们一起见过面。 程宗扬恍然大悟,星月湖八骏的老五,云骖! 小紫撇撇嘴,什么云骖,一头瞎眼的跛脚驴子。 程宗扬没理会她的讽刺,他怎么到这儿来了? 晚一点就知道了。 卢景既然露了行藏,肯定要来找自己,程宗扬松了口气,太好了,我正想著找人回去报个信呢。对了,你在车上和姓泉的聊那么久,说什么了? 小紫眨了眨眼睛,我问她多大了,许了人家没有,家里有几亩地,整天跑来跑去辛苦不辛苦…… 哼!哼哼! 还有件好玩的事,程头儿想不想听? 恐怕没什么好玩的吧? 猜对了!小紫拍手笑道:雪隼佣兵团的人也在这条船上。 什么!一听到月霜也在船上,程宗扬立刻头大起来。 大笨瓜。小紫作了个鬼脸,然後娇声道:泉奴! 与隔壁相连的小门打开,戴著面纱的泉玉姬进来躬身道:老爷!主人! 程宗扬板起脸,叫老爷就行了,还叫什么主人? 主人是叫我呢。小紫笑道:你当她的老爷,我当她的女主人,有什么不好的?走吧泉奴! 凑啊哟! 程宗扬叫道:你们去哪儿? 当然是踩点了。 说什么黑话呢! 小紫转头道:我已经跟泉奴说好了,今晚联手杀光佣兵团的人,扔到江里毁尸灭迹。剩下月霜,好送到黑魔海给主人邀功请赏。 我干! 小紫格格一笑,带著泉玉姬离开。 程宗扬无奈地坐下来,念头却转到那个白眼瞎子身上。 能见到卢景是件好事,说起来星月湖也是自己人,见识过谢艺、萧遥逸还有斯明信的手段,这个排行星月湖八骏第五的卢景也差不到哪儿去。自己本来还准备找家云家的商号向建康报个平安信,这下倒省事了。不过程宗扬记得小狐狸说过,五哥卢景出身豪门。这么个世家公子却喜欢扮瞎眼乞丐,不知道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 舱门忽然开了一道缝,程宗扬有些奇怪,楼船还没有启程,外面风也不大,怎么门会吹开呢?他起身想去关门,一根脏兮兮的竹竿从门缝中伸进来,接著递来一只破碗,一个声音道:老爷,行行好,可怜可怜我这瞎子吧…… 程宗扬瞪著那只破碗,良久拉开门,进来吧卢兄,客气什么呢! 翻著白眼的瞎子蹲在椅子上,摸索著从碟子里捡了颗蚕豆,丢在嘴里,嘎崩嘎崩地咬著,半晌也没开口。 比起温和从容的谢艺,风流倜傥的萧遥逸,威猛沉稳的孟非卿,阴冷果决的斯明信,眼前的卢景看起来貌不惊人。怎么也看不出他出身世家,身为星月湖八骏的老五,又是如今最好的杀手之一。 程宗扬忍不住道:这船人来人往的,卢兄打扮成这样满船乱转,也没人拦你? 卢景头也不抬地说道:你以为这船是谁的? 程宗扬明白过来,孟老大! 孟非卿的鹏翼商社有船行和车马行,看来自己是上了星月湖的船了。程宗扬松了口气,卢兄,你既然来找我,不会就是为了吃蚕豆吧? 瞎子擤了把鼻涕,顺手抹在破衣上,建康都快翻过来了,你倒躲在这儿开心。哼哼,紫姑娘还是未出阁的小姐,你孤男寡女地带著她去晴州,打的什么鬼主意?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是你们紫姑娘带著我去晴州的好不好? 瞎子从衣服里摸出一颗药丸,然後扔过来,拿著。 程宗扬接在手里,这是什么东西? 给月霜姑娘的,王哲那家伙这么多年也没把月姑娘的寒毒治好。这颗丹药你拿给她吃了,看看效果怎么样。 程宗扬明白过来,你是跟著月霜才撞上我们的? 卢景悻悻道:岳帅两个女儿先後失踪,孟老大差点儿把我跟四哥的狗头敲碎。还是老卢运气够好,一次找到两个。 我还以为卢兄是特意找我呢。原来是为了两位姑娘。 找你当然有事。卢景翻著白眼道:传闻你跟太乙真宗结了梁子,到底怎么回事? 程宗扬心虚地说道:没有吧? 你手下的人已经放出话了,说太乙真宗绑架了盘江程氏的少主,让他们立刻交人,不然就打上龙池。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谁这么无能啊? 卢景嚼著蚕豆道:可别说我没警告你。你手下那两个,要被人瞧出是殇侯的底子,麻烦不会小了。 殇侯是被六朝联手逼迫,才隐身南荒,可见他老人家在六朝也是人人喊打的角色。程宗扬又一次感叹自己运气不好,殇侯和星月湖这两个见不得光的组织,偏偏和自己关系最深,连带自己也要小心,免得被牵连进去,殃及自己这条无辜的池鱼。 程宗扬打起精神,卢兄也要去晴州? 既然你要去,我就不去了。卢景抹了抹手指,小狐狸在江州被人盯上了,我要去帮忙。 谁盯上他了? 卢景咧著嘴冷笑一声,这些天宋军大举集结,看来贾师宪铁了心要跟我们打一场了。 贾师宪是哪位?程宗扬想不起来历史上有这位人物。 宋国太师,兼领平章军国重事。卢景冷冷道:江州城池浅陋,宋军若来,只有弃城与宋军野战。王茂弘把我们兄弟支到江州,不用费一兵一卒,无论胜败都坐收渔人之利,真是好算计!但我们兄弟既然出头露面,就不怕和他们在战场兵戎相见! 四百一十七章 雲骖 更新时间:2012-11-29 程宗扬记得云家那副地图上,江、宁二州在晋国东疆,分列大江两岸,最东边的江州与宋国隔山相望。看来王茂弘早就算准宋国的反应,知道临安出於对岳帅的忌惮,绝不容他手下坐大。怪不得小狐狸拿到江州却像吃个酸李子一样。 瞎子忽然翻了翻白眼,喂,程小子,你跟月姑娘不会有什么事吧? 程宗扬乾笑道:能有什么事啊? 那就好。上次见面,紫姑娘已经说了,宁肯跟著你,也不回星月湖。卢景气哼哼道:你这小子,有点狗运道。 程宗扬禁不住咧开嘴,死丫头说过这话?难怪星月湖看自己的眼神就跟看姑爷一样。但卢景接下来的话,却让程宗扬出了一身冷汗。 除了下落不明那个,岳帅就这两个女儿。紫姑娘既然跟了你,你小子要和月姑娘再有什么事,小心我们兄弟一人卸你一条腿! 程宗扬脸颊抽动了一下,五哥,我就两条腿,你们兄弟可有七个呢。 卢景白眼一翻,八个!三哥我账我替他收。你就後悔自己为什么不多长几条腿吧。 程宗扬心里哀嚎一声,这话他要早半年说,自己当场就能给他拍胸脯。这会儿生米早就成熟饭了,自己总不能给月丫头作个处女膜修补术吧? 程宗扬打起精神,我去晴州也没什么要紧事,既然小狐狸那边有事,不如我去江州,卢兄辛苦些,亲自护送月姑娘去晴州。也免得你疑神疑鬼。 好说。卢景一口应承下来,既然这样,紫姑娘就跟我一道走。你自己去江州找小狐狸。 程宗扬讪笑道:小紫就不劳烦五哥了,小弟照顾就行。 卢景木著脸道:她们姊妹难得见面。好不容易一道去晴州,怎么好分开?况且江州兵危战凶,也不是紫姑娘该去的。 程宗扬颓然道:还是我去晴州吧。 卢景拍了拍手,从椅子上站起身,这船是鹏翼旗下的鲲字号楼船。船上管事的姓俞,军衔不高,作生意还行。有什么事就去找他。 这家伙还真不客气,平白给自己塞了这么一桩保镖的任务。不过吃人家的嘴短,何况还是硬抢来吃的…… 程宗扬见他要走,忙道:还有桩生意正好要找五哥商量。 卢景蹲回椅子上,翻著眼睛摸了颗蚕豆,杀谁?先说啊,我开价可是很高的。女人和十二岁以下的小孩,加收一倍。 早听说斯明信和卢景两个合夥作杀手的生意,看来不假,只不过……程宗扬道:连女人和小孩你也杀啊? 卢景不屑地翻了翻白眼,讨生意还哪儿那么多挑三拣四的? 程宗扬摆手道:不是这种生意,我正在做个东西,对你们星月湖可是大有好处——小弟在建康有一个石灰坊,出一种叫水泥的东西…… 这件事程宗扬早就打定主意。水泥如果自己来做,扩大规模并不容易。小狐狸拿到江州,正给双方一个绝佳的合作机会。自己有技术,有原料,而小狐狸正需要一座坚不可摧的雄城,自己的技术,星月湖的需求,江州的市场,再加上数千名纪律严格的军人,简直是天作之合。 卢景听完他的讲述,神情微动,最後一点头,我这就去建康,找那个姓祁的!说著他从椅子上跳下来,顺手抓起那碟蚕豆,往破碗里一倒。 见他这副饿痨的模样,程宗扬忍不住道:卢五哥,听说你是世家出身,云骖是什么意思? 卢景顿了一下,接著眼睛一翻,白眼褪去,露出深邃的黑瞳。就像一柄锋利无比的快剑从破鞘中飞出,眼前的乞丐一瞬间变得光采湛然。 程宗扬这才发现他年纪远比外表看起来年青,虽然穿著乞丐的破衣,却像一个浊世中的翩翩公子,倜傥不群,又像一头驰骋天际的野马,桀骜不驯。 执辔如组,两骖如舞!卢景道:云骖就是岳帅战车前最外面那匹马。在沙场踏血而行的龙马! 临安。葛岭。 呯的一声,一只白玉碟砸得粉碎,清脆的响声打破了阁内的宁静,玉屑在青石板上四处飞溅。 座中男子戴著一顶乌角巾,须发犹如墨染,虽然年逾五十,但狭长的眼中精光闪动,显露出旺盛的精力和勃勃的欲望。此时他面露怒容,旁边一名官员束手不语,噤若寒蝉。 一名男子弯下腰,从容捡起玉屑,然後道:太师息怒。陛下既然手诏请太师亲自出镇,以朝廷惯例须建节,授节度使,并无他意。 节度使一职,乃粗人之极致!老夫节制诸将,如弄小儿,何须此职!贾师宪厉声道:应龙! 旁边那名官员躬身道:在。 替老夫上表,辞去节度使职位! 翁应龙道:是。 廖群玉微微叹息,他放下玉屑,挺身望著座中那位独掌大权十余年的宋国一品太师,良久说道:太师不肯领节度使,请朝廷颁赐双旌双节,以明赏罚,如何? 贾师宪余怒未消,只哼了一声。 一名家仆进来,老爷,夏将军求见。 贾师宪露出厌恶的表情,不见! 廖群玉道:夏用和当世勇将,此番用兵,正须此辈出力。 贾师宪道:一个丘八,不必理会! 家仆离开後,廖群玉取出一只木匣,放在案上。贾师宪脸色稍霁,印出来了? 刚印出几册。 贾师宪掀开书页,只见纸白如玉,字迹墨光清晰,连声赞道:好!好!纸宝墨光,赏心悦目。 廖群玉道:纸张是上等的玉版纸,油墨用金香麝调制,可千年不变。六朝史事与诸子杂说合编为百卷本,只是价格不菲,印制一套便要近百银铢。 贾师宪怒气已消,轻抚书卷喟然道:此中文字,何止千金?先从府中支取两万银铢,印制二百套吧。 翁应龙已经写好奏章,双手奉上。贾师宪看了一遍,微微颔首。 翁应龙道:晴州之事,该如何处置? 贾师宪道:那些商人尽是世之奸蠹,挟其资财,聚敛成性。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廖群玉小心收起书册,然後道:江州之事未了,再引出晴州那些商会,只怕横生枝节。 贾师宪离开座位,走到窗边,我已下过手令。正要借此机会,好好敲打那些商蠹。 他推开窗户,负手远望。葛岭草木依然葱茏,远处西湖波光潋滟,湖侧的临安城沉浸在淡黄的暮色中,一片祥和。 贾师宪低叹道:当日岳贼肆虐,群臣束手,任其横行无忌,实是朝廷奇耻大辱!老夫费尽心力才除去此贼,怎容他死灰复燃?应龙,建康有回书了吗? 仍无音讯。 贾师宪冷哼一声,既然如此,也不必等王丞相的回书了。待攻下江州,尽除岳贼余党,城池土地照样还给他们就是。如果有兴趣,尽可让他们的北府兵据江观战,看我的上四军如何摧城拔寨! 四百一十八章 倒影 更新时间:2012-12-04 云水。鹏翼社鲲字号楼船。 程宗扬仍坐在椅中,面前桌椅依旧,星月湖八骏之一的云骖已经踪影皆无,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卢景带来的消息并没有让程宗扬感到太意外,自己早有预感,江州将经历一场恶战,双方从山野鏖战到城下,战场从陆地一直延伸到水上。只是不知道对手会是宋军。 对於江州之战,自己并没有太多担心,萧氏父子既然敢接下江州,自然有防御的手段。如果星月湖剩余的两千人都是萧五那种水准,宋军只怕多上十倍也讨不了好。何况还有自己送去的礼物。 早在建康的时候,石灰坊刚烧出第一批水泥,自己就著手这件事,准备给小狐狸一个惊喜。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程宗扬不止一次後悔自己大学应该选理科,可当初自己实在太没有预见性,完全忽略了穿越的可能,竟然选了一门对穿越者毫无用处的英文系。对於自己这个缺乏必要准备的穿越者来说,水泥可以算是自己唯一掌握的跨时代技术。 说起来很惨,但这确实是实情。别说枪械、大炮,自己那点理工知识,连块肥皂都造不出来。 把水泥提供给小狐狸,并不是程宗扬一时冲动,即使没有迫在眉睫的江州之战,自己也会与星月湖合作。星月湖有的是身强力壮的汉子,只要自己提供足够的石灰,再加上祁远这个新上马的行家指点,短短时间就能让江州城改头换面。 听到宋军准备对江州用兵,程宗扬第一个念头就是放弃晴州之行,立刻赶往江州。可卢瞎子比自己还急,把月霜往自己手里一丢,就拍拍屁股走人。 程宗扬算了一下,自己乘船顺水到晴州要二十多天,宋军远道进攻江州,大军集结,走陆路三个月能投入战场都是快的。等送完月霜,自己再去江州,恐怕还能赶到宋军前面,亲眼看到自己发明的水泥在江州大派用场。与这件事相比,自己在建康的临江楼只是一件小事。 贾师宪远望西湖的时候,程宗扬也推开窗户,在暮色中临风远眺。夕阳下,浩浩荡荡的云水浮跃出万点金红的光芒,向著没有尽头的天际流去。 这个世界就像水中扭曲的倒影,熟悉而又陌生。直到现在,程宗扬也不敢相信自己真在晋朝的建康生活过,还是这仅仅是个梦。不知道自己真是与王导、谢安这些历史人物接触过,还是仅仅接触到他们虚幻的影子。 这个世界就像一盘被无数次篡改过的棋局,面前那些错综复杂又捉摸不定的棋路,令自己对未来一片茫然。程宗扬甚至不知道自己会是占尽先机的棋手,还是局中随时可能被提走的棋子。毕竟前面已经有岳鹏举中盘退出的先例,段强更惨,刚落子就被提走。 自己这枚棋子呢?会不会在下一手就被提掉? 程宗扬很久没想过这个问题了,因为自己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答案。在这样的暮色里,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连自己的存在感都渐渐变得模糊,彷佛融化在熔金的夕阳间,一点一点消失。 舱门轻轻一响,程宗扬一瞬间从恍惚中抽离出来,眼神变得明亮异常。 舱门推开,外面是一个中年男子,他穿著绸衫,腰间挂著一只俗气的金线荷包,貌不惊人,看起来就像个庸碌的商人。 但关上房门的刹那,他身体突然一挺,双脚呯的一并,整个人彷佛一柄焠火的钢刀,从庸碌的外表下跃然而出,抬臂向程宗扬敬了个礼,程公子! 在六朝见惯了抱拳拱手的礼节,突然看到有人朝自己行军礼,程宗扬愣了一下才道:俞老板? 俞子元。那男子道:星月湖大营一团一营少尉排长。 程宗扬暗暗称奇,这个俞子元看起来身手不凡,竟然只是个小排长。他微笑道:俞少尉你好。 俞子元没有放下手臂,而是认真说道:多谢公子。 我有什么可谢的? 俞子元眼中忽然涌出一丝泪光,胸口起伏几下才说道:谢中校是我们一营的营长。 谢艺? 谢中校在战场上救过我两次命。中校死的时候,我们兄弟却没有一个在他身边。俞子元压抑著自己的感情,低声道:公子千里迢迢背回营长的骨骸,是我们一营所有兄弟的恩人。 想起谢艺,程宗扬心里也有些不好过,谢兄也救过我的命。路上帮了我很多。 俞子元收起泪光,卢中校命令我们兄弟护送程公子和两位小姐回晴州,公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船上还有你们的人吗? 俞子元毫不隐瞒地说道:我们排还有二十多名兄弟,在船上的有十四个。 这趟生意作完,我也要到江州去。 程宗扬笑道:到时候说不定我们又同路了。 公子也去江州? 程宗扬叹了口气,小狐狸要打仗,我怎么能不去呢?俞兄,这船上有多少客人? 俞子元道:船上一共载了四百多名客人。有几个到扬州采购鞭炮的,大部分都是去晴州。 听到鞭炮,程宗扬心里一动,扬州有烟花没有? 烟花要数晴州出的最好,每年十月,晴州几大商会在江上放五色烟炮,烟火满江,堪称盛事。 五色烟炮,听起来和自己知道的烟花差不多。到了晴州,买几支和小紫一起到江边放著玩,让她也开心开心,总比烧人家房子好吧。 程宗扬笑道:多谢俞兄。雪隼佣兵团的人住在哪儿? 在後舱。一个十几人的大间,还有一个小房间,是月姑娘自己住的。我陪公子一起过去吧。 俞兄不用客气。我去看看几个朋友。 俞子元迟疑了一下,刚才那位捕头下船离开,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她是六扇门的人,可能有差事要办吧。 俞子元释然道:如此最好,岳帅当年与六扇门是对头。有她同行,只怕对紫姑娘不利。 姓岳的到底干了多少缺德事?怎么遍地都是仇家? 俞子元道:整个顶层都不再安排客人,公子与紫姑娘尽管安心居住。我在甲板一层,公子有事只须吩咐一声。 四百一十九章 小姨 更新时间:2012-12-05 程宗扬轻松地走下舷梯。船上已经载满客人,衣履华贵的商人、风尘仆仆的行旅,当然也少不了身强力壮的佣兵。如果不是所有东西都是木制的,这艘楼船简直就像一条豪华游轮,船上各种设施一应俱全,居然还有一处餐馆。 雪隼佣兵团住在後舱,程宗扬绕到甲板後面,忽然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敖润抱著一只酒坛,闷著头靠在船舷边,老张和冯源在一旁,似乎在劝说什么。 程宗扬犹豫著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敖润已经看到他,抬起头叫道:程兄弟!过来坐! 老张和冯源尴尬地朝程宗扬笑笑,冯源指了指敖润,用口形示意,老大已经喝多了。 敖润不由分说把程宗扬拉得坐下,倾过酒坛倒了一碗酒,这一碗是敬程兄弟的! 程宗扬拿起碗,敖润用力拍著他的肩膀,什么都不用说了!你小姨已经都告诉我了!输给程兄弟,我老敖没话说! 等等!等等!程宗扬连忙拦住他,什么我小姨?哪儿钻出来的? 就是紫姑娘,说是令堂最小的妹妹——我干!我娘生我的时候,还没她呢! 冯源恍然道:我就说嘛,你外婆挺那个……啥的……被程宗扬眼一瞪,又连忙咽了回去。 老张道:那不是你小姨? 那是我小婢! 敖润红著眼叫道:程兄弟!你这可不行啊!月姑娘已经是你的人了,你再跟别的女人不清不白——说著他瞪著布满血丝的眼睛,就要摸刀。 程宗扬连忙拍著胸脯道:我小姨!是我小姨!行了吧!敖老大,你就说我那位亲姨奶奶跟你说什么了? 敖润盘著腿,推心置腹地说道:程兄弟,你知道,我对月副队长有那么一点意思…… 程宗扬老老实实道:我还真不知道。 咱明人不说暗话!刚才你小姨来找月副队长,我才知道她是你没过门的媳妇,因为闹别扭才跑出来。被你小姨这么一说,我这心里……敖润捂著胸口,眉毛跟打结似的拧到一起。 冯源在旁陪著笑解释道:借酒消愁,借酒消愁。 死丫头的话你们也信?小紫骗起人来真有一手,敖润也是老江湖了,怎么也被她骗得团团转?这死丫头,见人就骗,一点品德都没有! 程宗扬暗骂一声,然後正容道:实话跟你说——我这媳妇哪儿都好,就是脾气不大好。这一跑就是好几个月。见面一句好听的都没有,拿剑就刺,什么难听骂什么——你可是亲眼看到的。我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摊上这么个媳妇。 敖润怫然道:你这话我可不爱听,月姑娘脾气怎么不好了? 好好好!程宗扬道:我小姨还说什么了? 敖润抓住他的手腕,低声道:程兄放心。那天的事,我们哥几个全烂肚子里面,一句也不往外说! 凭什么啊?死丫头不会是给你们洗脑了吧? 冯源在旁边道:要不是你小姨是六扇门的捕头,这事我还真不信。长安城的事,跟我们雪隼佣兵团一点关系没有,他们闹得天翻地覆,也闹不到我们晴州来。 老张也道:这回我们兄弟是吃了亏,但招的那些兄弟还没有正式入团,说不得这口气只能忍了。往後见著六扇门的爷儿们,我们绕著走。 死丫头不会是把泉玉姬的腰牌改个字,就冒充六扇门的紫捕头吧?她又撒什么弥天大谎,说长安城闹得天翻地覆呢? 程宗扬坐不住了,我那位亲姨奶奶这会儿在哪儿呢? 敖润黯然神伤,捧著酒碗咕咕咚咚猛灌。 冯源道:她正跟月副队长说话,劝她回去。老大,你别难受,我真听见月副队长答应了。 敖润捏了把鼻子,我难受什么啊…… 程宗扬道:敖兄,咱们有的是时间聊。我先去瞧瞧姨奶奶去。 冯源体贴地说道:放心!放心!月副队长自己一间房,你尽管去,绝对没人打扰。 程宗扬问明位置,急步朝後舱赶去。一路心里都在忐忑,月霜和小紫这两个同父异母的姊妹见面,究竟会迸出什么火花呢?不会是火山爆发吧? ………………………………………………………………………………… 远处出现两个身影。穿著佣兵服那个美女烧成灰自己都认识,除了月霜还能是谁?另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自己变成灰也忘不了,当然是亲亲的小紫。倒是没见到泉玉姬的踪影。 程宗扬心里一阵嘀咕,死丫头和月霜真在一起啊?看样子,似乎聊得还挺开心。 这对同父异母的姊妹,容貌却没有多少相似之处。月霜身材高挑,论年纪,她要大几岁,身体的曲线更加饱满,眉眼清晰如画,宛如一株英气逼人的剑兰,小紫身材窈窕纤美,五官更加精致,这会儿娴淑的样子,就像一朵精美的莲花。 唯一相同的是两个少女都够美,彷佛两株活色生香的花树,在月下比娇争妍。 月霜边走边道:我好久没见到卓师叔了,原来她在和六扇门作事。 小紫小手握著身前,步子迈得碎碎的,一副害死人不偿命的淑女模样,含笑道:我和卓教御很要好的,她的凤羽剑就放在我这里。还教了我一点太乙真宗的法术呢。 说著她双掌一分,一条带著光焰的火羽从白嫩的掌心一闪而逝。 烈焰凤羽!月霜惊讶地说道:她连自己的绝技都传给你了么? 小紫可爱吐了吐舌头,我只会个样子啦。 程宗扬心里冷笑,卓云君落在小紫手里那么久,什么秘密都被拷问出来,一招烈焰凤羽算什么。 月霜终於完全相信面前这个少女,你年纪这么小,这也很了不得呢。她停下脚步,可是……泉捕头为什么要杀郑捕头呢? 小紫一脸认真地说:得到切实证据之前,我们无法定案。但据我们推测,应该与太子的势力有关。郑捕头一直都是太子的人。 看著死丫头煞有其事的样子,连自己也差点相信她说的才是真相。六扇门卷入长安诸王争位的乱局中,导致内讧,与黑魔海没有什么关系。连唯一亲历过瓠山之变的敖润都被她说服了,何况月霜呢? 月霜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发红,过了会儿道:可泉捕头亲口承认她是黑魔海的人……月霜啐了一口。好下贱。 程宗扬躲在一处船板的阴影里,听著小紫笑道:我那个外甥虽然热心,为人却有点糊涂呢。 月霜冷起脸,咬牙道:那个混帐! 小紫眼睛眨了眨,彷佛从她口气中听出些什么,但没有追问,告诫道:泉捕头和郑捕头的事涉及机密,你们千万不要对外面说。 月霜点点头,我知道了。 四百二十章 波斯信件 更新时间:2012-12-05 还有件事,请姊姊帮忙,小紫笑吟吟道:到了晴州,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六扇门希望你能够出面,看能不能引出黑魔海的坏人。 程宗扬心头猛跳一下。让月霜当诱饵,引黑魔海的人出来?死丫头这是想借刀杀人吧? 月霜却毫不迟疑地点点头,这是我应该做的! 小紫一副体贴的口气道:月霜姊姊,这件事很危险的,你再考虑一下,毕竟黑魔海很坏的。万一被他们发现,你会面对很多可怕的敌人。虽然我们能救下成千上万的善良民众,但姊姊的生命同样十分宝贵啊。任何可能对你造成伤害的事,我们都很担心。 月霜断然道:这也怕那也怕,还能做什么?不用考虑了,我答应你们。 小紫俏美的面孔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感动,执著月霜的手,真诚地说道:月姊姊,六扇门和天下的正义之士,都会感谢你! 开什么玩笑!程宗扬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巴把她拖回来,狠狠揍她一顿屁股。可月霜脸颊却微微发红——一副发正义春的模样。程宗扬心里摇头,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月霜这笨丫头也太好骗了。 小紫彷佛无意地说道:我那个外甥是个商人,平常在外面做生意。 怪不得是个下流的小市侩!他和姓泉的……哼!月霜停下来,羞恼地哼了一声。 小紫笑嘻嘻道:那个小家伙挺坏的。不过姓泉的也不是什么好人。 死丫头扯这个是什么意思?程宗扬心里嘀咕著。只听小紫笑道:泉捕头是新罗人,不在乎什么礼义廉耻的。她们新罗女人穿的衣服,还故意…… 小紫悄悄在月霜耳边说了几句,月霜惊讶地皱起眉头,真的吗?都是露上体的装束? 是啊。小紫吐了吐舌头,她们有好多官妓,官妓生下的孩子都被叫成棒子。还有人编到书里,叫辽左见闻录。 月霜又是惊讶又是好笑,两人说了一会儿,月霜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有件事要告诉你们六扇门。 什么事? 月霜拉住小紫,我们到舱房里说。 本来想知道她们姊妹两个聊的什么,这会儿也不用看了。月霜已经对小紫信了个十足。论起性格,月霜与云丹琉有些相似,无论说话办事都直接了当,而且脾气火爆。但月霜自小在军营长大,比云丫头要单纯得多。如果是云丹琉,小紫那番话根本骗不住她,说不定还趁机黑吃黑把泉玉姬干掉,消除一个隐患。 说到底月霜脸皮还是比较薄,如果在草原被自己上的是云丹琉,云丫头吃那么大亏,这会儿同乘一船,自己早就被她替天行道了。当月霜当著满船人的面,怎么也不肯说出草原上吃亏的实情。 脚下的甲板微微晃动,楼船升起扇形的硬帆,在夜色中启航,沿著浩瀚云水顺流而下,朝数千里外的晴州港驶去。 小紫施施然进来,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露出天真的笑容。 程宗扬两手抱在脑後,躺在床上道:看你笑得那么开心,活像一只小狐狸刚偷吃了人家的母鸡。老实说,你找月霜说什么了? 当然是认姊妹,然後抱头痛哭一场罗。 得了吧,你把敖润他们都骗的服服贴贴,月霜那傻丫头还不是随便让你骗著玩啊?老实说,不然打你屁股! 小紫白了他一眼,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程宗扬理直气壮地叫道:我又没听全! 小紫忽然一笑,程头儿,有件好玩的事,你想听吗? 程宗扬怀疑地说: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吧? 猜对了!小紫笑道:雪隼佣兵团的人送货到广阳,还接了一件任务,从广阳带了一件东西回晴州。你猜委托他们的客户是谁? 这你都套出来了?程宗扬坐起身,佣兵团不是要给客户保密吗? 小紫叉住腰,别忘了,我是六扇门的捕头,要查疑犯的资料,他们当然要配合。 喂,你是怎么冒充捕头的?不会拿个假腰牌他们就信了吧? 小紫得意洋洋地说:我的捕头身份可是经过认定的。 程宗扬一头雾水,谁认定的? 笨死你了,当然是这里的地方官喽。 那个小官?程宗扬明白过来,这丫头用泉玉姬的身份得到丹阳官吏的信任,再用丹阳那个小官得到敖润等人的信任。敖润他们不信泉玉姬,丹阳的地方官却不能不信。死丫头再作点手脚,轻而易举弄几份文件出来,要骗到敖润也不是难事。 程宗扬气哼哼道:你就骗吧,小心掉进拔舌地狱爬不出来。 小紫忽然抱住他,轻声道:如果我真的进了地狱呢? 抱著小紫纤软的腰肢,程宗扬心头一阵激荡,过了会儿在她耳边道:那我就只好跟阎罗王拚命了。 小紫抬起脸,惊喜地说道:你会帮我杀掉阎罗王吗? 会!程宗扬大声说:不管谁欺负你,我都会把他碎尸万段! 太好了!小紫举起白嫩的小手,高兴地说:到时候你当阎罗王。我要当地狱女王! 你要当地狱女王,全天下的人都该一心行善,免得落到你手里。 程宗扬说著,忍不住低头想吻住她的小嘴。小紫格格一笑,游鱼般从他臂间滑出,让自己亲了个空。程宗扬懊恼地说道:废什么话呢!赶紧说!那个客户是什么人? 一个波斯人。他委托雪隼佣兵团送一件东西,交给晴州的波斯商会。 佣兵团接的奇怪东西多了吧,月丫头为什么会对这件东西上心呢? 他们刚接到货物,不到一个时辰,那个送信的波斯商人就被杀了。小紫笑嘻嘻道:死的很惨呢。 程宗扬生出一丝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紫拿出一张纸,在他面前晃了晃。 四百二十一章 拉丁语 更新时间:2012-12-05 程宗扬接过那张信纸,上面写著几行古怪的符号,字迹倾斜,看起来有点像字母,但都是一半一半的。 这是什么鬼画符? 人家看了好久,也没想出来。小紫眨了眨眼,程头儿,你要能看懂,人家就让你亲一口。 你都看不出来,故意拿出来,是想玩我难看吧?程宗扬横竖看了几遍,忽然几个残缺的字母吸引了他的目光。那些字母有些像只写了一半的罗马数字,一行是上半边,一行是下半边。 程宗扬心里一动,把纸张折起来,几个残缺的字母拼在一起,显出几个完整的罗马数字:3141。 我明白了!程宗扬拍案叫道:这本来是一些纸条!被人誊写到一张纸上,才变成几行。 程宗扬把纸张沿著倾斜的字迹裁开,连成一长条,然後卷成筒状。错落的字母旋转著一行行拼接起来,变得清晰可辨。 小紫疑惑地看著程宗扬,你怎么想出来的? 终於能压过死丫头一次,程宗扬得意地说道:过来!先让我亲一口! 小紫眨了眨眼睛,你先说,说完就让你亲哦。 泰西有个大国,他们的军队发布密令时,用羊皮包在一根圆木棍上,写完後把文字螺旋状切开。送密令的人只拿到一堆零散的字符,得到密令的一方用一根直径相同的木棍,把羊皮缠在上面,就可以复原文字。 这是亚历山大的发明,幸亏自己还记得。程宗扬道:是拉丁语。罗马人的文字。 小紫好奇地说:你认得吗? 程宗扬摇了摇头,自己只能勉强认出一些字根,整篇就不知道什么意思了,只有几个罗马数字自己确定不会认错。三一四一……是时间还是数量? 晴州还有波斯人商会?程宗扬琢磨著放下纸条,波斯人的事,跟咱们没什么关系吧? 拜火教呢? 程宗扬抬起头。 小紫笑吟吟道:月霜觉得委托人好像和拜火教有关,你们在大草原上遇到过的,她对这事很在意呢。 程宗扬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小心道:那丫头什么都跟你说了? 小紫挺起胸脯,你的事我全部都知道!还知道你跟她上过床!你这个无耻的淫贼! 我干!你肯定用什么妖法了吧!我才不信月霜会告诉你这些! 小紫抱住手臂,冷笑一声,程头儿,你真没用,一骗就骗出来。 又被骗了!程宗扬心里惨叫。这边小紫已经用力踢了他一脚,好啊,你敢和她上床! 误会啊!我们之间完全是误会!程宗扬抱著腿叫道:你要觉得吃亏,我也陪你上床好了! 讨厌! 喂,别跑啊!刚才你答应过让我亲一口的!哎哟…… ………………………………………………………………………………… 在船上相处几天,程宗扬和雪隼佣兵团的汉子已经混熟了。开始大家还对这个六扇门的年轻捕快有点戒心,程宗扬赶紧解释,只有自己小姨是六扇门的人,他本人是做生意的,跟六扇门没什么关系。 冯源沉吟道:我说副队长在六扇门好端端的,怎么非要跑到晴州当佣兵,原来还有这些不为人知的内情啊。 老张道:副队长和你的事,是你小姨牵的线吧?我看她们两个很要好啊,这两天整天待在一块儿。 新加入的佣兵汉子道:哎哟!你不会就是和小侯爷光屁股在船上跳舞那个吧?可不是!整个建康城都知道了!真的不是啊?我说呢,你看著也没那么不要脸嘛。喂,六扇门内斗的事究竟是真的假的…… 敖润道:六扇门!六扇门!你们少说点不行吗?喝酒!喝酒! 敖润光光喝了两碗,喘著气道:老程啊,你那天一脚把我踢晕,後面的事我没看到,可泉捕头……那功夫可真邪门儿! 程宗扬道:郑捕头的拘魂锁也很邪门嘛。幸好我姨奶奶来的及时,要不我小命就没了。这件事六扇门自己去办,咱们就别管了。来!喝酒喝酒! 靠著小紫骗死人不偿命的谎话,终於把瓠山发生的事支吾过去。接下来谈起生意,大家分外相得。 敖润口沫横飞地说:我们雪隼佣兵团可是晴州一等一的大团!宗旨就是公平、正义、勇气和责任!老程你要有货,就交给我们雪隼佣兵团!别管是不是是远在天边,都保证给你顺顺利利送到!你瞧我这些兄弟,老张!八极门的高手!一身横练功夫,早就是第四级入微的境界!放哪儿都响铛铛的!副队长就不用说了,正经的巾帼不让须眉!冯大,法!平山宗的大,法师!一手火法出神入化!你去打听打听,像我们雪隼团这样每个队配一名法师,有几个佣兵团能做到?不说远的,建康城赫赫有名的云家,在晴州的货物也是我们押运! 你们和云家也挺熟? 那当然!云家在晴州有好几家商号,都是云六爷亲手打理。他跟我们团长薛延山,副团长石之隼,都是过命的交情!不瞒你说,老敖这次到建康,就是从云家得的信。 程宗扬笑道:越说越近了。云家和我也不是外人,这顿我请客! 哪儿能让你破费!敖润把口袋拍得山响,我们雪隼团有的是钱! 程宗扬也不推辞,正好我有事要和云家联络,沿途有没有云家的商号? 前面就是扬州,船要在码头泊一日。喂,老张!敖润扭头道:云家在扬州的商号叫什么来著? 就是云氏商会在扬州的支号。掌柜也是云家的人。 敖润道:坐船坐的难受,正好上岸散散心。到了扬州,我陪你去! 说话间旁边传来一阵轰笑,敖润扭头道:冯大,法!又干嘛呢? 冯源盘膝坐在甲板上,在他身前数丈的距离,放著三盏油灯。这位平山宗的大,法师左手平放,掌心向天,右手食指、中指竖起,放在左掌上,垂著眼默念片刻,然後大喝一声,疾! 冯源戟指往前一挥,三盏油灯有两盏同时跳出火光。另外一盏被劲气刮倒,灯油洒了一地。 四百二十二章 火药 更新时间:2012-12-06 冯源收回手,得意洋洋地说道:怎么样! 几名佣兵汉子纷纷道:不错不错!有点道行! 这戏法变得好!老张怪声怪气道:冯大,法,可你这戏法有什么用? 冯源哂然道:用处大了!别看你一身横练功夫,我隔空往你胸口一指,就能在你胸口烧个洞出来。 得了吧!谁打仗的时候怀里揣著个油灯让你点呢?老张道:就算你法力涨十倍,能挥出个火球来,起码得两个呼吸时间吧?我一步跨过去,先这么一刀,再这么一刀!没等你施完法,就把你大卸八块,扔水里喂鱼了! 冯源叫道:死老张!看我冯大,法师的猛火诀!说著用力一点。 啊!老张惨叫一声,捂著胸口一蹦三尺高,然後呯地倒在甲板上。 冯源吓得跳起来,老张!你没事吧? 老张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怪笑道:冯大,法,你的手艺还差点儿啊! 呸!我点!再点! 冯源正点得高兴,旁边忽然有人叫道:哎哟!火! 甲板上的灯油不知什么时候著了起来,一群汉子连忙捡起东西扑打。敖润也吓了一跳,胡搞什么呢!船上也敢玩火法!冯大,法,烧了船你赔啊! 冯源连忙道:不玩了!不玩了! 众人手忙脚乱扑灭火势,幸好灯油不多,没有酿出事来。 程宗扬蓦然想起一件事,扭头却不见了敖润,他叫住冯源,敖老大呢? 冯源挤眉弄眼地笑了两声,副队长刚才把老大叫走了,没往这边来。 船上这些天,月霜一直没有理睬自己,落在这些汉子眼中,又是一桩笑谈。 不管怎么说,比起一见面月霜就想要自己的命,现在的状况已经好了很多。 程宗扬道:冯大,法,你们练火法的,用过火药没有? 火药?冯源皱起眉头。 老张插口道:你说火器?那东西宋军使过,叫突火枪,弄根竹筒,里面塞上药,装上火捻,一点火喷出去。好像是个姓武的…… 冯源道:武穆王!人家姓岳! 对对!老张拍了拍脑袋,那玩意儿不好使,打不著人,不小心倒把自己给伤了。後来换成铸铁的,更麻烦。火药塞少了,只能打几步远,一股烟就没了。塞多了,铁筒一炸,手都保不住。不多不少吧,又打球不准! 老张一番话说得程宗扬大笑起来。多了炸膛,少了没劲,不多不少又没有准头。看来岳帅的火器也和做玻璃一样,费了不少工夫,也没做成功。 枪械的制作和丝袜不一样,六朝的丝织工艺除了没有工业化,其他方面既有长时间的技术积累,也有熟练的技术工人,只要提供合适的原料和设计,要做出丝袜并不难。 但枪械的制作在这个时代最困难的并不是发明子弹,或者提供枪械制作原理和设计思路,而是制作的精度。这牵涉到采矿、冶炼、模具、技术工匠、工艺流程等一整套内容,每一件都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不断试验和技术积累。即使以岳鹏举的雄厚资金和实力,也不可能在十几年的时间内完成几百项创新。 自己对枪械的了解不会比岳鹏举更多,岳鹏举已经尝试失败,自己可以打消短时间内造出枪械的念头。那么如果退一步,作一个简单的爆炸物呢? 沉吟间,老张道:还想呢?火药那玩意儿贵得很,打出去的可都是白花花的银铢!谁有钱往那儿糟蹋啊。 程宗扬道:火药得多少钱? 一斤总得好几个银铢吧。老张道:听说一杆突火枪花的钱,足够养五个好射手了,要不宋军自己也不怎么用呢? 火药不像箭矢可以回收利用,大规模作战之外,单是平常的训练费就要消耗一大笔钱,射程和威力又有限。虽然自己知道火药的巨大潜力,但对於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弓弩无疑是一种更明智的选择。 ………………………………………………………………………………… 船後的货舱内,敖润气得脸色煞白,指著月霜道:你怎么能把客户的东西给别人啊! 月霜道:我怀疑里面有阴谋,交给六扇门有什么不对的? 那也不成!敖润叫道:咱们可是讲信誉的大团!拿了客户的东西,就该安安稳稳送到地方!你这不是砸我们雪隼的招牌嘛! 明知道为虎作伥你也要做? 怎么为虎作伥了?人家送的就是封信! 送封信就会被杀? 你小点声!敖润连忙喝了一声,不放心地看看周围,压低声音道:我跟你说过,墙上的标记是刺客团留下的。那几个刺客团不好惹,万一被他们知道咱们带著东西就麻烦了。实话跟你说,这一路上我都捏著汗呢。 月霜赌气道:反正我把信给了六扇门,你自己去要吧。 姑奶奶,你下次可别这样了。敖润道:紫姑娘虽然人好,可太年轻了不是?得,我去给人家说清楚吧,让人家留点神。这个冯大,法也是!我交待过让他收好,万一出事,立刻用火法把信烧了,结果还给了你! 我是副队长,他当然要听我的! 好好好!听你的没错,行了吧?敖润哄得月霜不再生气,才唉声叹气地离开货舱。 ………………………………………………………………………………… 越往下游,河流越发宽广,两岸起伏的山峦逐渐被平原代替,茂密的森林也让位於大片大片开垦过的田地。宽阔的河面浩浩荡荡在大地上流淌,往来的楼船巨舰散布在江面上,犹如密集的蚁群。 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泛江巨舸纵横往来,六朝的繁华和巨大的规模都远远超乎自己的想像。这些天程宗扬没事就跟俞子元、雪隼佣兵团的人闲聊,先学会的就是通过旗帜的颜色分辨船只。 秦国尚水德,以黑为正色,打著黑色旗帜的是秦国的船只;晋国尚金德,船只大都打著白色旗帜;使用黄色旗帜的多半是以土德自居的唐国船只,汉国自称炎汉,尚火德,旗帜用红色。偶尔有几艘旗帜上绘著星鸟的图腾,则是来自昭南的商船。 四百二十三章 八骏 更新时间:2012-12-06 所有船只中,超过半数都飘扬著宋国青旗,这并不是因为宋国在五德中尚木德,或者宋国商会的实力强大,实际上宋国自认为尚火德,但对五德之说并不在意,选择青色,是因为这些船只中有六成来自晴州的商会。而晴州人最推崇雨过天青的青色,象徵好天气和好运道。 程宗扬对晴州的兴趣越来越浓厚,如果说六朝还有历史的影子,晴州完全是个异数。为何会在六朝的夹缝中,出现一个被商贾控制的商业大港? 俞子元的回答是:晴州位於东海之滨,是云水唯一的出海口,无论哪一方都不愿意见到晴州被一国独占,所以晴州的商会才能在六朝之间左右逢源。 冯源很认真地告诉他:晴州是天下气运所系,无论道门的六大宗派,释门的十方丛林,还是诸子各大学院,都在晴州设有教门支派,这么多神明、贤士汇集一处,当然受到上天庇佑。 敖润的回答很乾脆:钱!晴州的大商会有的是钱,不管什么事,只要有钱,一律摆平! 当然还有另一种说法:晴州人崇尚自由,充满冒险精神,无论谁来统治,都不可能束缚住晴州人飞扬的船帆。 楼船进入夜航,满天星斗下,船身犹如一头巨鲸破浪而行。舱下的小阁内,摆了张紫漆茶床,上面放著两只茶盏。茶盏呈斗笠状,青色的釉面布满冰丝般的裂纹,更显得莹润剔透。 俞子元泡了杯茶,程公子,请。 程宗扬拿起茶盏,笑道:难得你泡的是茶叶。 俞子元道:六朝饮茶最是雅事,长安盛行龙团凤饼,临安城卖的最好的是顾渚紫笋和龙团胜雪。茶农将茶叶制成茶饼,每次饮茶要先用微火把茶饼炙乾,然後碾成粉末,再用绢制的细罗筛过,接著烧水、洗盏,最後还要点茶。烧水的炭要讲究无烟无味,茶饼要先称过,一块不能超过半两,碾茶要用碧玉碾,筛茶的绢只能用一次。最细致的要算点茶,用哪种手法点出来的茶有什么花色…… 程宗扬听得笑了起来,我在建康见过有人这么喝茶,比吃饭都麻烦。 俞子元笑道:岳帅不耐烦那些繁杂琐碎,喝茶只用茶叶冲泡。我们这些人跟随岳帅,也习惯了冲茶。他摇了摇头,因为这个,岳帅一直被临安官场视为粗鲁无文的军头。却不知岳帅生性俭朴,比起那些不知世间疾苦的高门贵胄,不啻於天壤之别。 程宗扬一口茶几乎喷出来,岳鹏举喜欢泡茶喝跟俭朴没什么关系,纯粹是习惯。不过追随者有意无意地将领袖神化,也属於正常——追随者对自己信奉的人破口大骂才是异事。 程宗扬放下茶盏,你们这些年都在做什么生意? 主要是船行、车马行的生意,还有些兄弟在外面自己做事。 你们的人那么能打,怎么不建个佣兵团呢?我听敖润说,佣兵团的利润也很丰厚啊。 俞子元道:我们若建佣兵团,只怕不出一个月,就被六朝联军剿灭。 在这个世界待了这么久,程宗扬也学会和六朝人一样蓄发,但始终不习惯留胡须,这会儿摸著下巴道:你们岳帅结的仇家也太多了吧? 木秀於林,风必摧之,何况岳帅。 俞子元虽然说得平淡,程宗扬心里却有些嘀咕。岳鹏举执掌宋国权柄,结仇太多还可以理解,但没道理除了他的追随者,一个朋友都没有吧?难道岳鸟人真这么极品?领著一班小弟逢人就踩? 俞子元道:孟团长一直负责组建星月湖大营,很少在外面走动,才由他出面成立鹏翼社。二团的侯中校当年是岳帅麾下猛将,露面太多,如今化名在秦国作客将,其他几位长官也都换了身份,免得被人识破。 程宗扬笑道:我听说还有卖画教书的? 卖画的是崔中校,教书的是王中校。王中校在八位校官中位列第七,号朱骅。与我们谢中校交情最好。 谢艺临终前曾说让自己带著小紫去找王韬,或者孟非卿和萧遥逸。八骏中的老大铁骊孟非卿,老三龙骥谢艺,老四幻驹斯明信,老五云骖卢景,老八玄骐萧遥逸自己已经见过。未曾谋面的,还有老二天驷侯玄,老六青骓崔茂和这位老七朱骅王韬了。 记得小狐狸说过,王韬出身太原王家,与谢艺交好也不稀奇。不过这样算起来,八骏中有三个都是建康的世家子弟,再加上玄武湖中的别墅……姓岳的似乎和建康关系很深啊。 窗外传来几声呼喊,船上的水手正在与驶过船只相互应答。程宗扬有些好奇地说道:我看云水的船只好像都是十几条一起走,难道都是船队吗? 俞子元道:云水流经地域广袤,许多地方都不太平,船只结伴而行,彼此也好照应。 六朝内陆也不太平?有土匪吗? 俞子元解释道:六朝各据一方,边境不是大山就是大泽,人口稀少。山林水泽间颇多怪兽,还有许多奇特的异族,往往袭扰过往的船只。尤其是过了扬州的一段水路,两岸山高浪急,最容易出事。 程宗扬想起南荒那些异族。自己看到云苍峰所藏的地图时,还以为六朝连在一起,占据了地图上最肥沃的土地。看来并非如此。六朝更像是六个以都城为辐射的地方政权,彼此间除了几条道路连接以外,仍留有大片大片的空白地带。 既然大家都结队而行,为什么鲲字号只一条船呢? 俞子元笑著添上茶,然後道:不瞒公子说,两个月前,我们鹏翼社的船行开始从晴州贩运物品经广阳送往江州,当然不好与其他船只结伴。 贩运什么物品? 武器、粮食。 程宗扬明白过来。两个月前——那还是孟非卿第一次到建康的时候。看来星月湖早已经安排周全,就等著找个理由动手了。十几年才等到这么个机会,也难怪他们著急。 四百二十四章 禁制 更新时间:2012-12-06 回到舱房,小紫正在翻看一支光秃秃的剑柄。 死丫头,你又翻我背包!程宗扬过来瞧了一眼,这是我从那个鸟上忍身上捡的,好像有点古怪。喂,你拿它干嘛? 姓敖的傻瓜说,有刺客团的人在追那封信,如果被他们抓到,说不定会杀死我呢。小紫眨了眨眼睛,楚楚可怜地说:那柄匕首在你身上,人家只好拿它来防身。 装什么可怜啊。谁敢来刺杀你,上辈子肯定没干好事。程宗扬在小紫脸上捏了一把,琢磨出来了吗? 只剩一个剑柄,一点用都没有。小紫打了个呵欠,还要多久才能到晴州啊? 我问过敖老大,明天到扬州,再有几天到夜影关,就是晴州了。不过要到晴州港,还要两天的水路。 小紫道:如果到晴州刺客还不来,我就把信贴在晴州的城门上。 你是闲的吧?没事还想找事。 真无聊。小紫把剑柄一丢,懒洋洋道:泉奴! 凑啊哟!泉玉姬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接著小门轻轻一响,伸出一只纤美的玉足。程宗扬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那只脚像细瓷一样光滑柔润,没有任何斑点和瑕疵,堪称完美。自己当然认得这是谁的脚。这只脚就和它的主人一样,如同精心修饰过的玉像,每一处都细致地雕琢过,却完美得缺乏生气。 这些天在船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事可做,除了和雪隼佣兵团的人聊聊天,剩下的就是在舱房里搞搞娱乐。这只脚连同它的主人,这些天自己都没少搞。虽然漂亮,但搞过了也没有什么稀奇的。真正让自己惊讶的,是她脚下的鞋子。 那双鞋子是用白色的柳木雕刻出来,外面贴著银色的装饰,前端尖窄,鞋弓弧状弯曲,鞋跟细细的,高约三寸,抛开材料质地,只看外观,和自己以前常见的高跟鞋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更精致。 那只纤美的脚掌踩在高跟鞋上,雪白的美腿从门框门露出一截,半遮半掩间更显得加倍诱人。 小紫笑吟吟道:出来吧。 一片光泽闪动,一个亮丽的身影从门内走出。泉玉姬惯用的玉笄被摘掉,戴著一顶夸张的羽毛冠,染成粉红色的雉尾长长挑起,随著她的步伐微微晃动。她鼻侧的银环穿著三股细链,绕过玉颊,坠在耳下,扇状垂在颊前。 那双高跟鞋没有鞋沿,泉玉姬白嫩的玉足踩在鞋上,脚跟抬起,身体自然而然挺胸、收腹,臀部後翘,将女性肉体的特徵展现得淋漓尽致。 程宗扬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紫笑道:不是你上次说的吗?马戏团的驯兽女郎! 前两天自己一时好玩,给小紫讲起以前看过的马戏团表演,没想到这丫头竟然作了出来。而且仅靠自己的只言片语,作得似模似样。 泉玉姬的羽毛头冠,半裸的身体,尖细的高跟鞋,活脱脱就是马戏团那些衣著暴露,身材曼妙的美女。只不过她衣著更暴露,那具美丽的肉体自己的滋润下迅速成熟,被灯光一映,白花花妖艳无比。 泉玉姬踩著高跟鞋扭腰走来,用生硬的口气娇声道:老爷,主人。 小紫笑吟吟道:泉奴,你是新罗人还是高句丽人? 泉玉姬面孔朝天,娇声道:奴婢是新罗人,与可憎的高句丽人是世仇。是我们文武大王指挥唐军,消灭了百济和高句丽。 小紫翘起手指,朝她摇了摇,泉玉姬顺从地抬起玉颈,被她在耳侧点了几下,封住听觉。 真乖。小紫拍了拍她的脸颊,唇角含笑地说道:她在撒谎。渊氏是高句丽的姓氏,因为避讳才改姓泉。高句丽几十年前就没有啦,现在是唐国的熊津都护府。高句丽人有些被迁到长安,还有一些被新罗人抓走当奴隶。她是在新罗出生,因为不知道爹爹是谁,才随母亲的姓氏。 程宗扬笑道:她可没有撒谎,只不过是乱认祖宗。 小紫笑盈盈道:看出来了吗?她不止魂丹,脑子也被人动过手脚呢。 什么? 你不觉得她很古怪吗?年纪轻轻就当上六扇门捕头,办案又很精明,为什么连语言都说不好呢? 程宗扬顿时一停,脑中彷佛有一道光芒闪过,泉玉姬幼年迁居长安,不要说她的智商,就是一个普通人,也不至於十年还说不好一门语言。以前自己没有过多的在意,这会儿被小紫点醒,再想到她在别人和自己面前判若两人的姿态…… 小紫道:我问过她,这十几年里,她只在作三件事:修行、查案,还有修饰自己的身体。 我明白了! 眼前的迷雾揭开,变得豁然开朗。按照殇侯的说法,以泉玉姬的年纪,能有四级修为已经很刻苦了。除非她比别人更用心,甚至把学习语言的时间都用来修行。另一方面,在河边泉玉姬查看小紫足迹的神情自己还记得,那种全神贯注的姿态自己隐约觉得在哪里见过,这时想起来,和鬼王峒那个工匠雕刻时的专注竟有几分相似。 还有,四处奔波查案是件辛苦差事,可她的身体却显得十分鲜嫩,纤足和握剑手掌,都和未出阁的少女一样细白。除了修为对气血的调理补益之外,还要长时间不间断的修饰,才能保持那种白嫩的皮肤。可她在此之前,并没有流露出对男人的注意,每天修饰身体,是为谁做的? 二十岁的年纪就跻身六扇门捕头,天资聪慧,修为不凡,却缺乏语言天份。 与人交流时态度冷硬,对主人却毫不困难地露出媚态;对男人不假辞色,却对羞耻之事有著出人意料的兴奋感。 很难想像,一个人能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全心全意只作著三件事——把别人喝茶休息的时间都用来修行,学习办案技能和美容上。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这个能力出众而不失美态的六扇门女捕头。 而这一切,都源於某个人在她头脑中留下的烙印。 四百二十五章 龙鳞盾 更新时间:2012-12-06 程宗扬感觉到自己彷佛接触到黑魔海最核心,也是最黑暗的那团迷雾。 想到泉玉姬其实是一具被人精心制作的玩偶,程宗扬心里生出一丝古怪的怜悯。 不知道把她脑中的禁制解除掉,会变成什么样? 小紫眼睛闪闪发亮,想试试吗? 不想! 这种节外生枝的事百害而无一利,鬼才去做。 程宗扬话音未落,就张臂一把抱住小紫,坏笑道:死丫头,看你还往哪儿跑!说著把她压在身下,毫不客气地吻住她的小嘴。 小紫香软的唇瓣让自己又想起那个惊涛骇浪的夜晚。程宗扬放缓动作,温存地吮吸著她的唇瓣,良久不愿松开。 小紫精致的面孔慢慢红了起来,程宗扬心头的冲动一浪高过一浪,小紫似乎预感到要发生什么,眼中狡黠的光芒褪去,散发出迷人的光彩。 大笨瓜! ………………………………………………………………………………… 扬州码头已经挤满了停泊的船只。一连坐了十几天船,自己在船上没什么感觉,上了岸,才发现走起路来脚下的地面都一晃一晃的。 扬州没有建康的规模,市面的繁华却不遑多让。云家的商号就在扬州最繁华的大街上。程宗扬意外地发现,商号的柜面上竟然陈列著南荒的湖珠,当日几个银铢一颗的珍珠,到这里摇身一变,最便宜的也要几十银铢。至於南荒贩运来的药材,在这里更是奇货可居。 掌柜亲自迎了出来,程少主!三爷听说少主往晴州去,已经问过几次,这下可放心了! 程宗扬笑道:有劳云老哥挂念。有件事还要劳烦掌柜。 掌柜恭恭敬敬道:三爷交待过,程家的少主是我们云氏半个主人,少主有什么吩咐,小的绝不敢推辞。 你们这里有影月宗的术者吧? 掌柜怔了一下,然後惭愧地说道:小的不敢隐瞒,整个云氏商会只有五名影月宗的术者,宋国的一位在晴州。少主如果要传讯息,小号只有两只驯养的鹘鸟,可在一日之内飞抵建康。 程宗扬有些失望,原以为这里也有个林清浦那样的影月宗术者,能和建康方面通话。却只有鹘鸟。等它飞到建康再飞回来,船早就走了。不过云氏在各地的商号至少有上百家,影月宗的术者全请来也不够用,云家能请来五名,已经够了不起。看来最好的办法还是带著灵飞镜。 横竖已经来了,程宗扬道:那就写个字条吧。出来这么久,也该给云老哥报声平安。 掌柜道:少主这边请,诸位请。说著请众人进了内堂。 看到云氏商会的掌柜对程宗扬这么恭敬,雪隼佣兵团几个人不禁讶异。敖润低声道:刚才说的是三爷,是不是云苍峰云三爷? 程宗扬笑道:没错。 敖润顿时对他刮目相看,老程,你身家不俗啊。 程宗扬笑嘻嘻道:跟云家没法比。不过请你们吃几顿还行。 那好!敖润也不客气,路上白吃我们这么久,今天就挑扬州最好的酒楼!好好吃你一顿! 好说! 内堂摆著一些不易见的珍稀货物,其中几件自己依稀有印象在南荒见过,墙角摆著一张新制成的龙鳞盾,居然标著五百银铢的高价。 敖润咧著嘴道:这什么盾?这么鸟贵! 掌柜道:这是敝号刚作出来的,不敢摆在外面卖。客官试试便知道了。 敖润看了看盾面的光泽,曲指敲了敲,然後一把拿起来,顿时变了脸色。这盾比他想像的轻了一倍不止,硬度却堪比钢盾。敖润擅长弓马,如果配上这盾,不啻於如虎添翼。 老张也过来试试,从牙缝里吸口凉气,不得了!这是什么玩意儿做的? 掌柜神秘地一笑,回客官,这可不是凡物。详情小的不敢说,但三十步以内,能挡劲弩,重量只有钢盾两成,这个价格不算高了。 敖润瞧瞧盾,再瞧瞧价格,悻悻放下。 这边冯源突然跳起来大叫一声,指著一件东西,手指瑟瑟发抖地说道:这……这…… 掌柜看了一眼,客官好眼力,这是龙睛玉! 程宗扬低头看著那颗比花生米还小的石头,心里嘀咕道:这么不起眼,能值几个钱?自己那两块差不多有拳头大呢。 冯源却像犯了心脏病一样捂著胸口,多……多…… 掌柜道:客官是法师吧?价格是市价,一钱十枚金铢。这块只有半两多,五十枚金铢便够了。 冯源脸上立刻恢复血色。一千银铢,打死他也掏不起,倒也不用多想。 程宗扬忍不住道:龙睛玉这么贵?自己手里的龙睛玉起码有两斤多,按这价格算,得值两千多金铢。死老头出手够大方的。 掌柜道:龙睛玉一向有价无市,这块龙睛玉是一位法师订的,後来没有来拿,才放在这里寄卖,如果品相好,价格还要翻上一倍。少主,这边请。 ………………………………………………………………………………… 将平安信系在鹘足上送走,众人离开商号,找到扬州最大的酒楼,包下一个房间。那天在瓠山,雪隼佣兵团损失了一半的人手,这时除去敖润、老张、冯源和月霜,还剩十几个人。在坐的都是爷儿们,虽然敖润藏著心事,几句话一说,酒杯一举,立刻觥筹交错起来,不多时席间便热闹非凡。 喝到一半,俞子元忽然寻来,远远朝他使了个眼色。程宗扬心下会意,找了个借口离席,出来与他见面。 还有件事要禀知公子,俞子元道:船到夜影关恐怕就走不成了。 怎么了? 刚接到消息,贾太师从临安发下手令,宋国全境封锁云水,不许任何船只经过。夜影关的水路已经被封了,泊了几百条船。 他是针对江州?可江州在大江流域,跟云水没什么关系吧? 可能是从晴州贩运武器的事走漏了消息,贾太师一道令封锁了云水,下令从夜影关一直到丹阳,所有船只全部停运。 多半宋国没有得到详细情报,不然只用禁止鹏翼社的船只通行,何必劳师动众封锁整个云水?想起这些天云水往来不绝的大型船队,程宗扬道:云水这么多船,他一道命令就能全禁了? 四百二十六章 小香瓜 更新时间:2012-12-07 六朝都有船只在云水通行,这种事从来没发生过。太师此举,恐怕要给宋国引来不少麻烦。俞子元道:公子如果要去晴州,只能从夜影关下船,改行陆路。 那就陆路吧。程宗扬笑道:反正你们有车马行。 俞子元道:鹏翼社在夜影关的车马行是臧兄弟在管理,也是我们一营的兄弟。程公子走陆路,到夜影关我来安排。 什么时候到夜影关? 俞子元道:顺风的话,再有三四天就能到。俞子元停顿了一下,雪隼佣兵团那边,还要请公子帮忙,最好能一起走。 星月湖一直没有对月霜挑明身份,只在暗处照应。可是上船後月霜一句话都没跟自己说过,想邀她同行,只有找敖老大了。 程宗扬随口道:俞兄的船也向江州贩运武器? 这倒没有。俞子元道:我运的只是粮食。江州土地贫瘠,萧少校接管时,库中存粮只有五千余石,这两个月我们运过去四万石粮食,算来能支撑一段时间。 一石相当於一百二十斤,以建康的粮价计算,四万石粮食需要六百多万钱,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程宗扬道:三万石粮食,还有兵器,你们鹏翼社赚了不少钱啊。 俞子元一笑,没有回答。程宗扬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倒不是想打听鹏翼社的收入,因为谢艺和萧遥逸的关系,俞子元早把他当成自己人,这些日子两人海阔天空聊得投机,说话间也没有忌讳,这会儿才顺口问起。 俞子元解释道:其实船行的利润并不多,兄弟们做生意只是糊口。这次购买武器、粮食,都是孟团长出的钱。 孟非卿的钱?难道是岳帅留下的?程宗扬抛开这个念头。不管姓岳的留下多少钱,都与自己无关。小紫要用钱,自己给她挣。 谈好启航时间,俞子元离开,程宗扬又回到席间,与雪隼佣兵团的汉子们继续欢饮,一直到傍晚,才尽欢而散。 众人扶携著穿过扬州街巷,一边笑闹,一边回到码头。 程宗扬喝得酒沉,也没注意楼船旁又泊了条船,上面下来两个少女。擦肩而过时,一个惊喜的声音忽然道:大笨瓜! 程宗扬浑身一震,酒意立刻不翼而飞。眼前一张圆润的面孔如珠如玉,窈窕的身段纤美动人,胸前的衣物被撑得紧紧的,显露出胸部丰隆的曲线,眼中充满惊喜的光彩,除了小香瓜还能是谁! 程宗扬拔腿就冲过去,忽然一支剑鞘伸来,顶住自己胸口,一个娇俏的声音凶巴巴道:你干嘛! 乐明珠连忙拉住那少女,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大笨瓜。 哦……少女恍然道:就是他啊。看起来没那么笨嘛…… 乐明珠拉著少女的手道:这是小板凳——错了错了!她连忙吐了吐舌头,是邓晶!我最要好的师姊妹! 程宗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眼前的少女,心头的欣喜彷佛要迸出来一样,连声道:你好你好!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到岸上买东西,没想到你在这儿!乐明珠也兴奋地涨红了脸,如果不是邓晶在旁边,恐怕就要跑过来抱住自己。 程宗扬道:买什么东西? 乐明珠在邓晶耳边说了几句,邓晶皱著眉道:不行啦,潘师姊说过,要我们两个一起去的。 笨死你了。就一点药材啦,你自己就能买。 程宗扬叫道:冯大,法! 哎!冯源跑了过来,众人就他说自己修炼要紧,没有沾酒,这会儿还清醒著。 你陪这位姑娘去买药。程宗扬扔给他一只钱袋,所有的账都算我的,剩下的算你的! 冯源顿时眉开眼笑,这怎么好意思呢! 邓晶还不乐意,乐明珠咬著她的耳朵道:别忘了,你玩的那根龙须还是他割下来的呢。要不然我就不让你玩了! 邓晶只好嘟著嘴答应下来,一脸不情愿地和冯源一起去城里买药材。 乐明珠和程宗扬四目交投,脸颊越来越红。程宗扬忍著剧烈的心跳,低声说道:走!我的船在这边。 程宗扬脚步轻得像要飞起来一样,拉著乐明珠三步两步奔回船舱,然後关上舱门,回身一把抱住她,狠狠亲住她香喷喷的小嘴。 乐明珠身子火热,双手抱住他的腰身,一边吐出香舌让他吸吮,一边眼睛瞪得圆圆的,充满惊喜地看著他,胸前丰美的双乳不住起伏。 良久,唇瓣分开,乐明珠道:真的是你啊!大笨瓜!她紧紧搂著程宗扬的腰,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 两人分开不过两个多月,感觉却像过了一年,程宗扬回身叫道:小香瓜!你可想死我了!说著搂住她的身子,就去解她的衣衫。 不要!乐明珠挣脱他的手掌。 哇!为什么不要!你说过这辈子就让我一个人插的! 人家又没有不让你插。小香瓜脸红红地说:大笨瓜,不要把人家衣服扯破了…… 程宗扬不客气地解开她的衣带,乐明珠胸前裹著那条鲜红的鲛绡,绡丝滑凉如水,衬著雪一般细嫩的肌肤,让自己又想起在南荒的时光。 这会儿所有的语言都是多余的,程宗扬拨开鲛绡,把脸埋在小香瓜丰腴的胸前,呼吸著少女带著奶香的气息,心头的冲动一浪高过一浪。 小香瓜!程宗扬低叫一声。 乐明珠望著他,脸颊越来越红。 大笨瓜…… 嗯?程宗扬抬起眼。 乐明珠眼睛亮晶晶看著他,充满喜悦,然後又叫了声,大笨瓜! 程宗扬忍不住亲了她一口,想不想我? 想啊。 乐明珠忽然小嘴一扁,坏死你了……这么久也不来找人家……呜呜…… 程宗扬拥住她,别哭啊。我也想去找你的。 乐明珠哽咽道:人家每天都想你。好几次都睡不著觉……做梦还梦到你戳人家屁股…… 程宗扬想笑,又觉得心痛,小声道:真的梦到了? 都是你!乐明珠握起粉拳捶了他一记,把人家变得怪怪的。 小香瓜涂过焚情膏才变得敏感,可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药效还没有退,难道死丫头说的是真的?程宗扬小心道:怎么怪怪的? 乐明珠道:一想起你骑在人家身上,人家後面就好热,还湿湿的发痒,总想有东西插进来……人家每天晚上睡觉,都要数好多羊。有时候数错了,开始是一只、两只、三只……後来数成两千零一下、两千零二下…… 程宗扬禁不住笑出声来。 四百二十七章 潘姊儿 更新时间:2012-12-07 你还笑……人家都难受死了。 心头的爱怜彷佛满溢出来,程宗扬小心呵哄半晌,小香瓜才收住眼泪。两人絮絮说著话,程宗扬才知道小丫头回去後,狠狠挨了师傅一顿骂,被关了一个月不许出门。这次是光明观堂得到晴州一家慈善团体的资助,准备在晴州开设一家慈幼院,收养孤儿。一向喜欢小孩子的乐明珠缠了多时,才得到允许,随师姊一同去晴州。 程宗扬捏了捏她的鼻子,挨骂是不是很难受? 说了会儿话,乐明珠已经高兴起来,吐了吐舌头,才不是呢。师傅最心软了,我一哭她就不骂了,还做汤给我吃。咦,你也去晴州吗? 是啊。我和小紫…… 乐明珠开心地叫起来,小紫也和你在一起吗!太好了!我们坐一条船好不好? 好啊!船上现在有空位,你们有几个人?都搬过来吧。 有潘师姊…… 潘姊儿也来了? 是啊。还有小板凳、小木头和我。 程宗扬想起久无音讯的武二郎。不知道二爷那斯伤好了没有?武二心里现在有了苏荔,对潘姊儿又是什么想法呢? 只你们几个人,就去晴州建慈幼院? 当然了。乐明珠得意地说:慈幼院建好了,说不定还是我来管呢。 程宗扬笑道:是吗? 乐明珠扳著指头道:潘师姊不会去管,小板凳、小木头都比我小,堂里的婆婆脱不开身,师傅又生病了…… 你师傅生病了? 练过功的人真元充盈,气血健旺,极少得病,偶有风寒,也很快痊愈,何况小香瓜的师门又以医术成名,会生病真是稀罕事。 明州发生瘟疫,师傅去给人治病,每天都要看几百个病人,结果自己也累倒了。 程宗扬坐起来,我去跟你潘师姊说,大家坐一条船一同去晴州! 好啊!乐明珠高兴地抱住他的手臂。 我给你自己安排一间房,程宗扬在她耳边小声道:晚上过来找你,免得你睡不著。 大坏蛋,只想干人家…… 乐明珠踢了程宗扬一脚,却被他张臂抱住。程宗扬眉飞色舞地说道:小香瓜,我们来干一次! 不要啦……哎呀! 乐明珠被他抱著腰按到床上,无奈地说道:好啦……你轻一点啊…… ………………………………………………………………………………… 光明观堂乘的是条独桅帆船,顶篷呈蕉叶形,悬著白帆。舱内用柳木隔出几个独立的房间,里面陈设也很简单。唯一不寻常之处就是洁净异常,不但桌几纤尘不染,连船板都用清水洗得发白。 为了节省空间,舱内用的是推拉式的格子门,上面贴著半透明的竹篾纸。乐明珠脸上红晕未褪,不好意思去见师姊,她领著程宗扬进到舱内,指了指房门,然後一溜烟躲了起来。 房门推开半边,能看到一个扎著布帕的妇人坐在舱内,怀里抱著一个婴孩,神情凄惶。那婴儿闭著眼,额头覆著湿巾,似乎发著高烧。 程宗扬朝里面看去,眼睛顿时一亮。那妇人对面,坐著一个女子。她穿著素白的衣衫,微微垂著头,玉指搭在婴儿颈侧,正在给孩子诊脉。她脸上戴著一只雪白的口罩,口鼻都被遮住,虽然只露出精致如画的眉眼,但她两道蛾眉微微颦著,流露出无限风情,黑白分明的双眼水汪汪美得令人眩目,让人不由自主被深深吸引。 没想到会在船上看到这样一幕,潘金莲用心给一个陌生的婴儿诊著脉,就像一个白衣仙子,在灯光下散发出圣洁的光辉。只不过她那双凤目眼角微微挑起,天生就带著一抹桃花般的红晕,使她容颜间平添了几分媚意。 潘金莲抬起玉指,温言道:不妨事的。少顷煎好药,让孩子先服一剂。剩下的你带回去,早晚各服一剂,服完便无妨了。 妇人感谢地说道:真是多谢姑娘了。姑娘这么好心肠,便是天上的仙子也比不过的。 潘金莲略带疲倦地笑了笑,不用客气。先去给孩子服药吧。 後面一名妇人道:仙子,求你看看我们家孩子吧! 那孩子又大了两岁,手脚的筋腱彷佛痉挛般,拧成一个奇怪的角度,不住抽动,这会儿他已经哭累了,蜷在母亲怀里。 潘金莲道:这是小儿惊厥的後遗症,要分几次施针才能缓解。说著她拿出针囊,取出几枚细针。 那孩子害怕地扯住母亲衣角,娘,我不要…… 潘金莲柔声道:不用怕,这针扎上不痛的。姊姊给你刺几回,你的手脚便好了,往後就能和旁的夥伴一般跑著玩呢。 潘金莲一边说,一边按了按他的穴道,接著银针刺入肌肤。 那孩子哇了一声大哭起来,母亲吓得双手一抖。潘金莲道:他只是有些害怕,并不痛的。 潘金莲细细捻著针,姊姊没有骗你吧?是不是酸酸的,有些发胀? 那孩子止住哭声,过了一会儿,竟然露出笑容。孩子的母亲这才放下心,连声道谢。 潘金莲用了一盏茶时间在孩子头、臂几处穴位下过针,仔细捻了一回,打通他的经络。那孩子身上扎著针,竟然已经睡著了。 算起来已经是第三次见到潘姊和,但第一次见面只是惊鸿一瞥,第二次见面只记得当时惊艳的感觉,而这一次见到的潘金莲,又是另一番模样。 眼前这个细致用心,戴著圣洁光环的女医生,实在无法与印象中那个千古第一淫妇联系起来。不过秦会之都能变忠臣,潘姊儿变圣女……似乎也不是很奇怪。 说到底人是环境的产物,没有谁是天生的大奸大恶,也没有谁是天生的圣徒。 潘金莲将平常要注意的事项一一告诉那位母亲,稍停一阵,才取下针。那位母亲抱著熟睡的孩子,千恩万谢地去了。潘金莲剪去灯蕊,挑亮灯光,然後把棉签浸入酒液,在灯下将刚才用过的银针一一抹过,收回针囊,一边道:还有哪位? 程宗扬踏进门,堆笑道:这么晚来打扰,真是不好意思。 潘金莲微微挑了下眉头,是你? 真巧,我也到晴州去,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程宗扬打了个哈哈,仙子医术真好,悬壶济世,造福百姓。 潘金莲沉静地看了自己一眼,明澈的目光彷佛将自己看得通透。程宗扬只笑了一半,笑声就戛然而止。 四百二十八章 厚礼 更新时间:2012-12-07 潘金莲淡淡道:明珠和晶儿出去买药,只晶儿一人回来,说明珠遇见相识的人,想来就是你了。 大家朋友嘛,见面聊聊天。程宗扬道:我来没别的意思,只不过听乐姑娘说你们也去晴州,正好我们船上还有房间,不如坐同一条船,大家一同去晴州,路上也好照应。 多谢了。潘金莲道:不用。 程宗扬道:潘姊儿不会是对我有戒心吧?其实我跟乐姑娘在南荒认识,大家一起出生入死,这点交情总是有吧? 潘金莲忽然道:你那个小妾呢? 程宗扬想起在南荒时小紫冒充是自己的小妾,诈称武二被杀,戏弄她一番,没想到她现在还记得。 那丫头最是顽皮,潘姊儿是成年人,不用和她一般见识吧? 我不介意。只不过是提醒你一声。你已经有了妾室,我师妹年纪尚小,和你一道走,不怕招人闲话吗? 程宗扬厚著脸皮道:没有什么吧?大家做朋友也不行吗? 潘金莲淡淡道:程公子名声没那么好吧?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然後小心道:建康的事,你也知道了? 我在洛阳便听说了。 程宗扬叫道:真是被那只小狐狸害死了!其实那天的兰陵王破阵舞,都是他跳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潘金莲没有理睬他的辩白,扬声道:嫣琪! 一个少女伸头进来,潘师姊? 明珠回来了吗? 在外面呢。 潘金莲道:让她去後舱煎药,告诉她,从今天起,一直到晴州,不许她再下船,更不许她和别人说话。 少女吐了吐了舌头,是。 程宗扬忍不住道:潘姊儿,你管得也太严了吧?小香……乐姑娘又不是小孩子——她若真是小孩子,我也不用这么管她了。潘金莲打断他,我光明观堂的事,由我们自行处置。公子请回吧。 潘金莲公然逐客,程宗扬只好满腹郁闷地下了船。 难得和小香瓜相逢,这会儿却各乘一船,两人直线距离不到一百步,却看到吃不到,程宗扬心里这份别扭,比不见面还难受。 ………………………………………………………………………………… 小紫笑吟吟道:见著你的小香瓜了? 程宗扬像吞了瓶生醋一样皱著脸,她被潘姊儿赶去当烧火丫头了。潘姊儿也真是,大家就是坐一条船,她怎么看我像看贼一样呢?喂,死丫头,我看起来真的像坏人吗? 小紫仔细看了他一会儿,像啊,刚采人家後庭花的采花贼! 想到小香瓜的後庭花,程宗扬禁不住咧开嘴,连小紫的揶揄也不放在心上,让小紫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乐丫头还问起你了,听说你在船上,高兴得不得了。你心眼那么多,小香瓜一点心眼儿没有,偏偏还和你要好。真是怪事。 有什么好奇怪的,她就是心肠太好了。小紫皱了皱鼻子,一点用都没有。 後面这句不是真心的吧?我看你对她也挺不错,从来没有骂过她笨。 她倒不笨。小紫道:只不过太天真了。对人一点戒心都没有。 程宗扬捏了捏她的鼻尖,你不就是因为这一点,才对她另眼相看的吗? 小紫没有说话,反而偏著头,露出深思的表情,过了会儿才嫣然笑道:真的哦。 喂,你刚才去哪儿了? 和月霜姊姊去城里了。小紫笑道:你猜她买了什么? 什么东西? 马鞭。什么衣服、胭脂、水粉她都不看,就去卖马具的铺里,说要买根趁手的鞭子。小紫笑道:人家也买一支。说著她拿出一支光滑如玉的鞭子,鲸骨做的,漂亮吗? 程宗扬纳闷地说:月丫头作梦都想上战场,买鞭子不奇怪,可你买鞭子干嘛?也想去打仗吗? 骑马啊。小紫笑吟吟道:等抓到姓苏的妖妇,我要每天骑著她,用鞭子打她的屁股。程头儿,你说好不好? 只要你喜欢,哪怕把她碾成粉呢,我要皱皱眉头,就不姓程! 可是你说的哦。 放心吧。我才没那么滥好人呢。 天刚破晓,泊在码头的小船就离岸向下游驶去。程宗扬一直在船上守著,见状立刻叫俞子元开船,跟紧光明观堂的船只。 鹏翼社的楼船比它大十倍不止,要跟著这么一条小船并不容易,但俞子元毫无难色地答应下来。 程宗扬不好意思地说道:前面船上有一个朋友,也是往晴州去的。 俞子元道:公子放心,我船上的水手都是驶过十几年船的行家,必误不了事。他和水手交谈几句,然後道:扬州的云氏商号送了批货来,已经按公子留的名单分送出去了。 程宗扬望著前面的白帆,笑道:费心了。 ………………………………………………………………………………… 敖润张大嘴巴,看著眼前黑色的薄盾。旁边的老张也像呆头鹅一样,眼珠瞪得圆圆的,手中拿著一只一模一样的龙鳞盾。 突然间,冯源一声惨叫,打破了舱房里的寂静。这位平山宗的大,法师两手抱在一起,浑身颤抖,然後手指分开一线,眼睛凑过去看了一下,接著又是一声惨叫。 敖润喘了口粗气,冯大,法!鬼叫什么呢! 龙……龙……龙睛玉……冯源哆嗦著说道:真……真的啊…… 老张吃力地咽了口吐沫,队长,老程出手真够大方的,这几样加起来,就是两千银铢。还有兄弟们每人一套装备,差不多也得一百银铢…… 不行!敖润道:这情欠得太大了! 冯源跳起来,两手攥得紧紧的,敖老大!打死我也不还啊!我跟你说!我这辈子还没摸过龙晴玉呢! 老张敲敲盾牌,依依不舍地说:这盾真不错。 冯源道:老大,老程是副队长的相公,说起来也是咱们雪隼团的女婿!都不是外人啊!说不定这是人家送的聘礼呢!我说,不如咱们把副队长送过去,当还礼得了! 越说越不像话了!敖润吼道:给我闭嘴! 月霜兴冲冲进来,你们看,我的弩怎么样! 四百二十九章 更新时间:2012-12-07 月霜手里拿著一支钢制的小弩,她轻轻一扳,拉上弩弦,接著一扣弩机,空弦猛弹出,撕开空气,发出一声锐响,力道强劲之极。 敖润还没有开口,冯源就叫道:好东西啊!哪儿来的? 别人送的!月霜举起弩道:我刚才试了一下,能射七十步远呢! 冯源一脸期待地说:副队长,你是不是收下了? 当然了。我们那么要好——喂,你们怎么了? 几个人对视一眼,冯源和老张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那就好!那就好! 敖润咧了咧嘴,真好……你看,我这盾怎么样? 这么轻?月霜拿起来,讶道:是什么做的? 一共就两面,老张道:我和敖老大各拿了一面! 这盾起码要一百银铢吧?你们发财了?买这么贵的东西。 跟你一样,都是朋友送的! 月霜奇怪地说:你们哪儿来的朋友? 冯源道:副队长,你的弩是谁送的? 紫姑娘啊。 老张打了个哈哈,我们这些也是紫姑娘送的。 月霜撇了撇嘴,吹牛! 冯源忍不住道:副队长,你相公家真有钱啊! 月霜皱起眉头,胡说什么呢?我哪儿来的相公? 不就是——唔…… 老张一把捂住冯源的嘴,把他踹到一边。 喂,你给我说清楚! 月霜正要细问,船顶忽然有人叫道:落帆!落帆! 扇形的船帆迅速落下,发出巨大的响声。失去风力的推送,行进中的楼船速度猛然一缓。 程宗扬道:怎么了? 船进峡谷,得落帆减速。俞子元道:前面水路不好走,我去掌舵。说著挽起衣袖,赶往舱房。 面前出现一道巍峨的山峰,云水在山下分成数道支流,蜿蜒流入峡谷。两岸山势犹如大斧劈开,壁立万仞,险峻之极。楼船减缓速度,水手小心地操纵著船只,驶入弯曲的河道。 两岸生满奇异的灌木类植物,那些植物树冠并不大,根系却极为发达,虬屈的根系从山石间伸出,在水中浮动,阳光下犹如苍绿的水蛇。 光明观堂的座船这时显出船身狭小的优势,进入峡谷连帆都没降,把楼船远远甩在後面。程宗扬回过头,只见小紫正站在窗前,正拿著一支黄铜做的单筒望远镜向远处了望。 死丫头,船长室的望远镜你就随便拿来玩? 别吵。 程宗扬凑过来,看到什么了? 看到你的小香瓜在哭呢。 开什么玩笑。拿过来我看看! 程宗扬抢过望远镜,放在眼前。只见前面的小船已经转过弯,船体被山间的灌木遮掩,只露出飘扬的白帆,彷佛在山林中行驶。程宗扬心道:小香瓜被潘姊儿禁足,这会儿关在舱内,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两岸的景色。 忽然前方帆影一折,整条船彷佛突然倾覆一样,消失不见。 程宗扬大叫一声,不好!一把扔开望远镜,身体从窗口探出去。 楼船转过一个急弯,眼前的水面猛然一宽,在峡谷间形成一个狭长的小湖。 光明观堂的轻舟斜斜停在水上,旁边漂著折断的船帆。 小紫惊讶地说道:好大的风,她们的船帆都被吹断了呢。 放屁!程宗扬叫道:是被砍断的好不好! 船上碗口粗的桅杆断成两截,断口整齐得如同刀切,显然是被利刃斩断。 小紫转了转眼睛,肯定是有山上的妖怪看中了你的小香瓜,要把她抢走!程头儿,你好可怜哦。 少废话!程宗扬从扬州的云家商号订了批货物,顺便给自己也挑了两把刀,这时一把抄起来,挂在腰後,直接从窗口跃出。 敖润正在摆弄那面龙鳞盾,见到程宗扬从天而降,重重落在甲板上,不由叫道:老程,你干嘛? 救人! 呸!月霜首先表明态度。 别乱来啊!敖润拿起龙鳞盾,追了过去。 慌什么呢!老张迈开步子,跟在後面。冯源也想去帮忙,但一看到楼船离水面的高度,两腿顿时就软了,只好在後面叫了一声,当心啊! 看到光明观堂的船只出事,程宗扬不惊反喜。自己正发愁没办法和小香瓜同乘一船,这么巧给了自己一个机会。这时楼船已经驶进小湖,但楼船体积庞大,吃水太深,无法像小船一样靠岸,中间还著几十丈的距离。只要能跟小香瓜在一起,这几十丈的距离就是刀山火海,自己也硬闯过去,何况还是水路。 谷中突然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过往的人听著,泊陵鱼氏在此!不相关的人统统滚开,免得送死! 敖润倒抽一口凉气,鱼家的人?老程,小心点! 程宗扬已经蹬住船沿,双腿一纵,箭矢般落入水中,接著双臂拨水,不管不顾地朝小船游去。 山谷间的话音刚落,呼的一声,一柄重斧从山崖上飞出,朝船只的尾舵劈去。如果被重斧击中,保证尾舵当场完蛋,失去船帆和尾舵的船只立刻就成了一条无法行驶的废船。 一个纤小的身影从舱中闪身出来,那少女梳著双鬟,容貌秀美,正是昨晚在船上见过的穆嫣琪。她握著一对银剑,抬腕一拨,将重斧挑开,气恼地娇叱道:泊陵鱼氏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赔我的帆! 敖润追上来,老程,前面是谁的船? 光明观堂。 真的?敖润叫道:别蒙我啊! 没错,昨晚你是喝多了,人家在码头还诊了一晚上的病呢。 敖润用力晃了晃脑袋,这忙得帮啊! 一群人影出现在山崖上,当先一人穿著灰扑扑的长衣,双手拢在袖中,长发披散在肩上,眉毛彷佛脱落一样稀稀拉拉,长长的脸颊两腮凹陷,透出暗青的颜色,细小的眼睛彷佛毒蛇。 那人双臂一张,像只蝙蝠一样疾掠下来。穆嫣琪正要招架,可短剑刚抬到眼前时,神情突然一怔,两柄短剑只与重斧磕了一下,接触的部位就多了一块黑斑,像沾上墨汁般被染得乌黑,而且黑斑还在迅速扩散。 四百三十章 无夷公子 更新时间:2012-12-08 有毒!穆嫣琪脑中生出这个念头,手上却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抛开短剑。 就差了这么少许,她手指彷佛突然被蚂蚁咬了一口,已经沾到毒素。 灰衣人右手从袖中伸出,张手一捞,抓住穆嫣琪的脖颈。他乌黑的指甲像鹰爪般又尖又利,略一用力,便陷入少女粉颈雪白的肌肤,然後轻飘飘落在船头。 本人鱼无夷。那人冷冷道:光明观堂的人有胆杀我兄弟,此时却不敢出来吗? 楼船上本来有不少人伸头往这边观望,鱼无夷这个名字一出来,几名走江湖的汉子立刻缩回脑袋,接著看热闹的人就散得乾乾净净。 程宗扬道:那丫头怎么一招就被制住了? 那可是泊陵鱼家的无夷公子!听到名号,敖润也打了个突,低声说道:不但用毒功夫高明,而且身手不俗,在鱼家是仅次於家主的高手。 程宗扬喃喃道:泊陵鱼氏……听起来有点耳熟…… 老张也游了过来,鱼家是海上的岛民,为人最是睚眦必报,用毒又阴险,江湖中没什么人敢惹。不过他们泊陵离云水远著呢,光明观堂好端端的怎么会惹上他们呢? 程宗扬也在纳闷,泊陵鱼氏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会儿一时想不起来。 一条长藤从天而降,套住断桅。跟随鱼无夷来的鱼家子弟跳到岸边,扯住长藤,把船只拖向岸边。另外几人指著水中道:哪里来的汉子?再不滚开,爷爷就不客气了! 敖润猛划几下,然後一声大吼,黑豹般跳上船板,一手举起龙鳞盾,一手拔出腰侧的马刀,叫道:雪隼佣兵团在此!休得无礼! 雪隼团?鱼无夷冷冷道:薛矮子的人够种,连我都敢惹! 敖润放缓语气,鱼公子,不是我姓敖的胆子够肥,只不过大家都知道光明观堂行医济世,从来不在江湖上结怨。 你是说我诬陷他们了? 在下不敢。 你已经敢了! 鱼无夷一声冷喝,掷开穆嫣琪,张手朝敖润抓来。 敖润退後一步,把龙鳞盾架在臂上。鱼无夷满拟一爪击出,在他那面轻飘飘荡的薄盾上掏出几个洞来,谁知指尖一挫,竟被那面看似不起眼的薄盾挡住。 一片水光突然飞起,程宗扬在水中便拔出钢刀,左手攀住船沿,耸身跃出水面,右手的钢刀匹练般劈开长藤,接著左刀递出,带著大片大片的水花劈向鱼无夷。 鱼无夷怪啸一声,五指张开,鹰爪般击出。飞溅的水花与他爪影一触,立刻变得漆黑如墨,一滴滴弹射回来,落在甲板上嗤嗤作响。 老张抢身用盾牌挡住飞溅的毒液,程宗扬趁著鱼家的援手未到,自己人数占著优势,双刀一摆,攻向鱼无夷的手掌。 鱼无夷左爪击到中途,突然多出一柄长仅三寸的利刃,间不容发之际,挡住程宗扬充满爆发力的一击。 叮的一声,程宗扬长刀弹回,鱼无夷的寸刃却稳如磐石,显示出两人实力之间的差距。 就在钢刀被鱼无夷寸刃弹回的同时,程宗扬刀收肘後,屈肘旋身,用後背朝鱼无夷撞去。与此同时,真气由阴转阳,手阳阳、手太阳、手少阳三经刹那间真气狂涌。 鱼无夷两指拈刀,迎向他肘後露出的刀锋,双刃相交,他脸色猛然一变,察觉到这个不速之客真气居然在瞬间由至阴转为至阳。烈火般的真气透刃而入,猝不及防下,竟然被震退半步。 崖上的鱼家子弟纷纷跃下,敖润放开鱼无夷,转身抵挡,兵刃撞击声连串响起,一边大叫道:老程!当心! 鱼无夷咳的一声,唾出一口吐沫。那吐沫一离口就迅速变色,带著一丝蓝汪汪的光泽,朝程宗扬刀尖飞来。 程宗扬後背一弹,旋风般转过身,避开鱼无夷的毒唾,接著双刀齐出,劈上鱼无夷的寸刃。 临! 程宗扬一声暴喝,刀法愈增威势。鱼无夷修为虽然稳胜他一筹,但只靠两指拈住一片薄刃,也难挡住他这一招以威猛见长的五虎断门刀。不得已又退半步,左手爪出如风,硬夺程宗扬的刀锋。 一把破刀值不了几个银铢,程宗扬叫道:想要给你好了!说著手一松,抛开双刀,一边叫道:老张! 老张跨前一步,单刀直劈,逼住鱼无夷。鱼无夷接连後退,身侧露出一个狭小的缝隙,程宗扬趁势抢入,扯住穆嫣琪往後疾退。 鱼无夷挥袖击在盾上,把老张逼开,眼睛盯著程宗扬,冷冰冰道:雪隼团的佣兵还有两下子。 程宗扬一直退到舱门处,才停住脚步,挽著穆嫣琪笑道:怎比得了鱼公子手段高明呢?喂,你的毒不会隔著人还能传吧? 鱼无夷冷冷道:她中了我的腐骨毒,半个时辰之内毒入心脉,周身骨骼寸寸腐坏,死状苦不堪言! 程宗扬低头看去,只见穆嫣琪四肢绵软,白皙的面孔蒙上一层黑气,彷佛一朵鲜花正在枯萎,让人看得心惊。 一名仆妇从舱内出来,从程宗扬手中接过穆嫣琪。接著一个小丫头冲出来,朝鱼无夷叫道:谁杀过你的兄弟?臭鱼头!你认错人了! 义愤填膺的俏态,正是和乐明珠最要好的邓晶。话没说完,小丫头的辫子就被一只玉手扯住,拽回舱内。 潘金莲踏上甲板,她穿著一件玉白色的衫子,色泽素雅之极,只在襟上镶了一道细细的朱红色滚边。两绺青丝垂在胸前,纤美如诗。她这时没有戴口罩,美艳的面孔阳光下丽若朝霞。虽然披了一条长及脚踝的宽松长袍,但凸凹有致的身材怎么也遮掩不住,走动时腰肢美妙的曲线在衣内若隐若现,让人浮想联翩,几乎忽略了她肩後的长剑。 敖润和老张退回来,一左一右守在程宗扬身後,小声道:老程,那是你的熟人? 我跟她不怎么熟。她小叔子跟我是兄弟。 敖润松了口气,我说呢。要让月姑娘看到你为别的女人这么拚命,还不当场翻脸?原来是有了人家的。 程宗扬点点头,是个小寡妇。 哟,敖润道:这模样看不出来啊。 潘金莲道:光明观堂与泊陵鱼氏素不相识,何时杀你兄弟了? 鹤羽剑姬呢?让她滚出来! 潘金莲美目生寒,我便是! 四百三十一章 杀弟之仇 更新时间:2012-12-08 鱼无夷目光闪闪地盯著她,片刻後伸出发黑的舌头,舔了舔唇角,本公子还以为鹤羽剑姬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没想到却生得一副风流模样,倒像个俏生生的窑姐。 潘金莲玉脸慢慢涨红,她生得瓜子脸桃花眼,天生就带了几分风流媚态,行医中没少因为长相吃亏,被人误以为那种容易上手的轻浮女子,因此一向对异性不假辞色,免得被人误解。此时被人当面骂作娼妓,不由大为恚怒。 鱼无夷厉声道:半年前,我兄弟鱼无疾被人剖心而死,鹤羽剑姬,你敢不认吗? 潘金莲怔了一下,这关我何事? 鱼无夷厉声道:我兄弟死在五原城!潘金莲!正是你和奸夫武二郎联手所杀! 程宗扬猛然想起,武二那斯在五原城的鸳鸯楼大开杀戒,没干掉西门庆,反而错杀一个和西门庆喝酒的闲人,还因此中毒险些丧命。如果自己没有记错,武二中的毒正是泊陵鱼氏一种叫蜜罗汁的怪毒。 潘金莲美目露出怒火,武二杀的人,与我何干! 谁不知道你身为嫂嫂,却与武二郎勾搭成奸,一妇上了两兄弟的床!鱼无夷道:那日武二郎杀我兄弟,你在旁掠阵,隔日又用化毒丹解了我泊陵鱼氏的蜜罗汁,救了武二郎的狗命。我兄弟的死如何与你没有关系! 潘姊儿啊潘姊儿,程宗扬心道:武二血溅鸳鸯楼的时候你也在场啊。怪不得巴巴赶来留了颗丹药。 敖润和老张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两人咬著耳朵嘀咕道:潘金莲? 武二郎? 奸夫淫妇? 真是她?不像啊。 谁脸上还写著淫妇俩字儿?敖润打量两眼,你别说,为这嫂子,干一票也值啊。 程宗扬低声道:说什么呢? 敖润凑过来道:潘金莲和武二的事,晴州都传遍啦,这几个月到处都在说呢。 可不是嘛。老张悄声道:说得精彩著呢。都说潘金莲长得赛西施,还真是有点儿…… 鱼无夷阴恻恻道:冤有头债有主,那小贱人的性命我没兴趣。鹤羽剑姬,只要你束手就擒,本公子立刻奉上腐骨毒的解药!我也不杀你,只要擒你回去,让你给我兄弟披麻带孝,待武二那狗贼在本公子刀下授首! 潘金莲弯眉渐渐挑起,洁白的外袍无风而动。 一名鱼家子弟道:这贱人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淫妇。无夷哥!擒她回去,让这淫妇给我们兄弟挨个做老婆! 剖了这对奸夫淫妇的黑心,给无疾兄弟报仇! 另一个灰衣男子道:我的百鬼毒还缺了一味药,待搞大了这淫妇的肚子,取了她的紫河车炼药! 还有人道:不如把她炼成毒妓,等擒下武二狗贼,让他们变成一对毒鬼姘头——唔! 那汉子忽然捂住嘴,口中鲜血直迸。众人齐声怪啸,一半人耸肩抬腕,从袖中打出各色暗器。 船头清光一闪,潘金莲从肩後抽出长剑,在身前一划,挥出一股剑气,将疾射而来的飞蝗石、铁蒺藜、毒针、毒刺、袖箭……尽数弹开。 好功夫!老张叫了一声。 敖润却道:糟糕。 怎么了? 敖润握紧马刀,低声道:江湖上寻仇的多了,一般都找几个相熟的帮手,真打起来也好说合。鱼家这回没一个外人,摆明是生死相搏。老程,咱们来的可有点不巧啊。 老张道:老敖,不行你先回。我在这儿顶著。 敖润变了脸色,你这是骂我呢! 老张道:我上月接到家里捎来的信,明州遭了瘟疫,多亏了光明观堂的燕仙子,才救了我们那一村的人。 得。我陪你顶著吧。敖润回头看著程宗扬,老程? 别废话了!干吧!程宗扬拔出匕首,叫道:这么多大男人打人家一个女人,不嫌丢人吗?有种过来! 鱼家人果然是搏命来的,面对潘金莲的剑气,没有一人退缩。除了鱼无夷,其他人清一色用的双尖短叉,不脱海岛渔人本色。听到程宗扬叫阵,当即分出几人,对付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佣兵。鱼无夷却没有出手,他双手拢在袖中,用阴冷的目光打量著场中的形势。 潘金莲虽然动怒,下手却留有余地,始终没有使出致命的杀著。三人刀盾齐举,相互配合著与鱼家子弟缠斗。突然间鱼无夷跨前一步,手指送出,蜻蜓点水般在老张腕上一划。 老张以硬功见长,就是被人一刀砍在腕上,也顶多留个白印。可鱼无夷手指划过,老张手腕顿时溅出一道血痕。渗出的鲜血与空气一触,立刻变得发黑。 敖润见状大叫一声,忍住!接著一刀劈出,砍在老张腕间。 鱼无夷阴声道:晚了! 刀锋过处,老张粗壮的手腕朽木般断开,迸出浓黑的血液。程宗扬头皮一阵发麻,鱼家的毒竟然这么暴烈,一沾血就深入血脉。 突然几点银光飞来,不失毫釐地刺在老张肩头穴位上。鱼无夷挥袖卷住几枚袭来的银针,接著闪身退开。 敖润一把扯住老张,替他止血,程宗扬替两人挡住攻来的鱼叉,不及向发针的潘金莲道谢,眼睛已瞟向船头。那里站著一个年轻人,他穿著黑衣,神情淡漠,自从上船,就纹丝未动。无论是鱼无夷突然出手,还是老张血溅当场,他眉头都没有动一下,像一尊石像般盯著潘金莲。 那种专注的目光,令程宗扬蓦然想起一个人。在鬼王峒为鬼巫王雕刻图腾的那名石匠。 就在这时,那名黑衣人出手了。他一脚跨出,没看出他怎么作势,便越过人群,接著一拳轰向程宗扬面门。程宗扬向侧退开半步,手中的珊瑚铁匕首寒光乍现,封住他的去路。黑衣人沉肘摆臂,一拳轰在匕首侧面,显露出精湛之极的拳法,虽然只是一拳,却如千锤百炼,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程宗扬掌心剧痛,匕首险些被他打得脱手飞出。黑衣人充沛的拳劲完全不逊於武二郎,自己气血翻涌,如果黑衣人再补一拳,保证自己立刻吃不了兜著走。 四百三十二章 恶斗 更新时间:2012-12-08 幸好黑衣人意不在此,程宗扬被他一拳击退,敖润和老张同时暴露在他的拳风下。那年轻人错身而过,一拳擂在敖润刚举起的龙鳞盾上。敖润一个趔趄,险些跪倒,一边拚命劈出马刀。黑衣人左拳摆出,正砸中敖润握刀的手指,接著右手抓住他的衣领,脖颈一弓,呯的一声,用额头重重磕在敖润脑门上。 头骨是人体最硬的骨骼,何况黑衣人这一记头槌贯满真气,足以开碑裂石。 纵然敖润功底扎实,脑袋又够硬,没有被他撞碎颅骨,这时被他当头一击,也不禁鼻血狂飙,昏死过去。 老张右腕已断,眼看黑衣人的拳头当胸击来,他长吸一口气,施出他四级修为的外家硬功,胸口鼓起。 拳中胸口,如中铁石。老张真气外吐,硬生生挡住黑衣人一拳,却赫然发现黑衣人的拳劲竟是螺旋攻出,如同一支利锥撕开他的护体真气,将他血脉、骨骼一一崩碎。 黑衣人一拳捣穿老张的胸膛,发出指骨击在甲板上的声音。他直起腰,乌黑的瞳孔盯著程宗扬,用舌尖舔了舔拳上的血肉,年轻的面孔流露出一丝奇特的兴奋感。 程宗扬压下翻腾的气血,狂叫道:贱人!滚出来! 水中荡出一圈涟漪,一具火辣的肉体从水下飞出,剑锋挽出一朵梅花,悄无声息地射向黑衣人脑後。 泉玉姬只披了幅轻纱,此时被水浸湿,彷佛一层透明的蝉翼贴在雪滑的身体上。在她鼻侧穿著一只银环,精致的银链从环中穿过,一端挂在耳下,扇状垂在脸侧,唇瓣艳若丹朱,妖艳的模样宛如水中钻出的魔姬,再没有丝毫六扇门捕头的痕迹。 黑衣人旋身,一拳击中剑锋。拳剑相交,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然後展开拳法,与泉玉姬斗在一处。 潘金莲剑势忽然一涨,内围几名鱼家子弟立刻溅血退开,各自抱住手腕。剑锋丝毫无误地刺进肌肉,却避开了可能致残的筋腱,分寸之准,令人咂舌。 潘金莲长剑入鞘,鱼无疾不是我杀的,和我没有关系。 负伤的子弟退到鱼无夷身後。无夷公子微微昂起头,冷冰冰道:声音这么媚,叫起床来肯定别有风味。 武二郎杀错人,却算到自己头上,令潘金莲愤懑之极。可如果再杀伤鱼家的人,这笔账更算不清楚,反而坐实了自己与武二之间子虚乌有的奸情。潘金莲当然不会不知道那些流言蜚语,有人故意中伤自己便罢,再连累了师门的清名,才是她所无法承受的。因此因此鱼家人骂得再难听,潘金莲也强忍著不肯伤人。 潘金莲玉容雪白,握剑的手指慢慢捏紧,最後道:我再说一遍,鱼无疾的死,与我、与我们光明观堂都没有关系。听清楚了吗? 无夷公子细长的眼睛透出寒光,指著那个突然杀出的艳女道:你若脱得和她一般,说不定我便信了。 程宗扬可能是在场所有人中唯一知道潘金莲心事的,他暗骂一句白痴,鱼家已经掏刀子玩命,你还处处留手,谣言如果那么容易洗清,世间也没有那么多血口喷人的家伙了。难道你自己能在不伤人的情况下,把他们全部摆平?就算你真有这个本事,这会儿也晚了。 潘姊儿!程宗扬一手扶著敖润,叫道:为了你们光明观堂的事,我这边已经有人死了。你还想两手乾乾净净,也随你。可谁敢伤我的人,我要他的命!贱人!给我杀了他! 凑啊哟!泉玉姬剑上血光涌动,已经施出秘藏的剑法。 潘金莲闭上眼睛,片刻後凤目睁开,盯著鱼无夷,慢慢道:你们以为我不敢杀人么?说著她白鹤般飞起,凌厉的剑气犹如潮水般覆压下来。 鱼无夷诸般言辞无非是想激得这位鹤羽剑姬动怒,见状袖中立刻飞出一丛黑黝黝的长丝,妖蛇般盘旋而起,将袭来的剑气一一化解。其他鱼家子弟便没这般手段,负伤的几人纷纷退避,剩下各自举起双尖短叉,在纵横袭来的剑气下苦苦支撑。 程宗扬顿时对潘金莲刮目相看,潘姊儿显露出这手功夫,小狐狸也要甘拜下风,光明观堂的名声果然不是白来的。 黑衣人同样受到剑气的攻击,他功底扎实之极,一拳一脚都像教科书一样标准,招术间再微小的变化也没有丝毫苟且,泉玉姬虽然用上压箱底的功夫,仍然落在下风,只是不知黑衣人出於什么考虑,对泉玉姬迟迟没有痛下杀手。这时被潘金莲剑气一迫,黑衣人立刻沉腰坐马,双脚像钉子般钉在甲板上,盘臂合掌,迎向剑气最强的一处。 黑衣人在船上杀人,潘金莲本来就是要给他一个教训,这时鱼氏诸人纷纷自保,连鱼无夷也只是蓄势待发,只有这个黑衣人敢出手来硬挡,当即摧动剑气,剑如流星直刺黑衣人肩胛。 黑衣人错肩翻掌,朝潘金莲剑脊拍去。潘金莲长剑微旋,刺在他掌心,剑锋微微一顿,接著破开他的护体真气,穿透他的手掌。 黑衣人年轻的面孔没有流露出丝毫痛意,被刺透的手掌凝在半空,用乾涩的声音慢慢道:你功夫很好。说著吐出一口鲜血。 潘金莲冷哼一声,撤剑回鞘。这年轻人的修为与鱼无夷在伯仲之间,连他也在自己一招之下身负重伤,那些鱼家人再傻也该知难而退。 可是并非所有人都像她一样好心肠。趁黑衣人在潘金莲剑下受挫,一柄长剑悄然伸来,一剑挑断黑衣人的脖颈,将他头颅劈得远远飞开。接著泉玉姬闯入人群,长剑过处,将两名手腕负伤的鱼家子弟接连刺死。 泉玉姬下手如此狠辣,连潘金莲也吃了一惊。邓晶从廉後伸出脑袋,小嘴张得大大的,吃惊地看著这一幕。 泉玉姬剑势连绵不绝,又朝第三名鱼家子弟刺去。鱼无夷怪啸一声,右手两指拈的寸刃递出,挡住泉玉姬的落梅剑,接著袖中那丛黑丝蓦然飞起,朝她面上击去。 四百三十三章 腐骨之毒 更新时间:2012-12-08 泉玉姬剑随人走,飞身朝船舱掠去。那丛黑丝如影随形,紧追在她脑後。泉玉姬纤腰一折,长剑挑出,黑丝突然旋转著张开,竟然是一只巨大的渔网,兜头将泉玉姬罩在网内。 程宗扬暗叫不妙,潘姊儿都发飙了,这无夷公子还不掂量掂量走人,原来还有真功夫没施出来。泉贱人被这渔网罩住,只怕凶多吉少。 程宗扬放开敖润,正待出手,忽然眼前一花,泉玉姬闪身掠出。接著一声惊叫从渔网中传来。却是这贱人玩了一记金蝉脱壳,在渔网张开的刹那,一把抓住邓晶,塞进网内,自己脱身出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鱼无夷当机立断,反手将渔网收回袖内。 邓晶尖叫道:师姊! 潘金莲眼中几乎冒出火来,船帆折断时她已经察觉到有敌人出现,等鱼无夷报出泊陵鱼氏的名头,她立刻看紧几个小师妹,不让她们出来。鱼氏最难缠的就是他们无孔不入的毒药,万一几个小师妹中了毒。不免要大废周章。谁知先是穆嫣琪溜出来,中了腐骨毒,这会儿邓晶又被来助拳的朋友塞进渔网。她狠狠盯了程宗扬一眼,一手握住剑柄。 程宗扬也直想抓头。泉贱人有够歹毒,竟然拿旁人当替死鬼。邓晶可是小香瓜最要好的同门,她要出什么事,小香瓜还不把自己咬死? 泉玉姬提著滴血的长剑,娇声道:老爷! 我干!程宗扬往窍阴送入一股真气。 哦……泉玉姬一阵哆嗦。 邓晶开始还在网内挣扎,不多时手脚都被缠住,再也无法挣动。鱼无夷提起渔网,那少女悬在空中,手足反剪著,身体弯成环状。 潘金莲踏前一步,你们要找的是我,和她没有关系。放开她! 鱼无夷冷笑道:你说放就放?光明观堂好大的面子! 渔网越收越紧,乌黑的细丝勒住邓晶的身体,忽然一片菱状的织物从渔网间飘落下来,却是邓晶的衣物被渔网锋利的细丝切开。 潘金莲厉声道:住手! 鱼无夷发出一声阴恻恻的怪笑,手指在渔网上扭了几下,接著衣袖一挥。 邓晶尖叫声中,衣衫的碎片落叶般飘飞开来,每一片都是刀切般的菱形。她手脚反剪,水滴状悬在网内。两团圆硕的雪乳失去衣物的遮掩,被发丝般的渔网束紧,白腻的肌肤从网眼间鼓胀出来,愈发肥嫩可爱。 那些鱼家子弟从潘金莲的剑气中挣脱出来,见鱼无夷抓到人质,不禁心下大定,怪笑道:小贱人好大的胸乳。 这么嫩的,多半还是个雏呢。 无夷哥!取了她的元红合药! 杀了她!给无疾兄弟报仇! 潘金莲一字一顿说道:鱼公子!拿出条件来! 鱼无夷哼了一声,其一,你给我死去的兄弟披麻戴孝。 潘金莲咬了咬唇瓣,好! 其二,你亲赴泊陵,到我兄弟坟上磕头赔罪。 可以。 其三,你这淫妇要让我们兄弟每人给武二戴一顶绿帽子! 潘金莲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粉面顿时涨得通红,姓鱼的!敢伤她一根毫毛,你们所有人都别想活著出去! 鱼无夷冷冷一笑,伸手捻住少女从渔网中露出的雪肉,用力一捏。邓晶咬著唇忍了许久,终於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一个娇嫩的声音突然道:泊陵鱼氏,用毒的手段也不过如此。 鱼无夷扭头盯著船边的少女,眼中寒芒微动。 小紫刚从水里出来,披著湿淋淋的发丝坐在船边,笑靥如花地说道:老鱼头,你不是会用毒吗?我们来比比,怎么样? 鱼无夷放声笑道:跟我们泊陵鱼家比毒?嫌死得太慢吗!划下道来! 就比你最拿手的腐骨毒好了。 鱼无夷瞳孔微微收缩,腐骨毒是鱼氏密制的三大绝毒之一。毒性虽然不如化血、断肠猛烈,但胜在可隔物传毒。穆嫣琪只用短剑挑中重斧,就中了腐骨毒。 正因为它传染迅速,连鱼氏内部也极少有人使用。如果不是飞斧掷出,轻易也不会涂抹在兵刃上,免得自受其殃。如果说世间还有鱼家以外的人使用腐骨毒,鱼无夷说什么也不相信。 小紫从臂上取出珊瑚臂钏,旋开一端的金饰,轻轻一按,钏内弹出一支中空的海胆刺,然後叫了声,泉奴。 泉玉姬伸出玉腕,小紫随手把海胆刺往她腕上一扎。片刻後,泉玉姬手腕像失去硬度一样软垂下来。 鱼无夷一言不发,抛下邓晶,收起渔网,扭头便走。 小紫扬声道:只能有一个活著离开哦。 鱼无夷双袖一摆,那几名鱼氏子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浑身一震,像被抽乾鲜血般萎顿下来。顷刻间尸横就地。鱼无夷几个起落,消失在山林间。 程宗扬感觉像作梦一样,鱼无夷气势汹汹前来寻仇,又有人质在手,几乎把潘姊儿都逼上绝路,怎么死丫头随便往泉贱人腕上扎一下,就这么痛快的认输?连随行的兄弟都杀得一乾二净? 潘金莲除下外衣,罩在邓晶身上,又狠瞪了泉玉姬一眼。如果不是她心狠手辣,师妹也不会受辱,可若不是她,也驱不走鱼无夷。 潘姊儿,程宗扬道:这船已经坏了,不如坐我们的船去晴州吧。 潘金莲抱起师妹,接著两名仆妇扶著穆嫣琪从舱内出来,离船登岸。过了一会儿,乐明珠钻出舱房,小声道:师姊…… 潘金莲纤足一顿,船底的龙骨发出一声闷响,从中断开,船体缓缓向水下沉去,然後头也不回地登岸离开。 程宗扬连忙扯起敖润,搭著他的肩跃到岸上,一边叫道:潘姊儿,再商量商量啊! 乐明珠苦著脸道:小紫,程哥哥…… 小香瓜刚一开口,就被潘金莲揪住耳朵,一脸不情愿地跟著众人离开。 小紫用手指刮著脸,人家不理你,好没面子哦。 四百三十四章 晴州 更新时间:2012-12-09 冯源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伤心,都是我害死了老张……要不是我说把他胸口烧个洞,老张也不会出这事……哭著冯源狠狠扇了自己两个嘴巴。 敖润头上缠著绷带,沉著脸一张一张烧著裁好的纸钱,丢进云水,纸灰在浩荡的水面上摇晃几下,便消失无痕。等纸钱烧完,敖润哑著嗓子吼了一声,老张!走好!哥哥再玩几日,便去找你! 俞子元仔细打听过光明观堂与鱼氏交手的情形,尤其对那个黑衣人和莫名出现的艳女分外留意。 泉玉姬在船上一战便悄然潜回船上,来去都没有露出破绽。程宗扬索性道:我看他们两个,有点像黑魔海的人。 俞子元沉默半晌,然後道:黑魔海的事,我原本是不信的。当日岳帅亲自出手,黑魔海几乎被斩草除根,怎么可能这么快又现身江湖? 你听说过剑玉姬吗? 俞子元思索片刻,没有听说过。是黑魔海的吗? 恐怕还是黑魔海的首脑。 当日从岳帅手下逃生的黑魔海余孽,不过四五人。难道还有一支瞒过了岳帅的耳目? 小紫施施然从後舱回来,程宗扬向俞子元说了一声,过来道:月丫头怎么样? 哭得眼圈都红了呢。 程宗扬叹了口气,没想到老张会在黑衣人手下送命。月霜因为没有出手,大为自责,在老张灵位前祭奠过,就关上门谁也不见,还是小紫去劝解,才略好一些。 死丫头,你从哪儿来的毒药? 小紫眨了眨眼睛,假的呀。 撒谎! 你不信就算了。 程宗扬哼了一声,姓鱼的就这么滚蛋,是因为殇侯那死老头吧? 小紫用的东西自己虽然看不出来,但鱼无夷一见之下,立即使出断腕求生的手段。能在用毒上压服鱼氏,除了殇侯这个黑魔海毒宗嫡传,恐怕再没有第二个人。 抵达夜影关,便到了晴州境内。前面还有什么在等著自己呢? ………………………………………………………………………………… 夜影关位於云梦泽以西,北连铁围山,是天下有名的雄关,也是晴州仅有的关隘。浩浩荡荡的云水依然不改它的汪洋肆恣,将雄伟的铁围山冲出一个里许长的隘口。夜影关就座落在幽深的峡谷间,两边都是千仞高峰。除了正午短短半个时辰,其他时间关隘都被阴影遮蔽,即使白昼也需要灯火照明。 船只宛如驶入夜晚,两岸成群的纤夫赤著上身,粗壮的肩膀上套著黝黑的大铁环,一手举著火把,为往来的船只拉纤。燃著火炬的城墙外伸出一排码头,数以百计的船只拉到码头,都被迫停航。 老张的死,让众人情绪都低落了几日,直到驶近夜影关才好了一些。敖润和冯源松了口气,彼此都有种回家的感觉。 楼船在距离夜影关还有数里的位置被拦住,戴著宽沿毡帽的宋军勒令船只靠岸下锚,同时在船上张贴告示,发放注有停航日期的竹牌。 俞子元早已得到消息,安排人手与登船检查的宋军周旋,自己带著程宗扬等人上岸赶往夜影关。 远远望去,关下停泊的船只上,点点灯火犹如繁星。生满青苔的城墙与铁黑色的岩石连为一体,笔直升起十余丈高。城楼上剽悍的雇佣兵背弓佩刀,在火炬下来回巡视。 晴州注重商业,虽然关内有大批雇佣兵,却没有一个人来检查进出的人流。 只不过进关时,城门旁竖著一块石碑,上面刻著晴州人的信条:信用、公平、道义、财富。 这是晴州的八字真言,敖润道:晴州人就是靠这才发家致富的! 一进门,就有人免费发放印制精美的小册子。程宗扬好奇地拿了一册,只见里面图文并茂,印著各种各样的格言: 富者必治,治者必富。强者必富,富者必强!——商君书(秦汉会馆荐) 官不私亲,法不遗爱,上下无事,唯法所在——慎子(六法学馆荐) 国有三宝:大农、大工、大商。——太公望(汇才商馆荐) 六岁穰、六岁旱,十二年一大饥——陶朱公(金脂米仓荐) 小商在民,中商在政,大商在国!——商君书(寻道会馆荐) 一龙一蛇,与时俱化。一下一上,以和为量——南华真经(宁真道会荐) 还有:时间就是金钱!——西谚(恒远船行荐) 有财富才是有价值的人!——西哲浦柏(星穹会所荐) 第一流人才的选择:经商!——西谚(万商学会荐) 无论是神界的或是俗世的美德,名望和荣誉都是财富的奴隶!——西哲海拉斯(星穹会所荐) 再往後翻,三色套印的彩图上,一个腹缠万贯的富商张开双手,中间是一行大字:快速致富十大秘籍!鬼谷书肆有售!後面还有:财富秘闻第二辑!东原印书坊热卖!点石成金术进阶!大通道场名师限量传授!小字写著:私人会所,公务谢绝。 一股久违的熟悉感扑面而来,空气中似乎都充溢著浓浓的经商气息。无论俞子元,还是雪隼佣兵团的敖老大,都对这些免费赠送的小册子司空见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於是看到这座本该戒备森严的军事雄关,竟然也有贸易场,而且不止一处,程宗扬已经不觉得惊奇。 俞子元道:夜影关的夜市别具一格,许多铁围山的山民和云梦泽的水民,都不去晴州的市场,而在关内的夜市交易,如果有时间慢慢翻检,往往能买到一些少见的珍品。 敖润道:这地方黑灯瞎火,有没什么可看的?那些东西说到底还是卖到晴州去了。不如趁早赶到晴州港。 听说宋国封锁云水航道,敖润很骂了几句娘,雪隼佣兵团带的钱路上已经用的七七八八,本来算好一路坐到晴州,这会儿改走陆路,又多了一笔开销。没等程宗扬开口,敖润就主动找上门来,提出同行,费用当然是老程全包。用敖润的话说,反正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已经欠了老程那么大人情,横竖我老敖心宽,大不了哥几个给老程卖命去。 四百三十五章 晴州牛二 更新时间:2012-12-15 众人穿过市场,叫卖的夥计在人群间穿行,他们把筐子顶在头顶,筐边还点著松枝照明;贩卖毛皮的猎户将货物沿街铺开,身边堆著厚厚一叠,一张张与客人讨价还价。卖首饰的铺著块黑布,四角各点著一盏小灯,布上放著云梦水民的蛟纹臂钏,灯光下彷佛一条条游动的水龙。 程宗扬正看得入神,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娇叱,拿出来! 月霜美目圆瞪,抓住一个穿著绸衫的汉子。那汉子变了脸色,拿什么拿!也不打听打听,老爷是……哎呀! 月霜本来就心情不快,这时更懒得跟他废话,一把扯住他的绸衣,嗤的一声撕开,几个荷包顿时从那汉子怀里滚落出来。那汉子拔腿想跑,月霜踏前一步,毫不客气地踩住他的脚,抓住他的手腕拧到背後,乾净利落地把那汉子按得跪在地上。 那汉子露出颈中的刺青,梗著脖子叫道:老爷是晴州有名的滚刀肉牛二!有种你打死我!死娘皮!敢诬赖老爷!老爷还有一口气,跟你没完! 敖润捋起衣袖,正准备给那泼皮来个脆的。小紫却弯下腰,一脸认真地对牛二说:你这样不好,怎么能偷别人的东西呢?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偷的!你别拿偷来吓唬我!爷什么牢没坐过!就是进了临安城的天牢,里面的也该叫我一声太岁爷! 那泼皮叫得正响,小紫拿出一只腰牌,在他面前晃了晃。牛二像噎住一样,叫声顿时低了下来,六……六扇门…… 小紫笑咪咪道:晴州没监狱,犯人都送到宋国坐牢,最无聊了。你要是喜欢,我可以送你到秦国去啊。他们的窑场正缺人呢。 牛二脸色变了几下,收起气焰,低声下气地说道:大姊,真不是我偷的。 场子的人都知道,我牛二不是啥好鸟,可说我偷东西,那是骂我呢。 还撒谎!月霜挑眉道:我亲眼看见你从别人手里夺的荷包! 我呸!那是别人孝敬我的! 旁边一个瘦子凑过来,小声道:没错没错!是我孝敬牛二老爷的。 月霜一怔,小紫笑道:是你偷的啊? 那瘦子连忙道:拣的!拣的!真是拣的! 拣到东西要还给人家哦。 姑娘说得太对了!瘦子道:小的立马还给人家!立马还! 那好,你还吧。我就在这儿等著。好不好?最後这句却是对牛二说的。 牛二梗了梗脖子,终究没敢说出不字。 有六扇门的腰牌,再加上雪隼佣兵团十几条大汉,决计吃不了什么亏。俞子元道:对面有家客栈,公子先歇息一下,我去找车马行。 程宗扬饶有兴致地看著那个泼皮,一边猜测他是不是东京街头那位牛二,一边道:不用住了,赶路要紧。雇了车马我们就走。 对面客栈的楼上,一个披著鹤氅的道人倚窗而卧,手中握著一支拂尘轻轻摇晃,远远看著这边的情形,脸上带著若有若无的笑意。 在他身後,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道人负著双手,冷冰冰道:那贱人八成躲在晋国境内,师兄为何非要到晴州来? 蔺采泉用拂尘挥去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喟然叹道:夙师弟、齐师弟两位至今音讯皆无,我这些天寝食不安,只怕两位师弟为奸人所趁。 商乐轩傲然抬起下巴,蔺师兄身负重伤,为何时至今日仍不肯把那贱人叛教之事公诸天下? 蔺采泉一手伸进道袍,抚着胸口厚厚的绷带,咳了两声,卓师妹受奸人所惑,对我突施杀手。愚兄伤重难起,若公开此事,势必引起震动。到时只靠商师弟,只怕有人起了觊觎之心。於今之计,只能私下探寻卓师妹的下落。 商乐轩道:我太乙真宗门人遍布天下,卓师妹若藏身他处,必瞒不过本门耳目。唯有晋国道观不盛,卓贱人至今没有音讯,多半是在晋境。 蔺采泉和蔼地说:我已经派了人去,想必这几日就讯息。 商乐轩逼问道:那为何不把卓师妹的门人弟子关押起来? 蔺采泉微笑道:她们若能寻到卓师妹,那最好不过。 商乐轩哼了一声,对蔺采泉这点心思颇不以为然。太乙真宗六位教御为掌教之位纷争多时,卓云君叛教出门,本来是打击林之澜的绝好机会,却被蔺采泉轻轻放过,让商乐轩大为不满。 蔺采泉长叹道:我太乙真宗掌教蒙难,如今六位教御又去其三,正是风雨飘摇时节。能不能稳住祖师的基业,还要靠我们师兄弟同心同德啊。 商乐轩勉强道:师兄说的是。 蔺采泉徐徐道:卓师妹的事再要紧也是内忧,拜火教却是外患。这次拜火教深入六朝,莫非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商乐轩道:我倒听过一个传闻。 哦? 有人说,黑魔海东山再起,因为教中出了几位不世出的英才,实力比以前更为雄厚。 蔺采泉讶道:难道拜火教此行与黑魔海有关? 商乐轩冷哼一声,都是掌教多事。拜火教与我们相隔万里,何必为了姓岳的,把事情揽在身上! 蔺采泉云淡风轻地笑道:掌教真人已经仙逝,怎可说他的不是? 商乐轩沉默片刻,不过另一个传闻更有意思。有人在江州推行考试制度,临安城已经派使者奔赴建康。 蔺采泉皱眉道:江州之事,与临安何干? 据说江州那人以考试为名,其实是为了广招兵马,重建当年武穆王的星月湖大营。 竟有此事?难道…… 商乐轩截口道:不错。星月湖八骏已经有三人现身江州。 蔺采泉点头道:难怪临安朝野震动。如果我是宋主,只怕也睡不安枕。 蔺采泉一边说,一边若无其事地望著街头穿著佣兵服的女子,手中轻轻摇著拂尘,面带微笑,出尘的风采,宛如神仙中人。 四百三十六章 军情 更新时间:2012-12-16 这次凭藉发现拜火教踪迹的名义,太乙真宗实力最强的两位教御联袂而出,其实彼此心知肚明,拜火教还在其次,更重要的则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卓云君和齐放鹤两位教御。至於林之澜,虽然王哲曾对他寄予厚望,但行事偏执,王哲生前已经屡加斥责,如今又失去卓云君的臂助,已经孤掌难鸣。算来掌教之位,终究要落在两人身上。 不过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那位刚满二十的小师弟。王哲在大草原时曾经说过,要给小师弟教御的名位,设帐授徒。但从草原回来,只有夙未央自己提出此事,其余几位教御都对此装聋作哑。夙未央离开龙池,多半是因为此事给气走的。 商乐轩与蔺采泉私下做好交易,两人联手,由蔺采泉先做三年掌教,然後再传给商乐轩。毕竟商乐轩比蔺采泉小著十几岁,这点时间还等得起。至於那位小师弟,不止蔺、商两人抱著不闻不问的心思,卓云君、齐放鹤甚至连林之澜也一样。众人谁都知道,如果小师弟当上教御,只怕不出五年,掌教的位置就会落到他肩上。有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小师弟,对太乙真宗来说也许是件好事,但对於几位师兄来说,就不那么妙了。说到底,掌教只有一个。别人倒也罢了,小师弟若作了掌教,以他的年纪,只怕五十年後才有再选的机会。 ………………………………………………………………………………… 众人逼著牛二还了荷包,然後到夜市旁的酒楼点了餐饭,吃饱了好赶路。俞子元与车马行的人见过面,过来使了个眼色。程宗扬心下了然,放下筷子跟著俞子元下楼。 楼下一处雅间内点著蜡烛,一个铁塔般的壮汉踏前一步,双脚呯的并在一起,挺胸刷的敬了个标准军礼。 星月湖大营一团一营上尉连长,臧修! 程宗扬苦笑道:臧哥你好,我又不是你们军队的人,不用敬军礼吧? 臧修肃容道:程公子是我们一营的恩人,当然要敬礼。 程宗扬好奇地问道:你也是一团一营的?谢艺手下的兵?岳帅的星月湖大营到底有多少人? 臧修毫不隐瞒地说道:岳帅的亲卫一共有两个团,六个营。一团上校团长孟非卿,三个营分别的是谢中校、斯明信中校、卢景中校。二团中校团长侯玄,四营长崔茂中校,五营长王韬中校和六营长萧遥逸少校。每营配备三个连,一共三百人。外加团部三个机动连,整个星月湖大营一共两千四百人。 臧修军衔比俞子元高,他说话时,俞子元在旁边没有插一句话。等他说完,俞子元才道:岳帅解散大营之後,我们损失了一些兄弟。现在剩下的有两千上下,大部分已经启程去了江州。他笑了笑,雪隼佣兵团的赵队长和徐队长也是我们一营的兄弟,和臧哥军衔一样,都是上尉。 难怪呢。敖老大整天嘟囔说那两个不够意思,突然间不辞而别。原来都是你们的人。程宗扬道:小狐狸这回可添了不少帮手。宋国方面是谁? 臧修与俞子元相视而笑,臧修道:宋国这回调动的是捧日军和龙卫军。禁军的上四军一下来了两支,我们星月湖真有面子。 程宗扬敲了敲额角,宋朝的军制自己还有点印象,宋朝扬文抑武,常备军却是最多的。精锐称为禁军,其他的杂牌合称厢军。禁军最精锐的莫过於铁骑、捧日、神卫和龙卫这上四军,问题是自己记得这四军都是大军,每军编制五万人。这次出动捧日和龙卫两军,就是近十万人的规模。 程宗扬道:十万对两千,小狐狸打得过吗? 看宋军这次是怎么打了。如果还是内官监军,临阵授图,有崔中校、王中校和萧少校三位,恐怕他们连烈山都过不了。 臧修说得这么有把握,程宗扬却有些怀疑,宋军没这么弱吧? 臧修道:宋军军制一向是兵将分开,枢密院只管调兵,太尉府只管练兵。 遇到打仗,武将要先从宋主领阵图,再到枢密院领兵符,然後去太尉府调兵。兵不识将,将不识兵不说,上了战场都要按宋主颁下的阵图执行,旁边还有监军的太监盯著。宋军准备精良,当年北伐列出的阵势无坚不摧,真辽铁骑围了一天也没能冲开宋军的步阵,结果一条小河搅乱了宋军的阵型,立刻大溃。 俞子元道:宋军将领只有都指挥是固定的,每都一百人,相当於我们星月湖的一个连,每都除了八名刀手,十六名枪手,剩下的都是弓手。论远射,六朝没有哪支军队能比得过宋军。但一到近战,只有射手的宋军立刻就会溃散。山间宋军摆不开阵势,我们一营就能打垮他们。 程宗扬笑道:我看你们两位都恨不得立刻上战场。闲话不多说了,我们先去晴州,把我们送到,你们也好早些抽身去江州给小狐狸帮忙。 臧修道:孟上校命令,月姑娘和紫姑娘在晴州的安全由我们一连负责,从现在起,星月湖第一团第一营第一连统一接受公子的指挥。 程宗扬苦笑道:这是小狐狸的主意吧?还嫌我麻烦不够多,非拉我上你们星月湖的贼船。 臧修道:谢中校不在了,我们一营作为岳帅的亲卫营,应该受月姑娘或者紫姑娘直属。 这是小狐狸抛出的橄榄枝,邀请自己代替谢艺来指挥他的第一营?程宗扬有些心动。按臧修说的,一个营三百人,拉出来就是一支不弱的力量,毕竟一般的小门派或者佣兵团,都没有这么多好手。 先说到晴州的事吧。我们和雪隼佣兵团,一共有十七个人,车马安排好了吗? 臧修道:我已经安排了四辆大车和一辆四轮马车,赶车的都是自己兄弟。每辆车能坐六个人,每隔一百里有车行的驿站换马。出了夜影关,绕过云梦泽向东,今晚宿在梅镇,明天傍晚就能赶到晴州港。 程宗扬站起身,那就这么定了。以後的事,到晴州再说。 是!臧修和俞子元同声应道。 程宗扬停下脚步,臧兄,有件事我想问一下,有没有光明观堂的消息? 臧修道:晴州是商邑,从来不盘查人员进出。公子要打听哪些?我派人留心。 程宗扬叹了口气,那就不用了。 四百三十七章 昂贵的火器 更新时间:2012-12-16 星月湖出来的人果然精干,饭没吃完,马车已经在外面等候,五名驭手驾车,臧修乘马,先载上行李,然後接上众人,风风火火驶离夜影关。 雪隼佣兵团还带了几匹马,马匹在船上关了大半个月,这时牵上岸,都嘶鸣连声,等主人跨上马背,立刻撒蹄飞奔。那种俊逸驰骋的雄姿,让程宗扬怀念起留在建康的黑珍珠来。 一行人驰出峡谷,程宗扬才发现外面红日高照,还是下午时分,在夜影关的一个时辰,恍如隔夜。 晴州的道路都用黄土铺过,虽然比不上充气轮胎,但颠簸感已经降到最低。 程宗扬靠在软垫上,在夜影关待久了,恐怕连白天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每天都是晚上不好吗? 你是在鬼王峒那种鬼地方待惯了。傻瓜才不喜欢白天呢。 白天最无聊了,晚上才有好玩的事。 程宗扬道:喂,死丫头,已经到晴州了,你准备怎么做? 你不是要去东海吗?我们就去东海好了。 程宗扬叹了口气,小狐狸在江州要打仗,大伙兄弟一场,他那边打得天翻地覆,我总不好自己拍拍屁股去东海吧? 小紫白了他一眼,滥好人。 滥好人就滥好人吧,反正有你这个坏蛋就够了。 没用的滥好人。 我干!再说翻脸啊! 小紫格格笑了两声,然後道:黑魔海,波斯商会,还有晴州的商会怎么做生意,这些事还不够你忙吗? 黑魔海彷佛一只隐藏在黑暗中的怪物,虽然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与自己正面交锋,但程宗扬心里明白,这并不是黑魔海对自己仁慈,而是有星月湖和殇侯在前面挡著,自己暂时还在他们的视线之外。一旦黑魔海腾出手来,只凭自己与星月湖、殇侯之间的关系,也决计不会和自己和平共处。 波斯商会与拜火教目前自己得到的信息基本是空白,月霜那丫头好像知道一点,却对小紫也不肯吐露。不过从当初王哲的反应来看,恐怕内情不那么简单。 很可能牵涉到岳鹏举这个一路留下无数仇敌的鸟人。 最後但并非最不重要的,是晴州的商会。做生意还是自己想做的头等大事,云家在建康一家独大,自己在晋国做生意,免不了要和云家竞争。程宗扬潜意识中就想避开这种伤和气的局面。如果双方联手,借助云家的财势和自己的能力,一同到晴州开辟商机,才是自己的根本想法。 三件事中,最要紧的还是黑魔海。尤其是身在晴州,却将全盘局势控制在掌心的剑玉姬。一想到她,自己心里就有些发毛。 先下手为强。程宗扬打定主意,趁那个仙姬还没有反应过来,先看看她是什么角色! ………………………………………………………………………………… 天色将晚,车马驶入一座小镇。夜影关距离晴州港有二百多里,大多数人出行都选择更为方便的水路,因此镇上的人并不多,显得十分安静。 小镇遍植梅树,被称为梅镇。臧修在镇内唯一一家客栈订好房间,又去安顿车马。终於赶到晴州,众人都兴致高昂,敖润搬来凳子,和新加入的佣兵吹嘘晴州港的繁华,说到高兴处,向店家要了酒,大夥一边瞎吹,一边聊起烧刀子的滋味,你一口我一口,喝得痛快。 冯源忌酒,在旁边插不上话,见程宗扬出来,喊道:老程!你头一次来晴州,还没见过云梦泽吧?这镇子边上有个观潮台,我陪你走走! 死丫头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自己在房间里对著一个箱子正无聊,程宗扬当即答应下来。两人一同出了客栈,朝镇後的观潮台走去。 冯源道:老程,你要想学法术,我这会儿就教你! 冯大,法,怎么这么大方? 那块龙睛玉可是一千银铢呢。冯源道:当年我学法术,家里好不容易凑了十个银铢,结果只能进平山宗。你别笑啊,我们平山宗名声虽然不响,火法可是一等一的。 法术跟练功有什么区别? 说白了没什么区别,只不过运功的法门不一样,法术要通物性,练起来麻烦点。比如一根木桩吧,你一刀砍断简单,想让它烧起来,你就不能把真气用在刀上,讲究的是咒与心应,蕴火於心。 程宗扬道:我正想问你呢,冯大,法,你的火法能使多远? 冯源估计了一下,少说也有二十步吧。 再远点呢? 二十步还不够? 一百步的距离怎么样?不用火势太大,只要一点火星就够。 冯源像看怪物一样看著他,一百步?能隔著三十步放火法的,整个晴州也没几个啊。 二十步还不如弩机射程的一半。程宗扬不死心地问:如果隔著东西,你的火法还能用吗? 那得看隔什么了。你要弄桶水让我用火法,那是坑我呢。冯源道:老程,你又琢磨什么呢? 上次说的火器,如果做成一个密封的铁罐子,程宗扬比划著说道:外面刻几道凹槽,里面装满火药,能不能隔几十步用火法点著? 冯源琢磨半晌,我看悬……老程,你还不如装根火捻呢。 枪械的主意被否决後,程宗扬想到了手雷。火捻的主意自己也想过,甚至还想到给火捻加一个竹管,解决投掷时火捻受气流影响的问题,同时提高安全性。 但控制打击的距离和爆炸时间这两个难题,却不是火捻可以解决。毕竟这个时代的技术最难做到的就是精密,即使能做到,成本也要大幅提升。很可能算下来还不如老张说的,招一队雇佣兵省钱。 程宗扬叹了口气,要装火捻不好时间。炸得早了晚了都不好说。冯大,法,你来点怎么样? 实话跟你说,要是不动的话,二十步以内还凑合,再远我心里就没底了。毕竟隔著几十步呢。冯源道:火法跟别的法术不一样,你想啊,平白点出火苗来,那得费多少力气?况且那玩意儿满天乱飞,谁找的准位置? 四百三十八章 雲涛大潮 更新时间:2012-12-16 程宗扬心里一动,我听说龙睛玉能蓄法术? 冯源警觉地攥紧拳头,你想干嘛? 得了吧,我又不抢你。如果在龙睛玉里蓄上你的火法,只要能迸出火星,需要多大一块? 冯源咽了口吐沫,小米粒那么大就够吧。我还没试过。不过这块龙睛玉怎么也分不了一千块,就算你把它砸成一百粒,每粒也得十个银铢。那可是一吊钱啊,老程。你扔出去一二十个,一亩地就没了。 问题又回到成本上了。自己似乎有些明白岳帅为什么没造出手雷,毕竟打仗是要花钱的。虽然自己知道火药终将成为战场的主宰,但火药从发明到大规模使用,跨度何止千年,自己想在三个月内作出来,也太心急了。 沉思间,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潮声。程宗扬抬起头,只见两人已经来到镇子边缘,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辽阔无边的大泽正在夜色下蒸腾出淡雾般水汽。隔著梅树虬屈的枝影,水中几处岛渚掩映在月光水雾间,犹如仙境。 云梦泽是六朝第一大泽,从夜影关到晴州港,走直线也有几百里。冯源夸张地挥动手臂,周围几百万顷都是开垦过的良田,每年产的稻米足够半个宋国吃的。手里有粮,心里不慌,晴州的商会占著这么富庶个大粮仓,底气就比别的商家足了一半! 湖里是不是有岛? 老程,你眼力不错啊,这都能看见?冯源指点道:泽里有上千个大小岛屿,十方丛林的东胜大庙,瑶池宗、太乙真宗、钧阳宗、长青宗这些宗派,还有天玑院、秘锦阁这些书院,有钱的都在岛上建有产业。每年来求道游学的就有几万人。 程宗扬笑道:我看那本小册子,还有教点石成金的? 冯源道:那都是骗人的。晴州这地方,钱多,骗子也多。别说点石成金,还有人教搬运术,专门把别人的钱搬到自己家里来,听说还有人真搬来了。 程宗扬大笑道:要是我,就跟教搬运术的联手,在後门挂个牌子,专教反搬运术。找个大富商当托,先借给教搬运术的搬来一道,拿几个小钱,编出故事酒肆饭铺这么一宣扬,等赚了钱,搬回来再赚一笔。 哎哟,老程,你真是做生意的材料啊,这点子我可想不到。 这还不算完。等事平之後,再来个揭秘,印上几万本小册子,把当托那位名字隐掉,写得含含糊糊,捕风捉影,运气好的话,不只赚到书费,说不定还能从城里的大富商那边再敲几个。 人家是一鱼两吃,你连鱼骨头带鱼鳞都要吃出银铢来。 两人说笑著,程宗扬朝脚下望去,只见水面离悬崖有十几丈高,岸旁尽是嶙峋的礁石。一钩新月映在水中,闪动著粼粼银光。 我听说云梦泽涨潮时能把山都浮起来,似乎没什么动静啊。 云梦泽涨潮比内海晚一个时辰。云水从大泽出去,到海边是个葫芦形的出口。内海潮涨一尺,泽里要涨三尺。月圆时节,半个时辰能涨十几丈。浪大得吓人,把山浮起来,说得一点不假。 说话间,脚下的水面开始悄然上涨。片刻後,远处一道白线翻滚著朝岸边涌来,月色下看似平缓,速度却极快,到了岸边猛然卷起,在礁石上发出巨大的响声,飞溅的浪花宛如奔马,直跃天际。 这只是刚刚开始,一波又一波潮水不断涌来,每涌来一次水面就涨高一分。 潮水越来越大,不多时,飞溅的浪花便攀上几丈高的崖岸,在面前腾出一人多高的水墙,巨大的冲击力,让脚下的山岩也为之震撼。 老程!冯源大叫道:往後退点!那浪快得很!小心被卷下去! 程宗扬张大嘴巴,看著怒卷的波涛越来越高,刚才还平静如同处子的云梦泽露出它雄浑的一面,不仅脚下的岩石,周围数十里的礁崖,甚至整个望不到边际的湖岸,都在同一时间被同样翻滚如山的波涛拍打著,连天空的弯月也彷佛被潮水吞没,浸在半透明的水光中,失去原有的光辉。 一波大浪涌来,在身前发出天崩地裂的巨响,脚下的岩石彷佛震裂,崩开成无数碎片,接著一道水墙翻卷而起。程宗扬来不及退开,就被波涛卷住。 冯源冲过来叫道:老程! 波涛退去,刚才的人影已经不见。仔细看时,程宗扬趴在地上,一手握著匕首,锋刃深深刺进岩石,整个人淋得落汤鸡一样。他吐了口水,然後哈哈大笑,好大的浪!冯大,法!千万别对人说啊,看潮反而被浪卷走,真够丢人的。 娘哎,还笑呢,你可吓死我了! 冯源赶紧过来拖起程宗扬,刚站起身,背後又是一声巨响,两人脸色一起大变,谁也没想到这波潮水竟来得这么快。 背後猛地一震,被波涛拍到,接著脚下悬空,已经被潮水卷起。程宗扬一手拽住冯源,拚命用匕首往岩石上刺,但这时身体被波浪卷住,已经失去方向,匕首挥出只刺了个空,身不由己地被潮水卷走。 扑上山崖的波涛裹著枯枝碎石迅速退去,身体猛然悬空,从十几丈的山崖上垂直堕下。程宗扬大叫不好,这样的高度摔下去,就算够运气没碰到礁石,也会被水的冲击力拍晕。 急切间,一只手忽然伸来,抓住程宗扬的手腕,把他从波涛中拉出来。 程宗扬死里逃生,一手拉著冯源,一手抹去脸上的水迹,待看清面前那个文质彬彬的身影,程宗扬大叫一声,秦会之!你个死奸臣!怎么跑这儿来了! 四百三十九章 道门六宗 更新时间:2012-12-17 星月湖的卢五爷到建康来,说起公子和紫姑娘乘船前往晴州,属下便沿途寻找。到扬州又听到公子发回平安信,算算时日,只差了一天的路程,若非公子的船太快,在夜影关便可追上。秦会之道:到了夜影关,见到紫姑娘留下的标记,属下便绕过云梦泽改走陆路,幸好来得不算迟。 死丫头什么时候留的标记? 就在集市附近。秦会之笑道:看来紫姑娘早知道追来的会是秦某。 死奸臣这个得力臂助赶到,让程宗扬安心不少,家里的情形怎么样?小……小魏…… 秦会之神情微微一黯,魏兄弟和莺姑娘已经安葬了。 程宗扬咬紧牙关,腮帮肌肉鼓起,该死的妖妇! 秦会之道:卢五爷说见到公子,当晚是姓苏的那妖妇下的手? 程宗扬点了点头。 长伯已经去追查那妖妇的下落,一有消息立刻回禀公子。秦会之道:都是属下无能,令公子受惊。 程宗扬叹了口气,算了吧,难道还让你剖腹自杀? 秦会之却凛然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敢毁伤!秦某为人忠孝,这种事是决计不肯做的。 程宗扬啧啧赞叹两声,有一套啊,贪生怕死,还说得嘴响。 看著秦会之眼中狡黠的笑意,程宗扬突然生出一丝感动。死奸臣这是看自己心情不好,故意引自己发笑。虽然明知道这家伙不是好鸟,但这些日子出生入死,交情慢慢建立起来。程宗扬似乎有点明白历史上的赵构为什么会和死奸臣这么亲近。果然大奸大恶之人必有过人之处。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这事挺古怪的。会之,你帮我推敲推敲——按著死丫头的性子,别人敢咬她一口,她敢杀人家全家。可被苏妖妇咬这一口,她怎么不打回去呢? 秦会之想了一会儿,也许是公子想来晴州,紫姑娘不想拂公子的意愿吧。 程宗扬沉默下来。 秦会之道:家中一切都好。属下走时,公子的临江楼已经开建,祁远按公子的吩咐去了江州,现在工地由易兄弟一手打理,吴兄弟在石灰坊。铜器坊还给了云家,云三爷让我跟公子说,分成的约定不变。 程宗扬打起精神,织坊那边怎么样? 秦会之露出笑意,吴家娘子将织坊打理得井井有条,作出的东西愈发精致。 若不是宋国全境封锁云水,便让他们贩些来,在晴州试卖一番。 说起这事,程宗扬还觉得有些稀罕,封锁云水,一下得罪了六朝的商家,这位贾太师够铁腕的。 秦会之点头道:贾师宪行事一向强硬。前些日子宋主祭祀,正逢大雨,贾师宪希望宋主等雨停乘辂车回宫。宋主胡贵嫔的父亲当时是带御器械,出主意请宋主乘逍遥辇。宋主担心贾相不悦,胡父说贾相已经同意,宋主这才还宫。结果贾师宪大怒,称自己是大礼使,陛下举动不得预闻,随即辞职罢政。宋主不得已,只好罢免胡父的官职,送胡贵嫔出宫为尼,这才请回贾师宪。只不过贾太师喜欢斗蟋蟀…… 程宗扬露出古怪的表情,那位贾太师不会名师宪,字似道吧? 正是。 贾似道!这个大奸臣!程宗扬盯著秦会之,南宋历史上,你是奸臣第一,贾似道就是奸臣第二。不过你这个奸臣成色十足,如果有本通史,奸臣传第一位,你也当仁不让。贾似道跟你比,还未够班啊。 秦会之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公子? 程宗扬咳了一声,他不是靠姊姊是宠妃才起家的吗?我怎么看著你还对他挺欣赏的? 贾妃很早就病亡了。贾师宪是自己考中进士才当的官。秦会之道:贾师宪这人喜好醇酒美妓,做起事来还是有章法的。 程宗扬道:有章法还把云水全部封锁了? 秦会之笑道:听说贾师宪早就对晴州的商会不满,可能是借此机会来敲打那些大富商吧。 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他是不是跟岳帅有仇?行了,不用问,肯定有仇。 他们是怎么结的仇? 秦会之道:贾师宪看不起武人,当然对姓岳的没好感。何况岳帅为人飞扬跋扈,又有自己的亲军。他掌权的时候,枢密院和太尉府都成了摆设,单从这一点说,贾师宪也不能容他。 晋国有王茂弘、谢安石,自己还想著宋国掌权的也许是王安石、范仲淹、司马光、包拯,甚至文天祥这帮人,如果那样小狐狸麻烦就大了。既然是贾似道,看来小狐狸运气不错。 还有件事,黑魔海的事你比我熟,有个剑玉姬,你知道底细吗? 秦会之露出谨慎的表情,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我在南荒时,查看过此人事迹。如果公子与她交锋,最好请殇侯出面。 这话的意思是他面对剑玉姬也没有丝毫把握,程宗扬讶道:那女的有这么厉害? 秦会之缓缓道:当日有个华妙宗,与瑶池宗、太乙真宗、阳钧宗、长青宗、乾贞道并称道家六大宗门,宗主林妙仙修为直追太乙真宗的紫阳真人。直到十余年前,华妙宗突然销声匿迹,一直是桩悬案。因为殇侯的关系,我们隐约听到风声,说是黑魔海巫宗的剑玉姬出手,十招之内击杀林妙仙,华妙宗自宗主以下,无一幸存。 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如果剑玉姬是王哲那个层级的,大家还打个屁啊,赶紧有多远滚多远。可好不容易到了晴州,只听了听名头,就夹着尾巴望风而逃,那也太跌份了。 程宗扬道:你去歇息吧。明天咱们一道去晴州。剑玉姬……哼哼。 秦会之肃容道:属下为公子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得了,你个死奸臣还演戏呢! 哈哈!秦会之大笑两声,起身告辞。 四百四十章 钱庄、书院 更新时间:2012-12-17 晴州,六朝财富的中心,金铢的海洋。有人说,天下每十枚金铢,就有六枚在晴州流通。还有人说,余下的四枚中,也有一半控制在遍布六朝的晴州商人手中。 在晴州,有的是一夜爆富的神话,有的是腰缠万贯的钜富,有的是敢於冒险的赌徒,有的是视金铢为信仰的佣兵。这里有六朝资金最雄厚的商会,规模最庞大的船队。有寓居於此,尽情享受世间繁华的名门贵族,也有穷困潦倒,可以为一顿午饭行险杀人的杀手。有信徒遍及天下的名门大派,也有名不见经传的无名流派。 在晴州,可以随时获得轰动天下的新闻,同时也是滋生传播谣言的温床。这里有来自天竺、波斯、大秦……商人,有大海深处的异客,也有见识过传闻中十洲三岛的水手。这里有知识最丰富的学者,品德最高贵的圣徒,也有最狡诈的骗子,最贪婪的奸商。当然,也少不了美丽的娼妓和妖娆的少女。 这一切,编织成六朝最引入胜的传说,世间唯一的晴州。 而程宗扬对晴州的第一感受,则是这里是一座没有城墙的城市。建康也没有包围城市的城墙,但有无数小城。而晴州完全是一座不设防的商业都市,除了几百里外的夜影关,晴州港内只有交错纵横的水道,修葺整齐的堤坝,连绵不绝的民居和富丽堂皇的楼堂馆榭。 为了避免麻烦,臧修把住处选在了城南一处小院,虽然没有客栈周到,但位置僻静,巷外是主道,院後就是水道,出入都很方便。 路上小紫和月霜同乘一车,也不知道她们姊妹俩路上聊的什么,月霜神情间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异样。她没有理会自己,只和小紫说了几句,就翻身上马,迳直离开。 敖润道:老程,我先把兄弟们带回团里,把老张留的东西寄回家,然後就过来找你。什么都不用说了!你在晴州一天,我和冯大,法就陪你一天!非让你在晴州玩痛快了!老臧!等我过来找你喝酒! 臧修笑著答应。等雪隼佣兵团的人走远,他转身道:这院子是十几年前就置买下来的,谁也查不到我们鹏翼社头上来,公子尽管住在这里。 秦会之笑道:巷子里卖炊饼,开茶铺的都是自己人吧? 臧修挑起拇指,秦兄好眼力!都是我们的弟兄。 程宗扬道:乾脆都撤了吧。会之一眼就能看出来,也瞒不了有心人。反正我们是来旅游的,也不打算惹事。 是!臧修答应一声,自去安排。 小紫伸了个懒腰,坐得好困,我要睡觉去。 喂,你不打算和我一起逛街? 让秦傻瓜陪你去好了。 秦会之宠辱不惊地说道:在下陪公子去喝杯茶吧。 程宗扬提高声音,走!我们逛窑子去! 小紫作了个鬼脸,不逛是小狗。 ………………………………………………………………………………… 巷子里的茶铺已经收摊,卖炊饼的也不见踪影,只是不知道臧修还有没有留暗哨。至於月霜那边,肯定也有一连的人在暗中守护。孟非卿在外面谈生意,明天赶回晴州,已经约好时间见面。程宗扬准备见过他之後,再看情形要不要放出泉玉姬这只诱饵,引剑玉姬上钩。 出了巷子,外面的街市一片繁华,路上行人摩肩接踵,热闹非凡。与建康相比,晴州港的水路更加稠密,三五步便是一座拱桥。房屋临水而建,都是精致的阁楼,淡绿色的玻璃窗内,悬著朱帷玉纱,有些还是珠廉,显示出晴州人雄厚的财力。这里离港口还远,看不到海湾内森林般的桅杆,风来时珠廉漫卷,空气飘荡著海洋的气息。 烟柳画桥,风廉翠幕,参差十万人家。秦会之叹道:这晴州又何止十万人家。 不可否认,这死奸臣学识渊博,而且相貌堂堂,谈吐文雅,言语娓娓动听,是个很不错的聊天夥伴。程宗扬边走边道:盐铁这两个赚钱的行当,都是六朝官府经营,晴州人做什么生意能做这么大? 一是海外贸易,从六朝贩卖丝绸瓷器到海外,换回各种珠宝珍奇,利润丰厚犹过於盐铁。另一个就是钱庄。总商会里面,钱庄就占了七家。其他除了粮食之外,还有畜牧。 晴州有马场? 晴州的白水镇,有六朝最好的马场,每年出产骏马数千匹。晴州的白水驹不逊於塞外名马。 程宗扬想起萧遥逸的坐骑,那匹白水驹原来也出自晴州。晴州有这么多商会,最大的是哪几家? 晴州的大商家,莫过於帛氏和褚氏。但帛氏专注於海洋贸易,不如褚氏钱庄遍及六朝,声势浩大。再有就是陶氏和朱氏,陶氏也是开钱庄的,号称金铢多如泥沙。朱氏垄断了晴州七成的稻米生意,都是富可敌国的大商家。 街市上店肆林立,到处是叫卖的商贩。两人绕了一个弯,忽然看到一处白墙灰瓦的院落,门前挂著珠廉书院匾额,院内绿柳成荫,在闹市中别有一番清幽。 程宗扬想起自己接的小册子上,有不少都带著书院的字样,问道:晴州好像有不少书院? 晴州有三多,商会多、教派多、书院多。秦会之道:六朝的武将大多出身於长安的皇图天策府,文官大多出身洛阳的太学,而太学的博士几乎都在晴州游过学。晴州商会既然有钱供养,各派宗门也极多。 富而好学,晴州这些商家很风雅嘛。程宗扬笑道:何况这也是一桩大生意。 秦会之笑道:公子所见不差。晴州汇集六朝各派精英,对晴州人做生意也大有好处。 我听说晴州的地方官是宋国委派来的? 晴州知州除了官方的迎来送往,其他事务都插不上手。只是个荣衔而已。真正控制晴州的是晴州总商会。秦会之解释道:总商会由晴州十三家最大的商会组成,每家各占一席。所谓的知州,每隔四年由总商会拟出一个名单,递交到临安,由宋主圈选一人到任。 四百四十一章 晴州说书人 更新时间:2012-12-17 秦会之道:这次临川王被谢幼安逼退,王丞相承诺开通广阳渠,云家一击不中,已经改弦易张,专注於生意。当初云六爷长驻晴州,就是想让云家在晴州总商会占有一席之地。 自己还没有见过云氏这一代的当家人云芝峰,程宗扬道:既然到了晴州,也该拜访他一趟。 我已经问过,云家人说,云六爷滞留洛阳,只怕开春才能回来。 程宗扬想起云芝峰游说诸国,不知道他把那尊临江大佛卖出去没有。 秦会之提醒道:公子,青楼在那边。 得了吧,喝杯茶就行了。 秦会之笑道:敢不遵命。 两人上了茶楼,找了处临窗的座位,随便点了两盏茶。店内上的茶仍是茶饼碾碎的,色白如乳,茶面漂著一层细细的泡沫,香气扑鼻。两人一边饮茶润喉,一边浏览晴州的风物。 忽然楼下一阵热闹,一个穿著长衫的男子阔步进来,嚷道:小二!快拿茶来! 小二点上茶,张十一,今天又有什么新事儿了? 张十一从袖中取出一柄折扇,刷的打开,等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才慢条斯理地说道:贾太师怒封云水,江州城大兵压境。得宝藏八骏齐出,乱天下几时方休! 说完这几句,张十一拿起茶,慢悠悠喝著。张十一语调虽然不高,但一字一字极为清晰,而且语调抑扬顿挫,一出口就吸引了楼上楼下客人的注意力。 秦会之道:这是晴州港的说书人。有说史的,有说诨话的,有说神鬼的,有说谜的。还有些专在茶楼酒肆说近日风传的新事,得几个茶钱,聊以为生。 程宗扬明白过来,简单点说,给他配个麦克风,就是地下电台。 楼上有人忍不住道:张十一,贾太师封云水的事谁都知道,你後面说的什么意思? 张十一拱手道:足下稍安勿燥,且听小的一一道来。想那贾太师在宋国位居一品,身兼平章军国重事,怎么会封了云水,断了普天下人的财路?这几日云水泊了无数船只,南来北往,走亲访友,贩货求财的,人人心急如焚。有的货物定了时日,耽误一日就丢了大把大把的金铢,这才两三日光景,已经有心实的投了水,悬了梁,弃了孤儿娇妻,一命呜呼。小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两日来多方打听,才知道其中的原委。原来是贾太师要对江州大动刀兵,情急之下才出了这等下策。 有人道:江州不是晋国的吗? 这位客官说的不错!张十一道:小的听到此事,心里也是一惊,难道贾太师要与晋国兵戎相见?这可是六朝多年未有的大事,後来方知,此事别有蹊跷。 眼看张十一又拿起茶,楼上有客人笑骂道:这杀材又卖关子!左右是编些个说辞,讨些个钱铢。 张十一正容道:客官此言差矣!小的虽是说书为生,到了茶楼也与诸位一样,都是来饮茶的客人,彼此说些闲话,哪里会要一文铢钱!客官若是愿听,小的便径直说了——江州如今已经不姓晋了! 茶楼一阵哗然,张十一气定神闲,等众人声浪平息,才道:实情是晋国的萧侯爷不满晋主荒淫,怒冲冲反出建康,如今父子俩占据晋国江、宁二州,早已割地称王。 那关宋国什么事? 晋国缺兵少将,不得已求到宋国。王丞相亲写书信,请贾太师出兵平叛,愿事成之後,以江州之地相酬! 一片哗然声中,程宗扬与秦会之相视摇头,这个说书人明显是信口雌黄。王茂弘写书信请贾师宪出兵平叛?王老头要混到这一步,那他也不是王茂弘了。 程宗扬更多想了一层,卢景当时说王茂弘坐山观虎斗,放手让星月湖与宋军两虎相争。但王茂弘与自己交谈时,曾流露出让小辈放手做事的意思,对萧遥逸在江州的举措坐观其成,未必真想借宋国的刀来除掉星月湖。 宋国连出动大军进入晋国境内这种犯忌的事都做出来,可见对星月湖畏如蛇蝎。站在王茂弘的立场,任由宋军在晋国境内来去自如,上下都不好交待,直接出动晋军与宋国为敌更是下策。很可能王茂弘会在背後支持江州,让星月湖与宋军打成消耗战,宋国攻势受挫,在江州城下偃旗息鼓,星月湖也实力大减,往後兴不起大风浪。这样算来,真正担忧的还是贾师宪,恐怕他还得求著王茂弘,免得宋军与江州打得难解难分,晋军突然在背後出现。 张十一眉飞色舞,口齿生风,将萧氏父子说成破军星下凡,打得晋国文武无还手之力,眼睁睁看著他们占了江、宁二州。接著话风一转,说道贾太师也不是善辈,对江州早有觊觎之心,王丞相这位老好人引狼入室,只怕要大大的吃亏。 正是如此这般,萧侯爷父子占了江州,树起大旗。贾太师思来想去,只好封了云水。张十一说著折扇一合,列位,今天就聊到这儿,小的告辞! 你个张十一!怎么说一半要走?说了半天也没说贾太师为什么要封云水,难道明天让我们再来听你聒噪? 张十一为难地说道:不瞒列位,为了打听这些事,这几日小的磨破了嘴,跑断了腿,还要请知情的人吃酒,欠了一屁股的债。这会儿要赶个场子,说段书好还了欠的酒钱。要知道贾太师为何封了云水,谁人得了宝藏的事,咱们明天再聊。 客人正听在兴头上,怎肯放他走,便有人道:你去说书也是动嘴,不如一并说了!这几个钱拿好了! 张十一作揖道:谢客官的赏! 程宗扬看著这说书人的伎俩,不禁好笑,但接著他就笑不出来了。 张十一得了钱,重又坐下,此事说来话长,若只是萧侯爷父子,贾太师派出麾下大将夏夜眼夏用和也能一战。偏偏萧侯爷父子又得了几个得力的臂助。有道是八骏出世,天下大乱。这八骏便是铁骊、天驷、龙骥、幻驹、云骖、青骓、朱骅、玄琪!说道铁骊,乃八骏之首,生得铜头铁额,吞食沙石!闻说萧侯爷父子占了江州,便带齐了兄弟来投,更献上一份大礼,乃是波斯拜火教的宝藏,助萧侯爷兴兵! 四百四十二章 奸臣会 更新时间:2012-12-18 程宗扬与秦会之面面相觑,听著张十一大费口水,说起铁骊从拜火教手中抢得藏宝图,如何斩蛟杀虎,取出宝藏,购买大批武器,从云水运至江州。贾太师如何当时正怀抱美人儿斗著蟋蟀,闻言顿时怒得摔了蟋蟀罐,一面下令封锁云水,一面尽起精锐讨伐江州。 张十一这番话用足了演义口吻,十成里未必有一成是真的,可透出的信息却不简单。尤其是孟非卿、宝藏与拜火教这几处关键。俞子元说过,鹏翼社利润并不丰厚,孟非卿却动用大笔资金购买粮食兵器,自己已经觉得奇怪。与说书人的演义对应,难道岳帅与拜火教结怨是因为宝藏?而宝藏最终落到孟非卿手里,此时取出来支撑星月湖东山再起? 赏钱不断丢来,张十一赚得盆满钵满,说完这段,抱拳一声告辞,施施然离开。 秦会之不动声色地笑道:这厮倒好口才。一篇长文,说得丝毫不乱。 这里不是谈事的地方,程宗扬喝了口茶,压下心底的疑惑,市井的口碑真是有意思,说到王丞相,就是老好人,让人听著就替他担心。说到贾太师,就是找美人斗蟋蟀。张十一说贾太师的时候,我看到一个文士破口大骂,这位贾太师既然重文抑武,怎么在文人口里名声也不怎么样呢? 秦会之道:这事要从方田均税法说起。六朝中,宋国最为贫弱。贾师宪推行方田均税法,在宋境丈量田地,划分为五等,逐一釐定税额。不足标准的,可以免税。 这是好事啊。大家划清田产,按等级交税,谁也不吃亏。 秦会之微微一笑,对有些人来说,不占便宜就是吃亏。说起宋国的贫弱,其实宋国一点都不穷,只是那些钱官府收不上来。地方豪强占有大量良田,税赋却极低。小农勉强糊口,缴纳的税赋却占了一大半。长此以往,贫者愈贫,富者愈富。贾师宪重新丈量田地,触及豪强利益,那些文人多是富家出身,当然要痛骂贾师宪。 秦会之饮了口茶,这方田均税法推行不下去便罢,一旦强行推行下去,不但贾太师要身败名裂,连宋国也恐怕有亡国之虞。 旁边忽然有人道:此话怎讲? 程宗扬扭头看去,身後的茶位坐著两个男子,其中一个年过五旬,须发犹如墨染,目光炯炯,精力旺盛。另一个相貌清雅,举止斯文,两人都穿著便装,戴著乌角巾,看起来像是来晴州游学的文士。 秦会之洒然笑道:方田均税法并非贾太师创举,自王荆公提出此法,至今已有一百余年,以荆公大才,尚且难以推行,可知此法之难。 老者道:事在人为。要想在平地建起一座晴州谈何容易?偏偏世间便有了晴州。贾太师位高权重,推行一则法令,又有何难? 秦会之道:国家初起之时,豪强之户少而中产之民多。一旦承平日久,富者兼并田地,愈来愈富,一户之资足抵中产万家,而缴税之额不足百户。赤贫者无税可收,豪强瞒税不缴,所徵赋税大半落在中产之家。不需数百年,中产之家皆破,则国家危矣。贾太师看出此中弊端,推行方田均税法,本意是抑豪强,扶贫贱,但所失有三。 老者冷冷道:愿闻其详。 秦会之竖起一根手指,其一曰轻敌。贾太师为人强硬,视豪强如无物,不仅重新丈量土地,而且限定田亩,超出者由官府平价购入,分与贫户。但豪强之所以为豪强,正因其财雄势厚。方田均税法夺其田地,势必反目成仇,贾太师以一人之力,岂能与一国豪强相抗? 其二曰躁进。为人不妨快意,治国且需谨慎。道德经有言:治大国若烹小鲜。方田均税法遍及全境土地,便是五十年也未必能清得完,只可徐徐图之。但贾太师匆忙施行,上下官吏为完成法令,大肆舞弊,更激起豪强仇怨,只怕不待人亡,便会政息。 秦会之竖起第三根手指,其三是贾太师施政强硬有余,圆滑不足,一向头痛医痛,脚痛医脚,未能远谋。如果我没有猜错,贾太师急切推行方田均税法,正因为宋国岁入已经出现大麻烦。 老者瞳孔中的光芒闪烁了一下,宋国税赋不足,众所周知,也算不得什么稀奇。 秦会之笑道:宋国容忍晴州,只怕是因为向晴州的大商家借了不少钱吧?如今贾太师又兴兵讨伐江州,我倒奇怪钱从何来? 老者哈哈一笑,宋国虽然贫弱,未必连一次仗也打不了。 秦会之道:贾太师若要推行方田均税法,便不该打仗。若要打仗,便只能暂停此法。若两者齐为,大军战於外,豪强乱於内,今年宋国粮食产量折损二成便是少的。再加上军费大增,用不了几个月便会焦头烂额。 老者微微昂起头,依你之见,宋国政事该如何施为? 下策是求稳。休兵,罢方田均税法。 中策呢? 徐图缓进,恩威并用。岁入不足,不妨纳捐。 以财纳官?老者哂道:亡国之道! 非也。秦会之微笑道:以田纳爵。以往纳捐,大都是君主求财心切,急於得钱,以朝廷官职作价而售。三品官职不过得钱百万,随手用之则无余,而朝廷得一官蠹,为害不浅。此法不取钱财,不售官职。千亩得一子爵,万亩得一伯爵,国家得利,富人得名,岂不比强行徵购田地容易百倍。 老者沉默良久,然後道:上策呢? 秦会之笑而不答。 旁边的文士微微叹息一声,开口道:老爷,时间已经不早了,晚些只怕有客来访。 老者忽然道:阁下尊姓? 鄙人姓秦名桧,草字会之。 老者喃喃道:秦会之……可是在晴州游学的士子? 秦会之笑道:伴当而已。 商人?老者讶然挑起眉,情不自禁露出一丝轻蔑,但想到秦会之那番话,又犹豫了一下,那你可有意出仕? 在下身为伴当,自然要追随家主。 哦? 这是在下家主,程公子。 程宗扬抱拳道:见过老丈。 老者打量了程宗扬几眼,年纪轻轻,能驾驭这等才俊之士,不简单啊。 程宗扬笑道:这是秦兄给我面子。 老者注意力本来在秦会之身上,听到这句话,不禁目光炯炯地看了他几眼,然後道:好一个伴当给家主面子,难怪这样的人材会甘心为你效力。 老者站起身,对秦会之道:你那日若改了主意,便来临安找我吧。他回过头,群玉。 文士躬身道:鄙人廖群玉。程公子、秦先生若大驾光临,寻临安悦生堂廖某即可。 不敢。 老者拍拍秦会之的肩,想说什么,思索半晌,终究化为一声长叹。 我若经商,恐怕也比你不过。 说完,老者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程宗扬笑道:上来喝口茶,先听了一段神鬼传奇,又听了你这一番治国的大道理,这口茶喝得挺值。 秦会之却皱起眉,廖群玉……悦生堂……难道是临安那位以刻知名的大家?他为何会来晴州? 四百四十三章 窃贼 更新时间:2012-12-18 晴州位於大陆最东端,从地图上看,与其说漫长的海岸线伸入东海,不如说海水侵入陆地,形成一片辽阔的海湾。海湾三面被陆地包围,被称为晴州内海,最宽处超过四百里。云水巨大的水量使晴州内海一半都是淡水,海湾月牙状的缺口处,有一座丁字形的岛屿与外海分开,将风浪隔绝於外。无论外海风浪再大,进入内海就变得风平浪静。对晴州人来说,这个天然的良港就是他们的聚宝盆。 船只停在一片红树林内,程宗扬拿起从楼船上带下来的望远镜,看向海中的岛屿。 晴州内海散布著大量岛屿,一些大岛还有市镇和自己的码头,臧修私下透露过,很有几座岛屿是海盗们交易的场所。其余小岛大都被人购置,成为各家商会和富豪的产业。 眼前这座岛屿面积并不大,岸边生长著海滨常见的蒺藜丛和野豌豆苗,岛内高大的乔木间,露出房舍一角。竹篱瓦舍的建筑,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如果泉贱人没有说谎,那里便是黑魔海隐藏在晴州的巢穴。 程宗扬慢慢移动望远镜。岛侧有一个小小的码头,一条双桅帆船靠在岸边,显然岛上有人,但始终没有看到有人走动,更没有见到一丝灯光。 程宗扬心里嘀咕道:黑魔海的人不会也和鬼王峒一样,都是属蝙蝠的吧?泉贱人说,剑玉姬吩咐过,一旦飞鸟上忍抵达晴州,只要在岸边发出讯号,岛上就有人来接应。 从广阳到晴州,一路都是乘船,与外界的通讯处於隔绝状态。最後一次与剑玉姬联络,还是在广阳启程的时候,通过游婵告知黑魔海,东瀛来的忍者飞鸟熊藏与御姬奴离开广阳,前往晴州。信息越少越不容易漏出马脚,剑玉姬就算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可能从有限的信息中判断出自己是假货。 眼下自己人已经到了晴州,想见到剑玉姬的真面目并不困难,麻烦的是见面之後怎么办。如果按照死奸臣的说法,剑玉姬能轻易击杀华妙宗的宗主,修为直比王哲,就这么把她引出来,那不叫引蛇出洞,纯粹是放虎出笼,把自己手头的实力全拼上也是白饶。 随行来的汉子坐在船尾,警觉地望著岸上。这些汉子都是臧修的手下,凭藉鹏翼社的身份在晴州隐藏多年,忠诚绝无可疑。 与他们接触过,程宗扬才知道萧遥逸为什么那么急切兵临湖上,与王茂弘讨价还价。王哲曾说过,岳鹏举的星月湖大营是他见过的第一强军,这些一身本事的汉子,怎么可能甘心作一辈子的贩夫走卒?现在萧遥逸重新在江州占据一片天地,这些汉子虽然尽力克制,言谈间仍不免流露出几分激动。毕竟他们在草莽中埋没多年,终於有机会让岳帅的战旗在六朝的天空重新飘扬,怎么能不激动呢? 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让程宗扬更加慎重,孟非卿马不停蹄的筹备江州之战,再节外生枝招惹出黑魔海,打乱了星月湖的计划,就算能干掉剑玉姬,也得不偿失。 程宗扬放下望远镜,决定今天晚上就到这里。等见过孟非卿,再商量要不要引剑玉姬出来。 就在这时,两个人影突然从岛上出来,一前一後登上船只,接著的那条双桅帆船升起轻帆,驶离码头。 程宗扬目不转睛地盯著船只,那两人前面一个身材胖大,头发挽成抓髻,似乎是个中年仆妇,後面那人却是自己见过的——泊陵鱼氏的无夷公子,鱼无夷! ………………………………………………………………………………… 晴州城北,铜狮巷。 两丈宽的台阶上,竖著一座三层门楼,黑漆大门上绘著两只雪隼,檐下挂著一排气死风灯,上面写著雪隼佣兵团的字样。门洞内放著两行长凳,十六名劲装大汉整整齐齐坐在凳上,目不斜视,两手放在膝上,腰背挺得笔直。仔细看时,那些汉子屁股离凳面还有寸许的高度,一个个都身体悬空,稳稳扎著马步,脚下纹丝不动。 虽然已是深夜,院中仍亮著灯火,刚从广阳赶回的佣兵汉子们正聚在厅中,享用他们返回晴州的第一顿晚餐。 敖润一回来就去见副团长石之隼,月霜和冯源都在厅中。月霜从小在军中长大,对饮食没有什么挑剔的,吃得也极快。冯源因为辟谷,只吃了点菜蔬,就放下筷子。 副队长,冯源道:我去把老张的东西收拾一下。 月霜也放下筷子,等等。我还有点钱,你给老张家里送去吧。 哪怎么成? 不用多说了。月霜站起身,他家里还有父母子女要养。跟我来。 哎。冯源想起副队长虽然不富,但老程很有些钱的样子,便答应下来。 佣兵团的女子并不多,月霜在偏院住了一间厢房。她拣出钥匙,正要开锁,忽然又停住了。冯源在後面看到她颈後的发丝像遇到危险的小猫一样突然竖起,不由一愣。他刚张开口,月霜一手朝背後伸来,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美目紧盯著门锁。 门上的铜锁已经两个月没有开过,上面有一层薄薄灰尘,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但落在月霜眼中,立刻便看出这只锁刚刚被人动过。开锁的人肯定是个大行家,留下的痕迹极浅,如果不是她在六扇门待过,锁上又积了灰尘,也未必能看得出来。 月霜一手按住剑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门後。那个人并没有走,此刻正在房中,等著自己回来。 火。 月霜悄悄在身後写了个字,让冯源小心戒备,随时准备使出火法。 冯源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也不管月霜能不能看到,然後急速念诵咒语,准备施法。 就在月霜准备出手的刹那,一只野猫突然蹿出来,喵的叫了一声。 呀!冯源大叫声中,双手挥出一道火光。 喵呜!那只野猫被火焰扫中,尾巴顿时著了起来,惨叫著扑到门上。 四百四十四章 倭忍 更新时间:2012-12-18 月霜气得大叫,冯大,法!你个笨蛋! 冯源施过法後,脸色一下变得苍白,他咽了口吐沫,还没有开口,紧锁的房门突然打开。一只玉手伸来,挟住著火的野猫扔进室内,接著叮的一声,横臂挡开月霜的利剑。 房中出来的是个女子,她头发两鬓和脑後向下挽起,在额顶用粉色的发带扎住,髻上簪著一排扁宽的木笄。身上穿著黑色的广袖短衣,腰带极宽,上面扎著金色的系绳,在腰侧垂下两条穗带。脚上穿著白色的布袜,踏著一双木屐。 晴州港海客极多,冯源一眼认出这女人挽的是东瀛倭人的半玉髻,衣服也是东瀛式的吴服,她脸上戴著黑色的面罩,发丝遮住双眉,只露出一双眼睛,手中用来挡住长剑的,是一支两尺长的竹杖,两端包著铜头。 月霜厉声道:你是谁! 那女子默不作声,短杖在掌中一旋,敲在月霜剑锷前寸许的位置。月霜虎口剧热,几乎丢开长剑,她咬紧牙关,长剑犹如飞凤,剑光霍霍朝那女子逼去。蒙面女子身形微闪,从门口闯出,露出背後一只包裹。 原来是个贼!月霜娇叱道:把东西放下! 蒙面女子竹杖飞舞,杖端的铜头不断击在剑上,挡住月霜的攻势。冯源见识过月霜的功夫,比起敖老大只稍差一线。可此时长剑被这女子用短棍一击,立刻歪到一边,显然功力逊了一筹。 冯源一边运著法诀,一边扯开喉咙叫道:来人啊!有贼! 月霜一连十余招都被那女子挡住,眼看她身形游鱼般从剑影间逸出,随时可能从自己剑下溜走,不由银牙一咬,长剑陡然放出光华。 月霜这套真武剑是王哲亲传的破敌招术,属於太乙真宗绝技之一。只是施展时极耗真元,限於体内的寒毒,月霜平常很少使用。但那女子拿的包裹是自己要紧的物品,无论如何也不能被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夺走。 月霜长剑斜挑,剑光撕开黑暗,闪电般将走廊照得通明。蒙面女子乌黑的眸子在剑光下闪亮起来,她竹杖划了个半个圆弧,击向月霜的剑锋。 月霜娇叱一声,一招斩妖,剑走中宫,剑上吞吐出无坚不摧的剑气,斩在竹杖正中。叮的一声,蒙面女子短杖外面的竹筒碎裂,露出里面铜制的内胆。 月霜一不做二不休,剑气再张,将铜杖一斩为二。 中空的杖身跌出一串古怪的物品,有绳索、抓钩、暗器……但这会儿还没来得及使用,就全部作废。 蒙面的东瀛女子被真武剑逼在下风,短短三招,就数次遇险。月霜剑势越来越凌厉,剑气纵横间,将她的退路尽数封死。眼看失去短杖的东瀛女子就要大败亏输,月霜炽热的丹田突然升起一丝寒意,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剑上的光华陡然一黯。 蒙面女子抓住破绽,一直藏在袖中的左手猛然翻出,与月霜对了一掌。 双掌相交,月霜脸色一下变得雪白。她冒著寒毒发作的风险使出真武剑,却没料到寒毒会发作得这么快,如果面对寻常的江湖好手,她还有机会慢慢调理气血,但此时碰上真正的高手,立刻就吃了大亏。右手的真武剑只施了一半就无力支撑,剑上耀眼的光华迅速退去。 掌力重重撞入经脉,带来血脉逆行般的剧痛。月霜苍白的面孔泛起一抹病态的嫣红,只要对手的真气侵入丹田,自己立刻就受到重创,能不能保不住性命还在两可之间。 蒙面女子冷冷盯了她一眼,已经侵入她经脉的掌力突然撤回一半,余力仍然将月霜震飞,接著她身体一旋,穿著木屐的纤足踢在冯源胸口,借力飞上檐角。 冯源滚地葫芦一样滚到一边,但他那一声叫喊已经惊动了佣兵团,几名好手早已攀上屋檐,截击这个不开眼的蟊贼。堂堂佣兵团竟然被贼偷了,说出去都给佣兵团丢人。 蒙面女子风一样从屋脊掠过,木屐在瓦上发出清脆的格格声。两名抢过来阻拦的佣兵汉子刚一交手,就被她竹杖击中要害,痛叫著从屋顶跌下。另外几人距离尚远,来不及合围,眼看那蒙面女子就要掠过高墙,一道银光流星般从佣兵团主楼飞出,射在东瀛女子肩後。蒙面女子身形微微一晃,只差了一步没有跨上墙头,跌落在地。 眼看佣兵团的汉子就能截住这个女贼,忽然一根绳索破空而出,越过高墙,蒙面的东瀛女子挽住绳索,借势跃到墙上,接著张开鸦黑的双袖,背著包裹悄然没入夜色。 冯源摔在阶下,饶是那东瀛倭女没想要他性命,这一脚也踢得他胸口剧痛难当,险些闭过气去。他呲牙咧嘴地捂著胸口,半晌才叫道:火!火! 月霜的房间浓烟四起,那只野猫不知引著什么东西,整个房间都烧了起来。 佣兵团的汉子们纷纷涌出,有些救火,有些去追那个女贼,乱成一片。月霜被蒙面女子一掌震退,这会儿靠在柱子上,脸色雪白。她咬著失去血色的唇瓣,身体微微战栗,良久才透出一口气,面色渐渐恢复正常。 敖润听到叫声就从主楼跳下,但还是晚了一步,连片衣角都没捞到。他跃上墙头,吼道:狗日的!哪儿来的蟊贼,敢打我们雪隼团的主意! 老大,冯源捂著胸口道:你瞧瞧这个……真古怪。 旁边一只手掌伸来,从冯源手中拿过那枚从竹杖中掉落的暗器。冯源打了个哆嗦,回过头才松了口气,石团长。 雪隼佣兵团的副团长石之隼挟住暗器,反覆看著。他身形细瘦,穿著件宽大的衣衫,似乎一阵风都能吹走。但晴州的佣兵行都知道,雪隼团的石二爷一手暗器功夫出神入化,与大佬薛延山合力打下雪隼团的名头。 冯源道:那女贼有点像倭人,会不会是那个什么浪人…… 旁边见过那倭女的同伴也道:是有点像。这些浪人也太浪了吧?敢惹到我们雪隼团的头上? 石之隼仔细看了半晌,然後把那枚暗器放在鼻下嗅了嗅,是东瀛忍者。他弹开暗器,搓了搓手指,然後道:叫老敖回来吧,既然是东瀛来的忍者,他追上也没用。 四百四十五章 长命锁 更新时间:2012-12-19 晴州河网密布,水运极为发达,临河的宅院大都有自己的码头。程宗扬乘船从晴州内海直接驶到自己居住的宅院後面,没等停稳就跳下船,快步走进院内。 死丫头,你猜我遇见谁了!咦?你怎么浑身都是水? 人家刚才出门了嘛。小紫眨了眨眼睛,好奇地问道:程头儿,你遇见谁了? 鱼无夷! 程宗扬把自己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後摸著下巴道:看来姓鱼的与黑魔海关系不是一般的深呢。 小紫用巾帕抹著发丝的水迹,眼珠一转,听鱼家的傻瓜说,武二那个大笨瓜杀错人,死的倒霉鬼就是他弟弟。 没错,西门庆那个大贱人肯定是黑魔海的人。程宗扬道:鱼家和黑魔海早有勾结,所以姓鱼的才千里迢迢跑到五原城和他见面。 鱼家与黑魔海的关系是合作,还是像太湖盟一样被强行收入黑魔海麾下,这个并不重要。问题是他们走到一起有什么图谋?程宗扬拧眉思索良久,眼前忽然一亮,说不定姓鱼的与西门大贱人见面,是为了潘姊儿! 想通其中的关键,程宗扬思路一下清晰起来。武二郎本来是为了找西门庆的霉头,替哥哥武大报仇,才潜入五原城。西门庆是醉月楼的座上客,与苏妖妇也不陌生,武二郎在采石场的事不可能瞒过他的耳目,那么西门庆为什么没有趁机除掉武二,消除这个隐患呢? 联系到鱼家在云水拦截光明观堂座船的举动,答案便呼之欲出了。西门庆没有趁机除掉武二,是他在拿武二当诱饵,引潘金莲上钩! 不出西门庆所料,就在小香瓜偷跑到南荒的时候,潘金莲因为武二郎来到五原城。西门庆和鱼无疾明知道她就在城内,还公然在鸳鸯楼宴饮,显然是一个专为潘金莲设计的陷阱。只是他们没料到武二这头猛虎会突然出笼,击杀鱼无疾,血溅鸳鸯楼,让西门庆的苦心策划成为泡影。 程宗扬突然大叫一声,不好! 小紫皱了皱鼻子,你叫得好大声。 潘姊儿要倒霉了。程宗扬道:你也见过,鱼无夷修为虽然不弱,但比起潘姊儿还差了老大一截。他怎么有胆量去劫光明观堂的船?而且一点面子都不给潘姊儿留? 小紫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结论只有一个,黑魔海肯定有对付光明观堂的手段,只不过必须与鱼家合作。程宗扬道:所以开始是西门庆与鱼无疾联手,然後是鱼无夷和黑魔海那个年轻人联手。我敢肯定,他们用的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段,极可能是鱼家的毒药和黑魔海的邪术合用。嘿嘿,潘姊儿运气真好,第一次有武二郎搅局,第二次又撞上我们,黑魔海和鱼家两次都没有机会出手。 小紫道:程头儿,你好聪明哦。 哼哼,我的智慧一般不舍得用!现在你知道它有多高明了吧! 程头儿,我好崇拜你哦。小紫跳过来拥住程宗扬的脖子,笑靥如花地说道:不要生气啦。 程宗扬正在得意,闻言不由一愣,半晌才叫道:我干!你又做什么了! 程宗扬一把掀开帘子,只见泉玉姬背对著房门,屈膝坐在箱内,她头发梳成倭式的半玉髻,用粉红的发带扎住,半边衣服脱到腰间,雪白的肩膀裸露著,上面嵌著一枚古怪的暗器。那暗器有两寸长短,形状像一片羽毛,针状的羽管深深刺进肌肤,正不断吸食鲜血。 怎么回事? 小紫道:人家让她去取一件东西,谁知道她那么笨,惊动了佣兵团的人。要不是我扔了只猫,她说不定就被人捉住了呢。 程宗扬回过头,死丫头,你们搞什么鬼呢?跑到佣兵团偷别人东西?还扮成忍者?是不是怕我麻烦不够多啊! 小紫嘟起小嘴,人家只是拿来看看。 那是佣兵团!不是菜店!你以为敖润他们都是白给的?让你们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程宗扬停顿了一下,月霜怎么样? 泉玉姬道:奴婢与她对了一掌,并没有使力。 程宗扬哼一声,这是什么东西?银鹅毛吗? 小紫道:雪隼佣兵团副团长石之隼用的银隼箭。中间是空的,能够放血。 外面还有倒钩,一射中就拔不出来了。 小紫拿出一柄小刀,朝泉玉姬招了招手,过来吧。 古吗朴思蜜达,谢谢主人。 泉玉姬屈膝跪在小紫脚边,弯下腰。小紫割开她伤口的皮肉,将那枚银隼箭从她肩头取了出来。泉玉姬咬紧牙,一声不吭,鼻尖却渗出冷汗。 小紫翻掌在她颈侧一切。泉玉姬昏迷过去,伤口鲜血猛然溅出。 程宗扬拿过那枚暗器,只见银制的羽管上布满倒钩,如果上面再喂些毒药,泉玉姬的伤势就不只这么一点了。小紫对泉玉姬溅血的伤口理都不理,似乎死了也与她无关,最後还是自己看不过去,点了泉贱人的穴道,帮她止血。 等泉玉姬呼吸平稳,程宗扬抹去指上的血迹,你们拿的什么东西? 呶。小紫指了指案上的包裹。 那包裹并不大,里面似乎没有装多少东西,看起来有点眼熟。程宗扬猛地想起来,从王哲军中离开的时候,参军文泽给自己和月霜各自准备了马匹和食物,当时这只包裹就在月霜的马上。 包裹内是几件平平常常的衣物,看起来像是小孩子穿的,但都是军服,衣角带著左武第一军的标记。衣物下面放著一只婴儿用的金锁,但和一般的婴儿金锁相比,式样有些古怪,尤其是上面嵌的宝石,对婴儿来说太贵重了。 程宗扬心里一动,这些东西多半是月霜小时候用过的,如果是这样,那只金锁很可能是岳帅留下的遗物。死丫头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可一直垫记著,毕竟姓岳的什么都没有留给她。 四百四十六章 平凡 更新时间:2012-12-19 程宗扬放软口气,拿就拿吧,还伤了人。你让我怎么好去见老敖他们? 都是那个新罗贱人太笨了,连拿东西都做不好。不要生气啦。说著小紫抱住程宗扬的手臂,在他嘴上亲了一口。 心里那点气愤被她一亲,立刻烟销云散,程宗扬佯怒道:再亲一口! 小气鬼。小紫甩开他的手臂,然後解开湿衣。 又来刺激我!程宗扬火大地瞪著死丫头。 小紫吐了吐舌头,脱掉外衣,露出雪白的胸乳上龙角状的皮甲,还没等自己看清,就旋身披上衣物。 程宗扬叫道:想脱给我看,你就穿慢点啊! 小紫格格笑道:下次请早。 程宗扬朝箱子看了一眼,泉贱人会不会知道鱼家的事? 撒谎! 程宗扬叫道:我说什么就撒谎了! 小紫撇了撇殷红的小嘴,你明知道她不会知道,还这么说,不就是想找个理由玩玩她吗? 程宗扬被揭穿心事,不由恼羞成怒,胡说!她还受著伤呢,我有那么禽兽吗? 小紫大度地摆摆手,你想玩就去玩吧。我就装不知道好了。 程宗扬赌气道:不玩了!我要抱著你睡觉! 程头儿好坏,又想睡人家。 喂,别忘了你是我的侍寝奴婢!跟我睡觉是天经地义! 小紫很听话地扑到程宗扬怀里,那好吧! 哇!这么乖! 程宗扬毫不客气地抱住小紫,扑到床上,忽然肩上一麻,接著胸、腹、腰、腿都被她封住穴道。 小紫翻过身,把他身体摆平,然後躺在他胸口,像盖被子那样把他手臂拉起来,绕在自己腰间,一脸幸福地说道:程头儿,你身上好暖和哦。 程宗扬哭笑不得,死丫头,你太过分了吧? 你不是要人家陪你睡觉吗? 程宗扬心头一阵激汤,在她耳边小声道:死丫头,什么时候给我吃? 其实很简单啊。小紫舒服地闭著眼,悠然道:就像刚才,如果是你点住人家穴道。人家就乖乖给你吃了。 程宗扬悻悻道:我一辈子也没你那么奸诈。 程头儿,你好谦虚啊。小紫闭著眼笑道:你整天都和雪隼团的人在一起,是不是想把他们收过来? 程宗扬停顿了一会儿,慢慢道:也许你不明白。我们这一代都把享乐放在生活的最前面,真正有野心的人其实是非常少的。在建康的时候,我常常在想,六朝生活这么太平,一眨眼就过完一生,不也很幸福吗? 小紫没有说话,像睡著一样静静闭著眼。 程宗扬自言自语道:虽然我不知道有多少,但我相信,这个世界曾经有很多像我这样的人。开始我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很少留下自己的名字,後来我想明白了。和这个世界的人相比,我们并没有太多优势,甚至处于劣势。论能力,像我这样本来就不怎么出众的人,凭什么和王茂弘、谢安石那样的人中龙凤相比?把我们这样的人扔在这里,大多数都只有被淘汰的命运。偶尔有几个幸运儿,像你爹爹那样,可能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帮助,突然间光彩夺目,可即便是你爹爹,再过五十年,一百年,还有多少人记得他? 小紫呢哝道:人家才没有爹爹呢。 好吧。就说姓岳的,他武功有多高不好说,但结的仇家肯定是天下第一。 那么多人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可等他的仇家也都死完了,还有什么能留下来呢? 很多人可能都在人群中默默无闻的过完一生,最多过得比别人好一点。对於我这样没什么野心的人来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所以我以前总提不起精神作事,反正那些事不是被人作过,就是徒劳无功,还不如多享乐几天。 程宗扬叹了口气,直到那天被苏妖妇打醒。我才知道眼前的太平日子就像蜡做的城堡,一点小火苗就能把它融化。想要安安稳稳过日子,就要把城堡变成水泥的。等我真想作事的时候,才发现身边可用的人太少了。会之他们是殇侯的人,小狐狸是星月湖的人,云老哥是云家的人。我不是信不过他们,但我需要自己的班底,和任何人发生利益冲突,仍站在我这边的人。 敖润几个不是什么名声显赫的大人物,但都是热血汉子,值得一交。程宗扬笑了起来,还有那个平山宗的大,法师,他的火法倒让我想出一件东西。找个机会试一下……喂,死丫头,你不会真睡著了吧? 不要吵。人家正在考虑要不要让你吃…… 我是说著玩的。程宗扬小声道:你气血还没有恢复。再流血我可舍不得。 小紫在他胸口动了一下,你可以去采六扇门那个女捕快的花啊。 程宗扬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是精,虫上脑的大淫虫吗? 不是吗? 闭嘴!程宗扬气哼哼道:反正今晚抱著你睡觉就够了。 不要後悔哦。 ………………………………………………………………………………………… 从黑甜的梦乡中醒来,程宗扬睁开眼睛,一缕乌亮的发丝垂到自己颈间,小紫伏在自己胸口睡得正熟。晨曦从窗欞透入,她娇美的面孔犹如海棠。程宗扬忍不住亲了她一口,忽然发现自己穴道已经被解开。 程宗扬露出坏笑,手掌毫不客气地伸进她衣内,抚摸著她细嫩的肌肤。 刚摸了一把,房门突然响了两下,臧修在外面道:公子,孟团长刚回来,请公子去总社见面。公子?起来了吗? 一直闭著眼睛装睡的小紫格格笑了起来,程宗扬气恼地在她脸上摸了一把,笑什么笑!有我摸你的时候!一边转头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孟老大也真是……晚半个时辰回来不行啊? 四百四十七章 左武军覆灭的背后 更新时间:2012-12-19 鹏翼总社在晴州港的西马长街上占了两个院子,门前的青石路面被车轮轧出两道半尺深的车辙。络绎不绝的车马从院中驰出,铁制的轮毂在车辙内发出闷雷般的响动,载著客人和货物奔向四方。 程宗扬一到门前,孟老板就亲自迎出来,满面春风地笑道:建康一别,今日又在晴州相见!程公子多多发财,多多发财! 程宗扬知道孟非卿这是做给外人看的,当下也拱手寒暄,一边客套,一边与孟非卿一道进入院内。 孟非卿刚回晴州,立刻邀程宗扬见面,他脸上带著笑意,口气轻松地说道:这几天周围有不少人盯著。临安刑部的捕快,枢密院、太尉府的官差,还有其他地方安插的眼线,不下十几股,真够热闹的。 鹏翼社往江州运送粮食武器的事没有瞒自己,程宗扬当然知道周围为什么有这么临安眼线,宋国怀疑到这里了吗? 树大招风。有人从云水运东西,当然要从我们鹏翼社查起。孟非卿道:可惜他们晚了半个月。如今我们鹏翼社无论船行还是车马行都乾乾净净,让他们查不出半点毛病来。 鹏翼社院内车水马龙,客户往来不绝,载货的,远行的,到处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进了後院,外面轻松热闹的气氛陡然一变。孟非卿收起笑容,雄狮般的头颅不怒自威。 一名男子站在台阶上,下面一群打扮各异的汉子钉子一样站得整整齐齐。他有的是小贩,有的是农夫,有的是将军,有的是厨子,还有一个竟然穿著官服,身份是某个县的主簿。但此时聚在一起,每个人都有著同样的气质,属於军人的气质。 杜元胜! 一名提著秤杆的汉子挺身出来,到! 马一鸣! 到!一个穿著粗布衣服的农夫上前与同伴站在一处。 曹之安! 到! 高二虎! 到! 男子翻过一页,六营三连,苏骁! 一个戴著平顶皮冠的将军跨出一步,到! 路大冬! 下面有人道:路中尉化名加入左武第一军团,半年前在塞外遇难! 男子用朱笔勾了一下,继续念道:沈传玉! 到! 苟立德…… 孟非卿边走边道:这些都是我们星月湖大营的兄弟,各行各业的都有。那边的苏骁,原来是六营的上尉连长,在秦军已经做到右庶长的爵位,佩戴将印,带的兵比我们星月湖大营都多。听说江州起兵,丢下将印便来了。 程宗扬道:我看到还有个小贩,好像是卖鱼的? 孟非卿道:他叫杜元胜,当年和苏骁并称六营双雄,文武双全。星月湖大营取消後,苏骁北上咸阳,杜元胜去了临安,在钱塘门外作了一名鱼贩,隐姓埋名十五年,为岳帅看守衣冠冢。谢老三的骨灰,也是他亲手埋的。 哦……程宗扬又朝他们看了一眼。这些都是有故事的人,每个人的经历都是一部传奇。但在这里,他们都是星月湖大营的一分子。 程宗扬忍不住道:你们付出这么多,究竟为了什么呢? 小狐狸没有和你说过吗? 小狐狸说,他有一个梦想。孟老大,你也有梦想吗? 有。孟非卿道:我们兄弟可以抛弃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可以忍辱负重,可以十余年中默默无闻,只因为我们有一个梦想,梦想有一天能汇积到岳帅旗下,说上一声: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孟非卿把手臂横到胸前,微微昂起头,让天地八方都能听到! 这一刻他虽然还是商人的打扮,威严的神情却如同指挥千军万马,摧城拔寨的统帅,低沉的声音让人想起隆隆战鼓。 程宗扬与孟非卿接触并不多,但能看出他是一个极端冷静的人,这时看到他眼中情不自禁流露出的渴望,不禁为之震撼。让天地八方都能听到,孟老大的气魄真不是盖的。 良久程宗扬道:我很羡慕你们能有这种勇气。 你不相信我们能成功吗? 程宗扬望著那些军士坚毅的目光,我相信你们能成功。甚至开创出一个属於你们的时代。我羡慕你们,是因为我没有抛开一切的勇气。我想要的太多了,不像他们一样纯粹。 孟非卿忽然道:你的梦想呢?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想要很多很多钱,还有很多很多美女,快快乐乐过日子,这个算不算? 当然算。孟非卿笑道:要实现这个梦想也不容易。恐怕比我们的梦想做起来还难点儿。 可不是嘛。程宗扬叹了口气,想过太平日子怎么这么难呢? 说起太平日子,听小狐狸说,你和王大将军见过面? 在草原见过一次。程宗扬想了一会儿,王大将军身材虽然不高,但是我见过最高大的人。 王紫阳身为太乙真宗掌教,却抛开龙池的无上尊崇,投身军伍,十余年间餐风露宿,四处征战。孟非卿道:我孟非卿佩服的人不多,王大将军算是一个。 小狐狸说,你们查到一些情况,说王大将军是因为背後有人捣鬼,才在草原上全军覆没,是不是真的? 孟非卿表情严肃起来,左武军追逐兽蛮人进入草原之後,来自後方的粮食供应就越来越少。驻扎在塞上的第二军团多次催讨,粮草非但没有补充,反而彻底断绝。决战之前,左武军已经断粮一月有余。 程宗扬想起在王哲军中尝的马肉,追问道:为什么会这样?有人断掉了左武军的补给? 何止如此,孟非卿冷冷道:据我所知,大战之前,有人故意把左武军的行军机密泄漏出去。 程宗扬心头一震,王哲麾下的左武军第一军团力敌七个罗马军团,直到马其顿军团在背後出现才宣告不支。当时自己没有留意,现在想起来,罗马军团能在偌大的草原上找到左武军的位置,进行大军迂回,前後合击,没有准确的情报,怎么能够做到? 四百四十八章 军费 更新时间:2012-12-20 王哲不计生死在外征战,却被人在背後暗算,程宗扬越想越怒,是哪个王八蛋干的! 正在查。王大将军战功赫赫,又统率强军,累年因他升官发财的不知道有多少,没想到却被小人暗算。孟非卿森然道:捉到此贼,孟某绝不饶他! 会不会是他的仇敌干的?王大将军有什么仇家? 孟非卿摇了摇头,据我所知,王大将军从无私怨。 从无私怨……岳鸟人听到还不羞死。程宗扬忽然皱起眉,不对!既然没有私怨,为什么还会有人针对他呢? 孟非卿扭过头。 王大将军在边塞领军,不在朝中争权夺利,他若打了胜仗,後方一班人都有功劳可分,没有了王大将军,这样的好事去哪儿找呢?如果是朝中有人陷害王大将军,那不是自毁长城吗? 王大将军出事,对谁最有利?程宗扬自问自答,不会是朝廷里面当官的,而是和他打过仗的人。 孟非卿神情微动,接著说。 程宗扬摊开手,我只是从常理推断,既然王大将军没有私怨,那么就是公敌。王大将军又不打算清君侧,他的公敌不会是朝中的官员。 孟非卿似乎想到某个人,脸色忽然凝重起来,过了会儿道:不会。绝不会是他! 谁? 金蜜谪,天子驾崩前指定的四位辅政大臣之一。你说的不错,王大将军殒命,对朝中的权力纷争没有什么影响,得利最大的只有塞外蛮族,也只有他们最想让王大将军死。而这位金蜜谪……孟非卿缓缓道:原本是匈奴人。 别人穿越都能开金手指,轮到自己却天知道穿越到哪个位面的平行世界里,自己历史知识本来就有限,这个世界的历史又被搅得似是而非。金蜜谪是哪个鸟人?匈奴人……汉……辅政大臣……程宗扬脑中猛然一亮:难道是金日磾?那个三只眼的马王爷?这个自己还有点印象。 程宗扬叫道:不可能是他! 汉武帝的辅政四大臣里,两个谋反被杀,另一个霍光权势滔天,一手废立皇帝,只有匈奴出身的金日磾始终对汉王室忠心耿耿。 公子怎么能这么肯定? 程宗扬当然不能说自己是从历史上得出的结论,只好道:不会这么明显,说异族就出来个匈奴大臣吧? 孟非卿追问道:以公子之见呢? 如果我是泄密那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替罪羊。一个异族出身的辅政大臣,无疑是最好的靶子。程宗扬飞快地思索著,说不定我还会故意放出风声,称匈奴将在入冬之後南侵。就算是为了避嫌,金蜜谪也会暂时交出权力,更方便我来动手。 说著程宗扬心里也有点没底,秦会之都变了副模样,谁能保证金蜜谪就一定忠诚?也许是他死得早,没有被霍光扣上反贼的帽子。 程宗扬道:洛阳掌权的是哪位? 大司马大将军霍子孟。 这位八成就是霍光了,霍去病的弟弟,历史上第一位真正的权臣,执掌汉朝权柄二十年。 孟非卿沉默片刻,公子猜得没错。洛阳已经有匈奴入侵的传言。 程宗扬叫道:这也太巧了吧?设下这个计策的人心肠够歹毒的,算准了这件事金蜜谪无法自辨,无论怎么说,都只会越描越黑。我要是金蜜谪,唯一免祸的手段,只有避嫌引退。 所以绝不会是金蜜谪。孟非卿提声道:郭盛! 刚才点名的男子转过身,脚跟一并,向孟非卿敬了个礼,到! 通知洛阳,让他们查出金蜜谪告病後,是谁接管了左丞相的权力。 是! 说著他递上花名册,朗声道:六营第四批回营人员点名完毕,应到四十七人,实到三十九人。请团长下命令! 孟非卿走到阶前,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简短说道:诸君。星月湖大营的战旗在江州上空飘扬,岳帅未完成的心愿,将由我们达成。他抬起手臂,放在胸前,沉声道: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阶下那群汉子都抬起手臂,齐声应道: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出发! 已经点过名的众人各自分成队伍,以不同的身份汇入外面的人群。一个月之後,他们将以星月湖将士的身份,在江州重新出现。 ………………………………………………………………………………… 孟非卿目送著众人离开,然後领著程宗扬进入内堂,请坐。 我自己来吧。程宗扬拿过茶壶,给自己泡了杯茶,随手给孟非卿也倒了一杯。 孟非卿接过茶杯,你倒不客气,反客为主了。 程宗扬笑道:我昨天听了段书,把你们八兄弟都编进去了。 孟非卿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小狐狸在江州闹的声势太大,那帮说书的打听出一鳞半爪,再加上一通编排,我们兄弟在他们嘴里只有三分像人,倒有七分像是妖怪。 程宗扬笑道:孟老大这几天不会真是忙著斩蛟杀虎,取宝藏吧? 孟非卿双手握住茶杯,慢慢抿了一口,这一个多月,我只做了一件事。借钱。 程宗扬一愣,社里资金周转不过来? 比那个多。孟非卿道:二十万金铢,每月四分息,一年还清。 二十万金铢?月息四分?程宗扬怪叫道:老大!你借谁的高利贷啊!这可是四百万银铢!一年利息就将近本钱的一半! 孟非卿道:拿到手的只有十万多点。四成八的利息已经先扣掉了。 孟老大,你借这么多钱干吗? 还不是为了江州。孟非卿道:五万石粮食,够五千人装备的兵甲,已经用掉了三万金铢。 那还有七万呢? 孟非卿道:你不会真以为我们两千兄弟就能跟十万宋军死磕吧?五万金铢用来雇佣一千名佣兵,剩下的还要招募五千名守城的壮丁,两万金铢已经很吃紧了。 四百四十九章 特训 更新时间:2012-12-20 程宗扬稳住情绪,这么说,江州一战打下来,你们要花费二十万金铢?江州和宁州加起来,一年的收入有多少? 江、宁二州每年岁入六万金铢,与支出持平。如果风调雨顺,没有灾荒,最好的年景可节余三千金铢左右。 三千金铢,连半成利息都不够。程宗扬道:这生意也太不划算了吧?我倒是奇怪了,谁肯借出来这么大一笔钱呢? 能拿出二十万金铢的,当然是陶氏钱庄了。 他们就不怕赔本吗? 当然怕。所以才谈了这么久。孟非卿道:钱庄方面一直在犹豫,现在只给了一半。 程宗扬摸著下巴,仗还没打,就先背上近十万金铢的债务,孟老大这是破釜沉舟了。他抬起头,孟老大这么笃定,看来是胸有成竹了。 胸有成竹谈不上。孟非卿道:不过我们不好过,贾师宪也不比我们强多少。宋国今年财政已经超支一成,如今再出动十万大军,每个月少说也得花费一百万金铢。现在是十月,两个月後宋军才能投入战场,只要我们能把战事拖到明年,就该轮到贾师宪头痛了。 程宗扬道:难怪宋国同时出动捧日军和龙卫军,贾师宪打的主意就是速战速决吧。 他想速战速决,我偏不给他这样的机会。孟非卿道:我们能集中在江州的兄弟在一千八百人左右,虽然未必能大破宋国的上四军,但在烈山拖他们半个月,不在话下。 孟非卿停顿了一下,缓缓道:尤其是你送到江州的水泥,老五传过话来,在城上试用了一些,效果奇佳。 是吗?程宗扬笑道:这么快就用上了? 孟非卿捧著茶杯,露出奇怪的目光。 程宗扬莫名其妙,喂,孟老大,你怎么这么看著我? 孟非卿慢慢道:水泥这东西我听岳帅提起过。岳帅说,那东西细如灰尘,遇水就会凝固,比岩石还要坚硬。可惜岳帅尝试多次也没有做成。 岳鸟人还真是什么都想做,程宗扬正犹豫怎么措词,孟非卿却放开此事,一声大笑,豪气干云地说道:天幸有程兄相助!此番江州之战,大事必成! 程宗扬笑道: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倒是以前和小狐狸合夥做过一笔生意,赚了点钱。这样吧,我给你们凑一万金铢出来。 孟非卿叫道:这如何使得! 行了,咱们就别客气了。何况那一万金铢本来就是小狐狸的。 孟非卿嘿嘿一笑,我是说,你拿一万金铢出来就想跑? 程宗扬坐直身体,老大,什么意思? 星月湖所有产业都是岳帅的遗物,我们兄弟只是代理。包括星月湖大营也有紫姑娘一份。我和兄弟们商量过了,六个营,分成三份。谢兄弟的一营和小狐狸的六营交给紫姑娘,一营目前没有营长,便由程兄弟代为掌管。 等等!你不会是想让我上战场吧?打仗这事我可一点都不在行! 孟非卿好整以暇地说道:所以才叫你来。从今天起,我每天抽出两个时辰来给你讲军事课。这会儿时间正好,咱们先上第一课,军事的目的和意义…… 程宗扬叫道:孟老大,你不会来真的吧?我来找你,是有件大事…… 天大的事也上完课再说!孟非卿虎著脸道:小狐狸没跟你说过,他当年怎么听课的吗?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小狐狸说过,他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孟非卿,因为上课不用心,孟老大打过他不止一次,都快打出心理障碍了。 讲课还有逼著人来听的吗? 有!孟非卿说著,手一张朝程宗扬肩上抓来。 孟老大,你玩真的?程宗扬大叫著以掌为刀,斩向他的手腕。 孟非卿铁骊的名头真不是白来的,筋骨犹如镔铁,毫不在意地接了自己一记手刀,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反而将自己手掌震得隐隐发麻。 程宗扬出手时留了两分余力,见状连忙撤招,足尖一点向後跃去。学兵法,上战场,太扯了吧!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程宗扬飞身掠出丈许,还没站稳,孟非卿的铁掌便如影随形地跟来,切在自己肘上。 我靠!程宗扬大叫一声,眼泪险些下来。 孟非卿道:你的武技也该补习了。实力还过得去,技巧太差。这样吧,每天再抽出一个时辰,加强军事技能的锻炼。 程宗扬抱著手臂叫道:姓孟的!你这是体罚! 可不是嘛。孟非卿轻松地说道:小狐狸也这么说。不过他说的时候,一边哭一边还满地打滚,你想不想试试? 程宗扬忽然跃起身,抬腿朝孟非卿胸口踹去。孟非卿双臂微屈,胸膛肌肉隆起,浑若无事地挨了程宗扬一记飞腿,然後伸手一捞,抓住程宗扬的脚踝,把他甩在地上。 程宗扬背脊著地,摔得筋骨欲断,喘著气叫道:老大,没这个必要吧!你要是缺军官,臧修,还有那个苏骁,都够资格当校官了! 往後他们就是你手下的兵,你总不想让他们在背後耻笑你这个长官什么都不会吧? 说真的,我一点都不介意! 你不介意,我们兄弟介意!孟非卿虬髯怒张,恶狠狠道:除非你跟紫姑娘一刀两断,我们再给她找个文武双全的夫婿! 程宗扬爬起来,孟老大,算你狠!来吧! 坐下听讲。 少废话!先上武技课!程宗扬从挂满兵刃的墙上抢下一对双刀,孟老大,有多少斤两,都拿出来吧! 孟非卿背负双手,傲然说道:不见棺材不落泪,我今天便让你输个心服口服! 程宗扬双刀一磕,发出一声响彻大厅的震响,接著挺身直纵,看我的虎视鹰扬! 暴喝中,程宗扬双刀犹如猛虎脱柙,洒下一片凌厉的刀光,朝孟非卿攻去。 四百五十章 身背骂名与万世之利 更新时间:2012-12-20 来得好!孟非卿双手伸到背後,接著肩膀一翻,手中挥出两道蛟龙般墨黑的乌光,将程宗扬密不透风的双刀硬生生砸开。 程宗扬双手一阵剧痛,他死死握住刀柄,精钢打制的刀身已经被砸得弯曲,咬牙道:我干!你那是什么! 孟非卿掌中握著一对手戟,每一支都长近三尺,沉甸甸份量十足。戟身虬屈犹如飞龙,两枝戟牙如同弯月。双戟通体墨黑,质地非金非玉,散发出暗黑的光泽,一看就不是凡物。 天龙霸戟!孟非卿手握双戟,双手一碰,双戟发出一声龙吟般的清响,雄壮的身躯犹如天神,威风凛凛。 程宗扬看看他那对霸气毕露的天龙霸戟,再看看自己手中那两把不成模样的钢刀,然後抬起脸,悲愤地说:孟老大,你耍赖!上教学课,还用你的天龙戟打我的破刀! 孟非卿轻描淡写地说道:少废话!接我一招! 我干……啊……啊!啊!啊…… ………………………………………………………………………………… 直到傍晚,那辆摘去鹏翼社标记的马车才回到宅中,秦会之上前打开车门,顿时一怔,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程宗扬眼眶青了一块,手臂缠著绷带,一瘸一拐地从车上下来,黑著脸道:听孟老大讲课去了。干!我算知道小狐狸为什么就怕孟老大了。下手真狠!你是没看到,跟他的天龙霸戟一比……哎哟,别动! 秦会之试了试他的手臂,还好还好,筋骨没事,都是皮外伤。 程宗扬呲牙咧嘴地晃了晃手臂,不行,我得弄一对好刀。要不跟他的家伙一比,什么刀都成了烧火棍。 秦会之正容道:神兵利器虽然锋锐,却非武者之福。夫山川之固,在德不在险,所谓身怀利刃,杀心自起,真正的武者应该从…… 程宗扬打断他,你是不是说用神兵利器的不是好汉,飞花摘叶即可伤人才是真正的高手?歇歇吧!你个死奸臣!咱们两个都练到飞花摘叶,让你拿根狗尾巴草,我拿把屠龙刀,看我不砍死你! 唔,秦会之沉思道:公子所言,也有几分道理。 废话!打赢才是王道!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好好当你的奸臣吧,别没事儿就给我上谏,有空多想想怎么对付别人。 秦会之道:属下明白。 程宗扬看了看院子,死丫头呢?为了她的嫁妆,我可遭了大罪了。 秦会之道:紫姑娘去了雪隼佣兵团。 怎么不早说!程宗扬爬上车,老臧!知道雪隼佣兵团在哪儿吗? 知道!在城北,离这儿有二十多里。 找个兄弟跟我去。 臧修道:是。 秦会之跃上马车,我陪公子去吧。 第三章 晴州除了密布的水道网,城中的道路也便利之极,主道宽达十余丈,这还是因为两旁的商户太多,无法扩建才保留这样的规模。道路两侧供行人通行,中间是马车行驶的车道,虽然车水马龙,来往繁忙,却秩序井然。 死丫头昨晚刚偷了人家东西,今天又跑过去,到底搞什么鬼?程宗扬一边心里嘀咕,一边活动著受伤的部位说道:孟老大今天说,他们向晴州的陶氏钱庄借了不少钱。 这不奇怪。未央宫的天子昔日北征匈奴,也向商人借贷。 难怪晴州的商家富可敌国。喂,昨天你跟那个老头说的三策,为什么没提上策呢? 我说的上策大家都知道,只不过没人敢做就是了。 程宗扬道:你的上策不会是抢晴州吧? 秦会之微笑道:正是。 程宗扬道:晴州的雇佣兵再多能有多少?六朝都有几十万的常备军,多的上百万,我就纳闷为什么大家不瓜分晴州呢?再怎么说,晴州也是一班商人,只靠几个雇佣兵,能撑到现在吗? 秦会之道:公子以为呢? 我问过俞子元和老敖他们,说什么的都有。 秦会之道:在晴州接生意的雇佣兵大体在五万左右,纯以军事而论,要攻下晴州并不难,无论谁攻下晴州,获利之丰都是旷古未有。所以我才说这是上策。 之所以没有人做,是因为六朝有英主而无雄主,有权臣而无强臣。 你越说我越糊涂了,捡明白的说。 先说晴州。晴州的五万雇佣兵是那些商人仔细算过的。秦会之道:雇佣兵虽然是拿钱卖命的亡命之徒,但挣了钱铢也得有命去花。因此雇佣兵只能打胜仗,必败的仗无人肯打。那些商人明白这一点,才把数量控制在五万左右。 要对付这五万雇佣兵,六朝任何一方都需要动员二十万左右的精兵。六朝虽然有带甲之士百万,但挑出二十万精兵也不容易,必须以倾国之力方能必胜。 如果有人能调集二十万精兵,全力攻打晴州。快则一年,慢则两年,晴州必定失陷。但不罪而征,无论是谁,都必定受千夫所指。 程宗扬点点头,没错。攻打晴州,说白了就是公然抢钱。被人臭骂那是一定的。 而且这种指责不仅来自民间,也来自朝廷,毕竟许多官吏都有晴州游学的经历,与晴州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除非有人敢於一意孤行,置万民唾骂於不顾,朝中谁不同意,便罢谁的职,将领谁不同意,便斩谁的首,强行出兵征伐。这样一言九鼎的人物,在君王是雄主,在臣子则是强臣。 程宗扬摸著下巴道:这是跟整个天下对著干啊。这算什么上策?下下策还差不多。 秦会之正容道:此举虽然不免世人讥讽,却有万世之利。於己是下下策,於国是上上之策,就看谁敢於身背骂名了。 死奸臣说得这么嘴响,难道他在另一个时空中冤杀岳飞,也是抱著同样的想法?程宗扬道:如果让你去游说贾师宪,说不定他还真让你说动了,愿意背这个千古骂名呢。 四百五十一章 调虎离山 更新时间:2012-12-21 秦会之笑道:竖子不足与谋。 得了吧。程宗扬道:你也少来煽动我。奸臣兄,我管你跟晴州的大商家有什么仇怨呢。这种损己不利人的事情,打死我也不干! 秦会之微笑片刻,然後道:侯爷隐居南荒多年,正是因为那里是晴州的大商家手掌唯一伸不到的地方。 程宗扬坐起来,殇侯不是贷了人家的钱,卷款潜逃了吧?我看你们殇侯也快赶上姓岳的了,仇家满街走。以後别说我认识那个死老头。 秦会之一笑,敢不遵命。 程宗扬叹了口气,孟老大今天跟我上课,说战争的目的就是保存自己,消灭敌人。听起来好像是废话,仔细想想实在不简单。我本来想开个店,安安稳稳过日子,能保存自己就好。现在看来,要想保存自己,还得把敌人消灭掉。 程宗扬敲著扶手,慢慢道:该找个机会探探黑魔海的底细了。 秦会之从容道:在下倒有一策。 程宗扬精神一振,说来听听。 公子择好时机,让泉捕头传讯,告诉黑魔海东瀛来的飞鸟上忍已经抵达晴州,请剑玉姬安排时间,登岛拜访。 然後呢?到时候我直接进去,挨个给黑魔海的人点名? 正是。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你是开玩笑呢?还是想趁机阴掉我? 秦会之笑道:公子拿到见面的时间,我便以殇侯使者的身份,通知黑魔海巫宗,侯爷将参加教内两宗大祭,邀剑玉姬在那个时候见面细谈。 调虎离山!程宗扬上下看了秦会之两眼,奸臣兄,你很大胆嘛,敢自己去见剑玉姬。 秦会之笑道:我当然要随公子一同登岛。 哈,放剑玉姬鸽子!程宗扬笑道:够狡诈! 而且我会选一处闹市与剑玉姬见面,到时我候不出现,由鹏翼社的兄弟远远盯著,看黑魔海动用多少人力。至於岛上,只要我们随机应变,未必会有多少风险。运气好的话,能趁机除掉另一位飞鸟忍者,对公子大为有利。 程宗扬摇了摇手,闹市不好。 公子放心,不会惹出人命。 不是人命的事,是太近了。程宗扬低笑道:我给选个见面的地方,夜影关! 秦会之抚掌大笑道:好地方! 夜影关离晴州港数百里,剑玉姬速度再快,来回也要一天时间。而且秦会之以殇侯使者的身份出面,剑玉姬再托大,也未必敢一个人去见面。从这几次交手可以看出,黑魔海十几年前被岳鹏举清剿过之後,能用的人手绝对不多,她再带走几个好手,自己冒险登岛一趟,也能把风险降到最低。 唯一的问题就是那位泉捕头。秦会之道:属下虽然不明白她为何留在公子身边,但很担心她会走漏风声。 泉玉姬献出魂丹的事只有小紫知道,难怪他会担忧。说实话,泉贱人究竟会不会反水,连自己心里都没底。那贱人……实在是靠不住。 ………………………………………………………………………………… 赶到雪隼佣兵团所在的北城,已经是掌灯时分。晴州各大商家、书院大都聚处而居,比如贩马的商家,大都聚集在马王巷一带;晴州最有名的书院,大都集中在书院长街。唯一的例外就是佣兵团。佣兵团大都是血气贲张的壮汉,两家在一条街上都免不了磨擦生事,再多几家只怕会闹翻天。因此按照不成文的惯例,各支佣兵团散居在城中。一旦有事,由晴州总商会出面召集几个佣兵团的团长,大家聚在一处谈生意。 马车驶入铜狮巷,程宗扬一眼便看到那十几名看似坐著长凳,实际扎著马步的汉子,不由啧啧赞叹两声,基本功很扎实嘛。 秦会之道:雪隼佣兵团规模只算中等,但两位团长薛延山和石之隼手面阔,交情大,在晴州也是数得上的人物,看来名不虚传。 程宗扬摘下绷带,活动了一下手脚,准备下车。 秦会之指了指面孔,笑道:我去吧。 程宗扬这才想起来自己脸上还挨了孟老大一记狠的,眼眶瘀青未褪,虽然手脚利落多了,但一下车免不了让人看笑话。 叫上死丫头就走,别让她惹出事来。 是。 秦会之下了车,走过去客气地拱拱手,与那些汉子谈笑风生地交谈几句,然後回来道:敖润和两位团长去了总商会,谈生意上的事,这会儿还没回来。 程宗扬也不在意,问道:月丫头呢? 月姑娘的房间昨天失火,暂时搬到外面的客栈。 不等程宗扬吩咐,秦会之就报了客栈的名称方位,马车随即转向,辘辘向客栈驶去。程宗扬从背包里翻出那只烟茶水晶制成的墨镜,戴在脸上,得意洋洋地说道:怎么样?不错吧。 秦会之一怔,然後笑道:倒是遮住了。不过公子戴上这个能看到吗? 程宗扬运足目力,看了看周围,还行。 那间客栈离雪隼佣兵团隔了两条街,再往外便是城郊。天色已晚,店小二正在油灯下记账,猛然见到一个戴著墨镜的男子闯进来,不由吓了一跳。 程宗扬粗声大气地说道:我是雪隼佣兵团的!月副队长住在哪个房间? 店小二赶紧道:兵爷,雪隼团是小店的老主顾了,掌柜的交待,专门给月队长安排到後院的楼上,就她一位住户,里里外外安静得很。 程宗扬问明位置,自己去了後院,秦会之过来一边与店小二攀谈,一边留意周围的动静。 晴州人烟稠密,建筑大都是两三层的小楼,这里虽然靠近城郊,也不例外。 院中静悄悄,只有楼上一扇轩窗隐约透出灯光。 也不知道死丫头是不是在房间里,如果只有月丫头一个人,自己就这么去敲门,说不定又会被当成淫贼。 程宗扬心里一动,一缕真气透入窍阴,找到那个魂影。魂影痕迹比平常淡了许多,看来泉贱人还留在城南,没有跟小紫一道出来。程宗扬顺便往魂影上干了一记,两天没碰这个贱人,自己还真有点冲动。 四百五十二章 迷药 更新时间:2012-12-21 那个亮灯的窗口忽然人影一闪,接著油灯被人吹灭,光线暗了下去。时间虽然短暂,但程宗扬看得清楚,那个人既不是月霜,也不是小紫,倒像个身材粗壮的男人。 不会是找错了吧?程宗扬纳闷地踏进小楼。紧接著抬起头,只见小紫坐在梁上,两只小靴子一摇一摇,笑嘻嘻看著自己。 程宗扬把墨镜拨到鼻尖,没好气地说道:死丫头,明天我就给你做条超短裙,看你还爬那么高! 程头儿,你的眼影好漂亮呢。 这是打的!打的!程宗扬指著乌青的眼眶道:看到了吗?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受这份罪呢。 小紫跃下来,踮起脚尖看了看他的眼睛,好惨哦……唔…… 程宗扬一把抱住她,还想跑!说著往她唇上亲了一口,然後才神采飞扬地说道:你怎么在这儿?月丫头呢? 小紫也不生气,笑吟吟道:在楼上啊。人家本来已经走了,遇上一件好玩的事才回来的。 好玩?说吧,又干什么坏事去了? 我是看别人去干坏事了。 谁还能在你眼皮底下干坏事?也太献丑了吧?这回倒霉的是谁? 跟你有一腿的那个小美人啊。 月霜?她怎么了? 她很不开心啊。在自己团里,险些被一个女贼打伤,还丢了东西,很没面子呢。 月丫头体内有寒毒,打不过泉贱人也正常,不过月丫头那么好强的性子,未必会这么想。 小紫笑吟吟道:还有呢。有一个小毛贼,从夜影关一直跟到这里。刚才我看到他用一支小竹管插到门缝里,往里面吹了一股烟。好奇怪哦。 我干!她是你亲姊,你就这么在旁边看著啊! 谁说人家只看了?小紫不高兴地说:人家还帮他把风,免得有人不小心闯进去。 好你个死丫头!回来跟你算账!程宗扬连忙冲上楼去。 小紫在後面笑道:不用著急,程头儿,那个泼皮这会儿已经跟你的小美人儿上床了呢。 想起刚才窗口出现的人影,这会儿又被死丫头缠了半晌,程宗扬心里就一阵发急。他三步两步闯上楼,只见走廊尽头的房门虚掩著,程宗扬二话不说,直接一脚踹开。 死丫头说得果然一点不假,这会儿一个汉子正光著膀子趴在床上,在他刺著纹身的肩膀下,露出月霜雪白的面孔。听到声音,那汉子回过头,赫然是夜影关撞见的泼皮牛二。 房间的後窗开了一扇,河风涌入室内,空气中迷香的气味已经被吹散。牛二被这个两眼用黑镜片遮住的恶汉吓了一跳,猛地打了个寒噤,然後叫道:哪里来的妖怪! 程宗扬也不废话,飞身过去,一脚朝牛二头上踹去。牛二也有几分底子,翻起身抬手一挡,竟然挡住了。可惜程宗扬今天刚接受过孟老大的特训,正一肚子恶气没地方发泄,紧接著一记千斤肘,用上八分力气。牛二手臂被他肘尖击中,格的一声,臂骨踢成两截。 牛二横飞出去,背脊重重撞在墙上,额头滚出黄豆大的汗滴。眼看程宗扬拔出匕首,他顾不得叫痛,立刻攀住窗户,野狗一样蹿了出去,篷的落入楼後的河内。 程宗扬顾不上追赶,急忙回头来看月霜,那丫头眼睛睁开一线,目光却灰蒙蒙的,昏迷一样躺在床上。她身上的劲装被扯开一半,衣带也被拉开,露出腰间一抹雪白的肌肤,身体软绵绵没有一丝力气。 看到月霜没有被人占到便宜,程宗扬松了口气,笨死你了,连个小毛贼都能把你麻翻…… 程宗扬伸手探探了她的脉搏,手指一触,禁不住打了个哆嗦。那丫头皮肤像冰一样,凉得扎手。难怪那泼皮这么久还没有搞定,月霜的寒毒竟然在这时又发作了。 程宗扬想起卢景交给自己的药丸,连忙掏出来,送到月霜口中。月霜被迷香迷倒,已经没有知觉。程宗扬只好捏住她的下巴,把她唇瓣分开一线,将药丸塞进去。可月霜体内寒毒发作,连吞咽的动作都作不了,药丸虽然塞进口中,仍无法咽下。 程宗扬试了几下没有成功,不由有些发急,但摸到月霜柔软的唇瓣,心头不禁微微一动。反正这丫头已经被迷昏了,占点便宜她也不知道,何况自己还是救人…… 程宗扬心里狂跳几下,然後露出大灰狼一样的笑容,他低下头,吻住月霜冰凉的小嘴,先狠狠亲了一口过瘾,接著用舌尖拨弄著药丸,往她喉咙送去。 月霜唇瓣又软又滑,像冰一样其冷无比,她光洁的玉颊彷佛蒙了一层薄霜,散发出冰一样的寒光。那颗药丸在舌尖转动著,传来辛辣的味道。月霜舌根像冻僵一样,一动不动,自己几次用力,都没能把药丸送进她喉咙内。 程宗扬松开嘴,活动了一下发酸的舌头。这丫头喉咙太紧了,怎么也咽不下去,眼看她体温越来越低,再等一会儿,睡美人儿就变成死的冰美人儿了。 自己舌头不够长,有东西够长,毕竟是救人要紧啊……程宗扬在心里对自己说著,抬头看了看周围,确定门窗都已经关好,周围绝对没有人窥伺,终於心一横,伸出手指,一手捏住月霜的小嘴,把药丸塞到她唇瓣内,顶了进去。 ok!一杆进洞! 那颗药丸乖乖滑入喉内。程宗扬还有些不放心,又挺动了几下,免得她不小心吐出来。 一个邪恶的念头渐渐从心底升起:月丫头一点知觉都没有……意思是,自己上了她,她也不会知道……反正大家已经有过一腿,再多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程宗扬看著月霜微睁的美目,小声唤道:月丫头,醒醒啊……哇,小毛贼的迷香有这么厉害吗? 醒醒!程宗扬在月霜脸上轻轻拍了几下,小美人儿像睡著一样,一动不动。 月丫头,我打算跟你再干一回,你看可以吗? 我数到三,如果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了。三!好了! 程宗扬心里欢快地跳动著,一把抱起这个昏迷的小美人儿,托起她的纤腰,先解开她的衣带,然後把她的裤子褪到膝间。 两条白生生的美腿暴露出来,冰肌玉骨,触手生寒。上次跟月霜亲热,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当时这丫头还推三阻四,恨不得咬死自己,哪儿像现在这么乖。迷香加寒毒,自己就算再给她开一次苞,她也不一定会醒…… 四百五十三章 借钱 更新时间:2012-12-21 月霜的体温已经转为正常,雪白的肌肤透出一抹淡淡的血色。程宗扬松了口气,心满意得地抬起身体,看来自己的真阳确实能克制她体内的寒毒。 月丫头,乖乖吃了我的十全大补汤,身体很快就会好起来哦。程宗扬坏笑著,轻手轻脚帮月霜穿好衣物。 等揭开被子,程宗扬忽然觉得有些异样。月霜双目紧闭,眼球微微转动,眼角隐隐有泪光闪动。程宗扬不由怔住了。 她哭了哦。 窗户不知何时打开,小紫坐在窗台上,笑吟吟看著自己,像个午夜出没的精灵,白嫩的指尖还滴著殷红的血迹。 ………………………………………………………………………………… 程宗扬一边跑一边系著衣带,她不是被迷香迷倒了吗? 被你这样的坏人占便宜,她作梦也会哭啊。 好吧好吧,程宗扬道:我是跟她有一腿,那时候我还没遇见你呢。真的!骗你是小狗! 哼! 喂,你别生气啊。 小紫转了转眼睛,你的女人也是我的女人,你要玩,我也要玩。 她可是你姊! 乱,伦呢,好期待哦。 ……岳鸟人为什么不把你射到墙上呢? 讨厌! 糟糕!程宗扬猛地停下脚步,忘了关窗户! 已经替你关上了。大笨瓜。小紫撇了撇小嘴,谁像你,只顾著高兴,什么事都不管。 程宗扬讪笑两声,不是有你嘛?他们来了几个人。 就一个。如果多来几个,人家说不定已经他们抓到,先奸後杀了。 有这么夸张吗?来,我帮你擦擦手。 小紫翘起手指,帮人家舔乾净。 别开玩笑,那是血! 小紫皱皱鼻子,不舔就算了。 喂,你不会真想让我舔吧? 骗你的!大笨瓜! 小紫飞身朝树林掠去,程宗扬连忙跟上,心里生出一丝歉意。自己看到月霜昏迷的样子,一时冲动,完全忽略了月霜会被迷倒的原因。毕竟月霜是雪隼佣兵团的副队长,本身修为也很过得去。牛二一个街头泼皮,怎么可能随便弄点迷香就把她迷倒呢? 死丫头本来说一到晴州就去找波斯商会,结果一连两天都或明或暗地跟著月霜,恐怕早就发现有人在跟踪她。月霜的房间失火,被迫搬到客栈,跟踪她的人趁机下手,却让小紫等了个正著。 就是他吗? 地上倒著一具尸体,他手里拿著一把青钢剑,长得其貌不扬,倒是额头几个指孔看上去很带劲。牛二跪在一旁,胸口被剑划破,鲜血淋漓,下巴被人摘掉,舌头拖出来,这会儿口水流了满胸,混著鲜血,呃呃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小紫抬脚一踢,牛二下巴合上,拖著一条腿爬过来,带著哭腔说道:小姑奶奶,你可来了! 程宗扬揶揄道:哟,这不是牛二爷吗?怎么腿也断了一条?不会是跳窗户的时候摔的吧? 我呸!你算个什么东西!牛二恶狠狠呸了他一口,然後转过脸,立刻换了副感恩戴德的表情,又是感激又讨好地冲小紫道:小姑奶奶,多亏你救了小的一条狗命。从今往後,姑奶奶有什么吩咐,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牛二敢皱一皱眉头,就不是娘养的! 小紫扬起下巴,滚吧。 哎!牛二趴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这才去了。 程宗扬纳闷地说:这泼货吃错药了? 笨死你了。 知道我笨还跟我打哑谜? 你猜呢? 程宗扬赌气地蹲下来,打量著尸体。那家伙瞪著死鱼般的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表情,周围并没有多少打斗的痕迹,似乎是猝不及防下被小紫一招击杀。 看样子他好像和牛二动过手,你这死丫头满脑子坏主意,肯定在中间挑拨离间。我猜你会先对这家伙说牛二把他卖了,正带著人往这边来。然後又告诉牛二,这家伙要杀他灭口,把牛二那泼皮骗的死心蹋地。对不对? 程头儿,你好像聪明一点了哦。 跟著小姨,我脑筋也灵光多了。说吧,这家伙是谁?可别说你没摸清他的底细,就把他杀了。 小紫踢开尸体,露出他身下一块玉佩。 程宗扬眼角跳了一下,太乙真宗! ………………………………………………………………………………………… 晴州城南,鹏翼社隐秘的宅院内。 程宗扬抹著鼻血从厅中出来,脸上却带著得意的笑容,他伸出手指,朝小紫摆了个胜利的手势,然後狂笑道:妈的!挨了孟老大三天打,今天终於让我找到机会,给了他一记狠的!哈哈哈哈! 小紫刚做了半个鬼脸,又连忙摆出淑女的样子,露出连小猫都能迷倒的纯美笑容,细声细气地说道:公子辛苦了。 程宗扬道:刚学的撩阴腿!我用上了十成力气,这么一踢!哈哈!孟老大就是铁打的,也得有两天起不身!痛快啊痛快! 背後传来一声冷哼,谁说的? 孟非卿负著双手,虬髯怒张,雄狮般从堂内出来,沉声道:你的腿法全无根基,要从基本功练起。每天先扎上两个时辰的马步,再练一个时辰的梅花桩校正步法。 孟老大,你是故意整我吧? 臧修!孟非卿道:拿两个一百斤的铁锭,等程公子练功时,给程公子带上。扎马步的时候手也别闲著,把沙盘取来,让程公子堆出江州一带的地形。三天之後,我要考较他的军事课。 程宗扬大喝一声,猛虎掏心! 铁骑渡江!孟非卿暴喝声中,双掌推出。 没等程宗扬看清他怎么出手,身体就彷佛撞上一群狂飙的铁马,然後又被无数铁蹄踏过。 孟非卿轻松地拍了拍手,温言道:今天课就上到这儿,起来吧。 程宗扬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老大,你打死我算了。 那怎么成?孟非卿搓着双手,乐呵呵说道:今天还有事要请公子爷帮忙呢。 我都被你殴打得不成人形,还帮忙?没搞错吧? 看你说的,我今天不是没打你脸吗?走吧,江州之战能不能打赢,就看兄弟你的了。 小紫笑盈盈道:公子马到成功。 借姑娘吉言。程兄弟,请。 程宗扬坐起来,借钱? 孟非卿点了点头。 四百五十四章 晴州陶五 更新时间:2012-12-22 马车朝晴州钱庄云集的宝泉巷驶去。程宗扬擦著鼻子的血迹,一边道:还差多少? 一半。孟非卿道:本来已经谈好,但贾师宪铁腕封锁云水,让陶氏又犹豫起来。迟迟没有付款。 底线在哪儿? 二十万金铢,实付十万四千,只要能借到,我把人头押给他们都行。 程宗扬叹了口气,老大,你把底线放这么宽,陶氏不趁机狠敲你一笔才是傻子呢。这样吧,我来跟他们谈,你给我打保票就行。 孟非卿也不客气,反正这也是你的事。 先说清楚,我可没答应跟你们一起扯旗造反。 我们不过是借一块地,给兄弟们一个落脚的地方,又不招谁惹谁。贾师宪想跟我们过不去,我们总不能当缩头乌龟吧? 陶氏钱庄与自己见过的银行完全不同,没有宽敞明亮的营业大厅,只有一排阴暗的小房子,为了安全,房间没有开窗,仅有的一扇小门也常年掩著。房内的柜台足有一人高,客户要踮起脚尖,才能与栅栏後态度冷淡的朝奉对话。 孟非卿道:这是陶氏钱庄的总号,你别看它冷冷清清,随便一笔账目都不低於一千金铢,每月进出账目以百万计。没有上万金铢的身家,根本进不来。 怪不得呢。程宗扬道:这种环境,换作散户早被吓跑了。 一名上了年纪的朝奉不言声地打开一道小门。两人弯腰进门,跟著老朝奉在狭窄的甬道间弯弯曲曲走著。两旁都是两丈高的砖墙,灰色的瓦片生满青苔,墙上同样都没有开窗户。 程宗扬好奇地问道:大爷,要把这些库房都装满,得多少金铢? 朝奉道:单算金铢,整个晴州的金铢都装不满。换作铜铢,再多十倍的库房也不够用。 我看南荒那边,连铜铢都缺得很,做生意都是你换我的,我换你的。 老朝奉眼睛微微一亮,公子去过南荒? 程宗扬笑嘻嘻道:做生意嘛,当然到处奔走了。 老朝奉慢吞吞道:晴州商人遍天下,去过南荒的可没几个。 老朝奉在一道小门前停住脚步,从腰间拿出一大串钥匙,慢慢拣出一只,打开门上的铜锁。 小门吱哑一声打开,里面是个清雅的院落,院中植著几株梅树,四周是整洁的厢房,隐约能听到里面女子的娇笑声。 老朝奉躬下身,少东家,孟老板来了。 片刻後,糊著素白纸的格子门拉开,一个三四十岁的男子出来,抱拳笑道:一连出门几日,让孟老板久候,惭愧惭愧。 孟非卿笑道:谁不知道晴州陶五风流多金,这几日多半是去会哪位美人儿了吧? 陶弘敏大笑道:知我者,孟兄也!这两日南港的胭脂巷来了几位名妓,让人乐而忘忧。 程宗扬以为会见到一个外表木讷,内里精明透顶的老头子,没想到这位少东家却是一副花花公子的作派。 陶弘敏目光扫来,笑道:这位倒是面生。 这是我兄弟,姓程。 原来是程兄,请坐,陶弘敏随便往地上一坐,吩咐道:上茶! 一个小婢捧著茶盘进来,屈膝将三只茶盏放在众人面前的小几上,轻声道:公子慢用。 陶弘敏一把搂住小婢,一手托起她的下巴,笑道:孟兄,你看这个小婢怎么样? 孟非卿道:果然是个尤物。 陶弘敏挤了挤眼,低笑道:她家小姐才是尤物,孟兄哪天也试试。 孟非卿对这些声色之娱毫无兴趣,这会儿满脑子都是那几万金铢,他放下茶盏,正要开口,衣袖被程宗扬拉了一下。 程宗扬笑道:我来看看。 陶弘敏大大方方地把小婢推过来,程宗扬拦腰抱住,好轻的身子。 那小婢脸颊微微发红,小声道:公子吉祥。 程宗扬笑道:看面相,陶兄已经尝过鲜了吧? 陶弘敏大笑道:没想到程兄也是行家! 小婢羞红了脸,微微低著头,更显得秀美可爱。程宗扬赞叹道:一个小婢都这么出色,她家小姐该是何等尤物呢? 陶弘敏遇到知音,眉飞色舞地说道:她家小姐是粉黛院新来的红牌,那身子,跟水做的一样! 孟非卿耐著性子,听两人谈笑风生,讲著风月之事。陶弘敏像是忘了借贷的事,说得高兴,程宗扬也只字不提借钱。 好不容易说完粉黛院的名妓,孟非卿忍不住在旁边咳了一声。 陶弘敏忙道:失礼失礼,和程兄谈得投机,忘了正事。 程宗扬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放开小婢,随口道:借钱只是小事。陶兄要是忙的话,我们改日再谈。 陶弘敏笑道:总不能让孟老板白跑一趟吧。 程宗扬这才敛衣坐好,金铢我们孟老大已经拿了,今天来就是和陶老板签下契约,明年这个时候,十万金铢原璧奉还。 陶弘敏不动声色,哦,剩下的款项不用了吗? 程宗扬夸张地叹口气,月息四分,这也太高了,恐怕好借不好还呢。 陶弘敏微笑道:月息四分不算高了。长安民间借贷的羊羔利,可是一倍的利息,而且利滚利的算法。 我和孟老大商量了一下,十万金铢一年就要还十四万八,再借十万,恐怕真还不起了。 陶弘敏笑道:我还以为孟老板需要二十万金铢,如果十万够用,那就不勉强了。 程宗扬大倒苦水,哪里够用啊。如果不扣利息,再借上一些,手上有十四五万的金铢还差不多。 陶弘敏关切地说:原来还差这么多啊?程兄打算怎么办? 程宗扬双手一摊,没办法,只好再借了。 陶弘敏微笑道:能一笔拿出十万金铢的,恐怕不多。 可不是嘛。我想来想去,只好去建康碰碰运气了。如果能两分利息借来十万金铢,那就菩萨保佑了。 四百五十五章 交易 更新时间:2012-12-22 云家?陶弘敏慢慢摩著手指,笑道:云六爷未必有那么大方。 这个我也想过了。大不了把鹏翼社抵押给他! 陶弘敏抬起眼睛,讶然道:贵社值不了十万金铢吧? 这笔账好算。程宗扬把茶盏放在几上,我们向云家借十万金铢,两成四的利息先扣掉,云家只用支付七万六千金铢,我们要买的货物,准备都在建康买齐,这七万六千金铢一大半又回到云家手里。算下来,云家净支付的金铢最多不过三四万。我们鹏翼社再怎么也值这个数吧? 程宗扬一笔一笔算道:这样云家拿出三四万金铢,如果一年之後我们还清欠账,除去卖货的利润,净得两万多利息。就算退一万步来讲,我们还不起,把鹏翼社抵押给云家。云家等於花三四万金铢,就买下鹏翼社遍及六朝的船行和车马行。这笔生意,怎么也值得一做。 陶弘敏收起嘻笑,注视著程宗扬,一字一顿说道:十万金铢,月息两分。以鹏翼社为抵押,至少有六成的货物在晴州采购,孟老板如果答应,我们这便签下书契。 一分!程宗扬道:上一笔的四分息你们可是先拿了。 两分。陶弘敏道:这次不先扣息,一年之後,本息全部还清。 成交! 程宗扬抬掌与陶弘敏一击,彼此大笑起来。陶弘敏笑道:程兄这笔账算得好生精细,佩服佩服! 陶兄快人快语,十万金铢眼都不眨就扔出去,这才叫英雄呢。 陶弘敏洒然道:我和孟老板多年交情,这点钱算得了什么? 程宗扬笑道:那好!改日小弟作东,请陶兄带小弟到胭脂巷一游。陶兄可不要藏私啊。 陶弘敏大笑道:好说!好说! 回到车上,孟非卿摸著下巴浓密的胡须,小子,你怎么弄的?十万金铢就这么到手了? 一上车,程宗扬神情变得冷峻。这一记隔山震虎,拿云氏当幌子,从陶氏钱庄借来十万金铢,解了孟非卿的燃眉之急,但程宗扬心里却没有半点喜悦。晴州的商家对云氏这个外来户戒心十足,宁肯让出一半的利息,也绝不肯让云家插手钱庄生意。另一方面,陶弘敏一句都没有问孟非卿要这笔钱做什么,如果他不是傻子,那么就是对孟非卿借钱的目的心知肚明。 程宗扬道:孟老大,陶氏知不知道你借钱做什么? 我上次借款,只说在洛阳、长安、临安各地要建分社,扩张生意。至於有没有走漏风声,就难说了。孟非卿道:晴州这些大钱庄的耳目,不是一般的灵通。 程宗扬点点头。孟非卿在晴州秘密采购粮食、兵甲,但他即便做得再隐秘,也瞒不过钱庄,只要钱庄的人有心,只从账目就能分析出太多线索。 问题是,陶弘敏明知道这笔钱要用到江州,为什么还敢一掷十几万金?毕竟星月湖的对手是掌握整个宋国军政的贾师宪。宋军可以败十次二十次,江州只要打一次败仗,这十几万金铢就立刻打了水漂。 孟老大,你和陶氏钱庄的交情很好吗? 鹏翼社成立之初,就是从陶氏钱庄借到一笔钱,数额虽然不大,但帮了我们不少忙。这十几年生意往来,大家交情还可以。 程宗扬呼了口气,看来陶氏是把宝押在你身上,赌星月湖赢了。 孟非卿一笑,他倒有些眼力。说著他转过话题,听说月姑娘回来的头一天夜里就遇到有人偷袭? 程宗扬含糊地点点头。那天晚上是小紫和泉玉姬下的手,但第二天月霜确凿无疑地受到偷袭。这已经不是太乙真宗第一次对月霜下手。上次在草原中,太乙真宗的队伍里就有人试图暗杀月霜。 孟非卿哼了一声,臧修这小子越来越没用了,让他守著月姑娘,还出了这样的事。 这不怪臧修,死丫头要支开他手下的人,还不轻而易举。程宗扬道:孟老大,太乙真宗这个道门宗派到底怎么样? 太乙真宗起自龙阙山,总坛在龙池。孟非卿道:宋国崇信道门,太乙真宗是当仁不让的第一大宗派,在唐国也仅次於佛门的十方丛林,论实力在道门六大宗派中名列第一,只是往後就难说了。 王哲的嫡传弟子和教中精英大都在左武军中,左武军第一军团覆没,对太乙真宗打击之大,还在自己意料之外。听孟非卿的口气,就此沦落到二流也不是不可能。 听说太乙真宗有十万门人? 差不多。孟非卿道:从晴州往南,每一州府都有太乙真宗的分观。太乙真宗的门人身份显赫,几位教御更是势比王侯。 难怪王真人当年能要胁宋主。不过除了王真人和他的嫡传弟子,我接触过几个……似乎都不怎么样啊? 孟非卿道:门下弟子太多,未免良莠不齐。这些年,颇有些下三滥的人物加入太乙真宗。太乙真宗如今这几位教御,蔺采泉老奸巨滑,商乐轩刚愎自用,齐放鹤阴沉,夙未央孤僻,林之澜偏执。如果我是王真人,也免不了心灰意冷。 程宗扬忍不住道:卓云君呢? 卓教御倒是巾帼不让须眉。不过气盛於外,内必不足。靠他们来支撑太乙真宗如今的危局,我看难。 孟老大对卓贱人的评价一针见血,外表越是强傲气盛,内心越是脆弱。谁会想到卓云君堂堂教御会在棍棒下屈服? 孟非卿说了一会儿,脸色忽然一变,他吸了口凉气,一手按在胯下,脸色铁青地说道:小子,你那一脚够刁的!正踢中老子的要害! 程宗扬张大嘴巴,半晌才道:老大,你还真能忍啊…… 少说废话!孟非卿青著脸运了半天气,然後道:我要去见月姑娘,你也来。 四百五十六章 鸿琳长街 更新时间:2012-12-22 程宗扬有点心虚地说道:这会儿就去?要不要等两天?喂,孟老大,她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孟非卿道:想必是知道的。只不过王大将军有没有跟她提过我们,那就不好说了。嘿,当年老三骂我们那句,我还记得清楚。岳帅的亲女被他当年的对手抚养,这是我们星月湖的耻辱。开始我们只觉得为难,毕竟我们两千多兄弟都是斯杀的军士,养个女娃娃……孟非卿摇了摇头,结果王大将军一手抚养月姑娘成人,真愧杀我们这几个不中用的东西。 让一群当兵的养一个女孩子,确实勉为其难,不过程宗扬却想著另一件事。 在草原逃亡之前,王哲告诉月霜去找长安的李卫公,并没有提星月湖八骏。站在王哲的角度看,那时候星月湖八骏各自隐名埋姓,躲避岳帅的各路仇家,把月霜委托给他们,远不如委托给他的好友放心,也可以理解。结果月丫头一门心思上战场,偷偷溜出长安,跑到晴州来当个雇佣兵,让王哲的一片苦心付诸东流。 你打算怎么跟她说? 孟非卿道:告诉她我们的身份,我们在江州做的事,如果她愿意,我们便是奉她为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太偏心了吧!程宗扬叫道:你们怎么不奉紫姑娘为主呢? 那怎么成!孟非卿正色道:紫姑娘花朵般的人物,怎好让她来做这些事?倒是这位月姑娘,性子直爽,又常年在军中,擅长弓马,通晓军事。况且年纪也大了一岁。 程宗扬酸溜溜道:你打听得还挺清楚。奉一个小丫头片子为主,你手下那群虎狼之士会答应吗?没这个先例吧?月霜真要成为星月湖大营的新主人,说不定第一条命令就是把自己五马分尸,不可不防。 孟非卿乐呵呵道:岳帅常说,儿子女儿都一样。月姑娘刚生下来时,岳帅抱著她说,将来如果生不出儿子,就把爵位传给女儿,王爵都想好了,就叫维多利亚女王! 程宗扬像当头挨了一棒,险些背过气去,过了会儿才道:这么好的王爵怎么想出来的! 孟非卿大起知遇之感,程兄弟有眼光!当初听到这王号,兄弟们都觉得有点别扭,还是学问最深的老七,听出这四个字说的是其命维新,多福多寿,大吉大利,不为天下先! 维多利亚还能这么解?这么说,昨晚我上的是维多利亚女王?岳鸟人,你还真扯…… ………………………………………………………………………………… 两人赶到铜狮巷,却扑了个空。敖润、月霜、冯源一早便和团长出门,去谈一笔大生意,只怕半夜才能回来。 能避免与月霜见面的尴尬,让自己松了口气。孟非卿拿到亟需的巨款,忙著去购置物品,两人便在铜狮巷分手,孟老大还没忘了交待明天上课的时间,更留下话,明天会有战场急救课程,让自己作好被急救的准备。 程宗扬表示自己对晴州的繁华很感兴趣,明天的课明天再说。临分手时,又关切地问道:孟老大,你要不要紧?不行找个大夫看看吧。 滚! 程宗扬大笑著跳下车。出了铜狮巷,就是晴州最繁华的鸿琳长街。晴州交通极为方便,街上行驶著一种可供几十人乘坐的六轮马车,付两个铜铢就能上车,花十个铜铢就能从城南到城北走上十几里,已经有公众交通的雏形。更多的交通工具则是一种青盖窄船,小的能乘坐四五个人,大的能乘坐二三十人,花费比马车还要便宜一半。 站在桥头四处望去,交错纵横的水路,四通八达的桥梁,构织成晴州热闹的景象,难怪有人说整个晴州港就是一座漂浮在水上的城市。 街道与河流两侧遍布著各式各样的店铺,有的叫卖丝绸锦缎,有的摆满珠玉饰品,有的一连十几家都是胭脂水粉,女子用的披肩、绣带,甚至抹胸都堂而皇之的陈列出来,上面精美的刺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大大小小的茶铺酒肆星罗棋布,挤满了远道来的游人客商。 与建康不同的是,晴州店铺中售卖的大多是年轻女子,她们大胆而且聪明,态度既不冷淡也不故作热情,客人开口询问的时候,几句语调柔软的晴州口音一说,便让客人心甘情愿在店内一掷千金。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晴州的大街小巷穿梭,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街边艺人的歌声、说书声、围观人的笑声、喝彩声……汇成一片。道路上的车马,桥梁上的肩辇,河道中的船只络绎不绝,连行人的步伐都比别处快了许多,无不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印象,更让自己觉得惊奇同时感觉熟悉的,是晴州街头女性比例明显比别处要高,随处可见一群莺莺燕燕的少女在店铺中进进出出,挑选自己喜爱的货物,这在其他地方都是难得一见的景象。 观察片刻之後,程宗扬很快得出结论,这不是晴州的女性比男性更多,而是晴州的女子习惯於和男人一样抛头露面,不像其他地方的女子那样被留在深宅大院中。於是另一个结论也呼之欲出——在晴州,女性有相当的独立地位和财产支配权。 程宗扬在一条贩卖丝绸的街巷旁停住脚步,简单用脉搏作为计时器计算了一下。六百次心跳时间内,进入街巷的客人将近二百人,其中女性超过一半。按照高峰时段的客流量减半计算,每天仅这条街巷就会迎来四千名顾客,每人花费十枚银铢,也有四万银铢的交易量,一年就是七十万金铢。按晴州二十税一的税率计算,仅这条街巷的商税,就顶得上整个江州。如果放大到全部晴州区域,这个数量会更加惊人。说晴州富可敌国,绝不是虚言。 过了一座石拱桥,丝绸脂粉之类的店铺渐渐少了,珠宝店越来越多,装饰的风格也多了几分异域色彩。在街角一家酒肆里,程宗扬赫然见到几名金发碧眼的胡姬。 程宗扬心里一动,停下脚步,打量著这条街巷。 四百五十七章 雇佣军 更新时间:2012-12-23 巷内有一座高大的建筑物,尖顶拱门两侧树立著两根雄伟的石柱,镂空的柱顶嵌著玻璃罩,里面是两盏黄铜灯具,灯火长明不熄。门拱上方绘制著星星和月亮的图案,墙壁以蓝紫色琉璃砖砌成,上面用浮凸的黄色琉璃砖镶嵌成奔走的野兽图案。 门上的文字自己虽然不认识,但似曾相识的风格并不陌生。程宗扬拦住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花三个铜铢买一串糖葫芦,随口道:里面是哪家的房子? 小贩回头看了一眼,这巷子里都是胡人,那是波斯商会。 程宗扬正要细问,旁边忽然有人叫道:老程!你怎么在这儿? 几名雪隼佣兵团的汉子骑在马上,除了敖润,其他都有些面生。敖润对同伴道:这位就是我说的程兄弟!这次去广阳多亏了他,跟老敖是生死之交! 那些汉子纷纷抱拳,向程宗扬打招呼。敖润道:各位先回,我跟程兄弟聊几句!放心,绝误不了事! 敖润说著跳下马,等那些汉子笑著离开,才一脸歉意地说道:老程,真是对不住!本来说好好陪你玩几天,一回来就接了桩大生意,到现在也没抽出时间去看你。 程宗扬笑道:正说找你呢,什么生意这么要紧? 进来说! 敖润踏进酒肆,对胡姬熟不拘礼地说道:丫头!把你们店里的好酒拿一壶来! 胡姬笑著答应,敖润拉程宗扬坐下,我们雪隼团刚接了件活,这一趟恐怕要半年时间。 去哪儿? 敖润低声道:江州! 什么? 敖润嘿嘿一笑,宋国的贾太师不知道抽的什么风,突然要打江州。江州那边透出风声,准备招募一批能打的汉子,半年时间,每名佣兵给五十金铢,带队长衔的翻倍。奶奶的,这可是两千枚银铢啊。三年也未必能挣到这个数。还是我们薛团长面子大,早早得了信,这几天都在商量,打算抽出二百名兄弟出来,好好捞一票。 这消息实在太灵通了,孟老大刚借到钱,招募雇佣兵的风声就已经在晴州传开了。程宗扬几乎怀疑孟老大身边有雪隼团的卧底。 程宗扬道:你们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这你得问我们薛团长去。 胡姬捧来酒壶,敖润顺手在胡姬臀上拍了一把,换来胡姬几声笑骂。 敖润倒了两杯,与程宗扬一碰,举杯一饮而尽,哈哈笑道:老程,你那面盾可给我挣脸了!你不知道,团里那帮家伙见到我的龙鳞盾,一个个眼都紫了,哭著喊著非要跟我换。老敖就一句,一千银铢,少一个子儿不卖!把那群穷鬼都堵了回去! 程宗扬笑道:你要得也太狠了,坐地起价啊。 敖润在嘴上抹了一把,不是我要得狠,是想给老张家里多留几个。老张家里就指望他一个人在外面拚命挣口饭吃,现在老张没了,还有一家人等著吃饭。我跟冯大,法商量好了,要能从江州活著回来,赚的金铢他出二十,我出四十,带上老张留的,想办法凑够一百金铢给老张家里送过去,也好让他们家人做个小本生意,往後糊口。 程宗扬道:不就是一口饭的事吗?再让你们从卖命钱里挤——让他们到建康找我去,有我的就有他们的。 好!老程够仗义,我就不客气了。敖润灌了口酒,老程,你来晴州,不会就是为了追月姑娘吧? 程宗扬心里一紧,月丫头怎么了? 她不是房间招贼了吗?我看她这两天都有点不太对劲。还好你小姨下午来了,搬著行李过来和她一同住,我看她才高兴点。 敖润貌似粗鲁,其实也有细致的一面。倒是死丫头居然没跟自己商量,就搬来与月霜一起住,实在是邪门儿。指望她突然间天良发现,自己也太天真了。问题是她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明明不承认姓岳的是她爹,却对月霜这个便宜姊姊表现得十分上心。难道真想把她绑走卖了? 难说……程宗扬心里七上八下,这种鸟事,死丫头真干得出来…… 敖润推来一杯酒,行了,老程,你就别瞒我了。你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 程宗扬飞快地思索片刻,然後慢慢喝了酒,你听说过星月湖吗? 武穆王嘛,十几年前的事了。要我说,这事宋主干得有点操蛋,好端端就把人家给杀了。再怎么说,岳帅也是条好汉。 终於见到一个跟岳鸟人没仇的,程宗扬几乎有点感动了。 敖润道:这跟月姑娘有什么关系?他皱起眉,岳……月…… 程宗扬连忙道:不瞒你说,这事儿跟江州有关系。 敖润拿著酒杯的手停在嘴边,张十一那个大嘴巴说的是真的? 九分虚,一分实吧。程宗扬叹了口气,你们如果去江州,恐怕就要跟星月湖那些叛逆余党并肩作战了。 敖润愣了一会儿,然後猛地乾了杯里的酒,好事!老敖正想见识见识天下第一强军什么样!跟他们并肩作战,老敖求之不得! 你不怕?宋军来的可是上四军。 说一点不怕那是假的。不过能和武穆王的亲卫营一道打上一仗,见识见识他们的手段,死了也值! 程宗扬笑咪咪道:什么叫缘份?说不定到时候咱们还一同去江州呢。 你也是星月湖的人?敖润压低声音道:不像啊!瞧你这年纪,岳帅死的时候,你还玩尿泥吧? 程宗扬笑骂道:你才玩尿泥呢。先说好,你们雪隼团到了江州,就跟我一起,咱们先并肩干一票再说。 敖润打量著他,老程,你到底干什么的?商人不像商人,捕快不像捕快,世家不像世家……难道你也是佣兵? 程宗扬与他碰了一杯,笑道:我就是个作生意的。不管生意大小,有赚头就做。 四百五十八章 波斯王冠 更新时间:2012-12-23 入夜时分,下起了蒙蒙细雨,青石铺成的街巷被雨水打湿,空气中传来一丝寒意。 这一带是胡商聚集区,臧修道:除了波斯商会,还有大秦、回鹘、天竺、真腊几十家商会,足有几万胡商。 在街上无意中见到波斯商会,想到手里的书信,还有宝藏的传言,勾起了程宗扬的兴趣,与敖润分手後,立刻带上人前来打探。 秦会之换了一身粗布武士服,腕上套了一对包著铜钉的牛皮护腕,脸颊用黄连水染黄,长须往两边一抹,摆出横眉立目的表情,顿时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晴州港随处可见的佣兵汉子。 走!程宗扬把头发散开,扎起一条额带,又用一只眼罩遮住右眼,然後紧紧了护腰,跳下马车,大步朝波斯商会走去。 一名胡商迎过来,听说他们是佣兵团送信的,伸手欲接。程宗扬推开他,拿出信囊亮了亮,粗著嗓子道:这信要正主才能接! 看到信囊上的名字,那胡商犹豫了一下,这边请。一口华言说得十分地道。 进了院子,里面是一座大理石祭台,岩石呈现出天然的玫瑰色,台前树著两盏琉璃灯,几个胡商两手交叉放在胸口,跪在祭台前喃喃低语。 院侧有一间精致的小阁,胡商在门前说了几句,一个淡金色长发的胡人老者打开门,请两人进入室内,佣兵团的人吗?什么信? 程宗扬拿出书信,老者隔著信囊一捏,追问道:送信的人呢? 程宗扬按照敖润的描述,说了那人的相貌,等说到接到信不久,就看到传信人的尸体,阁内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巴摩死了? 说话间,一个女子撩开珠廉,快步出来。她穿著黑色的长袍,布制的兜帽将她面孔大半遮住,只露出颈侧一丛金黄的发丝,她伸手拿过书信,雪白的玉腕间几串镶满珠宝的手镯没滑落下来,发出悦耳的声音。 程宗扬心头猛跳一下。自己见过这个女子!那次她腕间戴著一只金属腕甲,右手高高举起,提著王哲爱徒韩庚滴血的头颅,在大草原血腥的战场上,宛如一个噬血的魔女。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王哲帐下的参军文泽曾说她是拜火教的女祭司。 老者恭敬地退开一步,似乎不敢冒犯她神圣的尊严,泰西封的巴摩渡过云水之後,我们就失去了他的消息。在此之前,他曾说被人追踪,不得不毁掉了羊皮,换成纸张。 黛姬雪娜目光在程宗扬身上一扫,并没有认出他。毕竟自己当时混在上万人的军队中,毫不起眼,她要能认出自己才出鬼了。她那次中了王哲一箭,却因祸得福,在王哲使出九阳神功玉石俱焚之前就撤出战场,得以保全性命。现在看来伤势不仅复原,而且更有精进。 黛姬雪娜道:是谁杀的他?她说话的语调与六朝人略微有些差异,但比泉玉姬要好很多,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出来。 程宗扬道:我们佣兵团只负责送信。只要信送到,就没我们的事了。 穆格,给他们钱。女祭司丢下一句,拿著书信回到廉内。 ………………………………………………………………………………… 月霜的猜测没有错,这封书信果然和拜火教有关。程宗扬摘下眼罩,对留在车内的臧修道:找两个人在这里盯著。尤其是拜火教那个女祭司,我要知道她出过哪儿,和谁见过面。 臧修神情微动,拜火教?公子确定吗? 程宗扬打量他几眼,我差点儿忘了,拜火教是跟岳帅有仇吧?好像听说岳帅拿了他们什么宝贝? 臧修道:拜火教在六朝出现,多半是冲著我们星月湖来的。不过跟宝藏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有点小误会。 什么小误会? 臧修道:那还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岳帅有次到晴州游玩,听说波斯商会的圣火坛前有两支圣火,不用添油,也不用加燃料,就能长明不熄。一时好奇,於是…… 就把人家的圣火抢走了? 臧修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岳帅只拔出来瞧瞧,又给他们放回去了。真的!要弄灭了圣火,波斯人还不跟我们玩命啊?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老臧,说实话! 臧修苦笑了一下,当时圣火坛上还摆了一只王冠。据说是波斯王去世後,送到各地的圣火坛供祭的,偏巧那次就在晴州。岳帅一时好玩,给随手拿走了。後来以讹传讹,变成了岳帅夺了拜火教的宝藏。 程宗扬笑咪咪道:岳帅还真是贼不空手啊。那王冠呢? 波斯商会几次来人讨要,听说岳帅一怒之下,给改成狗链了。 程宗扬愣了一下,他还真有创意啊……不好! 程宗扬猛然想起在玄武湖别墅的时候,死丫头不知道从哪儿找到几条狗链,如果真是王冠改的,里面不管藏著什么秘密也被扒出来了。 秦会之交待道:盯人时不要离得太近,那个女祭司现身前没有丝毫声息,只怕修为不弱。 臧修道:明白。 书信的内容自己早已抄了一份,但除了几个罗马数字,其他都看不出来。如果拜火教女祭司此行真与星月湖有关,星月湖一边应付即将到来的江州之战,一边还要提防波斯人,再加上黑魔海,够孟老大头痛的。 马车驶回杨柳巷,转弯时路过珠廉书院,墙内传来一阵读书声,程宗扬心里一动,坐起身来,老臧,晴州有没有胡商办的书院? 有两家通译书院,专门培养通译的牙人。 明天帮我找几个懂大秦文字的通译来。 晴州居然有拉丁语教师,自己真来对地方了。只要把书信内容拆开,找几个懂拉丁语的分别译出,即使不懂语法,也能猜出八九分来。 秦会之却倾耳听著声,讶道:好词! 程宗扬留心听去,院内几名女子正在娇声念诵,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四百五十九章 虫小子 更新时间:2012-12-23 程宗扬恍然道:原来是李清照的词。 哦?公子认得此人? 程宗扬咳了一声,听说过一点。 秦会之抚膝叹道:如此妙句,堪称字字珠玑,再由女子曼声吟咏,直如咳珠漱玉…… 别酸了。程宗扬哂道:奸臣兄,你不会是动了春心吧? 秦会之哈哈一笑,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有志气! 回到住处,臧修连夜去安排人手。程宗扬叫住秦会之,会之,你去帮我做件事。买一批晴州港最好的烟花,要放得最高的。 秦会之见程宗扬换上夜行衣,不禁道:公子要出去吗? 程宗扬笑道:去看看风景。放心,要惹事也得等你回来。 ………………………………………………………………………………… 小船离开码头,驶入晴州的夜色。一刻钟後,船只靠岸,程宗扬上岸走了一段路,确定身後没有人追踪,又换了条船,驶过河岔密布的河流,在一处客栈停下。程宗扬毫不迟疑地上了楼,找到走廊尽头的房间,随手一推,打开房门。房间内空无一人,床褥叠得整整齐齐,彷佛没有人住过。程宗扬从枕下拿出一支望远镜,然後挑起窗纱一角,将镜筒放在窗口,仔细看著对面的树林。 一个时辰後,程宗扬终於在午夜来临的一刻,找到了目标。 一个商人打扮的男子彷佛喝醉了,步履蹒跚地走到林中,然後身子一歪,扶著一棵树开始呕吐。过了一会儿,他擦了擦嘴巴,像辨不出方向般在林中东走西撞,好半天才走出树林。 程宗扬脱去外衣,露出里面黑色的夜行衣,然後推开窗户,跃到墙头,远远跟在那人身後。 树林已经在城郊,那醉汉却越走越偏,最後来到一个不起眼的破旧道观,闪身入内,程宗扬背脊贴住墙壁听了片刻,然後越过院墙,落在观内。这座道观虽然破旧,规模却不小。程宗扬看清亮灯的观堂,轻轻一跃,攀住檐下的檩条,游鱼般朝亮灯处游去。 堂内那个醉熏熏的汉子已经收起醉态,他张开手,露出手中一块玉佩,紧张地说道:在林子里找到这个,老马恐怕出事了。 一只长著黑毛的大手伸来,一把抓起玉佩,然後骂了一声,妈的! 那人身材粗壮,面目凶狞,一件道袍系得歪歪扭扭,袖口挽著,看上去两分像道人,倒有八分像土匪。程宗扬想了一下,才认出来他是当日在紫溪被武二用坛子扣住脑袋的那个家伙,叫元行健,是林之澜收的外门记名弟子。 元行健压低声音骂道:我不是让你盯著吗?上次在草原已经失过一次手,现在好不容易找到这小贱人的踪迹,老马又出了事!你让我怎么跟教御交待! 师哥,那丫头不好对付。我瞧著,咱们恐怕是不行了,不如让教御身边的人来吧。 元行健脸色忽晴忽暗,半晌才道:不行。这点事再办不好,咱们兄弟的脸面往哪儿搁?以後龙池恐怕再没咱们的位子了! 程宗扬伏在檐下,两人的交谈声听得清清楚楚。昨晚太乙真宗在客栈失手,少不了要回来找寻同门的下落,考虑到白天人多眼杂,多半会在夜里,果然让自己等到了。听到此处,程宗扬已经心下了然,这两次行刺都是林之澜主使的。可林之澜与王哲半师半徒,怎么在对待岳帅遗孤的态度上差别会这么大? 忽然,一个轻微的声音道:看什么呢? 程宗扬扭过头,只见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那小子年纪轻轻,似乎比自己还小著几岁,头发随意挽成一个髻,用一只玉箍束著,额头显得又大又亮。他身上穿著一件黑色的道袍,眉目俊雅,脸上带著好看的笑容,看上去神清气朗。 不过他姿势跟自己一模一样,脚尖勾著檩条,这会儿正探著头,鬼鬼祟祟朝堂内张望。 那小子露出失望的表情,我还以为有什么好看的呢。他扭过脸,你看这两个家伙干嘛? 自己丝毫没有察觉,就被他溜到身边,如果他心存歹意,给自己一剑,自己这会儿恐怕早躺在屋檐下面了。 程宗扬低声道:兄弟哪儿来的? 那年轻人一愕,你不认识我? 程宗扬比他还奇怪,我干嘛认识你? 你——那年轻人还没说完,堂内一声大喝,谁! 元行健抓起一柄大刀,带著师弟直冲出来。 程宗扬一把扯住那年轻人,傻愣著干嘛?还不快跑! 哦!年轻人连忙跟他一起从檐下钻出,抬手攀住檐角,翻身跃到房檐,接著越过围墙,慌慌张张朝外跑去。 道观内传来一阵叫嚷,灯火不断亮起,人影绰绰,不知道有多少人追来,两人谁都不敢作声,就那么闷著头落荒而逃。 逃命这种事,程宗扬已经拥有相当丰富的经验,撒开脚步跑起来,一般好手也追不上。可旁边的小子脚下看不出有什么动作,却一点不比自己迈开大步狂奔慢。他手臂不动不摇,身体微微前倾,看起来就像御风而行般轻松自如。 两人一口气奔出两里多地,把叫嚷声远远甩在身後,才放慢脚步。那小子透出一口气,吓死我了……哎呀!小心! 年轻人一把扯住程宗扬的衣袖。程宗扬刚迈出半步,就被他拉的跌了回来,脚下一滑,险些栽倒。 程宗扬稳住身体,朝前面看了看,除了一片沾著雨水的青草,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他纳闷地问道:怎么了? 年轻人小心地蹲下来,从他刚才准备落脚的草丛里拣起一只东西。 瓢虫哎!那小子心有余悸地说:差点就让你踩到了,还好还好! 程宗扬鼻子险些气歪,瓢虫?我差点儿摔一跤,你知不知道? 瓢虫你怎么能乱踩呢?那小子没理会他的怒气,自顾自指著瓢虫背上的黑斑一个一个数著,你瞧,一、二、三、四、五、六、七,是七星瓢虫,还是一只雌虫呢! 四百六十章 虫害 更新时间:2012-12-24 我还以为你拣到宝了!程宗扬道:不就是一只瓢虫吗?你放好,让我一脚踩死它! 不行!那小子连忙合起手。 程宗扬气得笑了起来,这瓢虫难道是你养的? 当然,那小子认真说道:今年我放了六万多只七星瓢虫,这一带的瓢虫都是我养的。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低声道:你有病吧? 没有。 我见过养猪、养牛、养鸡、养鸭、养鹅,还有养蛊的……养瓢虫的我还是头一次见,程宗扬上下打量著他,没病你养这东西干嘛? 当然有用,年轻人指著面前的田地,你看到了吗? 废话,我又不是瞎子。 年轻人一点都不生气,那边是稻田,那边是果林。本来三亩稻田每年种两季就能养活一家五六口人,多几亩地呢,出产的粮食可以卖掉,用来换衣服、盐和家里用的东西。但我刚来的时候,有些地方五六亩地还养活不了一家人。 这跟虫子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稻田减产,不是因为农夫不下力气干活,而是害虫太多。稻田里有蚜虫,果林里有桃蚜,还有什么小白蛾、介壳虫……年轻人一样一样数著,因为这些害虫,每年都要损失两三成的粮食。有时候一连几百亩,上千亩的稻田都受了虫害,每亩只能收几十斤粮食,农夫食不裹腹,好多人到观里来求神灵保佑,有的过不下去,还要卖儿卖女。 年轻人道:我去田里看过,那些蚜虫小的很,捉也捉不净,想了很多办法都不行。我在田里守到第三天的时候,忽然看到一株水稻上的蚜虫少了。我在旁边等啊等啊,终於看到这个东西。 年轻人举起那只七星瓢虫,得意地说道:就是它!蚜虫的天敌!我算过,一只七星瓢虫一天能吃一百多只蚜虫,七星瓢虫寿命通常是两个半月,能吃掉上万只蚜虫。而一只七星雌虫能产卵两千多粒,一年能够繁殖六七代,就算只有百分之一成活,只繁殖四代,每放一只七星瓢虫,它的子孙就吃掉一万万只蚜虫,保护几十亩田地。而且它不仅只吃蚜虫,还吃小白蛾、介壳虫…… 年轻人一口气说道:七星瓢虫什么害虫都吃,可周围的小鸡、麻雀也吃瓢虫,有时候几亩地都没有一只瓢虫。我就自己养一些,每天散步的时候放出去。 有了这些瓢虫,这几年周围的田地都没有受过虫害,能多收几千石粮食呢。 年轻人张开手掌,看著瓢虫生著七个黑斑的鞘翅分开,悄然飞入月色,然後回过头,认真道:你要把它踩死了,就等於多了一万万只蚜虫,多了几十亩田地要受虫害呢。 程宗扬忍不住道:你是谁? 那个年轻人笑了起来,我是混元观的观主,我叫秋少君。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然後回头指著刚才来的地方道:就是那个道观吗?我干!你是观主跟著我跑什么? 秋少君叫道:我怎么知道?还不是你拉著我跑的? 程宗扬冷静下来,你是太乙真宗的人?和师帅是什么关系? 秋少君高兴地说道:你居然知道师帅?那是我师兄! 你是王真人的小师弟? 是啊,我是最小的一个! 程宗扬上下看著他,你怎么没穿教御的衣服? 秋少君连连摆手,我还不是教御,差得太远了。商师兄说,掌教师兄在塞外身故,要等选出新任掌教,得到掌教的允许,我才可以设帐授徒,然後再升任教御。最快也要十年吧。 师帅半年前就说过,让你升任教御。 真的吗?秋少君讶然道:我怎么不知道? 当时我就在师帅旁边。蔺采泉、商乐轩、夙未央和卓云君都在! 秋少君凝神看著他,师兄去世的时候你也在吗? 我那时候正好在草原,结识了师帅。师帅还给我留了一封书信,程宗扬摊开双手,可惜被你卓师姊毁了。 卓师姊?我好久没有见过她了。秋少君道:师兄书信上说了什么? 程宗扬敲了敲额头,回忆道:师帅说,他这些年一直在外征战,没时间处理教务的事务。结果教内的事让他很不满意,如今乱象丛生,希望有人能清理门户,维持太乙真宗的声誉。 秋少君盘膝坐在草丛间,苦恼地叹了口气,林师兄本来挺好的,这几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招了那么多记名弟子,难怪师兄不高兴。不过那些人虽然三道九流都有,但有林师兄约束,也没做什么坏事……师兄说了谁来继任掌教吗? 没有。程宗扬打量著他,你想当吗? 秋少君摆手道:我差得太远了。蔺师兄他们还差不多。 这小子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才华横溢,术法超群的样子,就那个光亮的大脑门挺扎眼。 程宗扬道:太乙真宗不是挺有钱吗?怎么在晴州的道观会破成这样? 我们在晴州有三处道观,最大的一处叫上清阁,在云梦泽占了一座岛屿,另一处在晴州港南边,也有几十名门人,香火很盛的。秋少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三年前蔺师兄让我来混元观当观主,想让我把混元观打点好,可是我只顾著养瓢虫,来观里祭拜的人越来越少,也没有多少钱来修理。 祭拜的人怎么会越来越少呢? 秋少君耸了耸肩,周围的农夫都是受了灾才来祭拜,这几年虫害少了,大家日子过得好了,没什么要求神的,来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了。 哈。这小子真有意思,养了几万只瓢虫,救了周围几个村子的虫灾,结果把自己混的没饭吃。程宗扬也坐下来,笑道:你把事情做得好的过分了,难怪你的混元观连鬼都不上门呢。 四百六十一章 又不是偷东西 更新时间:2012-12-24 也不是没人来。秋少君笑嘻嘻道:周围人都知道我是个傻瓜,在观里养了一堆瓢虫,隔三差五还有人到观里来看稀奇。 你没把他们赶出去? 没有。倒是有些醉汉到观里来,秋少君吐了吐舌头,我怕他们不小心踩到瓢虫,索性装鬼把他们吓走。 哈哈!程宗扬大笑两声。这小子挺有意思。 你的观里不是还有几个人吗?他们在这儿做什么?跟你养瓢虫? 林师兄让他们来修行的。秋少君嘻嘻一笑,观里没有肉吃,他们在背後可没少骂我。喂,你来不是看我养虫的吧?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说出实情。但见过王哲这么多同门,只有这个养虫的小子还像个好人,而且王哲也对他寄予厚望,总不会差不到哪里去。 你知道黑魔海吗? 知道。秋少君表情凝重起来,三年前文参军到晴州来,跟我说了许多事。他说我快十八岁了,有些事我应该知道。 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黑魔海虽然被岳帅剿灭了,不过这些年有迹象表明,黑魔海已经死灰复燃,让我小心这个大敌。 原来是这样。岳帅的事他有没有告诉你? 岳帅有个女儿,在师兄的左武军。秋少君笑道:文参军说月姑娘长得貌美如花,师兄问我想不想娶她。我已经回绝了。听说师兄很不高兴。 为什么回绝?你们道家不禁止娶妻吧? 秋少君无辜地说:那时候我十七,她才十三,还是个小孩子,我们两个加起来都不满三十岁。我怕娶了她,把她饿瘦了,师兄会骂我。 难怪王哲那么著急让自己照顾月霜,原来是怕送不出去。 喂,秋少君道:你问了我这么多,还没有回答我呢。 程宗扬道:岳帅这个女儿叫月霜,这件事和她有关。当初在草原,就有太乙真宗的人来刺杀她…… 秋少君静静听完经过,然後站起身,我要去见月姑娘。 这会儿? 秋少君点点头,事不宜迟。如果真是林师兄指使的,我要赴龙池在各位教御和长老面前分说明白。 如果真是林之澜呢? 秋少君毅然道:即使要清理门户,我也在所不惜。 你现在一个弟子都没有,林之澜的门人起码上千吧?能跟他们斗吗? 只要有证据,蔺师兄、夙师兄、商师兄、卓师姊都会站到我这边。 这倒有可能,据程宗扬所知,林之澜在太乙真宗内也树了不少敌人。 秋少君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程兄,如果我这会儿告诉月姑娘我想娶她,你觉得合适不合适? 程宗扬厉声道:不合适! 秋少君从善如流地说道:也是,现在说有点像趁人之危,那我就过几天再说好了。 过几天也不合适!程宗扬道:你都已经回绝过了,这事就别想了。 秋少君摸了摸脑门,沉吟道:如果月姑娘真像文参军说的那么漂亮,我怕我会後悔。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後悔也晚了。谁让你不抓住机会呢? 秋少君叹了口气,那就算了。程兄,请。 喂,你不回去没事吧? 秋少君回头看了一眼,没事。他们找不到我,就能偷著吃肉了。 你这个观主也太抠了吧?连肉都不让吃。 每天有青菜豆腐就很好嘛,为什么还要吃肉?哎,小心! 我干!大半夜你还盯著看草里的瓢虫?不怕累死啊! 秋少君安慰道:几十亩地,几十亩地…… ………………………………………………………………………………… 这个夜晚注定有许多事在发生。 位於云梦泽的上清阁,迎来了太乙真宗两位教御。与此同时,一艘双桅帆船正驶过月光下的晴州内海,带来六朝最新的消息。晴州港内,西马长街的鹏翼总社,铜狮巷的雪隼佣兵团,城东胡人聚集区的波斯商会,还有宝泉巷那些操控著无数金钱与权力的钱庄,都一夜灯火未眠,同样酝酿著即将发生的风暴。 而此时,程宗扬正和一个养瓢虫的小子踏著月色,去见一个自己这会儿并不想见的人。当然,如果月霜处於昏迷状态,自己还是很乐意私下与她见面的。遗憾的是月夜常有,牛二不常有。 这会儿已经是深夜,客栈大门紧闭。秋少君伸手按了按房门,抬头朝程宗扬看来,程宗扬道:你看我干嘛?翻,墙吧! 不好吧? 程宗扬在墙上一借力,跃上墙头。秋少君紧跟著上来,他倒不用借力,身子一纵,就像片落叶般轻飘飘落在自己身旁。 身手这么好,翻个墙还这么多废话,又不是偷东西! 走门不是方便嘛。秋少君道:我刚用了脱锁诀,把里面的锁打开,一推就进去了。 你怎么不早说! 秋少君道:你都没让我说…… 顺手就把人家门弄开了,你这当道士的也太过分了吧? 秋少君耸耸肩,用他的话回敬道:又不是偷东西嘛。他忽然间一挑眉,咦?好像有人? 耳目够灵的。自己人。 星月湖一直派有人手在月霜身边暗中保护,只不过前两次都被小紫支开,没有起到作用。程宗扬打了个手势,那名隐藏在暗处的星月湖属下现出身形,向他们作了个平安的手势。 程宗扬指了指楼上,示意自己要上楼,然後领著秋少君进去。 刚踏上楼梯,秋少君又咦了一声,有人! 这小子知觉敏锐之极,可这会儿楼里静悄悄的,哪里有半个人影? 程宗扬刚要开口,猛地打了个冷战,额角的伤痕突然一跳,感觉到一丝阴冷的气息。死亡的气息。 不好! 程宗扬从梯上跃下,飞身朝门口奔去。身旁人影一闪,秋少君以比自己更快的速度掠出门,两人刚到阶前,便看到那名刚才还朝自己招手的军士垂著头,手中的佩刀刚拔出一半,像被一条无形的绳索绞住脖颈,身体悬在半空。 四百六十二章 虞氏姊妹 更新时间:2012-12-24 秋少君一把扯住程宗扬,抬脚蹬在廊柱上,往後退开半步。程宗扬正在往前疾冲,身体突然转向,像撞到墙上一样胸口气血一阵翻涌。 干!不会又见到瓢虫了吧! 这处院子三面环楼,中间是一个不大的天井,此时一弯上弦月悬在天际,清冷的月光水银般洒在庭中。秋少君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天井,忽然他一昂身,快捷无伦地向後翻去,宽大的道袍飘扬起来,却没带出丝毫风声,接著袖口一软,彷佛被一柄无形的利刃切开,断袖悄无声息地飞开。 秋少君断裂的袖口露出一截剑柄,他拇指扣住剑锷一弹,剑身跳出,接著剑锋在空中一沉,彷佛劈到什么柔韧的物体。 程宗扬抽刀横在身前,一边运足目力,眼角捕捉到一丝一闪而过的寒光。那是一条细如发丝的金属线,乌黑的线身与夜色彷佛融为一体,视线稍微移动,就失去它的踪迹。 被剑锋弹开的金属丝无声地掠过,悬在廊下的一盏灯笼齐齐裂开,只剩下半只纸壳。程宗扬头皮一阵发麻,这东西太阴毒了,如果不小心被它缠住,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秋少君袖中的少阳剑跳回鞘内,身体游鱼般往後退开,然後腰身一挺,立在廊下,一动一静,浑若天成,接著左手两指竖起,摆出一个法诀。 静谧中,一股危险的预感涌上心头,颈後的汗毛突然直竖起来,程宗扬顾不得多想,立刻提刀劈出。 刀锋在空气中劈出一声短促的尖啸,然後猛地一震,劈中那根肉眼无法看清的细丝。 程宗扬手腕一翻,钢刀挽了个刀花,绞住那根金属丝,发力回扯,细丝在刀上绷紧,接著一滑,凭空消失在空气中。 旁边的秋少君立刻动了起来,少阳剑连鞘从袖中滑出,接著左手屈指一弹,弹出一点火光。 那点火光在天井中盘旋著划过一道圆弧,并不明亮的光线映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丝线痕迹,尤其是那具被悬起的尸首旁,布满了蛛网般的细丝。程宗扬和秋少君都不禁一阵心惊肉跳,幸好刚才没有贸然闯进天井,不然身手再高,这会儿也难以全身而退。 流动的火光在丝网中飞旋著,突然所有的细丝像被抽动一样,同时向一处退去,接著一只手掌伸来,准确地挟住那点火焰,随手一捻,将它按熄。 不知何时,水银般的月光蒙上一层诡异的红色。一个妖艳的身影踏著如血的月光出现在天井另一端。她戴著一顶珊瑚状的玉冠,冠侧垂下两片玉纱,鬓发犹如银丝,整齐地束在冠内。美艳的五官轮廓分明,殷红的唇角有一颗红痣,下巴圆润而白腻。在她修长的玉颈间,围著一具皮制护颈,颈中嵌著一颗黄宝石,黑色的皮革向下掩住高耸的胸乳,与胸甲连为一体,露出两侧雪白的香肩。 那女子年纪已然不轻,身材却惹火之极,她臂上戴著及肘的鹿皮手套,穿著齐膝的皮靴。双乳丰挺圆硕,随著步伐的起落微微颤动。腰侧的皮衣镂空,露出腰身白腻的肌肤,她腰间垂著一条银白色的绣边长裾,走动时两条白光光的大腿交替出现,曲线尽露,与黑色的皮衣形成强烈的反差。 银发女子迤逦走来,丰腴的雪白肉体活色生香,她大腿外侧刺著一枝樱花,随著她的步伐在白美的肌肤上摇曳著,彷佛迎风绽开。 银发女子神情冷傲,对庭中的尸首看也不看一眼。程宗扬一股怒气上涌,厉声道:贱人!敢杀我的人! 银发女子艳丽的红唇微微挑起,星月湖的人早该死了。程少主,聪明的就立刻滚回盘江去,这漟浑水不是你这种化外蛮夷能趟的。她声音低沉,有种略显沙哑的磁性。 秋少君第一次见到穿这么少的女人,一时间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最後瞪著她的下巴道:为什么要杀人? 银发女子回眸望著秋少君,淡淡道:难怪王哲宁肯把自己最好的弟子带在身边,原来是要给你留位置。说著她抬起下马,滚回龙池,我便饶你一条小命,免得让蔺老贼太得意了。 秋少君皱起眉头,你是谁?为什么要挑拨我们同门? 银发女子发出一串低笑,你们太乙真宗彼此勾心斗角,还用挑拨吗?我虞白樱没兴趣与你们两个小娃娃动手,快滚! 秋少君用剑柄敲了敲脑门,似乎没有记起这个名字。程宗扬心下雪亮,只听她对星月湖的口气,不用问,肯定是岳鸟人的仇家!姓岳的鸟人两腿一蹬,一了百了,架不住他仇家成群结队前赴後继赶来报仇,做人做到这一步,真不知道是悲剧还是喜剧。 秋少君抬起头,又一次质问道:为什么杀人?他和你素不相识,从来没有得罪过你!他口气像个孩子一样固执,似乎不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绝不罢休。 很简单,虞白樱冷冷一笑,因为我是杀手。 月霜这里还真热闹,先是小紫,接著是太乙真宗,这会儿连杀手也出来了。 程宗扬深深吸了口气,随时准备出手,旁边的秋少君却踏前一步,难以置信地看著虞白樱,你就是那种可以为了钱杀死任何人的歹徒吗?秋少君瞪大眼睛,指著她道:人是万物灵长,钱只是生活的工具,你却为了那些人们制造出来为了生活方便的钱币而杀掉它的主人,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虞白樱被他气势汹汹的声讨说得皱起眉,冷笑道:小小年纪就这么迂腐,一会儿被我的断月弦切掉脑袋,你就知道谁可笑了。 程宗扬双刀一碰,发出一声金铁交鸣的震响,将她的冷笑声硬压下去。 秋少君凛然道:我绝不允许你伤害月姑娘! 你们都不滚吗?虞白樱道:那就一并杀掉好了。 秋少君立在阶前,仗剑道:我不会让你杀的! 四百六十三章 先天五太 更新时间:2012-12-25 程宗扬一直紧盯著虞白樱的手掌,忽然间跃起身,一个飞腿,将廊下一只花盆踹了起来。花盆刚飞到一半,就被无声袭来的断月弦切开,碎裂成几块不规则的形状四下飞散。 秋少君惊出一身冷汗,那女子毫无徵兆就挥出断月弦,如果不是程宗扬一直戒备,他这会儿已经输了一招。 程兄,多谢了! 跟一个当杀手的妖女还废什么话!瓢虫小子,并肩上吧! 这个——秋少君为难地说:胜之不武吧? 程宗扬一脚朝他屁股踢去,秋少君连忙躲开,一边拔剑叫道:我知道了!妖女!看剑! 虞白樱一手挥出,看不见的断月弦漫空飞来,迎向秋少君的剑气。程宗扬跃起身,一刀砍断绞碎那名军士颈骨的长索,然後蹬住廊柱,脚下一弹,双刀舞成一团光球,朝那女子扑去。 虞白樱冠侧的玉纱飘扬起来,露出玉冠间银丝般的美发,接著旋身挥出掌中的断月弦,与两人斗在一处。 一交手,程宗扬才发觉不妙,自己本来仗著力沉刀快,想硬拚她的细丝,谁知双刀一出,只觉空气中绵绵密密,似乎每个角度都有看不到的细丝攻来,一波波毫无停歇。 天井中的月光本来就暗淡,此时又蒙上一层血色,即使睁大眼睛,也看不到那些细丝攻来的方向。程宗扬只好左一招虎战八方,右一招虎战八方,把双刀舞得密不透风,来抵御那些无孔不入的细丝。 虞白樱立在天井一角,戴著鹿皮手套的手掌操纵著无形的细丝,远远将程宗扬的攻势阻挡在数丈之外。随著时间的延长,那些隐藏在月光间的细丝不但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多。自己就像陷进蛛网的虫子,越挣扎陷得越深,可停下就意味著死亡,只有拚命挣扎才有一线生机。程宗扬暗暗叫苦,这样打下去,恐怕不用女杀手动手,自己就先累趴下了。 一边的秋少君似乎也对这些无从捉摸的断月弦束手无策,他围著虞白樱大兜圈子,略一深入,就立刻退出,避免陷入网中。程宗扬没指望他的修为能赶得上卓云君与齐放鹤,但秋小子显露的水准只比祁远强上那么一点,就让人无法接受了。 这场格斗让程宗扬郁闷之极,虞白樱手中的断月弦无疑是一件致命的利器,偏又无法看见,自己只能拚命挥刀,四面八方都守得绵绵密密,活像个和空气作战的傻子。从目前的状况,一点都看不出取胜的可能。 虞白樱操纵著断月弦,一点一点编织著她的死亡陷阱。月色越来越红,浓得彷佛滴下血来。 忽然手上一痛,一根细丝透入绵密的刀网,在程宗扬手背上一划,带出一道血痕。天知道这贱人的断月弦究竟有多少,自己每一刀劈出,都似乎能劈中十根八根,连背後也布满丝网。这种情况下,後退与自杀差不多,程宗扬虎吼一声,不退反进,硬向虞白樱攻去。 就在这时,秋少君终於出手,他燕子般飞起,在空中忽高忽低地一掠而过,每一个转折都精巧之极,轻易便掠过整个天井,接著身体一沉,落在庭角一口水井的栏上。 秋少君右手执剑,收到背後,左手抬起,在胸前结出法诀,长声道:阴阳未变,无光无象! 随著他手指的变化,一条水柱从井中升起,然後圆形张开,轻灵地悬在他掌下,宛如一面水镜。 秋少君中指竖直,食指、无名指攀在指上,拇指收拢,尾指斜挑,恢漠太虚,无形无名! 随著他的吟诵声,水镜呯的一声猛然绽开,化成漫天水雾。 寂兮寥兮,是曰太易。秋少君左手两指相扣,一股寒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空气中的温度迅速下降,弥漫在天井中的水雾顷刻间便凝结成细小的冰晶。 虞白樱黑色的鹿皮手套蒙上一层寒霜,眼神却比寒霜更冷,先天五太? 秋少君收回左手,太易第一! 随著冰雾的凝结,交错在空中的断月弦一根根浮现出来。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只见从虞白樱掌心开始,八根细丝放射状张开,构织成一张笼罩整个天井的巨大网阵。此时程宗扬看得清清楚楚,八根断月弦交错成一张密网,自己每一刀劈出,八根断月弦同时振动,衍生出无数复杂的变化。自己用力越大,断月弦的反弹就更大,反击也更强。但在看不到断月弦全貌的情况下,自己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虞白樱是怎么操纵这么多的丝弦,虞白樱的断月弦诡异之处就在於它的无迹可寻,交手时占了无数便宜。谁也没想到秋少君别出机杼,用冰法将水雾凝成细霜,顿时破了断月弦最强的一点。此时断月弦被凝结的水雾沾上,显出痕迹,八根细丝每一个变化都有规律可寻,而所有的变化,都源自网阵中央的一点。 瓢虫小子,有你的! 秋少君天马行空的一击,显然打乱了虞白樱的步骤。漫空交错的丝网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破绽,程宗扬趁机双刀齐出,劈在网阵中央。横在空中的断月弦失去操控,一根根垂落下来。 虞白樱手腕一翻,抽回八根细丝。秋少君身体前倾,箭矢般向前掠去,少阳剑由慢到快,在掌中微振著递出,凝聚在剑上的真气不断攀升。 秋少君刚出手时,给自己的感觉在卓云君之下,与自己顶多半斤八两。但他这一剑不断催发真气,刺到中途,便突破第四级的境界,真气聚敛不散,招术神完气足,已经是第五级坐照的巅峰境界。 虞白樱手中结霜的丝弦蓦然翻起,六根攀住少阳剑锋,两根昂起,缠向秋少君的手腕。程宗扬一点都没有两打一,男打女,胜之不武的心理负累,立即一招虎啸风生,双刀带著利啸攻向虞白樱要害。 虞白樱大腿外侧雪白的肌肤上樱花纹身一闪,玉足踢在程宗扬刀侧,她动作准确而简洁,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显示出杀手注重效率与实际的特点,与此同时,她左腕一翻,腕下弹出一根黑黝黝的长针,刺向程宗扬腹下。 四百六十四章 岳鸟人的仇家 更新时间:2012-12-25 虞白樱这一招算不上什么奇妙招术,但对时机的把握堪称精准,程宗扬护身的左刀被她踢开,身前空门大露,正急忙回刀守住胸前要害,这个银发贱人却像算准了一样,攻向他小腹。 自己并不是一个很能下苦功修炼的人,占了生死根的便宜,修为还过得去,格斗的基本功就差得太远了。幸好这两天被孟老大狂殴,多了几分应变本能,在长针及体的刹那,竭力扭腰,硬生生挪开半尺。 虞白樱冷冰冰握住长针,正要痛下杀手,突然间脸色一变。她用来阻拦秋少君的六根断月弦尽数缠在少阳剑上,丝弦与剑身相触,立刻凝结出细细的霜晶,像冻在剑上一样,无法挣动。 银发女子曲指挑起丝弦,随著真气透入细如发丝的弦身,弦上白色的霜晶一路四散飞溅。就在这时,秋少君玄黑色的道袍传来一丝波动,他修长的手指握住剑柄,长剑一举,长声道:气之始生,是曰太初! 凝在剑上的断月弦同时弹起,宛如飞舞的龙蛇,试图从虞白樱掌中逸出。虞白樱艳目透出一丝寒光,五指按住弦身,娇叱一声,将弦身的震动强行压下。 先天一气,无形无实!秋少君并起左手食中二指,按在剑上,一缕微光游蛇般从剑身上一闪而逝,被虞白樱激飞的霜晶重新凝结在弦上,与此同时,六根断月弦从少阳剑上一一弹开,每一根弹出,都重重击在虞白樱掌心。当第六根断月弦弹起,虞白樱发际的玉冠呯然碎裂,一丛银发猛地飞舞起来。 虞白樱脸上掠过一丝红色,她退开半步,盯著秋少君。 秋少君仗剑道:太初第二! 虞白樱道:你的九阳神功呢?怎么不施出来? 秋少君老老实实道:我不会。 虞白樱齐腰的长发在身後飞舞,庭院中如血的月光彷佛凝聚起来,将她手中八根细弦染得血红。 程宗扬道:虫小子,你很能打嘛!能不能干掉她? 秋少君小声道:如果说保命,我有点把握。 那好!你在这儿顶著!程宗扬丢下一句话,反身跃入楼内。 这边打得天翻地覆,外面没有一丝动静,可能是那个银发女杀手用了什么屏蔽声音和视线的法术,可楼内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奇怪了。就算月霜睡熟了,死丫头总不可能听不到吧? 程宗扬越想越是不妙,既然秋小子能顶得住,立即脱身到楼内探视。 程宗扬两个起落,跃过楼梯。走廊尽头的房门虚掩著,透出一丝灯光。程宗扬松了口气,看来两个丫头已经醒了,多半知道有敌来袭,把窗户掩住,才没有灯光透出。 程宗扬一把推开门,只见小紫双手支著下巴,正伏在窗口,看著什么。程宗扬正要说话,忽然一只玉手伸来,抓住自己的衣襟,紧接著手臂一抬,把肘下一柄利剑架在自己颈中,手法乾净利落。 程宗扬大叫道:是我! 那柄剑本来已经停住,他不叫还好,听出他的声音,利剑不但没有撤回,反而猛刺过来。程宗扬心念电转,月丫头这是逮到机会,要顺手替天行道了。 程宗扬拚命向後一退,衣襟嗤的一声撕开,接著举刀,间不容发之际才格住月霜的利剑。 程宗扬目光与月霜一触,几乎能感觉到她视线迸出的怒火。月霜银牙咬紧,美目盯著程宗扬,握剑的手掌捏得发白,似乎在等等机会,再给自己一个狠的。 月霜终於把剑收到肘後,扭过头不去理他。程宗扬悄悄抹了把冷汗,按道理说,月丫头昨晚处於昏迷中,不可能知道自己做的事,但她醒来之後,会不会发现身体的异样就不好说了。理智对女人来说属於奢侈品,她真要在这时候跟自己拚命,那肯定是个让自己笑不出的笑话。 程宗扬叫道:死丫头!捣什么鬼呢! 小紫回过身,把手指竖在唇边,小声道:嘘……不要吵,有人来了呢。 走廊内一片静谧,忽然一只戴著鹿皮手套的手掌伸来,轻轻推开房门。 看清门外的身影,月霜面露惊愕,小紫目光瞬时亮了起来,程宗扬却大叫一声,干! 程宗扬第一个冲动,就是想冲出去看看那个养虫的小子是不是被干掉了。 眼前的女子玉冠银发,美艳的面孔有著一股说不出的妖异气息,她身上皮衣如墨,肌肤如雪,凸凹有致的身材火辣之极,赫然就是天井中正与秋少君交手的虞白樱! 程宗扬心头猛跳一下,突然间又出来一个虞白樱,她是会分身法,还是这么快就干掉了秋小子,过来追杀自己? 当视线落到那女子发际,程宗扬想起虞白樱的玉冠被秋少君用先天五太的太初诀震碎,眼前这女子玉冠仍是完整的。而且虞白樱用的是断月弦,眼前的女子拿的却是一支碧玉杖。还有,虞白樱眉眼间冷冷的,蕴藏著无限杀机,眼前这女子却多了一分漠然,看著众人的眼神和看著待宰的家畜没什么分别。 小紫拍手笑道:人家最喜欢双胞胎了!月姊姊,你看她们长得像不像? 月霜微微侧过身,挡在小紫身前,你是谁?为什么几次三番刺杀我? 那女子淡淡道:我们杀人,从来不用几次三番。 小紫笑吟吟道:姊姊好厉害哦,能让姊姊出手,肯定要不少钱呢。 程宗扬立刻道:对啊,你们干这一行不就是为了钱吗?要多少钱大家好商量,何必打来打去呢? 月霜狠狠瞪了他一眼,程宗扬叫道:瞪我干嘛?谈生意也有错吗? 月霜怒道:败类! 那女子冷笑著伸出两根手指。 程宗扬精神一振,有的谈就好商量,两千……银铢?敖润当雇佣兵,半年才拿到这个数,已经很不少了。 两枚铜铢。那女子冷冷说道:岳贼的女儿,只值这个价钱。 程宗扬明白过来,这不是钱的问题,完全是岳鸟人为人的品德问题。看她们的年纪,岳鸟人死的时候,多半才十六七岁,这样一对姊妹花,与姓岳的那个禽兽可能有什么深仇大恨,用脚趾都能想出来…… 四百六十五章 黄泉玉 更新时间:2012-12-25 月霜英气的面孔露出怒意,刚想举步,却被小紫悄悄扯住。小紫天真的地眨眨眼睛,外面的姊姊叫虞白樱,这位姊姊叫什么名字呢? 那女子一笑,小妹妹,想拖延时间你便打错主意了。她举起碧玉杖,指著月霜道:在地府遇到岳贼,莫忘了告诉他是虞紫薇杀的你们。 一股阴森的气息从虞紫薇颈中的黄宝石间散发出来,房间内的灯火像被压迫住一般,一瞬间黯淡下来,只剩一点淡淡的微光,贴在灯蕊上。 突然间一只白森森的头颅出现在虞紫薇玉冠上方,月霜一声惊呼,连程宗扬也头皮一阵发麻。 那头颅深陷的眼窝藏空无一物,凹陷的鼻孔形成两个不规则的黑窟窿,牙齿裸露在外,竟然是一具骷髅。那骷髅仅剩下骨骼的躯体比房门还高,骨骼又粗又大,白森森的指骨弯曲如爪,握著一对镔铁重斧,直挺挺立在主人身後。 虞紫薇朝月霜一指,去! 呼的一声,那具骷髅影子般从虞紫薇身後穿过,一纵便跨到月霜面前,挥起两柄重斧,光秃秃的趾骨踩得地板一阵吱嘎乱响。 重斧带起的狂飙触肤生疼,单凭一柄剑,万难抵御这两柄数百斤的重斧,但月霜背後便是小紫,若是闪避,便该小紫独自面对这个可怕的怪物。月霜顾不得多想,立即举剑档住斧刃。 叮的一声,长剑被重斧汤开。月霜性子执著,却并不笨,出剑时微微划了个圆弧,顺势一引,将重斧带到一旁。 骷髅粗大的臂骨挥出,利斧重重劈在墙上,半尺厚的砖墙轰然破碎,被劈开一个半人高的大洞,碎砖辟呖啪啦飞入隔壁,洒落满地。 月霜头发沾上砖石的粉末,形容狼狈,出手却毫不犹豫,长剑刹那间光芒大作,直接使出真武剑,一招诛邪,剑上吐出半尺长的剑气,将弥漫在室内的妖异气息一扫而空。 月霜突然间显露的修为,不仅虞紫薇为之动容,连程宗扬也看傻了眼。月霜的底细自己再清楚不过,在草原时虽然一只手就能打自己七八个,但自己迈入第四级之後,比这丫头只强不弱。虽然几次交手都被她追著打,但并不是自己真打不过她。可她这一招出手,却重演了当日决战力斩黄金骑士的一幕,修为攀升了不止一级。 虞紫薇挽起碧玉杖,在空中疾旋,化去月霜的剑气,接著杖身在剑上一点,破解了她这招诛邪。她刚要追击,忽然一条深紫色的鳞鞭从月霜腰侧飞出,缠在碧玉杖上。 虞紫薇冷笑一声,震开紫鳞鞭,然後闪身抢入室内,玉杖挥出一片碧森森的光影,将真武剑和紫鳞鞭一并逼开。 程宗扬心下叫苦,两个丫头一起朝虞紫薇出手,只剩自己一个人对付那具骷髅。眼看著骷髅掀飞半堵墙壁,椎骨格格作响地转过一百八十度,挥斧朝自己劈来,程宗扬只好暴喝一声,双刀齐出,拼尽全力硬撼它的双斧。 月霜剑光四射,真武剑法的斩妖、诛邪、伏魔、镇恶……诸般精妙的招术狂风暴雨般朝虞紫薇攻去。小紫却一鞭挥出,就不再出手,只饶有兴致地看著虞紫薇,笑吟吟道:姊姊的黄泉玉好漂亮呢。 虞紫薇玉容冰冷,月霜的强势已经出乎她的意料,姓程的年轻人刀法劲急,也不是三五十招可以打发的。一听到岳鹏举的女儿在晴州出现,她便和姊姊一同寻来,如果这次有失,被团主知道,免不了要受责罚。 忽然间手上一凉,虞紫薇转眸看去,只见握杖手上,那条鹿皮手套不知何时绽开一道裂缝,露出雪白的指背。裂缝沿著黑亮的皮革,蚯蚓般向上延伸,不一会儿就延伸到臂上。 虞紫薇神情大变,厉声道:殇侯老贼也来了吗! 姊姊好聪明哦,小紫笑道:一眼就认出人家的破甲散了。 破甲散严格来说并不属於毒性,对人体伤害并不大,唯一的用处就是能让皮制物品迅速变得乾枯脆硬,像薄纸般易碎。施毒者最头痛的就是武者使用皮制的护具抵御毒药,破甲散就是专门为此而设,先消解皮具,再从容施毒。那个精致如玉的小女孩一脸稚气,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出鸩羽殇侯那种用毒大宗师才有的破甲散,让自己也大大吃了个亏。 程宗扬被骷髅的双斧压得喘不过气来,刀斧相交,巨大的冲击力将太阳穴上的伤痕都震得霍霍跳动。他拼尽全力,将骷髅逼退半步,然後转身叫道:太不公平了!让我去打死人——话音未落,程宗扬就猛然张大嘴巴。那个双胞胎美女杀手与月霜斗得正急,每次出手都有一块黑色的皮革飞出,她双手的鹿皮手套已经脱落,腰侧的皮甲上一道裂缝正不断绽开,与此同时,她颈下黑亮的皮甲上也浮现出无数蛛丝般的裂痕,越过那颗黄宝石,朝胸前延伸。 小紫拍手笑道:人家听过一个很好玩的笑话——有一对漂亮的双胞胎,连妈妈也分不清谁是姊姊,谁是妹妹。有一天妈妈给姊妹俩洗澡,好不容易洗完,有一个双胞胎咯咯笑著说,妈妈给姊姊洗了两次,一次都没有洗到妹妹。 皮甲裂痕越来越大,忽然间厚硬的胸甲绽裂开来,两只充满弹性的雪乳猛然弹出。虞紫薇一声尖啸,碧玉杖张开两片翠绿的光翼,宛如一只诡异的青凤陡然扑出,拍散了月霜真武剑上的剑气。 程宗扬一刀劈在骷髅粗如拳头的臂骨上,借势跃起,双刀一起砍在虞紫薇的碧玉杖上。虞紫薇修为本来在几人之上,此时恚怒出手,曲臂用玉杖格住双刀,然後反压过来。 程宗扬一阵眼晕,虞紫薇曲臂把玉杖横在胸前,胸部丰腴而又白腻,雪团般高高耸起,朝自己直压过来,让自己大呼吃不消。 淫贼!月霜看到几乎流口水的程宗扬怒火就压抑不住,她一脚把程宗扬踢开,挡住虞紫薇。 四百六十六章 骷髅 更新时间:2012-12-26 程宗扬被她一脚踹中肋下,一口气几乎没提起来,狼狈不堪地从骷髅斧下著地一滚,滚到一边。 小紫张开小手,悄无声息地掷出一丛细针,虞紫薇上身一折,就在细针及体的刹那堪堪避开。她颈下的黄宝石只剩一条皮缕系住,这时一折腰,黄宝石从颈间飞起,接著紫影一闪,紫鳞鞭凌空掠来,轻轻巧巧卷住那颗黄泉玉,从她眼前夺走。 虞紫薇美目圆睁,发出一声尖啸,刺耳的啸声几乎震碎耳膜。忽然她喉中迸出一缕鲜血,溅在碧玉杖上,接著银发震碎玉冠,在身後猎猎飞舞,她吟诵著,手中的碧玉杖吸尽鲜血,色泽由绿转赤,露出碧血杖的真实面目。 小紫玉手一展,紫鳞鞭灵蛇般收回,缠在腰间,那颗黄泉玉高高抛起,然後落入她洁白的掌心。小紫一手握住黄泉玉,然後娇声唤道:泉奴! 一道剑光流星般从空中闪过,朝银丝飞舞的虞紫薇刺去。 叮的一声,蒙著面孔的泉玉姬一剑点在碧血杖上,锐利的剑锋在空气中荡出一圈涟漪。 泉玉姬潜藏多时,她修为本来就在月霜等人之上,这时久蓄真气的一剑突然刺出,无论时机、角度都极为险恶,不仅打断了虞紫薇正在施展的血咒,还将她注入杖身的鲜血硬逼回去。 剑锋点在杖上,真气不断攀升,虞紫薇握杖的手指拧紧,一边抵抗泉玉姬突如其来的偷袭,一边将还未施展威力的血咒化解掉。她雪白的面孔由白转青,忽然间身体一震,残存的皮甲像雨点般每一片都迸散开来,裸露出曲线丰润的雪滑玉体。 程宗扬单挑虞紫薇的骷髅随从,已经有些力不从心。那具骷髅实力并不弱於它的主人,更因为光秃秃的骨骼不惧刀剑,甚至还高少许,只是动作略显迟钝,自己才能支撑到现在。他一边竭力抵挡骷髅挥来的重斧,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看著这边。心里渐渐升起一丝疑虑,虞白樱被秋小子挡住,没看到她的真实修为,但虞氏姊妹见到自己这边的人马还敢出手,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泉贱人暗算吧? 眼看著月霜使出一招伏魔,朝虞紫薇颈侧划去,程宗扬眼角突然瞥到一丝暗红的月光浮上地板,大叫道:躲开! 那丝几乎看不到的月光突然昂起,正是虞白樱攻来的断月弦。幸亏程宗扬叫声在前,月霜及时停步,才没有被这切金断玉的丝弦缠住手臂。 虞白樱丝弦攻来的同时,虞紫薇也强压下逆行的血咒,碧血杖蓦然抬起,泉玉姬的落梅剑在杖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肩後被银隼镖刺中的部位猛然迸出一缕血箭,落叶般飞开,撞在墙上。 短短两个呼吸时间,虞紫薇、泉玉姬同告负伤,月霜被那根细如发丝的断月弦逼得手忙脚乱,程宗扬也因为分神被骷髅随从用骨肘撞到腹侧,从重斧劈出的缺口跌到隔壁。 只有小紫笑靥如花,握著那颗黄泉玉,娇声道:虞姊姊的身子好白呢。人家最喜欢双胞胎了,一会儿人家给你们当妈妈,帮你们剥光光,乖乖待在盆子里面,让妈妈给你们洗白白,好不好? 虞紫薇美目露出骇人的怒火,她的目标一直是月霜,这时注意力终於被小紫吸引,转身朝她掠去。 小紫早就等著这一刻,随即乳燕般飞起,手掌在窗欞上一按,木制的窗欞顿时碎裂,轻笑著闪身掠了出去。 虞紫薇放开月霜,裸露著白生生的玉体跃出窗户,地上破碎的皮甲被劲气带动,受惊的蝴蝶般飞开。 死丫头!跌入隔壁的程宗扬跃起身,朝小紫追去。 几根枯骨握住黑沉沉的斧柄,将程宗扬硬劈了回去。那具骷髅失去血肉和筋腱白森森的骨骼被无形的力量连接在一起,偶尔某根细小的骨骼被程宗扬的刀气震飞,也能重新飞回,简直就是个不死的怪物。 死丫头虽然在船上休养了快一个月,但失去的气血没那么容易复原,论起实力只怕比在建康时还弱一些,而虞紫薇的修为绝不在苏妲己那妖妇之下,对小紫来说,此时的局面比建康那一晚更凶险。 情急之下,程宗扬抛开双刀,两掌呯的合拢,大喝一声:临! 从丹田传出的声音在体内隐隐震动,与真气奇妙的融合在一起,一颗光球从丹田涌出,如同脱缰的野马,通过手少阳经络从指尖飞出。 昏暗的室内一瞬间被九阳神功的耀眼光芒照亮,骷髅随从像被强光刺痛眼睛一样,举臂遮住空荡荡的眼眶。那颗光球击在它乾枯的臂骨上,格的一声,白森森的骨骼表面绽出一片龟甲状的裂纹,然後断裂开来,一截惨白的臂骨带著重斧光的落在地板上。 泉玉姬肩部鲜血狂涌,染红了半边衣物,她惊愕的看著程宗扬,完全被他突然施展的九阳神功所惊呆。 程宗扬顾不上理会她的惊愕,舌绽春雷,暴喝道:兵! 又一颗光球脱掌飞出,击在骷髅的胸膛正中,骷髅胸骨像被烈火焚烧过一样变得黝黑,几粒细小的骨渣迸裂开来,骷髅所有的骨骼都为之震动,整具骨架都摇摇欲坠。 程宗扬长吸一口气,暴喝道:斗!挥出一颗光球,朝骷髅头颅击去。 几乎散开的骷髅突然间一紧,骨架顷刻间小了三分之一,堪堪避开程宗扬的九阳真气,接著仅剩的左臂抓住重斧,朝程宗扬胸口劈来。 程宗扬一口真气刚刚用完,眼看著重斧横扫过来,却无力闪避。此时离自己最近的泉玉姬只要出剑挡住骷髅这一击,自己就能缓过气来,可那贱人不但没有出手,反而惊惶地向後退去,把自己暴露在重斧的狂飙下。 干!程宗扬心里大骂一声,一口血险些吐出来,早知道这贱人靠不住,没想到会在这要命的时候卖了自己一道。 忽然一个人影飞来,撞在程宗扬身上,重斧擦著头皮扫过,带上几缕头发,两人一同倒地,翻滚著压在一处。 四百六十七章 天龙霸戟 更新时间:2012-12-26 程宗扬瞪目结舌,从斧下救了自己一命的竟然是月霜。那丫头身上多处被断月弦割出伤痕,看起来比自己还要狼狈。更要紧的是,程宗扬突然发现,月丫头身上的衣服都用针线缝在一起! 程宗扬感觉像挨了一个耳光,一时间无地自容。昨晚的事,月丫头全知道得清清楚楚……太乙真宗用的什么狗屁迷香啊! 月霜虽然救了他一命,看著他的眼神却没有丝毫客气,充满了鄙夷和愤怒。 忽然间程宗扬翻过身,压在她柔软的身体上。月霜脸色一下涨得通红,用力啐了这个不要脸的淫贼一口,接著屈膝,给他一个狠的。 呃……程宗扬刚才在下面,正看到骷髅再次挥出重斧,本来抱著她想翻滚躲避,这下彷佛被一头犀牛撞到胯间,浑身力气一下散得净光,脑中只剩下一个感觉:蛋痛! 脑後风声响起,程宗扬几乎能听到骷髅握住斧柄的指骨磨擦著格格作响。生死关头,太阳穴忽然一跳,感应到一丝死亡气息。 额角这种跳动,刚才已经出现过不少次,程宗扬并没有太在意,这一刻却萌生出一个念头。 除了最初星月湖那名自己的属下,双方并没有死人。这股死气的来源,只可能是背後的骷髅随从。与一般死亡气息不同,它身上的死气聚而不散,只有交手时才能的感应到。 程宗扬顾不得多想,真气送入太阳穴,通过生死根奋力一吸,将那股死气硬生生夺入体内。 重斧落下,将木制的地板斩开一个大洞,离自己的耳边不过寸许。 坠落的木板雨点般掉在楼下,呯呯声不绝於耳。片刻後室内安静下来,只有灰尘四处弥漫。 程宗扬面无人色地侧过脸,只见那只白骨森然的骷髅手掌握住斧柄,在距离自己不到一寸的位置,凝固一样一动不动。 程宗扬外表并没有变化,只不过他自己知道,自己窍阴内,多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程宗扬压低声音,试探著说了一声:走! 骷髅随从缓缓提起重斧,然後向前迈出一步。 程宗扬与月霜面面相觑,接著月霜抬起手臂,充满愤怒地甩来一个耳光。 我又不是故意的!哦……程宗扬两手捂著胯下,像虾米一样蜷起身体,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庭中传来一声厉叱,阿薇! 虞紫薇在走廊中尖叫道:她抢了我的黄泉玉! 一道黄光从天井射入走廊,程宗扬醒悟过来,挣扎著爬起来,一脚踢在骷髅完好的手臂上,将它的臂骨踢得散开。 果然,就在自己拆散骷髅的同时,那个被自己强行吸入窍阴的魂影受到一股强大力量的吸引,散成丝丝寒意,从体内逸出。 小紫娇笑著从隔壁的破洞跃过来,紧接著,虞紫薇出现在断墙另一侧,她一手握著姊姊的黄泉玉,一手拿著碧血杖,银丝般的长发垂在身後,那具光溜溜的身体一丝不挂。 这女人身材果然惹火。该凸的凸,该凹的凹,那具雪白的肉体丰腴妖艳,充满成熟女子的农艳风情,让人不禁想入非非——如果真把她们抱在怀里,给这对并蒂的姊妹花轮流洗澡,任意摆布,该是何等乐事! 但这会儿实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好时候,脑筋刚转了半圈,下面就像又挨了一脚,程宗扬呲牙咧嘴,痛得冷汗都出来了。 虞紫薇握著黄泉玉的手掌横在胸前,抱住双乳,那对雪滑的丰乳在臂後起伏著,两眼放出骇人的怒火。她的骷髅随从已经散成数十块,即使有黄泉玉在手,短时间内也无法复原。 虞紫薇提起碧血杖,重重一顿,脚下的木板像地毯一样扭曲变形,掀起水纹一样的波痕。与波痕一触,室内木桌的四只桌腿同时裂开,发出一声脆响。 程宗扬咬紧牙关,扑过去想抢过双刀,刚迈开步子,就闷哼一声,两手捂著胯下,差点儿跪倒。月霜跃起身,娇叱一声,双手握剑,奋力刺进地板。水纹状的波痕掠过剑锋,扇形分开,剑刃像置於熔炉中,温度迅速升高,变得暗红。 月霜死死握住剑柄,缠在剑柄上的丝绦在高温下冒出青烟,就像握著烧红的烙铁。 小贱人!虞紫薇盯住小紫,恨不得吞了她。 小紫骇怕地向後退去,忽然双手拢在嘴边,娇声道:救命啊…… 虞紫薇怒极反笑,她们姊妹出道十余年来,从未失手,今日却在这几个年轻人手中好一番灰头土脸,即便用最酷毒的手段杀掉她,也难解自己心头恨意。 整座小楼微微一摇,接著楼顶被一对蛟龙般的黑戟掀开,木石纷飞间,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天而降,虞紫薇骇然转身,一手拔出碧血杖,朝空中刺去。 孟非卿的天龙霸戟绞住碧血杖,翻腕一拧,虞紫薇的玉杖脱手飞出,劲风所及,将她整个笼罩在内。虞紫薇尖叫声中,闪身退後,避开霸戟凌厉的锋芒。孟非卿雄狮般的身躯落在室内,双戟如同蛟龙出水,攻向虞紫薇。 反而是虞紫薇处於劣势时,才看出这个女杀手的真实身手。她在狭小的斗室内翻滚跳跃,躲避双戟的追击。那对赤裸的雪乳在胸前跳动著,白花花的肉体忽而弯转如环,忽而疾退如风,雪白的双腿不住跳跃,开合间展现出无穷妙态,大腿外侧那朵蔷薇逼真得彷佛活过来一样活色生香。 程宗扬刚看了两眼,就再支持不住,不得不含恨移开视线。孟非卿却对眼前裸女的艳态视若无睹,他击飞虞白樱的断月弦,双戟越收越紧,忽然戟尾一摆,打在虞紫薇腰间。虞紫薇痛叫著按住腰肢,孟非卿戟交右手,左手张开,像抓卢一只小兔子那样拧住她的脖颈。 破空的戟声突然中止,楼内安静得几乎能听到各人的心跳声。 程宗扬望著孟非卿,对他又多了一分佩服。下午踹他那一脚,只觉得过瘾,这会儿自己也原样消受,才知道这有多要命,孟老大不仅浑若无事,还能出手破敌,真不愧是铁打的好汉。 四百六十八章 龙宸 更新时间:2012-12-26 虞紫薇咬牙道:有种你便杀了我吧! 孟非卿沉声道:当年之事,岳帅已经赠给两位黄泉玉作为补偿,还有什么对不住你们的? 虞紫薇尖声恚骂道:孟走狗!你以为我们姊妹是什么人!啐! 孟非卿有些尴尬地避开她的唾沫,然後挺起腰背,威风凛凛地喝道:龙宸的人要趟这漟混水吗! 庭中的格斗声戛然而止,接著虞白樱飞身上来,她与秋少君一战虽然没有楼上凶险,但绝不轻松,此时白腻的身体香汗淋漓,甚至溢出皮甲,看起来比虞紫薇还要吃力。 虞白樱厉声道:放开她! 孟非卿松开手,还挥下外衣,覆在虞紫薇身上。虞紫薇却毫不领情,将他的衣服扔到一边,赤条条挽住姊姊的手臂。 姊妹俩站在一处,容貌彷佛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虞白樱充满恨意的目光从程宗扬、月霜、小紫、泉玉姬身上一一扫过,最後停在孟非卿身上。 孟走狗!虞白樱道:你和你的兄弟们一天十二个时辰尽管守著这小贱人!我们走! 程宗扬叫道:孟老大!你就这么让她们走? 孟非卿尴尬地低声道:闭嘴。 虞白樱狠狠盯了众人一眼,搂著妹妹离开。 程宗扬气得七窍生烟,有什么家丑不可外扬的?不就是姓岳的占了人家便宜,让人家记恨了十几年吗?老子作的混帐事,让女儿承担,这当爹的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孟非卿道:此事一言难尽,她们姊妹本来是龙宸的人…… 程宗扬不客气地打断他,龙宸是什么东西? 晴州最没有名气的杀手团。孟非卿道:我估计,晴州知道龙宸刺客团的人,不超过十个。 程宗扬怀疑地说:是吗? 龙宸每次出手,都是以一千金铢起价,能出得起这个价钱的并不多,十个主顾已经不少了。孟非卿回过头,月姑娘,紫姑娘,你们没事吧? 小紫笑嘻嘻道:孟大哥,你好棒哦。 月霜却道:你是谁? 孟非卿道:在下姓孟。星月湖八骏之一,铁骊孟非卿。王真人和你提起过我吧? 月霜点了点头,师帅要我离你们远一点。 看著孟老大吃瘪的样子,程宗扬觉得很开心,他捂著裆,假惺惺道:孟老大,想开点,也许王大将军不是这个意思呢。 孟非卿道:王真人多半是一片好心,怕你们跟著我有危险。 月霜不冷不热地说道:谢谢你了。再会吧。 孟非卿沉默片刻,然後道:我们兄弟虽然性子各异,但对岳帅都是一片忠诚…… 月霜打断他,我知道了。 孟非卿只好站起身,抱拳道:月姑娘保重,待我们兄弟在江州立足,再来见姑娘吧。 等一下!月霜眼睛猛地一亮,你说江州? 孟非卿道:我们本来想请姑娘到江州,共襄大举…… 少掉文!是不是和宋军打仗的事? 不错!我们…… 月霜又一次打断他,有多少人马?充数的就免了,只说能上阵的精锐! 将近两千。还有一些雇佣军。 雇佣军不可靠。月霜皱眉道:两千人太少了。城池如何? 万无一失。 道路呢? 孟非卿道:江州西靠大江,有水路贯穿南北,隔江便是宁州。旱路主要有两条,能通车马。 月霜用剑在地板上迅速勾勒出地形,东边是烈山?有大路吗?粮草供应怎么样?兵器储备如何?城中人口有多少…… 程宗扬暗自嘀咕,真让孟老大赶上了。月丫头作梦都想上战场,何况还要给她两个营,这下想不让她江州去都难了。 程宗扬与小紫对视一眼,小紫吐了吐舌头,亮出掌心的黄泉玉,然後朝泉玉姬摇了摇。看到那贱人,程宗扬气就不打一处来,口口声声把自己当成主人,事到临头却弃主逃生,纵然她血透罗衣,此时又一脸惶惑,也激不起自己半点同情心。 一个大脑门小子在门外探头探脑地窥视,程宗扬一眼看见,招呼道:秋小子,滚进来吧! 秋少君踏进已经不成形状的房门,躬身斯斯文文地行了一礼,不知哪位是月姑娘? 月霜正和孟非卿谈得投机,闻言扭头看了他一眼,是我。然後又转头说道:你刚才说经过烈山的道路很窄? 秋少君碰了一鼻子灰,却没有露出丝毫的不耐烦。他与刚才虞白樱的满身香汗的狼狈之态截然相反,衣冠整整齐齐,除了开始被切断的袍袖,几乎看不出刚与人交手的迹象。 程宗扬道:秋小子,你很行嘛。虞大姊起码有五级修为,看你的样子还很轻松啊。 秋少君心有余悸地说:那女子真厉害,我都用到太素才支撑下来,再打下去就该太极了。 喂,你的先天五太是什么功夫? 太乙真宗的小术,秋少君谦逊地说道:比起师哥的九阳神功可是差远了。 程宗扬打量了他几眼,师帅的九阳神功没传给你吗? 秋少君道:我入门的时候,师哥就离开龙池了。後来说过两次,但师哥在塞外一直脱不开身,就耽误下来了。他叹了口气,得知师哥龙殒大漠,夙师兄远赴塞外,就是怕九阳神功从此失传…… 正在和孟非卿交谈的月霜忽然抬起头,你是太乙真宗的人? 在下秋少君。 月霜恍然道:秋少君就是你?在塞外的时候,每次太乙真宗来人,师帅都会询问你的进境。还说怕你进境太快,根基不稳,最好能周游天下,历练几年。 原来你这么年轻。 秋少君怔了片刻,然後合掌道:多谢姑娘面传掌教师兄口谕。 月霜道:我要去江州,你来不来? 秋少君指著自己,我? 月霜一摆手,不来就算了。 程宗扬踢了秋少君一脚,秋少君连忙道:当然要去!话刚出口,他就为难地皱起眉,低声道:程兄,我那些瓢虫怎么办? 好办,全放了。放不完你就炒吃了。 秋少君苦著脸道:那东西会放屁,很臭的。 四百六十九章 审讯 更新时间:2012-12-27 一提起两军交战,疆场争雄,孟非卿与月霜谈得分外投机,月霜当场就决定搬到鹏翼社,好商量如何筹备江州战事。出於安全考虑,月霜的身份对佣兵团还没有公开,反正薛延山和石之隼已经接下了江州的生意,月霜和敖润等人都会去江州。 孟非卿如释重负,先把月霜送上马车,然後过来道:紫姑娘,虞氏姊妹身手不俗,今夜仓促而来,吃了大亏,下次就没这么容易了。 小紫抱住程宗扬的手臂,笑吟吟说:程哥哥会保护我的。 孟非卿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後抱拳道:那就拜托程兄了。 等孟非卿离开,程宗扬低笑道:死丫头,孟老大看出你的狐狸尾巴了。 那又怎么样? 程宗扬捏了捏她的鼻尖,你不是不认姓岳的吗?为什么还敷衍他们呢? 小紫白了他一眼,傻瓜。 程宗扬叹了口气,我就是知道才问你。你知道吧,孟老大已经说了,谢艺和小狐狸两个营交给你,这一下就多了几百名忠心耿耿的手下。可是如果你不开心,就是得到整个星月湖大营也没意思了。喂,开心点吧,今晚月丫头就该知道你是她妹妹了。 小紫拨弄著那颗黄泉玉,然後眨了眨眼睛,想要我开心呢,你就要送我一件礼物。 什么礼物? 那对双胞胎姊妹。 程宗扬抓了抓脑袋,你知道哪儿有卖的吗? ………………………………………………………………………………… 晴州官衙虽然基本是一个摆设,但一个正常州级官衙的官吏无不具备,知州以下,包括通判、判官、推官、户曹参军、司法参军、司礼参军、录事参军、孔目官、勾押官、开拆官、押司官,粮料官……无不具备。而且在晴州当官还有一个好处,不用作事并且俸禄丰厚,因此被无数人视为美差。 相比於其他无所事事的职位,主管司法的判官、推官还有点事做,但也仅限於维持市面的治安,小偷小摸之类的,较大的案子都由总商会接手。因此见到长安六扇门的捕头前来接洽,衙门的判官杨展很是吃了一惊。 验过这位六扇门总部泉捕头的腰牌,杨展客气地奉承几句,然後立即表示,州衙的一切资源都对六扇门完全开放——反正衙门的监牢也是个摆设,除了暂时关押一些醉酒闹事的闲汉,从来都没用过。 拽掉头上的麻袋,元行健脸上重重挨了几个耳光,清醒过来,他一伸手,才发现身上戴著重枷,眼前一排手臂粗的木栅栏,竟然是一座监狱。元行健愕然片刻,接著咆哮道:谁!谁敢偷袭老子! 旁边是一个穿著捕快服色的端庄丽人,她坐在一张矮矮的书案後面,拿著纸笔,语调生硬地说道:姓名。 元行健怒气上涌,老子是太乙真宗的人!谁敢抓我! 那丽人看了他一眼,拿起一支铁尺,放他踝骨上,然後伸足踩住。元行健眼睛慢慢瞪大,忽然格的一声脆响,元行健舌头猛然吐出,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接著鼻涕口水都淌了出来。 泉玉姬拂好纸,挽笔问道:姓名。 元……元行健……元行健用变调的声音道:快松开…… 出身。 太……太乙真宗门下……别踩啦…… 什么时候加入太乙真宗的?座师是谁? 三……三年前……林……林之澜…… 加入之前呢? 劫……劫匪……元行健狂叫道:我都招了!都招了……快松开…… 十月十一日晚,你在什么地方? 混……混元观! 为什么要暗算雪隼佣兵团的月副队长? 不是我!嗷——元行健发出非人的惨叫声。 不动声色,冷漠地问道:你为何给牛二迷香? 元行健喘著气,目光不停闪烁,下一个瞬间,他左手拇指便被生生拧断。 是林教御!林教御的谕旨!元行健惨叫道:林教御吩咐,见到姓月的丫头,便把她擒下,送往龙池。如果无法生擒,就杀了她!我只给了迷香,没想伤她的性命…… 你如何知道她在晴州? 我们听说她在夜影关出现,一路追到晴州! 听谁说的? 一位同门!他随蔺教御来晴州,无意中透露在夜影关见到一个酷似月霜的女人,我们用了两天才找到她! 林之澜为什么要暗算月副队长? 我不晓得,林教御没有交待原因! 泉玉姬重新拿起铁尺,元行健惨叫道:我真不晓得!好像姓月的是谁的女儿,是个要紧人物!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蔺采泉也来晴州了吗? 元行健这才看到栅栏外还坐著一个人,他拚命点头,三天前刚到!还有商乐轩商教御! 他们来晴州做什么? 我不……看到女捕快拿起铁尺,元行健急忙改口,我晓得!是拜火教的事!听说拜火教有件东西十几年前丢失了,那些拜火教徒认定与我们太乙真宗有关…… 元行健声音忽然停住,过了一会儿才怪叫道:是你! 程宗扬笑道: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月霜去了鹏翼社,秋少君返回混元观去放他的瓢虫。他们都拍拍屁股走人,剩下客栈的损失,当然由自己这个冤大头买单。至於怎么向客栈老板解释整幢楼几乎被彻底毁掉的惨状,就交给秦会之去头痛了。 小紫一回宅院,便去摆弄那颗抢来的黄泉玉。看到她兴致勃勃的样子,程宗扬升起一种不安的感觉。能让死丫头这么上心,肯定有人要倒霉了。不过自己也没闲著,趁秋小子放瓢虫的机会,指使泉玉姬摸进混元观,把元行健打晕拖了出来。秋少君为人虽然不错,但就是太好了,有些事只能背著他干。 说到泉玉姬,程宗扬真有些佩服这贱人。自己昨晚显露出九阳神功,泉玉姬再傻也知道她已经犯了一个无法挽留回的大错。短暂的惊惶之後,泉玉姬立即作出选择,在回去的船上,她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部黑魔海内幕都说了出来。 四百七十章 太乙之争 更新时间:2012-12-27 昨晚被月霜用膝盖顶那一下,正撞到要害。程宗扬没好气地把她交给小紫,自己咬牙切齿地静心养伤。这会儿休养得差不多了,又得知泉玉姬抓到元行健,才赶到晴州监牢。 看到泉玉姬手握纸笔,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纪录口供,程宗扬气就不打一处来。说到底,如果不是泉贱人见死不救,自己也不会挨这一下。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自己终於弄明白了,对於这种贱人,善意和宽容只会被当成软弱无能,只有让她认清现实,她才会甘之若饴。 泉玉姬正伏案笔录,身体忽然一颤,那只包裹在捕快劲装下的圆臀像被人打了一掌似的猛然抬起,哆嗦了几下。她连忙回过头,程宗扬大模大样地坐在藤椅上,两腿分开,朝她勾了勾手指。 泉玉姬冷漠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妖媚,她放下纸笔,起身想走过去,腹部却像挨了一拳,弯腰跪倒在地。 程宗扬收回真气,懒洋洋说道:往後你在我面前只有两种姿势,跪著或躺著,除非老爷想站著用你,你才能站起来,明白了吗? 凑啊哟!泉玉姬手脚并用地爬到主人面前。 程宗扬毫不客气地抓住她的秀发,把她漂亮的面孔按在自己腿间。 元行健睁大眼睛,看著那个神情凛然的女捕快忽然间像换了一个人。 程宗扬道:说吧,姓蔺的在什么地方? 元行健脸色时青时白,那女捕快的身手自己见过,比自己高了一筹不止,可在这个年轻人面前,却像个玩物一样。这个姓程的年轻人到底有著何等惊人的艺业,那就不好说了。再想到在紫溪时,他手下那个武二郎,元行健立刻判断出局势。 在上清阁!元行健心一横道:蔺教御受了伤,到现在还起不身。你要想对付他,我可以带路! 太乙真宗的内斗已经白热化了,勾结外人对付同门连这种事都干得出来,程宗扬对太乙真宗的未来越来越不看好。 太乙真宗也是名门正派,怎么连你这样的土匪也收了进来? 元行健折断的手指垂在枷上,一边咬牙吸著凉气,一边道:林教御有些事不方便做,才招揽小的。 什么事他不方便做? ……林教御在外面有些生意,要人打理。 什么生意? 有几家当铺,元行健忍痛道:平时也放些高利贷。 太乙真宗堂堂教御居然私下放高利贷?林之澜有那么爱钱吗?他要那么多钱干吗? 他没来晴州? 林教御在龙池,十几年来从没有下过山。 掌教王真人的弟子大都在左武军,太乙真宗现在最强的是哪一支? 论人数,林教御的门人最多,不过蔺教御和商教御加起来也不比他少。 卓婊子呢? 元行健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卓云君,卓教御门人不多,但几个女道观都是她执掌。 夙未央呢?他偏向谁? 夙教御性子古怪得很,自己去了塞外,说要依照掌教真人的遗命来拥立新任掌教。 王哲在草原尸骨无存,夙未央的表态分明是两边都不帮。蔺采泉、商乐轩看来已经联手,一同对付林之澜。林之澜不分好坏召集这么多门人,多半也为这一天准备的。 见程宗扬没有反应,元行健勉强挤出笑容,奉承道:程公子好手段!这女人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扮起捕头来也似模似样,在公子面前却这么服贴,佩服佩服! 程宗扬大笑道:什么扮的!这可是如假包换的六扇门捕头! 元行健张大嘴巴,那张凶狞的面孔看起来又呆又傻。 看不出来吧?这婊子就是个贱货!程宗扬握住泉玉姬的头发,将她的面孔拉起来,是不是? 内也!泉玉姬用新罗语应道。 程宗扬笑道:元兄眼睛瞪这么大,想不想看看这个六扇门女捕头? 元行健强笑道:不敢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 泉玉姬心头一阵战栗,她当然知道昨晚自己在主人的危难关头见死不救,已经形同背叛,但一直心存侥幸,觉得这位主人其实为人温和,不会给自己什么惩罚。可程宗扬已经打定主意,给猴子一条项链,不如给它一顿鞭子,让它知道背叛要吃的苦头。 元行健咽了口吐沫,卖力地拍著马屁,嘴上奉承道:恭喜程爷!程爷好艳福!这位捕头一看就是个能生会养的!什么时候程爷办喜事,娶她过门,小的少不得要讨杯喜酒喝喝! 他心里打著主意,只要程宗扬一高兴,答应下来,自己这条命就算保住了。 没想到程宗扬哈哈大笑,娶她过门?哈哈! 元行健连忙改口,这贱人一看就是个又骚又浪的下流货,千人骑万人压,怎么配得上程爷? 程宗扬笑道:说得好,该上路了。 忽然间,一片浓稠的鲜血猛然飞起,雨点般泼了泉玉姬一身。 哦泥!泉玉姬尖叫出声。 程宗扬收回沾血的手掌,额角太阳穴的伤痕微微跳动,一股寒意流入体内。 那股熟悉的恶心感再次泛起,直到死亡的气息完全融入丹田,浑身血脉都贲张勃发,心头奔腾著杀戮的欲望。 光线渐渐暗了下去,不知过了多久,程宗扬直起腰,去告诉仙姬,东瀛来的飞鸟上忍邀她明天见面。 n0024.01(471) 八核的剑玉姬 更新时间:2013-01-10 文前絮语: 1、这都四百七十一了,有点儿累。 2、准备章节名称调整一下。集数+章节数,内为连续章节数。便于查找。 3、可能很不适应。 4、我也别扭,不行就改。 5、为什么前面加“n”呢? 6、故意的。如果觉得眼熟就对了。 7、字数调整。从本集到清羽记完结每天两章,每集四天。尽量赶上进度。 8、六朝群:六朝烟水书中玉()。 9、不定期出没…… 下面是正文: 四百七十一章 第二十四集 第一章 云母石制的香盘中,一支深栗色的线香缓缓燃烧,丝一般纤细的烟雾缭绕著袅袅升起。 忽然一股劲风袭来,烟雾弥散。堂上风雷大作,程宗扬精赤上身,双刀呼啸飞出,随著肌肉的牵动,汗水从他轮廓分明的胸膛不断飞溅开来。 在他对面,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左手持盾,将他的攻势一一封死,右手单刀不时攻出,迫使程宗扬回刀防护。 程宗扬体内真气游走,双刀犹如虎狼,不停撕咬著对手的防线。一滴汗水从他鼻尖淌下,在落到胸口的一刹那,对面的盾牌忽然一侧,藏在盾後的单刀抓住他一丝疏忽,从他双刀之间挑入。 那滴汗珠被刀锋斜斜切开,单刀风一样避开他的双刀,疾掠咽喉。程宗扬腰身一扭,向侧方跳开,本来已经散乱的双刀猛然一收,左刀准确地劈在单刀刀尖上,右刀劈在单刀刀锷寸许的位置。 双刀以截然不同的方向同时劈中单刀,强劲的力道使单刀刀身为之变形。对面的汉子手臂剧震,眼看单刀就要被程宗扬双刀夺走,忽然左肘一翻,缚在臂上的盾牌像一面铁砧般撞开程宗扬右手的钢刀,撤回单刀。 等的就是这时候!程宗扬暴喝一声,左手钢刀趁势下滑,劈在那汉子翻肘时暴露在盾下的臂上。 程宗扬往後跳出一步,双臂一展,将双刀交叉插到腰後,肌肉隆起的胸口缓缓起伏,汗水像水一样流淌下来。 那名军士解下盾牌,向程宗扬敬了个礼,然後退到一边。若不是程宗扬劈出时用的刀背,自己的手臂便废了。 孟非卿点了点头,有些长进。 老大,程宗扬道:天天当靶子给你们打,也不教我几门绝技,你也太小气了吧! 孟非卿讶然道:绝技? 程宗扬气哼哼道:还装呢!别人遇见高人,不是能得些秘宝,就是能混两门绝技傍身,修为刷刷地向上升,哪儿像我这么倒霉,除了挨打还是挨打。 你想要什么? 程宗扬精神一振,我这人不挑剔,有什么玄功绝技之类的,随便给个一门两门就行!神兵利器也可以啊,你看我都混都这么久了,用的刀还是十几个银铢一把成批买的,拿出去都没面子。 说到玄功绝技,你的九阳神功和太一经难道不是吗? 程宗扬道:除了力气大点,跳得远点,这两样感觉都没什么用。有没有什么能让我一下子跳到六七级修为,随便一招就能把对手灭掉那种的? 孟非卿笑道:你要学会这种功夫,千万要拉兄弟们一把。让我给你磕头拜师都行。 程宗扬气道:不想教,你就明说好了。 孟非卿忽然道:你现在有四级修为了吧? 差不多吧。 你什么时候进入四级的? 程宗扬想了想,有一两个月了。 你知道我进入四级,练到你这样的水准用了多久?孟非卿道:我四岁学艺,二十三岁那年才进入第四级。到你这样的修为,足足用了三年。 孟非卿道:九阳神功和太一经都是顶尖的神功,老孟没有什么好教你的。 你欠缺的只是临敌的经验和时间。时间我给不了你,只好多花些心思在临敌经验上了。 说著他站起身,解下外衣,作了作扩胸运动,还有两刻钟,正好上一堂急救课。来吧! 程宗扬正在思索,听到这话立刻急了,孟老大!我已经打了三场,总该让我歇一下,喝口水吧! 天真!孟非卿厉声道:战场上的敌人可不会给你水喝! 干!你这是报复! 孟非卿指骨捏得格格作响,狞笑道:你觉悟得太晚了! ………………………………………………………………………………… 程宗扬精疲力尽地倒在地上,身上的绷带缠得像不倒翁一样。孟非卿说到做到,结结实实给自己上了一堂战场急救课。 孟非卿和颜悦色地把一张大红帖子放在案上,陶弘敏邀你赴宴。 程宗扬有气无力地说道:赴什么宴?不会是鸿门宴吧? 他说前日和你聊得投机,邀你到城南胭脂巷一游,孟非卿道:好寻花问柳。 程宗扬坐起来,你以为我不敢啊!他一把抢过帖子,看到上面写的脂香粉浓,雪肤花貌……不由一阵心动,然後小心问道:孟老大,你们兄弟会不会逼我对小紫从一而终? 孟非卿宽容地说道:大丈夫娶妻纳妾,理所当然。只要紫姑娘点头,随你纳多少呢。 孟老大踢皮球的脚法可真精湛,难怪是蹴鞠高手呢。程宗扬扔下帖子,重新躺回地上,赌气道:不去了! 孟非卿轻松地说道:好说,我已经替你辞了。 程宗扬打定主意,翻身坐了起来,孟老大,我今天约了人。 哪里的? 黑魔海。 良久,孟非卿晃了晃脑袋,你给我出了个难题。 我知道你在筹备江州之战,这时候招惹黑魔海,不是个好主意。但昨晚的事,给我一个很不好的感觉。 龙宸? 程宗扬点了点头,月霜是岳帅遗女的事并不是秘密,以前她在王哲军中,还有人敢去行刺。如果她在晴州的事泄漏出去,来寻仇的只会越来越多。与其等著仇家上门,不如先打出去。程宗扬道:不是我抱怨啊,你们岳帅也太能结仇了!天知道他仇家有多少,想找目标都不容易。不过黑魔海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孟非卿捏了捏指骨。虞氏姊妹既然能找上门来,月霜在晴州的事已经不是秘密。说黑魔海不会来插一手,连他们自己也不信。从这方面看,程宗扬的担忧不无道理。 程宗扬道:有件事我一直挺奇怪:大家都说黑魔海当年被岳帅扫荡得乾乾净净,究竟是真是假? 黑魔海当年能够从岳帅手下逃生的,绝不超过五人,这十余年保命还来不及,哪里有本事再来挑衅我们星月湖?孟非卿道:当日你从南荒带著紫姑娘回来,小狐狸赶去见你,说到三弟被黑魔海暗算,我们兄弟大吃一惊。後来小狐狸和你两次潜进宫内,探出黑魔海的踪迹,我们兄弟便放下手边所有事情赶至建康。最後在京口截住黑魔海的人。孟非卿停顿了一下,结果你也知道了。 京口一战,星月湖八骏除了死在南荒的谢艺和湖上鏖战的萧遥逸以外,其余六人全数出手,结果黑魔海吃了个大亏,连幽长老也被砍掉脑袋,没有一人能赶到玄武湖支援王处仲。程宗扬道:你觉得他们与以前比怎么样? 霄壤之别。孟非卿道:黑魔海以往的作风霸道强硬,连岳帅的面子也不卖。虽然狂妄了些,也颇有些实力。如今这些更像是乌合之众。 我在南荒也和他们打过交道,程宗扬道:黑魔海可以调用的人手并不多,却四处伸手,好像正急於扩张势力。 程宗扬已经下定决心,趁黑魔海还在等候东瀛来的飞鸟上忍,先下手为强。 当年岳帅剿灭黑魔海,等黑魔海翻过身来,立刻下手暗算谢艺。双方仇深似海,这场争斗只有一方全盘覆没才能结束。如果错过这个机会,会带来无穷後患。 我主张对黑魔海出手,基於三个理由。程宗扬道:第一,黑魔海正在扩张期,实力还不十分雄厚,现在下手,总比他们坐大之後再收拾容易。第二,黑魔海第一次出手就害死了谢三哥,目标显而易见。第三,拔掉黑魔海在晴州的窝点,也是一个警告。谁想来找月姑娘麻烦,都去称称自己的份量够不够黑魔海的水准,会免掉不少麻烦。 孟非卿摸著下巴上浓密的胡须,然後道:什么时候? 程宗扬道:申末酉初。 岛上情形如何? 还不清楚,不过我有个主意…… 孟非卿听他说完,然後摇了摇头,不妥。假冒他人这种事,可一不可再,你孤身入岛,风险太大。 程宗扬笑道:假冒身份的不是我。孟老大,这事要你帮忙…… 孟非卿听完大笑道:好主意!不过要做得逼真,还得一个人——把你的新罗女奴借给我用用,怎么样? 程宗扬立刻道:不借! 孟非卿大手重重落在程宗扬肩上,想歪了吧!我孟非卿找女人还用打你的主意?嘿,你还真小气,一个捡来的奴婢还攥那么紧。晴州那些钜富豪门,拿来待客的奴婢都是绝色的处子。 程宗扬笑咪咪道:孟老大,你这话要让月霜听见,立刻就是腥风血雨。 孟非卿用赞赏的口气道:说到月姑娘,真是聪明天生,行军打仗一点都不外行!这回我们可是捡到宝了!忽然他皱起眉,有件事挺奇怪,昨天我瞧见月小姐衣服都缝著,是不是有什么…… 程宗扬咳了一声,时间不早了,咱们赶紧商量一下行事的细节! ………………………………………………………………………………… 鱼无夷穿过长长的甬道,踏进那个多少有些简陋的房间。 房间很空,除了一张巨大的书案,再没有其他陈设。那个女子站在书案前,背对著房门,微微垂著头,光洁的玉颈像天鹅一样柔美而优雅。一切都和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模一样,似乎永远不会改变。 她静静站在那里,优美的身体散发著温暖的香气。不止一个人表示过,无论在外面经历了怎样的惊涛骇浪,每次看到这个背影,都会感觉宁静而安详,即使失败者也会重新充满信心。然而鱼无夷却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似乎每接近一步,自己就更渺小一分,身体变得更低,一直低到尘埃中去。 鱼无夷眼中露出复杂的神情。六岁时便展露出过人的天赋,十五岁被指定为泊陵鱼氏未来的家主,鱼无夷无疑是一个极端骄傲的人。如果一个月前,有人告诉他,这世间有一个人,而且是个女人远胜於他,能够让他钦服,甚至害怕,鱼无夷只会嗤之以鼻,顺便用一剂能令人痛上十二个时辰的焚血散让说话的人清醒一下。连鱼无夷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又这么彻底地承认自己比不上一个女人。 听到鱼无夷进来,那女子没有回头,她面前的书案上整整齐齐堆著近百份卷宗。有的只有一行字迹,有的长达几十页,密密麻麻写满文字。书案一角燃著一支刻香,空气中飘扬著淡淡檀香。 来过这个房间的人都知道,剑玉姬每日以八支刻香为度。再重要的事,也限制在三分之一柱香的时间内叙说完毕。没有特殊理由而逾时的,很难再踏进这个房间。 剑玉姬一手翻开卷宗,一手握著朱笔,几乎在打开卷宗阅读的同时,朱笔已经开始在卷後书写。她身後站著六七个男女,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左右分列两排。 左边一个男子皮肤苍白得像从来没有见过阳光一样,正低声说著什么,他声音很轻。鱼无夷只断断续续听到长安城……六扇门……郑九鹰的遗骸…… 剑玉姬似乎并没有在听,她在批阅卷宗的同时,还在对右侧的女子口叙一系列的指令,是关於昭南火渎城的几件事。她声音很静,有种不带人间烟火气息的从容。即便左侧的男子还在叙说,也听得清清楚楚。 从房门到书案附近,鱼无夷一共走了五步,那女子在读完卷宗的同时也写完最後一个字,然後合起卷宗,放在一旁,接著打开另外一份。作这些事的同时,她的口述也正好停止。右边来自昭南的女子用一支墨笔将她说的记在袖上,然後退到一边。另一名女子上前,开始说来自临安的几则消息。 那女子一边批阅卷宗,一边听著临安城的消息,一边对左侧刚汇报完毕的男子说道:长安御姬奴泉玉姬从广阳直下晴州,一路没有透出任何消息,已经引起六扇门的疑心。你通知长安,立即替她弥补漏洞。第一,否认郑九鹰本人与我们有关,同时暗示郑九鹰的出身不那么清白,让六扇门疑神疑鬼;第二,把线索指向皇图天策府,暗示泉玉姬因为出身新罗,引起熊津都督府不满,最好能迫使唐国军方表明对新罗的态度;第三,送两名说书艺人到长安光宅坊。 肤色苍白的男子抬起衣袖,将她的指令一一记下,然後问:说哪一段? 那女子头也不抬地说道:新罗女大破白头鹰。 男子记在袖上,放下墨笔,不言声地离开。 鱼公子。那女子仍看著卷宗,头也不回地说道:请讲。 鱼无夷暗暗吸了一口气,然後说道:光明观堂的人已经到了晴州,在画桥湖落脚。同行一共六人,分别是鹤羽剑姬潘金莲、乐明珠、邓晶、穆嫣琪,还有两名仆妇…… 那女子一边在卷宗上写著,一边对那名来自临安的女子说道:这件事你办得很好。葛岭方面暂时不要插手。贾师宪那里戒备森严,容易失手,你们盯紧廖群玉,看他什么时候去宝泉巷,见面的是与褚氏还是陶氏。 鱼无夷不由自主地停下来,虽然已经见识过她的能力,但每次看到这一幕,鱼无夷仍本能地怀疑她是否真的在听。 光明观堂到晴州办慈幼院并不重要。 鱼无夷怔了一下才意识到她在对自己说话。只听剑玉姬道:要紧的是明静雪为什么派出鹤羽剑姬? 剑玉姬随手从成叠的卷宗间抽出一份,看也不看便交给临安来的女子,那女子微微躬身,然後悄无声息地退开。 鱼无夷稳住心神,也许是因为西门? 剑玉姬微微颔首,他在五原已经犯过一次错。我们在晴州不能再错了。鱼公子确定在云水遇到的少女真是殇侯的人吗? 我以性命担保。 不用。我相信鱼公子的眼力。剑玉姬拿起一张素纸,一边道:事实上我已经接到殇侯手下的书信,邀我到夜影关见面。 鱼无夷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个圈套。要见面,晴州尽可以见面,何必选在夜影关? 殇侯对我们巫宗心有疑忌,理所当然。剑玉姬将刚写好的素纸递给他,真不巧,飞鸟上忍也要到岛上拜访。我要去夜影关,身边又抽不人来,还请鱼公子代为接待。 鱼无夷接过素纸,上面的文字是写给巫媪的,说明东瀛来的飞鸟上忍由鱼氏的无夷公子招待。 鱼无夷知道,挑选自己还有一个理由——自己同样出身海岛,熟悉倭人的语言。他收起素纸,那位飞鸟供奉呢? 剑玉姬又打开一份卷宗,临安下令封锁云水,飞鸟供奉担心上忍的船只被拦,三日前便去了夜影关。她停顿了一下,至於光明观堂,接到飞鸟上忍之後再来处置。 鱼无夷不再废话,退开一步,是。 就在两人交谈的同时,另一名女子也说完了自己的事,鱼无夷因为与剑玉姬交谈,一个字都没有听到。剑玉姬却接口对那女子说道:金蜜谪告病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迟则五日,快则三日,必会重新出山,继续当他的车骑将军。 那女子吞吞吐吐地小声道:教尊赐了药…… 剑玉姬少见地一手支住额头,微微叹了口气。鱼无夷本来已经该退出,但第一次见到这个神仙般的女子为难的模样,不由放慢了脚步。 剑玉姬随即振作起来,就按教尊的命令用药。教尊远见卓识,赐下仙药,只要金蜜谪一病不起,剩下霍子孟一人便容易处置了。 是。那女子领命退下,接著又有人上来。 剑玉姬道:有没有建康的消息? 周围人彼此看了一眼,然後道:没有。 剑玉姬点了点头,继续拿起笔,一边听手下人的汇报,一边口述指令。 鱼无夷悄悄离开房间,握著素纸的手掌微微有些出汗。纸上清一色的蝇头小楷,比悦生堂精印的书卷还要整齐清晰,从头到尾一字不乱。自己曾经抄写过毒物经籍,想一字不错,必须全神贯注,才能写得这样流畅。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怎么也不会相信写下这些字迹的人还同时做著几件不相关的事,不仅件件条理分明,绝无错漏,而且看到听到的每一件事都不会忘记。 与剑玉姬接触过的人无一例外把她比神仙中人,但他们接触过的只是她优雅的谈吐,绝美的容颜,温和而亲切的态度。只有真正在她身边的人,才知道她的非凡之处。即便那些年轻人都堪称英才,也不得不承认,剑玉姬就像拥有五个不同灵魂,能同时处理五件不同的事情。除了惊人的记忆力,非凡的洞察力,还有无比机敏的反应力,严密的逻辑思维能力,以及令人匪夷所思的操控能力。 这个像神一样存在的女子,才是黑魔海奇迹般卷土重来的根本。 ………………………………………………………………………………… 银亮的铜镜中映出一张凶恶的面孔,额头两侧的头发髡去,露出光溜溜的头皮,鼻下贴著一撮小胡子,加上凶巴巴的眼神,十足就是个倭贼。 程宗扬满意地放下铜镜,从泉玉姬手里拿过半截袖的武士服,披在身上,然後把三柄长短不一的太刀一一插在腰间。 泉玉姬伏在他脚边,美艳的面孔带著苍白的笑容,眼神惶恐中有著一丝无法掩藏的惧意。 小紫褪下臂上绯紫色的珊瑚臂钏,取出两颗小小的宝石,两颗宝石只有指尖大小,一红一黄,色泽莹润。她拿起黄泉玉,放在臂钏黄金缠绕的凹处,轻轻一握,黄泉玉泛起一抹金黄的光芒,悄无声息地嵌入臂钏内,与绯紫色的珊瑚融为一体。旁边的血如意彷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引,流淌出火一样的红光。小紫拿起血如意,以同样的手法嵌在紧邻黄泉玉的位置,神情专注而认真。 程宗扬转过身,死丫头,你看我这打扮怎么样? 小紫撇了撇嘴,丑死了。 程宗扬挺胸凸肚,手按刀柄,气势汹汹地大喝一声,八格!眼睛努力挤成斗鸡眼。 小紫被他逗得笑了起来,头皮那么白,一看就是刚剃的。过来,我帮你抹抹。 程宗扬低下头,小紫调了些颜色,在掌心里揉开,然後抹在他光溜溜的头皮上。 小紫衣袖滑下半截,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她手掌又软又滑,袖中飘来淡淡的香气。程宗扬抽了抽鼻子,死丫头,你身上用了什么?味道好香。 小紫在他头上推了一把,别动。 程宗扬鼻尖离小紫的胸乳不过半个手掌的距离,看著她胸前圆隆的曲线,不禁一阵心动。上次抱著她睡觉,还没摸到就被打断,也不知道她胸前那对小白兔是不是又发育了…… 好啦。 小紫刚松开手,程宗扬忽然张开双臂,将那具香软的玉体紧紧搂在怀中,狞笑道:死丫头!看你还往哪儿跑! 小紫丰隆的胸部高高耸起,衣衫下柔润的肌肤传来迷人的弹性。程宗扬禁不住露出大灰狼的嘴脸,张开大嘴,朝她胸前亲去。 正得意间,耳边忽然传来银铃般的娇笑声,小紫笑道:泉奴,老爷要吃你的奶呢。 程宗扬抬起头,只见泉玉姬被自己抱在怀中,她罗衫半褪,露出胸口白腻的乳沟,脸上带著僵硬的笑容。 程宗扬悻悻道:死丫头,一点面子都不给! 小紫笑吟吟道:泉奴最乖了,程头儿要吃奶,就吃她的好了。 不跟你玩了!程宗扬把泉玉姬推到一边,转身离开房间。 小紫用脚尖挑起泉玉姬的下巴,泉奴。 泉玉姬脸色愈发苍白,自从发现程宗扬并不是真正的东瀛忍者,泉玉姬一直在怀疑他的真实身份。但一想到那个可能性,这个杀起人连眼睛都不眨的黑魔海御姬奴便丧失了所有的勇气。宁愿一遍遍欺骗自己主人是黑魔海的高层,也不敢面对呼之欲出的可怕真相。如果他真是黑魔海的敌人,献出魂丹的自己无论如何选择,未来的结局都将惨不堪言。 一墙之隔,秦会之从容不迫地整理著长须,然後拿起巾帕,仔细抹著修长的手指。 会之!程宗扬在外面喊了一声,然後推门进来,咦?怎么披了这么宽一条袍子? 秦会之也是一愣,然後指著程宗扬的发型大笑起来。程宗扬摸了摸脑袋,没见过吧?土狗!喂,穿那么宽的袍子干嘛? 秦会之分开外袍。只见那家伙外袍的夹层里插著十几支手臂粗细的竹筒,腰间同样插了一圈,竹筒分成五色,上面伸出棉制的引线,活像一个人肉炸弹型的恐怖分子。 我干!程宗扬大叫一声,跳开一步,奶奶的!你疯了!这么多大号花炮,不怕炸死你! 秦会之道:一点烟火而已,何足道哉。 就算这个时代的火药威力不大,这么多花炮同时爆炸也够死奸臣喝一壶的。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我让你带两支备用,你带这么多搞烟花晚会啊——离我远点! 秦会之洒然拉上外袍,一边道:依公子吩咐,已经通知了雪隼佣兵团的敖兄弟和冯兄弟。 程宗扬抱著手臂,双手拢在宽大的袖丈里,笑咪咪道:拔掉巫宗在晴州的巢穴,殇侯那老家伙应该乐得合不拢嘴吧? 秦会之微笑道:只恨侯爷未能躬逢盛会。 院子另一侧,臧修盘膝坐在堂上,手持长刀,在半人高的磨刀石上磨拭。在他旁边,几名星月湖军士各自整理著武器装备,为即将来到的恶战作准备。 铜狮巷,雪隼佣兵团。敖润和冯源背著武器,打马奔出街巷,两人脸都绷得紧紧的,没有片刻耽误。 西马长街,鹏翼总社。孟非卿封好最後一笔金铢,交给手下的郭盛,然後拿起那对霸气十足的天龙霸戟,双肩一张,收到身後,接著披上披风,一手推开大门。阶下来自星月湖数十名军士昂然而立,挺拔的身形犹如标枪。 混元观外,一只瓢虫从田中飞起,晃晃悠悠飞向远方。秋少君拍了拍手掌,望著远飞的瓢虫,然後按了按袖中的少阳剑,大袖飘飘地走入夕阳。 ………………………………………………………………………………… 十月十三,晴州内海。 正在打坐的鱼无夷忽然睁开眼睛。他站起身,拉开门,望著天边绚烂如火的晚霞,一阵不安袭上心头。 鱼氏与黑魔海合作,是因为双方都面临光明观堂的威胁。擅长祛毒疗伤的光明观堂无疑是鱼氏的天敌,而鱼氏要进入六朝,第一个落脚点就是明州——光明观堂所在的明州。为此鱼氏已经与暗中与光明观堂较量过几次,都以失败收场。 於是接到黑鸦使者送来的书信之後,鱼氏第一时间作出回应,先後派出数名鱼氏子弟与黑魔海合作。鱼无疾在五原城意外身死,鱼无夷接过他的前期工作,才知道黑魔海为什么急於与鱼氏携手。 鱼无夷与剑玉姬约定,双方联手灭掉光明观堂之後,明静雪、燕姣然等人都交由黑魔海处置,鱼氏只要求把鹤羽剑姬带回泊陵就够了。 而这一切,只等接到这位东瀛来的飞鸟上忍,便可以著手进行。 n0024.02(472) 突袭黑魔海 更新时间:2013-01-11 第二章 绚烂的晚霞下,一艘双桅帆船驶过平静的海面。远远能看到船头挂著一面墨黑的旗帜,上面绘著八瓣菊花的图案。 看到约定的旗号,几个人随即从岛屿的房舍中出来,前往码头迎接东瀛来的飞鸟上忍。 船只靠岸,放下舷梯。一个铁塔般的汉子昂然踏上码头,他穿著纯黑色的吴服,腰间插著三柄太刀,虽然额角髡过发,露出发青的头皮,仍然显得一派气宇轩昂。 前来迎接的是几个年轻人,当先一个脸容瘦削,穿著灰扑扑的长衣,眼睛狭长,脱落大半的眉毛又疏又淡。他打量了来人一眼,眼中迸出一缕寒芒,然後微微躬腰,用倭语说道:哈吉玛系代有楼希库! 留在舱内的程宗扬心头一震,黑魔海出面迎接的竟然是鱼无夷。知道他与黑魔海沆瀣一气倒也罢了,可这小子居然会倭语! 化妆成东瀛忍者的臧修不慌不忙,他一手按住刀柄,缓缓鞠了一躬,然後大模大样地直起腰。 鱼无夷稀疏的眉毛动了一下,来人的打扮与来到晴州的倭人相似,平常人很容易把他当成东瀛浪人。但落在他这个与倭人打过多年交道的行家眼里,处处都是破绽。 程宗扬不知道,鱼氏所在的泊陵是倭人交易的聚散地之一,倭人从东瀛运来银砂,交换铁器、生丝以及铜铢,鱼无夷对倭人和倭语早已熟稔之极。只看他的身材,自己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倭人像他一样高大雄壮,以至於身上的吴服都似乎小了一号,连宽松的肩幅也被他隆起的肌肉绷紧。 鱼无夷藏在袖中的手指挟住棘牙刃,面无表情地用倭语道:你是哪里来的野狗!敢冒充东瀛忍者? 听到他这么大一串倭语,程宗扬暗叫糟糕。临行时,他给臧修恶补过几句,但他自己懂的也不多,能教的仅限於很好、谢谢、请多关照,这么一大篇下来,臧修要能听懂才出鬼了。 臧修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然後拖长声音道:哟——西——鱼无夷瘦削的脸上露出笑容,然後客气地伸出手。臧修在晴州混过,知道有些外族见面以握手为礼,於是也伸出手。 程宗扬大叫不好,随即发出一声尖啸,臧修手刚伸到一半,硬生生停住,然後闪电般缩回,反手擎出腰间的太刀,斩在鱼无夷指上。 鱼无夷手指一翻,亮出那柄长不盈手的棘牙刃,格住臧修的太刀。紧接著舱中传来一声暴喝,扔掉!换刀! 臧修想也不想便一把掷出太刀,反手又拔出一柄,双手齐握,兜头朝鱼无夷头上劈去。 抛落的太刀还未落地,银亮的刀身便化为灰色。臧修道:好小子!竟然是玩毒的!说著他避开鱼无夷的指爪,斜刀朝他胸腹劈去。 鱼无夷用棘牙刃挡住刀尖,接著弹出一缕粉末,身形一闪,退出丈许。这几下兔起鹜落,鱼无夷身边的黑魔海教众还没反应过来,两人已经交手数招。星月湖毕竟是有备而来,随著程宗扬那声暴喝,十余名精壮的汉子从舱中掠出,风一般抢上码头。 这些军士一个个龙精虎猛,相互间配合熟稔之极,他们一上岸便分为三人一组,一名使用矛斧之类长兵的军士在前,两名使用短兵和护具的军士在後,结成品字形的小型战阵。现身之後,他们并不急於破敌,而是抢先占据了码头的有利地势。 接著又有几名军士在船上出现,亮出强弓劲弩,居高临下将方圆百余步范围都控制在射程之下。与此同时,又有几人跃到旁边的船只上,钻入船舱。只听得呯呯梆梆的凿船声响起,片刻间,两艘原本的停靠在码头的船只便被凿穿,船身开始下沉。 这一切几乎发生在同一时间,船只靠岸不到半刻,局势已经大变,来自星月湖的军士牢牢控制住局面,然後开始往岛上突击。 鱼无夷身边带著四名黑魔海属下,眼看退路就要被截断,其中三人立刻放弃码头,登岸戒备,另外一人则拔刀攻向臧修,阻击他的追击。 呼的一声锐响,一支长矛破空而至。那支长矛仅锋刃就有尺许,弯曲如蛇。此时以长攻短,以强对弱,顿时将那名随从的弯刀汤开。紧接著一支箭矢从船上射来,抓住他弯刀汤开时露出的破绽,一箭正中额头。那名黑魔海属下头颅彷佛被重槌击中,猛地向後仰去,跌下码头,鲜血随即染红了水面。 鱼无夷衣袖一挥,一抹宛如云霞的暗红薄烟从袖中散逸出来,在身前形成一道屏障。臧修太刀劈出,被劲风卷起的毒烟不住变幻形状,却聚而不散,反而是刀身蒙上了一层灰色。 鱼无夷隔著毒烟挑开臧修的太刀,刚要飞身後退,一柄重斧便从背後横扫过来。鱼无夷依仗毒烟的屏障,旋过身,尾牙刃接连击在斧枪、斧轮和斧柄上,挡住这狂猛的一击,随即便陷入苦战。 伏在舷窗处的程宗扬回过头,只见孟非卿正靠著舱壁闭目养神,孟老大,外面已经打起来了,怎么还不动手? 孟非卿闭著眼道:什么事都要我亲自出马,我们星月湖也不用混了。 老大还真笃定。程宗扬道:咱们运气真好,碰到的第一个就是鱼家的无夷公子。那小子浑身是毒,你就这么放心? 孟非卿若无其事地说道:让你瞧瞧我们星月湖是怎么打仗的——仲玉! 旁边一名军士上前挺起胸,双腿一并,向孟非卿敬了一个军礼,然後闪身掠出船舱。他从船上跃下,还未落地,便探出拇指,在虚空中一捺。一缕火光从他指尖流星般飞出,射入毒烟的刹那立即火光大作,爆成一团庞大的火球,瞬间将飘散在空气中的毒烟烧得乾乾净净。 鱼无夷身体像蛇一样扭动数下,避开火焰的余波,然後一把捞起旁边那具被箭矢射穿额头的尸体,五指如钩穿入他的胸膛,硬生生将心脏挖了出来。接著指上一紧,还未凝固的鲜血雨点般迸射出来,朝那名军士淋去,每一滴血迹都乌黑如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那军士两手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相扣,拇指左右分开,然後念出一声法咒。一道柔和的光线从他手中放射出来,飞溅的乌血与光线一触,像被清水洗过一样变得鲜红,连地上那把被臧修抛弃的太刀,也褪去暗灰的颜色,重新散发出金属的光辉。 程宗扬看看旁边的冯源,这位平山宗的大,法师嘴巴张得能塞下一支船锚,眼睛直勾勾盯著外面,已经看傻了。冯源修的也是火法,比程宗扬这个外行更明白其中的门道,那名军士手段至少高自己两级,如果放在晴州,保证各个佣兵团抢著来要。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然後对孟非卿道:孟老大,看不出来你手下什么人都有啊。他这些年不会也在你们鹏翼社牵马赶车吧? 他在明州给人算命测字。孟非卿道:因为算得不准,被人砸过好几次摊子。 程宗扬失笑道:还有这种事? 孟非卿道:他是阳钧宗出来的,哪儿懂算命?头几年不懂规矩,大嘴巴子可没少挨,後来躲到龙川生意才好了些。 冯源这会这才合上嘴,叫道:龙川的铁口神算匡仙长?我说看起来怎么眼熟呢!这可是活神仙啊! 程宗扬讶道:你认识他? 可不是嘛!匡仙长一天只算三卦,卦术简直神了!去年我在龙川,还见过他!有四个书生考秀才,找仙长算命。那时他留著长须,一百多岁还又黑又亮,那仙风道骨,啧啧……他怎么把胡子剃了,头发也剪短了?看起来……冯源忽然紧张起来,压低声音道:匡仙长不会是炼成仙丹,返老还童了吧? 孟非卿想了想,说道:老匡今年有三十四……三十五。嗯,差不多是这个岁数。 程宗扬笑道:冯大,法,看走眼了吧? 怎么会呢!我亲眼见的!冯源道:四个书生说完,匡仙长一言不发,就比了一根手指,果然只有一个中的!大伙都说他是活神仙,实足年龄怕有一二百岁。 秋少君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这会儿也笑了起来,我明白了。匡先生卖的是口术。他比一根手指,一个上榜的,就是一个能考中;两个上榜的,就是一半能考中;三个上榜的,就是有一个考不中;四个全上榜,就是一起考中。如果全落榜,就是一个都考不中…… 没等他说完,众人都笑了起来。孟非卿莞尔道:老匡挨了好几年打才学会这一招,倒被你一口道破。 冯源还要辩解,敖润一把拉起他,别咕叨了!老程够意思,给咱们兄弟一个替老张报仇的机会,还磨什么牙呢! 冯源哎了一声,拿起几道符收到袖里,一边嘀咕道:真是匡仙长啊?这回有福了! 秋少君站起身,我也去吧。 鹏翼社的袭击使岛上陷入短暂的混乱,星月湖军士势如破竹地占据码头,攻上岛屿,直到接近房舍才遇到真正的抵抗。 鱼无夷摆脱斧手的追击,飞速朝那几间木制的房舍掠去。臧修双手各持一柄狭长的太刀如影随形地跟在後面,刚才退到岸上的三名随从,已经有两名倒在他刀下。眼看鱼无夷就要逃入房舍,臧修扬手掷刀,朝他背心笔直飞去。 房舍中一只手掌凭空伸来,抓住刀锋,接著随手一拧,将那柄精铁打造的太刀生生折断。 一个穿著青衣的少年出现在房舍前,他年纪很轻,嘴巴周围只有一圈淡淡的茸毛,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那双手却布满厚厚的硬茧,就像在掌上下过数十年苦功一样,他抛下断刀,握住刀锋的手掌没有留下半点伤痕。 臧修抛下太刀,从背後拔出他的宽脊战刀,沉声道:好手段!再接我一刀试试!说著一招霸王挑鼎,刀锋由下而上,挑向那少年的腹胸。 少年木然看著刀锋,突然双手一合,像两块铁砧牢牢夹住刀身,发出金属撞击般的声音。 臧修野牛般的胸膛肌肉隆起,纯钢打造的战刀不堪重负般微微变形。忽然他暴喝一声,刀势再展,从少年掌中硬生生递出半尺。 那少年现身後就一言不发,此时忽然化掌为拳,双拳铁锤般砸在刀上。臧修雄躯一扭,借助腰背的力量横刀扫来,施出自己的绝技雷霆战刀,短短尺许的距离间立时风雷大作。 鱼无夷眉角微动,他方才急於脱身,没有使出压箱底的功夫与这汉子力拼,此时见到他的刀法,才知道自己能逃到此处,多少有些侥幸。 这厮假冒东瀛忍者!鱼无夷叫道:青貙!杀了他! 那少年目露奇光,双臂一举,用双肘挡住刀锋。臧修长刀疾落,雷霆战刀发出霹雳般一声震响,少年青衣由袖至胸寸寸碎裂,露出一具可怖的身体。他身躯呈现出金属般的苍青色泽,皮肤与骨骼之间几乎看不到肌肉,只有无数外露的筋结,宛如一条条巨蟒盘绕在青铜色的皮肤下,又像一道道铁锁在肩、臂、胸、肋上交错纵横。 程宗扬失声道:这是什么怪物! 听到臧修使出雷霆战刀,孟非卿已经睁开眼睛,他向舷窗外望了一眼,眼神顿时变得锋利,龙筋鹤骨! 龙筋鹤骨是顶级的外家硬功,练成之後周身筋骨如同铁石,不惧刀斧,身体任何一个部位都能成为杀人的利器。但龙筋鹤骨修练远比金钟罩、铁布衫艰难,而且禁忌极多,因此修习者极少。能练成龙筋鹤骨之人,无不是心志坚毅,能够承受极大的肉体痛苦,同时欲望淡薄的苦修者。 孟非卿沉声道:龙筋鹤骨修到这样的水准,至少要二十年功夫。这厮从娘胎里开始练,也未必够二十年! 程宗扬道:你们以前和黑魔海交过手,他们是不是有什么速成的办法? 能让功力倍增的霸道法门也不是没有,但那些法门多半会折损寿命,不到生死关头,轻易不会有人施展。孟非卿冷冷道:即便黑魔海的人,也一样不肯死的。 黑魔海出来应付场面的都是年轻人并不奇怪,毕竟他们被岳帅清剿过,来撑场面的不是年轻人,就是古冥隐那样招揽来的供奉。但这些年轻人都是高手,而且功夫越来越高,就很古怪了。难道他们找到了什么能够提升功力的秘宝? 程宗扬压下疑问,老大,碰到硬茬了,你还不出手? 无妨。孟非卿道:臧修应付得了。 臧修一连数刀,都被青貙举手投足间轻易破解,他手中的雷霆战刀虽然如同惊雷狂殛,却无法在那少年身上留下一道刀痕。臧修杀得性起,索性扯下那件不合身的吴服,露出铁塔般的身躯,一边抛下战刀,赤手空拳与那少年的龙筋鹤骨硬撼。 两人对以强对强,以坚攻坚,虽然都是徒手,声势却如同两个重逾千斤的铁甲铜人碰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 房舍中接边冲出十余人,依靠廊柱、台阶与星月湖群雄交锋。他们身手都不弱,随便拉出哪个,也能打上几百招,但星月湖军士根本不与他们缠斗,一人强攻,两人侧应,一组遇阻,随即又上来一组,虽然人数不及黑魔海两倍,但严密的配合和高效的协作,使他们往形成三人围攻一人,甚至五人围攻一人的局面。 以最快的速度,最有效的攻击、最简单的招术解决对手。在程宗扬看来,这帮汉子简直就像一台无坚不摧的压路机,把一切对手直接碾平。 当然,这一切都是以实力为基础。仔细看去,能看出星月湖军士严谨分明的组织结构。他们以一组三人为最基本单位。每三组有一人单列出来,作为基层指挥者。如果自己没有记错,这是一个班的标准配置。在这一个班中,长短兵器一应俱全,能随时根据对手兵刃的不同调整攻击手段。三个班组成一个排,随著攻击不断变换阵型,由各班轮流担任主攻,在不停歇的进攻中,以最大可能节省每个人的体力。 可惜鹏翼社的人手大都陆续前往江州,俞子元也奉命运载同袍,未能参战,再加上还要安排人手去夜影关监视剑玉姬,孟非卿能够动用的只有一个排,无法看到他们大规模作战的雄姿。幸运的是一连专职术者匡仲玉及时赶到,这个在龙川靠招摇撞骗为生的算命先生,这时露出他凶悍的一面。他两手齐出,钧阳宗的流星火、飞火轮、乾阳诀、明光术……诸般术法层出不穷。这些来自一连的军士固然如虎添翼,鱼无夷也因此投鼠忌器,无法随意使用他的毒物。 敖润他们也有样学样,敖老大当仁不让,一马当先在前主攻,冯源和秋少君一左一右跟他身後。这三人武功、招术、性格都大相迳庭,出手时也不是一般的热闹。往往敖润先顶住一名对手,狂呼猛斗,在前打生打死;冯源在後面一边鬼叫,一边手忙脚乱地拍出符篆;秋少君客客气气地在旁边打招呼,敖队长,这一剑我来可以吗? 干! 敖润大骂一声,举刀猛砍,对面那名黑魔海对手的弯刀却莫名其妙地脱手落地。原来是秋少君老老实实一剑干过去,刺中对手脉门。 敖润一刀劈了个空,险些砍到冯源,他急忙斜肘撞在那人腋下,将他一排肋骨撞碎,一边大叫道:我就日了!你怎么不朝要命的地方扎! 秋少君一手拢在嘴边,小声道:我告诉你,你可别跟别人说啊——我立过誓,不杀生的。 敖润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像看怪物一样看著他,然後一刀把地上的黑魔海帮众劈死,我靠! 冯源使劲甩著粘在手上的符篆,一边道:我说小子,你到底是和尚还是道士? 秋少君诧异地问:你们没见过吃素的道士吗? 敖润和冯源异口同声道:没有! 秋少君挺了挺胸,我就是——真的! 星月湖的军士已经攻到阶下,在他们身後倒著七八具尸体,而他们付出的代价仅仅是五人受伤,只有一人被对手濒死一击,刺穿大腿,伤重退出战斗。 鱼无夷早已无影无踪,他只是受邀来的客卿,犯不著为黑魔海送命。黑魔海唯一的强手只剩下那名叫青貙的少年。他独自守住房舍的大门,一身龙筋鹤骨的横练功夫筋结外露,而他对面的臧修也不遑多让。臧修精赤的上身虬结,起初皮肤淡如黄铜,随著真气运转,色泽越来越鲜明,最後彷佛鎏金一样,金光四射,宛如一尊金甲天神,与青貙的龙筋鹤骨酣战不已。 两人拳脚相撞金声大振,程宗扬几乎怀疑他们再打下去能迸出火花,甚至掉下几块金渣也有可能。 这是什么功夫?金钟罩吗? 不错。孟非卿抱著肩道:臧修的金钟罩难得遇上龙筋鹤骨,让他们好好斗一场。 该我出面了吧?程宗扬道:一会儿人都被你们杀光了,想演戏也找不到观众。 不用急,孟非卿道:黑魔海在晴州的巢穴,不会止这么点实力。 程宗扬耸了耸肩,那你们慢慢打,我去看小紫。 依照孟非卿的意思,原本不想让小紫跟来,免得冒险。但死丫头眼泪汪汪地低下头,孟非卿立刻改变了主意。不过两人很有默契地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月霜,那丫头要来,恐怕冲在最前面就是她,想拦都拦不住。 小紫悠闲地躺在一张摇椅上,泉玉姬像婢女一样屈膝跪在椅旁,轻柔地替她捶著腿。 还是忍者打扮的程宗扬拢起双手,外面打生打死,你倒轻闲。 小紫小小地打了个呵欠,慵懒地说道:黑魔海这么快就输了,一点都不好玩。 程宗扬左右看了看,会之呢? 泉玉姬道:秦爷已经上岛了。 自己一直盯著岸上,都没看到秦会之的踪迹,真不知道死奸臣怎么上的岸。那家伙到现在都没有出手,多半在哪儿藏著,准备给巫宗来个狠的。程宗扬这会儿有些後悔不该支走剑玉姬,凭自己手头的实力,把她一并干掉也不是梦想。 泉玉姬微微侧过身,露出腰部优美的曲线。程宗扬知道她在骇怕。星月湖显露的实力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只一个臧修就能与黑魔海精心培养的新生代高手斗得难解难分。而星月湖像他这样的上尉连长至少有二十四个,况且上尉以下的中尉、少尉,甚至军士也藏龙卧虎。以这样的实力,难怪能横扫当年的黑魔海。 但泉玉姬的骇怕还来自另外一方面。黑魔海这十余年间已经脱胎换骨,与以往专注於巫法修炼的教派大相迳庭。星月湖这些虎贲之士纵然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并不意味著他们就是最後的胜利者。自己任何一个选择,都可能沦落到万劫不复的境地。如果不想被当作无用的垃圾处理掉,泉玉姬只能尽力展现自己的价值。而自己唯一有用,并且对主人不具备威胁的,就是她的肉体。 大战当前,这点色诱当然起不了效果。但程宗扬也在犹豫,究竟是冒险带她上岛,还是安全起见,把她留在船上,先收拾完岛上的黑魔海教众,再来了结掉这个可能的後患。 暮色四合,岛上已经伏尸处处,只是距离太远,生死根无法感应到岛上弥漫的死亡气息。但可以想像,一旦自己踏足岛上,立刻会被浓郁的死亡气息包围。 黑魔海教众只剩下两三人苦苦支撑,他们已经退到房舍前,背後便是黑沉沉的大门。重斧再度劈出,震飞了一名黑魔海教众的弯刀,接著斧手旁一名拿著马刀的军士游身向前,将他逼得退入门中。 忽然一抹黑光从门中涌出,将两名黑魔海教众拦腰劈断,接著斩在那名军士持刀的肘上。 马刀带著一截断臂飞开,那名军士牙关咬紧,面无表情地後退一步,一手握住断臂。旁边立刻有人过来替他止血裹伤,同时填补他留下来的空缺。 一名穿著粗黄葛衣的仆妇出现在门口,她四十多岁的年纪,粗壮的身材又高又大,相貌丑陋,脸颊上一道长长的刀疤,几乎将鼻子砍成两半,眼睛像蛇一样细小而黄浊,更显得凶狞丑怪。她头发蓬松,手中拿著一柄长近五尺的长刀,刀锋平直,刀头钻了一个圆孔,却是一柄农家用的铡刀。 哪里来的鼠辈!敢闯我黑魔海!那仆妇喉咙似乎受过伤,嘶哑的声音像锯条锯过碎玻璃一样,让人毛骨悚然。 程宗扬认出她便是那日和鱼无夷同行的仆妇,看她的身手,绝不是平常的奴仆。 孟非卿眼睛缓缓亮了起来,他十指交叉,活动了一下手指,指骨发出一串脆响。 正在缠斗的两条身影蓦然分开,臧修脸上挨了一拳,唇角淌出一串血沫,身上却全异样。他盯著那名仆妇,然後抬起金光灿灿的右臂,横放胸前,沉声道: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仆妇细小的瞳孔微微一缩,像蛇一样收紧,神情愈发狰狞。 臧修踏前一步,声如洪钟地喝道:岳帅麾下星月湖大营!黑魔海妖人气数已尽,还不受死! 原来是岳贼的余孽!有本事便来吧!仆妇向门中退去,一边嘶哑著喉咙厉喝道:青貙! 那少年神情木然地立在房舍的大门处,听到仆妇的召唤,他骨骼上纠缠的筋结突然活动起来,就像无数巨蟒在皮肤下游动。 臧修立刻变了脸色,天龙解体——退! 周围的军士飞身後退,首当其冲的臧修却不退反进,他像一尊金佛般挺直身躯,双掌合什,高声念诵道:大悲天罗,三世诸佛!与一切众生乐,拔一切众生苦!揭谛揭谛,波罗揭谛! 少年躯体上的筋结膨胀起来,他昂首发出一声怪啸,紧接著一声巨响震彻天地。砖瓦、碎石、木屑……雨点般四散激射,连一人合抱的廊柱也在狂飙中拔地飞起,青石砌成的台阶寸寸碎裂,巨大的冲击力覆盖了方圆十几丈的范围,连靠近房舍的尸首都在一瞬间化为齑粉。 旁边几名星月湖军士被这股以精血化成的狂飙卷住,肢体连同手中的兵刃都彷佛受到重击,鲜血从口鼻间溅出,随即又被狂风抹去。匡仲玉抖手打出一道灵符,张开一个直径丈许的半圆形白色光球,将附近几名同伴笼罩其中。但这道光幕在狂飙中只支撑片刻,便光芒一闪,消失无痕。 秋少君张开大袖,把敖润和冯源罩在身後。劲气割体欲裂,三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拼尽力气死死支撑。 狂飙中,一团金黄的光芒分外夺目。臧修的金钟罩像一道屏障,将天龙解体狂猛的冲击力硬生生阻挡下来。正是他这一挡,才使众人受到的冲击减至最低,让匡仲玉等人捡了条性命。 狂飙彷佛没有穷尽般不断攀升,臧修身上金黄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忽然两道劲气蛟龙般破开狂飙,叮的钉在风眼正中。几乎震破耳膜的狂飙声一瞬间停止下来,天地间宁静得彷佛没有任何声音。 秋少君放下衣袖,一面吐著砂砾,一面心有余悸地说道:好厉害! 孟非卿缓步走来,威猛无俦的天龙霸戟钉在青貙最後站立的位置,那个古怪的少年已经骸骨尽灭,找不到一丝痕迹。眼前的景物面目全非,整座房舍荡然无存,连一砖一瓦都没有留下,以青貙刚才站立的位置为中心,形成一片方圆十几丈的白地。只见地上露出一道狭长的裂缝,深不见底。 孟非卿手一张,两支天龙霸戟跳回掌中,接著腾身跃入洞中。 程宗扬拉了拉衣服,该我出场了!泉贱人,来吧。是死是活,就看你自己的了! n0024.03(473) 黑魔海九御 更新时间:2013-01-11 第三章 那个仆妇姓巫,我们都叫她巫嬷嬷。黑暗中,泉玉姬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闻姨、齐姊、巫嬷嬷,是仙姬最得力的三个手下。巫嬷嬷专管调教各地送来的豢奴。 程宗扬竭力辨认著臧修等人留下的标记,一边道:豢奴是什么? 黑魔海分内外两堂,内堂是教尊嫡传,外堂是半路加入的高手,如今由仙姬管理。再往下是有职份的教众,比如传信的黑鸦使者和奴婢这样在各地做事的御姬奴。再往下便都是奴仆。教中的奴婢也分为几级,最低一等的就是豢奴。 豢奴是教中豢养的奴婢,比寻常奴婢更低一等。通常是黑魔海的仇敌,擒住後不肯杀死,豢养来供人消遣使用。因为那些豢奴大都对黑魔海仇深似海,需要抹去她原有的神智,让她们对以前的仇敌唯命是从,因此调教时十分危险。听说巫嬷嬷就是因为调教一名豢奴,被斩成重伤,险些送命。 那个青貙呢?他属於哪一类的? 泉玉姬犹豫了一下,然後道:据说教尊从太泉古阵得到一件秘宝,挑选了九名孤儿自小培养。因为他们无父无母,都用颜色来起名,号称九御。 程宗扬想起在建康遇到的墨狼。青貙、墨狼——那家伙应该也是这九御之一了。按年龄算,这九人应该都很年轻,但青貙的龙筋鹤骨,再过几年,恐怕臧修也敌不过他。 看他年纪也不大,为什么会有五级的修为?程宗扬道:还有,一个青貙就这么厉害,黑魔海怎么只培养九个?干嘛不培养一二百个? 培养青貙这样的高手并不简单,从选材到培植要花很多力气。之所以是九人,是因为教尊要压过星月湖八骏。 看来岳鸟人真让黑魔海刻骨铭心,连人数也要硬压过他一头。黑魔海能这么快死灰复燃,与那件秘宝想必有很大关系。 程宗扬道:那件秘宝是什么? 奴婢只是听说,似乎叫玄秘,贝。 玄秘,贝?这不是武二郎说的四大假吗?澄心棠、玄秘,贝、灵飞镜、珊瑚铁。 後两件自己见过,玄秘,贝在黑魔海手里,还剩一件澄心棠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剑玉姬虽然不在,但能除掉巫嬷嬷,斩断她一条左膀右臂也不虚此行了。程宗扬回过头,这会儿装这么老实。说吧,还有什么瞒著我的? 泉玉姬摘下面纱,露出美艳的面孔,柔声道:奴婢不敢欺瞒老爷。奴婢的魂丹已经被老爷吞下,所思所想都瞒不过老爷的耳目。 你想的我也能知道?魂丹还能控制御姬奴思维?看来这贱人真有不少东西瞒著自己。 老爷把真气送入奴婢的窍阴。 程宗扬按了按泉玉姬脑後,这里吗? 窍阴是人体要害,轻则致残,重则丧命,泉玉姬一动也不敢动,低声道:是魂丹上的。 程宗扬把一丝真气送入魂影脑後窍阴的位置,一种奇妙的感觉扩散开来,真气形成一道桥梁,将面前的御姬奴、窍阴中的魂影和自己这个操纵者连接在一起。那种感觉超越了听觉、视觉、嗅觉、味觉和触觉,彷佛直接深入对方的灵魂,不需要语言和文字就能直接交流。 程宗扬心念微转,送过一个念头。泉玉姬立刻往前踏了一步,然後跪下来,俯下身体,像一只温顺的雌兽那样翘起浑圆的臀部,对著主人。 程宗扬笑了一声,真气继续深入,探入泉玉姬的脑际。 泉玉姬战栗般的声音在心底响起,奴婢所有的秘密全都交给了主人,从今往後泉奴便是老爷永远的奴婢,不会背叛,绝对服从,没有任何隐私…… 这种话你都说过一百多遍了吧?以为我还信啊? 泉玉姬在心里回答道:老爷可以废掉泉奴的武功,当作豢养的奴仆…… 程宗扬想了想,然後送去一个念头,毁容怎么样? 泉玉姬身体一颤,强烈的恐惧感弥漫全身。 毁容果然是女人最害怕的事情。程宗扬在泉玉姬脑海中窥视著,短暂的恐惧之後,她升起一个念头:只要能活著,什么都可以…… 干!这贱人有够贱的。自己这会儿直接探触到她赤裸裸的内心,清楚看到这贱人强烈的求生欲望。只要能活著,什么都可以——到了要命的时候,背後插自己一刀她也不会手软。 程宗扬没好气地送过一道劲气,重重撞在魂影上。泉玉姬身体一软,六识尽失,毫无反抗地昏迷在地。 原来要制服她这么容易,程宗扬放下心,反正这一带已经被星月湖清理过,不会有敌人出现,於是不再理会她,转身朝黑暗的洞穴走去。 ………………………………………………………………………………… 洞穴是一道深入地底的裂隙。程宗扬估算了一下,自己所在的位置已经接近海平面,再往下便该见到海水。就在这时,眼前出现一片光亮。 深邃而幽暗的洞腹内,六根树干一样高大的火炬正熊熊燃烧,火光映出周围嶙峋的怪石。二十余名星月湖军士列成两排,守住洞口。火炬下,十几个人影或坐或立,当先的是巫嬷嬷,在她旁边的则是鱼无夷。 鱼无夷面冷如冰,在泊陵时他就听说过武穆王的星月湖大营,但自从岳鹏举死後,星月湖就没有再出现过,世人都认为当年叱吒风云的星月湖大营早已星流云散,谁知道会在此时突然出现。刚才一轮突袭,让鱼无夷真正见识了星月湖的实力,更意识到黑魔海此番凶多吉少。作为鱼氏的继承人,莫名其妙死在这里未免太冤枉了。 一个提著双戟的大汉缓步走来,他浓发披肩,龙骧虎步,散著逼人的气势。 大汉虎目精光四射地打量著洞穴,冷冷道:黑魔海在这里竟然还有处巢穴,用来处置你们的尸首倒是方便。 鱼无夷咬牙道:星月湖八骏齐名,你是哪个? 那大汉挺身: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铁骊孟非卿! 鱼无夷身後席地坐著几个年轻人,他们相貌各异,但皮肤都有种不见天日的苍白,而且额头都微微鼓起,显得眼睛很大。 听到孟非卿的名字,其中一个抬起头,他颧骨突出,眼皮薄得彷佛一层膜,用刻板的声音说道:孟非卿,星月湖大营上校团长,八骏之首。六岁习武,出自昆仑一脉。十九岁追随武穆王岳鹏举,二十五岁组建星月湖大营。三十一岁岳鹏举被诛,退隐江湖。身长六尺七寸,浓眉虬髯。使天龙霸戟,右戟重一百一十三斤,左戟重一百二十一斤,推测为左利手。武功刚柔相济,据信十余年前修为已臻六级。妻儿不详。评价:帅才。对敌建议:长老级两人以上合击,或以天魔阵困之。他声音毫无起伏,就像用机器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一样乾涩。 孟非卿将双戟收到背後,抱著肩膀道:连老孟是左撇子都知道,不简单。 你是谁? 那年轻人道:黑魔海晴州记士辛卯。他停顿了一下,星月湖所有人的姓名、身世我都记得。 孟非卿发出一声长笑,然後一招手,臧修! 皮肤已经褪去金色的臧修跨前一步,锵的一声,将雷霆战刀柱在地上。 辛卯打量了他一眼,臧修。星月湖大营一团一营上尉连长。秦州人,十七岁加入星月湖,营长为八骏之一龙骥谢艺。原为长刀手,积功升至少尉,朔北一战斩首十三级,晋升上尉。有一妻一妾,星月湖大营解散後不知下落。擅长:刀法、骑术、金钟罩。修为:四级。评价:勇将。对敌建议:其金钟罩源自十方丛林,罩门在天突穴。 臧修脸色微沉,提刀向前迈出一步。孟非卿伸臂挡住他,臧修的外家硬功修为不凡,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出身於十方丛林。如果不是对他的修为还停留在十几年前的四级,孟非卿几乎要怀疑身边有黑魔海的奸细。 马鸿! 一名持矛的汉子出来,矛尾在岩石上一磕,溅出一串火星,竟是一柄铁矛。 马鸿。星月湖一营一连二排上士。辛卯道:竞州人,十五岁被招募至星月湖。入营後习武,担任矛手,朔北之战斩首两级,晋升上士。擅长攻坚。对敌建议:使用弓弩及暗器。 好好好!黑魔海这次重出江湖,做足了功课!孟非卿看著周围的空间朗声道:看来宋国太尉府关於星月湖大营的卷宗都在这里了。 没有。那个叫辛卯的年轻人薄膜般的眼皮翻起,然後指了指脑袋,所有的资料都在这里。送到这里的文字我们阅过即焚,从来不留副本。 孟非卿双戟一撞,一股霸道的气势直逼过去。那年轻人离他足有十几步远,却被震得身体一晃,脸上泛起一抹红色,额头的青筋绷了起来。 看著那些大额头的年轻人,程宗扬不由倒抽一口凉气。他已经看出来,这些所谓的记士都是活生生的档案馆,每一个都有过目不忘的能力。黑魔海使用这些年轻人的头脑记下所有文字信息。至於他们的身世来历,多半都与青貙、墨狼一样,青貙等人还有名字,而这些记士只有一个干支作为代号。 巫嬷嬷尖硬而嘶哑的声音响起,孟贼!敢与我黑魔海较量吗? 匡仲玉挺身上前,针锋相对地说道:妖人!死到临头还敢胡吹大气!当年好不容易从岳帅指缝中逃生,败军之将还有脸较量? 匡仲玉流落江湖十几年,靠的就是一张嘴混饭吃,寻常人哪里说得过他。巫嬷嬷脸色铁青,要打就打!少来废话! 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从人群中跃出,抱拳道:朔北胡一逸前来讨教! 一名军士踏出来,向孟非卿敬礼道:一营一连少尉吕子贞请战! 孟非卿点了点头,吕子贞提著佩刀走到场中,姓胡的,你在朔北作独行大盗,与我们兄弟没少打交道,什么时候投入黑魔海当走狗了? 胡一逸打量他一眼,原来是朔北城的吕捕头,竟然这里见面!果然是冤家路窄!说著他身子一纵,犹如一只猿猴朝吕子贞袭去。 胡一逸是朔北大盗,刚被黑魔海招揽不久,吕子贞这十几年则改了名字,在朔北城作了一名不起眼的捕头,没想到会在此地重逢。双方彼此都不陌生,转眼便交手十余合,不分胜负。 黑魔海又出来两人,分别被马鸿和匡仲玉截住。等黑魔海又一人出阵,敖润再也按捺不住,大喝一声跃上前去,雪隼佣兵团敖润!直娘贼!拿命来! 场中八人分成四组捉对斯杀,一时间风声大作,刀光剑影夹杂著法术释放的光芒,令人目不暇接。秋少君却眼珠四处乱转,连周围的石头也不放过。 趁双方恶斗,程宗扬向後面戒备的星月湖军士打了个手势,然後藉著洞壁上怪石的掩护,悄然移动脚步。忽然他心头一动,抬头朝洞穴顶壁望去。只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像壁虎一样贴在洞顶,这会儿正朝自己露齿一笑,竟是秦会之那个死奸臣。 秦会之长衣吸附在身上,悬著身,他朝自己摆摆手,然後像影子一样在洞顶挪动著,转眼便消失在黑暗中,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程宗扬松了口气,继续往前行进。 两柱香之後,场中分出胜负。黑魔海出场的四人只有一名大汉活著退回自己一方。其余三人尸横就地,与敖润交手的汉子更是身首异处,让敖老大风风光光地出了口恶气。 真刀真枪的硬拚,星月湖这帮从血海中杀出来的军士占了九成赢面。但那位巫嬷嬷对己方的惨败似乎并不在意,她退到火炬之下,毒蛇一样黄浊的眼睛凶光四射,只随便看了场中一眼,便紧紧盯住鱼无夷,好像对这个盟友比对星月湖更有兴趣。 刚才一场恶斗下来,抛开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黑魔海能够一战只剩下三人,除了那个带伤的汉子,便是巫嬷嬷和鱼无夷。事到如今,不由鱼无夷不出手。他踏前一步,冷冷道:泊陵鱼氏,无夷公子。 秋少君连忙举起手,我!我! 孟非卿沉声道:秋公子稍安勿燥,让孟某来会会他。 鱼无夷挟住棘牙刃,缓缓抬起手,蓄势待发。 孟非卿何等眼力,听说他是泊陵鱼氏就留了心,此时一眼看出他藉著抬手的动作从袖中放出一缕毒粉。那毒粉颗粒极小,在跳动的火光下彷佛一团若有若无的轻雾。 孟非卿天龙霸戟一挥,周围丈许的空气彷佛被突然抽空,形成一个漩涡,飞散的毒粉旋转著尽数吸附在戟尖上。孟非卿提起天龙霸戟,然後呼的一口吹出,毒粉凝成一线,朝鱼无夷疾射回去。 鱼无夷失了一招,立即双手连弹,打出几枚蓝汪汪的毒针。孟非卿是左撇子的情况没有多少人知道,如今被辛卯提醒,鱼无夷打出的几枚毒针,落点全部在孟非卿身体右侧。 孟非卿的天龙霸戟划出一道乌亮的光弧,将毒针尽数磕开。接著双臂一绞,两支月牙状的戟牙朝鱼无夷的脖颈锁去。孟非卿出手霸道之极,戟尖撕开空气的锐响在洞穴中犹如风雷,让每个人都提起心来。 鱼无夷虽然名震一方,但撞上星月湖八骏之首的孟非卿,高下立判。面对呼啸而来的天龙霸戟,他连出手硬挡的勇气都没有,身体往地上一扑,以一个狼狈的姿势避开双戟。他这一招只顾著躲避,将自己整个後背的空门都暴露出来,慌乱得连一个刚习武的孩童都不如,不少人已经露出鄙夷的表情,觉得这个无夷公子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忽然鱼无夷身体一动,一个鲤鱼打铤,刹那间跃起丈许,飞到孟非卿头顶,然後袖中一缕黑丝旋转著飞出,瞬间便张成一个直径丈许的大网,将孟非卿连人带戟都罩在网下。 那张渔网质地坚韧,又柔不受力,正是克制孟非卿天龙霸戟的绝佳武器。一旦被渔网罩住,对手便是有通天神力,匆忙间也无法脱身。 孟非卿身形一展,不退反进,雄狮般闯入火炬旁的黑魔海人群中,双戟飞龙般盘旋挥舞,先枭去辛卯的首级,接著将旁边一名文士拦腰斩断。那名凭实力胜了一场的汉子长刀疾出,劈向天龙霸戟的小枝。孟非卿右戟一翻,反而用戟牙拧住他的长刀,然後左戟如同铁骑奔出,将那汉子击杀当场。孟非卿顷刻间连杀数人,直到巫嬷嬷的铡刀砍来才收手,反戟将鱼无夷的渔网汤开,随即又闯向另外一侧,双戟左右递出,再杀两人。 鱼无夷面沉似水,巫嬷嬷脸上的刀疤抽动著,泛起血红的颜色。两人虽然是围攻孟非卿,但这个星月湖八骏之首的铁骊却往来自如,想打哪儿就打哪儿,想杀就杀谁,两人联手仍无法阻拦他半步,反而被他牵著走。 鱼无夷心底发寒,眼前的孟非卿修为明显超过自己不止一级,难道这短短十余年间他已经突破六级,进入第七级归元的境界?如果真撞上第七级的高手,自己别说取胜,连逃生都是奢望。 孟非卿双戟砸出,将巫嬷嬷震得倒退数步,撞在火柱上,溅起一篷火星,然後左戟一挑,用戟牙挑住渔网,右戟闪电般劈出,戟杆砸中鱼无夷的左腕。鱼无夷左腕顿时折断,一只手几乎废掉。他尖啸一声,棘牙刃脱手飞出,带著一股浓腥的味道直逼孟非卿面门。 来得好!孟非卿回戟挑开剧毒的棘牙短刃,然後腰身一拧,一招龙行大荒,先挑开巫嬷嬷的铡刀,接著直取鱼无夷颈下。鱼无夷已经被逼到石壁处,退无可退,眼看就要命丧当场,巫嬷嬷目露凶光,忽然松手抛开铡刀,怪啸著朝孟非卿胯下抓去,竟然为了鱼无夷这个盟友,使出了同归於尽的打法。 孟非卿右戟封住巫嬷嬷的利爪,更加强横的左戟丝毫没有减速,眼看就要切断鱼无夷的脖颈。鱼无夷脸色一瞬间变得乌青,猛地吐出一口黑血,尽数溅在戟上。 沾上毒血的天龙霸戟像蒙上一层铁锈,连接触到的空气也微微发蓝。孟非卿抛开单戟,铁拳呼的递出,将鱼无夷胸骨打得尽碎,连他背後的岩石也碎裂一块。 程宗扬终於等到时候,大喝一声,八格!太刀脱鞘而出,明晃晃的刀身映亮了半个洞窟,彷佛一道闪电朝孟非卿袭去。 黑魔海众人早已死伤殆尽,只剩下一个失去兵刃的巫嬷嬷。突然间看到一个髡发的忍者从黑暗中现身,太刀直击那个煞星,她凶目不由露出一丝错愕。 那忍者一刀劈在戟尖,孟非卿如受雷殛,雄躯剧震著向後退开。忍者翻身落地,双手握住刀柄,举过头顶,摆出一个东瀛剑术的姿势,接著一个纤美的身影掠来,用生硬的声音替他说道:东瀛上忍,飞鸟熊藏! 看到泉玉姬,巫嬷嬷终於放下心,她露出一个狞恶的笑容,嘶声道:上忍来得真巧! 孟非卿沉著脸,似乎在飞鸟熊藏的突袭下吃了暗亏,一时间无法出手。巫嬷嬷抓住机会,抬掌往壁上一拍,厉声道:走! 石壁凹陷下去,露出一个洞口,巫嬷嬷当先掠入,接著是泉玉姬。程宗扬作戏作到十分,抬手打出一只卷轴,一股浓烟立刻升起,掩住众人的身形,然後跃了进去。 巫嬷嬷扳动机关,一阵沉重之极的磨擦声响起,悬在洞口上方的巨石迅速降下。星月湖人手虽多,却被浓烟阻隔,只能在外面叫嚷喝骂。等浓烟散开,洞口早已被巨石堵住。 绝处逢生,即使凶悍如巫嬷嬷,也不免有几分庆幸,她嘶哑著声音道:上忍好手段…… 说话间,一条人影鱼一样从巨石下的缝隙间游入,却是刚才被孟非卿铁拳击杀的鱼无夷。 看到众人讶异的目光,鱼无夷哼了一声,鱼家的人岂有那么容易死的?他舌头咬破一截,说话有些吃力,这时转身道:上忍来得正是时候,要不然在下也没这么容易脱身。说著他蹦出一串流利的倭语。 程宗扬心下叫苦。自己好不容易等到孟老大干掉这家伙才露面,怕的就是被他认出来,没想到他居然是诈死。这家伙在云水和自己交过手,虽然经过小紫的易容术,但这样近距离接触,随时都可能被他看出破绽。 洞口的巨石呯的落地,打断了鱼无夷的话语。巫嬷嬷道:这边来!说著带领众人朝洞内走去。 程宗扬心里打鼓。由於不知道岛上的虚实,他与孟非卿商量,双方合演一出戏,由臧修冒充飞鸟熊藏先一步登岛,如果岛上另有蹊跷,强攻无果,自己再诈作飞鸟熊藏混入黑魔海内部,伺机而动,给黑魔海来个连环计。为避免後患,最重要的是不让黑魔海一人漏网,让剑玉姬疑神疑鬼。这会儿看来这个险自己不得不冒了。 眼前出现几许光亮,光源却不是火焰,而是几颗大珠。珠辉虽然黯淡,但以几人修为,这点光线已经足够看清周围的细节。程宗扬硬著头皮跟著巫嬷嬷,一边盘算如果立刻翻脸,干掉姓鱼的,能有几分胜算。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鱼无夷目光闪闪地说道:飞鸟上忍莫非到过泊陵? 程宗扬索性装作听不懂,板著脸一言不发。可鱼无夷不依不饶,换成倭语又问了一遍,正头痛之际,巫嬷嬷忽然停下脚步,鱼公子,请。 鱼无夷只好收口,进入那个镶著明珠的洞窟内。 眼前是一个精致的洞窟,两侧开著门,形成一个圆形的客厅,厅内摆著石雕的桌椅,四壁挂著帷幕,看起来就像一座豪华的殿堂。 鱼无夷打量著四周,没想到这里居然别有洞天…… 巫嬷嬷嘶哑著喉咙道:这里便是本教在晴州的无忧宫。她一边说,一边双手握住衣角,突然双手一分,手指铁钩般扣住鱼无夷的肩背,接著曲膝撞在他腰椎上。鱼无夷刚死里逃生,哪里有半点防备,腰椎被她一击,顿时折断,像条死鱼般栽倒在地。 这下剧变突生,程宗扬几乎看傻了。这悍妇刚才还不惜使出与孟非卿同归於尽的手段救援鱼无夷,谁知转眼间会突下杀手。 腰椎折断的剧痛使鱼无夷身上冒出一层冷汗,他腰部以下已经失去知觉,上身又被封住穴道,一动也不能动。 巫嬷嬷抛下染毒的衣角,对泉玉姬道:我的话他能听懂吗? 泉玉姬连忙道:会得不多,慢些说能听懂几分。 那便好,告诉上忍不必惊惶。 听过泉玉姬的传述,程宗扬沉著地点点头,表示自己一点都不惊惶,倒是有一点不好说出来的感激。 巫嬷嬷把鱼无夷拖到隔壁,程宗扬侧耳听去,隐约传来噗通一声水响。 片刻後,巫嬷嬷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从里面出来,尖哑著声音道:老妇姓巫,是仙姬座下一条走狗。 程宗扬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对鱼无夷下手,不过正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他摆出一脸不满的表情,横眉立目,叽哩咕噜说了一串——鱼无夷不在,程宗扬终於可以大飙他的倭语。 巫嬷嬷用疑惑的目光看向泉玉姬。 泉玉姬连忙道:回嬷嬷,上忍问外面是怎么回事? 外面是一些失心疯的狗贼。告诉上忍放心,这无忧宫他们无论如何也闯不进来。巫嬷嬷冷冰冰道:仙姬有事在外,与另一位飞鸟供奉去了夜影关。临行前吩咐过,上忍是幽长老请来的贵客,幽长老虽然为我教殉身,当日答应过上忍的条件一样也不会少。 泉玉姬竭力的把她的话译给程宗扬听,程宗扬两手抱住手肘,不满地哼了一声。黑魔海似乎对自己的身份很重视,不如趁机漫天要价,也好摸摸黑魔海的底细。 巫嬷嬷明显看出他的不满,转头对泉玉姬道:吩咐你的事做了吗? 泉玉姬垂首道:奴婢已经被上忍受用过了。 程宗扬心里冷笑,装出听不懂的样子喝问几句。泉玉姬放慢语调,嬷嬷问奴婢是不是服侍过主人。 程宗扬抓住泉玉姬的屁股用力捏了捏,一边摇头道:哇鲁伊,哇鲁伊! 巫嬷嬷蛇一样的目光扫过来,泉玉姬垂下头,小声道:上忍嫌奴仆服侍得不够好…… 巫嬷嬷扬手给了泉玉姬一个耳光,斥道:没用的东西! 泉玉姬双手握在身前,躬身道:嬷嬷恕罪。 巫嬷嬷冷冰冰道:你跟了上忍这几日,他喜好是什么?好名?好利?还是好色? 这三样自己都喜欢,不过要摸清黑魔海的底细,还要从人上下手。程宗扬往魂影的窍阴送过一个念头,泉玉姬小声道:上忍是个色中饿魔……每日都要换著花样用奴婢服侍几次…… 巫嬷嬷露出一丝狞恶的笑容,对泉玉姬道:告诉上忍,这岛上的奴婢随他享用。上忍就是想让老妇伺候,老妇这便脱裤子。 程宗扬噎了口气,上你?我宁愿上一只头上长犄角的老河马! 看到程宗扬的表情,巫嬷嬷脸上的刀疤抽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刺耳的尖笑,上忍这句倒是听懂了。说著她扬声道:来人! n0024.04(474) 人财两得 更新时间:2013-01-12 第四章 一阵环佩轻响,十几名妙龄少女从另一侧的洞口出来。那些女子穿著香艳奢华,不仅一个个生得明眸皓齿,千娇百媚,而且皮肤出奇的光泽,呈现出一种夺目的姣丽感,令人眼前发亮。 她们在巫嬷嬷面前列成一排,然後屈膝施礼,娇声细细地说道:奴婢见过巫嬷嬷。 程宗扬只觉眼前一片花枝招展,那些女子华衣飘香,秀色如花,一举一动都充满女性诱人的韵致。 与她们华丽的衣饰相比,穿著粗葛的巫嬷嬷就像个厨下烧火的佣妇,但众女望著她的眼神却充满敬畏。照泉贱人的说法,黑魔海内部等级森严,低一等的奴婢对主人唯命是从,何况是能决定她们命运生死的人。 巫嬷嬷手一摆,指著程宗扬道:这是教中的贵宾,飞鸟上忍,入教之後便是供奉,你们的主子。上忍是东瀛人,不谙华言,你们几个要用心奉承,明白了吗? 那些少女娇滴滴应了声,是。然後花枝般偎依过来,娇声道:奴婢见过飞鸟上忍。上忍好年轻哦。 程宗扬暗道:看来自己这一铺压对了,如果在外面干掉巫嬷嬷,哪里会知道此地还别有机杼。 既然选了色中饿狼这个角色,只好演下去。程宗扬眉开眼笑,一边点著头,一边嘴里说著哟西!哟西!一副心醉神迷的样子。 巫嬷嬷朝泉玉姬使了个眼色,领著她走到刚才那间洞窟。程宗扬满脸堆笑地左拥右抱,全副心神都放在窍阴的魂影上。 巫嬷嬷的声音冷冷响起,你是我亲手调教出来的,怎么连一个东瀛忍者都应付不了? 泉玉姬道:上忍好色得紧。奴婢刚破身就被他接连用了几次…… 巫嬷嬷张手在她乳上捏了几把,乳铃已经戴上了? 是上忍亲手给奴婢戴的。平常怕有声音,铃内塞了丝棉…… 巫嬷嬷道:仙姬把你送给上忍,便好生服侍。明白了吗? 是。 东瀛忍术别有所长,连仙姬也对飞鸟家的忍术赞不绝口。往後服侍上忍多立下几桩功劳,你在教中的位置水涨船高,总好过那些傀儡姬。 泉玉姬提好衣服,奴婢知道了,多谢嬷嬷。她停了一下,听罢脑际的声音,然後道:听说东瀛有些地方兄弟共用一女……若另一位飞鸟上忍要奴婢服侍,奴婢要不要陪他? 巫嬷嬷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发出公鸭般的嘎嘎笑声,过了会儿才道:那位飞鸟上忍若要用你,才是你的福气!好了,有件事我要问你,这些天你跟在他身边,见到他带的有什么东西了吗? 泉玉姬怔了一下,什么东西? 巫嬷嬷嘶哑而阴沉的声音道:一柄剑,布都御魂。 程宗扬皱起眉头,什么破剑起的这个烂名字?听起来好像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啊……猛然间,程宗扬想起那支剑柄——难道那是布都御魂的柄?可剑身不知道在哪里遗失了,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剑柄,不知道算不算数。 泉玉姬听到答案,连忙点了点头,有的。 那好。巫嬷嬷道:你在上忍身边多留心。那柄剑将来仙姬要有大用。明白了么? 奴婢知道了。 巫嬷嬷道:你去吧。 嬷嬷,泉玉姬小声道:上忍说他有御女之术,能连御百女。只怕过这些姬奴还不能适他的意…… 连御百女?好大的口气。巫嬷嬷打她两眼,难怪你对他怕成这样。难道了一天要用你二三十次不成? 泉玉姬红著脸低下头。 岛上的姬奴就剩这些了,等离开再说吧。 泉玉姬眼睛一亮,後面有出去的路么? 巫嬷嬷却没有透口风,只道:星月湖那帮狗贼总不能在外面一生一世。说著她忽然发出一声狞恶的冷笑,声音里充满嗜欲的味道,正好岛上刚送来一个新鲜的豢奴,虽然年纪大了些,但别有风韵,老妇刚上手调教了一半。上忍若有兴趣,也来调教一番,也让老妇看看东瀛上忍的手段。 泉玉姬乖巧地说道:原来是新来的豢奴,恭喜嬷嬷。不知道是哪里送来的呢? 巫嬷嬷皱起眉,你问这么多干嘛? 上忍挑剔的很,泉玉姬道:若是海外送来的,怕他不喜。 巫嬷嬷道:放心吧。是临安送来的。 程宗扬通过泉玉姬弄清岛上的底细,不禁心里一宽。只剩一个悍妇,十几个供人消遣的姬奴,随便来几个人就打发了她们。 泉玉姬从洞内出来,一边走一边听著主人的吩咐,然後转身悄然朝外走去。 外面的洞窟里,几个美貌的姬奴已经褪去衣衫,裸露著白光光的玉体在程宗扬身边斯混,莺莺燕燕,娇声不绝。两名半裸的少女拉开他的衣带,娇声笑道:上忍身体好结实呢。 好威风,嘻嘻,好热…… 旁边的姬奴笑道:两个会巴结的小骚货,嬷嬷说过,他听不懂呢。 一名姬奴抬起头,星目眄睐地笑道:听不懂也知道是好话啊。上忍,是不是哦? 程宗扬笑容满面,一边点头说著,哟西!哟西!一边竖起耳朵,竭力倾听洞内的声息。 泉玉姬按照自己的命令去打开石门,巫嬷嬷还留在里面,不用说,肯定是因为那个无夷公子。程宗扬纳闷的是黑魔海为什么救了姓鱼的,又突然翻脸呢? 旁边几名姬奴道:别说嘴了,姊妹们哪个先来? 当然是兰妹妹了。几名姬奴笑闹著把一名少女推到程宗扬面前,兰妹妹还是雏呢,让上忍先给她开了,博个好彩头。 那少女十六七岁年纪,生得眉枝如画,这时娇笑道:不要……上忍好大…… 旁边的姬奴笑道:要让巫嬷嬷给你彩头,可比这个还大呢。 程宗扬屏住呼吸,侧耳听著洞内的动静。这些女子言语间没有壮健羞涩,似乎对男女之事早已习以为常。若是平时,自己少不了动手动脚大占便宜,这会儿只能强行压下欲念,先干正事要紧。失去泉玉姬这个耳目,巫嬷嬷的声音微弱了许多,他将全部精力全集中到耳部,才断断续续听几句交谈。 ……东西拿出来,便给你个痛快…… 什么东西? 巫嬷嬷阴恻恻道:阴阳鱼……光明观堂…… 鱼无夷忽然尖笑起来,哈哈哈……嘿嘿嘿…… 黑魔海与鱼氏合作,果然是为了对付光明观堂!程宗扬紧张地思忖道,在黑魔海眼中,鱼氏的价值就是那个他们亟需的阴阳鱼而已。巫嬷嬷当初拚命营救鱼无夷,是为了阴阳鱼,脱身後立刻出手暗算,也是为了鱼氏的阴阳鱼。现在岛上遇袭,鱼无夷就是死在这里,黑魔海也大可以告诉鱼氏是星月湖下的手。既得了东西,又给星月湖树了个阴狠的劲敌,一举两得。 鱼无夷一声痛吼,似乎被巫嬷嬷用了什么手段痛加折磨。程宗扬略一分神,洞窟的声音立刻隐去,巫嬷嬷沉著脸从里面出来,她脸上的刀疤微微发红,丑陋的面孔更显狞恶,显然并没有从鱼无夷口中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忽然巫嬷嬷猛地一转身,望著洞外的方向。程宗扬清楚看到,她颈後的毛发一下子竖了起来,似乎陷入极大的震惊中。接著嘶声叫道:谁! 远处这时才传来岩石磨擦的声音,位置正在刚才进来的地方。短暂的惊愕之後,巫嬷嬷露出骇人的杀气,飞身向外掠去,一边厉声道:泉玉姬,你这个贱人! 泉玉姬痛叫道:嬷嬷小心!有敌——呀…… 黑暗中,一根修长的手指破空点来,封死巫嬷嬷前进的角度。巫嬷嬷反掌切出,掌指相交,发出一串气劲交击的轻微爆响,指尖点中手掌的刹那,两人各退尺许,巫嬷嬷手指微屈,竟然吃了点小亏。 一个儒雅的文士轻捷地落在地上,朗笑道:好功夫!接著伸出食指,大袖飘飘,带著说不尽潇洒自若,朝巫嬷嬷颈侧要穴捺去。 巫嬷嬷嘶叫道:你是谁! 秦会之笑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一边说一边展开指法,一指一指不离巫嬷嬷要害。 周围花枝招展的姬奴都愣住了,呆呆看著洞口,交手的两人。程宗扬从石椅上弹起,跃进囚禁鱼无夷的洞窟。那小子半晌没有动静,不知道是死是活。 刚进洞窟,便看到一片水光,看来此地已经是海平面的位置。鱼无夷蜷著身体躺在水边,苍白的皮肤上布满了乱糟糟的刀痕,令人触目惊心。巫嬷嬷下手虽然惨毒,却极有分寸,那些刀口深入寸许,但避开了致命的血脉,只将他肌肉深深切开,既不伤及性命,又能最大限度地加重他的痛苦。鱼无夷被海水浸过的伤口中满是血水。至於他的右手,更是手指尽断,没有一根完好的骨骼。 看鱼无夷的模样,十成性命已经去了九成半,能不能喘气都不好说。程宗扬正後悔自己晚了一步,没想到濒死昏迷的鱼无夷忽然睁开眼睛,眼中露出妖异的光芒。 好小子,真能熬啊。程宗扬蹲下来,打量著他。 鱼无夷腰椎断裂,半身瘫痪,他牵动了一下右手,血肉模糊的指间淌下一滩血水。 时间紧急,程宗扬不再废话,拔出珊瑚匕首,顺手戳进手边的岩石,鱼小子,刚才老河马问你的是什么东西?老实说了,让你少吃点苦。不然我的刀可是很利的,哼哼…… 鱼无夷狞笑著咳出一口血,神情愈发凄厉。他似乎早就准备好等著这一刻,拼尽全部精力说道:用心记著! 程宗扬愣了一下,鱼无夷已经急速说道:马王巷七海客栈,丙一院正房主梁,空的。阴阳鱼就在里面!你找到之後,立刻拿走! 鱼无夷在巫嬷嬷手下死撑到现在,可自己还没开始威胁,他就竹筒倒豆子说了个乾乾净净,倒让程宗扬觉得很不适应,什么阴阳鱼? 鱼无夷却不肯多说,一件大有用处的饰物。 程宗扬左右看了看,巫嬷嬷还在与秦会之交手,一时半会儿脱身不得,他压低声音,你没糊涂吧?为什么给我? 鱼无夷咧开溢血的嘴巴,边笑边道:你这假扮的倭人,难道我鱼无夷看不出来?黑魔海从我身上得不到阴阳鱼,必定会去搜寻与我曾住过的客栈,与其迟早落在他们手里,不如给你。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只要是黑魔海的仇家就好! 喂,你怎么样? 我已经服了毒,活不过一刻钟。鱼无夷的口气像说别人一样冷漠。 程宗扬皱了皱眉,服毒? 哈哈……鱼无夷笑著唇角淌下一串乌黑的血迹,你以为我能熬过他们的刑讯?别傻了。一刻钟已经多了,要不是等你,我何必撑到现在! 不会吧?程宗扬看著他残缺的肢体,有些不相信他还有能力服毒。 鱼无夷冷哼一声,我鱼氏用毒手段,岂是你们所能知晓的? 鱼无夷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声音微弱下来,你要愿意,便去泊陵告诉家父我的死讯。不愿意便罢了。 你不怕你们鱼家的东西被我藏私了? 阴阳鱼落到你手中,只是无用的废物!鱼无夷冷笑道:除了黑魔海,无论给谁也不损我们鱼家分毫! 看他凄惨的样子,程宗扬不禁生出一丝同情,还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有,鱼无夷喘了口气,把我抛到水里——让我死得体面一点!别让人看到我的尸体! 程宗扬伸出手,鱼无夷冷笑道:你想死吗?用脚,把鞋子扔了。 程宗扬想起他周身是毒,於是解下太刀,连鞘抵在鱼无夷腋下,然後把他托起来,小心推进水里。 鱼无夷已经折断的腰椎没入水中,身体一点一点下沉,当海水没到下巴时,他拼尽最後一点力气道:不管你是谁,杀光黑魔海的人!能为我报此大仇!九泉之下我也会大笑复大笑! 鱼无夷又吐了口血,黑血直接溅在水面上,沉没前的刹那,他嘶声道:小心剑玉姬那妖妇!好好活著!你若把阴阳鱼给了黑魔海的人,九泉之下我也放不过你!嘿嘿! ………………………………………………………………………………… 外面的劲气交击声越来越急,忽然巫嬷嬷一声厉啸,从秦会之指下脱身,旋风般闯入洞窟,嘶声叫道:上忍快走! 秦会之衔尾追来,从容道:前方无路可回头! 他化指为掌,往巫嬷嬷背後轻轻拍去。巫嬷嬷听到风声,反手击向秦会之的手掌,忽然掌心一硬,按到一截竹筒。 一点火星闪过,接著轰的一声炸响,声如雷鸣,一股足以熔化金属的炽热气流猛然涌出,以巫嬷嬷的修为也不禁痛嘶一声,手掌像被烈火烧过般肌肉焦卷,几乎露出烧黑的白骨。 秦会之也被烟花的威力惊了一下,就这么短暂的一分神,巫嬷嬷已经负痛耸身一跃,纵向黑暗的水面。 秦会之飞身欲追,却听到一声厉喝,八格!程宗扬抽出最後一柄太刀,劈头砍下,一边向他施了个眼色。 两人装模作样的狂呼恶斗,让巫嬷嬷听见是这位东瀛上忍舍命拦住偷袭者,才给了她一线逃生的机会。 估计巫嬷嬷已经逃得差不多了,程宗扬示意秦会之拿出一支烟花,然後挥刀砍进岩石。火花迸射间,竹筒的引线被点燃,筒口飞出一团浓绿的火光,刹那间划破黑暗,映亮了面前一个足有百余步长的巨大空间。 眼前的洞窟一半都浸在水中,远远能看到巫嬷嬷身影从水面飞驰而过,她半边葛衣都被烧得乌黑,抓住重伤的右手,乱发飞舞,有如恶魔,接著绕过一块巨石,消失不见。 那团绿火撞在对面的石壁上,爆成一团灿烂的烟花,未熔化金属碎屑将岩石烧的哧哧作响。 程宗扬收起刀,穷寇勿追。 秦会之微微一笑,便依公子吩咐。 奸臣兄,你怎么进来的? 泉捕头进去时,便趁机进来了。秦会之道:巫宗在这里下了不少功夫,刚才我四处看了看,里面还有不少东西。 程宗扬正待细问,身後风声连响,孟非卿等人一涌而入。泉玉姬也随之跟了进来,影子般站在程宗扬身後。 程宗扬放下心事,怎么只有你们的人?秋小子和敖老大他们呢? 他们在外面。臧修道:敖队长杀红眼了,一个一个补刀呢。 程宗扬抬头张望道:紫姑娘呢? 臧修回头看了一眼,刚才好像还看见紫姑娘进来。 孟非卿背著双戟,负手过来,你没事吧? 没事。程宗扬摊开手,巫河马干掉了鱼小子,然後跑路了。情况就是这样,现在只剩下她们。 程宗扬指了指那些女子,十余名姬奴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望著这些剽悍的军士,一个个娇躯颤抖,噤若寒蝉。 无妨。孟非卿对逃走的巫嬷嬷不以为意,扫清此处,足够黑魔海痛上几日。留个活口,给他们一个警告也好。 程宗扬道:孟老大,她们都是黑魔海买来的女奴,不会什么武功。反正你们鹏翼社有车马行,往哪儿去都方便,不如交给你处置吧。 孟非卿目光闪闪地打量了一下那群女子,傀儡姬? 匡仲玉伸出鼻子嗅了嗅,然後点头道:全都是。 孟非卿一挥手,照老规矩处置。 臧修伸手搀起一名女子,旁边的军士也过来帮忙,替她们捡起散落的衣物,一边扶著她们起身。 程宗扬玩笑道:老臧,听说你是和尚出身,还娶了一妻一妾,这会儿这么殷勤,不会是个花和尚吧? 臧修苦笑了一下,搀著那姬奴玉肘的铁掌往前一送,轻轻拍在她胸口,震碎了她的心脉。接著那些军士也同时动手,顷刻间将一众女子杀得乾乾净净。 看著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顷刻之间尸横就地,程宗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呆了半晌,才大叫道:孟老大!你们这是做什么!臧修!我干! 这些是黑魔海傀儡姬。孟非卿道:黑魔海从各处搜罗女子,炮制成姬奴。这些傀儡姬看起来姣艳无比,体内都有大毒,一旦失去黑魔海巫术的控制,随时都可能横死。不仅死前苦不堪言,而且流毒无穷。 她们是被黑魔海控制的弱质女子!什么坏事都没做!你们!你们!程宗扬气得说不出话来。 匡仲玉道:这些傀儡姬已经迷失本性,只剩下欲念,若放过一人,便等於害了十几人。 可她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你们……我干! 孟非卿道:我只後悔当年没能杀尽黑魔海妖人,让他们作孽至今。 臧修也道:岳帅当年也是於心不忍,收容了几名傀儡姬,留在山村中。结果十余日间,整个村子都被这些毒姬毁掉。岳帅痛定思痛,才定下这条规矩。 那些女子软绵绵倒在地上,像睡著一样,几乎看不出死亡的痛苦。孟非卿拍了拍程宗扬的肩,兄弟,切不可有妇人之仁。死在我们手中,恐怕是她们最好的结局了。 我知道……程宗扬无力地说道:可还是有点不舒服。难道你们就没有办法救她们吗? 孟非卿摇了摇头,黑魔海的巫术岂是那么容易破解的? 程宗扬吐了口闷气,早知道我就不放姓巫的那个老河马走了。 孟非卿道:超度了吧。 程宗扬一手按著额角,转身朝洞窟另一侧走去,不忍心再看那些傀儡姬尸横遍地的惨状。秦会之和泉玉姬左右跟在他身後,留下星月湖等人清理现场。 程宗扬望了望水面,鱼无夷的尸体已经沉入水底。他长叹了一口气,结局会是这样,真不知是喜是悲。 公子。秦会之朝程宗扬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这里面还有东西。 程宗扬扭过头,秦会之道:刚才我察看时发现的,在这边。 秦会之领著程宗扬走了数十丈,然後绕过一堆乱石。在石隙的隐秘,处有一扇小小的铁门。 这是什么地方? 似乎是宝库。回答的却是泉玉姬,她说道:教里有要紧的东西,才用这样的铁门。 秦会之让开身体,笑道:有劳了。 泉玉姬摸索片刻,机括嗒的跳开,铁门分开一线,里面黑沉沉看不到尽头。秦会之把用过的竹筒缠上布条,做成一支简易火把,当先进入。洞内是一条狭长的甬道,两旁开著仓库一样的耳室。 程宗扬一间间走过去,一大半石室都在空著,倒是其中一间地上放著两只木箱。程宗扬拿来火把,只见箱上贴著封条,上面赫然是建康云氏钱庄的花押。 程宗扬立即抽刀劈开箱盖的锁钮,不由得眼前一亮。木箱内满满堆著铢钱,在黑暗中散发著黄澄澄的光芒,竟然都是金铢! 程宗扬禁不住吹了声口哨,运气真好!这下可发了笔横财! 秦会之道:两大箱金铢,黑魔海真是生财有道。看样子起码有三四万枚。 五万枚! 程宗扬心里有数,这样一笔巨款,又是从建康运来,不用问,肯定是晋宫被运走的那五万金铢,黑魔海千里迢迢从建康运来,拿到手还没来得及动用,倒便宜了自己。 程宗扬拿起一把金铢,感受著钱铢沉甸甸的份量。秦会之笑道:恭喜公子。 公子的临江楼建成有望。 程宗扬琢磨片刻,然後丢下金铢,拍了拍手,会之,你给孟老大送过去。 有了这笔钱,孟老大的江州之战就轻松多了。 秦会之为之哑然。这位家主一直以商人自居,说挣钱说得口响,这会儿平白得了这么大一笔钱,却没有半分吝啬,全拿给孟非卿充作军资。 家主挥金如土,属下自当奉陪。秦会之笑著拎起一只木箱,出了洞窟。 程宗扬边走边看,一边道:你装得很像嘛,刚才叫那一声,我还以为你真被人干掉了呢。 泉玉姬道:奴婢的身子还没有被老爷用够,不敢轻易去死。 程宗扬在她脸上捏了一把,真乖。 泉玉姬拉开衣带,媚声道:老爷,让奴婢来伺候好么? 自己吸收了不少死气,刚才又和那些傀儡姬斯混,早已欲念勃发,想拿她泄泄火。这贱人与自己心意相通,不用自己开口,就乖乖就范。 程宗扬一把搂住她的腰,手掌朝她衣内探去。突然间,耳边传来一声呻吟。 程宗扬风一般旋过身,拔刀在手,本能地将泉玉姬挡在身後。 身後一堵光秃秃的石壁,哪里有半个影子?这会儿两人已经走到甬道尽头,别说活人,连个能喘气的生物都没见到。 片刻後,耳边又传来那个微弱的呻吟声,这次程宗扬听得清楚,声音竟然是从那堵石壁中传来的。 程宗扬一阵毛骨悚然,他硬著头皮用刀尖挑了挑石壁,没有发现丝毫异样。 刚才他下意识的举动,却让泉玉姬露出复杂的眼神。她这样的御姬奴,和那些被教尊挑选的九御一样,都是可以随手丢弃的牺牲品,何时被主人保护过? 程宗扬试著敲了敲岩石,猜测这里也许有机关,整座石壁都可以移动,背後另有空间。可惜东敲西打半晌,也没有找到机括。程宗扬懊恼的停下手,身後传来一声轻笑,大笨瓜! 程宗扬一阵惊喜,死丫头!你刚才跑哪儿了? 小紫拿著一柄小扇子,像淑女一样轻轻扇著,笑吟吟道:打打杀杀的事人家才不作呢。当然是等你们打完了,来看看有什么好玩的。 你就偷懒吧!过来看看这个!程宗扬敲了敲石壁,後面好像是空的。 你不是很聪明吗?找找机关在哪儿? 笨死你了。小紫拿过他的珊瑚匕首,往壁上一刺,雪亮的锋刃轻轻松松就直没至柄,接著挖下一大块岩石。 程宗扬冷笑一声,气哼哼道:别以为我会夸你聪明!我让你找机关,谁让你挖墙了?你这是作弊! 小紫白了他一眼,把匕首丢给泉玉姬。泉玉姬连削带刺,不多时便挖出一个大洞。 程宗扬把火把递进去,然後伸头看了一眼。石壁後面果然是一间石室,室内空荡荡的,除了一张充当桌子的黑色玄武岩,便空无一物。可那个声音毫无疑问是从石室里传来。 程宗扬心里升起一个念头,真是见鬼了…… 呻吟声再次响起,程宗扬举起火把,朝声音来处挥去,只见洞窟的角落里赫然放著一具棺材!那具棺材直立著竖在墙角,表面的黑漆已经脱落,露出黏在上面的絮麻小紫抱住他的手臂,小声道:好可怕……呜呜…… 程宗扬差点儿气得笑出来,就算真是鬼,它也怕你好不好? 程宗扬一手举著火把,一手握著匕首,真气贯满全身,然後举起匕首刺在棺木接缝处,用力一挑。沉重的棺盖倒落下来,露出里面一个美艳的倩影。 n0024.05(475) 棺中丽人 更新时间:2013-01-12 第五章 谁也没想到棺材中会是一个活生生的女子。她直挺挺立在棺中,头颈和手脚关节都被几根横木卡住,那些横木的位置很有技巧,打开时,她可以行动自如地从棺内出来,一旦钉上棺盖,里面的人便被牢牢卡住,动弹不得。 程宗扬定了定神,惊异地发现这女子不仅容貌美艳之极,而且气质不凡。那种雍容华美之态,比晋宫的丽妃还胜过几分。她秀发盘成云髻,鬓侧垂下一弯乌亮的发丝,微微掩住一侧雪白的脸颊,使她美艳的面孔平添了几分妩媚。她脸颊的肤色像珍珠一样莹白,涂过胭脂的唇瓣娇红欲滴。双眉犹如弯月,又长又浓密的睫毛使她黑白分明的美目愈发迷人。 看著面前的陌生人,她眼中露出一丝惊惶,怯生生也不敢作声。 小紫两手叉腰,抢先道:我们是巫嬷嬷派来的。 美妇身体微微一颤,然後勉强露出笑容,柔声道:妾身见过姊姊。 她语调柔软,听在耳中,说不出柔美的动人。程宗扬把到了嘴边的口哨硬生生咽了回去,仔细打量著眼前的美妇。她比丽娘更显成熟,体态丰农,眉梢眼角都流露出浓浓的熟艳风情。虽然被人封在棺木中,她的衣饰却出奇的奢华,较之那些娱人耳目的傀儡姬更胜一筹。 她上身是一件对襟的朱红罗衣,虽然已经洗濯过,依然光彩如新,衣钮是一颗颗圆润的明珠,钮锁用金丝挽成。腰侧的七彩丝绦悬著一副光洁莹润的九叶玉佩,下身的罗裙长及地面,勾勒出婀娜的身材。 小紫道:我来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美妇露出茫然的眼神,妾身……不记得了…… 程宗扬忍不住道: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了吗?你从哪里来的? 美妇赧然道:……不记得了。 程宗扬提醒道:是临安吗? 美妇努力想了半晌,最後还是摇了摇头。 小紫踩了程宗扬一脚,免得他漏出底细,一边笑吟吟道:那我们是谁,你总该知道吧? 美妇明显松了口气,她挽住白玉般的双手,恭敬地柔声说道:姊姊是嬷嬷派来的,这位公子,想必就是嬷嬷说的客人了。 小紫拍手笑道:我还以为你是傻瓜呢。原来不是哦。 美妇脸上露出一抹羞赧的红晕,请姊姊恕罪,妾身得了晕厥症,以前的事都忘掉了。对不起。 那我们是来做什么的,你也知道罗? 美妇脸色微微发白,她垂下头,半晌没有作声。 小紫笑道:还没有想明白呢,那只好把你再封在棺材里面喽。 不要!美妇失声叫道。 一想到被活生生封在棺中,与外界隔绝的滋味,美妇不由娇躯一阵战栗,急忙道:妾身知道的。妾身,妾身这便跳给客人看…… 泉玉姬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她是豢奴。那具黑棺是巫嬷嬷用来调教不听话的奴婢的。 程宗扬还没开口,又被小紫踩了一脚,只好把一肚子疑问都咽了回去,看来这个美妇就是巫嬷嬷说的那个新从临安送来的豢奴。看她的妆扮似乎是个大有身份的女子,不知道黑魔海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让她把自己的来历全都忘掉了。 美妇一手提起裙裾,有些吃力地从棺木中出来,屈膝向程宗扬施了一礼,然後抬起玉颈,如水的美眸望著程宗扬,红唇微微挑起,露出一个媚惑的笑容,柔声道:妾身献舞一阙,祝客人福寿吉祥…… 原来是个舞姬。程宗扬有些好奇地看著她,不知道这个美妇在巫嬷嬷手下学了什么舞技。 美妇身子一旋,红裙飘扬著飞起,绕膝旋转一周,然後慢慢松开。美妇收起开始的惶恐和不安,美艳的脸庞上,红润的唇瓣宛如鲜花绽放,曼声唱道:昔有佳人,兰玉其身,今有贵客,为君洗尘。 她一边清音咏唱,一边一手绕到颈後,拂起秀发,露出白腻如玉的粉颈,一手取下髻上的簪子,轻轻放在玄武岩上。 瑰逸妙姿,旷世秀群,倾城艳色,雅志轻云。她用美妙的歌声勾勒出一个绝代佳人,不仅风华绝世,而且雅志高洁,令人神往。接著美妇转过身,面对著客人,轻移莲步,摇曳生姿地款款走来,一边挺起丰隆的胸部,一边两手按住衣领那颗龙眼大小的珍珠钮扣,白嫩的玉指一旋,解开衣襟。 美目流眄,皓袖绽纷……在程宗扬错愕的目光下,美妇一边轻歌曼舞,一边用优美的动作解开罗衫,然後轻轻分开。华美的绣衫从肩上滑下,她一手抚住雪白的香肩,水汪汪的美目望著程宗扬,缓缓褪下罗衫。 这是……脱衣舞吗?程宗扬脑中跳出这个念头。 罗衫飘落在地,露出一具曲线饱满的身体。建康女子的内衣多半带有半袖,称为两当,她里面穿的则是一条葱绿的抹胸。这条抹胸的外观与自己熟悉的小吊带相似,用一副细绢贴身裁成,由後向前,在胸前用细丝带束紧,将双乳挤得高高耸起。那美妇的抹胸质地名贵,泛著柔和的葱绿光泽,将雪白的香肩和双臂更衬的肤光动人。 美妇双手抚在乳侧,贴著身体的曲线向下移去,挽住腰间的衣带。她大红的罗裙系著丝绦,在腰侧打成一个合欢结。美妇扯住丝绦轻轻一拉,罗裙在她腰间凝止片刻,然後贴著她腰腿优美的弧线滑落下来。 美妇用足尖挑起罗裙,轻轻一提,罗裙滑到一边。只剩下贴身内衣的美妇立在室中,然後扬起雪白的双臂,双手放在脑後,挺起双乳,向客人展示自己优美的体型,一边柔声唱道:窈窕纤身兮,凝脂其肤。宾客举觞兮,以娱耳目。 美妇穿的抹胸向下垂到大腿中段,里面还穿著贴身亵裤。她变换著姿势,让客人尽情观赏自己身体的美态,然後转过身,将抹胸提到腰间,然後两手挽著亵裤边缘,贴著肌肤缓缓褪下。 还真是太阳底下无新事,没想到会在这里有人跳脱衣舞。自己以前看过的脱衣舞都是配著重金属摇滚的强烈节奏,一帮妖艳的脱衣舞女使劲摆动肢体,看谁把衣服扔得更远,谁胸乳挺得更高。眼前这个美妇的舞姿可以用静美来形容,配著她成熟美艳的风情,每一个动作都充满撩人的春意,再加上娇躯美妙的曲线和半裸的香肌玉肤,让人禁不住想像她薄薄的衣物下,那具身体该是怎样的香艳和性感…… 美妇玉手贴著浑圆的圆臀慢慢滑下,薄如轻纱的细绢向下卷起,柔软纤美的腰肢,白滑如雪的肌肤,一点一点展露出来。那条光润的臀溝如脂如玉,在暗淡的火光下散发出诱人的白腻…… 程兄!一个威猛的声音远远传来。 程宗扬大叫不好,连忙对小紫道:快把她藏起来! 小紫不情愿地说道:人家刚看了一半,还没有看过瘾呢。 别闹了!程宗扬在小紫耳边道:千万别让孟老大撞见!要不然她就活不了了!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往泉贱人的魂影上撞了一记,泉玉姬明白过来,一边轻喘连声,一边低叫道:老爷……有人来了…… 程宗扬一边装作提衣服,一边从洞口钻出去,打著哈哈道:孟老大,你怎么来了? 孟非卿听到里面的声音,只当他在和泉玉姬胡混,不疑有他,揶揄道:连场大战,兄弟真是风流豪杰。 程宗扬乾笑两声掩饰过去。 孟非卿道:会之说你找到了黑魔海的银库,好家伙!五万金铢! 孟非卿为筹措军费已经伤透脑筋,这会儿凭空得到一笔巨款,江州之战又多了几分把握,不禁大为开怀。 程宗扬踢了踢剩下那只木箱,黑魔海穷得只剩钱了,除了这点金铢,什么都没有。 孟非卿笑道:既然是无主的横财,大伙见者有份!四六分成,我六你四。 你的两万金铢我先借来使使! 程宗扬苦笑道:孟老大,你还真不客气。 孟非卿大笑道:你以为我还不起吗? 程宗扬耸了耸肩,尽管拿吧,就当我没看见好了。会之,你给孟老大帮把手,说不定孟老大一高兴,还能赏你几个。 何必劳烦秦兄大驾! 孟非卿扳开木箱看了一眼,里面果然是满满一整箱金铢。匡仲玉拿起一枚掂了掂,点了点头。孟非卿一挥手,後面两名军士过来,搬起木箱。 孟非卿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说道:不瞒你说,因为手头紧,除了兵刃弓箭,我连衣甲的钱都没算在里面。这下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程宗扬挂念著後面那个美妇,如果让孟老大撞见,一句按老规矩处置,把那个尤物一掌拍死,实在太残忍。 孟老大,咱们扫清黑魔海这处巢穴,现在又有了钱,是不是该启程往江州去了?程宗扬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去,给小紫留下转移的空间。 孟非卿只当泉玉姬不好意思让人看见,与程宗扬一同边走边道:原来我准备再待上一个月,筹足军费再往江州。有程兄弟帮忙,先後讨来两笔巨款,已经够用。再过几日,我便往江州去。 程宗扬想起有人泄漏左武军行踪的事,洛阳那边有消息吗? 那有这般快。从洛阳飞鸽传书,一来一回最少也要三四天时间。加上那边还要打探消息,最快也要明天才有信传来。到时我们走陆路,昼夜兼驰,有半个月就能赶到江州。 云水还没有解禁? 昨日已经解禁了。不过走水路是逆水行舟,不及陆路快捷。虽然辛苦些,能早一日赶到也是好的。 这么说我们後天就能走? 八天。孟非卿停下脚步,还有两件事要处置。 孟老大,看你笑这么开心,似乎有好事? 孟非卿哈哈笑道:没错!其中一件是光明观堂!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小心道:你们有光明观堂的消息了? 光明观堂接到一笔善款,在画桥湖选了处院子,准备开慈幼院。孟非卿道:这次光明观堂来的是几名年轻弟子,为首的是鹤羽剑姬,还有乐明珠、穆嫣琪、邓晶这几名小丫头。很好。 孟非卿是晴州的地头蛇,又有鹏翼社遍布云水南北的通信网,消息不是一般的灵通。可是听他们的口气,自己怎么总有种要坏事的感觉呢? 程宗扬乾笑两声,光明观堂那边有什么要处置的? 孟非卿道:燕姣然欠了我们星月湖两个人,当然是找她们要人。 程宗扬道:光明观堂许诺给岳帅两名弟子当姬妾,真有这事? 当日光明观堂开出条件,只要岳帅剿灭黑魔海,便任由岳帅挑选两名弟子作为姬妾。可事到临头,光明观堂却改口说要替岳帅挑选绝色。如今她们挑选的丫头已经十六七岁,现在不要,难道还等到她们成了残花败柳?孟非卿冷哼一声,月姑娘和紫姑娘身边都没有伺候的人,正好要过来一人一个,给两位姑娘当贴身丫头。 程宗扬正想著怎么开口,孟非卿已经说道:小狐狸跟我说过,不就是你看中那个姓乐的丫头吗?等我们把人要过来,只要紫姑娘答应,你便收了她当通房丫头,也没什么。 本来自己跟小香瓜挺美好的事情,非要被他们横插一扛,搞成欺男霸女的勾当。就算自己乐意,小香瓜能乐意吗? 人家要是不答应呢? 孟非卿毫不介意地说道:那正好。剿完黑魔海,我们兄弟顺手把这根钉子也给拔了。 说到底,星月湖还是把光明观堂当成敌人,记得小狐狸说过,当年岳帅想请光明观堂收留月霜,却被光明观堂的燕姣然翻脸出卖,星月湖忍这口恶气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己见过的孟老大、斯明信、卢景、小狐狸这些都不是善茬,没借口还得制造借口,何况有这么大个把柄在手里呢? 两人走到刚才的洞窟,只见臧修盘膝坐在尸堆前,一手平放胸口,正在念诵《往生论》,超渡亡灵。 赞诸佛功德,无有分别心,何等世界无,佛法,功德宝。我愿皆往生,示佛法如佛,我作论说偈,愿见弥陀佛。普共诸众生,往生安乐国…… 匡仲玉也稽首道:无上太乙渡厄天尊! 秋小子,你怎么在这儿? 秋少君坐在角落,脸上神情看不出是悲是喜,他揉了揉鼻子,半晌才叹道:死了好多人…… 敖润打著赤膊,身上沾满血迹,眼中还留著未褪的血红色,你不杀人,别人就要杀你!难道坐著等别人来砍吗? 秋少君道:我不让他杀就可以了,何必一定要把他杀死呢? 这小子年纪轻轻就这么迂腐,敖润几乎想揪住他暴打一顿。 冯源在旁边道:老程,你见过吗?咱们秋道长是吃斋的。喂,小秋子,你是不是天斋啊?生下来就不沾荤腥? 秋少君没精打采地说道:你们不知道吃素的好处…… 程宗扬咧了咧嘴,娶妾的和尚,吃斋的道士,这都是什么人啊? 敖润好不容易压下火,对程宗扬道:老程,听说姓鱼的死在你手里?给老张报了仇,我替他谢谢你了。 秋少君怅然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我干!敖润揪住他,一拳擂了过去,臭小子!看我揍不扁你! 哇!刚才还叫我道长,这会儿叫我臭小子!敖先生,不要太过分啊! 程宗扬拉开敖润,对秋少君道:行了,虫小子,别生闷气了,明天我带你去放烟花。 秋少君精神一振,烟花?那很贵的哦!我一直想放,就是没钱买。 人家是穷庙富方丈,哪儿见过你这么穷的观主?观里有鬼也是穷鬼! 不是穷鬼。秋少君认真道:我问过,是吊死鬼。 我干!你这个见过鬼的阴人,离我远点! ………………………………………………………………………………… 回到住处,程宗扬第一件事就是盘膝打坐,眼观鼻,鼻观心,屏息凝神,展开内视,审视自己气脉的运行。 这一战吸收的死气虽然不少,有份量的却不多。唯一的强手青貙最後施展天龙解体,形神俱灭,让自己半点便宜都没捞到。剩下的都是三级左右的修为,连四级的都没几个。想起来有点後悔,自己真应该直接干掉姓鱼的,把他的死气吸收过来,免得那小子白死。 程宗扬轻车熟路地将死气化为真元,纳入丹田,然後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 每次吸收完死气,自己就状态亢奋,这次也不例外。刚才在石窟里又被撩拨得火起,急需发泄一下。程宗扬刚准备把泉贱人召唤过来,又改了主意。他拉开门,大摇大摆地朝内室走去。 小紫慵懒地坐在椅上,泉玉姬在後面给她捏著肩。那个从黑魔海带出来的美妇已经穿好衣服,曲著腿,并膝跪坐在蒲团上,柔声道:妾身数日前从睡梦中醒来,便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听了嬷嬷的教诲,才知道妾身原本是嬷嬷豢养的奴婢。 程宗扬好奇地看著她,虽然连她自己也把自己当成奴婢,但神态安祥,举止从容,身居下位也没有半点谄色,反而流露出大户人家都少见的雍容之态,怎么看都像是个贵妇。 小紫道:後来呢? 妾身自从得了晕厥症,以前习过的舞蹈也忘却了,嬷嬷让人重新来教妾身练习……美妇姣丽的面孔微微一红,妾身苏醒後,连性子也变了许多。嬷嬷生起气来,才把妾身关在棺中反省。 小紫抬眼笑道:反省了么? 妾身想过了,惹嬷嬷生气,都是妾身自己的不是。 那你为什么会惹巫嬷嬷生气呢? 嬷嬷让妾身跳的舞蹈,是一边跳一边脱衣服的……美妇面露红晕,羞答答道:嬷嬷说,妾身以前就是在厅上献舞的姬奴,每次有客人来,便脱了衣物跳给客人看。嬷嬷还说,若不是因为妾身生得妖艳,身子白净,能让客人开心,何必白养妾身这个什么都不会做的无用废物?妾身什么都不记得了,才惹得嬷嬷生气…… 小紫头也不回地笑道:程头儿,你离那么远,怎么看得清呢?喂,你的主人来了,跳给他看好了。 程宗扬道:谁说我是来看跳舞的? 小紫用手指刮著脸羞他。程宗扬冷笑一声,小人之心!其实我是有事情要做!喂,姓鱼的有件东西在马王巷,你陪我去好不好? 人家才不去呢。 那好,我带泉贱人去。 小紫笑咪咪道:不好。你个大淫贼。 哈哈!程宗扬乾笑两声,你们都不去,那我自己去总可以吧? n0024.06(476) 小香瓜 更新时间:2013-01-16 二十四集第六章纵横总第四百七十六章 第六章 马王巷,七海客栈。 程宗扬费力地把手从梁柱的空洞中抽出来,掌中多了一块小小的东西。他从梁上跃下来,然後抬起手掌,在灯下仔细打量著。 假如世上有黑色的琥珀,那么这就是一块琥珀。但最稀奇的不是它的颜色,而是琥珀半透明的墨色中,赫然封著一条银白的小鱼。 啧啧,这倒霉的鱼不会是学人家爬树,结果被树脂裹住的吧?死丫头,你说是不是?程宗扬回过头,才想起小紫根本没来。 死丫头这两天有点不对劲,换作以前,这种捡便宜的事她早哭著喊著来了。 可今天对黑魔海的时候,她就没有出手,事关鱼家机密的东西她也兴致缺缺。再加上这两天好像都没沾水……死丫头不会是大姨妈来了吧? 程宗扬收起琥珀,盘算著给小紫买点什么东西补补身体,死丫头发育快点,自己也好早点吃到这颗小蜜,桃…… 就在琥珀放入背包的刹那,程宗扬突然停住动作,然後一把将那块琥珀举到眼前。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琥珀中的银鱼原来是头左尾右,这会儿银鱼不知何时变换了一个角度,头部正对著自己。 程宗扬晃了晃琥珀,里面的银鱼纹丝未动。阴阳鱼?难道不该是两条吗?莫非还有一条黑鱼? 那条银鱼不再动作,想像中的黑鱼更是半点渣都没有看到。程宗扬看了半晌也没看出端倪,只好把阴阳鱼揣到背包里,离开客栈。 天色已经大亮,整座晴州城彷佛从沉睡中醒过来。不时能看到牵著马匹的马贩路过,来自各地的商人怀著追逐财富的梦想,蜂拥来到这处晴州最大的马市。 时间还早,巷中的汤肆挤满食客,有的行色匆匆,有的神态悠闲,大一点的馆子更少不了说书的艺人卖弄技艺。 程宗扬要了一笼包子,一碗豆腐汤,慢悠悠吃著。这边一个说书人在说云水解禁,陶氏钱庄许诺,所有误期的船只都可以从钱庄得到一笔低息贷款,引来一片欢呼。接著又有人说江州有战事发生,铁器、毛皮、粮食开始涨价,来自晋国的药材更是暴涨数倍,让大伙抓住机会交易。靠窗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谈论道门养生心得,旁边一席,三五个年轻人正激辩纵横术,还有几个小贩在人群间穿梭,携篮叫卖。 晴州是自己在这个世界见过最忙碌也最惬意的城市,充满活力与激情,拥有包容一切的胸怀,无论是落魄的文人,还是鲁莽的武者,每个人在这里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尽情展现自己的才能,自由自在——直到很久以後,程宗扬才知道自己错得多么离谱。 程宗扬喝完最後一口汤,丢了二十枚铜铢在桌上——晴州的物价比其他地方也高得多。自己离开建康时分文未带,还是在广阳从游蝉那里拿了几百银铢,不过一路有鹏翼社照应,吃喝用度都没花什么钱。後来秦会之赶到,死奸臣带了一千金铢,足有二十多斤,手头顿时宽裕了许多。 程宗扬犹豫著是去鹏翼社上孟老大该死的军事课,还是老老实实回住处,跟死丫头斗斗嘴,琢磨琢磨这条阴阳鱼。忽然巷口一阵喧闹,几个童子兴高采烈地跑进来,来啦!来啦! 两旁店铺的人纷纷涌上街头,连栏杆内也挤满了人,众人都踮起脚尖,翘首望著巷口。不多时,外面传来一阵热闹的锣鼓声,接著两头披红挂彩的白牛拉著大车出现在巷口。 车上载著一面八尺大鼓,四名穿著劲装的鼓手分据四角,同时振臂击鼓,後面一群人举著彩旗,伴著鼓点的节奏,摇旗喊道:晴州飞羽,天下第一! 苏述!有眼尖的指著车上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叫道。 一群人都涌了过去,争相目睹这位飞羽社跷球名家的风采。 苏述抬臂朝众人招手,楼上有人抛来一只鞠球,苏述头一摆,用肩头将鞠球颠起,动作乾净利落,引来一片欢呼。 正热闹间,对面也来了一队人马,他们举著长竿,一个个精神抖擞,高声喊道:山岳正赛!齐云必胜! 黄如意!楼上几名女子尖声喊道。 队伍前面一个英俊的少年咧嘴一笑,朝她们摇了摇手,又引来一片尖叫。 两边狭路相逢,立刻较上劲来。飞羽社的苏述飞身跃到鼓上,壮硕的身材轻如鸿毛,没有发出半点响声。他抬腿先来了个神龙摆尾,脚尖一挑,鞠球流星般飞上天际,然後肩头一侧,用脚尖接住,接著向上一提,那球流星般飞起,就像沾在他身上一样,绕体飞转。 齐云社也不甘示弱,黄如意猿猴般攀上竿头,左脚金鸡独立稳稳站住,然後抛起鞠球,先来个燕归巢,接著风摆荷、斜插花、佛顶珠、双肩背月……在细不容指的竹竿上作出诸般花样,令人目不暇接。 巷中喝彩声连成一片,不仅刚才那几个辩论纵横术的年轻人大力鼓掌叫好,连那几个老者也捋著胡须,眯著眼睛笑道:看飞羽社的气势,下一场该有七八分赢面! 旁边有人笑道:刘老押了几注? 不多,十贯小钱。 一个年轻人插口道:齐云社只怕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老者道:齐云社自从少了那位擅长盘球的副挟,实力大减,接连几年都是涉险过关,赢得侥幸。今年飞羽社风头正劲,未必会输给齐云。倒是临安的七星社,实力不俗。 店里的小二提著茶壶过来,忍不住道:咱们晴州的鞠社还能输给外人? 又有人道:刘老说得不错,临安的七星社接连几年都是一球小负,今年还有桩稀奇事,上一场刚打了一半,左竿网突然换了人,新来那个真是条好汉!那脚法!不是我吹牛,整个晴州没有几个人能比上。七星社来势不善,再加上长安的蟠龙社和洛阳的白马社。八进四能有两支晴州的鞠社就不错了。 楼内众人议论纷纷,下面两位蹴鞠名手当街较艺,巷中愈发热闹,苏述和黄如意每作出一个花样,人群便爆发出一片喝彩声,临街楼上,几名少女尖叫著鞠手的名字,看客纷纷掏出铢钱,朝鞠社的队伍投去。更有几家赌场不失时机地开出盘口,为双方的比赛押注。 这种热闹的场面,让程宗扬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恍惚间,他彷佛看到谢艺唇角那一抹笑容。程宗扬忽然想起来,八天之後,就是谢艺念念不忘的蹴鞠盛会,山岳正赛的日子。可惜…… 可惜艺哥再也看不到了。一个声音冷冷说道。 程宗扬回过头,才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那人身材高瘦,穿著一袭旧羊皮袍子,鹰鼻豺目,脸色阴郁,虽然站在那里,却像个影子般捉摸不定。 程宗扬松了口气,原来是斯四哥。你不是去江州了吗?怎么在这儿? 斯明信望著场中的球手,我刚从夜影关过来。 程宗扬脑中一亮,原来是你亲自去盯剑玉姬?怪不得孟老大那么放心呢。 你们见到剑玉姬了吗?交手了没有? 斯明信摇了摇头,她没出现。 程宗扬怔了一下,怎么会这样? 斯明信默不作声地盯著竿上卖弄鞠艺的少年,过了会儿道:也许她闻到味道不对,抢先躲了起来。 看到他专注的眼神,程宗扬禁不住道:齐云社是你们的吧? 我和大哥、艺哥和老五建的。斯明信道:有十年时间,我们四兄弟所向披靡,从没输过一场。後来艺哥去了临安,加入七星社。那几年我和老五都卯足了劲要赢艺哥。终於没让艺哥拿到过山岳金尊。说著他啪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 程宗扬知道他们兄弟心里有愧,觉得对不住谢艺,安慰道:等我们找到幕後的指使人,提他的头去祭祀艺哥。说著他岔开话题,四哥,你刚从江州回来,那边怎么样? 都好。斯明信道:前几日,谢幼度整顿北府兵,大量购置武器,裁汰下来的兵甲被我们全买了。 程宗扬生出一丝古怪的感觉,北府兵这个时候换装备,还把替换下来的兵甲折价卖掉,分明是暗中支持这支叛军。难道王茂弘真像他自己说的,割出两州让小狐狸搞著玩? 四哥这趟回来是为了黑魔海? 斯明信没有回答,只盯著巷中较艺的鞠手。 看著他的目光,程宗扬叫道:你不会是回来参加比赛吧? 当然要参加!斯明信露出狂热的眼神,七星社的左竿网简直是狗屎!我打断了他的腿,让他滚出晴州!给艺哥做左竿网,他也配! 斯明信给自己的印象就像在冷藏室里冻了七年刚拿出来,周身都散发著逼人的寒气,自己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狂热过。程宗扬咽了口吐沫,……你也太狠了吧? 这次山岳正赛的金尊,我要替艺哥夺过来。斯明信道:把它葬到艺哥坟里。 期明信拉下兜帽,掩住受伤的面孔,像水滴一样消失在人群中,程宗扬愣了一会儿,然後摇了摇头。 斯明信外冷内热,小狐狸外表狂放,内里极端冷静,不过发起飙来都如出一辙,显示出星月湖大营给他们留下的深刻印记。 程宗扬拦住一名卖水果的小贩,丢了枚银铢给他,胭脂巷怎么走? 那小贩接到银铢,眼睛顿时一亮,客官要去胭脂巷?尽管包在小的身上!小的自己带的有船,只要半个银铢,顺水一刻钟就到! 撞见这么个有钱的外乡公子哥,小贩连生意都不做了,一边提著篮子领程宗扬找到船只,往胭脂巷去,一边夸口胭脂巷的姑娘如何漂亮。 碧云馆的花大姊,身子又白又嫩,人又多情,常说只要弄的爽利,白嫖也情愿。客人要不喜欢年纪大的,相思馆有几个还未梳笼过的清倌人,鲜花般的妙人。客人若是想换换口味呢,内巷的苏幕遮,有的是异族美人…… 程宗扬心里苦笑,自己吸收了死气之後真阳充裕,从昨晚就一直干挺著到现在。枉自身边放著三个漂亮女人,还要嫖,娼救急,真是到哪儿说理去? 上了船,小贩还喋喋不休,程宗扬索性不去理他。小贩见他没有接口,会意地笑著挤了挤眼,压低声音道:原来客官喜欢男风,那去胭脂巷可不合适,要去上元坊,浑名龙阳宫…… 程宗扬恶作剧心起,笑咪咪道:我看你就不错。 小贩连忙摆手,小的可干不了这个。 程宗扬刚清静两分钟,小贩又凑过来,涎著脸道:那个……多少钱? 程宗扬猛地站起身,脑袋险些撞到船篷。 小香瓜! 岸上一个少女正拿著一串糖葫芦,小嘴塞得满满的,吃得开心,听到声音,她扭过头,露出惊喜的眼神。 小贩也伸出脑袋,哟,这姑娘生得真标致,是客官认识的粉头? 程宗扬抓出一把金铢,这船我买了,我数到三,立刻滚! 小贩怔了一下,程宗扬哗的收起一半,一! 小贩立即从他手里抢过剩下的金铢,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溅著浪花一路狗刨地飞远了。 乐明珠抛下糖葫芦,跃上小船,大笨瓜!唔…… 程宗扬扯下船舱的布廉,一把抱住她香软的身子,滚到舱内,对著她的小嘴狠狠亲了过去,良久才松开嘴,大笑道:甜死我了! 乐明珠快乐得像一只小鸟,叽叽喳喳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当然是等你了!我说我为什么一直挺著,原来它是在等你!说著程宗扬戏谑地挤了她一下,硬不硬? 乐明珠踢了他一脚,讨厌! 哇,你把它踢坏就没得玩了! 坏死你了!小丫头握住粉拳在他胸口打了几下,然後嘟起小嘴,不要啦……你把人家衣服弄乱了,潘师姊看到要骂的。 潘姊儿骂你了? 还没有。但她知道了,肯定会骂的。哎呀!人家想起来就好头痛。乐明珠苦恼地皱起小脸,果然是很头痛。 怕什么?程宗扬拉开她的衣带,呵哄道:你要怕衣服弄乱,就把衣服脱光好了。 乐明珠被他搂在怀里,一边嗅著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一边小声道:外面好多人…… 没事的。外面又看不到。 别舔人家耳朵……乐明珠推开他的嘴巴,揉著耳珠嘟囔道:舔得人家浑身都痒起来了。 那让我亲亲你的小香瓜。 不要…… n0024.07(477) 蔺采泉的生意 更新时间:2013-01-17 第七章 ……明州商会本来要给师傅建生祠的。师傅说,如果建生祠,不如建一间慈幼院,好收养孤儿。 乐明珠偎依在程宗扬怀中,絮絮说著话,忽然道:哎呀,我差点忘了,大笨瓜,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我本来要去胭脂巷办点事。 什么事啊? 程宗扬坏笑道:已经办完了。喂,你怎么会在这里? 乐明珠苦著脸道:还不是因为小板凳。 邓晶? 是啊。小板凳那次被鱼家的坏蛋弄破衣裳,都被别人看光光了。小板凳哭了好几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也不出门。师姊没办法了,让我给她买糖葫芦吃……咦,我的糖葫芦呢? 早被你扔掉了。来,我再带你买一支。 乐明珠高兴地站起身,忽然低叫一声,一手捂住小屁股,皱起眉头。 是不是痛啊? 你还笑,人家下面都被你插肿了,好像塞了个杏子一样,合不起来…… 程宗扬禁不住放声大笑。小香瓜气恼地踢了他一脚,坏死你了,又不是没有插过,还那么用力。 程宗扬被她可爱的模样引得心动,从後面搂住乐明珠的腰肢,把她压在船舱内。乐明珠吃惊地说:哎呀,你还要插人家啊! 每回都是两次,难道你忘了?乖乖的小香瓜,快把屁股抬起来,让老公再插一回! 老公不要…… 老公,轻一点啊……大笨瓜,人家都叫你老公啦……不要那么用力……外面,外面会听到的…… 坏老公……人家就知道你这个坏家伙,哎呀……你好坏…… ………………………………………………………………………………… 程宗扬神清气爽地回到住处,一位不速之客已经在厅中等候多时,这会儿正和秦会之谈笑风生。 程宗扬略一错愕,然後拱手笑道:原来是陶公子大驾光临。 陶弘敏笑嘻嘻道:程兄这地方真不好找,若不是孟老板指点,陶五还不知道晴州有这么个所在。 暂住的陋居,比起陶公子庭院的雅致可差远了。程宗扬心里纳闷,作为陶氏钱庄的少东家,来巴结这小子的更是大有人在,他怎么有这个闲心来找自己喝茶呢? 秦会之笑道:陶五爷本来是找公子兴师问罪,这会儿喝了公子的龙凤团饼,不知道是不是气平了些? 陶弘敏佯怒道:说的好好的一起去胭脂巷赏花,程兄却放了我的鸽子,晴州谁不知道从来只有我陶五说话不算数的?程兄怎么也来抢我的角色? 程宗扬抱拳笑道:都是小弟的不是,向陶兄赔个罪。实在是有事在身,抽不出空来。 陶弘敏也不是真生气,随意说笑几句,然後话风一转,程兄与云氏似乎有点交情? 程宗扬暗道正题来了,笑道:前些日子跟著孟老板去过建康,与云三爷有过一面之缘。 陶弘敏释然道:云家船队从南海回来,也请过我的。可惜我怕坐马车,乘船又到不了建康,只好作罢。 程宗扬暗中打起精神,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待广阳渠开通,陶兄要去建康,便可以一路坐船了。 陶弘敏讶道:程兄不是说笑吧?竟然有人要开通广阳渠?要知道大江水面要比云水高出三丈,一旦开通广阳渠,大江立刻改道,只怕往後便成了云水的支流呢。 秦会之在旁递上茶点,一边笑道:陶五爷对水岸高低这等琐事都了如指掌,果然了得。 陶弘敏刷的挥开折扇,微笑道:明人不说暗话。云氏独掌晋国商业牛耳,这些年看准了晴州,接连开了六家商号。若开通广阳渠,弃了南边的生意,一意东进,我们晴州人多少有些担心。 程宗扬道:天下的生意天下人做,陶兄有什么好担心的? 晴州对生意人一向来者不拒,但有条戒律,是晴州商人都遵守的。陶弘敏竖起一根手指,无论哪行生意,晴州人都不允许一家独大。程兄知道为什么吗? 程宗扬随口道:是为了避免一家垄断经营,操控市场吧。 陶弘敏抚掌道:程兄果然不凡!我陶五果然没有看错人!我们晴州商人吃了多少亏才定下的规矩,却被程兄一语道破。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随口胡扯,陶五爷不必当真。 陶弘敏一边把玩折扇,一边笑道:程兄如此见识,在鹏翼社未免可惜。 程宗扬本来以为他会开口拉自己跳槽,没想到陶弘敏话风一转,不知道程兄对飞钱和交子有什么看法? 程宗扬一时没有想起这两个有点陌生的名词,迟疑间,秦会之轻咳一声,据秦某所知,唐国商人外出经商一般不随身携带铢钱,而是将钱放在本地的钱庄,由钱庄开出凭券,到外地联号钱庄凭券取用,称之为飞钱。此法在宋国称之为交子,比唐国更为方便,每一百铢收取三铢的费用,便可凭借一纸,随时支用。 程宗扬明白过来,笑道:纸币比铢钱携带方便,只要有足够的信用支撑,未来一定会取代金银,成为人人都可以接受的货币。 陶弘敏露出异样的目光,程兄说纸币? 程宗扬道:飞钱和交子都是凭一纸取钱,现在虽然仅在钱庄汇兑使用,将来迟早会发展成货币。 陶弘敏追问道:程兄说的信用支撑指的是什么? 发行方的信誉,纯粹的信用货币对这个时代来说未免太超前了,程宗扬补充道:当然还有能支付的真金白银。 陶弘敏饶有兴致地说道:也就是说,我有一万金铢的本金,便发行一万金铢的纸币? 程宗扬索性道:你要发行两倍也可以。一般来说,非动汤时期,五倍以内都属於安全范围。 陶弘敏沉默片刻,然後抬头道:五倍? 程宗扬耸了耸肩。 陶弘敏起身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程兄既然有事,陶五就不打扰了。等程兄忙完,陶五再来相邀,程兄可不能再失信。 程宗扬笑道:只要陶兄不失信就好。 一言为定!陶弘敏指著秦会之道:你这位伴当也是妙人,到时一同来乐乐。 秦会之道:陶公子谬赞了。 程宗扬陪著陶弘敏走出大门,等他乘舟去远,才问道:他怎么来了? 秦会之道:陶弘敏此行来意昭然若揭,无非是想拉拢公子。 是吗? 秦会之道:陶弘敏只和公子谈了一刻钟,却在这里等了一个时辰,公子以为呢? 一个时辰?他还真有耐性。 陶氏钱庄的总掌柜陶老爷子年过七旬,几个儿子都盯著总掌柜的位置。秦会之提醒道:陶弘敏请公子赴宴不成,亲自来会,可见对公子十分看重。 程宗扬却有些奇怪,自己只和陶弘敏见过一面,有什么能被他看重的?何况陶弘敏想拉拢自己,为什么又莫名其妙地问起纸币?难道他想借此大干一把,抢得总掌柜的位置? 从程宗扬的角度看,纸币完全淘汰金属货币是已经被证明的事实,但他还没有意识到凭空多出四倍的货币,对陶氏钱庄意味著什么。反正自己过几天就要离开晴州,也不用多想,程宗扬把这件事抛到一边,问道:死丫头呢? 去了鹏翼社。秦会之道:听说月姑娘发了脾气。 发脾气?孟老大得罪她了? 雪隼佣兵团接了江州的生意,准备明天启程。敖队长去见月姑娘…… 程宗扬插口道:敖润明天就走? 据说雪隼的副团长石之隼亲自带队,估计他下午便会来向公子辞行。 副团长亲自带队,看来雪隼看好的不只是这笔生意,多半还有星月湖这块尘封已久的金字招牌。 秦会之接著说道:敖队长口没遮拦,说起昨天的事,月姑娘一听说孟老板与黑魔海交手,竟然没有人通知她,於是大发脾气。 程宗扬大笑道:好好好!月丫头的凶悍我是领教过了,往後就让孟老大去头痛吧。 孟非卿既然来不了,自己也不用赶去上他的军事课,难得轻松一上午。程宗扬施施然来到後院,一边顺便锁住泉玉姬的魂影,召唤泉贱人过来,想问问小紫这几天有没有什么异样。谁知真气送过去,却如同泥牛入海,没有半点回音。 泉贱人的魂魄都附在自己身上,即使在睡梦中也一召即应。这种事还从来没有发生过。程宗扬大是稀奇,接连送过几道真气,始终没有动静。他疑惑地抬起头,赫然看到院子一侧的凉亭中正坐著一位老者。 蔺采泉宽袍大袖,须发皓然,神态自若地依栏而坐,泉玉姬伏在他脚边,脸色苍白,目露惊惶,她肩头伤口绽裂,白衣洇出一片鲜血,那柄落梅剑连鞘掉在一旁,显然还未出手就被制住。 程宗扬厉声道:会之! 声音刚一出口,只见蔺采泉从袖中取出一支笛子,横在唇边,轻轻吹出一个音符。自己的叫声还没飞出庭院,就被笛声压住。 蔺采泉放下笛子,微笑道:程公子,别来无恙? 程宗扬心头暗紧,这老家伙不发威,自己一直把他当病猫了。这些天自己没少和太乙真宗打交道,难怪他找上门来。 程宗扬一瞬间转了无数念头,最後还是放弃硬拚的打算,哈哈一笑道: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蔺教御!失敬失敬! 蔺采泉叹道:草原一别,已近年许。如今你我二人虽然安坐於此,奈何故交多有凋零,物是人非,令人不胜唏嘘。 哦?难道是哪位朋友出了事吗?程宗扬打定主意,卓云君的事没有外人知道,自己绝口不提,谅他也摸不出底细。至於元行健那边,泉玉姬既然失手,多半瞒不过去,索性都推到林之澜身上。 小友多有不知。出乎自己的意料,蔺采泉提都没提元行健,反而说道:不瞒小友,敝宗家门不幸,掌教真人殉难消息传来,几位教御便起了纷争。夙教御固然是心灰意冷,远走塞外,还有两位教御更是双双失踪,生死不知。 程宗扬嗟叹道:怎么会这样?太让人意外了。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看著蔺采泉手中的笛子,那支笛子色泽灰白,上面钻著几个孔,依稀是用胫骨制成。 程宗扬忍不住道:蔺教御的笛子式样不俗,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蔺采泉举起笛子,微笑道:这是蔺某亲手取下敌人的腿骨制成此笛。当日一战,实是蔺某生平最险的遭遇。幸得我太乙真宗历代掌教圣灵庇佑,蔺某才侥幸胜出。因此蔺某常携此笛在身,每日自省,为本宗谋而不忠乎?献身宗门而不信乎?宗门诸般技艺,传而不习乎? 程宗扬对这老家伙佩服得五体投地,如果不是知道真相,肯定会被他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骗得服服贴贴。 原来如此,怪不得蔺教御爱不释手呢。程宗扬道:蔺教御远道而来,不知道我的小婢哪里得罪了教御?有劳蔺教御出手教训? 蔺采泉道:老夫正在奇怪,六扇门颇些名声的泉捕头为何会在这里出现,原来竟是小友的奴婢?世事之奇,一至於斯。 行了,蔺老哥,程宗扬一拂衣角,坐在蔺采泉对面,盯著他的眼睛道:你这次来有什么见教,不妨明说。 蔺采泉喟然叹道:掌教仙逝,敝宗人才凋零,眼看太乙真宗这棵千年巨树风雨飘摇。念及昔日与小友会於塞外,有择珠之约。如今时过境迁,不知小友心意如何? 说来说去,蔺采泉还想招揽自己加入太乙真宗。卓云君自己都睡过了,很乐意给他当徒弟吗? 程宗扬搪塞道:恐怕不行,我吃不了素。 敝宗不忌荤腥。 我也戒不了色。 敝宗有双修之法。 我想当掌教。 敝宗……蔺采泉顿口不言。 程宗扬笑嘻嘻道:你也想当掌教吧,蔺教御? 蔺采泉慨然道:中兴我太乙真宗,蔺某责无旁贷! 老家伙有道行啊,我想当掌教这种臭不要脸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变得光芒四射,堂皇得能拿到街上喊口号。 这我可帮不了你。程宗扬道:不瞒你说,师帅给了我一只锦囊,但被卓教御夺去了。 蔺采泉皓眉一挑,目光直视程宗扬瞳孔。程宗扬本来是想给卓云君那贱人下个绊子,这会儿被他目光盯住,顿时像被人扼住喉咙般,一阵窒息,只觉自己心里的一切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片刻後,蔺采泉收回目光,恢复了从容不迫的神态,原来如此。小友是在哪里见到卓教御的? 程宗扬惊魂甫定,这老家伙肯定有什么辨别真伪的伎俩,才信了自己的话,幸好自己说的不都是假话,没有泄出底细。程宗扬老老实实道:清江。 蔺采泉收起骨笛,小友如此坦诚,蔺某也有一语报之。江州之行,多加小心。小友携有掌教遗命的事本教尽人皆知,其他人倒也罢了,只恐林师弟不会轻易放过小友。 谁说我带著你们掌教的遗命? 当日掌教在塞外遇敌,临终前传讯龙池,亲口所言。 程宗扬明白过来,文泽当时联络的不仅是星月湖,还有龙阙山的太乙真宗。 难怪自己刚从五原城出来,就被林之澜的门徒追上。程宗扬不禁埋怨,王哲这一手也太狠了吧?直接把自己扔到风头浪尖上,还不给自己提个醒。 我那位林师弟近年来颇作了些事,据说与某个邪派往来甚密,位居长老之职。蔺采泉意味深长地说道:小友多留心了。 程宗扬心头大震,他在暗示林之澜与黑魔海勾结?难道王哲兵败大漠,背後也有林之澜的影子?不过龙阙山远在万里之外,真要泄漏左武军的行踪,恐怕你的嫌疑才最大吧! 蔺采泉袍袖一挥,飞过高墙,身形犹如闲云野鹤,从容自若,哪里有半点受过伤的模样。 程宗扬蹲下来,没好气地帮泉玉姬解开穴道,这么容易就被人干翻,你也太没用了吧! 泉玉姬道:奴婢听到动静,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法术好生厉害…… 喂,看你衣服这么乱,没被老家伙占便宜吧? 他……在奴婢身上摸了几把…… 干!这老家伙有便宜就上,还真是一点都不吃亏! 程宗扬忽然转过身,谁! 秋少君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这会儿抱著他的少阳剑,靠在门边席地而坐,脸上湿湿的依稀是泪光。 秋小子,你什么时候来的? 秋少君没有作声。 程宗扬道:少来了,我最见不得男人掉眼泪。你要再哭,不如我给你一刀得了。 秋少君没头没脑地说道:林师哥教过我剑法。 林之澜? 他不是那种人。 林之澜是哪种人自己并不知道,但看他那些门徒,多半不是什么好鸟。往外放高利贷不说,居然还养了一批打手收账,真是修道修出格调来了。 秋少君像小孩子一样揉了揉鼻子,我不喜欢蔺师哥。 正好,我也不喜欢他。我可不可以说,咱们有共同语言呢? 程宗扬拙劣的玩笑并没有让秋少君感到好受,他低声道:可是我相信他的话。 你是说林之澜真是黑魔海的人? 我不知道。 秋少君抹了把脸,然後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这么急? 我和观里的人打架了。 ……看来你打赢了。 观里少了一个人,他们找我要,就打起来了。秋少君道:我这会儿就走。月姑娘那边,你替我向她说一声。 急什么啊,说好了晚上我们一起去放烟花玩。 秋少君摇了摇头,我不去了。 程宗扬道:敖润明天也要去江州,你们一道走好了。 我不去江州。秋少君道:我要先上龙池。 程宗扬吃了一惊,虫小子,你别犯傻啊。 秋少君道:我要回去看一眼。看一眼我才能死心。 ………………………………………………………………………………… 一个窈窕的身影踏进波斯商会的大门。泉玉姬亮出腰牌,长安六扇门,我要见你们的会长穆格。 穆格双手交叉按在肩头,恭敬地躬下腰,尊敬的捕头,不知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我们在广阳发现一具尸体,身份是波斯人…… 泉玉姬从波斯商会出来,轻易甩掉身後的眼线,半个时辰之後,回到城南的住处。 那小子真是太倔了,我怎么都劝不住他。程宗扬叹了口气,希望他不会傻到和林之澜当面对质。 他才不会那么傻呢。 我怎么觉得他有点笨笨的呢? 小紫白了他一眼,傻瓜。他要像你一样笨,也不会这么年轻就练成先天五太。 程宗扬咧开嘴,挤著眼,吐出舌头,作出口水乱滴的呆傻样子,我是地狱来的大笨瓜魔王……要吃了你这个聪明的死丫头…… 小紫向後倒去,她一手扯开衣襟,露出胸口雪嫩的肌肤,精致的面孔浮现哀怨的神情,带著一丝哭腔娇滴滴道:无耻的淫魔……不要拿你的脏手碰人家……嘤嘤…… 程宗扬表情古怪地停下来,半晌才叫道:不要这样好不好!大家只是玩玩游戏,你搞这么逼真干嘛?干!被你说的我都硬了! 小紫掩住衣襟,娇笑道:大笨瓜,你的小奴婢来了,找她去啊。 泉玉姬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老爷。 程宗扬爬起来,气鼓鼓道:进来! 他们矢口否认那个叫巴摩的死者与波斯商会有关。不过我问了几个问题,得到一些很有意思的信息。泉玉姬道:在我提到死者的随身物品时,穆格听得很仔细,但并不关心。直到我提到有证据表明,死者曾经委托佣兵团向商会送来一封书信,穆格才流露出一丝隐藏很好的紧张。 你得到什么信息? 奴婢从商会得知,波斯被罗马占领之後,一部分贵族携带大笔钱财逃亡到六朝,一直谋求复国,他们与波斯的支持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最重要的一方就是拜火教。 程宗扬想起黛姬雪娜曾在罗马军团中出现过,皱眉道:拜火教不是在和罗马人合作吗? 在草原与左武军一战,罗马人丧失了六个军团,现在罗马人谴责这是波斯人的阴谋,为此罗马军团已经界标了拜火教的大祭司,还捣毁了几个圣火坛。 难怪黛姬雪娜会在万里之外的晴州出现,罗马与拜火教打起来,对自己有利无害,自己只用坐山观虎斗就够了。程宗扬道:通译找到了吗? 泉玉姬拿出一页纸,上面用朱笔写著译文:请原谅我用他们的文字书写,我的孩子。士兵刚刚带来执政官的命令:以伟大的罗马终身独裁官,尤利乌斯凯撒的名义,所有崇拜火神的祭司立即来到泰西封,接受罗马的册封。违命者将受到严厉的惩罚——我将执政官的命令传达给你,尽管你还在遥远的东方。神告诉我,打开它的钥匙是一个神秘的数值:三一四一。很遗憾,我没有时间再计算下去。希望我的数字能给你帮助。亲爱的孩子,我想我到时候该回到神的怀抱了。 我的神是空中的太阳,地上的火焰,人胸中的光…… 程宗扬把纸递给小紫,小紫扫了一眼,然後揉成一团。过目不忘的本领不只是那几个黑魔海的人体档案机有,死丫头也有。 能够把黛姬雪娜称为我的孩子,写信人只有拜火教的大祭司。联想到泉玉姬提供的信息,这封书信很可能是大祭司在罗马士兵的监视下写成的,因此含义模糊。程宗扬大为宽心,没有罗马和波斯的支持,拜火教只剩下一群自顾不暇的流亡者,对自己的威胁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龙宸那边呢?你打听出来了吗? 没有。泉玉姬道:龙宸是晴州最神秘的刺客团。六扇门关於他们的资料也不多。但博浪沙和武元衡两次刺杀事件,都有龙宸的影子。 博浪沙?自己记得那是秦始皇遇刺的地方,武元衡是谁? 唐国的宰相,几年前上朝时被人刺杀,迄今没有破案。 在你们眼皮底下杀了宰相,你们都破不了案? 泉玉姬道:六扇门一点证据都没有,只是因为命案现场太过乾净,才怀疑是龙宸刺客下的手。不过龙宸一击不中,很少第二次出手。 如果月霜是被人拿钱买命,这样说当然没错。但虞氏姊妹分明是来寻仇的,不达目的绝不会轻易罢休。程宗扬心里嘀咕道:看来还是早点离开晴州这个是非之地,可是自己刚和小香瓜见面,就这么分手,实在是舍不得…… 程宗扬捅了捅小紫,喂,死丫头。 小紫闭著眼道:不要吵,人家要睡觉。 程宗扬躺下来,和小紫面对面道:我见到小香瓜了。 小紫睁开眼睛。 我带她一起走好不好? 小紫打著呵欠伸了个懒腰,然後转过身,把背对著他。 程宗扬爬过去,朝她鼻尖吹著气,喂,你别生气嘛。 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想起我? 当然有了。 小紫撇了撇菱角般红嫩的小嘴,大笨瓜,不和你说了。说著她踢开程宗扬摸向她大腿的手掌,然後翻身坐了起来。 你去哪儿? 我要出去散心。 我也去! 小紫回首笑道:我去兰汤馆,你也去么? 程宗扬只好闭嘴,兰汤馆是晴州一间专为女子提供服务的浴馆,自己别说进去,只怕往门口站站,都会引来无数白眼。 泉奴,阿梦。小紫唤上泉玉姬和梦娘,一道离开。 n0024.08(478) 夜光海 更新时间:2013-01-17 第八章 兰汤馆位於城东,粉墙灰瓦的院墙高及丈许,隔绝了外界好奇的目光。馆後的排水渠兰香四溢,不住有花瓣随著混了脂粉的温水漂过,淌入河中。据说运气好的,还曾在渠中捡到过女客遗失的珍珠。更有一些登徒子在渠畔徘徊,纵然见不到那些美人儿,也想著能一亲香泽。不过来兰汤馆洗沐的女子大都非富即贵,往往带著大批仆从。一见到那些如狼似虎的恶仆,登徒子们立时便作了鸟兽散。 泉玉姬付了银铢,取过一支小小的竹筹,便有馆里的侍女来接引客人。小紫摆了摆手,你去吧。 泉玉姬离开後,小紫和梦娘随著侍女入内。 兰汤馆里面分成十余处院落,简单的是些精致的竹阁,每间供一人洗浴;还有是幽静的雅舍,可以带贴身的丫鬟入内,最豪华的则是几处独院,里面不仅有池沼精舍,还有假山花木,舍中各色胭脂水粉一应俱全,并且提供饮食和茶点服务,因此颇有些名媛把兰汤馆当成会客之所,往往在此消磨一日的时光。 侍女一边帮小紫更衣,一边羡慕地看著她脂玉般吹弹可破的肌肤,由衷地说道:小姐生得真美,莫说晴州的女子,只怕天上的仙子也比不过呢。 小紫笑吟吟道:莫非晴州那些豪门小姐的身子,你都见过了? 侍女道:那可没有。那些小姐夫人,都是贴身丫鬟服侍的,奴婢只是侍奉茶水罢了。不过单看面孔,都没有能及得上小姐的。侍女乖巧地说道:能侍奉小姐,是奴婢的福份呢。 梦娘两手平握在身前,娉娉袅袅立在一旁,虽然没有开口,但那种优雅的气质,香艳而奢华的风情,却是仪态万方。 小紫换了一袭轻如柔云的浴袍,然後躺在一张用整棵紫檀树根雕成的半月榻上。侍妇女解开她的丝发,小心地浸在漂著花瓣的温泉水中,用象牙梳子轻柔地梳理。第一遍清洗完,侍女仔细抹上香膏,然後帮小紫按摩头部,片刻後,再用清水洗去香膏。 侍女用丝巾帮小紫揩乾秀发,又从一只瓷瓶中倒出香露,在掌心揉开。 梦娘在旁道:错了呢,要用地乌桃再洗一遍,才好抹玫瑰露。 侍女一怔,连忙道:夫人教训的是,奴婢疏忽了。 梦娘接过掺了香料的地乌桃,微微一嗅,然後摇了摇头,不该用麝香。麝香辛温气烈,沐发要用馨宁香才是。 侍女惊讶地说道:奴婢刚听瑶家的娘子说,馨宁香一两价值万贯,整个晴州都没有多少。夫人从哪里知道的? 梦娘神情恍惚了一下,再想不出自己为何说起馨宁香。 小紫笑道:阿梦,你来帮我洗吧。 是。梦娘接过侍女手中的丝巾,跪在小紫身後,一手挽起发丝。 侍女悄悄吐了吐舌头,兰汤馆来往的豪门贵妇络绎不绝,相比之下,这位夫人无论容貌、举止、气质都是少见的国色,谁知竟是这位小姐的婢女。 ………………………………………………………………………………… 哇!这里好漂亮啊。 真的呢。小板凳,你怎么还不高兴呢? 邓晶苦著脸道:我不想来…… 乐明珠捏捏她的鼻子,你都快成臭臭的小板凳了。 邓晶赌气道:臭死我好了。 穆嫣琪道:小笨笨,我们要这一间! 好——乐明珠刚说了一半,突然哑住。大笨瓜那个坏家伙射了好多东西在自己屁股里面,自己还没有来得及洗,一会儿脱了衣服,肯定会被小木头和小板凳觉察到。 那一间只够两人用的,泉玉姬道:或者我和邓姑娘一起吧。 邓晶凶巴巴道:我不要!在云水时泉玉姬虽然与她们并肩作战,大家是友非敌,但她抓住自己塞进渔网的事,邓晶可一点都不原谅她。 泉玉姬也不生气,微笑道:那么邓姑娘和穆姑娘在这里洗,我和乐姑娘去另一间。 乐明珠连忙道:好的!好的!泉姊姊,谢谢你啊。 旁边的庭院中,小紫露出一丝甜美的笑容,对侍女道:你出去吧,有我的奴婢伺候就可以了。 哇,这里有仙鹤啊!乐明珠一进庭院,就高兴地说道:潘师姊肯定会喜欢这里的。 精舍内传来一声轻笑,乐明珠伸头看去,正看到小紫笑吟吟卧在榻上,旁边一个美艳的妇人正屈膝跪坐一旁,手里挽著她湿漉漉的发丝。 小紫!是你!真的是你!乐明珠跃过去拉住她的手,像快乐的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说道:上次人家还没跟你说话,就被师姊拉走了,人家都後悔死啦。 你是不是还和大笨瓜在一起啊?咦,大笨瓜呢? 小紫天真地说道:在你後面啊。 乐明珠转过身,骗人,哪儿有啊? 小紫从後面拥住她的腰肢,在她耳边促狭地小声笑道:乐姊姊不是已经见过他了么? 乐明珠立刻红了脸,哎呀,不要摸…… 乐明珠反手挡住小紫的皓腕,小紫格格一笑,玉指抬起,点向她虎口的劳宫穴。两女在南荒就玩闹惯了,乐明珠一招乳燕还巢握住小紫的手腕,劲力一送,才发现小紫体内的真气不足以前一半,被自己一推,便即震开。 乐明珠连忙收手,我不是故意的!小紫,有没有打痛你? 小紫玉脸闪过一抹红晕,轻笑道:乐姊姊,让人家看看嘛。 乐明珠被她抱住腰肢,又不敢使力,只能推搡著不让她拉自己的衣带。笑闹间,忽然一双手伸来,抓住自己的手腕。乐明珠挣了一下没有挣开,才发现按著自己手腕的是泉玉姬,她著急地嚷道:坏丫头,不要闹了……啊呀…… 一只柔嫩的小手伸到自己臀间,隔著衣物在臀溝内揉了一把。乐明珠娇躯一颤,身子顿时软了下来。 就在乐明珠失神的刹那,小紫扬手在她颈侧一切,小丫头嘤咛一声,在高潮间昏迷过去。 小紫拥住乐明珠香软的玉体,一手掠开她的发丝,露出白嫩的粉颈,然後露出甜美的笑容。 她用舌尖舔了舔乐明珠的玉颈,接著俯下头,樱唇一张,咬住她的颈子,齿尖刺穿了她颈部的血脉。鲜血瞬间涌出,小紫鲜花般的唇瓣贴在乐明珠粉颈上,将她的鲜血吞入体内。 死丫头!你疯了! 随著一声怒喝,程宗扬跃过来,一把扯开小紫,一缕鲜血随即从乐明珠白玉般的颈中淌下。 程宗扬对小紫喝道:你杀人啊! 小紫说要去兰汤馆,自己就觉得不对劲。幸好死丫头还不知道自己刚学会操纵泉贱人的魂丹,通过泉玉姬,自己看到死丫头把小香瓜引到兰汤馆,然後又挑逗小香瓜,但自己完全没有想到死丫头这么狠,居然会吸小香瓜的血。 小紫笑吟吟舔着唇瓣上的血迹,然後朝他吐了吐舌头。 程宗扬黑著脸按了按乐明珠的脉搏,然後用丝巾掩住她颈中的伤口,转身对小紫叫道:死丫头,你敢伤害她!我跟你没完! 小紫笑容一僵,然後挑起弯眉,眼中流露出自己很久没见过的寒光。 程宗扬大叫不妙,自己口气这么重,万一引得死丫头发飙,那可麻烦了。程宗扬连忙抱住小紫,呵哄道:死丫头,你别生气啊。你瞧,我这会儿心还吓得怦怦乱跳呢。 小紫扭过脸,不去理他。 程宗扬把手臂放到小紫唇边,涎著脸道:你要生气,就咬我一口好了。吸别人的血多不好,吸我的啊,反正我皮厚肉糙,血量还多,越喝越上瘾。 小紫用力踩了他一脚,大笨瓜! 程宗扬惨叫一声,我的脚……全都骨折了……只要你不生气,我让你再踩一脚好不好? 那好,小紫指著乐明珠道:你去干她。 干!你这样让我很没面子的! 兰汤馆後的树林中,一群恶仆叫嚷著追来,前面一个外馆的护卫叫道:就是他!刚才趴墙头的就是那家伙!别让他跑了! 秦会之用扯下的青衣一角蒙著面,桀桀!发出一阵怪笑:然後转身撒腿就跑。与追兵保持著十几步的距离,引著他们大绕圈子。 秦会之一边跑,一边心里嘀咕:公子进去办事,这会儿也该出来了啊?都一个时辰了,难道遇到什么劲敌,被缠住鏖战,无法脱身? ………………………………………………………………………………… 小船在海面随风摇荡,夜色下的晴州内海一片静谧,程宗扬躺在甲板上,头顶是灿烂的星空。小紫闭著眼,伏在他摊开的手臂上,呼吸轻柔如兰。 雨收云散,自己搂著小香瓜,告诉她自己要离开晴州时,小香瓜几乎哭了鼻子。程宗扬也满心不舍,最後约好江州事了,立即赶来晴州与她见面,小香瓜才好受了些。 最让自己担心的,还是小紫。这死丫头从小就被抛弃,被背叛,养成绝不依赖他人的性格,在她狡黠的外表下,有著一个极端敏感,同时多少有些扭曲的心灵。除了自己,她不相信任何人,也不在乎任何人,可能只是因为她害怕再次被伤害。 程宗扬道:你和月霜之间怎么样了?她知道你是她妹妹了吗? 我才不管呢。小紫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人家想了个主意,到时候她乖乖来找我,让我开她的後庭花,你可不许吃醋哦。 月霜会找你?你别逗了吧! 小紫嘻嘻一笑,让自己心里有点发毛,这丫头不会玩真的吧? 她是你姊啊,你还这么做? 谁让她爹爹对不起我呢? 程宗扬用手指绕著小紫的发丝,你为什么吸小香瓜的血? 大笨瓜。 程宗扬揉了揉小紫的鼻尖,认真道:告诉我,你的伤是不是还没有好? 小紫没有说话,只把一只温凉的小手伸到程宗扬掌中,与他十指交叉。 程宗扬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进入她的经络。真气从手少阳经上行,在接近肩井时,忽然传来一股奇异的吸力。那股吸力像火一样炽热,真气一触便传来刺痛的感觉。它旋转著,就彷佛一个恶毒的漩涡在小紫体内转动,缓慢却毫不停歇地消耗著她的气血。 程宗扬惊叫道:这是什么? 小紫轻笑道:卓美人儿好坏的心肠。这个焚血诀,不知道她用了多久才炼出来。 程宗扬想起卓云君在小紫肩头拍的一掌,它一直在里面? 小紫皱了皱鼻子。 程宗扬小心地按了按她的肩膀,为什么不解掉? 这是太乙真宗的法术,人家解不掉。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紫好奇地眨眨眼,你会解吗? 程宗扬眼睛一亮,秋小子!他是太乙真宗的! 大笨瓜,这种法诀,只有施术的才能解开。 难怪小紫这么久都没有出手,原来在她体内蛰伏著一个不停吞食她鲜血的恶魔。 所以你要饮血?程宗扬道:有泉贱人啊!我这就把她叫过来,让你把她的血全喝光! 小紫道:人家还是处女。只有处子的血才有用哦。 程宗扬哑了下来,身边的女人不少,处女却是绝对的珍稀品种,连月霜都不是处女了。早知如此,给泉玉姬破体之前,该先问问死丫头的。 卓婊子,你个死贱人!程宗扬咬紧牙关,一腔怒火都朝卓云君撒去,恨不得把那贱人碎尸万段。 安啦。我又不会死。她真气被我制住,这个焚血诀很弱的。说著她狡黠地一笑,人家从虞家姊妹手里抢来黄泉玉,就是要给卓美人儿一个惊喜。 看到她的笑容,程宗扬略微放了些心,你又打什么坏主意呢? 虞家那对傻瓜姊妹只会用黄泉玉驭鬼,一点儿都不知道怎么用。小紫笑道:人家要养一对血蚕,给卓美人儿玩。 吸她的血吗? 小紫笑盈盈道:不告诉你。说著小紫抬起手掌,比拟著天际的弯月,有些失望地说:月亮好小哦。 程宗扬握住她凉凉的手掌,心头翻翻滚滚尽是没有保护好她的愧疚和对卓云君的愤怒,半晌他才笑道:我们来放烟花! 五彩的竹筒插在船边,程宗扬晃亮火褶,点著引线。片刻後轰的一声,一团火光从筒口喷出,流星般飞上天际,在十几丈的高空猛然爆开,绽放出一片灿烂的烟花。 同样的光芒在小紫星眸中闪亮,她翘起鲜红的唇角,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好漂亮…… 烟花一支一支升起,红、白、黄、蓝、橙……的光芒映亮了夜空,天际的弦月也为之失色。丝绸般光滑的海面上,映出烟花五彩闪亮的光影。那光芒绚烂而短暂,犹如梦幻。 一点白光出现在黑色的海上,接著又是一点。越来越多的光点被烟花吸引,渐渐汇聚过来。 程宗扬收起火褶,俯在船边看了会儿,然後叫道:是鱼!会发光的鱼! 光点越来越近,能看到它们是一群蝙蝠般体型扁圆的鳐鱼,在它头顶左右两侧,各生著一只触角,白色的光芒就来自触角顶端,就像挑著两只小小的灯笼。 小紫惊喜地说道:是夜光鳐! 这么多?程宗扬看得咂舌,周围的莹光越来越繁密,它们围绕著小船游动,宛若流淌的星河,与夜空上的群星交相辉映。 我们到海里去看!小紫拉住程宗扬的手,并肩潜入海中。 柔和的光芒像起舞一样翩然浮动著,照亮了小紫美丽的身影。海水在莹光下变得透明,她悬在空若无物的水中,脚下、头顶、身周尽是望不到尽头的星光。 无数夜光鳐在身边游动,彷佛置身於灿烂的星空之间,到处是触手可及的星光。 两人手拉手在海中游曳,夜光鳐在他们身边追逐流动,时聚时散。程宗扬忍了四分之一柱香时间,然後张开嘴,一串气泡从他嘴巴里冒出,大声道:我忍不住了!救命啊! 大笨瓜!小紫说著扬起精致的玉脸。 程宗扬拥住她的娇躯,吻住她的唇瓣,一边呼吸著她香甜的气息,一边坏笑著,趁机把舌头送到她口中。小紫在他舌尖轻轻咬了一下,然後闭上眼,吐出香舌。 唇舌相接,那种美妙的感觉传遍全身,让程宗扬浑然忘却人在何处,身为何物。 远处,剑玉姬静静看著这一幕,姣丽的面孔上,渐渐露出一个足以令天际星月为之失色的明媚笑容。 n0025.01(479) 江州青衫 更新时间:2013-01-18 第一章 程宗扬张开手掌搭在眼上,运足目力望著远方。地平线上飘浮著一层雾状的烟尘,形状宽扁,平而弥散。 是步兵,大约有五六千人。程宗扬停顿了一会儿,好像还混杂有不少骑兵。 臧修指著另一边道:那边呢? 程宗扬看了一会儿,烟尘尖锐而高,那是一小队骑兵。数量……不超过二百骑,大概是警戒的游骑吧。 臧修笑道:行了,你可以出师了。 为了避人耳目,星月湖众人化整为零,分批前往江州。因为有小紫在,孟非卿把几乎所有的好手,包括臧修、匡仲玉、吕子贞、马鸿……都放在这一组,无论人数还是实力,都是最强的一支。孟非卿和月霜一起,提前他们大概四五日的路程,这会儿应该已经抵达江州。 一路都能看到宋军正源源不断地往西开拨,单是自己遇到的人马,加起来差不多就有五六万人。整个队伍前後绵延超过二百里,这固然是因为在本国境内行军,不用太严谨,同时也表明宋军并不把江州的对手放在眼里。毕竟江州的守军只有两千,而捧日、龙卫两军各有五万人,即使不满员,也有七八万人马。 渡过沅水之後,路上的宋军数量明显增多,为了安全起见,众人避开大路,攀山越岭赶往江州。这一群人都是老江湖,路上遇到麻烦就远远避开,倒也没出什么事。 吕子贞从林中掠出,纵身落在队伍前方,先向程宗扬敬了一礼,然後笑道:我看见夏夜眼的传令官,这一支应该就是宋军的前锋了。 夏夜眼是宋军前锋主将夏用和的绰号,据说他双目如电,夜间犹能视物。这次贾师宪出兵,以夏用和为捧日军主将,在这里遇上他的传令官,说明众人终於赶到宋军前面。 程宗扬道:老臧,你们车行那句话怎么说的?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 既然碰见宋军前锋,咱们就先找个地方歇吧。 众人都无异议,匡仲玉道:这条路我走过。前面有个荒村能落脚。 程宗扬看了看方向,那边有点绕路啊。 臧修道:我们兄弟皮厚肉糙的,草窝都睡惯了,可紫姑娘累了一路,总不能宿在野地里吧? 看到臧和尚担忧的样子,程宗扬气都不打一处来,星月湖这班好汉还真够意思,生生抬了一顶轿子走山路。死丫头这一路脚都几乎没有沾过地,哪儿半点辛苦的? 行啊。大家都不怕绕路,咱们就按老匡说的,去荒村落脚吧。 是!臧修挺胸应了一声。後面四名军士抬起轿子,朝荒村奔去。 村子被山洪冲毁才荒弃的,一半的房屋都倒塌了,村中杂草丛生,到处散落著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只有村子的祠堂建在高处,还保持著大致的形状。 马鸿和几名同伴分头进入村子,查看完毕打出平安的手势。臧修等人这才进入祠堂。吕子贞和几名军士扫净浮尘,在堂内搭好帐篷,然後各自在外面找好宿处,留出守夜的人手,开始打水挖灶,埋锅做饭。 程宗扬掀开轿廉,大小姐,下来吧。 一阵环佩轻响,一个美妇先下了轿,然後扶著小紫出来。离开晴州不久,泉玉姬接到六扇门总部传来的消息,让她立即赶回长安,汇报郑九鹰遇难的详情。 按程宗扬的意思,泉贱人乾脆辞了公务员的职务,来给自己当奴婢就挺好。但不知道死丫头跟她说了些什么,挥挥手就把她打发走了。 小紫拿出帕子,抹了抹他脸上的灰尘,娇滴滴道:程头儿,你好辛苦哦。 今晚让阿梦陪你睡,好不好? 哼哼!哼哼哼哼!程宗扬道:死丫头,你就气我吧! 从晴州出来有月余时间,一路上自己跟著二十多条精壮汉子同吃同住,真见识了这伙兵痞的嘴脸,一到吃饭的时候,生生都是群活狼,而且这伙兵痞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物,想瞒著他们偷香窍玉比登天都难,再加上臧修等人将来都是自己的手下,即使为了不被自己的兵看扁,程宗扬也只好耐著自己那点心思,活活当了一个多月的和尚。 那伙兵痞对死丫头可照顾得很,轿子就放在祠堂门口,小紫下了轿子便直接进了帐篷。帐篷是用薄羊皮硝制成的,比一般的牛皮帐篷更加轻便,里面丝被、绣枕、锦靠一应俱全,平常只供小紫和梦娘休息,自己连边都摸不到。 程头儿,小紫笑吟吟道:让他们打盆热水来,人家要洗脚,阿梦也要洗洗身子呢。 死丫头明知道自己看到吃不到,还变著法子的逗自己。程宗扬扯开喉咙,让外面的兄弟都能听见,是!在下明白,小姐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想到再叫你好了。 外面臧修正与鲁子印、吕子贞、匡仲玉等人商量。鲁子印和吕子贞都是中尉军衔,分别担任一排和二排的排长,匡仲玉是一连的专职术者,加上目前已经在江州的三排长少尉俞子元,这几人算是一连的核心。 星月湖大营是三三制,十人一班,三班一排,三排一连,加上连长直属的一个班,一个连总共一百人。谢艺的一营有三个连,满员三百人。整个星月湖大营有两个团,六个正规营,以及两个团部直属营,一共两千四百人。但自从星月湖大营解散,所有军士或是解甲归田,或是隐身江湖,从来没有补充过新兵,孟非卿估计,整个大营大概缺员两成左右。 程宗扬坐下来,和尚,离江州还有多远? 臧修道:今天赶了九十里路,离烈山还有二十多里的路程。再花一天时间过烈山,便进入江州境内,离江州城还有一百四十里,最多三天就能赶到。 程宗扬这一路算是见识了他们的行军速度,由於鹏翼社已经被宋国盯上,出於谨慎,众人没有利用鹏翼社现成的车马,而马匹在宋国是重要的军用物资,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渡过沅水之後,众人都是徒步行军,在全员负重的情况下,每天轻松走一百多里,完全是急行军的速度。但考虑到这些人都是特种兵教练的体格,这个速度也不算让人太吃惊,只不过苦了自己这个陪练,每天拉出来跑十趟五公里越野,还连续一个多月。有过这样的经历,什么马拉松、铁人三项,在自己眼里全都是渣。 商量什么呢? 从哪里过山的事。臧修道:烈山有两条路,大路平坦但路程稍远,小路近一些,但有几处地方不好走。 你们的意思呢? 鲁子印道:我的意思是走大路。反正现在已经赶到宋军前面,走大路更安全。 吕子贞道:我认为走小路,宋军前锋已经抵达此地,以他们的速度,迟则七日,快则五日,便会到江州城下。早一日到江州好早些做准备。 匡仲玉道:我也能同意走小路。小路的险峻对咱们这些兄弟们来说算不得什么。万一有事,也比大路容易脱身。 程宗扬扭头道:老臧,你呢? 小路。臧修画出烈山的大致走向和两条路径,指点道:大路可以供骑兵通行,今天遇到的骑兵,很可能和我们同一时间入山。如果走大路,我们再快也快不过他们的战马。相比之下,还是走小路更安全。 四人发表完意见,都停下来等程宗扬吩咐。 大伙说得都有道理。不过我看走大路更合适。程宗扬道:咱们是分批行路,每赶到江州一批兄弟,都在报告宋军所在位置。江州那边对宋军的了解,恐怕比咱们更详细。你们觉得一旦知道宋军前锋已经接近烈山,萧少校那只小狐狸会老实在江州等著吗? 程宗扬指著大路的位置道:我敢肯定,萧少校在大路派了人。如果我们走大路,能第一时间与他们会合。 四人一听就明白,星月湖的军士在山中埋伏,目的只有一个:袭扰宋军。四人都是胆大包天之徒,听到有仗可打,顿时笑逐颜开,臧修道:公子说得对!明天入山,咱们就走大路!早点和兄弟们见面! 几人商议完毕,饭蔬也盛了上来。这些年星月湖大营颇有几个跑到饭馆当厨子的,甚至出了两位名动一方的大厨。可惜孟老大百密一疏,只顾著往队伍里塞能打的强手,却忘了派个能做饭的来,结果自己吃了一路糙米煮野菜,不仅味如嚼蜡,而且倒尽胃口。 干!这是什么?程宗扬从菜里拨出一条长长的东西。 蚯蚓,熟的!臧修一筷子挟走,嘓的咽了,咂著嘴道:够肥! 程宗扬嘴角抽搐了几下,然後扭头一阵乾呕。 臧修意犹未尽地说道:那年在北疆,我跟谢中校追踪真辽军的主力,因为不敢生火,生吃了半个月的活蚯蚓,那滋味…… 死和尚!给我闭嘴!程宗扬铁青著脸捧起那碗饭菜,索性闭上眼一阵猛扒。眼不见心不烦,一口气吞完,然後把碗一丢,饱了!大伙赶紧吃,明天提前一个时辰,寅时就走! 得令!臧修等人风卷残云般一阵狼吞虎咽,然後各自休息。 ………………………………………………………………………………… 烈山是晋、宋与昭南三国交界的界山,东麓属宋,西麓属晋,向南绵延百余里,越过栖霞山,就是昭南的昆吾城。 六朝各自扩张,国境相邻处,往往是大山大泽之类难以开发的区域。烈山峰峦叠幛,山势高峻,由於雨量充沛,每到春夏之季,山上积雪融化,往往爆发山洪,因此人迹稀少。 山间的道路说是大路,其实只是一些平整易行的地方伐去树木,能供车马通过,平常只有六朝的商人和使节往来,如今江州之战一触即发,行人早已绝迹。 但这时,山岗高处正立著一匹健马,一名短发汉子跨在马背上,鹰隼般的双眼盯著山下的大路。 一股烟尘远远驰来,形状尖锐,凝聚不散,看得出是一队骑兵正疾驰接近。 马上的汉子注视良久,然後将一根铜哨含在口中,吹出一串鸟鸣。 来的是捧日军的轻骑,一共两都,一百六十骑。军使刘宜孙很清楚这意味著什么。骑兵一直是宋军的软肋,与步军每都一百人的配置不同,骑军每都为八十人。表面上看,捧日军有四个军的骑兵,八千骑的数量远远超过其他禁军。但这只是名义上的数字。事实上,即使在最精锐的捧日军,也有一半的骑兵没有马匹可乘,整个捧日军的战马还不足四千匹。刘宜孙常常羡慕北疆那些崇拜苍狼和青天的敌手,他们的军队出动时,往往一人携带三四匹马,而捧日军的骑兵两人才能分到一匹马。 这两个都是捧日军少有的满员骑军都,隶属於捧日左厢第六军。今天黎明,都指挥使郭遵越过指挥使郭逵,叫来刘宜孙和张亢,当面命令他们作为捧日军的先锋,带领部属进入烈山,为大军选择营地。 如果顺利的话,自己就是第一支踏入晋国境内的宋军了。刘宜孙心里涌起一丝激动,然後又省觉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旁边那个脸色冷峻的男子。 张亢比他年龄大得多,曾经当过一任知州,仕途也算顺利,不知为何莫名其妙转了军职,而且还是从最低级的押头作起,离开临安前,才升到副军马使。因为军使临时调任,才得以指挥这一个都,八十名骑兵。 与宋军相似,晋军同样不以骑兵见长。自己的八十骑人马精良,即使遇敌也可攻可逃。当然,刘宜孙知道自己面临的对手并不是正规晋军,而是星月湖叛军余孽,但星月湖大营全盛时,也仅仅是宋军中不入流的厢军,他们再强能强过自己这支上四军最骁勇的骑兵都? 张亢显然不这样想,离开营地他就主张缓进,尽量保存马力。刘宜孙的理由也很充足,捧日军营地离烈山不足二十里,全速奔驰,半个时辰就能赶到。在山下歇息半个时辰,总比花一个时辰在路上慢慢走合算。 为大军开路,选择驻地,在刘宜孙看来,这是一份唾手可得的功劳。郭遵派遣一个满员都作为协助,领头的张亢军职却比自己低半级,等於是给了他四个都的骑兵让他立功,还没有人来分功劳。 郭遵这样照顾自己,刘宜孙也不敢掉以轻心。参战之前他作足了功课,知道烈山不仅有大路可供骑兵驰骋,而且驻军的营地也是现成的,就在越过烈山中线的晋国一侧,有一片开阔地,可供大军驻营——毕竟他的父亲刘平是郭遵的顶头上司,捧日军左厢的厢都指挥使。刘宜孙所知道的信息,有许多是张亢做梦都想不到的。 但刘宜孙也并没有因此小看张亢。父亲刘平文武双全,为人轻财仗义,刘宜孙也不是一般的纨裤子弟,而且宋国崇文抑武,张亢和自己的父亲同样是进士及第,却弃文从武,让刘宜孙平添了几分敬意和亲近感。 张大哥,按你说的,在这里歇半个时辰,养养马力吧。 张亢环顾四周,然後点了点头,喝道:下马! 隶属於他的八十骑立即勒住坐骑,翻身跳下马背。刘宜孙的手下纵骑小跑几步,减速後才纷纷下马。 刘宜孙道:大哥练的好兵,论起令行禁止,举止如一,小弟可差远了。 张亢笑著说道:你的兵也不错。 刘宜孙道:我听出使晋国的使节说,烈山的山路全长五十余里,可供四马并行。过了主峰之後,有一片平原,因为三溪并流,叫三川口。他拿出一幅自己绘制的地图,指点道:三川口离进山的位置大概有二十里。如果全速行进,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赶到。 张亢聚精会神地看著,没有作声。 刘宜孙道:这样的话,我们半个时辰後,进山,大军距离我们有十五里,等我们到达三川口,大军离我们有二十多里,两个时辰左右能抵达营地,等傍晚扎好营寨,最迟後天,我们就可以进入江州地境了。 张亢指著地图道:这是什么? 哦,使节说进山四五里的地方有条溪水,水面不宽也不深,不用下车就能过去。 张亢沉默了一会儿,然後道:不妥。我军远道而来,已经跋涉一个多月,这二十余里路,大军过了午时才能走完。如果立即进山,半夜方能赶到三川口驻营。大军夜行,又在山中,一旦遇袭,只怕立刻就要大乱。 刘宜孙提醒道:郭指挥使给我们的军令,是入山寻找驻营地。况且加起来四五十里的路也不远,往日行军,都走过的。 那是在我们大宋境内。张亢道:到了此地,随时都可能有敌军偷袭,宁可谨慎一些。 叛军所在的江州城,离这里还有一二百里,探子说,城中只有一两千的贼军,现在正招募民壮守城,即使来袭,能有多少? 身後的捧日军不仅有郭遵的第六军,还有王信的第三军和卢政的第七军,总共六千余人,在刘宜孙看来,只用这支先锋就足以击溃星月湖叛军余孽,何况後面还有数万大军。 张亢道:卑职有一策,供军使参详:我们两都各出十骑,在前探路,另出五骑,与营中联络。剩下的一百三十骑,缓缓进山,与大营保持十里的距离。 刘宜孙道:是不是太谨慎了? 张亢道: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刘宜孙道:十里太近了,反正总共二十里,不如速去速回。 两人商谈片刻,最後张亢作出让步,同意把探路的减少到每都五骑,两两相距一里,一旦遇敌,立即示警。这样主力一百四十骑与探马保持五里的距离,如果真有敌情出现,也可以选择是作战还是撤退。 骑军依次入山,第五组出发不久,刘宜孙和张亢也乘马踏上山路。 ………………………………………………………………………………… 臧修回头看了一眼,咱们被捧日军的娘儿们撵上了。 吕子贞道:只有两骑,我去把他们打发了。 匡仲玉道:後面还有,像是那两个都的骑兵。 程宗扬道:把兵刃收起来,咱们是赶路的客人,又没马匹。 两名披甲的宋军骑兵拿出小旗,向後打出旗号,然後与他们擦肩而过,接著又是两骑,同样打出旗号。不多时马蹄声响,一百余骑沿著山路驰来,将已经退避到路旁的程宗扬一行包围起来。 一个年轻军官在马上道:你们是哪里人? 打扮成幕宾模样的匡仲玉点头哈腰地说道:回军爷,我们是昭南人,从昆吾往临川去,路过此地。听说路上不太平,雇了几个脚夫。这穷山恶水,小的正担惊受怕,刚才见到几位军爷过去,心里才安生点。 一个身材肥壮的男子道:怎么这个时候去临川? 军爷明鉴,我们少爷家在昆吾,娶了临川王家的小姐,刚成婚一年,现在回临川拜见岳父大人。 刘宜孙笑了笑,原来是这样。你们…… 张亢道:把轿子打开。 程宗扬挡在轿前,将军,里面是在下的家眷。还请将军留几分面子。 刘宜孙低声道:张大哥,这不合适吧? 昆吾离临川一千余里,这些人却连马都没有一匹,抬著轿子翻山越岭,难道不可疑吗? 匡仲玉连忙道:军爷明鉴!原本带的有马,前几日遇见贵军,把马匹都徵用了。 刘宜孙暗叫惭愧,军中缺马,这种事屡禁不绝。即便上四军的捧日军,也没少干过。他们从昆吾来,遇到的很可能是边境调集的乡兵。 张亢却不为所动,本官是大宋捧日军副军马使张亢,尔等行迹可疑,本官命令你们立即把轿子打开,接受官军检查。说著他一摆手,身後的骑兵拉开弯弓,搭箭瞄准众人。 程宗扬只好让开半步,张亢抬起马鞭,掀开轿廉,目光不由微微一闪。 轿中一个少女惊呼一声,连忙以袖遮面,掩住面孔。她眉枝如画,雪嫩的肌肤宛如明玉,如水的美目流露出怯生生的神情,在她旁边还有个美妇,虽然低著头看不清容貌,但香艳的气息呼之欲出。即便张亢这样的铁石心肠,惊艳之余,也不禁想起我见犹怜这个词来。 程宗扬赔笑道:军爷,这是贱内,从来没见过外人的。说著塞来一把钱铢。 张亢伸手一掂,便知道是银铢,他放下轿廉,然後朝手下一摆头。骑兵收起弓箭,张亢也不客气,一边策马离开,一边将拿到的银铢一分为二,一半递给刘宜孙。 刘宜孙从来没干这种事,连忙推让。 张亢道:军中辛苦,多少让兄弟们得点好处。这钱取不伤廉,拿著吧。说著将剩下的一半交给本都的旗头,老规矩,见者有份! 张亢的手下发出一阵欢呼,看到自己手下的士兵虽然没作声,但都露出羡慕的眼神。刘宜孙苦笑一下,只好接过来。 程宗扬远远看著两人在马上推让,老匡,你说的那条溪水就在前面? 匡仲玉道:没错。那条溪看著平常,但里面都是碎石,稍不留神就伤了马蹄。 程宗扬笑道:那好,咱们就在这儿等著。小狐狸的人只要动手,咱们就抄他们的後路。 说话间,刚才那名年轻军官调转马头,带著十余骑奔了回来。 臧修和鲁子印踏前一步,肌肉微微绷紧,不知道哪里漏出马脚。 刘宜孙喊道:你们要过江州? 匡仲玉道:军爷,要去临川,江州、宁州可绕不过去。 刘宜孙勒住马匹,没人告诉你们江州要打仗了吗? 匡仲玉忙道:听说了。所以小的们才急著赶路。 刘宜孙道:江州你们去不成了。那里如今被一群恶匪占著,那夥人是朝廷通缉多年的叛匪,杀人越货,无恶不做,我们这次去就是剿匪的。 匡仲玉失色道:这可如何是好? 刘宜孙安慰道:你们先回去找处落脚地方,迟则一个月,快则十天,等剿灭江州的匪徒,你们便可以平平安安去临川了。 刘宜孙是一片好意。他平白拿了钱,多少有些愧疚,这些人再往前走,後面大军进山,想退都退不出来,特意前来提醒。 说话间,山坳後忽然传来战马嘶鸣,声音尖促而凄厉,刘宜孙浑身一震,扭头看去,便听到一片兵刃交击声,接著是军士的惨叫。 惊疑间,旁边一名骑兵大声喝道:军使小心! 臧修一手伸进轿中,擎出他的雷霆战刀,抬腕朝刘宜孙的坐骑劈去。战马跃起尺许,断颈血如泉涌,把刘宜孙掀下马背。 鲁子印、吕子贞等人纷纷动手,从轿中抢出兵刃,马鸿挥臂击碎充作轿杆的大楠竹,抓出里面的铁矛,抬手将一名骑兵刺下马背。 刘宜孙毕竟是将门虎子,一偏腿甩开马镫,从鞍侧拔出马刀,挡住一名脚夫的长刀。他手腕一震,惊愕地发现这些脚夫身手不是一般的强悍。 混战中,张亢带著人马驰回,他身边的一百余骑只余不足百骑,还有几个身上带著箭矢,神情狼狈。 程宗扬喝道:老匡、老马! 匡仲玉不擅近战,早退得远远的,听到叫声,他戟指喝道:去! 一条绳索从轿下钻出,蛇一样昂起头,朝大路另一端飞去。马鸿飞身跃起,铁矛一旋,挑住绳索,然後翻腕将铁矛笔直扎进山石。 绷紧的绳索立刻变成一道绊马索,疾驰而来的捧日军猝不及防,前面三骑顿时人仰马翻,跌成一团。 张亢一手扣著弓,在距离众人还有十几步的时候,突然从马背上站起身,挽弓、搭箭、瞄准、开弦、放箭一气呵成,利箭犹如流星,朝那个在轿旁指挥的公子哥射去。 程宗扬抽刀劈飞箭矢,咧嘴朝张亢一笑。张亢面沉如水,冷喝道:果然是一夥贼寇!全都杀了!他身边的数十余骑同时举弓,箭矢雨点般射向众人,另外几人解下马刀,在战马狂奔的同时,俯身砍向绊马索。 捧日军的精锐确实有点门道,前後同时遇袭,还能保持阵型。这时近百骑连人带马同时冲来,连臧修等人也不敢硬撼。绊马索已经被砍断,如果把使用长兵器的马鸿等人调在前面,还能阻挡片刻,但刘宜孙带著几名手下在前苦战不退,让星月湖众人无法排出抵挡骑兵的拒马阵型。 程宗扬叫道:老臧! 臧修放开对手,朝刘宜孙攻去,刀在半途,便发出雷霆般的战鸣。 张亢脸颊抽搐了一下,雷霆刀臧修! 还有人认识老臧!臧修大笑道:白脸小将军,吃老臧一刀! 双刀相交,刘宜孙的马刀立刻崩出一个缺口,手臂如受雷亟。雷霆战刀力道未竭,在他臂上一拖,将他重金打造的犀皮坚甲斩开一道长长的裂缝。接著另一个使快刀的脚夫飞身跃来,旋风般将那个救了他一命的部下劈下马,鲜血溅得他半身都是。 张亢策骑喝道:上来! 刘宜孙目眦欲裂,原以为轻轻松松立下一桩功劳,谁知第一次上阵就折损了这么多部下。即使能活著回去,有什么面目去见都指挥使和父亲。 不用管我!你们走! 两名骑兵挥刀挡住臧修,张亢一把抓住刘宜孙的背甲,将他拖上马背,徒死无益!活著才有翻本的机会! 捧日军的骑兵已经收起弓,摘下鞍侧的短矛,排成冲锋的阵型,一边抵挡来袭的兵刃,一边跃过跌倒的同伴,往前斯杀。 孟老大说过作战的八条戒律: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从,锐卒勿攻,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这支骑兵占了八勿的一半,如果硬拚,损失不可避免,敌人跑了还能再打,这班手下死伤一个都够自己心痛的。 程宗扬叫道:不要硬挡!打两翼! 臧修等人让开大路,从侧方将敌骑一一刺下马来。捧日军前方压力顿轻,张亢以文职从军,但弓马娴熟,丝毫不弱於刘宜孙这样的将门子弟。他抓住这一线生机,趁後面的伏击者还没有追来,带著残余的数十骑毫不停顿地直闯出去。 战斗来得快,结束得也快,张亢等人刚逃出百余步,身後十余名被这群脚夫拦住截杀的骑兵已经没有活口,只剩空鞍的马匹四处跳逸嘶鸣。众人收拢了逃散的马匹,把受伤哀鸣的战马补刀杀死,免得它们受苦。 山坳後的搏杀声渐渐低弱,片刻後,一匹快马从山坳中驰来,程宗扬远远看见,笑著对臧修道:咱们俞老板看起来够精神的啊! n0025.02(480) 水泥城堡 更新时间:2013-01-18 第二章 俞子元穿著一身青黑色劲装,背著一柄长刀,看上去精强干练,哪里还有半点商人的市侩气?他利落地跳下马背,向程宗扬敬了个军礼,程少校! 程宗扬左右看了看,老俞,没认错人吧? 俞子元朗声道:团长孟上校前天晚上已经抵达江州,宣布命令,授予公子少校军衔,任一营营长。同时一营、六营设为一团,由公子暂领,四营、五营设为二团,由侯中校统领,二营和三营为三团,由孟团长协助月小姐统领。 孟老大著手将星月湖大营交给岳帅後人,将部队重新编成三个团是第一步,看来一营和六营就是小紫的嫁妆了。 程宗扬道:怎么是你们打头阵?来了多少人? 俞子元笑道:是我向萧少校要的差事,都是我们一连的兄弟,当然该我来接应。城中人手不足,我这趟只带了一个班,十名兄弟。 程宗扬道:十个人就敢打一二百骑的伏击? 我们接到的命令只是袭扰,萧少校要求将宋军进驻三川口的时间拖延两到三天,若不是遇见大伙,也打不成这样。俞子元笑道:何况顺利接到长官,属下已经立了一功。 程宗扬偏著头掏了掏耳朵,长官?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呢? 臧修大声道:程长官!多听听就顺耳了! 旁边的军士发出一片笑声,程宗扬板起脸,挺胸凸肚地说道:严肃一点!注意军纪! 是!长官! 笑声中,俞子元道:属下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不能陪长官回江州,先派一名兄弟给长官领路。 你们人手本来就不多,还派什么人呢,我们自己去就行了。 臧修挺胸道:长官!不如让我带一半兄弟留下,反正都是我们一连的人!有两个班,也好照应! 臧和尚,你能不能不叫长官? 是!长官! 你以为这样我就让你留下了?休想!老吕,你带十名兄弟留下。程宗扬告诫道:记住,保命第一,其他的都是小事。 吕子贞喜形於色,臧修垂头丧气,接著俞子元带来的军士也赶了过来,同袍相见,场面更加热络。 趁众人说话的工夫,程宗扬敲了敲轿子,死丫头,你没事吧? 小紫懒洋洋道:好气闷呢。 就快到江州了,等你好一点了,我带你骑马。 这场伏击前後不过一刻钟,捧日军丢下的尸体就有三十多具,俘获了近四十匹战马,对於缺乏骑兵的星月湖大营不无小补。众人收拾完战场,又砍来树枝做成轿杆,用四匹马前後驮著轿子,一行十余人带著剩余的马匹赶往江州,与大营会合。吕子贞则带领十名军士留下来,与俞子元一起执行任务。 ………………………………………………………………………………… 第二天中午时分,程宗扬一行终於看到江州城的轮廓。早己闻讯在城外等候的一彪人马立刻迎了过来,当先一骑金冠束发,锦衣白马,风流英武,正是小侯爷萧遥逸。 程兄!萧遥逸远远叫道:你可来了!想死小弟了! 程宗扬露出笑容,这小子一点没变,被王茂弘踢出建康,宋军又大兵压境,还是一副神采飞扬,牛气冲天的样子。 萧遥逸跳下马,先向轿子揖了一礼,紫姑娘一路可好? 小紫掀开轿廉一角,笑盈盈道:奴家好,小侯爷可好? 萧遥逸笑道:万事俱备,只待宋军! 小紫嫣然一笑,放下轿廉。 臧修立正向萧遥逸敬了个军礼,萧长官! 萧遥逸还了一礼,臧连长,好久不见了。 臧修昂然道:能在岳帅旗下与诸位长官并肩作战,是卑职的梦想! 好!萧遥逸叫道:苏骁! 他身後一名军官踏前一步,正是自己在晴州见过的抛弃秦军右庶长爵位,奔赴江州参战的苏骁。 萧遥逸道:带臧上尉和各位兄弟去大营报道。 是!兄弟们随我来! 苏骁翻身上马,带著众人驰入江州城。 萧遥逸转身结结实实给了程宗扬一个拥抱,大笑道:此番我们兄弟又可以联手纵横天下! 程宗扬道:你好像一点都不怕啊?我们刚和捧日军交过手,比建康的禁军只强不弱,别说七八万,就是两三万这样的精锐,你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萧遥逸道:你看我的江州怎么样? 好地方。一马平川,连树都没有几棵,都是没开垦过的良田呢。程宗扬道:不过打仗就惨了,无险可守。宋军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几万人随便摆个什么大阵,当场就要你难看。 程兄说的不错。萧遥逸举著马鞭道:从烈山西麓一直到大江,一百余里都是平原,大军尽可以从容布阵,易攻难守。怪不得王茂弘这么大方拿出来,原来老家伙又摆我一道。如果不是有程兄帮忙,我只好带齐人马,到山中拚死狙击宋军了。 程宗扬讶道:我帮什么忙了? 萧遥逸笑道:你不会是忘了吧?看! 程宗扬顺著他的马鞭望去,只见江州城前多了几个奇怪的东西,头大底小,形如哑铃,颜色灰扑扑的,怪模怪样矗立在城门前。 驰近看时,才发现那是六座城堡,每座相隔六十余步,分成两个品字形,排列在城墙之前。城堡形状与他见过的完全不同,底部呈圆形,直径不过两丈,高度却将近五丈,比後面的城墙还高出一丈,顶部呈方形,上面还有城堞和哨楼。 城堡通体看不到门窗,也没有石块堆砌的痕迹,粗糙的表面呈现出深灰的颜色。 水泥? 没错!要不说你帮了我大忙呢!萧遥逸道:江州的城防几十年都没修过。进城的时候我都担心吊胆,生怕城门倒下来把我砸死。 有哪么夸张吗? 骗你是小狗。萧遥逸道:卢五哥见过你之後,从建康把祁远带来。我们先在城门试过,本来城砖都松了,也不用拆,把你弄的那个水泥,掺了水和沙子,往缝隙里一灌,比新建的还结实! 萧遥逸道:多亏了祁远,那家伙没日没夜干了两个多月,在城外建了十座城堡。南门这边有六座,北门有三座,东面没有城门,也在城外建了两座,还有西边靠近大江的水门,也有一座。 十座?这么快?程宗扬有点不相信地问道。 本来还能快一点。但开始耽误了。最初建的一处,过了两三天发现,抹好的水泥一晒乾就会裂开。最後还是祁远琢磨出来,要往上洒水才行。要不是耽误了半个月时间,还能多建两座。 程宗扬仰望著城堡顶端突出的方形堡塔,这东西结实吗? 萧遥逸呯的一拳砸在城堡的墙壁上,水泥粗糙的表面纹丝不动,里面都是一尺宽的条石,每层用水泥浇灌,外面打了两层网状的竹筋,然後填进混过碎石、沙子的水泥。我们试过,比一般的青石还硬,只要厚度足够,用一般的石弹根本砸不动。就是太耗材料了,像这样一座城堡,单水泥就要近两千石。 程宗扬估算一下,这差不多是一百吨的重量,有这么多? 你不知道吧?萧遥逸笑道:云家出了十几条货船帮忙运石灰和沙子,我招募民夫把周围几十里的树木都砍了,拿来烧水泥。 我还是不相信,你们两个多月能建成十座这样的城堡。这也太快了吧? 水泥、沙子、石料、木头、竹子都是现成的,人力我手头有的是。萧遥逸道:我招募了两万民夫,几千人昼夜不息,二十多天就能建成一座,最多的时候五座城堡同时开建。晚上烧窑的火光几十里外都能看到。 这完全是用人堆出来的,一座城堡几千人同时开工兴建,难怪能这么快。 建得跟柱子似的,连门窗都没有,你的人怎么进去? 萧遥逸大笑道:连你也瞒过了。江州的护城河都淤成浅沟了,我索性让人把它填平,在城内挖了地道,通向各堡。我把城堡建到五丈高,一般的云梯只有三四丈的高度,连上面堡塔的边都摸不到。宋军不来则罢,要敢强攻,我非打他们个灰头土脸! 程宗扬想像著如果自己是攻城的宋军,在距离第一座城堡一百步的时候,就会受到弓弩的劲射,再往前走四十步,便进入另外两座城堡的射程,当接近城堡的时候,更会受到周围四座城堡,甚至城墙上的射击。如果自己运气够好,能活著冲到城堡下,还要面对一个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攻击和攀爬的怪物。 如果绕开城堡,直接攻击城门,来自城墙和六个城堡的弓弩组成一个没有死角的射击区域,使进攻方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而城堡下的地道可以提供源源不绝的给养和补充,想掘断地道,难度恐怕比攻破城门更高。 萧遥逸道:每座城堡只需要三十名射手就能守住,宋军的床弩、石炮在堡下毫无用处,只能拿人命来填。这几座城堡,宋军几千人也未必能攻下来。 程宗扬相信他的判断,在没有火炮的时代,这六座水泥怪物,将会成为江州城下宋军最可怕的噩梦。 他们若是弃堡攻城,我这里还有悬楼。萧遥逸指著城墙道。 城墙上每隔一百步,就有一间小型堡垒,像蜂巢一样悬在墙外,这种东西自己从未在任何资料上见过,看来也是江州获得水泥後的创举。 走!到城上去。 萧遥逸拉著程宗扬进入江州城。高大的门洞全部用水泥砌过,看不出以往摇摇欲坠的破败模样。顶部开著两尺宽的闸槽,可以在敌军进攻城门时,放下石闸阻挡。由於原料充足,整个石闸也换成了竹筋的水泥板。城门内侧左右各有一道台阶,此时一群民夫正扛著盛在柳条筐内的水泥往城上运送。 萧遥逸老老实实待在一边,等民夫经过,才带著程宗扬上去。 程宗扬道:我没看错吧?在建康纵马狂奔的小侯爷,居然会给人让路? 这些可都是我的人啊。萧遥逸一脸正经地说道:替我们种田、干活,还替我打仗,能不客气点吗? 说著小狐狸又肉痛起来,你不知道,江州城总共才五六万人,加上周围的村镇也不到三十万口,说是一个州,还不及一个大县,能招募两万丁,我可是掏了血本了。一日两餐管饱,加上每日的工钱,两个月花掉我一两万贯,这些可都是活生生的钱啊…… 你自己掏钱? 可不是嘛。 六朝赋税各有不同,但大致分为三类,一是田租,按田亩向官府缴纳田税;二是兵役,成年男子按规定自行准备兵器用具到指定地方服役,第三是力役,为官府提供铺路、挖渠之类无偿劳动。修筑城墙属於典型的力役,像萧遥逸这样掏钱雇工的官府绝无仅有。 萧遥逸肉痛一会儿,又得意起来,眉飞色舞地说道:不过这钱花得也值,民夫们听说有钱可拿,干活也肯卖力气。一个月的活半个月就能做完,对水泥看得比我们还金贵。像这悬楼,就是他们想出的主意,算下来还是我们赚了。 那群民夫正在赶筑悬楼,他们先用木板伸出墙外三四尺的距离,然後在城墙和悬楼的结合处架上条石,免得断落,接著倒上掺了沙子和碎石的水泥,再铺上用大毛竹劈开扎紧的竹蔑,又倒上一层沙石水泥,形成一道简易的混凝土地板。 墙壁则是竹筋编成笼状,两侧打上木模板,再灌沙石水泥,做成一个半圆状的垒巢,周围留出射孔。 这种悬楼结构虽然简单,但在没有水泥的情况下,想造出这样的悬楼需要熟练的工匠精确切割、拼接石料,两个月也未必能造成一个,而现在几十名民夫十几天便能建成,而且比石堡更精细。有了悬楼,可以从侧面攻击攀附在城墙上的敌军,守城的威力不言而喻。 程宗扬站在城头四处观望,城墙上的门楼、城堞、女墙、射口都用水泥加固过,一眼望去,整整齐齐的城堞透出一派萧杀的灰色。朝远方望去,辽阔的原野从遥远的烈山山麓延伸过来,像地毯在眼前一样铺开。六座粗糙的水泥城堡在城池前森然矗立,像巨兽一样守卫著江州的城墙。 萧遥逸满脸遗憾地说道:如果不是时间来不及,我还想把整个江州城都抹一遍呢。 这都够结实了。程宗扬拍了拍水泥城墙,虽然没有磨光抛平,表面显得很粗糙,但掺过沙子和碎石之後,已经和自己见过的水泥混凝土相差无几。 程宗扬道:咱们手头有多少人? 萧遥逸道:星月湖大营共有一千七百八十五人。带上今天到的,有一千八百人。雇佣兵两千人。另外从民夫中招募了五千人。其中三千人已经训练两月有余,拉出去也能打上一场半场。 雇佣兵是不是有点太多了?程宗扬记得孟老大计划拿五万金铢招募一千名雇佣兵,现在翻了一倍,比星月湖大营的人都多,有钱也不能这样花啊。 听说江州要打仗,晴州的雇佣兵就像苍蝇见了血,都飞了过来。有几个大团还说打完仗再拿钱。萧遥逸摸了摸下巴,好像还觉得晴州佣兵团的大方不可思议。 程宗扬想起敖润和冯源,雪隼团来了吗? 你猜雪隼佣兵团来了多少人?萧遥逸比出拇指和小指,六百人!占整个雪隼佣兵团的六成! 副团长石之隼带队的吧?雪隼团这么卖力? 雪隼团的老大薛延山和云六爷交好,听说江州的事云家也有份,当即就拍了板。再则月姑娘以前在雪隼团待过,他们得知月姑娘是岳帅的後人,有心来攀交情。 这和风险投资一样,雪隼佣兵团在星月湖身上押了重注,一旦江州之战星月湖得胜,作为武穆王的嫡女,月霜就相当於江、宁二州的女主人,对雪隼佣兵团的好处不言而喻。但一口气派来六百名雇佣兵,这样大手笔,还是超乎自己的想像。 江州城并不大,南北长两千步,东西宽一千七百多步。萧遥逸道:因为城小,只在南北两面开了城门。大江由北向南从城西流过,西边开著水门,船只可以直接驶入城中,只要水路不被切断,宋军就不可能彻底围城。 一旦宋军兵临城下,我们打算在北、东、南三个方向各投入一个营,二到三百人,雇佣兵五百人,民夫一千人。这样城中还有三个营,五百名雇佣兵和两千民夫随时调度。 萧遥逸倚仗坚城,对这一仗信心十足,程宗扬仍有些担心,提醒道:别太大意了。再怎么说,宋军也有七八万人。比你招的民夫还多几倍。 萧遥逸笑道:宋军来得越多越好。眼下已是腊月,只要我们支撑半个月,宋军便要在城下过年。以江州的储备,足以支撑到三月。到时单是军中的耗费,就能把贾师宪压死。 这倒不是空话。大军在外,吃喝作战都要消耗大量物资,况且是千里转运,宋国储备再充足,也难以支持。贾师宪调动大军,就是想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解决江州的事端,免得打成消耗战。但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至少孟非卿、斯明信、卢景、萧遥逸等人就不会答应。 贾师宪真是猪油蒙了心,在临安老老实实斗他的蟋蟀,我们不去找他麻烦就不错了,还跑来江州找打。萧遥逸意气风发地说道:走!我带你到城中看看! 江州城内并没有忙碌备战的气氛,除了几队民夫在修葺城防,城中静悄悄几乎看不到人影。萧遥逸告诉他,一个月前,江州的居民就陆续迁往对岸的宁州,如今除了不愿离开的几千人,江州城已经成为一座纯粹的兵城。 萧遥逸一边走一边指点,城中南面是民舍,东西各有一座市坊,西北方向是粮仓和军械库,从晴州运来的粮食兵甲都储存在这里。 城内房舍密度并不大,不少田地都种著菜疏,看来还有很大的居住空间。说话间,前面出现一片空地,只剩下泥土的台基上,整整齐齐扎著帐篷。 这是什么地方? 萧遥逸道:江州官署。 程宗扬左右看了半天,官署在哪儿? 萧遥逸笑嘻嘻道:我把江州的官署和庙宇都拆了。没办法,石料不够。你总不能让我去拆民居吧? 然後你就把大营扎在这儿了? 免得扰民嘛。萧遥逸扬鞭道:雇佣兵都在东市,里面有客栈、酒肆、赌坊,一到夜间就热闹非凡! 说著他凑过来,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地说道:里面还有家妓馆,前些天新来一批娼妓,嘿嘿,我换了便服去过,比建康的也差不了多少,热辣得紧。上了床包你腿软…… 不会吧?这时候还有娼妓来做生意? 挣钱的生意谁不来?真要宋军打进城里,她们也照样做生意。说不定生意还更好呢。萧遥逸小声道:程兄要有兴趣,我先包两个美人儿,今晚咱们去乐乐。 程宗扬沉吟道:我走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到了江州,就一头扎进妓馆,好像从晴州几千里地赶过来,就为了到江州嫖妓。是不是有点不好看? 名士风流嘛。萧遥逸道:也就是程兄你,换作别人,我才不跟他一块儿嫖呢。 干!程宗扬道:少扯这些没用的!你答应我的地呢? 萧遥逸大笑道:就知道你要问这个!早就给你备好了! 这是西市!萧遥逸带著众人来到城西一座坊市,指点道:虽然不及东市大,但地势极好。北边是府仓,西边紧邻码头,南边都是江州富户的宅阺。坊内客栈、酒肆、商铺一应俱全。 整座坊市被一个十字形街道划分成四块,由於商户都迁往宁州,各间商铺都空著。萧遥逸指著西北一片铺面道:这一块是官营的铺面,都是你的! 死狐狸!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把最烂的一块给我。 别误会啊!萧遥逸道:其他几处都是有主的,我倒是想全买下来送给你,当作咱们兄弟的定情之物,可这帮没良心的商户要不不肯卖,要不就漫天要价。我这次招募民夫可出了血本,连我从小攒的压岁钱都用光了,就是说想买也买不起,只好把官铺送给你。天知道前几任江州太守都是干什么吃的,房子破了都没人管。这些铺面我一文钱不要,连地契全送给你,然後再免你三年的税,够意思吧? 少来!你是想让我给你修房子吧?都破的快成危房了,免税三年你也说得出口?至少十年! 萧遥逸叫道:哪儿有那么破啊!最多五年!商铺都给你了,缴点税还这么小气。 程宗扬道:那我要水泥的专营权,利润四六分,我六你四。 萧遥逸怔了一下,然後像刚偷了只母鸡的小狐狸一样笑了起来,成交!他搂住程宗扬的肩,由衷说道:程兄,你简直是我亲哥! 程宗扬道:别肉麻了。你比我大好不好? 那就是我亲弟弟! 程宗扬那句话其实是把水泥拱手让出,萧遥逸深知此举对江州意味著什么。 江州地处晋国东疆,人丁稀少,又没什么出产,比其他州郡穷困得多。程宗扬愿意接手官营的商铺,已经是好事,现在又把水泥交给自己,只要经营权,等於给了自己一只能下金蛋的母鸡,一旦开始售卖,江州想不发财都难。 西市唯一一家客栈已经清理乾净,一名军官站在台阶前,挺拔的身材犹如军刀。他双脚啪的一并,向两人敬了个军礼,程少校!萧少校! 程宗扬怔了一下才认出来,萧五? 萧遥逸笑道:这是我们六营的副官,往後专门负责紫姑娘的安全。 萧五伤势已经痊愈,气色好了很多,朗声道:客栈已经整理完毕,程少校和紫姑娘随时可以入住。 程宗扬道:客栈只有我们住吗?月姑娘是不是也在? 萧遥逸道:月姑娘说习惯了住军营,反而是客栈住不习惯。我在大营专门给她设了处军帐。 程宗扬放下心来,乾笑两声道:月姑娘一路上还好吧? 萧遥逸佩服地说:月姑娘把一路遇到的宋军统计下来,包括军力、装备、将领是谁,至少摸清了宋军一半的底细。 程宗扬道:那个好战分子和你们碰到一块,这下算是如鱼得水了。 还说呢,老大正头痛呢。萧遥逸道:本来说给月姑娘两个营,月姑娘不同意,她说自己带不了,只要一个班。 一个班还不简单?给她好了。 萧遥逸苦笑道:她要带一个班亲自上战场。老大那么强横的人,怎么都劝不住她。我看老大都快给逼急了,说不定把军衔一摘,把我们兄弟都给踢到她的班里去。 程宗扬笑咪咪道:那也行啊。你们这个班肯定是战斗力最强的班。一个上校,一个少校,再加五个中校,啧啧,这阵容够华丽的。 萧遥逸埋怨道:你不能在旁边看笑话啊,我还想让你劝劝月姑娘呢。 真是个好主意,为什么他们都不怕月霜把自己剁成馅呢?程宗扬道:劝是不好劝,不行你就给她一个班,到时候再看好了。 萧遥逸苦恼地摇摇头,显然也对月霜的执拗感到头痛。把众人送到院内,萧遥逸停下脚步,你们先休息吧。孟老大和月姑娘去察看地形,晚上回来再过来见紫姑娘。说著他小声道:喂,今晚真不去啊? 程宗扬低声道:有好的给我留一个。 萧遥逸伸出大拇指晃了晃,然後作了个鬼脸,打马离开。 公子!一个满身是灰的人影奔过来。 程宗扬转过身,老四!你怎么这德性! 祁远咧嘴一笑,露出白牙,刚从工地过来。老四以前也建过房子,从来没用过水泥这样的,拌好料浇上,几天就好,又快又结实!要什么样有什么样! 我看到你建的城堡了,好家伙,都是水泥柱子嘛。硬梆梆戳在那儿,影子都能压死人,宋军看著都想尿裤子。 打仗用的,怎么结实怎么来,模样就顾不上了。祁远拍著身上的泥灰,哎哟喂,老祁这把身子骨这回可给折腾苦了。 程宗扬笑嘻嘻道:听你这口气,不会是兰姑也来了吧? 祁远老脸一红,刚来了没几日…… 还真来了啊?哈哈,兰姑对你真够意思!怎么不一块带来? 她在忙著呢。 程宗扬随口道:在哪儿忙呢? 东市。 程宗扬一怔。 祁远道:她在织坊待不住。听说江州来了雇佣兵,兰姑跟芝娘商量,从秦淮河找了些想赚钱的粉头,前些日子一船来了。 程宗扬忍不住笑道:刚才小侯爷还谈到呢,原来是咱们自家的产业。兰大姊这怎么说呢…… 祁远道:兰姑这一行做久了,干这营生还开心些。怎么没见老秦呢? 会之带了批货,直接回了建康,过些日子才来。别的兄弟怎么样? 吴大刀跟彪子来过两趟,祁远笑道:听说吴嫂子有喜了。 吴大刀手脚够麻利的啊。彪子呢? 比以前好了点。听说江州打仗,我看他也想来呢。 好说,会之这趟回去,带他一块来。吴大刀要当爹的人,就在家伺候老婆得了。 芝娘她们都好,听说公子无恙,都高兴得不得了。 祁远口头来得,连比带划,说了建康众人的情形。程宗扬沉默片刻,那个妖妇呢? 祁远抿了抿嘴,没有消息。公子平安的音讯传来,会之去寻公子,长伯找我问了五原城位置,第二天就自己去了。 程宗扬心头一凛,吴三桂一个人去五原城,胆子也太大了。 有音讯吗? 没有。不过听说有人在竞州的醉月楼大打出手,听情形有些像长伯。 吴三桂不是个鲁莽人,这点自己可以放心。只要不正面与苏妲己交手,保命应该无忧。 祁远刚待了一会儿,就有人找来,祁爷!水门的城堡已经晾乾了,该浇多少水,还请祁爷赶紧去看看。 程宗扬笑道:你去吧,我让萧五给你留间房,就住这边得了。 成!祁远笑著站起身,老祁这是天生的劳碌命,到哪儿都闲不住。 n0025.03(481) 烈山 更新时间:2013-01-19 第三章 臧修等人直接去了军营报道,身边只剩下小紫和梦娘。客栈有的是空处,程宗扬让萧五安置了一处房间,然後去取祁远的行李,自己把小紫送到内院。 客栈并不大,是处前後两进的院子,唯一一处上房在内院的二楼,外面看起来普普通通,一进门程宗扬就吓了一跳。房中摆著一座镶金嵌玉的屏风,四壁垒垂著帷幕,榻前放著两尊三尺多高的银制熏炉,架上摆著玉器古玩,一器一物都华丽异常。 程宗扬打量著房间的陈设道:小狐狸不会是把自己家里的好东西都搬来了吧?这熊皮够大的啊。 天气已经是冬季,室内都铺著地毯,床榻前一张熊皮足有丈许长,头尾四肢皆全,没有丝毫破损,看得出猎来颇费了一番功夫。 小紫赤足卧在榻上,脸色微微泛红。程宗扬摸了摸她的额头,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好烦啊。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 那就不说这个了。喂,你准不准备跟月丫头来个姊妹相认,抱头痛哭的戏码? 小紫道:她对她爹爹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有什么好哭的。好啦,人家要睡觉了。 程宗扬挤到榻上,把小紫抱在怀里,乖乖睡吧。 小紫枕在他臂上,像猫咪一样闭上眼,手指却在他胸口写道:有人。 程宗扬不动声色地聚起真气,隐约感受到一丝微弱之极的气息,似乎有人正在屋顶窥伺。论修为自己比受伤的小紫怎么也要高那么一点点,但比起灵觉和敏感,就要差那么一点点了。 片刻後,那股气息迅速远去。程宗扬低声道:是谁? 小紫摇了摇头。 那个窥伺者似乎并没有恶意,但程宗扬还是不放心,萧五刚离开一会儿,就被人摸进来,看来得向小狐狸再要两个好手。程宗扬坐起身,你先睡吧,我出去看看。 房顶的枯草已经被刈除乾净,并没有留下什么线索。程宗扬四处看了片刻,忽然瞥见院侧一间小房子里有人影闪动。 程宗扬从房顶一跃而下,闪身地闯进房内,悄无声息地一把抓出。没想到得手这么容易,那人毫无反抗就被自己一把抓住脖颈。 梦娘愕然张大美目,她的罗裙和亵裤都褪到膝间,裸露著雪团般的屁股,坐在一只红漆净桶上。 干!这茅厕怎么连标记都没有! 程宗扬只好装出一脸严肃的样子,你怎么在这儿?还鬼鬼祟祟的? 梦娘柔柔说道:主人吩咐奴婢,出入时别让外人看到。 当初瞒著孟老大把她从黑魔海带出来,自己原想让她和秦会之一起回建康,免得路上被人识破。但小紫执意要带她同行,程宗扬只好告诉臧修,这是紫姑娘的奴婢,随秦会之一同来的,晚了几日才到。 在岛上时,臧修等人并没有见过梦娘,路上小紫与梦娘形影不离,众人也未曾起疑。但程宗扬总觉得有点不安,梦娘的身材容貌放在哪儿都够扎眼的,身份肯定有问题。一旦被人看见,很容易引来麻烦。好在梦娘很听话,一路没有出什么乱子。 这些天小紫反覆诘问过,梦娘对自己的身世确实是全无记忆,不知道黑魔海用了什么手段,将她身世的记忆全部抹去,抹得就像一张白纸那样乾净。好处是省事不少,小紫说什么就是什么。坏处是她的来历仍然是一团迷雾。到现在也没有丝毫线索。 桶内传来一阵水声,梦娘很平静地当著自己的面小解,丝毫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程宗扬一阵心动,禁不住在她玉颊上摸了一把。梦娘嫣然一笑,那双桃花般的美目水汪汪闪动著,充满迷人的风情。 梦娘小解完,取出一角丝巾,伸到下身抹拭。忽然丝巾一紧,却被程宗扬扯住。 程宗扬带著微笑的表情道:我来帮你。 梦娘全无疑心地把丝巾递给他,程宗扬揽住她的腰,一手伸到她雪白的美腿间。手指触到一片柔腻的肉体,脂玉般滑软得令人销魂。 梦娘抬起眼睛,清澈的目光毫无杂质地望著自己,然後唇角挑起,露出一个纯净的笑容,是这里了。 程宗扬手臂插在梦娘丰腴白滑的大腿间,手指隔著丝巾,放在她下身软嫩处,心头顿时不争气地一阵乱跳。 慢慢将她微湿的下身摸拭乾净,程宗扬拔出手指。梦娘含笑说:谢谢。 程宗扬微笑道:不客气。 说著程宗扬心里叹了口气。起初梦娘还有一些残余的惊惶和羞涩,但这段日子下来,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自己没有记忆的状况,平淡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甚至连一点怀疑都没有。如果这就是黑魔海想要的效果,那么他们作得很完美。 梦娘的举止、气质,绝不是一般人家出身,但失去记忆的她,有时的行为就像婴儿一样无知。如果不是遇到自己,这个雍容高雅的美妇很可能就在被抹去记忆的情形下,被黑魔海作为奴妓淫玩终生——这种结局,也许比鱼无夷的下场更残忍。这会儿只要自己开口,就能吃到这块香肉,可自己到底还是不忍心就这么占了她的便宜。 ………………………………………………………………………………… 烈山东麓,一队宋军披著重甲,举著长枪,沿山路缓缓向前推进。 忽然箭矢破空的锐响四处响起,那些箭手箭法精湛之极,专挑军士甲胄的缝隙处入手。纵然披著重甲,还不断有军士被箭矢射倒。 宋军沉默地向前迈步,再有十几步,这些重甲步兵就可以攻进山坳,与那些狡猾的对手短兵相接。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断裂声传来,一棵高大的杉木撞开枝叶,笔直朝山路倒下。宋军阵形顿时大乱,逃奔的军士不断发出惨叫,被林中飞出的箭支射杀。 刘平放下单筒望远镜,在他旁边,捧日左厢军的几名高级将领都神情凝重。 第三军都指挥使王信道:敌军在一百人左右。但箭法精强,狡计百出。 刘平冷冷道:不足五十。 众将为之默然。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宿将,早已看出敌军人数不多。捧日军五千精锐被几十名敌军阻在山口,两个时辰还前进不到三里,传出去恐怕都有人不信。 都虞侯万俟政道:这群敌寇居高临下,占了地势,强攻只怕不利。 第七军都指挥使卢政道:前军已经攻了六次,相比之下,还是两个骑兵都伤亡小一些。 刘平冷哼一声,两个满骑都,战死三十五人,丢了四十匹马,也敢说伤亡小?传令!下一轮让副都头刘宜孙带头冲锋! 众将不敢劝阻,连忙通知刘宜孙披挂整齐,准备上阵。 刘宜孙抹了把脸,提刀持盾走在队伍最前面。山中遇袭的消息传至大营,刘平勃然大怒,立即降了他的军职,从骑兵的军使改为步卒的副都头,调到一线参战。刘宜孙已经带队参加了两次攻击,但都被敌寇击退,这一次如果不能冲开敌寇的狙击,自己也不用回来了。 两排盾手在前列阵,接著是刀手和矛手,最後面是弓弩手。这种阵形宋军已经用过五次,每次都在即将胜利的时候突然间溃败。刘宜孙觉得是攻击的力度不够,如果出击的宋军再努力一点,就能突破敌军的狙击。 张亢对他的看法嗤之以鼻,他的骑兵都伤亡较小,本来可以保留原职,戴罪立功,但营指挥使郭逵早看他不顺眼,直接把他踢到刘宜孙手下,当了名队头。 张亢告诉他,宋军每次在要紧关头溃败并不是军士不够拚命,更非因为运气不好,偶然败退。那些匪寇的狡诈和悍勇都超乎想像,他们在狙击中不断退却,造成己方进攻顺利的假象,使宋军不知不觉间拉长攻击队伍,然後抓住己方阵列中的缝隙,一击得手。 你觉得应该怎么打? 容易。张亢毫不犹豫地说道:放火烧山。如今正值冬季,天乾物燥。只需要一把火,在营中歇息两天,便可过了这烈山。 这会儿刘宜孙望著山间的密林,仍为张亢的大胆狠辣震惊。山火一旦蔓延,谁都没有办法控制火势,这样一场大火烧下来,只怕烈山几十年间都恢复不了元气,到时不但敌寇无法藏身,宋军的水源、柴火、补给……也都被大火吞噬。为了几十名敌军,付出这样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张亢忽然往地上一扑,刘宜孙清醒过来,立即屈膝半跪下来,用重盾掩护身体。 夺的一声,箭矢射穿盾上的铁片,从内侧冒出一截箭头,强大的冲击力使刘宜孙几乎仰倒。 他扛住盾牌,一步一步向前挪动。宋军攻击的队伍被杉木隔成两半,刘宜孙没有迟疑,冲在阵列最前面。忽然一杆铁矛从树後挥出,发出刺耳的风声。刘宜孙举盾往矛上一砸,接著右手的佩刀翻出,贴住铁矛,飞快地朝敌人持矛的手指削去。 马鸿双臂一绞,铁矛车轮般翻飞,将他的佩刀挡开。就在这时,扑倒在地的张亢身体一抬,胸口飞出一道乌光,却是一支弩箭。 弩机射程越短,力量越强,马鸿猝不及防,手掌顿时被弩箭射穿,溅出一团鲜血。他立刻抽身而退,在张亢另一支弩箭射来之前,跃入山林。 刘宜孙喘著气把身体在盾後藏好,然後回过头,你藏了一支手弩? 宋军采用的是募兵制,不需要士卒自备武器,相应地,对士卒的武器控制极为严格,张亢不是弩手,又不是指挥使那些高级将领的亲兵,私藏手弩,已经犯了军中戒律。 张亢却不废话,他迅速装上一支弩箭,飞身抢到一棵树後,背贴树身,然後抬头看著树顶。 血的教训告诉他们,与这伙敌寇交手,最危险的攻击往往不是来自前方,而是头顶的高处。 十几丈外,俞子元和吕子贞短暂地商量片刻,然後决定俞子元带队撤到十里之外,休息两个时辰。吕子贞带人一连後退,一边阻击,把宋军拖到深夜,再由俞子元接手。 刘宜孙的攻击终於奏效,敌寇略作抵抗便退入山林。但宋军的好运并没有持续太久,前进两里之後,又撞上了一道狙击线。 捧日军主将夏用和不断派人讯问战况,最後来的是一位面白无须的宦官,捧日军都监黄德和,奉命亲自在前督战。 作为前锋的宋军一共有三个军,刘平索性从三个军中各抽出两个营,采用波浪式攻击,向前推出一条血路。同时禁用弓箭,只用弩机。 由於弩矢比箭枝短得多,无法被敌寇借用补充,僵持了一个时辰之後,林中飞出的箭矢越来越稀少,最後终於完全绝迹。但令刘平震怒的是,付出近百人伤亡的代价,六个营的宋军仍然没有任何斩获。 ………………………………………………………………………………… 程公子!老程!外面响起一个粗豪的声音。敖润虎虎生风地进来,与程宗扬把臂大笑。 程宗扬笑道:你消息够灵通的,这么快就知道我来了。 我们比你早到了十几天!江州城都快混熟了!说著敖润让开一步,这是我们雪隼佣兵团的石副团长! 石之隼身材瘦长,再加上宽松的衣物,更显得身形鹤立。程宗扬打量这位名动一方的雪隼佣兵团团长,拱手笑道:早就听敖队长说起过,当日在晴州匆匆忙忙,竟然没机会见上一面。这次又让石团长登门拜访,实在是惭愧。 石之隼微微一笑,程公子的名声,我也早从云六爷口中听到过。说著石之隼一摆手,多日没见的冯源捧来一件东西,一边朝他咧嘴而笑。 石之隼道:据说这件东西是公子的手笔? 那是一件皮制的衣物,手脚俱全,通体没有钮扣、系带,浑然一体,看起来有些像潜水服。程宗扬心里一动,摸了摸皮衣背後,里面果然藏著一条拉链。 石之隼抚掌道:果然是程公子的杰作!寻常人见到这件水靠,都不知如何下手,公子却深悉其妙。 程宗扬也有些讶异,自己只是提供拉链,没想到云氏竟然用到水靠上,还做出成品。云家的工匠有一手啊,这么快就做出来了。这是云六爷送给石团长的样品吧? 石之隼笑道:你可小看云六爷了。这是我一百枚银铢一套买来的。如今外面已经卖到五百银铢一套,若不是薛团长与六爷交好,也到不了我们手中。 这套贴身皮制水靠成本最多三十银铢,加条拉链就能卖到几倍甚至几十倍的高价,云家够精明的。但换过来说,这样浑然一体的水靠,完全颠覆了以往的水下衣物,对於在水上讨生意的佣兵团来说,一百个银铢也不算贵。 程宗扬让人献了茶,坐下道:听说石团长带了六百名兄弟过来。这可帮了我们大忙了。 别忘了,月姑娘还是我们雪隼的副队长呢。石之隼道:我们雪隼团海上生意做得多,陆上生意做的少。这次团里的好手悉数而至,一是云六爷、月姑娘的交情,二来也是想看看武穆王名震天下的星月湖大营,学上几招。 石之隼倒不隐瞒,坦然说出雪隼佣兵团的目的。晴州佣兵团不下数十支,海上生意日趋激烈,薛延山和石之隼有心往陆上发展,希望能在江州城,甚至建康打下一片天地,因此藉著这个机会倾力而出。 石之隼道:听敖润说,公子来自盘江? 程宗扬笑道:蛮荒之地,让石团长见笑了。 石之隼说起南荒的传闻,程宗扬自然是对答如流。谈到白夷的湖珠,石之隼大感兴趣。这个时代没有大规模的珍珠养殖技术,只能靠人潜到水下采珠。比起海珠,湖珠更容易采集,一直是晴州珠市的畅销货。 程宗扬道:南荒通行不便,春夏之季有瘴气,一年有四五个月无法通行。 贵团想做陆上生意,为何不贩卖马匹呢? 北方几个马市都在秦国、汉国和唐国手中,等闲不易插手。 还有一条路线,不知石团长是否听说过?程宗扬道:除了北方几个马市,西北的五原城也有大量马匹贩卖。 石之隼道:五原城? 在竞州西北大概一千多里。从五原走竞州,然後转建康,再从广阳直下晴州。路途虽然远了些,但五原马价低廉,运到晴州,就是十倍的利润。 石之隼道:佣兵团做的只是护卫的生意。公子若要往五原贩马,我们雪隼佣兵团自当效力。 程宗扬笑道:多谢石团长,忙完此间之事,还要请诸位帮忙! 石之隼饮了口茶,听说公子与城主小侯爷交情不浅? 程宗扬乾笑道:我和小侯爷只算是酒肉朋友吧。 那么小侯爷笼络武穆王旧部的事,公子也知道了? 萧遥逸的身份并没有向外公布,名义上领著晋国江州刺史的官衔,收拢星月湖旧部,不过是少年好事,招揽强徒,程宗扬谨慎地说道:听说过一二。 石之隼道:武穆王生平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可惜树大招风,招来宋国君臣猜忌,冤死於风波亭。说罢长叹一声。 程宗扬道:我也奇怪,岳帅又不想篡权,宋主怎么相信岳帅会谋反呢? 哪里是谋反。石之隼摇了摇头,武穆王蒙冤多年,至今罪名不过莫须有三字而已。 程宗扬暗道自己怎么把这给忘了? 石之隼道:武穆王为人虽然大有商榷之处,但战功赫赫,自高少比。当日紫阳真人便曾面诘宋主,莫须有三字如何能服天下人? 见惯了岳鸟人的仇家,老石这段话真让人耳目一新。程宗扬道:石团长见过武穆王吗? 石之隼道:素不相识。不过石某对武穆王仰慕已久,此番雪隼倾团而来,倒有一半是冲著武穆王的名头。可笑石某一叶障目,月姑娘在我团中数月,都未识得她是武穆王的遗孤。幸而当日团中未曾亏负月姑娘,今日才有面目来见星月湖大营群雄。 说著石之隼指著敖润笑道:我这位敖兄弟,对月姑娘可是仰慕得紧呢。 敖润脸皮再厚也禁不住一红,石团长别乱说。月姑娘和老程有婚约的。 石之隼一愕,程宗扬连忙岔开话题,谈起晴州的生意。石之隼为人没什么架子,言谈间对星月湖大营颇有好感,加上敖润和冯源这两个老相识,众人谈天说地,攀攀交情,相谈甚欢。 送走雪隼佣兵团的人,萧五过来道:孟团长已经回来了,请程少校前去大营见面。 n0025.04(482) 三川口 更新时间:2013-01-19 第四章 孟非卿正聚精会神看著面前一只沙盘,听到程宗扬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说道:过来看看。 沙盘是用不同颜色的细沙堆成,制作十分精细。左侧是一片平原,大江从中将平原分开,左边是宁州,右边是江州,沙盘右侧,连绵的烈山山脉纵贯盘中。 这沙盘做得挺不容易啊。 是老七的手笔。孟非卿道:依你之见,破敌之处当在何地? 程宗扬审视著沙盘,然後将盘侧一面小旗插在烈山一处山坳中,这里。那是山中一片平地,三条溪水从山间淌出,冲积成一片平原。 孟非卿道:理由呢? 敌众我寡,只能倚仗地利。整个江州平原无险可守,一旦宋军兵临城下,便占据主动。而且……程宗扬笑道:小狐狸让俞子元在前面骚扰,就是想让宋军在山中扎营吧? 不错。孟非卿舒展了一下双臂,这会儿侯老二已经带著四营和五营进了烈山。与宋军的第一仗,就在三川口。 两个营吗?两个营即使满员也只有六百人,面对十倍於己的宋军精锐,他们还真敢打。 三个营。侯玄带了他的直属营来。不过兵力还是有些不足。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孟老大,你叫我来,不会是让我去打仗吧? 孟非卿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妥!非常不妥!程宗扬道:如果我领著两个营参战,等於五个营的兵力都投放到烈山。五个营加起来一千多人,宋军五六千人,敌我比例五比一,就算咱们星月湖的好汉都能以一抵五,也与宋军势均力敌,胜负比例各占一半。如果打胜,宋军败的只是前锋,後面还有近十万大军,如果败的是我们,那後面也不用打了。用三分之二的筹码孤注一掷,赌人家百分之五的筹码,实在太冒险了! 说得好!程宗扬一口气说完,孟非卿赞许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认为不能这样打! 程宗扬刚松了口气,就听到孟非卿说:所以这次你只能带一个排三十人,前去烈山。 程宗扬叫道:你再说一遍! 孟非卿一脸为难地摸著须髯,还不是因为月姑娘?她听说三川口要打仗,非要参战。侯老二、崔老六、王老七都在烈山。老四、老五两个在宁州。老八这只小狐狸要留在城中,我想来想去,只好辛苦你一趟了。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和月姑娘一起去?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啊! 孟非卿拍了拍他的肩,我信得过你! 程宗扬道: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啊! 这一个排的人手我已经给你挑好了。孟非卿自顾自说道:一营三名上尉连长,赵誉、徐永担任班长,鲁子印他们都作为士兵参战。已经在烈山的俞子元和吕子贞也归你指挥。 臧修呢?三个班你才给两个班长? 臧修是副班长,给月姑娘当副手。有他的金钟罩在,月姑娘的安全也多几分把握。 另一个班原来是月霜的。程宗扬道:虽然不能投入太多,可带一个排去增援,也太少了吧? 谁让你去增援的? 程宗扬瞪大眼睛。 孟非卿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你去烈山,能不打就不打。打仗是侯老二的事,你只用保护好月姑娘就行。 别开玩笑了!月丫头的思维模式是我们这些凡人能够预料的吗!她要上阵我能拦得住她?一上阵直冲著宋军主将的大旗杀过去,这种事她不是做不出来啊老大! 所以才要拜托你。孟非卿道:你知道,我这些兄弟都是岳帅的亲兵,对月姑娘就和对岳帅一样。月姑娘真要踏阵,他们也二话不说跟著去了。到时候只有你能约束他们。 凭什么? 你是一营营长,兼一团长。 看来这差事自己是推不掉了,赶紧讨价还价吧。程宗扬道:你既然要让我去,我有三个要求。 说。 第一:一个排肯定不够,至少再给我二百名佣兵。 孟非卿道:佣兵用来守城尚可,野战并不是个好主意。若是零散来的,二百个陌生人,没有一个月的操练谁也指挥不了。若是成团的,未必好调动。 刚才雪隼佣兵团的副团长石之隼来找我。 孟非卿抱起肩膀。 程宗扬道:他说雪隼团六百名兄弟全都交给我来指挥。他绝不插手。 孟非卿大感意外,佣兵团独立性极强,一般应募来的,都要先说清楚守城还是野战,愿意出多少钱,然後团中自行指挥,极少让外人插手,像石之隼这样拱手把指挥权交出的例子极为罕见。 孟非卿沉思片刻,然後道:既然如此,就由你来安排。 第二:既然我是指挥官,我要绝对的指挥权。 这个当然。给你的人全部由你负责。孟非卿想了想,六营的杜元胜和苏骁也调去,让他们指挥佣兵。 程宗扬对六营这两名上尉印象极深,当即一口答应。 还有呢? 第三:你要跟月丫头说明白,她既然要当班长参战,就必须听从命令。她如果不答应,我这就回建康。 月姑娘只是好胜,她在王哲军中多年,分寸还是有的。 哼哼。程宗扬冷笑两声。 孟非卿道:好!我去给她下命令! 程宗扬俯身看著沙盘,听孟老大的口气,自己的增援很大成分上是让月霜上前线过过打仗的瘾,并没有太严格的任务。 他们的原计划是用三个营在三川口击溃宋军。这也太大胆了吧?三个营不满一千人,面对六千敌军,他们会如何打呢?水攻?如今正值冬季的枯水期,山涧不结冰就是好的。火攻?三川口是片开阔地,没有什么树林好烧。 孟非卿取出一件东西,拿著。 程宗扬接到手里,不由一愣。那东西是个半圆的物体,左右各有一只闹铃,金属的底盘上镶著一个透明的盖子,里面长短不一的三根指针,正嘀嗒嘀嗒的移动。 这是用来计时的钟表,每格是半个时辰,一周六个时辰。最短的是时针,中等的是分针,最细那根是秒针。孟非卿仔细解释一番,然後道:时间定在後日拂晓七点,不要错过了。 程宗扬盯著表盘,这是哪儿来的? 孟非卿道:岳帅当年交给我的。老二手里还有一只,出发前对过时辰,比看日头准得多。 还有一只?如果是一只,可能是岳鸟人随身带的。有两只就挺奇怪了。 孟非卿道:其实还有一些。有的比这个更精巧,能带在手腕上,不过现在已经不在了。 程宗扬半晌才道:你们岳帅不会是卖表的贩子吧! ………………………………………………………………………………… 天际彤云密布,半晚突然刮起的凛冽北风使气温骤降。宋国大部分疆域终年无雪,烈山也并非高寒之地,没想到一入冬就有了下雪的迹象。 这鬼天气!第三军指挥使王信道:好端端的起了这么大风。要是下起雪来,就麻烦了。 刘平浓眉紧锁,太师府对江州之战极为重视,早在大军出发之前,太师府的堂吏翁应龙便调集了大批棉衣,随时可提供装备。但进入烈山之後,他才发现面临的状况远远超乎自己的想像。 箭矢耗尽之後,敌寇的威胁大幅下降,没有给宋军造成太大损失。连日来交战十余场,捧日军死伤不到二百人。不过在那伙敌寇的袭扰下,路程严重迟误,现在捧日军已经在山中滞留了两日。 对於在何处扎营,众将分歧很大,第三军都指挥使王信、第七军都指挥使卢政提议在山中扎营,位置就在三川口。那处营地是刘宜孙冒死探到的,刘宜孙也因此重新升为都头,负责指挥一个都的步兵,虽然级别相等,但比起骑兵都的军使无疑是降职了。 郭遵曾经私下替刘宜孙抱怨过,但刘平告诉他,自己的儿子,不严苛一些,如何服众? 郭遵不同意在山中扎营,原因是三川口地势较低,如果星月湖那些叛贼四面合围,对己方大为不利。他建议,大军一鼓作气杀出烈山,赶到平原再驻营。郭遵的第六军是骑兵,在山中无法发挥骑兵冲锋的威力,但穿过烈山谈何容易。三个军轮流作战,至今也只走了二十余里,顺利的话,也要明日才能赶到三川口。 如果不驻营休息,抵达平原便是几千疲兵。 前方传来一阵闷雷般的轰鸣声,尘土飞扬。接著传来讯息,几个贼寇从山上推下巨石,由於躲避及时,宋军只伤了两三个人,但道路被巨石堵塞,至少要半个时辰才能通行。 传令!全军每人带五天的粮草,抛弃所有辎重。刘平决定一鼓作气赶到三川口,再进行休整,连日作战,严重影响了军队的士气,一旦降雪,恐怕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前来督战的都监黄德和没有异议,即刻向主将夏用和发去文书。宋军的都监一半由宦官充任,好在这些宦官颇知军事,即使像黄德和这样不知兵的,也能尊重前线将领的指挥。 第六军全员休整,喂足马匹!第七军警戒,第三军继续行进。今晚不走出十里,让王信提头来见我! 宋军迅速行动起来,一队又一队军士连夜投入战斗。 ………………………………………………………………………………… 江州城,东市。 外面北风呼啸,坊内却热闹非凡。来自晴州的佣兵挤满赌坊、酒肆,大把大把的银铢掷上赌台,气氛热火朝天。 水香楼彻夜挂著纱灯,楼内笙歌处处。 萧遥逸侧身倚在席上,金冠斜到一边,一副白衣胜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模样,把杯笑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冯兄乾一杯! 旁边一个歌伎捧起酒杯,向冯源劝酒,冯大,法一本正经地告诉她,自己是法师,不能饮酒,女色上头倒没有多少禁忌。 程宗扬和萧遥逸都笑了起来,程宗扬拥著兰姑笑道:冯大,法既然不喝酒,便给他找个房间乐乐。 兰姑笑著朝歌伎说了几句,歌伎放下酒杯,牵著冯源的衣袖去了隔壁。 另外一席却盖著一条红罗锦被,被中不停蠕动。晋国风气如此,豪门士族的宴席上也多有歌舞伎现场宴客,何况妓馆。程宗扬早已见怪不怪,与萧遥逸碰了一杯,然後道:你的六营给了我,往後怎么办呢? 不给也不行啊。我还挂著刺史衔呢。萧遥逸道:虽然是个幌子,但对外面好交待。如果我公然亮出身份,直接领兵,不说别人,王老头那一关就不好过。恐怕不等宋军杀到,北府兵就该出兵平叛了。 有些事做得说不得。萧氏父子如果打出星月湖的旗号,让人知道江宁二州被一帮反贼占据,王茂弘再装昏聩,这把稀泥也没办法和,唯一的选择只有出兵。 如果不打出星月湖的旗号,仍以少陵侯的身份都督江宁二州,即便是实际上的割据,建康的世家大族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程宗扬道:一直没见到萧侯爷,身体还好吧? 萧遥逸道:当日被咬了一口,身体一直不豫。这些日子在宁州。 萧道凌虽然击杀王处仲,但在他临死反噬下,也受了伤,江州之战只怕不会出面。 萧遥逸道:星月湖一共是八个营,每三个营组成一个团,另外两个是团部直属营。每营有三个排,营长有一个班的警卫,总额是两千四百人。老大的直属营在支撑鹏翼社,没有全调过来。现在统计的结果,每营缺员一成到一成半。 距离星月湖大营解散已经十几年,还能保持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战斗力,这个数字已经相当不错了。 给你的一营和六营里面,一营是艺哥的,状况最好,接近满员。六营损失最严重。萧遥逸道:大营解散的时候,我才十几岁,除了萧五他们几个跟著我到了少陵侯府,其余有三分之二都加入了左武军。 左武军?程宗扬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萧遥逸苦笑道:你猜的不错,一大半都在左武第一军团,包括我们六营的专职法师文泽。大草原一战,六营遭受重创,尉级军官几乎全部战死,除了杜元胜和苏骁这两名上尉,只剩下一百多名士卒,不及原来人数的四成。 这样算来,自己两个营加起来也不过四百多人,不足七成。看来有必要补充一些军士了。孟老大让杜元胜和苏骁带领雇佣兵,是不是就有这个意思呢? 思索间,被下一声大喝,狠狠动了几下。过了一会儿敖润掀开大红锦被,神气活现地钻出来。那个歌伎半裸著身子在他身下轻喘著,脸上一片潮红,眼神浓浓的彷佛能滴下蜜糖一样。 一两千人敢跟十万大军打,星月湖的爷儿们够汉子!敖润爬起来,拿起酒觥一口气喝光,然後一抹嘴,盘膝坐下,我们雪隼团的兄弟也不下软蛋!两队人马,算老敖一份! 萧遥逸笑道:像敖兄这样醉笑生死,方是豪杰! 敖润大摇其头,我们当佣兵的跟你们不一样,有钱卖命,没钱走人,但凡能有几个钱,能过日子。谁愿意打生打死?这两天我没少看你们操练,嘿嘿,老实说真比不了。就冲战前不赌不嫖这一条,当佣兵的就没几个能做到。不过我们也有好处,只要给足了钱,上了阵敢拚命!豁得出去! 程宗扬笑道:这个我信。敖老大不要命的架势我是见过。 敖润拍著胸膛道:你放心!既然你看得起老敖,老敖绝不给你丢脸!我们雪隼佣兵团,讲的就是公平、正义、责任和勇气!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程宗扬举杯笑道:少吹点牛吧。要不是知道敖老大靠得住,我也不会挑你们了。 敖润哈哈大笑。几人酒到杯乾,约定明日上午点齐人手,午前出发。江州距烈山一百余里,在路上宿营一日,六日拂晓出战。 程宗扬看看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子时初刻。虽然又要了几个人在客栈守卫,但一进城就被人盯上,小紫伤势未愈,梦娘更是手无缚鸡之力,仍然有点不放心,於是起身告辞。 萧遥逸讶道:这就走? 兰姑拥住程宗扬的手臂,笑道:我送公子一程。 萧遥逸恍然大悟,拿扇子指著他,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自己也不好解释,乾脆将错就错,与兰姑一道离开。 水香楼是江州唯一的妓馆,大战将临,原来的东主早已迁往隔江的宁州。这些天兰姑带了十几名妓女来讨生意,顿时又热闹起来。 程宗扬笑道:没想到兰姑你胆子够大的,这时节还来做生意。 城里都是佣兵,没有这些姊妹,不定要惹出多少事来。况且那些佣兵得了钱,出手也大方,如今夜资快涨到十个银铢,我抽头又少,那些姊妹每日赚的快及上建康一个月,如何不肯来? 说著兰姑挺起胸,用丰润的胸乳磨擦著他的手臂,媚声道:何况公子也在这里呢…… 程宗扬苦笑道:兰姊儿,可别让老四瞧见。 兰姑啐了一口,我做的便是迎来送往的生意,又不是卖给他了。 程宗扬笑而不言。良久,兰姑叹了口气,你对他们是真好,老祁跟著你,是他的福气。 好了兰姊儿,我自己回吧。 兰姑轻笑道:急什么?既然你不肯留我,我只好去找老祁,陪他睡了。 祁远还没回来,兰姑松开他的手臂,嗔怪地推了他一把,然後取下发上的钗子,进了房间。程宗扬看著她将那些华丽的首饰包在帕中,一边挽起衣袖,给祁远收拾行李,笑著朝她摇了摇手,回到内院。 萧五站在楼前的阶上,脸上不动声色,眼睛却一个劲儿地给自己使眼色。 这家伙捣什么鬼?程宗扬有些纳闷,朝萧五脑袋上拍了一把,一边拉起衣角扇著身上的酒味,一边踏进楼内。 呯的一声,似乎有东西猛然扔在地上,砸得粉碎。程宗扬心里一紧,三步两步蹿上楼梯,闯进小紫房内。 他怎么能这样!一个女子愤怒地说道。 程宗扬刚踏进半步,立刻就停住了,正在发飙这丫头不是别人,正是月霜! 听到脚步声,月霜扭过头,厉声道:死男人!滚出去! 程宗扬连忙举起双手,赔著笑脸退到门外。心里暗自嘀咕,月丫头这是对谁发飙呢?自己?这丫头脸皮薄,肯定不好意思公开被自己占便宜的事——她不会是知道了小紫的身份,发现上当受骗,来找死丫头麻烦的吧? 程宗扬小心朝里望去,只见小紫倚在榻上,一手拿著丝帕,楚楚可怜地咬著红唇,虽然没有流泪,但那模样比泪流满面还让人心痛。 小紫细声细气地说道:他抛下我娘就走了。人家不敢认姊姊,是怕姊姊和他一样,看不起小紫母女是蛮荒地方来的…… 怎么会呢?月霜在榻旁蹲下,挽住小紫的手道:有你这么漂亮的小妹妹,姊姊高兴还来不及呢。 可是——他怎么能忍心抛弃你们母女!月霜气恼地说道:师帅以前说爹爹是不世出的英雄,抛妻弃女,岂是英雄行径! 都是小紫的错。小紫小声道:如果不是因为有了小紫,他也不会抛弃我娘…… 不要说这种糊涂话!月霜放软声音,你这么乖,爹爹若是见到你,肯定会喜欢的。 小紫柔弱地笑了笑,人家从来没见过他…… 他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就是……月霜说著拧起眉头,思索半晌才道:爹爹的样子,我也记不得了。只记得小时候有个人抱过我,我娘说那是爹爹……说了一半,月霜忽然怔住了。 过了会儿,小紫柔声道:他肯定很喜欢姊姊。 月霜像想起什么一样,眉头渐渐挑了起来,接著俏脸一红,恨声道:那个大坏蛋! 姊姊记起什么了? 我刚想起来——他把我抱到一边,然後压住我娘…哎呀!我才知道他在做什么!那个大坏蛋! 他们在做什么啊?姊姊? 月霜满脸飞红地说:你不要问了! 小紫像受到伤害一样垂下眼睛。 月霜连忙道:你别不高兴啊。他……他……哎呀,你长大就明白了。 小紫展颜向月霜一笑,宛如鲜花初放,姣丽无匹。 月霜一时看得呆了,半晌才怜惜地说道:小紫生得这么漂亮,小紫的娘一定也是个美人儿。 小紫微笑道:是啊。可惜去年她死了。 月霜安慰道:你虽然没见过爹爹,但能和娘在一起啊。姊姊小时候,娘亲就过世了,一直在军营长大,比你还惨呢。说著她拥住小紫,孟大哥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相信,原来我真的还有个妹妹…… 姊妹俩拥在一起,月霜香肩微微颤抖,显然是真情流露。小紫却是另一番表情,程宗扬在外面看得清楚,死丫头露出狡黠的笑容,一边拥著姊姊,一边抚着她的背,指尖在她背後的穴道一一拂过。 程宗扬看得心惊肉跳,死丫头随便一按,立刻就是致命伤,可月丫头全无戒心,仍沉浸在姊妹相逢的惊喜中,全不知道自己抱著一个什么样的妖精。 姊妹俩终於分开,月霜有些难为情地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别笑我啊。我一直孤零零一个人,所有的亲人都不在了。没想到还有个妹妹……对了,师帅说爹爹的墓在临安,我从来都没去过。现在我们都长大了,一起去好不好? 不好啦,小紫轻声道:他可能不喜欢看到我的。 你管他的呢!月霜气鼓鼓道:反正他又不能从坟里跳出来!我们去给他上坟,是给他面子,他地下有灵,高兴还来不及,轮到他挑三捡四! 程宗扬暗赞一声,岳鸟人,你这女儿够个性的。 姊妹俩絮絮说了许久,到了深夜,月霜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程宗扬靠著栏杆站好,提神戒备,免得她擦肩而过时给自己一个狠的。可月霜对他理都不理,就像他不存在一样,冷著脸离开。程宗扬开始绷著脸一副严肃的表情,但看到她在衣内滑动的圆臀,禁不住在背後露出暧昧的笑容。这丫头屁股越来越好看了。 程宗扬溜进房内,她怎么想起来认亲呢? 孟大嘴巴告诉她的。 程宗扬爬到床上,舒舒服服地躺下来,我还以为她要跟你一起睡呢。 小紫笑道:不好么? 当然不好。她占了床,我睡哪儿呢? 你可以睡在她身上,像她爹爹睡她娘那样啊。 程宗扬捏了捏她的鼻尖,别逗我啊,我可忍了一路了。过来,让我抱著你睡觉! 程宗扬抬手拂灭灯烛。黑暗中,小紫道:程头儿,你顶到我了。 忍著!哼哼,让你挑逗我。 让阿梦来好不好? 程宗扬叹了口气,算了吧。她也挺可怜的。 真可怜呢。小紫似笑非笑地说道:谁今天摸她了? 程宗扬脸上一红,强辩道:我只是帮帮她。 好羞哦。一边摸著阿梦的小嫩鲍流口水,一边又说不想吃。 死丫头,你怎么知道她又小又嫩呢? 小紫笑吟吟道:你猜呢。 你别欺负她啊。程宗扬侧过身,抱住小紫的腰肢,我明天要去烈山,来回大概三四天时间。你乖乖待著,不要乱走……干!这是什么! 谁让你乱摸人家。 咪咪都不让摸!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 ………………………………………………………………………………… 五日深夜,与宋军缠斗三日之久的敌寇突然消失。眼看天将落雪,刘平立即下令,休整多时的第六军全军出动,直奔三川口。轮流作战的第三军和第七军也抛弃所有多余的粮草辎重,全体出动。 刘宜孙羡慕地看著那些骑兵从身旁呼啸而过,对张亢道:看咱们捧日军的精骑!敌寇再多十倍也抵挡不住!用不了午间,就能杀出烈山! 张亢没有作声,他看著天际越来越密的彤云,皱起眉头。 第六军出发半个时辰之後,刘平最担心的事终於发生了。强劲的北风带著细小的雪粒漫天飞落,吹得人眼睛都无法睁开。 已经战斗数日的宋军打起精神,冒雪在山间行走,只盼第六军能杀开一条血路,早早离开这鬼地方。 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一骑快马从前方驰来,马上的骑手满身是雪,远远便亮出旗号,第六军斥侯!有紧急军情! 军士分开一条通道,刘平纵马上前,骑手见到主将,立即滚鞍下马,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刘平心里微微一紧,前方有敌情? 不是!骑手利落地施了礼,带著一丝兴奋说道:郭指挥使发现了敌军的营寨!那些敌寇没想到我们会连夜冒雪进军,这会儿还没有动静! 刘平精神一振,敌营在何处?有多少人马? 在前面七里,过了三川口就是!敌军在山丘上树了三重栅栏,大概有两三千人,郭指挥使手下都是骑兵,无法硬冲营寨,请将军立即派遣两营步兵! 王信!你立刻派两个营去! 第七军指挥使卢政急忙道:将军! 刘平扭头看著自己麾下的大将。卢政吸了口气,然後道:将军三思!如果是星月湖大营…… 周围几名将领眉峰都微微跳了几下。作为宋军宿将,武穆王当年的星月湖大营无疑是一个足以令人心寒的名字。两三千人,正是岳逆卫队的规模。如果真是岳逆的星月湖大营,他们应该做的不是踏营,而是立即结营自守,等待後方的援军迅速跟进。 刘平沉默片刻,然後一挥手,星月湖大营十余年间毫无音讯,什么样的强军也早已烟销云灭!最多只有几个余孽而已!王信,整军! 斥侯连忙道:郭指挥使说,大军行动,容易惊动敌军,请将军下令,将两个营分成十个都,分批开往前方。 刘平朝第三军指挥使王信道:听到了吗? 王信一抱拳,得令! 宋军每营五个都,每都一百人。随著王信一声令下,十个都的步兵逐一加快速度,分批赶往前线,与郭遵第六军的骑兵汇合。 刘平的面孔在火光中时明时暗,两三千的敌军应该是敌寇的主力。他不相信前方等著自己的会是那支传说中未曾一败的强军。虽然传闻江州的敌寇有岳贼余孽,但时隔多年,连当年走马射雕的自己也时常感到力不从心,何况一支十几年间默默无闻的军队呢? 捧日军前锋有三个军,满员是七千人,虽然宋军很少有军队能够满员,有些厢军缺员甚至达七成,但捧日军是宋军上四军精锐,这三个军兵员超过九成,合计六千余人,能够投入作战的步骑超过敌寇两倍。 刘平看了下部队,已经出发的有九个都,其余仍按平常行军的速度行进。此时夜色正浓,大雪纷飞,为了避免惊扰敌寇,军士都熄了火把,冒雪冲风赶往前线。七里的距离,两刻钟就能赶到。如果能全歼这伙敌寇,一鼓作气攻下江州也不是不可能。 刘平忽然道:那名斥侯呢? 旁边的亲卫往四周察看半晌,那名斥侯就像消失般,毫无踪影。虽然雪下得正紧,刘平身上却汗津津的,他放缓口气,又问了一遍:那名斥侯呢? 王信和卢政同时反应过来,谁见过郭指挥使那名斥侯? 亲卫们都面面相觑,最後都摇了摇头,刚才禀报时,众人都觉得那名斥侯面熟得很,但这会儿甚至没有人能想起他的面容。 有诈!几名将领心中同时升起这个念头。 王信大骂一声,无耻!然後厉喝道:停止前进!召回前军! 卢政道:将军!请立刻下令结营! 不可!都虞侯万俟政道:此时我军尽在山中,无法布阵,一旦结营,必定大乱! 争执中,都监黄德和单骑驰来,出了何事? 旁边的亲卫简单说了有奸细谎报军情,与此同时刘平也作出决断,郭遵孤军在前,敌寇既然用诈,第三军必定危在旦夕。传令!全军结阵前行! 将军!卢政劝道:如今大雪纷飞,已无天时,山间行军,更无地利,不若遣一军与郭指挥使联络,我军得到确信之後再行出动。 时不我待!万俟政道:如果郭指挥使的骑兵陷入重围,我等在此坐而待命,只恐胜负之机转瞬即逝! 旁边有将领道:万俟虞侯!我军在山间跋涉三日,人马疲惫,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俱失,此时决战,非是上策! 万俟政道:江州细作已经回报,敌寇不过千余,大都还是佣兵。我等为大宋讨逆平叛,怎能出怯战之言! 卢政还要开口,刘平抬手止住他的劝谏,义士赴人之急,蹈汤火若平地,何况国事?无论如何,不能坐视不救!刘平扭头道:黄都监? 黄德和频频点头,将军说得不错!敌寇既然只有两三千人,我军自然不能袖手旁观。郭指挥使麾下的两千骑,可不是小数。 刘平心中苦笑,奸细说的两三千人,如何能作得了准?但黄德和说的不错,宋军骑兵本来就金贵,郭遵手下的两千骑,绝不容有失。 已经出发的十个步兵都被召回两个,其他已经走远,此时夜色正浓,风雪正密,无法找寻。剩余的宋军结成战斗阵型向前进发,走了两刻钟之後,眼前出现一片开阔地,三条溪水从山间汇集起来,冲积出一片平原。由於是冬季,溪水并不宽,连日来的北风,使溪水表面结了一层冰渣,雪花不断飘落,掩盖了前军的行迹。 n0025.05(483) 青骓崔茂 更新时间:2013-01-20 第五章 程宗扬一手牵著缰绳,靠在一匹戴著辔头的战马。江州本身不产马,马匹都是从建康和晴州贩来,数量不多,编出一支骑兵都有些吃力。他不禁有些怀念自己留在建康的坐骑,不知道黑珍珠现在怎么样了。 雪越下越密,天地间一片白色。程宗扬摘下鞍旁的鹿皮囊,解开绳扣,从里面取出一只制作精细的木匣,打开木匣,然後取出一只棉布袋,拿出那只无比金贵,仔细收藏在袋中的机械闹钟——在战场上拿出这么个劣质的机械式闹钟,实在够诡异的。可自己实在没有比这更好的计时工具,只能凑合著用了。 时间还差五分钟到七点。他昨天下午赶到烈山,经过一夜的休整,手下这群汉子早已恢复元气,一个个生龙活虎。俞子元和吕子贞已经与自己汇合,不过这二十人把捧日军拖在山中三日,已经精疲力尽,一大半都带著伤,战斗力急剧下降,暂时无法投入战斗。 自己带来的三个班整整齐齐立在雪地里,身上落满雪花也没有人去拂拭。月霜立在最前面,九名军士品字形把她围在中间,为首一个就是臧修。 程宗扬目光在月霜身上停了一下,从江州出来,这丫头一句话都没和自己说过。程宗扬暗自揣测,会不会是月丫头醒来发现被人占了便宜,但并不知道是自己?毕竟自己从出手赶走牛二,到干完事,她都在昏迷中。 雇佣兵来了两支百人队,由六营两名上尉杜元胜和苏骁分别带领。这两百人都出自雪隼佣兵团,一般佣兵都是桀骜难驯之徒,换个生人指挥,不乱成一锅粥就是好的。但杜元胜和苏骁只用了半个时辰,就让这些凶悍的佣兵服服贴贴。 敖润路上说起来还咂舌不已,苏骁接到这群雇佣兵,先验看武器。那些佣兵使什么的都有,颇有几个想看他笑话的,结果苏骁每件武器接过来使上几招,不管是刀枪剑戟这些常用武器,还是拐子流星之类的冷门兵刃,都使得比原主更高明,还顺便点出每件兵器的优劣所在,如何校正。那些佣兵做的都是刀头舔血的生意,手里的家伙顶得上半条命。苏骁这一手亮出来,不仅一个队的佣兵都心服口服,连别的佣兵也拿来武器请他验看。 杜元胜做的更简单,那个鱼贩似的汉子其貌不扬,一来到队里,敖润心里就凉了半截。结果杜元胜背对著众人,盘膝一坐,敖润手下百十条汉子在他背後走一趟,他一个不差地点出每个人的名字。 我到现在都闹不明白,他这一手是哪儿来的?敖润抓抓脑袋,我要闭上眼,也能听出十几个人的脚步声。可他连名都没点过,到底是怎么知道谁是谁呢?不管怎么说吧,我老敖是服了! 程宗扬暗抽一口凉气,臧修的金钟罩已经够猛了,杜元胜和苏骁又都是这种猛人,一营和六营现在还剩下五名上尉连长,想让他们对自己服气,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徐永忽然沉声道:来了! 程宗扬举目从山丘上望去,三川口已经白茫茫一片,对面的宋军从山间进入平原,阵型随即扩张,拉出一道散兵线,谨慎向前推进。 另一名上尉赵誉伸直手臂,竖起拇指,先闭左眼,然後换右眼,接著说道:宋军距最前面一道溪水二百一十五步。速度是每分钟四十五步。五分钟左右抵达。 敖润道:赵老七,看不出你小子还深藏不露啊。 赵誉微微一笑,他和徐永化名加入雪隼佣兵团,以前就与敖润相熟。说起来让他和徐永指挥佣兵是更好的选择,但孟非卿宁愿让毫无瓜葛的苏骁和杜元胜带队,就是因为担心佣兵团把他们视为弃团而走的异类,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宋军离溪水越来越近,终於前锋开始踏上冰面。溪上的冰层并不厚,很快冰层开始破裂,军士趟著雪水越过小溪。幸好溪水并不宽,深度只有半尺,几步便趟了过来,朝第二道溪水进发。 月霜道:还等什么?先打垮这些敌军的前锋! 臧修张了张嘴巴,然後立正说道:是! 别胡来!程宗扬道:等信号! 月霜连理都不理,一抖马缰,叫道:跟我来!说著向前驰去。 孟老大!这就是你干的好事!程宗扬心里大骂一声,跃过去一把抓住月霜坐骑的缰绳,将战马勒住。 月霜柳眉倒竖,举起马鞭朝他手上抽去。 啪的一声,程宗扬手背冒出一道血痕。程宗扬不动声色,正容道:三川口作战计划由侯中校全权负责,我们的任务是前来协助。不允许任何人轻举妄动,破坏原定计划。 月霜看著他手背的血痕,以他现在的身手,要躲开这一鞭并不难,可他白白挨了自己一鞭,还浑若无事。这无耻小人冒充什么硬汉! 程宗扬痛得要命,还要摆出无所谓的样子,沉声道:月班长,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月霜勒住马匹,然後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胆小鬼! 臧修松了口气,几千宋国禁军可不是闹著玩的,大小姐要这么冲过去,大夥儿把脑袋别裤腰带上不打紧,大小姐要受一点伤,自己怎么对得起岳帅? 月霜松开马腹,一扯缰绳,坐骑向後退了一步。程宗扬也放开缰绳,冯源悄悄摸出一只小瓷瓶,把里面油脂状的液体涂在他手背的伤口上。 程宗扬闻了闻,有股说不出的味道,他舔了一下,这是什么东西? 老鼠油。冯源压低声音道:一斤菜油装瓶,找一窝还没睁眼的小耗子浸在里面。泡出来就是上好的伤药,火伤、刀伤都管用。 呕…… 乾净著呢!冯源道:没睁眼的耗子,生吃都是好东西! 干!你省省吧!程宗扬一边抹著嘴唇,一边抬起眼。 宋军越来越近,首先映入眼廉的是宋军的旗帜。无论宋军还是晋军,都没有现代意义上的军旗,军中所用的旗帜是为作战时指挥而设置。有经验的探子,根据旗帜就能判断出军队的构成和数量。 宋军最基层的军事单位是什,每什十人,五什一队,两队一都,五都一营,五营一军,十军一厢,两厢组成一大军。作战时一般以都为单位,都头、副都头以下设一名掌旗,称旗头。 都中所用旗帜高六尺,旗面呈三角形,上面一般没有文字。颜色也不统一,而是根据前军、中军、後军,分别使用红旗、黄旗和黑旗。这样即使作战中被打乱,只要旗帜还在,混乱的士兵也能从旗色找到自己的队伍。 五面红旗之後,出现的是营旗。营旗高八尺,旗面成方形。旗下乘马的将领就是宋军最高等级的固定指挥官:都指挥使,负责指挥五个都的士兵。宋军一向有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恶评,就是因为都指挥使以上的将领没有固定的部队,而是战前临时抽调。如厢都指挥使刘平、军都指挥使郭遵等人,在出征前根本不知道自己指挥的部队是哪支。 这样无疑严重影响了宋军的作战能力,但在宋人看来,这正是宋军的高明之处,避免了高级将领掌控军队,造成尾大不掉的局面。在这种军事制度下,像晋国掌控在谢家手中的北府兵、掌控在王处仲手中的荆州兵,绝不会在宋国出现,唯一的例外,也许就是岳家军。 不知道岳鸟人是不是吸取了历史教训,没有用岳家军的称号。但他的星月湖大营换汤不换药,难怪招宋国君臣之忌。 宋军已经开始涉过第一道溪水。由於少了八个都,第三军作为前军,兵力一下少了四成,实力单薄了许多,三面营旗之後,紧接著出现的就是军旗。军旗高一丈,旗帜上面有一条横枝,长条状的旗面竖垂下来,周围镶著黄色流苏。旗面正中绘著一个墨色的圆圈,圈中写著将领的姓氏:王。这已经不是统一的制式旗帜,带有更多的将领个人色彩。 是王信。徐永道:王信出身豪门,自幼习武,是潞原派的大执事。当年带著几名弟子大破连云寨,一人擒下七十多名悍匪大盗,授神卫军指挥使,由此从军。他的亲兵都是他的亲传弟子。 原来是帮会出身。程宗扬不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王信是与狄青并称的名将,只不过现在只是一个军指挥使。 赵誉又测了下距离,距第二道溪水一百二十步,三分钟抵达。 程宗扬道:离第一道溪水呢? 二百六十步有余。 程宗扬吸了口气,以宋军的速度,再有九分钟最前面的军队就能涉过溪水,可星月湖的三个营仍不见踪影,只有自己这一支孤军,待在山丘上不敢露面。 两面大旗同时从山林中驰出,载旗的不再是旗手,而是战车。两丈高的旗杆上,火红的旗帜在风雪中猎猎飞舞,左边一面中间用金丝绣著一个巨大的禁字,下面是两个隶体的墨字:捧日,周围绘著龙虎云纹捧起一轮红日。说明这支军队是宋国上四军之一的禁军精锐:捧日军。 另一面大旗,旗杆镶嵌著象牙,黄色的旗面上写著一个火红的刘字,正是捧日军左厢主将刘平的牙旗。两面旗帜之後,是一杆大纛,高两丈四尺,最上方是镏金的枪刺,枪刺下方是一个圆形的羽盖,盖下垂著七条豹尾。这是战斗中唯一的号旗,大纛所指,就是进攻的方向。 就在宋军大纛出现的刹那,一声号角声起,苍凉而高亢的声音直入云霄。 正在行进的宋军不禁放慢脚步,朝声音传来处望去。前一声号角未歇,又一声号角响起,这次却是在右前方的山脊处。接著号角次第响起,每一声都相距数里,最後两声却是宋军後方。 一名军士小声道:都头,是不是四面都有敌军? 刘宜孙呸了一声,哪儿那么多敌人?少自己吓自己! 张亢眼珠四转,一手紧紧按住腰甲。刘宜孙知道他腰里藏著手弩,三川口本来是自己找到的驻营地,没想到与敌寇的第一场大战,会在这里发生。 他朝前方望去,风雪下的三川口,看不到一名敌寇。 号角声在山中回汤,纛旗下,刘平在马上挺直腰背,拿起黄铜望远镜,朝远方了望。片刻後,他收起望远镜,然後一摆手。周围的亲兵迅速打出旗号。 程宗扬看到宋军不同的军旗、营旗、都旗不停摇摆,杂乱中却有著严格的规律。接到命令,正中间的捧日军随即停住脚步,左右两翼却加快脚步,迅速往前推进。不多时,宋军前锋便在距离溪水数十步的位置结成一个弧状的阵形。 偃月阵。程宗扬咧了咧嘴,这场仗有的打了。 偃月阵以主将所在的位置为中心,中央凹陷,两翼前出,形成如月。主将可以从中掌控全局,随时调度。一旦敌军进攻,前出的两翼便能攻击敌军侧翼,是一种稳健的防守阵形。 敖润跃跃欲试,程头儿,上吧! 不用急。 程宗扬虽然说的笃定,心里却忍不住发急。宋军已经涉过两道溪水,结阵以待,他们面前最宽的那道溪水这会儿已经成了天然的屏障,可自己这一方却根本见不到人,宋军这样平推过来,自己这二百来人就成了瓮中的死鳖。 结成偃月阵的宋军凝立不动,他们在正面放了十个都的兵力,每都八名执盾的刀手在前,然後是十六名长矛手,再後面全是弓手和弩手。这样的兵力配备加上溪水的屏障作用,能充分发挥宋军远射的威力。 中军留有两个都的後备军,在刘平的大纛前,还有一个完整的步军营,不过连旗号都没打,全军半跪在地,看著颇为奇怪,但在远处看得不甚清楚。 时间在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忽然一声锐响划破天际。一支带著鸣镝的箭矢从空中激射而过。刘宜孙下意识地抬起盾牌,那支鸣镝却在距离宋军还有百余步的地方已经势尽,笔直落下,射在结冰的溪水中。 刘平皱起眉头,这些敌寇故弄玄虚,先是号角,然後又是鸣镝,到底搞什么鬼? 旁边一个年轻将领忽然道:敌军要出动了。 刘平心头一动,扭头看去,却是都虞侯种世衡。 种世衡指著那枚鸣镝道:他们在察看溪水结冰的厚度! 就在这时,溪水前方一声马嘶,一团积雪从地上缓缓升起。 白皑皑的雪堆下,先伸出一条马腿,然後又是一条,接著伏在马背上的骑手挺起身体,厚厚的积雪从他身上滚落下来,露出一件深黑色的披风。 众人这才看出,他的坐骑一直四肢蜷伏,卧在地上,任由大雪覆盖,却纹丝不动,此时突然起身,就像从雪中升起一样。 寒风呼啸间,那人身上的披风被风雪卷起,露出内侧血红的颜色。他抬起手臂,横在胸前,长声道:日出东方! 与此同时,他两侧的积雪轰然一声飞开,无数半蹲在雪中的军士同时起身,宛如一片森林,齐声道:唯我不败! 纷飞的大雪彷佛被震动天地的呼声惊动,紊乱的四散飞开。远在百步之外的捧日军为之气夺,情不自禁地後退数步。 程宗扬却盯著那些军士,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拳头。那些军士留著寸许长的短发,年龄大都在三十上下,已经看不出年轻人的青涩和浮燥,显得更加成熟干练。他们穿著笔挺的黑色军装,戴著上翘的宽沿军帽,翻开的衣领呈墨绿色,右侧镶著徽章,左臂佩带著盾状的臂章,上面嵌著银白色的弯月。军服是清一色的风衣,正面镶著六粒金属钮扣,袖口镶著细细的白边。风衣下摆长及膝部,下面是黑色的长筒皮靴,一个个擦得珵亮。他们的身形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配著帅气十足的军服,威武之极,显示出与这个时空截然不同的军容。 程宗扬瞪目结舌,一个手表贩子竟然把纳粹的军服用到这里来!岳鸟人难道不怕被雷劈? 对面的宋军受到的惊动显然更强烈,谁也没想到敌军离自己如此之近,偃月阵不禁微显散乱。刘平面无表情,他已经冷静看来,敌军虽然声势骇人,数量却并不多,只有二三百人,不过宋军半个营的兵力。在平地上交锋,即便他们真是星月湖大营余孽,也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 现在最大的悬念是郭遵军,他的两千骑兵出发已经近一个时辰,如果星月湖大营全军出动,在烈山与自己决战,那么他们至少有一千人去攻击郭遵军。敌军有备而来,被诱走的八个都步兵此时也凶多吉少,想全歼这八个都,也需要五百兵力。传说星月湖大营只有两千五百人左右的规模,在这里与自己交锋的,最多只有一千人。问题是只出现了二三百人,余下的三分之二究竟在哪里? 刘平沉凝片刻,然後道:传令!第七军戒备,严防敌军偷袭! 一名亲兵翻身上马,向後军的卢政传令。 程宗扬也拿出望远镜,视线在严阵以待的宋军阵列上停留片刻,然後转移到星月湖军士身上。星月湖八骏自己已经见过五位,剩下三位,排名第二的天驷侯玄、第六的青骓崔茂、第七的朱骅王韬,应该都在这里了。 马上的骑手看上去三四十岁年纪,身上的披风又厚又重,外黑内红,披风下的军服佩戴著两贡两星的中校肩章。比起孟非卿的豪猛,谢艺的温和,斯明信的阴沉,卢景的放诞,小狐狸的风流倜傥,他的相貌显得清雅脱俗,有一种……很艺术家的气质。 徐永道:是崔中校。那是第四营的兄弟。二百五十四人,缺员四十六。 程宗扬忍不住道:不会这么点人就开打吧? 星月湖军士两翼张开,以崔茂为中心,排出同样的偃月阵型,左右各有一个连,中间是主力连和营直属的一个排。他们只有宋军半个营的兵力,偃月阵的宽度却不逊色多少,正面宽近六十步,厚度却只有区区四列。 刘平脸色阴沉,二百多人居然也排出偃月阵,分明是不把自己的捧日军放在眼中。 星月湖军士开始向前移动,身上覆盖的积雪不断掉落下来。他们黑色的军制风衣在风雪中摆动著,皮靴整齐地伸出,彷佛一部精密的机器。 敌寇踏进射程的刹那,宋军第一轮箭雨立刻袭来,他们的偃月阵正面宽达一百二十步,十个都七百余名弓弩手同时放箭,每名敌寇平均要摊上三支。 最前列的星月湖军士一边迈步,一边左手抬起,以相同的动作摘下背後的圆盾,挡在身前。射来的箭雨一多半被盾牌挡住,另外一些则被後排的军士用长矛拨飞,整个阵型的前进没有丝毫停顿。 同样是偃月阵,星月湖军士的阵型看起来就像摆出来一样整齐。左右两个翼尖的步伐几乎毫无偏差。每名军士每一步迈出,都像尺子量过一样精确。程宗扬很别扭地拿出那只闹钟,开始计时——感觉实在很逊,岳鸟人的趣味也太恶了。 挂个闹钟打仗,亏他干得出来。不过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自己有只闹钟拿,已经很了不起了。 星月湖军士的步速是每分钟一百一十步,按两脚各迈一次为一步,合五十五步,比宋军步速快了百分之十。看起来似乎不是快很多,但他们的速度远比估算的要高。宋军第二轮箭雨袭来,两个翼尖已经越过第一道溪水。 那道溪水宽有六七步,冰层应该更薄,但星月湖军士没有一个踏穿冰面,踩进水中。越过溪水之後,两翼迅速合拢,形成一条横阵。 程宗扬终於明白过来,崔茂为什么会摆出这个偃月阵,唯一的原因就是那条溪水。从鸣镝穿透冰层的情形看,溪面冻得并不紧,人数一多,不等後面的人涉过,冰面就可能破裂。因此崔茂才选择了偃月阵,拉开阵型,过溪後立即收拢,形成冲击对方阵列的横阵。 这样变阵操作起来十分麻烦,还要冒著宋军弓弩的威胁,但二百多名星月湖军士靴子连水都没沾,而宋军接连涉过两道溪水,不少人靴子已经进水,这样的天气里,所受的寒意可想而知。 刘平也在同一时间看出对手的意图,立即下令王信军冲击。王信此时还是与郭遵齐名的军中勇将,接令後亲自带队前出。 星月湖军士很快全部涉过溪水,单薄的阵型全面收拢,凝聚在一起,黑色的军服宛如雪地上一柄利剑,迎向宋军阵型中央。 几辆大车从宋军的中军阵列间推出,排成一列。车上载的都是直径六尺的牛皮大鼓。几名孔武有力的军士举起鼓槌,震天的战鼓声随即响起。 王信纵马吼道:儿郎们!杀! 他身边的亲兵应声喝道:杀!两个都的宋军随之从偃月阵後列突进,迎向对面的敌军。 两股人马在风雪中撞在一起,鲜血立刻染红了视野。星月湖军士严整的横阵微微分开,形成一个宽十步,长五十步的长方形。猛然看去,似乎浑然一体,仔细看时,却是一个个模块状的小型战阵。他们以三人为一组,一前两後品字形排列。三组形成一个班,由一名军士在中间指挥,三个组仍然品字形结构。两侧的两个班是一组在前,两组在後,中间一个班则是两组在前,一组在後。 这三个班分属三个不同的排,其中两个排的结构是一个班在前,一个班在侧方,另有一个班在队伍内侧,不与敌军正面接触。中间一个排只有一个班在前,另外两个班在队伍内侧。 这样投放在正面的,是一个完整的战斗连。九十名军士中,有五个班在正面和两侧作战,同时有四个班留在中间。每班的三组军士,由班长指挥调整,每排的三个班,由排长指挥,随时进行补充和轮换。 程宗扬几乎可以感觉到战场上弥漫的死亡气息。如果自己能置身战场,这样一场血战所吸收的死气,远远超过自己打坐修炼。可惜自己的战场不在那边,希望时间不要太晚,自己赶到时死气还没有散尽。 程宗扬重新把注意力在战场上。星月湖军士的战斗方式自己在王哲的左武军第一军团也曾经见过,但规模很小,远不如眼前这支军队运用的得心应手。事实上,这种战阵与其说是军阵,不如说更像江湖中一些门派的剑阵,只不过放大运用。 这种战法的好处是在激烈的战斗,仍能保持一部分士兵的体力,缺点是对基层士官的要求极高,尤其是连排级尉官,必须时刻掌握自己所属士兵的状态,这就要求他们不仅是一个合格的基层指挥官,还必须是一名修为足够的高手。一般军队即使想学也学不来。 星月湖的军队犹如雪海中黑色的礁石,将宋军的冲击像浪花一样切开。王信身披战甲,挥起重逾百斤的熟铁棍,纵马朝一名军士砸去。那名军士翻起臂上的圆盾,篷的一声闷响,盾面碎裂。队伍中间一名少尉立刻抢出,长刀疾攻。 王信双腿一夹,坐骑跃起,籍著马势迎向那名少尉的长刀。 叮的一声,长刀被铁棍汤开,那名少尉身体一翻,以毫釐之差避开铁棍的劲气,同时抬脚踢向马腿。 王信从军前是江湖大豪,一身修为别说一般军士,就是一些成名的江湖人物也不是他的对手。这一棍击出,满拟将对手击杀当场,没想到却被他躲过,反而有余力攻击自己的战马,不由暗暗吃惊。 两组军士同时攻来,王信一眼便看出这些贼寇出手法度森严,已经在一般江湖好手之上。他有心立威,暴喝一声,熟铁棍刹那间化成一片乌光,先逼开那名少尉,然後震断两杆长矛,棍端噗的一声,从一名贼寇锁骨下方穿过,将他击得飞开。 王信夹马趁势前突,却见敌军阵型一换,另外一组军士接替下受伤的同伴,挥刀攻来,声势丝毫不逊於刚才的对手。 身旁传来一串兵刃撞击声,接著有人撞下马来,却是王信身边一名亲兵被另一组敌寇联手击杀。 王信铁棍连挥,将攻来的兵刃逐一扫荡开来,心里却越发惊愕,他本身出自草莽,又曾经率兵剿过弥勒教的得圣天王王则,王则擅长五龙、滴泪二经,手下不乏高手,但终究是江湖上的乌合之众,被他一战而定。一支军队全部由武林高手组成,身手强悍,军纪严明……难道真是武穆王的亲卫军? n0025.06(484) 宋军常阵 更新时间:2013-01-20 第六章 悬著豹尾的大纛下,刘平神情越来越严肃。战局虽然胶著,出击的宋军却像落在火堆上的雪花一样迅速消融,第三军已经先後投入四个都,却仍未能打垮这支区区二百余人的队伍。作为前军的第三军一共二十五个都,但有八个都被奸细引走,只剩下十七个都,一千五百余人。现在两翼有八个都列阵,四个都投入战斗,只剩下一个营作为中军。三个军六千余人,竟然被二百余名敌寇打得捉襟见肘,简直是荒唐! 从第七军调一个营来!刘平道:传令!收拢两翼!绝不让这伙敌寇逃出生天! 大纛往前一挥,偃月阵两翼的宋军开始朝中间合拢。不多时,第七军的一个营调至中军,随行而来的还有军都指挥使卢政、都虞侯万俟政。 卢政盯著战场,面容微微抽动了一下。万俟政失声道:星月湖大营? 十余年下来,还有二百多人,果然是一支强军。刘平冷笑一声,然後问道:後军如何? 万俟政定了定神,暂时没有敌寇出现。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驰来,一个尖细的声音道:为何不用阵图? 都监黄德和气急败坏地说道:刘将军!战有阵,阵有图!此行陛下亲赐阵图,为何不用? 摆不了大阵。卢政提鞭道:此地三溪并流,我军只能沿溪列偃月阵。 若用大阵,一道溪水便能让我军乱成一团,何况还有两道? 黄德和拿出一叠帛图,匆忙翻检著,一边道:便摆不了大阵,小阵亦可!有阵图而不用,一旦败绩,便是我等的责任! 刘平道:区区二百余人,不用摆阵便一口吃了他!擂鼓! 数面载在车上的牛皮大鼓奋力擂起,两翼的宋军加快脚步,往敌寇围去。刘宜孙紧盯著那些穿著奇怪黑色长衣的敌军,心跳得比鼓声更快。他曾经听父亲提到过一支类似的军队,而且还是宋军,可父亲明显不愿多提。如果这就是父亲说的那支军队,刘宜孙便理解父亲为何不愿多说。这样的军队,即使放在内宫,作为内殿直、龙旗直、御龙直、御龙弓箭直和御龙弩直这样皇帝身边的亲卫军,也令人不安,何况还是一支私军。 张亢忽然一跤跌倒,又跘倒了几名同伴,队伍一阵慌乱。刘宜孙扶住张亢,你没事吧? 张亢坐在地上,拍了拍身上的雪泥。刘宜孙连忙看看其他同伴,幸好都没有受伤。耽误这一会儿,已经比其他几支队伍慢了十余步,刘宜孙扶起同伴,旗头!拿好旗子!兄弟们!跟我上! 张亢冷冷道:急著送死么? 刘宜孙愕然看著他,张亢道:把绑腿都给我解开!湿水的鞋袜都换掉!用乾布包好! 刘宜孙急道:你这是做什么! 这一仗有的打。穿著湿鞋湿袜,用不了一个时辰脚便冻坏了。说著张亢先解开绑腿,拽下趟过溪水时浸湿的鞋袜,然後抹乾脚上的水迹,用绑腿的布条仔细包扎起来。 程宗扬有些纳闷,他原以为崔茂会带著手下的兄弟直捣宋军中军,杀个天昏地暗。没想到星月湖军士过了溪水之後,就停步不进,只背临溪水,与攻来的宋军作战。跨在马上的崔茂更是留在中央,纹丝不动,对周围的交锋视若无睹。 有宋军试图从後方包抄,但刚走几步,溪面的冰层就破裂开来,数十名宋军落水,半身浸得湿透。 冯源小声嘀咕道:这些宋军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敖润朝他脑袋上拍了一记,闭嘴吧!换成咱们,这会儿连渣都没了! 宋军放弃从溪後攻击的念头,三面合围,持续不断地展开攻击。作为近战的主力,冲在最前面的是宋军的刀手。宋军武器制作极为精良,式样更是集六朝之大成,阵中长刀短刀一应俱全,除了著名的笔刀、掉刀、戟刀、陌刀、屈刀、凤嘴、眉尖、偃月这刀八色以外,还有朴刀、砍刀、雁翎、斩马等各种战刀。攻击时只见刀光像雪浪一样翻腾。星月湖军士的装备相对简单许多,刀具只有一种短刀,刀身挺直,刀尖微弯,形如马刀,每人佩备一把。长刀全部淘汰,长兵器只有矛和重斧,武器的单一性,极大的简化了作战模式,任何一个位置的空缺,都随时能得到补充。 他们的攻击同样简单而高效,最前面的负责抵挡敌方的攻击,矛手和斧手从後方使出致命的杀著,一击毙敌。鲜血一片片在雪地上绽放,飘舞的雪花还未落地,就被鲜血染红。 最先投入的两个都短短一刻钟内,伤亡便达到四成,已经被打残。另两个都情况也好不了多少,在激烈的搏杀中,伤亡数字急剧扩大。 就在宋军难以为继的时候,两翼增援的队伍赶到战场。速度最快的一个都首先排成进攻阵形,枪手放下肩上的长枪,朝敌寇逼去。 忽然,一名带著上尉军衔的军官从星月湖队伍中掠出,战刀左右疾劈,破开宋军的枪阵,接著从背後擎出长矛,抬腕掷出,一举刺杀宋军掌旗的旗头,然後在同伴的欢呼声中跃回本阵。 军旗和掌旗的旗头一同跌落雪地,造成一阵混乱。片刻後,都头重新整合好队伍,但士气已经大受影响,前进的速度慢了许多。刘宜孙远远看到这一幕,不由暗暗心惊,催促张亢的话更无法开口。 随王信出击的四个都已经折损半数。这会儿无论是主将刘平,还是军都指挥使卢政,包括刘宜孙和张亢都已经看出,即使余下八个都的军士全部投入战斗,局面也不会立即好转。毕竟这八个都都是以弓弩手为主,真正可以近战的还不到三成。 卢政道:将军。不若遣铁甲营上阵。 刘平放下望远镜,向前一挥手,密集的鼓声立即变得愈发激烈。 一面红色的营旗挑起,中军那支一直半跪在雪地上的步兵营数百名军士同时起身。五个都的军士在旗下排成方阵,朝前逼去。他们头戴铁盔,披著青黑色的铁甲,甲片光滑之极,虽然沾了雪水,仍然莹彻明亮。在甲片末端留有一小块棱状的突起,形如瘊子。积雪的土地在他们沉重的脚步下被踩得一片泥泞,连枪锋在内长达六尺的长枪,如林挺出,缓慢却毫不停止地向前推进。 徐永道:是铁甲军。 冯源道:那是什么甲?磨得跟镜子一样,还有个疤。 程宗扬道:瘊子甲,宋军最精良的步兵坚甲。那不是磨的,是用锤打出来的。看到上面的瘊子了吗?那是精铁的厚度,锻造的时候不用火,一锤一锤把精铁打去三分之二。 敖润道:老程,你知道的不少啊? 程宗扬道:打仗当然要做好功课。 这些资料还是自己以前看过的,程宗扬还记得,一副完整的痦子甲,重量将近二十五公斤,有铁甲一千八百片,每片重量仅十几克。通过冷锻,厚度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甲片表面未锻的痦子,不仅增加了甲片的强度,还增加了表面的弯曲度,使斩开甲片更加困难。 铁甲营出现的同时,崔茂的马匹向前动了一下。星月湖的阵型露出一道细小的缝隙,阵中唯一一匹战马随即驰出,与王信针锋相对。 王信甲衣染满鲜血,有敌寇的,有自己的,更多的则是来自身边的亲兵。交手不到半个时辰,他的亲兵只剩下不足半数。这些亲兵都是他亲传弟子,一战伤亡如此之多,还是从未有过的惨痛经历。 眼看敌将从阵中驰出,王信霹雳一声喝道:杀不死的贼寇!又作乱么!我捧日军在此!看尔等还能顽抗多久? 崔茂侧耳听著,然後像赶苍蝇一样摆摆手,原来是捧日军,岳帅常说,捧日军模样、身段都好,就是缺了俩胸乳,不然在家奶孩子正合适。 他声音并不高,但战场几千人听得清清楚楚。此言一出,宋军都露出愤怒的神情。宋军禁军挑选极为严格,专门用木头制成士兵的标准形状,称人样子,所有军士都要跟人样子比过,符合条件的才能选中,他这番话可骂到骨头里了。 程宗扬道:六哥这嘴够损的。 徐永咳了一声,小声道:这是岳帅的原话。 王信脸色铁青,长吸一口气,抡起熟铁棍,朝崔茂攻去。棍端撕开空气,发出一声短促的爆裂声。崔茂从马後摘下兵器,铛的一声巨响,将王信的熟铁棍砸到一旁。 程宗扬禁不住吹了声口哨,这个八骏中排名老六的青骓,看起来充满了艺术家的浪漫气质,用的兵器却是一只粗笨到极点的混元锤。西瓜般的锤头泛著青铜般的光泽,上面用蚀刻法刻著小桥流水的图案。 锤棍相交本来就占了优势,这一记崔茂又是久蓄力道,全力出手,王信的熟铁棍顿时被砸得弯曲如弓,无法再用。 王信抛开熟铁棍,反手抢过一柄长刀,只见青光一闪,接著一篷热血溅得他半身都是。崔茂左手举起混元锤,一锤将王信战马的头颅砸得粉碎。王信腾身跃起,弃马挥刀,斩向敌将的脖颈。 斜里一杆长矛刺来,另一名带著上尉衔的星月湖军士将王信逼开。崔茂则单骑迎向那一个营的铁甲步卒。 离铁甲营还有两三步距离时,那些披著重甲的军士同时举起长枪。崔茂一扯马缰,坐骑横移一步,接著战马後腿弯曲,上身昂起,包著蹄铁的前腿踏出,蹬在两名军士胸口。军士身上的瘊子甲卡啦一声,被铁蹄踏中。这一下力道不下於被人全力一击,虽然瘊子甲抵消了部分冲击力,两人仍被踏的口喷鲜血,向後倒去。 接著崔茂抡起混元锤,只一击,便将最前列十名军士的长枪一并砸断,最前面一名铁甲步卒被锤头扫中,顿时像纸片般横飞出去。 刘平面无表情地说道:勇将! 是青骓。卢政道:岳贼手下八寇中,排行第六的青骓。 我去会他!万俟政绰矛翻身上马,从中军冲出。 卢政道:还有七寇。我也去!先格毙此贼! 刘平忽然喝道:刘宜孙!拖延战机者!斩! 这声长喝声震全场,刘宜孙脸色一下涨得血红,拔刀朝崔茂奔去。张亢暗骂一声,狠狠抹了把脸,紧跟著都头冲上战场。 刘平对卢政道:你回後军。小心敌寇截断我军退路。 卢政盯了崔茂一眼,带著亲兵驰回後军。 随著铁甲营投入战场,王信的第三军已经全数出动,以六倍的兵力围攻星月湖第四营。四营伤亡快速增加,但倒在他们阵旁的宋军伤亡更多。几乎每有一名星月湖军士受伤,就有两名宋军战死。可出乎意料刘平等人的意料,第三军装备最精,战斗力最强的铁甲营始终没有接近星月湖的阵列。他们的阵型不断被那个披著披风的身影冲开,崔茂的混元锤带著风声呼啸而过,像死亡一样无法阻挡。 难怪崔中校一直不出手,原来是养足精力对付铁甲军。程宗扬看了看闹钟,已经半个时辰了,侯中校怎么还不发信号?四营的兄弟顶得住吗? 敖润道:不如我先冲一把!替兄弟们解解围! 程宗扬道:老杜!你看呢? 杜元胜道:四营的兄弟在拖延时间。宋军刚才趟过水,支持不了多久,打掉他们这股锐气便疲了。 月霜想说什么,又忍住了。这让程宗扬有点欣慰,这倔丫头还不是一味的蛮横,知道轻重。毕竟宋军还有两个整军没有投入战斗,卢政的第七军在後面虎视眈眈,郭遵的第六军更令人担心。那是一支全骑兵,一旦及时赶回,局面立刻就会逆转。 战斗从卯时一直持续到辰时,三川口是一片数里宽的平原,双方却在溪水间的狭小地域展开血战。程宗扬越看越是放心,一般人很难支撑长时间的高强度运动——即使优秀运动员,也不可能一口气冲刺一千米。像这种连续作战,受过训练的精锐士兵也支撑不了太久。宋军依靠数量优势,持续不断地发起进攻,而星月湖军士则利用熟练的阵型,不急不燥地与宋军对攻,再急迫的局面,也始终有人保持休息状态,虽然强敌环伺,却守得固若金汤。 从中军冲出的宋军将领已经伤在崔茂锤下,幸好铁甲营的士卒拚死相救,万俟政才捡了条性命。崔茂的披风浸透鲜血,内里的血色愈发红得刺目。宋军铁甲营不惧刀矢,但他的混元锤无锋无刃,无论刀枪剑戟,还是精铁打制的瘊子甲,面对那只铁西瓜都是白饶。 崔茂像一个高明的指挥家,指挥著战场的节奏,他每次冲击之後,都仗著快马远远驰开,铁甲营披著瘊子甲的重装步卒速度本来就慢,根本无法追击。最後刘平派出一队亲兵追杀,反而被崔茂引得大兜圈子,接著趁铁甲营立足未稳,突然从他们阵型最薄弱处杀入,再扬长而去。 铁甲营所在的中军距离星月湖军士只有二百步,正常速度五分钟就可赶到,但这五分钟的路程却被崔茂单人匹马拖了半个时辰。宋军中军紧邻第二道溪水,前军放在距第一道溪水四十步的位置,原意是想趁敌军进攻时,半渡而击。结果星月湖军士以偃月阵渡过溪水,随即背水列阵,迫使宋军主动攻击,原来的计划顿时成了鸡肋。 宋军前军出击,准备的偃月阵完全没用上,反而与中军拉开距离,於是中军的铁甲营出动之後,就给崔茂留下了冲杀的空间。可以看出,从头至尾,宋军的反应都在对手的算计之中。 一名年轻的宋军迎著崔茂驰来的战马横起长刀,一边喝道:拒马! 十余名枪手挺起长枪,紧张地盯著对手,最前面一排持盾的刀手半跪下来,用肩膀扛住盾牌,其余的军士纷纷举起弓弩,瞄准那个煞星的坐骑。 只剩下十余步时,刘宜孙大喝道:放! 数十支弩箭同时飞出,却见那名敌将左手抓起披风一挥,将箭矢尽数卷走,露出肩章上两颗银星。 十余步的距离转瞬即逝,已经没有机会再放第二箭,刘宜孙横刀大声喝道:杀!说著当先冲上前去,一刀砍向崔茂的肩膀。 崔茂清雅的面孔不动声色,他左手抡起混元锤,磕开刘宜孙的长刀,忽然眼前乌光一闪,一枚精巧的弩箭朝他面门疾射过来。张亢这一弩放得刁钻之极,待崔茂发现,已经避无可避。 崔茂头一仰,彷佛被弩矢射中,接著从马背上挺起身,口里已经多了一枚弩矢。他呸的一口,吐出弩矢,然後举锤朝张亢砸去。 张亢奋力一挡,顿时佩刀弯折,口喷鲜血,整个人旋转著仆倒在雪地上,接著被马蹄践过。 刘宜孙目眦欲裂,眼看著那名敌寇踏过张亢的尸首,冲向拒马阵,嘶声道:刺! 杀!枪手挺起长枪,齐声高呼,朝敌寇的胸口、大腿、马腹刺去。 谁知崔茂一勒战马,硬生生停在枪锋前半尺的位置,那些军士刺了个空,连忙收枪,重新结阵。 众人都有些不懂,他为什么会停在枪阵之外,混元锤再凶猛,也只有三尺多长,勒马对战,长枪自然占足了便宜,不等他锤到,十几支长枪就能在他身上、马上戳几个窟窿。 崔茂举起混元锤。青铜的锤瓜上沾满血迹,锤上蚀刻的小桥流水淌著鲜血,宛如地狱的修罗血池。出乎那些军士的意料,敌寇手臂一抬,那只青铜锤瓜以雷霆万钧之势直轰过来,越过丈许的距离,将数名军士砸得筋断骨折。 崔茂回臂一收,锤柄飞出的铁链一匝匝绕在臂上,血淋淋的锤瓜宛如血河。 他冷笑一声,纵马闯入敌阵,将那队宋军杀得四散奔逃,这才拨转马头。 一个都上百名的宋军,这会儿只剩下那个年轻人孤零零立在战场上,双手握住一支捡来的长枪,对著自己。 崔茂拍了拍战马的脖颈,小步朝那名宋军奔去,目光却落在他背後的铁甲营上。这个都头级别的小人物,不值得他多费心思。 杀!刘宜孙大喝著,长枪如蛟龙出水,刺向崔茂的胸膛。 崔茂生出一丝讶异,这年轻人颇有几分锐气,如果不是遇到自己,很可能会前程似锦。崔茂瞟了他一眼,举起混元锤。就在战马驰过的刹那,地上一具尸首忽然翻身,一刀刺进马腹。 崔茂踢开马镫,飞身跃起,一截刀锋从鞍侧伸出,带出一篷滚热的马血。 崔茂珵亮的马靴踏在雪地上,黑色的披风不住滴下血迹。他冷冷盯著张亢,很好。难得宋军有你这样的人才。 青骓崔茂,天下英豪。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张亢握著雁翎刀,毫无惧色地说道:不知崔中校是不是有伤在身,一直未见将军用右手? 崔茂伸出右手,手上一道伤疤一直延伸到袖中,伤痕从中指和无名指之间笔直穿过,似乎整个右手都被劈开。 崔茂道:能接我一招,便饶你不死。 张亢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後提刀道:来吧! 崔茂旋风般掠过雪地,张亢弯下腰,似乎要迎上去,忽然侧身一滚,挥肘砸开冰层,游鱼般消失在冰下。 溪水并不深,但要砸开冰层找到张亢,也没那么容易。何况崔茂已经失了战马,随时可能被敌军缠住,只好放过这个不知名的宋军小卒。 这家伙够狡猾的。程宗扬道:杜元胜! 那个曾经的鱼贩双脚一并,到! 你带……程宗扬刚说了两个字,宋军中军忽然响起一阵锣声,斯杀的宋军潮水般退去,留下满地鲜血。 程宗扬讶道:打了一个多时辰,一千多人连两百人都没吃掉就退了?他们不会是认输了吧? 杜元胜道:恐怕是出现冻伤了。刘平为人豪勇,免不了有些气傲,这口气必定咽不下去。此战宋军处处失算,撤军重整阵脚,不失为良策。 老杜,你对宋军挺熟悉啊? 杜元胜微微一笑,我们最熟悉的就是宋军了。 程宗扬拍了拍脑袋,忘了你们当年也算宋军。嘿嘿,估计你们岳帅没少欺负过人家禁军吧? 赵誉在旁边满不在乎地说道:算不得欺负。技不如人,有什么好说的? 捧日军内部正爆发一场激烈的冲突,黄德和拿著帛图大声道:刘将军!我军阵图精於天下!为何弃而不用! 种世衡道:偃月阵乃古之名阵,刘将军临溪结阵,并无不妥。 黄德和立即顶了回来,我朝有常阵、平戎万全阵、方圆牝牡八阵!哪里来的偃月之阵!以古为上,这是抱残守缺,泥古不化! 和世衡耐著性子道:八阵之雁行阵,就是偃月阵变化而来。 既有变化,为何不变?以数千精卒对数百寇贼,损兵折将,不正是偃月阵的过失吗! 刘平止住种世衡,都监大人意思如何? 山中仓促而战,便以常阵对之! 种世衡忍不住道:常阵要九阵并用,都监大人如何分派兵力? 黄德和指著阵图道:其一先锋之阵御奔冲,陷坚阵,击锐师,便以铁甲营为之;其二策先锋阵置於先锋阵後,以骑将一员统之,制敌奔突,便以王将军为首,领二都策应先锋;其三中军大阵,以第三军十个都,第七军十个都为之;其四前阵乃奇兵,出中军大阵之前,选一营为之。 种世衡道:四阵已经用掉六营人马,还余五军,如何为之? 黄德和厉声道:若第六军在此,何需捉襟见肘!东西拐子马阵、无分地马三阵需用骑兵。既然无骑可用,只能弃之。殿後、策殿後阵,各用一营,有此六阵,尚堪一战! 刘平看著黄德和,良久道:就依都监大人所言。鸣金! 种世衡急道:将军!切切不可!敌寡我众,正需一鼓作气!一旦鸣金,我军锐气必折。 刘平冷哼一声,哪里还有锐气!传令!调卢政神射营为中军! 宋军重新结阵,以铁甲营在前,王信带领两个都在旁策应,第三军剩余的十个都以及卢政的两个营结成中军大阵,第七军余下三个营分别为前阵、殿後阵和策殿後阵。 三川口有三道溪水,星月湖军士据守第一道溪水,宋军中军大阵有四个营的兵力,无法全部放在第一道、第二道溪水之间,只能退过第二道溪水,在第二道和第三道溪水之间结阵。最後面的殿後阵,更是放在第三道溪水之後。 刘宜孙匆忙收拢自己的队伍,一边寻找张亢,但天寒地冻,根本无法往溪中打捞,看到营旗招展,招集散乱的队伍,刘宜孙只好放弃,带兵回撤。 双方都获得了一丝难得的喘息机会,抓紧时间休整部署。程宗扬看看这边的徐永和赵誉,又看看另一边的杜元胜和臧修,你们以前打仗也是这样打的?一个不满员的步兵营,与宋军捧日军几千精锐打得不分胜负,程宗扬都不明白这一仗是怎么打的。 徐永道:刘平是地方将领调到禁军的。对我们不熟,对捧日军也不熟,才一错再错。如果只用铁甲和神射二营,四营的兄弟就麻烦了。 敖润道:宋军也是,怎么不一家伙全压上来? 他们不敢。赵誉道:宋军的骑兵被引走,又少了八个都。只剩下第三军三个半营,第七军五个营。大概是三千五百人上下。宋军不惯雪战,战斗力要打个八折,想吃掉四营的兄弟,至少要投入四个营,但四营兄弟背後有冰溪,宋军没办法展开阵型。如果後军也压上来,再来一队人马,就把他们冲散了。刘平这样做,是在防著我们伏兵。 杜元胜道:大雪是天时,冰溪是地利。我军背溪作战,後顾无忧,再加宋军不敢投入全力,崔中校的混元锤又正克宋军的铁甲营——便是这样了。 程宗扬默算了一下,宋军四个营名义上是两千人,实际大概有一千八百人,战斗力打过折,算一千四百。星月湖军士不足三百人,与宋军的比例是一比五。 再加上溪水,承受的压力在一比三左右,看来这个比例并没有数字上那么悬殊。 尤其宋军的铁甲营并没有实际投入战斗。这样算下来,星月湖一个营独斗捧日军两个半营还游刃有余,也不奇怪了。 星月湖军士损伤达四成,数量虽然不小,但情况明显比宋军好得多。宋军一退却,他们并没有趁乱追击,一半人坐下来,打坐调息,恢复体力,另外一半在前列阵戒备。伤者在队列中就地救治,没有一个撤到溪水之後。 生死关头,双方军士的素质便显露出来,星月湖许多伤者都是在要紧关头避开要害,战殁者并不多。相比之下,宋军的伤亡数字就足够刘平皱眉了。王信第三军的三个营加两个都全部投入战斗,包括铁甲营在内,伤亡达三成,比例看似比星月湖低,但战死不下三百人,尤其是最先投入的一个营被彻底打残,只能把散兵编入中军大阵。 星月湖军士抓紧时间休息,却不愿让对手也能休息。崔茂提著铜锤踏雪走向宋军坚阵,朝大纛下的宋军将领扬声道:刘平,敢与我一战么! 刘平冷冷道:射! 宋军张开弓弩,箭矢雨点般飞向那个孤零零的身影,崔茂大笑道:刘平小儿!无能鼠辈!说著又闯上前去,接连击杀数名宋军,在先锋阵合围之前,逸出重围。宋军虽然吃了些亏,但他们紧守阵脚,星月湖如果强攻,势必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战局一时陷入僵持。 n0025.07(485) 朱骅王韬 更新时间:2013-01-21 第七章 程宗扬看了看时间,时针接近十点,大雪已经埋到小腿的一半,还没有停歇的迹象。这样的天气里,宋军严阵以待,只会让体力白白流失。 王信驰回中军,将军,不能再拖下去了!兄弟们不耐风雪,这会儿衣甲都湿透了,再待下去,只怕铁甲营的甲片会冻在一起。 刚才刘平接纳了自己结阵的主意,让黄德和很是松了口气。捧日军不依阵图而战,即使打胜自己也不能免责,一旦打败,斩首的可能都有。他说道:既然战不得也守不得,不如缓缓退却。 种世衡嘴张到一半,又闭上了。 刘平道:说吧。 种世衡简单说道:郭指挥使。 没错!王信一拍大腿,老郭去了两个时辰,也该回来了! 黄德和道:如果敌寇是以主力攻击郭指挥使的第六军呢? 种世衡道:不可能。敌寇精心挑选三川口,就为了在此与我军一决胜负。 他们以数百兵背水列阵,有恃无恐。末将认为,这周围至少还有三个营的敌军潜伏。 黄德和不咸不淡地说道:但愿都虞侯能看准吧。 远处刘宜孙忽然站起来,招手道:张大哥! 张亢已经脱了湿衣,不知从哪儿剥了身带血的衣甲,从山林中钻出来。 张兄去哪儿了? 张亢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低声道:给兄弟们找条逃生的出路。 刘宜孙愕然看著他,半晌才道:我军虽然初战不利,哪里就输了呢? 你还看不出吗?张亢道:敌寇步步设计,先是小股袭扰,令我军心浮气燥。我军本来三个军,六千余人,结果郭遵的骑军轻易出动,王信军被引起八个都。这便少了一半的人马。这伙敌寇你也见了,寻常敌寇被十倍军力包围,早逃之夭夭,他们却敢背水而战。嘿嘿,如果我没猜错,这三川口,便是我们捧日军第三军、第七军的葬身之地! 刘宜孙打了个寒噤,一时说不出话来。 敌寇处心积虑,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始来一战。既然如此谨慎,此时出阵定是有了必胜的把握。张亢道:好在敌寇人手不足,未必能把我们全留在这里,想要逃生,还有机会。如果伏兵出现,我们先往北逃往山上,再往东绕个圈子…… 不要说了。刘宜孙打断他,我刘宜孙绝不会当逃兵! ………………………………………………………………………………… 十点二十分,程宗扬几乎怀疑双方会不会就此罢兵的时候,崔茂军忽然全军起立,除了受伤无法行动的数十人以外,其余军士列成锥阵,沉默无声地朝宋军逼来。 刘平立刻道:策先锋阵、前阵、策殿後阵戒备! 黄德和道:敌寇在前,为何动用侧翼? 种世衡冷冷道:敌寇弃水来攻,不理後路,必然侧翼有援军出现。他转过身,抱拳道:将军!都虞侯种世衡请战! 兵出何处? 北山!北风正急,敌寇不来便罢,若来,定会顺风而袭。 刘平点了点头,前阵交给你了。 种世衡径直出了中军,率领前阵的一个步兵营在北面列阵,人人刀出鞘、弓上弦。前面先锋阵的铁甲营斯杀声不断传来,种世衡却看也不看一眼。那伙敌寇虽然勇悍绝伦,但以不足半数的兵力,想撕开铁甲营的防守绝非易事。要紧的是侧翼随时会出现的敌寇生力军。 程宗扬放下望远镜,宋军学聪明了,竟然没有上当。 杜元胜道:这几员将领还不差,指挥都有章法,就是运气差了些,遇到了侯中校。 大雪变成鹅毛状的雪花,大片大片飘落,前阵的宋军迎风而立,寒风吹在脸上,如同刀割。宋军不耐苦寒,不少人被冻得脸色发青,种世衡有些怀疑,如果敌寇不出现,自己的军队还能在这样的天气里支撑多久。 忽然一面战旗出现在山林中,火红的旗面在风中猎猎飞舞。那面旗帜不知上过多少次战场,边缘已经破损,但上面一个绣金的岳字依然色泽鲜明,彷佛随时都能从旗上跃出。 种世衡微微眯起眼睛。武穆王,岳鹏举。时隔十余年,又见到星月湖大营的战旗,他不禁手心出汗,这一仗究竟是生是死,种世衡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毫无把握。 从林中出来的只有一匹枣红色的战马,马上的骑手穿著与崔茂同样的军服,单手持著旗杆,从容踏雪而来,如果不是他手中的大旗,简直就像踏雪寻梅的文人雅士。 骑手简短说道:八骏第七,朱骅王韬。 种世衡在阵後看著他,一边道:放箭! 就在弓弩手放箭的同时,王韬右手举起大旗,用力向前一掷,旗杆标枪般直射而来,掠入宋军阵中,从一名枪手颈中刺入,带著血雨牢牢刺进泥土数尺。接著王韬纵马向前,一边从鞍侧取下一柄大斧,双臂一挥,巨大的斧轮带著火光轰然而出,扫过丈许的距离。激射的箭矢被烈焰卷住,顿时化为灰烬。 崔茂在幽长老交手时右手受伤,无法使出全力,此时王韬的出手,才让种世衡真正见识了星月湖八骏的实力。 前排十余名刀手同时举盾,合力挡住王韬的焚天斧,两名刀手被斧轮劈中,包铁的木盾顿时碎裂,溅出无数火星。宋军严密的阵型被他这一斧撼动,露出一个缺口。後面的枪手匆忙举起长枪,刺向王韬。後面阵内的军士则试图夺下那面军旗,但旗杆入地数尺,几名军士联手,都未能拔出,反而使阵型更加散乱。有军士挥刀试图砍断军旗,但拼尽全力也没能砍动旗杆。 种世衡厉声道:不必理会!全军听令!杀! 趁著军旗引起的混乱,王韬的战马像楔子一样攻入前阵,巨斧烈焰狂舞,以一人之力,撞开宋军的阵型。 程宗扬这才知道为什么早在夜影关时,臧修说起几位校官,对烈山这一战信心十足。星月湖八骏,真的是够猛。不过王韬这种打法极耗真元,能支持一刻钟已经很了不起。宋军再怎么说也有几千人,等他气势一弱,踩也踩死他。已经等了快一上午,约定的信号始终没有出现,难道孟非卿和侯玄商量好了,让自己来观战的? 转眼间,王韬已经攻进宋军阵中,那面军旗仍牢牢钉在雪地上,反而是宋军两面都旗被他的焚天斧斩断,连旗子都烧了个乾净。 种世衡没想到敌寇只出来一骑,就让己军士气大挫,再让他横行下去,整个前阵就彻底乱套了。种世衡擎出眉尖刀,催马上前,双手一送,刀尖卷起风雪,挑向王韬的咽喉。 就在这时,种世衡眼角的余光看到一队军士悄无声息地掠上战场。 王韬的第五营采取了与崔茂军完全相反的战术,崔茂的四营是列成战阵,以集团方式作战,而五营则以以班为单位,彻底打散,十人一组,趁营长吸引了宋军全部注意力的机会,以隐蔽的方式接近,然後突然出手。等种世衡觉察出他们的战术,二十个班就像快刀切牛油般,将整个前阵切开。 五分钟。仅仅五分钟,严阵以待的宋军前阵就彻底崩溃。程宗扬与敖润互视一眼,後者也一脸愕然。程宗扬耸了耸肩,风向实在太好,雪这么大,宋军连眼都难睁开。老杜,你说是不是? 杜元胜道:就是让宋军自己跟自己打,站在上风的一队也能轻松取胜。 种世衡的眉尖刀以快见长,此时前阵已乱,他索性放手一搏,一时间刀光霍霍,连王韬的焚天斧也难以斩开他的刀网。 前阵的突然崩溃,令宋军大为震动,位於最後方的殿後阵试图回援,但有溪水相隔,只好停下,隔溪等待。幸好卢政亲率策殿後阵的一个营,加上中军大阵派的两个都,重新稳住阵脚。 就在这时,远处号角声响起,程宗扬精神一振,干!终於想起我们了!兄弟们!该出手了! 程头儿!敖润叫道:宋军在这边! 是郭遵的骑兵!你以为咱们备马是干什么用的? 江州坐骑都是从外地贩来,萧遥逸多方搜罗,把自己私养的马匹都凑上,数量也不足五百匹。这次却交给程宗扬三分之一,除了自己带的星月湖五个班,两队雇佣军也有半数乘马。 程宗扬跃上马背,一连串道:徐永!你带队去协助四营的兄弟!赵誉!你在後协助,无论如何把他们赶过第二道溪水!杜元胜!你带雪隼的兄弟们过溪,在四营後面列阵!郭遵的骑兵肯定要回归本阵,能不能挡住他们第一波攻击,就看你们的了! 山丘上人声鼎沸,战马嘶鸣,那些雇佣兵已经等了一上午,又见宋国禁军没有想像中那么强,都有心杀过去大捞一把,军令一下,立刻欢呼起来。三人带著人马分头行动,战马的铁蹄在雪地中划出几道相背的弧线。敖润也跟著杜元胜去溪水列阵,冯源却留下来,待在程宗扬身边。 月霜踢了臧修一脚,臧修连忙道:报告程少校!我们呢? 程宗扬抬手指道:看到那座山丘了?苏骁带的一队雇佣兵就在後面,我们去另一侧。等郭遵军的前锋一来,就从两边冲出,把他们截断。 是!臧修的声音分外宏亮,然後转身向月霜敬了个礼,报告班长,我们的任务很重啊! 月霜皱了皱眉,程宗扬把人都调走了,身边只剩下自己这一个班,用这点人去拦截禁军的铁骑,简直是笑话。可自己前面说得太满,这会儿提出质疑,未免显得比这个胆小的混蛋还胆小。 月霜一磕马刺,坐骑蓦然加速。臧修提醒道:班长!地上有雪,万一有凹坑,马蹄就废了。 月霜没好气地说道:我在北疆,一年八个月都是大雪。 属下明白了,臧修用崇拜地口气道:班长很厉害啊。 程宗扬压低声音道:臧和尚。 请程少校指示! 我有点明白你从哪儿骗来的一妻一妾了。 臧修悄声道:哄女孩嘛。岳帅也夸过我,说老臧这不叫本事,叫本能——喂,程头儿,本能是啥? 闭嘴吧,你个花和尚。十方丛林瞎了眼把你捡到庙里。 ………………………………………………………………………………… 白皑皑的雪原上伸出一面军旗,厚厚的积雪掩盖了蹄声,只能看到战马的铁蹄不断践开雪花。 担任前锋的是第六军轻骑,为了尽可能减轻负重,他们只在肩头和胸前的要害披著轻甲,每人备著一张角弓,一柄马刀和一杆短枪。 前面是一条百余步长的坡道,越过这处隘口,就是三川口了。郭遵天不亮就全军出动,途中遇到一夥敌寇,追逐多时却被引到一处山谷。他派出的探马始终没有回音,眼看大雪封山,迷失路径,又与中军音讯断绝,郭遵心生疑惑,立即率军撤返。结果归师途中连续遇到小股敌寇的狙击,等赶回三川口,已经是三个时辰之後。好在禁军战马都是一等一的良马,冒雪奔驰百里,劣马已经力竭,这些战马却正跑到劲头上。 最前面一个都的轻骑已经驰上山丘,骑手往三川口方向望去,不禁露出惊愕的表情。领队的军使看清战况,立即回马奔来,高声道:郭指挥!敌寇……话音未落,一支利箭破空飞来,将他脖颈射了个对穿,那名军使重重跌下马来。 一名骑手从半丘处驰出,白色的氅衣彷佛与雪原融为一体,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如飞而至。他举起雕弓,快捷无伦地弯弓搭箭,战马冲出七步,便放了四箭。宋军来不及反应,便有一名军使,三名旗头被射落马下。最远的一名旗头还在一百六七十步外,骑手射出的箭矢却如灵蛇,准确地射中那人咽喉。 三面都旗跌落雪地,宋军的前锋顿时大乱。此时最前面一个都的骑兵已经驰上山丘,坡道上聚集著两个都。失去旗号指引,军使只能大声喝令,整顿队伍。 接著山丘上传来一阵吼叫,来自雪隼佣兵团的雇佣兵一拥而出,跟著那名骑手杀出来,与宋军绞杀成一团。 郭遵在後面看得清楚,那群贼寇毫无阵列,根本就是乌合之众,但他们从半丘处攻击,倚仗地势和勇悍的身手,竟然一下把自己的骑兵冲开。两个都的骑兵被拦截在山丘上,战死的马匹和军士不断从山坡上滚落,堆积在一起,阻碍了後军的冲锋。 那个白氅的骑手在雪地上奔驰如飞,射空箭囊之後,他将箭囊连同雕弓一并扔开,从鞍侧摘下一支长戈,一刺一挑,将两名宋军刺下马背。 忽然有人认出那个身影,苏骁! 他不是在秦军吗! 他是岳贼的余党! 不对!这些贼寇不是他手下那些! 一直没有作声的郭遵喝道:挥旗!说著他挽起铁鞭,亲自催马出战。 第六军被堵在山丘上的两个都全是轻骑,此时军使和旗头先後被杀,都中的副军马使接管了指挥权。看到郭指挥使的旗号,两个都的骑兵立刻调转马头,一个都守在山丘上,另一个都向下冲锋,前後合击那伙大胆的贼寇。 那伙敌寇数量并不多,又胆大妄为,竟然敢楔入大军中间。宋军前後合击,要不了一刻钟就能全歼这些贼寇。 就在这时,守在丘上的捧日军骑兵发生混乱,一小股骑兵突然从侧面出现,最前面一名骑手虽然穿著皮甲,但美目丹唇,肤色白净,竟是个女子。 月霜骑术娴熟之极,她越过一堆被大雪覆盖的乱石,直接闯入那个骑兵都的中间,双手握住矛杆,右手手背挺直,长矛笔直刺出,将一名宋军刺倒。 她看著崔茂和王韬两人纵横披靡,觉得宋国禁军也不过如此,只用了五分力气,长矛刺出,才发现那名骑兵身手矫健,被她刺中不仅没有一命呜呼,反而一把握住矛杆。月霜索性丢开长矛,从腰侧拔出真武剑,盘马侧身,挡住旁边一名骑兵的马刀。接著双腿一夹,坐骑向前纵出半步,凭借马势,将那名骑兵斩落马下。 宋军骑兵并没有一窝蜂地冲下去救援,留在山丘上这一个都有八十骑,而月霜身边只有一个班的兵力,就算能以一当十,也是一场恶战。 很快宋军的数量优势就体现出来,山丘上的两个都先後稳住阵脚,无论是月霜还是半山丘处的苏骁都陷入苦战。 臧修紧跟著月霜,替她挡住侧方的攻势,一面调动手下。这十骑就像一个整体,月霜冲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一时间把宋军撞得人仰马翻。 可月霜毫不领情,气恼地说道:你们总跟著我干嘛? 臧修一点都不含糊,报告班长!班长去哪儿,我们就跟到哪儿! 我只说两个字。月霜道:滚开! 说著月霜一勒马匹,从臧修等人的空隙间冲出。负责指挥的副军马使看出她才是为首的贼寇,立即调动手下挡住臧修等人,自己提枪杀来。 月霜孤身陷入重围,手中只有一柄真武剑,勉强可以防身,想破敌就没那么容易了,一个不小心,被宋军乱刀分尸也不是不可能。她凭藉娴熟的马术,接连闪过两股宋军。 那名副军马使紧追著月霜,一面摘下角弓,把箭支扣在弦上。月霜似乎也感受到背後的威胁,一拉缰绳,坐骑侧身跃上积雪山坡。 副军马使紧追不舍,他在疾驰的坐骑上拉开角弓,瞄向月霜的背影。忽然马匹猛地向前一栽,却是踏到积雪下一块乱石,顿时马失前蹄,撞向地面。副军马使极力甩脱马镫,忽然面前一个影子疾掠而过,月霜从马背上斜过身,真武剑轻轻一划,斩断了他的脖颈。 山丘下,郭遵与苏骁交手的想法并没有实现,那个悍匪向下冲杀十几步,将宋军前後彻底斩断,便拨转马头,逆著山势迎向刚冲下来的宋军骑兵。郭遵已经看出他们打的主意是山丘上的两个都。但敌寇数量不过百余人,吃掉两倍的宋军精骑岂是容易。何况他们还有一半的人没有马匹,即使两个都全部被他们吃掉,也逃不出十倍兵力的追击。 月霜巧妙地利用地势,斩杀了宋军的副军马使,引来臧修一阵喝彩,接著他大喝一声,用手臂挡住宋军的马刀,接著雷霆战刀咆哮著撕开对手的衣甲,将他手臂连同躯干砍成三截。 两名宋军骑兵围拢过来,月霜心无旁鹜,与两骑交手七八个回合,才将他们刺落马下。月霜胸口微微起伏,一边暗自惊讶於捧日军的强韧。接著月霜一眼看到山头上那个混蛋。他神情悠闲地看著自己在下面斯杀,还有脸在笑。月霜一怒之下,摘下弩机,对著那个混蛋射了过去。 程宗扬看著弩箭从脸旁飞过,咧嘴对冯源笑道:冯大,法,你们副队长发脾气了。 冯源有些紧张地说道:程头儿,行不行啊? 行不行要看你的本事了,还问我? 程头儿,匡神仙可比我强。 匡大骗子被孟老大调走,干别的活了。不管行不行都是你了。 冯源咧了咧嘴,使劲攥著拳头。 军使、副军马使、旗头全部战死,那一个都的骑兵仍没有崩溃,反而将月霜等人团团围住,四面攻击。臧修和鲁子印牢牢守在月霜身後,既要让她这一仗打得痛快,还要避免她受伤,这两个尉官可是使尽浑身解术。 那支轻骑弓马精熟,臧修接连替月霜挡了三箭,虽然连皮都没破,但这样近距离混战,一个疏忽就可能致命。 程宗扬见宋军已经不再顾及阵型,最後几名警戒兵力也挽弓加入战局,立刻扬手一摆。 林中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喝杀声,如同数百伏兵同时出现。接著两支骑兵分别驰出,朝宋军的轻骑杀来,後面战旗飘扬,看不出有多少兵力。第一波攻击之後,失去指挥的宋军轻骑终於崩溃,骑兵开始拨转马头,往三川口的战场逃去。 月霜等人驱散剩余的骑兵,立刻居高临下,朝山坡间那一个都杀去。宋军在被截断後,立即前後合击,没想到这时反而被对手围住。眼看著山丘上一个都的骑兵被一扫而空,这些骑兵也失去斗志,前後都有敌寇,不少人弃马朝两侧的山林逃去。 月霜舒了口气,这才朝援军看去。那个胆小鬼竟然还藏的有伏兵,到底是哪里来的? 两股骑兵汇合在一起,来的却是吕子贞和俞子元。他们休整多时,这会儿能动的全部拉来,也不过十四人,林中摇旗呐喊,声势汹汹,其实只是些不能参战的伤兵。 但这点人马已经足够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後一根稻草。顷刻间两个都的骑兵死的死,逃的逃,在山坡上抛下数十具尸体和百余匹无主的战马。 在坡上阻挡宋军的雇佣兵已经支持不住,在宋军的冲击下不住退却。月霜等人从山丘上驰下,与苏骁合兵一处,双方联手,朝宋军攻去。宋军抵挡不住,前面十几骑转身後撤,被敌寇衔尾追杀,一直退到山坡下。 这种击溃战最为轻松,对手完全把後背暴露出来,而且没有还击的余地,月霜接连斩杀了两名骑兵。正打得顺手,臧修却拉住她的缰绳,班长!程少校命令我们立刻撤退! 为什么要退?这个胆小鬼! 臧修压低声音,敌军势大,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山坡下,第六军的骑兵一列列秩序井然,一眼望不到队尾。虽然失去了两个都,还有一个都的骑兵遭受重创,但第六军总共有二十五个骑兵都,就算放手让她去杀,杀到天黑也杀不完。 月霜气恼地啐了一口,停止追击。 骁骑营!卸甲! 随著郭遵一声令下,一队骑兵卸去战甲,接著催马上前。他们的坐骑是清一色的高头战马,比旁边的同伴明显高出一截,此时战马迈开步子,铁碗般的马蹄践起雪泥,如同风雷涌动。 苏骁等人杀开一段距离,掩护没有马匹的雇佣兵撤退,一旦被骁骑营追上,攻守之势逆转,他们就成了被追击的对象。没想到郭遵的调动来得如此之快,那些卸了甲的骑兵速度极快,殿後的部队还没有撤回就被追上。苏骁且战且走,他白色的大氅被箭矢穿透,露出里面一套黑色的皮甲。 臧修等人拥著月霜一路狂奔,月霜不甘心地回头望去,正好看到苏骁的坐骑被追兵射杀,他跃下马背,挽戈立在当道,然後伏身一扫,前面两匹战马前腿碎裂,嘶鸣著翻滚过来。 月霜一扯缰绳,就要回去。臧修拽住她,班长!程少校命令我们…… 你给我闭嘴!有人在後边被敌军缠住了,有胆量的跟我杀回去!没胆量的都给我滚! 是!臧修挺起胸膛,一边满口答应,一边道:请班长放心!程少校有办法截住那些追兵! 那个胆小鬼!月霜气得七窍生烟,啐!哎,你们住手! 臧修和鲁子印不由分说,一个牵著马头,一个踢著马屁股,挟著月霜撤离。 那些雇佣兵刚才在前面顶了片刻,知道宋军的骑兵不好惹,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听到命令撒腿就跑,这会儿一大半都撤回到山丘上,只剩下苏骁、俞子元几人在後支撑。幸好山路狭窄,没有被骁骑营围住。 程宗扬拍了拍冯源的肩,冯大,法,看你的了。 冯源拳头攥得紧紧的,活像要从他身上割掉一块肉,舍不得撒手。 冯大,法,够抠的啊。是这块破石头要紧,还是兄弟们的命要紧? 冯源一脸肉痛地说道:你说的啊,是不是真有拳头那么大的龙睛玉? 有。 是不是真给我啊? 是。 冯源咬著牙,心痛得下来了,最後叫了声,拼了吧!然後双掌将龙睛玉夹在掌心,喝了声疾!抬手将龙睛玉扔到坡下。 那粒小小的龙睛玉在雪泥中滚了几下,接著被骁骑营的战马践过,消失在雪泥中。 程宗扬与冯源面面相觑。片刻後,程宗扬道:火墙呢? 冯源期期艾艾道:在啊……我花两天时间才注进去的……刚才施法的时候还在啊……娘哎! 冯源跳起来就要往山下冲,程宗扬扯住他,你疯啦? 我的玉哇!冯源伸出手,一副要拚死钻到骁骑营的马蹄下捡宝的模样。 就在这时,雪泥中轰然一声巨响,一道火墙拔地而起,将山道截成两段。 几名骑兵被火墙吞没,随即变成一团火球,翻滚著撞下山坡。後面几名骑兵眉毛头发都被烧得蜷曲,战马人立而起,嘶鸣著朝一边逸去。更多的马匹嘶鸣起来,奔逸跳踉,试图避开烈火。 无论牲畜都天生惧火,面前的火墙足有两丈多宽,飞腾的烈焰升起丈许,热浪滚滚,受惊的马匹四处乱踢,骁骑营的追兵顿时大乱。 臧修咧开嘴道:我就说吧!程少校心里有主意! 月霜冷著脸道:卑鄙小人!无耻狡计!抢别人的功劳,带著一群马屁精的不要脸的肮脏懦夫! 臧修和鲁子印对视一眼,然後正容道:我觉得班长总结得很好。 那道火墙只持续了半盏茶时间,便化作一股烟雾。但这点时间已经足够众人撤退。等宋军拉住受惊的战马,只看到火墙前方十几名骁骑尸横就地,那伙敌寇早逃之夭夭。 n0025.08(486) 骁骑营 更新时间:2013-01-21 第八章 风雪渐止,从空中望去,三川口白皑皑的雪原彷佛绽放出无数大大小小的梅花,令人触目惊心。三道溪水中,两道已经被鲜血染红,宛如滴血的梅枝从雪原蜿蜒淌过。 星月湖四营与铁甲营的碰撞惨烈无比,经历两刻钟的殊死搏杀,双方的伤亡都超过一半,但无论是面对宋军的铁甲,还是星月湖的长枪重斧,都没有一方退却。事後连崔茂也不得不承认,捧日军的铁甲营确实是强军,能以一营之力抵抗四营全力攻击,不分胜负。 王信身上受创七处,几乎是浴血而战,趁敌寇攻势稍减,他返回中军,向刘平道:将军!儿郎们撑不住了。 刘平眉毛微微挑起,连王信都这么说,看来真是难以支撑了。 王信道:天时不对,打了这一上午,儿郎们一大半都冻伤了脚。 刘平抚着腕上的皮甲,迟迟没有作声。 一名亲兵忽然道:敌军! 侧方的山丘後驰出一队人马,数量有百余人之多,其中一多半都是骑兵。这点数量在这些将领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但和数百名敌寇交战至今,任谁也不敢轻视这支突然出现的生力军。 战局的转折点却是出现在远离战场的第三道溪水。 刘宜孙先是被编入中军大阵,由於前阵被王韬的第五营迅速切割,他和张亢被调去支援。 这伙敌寇与前方的列阵对战完全不同,相同的是他们惊人的杀伤力。他们全部分成小股,最大也不超过二十人。这种敌寇本来是最容易消灭的,宋军每阵都有一个营,近五百名军士,完全是压倒性的多数。可那些敌寇就像利刃一样,从不同的位置切进宋军阵列,将宋军完整的阵型切割开来。 刘宜孙手下的一个都仅剩下半数军士,他们追著一小股敌寇淌过溪水,却被对手甩开。眼看手下的兄弟在雪地上跋涉,疲惫不堪,刘宜孙只好让众人歇息片刻。 张亢道:逃不逃? 刘宜孙喘著气道:不逃!他们这种流寇战术,是自取灭亡! 这么高明的流寇战术,普天下也没几支军队能做到。张亢毫不客气地说道:那些敌寇总共二十股,攻击前阵的时候是从三个方面进击,看似杂乱,实则先分後合,严密之极。前阵空有五百人,被他们切开时,一多半都守在原地,真正交锋的不到三分之一。 刘宜孙打了个寒噤,脸色一下变得苍白。 张亢冷冷道:看出来了? 刘宜孙回想起前阵崩溃的一幕,一个整营对只有自己半数的敌寇,却在交锋中被切得七零八落,空有两倍的数量,被切割的部分却是以少对多。看似散乱的敌寇就像一只冰冷的狼,每一口只咬下一小块,连续几口,就将一个前阵完全撕碎。可是这样的纵横分合,多达二十支的敌寇怎么能配合得如此默契? 军旗。张亢道:那面军旗的位置,就是他们攻击的方向。嘿嘿,武穆王的亲卫营,果然不同凡响。 张亢搓了搓手,刘都头,此时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刘宜孙抬起头,盯著他的眼睛,多谢张兄。但我刘宜孙绝不会逃! 张亢冷笑一声,你不逃,自然有人要逃。 战场後方,孤立在第三道溪水之後的殿後阵忽然放下旗帜,全军开拔。刘宜孙浑身一震,叫道:不好! 种世衡的眉尖刀被巨斧劈断,刚抢过一杆长枪,重新上阵,便看到这一幕,顿时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 斯杀的双方都已经接近极限,殿後阵的变动,使双方不约而同地分别向後退却。 战场上的铁甲营已经不足两个都,他们的瘊子甲沾满泥土、雪水、血迹,依然明亮如镜。四营也好不了多少,他们撤出二十步的距离,重新整合队伍。 另一股贼寇也脱离战场,王韬一手提著战斧,一手挽著军旗,在距离宋军中军大阵不足三十步的位置昂然走过。他手中的军旗已经成为宋军避之唯恐不及的煞星,军旗所向,宋军士卒都为之变色。在他身後,五营的军士血染战衣,如同一柄柄浴血的战刀,散发出逼人的杀气。 王韬和崔茂都没有理会远处殿後阵的变故,而是抓住时机合兵一处。他们两个营减员达四成,余下的三百余人几乎人人带伤,但高昂的士气和严密的阵型,无不显露出百战之师的强悍和武勇。 ………………………………………………………………………………… 都监大人!刘宜孙一把拽住马缰。 黄德和厉声道:你是何人!来人啊! 张亢从後面一脚踏住刘宜孙膝弯,刘宜孙腿一弯,被他踩得跪下,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在阵中阻拦主将的战马,当场格杀也算不得冤枉。 他顺势行半跪礼,一手仍拉住缰绳,卑职第三军第二营步兵都头刘…… 一个微末的都头就敢拦本监的坐骑!滚开! 刘宜孙大声道:都监大人!我军与敌交战正殷,胜负只在毫釐之间,都监大人怎能弃军逃生! 黄德和怒道:厢都指挥使刘平刚愎自用,指挥无方,本监多次规劝,仍置若罔闻。留在这里,难道等死么? 大人!敌寇不过数百,虽然破我数营,但已是强弩之末!大人若在,敌寇必败!大人若走,我军危在旦夕! 荒唐!黄德和喝道:难道三军六千余众生死,都在黄某一人肩上?你这等胡言乱语,是何居心!来人!把这厮叉出去! 黄德和踢开刘宜孙,打马便行,一边道:再敢罗嗦,便将他斩了! 几名亲兵把刘宜孙推到一旁。望著黄德和的背影,刘宜孙急怒攻心,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张亢拉起他,一边拍了拍他身上的雪泥。 刘宜孙抬起头,你说的出路,在哪里? ………………………………………………………………………………… 卢政驰回中军,向刘平道:看到了吧?我就说那帮孙子靠不住! 刘平露出一丝苦笑。殿後阵的主将由都监黄德和担任,这一营军士都来自卢政的第七军,如果是他以前所在的边军,第七军的军都指挥使没有下令,任何人都不敢私自撤退。但这是禁军。都指挥使以上的高级将领不过是临时委派,负责指挥五个营的军事。黄德和身为都监,他要走,卢政也拦不住他。 刘平摘下头盔,露出花白的头发,笑著摇了摇头,这一回咱们的脸可是丢大了。三个军,竟然败在几百名敌寇手下。 卢政道:不算冤。八骏来了两个,老卢的面子是够了。老刘,退吧,大不了给夏夜眼磕个头,最多挨几记军棍。嘿,你有个进士身份在,我琢磨著夏夜眼不大好意思让你扒掉裤子挨打。 以六千对五百,大败亏输,砍头都有份。 你是按著阵图打的,我们都能作证。没打胜,那是阵图…… 刘平拦住他,阵图是御赐的。 呃,阵图不会错,咱们也尽力了。得,爱说什么说什么吧。这会儿咱们还有三个半营。我来殿後,你先走。等退出烈山,整好军马,再来找他们拚命。 刘平笑道:我要活著回去,脸皮也未免太厚了吧? 你们读书人就是想的多。我跟你说,你就是想那个啥,也得把我们这些兄弟送回去。我还没活够呢! 刘平呼了口气,哪里便败了呢?他话语虽然平淡,口气中不甘却溢於言表。 ………………………………………………………………………………… 王信两个都的策先锋阵已经损失殆尽,剩余的铁甲营撤过第二道溪水,与中军大营汇合,接著卢政的策殿後阵也全军赶来,宋军全面收拢。 那队骑兵渡过溪水并没有投入进攻,而是临溪列队,背对著宋军主力。刘平皱了皱眉头,忽然眉峰挑起,眼中透出一缕光芒。 一名亲兵叫道:郭指挥使! 一彪人马出现在远处山丘上,黄色的军旗在风雪中招展,看旗号,正是郭遵的第六军。 刘平以下,卢政、王信、种世衡、万俟政都如释重负,郭遵的骑兵在最要紧关头终於赶回,有这两千精骑对敌军数百疲军,己方已经立於不败之地。 众人心头的重石还没落地,山丘上突然一阵混乱,持旗的旗头跌下马来。接著看不出多少敌寇四处冲出,那队骑兵勉强支持片刻,就彻底溃散,败兵从丘上驰下,朝大营逃来,但还未接近第一道溪水,就被守在溪旁的敌寇射杀,没有一人能活著回来。 众人心都沉了下去。这伙敌寇的狡诈,远出於己方的意料。这时刘平才隐约明白,为何对付一夥流寇,贾太师却不惜调动上四军的两支禁军。 刘平目视良久,然後道:撤吧。 众人都松了口气,虽然没能打胜,但自己的兵力仍超过敌寇五倍,攻敌固然不足,自保仍然有余。 ………………………………………………………………………………… 程宗扬和冯源越过溪水,迎来一片欢呼。臧修口沫横飞地说道:老敖!你刚才是没看到!兄弟们被骁骑营的野狗咬住,甩不脱,走不掉,一个个都急红眼了。全靠老程,一把火将他们都留在山下,姓郭的急的直跳脚,也只能吃我们的马屁。 敖润道:真的假的?老程哪儿学的这手艺?副队长,你说…… 假的!闭嘴! 敖润闭上嘴,忽然又想起来,哎,副队长,你还没吃东西吧?正好我带的有。你尝尝!尝尝…… 程宗扬笑道:老敖,你还敢给人拿东西吃啊? 敖润讪讪收回手,月霜却一把将他手里的纸包夺过来,撕下一块牛肉,大口大口吞了下去。 程宗扬小声对敖润道:我就喜欢看月丫头生气的样子。 老程,你这可不对…… 怎么,你觉得她生气的样子不漂亮? 敖润偷偷看了一眼,漂亮是漂亮,不过这事不能这么说…… 程宗扬暧昧地挤了挤眼,还没开口,半包牛肉就连纸带肉朝自己脸上飞来。 月霜拔出真武剑,要斩这个混蛋,臧修和敖润连忙拦住,一个说:班长息怒!一个说:别跟老程一般见识。 程宗扬做了个鬼脸,把月霜气得半死,这才一溜烟跑掉。月丫头动不动就拿鞭子抽人,害得自己尝了冯大,法的老鼠油,不气气她,自己心里实在平衡不了。 ………………………………………………………………………………… 崔茂和王韬并肩立在一处,两人的披风吸满鲜血,沉甸甸拖在地上,肩头的校官银星却分外明亮,在两人背後,那面绣著岳字的血红战旗在风雪中猎猎飞舞。 程宗扬向两人敬了个礼,崔中校!王中校!然後笑道:头次见面,多多关照。 崔茂道:上次在建康,听说你嫖妓去了? 程宗扬一阵尴尬,玄武湖一战之後,自己在宫中胡混,与八骏失之交臂,没想到一见面就被他拿出来说。 崔茂淡淡道:下次记得叫上我。 程宗扬松了口气,笑道:一言为定! 星月湖大营解散後,八骏隐身草莽,崔茂的身份是画师,王韬则僻居荒村,作了名教书先生。他拢手向程宗扬长揖一礼,程兄千里迢迢送回三哥的遗骸。王某深铭五内。 程宗扬连忙还礼,七哥太客气了。 崔茂道:你送回三哥的遗骸,我们兄弟本来该给你磕个头。但老崔的头你未必稀罕,这样吧,往後嫖妓,我请你。 程宗扬笑道:多谢多谢。 郭遵军随时都会投入战场,崔茂直入主题,你的人马有多少? 五个班,二百名佣兵。程宗扬补充道:可惜没有法师。 这个当然。 程宗扬有些好奇地问道:听说各营都有两三名法师,为何没见到呢? 崔茂举手一划,然後道:你以为这场雪是哪里来的? 什么! 王韬道:为了这场雪,侯二哥把整个大营的法师都调去了。要不哪儿有这么巧? 程宗扬有些头痛地抓起一团雪,握成雪球,在太阳穴上揉著。这里的死气太浓了,太阳穴的伤疤一跳一跳,像要涨开一样。天驷侯玄在八骏中排名仅次於孟老大,因为名头太响,想藏也藏不住,索性跑到秦国,作了一名客卿边将,一直在边疆作战,没想到回来之後,一出手就是一场天马行空的雪攻。这场雪对於己方的价值,无论怎么说都不为过。恐怕宋军到现在还以为运气不好,哪里知道远在交战之前就受到了对手无孔不入的攻击。反观星月湖大营,上阵之前就抛弃甲胄,早有准备地换成过膝的长军服,交战前就胜了一半。 程宗扬道:看来宋军准备撤退了,要不要放郭遵与中军汇合,晚上再来袭营? 崔茂露出一个富有魅力的笑容,我倒是想走,就怕刘指挥使不会轻易放过咱们。 王韬道:他能忍这么久还不动用神射营,真是好耐性。 程宗扬道:你们说的是神射营,是不是神臂弓? 不错。 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刘平还有一个营的神臂弓?他们与宋军只隔了一道溪水,不过二百步的距离。崔老六和王老七这么谈笑风生,竟然是坐在生死线上!自己对神臂弓的威力印象极深,以神臂弓的射程,轻易就能覆盖这片战场,难怪後面的星月湖军士即使休息,盾牌也绝不离身。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宋军既然有神臂弓,为什么不拿出来? 他在等二哥的直属营。崔茂赞道:刘平文武双全,有名将之称,果然有几下子。 王韬也道:刘平到这会儿还没乱了阵脚,打著主意想用这点残兵把我们一口吞掉,如此能战,算得上是悍将了。 就在这时,一支穿著轻甲的宋军出现在视野中,他们隔溪列阵,接著三百张神臂弓同时举起。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在三川口浴血的雪野上。 n0026.01(487) 血战三川口 更新时间:2013-01-22 第二十六集 第一章 一股暗黑色的铁流涌入大雪覆盖的三川口。镶著蹄铁的马蹄溅开积雪,捧日第六军骑兵潮水般驰骋而来。冲在最前方的是骁骑营的军士,他们卸去甲胄,轻骑突进,在距离溪水还有五十步的位置便张开角弓,箭矢雨点般朝敌寇射去。 沿溪守御的雇佣兵分成两列,敖润带著数十名雇佣兵守在溪後,他挥舞长刀劈开几枝箭矢,然後反手摘下铁弓,展臂挽成满月,瞄也不瞄便将最前面一名骑手射下马来。佣兵们发出一片欢呼,弓手纷纷张弓搭箭,还有几名擅长甩石的汉子则用皮绳兜起石块,在头顶甩了几个圈子,接著奋力甩出。 矢石交错,双方各有损伤,但骁骑营射来的箭矢无论数量还是力道都远远超过佣兵,这一轮较量无疑是雪隼团吃了亏。 很快骁骑营距离溪水只剩下十几步,佣兵的暗器开始出手,第一轮的飞蝗石和袖箭不约而同打向骁骑营的坐骑,尤其是马匹的眼睛。最前面六七匹战马嘶鸣著栽倒在地,将马背上的骑手抛开。 第六军两千骑兵作为捧日军的精锐,奉命出击,却被对手引得大兜圈子,折腾半日也没能好好打上一场,全军上下都憋著一口气。这会儿与中军大军只隔著两道溪流,一个冲锋就能将敌寇灭掉,士气高涨。面对射来的飞石、暗器,骁骑营毫无惧意,反而心生鄙夷,对手果然是一帮上不了台面的贼寇。 骁骑营的营旗越来越近,蜂拥而至的骑兵策马绕行,避开倒地的同伴。随著队中指挥官的命令,一边调整坐骑的步伐,一边收起角弓,摘下鞍侧的短枪,同时放低身体重心,开始冲锋,准备全速越过溪水,一举将敌寇的防线撕碎。 就在这时,对岸徒步的敌寇忽然朝两边跑开,露出後面一队骑兵。 两百名雇佣兵只有一半人有马,这时百余名骑手分成两个锥形的队伍,在溪水後留出二十步的空当,严阵以待。当第一股宋军骁骑踏碎冰面,驰过溪流,对面的骑手也开始行动。杜元胜和苏骁担任锥形阵列的箭头,身後分别是徐永和赵誉的两个班,再往後才是雪隼团的雇佣兵。 他们利用那片二十步的空当不断加快速度,在交锋的刹那坐骑的冲速也达到最快,只需挺起长矛,单靠马匹冲锋的势能,就足以刺穿对手的身体。而骁骑营刚越过溪流,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当坐骑踏上对岸,速度也降到最低。面对高速驰来的对手,骁骑营第一波攻击毫无悬念地败下阵来。 众人分工明确,杜元胜、苏骁、徐永、赵誉带著星月湖旧部负责攻坚,专克强敌,雇佣兵在後面席卷而来,转眼就将骁骑营的先头部队冲散。 战马和重伤的骑手不断跌入溪中,短短一盏茶时间,不宽的溪流便被堵塞。 溪水慢慢涨起,浸过倒毙的人马尸骸,被染成刺目的红色。後面的骑兵被激起血性,毫不退缩,等於踏著同伴的尸体越过溪流,发起冲锋。 负责阻敌的星月湖军士和雇佣兵毕竟数量太少,压力迅速增大,眼看防线就要被撕开,三匹战马突然从队伍中驰出,逆著骁骑营的铁流杀过溪水。徐永一马当先,长矛运转如飞,不断挑开对手,另外两名上尉赵誉和杜元胜紧随其後,三骑连手杀开一条血路,朝骁骑营的营旗直逼过去。苏骁坠在後面,阻杀渡溪的宋军骑兵。 骁骑营指挥使郭逵策马抢出,他是第六军都指挥使郭遵的亲弟,麾下的骁骑营是第六军最强悍的骑兵,但自从进入烈山,连日交锋,寸功未立,却折损了五分之一的人马,刘宜孙、张亢这两名属下也去职被贬。如果这一仗再败北,不用兄长开口,郭逵自己便抹了脖子。 郭逵喝开亲兵,亲自上阵,挥起凤嘴刀,朝为首的贼寇劈去。徐永挺矛架住他的刀杆,双臂奋力抬起。郭逵的坐骑突然向前一纵,人借马势,硬生生将他的长矛压落下来。 宋军的坐骑高度普遍在一米五左右,算不上神骏。骁骑营的马匹却是重金购置的良马,腿长体壮,比寻常马匹高出一个头。徐永在坐骑上吃了亏,甫一交手就被逼落下风,失去先机。就在这时,他身旁那个不起眼的汉子突然一挟马腹,坐骑徒然加速,闪电从两人身畔掠过,抓住郭逵亲兵队列间一个细小的缝隙,穿了进去。 迎面便是骁骑营的军旗。十余名骑手团团围住营旗,那人刚一接近,六七支长枪同时刺来,将他的坐骑刺毙。 杜元胜弃马落地,身形一闪,游鱼般从两名宋军之间掠过,接著飞身而起,收在肘後的佩刀在空中划出一道雪亮的光弧,斩在旗杆上,将手臂粗的营旗砍成两截。 营旗被砍,不啻於在骁骑营脸上重重甩了个耳光。周围守旗的军士顿时都红了眼,拚命朝那贼寇攻去。杜元胜左臂一展,身在半空抢住那面被斩落的半截营旗,然後振臂横扫,将两名骑手打下马来,接著右手佩刀疾劈,将一名陷在马镫中的骑兵小腿齐胫斩断,跃上空鞍。 不足三十步的距离,杜元胜接连换了三匹坐骑,与他交手的骁骑营军士或死或伤,竟然无人是他一合之敌,眼看著杜元胜硬生生从敌阵中溃围而出,带著骁骑营的营旗,驰归本阵。 众人拚死拦截,却被一名不起眼的敌寇於万军丛中斩旗而还,满腔热血的骁骑营军士彷佛兜头被人泼了盆了雪水,士气大落。 徐永和赵誉轮流在前阻挡追骑,交替撤退,郭逵已经杀红了眼,紧咬著这两名贼寇,将两人死死缠住。 赵誉使出浑身解数,佩刀挽成一团光球,守住身体要害,忽然手腕一翻,刀柄猛然送出,砸开郭逵的凤嘴刀,将他逼退。赵誉正待借势後退,却见眼前黑影一闪,一匹通体乌黑,四蹄雪白的战马怒龙般破雪而来,马上的一名将领身形如岳,手中一杆铁枪撕开空气,发出刺耳的呼啸声。 赵誉两手握住刀柄,双肩一耸,佩刀劈出,正中敌将的枪锋。两人身体同时一震,赵誉胸口彷佛被一块巨石砸中,真气凝滞,余下的招术一时间无法使出,他长吸一口气,真气疾转,打通受创的气脉,但那名敌将比他更快,右手一伸,从鞍侧抽出一支铁鞭,兜头砸来。 鲜血猛然飞起,雨点般溅了徐永一身,宋军大呼声中,徐永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盯著来骑道:郭铁鞭? 郭遵一鞭击杀赵誉,眼睛落在徐永身上,低声道:杀不尽的贼寇!说著左手持枪,右手持鞭,跃马杀来。 徐永长矛由下而上,划了个圆弧,攻向郭遵的胸腹。郭遵铁枪扫出,徐永白腊杆制成的矛身弯成一个半圆,几乎折断。忽然徐永手掌一松,木制的矛身猛然弹直,他借势飞起,在空中扭身避开一支箭矢,大鸟般飞过十余丈的距离,落在对岸。 第六军都指挥使亲自上阵,格毙悍匪,宋军士气复振,狂呼著跃过溪流。苏骁和杜元胜左冲右突,但在骁骑营的攻击下,回旋的余地越来越小。 杜元胜闯阵夺旗,郭遵铁鞭破敌,两边军士跃马奋战,双方攻守之势像海潮般此起彼落。相比之下,星月湖主力所在的四营、五营一片寂静。这边全部是星月湖旧部,虽然苦战多时,战斗力仍远远越过雇佣兵。但他们面对的局势更加险恶,因为他们的对手是神射营。 第七军都指挥使卢政拔出佩剑,指向远处的敌寇。神射营五百名弓手以五十人为一列,紧邻著第二道溪水排成横阵。他们的神臂弓长不过一米,所用箭矢只有六七寸长,箭尾装著木羽,丝麻混扎的弓弦绞紧,瞄向对手。 第一轮齐射,前面六列三百名弓手微微抬起神臂弓,同时扳动机括的铜牙,弓弦振动空气,发出沉闷的嗡嗡声,弓臂两端的齿轮飞速旋转,弹回原位。 三百支利箭瞬间越过二百步的距离,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高速飞向敌寇。 程宗扬曾经见识过左武军的神臂弓如何将数百步外一整队长弓手消灭乾净,神臂弓特有嗡嗡声刚一响起,就立刻扑倒在地。崔茂和王韬几乎同时掠起,贯满真气的披风鼓胀起来,接著一瞬间就被箭雨撕成碎片。 在他们背後,来自星月湖四营和五营的军士举起盾牌,强行抵卸宋军的神臂弓。他们的盾牌都是两层硬木制成,中间夹着坚韧的铁网,足以抵挡骑兵全力冲锋时的枪刺,然而面对神臂弓强劲之极的杀伤力,仍显得单薄,不时有军士中箭溅血。 如果以这样的密集度来个十轮八轮,星月湖两个营铁定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幸好神臂弓再强,也是靠人力拉的。第一轮齐射之後,後面三列射手退出战斗,踏住弓背的铁镫,借助弓臂两端齿轮力量,拉开弓弦,开始安装箭矢。没有参与射击的一百五十名士卒则将装好的神臂弓递给同伴,一边接过空弓,重新装箭。 其余五十人则负责指挥射击,分发箭矢以及更换备用的弓弩。 宋军挑选射手,首先看中的是力气,能不能拉开硬弓,准头倒在其次。但神射营最前面三列一百五十名弓手都是挑选过的神射手。即使经历过敌寇突袭,前阵崩溃等一系列险恶的局面,刘平也没有派出神射营,一是因为风雪会影响神臂弓手的视线和准确度,更重要的是留著这支队伍,以应付敌寇随时可能出现的援军。这时风雪渐止,雪地上的目标分外清晰,郭遵的第六军又及时赶回,刘平不再犹豫,立刻派出神射营,接应渡溪的骑兵。 一百五十名神射手每人身後都有两人负责安装箭支,他们托起神臂弓,专注地盯著对手,轮流放箭,给敌寇造成连续不断的打击。 第一轮三百支箭的齐射之後,神射营稳定在每个呼吸五十支箭的速率。即使早有准备,神射营第一轮齐射仍给星月湖军士造成巨大的伤害。星月湖军士缓缓後撤,与神射营拉开距离。但神臂弓射程超过三百四十步,二百步以内杀伤力无敌天下。他们除非退过第一道溪水,陷入背後第六军铁骑的重围,否则都将处在神臂弓的威胁下。 程宗扬趴在地上,头顶箭矢破空的锐响接连划过,幸好他没有穿星月湖的军服,更没有佩戴少校的军衔,不然五十名弓手一波齐射,就要了自己的小命。不过这时自己完全处於被动挨打的境地,指望那群视力超群的神射手看不到自己,实在太不靠谱。 程宗扬深吸一口气,双掌按住地面,等弓弦响动的一刹那,足尖用力,猛然向前纵去,身体紧贴著雪地掠出。侧眼看时,神射营中至少有六张神臂弓转移方向,朝自己瞄来。程宗扬头皮一阵发麻,被这东西射中一箭,大概和挨颗子弹也差不了太多。 老程!刚从溪畔撤退的敖润一声大吼,从背後摘下一面盾牌,呼的猛掷过来。 程宗扬抬手接住,顾不得多想便横在身侧,挡住要害。弓弦嗡的一声响起,几乎同时,盾牌像被铁锤砸到一样,发出篷篷几声闷响。 强劲的力道将程宗扬凌空撞开,他顺势一滚,卸去力道,然後心有余悸地抬起盾牌。那面盾牌只有两尺大小,上宽下窄,表面呈现出角质青黑的颜色,盾内用烧炙法钻出孔洞,然後装上把手,份量并不沉重。 神臂弓射来的箭矢在盾牌表面留下几个凹坑,距离如果再近几十步,也许盾牌就被射穿了。程宗扬松了口气,这面盾牌是用龙神背部的鳞片制成,质地最为坚固,当初秦会之动用足以摧城拔寨的大黄弩也无法穿透,只能选择龙神相对柔软的腹甲攻击。自己在扬州的时候,给敖润和老张一人送了一面龙鳞盾,没想到却救了自己一命。 王韬飞身抢来,挥斧将另几支箭矢劈飞,一边道:好盾! 程宗扬咧嘴一笑,扭头朝敖润竖起拇指,敖润也用力挑起拇指,然後返身朝第六军的骑兵杀去。 崔茂面对铁甲营单骑踏阵,嚣张之态早已成为宋军的眼中钉。卢政亲自挑出几名射手,数张神臂弓一直盯著他。接连避开数轮攻击之後,终於有一支箭矢咬中崔茂负伤的左臂,将他手肘射了个对穿。 崔茂凶性大发,把混元锤往阵中一丢,俯身捡起几根长矛,用受伤的左臂挟住,飞身抢出十余步,右手连掷,贯满真气的长矛激射而出,一边刺杀了数名射手。 前面几列射手向後退去,避开飞矛的威胁,神射营的阵型微显散乱。忽然一支羽箭破空飞来,射在长矛下方尺许的位置,将崔茂掷出的长矛射飞。接著数十张神臂弓一齐朝崔茂射来。崔茂挥矛拨飞箭矢,接著振臂一挥,将这最後一支长矛也掷了出去,才飞身後退。 卢政挽起铁弓,一枚羽箭扣在弦上,瞄著崔茂的背影一箭射出。这支铁骨丽锥箭箭头狭小尖锐,不但势能破甲,而且破空时悄无声息。箭矢及体的刹那,崔茂似乎生出感应,身形一侧,铁骨丽锥箭透肩而过,带出一片血雨。 崔茂掠回本阵,他这几矛令神射营为之胆寒,自己也大耗真元,军服更是被鲜血浸透,不住从袖中滴下血来。程宗扬用龙鳞盾掩住他,望著他肩上的箭头,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那只箭头三面见棱,形如刀片,造成的伤口也呈三角形,是处理时最棘手的一种伤口。 崔茂三根挟住箭杆,微一用力,将箭头拗断,冷哼道:卢政小儿,箭法还过得去。 王韬测了下距离,心有不甘地说道:若是老四、老五联手,说不定能取了刘平的首级。 程宗扬道:宋军的神臂弓太强了,硬拚不是办法。不如再往後退几步,让宋军的骑兵围过来。 崔茂道:是不是怕了他们的神臂弓,宁肯和骑兵斯杀,也不想面对他们的弓箭?没等程宗扬回答,崔茂便道:我也是。 程宗扬苦笑道:崔兄这么坦白。 崔茂折断臂上的箭矢,将带著木羽的箭支拔出来,一边道:宋军的神臂弓犀利异常,说不怕那是假的。幸好只有一个营,如果再来一个营,我们肯定有多远逃多远。 王韬道:刘平吃了几次亏,学得小心起来。这会儿神射营耗费的箭矢不到两千支,射到天亮还有的剩。 崔茂和王韬最忌惮的就是神臂弓,不过宋军急於进军,把辎重都扔在半路,一旦箭矢耗尽,神射营就成了没牙的老虎。眼看算盘落空,宋军不会大规模消耗箭矢与骑兵前後合击,崔茂和王韬只好改用守势,指挥属下逐步向後退却。因为有溪水阻挡,神射营难以在酷寒的天气中越溪追杀,只能逐渐加大射程。不过两道溪水间总共只有二三百步的距离,神射营即使寸步不进,也能将对手全部笼罩在神臂弓的射程之内。 程宗扬实在不想充当神臂弓的人形移动靶,随即与崔茂、王韬二人分开,靠著龙鳞盾掩护,更是靠著孟非卿这些天强训的临阵经验,终於在神臂弓的威胁下全身而退。 双方骑兵的对攻惨烈无比,溪流中坠满倒毙的人马尸骸和折断的刀、矛、战旗。在军都指挥使郭遵的率领下,第六军的骑兵全面撕开对手的防线,将敌寇压迫在只有几十步宽的一小片区域内。 臧修的坐骑已经被射成刺猬,这会儿徒步紧跟著月霜,他护体的金钟罩全力施为,金光灿灿的躯体宛如金甲天神。手中雷霆战刀不住轰鸣,将侧方杀来的敌骑一一劈下马来。 月霜娴熟的骑术在狭小的空间内展现得淋漓尽致,她踩著马镫,身体微微抬起,灵活地策动马匹,像舞蹈般越过地上的尸首,不止一次依靠纯熟的骑术将敌骑甩开。 置身於战场中,浓郁的死亡气息像潮水一样源源不绝地涌来。斯杀声,叫喊声,刀盾相交的撞击声交织在一起,身手再高明的强者,在这样的搏杀中,能感受到的,也是自己的渺小。严格的纪律,整齐的阵型,才是唯一的保命之道。 在捧日军铁骑的攻击下,雇佣兵逐渐不支,一点一点败下阵来。敖润眼看形势不妙,大呼道:雪隼的兄弟们!别忘了咱们雪隼的荣誉!雪隼必胜! 在敖润的鼓动下,佣兵们重新鼓起斗志,竭力挡住骁骑营的攻势。 双方的战线犬牙交错,到处是奔驰的铁马,飞舞的兵刃,鲜血一朵朵在雪地上绽放。太阳穴的伤痕霍霍跳动,一股久违的嗜血欲望被唤醒,像燃烧的烈酒一样辛辣。 程宗扬把龙鳞盾系在背後,然後抽出双刀,一招饿虎吞羊,将一名宋军骑兵劈下马背。後面一名骑手提枪冲来,程宗扬往旁边跃出半步,人马相交的刹那,身体一旋,双刀砍在那人腰间。 正被围攻的一名雇佣兵缓过气来,喘著气道:兄弟好身手,也是星月湖的爷儿们吧? 你是跟著苏骁的?难怪没见过我。我是他的指挥官!程宗扬喝道:跟我来!别被冲散了! 程宗扬领著那名落单的雇佣兵朝左首冲去。十几步外,几名佣兵汉子被一小队骑兵围住,不断有人溅血倒地。 刺马腹!程宗扬喝道。 那名雇佣兵持枪朝骑兵的战马刺去,骑手策骑闪避,早已蓄势待发的程宗扬腾身而起,一刀劈中骑手的短枪,一刀劈断他的脖颈。 骑兵的包围圈被打开缺口,几名佣兵全涌了过来。程宗扬叫道:两个使枪的在後面!抵住他们的马!其他人跟我退,不要走散了! 几人聚在一起且战且退,途中又救出两名佣兵。程宗扬这支小小的队伍就像一块磁石,将零星散落在战场上的佣兵不断吸引过来。宋军也注意到这支不断膨胀的队伍,纷纷策骑杀来。 孟老大在晴州那些日子的强训此时显出效果,程宗扬镇定地收拢队伍,采取守势,一有机会就猛然出击,每次目标只锁定一名对手,尽可能速战速决。 等程宗扬与敖润会合,身边已经有二十余人,倒在众人刀枪下的宋军也差不多有同样的数目。敖润身边还有七八个人,双方会合後,压力顿时轻了许多。这时溪水旁已经逐渐形成几个小的战场,无论是宋军还是雇佣兵,只要落单都只是一个死。 老程,看不出你一个公子哥还有一手哇,敖润喘著粗气道:硬是拉出来二十多名兄弟,老敖服了! 程宗扬拍了拍背後的龙鳞盾,你这盾可救了我两次呢。 说话间,又一队骑兵冲来,程宗扬大声指挥手下的佣兵,按照星月湖大营的方法结成战阵,然後当先掠出,将最前面一名骑兵劈下马来。 鲜血淋漓洒落,浓烈的死气笼罩在自己刀上、手上、衣服上,奇怪的是那种刺目的殷红却让自己想起草原那个夜晚。 程宗扬抬眼朝月霜望去,那丫头被一股骑兵缠住,举剑左劈右刺,她手下一个班的军士这会儿还剩下四人,臧修光著膀子,赤裸的躯干肌肉块块隆起,蛮横地将敌骑刀枪尽数挡住。鲁子印和两名同伴紧跟在月霜马後,替她挡开後方的攻击。 一股敌骑迎面杀来,为首一名大胡子敌将怒马如龙,威猛如虎,正是第六军都指挥使郭遵。 郭遵双手持枪,从鞍上侧过身,与臧修的雷霆刀硬拚一记。臧修沉腰坐马,双腿没入雪泥,雷霆战刀刀身的光泽微微一黯。 郭遵没有理会臧修,战马白色的四蹄风一般驰过沥血的雪原,迳直朝月霜驰去。单看她身边的卫士,就知道这女子是敌寇的要紧人物,只要杀了她,便能重挫这群悍匪的士气。 月霜丝毫不惧,长剑匹练般卷起,剑身透出耀目的光华,一招伏魔,已经用上王哲亲传的真武剑。 郭遵满拟将她一枪刺死,见到她使出的剑法,又改变了主意。铁枪一沉,由直刺变为下压。月霜长剑递到一半,就彷佛被千斤巨石牢牢压住,连接运了几次力也未能挣脱。 错马而过时,郭遵右手张开,一把抓住月霜的胸甲。月霜惊怒之下,抬手挽起腰侧的手弩,朝郭遵射去。 郭遵头颈微微一摆,闪过弩矢,接著将月霜从鞍上拽起。鲁子印暴喝声中,双手各挺起一根长矛,朝郭遵刺来。郭遵铁枪挥出,不等他变招,便击在他矛杆中间,将他双矛一并砸断。 月霜被他抓住胸甲,玉颊涨得通红,双手拧住郭遵的手腕,一记鞭腿踢向他腋下。忽然胸口一麻,一股强劲的真气透体而入,先封住她胸口几处要穴,然後透入气海、石门二穴,将她丹田牢牢制住。 郭遵提枪逼开鲁子印,随手将月霜放在鞍上,坐下的乌云盖雪如通人性,倒退数步,然後朝横里一纵,跃出臧修等人的围攻。 月霜体内数道真气乱纷纷在经络间游走,勉强提起一些,遇到被封的穴道便即溃散。她知道自己的的修为与郭遵差得太远,但仍旧不甘心,拚命摧动真气。 战场上除了程宗扬手下一支,还有几支以星月湖旧部为主的队伍,分散在战场各个角落。看到月霜被擒,周围的星月湖旧部纷纷放开对手,赶来截杀郭遵。 胜利的天平逐渐向捧日军一方倾斜。 月霜咬紧牙关,竭力冲开被封的丹田,眼前奔跃的战马,头上扎著额带的雇佣兵,全副武装的铁骑,精赤上身狂呼猛斗的骁骑不断闪过。忽然刀光一闪,两柄雪亮的钢刀对著自己的脖颈猛劈过来。月霜瞪大眼睛,别人都是舍命与郭遵斯杀,那个无耻的胆小鬼出手的目标竟然是自己! 郭遵刚擒下月霜,当然不肯让她这么被杀,他横过铁枪,挑开双刀,却见那年轻人双刀一展,刀光霍然绽开,使出一轮刚猛之极的招数,攻击的不仅有自己刚擒下的俘虏,还有自己的要害和战马。 郭遵浓须飞扬,铁枪连刺,将他的攻势尽数挡下,接著右手拔出铁鞭,霹雳般挥出,将那年轻人的钢刀一举磕飞。 程宗扬等的就是这一刻,趁郭遵双手都拿著兵刃,他握住袖中的匕首,举臂挡住郭遵的铁鞭,然後一把抓住月霜,将她拖下马来。 郭遵铁鞭一震,砸在那年轻人臂上,却如中铁石,他眉峰微微一挑,左手的铁枪随即划了半个圈子,朝那年轻人刺去。程宗扬把月霜抱在胸前,转身腰背一弓,用背脊硬挨了郭遵铁枪一击,然後腾身跃出。 枪尖篷的一声钝响,却是刺中了那年轻人背後的盾牌。郭遵策马欲追,一名佣兵汉子舍命扑来,吼道:直娘贼!敢伤副队长!这是抠我老敖的眼珠子哇! 遇上这么个不要命的狂徒,郭遵也不得不收敛心神,挺枪与他战在一处,眼看著那个年轻人几个起落,消失在千军万马中,他微微皱了皱眉。 程宗扬用背脊承受住郭铁鞭一击,一口血几乎喷出来,他咬牙切齿地抱住月霜,一路狂奔,朝星月湖军士的阵列逃去。 月霜咬牙道:放开! 程宗扬用尽法宝才把她抢出来,看著她厌憎的眼神,顿时气都不打一处来,叫道:装什么装!我又不是没抱过! 月霜瞪著他,通红的脸色突然间变得雪白,片刻後猛地吐了口鲜血。那口血寒气四溢,里面还有细碎的冰晶,落在胸甲上立即凝结起来。 程宗扬瞪目结舌,过了会儿才叫道:你傻啊!受了伤还胡乱冲穴,你不要命了? 月霜樱唇颤抖著,勉强吐出一个字,滚……说著又吐出一口血。 程宗扬一口气奔到阵後,勉强止步时,两腿都有些不听使唤,一跤坐倒,险些把月霜扔出去。 一双手接住月霜,王韬道:月姑娘受伤了么? 死不了!程宗扬叫道:受伤的不止她一个,我也受伤了啊。干!郭铁鞭这一枪真够狠的…… 郭遵已经将敖润逼到下风,就这时,远处悬著豹尾的大纛向後一摆,发出撤军的命令。郭遵冷哼一声,放开这个幸运的家伙,带著麾下的骑兵驰回中军,与主将的大营合兵一处。 这一刻定格在下午三点十五分。从早上七点开始,双方几度攻守,整整鏖战了四个时辰,死伤超过三千人。 宋军伤亡最为惨重,王信的第三军几乎不复存在,由於黄德和的临阵脱逃,卢政的第七军只剩下两个半营,郭遵第六军的两千骑兵也折损三成。但更重要的是,宋军有半数以上步卒都冻伤了脚,随著战事的拖延,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 江州军一方,崔茂和王韬的两个营伤亡接近三分之一,尤其是神射营的几波箭雨,使伤亡数字大幅增加,连崔茂也负了伤。至於程宗扬带来的人马,五个班的星月湖劲卒还有半数能战,两百雇佣兵则在骁骑营的冲击下损失了四成,连远远躲在阵後的冯源都被角弓射中一箭。 这时候便看出雇佣兵与真正百战之师的区别,雇佣兵投入战场最晚,作战范围也仅限於第一道溪水附近,接战之初,雇佣兵还能凭著勇气与宋军对攻,随著伤亡的增加,雇佣兵的士气迅速低落。好在有杜元胜、苏骁和敖润等人约束,总算没有出现阵前逃散的局面。这时趁著敌军撤退的空歇,连忙整队。 王韬双掌按在月霜背上,虽然是寒冬天气,他头上却冒出丝丝缕缕的白雾。 月霜脸色苍白,唇角的血迹已经结冰,看得出这丫头体内发作的寒毒苦楚万分,却死死咬住牙关,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王韬已经解开她被封穴道,却对她体内的寒毒束手无策。崔茂坐在一旁,半边军服褪在腰下,一名军士正用雪团帮他清理肩、肘的伤口。 程宗扬用望远镜看著宋军,一边道:刘平好像要退兵了。 崔茂道:想硬吃掉我们这点人马,只怕崩了他们捧日军的牙,等二团的直属营出来,刘平想走也走不了。老七,怎么样? 王韬松开手掌,要压下寒毒也不难,但这股寒毒藏於丹田,与气血相连,如果强行压制,下次发作为祸更烈。最好设法徐徐发散。 不对啊。程宗扬忽然道:他们好像放弃来时的大路,改走小路了。 崔茂不以为意地说道:宋军也有精明人啊。 程宗扬放下望远镜,怎么回事?宋军怎么放著大路不走,走小路呢? 多半是有人发现大路雪厚盈尺,小路没有积雪吧。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然後抬手划了一个圈子,你们不会就在三川口下了这场雪吧? 崔茂屈伸了一下手臂,说道:方圆十里。再远就顾不上了。 程宗扬叫道:你们这也太偷懒了吧? 你知道下这样一场雪,需要耗费多少力气吗?崔茂道:这场大雪,至少抵得上两个营! 王韬送到一缕真气,让月霜沉沉入睡,一面道:此地寒气太重,要赶快把月姑娘送回去。 说著他和崔茂都看著程宗扬。 程宗扬道:行了,我就知道这是我的活。只不过这会儿正要紧的时候,我们撤军没关系吗。 放心。崔茂淡淡道:刘平若不趁著这个机会逃命,就是个傻瓜。 n0026.02(488) 月霜的寒毒 更新时间:2013-01-22 第二章 程宗扬带著残存的雇佣兵撤离战场。离开三川口不到半个时辰,路上的积雪已经消失。有人道:怪事,这边怎么一点雪都没下? 冯源道:山上下雪山下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喂,程头儿,真有那么大的龙睛玉吗?你别蒙我啊。 ……冯大,法,你要是个女人,铁定是个死抠的八婆! 与来时相比,程宗扬带的人马人数虽然少了四成,马匹却多了一倍。由於宋军是主动撤退,来不及收拢马匹,大量无主的战马弃置在第一道溪水之後,程宗扬临走时把能带走的马匹全部带走。 他本来想留些人手给崔茂和王韬帮忙,但那些雇佣兵经历了刚才一番血战,锐气已丧,留下来也派不上什么用场,程宗扬索性让他们带上重伤的军士,一同撤回江州,只留下两个班的星月湖旧部。 一营和六营一共六名上尉连长,但六营的肖浑在大草原战死,一营的赵誉又被郭遵格杀,现在还剩下杜元胜、苏骁、臧修、徐永四人,这时除了臧修,其他几人都留在三川口,协助四营和五营作战。 这一仗虽然能称得上以少胜多,但惨烈的血战令众人都心有余悸,一路上气氛沉闷。程宗扬乾脆宣布,所有参战的雇佣兵,包括伤者在内,每人分一匹马。 晋宋都缺乏马匹,一匹马差不多能卖到二百个银铢,何况这些都是上好的战马。听到这个消息,雇佣兵顿时欢声一片,受挫的士气又重新振作起来。 队伍中有十几辆大车,从战场撤回的一百多名伤者都在车上。最前面一辆车内用布幕隔开,单独给月霜留出空间。臧修寸步不离地跟著大车。他在郭遵手下吃了暗亏,两道受创的经脉还没有复原,对於月霜的受伤更是大为自责。 敖润右胯被郭遵的铁鞭扫到,如果不是宋军撤退,一条腿便废了。他受了伤还闲不住,有事没事便过去瞧瞧月霜,生怕她有什么不妥。倒是冯源挨了一箭,仍然兴高采烈,和佣兵们说起自己放的火墙,手比脚划,口沫横飞,恨不得把火墙再加高加长十倍,声势再放大百倍。 当晚众人出了烈山,在山脚宿营。虽是冬季,原野上仍颇有绿意,回想起刚才在三川口冒雪冲风一场血战,都不禁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程宗扬在战场上收拢落单佣兵的举动,大夥儿都看在眼里,不仅那几十个被救的佣兵感激,更赢得众人的信任。等冯源再说起当日从瓠山到晴州一路上的交情,几千银铢的上等货拿来送人的豪爽慷慨,那些佣兵对这个年轻人的好感更是直线上升。 程宗扬与那些佣兵说笑一会儿,又去看了看伤员,巡视了营地,入夜才回到自己的帐篷,盘膝而坐。 昼间吸收的死气经过生死根进入体内,在经络间鼓胀震动。如果自己还是那个毫无修为的菜鸟,这些珍贵的真阳一路上早已散发殆尽。但现在,每一缕吸收的死气,都将成为自己修为的一部分。 程宗扬调匀呼吸,然後舌尖顶住上颚,双目微闭,屏息凝神,由外呼吸转为内呼吸。 通过内视,肉身彷佛一座奥妙无穷的宝库,在心神的注视下打开大门。十二经脉、十五络脉与奇经八脉构织成复杂的网络,贯穿全身。程宗扬收敛心神,真气送入手足的少阳、阳明、太阳六条阳脉,然后进入阳维、阳跷二脉。在八条阳经各运行一周天之後,再气沉丹田。 腹部关元、阴交、气海、石门四穴在经络中凝成四个明显的白点,彷佛四座雄关,守护著丹田要害。月霜正是被郭遵封住这几个穴位,才真气受制。在四处穴道中间,是一片虚空般的深渊。深渊中间是一片乳汁般的云海,一只气轮在其中缓缓旋转,散发出淡淡的白光。 程宗扬催动气轮,将弥漫的真阳转化为真元。气轮每转动一次,那片云海便淡上一分。这次吸收的死气是自己在大草原之战後最多的一次,那片云海又浓又厚。不知过了多久,那些蕴藏著浓郁生机,呈现出弥散状态的真阳都融入丹田气轮,终於被气轮吸收殆尽。 程宗扬心神略微放松了一些,注意力转移到气轮上。这时可以明显看出,气轮不仅体积膨胀了一些,亮度也更高。 进入第四级入微的境界之後,程宗扬就发现气轮是由无数细小的莹光组成。 这会儿他凝神入定,将视野再次深入,构成气轮的无数细小光点变得清晰。程宗扬惊讶的发现,那些莹白的光点同样在各自转动,而且每一颗的形态都有著微妙的差异。它们密集地聚在一起,既构成一个庞大的整体,又各自有各自的运行轨迹。 程宗扬好奇心起,心神极力深入,但视野拉至某一个距离之後,就彷佛碰到一个无形的屏障,无法更进一步。 这里大概就是自己目前的极限吧,程宗扬尝试一番之後,终於放弃。借助大量死气,自己已经接近第四级的巅峰,一旦突破这个屏障,也许就进入到最高的境界了。 ………………………………………………………………………………… 由於队伍中有伤员,众人行进速度并不快,到达江州已经是八日下午。刚入城,萧遥逸便闻讯赶来,亲自护送月霜回客栈。 为什么是客栈?程宗扬道:她不是在大营住吗? 军营到底简陋,还是客栈周全一些。况且还有紫姑娘——有些事,咱们大老爷们儿总不好插手吧?萧遥逸唉声叹气地说道:我早就说从宁州带几个小婢过来伺候,月姑娘总不同意。哎,月姑娘这会儿怎么样? 好了些,但寒毒还没压下去。程宗扬道:看样子不会有什么大碍,静养几日就好了。 五哥送的药吃过了吗? 吃过了。程宗扬想起那天给月霜喂药的情形,胯下不由一振,连忙乾咳一声,移开话题,烈山有消息吗? 有!萧遥逸道:捧日军不走了。听说刘平在山丘上设了木栅,结营自守,今晚月黑雾浓,正适合夜战。 刘平脑子里面有虫吗?两天时间,爬都爬出烈山了,怎么想起来在山里结营呢? 萧遥逸笑嘻嘻道:因为雾太大,他们迷路了。 开玩笑吧,怎么会起雾,还迷路——干!不会又是你们捣的鬼吧? 萧遥逸得意地说道:那当然!说著他又叹了口气,如果文泽还在就好了。大营的法师凋零得厉害,会雷法的只剩两个。不然十几名法师联手放出五雷诀,保证宋军的战马立刻炸营。 伤员被送入城西的伤兵营,雇佣兵就地解散,各自回去休整。一大半人当即带著马匹到东市换成银铢,接著涌进兰姑的水香楼。剩下的马匹程宗扬毫不客气全部占为己有,让臧修带去先组建两个骑兵连。 萧遥逸叫道:我的马呢! 死了!程宗扬道:这些都是捡的,跟你没关系!想要你也去捡啊。 太过分了吧! 反正也是给你的六营用了。小气什么呢。对了,孟老大在不在?我有件事想跟他商量。 萧遥逸被他岔开话题,说道:老大去了宁州。这几日恐怕不会回来。 他们怎么都往宁州跑呢?在萧侯爷哪边? 萧遥逸道:是谢幼度。 程宗扬勒住马匹,北府兵? 萧遥逸点了点头。 谢幼度的北府兵这时候来插一脚,目标是大兵压境的宋军,还是占据江宁二州的星月湖大营? 程宗扬沉思良久,然後道:我要去宁州一趟。 今天已经晚了,萧遥逸道:明天我来安排。 ………………………………………………………………………………… 萧遥逸得到消息,就将客栈楼下一间厢房布置成静室,房间内铺著厚厚的地毯,床榻上堆著锦衾,旁边四只半人高的黄铜薰炉烧得滚热,一进门,就让人忍不住想流汗。 月霜一路都在沉睡,好在呼吸平稳,寒毒的发作也没有恶化,萧遥逸小心地把月霜送进房内,安顿停当,然後道:我回大营一趟,晚上一起吃饭。 程宗扬一口答应。等萧遥逸离开,他上楼去找小紫,房间内却空无一人。程宗扬叫来守卫,紫姑娘呢?还有萧五呢?都跑哪儿了? 紫姑娘去东市买东西,萧副官随行陪同。 那个……紫姑娘是一个人去的吗? 得到守卫肯定的答覆,程宗扬一阵心动。死丫头平常都把梦娘藏在房中,不与外人接触,这会儿她出门在外,梦娘留在房内,倒是自己的好机会。 程宗扬溜进小紫房内,满心找到那个尤物,谁知房内空荡荡的,自己连抽屉都打开找过,硬是没找到梦娘一根汗毛。不知道死丫头用了什么花招,竟然把一个大活人藏得不见踪影。 程宗扬在战场吸收了大量死气,体内真阳满溢,一路上都打著主意,回来找个机会拿梦娘泄泄火,没想到箭都架上了,靶子却没了。 死丫头,真有你的!程宗扬叹了口气,还是等小狐狸晚上吃饭的时候,一起去水香楼大大方方的偷鸡摸狗比较方便一点。 在房里转了两圈,程宗扬突然觉得百无聊赖起来。死丫头不在,萧五也不在,祁老四去了工地还没回来,连那位梁上君子也没来凑热闹,整个内院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寂寞得几乎都空虚了。 程宗扬心里一动,想起还有一个人。 几只黄铜薰炉都烧著炭,炉身在高温下微微发白。程宗扬走到榻旁,低头看了看。那个小美人儿闭著眼睛,玉颊雪白,不知道是不是太热的缘故,唇瓣有种异样的嫣红。 这会儿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程宗扬抬手在她光滑的脸颊捏了捏,小声说道:月丫头…… 月霜仍在昏迷,只是被他手指捏过的部位,泛起一抹红色。 程宗扬俯身探了探她的鼻息,呼吸还算正常,略微放心了些,一边道:你也是的,一个丫头片子,先天不足,还起个什么劲儿呢?自己把自己冻成冰棍,这下高兴了吧? 正说著,程宗扬胸口忽然一痛,膻中穴被人一掌封住。在他惊愕的目光下,月霜美目圆睁,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把他扔在床上,然後翻过身,屈膝顶住他的胸口,一把拔出枕侧的长剑,架在程宗扬颈中,咬牙道:你要敢叫,我便杀了你! 程宗扬後悔得连寻死的心都有,小声道:你可别乱来啊……英雄! 月霜美目蒙著一层水雾,眼中布满血丝,她咬紧牙关,美貌的面孔充满羞怒而愤恨的表情。忽然长剑一闪,用力刺下。程宗扬心脏险些从喉咙里跳出来,只见那柄长剑紧贴著自己的脸庞刺进榻内,秋水般的剑身映出自己因为惊吓而扭曲的面孔。 将军!冷静!冷静一点! 腰间一松,月霜一手扯断他的衣带,把他裤子扒了下来。 程宗扬心里惨叫,月丫头也太狠了吧!真要把自己子孙根割掉,自己也不用活了! 月霜手掌又凉又滑,手指僵硬著,微微颤抖。程宗扬心头怦怦直跳,那种感觉就像躺在手术台上,却发现大夫比自己更紧张。真被她一剑割了,自己一头碰死也就完了。怕就怕万一她手艺太差,只割了一半……就是死了也被人耻笑啊! 月霜咬牙瞪著他,然後握住剑柄,拔出长剑,架在程宗扬颈中,低声喝道:硬起来! 大点的割著好玩吗?程宗扬实话实说:硬不起来…… 剑锋划破皮肤,带来尖锐的痛楚,硬起来! 程宗扬一股怒气上涌,豁出去道:你拿著刀子来回比划,我还硬个屁啊!想让它硬,你用嘴巴舔啊!喔!我干…… 月霜一拳打在自己胯下,那种感觉,就像被一头漂亮的母犀牛顶了一下。如果不是穴道被制,自己这会儿就该捂著裆满地打滚了。 预料中的那一剑并没有切下来,月霜发红的美目瞪著他,目光充满厌憎、鄙夷、愤恨、不甘,还有一丝难以名状的委屈。 月霜厉声道:闭上眼! 程宗扬尽量放缓语调,温言道:月丫头,别忘了,我救过你啊!你这样对得起师帅,对得起你妹妹吗?就算你不用,你妹妹以後还要用的啊!唔——月霜扯过枕头,重重砸在程宗扬脸上,把他的抗议堵了回去。 程宗扬脑中飞快地转著,这疯丫头会怎么切?斩草除根,切个一乾二净?还是会留下睾,丸,只割掉自己的小棒棒呢?最可怕……最残忍……最变态的……也许是竖著切……干啊!她让自己硬起来,是不是就打的这个主意? 耳旁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又没了动静。正当程宗扬疑神疑鬼的时候,枕头突然掀开,月霜把长剑架在自己颈中,粉面涨得通红,口气却寒冷如冰,你敢叫!我就杀了你! 这种威胁一点创意都没有,一会儿工夫她就说了两遍。程宗扬小声道:我不叫……别冲动啊,什么事大家都可以商量…… 月霜胸口起伏片刻,然後含怒道:怎么做? 程宗扬脑中一晕,过了会儿才回过神来,发现月霜衣服下面露出两条雪白的小腿,原来穿的长裤脱在一边。 程宗扬恍然大悟,你…… 月霜厉声道:你敢说出来,我就杀了你! 程宗扬连忙闭上嘴,使劲点头。 月霜咬住嘴唇,忽然眼圈一红,美目中闪过一丝泪光,接著又忍下去,你敢说出去,我就杀了你! 程宗扬急忙摇头。 这一幕实在够二的,说的不知所云,答的也牛头不对马嘴。幸好两人都知道对方的意思,不至於搞错。 别冲动,别冲动,我一定配合! 你爬上来…… 像骑马那样……对…… ……然後坐下来…… 嗷—— 虽然作著最亲密的动作,月霜仍对身体接触表示出极大的反感。除了必须接触的部位以外,月霜不但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还极力避免碰触他的身体。 被她骑著的感觉不但像是强奸,而且像奸,尸,自己就是那具倒霉的尸体。作为男人,这种被动的感觉简直窝囊透顶。 距离自己上次在她体内射出,已经快两个月时间,这次她全力出手,反被郭遵强行压制,郭遵并不想伤她性命,出手颇有分寸,如果是别人,调息两日便恢复如初,但月霜体内的寒毒全靠真气压制,一旦受制,寒毒立时发作。再加上她不顾性命地冲击被封穴道,受创更重,丹田内像结了块寒冰般,久久不能化开。 如果慢慢休养,差不多要几个月时间才能复原,然而宋军云集江州,接下来一段时间必定大战连场。对於一心想上战场的月霜来说,让她後方慢慢养伤,看著别人上阵破敌,比杀了她还难受。 被太乙真宗的迷香迷倒那晚,月霜并不确定当时发生了什么,但在瓠山时发作的寒毒突然消失,体内又多了一些他人留下的异物,让她很快联想起草原那个夜晚。 这个混帐!月霜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可体内的寒毒千真万确弱了许多,而且此後一段日子里,真气运行更加顺畅,原本用来克制寒毒的真气释放出来,许多以前曾经无法施展的招术都运用自如。 即使月霜对那个混帐没有半点信任,也不能不想起师帅曾经暗示过她,那个混帐所具有的充沛的真阳。也许这也是那个混帐男人唯一的用处。 好不容易捱到结束,月霜立刻撑起身体,用衣物掩住身体,然後提剑架在程宗扬颈中,口气森冷地说道:我再警告你一次!敢说出去,我便把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听清楚了吗? 听到了。 不要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你只是一件工具,就要有当工具的觉悟!月霜瞪著眼睛道:今天饶你一命,滚! 说完月霜提起程宗扬,把他丢到门外,呯的关上门。 就这么被人用完後扔出门,程宗扬心里悲愤而又苍凉,感觉直想挠墙。这口窝囊气憋在肚里,简直要把肺气炸。眼前这一幕应该反过来,自己用武力威胁,把月丫头强暴了,干完之後提上裤子,再得意洋洋地放几句敢说出动,杀你全家之类的狠话。然後月丫头抱著衣服,哭哭涕涕说,人家已经是你的人了,呜呜…… 结果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竟然被一个丫头片子给霸王硬上弓,还遭受人身威胁被警告不许向外说。妈的,自己脸皮再厚,这种丢脸事也不会向外说吧? 程宗扬提著裤子,用力竖起中指。月丫头,算你狠!这事咱们没完! n0026.03(489) 战殁 更新时间:2013-01-23 第三章 刘宜孙重新扎紧手臂上松开的绷带,然後往掌心唾了口吐沫,握起旁边一柄柄部折断的大斧,用力砍断榛树的树身。 宋军残部聚集在一个小山丘上,依地势树起重重栅栏。从六日黎明与敌寇交锋开始,他们已经连续作战三日。 从三川口撤退之後,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雾笼罩了视野。由於沿途遭受敌寇袭扰,六日夜间,郭遵的第六军有三个营的骑兵与中军失散,紧接著,宋军主力发现自己迷了路,经过半日的跋涉,竟然又回到三川口附近。 十二月七日,残存的宋军主力与敌寇连续作战四场,而且四场战斗全部发生在夜间。至此,刘平率领的三个军六千余人,只剩下包括神射营在内的三个营步兵,还有郭遵亲自带领的一营骑兵,兵力不足两千。 敌寇无休止的袭扰战术使宋军士气严重低落,伤亡数字直线上升。刘平断然下令,全军结寨自守。他久经战阵,自然知道在山中结寨是兵法中的绝地,但连日来宋军人马疲惫,已经很难与敌寇正面交锋,结寨的举动纵然是杯毒酒,也不得不喝下去。 十二月八日晨,敌寇利用浓雾再次发起突袭,一度接近中军大帐。正在寨中巡视的刘平亲自率队反击,双方血战竟日,敌寇终於退去。这次攻击之後,宋军能够作战的士兵,还剩下三个营。 战事不利,悲观的气氛在营中迅速蔓延,但刘平现在最担心的是粮食,军中每人只剩下两日的存粮,即使减半,也只能再支持四天。几位高级将领对此也心知肚明,郭遵就提议,让刘宜孙带一个都的轻骑去请援兵。 捧日军左右两厢共二十个军,除了刘平的七个军,还有隶属於右厢都指挥使石元孙的十个军。按照路程,此时前军应该已经接近烈山。 刘平知道他的意思,但他只喝斥道:尽管打你的仗!这种事哪里需要你来多口! 郭遵只好唯唯而退。 卢政道:不如让小种走一遭。 刘平目光停在都虞侯种世衡身上,种世衡踏前一步,敢不从命。 王信道:一个只怕不成。不如再派一个都去,宜孙…… 刘平打断他,那个提议生火为号的副都头呢? 刘平下令立寨的时候,有一名低级军官提议生火,放出信号。但由於雾气太浓,军中急需木料设置栅栏,另一方面又担心引来敌寇,一直没有施行。这时主将问起来,几名将领面面相觑,最後还是卢政想了起来,好像是张亢? 刘平道:叫他来。 几名将领开口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那些敌寇虽然凶悍异常,终究人数不多,他们目标明显是自己的中军,刘宜孙如果带人求援,敌寇未必会分兵阻挡,只要杀出去,就等於捡了条性命,可主将偏偏把机会给了张亢。 ………………………………………………………………………………… 都头。 刘宜孙扭头看到是张亢,松了口气,直起腰道:刚才兄弟们伐木,怎么都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张亢不以为意地说道:我去睡了一觉。 刘宜孙为之哑然,众人不休不眠地备战,他却去偷懒睡觉,而且还毫无愧意地说出来。 张亢道:这么熬下去,不用打就垮了。 刘宜孙苦笑了一下,众人都精疲力尽,也不好指责他,不过他还有些奇怪,到处都在拚命干活,你在哪儿找到睡觉的地方? 後面的尸堆里。张亢淡淡道:我还找到些乾粮,吃了个饱。 刘宜孙脸色变了几下。如果让自己去睡尸堆,也许自己宁愿去伐木吧。 这个给你。张亢取出腰间的手弩,把几支箭矢一并递给他。 刘宜孙接过他违背军令状私藏的手弩,愕然道:这是做什么? 张亢道:刘帅召我去中军大帐。手弩留著给你防身。 刘宜孙怔了一会儿,为什么? 张亢道:多半是让我去搬救兵。 刘宜孙精神一振,求援?他脱口道:家父与石将军相交莫逆!石将军闻讯肯定会加速进军!到时我们前後夹击,这伙敌寇插翅也难逃出去。 张亢沉默了一会儿,等刘宜孙冷静下来,才缓缓道:不要抱太大希望。如果我没猜错,今晚敌寇就会大举进攻。 刘宜孙强笑道:我们有七重栅栏,一两千兄弟,贼寇即使来攻,一两天也总能支撑下来吧。 张亢凝视著他,然後一字一字说道:令尊既然给张某一条生路,张某也有一语报之:今晚此寨必破。刘兄如果想报仇,记住往三川口逃。那边才是唯一的生路。说完张亢抱了抱拳,转身朝大纛走去。 望著他的背影,刘宜孙没来由地打了个寒噤,报仇?难道说父亲……他不敢再想下去,抓了团雪塞到口中,润了润火辣辣的喉咙。 ………………………………………………………………………………… 掌灯时分,小紫才在萧五的陪伴下姗姗归来。程宗扬一肚子的郁闷,还要装出没事的样子,打著哈哈对萧五道:辛苦辛苦,紫姑娘没给你添麻烦吧? 职责所在!萧五肃容敬了个礼,退出房间。 程宗扬回过头,对小紫道: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小狐狸请咱们吃饭呢。说著他捏了捏小紫的鼻尖,梦娘呢? 小紫笑吟吟道:我把她藏起来了。免得被人偷吃。说著小紫在他身上嗅了嗅,皱起鼻子,好浓的血腥气。大傻瓜,别人打仗,你冲那么前面干嘛。 程宗扬挺起胸膛,我要不在前面顶著!宋军早就打到江州来了。 程宗扬一路上都存著心思,想把梦娘给办了,这会儿被月霜折腾一回,那点念头早就淡了。他一边和小紫逗嘴,一边郁闷著,自己一肚子的窝囊气,面上还要强颜欢笑,被人强暴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程宗扬打起精神,你是不是去找那个偷窥的家伙了?有线索吗? 小紫伸了个懒腰,城里的店铺都关门了,我说去赌场看看,萧五那个傻瓜死活都不肯。真无聊。 带你去赌场?萧五可能怕孟老大掐死他吧。程宗扬道:你觉得那个人是佣兵? 这种可能性很大,整个江州现在除了星月湖的人,就是晴州来的雇佣兵。至於招募的民夫,可能性微乎其微。这些佣兵鱼龙混杂,偷窥者究竟是什么目的,很难判断。 咦?谁翻我的东西了? 我闲的没事,随便看看。喂,梦娘真的不在房里啊? 小紫扬声道:梦娘。 哎。那个美妇应了一声,竟然是在隔壁自己的房间里。 程宗扬肠子都快悔青了,小狐狸安排客栈,想当然地给自己留了个房间。不过自己天天都在小紫这边,反正她房间够大,陈设又华丽齐全,没事儿还能搂搂抱抱,自己的房间只偶尔打开一下,招待客人。谁想到死丫头会把梦娘藏在自己房间里? 小紫笑道:大笨瓜。放在手边都吃不到,好可怜哦。 程宗扬後悔不迭,早知道靶子就在自己房里,自己也不用被月丫头霸王硬上弓了。 小紫美目忽然一亮,这是什么? 那只闹钟放在榻上,小紫看到,一手拿了起来。 别乱碰啊,世上总共就两件,玩坏就没得玩了。程宗扬道:这还是你爹爹留的……干! 小紫好奇地摇了摇,听到是岳鹏举的遗物,小手一紧,呯的拧开後盖,几枚螺钉立刻弹了出来。 好精巧呢。小紫对弹飞的螺钉毫不在意,盯著里面的飞轮构件,打量片刻,接著拔下簪子,灵巧地将机芯一件一件挑了出来。 程宗扬目瞪口呆,眼睁睁看著那只闹钟眨眼间变成一堆零件,整齐地码在桌上。不可否认,死丫头手还真巧,单凭一支簪子,就把闹钟拆得乾乾净净,不一会儿就剩下一只空荡荡的表壳。 死丫头!程宗扬叫道:这是孟老大借给我的。 小气鬼。 小紫一件件看著那些零件,纵然她聪明过人,要弄明白这些零件的功能也不是一件易事。 就这样,孟老大的闹钟被她当成玩具了。程宗扬摊开手,无奈地对萧遥逸说道。 萧遥逸用折扇支住下巴,听得入神,过了会儿才道:那种闹钟本来有三只的。 是吗?还有一只呢? 被我拆了。萧遥逸道:零件一个没少,还多出来好几个。幸亏我拆的那只是艺哥的。艺哥拦著,没让老大揍我。 萧遥逸伤感地抹了把脸,然後道:那些零件我都留著,紫姑娘聪明胜我百倍,说不定能把它们再拼起来呢。 两人坐在水香楼上,丝竹声不断从脚下升起,昨日的血战像被水浸过的回忆一样,变得遥远。 ………………………………………………………………………………… 一声号角划破夜色,刘宜孙惊醒过来,抓住手边的佩刀,旁边打盹的军士也坐起身,四处张望。山中的浓雾似乎淡了一些,透过栅栏,能看到十几步外被伐过的树桩。 一名军士低声道:都头,是不是敌寇又来了? 刘宜孙点了点头。因为探路失利,他被贬到这个步兵都担任都头,与手下的军士并不熟悉。但几日来的作战,他每次都冲在最前面,很快就赢得这些军士的信任。他这个步兵都隶属於王信的第三军,本来是最早与敌寇交手的队伍,在三川口时伤亡就接近三分之一。但由於张亢让众人都抹乾脚,把湿透的袜子塞在腰里暖乾,连日恶战下来,他的手下没有一人因冻伤掉队,反而成了第三军建制最全的一个都。 远处有军士喝道:口令! 一个浑厚的声音道:荡寇。 刘宜孙跳了起来,那个声音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竟然是父亲亲自来了。他所守的位置在营寨最东侧,随时都可能受到敌寇的攻击,父亲身为军中主将,此时前来巡寨,中军就空虚了。 手下的军士却没有他想的那么多,看到主将出现,众人都吃了一惊,然後纷纷叫道:将军! 刘平一路走来,不时拍拍某个军士的肩膀,以示鼓励,见到伤员,还蹲下来问候几句。刘宜孙知道父亲生性如此,他在边军时,就有爱兵如子的名声。相应的,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看得与士兵一样,自己从来没有因为是他的儿子而沾什么光。 刘平停下脚步,然後朝刘宜孙看来,刘都头,手下的兄弟怎么样? 刘宜孙吸了口气,回将军!我都满员九十三人!现有六十七人!其中伤员十九人,没有一人掉队!兄弟们都是好样的! 刘平微微颔首,然後扭头对众人道:那伙杀不尽的贼寇又来了,大伙怕不怕? 军士们参差不齐地说道:不怕。 刘平摇了摇头,害怕没什么丢人的。不瞒你们说,我第一次上战场,吓得连刀都拔不出来。 军士们发出一片压低的笑声,紧张的气氛松弛了一些。 怕不要紧,刘平道:只要记得你们是军人,记得你们手中的刀,记得忠义报国四个字便够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王前驱,虽死何憾! 刘宜孙生出一不祥的预感,父亲这番话虽然是勉励众人,却像是专说给自己听的遗言。他不由自主地踏前一步。 刘平目光扫来,虎目流露出一丝温情。刘宜孙定了定神,然後道:敌寇将至,请将军速回中军。 刘平还未开口,忽然一道闪电撕裂夜空,犹如一条耀目的飞龙,击在中军的大纛上。震耳的霹雳声中,那杆豹尾大纛燃烧著断成两截,坠入雪泥。 数里外的山岭上,一名披发的术者一手举起银镜,光芒刺向浓黑的云层。八名法师盘膝坐成一圈,手掌彼此相握。 术者脚踏北斗罡步,手掐雷诀,高声念诵道:雷公降现,手持神光!下照地府,洞见不祥! 周围的法师依次念道:北、斗、神、光!化、为、玄、刀! 施展雷诀的术者屈指弹出一缕银光闪闪的细微粉末,游离在云层中的电离子聚拢起来,在银镜光芒的引导下,银蛇般击向宋军的中军大帐。 简陋的木寨中火光四起,战马嘶鸣声响成一片。接著一队军士出现在中军大营前方,黑色的制服彷佛与夜色融为一体。他们以十人为一排,形成一个整齐的方阵,然後同时迈步,朝中军的木栅逼近。 在隔离木栅还有十步的位置,那些军士同时拔出背後的长刀。他们的战刀与另外两个营完全不同,刀体宽度只有寸许,长度却超过五尺,刃长三尺八寸,柄长一尺二寸,刀身修长笔直,前端五分之一的位置微微挑起一个弧线,竟然是极难使用的御林军刀。 御林军刀过人的长度使它兼具刀、枪的特点,但它狭长的刀身在劈刺时容易断裂,一般军士没有数年的苦练,极难掌握刀法。但显然这些敌寇不属於此列,他们双手握住刀柄,如林的长刀微微抬起,在接近木栅的刹那,阵列中忽然闪起雪亮的刀光,只一击,用树干结成的木栅便四散纷飞。 望著沉默的对手,残存的宋军士气跌至低谷。几名主将都去寨中巡视,中军只剩一些疲兵,见状四散逃生,中军大营几乎兵不血刃便即陷落。 逃奔的军士大声叫嚷,慌乱中,不知有多少敌寇趁机杀来,营中顿时大乱。 刘平旁边的亲兵拔出兵刃,簇拥过来,紧张地看著四周。刘平却没有理会中军的乱状,眼睛盯著栅外,瞳孔微微收缩。 电光飞舞间,映出一匹铁黑色的战马。一个高大的汉子骑在马上,鞍前横著一杆长槊,他身躯肥壮,面容方正,眼睛却极长,一双眸子犹如寒星,半睁半闭间,透出慑人寒光。身上穿著黑色的军服,肩上两颗银星在夜色中亮得耀眼。如果说孟非卿是一头威猛的雄狮,他就像一头还未睡醒的猛虎,懒散的外表下充满可怕的危险性。 战马踏著夜色缓缓行来,蹄下缭绕著淡淡的雾气,彷佛踏雾而至。男子直起腰,提著缰绳道:刘将军,久违了。 刘平眼神一厉,天驷侯玄! 男子摘下军帽,嫌热似的扇著风,半是叹息地说道:在北方待得久了,回到南方,总有些不适应。说著他把军帽扣在头上,细长的眼睛猛然张开,厉声喝道:若非如此,你的捧日军岂是我一合之敌! 声音在夜空中远远传开,犹如猛虎夜啸,群山呼应,每个人都禁不住心头一抖,蒙上浓重的阴影。 刘平抬手在鞍上一按,身体平飞般跃上马背,接著摘下天鹰枪,双腿一挟,坐骑从木栅间驰出。 刘宜孙还是头一次听说侯玄这个名字,刘平却对他毫不陌生。天驷侯玄,武穆王麾下功勋最著的猛将,不仅武勇过人,而且狡计百出,没有必胜的把握,从不轻易出动。只要他的直属营出现在战场,胜负已经没有悬念。因此星月湖八骏中,天驷侯玄的名声,还在执掌中军的孟非卿之上。 刘平的天鹰枪长七尺六寸,枪锋为六寸,枪锋下有一对展翅怒飞的大鹰,以此得名。镔铁精炼的枪锋锐利之极,每次刺入人体,飞溅出来的鲜血被一双鹰翼挡住,避免鲜血顺杆流淌,浸湿双手。数十年来,在天鹰枪下饮恨的强敌劲寇,不知凡几。 侯玄的长槊横在鞍前,黝黑的槊杆是用一整根铁桦木制成,长一丈八尺,仅槊锋就有三尺长短,两面开刃,挑出两对月牙状的弯齿,槊柄由粗到细,槊尾直径将近三寸,後面嵌著一只长圆状的精铁锤瓜。 几乎看不清侯玄的动作,那杆大槊便来到手上,槊牙撕开空气,迎向刘平的天鹰枪。这样沉重之极的大槊,平常人想拿起来也非易事,在侯玄手中不但运转如飞,而且生出诸般精妙的变化。可以想像他当年横槊破阵,所向披靡的雄姿。 枪槊相交,刘平的天鹰枪一瞬间化为万点寒星,洒向侯玄头腹要害。侯玄长槊一挥,槊锋准确地捕捉著枪尖,接著一记平推,刺向刘平的胸口。刘平力贯双臂,天鹰枪的鹰翼锁住玄武槊的弯牙,硬生生将侯玄的攻势挡住。只听他坐骑一声嘶鸣,铁蹄在湿泥中划出四道沟槽,被撞得倒退。 刘宜孙擎出佩刀,就要闯上前去,忽然一只大手按住自己的肩膀,郭遵厉声喝道:还不守好营寨! 说话间,一匹快马从栅间驰出,卢政跨在鞍上,左手握住铁脊雕弓,弓弦紧贴著手臂,他右手在箭囊中一探,取出三支铁骨丽锥箭,接著翻腕扣在弦上,手指微抖,数点寒星朝侯玄射去。 侯玄槊尾的锤瓜汤开,将三支利箭尽数磕飞,接著槊尾一挑,砸在天鹰枪的枪杆正中。刘平枪身弯曲,忽然甩开马镫,雄鹰般飞起,天鹰枪在空中划过一道寒芒,笔直射向侯玄额头。 侯玄座下的战马人立而起,一记破月式,玄武槊仰天飞起,挑开天鹰枪,接著撕碎刘平的铁甲,在他大腿上留下一道寸许深的伤口。刘平连眉头也没有动一下,侯玄的玄武槊与他的天鹰枪长了一倍有余,如果盘马而战,胜负不言自明。 此时趁侯玄出招的时候,刘平身形一沉,抢进玄武槊的圈内,一面从腰侧拔出佩剑,剑随人走,一剑刺进侯玄手臂。 一股鲜血从袖上溅出,在军服上留下深色的印记。侯玄像被蚊子叮了一口般咧了咧嘴,那杆丈八长槊不知何时已经收回,将刘平笼罩在槊锋的寒风内。刘平反手拔剑,却发现剑身像是嵌在侯玄臂内一样,纹丝不动。 螳螂捕蝉,黄雀在後。刘平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自己故意露出破绽,引侯玄出槊,伤其一臂,没想到却是侯玄设下圈套,要取自己性命。 咯的一声震响,一柄铁弓被槊锋绞碎,接著鲜血淋漓飞出。刘平脸上一阵剧痛,被槊锋击碎骨骼,却躲过了杀身之祸。 危急关头,卢政用手臂挡住侯玄的槊锋,伴随他多年的铁脊雕弓随即折断,左臂也被槊锋切开,鲜血狂涌而出。卢政眉头也没皱一下,右手挺刀朝侯玄胸口劈去,已经使出同归於尽的打法。 刘平颧骨被槊锋击碎,半张面孔血肉模糊。郭遵一把拽住他的背甲,将刘平抢回阵中。刘平的亲兵围拢过来,护住主将,卢政的亲兵则冲上前去,试图救下自己的都指挥使。 营寨此时一片混乱,中军遇袭,百余名敌寇占据中军大营,将整个营寨分割成东西两块。第三军都指挥使王信极力收拢部属,向敌寇展开反击。但宋军编制唯一完整的神射营却因夜深雾浓,无法发挥神臂弓的惊人威力。闪电状的光芒从天而降,霹雳一声巨响击在栅栏上。烈火熊熊燃烧,无数人影在火焰与雾气中奔跑、斯杀,血腥的气息冲天而起。 刘宜孙握住父亲的手掌,浑身都在颤抖。刘平半张面孔满是鲜血,神智仍然清醒,他紧紧握了一下儿子的手,然後甩开,喝道:郭遵! 郭遵半跪下来,末将在! 带骁骑营向东溃围,掩护王信军!明白了么? 末将明白! 刘平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他的命令是让郭遵在前,给王信的步卒杀出一条血路。郭遵明知道这是让自己送死,却毫无惧色。 郭遵拍了拍刘宜孙的肩,小刘子啊,你眼睛可要放亮点儿。郭叔叔还指望给我烧纸呢。记住了吧? 刘宜孙喉头哽住,片刻後叫道:我们还有一千多人!捧日军绝不会输! 咋跟你爹一个性子呢!郭遵喝道:刘都头! 刘宜孙咬了咬牙,末将在! 第六军都指挥使郭遵口令!命都头刘宜孙带领部属即刻出发,面见捧日军右厢都指挥使石元孙,禀报我军战况!说著郭遵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还不快滚! 刘宜孙转过身,只见父亲微微点头。刘宜孙一颗心沉了下去,半晌他向父亲磕了个头,然後一抹眼泪,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郭遵扭过头,咧嘴一笑,老刘,我就先走一步了! 刘平双手拢起,郑重地施了一礼。郭遵大笑一声,拿起铁枪,跃上马背,叫道:骁骑营的儿郎们!拿起军旗,跟我上! 残存的骑兵集合起来,跟著主将朝寨外闯去。 另一边,侯玄长槊飞舞,将十余名亲兵一一刺翻。卢政失去一臂,半身都是血污,仍然苦战不退。侯玄单手持槊,像风车一样猛抡下来,磕飞卢政的战刀,接著槊锋一沉,架在他颈中。 卢政浑身浴血,胸口微微起伏,他盯著侯玄,神情由凄厉慢慢变得平静,半晌他露出一个苦笑,早知道会死在你手里。姓侯的,给我留个全尸。 侯玄微微颔首,玄武槊送出寸许,切断了他的喉咙。 刘平的亲兵簇拥著主将退回营寨,依靠七重栅栏死守,牵制敌寇的兵力。远处的中军大纛已经折断,捧日军左厢的军旗和主将的帅旗都在烈火中燃烧,人马的嘶鸣与哀叫响成一片。 看到占据中军大营的敌寇不过百人,不断有宋军将领试图反击,但那些黑衣军士长刀翻飞,单、双手交错握柄,利用腰背的力量辗转连击,刀法凌厉之极,势如破竹地将宋军一一击溃。 营寨南侧三十余步的位置,两个连的星月湖军士持矛列阵,将奔出的宋军一一刺死。忽然一匹烈马从雾中闯出,郭遵一手握著铁枪,一手拿著铁鞭,左右盘舞,一连砸断十余根长矛,闯进阵中。他势若疯虎,即使以星月湖军士的勇悍一时也挡他不住。眼看郭遵就要带著麾下的骑兵破阵而出,一柄溅著火焰的巨斧挥来,将他座下的乌云盖雪一举斩杀。 坐骑踣地不起,郭遵跃下马背,盘旋步战,与王韬的焚天斧杀得难解难分。 直到崔茂的混元锤出手,合两人之力,才击杀这名宋军勇将。 就在星月湖军士全力狙击郭遵的时候,王信已经带著神射营趁乱脱离战场,靠著夜色的掩护消失在山林中。 侯玄的直属营完全是生力军,面对宋军的疲兵胜负毫无悬念。他们的御林军刀大开大阖,长刀过处,所向披靡。半个时辰後,星月湖军士击溃宋军最後的反抗力量,攻灭营寨。刘平身边的亲兵无一生还,刘平本人也力战身亡。 大雾散去,山中满是焚烧过的残骸和鲜血。此役捧日军左厢第三、第六、第七军彻底溃败。厢都指挥使刘平以下,第六军都指挥使卢政、第七军都指挥使郭遵、都虞侯万俟政一批高级将领战死。只有第三军都指挥使王信、都虞侯种世衡生还。三个军六千余名宋军一半葬身山谷,其余全部溃散。直至宋军占领烈山一个月後,还有失散的军士零星归队。 但这只是开始,更大的风波还在酝酿之中。一个月後,捧日军前锋溃败的消息传回临安,贾师宪勃然大怒。紧接著都监黄德和递上札子,指责厢都指挥使刘平指挥无方,轻入险境,视御赐阵图如无物,以至中伏大败,刘平本人更於阵前投敌。 贾师宪接到札子,亲自入宫面君请罪。宋主随即下旨,锁拿刘平家属入狱。 诏书传至军中,带著部属从烈山逃出的刘宜孙被解除军职,严加看管。从战场脱身的王信、种世衡联名上书,为刘平辩诬。而张亢一言不发,著力收拢逃散的士卒。反正这些溃兵迟早也要补入其他军队,此时兵荒马乱,也无人理会他的举动。 ………………………………………………………………………………… 十二月九日,小雪初晴。江面风平浪静,一叶轻舟从江州城的水门划出,朝对岸驶去。 程宗扬坐在船头,一脸的郁闷。死丫头把那只闹钟当成新玩具,玩得兴致勃勃,连自己带她去宁州玩也不理会。昨晚那出窝囊事,这会儿想起来心口还堵得慌。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生生被一个丫头片子给强暴了。对方粗暴的行为不仅给自己身心带来严重创伤,而且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这事头一个就不能让死丫头知道,不然自己这辈子都要被她嘲笑。至於小狐狸他们,更是打死也不能开口。以他们对岳鸟人的忠心,九成会联手先把自己这个受害人作掉。想来想去,要出这口恶气,只有靠自己了。 泉贱人如果在,倒是个好帮手,可惜那贱人离得太远,鞭长莫及。程宗扬拿起自己那只旧迹斑斑的背包,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程宗扬嘴边露出一丝笑意,月丫头啊月丫头,你不是喜欢主动吗?就让你主动好了! 渡口旁已经有人等候,见到程宗扬也不多话,只向他敬了个军礼,随即牵过马匹,领著他往宁州赶去。 n0026.04(490) 经济战争 更新时间:2013-01-23 第四章 宁州离江州七十余里,大军行进要一天多时间,快马一个时辰便到。论城市规模,宁州比江州大不了多少,但江州大战在即,数万民众都迁到此处,人口多了一倍,顿时热闹了许多,好在调控有方,市面还算稳定。 自从玄武湖一战,萧道凌伤势一直未愈,在府邸闭门谢客,安心静养。程宗扬只递了个名刺问安,没有去打扰。 程宗扬风尘赴赴赶到驿馆,见到孟非卿也不客套,劈头便问道:昨晚一战怎么样? 孟非卿也是刚刚接到消息,简单说道:刘平惨败。侯老二已经找到刘平、卢政、郭遵等人的尸首,安葬在三川口。 程宗扬松了口气,这才拿起茶碗一饮而尽。 孟非卿道:小狐狸说你有事找我? 程宗扬放下茶碗,认真道:孟老大,江州之战咱们有多少赢面? 孟非卿道:原来有五成把握,如今又多了一成。 看来我的信心比老大还多点。用三个营野战击溃宋军三个军,到守城战的时候,优势会更明显。程宗扬话风一转,不过江州之战打完,大家也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 孟非卿笑道:是吗? 程宗扬道:三天前那一战我在场,崔六哥和王七哥两个营真厉害,以一抵百说不上,以一抵十没问题。这一仗下来,我们伤亡有多少? 四营战死四十九人,受伤六十三人,五营战死三十七,受伤五十六。侯玄的直属营伤亡不到三十。 星月湖军士以二百余人伤亡的代价,击溃捧日军三个军,战损比例达一比十五。即使算上雇佣兵的损失,也在一比十左右。这是一个可怕的伤亡比例,可见星月湖大营的强悍。问题是宋军可以源源不断地增加兵力,星月湖旧部却无法补充。 那么这一战我们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两个营仍有三成的损失,即使算上可以恢复的伤员,剩余的战斗力也不到四百人。程宗扬道:捧日、龙卫两军一共有四十个军,就算最後我们能打赢,最终生还的有多少? 孟非卿口气凝重地说道:两到三成。 那就是五百人。程宗扬道:如果我是谢幼度,不管前面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这么好的机会也不会放过。 孟非卿眼中暴出一缕寒芒。他亲赴宁州,就是为了这位北府兵的领军人物。 对於宋军大举进攻江宁二州,晋国朝廷态度一直不明朗。三天前,宁州以北更是出现北府兵活动的迹象。因此尽管烈山打得如火如荼,期明信和卢景的两个营也只能留在宁州,严加戒备,免得被人抄了後路。 程宗扬道:谢幼度来了吗? 没有露面。过了会儿孟非卿道:你是劝我扩军? 现在扩军也来不及了,况且扩军还要大笔花钱,就是再大发几笔横财也不够用。程宗扬道:不过我倒有一个主意。 说来听听。 粮食。 孟非卿露出一丝笑意,烧宋军的粮仓,还是断他们的粮道? 这两件事肯定是要做的,但我的主意不是这个。程宗扬道:老大给我上了那么多军事课,但除了战场杀敌,还有一种战法。 孟非卿来了兴趣,愿闻其详。 程宗扬笑道:经济战。 ………………………………………………………………………………… 老大上军事课的时候还说过,打仗要避其强,击其弱。程宗扬道:我在三川口和宋军交过手,宋军虽然比不上星月湖大营,但也不是弱旅。要在战场上打败近十万宋国禁军,付出的代价我们很难承受。比起宋军的战斗力,宋国最大的弱点在於财政。 孟老大可知道有这句话吗?程宗扬摆足姿态,然後挺胸挥手,吐出一句名言,战争是政治的延伸! 自己好不容易才借用一次现代人的智慧,满心以为能打动孟老大。谁孟非卿连眉头也没动一下,只平静地点点头,这句话岳帅也说过。 程宗扬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把岳鸟人干了几遍,然後道:那孟老大知不知道政治是哪里来的? 这个倒未曾想过。 战争是政治的延伸,政治是经济的产物。程宗扬道:战争可以解决政治问题,但不能解决经济问题,经济手段不但能解决政治问题,还能决定战争的胜负。归根结底,所有的问题都是经济利益的冲突。 就以江州之战而言,程宗扬道:宋军到几千里外作战,一举一动都花的是钱。不说兵甲器械,但说粮食,宋军以七万人计,每人每天需要两升粮食,七万人一天就是一千四百石,一个月需要四万两千石。一匹战马用的粮草是士兵的六倍,如果宋军有一万匹马,每个月合计将近八万石粮食。 自从与捧日军交手之後,程宗扬就反覆算过这个问题,这会儿胸有成竹地说道:这是前线消耗的粮食,大军在外,每个士兵大概需要三个民夫供应物资,这样还有二十万民夫,需要的粮食再加三倍,每个月就接近二十万石。 孟非卿道:宋国临安周围几个大仓,每个都有三十万石的存粮。 这就要说到运输问题了。我问过宋军军粮运送的方法,一般情况下,一个人能够背负的粮食是六斗,每天需要吃两升。以一个士兵需要三名民夫计算,三名民夫一共背一石八斗粮食,加士兵是四个人。前六天一共吃掉四斗八升,其中一名民夫带六天口粮一共一斗二升返程。接下来六天,三个人一共要吃掉三斗六升,另一名民夫带十二天的口粮二斗四升返程。接下来六天,两个人一共吃掉两斗四升粮食,最後一名民夫需要带十八天的口粮三斗六升返程。这样三名民夫供应一名士兵,最大行程是十八天。即使返程口粮减半,运到前线也只有三斗。 程宗扬沾了茶水,在案上划著解释道:从临安到沅水可以走水路,虽然省力,但逆水行舟,速度缓慢。从沅水开始,到烈山是一个月的路程。宋军至少要在途中设两处粮仓才能保障供应。计算下来,每运送到前线一石粮食,途中就要消耗十二石。要保障宋军每个月八万石粮食供应,临安运出的粮食就接近一百万石。 不错。兵法讲究因粮於敌,从敌方得粮一石,就省了己方十倍的耗费。孟非卿笑道:不过很少有人算得像你这样清楚。 孟非卿久经军旅,对这些并不陌生,程宗扬也不细说,接著道:况且临安的粮仓也不是军储,还要供应临安居民食用。我估计宋国官仓能调用两百万石已经是极限。现在每石粮食是多少钱呢? 我买的时候秋粮上市,粮价正贱。孟非卿道:平常粮价每斗在三十到六十铜铢左右。 那么每石就是三百到六百铜铢。以一石三个银铢计算,一百万石粮食,就是三百万银铢,合十五万金铢。程宗扬道:如果粮价每石涨到一千,甚至三千铜铢呢? 你想把市面的粮食全买下来,囤积居奇? 程宗扬笑道:当然用不了全买,只要我们能买一成,剩下的就有人抢著买了。 孟非卿熟稔军事,对市面粮食的流通并不在行,问道:一成有多少? 我估计有四五百万石。详细的就要找行家了。 孟非卿琢磨了一会儿,然後道:你准备怎么做? 程宗扬精神一振,首先从粮食交易源头下手,争取拿到两百万石左右的货单,这一笔开支是三十万金铢。然後在市面上扫货,从三枚银铢一石开始大笔吃进,前五天争取买到五十万石,三天之後提价到五枚银铢,接著是八枚银铢。一个月之内涨到十枚银铢,一贯的价格。 这一关是最难的,粮食涨到十枚银铢,超过平常价格一倍,肯定有人大笔抛售。我估计吃进量会在一百万石以上,前後至少要准备五十万金铢来应付。只要能撑过这一关,往後就好做了。 孟非卿牙痛似的吸了口气,这得多少钱? 至少要八十万金铢。程宗扬道:不过这样做最怕有大粮商出货,老大门路广,晴州又是粮食交易大户云集的地方,我想你给我引见几个人,我先探探底。 孟非卿寻思了一会儿,晴州粮食生意大都在朱氏商会手里。但我们与朱氏交往不深。 陶氏怎么样?我看陶弘敏挺上道的。 孟非卿道:找他是可以。不过八十万金铢不是个小数目,人家未必肯冒这个风险。八十万,都够我打四次仗了。 程宗扬笑道:老大,你不要想著是破财,这是赚钱的好事。只要粮价涨到一贯,卖出一百万石就是五百万石的收入。这样的好事当然是有财大家发了。 孟非卿笑道:既然是好事,以前为什么没人去做呢? 平常市面粮食不缺,贵了卖不出去。现在宋国出兵打仗,粮食是必需品,总不能让军士在前面饿著肚子打吧?价钱再贵,贾师宪也得咬牙去买。这种钱,不挣他们挣谁的?宋国要不肯买也行,仗就不用打了。他们收兵,咱们在江州安安稳稳过日子,顺便数钱玩。 孟非卿也笑了起来,别人在前面打生打死,你在後面动动嘴,就能数钱数到手软? 程宗扬笑嘻嘻道:孟老大,你的思维要改改了。用钱打仗,才是杀人不见血呢。其实最大的优势,在於咱们是交战的一方,怎么打,咱们说了算。一手拿剑,一手拿钱,这才是真正的操盘手呢。只要孟老大你在战场能占据主动,这场粮战,咱们想输都难。 孟非卿笑著摇了摇头,这种仗老孟没打过。你既然有把握,便放手去做。 需要老孟做什么,尽管开口! ………………………………………………………………………………… 程宗扬没有在宁州多留,与孟非卿交谈过後,利用鹏翼社的通信渠道分别给晴州的鹏翼总社、陶氏钱庄的陶弘敏、建康的云苍峰和秦会之各发了封信。忙完这些,程宗扬便乘马赶回江州。 夕阳西下,在江水上留下一抹凄艳的红色。岸边的芦苇荡里,一个戴著斗笠的渔夫正在垂钓。程宗扬跳上船正准备驶离渡口,霍然转身,看著那个渔夫。 就在他上船的刹那,感受到一股萧杀的气息。让程宗扬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先摸了摸那颗琥珀,发现没有变热,才略微松了口气。既然不是苏妖妇就好办了,这地方正在江州和宁州之间,两边都是自己的人,打起来自己再怎么不吃亏。 渔夫披著蓑衣,手边放著一只鱼篓,半浸在水中,怡然自得地操著钓杆,看上去颇为惬意。 程宗扬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先不开口,就那么抱著臂膀打量著他。渔夫也不理会,坦然钓著鱼。片刻後,钓杆微微一动,渔夫手腕轻提,一条尺许长的鲈鱼脱水而出,在空中不停扭动。 渔夫从蓑衣中取出一柄镶金错玉的匕首,凌空一割,将鲈鱼尾部切开一刀,然後抖腕甩出鱼钩,将鲈鱼投入鱼篓。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就连鲈鱼脱钩也没有沾到半点手指。那条鲈鱼在竹篓中活泼泼的游动著,尾部不时淌出血迹。 只看那柄匕首,就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东西。程宗扬对这装神弄鬼的家伙也不客气,口气不善地对他说道:喂,谁让你在这儿钓鱼了? 渔夫收起匕首,从容道:我家的渔池,自然任我来钓。 你家的?这大江都是你家的?你还真敢开牙啊。程宗扬道:江宁二州是萧家的地盘,小侯爷就是现在生个儿子,也养不了你这么大吧。 萧家不过是江宁二州的刺史,宁州境内的江河湖泽都是我的产业。 哟,口气还真不小啊。嘴一张就都是你们的产业了?还有没有王法? 渔夫朗声应道:不敢,正是君王所赐。 程宗扬噎了一口,过了会儿才道:谢幼度? 渔夫抬手摘下斗笠,露出一张丰神俊秀的面孔,微笑道:久闻程兄之名,今日才得相识。 他声音清正舒雅,相貌俊雅,年纪轻轻,风采比起萧遥逸也不遑多让,正是谢家的继承人,刚刚受职的建武将军谢幼度。 谢幼度说大江是他家所有并不是吹嘘,晋国境内的山河湖泽名义上归晋帝所有,出产归入内府,属於帝室的收入。不过晋国的世家大族多半通过赏赐,将其置於自己名下。宁州一带的江河湖泊,多年前就赏赐给了谢家。 谢幼度身为北府兵主将,晋国真正靠得住的,也就是他手下那些兵。现在朝野不宁,时局动汤,他哪儿有工夫跑到江边喝著西北风跟自己闲磕牙? 程宗扬沉下气来,索性盘膝坐下,今天天气不错啊,哈哈哈哈。难得谢将军有心情来江边垂钓,啧啧,收获不少嘛。 垂钓之乐,足以永日。谢某闲来无事,曾在北固山下凭流而钓,一日得大鲈四十七尾。谢幼度道:初冬时节,江鱼肥美,以盐佐之,便是佳肴。几句话虽然平淡,但他神采飞扬地说出来,既像是闲话家常,又别有一番打动人心的韵致。 谢幼度出身世家,年轻却不气盛,看得出是性情中人,令人不知不觉间心生好感。程宗扬笑道:这么多鱼你吃得完吗?养著多好,每条鱼都切一刀,天天吃死鱼啊? 谢幼度道:程兄但知活鱼之美,不知鱼鮓之美,别有妙处。 说著谢幼度拿木杓一捞,从篓中取出一条鲈鱼,然後拿过一块乾布抹净鱼上的水迹。旁边放著一只阔口陶瓮,谢幼度将鲈鱼放在覆瓮的陶碗上,操刀剔去鳞片,剖开鱼腹,然後连骨切成两寸见方的鱼块。他动作从容而富有韵律,刀锋起落间,鳞片纷飞,由於鲈鱼游动时已经放尽污血,鱼肉更显白嫩,不多时尺许长的鲈鱼便剖剃乾净。然後加上细盐、醇酒,置於瓮中。 只看这位谢公子剖鱼的刀法,就在自己之上。不但力道、方位妙至毫臻,难得的是这小子从头至尾手指都没有沾到半点污物,就把一条大鱼处置乾净。不知道他行事是不是也是这般手法。 程宗扬赞了一声,笑道:这鱼鮓的作法,不会是皇图天策府教的吧? 谢幼度将鱼鮓放入瓮中,用丝巾抹著手指道:程公子消息倒灵通。 谁不知道谢公子从皇图天策府一毕业,就找了份好工作。镇武将军——算是北府兵的总裁兼执行董事吧? 谢幼度偏头想了一下,莞尔道:程公子说法有趣。 你哪儿知道找工作辛苦。程宗扬开了句玩笑,然後打量著他,这么年轻就当总裁,即使在谢家,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了。 谢幼度眼中露出一丝伤感,他长啸一声,彷佛要抒尽心中郁气,良久才道:怎比得了艺哥? 程宗扬眉头微动,问道:你来找我,是因为谢艺? 幼度奉叔父之命而来,艺哥的尸骸已安葬临安,不好打扰。但艺哥的刀尚在尊处,还请程公子赐还。 谢幼度说的叔父就是晋国的太傅谢安石,他不称太傅,而说叔父,已经表明此行纯为家事。程宗扬不甘心地问道:就这个吗? 当然。谢幼度眼中光芒微闪,反问道:程公子以为呢? 程宗扬抱起手臂,我还以为你来帮我们打宋军呢。 谢幼度好奇地问道:程公子为何会有此想法? 江州再怎么说也是晋国的地盘吧?宋军大兵压境,你们政府军也不管? 贾太师已经致书丞相,宋军只是过境,沿途秋毫无犯,退兵时更不占我晋国一尺一寸土地。 就算他们不占土地,打仗总是要死人吧? 江州哪里还有我晋国的百姓? 谢幼度谈吐温和,这句反问却锋芒毕露,让程宗扬感到不好招架,只好避实就虚地说道:小侯爷总是你们晋国人吧? 谢幼度竖起手指,按了按嘴唇,问道:你觉得他会死於敌军之中吗? 程宗扬哑口无言。 谢幼度道:艺哥身无遗物,若以此刀见赠,谢氏阖门都多谢公子盛情。 程宗扬苦笑道:本来就是你们谢家的,还给你好说,只希望你别背後给我一刀。 谢幼度对他的担忧一笑置之,然後抬起手掌,一言为定。 两人击了一掌,接著芦苇荡中划出一条小船,谢幼度收起钓杆,登上小船,一面道:那篓鲈鱼,便送予程兄尝鲜。 我还以为你会把那瓮鱼鮓送给我呢。 谢幼度微笑道:拙荆最喜欢我亲手作的鱼鮓,此事恕难从命。说著拱手远去。 程宗扬也没指望北府兵真会帮自己打宋军,能用一柄刀换来谢幼度不侵犯江宁的承诺,这笔账也划得过,至少斯明信和卢景的两个营可以调回江州了。单靠兵力与宋军死磕,纵然能胜也是惨胜,他有种预感,决定江州之战胜负的,不在战场,而在於战场以外。 作为一个小商人,能一手推动这场用钱铢为武器的战争,对自己的诱惑力比沙场争锋更强烈。 江州之战的後顾之忧就此解决,程宗扬拿起鱼篓,一身轻松地跳上船。 n0026.05(491) 妖铃 更新时间:2013-01-24 第五章 程宗扬从码头下来,一群人从城中穿过,朝西门的码头赶去,为首的正是雪隼佣兵团的副团长石之隼。程宗扬打了声招呼,随口道:石团长,这是往哪儿去啊? 石之隼道:晴州送来一批武器,我们过去接收。 武器一个月前就已经备齐,怎么这会儿还有送来的?况且要接收也应该是星月湖的军士出面,为什么会找佣兵呢? 石之隼看出他的疑惑,笑道:这批武器是我们薛团长找门路私下购来的,都是守城利器。其中有两架大弩,专门用来对付攻城的巢车,我向小侯爷说过,准备安置在南门一带。 大型弩机制作复杂,尤其是承力的弓臂和丝弦,寻常的工匠根本无从入手,选用的材料和制作方法,更是军中绝密。 程宗扬道:薛团长竟然能买来守城弩,门路不是一般的广啊。 哪里比得上公子?石之隼指了指脚下的水泥码头,叹道:石某足迹踏遍六朝,从未见过这种东西。论起守城的功效,这水泥比起两架弩机,强上何止百倍!而且弩机只是攻杀之具,又怎比得了水泥用途繁多,用来建楼筑路,不啻於点石成金。 石之隼眼光倒不错,这句点石成金,一语双关,一方面说水泥坚如金石,一方面也暗示用水泥可以换来大笔金钱。程宗扬心头一动,老石,你和作粮食生意的商家有没有交情? 石之隼道:晴州五大粮行都和我们雪隼团打过交道,交情谈不上深,但说几句话还是能做到的。其他地方或多或少也有些交情。 程宗扬喜道:那就好!我有笔生意,想和做粮食的朋友谈谈。帮我牵个线怎么样? 石之隼一口应承下来,这个好办!离这里最近的筠州就有两家商号,我派人去和掌柜的说一声。不过江州战起,掌柜未必肯来,程兄不如派个得力的人一道去。 做生意能称得上得力的人手,只有一个祁远,现在也脱不开身。秦奸臣又不在,程宗扬想了一下,这样,你先派人问一下,他们手里有多少存粮,价格合适的话,我全都要了。等他们回了话,我自己去一趟。 石之隼一皱眉,拉著他走开几步,低声道:城中缺粮吗? 程宗扬笑道:这你放心,粮食城里一点都不缺,我只是准备做笔大家都发财的生意。 这就好。石之隼道:我来安排,快则五天,慢则七日,给你回话。 筠州是宋国最西边的大州,自己来时曾经路过,但远远就绕开了。程宗扬深感这个时代信息不便,但筠州离烈山有四百余里,石之隼答应五天来回,已经不算慢了。 ………………………………………………………………………………… 侯玄军还没有返回,但得胜的消息已经在江州传开。听说宋军这么好打,那些没有参战的佣兵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准备大捞一把。除了抢到的战利品,俘虏也是一笔发财的生意。尤其是一些从军的世家子弟,抓到活的就是摇钱树。 江州城就沉浸在这种喜洋洋的气氛中,程宗扬起初还有点疑惑,等明白原委不禁啼笑皆非。自己和宋军交过手,单靠雇佣兵,一对一赢面就不大,一对二肯定输得毫无悬念。不过士气高涨对自己是好事,退一万步讲,真要拿俘虏来换赎金,也能少死点人。说到底,江州之战的目的,只是为了己方的生存,并不在於夺取对手的生命。如果能在经济上击败对方,何必让刘平那样的将领白白战死? 小紫坐在桌前,正摆弄那些零件。那只闹钟在她手里已经完全变了模样,表盘扔到一边,一堆齿轮重新拼合起来,三根指针直接嵌在零件上,看上去颇有些後现代主义的风格。 程宗扬有些纳闷,这丫头从来都是过目不忘,钟表虽然精细,但以她的顶多用一个晚上就能重新拼好,至於用这么久吗?再看她拼接的方式,似乎不是还原齿轮原来的组合,倒像一开始就搞错了。 程宗扬伸过头去,看著那些齿轮在她手下以完全不同的方式重新组合起来,禁不住道:你在搞什么?弄成这样还能动吗? 小紫拧了拧发条,那几根指针纹丝不动,不由皱起眉头。 终於看到死丫头的糗态,程宗扬禁不住捧腹大笑,还是不会动吧?哈哈!让你手快!这个闹钟还是借的,你玩坏可没得玩罗。 讨厌。小紫抽了抽鼻子,你手上好腥。 程宗扬甩了甩手,笑道:带了篓鲈鱼给你吃。 小紫给了他一个白眼,程宗扬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过小紫这样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者,对吃鱼并不忌讳,顶多是不爱吃罢了。 小紫偏著头琢磨了一会儿,然後将拼好的零件全部拆开,又重新拼合起来。 程宗扬坐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著,虽然报废了一只闹钟,但给死丫头一件玩具,让她把多余的智力发挥钟表上面,总比她整天揣著坏心思害人强。 穷人玩车,富人玩表,如果是段强,对机械表也许有点见识,自己这穷人从前尽用手机计时,对机械表的了解并不比古人多几分。程宗扬一会儿逗逗小紫,一会儿出出瞎主意,指点她怎么拼,终於让小紫不耐烦起来,把他赶了出去。 程宗扬从内室出来,只见梦娘坐在外厢窗前,手里拿著一支眉笔,旁边放著一只铜盆,正取了水将胭脂调开。淡淡的阳光透过窗纸映在她优雅的面孔上,唇上那一点嫣红,柔艳动人。 程宗扬看到盆里有水,顺便洗了手上的鱼腥,一边歪著头打量她的美态,一边道:怎么这会儿想起要妆扮呢? 梦娘慢慢说道:是描图的。 你会画画?程宗扬好奇地伸头看去,梦娘面前铺著一张白纸,上面放著一只小小的齿轮。 我不知道会不会,但比著样子总能画出来的。 说著梦娘用眉笔画了一个圆,出乎程宗扬的意料,她信笔一画,那个圆就像印在上面一样完美。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画得这么好!看不出你还有这本领呢。 梦娘也有些好奇地看著那个圆,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画得这么圆,然後抬起脸,嫣然一笑。那种明艳的笑容令人眼前一亮,鲜明得彷佛耀眼。程宗扬禁不住抬起手,将几点水珠弹在她娇艳的玉脸上。 梦娘微微一愕,然後说了声,好凉呢……她口音绵柔软糯,听得人心弦微动。 小紫沉浸在钟表的机械零件上,没有一两个时辰不会分神,如果不是自己还打著别的主意,逗逗这个毫无心机的美妇也有趣。 程宗扬做了个鬼脸,逗得梦娘一笑,然後溜出去,在井里汲了桶凉水,浑身上下冲洗乾净,这才披上衣物,来得侧厢那间静室。 月霜正在床榻上盘膝用功,听到脚步声,她睁开眼睛,双眼光彩湛然,眉眼间已经没有寒毒发作时的青色。看来自己的生死根治疗她的寒毒确实对症,一炮就把她的寒毒克制住。 月霜脸上闪过一抹红晕,接著撇了撇小嘴,丝毫不屑於去掩饰神情间露骨的鄙夷,你来做什么? 看到她那副傲横的样子,程宗扬气都不打一处来,心里狞笑一声,脸上却堆出笑容,看起来效果还不错呢。我来看看你是不是恢复了,如果没恢复,再给你服一剂大补的药汤。 月霜脸色一红,三分是想起昨天的事害羞,倒有七分是被这家伙话语中的下流意味给气的。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无耻小人,滚! 程宗扬叫道:干完就翻脸不认人了?你也太过分了吧?用过就扔掉,有你这么不负责任的吗? 月霜恨得牙痒痒的,她抓起长剑,横在自己膝上,无耻败类!不服气尽管放马过来! 程宗扬双手叉腰道:你以为你能打得过我吗?看在师帅的面子上,我让你一只手试试! 月霜手掌一紧,长剑从鞘中跃出半截。程宗扬记得月丫头也就是三四级的修为,昨天自己一时大意中了她的计,真要动手,自己并不吃亏。这会儿看到她出剑的架式,顿时暗叫不妙。这丫头不仅寒毒尽去,修为好像也高出不少,这手隔物传力,至少是四级的水准,真放开打,自己未必能占到多少便宜。 等一下!程宗扬神情凛然地说道:动手前先听我说几句话! 如果是云丹琉,这一手绝骗不住她。不管自己有什么废话,云丫头肯定是先动手打完再说。相比之下,月丫头还理性一点,她只说了一个字,滚! 别急别急,很快就说完了。程宗扬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然後说道:天道毕,日月俱。出窈窕,入冥冥。气布道,道通神…… 月霜皱起眉头,你说的什么? 一阵寒意悄然涌来,月霜打了个冷战,脸色突然变得雪白,知道自己上了这个无耻小人的恶当。 月霜一把握住剑柄,还没等她拔出长剑,程宗扬已经念到最後一句:幽幽冥狱,唯吾是从!接著喝了一声,附! 一个朦胧的幻影从背包中飞出,像被风吹一样,飘向月霜,张开曼妙的双臂拥住她的脖颈,然後消失不见。 月霜眼中露出惊骇欲绝的神情,握住剑柄的手掌僵在膝上,身体彷佛一瞬间被一个陌生的灵魂占据,失去了对自己肉体操控的能力。 程宗扬笑咪咪拉开背包,拿出那只都卢难旦妖瓶,在月霜面前摇了摇,你暗算我这一道,我也骗你一道,大家算扯平了吧? 月霜瞪著眼睛,看著那个卑鄙的无耻小人大模大样地泡了壶茶,然後挨著自己坐下,把枕头放在背後,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 程宗扬把茶壶放在胸口,对著壶嘴吸了一口,两手抱在脑後,惬意地呼了口气,老太监虽然是个不长眼的混蛋,留的东西倒是不错。程宗扬得意洋洋地对月霜道:月丫头,来给大爷笑一个! 月霜眼中像要喷出火来,嘴唇却抽动几下,不受控制地露出一个笑容。 真乖。程宗扬笑咪咪道:不用怕,我只是担心你身体还没好,大家把昨天做的事再做一遍。你放心!程宗扬拍著胸膛保证道:被你欺负就被你欺负了,这事我绝对不会向别人说! 月霜胸口起伏著,那柄长剑在手中微微闪动,却用尽力气也无法控制分毫。 放心了吧?反正都是你做过的。程宗扬一脸坏笑地说道:来,先把衣服脱了。又不是第一次,有什么好害羞的? 月霜手掌不由自主地放开剑柄,长剑落回鞘内,接著那双手抬起,像个陌生人般拉住自己的衣带,朝两边分开。被陌生灵魂占据的身体完全违背了自己的意志,手指一边解开衣带,一边做出妖娆的动作,然後伸进衣内,轻轻一扯,将长裤连同里面的亵裤一并褪下。 少女白美的下体暴露出来,月霜的动作带著舞蹈般的韵律感,她跪在床上,两手抚着纤长的腰肢,展现出身体赤裸的曲线,一边扭动臀部。 程宗扬从来没有见过月霜这样充满女性魅力的姿态,她雪白的腰肢灵活地摆动著,像雕琢过的玉球般,散发出莹润的光泽。 程宗扬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抓住月霜的屁股,一边搂住她的腰,把她松开的裤子褪到脚下。 月霜的肌肤比一般女子更紧凑,臀部光滑圆润,富有弹性,抓在手中,微一用力就滑了出去。程宗扬觉得自己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像大灰狼一样嘿嘿笑道:昨天你帮我硬起来,投桃报李,今天我帮你下面摸软,好不好?说著程宗扬手掌朝她腿间伸去。 月霜齿间挤出一声细不可闻的低叫,不要…… 大家搞都搞过好几回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女孩子嘛,下面又湿又软才不会痛哦。 滚开…… 不愿意啊?那就让你自己来好了…… n0026.06(492) 龙池归来的秋少君 更新时间:2013-01-24 第六章 程宗扬得意洋洋离开房间,外面已经是日暮时分。自己这一趟差不多搞了一个时辰,终於一洗前耻,扬眉吐气。月霜被自己搞得高潮迭起,体软如绵,恐怕明天都起不了身。 萧遥逸依约过来同进晚餐。小紫仍在琢磨那些零件,只摆了摆手,让他们自己去吃。萧遥逸还要去请月霜,程宗扬连忙拦住,月姑娘身体不适,刚睡著,让她再休息一会儿。 客栈的厨师同样来自星月湖,以前是营中的伙头兵,星月湖大营解散後,去了一家酒楼当厨师,没几年就声名雀起,成了名震一方大厨。听说江州起事,他把围裙一丢,带著大勺和珍藏多年的行军锅就来了。因为他有这番手艺,小紫一来,就被指定为客栈的大厨。 两人一边吃一边闲聊,程宗扬说起今天在江边与谢幼度见面,萧遥逸一把扯住他,谢幼度?你真的见到他了? 你吃的这条鱼就是他钓的。程宗扬道:味道还不错吧? 萧遥逸恨恨吃了口鲈鱼,这小子到江州,居然不来见我!咦,鱼不错啊,怎么做的?一点腥气都没有。 活著切一刀,养在水里放血。程宗扬道:别看我。谢家少爷干的。 萧遥逸怔了一下,然後拍案叫道:谢小子是来示威的啊!我们是鱼,宋军是刀,江州是水,他是钓鱼的。把我们切一刀,放在水里养著,慢慢放血——这小子著实可恨! 没这么多意思吧?就算有,他也是好意给你个提示。 萧遥逸扯开衣领,露出脖颈中有种朝这儿砍几个墨字,一脚蹬著椅子叫道:他以为我看不出来啊!还巴巴跑到江州来装渔夫!这就是在向我示威!污辱我的智慧! 小狐狸在建康被谢幼度摆了一道,让他生生把吃到嘴的肥肉又吐出来,这口气一直没咽下去,难怪他这么火大。 好了好了。程宗扬劝慰道:他已经说了,北府兵不会从背後捅咱们一刀。 萧遥逸抬起头,真的? 谢幼度不会是个没信用的人吧? 这倒是。萧遥逸坐下来,捞了块鱼肉吃了,咬著鱼骨头想了片刻,王老头和谢老头在打什么主意? 程宗扬道:王茂弘说把江州和宁州给你去折腾,我看他挺认真。 萧遥逸叹了口气,老头到底还是不放心,有机会能把我打成孤家寡人,安安分分待在江州,当然不会错过。 萧遥逸世家出身,如果他自己想作一番事,王茂弘肯定乐见其成。但萧遥逸背後还有星月湖的几千人,王茂弘和谢安石就不能不慎重了。这件事双方都无法让步,谢幼度代表两家给出的底线就是静观其变,同时把萧遥逸的势力限制在江宁二州。这样的局面虽然不够理想,但已经是己方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萧遥逸站起身,有些不放心地说道:月姑娘还没醒吗?怎么睡了这么久?我去看看! 用不著!程宗扬连忙去拉,萧遥逸已经急匆匆出了门。 月姑娘?萧遥逸敲了敲门,唤了几声。 等了半晌,房内仍静悄悄没有一点声音。这下不但萧遥逸紧张起来,连程宗扬都一阵不安,虽然觉得不靠谱,还是忍不住想到,月丫头不会一时想不开,悬梁自尽了吧? 萧遥逸抬腕按住房门,微微一震,本来想震断门闩,不料房门是开著的,轻轻一推便即打开。 房内一片漆黑,只有几只铜熏炉的炭火发出暗红的光芒。床榻乱糟糟的,隐约能看到一个人仰面躺在床上,不过他头发却挽了髻,与月霜完全不同。 萧遥逸先是错愕了一下,接著就红了眼睛,从袖中挥出折扇,朝那人喉咙划去。 那人连鞋子都没脱,似乎睡得正熟,劲风及体,他身体忽然一滑,游鱼般从萧遥逸扇下钻出,接著鼾声大起,竟然还没有醒。 萧遥逸折扇哗的一声展开,斧轮般切向那人胸腹,角度、力道都无可挑剔,将那人的退路尽数封死。那位不速之客只靠身体的本能反应避开他一击,这时才发现大势不妙,他勉强睁开眼睛,一见萧遥逸的折扇,立即双手拢在胸前,结成一个奇妙的手印,将萧遥逸锋利的劲气化去大半。 噗的一声,那人胸前衣袍绽裂,只差少许就被击碎心脉。他被萧遥逸堵在角落里,退无可退,萧遥逸再来一记,只怕就要命丧当场。 程宗扬忽然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虫小子!干!你从灰窝里钻出来的? 秋少君不知道赶了多远的路,头发、衣服都布满厚厚的尘土,这会儿他满脸都是困意,眼皮像灌了铅一样,不断往下坠。他含糊地说道:嗯,是我……让我睡一会儿…… 睡个屁啊!萧遥逸一把扯他的衣领,几乎把他提起来,对著他的脸,口沫四溅地叫道:月姑娘呢! 秋少君像被吓醒了一样打了个哆嗦,茫然道:月霜吗?我没有见她啊。 程宗扬用力摇著他的脑袋,叫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从龙池跑来的……秋少君努力眨著眼睛,五天没睡了……找到你住的地方……这儿没人……先睡一会儿…… 萧遥逸叫道:怎么会没人呢! 门开著……床是空的……秋少君说著闭上眼睛,也许结帐走了…… 秋少君就那么站著睡著了,剩下两个人面面相觑。程宗扬一脸无辜地说道:可能是月姑娘伤好了,自己回大营了吧。 萧遥逸黑著脸扔下秋少君,你看住他!如果月姑娘出什么事,我把他心肝脾肺肾都摘下来,炒了下酒! 萧遥逸风一般掠出客栈,大声叫来萧五,一边敲著他的脑袋大骂,一边派人寻找月霜。 月丫头虽然不见踪影,程宗扬倒不是太担心,以月霜的性格,杀了自己之前绝不会自杀,这点把握自己还是有的。 他瞧了瞧熟睡的秋少君,然後拿了床新被子给他盖上,一边嘀咕道:虫小子,你运气真好,居然爬到月丫头的床上还没被人捅死。 ………………………………………………………………………………… 秋少君足足睡了一天,第二天傍晚才醒来。 我答应过要来江州,无论如何也要来的。秋少君一边风卷残云般吃著饭菜,一边道:幸好没有来迟。 你练气功夫不错啊。一边说话一边吃那么猛,也没噎著。 我好几天都没吃东西了。况且这些菜做得真好。秋少君仰起头,一口气把杯里的水饮完,看来这一路并不轻松。 程宗扬等他吃了一阵,然後问道:怎么样? 秋少君停下筷子,过了会儿道:不好。 我和林师哥翻脸了。秋少君道:林师哥说我是个笨蛋,这么大了还不懂事。既然我要帮蔺师哥、夙师哥他们,他就不再认我这个师弟。 你要帮蔺采泉? 是林师哥说的。他说我杀了元行健,就是和他作对。可我没有杀他。 程宗扬抓了抓脑袋,苦笑道:抱歉,元行健是我杀的。 哦。秋少君应了一声,那就算我杀的吧。 程宗扬道:没想到害你们师兄弟反目。 秋少君摇了摇头,没有这件事也会有其他的事。林师哥一点都不相信我,还说卓师姊的失踪也和我有关。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多疑的样子,被我碰过的杯子他都不肯再用。我们说话的两个时辰里,他一滴水都没有喝。 卓云君失踪後,林之澜在太乙真宗的掌教之争中落在下风,但一个掌教的位子,又不是生死攸关,他反应这么激烈,著实有些古怪。程宗扬给秋少君添了杯水,你有什么打算呢? 我想先洗个澡。秋少君叹了口气,其他的,等打完这一仗再说。 ………………………………………………………………………………… 接到前锋败绩的消息,随後赶来的捧日右厢军提高了警惕。针对敌寇不断小股袭扰的战术,都监李士彬挑选出数十名身手矫健的将校,组成队伍,专门应对敌寇的偷袭。 敌寇惯用的袭扰战术遇到了克星,几次恶斗之後,没有占到便宜的敌寇退入山林,宋军顺利进入三川口。两日後,捧日军的战旗终於越过烈山,飘扬在江州的天空下。 烈山之役毕竟是发生在江州之外的土地上,宋军入境的消息传来,江州城气氛徒然变得凝重。宋军所在的位置离江州城只有一百余里,步兵两天可到,如果是骑兵,一天就能抵达江州城下。 江州城门紧闭,来自星月湖的军士进驻堡垒。沿江而建的水泥窑火光昼夜不息,加速生产水泥。做的水泥被民夫挑到城上,混上沙子、竹筋,对容易被飞石摧毁的城堞、角楼进行加固。另外有大量水泥被浇铸成各种形状的水泥件,用来代替建筑用的条石和抛击的投石。与此同时,两架通过雪隼佣兵团购置的大型弩机被运往城头,由工匠组装起来。从民夫中徵召的壮丁分成三班,每日不间断地在城上巡视。 就在这种凝重的气氛下,一艘吃水极深的货船从西侧的水门驶入江州城。一番盘查之後,船上的客人进入城中,叩响了客栈的大门。 来人微笑著对萧五说道:劳驾知会程小哥一声,建康云苍峰来访。 西门的水泥堡垒如期完工,祁远一下清闲下来,这会儿正和程宗扬商量下一步的行动。听到萧五的禀报,程宗扬跳起来,连外衣都顾不得穿就奔了出去。 除了祁远和吴战威,就属云苍峰与自己交情最深。见到云苍峰熟悉的身影,程宗扬大喜过望,云老哥!才给你发信,这么快就到了! 云苍峰笑道:我正往江州而来,在路上接到的信。 程宗扬大笑道:难怪老哥如此迅捷!小弟盘弓待发,就等老哥了! 云苍峰叹道:当日程小哥和紫姑娘突然失去音讯,老夫担忧不少时候。幸好扬州商号传来消息,才知道小哥是往晴州去了。 程宗扬笑道:可惜这趟去晴州,与云六爷失之交臂。 云苍峰道:六弟对你也留心已久,迟早有见面的机会。 两人在门口说了半晌,程宗扬才想起来道:老哥一路辛苦,快请进! 一路坐船,倒没什么辛苦的。云苍峰回头道:此番与会之同行,路上颇不寂寞。 後面那名相貌儒雅的文士上前一步,拱手一揖到底,会之见过公子。 程宗扬笑道:会之和云老哥同船而来,这一路没少聒噪云老哥吧?那批货呢? 秦会之笑道:幸不辱命。已经著人送到库中存放。 云苍峰道:江州之战在际,小哥怎么想到运来一批烟花? 程宗扬拉著云苍峰,边走边道:本来是想做点新鲜东西,现在无心插柳,倒要派上大用场了。 两人一别数月,彼此都有不少事情要谈,祁远也迎出来,几人一番寒暄,好不容易说完建康的几处作坊,临江楼的工期,铜器坊的生意如何,云苍峰便直入主题,小哥信中说的粮食生意,不知有何计较? 简单的说,就是贱买高卖,让宋国大大的出一把血。程宗扬用手指沾了水,在桌上划出地形,以宋国的沅水为界,在沅水以西,领近晋国的州郡大量收购粮食,一个月内收尽市面的余粮,迫使宋国只能从他处调运,供给前线。同时控制晴州粮食的输入,在两个月之内,让宋国粮价涨到每石一贯以上,最高三贯。 这个价钱可不低。 我现在担心的有两点,程宗扬坦白地说道:一个是宋国今年秋季的收成,市面究竟有多少余粮,其次是如何杜绝晴州的粮商往宋国输粮。 秦会之在旁说道:宋国实行方田均税法,秋粮减产将近一成。市面余粮并不多。 但我听说今秋宋国的粮价跌到一百六十铜铢一石? 祁远道:这个我知道,宋国官府规定,缴税须用铢钱。每到秋收,各地商号都藉机压低粮价,从农户手中盘剥余粮。 秦会之因为从晴州押运一批烟花,为安全起见,走水路先到建康才转来江州,沿途对宋国的情形颇有知闻,当下说道:祁兄说的不错,农户为了完税,变卖粮食以外,还不得不从富家手中借贷。如今一半的农家都有负债,手中的余粮更寥寥无几。不过宋国境内多有义仓,虽然是陈粮,大致还能撑过今冬明春。 三人交谈时,云苍峰一直在沉吟,良久开口道:那便是筠州了。 程宗扬回过头,筠州? 云苍峰在桌上的地形图上点了点,宋国沅水以西的大州无非是筠州。只要能把持筠州的粮食交易,沅水以西就无粮可济。 云苍峰缓缓道:云氏在筠州有家商号,不过是做的布匹生意,对外也没有打出云氏的牌子。 程宗扬明白过来,像云氏这样的大商家,在各处都布有明暗商号,筠州这家布行,就是他们安置的暗桩了。 那就先从筠州做起!程宗扬笑道:我来操盘,将来的利润五五分成,云老哥,你看怎么样? 云苍峰笑道:好说,好说!有什么要老哥帮忙的,尽管开口。 程宗扬笑嘻嘻道:那好,我要动用一笔款项。差不多要八十万金铢吧。 祁远张大嘴巴,然後才叫道:八,八十万?金,金铢? 云苍峰也怔住了,过了会儿才苦笑道:小哥真是大手笔。八十万金铢……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我的计划是用三十万金铢,从晴州商家手里拿到二百万石粮食,作为这场粮战的储备。另外从宋国市面收购二百万石以上的粮食,因为要不断拉到粮价,五十万金铢已经很紧张了。 云苍峰喃喃道:八十万…… 程宗扬笑道:要不怎么要请云老哥帮忙呢?云家富可敌国,八十万金铢别人拿不出来,老哥总能拿出来吧? 云苍峰摇头道:小哥可知道,晋国每年收入也不过四百万金铢。 这下轮到程宗扬惊讶了,四百万金铢折成铜铢不过八百万贯,虽然对常人来说是一个难以企及的数目,但对於一个朝廷来说,实在不算多。 怎么这么少? 秦会之欠了欠身,解释道:除了唐国和宋国以外,其余四朝赋税都以粮食、布匹等实物为主,只有商税、纳捐收取钱铢。 这一点自己也不是不知道,但下意识以为都是折成钱铢,忘了是实物税。程宗扬道:真要不行,或者在建康筹款,以三个月为期,我给一倍的利率。 秦会之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然後道:侯爷有一批物品运到建康,如果变卖,也能换些钱铢救急。 程宗扬还没开口,云苍峰便说道:那是程小哥珍宝行的本钱,哪里还没开张便贱卖呢? 云苍峰捋著胡须沉吟半晌,良久洒然一笑,自从与小哥合作,云氏还没有做过赔钱的生意!这笔生意,我们云氏做了! 好!程宗扬放下心来,抬掌与云苍峰一击,笑道:老哥放心,保你大赚一笔! 云苍峰道:小哥如此笃定,莫非有什么妙计? 程宗扬笑道:妙计没有。替宋军浪费点粮食倒有些主意。他舒展了一下手臂,笑道:会之来得正好,我正愁手边没人,等事情有了眉目,老四咱们一同到筠州去。 ………………………………………………………………………………… 就在程宗扬与云苍峰商议的同时,孟非卿、斯明信、卢景带著属下的三个营从宁州返回,连夜召开会议。程宗扬戴著少校的军衔,当然也要参加,接到萧五传来的口信,只好中断与云苍峰的商议,赶往大营。 在营中毫不意外地见到了月霜。这是那天之後两人第一次见面,当日月霜离开客栈,便回到军营,只说自己伤势已愈,对那天发生的事只字不提。这会儿见面,神情间也冷冰冰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程宗扬很自觉地与她保持在安全距离,免得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大帐内设著两圈圆桌,最内一层上首一张虎皮交椅空著,那是主帅武穆王岳鹏举生前的位子。主位之旁,孟非卿在左,侯玄在右,往下便是程宗扬。他虽然只是少校军衔,却是掌管两个营的团长。接下来是七张席位,第一张属於谢艺的空著,然後是斯明信、卢景、崔茂、王韬和萧遥逸这五名校级军官,月霜坐在末位,与父亲的空椅遥遥相对。 外面一圈是尉级军官的席位,星月湖大营一共二十四名上尉,但现在能够出席的,只有十七名。一营的臧修、徐永,六营的杜元胜、苏骁都在其中。 数十位校尉级军官整整齐齐坐在帐内,他们年纪大都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笔挺的军服上,军衔银星璀璨,一个个体型剽悍,流露出军人钢铁般的气质。置身於星月湖群雄中间,程宗扬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词:虎狼之士! 八骏之首的铁骊孟非卿雄壮豪健,宛如雄狮,天驷侯玄眼睛半睁半闭,犹如睡虎,下面的幻驹斯明信冷若独狼,云骖卢景傲如孤鹰,青骓崔茂军服只穿了半边,肩头和手臂都缠著厚厚的绷带,犀利的眼神如同妖蛇,朱骅王韬风姿隽秀,就像一头优雅而敏捷的云豹。连萧遥逸这时也收起嘻笑,神情严肃。 帐内一片寂静,众人的目光却分外炽烈。程宗扬不禁想到,如果十几年後,自己能和这些人再度聚首,也会和他们一样激动吧。 诸君。孟非卿缓缓道:十五年来,我星月湖数千兄弟只有一个念头,在岳帅战旗下重新聚首。今日终於成为现实。十五年前,岳帅的战旗纵横天下,十五年後,岳帅战旗所指,依然令敌军胆寒。 孟非卿扬声道:岳帅当年的口号你们还记得吗? 众人齐声道: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孟非卿道:岳帅平生纵横不败,却被宵小中伤,被宋主以莫须有的罪名冤屈,我营中数千兄弟谁能咽下这口气去! 众人齐声呼道:不能! 孟非卿沉声道:宋主以莫须有的罪名除去岳帅,那等昏聩无能的主君,岂能让我们星月湖大营为其效命!我们今日所在的是晋国江州,不占宋国一分一毫土地,宋军竟然以十万之军来攻,这样倒行逆施,岂能容他! 卢景道:夏夜眼之辈也敢来送死?当年岳帅在时,哪里有他说话的份!宋主小儿不来惹我们便罢,敢来找死,我们兄弟打到临安!生擒宋主小儿! 众人高声应道:打到临安!生擒宋主! 星月湖这口鸟气已经憋了十几年,今日终於摆明车马与宋国作对,不禁气势如虹。 侯玄道:岳帅留有遗命,要我等以国事为重,无论如何不得为岳帅之事向宋主复仇。岳帅之命,我等自然不敢有违。但宋军打上门来,未免欺人太甚,不给他们一点教训,倒让那些鼠辈看扁了我们星月湖大营。 斯明信冷冰冰道:我记得清楚,岳帅说的是不许向宋主复仇。但当时极力诬陷岳帅的贾师宪、万俟契、夏用和这些小人,难道杀不得吗?不向宋主复仇,他的老婆孩子我们也杀不得吗? 王韬说道:贾师宪、万俟契死有余辜,但妇人孺子之流,岳帅若在,也不会杀之泄怒。 卢景道:岳帅命丧冤狱,哪里还要这些妇人之仁? 萧遥逸道:岳帅未必便死!以岳帅之能,怎么可能被那些鼠辈所害! 程宗扬在旁听著,想起谢艺曾经说过,斯明信、卢景和崔茂是复仇派,极力主张复仇,除了岳帅说过的宋主,其他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杀尽都不在话下。侯玄、王韬和萧遥逸则认为岳帅并没有死,坚持要找到失踪的主帅。看来他们这些年没少为此争吵。 孟非卿喝道:我们在江州打出岳帅的战旗,此战若胜,必定天下耸动,岳帅只要在世,必然会听闻。若岳帅果然不在,此战取下夏用和的首级,也可告祭岳帅的英灵。何必作这些口舌之争? 老大一开口,众人都偃旗息鼓,不再争执。 孟非卿道:宋军有七万余众,即使把我们能够动用的军力全部算上,也超过十倍。我星月湖大营的兄弟向来不惧刀矢,不怕血战。但这次江州之战,我的第一条军令就是:严禁无谓的拚命! 众人静悄悄听著,但孟非卿的第二条军令,让冷静如杜元胜之辈,也不禁张大嘴巴。 孟非卿缓缓道:第二条:在必败的局面下,允许投降。 徐永呼的站了起来,向孟非卿敬了个礼,然後大声道:孟团长!我星月湖没有投降的兄弟! 我星月湖大营如今还剩下一千七百余人,我不想此战过後,再少一半。孟非卿沉声道:你们都记住:你们的性命不只是你们自己的,更是我们星月湖所有兄弟的!如果出现必败的局势,那是我、是侯团长、是斯中校、卢中校、崔中校、王中校、萧少校,包括程少校,我们这些指挥官的责任,与你们无关。你们唯一的责任,就是保住自己的性命! 程宗扬目光与月霜一触,後者冷漠地移到一边。孟非卿允许投降的命令明显受到那些尉官的强烈抵触,但侯玄等人都没有作声,默认了自己的责任。事实上这条是程宗扬提出来的,为此还和小狐狸吵了一通,萧遥逸坚持认为投降是懦夫之为,星月湖根本就没这种可笑的生物存在,直到程宗扬说出如果出现必败的局面,责任在指挥官身上,不应该由执行的士兵承担,萧遥逸才勉强同意。 第三条,关於军队的补充:各营在十日内,完成三团九营的满员编制。只要加入我星月湖,都是生死同袍,不得有新老之分。 这一条同样激起众人的议论,焦点集中在补充的兵员如何才能在最短时间内适应星月湖大营,毕竟现存的星月湖军士都是十五年以上的同袍,彼此已经不单单是战友,更是手足兄弟。不少人认为,星月湖应该保持现状,以利於指挥和调动。 争论中,程宗扬站起身,我是新来的,姓程,程宗扬,盘江人。有许多兄弟可能都不认识我。我想,咱们营中数千兄弟也不是生下来就彼此认识。大家有的来自宋国,有的来自秦国,有的是世家子弟,有的是光头和尚,都因为星月湖大营的战旗走到一起。如今岳帅虽然不在这里,星月湖的战旗仍在。也许有一天我们战死沙场,难道这面战旗也要随我们化为土灰吗? 帐中沉默下来。 孟非卿道:程少校说的不错,这面星月湖的战旗不仅是岳帅和我们的,也是天下人的。岳帅曾经说过,他的战旗要让世人都过上太平日子。只要聚集在这面战旗下,不管是谁,都是我们的兄弟。 崔茂点了点头,当年我入营的时候,一个人都不认识。此言一出,便即一锤定音。 程宗扬想的更远一些,以臧修等人的资历和能力,作一个营级指挥使绰绰有余。如果有足够的财力和人力支撑,星月湖在扩充五倍的规模下,仍能成为一支不可小觑的劲旅。在岳鹏举的构思中,也许星月湖大营就是他的军官培养基地,可惜这个计划没来得及扩张就夭折了。 孟非卿申明三条军令之後,接下来是具体的军务。王韬将整理好的江州地图张挂起来,然後逐一罗列刺探到的宋军信息。 宋军一共两个大军,捧日军和龙卫军。下面分为四厢,一共四十个军,总计十万人。主将是夏用和,捧日军左厢指挥使刘平,右厢指挥使石元孙,龙卫军左厢指挥使任福,右厢指挥使葛怀敏。王韬道:宋军前锋主将刘平战死,目前进入江州的是捧日军右厢都监李士彬的四个军。 程宗扬努力搜索著自己贫乏的记忆,可还是没想起这些宋军将领。他举手问道:李士彬是谁? 捧日军右厢都监,被称为铁壁相公。王韬道:除捧日军左厢还剩七个军以外,其他都是十个军,数量在七万以上。各军将领分别是:捧日军左厢第一军指挥使曹琮,第二军指挥使折继闵,第三军指挥使王信,第四军指挥使王硅,第五军指挥使郭志高…… 程宗扬又举起手,有没有韩世忠? 王韬看了一下卷宗,没有。 杨再兴呢? 没有。 种师道、宗泽有没有?狄青呢? 姓种的,有一位种世衡。宗泽和狄青……军指挥使和营指挥使名单中都没有。 林冲呢?程宗扬道:我记得他是八十万禁军教头。 禁军教头有数百人,这位林教头倒没听说过。 程宗扬还不死心,杨家将呢? 杨延昭没来,折家倒是来了一个。王韬摊开卷宗,指了指捧日军左厢第二军指挥使折继闵的名字。 宋军的军指挥使及都虞侯一共四十人,营指挥使更是超过二百名,程宗扬一眼看去,竟然没有一个听说过的。也不知道是因为宋军来的名将太少,还是自己运气太差,其他穿越者最拿出的必杀技,轮到自己一样都用不上。 王韬叙述完目前的情报後,斯明信与卢景联名提出一个作战计划。 江州之战不同於以往的塞外作战,目的不在於杀伤敌军。斯明信说道:我们的目的是针对宋军的指挥层,以尽可能小的伤亡,打乱他们的部署,扰乱宋军的进攻。坦白地说,就是刺杀。 对斯明信和卢景的方案,程宗扬首先赞同,这份作战计划与自己不谋而合,如果大量杀伤宋军,反而减轻了他们的後勤负担,最好的方法是打击宋军的指挥层,迟滞宋军的攻势,把战事拖延下去。 不过这个计划的执行,却遇到意想不到的困难。归根结底,星月湖大营也出自宋军,如果是星月湖的人执行,在短则两天,长则五天的时间内,很可能被见过面的宋军识破。如果是雇佣兵,又无法令人放心。议论中,程宗扬道:我手边倒有个人,可以试试。 众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程宗扬笑道:秦会之。 萧遥逸首先叫道:同意! 斯明信与卢景对视一眼,然後点头同意。孟非卿唇角也露出一丝笑意,很好。 程宗扬看了眼月霜,月丫头脸上冷冰冰的,显然对这种阴谋气息浓重的军事行动看不上眼。 程宗扬偷偷朝她做了个鬼脸,等月丫头眼中喷出火来,才正容道:我有个建议,这份计划既然是针对宋军的首脑,不如叫斩首行动。 这个倡议随即获得通过。斩首行动第一个目标锁定了捧日军右厢都监,有铁壁相公之称的李士彬。 接著侯玄抛出另一份作战计划。与刚才的计划相比,这份计划的作战规模和强度,让最渴求战斗的月霜也为之吃惊。 目标是龙卫军左厢的八个军。侯玄道:敌军数量在两万人左右,主将是左厢都指挥使任福。作战范围以江州以北的好水川为中心,方圆三十五里,目的是在野战中击溃龙卫军左厢主力。 烈山之战,侯玄连续使用扰敌、偷袭、诱敌、欺诈、分兵等种种手段,集合全部法师天降大雪,再借助烈山的有利地形,用尽种种手段,才得以击溃捧日军左厢三个军。这一次却是在野战中与龙卫军八个军,两万精锐交锋。面对如此庞大而冒险的计划,连孟非卿也慎重起来。以江州目前的兵力,倾巢而出与两万宋军正面对敌也胜负难料,何况全军出城野战,江州就成了一座空城。一旦宋军趁势攻城,前後夹击,星月湖大营再强,也不可能在无险可守的平原上抵御数万宋军。 关於计划的细节,众人一直讨论到深夜。程宗扬只听了一半,就早早离席。 宋军兵临城下,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多。战场上的事自然有孟老大他们操心,云苍峰还在客栈等候,自己不如专心去搞商战。 n0026.07(493) 铁壁相公 更新时间:2013-01-25 第七章 程宗扬与云苍峰一直商议到凌晨,云苍峰随即乘船离开江州,回建康筹措资金,安排输送粮食的渠道。 客栈与码头都在城西,相距不远。送别云苍峰,返回的路上,秦会之才说道:长伯已经回来了。 程宗扬道:怎么样?找到那妖妇了吗? 秦会之摇了摇头,长伯刚到五原就遇到了对手,受了些伤。 程宗扬心头一凛,苏妲己还是西门庆? 奇怪就奇怪在这里。秦会之道:两个都不是。动手的是一个和尚。 和尚? 一个天竺僧人。秦会之看了程宗扬一眼,长伯说,他在一条僻巷偶然提到公子的名字,一个天竺僧人路过听到,突然暴起伤人。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岳鸟人,仇家遍地都是? 天竺僧人……难道是阿姬曼?程宗扬心头一阵猛跳,连忙道:知道那个天竺僧人的底细吗? 长伯受伤之後就匆忙返回,没有来得及仔细探查。好在他伤势没有大碍,只是经脉受创,休养几日便好了。说著秦会之从袖中拿出一封信,这是家里人给公子的书信。 程宗扬一头雾水,谁的? 秦会之笑道:公子一看便知。 程宗扬拿出信笺,打开一看,上面开头就写著:芝娘敬上公子,愿公子万福吉祥。 程宗扬笑道:芝娘居然识字? 青楼女子,多才多艺。秦会之道:这笔字很看得过。 程宗扬往下看去,芝娘写道:这封信是雁儿让奴家写的,小妞子想你得紧,多半是到了思春年纪。 程宗扬笑道:芝娘真够促狭的,知道雁儿不识字,这样编排人家。 再往下看,程宗扬禁不住大叫一声,怎么又来了? 信上写道:雁儿每日缠著奴家,打听公子的事,这几日仿著公子的模样做了只娃娃,形神颇似,只是想要公子的头发,却没处找去。 死丫头,都是你搞的鬼,程宗扬嘀咕道:这只巫毒娃娃,指不定又害谁了呢。 芝娘的信写得很长,絮絮说了宅中的日子。拉芝修黎每日默默念诵经文,她没了舌头,无法交谈,说话也听不懂,不过吃睡如常,不难伺候。柳翠烟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来年六月就要生产,吴家叔叔整日乐得合不拢嘴。小婢鹂儿与护院的小沈这些日子眉来眼去,似乎颇有情意,等自己回来,不如便指定了两人的婚事。易家叔叔精神好了许多,找了两个退伍的老兵帮忙,听说临江楼已经建了两层。另外芸娘和丽娘悄悄来过岛上几次,没见到公子,怅然而还。 芝娘的文字摇曳生姿,让程宗扬看得不住大笑。一路回到客栈,程宗扬才收起信笺,只见秋少君抱著剑坐在檐下,一脸无聊的样子。 程宗扬稀奇地问道:大半夜不睡觉,你怎么在这儿坐著? 秋少君站起来,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外面有人窥伺。 越来越热闹了,窥伺的是谁? 是个佣兵。戴著眼罩,只有一只左眼。秋少君道:我跟著他到了那边的楼里,他进了房间,我就回来了。 程宗扬朝他指的方向看去,水香楼赫然在目。八成是那个佣兵去嫖妓,秋少君不好意思追到别人床上。 既然有了特徵就好办了,明天让萧五去查。看看是哪条道上的朋友,对我们这么感兴趣。 程宗扬对窥伺者并不担心,此时的江州城星月湖七骏齐聚,自己左右还有秦会之和秋少君,再加上一两千好手,就算是道门六宗的宗主,十方丛林的方丈,龙宸的座主,黑魔海的天王,到了江州是龙也得盘著,是虎也得卧著。 ………………………………………………………………………………… 天色微亮,程宗扬被一缕发丝弄醒。客栈本来给他留的有房间,不过程宗扬夜间都是溜过去抱著小紫睡觉。但昨晚回来的太晚,小紫已经睡著,程宗扬便在自己的房间睡了。不料一睁眼,死丫头像猫咪一样蜷著身躺在自己胸口,睡得正香。 程宗扬呼呼吹了几口气,小紫闭著眼道:肉垫子,不要吵。 喂,你好歹帮我换个姿势吧?程宗扬抱怨道:我胳膊都快抽筋了。 小紫轻巧地翻了个身,柔软的身体隔著衣物,传来销魂的滑腻感。她不满地嘟起嘴,让你抱著还不好啊? 当然很好了,可你不能让我胳膊一直举著吧?死丫头,赶紧把我的穴道解开,哎哟!真抽筋了啊…… 大笨瓜。 程宗扬放下手臂,坏笑道:死丫头,让我捏捏你的小屁股……哎呀!程宗扬甩著扎破的手指,叫道:这是什么? 床上放著一只嗒嗒作响的东西,那堆零件用一个古怪的方式重新组合起来,条轮盒将发条的弹性势能转为机械能,带动传动轮系。擒纵机构将传来的机械能稳定而且有规律地传给振动机构,然後牵动指针。不知道死丫头怎么做的,本来做圆周运动的指针变成直线式往复运动,只见一堆乱糟糟的零件上,被一根尖针代替的指针昂然抬起,以一秒一次的频率前後移动,就像一个耀武扬威的骑士。 干!这还是那只闹钟吗? 那种的一点都不好玩。小紫在零件中拨了一下,指针方向一变,居然开始做曲线运动。 哈,还有吗? 小紫又拨了一下,那堆零件居然在床上晃晃悠悠地自己转起圈子来。 死丫头这一手真让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她全靠自己摸索,几天时间不仅完全弄清了闹钟的工作原理和结构,还把它重新改造一遍。小狐狸要看到,还不羞死? 死丫头,真有你的。你让梦娘画图,是不是想自己做一个?程宗扬啧啧赞叹道:不愧是表贩子的女儿啊,很有天分嘛。 讨厌!扎他。 那堆零件嗒嗒作响地转过来,用尖针去扎程宗扬的手臂。 程宗扬笑道:我错了我错了。喂,你看到梦娘画的图了吗?简直和印上去的一样!你猜她失去记忆以前,会不会是作画的? 小紫不以为意地说道:让她画一个就知道了。 程宗扬看著那堆零件,开玩笑道:死丫头,你这么聪明,说不定还能做出来一个机器的武林高手当保镖呢。 小紫眨了眨眼睛,然後露出一丝笑意,真的呢。 程宗扬只是开玩笑,说过就忘,拥住她的肩膀道:身体好点没有?对了,秋小子来了,你的伤虽然说只有施术的才能解,但让他看一下也不坏吧? 嘘——小紫竖起手指嘘了一声,一边好看地拧起眉头。 哇,你真要做能冒充武林高手的机器人啊?程宗扬道:单是人工智能就能难死你。 这有什么难的?小紫一点都不在意,杀个人,把他的魂魄束在里面就可以了。 程宗扬连忙道:你可别乱来啊!为了做个玩具胡乱杀人,太过分了吧! 那有什么?小紫撇了撇小嘴,打起仗来,死人还不好找? 那也不行!我警告你啊,绝对不许干这种事! 大笨瓜。小紫扬声道:阿梦,把图拿来。 梦娘捧著一叠画纸进来,上面绘著按比例放大的各种零件。她画的虽然很精细,但笔触细腻柔润,与其说是结构图,更像是实物写生。 小紫对著那些图纸陷入沉思。梦娘静静站在一旁,眼神空蒙,她虽然容貌端庄农艳,身姿宛如一株婀娜多姿的七宝花树,但那一刻给自己的感觉,就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 程宗扬忍不住朝她作了个鬼脸,梦娘美眸微微生出光彩,朝他嫣然一笑。程宗扬悄悄朝她勾了勾手指,那个美妇像个听话的孩童一样乖乖跟他走到外面的厢房。 这个给你吃。程宗扬摘下一根香蕉,递给梦娘。 这些香蕉是萧家田庄贡送的,刚从宁州送来,萧遥逸一根没留,全部送到客栈,给紫姑娘品尝。 梦娘好奇地看了片刻,然後拿起来咬了一口,接著皱起眉头。 程宗扬笑道:这个要剥皮才能吃,来,我给你剥。 程宗扬剥掉香蕉皮,本来想递给梦娘,但看到她美艳的面孔,不由心头微微一动,拿著香蕉,放到她嘴边,说道:来尝尝。 梦娘扬起玉颈,张开红唇,轻轻咬了一口。刚才满口生涩,这时剥去蕉皮,露出里面白色的蕉身,一口咬下,齿舌生香。 程宗扬小声道:味道不一样了吧? 梦娘点了点头,唇角露出甜美的笑意。 再尝一口。 梦娘依言又咬了一口,看得出她很喜欢香蕉的味道,唇角笑意更浓。 这回不要咬了,我们换种吃法,程宗扬柔声道:你把它含在嘴里,慢慢舔。 梦娘听话的张开口,娇美的朱唇含住白色的蕉身,用舌尖轻轻舔舐,一边抬起如水美目,望著主人,露出无邪的喜悦。 程宗扬拿著香蕉,慢慢送入梦娘口腔,梦娘果然没有用牙齿,她微微扬著雪白的颈子,红艳而丰润的唇瓣张成浑圆的形状,被程宗扬拿著香蕉塞在口中。 真乖。程宗扬又让她吃了一口,作为奖励,然後引诱道:还想不想再吃? 梦娘含著香蕉点了点头。 阿梦,小紫的声音懒洋洋传来,你这个小傻瓜,别让那个大笨瓜占你的便宜哦。 程宗扬在梦娘乳上用力捏了一把,然後飞快地拔出手掌,嚷道:别胡说!梦娘没吃过香蕉,我正教她怎么吃呢。小人之心啊你! 哼! ………………………………………………………………………………… 十二月十二日,进入江州境内的李士彬军继续进发。十三日晨,遭遇敌寇袭击,宋军列阵迎击,敌寇大溃。十四日,敌寇袭营,宋军出击获胜。十五日,宋军克陇原村。十六日,破金明。四日内,宋军连战连胜,直抵江州城下。 金明是江州城东南一个村寨,距离江州城只有十五里,修筑有寨墙濠沟。早在宋军抵达前,村中居民就已奔走一空,只有一帮敌寇占据寨墙防守。宋军用了半日时间便攻克寨墙,驱走敌寇,然後立即掘土垒城设立金明寨,作为宋军进攻江州的基地。 李士彬稳扎稳打的举措令敌寇如芒在背,当夜便有敌寇夜袭偷营,但铁壁相公早有准备,一番交战之後,敌寇仓皇逃去。 接下来几日,宋军源源不断地越过烈山,捧日军陆续开入金明寨,龙卫军则调头北上,在江州城北设置营盘,形成夹击之势。 面对宋军缓慢却无懈可击的严密行动,盘据在江州的敌寇露出乌合之众的本来面目,进退杂乱无章,举止张皇失措,几次偷袭都没有占到半点便宜。宋军实际斩获虽然不多,但刘平兵败带来的阴影已经一扫而空,认为敌寇也不过如此。 连日来,集结在金明寨的宋军已经有六个军,包括捧日军右厢的四个军和左厢的两个军。捧日军左厢都指挥使刘平兵败身死,剩余的七个军由第一军指挥使曹琮暂领,实际任命要等朝廷下达的诏令。至於烈山之役的溃兵,则在金明寨以东另置一营,进行收容。 这时黄德和状告刘平投敌的消息还没有传来,烈山之役投入战斗的一共有三个军,陆续逃生的溃兵超过两千人,其中高级将领只剩下军都指挥使王信和都虞侯种世衡。十余位营指挥使战死,只有骁骑营指挥使郭逵因为大雪与主力失散,跋涉数日後幸免於难。在重新编制之前,这些溃兵不会再投入战场,所承担的工作也仅限於伐木运粮、修筑城寨之类的力役。 江州地处平原,天气晴朗时候,十余里外的城池已经隐约在望。对於江州城的规模,捧日军右厢的将领多少有些轻视。宋军重兵云集,以十万之众,攻击一座数千人防守的州城,并费不了多少力气。当听到斥侯报告江州依江而建,居然没有挖掘护城河,反而费大力气在城前树立六座孤立的堡垒,众人都觉得对手不过是一群匪寇而已。 李士彬注视著远方的江州城,良久道:备马! 一名亲兵牵来战马,然後俯身趴在地上。李士彬踩著亲兵的背脊跨上坐骑,打马朝江州城奔去。旁边的将领见状纷纷跟上,一行十余名将领带著百余名亲兵疾驰而去。 刘宜孙直起腰,望著那群骑兵烟尘滚滚从寨前驰过,不禁露出忧色。数日前的烈山之战他仍然记忆犹新,这支队伍里,捧日军右厢四个军的军指挥使、都虞侯都在其中,一旦遭遇敌寇,只怕没有人能够生还。 张亢似乎看出他的想法,冷冷嗤笑一声,说道:铁壁相公性情豪强,治军严酷,那些将军们就是明知危险,又怎么敢劝谏?况且他们连战连胜,正是士气高昂的时候。哪里吃过苦头? 说话间,一名小校叫道:刘宜孙! 刘宜孙放下橛头,在! 张亢! 在。 立即去大帐听令! 刘宜孙与张亢抹去手上的泥土,赶往大帐。 这几日归队的散兵也有四五百人。王信在突围时也受了伤,这时袒著上身,一名亲兵在他肩膀上抹著药酒,说道:这些军士来自各都,有些一两人,有些五六人,互不统属。数来你们两人的属下还算完整,暂时都由你们指挥。 从指挥一百名士卒的步兵都头一跃成为负责一个营的指挥,刘宜孙心里却没有半点喜悦。他与张亢对视一眼,然後道:遵令。 王信披上衣服,然後起身跺了跺脚,叹了口气道:有铁壁相公在前面,一时半会儿咱们也什么仗可打,你们就带人去伐木吧。 是。 王信没有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便让他们离开。 江州城外一马平川,战马一刻钟便赶至城下。李士彬在里许外勒住坐骑,然後打量著城门前那六座堡垒。 堡垒浑然一体的水泥表面让众将都疑惑不解,有人道:莫非是用整块大石刻成的? 还有人道:多半是用细泥、米浆勾出来的。 看起来不像太结实。 李士彬看了片刻,然後挥了挥手。 後面一名亲兵打马上前,一直靠近到堡垒一百余步的距离,然後张弓搭上一支重箭,朝堡垒射去。 弓弦还未松开,一道寒光忽然闪电般从堡垒上方射下,将那名亲兵连人带马一并射杀。 n0026.08(494) 粮战 更新时间:2013-01-25 第八章 李士彬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目光从堡垒到江州城门,再到城头的巨弩,一一看过,最後与堡垒上那名戴著金冠的少年对视一眼,才策马返回金明寨。 萧遥逸握著弓,悻悻道:这家伙跑得倒快。再等一会儿就不用那个什么斩首行动了,我们兄弟出手,直接把捧日军右厢的将领一网打尽。 程宗扬用单筒望远镜盯著李士彬的背影,一边道:谁让你把城门关上的?那门开一次起码得半个时辰,等你追出去,铁壁相公回营连汤都喝完了。然後又道:他们怎么还不攻城呢? 可能是他们来了才发现这周围没木头吧。萧遥逸道:攻城用的巢车、云梯、冲车、轒轀都要用木头。但这周围几十里的大树都被我砍光了,他们想要大木,还得从烈山运来。至少要七八天工夫,才能准备齐全。 程宗扬放下望远镜,看来铁壁相公等不到攻城的时候了。 萧遥逸靠在城堞上道:那个独眼龙找到了吗? 没有。程宗扬道:老臧和老杜把城里的雇佣兵都过了一遍,找到十来个独眼的,但查下来都不是。一种可能是那个独眼是假扮的。 还有呢? 他躲在某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 看来是假扮的了。萧遥逸对江州了如指掌,根本不信有人能在江州城内瞒过自己的视线,直接排除了这个可能,说道:在我的城里装神弄鬼,也太不把我这个江州刺史放在眼里了吧? 不过秋小子也说,那个人似乎没什么恶意。 萧遥逸摸了摸面颊,秦会之是黑魔海殇侯一支,现在又来个太乙真宗,再加上隔山观虎的谢小子。本来以为这一仗是我们和贾师宪打,现在可越来越热闹了,我这个江州刺史面上有光啊。 ………………………………………………………………………………… 金明寨宋军大营,捧日军右厢诸将齐聚帐中。 部将郑雄大咧咧道:老办法,先用巢车压制城上的大弩,再用轒轀车靠近城门,放火烧。这样的小城,我看连云梯都不用使,就能把城门烧开! 一名将领道:江州只有南北两个门,要攻城,南门首当其冲。不如我军佯攻南门,等贼寇都赶来守城,让龙卫军用云梯攻东面的城墙。 大好的功劳,凭什么让龙卫军白白拿去?另一名将领道:依我看,巢车、轒轀、云梯全用上!等石帅主力赶来,出动七八个军同时攻城,踩也把那些贼寇都踩死了。 江州虽然不是大城,但墙高城坚,不是那么好打的。说话的是右厢第七军指挥使周美。他是士卒出身,由小兵积功升至军指挥使,在军中声名显赫。 江州城高四丈,比寻常的云梯高了一丈,右厢第一军指挥使马怀德道:用云梯不如用攻城塔。虽然费工了些,但兄弟们的性命要紧。 如果主攻南门,那些堡垒倒是麻烦。有人提出顾虑。 郑雄哂道:几座孤堡有什么用处? 周美道:城下没有护城河,多半有地道与堡垒相连。 那也无妨,几座巢车架上床子弩,便把它打垮了。 众人争持不休,旁边两名将领却一言不发,他们两个来自捧日左厢军,是刘平的属下。左厢主力未至,主将就战败身死,让两人都憋了一口气。 李士彬沉默移时,这时才开口道:诸军用心戒备,今晚敌寇必来袭营。散了吧。 入夜,金明寨东西两处同时起火,早有戒备的捧日军迅速迎战,凭借寨墙将敌寇抵御在寨外。众将都披甲带刃,随主将观战。己方守御得井然有序,敌寇纷纷败退,眼看又是一场胜仗,几名将领异口同声说道:果然不出将军所料! 铁壁相公,名不虚传! 李士彬冷哼一声,这点伎俩也敢来献丑!郎职营出击! 数十名军士从寨墙後一跃而出,朝敌寇杀去。这些军士都有著武义郎、秉义郎、忠翊郎、承节郎之类的职衔,属於低级武官,身手不凡,李士彬为了应付敌寇的偷袭,才专设此营,人数虽然不多,战斗力却极强。被这股生力军一冲,敌寇立即溃散,有一小股敌寇被宋军追及。眼看无法脱身,那些敌寇跪地求饶,临阵投降了宋军。 果然是乌合之众。几名将领笑道:大人一出,敌寇望风而降。 这点降兵算什么?当年我随大人在边军,蛮兵投降的数以万计! 一旦攻下江州,左厢都指挥使这个位置跑不了是大人的。 周美皱了皱眉,这位都监大人虽然作战豪勇,为人却刚愎骄纵,数日来连战连胜,只怕已经忘了刘平军在烈山的惨败。 李士彬对投降的敌寇并不在意,只下令审讯,查出与星月湖那些悍匪无关,只是被裹挟的民众,便编入营中作苦力,随即忘在脑後。 ………………………………………………………………………………… 江州城内,石之隼正与程宗扬交谈。 筠州的商家手里倒有些余粮,不过如今正值腊月,青春不接时节,价钱比前两个月涨了许多。他派往筠州的手下已经回来,带回筠州两家粮商的口信。 多少? 每石三百五十铜铢。一千石以上还能再便宜些。 这个价钱比孟非卿购买时涨了三成,不过还在自己承受范围之内。 紧接著石之隼又说道:如果数量超过一千石,他们可以运输到公子指定的地方,每百里只用加十个铜铢。 程宗扬精神一振,这倒是个好消息,本来他最头痛就是运输。买来大批粮食全放在云家的布行,难以储存不说,一旦宋军缺粮,说不定会直接军管,自己的大笔钱铢就白白打了水漂。 看来我要亲自跑一趟了。 石之隼慷慨道:我派人随公子一道去。不过现在路上都是宋军,去筠州就得绕路了。 程宗扬迅速盘算了一下,以筠州为据点,收购现粮,再转运到其他地方,那么最近的选择,就是沅水的水路。看来自己需要在沅水沿岸找一个不引注目的码头。 多谢石兄。程宗扬由衷道:石兄这次可帮了我大忙。 石之隼笑道:多个朋友多条路,说不定程兄改天就有生意照顾我们雪隼团呢。 这个好说!有生意肯定是咱们雪隼团的! 程宗扬送石之隼离开,一回头,看到秋少君立在门侧,饶有兴致地望著石之隼的背影。 那人是谁? 雪隼佣兵团副团长,石之隼。程宗扬笑道:敖润和冯大,法的老板。 佣兵团的团长,怎么天天在房顶窥伺呢? 程宗扬心头一震,你没看错吧? 我守了三个晚上,他的气息我不会认错。秋少君道:你今天一大早就去了城上,昨晚还有个好玩的,没来得及告诉你。 窥伺的人居然会是石之隼,著实出乎自己的意料,程宗扬压下心惊肉跳的感觉,问道:什么事? 昨晚石团长又来了,正好还有人来凑热闹,用弩机对准紫姑娘的窗户。还是石团长出手,赶走了那人。 那人是谁? 我跟他又不熟,怎么会认识?好像石团长认得他,两人交手前还说了几句话。 程宗扬心头翻翻滚滚,想著城内的两千佣兵,一旦这些雇佣兵反水,江州城立刻完蛋。如果自己抢先翻脸,一千多星月湖军士与两千雇佣兵被宋军围著,在城内大战,还不如立刻弃了江州,逃往宁州,利用大江的天险抵御宋军。 秋少君忽然压低声音,对了,你那么晚怎么还在紫姑娘房里? 程宗扬一阵尴尬,自己昨晚和小紫逗笑,虽然没有干什么出格的事,但窗户外面几个大男人盯著,那感觉不是一般的难受。 程宗扬板起脸,你要对睡觉没兴趣,以後就在前院的房顶蹲著吹风,少来这边听墙角。 哇!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啊!秋少君恼道:你说的话听著就让人脸红,我才不要听呢! 秋少君话音刚落,温度徒然下降,空气中几乎能结出冰霜来。秋少君与程宗扬面面相觑,然後勉强道:好啦好啦,我往后进后院就塞著耳朵。不过你也不要说摸女人屁股什么的,人家还是处男呢。 干!你都二十了还是处男,不觉得丢脸吗?我说摸梦娘屁股,其实根本就没摸到……不跟你说了!快滚! 好吧好吧,我滚了。秋少君气道:往後再有人趴到你窗户外面我也不管了。哼!我是来保护月姑娘的,不是来给你看门的! 谁昨天去军营,活活被月丫头赶出来?你还有脸说! 我哪儿知道一提到你的名字她就翻脸啊?我後来说师哥,她也不信我了,都是你害的! 那你滚到军营去给她看帐篷吧。 秋少君重重摔上门,在房里叫道:月姑娘不在! 我差点儿忘了,月丫头去好水川看地形去了。虫小子,你不是很能跑吗?跟著她马屁股去啊。 程宗扬等了一会儿,然後道:喂,虫小子,你不会哭了吧? 忽然一阵气劲交击声在房内响起,接著秋少君声音响起,阴阳未变,无光无象!恢漠太虚,无形无名!已经用上了先天五太的太易第一。 片刻後一条人影破门而出,手提长剑,耸身跃上屋脊。程宗扬听到声音已经戒备,见状两手在腰後一抹,双刀脱鞘而出,衔尾追去。 那人背後彷佛长了眼睛,身形左右一晃,避开双刀的刀锋,接著头也不回地一剑挑出,将程宗扬的攻势尽数封死。招术狠辣,看不出是哪个门派的。 程宗扬双刀交错攻出,在屋脊上与那人连交数招,秋少君这时从房内出来,忽然道:让他走吧。 程宗扬攻势一缓,那人从刀影中脱出,接著飞身跃起,在房舍上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 他是林师哥的门人,追了我一路。秋少君解释道。 他话虽然没说完,程宗扬已经明白了,秋少君在龙池与林之澜的见面极不愉快,以至於林之澜派人来追杀这名小师弟。但中间的原委秋少君不肯多说,程宗扬也不好细问。 程宗扬收起刀,吃饭吧。你小子很走运嘛,今晚全是素菜。 秋少君眉开眼笑,我就说素菜是最好的,又好吃又养生,你看我皮肤这么好,都是因为吃素菜。 所以才吃出来个大脑门?你那里面装的都是菜帮子吧? ………………………………………………………………………………… 随著捧日军主将夏用和临近战场,宋军开始在金明寨旁另设新寨,作为大军的营地,两者相隔只有一里,呈犄角之势,相互呼应。 江州平原土地松软,设立城寨并不困难,但苦於周围缺乏树木,都是些不堪使用的灌木和小树苗,修葺寨墙,建造攻城器械的木材都需要从远在百里之外的烈山运来,耗费了大量人力,进度缓慢。 从天亮一直干到伸手看不清五指,劳作一天的军士们才得以休息。军中的规矩,入夜後不许任何人交谈,以防出现营啸。士兵在临阵时精神压力极大,往往因为一个士兵的叫喊就酿成大乱。 宋国兴起时进攻筠州之战,曾经遭遇过类似局面,当时筠州重兵云集,数万大军连营数里,宋军连觉都不敢睡,所有军士严阵以待。结果天亮时发现,敌营只剩下一个面无人色的老者,自称是筠州军的主将。原来筠州军半夜发生营啸,数万军队一夜之间跑得乾乾净净。因此宋军大军出动,对此防范极严。 敌寇劫营失败後,一连三日没有动静。李士彬本来预料敌寇会有一次出动主力的偷袭,他面上虽然对江州的贼寇不屑一顾,但星月湖余孽和刘平战败这两件事使李士彬警惕万分,接连几日都是披著甲胄入睡,随时防备敌寇袭营。 几日下来,众将都有些懈怠,李士彬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小题大作,毕竟金明寨有六个军的重兵,龙卫军左厢都指挥使任福的大营也离此不甚远。一旦敌寇倾巢来攻,这边火起,那边龙卫军便能攻破江州城。 李士彬叫来亲兵,除去甲胄,躺在行车床上思量,巢车、攻城塔之类的器械虽然还在建造,但这几日营中已经建好几台冲车和数架云梯。或者明日先投入一个军,试探敌寇守城的强弱。至於部队,就调左厢的第二军好了。 睡到半夜时分,一阵嘈杂的响声传来,李士彬霍然张开双目,披上衣物急步走出营帐。外面火光大作,叫嚷声不断传来。 李士彬厉声道:出了何事? 这位铁壁相公治军严酷,几名亲兵面面相觑,没有人知道底细,一时间也没有人敢作声。 李士彬正要发怒,一名满脸烟灰的士兵跑来,禀大人!营中失火,存放木材的木料场烧了起来。 看来明日攻城的计划要延後了,从烈山伐来的木头都在木料场,一旦被大火烧完,又要重新从烈山运来。李士彬心头一阵烦闷,传令各军!没有调令,无故行走者,一律处斩!看管木料场的是哪个营?告诉他们!木料场烧掉一成,便处死一成的军士。烧掉五成,半数处决。全部烧完,让营指挥使自己把脑袋挂在辕门上! 几名亲兵应道:是!说著分头往各军传令。 李士彬转身准备回营帐,忽然间停下脚步,扭过头死死盯著大火升腾的木料场。木料场一向是防火重地,怎么会突然间烧起来?而且看火头,不止一个地方在烧,会烧成这样子,只可能是敌寇的奸细混入营中。如果说奸细的目标是木料场,但攻城器械的建造刚刚开始,这时要烧木料场,不如等到巢车或者攻城塔建成,那时放起火来才事半功倍。那么敌寇此时放火,目的何在? 李士彬高声道:来人!备马! 话一出口,李士彬才想起身边几名亲兵都分头传令,只剩下那名跑来报信的军士。 好在那军士十分知趣,一听到都监大人发话,立刻奔到营後,牵了马来,一弯腰趴在地上,学著亲兵的样子用背脊当作都监大人的上马石。 李士彬对这个军士十分满意,一边上马,一边说道:你是那个都的?叫什么?可愿意到我身边作亲兵么? 不敢。那军士道:小的姓秦,草字会之。 李士彬失笑道:你一个小小军士还有字? 说著李士彬往鞍上一跨,刚迈腿身体就往旁边一歪,连人带鞍掉在地上。李士彬身手豪健,本来也摔不住,可马镫套在脚上,一时无法挣开,再加上那军士正撑起身托他上马,这下倒摔了个结实。 李士彬定睛一看,才发现马鞍的肚带不知何时被人割断,一使力,整套马鞍都掉落下来,成了一匹空鞍马。李士彬怒道:这是怎么回事!看马的是谁!如此漫不经心!立刻斩首示众! 秦会之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膝上的泥土,笑道:都监大人虽是好马之人,却不知此马,眼下有泪槽,额上有白点,名为的卢,骑则妨主。 李士彬一手撑著地面,看著这个不起眼的小兵身体一挺,虽然满脸烟灰,却流露出潇洒自若的气度,不由脸上变色,失声道:你是谁? 盘江程公子门下,秦会之。秦会之道:敝人花了数日工夫才接近大人,此间辛苦一言难尽。 李士彬额角青筋绷起,你是星月湖的余孽? 秦某与大人素无怨仇,不过家主有命,自当奉行。秦会之笑道:铁壁相公秉性刚强,才有此败。若非大人治军严酷,岂会落得孤家寡人?黄泉路远,奈何水深,大人此去,一路小心。 说著秦会之抬起手掌,一掌挥出,拂在李士彬额头上,掌下随即发出骨骼碎裂的响声。 ………………………………………………………………………………… 李士彬身死,宋军满军皆惊,不少人吵嚷著要立刻退兵,与厢都指挥使石元孙合兵一处,待主将夏用和抵达再作定夺。不行就毁掉金明寨,退到烈山。更有人提出,立即联络龙卫军左厢都指挥使任福,双方合力攻城。都监在营中横死,属下个个都有罪,除非打下江州,才能保住性命。 危急关头,周美力排众议,下令全军在金明寨固守,严防敌寇趁乱袭营,并请来左厢第五军指挥使郭志高,第九军指挥使张节,以及王信和种世衡。王、种二人是败军之将,李士彬将他们扔在後营,不加理睬。周美这时一并请来,商讨对策。 秦会之扮作降兵混入金明寨,用了两天时间摸清宋军的底细,然後一击得手。 不但成功刺杀捧日军右厢都监铁壁相公李士彬,还火烧木料场,将宋军好不容易从烈山伐来的木材焚毁一空。宋军攻城器械尽失,想重新攻城,至少要六七天时间。 秦会之策划行刺这几天时间,程宗扬也没闲著。各处信息不断传来,云苍峰调动的第一笔钱铢已经秘密运至筠州的布行。晴州的鹏翼总社先与云六爷见过面,由鹏翼社出人,云氏出钱,借用洛阳一家商号的名义,与朱氏粮行签下契约,以每石三枚银铢的价格,拿到一百万石的现粮。 程宗扬原想至少掌握两百万石的粮食,但这样大手笔的采购,朱氏粮行已经生疑,第二笔一百万石的粮契一直没能签下来。接著鹏翼总社与陶弘敏联系,递上程宗扬的亲笔书信,愿用高息向陶氏钱庄借贷一笔巨款。陶弘敏接到书信,只笑著放到一边,现在还没有回音。 这样粮食的收购战还没有开始,自己已经用去十五万金铢,再算上仓储和运价,成本还要再升两成,如果四个月内没能高价出手,等新粮上市,自己就血本无归了。 石之隼大方地派出手下,给程宗扬引见筠州的粮商,程宗扬也不客气,直接点了敖润和冯源两个人的名字。石之隼有心让他换两个到过筠州的得力手下,但程宗扬把敖润和冯源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让石之隼觉得自己再劝倒显得小气,只好听任他自己挑选。 雪隼佣兵团这次倾力助守江州,实在过於卖力,让程宗扬觉得心里不踏实,可薛延山与石之隼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自己也捉摸不透。整个雪隼佣兵团中,自己能信的过的只有敖润和冯源两个人。眼下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让他们两个同行,既不得罪雪隼佣兵团,自己也放心一些。 除了敖润和冯源以外,另外两个随行的是祁远和秦会之。这两人一个是多年行商的老江湖,一个能文能武,做生意的事,一大半要著落到他们两人身上,当然是少不了的。至於最让程宗扬头痛的小紫,这次居然对筠州之行兴趣缺缺。程宗扬也怕她路上辛苦,保证七天内必定返回,然後抱著死丫头狠狠亲吻一番,这才离开。 程宗扬叮嘱萧五看好小紫,一方面免得有人来害她,更要紧的是别让她出去害人。萧五已经知道石之隼的底细,他重新安置的暗哨,又从臧修手里要了一个班,把俞子元调来,把客栈守得连只耗子都钻不进来。 临行时,秋少君正在厨房与那位星月湖出来的伙头兵为一道素菜的做法讨论得热火朝天。这小子是个十足的乐观主义者,昨天被月霜又赶出来一次,回来洗把脸,收拾一下心情,又屁颠屁颠的跑去挨骂。对於程宗扬的远行,他一点都不担心,只是向程宗扬要了钥匙,说准备带月霜去放烟花,融洽一下关系。 程宗扬很奇怪月霜凭什么跟他一道去搞放烟花这种暧昧的勾当?可秋小子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似乎拿到钥匙,事情就已经全部搞定了。 至於两个营的军务,程宗扬都交给臧修、徐永、杜元胜和苏骁。这四名上尉随便拉出来一个都能独挡一面,把军务交给他们,比放在自己手里还让人放心。 原属萧遥逸的六营因为多数加入左武军,损失惨重,要补充的兵员远远超过其他各营。现在各营的补充目标都来自从民夫中挑选出来的三千精壮,不过自己对这两个营的补充另有想法,毕竟自己还缺一个直属营,只等建康接到自己的信,吴三桂和易彪赶到江州再实施了。 由於烈山的道路被宋军封锁,众人先乘船北行,避开宋军,再往东去筠州。 萧遥逸一直送到码头上,依依不舍地抱怨大伙没有在战前好好乐一场,一旦宋军开始攻城,想乐也抽不出工夫了。 程宗扬笑道:你可看好城池,别让我回来看到你们被打得哭爹喊娘,把江州都丢了,那我的生意可惨了。 萧遥逸道:可惜你把秦会之带走了,不然等宋军主将的到来,秦兄再混进去把夏夜眼的脑袋一切,至少又给我们挣半月的时间。 秦会之笑道:李士彬刚愎酷厉,拿亲兵当上马石,不近人情,才被在下找到机会。换成夏用和,周围亲兵数百,哪里有在下靠近的时候。 怪不得程兄总叫你奸臣兄呢,这么谦虚,果然是大伪必奸的好材料。萧遥逸笑道:换作是我,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每天不吹上二十遍指定不过瘾,连走路都得横著。 几人大笑作别,就此在江州码头分手,各自奔向自己的战场。 後记 对宋史有了解的朋友,看到三川口、好水川和金明寨,也许就已经知道宋军所面对的结局了。 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三次战役,合称为陕西三大败。 当时正值北宋仁宗时期,如果翻开北宋的户籍册,会看到这样一串名字:包拯、范仲淹、文彦博、富弼、王安石、司马光、欧阳修、苏轼、张载、周敦颐、程颢、程颐、柳永、晏殊、黄庭坚、沈括、毕升…… 然而最令宋仁宗不安的,莫过於这个名字:嵬名曩霄,李元昊。 1032年,二十三岁的宋仁宗赵祯已经在位十年。这年秋天,三十岁的李元昊继任世袭银州防御使,成为名义上的北宋边将。 八年後,李元昊张开雕弓,将羽箭射过绵延的横山,目标是延州的金明寨。 金明寨的主人,担任都监的李士彬同属党项族,屡次击败西夏,被称为铁壁相公。李元昊先用反间计不成,又招降被拒,於是派兵诈降,潜入金明寨。李士彬为人严酷,当西夏军进攻时,士卒牵来劣马,并割断鞍带,导致李士彬落马被擒。 西夏军趁势进攻延州,只有几百士兵的知州范雍急调诸军救援。环庆副都部署刘平首先赶来,与石元孙合兵万余,在三川口遭遇十倍於己的西夏军队。刘平派大将郭遵、王信出击,击退西夏前锋。混战中,刘平颈、腿多处受伤,幸好大将卢政率弩兵射退西夏军,救出刘平。要紧关头,後军都监黄德和率军逃跑,宋军溃散。刘平仗剑拦住千余士兵,边战边退,激战三日,趁敌军稍退,在山中修建七重木寨固守,最终寨破被俘。 第二年,庆历元年,好水川之战爆发。宋将任福率军一万八千余人,追击小股敌军至好水川。途中宋军看到数百只用泥封裹的木盒,打开木盒,数百只白鸽振翅飞出,埋伏的西夏军铁骑四合,李元昊亲自在山岗上以大纛为号,指挥诸军围攻。 双方激战至午时,任福兵败被杀。好水川一战,宋军损失高级将领十五人,将校二百余人,军士六千余人,野战精锐遭受重创。 庆历二年,定川寨之战。大将葛怀敏被困定川寨,前军突围时被李元昊截断道路,葛怀敏以下十六名高级将领战死,军士损失九千余人。 对宋朝军事薄弱的抨击中,大多会指出将从中御,以文御武,临阵授图等等弊端。但1040、1041和1042年这三次大败,恰恰是由於主将轻敌冒进,不听从文官指挥,被西夏军以优势兵力击败。 四名将领中,石元孙是宋初名将石守信的孙子,葛怀敏是名将葛霸的儿子。任福曾经奇袭白豹城,是宋军名将。刘平则是进士出身,担任过监察御史,文武双全。 郭遵是宋军有名的悍将,刘平退兵时命他殿後。郭遵明知有死无生,仍独闯敌阵,无人能敌,西夏军用铁索拦截,被他用铁鞭、大槊尽数打断。最後坐骑被西夏军射杀,步战身死。 另一名将领王信是武林大豪,曾带领门下弟子攻破匪寨,由此担任军职。三川口一战,他侥幸生还,後来成为仅次於狄青的名将。 黄德和逃跑後,诬告刘平通敌,被文彦博查明真相。宋朝已经废除酷刑,特意为他重新判定腰斩,悬首延州,以告祭亡灵。 宋朝以文人转武职的颇有一些,但除了采石矶一战大放异彩的虞允文以外,下场都不太好。与刘平同时的,还有一位由文转武的名将,张亢。他同样是进士出身,曾担任知州。从金明寨之战开始,三年间,北宋与西夏有过四次大战,宋军三次败北,唯一的大胜就来自於张亢。张亢虽然是正经的进士出身,但行事不拘一格,连军中的大老粗也称其粗鄙,因此屡屡被贬,郁郁而终。 陕西三大败,使宋军彻底打消野战击败西夏的念头,开始采取范仲淹的浅攻战术。直到徽宗时,童贯一举攻克四州,西夏败亡在际,然而靖康之战爆发,一切化为泡影。 往事越千年,曾经声名显赫的边陲重将已经被掩埋在历史的烟尘中。但许多人可能知道下面这件事:庆历二年的定川寨之战,范仲淹率兵救援,路过泾州,知州滕子京动用公款劳军,祭奠亡灵,结果报销时对不上帐,於是才有了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 谢谢大家耐著性子看完前面那一大段,下面说点轻松的,关於主角。 程宗扬并不是那种散发著王霸之气的人物,他更像一个平常人。有一点小小的野心,但更喜欢安逸。有时喜欢偷懒,有时候热血上头,也干一点冒险的事。他不是横行无忌的霸者,也不是个滥好人。对於便宜,抱著不沾白不沾的心态,但也有自己的原则。总之,他是一个平凡的人,像我们大多数人。 不平凡的是他来到另外一个时空。 有一种量子理论认为,每一次原子分裂,都有无穷多的可能性,构成与我们宇宙相似或者相异的平行宇宙。在无穷多的平行宇宙中,有无穷多的可能性。我们会在某一个宇宙中长生不死,获得超人的力量,目睹到英武的半人马,斩杀八歧大蛇,或者与秦王对饮,听李师师唱:纤手破新橙,锦帷微温,兽香不断,相对坐吹笙…… 程的优点是有自知之明,自己可能比这个平行世界的人多一点现代的知识,但并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去做他们的导师。我们很容易把知识当作智力,其实这是两码事。在智力水平上,我们与古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区别在於我们接触到的资讯。 老子五千言,一张报纸就能印完,但自从报纸诞生以来,也没有印出第二部道德经。所以程宗扬也不认为自己有能力,或者有必要去写道德经,与秦皇汉武争天下。他更多的是想享受生命。 他想有很多很多钱,但钱不是目的。他有很多朋友,但并不想成为领导者。他会为美色而动心,但并不想生一大堆孩子。挣钱的目的不是为了守财,就像招妓的目的并非传宗接代一样。 当然程宗扬也不逃避责任,当秦会之说出:猛虎依深山,愿得松柏长,客行依主人,愿得主人强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有责任去保护身边的人。 於是怀著挣更多的钱,在时空的漩涡中生存的梦想,他去了筠州。命运的蛛丝交织起来,又向未知的远处伸去。 n0027.01(495) 筠州 更新时间:2013-02-04 第二十七集 第一章 筠州位於宋国西南,在宋国的政治版图中并不醒目,然而江州之战爆发,使筠州成为西线军事运输的中枢,由临安运来的大批物资从沅水上岸,经陆路转运至筠州城南的仓库,再由民夫送往前线。 四百余里的路程和烈山的阻隔,使刘平军战败的消息对远在後方的筠州几乎没有影响,反而由於军资、人员汇集,市面愈显繁华,来自各地的输粮官、押运官、督军官不下数百人,一到午间,城中的酒肆便高朋满座,一片喧哗。 程宗扬凭栏而坐,对面是筠州布行的老板孙益轩,一个精干的中年人。 接到云苍峰云三爷的吩咐,我用王团练的名义购了一处铺面,两日前已经安排妥当。孙益轩道:有心人想查铺面的底细,有王团练的招牌也不好查下去。 这个人可靠吗? 王团练是筠州本地人,管著筠州的乡兵。胆子大,敢捞钱,这些年与我们打过不少交道。孙益轩笑道:只要有钱可捞,就靠得住。 筠州那两家粮铺怎么样? 两家粮铺的老板都是殷实商人,做的也是本分生意。宏升粮铺老板姓马,上月刚过的六十大寿,日昌行的老板姓周,三十来岁,接掌粮行没几年。 他们手里有多少粮食? 宏升粮铺家底雄厚一些,每年进出都有几万石。日昌行规模虽小,仓中五六千石总是有的。孙益轩顿了一下说道:没想到公子来这么快,三爷筹措的本金还要两天才能到。公子若是急用,先从小的布行调用一笔。 程宗扬空著手来的筠州,你的布行有多少本金? 本金的出息有两千银铢,柜上寄卖的有五千多。本来年关要结清的,料想公子要用,小的已经推到明年。 程宗扬笑道:那我也不客气,先拿六千银铢来用。 孙益轩恭恭敬敬说道:三爷已经交待,一切听凭公子吩咐。 程宗扬喝了口茶,我记得筠州离沅水有两三天路程? 两三天到不了,到沅水码头快则五六天,慢则七八天。 自己从晴州到江州的时候,和臧修他们一道走过这段路,用了三天时间,换成运粮的队伍,一天走七八十里已经很快了。 干活的人好招吗? 孙益轩笑道:往年这时候人都回家过年,最难招募,如今前线在打仗,每日都有民夫往烈山去,回来时候有盘缠、口粮不足的,都聚在城外,每日总有几千人。一天的工钱一二十钱便够了。 程宗扬心里默算,如果从宏升粮铺和日昌行购来一万石现粮,每石三百三十铜铢,加上到沅水四百里路程,每石添四十铜铢,合三百七十铜铢,时间要六天以上,再经水路运到仓储地,来回至少要半月。这样的效率实在太慢了。 秦会之道:筠州附近似乎有条浮凌江? 秦爷倒熟知本地风土。孙益轩道:筠州在浮凌江上游,下游是宋国和昭南之间的蛮荒之地,称之为荆溪蛮。 昭南是六朝之一,定都麟趾,由於地处蛮荒,一直蒙著一层神秘的面纱。浮凌江下游谷深林密,宋国曾在荆溪设立县治,但多年前早已废弃。 秦会之道:不知是否能行船呢? 孙益轩想了一下,小的见过有荆溪的蛮人乘独木舟到城中交易。不过很少有人往浮凌江下游。 程宗扬立刻道:会之,你去看一下浮凌江的水路,如果能行船,把所有能买的船只都买下来。 水路的运输效率远胜陆路,如果能在浮凌江下游找到仓储的地方,用来转运粮食便无後顾之忧了。 敖润道:我跟老秦一道! 好!程宗扬道:冯大,法,一会儿老祁咱们一起去拜会宏升粮铺和日昌行的两位老板。 ………………………………………………………………………………… 宏升粮铺马掌柜抱病在身,由他的管家出面接待。雪隼佣兵团已经派人先来接洽过,双方没费什么事就达成两千石的交易。按照约定的价格,一共是六千六百银铢,程宗扬痛快地拿出三千银铢,其余部分粮食入库後再行支付。 来到日昌行,掌柜周铭业亲自出来见面,听到这位年轻的公子哥一下就要买两千石粮食,不禁有些意外。 两千石,敝行也拿得出。周铭业道:不过年关将近,时间只怕仓促了些。 祁远道:周爷说的是,敝东家也知道贵行有为难处,只要周爷备好粮食,我们自行搬运就是。周爷放心,粮价一文也不敢短的。 周铭业连忙道:两位这就见外了。这样吧,每石粮食再去十文,三百二十铜铢。 程宗扬笑道:石团长早说周老板仁义,果然不假。那就再添五文,明天我遣人前来搬运。 周铭业一口答应,然後亲自添了茶,笑道:公子快人快语,周某佩服。只不知公子为何索购如此之急? 这位周老板年轻几岁,果然耐不住性子,语言间试著打探自己的底细。程宗扬道:不瞒周老板说,敝处急需粮食。周老板手里只要有粮,在下全都要了,价钱好商量! 周铭业倾过身,公子需要多少? 程宗扬一笑,多多益善。 周铭业道:难道公子要上万石粮食? 程宗扬微笑道:周老板若有万石粮食,三万五千银铢立刻奉上。 周铭业脸上不动声色,眼睛却微微一亮,过了会儿说道:三万五千银铢,不是个小数目。不过如今正是青黄不接时节,过完年,粮价只怕还有波动。 自己开出的价码比一般粮价已经高出五千银铢,日昌行一年的利润也不过如此。周铭业这会儿只是讨价还价,程宗扬道:只要尽快拿到粮食,价格再高一成也可以商量。 周铭业沉吟片刻,然後放下茶杯,不知程公子何时要货? 越快越好。程宗扬道:十日之内最好。 离开日昌行,祁远忍不住道:程头儿,这个价钱著实高了些。如果是现钱交易,一般要降半成,何况这么大的交易,三万银铢日昌行也有得赚。 三枚银铢一石,日昌行顶多把库存的粮食卖给我们五千石,留一千石粮食应急。多出这几成,周老板就会想尽办法从其他粮商手里调粮。他做粮食生意,尽有路子,总比我们自己去买划算吧?程宗扬道:这点钱用不著省,就让他们去赚好了。 祁远想了一会儿也笑道:他若真是十天之内卖我们一万石,看到後来的价钱,只怕连觉都睡不著。 程宗扬一边看著筠州的街市,一边道:铺面安排妥当,便挂出牌子,以每石四百铜铢向外收购,十天後涨到五百铜铢,先把筠州市面的余粮全部收尽,往後越涨越买。 冯源在旁边道:做生意我不懂,可买东西越便宜越好,干嘛要买贵的? 程宗扬笑道:所以这是做生意,不是买东西来自己用。有时占便宜,未必便好。 冯源若有所思地琢磨了一会儿,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祖师爷以前做过织机生意,也是吃了便宜好用的亏。 你们平山宗不是玩火法的吗?怎么还做织机的生意? 我祖师爷可是个人物。师父说,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点子多如牛毛,江湖上有个绰号叫工程师。 程宗扬脚下一晃,差点儿摔倒,什么!? 冯源讪讪道:这名头确实不大响亮……我听著也觉得稀奇,有火法师、御法师、剑术师,还没听过工程师的。 接著说你那位祖师爷! 程宗扬急切的声音倒让冯源怔了一下,挠了挠头道:我没见过祖师爷,都是听师父说的。祖师爷说他是专搞什么……火箭的。程头儿,火箭你知道吧?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好像听说过。 就是弓箭上装个发火的器件。射出去冒一股火。冯源道:祖师爷就是专干这个的,可惜生不逢时,一身本领都没用上。 程宗扬心里怦怦直跳,冯源不懂,以为是这个时代那种燃火的弓箭,但听在自己耳中,涵义就完全不同了。火箭工程师?比岳鸟人那个表贩子起码高一百多个档次,可怎么没听说过这个神人呢?连平山宗都没什么名声。 你刚才说那位祖师爷做过生意? 冯源说道:那时候祖师爷四十来岁吧,想出来个点子,自己做了架纺纱的织机。平常一张纺纱机只能出一根线,祖师爷做的这架织机一次就能出八根线,又快又好。祖师爷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珍妮机。 好嘛,珍妮机都出来了。程宗扬追问道:他做出了珍妮机,然後呢? 冯源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祖师爷不知道怎么想的,带著织机去找官府,说自己做出来的东西,不许别人做。要申请什么…… 专利! 对!然後官府打了他一顿板子,把他赶出来了。 祁远笑道:这顿板子挨得冤了。自己上门找打的。哪儿有自己做了就不许别人做的道理? 他做的没错的。只不过时候不合适。挨这顿板子也不算冤了。程宗扬又问道:後来呢? 冯源道:後来祖师爷就拿著织机去织坊卖。听说赚了点钱,新盖了房子,还讨了房老婆。 程宗扬试探道:你那位祖师爷没留下什么东西吗? 有啊!听师父说,祖师爷整天哪儿都不去,就窝在房里写东西,用的纸足有半人高。白天做织机,晚上就著油灯写,写瞎了。 程宗扬压住激动的口气,他写的东西在哪儿? 烧了。 程宗扬差点儿跳起来,烧了! 祖师爷刚没过两年太平日子,就被人打上门来。冯源咧了咧嘴,根子还在织机上,纺织的行当分纺线和织布两块。纺线的活以前都是各家各户纺好,再卖到织坊织成布匹。祖师爷做的珍妮机就是纺线机。後来越做越好,一张机器一次能出几十根线,织坊有了这机器,自己纺线,自己织布,渐渐的各家各户的线就卖不动了。两年下来,总有几百户人家日子过不下去,纺线的人家纠集了几百人,把各织坊的珍妮机都砸了,又找到祖师爷,把祖师爷痛打一顿,连房子也给烧了,一样东西都没救出来。 祁远啧啧道:这也太惨了。 冯源倒想得开,说实话,这事儿也怪不得人家。几百户的饭碗都被祖师爷砸了,能怪人家著急吗?後来祖师爷就洗手不干了,他眼睛不行了,年纪又大,改行收了两个徒弟,创立了我们平山宗。 你还有个师叔? 是啊。还没出师就疯了,整天说胡话,我小时候还见过,念叨什么验证量子空间的第十一个尾巴啥的。家里人把他接回去,後来就没听说了。 你师父还在吗? 死了十几年了。冯源遗憾地说:可惜门里就剩我一个人,今年也没办法给他们两位老人家上坟了。 ……什么时候去上坟,叫上我。程宗扬道:我去给你祖师爷点柱香,烧几张纸。 这可谢谢你了。程头儿,祁老哥,冯源道:这些事你们可别往外面说啊,传出去对我们平山宗不好。虽然平山宗就剩我一个人,名声也要紧呢。 祁远道:这你就放心吧。不过你那位祖师爷运气可真够背的。 程宗扬乾笑两声。自己一直後悔没学理工,一肚子的废柴英文屁用没有,这会儿听冯源一说,心里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失望。别说自己一个该死的文科男,正经的火箭工程师来了也是白饶啊。现代工业体系是成系统的,牵涉到无数学科,单靠一个人想在毫无基础的情况下改变这个世界,完全是作梦。 ………………………………………………………………………………… 孙益轩安排的铺面并不大,前面是两间铺面,後面开了门,有个院子,两边是四大间充作仓库的厢房,里面有几间小房子,供人居住。地方虽然偏僻,出路倒宽畅。程宗扬前後看了看,觉得还算满意。 这时敖润也回来了,江边有几艘船,都是打渔的小船,我问过渔夫,都说下游有礁石,除了蛮子的独木舟,没人能过得去。 程宗扬大为失望,他本来想借用浮凌江运输,按老办法走陆路运到沅水,可要大费周章了。 会之呢? 他跟一个来贩皮毛的蛮子攀谈上了。敖润笑道:看不出来,老秦文诌诌一个书生,居然通蛮语。 死奸臣在南荒待那么久,会蛮语一点都不稀奇。程宗扬道:粮食我已经订下了,一共是四千石。 敖润吓了一跳,这么多?我瞧著咱们江州不缺粮啊。 不是给咱们买的,是给宋军准备的。程宗扬笑道:这四千石不够他们一天吃的。老四,後面的房子你看了吗? 祁远道:一共四大间,顶多能装五六千石。再多就要堆在院子里了。 五六千石实在差得太远,看来仓储的事迫在眉睫了。程宗扬道:先找些民夫搬过来再说。 成。祁远答应一声,便出门去招揽民夫。 祁远刚走不久,秦会之背著几张皮毛回来。他这几张皮毛没白买,打听到的消息尤为详细。 从浮凌江往下五十多里,江里便尽是礁石,只能容独木舟穿行。筠州曾在下面设过荆溪县,但几任知县都在江中触礁沉没,已经几十年没有人前去上任。 这些年连乡兵也不再过去,不知道县衙还在不在。 五十多里……程宗扬想了一会儿。如果能通航的水路有五十多里,在岸旁找个地方储放也未尝不可。看来得找个时候亲自走了一趟了。 说完浮凌江的情形,秦会之拿出一卷纸,这是城南常平仓的营造图。 好家伙,大白天你就去知州衙门作贼? 宋国州府都设有官营的常平仓,丰籴歉粜,用来平抑粮价。战事一起,筠州的常平仓成为军仓,各地运来的粮食都储藏在仓中。秦会之把常平仓的营造图拿出来,居心不问可知。 现在先不要动,等我们手里拿够粮食再说。程宗扬笑道:冯大,法,到时候就看你的了。 冯源拍著胸膛道:老程你尽管放一万个心!我冯大,法出手,保证仓里一粒米都剩不下! 不用急。这一趟先探探路,要替宋军消费粮食,等过完年再说。 秦会之放下营造图纸,笑道:今天是腊月二十六,这个年要在筠州过了。 程宗扬心里哀叹,本来计划来一趟谈定生意,自己除夕当天赶回江州,与小紫一起过年,看来要食言了。不知道死丫头会不会发脾气。 ………………………………………………………………………………… 祁远开出一天三十铜铢的价码,找来的几十名民夫分外卖力,两天时间,四千石粮食已经运得七七八八。第二天中午,孙老板传来消息,云氏筹措的款项已经运抵筠州。 程宗扬正发愁怎么付账,闻讯顿时精神一振,立刻带著人出城迎接。不过看到押送的那几个光头大汉,程宗扬心里一沉,接著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果然,负责押送这笔巨款的正是云家大小姐,云丹琉。那些神情凶恶的光头大汉与孙益轩交谈了一下,便押运著十余驮骡马进入筠州城门,至於云大小姐本人,一看到接款的程宗扬,就两眼放光——只不过是能杀人的寒光。 自己不过是在公平赌赛中凭实力赢了她一套内衣,至於这么深仇大恨吗?程宗扬心里嘀咕著,脸上堆起笑容,客气地说道:原来是云大小姐,大小姐居然没有出海,改走陆路了?哈哈,大过年的,让大小姐跑一趟,辛苦辛苦。 云丹琉终於按捺住性子,没有拔刀相向,只不过一脸傲慢地扬起下巴,只当他不存在。 这么大一笔款项交接,应该是双方主事人出面,云丹琉却摆出一副不合作的态度。正当程宗扬下不来台的时候,队伍後面一人上前一揖到底,恭敬地说道:清浦见过公子。 程宗扬松了口气,原来是林兄!你怎么也来了? 听说公子在筠州,在下毛遂自荐,随大小姐一同来拜见公子。 程宗扬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笑道:这是云老哥的意思吧? 林清浦笑道:实是云六爷的意思。不过在下毛遂自荐也确有其事。 程宗扬道:我说呢,云老哥怎么舍得让影月宗的高足来筠州? 双方寒暄几句,气氛略显融洽,这边秦会之也上前对著云丹琉一揖到底,恭谨地说道:年节将近,劳烦大小姐亲自出行,还请恕罪。 玄武湖一战,云丹琉曾与秦会之照过面,对这个斯文儒雅的文士印象颇深,虽然对姓程的下流败类不假辞色,但对秦会之还看重几分,当下抱拳还礼,淡淡说了句:不客气。 这笔款项牵涉到几十万金铢,放到哪儿都是一笔巨款,安全起见,云家派出云丹琉亲自押送,无可厚非。只不过收款的是程宗扬,交接双方就有些尴尬了。 好在两位主事的虽然不大投缘,但程宗扬这边的秦会之、祁远都是能说会道之辈,敖润和冯源也是直肠子的热心人,再加上林清浦有意弥合,双方逐渐热络起来。 孙益轩是云家在筠州布的暗椿,不好公然出面,接洽之後,就先行离开,由程宗扬陪著众人一道入城。 筠州城比江州大了数倍,江州战事方殷,各地押运粮草、军械的司官都聚在城中,还不时能看到禁军的兵将在街头出没。云丹琉高挑的身材引来无数目光,但被她周围如狼似虎的恶汉一瞪,再嚣张的人也都打消了搭讪的念头。 忽然云丹琉轻轻咦了一声,勒住马匹,後面两位恶汉立刻围拢过来,护住大小姐。云丹琉道:这时节怎么会有葡萄? 路边放著两只藤条筐,里面盛著的葡萄已经卖去大半,售货的却是一个年轻的蛮人汉子,听到有人问讯,他便张开手,比了个五枚铜铢的价钱。 云丹琉跳下马,推开护卫的大汉,说道:我问你,你这里有青葡萄吗?怎么卖的? 她反覆问了几遍,那蛮人只固执地张开手,也不知他是论斤还是论串。 秦会之道:他是荆溪蛮,听不懂这边的话。说著他蹲下来,流利地说了一串蛮语。 那个荆溪蛮人有些意外地看了看秦会之,然後回答几句,拨开表层,从下面找了几串还长在藤上的青葡萄出来。 秦会之解释道:他说他们那里有个山谷,一年四季都有葡萄。这些青的还没熟透,不好吃,不要钱。 你居然会蛮语?云丹琉对他刮目相看,然後道:给他两个银铢,筐里的青葡萄我都要了,要带著藤叶的。 随从拿出银铢,那蛮族汉子却不肯接。秦会之道:他们从未使过银铢,有散碎的铜铢,给他一些便是了。 随从换了一串铜铢,那汉子仍不肯接。云丹琉有些不耐烦起来,给他就是了。 秦会之说了几句,把铜铢递过去,那蛮人汉子点了点头,拿起铜铢便走。云丹琉气得笑了起来,这做的什么生意?抢钱么? 单买青葡萄他不肯要钱。买几串熟的,这些钱又太多了,我跟他说,这些葡萄我们全都要了。他便连筐都送给我们。秦会之笑道:借大小姐的光,大夥儿都能尝尝鲜。在下先谢过大小姐。 云丹琉一笑,你倒会办事。那好,把筐拿上,回去按人头分了,就当是我请你们吃的。 程宗扬道:原来大小姐喜欢吃酸的,连青葡萄都能入口,哈哈。 云丹琉凤目扫来,火药味十足地爆了句粗口,我爱吃什么,关你屁事! 程宗扬错愕间,云丹琉已经吩咐手下,把那些青葡萄都收好了,我要带回建康去。 程宗扬邪恶地想道:这些青葡萄看著就倒牙,吃完还不酸死你!想著,他心里忽然没来由地突突跳了两下,她要带回建康?给谁吃呢?不会是给……吧?不可能! 程宗扬存了心事,无心再挑逗丫头,一行人匆匆来到店铺,交接钱款。那些大汉把马背上的樟木箱子取下来,在库房内整齐地排成一列。云丹琉点了点头,为首的大汉拔出长刀,撬开封死的箱盖。 耳边传来几声压抑的惊呼,映入眼廉的是一片黄澄澄的金光,成叠的金铢码在箱内,每箱两万枚,重量超过二百公斤,一共十箱,仅黄金的重量就有两吨。 寻常人家一年的衣食,也不过十几贯钱,这二十万枚金铢,合四亿铜铢,足够养活上万户人家。头一次见到这么钱,敖润和冯源都有点呼吸不畅,连程宗扬也觉得有点眼晕。 双方逐一清点数目,每交接一箱,都在交接的单据上按下指印。秦会之和祁远一道动手,仅清点数目就用去了两个时辰。云丹琉一直留在现场,监督双方的交接过程。当最後一枚金铢清点完毕,她拿过交接单,啪的拍上掌印,然後甩给程宗扬。 程宗扬决定不跟她一般见识,拿过单据,看到数目写的是贰拾万。程宗扬记得这是明代才推广的大写数字,不知道又是哪位先贤创造出来的。他在数目下签上名字,按好指印,交给林清浦。 秦会之满面春风地说道:大夥一路跋山涉水,先找地方歇息。在下去筠州最好的酒楼包几桌席面,晚间一起乐乐! 云丹琉板著脸道:这地方待不得。走,我们回建康! 她手下那些海盗汉子对女主人忠心耿耿,听到吩咐,也不顾路途劳累,当即牵了坐骑,返程回建康。 程宗扬对林清浦道:走这么急,恐怕要在路上过年了。 林清浦露出一丝苦笑,低声道:云三爷的意思,本来想让大小姐在筠州过完年再回去。 云苍峰的心思自己多少也能感觉一二,不过云丫头这脾气,自己实在是受不住。 大小姐自己要走,我也不好拦,就是辛苦林兄了。 林清浦笑道:清浦来时,云六爷已经吩咐过,这几个月便留在筠州,听公子差遣。 程宗扬喜出望外,这可太好了! 程宗扬在筠州,孟非卿在江州,云苍峰在建康,云家主事的六爷云秀峰在晴放,几方分居各处,单靠人传信或者飞鸽传书,交流极为不便。有这位影月宗高徒,他的水镜术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程宗扬与林清浦有日子未曾见面,因为灵飞镜的关系,双方交情非比寻常,程宗扬更是想拉拢他未曾得手,反而对林清浦平添了几分敬意。当下送走云丹琉一行,两人细谈了分别後的情形,程宗扬道:我有些日子没回建康,不知四爷云栖峰可好? 还好。四爷官职照做,前些日子还升了一级。 我听云老哥说,广阳渠的事已经有了眉目? 尚书省的左民曹已经派员去广阳勘测,不出意外的话,一两年间就要动工了。 程宗扬拉拉杂杂谈了一会儿,然後道:这几日天气凉了,不知瑶小姐身体可好? 林清浦一怔,瑶小姐? 林清浦参与过临川王的事,算是云家的心腹,竟然连他也不知道云如瑶的存在,云家对这位小姐还真是讳莫如深。 程宗扬岔开话题,说起与云六爷的联络。林清浦道:云六爷目下在晴州,临行前六爷吩咐,公子办妥筠州之事,便请联络。 程宗扬一口答应,心里却不禁想起那个披著狐裘的少女。云丹琉买的那些能酸掉牙齿的青葡萄,不会是给她小姑姑的吧? n0027.02(496) 施粥 更新时间:2013-02-04 第二章 两千石粮食,一共是六千五百银铢,三千银铢的定金已经支付过,还差三千五百枚银铢。程宗扬将一只解开的钱囊推过去,这是一百七十五枚金铢,请周老板收好。 看著钱囊中黄澄澄的金铢,周铭业神情微动,像粮行这种小本生意,平常升斗出入,大都是用铜铢,连银铢都不多见,何况是金铢,不由对这年轻商人的身家又高看一眼。 如果有选择,程宗扬宁肯用银铢支付,免得太过招摇。但二十万金铢换成银铢,足有几十吨重,等从建康运来,讨债的恐怕早就把自己的店铺踏平了。 公子果然是信人。周铭业接过那笔沉甸甸的金铢,然後笑道:再过几日就是除夕,公子孤身在外,不若来舍下守岁,共度新年。 程宗扬道:那怎么好打扰? 你我之间,哪里要这般客气!周铭业道:不瞒公子说,这几日敝行上下都在库中忙碌,为公子筹措那一万石粮食。公子身边只有几位伴当,年夜未免冷清,何妨一同聚聚。 周铭业如此盛情,程宗扬也有些心动,自己在这个时空第一次过除夕,如果身边只有祁老四、敖老大、冯大,法和死奸臣,这年也过得太惨了点,於是笑著答应下来。 腊月二十八,筠州人家家户户开始打年糕,准备过年。城南一家新开的粮行不言声地挂出水牌,标出每石四百铜铢收购粮食的价码。 年关时节,各家多少都有些余粮,看到粮行挂出的牌子,有人过来讯问,得知不论多寡,一律以现钱交易,便有人动了心,拿粮食来换些钱铢,购买年货。 祁远当起了掌柜的角色,通过孙益轩招募了几个信得过的夥计,开始收购粮食。冯源闲来无事,也跟著打打下手。 程宗扬把那笔钱铢交给敖润看管,把这个汉子吓了一跳,程头儿,这可是几十万金铢。老敖不吃不喝,几十辈子也赚不下来。你就这么放心扔给我? 少废话,要是信不过你,我还带你来筠州?程宗扬把钥匙丢给他,我和会之出去一趟,明天回来。你和冯大,法一起看著钱,下午孙老板来,拿一千金铢,让他想办法换成零散的银铢、铜铢。有事你和老四商量,自己拿主意。 冯源道:程头儿,不如我也去吧。守著这么大一堆金铢,我怕是连觉都睡不著。 别!敖润一把拉住他,留我一个人怎么成?冯大,法,你小子也太不仗义了! 祁远道:我还是守著粮食安心点儿。这么多金子,老祁看著都眼晕……老冯啊,帮我揉揉肩,你昨天揉那两下,手法还真地道! 程宗扬担心库房不够用,与秦会之一道往浮凌江下游,寻找地方储放粮食。浮凌江在城南,距常平仓不远,安顿了店铺的事,两人找了艘渔船,顺水而下。 起初一段顺风顺水,不到一个多时辰便行了四十余里。浮凌江并不宽,城边几里还有些农田,再往下游,地势逐渐变得崎岖,难以耕种,大片大片都是未开发过的原始森林。一个时辰之後,两岸山势更加险峻,树木也越发高大,虬结的根系一直延伸到水中,浓绿的树荫合拢过来,将江水映得一片莹翠,空气也湿暖了许多。 秦会之道:这山看来也不甚高,只隔了几十里,气候便如此不同。 程宗扬道:可能筠州本身的地势就不低,再加上这几道山脉,冷空气都被挡在山北,无法难下。其实我倒想找个冷点儿的地方,粮食运来也好保存。 说话间,船底微微一响,秦会之反应极为敏捷,船桨伸出,点住水下的礁石一推,停住船身。 程宗扬抬眼看去,只见平静的江水沿山脚拐了个弯,往下便翻腾起来,掀起无数大大小小的浪头,显然水下都是礁石。 两人小心地驾著船避开礁石,好不容易才靠到岸边。秦会之望了望四周,然後道:那边似乎有些东西,我过去看看。 程宗扬交待道:小心点。 秦会之束紧衣带,跃到岸上,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密林中。 程宗扬守著渔船,盘算著在途中找处平地,用芦席搭个棚子,堆放粮食。反正自己也用不了几个月,只要能掩人耳目,转手便卖光了。忽然间,一条独木舟从下游逆水驶来,舟上一男一女,男子灵活地操著木桨,独木舟彷佛舞蹈一样左右穿插,轻盈地驶过礁群。 程宗扬看得瞠目结舌,这样操船的技巧,恐怕只有荆溪人才会,可他们的独木舟最多只能装载两三石粮食,就算能找来蛮人帮忙,四千石粮食也得搬运上千趟,更不用说计划中的几十万石了。 船上的汉子看到他的渔船,停下木桨,高声说了几句,程宗扬一个字都没听懂,只好张开双手摇了摇,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然後一个声音响起,你是筠州的商人吗?语调虽然生涩,但吐字清晰,却是那女子说的。 没错,我是商人。程宗扬道:不过我今天没带货物,做不了交易。 独木舟放缓速度,驶到渔船边。荆溪男子跳上岸,急切地说了几句。程宗扬听得糊涂,不过那男子的面目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接著那女子也上了岸,她穿著荆溪人喜好的白衣,耳下垂著一对白色的象牙耳环,虽然容貌略有差异,但皮肤白嫩如水,是个出色的美人儿。 我叫相雅,他是麻黩。那女子落落大方地说道。 程宗扬也想了起来,连忙说道:我姓程,程宗扬。他是昨天卖葡萄的? 荆溪男子说了几句,女子道:麻黩认出你了,你是昨天买他葡萄的商人,我们正要去找你。 程宗扬心里打鼓,这个荆溪汉子刚回去,又回来找自己,难道自己又惹什么麻烦了? 程宗扬笑道:我们买葡萄,已经付过钱了。 那女子认真点了点头,你们给得太多了。我们正要你还钱。 程宗扬听了半晌才明白,那个叫麻黩的荆溪汉子开价每串葡萄五个铜铢,并不是葡萄值这么多钱,而是荆溪人一般只数到五,再大的数字就用很多来表示。 云丹琉的随从给了他一吊钱,麻黩只知道很多,根本不知道有多少。等回来找到识数的一看,才知道给得太多了。两筐葡萄不过四五十串,足足多出几百铜铢。 麻黩被妻子数落了一顿,一大早就赶往城里还钱,没想到会在途中遇见买葡萄的客人。 这点钱程宗扬当然不肯收,但麻黩坚持要给。他们两个是荆溪土著,找都找不来的向导,程宗扬趁机比划著向他们问道:附近有没有宽阔平整的地方,可以搭棚子,并且地面不是太湿。 两人交谈片刻,相雅道:如果你找能住人的地方,旁边有一处大房子。 大房子? 是呀。从前有人在那里住。 程宗扬来了精神,在哪儿? 我们带你去。相雅和麻黩麻利地把独木舟拖到岸上,然後走进密林。 程宗扬在筠州听了不少浮凌江下游五溪蛮人的传说,据说那些蛮人擅长用毒箭,往往潜藏在林中,射杀过往的客商,劫掠财物。官府派出乡兵围剿也毫无作用,因为五溪蛮一半时间在山中劳作,一半时间出去打劫,简直是全民皆匪。以至於没有人敢往荆溪一带行商。现在看,可信程度基本上为零。 麻黩用随身的砍刀砍去枝叶,露出林间一条荒弃已久的小径。由於路面的泥土被夯实过,仍能看出以前的样子,如果稍微平整一下,就可以容骡马通行。 走了一刻多钟,一处房舍出现在浓绿的光影中。门庭虽然破败,青石铺砌的台阶和巍然耸立的门楼却有著不同於民居的威严。倾颓一半的屋檐下,悬著一方布满蛛网的匾额,依稀能看到上面四个墨黑的大字:荆溪县衙。 荆溪县治原来设在这里。程宗扬四处打量,只见墙头爬满藤蔓,四周的树木合拢过来,枝叶几乎遮满了天空。看情形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迹,本来就不多的几间房舍都有不同程度的倾颓,好在结构还大致保存完好。周围近百里都只有荆溪蛮人,宋国居然能在这里设县衙,还派来几任知县,也真不容易,进入大门,程宗扬顿时一阵惊喜,完全出乎自己意料之外,院内的土地都用砖石铺过,虽然被雨水侵蚀,有几处凹陷,但依然平整,只要搭起棚子,立刻就能使用。 程宗扬正在院中打量,忽然人影一闪,有人从县衙的正堂出来,却是先来探路的秦会之。麻黩见到他,顿时喜形於色,拉著相雅过来,飞快地说了一串话。 秦会之也认出他来,双方说得高兴,眼看天过午时,秦会之拿出携带的竹筒米饭和一只酒葫芦,邀这对荆溪夫妻一同用餐。就这样,秦会之与相雅用蛮语与麻黩交流,再用官话与程宗扬交谈,四人一边聊天,一边打听荆溪县衙的情形。 麻黩与相雅对县衙的来历也所知不多,只知道很多年前曾有人在这里居住,那些人都是凶恶的坏人,拿出一张盖过红印的纸,就向周围的山民索要物品。从未交过赋税的荆溪人对此莫名其妙,彼此发出过几次冲突,最後乾脆都躲到山里不去理会。後来有一天,荆溪人从山里出来,才发现大房子的人已经搬走了。荆溪人不喜欢这种房屋,也没有人来住,於是便荒废下来。 秦会之问起有没有乡兵到这里来。麻黩和相雅说,他们不知道什么是乡兵,不过由於水路和山路都不好走,已经很多年没有外人到荆溪来了。 程宗扬放下心,从筠州到这里,顺风的话一个时辰就能到,地方又大又没有人烟,把粮食放在这里倒是个好地方。 吃过饭,麻黩和相雅一同离开。这对荆溪夫妻一片坦诚,只因为多拿了几百文钱,还要划船到城里送还,让自己这个准备囤积居奇的奸商很有些不好意思。 程宗扬有心送他们点礼物,但身边什么都没带,只好作罢。 秦会之道:他们这支荆溪蛮住在山上,出来一趟要走几十里山路,再走几十里水路,以前很少与宋国人接触。 那个女的官话说得不错啊,以前没接触过外人,她在哪儿学的? 浮凌江再往下游临著昭南边境,有一个沐羽城,虽然比筠州离得远,但荆溪人对宋国人抱有戒心,大都在那边交易。麻黩还是第一次去筠州,正巧遇上我们。 下次来,给他们带点铁器和盐巴。 秦会之点头道:那最好不过。 程宗扬在庭中走了几步,若加个棚子,放上几万石粮食应该没问题吧? 秦会之已经用脚步丈量过,当下说道:庭院南北宽十丈,东西宽十二丈,如果加上一丈高的棚子,能盛放粮食近十万石。 再加上周围的房舍,满打满算能盛放二十万石,虽然简陋得不像粮仓,但自己只是找地方堆放粮食,又不打算长期仓储,这里也尽够用了。程宗扬道:招些民夫,把库里的粮食运出来,棚子先搭成一丈五高,留出通风的空间。就用芦席和竹子,只要能挡雨,越简单越好。 从浮凌江运送粮食,只怕不好掩人耳目。 这就看王团练的了。给他送笔银铢,份量要够,也不能觉得咱们是好宰的肥羊,让他照应一些。 秦会之笑道:这个好办。 ………………………………………………………………………………… 程宗扬与秦会之查看了县衙周围的环境,规划了要修整的道路和库房,第二天才返回筠州。 昨天收了二百石粮食,还是城南一个大户,派管家送来一百多石。祁远面有忧色地说道。这个数量虽然不少,但离家主的目标差得太远。 程宗扬笑道:这才是第一天,不用急。老四,眼看就要过年了,有什么打算? 祁远道:就咱们几个人,我去弄口肥羊,买些年糕、点心。里头再挂几盏灯笼,喜气一些,也尽够了。 程宗扬摸著下巴道:是不是简单了点儿? 祁远笑道:再每人封一个大红包,就丰厚得紧了。 程宗扬大笑起来,好你个老四!把铺里几个夥计,都列出名单来,按筠州的行市加一倍。至於咱们几个,喂,老四,我记得你还是股东吧? 那是,我和吴大刀占了半成多呢。 一成。程宗扬道:小魏那份算你们的。 祁远不再言语,过了会儿才道:老秦,雪隼团两位,还有林先生。封多少的红包合适? 每人一百银铢。程宗扬张开手臂,作了几个体操动作,然後道:其实我还有个想法,不过要辛苦你了。 我天生的劳碌命,有什么辛苦的。程头儿,你说,我记著。 程宗扬道:听说城外还有民夫没有著落? 足有两三千人,都在常平仓一带聚著。 我有个打算,设个粥棚,施粥。 祁远眼睛一亮,这可是个积德的好事!我来干! 问题是得多少粮食?我怕施到一半不够了,丢了咱们商行的面子。 施粥当然不能敞开了吃,每人每天两顿,有一斤半便够了。两三千民夫,再加上城中无钱的穷人,就说有四千人,一天是六千斤粮食,合五十石,除夕开始到初五,六天一共是三百石。每人每天两个钱的菜蔬,算下来要五百银铢。 那就设到十五。最多也就是一千石的粮食,菜金按两千银铢。 成!祁远道:搭粥棚的事不用操心,我去说一声,一两个时辰就搭起来了,我先去叫几个人准备粮食。 祁远兴冲冲往外走。孙益轩领著两个小厮,提了几只食盒进来。 孙益轩是云家在筠州布的暗桩,明面上不好多打交道,这次说的事是王团练初七要在家中请客,已经派了请帖。 孙益轩道:王团练这人,手伸得太长,每年三节两诞,都少不了让城里的商户孝敬。 给多少合适? 一般是一百银铢。 一年五次,就是五百。城中商户起码有几百户吧,王团练这比做生意捞得还狠啊。 他手下有乡兵,又是官场的人,在筠州没人敢惹。被他勒索几个,大夥儿也只当求个平安。孙益轩道:况且他手伸这么长,有些事情也好办。 程宗扬想了想,我不能在这儿待太久,让店铺的祁掌柜代我去吧。 行。孙益轩道:请转告祁掌柜,初七一早,城南王团练的大宅。 ………………………………………………………………………………… 第二天便是除夕。筠州城南,一连十余座圆形的大仓沿著浮凌江一字排开,便是筠州城的常平仓了。 为了往前方输送粮食,宋国运用的民夫不下二十万人,大部分都由各地官员调集,服完劳役就带著口粮各自返回。但二十万人里面,免不了有些因为各种原因滞留在筠州,无法返乡。这些民夫缺衣少食,当地官员虽然想尽办法赈济,但现有的人手既要维护城中的秩序,又要支应前线各种物资,实在也顾不了许多。 大清早滞留的民夫就聚集在江边,希望有运气到城中打份短工,赚得一天的衣食。但时近新年,各处商铺都陆续关门休业,城中居民各自忙著过年,这份希望也渺茫得紧。 忽然人群一阵骚动,一个管家模样的瘦削汉子骑著一匹大青走骡过来,扯开喉咙道:有干活的,过来几个! 人群一下围了过去,七嘴八舌说道:老爷,要几个人使?给多少工钱? 一文钱都不给!祁远道:程家少爷要在这里施粥,找几个热心的,搭处粥棚。 人群沉默片刻,然後爆发出一片叫好声。几十名汉子立刻出来,清出一片场地,拆了各人住的芦棚,七手八脚搭起一处粥棚。 接著几名前几日被招募去的民夫扛著盛满粮食的蒲包过来,祁远从民夫中挑了几个老成持重的,在棚前支起大锅。这边已经有人拾了柴火,汲了水,冯源也跟来凑热闹,见状不禁技痒,露了手隔空取火的功夫,所幸这次没出丑,把围观的众人给狠狠震了一把,连同行的林清浦也赞不绝口。 那位姓祁的管家看起来不像善类,却是一副热心肠。他前後照应著,让人一通大火把水烧开,然後扯开蒲包,将白灿灿的大米倒入锅中,一边熬著粥,一边摆开桌案,将做好的菜蔬一盆盆抬过来,虽然都是白水煮成,缺酱少料,但贫寒人家平常吃用也不过如此,顿时又是一片欢声,连帮忙干活的那些民夫也大有面子。 民众越聚越多,这几千民夫不乏精壮有力的汉子,一旦踩踏起来,便酿成大祸。祁远先叫人把没开过的蒲包堆起来,让众人都看到粮食充足,不用争抢,然後让众人按各州县分好,老弱在前,精壮在後。等粥米煮熟,祁远亲自掌勺,每人一碗粥,一勺菜,公平分配。冯源好凑热闹,林清浦也没什么架子,三人一起前後奔忙,顺顺利利把施粥地事办了下来。 那些民夫感激不尽,交头接耳都在说:程公子施粥,祁大管家掌勺,善心人有好报啊! 这边正闹轰轰的施粥,恰逢筠州知州滕甫出城探视。远远看到这一幕,滕甫驻马审视良久,然後捋著胡须对左右道:这个姓程的倒是义商!设棚施粥也颇有章法,筠州民风淳厚,民心可用! 几名随行的本地官吏唯唯否否,心里却在纳闷,筠州何时出了一个姓程的大商户,不言声就设起粥棚来? 滕甫本来想派几名衙役帮忙维护秩序,转念一想,那些差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谁知道会做出什么勾当?索性道:吩咐衙门的人,施粥是善事,谁都不许打扰!交待常平仓的班头,从官库中支一百石粮食送去。让他看好仓户,小心火烛。仓里几十万石军粮,一旦失火,可不得了。 祁远一直忙到午後,官仓送来一百石粮食,倒把他吓了一跳。弄清原委,祁远连声道谢,又给班头塞了一小串茶水钱,让班头高高兴兴走了。 下午程宗扬也来凑热闹,看到祁远把事情办得井井有条,民夫们多少都能吃上热粥热菜,一个个感激不尽,不由笑道:老四,你这人情做得不坏啊。我怎么看著里面还有穿号衣的人呢? 祁远拍打著身上的烟灰,笑道:那是常平仓看守的乡丁,他们守著仓房,吃得还不如咱们的大米白粥。上午还拿架子,只远远看著。中午有两个过来,我给他们盛了份稠的,这会儿就都来了。这些乡丁还行,都老老实实排队,没有仗势欺人的。说到底,也是穷苦人家出身。 既然这样,从城里再送些菜来。除夕夜,让大伙敞开吃顿好的。 祁远答应了,又说起筠州知州派人送来粮食的事。程宗扬道:这官儿倒不坏。 可不是嘛。祁远道:班头来的时候我还担心。有些官府自己不施粥,还不让别人施粥,扣上一个聚众滋事的帽子就不得了。就是官府施粥,也是自己设棚子,从未见过拿来粮食给别人施粥的。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你打听一下,如果有别的情形,索性纳了钱,这一百石粮食算咱们买的。 成。我一会儿去找常平仓的班头,摸摸底细。 程宗扬打量了他一下,笑道:明天再说吧。你也忙一天了,从民夫里面找几个可靠人看棚子,回去换身衣服,咱们一同去日昌行周老板家。 祁远提醒道:程头儿,不适合吧? 程宗扬笑道:你放心,这位周老板是个认钱的人,财神爷要上门,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祁远也笑了起来,这倒是。和财神爷攀上交情,这年过得也值。 秦会之负著手,潇潇洒洒从江边过来,说道:常平仓後面有个河湾,地方僻静。船只也不用太大,有个七八艘,每艘能装百十石即可,都用渔船,在江上也不显眼。一趟能运千余石,一天走三四趟,便将库房清空了。 程宗扬点点头,先这么做,以後量大,再想办法。 祁远找了看守粥棚的人手,告诉他们今晚粥棚一直开到子时,让这些流落异乡的人都守完岁再封火,然後唤上冯源和林清浦,众人一同回店铺。 敖润大马金刀地坐在库房前守著,见到程宗扬,立刻蹿了起来。 程宗扬道:老敖,你这表情怎么这么古怪呢? 敖润过来贴在他耳边小声道:姨奶奶来了。 程宗扬讶道:哪儿来的姨奶奶? 你那小姨,刚从江州来! 死丫头!程宗扬把手边的事一下全抛到九霄云外,大叫一声,撒腿朝後面的厢房奔去。 小紫穿著一袭锦袄,由於是冬季,襟口和袖口镶了一道狐毛,白绒绒的狐毛衬著白玉般的面颊,就像一个精巧的玉人。她双手抱在胸前,俏生生倚在门边,唇角挑起,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程宗扬冲过去张开双臂,还没沾到小紫的身子,就惨叫一声,哎哟! 小紫在他脚背上狠狠踩了一脚,程宗扬顾不上喊痛,抱著脚一边跳一边叫:你怎么来了?谁陪你来的?哎呀,我的脚…… 身後一个粗豪的声音道:公子! 程宗扬扭头一看,不由大喜过望,长伯!彪子!哈,是你们两个!彪子,你气色看著不错啊!长伯,听说你被一个和尚打伤了,你行啊,脸都丢到天竺去了。 吴三桂嘿嘿笑了两声,那次是我大意。下次让我撞见那秃驴,非把他的光头凿个洞出来! 易彪比刚从北府兵出来时精神好了许多,我和老吴接到公子的书信,就赶往江州。到地方才知道公子来了筠州,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及时赶到。 程宗扬开怀笑道:真是太好了!跟老四他们说一声,给周老板告个罪,今晚就不去叨扰了,咱们自家兄弟一起守岁! 吴三桂和易彪一笑,到前头和祁远等人见面。程宗扬转身抱住小紫,先狠狠亲了一口,死丫头,想死我了!喂,你不用闻了,这几天我忙得跟狗一样,什么女人都没碰过! 小紫哂道:好没用哦,来了这么些天,连个女人都找不到。 那些庸脂俗粉,跟你一比,让人一点心情都没有。你说都是女人,为什么差别这么大呢?天底下女人那么多,哪儿有像我的死丫头这样,又香又甜又水灵的。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把脸凑过去,再亲一个。 小紫抬起小手,把他下巴拨到一边。 程宗扬扭过头,才发现屋里还有一个人。那女子坐在一只箱子旁边,这会儿款款站起身,体态丰润,风姿农艳,正是自己从黑魔海囚牢带回来的梦娘。 原来是梦娘,看起来又漂亮了啊,哈哈! 阿梦,小紫娇声道:那边有香蕉,你吃一个吧。 梦娘含住香蕉,白色的蕉身在她美艳的红唇间来回进出,渐渐变得湿润。她吞吐的动作温柔而细致,艳丽而柔润的唇舌优雅地舔舐,充满性感的风韵。 程宗扬惊奇地说道:哇,她竟然这样吃香蕉?好奇怪啊,是你教的吗? 谁知道哪个傻瓜教的。小紫笑吟吟道:人家只教她用下面的小嘴吃香蕉,程头儿,你想不想看啊? 程宗扬苦笑道:不用了吧?好啦好啦,我只是逗逗她,又没干别的,不信你问她。 我才不问呢。小紫笑道:我一会儿告诉她,再吃香蕉,最後一口用力咬就是了。 死丫头,你也太坏了!程宗扬抱著小紫道:萧五和臧修怎么没来? 他们有事,走不开。 宋军攻城了吗?程宗扬急忙道:情形怎么样? 小紫撇了撇嘴,我才不管呢。 n0027.03(497) 除夕 更新时间:2013-02-05 第三章 江州城外,一名老将在数十名将领的簇拥下,正举起单筒望远镜,注视著城前六座堡垒。他已经年过七旬,一丛白须长近尺许,在颌下随风舞动。曾经名动军中的夜眼,此时也要借助望远镜才能看清堡垒的构造。 战鼓声隆隆响起,数千名披甲戴盔的步卒分成前後相错的十个方阵,在轒轀车的掩护下,正逐步逼近江州城门。 这次投入进攻的是两个军,一共十个营的兵力。队列最前方的轒轀车呈长方形,长丈许,宽五尺,车身用原木制成,下面安装有两排木轮,外面蒙著一层坚硬的皮革,为了防止火烧,还涂了一层厚泥。车顶三角状拱起,以抵御城头抛下的滚石擂木,又称为尖头木驴。 这种冷兵器时代的装甲车专门用於接近敌方城墙,车内可以容纳十余名全副武装的军士。一旦接近敌方城墙,军士依靠轒轀车本身的防护,破坏城门或挖掘地道。由於数日前的金明寨大火,军中积累的木料和攻城器械一焚而空,宋军仓促间只能做出几十辆轒轀车,云梯、巢车、望楼之类的攻城必备利器只能付之厥如。 就在程宗扬抵达筠州的同一天,夏用和的旗号也在金明寨上空出现。他是捧日军主将,同时也是此次江州之战的前线最高指挥官,负责指挥捧日、龙卫二军近十万军队。 宋军还没有开始攻城,就接连遭受重挫,捧日军左厢都指挥使刘平惨败,右厢都监李士彬被刺,让这位军中宿将深感棘手。一到金明寨,夏用和就毫不停歇地召集诸将,商讨之後,决定立刻攻城。 负责进攻的是捧日军左厢第五军和右厢的第三军。第五军指挥使郭志高把军队分成前後两部,两个营在前,在六辆轒轀车的掩护下接近江州城,其余三个营在後,用弓弩攻击堡垒和城头的敌寇,掩护攻城的同伴。 箭枝雨点般飞上堡垒,铁制箭头射在城堞上,发出辟辟啪啪的声音。每座堡垒都有一个班的军士驻守,他们对宋军的箭矢毫不在意,也没有浪费体力和箭矢去还击,直到轒轀车接近到十几步的位置,两名军士从城堞上探出身体,用木盾挡住箭矢,接著中间一名军士两手搬起石块,振臂掷出。 石块呼啸而下,重重砸在轒轀车上,车身猛然一震,车顶的尖脊承受住重石一击,一侧的车轮却陷入泥土,速度停滞下来。周围的军士一拥而上,用力将轒轀车从泥地中推出。 忙乱中,都头朝堡垒上看去,立刻大叫道:避开!避开! 又一块巨石从高处抛下,这块巨石足有牛犊大小,轰的一声,正砸在轒轀车正中。再坚固的车身也无法承受如此强烈的冲击,车下几只木轮迸射出去,涂过泥土的尖脊被砸穿一个大洞,鲜血立刻从车内溅出。几名幸存的军士从车中惊惶奔逃出来,随即被头顶飞来的箭矢射倒。 轒轀车已经完全丧失行动能力,这时堡垒上的军士才操起弓,居高临下,在十几步的距离内逐一射杀奔逃的宋军。都头拔出刀,大声指挥著军士举盾结阵,抵御堡垒的袭击,但紧接著就被一只利箭射穿肩膀。他惨叫著坐倒在地,腰刀飞到一边。周围的宋军拖起他,匆忙撤退,但把後背暴露给敌人的结果,只能是伤亡迅速增加。 星月湖的军士用木盾彼此掩护,几名射手轮流开弓,不断有宋军他们的箭下跌倒。 这些堡垒正挡在进攻城门的路线上,如果弃而不顾,只会让进攻一方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第五军指挥使郭志高面无表情地发出旗号,数辆轒轀车同时聚拢过来,呈半月形围向最前方那座堡垒。 但很快,郭志高就发现自己作出了一个错误决定,那座堡垒虽然在最前方,但距离紧邻的三座堡垒都不过六十步的距离,两个在侧後,一个在右侧,彼此相互呼应,将堡垒的三个方向都覆盖在射程以内,只剩最前方的进攻後顾无忧。而堡垒的面积极窄,数辆轒轀车挤在一处,根本无法展开。 不多时,又有两辆轒轀车还没有贴近堡垒,就在行进过程中被击毁。敌寇的攻击手法如出一辙,先用中等石块砸中轒轀车一角,趁受创的车辆移动缓慢,再用巨石重击,直接摧毁车辆,最後再用弓箭射杀逃奔的士卒。 郭志高也是久经战阵的将领,但他从未见过如此有条不紊,精准如教科书般的攻击方式。一般在战斗中,攻守双方都会犯下许多错误,毕竟刀枪无眼,搏杀中,双方都承受著巨大的压力,而军士的性格、能力和素质更是千差万别,即使经过严格的训练,与如臂使指那样顺畅的指挥仍相距甚远。像这种精确的配合,只有一种可能性——这些敌寇并非流寇,不仅有丰富的战斗经验,而且共同作战多年,相互间默契无比。 郭志高判断,堡垒上的敌寇很可能是雇佣兵。据说敌寇中有大批雇佣兵,而佣兵中出色的作战小队并不罕见。 郭志高十年前才加入宋军,作出这样的判断并不奇怪。在後方观战的夏用和完全是另一番感受,他握著镜筒的手掌稳如磐石,心里却掀起滔天巨浪。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那个人的星月湖大营居然又重现於世。难怪贾太师如此担心,不惜牛刀割鸡,动用十万禁军精锐去清剿几千匪寇。星月湖大营的名册一直秘藏在太尉府,作为少数几个看过这份簿册的人,夏用和对星月湖大营的了解远比其他人来得深刻。他们隐身十余年,却选在此时出现,也许是不想让自己平平安安退隐。 一辆轒轀车终於逼近堡垒,车头紧紧顶住堡身。接著坚固的水泥壁上传来震动,躲藏在轒轀车中的宋军正用铁锄凿击堡身。这辆轒轀车分外坚固,堡上投下的巨石都被弹开,车身虽然伤痕累累,仍然保持完整。 车内的宋军用鹤嘴锄凿击,才发现碰上了硬家伙。一般城墙都是用烧制的城砖砌成,虽然砖缝用细澄泥甚至是糯米浆作为黏合剂,但用鹤嘴锄凿击并不难,有经验的甚至能将整块的城砖掏出。可面前的堡垒却是浑然一体,力气小些的,锄在上面只留下一个白印。即使拚命去凿,也不过留下一个寸许深浅的凹痕,通体竟然找不到一道缝隙。 忽然头顶呼的一声,一条点燃的棉被抛了下来,盖在轒轀车上。棉被早已浸过桐油,火势分外强烈。虽然轒轀车上涂抹著泥土,没有起火,但车内的空气迅速弥漫著烟火气,只过了片刻,车内的军士就不得不逃散出来。 被击毁的轒轀车阻塞了宋军的攻击,他们不得不向後退却,等待轒轀车被烈火烧完。几座堡垒飞来的箭矢不断射入人群,即使宋军竭力用盾牌掩护,仍不断有人中箭。好在大多数人都伤在手臂和腿部,暂时不至於致命。 捧日军左厢第五军进攻的同时,右厢第三军也进入战场。他们避开了堡垒,选择的是江州城墙,但城墙的防御比堡垒更加完善,除了角楼和城墙上的滚石檑木,吊在墙外的悬楼更是发挥了巨大的作用,那些敌寇在悬楼中专门攻击宋军的侧面,尤其是轒轀车的木轮等要害。接连有四五辆轒轀车被火箭射中木轮,在战场上熊熊燃烧。 几辆轒轀车好不容易靠近城墙,还没开始攻城,就被等待多时的敌寇用巨石砸毁。宋军的进攻手段逐一受挫,前方的军士不得不狼狈撤回,只有後方掩护的弓手还在放箭,最後演变为双方对射的局面。 右厢第三军负责攻城的军士陷入太深,进攻时还有轒轀车掩护,回撤时两个营的军士都暴露在敌寇的弓箭下,伤亡大增。一名营指挥使被箭矢射穿大腿,无法行走,周围的军士过来救援,城上的箭矢却像长了眼睛一样,专朝他们的大腿疾射。 下面的宋军看得清楚,放箭的是一个白衣金冠的贵公子。他下手狠辣之极,射倒了那名营指挥使,却不取他性命,反而用他当诱饵,引得周围宋军来救,再把他们一一射倒。不多时,那名营指挥使周围就有十余人受伤。那名营指挥使见状大喝道:忠义报国!就在今日!说著拔出佩刀,反手朝颈中抹去。 叮的一声,一支羽箭射来,正中刀柄,将他手背一并射穿。 城上的贵公子挽弓笑道:也算条汉子,今日就放你一条生路吧。他声音并不高,隔著数十步的距离却听得清清楚楚。 营指挥使怒骂道:死贼寇!裹胁民众,据城作乱!江州城弹丸之地,我十万大军一日可下! 贵分子怫然变色,什么贼寇!我是堂堂正正的江州刺史萧遥逸!本刺史身为朝廷命官,守土有责!你们这些宋军敢犯我大晋边境,才是贼寇! 营指挥使叫道:你们这些贼寇割据造反,王丞相向我大宋借兵平叛,我军才秉义出师。 文书呢!萧遥逸毫不客气地说道:王老头是给你们姓贾的狗官递过国书,还是写过私信了? 营指挥使怔了一下,然後叫道:你敢说城中没有贼寇! 我萧家爵为列侯,官封大将军,开府建牙本是分内职权!萧遥逸抬手一指,这些人不管以前是做什么的,如今都是我大晋官兵,哪里有半个贼寇? 晋国的大将军相当於宋国的节度使,可以开府建牙,自辟僚属。就算真是贼寇,这会儿也是被晋国招安的官军。 萧遥逸得势不让人,我大晋精兵数十万,强将数千员,什么时候要向你们借兵?拿嘴说说就算证据?那好,明天我率兵打到临安,还是你们那位宋主娃娃求我的呢! 夏用和放下望远镜,鸣金!说著打马而回。 锣声响起,宋军潮水般退却,在堡垒射程外整队撤军。萧遥逸正骂得痛快,见宋军撤退,一脸不甘心地叫道:别急啊!怎么还没开始打就跑了!宋国上四军的捧日军,难道都是小娘儿吗! 宋军充耳不闻,只派出一队戴著白毡帽的军士救回战场上受伤的同伴。这次进攻只是试探,结果不出所料。江州城虽小,但没有巢车、望楼和云梯,缺乏攻击手段的宋军甚至连城墙都摸不到。 萧遥逸心里也不像他表面看起来那么轻松,宋军浅尝而至,避免了更大的伤害,下次进攻,必然是倾巢而来。只希望程宗扬能尽快赶回,大家齐心合力,在好水川给宋军一个狠的,重挫宋军士气。 ………………………………………………………………………………… 筠州城内,新开张的程氏粮行大门紧闭,院内却灯火通明。孙益轩盘下的铺面是常见的前铺後院格局,这会儿几间仓房都堆满粮食,里面的厢房面积狭窄,无处落座,众人索性在院中点起篝火,将祁远买来的肥羊架上。 敖润走南闯北,烤羊炙肉是把好手,手艺连祁远都比不过。他看著火候,一面来回转著开过腔的羊只,一面抹上酱盐末。冯源剥了蒜,在舂中捣成蒜泥,再加上酱料,一碟一碟放好。 吴三桂随身带的一罐蜂蜜,这时也派上用场,敖润和他一见如故,一边烤著羊肉,一边吹牛,说自己当年押一批货远赴塞外,一道蜂蜜烤肉,让番邦的首领吃得连舌头都险些吞下去,差点儿就把他招了番邦驸马。 仓中有的是盛粮的蒲包,易彪取来往地上一铺,再盖上毯子,放上靠枕,便成了座位。四周檐角挂满灯笼,祁远早已备好了果蔬酒品,秦会之去酒楼借了几张桌案过来,和林清浦一道整治席面。 虽然诸事都是自己动手,大夥儿兴致却是极高。程宗扬别的不在行,乾脆拿了只锅,加油烧到滚热,然後把整鸡、面点放进去炸。六朝油炸食物不多,见到他这样的作法,都觉得稀罕。程宗扬得意地说道:油炸桧你们没吃过?会之,你别笑,油炸桧油炸桧,炸的就是你! 秦会之笑道:有道是烈火烹油,鲜花著锦!秦某的桧字经此一炸,必定是余香满口,令人回味不绝。 奸臣兄,真有你的。都下油锅了,还一套一套的。死丫头,你来尝尝,味道不错吧? 小紫披了条织锦的披肩,坐在篝火旁,梦娘侧身偎依在她身後,好奇地看著眼前热闹的一幕。刚炸过的鸡腿带著焦香的气息,撕开来,里面的鸡肉却是白滑香嫩。小紫撕了一片递给梦娘,梦娘小心呵著气,吹凉了才放入口中,然後道:很好吃呢。 让让!让让!祁远捧著一只热腾腾的汤盆出来。 众人一边让路,一边道:老祁熬的什么汤?味道还挺香。 鱼羹!年年有余嘛。年夜饭少不了要上道鱼。祁远道:蒸的年糕马上就出锅,一人尝一块,节节登高! 秦会之接过汤盆,笑道:老四这一套一套的不比我少。 我这都是俗套,讨个口彩,好日子,吉庆!祁远放下汤盆,吹著手指又往厨房跑,你们先吃著!还有几样菜蔬,现切现炒,一会儿就得! 程宗扬道:别麻烦了。乾脆的,把锅架火上,大家吃火锅!彪子,你不是玩刀的吗?给你个活儿,把厨里的牛羊肉都切成薄片,越薄越好,比纸厚的我可不要! 祁远道:纸那么薄?一炒就酥,还怎么吃啊! 一瞧你就是个没吃过涮锅的土狗,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冯大,法,你昨天还跟我吹牛能定火,火候的事就交给你了。火头正好开锅,不能大也不能小。 冯源一边捣著蒜一边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瞧我的吧! 长伯,你去拿酒。老四跑了半个城都没买到烈酒,还好筠州这边酿的黄酒不错。拆泥封的时候小心点。 成!吴三桂答应著去厨房拿酒。 清浦! 在。 素菜交给你了。量不必多,要几样新鲜的。 林清浦笑道:厨中有新采的莲藕,便蒸一道甜藕,再加上青菜、蘑菇,也尽够了。 程宗扬一个一个吩咐,然後道:会之…… 秦会之左右看了看,好像就剩吃的事儿了。 程宗扬道:乾脆你给大伙唱一曲吧。 众人大笑声中,秦会之双手一摊,叹道:惜乎座中无妓。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敖润喘著气笑道:要不我去城里看看,哪家园子没关门,给老秦找一个来。 除夕夜还招妓,你们有点品德好不好?程宗扬道:当心!别把汤锅泼了! 众人七手八脚忙碌著,不一会儿诸物齐备,程宗扬拿筷子挟起肉片瞧了瞧,彪子行啊,有你这手艺,到酒楼给大厨当下手光切菜,一个月也能挣十来个银铢啊。 几大盘牛羊肉厚薄均匀,挟起来一片,看上去几乎透明。众人一阵叫好,易彪嘿嘿笑了两声,抓了抓脑袋。 这会儿鱼汤烧得正滚,锅中犹如沸雪,程宗扬挟起肉片放在锅中,往汤里一涮,捞起来已经熟透。 程宗扬尝了一口,赞道:有日子没吃火锅了,好味道!冯大,法,把你调的酱料拿来!一人分一碟。还有汤碗,大夥儿先盛碗热汤开胃。 程宗扬把红白豆腐、青菜丸子各取了一些放到锅内,滚上来的都是熟的,肉片一涮就得!开吃! 大夥儿也不客气,各自拿碗盛了鱼汤,然後挟了肉片,在锅中涮著尝鲜。虽是隆冬季节,但篝火烧得正旺,几口热汤下肚,身体顿时暖和起来。切成薄片的肥牛肥羊更是滋味鲜美,而且现吃现涮,不用担心放得久了菜肴变凉,既美味又方便,让众人赞不绝口。 接著架上烤的全羊也好了,金灿灿的羊肉冒著油脂,在火上叽叽作响。敖润操刀,将烤熟的羊肉切下来,一块一块放在碟中。 那羊肉外焦里嫩,香味扑鼻,程宗扬咬了一口,如此佳肴,岂能无酒?吴三桂!你掉酒缸里了? 来了!吴三桂一声吆喝,从厨里出来,他左手提著酒瓮,右臂一溜儿放了七只酒盏,走过来手一挥,酒盏打著旋落在诸人面前,分毫不差。接著吴三桂拍开泥封,将一人粗的酒瓮挟在臂下,酒浆细线般注入盏中,就和拿著酒壶一样涓滴不漏。 这次的年夜饭虽然简陋,难得聚得热闹,连秦会之也放开量,与程宗扬相对豪饮。一坛二十斤的黄酒两人差不多喝了一半,剩下几人也没有少喝,祁远和冯大,法喝得脸色通红,两人搂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说得交心。吴三桂拉著敖润和易彪划拳,敖润喝得性起,脱了上衣,光著膀子与易彪高呼拇战。秦会之喝上一碗,便长歌一阙,林清浦在旁拿著竹筷为他击节,也亏得死奸臣肚子里有料,诗词张口就来,吟起诗来比喝酒还容易。 不知不觉子时将近,外面一片欢腾,远远有歌声传来,夹杂著竹子燃烧时的爆响,一派喜庆气氛。程宗扬酒意上涌,大著胆子搂住小紫的纤腰,小紫用力踩了他一脚。程宗扬脚上吃痛,手臂却搂得更紧了。摆出一副就是耍赖也要赖在你身上的模样。 小紫无奈地侧侧身子,只好让他搂著,旁边梦娘只饮了一盏酒,玉脸就醉得通红,拿著茶慢慢饮著,一副不胜酒力的娇态。 秦会之笑道:筠州除夕有踏夜而歌的习俗。年轻男女会集一处,烧竹踏歌,还要喝屠苏酒辟邪。 说著秦会之持盏道: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死丫头终於没有避开,被自己搂住腰肢,程宗扬心里得意,嘴上道:桃符是什么东西? 桃木制的神符,绘著神荼和郁垒二神,挂在门前避邪。 程宗扬想起来一事,春联呢? 秦会之道:春联倒是极少,大多都是桃符。毕竟寻常人家识字的不多,只有文人雅士才挂春联。 放著你这么个识字的风流骚人,咱们这粮行怎么能不挂春联呢?程宗扬道:梦娘,把你绘图的红纸取一张来,要大的。还有笔墨,要大号的狼豪! 不一会儿梦娘取来纸张笔墨,程宗扬笑道:奸臣兄,这个丑我就不现了,让给你吧。 好说!秦会之也不谦让,拿笔蘸满了墨,写什么? 对仗的句子就成。程宗扬想了一会儿,可惜肚子里古文有限,只好拿常见的凑数了。 先写个: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楼。 好句!对仗工整!福寿临门!秦会之挽笔写成,一边道:可惜文字是家宅所用,不好挂到店铺外面。 店铺的用这句: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广进达三江。 好!秦会之举杯痛饮一口,笑道:没想到公子才思如此敏捷。 程宗扬道:得了,不嫌这春联够俗就行。 字句虽然不够古雅,用在店铺却是极佳。秦会之放下酒盏,悬腕刷刷几笔写成,然後搁下狼豪笔,如何? 林清浦抚掌赞道:好字! 死奸臣的字确实有水准,字迹温润秀丽,充满文人的雅致,用来写这样的对联真是屈才了。程宗扬拿著对联琢磨,如果自己能穿回去,拿著秦会之亲笔写的生意兴隆通四海,挂到门外,那该是什么样? 祁远凑过来道:这字写得够大!程头儿,我把它贴出去! 冯源连忙放下啃了一半的羊腿,我也去! 敖润摇摇晃晃站起来,就你们俩那个头,还没字高呢!看我的!说著一把抢过红纸。 几个人笑闹著出去贴春联,过了会儿外面一阵大笑,接著敖润骚眉搭眼地进来,嘴里咕囔道:喝多了喝多了。 程宗扬道:怎么笑这么欢呢? 冯源捧著肚子笑道:敖老大不认字,两张都给贴反了。老四在下面嚷,他还嘴硬。 老四行啊,什么时候识字了? 祁远道:上下总能瞧出来吧,老敖倒好,人字都倒过来了,还硬说就这么写的。要不是老吴拦著,咱们这店铺的脸可丢大了。 敖润道:我是认成丫头的丫了,心里还说老秦写这对子,干丫头啥事儿呢? 这下连林清浦也笑得打跃,吴三桂进来听见,笑道:老敖这嘴够硬的!哥儿几个!接著灌! 划拳划拳!敖润伸出拳头又吹上了,你们满天下打听打听!我老敖划拳输过谁?胆大的你接著看,胆小的你往後站!谁来! 易彪道:刚才你输我两碗酒,还没喝就溜出去贴春联,我还以为你是眼里有活儿,原来是逃酒的!先喝了再来! 敖润一听就跳了起来,哪儿有这事! 众人异口同声道:有! 得!得!不就两碗酒吗?我不跟你们计较!就当老敖吃个亏! 众人连笑带闹,一直畅饮到三更时分,直到酒磬火残,才兴尽而散。 秦会之递给程宗扬一张红纸,笑道:这春联是我送给公子,贴在房里的。 程宗扬也有些醉醺醺的,说道:写得什么?梦娘,收起来吧。 旁边却没有人应声,程宗扬回头看时,才发现小紫和梦娘靠在一处,两人脸上都红红的,已经睡著了。 才喝一点就醉了?程宗扬捏了捏小紫鼻子,然後把对联咬在口中,一手一个,将两女抱起来,送到房内。 将两女放在榻上,程宗扬打开秦会之送的对联,只见上面写著:银镜台前人似玉,金莺枕畔语如花。 哈,这死奸臣,难怪说贴在房里呢。 程宗扬低头看著小紫,只见她玉颊微红,灯下眉目如画,整张面孔宛如雕琢过的珠宝般精致,散发出淡淡的光辉。 程宗扬禁不住俯身亲了她一口,低声道:死丫头。 小紫睁开眼睛,眼眸中睡意一点一点散去,流露出迷人的光彩。 两人四目交投,程宗扬不由看得呆了。良久,小紫用手指点住他的额头,轻声道:大笨瓜。 程宗扬喉头动了一下,然後低头封住她的小嘴。小紫的唇舌带著微微凉意,软软的又香又滑,让他舍不得松开。缠绵间,小紫身体渐渐热了起来,隔著衣物还能感受到肌肤的暖意。 程宗扬竭力压住身体的反应,他松开小紫的唇舌,半晌才露出一个笑容,说道:乖乖睡觉啦。 小紫摸了摸他的脸庞,笑道:你憋的好辛苦哦。 总没有你身上痛吧?程宗扬拥住她,半是气恼半是发狠地说道:找到姓卓的贱人,我非把她的血放乾净不可。 小紫眨了眨眼睛,放乾净就没得玩喽。 又在打坏主意啊。好吧,这次我支持你。程宗扬蹭了蹭她的鼻尖,赶快睡觉。 小紫双臂挽住他的脖颈,柔声道:让阿梦陪你好不好? 程宗扬看了看旁边的梦娘,那个绝色的美妇玉颊酡红,胸口微微起伏,犹如一株熟睡的海棠,流露出万种风情,令人怦然心动。 小紫轻声笑道:让她吃你的香蕉好不好?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板起脸道:别乱打主意。快睡觉! 大笨瓜,躺好。 哇,你又要睡上面?不许点我穴道! 好啊。这样睡觉好舒服呢。 ……死丫头,你还是把我穴道封了吧。 n0027.04(498) 过年 更新时间:2013-02-05 第四章 第二天大年初一,按惯例要走亲访友,相互贺喜。众人刚到筠州,相熟的人家不多,布行的孙益轩只是暗中来往,不好公然走动,只有宏升粮铺马家和日昌行周家,肯定是要去的。除此之外,还有王团练和几个管事的中下层官员也要走动。这份差事秦会之当仁不让地接了过去,一大早便带著各色礼品登门拜访。 祁远和冯源两人到城外施粥,同时物色干活的民夫。易彪的到来给敖润找了个伴,两人轮流把守库房。林清浦则自己留在房中,负责与云氏散布在各处的分号联络。吴三桂也没歇著,天一亮就远赴浮凌江下游,整治那处废弃在密林中的荆溪县衙。程宗扬把吴三桂和易彪从建康叫来,本来另有安排,但现在诸人聚在筠州,要筹建自己的直属营,还是等回到江州再说。 有这些得力的人手帮忙,程宗扬腾开手,自己找了辆马车,带著小紫和梦娘出门——去庙里上香! 小紫嘲笑道:程头儿,你居然信佛哦。 信倒谈不上。我们的习惯,大年初一要到庙里上香,求个吉祥。程宗扬道:我打听了,城里有处香竹寺,去给你上柱香,保佑你一年平平安安。喂,给点面子啊,就算不信也不要乱说话。惹恼了佛祖没事,那可是和尚的地盘,惹恼那群光头小心给你的素斋里吐吐沫。 小紫吐了吐舌头,放下车廉。 除夕到初四,城中各行商铺一律歇业,要到初五才重新开张。无论是外来的官员和本地的居民,都在家中过年,市面上反倒冷清了许多。这段日子程宗扬骑过不少马,对马性多少了解一些,驾起马车也似模似样。 筠州有一处庙宇,两座道观,程宗扬已经打听过,其中一座道观就是太乙真宗的,他现在不想招惹蔺老头,当然避得越远越好。 香竹寺位於筠州城东,香火极旺,远远便看到庙前停满车马,城中的达官贵人差不多都前来上香。程宗扬反正谁都不认识,也不去理会,把马车停在庙前,找人看了,自己跑到庙前的香火铺上一通神侃,花一枚银铢买了一大包供香,然後带小紫和梦娘走进庙门。 小紫和梦娘一下马车,麻烦立刻来了,庙前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们两人身上。老成些的捋著胡须,险些把胡子捻断,几个年轻些的登徒子眼睛黏在两女身上,就跟淌了蜜糖似的,从头到脚来回打量。程宗扬暗恼失策,以往死丫头大都待在房中,出来进去都是自家兄弟,见过梦娘的更是没几个,这会儿一出来,自己就後悔没让她们戴上面纱,瞧周围的目光,只差没人冲过来,用大号狼豪笔把鲜花牛粪这几个字写到自己脸上了。 小紫一副乖巧的样子跟在程宗扬身後,梦娘左顾右盼,满眼都是好奇。周围的目光盯著她们看十眼,才抽空瞧程宗扬一眼,虽然只是一眼,眼神里说什么的都有,大致总结一下,就是羡慕嫉妒恨。程宗扬又是得意又是恼火,很想搂著两女大吼一声:就是我的女人!怎么啦!来咬我啊! 好不容易进了大门,迎面是一尊笑口常开的弥勒佛。程宗扬抽出香,在佛龛前的长明灯上点燃,双手合什拜了几拜,保佑死丫头平平安安,被她害过的倒霉鬼早升极乐,阿弥佗佛。 程宗扬把香插进香炉,然後道:死丫头,你也来上一柱。 小紫笑嘻嘻接过香,往长明灯里一放,那支灯芯足有小指粗的长明灯火光一摇,直接熄掉了。 :再换这一盏好了。 程宗扬一把拉住她,咬牙小声道:几百号人看著你呢!还没进门,两盏长明灯都让你弄灭了,小心庙里的和尚跟你翻脸! 小紫悄悄朝他做个鬼脸。程宗扬没好气地把香递给梦娘,梦娘,你来! 梦娘将三柱香并在手中,在长明灯上点燃,接著手腕一折,熄灭了香上的火苗,奉入香炉,然後屈膝跪在锦垫上,双手合什。 程宗扬有些讶异地看了小紫一眼,梦娘对烧香的事似乎很熟悉呢。可梦娘跪下後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眼神越发迷茫。 忽然庙内一阵喧哗,有人嚷道: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一群人从里面出来,当先一名公子哥,二十来岁年纪,身著华服,後面跟著十几名恶仆,一看就是城中的纨裤子弟。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程宗扬往後让了一步,准备让他们过去,没想到一名家奴朝自己这边一指,竟是冲著自己来的。程宗扬暗叫糟糕,这么狗血的事居然让自己碰上了。他连忙朝後看去,谁知就这么一眨眼工夫,死丫头竟然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程宗扬不想惹麻烦,伸手去拉梦娘,只见那公子哥儿在佛像前蹲下来,从袖里摸出一把折扇,挑住梦娘的下巴,接著嘴巴张成鹅蛋形,眼睛直勾勾盯著梦娘的脸庞,整个人都看得呆了。 梦娘怔了一下,然後朝他一笑,这才慢慢回头,看著自己的主人。程宗扬一把将梦娘拽到身後,很想拿根香蕉把她的小嘴塞住,被人调戏了还笑,你也太傻了吧! 公子哥狂喘了一口气,然後拿折扇指著梦娘,对左右道:她朝我笑了哎!笑了哎! 家仆们七嘴八舌道:公子风采过人,难怪小娘子看著动心! 郎情妾意,天作之合! 这是佛爷成全!缘份! 程宗扬拉起梦娘,脸色不善地盯著那公子哥。 那公子哥根本没看到他的脸色,两眼色眯眯盯著梦娘,一边道:小娘子这花容月貌,令人爱煞…… 公子哥儿一边说,一边恬著脸往前腻。程宗扬又气又好笑,抬手张开五指按住他胸口。 公子哥这才看到他,你是谁? 程宗扬道:你是谁? 旁边立刻有家仆拇指一挑,横眉立目地说道:瞎了你的狗眼!这是王团练的公子!筠州城有名的王家大少爷! 王团练?还真巧。没想到云家搭上的线竟是这么个货色。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这种人,也未必会被云家暗中收买。本来自己想暴打他一顿,给这小子一点教训,这会儿倒有些不好下手。 程宗扬略一犹豫,立刻被人当成软弱。王公子胸脯一挺,你是哪儿钻出来的! 程宗扬还没开口,外面已经有人认出他来,这是程公子!昨天在城南施粥的大善人! 原来是个外地的客商。旁边一名家仆道:少爷!我瞧那小娘子有些眼熟,莫非拐来的? 听说是外地的商人,这些恶仆胆气立刻又壮了几分,八成是拐来的!拉他见官! 程宗扬只好道:没错,在下姓程。他压低声音,这次来筠州,正是与令尊作笔生意。 听说程宗扬的身份,王闻龙心里微微有些忐忑,但看到梦娘的容貌,那点不安立刻飞到九霄云外。 原来是建康来的程公子。久仰久仰,这小娘子倒像是我们宋国人。有流言说是拐来的,这事可要问问。 程宗扬微笑道:朋友好交,仇家难做。王少爷,想清楚了。 既然是相识,就不给你上锁链了。王闻龙斜身倚在供桌上,得意洋洋地说道:本少爷只带这小娘子回去,待摸清她的底细,便还你一个清白…… 家奴们都听出自家少爷话中的意思,顿时发出一阵淫笑。周围的香客虽然气愤,但都不敢作声,显然这伙恶仆倚仗家势横行城中,没人敢惹。程宗扬一阵光火,往梦娘身前一挡,准备动手。就这么一群恶仆,自己放开手脚,至少能打死一半。 哄笑中,王闻龙忽然一声怪叫,接著有人叫道:火!火! 王闻龙倚在供桌上,那盏已经熄灭的长明灯不知何时又燃了起来,正烧中他的衣衫,接著火苗蹿到他头发上。 旁边的家仆立刻大乱,程宗扬拿衣袖遮住梦娘的头脸,一边叫道:还傻站著干嘛!赶紧救火!快把王少爷衣服扒了! 几名家奴七手八脚过去扑打,刚才叫嚷最凶的那名恶仆正在著急,耳边忽然听到一个甜美的声音,用水泼啊。 那恶仆一拍额头,赶紧四处找水,又听到那声音指点道:那边缸里啊。 那恶仆脑中晕腾腾的,扭头看到供桌旁放著一只铜缸,里面盛著半缸清水,拿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少爷身上泼去。 半缸灯油淋上去,火焰顿时大起,连带旁边几名家奴也被沾上,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 一帮恶仆鸡飞狗跳,旁观的众人个个称心,谁也不上前帮忙。那些奴仆正不知如何下手,忽然一个声音娇笑道:我来! 旁边一尊泥塑的金刚像晃了一下,接著直挺挺倒下来,轰然一声倒在那些恶仆身上,顿时烟尘四起。刚才还惨叫连声的几个人立刻安静下来,也不知是死是活。 程宗扬掩住扑面的灰尘,过了会儿甩了甩衣袖,叹了口气,真惨……大夥儿别乱动,赶紧报官,等官府来救人! 说著他挽住梦娘,施施然走进庙内,接著一把扯住正在偷笑的小紫,压低声音道:死丫头,你太狠了吧。 小紫笑道:你不是让救火吗?你瞧,一下子火就没了,好快呢。 人都压死了,当然快了。 泥做的空心像,压不死啦。要不我把弥勒佛推过去,那个是铜的,小紫笑道:压过去,他就变成一勺一勺的了。 真恶心!程宗扬扭头对梦娘道:记住啊,以後见到不认识的人,不许笑。 梦娘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程宗扬心里暗叹,这梦游美人儿太过香农艳丽,放在外面实在不安全,烧个香就烧出这场风波来,难怪是红颜祸水呢。 几名知客僧匆忙奔出来,显然是听到外面的动静,过来查看。程宗扬怕小紫再惹祸,连忙拉住她道:走吧。 小紫笑道:庙里这么好玩,我才不要呢。 别闹了。香也上了,金刚也砸了,你不会还想把这庙给点了吧? 好啊好啊。小紫抱著他的手臂道:先从中间那个大房子开始烧吧。 那是大雄宝殿!你要把它烧了,全庙的大和尚都会找你拚命! 小气鬼。过新年,一点礼物都不给人家。 程宗扬心头一软,想要什么礼物? 小紫眼珠转了转,香竹。 你想我把这寺买下来给你?有毛病吧? 大笨瓜,你不是说这寺里有几株很香的竹子,才叫香竹寺的吗?你去砍一株香竹给我。 不好吧? 那就烧庙好罗。 ………………………………………………………………………………… 在那边的院子里是吗?在下慕名而来,就是想看看筠州名闻天下的香竹……观音堂後面?好的好的!多谢老丈! 程宗扬打听了方位,顺利找到位於寺庙东北角僻静处的观音堂。溜门撬锁的事他也不是头一回干了,先贴在门上听了片刻,然後翻身跃入院内。由於外面香客太多,这会儿又烧伤了人,倒了金刚像,庙中的僧人都去前面帮忙照应,院内静悄悄空无一人。 院中的石陛上立著一座佛堂,旁边用碎石铺出一条小径,两边都种的花草,由於是冬季,枝叶大多凋零,没什么看头。绕过观音堂,只见墙角生著一丛翠绿的修竹。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空气中似乎飘浮著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观音堂垂著帷幕,不知里面是不是有人。程宗扬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仔细看了看。那丛翠竹有八九株,粗的犹如儿臂,细的还是幼苗。程宗扬找了棵比拇指略粗的,也没有用刀,直接抬手一折。没想到那香竹还挺结实,这一下居然没能折断。 程宗扬不信这邪,把竹子折过来,一脚踏住,用力一踩。这一脚他用上九成力道,连铁棒也踩断了,可香竹只弯了一下,便又弹了起来。程宗扬索性两手抓住竹子,一脚踩住,来回一通狠拧,终於将竹竿拧断,翠绿的茬口散发出一股馥郁的香气。 程宗扬一边直起腰,一边剥著竹叶,嘴里道:恕罪恕罪,借根竹子用用,改天给观音姊姊送份厚礼…… 忽然程宗扬停下手,扭头朝背後看去。观音堂的台陛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苗条的身影,她穿著一身青色的僧衣,头上光光的,却是一个俊美的女尼。她颈中带著一串佛珠,双眉修长,年纪看上去并不大,不过她的佛法似乎不怎么高明,至少看著自己的眼神没有一点出家人的悲悯,反而充满恼怒。 嗨!程宗扬抬手摇了摇,努力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後撒腿就跑。他距离寺庙的後墙不过两步,抬腿就便蹬在墙上,接著身体向上升起,一手攀住墙顶,翻身跃上墙头。 哪里走!娇叱声中,一股风声朝脑後飞来,程宗扬一手拿著香竹,一手向後反抄,入手微微一沉,却是一颗佛珠。 那佛珠虽然不大,力道却极强,刚一入手,掌心便传来火烧般的剧痛,程宗扬惨叫一声,从墙上直栽下去,脱离那女尼的视线之後,立即轻轻一跃,改变方位,掠到旁边一条小巷内。 那女尼紧接著也掠上墙头,四下观望。如果拿的别的东西,自己随便找户人家溜进去,那女尼也未必会挨家挨户的搜索,但自己拿的香竹,那香气别说是练家子,就是普通人也能闻到。什么诱敌、诈敌都不用想,有多快跑多快才是正经的。程宗扬用外衣裹住香竹,把摘下的竹叶扔进一户人家,趁女尼目光移开的机会,弓著腰一路狂奔。 那女尼从墙头飞身而下,风一样紧追过来。自己实在很走运,寺庙前这会儿人山人海,四邻八坊的人听说金刚显灵砸倒王家大少爷,都赶来看热闹。那女尼眼看著那窃贼钻进人群,恨恨地一跺脚,转身离开。 程宗扬一溜烟跑到车旁,把包好的香竹往车里一塞,死丫头,真被你害死了!说著扯开缰绳,跃上马车,打马便行。 小紫在车内笑道:好香呢。阿梦,你来闻闻。 真的好香。 程宗扬策马绕了几个弯,没看到有人追来,才放缓速度。他抬起手掌,只见掌心已经肿了起来。那颗佛珠有龙眼大小,通体紫黑,散发著檀木的香气,仔细看时,珠身表面彷佛洒著无数若明若暗的金粉,宛如无数繁星,光芒流动,竟然是名贵的金星紫檀。看到这颗佛珠,程宗扬顿时觉得手掌也没那么痛了,这样上品的金星紫檀,拿出去卖,也很能值几个钱呢。 奇怪的是香竹寺是和尚庙,怎么会有尼姑?而且还是个美貌的女尼,难道香竹寺里还有别的勾当?程宗扬心里嘀咕著收起佛珠,一面驾车在城内大兜圈子,免得庙里的和尚尼姑循著香气直接找到自己的店铺。 ………………………………………………………………………………… 公子。 刚回店铺,林清浦便迎出来,躬身向程宗扬施了一礼,六爷有请。 云六爷?程宗扬一怔,他来了吗? 林清浦笑道:六爷想与公子说几句话。 程宗扬拍了拍额头,差点儿忘了你的水镜术。云六爷还在晴州吧?几千里都能联系上,有够厉害的! 林清浦笑道:托公子的福,在下的水镜术略有长进。请。 房间的门窗都被廉帷遮住,虽是白昼,房内却暗如深夜,只在桌上放著一盏油灯和一只铜盆。程宗扬知道影月宗的水镜术对光线和空气流动都很敏感,为了避免意外,都在静室施术。 程宗扬在桌前坐下,一边笑道:记得你们的水镜术分五层,不知林兄如今的修为是第几层? 得公子赐镜,在下的水镜术如今已经是第四层了。 说著林清浦将灵砂投入水中,两手按住铜盆边缘,低声吟唱片刻,接著两手一抹,盆中的清水随即升起,形成一面水镜。 镜中掠过无数模糊的影像,差不多过了一分钟,一面面孔渐渐变得清晰。那人相貌与云苍峰有几分相似,但脸上的线条比云苍峰硬朗得多,一看就是心志坚毅之辈。 程宗扬拱手笑道:云六爷,新年好! 云秀峰略微点了点头,久闻大名,今日才得相见。 程宗扬笑道:我可是第二次见六爷了。上次是在南荒,云老哥与六爷说话时候,我也在旁边。只不过当时林兄的法术还没这么高明,看起来模糊了些。 原来如此。云秀峰也不寒暄,开门见山地说道:云家在宋国的粮行已经全力收购粮食,如今库存近二十万石,共耗资三万一千七十金铢。 程宗扬知道他是询问自己下一步的计划,於是道:我请云老哥帮忙查几个数字,林兄已经带来了。 程宗扬从袖中拿出一张纸,从宋国每年的粮赋来推算,宋国每年粮食收成在八万万石左右。云老哥的资料上有十几个州府的粮食交易额,我估算了一下,大致都是当地产量的百分之六。如果这个数据准确,宋国每年的粮食交易量在四千八百万石上下,夏粮和秋粮各占一半。因为贾师宪推行方田均税法,今年秋粮欠收,虽然欠收只在一成,但对市面的交易影响很大。我在筠州收购粮食时打听了一下,各粮行大都是收秋粮,卖夏粮,也就是说,今年秋收之後,各地储存的可交易粮食不仅没有增长,反而有所减少。如果除去秋粮,我推测,宋国目前市面上可交易的粮食不会超过三千万石。 云秀峰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程宗扬继续说道:如果我们能控制交易量的一成,就足以控制市面的粮食价格,那么这个数量的底线是三百万石。请六爷交待下去,初五开市之後,各地粮铺按每石四枚银铢收购,只进不出。购入五十万石之後,每石涨至五枚银铢。 云秀峰道:一百万石时再涨至五枚银铢? 程宗扬摇了摇头,按量来算恐怕来不及,五枚银铢之後,三天一涨,二十天内涨到十枚银铢,每石一贯的价格。沅水以东的粮铺控制收购数量,每天只收购两个时辰,主要是把价格抬上去。沅水以西敞开收购,将来宋国的官仓存粮耗尽,对他们来说,在沅水以西按高出一倍的价格购粮,也比从东部运粮合算。 如果我们收购到三百万石,能卖出多少? 程宗扬笑道:这要看我们准备赚多少了。我打算把所有粮食都卖出去,三百万石的话,至少要卖出一百五十万金铢的价格。 云秀峰紧接著道:晴州呢? 远水解不了近渴。宋国即使向晴州购粮,也是补给官仓所用。要运到江州去,还不如向晋国购粮。 云秀峰点了点头,已经明白程宗扬的手段。他从晴州的大商家手里收购两百万石粮食,更多的是作出一种姿态,人为制造短缺。 你见过了丹琉了? 程宗扬正在算账,云秀峰突兀地一问,不由呆了一下。 云秀峰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她很好。然後他神情又变得刻板,说道:初九晚,子时。 水镜流动著淌落下来,林清浦不动声色,手指轻轻一弹,飞散的水珠落入盆中,还原成一盆清水。 同胞兄弟,云苍峰是商人本色,和气生财,云栖峰长袖善舞,亦官亦商,这位云六爷却是惜字如金,不浪费一点时间。 程宗扬道:六爷排行第六,怎么会是云家的当家人呢? 六爷是嫡出。大爷过世後,就由六爷执掌家事。 原来是这样。程宗扬道:林兄修为果然见长,施完术还这么神完气足。 林清浦笑道:在南荒时,施完水镜术都要歇上半日。从灵飞镜中清浦才悟出施术的诀窍。公子若有意,清浦再施术几次也无妨。 那好!给云老哥打个招呼! 不多时,云苍峰的面孔便出现在水镜中。他正在云宅的海蜃楼安排席位,堂中张灯结彩,似乎正准备大办宴席。 云老哥,小弟给你拜年了,新年好! 云苍峰笑呵呵道:小哥也好。今日请了几位客人,可惜小哥不在,席间未免失色。 程宗扬笑道:我们在筠州也过得热闹,今天还差点儿闹出人命,把人家的庙给拆了呢。 竟有此事? 程宗扬笑嘻嘻道:王团练与咱们的交情怎么样? 云苍峰一笑,钱铢上的交情,小哥尽管放手去做。 小弟明白了。程宗扬张望了一下,大小姐呢?还没回来吗? 云苍峰讶道:丹琉没在筠州过年? 早听说云老哥赶这么急让云丹琉亲自送钱款过去,就是想让那位大小姐在筠州过年。程宗扬乾笑道:大小姐急著回去,没在这儿多待——我本来还准备给她个红包当压岁钱呢。 你啊。云苍峰笑著摇了摇头。 程宗扬想问云如瑶的情形,却不好开口,寒暄几句也就罢了。 给云苍峰拜完年,接著是孟非卿。江州大营内丝毫没有过年的气氛,孟老大正在沙盘前审视代表宋军数十面的小旗。 孟团长!一团代团长,少校程宗扬给你拜年了!说著程宗扬露出嘻笑的表情,孟老大,过年还不休息? 孟非卿对水镜术毫不陌生,哈哈一笑,程兄弟身边又添英才!好法术!不知道是文少校哪位师兄弟? 程宗扬笑著介绍了林清浦,然後道:宋军情形怎么样? 年前攻了次城,被我们打退了。如今捧日军在城南的金明寨,龙卫军在城东新立了一处定川寨,全军收缩。 咱们没出去骚扰他们一番? 孟非卿笑道:远来是客,至少让他们过个太平年吧?这几日宋军连伐木的军士都撤回寨中,再攻城,多半要到初十了。 小狐狸呢? 趁宋军还没有围困城池,回宁州了。 替我给萧侯爷问个好。程宗扬道:筠州这边的事正在安排。侯二哥的计划什么时候执行? 元宵前後。 那好,元宵节之前我一定赶回去。臧修他们我就不一个一个见了,替我问候一声。 第三个是吴战威。当水镜在他面前凝出影像,吴战威差点看傻了眼。 吴大刀!傻愣干嘛呢! 吴战威半蹲在地上,用力一拍大腿,奶奶的!我说这是咋回事呢!是那个易勇吧! 人家真名是林清浦。嘿嘿,吴大刀,你这是干嘛呢?哎哟嫂子,新年好!小弟给你拜年了!哈哈,我说老吴怎么一脸傻乐呢。 吴战威对水镜不熟,这会儿还保持刚才的姿势,一手抱著柳翠烟的腰肢,耳朵正贴在她隆起的肚子上,一张大脸几乎笑开了花,一准是个大胖小子! 柳翠烟啐了一口,眼睛却好奇地看著水镜,是程公子吗?怎么水里会有影儿呢? 头发长见识短,这是法术!吴战威爬起来,程头儿!你啥时候回来?我可想死你了!云三爷说你在江州,让彪子和长伯过去,偏生不让我去!我说程头儿,你让我也去吧!我老婆管得好著呢!她一个顶,我七八个! 哎呀,尽让公子笑话了。柳翠烟福了一福,公子吉祥。战威在家一天唠叨十几遍,不如也让他去江州给公子出把力吧。 程宗扬笑道:这可不行。现在正让他伺候你呢,怎么走得开?不著急,顶多三个月,我就回建康!到时候还能赶上喝吴小刀的满月酒呢。 三人说了家中的情形,程宗扬怕林清浦吃力,又嘱咐了几句,便解了水镜。 林清清重新投入灵砂,公子还要与谁联系? 还有两个人。程宗扬道:在南荒。 程宗扬说了殇侯隐居的山村,心神却飞到另外一个人身上。凝羽。离开南荒之後,只有殇侯手下来时偶尔带来音讯,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想到她丝一样的长发和柔软的腰肢,程宗扬心头不由一热。 这一次林清浦用的时间分外漫长,足足用了两盏茶时间,水镜中仍是模糊一片。 程宗扬提醒道:那里可能有禁忌。 林清浦脸上忽然一红,那面水镜呯然溅开。他抹了抹脸上的水迹,心有余悸地说道:好险…… 死老头,太过分了吧!给你拜年还这么狠!清浦,他做什么手脚了? 林清浦道:惭愧。在下根本不得其门而入,只看到几只草结,灵力便散乱难制。 自己早该想到,死老头那边岂是随便可以进去的。可惜没见到凝羽,算来差不多有半年时间了,不知道她的伤势现在怎么样。叶媪说她要在山村待上一年才能调理好,这才过了一半。好漫长啊…… 林清浦调息片刻,然後苦笑道:这个禁咒好生厉害,在下勉强还能施一次水镜术。 不用了。自己倒是很想和小香瓜说几句话,可要撞上潘姊儿,林清浦恐怕比刚才还惨。还有一位自己很想见的,只可惜这位爷不知钻到哪儿了,彻底没了音讯。 武二啊武二,你大爷的,养个伤有这么难吗? n0027.05(499) 荆溪 更新时间:2013-02-06 第五章 秦会之回来已经过了午时。 马掌柜和周老板都收下礼物,说谢过公子。周老板又多留了一会儿,拉著我说了几句话,言语中透露,一万石粮食不是难事,如果全部以金铢结帐,还能打些折扣。 商人出门行商,带的钱款总是越轻便越好,由於金铢便利,实际价格往往还要再高一些。程宗扬衡量了一下,只要有粮,全用金铢结账也没什么。接著又问道:王团练那边呢? 给王团练的礼物比别家又丰厚了些。王团练本来出面留茶,但听说王家公子出了些事,只说了几句话,便匆匆出门。 你觉得王团练那人怎么样? 秦会之道:胆大心黑。 秦会之说得这么果断,程宗扬倒有些不放心起来,只见了一面就能肯定? 属下去时,正有人在门前求情,打听了才知道原来是两个庄头,因为年货差了少许,被王团练派人拘来,关押在自家地牢里。两个庄子的人年都没过成。 敢私设牢狱,这王团练胆量不小。 他不会只有一个儿子吧? 只有一个嫡出的。是筠州有名的纨裤子弟,叫王闻龙。 程宗扬苦笑道:这下麻烦。他那宝贝儿子出事,我正好在场。 程宗扬说了香竹寺的事,然後道:他手这么黑,本来是桩好事,只要买通他,无论运粮运物,他都敢干。可现在出了这件事,只怕他拆咱们的台。 秦会之毫不担忧,反而笑道:这叫有意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行。属下今日还拜访了城里几位官吏,官职虽然不大,但都是主事的。按惯例把礼物递到门房,留下主人的名刺便告辞了,但几家接到公子的名刺,都破例见了面。 程宗扬疑惑地说道:我有这么大面子吗? 公子在城外施粥的善举已经满城皆知,几位主事当然要另眼相看。 筠州消息居然传这么快? 是知州大人在粥棚亲眼见到,称公子经商不忘仁义。官场风声当然比民间更灵通。秦会之道:有知州大人亲口表彰,於我们行事倒添了许多方便。 我看那位滕大人像是个好官,想拉他下水,恐怕没那么容易。 秦会之微微笑道:君子可欺以方。说不定比收买王团练还能省些钱。 好你个秦会之。程宗扬笑道:这种阴谋诡计是奸臣兄你的强项,不过给滕知州下套暂时不急,先想想怎么把王少爷这件事应付过去。 这种事情,公子最好先不要露面,秦会之道:依我之见,公子不如离开几日,诸事由属下去应付。团练大人要是识相,拿钱摆平最好。若是不行再想其他办法。 程宗扬道:我也想过了。反正这几天也没有生意可做,带死丫头出去散散心,顺便避避风头。 秦会之道:公子不准备回江州? 清浦与孟老大的人联系上了,江州传来的消息,宋军这几日都没有攻城的迹象,连烈山伐木的队伍也收回寨中。夏用和担心强攻不利会影响士气,只怕过完年才会大打出手。筠州的粮食生意刚开张,如果回江州,来回只剩在路上的时候了。 公子准备去哪里? 程宗扬道:我倒是想借这个机会往浮凌江一趟,看看下游的情形。如果能在宋国境外找到落脚的地方,王团练真要翻脸,咱们也好有条後路。 秦会之思量半晌,往浮凌江下游亦是可行。属下无法分身,长伯既然在,便让长伯随公子一道去。 我去见著他再说。程宗扬站起身,你告诉祁远一声,让他准备船只,我明天一早就走。初七王团练请客,我争取回来。王团练那边你先拿笔钱去。数目不能太多,更不能说是给王少爷治伤的钱,只说听闻他家大少爷出事,表表心意。毕竟王少爷是自己不小心被烧到,跟咱们没关系。王团练真想闹大,咱们宁肯迁出筠州,也不能再和这种贪狠之辈打交道。 秦会之道:属下明白。 你去的时候不妨带上冯大,法一道,他对治烧伤有点手段。还有,程宗扬停顿了一下,如果出事,先保住清浦,然後是祁远和你们几个。至於那些钱和粮食,带不走就别管了。 秦会之沉默片刻,然後道:公子如此厚待我等,属下感佩之极。 钱是死的,人是活的。无论金银还是房田、产业,都会贬值,真正靠得住的,还是人的智慧和能力。 秦会之正容道:属下明白了。 ………………………………………………………………………………… 第二天一早,在城南施粥的祁远备好船只,程宗扬带上小紫和梦娘,乘船往浮凌江下游驶去。 渔船顺流而下,不到午时,便来到上次与麻黩与相雅碰面的地方。岸旁两棵大树被砍倒,用藤条捆在一处,下面打了桩,形成一个简易的码头。吴三桂带了几个雇佣的民夫,正忙著平整土地,开出道路,见到程宗扬不由一愕。 程宗扬把船停过去,系好船缆,然後跳上岸。吴三桂迎过来道:程头儿,你怎么来了? 程宗扬笑著说了昨日的事。吴三桂扼腕叹息,这种事交给我办多好!保证王家那位少爷半年下不了床,还怪不到公子身上。 管他呢,反正我也准备往下游看看。这地方离筠州太近,还当过县衙,粮食都放这儿,到底还有些不放心。 下游我去看了。吴三桂指著那片乱石滩道:差不多有十几里长,全是大大小小的礁石,除了独木舟,什么船都过不去。但过了这段乱石滩,下边江面宽了许多,行船也方便。再远,我就没走了。 程宗扬瞧瞧自己的渔船,又瞧瞧那片乱石滩,我要乘船往下游,该怎么过去? 吴三桂摸了摸鼻子,琢磨了一会儿,倒有一个法子,就是累了点…… ………………………………………………………………………………… 干!程宗扬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气。 周围几位民夫看他们的眼神就和看神仙一样,两位爷真是神力!这船我们六个人抬不上两里,两位能抬出十几里。吴爷还好说,身子骨打熬得结实,这位公子爷看著斯斯文文的,力气却不小! 程宗扬也是没办法,往下游最方便的就是走水路,如果走山路,自己和小紫还好说,梦娘一个弱质女子,只怕寸步难行。好在渔船并不太大,吴三桂功底又扎实,两人前搬後抬,加上几名民夫帮忙,终於把船抬过乱石滩。 吴三桂肩膀的衣服被船沿磨破,露出发红的皮肤,他半蹲在地上,喘著气说道:程头儿,你们往下游,什么时候回来? 三五天吧。回来打死我也不搬了!告诉会之,让他再调条船来! 歇了片刻,程宗扬转头对几名民夫道:让你们走这十几里路,最多能背多少粮食? 为首的民夫老老实实说道:若是走远路,最多六七斗。若是路修平了,这十几里,能背八斗上下。 程宗扬不由苦笑,还没往下游查看,自己的计划已经破产了。这段乱石滩无法通航,想往下游,只能靠人力搬运。一个民夫最多背八斗,八千石粮食全靠人力要运八万趟。这个成本自己无论如何也支付不起。几百里的浮凌江,短短一段乱石滩却成了瓶颈,难怪宋国设了县治又废弃掉。 吴三桂道:程头儿,我跟你一道去吧。听说下游都是荆溪的蛮子,路上只怕不太平。 用不著。程宗扬道:荆溪的蛮族我和会之见过,我看比筠州的官员还好打交道些。况且储粮的仓库马上要用,也离不开人,你还是留在这儿。反正我们只看看风景,多半连船也不下,没什么危险的。 几名民夫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大著胆子道:公子爷,这山里只怕有些古怪…… 什么古怪? 几名民夫都不肯说,程宗扬把目光投向吴三桂,长伯,出了什么事吗?我怎么没听你说呢? 也不是什么大事。吴三桂道:昨晚我们宿在衙门里,听到远处山里有动静。那声音非虎非熊,我在南荒都没听到过。不过隔得远,没听仔细。 程宗扬也不在意,要是猛兽,这附近哪儿还有荆溪蛮人?别自己吓自己。 行了,你们先搭棚子,搭好就开始运粮。 吴三桂笑道:我听著也不像猛兽,偏他们几个害怕。吴三桂比秦会之乾脆得多,家主决定下来,他便一抱拳,祝公子此番一路顺风!待公子回来,属下打些野味,给公子接风! 吴三桂带著民夫回县衙,程宗扬一上船就趴在甲板上,叫道:死丫头,过来给我捶捶肩!哎哟,真累死我了。这船看著也不重,离了水会这么沉…… 小紫笑吟吟上了船,走到程宗扬身边,然後一拉衣带,衣衫从肩头褪下,露出雪白而圆润的香肩。 程宗扬抬起头,嘴巴张成圆形,浑身的酸痛都彷佛消失不见,只见小紫将衣衫脱得光光的,赤裸著白得耀眼的雪嫩肌肤,然後一纵身,没入水中,娇笑著远远游开。 程宗扬急忙叫道:死丫头!你去哪儿? 小紫露出湿淋淋的面孔,然後在水面上轻盈地划了个圈子,好暖的水呢,不要打扰我,人家要睡一觉!说著她俯身朝水底潜去,雪白的玉体在碧波间渐渐模糊,忽然间,一条莹白的鱼尾一摆,消失不见,彷佛融入摇曳的水草中。 程宗扬双手拢在嘴边,叫道:喂!不要贪玩啊! 小紫从离开晴州就一直没有机会嬉水,难得这段水路荒无人迹,禁不住潜入水中放松身体。 过了乱石滩,江面和吴三桂说的一样,变得宽广开阔,水流也平缓了许多。 船只在江中顺流而下,根本不用费心操控。虽然是隆冬季节,此处的阳光却一片温暖,程宗扬躺在甲板上,舒服地摊开四肢,一边闭上眼,微微打著鼾。 说是避祸,但三人都没有一点逃难的感觉。梦娘是不知利害,小紫是满不在乎,程宗扬自己也不怎么在意。王团练虽然是地头蛇,但也只是个地头蛇而已。 自己在筠州只不过买了几千石粮食,另外就是开粥棚施粥,没有任何把柄可抓,王团练要是识趣那最好,大家安安稳稳作生意。真要翻脸,就凭自己手下秦吴两个死汉奸,一人一次,把王家灭门两次都不在话下。因此对三人来说,这趟远行更像是一次计划之外的旅游。 半梦半醒间,鼻端传来一股香气。那气息香馥动人,暖融融如兰似麝。程宗扬睁开眼睛,却是梦娘坐在自己旁边,正好奇地打量著背包上的拉链。她容貌艳丽,肌肤洁白细腻,阳光下彷佛散发著珍珠般的光辉。浓密而又弯长的睫毛下,一双美目波光动人。 程宗扬目光落在她唇瓣上,梦娘的唇线像画出来般精致,唇瓣宛如一朵鲜嫩的玫瑰,红艳欲滴。这会儿她唇角微微挑起,虽然只是一个浅淡的笑意,却彷佛蕴含著万种风情。 程宗扬侧过身,小声笑道:好玩吗? 梦娘点了点头,好。一拉合上呢,一拉又分开。真……她想了一会儿,然後垂下头,赧然道:我不知道怎么说…… 真有趣。对不对? 真有趣,梦娘又重复了一遍,真有趣。 她口音软软的,让人想起水一样轻柔的吴农软语。看著这个成熟而农艳的女人像婴儿一样牙牙学语,红润的唇瓣微微开合,程宗扬禁不住一阵心动,半是呵哄半是诱惑的说道:阿梦,想不想吃香蕉啊? 梦娘眉宇间露出喜悦的笑意,然後点了点头。 这回给阿梦吃个大香蕉,好不好?程宗扬笑咪咪拉开衣服,还记得香蕉怎么吃吗? 张开嘴,轻轻舔一下。 阿梦乖乖吃啊,吃完会有奖励的。 程宗扬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感受著她唇舌的动作,心里想道:妈的!那些被她吃掉的死香蕉,实在太幸福了…… n0027.06(500) 沐羽 更新时间:2013-02-06 第六章 渔船顺流直下,两岸山水越来越绿,空气中也多了几分春日的和暖。江畔的林木越发茂密,有一段江面整个被枝叶覆盖,小船彷佛飘荡著在浓绿的枝叶间穿行,阳光透过枝叶,一路留下斑驳的光影,宛如一道长长的画廊。 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程宗扬慵懒地躺在船上,享受这难得的美景,心里惬意之极。中午时分,右侧多了一条支流,江口一块被藤萝覆盖的大石上刻著两个字:荆溪。这便是荆溪蛮的来历,也是宋国留下的最远一点印记。 一直到暮色降临,路上都没有看到人烟聚集的村落,程宗扬禁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闯到无人区来了,竟然连一个蛮族都没遇到。好在船上备的有铜炉、木炭和足够的食物,船只不必靠岸,直接取水煮粥,在船上过了一夜。 睡到半夜,程宗扬陡然惊醒。船外传来一阵低沉的吼声,不是一头,而是一群巨兽在咆哮。那声音在山谷间回汤,根本辨不出声音传来的方向。梦娘也被惊醒,畏惧地依偎过来。 程宗扬拥住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怕,那东西在山上,离这里远得很呢。 咱们在船上,周围都是水,有什么好怕的? 正说著,船身忽然格的一声,被硬物撞上。程宗扬脸色大变,如果是船头,还可能是撞上礁石,但撞击的部位却在船尾,难到有什么水怪追来? 程宗扬朝梦娘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後轻轻一跃,掠夺到船尾,一边握住怀中的珊瑚匕首。 船尾又震动了一下,程宗扬瞪大眼睛,只见一个白色物体从船尾升起,顶部尖锐,通体呈弧形,就像一只怪兽的独角,又像某只巨兽的獠牙。 那物体在船尾磨擦著,越升越高,如果这真是怪兽的牙齿,那怪兽的嘴巴比自己的渔船还大几倍。 程宗扬盯著那只升起的獠牙,心几乎提到嗓子眼里。这样的庞然大物,自己却根本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一点异样的气息和动静都没有,这让人更加恐怖。 忽然,那只獠牙往上一跃,像蛇牙一样倒伏过来。程宗扬擎出匕首,正要出手,耳边突然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死丫头!你捣什么鬼!我干!这是什么鬼东西!程宗扬抱住那只半人粗细,比自己还高的白色物体,一身的冷汗都淌了出来。 小紫一手攀著船沿,从水中跃出,笑道:程头儿,你发财了。 程宗扬惊动甫魂,抱著那根柱子般的东西看了又看,没等他看明白,梦娘讶异的声音传来,好大的象牙呢。 果然,那是一支巨大的象牙,长度超过两米,除了石胖子家的象牙亭,自己还没有见过这么大只的象牙。只不过这只象牙比石胖子家的弧度要大得多,牙身向内弯曲,彷佛一只牛角。 那只象牙比一个人还重,根部足有人大腿粗细,程宗扬叫道:水里怎么会有象牙?这也太大了吧!哪儿来的? 小紫朝江畔指了指,那边有好多。还有更大的,不过人家拿不动了。 程宗扬精神大振,睡意不翼而飞,脱掉衣物道:我去看看! 不出所料,那是一片位於水下的泥沼。巨大的象牙呈窝状聚在一处,最大的长近丈许,小的也有四五尺,层层叠叠堆积著,下面不知有多少。据说大象每个种群都有一个埋骨的泥淖。大象临死前会独自走进泥淖,尸体分解後,只剩下象牙。那处水面只有半人深浅,程宗扬怕陷进泥里,不敢细看,片刻後浮上水面,朝渔船游去。 发财了!这是象牙窝啊!没想到荆溪居然有大象。程宗扬笑道:死丫头,真有你的!居然让你找到这个宝贝地方。来!亲一个! 小紫擦著湿答答的秀发,笑道:阿梦,让老爷亲亲你。 程宗扬讪笑两声,一边扯开话题,这山里居然有大象啊,真古怪。刚才的声音你听到了吗?难道那是大象在叫?太奇怪了。大象怎么跑到山上呢?还有,这个象牙弯得也太厉害了。 小紫拿过他的珊瑚匕首,从象牙上截下一段。程宗扬这才发现象牙内部是中空的,切出的牙质洁白细腻,没有一点发黄的迹象,比寻常的象牙质地还好。他掂了掂切下来的象牙块,份量沉甸甸的压手,拿到市面上,也很能卖几个钱。 ………………………………………………………………………………… 过了荆溪,浮凌江水势更显浩大,两岸的山峰逐渐变得平缓,由山地变为沼泽,两岸的密林也被大片大片的芦苇代替。水面漂满浮萍,再往下游,一连几十里都是望不到尽头的碧绿莲叶,如果换成夏季,可以想像荷花一直连绵到天际的胜景。 程宗扬坐在船头,手里拿著一杆渔竿,心情快意之极。昨晚遇到那处象牙窝之後,他便在江岸上找了棵大树,剥下树皮,刻了一个大大的程字,标明位置,回来的时候也不愁找不到。里面的象牙至少有几百枚,如果运回去,算是此行最值钱的意外收获了。 江面已经泛滥得找不到河道,程宗扬也不费心去找,只顺水而行,每隔一会儿,用竹篙试探河道的深浅。过了沼泽,河道又重新出现。水流比起上游湍急了许多,如果逆水而行,恐怕要费不少力气。 身後的船舱内不时发出一声或是清悦或是瘖哑的声音,那是小紫正和梦娘一道从象牙上取出一段,作成洞箫。 这么大一只好端端的象牙,就被死丫头这么浪费掉,程宗扬不免有些心痛。 不过只要死丫头高兴,哪怕她把象牙都削成牙签呢。 渔船顺流而下,虽然没有船帆,速度平缓,但根本不用费心操控。程宗扬打了个呵欠,把一条鱼也没钓上来的鱼竿放在一旁,自己躺在船板上,阳光暖暖晒在身上,心情一片轻松。 死丫头,要不要回去? 不要。 已经出来两天了,回去的时候还得划船,起码得三天。不如我们拿上那些象牙回去好了。 我要你捉只大象给我。 别开玩笑了,单象牙就有六七尺,这大象还不得好几丈长?比咱们的船都大!你就是把它切成几块也装不下。程宗扬道:筠州的事,估计秦会之已经办得差不多了,後天就是初五,一开市,还要收购粮食呢。 小紫回过头,阿梦,你说回不回去? 梦娘道:那边有船呢。 程宗扬连忙站起身,果然,远处的芦苇荡里有条船,而且还是条渔船,与荆溪蛮人的独木舟大相迳庭,船上一位渔翁正拿著网捕鱼。 老丈!程宗扬呼道:这是什么地方? 渔翁抬起头,远远说了几句,却听不清楚。程宗扬移船靠近,询问之下,才知道这里已经临近昭南。往下游十几里,便是沐羽城,是山中蛮人与昭南交易的地方。 这一带是申服君的封地,你们来时那片沼泽,往年只有荆溪人的独木舟才能通行。渔翁看看他们的渔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程宗扬笑道:我们这是平底的沙船,最适合走浅水。老丈,你方才说的沐羽城,也是那位申服君的封地吗? 可不是嘛。申服君有六七座城,沐羽城算小的,平常只有他家的宰臣来打理。今天是初三,城里正热闹呢。 程宗扬问明方位,驾船南下,不多时便驶近一座城寨。 进入沐羽城,已经是傍晚时分,沐羽城临水而建,比起江州和筠州,城中的建筑显得更加质朴和原始。梁柱虽然精致,上面雕绘著各种花纹,屋顶却大都是茅草搭成。此时城中欢庆的气氛正达到高潮。一群沐羽城的居民穿著长长的白色羽衣,打扮成巨大的白鹤,沿著街道翩然起舞。满城居民都涌上街头,手里捧著笙竽,跟随著羽鹤边歌边舞,将欢乐的气氛洒遍全城。 沐羽城常有外地客商,城中居民对外来人并不在意,也没有人过来盘问,让程宗扬有时间能从容观赏这座充满原始风情的城寨。 与江州和筠州相比,最大的差别是沐羽城没有官府衙门,只有一座驿馆。每年夏季,申服君的家臣会来一趟,收取赋税。收税模式也是单纯的人丁税,按每户人丁多少收取,未成年的儿童和女子收取一半,外地人居住不满一年的免收。 城中也没有客栈,外来的商人大多在城内的民家借住,还有一少部分住在驿馆。 由於是新年,客商大多返乡,城中欢庆的人群都是本地人。 程宗扬猜测,昭南实行的是封君制,封君类似後世的土司,对外服从於昭南的君主,对内则是一方诸侯,实行自治。由於没有严格的官吏制度,这种松散的统治模式对周围的蛮族颇有吸引力,难怪荆溪蛮宁肯多走两日的水路,到沐羽城来交易。 在香竹寺出了那档事之後,程宗扬带小紫和梦娘出来,都记得让她们戴上面纱,因此也没有吸引多少目光。他们随著人群走了一圈,意外地看著一座楼阁,虽然只有三层,但矗立在一片茅草屋顶间,不啻於鹤立鸡群。城中的居民对那座楼阁也十分尊敬,打扮成白鹤的舞者汇集在楼阁前,歌舞多时,终於院门打开,出来一乘肩舆。 那肩舆由四名年轻的女子抬著,四周垂著白纱,里面隐约坐著一个曼妙的身影。 两名老者恭敬地走上前来,像敬拜神只一样用额头触了触白纱。接著一名少女从肩舆後走过来,她双手捧著一只银盘,盘上覆著一方锦帕。那少女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穿著一袭白色的锦服,衣襟和袖口翻出一圈白色的裘毛,容貌秀丽,皮肤有著水乡女子特有的白嫩,整个人温婉如水。 那少女一出面,人群立即安静下来,显然在沐羽城中有著非同一般的威望。 沐羽春夏每多瘴气,那少女道:我当日求得仙丹,列位辟瘴祛邪,多受其福。但仙丹有时而尽,如今云中仙子光临沐羽,赐下仙方,在阁中烧炼七七四十九日,终得圆满。 说著少女取下锦帕,露出银盘中数百颗珍珠大小的红色丹药。 两名老者抬掌施礼,小心地取了一颗,然後高高举起。人群发出一片欢呼,纷纷道:君姬恩德! 少女嫣然一笑,这是云中仙子的恩德。 人群拥过来,争相去触摸肩舆,似乎只要能摸到一星半点,就能得到神明的赐福。 施药的少女退开一步,然後举起银盘,将丹药倾入人群,众人欢呼声愈发响亮。程宗扬好奇心起,让小紫和梦娘待在一旁,自己挤过去,也捞了一颗。其他人得到丹药,都小心地贴身收好,程宗扬没那么多忌讳,咬开舔了舔味道,与祁远以前带的药酒有点相似,似乎没有什么出奇的。 就在这时,一只玉手分开肩舆的白纱,露出一张姣丽的面孔。她戴著一顶玉冠,身上穿著一袭天青色的道服,黄昏的阳光映在她面孔上,美貌得宛如一尊仙子。那仙子对刚才施药的女子说句什么,然後放下白纱。 惊鸿一瞥间,程宗扬浑身的血液都彷佛涌到头部,两侧的太阳穴霍霍跳动,几乎听不到周围的欢呼声。 什么云中仙子,原来是这贱人!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居然躲在这里!真是上天开眼,新年佳节给自己送了份大礼! ………………………………………………………………………………… 外面的人群让卓云君心神一阵不安,她掀开轻纱,对自己的弟子吩咐几句,申婉盈随即让门人将肩舆抬回,然後闭上门。 师傅,你怎么了? 卓云君一手支著额角,然後摇了摇头,外面太闹,吵得有些头晕。 申婉盈笑道:师傅喜静,耐不得吵闹。自从盈儿依师傅的方子制成去瘴气的丹药,沐羽城的人都把我们太乙真宗的人当成神仙。眼下正逢新年,师傅又正好在这里,让他们见见师傅这样的神仙中人,也是他们的福气。 人多眼杂。太招摇了不好。 师傅是担心蔺教御他们吧?师傅放心好了,我爹爹已经说了,过完年,就在宗阳城建一座太乙真宗的道观,请师傅前去。 听到宗阳这两个字的谐音,卓云君手指禁不住微微一颤。申婉盈是申服君的女儿,六岁时拜在自己门下,是自己最得力的弟子。两年前,她学成离山,回到申服君的封地宗阳。 太乙真宗在唐国和宋国势力极强,晋国又无法隐身,因此卓云君从建康逃离之後,便来到六朝中与诸国联络最少的昭南。 到了宗阳之後,她才知道申婉盈已经在沐羽城设了一处道观。沐羽城邻近蛮荒,地僻人稀,正是躲避太乙真宗和那个人追踪的绝佳地点。卓云君只告诉弟子自己因为掌教与蔺采泉起了冲突,不愿再回龙阙山,申婉盈对师傅的出现喜出望外,不疑有他。她身为申服君的女儿,在城中倍受崇敬,无论什么事,只需吩咐下去,顷刻即办。卓云君便在沐羽城隐居下来,耐心地恢复自己的修为。 和申婉盈说了几句,卓云君回到楼上自己的静室,盘膝打坐。她始终不知道那个少女用了什么手段,将自己的内息牢牢制住。两个多月来,无论她用什么手段,都无法解开。这件事涉及到自己失手被擒的屈辱经历,卓云君对自己的弟子也没有多说,只说冲突中略受了些伤,需要调养一段。 夜色渐浓,卓云君将那缕游丝般的真气纳入丹田,默默思索著自己是不是有什么疏漏。 耳边传来嗒的一声轻响,接著室内亮起灯光。卓云君皱了皱眉,不悦地说道:盈儿,为师修炼的时候不要来打扰。 嗒的一声,又一盏油灯亮起。卓云君回过头,身体顿时一僵。 程宗扬将那株铜制的七盏灯树一盏一盏点亮,然後放下火褶,轻松地坐在椅中,微笑道:卓贱人,不认得我了吗? 卓云君脸色变了几变,最初的震惊之後,她眼中闪过一丝狠绝,似乎想放手一搏,接著又犹豫起来。 程宗扬丹田气轮疾转,真气蓄势待发,虽然这贱人被小紫下过禁制,但时隔多日,谁知道她是不是已经解开禁制。如果她功力恢复,以她太乙真宗六大教御之一的修为,自己能不能逃出这间静室都不好说。 卓云君脸色渐渐变得灰白,半晌才牵了牵唇角,说道:奴婢见过主人。 程宗扬丝毫不敢松懈,嘴角带著一丝笑意道:不错不错,还知道你是我的奴婢。我还以为你都忘了呢。 卓云君沉默片刻,然後低声道:她呢? 托你的福,还没死。 卓云君脸上掠过复杂的表情,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 程宗扬扬起脸,卓贱人,见著主人还不过来? 卓云君抬手拨了拨发丝,忽然手腕一翻,露出袖中一柄尖刀,紧紧抵在自己心口,惨然道:我早知会有这一天。她身上的焚血诀只有我才能解开,你若逼我,我便杀了自己!让她受一辈子苦! 程宗扬彷佛吃了颗定心丸,哈的笑了一声,然後道:好啊,记住用力点,免得一刀扎不死,还得让我再给你补一刀。我来帮你数:一,二,三…… 卓云君咬紧牙关,手腕却禁不住微微战栗,程宗扬刚数到五,她手指忽然一松,尖刀掉在地上,接著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卓云君摆出自尽的样子,程宗扬就知道自己赢定了。他冷冰冰道:你要肯死,早就死了!你下面有几根毛我都清清楚楚,还跟我装什么烈女!贱人,给我爬过来! 卓云君身子颤抖著,片刻後终於抛下矜持,四肢著地地爬到程宗扬脚边,然後扬起玉脸,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 程宗扬一把将她拽到自己膝上,一手伸进她的衣襟,先送过一缕真气,探明这贱人的身体仍然受著禁制,比起一个没有修炼过的普通人也强不了多少,这才放下心来,握住她饱满的雪乳。 卓云君肌肤因为突如其来的惊悸而绷紧,微微有些冷汗,摸上去又滑又凉。 不过她双乳仍是一样敏感,只揉捏几把,便硬硬翘起,在掌心中滑来滑去。 以为躲到这里,我就找不到你了吗?一个拜过妓馆的祖师爷,作过娼妇的逃奴,居然戴顶玉冠就冒充仙子。程宗扬嘲笑道:卓贱人,把衣服脱掉! 卓云君玉脸时红时白,明知道主人要在静室里作什么,也无法违抗,她双手解开衣带,然後挽住衣襟,慢慢脱下。 门上忽然轻轻一响,申婉盈的声音道:师傅。 卓云君浑身一震,张口欲喊,程宗扬手指比她更快,闪电般在她颈侧一拍,封住她的哑穴,然後身体一滑,游鱼般掠过丈许的距离。 卓云君眼角微微跳动,暗自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冒险一搏。两个多月不见,主人的修为又精深了许多,这一跃已经有了第五级的实力。 程宗扬先推了一下门,然後拉开门闩。申婉盈毫无戒心地推门进来,突然劲风袭体。申婉盈一手托著木盘,一边侧肘封住袭来的手指。肘指相交,一股灼热的真气从曲池穴透入,顷刻间整条手阳明经络的穴道都被制住,身体顿时一软,失去反抗能力。 这股真气自己虽然没有接触过,但纯正精微,与自己所学同出一源。申婉盈本身修为不弱,但心里先入为主,以为是师傅试探自己的修为。她嗔怪地说道:师傅……回过头映入眼廉的却是一个陌生男子。 程宗扬顺手封住她的哑穴,接著一手接住她手中掉落的餐盘,一手搂住她的腰肢,抬脚掩上门,踢上门闩。 程宗扬把餐盘放到案上,然後拉过另一张椅子,让申婉盈坐好,看著卓云君道:卓贱人,这是你的弟子吧,果然是水乡女子,很水灵嘛。 卓云君哑穴松开,不等呼吸顺畅,便喘息著说道:不……不要……她是申服君的女儿…… 是吗?那要看你乖不乖。 卓云君用耳语般的声音乞求道:求你……不要让她看到…… 程宗扬微笑道:是不是要让你妈妈来,你才听话呢? 卓云君浑身一抖,立即噤若寒蝉。 程宗扬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脸颊,申姑娘,真不巧让你撞见。不过你师傅是我的逃奴,被人看到也没什么关系。卓贱人,你说对不对? 卓云君仍沉浸在对小紫的恐惧中,半晌才应道:是…… 申婉盈丹田被制,浑身使不出半点力气。她勉强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丝毫声音。申婉盈无论如何不会想到,自己师傅会被人制住。她追随卓云君多年,深知自己师傅性烈如火,就连门中的教御也毫不假以辞色。可在这个男子面前,却彷佛丧失了所有的骄傲。连师傅都失手被擒,这个男子的修为究竟有多深?还有他用的功夫,为何与太乙真宗如此相像,而且还高明了许多? 申婉盈脑中翻翻滚滚都是疑问,却见那男子毫不客气地扯住师傅的道袍,从头到脚剥了个乾净,扔到一旁。 那男子笑道:你们师徒情同母女,有什么好害羞的?申姑娘,瞧瞧你师傅这一身白肉,光溜溜又白又结实,很诱人吧? 申婉盈一双妙目怔怔看著师傅,脑中一片空白。 卓云君紧紧搂住程宗扬的腰,在他耳边颤抖著小声道:她是处女…… 程宗扬眼神一利。卓云君耳语道:破了她的身子……不然我们的名声就全毁了…… 她是你的徒弟,对你忠心耿耿。卓贱人,有你的啊,连这样的徒弟也要拖她下水? 拖她下水,今天的事就不会泄露出去。我知道盈儿,你破了她的身子,她肯定不会往外说的…… 这贱人把自己的弟子推进虎口,这份果决和不留情面,自己还差了老大一截。不过卓贱人说的没错,如果自己只当著申婉盈的面干了卓云君,卓云君的师道尊严破碎无余,申婉盈对这位师傅再忠诚,也不免在心里埋下根尖刺。就算她还认这个师傅,卓云君也没有面目再去面对这个看尽自己耻态的弟子。如果把申婉盈也拉下水,师徒俩就平衡了。当然,把卓贱人师徒俩放在一块搞,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n0027.07(501) 焚血 更新时间:2013-02-07 第八章 天色黎明,浮凌江水光潋滟,江上的渔船随著水流微微晃动。梦娘拥著锦被倚在舱里,眼神空蒙地望著江岸,见到程宗扬,不禁眼睛一亮,露出喜色。 程宗扬挟著一卷被褥跳上船,讶道:你一夜都没睡么? 梦娘不好意思地说:老爷和主人都不在,妾身心里害怕,不敢睡…… 程宗扬玩笑道:怕什么?这里又没有老虎。 妾身怕老爷和主人不回来,不要梦娘了…… 程宗扬怔了一下才笑道:怎么会呢! 梦娘羞媚的模样让程宗扬禁不住在她唇角亲了一口,笑著朝她眨了眨眼,然後弯腰把被褥放在舱内。 被褥内似乎有东西在动,但主人不去理会,梦娘也不说什么,只安静地坐在一旁,看著他从江中汲了水,生起炉火,烧好茶水,然後递给自己一碗。 谢谢。梦娘捧著滚烫的茶水,小口呷著,身体渐渐暖和起来。 过了一会儿,一乘肩舆从沐羽城出来。小紫挽著一个少女从肩舆上下来,吩咐道:君姬要和云中仙子出门几日,采撷药材,你们好生看著了炼丹炉,不要断了炉火。 弟子明白了。那几名少女都来自沐羽城,既是申婉盈的门人,又是申服君的属奴,自然没有丝毫违抗,躬身道:恭祝君姬和仙子一路顺风。 小紫挽著申婉盈上了船,渔船一下变成五个人,拥挤了许多。申婉盈元红新破,走路时脸上微露痛楚。待那几名少女抬著肩舆走远,她屈膝向程宗扬施了一礼,弟子见过掌教真人。 不用了。程宗扬道:离开沐羽城,外面随时会有教内叛逆的眼线,在外不要叫掌教,就称我公子好了。 是,公子。说著,申婉盈不禁红了脸。 程宗扬并不想带上申婉盈,但自己刚给她破了体,便把卓云君带走,只怕她过几日明白过来,对自己恨之入骨倒没什么,就怕她泄漏卓贱人的下落,索性把她一并带走,让卓贱人再用些说辞令她深信不疑,到时再送她回沐羽城。至於卓贱人,自己已经吃过一次大亏,这回天赐良机,无论如何不能让她逃出自己的掌心。 程宗扬拿起竹篙,往岸上一撑,渔船离开江岸,逆水北上。 小紫轻笑一声,一脚踩住卷起的被褥,轻轻踢了一下。梦娘好奇地看过去,只见被褥滚动著散开,露出里面一具女体。 真是糟糕,忘了带你的衣服,小紫笑道:卓美人儿,这一路你只好光著了。 卓云君道:妈妈身体可好?让女儿给妈妈揉揉肩膀好么? 真乖,过来吧。小紫知道她说的是焚血诀,只是当著申婉盈的面,不好明说。 舱内的帘子,用来隔出前後,小紫把卓云君叫过来,然後拉上帘子。卓云君用了半个时辰,才将焚血诀减弱少许,她昨晚高潮多次,体内本来就不多的真气此时更是所余无几。以这样的进度,只怕要半个月才能完全解除焚血诀。不过小紫并不著急,路上一半时间来解除焚血诀,一半时间拿出象牙杵,让卓美人儿与它一道练双修法。 从沐羽城返回筠州,一路逆水行舟,速度慢了许多。由於船舱狭小,小紫和卓云君占了船尾,剩下三个人只好挤在一处。路上不知道卓云君给申婉盈灌输了什么,那少女望著程宗扬的眼神愈发崇慕。有时程宗扬性起,拉著申婉盈欢好,那少女也不避忌,顺从地让他拥著,在被中除去衣物,裸著身投怀送抱,每次都让他尽兴。倒是梦娘在旁不时露出羞态。 撑船是个体力活,船上又多了两个人,吃水更深,路过象牙窝时,程宗扬本来想载几只象牙回去,也只好放弃。从筠州到沐羽城,只用了两天时间,返程时路途似乎一下远了许多。第二天程宗扬从午後一直划到深夜,也没见到来时的乱石滩。这一天连续划了五个时辰的船,双臂就像灌了铅一样,又酸又困,只好找了处水湾,把缆绳系在岸旁的树上,准备在船上过一夜,看明天能不能赶到荆溪县衙,与吴三桂等人会合。 回到船上,梦娘和申婉盈已经睡著了,倒是廉後还有些细微的动静。程宗扬挑开帘子,只见卓云君正用湿巾抹拭身子,她身子本来就白,这时擦拭乾净,更是白滑可爱。 小紫蜷著身睡在一旁,她身上盖著锦被,长发散开,披散在枕头上,脸上似乎多了几分血色。听到声音,她闭著眼睛道:我要睡觉。别吵。 程宗扬吐了吐舌头,放下帘子,钻进被中。刚躺下,帘子便一动,一具女体偎依过来。 卓云君嫣然一笑,轻声道:妈妈让女儿来服侍主人。 死丫头是想自己睡著舒服,才把你赶过来吧? 船上并肩睡三个人已经够挤的,这会儿再添一个人,几乎翻不开身。 醒来时,只见旁边枕上散著一丛乌亮的青丝。梦娘侧著身,静静睁著眼睛,似乎在看著自己,又似乎在看著虚空中一点,眼神一片空蒙。 喂。程宗扬抬起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 那双安静的美眸微微一转,就像一幅水墨画像被仙人妙手一点,顿时活了过来,变得妩媚而明艳。 早。梦娘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一边抬起手指,挽起散乱的发丝。 淡红的衣袖滑落下来,露出一截雪白的玉臂。 想到昨晚她玉体的妙态,程宗扬一阵心动,正要伸手重温美梦,只见梦娘挽好秀发,然後抬起身,忽然身上罗衫一紧,扯开半边,却是自己夺到她的衣角,这会儿被挣得松开,露出里面丹红的抹胸。两只在衣内跳动著,荡漾出柔美的波纹。 梦娘挽起罗衫,抬眼看著他,美目带著无辜的神情轻声道:这个……扯坏了呢。 程宗扬拿起罗衫,然後露出一丝笑容,这个是扣子。 扣子。梦娘重复了一遍,一边看著那颗扯坏的钮扣,然後抬眼一笑,挽起衣服离开。 程宗扬转过身,只见卓贱人背对著自己睡得正熟,申婉盈睡在对面,师徒俩脸对著脸,雪肤花貌,艳态横生。 ………………………………………………………………………………… 程宗扬神清气爽的掀开帘子,只见梦娘与小紫相对而坐,正执著一管新制象牙箫,轻轻吹奏。 梦娘还会吹箫? 梦娘放下箫管,赧然道:我也不知道,拿起来便吹了。 又会绘画,又会吹箫……这么多才多艺,梦娘以前不会是青楼名妓吧?程宗扬记得,除了青楼妓女,一般女子很少学这些才艺。 小紫笑道:程头儿,你吃早点的声音好大呢。 程宗扬笑道:你还没吃东西吧,我去给你们打些野味来。 我要吃烤象拔! 我还想吃呢! 这一路吃的都是鱼,嘴里几乎淡出鸟来。程宗扬有心打几只野兔、獐子,换换口味,与小紫逗了几句口,便上岸寻找猎物。 岸上林木莽苍,程宗扬不敢离船太远,沿著江岸走了片刻,眼前一亮,看到一只小鹿。他轻手轻脚地移近,然後飞身掠去,忽然侧方风声响起,程宗扬抬手一抓,却是一支削好的竹箭。 手指触到箭杆,便微微发痒,程宗扬心叫不好,连忙抛下箭支,一手掐住脉门,阻止血脉上行。那只小鹿听到动静,立刻弹跳著跃入丛林。 片刻後,几个人影从林中出来,却是几个蛮人。其中一名汉子有著古铜色的皮肤,头巾上插著几根野鸡翎毛,似乎是这群人的首领。 那几名蛮人握著弓箭,戒备地看著他,过了一会儿,一名蛮人过来伸出手。 程宗扬试著把毒素逼出少许,见状一把拧住那蛮人的手腕,手臂一屈一伸,将他甩开。 周围的蛮人立即散开,各自张开竹弓,搭上剧毒的箭支。 程宗扬心里呯呯直跳,忽然叫道:麻黩!麻黩!还有相雅!相雅! 蛮人对视几眼,那首领发出一串鸟鸣。远处林叶晃动,过了会儿,一个白衣女子从树下跃下,是你!程商人!正是曾经见过的荆溪女子相雅。 程宗扬松了口气,我在树林里走,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射我? 相雅飞快地与族人交谈片刻,然後笑道:他们在打猎,好不容易围到一只鹿,刚射了一箭,你就跳出来。麻析怕你中毒,过来看你的手,却被你摔了个跟头。 程宗扬这才明白过来。相雅大大方方地拿起他的手,看了一下,然後从腰囊里取出几片树叶,嚼啐敷在他手上。 没事了。过一会儿洗乾净就好了。 程宗扬笑道:都是我的错,把你们的鹿吓跑了。麻黩呢? 他被荆棘扎到脚了,在山上。相雅抿嘴一笑,前些天有人说看到江上有船,是程商人吗? 是啊!我还给你们带了货物呢! 程宗扬临行时想著与荆溪蛮人的交易,请他们带路,专门带了些物品,结果一路都没碰到人,现在才知道他们是躲在暗处打量自己。 听说有货物,那些荆溪人都高兴起来。程宗扬手上的毒已经淡了许多,当即带著众人到船边,把准备的物品搬下来。 蛮族最需要的物资一向是铁器和盐巴,荆溪人也不例外。除了这两种之外,程宗扬还专门带了几匹布料,东西当然是孙益轩布行里的。 那些蛮人摸摸铁制的农具和小刀,都露出笑容,再看到布匹,更是欣喜。那首领捏了几颗盐粒放到口里,然後大声叫了起来。 他在说什么? 相雅笑著说:寨子里好久都没有盐了。 那首领又说了几句,相雅道:族长谢谢你带来的货物,不过程商人,我们什么东西都没有带,请你等一会儿,我们回寨子里拿来东西和你交易。 你们的寨子有多远? 来回要半天时间。 程宗扬道:那我可等不了那么久。 相雅露出失望的表情。 程宗扬笑道:我急著回去有事。这些货物都留在这里,我下次来的时候,你们再给我交易的物品。 相雅高兴地说:程商人,太谢谢你了! 如果来的时候见面,自己跟著他们到寨子里走一趟也没什么,但今天已经初六,明天就是初七,孙益轩年前就送来帖子,王团练要在宅中请客。王家大少爷那件事不知道秦会之处理得怎么样,今天无论如何要赶回去。 相雅把程宗扬的话告诉首领,首领过来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然後说了几句。 相雅道:族长说,你把我们当朋友,我们就是你最忠诚的朋友,荆溪人的寨子永远都欢迎你。 程宗扬笑道:过几天我还会到这里来,到时候就到你们的寨子作客。 与荆溪人挥手告别,程宗扬撑船继续往上游划去,直到午时才看到那处乱石滩。这船自己无论如何也抬不过去,程宗扬把船拖到岸边,然後徒步去前面的县衙。 卓云君没有衣物,照样被褥一卷,由程宗扬扛在肩上。申婉盈扶著梦娘,小紫拿著剩下的象牙,跟在後面。吴三桂已经等了两天,见到家主身边多了一个女子,很是吃了一惊。 程宗扬道:船呢?给我配两个划船的,我是说什么也不划了! 三天前会之就把船送来,就等著公子赶紧回去。这船我来划,公子好生歇著! 吴三桂亲自驾船,把众人送回筠州。路上问起这几日的情形,吴三桂说昨日店铺开张,一天工夫就收了上千石粮食。城中人都说程记粮铺收粮施粥,善心动天地,连香竹寺的金刚也显灵下凡,因此不少人家都送了粮食来结缘行善。 王家大少爷呢? 冯大,法去看了,说烧得挺重。吴三桂压低声音,那个泼油的家人已经被王团练亲自下手活活打死了。 程宗扬冷笑一声,王团练下手够狠。会之怎么说? 会之说,那家人当了替罪羊,王团练面上没言语,心里恐怕对公子已经存了恨意。明日赴宴,城中的商人都在,他未必会说什么。铺里的粮食、钱铢,还有那些烟花,要想办法先运走。 死奸臣既然这么说,看来情形不妙。谁知道自己运气会这么背,刚在筠州落脚,就和云家安排的靠山结下仇。王大少爷的事算不得什么,但因此坏了自己的事,那就得不偿失了。 城南浮凌江畔的粥棚人头涌动,除了滞留的民夫,城中的乞丐和周围十里八乡的贫户都赶来讨粥。连常平仓的班头也拿了只咸鸭蛋,在营门前就著粥边吃边喝。 程宗扬在船头看了片刻,然後目光移到常平仓那十几座巨大的仓库上。宋军的口粮供给都在这仓中,在江州与宋军对峙的孟老大和小狐狸这会儿知不知道,自己离宋军的生命线如此之近呢? n0028.01(502) 慈音 更新时间:2013-02-18 第二十八集 第一章 建康,乌衣巷。 晋国丞相王茂弘慢吞吞看著文书,良久才交给谢太傅,然後闭上眼睛,手掌摩挲著膝盖,似乎要昏睡过去。 坐在下首的王文度却没有他那么好耐性,揖手道:王丞相!宋军入境,视我大晋朝廷如无物,岂可听之任之? 坐在他旁边的是仆射周伯仁,今日朝中重臣在相府议事,他却一坐下来就连呼上酒,还未开始议事就连饮数杯,这时拿著酒樽,醉醺醺睁开眼睛,讶然道:我大晋朝廷如今可有物么? 王文度为之气结。这位周仆射少有令名,身居高位,却终日沉缅於酒,好作惊人之语。当日在舟中就是他第一个说风景虽佳,奈何不得其主,如果不是大晋真的不得其主,就他这张大嘴巴,少不得要下狱问罪。 桓大司马满不在乎地说道:宋军不过是借道而已,王侍中何必惊扰? 宋军在江州立下营寨,重重围困,十日前已经开始攻城,哪里是借道!王文度又朝王茂弘揖手道:王丞相!江州虽小,也是我大晋土地,岂可容宋军放肆?此事关乎朝廷体面,请丞相三思! 唔唔……王茂弘连连点头,似乎对他的话十分认可。 谢太傅一览而过,随手把文书递给周仆射。周伯仁一下没有接住,王文度抢过来,一看之下不禁大惊失色,十万! 谢太傅安慰道:匪寇不过千余,宋军剿过匪便罢了。 王文度拿的是宋国的国书,因为晋帝重病,无法上朝,政事都由丞相处置,因此朝中重臣一大早都聚在丞相府中。书上写著宋军借道江州,不意遭遇匪寇,死了一名都指挥使,如今正在剿匪,请晋国予以谅解。 看到谢太傅从容的样子,王文度暗自惭愧,自己气度终究还是有所不及。他镇静了一下,勉强道:萧侯坐镇江宁,哪里会有匪寇?即便有匪寇,以萧侯的勇武,举手便平定了,又何必宋军越俎代庖? 玄武湖之战,桓大司马虽然在王谢两家的压力下选择了观望,但与萧道凌交情菲浅,闻言当即道:萧侯手里哪里有兵? 王文度掷下文书,冷眼道:大司马不必诳我!萧侯当日离开建康,至少从石头城水师大营带走了过万精兵,难道面对千余匪寇便束手无策? 莫吵,莫吵。王茂弘咳了一声,睁开眼睛,少陵侯在宁州,以他的部曲,守住大江便不错了。至於江州的匪寇,便交给宋军去操心吧。 王文度叫道:丞相! 谢太傅劝道:江州匪患,百姓都已迁到宁州,如今少陵侯麾下并无兵丁,只有万余部曲。因此丞相已命幼度带北府兵前去,以保宁州无忧。晋宋两国向来交好,清除边境的匪寇,也未必是我大晋一家的事。况且宋国贾太师书中已经说过,清剿江州匪寇之後,江州城池房舍,都由宋国重建,更不敢占我晋国尺寸土地。 王文度出身世家,如何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谢太傅这番话有几重意思,其一是只承认少陵侯手下是部曲,也就是依附於主人的家兵和私兵,而不是朝廷募集的正式军队。其二是北府兵的动向,说是保宁州无忧,实际是控制形势。第三层意思则是暗示毁掉江州城也在所不惜。 王文度终於明白过来,王丞相和谢太傅对宋军入境毫不在意,竟然是腾出江州的土地,让宋军与匪寇斯杀。震惊之余,王文度脱口道:那伙匪寇究竟是何人? 还能有谁? 说话的却是周仆射,他一口饮尽樽中美酒,然後呼了口气,岳武穆,星月湖余孽。 呯的一声,王文度肘边的小几跌落在地。 ………………………………………………………………………………… 程宗扬从浮凌江上岸,江畔已经有马车等候,车夫戴著斗笠,看上去有些面熟。程宗扬也没在意,把被褥裹著的贱人塞到车里,自己乘了匹马,返回城中。 已经过了申时,程记粮铺还未曾打烊,门前的水牌上标著每石四百铜铢的价格,阶下停著几辆载满粮食的大车,祁远正和一名客人在店内商讨价钱。 程宗扬朝他作了个手势,让他接著谈生意,自己从侧门进了院子。 院内堆著新购来的粮食。易彪在看守放钱的仓房,他拉了条长凳坐在门前,见到程宗扬只是点头致意,报了平安,并没有起身。 秦会之迎出来道:原以为公子昨日就回来的,却等到今日。 程宗扬边走边道:路上长伯跟我说了。王团练那边情形不好?现在是什么说法? 秦会之苦笑道:正是没有说法,在下才觉得事体不妙。王少爷自家不慎烧著衣服,又被家仆波上灯油,才酿成大祸,此事香竹寺大门前几百人都看得清楚,王团练自然无法委过公子。但王少爷出事的由头,却是公子身边那位美婢。王团练明面上无法委过,暗中迁怒定是少不了的……说著秦会之住了口。 程宗扬瞧出异样,怎么?他想找我麻烦? 我私下找过王团练的管家打听,他言语中透露,王团练知道是少爷调戏公子的美婢才出的事,在家里大发雷霆。 朝王少爷发火? 秦会之摇了摇头,是朝公子发火。那管家说,为著一个奴婢酿成这等祸事,直接打杀了便是,公子如此护短,好不晓事。公子若不舍得杀,就送到府中伺候少爷,事平了再还给公子。 程宗扬火冒三丈,放屁! 秦会之从容道:在下知道公子定是不肯的。昨日开市,我找牙人买了两名出色的婢女。公子明日赴宴,我便把人送去。 程宗扬暗道:不如把卓贱人送给他,凭卓贱人的手段,要不了两日就弄死那小子!但这事程宗扬只是想想,自己也没有当真。 息事宁人也未尝不可,王团练若是接了,往後两不招惹。拉他下水的事,不用再提了。 是。秦会之顿了顿,然後道:还有件事,孟团长派了人来。 程宗扬立刻站了起来,在哪儿?出了什么事? 秦会之道:并不是什么大事。是鹏翼社的车马行到筠州开了家分号,昨日才租下铺面,来了十几个人。 来的是谁? 那名车夫走进来,摘下斗笠。程宗扬看了半晌,才从他眉眼的轮廓中找到一丝熟悉的痕迹,叫道:俞子元!怎么是你! 程少校。俞子元行过礼,笑道:在下的易容术还过得去吧。 什么时候化妆成个娘儿们让我认不出来,那才叫本事呢。程宗扬笑道:江州那边恨不得一个人切成两个使,孟老大怎么舍得派你来了? 来的就我一个,其他都是从其他分社调来的兄弟。俞子元笑道:如今筠州生意好,换了筠州车马行的招牌,来赚几个钱。 程宗扬一听就明白,鹏翼社被宋国盯上,社里的星月湖旧部大都去了江州,孟非卿怕自己人手不够用,暗中派了人来,换了名字在筠州开了家分社,一是方便自己行事,其次也是给自己安排一条後路。如果放在以前,自己会觉得孟老大过於小心,现在自己与云家安排的王团练结了仇,倒要佩服孟非卿的谨慎了。有了这些得力的臂助,自己更多了几分底气。即使与王团练翻脸,自己抱著金铢逃命,谅他们也追不上。 ………………………………………………………………………………… 店铺本来只够五六人居住,自己房里已经有了小紫和梦娘。这会儿又多了卓云君和申婉盈,哪里还有住处?申婉盈还好说,卓云君那贱人却是时刻不容她脱离自己的视线,绝对不能把她放到外面。眼下不是找房子的时候,程宗扬便让她们两个打了地铺,又在房内拉了道帘子。不是把她们两个隔开,而是避免被外面看到。 秦会之买的两个美婢留在牙人处,准备明天赴宴时直接带去。程宗扬打定主意没有去看,免得见著了心软。如果因为王团练坏了自己的大事,江州之战拖延下去,死伤的可都是自己的弟兄。孰重孰轻,自己还是清楚的。 吃过晚饭,程宗扬坐下来,开始看这两天的帐簿。城南的粥棚和知州滕甫的赞许,给自己带来不少方便。筠州人都知道程记粮铺的东家仁义,收粮价格比别处高出许多,买粮又是施粥行善的好事,颇有几个大户人家来卖粮,这两日已经收了近三千石。院子里堆的粮食不是来不及入库,而是库房已经满了,只能堆在院子里。 这三千石粮食都是按四百铜铢的价格收的,一共用了近六百金铢。最大的一笔开销则是日昌行老板周铭业的一万石粮食,原本说好三万五千银铢,十日之内再加一成,周铭业为挣这一成利润,只怕年都没过,昨天已经传来消息,已经备好了货,只等搬运。至於价格,以金铢结帐的话,只收一千九百枚。 程宗扬用笔杆掏了掏耳朵。手里一下有了近两万石粮,用去近三千金铢。这两万石粮食折一千多吨,全搬到粮铺来,大家只好睡粮食上了。要是直接从浮凌江运走,又太过招摇,怎么想个办法,掩人耳目才好。 因为房间不够,自己只好拿一间库房当作办公室。比起自己以前待过的现代化办公室来,这个连窗户都没有的库房显得很寒酸。充作座椅的木箱也远远不如皮革座椅舒适,但一想到屁股下面坐著足足二百公斤的黄金,程宗扬就觉得特别安心——单是份量就压倒世上任何一张豪华座椅,实在太奢侈了。 至於房间另外一角的箱子里,则装著一批从江州带来的烟花。一是金铢,一是烟花,能不能在筠州打开局面,就看这两样东西的威力了。 程宗扬心不在焉地拨了拨灯芯,正思索间,院外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阿弥陀佛。 程宗扬停下笔杆,听著冯源趿了鞋子,踢踢嗒嗒地跑过去,拉开门就是一句:无量天尊!接著道:喂,师太,这儿是我们道家的地盘,你要想化缘,一来天晚了,二来你也敲错门了。 程宗扬莞尔而笑。各大宗门都以道家自居,冯源法术不怎么样,他们平山宗也没沾道家什么光,维护起道家的利益来,却是不遗余力。 那尼姑也不生气,柔声道:贫尼自香竹寺来,欲见你家主人。 听到香竹寺,程宗扬心里不禁暗暗叫糟,自己偷了根竹子,竟然被失主给找上门了。 冯源道:我家公子不信这个。别以为我们程头儿设棚施粥是你们的功劳,我们程头儿那是天生的心善,跟你们佛家没关系。你知道平山宗吧?你知道今天在粥棚掌勺分饭的就是我们平山宗的大,法师吗?你知道…… 我与程公子乃是旧识。 一句话把冯源的滔滔不绝给堵了回去。过了会儿,冯源道:程头儿,外面有个尼姑,说是找你的! 程宗扬叹了口气,搁下笔先揉了揉脸,弄出笑咪咪一团和气,才出了门。 一个四十多岁的尼姑立在门外,她眉眼柔和,头上戴著尼帽,手拿拂尘,胸前挂著一串佛珠,看起来也不是什么贵重木料。程宗扬看到那个自己在观音堂撞上的年轻尼姑没有跟来,心里顿时松了口气,没有目击证人,自己打死不认账,她也没辙。 程宗扬先行了一礼,然後假惺惺道:师太可是来化缘的?来人啊,取两串钱来,给师太拿上。 贫尼并非为化缘而来。 那是化斋?哎呀,我们这儿不忌荤腥,没什么素食。茶水倒是素的,不知道师太…… 贫尼也非是为化斋而来。那尼姑双手合什,念了声佛号,然後道:贫尼慈音,乃是为香竹寺之事而来。 原来是慈音师太。还真是巧,大年初一我才去贵寺上过香。程宗扬装傻道:贵寺真是灵验,听说金刚像会自己倒下来压住恶人——不过这事跟我可没关系。 慈音慈眉善目地说道:金刚显圣,镇恶驱邪,公子得见,乃是福缘。不过贫尼亦不为此事而来。 那就是香竹的事了,死尼姑这么笃定,先杀杀她的威风再说。程宗扬抱起肩膀,刚才师太说与我是旧识——咱们好像没见过面吧? 慈音淡淡道:若不是如此说,如何能让贵属闭嘴呢? 程宗扬上下看了慈音尼姑几眼,我记得出家人不打诳语的吧? 阿弥陀佛,贵属是好辩之人,能省些口舌,想必佛祖不会怪罪的。说著她自顾自朝院中走去,一边道:出家人所需不多,公子刚才说有素茶,那便来杯素茶吧,素点府上既然没有,公子就不必麻烦。 这尼姑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外人,程宗扬只好亲自跑回去捧了茶来,请慈音在院中坐了,一边给易彪使了个眼色,让他到仓房内回避。 师太既然不是化缘讨斋,又不是因为在下往寺里上香,不知这么晚来,找在下何事? 慈音看了看茶水,没有饼茶么? 杯子里泡的是自己惯喝的茶叶,没想到一个尼姑这么挑剔,还要饼茶。有也不给你喝! 没有。 哦……慈音浅浅尝了一口,便放下杯子,左右看了看,这院子也不大呢。 比起贵寺是小了很多,哈哈…… 程宗扬打著哈哈,慈音倒叹了口气,檀越不知,大有大的难处。庙大了,免不了有些宵小之辈趁机出入。我一个出家的尼姑,总不好出面去管。有时候贼人出来进去,也是免不了的。 程宗扬放下杯子,师太,你这是当面骂我的吧? 慈音讶然道:我是说王团练家的少爷,公子想到哪里去了? 程宗扬心里骂了声贼尼,索性道:不错!是我拿了你们的竹子,不过出家人四大皆空,割肉饲虎也割了,为了根竹子,用得著找上门吗?那根香竹我已经扔了,师太若是不乐意,我出钱给你们修个金刚像怎么样? 慈音笑逐颜开,合什道:阿弥陀佛。公子一片善心,贫尼多多谢过了。不过呢,贫尼也不是为香竹而来。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半晌才道:你门也进了,茶也喝了,重修金刚像你也笑著纳了,这会儿又说不是为这事,那你干嘛来了? 小徒静善失了颗佛珠,还请公子赐还。 那颗金星紫檀的佛珠,程宗扬心里干了一声,这尼姑还真是抠门,为颗佛珠巴巴的跑上门来。 师太早说啊!用得著绕这么大圈子吗? 慈音低眉顺目地说道:贫尼也无法,若说得早了,只怕公子不认。 程宗扬噎了一口,她若开门见山就要佛珠,自己可能真给她来个抵死不认。 说到底还是自己作贼心虚,沉不住气,先漏了底。这会儿说什么都晚了,程宗扬只好道:等著。 程宗扬回房从背包里翻出那颗佛珠,朝小紫翻了翻眼睛,又顺手在卓云君身上捏了一把,出来递给那尼姑。 慈音眉开眼笑,承情承情。她接过佛珠,纳入袖中,一边站起身,双掌合什,贫尼今日就不打扰了。庙里的金刚像,还请檀越多多费心。公子若是事忙,贫尼就明日再来,请留步,请留步。 程宗扬险些吐血,这贼尼是讹上自己了,自己要不给香竹寺修金刚像,她就天天上门来打扰。死丫头,你这一下可砸了好几百石粮食出去。 程宗扬边走边道:师太,过两天我到你庙里去,你千万不用来了。修个金刚像得多少钱,你划出价来,我一文不少地交到你手里。 檀越想必是误会了,货尼只是在观音堂挂单,寺里修佛像的事,与贫尼不相干。再说,贫尼是出家人,怎么好去拿铜钱,染上一身铜臭呢?要知道,贫尼用的钵盂,还是紫金的呢。 ……你是想要金铢吧! 金、银都是佛家七宝,贫尼自然是不忌讳的。公子既然发大善心,愿以金铢重修金身,贫尼便代为收下。想来寺里的师兄也不会见怪。 慈音在门口停下脚步,转过身,客气地施礼道:公子刚才说还有两串钱?出家人清苦,要足陌的才好。 还怕是小串,指明要足陌的,程宗扬道:成串的都是铜铢!师太不怕铜臭味? 慈音从善如流地说道:公子说的是,那便换成两串银铢吧。 两串铜铢和两串银铢可差出一百倍,贼尼姑真能张开口! 程宗扬黑著脸拿出十几枚银铢,就这些了! 似乎是看到程宗扬脸色不好,慈音没有再挑剔,接过来纳入袖中,合什道:阿弥陀佛,公子留步,改日再结善缘。 善缘个鬼啊。程宗扬拍上门,转身叫道:死丫头!那根香竹呢?我要把它作成马桶刷子! 内院一间耳房打开门,却是林清浦在朝自己招了招手。店铺的房间不够,祁远、冯源住一间,易彪、敖润和吴三桂挤在一间,林清浦的水镜术需要静室,原来自己住一间,现在人手一多,只能与秦会之同处一室。这会儿死奸臣说是出去散步,九成九是去常平仓踩点,只有林清浦一人在屋内。 掩上门,林清浦道:那师太的法号可是慈音? 你认识? 只是听说过。林清浦道:据说慈音出自玉音庵,也是十方丛林一支,多年来云游天下,四处化缘,没想到会在香竹寺挂单。 十方丛林出来的?这贼尼简直是从钱眼里生出来的,太能搂钱了。 林清浦道:慈音师太十余年前大发弘愿,要建一座观音行院。 难怪呢。建个观音行院要不少钱呢,老尼姑抠死也未必能建起来。 林清浦咳了一声,慈音师太打著玉音庵的名号,四处化缘,江湖中的施主看在十方丛林的面子上纷纷解囊,数年间便赚够了建观音院的钱。慈音师太原说过观音院建成之後,要为施主立碑传世,结果她化够缘,一没寺庙,二没碑记,那笔善款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叫道:这个死尼姑是骗子? 林清浦道:江湖中风言风语,但此中内情,在下就不清楚了。慈音师太带了那笔善款一走了之,很有几年不闻音讯,没想到会在此地见到。 程宗扬想起那个小尼姑打出佛珠的指力,单凭这手修为,真要打起来,自己也未必能占到便宜,难道慈音这个贼尼还不如她的徒弟?要靠招摇撞骗为生? 骗子吗?小紫听他说完,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笑吟吟道:人家最喜欢骗子了。 你是喜欢骗那些骗子吧? 骗傻瓜一点都不好玩。骗那些自作聪明的傻瓜才好玩。小紫一脸期待地说道:人家还没骗过尼姑呢。又能骗财,又能骗色,一想就很开心哦。 ……死尼姑祖宗的坟头,这会儿肯定在冒青烟。 程宗扬累了几天,明天又要赴王团练的宴席,也没心情与卓云君师徒胡混,和小紫逗了一会儿,倒在床上便睡了。 ………………………………………………………………………………… 第二天一大早便刮起北风,天气愈发寒冷。程宗扬披了一条玄黑色的大氅出来,鹏翼社的马车已经到了门前。 有了鹏翼社的车马,出门方便许多。程宗扬带上祁远和冯源,一道前往王团练位於城南的大宅。祁远管著粮铺,自己若离开筠州,诸事都由他打理,这次赴王团练的宴席,当然少不了他。冯源算是半个烧伤大夫,这趟是来看看王少爷的伤势。秦会之则去了牙人处,取了那两个新买的美婢,暗中送往王宅。 王团练的宅院在城外,他是筠州的地头蛇,经营多年,房舍占地颇广,两扇黑漆大门较之荆溪县衙还大了些,不过这会儿大门紧闭,只在侧院开了个角门,供人出入。今日来的都是城中的商户,说得好听些,是前来赴宴;说得直白些,都是来给王团练送孝敬的,能走角门已经不错了。 程宗扬进去便看到孙益轩,这个云家布在筠州的暗桩朝他使了个眼色,装作随意地进了茅厕。 事情公子的伴当已经跟我说了,王团练向来睚眦必报,这次的事只怕不好善罢干休。孙益轩低声道:公子想抹平此事,要先献出那名美婢才好谈。 程宗扬一口回绝,此事再也休提。 孙益轩点了点头,我这便掐断与王团练的联系。公子虽是做的正当生意,也请多小心。 程宗扬从茅厕出来,冯源已经去内宅给王少爷看伤,祁远在外面守著。 找到席位了吗? 在那边,院中第九席。 王团练的客人真不少,连房间都坐不下,还要摆到院子里。 堂上只摆了三席,剩下的都在院里。席位也不是按身份高低,生意大小排的,只看送的礼金多少。送的多坐首席,少的坐末席。祁远悄悄道:商户也是讲面子的,有些送的礼金不够,被赶到末席或是院子里坐,到了端午节,又加倍送礼,只为坐个好位子。 这个王团练倒会做生意。程宗扬冷笑道:就是这生意霸道了些。 程宗扬刚寻到自己的席位,旁边一个等候多时的家仆便道:是程老板吗?老爷请程老板到堂上坐。 听到声音,周围不少人看过来,羡慕、讪笑、同情……各色目光都有。程宗扬作了个罗圈揖,笑道:王团练有命,不敢辞。得罪了,改日请诸位契茶。 众人纷纷抱拳还礼,自己刚走,背後就议论声四起。程宗扬也不理会,到了堂上才发现自己的位子是在首席。程宗扬明白这顿饭不好吃,与众人揖了揖手,便坐下来等王团练出面。 不多时,一个中年人进来,他四五十岁年纪,身材魁梧,穿著一身黑色的茧绸袍,两道卧蚕眉,目光倒看不出什么异样。 堂上堂下的客人都站起来,向主人问好。王团练只略抱了抱拳,这几日家中有事,简慢了些。 说著旁边的家人送上酒菜,都是些平常之物,值不了几个钱。来的客人也不是为酒菜,都道:这一年小的们受了多少恩惠,本该请团练一场,却来叨扰,大人太客气了。 酒过三巡,王团练执壶开始敬酒。前几位都是城中的大商贾,知道王团练的规矩,小心告了罪,逊谢几句,便接来喝了。 程宗扬站起身,粮商程宗扬,见过王团练。 王团练斟了一个满杯,淡淡道:程老板事忙,今日才得见面,一定要多喝几杯。 程宗扬平常都穿的布衣,今日因为赴宴,专门披了条大氅,好掩饰腰後掖著的两柄快刀。他接过酒杯,一口乾了,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请王团练多多指点。 程老板设棚施粥,连知州大人也赞许过的,王某哪里敢指点。请。 程宗扬一连饮了三杯,王团练还要再斟,他一手覆住杯口,微笑道:在下连吃三杯,再吃,就要座中诸位笑话不懂礼数了。 王团练哈哈一笑,我敬的酒,便是礼数。程老板尽管放宽量,几杯薄酒,王某还是奉得起的。 席上几个都是成了精的老商贾,听著双方唇枪舌剑,一个个都扮作庙里的菩萨,一句也不开口。 王团练果然是个狠角色,这番话说得狠辣,越是这样,自己越不能喝。程宗扬微笑道:让团练敬酒,在下已经是僭越了。不如让在下敬王团练几杯。 王团练仰天大笑,半晌才收住笑声,这就是程老板不懂规矩了。今日是王某请客,程老板远来是客,怎好让程老板来敬酒。 虽是客人,心意却是十足。请王团练莫负了在下一片心意。 王团练执壶盯著他,似乎在判断他有多少诚意。堂上鸦雀无声,正沉默间,一个家人过来,在王团练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王团练放下酒壶,道了声失陪,便进了内室。 程宗扬也不乾站著,坐下来挟了口菜,慢慢吃著。旁边一席坐著日昌行的周铭业,悄悄向他竖了竖拇指,赞他被王团练逼酒还镇定自若。 程宗扬知道这会儿是秦会之把人送来,王团练进去看礼物。秦会之选的两个美婢花了自己不少钱,王团练若是满意,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过了一刻多钟,王团练满面春风地进来,连声告罪,然後拿过酒壶,这次却隔过程宗扬,往下敬酒。 程宗扬松了口气,随意吃了些菜,便即告辞。王团练也不挽留,只道:来人啊,替我送送程老板! 程宗扬离开院子,便看到祁远、秦会之、冯源、俞子元几个正聚在一处等著自己,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 程宗扬心里一沉,怎么了? 祁远道:程头儿,你要再不出来,我们恐怕得进去抢人了。 出了什么岔子?会之,你不是送了两个美婢给姓王的吗? 送了。秦会之沉声道:王团练带了那两名美婢去见王少爷,问明不是那天在庙里见到的,当场便打死了。 程宗扬牙关格的咬紧。王团练出来时满面春风,谁知道他刚在後宅杀过两个无辜的女子,还那么若无其事。 冯源道:我给王少爷治伤,亲眼看到的。王团练拿棍子打死两名美婢,然後对少爷说,让他安心养伤,一个商人婢,有什么要紧的?若是不识相,连商人妇也一并夺来,伺候少爷——程头儿,我只是在旁偷听来的,作不得准。 什么偷听,他是说给我听的!程宗扬杀机立涌,不除掉王团练,自己的粮食生意也不用做了。 俞子元初来乍到,对情形不是太了解,不过看众人的神情,也能猜出几分,低声道:公子…… 程宗扬明白俞子元的意思,凭自己现在的实力,要杀死姓王的,算不得什么难事。但是如今满城都知道自己与王团练有仇隙,王团练莫名其妙被杀,头一个怀疑的就是自己。 先不用急。程宗扬道:会之,从滕知州那边开始做吧。王团练这条路已经堵死了。 是。 告诉长伯,开始往荆溪运钱粮。子元,这件事要辛苦你了。 是。 老四,孙老板那边,你去知会一声。详情不必多说,只说我们准备走别的门路。 几个人都答应了。程宗扬道:冯大,法,那个小王八蛋伤势怎么样?能不能活过春天? 王少爷只伤著头脸,我给他涂过药,性命是无忧了,却是被砸的那一下伤得重,骨头都断了七八根,就算能保住性命,也是个废人。 大伙戒备些。程宗扬冷著脸道:咱们外来是客,能不动手绝不动手,但谁要敢动手,怎么收场,由咱们说了算! n0028.02(503) 香竹寺 更新时间:2013-02-19 第二章 离开王团练的府邸,程宗扬直接赶到粥棚,林清浦领著几个帮忙的民夫刚开始施粥。秦会之一路看程宗扬的举动,对他的心意明白了八九分,他掖好袍角,一副短打扮地跨到桌上,冲著领粥的民夫、村人抱了抱拳,张嘴便是一口的土话,各位乡里乡亲!这位就是给咱们施粥的大善人!程记粮铺的老板!程公子! 众人一片谢声不绝,有几个体弱的还跪下磕头,我们几个是远处来的,在山里遇雪受了寒,走不得路,当官的扔下我们便走了。若不是程大善人给了口热饭,连尸骸都回不了乡。 程宗扬连忙扶起来,老人家,可别这么说!我也是受过穷的,知道饿肚子的滋味,大夥儿千里迢迢运来粮食,自己却吃不上一口,我虽是异乡人,心情却与你们一样。夫子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在下年纪轻轻,不过一些手里有些粮食,哪里受得了各位的大礼呢? 恩人哪! 程宗扬扶著几人起来,一边提高声音道:各位!我知道大夥儿这会儿虽然吃著饭,心里却还悬著,担心中午吃了,晚上还有没有?今日吃了,明日还有没有? 人群里发出笑声,极是!极是! 我今天在这里说一句:大夥儿不用再把心悬著了!程宗扬用力一挥手,这粥棚今日开,明日开,过了十五照样开著!不管你是南来的北往的,只要肚里乏食,尽管来吃口热饭! 众人的欢呼声中,程宗扬大声道:有人说,我粥棚里的份量实惠,会把人都引来。有些家里有粮,也来吃现成的,落得便宜。我说,一口白粥哪里便吃穷了?各位民夫兄弟从家乡扛著粮食来筠州,这是为国效力!接济了旁人,自己却空著肚子,哪里有这般道理?即便我粥棚里份量实惠,即便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来吃,即便有人落著便宜,但只要有一个往前头运粮的民夫兄弟还在,我程宗扬就不能让他空著肚子离开咱们筠州! 程宗扬声音响亮,在场几千人听得清清楚楚,听著他的话语,人群的欢呼声越来越高,後来他每说一句,都迎来一阵欢呼。听到最後,不仅那些民夫,连过来蹭饭吃的本地人都念著这位大善人。 等呼声渐歇,程宗扬抱拳道:兄弟还有一肚子话要说,可若再废话,只怕耽误大伙吃饭,落了埋怨。 众人都大笑起来。 我就剩最後一句,说完就走,大夥儿安心吃饭。 场中安静下来,等著他最後一句话。 今日是初七,城里各行都开了业,大夥儿吃饱了饭,身上有了力气,便去城里找份工。我这粥棚别的做不到,让大夥儿填饱肚子,後顾无忧,把钱都攒下来,早日挣够回家的盘缠,还是能做的! 这句话一出,当即就有人掉下泪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别人若见了,还以为我这饭菜不好。这样吧,今天每人给一个咸蛋!白粥管够!吃饱了不想家! 如今盐价高昂,能有咸蛋吃,便是好人家。每人有一个咸蛋,这是作梦也想不到的好事,众人又哭又笑,就像滚油中泼了碗凉水般,把个程大善人的名号念不绝口。 程宗扬回到粥棚,秦会之看了他半晌,然後叹道:秦某一向自负口才,公子这番话,却怎么也想不出,更不能如公子这般如话家常,却一字一句都能进到人心里。 调动调动大家的情绪,给咱们粮铺扬扬名罢了。 公子说得小了。秦会之朝领粥的人群展臂划了个圈子,低声道:看看这些民心!公子这番言辞,人人都有效死之心,即便这会儿面对千军万马,只要公子振臂一呼,他们赤手空拳也冲杀过去了。 你不会是想暗示我打筠州吧? 秦会之低低一笑,有何不可? 程宗扬叹了口气,给别人吃口热饭,便让别人去作炮灰,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秦会之愕然道:什么炮灰? 你放过鞭炮吧?鞭炮点燃了,啪的一响,冒股烟,剩下的就是炮灰。 秦会之不由怔住了。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正要开口,一名随从打扮的汉子奔进来,叫道:程公子在哪里? 程宗扬出面道:找我有事? 随从屈膝施了一礼,恭恭敬敬地说道:我家老爷有请! 程宗扬与秦会之对视一眼,你家老爷是哪位? 滕知州。 程宗扬一愣,怎么没见知州的仪仗? 我家老爷是便服来的。那随从爬起来,佩服地看著他,低声说道:公子那番话,小的也听到了。若不是跟著老爷,小的这会儿便到粥棚给公子帮忙。 私下给公子说句,我们老爷是个铁面人,陛下发脾气也不怕的,又跟贾太师大吵一番,才贬到这里来。但公子那句只要一个民夫在,就不让人家空著肚子离开的筠州——小的瞧著我们老爷眼睛也湿了。 ………………………………………………………………………………… 程宗扬兴冲冲地进来,啪的掩上门,叫道:卓贱人!过来让老爷爽一下! 小紫道:这么高兴?王傻瓜的事办妥了吗? 翻脸了! 小紫白了他一眼,那你有什么好开心的? 房内拉著帘子,没看到卓云君和申婉盈,程宗扬心情畅快,也不在意,坐在床上道:我见著知州滕甫,他答应我,在江边设一处粮仓,专门用来赈济吃不上的民夫和城中的贫民。 小紫撇了撇嘴,我还以为什么事呢。 程宗扬笑道:有了这处粮仓,每日只管往仓里运粮,夜间装船运走,谁也瞧不出来。 程宗扬没想到事情能解决得这么顺利。见面的时候,滕甫态度很温和,丝毫没有传说中的严厉,反而问他施粥有没有什么难处?程宗扬灵机一动,说前来领粥的饥民太多,因为粮食无处堆放,每天都要运几次,市面交易的粮食又是带皮的,要临时舂好,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 自己只是随口提出来,滕甫却当即说道,便在江边设一处粮仓,地皮、砖石都由官府拨出,这里尽有服徭役的民夫,也由官府统一徵用,粮仓建好之後,官府并不插手,由程记粮铺经营。 程宗扬的感觉就像一个流著油的肉馅饼从天而降,正好砸到自己脑门上,但他心里明白,这位滕知州只是一时激动,自己如果答应下来,立刻就成为众矢之的,占了官府这么大便宜,往後想抽身也没那么容易。 秦会之七窍玲珑,一点就透,当即挺身而出,义正辞严地替家主推辞掉,声称家主程公子施粥本是出於仁厚,既然来筠州经商,为筠州分忧也是份内之事,并不冀求回报,况且官仓私营,也於体制不合,建议粮仓只在施粥期间由程记粮铺借用,一旦战事平定,民夫散去,就交还官府。 滕甫连连称许,说道:有其主乃有其仆!连下人都有这般见识,可见程公子平素行事有方! 程宗扬连声逊谢,心里却乐开了花。这样自己可以堂而皇之的收购粮食,再以施粥的名义运到粮仓,任谁都不会起疑。至於每天都要运粮,当然是粥棚用度太大。现在每天来吃粥的都有几千人,自己就是报上万也有人信,人口繁杂,谁能数得清楚?更重要的是自己有了滕知州这座靠山,谁想来找麻烦,都得掂量掂量。 滕甫曾在朝中担任御史中丞的高官,与贾师宪不合,才请郡外放,到筠州任知州。宋国宰相一级的高级官员下到地方担任州府长官,或者由州府官员不数年便升任宰相是种常态,谁也不敢说滕知州明年会不会又成了滕相爷。有滕甫这张成色十足的虎皮,程记粮铺行事更方便百倍。 程宗扬将粮仓位置选定在河湾附近,就在常平仓之後,表面上是因为施粥结束,粮仓便即交公,将来围墙一圈,就成了常平仓的一部分,其实是藉著常平仓那一排十几座大仓的掩护,方便自己往浮凌江运粮。 当天下午粮仓便开始动工,建仓的工匠都来自滞留的民夫,因为是修建给自己吃饭的粮仓,人人感恩,不惜力气,速度比平常又快了数倍。用不了五六日,两座各能容纳五千石的粮仓便能建成。 粮仓的事双方有志一同,皆大欢喜,与王团练翻脸的危险性也因为搭上滕甫这线而降低了许多,程宗扬心情顿时轻松起来,卓贱人呢? 小紫却道:我要去看尼姑。 程宗扬奇道:什么尼姑? 香竹寺的尼姑。 慈音啊,那死尼姑有什么好看的?程宗扬压低声音,耳语道:咱们都出去了,卓贱人怎么办? 小紫笑道:带她一起去好了。 别开玩笑,程宗扬道:筠州有太乙真宗的道观,他们不认识咱们,肯定认识卓贱人,带她出去,让有心人看见就麻烦了。咦?卓贱人呢? 在里面呢。小紫眨了眨眼睛,笑道:我自有法子,你去叫马车来。 鹏翼社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马车在巷口,对外说程记粮铺的老板仁厚,听说这间筠州车马行是新开张的,包了他们的车马来用。 程宗扬出去交待一声,马车立即开到门外。车夫已经得到大营的军令,一句话都不问,只等程少校的命令。 程宗扬等了片刻,小紫推门出来。筠州虽然不常下雪,这两天却寒风刺骨,她穿了一袭小羊羔皮缝制的轻裘,抱著一只狐皮暖手,一绾青丝垂在胸前,水盈盈的美目带著天真好奇的稚气,怎么看都像一个不谙世事的纯美少女。 程宗扬看看周围没人,低头在她粉嫩的玉颊上香了一口,死丫头,打扮这么嫩,出去就说是我新纳的小妾好了。 小紫笑吟吟道:你新纳的小妾在後面呢。出来吧。 门廉微动,出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她画著长长的黛眉,嘴上是浓浓的胭脂,又红又艳,上身穿著一件翠绿的衫子,虽然是冬季,却敞著襟,里面的抹胸开得极低,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脯,腰间系著一条花汗巾,下面穿著一条水红的百褶长裙。看上去就像青楼艳妓,哪里有半点以前的模样? 程宗扬像不认识一样看著打扮艳俗的卓云君,半晌才笑出声来,卓贱人这模样有够看的啊。 走啊,看尼姑去喽。 小紫笑著登上马车,卓云君亦步亦趋地跟在後面。程宗扬跳上车,对车夫说了香竹寺的位置,然後放下厚厚的车廉,笑道:卓教御这么个大美人儿,硬被你打扮成路边的野鸡。恐怕蔺老贼见了也认不出来。喂,卓贱人,你脸这么红,是因为抹了胭脂,还是羞的? 卓云君笑了笑,身子依偎过来,拥住他的手臂。卓贱人这么主动,真有些娼妓的样子了。程宗扬看得有趣,搂过她粉白的颈子,狎戏地亲住她的小嘴。卓云君被他压在座椅上,仰著脸送上唇舌,任由主人痛吻一番。 程宗扬一边吻一边手还不老实地在她身上游走。一摸之下,程宗扬才知道卓贱人为什么这么主动。不知道死丫头是从哪家成衣店买来的衣裙,都是极薄的夏装,隔著衣物,能感觉到她丰腴的肉体微微发抖,显然是冻的。自己体内真气充沛,又披著大氅,身上毫无寒意,马车虽然遮著布廉,但没有放火盆,温度也只比车外好一点。 沐羽城气候温暖,卓云君初到筠州,她修为被制,仅剩的一点真气只能护住心脉,耐不得寒,这会儿一边任他亲吻,一边将丰农的肉体贴在他身上,一半是讨好主人,一半也是怕冷。程宗扬自然不会跟这贱人客气,卓贱人既然主动投怀送抱,自己正好大快朵颐。手掌先伸到她抹胸里摸弄那对肥软的胸乳,然後顺著她细软的腰身伸到裙内,去摸她的大腿和屁股。 卓云君裙内是一条绸裤,薄纱紧紧贴在腿上,更显得大腿丰腴圆润。程宗扬手掌沿著她的美腿一直伸到她腹下,刚摸到就不禁一愣,这是怎么回事? 小紫抚掌笑道:卓美人儿,让主人看看你新做的裤子。 卓云君红著脸拉起那条百褶裙,只见她里面是一条石榴色的薄绸裤,裤脚散开,犹如花瓣,作工精细,形如舞衣,然而股间却是敞开的,没有缝上裆底,裤缝间露著下腹白生生的肌肤。 这是妈妈给奴婢做的开裆裤,下面开著裆,好方便伺候主人…… 程宗扬禁不住大笑,死丫头真会戏弄她,竟给了她一条开裆裤穿。看著她腹下半遮半掩的妙处,程宗扬一阵心动,抬手拨开她的裤裆,伸进去摸了几把。 卓云君提著裙子,双腿微微张开,挺起下腹,露出股间的肌肤任他摸弄。程宗扬摸弄片刻,觉得有些异样,於是让她转过身子。只见卓贱人後裆开得更大,直接将裤後的红绸剪掉一大片心形的布料,整只丰满的圆臀几乎都暴露出来。 程宗扬哈哈大笑,卓教御一把年纪了,还穿这么暴露的开裆裤。死丫头,你真够坏的! 小紫笑道:她年纪虽然大了些,辈分却小,当我的乾女儿才三四个月,当然要穿开裆裤罗。 卓云君脂粉下的玉颊已经红透了,冰凉的空气从腿间直升上来,寒意浸体,使她忍不住瑟瑟发抖。 程宗扬笑道:卓教御的妆化这么艳,真和妓女一样。还是路边那种一串小钱就上一次的私娼。 这个大美人儿比私娼还便宜呢。小紫摊开手掌,巧笑倩然地说道:程头儿,该给我钱了。 程宗扬哼了一声,摸出一把铜铢,死丫头,比贼尼姑还抠。 程头儿嫖了卓美人儿十二次,每次十个铜铢,破卓美人儿的元红和後庭各加五个,一共是一百三十枚铜铢。 有你的,我嫖妓你还算这么清楚。 人家要给卓美人儿抽头,怎么能不算清楚呢?卓美人儿,每接一次客,给你抽一枚铜铢。这是十二枚,我给你戴起来好了。 小紫拿出十二枚铜铢,这死丫头的记忆力简直能和黑魔海那些记性超群的活体档案媲美,还用珊瑚匕首在每一枚铜铢上刻下嫖宿的日期,然後分别挂在卓云君胸前两绺发丝上。 小紫笑道:已经有了十二枚,再赚够九百八十八枚,卓美人儿就可以赎身了呢。 死丫头,你还有什么坏主意? 人家才没有坏主意呢。我看到筠州富贵人家的女孩好多都缠足,人家也给卓美人儿缠一双小脚好了。小紫笑道:把脚缠得小小的,我的乾女儿就不会跑那么快了。 程宗扬抬起卓云君的下巴,隔著脂粉,仍能看到她脸色发白,眼中的惧意怎么也掩藏不住。 程宗扬挑起唇角,好主意!卓贱人,给你缠一双漂亮的小脚。太乙真宗的人更认不出你呢。 卓云君苍白的面孔渐渐恢复血色,平静地说道:主人不挑断奴婢的脚筋,已经是恩赐了。多谢妈妈。 自己也一直在想怎么防止这贱人再逃跑,打断她双腿之类的,太过血腥。挑断脚筋,让好端端一个美人儿成了残废,实在不符合自己的审美观。相比之下,还是死丫头的主意最好。在建康时,丽娘也是缠过足的,不过晋国缠足不用折断趾骨,只是用布条将脚缠紧,让脚生得更娇小纤美一些。卓贱人早已不是幼女,要把脚缠小,就没那么轻松了。这贱人够识相,早知道落在死丫头手里不会有好的,作好准备逆来顺受。 ………………………………………………………………………………… 烧香多是上午,这会儿寺中没有多少客人。大门内破碎的金刚像早已收拾乾净,不过四大金刚少了一尊,看上去颇为滑稽。 程宗扬下了马车,摇摇晃晃进了寺院。他披著玄黑色的大氅,将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拥在怀中,一副纨裤子弟的模样。那女子被大氅裹住,整个身子像贴在他身上一样,脚步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 一名正在扫地的僧人迎过来,合什道:阿弥陀佛,施主若是上香,请移步正殿。 程宗扬笑道:忙你的吧,我在庙里逛逛,跟你们没关系。 僧人看了他怀中娼妓打扮的女子一眼,垂首道:施主若往内院,贫僧不敢阻拦,只是内院是僧人所居,还请女客留步。 哇,大和尚,你睁著眼说瞎话的吧?内院至少藏著两个尼姑,还跟我说女人不许进去? 僧人脸上一红,连忙解释道:慈音师太是在敝寺挂单的比丘尼…… 程宗扬打断他,我就是找她的。 僧人一时语塞,只好让到一边。 旁边的少女一脸天真地问道:哥哥,那个小和尚为什么一直在看你粉头的屁股呢? 僧人心里叫道:我哪儿有! 那个公子哥压低声音道:和尚都是色中饿鬼,别看他一脸老实相,说不定跟慈音那贼尼姑还有一腿呢。 小紫眨眨眼睛,什么是有一腿啊? 死丫头,还装嫩呢,程宗扬坏笑道:就是那个小和尚把中间的腿放到贼尼姑的腿中间…… 僧人扔下扫帚,一脸冤枉地飞奔出去。那公子哥还在後面说:看到了吗?那和尚就是有三条腿,才跑那么快。 ………………………………………………………………………………… 阿弥陀佛。慈音一手拿著念珠手串,一手挽著拂尘,道貌岸然地从堂内出来。 小紫跟在程宗扬身後,只露出半张面孔,见到慈音,她目光微微一闪,在她拂尘和念珠上打了个转。 慈音只往两女身上看了一眼,目光便落在程宗扬身上。看著这个自投罗网的公子哥,就像看著一尊金佛一样,两眼都笑成月牙,公子终於来了,贫尼等候多日,还以为公子事忙,忘了此事,正准备往公子府上一行。 程宗扬牵了牵唇角,师太,你昨天晚上才来的好不好? 哎呀,庙里平安都靠金刚护持,如今缺了一尊,贫尼心急如焚,虽是一日之隔,却如同三秋。 心急如焚?是想钱想疯了吧?怎么就没把你这个贼尼焚死呢?程宗扬拿出钱袋,摆出一副羊牯的样子大咧咧道:在下这次来,就是给金刚重塑金身,师太看需要多少钱? 慈音眉开眼笑,不多不多,二百金铢足矣。 程宗扬拿钱的手停在半途,这贼尼笑得面团一样,一张嘴却是狮子大开口。 二百金铢,就是把四大金刚全修一遍也用不完啊。 程宗扬利落地收起钱袋,拱手道:在下带的钱不够,还是改日再来吧。说著起身就要走。 公子且慢!不知公子带了多少钱? 程宗扬著地还钱,二十。 慈音扼腕叹道:著实是少了些……也罢,既然是公子一片心意,贫尼暂且收下。 程宗扬心里哼了一声,取出钱袋,慈音双手接过,笑咪咪道:……剩下的请公子打个欠条。 程宗扬一听就炸了,一把夺过钱袋,老尼姑!你也太过分了吧!拿我当凯子啊!二十枚金铢!你爱要不要! 程宗扬态度坚决,声称修个金刚像二百枚金铢,自己这冤大头也太冤了。慈音好言好语说了半晌,也没能让他添一个子儿,只好道:那便二十金铢吧。 程宗扬假意讨价还价,心里冷笑,骗我?小心死丫头把你裤衩都骗过来,让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师太,给我打个收条。 慈音讶道:区区二十枚金铢,哪里便要收条? 二十枚金铢也是平常人家一年的衣食,万一有人昧了我的钱,香竹寺的大和尚问起来,我也好有个凭据。 公子既然是行善,何必这么斤斤计较?慈音嗟叹不已,但程宗扬毫不心动,把她对自己的惋惜之情,只当耳旁风。 慈音见说不动他,只好道:请公子稍等,贫尼这便给公子写个手条。一边唤道:静善,给施主看茶。 当日见过的那美貌女尼从堂内出来,小紫一看到她,眼睛又是一亮,她用一柄羽毛扇遮住面孔,只露出一双笑吟吟的美目上下打量著她。 那女尼看到程宗扬怀中那个农艳的美人儿,眼中毫不掩饰地露出鄙夷,冷著脸奉了杯凉茶。 卓云君穿得单薄,只能靠程宗扬的大氅遮寒,身子紧紧贴在他臂间,加上她的妆扮,怎么看都是一个水性扬花的浮浪娼妇。程宗扬不介意她怎么看卓贱人,但当日接她那一念珠,手心肿了两天不说,连念珠也被慈音讨要过去,没落到半点好处,心里多少有些不愉快。 注意到静善的眼神,程宗扬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一手伸到卓云君裙内,在她裆里捏了一把。那艳妓叫了一声,身体像蛇一样在大氅内一阵扭动。 静善寒声道:这里是观音佛堂,请檀越自重! 程宗扬笑呵呵对怀里的美人儿道:贱人,有人看你不顺眼呢。 卓云君哪里看不出主人的心思?媚致地瞥了小尼姑一眼,咬著主人的耳朵,用她正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那位小师太嘴上说得响,心里多半也想钻到主人大氅里。说著她伏在主人身上,吃吃笑道:小师太要跟奴家争风吃醋呢。 静善拿起茶杯,朝卓云君脸上泼去。拿水泼卓贱人没什么,可冲掉她脸上的脂粉,露出真面目就麻烦了。 程宗扬挥起大氅挡住,叫道:观音堂的尼姑要打人吗? 慈音急忙从堂内出来,斥道:这是贵客!哪里好得罪的? 静善将茶杯掼到一旁,转身离开。 慈音对这个徒弟似乎也没奈何,换上笑容道:公子息怒,小徒年少无知,还请恕罪。这是字据,请公子收好。 庙里的金刚像好端端的会倒下来,别人只当是佛祖发怒,自己心里却是一清二楚,真论起来,死丫头推倒金刚像,自己花钱重修也是应该的,但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人当凯子敲诈又是一回事。 程宗扬本来想藉机大闹一把,给慈音一个灰头土脸,能赖掉这二十枚金铢最好。那个小尼姑好对付,自己略一撩拨,就动了怒。慈音却是老奸巨滑,自己明知道她是钱没拿到手,作作样子,也不好再借题发挥。程宗扬悻悻然拿了收条,仔细看过,这才付了钱铢。 慈音亲自送到堂外,一路不住口的道谢,礼数周全。程宗扬嗯嗯啊啊的敷衍著,心里却在纳闷。等出了寺庙,才道:死丫头,你怎么变这么乖了? 小紫笑吟吟挑起唇角,柔声道:程头儿,你逮到一条大鱼了。 程宗扬哂道:一个要钱不要脸的老尼姑也算大鱼? 是小尼姑啦。 程宗扬惊愕间,又听小紫道:那个老尼姑是鲨鱼,我才不钓呢。 n0028.03(504) 双修 更新时间:2013-02-19 第三章 初七这天,程记粮铺又收了一千余石粮食,连同日昌行的一万石粮食陆续运往江畔还未建好的粮仓。秦会之通过孙益轩的关系,暗中买来十余艘船。虽然都是普通的渔船,但加固之後,也能盛载数十石粮食。当天晚上,筠州车马行的汉子便操舟将第一批粮食运往荆溪。 初八一早,程记粮铺挂出水牌,每石粮食收购价五百铜铢。周铭业刚拿到近两千金铢的粮款,闻讯连忙过来打探。程宗扬苦笑解释说:知州大人有命,让粥棚维持下去,如今来分粥的每天都有上万人,消耗的粮食简直是个无底洞。但官府有令,自己一个外来的商人,也不敢违抗,只好拼了命地做下去。 周铭业满眼同情,有道是财不露富,这个公子哥儿年轻好事,一到筠州就开粥棚施粥,如今被官府盯上,再多的家产也抵不住让官府挥霍。 周铭业陪著他嗟叹半晌,然後试探道:在下还有些存粮,不知贵行…… 要!程宗扬毫不犹豫地说道:只要是现粮,多少我都要! 从程记粮铺出来,周铭业的长随小心道:掌柜的,听说宏升也备了一万多石粮食,准备卖给程记。 不用管他们。周铭业道:立即去收购粮食,筠州没有,就去周围的州县。越多越好,越快越好,价格就按四百铜铢一石,若是宏升提价,咱们也提,只要不超过程记的收购价就成,便宜总不能让宏升一家吞了。 长随压低声音道:即便是敞开了施粥,也用不了一万石。掌柜的,程公子一出手就收了数万石粮食,是不是想…… 周铭业叹了口气,这位姓程的公子初来乍到,不知道我们宋国的规矩。他想哄抬粮价,囤积居奇,少不了血本无归。想必是晋国没有常平仓,他按著晋国的规矩来,孰不知一旦官府开仓放粮,哪家粮商能扛得住? 长随频频点头。宋国各州县设的常平仓,就是为防止商人操控粮价。这位程公子不知深浅,算盘打得虽好,也免不了要碰得头破血流。 既然如此,掌柜何必去收购粮食? 有钱为什么不赚?说到利益,周铭业立刻收拾起刚才那点慈悲,程公子愿买,咱们愿卖,公平交易。等他明白过来,咱们也赚足了。到时候程公子愿意,咱们便把程记粮铺接过来,多少给他些钱,免得程公子回不了乡。 掌柜的高见! 程宗扬不知道他们在背後的议论,不过随著收购价格逐步提高,起初不怎么在意的宏升粮铺这几天也动了心思,派管事的过来接洽,与祁远敲定一万石的交易。紧接著周围州县的粮商也闻风而动,陆续有人来和祁掌柜商谈粮食生意。 祁远做生意比自己耐心得多,一番讨价还价,总能比自己开出的价钱低上不少。程宗扬索性把收购的事都交给他,自己每天和建康、晴州和云氏在宋国各地的粮铺等地联络,观察价格走向。 从年前开始,宋国的粮价便开始上扬,过完年更是一路走高。早在初五开市当天,就有州府涨到五百铜铢一石。受此影响,各地粮铺纷纷提价,但大半只提了出售价格,收购价涨得并不多。因此,市面大量粮食流入云氏手中,现在开支已接近十万金铢,照这种趋势发展下去,不出一月,云氏在宋国的各处生意都要面临资金枯竭的危机。 云氏从建康和晴州各地商号大量抽调资金,全部投入宋国的粮食交易,竭力维持资金的流动。而嗅觉灵敏的晴州商人也注意到宋国粮价的波动,开始谨慎地减少粮食交易,无形中减轻了云氏收购的压力。 程宗扬重新核对一遍数字,然後起来伸了个懒腰。他对这些枯燥的数据并不感兴趣,但踏踏实实把它当成一份工作。任何一个合格的指挥官都知道,打仗不仅仅比的是指挥调度、兵器装备、武艺精熟,後勤保障更是重中之重。袭击对方军事运输,截断粮道都是作战的常识。自己要在星月湖中立足,对得起肩上的少校银星,必须有拿得出的功绩。因此程宗扬别出蹊径,引入经济战的概念,将战场从单纯的军事领域,推广到商业领域。这比截断粮道更隐蔽,效果也更好。毕竟截断粮道挣不到钱。 令程宗扬比较安心的是,宋国官府似乎还没有采取什么措施。不过现在正值年关,官府也在放假,要到初十才恢复运转,案牍往来再用几天时间,元宵节作出反应已经算快的。那时粮价应该涨到八百铜铢以上,在程宗扬的预计中,粮价涨至每石八百铜铢之後,交易量会大幅减少,届时资金压力会小得多。如果自己预计错误,到时候市面上仍有大量余粮,自己却耗尽资金,无力再进行收购,粮价会迅速下跌,而云家一大半的产业,也将灰飞烟灭。 ………………………………………………………………………………… 卧室内放著火盆,满室皆春。梦娘当初的衣物太过华贵,为了避人耳目,换了一身平常人家穿的锦袄,但她的丽色却掩也掩不住。这会儿她正在窗下描图,随著她细致的笔触,一朵娇艳的牡丹在雪白的宣纸上渐渐绽开。 关於她的身份,程宗扬有过不少猜测,但她对以前一无所知,想问也问不出来。自从发现她会画画,程宗扬又试了别的手段,没想到她除了画得一手好画之外,箫也吹得不错,弹起琴更是名师指点过的水准。在这个时代,琴棋书画都会的女人九成都是名妓。程宗扬刚以为自己从黑魔海手里救了个名妓出来,又发现梦娘还会刺绣——一般名妓可不大教这个。但如果说梦娘是良家出身,她又一点厨艺不会。就这样,梦娘的身世又扑朔迷离起来。 小紫刚解过焚血诀,露出一侧雪白的香肩,懒懒卧在榻上。程宗扬躺在她背後,侧著身道:还痛不痛?我帮你揉揉。 小紫的肌肤像玉一样凉凉的,光滑柔润,程宗扬一边揉一边道:卓贱人是不是偷懒了?这么久还没解开。 一下治好就不好玩了。小紫伏在榻上,被他按摩肩膀,一边道:让卓美人儿每天解半个时辰才有趣。 程宗扬不乐意地说道:死丫头,有你这样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的吗? 小紫道:每天能看看太乙真宗卓教御的运功路径不好么? 怪不得死丫头一点都不急,原来还操著这份心思。以她的悟性,恐怕再过几次她不用卓贱人,自己就解开焚血诀,说不定还反手给卓贱人下一道——这死丫头可是半点亏也不肯吃的。 程宗扬道:喂,你不是要钓小尼姑那条大鱼吗? 小紫笑吟吟道:放长线才好钓大鱼。 慈音这两天都没有露面,程宗扬怀疑那贼尼是不是拿了自己钱就溜了。但小紫笃定那对光头师徒会主动来咬钩,只要安静等著就行。 至於另一对师徒,这会儿正在研习宗门真谛。不得不承认,卓贱人虽然是个贱人,但不妨碍她是个好老师。教起房中术来,也能深入浅出,头头是道。 扫尽灵台无一念,身闲清净运玄功。呼吸虚无神守舍,百脉归源如水清。 西北安炉炼灵药,东南立鼎法神功,鼎炉相对真做手,慧剑挂在水晶宫。黄婆勾引为媒聘,灵龟入炉深更深。铅来投汞猫捕鼠,汞去投铅兔见鹰。九转神丹入金鼎,十月胎完造化成。寒暑不知真造化,体变纯阳是真金……这是我太乙真宗内丹口诀,你记住了么? 申婉盈小声道:徒儿还是不甚明白……难道……难道我太乙真宗的女徒,都作过这些吗? 双修与房中诸术,都是我太乙真宗的正派术法。卓云君道:只不过有缘修习者极少,就如九阳神功,我太乙真宗门人十万,又有几人学过?若非盈儿你得掌教真人垂青,为师也不会传授予你。 申婉盈沉默半晌,师傅以前说过,修行是养炼自身的精气,为什么要假之於外? 精气有先天与後天之分,先天之精称为真元,藏於丹田,後天之精乃是阳精,藏於肾府。以前师傅教你的都是先天之精如何修炼,如今才是後天之精。卓云君道:男子以精为主,女子以血为主。精盛想室,血盛怀胎。孤阳绝阴,独阴无阳,欲心炽而不遂,则阴阳交争——掌教亲自与你双修,以後天之精注入你玉鼎之内……卓云君笑叹著摇了摇头,这是徒儿你的莫大福分。 申婉盈脸上微微发红,过了一会儿又道:可是师傅,为什么和掌教真人唇舌相接? 傻徒儿。卓云君轻笑一声,接著申婉盈发出一声低叫,师傅……呀…… 盈儿,心跳得快吗? 好快……师傅不要…… 盈儿,把腿打开。片刻後,卓云君道:玉鼎已经湿了呢。 申婉盈鼻息渐渐急促,心跳也越来越快。 卓云君柔声道:告诉师傅,盈儿喜欢与掌教真人双修么? 半晌,申婉盈羞涩地说:喜欢的…… 卓云君笑道:有什么好害羞的?师傅与掌教双修的样子,盈儿又不是没见过。 第一次看到师傅和掌教双修,徒儿心都快跳出来了。师傅那时候身子颤得好厉害,徒儿还以为师傅受了伤……後来看到师傅屁股一直翘著,徒儿才知道不是…… 卓云君道:盈儿与掌教双修这几日,不但进境超过你那些师姊妹们一截,身子也滋润了许多。这几日可有什么心得么? 申婉盈毫无戒心地向师傅诉说自己的感受,程宗扬在外面听得心头火热,轻轻放开小紫,然後一把掀开帘子。 申婉盈小小的惊叫一声,双颊顿时红了。 卓云君却显得十分从容,她放开申婉盈,恭敬地说道:奴婢见过掌教。 卓教御辛苦了,这会儿还在教自己的徒儿呢。程宗扬打量了这个美妇一眼,然後挽住她的腰,低头吻住她的红唇,一边拉开她的裙带。 n0028.04(505) 琵琶花精 更新时间:2013-02-20 第四章 昨晚连番大战,用了两个时辰,差不多是半夜时间,但程宗扬一觉醒来,却神完气足,丝毫没有纵情声色的疲倦。他看了看榻旁相拥而眠的师徒俩,暗道太乙真宗确实有些门道。 自己本来头痛该怎么处置申婉盈,但这小姑娘已经在卓贱人的谆谆教诲下,对她那番言辞信了个十足,看来再过几天,把她放回昭南的沐羽城,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接下来两天,浮凌江畔施粥的粮仓进度顺利,程宗扬去过两次,被滕甫派来监工的筠州官员见了面彼此都十分客气,那些官员告诉他,由於人力充沛,料想过完元宵节就能完工。 程宗扬试探著打听宋军的动向,那些官员也不隐瞒,说了年前宋军在烈山失利,伤亡两三千人的消息。私下里,官员们对贾师宪派出上四军两个大军,攻打一座江州小城都有些腹诽。 苍鹰搏兔,不外如是。一名官员这样评价。 另一名官员更不客气,哪里是苍鹰搏兔?猛虎击鼠还差不多!以十万禁军对数千匪寇,胜不足喜,败则贻笑天下。 败是不败的,但这胜了,也贻笑天下。动用禁军,不知道朝廷怎么想的。 不过是边地匪患,即便厢军不足用,加上乡兵也尽够了。 程宗扬道:我是个商人,对政事不懂,不过江州好像是晋国的吧?难道这样可以派禁军去剿匪? 两名官员同时摇头,然後道,这些事自有朝廷操心,自己只管支应粮草,免得朝廷怪罪。至於军功——把那些贼寇全砍了首级也不够分的,自己这些後方的文官,也不用想了。 程宗扬道:在下每天施粥,都要近千石粮食。前面十万大军,每天总该吃好几千石吧? 两名官员都笑了起来,单是士卒吃的,每天有三千石便够了。可把三千石送到前面,算上路途的吃用,两万石的耗费都打不住。如果从临安起算,耗费更大。这常平仓一共有五十万石粮食,看起来不少,真打起仗来,只够支应前线二十天的用度。 另一名官员道:年前运往前线有几十万石,算来够用到元宵节。原以为大军一出,这点匪患顷刻便灭了,谁知道夏夜眼那斯坐拥十万大军,却不思进取,一直在城下筑寨。看来还得往前方运一次粮。 旁边的官员冷哼一声,暮气。 宋国重文轻武,夏用和虽然是军中大将,品秩比他们高出一大截,这些低级文官言语间却毫不客气。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心里却乐开了花。这些官员言语中透露的信息真是用钱都买不到,前线粮草供应只到正月十五,而筠州的常平仓有五十万石军粮,准备在元宵前後启运。 几艘渔船驶过来,在粮仓旁停下,渔夫举著刚打的鱼,与押运粮食的祁掌柜讨价还价。两名官员看了一眼,笑道:程老板真够大方的,那些民夫有粥吃便够了,却还每日买鱼。 程宗扬道:滕知州既然看得起小人,小人自然不能给滕知州脸上抹黑。上千石的粮食都出去了,也不差这几百斤鱼。 两名官员也不在意,只笑了笑,又说起这几日粮价腾贵,贾太师这十万人马打完仗,筠州也耗尽民力,只怕两三年缓不过来。 程宗扬负手看著渔船,脸上露出若有若无的笑容。这些渔船是从荆溪县衙而来。荆溪距这里的粮仓有六十余里的水路,前几日都是夜间运送粮食。由鹏翼社汉子操持的渔舟一入夜便出发,去时满载粮食,顺风顺水,回程都是空船。一夜能运送两次,到天亮时返回。十几条船一起运送,每晚能运两千余石。 但粮铺收来的粮食源源不绝,由於库房盛不下,从宏升粮铺和日昌行买来的两万石粮食都直接运到粮仓,按这样的速度单把存粮运完,就要花十几天工夫。 程宗扬索性改变方式,大白天也照运不误。那些渔船藉著卖鱼的名义,停在栈桥下面,跟祁远讨价还价,卖完就驾船扬长而去,继续去下游打鱼来卖。如果那些官员细心一些,就会发现渔船离开时吃水深了许多。不过他们只注意到粥棚每日多了鱼肉,驻守常平仓的乡兵现在也成了粥棚的常客。至於贩运粮食,纵然看到,也未必有人多想。 这几天算得上诸事随遂,自己唯一担心的是,自从那日赴宴之後,王团练始终没有动静,不知道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反正自己除了买点粮食,施施粥,什么都没干,他想抓住自己的把柄,也没那么容易。 不过程宗扬刚回到粮铺,那点轻松立刻飞到九霄云外,打起十二分精神。 死丫头口中的鲨鱼,这会儿正坐在院内的树下,带著一脸人畜无害的平淡笑容,悠然自得地喝著茶。秦会之等人都不在,出面陪客的是林清浦。他一边和慈音说话,一边陪著笑脸,那笑容只能用惨淡来形容。 见到程宗扬,林清浦如蒙大赦,连忙起身揖手,公子,这位是香竹寺的慈音师太。在下先告退了。 程宗扬抱著肩膀走过去,没好气地说道:师太,我钱给了,收条也打了,又来干嘛呢? 慈音稽首道:阿弥陀佛,贫尼是专程来谢公子的。 不用谢。程宗扬摆出待宰肥羊的模样,大咧咧道:几个小钱而已,师太要没什么事,那就再会吧。 慈音叹道:公子何必拒人千里呢?实言相告,贫尼还是为佛像来的。 佛像?修好了让我去开光吗? 贫尼实在是想修好,只是钱款还差了些。 差多少? 八十金铢。 程宗扬冷笑一声,然後喝道:来人啊! 和程宗扬一块儿回来的祁远闻声过来,叉手道:公子。 把你打听的价钱给这位师太说说。 祁远清了清喉咙,小的找了四位塑像的师傅,贵寺大小的金刚像便宜的一尊二百银铢,即便贴上金箔,各种料钱连工钱,最贵也不过三百五十银铢。二十金铢的价格,连奸商也不开的。 听到吗?程宗扬道:二十金铢的收条还在我手里,你满世界去打听打听,什么金刚像要一百金铢一尊! 阿弥陀佛,公子息怒。慈音笑容不改,想必是公子误会了。这一百金铢并不是一尊金刚像。 那是多少?难道你拿了钱去修十八罗汉? 公子的管家方才也说了,筠州一尊金刚像要不了二十金铢。可恨贫尼苦修律典,不谙世事,拿了公子的善款,立刻找了工匠,如数支付。慈音说著眼圈不禁红了,那工匠得了钱,便按二十金铢的价格修了金刚像,谁知公子不小心多给了钱,那金刚像比旁边三尊都大了一圈。方丈师兄当时看到,便晕了过去。 眼下要改也来不及了,那工匠说,要想四尊金刚像一般大小,只能把旁边三尊搬走,重新塑过。说来都是公子的不是,若非走投无路,贫尼也不好再厚颜再向公子化缘。如今方丈师兄缠绵病榻,每日以泪流面,贫尼只求公子大发善心,救我师兄一命。 这贼尼姑真够不要脸的,眼都不眨就抛出来一车的谎话,竟然怪自己出的钱太多,把金刚像修大了,让香竹寺的方丈看得背过气去。解决的方法是自己出钱再修三尊一模一样的,真当自己是肥羊吗? 老师太,就算三座都要重修,六十枚金铢也够了吧?多的二十枚,是给你买棺材的吗? 慈音一点都不生气,施主有所不知。庙的佛像不可随意抛弃,即便破废,也要入土安葬。这多出来的二十金铢,一是安葬三位护法金刚,二是给方丈师兄诊病。二十金铢,已经很紧了。 死丫头还在房里,她连面都不露,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程宗扬犹豫著是不是要立刻拍案而起,和这贼尼翻脸。忽然门外一声朗笑,秦会之施施然进来,向慈音深揖一礼。 南荒一别,久未谋面,不意今日重逢,师太别来无恙? 慈音笑容僵硬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正常,不过刚才的嘻笑哀态一扫而空,变得高深莫测。 原来是秦二。你家侯爷死了么?竟然放你出来。 侯爷身体尚好,有劳师太挂怀。秦会之恭敬地说道:倒是令姊,挂念师太得紧。 慈音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道:少跟我提那个贱人。 秦会之从善如流地说道:师太如凤翔九天,多年来只闻其声,不见其踪。不知师太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慈音道:你们程公子欠了我一笔钱,贫尼是来索账的。 老师太!别胡说啊!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 慈音伸出手,冷冷道:两千金铢,贫尼拿了便走,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程宗扬叫道:你这是讹诈! 慈音冷笑道:善哉善哉,公子所言正是。 程宗扬一挽袖子就要拍桌,却被秦会之拉住。他似乎对那贼尼颇为忌惮,朝自己猛打眼色。 慈音视若不见,啜著茶道:殇侯手居然伸到筠州来,他是在南荒的泥坑待够了,想出来散心吗? 秦会之道:一直未能知会师太,在下已经从侯爷门下除名,如今是程公子的手下。 慈音道:难怪别人说程老板手下颇有几个能言善辩,长袖善舞的走狗,原来是你的功劳。 不敢。秦会之丝毫没有因为她的奚落而动怒,态度恭敬地说道:在下随公子来筠州求财,偶遇师太,可谓有缘。 慈音听到求财二字,脸上的冷漠顿时不翼而飞,热切地说道,求财?哪里的财路? 秦会之尴尬地咳了一声,师太…… 慈音不悦地打断他,有财大家发嘛,何必这么小气?然後又换上笑脸,对程宗扬道:程公子是有名的善心人,若有发财的路径,何妨一起做呢? 程宗扬啼笑皆非,看秦会之恭敬的态度,慈音师太身份不会低到哪儿去,可一说到钱财,就原形毕露。真不知道一个出家人怎么会这么贪财? 发财的路子倒是有。程宗扬坐下来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道:只要师太能投些本钱,半年内保你一倍的利润。 慈音叹道:贫尼是出家人,哪里有本钱? 程宗扬两手一摊,那就没办法了。程某事情繁忙,师太若是没有其他事,就请告辞吧。 公子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稍等,稍等。慈音寻思半晌,若是以物抵押如何? 师太想用什么东西抵押? 慈音面带春风地说道:小徒静善,年方十八,生得花容月貌,冰玉做的骨骼,水做的肌肤,公子若是不嫌弃,便按一千金铢的价格,抵押给公子。 慈音的提议让程宗扬一阵头蒙,拿活人当抵押品?这贼尼太没人性了! 你说的抵押,是不是抵押到期,再原样还给你,一根汗毛都不能少? 慈音笑咪咪道:那是当然。 休想!程宗扬一口回绝,别说一千金铢,一个铜板我都不会给你! 公子若是不肯抵押,也好办。价格降一半,五百金铢卖给公子。公子纵然拿她当牛作马,也由著公子的心意。慈音一点都不气馁,鼓动道:我那徒儿公子也见过,可是个俊俏的小尼姑呢。 程宗扬牵了牵唇角,死丫头还准备钓鱼,这鱼都自己跳到鱼篓里来了。 五百金铢,就是绝色的姬妾也买几个来了。 我那小徒虽然剃度过,但论起风情,比那些美姬也不差呢。公子若是还不情愿,便按四百个金铢入股如何? 慈音喊价一降再降,最後敲定一百金铢,把徒儿静善卖给程宗扬。程宗扬怕上当,坚持一手交货一手交钱。慈音则要先拿二十枚金铢当利息,剩下的算成她投的本钱,半年之後,付清一百八十枚金铢。 双方争执不下,程宗扬道:师太,你空口白话,就想再拿我二十枚金铢?当我羊牯啊! 慈音道:贫尼是出家人,做生意就讲一个信字,从来都是以诚为本。 ……师太,你是出家人吗? 阿弥陀佛,贫尼是出家人,不打诳语。慈音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公子若是怕人财两失,不如货尼找个保人。 秦会之立刻的道:两位慢聊,在下告辞。 慈音一挥拂尘,把秦会之扯了回来,秦二,你方才说得好,相逢便是有缘,如此便与贫尼作个保人吧。 秦会之朗然笑道:在下正有此意!只是秦某身为程公子属下,出面作保,却与情理不合,还请师太三思。 你我江湖儿女,何必拘泥俗礼?难道程公子信不过你么? 程宗扬咧了咧嘴,让师太说中了,让他作保,我还真有点信不过。 原来如此。不知秦二信得过程公子么? 秦会之道:自然是信得过的,只不过公子信不过我,也是没办法。 无妨,你先替程公子给贫尼二十金铢,算是你借给程公子的。你既然信得过程公子,不用担心他不还。如果你担心我与程公子的生意不成呢,就由你来作保。你信不过别人,难道还信不过自己?你自己当自己的保人,这下总信得过了吧?秦二,拿钱来吧。 慈音拿著钱囊施施然走远,剩下程宗扬与秦会之面面相觑。 奸臣兄,你好像被人骗了。 秦会之缓缓点头,破财消灾吧。唉,秦某这点积蓄,只怕风吹雨打去了。 ………………………………………………………………………………… 直到傍晚,小紫才带著浓妆艳抹的卓云君回来。程宗扬道:死丫头,你跑哪儿去了? 人家带卓美人儿去道观上香。嘻嘻,那些牛鼻子没一个认出她来呢。 你是知道卓贱人比你还害怕被人认出来吧?程宗扬心情正好,也顾不得埋怨死丫头出去找事,哈哈,慈音老尼姑下午来了,你猜她来做什么了?? 程宗扬得意洋洋地说了下午见面的情形,然後道:老尼姑答应把静善那个小尼姑作价一百金铢卖给我,只先取二十金铢的利钱,半年之後,若是满意再付余款,若是不满意,还可以退货,一铢也不多要。等於是二十金铢的价格,把那个小尼姑卖给我半年。怎么样?划算吧? 小紫同情地看著他,程头儿,你被人骗了呢。 程宗扬点了点头,那贼尼是够狡猾的,那一番话把奸诈无比的秦会之都给绕晕了,奸臣兄钱都拿了,还没回过味来。 大傻瓜,自己被人骗了,还可怜别人,人家好同情你哦。 程宗扬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被骗了? 小紫翘起唇角,笑吟吟道:慈音巴不得甩掉静善那个小尼姑,偏偏你这条大头鱼就咬了钩,答应买下来。你想要那个小尼姑,偷也行,抢也行,就是买不得。 为什么? 小紫眨了眨眼睛,琵琶花精什么时候有徒弟了? 琵琶花精?程宗扬一阵心惊肉跳,你说谁是琵琶花精? 小紫白了他一眼,你说呢? 等等!程宗扬闭上眼想了一会儿,秦会之说过,苏妖妇有姊妹三人,其中的琵琶花精败在你便宜老爸手里,不知下落,难道是她? 是啊。 可是死奸臣刚才说慈音的姊姊在南荒——难道不是叶媪吗? 没错哦。苏妲己她们是结义姊妹。叶姨是琵琶花精的亲姊。要不然你以为秦傻瓜怎么知道她们的身份的? 程宗扬终於明白过来,……她怎么会当尼姑? 小紫笑道:当尼姑吃的用的都可以化缘,住在庙里又不用出房租,捉鬼、念经还有钱拿。她那么喜欢赚钱,当然要做尼姑了。 林清浦只知道玉音庵的慈音师太,对她的来历一无所知。看来琵琶花精是败在岳鹏举手下之後,才用了慈音的法号,出家当了比丘尼。王哲一死,曾经被他制服的苏妲己就出来兴风作浪。可岳鸟人死了足足十五年,琵琶花精却一直不改尼姑的身份,程宗扬当然不信小紫说的当尼姑好赚钱的笑谈,那么她是有什么忌惮吗? 慈音与叶媪虽然是亲姊妹,但那句贱人,可见姊妹间关系早已破裂,自己纵然有心打听,只怕慈音这些年的经历,叶媪也不了解。 程宗扬越想越是头大,自己与苏妖妇势不两立,撞上她的结义姊妹,肯定是能下狠手就下狠手。但秦会之对慈音的态度,显然叶媪对这个亲妹妹还有几分香火情。凝羽还随著叶媪疗伤,自己怎么好对叶媪的亲妹妹下手?话说回来,纵然自己放过慈音,慈音若知道死丫头就是岳鸟人的女儿,又怎么会放过她? ……说到底只有一句话:岳鸟人,你的仇家实在太多了啊。 n0028.05(506) 捐官 更新时间:2013-02-20 第五章 香竹寺,观音堂。 慈音拿著钱袋进来,正要打开。一条黑白相间的细长物体忽然伸来,像豹足一样轻捷地踏住那只淡黄的丝囊。 轻风拂过,白色的纱帷飘荡起来,露出纱帷後一个俊俏的身影。静善一手挽著佛珠,俏生生立在柱旁,一条修长的豹尾弯成弧形,从她身後一直延伸到慈音手边,长及丈许,黑白交错的豹纹柔美中蕴藏著野兽凶猛的力度。 慈音叹了口气,松开钱袋。 静善露出一丝不屑的目光,豹尾一卷,把钱袋收了回去,冷冷道:果然是贼性不改,这时候还想著骗人钱财。 慈音淡淡道:小师太还是年轻,哪里知道这世间父子可以成仇,夫妻可以反目,师徒可以冰火不容,亲如手足也可以你死我活。唯一靠得住的,就是这些钱铢。至少不会它们背後给你一刀。 静善冷笑道:你骗了那么多钱,难道能救你一命吗? 慈音道:如果不是我拿钱买命,哪里还能活到今日? 凝在空中的豹尾突然挑起,像鞭子一样朝慈音抽去。慈音拂尘一旋,白色的细丝旋转著散开,吐出一朵淡红的荷花花蕾。娇艳的花瓣层层绽开,露出里面金黄的花蕊和碧绿的莲蓬。虽然是真气凝成,却维妙维肖,犹如实物。接著她一声清吟,犹如玉石琵琶被一双纤纤玉手拨动,让人禁不住沉醉在优美的旋律中。 静善眼中闪过一抹妖异的光泽,接著红唇轻动,咄的一声轻喝,慈音的清吟随即断绝。那条黑白相间的豹尾从荷影中穿过,将那朵荷花击得粉碎,然後重重抽在慈音胸前。 慈音的护体真气轻易被豹尾破开,落叶般飘飞出去,跌倒在地。她抚着胸,唇角涌出一股鲜红的血迹。 静善豹尾在身後昂起,她穿著白色的僧衣,两条修长的美腿交错著,款款走来,然後一脚踏住慈音胸口,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你想不到他会给你留下一个禁制,而且还泄露出来了吧? 慈音脸色苍白,唇旁殷红的血迹,令人触目惊心。 静善俏脸一板,寒声道:你在香竹寺已经住了一月,十天之内再不把玄水玉交出来,我便剥了你的皮! 说著她豹尾一挑,扯开慈音的衣袖,从里面挑出一颗佛珠,握在手中,转身离开。 慈音望著静善的背影,苍白的面孔逐渐变得冰冷,刹那间,她看似寻常的面孔就像拂去尘埃的花间精灵,流露出与平常截然不同的冷艳风华。 ………………………………………………………………………………… 敖润光著膀子提了桶凉水,嗷嗷叫著兜头浇下。虽然不是滴水成冰的酷寒天气,但进出都要穿著重裘,那桶水也和冰水差不多。 敖润这个凉水澡洗得惊天动地,让冯源抱著皮袄在一旁看得直咧嘴,我说队长,洗个澡用得著这么鬼叫鬼叫的吗? 痛快!痛快啊!敖润拿著钢针一样的猪鬃刷子在身上刷著,对冯大,法的讥讽理都不带理的,他胸前长著半寸长的护胸毛,像毯子一样虬结成一片,身上肌肉块块隆起,单论身板,三个冯源捆起来也及不上他。 敖润昨晚一夜没睡,和鹏翼社的人马一起把金铢装船运往荆溪,这会儿刚回来。他拿著鬃刷把自己浑身刷得发红,然後又嗷嗷叫著浇了一桶凉水,接著把衣服拧乾,披在肩上,大摇大摆回了房间,一边叫道:冯大,法!给哥哥生堆火!哥哥要烘衣服! 冯源一口回绝,程头儿吩咐了,今天让我养精蓄锐。队长你要用火,我到灶上给你拿。 木柴一股烟火味儿,哪儿有你烘出来的乾净?敖润道:我跟你说,你们平山宗的火法,烘衣服最合适…… 我呸!我先把你的裤衩都给烧了!让你太冬天光著屁股套皮袄去! 程宗扬一边听著两人在外面斗口,一边拿著笔杆,在库房写著辞行的书信。 来筠州这半月,接连出了王团练和慈音这两桩意外,虽然暂时没有造成危害,但对自己的粮食生意深具威胁。不过在解决这两桩麻烦之前,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俞子元坐在他对面,他同样一夜未睡,这会儿看起来却精神奕奕。库房所有的金铢都已经转移到荆溪县衙,按照计划,今晚之後,除了祁远在城中的粮铺应付门面,吴三桂、易彪、林清浦、冯源,连同俞子元从鹏翼社带来的几名兄弟,都会转移过去。敖润则和程宗扬同行——毕竟自己来筠州是雪隼佣兵团牵的线,冯源既然留下来,至少敖老大要回去向石之隼覆命。 公子要回江州? 程宗扬拿起信纸吹乾墨迹,笑道:这叫制造不在场证据。 程宗扬无意久留,今天粮铺挂出每石六百铜铢的收购价,铺面的粮食收购量显著减少,一般人家已经开始惜售观望。相反,来自同行的交易量大增。宏升粮铺大量出货,日昌行的周老板甚至把库存都全部搬空,从程记粮铺这位少东家身上狠狠赚了一笔。而周边州县的粮商也不肯让筠州这两家粮行吃独食。连日来,祁远已经陆续谈定十几笔生意,少的数千石,多的上万石。按这样的规模,一个月内,自己手中的存粮就能突破三十万石。 时间也正好。秦会之文质彬彬,儒雅风流,既出口成章,又写得一笔好字,轻易就博得筠州官府那些文官的好感。通过言谈间将他们无意中透露出的只言片语拼凑起来,没费多少力气就把宋军的後勤供应摸得一清二楚。 随著年节结束,各地民夫陆续抵达,明天,也就是正月十一,筠州常平仓存粮将从明天起开始启运,以支应烈山前线。从筠州到最前方的金明寨,运粮队伍需要六到八天。而据秦会之打探的消息,宋军的存粮,最多也只能支持八天左右。 周铭业等人猜得不错,自己的确是在筹划操控粮价。不过那些商人只想到官府会调用常平仓平抑粮价,让自己这个不懂规矩的外来商人血本无归,却无论如何不会想到,自己操控粮价的手法,会是直接烧掉筠州的常平仓,让他们无粮可调! 筠州常平仓的数十万石存粮一旦被毁,前线的宋军立刻就将陷入无粮可用的困境,而负责後勤供应的官员只能以最快的速度调集粮草。周边州府的常平仓一旦告罄,粮价将一飞冲天。关系到胜败生死的紧要关头,王团练的威胁,慈音的出现,都成为可有可无的插曲。 秦会之来筠州的头一天就把常平仓的建筑图搞到手,这些天他去常平仓闲逛没有十次也有八次,有死奸臣负责放火,已经可以提前庆祝筠州常平仓的末日。至於程宗扬自己,必须赶在筠州常平仓被毁的消息传到宋军大营之前,回到江州,和孟老大、小狐狸一起面对宋军可能采取的激烈攻势。 ………………………………………………………………………………… 草民程宗扬,见过滕大尹。 程宗扬来之前,原本想著见到官就叫声大人,秦会之一听,赶紧交待这位不懂礼节的家主,无论汉晋还是唐宋,大人都是儿子对亲爹的称呼,千万不能乱用。估计家主以前就没少人笑话。对於滕甫来说,直接的就称知州,文雅的称大尹,以滕甫担任过御史中丞,自请外放作州官的身份,叫声州牧也不为过。 滕甫点了点头,坐。 程宗扬没想到滕甫会亲自接见他,滕甫是一州之主,文官首领,自己只是个外来商人,能递一份书信进去已经不错了,可滕甫看过信,便让人召他在花厅见面。 滕甫敲了敲信笺,字写得不错。 程宗扬笑道:不敢掠美,是秦会之的手笔。 会之是个人才。不但写得一笔好字,经义也是极精的,处事又干练。如此人物,却做了商贾……滕甫摇了摇头,野有遗材,宰相之失啊。 当著自己的面夸自己的手下,这墙角挖得也太直接了,程宗扬只好给他来个笑而不言。 不过论起仁厚,滕甫话风一转,会之却是不及你了。 大尹谬赞了。 你信上说,粮价高昂,本金不足,准备还乡再携带钱款来? 是。在下初来筠州,粮价每石不过三百铜铢,如今已经涨了一倍,铺中虽然尚可支撑,不免捉襟见肘,恐怕有负大尹所托,才要回乡一趟。 滕甫叹道:也是老夫强人所难。你既然是做粮食生意的,依你之见,粮价是否还会再涨下去。 程宗扬明白过来,滕甫肯接见自己,还是在担心粮价。毕竟他是一州的父母官,粮食高涨关系到州中的民生,不容他不关心。 粮价高低,在下不敢妄言,不过如今粮价高涨,根子还是因为去年秋粮欠收。青黄不接时节,一有风吹草动,粮价立即高涨。 秋粮欠收是因为贾师宪推行方田均税法,风吹草动,是贾师宪擅自兴兵,人心动汤。贾师宪身居高位,如此倒行逆施,实是误国之辈!滕甫心里怒气难平,面上却不肯带出来,只点了点头。 程宗扬继续道:大尹心怀黎民,数次暗访粥棚,又兴建粮仓,供应饥民。在下虽是商贾,但仁义之道,匹夫有责。 好,好!滕甫赞许几声,问道:听说你的粮铺今日收购粮食的价格已经是每石六百铜铢? 程宗扬按著编好的说辞道:在下是外来商人,每日施粥耗用粮食极多,除了提价收粮,没有别的门路。但在下与大尹有约在先,粥棚要一直常设下去,直到所有民夫还乡。市面粮价四百铜铢,我便用五百铜铢收,市面五百铜铢,我便拿六百铜铢收,为保证外来的民夫和城中的饥民有口饭吃,在下即便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程宗扬这番话只能骗鬼,他与秦会之对滕甫的看法一致,这位知州虽然品行高致,学识精深,但对经济一无所知。换作其他商贾,立刻便猜到他挑动粮价上涨不怀好意,但滕甫是行事方正的君子,正是君子欺之以方。粮价上涨,不得不高价收粮——这也是因为程宗扬前面有施粥的先手,换作另外一家带头涨价,滕甫少不得会起疑,但程宗扬说出来,只会让滕甫大为感动。程记粮铺只收不卖,收来的粮食都施了粥,维持地方稳定,又从哪里赚钱去? 滕甫感叹良久,只是亏了你了。 程宗扬笑道:施粥再久,也有个了结的时候。在下在筠州的生意,却是打算常作的。不瞒大尹说,那天在城外许诺粥棚一直设下去,实是在下一时冲动,事後也有些後悔。只是没想到大尹微服亲至,又建了粮仓给在下使用。能让大尹青眼有加,在下花再多的钱也买不来。纵然有些肉痛,也硬著头皮做了。 滕甫大笑道:老夫青眼,怎抵得了你万贯家财? 滕大尹名满天下,能得大尹垂青,何止千金? 既然你如此义举,老夫也不能让你白做。滕甫道:便将你施粥用的粮食折成钱铢,老夫亲写扎子,为你捐个员外郎的官职。虽然是虚职,也算有个身份,往後见著官员,至少不必跪拜。 捐官?员外?程宗扬嘴角抽搐了一下,想像自己戴著方帽,挺著肥胖的大肚子,走路一摇三晃,被街坊尊称一声程员外的可憎模样。 ……大尹,不合适吧? 滕甫道:朝中文恬武嬉,斗虫玩物之徒,尚居高位。何况纳捐只是给你一个官身,并不要你去做官。经商虽然利润丰厚,终究不是传家之计。 斗虫玩物这句,可是有所指的,贾师宪自己不检点,也难怪别人讽刺。程宗扬道:大尹一片好意,可在下是建康人。 我宋国亦有客卿。滕甫不容他推辞,工部屯田司掌管官营田地租种,便是屯田司员外郎吧。待你回来,老夫亲自与你讨一份告身。 程宗扬推辞不过,只好接受了滕甫这片好意。 程宗扬对这个员外的身份腹诽不已,秦会之听完却是讶然,员外郎?滕知州真这样说的? 可不是嘛。奸臣兄,帮我想个法子推掉吧。 万万不可!秦会之道:员外郎可不是小官,即便是虚职,对公子将来行事也方便百倍。滕知州一向方正,从来看不起拿钱买来的捐官,况且工部的屯田员外郎轻易也买不来,多半他是亲自上札子,荐举公子。 秦会之解释说,宋国官员出身最正式莫过科举,由进士得官。除此之外,还有老子当大官,给儿子挣来的荫补官;靠大臣荐举的荐官;拿钱买卖的捐官。捐官对老百姓来说是官,在朝中却是最让人看不起的一种。相比之下,荐官还要好一点。滕甫多半是不想让他承自己的情,才说是捐官。 临安人手里有几贯钱的,多半被人叫做员外,可真有员外郎官职的万中无一啊,程大员外! 你给我闭嘴吧!死奸臣! 秦会之笑道:员外息怒。小人只问一句,捐官的履历要不要小人来写? 怎么不写?程宗扬没好气地说:不要白不要。对了,我这员外和王团练的团练哪个大? 秦会之笑道:团练是地方从八品的闲职,说白了不过是个乡兵头子,怎么能与屯田司正七品的员外郎相比? 员外郎才七品,团练比员外郎还低三级,这么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却是筠州一霸,地头蛇的威风真是了不起。 程宗扬道:盯著他,免得他坏咱们的事。 今晚长伯亲自去。秦会之摩挲著手指,悠然道:天乾物燥,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日子啊。 ………………………………………………………………………………… 存放的钱铢搬运完毕,众人随即去了荆溪,只留祁远在粮铺。敖润和两名鹏翼社的兄弟也已经备好车马,在外面等候。 首先离开的是申婉盈,经过卓云君多日来的误导和引诱,更要紧的是这些天来的欢好。短短几天时间,申婉盈就从疑惑,到对师傅的言辞深信不疑。程宗扬把她裹胁到筠州,是担心她走漏风声,现在洗脑成功,不怕她反水,便派了两个人,送她回沐羽城。 得知只有自己独自返回沐羽城,申婉盈显出几分失落,还是卓云君解劝,说如今教中有小人作祟,掌教伏龙在涧,身边不能有太多人。异日掌教重执权柄,定然会让她成为内室门人。况且她一个年轻弟子,能和掌教双修数日,已经是难得的福份,将来受惠无穷。申婉盈听师傅如此说,才依依不舍地去了。 诸事齐备,小紫和梦娘先上了马车,接著浓妆艳抹的卓云君被程宗扬拥著,依人小鸟般从房内出来。 有死丫头可以斗口,有梦娘可以欣赏姿色,还有供来消遣的卓贱人,这趟旅途一定不会寂寞。筠州的局已经布好,有秦会之在,自己也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尽可以後顾无忧。 程宗扬将王团练和慈音抛在脑後,一挟马腹,坐骑当先冲出,意气风发地说道:走!我们回江州! n0028.06(507) 好水川 更新时间:2013-02-21 第六章 江州。金明寨。 刘宜孙盘膝坐在地上,旁边的饭菜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渣,却一口都没有动过。他盯著墙壁上黄泥乾裂的纹路,黑色的瞳孔彷佛深不见底的渊潭。 这座囚牢还是他带著三川口败阵的士卒们修建的,没想到自己却成了第一个犯人。数日前,黄德和的密奏送至临安,一句捧日军左厢都指挥使刘平暗中通匪,将已经堕下悬崖的刘宜孙彻底打入深渊。 这次调动的宋军士卒,包括大多数禁军指挥使,都以为本次出征是向晋国借路,剿灭江州的匪寇,私下里没有少嘲笑晋军的无能。刘宜孙却知道事情并不这么简单,父亲虽然没有对他吐露过内情,可星月湖大营却是他从小耳熟能详的名字。只看这些年来,宋国从君王到朝中重臣,再到军中,都对曾经风云一时的星月湖大营讳莫如深,以至於年轻士卒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就知道宋国上下对那个人的忌惮。 黄德和的诬告,正戳中宋主和当权贾太师的痛处,朝中的反应也无比激烈。 刘宜孙得知,自己在临安的亲人已经悉数下狱,连生还的中级军官,包括王信、种世衡和郭逵也受到怀疑,与自己同时被囚。 一名士卒悄悄进来,拿走结冰的饭菜,又递来一份热汤,低声道:都头,吃点东西吧。 刘宜孙道:我不饿。 军中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被冤屈的,三川口一战幸存者还有不少,几千双眼睛都盯著是谁首先逃跑。按照军律,黄德和弃主将逃生,导致全军溃败,最轻也是死罪。可谁都没想到黄德和会在密奏中,直指刘平与星月湖余孽勾结。普通士卒不知内情,知道内情的将领,谁又肯牵涉进去? 黄德和这记诬告刁钻阴毒,算准了没有人肯火中取栗,替刘平剖清与星月湖的关系。宋国以文御武,即使夏用和那样成名已久的高级将领,在贾太师面前也如同仆役小儿。以武将的身份替刘平诉冤,只怕星月湖三字刚说完,就被推出去斩了。 热汤渐渐凉去,刘宜孙仍一动不动保持著刚才的坐姿。好在父亲遗泽尚在,营中军士也知道他受的冤屈,没有人来为难他。坐牢这几日,反而让他从繁重的劳作解脱出来,难得的休息了几天。 那名士卒又进来道:刘都头,有人来看你了。 宜孙,你怎么这幅熊样? 随著一个自信满满的声音,一个年轻人踏进牢房。他和刘宜孙差不多年纪,顶盔贯甲,身手矫健,一看就是将门子弟。 刘宜孙扭过头,勉强牵了牵唇角,任兄,你怎么来了? 来的是龙卫军左厢都指挥使任福的儿子任怀亮,因为都出身将门,又同在禁军任职,两人在临安时就一向交好。这次刘宜孙是先锋,任福的龙卫左厢军是後军,两人一同出征,第一次见面却是在牢房内。 任怀亮端起架子,板著脸对那名士卒道:我和你们刘都头有话要说,你先出去吧。 等士卒离开,任怀亮就露出原形,他摘下头盔扔到一边,然後朝刘宜孙眨了眨眼,从怀中摸出一大包熟肉出来。 牛肉?从哪儿来的? 昨天旁边州县送来劳军的酒肉,我专门给你留的。 刘宜孙不信,朝中三令五申,禁止宰杀耕牛。劳军怎么会用牛肉? 任怀亮嘿嘿笑了两声,我没说完,这是县里带来拉车的牛,我看著眼馋,顺手给宰了。说著他又从怀中摸出一只盛酒的银扁壶,来!抿一口祛祛寒!哎呀,你怕个鸟啊!没影的事,还真能冤屈你了?撑破天坐半个月牢就出来。 刘宜孙拿起银扁壶灌了一口,烈酒入喉,彷佛一条火线直烧到胃里,辛辣无比。 任怀亮抓起一块牛肉,边嚼边道:黄德和那杂碎,让老子撞上他,非给他来个一刀俩眼儿!我呸!监军的太监,没一个好人! 刘宜孙被酒水呛到,咳嗽一声,抹了抹嘴唇,也不能这么说。不过黄都监辱及先父,我刘宜孙与他不共戴天! 任怀亮看到他眼中的泪花,想起刘伯伯往日的英姿,心里也不好受,刘伯伯一世英雄,却被小人算计。娘的!那伙匪寇连番施诈,真够下作的! 刘宜孙捏著银扁壶的手指微微发白,不言声地又灌了一口。 一群乌合之众,我大军一来,就龟缩在城中。任怀亮越说越恼,夏帅也真是,空放著十万大军,就年前虚攻一次,连江州的城墙都没摸到便回来了,天天离著江州城远远的建寨挖沟。我就纳了闷了,这是谁打谁啊?难道怕几千匪寇冲出来,把咱们一锅端了? 任怀亮一边说一边摇头,夏帅真是老了。也不想想朝中一帮文官盯著,夏帅这么拖下去,畏敌如虎,怯战的罪名可跑不了。 刘宜孙道:你我是武职,这些话不好乱说。 要不是你,我会说这些吗?任怀亮哂道:难道你还会告发我? 刘宜孙摇了摇头,任怀亮与他父亲任福一个性子,胆大包天,好勇斗狠,言辞无忌。 正说著,远处突然响起一声号角,片刻後一名亲兵奔进来,掩不住地满脸喜色,衙内!江州城里的乌龟出来了! 什么!任怀亮一下跳了起来。 第四军的常鼎常指挥使先和敌寇交上手,这会儿任将军刚从夏帅那里请了军令,正招集众将出兵。 任怀亮抓起头盔,像火烧屁股一样拔腿就跑,妈的!天上掉馅饼啊!这份功劳可是我们龙卫左厢军的了!宜孙,看我替你多斩几个敌寇的脑袋! 怀亮!小心!刘宜孙在後面叫道:那伙敌寇非同一般,告诉任伯伯,万万不要轻敌! 任怀亮满不在乎地说道:知道了!你就放心吧! ………………………………………………………………………………… 龙卫军与敌寇遭遇完全出於意外,宋军为了围困江州,在城南和城东建了金明和定川二寨,由捧日军和龙卫军分别驻守。江州西面是大江,东面南面都是平原,城北靠近烈山支脉,地势崎岖,不适合扎营。为了防止敌寇弃城逃蹿,宋军逐日派出游骑,在城北巡视。没想到龙卫左厢第四军的骑兵却捕到一条大鱼,城外竟然有十几辆大车的物资正悄悄运往江州北门。龙卫第四军的骑兵随即出动,拦截敌寇的车队。 不知道车上究竟装载的什么物品,看到车队遇袭,一直在江州龟缩不出的敌寇居然派出数百人接应,拼了命要将大车抢回来。第四军指挥使常鼎接到敌讯,立刻出兵猛扑江州北门,截断敌寇退路。那些悍匪见状顾不得入城,便护送车队一路向北逃跑。 那些贼寇跑得却快。常鼎道:见我军断其後路,立刻北遁。 刘肃呢?说话的是龙卫左厢军主将任福,他年逾四十,体格高大威武,鞍侧挂著两柄四刃铁筒。捧日、龙卫四厢都指挥使中,刘平进士出身,石元孙是石守信之孙,葛怀敏是葛霸之子,都出身将门,只有任福是从士兵做起,一路当到都指挥使,在禁军中声名显赫。 常鼎道:末将担心贼寇施诈,与刘指挥使轮番追击。接战中,抢得敌寇大车一辆。 士卒掀开车上的油布,只见里面放著数十根铁枪一般的巨箭,尾部是铁制的翎羽。众人都是军中宿将,一眼看到,不由倒抽一口凉气。有人叫道:一枪三剑箭! 任福脸色冷了下来。一枪三剑箭因一次发射三支而得名,这种铁制的巨型弩箭只有一种弩机使用:三弓床弩,俗称八牛弩。八牛弩最大射程超过三里,超远的射击距离和极强的力道,使宋军多次以此击杀敌军大将,同时也是宋军的绝密武器。江州的贼寇居然有八牛弩,此战之後,军器监的官员们恐怕要被全部清洗一遍。 不过任福对那些文官的命运没有兴趣,他关心的是八牛弩一旦在江州城头出现,会给攻城的宋军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任福沉声道:立即回禀夏帅!说著他一磕马刺,率军朝北急追。 得知敌寇出城,任福便向主将夏用和请令出兵,但夏帅上了年纪,与以往的果决判若两人,只允许他袭扰,严禁追击。现在敌寇的运输物资中发现了一枪三剑箭,便是夏用和亲至,也得穷追下去。 但刘平兵败的阴影尚在,任福连续发出命令,除战斗力稍弱的第九、第十军以外,将其余八个军全部召集过来。纵然敌军有埋伏,两万军队也超过江州所有敌寇数倍。任福对自己的龙卫左厢军信心十足,单论实力,龙卫左厢军恐怕是宋军最强的一支,军中猛将云集,随便拉出来一个,都不逊於其他的禁军名将。 ………………………………………………………………………………… 程宗扬拿著黄铜望远镜注视著远方的地平线,在他左侧,是倚著马匹的萧遥逸和雪隼佣兵团的副团长石之隼,右侧则是自己手下四名上尉:臧修、徐永、杜元胜、苏骁。 程宗扬的一团由谢艺留下的一营和萧遥逸的六营组成,由於没有直属营,实力最为薄弱,因此整个雪隼佣兵团都被调拨过来,组成左翼联军。自从知道石之隼暗中窥视月霜,程宗扬就对这位佣兵团长深具戒心,因此把小狐狸也拽上。萧遥逸交了兵权,被孟老大打发去守城,正因为无缘参加此役准备哭给孟老大看,程宗扬雪中送炭的义举,让他这会儿还绷不住要笑。 差一刻七点。哦,是辰时。萧遥逸低头看了看闹钟,然後抬头望著程宗扬,又由衷地说了一遍:程哥,你真是我亲哥! 你都说了一百多遍了。程宗扬没好气地说:就你头发留那么长,看起来跟娘儿们一样。 萧遥逸换了一声星月湖的军服,愈发英武,只不过他军帽下的头发却披到肩後,用一条丝带束著,让他肃杀的军人形象中多了几分柔美的飘逸。 萧遥逸嘀咕道:你以为我想留啊?打完这仗,我还要戴冠呢。程哥,不如咱们两个换换,你来当江州刺史,我来替你当团长。 嘘!程宗扬打断他,低声道:来了。 不对啊。程宗扬看著远处的烟尘,喃喃道:看样子只有一万出头。其余的军队哪儿去了? 分兵了。臧修看著刚递来的军报道:龙卫军追到川口,兵分四路。主将任福带领第一军桑怿、第四军常鼎、第五军刘肃、第六军王庆为一路。第二军朱观、第三军武英为一路,第七军赵津和第八军的王硅策应。 萧遥逸啧啧两声,大战在即还分兵,任将军是疯了吧? 程宗扬道:侯二哥挑的好地方,好水川这地形,两万人怎么也铺展不开。 何况人家分出来一路都比你整个星月湖大营的人多。 也多不了多少。现在我们星月湖可是满员,整整八个营,两千四百人。况还且有老石的人马。真打起来,他们全部加一块儿也占不了多少便宜。萧遥逸扭头看著石之隼,笑嘻嘻道:是吧,老石? 这些天两人已经混得稔熟,石之隼带来的六百名雇佣兵,还有两架八牛弩,说是价值万金也不为过。如果不是他居心难料,萧遥逸真想交这个朋友。 石之隼两手笼在袖中,瘦削的面孔因为即将来到的大战而微微绷紧,闻言只点了点头。 好水川之战的计划是侯玄提出的,计划以星月湖大营全部主力,在野战中重创龙卫左厢军。星月湖大营主力出战,必定导致江州城防空虚,最大的危险是宋军趁机攻城。好在星月湖人马并不多,江州城内包括民夫在内有近万人,少了两三千人,一时也看不出来虚实,只要速战速决,赶在宋军反应过来之前,完成战斗目标,撤回城中,宋军即使大举攻城,众人也有信心守的住。 侯玄挑选的战场好水川,位於江州城北四十里。江州城北说是山地,其实是高地,来自烈山余脉的雨水长年冲刷,在平原上留下一个巨大的扇形冲积区,三十多里范围内地形沟壑纵横,最主要一条被称为好水川,说是川,却没有水,川中宽度不过一百余步,深度却超过两丈。此时星月湖大营主力就在川中等候龙卫军的到来。 根据原定计划,战场左翼由程宗扬一团的两个营和雪隼佣兵团组成,数量一千二百人。右翼是侯玄的三个营,数量九百人。中路则是孟非卿亲自出动,除了他的直属营以外,还有从未出过手的斯明信和卢景,数量同样是九百。另外还有两百名左右的雇佣军作为辅兵。全军总数超过三千人,但对手却是两万精锐,比起三川口一战的比例更加悬殊。 月霜也在中路,她刚升了少尉,负责指挥一个排。程宗扬可以想像,孟老大肯定把手下最出色的人手全挑出来交给她,况且还有秋小子那个跟屁虫,只怕这场大战下来,她连根汗毛都伤不到。 程宗扬昨日刚刚抵达江州,随即接到林清浦从荆溪传来的讯息。他离开筠州的当晚,秦会之与冯源联手潜入筠州的常平仓,一场大火下来,仓中积存的五十万石军粮被烧掉九成有余。之所以剩下一万多石,是秦会之趁著救火,带领民夫从火场中抢出来,顺手给搬到自家仓中,眼下都已经姓了程。另外一千来石压仓底的陈粮,秦会之发现连猪都不大爱吃之後,便很慷慨地送到知州衙门。於是筠州常平仓一场大火,损失惨重,秦会之本人却戴著不避危难,积极组织民夫灭火和维持秩序,救灾有功的平民义士等光环,受到筠州官府的表彰。 面对一脸憔悴的筠州官员,秦会之动情地说:秦某虽是外乡人,却早把筠州当作自己的家。这次常平仓遭受天灾,各位官长奔走救援,辛苦之状,筠州数十万父老有目共睹,连秦某本人,也多亏了各位长官指挥有方,才救出一点粮食。 尺寸之功未立,却受此表彰,草民愧不能受。 一众官员都感叹良久,道是天灾难免,我们这些官员辛苦,那是份内的事,秦先生的义举却是难得,这表彰无论如何也得收下,也好让我们回去向滕知州覆命。 程宗扬也佩服之极,死奸臣放了火,抢了粮,受了表彰,还讨好了筠州的官员,又顺带把失火的责任推到老天爷身上,别人是一鱼两吃,他是一条鱼来回吃八遍,每次都能吃出新鲜来,真是太人才了——筠州的官员实在应该给他立个牌坊。 常平仓被焚的消息确认之後,孟非卿立刻抓住时机,抢在消息传到金明寨之前,开始好水川一战。若此战取胜,宋军丧失两成精锐,又得知即将断粮,唯一的选择就是撤军。 好水川地势崎岖,星月湖大营以八牛弩专用的一枪三剑箭为诱饵,引来龙卫左厢军的任福,一入川口,就分成数路佯作逃蹿。任福果然上当,他根据车辙、足印,以及路旁抛弃的大车判断,敌寇有车十四辆,人数在三百上下。於是任福调集麾下的八个军,全力出击。这是为了防止重蹈刘平的覆辙,任福才不惜使出苍鹰搏兔的手段,即使敌寇有诈,两万人马也足以把敌寇撑死。孰不知这一切都落在侯玄的算计中。 烟尘中隐隐可以看见宋军的旗号,石之隼眯起眼睛,是桑怿。 老石真好目力,难怪暗器玩这么好呢。萧遥逸赞叹两声,然後道:程兄,石老哥,你们知道孟老大为什么选龙卫左厢军吗? 石之隼笑而不言,程宗扬道:软柿子还是硬柿子? 萧遥逸笑了起来,硬!第一军指挥使桑怿,你猜他什么出身?六扇门!别人是独行大盗,他是独行捕快。六扇门虽然也杀贼,可谁都没他杀得多,为人又有谋略,索性让他转了军职,这次出征才加入的龙卫军。 第三军指挥使武英,是客卿出身,多谋善战。任大将军让他分兵,就是因为武指挥使为人谨慎,把他踢开,免得他在旁边劝说碍手碍脚,而且有他领军也放心。第八军指挥使王硅,禁军猛将,擅使铁鞭,不逊於刘平手下的郭遵。他的出身你怎么也猜不到,萧遥逸微笑道:太乙真宗!想不到吧,一个猛将,居然精通阴阳术算。 程宗扬恍然道:难怪那次郭遵看到月丫头用真武剑,只擒不杀。他既然是太乙真宗的,为什么不追随王师帅呢? 王硅比师帅从军更早,而且和岳帅结过梁子。 ……你能给我找出来一个跟岳帅没仇的例子吗? 有啊。萧遥逸连忙分辩道:第二军的指挥使朱观,跟孟老大的关系就好得很。如果不是他当时已经有了军职,差点儿就进了我们星月湖。萧遥逸叹了口气,跟老朋友交手,孟老大心里也不好过吧。 程宗扬冷笑道:少给我转移话题。我问你的是岳帅,你把孟老大拉出来说什么呢。 萧遥逸讪笑道:一时想不到,不代表没有嘛。说不定我明天能想起来呢。 嘿嘿,刚才说了那么多猛将,还没提到主将任福。任大将军当年和岳帅一起打过真辽,孤军夜袭百里,攻破白豹城,一战成名。龙卫左厢军人才济济,尽是龙虎之辈,能打掉他们,宋军十成战力,至少要折掉四成。 好水川由烈山余脉流下的雨水冲刷出一条条深沟,形成一个倒执的扇形,合并一处流入大江。宋军在川口分兵,不可避免的越行越远。任福亲率四个军近万人的主力衔尾疾进,与朱观和武英的距离相隔已近五里。 一直沉默的石之隼忽然道:任福好勇斗狠,现在的速度已经是克制了。 程宗扬拿著望远镜道:看得出来。相比之下,武英那边够慎重的。 比起任福主力的士气如虹,朱观与武英的第二军和第三军一边行进一边不辞劳苦地派出士卒翻过山梁,与两侧第七军的赵津和第八军王硅联络,始终保持著相同的进度,这使他们与主力的距离相隔更远。 不过在这样的地形中,自己一方的通讯联络也困难得多,随著任福军在川中迂回转进,被山梁一隔,连程宗扬也看不到他们行进到哪个位置。已方数量只有任福一路人马的三分之一,如果不能同一时间及时投入战斗,倾全力攻灭宋军一路,敌众我寡之下,这场仗不用打就输了。 程宗扬正嘀咕孟老大会怎么指挥三路相隔数里的人马同时出击,忽然间,一片白鸽带著尖锐的忽哨声,从里许外的山谷飞起。 萧遥逸精神大振,任福进来了! 看著漫天的白鸽,程宗扬终於想起历史上出现过的一幕。满川龙虎辈,犹自说兵机。这就是宋军那一川战死的龙虎精锐了。 ………………………………………………………………………………… 任怀亮抛下手中的银泥盒,气怵怵道:娘的!谁在盒里塞这么多鸽子? 宋军前锋追逐敌寇,却在川中看到几百个银白的泥盒,里面还有扑楞扑楞的声音。桑怿担心有诈,命令停军等待主将。任福亲自赶来,也琢磨不出银泥盒中藏的是什么,便让人打开。谁知银泥盒里面都是鸽子,刚打开就飞了出来。 尖锐的鸽哨声拉开了好水川之战的序幕,接著一杆两丈高的大纛出现在远处的山梁上。大纛的旗杆是新制的,旗帜却彷佛经历过无数沧桑,上面布满创痕。 腥红的战旗上,一个巨大的岳字即使隔著两里的距离,也清晰可见。 那道山梁正处在川口的位置,川谷形成一个丫字形。宋军追逐良久的两辆大车此时就停放在山梁下。任福瞳孔微微收缩,望著大纛下那个雄伟的身影,一字一字说道:孟非卿! 鸽哨响声未歇,周围便伏兵四起,第一波箭雨便让近百宋军失去战斗力。任福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他挺直身躯,沉声道:敌寇主力既然在这里,倒省了我们再跑路。敌寇即使倾力而来,也不过数千,我军却有两万!只用一军便足以扫平他们,何况我有八部龙虎之师!谁替我把岳贼的旗帜拿来! 旁边一名牵著马匹的将领欠了欠身,却没有作声。任福知道他为人一向沉默寡言,也不以为意,下令道:桑怿!你带第一军去!只要拿下岳贼的战旗,就是大功! 桑怿身材矮小,貌不出众,怎么看都不像是勇力过人的武将。他腰间悬著一柄长剑,因为从军,以前惯用的铁尺换成一支铁简挂在鞍侧。 另一名将领高声道:末将请战! 他身高六尺,足足比桑怿高了一个头——事实上龙卫军即使普通士兵,身高也在五尺七寸以上,合一米七七,上四军中天武军更是要求五尺八寸,合一米八的身高。桑怿能进入禁军,完全是特例。 桑怿忽然道:我只带一个营。剩下的布阵。说著他翻身跃上马背,拔剑朝自己军中一指,挑出一个营来,朝前方的战旗杀去。 任福知道他是趁敌寇立足未稳,抢先踏阵,好给自己留出时间布阵。毕竟宋军步兵坚阵天下闻名,只要能够结阵,就立於不败之地。但好水川地势狭窄,而且长途追逐之下,四个军近万人在川中拉出两三里的距离,最快也要半个时辰才能结好阵势。 任怀亮看著桑怿仗剑而出,不禁眼红,叫道:爹爹! 任福瞪了他一眼,然後一挥手,去吧! 任怀亮欢呼一声,带著自己一个都的骑兵跟随桑怿一道杀向前去。随著敌寇伏兵四出,川中已经有数处开始激战,任福不去理会,接连下令,收拢士卒,开始结阵。 桑怿伏在马上,不断出剑挑飞射来的箭枝,迅速逼近敌寇战旗所在的山梁。 相距还有百余步的时候,两辆并排停在山梁下的大车忽然朝两边分开,油布覆盖的车尾拖出一道环状的物体,彷佛一道不断拉长的黑色巨蟒,顷刻间便将山梁连同两侧的谷口全部封住。 最前面的几名宋军骑兵不由自主地放慢速度,彼此交换著惊愕的眼神。任怀亮更是张大嘴巴,吃了一口的灰尘也忘了吐掉。 敌寇的大车上载的并不是八牛弩箭,而是一堆环状的铁丝。那道铁丝环竖起来有半人高,上面密密匝匝拧著两寸长的铁刺。无论人马,只要撞上去,就少不得一身是伤。 这种铁丝网放置极为容易,只要拖出来,就自然而然地竖起成屏障。而且它呈环形,根本无法推倒,最多只能接近後想办法斩开。比起六朝军队惯用的鹿角和竹签,这种铁丝网优势极大,半人的高度使骑兵根本无法策马跃过,也不能靠马匹的蹄铁强行践踏,想把它斩断免不得费一番力气,要接起来却极容易,而且战後收拾起来也方便,不用像散置的鹿角和铁蒺藜一样担心遗漏。 任福在阵後窥见,脸色又冷了几分。周围几名将领都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别出心裁并且易施难攻的防守器具,不由相顾失色。任福旁边的亲兵队长刘进却是当年与主将一起出过兵的,失声道:铁丝网!将军——住口!任福冷冷道:一道铁网,能奈我何!刘肃!常鼎!去後路收拢你们的兵卒! 刘肃和常鼎的第四军、第五军最早开始追击,为了节省马力,此时都堕在後面。二将回过神来,齐声应诺,带著亲兵朝後奔去。 敌寇突然拖出的环状铁丝网转眼就将通途变成险地,不仅让冲阵的宋军骇然惊惧,连石之隼也为之愕然,半晌才道:岳帅奇思妙想,今日方得一见。久闻星月湖大营多有奇技,果然名不虚传! 萧遥逸一脸得意,献宝似地对程宗扬道:程兄,咱们的铁丝网怎么样?想不到吧? 程宗扬心里暗骂,好你个岳鸟人,我还准备作上一批,在守城时大显身手,结果又让你给抢先一步。少显摆一点你会死啊! 石之隼连声称奇,又道:这铁丝网若要打造也不甚难,难就难在如何把铁器打造得如此柔韧。虽是精铁,却如丝绳一般。 程宗扬道:哪里用打造,都是拉出来的。 这下轮到小狐狸愕然了,你知道怎么做的? 程宗扬耸了耸肩。石之隼道:怎么可能!铁器易折,一拉之下还不寸寸断裂? 那是炼铁的方法不对。 萧遥逸紧接著问道:哪里不对? 程宗扬道:石炭。宋国吃亏在太早用煤,当时又没有炼好的焦炭,煤中含硫,导致铁质脆硬。如果用木炭,效果会好得多。 萧遥逸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拳头,就和程宗扬一口说出沙发那次一样,看著他的眼神整个都变了。 程宗扬忽然一笑,你们岳帅是不是作梦都想造一挺机枪出来? 萧遥逸佩服地看了他一眼,然後低声道:已经造了,不过是机炮。一会儿你就能看见。 不是吧?程宗扬满脸遗憾地说道:怎么就没炸死他呢? ………………………………………………………………………………… 刘肃带著亲兵逆著人流朝自己的军队驰去,两侧的山梁上不断有冷箭射来,宋军盾手在外掩护,其余士卒各自按照所属的队、都、营、军收拢。但好水川最宽处也不过百余步,地势曲折多变,整支大军犹如一条长达三里的巨蛇,前後不能相望,只有在山梁上才能看到蛇身各处不停爆发出激战。 远远看到第五军的旗帜,一名亲兵拿出号角,准备召集诸营结阵。刘肃一把夺过来,放在嘴边,接著苍凉的号角声在谷中响起。眼下是分秒必争,早一刻结阵就能早一刻稳住阵脚,早一刻展开反击。 刘肃不担心己方会败,毕竟自己身边有四个军的龙卫军精锐,武英、王硅这些猛将也随时会投入战场。 忽然亲兵惊叫道:将军! 刘肃扭过头,只见几名穿著黑色军服的敌寇出现在山梁上,接著推出一个古怪的物体。 那物体像一只水桶,铁制的桶口有尺许大小,桶身长约两尺,朝天放置,尾部的小孔中伸出一根棉线。一名敌寇拿出火褶吹了吹,点燃棉线。旁边的匪贼从容不迫地用一条薄纱蒙住桶口,然後把铁桶倾斜下来,朝著自己的方向,接著铁桶猛然向後一挫,发出一声雷霆般的震响。 刘肃眼看著桶口喷出一股浓烟,那层薄纱一瞬间化为乌有,紧接著无数细小的铁蒺藜从桶口飞出,雨点般将自己笼罩起来。 刘肃竭力拔出佩刀,还没有举起,就连人带马栽倒在地。离他最近的几名亲兵也被波及,浑身钉满铁蒺藜。他左眼也中了一枚,温热的鲜血不断流淌,他看到周围的亲兵朝自己冲来,叫喊声却渐渐变得模糊。 真的是星月湖大营的贼寇啊……刘肃脑中浮出最後一个念头,然後手指一松,佩刀滚到一边。 这种机炮射程不远,最多只能打二十步。准头更靠不住,岳帅原本准备在里面装上铁丸,但一打就飞得没影儿了,只好换成满天星。平时没什么用,碰到人多的时候,打出去总能捞到个把倒霉的。萧遥逸苦著脸道:就是火药太贵了,一股烟就打掉我好几十个银铢。 程宗扬道:你们岳帅也太缺德了吧?铁蒺藜上还带毒的? 那东西打到身上也扎不深,不带毒就没用了。 打过去把人毒死?这机炮也太次了吧! 机炮最大的功效不是杀人,而是吓人。萧遥逸低声笑道:你瞧,没人敢过来了吧。哈!好像打到个大家伙,看那盔甲,是军指挥使吧?啧啧,他可真够衰的。 机炮刚才那一发射程才十几步远,如果不是从上往下打,能不能捞到人命都是问题。不过机炮虽然只是个吓人的东西,可效果奇佳,宋军拚死抢了主将的遗体就远远退开,惊惧地看著敌寇手中的火褶。那几名敌寇把炮口转到哪一边,那边的宋军就潮水般退却,等於仅用三个人就扼守住百步长一段山梁。 刘肃精良的甲胄阻挡了大部分铁蒺藜,但脸上中的几只却要了他的性命,他也成为好水川一战第一个战死的军级指挥使。 n0028.07(508) 将军百战死 更新时间:2013-03-04 第七章 看到敌寇拉出铁丝网,任怀亮先是一怔,接著眼睛亮了起来,一边吐著嘴里的灰尘,一边叫道:好东西!孩儿们!拿我的斧头来! 桑怿默不作声,坐骑却越奔越快,迅速超过最前面几名骑兵,一路绝尘。在距离铁丝网还有四五步的时候,他一兜坐骑,战马侧向一边,贴著铁丝网横向奔驰。 如果是任福前来破阵,肯定是以强对强,强行破开铁丝网,与敌寇斯杀。但桑怿并不急於进攻,他的目的是拖延正面的敌寇,给主将争取布阵的时间。敌寇既然用铁丝网自守不出,他又何必硬闯? 但星月湖贼寇显然不愿意让他这样巡视下去。山梁上,一队手持长枪的敌寇刚刚现身,便风一般沿著近乎垂直的崖壁掠下。在距离地面还有数尺的地方,各自挺起长矛,用矛尾点住地面一弹,轻易越过铁丝网。 桑怿眼睛眯缝起来,这些敌寇用的长枪居然都是白蜡杆。六朝的制式长枪,对枪身的要求都是越硬越好,白蜡杆却是柔韧异常,最好的材质甚至能弯成环形而不断。由於白蜡杆的柔韧性,以往军中攻坚斗强见长的枪法全都不再适用,更多的向内家枪法偏移。宋军擅使内家枪法的好手也不少,麟州杨家的杨家枪便是其中翘楚,可一次撞见数十名内家枪的高手,以桑怿的早有准备,也大出意料。 对面一名敌寇轻捷地越过铁丝网,双足一落地,就像钉子般钉在地上,显露出高明的身法。桑怿一挟马腹,坐骑陡然加速,那名敌寇上身一摆,身随其足,臂随其身,腕随其臂,枪锋流星般刺出,已经达到全身力道合而为一的境界。 桑怿长剑掠出,鸿毛般沾在敌寇的白蜡枪身上。修长如玉的白蜡杆被长剑一沾,枪身怒龙般翻滚起来,在尺许的范围内盘旋突刺。双方交手,还是桑怿牢牢占了上风,无论那敌寇怎样甩动长枪,剑锋都稳稳贴住白蜡杆,朝他手指削去。 剑锋触指的刹那,敌寇双臂一振,白蜡枪身猛然弯曲如弓,接著他双手放开枪身,挽住长枪上端,弓状的枪身瞬间弹直,枪尾直刺桑怿的小腹。 一柄铁简忽然递出,重重敲在枪尾的部位。桑怿虽然换了铁简,却还是当成铁尺来用,这一击倾注了他九成功力,对面的敌寇脸色一红,向後退开。桑怿的鸿飞剑羽毛般飞起,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朝敌寇喉咙抹去。 叮的一声,一件硬物格住剑锋。那兵刃顶端弯如新月,往下平直狭长,两侧弯出,犹如银翼,却是一柄奇异的翼钩。 胯下的坐骑哀鸣一声,跪倒在地。桑怿腿不弯,膝不屈,便从鞍上弹起。他将铁简悬在左腕上,右手握剑,横在身前,两指在剑锋上轻轻一弹,发出一声清悦的金铁声。 玄驹斯明信? 对面的汉子穿著黑色的军服,肩上银星璀璨,只是脸色仍然阴沉,虽然近在咫尺,整个人却像罩在军服内的一团幽灵,飘浮不定。 用程宗扬後来的话说:别人穿上你们这身军服,整个人都精神多了,四哥这身衣服一穿,活脱脱就是个地狱来的盖世太保嘛。 斯明信淡淡道:桑捕头追了我这么久,今日好让你得偿宿愿。 桑怿慢慢道:你和云骖卢景这些年作下的案子,不用我一一给你说吧?桑某自请军职,便是要捕你二人归案。 斯明信发出一声冷笑,你追了我这么多年,连屁都吃不到,还恬著脸大言不惭。若论杀的人,你桑怿也不比我少吧? 桑某平生所杀,都是证据确凿的犯奸之辈。斯中校十余年来滥杀无辜,虽然事出有因,但你的翼钩下冤屈了何止一条性命? 斯明信哂道:岳帅受的冤枉还少么?桑捕头,废话少说,看你的剑厉害还是我的翼钩厉害。 随桑怿杀来的一营宋军已经与敌寇战在一处,桑怿却彷佛与高手斗剑,从容不迫地摆出起手式。斯明信跨前一步,整个人彷佛没有重量的幽魂被军服带著向前移动。 虽然是烈日下,桑怿仍不禁颈後生寒,忍不住去看他是不是有影子。斯明信一声低笑,桑捕头想给你们任将军争取时间,主意虽好,却是晚了。 右侧的山梁上,星月湖第六营的军旗高高竖起,接著一个俊美的年轻人出现在战旗下,他虽然穿著军服,但那种风流倜傥的气质怎么也掩不住,就像一个潇洒出尘的贵公子,来战场度假的。 那个公子哥儿望著远处岳字大纛的摆动方向,露出动人的笑容,然後张嘴就像个兵痞一样大爆粗口,奶奶的!终於轮到老子了! 萧遥逸踢开旁边大车上的油布,抓住一根长近两尺的铁橛子,然後扯著铁丝网,从山梁上一跃而下。 山梁高近两丈,萧遥逸这一跃却掠出近五丈,彷佛一只云鹤朝著第五军的军旗扑去。几乎是落地的一瞬间,萧遥逸崭新的军服上就溅上鲜血,他左手扯著铁丝网,右手抢过一杆大枪,蛟龙般朝宋军阵中直杀进去。几名躲闪不及的军士被布满锐刺的铁丝网带到,立刻遍体鳞伤。 高瘦的石之隼紧跟在他身後,两只大袖不断扬起,打出各种暗器。臧修抱著雷霆战刀,和杜元胜分列左右,一个刀如雷霆,一个枪如电闪,沿著不断拉长的铁丝网硬生生将宋军从中断开。 指挥使刘肃战死,第五军在虞侯刘钧的指挥下匆忙结阵,这时阵脚未稳,就被这群虎狼杀入阵中,还未组织好的阵型立刻被冲散。好水川宽度不过百余步,萧遥逸脚不停歇,只几个呼吸间就杀了个对穿,然後飞身而起,将铁橛钉在对面的崖壁上。在他身後,一道长逾百步的环状铁丝网来回滚动著,横在谷中,上面的尖刺还挂著宋军的衣甲和血迹。 徐永和苏骁同时掠出,隔著十步的距离,又拉出一道铁丝网。龙卫左厢第五军混乱中被两道铁丝网拦腰截断,中间留出一片空白。紧接著,臧修的一连随即占据空处,依靠两道半人高的铁丝网为掩护,将试图合拢的宋军杀退。 与此同时,远处的崔茂与王韬也分别拉出两道铁丝网,将四个军的龙卫左厢军截成四段。好水川的形状可以说是一连串的之字形,即使同在一军,前後也无法看到。他们挑选的位置都是龙卫左厢军军旗所在,和萧遥逸一道将第一军、第六军、第五军从中截开。每道封锁线之间的宋军数量虽然还有一个军,却分属两个不同的都指挥使,让宋军的指挥更加混乱。只有落在最後面的第四军还保持完整,但都指挥使常鼎却被拦截在第五军的区域内。 任福这时才知道自己追逐的大车中,除了第一辆装著一枪三剑箭,其余十四辆大车上装的全都是铁丝网。其中两道被孟非卿用来封锁谷口,其余十二道都用来截断自己的四个军。 三道封锁线这时都已经拉出四层布满尖刺的环状铁网,在宋军的队伍中扩出三十多步的无人区。敌寇布下这道死亡线不费吹灰之力,自己想要闯过去,却千难万难。 宋军阵型已经被彻底冲乱,任福当机立断,全军弃阵!向左翼突围! 好水川之战最惨烈的一幕开始出现,宋军不顾生死地朝山梁上猛扑。但敌寇居高临下,弓箭、机炮、碎石……各种准备好的军事物资不断倾泄下来。尤其是他们抛出的石蒺藜——一种宋军从未见过的防具,由四根不规则的枝状物组成,形如蒺藜,每一枝都长近尺许,落到地上三面朝下,一面朝上,质地非铁非木,却与石头差不多,与铁丝网一道构成一片难以逾越的障碍。有军士费尽力气将石蒺藜砸开,却发现石头里面包著尖硬的铁枝。 恐惧在宋军中蔓延,他们追逐敌寇超过四十里,已经人困马乏,而敌寇各种诡异的器具更是让他们一身勇力都没有了用武之处。很快,几支失去都指挥使的军队就开始混乱。 任怀亮接过重斧,朝面前的铁丝网劈去。环形的铁丝被斧刃劈得变形,却没有断开,反而有种劈到空处的失力感,让他难受得想吐血。铁丝网上缠满了细小的铁刺,想握住根本无处下手。任怀亮咬牙跳下马,朝贴在地面的铁丝又是一记重劈。 川中都是多年冲积来的黄土,铁丝随著斧刃陷入土中,不但没有断折,反而在地上立得更加牢固。任怀亮气得七窍生烟,整道铁丝网柔中带硬,重斧劈上去软不受力,可如果人撞上去,少不得被上面的乱刺扯下几块肉来。 两名宋军用长刀试图把螺旋状的铁环推开,让後面的军士冲过去。但对面的敌寇长枪一摆,白蜡杆宛如银蛇,从网环中穿过,将一名宋军握刀的手臂刺穿。 血光飞溅中,刚被推开的铁丝网又摇晃著重新合拢,那名宋军付出一条手臂的代价,铁丝网却原状不变,似乎在嘲笑宋军的有勇无谋。 孟非卿坐在山梁上,身後的大纛向左一指,扼守在川上的星月湖军士便聚拢过去,将蜂拥突围的宋军打退下去。 桑怿右臂被翼钩划伤,他剑交左手,毫不退让地与斯明信苦斗。斯明信的军服也破了一处,流出的鲜血让桑怿多少安心了些,自己的对手是活人,并不是没有形体的鬼魅。 斯明信双钩犹如一道光网,绕著桑怿飞速转动,鲜血一滴滴从光网上溅出,桑怿仍然死战不退,死死守住脚下尺许的土地。 忽然,一阵蹄声响起,山谷右侧的铁丝网分开一线,一匹红鬃烈马出现在视野中,马上的骑手显露出过人的骑术,操纵坐骑从狭小的缝隙中一闪而过,没有沾到半点尖刺。女骑手束在脑後的长发飞舞著,洁白的面颊因为川中的血战微微浮现出兴奋的红晕,眼中露出迷人光彩。 紧接著十余名敌骑一并驰来,那道令无数宋军饮恨的铁丝网,在他们面前宛如无物。那些骑手两骑一排,用长枪轻轻一推,布满尖刺的铁环便即分开,骑手在铁丝网重新弹回的刹那,已经穿过障碍。桑怿自问也能有他们的眼力和精准,但对铁丝网的弹性没有长时间的接触,无论如何也不能像他们做的那般熟练。 退路被封,前军陷入重围,这些都没有影响到桑怿的出招。但看到敌寇的骑兵,桑怿口中不禁泛起一股苦涩的滋味。他的才能不仅仅限於一个捕快,如果给他两个月,甚至一个月的时间,让他好好熟悉自己麾下的士兵,即使困於重围,桑怿也有信心指挥部下坚守求胜。 然而他加入龙卫军实在太晚,面对敌寇的伏兵,只能靠一己之力踏阵,为主将争取时间。但纵然早有准备,敌寇的强悍也远远超过他的想像。桑怿意识到,自己雄心勃勃的第一战,也许就是自己最後一战。 任怀亮已经放弃去徒劳地攻击铁丝网,眼看那名女骑手冲过来,他狠狠啐了一口,觉得跟一个娘儿们打架实在丢脸,但又不能不打,只能骂咧咧地跨上马,迎向敌寇。 月霜擎出真武剑,朝对面那个年轻人的重斧劈去。任怀亮惊讶无比,剑轻斧重,这丫头竟然敢和自己硬拚,难道是疯了? 剑斧相交,任怀亮脸色一下变得极为难看。那柄真武剑斩在斧上,满蓄的真气宛如长江大河,一举将他的力道斩开。任怀亮虎口剧震,重斧脱手而出。 两名亲兵围拢过来,一人刺向马上的女骑手,一人刺向她的坐骑。任怀亮猝不及防下吃了个大亏,他用流血的手掌拔出佩刀,暴喝声中,朝月霜兜头砍去。 那匹红鬃烈马屁股後面伸一个满是灰尘的脑袋,秋少君两条腿跑得一点也不比四条腿的战马慢,就是灰尘太大,让他有点受不了。他伸出脑袋看了一眼,然後长剑紧贴著马腹刺出,那两名亲兵几乎同时大腿中剑,撞在一处。 秋少君抹著脸上的灰土,一边叫道:月姑娘,小心啊……啊! 月霜一脚把秋少君踹开,真武剑挑起任怀亮的佩刀,接著一抹,从他颈中掠过,斩下他的首级,顺手绑在鞍侧。 任怀亮的尸身在马上摇晃了一下,栽倒在地。他嘴唇动了动,说的却是:宜孙,我被一个女人打败了。真够丢脸的啊…… 任福并不知道自己儿子已经战死,他指挥第一军和第六军残部三次突围,都被敌寇打退。崖壁已经被宋军的鲜血染红,却没有一名军士能够活著登上山梁。 他已经看出敌寇的数量只有两千余人,不及自己一军,可他们占据地势,更有大纛进行指挥,每次自己组织反击,都被敌寇在局部集中优势兵力打垮。任福很清楚敌寇的目的——用铁丝网将自己近万军队分割开来,再一块一块吃下去。 但他除了拚死一战,竟然毫无办法。 忽然,一面战旗高高挑起,那是星月湖二营的营旗,旗杆上悬著一只首级,正是第一军指挥使桑怿。任福知道被分割的第一军已经完了,桑怿拚死给自己争取的时间,却被几道铁丝网完全粉碎。 斯明信与卢景联手,才这么快斩杀桑怿。随著孟非卿直属营的白蜡枪兵连和他的二营投入战场,不到一刻钟,被分割出的第一军千余名士卒就在数百名星月湖精锐的攻击下溃不成军。许多宋军士卒试图冲过铁丝网,但他们强行碾平第一道铁丝网就付出无数血肉的代价。不少人模仿敌寇拨开铁丝网的动作,却被夹在中间。紧接著敌寇的骑兵和枪兵并肩涌来,抵挡不住的宋军接连退却,拥挤中,越来越多的士卒被铁丝网缠住,动弹不得。 守在铁丝网中间的敌寇拉开第二道铁丝网,几名骑兵甩出钩子,将横向铺开的铁丝网拉成纵向,大批宋军被困在崖壁和铁丝网之间,虽然还在挣扎,但已经失去战斗力。如果敌寇用机炮齐射,这些宋军只怕无一幸免,但敌寇并没有开始屠杀,而是用铁丝网清出一条通道,护著中间的骑兵,迅速逼向任福的中军。 任福身边是第一军和第六军残部,由於刚才的强攻,两千余名士卒已经半数带伤。他们面前还横著两层铁丝网,前军已经溃败,大都被堵在崖壁下面狭窄的角落里,无力再战。敌寇却不断增兵,紧接著,对面山梁上一队挽著长弓的黑衣敌寇投入战场。 任福将近千军士分成十队,盾手在前掩护,弓手还击。宋军的弓手一向是倚多为胜,只要能开得强弓就是好弓手,至於准头,几千支箭飞出去,总能射中几个,百步穿杨的箭术太过奢侈。然而敌寇的弓手在一百步外就开始劲射,区区九十张硬弓,竟然对宋军造成几乎相同数量的伤亡。 任福叹了口气,我知道刘平是怎么败的了。说著他挺起胸膛,厉声道:星月湖的贼寇想吃掉我这两万人,也没那么容易! 他身边的亲兵齐声高呼,一面把龙卫军左厢主将的大纛高高举起。 敖润拿著铁弓,紧张地盯著谷中的战况。眼看有宋军逼近月霜,敖润急忙挽弓将那名宋军射倒,一边大叫道:月队长,小心啊! 月霜远远朝他挑起拇指,敖润一张大嘴顿时笑得合不拢,有我老敖在,你就放心吧!哈哈——啊! 程宗扬一脚踹在敖润膝弯,那佣兵汉子扑通栽倒,险些跌个狗吃屎。敖润还没来得及叫骂,两支羽箭就从他头顶射过。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敖队长,让你带人堵著宋军,你倒好,就记得拍月丫头马屁,你瞧瞧人家马屁股後面,高手还少吗? 敖润後怕地摸摸脑袋,一边讪笑道:都是一个队里出来的,多看了两眼。 老程,你别多想啊。 程宗扬笑咪咪道:睡都睡过了,我还多想什么呢? 敖润眼睛一下瞪圆了,程头儿!真的假的? 我还骗你?程宗扬压低声音道:她自己找上门来的。瞧瞧,有什么不一样吗? 敖润看了半晌,好像……没有啊…… 亏你还是见多识广呢,这都看不出来?瞧瞧她的脸,有这么红过吗?再看看她的招术,修为是不是高了一大截? 还真是啊!怎么一眨眼,月队长的这身功夫都赶上老敖了呢?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我干的。 敖润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干的? 程宗扬暧昧地笑了笑,然後朝月霜比了个非常非常下流的手势。 敖润瞠目结舌,远处的月霜气得脸色煞白,也不看前面的宋军,便纵马直扑过来。 程宗扬感觉自己要有心脏病,这会儿肯定得犯了。月丫头,你也太疯了吧?任福的中军你都敢闯啊! 秋小子!还不拦住她! 秋少君狼狈地跟在後面,他身上倒是没有伤,就是袍子上印了不少靴印,看尺码,大概都是同一个人的。 不行啊,她光踢我。秋少君道:程兄,你可要给我作证啊,那天真不是我把她床弄湿的。我来的时候,床上就湿了一大片……哎哟! 程宗扬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虫小子啊虫小子,你就算是处男,也不能一点常识都没有吧?被月丫头活活踢死都活该! 月霜涨红了脸,拚命催马。忽然宋军冲出一骑,他从腰间解下一只流星,在头顶抖开,拦住月霜的去路。 萧遥逸在宋军阵中冲杀了两遍,这会儿正躺在地上装死人,顺便养足体力。 见到那将领,他立刻眼睛一亮,跳起来叫道:第六军指挥使王庆!他是我的!谁跟我抢我日他祖宗! 啪的一声,卢景在他脑後拍了一把,横眉竖目地骂道:这死孩子,怎么就不学一点好呢?你们萧家也是世家,有他妈你这种满口粗话的吗? 五哥你轻点!萧遥逸不服气地嘟囔道:你们卢家也是世家,我的脏话可都是跟你学的。 少罗嗦,去把王庆砍了! 是!萧遥逸大叫一声,朝川中跃去。 程宗扬笑道:卢五哥不装瞎子,看起来顺眼多了。 卢景道:你的人马呢? 全投进去了。程宗扬指著下面的战场道:臧修和徐永带领一营,拦截宋军。杜元胜和苏骁领著六营以攻代守,冲击敌阵。我们这里位於中间,前面有两个半军,後面有一个半军,压力最大。卢五哥,这铁丝网虽然好,但有点太狠了,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一条生路都不留,这些宋军拼起命来,咱们的伤亡也不会小了。 龙卫左厢有四个军近在咫尺,此时距离他们的主营定川寨也不过四十里,留出一条生路,被围的就是我们这支孤军了。 老匡他们怎么样啊?武英他们四个军离这里顶多两三里,这边打得天翻地覆,老匡他们真能保证外面听不到一点声音吗? 卢景注视著远处的宋军旗帜,至少他们现在还没有疑心。 忽然山梁上传来一阵欢呼。萧遥逸跨在王庆的坐骑上,嘴里横咬著一柄滴血的快刀,一手挽著缰绳,一手将王庆的头颅高高举起。至於月霜,这会儿已经被她的部下拦住,与任福的中军边战边退。 老八身手见涨,我和四哥联手才杀了桑怿,他自己就把王庆斩在马下。 王庆好像受了伤,程宗扬看了一会儿,是石团长暗中出手了。 卢景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笑容,石团长这回真够卖命的。你不知道吧,他的雪隼团最大的金主,是晴州帛氏。 程宗扬看了卢景一眼,然後心平气和地问道:帛氏和岳帅有仇吗? 据我所知……卢景翻著白眼想了一会儿,应该没有。 程宗扬呼了口气,这么说,石团长对我们星月湖至少没有恶意了? 难说。卢景道:雪隼佣兵团暗地里与龙宸有不少来往。 程宗扬想起虞氏那对姊妹花,难道老石跟她们有一腿,过来报仇的?看样子也不像啊。雪隼佣兵团总共一千多人,这下就拉来六百,为了月霜,把家底都赔进去,怎么算都划不著。 龙卫左厢四个军已经死了三个军指挥使,只要杀掉任福,这一战就胜了一半。 五哥准备亲自出手? 用不著。卢景朝北边的山谷看去,真正的硬手是王硅,在禁军时他与艺哥较量过,还略胜一筹。要对付他,恐怕要孟老大亲自出手了。 被截成四段的宋军各自为战,最前面的第一军残部已经被击溃。崔茂与王韬各带著一个营,与清一色手持五尺御林军刀的二团直属营联手,将任福背後的第六军、第五军残部一扫而空。这时任福的四个军还剩下两个半军,接近六千人的实力,但第四军和一半的第五军都被挡在最後,与任福的中军隔著两道一共八层铁丝网。任福身边只剩下千余能战之士,他面对的却是星月湖六个营。 星月湖大营主力都是步卒,其中六个营使用制式装备,刀、盾、矛全部统一制作,另外允许每人携带一件自己惯用的防身武器。这样只需要一种成套的制式装备,六个营的军士都能通用。例外的是两个直属营。侯玄的直属营自己见过,全部使用刃长三尺八寸,柄长一尺二寸的御林军刀,战斗中盘旋进击,杀伤力惊人。而孟老大的直属营是唯一佩弓的部队,长枪全是修长如玉的白蜡杆。 六朝中,真正的强军人数都不多,秦国的锐士不足两千,汉国最精锐的幽州突骑不过四千人;晋国北府兵虽然有五万人,其中的精锐只有三千;唐国第一强军玄甲精骑,数量最多时也不到四千,少的时候甚至只有一千多人。相比之下,星月湖大营的两千余人已经不算少了。 三川口之战,星月湖大营投入三个营,不到八百人,重创刘平六千军队。好水川一战,星月湖大营全军出动,在占据地形的优势下,以两个营防守,六个营出击,逐一吃掉被分割开的宋军,敌我比例接近一比一,得胜更是轻而易举。 龙卫军最大的弱点是没有装备神臂弓,但宋军装备神臂弓的部队本就不多,这次只有捧日军装备了四个营,剩余的弓弩在崎岖的山谷中根本无法施展,好水川的地形是一串之字形叠加,弓箭没办法拐弯,一大半射到崖壁上,还有一小半则射中了己军。 n0028.08(509) 截击 更新时间:2013-03-05 任福带领残兵,再次反扑,可敌寇隔著铁丝网,仅利用弓箭就击退了宋军的攻击。任福的盔甲成为敌寇的首选目标,他坐骑首先被射死,接著自己也同时中了十余箭,好在有瘊子甲防护,没有伤到致命的部位。 任福缓缓站起来,握著他的四刃铁简指著对面的敌寇,厉声道:贼子!敢与我任福决战么! 战就战!那名女骑手挺剑道:你若敢就来吧! 任福放声大笑,我任福从军二十年,大小数十战,却让一个女流之辈看扁了!笑声中他左足一顿,十几步外的红鬃烈马铁蹄一软,几乎失蹄跌倒。 月霜急忙拉起缰绳,坐骑转了半圈,稳住身形。任福笑声忽然断绝,虎目盯著她鞍侧那只首级,半晌後放声笑道:好!好!好!我父子同尽於此!又有何憾!兀那女子!拿命来! 任福徒步朝月霜掠去,人在半空,那柄四刃铁简就划过一道弯弧,击向月霜的额头。月霜寸步不让,真武剑光华大作,与任福硬拚一记。任福的亲兵随主将冲来,被月霜属下的军士尽数挡下,双方一场混战。 程宗扬把急得冒火的敖润扔在山梁上,自己溜进川内,找到萧遥逸,小狐狸,那条老狐狸露出尾巴了吗? 萧遥逸低声道:没有。如果不是他私下窥视月姑娘,我会认为他是真心来江州助战的。 连小狐狸都这么说,看来石之隼确实是盼著自己一方赢。不然他这时反水,只要让开路,让宋军从川中出来,自己一方就要陷入血战了。 程宗扬打量著石之隼,正琢磨他有什么用心,萧遥逸忽然道:任福还是很有几下子的,月姑娘只怕赢不了他。程兄,你不去帮帮她? 程宗扬乾笑两声,星月湖这么多大哥在场,还能让月丫头吃亏了?我要进去帮忙,说不定脸上先挨任将军一简,背後再挨月丫头一剑。 萧遥逸奇道:月姑娘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啊?你们到底结了什么仇? 程宗扬叹了口气,因爱成恨吧。 萧遥逸像是被人硬塞了一口酸李般,整个脸都皱了起来,程兄,你乾脆打死我吧……糟糕! 萧遥逸猛地起身,但已经来不及了。场中形势大变,任福从月霜的剑影中脱身而出,一简将她的坐骑打得脑浆迸裂,接著从丹田发出一声虎吼。月霜坐骑踣地,正待跃身离马,忽然听到这声虎吼,不禁玉容失色,真武剑一晃,露出一个细微的破绽。 任福猱身而入,挥简朝月霜颈中击去,厉声暴喝道:一报还一报!一头还一头! 斯明信幻影般掠来,翼钩交错锁向任福的喉咙,卢景腰间飞出一只精钢打制的妖爪,直抓任福的脚踝。任福雄壮的身躯忽然一震,那身由精铁冷锻而成的瘊子甲轰然破碎,铁盾般将翼钩和妖爪格开。 斯明信和卢景出手无功,崔茂和王韬在後面阻击第四军的攻击,无法回援,眼看月霜就要丧命在任福铁简下,秋少君突然从马屁股後面伸出头,喂,我要刺你眼睛了! 少阳剑低鸣一声,宛如一点星光射向任福的左眼。任福头颅微微一偏,避开剑锋,铁简加速挥落,忽然他浑身一震,铁简彷佛击在沸腾的铁水中,一瞬间变得滚烫。 秋少君与月霜同时出掌,掌中一阴一阳两条太极鱼旋转追逐,硬生生将他的铁简挡住。 太乙真宗!任福朗笑道:任某便代王珪王指挥使清理门户!杀掉你们这对狗男女! 秋少君道:我是童男! 月霜恼道:放屁! 任福铁简盘舞,将两人笼罩在铁简重重密影中,一边冷笑道:你这女子早已非处子之…… 忽然一支长枪飞来,那长枪悄无声息,任福完全没有生出半点感应,等他发觉,枪锋已经及体,从他左颊直贯而入。任福痛哼一声,一把握住枪杆,格的一声拧断。然後用断枪朝秋少君一甩,回肘打在月霜腰间。 眼看著月霜朝自己飞来,程宗扬大叫不妙,任福这一击其实是借物打力,被他击中的月霜并没有受多少伤,目标是掷枪的自己。自己如果去接,就等於与任福硬拚一记,後果难料。如果不接,结果就很简单了,月霜摔到地上,肯定立刻死翘翘。 程宗扬掷枪的手段是活用了生死根,这场大战谷中的死气虽然比自己想像的要少,但死者大都是真元充沛的高手,质量相当不错。刚才任福大展神威,将斯明信、卢景、秋少君的救援尽数格开,程宗扬就留心留了一股死气没有转化,而是把它附在枪上,果然以任福的修为,也对附著死气的这记冷枪没有察觉,被自己一枪贯颊。 任福当年奇袭白豹,是禁军有数的高手,这一接,相当於受他全力一击,自己能不能撑得住,实在是很可疑。但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要袖手旁观,眼看著月丫头吧叽一声在自己脚边摔得拼不起来,自己也不用再混了。 程宗扬硬起头皮,张臂把月霜抱住,然後就见他整个人像球一般往後滚去,一直滚出十余步,硬生生碾过一层铁丝网,在上面留下一串碎衣血肉,最後头下脚上撞在第二层铁丝网上才停住。 程宗扬抱住月霜,以一个半倒立的姿势挂在铁丝网,半晌才叫道:我干!铁丝网上也带毒!岳鸟人,你他娘的太缺德了! 一群人旋风般冲过来,先七手八脚地抢出月霜,看看她只是被铁丝网挂伤两处,并无大碍,这才把程宗扬拖起来。 程宗扬咬牙切齿道:凭什么先救她! 萧遥逸道:听你骂人中气那么十足,我就知道我亲哥没事。 还没事?你看我背上还有没有好肉!还有毒!扎你一下试试! 你以为我没挨过?萧遥逸叫道:那年我溜到营外去偷老乡的鸡吃,回来就掉到铁丝网里面,我喊救命都没人理,一群人在旁边看我笑话,让我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脸肿得跟猪头一样。 斯明信冷笑道:岳帅好不容易才从大秦引来的种鸡,却让你给吃了,躺半个月都是轻的! 你们少废话了,程宗扬有气无力地说道:我觉得这毒都快攻到我的心脉了…… 不怕不怕,五哥是用毒的高手。五哥!五哥!咦?五哥哪儿去了? 卢景妖爪飞舞,与任福斗得正急。任福虽然血流满面,身形却如渊停岳峙,稳如泰山。忽然两人一触即分,卢景左腕垂下,似乎受了伤,任福臂上也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 亲兵队长刘进抱住他的腰,嘶声道:将军!大有为之身! 任福颊上中枪,说话含糊不清,意思却是分明,我任福身为大将,兵败,自当以死报国!说著他腾身在崖壁上一点,跃上山梁,挥起四刃铁简,将两名佣兵头颅打得粉碎。 残余的士卒呐喊著抢过来,任福铁简狂舞,硬生生在乱军丛中夺下一片立足之地。等苏骁带人替下雇佣兵,将任福的去路堵住,已经有百余名宋军从这个缺口成功突围。 任福铁简已折,遍体血污,他长笑一声,岳帅!待任某到九泉之下,再与你一决雌雄!说著他一手扼住喉咙,将自己喉骨拧碎。 前後不过一个时辰,诸军都指挥使刘肃、桑怿、王庆、任福先後战死,残余的宋军虽多,也无力还击。星月湖军士抢走任福的大纛,便迅速退出战斗,朝北侧转移。斯杀声渐渐止歇,十几道铁丝网间,沾满了伤兵、死马的血肉,崖壁钉满箭矢,折断的长枪和遗落的长刀满地都是,川中血流如溪。 ………………………………………………………………………………… 武英的第三军正行进在距离主将任福不足一里的地方,却根本不知道旁边正在进行的激战。派遣在高处了望的士卒不断传来讯息,任将军的大纛仍在,除了鸟雀飞过天空的声音,就只有行军的马蹄和脚步声。 武英低头想了一会儿,与王都指挥使联络。 不多时,传信的士卒奔回,禀将军!王都指挥使命属下回报,王都指挥使刚才占卜一卦,为大凶之兆,请三路合军。 武英抬起头,朱兄? 朱观立刻道:合兵!说实话,这么静,我也有些心惊肉跳。任将军的大纛既然就在左近,不如我们移兵一处。 紧接著几名士卒接连奔来,禀将军!发现大批敌寇! 敌寇已占据侧面高地。 敌寇多有伤员,似乎刚经过恶战! 敌寇开始列阵,距我军只有二百余步。 就在这时,前方坳处转过一骑。铁黑色的战马上,一名高大的壮汉半眯著眼睛,彷佛刚睡了一觉般懒洋洋的。他打了个呵欠,摘下军帽抓了抓头发,龙卫军真是不经打啊。不知道葛怀敏跟他老子比起来谁厉害。 第二军都指挥使朱观大声道:侯玄!是你! 侯玄挺了挺腰,孟老大也来了。朱兄,你这一仗败得不冤。 武英道:未经一战,何谈胜负?侯将军,武某入宋未久,久闻星月湖八骏威名,却无缘一会。 侯玄用军帽拂了拂肩上的银星,中校。不是将军。不瞒你说,刚从军那会儿,我作梦都想当将军。结果提拔我的上司被贾师宪阴了,害得我老侯十五年升不了职。唔,已经十六年了。我一个放牛娃出身,当个官容易吗?挡我官路,仇深似海啊。 朱观在武英耳旁道:他的部下还没有到位,故意在拖延我军。 武英点了点头,我率人冲杀,你在後面结阵。 朱观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我建议全军撤退。 武英惊道:不战而退? 朱观苦笑道:我和他们一起打过仗,孟非卿和侯玄出现一个,这一仗就败了五成。两人齐出,肯定是有了十分胜算。我老朱不怕死,可不能让手下的儿郎白送了性命。 朱将军此言差矣。旁边一名文官道:狭路相逢勇者胜,此时若退,我军必定大溃。敌寇既然恶战在先,请立即布阵,并召赵津、王硅军策应! 武英道:耿通判说的是!今日之战,有进无退! 远处侯玄微微一笑,把军帽扣在头上,然後一挟马腹,坐骑直奔过来。他鞍前横放的玄武槊长一丈八尺,三尺槊锋不知饮过多少鲜血,散发著逼人的寒光。 武英皱起眉,他要做什么? 朱观道:单骑破阵。 武英环顾左右,此处众将云集,他也敢来?李禹亨! 身後一名将领挽起雕弓,策马上前。他一手连珠箭精妙之极,用尾指和无名指夹住箭羽,然後翻指上弦,六箭首尾相连,宛如一条长线朝来骑射去。 侯玄赞了声:好箭法!在坐骑上一仰身,避开箭矢,接著抬手一捞,拽住最後一支箭的尾羽,屈指弹出。 李禹亨握弓的手掌一震,接著他慢慢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著自己胸口一截短短的尾羽。 侯玄朝手上吹了口气,悠然道:要杀人,一支箭就够了。 朱观叹了一声,武将军,请诸将散开吧。这厮的玄武槊酷烈之极,只有靠坚阵才能挡住。 武英摘下宣花斧,不可堕了士气! 武英身为客卿,处处都要比旁人多想一步。他用的宣花斧是宋军制式武器,柄长一丈,斧轮长二尺,专门用来破敌摧阵。但比起侯玄的丈八大槊,还是短了许多。 侯玄越逼越近,转眼就闯入最前面一营宋军中。营指挥使刚拔刀呼战,就被槊锋穿透胸膛。侯玄黑色的长槊墨浪般翻滚著,顷刻间连杀七人,在阵中趟出一条血路。 果然是猛将,较之王硅也不遑多让。武英凝神戒备,接著策骑向前,与侯玄错马而过。忽然一股巨力涌来,腰侧彷佛被人重重踹了一脚,武英脱鞍跌出,腰侧已经被槊锋刺透。 武英捂住腰间的伤口,盯著那匹铁黑色的战马在人群中左冲右突。这时诸将齐聚,还没有来得及返还。随著侯玄虎入羊群般一扑,都虞侯李简、訾贇,营指挥使郑业、陈泰、沈合……纷纷跌下马来。连朱观身边两名亲兵也被刺死,朱观长叹一声,拨马便走。 当日星月湖大营还在宋军序列的时候,朱观还是个低级武官,与孟非卿和侯玄是相熟已久。八骏之中,天驷侯玄的勇武之名还在铁骊孟非卿之上,实在是因为需要孟非卿出手的时候太少。他现在既然也来了,朱观对这一战的结果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朱观唤来自己的第二军,下令向东南退却。这时第七军的都指挥使赵津已经移兵过来,看到宋军一片混乱,不由大惊,立即率军投入战斗。他的第七军是全骑兵,没有步卒辅助,根本无阵可结。可当他移师过来,正撞见一匹铁黑色的战马从重围中杀出。 侯玄一看到他穿著都指挥使的衣甲,立即挺槊将他刺落马下,接手也不看他生死,便绝尘而去。 武英重伤难起,喘著气道:那煞星呢? 通判耿傅道:向北去了,多半是去寻王硅王都指挥使。 武英呼了口气,侯玄虽勇,未必能胜得过王硅。我军损失如何? 李简、訾贇两位都虞侯战死,五位营指挥使四人战死,一人重伤。 武英沉默片刻,悔不听朱将军之言。如今诸将皆死,君可随朱将军一并回师。 耿傅怫然道:安出此言?武将军尽管休息,这里有耿某在! 说著耿傅拔出武英的佩剑,挺身道:诸军听令!步卒全部占据高处,让开道路。命第七军骑兵上前。传令召集第三军所有都头,第七军五位营指挥使。胜负在此一举,诸君努力! 星月湖军士没想到会在一支指挥官几乎全灭的宋军面前碰上硬骨头。侯玄一番袭杀,只挑著将领出手,武英的第三军中军职最高的只剩下都头,赵津的第七军也只剩下营指挥使。看到宋军就要崩溃,却又逐步稳住了。竟然是一个文官仗剑在前,指挥步骑与星月湖的精锐展开对攻。 程宗扬被送到後方疗伤解毒,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安排,刚被抬起营帐,他就看到月霜。 月霜外伤并不重,只是中了她老爹留的毒,一时无法起身。程宗扬一见到月霜,气就不打一处来,你个月丫头,每次打仗都要我来救!从大草原到瓠山,到三川口,再到好水川……我救过你多少次了?你武功那么差,少出一次头会死吗?次次都让我给你擦屁股!是不是有瘾啊! 同样是中毒,月霜的状况就比他差了很多,至少没有力气这么骂回来。她脸色苍白,咬著牙微微发抖,半晌才勉强道:你个畜牲! 喂,大家好歹也同床共枕过,你骂我畜牲,那你算什么?好吧好吧,我是强奸过你一次,可你也强奸过我,对不对?你要觉得吃亏,再强奸,我一次好了。 月霜脸色时红时白,拚命拿起手边的真武剑,朝程宗扬刺去。 她动作极慢,几次程宗扬都以为她会拿不稳,把剑掉在地上。但她手颤得像抽风一样,居然还把剑递到自己铺上。那丫头的力气连被褥都刺不透,贴著被子下面的缝隙,一点一点伸进来。 程宗扬寒毛直竖,自己的伤都在背後,这会儿是趴著,月霜那死丫头剑尖正对著自己腹下,就算她没有力气去割,随便一搅,自己就算毁到她手里了。 月丫头,别乱来。程宗扬柔声道:那可是你的解药啊……你下半辈子的幸福,还有我下半辈子的幸福,都在你一念之间……大家这么熟了,都理性一点,你说好不好? 月霜咬牙道:不好! 呃……呃……哦!程宗扬翻著白眼,身体抽动著,发出低哑的惨叫,然後一头栽倒。 月霜浑身的力气都彷佛消失了,她挽著真武剑,脑中一片空白,突然间眼眶一红,泪水涌了出来,发出低微的泣声。 忽然间,程宗扬爬起来,拉开被子,看著身下刺穿的褥子,然後叫道:月丫头,你玩真的啊!刺这么深! 月霜哭声一滞,抬起眼睛。程宗扬把真武剑踢到一边,然後掀开她的被子,朝她屁股上重重打了一把,月丫头,太过分了吧? 月霜眼睛瞪得圆圆的,连带著晶莹的泪珠,愕然道:你不是中毒了吗? 你爹那个鸟人都死了这么多年,用的毒早过期了。倒是卢五哥的解毒药太霸道,才让人动弹不得。他们怕你中毒,多上了几份,要不你这点伤还会爬不起来?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打她的屁股。忽然停下手,琢磨了一下,然後在她耳边吹著气小声道:月丫头,刚才说给你擦屁股,我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你猜是什么…… 住……住手…… 就是给你擦屁股啊!程宗扬一边说,一边用力把她裤子扒下来。 来人…… 所有人都去截击宋军了,你就是叫破喉咙也没用。哇,月丫头,你越来越白嫩了呢。 滚开…… 月霜竭力挣扎,但她力气小得就像只可爱的猫咪,倒是她摆动屁股,阻止自己进入的动作,让自己感受到莫大的快感。 月霜挣扎了一会儿,终於察觉了他的企图,身子僵硬著不再动作。程宗扬嘿嘿笑了两声,几天不见,你这身子更水嫩了。喂,月丫头,你刚才为什么掉眼泪了? 月霜咬著唇瓣,一声不响。刚才流出的泪水还沾在面孔上,眼圈又红又肿。 程宗扬从她身上翻出那副墨镜,替她戴上,遮住她的泪眼。一边笑道:这一招叫蝉附,可是你们太乙真宗的正宗功夫。你看咱们像不像两只蝉?人在人上,肉在肉中,出出进进,其乐无穷…… 月姑娘!秋少君在外面喊了一声,便钻了进来,结果一脚踏住掉在地上的真武剑,又像兔子一样跳了出去。 程宗扬急忙拉过被子,把自己和月霜牢牢盖住。秋少君惊魂甫定,挽著剑进来道:月姑娘,你的剑怎么掉地上了?说著他猛地张大嘴巴。 月霜曲著玉颈,伏在狼皮褥上,娇美的面孔上戴著一只墨镜。在她身後,程宗扬紧贴著她的背脊,摆出一脸严肃的表情。 秋少君不解地说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程宗扬沉声道:我正帮月姑娘推血过宫。 秋少君叫道:骗谁啊!推血过宫是这样的吗?他刷的挥出少阳剑,月姑娘,我来救你! 滚开!月霜吃力地说道:他就是在帮我推血过宫,用得著你管! 哦,是我孟浪了。秋少君抓了抓头,难为情地说道:不好意思啊。 程宗扬道:我帮月姑娘疗伤,不好让人打扰的。 我明白了!你们放心,绝对不会有人到这里!秋少君说著钻出帐篷,四顾处巡视。 月霜香肩紧紧绷著,过了一会儿,她冷冷道:你快一些。 垫个枕头你介不介意? 不。谁知道多少人枕过。 那你说用什么? 你要垫,就用马鞍。 溅血的战场彷佛渐渐远去,空旷的原野中,只有陌生而又熟悉的一男一女,守著天地间孤零零一顶帐篷。 第一章 (510) 鏖战 更新时间:2013-03-05 第二十九集 第一章 江州城南,金明寨,宋军大营。 一阵强劲的北风吹开厚厚的帐毡,涌入中军大帐,乾冷的气流带来刺骨的寒意,帐内的气氛却如同滚油浇在火上。 一名姿表雄毅的将领勃然大怒,拍案吼道:四日前筠州常平仓失火,为何今日才报至军中? 回将军。前来报信那名官员微微躬身,然後直起腰,不卑不亢地说道:常平仓正月十日夜间失火,下官次日便押运粮食离开筠州,直趋军中,一路不敢稍停留。 筠州至烈山,沿途均设有兵站,四百余里路程马递两日可达,急脚递一天便能赶到!军情如火,岂能延误! 下官带有一千余石粮食,六日路程四日走完,不知下官哪里可有错处?那名官员不动声色地说道:急脚递是御前专用,一日疾行五百里,枢府尚不得与闻。即使将军有令,下官也不敢动用。 发话的武将是龙卫军右厢都指挥使葛怀敏,他身为禁军大将,整个宋国比他职位高的武将也不过十几个,前来报信的只是筠州一个提举茶马的九品小官,却敢当面顶撞,不由怒火更盛,高声道:急脚递本就是军兴之用!你们这些鸟文官——怀敏!坐在上首的主帅夏用和拦住他的话头,然後和颜悦色地对那名文官说道:提举一路辛苦。来人啊,请提举到後帐安歇。 那官员一拱手,转身离开大帐,对众将的怒火视若无睹。葛怀敏朝案上重重击了一拳,一介小吏!朝廷的军务都坏在这帮文官身上! 他官职再小,也是文官!夏用和沉著脸道:想让人说你跋扈吗? 帐中一时安静下来,当年狄青狄大帅由边将积功进入枢密院,成为武将中的第一人,结果不到半年就自请去职,没多久就一病不起,说到底就是怕了这跋扈二字,忧惧而亡。至於另一位真正跋扈的岳帅,莫须有的罪名,帐内众将多少都知道一些…… 葛怀敏重重呼了口气,抱拳道:夏帅!军中粮草已不足三日之用,原以为今日粮草能够运来,眼下筠州常平仓失火,重新筹措粮草,至少需时半月,即便将兵站存粮全调上来,也不敷使用。 另一名与他平级的将领道:若军中减食三成,再调集各兵站存粮,半月还是能撑得过的。就怕筠州官员筹粮不力,迁延时日。 夏用和道:有滕御史判知筠州事,筹粮的事不用尔等操心。 这次出征的有四位厢都指挥使,龙卫军左厢任福,右厢葛怀敏,捧日军左厢刘平,刚才发话的是右厢都指挥使石元孙。他和葛怀敏都坐在下首,而在主帅旁边,还放著一张交椅,上面坐著一个锦衣人。他缓缓开口道:任将军出兵已有两个时辰,可有消息传来?声音阴柔,却是一名宦官。 那宦官面色苍白,下巴光溜溜没有胡须,戴著一顶平冠,冠上左右各垂下一条紫色的貂尾,正中装饰著一只金璫,正是被称为大貂璫的宫中显贵。 宋国文官与武将之间虽然彼此看不顺眼,但在看不起太监这一点上,还是很有共鸣的。不过对这位宦官,众将没有半点轻视。监军李宪,大貂璫,位居宦官职位中最高的景福殿使。他虽是太监,却上马拓边降敌,下马精通财政,如今坐到这个位置,是实打实用功勋铺起来的。 葛怀敏道:任将军带了八个军去,便是江州也打下来了。 石元孙听出他口气中的不满,打圆场道:任将军久经战阵,若有消息,定会派人传来。倒是任将军方才派人送来的一枪三剑箭令人心寒,还请监军上书,请朝廷彻查八牛弩是不是真的泄露到江州。 李宪淡淡道:这札子自然是要上的。但任将军虽然兵力雄厚,终究是孤军深入。江州贼寇既然有八牛弩,未必没有别的後手。他拱了拱手,还请夏帅定夺。 曹琮!王仲宝!夏用和点了两名军都指挥使的名字,你们各自率军前去接应。 这两名将领都属於刘平的捧日左厢军,主将刘平身死,捧日左厢军从先锋一下掉到殿後的位置,这些天只能做做筑寨杂役,两人都以为自己的江州之战就此结束,不会再有立功的机会。夏帅的命令使两人一阵振奋,连忙起身抱拳,得令! 北风越来越急,乌云四合,天色随之阴暗下来。李宪换了换坐姿,心里的不安却有增无减。 任福出兵不过两个时辰,距离不会超过四十里,若是出事,营中的精骑驰援用不了半个时辰。而且他带的足有八个军,近两万精锐,江州的贼寇即使倾巢而出,也未必有一万人。无论从哪个角度考量,任福都没有败阵的可能。可李宪仍然觉得不放心。 他看了看坐在上首的主将,虽然已经年过七十,夏帅腰背依然挺得笔直,脸上刀刻般的皱纹看不出半点喜怒。 不会是北府兵,李宪从夏帅的表情得出这个结论。那么危险会是来自哪里? ………………………………………………………………………………… 江州城北四十里,好水川。 惨烈的战事已接近尾声。星月湖大营只用了半个时辰,就解决了任福亲率的四个军。但面对不足两个军的宋军残部,却意外地打成一场烂仗。 遭遇星月湖大营时,龙卫左厢军的三个军正合兵一处,诸营将领都集中在主将身边。侯玄的突袭导致第三军都指挥使武英身负重伤,第七军都指挥使赵津战死,虞侯李简、訾贇,指挥使李禹亨、郑业、陈泰、沈合……诸营将领几乎一网打尽,摧毁了两个军的指挥体系。第二军都指挥使朱观眼见不敌,立即率领本部撤退。 眼看失去指挥官的第三军两千多步卒和第七军两千名骑兵就要溃散,谁知战场中却出了变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随军文官挺身而出,担当起指挥重任。他利用第七军的骑兵硬顶住星月湖大营的攻击,然後指挥第三军的步卒占据高处,结阵自守。 此战星月湖大营的目标很清楚,重点是击溃对手,而不是歼灭。星月湖大营全军出动,加上雇佣兵,也不过三千人,对手八个军,近两万人,双方兵力一比七,歼灭战既不可能做到也没有必要。因此星月湖大营最後确定的作战计划,在侯玄原有袭击方案的基础上,融合了由斯明信和卢景提出,程宗扬命名的斩首行动,以宋军的指挥体系为目标,破阵斩将,重挫宋军士气。 按照星月湖诸人的预计,这两个军的指挥体系都已经不存在,群龙无首,用不了多大力气就能击溃。因此侯玄破阵之後立刻带走了自己的直属营,与孟非卿合击第八军的王硅。 龙卫左厢军强将云集,其中最耀眼的莫过於第八军都指挥使王硅。那个堪与谢艺争锋的猛将是此战的必斩目标,在星月湖的估算中,第八军一军战斗力甚至在普通的两个军之上,因此星月湖诸人并没有把这两支失去将领临阵指挥的宋军当作对手,结果吃了大亏。 宋军失去将领不但没有溃散,反而在那名文官的指挥下采取骑兵密集冲锋的战术,给步卒结阵争取时间。为了解决宋军的骑兵,崔茂、王韬、萧遥逸联手出击,几个回合下来,虽然歼灭了宋军的骑兵,宋军步卒却趁机结成坚阵。突袭变成了攻坚战,令星月湖大营兵力不足的弱点显露无遗。 这次好水川之战,星月湖大营出动了所有八个营,击溃任福带领的宋军主力之後,孟非卿与斯明信、卢景率三个营合击王硅的第八军,接著侯玄也带领直属营前去参战。剩下的四个营分别是程宗扬的一营、六营和崔茂、王韬的两个营。 原属於谢艺的第一营还好一些,萧遥逸的第六营打散後加入左武军,大草原一战伤亡惨重,崔茂和王韬参加过三川口之战,受伤的士卒大多还没有痊愈,实力大打折扣。 好水川距离宋军大营只有三十余里,随著溃兵的逃亡,宋营大军随时可能得到任福战败的消息赶来支援,留给众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幸好战事已临近末尾,对面的宋军此时也濒临绝境。第七军的骑兵在不适合驰骋的沟壑中殊死作战,数轮攻击下来已经所剩无几,更要紧的是宋军的箭矢仅剩下千余支,对於一支以弓箭见长的军队来说,无矢可发就等於绝境。 一名身著绿色文官袍服的官员仗剑立在战阵最前方,敌寇几名悍匪数次破阵而入,都被他指挥军士挡住。这时战况稍歇,他立即命军士结阵固守,由伤兵将战死的军马拖到阵前构成屏障,一边回到阵中对奋勇作战的军士逐一嘉奖,稳定军心,激励士气。 看著宋军重新稳住阵脚,萧遥逸恨的牙痒。他在硬冲宋军战阵时,被几名骑兵缠住,大腿中了一枪。崔茂在三川口时被神臂弓射中,伤势仍未痊愈,程小子又倒霉地中了自家的毒被送到後方休养,四名营团级校官,只剩下王韬一人独撑大局。 萧遥逸恼道:那孙子是谁? 王韬主管星月湖大营的情报,对宋军的官员了如指掌,是个督粮官,叫耿傅。 萧遥逸破口骂道:我就靠了!一个後方来的督粮的鸟文官添什么乱呢! 星月湖八骏中,最勇的三人分别是天驷侯玄、龙骥谢艺和青骓崔茂。侯玄的玄武槊所向披靡,擅长破阵,於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易如反掌。谢艺最具韧性,长於以强对强,愈战愈勇。崔茂则如孤狼,惯於孤身闯阵,以乱战取胜。这会儿他遍体血污,盘膝坐在一旁,道:宋军败在指挥上,军士并非不堪一战。如今骑兵尽去,我倒要看看上四军的步卒,能撑多久! 第三军都指挥使武英被侯玄的玄武槊刺中腰侧,伤口深及尺许,重伤不起,已经无法指挥战事。但刚才贼寇与骑兵对冲的场面,他亲眼目睹,著实令人触目惊心。那伙贼寇的凶猛剽悍出人意料,往往不足十人的小队就敢与一个都的宋军正面交锋,身手的矫健和战术的精练,都是自己生平仅见。 那群敌寇的主力,大多是年纪三十以上的积年悍匪,无论武艺、战术还是经验都处於巅峰。即使在最激烈的搏杀之中,他们也能及时避开致命的攻击,保住性命,而每次还击都能令一名宋军失去战斗力。宋军虽然占据地势,勉强没有溃散,但随著第七军的骑兵伤亡殆尽,步兵箭矢告罄,距离最後的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武英让亲兵请来耿傅,他倚在土坡上,郑重地向这位文官拱手施礼,疾风知劲草,今日一战,乃识耿君! 耿傅一直在第一线指挥作战,手臂、大腿多处负伤,却没有丝毫惧色,他朗声笑道:武将军麾下好劲卒! 武英喘了口气,武某虽是客卿,但只怕这些贼寇的来历并非寻常…… 交手至今,这伙贼寇的凶悍有目共睹,传说中武穆王的亲军星月湖大营已经成为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耿傅道:有死而已。 武英叹道:武某身为武臣,食君俸禄,兵败当死。君乃文官,并无军责,不过是随军督运粮草,陷身於此,何苦与武某俱死? 耿傅道:为君分忧,何分文武?说著他拱手长揖一礼,偷窃道:耿某心意已决,将军不必多言。 武英也不是拖泥带水之人,见他这般说,不顾腰间的伤口,大声笑道:能与耿君俱死,武某与有荣焉! 两人相视而笑,将生死置之度外。 耿傅转身拔出长剑,高声说道:贼寇士气已衰!只需再支持一刻钟,我捧日、龙卫诸军齐至,贼寇插翅难飞!传我号令!擂鼓! 鼓声隆隆响起,宋军第三军仅存的士卒奋力高呼,杀贼!杀贼! 宋军居高临下,盾手、刀手、枪手、弓手……一排排层次井然,结成严密的阵型,即使一只蚊子也未必能飞过去。 对面的山丘上,王韬拿出闹钟,看了看时间,我们已经拖得太久了。这次出击无果,就要立刻撤退。 萧遥逸恨不得把那个该死的文官掐死,虎著脸叫道:臧和尚! 臧修跨前一步,在! 剁了他! 臧修将战刀横咬在口中,双手一分,扯开军服,露出淡金色的身躯,一言不发地朝宋军冲去。 在这里投入四个营一千二百人,却打成烂仗,众人都觉得颜面无存。是胜是败,就看这次出击能不能击溃对手。 宋军同样在苦战,他们最大的信心来自同行的六个军,还有四十里外的十万雄师。能多支持一刻,就多一分胜利的希望。 看著冲杀而来的对手,宋军士卒杀贼的呼喊声越来越响,既是给自己壮胆,也是提振同伴的士气。然而对面的敌寇却默不作声,他们的队列形成一个整齐的锥形,最前方一个大汉上身赤裸,雄壮的身体泛起金属般的光泽,就像快刀上最锐利的那一点锋刃。 从战场上空俯览,防守一方发出潮水般的战吼,进攻的一方寂无声息,却像一柄尖刀狠狠刺进宋军的阵列。鲜血立刻飞溅开来,染红了川中的黄沙。 臧修手中战刀发出雷鸣般的呼啸,硬生生从宋军坚阵中杀出一条血路。他的金钟罩已运至巅峰,无论刀枪剑矢,落到身上都被震开。龙卫左厢第三军除了重伤的主将,军职最高的就剩下几个都头,根本没有人阻挡杀得性起的臧和尚。 耿傅离臧修只有十余步,雷霆战刀劈出的鲜血几乎溅到他身上。耿傅从容自若,丝毫没有後退的意思,他紧盯著敌寇的调动,趁那名悍匪孤身直入的机会,指挥军士将後面的敌寇挡在坡下。 武英忍痛叫道:耿君!刀枪无眼! 耿傅反而又往前走了几步,万军丛中,他与臧修的视线撞在一起,彷佛溅起一缕火花。 臧修不是不知道这鸟文官是有意吸引自己的攻势,但自己此次出击,要的就是他的首级,就是千军万马也横趟过去。暴喝声中,藏修手中的战刀雷霆大作,周围几名宋军被雷声震慑,出手略缓一线,立刻身首异处。臧修精赤上身,宛如一尊金甲战神踏血而来,刀锋直指那名文官。 耿傅仗剑而立,在那名悍匪距离自己只剩三步的时候才喝道:大斧! 十余柄打磨雪亮的斧轮从他两侧同时劈出,攻向臧修。臧修战刀光如电闪,发出连串的雷鸣声,却无法劈断对手精钢打制的大斧,攻势顿时受挫。 宋军器之精者,无过於神臂弓与大斧。第三军没有神臂弓,用的大斧却是优中选优,无论钢质、份量,都不是一般重斧可比。这时一个都的斧手同时出击,上百柄大斧彷佛一只周身都是斧刃的机甲怪兽,滚滚前进,虽然没能斩杀那名悍匪,却把他一点点挤下山坡。 眼看这次进攻又功败垂成,萧遥逸叫道:六哥! 崔茂手指屈伸了一下,然後道:不可。 他们手边并不是没有机动兵力,臧修之外,杜元胜、苏骁和徐永各自有一个连,此外还有雪隼团的三百名佣兵,一直都没有投入战斗。晴州的雇佣兵名声一向不坏,但自从知道石之隼暗中窥伺月霜之後,无论孟非卿还是程宗扬,都对他深具戒心。这次野战把雪隼团全部拉出来,也是担心他们心怀异志,趁城中空虚搞出事来。 交战至今,雪隼佣兵团只负责在外围防御、打扫战场,实力仍保存完整。也正是因此,他们始终留著三个连,防备可能出现的意外。萧遥逸想把这三个连和雪隼佣兵团一同押上去,孤注一掷,崔茂却不同意。 萧遥逸转头道:七哥! 王韬道:这一战的目的是重创龙卫左厢军,只要孟老大能拿下第八军的王硅,即使吃不掉这边的宋军,失去所有指挥官的第三军也等於被打断骨头。 崔茂道:如果我是那个姓耿的,岂能让你们说走就走? 三人正在争执,背後忽然传来一个讶异的声音,怎么还在打? 萧遥回过头,先是一怔,你怎么爬起来了? 一点小伤,不妨事!程宗扬的衣服刚才被铁丝网扯破,这会儿换了身军服,外面披著条军用的斗篷,要不是脸上多了块瘀青,看上去也算威风凛凛。 萧遥逸顾不得多问,你来得正好!他说了目前的状况,然後道:你是一团团长,侯二哥既然不在,主意由你来拿。 崔茂说的没错,双方已经打成僵持的局面,如果这时候撤退,宋军不追击才是傻子。程宗扬扭头看了一眼,没见到石之隼,於是直接点名,敖润! 敖润一直没捞到出战机会,正在心里嘀咕星月湖的爷儿们是不是看不上自己这些佣兵,听到声音胸脯一挺,叫道:程头儿! 你看宋军怎么样? 敖润估量了一下,挺扎手。单对单,咱们赢定了。结成阵势,不好打。 一对三行不行? 敖润嘴一咧,没问题! 那好!程宗扬道:看到那个文官了吗?把你的兄弟都拉上去!只要干掉那个文官,别的不用你管。 瞧我老敖的吧!敖润把雪隼团三百名雇佣兵聚拢过来,高声道:兄弟们!咱们雪隼团的宗旨是什么? 佣兵汉子叫道:公平、正义、责任和勇气! 宋军十万打咱们几千,公不公平? 不公! 晋国的江州,宋国派兵来打,正不正义? 不义! 东家出钱,咱们卖命,这叫什么? 责任! 敖润摘下铁弓,轮到咱们雪隼团了!让星月湖的爷儿们看看咱们兄弟的手段!跟我来! 佣兵汉子们拔出兵刃,跟著敖润呼啸而下。三百名雇佣兵投入战场,顿时打破了僵持的战局,宋军纷纷後撤,倚仗地势勉力支撑。 萧遥逸低声道:程哥,你比我还狠啊,这点儿佣兵全扔进去了? 孟老大说过,打仗最忌讳一点点添人,打成消耗战。况且我们还有三个连的预备队。 把三百名佣兵都派上去,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但无论是崔茂、王韬还是萧遥逸,都不像程宗扬那样和雪隼佣兵团的人有过命的交情,必要时能指挥得动。 苏骁!程宗扬叫来原属六营的双杰之一,你去冲宋军的侧翼,把你们那个专门吓人的炮搬上,掩护雪隼的兄弟。 苏骁一点头,带著自己的连队绕向宋军阵侧。宋军的战吼声在川中回汤,令人热血沸腾,这边的雇佣兵和刚加入星月湖大营的新兵也纵声高呼,排遣内心深处的恐惧,只有星月湖大营的老兵沉静无声,这些百战之士,早已不需要叫喊给自己壮胆施威。 第二章 (511) 坐照 更新时间:2013-03-06 第二章 胜利的天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星月湖大营一方偏斜。萧遥逸跃跃欲试,用商量的口气道:程兄,要不咱们兄弟走一遭? 程宗扬一口回绝,少来!你是想让我背著你吧?哟,小侯爷居然受伤了?这枪怎么不往中间偏点,扎到你中间那条腿上呢? 萧遥逸悻悻道:我以前又没打过仗,吃点亏你就笑吧。 星月湖大营解散时,萧遥逸才十几岁,与那些久经沙场的兄长相比只能算菜鸟,侯玄、崔茂能在万军丛中来去自如,都是多年血战积累的经验,不是看看就能学会的。 萧遥逸打量了程宗扬几眼,忽然露出古怪的表情,你看起来怎么…… 程宗扬有点心虚地摸了摸脸,怎么了? 萧遥逸眉毛挑了挑,忽然一拳击来。 程宗扬横臂挡住,真气一触,立刻察觉到小狐狸手上只使了六成的力道,用的是诱招,真正的攻势在下面一脚。程宗扬侧身避开,接著反掌切出。 腿掌相接,萧遥逸腿法力道强猛凌厉,将他手臂震得发麻,结果却是小狐狸一声惨叫,抱著腿跳开。 太毒了吧!朝人家伤口上打啊! 谁让你先动手的?这不找打吗? 萧遥逸坐在地上霍霍地叫著痛,半晌才道:程兄,你修为进得太快了吧?什么时候进到第五级了? 程宗扬一怔,有吗? 还差了一点——我问你,刚才你怎么知道我要出腿的? 你刚才那一拳击来,力道并不像表现的那么强。反而真气下沉,我猜你会出腿。 这是第四级入微的境界,加上我没有刻意隐藏,你作出这样的判断并不奇怪。萧遥逸道:但我问你,你反击的时候本来是攻我的膝盖,为什么往上移了几寸,打中我的伤口呢?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我出手的时候并不知道那里是你的伤口,只不过你刚才那一腿踢来,真气中有一处瑕疵,好像招术里有个小小的破绽,於是临时移了几寸。 程宗扬抬起头,皱眉道:这是第五级吗?我怎么没感觉呢? 第五级的坐照,坐而忘机,观照正理。萧遥逸上下打量著他,你修为虽然差不多够数,运用还差了一大截。古怪,别人到了你这样的修为,真气早就运用自如了,你不会是吃了什么仙丹硬拔上来的吧? 吃仙丹就低人一等啊?程宗扬道:要说古怪,把修为划分出层级才古怪吧?就好比从四级到五级,难道说我多炼了一口气,就有天差地别的变化了?我明天感冒一场,是不是又从五级掉回四级呢?这种层级的化分很不靠谱嘛。 萧遥逸一脸稀奇地看著他,程哥,你哄我的吧?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程宗扬道:我说错了吗? 错得太离谱了!萧遥逸叫道:要不是跟你一块儿偷过鸡摸过狗,我都怀疑你是出来混的。 程宗扬强辩道:划出级别是定修为的高下对吧?五级比四级高,那么四级就肯定打不过五级——这种鬼话你信吗? 萧遥逸一个劲儿摇头,外行!太外行了!五级修为不一定能稳赢四级,但五级修为和四级修为打一百场,五级能赢九十九场。明白了吗? 程宗扬哂道:修为等级的划分怎么定的?难道也有个委员会,制定一套标准? 你竟然不知道?萧遥逸看著程宗扬理直气壮的样子,禁不住道:你不是蒙我的吧? 被小狐狸识破自己的底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程宗扬大大方方一摇头。 萧遥逸叹了口气,我从头讲吧。修为的层级,代表进入的境界。第一级筑基,是筑下基础,找到修炼的门径——他压低声音道:我敢肯定,你是把这一关隔过去了,才会说出那么外行的话。哼哼,是不是王哲? 程宗扬笑咪咪道:你猜得倒挺准。 正宗的道家底子,我还能看不出来?你要是老老实实从头开始练,一个筑基,至少要用三年,该学的早就都学会了。王哲也真是,给你筑完基就不管了。这么多年你怎么练的? 他就教我了一点打坐呼吸的基本功。 萧遥逸道:程哥,你也太天才了吧?这么多年你就瞎摸过来的? 程宗扬老老实实道:其实也没多少年。 十年?十五年?看你的水准,王哲是在你八九岁的时候给你筑基的吧?我猜是十五年,王哲给你筑完基不久就去了左武军,不然也不会撒手不管。奇怪,王哲那牛鼻子怎么就会看上你呢? 如果自己老实说其实不到一年,不知道会不会把小狐狸气疯?自己现在的修为拿出去虽然很能唬几个人,但程宗扬心里知道,自己那点儿真气差不多全是白捡来的。王哲来不及教自己,武二这个老师又渣到极点,渣到不能再渣,殇侯那死老头跟自己相处的时间不短,却只在临分手时才揭破身份,临时指点了一把。重要归重要,跟基本功可是一点边不沾。 再往後就是孟老大在晴州给自己搞了一个月的强化训练,可能他也没想到自己当时有著四级修为,进入入微的境界,对修炼的理解却连一个初学者都不如,也没有涉及这些常识。以至於自己现在坦克都能开了,还不知道怎么爬。 别扯这些没用的。筑基之後呢? 筑基之後,真气运行十二周天,收敛心神,吐纳养气,修为一到,你就能看到体内经络的运行,这便是第二级内视的境界。明白了吗?萧遥逸道:修为级别的划分并不是别人说你是你就是,而是从个人的进境自有感觉。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内视也能划一级,这也太简单了吧? 萧遥逸摇了摇头,筑基是起步,内视是让你选择怎么走。每个人的经络都有差别,打个比方吧,我们都是人,但人和人的容貌气度都不一样,经络也是如此。没有内视,对自己的经络和进境一无所知,说不定两天就练死了。 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接著说。 气盈於内,施之於外,是谓生象。一般的小门派,练到第三级的生象,就可以出师了。萧遥逸道:一般江湖上的好手大多是这个层级。功底扎实的,开碑碎石都不是难事。 程宗扬一边听一边点头,吴战威、易彪都属於这个层级,彼此虽然有高下之分,但差别并不大。 再进一步,便是入微之境。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到了入微的境界,才算一窥道法门径。萧遥逸道:这一关如果没有人指点,很难跨过去。我就不明白了,你是怎么练出来的? 自己筑基是靠王哲帮的忙,第二级内视是大草原之战後,在苏妖妇的地牢中获得的。第三级生象,是在南荒,当时糊里糊涂,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鬼王峒时的事。第四级入微的突破,自己却印象极深。回忆起来,在突破之前,自己有很长一段时间徘徊不前,真元虽然不断积累,但一直没有质的突变。却是在与苏妲己交手时,自己被她打得呕血,反而从她身上得到一丝助力,跃入第四级的境界。 这事当时自己就觉得古怪,现在想来更古怪。苏妲己身上怎么会有太乙真宗的正宗玄功?难道是王哲下在她身上的禁制,冥冥之中阴差阳错,又在无意中帮了自己一把? 喂,想什么呢? 程宗扬定了定神,我在想第五级的坐照。我听人说,这一级是内功修行的分水岭,许多人一辈子都练不到这一级。 没错。要达到坐照的境界,除了明师指点,更要紧的是自身资质。许多人一世修行,直元积累虽然不少,却困在入微的境界,无法寸进。跨过这一级,才算真正的修行有为。肉身由後天返先天,犹如脱胎换骨。练到这个境界,冬天披一条薄衣不惧风寒,十几天不吃饭也饿不死,到五六十岁年纪,面貌还像三十来岁,萧遥逸道:世俗凡人望之如神仙就是这种境界了。 程宗扬想起苏妖妇和卓婊子,这两个贱人年纪都不轻了,岁月却没有在她们容貌上留下什么痕迹。自己原来就怀疑是不是修炼真元有养颜驻容的附加效果,现在听小狐狸一说,还真是这样。 喂,程宗扬很谦虚地问:後天返先天,是不是天人合一? 萧遥逸怔了一下,然後哼哼冷笑两声,省省吧你。能达到天人合一的大宗师,那叫第九级的入神,这世上可有些年头没见过了。 程宗扬失望地叹了口气,忽然又问:三真有什么区别? 简单地说,真元是性命,真阳是精力,真气是你能用出来的力量。打个不是很恰当的比方,比如你赚了一笔金铢,你把其中的大头变成身体的一部分,谁都夺不走,这是真元;拿出一部分平时开销,整天油光满面,走路带风,这是真阳;财大气粗,看到哪个山头不顺眼,从利息里拿一把钱砸出去给平了,这是真气。 程宗扬抛出自己思索很久的问题,你刚才说每个人的经络不同,同一门功夫各人练出来也不完全一样——如果一个人练两种截然不同的内功心法呢? 那是找死。轻则变成废人,重则全身血脉爆裂。这种傻事没人干,一般人也干不了。 程宗扬接著问道:既然都是真元、真阳和真气,为什么不能相融呢? 你能把两只老虎关一起吗? 难道练了一种就不能练另外一种?我要一上手就练了五虎断门刀之类的低浅功夫,想换也不行吗? 萧遥逸耐心地解释道:天下武学好几千种,大部分都源自佛、道两宗,当然还有黑魔海那些邪派。同源还好办,行功路径大同小异,只不过有高下之分。 比如道家六宗,公认太乙真宗的九阳神功是道宗第一神功。上乘功法,平常人一辈子也练不完,再换一种完全不一样的,等於把以前练的全都推倒重来,所以十方丛林的大和尚可能会参详道家的心法,但肯定不会去练。 自己平时也没有感到有什么冲突啊?不过自己的真元都是捡来的,九阳神功和太一经的心法哪个顺手用哪个,平常再有五虎断门刀作掩饰,不是死老头那种大行家,或者泉贱人那种知根底的,等闲也看不出来。至於以後怎么样,还要死老头的解决之道是不是够彻底。 萧遥逸给程宗扬好好上了一课,然後问道:月姑娘呢? 程宗扬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伤势还算稳定,就是寒毒又犯了。 萧遥逸道:月姑娘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急切,上次和郭铁鞭交手也是犯了寒毒,本来身体就有隐患,还偏好冲锋陷阵,想想就伤脑筋。 程宗扬却知道月霜那丫头并不是鲁莽或者自不量力,实在是自己这个解药有点坑人。每次月霜体内的寒毒被压制,实力大进,往往比她平常高出两个等级,很容易让她错估自己的能力。结果一旦遇到强敌,几下就被打回原形。月霜多半也心知肚明,知道寒毒不解,她那些纵横沙场的梦想都不可能实现,才会忍了自己一次又一次。就像刚才,自己刚压著她漂亮的小屁股干完,便立刻被她踢了出来,纯粹是把自己当药方用了。 萧遥逸却在皱眉苦思,一边嘀咕道:得想办法给月姑娘治疗寒毒……喂,程兄,你看月姑娘怎么样? 程宗扬警觉起来,什么意思? 萧遥逸哼了一声,意思是紫姑娘已经跟著你了,你少打月姑娘的主意! 她要是打我的主意呢? 萧遥逸像听到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半晌才收住笑,叹了口气,月姑娘和紫姑娘一个爹,性子却天差地别,如果合起来再分成两个,那就完美了。 月霜和小紫的性子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但把她们两个中和一下,就真的完美吗?死丫头那种妖精和月丫头那种好战分子加在一起,简直是恶魔的化身…… 程宗扬扯开话题,雪隼的石团长呢? 萧遥逸立刻提起戒心,四两人处张望,却看不到雪隼佣兵团这位副团长的身影。从卢景处得知雪隼佣兵团与龙宸暗中有牵连,众人都更上了一份心思,没想到一圈人盯著,还能让石之隼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 不好!萧遥逸低叫道:月姑娘! 程宗扬一把拉住他,有秋小子在。 萧遥逸道:他是太乙真宗的。 太乙真宗也有好人吧? 有!在大草原都死光了!萧遥逸到底放心不下,叫道:萧五!你去照看月姑娘! 萧五刚才跟著他冲敌破阵,也受了伤,闻声立即跃上坐骑,朝阵後奔去。 ………………………………………………………………………………… 战场上的搏杀还在继续,臧修的金钟罩最多只能在巅峰状态维持一刻钟,这时身上澄金的色泽已经减淡。宋军步卒有两千余人,加上失去马匹的骑兵,有近三千人的规模,在耿傅的指挥下,他们用血肉之躯硬顶著那些悍匪的攻击,一点一点拖延时间。 耿傅盯著坡下的贼寇,然後又抬起头,望向阴沉沉的天际。战场中虽然杀声震天,双方拼了命的殊死搏斗,他却有种异样的感觉,除了眼前的战场之外,周围安静得可怕。没有风声,没有鸟鸣,也没有友军的喊杀声,战场彷佛被扣在一个无形的罩子中,与外界隔绝。 耿傅叫来两名都头,下令道:立即带你们的部属抢占北侧的山梁! 一名都头道:通判,那边离战场太远了。 不用你们作战,只要能抢占下来,就是大功! 是!两名都头应了一声,带著两个都二百名宋军离开战场。 果然,贼寇发现宋军的举动之後,立即派人袭扰。让这一小股宋军占据北侧的山梁,对这边的战局并没有直接影响,但星月湖众人都明白,王硅的第八军就在北侧不远处沟壑纵横的川谷中,一旦两边合兵,宋军超过五千人的实力,足以把他们死死拖住。 山梁上很快爆发激战,双方的斯杀和飞溅的血光远在阵中也看得清清楚楚,然而没有任何声音传来。战场中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细节,耿傅握惯笔管的手指却不由捏紧剑柄。一直没有见到援军的原因,这时已经可以解答。龙卫左厢八个军被分割成四部分,任福亲领的四个军,自己的两个军,朱观的第二军和王硅的第八军,相距也许不过一两里地,音讯却被完全阻隔,无不以为自己陷入孤军作战的绝境中。 耿傅虽是文官,也深知士气的要紧。矢尽被围,无援可济。这种绝望感,足以令一支士气低落的军队崩溃。 耿傅高声道:任将军的大军就在左近!诸君奋勇杀贼! 闻说主将就在旁边,宋军士气顿时高涨起来。雪隼佣兵团的汉子虽然悍勇,但大规模作战的经验比训练过的宋军少得多,虽然将宋军冲得後退,却无法破阵而入,只能和对手一起一点一点消耗彼此的血肉。 耿傅又调出两个都,朝西面和东面突进,三千名宋军拿出几个都的军士不算什么,星月湖大营派出徐永的一个连,兵力就显得捉襟见肘了。现在还能够动用的,只剩下杜元胜手下的一个连。包括程宗扬在内,几名校官都知道预备队的重要性,不到生死关头,这个连绝不会动用。 死亡的气息在川谷中弥漫,甚至比击溃任福的主力时更强烈。这次好水川之战,星月湖大营战略方面作了调整,不再以歼敌为主,而是追求杀伤率,宋军大量士卒受伤,无法作战,真正战死的却不多。这时死亡的数量却迅速增加,程宗扬额角的生死根霍霍跳动,胃部像被人扭住一样,传来反胃的恶寒感觉,与此同时,背上的伤口阵阵痒痛,各种不适感使他一阵心浮气燥,深埋在心底的杀戮欲望隐隐膨胀起来。 忽然,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那种尖锐而亢奋的金属声熟悉无比,让程宗扬一时忘了身在何处,过了一会儿才意识是王韬带的闹钟。 王韬按下闹钟的振铃,然後道:树旗。 一杆大旗高高树了起来,九条豹尾在风中摇曳著,旗上字迹分明,正是龙卫左厢军主将任福的大纛。 战场似乎停滞了一下,浴血斯杀的宋军抬起头,望著主将的大纛在敌寇营中举起,彷佛被一盆冷水淋下。被长官鼓动而燃起的希望,瞬间破灭。 王韬竖起任福的大纛,是原定的计划,以主将的战旗引诱王硅的第八军朝自己的方向移动,给他们设下圈套。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眼下这边的宋军还没有溃散,王硅的第八军一旦攻来,自己就落入两面受敌的险境。 王韬挽起焚天斧,雄鹰般从丘上飞起,掠向敌阵。长斧一抡,一名都头连人带刀被拦腰斩断,上半截身体带著一篷血雨冲天而起,碎裂的战甲片片飞散。 宋军为之气夺,潮水般向後退开。耿傅须发飞舞,怒喝道:怕什么!此战有进无退! 弓手听令!耿傅厉声喝道:看准那名匪首,把所有箭矢都射出去! 一名文官表现出的非凡勇气,激起宋军士卒的血性。还有箭矢的弓手纷纷张开弓弩,朝著那名匪首的方向奋力射出。 宋军的弓手以力气为主,射术倒在其次,这种依靠阵型、攻击力度和覆盖密度射击的战术思想其实与近代火器战争的思想相契合。近千枝利箭呼啸而出,编织成一张致命的大网。王韬的焚天斧迸出火光,火龙般撕开箭网,如果宋军有足够的箭矢,这百余步的距离足够耗尽他的真气,但现在,宋军的步卒坚阵就要面对八骏之一朱骅王韬的重斧了。 耿傅连声下令,指挥士卒围攻敌寇,突然他身体晃了一下,一股鲜血从他颈间涌出,顷刻就浸透了他绿色的官袍。耿傅双手握剑,柱在地上,鲜血狂涌的颈中露出一截银色的隼羽。他竭力扭头,朝侧方看去。 贼寇都被挡在坡下,旁边离自己数十步的地方,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高瘦的身影。他双手没在袖中,面上带死神般淡淡的微笑,然後袖口一动,一枚银隼箭流星般飞来,正中耿傅眉心。耿傅向前迈了一步,似乎想举剑发令,然而猛地失去所有力气,重重扑倒在地。 通判死了! 惊惶波涛般席卷了宋军的残兵,耿傅绿色的官袍已经成为他们最後的信心。 这时看到通判倒地,不少军士丢下武器,四散奔逃,刚才还严密整齐的阵型顿时雪崩一样溃乱下来。 敖润唾了口血沫,叫道:孙子!你们也有顶不住的时候!给我追! 副团长石之隼出现在战场中,他拦住敖润,说道:我们是被雇佣来江州,一切听程公子的吩咐。 他这一声中气十足,雪隼团几百佣兵汉子都听得清清楚楚。程宗扬与萧遥逸面面相觑,难道石之隼真的是来帮忙的? 有几名宋军武官试图重新收拢阵型,却被溃兵冲倒。逃跑的军士越来越多,很快宋军就不再有战斗的勇气,人人争向夺命,自向践踏。混乱中,只见都指挥使武英抱住耿傅的尸体,仰天大叫几声,然後拿起佩剑,切断了自己的喉咙。 与第三军的战斗已经比预计拖延了半个时辰,击溃宋军之後,星月湖众人来不及打扫战场,便立刻与孟非卿所带的主力会合。 王珪只有一军,星月湖大营却以孟非卿为首,投入了期明信、卢景三个营,随後连侯玄也赶去参战,兵力接近一比二,是江州之战比例最接近的一次,可见星月湖上下对王珪的重视。 程宗扬抵达时,战事刚刚结束。孟非卿、侯玄和斯明信都脱了军帽,向地上的对手致敬。 王珪三次换马,孤身杀伤我兄弟数十人,两根铁鞭全部打断,被我的天龙霸戟震伤虎口,还奋击自若。孟非卿道:是条好汉子。 以王珪的修为,大有机会突围逃生,但侯玄设下计策,在己方阵营树起龙卫军任福的大纛,使王硅误以为主将尚在,指挥军队全力向大纛的方向猛扑。战至午时,王珪部属已经伤亡大半,有军士试图逃走,被王珪亲手斩杀。王珪向著临安的方向再拜之後,单骑踏阵,独斗孟非卿,力战身死,部属随之溃散,在星月湖的追杀下死伤殆尽。 侯玄加入之後,卢景被调去阻挡朱观的第二军,见到战事已经结束的旗号迅速撤离。在宋军得到消息,大举进攻之前,众人已经安然撤回江州城。 ………………………………………………………………………………… 好水川一战,令宋军大营一片哗然。起初龙卫军回报时,只说有小股运输物资的贼寇,葛怀敏还觉得任福动用八个军是小题大作。当从溃兵口中得知任福军遭遇贼寇主力的消息,夏用和、李宪立即率兵赶赴战场,但为时已晚。 前後不到两个时辰,好水川已经血肉狼藉。此战清点的结果,令宋军上下大惊失色。龙卫军左厢八个军除朱观的第二军据险退守以外,其余七个军自主将任福以下,七名都指挥使桑怿、武英、常鼎、刘肃、王庆、赵津、王硅尽数战死,都虞侯、营指挥使等各级将校战死不下四十人,士卒死伤过万,勇将云集的龙卫左厢军几乎是全军覆没。 更让诸将心寒的是,此役真正战死的士卒只有两千余人,其余近万都是被贼寇击伤,或者在溃逃时自相践踏造成骨折而失去战斗力的伤员。尤其是被铁丝网刺伤的士卒,伤口大多溃烂,宋军用尽了营中所有的解毒药物,才救下这些人的性命。 营中一下多了近万伤员,大半一月之内都无法再上战场,粮食消耗却丝毫不少。军粮充足时,这样的战果夏用和还可以庆幸,毕竟大部分伤员都可以恢复,如今筠州存粮被烧,军中余粮连半月也未必能支持下来,一下多了近万负累,再加上抚恤、养护的费用,巨额支出足以让任何一个将领作噩梦。 次日的军事会议上,第一次有人提出退兵。 军中本来就乏粮,如今又多了这么些伤兵,犹如雪上加霜。捧日军右厢都指挥使石元孙道:不若我军暂退,返回筠州就食。 葛怀敏年轻气盛,当即道:金明寨和定川寨呢?要不要留军驻守? 石元孙反问道:谁守?一把火烧掉!留著给那些贼寇用吗? 不能退!龙卫军右厢第一军都指挥使赵珣道:贼寇不足万人,我捧日龙卫二军尚有六万精兵,如何能退? 捧日军右厢第七军指挥使周美道:什么样的精兵也不能不吃饭。筠州常平仓被焚,粮草从何而来? 有人折衷道:先遣一军,护送伤兵返回筠州,再汰去老弱,留五万精兵足矣。 忽然一名大汉站了起来,抱拳道:夏帅!我军久驻城下,兵疲无功,却让贼寇来去自如,曹英不才,请领一军攻城! 一直没有作声的夏用和沉下脸,然後将铁如意光地扔在案上。曹英话里的意思,如果每日围攻,敌寇岂敢倾城而出?这是在指责自己手握大权,却拥兵不动,以至於让敌寇打出好水川一战。 老夫上阵杀敌时节,汝父尚是黄口小儿!夏用和咆哮一声,然後拂袖而去,远远扔下一句话,谁敢无令出兵,定斩不饶! 帐中一片死寂,夏用和在军中积威多年,此时发怒,谁都不敢造次。可这次军议关系到数万大军生死荣辱,一军主帅什么主意都不拿,就这么一怒走了,诸将都是打老了仗的,哪里见过这种奇事? 半晌李宪才笑了一声,大伙不必担心,夏帅自有定计。各位将军小心看好自己的兵。十万大军在外,不是闹著玩的。 李宪宽慰几句,诸将陆续散去,石元孙和葛怀敏却留了下来。 大貂璫,夏帅究竟是个什么章程?这会儿帐内再无旁人,石元孙言语也不避讳,说道:我们都知道江州不好打,可谁能想到岳贼还有这么多余孽? 葛怀敏却道:岳贼余孽再凶悍,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问过溃兵,敌寇有不少是新附逆的,人数也不多。夏帅到现在也没拿个主张出来,这么军队在城下,既不围又不攻,少不了被人家一口一口吃掉。 曹英是他的部将,葛怀敏话里话外都是同样的意思,李宪如何听不出来?石元孙主退,葛怀敏主战,夏用和的心思他却怎么也琢磨不透,军中赫赫有名的夏夜眼何时变得这样昏愦了?不围不攻,难道是想让敌寇自己走出来?可好水川一战,敌寇倾巢而出,夏夜眼也没什么动作。 夏夜眼征战多年,是被朝廷倚为柱石的大将,以往作战颇能任贤纳谏,博采众长,可这次出兵江州,却一改往日作风,刚愎自用,容不得半点意见,难道真是老糊涂了? 李宪心里猜疑,脸上却不肯露出底细,打著哈哈道:夏帅老於军伍,这么做自有他的用意。 坐拥数万大军,却一仗不打,石元孙和葛怀敏都觉得浑身力气无处可使。眼看监军的大貂璫也没有主意,两人都有些泄气。 过了会儿,石元孙道:还有一事。刘平刘都指挥使被黄德和那斯诬告,军中尽人皆知,我们是武将,不好替刘将军分辩,大貂璫…… 李宪点头道:此事本监已有札子呈递,料想这几日朝廷就会派人前来。两位放心,有本监在,绝不会让任何人冤枉。 石元孙和葛怀敏放下心来,拱手向大貂璫告辞。李宪摸了摸袖中的札子。军中诸将明知刘平被冤,苦於不好分辩,却不知军中尚有一位进士出身的武职,已经通过自己上书朝廷。 张亢,以他进士出身,在地方任过官职的资格,在军中做个都监也不甚难。 若不是得罪了贾太师,何至於只当个微不足道的步兵都头。如果把他收在麾下,倒是一大助力,只是不知道他得罪贾太师有多深,自己扶持他,如果引来贾太师的恼怒,那就得不偿失了。 第三章 (512) 主导 更新时间:2013-03-06 第三章 石团长回来之後,先去了水香楼,黎明时才离开。然後去赌坊掷了几把大小。萧五道:石团长指上功夫出色,虽然赢得不多,但我看他的手法,多半要掷几点就能掷出几点,去赌坊似乎不是为赢钱。 程宗扬揉著太阳穴没有作声。 萧五继续道:离开赌坊大概是午时,石团长又回水香楼,泡了一个时辰的澡,然後就回了宅子。中间和几个雪隼团的人见过面,并没有什么异常。 雪隼团交游广阔,在江州也有关系,别人住的客栈军营,石之隼却趁城中大户搬迁,租了一处大宅,算下来比住客栈还便宜。如今江州人去城空,星月湖的人又不可能各处巡守,他要和外人接头,城中到处是空宅,想查都无迹可查。 程宗扬道:盯紧姓石的,看看有没有和生人来往。 等萧五离开,程宗扬才起身解下斗篷。自己本来应该在阵後养伤的,却被月丫头踢了出来。这会儿毒性虽然已经解除,但满背都是被铁丝网挂出的伤口,看来这两天自己只能趴著睡了。 旁边伸来一双玉手,替他接过斗篷,却是卓云君。这处客栈的後院是三面小楼,南面一侧留著门,关上门,院里只有一个天井。小紫从筠州回来,推说自己好静,平时从内插了门,再无一个外人。梦娘和卓贱人虽然在楼内,却从未与外人接触过。 至於祁远,这些日子在水泥窑监工。每隔一两日,兰姑来陪他一宿,两个都是豁达人,露水夫妻倒也做得恩爱。 木桶里放著新汲的凉水,程宗扬兜头浇下,冲去身上的沙土和血污,然後用力擦洗。梦娘拿著巾帕,有些惊讶地看著他,小紫俏生生倚在檐下的廊椅中,笑道:好冷呢。叫人送些热水,让卓美人儿陪你洗啊。 程宗扬解开头发,用皂角搓着,一边道:你看我背上的伤,能在木桶里泡吗?要伴浴,你来还差不多。 好啊,木桶太小啦,我们一起去江里,小紫拍手笑道:人家脱得光光的,让你追好不好? 说点别的吧!能在水里追上你,我得游得比鲨鱼还快! 程宗扬冲去身上的污迹,然後从梦娘手里拿过巾帕,抹去身上的水珠,一边道:你那个便宜姊姊又受伤了。 小紫道:若是要紧的伤,你会现在才告诉我吗? 程宗扬刮了刮她的鼻子,就你聪明。 小紫伤势渐愈,虽然还有些慵懒,但精神好了许多,容颜愈发娇艳。这时她美目含笑,白玉般的娇靥多了几分嫣红,娇美的唇瓣微微挑起,散发出珠玉般的光泽。程宗扬越看越爱,禁不住低下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 小紫的唇瓣软软的,带著香甜的气息,让人彷佛要沉醉其中。程宗扬心头的欲望越来越强烈,今天他吸收的死气无论是质还是量,都几乎能与大草原上那次相比——那次双方虽然死伤惊人,但大量死亡是在自己离开战场之後才出现。这次自己吸收的死气不下两千道,丹田早已满溢。可惜死丫头跟自己这么久,摸也摸过,亲也亲过,却始终没有乖乖服侍过自己。 这会儿亲著她的小嘴,程宗扬下身不由怒涨起来。他在肚子里叹了一声,相处这么久,自己还不知道死丫头的心结?这种事只有慢慢来了。 程宗扬松开她的小嘴,又宠溺地捏了捏她娇俏的鼻尖,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手。小紫眨了眨眼睛,忽然发出一声娇笑。 有什么好笑的!程宗扬作势抓住她的肩膀,一脸狞笑地说:小心我给你来个霸王硬上弓! 小紫扯住卓云君塞到他怀里,笑道:拿她泄火好了。 算了吧。程宗扬放开卓云君。自己吸收的死气还没有转化成真元,仍是以真阳存在,现在雲雨,免不了外泄。泄给月霜没关系,就当日行一善,上了卓贱人,那可太便宜她了。谁知道她会不会搞出什么花样来? 抓紧时间练功,还能赶上和卓贱干一炮,程宗扬道:两个时辰之内,天塌下来也别来打扰我!一边说,一边就那么硬挺著回到楼内。 盘膝趺坐,收敛心神,用吐纳调整呼吸的频率,逐渐敛息入定,片刻後,程宗扬舌尖抬起,顶住上颚,搭成天桥,由外呼吸转为内呼吸,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 通过内视,可以看到由生死根转化的浓郁真阳蓄满丹田,彷佛一片莹白的海洋。组成海洋的每一滴水,都是一点独自旋转的光粒。程宗扬催动气轮,周围的真阳像浩瀚的海洋般涌动起来。真气由丹田直下会阴,再沿脊柱上行,通关元,过大椎,上玉枕,到达颅顶的百会,然後再由神庭、印堂,降至上颚,到达督脉的终点。接著一股清凉的气息从舌尖淌下,犹如一股清泉从胸腹经鹰突、鸩尾、璇玑诸穴向下,沿任脉汇入丹田。 真气不停滋长著,犹如长江大河,在经络间运行。气息游动间,似乎触摸到经络承受极限的边缘,那些莹白色的经络,彷佛一根根透明的管子,在真气的冲击下不断鼓胀,似乎随时都可能突破极限。 第五级的修为是一道分水岭,只有达到第五级坐照的境界,才能真正被称为高手,不惧疾病风寒,衰老期大幅延长,更有脱胎换骨,洗髓易筋这些神奇的功效。而程宗扬更关心,则是王哲曾经说过,自己修为达到五级,要去一个地方,太泉古阵。 程宗扬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从菜鸟进入到第五级边缘,还没有顾得上打听太泉古阵的详情。说起来,自己与王哲相处时间虽短,但现有的一切,一大半都是他的恩德所致。王哲曾经交待自己做三件事:第一件照顾月霜,很难说自己是不是做到了。第二件,那只让自己替他执掌太乙真宗,消除教中内乱的锦囊,基本上已经搞砸了。还剩这第三件事,无论如何也要替他做到。 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程宗扬竭力将生机转化成真元,试图冲破那道看不见的极限。然而尽管真气越来越多,他却感觉丹田内就像一只蚕蛹,被厚厚的茧壳包裹著,竭力舒展的翅翼被局限在狭小的空间中,难以张开。另一方面,自己的翅翼还在不停生长,似乎要被空间勒断。 那种被束缚的憋闷感越来越强烈,程宗扬坚忍良久,可滋生的真气似乎耗尽了内息,胸口传来窒息般的感觉。终於,程宗扬忍不住由内呼吸转为外呼吸,急促地吸了口气,就在这时,无数纷杂的意象涌入脑海,种种不甘、恐惧、仇恨、痛楚……各种死者在濒死前的体验冲击著灵台,彷佛要把他的灵魂撕碎。 程宗扬紧守著灵台一点清明,苦苦支撑。真气在经络间迅猛涌动,彷佛泛滥的洪水冲击著堤岸。手脚的经络在真气冲击下开始变形,自己的四肢彷佛正在不断膨胀变粗。真气愈发狂暴,残留在丹田的真阳抹上一层诡异的红色,彷佛鲜血汇成的池沼。 程宗扬听说过修行中的种种幻觉,却没想到它会来得如此突然和猛烈。突然间,真阳彷佛全部汇聚在一处,朝自己下身涌去。 难以发泄的欲望烧炙著神经,让程宗扬宛如置身炼狱。血色的真阳从丹田涌出,彷佛涌入每一寸肌肤,杀戮和渲淫的欲望充斥脑海。他彷佛看到卓云君正走进静室,自己抬起妖兽般的长爪,一把抓住那贱人。卓云君身体上的熊皮在利爪下粉碎,露出白美的肌肤,卓云君脸上露出痛楚和恐惧的表情,她张开嘴,唇间涌出鲜血。 程宗扬欲望不但没有被遏制,反而愈发高涨。他一转头,看到泉玉姬的身影,随即丢开卓云君变冷的肉体,将那个漂亮的捕快压在身下。泉贱人凄声惨叫,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透过她张大的嘴巴,程宗扬看到一条被割断的舌头。 原来是拉芝修黎…… 一个又一个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女子进入自己的视野,死去的阿葭和莺儿也复活过来,加入到这场死亡与性欲的狂欢。天际挂著凄清的残月,好水川的山谷中淌满鲜血,那些白皙的肉体一具具浸在血泊中,四肢交叠著,摆出各种撩人的姿势。自己在女性的尸山血海中疯狂地追逐著猎物,被欲望驱使著,不停地屠杀。 身体在真气的冲击下膨胀变形,彷佛化为妖魔,如果自己停下脚步,身体满溢的精血就会立刻爆裂。 一个模糊的影子出现在山谷尽头,下一个瞬间,自己已经掠到她背後。程宗扬一把抓住她,将她推倒在地,然後撕开她的衣物。身下的肉体无助地挣动著,程宗扬拧下她的头颅,高高举起。 月光下,一张深藏在心底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紫玫望著自己,那双充满无穷哀伤的眼睛,正慢慢失去光彩。 程宗扬大叫一声,心头像被锯齿割破,滚烫的热血泼溅出来,将月光下的天宇染得腥红。 忽然,下体一动,彷佛被一张温润的小嘴含住。程宗扬怔怔望著紫玫滴血的头颅,丹田彷佛一只无底的沙漏,浑身的力气迅速消失。 下体的触感越来越清晰,程宗扬却彷佛化身为岩石,与那只头颅四目交投,在好水川的旷野中被风沙侵蚀,一点点崩坏掉落。 不知过了钓,紫玫的眼睛突然动了一下,瞳孔深处透出一丝光彩。程宗扬野兽般嚎叫一声,眼前一切旋转起来,苍穹变幻,星转斗移……画面交错间,天际凄冷的月光变成一豆灯光,风沙刺骨的好水川也化为一间静室。 小紫望著自己,如星的美眸中充满关切。她屈膝跪在自己身下,那张嫣红的小嘴正含著自己,细致地吞吐著。而自己正挺身而立,一手还抓住她的秀发。 身体重新有了知觉,感觉到心跳和气轮的旋转,灵台恢复清明。一股酸意冲上鼻腔,程宗扬喉咙哽住,哑著嗓子道:死丫头…… 小紫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丝笑意,她两手环著自己的腰,光洁的玉颊贴著自己的小腹,每一丝细微的碰触,都真切无比。 她衣衫破碎大半,一侧雪滑的肩头裸露出来,白玉般的颈中还有被自己掐过的瘀肿痕迹。那件贴身的龙皮胸甲被扯开一半,龙角状的黑色皮革歪到一边,露出一侧的肌肤,优美的形状,彷佛一件精心制作的艺术品。 小紫轻轻安抚自己狂暴的欲念。唇舌美妙而柔滑的触感,使自己心底那头暴戾的妖兽渐渐蛰伏下来。程宗扬伸出手,摩挲著她精致的面孔,指尖从她眉轮一点一点摩挲到耳垂,彷佛要将她的玉靥刻在心底。 死丫头整天叫自己大笨瓜,其实……自己一点都不笨。与小紫相处这么久,他甚至比她自己更了解她,知道她那个化解不开的心结。 两人在一起时,小紫从来没有让自己爽一下。 这并不是小紫故作矜持,或者故意吊自己的胃口,而是她下意识拒绝这样去做。小紫生存的环境,给她的影响实在太过深刻。在她成长的岁月中,见过太多女子自愿或者不自愿地与男人欢好的场面。 在鬼王峒,在南荒,甚至在六朝,无论什么样的女人,当她们伏在男人身下都宛如奴婢。不管她们曾经的身份如何,那一刻,她们都是作为男人发泄,欲望的玩物,猎艳的战利品,买卖的交易品而存在。 而小紫的母亲,那个来自碧鲮族的艳姬,为了漂亮衣服和好吃的食物,轻易便拿肉体交换的举动,更让这个少女刻骨铭心。这一切给小紫的影响就是:在她潜意识中,拒绝成为女人,拒绝像女人一样去服侍男人。 因此,她虽然有著绝世的容颜,却更喜欢像男人一样征服女人。她可以和自己唇舌相接,却不会去亲吻自己男性的象徵。她有著娇柔入骨的风情,却不肯拿出最少的一点来讨好男人。甚至连她超乎寻常的智力和记忆力也不仅仅只是天生的,程宗扬总觉得她有一种信念,她要用自己的智慧证明,一个女人可以比所有男人更聪明。 因此,她迟迟不肯成为自己的女人,她害怕会变成那种附庸於男人的凡俗女人。她怕把一切交给自己,伏在自己身下,便从形式上与卓云君、泉玉姬那些女子沦为一处。这是小紫化解不开的心结。 ……但程宗扬并不打算揭破这些,就让她觉得自己笨笨的好了。自己会耐心等待,等待她心里开出鲜花的那天。 程宗扬想起在南荒的时候,武二那个臭不要脸的曾用他的破锣嗓子嚎过一首山歌:妹是鲜花送哥栽,哥有办法让花开,一夜浇你三回水,哪朵不开用手掰! 粗犷到粗鲁的民谣引来一片笑声,当时苏荔笑著唱道:千里采花来送哥,想要找哥隔条河,妹变蝴蝶飞过来,有缘千里来会合…… 想起武二和苏荔那对在哪儿都能放得开的狗男女,程宗扬唇角禁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良久,小紫一手掩著喉咙,小声娇嗔道:好多…… 程宗扬爱怜地抚着她颈中的瘀痕,痛不痛? 有一点。小紫嫣然一笑,还好,味道不算很讨厌。 程宗扬坏笑道:天天给你吃好不好? 小紫啐了他一口,然後拉好破碎的衣服,过了会儿道:大笨瓜,你刚才为什么要笑? 程宗扬笑道:我想起南荒一首山歌,他清了清嗓子,放声唱道:妹是山上映山红,哥是水里一条龙!青龙爬在鲜花上……後面我忘了。 小紫挑起唇角,眼波狡黠的一转,我知道。但不告诉你。 程宗扬跪下来抱住小紫,低声道:死丫头,我说过,绝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小紫笑道:那你就委屈了。 程宗扬搂住她香软的身体,小紫伏在他肩上,半晌才道:你刚才的样子,好吓人…… 我……我是走火入魔了吗? 嗯。你浑身的血脉都鼓了起来。还有你这里,小紫点了点他额角,红得好像要流血一样。到底是怎么了? 我离第五级还有一步,却没迈过去。程宗扬苦恼地说道:恐怕要找个人指点一下了。可惜死老头离得太远,这边又脱不开身。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程宗扬不由得笑了起来,小紫的声音圆转柔滑,带著奇妙的共鸣声,这样平平常常一句俗语,从她口中说出来,每一个字都如咳珠漱玉,分外好听。 论聪明我比不上你,不如多下点力气,混个过得去的高手。至少再遇见苏妖妇,不用被她追著打。 星月湖那么多傻瓜,还不够你用吗? 做生意讲究投资,回报率最高也最可靠的投资,莫过於投在自己身上。程宗扬道:我不是说星月湖的人靠不住,但我出门总不能把孟老大、小狐狸他们都带上吧? 你不想把星月湖收过来吗? 程宗扬很慢地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想,而是时势不足。星月湖的人你见过不少了,别说那几位爷,就是一般的尉官、士官也都是个顶个的猛人。想让他们服气,不是靠交情就够的。 所以你要求补充新兵吗? 程宗扬大摇其头,补充新兵我倒没别的想法。那些新兵都由老兵带著,跟我没什么关系。星月湖大营是你爹爹……姓岳的一手带出来的,彼此间已经有一二十年的交情。就好比我和祁老四、吴大刀他们正做生意,这会儿突然来个陌生人,说他才是掌柜的,谁肯服气?就算他真有实打实的本领,也得能拿出手段,镇住我们才行。 小紫静静听著,没有作声。 所以,我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局面,星月湖大营有一个很稳定,很团结,而且非常强有力的团队。作为一个外人,要在这样一支团队获得一席之地,甚至更进一步,获得主导权,最好的作法,就是树立一个目标,引导他们按我的思路来进行。论打仗的经验和能力,星月湖大营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比我强,所以我要引导他们的思路,进入到我最擅长的领域。 这不是阴谋手段,而是堂堂正正的行事方法。星月湖大营都是人中英杰,用阴谋诡计只会让他们看不起。所以我提出商战,弥补星月湖大营战略层面的不足,同时也是我能以自己的经验帮助他们的地方。这是一个双赢的方案,星月湖大营得到胜利,我得到自己应该得到的位置。 小紫笑道:我明白了,你在晴州为什么要去打黑魔海。 程宗扬苦著脸道:就知道你会揭我伤痕,没错,那是个不太成功的尝试。不过也小有所得。 在晴州拔掉黑魔海的据点,是程宗扬有意引导星月湖诸人作的第一件事,单纯从完成情况来看,价值并不太大,没有获得更多关於黑魔海的信息。但在此役中,自己的意见被充分采纳,并赢得了臧修和敖润等人的认可,因此程宗扬说小有所得。不过这件事最大的助力是孟非卿的无条件支持。对自己掌控星月湖大营权力的每一步,他都在背後尽力支持。以粮食交易为武器的商战,是自己脱离孟非卿扶助的第一步,也是自己对他最好的回报。 可单有这些还是不够。星月湖大营龙虎如云,只靠做生意,出主意,未必能让所有人都看得上。孟老大在晴州就开始教我军事,三川口给我一个无关要紧的支援任务,好水川之战本来早就安排好了,一直等到我回来,让我和小狐狸合领一军——每次打仗都把我拉上,是告诉我:要想真正在星月湖大营立足,还要靠军功。 所以我有一机会,就急著突破第五级。不然别说和侯二哥、崔六哥比,就是让我像臧和尚那样冲阵,我都未必能活著回来。程宗扬拥著小紫叹了口气,这次差点走火入魔,下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小紫笑道:你想找人指点你突破第五级,我倒有个法子。 什么办法? 小紫扬声道:卓美人儿。 程宗扬立刻叫道:喊她干嘛! 找卓云君自己也不是没想过,但这种晋级的修炼,走错一点就万劫不复,卓贱人随便做点手脚,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卓云君进来,正听到程宗扬表示对自己的戒心,不由得一脸尴尬。小紫却笑道:大笨瓜,你若死了,她就剩我一个主人了。你觉得她会选你这个软心肠的傻子呢,还是选我呢? 程宗扬拍了拍脑袋,自己对卓贱人不放心,怕她施坏,却没从她的角度考虑过,对卓贱人来说,自己这个主人比死丫头起码要好两万多倍。就从这一点讲,她也不敢让自己出半点岔子。一旦确认安全,卓贱人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死老头离得太远,孟老大的功夫又走得跟自己不是一个路数,卓贱人可是正经的太乙真宗六大教御之一,自己的修为本身是王哲打的底子,除非王哲复生,恐怕找不到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小紫走到卓云君面前,笑道:好女儿,要乖乖的哦。 卓云君恭恭敬敬应道:是。 程宗扬抱住小紫,你不用走吧。 大笨瓜,小紫在他耳边轻声道:人家也要去修炼。 程宗扬明白过来,坏笑道:我说每天喂你吃吧。 小紫用力踩了他一脚,离开房间。卓云君跪在门侧,等她身影消失,才掩上门,转身看著自己的主人。 第四章 (513) 股东 更新时间:2013-03-07 第四章 漫长的一夜终於过去,东方的天际渐渐发白,紧闭的房门微微一响,从里面打开。 小紫推开门,只见程宗扬盘膝坐在地上,像刚睡过一觉一样神清气爽,精神饱满。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後食指和中指张开,用力比了个手势,大功告成! 卓贱人用房中术引导程宗扬渡过第五级的关口,程宗扬终於可以说,自己也算一个高手了。尽管自己还是星月湖大营八位校官里最底子的一个,好歹也是五级的修为,不好说独当一面,至少没那么容易死了。 好水川之战,真正的硬仗是与武英的第三军和王硅第八军两场战斗,伤亡数量超过整场大战的一半。尤其是耿傅指挥的第三军,程宗扬、崔茂、王韬等人补充的新兵伤亡率高达七成,能够上战场的老兵,更是跌至五成以下。 萧遥逸开出价码,凡是战殁的士卒,每人支付五十金铢的抚恤金,直接付给家人。负伤者由营中负责治疗,战斗致残者由官府奉养。五十金铢相当於一百贯铜铢,寻常人家全部家产加起来也未必有这么多。消息传到宁州,立刻有大量丁壮要求入营。 萧遥逸这时显露出严格的一面,所有要求入营的,必须先成为民夫,入营的军士全部从民夫中挑选,即使一些江湖人闻风来投也不例外。一般江湖人谁肯和民夫混在一处?大部分人在宁州听到消息就偃旗息鼓,转身另投明主。有几个加入民夫的,无一例外都是冲著星月湖大营的名头。後来这些人中能撑过惨烈的江州守城战的,都如愿进入星月湖大营。 江州的民夫从两万裁减到一万人的规模,并不是人手不够,而是萧遥逸没钱了。孟非卿分两笔从陶氏钱庄借来二十万金铢,第二笔有程宗扬帮忙,十万金铢算是拿全了,第一笔先扣掉利息,拿到手中只有五万多金铢。江州之战进行了一个多月,单是雇佣兵的支出就高达两万金铢。加上购买的粮食、兵甲、民夫的工钱、烧水泥用的石灰沙子、打造器械、各种药材、火药,林林总总算下来,已经用去近十万金铢。如果不是黑吃黑从晴州的黑魔海截获了晋宫内府那笔金铢,再打一个月,不等宋军退兵,自己就先破产了。 王韬和萧遥逸从民夫中挑选精壮补充到星月湖大营,其他几位也没闲著,很快又制订了一个方案,目标是定川寨。 筠州传来消息,常平仓被焚後,当地官员四处收罗粮食,最快也要十天才能送到烈山。孟非卿道:现在宋军正从沿途的兵站调粮,大概能支撑到後方粮草到达。侯玄,说说你的方案吧。 侯玄起身,拿著一根细木棍,在会场中间的沙盘上指点道:宋军目前兵力分配在三个营寨,金明前寨、金明後寨和定川寨。金明後寨是宋军的伤兵营,可以暂时不用理会。金明前寨是宋军主营,驻守的是捧日军左厢七个军和右厢十个军,除去空额,实际兵力接近四万。 沙盘左侧是方形的江州城,向南十五里,是金明前寨。金明後寨与前寨相隔不过两里,差不多是连在一处。江州城右侧,东北方向,还有一座营寨,与金明寨主营遥相呼应。 定川寨,目前共有十二个军,实际兵力在两万五千人以上,主将是龙卫军右厢都指挥使葛怀敏。 卢景怪眼一翻,有名有名,大宋的将种啊。 葛怀敏以将门世家子弟从军,深受器重,宋主曾特赐铠甲,称其为将种。但卢景等人对他评价不高,认为他远不及刘平,比任福也差了许多。任福曾经夜趋百里,奇袭白豹城,葛怀敏也曾经率领数十骑独闯敌境。不过葛怀敏比任福更胆大,即使大军出征,也常常率领亲兵前出,脱离中军。有些人说他骁勇胆豪,有些说他鲁莽,非是大将所为,但星月湖大营综合多方面信息分析,这位将种其实是个怯懦之辈,战场上一旦遇到压力,很容易出现错著。 好水川一战,宋军锐气己折,看现在的情形,夏用和已经转为防御,在粮草接济上来之前,不会发动攻城。好水川一战,龙卫左厢七个军基本上已经被打残。再加上三川口一战,捧日左厢军折损的三个军,宋军已经折损了十一个军,超过四分之一。刘平、任福、李士彬三名高级将领战死,他们的残部实力可以再打一个折扣。但总兵力仍在七万以上,居於压倒性多数。因此——侯玄点了点沙盘,我们下一个目标,定川寨。此战目的,阵斩葛怀敏。这样,宋军捧日、龙卫四厢,只剩下石元孙这一名都指挥使,夏用和寸功未立,连折重将,最轻也是一个罢职。 程宗扬清了清嗓子,军事的事,我不太熟。但三川口,我们是三个营八九百人对三个军;好水川是八个营全部出动,对宋军八个军两万人。定川寨足足有十二个军,而且还是据寨而守,怎么打? 这里有一份详细的计划。王韬拿出一份方案,宋军最大的弱点,是兵不识将,将不识兵。以前与我们交手的捧日左厢军和龙卫左厢军还好一些,也免不了像桑怿那种一两个月前刚被任命的军都指挥使。而龙卫右厢军除营指挥使以外,至少有七个军都指挥使到任不足半年,葛怀敏担任厢都指挥使更是只有两个月。我估计,他手下的士兵一多半都不熟悉这个主将。所以我们的作战方案很明确,设法挑起宋军内乱,让他不敢在寨中停留。 程宗扬呼了口气,谁扮作宋军? 卢景白眼一动,收起平常的乞丐模样,露出世家公子的贵气,从容道:舍我其谁! ………………………………………………………………………………… 会议结束,众人都已散去。程宗扬伏在沙盘边,看著上面的各种旗号,三川口六百对七千,赢了;好水川三千对两万,又赢了。现在是两千四对两万五,还是攻人家的寨子——老大,你怎么总喜欢打这种仗呢? 我最喜欢的仗是两千对两千。孟非卿道:无论是大汉的幽州突骑,唐国的玄甲天军,秦国的锐士,昭南的虎贲,还是晋国的北府兵,宋国的选锋营,我都敢列阵而战。可惜没得选择。我如果不拿两千对两万的硬搏,明天就是两千对十万的局面。 程宗扬道:那个夏夜眼,名声挺大,好像徒有虚名嘛。 哦?何有此论? 宋军都打一个月了,连城墙的边都没怎么摸,反而野战连战连败,夏夜眼除了睡觉,好像就没干别的事。 如果你是攻城的一方,会如何打呢? 既然我有十万大军,乾脆每天拿出三个厢,每厢抽出三个军,三面同时攻城。九个军两万多人,江州加上民夫也才这么多。每厢十个军轮替,还有一个整厢在大营休整。城中的守军可是一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我就不信打不下来。 孟非卿微笑道:照你这样打,一个月能打下江州吗? 程宗扬想了想,难说。毕竟我知道江州是水泥城,一个月恐怕不够。 伤亡的士卒会有多少? 程宗扬估算了一下,一天算一千,两三万人吧。 城中的伤亡呢? 江州城防自己心里有数,让星月湖的老兵据城而战,比起野战的伤亡率肯定要低得多,加上民夫大概是四五千,老兵大概占十分之一。 宋军全力攻城,一个月未必能攻下江州,伤亡两三万人,即便杀死几千民夫,我星月湖军士伤亡也不过数百。现在夏夜眼同样没有攻下江州,伤亡一万余人,我星月湖的精兵却折损六百余人。孟非卿道:夏用和远远看了几眼,便知道江州城的虚实,夜眼之名果不虚传。 夏夜眼放著江州不打,难道就能把我们耗死吗? 孟非卿坦然道:我也猜不透他的手段。夏夜眼从军五十余年,是战场上成精的老狐狸,只怕另有後著。 会有什么後著。 可能是在等临安的消息。从江州到临安,一来一回也要一个月。如果他真的是在等临安的回复,这几日就会有动作。所以,孟非卿将一面小旗插在沙盘的营寨上,定川寨一战,最迟定在後天。 程宗扬吓了一跳,这么快?士兵还没有补充完。 此战是奇袭,不用补充的新兵。除了上次参战的八个营,还有雪隼佣兵团的人。孟非卿道:此战若胜,宋军必定退兵。石副团长再有什么伎俩,我们也不必担心。 宋军一退,江州就成了星月湖的天下,别说一个雪隼佣兵团,就是来十个八个,孟老大也不会皱皱眉头。 雪隼佣兵团折损了两百来人,大营的兄弟折损了六百多。不算上一战活下来的新兵,一共是一千六百人。老大,这差距也太大了吧? 孟非卿一笑,到时我会亲自上阵。我会把一些人交给你,定川寨一战的胜负,就看你们的了。 交给我?谁? 营里的法师。 孟非卿想尽办法给自己铺路,这份心意自己不能不领情。 好。程宗扬一口答应下来,然後道:谢谢。 孟非卿摆了摆手,不必谢我。这是你自己挣来的。他拿起侯玄制订的作战计划,还有事吗? 有。程宗扬却没说什么事,只笑道:我得和小狐狸商量一下,再找你来说。 孟非卿也没有追问,只点了点头,你拿定主意,尽管放手去做。 ………………………………………………………………………………… 程宗扬从营帐出来,脑後突然一痛。自己刚迈入第五级坐照的境界,一般的袭击立生感应,怎么可能被人打中脑袋?程宗扬一手按住,却是一颗石子。 谁! 秋少君的大脑门从一处营帐後面露出来,使劲给他施眼色。程宗扬走过去,没好气地说:虫小子,你做什么呢?这么鬼鬼祟祟? 太乙真宗有人来了。 程宗扬一惊,江州城如今戒备森严,能摸进来的必定不是一般的庸手。 蔺老头还是林之澜的人? 我说不准。昨天我送月姑娘回来,路过城南的土地庙,感觉到有同门在这里吐纳过。 连有人吐纳过你都能感觉到?不会是瞎扯吧? 秋少君不高兴地说:我的先天五太最擅长感应,绝对不会错。而且那人修为不在我之下,不然气息也不会留那么久。 比你还强?太乙真宗这种高手,两只手都能数过来吧? 不好说。我们太乙真宗门徒众多,有些偏远道观的弟子,一辈子也未必能去龙池。不过这些地方往往藏龙卧虎,有时一连数代都默默无闻,却突然出来一个天才。 秋少君沉默了一会儿,那个王硅就是这样。他那一支是以占卜出名,他却对武学别有所长。可惜他辈份太低,支系太远,算起来只是我的徒孙辈。去龙池也没有他的位置,不得已才弃教从军。 怎么说著说著脸就垮下来了?你跟他关系很好吗? 我只是听说过他。秋少君揉了揉鼻子,师兄说,我已经可以设帐授徒了,可我不想收弟子。 为什么? 秋少君郁郁寡欢地说:我怕收的弟子将来到龙池也会被人歧视。 程宗扬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那你就当掌教好了,去歧视别人的弟子。 秋少君笑了起来,这倒是个好主意。 程宗扬本来想看看月霜,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让死丫头来吧。自己和月丫头见面,指不定发生什么事呢。 月姑娘没事吧? 还好。这会儿正在和人谈打仗的事。我听得无聊,就溜出来了。 程宗扬露出一丝坏笑,虫小子,我带你去个地方玩吧。 秋少君高兴起来,好啊。 ………………………………………………………………………………… 哇,这里这么热闹啊。秋少君眼睛几乎都不够看了,我在江州这么久了,还不知道有这个地方。 那边在做什么?是不是赌博?好多钱啊…… 哇,这是在赌什么?押手指头吗?少根手指头多不方便,他还不如押耳朵呢……谁赢了!谁赢了? 秋少君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欢呼雀跃,看著什么都是新鲜的。 咦?这里怎么还有女人?秋少君瞪大眼睛,女人也可以赌吗? 那是荷官。 哦,荷官。秋少君说著突然一愣,下巴险些掉在地上,那里还有个女人…… 程宗扬一边找敖润的身影,一边随口道:那也是荷官。 ……为什么那个荷官没穿衣服? 程宗扬扭头看时,才发现是个妓女。 呃,她赌输了,衣服都赔光了。 这些佣兵大多是雪隼团的,刚从战场上捡了条命回来,拿到金铢,便来水香楼豪赌。谁知道明天是死是活,乐得一日是一日。 老敖! 敖润从一群赌徒间挤出来,程头儿!你怎么来了? 我猜你就在这儿。好不容易挣的几个钱,可别全输了。 我就是来看个热闹,沾沾运气。我跟冯大,法说好了,在江州赚的钱先给老张家里送去。说著敖润挠了挠头,身上留够吃饭的钱就行,实在没钱赌。 敖润虽然有点市侩的狡猾,但义气这条没得说。为了给死去的兄弟家里留些钱,竟然能忍住不赌。 秋少君正兴致勃勃地看著周围热闹的场面,程宗扬贴在敖润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敖润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程宗扬拿出一个竹制的名刺递给他。敖润接过来一看,正面写的是盘江程氏,背面却是几个奇怪的符号。 这是什么?花押?敖润摸了摸,那些花纹都是烙上去的。 vip。程宗扬道:有这张卡,往後楼里的开销,都给你免了。 真的假的? 程宗扬笑道:拿给兰姑看看就知道了。行了,秋小子就交给你了。 好说。敖润大咧咧过去,扯住秋少君,这有什么好看的?走!哥哥带你到楼上耍去! 好啊。秋少君生性随和,被敖润一拉,就兴高采烈地跟著上了楼。 ………………………………………………………………………………… 江州战事一起,城中的官吏都迁往宁州,连衙门也被萧遥逸拆掉加固城墙,只剩了几名没有官职的小吏维持秩序。萧遥逸挂著江州刺史的衔,索性在城中设了一处帐篷,充作临时衙门,打架斗殴,吃饭不给之类的,还要管一管。 程宗扬进去的时候,小狐狸正右手拿著毛笔,左手拿著算盘,一边辟辟啪啪打得飞快,一边埋头记账。 小狐狸,我没看错吧?你居然会打算盘?程宗扬记得宋代还没有算盘,哪儿来的? 原来是晴州商人用的,用著方便就传开了。萧遥逸丢下算盘,长叹道:这仗再打一个月,我可就精穷了。 程宗扬笑道:不如你把江州卖给我吧。 萧遥逸眼睛一亮,发财了? 财还没有来得及发,不过已经开始回本了。程宗扬道:昨天会之传来消息,筠州官员已经开口让粮铺减少施粥的份量,要求五天之内,筹措两万石的粮食,纳入常平仓。价钱依照市价,每石一贯。 萧遥逸拍案道:这就是一万金铢!你手头有多少粮食? 粮食是不少,可惜不敢全卖给官府。不然我一个小小的粮铺存著十几万石粮食,今天卖给官府,明天就被抄家。程宗扬道:要想个办法倒一手。 萧遥逸笑道:这就是你的事了。赚了钱,别忘了给我分一份。 那当然。云家出的本钱,利润一半归云家,剩下的要分成几股。 几股?谁的? 你知道,我的盘江程氏是一个公司。 萧遥逸看了他半晌,我还真不知道! 程宗扬哈哈笑了两声,那你知道公司吗? 萧遥逸点了点头,这个我听岳帅说过,就是大一点的商铺,东家也不止一个。 这就好解释了。这次粮食生意是用盘江程氏公司的名义,与云家合作。盘江程氏股东有十几位,利润按股分成。我打算转出一部分股分给星月湖大营。 萧遥逸思索了一会儿,我明白了。 程宗扬说的虽然简单,拿出的却是一个养军方案。星月湖大营是岳帅的亲卫营,於情於理都不适合直接经商,但两千多人的队伍,终究是要吃饭的。以江州的财力,打完这场仗连还债都麻烦,别说扩张,就是维持目前的规模都不容易。 程宗扬拿出盘江程氏这个公司,分出一部分股分,等於给了星月湖大营一个稳定的经济来源,解决了养军的大问题。 萧遥逸来了精神,具体怎么分呢? 盘江程氏股份一共是十股,以前有十一位股东,现在是十人。我最多,占了五股,少的有半股。我打算把自己的两股拿出来,再补上两股,等於一共十二股,星月湖大营占四股,三分之一。怎么样? 萧遥逸摇头道:不好,我们股份比你还多。 那么按营入股,每个营半股,一共补上四股,比我少一股。 萧遥逸道:你算错了。是九个营,你的直属营也要留一份。这样好了,补上五股,每个营占半股,多出来的半股归公,由你打理。这样星月湖大营仍占三分之一,不过你自己占了三个营,再加归公的半股。等於十五股中你占七股,我们占三股,另外五股不动,这样也不至於喧宾夺主。 行。程宗扬也不客气,这笔生意做完,一半利润归云家,另一半星月湖大营拿三分之一。说著又笑道:如果顺利的话,五万金铢的利润应该是有的。 萧遥逸怪叫道:你这笔生意能赚三十万金铢? 别忘了,我手里还有一百万石的现粮契约呢。程宗扬道:入股的事我先和你商量一下,你要觉得合适,我就去和孟老大说。 萧遥逸挂著江州刺史的名头,星月湖大营盘据江州,也是以他招募的名义。 除非他们决定和晋国翻脸,否则名义上都是晋国出钱养著这支军队。因此程宗扬才对孟非卿说,要先来找萧遥逸商量。 萧遥逸笑道:我看孟老大不会答应。 哦? 白拿你五股,我是无所谓,孟老大肯定不答应。 程宗扬笑道:可不是白拿的,既然入股,少不了要给盘江程氏提供各种方便。 萧遥逸还是摇头,现在我们手里就一个江州,最多再加上宁州,能给你提供什么方便?除非拿鹏翼社入股。 那我占得便宜可太大了。 孟老大既然决定在江州聚事,鹏翼社迟早要解散,还不如名正言顺地转给你呢。萧遥逸呼了口气,能让星月湖大营在公司入股,还解决了我们一个大麻烦。 看你头痛的样子,麻烦不小。 是岳帅的三个女儿。孟老大把星月湖大营分成三份,准备交给她们。但紫姑娘不愿意接,月姑娘过於好武,交给她我们又不放心,还有一位不知下落,我们兄弟一直都头痛怎么处置。既然入了股,那就好办了。紫姑娘不愿意管这些大头兵,就拿著三个营的股份。至於月姑娘……终究是要嫁人的。 月霜嫁人?程宗扬莫名地感到背後一阵发冷,乾笑道:小狐狸,你操的心也太多了。 萧遥逸叹了口气,月姑娘自小在军营长大,性子倔强,我们这些兄弟疼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体内又有寒毒未清,将来有个什么意外,我们只好一个个抹脖子了。 程宗扬讶道:你对岳帅的後人不会这么没信心吧? 岳帅的仇家虽然多,我们兄弟也不怕。但有一个仇家……萧遥逸停顿片刻,考虑怎样措辞,然後道:那仇家连岳帅也惹不起。不瞒你说,我和二哥、七哥都认为岳帅没死,是因为怕了这个仇家才隐藏起来。 连见谁踩谁的岳鸟人都要躲?程宗扬心头一震,那个仇家是谁? 萧遥逸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势力很大。岳帅在宋国权倾朝野,也斗不过他。 你既然不清楚,怎么知道他有这么个仇家呢? 萧遥逸沉默片刻,是岳帅自己说的。那次他喝醉了,说起自己年轻时贪便宜,走错一步,便宜虽然占了不少,丢掉得更多,後来想脱身已经来不及了。我问是怎么回事,岳帅却不肯告诉我。只说以後他若有什么不测,让我们不要给他报仇。岳帅出事之後,我把那晚的事告诉几位哥哥,二哥和七哥同意不去报仇,四哥、五哥和六哥却不同意。说著萧遥逸眼圈不禁红了,就这样,我们弟兄六个就有些生分了。三哥过世後,我们兄弟才知道错了。 提到谢艺,萧遥逸不由得嚎啕失声,泪如雨下。别人是男儿有泪不轻弹,萧遥逸却是说哭就哭,说笑就笑,一点不在意旁人的眼色。程宗扬被他哭得也心酸起来,半晌才安慰道:别哭了,等打完这仗,我们就去找算计艺哥的凶手。 萧遥逸一抹眼泪,眼睛虽然还有些发红,目光已经神光湛然,打完仗我要去五原,会会那个开生药铺的西门大官人! 第五章 (514) 摧阵之风 更新时间:2013-03-07 第五章 程宗扬与萧遥逸商谈星月湖入股的细节,一直吃了午饭才回来。敖润正在客栈等著,一见他就笑。 程宗扬也笑了起来,事情办成了? 敖润一拍大腿,那个竹牌子还真管事,水香楼的一看,就说是自己人,什么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说著敖润拿出那张名刺,依依不舍地递过来。 程宗扬笑道:留著吧,本来就是给你的。 真的!敖润瞪大眼睛,赶紧把名刺揣到怀里,那我就不客气了! 程宗扬笑道:秋小子呢? 回军营了。敖润忍不住大笑,秋道长竟然还是个雏,哈哈! 你领他上去,秋小子没翻脸吧? 没有。敖润道:秋道长倒是大大方方,跟谁都没架子。 程宗扬来了兴趣,秋小子挑的哪个姑娘? 水香楼管事的见到名刺,出来接待,听说秋道长还是雏,把姑娘们都赶走了,自己亲自接的。名字好像叫兰姑。 程宗扬一愕,然後大笑起来,兰姑这回可吃了根嫩草!哈哈,秋小子呢,满意吗? 满意!兰姑给他封了老大一个红包。秋道长过意不去,要把他的剑留下。 大夥儿说这是青楼的规矩,他才讪讪地拿了。 兰姑还给他封了个红包?程宗扬爆发出一阵大笑,秋小子这下可赚大了! ………………………………………………………………………………… 送走敖润,程宗扬轻手轻脚回到卧室,小紫正卧床小憩,房里烧著炭火,暖融融的。她乌亮的长发挽在一侧,姣丽的面孔犹如鲜花,玉颈上被自己抓住的指痕仍清晰可辨。 程宗扬在她颊上亲了一口,小紫闭著眼睛,呢喃道:我要睡一会儿。 程宗扬小心地给她掖了掖被角,轻声道:好好睡觉。 程宗扬往耳室走去,忽然一个细微的声音传入耳内。昨晚突破第五级坐照的境界之後,自己耳目灵敏了许多,这样的音量,又隔著门,以往本来听不到的,这时却听得清清楚楚。 卓云君柔声道:这是你写的吗? 梦娘的声音传来,是啊。 卓云君轻声吟哦,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东风满洛城。今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乡情……李太白的诗啊。你可是想家了么? 梦娘怔了一下,隔了会儿才道:我忘记了…… 忘了你的故乡了么? 梦娘摇了摇头,轻声道:我都忘记了…… 卓云君充满同情地说道:连自己是谁也不记得了么? 梦娘带著一丝怅然道:不记得了。 卓云君轻笑道:那你怎么记得这首诗呢? 我……信笔便写出来了。 这首诗对你很重要吗? 我不记得了。 卓云君没有丝毫不耐烦,又问了几句,始终没有唤醒梦娘的记忆,於是换了话题,低声道:主人是不是很喜欢你? 梦娘有些茫然地说道:我不晓得…… 我来之前,是不是你每晚给主人侍寝的? 梦娘秋水般的美目眨了两下,玉颊升起一抹红晕,没有的。 卓云君轻噬著她的耳垂,低笑道:你在主人身边这么些日子,难道主人没搞过你么?你这样绝色的美人儿,哪个男人能忍得住呢……说著卓云君忽然改变口气,厉声道:你最怕的是谁? 梦娘脱口道:巫嬷嬷…… 巫嬷嬷是谁? 她是……管我的人。 她长得什么样子? 脸上有刀疤,很凶恶…… 程宗扬刚想笑,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波动,一股若有若无的灵力飘入室内。 程宗扬对这股灵力并不陌生,当即脚步一滑,离开耳室。感受到他的气息,那股灵力随之飘出,接著一点水痕在空中浮现,不多时便凝出一面水镜,映出秦会之的影子。 事情有变。 秦会之第一句话就让程宗扬提起心来,不用急,慢慢说。 昨天祁远在粮铺听到运粮的贩夫闲谈,说前日半夜遇到一支宋军。怪就怪在这支宋军不但没有打旗号,连火把都没有,双方险些撞上。 筠州常平仓失火之後,官府四处收粮。由於祁远开的价码更高,周围州县不少粮行贪图利润,私下与粮铺交易,一般都趁夜间把粮食运动浮凌江畔的程记粮仓。走夜路撞见人不奇怪,撞上一支军队就奇怪得很了。除非有天大的事,六朝军队从不夜间行军,因为夜间路途不明,不仅难以行走,军士也容易疑神疑鬼,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炸营,风险极大。 闻讯後,我去城中与官府周旋,长伯则去城外查找。直到黎明时分,才找到。秦会之道:宋军没有旗号不好判断数量,长伯估计了一下,大致在五千上下,其中一半都是工匠。 程宗扬脸终於沉了下来。宋军不惜力气,从後方调动大批工匠,目的不言而喻。宋军不但不会退兵,而且一旦攻城,必定是雷霆万钧之势。 这支军队过城不入,而且未带辎重,行军极快。一夜行进不下七十里。照这样的速度,最多五六日便抵达江州。秦会之道:我在官府打探多时,筠州上下竟无人知晓有军队连夜过境。 云六爷那边有消息吗? 林清浦的声音道:云六爷数日前离开晴州,亲赴临安。据说是与宋国官府商谈一笔精铁的生意。 程宗扬吸了口气,好吧,贾师宪跟咱们耗上了。继续收粮!把粮价推到每石十五个银铢! 属下明白!秦会之道:请公子多加小心。迟则七日,快则六日,宋军必定大举攻城! 水镜晃动两下,像在空气中蒸发般消散无痕。听著耳室的笑声,程宗扬再没有半点心情,对小紫说了声军务!,便赶往座落在江州衙署原址的星月湖大营。 ………………………………………………………………………………… 呯!孟非卿一拳擂在桌上,传令!立即出兵! 程宗扬道:老大,不用这么急吧! 不能再等。孟非卿道:二三日内,宋国援军便会抵达烈山。只要越过烈山,夏夜眼即便全军覆没也不会再退。只有今日出兵夜战,截断金明、定川两寨的音讯,全力攻打定川寨,迫使夏夜眼明日退兵。 众人都在营中,闻讯立刻赶来,孟非卿颁下将令,全军分为三路:孟非卿带领三个营、侯玄带领五个营,全力出击。程宗扬手里只有半个连,却全是精锐,位置也远离战场,放在金明寨与定川寨之间。星月湖诸人都是打惯仗的,半个时辰便整军完毕。那些佣兵却流连赌坊妓馆,石之隼竭力搜罗,也只找到三百多能战之士,只好临时募集了一些佣兵。 江州城犹如一台战争机器,迅速运转起来。大批民夫、佣兵被调到城上,因负伤无法出战的星月湖军士成为组织者,有些进入堡垒,有些在城上指挥,还要小心不让宋军的探子发现异样。 一入夜,星月湖军士便悄然离城,虽然上次补充过新兵,但血战之後,八个营的星月湖军士加起来此时也不足两千人。为避免敌军发现,行军中没有使用火把,那些虎狼之士彷佛一股黑色的铁流融入夜色,再往後,则是五百余名来自各处的雇佣兵。 星月湖群雄齐出,只是临出兵时建康来了信使,作为刺史的萧遥逸要留下接待,没有跟随。 程宗扬身边只有五十名军士,却有十二名法师,这也是星月湖大营最精华的队伍。十二名法师中,匡仲玉已经是老熟人了,另外藏锋道人、玉武子、古翔、白鹭飞……都与他一一见面。 定川寨与金明寨相距三十余里,全是平地,骑兵两刻钟便能赶至。藏锋道人哑著嗓子道:宋军依仗地利,连烽火台都没设。 藏锋道人虽是道家,形貌却极为怪异,浓发虬髯,衣衫褴褛,形如恶丐。他和侯玄、文泽一样,当年都是星月湖大营赫赫有名的人物,没办法和别人一样隐名埋姓,更换身份。於是星月湖大营解散之後,他索性自污身份,乞讨度日,十余年下来,朝野几乎忘了这号人物。 这次没有月霜留在自己视线之内,程宗扬倍感轻松,三十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两寨之间直接用灯火传讯,未必有那么容易。 古翔道:灯火自然是用不上。宋军夜间传讯的手段,我等也略知一二。 匡仲玉接口道:无非是用烟花。 程宗扬有点好奇道:相距三十里,烟花能看到吗? 苏骁也跟随在侧,很乾脆地答道:能。我们以前试过,无星无月天气,相隔二十里,晃晃火褶也能看到。不过那是在山中,平地有视野限制,视线看不了那么远。 自己还没作过这种试验,但苏骁这么有把握,肯定靠得住。 程宗扬笑道:三川口一战,靠几位法师降雪,击溃捧日军的刘平;好水川一战,诸位施术隔绝声息,让任福的三路大军相距里许,彼此间一点声音都听不到。这次不会就隔绝讯号这么简单吧? 玉武子道:程少校猜的不错,今日破敌,用的是风。 程宗扬来了精神,火攻? 藏锋道人摇了摇头,宋军拢共也没有多少大木,难用火攻。这次用的风,是摧阵之风。 第六章 (515) 定军寨 更新时间:2013-03-08 第六章 金明寨原本是个村镇,稍加修葺就能驻军。定川寨则是平地起寨,规模比金明寨小得多。除主寨之外,周围另设四营,与主阵一同结成梅花阵。当初任福和葛怀敏也不信那些贼寇敢出城袭寨,直到任福兵败,葛怀敏才连忙扩大营寨。这时龙卫军的十二个军只有四个军在寨中,其余八个军分成四处。 寒冷的空气,传来几声苍凉的号角,那是各营报平安的号角。葛怀敏搓了搓手掌,从寨墙上下来,对身边的亲兵道:明天传令各军,加紧拆除营寨! 是! 大战之前,江州便坚壁清野,不但所有的大木一砍而光,连石头也没留下多少。木石严重缺乏,影响了定川寨扩营的速度。前日任福兵败,空出八个军的营帐,葛怀敏日间下令,把那些营寨全部拆掉,扩充主寨。但原来的四处营寨分作四瓣梅花,全拆掉免不了诸营残破,商量半日,才决定先拆北、东两处。如果贼寇真敢袭营,这两处免不了要成为破绽。 葛怀敏心头像有一团火在烧,回到主帐拿起铜壶灌了几口凉水,也没压下心火。他重重坐在椅中,一片一片抚摸著甲胄。 任谁都想不到,面对一夥贼寇,刘平、任福这两员大将,竟然会先後折戟沉沙。葛怀敏出身将门,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那个飞扬跋扈的岳贼,多少也听说过一些星月湖大营。这伙贼寇,确实有些棘手。贾太师动用十万大军,也是怕他们占据江州,将来坐大难制,成为朝廷的大患。 葛怀敏虽是武将,却自负比那些将领更了解朝中政局。陛下虽然数年就已经亲政,但大权都掌握在贾师宪手中。这个贾师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与岳贼结仇,分外蔑视武人,搞得自己这些武将都如同斯仆一般。不过大宋固然重文轻武,但武将也有一桩好处,一旦有战功,升官极速。没了刘平和任福,这一仗打下来,功劳少不了落在自己和石元孙头上。夏帅毕竟是七十多岁的人,暮气深重,自己才三十余岁,前途远大……可恨这伙贼寇! 思索间,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葛怀敏把铜壶重重放在一边,喝道:夜间喧哗!斩! 亲兵涌出帐去,不多时便拎来一只血淋淋的头颅,屈膝道:禀将军!左厢第九军无故惊扰,已经斩了首犯! 葛怀敏摆了摆手,拿出去,悬首示众!一介小卒,杀了也与捏死一只蝼蚁差不多。 葛怀敏解下甲胄,自有亲兵过来接住,小心拿到一旁,擦洗上面的灰尘。这副甲胄是陛下御赐,当年曹霸就是穿著它立下赫赫战功,没有人敢怠慢。 葛怀敏正要安歇,帐外又是一阵吵闹。这次不等吩咐,就有亲兵奔了出去。 片刻後,亲兵回报,是赵珣赵将军发现敌踪,特来禀报。 葛怀敏霍然坐起,赤著脚出来,哪里的敌踪? 赵珣顶盔贯甲,屈膝道:回将军!是星月湖的……侯玄!说到後来,他声音禁不住有些发僵。 葛怀敏脸颊抽搐了一下,袭营?为何没有火光? 是在营外列阵,侯贼声称……要与将军一分胜负。 葛怀敏一阵莫名其妙,星月湖的狗贼既然半夜出兵,为何不大肆袭扰,却要列阵而战? 甲来! 将军!赵珣叫道:贼寇诡计多端,将军且不可轻出。 既然贼寇摆出堂堂之阵,岂可避战,堕了我军的威风!传令!诸军按次序入寨!不得自相惊扰! 听到葛怀敏这样说,赵珣知道主将心下已经先怯了三分,否则诸军大都在寨外,何必调入寨中?所谓不可避战,多半是漂亮话罢了。 遵令!赵珣不敢多说,立即去调集手下。 ………………………………………………………………………………… 一点光芒流星般从定川寨升起,射向天际。匡仲玉、白鹭飞、留星寒、藏锋道人四掌相抵,同时喝一声,疾! 那点流星在天际闪了一下,没有炸开就悄然殒落。程宗扬松了口气,六朝唯一能制造烟花的就是宋国,夜间拿烟花传讯,够不到,打不著,想想就麻烦。好在这帮法师真不是盖的,四人合力,隔著十里的距离,便把烟花弄熄了。 宋军并没有起疑,只以为是烟花自己灭的。这些烟花都出自匠人之手,质量不一,碰上几个瞎火的也正常。可定川寨接连放了四五支烟花,都是飞到一半便自动熄灭。葛怀敏终於觉出异样,略一思索,便命令军士把所有的烟花一并放出去。 数十支烟花同时在天际绽放,光焰映亮了半个天宇,耀目的光彩足以令群星失色。 既然是用烟花传讯,每种都各有含义,这样放上去已经是乱了军制,但葛怀敏此时也顾不了许多,只要金明寨大营能够看到,自然会发觉异样。 然而远处的金明寨什么都没有看见。就在定川寨东南十里的位置,出身於长青宗的古翔扬手向天,指间丝丝缕缕缭绕著一抹雾气。那丝薄雾越升越高,在天际形成一片浓重的乌云,将两寨之间的视野完全遮蔽。 烟花转瞬即逝,短短一个呼吸之间,古翔已经耗尽法力,手指一弹,指间云缕散开,乌云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落下,在旷野间形成一团薄雾。古翔立即盘膝静养。 定川寨周围沸腾起来,人嘶马鸣响成一片。寨中的军士涌上寨墙,投下一团团巨大的火球。那些火球是用竹子编成一人高的球形,中间放置火种,点燃後可以在地上滚动而不熄灭,专门用於夜战照明。 望著烟花划破天空的痕迹,葛怀敏心头微微松了口气。 第二军都指挥使曹英道:将军,敌寇甫至,立足未稳,我军退守城寨,只怕平白放过战机。 葛怀敏冷哼道:这伙贼寇不袭营,却列阵邀战,多半是有诡计!我偏不能让他们如愿! 葛怀敏给人的印象是胆大好勇,经常带著亲兵脱离中军,甚至深入敌後数百里,全身而退,被赞为有勇有谋。这次他却一反常态,分外谨慎,打定主意以守为主。 葛怀敏扭头道:敌情查清了吗? 一名亲兵道:贼寇不曾举火,未能看得仔细。但前阵有千人上下。 千人上下?葛怀敏冷笑一声,这诱敌之计未免太过拙劣! 赵珣道:还是在北面吗? 北面?葛怀敏霍然道:为何是在北面? 赵珣一阵无奈,葛怀敏身为主将,却如此粗心大意,竟然连敌人来自何方都不知晓。 葛怀敏却是先入为主,定川寨在江州城北,敌寇不来袭扰便罢,若来,必定会选在东南方,隔绝定川寨与金明主寨的交通。可侯玄反其道而行之,在北门邀战,诡计昭然若揭。 葛怀敏定了定神,下令道:再探! 那名亲兵刚奔出去,外面又奔来一名士卒,禀将军!各军接令入寨,此时寨中已满,请将军定夺! 定川寨过於狭小,两万多人马无法全部纳入寨中。刚进驻了四个军,寨中已经拥挤不堪,此时仍不断有军队从四面八方涌入寨中,只怕不等贼寇进攻,编制已经乱了大半。葛怀敏犹豫片刻,下令第二军的曹英、第三军的赵政在寨外左侧列阵,原属於任福麾下的左厢第九、第十军两军列为右翼,自己亲自带领第一军和第四军,据守寨门。统领左、右两翼,腾出时间让寨中六个军稳住阵脚。 不断有火球墙头抛下,在地上翻滚著,映出一片光亮。但火球的光芒只能照出十几步的范围,再远就无法看清。 那伙贼寇没有举火,黑暗中只能看到一排模糊的影子。最前方一条大汉跨在马上,鞍前横著一杆长槊,多半就是星月湖的侯玄。 王韬望著乱纷纷的宋军,不禁摇了摇头,大宋将种,徒有虚名。 葛怀敏身为龙卫军右厢都指挥使,却一闻敌报就进退失据,先是全军收拢,寨中放不下,又从寨中调兵出阵,还没交手,阵脚就乱了一半。如果自己手中有五千军马,全歼这支乱军也不甚难。 崔茂道:我来冲阵。 等你伤好了再说吧。侯玄骑著他的铁黑战马,横槊立在阵前。 这一仗与前两次虽然都是以小搏大,但局势截然不同,要斩杀葛怀敏,手段尽有,问题是怎么最大限度地减少自己的伤亡。毕竟宋军可以调动的兵力几乎无穷无尽,自己星月湖的兄弟打一个便少一个,战到现在,星月湖大营已经损伤不起了。 针对葛怀敏外勇内怯的性格,众人拿出计策,由侯玄列出堂堂之阵,在寨前公然邀战。果然,半夜猝遇强敌,葛将种第一个反应就是收拢兵力,入寨结阵。 说实话,这样的应对也不能算差,定川寨既然已经放出烟花信号,金明寨的援军顷刻即到,龙卫军两万余人据寨而守,到时前後夹击,总比三更半夜摸不清虚实贸然进攻的好。但今夜这么做,葛怀敏便大错特错。 侯玄摘下槊锋的锦套,然後喝道:葛将种何在! 葛怀敏心头火起,一挟马腹,便欲出阵。赵珣紧紧拽住主将的马缰,三军为重,何必逞匹夫之勇! 葛怀敏借势停下马匹,重重喘了口气,然後高声道:弓箭! 宋军的射手踏前一步,各自开弓,四十五度向天射出。贼寇远在里许之外,又逆著风,能不能射中敌人,全靠运气,而且不是一般的好运气。 好在那伙贼寇并没有给葛怀敏後悔的时间,一匹枣红色的战马从敌寇阵中冲出,由左至右从宋军阵前掠过。一大半的射手都转移目标,对准了这名贼酋。 日出东方!唯我不败!星月湖营下!朱骅王韬!来骑高呼声中,长斧迸出火光,犹如飞舞的火龙,将射来的箭矢卷起。那些疾射的羽箭刚飞入火圈,便迅速焦黑碳化,尾部的白羽更是化为飞灰。 接著又一骑从阵掠出,星月湖营下!青骓崔茂! 两骑在阵前纵横驰骋,宋军弓箭虽然密集,但远远攒射,无法损其分毫。 葛怀敏面上冷笑,心里却在发急,自己手下若有一二郭遵、王硅之流猛将,何必让这伙贼寇在自己阵前耀武扬威? 一刻钟後,一匹大黑马忽然从夜色中掠出,四蹄翻飞,宛如踏风而行,迳直朝右翼掠去。 星月湖营下!天驷侯玄! 宋军用弓以气力为第一,这时连放数箭,臂力渐弱,这时目标直冲过来,箭支却远不如开始密集。侯玄短短两个呼吸便冲到宋军右翼,这次他并不是单骑踏阵,身後还带著自己的直属营。 葛怀敏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右翼的第九、第十军,出自任福的龙卫左厢军,虽然有五千之众,士气却极低。那群贼寇骁勇之极,箭锋般撕开宋军的阵型,最前面的侯玄长槊飞舞,丈八的槊身划出一片又一片乌光,槊锋所及,无一合之敌。而他身後的贼寇清一色使用五尺长刀,一出手便带出一片血光。 侯玄选在北门邀战,除了迷惑宋军,还因为今夜有北风,将宋军最精良的弓箭优势抵消大半。接著王韬与崔茂出阵作势,引得宋军弓箭手耗费体力、箭矢,然後侯玄才提兵疾出。 杀!杀!宋军嘶喊声起彼伏,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来犯敌寇始终一声不响,对他们的喊杀声更是充耳不闻。宋军依寨结阵,投下的火球大半都在己方附近,敌寇却藏身暗处,几乎看不见对手的调动。直到侯玄出动,才知道敌寇的目标何在。 夜战并非易事,夜色阻隔,旗号基本无用,白昼能够指挥一个军,到了夜间全靠口令,想顺利指挥一个营五百士卒都不容易。依靠目力,超过二十步距离,就难以分辨敌我。可那些敌寇如同生著鹰眼,目力远超这些禁军精锐。宋军右翼空有两个军五千人,此刻却只能利用战用战阵勉强支撑,毫无反击的余力。 就在这时,又一支敌寇悄然出现在宋军右翼侧方。而宋军直到敌寇如林的长枪刺来才惊觉。原属任福麾下的左厢第九军都指挥使范全正在阵中提刀督战,忽然鞍後微微一动,彷佛多了一个影子,接著两道光芒闪电般亮起,从背後绞住他的脖颈。 那个虚幻般的影子孤傲地立在坐骑上,手中弯钩一挑,用钩尖挑住范全血淋淋的首级,冷冷道:星月湖营下,幻驹斯明信! 宋军右翼抵抗了不到一柱香时间,便支撑不住。葛怀敏心下怒极,龙卫左厢的第九、第十两军本来就难称精锐,可被寥寥数百贼寇一冲,便乱了阵型,指挥官未免太过无能! 第十军虞侯单骑驰来,叫道:将军!敌寇势大!第九军范都指挥使战死!儿郎们顶不住了! 葛怀敏拔出佩刀,一刀斩下那名虞侯的头颅,寒声道:两军争锋,妄敢言退者!皆斩! 右翼第十军都指挥使朱鸣与部下面面相觑,最後不约而同地啐了一口,高叫道:列阵杀贼! 朱鸣的话虽然冠冕堂皇,但重新结阵谈何容易,军士一直退到寨墙,才收拢阵型稳住阵脚,事实上已经退了。 一匹快马冲到阵後,葛怀敏的亲兵叫道:第十军都指挥使何在! 朱鸣叫道:末将在! 不等他反应过来,那名亲兵便拔刀斩下他的首级,葛将军令!左厢第十军作战不力,无令退却,斩! 阵斩大将,即使从军多年的老兵,也从未见过这种事,一时间两军都鸦雀无声。 葛怀敏已经骑虎难下,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敌寇究竟有多少兵力,那伙贼寇隐身暗处,反击更是无从谈起。临阵斩将的大忌他也不是不知,第九第十两军都指挥使一战死,一处斩,必然大乱,但他已经打定主意牺牲掉左厢的两个军,让他们陷入乱战,尽可能拖延时间。毕竟右厢十个军才是自己的嫡系,只要能拖过一个时辰,金明寨的援军爬也爬过来了。 侯玄逼退右翼,迫使宋军在寨墙下聚集,随即扬手打出一枚哨箭。尖锐的哨声划破天际,崔茂与王韬的部属同时向前,攻向左翼的两个军。这些敌寇的攻势犹如海浪,一波接一波,每次都出乎葛怀敏的意料。 所幸第二军都指挥使曹英竟然顶住了敌寇进攻。曹英的第二军是右厢主力,列阵最早,阵型完备,将士用命,看样子,那伙贼寇也啃不下这块硬骨头,几次冲击,都没有撼动己方的阵脚。 葛怀敏大声道:传令!第二军能击溃敌寇,诸将各晋一级!说著葛怀敏对左右笑道:贼寇也不过耳耳! 诸将纷纷称是,赵珣心里却有些不安,攻击左翼的那伙敌寇,分明没有出全力。但这位主将的虎须不是那么好拨的,临阵斩杀一军的都指挥使,这种事何曾有过? 葛怀敏心下大定,从放出烟花信号,到现在已经半个时辰。不出意外的话,金明寨的轻骑随时都可能出现。 传令!第三军出兵!截断敌寇後路! ………………………………………………………………………………… 程宗扬盯著闹钟,当时针、分针和秒针全部重叠,他手往下一挥,低声道:时辰到! 十二名法师分成两个圈子,外面八名,中间四名,各据方位。就在崔茂和王韬两个营与宋军左翼鏖战的同时,匡仲玉抬起手掌,一掌拍入地面。 内圈的藏锋道人、玉武子、白鹭飞各自抬起左掌,搭在同伴肩上,外圈的八名法师齐声道:风——虎——云——龙! 一阵波动从匡仲玉掌下的泥土传出,闪电般掠向远方。 定川寨北门的战场上,双方血战方殷,谁也没有留心,就在那些星月湖军士身後,一片沙地传来诡异的波动,接著一片长十余步,宽数十步的沙土从地上脱出,边缘像刀切般整齐。 那片沙土悄然浮起,悬浮在距离地面丈许的空中。一个呼吸之後,战场中每个人的耳膜都猛然一震,感受到一股突如其来的压力。空气彷佛被人暴击一拳,刹那间顿成狂飙。那片沙土在烈风中迅速分解,犹如一道土龙从星月湖军士头顶越过,劈面扑向宋军的阵列。 宋军的旗帜几乎在同一时间被狂风卷走,旗杆从中折断,前排执盾的军士被吹得向後仰去,包铁的重盾脱手飞出,羽毛般飞开。刚射出的箭矢倒飞回去,射进寨墙数寸。紧接著,无数泥沙被狂风卷裹而来,犹如细小的利针,在宋军裸露的脸、手留下道道伤痕。 单是这样的风,也不会乱了左翼宋军的阵型,但要命的是,没有人能在这样的强风中睁开眼睛,勉强睁眼,第一时间就会被泥沙打盲。这股强风对敌寇却几乎毫无影响,他们顺风攻来,反而更增威势。一方顺风,一方逆风,本来势均力敌的对战,转眼变成一场屠杀。 军中的战马第一时间失去控制,嘶鸣著跳踉起来,四处奔突。一直在前方指挥的第二军都指挥使曹英甩开受惊的坐骑,刚站稳,就被一支不知哪里飞来的流矢射中面门,险些丧命。第三军都指挥使赵政运气更差,他扭头避风,却被一只铁盾横飞过来,正砍在他的脑後,顿时脑浆迸裂,毙命当场。 一场怪风彻底打乱了宋军的坚阵,残存的宋军顿时大乱,每个人都转过身避风,把背後暴露给敌人也顾不得了。接著有人从阵中脱离,朝寨门跑去,开始是一两个,接著越来越多,最後所有人都争相往寨中挤去。 赵珣一手抓著头盔,遮住面孔,一手用力扯住主将的马缰,叫道:将军!快回寨! 在寨前列阵的四个军刹那间演变成一场无法收拾的溃败,每个人都争先恐後地往寨门挤,人群形成的涡流中,几名骑兵无法控制坐骑,被急於入寨躲避的军士推倒,转眼间连人带马便被无数脚掌踩过。 葛怀敏也被溃兵裹挟著,身不由己地退入寨中。他的亲兵都被冲散,全靠赵珣死命扯住他的马缰,把他拖入寨门。 泥沙打在寨墙上,发出密集的声响,站在墙上的士兵不少都被狂风吹得掉落下来。钉入泥土的栅栏一根根拔起,撞在土垒的墙体上,整个定川寨都彷佛在风中摇摇欲堕。 寨中到处是乱纷纷的士卒,忽然有人叫道:那不是葛将军吗? 葛怀敏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有人叫道:兄弟们!朱指挥使就是被杀的!打这狗日的! 葛怀敏这才意识到这伙军士中夹杂了不少第十军的溃兵,挤撞中,一只手突然从人群间伸出,硬生生把葛怀敏扯下马来。葛怀敏身手不凡,但这种环境下,单凭身手起不了什么作用。他用力一撑,将那名士兵甩开,一手举起马鞭,怒骂道:狗瞎子!滚开! 葛怀敏面前站著一名士兵,他似乎被泥沙打伤了眼睛,翻著白眼,这时忽然一笑,然後扯开喉咙道:兄弟们!打这狗日的! 呯的一拳,正击中葛怀敏的面门。葛怀敏只觉咽喉中传来一股咸味,彷佛脑髓都被打出来,接著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葛怀敏悠悠醒转,先看到的便是第一军都指挥使赵珣,他沙哑著喉咙问道:怎么回事? 赵珣半边身体都是血迹,似乎刚血战过一场,他抹了把脸,有人趁乱袭击将军。要不是将军的亲兵扑过来,替将军挡了一刀。将军性命危矣。 堂堂龙卫军右厢都指挥使,竟然被自己的士兵挤下坐骑,被殴打晕倒受伤,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可这会儿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 葛怀敏左右看了看,发现周围都是自己的心腹,才哑著嗓子道:什么时候了? 已经过了子时。 葛怀敏一下坐了起来,夏帅的援军到了吗? 赵珣摇了摇头。 葛怀敏过了会儿才道:贼寇呢? 众人都没有作声。葛怀敏看著赵珣身上的血迹,点头道:很好!赵指挥使手刃敌寇,本将会为你请功! 将军。赵珣沉声道:寨中进不了许多人,左厢两个军叫嚷将军把他们堵在寨外送死,眼下已经乱了起来。 葛怀敏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炸营!他最担心的事终於发生了。 赵珣道:第四军的刘贺正带士兵弹压,但溃兵趁乱放火,火势从北门蔓延开来,眼下半个寨子都烧了起来。 看守东门的是谁? 第五军刘湛。 召集诸将!葛怀敏站起身,打开东门!你的第一军,刘湛的第五军跟我一起走! 赵珣大惊失色,将军不可! 留在这里等死吗!葛怀敏恶狠狠盯了他一眼,心里却充满恐惧,半夜炸营,强敌在侧,眼下的局面九死一生,即使临阵逃脱也顾不得了。 他放缓口气,如今敌情不明,诸军自相惊扰,寨中无法停留。诸将愿意随我杀敌的,便与我一起出寨与贼寇血战! 敌寇乃在北门! 攻敌锋芒,智者不取!葛怀敏说得头头是道,我大军自东门出,攻敌侧翼,必然一战功成! 连逃跑也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赵珣不再劝说,叹道:将军雄姿英发,只是愧对了这身甲胄。 说罢也不施礼,转身离开大帐。 迂腐!葛怀敏喝道:第一军都指挥使赵珣怯战!传令诸将,愿随我杀贼的,一同奔东寨门而出! 第七章 (516) 选锋营 更新时间:2013-03-08 第七章 程宗扬抱著肩膀,远远看著一条火龙从定川寨冲出,乱纷纷朝这边杀来,笑道:孟老大料敌如神。 臧修道:姓葛的还真逃了? 程宗扬数著火光,差不多有七八千人,三个军。宋军狗急跳墙,孟老大想挡住他们也不容易。老杜! 程宗扬叫来杜元胜,你先把咱们大营的宝贝送回去。 众人都是一笑,他说的宝贝是那些法师,刚才的狂风,耗尽了诸人的法力,这会儿都在盘膝打坐,只有藏锋道人修为精深,准备与剩下的人一同去援助孟非卿,截杀龙卫军右厢主将葛怀敏。 宋军六个军在寨外列阵,一场大风下来建制全被打散,寨中的六个军也因为溃兵的鼓噪内乱。兵乱发生在北门,东门的守军建制相对完整,葛怀敏把东门附近三个军全部调集过来,冲出定川寨。他颁下将令,十名都指挥使来了七人,这位内忧外患,难以收拾,厢都指挥使发话,便都随主将奔往金明主寨。至於赵珣等人的生死,葛怀敏已经无暇理会。 葛怀敏一马当先,十余名亲兵紧跟在他身後,把主将和其他军士隔开。好在江州地势平坦,夜间驰骋也不用费心辨认沟渠,三十里路,不惜马力,半个时辰就能赶到。 忽然旁边传来一声巨响,一股气浪冲来,葛怀敏御赐的甲胄彷佛被无数细小的金属碎片击中,发出刺耳的声音。他回头望去,只见一名亲兵连人带马倒在血泊中,身旁多一个大坑。 紧接著又是一声巨响,葛怀敏这次看得清楚,一名亲兵正策马狂奔,马蹄刚一落下,平坦的地面突然炸开,火光中飞出无数碎片。旁边几匹战马被飞溅的碎片击中,嘶鸣著跌倒在地。 随著军士大批涌来,巨雷般的爆炸声不断响起,声音却远在身後。葛怀敏死命勒住马匹,朝前方望去。 不远处隐约能看到一排人影,他们半蹲在地,手中握著白腊杆制成的长枪,夜色下,宛如一排雕像。再往後,是一道长龙般的铁丝网,足有百余步长。这些宋军大多没见过铁丝网,但他们把铁丝网摆在身後,摆明了宁死也不容他们越防线一步。 葛怀敏心头生出一股寒意,终於意识到自己只怕今生今世都无法走完这短短几十步路。 一个雄狮般的男子负手立在阵前,淡淡道:雷池莫逾,葛将军不小心误入我雷池,还想出去吗? 葛怀敏瞳孔收紧,一字字道:孟非卿! 孟非卿狙击宋军的位置选取在定川寨东南五里,程宗扬几乎与葛怀敏同一时间赶到。看到这一幕,他心里又是一声大骂,该死的岳鸟人,地雷也造了出来,他过够了先知的瘾,一点渣都不给自己留啊! 以程宗扬的眼光看来,这种地雷的威力很可疑,别说被地雷的爆炸力波及,就是直接踩上,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不过伤者的惨叫反而更渲染了这种未知武器的可怕。 随著爆炸声不时响起,越来越多的军士停下脚步,面前平坦的原野此时却成为危机四伏的禁地,没人知道自己下一步会不会被埋在地下的天雷撕成碎片。 星月湖大营手里的地雷并不多,但用来阻截这些宋军已经够用了。葛怀敏运气不坏,一马当先也没踩上地雷,但也因此无意中闯入雷区深处,进退不得。 生死关头,葛怀敏反而抛开心底那点怯懦,他跳下战马,从鞍侧摘下一柄长刀,能与铁骊一决生死,幸何如之! 孟非卿解下天龙霸戟,缓步朝葛怀敏走去。 程宗扬游目四顾,不出意外又看到月霜。月丫头面无表情,倒是跟在她马屁股後面的秋小子朝他笑嘻嘻眨了眨眼,活像一只刚舔了蜜糖的小猫。 程宗扬用口型对他说道:今晚水香楼,我请客! 秋少君用口型回道:好啊! 程宗扬作了个一言为定的手势,然後朝旁边看去。那些雇佣兵也在,接触到他的目光,石之隼微微一笑,朝他点了点头。 程宗扬主动走过去,又辛苦石团长了。 石之隼笑道:自家兄弟,何必客气。 程宗扬道:石团长看孟老大和葛将军这一战,谁胜谁负? 石之隼哈哈大笑,那还用说吗? 程宗扬纯粹是没话找话,他最想问的是:老石,你干嘛溜到客栈搞偷窥呢?死丫头现在是不好收拾你,等江州这一仗打完,佣兵没用了,就该你倒霉了。 石之隼忽然低声道:听说岳帅有位小姐在兄台哪里? 程宗扬笑咪咪道:老兄的消息够灵通啊。 作佣兵生意,消息不灵怎么能行?石之隼笑道:恭喜程兄了。不过岳小姐年纪尚轻,身边没有服侍的人可不行吧。 程宗扬警觉起来,石之隼绕著圈子说话,难道是想往小紫身边埋钉子?思索著,程宗扬道:暂时不用石兄费心,将来要找,少不了还得麻烦老兄。 石之隼点点头,既然有人使唤那罢了。说著他叹道:岳帅若还在世,岳小姐身边定然是奴婢成群,哪里用老石献殷勤呢? 程宗扬心头疑惑,石之隼明知道自己不会随便往小紫身边放人,偏偏绕著这个话题不放,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场中一声震耳的巨响,葛怀敏的长刀被天龙霸戟砸得如曲尺一般。程宗扬收敛心神,望著孟葛两人交手。格斗过程毫无悬念,葛怀敏虽然放开手脚,一搏生死,但较之孟非卿七级的修为不啻天壤之别。 孟非卿大步上前,挑飞葛怀敏的长刀,接著右手一递,天龙霸戟刺穿他的胸腹。 葛怀敏颓然跪在地上,他两手捧腹,一边用手掌抹去甲胄的污血,一边努力把破碎的甲片拼接起来。 这是御赐的战甲……大宋名将……我……葛怀……说著渐渐气绝。 程宗扬摇了摇头,葛怀敏如果不是想建功立业,以他的家世,足以作个富家翁,安享尊荣。可对他这样雄心勃勃的男人来说,当个太太平平的富家翁,才是最大的折磨吧。 几名亲兵过来抢夺主将的尸体,孟非卿没有阻拦,他夺过葛怀敏的战马,左臂一挥,後方严阵以待的星月湖军士随即冲入雷区,截杀宋军的将领。月霜打马便走,秋少君叫道:等等我!撒开腿,一溜烟地跟在她後面。 石之隼一拱手,轮到愚兄干活了,先告辞! 石兄太客气了!程宗扬笑著瞧了瞧旁边的敖润。敖润得意地咧开大嘴,一催马匹,跟著同伴杀入战场。 战场是星月湖军士布的雷,他们都做得有标记,又目力过人,即使深更半夜也看得清楚。雇佣兵没有他们的手段,便绕开雷区,从两翼逐杀宋军。 星月湖军士从三面攻向宋军,只留出西北方向,宋军不想送死,只能再掉头退回定川寨。主将带头逃奔,宋军锐气已失,这时又被雷区吓破了胆,毫无士气可言。夜色中,星月湖军士有条不紊地清除著宋军的抵抗,死亡的气息再一次弥漫在战场上。这场双方兵力对比最悬殊的战役,也创造了双方伤亡比例最悬殊的纪录。出战的两千星月湖军士,加上侯玄一方,现在伤亡不足一成,看情形也不会增加更多。 程哥,该咱们联手干一票了吧? 程宗扬扭过头,只见萧遥逸笑嘻嘻倚著他的白水驹,死狐狸,你怎么也来了? 这么大的事,哪儿能少了我呢?萧遥逸道:那信使说是建康来的,却东拉西扯,不知所云,我把他扔在驿站了。你放心,萧五在城里,坏不了事! 萧遥逸头戴金冠,身穿锦服,手里摇著折扇,一幅公子哥出游的打扮,背後却多了一柄自己从没见过的长剑,长逾四尺,苍劲古朴。 死狐狸,你竟然是使剑的? 唬人的。萧遥逸作势拔出剑柄,程宗扬看剑鞘有四尺多长,想著里面的长剑最少也有三四尺,谁知小狐狸摆足架势,拔出的却是一支三四寸长的匕首。 程宗扬忍不住大笑道:背这么大个剑鞘,你累不累啊?大象怀孕,生只老鼠出来,你是想把对手笑死吧? 哼!我的龙牙锥…… 程宗扬立刻头大起来,自从玄武湖一战,小狐狸就没少在自己耳边唠叨龙牙锥的事,死乞白赖让自己再送他一支。他说的简单,自己去哪儿再给他找条龙来杀呢? 你看那边是谁! 少来!萧遥逸话一出口,突然变了脸色。 程宗扬本来只是施诈,这会儿也觉察出不对,立刻趴在地上,侧耳一听,顿时倒抽一口凉气,骑兵! 藏锋道人在一旁听见,挑眉道:金明寨? 此战星月湖大营仅存的法师全部聚在一起,联手施术,在定川寨和金明寨之间留下一道雾障,至少能维持两个时辰,没想到众人刚走,就出现了宋军的大队骑兵。 程宗扬与萧遥逸异口同声道:不是!是北面! 接著程宗扬大叫道:北边哪里来的宋军! 那支骑兵来得好快,夜色下犹如一道黑潮席卷过来,转眼就闯入雷区。埋在地下的地雷被马蹄触发,爆炸声不断响起,那股骑兵却毫不停顿,默不作声地杀入战场。最北面的雇佣兵首先遇敌,那些以金铢为信仰的亡命汉子就像一朵朵浪花,被黑潮吞噬。 臧修叫道:选锋! 程宗扬脑中彷佛被敲了一记,吼道:选锋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天武、捧日、龙卫、神卫这禁军上四军虽然号称宋军精锐,但自己听孟老大说过,宋军真正的强军却是一支边军,选锋营。云水以北,宋国与大汉交界的疆域有许多异族,选锋营为保护云水航路,常年在此征战,战斗力之强还在晋国的北府兵之上,是六朝第一流的精兵。 臧修拔出战刀,程宗扬大喝一声:臧和尚!你立即回城! 臧修愕然回首,听到程宗扬说:找老杜!那些法师少一个,你就把自己的脑袋砍下来! 臧修明白过来,转身朝城池掠去。 程宗扬扭头道:藏锋道长! 藏锋道人道:不用多说!先拦住选锋营! 按照计划,侯玄、斯明信、卢景、崔茂、王韬五个营负责主攻,在定川寨北门列阵而战,是这次攻击的主力。孟非卿则是以奇兵配合地雷拦截宋军溃兵,身边只有三个营,包括程宗扬的一营、六营在内,总兵力不足六百。这时孟非卿带领大队人马逐杀宋军溃兵,已经杀出两里,只留下一个连驻守原地,即使加上自己手里的一个排,也不过一百多人。选锋营突然出现,迳直闯入雷区,一旦被他们分割开,自己这一小队人马固然陷入绝境,孟非卿的主力更是被围困在定川寨与选锋营之间,必然凶多吉少。 程宗扬厉声道:苏骁! 这名出自六营的骁将策骑而出,程宗扬一指那队步卒,交给你指挥!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把孟团长的主力接应过来! 苏骁奔过去道:程少校有令!跟我来! 那一个连是六营的老卒,强敌突至仍未乱了阵脚,在苏骁的带领下迅速结成圆阵,斜著进入雷区。 单靠这一小队人马难以吸引敌军的攻势,程宗扬叫道:藏锋!用五雷诀把选锋营引过来! 藏锋道人挥开长袍,褴褛的衣袍内缀满铜镜。他抬手一招,一抹银辉抛向天际,一边发出沉郁顿挫的吟诵声。不多时,几面铜镜同时射出白光,宛如利箭划破长空。云层在镜光的搅动下迅速聚集起来,接著霹雳声响,连串的雷光从云层间劈下,击在选锋营的队列中。 电光中,程宗扬赫然发现,选锋营冲在最前面的,竟然是几名兽蛮人!那些身躯庞大的半兽人速度疾逾奔马,突出的獠牙犹如妖兽,他们肩膀上披著又宽又厚的皮革,在胸前交叉,嵌著一面脸盘大小的护心镜,裸露出满是鬃毛的身躯。 天际的电光与地下的惊雷交织在一处,那些兽蛮人狰狞的面孔上却毫无惧色,一个个悍不畏死。 藏锋道长的五雷诀由远而近连串击落,最後一枚落在身前五步的位置,耀目的电光划过,几乎所有人都看到支敌寇的存在。 一道网状的屏障後面,一个年轻人高据马上,大声发号施令,电光下,他肩领上的银星分外闪亮。在他右侧,一个华服贵公子倚马而立,背後的长剑犹如飞龙。左侧一个披发的法师衣内缀满铜镜,正在施法。三人身後,一队军士昂然而立,宛如一排出鞘的战刀。 一名少校、一名贵公子,一名法师聚在一处,再傻的人也知道面前是一条大鱼。一支骑兵当即从大队人马中分出,朝这边杀来。 萧遥逸摘下鞍侧的雕弓,猿臂舒展,一箭正中一名骑兵的额头,众人齐声高呼,引得宋军人人侧目。 如果不能吸引选锋营的主力,大夥儿全得死翘翘,这会儿为了吸引宋军,声势作得越大越好。好在孟老大给自己留了一道铁丝网,要不然自己真没有信心来逞英雄。 那道铁丝网长逾百步,原本是一条直线,封堵定川寨宋军的退路,这时改成一个直径三十步的环形,後面留出供一人出入的开口,在这片一马平川的原野上构成一道简易的防御线。 如果铁丝网再多一层就好了,程宗扬心里升起这个念头,接著又按了下去。 徐永!程宗扬喝道:把那面旗给我夺来! 徐永一挽长矛,飞身跃过铁丝网,朝宋军掠去。最前面一名兽蛮人咆哮著挥起磨盘大小的短柄巨斧,朝徐永腰间劈来。徐永足尖一点,身形斜飞,长矛透过斧影,刺在兽蛮人的肩甲上,借势弹起,身形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扑向那名执旗的选锋军。 那名选锋军旗手不等徐永落下,足尖一勾,挑出鞍侧的角弓,他一手执旗,一手从箭囊中抽出箭来,用脚踏住弓箭,将箭扣在弦上,接著侧身抬脚,一箭射出。 能够担任旗手重任的,都是军中勇士。这名选锋营的军士在高速冲刺的马背上以足代手,开弓射箭,无论准头、角度都无可挑剔,令人叹为观止。 徐永横过长矛,击飞箭矢,攻势略缓一线,那名旗手已经弃弓抽刀,朝他腿上劈来。徐永能在星月湖大营担任上尉,身手自然有过人之处,一杆普通的长矛落在他手中,矛锋、矛尾、矛杆都是杀人利器。他身在半空便一连攻出十余招,那名旗手也不甘示弱,以强对强,一柄马刀将他的攻势尽数挡下。 徐永出招越来越快,手中长矛彷佛化为千杆同时刺出,忽然左脚一蹬,踢中那名旗手坐骑的眼睛上。战马轰然跌倒,选锋营的旗手甩镫下马,向旁边滚开。 就在这时,他手中一紧,旗杆被人抓住。那人用力极为巧妙,握住旗杆一旋,压住自己拇指,然後轻易就把战旗从自己手中夺走。 旗手虎吼一声,朝那名敌寇扑去。徐永夺下战旗便准备撤身後退,见他来势凶猛,只好将战旗踩在脚下,双手执矛,与那名旗手战成一团。紧接著,几名选锋营的骑兵冲来,截断徐永的退路。 星月湖大营强手如云,斩将夺旗这种事从来都没少干过,就是帅旗也不在话下,没想到这支选锋营如此强悍,区区一面队旗就如此难夺。程宗扬叫道:吕子贞! 那个曾当过捕快的少尉挺身欲出,却被萧遥逸拦住,我去! 萧遥逸挟弓射倒一名骑兵,抢下他的战马,冲进战团,接著一手挥起长剑,连鞘敲在那名旗手的头盔上,将他打得脑浆迸出,然後从敌军深处杀去。 徐永在萧遥逸的掩护下夺旗而还,回到铁丝网内。程宗扬接过战旗,把选锋营的旗帜揉成一团,接著晃亮火褶点燃,高高竖起。 程宗扬用力挥舞著旗杆,燃烧的战旗彷佛黑潮中的漩涡,吸引了整个战场的目光。宋军犹如扑火的灯蛾蜂涌而来,喝杀声中夹杂著兽蛮人的咆哮,令人禁不住心生惧意。 程宗扬把闹钟摆在脚边,只要坚持一刻钟,孟团长的主力就能杀回来!兄弟们!我们星月湖大营的口号——众人齐声道: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三十名星月湖军士分成三组,品字形守著这道脆弱的铁丝网。兽蛮人的咆哮声越来越近,对付一般的宋军,环形铁丝网堪称利器,但对付这些野兽,恐怕一个照面就能被他们踩平。 程宗扬解下双刀,鲁子印、马鸿!跟我来! 程宗扬冲出铁丝网,一声虎吼,几乎将对面兽蛮人的咆哮声强压下去。他双刀齐出,狠狠斩在兽蛮人的重斧上,强大的冲击力,使他双手虎口发麻,精钢打造的刀身此时感觉就像纸片一样脆弱,似乎再多使一点力气就会崩断。 程宗扬真气狂涌而出,将疾冲而来的兽蛮人硬生生劈了回去,接著马鸿铁枪带著一声尖啸,刺在兽蛮人胸前的铁制护心镜上。就在他发力的刹那,一柄长斧劈来,挡住了他的铁枪。 程宗扬心里大骂一声,这帮兽蛮人竟然受过训练,学会配合。你妈这也太可怕了吧! 新来的兽蛮人挡开马鸿的铁枪,随即与同伴聚在一处,一个用短柄双斧,一个用长柄巨斧,与鲁子印和马鸿战在一处。 如果说程宗扬开始还有些怀疑它们的身份,现在那点怀疑已经烟销云散。两名兽蛮人的配合虽然简单到简陋的地步,但确实是受过最基本的军事训练,知道给同伴作掩护,不是大草原那些只知道靠个人勇武蛮拼的兽类。 程宗扬禁不住佩服起来,不知道选锋营的主将是何方神圣,连兽蛮人都能训练得似模似样。他要真练出来一支两千人的兽蛮军,天下恐怕也没什么军队能挡得住他了。 程宗扬长吸一口气,将双刀收到肘後,依靠肩臂的力量破开兽蛮人的双斧,赶在另一名兽蛮人巨斧劈来之前,抬臂向肘後一挺,将单刀狠狠捅进那名兽蛮人腰侧。那名兽蛮人一声狂吼,张口朝程宗扬颈中咬来。如果是以前,程宗扬少不得要弃刀保命,但他现在修为飞跃,又有心斩敌立威,右臂一振,捅在兽蛮人腰间的单刀破开它的腰背,带著一篷血雨挥出,刀锋余势未衰,重重斩在另一名兽蛮人腿上。 鲁子印与马鸿斧、枪齐出,将那名兽蛮人斩杀,眼看选锋营的骑兵围来,程宗扬立刻带领两人後撤,背靠铁丝网而立。 拿铁丝网当屏障,只站在铁丝网後面守,要不了两波攻势,铁丝网就被选锋营破开。只有在外面拿铁丝网当缓冲,才能守住。 一小队选锋营的骑兵狂风般掠来,他们马术娴熟之极,高速冲刺下,仍能控制自如。他们在三十步外开始弯弓,先是一波箭雨,接著抬起马战用的短枪,攻向众人。 星月湖军士能所向披靡,固然是每个人都身手不凡,更重要的是相互配合。 虽然屡屡以少胜多,具体到实际战斗中,却往往是三个人一组,在极短的时间内联手攻杀一名对手。普通宋军三五个也未必是一名星月湖军士的对手,何况是三打一,往往一个照面就被劈倒,就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容易。 选锋营的出现,堪称星月湖大营的劲敌。他们身手未必及得上星月湖军士,但毕竟血战出来的队伍,配合的默契与星月湖相差无几,让他们近前,只怕铁丝网会受到冲击,程宗扬看准萧遥逸在远处盘马恶战,冒险下令全军突击,将这十余名骑兵歼灭掉。 一个排的星月湖军士同时杀出,用了三个回合才击杀半数宋军。其余选锋营的军士倚仗快马闯出重围,随即绕往阵後。 藏锋道人在阵中脚踏罡步,破烂的袍袖左右一摆,两名骑兵身上忽然著起火来,刚奔出数步,就连人带马烧成一团焦炭。另外几名骑兵立即散开,一边催马狂奔,一边扭身放箭。 程宗扬不敢派人去追,立即让众人重新回到铁丝网内。至於击杀的宋军他也没漏下,让人夺了弓箭,把短枪枪头朝上,斜插在地上,露出尺许长短一截,形成一小片抵御骑兵冲击的鹿角。 萧遥逸的金冠在黑暗中闪动著,远远驰来。好水川一战他腿上中枪,伤势还未痊愈,全靠马匹借力,不过那小狐狸抠门之极,把自己的良驹放在铁丝网内,只抢别人的战马来用。 选锋营的黑潮奔涌过来,几乎所有的星月湖军士都操起弓,将箭矢对著宋军的阵型全部射了出去。 选锋营的箭矢雨点般飞至。自己带的这个排都是轻骑,没有配盾,程宗扬不得不下令把战马当作盾牌,沿著铁丝网摆开。战马发出嘶鸣,马体溅起一朵朵血花,星月湖军士已经见惯生死,每个人都默不作声,等待著血战开始的一刻。 程宗扬把鞍侧的龙鳞盾扔给身边的军士,让他护住藏锋道人。藏锋道人连番施术,这时正抓紧时间盘膝恢复精力,对飞来的箭雨恍若未觉。 忽然萧遥逸金冠一晃,黑暗中看不清楚,似乎是坐骑被宋军弓手射杀。只见他弃了马匹,挥舞著大剑一瘸一拐地边战边退,好不容易才捱到铁丝网附近。 吓死我了!萧遥逸一屁股坐倒在地,这些宋军太猛了,我差点儿就没命回来! 怎么样?看清楚了吗? 萧遥逸不是那种为了显威风拚命的人,他硬闯选锋营,只有一个理由:查看对方虚实。毕竟是深夜,再好的目力也用不上。 大约一个军,两千人上下。萧遥逸笑道:选锋营全军都来了。 没有人知道选锋营为什么会在这个要命的时候,在这个要命的地点出现,可现在也不是追问的时候。 程宗扬笑道:两千人,不多嘛。 确实不多!等孟老大回来,就有他们好看的! 两人虽在说笑,心里可一点不轻松。定川寨两万人马近在咫尺,金明寨还有四五万人,即使孟非卿、侯玄全力来援,也不可能拉开阵势与选锋营对攻,那样的结果只可能是全军覆没。 萧遥逸叫道:哥哥们!让你们看看我的箭法! 萧遥逸拿起他的弯弓,从马尸上拔了三支箭,一并搭在弦上,手指一抖,三点带血的寒光流星般飞入黑暗,接著响起兽蛮人受伤的嚎叫声。 萧遥逸低声道:兽蛮人有一个营。 四百? 萧遥逸点了点头。 程宗扬呼了口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别说一个营的兽蛮人,半个营自己就该吃不了兜著走了。 该死吊朝上,不死万万年!程宗扬握紧双刀,紧盯著选锋营骑兵翻飞的马蹄,然後喝道:跟我来! 第八章 (517) 秦翰 更新时间:2013-03-09 第八章 鲁子印大口大口地呕著血,马鸿折断肩头的箭枝,将箭羽扔到一边,坐在地上呼呼地喘著气。选锋营第一轮攻击,在铁丝网前扔下近五十具尸体,星月湖军士人人带伤,战死六人,减员两成。好在苏骁的连队利用雷区阻挡了一部分宋军攻势,众人才撑过这一轮血战。 那面夺来的战旗早已燃烧殆尽,程宗扬从尸体上剥下布料,在旗杆上点燃,重新树在这个小小的战阵中。 选锋营在相隔五十步的位置拉出一道散兵线,第一轮攻击时,他们结成阵型密集冲锋,结果被藏锋道人的五雷诀击在阵型正中,伤亡惨重。选锋营战场经验极为丰富,立即改成松散阵型,避开法师的天雷。 一个都的选锋营开始冲刺,马蹄声犹如暴雨击打著地面。萧遥逸张弓射向都中的旗手,却被他闪身躲过。 什么世道!还有人敢躲我的箭!萧遥逸勃然大怒,咆哮著爬起来,举弓一连六箭,终於射中那名的旗手的眼眶,把他射杀。 他的锦服虽然被鲜血染红,终究还是白衣服,在夜里分外显眼,这会儿一跳起来,近百支利箭立即一窝蜂射来。 萧遥逸扔开弓,双手拉住锦服,往两边一扯,然後挥出,像打包一样把袭来的箭矢卷住,大笑道:爷爷正缺箭用,难得乖孙子们孝顺!哎哟…… 程宗扬哼了一声,我就不信那些箭是一个平面,能让你一下全包住。这下爽了吧。 萧遥逸衣袖被射穿一个大洞,险些伤到手肘,悻悻道:这些乖孙子太不像话了,爷爷的衣服都敢弄破。 徐永!曹之安!苟立德!马鸿……程宗扬一个一个点著名。 利用宋军遗留的武器,众人已经在铁丝网两侧埋下十几步宽一片鹿角,只在正面留下一个两步宽的缺口。这个缺口向内呈三角形,防守一方可以并肩站三四个人,选锋营不想踏进鹿角,被短枪绊住马蹄,只能一个个进来。 曹之安手执龙鳞盾站在最前方,徐永、吕子贞、苟立德和马鸿分列左右,在他身後形成两翼。 数十步的距离,快马转瞬即到,为首的骑兵用一杆钩镰枪,藉著马力硬刺盾心。这样带人带马的冲过来,力量不下千斤,下盘功夫再好,马步扎得再稳,也不可能乾站著硬受一击。曹之安双臂向前一顶,封住枪锋的攻势,接著往侧面一推,将钩镰枪带到一边。後面的苟立德立刻出刀,带著刺耳的风声从同伴的空档劈出,将那名骑手斩下马来。 苟立德长刀刚斫进对手脖颈,眼前忽然多了一点寒光。後面一名选锋营的少年抬起弩机,在只有三步的距离内一弩发出,正中苟立德左胸。 高二虎! 程宗扬话音刚起,一名军士便扯住受伤的苟立德,拉回阵内。徐永上前展矛将那名弩手刺倒,後面的军士随即填补上他的空位。 死亡的气息越发浓重,双方的死伤都在迅速增加,眼看手边就要无人可用,藏锋道人忽然睁开眼睛,张口吐出一条火龙。 那条火龙是藏锋道人精华所聚,虽然长不足五尺,但夜空中张牙舞爪,声势骇人。对面骑兵的面孔被火龙的光焰映得发红,他们举起刀枪刺向火龙,那火龙却如同无形之物,刀枪过体,没有半点痕迹,无论是龙爪还是龙尾,宋军只要沾上半点,立刻就烧成一团火球。 接连十余名骑兵被烈火吞噬之後,剩余的不足三十骑开始撤退。程宗扬一口气还没松开,又看到一股骑兵从黑暗中杀出,朝阵中直奔而来。 刚才交锋总共不到十分钟,自己手下又有五人失去战斗力,还能够拚死一战的不到二十人。再被这支骑兵冲杀一趟,肯定要垮。 藏锋道人的火龙沿著铁丝网的边缘朝来骑游去,眼看就要与那股骑兵正面撞上,程宗扬大叫道:自己人! 阳钧炎龙,炬焰千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是哪位阳钧宗的御法师在此? 藏锋冷冷道:无名乞儿。就此不再理会。 程宗扬笑逐颜开,老石!你怎么来了? 来的正是雪隼团的一支雇佣兵,石之隼驰进阵中,敖润立刻指挥同伴在铁丝网外结成阵势。 石之隼跳下马,程兄火旗举那么高,想不看见都难。 程宗扬顾不上寒暄,紧接著问道:其他人呢? 石之隼这才注意到程宗扬身边只有寥寥数人,脸色不禁垮了下来,我们兄弟遭遇选锋营突袭,伤亡大半。孟团长呢? 程宗扬苦笑道:我也在等他。 石之隼看了他半晌,摇头道:这次可被你害惨了。我以为主力在此,才拼老命杀来。 我本来是诱敌,想把选锋营都引来,谁知道会钓到老哥。 废话不说,是战是退? 程宗扬反问道:退得了吗? 石之隼道:选锋营攻势强猛,我身边原有二百兄弟,这一路便少了一半。 战场中伏尸处处,大半都是同来的佣兵。正是没看到多少星月湖的朋友,我才以为主力尚存。 程宗扬微微松了口气,孟非卿的主力没有被围,就有翻盘的可能,选锋营人比咱们多,马比咱们好,这里离江州还有二三十里,我估计跑一半,就被他们围住。好在定川寨的宋军主将已经被孟老大杀了,两万人马暂时用不上,只剩下选锋营,以两千对两千,未必没有胜算。 石之隼怫然道:何必诳我?既便我是孟团长,也不会在这数万大军虎视眈眈下,与选锋营决战。 程宗扬讪笑道:逃命是死,固守也是死,石兄选哪个? 石之隼思索半晌,叹了口气,何苦来哉?他打起精神,拱手道:萧刺史,今日若有幸生还,小可有个不情之请。 萧遥逸道:石团长仗义来援,这份恩情我们星月湖兄弟绝不会忘,只要萧某能做到的,石兄尽管吩咐。 那好,我想在江州和宁州各设一处雪隼佣兵团的分馆。走镖、受佣以外,绝不插手其他生意。想请萧刺史给我雪隼划处位置。 好!东西两市,石兄尽管挑选! 两人轻击一掌,立约而定。 敖润跳进来,宋军大队过来了!奶奶的!他们从哪儿找这么多兽蛮人? 老敖,把你那边受伤的兄弟都送进来。老石,眼下要命的时候,我也不跟你客气,指挥权我们星月湖先接过来。 石之隼一点头,可。 徐永!沈传玉!你们两个为首。各带一半人。每十名雪隼团的兄弟,安排两名星月湖的兄弟。 星月湖军士大半都有指挥经验,把他们补充进去,每一人负责五名佣兵,雪隼团的战斗力立刻倍增。 趁选锋营被火龙的威力震慑,程宗扬将人员安排停当,然後道:咱们三人轮流出击,一人进攻,一人守阵,一人歇息。能撑过这一波,孟老大那边应该就有消息了。 孟非卿带队追杀龙卫军的将领,这会儿多半已经闻讯回撤,只要他们与苏骁会合,知道自己的下落,自己这条小命就算保住了。 虽然觉得很逊,但为了鼓舞士气,程宗扬还是握紧拳头,高声叫道:日出东方! 星月湖幸存的军士,包括那些佣兵汉子在内,众人齐声道:唯我不败! 充满斗志的吼声滚滚传开,忽然一个声音应道:好个唯我不败!岳贼虽然身死,星月湖余孽尚存。了却君王天下事,就在今日。 说话间,在铁丝网上盘旋的火龙突然昂起头,接著龙身彷佛一股无形的吸力吸引,构成龙身的火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流逝。 石之隼喝道:哪位瑶池宗的高人在此! 一个穿著道服的中年男子缓步出来,瑶池墨枫林。藏锋道兄,多年不见,你的阳钧炎龙风采不减当年。 藏锋道人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墨疯子,我们交手六次,你可赢过一次? 墨枫林忽然大笑起来,这第七次却是我赢了。想当年小弟败於道兄手下,夙夜长叹,忧心如焚。没想到这一胜不仅翻了本,还赚得盆满钵满!道兄虽然法力精深,但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这一身法力,小弟便笑纳了。 藏锋道人摇了摇头,你赢不了。 程宗扬正盯著墨枫林,忽然额角一热,彷佛被烙铁猛然烫了一下。 双方血战多时,战场中死气弥漫,但这股死气的强烈,实是自己生平仅见,即使任福、郭遵、王硅之流的猛将,也没有这样锐利。 程宗扬突然省悟过来,明白真相之後,他心跳几乎漏了一拍。 墨枫林等了半晌,不见藏锋道人的下文,忽然怪叫一声,张开手掌朝他的方向抓去,然後咦了一声,露出难以索解的表情。 藏锋道人身形一晃,慢慢跌倒。萧遥逸扶住他,然後暴叫道:墨枫林!我干你全家! 藏锋道人手臂垂下,露出胸口一截刀柄。他久战之余,法力几乎耗尽,墨枫林一出手便收走炎龙,他就知道自己这一役难以幸免。两人相斗多年,对彼此的手段都心知肚明,墨枫林说的收走他一身法力,并不是虚言恫吓,因此他一边交谈,一边用短刀刺穿心脉,宁死也不肯落在墨枫林手中。 墨枫林尖叫道:藏锋!你到底是死是活! 周围虽然有数千人,却只有程宗扬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墨枫林觉察到藏锋道人自尽,立即抢夺他的死气,却扑了个空,他绝不会想到场中还有其他人能吸走死气,才怀疑藏锋道人并没有真死。 萧遥逸仰天长叫一声,然後拔出一根长矛,劈手朝墨枫林掷去。墨枫林双掌一推,凝出一道寒冰屏障。萧遥逸一掷之势强劲无比,冰障一触便即粉碎。墨枫林一连凝出六道屏障,才挡下萧遥逸这一矛。 被冻成一块大冰砣的长矛掉落在地,墨枫林脸色煞白,弓腰喘著粗气,忽然脖颈一扭,发出一声闷哼。 一支银隼箭钉在墨枫林肩头,却是石之隼暗中出手。墨枫林一言不发,抬手捏住伤口,闪身没入阵後。 两军对垒,先杀术者。石之隼道:可惜让他跑了。 程宗扬提醒道:小心还有别的法师。 石之隼道:选锋营有一名法师就了不起了,哪里还有第二个。 一名?不是吧?你们雪隼团不是每队都有一个吗? 我这次带来了吗? 程宗扬意识到除了冯源,雪隼团一个法师都没跟来,为什么? 平常法师施术距离不超过二十步,江湖中十数二十人对阵,还可一用。若到两军阵前,这样的距离,早被箭阵射杀,哪里有施术的机会?至於星月湖大营这样有十几名法师的,天下找不出第二支来。 程宗扬想起冯源的话,据他说,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火法宗师,施术距离也不超过百步。换作神臂弓,这个距离够他死两三次的。一具神臂弓再加个射手,再贵也值不了几个钱,换一个火法宗师可是赚大了。远程可以施展的法术也不是没有,但培养一名法师,包括他们施术的材料,价钱可不便宜。六朝军队都是吃的财政饭,朝廷首先要考虑得花多少钱,然後再考虑值不值。培养几名法师的代价,足够训练一个军的神射手,任何一个兵部的官员都知道如何选择。 星月湖大营这些法师,也不是让他们用雷法、火法、冰法直接攻敌,从杀伤力上说,远不如单纯的军人。法师费用高昂,一个两个起不了太大效果,像星月湖大营这样养著几十个能够远程施法的法师,除非岳鸟人那种有钱烧的。话说回来,岳鸟人能收罗这么多法师,也真得要点本事,花的力气恐怕不比他找女人小多少。 石之隼忽然踏近一步,用耳语般的声音道:程兄,我有一事相询。 程宗扬愕然抬起头。石之隼一双眼睛盯著他,彷佛要看到他瞳孔深处,岳小姐身边是不是有个侍女? 程宗扬脑中忽然一亮,猛然明白过来——石之隼去客栈窥视,目标并不是小紫,而是梦娘! 程宗扬疑窦丛生,一时间没有开口。 石之隼已经看出端倪,低声道:今日一战之後,再与程兄细说。 程宗扬心里翻翻滚滚,梦娘究竟是什么身份?石之隼又从哪里知道她在自己身边?他一个佣兵团的人,为什么要找梦娘? 石之隼一拱手,接著飞身出阵,雪隼石之隼!谁敢与我一战! 彷佛在回应他的话,石之隼话音刚落,一阵蹄声便远远传来。 选锋营的军士纷纷露出崇慕的表情,催动马匹让开一条路来。 蹄声转瞬即至,只见十余名重骑兵身披精甲,连坐骑也佩备具装马铠,奔驰时甲片铮铮作响,接著是几名兽蛮武士,为首一个宛如一头巨兽,抱著一杆两丈高的大纛,健步如飞。黑暗中看不清旗上的字号,但满垂的豹尾说明了主将的赫赫战功。 再往後,是一群将领,他们的铁甲在夜色中闪动著淡淡的青光,都是最精良的瘊子甲。其中几人还佩戴著御赐的金银花饰。而这一群战功卓绝的将领之间,簇拥著一个锦衣人,他佩貂带璫,腰间缠著一条玉带,面色虽然犹如古铜,下巴却光溜溜没有丝毫胡须,竟然是一位宫中出来的大貂璫。 虽然是太监,这名大貂璫脸上却不止留著一道伤疤,举手投足间,都有著武将的威猛气势。 石之隼脸色大变,秦帅! 围绕的骑兵朝两边散开,那位大貂璫径直奔出。石之隼竹竿般高瘦的身形一震,宽大的衣袍迎风鼓起,刹那间,三支银隼箭、七枚飞蝗石、十余枚铁蒺藜和数不清的牛毛细针、袖箭……一举全部打出。 那名大貂璫从鞍侧摘下一柄长兵,却是一杆丈八蛇矛。蛇矛虽然名头响亮,用的人却不多。程宗扬印象里,用蛇矛的除了霸王项羽,就是张飞,两个一等一的猛将。一个太监却用上这种生猛的兵刃,实在让自己大开眼界。 那名大貂璫单骑突进,犹如一名冲锋陷阵的猛将,蛇矛推出,将袭来的暗器尽数击飞。石之隼彷佛一只云鹤冲天而起,一面打出银隼箭,一面朝阵中退去。 大貂璫战马来得好快,石之隼刚掠起丈许,背後突然一凉,接著便看到弯曲的蛇矛从自己胸前透出。 星月湖诸人尽皆变色,敖润大叫一声,老石!从阵中冲出。 秦翰!萧遥逸咬牙道:我干!这回麻烦大了! 程宗扬看得目瞪口呆,石之隼的深浅自己说不准,但绝不会在自己之下,没想到一个照面就被这死太监斩杀,问题是这个死太监怎么看都像个猛将,哪里有一点阉人猥琐的模样? 徐永低声道:两位少校快走!说著飞身出阵,星月湖徐永!请大貂璫赐教! 萧遥逸喝道:徐永!你给我滚开! 大貂璫蛇矛一退,弯曲如蛇的矛锋从石之隼背心脱出,锋刃清亮如水,没有占上一点血迹。 徐永使出压箱底的功夫,长矛犹如蛟龙出水,攻向对手。那名大貂璫手中蛇矛幻化成万千矛影,带著一股威猛无俦的气势,逼开徐永的长矛。错马而过时,蛇矛嗡的一声挥出,犹如身後长了眼睛般袭向徐永的腰椎。 徐永虎躯一扭,间不容发之际从蛇矛锋刃间逃生。接著一记回马枪,刺向大貂璫肩窝。 大貂璫不闪不避,枪锋入体的刹那,如中铁石,接著他一招枭蛇杀,蛇矛平推,蛇信般分叉的锋刃截断徐永的长矛,噗的一声刺进他心口。 大貂璫锦服上溅出一团血花,他却彷佛浑然不觉,战马毫不停顿地朝阵中闯来。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让程宗扬想起同样擅长单骑破阵的侯玄和崔茂。但即使换作星月湖的天驷和青骓,面对石之隼和徐永这样的强手,也未必能胜得如此容易。 藏锋道人、石之隼、徐永先後战死,己方的高手只剩下小狐狸和自己这个新晋的。程宗扬咬了咬牙,双刀一振,准备出手。萧遥逸闪身抢出,秦贼!敢与我一战么! 程宗扬也不客气,闪身掠出,双刀如电,斩向秦翰的马腹。战场相逢,生死关头,还论什么一对一的英雄好汉行径,如果有条件,他恨不得把八骏都召来,群殴这个死太监。 这回自己可见识了小狐狸的真功夫,他挥出形影不离的折扇,大开大合,里面的扇骨一根根飞出,射向秦翰的要害。大貂璫犹如猛虎下山,不管萧遥逸射来的是什么,蛇矛一出,一律磕飞,完全是大石头压死蟹的强硬手法。 交手不过数招,萧遥逸的折扇便被打得稀烂,眼看蛇矛锁住自己喉咙,他身体突然横飞,凌空摆出卧弹龙首箜篌的姿势,左手拇指、食指、中指依次按在秦翰的蛇矛上,化解了他的攻势。接著身体一弹,俯身捡起徐永的长矛,一招横摧千军,眼、手、矛锋连成一线,直刺秦瀚腰腹,招术精熟。 再斗数合,萧遥逸的长矛被秦瀚劈断,他抬脚挑起一柄遗留在战场上的雁翎刀,一招雁过千山,就如在刀法上下过数十年苦功一般。 数十招间,萧遥逸已经换了六七种兵刃,都是随捡随用,打断再换一把,那种死缠烂打,偏又招术精妙的打法,连秦瀚也不禁皱起眉头。 相比之下,另一边的年轻人要略逊一筹,他刀法虽然凌厉,但出招多少有些不够纯熟,要应付并不难。只是他年纪轻轻,真气却充沛悠长,数十招下来,不但没有半点衰竭,反而越战越勇。 秦翰蛇矛朝萧遥逸刺去,中途突然回撤,用刀柄重重击在程宗扬的刀锷上。 程宗扬胸口一闷,几乎喷血,眼见著宋军大举进攻,沈传玉、敖润等人纷纷陷入激战,只好硬著头皮硬撑下去。 蛇矛攻势忽然一缓,带出沉重的风声,程宗扬只觉双刀彷佛被一柄大铁锤反覆捶击,每一击都令自己浑身经脉剧震,丹田气息翻滚,几乎使不力。 终於那对钢刀比自己更先崩溃,铛啷一声,齐齐被蛇矛震断。程宗扬双臂几乎失去知觉,眼看著蛇矛锋锐的叉尖朝自己面门推来,一口气却怎么也回不过来。 一条身影忽然横在身前,萧遥逸左臂攀住蛇矛,右掌一掌拍出。空气微微一震,彷佛被他掌力吸引,狂飙般涌向那名大貂璫。 秦翰屈指握拳,一拳击在萧遥逸掌心。萧遥逸接连催动真气,拳掌间爆竹般发出一阵辟啪声,片刻後,萧遥逸脸色一白,身体向後倒去。 那名大貂璫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把他提了起来。萧遥逸也不客气,一口鲜血全喷到他的华服上,顺带还朝他脸上啐了口血沫。 程宗扬终於回过气来,哇的吐出一口血,叫道:小狐狸! 秦翰一手提著萧遥逸,蛇矛一挺,架在他颈中。萧遥逸金冠歪到一边,胸前都是血迹,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可看上去仍是牛气哄哄。 我干你个死太监!萧遥逸一把扯开衣襟,露出脖颈中的刺青,递到他的蛇矛下,叫道:有种朝这儿砍! 程宗扬长提一口气,丹田传来火烧般炙热,凝聚起九阳真气。 那名猛将般的大貂璫审视著他颈中的刺青,然後道:萧刺史?他声音虽然不像太监那样尖锐,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第一章 (518) 重伤 更新时间:2013-03-09 第三十章 第一集 伴随著激越的战鼓声,选锋营的铁骑犹如夜色下的黑潮漫过战场。空旷的原野上,一座被铁丝网围起的战阵宛如小小的礁石将黑潮分开,两军碰撞的斯杀声随即响彻夜空。 战阵周围遍布著断枪组成的简易鹿角。露出地面尺许的枪锋一字向外倾斜,枪尖反射著寒冷的月光。一名选锋营骑兵冲来,战马的铁蹄践开断枪,马上的骑兵手臂蓦然挥直,手中的短枪呼啸而出,将十几步外一名佣兵刺毙当场。 铁丝网内一名穿著青黑色制服的军人闪身掠出,他身体箭矢般横飞,手中的长矛犹如怒蛟贴地卷起,将战马一条前腿击得粉碎。战马嘶鸣著仆倒,庞大的躯体撞上散布的枪锋,大片大片的泥土伴著马匹的血光同时溅起。选锋营的骑手甩镫跃起,左臂举起圆盾,挡住对手的长矛。就在这时,一抹刀光从夜色中飞出,狠狠斫在他颈中,血光匹练般飙起数尺。 选锋营的骑兵滚滚而来,无数铁蹄溅起尘土,蹄声震动天地,却没有人踏进大貂璫身周二十步的距离。 那个佩戴貂璫的锦衣人一手提著萧遥逸,一手握著蛇矛,鹰隼般的眼睛注视著萧遥逸颈中的纹身。浸透血腥和火药味道的烟雾从包著银钉的鞍侧漫过,在弯曲如蛇的矛锋上缭绕变化,每一个细小的波动都令人心惊肉跳。 萧刺史? 大貂璫的声音略微阴沉,却没有太监那种刺耳的尖细,如果不是他的华服和光溜溜的下巴,几乎没有人能看出这个猛将般的壮汉竟然是一个太监。 刃在颈中,萧遥逸不改世家纨裤的嚣张本色,他一点不客气地朝大貂璫脸上喷了口血,叫道:死太监!敢不敢砍了我!有没有这个种! 大貂璫脖颈微微一晃,避开鲜血,神情间看不出喜怒。 程宗扬肚子里禁不住大骂,死狐狸,你少说一句会变哑巴?都让人家生擒了还猖狂呢!真不怕死太监砍了你的脑袋当球踢? 程宗扬一边迅速聚集真气,一边脑筋转得飞快,想著怎么引死太监分神,好救下小狐狸。就在这时,他看到萧遥逸垂下的手掌在身後微微摇了摇,然後悄悄写了个七字。 程宗扬心跳险些漏了一拍。这死太监竟然是第七级归元境界的修为,整个六朝能达到这种修为也不过数十人,大多是坐镇一方,称王称霸的猛人,星月湖内部恐怕只有孟老大能和他一较长短,难怪死太监干掉石之隼,就和砍瓜切菜一般容易。 但程宗扬已经是骑虎难下,九阳神功一经发动,真气便凝聚成光球,自己刚迈入第五级的修为还没那个本事把光球在经脉中释放掉,一不作二不休,程宗扬索性又凝出一只光球。小狐狸要被死太监干掉,自己这会儿掉头就跑,也跑不过选锋营的马腿,还不如玩一把大的。 程宗扬丹田一团炽热,九阳神功凝聚的光球从腹下升起,沿手少阳经络汇入掌心。这是他踏入第五级坐照境界後第一次动用九阳神功。九阳神功极耗真气,按照自己以前的修为,凝聚出四个光球就差不多将体内的真气耗费一空,拼了老命也无法将第五个光球凝聚成形。 但现在自己不仅轻轻松松就能凝聚出五个光球,气脉运行间也出现一丝奇异的变化,似乎每一只光球都与自己的心念相连,不仅在体内控制自如,甚至自己感觉即使打出去也能控制它的方向和转速。与此同时,另一种玄妙的感觉从经脉间升起,凝成光球的九阳真气在经脉间运行,带来火焚般的炙热感,比以前的热度增加十倍。如果是以前,不等九阳真气发出,自己的经脉就炙痛难当,现在光球运行过後,却有一种清凉的气息丝丝升起,与太一经的感觉极为相似。 大貂璫并没有立即动手,他审视著萧遥逸,似乎在考虑什么,良久才说道:宋晋两国向来交好。值此时节,两国边境匪寇聚集,秦某奉吾主令旨,入境捕寇。萧刺史身为一方父母,保境安民有责,但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此番误入寇营,险些误伤,还须多加小心。 说著他放开萧遥逸,温言道:请代秦某向萧侯问好。 姓秦的大貂璫一边说一边伸出手,似乎想帮萧遥逸拍拍身上的泥土。 程宗扬没想到死太监认出小狐狸的身份,竟然二话不说就把他放了。诧异间看到他手掌拍出,掌下的景物微微变形,就彷佛空气被压缩一样造成的折射,竟然是带足真气,程宗扬顿时大叫不好,立即一掌挥出。 萧遥逸身後彷佛长了眼睛,双足一落地,身体便卧在空中一样横飞起来,右手向後挥洒,五指拨弦般弹出,逐一点在大貂璫掌心。 那个猛将般的太监一掌穿过指影,篷的一声按在萧遥逸肩头。萧遥逸身体剧震,浑身的骨骼都发出轻微的爆响,人在半空,就狂喷一口鲜血,身体柳絮般飘出丈许,仰面摔倒在地。 程宗扬顾不上去看小狐狸的死活,掌心蓦然涌出一团白光,狠狠击向大貂璫的腰腹。他已经进入第五级坐照的境界,这一击的威力较之当日与苏妲己交手时强出数倍,此时倾力使出,光团未至,秦翰的锦服已经像被烈火烧炙般发黄。 大貂璫手掌泛起一层淡青的光泽,五指鹰爪般一紧,抓住那颗光球,掌中发出一阵炒豆般的脆响,将那团光球消弭无形。 大貂璫举手破去九阳真气,眼中露出一丝光芒,王哲是你什么人? 程宗扬也不答话,双掌一翻,两团光球同时脱掌飞出。 年纪轻轻,九阳神功便有三重修为。大貂璫挥爪击碎光球,冷冷说道:你是韩庚,还是秋少君? 死太监!少废话!纳命来! 暴喊声中,程宗扬又击出一团光球。大貂璫鹰爪再次递出,抓向那团真气凝聚的光球。光球入手,大貂璫手掌忽然一震,那团光球竟然在掌中微移寸许。九阳神功虽然精妙,但他五指满蕴真气,足以击灭这一道经脉凝聚的九阳真气,只是这光球入掌之後移出寸许,却成了全力攻其一指的局面,落点正在拇指。以大貂璫的修为,也难以一指之力与一道经脉凝出的九阳真气硬撼。拇指一旦受创,就等於废去一只手掌,这年轻人的机变和修为,还在自己预计之上。 大貂璫爪形变化,中指点出,锐利的指风刺穿光球,光球应指破灭,指骨也格的一声折断。他用一根手指的代价化去这股九阳真气,然後抬眼道:九阳神功四重,以你的年纪可谓不俗。韩庚年纪比你长了许多,又传闻殒落塞外,想必你就是秋少君了。 秋小子有我这么帅么!程宗扬叫道:死太监!看我的九阳神功第三十九重!一团刺眼的白光亮起,比刚才的声威更加震撼。 九阳真气离掌之後果然还能与自己心意相连,可惜自己修为不够,可以操控的距离不过尺许,饶是如此,也伤了大貂璫一指。方才看到大貂璫用肩膀硬挡徐永一矛,程宗扬还以为他有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硬功夫,现在看,大貂璫只是用强横的修为强行压下伤势,不然自己也不可能击断他一指。 大貂璫眼中露出一丝难以索解的讶色、九阳神功终究是太乙真宗镇教神功,修习者以阳脉为引,将全身真气凝聚一处,威力在一瞬间达到顶峰,他破去这个年轻人的九阳真气看似轻松,实际上远没这么容易。而这个年轻人此番出手,那团光球不仅没有凝聚不散,反而以肉眼难以追踪的速度飞速扩大,这完全不是九阳神功发动的景象,但其中蕴藏的九阳真气强烈之极,让人无可怀疑。 大貂璫右手一振,蛇矛闪电般击出,挑中那团九阳真气。这年轻人显露出的修为虽然超过他的年龄,终究不过第五级坐照的境界,能修炼到九阳神功第五重已经是他的极限,只要破去他这勉强成形的最後一击,这年轻人体内真气耗尽,不用自己出手,也无力再战。 令他诧异的是,那年轻人右掌又爆出一团白光,狠狠拍在自己左掌上。 叮的一声,大貂璫的蛇矛挑中第一团光球,矛尖刺中一块硬物,却是一粒小小的龙晴玉。接著篷的一声巨响,他受伤的左掌与程宗扬硬拚一记,身影向後晃了一下,织锦的衣袖蝙蝠般飞开,露出并不粗壮,却坚如铁石的手臂。 程宗扬只觉自己就像一只狂奔的犀牛,一头撞在一道钢铸的城墙上,强大的反震力道使自己右臂一阵剧痛。但程宗扬清楚感觉到,自己的九阳真气破开大貂璫这一爪,炽热的气息侵入他的经脉。 大貂璫身体重新又挺得笔直,沉声道:九阳神功,果然名不虚传。 程宗扬左掌击出的九阳真气看似雄浑,其实只是一小团,不过里面包裹著一粒小小的龙睛玉。那粒龙睛玉由冯源施过术,一经激发立刻爆开。而他真正的杀著则是右掌的第六只光球。大貂璫不得已仓促变招,不但没有击碎光球,反而被九阳真气侵入经脉,结果以弱对敌,一击之下,经脉便告负伤。虽然上这个年轻人的当,秦翰却毫不在意。两军对垒,讲究兵不厌诈,何况生死相搏。 程宗扬一掌击出,体内的真气顿时耗尽,如果是平时,自己可能栽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但此时战场上弥漫著浓烈的死气,等於在源源不绝地补充真阳,丹田一转,便多了一丝真气。程宗扬看也不看就向後跃出,一把拽起萧遥逸,朝阵中掠去。 程宗扬真阳充沛,第四级入微境时,便能多凝出半只光球,这时拼尽余力,先以左掌勉强成形的九阳真气诱敌,接著右掌痛下杀手,终於击伤了这位修为高自己两级的大貂璫。但能不能救下小狐狸和自己的小命,程宗扬没有半点把握。 提著萧遥逸刚掠出两丈,一股强大的气息便从背後袭来。程宗扬头皮发麻,不用看就知道那是死太监的蛇矛。只一个呼吸,死太监就压下伤势,再度出手,这份修为真不是盖的。眼看就要被蛇矛追上,程宗扬抱住萧遥逸的腰,往地上一滚,拼著被马蹄踩中的危险从一匹战马腹下钻过,一边躲避大貂璫的蛇矛,一边拚命补充真气。 萧遥逸身体僵硬,口鼻气息皆无,连脉搏都已经断绝,但程宗扬知道他还没死——自己还没有感受到他的死气。不过要被大貂璫的蛇矛刺中,自己和小狐狸就变成穿在一根矛上的好兄弟了。 蛇矛卷起的狂飙越来越近,眼看弯曲的矛锋就要刺入背脊,忽然程宗扬奋力一掷,把萧遥逸抛到阵中,接著旋过身,叮的一声,手中多了一柄匕首,间不容发之际挑住蛇矛分叉的矛锋。 那柄匕首锋刃不过三寸长短,薄薄的刀身犹如冰玉,看上去摔到地上就会粉碎,然而大貂璫的丈八蛇矛击在上面,连火星也未溅出分毫,就这样硬生生被一柄薄刃挡住。 大貂璫坐骑人立而起,丈八蛇矛在空中一闪,雷霆般朝程宗扬击来。那年轻人真气耗尽,已经是强弩之末,大貂璫可以放过萧侯的儿子,晋国的江州刺史,但对贼寇,尤其是星月湖岳贼的余孽,他不会有半点心慈手软。即使这年轻人大有可能是王哲的师弟,太乙真宗未来的掌教,自己也不会饶他性命。 程宗扬盯著蛇矛的寒芒,手中紧紧握住那柄珊瑚铁制成的匕首,所剩无几的真气贯入匕身。突然一股刺骨的寒气袭入体内,使他险些大叫出来。 这柄匕首不止一次救过自己的性命,但程宗扬头一次发现,这柄匕首中蕴藏著如此强烈的寒气,彷佛一道冰流,浸入自己枯竭的经脉。 蛇矛在空中划过一道玄奥的曲线,彷佛带动天地间的气息般,朝自己刺来。 程宗扬举臂封格,腕骨顿时剧痛,整条手臂都彷佛被大锤砸中,骨骼欲碎。他狼狈地跌坐在地,险些爬不起来。 程宗扬刚突破第五级坐照的境界,开始还信心十足,觉得就算面对孟老大那种猛人,也有一拼之力。但这位大貂璫好好给自己上了一课,面对这个身残志坚的死太监,自己连压箱底的功夫都施出来,照样毫无还手之力。如果不是死太监用了大半力气对付小狐狸,自己可能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看到他手中的匕首,大貂璫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蛇矛一拧,将珊瑚匕首从程宗扬手中夺下,顺势挑飞,然後一矛推向程宗扬的面门。蛇矛劲风未至,锋芒上透出的青光已经把程宗扬脸都映得绿了。 就在这时,一道乌光宛如天外飞来的蛟龙,撞向蛇矛。空气彷佛被罡风撕碎般,发出一声爆裂的巨响,荡起一圈圈水波状的波纹。大貂璫攻势一顿,贯满真气的蛇矛被同样贯满真气的天龙霸戟硬挫回去。 程宗扬提到嗓子眼里的心脏终於落回原处,孟老大来得真是时候! 孟非卿犹如一头雄狮,从黑暗中踏出,他抬手接住那柄珊瑚匕首,看也不看便抛到程宗扬身边,两眼紧盯著姓秦的太监,一边缓步走来,一边道:十余年未见,大貂璫风采犹胜往昔。 大貂璫将蛇矛横在鞍前,沉声道:岳逆已然伏诛,吾主宽大为怀,饶尔等性命,今日又敢作乱,以为我大宋无人么? 孟非卿身後传来两声哂笑,天驷侯玄催马过来,他一手拿著军帽,懒洋洋扇著风,一边道:你一个阉人,偏要粗著喉咙学男人说话,喂,先主当年割你一刀,你不会又长出来了吧? 大貂璫道:若非先主收秦某入宫,秦某早死於乱军之中。此恩此德,秦某不敢稍忘。 侯玄冷笑道:真是好奴才。 大貂璫丝毫没有因为侯玄的刻薄言语动怒,他跳下马,一手提起蛇矛,树在身旁,扬声道:孟非卿!你的天龙霸戟可敢与我一战! 孟非卿眼中精光闪动,大貂璫既然有兴致,孟某敢不奉陪。 侯玄忽然笑道:老大别急,秦太监是你的,但让我先玩一场。说著他随手扣上军帽,接著纵马跃出,玄武槊带著一股狂飙攻向大貂璫身後的亲卫。 侯玄擅长执锐破坚,但先锋营的亲兵都是身经百战,立下无数功勋的骁勇之士,放到其他军队当指挥使也足够了,何况里面还夹杂著不少兽蛮人。一名披著铁甲的兽蛮武士举斧劈出,斧槊相交,兽蛮武士浑身黑熊般的鬃毛猛然竖起。两股巨力撞在一起,侯玄身下能够负重千斤的健马也不禁发出一声嘶鸣。看来用不了几招,这匹战马就要支撑不住。 侯玄飞身下马,玄武槊长击远攻,将那名兽蛮武士打得不住後退。大貂璫一手执著蛇矛,被程宗扬击伤的经脉迅速恢复。孟非卿宽阔的肩背微微一动,像一头所向无敌雄狮,擎出一对天龙霸戟。 程宗扬退到阵中,只见萧遥逸盘膝坐在地上,身後多了一个人,正是朱骅王韬。王韬双掌贴在他背後,护住他的心脉,萧遥逸双目紧闭,脸色一片惨白。 怎么样? 王韬简单说道:性命无妨,但经脉断了数处。给我护法,我先设法护住他几道主脉。 行!程宗扬用力抹了把脸,这才发现自己双手虎口震裂,血流满手。 选锋营的铁骑攻势越来越猛烈。战阵三面同时爆发激战,只留出西南方向的缺口。即使有星月湖的老兵在阵前斯杀,雪隼雇佣团的伤亡仍在迅速增加,不少佣兵在压力下已经往西南方向移动,试图突围。 程宗扬知道选锋营用的是围三阙一的经典作战法则,空出的一面其实是一个陷阱,一旦对手丧失斗志,转身逃跑,选锋营的铁骑就会像死神一样穷追不舍,一方逃命,一方追杀,很容易就用最小的伤亡取得最大的战果。 但这种战法之所以经典,就是因为这样——你明知道对手的目的,却拿不出更好的应对方法。纵然所有人都知道空出的一面是一个陷阱,但处於绝境之中,同时几乎所有人都心存侥幸,觉得自己有机会在被选锋营的铁骑追上之前逃生。 程宗扬叫道:星月湖大营主力已到!弟兄们!我星月湖在三川口以六百破七千,好水川三千破两万,眼下选锋营不过两千,星月湖大营主力一口便把他们吃掉!所有参战的佣兵兄弟,只要齐心协力杀回江州,每人五十金铢!我程宗扬说到做到! 五十金铢相当於十万钱,那些视金铢为信仰的佣兵汉子一下被这笔巨款挑起热血,狂吼著冲上前去,硬顶住了选锋营的攻势。 程宗扬紧张地盯著战局,一边不断下令,指挥众人进退,利用铁丝网和鹿角反覆阻击敌军。忽然,一队军士从侧面杀出,破开选锋营的黑潮,冲进战阵。 被他派去联络孟非卿的苏骁这会儿浑身浴血,神情却依然冷静,他向程宗扬敬了个军礼,出发时一百零一人,目前剩余三十九人。重伤员十七人,已经就地解散。 就地解散是指自行突围,但重伤之下,想在乱军丛中杀回江州,可以想像难度有多大。程宗扬一阵心痛,这个连全是老兵,一战下来损失超过六成,真比割了自己的肉还难受。 其他人呢? 斯上校、卢中校和崔中校带著人马在後面。苏骁道:这一路都是定川寨的溃兵,那些宋军吓破了胆,一时半会儿不敢出来。麻烦的是选锋营。我军被一个营的兽蛮人挡住,卢中校正设法把他们引开,最多一刻钟便能赶到。 难怪没有看到选锋营的大队兽蛮武士,原来是去拦截星月湖的主力。听到星月湖大营的主力再有一刻钟就能赶到,程宗扬放松下来,才发现背後湿漉漉都是冷汗。他撕下一条布料,裹住受伤的虎口,低声道:那个死太监是什么人? 苏骁神情凝重地说道:选锋营都指挥使秦翰。 不是都监?一个太监当什么主帅? 苏骁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低声道:他是皇图天策府出来的。 程宗扬对秦翰的名头不熟悉,民间知道的也不太多。但秦翰的大名在六朝军界却是如雷贯耳。皇图天策府唯一一名太监学员。当时与他同级的少年听说自己要与一个阉人同学军事,没少痛骂那些教官趋炎附势。但第一年,这个死太监就拿了射柳第一、沙盘第一、格斗第一、策论第一……总之那一级正常人最高名次就是第二。第二年,死太监又包揽全部第一,第三年也是,第四年还是。到第五年大家都已经绝望的时候,死太监终於不是第一了——送他来上学的宋主死了,他要回去戴孝。 继位的宋主对这个不务正业的死太监也没多少好感,不久夏州叛乱,就把他踢出去当了监军,等第六年同级的少年毕业,姓秦的死太监已经大大小小打了十余仗,身份也从监军打成直接领军的武将。从那以後,只要宋国有战事,都少不了姓秦的死太监。无战不与,无战不胜,前後一百多仗,每战都身先士卒,单是受伤就有四十多次。 如果换作别人,这样的战绩早就被捧成百战百胜的军神,不过他一个身体残缺的阉人,有一点良知的文人士子都不肯替他吹嘘,那些肯替他吹嘘的,他又没钱给。因此军界之外,没有多少人知道宋国有个堪称猛将的死太监,更不知道他是皇图天策府出身。但对於宋国朝廷来说,这个太监再讨厌,也是个很能打的太监,不计报酬不辞辛苦,一道诏书下去,立刻出征,打完仗下道诏书安慰一下,随便给个荣衔,连赏钱都不用多给,比一般的将领还好用。 秦翰半个月前接到夏用和的告急书信,通知他当年岳逆的星月湖余孽重新聚集,紧接著朝廷的诏书和枢密院的调兵文书一道送来,口气一如既往的冷淡,似乎朝廷很不愿意让一个太监领兵,但看在先主的面子上,赏他一个立功的机会。 秦翰没有什么废话,随即出兵。他先从云水行至丹阳,再沿宋境南下,一路夜行日宿,没有惊动任何官府。 定川寨的烟花和火光被藏锋道人等人施法隔绝,金明寨一无所见。秦翰的选锋营从北而来,正看得清楚。两千军士立即全速出动,赶在龙卫军全军崩溃前,给了星月湖致命的一击。 秦翰的丈八蛇矛与孟非卿的天龙霸戟战在一处,身边数丈范围内劲风如割,远远看去,只见黄沙飞舞,几乎看不到两人的身形。 侯玄仗槊深入宋军阵後,靠一人之力与选锋营的亲兵猛将缠斗,阻止他们攻入战阵。铁丝网多处破损,如果不是刚才抓紧时间钉在地上,这会儿早己散架。 程宗扬把苏骁带来的人手全部投入进去,拚命挡住选锋营的攻击。 这一刻钟的时间分外漫长,程宗扬几次都忍不住怀疑闹钟是不是坏了,竟然还没到时间。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高呼,日出东方! 战阵中残存的军士立刻振奋起来,齐声道:唯我不败! 选锋营的战鼓突然中止,接著响起金属敲击的声音。选锋营的铁骑潮水般退却,还没有忘了抢走同伴的尸体。 阵中传来一声巨响,接著黄沙分开,孟非卿胸前被蛇矛划出尺许长一道,露出肌肉虬结的胸膛。秦翰头上的紫貂玉璫被天龙霸戟割碎,长发飞舞著,手执蛇矛,昂然而立。 孟非卿把双戟收到背後,多谢大貂璫指教。 秦翰冷哼一声,拔起蛇矛,飞身跨上战马,朝火光漫天的定川寨驰去。他与孟非卿的修为在伯仲之间,但刚才被那年轻人偷袭,经脉受创,再斗下去也难以讨好,况且星月湖大营主力已至,硬拚之下,胜负难料。 孟非卿也不敢久战,秦翰初来乍到,不知详情,只看到定川寨火起,以为宋军已经大溃,才领兵後撤。如果金明寨的捧日军闻讯出动,与定川寨的龙卫军、秦翰的选锋营三面合击,星月湖大营兵力再多几倍也免不了全军覆没。 雪隼佣兵团的雇佣兵途中遭遇兽蛮营,血战之下,只剩半数生还,这时看到宋军後撤,都有种劫後余生的感觉,不少人手臂一软,丢了武器躺在满是鲜血的泥土上,大口大口喘著气。 除卢景去引开选锋营的兽蛮武士未至,其余六骏已经合兵一处。萧遥逸重伤不醒,崔茂接过王韬继续给他疗伤,孟非卿下令由侯玄和斯明信各带一营断後,其余人马立即带上负伤的同伴返回江州。 敖润浓密的须髯几乎被鲜血黏住,他摘下铁弓,把石之隼的尸身背在背上,然後牵了匹龙卫军溃散时遗留的战马走过来。 程头儿,敖润双眼发红地说道:石团长说过,他如果出了什么事,就让我们都听你的。 程宗扬原以为石之隼在暗中窥视小紫,对他颇为忌惮,这时知道他的目标是梦娘,虽然心下还有些疑惑,敌意已经消散许多。可惜石之隼已死,他受谁委托来找梦娘,已经不得而知。 跟我来吧。程宗扬道:雪隼团和星月湖,都是我的兄弟。 第二章 (519) 晋国纨绔 更新时间:2013-03-10 第二章 回到江州,已经是四更时分。程宗扬精疲力尽,一回去就倒头大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睁开眼睛。 映入眼廉的先是一抹绿色。由於是冬季,几盆花草都放在室内避寒。小紫案上本来放了一株文竹,半尺多高。可一夜之间,这盆文竹就长出丈许,柔软的嫩枝攀住窗欞,顶端几乎触到房顶。窗台一盆吊兰更是枝叶繁茂,枝条一节节从窗口直拖到地上,几乎占满了半面墙。 程宗扬拍了拍脑袋,自己昨晚太累,结果吸收的死气变成真阳外溢,重演了自己在大草原时的一幕。 小紫软绵绵倚在榻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程宗扬捏了捏她的鼻子,怎么不喊醒我? 你睡得好熟呢。小紫笑道:那些文竹和吊兰一节一节的长,看起来真好玩。 程宗扬探了探丹田,自己吸收的死气还剩下三分之一,其余都已经流失,不过反正都是捡的,他也没有什么心痛的。 程宗扬坏笑道:这你可吃亏了。如果你用嘴巴给我爽一下,这些真阳都是你的,修为至少升个一大截。 小紫笑咪咪道:那样好麻烦。她拿出一根中空的银针,只要把它从你的下面插进去,刺进丹田,一下就能把真阳吸乾净。要不要试一下? 看著尖锐的针头,程宗扬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半晌才叫道:……死丫头,你也太毒辣了吧! 说著程宗扬一把抱住小紫,狠狠把她压到身下。小紫却没有躲闪,而是低叫一声,声音里充满柔媚的韵致,一边故意抬起娇躯,在他身上磨擦。虽然隔著衣物,程宗扬还是一下呆住,被她的媚态勾引得险些流出鼻血。 趁程宗扬发愣的时候,小紫格格一笑,从他身下钻出,大笨瓜,醒了就赶紧练功吧,不然什么都没有了。 程宗扬恼道:死丫头,把我弄硬了,就拍拍屁股走人。小心我一会儿走火入魔,还要用你的小嘴泄火。 好啊。记得叫我啊。小紫笑著晃了晃银针,然後掩门出去。 程宗扬悻悻盘起腿,用了一个时辰把残余的死气炼成真元。昨晚真阳外溢也不是没有好处,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两手的虎口恢复如初,几乎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丹田的气轮旋转起来,真气丝丝缕缕散入经脉。程宗扬发现,这次真气耗尽之後,气海的容量似乎大了许多。转化完最後一缕死气,程宗扬拔出珊瑚匕首,试著将真气送入其中。 一股寒意从匕首中涌出,流入经脉。那种感觉与真气相似,彷佛匕首中蕴藏著惊人的力量,但流过经脉之後,并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似乎自己缺少些什么,无法吸收里面的力量。 程宗扬盘著腿想了半晌,此前自己也常用这柄珊瑚铁制成的匕首对敌,但从没感受到这股寒意,难道是修为进入第五级坐照的境界才能够感应?匕首里的寒意到底是什么东西?能不能为自己所用呢? 说到底自己对珊瑚铁并没有多少了解,在建康时自己虽然买了不少书,但都是市面上常见的大路货,像这种声名显赫,却极少有人知道用处的东西,也许一些大宗门的典籍里才有记载。 程宗扬脑中一亮,说到典籍,自己身边也有啊。他扬声道:卓贱人! 房门微微一响,进来的却是梦娘。程宗扬有些奇怪,卓贱人呢? 梦娘摇了摇头,然後道:主人说,老爷如果有事,就让奴婢过来。 死丫头又搞什么鬼主意呢?程宗扬收起珊瑚匕首,一边打量梦娘几眼。 自己吸收过死气之後,需要发泄一下,可死丫头叫梦娘过来干嘛? 程宗扬朝梦娘招了招手,梦娘顺从地屈下膝,跪坐在他身边。程宗扬盘膝坐在地上,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从她襟领间伸进去,握住她胸前那团丰腻饱满的肌肤。梦娘就像平常一样,安静地任他抚摸。程宗扬心里叹了口气,这么个绝色美人儿,却是看得吃不得,想起来就憋闷得慌。 程宗扬打起精神,死丫头让你过来做什么? 梦娘道:主人说,让你去看看一个叫小狐狸的人。如果你摸阿梦的身子,就对你说:小狐狸快死了。 程宗扬怔了一下,然後叫道:什么! ………………………………………………………………………………… 程宗扬风一样冲进大帐,只见孟非卿、侯玄、斯明信、卢景、崔茂、王韬诸人都在,一个个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却没看到萧遥逸的身影,只有一床被衾整整齐齐铺在地上。 程宗扬大叫一声,小狐狸!一把揭开被子,下面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 程宗扬心头像被人用钝刀狠狠割了一下,谢艺死时,自己也在旁边,但自己与萧遥逸相处那么久,交情的深厚还要超过当日与谢艺的交往。小狐狸就这么被死太监一掌打死,连临死前最後一面都没见,程宗扬顿时有种折断手足地痛楚。 谁叫我?帐後的帷幕一动,萧遥逸从里面出来。 程宗扬眼珠险些掉在地上,这家伙居然一件衣服都没有穿,就那么光著屁股露著鸟,一脸神气活现地走过来。 程宗扬鼻中的酸意还没退去,就禁不住笑骂道:干!你个死狐狸,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少咒我!撒泡尿都不让人安生。大冬天脱这么乾净挨扎,我容易嘛我? 萧遥逸虽然在笑,脸色的苍白却掩也掩不住,他趾高气昂地走了几步,然後毫无徵兆地一头栽到。 侯玄一把接住他,吼了一句:就你尿多!然後黑著脸把他扔到被褥上。 你以为我想啊?我不是肾经受创,憋不住尿吗?萧遥逸嘀咕著趴好,露出背上密密麻麻的银针。 侯玄盘膝坐下,深吸一口气,然後敛息凝神,双手轮番捻过银针,将真气一缕缕渡过去。 萧遥逸趴在被褥上,嘴巴还不闲著,死太监本来就没想让我死,不过他下手可真狠,直接把我的修为给清了。我干他上八代加下八代!我练二十多年,我容易嘛我!他还不如一掌拍死我呢。 卢景翻了翻白眼,他要拍死你,江州之围也解了。 萧遥逸叫嚣道:我送他两个蛋,他也没这个种! 崔茂朝他脑袋上拍了一把,闭嘴吧你! 来的路上程宗扬已经想明白了,一是萧侯,二是江州刺史的头衔救了小狐狸的命,他身为晋国官员,宋军越境剿匪,再怎么说也不能把晋国地方官给剿了。 何况萧遥逸还是世家出身,有名的兰陵萧氏,看样子秦翰与萧侯也有些交情。如果宋国官军把他干掉,王茂弘再装聋作哑,也只能在朝野的压力下出兵,与宋军对阵。这么看,姓秦的死太监也是心思慎密的人。 侯玄额头冒出丝白气,一盏茶时间之後,他松开手,一缕指风点在萧遥逸脑後。萧遥逸精神一振,苍白的脸孔浮现出血色,手脚的力气一恢复,立刻就想爬起来。 孟非卿虎目一瞪,趴著! 萧遥逸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孟非卿。老大一开口,只好乖乖趴下。孟非卿把一颗药丸塞到他口里,含著! 萧遥逸呜呜囔囔地说道:咽了不就得了,还含著…… 孟非卿沉著脸道:含著是让你少说两句! 萧遥逸哼叽道:我就当自己是哑巴得了…… 秦翰虽然没有伤他性命,这一掌却让他八脉齐断,丹田也受了重创。孟非卿道:这金针续命一共一百零八针,我们六人联手施展一遍,大概能维持一个月。 程宗扬皱起眉,意思是下个月还要给小狐狸扎这么多针? 孟非卿点了点头。 侯玄只行针一盏茶工夫,此时额头已微微见汗,看上去比他单骑破阵还耗精力。王韬第一个出手救治,这会儿脸色发青,盘膝坐在一旁,闭目调息。 程宗扬忍不住道:这针法是不是每用一次都要大耗真元? 不错。孟非卿道:如果一人出手,一百零八针用完,要耗去一半的真元。好在我们六兄弟都在此地,六人联手,这点修为还损耗得起。 这死太监!也太狠了吧! 秦翰这一掌虽然没有要小狐狸的命,可不但废掉星月湖八骏之一,还把其他六人都牵制住。要护住萧遥逸不变成废人,就不得不大耗真元,但星月湖强敌环伺,众人修为不进反退,又被困在江州,迟早要被一网打尽。 这样不妥!程宗扬道:不用打,咱们就耗死了。死狐狸,你先塞住耳朵。 萧遥逸咬著药丸,含含糊糊道:干嘛啊? 程宗扬也不跟他废话,抓住他脑袋,把他耳朵堵上,然後抬起头,小狐狸这伤有没有得治? 众人神情凝重,都没有作声。 程宗扬出主意道:光明观堂擅长医术,能不能请她们看看? 六人同时摇头,绝不能让光明观堂的贱人知道此事! 星月湖诸人对光明观堂的戒心根深蒂固,况且萧遥逸身为第八骏玄骐的事一直没有曝光,诸人谨慎也在情理之中。程宗扬只好退而求其次,我在南荒认识一个人,虽然和岳帅有些过节,但和我还有点交情。 孟非卿道:你是说鸩羽殇侯? 程宗扬还没开口,卢景就说道:不妥。 斯明信阴沉著脸默不作声,此时开口道:我去一趟太泉古阵。 赤阳圣果?侯玄道:还是我去。我修为多少比你强一点吧。 卢景怪眼一翻,你能离得了江州吗?还是我去! 崔茂道:太泉古阵我去过一趟,比你们熟,我去最合适。 王韬呼出一口浊气,开口道:赤阳圣果据说长在火山口,我的焚天斧不惧火焰,还是我去。 程宗扬听得一头雾水,为什么要去太泉古阵? 孟非卿道:小狐狸丹田受创,一般药物即使能保命,也保不了他的修为。 光明观堂和黑魔海的殇侯我们都信不过,但要给他续脉复元,也不是没有法子。 据说太泉古阵有一种赤阳圣果能重聚丹田,恢复真元。我们去碰碰运气。 程宗扬立刻举起手臂,我正好要去一趟太泉古阵,大夥儿说说那东西长得什么样子,我顺路把它采了。 侯玄皱起眉头,你要去太泉古阵? 是师帅的遗命,让我去太泉古阵一趟,找一块红色的大石头。 王哲让自己把九阳神功修到六阳再去太泉古阵,现在自己已经是第五级坐照的修为,虽然第六阳凝出的光球小了一点,好歹也算一个。恐怕王哲吩咐自己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进境这么快吧。 程宗扬提出自己前往太泉古阵,一向行事决断的孟非卿却没有作声。 沉默中,萧遥逸叫道:喂,诸位老大!还得多久啊?天气很冷,我这么光著屁股很容易著凉啊。 侯玄道:再等两分钟。督脉接通就行了。 萧遥逸瞧瞧众人,喂,你们可别蒙我啊,我刚才可听到你们几个在说太泉古阵——是不是跟我有关系? 程宗扬道:跟你有个屁关系,好好养你的伤吧。 萧遥逸少见地严肃起来,他盘膝坐起身,认真道:我虽然被死太监打了一掌,但至少在这儿,没人敢要我的命。江州之事方起,我们八个谁都少不了。如果人手不足导致城破,就是找到赤阳圣果也没有半点用处。孟上校,我建议:江州解围之後,再讨论此事。 侯玄道:金针续命最多护你半年。 萧遥逸嘻笑道:我能撑半年,外面的宋军能撑两个月吗? 孟非卿道:就这样定了。先解围再论。 臧修大步进来,报告!城北传讯,有船只沿江过来,要求入城。看旗号是建康来的官船。 朝廷有诏书?萧遥逸第一个反应过来,我和程兄一起去看看! ………………………………………………………………………………… 江州城的西门是水门,两座水泥堡垒像巨兽一样守著近十丈宽的水路,城门是两道数丈高的铁栅栏。宋军没有水师,这些天连试探性的攻击都没有。江州同样也没有水师,但隔江相望的宁州,却有著晋国曾经最精锐的水军。因此宋军围城月余,始终没有试图截断江州的水路。 一条三层的楼船驰入城门,後面还跟著几条中型船舶。楼船的桅杆上悬著晋国的旗号,众人在码头上就能听到船上的丝竹鼓乐。程宗扬与萧遥逸相视苦笑,晋国贵族奢靡享乐的作风,真是到哪儿都改不了。 虽然明白人都知道星月湖是一窝反贼,占了江州没安什么好心,但大家现在背靠著晋国的大树,面子功夫不得不做。算起来,星月湖众人只有萧遥逸和程宗扬能见得光,这会儿再不情愿,也只能一脸毕恭毕敬地在码头恭候。 船只靠上码头,接著放下一具镶金嵌玉的舷梯。程宗扬看得直咧嘴,这是哪家少爷当了宣诏使?连梯子都搞这么华丽。 船上露出一个胖乎乎的脑袋,程宗扬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一声朗笑,一个华服男子出现在船头,招手道:小侯爷!程兄!别来无恙! 萧遥逸穿著厚厚的貂裘,刚才还一脸严肃的表情,立刻变得玩世不恭起来,我以为是谁呢,摆这么大架势,差点儿一个头就磕下去了。我要真磕了,你们这一船人还不得挨个给我和程兄还礼? 张少煌笑骂道:哥儿几个千里迢迢来看你,你小子就没好话! 程宗扬也笑道:我刚才看见石胖子了,这会儿又躲哪儿了? 这儿呢!这儿呢!石超被几个美婢扶著,气喘吁吁地从船楼上下来,远远就拱手作揖,程兄!小侯爷!可有日子没见了! 说话间,船中又出来一群贵公子,为首的便是谢无奕和桓歆,接著是庾彬、袁成子、阮宣子、柳介之……一干人笑嘻嘻出来,正是当日在鹰愁峪结义的世家子弟。 程宗扬啼笑皆非,一边兵危战凶,宋军随时可能攻城,一边是晋国这些涂脂抹粉的世家公子,一个个美婢环绕,香囊随身,让人看见还以为是一群豪门恶少来出游的。 张少煌亲热地搂住萧遥逸的肩膀,萧哥儿!你不在建康,这个年都过得没滋没味。这不,我们几个一商量,都来江州找你热闹来了。 桓歆道:张侯爷,在建康你可说得嘴响,小侯爷不辞而别,根本没把我们这些兄弟放在眼里,到江州非要好好削他一顿不可,怎么见面这么热络呢? 张少煌道:热络归热络,该削还得削!阮哥儿!把带的酒都搬下来!看我今晚不淹死他! 萧遥逸道:十个金铢以下的酒我可不喝! 张少煌道:鼻子够灵啊。玉泉酿!我带了一百来坛!喝完正好过了正月,哥儿几个拍拍屁股走人,留你在江州喝风。 石超扯住程宗扬道:程哥!我可想死你了!这几个月你不在,金钱豹我都没心思去。 程宗扬佯怒道:好你个石胖子,除了金钱豹,我就没别的能耐了是吧? 石超连忙道:我说错了!说错了!程哥,你千万别见怪! 程宗扬大笑道:你去金钱豹还记著我,这交情还不够深?行了石胖子,这船是你的吧? 对对对。因为要走远路,没敢用湖船,石超讪讪道:这船到底简陋了些。 这还简陋?你们石家乾脆用金子打艘船得了。 正说话间,船上有人叫道:程头儿! 程宗扬抬眼看去,眼睛顿时一亮,吴大刀!你怎么来了! 那些世家公子下个舷梯都得半支香工夫,吴战威在後面等得不耐烦,索性从船上跃下,嚷道:程头儿!你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家里啊! 程宗扬当胸擂了吴战威一拳,嫂子都有了还跑出来,像个当爹的吗? 吴战威呲牙咧嘴地说道:程头儿,你手上力气见长啊!祁老四、彪子、老吴都出来了,就我一个人守著婆娘,想想都臊得慌。我婆娘说了,生孩子是女人的事,我一个老爷儿们守著也没用,左右还有不短时候呢,就把我打发出来了。 头儿,你放心,建康那边有云三爷,误不了事。 程宗扬手边正缺人,吴战威赶来,正解了自己燃眉之急,家里的事晚些再说,我先打发了这些爷。 成!吴战威道:後面有条船是云三爷指名给公子的,我先去交接。 码头上一片热闹,一群世家子弟说笑斗嘴,周围几十名婢女服侍,还有上百名奴仆流水般从船上搬下各种物品,再往後几条大船都是各家的护卫,一个个背弓佩刀,架鹰走马,奔忙得不亦乐乎。 这群纨裤让城里的军士、佣兵看见可不是什么好事。程宗扬让人立即打开几家关门的客栈,给众人安排落脚的地方。打扫客栈还要一段时间,总不能让一帮世家公子都在码头上喝风,程宗扬乾脆让人去知会兰姑一声,把水香楼包下来,给众人接风。 正一件一件交待事情,忽然一个声音委屈地说道:公子…… 程宗扬回过头,只见一个雪肤花貌的少女立在自己身後,眼圈微红,似乎要哭出来一样。 程宗扬一拍额头,雁儿!你怎么来了! 吴执事要来见公子,奴婢求了柳姊,才一道来的…… 她说的吴执事就是吴战威。自己手边几个得力人,祁远是当仁不让的管家,其余几个都给了执事的名头,出去也有些身份。眼看小丫头眼泪就要掉下来,程宗扬连忙道:别哭!紫姑娘也在,我让人带你回家里去。说著他压低声音,既然来了,你就别想跑!乖乖在家等著,今晚老爷要收用你! 果然,雁儿破涕为笑,红著脸朝主人福了一福,先去了客栈。 程宗扬在肚子里叹了口气,像雁儿这样美貌的少女,换到自己的时代,起码得有几十个人打破头地追。可在这里,出声寒门的美貌女子,最好的归宿也不过是进到大户人家,当个妾婢。若是嫁到寒门,她们的美貌带来的往往不是幸运,而是灾难。 程兄!张少煌用力一拍程宗扬的肩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程宗扬看到那些世家子弟都围著萧遥逸说笑打屁,稍微移了两步,低笑道:张侯来江州,不会是找小侯爷喝酒的吧? 张少煌一笑,有公有私。 公事?你不会真是奉诏来的吧? 的确是奉诏,要不哪儿来的官旗?张少煌道:不过是路过江州。 你是去宁州,见萧侯? 不是。张少煌缓缓道:临安。 程宗扬一怔,不是吧? 张少煌悠然道:王丞相给我派了个活儿,让我出使宋国。我一想,去宋国肯定要路过江州,於是就跟大伙说了。弟兄们一听,都吵著要来。这不,连从没出过建康的石胖子都跟来了。 王茂弘让你出使临安,是有什么事吗? 张少煌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笑容,五月二十日,是宋国的千秋节,王丞相派我去给宋主贺寿,别的什么都没说。 五月二十日?还有足足五个月,用得著这么早走吗? 可不是嘛。张少煌道:所以我打算在江州歇一个月,二月底再走。 程宗扬笑道:难怪带这么多护卫呢,这一路现在可不大太平。你们几家合起来,怕有千把人了吧。 一千五。除了奴仆,就是各家的部曲。 部曲和奴仆完全可以当私兵来用,就是死了,别人也管不著。听张少煌的这番话,看来对江州的局势十分清楚。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看不透王茂弘的态度,王丞相、谢太傅他们都没什么话要对小侯爷说的吗? 还用他说吗?说出来就麻烦了。我们来江州,只是兄弟间来往,谁能挑出个不字来? 不多时传来消息,水香楼和客栈都已经安排停当。程宗扬与一帮人笑闹著离开码头,赶往水香楼。 兰姑打扮得花枝招展,在院外迎候。谢无奕熟络地过去拥住兰姑,在她脸上香了一口,笑道:我说这么些天没见过兰姑,原来也来了江州。 兰姑在建康时间不长,与这些世家子弟却已经斯混熟了,来的这些倒有一大半都是她的入幕之宾,她笑著推了谢无奕一记,引众人入内。楼内已经安排了席面,虽然不及建康丰盛,但也别具风味,张少煌吩咐把带来的酒摆上,一行人便入席欢饮起来。 萧遥逸刚才还半个死人一样,这会儿又生龙活虎,不管谁来敬酒,都来者不拒,又换了大觥与众人对饮,丝毫看不出身上有伤。 程宗扬看了都觉著不安,趁著斟酒的工夫低声道:怎么样?不如你装醉,我替你挡了吧。 萧遥逸低笑道:死不了。说著他举起酒觞,张侯爷!我敬你一杯! 张少煌等人根本看不出萧遥逸的异样,当即举觞饮尽,换来一片喝彩声。 程宗扬让人把萧五叫来,然後起身道:各位兄弟远来是客,小弟忝为半个东道主,敬各位兄弟一杯!谢兄,请! 谢无奕当日被泉玉姬打掉两颗门牙,这会儿还没镶上,照样谈笑自若,举止洒脱,一点都不妨碍他的名士派头。 谢无奕先与程宗扬对饮一杯,然後才笑道:咱们来江州,萧哥儿是东道主没错。小子你怎么也变了半个东道主? 兰姑在他怀中笑道:谢爷不知,这水香楼可是程爷的产业。 谢无奕大笑道:难怪!难怪!我自罚一杯!说著斟了洒,爽快地一口饮乾。 桓歆叫道:程兄!咱们饮一个! 程宗扬有心替小狐狸挡酒,当下酒到杯乾,与诸人一一饮过。众人数月没有与萧遥逸聚过,兴致极高,五斤一坛的玉泉酿不多时便饮了四五坛,众人多少都有了些酒意。 萧遥逸接的酒一半都由程宗扬挡了,另外一半萧五在他身後不动声色地替他喝了大半,虽然受了伤,还能撑得住。他摇著折扇笑道:江州地方小,没什么好玩的。眼下又是冬天,猎物都掉了膘,射猎也没什么意思。算来还是张侯爷带的玉泉酿不错,这几天咱们就把它喝完得了。张侯爷,来一杯? 张少煌一手覆住杯口,笑道:行了,萧哥儿,在座的都是自家兄弟,你也不用瞒我们。这会儿城外还有十万宋军吧? 萧遥逸笑嘻嘻道:真让你猜著了。 桓歆道:来的时候我们哥儿几个还说,就江州这破城,指不定早就被踩平了,没想到还能撑到现在。说著他挑起眉,王茂弘那老糊涂,看著宋军来我们晋国撒野,也不吱声。这次就让他见识见识我们兄弟的手段! 程宗扬仔细看去,张少煌多半心里有数,石超是纯粹来凑热闹的。桓歆等人则是在建康横行惯了,一向好勇斗狠,这次来江州,一半是兄弟交情,一半也是想建功立业。至於谢无奕和阮家兄弟,倒也不想建功立业,只不过把打仗看得和射猎差不多,左右是带著家仆来江州玩一趟,死几个人也无所谓。总之,这些世家公子都是没上过战场的雏鸟,视打仗如儿戏。 这些公子爷虽然派不上用场,他们带来的护卫、部曲却是雪中送炭。星月湖与宋军连番恶战,虽然打的都是胜仗,但杀敌一万,自伤八千,算上受伤暂时不能重上战场的,星月湖大营减员将近一半,加上昨晚与选锋营的一场遭遇战,出城的五百多名雇佣兵,回城的不到百人。宋军一旦大举攻城,剩下的兵力免不了捉襟见肘。多了这一千五百人,守住城池的希望就大了一分。 今天不谈打仗的事!兄弟们先喝个痛快!萧遥逸持杯长吟道:醉卧疆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喝! 说得好!众人欢呼痛饮,席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论起豪饮之辈,萧遥逸、张少煌等人都比不上阮家兄弟。两人喝到酣处,索性让人取来铜盆,将酒倒入盆中,埋头痛饮。虽然玉泉酿算不上烈酒,但这种喝法,还是让程宗扬看得咂舌,不知道云家大小姐云丹琉跟他们比谁厉害。 石超酒量不宏,被桓歆扯著耳朵硬灌了几觥,便喝得眼花耳热。谢无奕去了冠巾,披头散发,张著腿箕坐席间,兰姑偎在他怀中,拿口,含了酒,嘴对嘴地喂他喝。另外几名世家子弟各自抱著美婢和水香楼的妓女粉头,调笑取乐。 水香楼的娼妓平常都是与佣兵作生意,论起歌舞丝竹,远不及建康的名妓,有人怂恿道:石胖子!让你的家妓来唱一个。 石超道:正好我新……新得了几件衣裳,让……让程哥看看!说著他醉醺醺摆了摆手。 石超身後四名穿著狐裘的美貌姬妾款款走到席间,皓腕轻舒,分开狐裘,然後各自从衣间伸出一条美腿。厅中的歌舞停了下来,几乎所有人目光都落在那几名美姬腿上。 那四名美姬大腿白皙圆润,丰农合度,都是难得一见的美腿,但奇特的是,她们腿上都裹著一层浅白色的织物。那织物轻薄透明,紧紧贴著肌肤,整条美腿愈发光滑细腻,就像艺术品一样精美绝伦,此时微微抬起,在灯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泽,更显得修长如玉,看得人眼花缭乱。 程宗扬还没开口,就有人叫道:霓龙丝衣!石胖子,你从哪儿买来的? 这就是霓龙丝衣?传言十个金铢一双的? 果然是巧夺天工! 十个金铢也未必能买得到!谢无奕放开兰姑,打量著那几名美姬,如今建康顶尖的名妓,哪个没有一件霓龙丝衣,就不敢称红牌!石胖子,难得你一买就是四双。 在场的男人啧啧赞叹,女人则露出嫉羡的眼神。石超大觉脸上有光,掩饰不住地流露出几分得意,我花重金才买了这么几双。去,让大夥儿看仔细些! 程宗扬禁不住想大笑,他一眼便看出这是自家织的霓龙丝袜,没想到数月不见,柳翠烟把生意做得这么红火,一双袜子竟然卖出十个金铢的高价,还供不应求。他笑嘻嘻朝兰姑看了一眼,从青楼名妓入手,打下霓龙丝衣名头,多半是她的主意。 几名美姬裸著美腿俏生生走过来,让在座的公子观赏她们穿著霓龙丝衣的美态。那些丝袜又薄又透,充满弹性的菲薄细丝紧贴著肉体,光洁无比,将肌肤的白嫩和腿部柔美的曲线展现得淋漓尽致。在黄嬷嬷的指点下,成品的霓龙丝袜更加精美,如果不是腿後那条细细的袜线,几乎与自己带来的丝袜一模一样。 石超沾沾自喜地说道:程哥,还看得过去吧?花了我足足一百金铢。 程宗扬笑骂道:一百金铢买四双袜子,你可真是有钱没处花了。 这样的好东西,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 萧遥逸也啧啧称奇,笑道:石胖子,给小爷也买一双,穿过我可不要! 石超立刻苦起脸来,小侯爷,这霓龙丝是雌龙出水时霓霞所化,本来就没有多少,我好不容易买了这几双,再买可得碰运气了。 程宗扬捅了捅萧遥逸,你买这干嘛? 萧遥逸低声道:月姑娘腿那么长,穿上这种霓龙丝衣是不是很好看? 程宗扬唇角抽搐了一下,让月霜穿丝袜?真是个好主意。虽然觉得石胖子花一百金铢买四双袜子的举动豪奢的过分,但能给自家东西作广告,程宗扬也不含糊,接口道:一百金铢一双,给我也订一件! 桓歆道:程哥儿好豪情!一百金铢,足够买个美姬了。石胖子,给我也来一双! 四名石府姬妾的丝袜美腿令众人大开眼界,众人情绪愈发高涨。颇有几个人向石超打听在哪儿买的霓龙丝衣,一番酒喝下来,石超已经喝得面红耳赤。忽然旁边一阵大笑,却是阮家的老二阮宣子喝得大醉,扯著桓歆要和他拼酒。 桓歆道:石胖子号称酒量第一,你找他去! 阮宣子拽住石超,胖子!我……我跟你拼酒! 张少煌在旁边起哄,拿了两只大觥斟满,一人一杯!喝不完算输! 阮宣子叫道:好!胖子!我跟你喝! 桓歆道:乾喝有什么意思?不如赌个彩头,石胖子,你要输了,就把身边的美姬送给阮老二,成不成! 石超道:我……我输了……不能再喝了…… 真没用!哥哥帮你一把! 桓歆捏住石超的鼻子,把酒灌到他嘴里。阮宣子虽然站都站不稳,但捧起大觥,就跟酒虫一样一口气喝完,然後光的扔在案上。这边石超哇的一口吐了出来,桓歆一松手,他就像烂泥一样歪到一边。 桓歆大笑著扯住石超身边一名美姬,推到阮宣子怀里。阮宣子喝得烂醉,一见到那美姬的霓龙丝衣却性欲勃发,抱著她一双美腿贴在脸上。那美婢惊叫著去拽自己的主人,石超却醉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几名恶少嘻笑著将那美姬按在席间,阮宣子拿出一只玉盏,将里面细砂般的药物和著冷酒服了,然後敞开衣服压在那美姬背上,周围一群人连声叫好。 萧遥逸微笑道:五石散。阮老二一会儿干完,还要裸奔行散。 这就是五石散?怎么看著跟春药似的? 萧遥逸大笑道:正是!看吧,那几个也该服散了。 程宗扬一脸苦笑,阮家兄弟一喝醉,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这倒不是欺负石胖子,他们自家的姬妾,拿出来宴客也是常事。在他们眼中,这些婢女和工具差不多,干了也便干了,就是石超也不见得真会介意。何况豪饮服散,都是这些世家子弟的风雅事。 萧遥逸与几个世家子弟勾肩搭背地说笑。程宗扬看了看,谢无奕正搂著楼里一个粉头亲热,兰姑则和柳介之缠绵,於是向萧五使了个眼色,让他照看好萧遥逸,自己悄悄起身,去了楼下一个房间。 第三章 (520) 生意 更新时间:2013-03-10 第三章 吴战威正在房内等候,见到程宗扬立刻站了起来,程头儿。 程宗扬喝了口茶水,压下酒意,然後拂衣坐下,先说船上的货物。 吴战威道:云氏的船上都是弓箭和盾牌。清单上一共有盾八百张,弓两百张,箭矢两万枝,都是上好的点钢箭。因为都是违禁的兵器,怕路上被查到,才随著这批船一同运来。 程宗扬听得极认真,龙鳞盾? 吴战威道:没错。是龙鳞盾。一共作出来不到九百张,龙雕弓数量更少,云三爷让都送来了。 程宗扬呼了口气,八百张龙鳞盾,两百龙雕弓,数量虽然不多,但对星月湖大营的军士来说犹如猛虎添翼,即使面对宋军的神臂弓,也有了一搏之力。 张少煌等人的笑闹嘈杂声不断传来,吴战威道:我这次来,还带了一万金铢。 一万金铢?你不会把家底都带来了吧? 在建康时,自己与萧遥逸合演连环计,从苏妲己手里敲了一万五千金铢的现款,但当初买秦淮河畔的土地,从云家借了两万金铢,算来一直都是负债经营。 账上的事我说不清楚,吴战威嘿嘿一乐,从怀里摸出一卷册子,我婆娘抄了份账本,让我捎来。 还是柳翠烟细心。程宗扬接过账本,大致浏览了一下。家中的开销并不大,除了临江楼盖房子和盛银织坊工匠的工钱,其他并没有多少开支。当初的三个作坊,铜器坊转给云家,石灰坊的水泥本来是摇钱树,但由於江州战事,城防用量极大,并没有多少可以贩卖。 一百多件霓龙丝衣就卖了两千金铢?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看到这个数额,程宗扬还是大吃一惊,半晌才道:嫂子比我还黑啊! 可不是嘛。一枚金铢两贯铜铢呢,足够平常人家几个月的开销。偏就有人肯买。吴战威纳闷地说道:那东西挡不得寒,又遮不住羞,穿著除了光溜一点儿,有啥好的。 程宗扬笑咪咪道:吴大刀,是嫂子穿给你看了吧? 吴战威黑脸顿时一红,吭哧几声道:我就是看个新鲜…… 程宗扬大笑道:你个不解风情的糙汉!嫂子这叫俏媚眼作给瞎子看了。 吴战威抓了抓脑袋,我觉著不穿也怪好看的…… 程宗扬又是一阵大笑。 吴战威忽然一拍脑袋,我婆娘还让我带了一些,都是刚作出来的样品,说没敢多卖,只是放些货出去打打名头,等公子回去再作商量。 好,先收著。顶多两三个月,我就回去。程宗扬继续看著帐本,珍宝阁三千金铢?珍宝阁已经开张了吗? 云三爷替我们找了处门面,又拉关系作了几笔生意,咱们带的湖珠是抢手货,加上狗头金,一共换三千金铢。 殇侯的货物里单是狗头金就有几百两,换成金铢也不算多,但下一笔收入让程宗扬莫名其妙,还有五千金铢是怎么回事? 这是作拉链的分成,吴战威道:云家和晴州作了一笔大生意,临走时云三爷送来的。 不是吧?云三哥一笔生意就挣了五万多金铢? 程宗扬与云苍峰约定,把拉链坊转让给云氏,自己只留一成股份。云家这笔拉链生意竟然有五万金铢的利润,实在是太奸商了一点。记得自己当初与云苍峰约定,拉链每尺收购价最多才三十铜铢。云家卖往晴州的拉链水靠,一套就卖一百银铢。即使用足三尺,拉链的成本也不到一枚银铢,再加上水靠的皮料成本,也不到十枚银铢,翻手卖出十倍的价钱,等於是坐地收钱。没想到自己这几门生意里,居然是拉链生意最好。 云三爷给的是一成的收入。 程宗扬怔了一下,然後笑道:云老哥够意思。 一成收入和一成利润之间的差别就太大了。按每套水靠一百银铢的价格算,这笔交易一共是一万套拉链水靠,这样大的手笔,八成是晴州的水军采购。 吴战威道:我和云三爷聊过,拉链的成本比原来设想的高得多,主要是废品太多。作出一批链牙,最多有一半可用,其他都得回炉重炼。一来二去,成本就上去了。 这就是手工生产的弊端了。拉链工艺虽然简单,但对精度要求极高,一颗链牙误差过大,整条拉链都无法使用。难怪自己当时看到石之隼拿水靠就感觉有些别扭,那些拉链比自己当初设想的要大得多,看来还是工艺精度不好解决。 程宗扬收起账本,你来的正好,有件事要交给你。 吴战威嘿嘿笑道:我就知道有我的事!程头儿,你尽管吩咐。 程宗扬道:我要组建一个直属营,定额是三百人。我已经通知会之,让彪子也赶回来,到时候你们两个搭伙,把直属营建起来。你先挑人,尽量要年轻的可塑之材。宁愿招不够,也不能滥选。 听到与易彪搭档办事,又是打打杀杀的老本行,吴战威顿时兴奋起来,拍著胸膛道:是不是汉子,带不带种,我吴大刀一眼就能看出来! 打仗和江湖斯杀可不是一回事。明天我带你去见几个人,你跟他们好好学学。 程宗扬站起来,边走边道:我先给说说明天要见的几个人吧,臧修、杜元胜、苏骁,这几个是星月湖大营的。以前跟岳帅混过。另外还有敖润,是个雇佣兵的队长…… 自己的一团包括原来的一营、六营,以及还未组建的直属营,一共需要九个连长。原本自己心里已经先定下吴战威、易彪和吴三桂,作为自己直属营的指挥官。但一营的赵誉、徐永先後战死,现在手里满打满算也只有三个上尉连长,还缺了三个,看来只有慢慢选拔了。 ………………………………………………………………………………… 客栈亮著灯火,一个少女踮著脚尖在阶上张望,远远看到程宗扬的身影,不禁脸上一红,飞也似地逃到店内。 程宗扬目力比她强得多,早就看到雁儿在门前张望。那种少女的娇态让他心里升起一丝暖意。雁儿的心思他早就知道得清清楚楚,但下意识里,一直觉得她应该有更好的归宿。就像柳翠烟与吴战威,莺儿与小魏,雁儿完全应该找一个能真心疼她爱她的。 雁儿与别的女子不一样,像丽娘,虽然丽色惊人,可干过之後,就可以放到一边,并不觉得自己需要负什么责任。雁儿还是一朵含苞未放的鲜花,值得让一个男人去倾心爱护。而自己不可能在雁儿身上分出太多心思。 可这次见面,程宗扬意识到,自己虽然不能给雁儿太多,但雁儿企求的也并不多。只要能和自己亲近一些,她就会很开心。想通这一点,程宗扬就把自己的负罪感扔到一边。至少雁儿跟著自己,不会比跟著石超更差。 程宗扬把吴战威带来的包裹一丢,理直气壮地对小紫说道:我要上雁儿! 雁儿玉脸刷的一下红透了。 咦?大笨瓜,你怎么开窍了? 程宗扬长叹一声,用圣哲一样的口气道:因为世间旷男怨女太多了,我个人之力虽然微薄,但能消灭一个就消灭一个吧。 小紫用指尖刮著脸羞他,程头儿,你好无耻哦。 明明是开心的事,为什么那些旷男怨女不结合起来主动去做呢?程宗扬握起拳头,这只能说明,人与人之间的交流还远远不够。无谓的戒心和恐惧,阻碍了人类追求幸福的脚步! 一番胡言乱语引得小紫直笑,程宗扬涎著脸道:死丫头,要不我把你也上了吧。 小紫娇声道:雪雪,咬他! 程宗扬吓了一跳,连忙闪开,戒备地看著四周,防著那条小妖狗蹿出来。 小紫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大笨瓜。 程宗扬道:那条死狗没带来吧? 雁儿道:一直在岛上。前些日子有些不精神,这些天才好了些。 程宗扬悻悻道:迟早把那死狗宰了炖汤! 小紫皱了皱鼻子。 程宗扬忽然怪叫一声,抱起满脸飞红的雁儿跳到榻上,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怨女空怀春!我念得对不对? 雁儿羞得抬不起头来,香软的娇躯伏在他怀里轻轻颤抖。 小紫给了他一个白眼,拉起梦娘道:我们走,不要理他。 程宗扬轻轻抬起雁儿的下巴,充满爱怜地看著她柔美的娇靥。雁儿是石超用一斛珍珠换来的,即使在美姬如云的金谷石家,也堪称出众。她过罢年才满十六岁,生得雪肤花貌,眉枝如画,典型的美人胚子,这会儿两人耳鬓斯磨,嗅著她身上的处子幽香,说自己不动心那是假的。 程宗扬在她鼻尖点了点,笑道:芝娘还好吧? 还好…… 那个天竺阿姨呢? 也好。 鹂儿呢? 易叔叔离了建康,她牵挂得紧…… 程宗扬笑道:你呢?牵挂我吗? 雁儿眼圈微微红了,不言声地点点头。 程宗扬在她耳边道:你们谣传说我只喜欢年纪大的,今晚我就让你看看我喜欢哪一种的……哇,小丫头,发育得不错嘛! 公子……雁儿低叫一声,随即咬住红唇,娇躯微微发烫,鼻息变得急促起来。 程宗扬抬手弹出一缕指风,帐角的玉钩一荡,绯红的纱帷垂落下来。他将雁儿抱在怀中,然後坏坏一笑,低头吻住她的小嘴。 雁儿的唇瓣又软又暖,带著一股甜美的气息。她像羊羔一样顺从地躺在主人怀中,让主人一件件解下她的羔裘、罗衫、贴身的小衣和抹胸…… 程宗扬手掌贴在她光洁的身体上,轻柔地抚摸著她花瓣一样娇嫩的肌肤。雁儿脸色越来越红,眼波也越来越湿润。程宗扬暖热的手掌朝她腿间间移去,忽然雁儿娇躯一颤,轻声道:公子,请等一下…… 雁儿从衣衫间拿出一块白绫,在身下摊好,将每一道褶皱都小心抚平,然後抬起眼,露出一个羞怯而温柔的笑容。 是紫姑娘教你的吗? 雁儿摇了摇头,是芝姊告诉我的。 芝娘怎么说的? 她说,雁儿第一次落红染在帕子上,公子会更疼雁儿…… 是吗? 雁儿咬了咬嘴唇,小声道:园子里的姊姊被主人用的时候,都没留过帕子……主人用过,就随便给了别人…… 石胖子家的金谷园给雁儿的印象太过深刻,所以才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 你放心,我不会拿你们去宴客的。 雁儿带著一丝轻微的泣声道:公子…… 程宗扬抬起头,微笑道:会有一点痛。 雁儿点了点头。她一点都不害怕即将到来的痛楚。只要主人在自己身边,她就不用害怕自己会像礼物一样被送给别人,不用害怕因为一点小错,而被鞭笞,甚至丧命。她闻到主人身上浓郁的男子气息,感觉到主人结实而有力的肌肉,甜蜜与羞怯混杂的情感满满充塞在心头,她充满希冀地等待著即将来临的一刻…… 忽然,帐内的柔情蜜意一扫而空,她抬起眼,只见主人脸色凝重,像野狼一样昂著头,侧耳听著远处的动静。 不好!程宗扬猛然跳起,宋军攻城! 就在这时,雁儿才看到远处溅起一点火星,接著一团绚丽的烟花在窗外的夜空中盛开。 第四章 (521) 攻城 更新时间:2013-03-11 第四章 江州城寂静的夜色顷刻间变得凝重,大战将至的凝重气氛笼罩四野,无数军士、战马在残月下的平原上聚集,一面又一面军旗出现在视野中。 定川寨一战,龙卫军右厢都指挥使葛怀敏战死,宋军遭受重创。在程宗扬的估计中,宋军最快也要两天之後,整顿了遇袭的残兵才会作出反应。没想到只隔了一个白天,宋军就兵临城下,甚至连一个晚上都等不及,便连夜攻城。 一名星月湖军士流星般掠上城楼,在五步外落下,然後跨前一步,抬手敬了个军礼,朗声道:报告!北门出现两个军,旗号是龙卫军右厢都指挥使赵珣、王达!携带有巢车和攻城云梯! 报告!东侧三个军,旗号是捧日军左厢都指挥使曹琮、郭志高、张节! 报告!有一队宋军绕往西门,全部是备弩轻骑,旗号是龙卫军左厢都指挥使范全! 军情不断传来,加上正面捧日军右厢足足四个军的兵力,宋军第一轮攻击就投入了全部四个厢总共十个军两万余人的部队。 孟非卿军服笔挺,将他衬得如同战神。程宗扬立在他旁边,後面是他直属营的郭盛、雪隼佣兵团的敖润,还有吴战威。 宋军攻城信号发出一刻钟内,城中所有的星月湖军士、雇佣兵、民夫已经全部动员起来。江州城小,加上西侧的水门在内,只有三座城门。宋军派往西门的只有一个军的轻骑,没有准备舟具,出动的又是任福手下伤亡最惨重的龙卫左厢军残部,只会是以袭扰为主,试图阻截水路,可以忽略不记,真正的攻势应该在其余三处。 宋军主营金明寨在江州城南,南门迎当其冲,位置最为重要,防卫也最为森严,单是堡垒就有六座,此时由孟非卿率领直属营亲自坐镇,程宗扬的一营作为辅助,另外还有三百雇佣兵和一千名民夫。 在最初的估计中,宋军抵达江州就会立即攻城,星月湖制订的计划是除西门外,每面部署一个营,五百名雇佣兵和一千名民夫,其余作为预备队休整待命。 但宋军迟迟不出兵攻城,星月湖连续出击,多有损失,两千雇佣兵只剩下一千两三百人,布置下来已经捉襟见肘。此时侯玄带领直属营守北门,斯明信带领二营守东面城墙,卢景的三营紧盯西侧的宋军游骑。能够调动的预备队还剩下崔茂、王韬以及原属萧遥逸的六营,雇佣兵更是全部上城,五千名民夫只留出一千随时调动。 惨烈的江州攻城战在这一刻拉开序幕。宋军调集了全部的神臂弓手,在南门外排成一道长达里许的狙击线,专门射杀六座堡垒和城墙上的守军。 神臂弓特有的弦声在空气中不住振动,几乎一有人露头,就要面临数十支劲矢的射击。射程超过三百步的神臂弓轻易就压制住敌寇的袭扰,大批尖脊的轒轀车汇集起来,彷佛一座座移动的小房子漫过平原,距离江州城墙越来越近,再往後,是无数推著云梯的宋军士卒。 江州城初时紧张的喧闹此时却沉静下来。为了避开神臂弓的威胁,城上没有举火,所有人都隐身在黑暗中。残月凄清的银辉下,那些用水泥构造的悬楼犹如巨大的蜂巢,在城墙上投下漆黑的影子,与城外六座堡垒交相呼应。 与此相反,宋军丝毫没有隐藏行动的意图,声势全开,连串的火把一直延伸到十余里外,彷佛两条翻滚的火龙,从金明、定川两寨源源不断地涌来。 程宗扬虽然参加过几次万人级别的大战,但都是星月湖大营谋定後动,将宋军分割歼灭,算起来,除了三川口与刘平交手那次,只有好水川一战时督粮官耿傅临时指挥,才让自己真正见识了宋军的战阵。然而此时面前却是十万人级别的巨型攻城战阵,让程宗扬大开眼界。 原野上战旗林立,无数军士以军、营、都为单位,组成整齐的作战阵型,向江州逼近。最前方是数百辆轒轀车。相比於上次试探性的进攻,这次宋军使用的轒轀车规模更大,车体也更为坚固。长度超过一丈五尺,宽度则收窄为四尺,只能容纳一个人在前方全力凿击城墙。车顶的尖脊更加高耸,能够承受更强劲的冲击力,车轮全部改为内置,避免再像上一次一样被敌寇击中,而失去行动能力。 车身全部被牛皮覆盖,外面仍旧涂抹著厚厚的泥浆用来防火。 再往後,是近百架云梯。宋军的攻城云梯并不是单纯的梯子,它们和轒轀车相似,具备车厢和木轮,由军士推动前进。宋军的工匠用粗大的树干作成底厢,折叠式的梯身经过计算,伸长後高度正好为四丈,正能攀上江州的城头。梯身顶端装有铁制的卡钩,用来扣紧城堞。 紧邻著云梯是十架巨大的巢车,高度甚至超过江州城墙,庞大的车身需要数百人才能推动。这些本来用以望远的巢车也被改成进攻武器,顶端不是普通的吊篮,而是包裹著数层牛皮的革厢。里面是宋军挑选出来的神射手,清一色配备的神臂弓,居高临下对城墙进行攻击。 以巢车为中心,数以千计的步卒结成坚阵,缓缓开向战场。他们衣甲鲜明,体格雄壮,各自佩带刀枪弓盾,显示出宋国禁军的精锐。阵列後面是五个营的神臂弓手,各阵之间,来自捧日军的骑兵纵横游弋,将整个攻城队伍连结成一个完整的巨型战阵。 程宗扬把黄铜望远镜递给孟非卿,最前面就有四个军,後面还有军队不断赶来。不过後面几个军没有带武器,都是空手推著大车,不知道搞什么鬼。 孟非卿道:你估计宋军会怎么打? 轒轀车是吸引火力的。要攻击轒轀车,就要和宋军的神臂弓硬撼。不攻击的话,轒轀车靠近城墙,就会开始挖城。哦,还有两辆冲车,用来攻城门的。嘿嘿,我说刚才没看到呢,他们绕那么大一个弯,是不敢从堡垒中间过吧。 还有呢? 真正的主力,应该还是巢车和云梯。用巢车压制城墙上的守军,用云梯攀爬。干,单云梯就有一百架,这也太多了吧? 整座江州城呈长方形,南北略长,有两千步,折合三千米,东西长一千七百步,合两千五百米,五里的长度。星月湖虽然在城南投入两个营,但还要防守城外的六座堡垒,城墙上只有四个连,差不多每个班要防守六十米的长度,合四十步——星月湖大营的军事长度仍以步为单位,看来岳鸟人再猛,以一人之力也很难改变传统的度量衡。 星月湖大营防守的指挥系统仍然是连、排、班体系,每个班防守四十步,每个排防守一百二十步,而城南的悬楼同样是每一百二十步一座,一共十二座,既是防守的最前线,也是排级指挥中心。 宋军在定川寨守军惨败之後,仅隔了一个白天就连夜大举攻城,星月湖大营损失的兵力根本来不及补充。虽然投入了两个营,但真正出自星月湖大营的老兵不足七成。程宗扬估算了一下,每个班大约有七名老兵和相同数量的雇佣兵,另外还有二十名受过简单军事训练的民夫,差不多正好够手拉手把城墙站满。这样的防守密度绝不算大,但已经是星月湖大营能够长期防守的极限了。 一百架云梯如果同时靠上城墙,平均每四名星月湖军士、三名雇佣兵和十名民夫就要应付一架。而且还要面临城下神射营和巢车上望楼的威胁,压力不可谓不大。如果北门和东城有同样数量的攻城队伍,这个晚上就难熬得很了。 最前面几辆轒轀车已经在神臂弓的掩护下,毫无阻碍地越过堡垒。车内的军士喊著号子,用力推动尖脊木车,一点一点逼近城墙。夜色下的江州城墙一片寂静,没有火光,也看不到人影,攻城的宋军几乎种面对空城的错觉。 捧日军右厢第一军第三营!一名宋军指挥官大喝道:攻城! 轒轀车斗然加速,周围的军士拚命推动车辆,越过最後几十步致命的射击区域,冲向江州城墙。 忽然城上一声锐响,城墙彷佛凭空长高尺许,接著无数巨木从天而降,砸向下方的轒轀车。 轒轀车内的宋军只能听到头顶传来沉重的风声,接著车辆就猛然震动起来。 一根根长达丈许,迳逾数尺的檑木从城墙上投下,上面像狼牙棒一样镶著尺许长的铁刺,几乎一沾住轒轀车,便钩住木制的车体。巨大的冲击力有些将轒轀车掀到一边,有些将车顶的尖脊整个掀掉,接著无数巨石便如同雨点般飞落,将一辆辆失去防护力的轒轀车彻底砸毁。 惨叫声、痛呼声接连响起,石木碎屑纷飞,鲜血蛇一样在泥土上流淌著。终於,有几辆轒轀车抵挡住滚石檑木的攻击,紧紧贴住城墙,车内的宋军推开正面的护板,挥舞著鹤嘴锄开始凿击。 江州城墙只在顶部的城堞用了水泥,底部仍是内部夯土,外部砌砖的传统建造方法。一名宋军大汉用锄尖对著砖缝猛凿,三面都已经活动之後,他把锄尖勾进砖缝,用力一掏,将一块城砖整个掏了出来,在城墙表面留下一个缺口。他丢下锄头,大口大口地喘著气,後面的同伴立刻挤过来,拿起他的鹤嘴锄,快速挖掘周围的砖块,将缺口扩大。 头顶传来一个尖锐的呼啸声,接著轰然一声巨响,连巨石也未能撼动的车体猛然碎裂,那大汉背後一名同伴来不及呼叫,就被一个巨大的物体碾碎,鲜血溅满车厢。 城头辄辄声响,一个沾满血肉木屑的石球正向上升去,那只石球足有半人大小,上面镶满尺许长的利刺,石球顶端的铁链长达四丈,一直延伸到悬楼下方的洞口内。 十几座悬楼轮番挥出巨型石球,将附近的轒轀车逐一砸毁。几名幸存的宋军试图攻击悬楼,却被洞口内飞出和箭矢射杀。 与此同时,攻城的云梯也开至城下。几名壮汉抢步上前,抡锤钉下木楔,固定梯厢。接著折叠的梯身一节节升起,十余名宋军身披坚甲,蜷著身体伏在云梯顶端,逐渐逼近城头。就在这时,两侧相隔六十步的悬楼同时飞出箭矢,即使在夜间也准确地击中目标,将云梯上无法行动的宋军逐一射杀。 宋军冒著雨点般的飞石利矢一波一波涌向江州城墙,云梯一架接一架升起,用数量消耗守城方的攻势。巨大的巢车在距离城墙不到五十步的位置停下,藏在革厢内的射手举起神臂弓,试图压制悬楼的敌寇,却发现敌寇用石料把正面的射孔堵上,从两侧贴著城墙的方向攻击攀城的宋军。 随著宋军逼近城墙,後方掩护的神臂弓停止射击,被调到一营增援的杜元胜一声令下,来自晴州的雇佣兵和民夫一起举起架在城头的抓枪,牢牢抵住一架刚搭上城墙的云梯。接著一名星月湖军士挺身而起,大斧呼啸而出,没有理会梯上的宋军,而是将云梯顶端数根横木劈开,几名宋军立足不稳,从云梯上跌下,顶端被劈开的云梯也随即报废。 一名营指挥使拔刀喝道:为刘将军报仇!捧日军兄弟们!此战有死无退!杀! 杀!杀! 远处另一名指挥官大喝道:登城灭贼!在此一战!杀! 杀!杀!杀! 更远的地方,戴著重盔的宋军指挥官不断下令,宋军的狂吼连成一片,云梯接连升起。星月湖大营已经先後与三支宋军交过手,石元孙的捧日军右厢却是生力军。在城下困坐月余,看著同袍连番失利,这些宋军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气。 攻城战在两翼同时爆发,残存的轒轀车仍在凿挖城墙,如林的云梯一架接一架升起,宋军犹如无数蚂蚁,奋勇朝城上攀援。守城的星月湖军士、来自各团的雇佣兵也不甘示弱,双方在城头展开殊死搏杀。 一座顶部作成厢型的云梯朝城墙上方升去,厚厚的车厢抵御住两侧悬楼的弓矢,厢内的宋军分成两排,前面一排用重盾防护,後面的军士则举起一杆两丈多长的拐突枪,合力攻击城头的对手。守城一方的星月湖军士当先冲向宋军,雇佣兵和民夫也随之迎上去。 程宗扬热血沸腾,悬在腰侧的双刀似乎在鞘中鸣叫,可自己身边几十步范围内,没有一名宋军。一般攻城战,争夺的焦点无疑是城门附近。相对於城墙,城门的结构更加薄弱,而且也有门洞和死角躲避城上的攻击。但宋军争先恐後的攀援城墙,却远远避开城门和城前六座堡垒的范围。 程宗扬正疑惑间,夜空中忽然传来巨大的轰鸣声。数十团火球从宋军阵地後方飞出,在天际划过一道跨越近四百步的弧线,飞向江州的城楼。 投石机! 程宗扬心里一沉,刚才看到那些轒轀车、云梯和巢车他就有所怀疑,攻城器械大都是一次性用品,要不被敌人砸毁烧坏,要不就是攻下城池之後自己扔掉,基本上只要结实、能动就是好的。可这批木制的器械却精致得多,结构严密,制作精良,单是那些木轮就不是普通军士能够作出来。 从时间推算,秦会之提到的工匠营根本不可能从筠州赶到金明寨,并且有时间作出如此多的攻城器械和投石机。那么只有一个解释:夏用和徵调的工匠并非仅仅筠州看到的那一支——宋军正从各地调集人员,铁了心要打下江州! 投石机第一轮投掷只是校正落点,一半的火球没有飞至城墙,就轰然坠落,还有一些则从城墙上越过,飞入城内。城中的街头早已摆好盛满水的大缸,民夫们提桶执盆,不等火势蔓延,就将那些扎满易燃物的火球扑灭。 只有一只火球准确地飞向城楼,耀目的火焰彷佛撕裂长空,在夜空中留下一道火红的伤痕。 对付这种充满毁灭性的武器,只有一个字:躲。至於砸坏什么东西,全看老天爷的心情。但有人不是这样想的。正当旁边吴战威、敖润脸上变色,程宗扬准备闪避的时候,孟非卿手臂一伸,拿住城头的抓枪。 抓枪是守城专用的枪械,仅枪锋就有两尺长,锋刃两侧装有锋利的倒钩,枪柄更是长达两丈五尺,这种武器由於过於沉重,一般都是架在城堞处,靠几人合力来攻击攀城而上的敌军。孟非卿却一把举起抓枪,凌空刺中火球。轰然一声巨响,飞溅的火焰迸出丈许方圆,裹在燃烧物中间的巨石被贯满真气的枪锋击碎,只差了尺许没有飞上城头,贴著城墙坠落下去。 城上欢声雷动,飞溅的火焰中,孟非卿持枪而立,犹如战神。 吴战威呼了口气,然後挑起拇指,好汉子!我吴大刀服了! 程宗扬小声道:我早就服了。咱们孟老大活活的天下第一猛。这么猛的男人,娶个女人我都觉得亏得慌…… 孟非卿瞪了他一眼,然後扭头望著城下,长声道:夏用和!你麾下雄兵十万,可有人敢与我孟非卿一战!惊雷般的吼声远远传开,城下数万军士动作都为之一滞。 孟非卿一枪击碎投石机抛来的火球,这时又公然索战,声震四野,守城方气势大振,攻城的宋军阵列却传出一阵波动,不少人都抬头朝城上望去,想亲眼看看这个星月湖八骏之首的铁骊孟非卿长得什么模样。 距离江州两里之外的一处缓坡上,聚集著数十名宋军将领。这个距离已经远得无法看清城上的战事,但还有些将领惴惴不安,因为这个距离仍在八牛弩的射程之内。江州究竟有没有八牛弩,谁也不敢断定,但没有人肯冒这个险。毕竟他们对八牛弩威力最为了解。铁骊孟非卿的名头不少人都听过,此时亲眼目睹了这名悍匪的骁勇身手,众将脸上都有些难看。 夏用和夜枭般的眼睛从众将身上一扫而过,然後摇了摇马鞭,老了,叫不动了。擂鼓吧。 主帅没有点将出阵,众人暗自松了口气。李宪在旁看得清楚,心下暗叹,若是任福麾下王硅等诸将还在,与贼寇还有一搏之力,可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接连三败,良将尽殁,对贼寇的叫阵只能装聋作哑了。 身前的人影轻轻咳嗽一声,李宪连忙躬下腰,低声道:秦帅有何吩咐? 秦翰仍然锦衣华服,只是被孟非卿击碎的紫貂玉璫换了一副新的。他没有和众将一样乘马,而是用了一张交椅,斜著身靠在上面,脸色显得有些苍白,若不是知道他的底细,任谁都看不出这个并不起眼的太监,会是宋国战功最为绰著的猛将。 不能折了士气。秦翰随手指了一名亲兵,淡淡道:不求必胜,打出威风。 那名小校二话不说,然後翻身上马,朝江州城驰去。 夏用和捋了捋胡须,颔首道:好一个少年俊才! 秦翰喧宾夺主,众将心里都有些打鼓,这会儿主帅发话,众将才参差不齐地说道:秦帅豪勇! 强将手下无弱兵,哈哈…… 秦翰低低咳了两声,胸肺传来嘶哑的声音。李宪目光落在这位大貂璫的背影上,不禁流露出一丝敬畏。他虽然是宫内的红人,受的宠信比这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倒霉太监高出百倍,但这会儿站在秦翰身後,他没有半点不服气。他知道秦翰征战多年从无怨言,但历经大小百余战,身上负伤数十处,全靠功法强行压下伤势,万一他哪天倒下…… 李宪低声道:秦帅要用些茶水吗? 秦翰摆了摆手,不用了。 李宪不再多话,轻手轻脚拉起锦幛,替他遮挡风寒。 连绵的鼓声滚滚传来,令人血行加速,宋军斗志越发高亢。堡垒上的贼寇被神臂弓压制,一直没有动作。伴著激越的战鼓声,宋军攻势越来越猛烈。 城外六座品字型排列的堡垒始终没有动作,而宋军也有意避开这几座孤悬在城外,又十分难缠的水泥堡垒,把它们交给了後方的投石机。战火沿著城墙迅速蔓延,校准过的投石机落点越来越准确。重达数百斤的巨石带著火光飞向江州城墙,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火光四溅。程宗扬原本还有些担心,但水泥加固过的城堞在投石机的重击下一无所动,显示出远超砖石结构的坚固性。城前六座堡垒更是固若金汤,任由巨石重击仍牢不可摧。 轰然一声巨响,一团火球落在程宗扬面前的城堞上,然後弹开。用油布和稻草捆扎的燃烧物迸碎开来,在冰凉的水泥面上徒劳地熊熊燃烧片刻,化为灰烬。 程宗扬捂住口鼻,避开燃烧物发出的浓烟。敖润不等表面变冷就伸手去摸城堞,一边怪叫道:这是什么东西?看著跟抹了泥浆一样,可比石头还结实! 老土了吧!吴战威内行地说道:这叫水泥!这东西我见得多了,结实得要命,拿锤都砸不动!我们程头儿在建康就是用这东西盖的楼,里外一根木头都不用! 真的假的?敖润摸著水泥城堞道:老程,这东西是你弄出来的?真是砸不动? 你别听吴大刀吹那么神。程宗扬道:真要砸也能砸开,只不过费点力气。投石机一个是力道差点儿,另一个准头不行,要对著一个城堞砸上十几次还差不多。再则这些石头本来硬度就不够,再包著层东西,砸上更没用了。 敖润啧啧赞叹几声,这东西哪儿来的?我怎么没听说过呢? 想知道?到我这儿来吧。程宗扬乘机挖角,笑咪咪道:给你加一倍的工钱,怎么样? 那可不成。敖润大摇其头,我们雪隼团还有这么多弟兄呢。石团长不在了,我老敖怎么也得把弟兄们活著带回去。 火球击中城堞的刹那,秦翰坐直身体,一丝震惊的眼神在他精光内敛的虎目中一闪而逝。 夏用和花白的胡须在寒风微微抖动著,良久吐出两个字:坚城! 秦翰抬起手指,身後阴影中一个庞大的身影跨前一步,浓烈的猛兽的气息令周围的将领都不禁屏住呼吸。 秦翰竟然用兽蛮人作为亲卫,诸将佩服之余,隐隐还有些幸灾乐祸。难怪选锋营只能当边军,换成禁军,让这些兽类拱卫都城,成何体统?不过看到大貂璫出手,众人不免有些期盼,对付星月湖那些悍匪,选锋营的兽蛮人倒是合适。 可秦翰只是动动手指,吩咐道:搬张椅子来。 兽蛮武士拿起一张交椅,放在主帅身侧。 秦翰点了点椅子,坐。 夏用和也不客气,踩著一名亲兵的背脊翻身下马,坐在椅中,然後摘下头盔放在一边,有些疲倦地说道:歇歇也好。这场仗,有得打了。 李宪身为监军,在夏用和面前也是有座位的,但终不好与秦翰平起平坐,在後面道:不料江州城如此坚固,巨石重击之下,仍岿然不动。 主帅落座,诸将也不好骑在马上,高出主帅一头,纷纷下马,环立在侧。石元孙道:石炮打上去,连个角都没崩掉,江州城怎么修的? 李宪回头道:张亢,你知道吗? 张亢只是个都头,最末一等的低级武官,周围的亲兵也比他职位高些,一直在後面没有开口。听到李宪询问才拱手施了一礼,然後道:听说用的是江州水泥。 水泥?什么东西? 末职不知其详。 诸将低声交谈,嗡嗡声响成一片,谁也不知道江州水泥是个什么东西。但江州城墙的坚固,众人都是亲眼看到的。 紧接著张亢又爆出一句,末职听说,江州城外十座堡垒,都是用了江州水泥,在半月之间全部建成。 众人又是一阵大哗,江州城外这十座大头钉子一样的堡垒,让诸将都头痛无比,那些堡垒比城墙还高出丈许,覆盖范围更是超过四百步,几乎占了整条城墙四分之一,又品字形向前突出一百余步,攻不下,困不住,就像卡在攻城一方喉咙里的钉子,令人无计可施。没想到居然是半月之中造出来的。如果不是城中贼寇兵力不足,在江州城周围建上百余座堡垒,只怕大家连城墙边都摸不到。 投石机掷出的火球忽然停止,远远看到一匹白马流星般驰过连绵的战阵。江州没有护城河,那名小校放开坐骑,全速驰到城下,扬声道:选锋营秉义郎!宗泽!前来讨教! 宋军一阵骚动,宋国武官一共分五十二阶,李宪的景福殿使就是第五阶的高级武官,而秉义郎在五十二阶中只排倒数第七,不折不扣的小官。 城上众人神情冷漠,宋军派出这么个小卒子,分明是自知必输,一个小卒败了也就败了,若能在孟非卿手下撑过几个回合,就足够自傲。 敖润叫道:一个小卒也配和我们孟团长叫阵?先过了我雪隼佣兵团敖润这关再说! 吴战威倒没那么多心思,宰你这小鸡还用著孟帅?先尝尝我的大刀! 程宗扬却一把夺过望远镜,像著火一样猛扑过来,朝城下望去,干!这么年轻!这位宗泽看上去只有二十上下,瞧他的年纪,真正的岳鹏举八成还没出生呢。 宗泽策骑朝城墙奔来,距离城墙还有数步,忽然一拨马头,接著飞身跃起。 空鞍的战马紧贴著城墙驰开,与此同时,宗泽抬脚往城上一蹬,笔直升起丈许,然後挥出长枪,枪尖在城上一点,又跃起两丈。 为了避免下方出现射击死角,城墙通常都不是直上直下,而是下缓上陡的倾斜式样。宗泽虽然利用了墙体的斜面,但过人的身手仍赢得一片喝彩声。 孟非卿让开丈许一片空地,然後反手握住天龙霸戟。程宗扬见猎心喜,两眼放光地叫道:孟老大!这一场我来! 终於见到一个自己听说过的历史名人,程宗扬有种老天开眼的感觉。能亲自与宗泽交手,甚至亲手打败这个北宋最後一位名将,实在是莫大的诱惑。更进一步,如果能擒下宗泽,再收归己用,自己的直属营就多了一个栋梁之才。 於是宗泽跃上城头,看到的不是孟非卿,而是一个笑嘻嘻的年轻人。 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啊,哈哈哈哈……那年轻人就像只偷鸡吃的狐狸一样,笑得合不拢嘴,宗将军,我跟你打个赌,如果你输了,就当我的手下,怎么样! 宗泽皱起眉头,疯子? 程宗扬努力收起笑容,板起脸道:对未来的主公客气一点! 真是个疯子。宗泽也不废话,长枪一挺,一记千里燎原,枪势犹如烈火,朝程宗扬面门袭去,准备先逼开这个疯子,再与後面的贼酋交手。 那疯子双臂一张,手中蓦然多了一对钢刀,刚才还疯疯颠颠的样子刹那间消失不见,整个人如同一头突然张开铁翼的猛虎,扑向宗泽的枪锋。 宗泽这一枪充满一往无前的气势,谁知枪至中途,就被年轻人钢刀後发先至地截住,宗泽双臂一震,枪锋如中铁石。 那人双刀接连进击,一刀劈中枪锋,随即扭过腰身,另一刀侧向攻来,用刀背砍向枪身。他这人疯疯颠颠,满口不知所云,看著不太正常,刀法却是凶狠犀利,前刀余力未衰,後刀又至,如果被刀背砍中,只怕数招之下长枪就会脱手。 宗泽沉肘侧身,枪尾蓦然翻出,挑中刀背,向後退了半步。虽然化解了对手的招术,自己的攻势也被硬生生逼了回来。 程宗扬心下大定,宗泽虽然是未来的名将,但现在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後生,枪法应变虽然不错,修为却比自己差了一截。 程宗扬抖擞精神,一手五虎断门刀犹如猛虎出山,使得淋漓尽致。宗泽的长枪失了先机,不出数招就被逼落下风,枪圈越来越小。程宗扬双刀狂攻猛进,却没有痛下杀手,一门心思想著怎么磕飞他的长枪,把这支刚刚崭露头角的潜力股拿到手中。 宗泽越打越是心惊,那人刀法凶猛,一双眼睛却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自己,目光中充满贪婪的神色,脸上带著古怪的笑容,就差没在额头刻上你是我盘里的菜!这几个字,那种变态的欲望,足以令任何一个男人毛骨悚然。 宗泽枪法忽然一变,放开守势,全用进手,不顾生死地以攻对攻。他打定主意,纵然玉石俱焚,也不能被这疯子生擒了去。 这种同归於尽的打法,自己很是用过几次,被别人用出来还是头一遭,一时间程宗扬倒被逼得手忙脚乱,接连退了几步,才稳住阵脚。 吴战威和敖润都紧握著刀柄,一看苗头不对就准备出手。孟非卿却松开天龙霸戟,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神态从容。他眼力比吴战威和敖润高出何止一筹,这个小将使出搏命的招数仍奈何不得程宗扬,胜负已无悬念,意外的是短短两月之间,这小子修为竟然大进。看来他只是外表懒散,背地里还是下了不少苦功。 果然,宗泽的强攻被程宗扬一一破开,双刀威势越来越足。转眼十余招,宗泽已被逼到城堞处。程宗扬双刀洒下重重刀网,将他长枪困住,片刻後身形倏然一闪,抢到宗泽身侧,一刀格开他的长枪,顺势刀柄回落,敲向他的胸口。 宗泽已经退无可退,程宗扬单刀砍入枪网,将宗泽长枪逼到外围,刀柄一落便能封住他的穴道。自己费尽力气才等到这个机会,不由心花怒放。 刀柄落下,正中宗泽胸口。宗泽撞在城堞上,喉头一甜,几乎吐血。他咬牙将鲜血咽下,只听那人意气风发地大笑道:宗泽!不想以後大呼渡河而死,就跟著我!往後自然有你的好处!哈哈哈…… 程宗扬笑声未绝,就看到那小子身体一仰,竟然从四丈多高的城墙上一头栽了下去。 干! 程宗扬大骂一声,别人王霸之气一出,小弟争相拜服,自己倒好,这小子宁肯自杀都不愿落自己手里——我有那么衰吗? 程宗扬半身探出城堞外,伸手去夺宗泽的长枪,忽然间身体猛然仰起,向後一翻。 一片白光紧贴著程宗扬的口鼻飞起,却是一柄磨盘大的巨斧。如果不是孟非卿在晴州对他的苦练,这一斧足够把他的脑袋劈成两半。 宗泽落下的同时,一只兽爪抓住他的皮甲,消去跌势,抖手扔到城下。宗泽虽然摔了个结实,性命却是无忧。接著一个巨大的头颅从城墙下升起,它鼻孔微缩,吻部突出,一双非人的巨眼凶光四射,脸部野兽般的皮毛上带著豹纹,一侧的耳朵上挂著手指粗的铜环。它张开大口,嗥叫著跃上城头,带著利爪的双足重重落下,在水泥上留下几道爪痕,却是一名兽蛮武士。 那兽蛮武士比自己足足高出两个头,粗壮的躯干上包著厚厚的皮甲,中间嵌著一枚脸盆大小的青铜护心镜,身上遍布著野兽般的鬃毛,却只在头脸上带著豹状的斑纹,就像一只起立行走的猛兽。 吴战威大喝一声,攻向兽蛮武士的右臂。他的大刀是在建康重新打的,比以前的更厚更重,但那兽蛮武士抡起大斧,一斧就将吴战威震退两步。敖润翻腕摘下铁弓,利箭脱弦而出。兽蛮武士咆哮一声,长箭射中它的肩甲,却没有穿透皮革。 都退开!程宗扬满心想收下宗泽当小弟,结果费了半天力气,煮熟的鸭子却在自己眼皮底下飞了,窝了一肚子的火。他提刀恶狠狠叫道:好一头大牲口!敢抢我的小弟!有名字吗! 兽蛮武士胸腔中发出沉重的轰鸣声,咆哮道:豹子头! 第五章 (522) 兽蛮 更新时间:2013-03-11 第五章 程宗扬一边揉著酸麻的手臂,一边丝丝吸著凉气。吴战威和敖润一个瞪著眼睛,一个张著嘴巴,半晌吴战威才道:程头儿,你啥时候变这么强了? 敖润也道:老程,你吃啥玩意儿了?这修为一日千里啊! 那兽蛮武士小山般的身体伏在城上,随著呼吸微微起伏,躯干下散著一片青铜护心镜的碎片。 刚才一番恶战,程宗扬双刀几乎被兽蛮武士的重斧砍成麻花,他弃刀用掌,一连六掌将兽蛮武士的护心镜拍得粉碎,硬把这个豹子头生生打倒。程宗扬也不轻松,这兽蛮武士天赋异禀,自己出掌时用上九阳神功,就是一头野猪也能打趴下,这厮居然只断了一根肋骨,幸好兽蛮人的身体结构和人类差不太多,自己用重手法封了他几处大穴,如果只拚力气,真不一定能斗得过这它。 这么丑恶的家伙,居然叫豹子头。跟它一比,武二那糙爷都帅得掉渣了。程宗扬心里嘀咕著,一边吩咐道:把它锁起来,弄个笼子,别让它逃了!他好奇的是兽蛮人为什么会听从秦翰的命令,如果秦翰再有几个营的兽蛮武士,这场仗也不用打了。 敖润应了一声,叫来几名雇佣兵,把兽蛮武士连它的大斧一并拖下城去。 孟非卿拍了拍程宗扬的肩,然後扬声道:程少校连克两敌!我星月湖!不败! 远近城墙上的星月湖军士连声应道:不败!不败! 夏用和与秦翰交换了一个眼神,星月湖八骏,何时又多了一个姓程的? 秦翰与他交过手,折断的指骨仍然没有痊愈,对那个年轻人记忆犹新,开口道:这贼寇修为尚可。 李宪道:莫非是只闻其号,不见其人的玄骐? 夏用和思索片刻,然後点了点头,想必就是他了。 众将恍然大悟,难怪选锋营两次挑战都输了个乾净,只可惜离得太远,城上又没有灯火,无法看清八骏中最神秘的玄骐真面目如何。 宋军挑战失利,但一个秉义郎孤身登城,又从贼酋手中脱身,士气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刚才沉寂的投石机再次发威,数百团火球接连飞来,将城楼和堡垒砸成一片火海,但火光不久即灭,水泥抹过的城堞仍然坚不可摧。 过量投掷的投石机在重负下开始损坏,攻势渐缓。不久之後,最後一团火球投出,投石机突然沉寂下来。 程宗扬恢复了一些力气,八成是冲车过来了。 冲车以冲撞城门而得名,最大特徵就是车上巨大的攻城槌。普通冲车都是固定结构,依照人力推动车身,撞击城门。宋军的冲车则是悬挂式,不仅省力,撞击速度也比固定式快出数倍。程宗扬愈发肯定,宋营调集了大批工匠参战,战争还将延续下去。 从三川口开始,星月湖大营在劣势下屡次主动出击,就是想能打痛宋军,迫使宋军撤兵,可宋国不依不饶,在军费飙升的状况下,仍然不惜增加兵力,这让程宗扬大感头痛。毕竟宋军耗得起,星月湖大营可耗不起。 程少校! 程宗扬回过头,却是萧五带著云家刚送到的弓、盾赶来,程宗扬一边让人交接弓盾,一边道:那些少爷呢? 萧五道:听到动静,都要来呢,就是服了散,来不了那么快,这会儿正在整顿人马,顺便解解酒。有萧少校在,出不了乱子。 乱子倒不怕,只要他们别伤著就行。程宗扬拿起一张龙雕弓,老敖!瞧瞧这个! 敖润已经有了龙鳞盾,看到龙雕弓顿时眼睛发亮,一把抄起来,展臂拉开,接著怪叫道:这是什么弓! 程宗扬笑道:怎么样? 这弓有些邪门啊,拉著不沉,劲道却不小。 旁边伸出一只手,却是孟非卿,他径直取了一张大弓,搭上箭枝,接著松开手指,将二百步外一名拔刀督战的指挥使射杀,好弓!三石的弓,却有四石的力道! 这些龙雕弓都是程宗扬定制的,大都是两石左右,只有几张是三石的强弓。 弓身的力道一般都是在弓弦上悬挂秤砣,根据弓弦拉满的负重进行计算。平常人用的大都是一石弓,能开两石弓的都是好汉,而龙雕弓射出的力道比别的弓高出三成,三石弓能射出四石弓的力道,而且龙筋耐用,不用频繁换弦,射程和精度更加稳定,因此张少煌才把他那张一石半的龙雕弓视若珍宝。 敖润拿著龙雕弓爱不释手,程宗扬一笑,给你了。 敖润大喜过望,啥都不说了!看我的吧! 程宗扬对孟非卿道:这是我让云家制的龙雕弓和龙鳞盾。龙雕弓的力道比平常弓高出三成,这龙鳞盾能防宋军的神臂弓,就是数量不多,不够人手一张。 老大,你看怎么分? 孟非卿屈指弹了弹龙鳞盾,好东西!有了这个,跟宋军的神臂弓硬撼也不怕。具体怎么分,你看著办。 行!程宗扬也不推让,先拿出一百套弓盾,让人分送给堡垒上的守军,其他按各城的兵力分发下去,保证一线战斗的每个连,都有十张龙雕弓和五十面龙鳞盾。 不错。孟非卿等他有板有眼地吩咐完,说道:下面由你来指挥。 程宗扬叫道:不是吧!老大! 孟非卿挑起浓眉,不敢吗? 干!我是说守城的活儿大家都挺熟,用不著谁来指挥,我看这会儿就守得挺好。 守得再好也是各自为战。如何补住缺口,振作士气,都要看你的了。 老大,你还真信得过我!程宗扬一把夺过令旗,先问道:那两辆冲车呢? 敖润道:已经到了城下。 好!放它进来! 最前面一辆冲车绕开堡垒,首先进入江州城门高大的门洞,冲车附近一个都的步卒一直举盾防护,等头顶有穹顶防护,立刻放下盾牌一涌而入,抽刀奋力劈砍城门。 城门一般都是木制,最多在外面包上一层铁皮。出乎他们的意料,江州的城门竟然是石制的,钢刀砍在上面火星四溅,效果却远不如鹤嘴锄之类的工具来得实在。 让开!让开! 後面传来一阵叫声。沉重的冲车推入门洞,一路洒下满地泥浆。这辆冲车高达丈许,用铁链悬著一根重逾数千斤的攻城槌。众人喊著口号拉起攻城槌,然後用力朝城门撞去,巨大的冲击声几乎让整座城墙都为之震动。 等另一辆冲车也进入门洞,程宗扬朝孟非卿看去,孟非卿抱著肩膀,一幅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表情。程宗扬叹了口气,如果他们知道城门其实是一道足足五尺厚的水泥墙,不知道会不会哭死……老敖!关门打狗! 敖润抡起刀,用刀背往脚边一根木桩上一敲。木桩歪到一边,卡在桩上铁链发出沉重的磨擦声,向面前一道尺许宽的裂缝中滑去。 轰隆一声巨响,城墙内厚达尺许,高及两丈的水泥门闸坠落下去,几名幸运的宋军正好站在门闸下方,当场被砸得尸骨无存。更多不幸的宋军则被困在门洞内,进退不得。 石头的!又是石头的!後面的宋军叫道:江州这鬼地方,连石头都这么古怪! 後面一辆冲车的都头立刻下令将冲车後移,攻击门闸,但敌寇的动作更快。 一道炽热的液体顺著门闸泼下,不小心沾到的宋军,顿时发出惨叫,滚油!是滚油! 不用怕!都头大声道:这是城门!贼寇不敢放火! 话音刚落,一道火光便从头顶的缝隙射入,顷刻间,足以容纳数百人的门洞就变成一片火海。 一般的城门最怕火攻,用来投放门闸的缝隙通常是用来灌水,防止攻城方用火烧毁门洞。但江州的城门除了水泥还是水泥,一根木料都没有。 程宗扬并没有灌入太多的油,攻城战刚刚开始,能省一点就省一点。他只是让人用水泥板压住门闸的缝隙,然後指了指旁边的钟表,三分钟之後打开。 吴战威瞧著钟表的秒针走了一圈,又些不放心地说道:程头儿,是不是太急了? 现在门洞里面是密封空间,火势一起,空气中的氧份立刻就会耗光。三分钟已经很保守了,我估计,高温密封情况下,一分钟半差不多就够了。 门洞内发出沉闷的惨叫声,巨石般浑然一体的门闸不时传来闷响,似乎里面的宋军正拚命想撞开一条生路。城外的宋军还试图救援被困的同伴,但里面的惨叫声很快沉寂下来。接著那道门闸在铁链的带动辄辄升起,扑面而来的热浪和尸臭使门外的宋军险些崩溃。 短短几个呼吸时间,刚才还衣甲鲜明的禁军精锐已经无一幸存。数百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在门闸处挤成一堆,似乎所有人临死前都在冲向这条唯一的生路。两辆冲车这时才开始燃烧,因为缺氧而被抑制的火焰一团团升起,将巨大的车身包裹在熊熊烈火中,刺目的景像连数里外也看得清清楚楚。 程宗扬揉了揉跳动的额角,然後一挥令旗。一根带著骨哨的鸣镝呼啸著飞向天际,六座堡垒的星月湖军士同时现身,箭矢雨点般朝宋军背後射去。连张少煌那种纨裤都能用龙雕弓百发百中,这六十张龙雕弓落在星月湖军士手中,更是发挥出几乎堪比神臂弓的巨大威力。 冲车在城门内燃烧,被火焰照亮的宋军成为最好的靶子。神臂弓虽然还在攻击堡垒,但星月湖军士全部聚集在堡垒背面,根本不需要理会那些连目标都没有的利箭。短短一柱香之後,城门前方二百步的距离内,已经再没有一具活动的物体。 石元孙用马鞭狠狠敲在靴子上,爆出一句粗话。夏用和哼了一声,这位仅存的捧日军右厢都指挥使立刻闭上嘴,挺起腰背。 夏用和前些天坐守城下,不思进取的样子,石元孙没少腹诽过,但这会儿他已经是心服口服,不敢再乱说乱动。夏帅暗中调集工匠,神不知鬼不觉就在金明後寨造出大批攻城器械。不动则已,一动则如雷霆万钧,虽然暂时小挫,但这样大规模的攻城战,石元孙有九成信心,江州将一战而定。 秦翰,你看呢? 能够直呼秦翰名字的,除了宋主陛下,也许只有从军数十年的夏用和了。 秦翰道:逆贼防守得当,城坚士锐,此战不易。 这句话说了等於没说,但夏用和也不介意。 李宪忽然叫道:那位小将是谁?居然已经攻上城头了! 石元孙也叫道:折继闵!好小子!真有他的! 众将一片喝彩,士气略振。 折继闵出身将门折家,与杨家为世交。他是世袭的武职,一从军职位就比同辈高出一截,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捧日军左厢第二军的都指挥使。石元孙原本把他当成靠父荫混职位的纨裤子弟,没想到他竟然以军都指挥使的身份第一个登城。 夏用和脸色却十分难看,胡闹!一军主将,却冒险登城,匹夫之勇,何以成大事! 李宪低咳一声,折继闵原是刘平将军的部下,刘将军遇害,捧日军与这些贼寇仇深似海,他年少气盛,此番登城,也是勇气可嘉。 秦翰没有作声,只抬头看了看夜色,不易察觉地皱起眉头。 折继闵一杆银枪在城头打下一个缺口,身後的宋军欢声一片,数十名勇士顺著云梯向上攀爬,准备随主将破城。 忽然一道闪电劈开夜空,一名浑身散发著淡金色的大汉挥舞战刀,攻向折继闵的枪网。泡上的光芒使折继闵的银枪也黯然失色。 李宪讶道:雷霆刀臧修?这厮居然还活著?不好! 众人惊呼声中,折继闵已经被臧修逼到城墙边,接著雷霆战刀重重劈在枪锋上,折继闵立足不稳,身体向後一仰,从城头栽下。 夏用和冷哼道:给他点苦头吃吃也好。 折继闵摔了个七昏八素,好歹没要了性命,但他打开的缺口已经被蜂涌而来的贼寇堵上,云梯也被砸毁。 一军主帅真不是好当的,程宗扬一边盯著城头的激战,一边留心看著宋军的调动,一边估算己方的损失,一边还要不停询问其他几处的战况,分析宋军是不是声东击西,己方的伤亡是不是可以承受,需不需要动用城中的预备队。 那名银枪白袍的小将抢先登城,让程宗扬吓了一跳。己方最大的弱点是兵力不足,一旦被宋军登城打开缺口,己方从守城变成敌我共险,兵力的劣势就暴露无遗。程宗扬立即派出臧修增援。臧和尚不愧是谢艺手下第一虎将,不到一刻钟就将登城的宋军尽数逼退。 宋军攻势屡屡受挫,诸将都绷著脸,气氛越来越凝重。不少人都悄悄向秦翰看去,石元孙壮著胆子道:久闻选锋营兵卒之强,甲於天下…… 夏用和眼锋一扫,石元孙讪讪闭嘴。 秦翰心下暗叹,正要开口,李宪驳斥道:方才秦帅麾下与贼酋交手,全身而退,已经大涨了士气。选锋营虽强,终究是骑兵,岂可用来攻城? 石元孙一膝屈地,抱拳道:末将无知,请秦帅责罚。 秦翰沉默片刻,然後缓缓道:夏帅兵强器精,秦某的骑兵在此间并无用武之地。但国事为重,岂能坐视……兽蛮营! 阵後传来一阵猛兽般的低吼,一个身披铁甲,身材雄壮的兽蛮武士走过来,单膝跪在秦翰身前。 秦翰一手摩住它的头顶,过了会儿道:东城。 那兽蛮武士站起身,对著五名兽蛮营的裨将发出一声长嗥,五名裨将用低沉的咆哮声回应,紧接著一个营的兽蛮军立即出动,宛如兽群朝江州城东奔去。兽蛮营的冲锋,即使同一阵营的宋军也不敢靠近,沿途的宋军纷纷避开,骑兵的战马发出惊惧的嘶鸣声,只有选锋营的人马像钉子一样一动不动。 夏用和与秦翰对视一眼,虽然不动声色,但都看出彼此眼底隐藏的苦笑。有贾师宪的眼睛在盯著,明知徒劳无功,也不得不让将士流够鲜血。 ……………………………………………………………………………… 篷的一声,刘宜孙重重摔在地上。他咬著牙单刀拄地,翻身跃起,靠在一辆砸毁的轒轀车後,避开贼寇的弓箭。 刘宜孙的案子还没有结清,但刚刚得到消息,大貂璫李宪亲自递上札子,为刘平通匪辩诬。据说枢密院已经派人查访,并且释放了被拘禁的刘平家眷。他在牢中已经听说龙卫军在好水川遭遇伏击,任福、任怀亮父子同日战死。顾不得为好友伤悼,刘宜孙从牢里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捧日军将领,要求攻城。 捧日军左厢第一军主将曹琮不好阻拦,便把他编入军中,作为预备队。没想到战事一起,刘宜孙就到了第一线,抢先攻城。 三支攻城的宋军先後受挫,进攻北门的龙卫军接连遭遇好水川、定川寨两场惨败,虽然选锋营救援及时,没有被贼寇全歼,但军中士气一直不振,这次勉强出兵,只是用来牵制贼寇。 进攻东城的是刘平旧部,士气最为高昂。刘平极得军心,三川口兵败身死,众将士都念著替主将报仇雪恨,但夏用和把捧日左厢军的主力,包括折继闵的第二军都放在南城,东城只动用了三个军。 江州东城没有城门,捧日军左厢三个军避开城外两座堡垒,集中在城墙南段强行攻城。刘宜孙第一批攀上云梯,结果刚杀伤两名贼寇,就被一名女匪从城头打下来,幸好他中间被云梯挡了一下,没有直接跌落,不然这会儿和大多坠城的同袍一样,早已伏地不起。 本来那些突出城外的悬楼已经让刘宜孙惊疑不定,而城上的贼寇各种稀奇古怪的器具更是层出不穷,他看到敌寇用来砸毁轒轀车的巨石竟然都是四棱形状,宛如放大数十倍的铁蒺藜,无论怎样扔下来,都是三个棱面著地,一个棱面高高坚起。每一个棱面都长达三尺,重达数百斤。随著攻城的轒轀车被陆续砸毁,城墙下方也多了一片石制森林。攻城的宋军不得不冒著被弓箭射中的风险,费尽力气把石蒺藜搬开,好给云梯腾出空间,靠近墙体。 守城用的滚石檑木刘宜孙见过不少,但他从来没见过有人把石头作成蒺藜的形状。并不是没有人知道这是守城的最佳器具,但谁也不可能费尽力气把石头刻成蒺藜状。而且那些石蒺藜都一模一样,彷佛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这让刘宜孙不禁想起江州水泥的传闻:如果江州贼寇真有把水和泥混在一起,作成任意形状石头的法门,只怕真应了张亢的话——江州之战,杀人盈野。 接著刘宜孙又看到最多奇形怪状的石制器械。长达丈许,檑木形状,两边刻槽,通体布满石刺的石滚:贼寇把这种石檑木架上云梯,重逾千斤的石滚顺著梯身滚下来,将梯身压得格格作响,一路碾碎所有来不及躲避的宋军,最後还将云梯的车厢击得粉碎。 用长绳串起,形如铁流星的石球:悬楼中的贼寇居高临下,将成串的石球投掷下来。那些石球投入人群,几乎每击必中。刘宜孙不止一次看到宋军将士被绳索绞住,两端飞舞的石球将旁边的军士击得筋断骨折。 宽达丈许,镶满铁钩的石制拒马:木制的轒轀车、云梯,甚至巢车和望楼,一旦被这种拒马钩住,就寸步难移,成为战场上的活靶子。 贼寇彷佛有无穷无尽的巨石,宋军一接近,就开始不停地往下投掷。第一波攻击还未结束,城墙下方十几步范围内已经堆满一层各式各样的巨石。大批攻城器械被卡在其中,动弹不得。奋勇登城的宋军将士,也被早有准备的贼寇轻易击倒。 刘都头,一名士卒靠近刘宜孙,这些石头真邪门!兄弟们好不容易砸开一块,竹签和铁钩都是长在里面的!莫不是这些贼寇有妖术? 不是。张亢打听过,这是江州特产的水泥,跟妖术没关系。 水泥……水泥……那士卒嘀咕著,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 ………………………………………………………………………………… 程宗扬放下望远镜道:老大,这边算守住了吧? 孟非卿交出指挥权後,所有军情都直接向程宗扬汇报,如果不是孟非卿亲自指点,再加上孟老大的亲信郭盛在旁协助,自己真有些应付不下来。 此时围攻南城的宋军屡屡受挫,虽然攻势未减,但士气已衰,攻城用的器械大半受损,而守城一方的布置仍然有条不紊,堡垒、悬楼、城墙构成立体防御网坚不可摧,城上的八牛弩到现在还没有动用。如果宋军再没有出奇的手段,这一轮攻势已经是强弩之末。 还早,孟非卿道:选锋营的兽蛮军出动了。 程宗扬连忙举起望远镜,果然看到宋军阵後有些骚动,看样子是朝东边去了。不好!宋军是声东击西,不对!是声南击东!干!宋军又增兵了! 宋军在南门放了四个军,这时又有两个军的旗号出现在战场中,即使守城方看出宋军的调动,也无法去支援东城的守军。 孟非卿道:南门交给我。你再带些人去。 成!程宗扬立刻道:老敖、吴大刀、臧和尚!跟我去东城!郭盛!通知崔中校的四营和六营的苏骁,准备登城! 就在这时,一朵烟花突然在东方天际绽开,璀璨的光芒映亮夜空。 第六章 (523) 裂地 更新时间:2013-03-12 第六章 东城的守军刚打退宋军一轮进攻,便看到一片黑色的军队迅速逼近。几匹战马来不及避开,四蹄发软地踣倒在地,转眼就被黑潮吞没。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一片野兽般的嚎叫声。 一名带著上尉军衔的星月湖军士托起龙雕弓,将一支火箭搭在弦上,然後抬手射出。第一轮守城战,星月湖大营没有动用法师,但那枝箭由匡仲玉亲手施过法,箭上的火光初时极小,飞到中途却猛然变亮,在距离地面丈许的高度飞过,映出那支军队的面目。 城上发出一阵惊叫,一名佣兵叫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兽蛮人!上次雪隼团就是跟它们撞上了。 这些佣兵还好些,虽然心惊,还有一股血勇之气,大不了把命拼上,参战的民夫却有不少人双股栗栗。 兽群中一名兽蛮武士昂首发出一声巨吼,他额头生著拳头大的金钱巨斑,雪亮的獠牙犹如弯刀,将那支火箭绞成数段。火焰熄灭的刹那,几乎每个人都看到那名兽蛮武士张开血盆大口,将燃烧的火箭一口吞下,狰狞的面孔足以令成年人作噩梦。 几名民夫被兽蛮人吓得失魂落魄,忽然丢下长矛,撒腿就跑。那名上尉面冷如冰,正要下令诛杀,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临阵脱逃者!斩! 程宗扬匆匆带人赶来,正遇到这几名被兽蛮人吓跑的民夫。两军交锋,士气第一。星月湖军士和雇佣兵还好些,毕竟是职业军士,那些民夫虽然受过几个月的训练,终究是民间招募的丁壮,如果不立刻处理,只怕等兽蛮人攻上来,剩下的就已经一哄而散,逃得乾乾净净。 程宗扬一边下令,一边给吴战威使了个眼色。吴战威会意,挥起大刀,一刀一个,乾净利落地将几名民夫砍倒。旁边有心逃跑的民夫顿时吓得不敢动弹,却没有注意到他出刀时声威骇人,落刀时用的却是刀背。 程宗扬快步走来,那名上尉双腿一并,向程宗扬敬了个军礼,二营一连上尉王子雄! 程宗扬回了一礼,这里的指挥官是你吗? 不是!王子雄朗声道:是团部的月上尉! 程宗扬一怔,接著便看到王子雄身後那个俏丽的身影。孟非卿将星月湖大营改组成三个团,斯明信的二营、卢景的三营和他的直属营归属於三团,分别防守东、西、南三面。至於月霜为什么不在孟非卿身边,而要下到斯明信的营里防守东城,程宗扬用脚後跟都能想出原因,孟非卿把自己叫来,是为了给自己在星月湖大营树立威信,月丫头才不管那么多,一听说自己在南门,就立刻到了东城。 原来是月上尉。程宗扬乾笑著打了个招呼,不等月丫头给自己脸色看,就立刻道:斯中校呢? 王子雄的回答差点儿没把程宗扬吓住,报告程少校,斯中校出城了! 这时候出什么城啊! 王子雄露出一丝苦笑,斯明信独来独往惯了,营中的琐碎事务一向都由他来负责,他解决不了的,再报告给斯明信。宋军攻了半天城,只竖起几架云梯,不等他出手,守城的军士就把宋军打垮。斯明信看到守城无忧,便把月霜交给他,自己无声无息地出城去刺杀宋军的将领。 程宗扬不再多问,刚才自己虽然摆足架子,当场诛杀几名逃兵,吓阻了民夫逃跑的势头。但普通人初次遇上兽蛮人那种半人半兽的怪物,都不免心惊胆战,即使真杀了逃兵,也化解不了他们的惧意。 程宗扬开口道:敖润! 敖润举臂张开龙雕弓。他们雪隼团就是因为与兽蛮营交手,才伤亡惨重,此时仇人相见,分外。 弓弦一震,发出龙吟般的弦鸣。三石的龙雕弓几乎能比得上神臂弓的射程,箭矢脱弦而出,流星般射向那名生著金钱斑的兽蛮武士。 那名兽蛮武士挥斧劈开箭矢,忽然发出一声长嚎。敖润只开弦一次,射的却是连珠箭,两箭前後相接,夜色中犹如一箭。兽蛮武士劈开一箭,後箭却透过斧影,正射在它额角的金钱巨斑上。箭镞穿透坚韧的皮毛,重重射在颅骨上。龙雕弓强劲的力道使它头颅向後一仰,颅骨几乎穿透。 那名兽蛮武士拔下箭矢,咆哮著将巨斧负在背後,然後扑在地上,四肢著地地朝江州城狂奔而来。 程宗扬提高声音,这些兽蛮人也是活物!不过生著一只狗头,面目可憎!宋军都能把它们擒来驱使,宋军又是我们的手下败将,何必怕这些手下败将的败将!它们来江州撒野,可是来错了地方!王子雄!带兄弟们御敌,让大夥儿见识见识咱们的手段! 众人见这年轻人胸有成竹,惧意稍去。月霜却冷冰冰道:这是我们三团的防区,哪里要你来插手! 这会儿跟月霜斗口,绝不是个好主意,程宗扬连忙道:月姑娘说得对,我们是来帮忙的。怎么打,全由月姑娘指挥。 那好,月霜直接命令道:你去传讯。 月丫头是看自己碍眼,想把自己支开吧?得,这大小姐自己伺候不起,还是让孟老大来头痛好了。程宗扬双手抱拳,凛然道:请月姑娘示下! 月霜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去给斯中校传个口讯,说有兽蛮人攻城。 程宗扬看看城下潮水般的兽蛮人,月丫头真不客气,头一个命令就是让自己去送死。给斯明信捎个口信,说得容易,哪个白疑敢去,死一百次都是少的。 臧修大声道:报告!北门救援! 臧和尚真会给自己解围,程宗扬立刻道:好!我们去——就在这时,大地忽然一晃,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将战场上响彻四野的喊杀声尽数压住。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一道裂缝忽然从远处伸来,犹如一条扭曲的毒蛇,迅速向城墙蔓延,越来越宽。 裂缝从一座堡垒下方穿过,连投机石也无法撼动的水泥堡垒彷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拧住,卡的一声,从中裂开一道缝隙。那条裂缝一瞬间就越过六十步的距离,接著攀上城墙。用条石,砖块垒砌的墙身被无形的巨力强行撕开,露出一道尺许宽窄,犬牙交错的裂口。城墙内部的夯土从裂缝中滚落出来,旁边的悬楼摇摇欲坠,城上的民夫站立不稳,纷纷跌倒,乱成一片。 程宗扬和月霜本来面对面站著,地震一来,都是身形一晃,不由自主地抱在一起。等回过神来,月霜立刻一个耳光抽来,程宗扬也不含糊,在她耸翘的小屁股狠摸一把,然後跳开,叫道:是地震!大家小心! 一名民夫发狂一样叫道:城裂了!城裂了! 惊慌失措下,旁边几名民夫也跟著喊了起来。吴战威呯的一拳把一个乱叫的打晕过去,不就是地震吗?鬼叫个屁啊! 敖润是玩弓的,目力过人,叫道:老程!不对啊!那是个什么东西? 兽群中,一个带著骨牙项链的兽蛮老者双膝跪地,举手向天,在它面前,插著一柄用猛兽腿骨制成的白骨法杖。它对著法杖俯首叩拜,每次叩拜,天际的残月光芒便是一黯。法杖下方的地面上,一道缝隙一直伸向二百步外的城墙。那支法杖彷佛正吸收著月光的力量,将缝隙不断扩大。 裂地术!臧修与王子雄同时开口。臧修作了个手势,王子雄一点头,继续道:传说兽蛮人有一种苍狼术者,天生就具有法力,能裂地断河,那个兽蛮人想必就是苍狼大巫。 臧修补充道:苍狼术者的裂地术消耗极大,它用过裂地术,恐怕活不了多久。 用不了太久,只要活过今晚,它就值了。程宗扬喝道:吴大刀!补住裂缝!敖润!二百步有没有把握? 敖润举弓瞄向那名苍狼术者,但大地不断震颤,一连三箭,都没能射中那名施法的大巫。 兽蛮人的奔势毫无停顿,最前方几名兽蛮武士已经攀住城墙的裂缝,直冲上来。月霜顾不得去找程宗扬的麻烦,手向後一伸,喝道:戟来! 秋少君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双手捧著一杆长兵,递到月霜手中。那杆长及丈许,顶端是一个银亮的枪头,两侧各有一个尺许大小,半月形的戟牙,却是一柄方天画戟。 百忙中秋少君还向程宗扬打了个招呼,你刚才连胜两场,很威风啊。 月霜握住方天画戟,戟尾一摆,险些把秋少君撞了个跟头。秋少君苦著脸指了指月霜,然後朝程宗扬竖了竖拇指,意思不言自明。 程宗扬只当没看见,喝道:带弓的都过来!一起射! 二百步的距离只有龙雕弓才能射到,十余张刚分下来的龙雕弓同时举起,朝那名兽蛮大巫射去。几枝利箭射中目标,但离大巫还有尺许,它身後忽然伸出一只手掌,掌心放出几点磷火般的微光,将箭矢撞开。 墨枫林!程宗扬一眼认出那名选锋营的专职法师。 兽蛮老者施术已经到了极限,城墙的裂缝虽然还在摇撼,却不再加宽。就在这时,墨枫林手掌一翻,几枚银针刺进兽蛮老者颅内。那名老者口鼻、双眼、耳孔同时淌出乌黑的血迹,它双手握住白骨法杖,低吼一声,法力爆涨。 墨枫林昂起头,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忽然怪叫一声,身形像流水一样扭曲起来。黑暗中泛起一抹寒光,一柄带翼的弯钩破开墨枫林的残影,接著悄无声息地伸到那大巫颈下。那名苍狼术者被墨枫林用邪术封住七窍,逼尽法力,对外界毫无所觉,翼钩毫不迟疑地一挑,钩断了他的脖颈。 墨枫林已经遁影无痕,斯明信挥钩斩杀兽蛮术者,一脚踏出,将白骨法杖踩得粉碎,然後在兽蛮武士合围之前,轻烟般没入黑暗,追杀那名瑶池宗的法师。 苍狼术者临死前凝聚所有法力的裂地术被斯明信破去,还未施放就消散无踪。 兽蛮武士传来一阵波动,接著响起发狂的嚎叫,整个队伍顿时陷入混乱。被秦翰摩过顶的兽蛮首领张开大口,咬死一名狂叫的兽蛮武士,然後发出巨大的咆哮声。一小队兽蛮武士散入黑暗,追杀凶手,其余的陡然加速,攻向江州城。 数十名兽蛮武士沿著裂缝一路纵跃,就像擅长攀援的野兽一样冲上城墙。几乎是一瞬间,双方就同时陷入血战。那些兽蛮武士的攻击力不逊於星月湖大营的好手,在选锋营又接受了基本的配合训练,一个照面,就将几名聚在一起的雇佣兵打垮,只看到一片血肉横飞,便再没有一具完好的尸首。 星月湖军士已经严阵以待,但兽蛮人的攻击完全出乎众人的意料。他们不顾生死,用巨斧、重锤、长刀、甚至利爪、獠牙……与城上每一个活人搏杀。在付出十几具尸体之後,强行登上城头。 大地的震动已经停止,城上却留下一道宽及一人裂缝。那些兽蛮武士不断从裂缝中涌来,将星月湖军士的防线撕开。 臧修、王子雄、吴战威、敖润一交手都用上压箱底的功夫,臧修的雷霆战刀电光四射,王子雄用的是一杆短枪,左臂的龙鳞盾奋力抵住兽蛮武士的狂攻,右手的短枪寻机击刺。吴战威大刀翻飞,他在建康与易彪、吴三桂没事就一起讨论拳脚刀法,修为大进,这会儿看起来也颇为不弱。敖润则跳上城堞,对著城上城下的兽蛮武士猛射。 程宗扬和月霜本来待在正面,首当其冲遭到兽蛮武士的攻击,最先登城的几名兽蛮武士悍勇之极,用血肉之躯扑向两人的刀戟,强行将他们与众人分开。好在秋少君这会儿又钻出来,一柄少阳剑接下兽蛮武士大半攻势,两人才没有一个照面就送掉性命。 三人退到一处悬楼附近,秋少君在前,程宗扬与月霜在後。周围是十几名使用重兵刃的兽蛮武士,空气中弥漫著浓郁的野兽气息,让人几乎作呕。 月霜这会儿就是再不情愿也只能和程宗扬一道并肩作战。她挥起方天画戟,挡住一名兽蛮武士的巨斧,咬牙道:滚开! 程宗扬被一名兽蛮武士劈得後退,背靠背与月霜撞到一处,与月霜的纤腰翘臀碰了个结结实实。自己本来是过来指挥,结果被月霜抢白,误了战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心里正在窝火,刚才是无意碰到,这会儿索性在她屁股上蹭了蹭,压低声音道:摸都摸过了,碰碰怎么了? 月霜气得七窍生烟,方天画戟绞住一名兽蛮武士的长刀,戟牙一拧,将长刀硬夺下来,接著戟锋刺在它的护心铜镜上,将那名兽蛮武士挑下城去。 程宗扬拿准了月丫头要紧关头不会跟自己拚命,一边抡起双刀,将月霜侧面守得水漏不通,一边防著秋少君听到,小声叽歪道:月丫头,修为见涨啊。要不要再给你补补?这次大家换个姿势怎么样? 月霜几乎喷出火来,无耻! 能不能换个词儿?你都说一万多遍了,烦不烦啊?小心!程宗扬忽然一声大喝,冲著月霜的戟锋闯过去。 月霜刚放倒一名对手,转身怒对著程宗扬,就听到了耳边一阵令人牙酸的磨擦声。程宗扬双刀交叉,死命架住一轮斧刃。他冲势太快,月霜来不及撤回方天画戟,一侧的戟牙刺进程宗扬肩头,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军服。 月霜急忙转身,只见背後不知何时多了一名兽蛮武士。它獠牙咬紧,额头一片手掌大小的金钱斑创口外翻,鲜血淋漓。这名兽蛮武士没有从裂缝上来,而是徒手攀上城墙,月霜愤怒之下,没有察觉,险些被它巨斧劈中。 啵的一声,戟牙从程宗扬肩头绷紧的肌肉拔出。程宗扬这会儿连痛都叫不出来,使出吃奶的力气架住兽蛮武士的巨斧。月霜咬了咬牙,不再看程宗扬肩上的伤口,回戟朝兽蛮武士腹下刺去。 秋少君也听到动静,回剑削来,那名兽蛮武士狂吼一声,一足猛然抬起,踏住秋少君的剑身。月霜的方天画戟却像是早有准备,轻易避开兽蛮武士蓦然扬起的脚爪,戟锋刺进它腹内。 秋少君大叫道:怎么回事!他自幼练剑,对自己的剑法颇具信心,怎么也想不到这名兽蛮人脚爪会抬起到匪夷所思的角度。 月霜戟锋一绞,将那名兽蛮武士推开,寒声道:兽蛮人的腿部都是反关节的。 秋少君一拍自己的大脑门,这才意识到猛兽後腿与人类的差别。後面几名兽蛮武士再次攻来,秋少君挥剑而起,叫道:你照顾小程子!我去挡住它们! 月霜沉著脸过来,程宗扬正坐在悬楼门洞处裹扎伤口,咬牙道:干!每次打仗都给你擦屁股! 月霜瞪著他,一双俏目充满怒火,半晌恨恨道:大不了让你干好了! 程宗扬愣住了,过了会儿突然叫道:我干!一股巨大的力道突然袭来,他身後的悬楼本来就在苍狼术者的裂地术中受创,这时被巨槌一击,顿时坠落。 自己正坐在悬楼边上裹伤,身下一动,立刻飞身跃起,结果脑门呯的撞在门洞上方,任他有五级修为,这一下也不禁眼冒金星,跟著坠落的悬楼一起撞向城墙下方密密麻麻的攻城宋军中。 月霜脸色微微发白,似乎想跟他一起跳下去,秋少君却一把抓她的手臂,大叫道:快走!有大家伙! 一柄足有一般人腰身粗的巨槌轰向城头,水泥抹过的城堞顿时粉碎。石屑纷飞中,一名兽蛮武士腾身跃上城墙,正是那名兽蛮首领。它在城下看起来就体形巨硕,这会儿站在面前,更显巨大。看它的体格,不用云梯,有四五个这么大小的兽蛮武士垒起来,就足够攀上江州城。 镶满钢刺的巨槌奔雷般轰来,秋少君一手挽著月霜飞退,一手将少阳剑收进袖中,接著抬掌在胸前法诀,长声道:阴阳未变,无光无象! 一面水镜倏忽张开,迎向兽蛮首领的巨槌。那柄巨槌轰向水镜,镜面立刻破裂。秋少君中指挑起,食指、无名指攀在指上,拇指收拢,尾指斜挑,恢漠太虚,无形无名! 水镜呯的一声碎开,化成水雾,在槌上缭绕,聚而不散。 寂兮寥兮,是曰太易! 水雾应声凝结,将兽蛮首领满是钢刺的巨槌冻成一块大冰块砣子。秋少君一掌伸出,按住冻结的冰槌,身体轻风般向後飘出,化解了兽蛮首领的攻势。 哎哟……秋少君刚施展先天五太保住性命,就一手扭曲著捂住背後,露出痛楚的表情。 月霜擂了他一拳,喝道:救他! 不行啊。秋少君苦著脸道:下面那些兽蛮人正在吃人。有个狼头人拿著条大腿在啃,不知道是不是他的…… 话音未落,就看到那间悬楼翻滚著从城下飞起,一直越过城墙,然後光的一下扣在那名兽蛮首领头上。那兽蛮首领身体再庞大,比一间水泥房子还是小了些,门洞套下,直接扣住它的双臂。兽蛮首领在城头摇晃几下,终於还是经不住几吨水泥的份量,从城头倒栽下去,却是落到城内一侧。 程宗扬脸都白了,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悬楼落下,不知道撞在什么东西上面,咯咯喳喳一阵乱响,然後突然间就飞了起来。水泥好歹也比自己结实点,程宗扬死撑紧悬楼,护住身体。谁知道今晚这事一点都不消停,莫名其妙门洞里忽然伸进来一个毛茸茸的兽头。程宗扬立刻怪叫一声,一阵拳打脚踢。那兽蛮人双臂被困,活活被他打得鼻青脸肿。兽头刚翻白眼,悬楼就又动了起来,於是自己就跟一只兽头、一间悬楼同时掉落,摔了个七昏八素。 城楼下,几名幸存的宋军士卒中风一样张大嘴巴。江州城墙被裂地术震开裂缝,他们就接到命令,用冲车撞击损坏的城墙。好不容易在刘都头的指挥下移开障碍物,把冲车推来,谁都没想到一间房子会从天而降,将几辆冲车全部砸毁,然後一头撞上绞盘。那只绞盘专门是用来为冲车蓄力,近距离冲击城墙用的,用几百根拧在一起的兽筋、皮.条绷紧。结果冲车没用上,那间破碎的悬楼把绞盘撞了个粉碎,然後直飞上去,就此不见踪影。 那间悬楼城里城外一通折腾,终於裂开。程宗扬灰头土脸地钻出来,这才看清自己是在城内。 月霜冷冰冰的俏脸从内墙伸出,程宗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竖起中指叫道:月丫头!想整死我啊!信不信我干翻你! 月霜哼了一声,收回脑袋。程宗扬一肚子火没处发,脚边一声怪响,那兽蛮武士似乎要睁开眼醒来。程宗扬二话不说,一通暴踢,把它又踢晕过去,让你咬!长个獠牙了不起啊! 乱七八糟发了通火,程宗扬猛然抬头,才发现周围站了一堆的人。臧修、吴战威和敖润都赶了过来,这会儿正制住那个昏迷的兽蛮人。再往外,则是一群乌衣大袖的翩翩公子,谢无奕脸色发白,还强撑著名士风度。张少煌瞠目结舌,看著他脚边的兽蛮武士。阮家和袁家几位少爷更乾脆,看到兽蛮武士的模样,直接就晕了过去。至於石胖子,这会儿浑身肥肉都哆嗦得跟凉粉似的,裤子也湿了一片,不知道是出了酒,还是吓得尿了。 萧遥逸在人群中作了个鬼脸,然後鼓掌高呼道:程兄好样的! 好样的!这群人要论胆大,除了萧遥逸,就数桓歆,他们两家又素来交好,这会儿桓歆第一个上来,踢了踢那名兽蛮武士,然後抱拳深揖一礼,由衷说道:赤手空拳打翻这名兽蛮人,程兄的胆气身手,我桓歆服了! 张少煌也回过神,过来狠拍程宗扬的肩膀,真人不露相啊!程兄! 谢无奕缓缓点头,镇定自若地说道:有风骨! 萧遥逸得意洋洋地攀住程宗扬的肩,我说的吧,程哥就比我差一点儿,比你们可强多了。 得了,萧哥儿!咱们晋国的牛都被你吹死了! 萧遥逸挺著脖子道:我说实话你们都不信!真是…… 一群人对萧遥逸奚落几句,又纷纷向程宗扬大表赞佩。如果不是这些爷涂脂抹粉,香气逼人,也算得上豪情大发。 程宗扬乾笑著抱了抱拳,惭愧惭愧。让弟兄们见笑了。 萧遥逸笑道:哥儿几个来江州帮忙,这会儿先开了眼吧?听著外面的动静不小,谁上? 说话间,一具兽蛮武士的尸体篷的从城上摔落,翻滚著撞入人群。 谢无奕双腿一软,坐在地上。接著人群中爆出一阵惨叫,那些来时还豪气干云的公子哥儿顿时炸了锅了。 萧遥逸与程宗扬对视一眼,接著也变了脸色,程宗扬配合地一把扶住,小侯爷,是不是有酒了? 萧遥逸乾笑几声,就喝了一坛玉泉酿,哪里就醉了?一边说一边身体往下溜。 程宗扬暗地里擂了他一拳,一边道:几位公子都喝多了,上不得城,这样吧,先回去解解酒。打仗这种粗活,有几位的手下就够了。 谢无奕和张少煌求之不得,连声称是。桓歆本来有意上城,但胆气最壮的萧遥逸这会儿都打了退堂鼓,他心里也有点没底,正迟疑间,程宗扬笑道:大夥儿要信得过小弟,各位的部曲就由我来指挥。咱们十家在鹰愁峪结义,有功劳自然都是大家的。 桓歆一咬牙,我和程兄一起上城看看! 程宗扬没想到他还有这胆色,好!臧修,你带桓公子先上城,我跟这些部曲说几句话就上去。 石超抖得像筛糠一样,却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我也去。 程宗扬低笑道:石胖子,你行啊。 石超惨笑道:跟著程哥,有什么好怕的? 好,你也跟著臧和尚,别看你比他胖,论打架,十个你加起来也不够他一拳打的。 第七章 (524) 临穴 更新时间:2013-03-12 第七章 桓歆和石超硬著头皮随臧修上城,剩下那群公子哥儿被奴仆婢女们搀扶著回水香楼压惊。众人的家丁和部曲都留了下来,一千多人,倒也黑压压一片。 崔茂的四营和自己的六营已经赶来助战,将兽蛮武士阻截在数丈宽一段城墙上,吴战威和敖润捆走那名兽蛮武士,这会儿早已过来,一左一右护著程宗扬。 等那些世家子弟离开,敖润低声道:老程,你是商人还是世家出身?这些公子爷对你可服气得很啊。 程宗扬笑嘻嘻道:想不想跟著我混个世家出来? 敖润咧了咧嘴,我儿孙要是这熊样,直接掐死。嘿,那几个少爷涂得粉,加起来得有几斤。 程宗扬大笑几声,然後走到那些部曲面前,收起笑容,你们可能都已经知道了,前面就是战场。贵主人希望立下军功,你们可以不在乎。但我程宗扬在这里告诉各位,斩敌一首,赏钱铢一贯。斩敌三首,我亲自向贵主人叙功,为立功者脱去奴籍。斩敌五首,不但脱去奴籍,只要你愿意,就可以加入我盘江程氏,不是奴籍,而是我盘江程氏的职工。 有人道:是匠户吗? 不是。我盘江程氏会给所有职工按月发薪,对待遇不满者,可随时离开,来去自由。程宗扬笑了笑,关於职工的待遇,你们可以问这位吴爷,叫吴大刀就成。不过现在不是问待遇的时候,守住江州,有的是时间给大伙细说。 有人叫道:一贯钱是不是真的? 程宗扬道:敖润! 敖润拍了拍胸膛,声如洪钟地说道:我是雪隼团的雇佣兵!别说你们是部曲,就是招募的民夫,赏钱也是直接发到手上。战场上刀枪无眼,真要送了命,该发的赏钱,程头儿会直接送到你们家里!一个铜子儿也少不了! 一众家丁、部曲顿时沸腾起来,干了! 一颗人头就是一贯钱,三颗就够换一亩地!值! 程宗扬负著手等了片刻,然後开口道:这仗不是你们想打就打的。他这一声用上真气,音量虽然不高,却把千余人的骚动都压了下去。 等那些部曲安静下来,程宗扬道:苏骁。 这名六营的骁将挺身出来,喝过酒的,退开一步。 打过仗的,上前一步。 拔刀! 拔刀声刚一响起,苏骁便叫道:停!没有拔出刀的,退开一步! 杀过人的,上前两步。 苏骁从那些部曲身前走过,迅速挑选出能战之士,每十人派出一名星月湖军士指挥。 程宗扬不敢久留,立即带著吴战威和敖润回到城上。 三个营的星月湖军士合力,终於挡住兽蛮营的攻势。这会儿兽蛮营已经退出城墙,一群胆壮的民夫不停挑著水泥、粗沙、碎石上来,混合後灌进裂缝。 桓歆和石胖子已经在城上待了一阵子,没有看到想像中的人兽恶战,血肉横飞的场面,两人都松了口气,脸色也回了过来。桓歆早把大氅和外袍丢了,带著几名护卫,自己一身劲装,背弓带矢,收拾得跟打鸟的一样。石胖子还是老脾气不改,也改不了,虽然护卫比桓歆还多,但上个城都得几个婢女扶著。 臧修寸步不离地跟两人,偶尔有失去准头的冷箭飞上城头,都被他抢先一步拨开。程宗扬发现,臧和尚确实是很吸引女人的注意,那些美婢频频偷眼看他,臧和尚也摆出气宇轩昂的架式,有意无意显露自己胳膊上的肌肉,搞得一群美婢眼睛直亮。要论长相帅气,苏骁能甩臧和尚两条街,可论起泡妞的本事,臧和尚能甩出去苏骁两光年,难怪这花和尚会有一妻一妾。 桓歆和石胖子先是对著城墙上水一样乱洒的血迹一惊一乍,看到一条断肢都要嘀咕半天,随著尸体越来越多,两人的一惊一乍都不够用了。这会儿又换了新鲜的,围著那些民夫,看他们用水泥灌浆瞧稀奇。桓歆甚至还蹲下来摸了摸那些泥浆。 看到程宗扬上来,桓歆嘿嘿笑了两声,抬起手,让石超的美婢擦乾净,一边笑道:江州这破城没想到修得够结实的。从哪儿弄的石料?我瞧著有几根足足一丈来长,里面还有竹片,看著就稀罕。还有,这灌泥浆干吗呢? 程宗扬指了指泥浆,笑道:你看的就是这个,水泥。 你跟云执事打赌,盖临江楼的也是这个? 没错。这城堞、悬楼,还有前面的堡垒,都是水泥做的。你看那些堡垒,前後只用了几天时间就建成,如果不是兽蛮人用了妖法,连投石机都砸不动。 石超道:程哥,这水泥是哪儿来的? 不瞒你说,这是我商行的货物。程宗扬拿了把水泥,就是这样,作出来就像碎粉,拿水一浇就成,晾乾比石头还结实。你看这条裂缝,今天灌上拌好的混凝土,明天就一凝固,补得严严实实。 桓歆呼了口气,这倒是好东西! 石超眼巴巴道:程哥,这水泥怎么卖的? 程宗扬笑道:正想跟你说这事儿呢。不过今天来不及,改天再谈。 臧修忽然叫道:敌人上来了! 程宗扬瞥了一眼,来的不过是小股宋军,为首一个似乎有点眼熟。这点兵力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臧和尚喊这么响,不过是给两位公子一个吹嘘的机会。 桓兄、石兄,退敌的事就交给你们了!我还要去北门看看。 桓歆也看到宋军不多,拍著胸膛道:你就放一万个心吧!小的们!都跟我来! 整个江州城周长不过十一二里,程宗扬用了小半个时辰便环绕一圈。说是巡视,其实是藉机多吸收些死气。但北城和西城的战况,远不及东、南两处惨烈。 北门有侯玄坐镇,防守最为轻松。龙卫军几乎连城墙都没摸到,就被击溃。西城的水门只有宋军的轻骑游弋,开始还对著城头叫骂两声,等城上的军士换上龙雕弓之後,那些骑兵跑得连影子都不见了。 南门的战事仍在持续,宋军的攻城器械大半被击毁,城下火光四起,都是燃烧的轒轀车和云梯。那些巢车本来就不是专门攻城的器具,隔著百余步与城上对射。但随著星月湖军士用上龙雕弓,宋军的射手已经落了下风。 天色微微发亮,这漫长的一夜终於过去。可宋军仍然没有退却,彷佛在酝酿著更强烈的攻势。 宋军众将已经没有了最初的踌躇满志,看著己方攻势一波一波被化解,轒轀车、云梯、冲车、巢车、投石机……这些攻城的利器一一折戟沉沙,此时都鸦雀无声。 夏用和头也不回地说道:张亢,你看呢? 张亢自从说过江州水泥,就默不作声,这会儿道: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 众将人人色变,李宪也是通兵法的,一听张亢引用这段话,就暗自跌脚。这个张亢,自己好不容易把他一个小小的都头拉到身边,与众将待在一处,他一开口就公然打主帅的脸。夏用和睚眦必报,岂是好惹的? 夏用和却没有生气,你是说打不下来? 贼寇久备,上下同心,坚城如铁,蚁附攻城必定无功。 那你说说看怎么打合适? 张亢毫不犹豫地说道:临、穴。 这两个字是军事术语,临是堆土为山,一直高过城墙,利用宋军擅长远射的威力,克敌制胜。穴是地道,通常情况下,并非靠地道渗透到城内,而是挖到城墙下方为止,用木桩支撑坑道,完工後烧毁木桩,使城墙下陷,用来摧毁城墙。 夏用和紧逼著问道:贼寇弓矢劲利,如何堆成土山? 幔。 夏用和倏然回头,鹰目盯著张亢,片刻後忽然大笑起来,王信!你手下有这等人才,还等什么! 王信在三川口一战负伤,一直在军中赋闲,此时待在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众将的讨论也不插话,好像没他这个人似的。听到主帅的命令,他挺身跨出一步,单膝跪地,请大帅令! 夏用和丢下一枝令箭。 王信捧起令箭,大声道:得令!然後回身喝道:儿郎们!抄家伙! 程宗扬走了一圈,又赶到南门,这会儿不但城下的宋军,城上的守军也伤亡惨重。城上备的水泥石料已经耗尽,受伤的民夫不时发出惨叫。 孟非卿一指下面的宋军,若是岳帅还在,此时便精兵尽出,直攻敌军中军大营。 岳鸟……岳帅够猛的啊。老大,岳帅的修为跟你比怎么样? 孟非卿道:岳帅不败的威名岂是白来的?人力有时而穷,岳帅却是万军丛中越战越勇,敌军越多,斯杀越惨烈,他出手威力越大。我孟非卿自负豪杰,但这种大战,要不了一两个时辰便真元耗尽,岳帅却从来没有力竭难支的时候! 程宗扬心里一动,孟老大描述的岳鸟人越杀越猛,不会是和自己一样…… 宋军的攻势忽然一顿,接著便阵後那支一直没有动静的军队开始动作。他们没有携带武器,这会儿掀开大车,里面都是锄头、铁铲之类的工具。接著十几名军士将掩车的皮革、布幔张开,形成一道高近丈许,宽数十步的屏障,将携带工具的军士掩护起来,然後一层一层向城墙逼近。 这种皮、布制成的软幔是弓箭的克星,大多数箭枝射过去就钉在上面,即使能够穿透,也不知道目标在哪里。对付这种布幔的利器是投石机,但江州城没有一具。 宋军逼近到城前百余步的位置,就停下来开始掘土。数千人挥起锄镐,远处只能看到布幔後面泥土纷飞,就像一个大工地,还是环保型的。 此起彼落,一时间泥土纷飞,江州城前彷佛变成一个大工地。 程宗扬讶道:这是在干什么? 堆土山。 程宗扬拍了拍额头,孟老大在晴州给自己讲过,一时没想起来。看著宋军热火朝天地干活,程宗扬牙痛似的吸了口凉气。这是最笨拙最低效的攻城战术,但也是对付江州最稳妥最有效的战术。宋军虽然屡挫,兵力仍远远超过江州,只要他们守在城外,城中就难以出击,只能看著土堆越来越高。 孟非卿道:他们多半还在挖地道,掘出的土用来堆山。 程宗扬苦笑道:如果不是铁丝网用完了,我们这会儿通过地道,从堡垒杀出去,就要他们好看。 说话间,东城传来军报。程宗扬接过来一看,不由吓了一跳,刚才宋军攻击东城,己方伤亡十五人,只留下对手五具尸体,这是双方交战以来,比例最悬殊的一次。 怎么回事? 是桓公子和石公子的护卫。 宋军攻城的人数不多,桓歆有意露脸,把守城的星月湖军士和佣兵支开,自己亲自带著护卫防守。谁知这股宋军在星月湖军士手下走不了几招,对付这些豪门的看家护院却是一打一个准。为首一名都头一上来就挑翻两名护卫,那些护卫刚退後重整旗鼓,後面十几名宋军就一窝蜂上来,当场就有超过十名护卫被宋军击杀。 他们不知道这些宋军都是刘宜孙振臂一呼找来的勇悍之士,即使在捧日军也算得上精锐。如果不是臧修见势不妙,怕宋军大部队抓住机会破城,出手救援,这些护卫只怕就在两名少爷眼皮底下被全歼了。 护卫中不是没有好手,但这些世家子弟平时靠名头都能压死人,护卫武功高点低点差别不大,倒是一些嘴上会来事的容易混成贴身护卫,是不是花拳秀腿无关紧要,反正欺负良民是够用了。 程宗扬哭笑不得,桓歆和石超这把米亏得有点大了。只盼著他们带来的部曲不是这种水货。 随著宋军改变策略,战事陷入僵持。天色渐渐发亮,城墙下烧毁的攻城器械冒出滚滚浓烟。宋军派出几支没有携带武器的小队,将死伤的同伴运回金明寨大营。城上的守军很有默契地没有开弓放箭。一夜鏖战,交战双方都成为疲兵。宋军换上生力军防护堆积土山的军队,城上的守军也换了一遍,昨晚参战的星月湖军士、佣兵和民夫都撤下城休息,不多时城中便鼾声处处。 昨晚一战,虽然试探的成分更多一些,但战况的惨烈比起六朝任何一场攻城战都不逊色。惨重的伤亡失双方不约而同的采取守势。宋军埋头堆土山挖地道,星月湖大营也暂时没有力量出击。 守城战最怕的就是这种闷围闷守,毕竟再强悍的军士也是人,不可能每天十二时辰都保持警惕。相比之下,防守一方的状况要好得多,星月湖军士为信念而战,士气不用鼓励。佣兵的士气与赏金成正比,只要有足够的金铢,士气就能维持在一个夸张的水准。至於民夫,他们的士气大多建立在星月湖主力的基础上。 星月湖军士一胜,就士气大振,一旦受挫,就成了惊弓之鸟。 程宗扬也支撑不住,被崔茂替换下来之後,便回到客栈。他解开衣服,肩头的伤口扎进去寸许深浅,昨晚恶战时没有留意,这会儿手臂几乎都抬不起来。 星月湖大营有作饭的,有搞情报的,还有跳大神的,居然没有医生,还得从宁州请。真是邪门儿……程宗扬呲牙咧嘴地解开包扎的布条,一边抱怨。 小紫一手支著下巴,笑道:萧五说,以前营里有医生的。 是吗?程宗扬随口应了一声,忽然醒悟过来,光明观堂! 光明观堂以前与岳帅的星月湖大营交好,星月湖大营的医生都是光明观堂门下弟子,双方翻脸之後,光明观堂撤走了全部弟子,星月湖大营也不再有随军的医生。 光明观堂为什么和星月湖大营决裂?总该有个原因吧? 姓岳的要造反啊。光明观堂当然不肯跟他们干了。 程宗扬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瞎扯。岳鸟人在宋国大权独揽,进宫就和回家一样,还用造反?再说了,真要造反,用的罪名还会是莫须有? 大笨瓜。要等到姓岳的举旗造反,谁还能制得住他?当然是要先下手为强罗。 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这还真有点可能。但岳鸟人那么嚣张,搞得满世界都是仇人,怎么会一点反抗都没有,老老实实地被就地正.法了呢? 这个问题别说自己,恐怕孟老大他们也回答不了,一时半会儿也不用去想。 程宗扬活动了一下肩膀,然後道:我去打坐,不许人打扰。 小紫没说什么,只唤了雁儿去烧水,准备汤浴,等他打坐出来清洗伤口。 程宗扬盘膝静坐,将吸收的死气一一化解,一个时辰之後才睁开眼睛。手臂的伤口已经好了许多,虽然还没有完全愈合,但已经不影响用力。丹田的真气又多了不少,但距离第六级还差得远。他忽然想起刚才在城上的疑惑,岳鸟人作为天生晕血的菜鸟,偏偏还组建星月湖大营,四处打仗,而且越打越猛,不会是和自己一样,也有生死根在身,靠战争来吸收死气吧? ……很有可能。但即使有,也是他最大的秘密。除非那鸟人复活,否则任何人也没有答案。 程宗扬抛开思虑,从静室出来,一边道:死丫头! 小紫的声音从卧室传来,大笨瓜。 程宗扬推门进去,笑咪咪看著她。 小紫白了他一眼,想找雁儿吧? 程宗扬乾笑两声,自己刚化解死气,正有点这个心思,没想到就被死丫头一口道破。 小紫忽然眨了眨眼睛,程头儿,好几天都没有见到卓美人儿,你难道不想她吗? 对啊,有好几天没见她了。你不会刚解了焚血诀,就把她分尸了吧? 切开能当两个玩呢。小紫笑吟吟道:一个大美人儿,一个小美人儿,你选哪个? 卓贱人这些天不知道被死丫头搞什么名堂,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自己倒有些好奇。 那就大美人儿吧。 小紫扬声道:阿梦。 你叫梦娘干嘛? 你不是选了大美人儿吗? 我是要卓贱人好不好?程宗扬气都不打一处来,死丫头,你明知道梦娘不能用,还叫她来干嘛? 小紫哂道:怪不得你那么大方说不碰她,原来早就摸过了。 程宗扬板著脸道:她跟著我混饭吃,我多少对她了解一下有问题吗? 程宗扬说得正气凛然,肚子里却在叹气。自己可不是坐怀不乱的圣人。梦娘不仅仪态万方,美艳迷人,一举一动都流露出万种风情,更重要的是她什么都忘掉了,就像一张白纸,任自己书写,那种熟艳贵妇与幼稚的混合体,对自己极具杀伤力。在筠州的时候,自己摸也摸过,搂也搂过,可就差了临门一脚,没有享受到她的肌肤。不是自己品德高尚,而是无能为力。 天知道梦娘身上下了什么禁制,中看不中用,根本就是件纯粹的观赏品。 程宗扬打定主意,再撞上黑魔海的家伙,无论如何也要抓个活口,问清楚梦娘身上的禁制怎么解?不然光这么只能看不能吃,想起来心里就跟长了毛似的。 死丫头,梦娘身上的禁制真不能解?死老头……殇侯行不行? 殇侯是毒宗,他们是巫宗,你说呢? 程宗扬唉声叹气,这死老头,也太没用了! 小紫忽然眨了眨眼睛,给他使了个眼色,程宗扬心下会意,起身打著呵欠伸了个懒腰,忽然身形一晃,一把将雁儿抱了进来。 雁儿准备了汤水沐浴,芳心忐忑地在房内等了许久,却不见动静,不禁又是委屈又是疑惑,大著胆子过来。谁知道刚到门口,就被主人一把抱住,一张玉脸顿时红透了,公子…… 真香。 程宗扬在她颊上亲了一品,然後抬起头,一脸坏笑地看著小紫,想让死丫头知趣点,免得耽误自己来给雁儿开.苞。没想到小紫也露出一丝坏笑,慢悠悠道:刚才萧五来,请你去大营开会。你正在打坐,我就让他走了。 程宗扬满腔欲望都被这盆冷水浇得乾乾净净,气急败坏地匆忙束上衣带,叫道:死丫头!你明知道有事,还跟我废这么多话! ………………………………………………………………………………… 程宗扬飞一般赶到中军大帐,会议已经结束,只有孟非卿还在等他。 宋军增兵了。西部六州的厢兵,大概三五万人。孟非卿开门见山地直接说道。 三万人还是五万人? 孟非卿挑了挑眉头,恐怕夏用和都不知道。 厢兵吃空额比禁军严重得多,准确数字只有天晓得。看到孟非卿沉著从若,程宗扬也安下心来,笑道:贾师宪可帮了我们大忙,来得越多,败得越快。如果都像选锋营那种的,来个七八千,咱们就该去宁州了。 孟非卿微微摇头,我上次去宁州,与萧侯约定,星月湖大营绝不过江。 程宗扬怔了一下,难怪这边打得天翻地覆,萧侯出自石头城水师大营的两万精锐,却始终不见踪影。 不用多想。如果不是萧侯,星月湖大营根本没有起兵的机会。萧侯拿出江州,已经仁至义尽。孟非卿微微一笑,总不能让萧侯替我们打这一仗吧。 那就是一点援军都没有了? 师帅的左武一军覆师塞外,左武二军虽然挂著师帅的名字,实权却在吕氏手中。孟非卿忽然停住,你在想什么? 程宗扬一手揉著太阳穴,一边闭上眼睛,在头脑中飞快地将线索一点一点拼接起来:王哲兵败身死,萧道凌玄武湖之战,星月湖大营割据江州,宋国禁军出兵讨伐…… 片刻後程宗扬睁开眼睛,目光闪动著异样的光彩。 孟非卿道:如何? 程宗扬呼了口气,我在想,如果这是有个人一步一步逼星月湖大营起事,筹划借汉晋宋三国之力,将聚集在江州的星月湖余部一网打尽……这个人是不是太神了? 程宗扬虽然是猜测的口吻,孟非卿表情却严肃起来,从汉国到晋国,再到宋国,六朝一半都被操纵在掌股之间,这个势力未免强大得匪夷所思,想一想就不太可能。可程宗扬的猜测也不无道理…… 良久,孟非卿道:星月湖大营不是那么好啃的。 程宗扬却有另外的疑惑。筠州常平仓数十万石粮食被大火一焚而空,前线已经缺粮,宋军昨晚连夜攻城,也许正是掩饰他们所处的困境。而贾师宪调集厢兵增援,最让自己捉摸不透,宋国粮价已经超过一贯,难道宋国朝廷还有足够的物力财力继续消耗下去? 宋国如果能撑下去,就轮到星月湖大营麻烦了。现在星月湖大营已经伤亡过半,即使大部分伤员还能再上战场,也无法与宋国的倾国之力对耗。像昨晚的攻城战,再来上七八次,星月湖大营也被耗乾净了。 说说守城战吧。程宗扬道:我看这样守下去恐怕不行,无论如何也要让宋军二月之内退兵! 三天之後,我安排了一场劫营。 土山? 金明後寨。孟非卿在沙盘上点了点,到时由你领军。 程宗扬却道:我不去。 孟非卿抬起眼。 老大,我知道你想让我多立点功。不过,江州这一战不是战场上就能解决的。程宗扬道:即使劫营大胜,宋军还能不断调集军队。战场争锋,杀敌一万,我们就算只损一百,也损不掉二十万宋军。而宋军禁军、厢军、乡兵不下二百万,至少能调动五十万。 孟非卿目光微动,你说经济战? 没错。我有七成把握可以断定,宋军昨晚的进攻是因为缺粮。只要宋国粮价持续高涨,贾师宪终有支撑不住的一天。 孟非卿道:你说的经济战,我还没有全明白。但我信得过你,究竟要怎么打,我们全听你的。 好!程宗扬意气风发地说道:战场上的事交给你们,战场外的事我来办!老大,来谈谈入股的事吧! 第八章 (525) 墨镜 更新时间:2013-03-13 第八章 从营帐出来,程宗扬步履轻松,这一趟算得上满载而归,孟非卿全盘接受了他的入股计划,把鹏翼社以及星月湖大营暗中操控的产业,全部交给自己打理。 把秦会之、吴三桂等人全部放在筠州作粮食生意,未免屈才,鹏翼社的分支遍及六朝,这一下死奸臣就有了用武之地。 程宗扬忽然生出一丝奇特的感觉,他猛然扭过头,只见远处一间营帐前,一个人正冷冷盯著自己,却是月霜。 月霜没有开口,只冷冰冰看著他。两人四目交投,并没有半点男女之间的情愫。月丫头的目光就像神臂弓射出的利箭,锋利无情,好在自己的脸皮堪比龙鳞盾,尽可以支撑得住,甚至还有余暇打量她的纤腰美腿。 月霜目光越来越冷,忽然一手伸进腰侧皮囊。程宗扬脸上挂著近乎无赖的笑容,却暗中戒备起来,一手握住刀柄。她要想跟自己玩命,也得看看自己的修为到了哪个境界! 月霜雪白的手掌从囊中取出一副墨镜,然後戴在脸上,遮住冰冷的目光,接著转身离开。 程宗扬心里的古怪感觉越来越强烈,他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秋少君那小子的身影,索性一横心,远远跟在後面。 月霜在星月湖大营专门有一处营帐,但她没有回自己的营帐,而是朝营外走去。程宗扬衔尾追去,却见她越走越远,位置也越来越偏僻。反正自己现在的修为比她高出一截,月霜真翻脸也不用担心小命。程宗扬壮起胆子,保持著十几丈的距离。 江州的居民已经尽数迁走,两侧的房舍都落了锁,街市中空荡荡没有丝毫声息。月霜头也不回地在前走著,忽然转身,消失在一条小巷内。程宗扬跟过去,巷内却有一扇小门。这里似乎是一处大户人家的宅院,但房主早已搬迁,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 小门通往後院的柴房,一进去便看到月霜的背影。柴房没有窗户,只在墙上开了一个透光的小孔,月霜站在角落里,背景冷硬得彷佛一尊冰雕。 程宗扬过去一把抱住她的纤腰,月霜身体猛然一僵,本能地抬手撑住他的双臂。单论实力,自己这么抱住,肯定不会被她撑开,但程宗扬没有用力,只运功护住自己的要害。果然,月霜放下手,没有再挣扎。 程宗扬先解下她的真武剑扔到一边,然後飞快地检查了一遍她身上可能藏武器的几个位置。片刻後,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月霜一动不动,但握紧的拳头和僵直的身体显示出她的愤怒。从後面看不到她的表情,她玉颈犹如象牙,隐约能嗅到一丝冷幽的淡香。 程宗扬动作熟练地解开她的衣带,将月霜的长裤一褪到底,然後搂著她的身子,倒在草堆上。 新铺的稻草,还挺整齐嘛。程宗扬嘻笑著说道。 月霜直直躺在草堆上,红唇漠然闭著,没有一丝表情,茶烟水晶制成的墨镜遮住她的目光,看不到一丝神情。 程宗扬伸手去解她的上衣,月霜手一动,握住襟领。程宗扬心里哼了一声,把她上衣推到腰上,然後抓住她薄绢裁制的亵裤,用力扒了下来。 柴房昏暗的光线,彷佛被白玉般的肤光映亮。显露出月霜下身一丝不挂地裸露著,她肌肤仍有些像缺乏血液滋养一样的洁白,纤细的腰肢和修长的双腿勾勒出身体美好的曲线,彷佛一双玉璧,放在还带著阳光气息的金黄色稻草上。 喂,知道你是来道歉的,给个笑容好不好? 月霜冷漠地闭著嘴,一言不发。 程宗扬抬起眼,带著一丝坏坏的笑容道:喂,月丫头,高兴一点。你瞧,大家还是很有默契的嘛,一看到你戴上墨镜,我就知道你想做什么,这该算是知己了吧? 月霜仍然冷冰冰的没有反应,那只墨镜映出自己的面孔,看起来有点像小丑一样可笑。 肌肤相接,能明显感觉到月霜身体的紧绷,也不知道这丫头压抑了多么强烈的愤怒,才容忍自己这么一个无耻之徒进入她的身体。 程宗扬坏笑道:月丫头,是不是很爽啊? 程宗扬动作忽然一停,小心推开月霜的墨镜。墨镜下,月霜美目微红,眼角不住滚出泪珠。 程宗扬怔了一下,有点难以置信地说道:不至於吧? 混蛋!月霜道:你要干就干好了!为什么要羞辱我!说到後来,声音禁不住哽咽。 你个傻丫头,这么happy的事,你哭什么?太乙真宗那个教御,姓卓的,被我干得——程宗扬的声音戛然而止。柴房的气温似乎一下降至冰点,寒意十足。月霜泪眼模糊地瞪著他,一字一字道:卓教御? 卓云君在自己手中的事,只有小紫和自己知道,这会儿一时嘴快泄露出来,只怕要引来数不清的麻烦。 程宗扬心一横,不知道吧?那位卓教御平常看著仙姿绰约,上了床可那个得很呢。其实男女之事就是这样,你有什么好害羞的? 良久,月霜束好衣带,将沾了泪水的墨镜收入囊中,冷冰冰道:卓教御在哪里? 你不要问了。程宗扬道:秋小子可能已经对你说了,太乙真宗因为争夺掌教的位子,闹得不可开交。这些事跟你没关系,知道得越少越好。 师帅出自太乙真宗,太乙真宗的事我也要担一部分责任。你不告诉我,我自有办法知道。 程宗扬苦笑道:你不会是去问小紫吧? 忽然人影一闪,月霜闪电般掠到他身侧,接著颈中一凉,寒意森然的真武剑架在自己颈下。 姓程的,不许欺负小紫。 月丫头,是她整天欺负我好不好?你还讲不讲道理? 我不管,她是我妹妹,无论她怎么做,我都要帮她。 你跟她又不是一个娘,说不定你娘跟她娘以前还争风吃醋……干!你玩真的啊!程宗扬急忙一挣,颈中已经多了一道血痕。 你敢欺负她,即使你逃到天边,我也要杀了你!月霜说完收起长剑,转身离开。 想走!程宗扬一声狞笑,双刀连鞘向月霜追去。 柴房内一阵金铁交鸣声,接著一声闷响,接著程宗扬的声音响起,打完就想走,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换个姿势再干一次! 无耻! 大家都知道的事,就不要再说了。月丫头,你的屁股很滑嘛…… 呀…… 别乱动!免得我不小心走错路…… 滚! 晚了!嘿嘿,梅开二度的感觉不坏吧! ………………………………………………………………………………… 程宗扬一身轻松,施施然走向水香楼。吴战威挎刀牵马,跟在他身後。 和月丫头搞搞花样确实能愉悦身心,但更重要的是自己的扩股计划。盘江程氏这个名为世家,实为公司的组织以前是十股,现在星月湖大营加入之後变成十五股,但程宗扬还想把它扩成二十股。 吴大刀身为股东,程宗扬也没有瞒他。对於星月湖大营入股,吴战威没有半点意见,倒是觉得能和星月湖八骏同列股东,面上大有光彩。 程宗扬笑道:这就是原始股的好处了。吴大刀,咱们要现在才遇上,你想入股可没那么容易。 吴战威嘿嘿笑了两声,股东啥的,我也不懂。就是跟著程头儿觉得踏实,眼下我老吴婆娘、娃都有了,以前哪儿想去。不过程头儿,你想让那些公子哥儿入股,我想不通。 吴股东,我再给你解释一遍。程宗扬道:按我以前的想法,水泥、拉链、霓龙丝衣,都是能赚大钱的东西,自己拿著发财,管他别人呢。但现在看,吃独食恐怕吃一半就被人砸了饭碗。想把发财的饭碗捧得牢,就要多拉一些靠得住的人,就算分出些利益,但能省不少事,也多出不少方便。 清河张氏、陈郡谢氏、颖川庾氏、陈郡袁氏、谯国桓氏、太原阮氏、河东柳氏、金谷石氏……这些世家子弟虽然纨裤了些,但背後的势力非同小可,如果能把他们拉为股东,至少在晋国,我们盘江程氏就稳如泰山——喂,泰山是在汉国吧? 没错。吴战威抓了抓後脑勺,程头儿,我还是觉得有点别扭。孟老大没得说,我吴大刀跟那些公子哥儿可尿不到一个壶里。 程宗扬笑骂一句,得了,我来办吧。反正我股份比你多,你说了不算。 两人说笑著进了水香楼,刚上了楼,旁边一扇格子门忽然推开,兰姑掩著半裸的娇躯从房内出来,满脸红晕,一看就是刚和人欢好过。 程宗扬停住脚步,兰姑跑到这儿来偷吃了。谁在里面? 兰姑笑啐一口,你自己看好了。 程宗扬好奇心起,往门里看了一眼,不禁大笑起来,秋小子!是你!我说你怎么没跟著月丫头。 是啊。秋少君大大方方道:我来找兰姑,没想到楼里这么多人,还好这间房没人用。 程宗扬看著兰姑走远,挤眉弄眼地说道:秋小子,好玩不? 秋少君认真点了点头,很好玩啊。我不知道怎么做,都是兰姑教我的。哎呀,我知道你那天和月姑娘做什么了! 程宗扬连忙道:虫小子,你可别乱说啊! 放心吧。我才不会乱说呢。秋少君道:下次你再和月姑娘作那种事,先跟我说一声,我好躲远一点。 程宗扬尴尬地说道:好好好!只要你不乱说就行。 秋少君拍了拍衣袖,一脸坦然自若地说道:好了,我跟兰姑作完了,该回去保护月姑娘了。 秋少君走到一半,忽然又掠回来,小声道:我问一件事。 什么事? 兰姑和月姑娘的身子谁更软?我猜测是兰姑,对不对? 程宗扬虎著脸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和兰姑作过! 咦?你为什么没有和兰姑做过?她不好吗? 秋爷……你还是早点回去洗洗睡吧。 好了好了,不想说就算了。秋少君一脸不高兴地嘟著嘴走了。 吴战威看著稀奇,呵,这小道士看著也不笨啊,这事儿怎么就不懂呢? 程宗扬笑咪咪道:兰姑给他封过红包,没给你封过吧? 吴战威琢磨半晌,还真没有。 程宗扬笑过之後,带著一丝感叹道:兰姑也算奇女子了,这楼里一多半爷儿们都跟她有一腿。兰姑要是男人,这战绩拿出去,任谁都会羡慕吧?可都是一样的事,女人来做,怎么感觉就吃亏了呢? 吴战威大咧咧道:本来就是吃亏嘛。男人爽完拍拍屁股走人,女人还得生孩子呢。 ……吴大刀,我发现你说的是真理啊。程宗扬停下脚步,笑道:这些日子憋惨了吧?今晚给你放个假,明天一早再回去。 吴战威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成不成!我来是办事的。可惜彪子和老四都不在,我还著今晚跟他们睡一房里,好好聊一晚上。 原来你跑几千里就是找彪子和老四睡觉的?吴大刀,我可认清你了! 程头儿!你可别坏我名声啊! 程宗扬哈哈一笑,推开厅门,抱拳道:诸位兄弟,我来迟了。 萧遥逸叫道:先罚一杯! 成!程宗扬屈膝坐下,举起酒觞。 周围贵族满座,美姬如云,灯红酒绿间,他忽然有一种迷离的感觉,分不出是真是幻。 乾了!程宗扬仰首饮尽,一股莫名的强大信心从心底升起。这个世界,终将有我的一席之地! 第一章 (526) 刺客 更新时间:2013-03-13 第三十一集 第一章 江州。 金明寨、定川寨都是宋国军方标准的制式营寨,最前方是一道垒墙时掘出的濠沟,接著是一片十步宽的缓冲区,里面密布鹿角、蒺藜,然後是坚实的寨墙。 寨内中央建有望楼,四面各立角楼,寨内营帐井然。一入夜,寨中除了敲击刁斗巡逻的兵卒以外,严禁任何人走动喧哗。 相比之下,位於後方一里外的金明後寨就显得一片散乱。这里收拢著宋军数次战斗败退下来的几千溃兵,还有数目相近的伤员。与贼寇三次交锋,导致宋军伤员剧增。一部分伤员被送往後方的州县,遗留下来的除了可以痊愈的轻伤员,还有一部分已经没有救治价值的重伤员。 显然宋军没有想到军中会出现如此多的伤兵,不得不临时扩大规模,寨内营帐大多是军中淘汰下来的旧货,也没有濠沟和寨墙。偌大的营地内,伤员的痛呼和呻吟声此起彼伏,哀声遍野,半夜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然而位於边缘的一处营帐内,气氛却热火朝天。十余名卸了盗甲的宋军聚集在狭小的帐篷内,他们围成一圈,紧张地盯著中间一张桌子。 张亢衣服解开半边,袖子捋到肘上,头发胡须乱篷篷的,看起来就像一个不修边幅的兵痞。他手中扣著一只陶碗,在桌上摇得哗哗作响。众人都瞪大眼睛,屏住呼吸。 片刻後,张亢大喝一声,开! 看著露出骰子,众人发出一阵压抑的低呼。对面一名军士笑逐颜开,连忙把桌上的铢钱收起来。 张亢骂了句粗话,一边把所余无几的钱袋拍在桌上,粗声道:再来! 骰子滚动的声音再次响起,帐内气氛愈发热烈,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有人掀廉进来。 刚巡营回来的刘宜孙看到眼前一幕,不禁皱起眉头。昨晚一战,他数度登城血战,最後带著十余名军士安然返回。斩首十五级的战果堪称攻城战中第一功。 夏用和亲自颁令,任命刘宜孙为代指挥使,张亢作为副手,主管一个营的兵力。 营级指挥使是宋军序列中的核心单位,到军一级的都指挥使,就脱离了平时的训练,成为军方高级将领。夏用和虽然是一军主帅,也没有正式任命的权力,只能暂时加一个代字。 金明後寨都是溃兵,前段日子刘宜孙被关押,张亢作为王信实际上的副手,已经收拢了不少军士,主帅军令一下,没费多少事就凑满五个都,任命了都头和副都头。让刘宜孙没想到的是,张亢召够人手,第一件事就是拉著手下聚赌。军中一入夜连说话走动都不允许,聚赌更是死罪,如果被人捅出去,麻烦不小。 刘宜孙咳了一声,众人正目不转睛地盯著赌局,对咳声充耳不闻。张亢耳朵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回头。他一把揭开陶碗,接著大骂一声,却是个五点,这一把连最後的赌注也输了个乾净。 刘宜孙提高声音,又重重咳了一声。众人听到声音,急忙扔下骰子,跳起来站得笔直,帐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张亢拿著输空的钱袋起身,不等刘宜孙开口把得罪人的话说出来,便大笑两声,刘指挥!你不是说给大家拿酒吗?怎么才来?我陪你出去看看! 张亢搭住刘宜孙的肩,笑呵呵把他推到帐外。寒风一吹,两人都收起笑容。 沉默片刻,张亢首先开口,刚巡过营,情形怎么样? 刘宜孙重重吐了口气,濠沟、寨墙都没有建。明天一早,我就带人去挖濠沟,再申请一批铁蒺藜。 张亢道:用不著。 刘宜孙压住火气,这周围都是平原,无险可守。伤兵加上溃兵,一万多人聚在这里,要濠沟没濠沟,要寨墙没寨墙,贼寇一个冲锋,这些人就成了他乡之鬼。 铁蒺藜申请不来,中军不会往这里投一颗。张亢道:你放心,贼寇不会偷袭这里。 为什么? 单是伤员,每天消耗粮就将近一千石,他们怎么会轻易消灭掉这些白吃饭的嘴? 刘宜孙脸色慢慢变化,你是说中军是故意不设濠…… 我什么都没说。张亢打断他,只不过今天开始,金明後寨所有溃兵的口粮已经减半。 刘宜孙一下涨红了脸,他们都是禁军精锐!虽然乱了编制,但补到军中还能打! 他们已经被贼寇吓破了胆,张亢毫不客气地说道:神臂弓再锋锐,也要人来用,军中士气全无,纵然上了战阵,也只会一哄而散。 刘宜孙道:聚赌吗? 若不如此,哪里还有士气?张亢道:只要能振作士气,别说是聚赌,我还告诉他,攻下江州可以大掠三日。 张兄,我们是官兵,不是——他们便是匪吗?张亢打断他,压低声音道:岳逆大营的军纪你恐怕比我更清楚。两军相争,争的是道义吗?那还用打什么,大家选个圣人出来不就完了?刀枪之间,生死之际,道义能替你挡箭还是能替你多砍对手一刀? 刘宜孙沉默下来,宋军接连三场惨败,大批军官被贼寇击杀,这些溃兵有的整个军都被打散,军都指挥使、营指挥使,直到都头、副都头这些低级指挥官都尽数战殁。幸存的军士虽然大多没有受伤,但士气全无,随时都准备拔腿逃跑。 张亢把这些都头召来聚赌,刘宜孙才从他们空洞的眼眸里第一次看到神采。 张亢踢开一堆杂物,用手在土中挖了片刻,摸出一只酒瓮。刘宜孙怔住了,真的有酒? 这是过年时我从犒赏的大车上偷的,足足五斤。说著张亢揭开泥封,饮了一口,然後递过来。刘宜孙脑中乱纷纷的,捧著这瓮偷来的酒不知所措。 你是指挥使,上了战场要靠他们冲锋陷阵,撤退的时候要靠他们拼了性命给你断後。张亢道:想用好这些军士,军规军纪都是屁,能让他们觉得你够义气,信得过你才是真的。有功你替他们记著,有事你给他们罩著。一口酒两个人喝,一口肉大家分著吃,还能带著他们吃香喝辣,他们才会给你卖命。 刘宜孙慢慢喝了一口,然後用力一抹嘴,捧著酒瓮回到帐内。 张亢堆起笑容,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粗声大气地说道:哥儿几个!刘指挥给大伙送酒来了! 看到刘宜孙真抱著酒瓮进来,那些军士眼里都放出光来。张亢把掷骰子的陶碗拿来,用袖子一抹,哗哗地倒上酒,一边道:这趟来江州,大伙流血流汗,担惊受怕,一点好处没都捞著。来!一人一碗,都解解乏! 转眼那只陶碗便在几十只手里传过,张亢也不在乎,接过来一碗酒下肚,抹著嘴巴道:等打下江州!好歹也不能让兄弟们空著手回去。 说到攻下江州可以大掠三天,众人都有些兴奋。有军士道:张指挥,江州水泥到底是个啥东西? 管它什么水啊泥的!张亢一边斟酒一边道:就是铁城,咱们这么多人也把它踩扁了!嘿,你们听说了吗?江州单是商户就有几百家,有的是钱粮!只要进了城,多的不敢说,一人几百银铢的财,我这会儿就敢给大伙写保票! 众人都抽了口凉气,营里的都头,每月的军饷也不过十个银铢,打下江州,就能发几年的财,不由都为之心动。 钱算什么,张亢露出一丝淫笑,江州的女匪,咱们刘指挥可是亲眼见过的。只要落到咱们手里,少不了兄弟们的好处! 军士们一碗酒下肚,这会儿听了张亢的话,脸都涨得通红。有军士道:刘指挥,真有女匪? 一名军士道:昨晚我跟著刘指挥登城,亲眼见的!嘿,活生生一个大美人儿! 有多好看? 比你见过的女人加起来都好看! 军士们哄笑中,忽然有人道:张指挥,咱们还见过一个女匪,在烈山的时候…… 可不是!有人接口道:说是新娶的媳妇,脸蛋那个标致,真跟仙女一样。 是妖女吧?从匪的都是妖女。 张亢狞笑一声,从逆女匪,抓住了,不是杀头就是发配教坊司,咱们就是玩了,谁能说个不字! 帐中的气氛顿时炽热起来,刘宜孙想说什么,又闭上嘴,张亢暗中踩了他一脚,刘宜孙一咬牙,接著拿过酒碗喝了个乾净,粗著嗓子道:当兵打仗,求的就是个立功受赏!跟著我!不会让兄弟们吃亏!乾了! 帐内众人兴致不减,这些都头有的昨晚跟著刘宜孙登过城,还有在烈山见过那队可疑的车马,这会儿不知详情的拉著打听,见过的兴致高昂,三三两两说得热闹非凡。 ………………………………………………………………………………… 啊啾…… 江州城中,小紫小小地打了个喷嚏,浑然不知有人正在谈论自己。她穿著一袭紫色的暖袍,席地坐在熊皮脚踏上,手臂依著一只描金彩绘的木箱,白净的手指轻轻敲著箱面,烛光下,精美绝伦的五官如珠如玉。 雁儿坐在她脚旁,正穿针引线地缝一只布娃娃,一边小声道:拉芝修黎是异族,不知道生辰八字;芝娘姊姊又不肯告诉我,说不能问女人的年龄,这只巫毒娃娃怎么也做不好…… 小紫在箱上叩了几下。箱盖轻轻打开一条细缝,递出一张黄纸,上面鲜红的字迹犹如朱砂,写著一组干支。 缝在里面吧。小心些,别让上面的东西掉了。 那朱砂般的红色都是鲜血,上面黏著几根细细的毛发。雁儿将黄纸卷起来,缝进娃娃,然後小声念了段咒语,又用针在指尖刺了一下,挤出一滴鲜血,点在布娃娃眉心。 好了。小紫道:试一下吧。 雁儿拿起针,在布娃娃上轻轻刺了一下,箱内顿时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叫。雁儿张大眼睛,真的呢! 小紫拿过娃娃摆弄几下,忽然抬起眼,望向紧闭的窗户,唇角露出一丝甜美的笑意,笑吟吟道:有人来了呢。 院中传来一声树叶飘落般的轻响,一个黑影宛如一缕轻烟,从对面的檐角飘落,接著朝窗口掠去。电光石火间,耳边传来空气压缩般的轻微暴响,一只拳头从黑暗中伸出,带著凌厉无匹的气势,打在那黑影胸口。 黑影诡异地一扭,身体像面条一般扭曲成不可能的角度,避开这一拳,接著手腕一翻,亮出指根套的钢环,握拳与那只拳头硬拚一记。 双拳相接,那黑影指上的钢环寸寸断裂,他浑身剧震,踉跄著退开,失声叫道:太乙真宗!话音未落,便看到那只拳头抬起,蒲扇般的大手一张,抓住他的面门。 黑影被抓得悬在空中,叫不出声来,只见他双足乱踢,接著格的一声,脖颈被那只大手拧断。 这几下兔起鹜落,雁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听到外面的异响,想推窗去看,一回首,却不见了小紫,只有那只布娃娃放在案上。雁儿诧异了一下,然後慢慢推开窗户。 刚才出手的人已经消失不见,院中只剩下一具尸体,软泥般匍匐在地。脖颈不自然地扭到一边,两眼大张著,充满惊讶和恐惧。 雁儿打了个冷战,接著便看到小紫。 小紫披著轻柔的暖袍,长发散开,一只白玉般的手掌微微抬起,掌心放著一只血迹斑斑的玉瓶。 冥冥中彷佛飘来一阵若有若无的铃声,夜风掠过,卷起庭中飘落的枯叶。忽然间,那具尸首似乎动了一下。雁儿捂住嘴巴,在她惊恐的目光下,那具脖颈被折断的尸首慢慢站起身,步履僵硬地走进旁边一处房间。 小紫回过头,竖起手指,放在红润的嘴唇前,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後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 水香楼高朋满座,烛影摇红,席列八珍,奢华的场面丝毫看不出正处在兵临城下的险境。 南荒的商路?张少煌端详著手中一颗龙眼大的湖珠,忽然转过头,石胖子,你们金谷石家当初发财,就是靠这条商路吧? 石超面露尴尬,含糊道:那……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金谷石家是自石超的祖父一代才开始发迹,石超的祖父曾任竞州刺史,十余年间便富可敌国。但知情人都知道,他靠的并不是经营,而是暗中指使自己州中的军卒截杀路过的商人。这种不光彩的事,石超当然不肯多提。 阮宣子握著酒樽,不屑道:商贾之辈,皆是逐利的小人! 程宗扬脸上淡淡的,心里却在苦笑,以前云如瑶就对自家的商贾身份十分敏感,刚才他提出入股,这些世家子弟颇有几个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显然骨子里仍看不起商人。但如果没有拉他们入股的把握,程宗扬也不会开口自取其辱。 萧遥逸道:阮老二,你这话我可不爱听。商人怎么了?没商人你能用上宋国的丝绸,昭南的象牙,唐国的玉佩吗?还有这酒,可都是从商人手里买的。 阮宣子道:商贾不事生产,尽是些买低卖高的刁猾之徒,世称之为五蠹,岂是吾辈所为。 自己开口,只会越描越黑,程宗扬索性也不说话,只拿著酒觞把玩。 桓歆道:阮二,你不想发财是你的事,你哥还在这儿呢。 阮遥集披头散发,喝得醉醺醺的,搭在婢女肩上的手指晃了晃,张侯、谢兄,你们商量好,我听你们的。 钱财都是身为之物,要紧的是有酒有美女,谢无奕道:程老板,你的生意若带一家金钱豹,算我一份! 张少煌将那颗明珠往酒中一丢,张口服下,洒然道:这样的好事,少不得要占你五股,咱们十家,一家半股。钱也不说多的,每家两千金铢。 桓歆第一个叫好。十家之中,程宗扬不用说,兰陵萧家、陈郡谢家、清河张家、谯国桓家表态支持,已经占了一半,石超虽然没有开口,但他入股的心思只怕比程宗扬自己还热切,剩下几家向来以谢无奕、张少煌、萧遥逸马首是瞻,见状也纷纷附合。 程宗扬笑道:哪里能要兄弟们的钱呢?诸位都是干股,一文钱也不用出!等临江楼建好,兄弟们每月聚饮一次,年底只用拿分红就行。 张少煌笑道:这可不好吧?整日白吃白喝,我张某无所谓,小侯爷的面子怎么过得去? 萧遥逸道:得了吧,我脸皮比你还厚。程兄,这股我们就白拿了,不过兄弟们,丑话说在前头,既然入了股,盘江程氏的生意,就是咱们自家的生意,谁要胳膊肘往外拐,当场打折! 谢无奕沉著地点点头,此言甚是有理。 众人哄笑道:小侯爷说得不错! 程宗扬要的就是这句,拱手道:那就多谢各位了。 谢无奕道:谢什么谢?给我找两个绝色是正经的。 程宗扬一口应承下来。众人都出自士族,家资豪富,也没把这当回事,转头放在一边,又重新欢饮。 石超倒是存著心事,趁著劝酒的机会,悄悄道:程哥,入股的钱,我先拿出来,总不能让你吃亏。 石胖子,你够有钱的啊,那可是两万金铢。程宗扬笑道:说吧,你看中什么了? 石超讪讪道:水泥的生意…… 程宗扬笑道:这你得和小侯爷商量了。 石超立刻闭上嘴,虎口夺食这种事,打死他也不敢干。 水泥在小侯爷手里,分出来一些让你经营也不难。你们石家在哪儿生意做得顺手?到时用你的人,利润归你,不过要挂盘江程氏的牌子。 这个好说!石超立刻答应下来,除了晋国,我们石家在唐国也有不少生意。 两人在席间三言两语便定下交易,程宗扬把江州水泥在唐国的经营权交给石家。石超则负责在唐国设立六家商号,全部挂上程氏的招牌,垄断水泥的经营,利润的八成全归石家。这样程宗扬凭空得了六家商号,石超也得了一份丰厚的收入。石超毕竟是商人底子,只在江州城头看了一圈,就知道水泥一旦投入市面,需求量几乎是无穷无尽,单是唐国的生意,换一个金谷石家也不是难事。 宴饮到了子时才渐入佳境,众人怀香抱玉,竞相豪饮。程宗扬无意久坐,寒暄几句便要离席。萧遥逸重伤未愈,跟他们胡混两天,也有些吃不消,正和程宗扬打著眼色准备一道走,却被张少煌看见,死活拉住不放,要和他掷骰比酒。萧遥逸只好坐下来,咬牙切齿地握住骰子,发了狠要让张少煌喝得把肠子吐出来。 石超起来要送,兰姑挽住程宗扬的手臂,笑道:奴家来吧。 从脂香粉浓,酒肉杂陈的宴席出来,程宗扬吸了几口清洌的空气,压下翻滚的酒意,头脑略微清醒了一些。 现在股份已经扩充到二十股,除了当初在南荒的几个人,又加入星月湖和建康世家两股势力。也许星月湖和那些世家都没这当回事,但此事程宗扬已经盘算许久,并不打算含糊过去,每年拿几个钱作为分红,就算完了。 包括云氏和各世家在内,他都准备让每位股东都出一个人,参与监督帐目。 如果单是分红,倒像是变相的贿赂,借助那些世家子弟的势力,缴纳保护费,反而让他们看轻了。只有让他们参与进来,他们才会把这真正当成自己的生意。 不过各家参与的生意仅限於水泥,织坊是死丫头的,珠宝生意是死老头的,都不会让他们插手。水泥的生产和晋国境内的销售都归星月湖,唐国的销售由金谷石家的人打理,其他四朝,自己也准备如法炮制,从朝中寻找合作夥伴。 程宗扬相信,只要江州不陷落,一年之後,水泥生意的巨大利润,就足以令王茂弘这样的老狐狸都为之惊叹。自己可不想到了那时,朝廷一道旨意下来,把生意收归官营。这种事在六朝屡见不鲜,也是晴州商会极力抨击的做法,但一般商家,谁又能扛住官府的势力。 程宗扬让各家白得干股,同时监督账目,并不是大发慷慨,而是留下扩股的余地。各家既然没出股金,自己要再扩几股也没得话说。如果能把六朝的当权者都拉入其中,众人的利益通过生意捆绑在一起,盘江程氏才能稳如泰山。有所失方有所得,这样的大生意如果斤斤计较,想独占利润,历史上石超祖父的下场就是最好的教训。 吴战威在外面等候,见到程宗扬便迎了上来。程宗扬玩笑道:两个时辰你就这么乾等著?兰姑也太不晓事了! 兰姑笑道:公子可冤枉奴家了,是吴执事不肯,非要在外面等著。 吴大刀,你现在眼界高了啊,楼里的姑娘你都看不上了? 吴战威嘿嘿笑了一声,没说话。 兰姑抿嘴笑道:楼里刚新得了几个姑娘,不比往常,依奴家看,吴执事非是看不上,多半是柳姊出门时有交待,不敢不听。 程宗扬大笑道:让你说中了,吴大刀脸红了哈! 吴战威嘴硬地说道:程头儿,你别听兰姑瞎说,我那是让著她! 三人打趣几句,程宗扬随口道:城都被围了,楼里怎么又新来了姑娘? 那几位爷带的家姬有不合心意的,随手就卖到楼里来。兰姑道:反正江州城就我们一家院子,我们不买也没人会买。 ……这有点不合适吧? 兰姑笑道:公子可看错了,那些姑娘能到楼里,都高兴著呢。比起来,我可比她们原来的主子好多了。 程宗扬露出苦笑,兰姑的话或许有些夸大,但对於那些不受宠的普通家姬来说,平常都是作为宴客的娱乐品,在府里和在楼里,也差不了太多。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还是不好。兰姑,你问一下,她们有愿意回家的,就给她们些路费,让她们回家。咱们又不缺这几个钱。 公子听奴家说一句如何?兰姑道:当日公子打发那些个姊妹回家,却是害了她们。这些日子我听说,那些姊妹有些刚到家又被父母兄舅卖掉,有些回家找不到落脚处,又折了回来。 哪儿有这样的父母? 也不能全怪父母,有些姑娘用过锦衣玉食,吃不惯家里的粗茶淡饭,自愿卖到大户人家为妾也不是没有的。况且那些人家甘卖儿女,往好里说,也是养不起的。 程宗扬想起碧姬,即使在自己来时的世界里,女性地位早已不再低下,为一个手提袋卖.身的也不在少数。所谓的被逼,无奈往往是自甘堕落的幌子。对有些女人而言,布衣粗食的良家妇女,还不如锦衣美食的娼妓来得合意。 兰姑道:话又说回来,公子若把她们送走,那些公子爷面上也不好看。 程宗扬心下自嘲,人家自己都愿意,自己还充什么圣人呢。 这样吧,告诉她们,愿意做就做,不愿意的也别勉强。愿意留在楼里的给她们支一份钱。等她们赚够身价,愿意自己赎身的,就让她们赎身。能找到合适人嫁的,楼里再补一份礼金。 程宗扬想的是,既然她们愿意当娼妓,自己也不用再自作多情。兰姑听到却揽衣跪下,诚心诚意地给他磕了个头,我可代姊妹们谢谢公子了。 程宗扬笑著把她扶起来,用得著这么大礼吗? 公子不知,楼里的姑娘没有拿钱的规矩。每日不打不骂,好茶好饭养著就是了,到了年老色衰,被楼里开恩打发出去便算好的,哪里还能拿钱呢?有公子这番心意,咱们楼里的姑娘,都该给公子立长生牌位了。 程宗扬无言以对,良久才道:好好待她们,别让她们受委屈。 程宗扬走出几步,忽然又转过身,笑道:还有,服侍咱们自家兄弟时候,让她们用心些。 兰姑笑道:奴家省得。 ………………………………………………………………………………… 夜色如墨,东城的方向隐隐传来喊杀声。宋军大规模的攻城战虽然停止,小股的袭扰仍持续不断,星月湖大营的反击针锋相对,派出十人左右的小股队伍从堡垒背面跃下,趁夜色偷袭宋军的营地。 自从铁壁相公李士彬被诈降的贼寇刺杀,宋军就不再收留任何俘虏。而星月湖大营的反击多是以击伤为主,留著伤员消耗宋军的粮食。双方都在想尽办法扰乱对手,看谁先坚持不住。 靠近南门一带的房屋有些被投石机砸毁,东城因为兽蛮人突破城墙,也有些地方受损。相比之下,临江的西市始终风平浪静,小狐狸给自己挑住处的时候,多半连这点也想到了。 程宗扬一路想著心事,没有理会周围的动静。忽然人影一闪,一直跟在後面的吴战威跨前一步,挡在他前方,反手握住刀柄。 自己修为比吴大刀高出一截,但论起江湖经验,拍马也赶不上。吴战威已经擎出他的厚背大刀,程宗扬才反应过来。客栈静悄悄没有丝毫声息,空气中也没有任何异常,不过程宗扬有一项本领是吴战威作梦都想不到的,他太阳穴上的伤疤微微一动,捕捉到一丝淡而又淡的死气。 出事了!程宗扬心头一紧。 吴战威猛虎般纵起身,用肩头一扛,门闩断裂,大门洞开,篷的一声撞在墙上。接著大刀挥出,已经与里面的刺客交上手。 躲在暗处的刺客从头到脚都蒙著黑色的皮革,只在头罩上挖了两个洞,露出一双眼睛,嘴部开著一个小孔,夜色下分外诡异。他用的长刀也用染料涂黑,身上湿湿的,不住滴下水来,显然是从水下进入江州。 江州城墙上现在每隔几步就有一名星月湖军士把守,说句连苍蝇也飞不进来并不算夸张。想不被察觉地进入城中,只有水下这一条路。 那人出手凌厉,修为在四级以上,已经超过一般的江湖好手,但吴战威毫不示弱,竟和他斗了个难解难分。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程宗扬一直担心组建直属营,凭吴战威的身手不足以服众。虽然指挥官不一定必须冲锋陷阵的猛将,但星月湖大营的水准放在那儿,无形中提高了修为的标准。昨晚的攻城战,吴战威显露的身手就相当不错,但当时城头混战,没有此时单对单来得直观。看样子吴大刀和易彪、吴三桂交流多时,修为已经突破第四级,进入入微的境界,放在星月湖大营也不算太差。 刺客不止一人,这边刚交上手,就有两道人影从客栈里悄然掠出。他们一言不发便亮出兵刃,准备合攻吴战威,却见一个年轻人排门而入。 程宗扬笑咪咪道:大半夜的,三位是走错门了吗?江州衙门我可认识人,只要我一句话,一会儿就把你们扔牢里,挨个打一顿板子,信不信? 其中一人阴森森道: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两人同时向程宗扬攻去。程宗扬笑容不改,等两人到了身前,双臂一振,从背後擎出一对钢刀,接著一招虎战八方,顷刻间劈出十余刀。 两名刺客都是四级上下的修为,一交手才知道这个年轻人不是好惹的。刚才发声那人突然忽哨一声,接著攻势大涨。 程宗扬脸色微变,这帮刺客不止三人。死丫头的焚血诀虽然已经解除,但气血消耗过多,万一遇袭,凭她自己怎么也护不住梦娘和雁儿两个弱女子,何况还有卓云君这个心怀叵测的贱人。 客栈原本有星月湖军士守护,但连日来星月湖大营多次出击,伤亡不小,程宗扬早已把守卫的军士调走,补充一线的战斗力。一旦刺客闯入後院,死丫头就危险了。 吴大刀! 吴战威应了一声,横身过来,将三人的攻势尽数接下。程宗扬压力一轻,立刻脱身掠往後院。客栈後面的小院房门紧闭,程宗扬顾不得破门,直接纵身攀住墙头,翻身而入。 第二章 (527) 龙宸 更新时间:2013-03-14 第二章 刚掠入院内,程宗扬便听到侧方风声一紧,一柄涂黑的长剑从旁递来。百忙中程宗扬先往楼内看了一眼,见小紫房中灯火无恙,顿时放下心来,一边横刀挡住偷袭的剑锋,一边叫道:死丫头!小心刺客! 话音刚落,小紫房中灯火突然一暗,被劲风扑灭。程宗扬眼睛险些瞪出来,那刺客涂黑的长剑构织成绵密的剑网,将程宗扬截下。程宗扬一招猛虎插翅,双刀连斩,硬生生破开剑网,接著耸身跃起,甩开刺客。 程宗扬飞身掠过庭院,脚步刚踏上台阶,楼内突然弹出一枚利刺。程宗扬刀柄一错,用柄尾磕中刺尖。却见那枚利刺旋转了一下,并没有飞出,接著有一股尖锐的真气透入体内,在经脉间狠狠扎了一下。 程宗扬丹田气轮疾转,化去侵入的真气,一边凝神看去,才发现那支娥眉刺是被人拿著,只不过那人戴著黑色的皮手套,猛然看去,彷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那人修为不在自己之下,功法又诡异出奇,程宗扬攻势受挫,只差了一步没有登上台阶,一面退开半步,一面放声叫道:死丫头! 随著他的叫喊,楼中浮现出一个黑色的身影。那人也穿著全副的皮制水靠,黑色的皮革紧贴著肌肤,身体丰乳翘臀,凸凹有致,却是一名女子。 身後发出青砖碎裂的声响,吴战威一脚将青砖踹得粉碎,功力全出,破开三人的合击,硬闯进来,三名刺客并没有追击,而是三面散开,把两人围在当中。 另一名使剑的刺客则跃上墙头,截断两人的退路。 加上使娥眉刺的女子,现身的刺客已经有五人。外面四名刺客都是四级上下的好手,那名女刺客修为只怕在第五级中阶,比自己还高出半筹。这样的实力,只凭自己和吴大刀两个,自保都难。而更让程宗扬提心的是,楼里至少还有一名对手,死丫头一声不出就被制住,那人的修为真不知道高明到什么程度。 吴战威倒没想那么多,只要程头儿没事就够了。他横刀护在程宗扬背後,忽然咦了一声,低声道:程头儿,他们穿的,好像是咱们家的东西。 可不是嘛,这些刺客的水靠浑然一体,没有任何钮扣和系带,如果不是用了拉链,除非他们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自家出的水靠,却被刺客用来潜水入城,刺杀自己,到哪儿说理呢? 程宗扬深吸一口气,然後舌绽春雷,楼内是何方高人!还请现身! 江州城并不大,程宗扬这一嗓子用足真气,估计半个城都能听到,可一声吼出,却如泥牛入海,连半点回音都没有。 那女子冷冷道:别妄费心力了,这院子已经被我们布下禁音术,你叫得再响十倍,外面也听不见。 禁音术并不算什么高明的法术,好水川一战,星月湖大营的法师把整个战场的声音尽数隔绝,比这个强上何止十倍。在禁音术的范围内,别说大喊大叫,就是天崩地裂,外面也未必能听见。 看来想喊来援兵是指望不上了,程宗扬沉声道:在下与各位素不相识,不知今晚有何指教? 当初说话的刺客阴森森道:听说江州是星月湖的人占据,果然有些门道。 九眼虫、鬼道人、赛无常、白骨罂粟……这几日间,就有四五起人陷身江州,星月湖好本事。 吴战威知道程宗扬对江湖上的事情不熟,低声解释道:他说的几个都是杀手,九眼虫和赛无常名声不响,鬼道人是五级坐照境的高手,要请动他,至少要几百金铢。白骨罂粟是两个人,白骨先生和罂粟女,两人倒不是夫妻,只不过时常联手杀人,性情残忍,论名头比其他几个都大。 自己在外面和宋军打生打死,天知道後方还有这么多事,各路杀手刺客跟赶集一样往江州凑。 令程宗扬不解的是,自己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就算自己没听到,孟老大他们也该听说吧?满城都是星月湖的人,一群刺客在城里待这么多天,那帮星月湖的猛人就算全是瞎的,也能闻出味儿来。 程宗扬一边思索,一边打著哈哈道:这几天事忙,没想到家里来了这么多客人,有失招待,莫怪莫怪!哈哈! 死丫头还在他们手中,程宗扬可不想一张嘴就放出敢动她一根头发杀你全家之类让人家不动手都不好意思的狠话,打著哈哈道:诸位身手不凡,一看就是江湖知名的高人!大家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多半是误会,既然到了江州,只要在下能帮上的,诸位尽管开口!只不知诸位高姓大名?所来江州何事? 男子哼了一声,好教你知道!我们便是——何必罗嗦,那女子打断他,冷冰冰道:反正不留活口,便让他死了也做个糊涂鬼。 好狠的贱人!程宗扬肚子里大骂,脸上却收起嘻笑,疾言厉色地说道:明人不说暗话!诸位来江州不就是为了那处绝世宝藏吗?只要你们放人,宝藏在下立刻——听到那年轻人说到宝藏,众人都露出惊奇的目光,凝神听他的话语,没想到那年轻人话只说了一半,突然身形一闪,鬼魅般向後掠出,左刀劈中一名刺客的长刀,右刀刀背同时砸在他腕骨上,接著身形一转,展臂揽住那名刺客的脖颈,提刀架在他颈中。 刺客的长刀这时才锵的一声落地,程宗扬左刀架在那刺客颈下,右刀提起,指向众人,现在大家可以谈谈了,你们放人,我保证你们安全离开江州,此事就此揭过。 好个狡猾的小子。那女子寒声道:杀了他! 男子轻轻一拉她的衣袖,低声道:他说的宝藏…… 蠢货!女刺客道:连诳你的话也听不出来么? 隔著面罩还能感觉到那男子脸上一红,讪讪地松开手。接著场中传来一声惨叫。程宗扬也不含糊,那女子一开口,便一刀挑断那刺客右臂的筋腱,接著右刀一顿,狠狠斩断他的小腿。既然没得换,先废掉他们一名好手是正事。 那刺客在面罩内发出凄厉的惨叫,左手抱住鲜血狂涌的右腿,身体像虾米一样弓起。程宗扬抬脚把他踩在地上,鬼叫个屁啊。她是不是借过你的钱没还?这么急著要把你灭口? 小子好辣手!刚才说话的男子飞身而起,还隔著丈许,凌厉的刀风便直劈过来。 我来!吴战威大吼一声,扑向对手。 紧接著另一名刺客从後袭来,单刀斜挑,刺向程宗扬腰侧,想从他手中救出受伤的同伴。 四人同时动手,那女子也从阶上掠出,两枚娥眉刺在掌心转如光球,攻向吴战威。 吴战威身手和那名被程宗扬砍伤的刺客在伯仲之间,这会儿刺客用的是上驷对下驷的手法,两名身手最高明的先联手解决了吴战威,便可以一起对付那个年轻人。 程宗扬明知道他们的打算,可分身无术。来袭的刺客身手比自己脚下那个还强上几分,自己刚才用上太一经,靠著鬼魅般的身法,偷袭得手,这会儿正面交锋,虽然有九成把握能赢,但等自己干掉对手,足够吴大刀死两次的。 程宗扬脚下用力,将受伤的刺客一排肋骨踩断,借势跃出,没有去解救吴战威,而是直接冲进楼内。擒贼先擒王,跟他们缠斗才是下策。 一股冰寒的真气迎面袭来,自己的五虎断门刀刚一劈出,就彷佛被一团寒风冻住,威势陡降。程宗扬挽出两团刀花,奋力从寒风中挣脱,接著身形後挫,又被逼到阶下。 一个瘦长的人影从楼中跨出,水靠本来就是贴身而制,可穿在他身上仍显得空荡荡的,似乎能再塞进去一个人。接著後面又出来一人,他一手一个拖著两名女子,面罩间露出的眼睛彷佛摇曳的鬼火。 程宗扬心直沉下去,这两人修为都不在那女子之下,六人联手,别说救人,连自己恐怕都逃不出去。这时提剑的刺客也从墙头跃下,加入战团,程宗扬与吴战威各自以一敌二,顿时陷入苦战。 那个瘦子似乎是刺客的首领,他抓住一名女子的头发,瞧了瞧她的面孔。雁儿脸色雪白,手中还抱著一只刚作好的布娃娃。瘦刺客只看了一眼,便把她丢在一旁。然後拽起另一名女子的头发。昏暗的光线下,露出一张浓妆艳抹的面孔,她眼神惶恐而迷惘,身体倚在地上,软绵绵没有一丝力气。 即使在恶斗中,程宗扬仍忍不住想大笑,早知道死丫头不会那么容易被人擒住,这些刺客也好本事,居然找到了数日不见的卓贱人。 瘦刺客没有理会庭中的激战,问道:是她吗? 鬼眼刺客托著卓云君的脸颊道:年纪有些像。 瘦刺客戴著皮手套的手指挑起卓云君的下巴,刺骨的寒意使卓云君身体一阵战栗。 瘦刺客的声音像毒蛇一样钻入耳内,你是不是姓韦? 卓云君颤抖著摇了摇头。 鬼眼刺客道:不是你,何必躲在箱子里? 卓云君哑口无言。 瘦刺客阴声道:太尉府拿出两千金铢的赏格,我还以为这逃奴是什么天姿国色,原来就是个娼妇的模样。 雁儿被刺客拖出来,一双妙目就望著程宗扬,眼见主人在两名刺客合击下接连遇险,她忽然抓住布娃娃,用尽全身力气一拧。旁边的卓云君凄叫声中,身体像不受自己控制一般,抬掌拍出。 鬼眼刺客正去扯她的衣服,手臂被她拍中,皮制的水靠立刻多了无数细小的砂孔,鲜血随即喷出。 斩蛟沙!痛号声中,鬼眼刺客一把拧断自己的小臂。 这个下贱的娼妓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可这一记斩蛟沙却精纯无比,轻易破开自己的护体真气,透骨而入。如果不断臂求生,斩蛟沙循著血脉进入心脏,就是大罗神仙也无力救治。 卓云君一掌拍出,身体就像透支完所有力气一样,软伏下来。瘦刺客面罩间的双眼露出阴狠的目光,撮指为掌,斩在卓云君肩头。 雁儿的巫毒娃娃本来能操控卓云君迎敌,但她只跟小紫学了一点皮毛,卓云君一击之下,便失去所有力气,随即被瘦刺客一掌拍飞。 就在这时,檐下传来一声轻笑,接著一个娇嫩的声音笑道:打狗,别忘了看主人呢。 轻笑声中,一个少女从对面的房中走出,施施然走下台阶,她声音清丽,一字一句都彷佛晶莹的珠玉在舌尖齿间跳动,说不出的柔美动听。此时那少女轻袍缓带,唇角带著一丝笑意,娇美的五官精致无匹,一路迤逦行来,就像一株夜色下行走的玉盏铃花,风姿摇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剧斗的六人蓦然分开,程宗扬肋下多了两道伤口,都不深,但吴战威左臂挨了一刀,却几乎露出骨头。四名刺客也没占多少便宜,两人身上带了伤,虽然不重,但再打下去也不免吃力。 程宗扬虽然痛得直咬牙,心情却愉悦之极,他按住伤口,禁不住大笑起来,死丫头!都是你干的吧! 小紫白了他一眼,大笨瓜。 瘦刺客一摆手,男的杀了,女娃留著。 鬼眼刺客已经止住血,咬牙道:这两个贱人也留著!我要活剥了她们! 太好了!先从你旁边那个老女人开始剥吧。小紫拍手笑道:我正好想作一面人皮鼓呢。卓美人儿的皮不够用,再用你的好了。 小贱人!断臂的鬼眼刺客嘶声说著,突然呸了一口。一道乌光从他口中射出,直射小紫面门。 小紫抬起白嫩的手指,笑吟吟一点,空中彷佛传来一声凄厉的鬼哭,一只恶鬼从虚空中探出头来,一口吞掉乌光,然後消失不见。 几名刺客都戴著面罩,看不出脸色,但每个人的目光都跳了一下,最开始说话的男子忍不住叫道:幽冥宗! 瘦刺客身上的皮衣猛然收紧,紧贴著身体,接著像一根竹竿般直纵起来,一手指天,开口道:玄! 庭院中寒意大作,空气彷佛结出层层玄冰,连地上铺的青砖都凝出霜花。 吴战威忽然叫道:辰星流变,化为七妖!他们是辰星七妖! 还有点眼力。女刺客声如寒冰,既然知道我们的身份,还不受死? 我知道了,小紫拍手笑道:那个瘦子是辰星流变中七颗妖星的第三星拂枢,擅长玄冰指。鬼眼的是第四星灭宝,擅长暗器,你是第六星惊理,辰星七妖一下来了三个呢。 惊理冷冷道:你知道还不少呢。 小紫笑道:我还知道辰星流变的七妖以外,还有岁星流变、荧惑流变、填星流变和太白流变,共三十六颗妖星,都属於龙宸外围。我还知道姊姊出自瑶池宗,因为杀了自己的师妹才加入龙宸。姊姊原来用的是剑,为了掩饰以前的身份才换了娥眉刺,武功也因此下降了一成。 女刺客脸上带著皮罩,看不出神情的变化,手中的娥眉刺却忽然光芒大作,接著飞身掠出。 小紫抬手娇叱一声,绕在臂上的珊瑚臂钏犹如一条赤红的小蛇,蓦然飞出。 能看出臂钏上多了环状排列的五个凹孔,此时相邻两个凹孔中,嵌著一红一黄两颗宝石。随著小紫的娇叱,两颗宝石各自发出一道淡淡的光芒,在彼此间不住流动。 娥眉刺与臂钏一触即分,臂钏飞回小紫臂上,女刺客也退回原处,这一击却是不分胜负。 女刺客胸部微微起伏,眼神愈发寒冷,黄泉玉!昭旦昭明原来是在你手里吃的亏。 程宗扬一头雾水,昭旦昭明是谁? 虞氏姊妹啦。隶属於龙宸五行流变的荧惑那一组。 程宗扬上下打量著她,死丫头,你对龙宸还知道多少? 小紫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只比你多一点。 冰!瘦刺客拂枢冷喝声中,庭内温度再降。 程宗扬体内的真气彷佛感应到他的一喝,原本顺畅自如的运转立刻变得艰涩起来。 吴战威的眉毛、发梢都结出冰渣,呲牙咧嘴地说道:玄冰真诀!专克内家真气!娘的,这次我吴大刀可开眼了! 程宗扬一提双刀,干他! 小紫忽然扬声道:喂,该你了! 程宗扬一怔,接著听到屋檐下一声傲慢而蛮横的冷哼,心头顿时涌起一阵狂喜。竟然是这鸟人来了! 那声冷哼之後,却没有人出来。眼看庭院中阴风刺骨,拂枢玄冰指的威力不住攀升,小紫双手叉腰,抬起下巴,武二!再摆架子,我让你一辈子见不到花苗的女人! 随著这声娇叱,屋檐下伸出一个长大的身影,无论手臂、腰腿都比常人长出一截,雄壮无比,接著那人头颈一伸,露出猛虎般的头颅和颈後斑驳的虎纹,神情凶悍,正是南荒一别後就消失不见的武二郎。 花苗的女人跟二爷有个鸟关系!武二郎先凶狠地朝小紫吼了一声,找足面子,然後大喝一声:滚! 暴喝声中,一只足有西瓜大小的光球轰然飞出,吞噬了那名瘦刺客的身影。 庭中密布的寒意像被滚水泼上一般瞬间消失。 片刻後,光芒散去,拂枢半边身体彷佛被烈焰烧化,变得乾枯而扭曲。他发出一声非人的嗥叫,九阳神功!九阳神功! 嚎叫声中,拂枢身形立生变化,半边乾枯的躯体迅速缩小,他一边施术封住伤势,一边拖著受伤的躯体朝屋顶飞去。 武二郎迈开大步,凌空跨出,然後大手一挥,拽住拂枢的小腿,接著往地上一抡。篷的一声巨响,被人影砸中的青砖尽数粉碎,周围方圆丈许的青砖同时跳起,被武二郎这一摔尽数震飞。 就是铁人,被武二郎这一摔也要散架,何况是个活人?拂枢身为龙宸三十六颗妖星的顶尖杀手,一身修为不比武二郎逊色太多,但九阳神功是世间一等一的神功,他的玄冰真诀威力远远不及,一交手被纯阳的九阳神功完全克制,如同积雪遇火,一败涂地。 武二郎扔下只剩一截的小腿,牛气哄哄地抱著肩走来,劈头盖脸朝程宗扬一通痛骂,小子!你玩的什么刀?二爷的刀法是这么练的吗?二爷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一个破五虎断门刀,换我一门九阳神功,你还有脸说!提起这事儿程宗扬气就不打一处来,这笔生意我算是赔大了,五虎断门刀就那几招,你还给我教得七零八落,那个虎踞空山怎么使的?我这半年都没练顺过! 废物!武二郎一把抢过双刀,瞧仔细了! 武二郎双臂一展,双刀还未出手,气势就如猛虎出谷,奔腾而起。周围几名刺客被刚才的一幕惊呆了,这时才纷纷守住门户。武二郎人随刀走,双刀犹如猛虎咆哮的牙齿,一口便将一名刺客连人带刀撕得粉碎,接著旋身,将那名使剑的刺客砍翻。另一名刺客怪叫一声,转身就逃,武二一步跨出就有丈许,轻易就追上去,把他砍倒。 程宗扬正看得高兴,忽然咦了一声。自己的生死根对死气极为敏感,死者修为越高,死气也更浓郁,这些好手都是提升自己修为的大好材料,可奇怪的是庭中死者不少,额角的生死根却只是微微一动,吸收到的死气比常人还少。 程宗扬愕然间,已经有四名刺客死在武二郎手下,剩下的鬼眼刺客灭宝和女刺客惊理分头掠出,却被吴战威和小紫分别截住。 程宗扬顾不上这些,他眉头紧锁,蹲下来翻检那几具尸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寻找什么线索,其实他只是想找出自己生死根失效的缘由。 第三章 (528) 二爷! 更新时间:2013-03-14 第三章 鬼眼刺客灭宝失去右臂,吴战威也伤了左臂,原本实力悬殊的两人一时间斗了个难解难分。 另一边,小紫与女刺客的交手更像是拉家常。小紫笑道:姊姊的身材真好呢。虞家姊姊的身子人家也见过,好像还及不上姊姊呢。 小贱人,知道我们是龙宸的人,还敢下手?惊理森然道:知道龙宸的报复手段吗? 知道哦。小紫眨了眨眼睛,天真地说:那姊姊知道人家的手段吗? 贱丫头!惊理一指按住娥眉刺,朝小紫眉心刺去。 小紫笑吟吟抬起手掌,掌中多了一只血迹斑斓的玉瓶,正是程宗扬一直带在身边的都卢难旦妖铃。 这只瓶子程宗扬也琢磨过不少次,怎么看都是个实心瓶,跟铃铛扯不上半点关系。然而小紫玉掌轻轻一摇,一串铃声便从瓶中传出。铃声带著奇特的韵律,彷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异界。 那声音鬼气森然,以惊理的修为,心神也为之一滞。紧接著一只鬼手破空而出,幻影般穿过她掌中的娥眉刺,重重击在她胸前。 惊理身形蓦然後退,高耸的胸部不停起伏,胸前的皮革已经多了一只爪痕,她目如寒冰,恨声道:幽冥爪! 小紫笑道:很好玩吧。 妖铃声响,又是一只鬼爪飞出。幽冥爪一经施展,便阴魂附骨,不死不休,根本无法闪避,只有硬拚一途。惊理全力封格,她针刺般尖锐的真气对阴魂毫无作用,只能靠本身的修为硬挡,接著体内剧痛,经脉已经受伤。 惊理修为稳在小紫之上,却被冥幽爪打得狼狈不堪,她咬牙道:好歹毒的小贱人! 幽冥爪是幽冥宗绝学,通过抽取阴魂的力量,凝成鬼爪,威力相当於阴魂生前全力一击。幽冥爪的诀法并不艰难,有第四级入微境的修为就可以施展,但幽冥爪每出一招都要耗费一条阴魂,如果阴魂生前修为平平,全力一击也没什么效果,如果是高手,世间又哪儿来那么多高手让人抽取阴魂?因此幽冥爪只能算是一种鸡肋绝学,幽冥宗内也没有几个人修炼。这个小贱人小小年纪就两次使出幽冥爪,手上至少已经有两条性命。 小紫笑道:别冤枉人家,人家是刚捡的。还有两个一起给你好了。 惊理略一思忖,才知道她抽取的是自己四名同伴的阴魂。妖铃连声响起,两记幽冥爪接连攻出。这四记幽冥爪相当於四名刺客各自全力一击,而且在妖铃催发之下,根本不必凝气换招,攻势迅猛之极,以惊理第五级坐照境的修为,也难以承受。勉强封住最後一记幽冥爪,她也口吐鲜血,从墙上跌落。 程宗扬也明白过来,难怪自己吸收不到死气,原来都被小紫用都卢难旦妖铃抢走了。那只妖铃原本是幽冥宗的圣物,建康之战,古冥隐落在小紫手中,毕生所学都被小紫毫不客气地搜刮乾净。那只妖铃在自己手中顶多让月丫头听话点,在死丫头手中,却成了杀人夺魄的利器。 鬼眼刺客与吴战威拼得两败俱伤,武二郎从後赶来,双刀带著无数鲜血朝鬼眼刺客斩去,程宗扬来不及阻拦,灭宝就被武二那斯给分尸了。 停!程宗扬连忙拦住杀起凶性的武二郎,免得他顺手把那名折肩断腿的刺客也干掉。怎么也得留个活口,问问龙宸为什么要找自己麻烦吧? 武二郎一拳把受伤的刺客打晕,然後扯起吴战威。 吴战威哈哈大笑,二爷!咱们又见面了! 武二郎摸著颈後的虎斑,一直牛气哄哄的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吴大刀,听说你娶婆娘了?你这可欠了我一顿酒啊! 好说!等回建康,我给你补上!到时候让我婆娘出来给你倒酒! 拉倒吧!嫂子倒酒按规矩我得跪著喝,这事儿我武二不干! 哟,二爷长学问了,还知道规矩。程宗扬揶揄道:谁不知道二爷是天生大爷,见人大一辈儿,竟然把吴大刀当哥,这也太给我们面子了吧? 武二郎眼一瞪,二爷佩服的是好汉!吴大刀身上这伤,放你身上,早就哭爹喊娘了。 武二!你哪只眼睛见过我哭爹喊娘了? 吴大刀压住伤口,哈哈笑道:吵!接著吵!这么吵著才热闹! 两人却不吵了,程宗扬打量武二郎,武二郎也打量著他,半晌後两人同时露出笑容,流露出久别重逢的欣喜。 当日在南荒,武二郎身负重伤,修为大退,接著又和苏荔分手,整个人就跟死狗一样,蔫得不成样子。数月不见,武二郎没有半点风霜之色,倒像是在哪儿过了个肥年,吃得红光满面,这会儿又是一副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里的模样,牛气冲天。 伤好了? 武二郎一摊巴掌,气势十足地说道:六重!正宗的九阳神功! 干!你说六的时候不要伸五个手指头好不好? 武二虎目一翻,二爷乐意!你要看不顺眼,二爷这就拍屁股走人。江州这破事二爷还就不管了! 程宗扬道:二爷来江州给我助拳的? 嘁!平白给你助拳?二爷才没那么闲心。武二郎道:无利不起早,二爷听说江州招雇佣兵,正好手头缺钱,想赚两个钱花花。 程宗扬笑道:这个好说,两个银铢一个月,干不干? 武二郎扭头道:紫丫头!二爷急著赶路,咱们回头见!说著拔腿就走。 程宗扬好整以暇地说道:二爷慢走,见著苏荔族长,对她说一声,她那一成股份恐怕没了。 武二郎停下来,啥股份? 当初在南荒大伙分股,说好由我打理,二爷和花苗各有半成股份,二爷充当大方,把自己的半成给了苏荔族长。如今我把全部资金都投到江州,里面就有苏荔族长那一成。二爷要愿意呢,就在江州帮苏荔族长照看一下生意,要是不乐意呢,就当我没说过。 程宗扬哈哈一笑,二爷,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就算江州失守,苏荔族长的钱血本无归,赔得底儿掉,也跟你没半点关系,责任全由我来负! 你算老几!负得起吗?武二郎瞪著眼吼道:她的钱就是二爷的钱!谁敢动二爷一文钱试试! 二爷的意思是,苏荔族长的股份你给看著? 废话!武二郎吼了一声,然後压低声音,那可是我们俩的钱…… 程宗扬笑咪咪道:不合适吧? 哪儿不合适! 合适!合适!不过工钱的事……二爷是不是直接跟苏荔族长算? 啥钱?武二郎恨铁不成钢地朝他脑袋上一拍,自家的生意还要工钱?你傻吧你! 龙宸七名刺客或死或擒,庭中的禁音术已经失效,城上的喊杀声隐隐传来。 武二郎在江州已经待了几日,一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外面打得天翻地覆,也跟他老人家没半文钱关系。 这会儿得知城里的生意有苏荔的份,武二郎眉头立刻皱得老高,不成,二爷得去看看!免得那些废物被人打进来!动了二爷的生意! 程宗扬朝吴战威竖了竖拇指,看不出武二这粗胚还是个居家好男人,对自家的生意够上心的。只不过武二这厮也太护食了,就这么蹿到城上,恐怕臧修他们先要跟他拚个你死我活。 死丫头! 小紫朝他作了个一切都好的手势。程宗扬也不废话,把吴战威背到肩上,一边去追武二。 卓云君被雁儿扶著,仍站不起身来,她跪坐在地上,望著武二的背影,眼中流露出种种惊愕、不甘、羡慕和懊恼。镇教的九阳神功被一个全无关系的外人学去,她身为太乙真宗的教御,却沦落人手。造化弄人,莫过於此。 ………………………………………………………………………………… 六朝各派宗门多如牛毛,论起最危险的组织,黑魔海当仁不让坐头把交椅。 若论最神秘的组织,则莫过於龙宸。作为一个纯粹的杀手组织,龙宸刺客团始终笼罩在一团迷雾之中。若非小紫揭破,绝少有人知道凶名昭著的妖星都隶属於龙宸,更没人知道妖星中的昭旦昭明双星就是虞氏姊妹。 妖星者,五行之气、五星之变,如见其方,以为灾殃。天道有常,不在群星之中的流星、慧星则称为妖星,分别是太白、岁星、辰星、荧惑、填星这金木水火土五星精华流散变化。 三十六妖星大都是其他门派的弃徒,抛弃原来的姓名,以为妖星为名,本身来历就足够神秘,但他们只属於龙宸外围,龙宸内部真正的核心,连他们也未曾真正接触过。 但谁也没想到,辰星一组的拂枢、灭宝会在短短几个照面间被斩杀殆尽,此时连仅剩的惊理也到了绝境。 惊理竭力施展身法,在楼内疾掠,她动作迅捷而隐蔽,皮制的水靠紧贴在身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那具凸凹有致的身材在楼梯上一掠而过,下一个瞬间便侧身闪入一间空房,然後往桌侧一伏,使出遁术,借助光线和室内的器具,隐住身形。 她面罩仍在,身上的连体水靠却破开一条裂缝,露出腰侧雪白的肌肤和一道溢血的鞭痕。那个小贱人阴损之极,方才交手时突然挥出一条紫色的长鞭,险些将自己腰椎打断。如果不是自己打出最後一支防身的娥眉刺,只怕刚才便束手就擒。 她屏住呼吸,真气在受创的经络间行走,缓慢积蓄力气。她知道那个可怕的大汉已经离开,只剩下一个小贱人。她的修为在自己之下,只要自己真元恢复少许,就能轻易脱身。等一个月後,自己功力尽复,这个小贱人就该後悔她为什么要生出来。 忽然颈後一凉,一个悦耳的声音轻笑道:原来在这里啊。 女刺客顾不得思索自己为何会露了行藏,立即出掌,向後拍出。突然腰後一痛,一丝尖锐的痛楚钻入腰椎,接著经脉间微微一震,刚才积蓄的些许真气顿时消散。 一只纤纤玉手晃亮火褶,点燃案上的蜡烛。摇曳的烛光下,映出少女如花的笑靥。 姊姊跑得好快。人家差一点就抓不到你呢。 惊理冷冷看著她,没有开口。每一名龙宸的刺客,都接受过审讯训练。在审讯中,最有力的抗拒不是激烈的反抗或者巧妙的谎言,而是沉默。激烈的反抗会大量消耗体力,使自己过早崩溃。而再巧妙的谎言也会暴露出过多的信息,只有沉默才是最有效的手段。 小紫笑了起来,你以为不开口就可以了吗? ………………………………………………………………………………… 程宗扬把受伤的吴战威交给城中巡逻的星月湖军士,立刻赶去追武二郎。刚登上城头,还没看到武二,就不由得倒抽了口凉气。 城外密布著星星点点的火把,他夜色下犹如繁星。远处一座土山已经成形,大批宋军士卒在土山上川流不息,肩扛手提,运送掘出的泥土。看土山的规模,宋军挖掘的地道绝不是仅仅一两条那么简单。土山的位置远在龙雕弓射程之外,正面还张著数层布幔,用来阻挡流矢。布幔之後隐约可以看到几个步兵方阵正严阵以待,数量不下三个军。 程宗扬心里咯登一声,调集三个军用来守卫土山完全是多余,宋军半夜大规模集结,唯一的可能就是进攻。江州平原是大江多年冲积而成,土壤肥沃,挖掘地道事半功倍,以宋军的人力,只怕现在地道已经掘到自己脚下。 想到这一点,程宗扬立刻拦住一名军士,现在城上是谁在指挥? 那军士三十多岁,眼神中带著百战之余的锋锐,他向程宗扬行了个军礼,然後道:报告程少校!目前指挥官是萧少校! 程宗扬认出他是自己手下的一营军士,你是一连的?臧修呢? 军士指了指旁边的悬楼。城上的民夫和雇佣兵都觉察到危险,一个个握著兵刃,紧张地盯著城外。悬楼内却鼾声大作,臧修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这会儿睡得正熟。 臧和尚!程宗扬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宋军都快摸到城上了,还在睡呢! 臧修鼾声一停,接著跃起身,脸上已经没有半点睡意。他走到悬楼射孔处,看了一眼,然後道:我们作过推演,宋军想破城,至少要调动五个军。三个军的兵力,很可能是佯攻。以擂鼓远射为主,目的是掩护正在挖掘的地道。说著他咧嘴一笑,前面有老鲁守著,误不了事。 南门正前方的堡垒中,鲁子印盘膝坐在一只半人深的土坑内,坑上覆盖著一口大缸。他双目微闭,敛息凝神,在黑暗中仔细倾听地下的动静。 挖掘泥土的沙沙声从远处不断逼近,一点一点到达脚下。鲁子印没有动,只闭著眼,等著地下挖掘的范围越来越大。 连日来的战斗,星月湖上下都对程少校拿出的水泥深具信心。宋国的军队在六朝中算不上一流,但器械之精,甲於六朝,论起攻城的手段,宋国自认第二,六朝没有谁敢自认第一。饶是如此,宋军器械对江州的水泥坚城仍然束手无策,用尽手段也没攻下哪怕一座堡垒。 在萧遥逸不计成本的投入下,六座通体由水泥浇铸的堡垒犹如六枚铁钉,成为宋军无法攻克的噩梦。水泥的便捷性、可塑性、坚固程度……都远远不是岩石城堡所能抗衡的,宋军摧城拔寨的利器,在江州的水泥坚城面前毫无用武之地。 要对付这些水泥堡垒,最好的办法,便是穴攻。采取挖掘地道的方式,将堡垒下方全部掏空,用木柱支撑,然後烧毁木柱,利用堡垒自身的重量造成地层塌陷,使堡垒倒塌,将其拔除。 针对的宋军的穴攻,鲁子印已经准备好给宋军一个惊喜。 鼓声隆隆响起,宋军三个步兵方阵缓缓向江州进发,他们每迈出一步,都用刀剑敲击盾牌,发出巨大的声响。踏入守城方的射程之後,宋军本来就不快的速度愈发缓慢,鼓声却越来越响。 程宗扬松了口气,臧修所料不差,宋军这次进攻是佯攻,虽然声势震天,军中却连云梯也没有几架。 外强中乾。程宗扬丢下一句评语,然後笑道:臧和尚,让你说中了,宋军连演戏都不舍得下本,看来真是穷了。 说笑间,一行人远远行来,正是在城上巡视的萧遥逸。小狐狸锦衣玉冠,腰里挂著一串的香囊,衣领、鞋子都镶著龙眼大小的珍珠,架子更是摆到十二分,周围单是提灯笼的就有七八个人,程宗扬估计,城外的宋军隔著两里地都能看到他拉风的模样。 照这么亮,给神臂弓当靶子吗? 萧遥逸道:我就是怕他们看不清,不小心给我一箭,那可冤枉死了。有这么多灯笼照著才安全。 从秦翰手中捡了条命,萧遥逸就把自己江州刺史的身份当作护身符,除非宋国准备和晋国撕破脸,否则他越拉风,活命的机会越大。 程宗扬笑道:那你乾脆学著袁成子他们,脸上敷点脂抹点粉,找几个美婢扶著,走两步吟首诗,再吐半口血,这才像晋国的贵族。 萧遥逸翻了翻白眼,你掐死我得了! 两人说笑几句,程宗扬问起武二,萧遥逸却是一愣,他在城上巡视一圈,也没见著半个外人,何况是武二郎那样的大块头。 程宗扬听得纳闷,从客栈到城墙并不太远,武二郎就是属乌龟的,这会儿也该爬到了,难道是迷路了? 萧遥逸听说又来了一个高手助阵,不由心花怒放,至於武二的脾气,他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高手嘛,有脾气,有性格,那叫有本事!我喜欢!说著他有些不放心地说道:真的不要钱? 放心吧,武二爷向来一口唾沫一个坑,说不要钱就不要钱。程宗扬忽然停下来,扭头朝城下看去。 城下一处民居轰然一声巨响,一条人影直射出来。看到那个大脑门,程宗扬不由一愣,秋小子? 秋少君像狂风中的树叶般被卷起数丈,接著身子一翻,头下脚上,朝那处民居疾掠过去,人在半空,便喝道:先天五太!太素第四!咄! 房舍彷佛被一个无形的巨人踏过,满檐的屋瓦同时破碎,溅起一片灰土。房中传来一声暴喝,臭小子!给二爷滚开!接著灰土间一团光球冲天而起,破开秋少君的太素诀,击向他的胸口。 秋少君哇的吐了口鲜血,一头撞进尘雾弥漫的瓦砾间,摔得灰头土脸。 他袖中的少阳剑如影而出,绕身游走,忽然一手伸来,抓住他的肩膀。秋少君弹指低啸,少阳剑游龙般刺去。 程宗扬竭力避开剑锋,一边叫道:秋小子!是我! 小心!秋少君急忙挥袖,那柄少阳剑刚生变化,就被他收入袖中,让程宗扬躲过一劫。 秋少君顾不得抹去嘴边的血迹,便叫道:有奸细!还记得我说过城中有太乙真宗的气息吗?原来就躲在这里! 程宗扬朝另一边嚷道:二爷,省点力气吧!误会!是自己人! 自己人?秋少君叫道:自己人他一见面就动手打我? 武二郎踏著瓦砾出来,横著眼道:二爷找你问个路,那是打你吗?没长眼啊你? 秋少君哇哇叫道:小子!过来!二爷有事问你——有你这样问路的吗?我二爷早就死了,你算老几啊。 嘿,小鸡崽子,越说越来劲是吧! 哇,你还骂我! 停!程宗扬拍了拍脑门,告诫自己冷静,然後一指武二,对秋少君道:这是武二郎,和我一道在南荒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人呢,算不上什么好人,脾气更臭。没等武二发飙,程宗扬又补了一句,花苗苏荔族长的未婚夫。 一听到这话,武二郎顿时没了脾气,整个人都美得冒泡了,他一边咧著大嘴傻笑,一边拍拍程宗扬的肩,一副大家知根知底,交情十足的表情。 这是秋少君,武二,你不是佩服师帅吗?这是王真人最小的师弟。 我说呢,年纪不大,修为不差。武二大咧咧道:不打不相识,往後就跟著二爷混吧。 秋少君脸上却没有丝毫笑容,他盯著武二郎,你为什么会九阳神功? 武二郎立刻翻脸,二爷会九阳神功招谁惹谁了? 程宗扬乾咳一声,拉住要急眼的秋少君,这事儿说来话长……回头有机会再跟你说吧。 不成!你得给我说个清楚! 小鸡崽子!给脸不要脸是吧! 哇!你又骂我!你以为我很怕你吗? 都闭嘴!宋军打过来了!武二,你到城上去!秋小子!你还不去保护月姑娘! 两人恶狠狠互瞪一眼,这才罢手。好不容易分开两人,程宗扬只觉脑袋有两个大,这俩活宝,真够伤脑筋的。 ………………………………………………………………………………… 鼓声越来越近,鲁子印忽然双目一开,抄起手边的长矛,朝地上刺去。矛身穿过泥土,猛然一沉,似乎刺到空处。鲁子印随即掀开大缸,从坑中跃出,一边发出低啸。 旁边早已等候多时的军士立刻扑灭灯火,拿起准备好的锄铲,朝下挖去。整个堡垒都沉浸在黑暗中,只有挖掘声不断响起。 几名星月湖军士一起动手,不多时就往下挖了三四尺深。堡垒灯火全无,反而是地下的空隙隐约透出火把的光芒。下面挖掘的宋军士卒也听到头顶的异动,知道被敌寇发现,这里离土山入口已远,士兵们都没有带武器,只能一边拚命填土,一边匆忙撤退。 泥土一阵涌动,忽然伸进出一个巨大的铁筒口,接著轰然一声,众人困在狭小的空间里,耳膜几乎被巨大的轰鸣声震碎。 星月湖等人拔出那门用来吓人的火炮,鲁子印提著短刀,当先钻进地道。堡垒下方的地道刚挖掘出来,极为狭窄,十几名宋军一个没跑,全被震晕。鲁子印毫不手软地一路杀过去,将地道里的宋军清理得乾乾净净。 堡垒下方已经被掏空三分之一,形成一个月牙状的空洞,用几根刚打上的木桩支撑。再给宋军一会儿时间,挖到足够的深度,一旦纵火焚烧,失去支撑的堡垒立刻就会整个倾覆过来。 但现在宋军连日来的辛苦都便宜了堡垒的守军,几个水泥制成的蒺藜状障碍物被运送下来。交叉堵住地道入口,将堡垒下方的地穴隔成一个封闭的空间。接著鲁子印等人一起动手,也不用费什么事,直接将搅拌好的水泥灌进去,用不了多久便灌满整个地穴。 这等於宋军出人出力,替咱们挖好堡垒的地基,臧修嘿嘿笑道:咱们只用把水泥灌进去,就把堡垒加固了一遍。嘿嘿,大夥儿都盼著宋军把每个堡垒下方都挖个地穴,省得咱们再费力加固。 这主意太损了,谁想的? 萧遥逸眉飞色舞,打死你都想不出来——月姑娘! 程宗扬一脸的不可思议……那个大脑一根筋的傻妞还有这主意? 萧遥逸佩服地说道:月姑娘聪明天授,一看到水泥,就意识到这是军国利器,这段日子对水泥可下了不少力气。当初月姑娘就断言,要对付水泥坚城,除非用铁制的撞车,但江州土地松软,铁制的撞车难以移动。强攻之外,只有穴攻一途。早在过年前,月姑娘就针对宋军可能采取的穴攻制订了各种计划,眼下终於用上了。 军国利器?只有月丫头这种战争狂,才会只看到水泥的军事用途吧。 这主意是不错,就是太费水泥了。 江州的水泥窑沿江而设,大都布在城外,战事一起就停止运作,用灌浆的方式对付穴攻,可谓巧妙,唯一的弱点就在於水泥的耗费量会大得惊人。 说话间,宋军方阵越来越近,忽然城上一声暴喝:来啊!孙子们!敢动二爷的钱!让你们尝尝二爷的刀! 夜色间,武二郎这声大吼彷佛地面都为之震颤,阵後几匹战马嘶鸣一声,就像听到虎啸一样踣倒在地。 萧遥逸笑得合不拢嘴,好汉!好汉!武二爷真够猛的! 武二郎哼了一声,下巴几乎扬到天上去。 就在这时,土山上的宋军忽然一阵慌乱,一群浑身泥土的士卒从地下钻出,彷佛被敌人追杀一样,四散奔逃。正在前进的宋军方阵停下脚步,片刻後迅速撤退。 武二郎正准备大杀一场,看到这一幕,鼻子差点儿气歪了,啥意思?不打了?二爷辛辛苦苦跑来,他们竟然敢不打了?孙子!有种别跑! 程宗扬赶紧拦住他,武二郎也就是作作样子,被他一拉顺势停住,又叫骂几声,找足面子,这才拍拍屁股走人。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厮脾气臭了点,心眼儿可是一点不缺。秋少君和他一比,就成了个缺心眼儿的傻小子了。 萧遥逸笑道:够气魄!有武二爷援手,著实是个得力的臂助。 在南荒,他和艺哥帮了我不少忙。程宗扬回到守城的正题上,水泥这么用,能供得上吗?现在还剩多少? 萧遥逸在程宗扬耳边道:这几个月坐吃山空,已经没剩多少了,还好宋军不知道。嘿嘿,这水泥果然好用,现在谣言满天飞,保证宋军摸不著底细…… 什么谣言? 当然是水泥的谣言,你的望江楼还没建成,外面知道的人不多,江州战事之後,水泥肯定一战成名。这可是咱们的摇钱树,你总不想让人知道这东西谁都能烧出来吧? 这种低投入高产出的产品,技术上并没有什么复杂之处,要想靠垄断技术赚钱,最要紧的是保密,程宗扬把它交给星月湖,也是考虑到星月湖大营不仅有充足的人力,更有严格的军纪。否则只靠祁远一个人,累死也作不出多少。 程宗扬笑道:你怎么编的? 萧遥逸一脸得意地说道:水泥水泥,当然是水底的泥沙…… 不是吧? ………………………………………………………………………………… 江州水泥名满天下,其物盖出自江州之滨,大江之内。每至晦朔,江州之民入江中取沙土,入於窑中,以烈火焙热七日,其法秘不知闻,传言每石得灰数斤,即为水泥。大江流经数千里,出水泥者,仅两里有余。江州之能富甲天下,皆源於此。——《江州琐记》江州一战,使水泥的名声不胫而走,多年以後,甚至有人声称,江州之战的真相其实是盘江程氏为了推销水泥,所作的一次大规模广告。随著江州水泥风靡一时,关於水泥的传言也越来越多。 其中流传最广的一种,就是《江州琐记》的说法,受此启发,许多人对自己身边的河流进行了试验,但没有一例能够烧制出水泥。甚至还有人藉著行船为掩护,费尽力气从江州附近的水底取来泥沙,多方烧炼,也未得到产品。 这些都是後话,但江州之战宋军折戟沉沙,水泥在守城战中的出色作用可以说是最重要的因素。否则即使程宗扬在後世被商人津津乐道的临安粮战中取胜,没有坚城抵御宋军的兵锋,江州也早已易主。 第四章 (529) 惊理 更新时间:2013-03-15 第四章 宋军在调动人马,明天可能要攻城。我让吴大刀在码头备了船,形势不好,你就和兰姑她们去宁州。 雁儿怯生生道:雁儿想跟著公子。 傻丫头,你跟著我,我还得分心照顾你。 雁儿眼圈微红,小声道:奴婢是不是一点用都没有? 怎么会呢?程宗扬安慰道:我只是给你们安排一条後路。 可是梦娘还会绘图,人家只会作针线…… 程宗扬坏笑道:不是还有这里吗? 雁儿害羞地垂下头,过了会儿小声道:奴婢那里好小,怕主人来不舒服…… 傻丫头,小一点插起来才舒服。 安抚了雁儿,程宗扬心里不免有些奇怪,死丫头一夜都没来骚扰自己,这可太不符合死丫头的风格了。 打开房门,程宗扬意外地看到外面站著一个人,却是兰姑。她打扮得花枝招展,手里捧著一套银首饰,脸上满满的都是笑容。 程宗扬纳闷地说道:这是干嘛? 兰姑笑道:给公子道喜。公子新收了雁儿,按规矩要给新人备上一副银头面。料想公子未必记得,奴家就忝劳了。 这规矩别说自己不懂,就是懂也未必记得,程宗扬打了个哈哈,留兰姑和雁儿说话,自己去找小紫。 推开门,一股淫靡的气息扑面而来。房内廉幕低垂,宛如暗夜。小紫靠在榻边,怀里抱一只柔软的枕头,精致的面孔像小仙女一样天真纯美,璀璨的星眸却带著一丝狡黠的笑意。 房内没有看到卓云君,却有一个陌生的女子。地上铺著巨大的黑熊皮,那女子正仰著身,屈膝跪卧在黑熊头上。她容貌秀美,眉眼间有种彷佛与生俱来的冷漠和阴狠,不过此时她眉眼间的狠辣都被身体的战栗冲淡。如果不是她身上黑色的皮衣,程宗扬几乎认不出来这就是昨晚与自己玩命的女刺客。 程宗扬曾经想过把三点式泳衣照搬过来,但估计六朝的女性不太容易接受。但这会儿女刺客的衣著与三点式有著异曲同工之妙。她身上的鹿皮水靠经历过一番改制,与三点式泳衣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是反过来。她皮衣胸前被剪出两个圆洞,裆部也被剪开,雪白的肉体彷佛嵌在冰冷的黑色皮革中,愈发显得活色生香。 程宗扬目瞪口呆,半晌才道:这还是那个让我当湖涂鬼的杀手吗? 小紫道:不是啦,她现在是我养的奴隶。 略微冷静了一下,程宗扬道:问出来了吗?她们这帮杀手为什么要找咱们麻烦? 不知道呢。 程宗扬险些被口水呛住,敢情死丫头这一夜什么都没问,就拿这个女杀手在玩了。 问口供一点意思都没有。小紫打了个呵欠,你想问自己问好了,人家要去洗个澡,然後睡觉。说著她扬声道:阿梦。 那几名刺客怎么也找不到的梦娘这会儿从房里出来,轻柔地扶起小紫,给女主人沐浴更衣。 程宗扬想问问卓贱人的事,这会儿也来不及开口,只好坐下来看著那名女刺客。 女刺客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眼底的恐惧怎么也遮掩不住。程宗扬暗道:落到死丫头手里,只能说你祖上几辈子都忘了积德。如果你不是心狠手辣的杀手,又是来对付我,我倒可以给你加那么一点点同情分。 当初看她凶恶的样子,还以为她能坚持多久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认输了,让程宗扬颇有些索然无味,不然自己给她来个满清十大酷刑,也不会有太多心理负担。 下面还用我问吗?自己说吧。 惊理没有迟疑,将自己来江州的目的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听了惊理的叙说,程宗扬才知道,一个多月前,临安杀手行的中间人忽然得到一条消息:太尉府逃了一名侍姬,高太尉拿出两千金铢的赏格,捉拿逃奴。 两千金铢不是一笔小数目,即使在寸土寸金的临安,也足够买下一处像样的居所。这样的重赏之下,江湖人闻风而动。但纷扰多时,都没有半点线索。直到数日之前,忽然从晴州传来风声,传言那名侍姬被人带到江州。据说宋军不惜触怒晋国,大举进攻江州,也与此有关。 拂枢、灭灾、惊理三人当时正在晋国执行另一桩任务,龙宸总部的传令,让他们顺路到江州查找。据总部说,有传言暗示,那名侍姬在太尉府多年,知道高太尉不少不欲人知的秘事。即使找不到活人,能确认她的死讯,赏金同样有效。 龙宸给他们的命令是尽量抓活的,问出太尉府的秘密,再灭口。 程宗扬听了半晌,心里不禁暗骂。自己用脚後跟都能猜出来,这都是黑魔海捣得鬼。梦娘在自己身边,从未抛头露面,能指出她在江州,除了在自己手里吃了大亏的黑魔海还能有谁? 黑魔海这一手可真够黑的,梦娘究竟是不是太尉府逃走的那名侍姬,还是个迷,黑魔海直接就把屎盆子扣在自己头上,自己连喊冤的地方都找不到。话说回来,梦娘是太尉府侍姬,知道太尉府秘辛的说法,倒真有几分可信。梦娘失去记忆,大有可能是黑魔海施法从她脑中抽取信息的结果。 黑魔海从太尉府掳了梦娘,一边太尉重金悬赏,结果自己横插进来,劫走梦娘。按道理这个时候梦娘对黑魔海已经没什么用处,可黑魔海吃了亏,岂肯善罢干休?起初他们不知道星月湖的下落,隐忍未发。到星月湖八骏在江州现身的事情传开,黑魔海才出手,利用梦娘这枚已经没有用的棋子,把祸水引到江州。至於找不到活人,死人也行的传言,九成九是黑魔海放出的谣言,目的就是给自己多找点麻烦。 对於黑魔海的主事者来说,梦娘是不是真在江州并不重要,只要星月湖的人在江州就够了。可笑这些江湖人,糊里糊涂就成了黑魔海驱使的棋子,因为贪图赏金,被黑魔海借刀杀人。 程宗扬心里也有些纳闷,不过区区一个太尉府的侍姬,黑魔海又是抹去她的记忆,又在她身上布下禁制——用得著这么麻烦吗?至少在梦娘身上设下禁制,就有些说不通,黑魔海根本没有理由保护梦娘的贞洁。 程宗扬摇了摇头,有死丫头在,梦娘的事用不著自己操心。在梦娘恢复记忆之前,也不太可能从她身上得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其实,现在最理性的作法,是把梦娘送回太尉府,看是不是他们找的侍姬——毕竟两千金铢的赏格实在是够夸张的,连自己听著都动心,难怪这么多人来挣钱呢。 程宗扬道:你是龙宸的杀手,被我们抓到,是不是不服气啊? 不敢。惊理道:我们当杀手的,一旦被人抓到,能保住性命已经万幸了。 想到昨晚这贱人可恶的模样,程宗扬这会儿心情大爽,那位紫妈妈告诉过你吧?我们这里不养闲人。你除了一张嘴吃饭,还会干些什么? 奴婢能给主人洗衣烧饭,主人有兴趣,还能用奴婢的身子取乐。 程宗扬嘲笑道:我二十银铢买个丫头,还是处女呢。 门外传来一声风情十足的笑声,兰姑推门进来,公子,紫姑娘已经说了,这些女子都不是什么好人,伤天害理的事都干过许多,也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烈女。现在既然落到咱们手里,也用不著客气,便让她们到水香楼接客。 不会吧? 小紫的处置让自己大是意外,像惊理这样的女杀手,何时把普通人放在眼里过?让她去青楼接客,比杀了她还难受。 想了想程宗扬又道:不妥吧? 毕竟这些贱人是杀手出身,真要动手杀了客人,水香楼立刻就得关门。而且还容易走漏风声,指不定会引来什么麻烦。 兰姑笑道:不瞒公子说,这些贱人倒比平常的婊子还好使唤些。听紫姑娘说,她们都是会武的,连人都杀过。城里那些佣兵都是粗胚,折腾起来,倒是她们还受得住。只要改个名字,瞒了身份,在楼里不妨事的。 惊理已经没有一点作为高明杀手的矜持和骄傲,像待宰的羔羊一样,默默听著两人的交谈。 程宗扬在惊理身上探了一遍,她也是被死丫头用同样的手法封住丹田,一身武功半点也施不出来。 程宗扬松开手,当婊子你愿意吗? 惊理连忙点头。 那好。程宗扬对兰姑道:每次抽一个铜铢,赚够十枚金铢,可以让她赎身。让她们也有个盼头。 兰姑笑道:公子是善心人。瑶儿,跟妈妈来吧。 不用著急,在水香楼开间房,让我先用过了再说。 第五章 (530) 神霄宗 更新时间:2013-03-17 第五章 晴空下,一股烟尘拔地而起,像奔涌的潮水一样越来越宽,几乎覆盖了半个视野。 萧遥逸道:宋军真没粮了,要不怎么会这么急。昨晚刚碰了个头破血流,这会儿又来送死。 程宗扬却有些怀疑,他拿过望远镜看了半晌,皱眉道:宋军怎么连兵器都没带,每人背著个大口袋,那是做什么的? 侯玄、崔茂、王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负土攻城! 萧遥逸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负土攻城是一种完全依靠人力消耗的战术,由军士背负泥土冲到城下,依靠人力堆积起来,形成直通城上的缓坡,进行攻城。一般情况下,这种战术都是驱使对方的百姓来作,有些残酷的将领甚至将民夫和泥土堆在一起,反正都是对方的人,怎么消耗都不在乎。但江州周边的人口早在战前就已经疏散,宋军能够消耗的,只有自己的士卒。这种用人命来强填的蛮横战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使用。众人心里都不禁生出疑惑,宋军突然间这么拚命,到底是什么原因? 金明寨内,夏用和一夜间彷佛苍老了许多。他的帅椅仍保留著,位置却挪到一边,他本人更是双膝跪地,不敢抬头。坐在上首的是一名绿袍文官,品阶不过七品。 翁应龙虽然只是一名堂吏,却是贾师宪最信任的人,与廖群玉并称为贾太师的左膀右臂,夏用和与他在太师府也见过几面,但今天他还多了一重身份:口,含天宪的钦命使者。 翁应龙沉声道:陛下问:夏用和,尔以十万之众困守城下,屡战屡败,师老无功,有何说辞? 夏用和顿首道:末将无能,有负圣恩,无辞以对。 陛下问:朝廷以十万精锐尽付於尔,贼寇之众不过数千,如今已近两月,破敌几何,斩首几何? 幸得秦帅之助,数日前一战,斩首二百有余。 宋军与江州贼寇多次交手,虽然有一些杀伤,但由於三战皆溃,斩获极少,只有定川寨一战,选锋营突然袭击,打乱了贼寇的部署,战後取得将近二百级的斩首,数字才没有更难看。 我军折损几何? 负伤五千余人,战殁四千。 众将听著钦使代宋主质询主帅,都知道夏用和的数字有些折扣,但谁都不敢作声。秦翰初来乍到,并没有被宋主质询,这时也退到一边,垂手静听,毕竟他是陛下家奴,与诸将身份又有所不同。 翁应龙一拍案,厉声喝道:折损万余,寸功未立!朝廷养兵千日,何以至此!夏用和! 末将在! 陛下有旨:著免去夏用和四厢都指挥使之职!罚俸一年,允其戴罪立功!以一月为期,若未克全功,即刻下狱论罪! 夏用和顿首道:末将听令! 翁应龙从袖中又抽出一份旨意,李宪! 臣在!大貂璫李宪伏地听令。 黄德和诉刘平通敌一案,已著三司审明,确系诬陷。本朝以仁治国,纵有谋逆之罪,不过大辟之刑。黄德和弃军逃生,死罪一也;诬陷死节之将,其罪二也,不严惩不足以慰将士之心。陛下旨意:处黄德和以腰斩,於军前悬尸示众!李宪举发有功,加官一级,钦此! 旨意一下,众将有羡有妒,大夥儿在前线打生打死,结果败绩有罪,这个太监不过举发黄德和诬陷,却顺顺当当加官进爵,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李宪!陛下圣恩浩荡!你一个内宦小臣,骤升高位,要牢记圣恩!为陛下效力!翁应龙一点都没给李宪面子,劈头盖脸好一番教训。 李宪神色愈发恭敬,连声应是。宋国的文官一向如此,对太监、武将之辈从来不假以辞色。一个七品文官,就敢教训三品的大将,何况自己只是个太监。打内心深处,这些文官就看不起武将,更看不起太监,说实话,他们连陛下也看不起。先帝曾经开玩笑,说自己两位宰相一个病目一个跛足,按相法的道理,都不是富贵相,怎么会位极人臣呢?旁边的大臣也不含糊,直接告诉他:如果这两人不是一个病目一个跛足,可就不是这位子。当时就让先帝沉默了。 好不容易翁应龙宣读完旨意,他坐下来饮了口茶,温言道:江州之战,陛下、贾太师都关心得紧。贾太师每日都要听取军报,我军连日来屡屡失利,太师忧心忡忡,斗蛐蛐也没了兴致。 众将凑趣的笑了几声,贾师宪喜欢斗蛐蛐,在宋国朝野都不是什么秘密,他还以蛐蛐的别名,专门写了本《促织经》,细叙斗蛐蛐的诸般心得。 翁应龙一上来就奉旨免去夏用和的帅职,此时也不为己甚,温言安抚众将几句,又道:黄德和诬陷忠臣,幸而我主圣明,使刘将军冤情得雪。如今案情水落石出,朝中群情汹涌,陛下也为之大怒。国朝早已废止腰斩,三司严查案情始末之後,奏请专门为黄贼恢复此刑。实为百余年来唯一一例,多少也能告慰刘将军在天之灵。 众将诺诺连声。为刘平诉冤是情理之中,判黄德和腰斩,却是意料之外。黄德和弃军逃生,导致三川口惨败,众将一想到此战就对他恨到骨子里,现在黄德和罪有应得,大快人心之余,众将多多少少都有些悚然。大军围城失利,士气不振,以至於全军溃散,自古以来不乏其例,如果江州之战演变成大溃败,大夥儿的下场也不会比黄德和好多少。 本官宣旨之外,尚有督军之责。翁应龙道:大军困於城下,每日耗费钱粮何止千万,如今国中粮价腾贵,此地的战事,绝不能再拖延下去!夏帅,你说呢? 夏用和已经摘去头盔,露出萧索的白发,这会儿宣旨完毕,他也站起身来,揖手道:一切听钦使吩咐。 既然如此,自今日起,诸军全力攻城! 听到全力攻城,帐中传来一阵骚动。 江州一日不下,本官一日不归!翁应龙声色俱厉,镇住全场,然後缓缓道:江州城本官已经看过,确是坚城。但捧日、龙卫二军都是禁军精锐,为国死战乃是分内之事,岂可畏战不出?诸位不同意的,尽可以直说。来时贾太师曾有言:我军有十万之众,何以枯坐城下空耗钱粮,不敢一战?若哪位认为这仗不能这么打,我便上书陛下,换人来打这一仗。 翁应龙语调平和,言语却锋利之极,众将都被他换将的说法镇住,帐中一时间鸦雀无声。 良久,夏用和道:禀钦使,末将已然下令,命诸军负土攻城。一旦修成马道,数日内便可攻克江州。 好!翁应龙一推桌案,站起身来,本官亲自为军士擂鼓!来人啊!先将黄德和押至军前,腰斩示众!鼓我三军士气! 诸将各自振作精神,齐声应喏,彷佛江州一鼓可下。 ………………………………………………………………………………… 宋军一旦开始不计伤亡全力攻城,防守的压力顿时大增。宋军的神臂弓手一直压到城前两百步的距离,与星月湖大营的龙雕弓对射,同时步卒张开布幔,来掩护背著泥土,手无寸铁的同袍。 负土攻城虽然是下下策,但宋军也不是一味蛮干,任由士卒们背著泥土直接冲到城下,垒成可供战马驰骋的长坡。而是严格地划出距离,第一批土囊投在城下近百步的位置,先堆积成两丈宽三尺高的缓坡,然後依靠坡体的遮掩,逐段向城墙逼近,尽可能减少士卒的伤亡。 这时宋军的人数优势便体现出来,数万名军士背负泥土汇聚过来,只一趟,就投下数万包泥土,堆出一段缓坡。随著泥土不断堆积,那条缓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前延伸。 江州城墙高度足有四丈,宋军在百余步外就开始垒土,正面又修得极宽,可以看出夏用和打的如意算盘,两丈的宽度,足够骑兵纵横驰骋,一旦坡道建成,守城方下一轮在城上所面对的,便是具装马铠的重骑兵了。 喊杀声响彻战场,城上城下的箭矢交织在一起,宛如无数飞蝗。守城方的弓矢全部集中在南门一带,居高临下对著宋军猛射。堡垒、悬楼、城墙,弓弦的震动声不断响起,尤其是数百张龙雕弓,几乎每一箭射出,都会重创一名宋军。而城上的滚石、檑木全部停止投掷,避免被宋军用来当作登城的材料。 宋军全力攻击南门,北门和东城只留下两队骑兵游弋,防止贼寇出城偷袭。 攻守双方重心随之偏移,以孟非卿为首,星月湖七骏都聚集在南门的城楼上,一个个神情严肃。 宋军迟迟未能攻下江州,除了江州坚城似铁,也是因为宋军不肯多伤士卒。 现在宋军不计伤亡,单是南门一带,投入的兵力就不下五万。四个完整的步兵军结成阵型,在两翼防守,另有四个军拱守中军大营,除了这两万战兵,其余士卒都被调去运送泥土。 穴攻时堆积起来的土山已经被挖去一半,数以万计的草袋、蒲包逐一装上泥土,士卒背起来冲向城墙。箭雨中不时有人跌倒,但幸存的士兵仍拚命奔跑,以最快的速度将土袋运到指定位置。 侯玄扣上帽子,我带一个团冲一下,挫挫宋军的锐气。 卢景道:太危险。被两翼的四个军缠住,伤亡不会小。不如我和四哥走一趟,从侧面绕过去,直接烧了狗日的金明寨大营! 崔茂道:恐怕来不及。我倒有个主意。 众人都朝他看来,崔茂道:八牛弩! 萧遥逸道:好主意!朝他们的中军大账来一下!最好把姓秦的死太监射成蜂窝! 孟非卿却道:程少校,你看呢? 程宗扬道:我在算这条缓坡的工程量。缓坡起点到城墙的距离是一百步,高度四丈,正面宽两丈,如果堆成斜坡,一共需要泥土近五千立方米,每名士卒背负的重量大概是一立方米的三十分之一,按宋军投入三万人计算,每人要运五趟,奔跑距离十里,负重至少七十斤——我建议半个时辰之後出击,届时宋军运送到第四趟,体力差不多达到极限,出击的成功率会大增。 几个人对视一眼,然後都笑了起来,侯玄拍了拍他的肩,好小子,算得够清楚! 崔茂颔首道:当年岳帅也是未战先算,交战之前,双方一兵一卒都计算得清清楚楚,才能百战不败。 萧遥逸道:程哥,你不是常说自己是文科生吗,居然也通算学? 做生意怎么能不算账呢?我碰见过一个丫头,算得比我还清楚……程宗扬道:老大,如果出去打,我建议用重兵,星月湖大营的兄弟全部出动。 王韬谨慎地说道:宋军列阵的有八个军两万人,出击当以突袭为主,若全军出动,孤注一掷,一旦被宋军主力缠住,会十分危险。 这一把恐怕是要赌了。程宗扬道:如果我们调集营里所有的法师,先给他们几个雷法,然後星月湖大营的兄弟全部出动,再加上用八牛弩袭击宋军中军大帐,我打赌,在两翼的宋军合围之前,就能把这些疲兵击溃。运气好的话,三万溃兵会把宋军整个阵型冲散。 一千多人击溃五万人……侯玄挠了挠头,然後笑了起来,够胆大的。 这一把,我也赌了! 看来是不得不赌。孟非卿双手挎在腰带上,虎目露出好战的光芒,如果宋军立稳脚跟,这一仗可就难打了。传令!除六营以外,其余军士全体集合,半个时辰之後出击! ………………………………………………………………………………… 宋军大帐前方,数十面战鼓一字排开,鼓声震耳欲聋。刘宜孙按著佩刀立在土山上,目光从鼓手面上掠过,然後停在中军大旗下那颗首级上。 黄德和在军前被当众腰斩,惨叫了将近一盏茶时间才死,然後由刘宜孙亲手枭首,然後悬在旗杆上示众。翁应龙带来的诏命中,对刘宜孙大加勉励,并越过营指挥使,将他直接任命为军都指挥使,成为禁军的高级将领。 一下越过数级,成为一军主将,刘宜孙没有半点喜悦。对他自己来说,恨不得立刻攻入城内,手刃贼寇,为战殁的父亲报仇,但眼前的强攻,却让他面沉如水。 参与负土攻城的军队一共有三万人,包括了金明後寨收拢的全部溃兵。虽然有神臂弓的压制和布幔的掩护,但第一轮冲锋,就出现了四百余人的死伤。随著土坡逼近城墙,伤亡数字也迅速上升,四轮下来,伤亡已接近三千。虽然箭创在军中并不算致命的重伤,但高达一成的伤亡率,已经使军心浮动,堆土的速度也减慢许多,毕竟不是谁都能在箭雨的威胁下舍生忘死。 站在土山上,军士们的惊惶、恐惧、迟疑……刘宜孙都看得一清二楚。不需要太敏锐的目光,就能看出金明後寨那六千余名溃兵,已经成为最危险的因素。 夏帅从军中抽出一千人的督战队,现在已经有数十名试图逃跑的士兵死在督战队斧下。但缺乏基层指挥官的约束,那些溃兵即使有督战队的监督,在敌寇的箭雨下也越来越慌乱,随时都处在再次崩溃的边缘。 刘宜孙不相信老於战场的夏帅会看不出混乱的苗头,但中军始终没有下令将他们撤离战场,只一味击鼓促战。 盯了击鼓的文官一眼,刘宜孙道:误国之辈! 将军这便错了。刘宜孙升为军都指挥使,张亢对他的态度仍一如往日,毫不客气地说道:以夏帅之能,不会料不到溃兵会酿成大乱。夏帅把重兵放在两翼,就是让敌寇出城突袭。 等敌寇出击?那这些军士呢? 张亢反问道: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 刘宜孙握紧刀柄,他们这些人,包括我们,都是诱饵?这里可是足足有三万人…… 饵不作大些,哪里会有鱼儿咬钩? 张亢一边说,一边挥舞令旗,命令刚运土回来的一队士卒休息。刘宜孙突然发现,那队士卒正是自己军中的,再往周围看时,张亢竟然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把自己麾下的一个军都替换下来,留在土山附近待命。 张兄? 张亢低声道:留够本钱才好活命。 刘宜孙不再说话,仔细看时,只见那些军士虽然散落四处,其中却有脉络可寻。最内围几十名军士是自己当初任都头时的老队伍,三川口一战,自己这个都伤亡最小,现在经过补充,已经是满员都。向外一些,是自己代任营指挥使时的部下,营中的都头副都头都是张亢挑选,由自己亲手提拔,指挥起来得心应手。 再外围,则是另外四个营,虽然是刚刚接手,但几位营指挥使都是父亲当年的手下,与自己也不陌生。 张亢冷静地说道:贼寇该出来了。 话音刚落,就看到江州城那座被一整块水泥板封著的城门突然打开,早已准备停当的贼寇分成数股,蜂拥而出。 最前面的贼寇清一色是骑兵,两个神射营的指挥官大声下令,近千名神臂弓手同时张弓劲射,却被他们各自用一面苍青色的盾牌将劲弩尽数隔开。刘宜孙惊讶地看到,三百步外还能洞穿木盾的利矢,竟然无法穿透那些又薄又轻的盾牌。 宋军堆积的土坡距离城墙已经不到三十步,两个呼吸间,贼寇的前锋已经越过三十步的距离,锐利的攻势宛如一柄快刀,轻易将那些手无寸铁的士兵阵型切开。战马如风驰过,鲜血随即从马蹄两侧泼溅开来,染红了刚刚堆积的泥土。 短暂的震惊之後,宋军随即大乱,所有人都丢下土袋,嚎叫著拚命後退。而那些骑兵就像驱赶羊群的牧人,从後逐杀逃散的人群。 两翼的宋军排著整齐的阵型向前移动,彷佛一只铁钳,将贼寇包围起来。 除了孟非卿和萧遥逸以外,侯玄、斯明信、卢景、崔茂、王韬全部出动,他们各自带著一个营,分路出击,经过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穿插、分割之後,五个营几乎同时出现在战场另一侧,然後重新合在一起,围住宋军左翼最前方的一个军。 五个营的星月湖军士有一千余人,超过宋军一个军的四成,甫一交手,这个步兵军就被重创,主将更被侯玄当场斩杀,整齐的阵型顿时变得千创百孔。 星月湖诸人毫不恋战,破军之後,立即分成数股撤退,重新闯入逃亡的工兵队伍中,一路斯杀过去。乱军丛中,侯玄的玄武槊,斯明信的十翼钩,卢景的阴风爪,崔茂的混元锤,王韬的焚天斧分路突进,片刻後,又从另一侧出现,五股分开的兵力彷佛一只拳头,蓦然合紧,与右翼的一个军撞在一处。 远远能够看到两军斯杀的残酷场面,贼寇步骑混合,战斗力更是凶猛之极,两军相接,便看到无数血肉横飞起来。从这个方向看得更加清楚,那些贼寇并不是一味强拼,而是在高速运动中分成无数细小的组合。他们以十人的小队组成品字形冲锋,第一队撞入宋军的阵列,随即分成三人的小组,接著第二队从他们背後再次冲锋,楔入阵列,然後是第三队、第四队……接连杀入,形成连续不断的冲锋,将宋军阵列撕开。然後才是徒步的悍匪,秋风扫落叶一样,将已经崩溃的阵型彻底冲散。 从远处看来,宋军严密的阵型像被一只铁锤砸中,队列先是凹陷变形,紧接著就被穿透,最後像被一只大手抹平。敌寇过处,只留下满地尸首断肢,阵中的军旗只支持了不到一盏茶时间,就被斩断,颓然殒落。 翁应龙震惊地看著战场,手中的鼓槌脱手落下,掉在鼓面上,也没有察觉。 从来没有人见到这么多鲜血同时溅出,那伙贼寇就像一柄锋利的斩马刀,将宋军拦腰斩断,彷佛世间没有任何人能阻挡他们的锋芒。 夏用和面无表情,连胡须也没有抖动一下。倒是大貂璫李宪,上前扶了翁应龙一把,细声道:这些贼寇悍勇过人,好在人数不多。既然他们出城而战,少不得要折损人手。贼寇死一个便少一个,我大军十万,人力无穷无尽,钦使不必焦急,只用笑看吾辈破贼。 翁应龙脸色青白,今日方知贼寇凶悍,难怪贾太师……他忽然一把挥开李宪,大声道:召张如晦! 不多时,一名披著鹤氅的羽士来到帐前,与诸人稽首为礼。 李宪大喜过望,迎上去道:原来是神霄宗的张仙师!不知冲虚仙师、元妙仙师、虚靖仙师可曾安好? 张如晦微笑道:掌教和两位教御安好,多谢大貂璫挂念。说著他又向秦翰施了一礼,小子张如晦,见过秦帅。 秦翰点了点头,没有开口。贾师宪以儒宗自居,与道家宗门关系并不好,神霄宗却是例外。论起势力,神霄宗在宋国道门中位次还在太乙真宗之下,但秦翰知道,神宵宗三位教御与贾师宪关系却不简单。 翁应龙这时已经冷静下来,收起刚才的失态,沉声道:张如晦,你既然出自神霄万寿宫,想必已得元妙仙师真传,今日唤你来,可知何事? 张如晦对翁应龙不怎么客气的口气并没有流露出反感的神情,从容道:修道之人,本该不问世事。但岳逆横行无忌,已触犯天条,当日吾师替天行道,今日岳逆余孽死灰复燃,弟子自当效力。 好!一旦功成,本官必不吝封赏!来人!给张道长另辟一帐施法! 不必。张如晦道:我神霄金火天丁大,法以元命之神,召虚无之神,以本身之气,合虚无之气,运雷霆於掌上,包天地於身中,曰炀而炀,曰雨而雨,以人应天,随处可施。 说著张如晦一挥大袖,喝道:风! 话音刚落,天地间一股长风便浩荡而来。 风势越来越大,向著江州城的方向吹去。贼寇逆风而战,攻势顿时一缓。 云! 张如晦一手指天,晴空万里的天际随即涌来一团乌云,战场的光线迅速暗淡下来。 雷! 破! 张如晦雷咒刚出,突如其来的一声断喝,几乎刺破他的耳膜。张如晦羽氅一震,脸上血色尽去。 第六章 (531) 直属营 更新时间:2013-03-18 第六章 星月湖军士凶悍的战斗力,让程宗扬也看得桥舌难下。侯玄等人配合多年,彼此间默契之极,这种万军丛中分合自如的作战行军,分段式冲锋和调整,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好在自己的任务也简单得多,他只用盯著那些徒手的士兵,把他们赶到宋军中军大帐,就算大功告成。 任务固然简单,压力也最大,毕竟宋军负土的士兵足有三万,一人撒泡尿都能尿出好几个游泳池来。为了防止意外,除了一营,孟非卿的直属营也交给他一并指挥。於是自己很荣幸的又和月霜分到一处。 月霜脸上冷冰冰的,看不出什么异样,偶尔目光相接,也把自己当空气,让程宗扬有点後悔那天没有干得再狠一点。 秋少君扬著一张臭脸跟在月霜身後。一大早他便找上门来,追问武二郎为什么会九阳神功?程宗扬只好老实告诉他原委,不出意料,秋少君这个小面人也发起脾气来。自己宗门的镇教神功,被一个外人得去也就罢了,但这个外人还把它传给不相干的人——用秋少君的话说:那斯一看就是个缺乏人性的暴徒!九阳神功落到他手里,怎么对得起师兄!怎么对得起天下苍生! 还好,程宗扬身边除了这两个不大合作,其他都算得心应手。左有武二,右有臧修,後面还有敖润和雪隼佣兵团几个好手,孟老大的直属营在星月湖大营实力堪称第一,真要撞上宋军一个军,也未必逊色多少。这会儿面对一群手无寸铁的负重士兵,程宗扬操心最多的是防止前锋杀得太深入,打乱部署。 宋军兵溃如山倒,三万人同时逃生,足以把金明寨踏成平地。程宗扬盯著一里外那处土山,只要追到那个位置,宋军的溃势便再也无法控制,这一仗就算大功告成。 宋军和他的看法基本上如出一辙,只要把贼寇引到土山下,挡住贼锋,然後大军四面合拢,定然让他们插翅难飞。 出城之前,程宗扬已经仔细观察过,土山附近只有一支宋军,看旗号应该是捧日左厢军的王信。他打的主意是驱使奔逃的溃兵,冲击宋军阵列,让他们自乱阵脚。不然用两个营对付一个整军,即使能打胜,付出的代价也得不偿失。 宋军的法师也在程宗扬的计算之内,藏锋道人身死,星月湖大营的法师还剩下十一人,这会儿自己身边就有五人。不过施法的不是墨枫林,倒让自己有点意外。 那名羽士雷咒刚出,程宗扬身边,一个束发的白衣法师骈指而喝:破! 藏锋道人殒身之後,星月湖大营的法师以玉武子为首,他一举破法,接著匡仲玉喝道:止!浩荡的长风应声而止。 另一名法师古翔屈指弹天,开! 刚刚凝聚成形的乌云彷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掌一扑,消散无痕。 呯的一声,张如晦羽氅上一颗大珠碎裂,从中滚出一颗冒著火焰的小金珠。张如晦一口将金珠吞下,然後长声道:赤明之馆!火铃之宫!天丁吾神!飙火相并!疾! 天际传来一声闷响,接著一道火雷带著长长的尾焰从天而降,朝贼寇劈去。 白鹭飞双掌托天,封! 火雷在半空撞上一道无形的屏障,溅出无数火光。 秦翰眼中蓦然射出精芒,好手段!兀术! 一名兽蛮武士跨了出来,发出一声低吼,大貂璫! 两边的法师隔空斗法,风雷之声不绝於耳,但张如晦明显落了下风。这时见秦翰开口,纵然翁应龙十二分的看不上这等阉人,但秦翰赫赫战功放在那里,心里也多了几分底气。他一边打著主意,此战过後,一定要把秦翰调入临安,拆分掉他的选锋营,免得将来尾大不掉,一边沉住气道:秦翰,好生为国效力! 秦翰欠身道:遵令。 程宗扬这会儿满头是火,自己一方的法师虽然占了上风,但施法时不可避免地减慢了进攻速度,眼看著与溃兵之间就要出现空当。通常情况下,这种空当并不要紧,但宋军中军正前面横著一座土山,一旦旁边的王信军赶在溃兵经过的空当抢占土山,自己的攻势立即就会受挫。 自己兵力不足,又不可能把几名法师扔在战场上,只好让臧修在前面咬住溃兵的队伍,追击的阵型也由横阵改为锋矢。 就在这时,一群兽蛮武士逆著人流奔涌而出,几名逃奔的军士来不及闪避,立刻被兽蛮武士庞大的躯体撞飞。相距还有数十步,最前面的兽蛮武士便举起长枪,咆哮著同时掷出。 由於是锋矢阵型,最前面几名星月湖军士若是闪避,後面的同伴猝不及防,伤亡会更加惨重,只能硬挡。这一波投枪,至少六名星月湖军士伤亡。程宗扬一阵心痛,叫道:武二! 武二郎狞笑一声,朝最前面一名雄壮的兽蛮首领扑去,敢动二爷的生意!孙子!二爷给你长长记性! 两条差不多庞大的身影撞在一起,巨大的声响简直像两座大山撞击的轰鸣。 那名兽蛮首领臂上戴著寻常人胳臂粗的金环,眼珠碧绿,瞳孔却是金黄色,铁盔下垂著数条貂尾,以武二郎的强横,这一下竟然没有把他撞倒。两人各自退了几步,然後又扑到一处。四条大腿粗细的胳膊扭到一处,马头大的膝盖彼此撞击,能撞碎石碑的额头砸在簸箕宽的下巴上,连吐出的血都夸张得要死。场中尘土飞扬,不一会儿就撞出一个大坑,只能听到咆哮声不断传来。 这两条猛虎的肉搏震慑全场,连臧修那样的猛人都老老实实绕开几步。秦翰的兽蛮营在攻城战也折损不少,加上定川寨一战时的伤亡,这时能够作战的不过半数,然而就是这二百余名兽蛮武士,成为了程宗扬难以逾越的障碍。 直属营! 数百支白蜡杆嗡的一声挥出,在寒风中弹得笔直。如果有选择,程宗扬宁愿和两千余人的王信军硬拚一场,也不想碰这二百名兽蛮武士。如果被他们缠住,别说抢占土山,就是撤退都成了麻烦。 星月湖大营的军士也意识到这一点,臧修拔出雷霆战刀,马鸿挺起铁矛,鲁子印收起盾牌,擎出自己的重斧。旁边的月霜也摘下鞍侧的方天画戟,美目闪过一丝好斗的锐光。 忽然身後一声长啸,一名法师如风而至,他半空中便解开自己的发髻,将一枚桃木小剑嵌在自己掌心,然後一掌拍在地上,克! 伴随著法师喷出的血雨,大地微微一震,又恢复原状。远处兽蛮武士的奔势忽然一滞,一个个变得步覆不稳。他们脚下的土地彷佛化成无边的泥淖,每一步踏下都直没至膝,愤怒的咆哮声立刻响彻四野。 程宗扬当机立断,别管他们!绕过去! 星月湖军士再次加速,绕开那片法力沼泽,追逐前面的溃兵。 王信军果然开始往土山移动,正如程宗扬猜想的那样,数万溃兵的冲击力足以踏平一个寨子,王信军在人潮中的移动艰难无比,时刻要防备著阵型被自己的同袍冲乱。 就在这时,程宗扬看到他最不愿看到一幕,一个身材肥壮的武官出现在土山上,他毫不犹豫地拔出刀,将逃上土山同的溃兵砍倒。在他身後,几个营的宋军聚集在一处,从土中取出各种刀枪兵刃。那些慌不择路的溃兵接连被自己的同袍砍倒,在利刃的威胁下,终於认识到此路不通,人流分开从土山两侧绕过。 张亢军服上都是鲜血,这片刻间,死在他刀下的溃兵就有十余名之多。出手的狠辣无情,连刘宜孙都觉得头皮发麻。 列阵! 五个营的宋军匆忙组成阵列,新任的军都指挥使刘宜孙立在最前方,身後就是他的战旗。 干!程宗扬大骂一声。 敖润扣著弓弦道:程头儿? 少废话!拼不掉他们,大夥儿都得死!程宗扬厉声道:臧修!卡住右翼!脑袋掉了也不能让王信军和他们会合! 成!臧修立刻分出一队人马,朝右翼杀去。 程宗扬指向那个年轻将领的军旗,前面是一个军的宋兵!打垮他们,就是宋军的中军大帐!城上的八牛弩已经上紧了弦!只要我们登上土山,宋军的中军大帐就会遭受毁灭性打击。但如果我们被挡在土山下,周围六个军的宋兵就会把我们包围!月上尉!你敢不敢去打垮他们! 月霜冷哼一声,举起方天画戟,当先朝宋军冲去。 二连!三连!冲上去! 臧修带走了一营,自己身边只剩下直属营,程宗扬用三个连轮番冲击,已经是孤注一掷,一旦没有撕开宋军的战阵,自己可以调用的预备队只剩下敖润的雪隼团。 盯著逼近的贼寇,张亢佩刀一举,一条铁链突然间破土而出,升到半人的高度,绷得笔直,形成一道绊马索。 月霜显示出她超卓的骑术,两脚蹬紧马镫,挺身扯住缰绳,千钧一发之际,战马腾空而起,越过铁链。 程宗扬却没有她的好骑术,胯下的战马被铁链绊住,凌空翻滚过来,他拔出双刀,贴著脚踝挑断马镫,整个人却带著巨大的惯性,像炮弹一样飞了出去。 月霜策马跃过绊马索,就看到程宗扬贴著自己的坐骑飞了过去。月霜理也不理,一手执戟催马驰过,却见那混蛋一头栽到地上,地面竟然被他撞出一个丈许宽的大洞。 陷马坑!月霜脑中一闪,坐骑已经驰到陷马坑边缘,坑底一片削尖的木桩清晰可见。 战马前蹄陷入坑内,身体重心前倾,月霜挺起方天画戟,往坑一刺,撑住下坠的坐骑。泥土倏倏掉落,能看到那个混蛋落在坑底,肢体扭曲成古怪的形状。 月霜心里一沉,并没有预料中的解脱,反而生出一股莫名的委屈和悲恨。心神激汤下,戟锋突然一滑,连人带马坠入坑内。 小心!秋少君如影而至。 十几步外,那个肥壮的军官举刀喝道:放! 数十支利箭参差不齐地射来,秋少君身体飞速旋转,少阳剑破袖而出,将利箭挡开,一边陀螺般朝坑中落去。 一道人影冲天而起,程宗扬搂著月霜的腰肢,一边从坑中跃出,一边骂道:月丫头!想害死我啊!要不是老子躲得快,你那匹死马就把我砸坑里了! 月霜绷著脸,忽然一肘撞在程宗扬胸前,把他打开,然後拖著方天画戟闯入宋军阵列。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张亢高声道: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灭寇封侯!在此一战! 刘宜孙提刀在手,吐气开声,杀! 鲜血雨点般洒落,刀光中,一条握著断枪的手臂蓦然飞起,惨叫声瞬间就被刀枪撞击声和喊杀声覆盖。大斧带著沉重的风声从一名星月湖军士背後斫入,肩胛顿时粉碎,濒死的军士扭过身来,另一只手一把拧住斧手的脖颈。接著他的手掌和斧手的脖颈被两道寒光同时斩断,双方救援的同伴再度搏杀起来。 程宗扬浑身的热血彷佛沸腾,每一刻,都有无数死亡的气息蜂涌而出。生命像指缝间的流水般不停流逝,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生命会不会在下一刻终止。 翁应龙虽然极力保持镇定,神色也不禁接连数变,直到看见那支刚拼凑出来的杂兵挡住敌寇,他紧绷的心头才略微松开一线。周围的武将倒没人嘲笑他,这样惨烈的搏杀,寻常军士都望而生畏,他一个文官能坚持守在前线,已经够胆色了。 张如晦的雷法被对方一一破解,脸色越来越凝重。墨枫林抱胸而立,细长的手指微微拍著手臂,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倒是对手使出陷土诀,陷住兽蛮营的兽蛮武士,让他露出几分兴趣。 侯玄等人已经歼灭了第三支宋军,再度迂回,这次斯明信和卢景两人悄然脱离队伍,彷佛在战场上消失。 土山上的宋军阵型并不严整,但交手中智计百出,星月湖大营无坚不摧的攻击,被他们凭借土山地利和各种陷阱所克制,只能一寸一寸前进。 终於,一名星月湖军士踏上山顶,挥刀将一名营指挥使的铁枪挑飞。那名武官虽败不乱,从腰间拔出佩刀,一刀捅进那军士腹内,接著几名宋军围上来,数支长枪同时刺进他的身体。 日出东方!唯我不败!那军士暴喝著斩断身前的长枪,展臂将一名宋军搂在怀里,扭断了他的骨骼。 郭逵面无表情,一刀将那名悍匪首级斩下,但後面的敌寇随即杀至,牢牢占据了山顶要紧位置。 土山上意外出现的宋军让孟非卿浓眉几乎打结,这时才稍稍平缓了一些,吩咐道:中军大帐! 旁边两架床弩已经绞紧,三道硬弓交叠在一起,正前方用来安装巨箭的弩槽此时换上箭匣,每一匣都有近百支弩矢。 射! 三道弓脊同时振动,弓弦蓦然弹直,无数细小的黑点从城头飞出,一瞬间就越过两里的距离,盖住宋军的中军大帐。森严的中军大帐顷刻间一片混乱,几名武将被弩矢射中,倒地不起,一名穿著绿袍的文官中箭,更使得夏用和与秦翰都跃了起来。 星月湖军士迅速换上箭矢,一架床弩重新装上箭匣,另一架则换上了三支短枪般的巨箭。 墨枫林道袍一举,大鸟般飞起,正在施法的张如晦却被巨箭锁定。铁制的箭锋撕开空气,彷佛一闪就到了面前。张如晦来不及施展雷咒,索性闭目待死,忽然面前空气一震,却是秦翰一把抓住巨箭,救了他一命。 八牛弩!是八牛弩! 翁堂吏被射死了! 陈都指挥使中箭了! 熊将军殉国了! 众将叫喊声中,石元孙叫道:夏帅!请立刻退兵!末将断後! 混账!夏用和一脚把他踢开,厉喝道:敌寇不足两千人!此时倾巢出动,正当一战而定! 夏帅明鉴!此役纵胜,我军定然伤亡惨重,再难攻克江州! 谁要攻克江州?夏用和狞然一笑,灭了这些逆匪,江州城送给我也不要!传令!全军进攻!不许逆匪一人逃生! 战旗一面接一面升起,从江畔直到江州城下,宋军伏兵尽出。程宗扬这时才发现宋军比自己更孤注一掷,夏用和抽空了金明寨、定川寨所有人马,除正面的三万士兵和八个军阵以外,还调集了十个军。昨晚的穴攻只是一次大规模佯攻,实际上是把这十个军都藏在地下,此时从土中跃出,立刻截断了自己的退路。 如果宋军这时攻城,只靠一个营的星月湖军士,根本无法阻挡宋军的攻势。 但宋军放弃了城池,选择了野战,目的昭然若揭,夏用和眼中的目标始终是星月湖大营的旧部,根本就没有在乎过如何攻城。 侯玄等人又击破了第四个军,然後毫不停歇地再次迂回。但宋军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他们回旋的余地越来越小。这些军士已经接连了超过他们本身八倍的兵力,可他们的对手足有十四个军,接近三万人,超过他们的二十多倍。 侯玄和崔茂、王韬聚在一处,略一交谈,随即放弃了第五个对手,移师朝土山杀来。 王信军由攻转守,在土山前方列阵。本来臧修带著一营寸步不让,抵挡他们冲上土山,这时却变成了王信军寸步不让,防止他们与侯玄的五个营会合。 那处小小的土山成为战场的中心,刘宜孙的军队几乎全军溃散,但他们终於等到了援军。原本在拱卫中军的两个军开进战场,从两翼夹击。宋军甚至放弃了围三阙一的铁律,只为了不让这些逆匪一人一马逃脱。 程宗扬口中发苦,自己还是轻视了古人的智慧。这个夏用和到底是什么鸟?难道是…… 程宗扬脑中忽然一响,想起一个人。 忽必烈曾问他,你是宋国重将,为何投降? 宋国有强臣贾似道,专擅国柄,长年来优礼文士,看不起我们武官。臣久以不平,这才投降大元。 忽必烈道:怪不得贾似道看不起你啊。 夏夜眼!夏贵!自己当初只把这家伙当成个没用的软骨头,却忘了这个老东西投降时已经八十多岁,志气全消,此前却是勇冠三军,实打实从小兵一刀一枪搏出来的大将。 程宗扬吸了口气,喝道:把法师和马匹放中间! 玉武子、匡仲玉、古翔、白鹭飞都赶到土山上,只有那名法师仍不断施展陷地术,将兽蛮营的兽蛮武士困在战场一隅。 老匡!能下雨吗? 匡仲玉不动声色,能!先把神霄宗那小子干掉! 神霄宗以五雷法成名,众人即使有呼风唤雨的本事,也要先看神霄宗答不答应。 程宗扬环顾左右,武二郎仍在与那个兽蛮首领肉搏,臧修、鲁子印、马鸿在丘下与王信军对峙,孟老大直属营的军士在两翼防守,能出手的只有自己和秋少君。 秋小子!跟我走一趟! 秋少君这会儿也不发脾气了,痛快地说道:好啊。 程宗扬扔掉已经卷刃的双刀,重新捡了一对,在手中试著份量,一边说道:月上尉,如果我不回来,部队就由你指挥。别光顾著拚命,要紧的是把人带出去!守得就守,守不住就往江边杀! 月霜面冷如冰,扭过脸看著一边道:下面有地穴! 这座土山是宋军挖掘地道时堆起来的,背面就是入口。从地道逃出包围圈,似乎是个好主意,但程宗扬并不这样认为,我知道有地穴,可你知道通向哪儿吗?宋军敢把咱们引到这儿来,恐怕早就挖好陷阱等著咱们跳呢。 望著月霜手握方天画戟的背影,程宗扬忽然一拍脑袋,对了,有件东西交给你,大家能不能活命,就看你的了。 程宗扬钻进地道,朝月霜招了招手。月霜沉著脸进去,程宗扬转身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狠狠吻了一口。 月霜默不作声,曲膝朝他腹上狠撞一记。程宗扬咧著嘴低声道:这是我给小紫的!告诉死丫头,如果我回不来,无论如何也要替我报仇!把夏老贼、贾老贼都给我干掉! 月霜抹著唇角,忽然程宗扬又凑过来,在黑暗中封住她的唇瓣。月霜回过手臂,用力卡住他的喉咙。 程宗扬松开嘴,这是给你的。我只求你一件事。 月霜手指慢慢松开。 程宗扬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无论如何……也不要往我坟上吐口水! 不等月霜发飙,程宗扬就闪身出了洞穴,叫道:秋小子!跟我来! 程宗扬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他只知道自己从土山一路杀下来,两把还过得去的钢刀已经砍断,幸好秋少君替自己挡了两剑,才抢了一杆长枪。没多久,长枪陷进一名宋兵的肋骨,一时拔不出来,被人趁机斩断。程宗扬又顺手抢了一柄大斧,劈倒了那名宋兵。 能在如林的刀枪中活到现在,多亏自己突破了第五级坐照境,身体对危险有种近乎本能的敏锐反应,每每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致命的攻击。但自己最大的本钱,还是生死根。 死气源源不断地涌入体内,似乎胀满丹田,气轮转动的速度已经攀至巅峰,仍来不及转化那浓郁的死亡气息。程宗扬本来应该在静室将死气转化为真元,提升修为,但生死关头,他直接催动气轮,一边消耗,一边不停补充。秋少君修为也许比自己高出一截,但论起耐战的韧劲,自己有生死根相助,足足甩出去他两条街。 土山已经被抛到身後,迎面几匹战马奔踊而来,程宗扬挥斧抡出,斧刃呼啸劈开马首,顺势将马背上的骑手腹部破开。飞溅的鲜血泼在脸上,几乎闻不到血腥的气息。自己整个人就像在血里浸过一样,到处是浓重的鲜血,只有额角的伤疤霍霍跳动,带来一股反胃的感觉。 程宗扬忽然想起那副烟茶水晶磨制的墨镜,这么刺眼的血光,果然要配一副墨镜才对。 呵!程宗扬狂喝著掠上前去,将一名拦路的宋军头颅砍断。他正习惯性的准备斯杀,眼前忽然一空,多得彷佛看不到尽头的宋军突然消失了,几名士卒远远看著他,脸上无法抑制地露出惧意,忽然抛下兵刃,转身就逃。 程宗扬发出一阵听不到声音的大笑,自己竟然也变成煞星,摆个姿势就能把对手吓跑。 秋少君跌跌撞撞过来,身上的道袍像血洗过一样。他咧了咧嘴,露出像是要哭的表情。 第七章 (532) 您老吉祥 更新时间:2013-03-18 第七章 虫小子,我不会这么惨吧,都把你吓哭了? 我刚杀了一个人…… 我呸!不杀人你上战场是洗澡来的? 我本来是想刺他的肩井穴,手上没力气了,一下把他刺死了。我真的不想杀他…… 干你娘!你再说一遍试试!老子累得狗一样,你还给我得瑟!程宗扬一指那名羽士,去杀了他!我要他的脑袋!死的!你敢抓活的,我整死你! 秋少君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然後大叫道:喂,你赶紧自杀吧!不然的话,我数到十!就要过去杀你了! 程宗扬沉著脸一脚把他踢开,然後抡起大斧,抢上前去。 那名羽士露出惊惶的眼神,一边後退,一边手指乱点著叫道:金……金克木! 程宗扬手中忽然一轻,一截斧柄化为飞灰,斧轮掉落下来。 干!程宗扬一把捞住斧轮,砍向那名羽士腰间。 中军大帐已经空无一人,随著督军的翁应龙和数名将领伤亡,江州城拥有射程超过两里的八牛弩不再是秘密,夏用和随即转移中军,只有正在斗法的张如晦难以脱身,留下一队军士守卫。结果两名悍匪煞星般闯过重重围困,守卫的军士一箭未放,就被吓得逃跑。 张如晦顾不上施法,转身就跑。程宗扬追了几步,忽然间心头一凛,他停下脚步,扭头看著土山另一侧。 星月湖大营那名法师仍在施展陷土诀,在他旁边,数百名兽蛮武士咆哮著,就像在泥淖中跋涉一样艰难地行走著,到现在也没有走出百余步的距离。法师脸色出奇的苍白,显然已经透支了法力,濒临油尽灯枯的境地。 法师高声吟诵著咒语,一边拍击地面,嵌在掌心的桃木小剑几乎穿透手背,鲜血淋漓。忽然,一条人影烟雾般从他背後出现,墨枫林抬起食指,像戳破一只蛋壳般,穿透了他的後脑。那名法师身体一震,所有鲜血都彷佛被墨枫林食指吸走,脑後没有一点血迹流出。 程宗扬狂吼一声,蓦然闭上双眼,生死根全力运转。 眼睛一合,战场以一种奇异的形态出现在脑海中。到处是奔逸的死气,或多或少,或浓或淡,时聚时散,勾勒出战场上杀戮的场景。 那名法师的死气从脑後细小的指孔逸出,在生死根和邪引术的拉扯下不住变形,最後一分为二,程宗扬和墨枫林各得一半。 终於没有全便宜了那妖道!程宗扬恶狠狠想著,睁开眼睛,脸色一下垮了下来。 就在这片刻时间,那名羽士已经逃得无影无踪,足足三个营的宋军把自己包围起来,长枪如林,铁甲如城,弓矢如雨,怒马如龙,自己即使插上翅膀,恐怕也飞不出去。 杀贼! 杀! 宋军杀声嘹亮,步履整齐地逼上前来。 江州城头,孟非卿面沉如水,夏用和的计策连自己也瞒过了。这个年轻人一旦战殁,即使自己能重树星月湖的大旗,也无人再继承岳帅的衣钵。 孟非卿双手缓缓握住背後的天龙霸戟,然後冲天而起。远处,沉默多时的秦翰目露奇光,身後的丈八蛇矛发出一声鸣响,然後腾空飞出。 宋军蜂拥而上,覆盖了那片狭小的空地,紧接著,一团耀目的光芒亮起,无数刀枪、衣甲、战旗……在光芒中灰飞烟灭。光芒闪过,程宗扬半跪在地上,身周形成一片方圆十余丈的空白。 秋少君哇的吐了口血,他半身都埋在土中,才避开程宗扬九阳神功全力一击。 程宗扬鼻孔中淌出鲜血。他这一击耗尽真元,即使有生死根吸纳的死气,也来不及补充。如果给自己一柱香,不,一盏茶的时间,自己还能再站起来,至少死得不那么难看…… 但宋军没有给自己任何机会,一名军官抢上前来,接连砍倒两名惊慌後退的士兵,用铁腕遏止了混乱,喝道:斩匪首者!赏银铢两千! 干你娘!我出两千金铢,拿你的脑袋子当夜壶!程宗扬心里骂著,一把拉起秋少君,拖到自己身後,吼道:来啊! 宋军被他的拚命的架势吓住,一时间没有人敢上前。那名军官冷冷看了他一眼,忽然拿出一只东西,抛了过来。 程宗扬袖中的珊瑚匕首挥出,哗啦一声,数十枚金银钱铢迸射出来,却是一只钱袋。 张亢厉声道:杀! 周围的宋军士气大振,吼叫著冲杀过来。 程宗扬捡起一枚掉在衣服上的银铢,依稀就是那名军官在烈山敲诈自己的买路钱,只不过这会儿被匕首切开,只剩下一半。 我的梦想是有很多很多钱,现在只有这半枚银铢陪葬,实在太不甘心了…… 宋军越逼越近,刀枪上的刺眼反光让自己眼睛几乎看不清楚。程宗扬长吸一口气,挺起胸膛。 忽然背後传来一个让自己直起鸡皮疙瘩的声音,这么多钱钱,小程子,你发财了啊。 程宗扬浑身一震,握住那半枚银钱,用尽全身力气叫道:干!死老头! 身後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人,他穿著一身葛黄色的布衣,花白的头发胡乱挽了个髻,这会儿正撅著屁股乱摸,这样猥琐的家伙,除了朱老头还能是谁? 朱老头趴在地上捡起一枚银铢,乐颠颠拿袖子擦乾净,用力吹了一口,在耳边听著成色,眉开眼笑地说道:纯的! 朱老头堆著猥琐的笑容,搓着手爬起来,一边点头哈腰地向周围问好,您老吉祥!吉祥!哎哟,人可来得不少啊。这得有好几十吧? 我好几十你一脸! 小程子,你这是怎么说话呢?好几个月不见,八八可想死你了。 八八你老妹!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死老头,在旁边看笑话看够了吧!从哪个耗子洞里钻出来的! 宋军已经逼上前来,朱老头嘿嘿一笑,手指一弹,那枚银铢倏然飞出,从一名军士额头射入,然後呯的一声,从後脑飞出,接著又射入後面一名士兵的头盖骨。那枚薄薄的银铢一连穿透三名士兵的颅骨,最後又飞了回来,像长了眼睛一样,落在朱老头怀里。 最前面的军士骇然止步,被後面涌上来的军士,顿时跌倒一片。 程宗扬一把伸到朱老头衣服里,将那枚银铢硬抢出来,顺手在他衣服上擦乾净,揣进自己口袋,板起脸道:凝羽呢? 朱老头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哆哆嗦嗦指著他道:重色轻爹啊! 我轻你一脸!爹你一脸!死老头!你在南荒好端端的,抽的什么风跑这儿来了? 朱老头脸上那种让人一看就觉得欠揍的猥琐表情渐渐消失,他唇角挑起,露出一个得意而又高深莫测的笑容,小程子啊,我给你看个戏法儿…… 一时间程宗扬有种错觉,死老头身上葛黄色的布衣变成一袭蟒袍,凛然的气势犹如尊贵的王侯。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惨叫。连日来的斯杀,程宗扬早听惯了战场上的各种惨叫和哀号,但耳边的惨叫声却让他有种陷身地狱的感觉……那是无数个惨叫声同时响起,声音中充满惊愕、痛楚、恐怖……然後又彷佛被一柄剪刀同时剪断,戛然而止,没有半点余音,就直接成了空白。 程宗扬头皮发麻地看著自己身侧,从殇侯站的位置一直到数里外的江畔,伸出一条笔直的死亡之线。自己所在的位置已经深入敌阵,周围被数不清的宋军重重包围,然而此时,所有踏入死线的宋军,都彷佛被一根无形的手指一举在地面上抹去。 无论是刀手、盾手、枪手,还是神臂弓手、铁甲重兵、骁骑精锐……全部以同样的姿势扑倒在地,宋军严密的阵型被划出一个笔直的缺口,自己的视线越过重重尸首,可以毫无阻隔地一直看到大江辽阔的水面,看到江畔一艘挂著火红旗帜的楼船。 殇侯肩背一挺,佝偻的身体彷佛凭空高出一尺,方才那个猥琐的朱老头消失无踪,眼前的老人虽然还穿著那件破旧的葛袍,却如同布衣王侯,散发出逼人的傲气。 鸩羽殇侯从江畔登岸,一路行来,已经在沿途布下剧毒。无声无息,杀人於无形之中,举手间千军辟易,这等煞气,不愧是天下毒宗。 程宗扬吸著凉气道:这是什么毒?太狠了吧? 毒物聚而不散,画地为牢,中者立仆,不过是雕虫小技。殇侯傲然道:本侯敢在你面前献宝,岂会用那等俗物? 话音未落,那条死线彷佛突然活了过来,已经被毒杀的宋军尸首开始挣扎蠕动,然後一具接一具爬了起来。 短短几个呼吸时间,那些毒发的宋军已经改变模样,盔甲下的肉身变成乌青色,肌肉凹陷,骨骼外凸,彷佛一具具直立的僵尸。深陷的眼眶内,眼球因为乾涩而缩小,瞳孔却扩散到极限。他们以古怪的姿势挺起身,然後蹒跚著扑向最近的活人,无论他们是敌寇,还是刚才与自己一道并肩作战的友伴。 所有宋军都被眼前一幕惊呆,几名宋军来不及反应,就被毒尸咬中。受创的宋军士兵发出的嚎叫声蓦然断绝,他们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黑黯淡,肌肉一条条附著在骨骼上,迅速乾瘪枯硬。 咬中他们的士兵把毒素传播给同伴,便仆倒在地,新化成的僵尸再次无差别地攻击周围的同伴。最初中毒的只有数百人,接著他们把毒素传给同样数量的友伴,然後又是数百人…… 那些毒尸不断跃起、咬中同伴、然後倒下,接著一批新的毒尸重新跃起。死亡的阴影在宋军阵列中迅速扩散,越来越多的宋兵成为毒尸,四处追逐周围的活人。 这……这是什么怪物? 还记得你在南荒时,说过一种病毒吗? 程宗扬疑惑地说道:我说过吗? 本侯浸淫毒物,天下奇毒莫不熟识。唯此病毒之术,闻所未闻。殇侯说道:本侯苦思多日,你走後不久,本侯想起当年在太泉古阵搜得一具僵尸,忽然突发奇想,从它血脉中提炼毒素。 说到这里,殇侯眼中流露出一丝得意,虽然费尽周折,却终於让本侯炼出一种奇毒。此毒无色无味,一旦进入血脉,便令人生机尽丧,无智无识,然而中毒之人尸身腐而不坏,行动与常人无异,而且肢体血脉尽化为尸毒鼎炉。若有人被毒尸咬中,即刻化为毒尸。 程宗扬表情古怪地瞪著他,侯爷,你挖出来的到底是个什么僵尸? 那具僵尸质如枯木,如今已然被本侯炼化,片肤无存。殇侯谓然长叹,可惜此毒质地未纯,毒素一去,尸首随即崩坏,而且播迁五次之後,毒性便即失效。唔,还大有改进的余地。 不用改了!这样就很好!程宗扬叫道:你要把它再改进一下,不出一年,整个六朝就没活人了。 殇侯哈哈笑道:设若如此,本侯足以名垂青史,死而无憾! 人都没了,还垂个鸟啊!先说好,你要敢乱改,我立刻翻脸!你炼出多少毒,我都让你自己吃下去! 殇侯哼了一声,朽木不可雕也! 刘宜孙与张亢幸运地躲过一劫,随即与王信合兵一处,试图反攻,然而楼船上下来的一队黑衣人,轻易就粉碎了他们的攻势。这支隶属於殇侯的近卫队数量虽然不多,实力却不在星月湖诸营之下,又是刚投入战场的新力军,兵锋极盛。 刘宜孙和张亢竭尽全力,也没有来得及组织一次有威胁的攻势。 当第四批毒尸出现,宋军再也无法维持阵型,所有人都拚命後退,躲避那些可怖的行尸,乱成一团。紧接著,远处的金明寨升起一片大火,这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後一根稻草,顷刻间,整支大军像雪崩一样垮了下来,士兵们潮水般退散,战场上到处是扔下的军旗、武器、战鼓,还有战殁者的尸首。 随著星月湖法师身死,兽蛮营好不容易才摆脱陷土诀,但刚投入战场,宋军溃势已成,即使秦翰之能,也无回天之力。他收起蛇矛,森然道:改日再领教孟上校的双戟!回师! 程宗扬捡了条性命,也不敢再犯浑跑去追杀,他立即下令撤退,与侯玄等人会合。 武二郎挺胸凸肚地过来,肩上扛著那个兽蛮武士,活像一个豪勇无双的打虎英雄。但看到战场上那些到处追逐活人的毒尸,堂堂二爷也变了脸色,恶狠狠大啐了一口,什么鸟玩意儿!然後左右瞅了瞅,撒丫子就跑。 程宗扬对秋少君道:看到了吧,这叫横的怕愣的,愣的怕傻的,傻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那些根本没命的。 秋少君朝著武二郎的背影叫道:暴徒!人渣!没胆鬼! 得,你就是那愣的。 ………………………………………………………………………………… 程宗扬一入城,便迎来一片喝彩声,桓歆叫道:程兄!有你的!兄弟在上面看得清楚,好身手啊! 石超扯住他的衣角,也不知道是激动还是余惊未肖,浑身肥肉都是抖的,张了半天嘴都没说出话来。 张少煌一手搂著程宗扬的肩,一把推开石胖子,让让让!一点眼力价都没有!赶紧著备热水!瞧程兄弟这身血,都够开染坊了。 谢无奕好整以暇地朝殇侯拱拱手,这位是? 我们盘江程氏的长辈!程老爷子! 这小子毫不客气地把自己姓给改了,殇侯拿绳勒死他的心都有,脸上却不动声色,微微颔首,那份威严的气度,让人肃然起敬。 忽然光线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城门处。孟非卿缓步走到殇侯面前,相距还有数尺,两人之间的空气便发出气劲交击的暴响。 孟非卿停下脚步,先收去护体真气,然後拱手一揖到地,多谢侯爷恩义。 抚养紫姑娘十五载,此恩此德,我等没齿难忘。 殇侯哼了一声,翘起下巴,鼻孔几乎扬到天上去。程宗扬一手扯住殇侯,一手扯住孟非卿,笑道:吴大刀,瞧瞧谁来了?去准备一桌上好的席面,我要好好给老爷子接风洗尘!说著一边给孟非卿施了个眼色,让他把这件事交给自己处理。 直到所有的士卒撤回城中,斯明信和卢景才连袂返回。他们两个本来准备刺杀夏用和,见到宋军伏兵四起,情知中计,两人都是胆大心狠之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闯入金明寨,将所有的攻城器械和军中存粮付之一炬,烧得乾乾净净,逼得宋军不得不退兵。 第八章 (533) 金兀朮 更新时间:2013-03-19 第八章 程宗扬笑道:这里没有碧玉盘,也没有黄金碾,侯爷先凑合一下,等我发了财,咱们再换好的。 殇侯换了衣物,一袭黑色的华服,广袖博带,头上戴著一顶束发的高冠,哪里还有半点朱老头的影子? 殇侯喝了口茶,凝羽一切都好。叶媪见她资质甚佳,动了收徒的心思。这次来也是想问问你,让凝羽拜入叶媪门下如何? 程宗扬喜动於色,这是好事啊!还用问我? 哼。那个傻丫头,怕你不高兴,让本侯亲自过来传话。 辛苦侯爷了!程宗扬给殇侯续上茶水,笑道:侯爷这趟来,不会只为了这件事吧? 当然不是。本侯此行是为了赴约。 程宗扬想起黑魔海巫毒两宗每二十年的祭典,只不过…… 侯爷,你不是蒙我的吧?你们定的时间不是今年立秋吗?现在才正月,差著七八个月呢。 殇侯板起脸,当然还要看看你的生意。 程宗扬笑咪咪道:正好说到生意了,我正想著找侯爷商量呢。 ……就是这样,程宗扬把目前的情形说了一遍,拍了拍手,我把本钱全都投到江州这一战了。如果胜了,大家发财;如果败了,赔的底儿掉不说,单是负债都能把咱们压死。 听说程宗扬大手笔从云氏借了二十多万金铢的债,还从晴州拿了两百万石的粮食订单,不算孟非卿从陶氏借的债务,仅程宗扬自己负债就不下五十万金铢,这样的数字以殇侯的城府,也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这做的是什么生意!还未开张,便赔了这么许多? 程宗扬笑道:侯爷,玩毒你是行家,做生意我恐怕比你强点儿。本来我只有六成把握,侯爷既然来了,这笔生意我便有了十成把握! 殇侯沉住气,淡淡应了声,哦? 程宗扬嘻皮笑脸地说道:黑魔海二十年大祭是在秋天,现在时间尚早,侯爷既然没什么事,不如在江州多待两天,日子不用长,最多两个月。 殇侯看了他半晌,忽然大笑起来,好你个小子,居然想让本侯来替你守江州?你也不想想我黑魔海与岳鹏举的恩怨!江州陷落,星月湖尽灭,本侯高兴还来不及,你竟想让本侯和岳贼旧部合作,真是疑心妄想! 侯爷不肯帮忙也没什么,到时候赔钱,侯爷只用拿出来一成就够。 你自家的生意,让本侯赔什么钱! 喂,别忘了咱们是合股,赚钱你拿一成,赔钱你拍拍屁股走人?天下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 殇侯气极反笑,五万金铢——也罢!五万金铢买星月湖旧部数千条性命,很合得过! 五万是底价。算上利息,至少得十万。另外,我们都商量好了,真要抗不住,大夥儿就全部撒腿跑人。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吧?所以说侯爷,你老想看笑话,恐怕是看不上了。顺便我给侯爷算算账:江州要失陷呢,您老人家的负债是十万金铢,加上原来的股份和珠宝生意的投资,差不多净赔十七八万。然後我还要养星月湖这一两千号人,每月起码得一万多金铢。侯爷承担一成,每月付款一千金铢。如果有伤病,数字还要再高点儿。 不等殇侯发飙,程宗扬又道:如果江州守住,这笔生意赚十万金铢,侯爷拿一成。江州每年的商税一半划入咱们盘江程氏,等於侯爷每年能拿到江州商税的半成。一出一入,算下来侯爷的赢亏是二十万金铢的现款,另加每年三万金铢的进出。 殇侯眉头拧紧,一手摸索著膝盖。 程宗扬又重重加上一枚砝码,侯爷若留在江州,我便能腾出手去做我的粮食生意。最多两个月时间,江州之事便全部了结。到时我先陪侯爷去一趟太泉古阵,找两件合适的东西,然後一同去赴二十年大祭之约,怎么样? 看著殇侯脸色稍霁,程宗扬又笑道:如果还不够,再给侯爷加点儿料。琵琶花精…… 殇侯衣袍轻震,叶慈? 她现在叫慈音。我们俩还有笔生意要谈,程宗扬双手一摊,可惜一直抽不出空啊。如果侯爷肯帮忙,我就想办法让大夥儿见一面。 殇侯终於意动,两个月!江州城!本侯的人不逾城池半步,星月湖的人即便尽数死在城外,也与本侯无关。两个月之後,无论到时是否解围,你都要依约而行! 一言为定! ………………………………………………………………………………… 终於搞定殇侯,程宗扬心情大好。没想到死老头会炼出这种奇毒,如果宋军没有相应的手段,江州城已经立於不败之地,剩下的只是怎么利用战争赚钱的问题。 鸩羽殇侯答应援手,让孟非卿也大出意外。岳帅一生只栽刺不种花,能得罪的人基本让他得罪光了,如今竟然是黑魔海的人伸出援手,孟非卿怎么也想像不到。 程宗扬笑道:老头别的本事我不清楚,用毒可是大宗师。现在有张侯他们的部曲,殇侯的近卫军,再加上武二郎,实力恐怕比刚开始还要强些。江州这边能安定下来,我明天立刻去筠州,顺利的话,二月中旬赶到临安。届时正是青黄不接,粮价腾贵,我再好好点把火,从宋国身上狠狠斩一刀,将来几年大伙就吃喝不愁了。 孟非卿十指交叉,沉思良久,然後道:你若去临安,有个人,也许能给你帮上忙。 谁? 孟非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六个月前,我们接到消息,宋国皇城司的人盯上了晴州的齐云社。皇城司的人一路追查,後来赵誉也漏了底细,不得不和徐永一道离开雪隼团。提供消息的人说,皇城司已经调集人手,专门对付岳帅的旧部,行动时间本来是订在这个月。 按时间算,孟非卿接到消息,应该正好是自己遇到谢艺前後。当时谢艺已经在南荒,星月湖无法联系上他,以致於龙骥殒落南荒。接下来便是星月湖旧部赶在皇城司动手之前,结束十余年的隐忍生涯,重新集结。 孟非卿道:你如果去临安,要小心皇城司。据称贾师宪已经下令,从刑部和军方抽调了不少好手。 程宗扬皱起眉,自己去临安是作生意,如果後面跟上一群皇城司的密探,那就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消息可靠吗? 孟非卿毫不犹豫地说道:可靠。宋国这次行动很隐秘,除了皇城司内部,只有太师府和军方的高层知道一些。 程宗扬吃了一惊,你们在宋国高层有卧底? 孟非卿露出一丝苦笑,也算不上。所以我犹豫著要不要告诉你。那个人从十余年前就向我们提供情报,但直到现在,我们也不知道他的身份。我现在只能告诉你,那个人提供的情报质量极高,能力也非常强。我们猜测,他应该是岳帅的信徒,只是岳帅蒙冤之後,故交全被清洗,他也不好暴露身份。 程宗扬道:老大,你们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我怎么去找他帮忙? 临安明庆寺内,有座五岳楼,楼後是放生池,池旁有祈福的榜帖,那人有消息便会贴在榜上,你如果有事请他帮忙,也可以在上面留言。他能帮得上,自然会帮。 公开的榜帖?那还怎么保密?况且你们在临安那么多人,怎么会找不到他呢? 明庆寺的祈福榜帖,是香客用专门的福纸写下祈福的内容,投入福箱中,由寺中的僧侣逐一张贴到榜上。没有人知道是谁投的福纸,根本无从查起。孟非卿道:那人会在祈福帖内暗示每次放置情报的地点,你只用记住,他的祈福帖每次都是以君子二字开头。 那好,等我到了临安,试试看能不能与那人接上头。还有,程宗扬明知道是废话,还是叮嘱道:殇侯在江州的事,最好不要向外透露。 孟非卿笑道:殇侯的仇家不比我们星月湖少,你可小心了。 我就知道!跟你们打交道我只有吃亏的份。程宗扬一肚子牢骚地说道:保不定哪天我被人做了,都找不到喊冤的地方。 ………………………………………………………………………………… 筠州粮食今日市价,每石一千三百文。 水镜中一个中年文士的影子渐渐清晰,秦会之神情悠然地说道:昨日盘账,我们手中存粮超过三十万石。购买粮食、粥棚施粥以及民夫的工钱,耗用资金一共九万三千金铢,合每石六百二十铜铢。 虽然知道死奸臣和祁远很能干,但收粮三十万石,还是超过了自己最好的预期,程宗扬道:怎么会有这么多? 筠州粮价原本每石三百文,依公子的吩咐,连日来逐步提价,等挂出八百文的价格,不只筠州,周围十几个州县的大户都前来售粮。因为我们都是现款交易,给的又是金铢,那些大户都乐意和我们交易,价格也压下不少。原本成本还要高一些,但当日从常平仓白捡的一批粮食,成本才能降到六百多文。秦会之又道:不过这些天收到的粮食少了许多。 哦? 如今筠州户户都在囤粮,不只原来卖粮的大户现在又大肆收购,连城中的居民每家也要买上三五石回去。秦会之微笑道:传言官军在江州大败,贾太师勃然大怒,更派大军前来围剿。筠州人心惶惶,都道粮价要涨到每斗两百文。 每斗两百文,那可是每石两贯的高价。自己当初最好的预计也没有这么多,程宗扬大笑道:死奸臣,是你放的谣言吧? 不敢。秦会之一拱手,洒然说道:前几日滕知州为防止饥民大量涌出,前来粥棚视察,当问及粥棚是否还能支撑?属下答曰若粮价超过每斗二百文,就难以支撑。滕知州闻言良久不语。这番话却被民夫听到,流传出去。滕知州可以作证,流言实与在下无关。 传个谣都这么技术,程宗扬真觉得把秦会之放在筠州大材小用了。 奸臣兄,有你的! 秦会之哈哈一笑。 程宗扬道:从明天开始,全力抛售粮食!三十万石卖不完,能卖多少是多少! 秦会之收起笑容,讶然道:看眼下的情形,粮价至少要冲到一千五百文,此时出售,莫非江州有变? 有。程宗扬道:宋军准备与江州方面和谈了。 和谈?水镜里秦会之差点儿跳起来,这可是个爆炸性消息。一旦和谈的消息传出,粮价肯定暴跌,可宋军怎么可能与江州方面和谈? 程宗扬笑嘻嘻道:宋军当然不会,但我们可以去谈嘛。 秦会之才智高绝,一听就明白过来,抱拳道:属下佩服! 跟聪明人不用废话,程宗扬道:我明天离开江州,届时萧刺史会亲自去宋营和谈。宋军营中乏粮,又新遭大败,城中去和谈,他们肯定求之不得,就算还想打,眼下也要装装样子,拖延时间,等後方运来粮食再动手。这个消息传到筠州,大概要三四天时间。和谈扯皮,等宋军养足元气,来来回回最少要半个月。 你们在筠州争取把粮价打压到每石六百文,然後再全力收购。 属下明白。 程宗扬又嘱咐道:卖给官府的要少一些,免得引起怀疑,另外,可以想办法拉拉昭南的关系,卖一批粮食给宋国。 秦会之一点就透,笑道:若是昭南哪位封君肯卖一大批粮食给宋国,眼下焦头烂额的滕知州必然长出一口气。我们程氏商会在中间牵线,身份也水涨船高,公子好计策! 程宗扬交待完筠州的事,接著马不停蹄地与张少煌、星月湖诸人以及殇侯见面。首先是与张少煌商谈入股盘江程氏的细节。那些世家公子对入股并不在意,只当是小打小闹,但程宗扬有信心把他们都拉到自己已具雏形的商业航母上,给他们一个惊喜。 听说程宗扬要离开,张少煌万分不舍,待听到程宗扬要去临安,张少煌顿时来了精神,无论如何也要让程宗扬在临安多待几日,等他作为晋国的使节赶到临安,两人好好乐一场。 程宗扬满口答应下来,拍胸脯保证先摸清临安的风月场所,到时给他安排几个绝色。 接下来与星月湖诸人的商谈因为包含了大量作战的细节,耗时最长。整个经济战的基础是星月湖大营的安全,如果江州被破,所有的算计都没有意义。只有江州方面在战场上占据主动,自己才能从中渔利。 程宗扬深刻认识到,对於投机商来说,最重要不是掌握内幕消息,而是有能力制造内幕。只要江州还在,就算晴州所有的大商会联手与自己在商场搏杀,自己也有把握打赢这场商战。 萧遥逸对程宗扬提出的和谈极有兴趣,宋军固然亟需休整,星月湖大营的损伤也不轻。如果不是多了一千五百名部曲和殇侯的势力,现在就该考虑退路了。 能借和谈的机会休养几天,对双方都有好处。 侯玄等人对程宗扬准备远赴临安也无异议,与宋军打到这一步,两边都已经明白,宋军想打下江州固然不易,星月湖大营想在战场上破围也难比登天,现在看来,由程宗扬当初提及,众人闻所未闻的经济战,如今倒最有成功的可能。 殇侯的座船停泊在西门码头,他一入城就把一半西城划为禁地,那支曾经参与狙杀龙神的黑衣近卫队驻扎其中,戒备森严,让程宗扬怀疑老头究竟干了什么缺德事,这么防著被人刺杀。 老头一袭黑衣,头戴玉冠,风骨峥嵘,真有几分傲视侯王的气势。最重要的交易两人已经谈好,剩下的只是再确认一下,免得老头突然又改了主意。 程宗扬与殇侯闲聊几句,趁机请教了几个修行中的问题,看老头没有出尔反尔,便放下心来,起身向他告辞。 总归要在临安见面,殇侯也没有挽留。他老人家拿得起放得下,既然被这小子诳到江州的贼船上,便暂时把恩怨放到一边。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殇侯轻吟著,眼中露出一丝缅怀和伤感。 程宗扬笑道: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殇侯也露出笑意,过了会儿道:你修行之速,不下於岳鹏举当年。但真气芜杂,论起修为之精,却差得极远。气非精纯,不得入通幽之境。再吸收死气有害无益,将真元多加凝炼,去芜存精,才是正事。 程宗扬深揖一礼,多谢侯爷指点,小子知道了。 辞别殇侯,已经是日暮时分。水香楼华灯初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程宗扬不想节外生枝,策骑从後门路过,却看到一个人独自坐在阶前喝闷酒。 程宗扬心头微微一沉,然後跳下马,过去并肩坐下来,伸手拿过酒壶,喝了一口。敖润胡须不知道多久没修过,乱蓬蓬虬结著,程宗扬把酒壶递给他。敖润默不作声地喝著酒,两人都没有开口。 这次江州之战,雪隼佣兵团伤亡惨重,连副团长石之隼都殒身战场,即使江州之战取胜,雪隼团也难以翻身。 良久,程宗扬开口道:我说过,雪隼团的事就是我的事,受伤的兄弟由我一力承担。此战结束,我就去面见薛团长。 敖润惨然笑道:雪隼佣兵团没啦。 程宗扬倏然一惊。敖润灌了口酒,然後狠狠抹了把嘴,呼著气道:薛团长带了一批兄弟来增援,途中失去音讯,已经有十几天没联络上。刚才得到消息,薛团长在太湖遇袭,生死不明,带的兄弟伤亡殆尽。 程宗扬心头震汤,薛延山可不是一个人,身边还带著团里一批好手。能让这些人一个都走不脱,袭击者的实力非同寻常。雪隼团什么时候惹上这样的大仇家了? 敖润道:雪隼团是薛团长和石团长一手组建的,眼下两位团长都不在了,雪隼团也没啦。 程宗扬压下心头的震惊,愿意跟著你的有多少? 敖润晃了晃脑袋,功夫好的,自寻门路也饿不死,剩下的,总还有三五百人要养活。 程宗扬道:愿意跟著你的,都收下来。我按月给大夥儿支饷。 敖润停下来,瞪著程宗扬,这是一笔铁定赔钱的买卖,他居然要做? 佣兵只要肯卖命,到哪儿都能混口饭吃,敖润最担心的是团里那些以往斯杀中受伤残疾的兄弟,还有一些战殁兄弟的家眷。雪隼团一解散,别人还好说,他们就立刻断了生计。程宗扬主动背上这么大个包袱,以敖润的豪迈,一时间也喉头哽住。 程宗扬朝他肩上擂了一拳,行了,这点儿事就让你难为得跟小媳妇似的。 不就是掏钱吗?再碰上难心事,你记住,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大事。用不著犯愁! 敖润咧嘴一乐,我就是发愁没钱。 程宗扬也乐了,不说这个了。吴大刀受了伤,我让他留在江州。你把人都交给他,你收拾收拾,明天跟我去筠州。 成!敖润立刻跳了起来,连酒壶也忘了拿,一阵风似地跑回住处。 程宗扬叹了口气,他一开始就想著怎么把敖润拉拢过来,没成想会接下大半个雪隼团。 石之隼战死,薛延山遇袭,头一次和敖润见面的时候,怎么会想到公平、正义的雪隼团就这样消失了? 吴战威受伤,没办法跟自己去临安,况且江州也需要留个心腹,好收拢雪隼团的剩余人马。程宗扬打算只带敖润和小紫一同走。至於武二郎,听说江州有苏荔的投资,这会儿打都打不走,还是留在江州更放心一些。 离开江州之前,还有件事要解决——加上武二郎打晕那个兽蛮武士,自己手里已经三个兽蛮人,如果能从他们嘴里问出秦翰怎么训练出兽蛮营,对自己将来组建公司的保安部队大有好处。 ………………………………………………………………………………… 吾叫豹子头! 头一个兽蛮人报上名,就把程宗扬给镇住了,难道自己运气这么好,梁山五虎将一下就撞上两个? 是教头吗?你老婆是谁?跟花和尚熟不熟?是不是姓林?用的什么枪? 那个豹首巨眼的兽蛮人当时就糊涂了,过了会儿才道:吾不会使枪。吾就叫豹子头。 程宗扬拍案道:不会使枪你叫什么豹子头?你呢?叫什么名字? 吾叫青面兽!这是三名兽蛮人里唯一有点人样的,就是脸上一大块青色的兽斑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狰狞。 卖过刀吗? ……没有。 一边去!下一个! 那个碧眼金睛的兽蛮首领挺胸道:金兀术! 程宗扬瞪著他看了一会儿,为宋国效命的金兀术?你可真能耐啊。 金兀术被武二郎一通狠揍,此时还有些鼻青脸肿,他瓮声瓮气地说道:谁给吃的,吾给谁效命! 狼主,你这可混得够惨。程宗扬盘腿坐下,说说,你们怎么和秦太监打起交道了? 这支兽蛮人是宋国边陲一个部族,人口并不多。本来一直住在山中,很少与外界打交道。三年前,接连两年天降暴雪,部族养的畜牲大多被冻死,山中的猎物也所剩无几,眼看要全族饿死,他们试图出山劫掠,却撞上了秦翰的选锋营。 一场大战下来,兽蛮人被秦翰打服,在饿死和投降之间选择了後者,从此加入选锋营,成为秦翰麾下的一支蛮军。 对於金兀术、豹子头、青面兽他们来说,所有的人类都差不多,只要能吃饱饭,给谁卖命都一样。 老敖!让人烤只羊来!三只! 半个时辰後,程宗扬对著大嚼的金兀术道:怎么样?往後给我干活吧。 三名兽蛮人一边卡卡咬断羊骨,撕扯羊肉,一边拚命点头。金兀术含糊地说道:一天一只羊,吾把命卖给你! 一天一只太多了,五天一只! 三天! 霍!狼主,不笨啊,还会讨价还价。我再多给点儿,每个月六只。 金兀术扳著指头一阵猛算,可惜少了一根手指,怎么也数不清楚,最後抬起头道:太多了! 程宗扬笑咪咪道:那就每个月五只。 金兀术用力点头。 那好,往後我每个月给你们每人五只羊,如果省著点儿呢,每天都有羊肉吃,如果一顿吃完,往後没得吃了,到时候可别怪我。 金兀术露出你在污辱我智商的表情,吾省得! 豹子头和青面兽也笑逐颜开,只是那笑容著实可怖了点儿。 程宗扬扭头对敖润小声道:我是不是挺坏的? 敖润朝他竖了竖拇指,低声道:程头儿,你胆子真大。 程宗扬道:要不是他们被秦太监训练了三年,我才不敢收呢。老敖,找著武二那斯了吗? 没见著人。不过打听出来了,说他和秋道长比武去了。敖润咧了咧嘴,程头儿,我瞧著秋道长胆子比你还大。 那不是胆大,那叫傻!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行了,收拾收拾睡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 我们去临安!程宗扬趴在床上笑嘻嘻道:你还没见过西湖吧?我打算在湖边买处宅子,等到荷花盛开的季节,咱们一起划船到荷花深处,然後……我就把你给办了!桀桀桀桀! 小紫打了个呵欠,我不去。 不去西湖我们就去葛岭,山中野,合,四望无人,清风拂体,落花满衣,肯定别有搞头。 我不和你去临安。 咦?为什么不去?你老爸的坟就在临安,我还打算和你一起上坟,好往他墓碑上撒尿呢。 人家说了不去。 程宗扬不再耍宝,坐起来道:死丫头,你是说真的? 小紫道:我要在江州待一段时间。你自己先去好了。 别胡闹了。我走了,你欺负谁去?又打算祸害谁呢? 人家好久没见殇侯了,要跟殇侯修习一段时间。 少蒙我!你肯定操著什么坏心呢! 小紫嘻嘻一笑,不告诉你! 程宗扬完全没想到小紫会要留在江州,自己已经和一圈人都告辞过,况且时间紧迫,想反悔也来不及了。他好说歹说,小紫都没有答应,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这么重要。 梦娘对他们的交谈浑不在意,只安安静静地画著自己的图,雁儿却听得眼泪汪汪,刚云雨初度,她怎么也不想和主人分开,可女主人要留在江州,她也只能留下。 程宗扬气急败坏,你就不怕我在外面沾花惹草,寻花问柳? 哦,差点儿忘了呢。小紫把一只瓷瓶塞到他包里,这是殇侯仿你的药片做出来的,药性类似,就是药效差了一些。你要嫖到不肯配合的妓女呢,就喂她一颗,保她乖乖听话,让你快乐无比。 干! ………………………………………………………………………………… 程宗扬著实想不通,自己又是威逼,又是利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就差给死丫头跪下了,小紫还是要留在江州。 这事真是让自己郁闷坏了,广阳重逢之後,程宗扬就发誓,今生今世与死丫头永不分离,没想到死丫头一点面子都不给。 为此,自己还去找了死老头。结果换成朱老头模样的老东西一脸惊讶,还有这事? 然後朱老头又露出他招牌式的猥琐笑脸,亲热地说:小程子啊,要不大爷陪你去? 去死! 程宗扬气冲冲出来,索性来了水香楼。 兰姑用雀羽扇遮住下巴,娇笑道:公子,要不要奴家来伺候? 程宗扬一下泄了气,算了。老四嘴上再不在乎,我也不想打他的脸。 瞧你说的,奴家又没卖给他作妾。兰姑抛了个媚眼,难道公子要这么硬挺著回去? 程宗扬真是硬挺著回了客栈。雁儿已经等了许久,看著他沉著脸,也不敢作声。 程宗扬的气恼渐渐平息,最後长叹一声。 忽然一个细柔的声音轻轻响起,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雁儿眼波如水,在他耳边轻唱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这是什么? 秦少游的鹊桥仙。 雁儿柔声唱出下半阙,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少女清歌皓齿,莺喉婉转,一字一句都彷佛带著似水柔情。忽然另一个充满韵味的歌音响起,两情若是长久时…… 梦娘媚软的歌声带著说不尽的缠绵,轻叹般唱道:又岂在朝朝暮暮…… 一阙歌罢,梦娘露出茫然的神情,似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唱出这阙鹊桥仙来。 程宗扬气哼哼道:死丫头真大方啊。把你打发来,她自己怎么不来呢! 门外传来小紫的轻笑,程头儿,你用过她们两个还能站起来的话,人家就帮你吹箫哦。 程宗扬立刻跳了起来,这可是你说的!死丫头!你输定了! 第一章 师师 更新时间:2013-03-20 第一章 金明寨中军大帐内一片死寂。夏用和白发萧索,那双赖以成名的夜眼虽然仍像鹰隼般的锐利,目光中却多了一分阴冷。秦翰双目低垂,神情间看不出半分喜怒。 秦翰战功赫赫,此役虽然是前来助战,但夏用和也未曾以寻常客将看待,两人分左右而坐。不过最上方的主位此时却空著。昨日一战,前来督战的翁应龙被八牛弩射中,至今生死未卜。 另一名大貂璫李宪按著宫里的规矩,叉手立在秦翰身後。李宪虽然是内侍出身,但文武双全,也是心高气傲之辈,不过在秦翰身边,他始终是一名新晋的後辈。对於秦翰的位置,李宪没有半分妒意。夏用和策划多日的决战却以宋军大溃告终,若不是秦帅的选锋营力挽狂澜,在乱军之中护住中军大纛不失,局面只怕已经无法收拾。 下面站立著宋军的高级将领。捧日、龙卫二军一共有四个厢,四十个军都指挥使,然而此时,留在帐中的只有半数。 江州之战打到今日,谁也没有想到三川口一战首先遇挫的捧日左厢军,如今却成了兵力最完整的一支。第一军都指挥使曹琮、第二军都指挥使折继闵、第三军王信、第四军都指挥使王仲宝……包括刚刚接任第十军都指挥使的种世衡均在列,实际兵力超过六个军。 四名厢都指挥使中仅存的捧日军右厢都指挥使石元孙低著头,手掌不停抹著斗篷,掌心的冷汗似乎怎么都擦不乾净。今日的决战,他的捧日右厢军损失最为惨重,星月湖大营接连攻破他四个军,一战下来,损失几乎与经历过定川寨惨败的龙卫右厢军相当。 四厢中伤亡最惨重的莫过於参加过好水川之战的龙卫左厢军,主将任福连同七名军都指挥使战死,另一名军都指挥使范全又在定川寨一战中被杀,幸存下来的只有朱观、王达两名军都指挥使,加上新任命的刘宜孙也不过三人。 会议已经进行了半个时辰,却没有一个人发言。刘宜孙几次想开口,都被後面的张亢拉住。 良久,夏用和微微欠了欠身,秦帅? 秦翰点了点头,好。 夏用和也点了点头,然後道:散了吧。 帐中的将领如梦初醒,参差不齐地向几位主官跪地施礼,然後铁甲铿锵地离开中军大帐。 刘宜孙一头雾水,出了大帐才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张亢冷冷道:要退军了。夏帅请秦帅断後,秦帅也答应了。 明白过来的刘宜孙无言以对。仗打到现在,粮草已尽,士气全无,除了退军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只希望秦帅的选锋营能牵制住江州贼寇,免得在撤退中再次遇袭溃败。 王指挥!折指挥!种虞侯! 张亢熟络地打著招呼,叫住几名将领。几人似乎随意地聊著天,十分默契地避开撤军的话题,口气虽然称不上轻松,但也没有剑拔弩张的紧张。 刘宜孙默默看著,发现张亢叫住的将领有捧日左厢军的王信、折继闵、种世衡、郭逵,龙卫右厢军的赵珣,但没有一个来自捧日右厢军石元孙麾下的将领。 众将交谈片刻,也没有说什么,便各自散去。但张亢已经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每个肯停下来寒暄的将领都将是自己在江州之战中最可靠的友军。 这一仗打完,捧日、龙卫两军的将领恐怕要全换一遍。回去的路上,经过金明寨被焚烧过的辎重营时,张亢这样说道。 短短两个月内,遭遇过战败、父丧、被囚、执掌一军这一连串的经历,刘宜孙成熟了许多,已经没有初来时担当先锋的锐气,他沉默多时,然後道:若不是这一战,谁能想到禁军最精锐的上四军,会落到如此地步。 有功不赏,有过不罚。只要能在几位主官面前混个脸熟,就能提拔。张亢道:这仗能打到今天,已经称得上将士用命了。 刘宜孙默默无言。出师之前,他一直认为捧日军兵强甲精,是天下有数的强军,直到在江州城下,他才见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不败雄师,意识到上四军与真正的精兵差距有多大。 张亢道:眼下三位厢都指挥使出缺,削尖脑袋找门路的也不知有多少。 刘宜孙忽然生出一个荒唐的想法,你不会想让我当厢都指挥吧? 张亢哑然失笑,怎么可能?三个厢都指挥使的位子,卖掉两个,还得留一个装点门面。我看不是王信,就是周美。 为何不是曹琮? 曹琮家世显赫,又有战功,一个厢都指挥使是跑不掉的。不过他未必肯留在禁军仰人鼻息。张亢拍了拍衣服,如果能活著回去,我也不准备再留在禁军。 刘宜孙一惊,你要弃军从文? 好不容易转成军职,为什么要放弃?张亢道:筠州恐怕要设军,我想要这个都监的位子,你来帮我。 怎么帮? 给我一个都。张亢毫不掩饰地说道:我过烈山去抢些财物。 你!你……纵然相交多时,刘宜孙仍被他赤裸裸的口吻惊呆了,怔了半晌,才放缓口气,你是进士出身,当都监的资格已经够了。 够资格有什么?没有钱哪里能当上?张亢的面容在营地零星的灯火下忽明忽暗,兵部、枢密院、太尉府,处处都要打点。 那你为什么要过烈山?不是过江吗? 过江抢晋国的?张亢冷笑道:去投北府兵的罗网吗? 刘宜孙彻底惊呆了,你要抢宋国的百姓…… 那我就是丧心病狂之徒。良久,张亢吐出两个字:昭南。 一股寒风拔地而起,吹起身上的衣袍,两人久久没有说话。 ………………………………………………………………………………… 江州城西的客栈中,一片旖旎春色。淡淡曦光映在红绫帐上,帐内传来柔婉的歌声,自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曲终行尽松陵路,回首烟波十四桥…… 充满韵味的诗句如歌如画,静心去听,彷佛乘在一条摇荡的小舟上,伴著优雅的箫声穿过一座座烟柳画桥,如梦似幻。 小紫斜身坐在程宗扬绷紧的腹肌上,手肘支在程宗扬胸口,一手托著香腮,她身上披著一条紫色的缎子,裸露出雪滑的香肩和晶莹的玉足。她用足尖轻轻佻弄著梦娘的玉体,笑道:阿梦是才女呢……还有吗? 梦娘想了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小紫在梦娘玉颊上捏了一把,笑道:不记得就罢了。好了阿梦,诗也吟过了,我们换个姿势吧。 程宗扬张著腿,大模大样地半靠在榻上,背後很舒服地垫著几个枕头,虽然这会儿身边群芳环绕,他的脸色却不是一般的难看。 死丫头,程宗扬字字血泪地说道:天都亮了——你该玩够了吧? 没有啊。小紫笑道:谁让你站不起来的。 干!我把你十八处穴道都封了,看你还能不能站起来! 小紫竖起食指,认真地摇了摇,站不起来就是输了,不许耍赖哦。 程宗扬道:早点办完事,到临安来找我。 人家不去临安。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想跑没门!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警告道:还有,不许和死老头走得太近,告诉你!男人吃起醋来,很吓人的! 小紫皱了皱鼻子,大笨瓜! 程宗扬嘱咐道:有事找武二,那么壮的劳力,不用白不用,他欠我的钱还没还呢。 知道啦。小紫伏在他胸口,用鼻尖在他颈中蹭著,然後露出一个绝美的笑容,娇声道:等你回来,人家让你开,苞哦。 拉倒吧!我要再信你,我就是猪! ………………………………………………………………………………… 离开时程宗扬没有惊动太多人,前来送行的只有孟非卿、萧遥逸和秋少君。 看到秋小子,程宗扬不由吓了一跳。一夜不见,这小子下巴上竟然多了一丛半尺长的胡须,风一吹飘飘荡荡,如果不是两眼一边一个青眼窝,看起来颇有点仙风道骨的高人模样。 秋少君抖了抖胡子,一脸沾沾自喜地说道:怎么样?还不错吧? 程宗扬像看猴子一样看著他,半晌才道:秋小子,老实跟哥说,是不是谁凌辱你了? 秋少君头摇得拨郎鼓似的,没有没有。哈哈,那个姓武的暴徒其实是个胆小鬼!我们刚比了半场,听说我要跟他决斗,就躲的没影了。哈哈哈哈! 程宗扬心里嘀咕道:武二那是犯不著跟你玩命吧? 这胡子是怎么回事?你下巴长头发了? 月姑娘说我整天跟在她後面,能不能成熟一点?我想了一晚上,於是就用头发做了个胡子,你瞧,秋少君说著一手捋著胡须,口气深沉地说道:这样是不是很成熟? 程宗扬板著脸扭过头,萧刺史,麻烦你找个大夫,给秋道长治治病! 萧遥逸道:秋道长的病包在我身上!程哥,快去快回!我下半辈子可就指望你了。 秋少君抗议道:谁说我有病? 孟非卿一把按住秋少君的肩膀,对程宗扬道:一路顺风!放心,江州丢不了! 铁栅打开,小船驰出水门,沿江逆流北上。 远远能看到江畔血战後遗留的战场,夏用和机关算尽,布下天罗地网,如果不是殇侯适逢其会,赶上搅局,星月湖大营这一仗即使能成功溃围,也必定伤亡惨重。结果夏用和筹划多时的决战以宋军失利而告终,局势顿时逆转,陷入绝境的成了宋军。 金明寨的粮草本来就不多,又被期明信和卢景联手放了把火,能救出三成已经不错了。程宗扬敢肯定,现在所有的宋军都在饿肚子。从三川口到江州城下,宋军屡战屡败,士气已经降到谷底,在後方粮草供应上来之前,无力再战。 但宋军即使败上一百次,只要想打,照样还能打下去,星月湖大营只要败一次,就将彻底出局。这是场从开始就不公平的较量,是一场狼群与雄狮的搏杀,狮子虽然威猛,豺狼的数量却无穷无尽。好在自己布下的绞索,已经套在宋国的脖颈中。 对宋军而言,小狐狸的求和绝对是雪中送炭,程宗扬相信,夏用和再精明也看不出其中的玄虚,因为这无关战术,已经不再是战争层面的较量。现在要看的是贾师宪究竟肯下多大的本钱。 没有小紫在身边,程宗扬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看看旁边,别说美女了,整条船里除了生锈的船锚,就数敖润长得俊俏,剩下三个货一头比一头狰狞,直看得程宗扬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早知道应该把卓贱人要来同行,真不行,惊理和罂粟女那两个贱人也可以啊。 船过城北,程宗扬忽然发现月霜的身影,她倚著白马,独自立在灌木丛中,目光冷冷地望著自己小船。 小船从岸旁驰过,程宗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用力朝月霜招了招手。月霜表情愈发冰冷,眼中像要凝成冰一样。程宗扬吐了吐舌头,然後两手拇指食指相扣,放在眼睛上,比了一个戴墨镜的手势。不出所料,月丫头用力啐了一口,接著翻身跃上马背,头也不回地驰回江州。 程宗扬双手叉腰,得意地哈哈笑了两声,但终於无聊地闭上嘴,感到心底生出一丝寂寞…… 忽然,江畔的芦苇荡传来一声轻响,接著方圆十余丈的芦苇彷佛被狂风尽数卷起,乾枯的苇叶刹那间漫天飞舞,带来一片萧杀的气氛。 谢幼度双足微分,立在一丛斩断的芦苇杆上,他双手横在身前,握著一柄连鞘的长剑,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 在他对面,立著一个黑衣老者。那老者面容乾瘦,脖颈和手背生著鱼鳞般的鳞甲,双眼凹陷极深,眼球彷佛没有眼睑一样乾枯而黯淡。 剑鞘青黑色的鲨皮染上一点灰色,在谢幼度真气的催发下渐渐消失。他朗声道:鱼长老自泊陵千里迢迢来我江州,有何见教? 那位鱼长老声音低哑,我们鱼家的小无夷被人杀了。那娃娃学艺不精,死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但他身上有件东西,听说到了江州。没奈何,老儿只好专程跑一趟。 谢幼度神情微动,无夷公子?鱼长老既然怀疑是江州人做的手脚,何不光明正大前去质问?在这里伏袭一个小辈,传出去未免有失身份。 鱼长老翻了翻眼球,小子,老儿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当老儿是三岁的娃娃?殇老鬼到了江州,老儿这点用毒的本事也用不著赶去献丑。那丫头既然是混蛋鹏的闺女,老儿用什么手段也没人说失了身份。 程宗扬与敖润面面相觑,过了会儿敖润道:他好像在说岳帅? 程宗扬点点头,这名字我觉得比武穆王还拉风。混蛋鹏——老敖,你说岳帅他老人家的德行不至於欠到这地步吧? 敖润却道:我得赶紧去知会月姑娘一声!程头儿,你们先走,老敖去去就回! 省省吧!有谢公子在,用得著你去给副队长献殷勤?程宗扬一边说,心里一边嘀咕,这鱼长老不会是来找阴阳鱼的吧? 谢幼度执剑道:幼度受人所托,守护月姑娘周全。请鱼长老指教。 皇图天策府,好大的名头。老儿惹不起还躲不起?鱼长老冷笑一声,後退半步,没入水中,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幼度跃上小舟,第一句话便道:送你的鲈鱼吃完了吗? 吃完了。程宗扬咂了咂舌头,味道还不错。 谢幼度笑了笑,程兄欲远行? 程宗扬也不瞒他,临安。 临安啊,西湖美景六月天……谢幼度悠然神往,过了会儿才满是遗憾地说道:可惜我是去不成了。 谢将军既然来了,为何不到城里一叙? 谢幼度露出几分为难的表情,问道:小侯爷在吗? 当然在,上次还说你到江州竟然不来看他,哈哈。 谢幼度叹了口气,既然小侯爷在,那就改日吧。 不是吧?难道你们两个有仇? 没有。只不过程兄知道——幼度这个时候与小侯爷见面不大合适。 私人身份也不行? 公私岂能分明?落到有心人眼里,免不了大作文章。谢幼度洒然一笑,然後郑重施礼道:艺哥的刀我已派人去建康取了,多谢程兄。 喂,程宗扬叫道:你们谢家不打算为艺哥报仇了吗? 谢幼度背影微微一震。 五原城! 片刻後,谢幼度长揖一礼,然後飘然而去。 敖润凑过来,程头儿,害死龙骥谢艺的人在五原城?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不好说。不过我在五原城有两个仇家,现在顾不上收拾他们,让谢家先给他们找点事做。 程头儿,你这是借刀杀人啊。 是吗?程宗扬一脸无辜地说道:佛祖说的,这都是缘啊。 敖润只能啧啧两声,无语叹服。 程宗扬回头看著自己的跟班,羊肉都吃饱了,还愣著干嘛?赶紧划船!今天我们要向北走一百里水路,绕过宋军。要是误了路程,月底每人扣一只羊! 金兀术不满地说道:主人!你太苛刻了! 你再废话,每人扣两只! 豹子头和青面兽立刻一起捂住金兀术的嘴巴。 发完火,程宗扬一阵颓丧,死丫头不在,自己对冲几个半人半兽的家伙发什么脾气呢? 敖润吆喝一声,三名兽蛮人一起用力,小船向上一跃,船底贴著水面,箭矢般逆水而上。 ………………………………………………………………………………… 金兀术!豹子头!还有你青面兽!吃饱了有劲是不是?划这么快干嘛!本来订好的行程,全被你们打乱了! 主人!金兀术拧著脖子争辩道:是你让我们赶快划的。 程宗扬大叫道:扣羊! 两个字镇住三个家伙,程宗扬嘟囔道:什么世道!我发句牢骚都不行? 按照原订计划,众人向北划一天的船,远远避开宋军游骑的侦测范围,然後在江畔歇宿一夜,次日向东越过烈山,赶往筠州。 谁知三名兽蛮人蛮力一发,不到半日就行完了一天的水路。程宗扬一看时间还早,便放弃在江边宿营,进山赶往下一个宿营点。结果少了半日时间,天色将暗,众人还在山里打转,眼看今晚第二个宿营地无论如何也赶不到了。 敖润安慰道:没事!这条路老敖走过,迷不了路!大不了找个草窝子睡一夜,明天接著赶路。一天走不了两天的路程,两天走三天的路总能赶得出来。 程宗扬也知道自己心急了,他揉了揉脸,然後道:找个有水的地方,把带的帐篷拿出来,今天不走了。 敖润野营的经验果然丰富,没多久便找到一条山涧。解决了水源问题,众人扎好帐篷,敖润又拿铁弓射了头獐子,剥洗乾净,架在火上烧烤。 和三名兽蛮人相处一天下来,程宗扬发现他们虽然粗鲁凶恶,但都属於嘴一张就能看到屁,眼儿的直肠子,倒是比和人打交道更轻松一些。而且三名兽蛮人接受过选锋营的训练,复杂的任务执行不了,基本的令行禁止都能做到,指挥起来也算得上心应手。 队伍里多了三个大号饭桶,一条獐子还不够大家塞牙缝的。三名兽蛮人聚在一起,商量著再找些猎物。 青面兽说:牛肉。好肥! 金兀术说:无牛。吾见兔子。 豹子头说:兔子有刺。卡嗓子。会死。 三名兽蛮人一起慎重地点头。程宗扬一阵恶寒,这三头吃货一口能塞一只兔子,卡死他们都活该! 敖润道:老术!老豹!老兽!别商量了。夜里山路不好走,路险得很!这山涧上面就是条山路,每年都栽下来几个…… 话音未落,就听到头顶一阵嘶鸣声,一匹马失蹄滑下山崖,後面还拖著一辆马车,车上的驭手惨叫著连人带马一起栽进涧内的树丛。 程宗扬、敖润和金兀术一起掠了过去。程宗扬去看马车,敖润去找那名不知摔到哪儿的驭手,金兀术则猛虎般扑上去,先一口把跌伤哀鸣的马匹咬死,然後拧下马头,血沫横飞地叫道:肉! 三个人里,青面兽还算斯文一些,摇著头说:马肉粗。 豹子头蹿过去,伸手扯下条马腿,一口先咬住马蹄子,咯咯的嚼著,马肉好硬! 程宗扬没理会那三头大牲口,他侧肩撞开的车厢,用力拉开变形的车门。 一张雪白的面孔映入眼廉,如玉的容颜使程宗扬心跳似乎停了一下。车厢内是一个美貌少女,她梳著鬟髻,髻上的钗子嵌著一颗龙眼大的明珠,身上穿著一袭洁白的丝衣,一只秀美的耳朵上挂著一根丝绦,眼睛因为受惊睁得大大的,五官娇美精致,唇角一颗小小的红痣,使那张娇美的面孔平添了一股风流的韵致。 程宗扬露出和蔼的嘴脸,温言道:小娘子,可曾受了伤? 可惜他这一番温情款款全被後面的金兀术等人给破坏了,那三个家伙围著死马开怀大嚼。说话时,豹子头正好从马腹里掏出马肠,像吃粉条一样哧哧溜溜往嘴里吸。车内的小美人又是惊骇又是恶心,一副几乎要呕吐出来的表情。 程宗扬咳了一声,那是我养的几条獒犬,看著凶恶,其实不伤人。在下姓程,是过路的商人,不知道小娘子芳名? 那少女虽然连人带车从山崖上跌下,身上却没有受伤,最初的惊惶过後,很快镇定下来,敛衣道:奴家姓李,李师师。 第二章 祸及荆溪 更新时间:2013-03-21 第二章 李师师三个字一出,程宗扬耳边就好像听到老虎机哗啦一声,吐出无数硬币。 中大奖了啊!这还是自己头一回遇到青史留名的名妓。据说钱塘名妓苏小小喜爱春日乘油壁香车出游,原来李师师也有这样的雅好。不过冬天大半夜乘马车在穷山恶水里瞎转悠……这种爱好实在是太特别了。 看到程宗扬古怪的表情,李师师讶然道:公子认得奴家么? 听说过……程宗扬看著她的面庞,彷佛又坠入那种现实与历史,真实与梦幻交织的感觉中。完全是下意识的,他听到自己用暧昧的声音问道:多少钱一夜? 李师师茫然睁大眼睛,似乎没有听懂。 这样娇弱的神情,果然是名妓风流……程宗扬挤挤眼睛,我是说,跟你过夜的话,要几个金铢? 啪!一个耳光结结实实印在程宗扬脸上。 程宗扬顿时清醒过来,真是色迷心窍啊,亏自己还是个新鲜出炉的高手,连这个小娘们儿一记耳光都没躲开。 喂,你这个小娘子!为什么乱打人呢?程宗扬义正辞严地说道:我是说这荒郊野岭的,你这样摔下来,肯定是走不成了。我们要保护你,也不能白干对吧?你怎么也得给几个钱是不是? 李师师冰雪聪明,哪里听不出来他是找台阶下?没有理会程宗扬的解释,她撑著车厢起来,忽然脚下一软,吃痛地跌了回去。 打过这么多架,程宗扬对跌打损伤多少有些了解,一看就明白了几分,别动,你扭了脚踝,我来帮你看看。 不用。 李师师挽起裤筒,然後看了他一眼,先拉过车帷遮住双腿,这才除下鞋袜。 她活动了一下脚踝,然後打开厢内一只金属匣子,取出药物、绷带,熟练地包扎起来。 程宗扬瞪眼看著李师师,她身上的白衣式样简洁,没有一点多余的饰带,而她耳朵上挂的丝绦,竟然是一只摘掉半边的口罩!老虎机之神在上!李师师不当名妓,改行当护士了吗? 正胡思乱想间,敖润拖著那个驭手过来,他脸色奇差,老远就向程宗扬打手势。 老敖,搞什么呢?——干! 程宗扬仔细一看,只见那名驭手穿著黑色的皮甲,头戴红缨毡帽,赫然是一名宋兵! 敖润挑了挑眉毛,然後比了个手势,意思是杀了车内的人灭口。 程宗扬脸色数变,自己费力绕这么大个圈子,就是想避开宋军,结果阴差阳错撞了个正著。如果换作别人,自己也许真就下手灭口了,可车内是李师师啊! 李师师飞快地包扎好脚踝,然後抬起螓首,神情凛然地说道:奴家是大宋明州虎翼军随军医官。师从光明观堂,忝居外堂弟子。今日奉军令赶赴江州,随行有虎翼军一个指挥的骑兵。方才马惊坠崖,得阁下援手,奴家在此谢过。 这丫头不简单,先亮出虎翼军和光明观堂的名号,表明身份,然後又郑重道谢,给足自己面子。即使荒山中遇到的这几个陌生人真有什么不轨之心,被她这番话一说,也多半打消了念头。 程宗扬笑道:原来是光明观堂弟子,那就不是外人了。小可程宗扬,与鹤羽剑姬、乐明珠、穆嫣琪、邓晶几位仙子都认识的。 李师师一怔,光明观堂有内堂外堂之分,内堂传衣钵,外堂传医术,这陌生人说的几个都是内堂弟子,鹤羽剑姬潘师姊名头响亮,他听说过并不奇怪,乐明珠、穆嫣琪、邓晶几个,外界少有人知,他竟然也知道。 年前小可在晴州,正逢几位仙子设立慈幼院,小可解囊相助,才与几位仙子相识。 李师师容色稍霁,原来是晴州来的商人,难怪会在山中夜宿,又如此锱珠必较。 山崖上传来一阵呼喊声,李师师放下心来,扬声道:我在崖下!然後向程宗扬一笑,程商人,多谢了。他日有闲,奴家与穆师姊、邓师姊一起登门道谢。 眼前的李师师年纪尚小,已经有意无意间显露出一番风流韵致,真不知她再长几岁,会是何等风流婉转。可惜头顶足足有一个营的宋军,程宗扬再有什么别样的心思,也只能含笑拱手,说声:保重。有缘再会。 宋军垂下绳索,将医官和摔死的同伴接上去,看到山中有人,几名攀绳下来的宋军都露出戒备的眼神。尤其是那几名兽蛮人,更引起对方的警惕。 好在有慈幼院的一番交情在,李师师也没有难为他,说了马惊坠车,得程商人援手的经过,双方就此告辞。 等这一营宋军走远,程宗扬吐了口气,明州的虎翼军。太好了!贾师宪这是铁了心要打下去了!你们几个!吃完马肉都把嘴擦乾净!有没有一点形象啊!两天之内赶不到筠州,每人扣一只羊! 刻薄的主人…… 闭嘴!青面兽和豹子头一起按住金兀术,喝道:你不想吃羊了! ………………………………………………………………………………… 望著船来船往,热闹非凡的浮凌江,程宗扬哑口无言。这是赶庙会的吗?自己以为死奸臣他们偷运粮食都是趁夜偷偷摸摸来去,谁想到声势会这么浩大,公然在宋国人眼皮底下玩花样。 秦会之神采飞扬地说道:这些都是运木料的船只。筠州常平仓被一场大火烧成白地,如今百废俱兴,全靠我程氏商行登高一呼,招募民夫从下游砍伐树木,送来木料。前两日筠州官府专门送来一块匾,上书急公好义,如今就挂在粮铺的大门上。 行啊奸臣兄,再干些日子,官府都该给你树牌坊了。程宗扬道:回来的时候是木料,去的时候都不是空船吧?三十万石粮食,你们真是好本事。 秦会之道:荆溪县衙只能存粮二十万石,另外的十万石我们在城中另租了场地存放。往荆溪去的船只出入都由粮铺统一安排,倒也不是十分麻烦。 王团练那边有动作吗? 暂时还没有。秦会之道:常平仓失火,粮价飞涨,筠州的官员都在四处催粮,供应军需,王团练公务缠身,恐怕一时顾不上我们。 他不动手最好,干完这一票,我们立刻走人。一个团练,用不著我们大费心思。程宗扬道:慈音那边呢? 来过两次。秦会之道:第二次来时,我见她气色很不好,似乎刚和谁动过手,还吃了点亏。 程宗扬不知道静善与慈音之间的底细,一想到城中还隐藏有高手,心头不禁微微一震,这几天是要紧时候,不能让她坏了事,让长伯盯住她! 不成了。秦会之苦笑道:前日我们的人等了一夜不见师太出来,冒险潜进去,才发现观音堂已经人去楼空,她们师徒不知何时不告而别,连庙里的僧人也不知晓。 这下麻烦了,自己还答应殇侯,带他见慈音。结果上钩的鱼偏偏长出翅膀飞了,老头知道还不气死。 秦会之看出他的神情,有何不妥? 算了,先不管她。 死尼姑那么贪财,怎么会轻易跑掉?自己不去找她,她也会找上门来。程宗扬把这事放到一边,又问道:沐羽城联络了吗? 依公子吩咐,属下从沐羽城请来五百名昭南人,如今已经到了荆溪,只不过……秦会之苦笑道:他们只肯与公子打交道。 程宗扬皱了皱眉,五百人的队伍,昭南人还真下本钱。在他的计划里昭南人只是一个道具,如果再跟他们扯皮,只怕耽误时间。 粮价呢? 接到公子的吩咐,我们已经出了八万石的货,目前和谈的消息还没传来,粮价仍维持在一千铜铢以上。秦会之笑道:有滕知州的赏识,各家对我们程氏粮行十分信得过,宏升行和日昌行各买了三万石,都是交钱订货,粮食仍存在我们程氏粮行,倒省了来回搬运。 程宗扬笑道:看来这空手套白狼的生意还有得做。既然粮食大都还在,索性三十万石粮食全卖给滕知州。 秦会之低咳一声,属下倒有个主意。 听著死奸臣小声说出计策,程宗扬眼睛越瞪越大,死奸臣!这种主意都想得出来?太黑了! 秦会之谦虚地说道:近朱者赤。属下追随公子多日,多少也学了一些法门,不足以别开生面,不过拾遗补缺而已。属下以为,一丝一粟,当思来之不易,一火焚之,未免可惜。 奸臣兄,你不当官真是可惜了。这么卑鄙的事,都让你说的冠冕堂皇。 秦会之谦虚地说道:近朱者赤。属下追随公子多日,多少也学了一…… 停!这可不是我教你的!黑锅就少往我身上扣了。 秦会之哈哈一笑。 程宗扬思索半晌,不要让人起疑才好。常平仓不到一个月两次失火,恐怕会引起有心人的怀疑。 属下想办法做得巧妙一些,终不能让人疑心到我们程氏身上。秦会之道:公子,要不要去粮铺看看? 不用。有老四在,我放心,咱们去荆溪县衙。 船近荆溪,远远能看到数十艘船只由舟手操纵著,在岸侧排列整齐。百余名民夫正在林中砍伐树木。这里离荆溪县衙水路只用绕个弯就到,走陆路却隔著大片大片的密林。从上游来的船只都在岸旁停下,卸下民夫工匠,然後由粮行的人接手,绕到後面卸载压舱的粮食,再一一驶出。因此岸上民夫虽然多,却无人知道相隔不远,就有一处比筠州官府还要富足的大粮仓。 程宗扬没在伐木的岸旁停留,直接到了荆溪县衙的码头。祁远是大管家,坐镇城中粮铺,吴三桂去打探消息,留在这里的易彪、林清浦、冯源闻讯赶来,众人见面又是一番欣喜。 彪子,吴大刀来江州了!程宗扬大声说道:忙完这边的事,你就回江州,干你的老本行! 走南荒? 当你的大头兵! 易彪怔了一下,然後怪叫著向後一个空翻。只有这时候才看出他其实还是个年轻人,不像他哥哥那样沉稳。 敖润笑道:彪子!往後就是咱们三个搭伙了! 易彪喜形於色,成! 冯源叫道:我呢? 敖润道:程头儿,咱们直属营的法师太弱了,能不能换一个啊? 哇呀呀!好你的敖大块儿!看我的火法! 几个人笑闹著乱成一团,程宗扬向林清浦拱手道:林先生。 林清浦双手合拢,长揖一礼,程公子。 这些日子多辛苦你了。 林清浦道:职责所在。 程宗扬一听,就知道这趟墙角是挖不成了,不过林清浦如此忠心,更让自己起了招揽的心思。 林清浦道:这几位是? 金兀术、豹子头、青面兽见著生人,都警觉地闭上嘴,眼中凶光毕露,倒和一个人掉进狼群全神戒备的神情差不多。 我收的几个家丁。还看得过去吧?程宗扬道:忘了告诉你,武二如今也在江州。 林清浦嗟叹道:南荒一别,以为再难有相见之日,哪知数月之间又陆续汇聚到公子旗下。不等程宗扬开口,林清浦便道:公子,请。 程宗扬只好苦笑著把招揽的话咽回去。 整座县衙如今都堆满粮食。成堆的蒲包整齐码在一起,每隔几层还用木架隔开,留出空隙,便於通风。收来的粮食在粮铺和粥棚的仓库各留了一部分,并没有全部送到此地,但二十余万只蒲包的规模已经足够壮观。要知道,这可是上万吨的粮食,如果没有路上的耗费,尽数运到江州前线,足够宋军用五六个月。仅靠浮凌江的水路,自己就能收来这么多粮食,可见宋国民间的富庶和官府浪费之大。 粮库有秦会之和祁远等人打理,程宗扬只看了一圈,便与秦会之一同出来,带著三名兽蛮人,赶往昭南人的营地。 秦会之一指,就在这里了。 眼前是一片空林,连个帐篷角都没看到。秦会之示意他往上看,程宗扬才发现头顶的树干上多了数十个大巢。那些昭南人用树皮和枝条编成巨大的巢状物,上面用树叶一搭,就成了能够容身的宿处。枝条间,隐约能看到箭头的寒光,显然他们几个的到来已经引起昭南人的注意。 程宗扬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一边高声道:在下程宗扬,请问是哪位沐羽城尊长带队? 一个身影出现在树枝上,裘衣素带,却是沐羽城的主人申婉盈。 ………………………………………………………………………………… 弟子回到沐羽城,便依照掌教真人的指点,勤加修习。申婉盈道:前日得到掌教召唤,弟子随即带族人北上。 申婉盈眉眼间多了一抹娇艳,整个人就像初绽的蓓蕾,愈发鲜美动人。虽然她师父不是什么好鸟,但她完全是无辜的。卓贱人怕事情败露,不惜把爱徒拉下水,撺掇自己占了她的便宜,但程宗扬并不打算让申婉盈吃亏。申婉盈虽然失身於他,实际上也得益甚多,因此对他愈发信赖。程宗扬甚至怀疑,哪天自己冒充的掌教真人身份被揭穿,她也未必会和自己翻脸。 申婉盈恭敬地说道:有事弟子服其劳,掌教有事相召,婉盈及沐羽城族人唯掌教之命是从。 明天我要去见筠州的滕知州,到时你不用出面,只用派个人与我一道去就行了。 是。 说话间,对岸的山谷突然腾起一片火光,虽然隔著二十余里,但黑夜看来,分外显眼。 程宗扬皱了皱眉头,自己的生意正在要紧关头,这两天无论如何也不能出什么差错。他迅速穿好衣物,飞身从树上掠下。 秦会之也看到火光,带著金兀术等人赶来,那地方属下去过两次,是荆溪人的村寨! 程宗扬心头一凛,立刻吩咐道:让易彪、敖润看紧粮库!我们走! 申婉盈道:我也去! 程宗扬一点头,带著她掠往江边。 沐羽城的昭南人是乘独木舟而来,六人上了两条独木舟,越过浮凌江,朝对岸的著火点驶去。 山路虽然崎岖难行,但六人都是身手不俗。申婉盈犹如一只夜莺,轻盈地在枝叶穿梭,显示出她身为卓云君得意弟子的不凡修为。秦会之大袖飘飘,宛如在林中御风而行,金兀术、青面兽和豹子头四肢并用,身子一纵就是一两丈的距离,在树枝间跳跃前行,如同矫健的猛兽。 不到半个时辰,众人已经接近著火地点。能看到不远处的山谷中,一处村寨正在燃烧。六人悄然潜近,程宗扬额角的伤疤微微跳动,感受到一缕缕或浓或淡的死亡气息。 靠近村寨一角,入目的情形使申婉盈花容失色,几乎要惊叫失声。 荆溪人的村寨有近百户人家,大多是土楼,寨中到处是青翠欲滴的葡萄藤,一条碎石铺成的小径蜿蜒伸入绿荫深处,小径尽头是一片广场,中间树著一根嵌著人形面具的图腾柱,青山秀水,宛如世外桃源。 广场上摆著一圈桌椅,上面菜肴杂陈,似乎正在举行欢宴。然而此时,广场内伏尸处处,地上数十具无头尸体,都是蛮人捡拾的汉子。滴血的首级挂在图腾柱上,最上面一个赫然就是与自己做过生意的麻黩,他脸上还带著凝固的笑容,眼中却充满了震惊和意外,似乎是正在欢饮时遭到屠杀。 几名穿著号衣的军汉正举著火把大肆放火,土楼一座一座燃烧起来,有些留在楼中的老人和孩子刚跑出门,就被那些军汉砍杀。 一名军汉头目坐在图腾柱下,一边喝著村寨酿的果酒,一边用尖刀挖下一个蛮人老者的眼珠,你们这些蛮狗,粮食都藏在哪儿了? 老者号呼著叫道:天神在上!它会吞掉你们这些恶人! 军汉头目一刀切断老者的喉咙,溅起的鲜血让对面一个家丁打扮的男子连忙闪避,远著点儿!赵都头,都沾上血怎么吃? 姓赵的都头连声应是,然後道:把房子都给我烧乾净!给这些蛮狗一点厉害看看!说著他又陪上笑脸,王管家,这寨子穷得叮当响,翻遍也没几颗粮食,倒是寨里的蛮婆挺水灵,要不您赏脸,受用几个?也解解这一路的辛苦。 王管家咳嗽一声,迈著步子走过去。 广场另外一侧,一群荆溪女子被长索捆成一串,哭号不已。 看到王管家过来,一名军汉笑道:王管家,这有个好的给你留著呢! 相雅满面泪痕,她从军汉手里挣开腿,不顾自己还被绳索捆著,拚命朝王管家踢去。 王管家侧身避开,够烈性!就她了! 两名军汉把相雅拖到广场中央,扯开她双手捆在图腾柱上,然後撕开她身上的白衣。相雅美目张得大大的,望著柱顶丈夫的头颅,眼中满是绝望和悔恨。 旁边一名军汉道:这些蛮女真够味! 都头说了,蛮女留著也是祸害,干完一刀砍了,乾净利落! 哪儿的话!王管家道:难得这些蛮女生得标致,留两个好的给大少爷冲喜,剩下的都卖到窑子里! 王管家高见! 几名军汉七手八脚扯住她的双腿用力拉开,王管家摸著相雅的脸颊淫笑道:这婊子就不错嘛。 相雅木然的眼睛忽然闪了一下,接著血光乍现,相雅一口咬住王管家手指,她用尽全身力气,几乎能听到指骨在齿间的脆响。 王管家狂叫著拚命拔扯手指,旁边的军汉急忙去捏相雅的嘴巴。忽然那名军汉脖颈中响了一下,接著一篷鲜血溅开,切断的头颅横飞出去。 漫天血光中,相雅看到一抹雪亮的刀锋穿过血雨,在自己胸口寸许的位置猛然静止,接著刀锋翻起,将按著自己双腿的两名军汉左右砍翻。 赵都头飞身跃起,然後脖颈一软,脑筋突兀地歪到一边。 秦会之像刚写完一幅字般,从容抹著手指,从他身後悠然踱步出来。 惨叫声几乎同时从四面传出,申婉盈手中的长剑不住颤抖,显然是第一次杀人,但她出剑没有一丝犹豫,不一会儿,几名看守那些荆溪女俘的军汉都被她杀散。 程宗扬一脚踹中王管家的小腹,将他踢得两眼翻白,闭过气去,接著举刀砍倒一名对手,喝道:不留活口! 一股浓重的猛兽气息袭来,金兀术赤手抓住一名军汉的面门,往後一拗,以他手撕烈马的力量,直接就把那人的脑袋拧了下来。豹子头张开血盆大口,尖长的獠牙将一名军汉的手臂刺穿,牙关一合,将他的臂骨咬成三截。 青面兽与他们两个全靠半兽人横蛮的力道毙敌不同,他抓起一杆长枪,枪缨一抖,便挽起碗口大一团枪花,展臂一名军汉肚腹刺得洞穿,竟然有一手不俗的枪法。 这队军汉不过三十余人,穿的号衣,戴的毡帽,属於宋军序列中最末一级的乡兵。六人四面合击,不多时便砍瓜切菜般斩杀十余人,剩下的军汉心寒胆裂,跪下来拚命求饶。 申婉盈解开那些被缚的荆溪女子,她们一拥而上,哭骂著将那些宋军一一打死。程宗扬想留下一个活口,还被那些失控的女子咬了一记,眼睁睁看著那些女子发疯般将那名宋军砸成肉泥。 相雅跪在图腾柱下凄声哭号,幸存的族人也围拢过来,一时间哭声震天,连申婉盈的眼圈也不禁红了。 第三章 贩粮 更新时间:2013-03-22 第三章 一共三十七名宋军,无一漏网。秦会之在寨中转了一圈,回来说道。然後他压低声音:寨子里的男人都死了。这个寨子也完了。 程宗扬已经见惯生死,但看到这惨烈的一幕,仍不禁心头发紧。他咬了咬牙齿,忽然抓起旁边一具尸首,狠狠抽了一记耳光。 王管家只是被踢晕过去,也因此躲过一劫,没有被愤怒的荆溪女子撕碎。他被程宗扬一个耳光抽醒,看到场中的形势,立刻尖叫道:饶命!饶命! 程宗扬森然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筠州的乡勇!是官兵!是官兵! 官你娘的兵!程宗扬一个耳光抽掉他半边牙齿,来干什么的! 王管家满口流血,大著舌头道:我们是来催粮的……是王团练的主意!他狂叫道:不关我的事啊! 程宗扬咬牙道:少罗嗦!快说! 王管家交待了自己来历。他们都是王团练管辖的筠州乡兵。常平仓失火,州中紧急徵集粮草。王团练除了逼迫州民,还派出乡兵四处劫掠。 杀人抢粮?宋国官府还真有本事! 都是王团练!他为了赚钱,让我们来抢粮,好卖给官府!王管家急於洗白自己,拚命说著,嘴角都溅出白沫,王团练说,这些蛮族不服王化,杀了也就杀了…… 王团练那个狗崽子还没死吗? 王管家死命摇头,大少爷骨头断了几根,一直起不来。我家太太天天给老爷哭诉,要找那个姓程的商人算账…… 呯的一声,一块石头砸在王管家脑袋上,王管家白眼一翻,顿时又晕了过去。 相雅美目通红,几乎流出血来,她还要再打,程宗扬连忙拦住她。 相雅手中的石头呯的掉在地上,她美目淌下如血的泪珠,良久才叫了一声,程商人——然後发出一声凄痛无比地悲声,令人肚肠寸断。 好不容易等相雅冷静一些,程宗扬才从她断断续续的泣诉中得知事情原委。 这支荆溪蛮族多年前受到县衙的压迫,举族迁到山中,少与外人接触,但程宗扬的出现改变了他们对外界的印象,尤其是秦会之按照程宗扬的吩咐,两次到村寨送来族人需要的各种货物,更打消了他们对外人的戒备。因此这些乡兵傍晚时来到村寨,受到了荆溪人最诚挚的欢迎,他们拿出最好的食物,最美的果酒,招待这些远来的客人,却没想到迎来了一群豺狼。 姓王的管家花言巧语打听了村寨的情形,得知所有人都聚在这里,於是起了歹心。欢迎的宴席上,那些乡兵突然出手。这支荆溪人虽然不乏勇士,但猝不及防下,所有男丁来不及拿起武器,就被乡兵杀死。如果不是他们放火焚烧村寨,这支荆溪人可能无声无息间就被灭族,连凶手都找不到。 说起来,荆溪人遭此大难,还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如果不是自己故意哄抬粮价,这些乡兵未必会来,如果不是自己给荆溪人送来货物,荆溪人也不会毫无防备。如果不是自己为避免节外生枝,一直容忍王团练,更不会有今日的惨剧。 程宗扬越想越是窝火,寒声道:会之,我看姓王的是留不得了。 属下明白。秦会之道:我与长伯一起去。 不。程宗扬一摆手,神不知鬼不觉除掉他,太便宜这王八蛋!我要让他身败名裂,死得不能再死! 公子的意思是? 程宗扬却没有再说,他对相雅道:这里的事,有我一半的责任。你放心,我会给你们族人一个交待。 相雅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他们的交谈,但也明白他是要为自己的族人报仇。她拭去泪痕,白皙的面孔上露出荆溪女子的坚毅,你已经救了我们全族女人的性命,我们要自己为死去的丈夫和父亲报仇。 程宗扬道:你们的仇人是筠州的团练,他手下有近千乡兵。如果我们不是相信了敌人的谎言,再多的敌人也攻不破我们的村寨。 见程宗扬不相信她们有复仇的能力,相雅取下图腾柱上一只号角,然後用力吹响。 苍凉的号角声传入深山,接著,一阵沉闷的兽鸣应和般远远响起。 大地微微震动,在程宗扬惊愕的目光下,一个庞大的影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程宗扬曾见过阁罗乘坐的白象,但这头巨象比阁罗的白象体型更巨大,高度接近两丈,就如同一座移动城堡。它遍体披著灰褐色的长毛,象鼻粗长,巨大的象牙弯曲出极大的弧度,圆桌大的象蹄落在地上,整个地面都彷佛被踏得凹陷。 程宗扬口里有些发乾,如果自己没有认错,这应该不是大象,而是一头活生生的猛玛!干!自己拿到的竟然是猛玛牙,难怪比一般象牙更巨大。 在自己的世界里,猛玛早在史前一万年就已经绝迹,程宗扬完全没想到这里的群山之间竟然还有长毛象的存在。他已经放弃弄清六朝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时代,即使真的是史前一万年,程宗扬也不会有半点惊讶。 地面的震颤不断传来,一头又一头猛玛出现在焚烧过的村寨中。相雅把号角挂在胸前,抓住猛玛的长毛,敏捷地爬上猛玛背上,然後吹了声号角。猛玛巨蟒般的长鼻伸出,以不逊於人手的灵巧,卷住图腾柱旁一根长矛,递到相雅手中。 相雅的白衣被军汉们扯碎,只有几块碎布贴在身上,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肤,但她对自己裸露的肌肤毫不在意,她跨在超过自己体型百倍的猛玛巨兽上,手握长矛,就像一个勇武的女战士,接著手臂向前一挥,长矛呼啸著刺中一棵大树,深度几达半尺。 荆溪女子纷纷攀上猛玛,跟随著相雅乘坐的头象,将长矛投在同一棵树上,展示出她们精湛的掷矛手法。然後相雅吹起号角,座下的猛玛迈步上前,足有一间房子那么大的头颅顶住树干,像折断一根牙签般,将大树顶断。 号角声中,所有的猛玛同时扬起巨鼻,犹如一片森林,接著巨口张开,发出沉闷而雄浑的吼叫声。那声音并不高亢,然而站在近处,空气中传来的压力却彷佛要将耳膜压碎。 程宗扬这才明白她们哪里来的信心,用驯服的猛玛当作坐骑,简直是拥有了冷兵器时代无敌的移动堡垒。面对这样的巨兽,申婉盈固然花容失色,勇悍如金兀术、青面兽也都禁不住露出惧意,秦会之仍保持著神态自若的文士派头,但长袍微微鼓荡,显然也不那么轻松。假如这支猛玛战队投放到战场上,再多的战马恐怕也要拉稀。 有了你们这支猛玛战队,我的把握更大了。程宗扬提高声音,如果你们还信得过我!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让你们报仇雪恨! 相雅毫不犹豫地说道:我们相信你! ………………………………………………………………………………… 筠州。知州衙门。 滕甫拍案而起,三十万石! 程宗扬道:这个数量大了点儿,我已经和昭南人说了,有十万石…… 断断不可!滕甫打断他,三十万石便三十万石! 程宗扬为难地说道:可是昭南人开价甚高…… 索价几何? 每石八百铜铢,加上运费,至少九百。程宗扬苦笑道:这个价格实在是太贵了。 滕甫长叹道:你可知道如今筠州粮价多少?每石一千四百铜铢!自从你走後,筠州粮价便连番飞涨,宏升粮铺与日昌行这些奸商,收购价压在一千铜铢,出售价却是水涨船高,一转手便是四百铜铢的利润!即便官府徵购,还索要一千二百铜铢的高价。你这些粮食如果卖与那些粮商,每石至少是一百铜铢的利润,你却径直找到本官。滕甫频频点头,你很好,很好! 程宗扬谦虚地说道:在下正好路过昭南,听说昭南人有一批粮食要出手,想到州中缺粮,才引他们来交易。大尹明鉴,每石九百铜铢,三十万石便是二十七万贯,合十三万五千金铢。这笔巨款…… 滕甫顿时怔住,十三万五千金铢,相当於筠州五年赋税的总合,而筠州最好的年景,结余也不足十分之一。也就是说,以筠州的财政收入,五十年也凑不出这笔巨款。 不必担心!滕甫断然道:这笔款项由我来筹措。你先唤那些昭南人进来,这三十万石粮食正解我军燃眉之急!绝不容有失! 程宗扬暗赞一声,不愧是当过朝廷大佬的,真是有担戴!自己本来还准备了一大堆说辞,怂恿滕甫铤而走险,没想到他一口就答应下来。 程宗扬从衙中出来,向那名挑选好的昭南人知会了一声,让他进去与滕甫面谈。然後对秦会之道:我们走! 上了车程宗扬才道:你打听清楚了? 一共二百万银铢,昨日刚刚押解到筠州衙门。秦会之道:这笔款项是前线的军饷,本来年前就该发放,宋国财政捉襟见肘,一直拖延到现在,才不知从哪里挤出这笔钱来,消息断不会有误。滕知州的意思是? 滕知州肯定要动这笔款项了。程宗扬道:私挪军费,这位滕大尹胆量真不小。 秦会之道:宋国优待文臣,何况滕知州还做过御史中丞,为著朝中老臣的体面,总要包容一二。不过兹事体大,纵然不会杀头,也免不了下狱问罪。 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这位滕知州实在不是个坏官,让他背这个黑锅,也是迫不得已,但能帮他一把,最好帮一把。 会之,给滕知州送封书信过去。 程宗扬自己的书法实在不怎么样,死奸臣倒是一笔好字,一般的书信都由他来代笔。秦会之也不推让,拿出随身携带的笔墨,说道:写什么? 给滕大尹算笔账。 滕甫与昭南使者商晤多时,谈定三十万石粮食的交易,才有时间打开书信,他一目十行地看过,立刻唤来家丁,程公子呢? 一个时辰前已经与秦伴当离开了。老爷可是要叫程老板过来? 滕甫重新读了一遍书信,摇了摇手,不必了。拿札子来,今日之事我要立刻上奏。 滕甫当日便写好札子,程宗扬递来的书信被他一字不改地抄入其中。 信中程宗扬确实是算了笔账,但不是给他,而是给宋国算了笔账。滕甫之所以挪用军费购买粮食,只因前线已然断粮,与其运送二百万银铢的军费,不如换成粮食,以解前线燃眉之急。如果按照正常程序,与临安的案牍往来至少要一月之久,文书送到,早已时过境迁。况且不论是否挪用军费,单以成本计算,从筠州本地购粮,肯定能节省大笔开支。 程宗扬在信中便是从成本入手,按照宋国一般的军粮转运,各地派遣民夫往筠州运送粮食,每运送一石粮到筠州,路上的耗费几乎在十倍以上。如今宋国各地均粮价腾贵,即使能买到六百铜铢一石的粮食,运到筠州的实际成本也远远超出一贯。如今筠州用九百铜铢的价格购买三十万石粮食,再没有其他支出,算下来成本只有各地调运的数分之一。 滕甫在札子中列出各地粮价,以及由官方组织民夫运到筠州的实际成本,包括途中耗费,徵用民夫所误工时,一笔一笔分列清楚。事後滕甫因为挪用军饷被有司论罪,宋主也因为这封札子特旨下诏不问。後来这封札子被收入《六朝名臣奏议》一书,被人评论为:以宰执之才行商贾之术,事不足道,仁心可嘉。 ………………………………………………………………………………… 程宗扬的身份只是昭南与筠州方面的引见人,昭南的使者与滕知州见上面,就没自己什么事了。紧接著,他去见了云氏在筠州的暗桩孙益轩,商量已定,这才与秦会之一道赶往王团练位於城南的大宅。 程宗扬亲自登门,王家的下人照样爱理不理,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出来一名管家,阴阳怪气地说道:老爷不在。太太说了,程商人是自己来的,就不用拜见了。一名贱婢,在我们王家眼里猪狗一样!却有人当了宝。一个不识时务的外乡人,小心後悔晚矣! 程宗扬早知道有这一出,心平气和地听他骂完,然後递上一张折好的信笺,微笑道:劳烦管家递给王团练,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管家不屑一顾地接过来,打开一看,胡须顿时抖了几下,然後飞快地跑进後宅。 程宗扬好整以暇地喝著白开水,不多时,那管家又奔出来,老爷有请! 王团练穿著一身绛紫色的祥云茧袍,他屈指弹了弹那张信笺,五千石? 正是。 王团练冷哼一声,程公子好生豪富。按现在的价格,五千石粮食合三千多金铢,无论如何也不算一笔小数目。 冤家宜解不宜结,多个朋友多条路。程宗扬一脸阿谀地赔笑道:还请王团练笑纳。 王团练对这个外路商人愈发鄙夷,冷哼一声收起信笺,心里暗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让你倾家荡产滚出筠州,才见我的手段! 他不知道,对面的外乡商人也转著一模一样的心思:善恶到头终有报,让你身败名裂,满门尽灭才见我的手段! 程宗扬本来不想和这个地头蛇多作纠缠,但荆溪村寨的惨剧,让他下定了决心。一个小小的团练也敢盘踞筠州作恶多端,撞上我算你恶贯满盈,既为荆溪的朋友雪恨,也为筠州人除此一害。 ………………………………………………………………………………… 次日一场大雪覆盖了筠州。担心突降大雪酿成灾祸,天不亮,滕甫便出门察看雪情。 浮凌江畔的粥棚人头涌动,大批民夫聚在此处,都盼著大冷天能喝上一口热粥。粥棚如期开门,成包的粮食被倾倒出来,用石臼舂好。粥棚前,数十口大锅一字排开,待热水烧滚,舂好的粮食倾入其中,在沸水中滚动著,不多时便飘出粥香。 滕甫并没有像往日一样在粥棚前驻足良久,今天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浮凌江上。 江面上铺满筏子,每一条筏子都有一名昭南人在操篙而行,筠州急需的粮食就堆在筏子上,正源源不断地驶到江畔。岸上,数十名来自筠州衙门的官吏正在点验粮食,由於常平仓被焚,库房来不及重建,只能在常平仓清理过的废墟上搭起棚子堆放粮食。 那些官吏前後奔忙,指挥充作仓丁的乡兵搬运。由於粮食太多,从清晨到现在,众人都累得人仰马翻。 一名吏员抹著汗道:这些昭南蛮子!连蒲包都不知道用,还得一船一船称量。 哪里还用称量?旁边的吏员悄声道:一筏三百石,用三百条蒲包正好装完,我经手过了十余船,半点不错! 昭南人哪儿来的这么多粮食?三十万石,好家伙!上等的良田亩产也不过两三石,足足十几万亩的收成。 昭南的土地一年三熟,有粮食不奇怪。这几日前线催粮都催疯了,不光咱们筠州,周边州县粮价都一个劲儿猛涨。 浮凌江下游什么时候能通航了?这么多筏子,怎么过来的? 忽然有人叫道:来了!来了! 一众官吏望著远处丛林中走出的庞然巨兽,一个个都张大嘴巴,一名书吏更是险些把笔杆拧断。 数十头庞大的长毛象出现在视野中,它们粗蟒般的长鼻卷起拦路的大树,巨大的象蹄践开灌木,长而弯曲的巨牙扫开藤萝,从林中鱼贯而出。它们的体型犹如一幢房屋,像头的高度足以令人眩晕。而每头巨象硕大的颅顶上,都坐著一个女子。她们颈中挂著号角,肩後背著弓箭长矛,身上披著水牛皮制成的胸甲和膝甲,彷佛不惧严寒般暴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肤。 她们的眼神充满敌视和戒备,如果平时看到这样一支战象队伍,筠州人会立刻关闭城门,敲响铜钟,防备蛮族的攻击。然而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巨像背上的物品吸引。那是一堆堆小山般的粮食,每一头的负重都足有近百石之多。 几乎所有人心里都泛起一个念头,难怪昭南人能把粮食运过来…… 在昭南人的引领下,巨像一头头走近临时的粮棚,接著女武士吹响号角,长毛巨像扬起长鼻,将粮食一包包卸下,由昭南人交割清楚。 官吏们愈发忙碌,都跑来清点象队运来的粮食,江边只留下四五名小吏,木筏不可避免地越聚越多。 忙碌间,忽然有人道:咦?那不是王团练吗? 王团练主管乡兵,常平仓的仓丁说起来都是他手下,那些吏员虽然不是他的僚属,但和王团练早已熟稔,这会儿都迎上去与王团练寒暄。 不知双方说了些什么,能看到不少吏员都面露难色。接著王团练把手放到吏员袖中,再拿出来时,那些吏员都露出笑容。 滕甫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的插曲,甚至对巨像也没有多加留意。他眼中只盯著那些粮食。常平仓被烧,前线断粮,他这个筠州最高长官压力不可谓不大。昨日敲定这三十万石粮食的交易,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只是昭南人甚为固执,一口咬定要钱粮两迄。由於所需款项甚多,即使挪用军饷还有三万多金铢的亏空,他已经招集城中的商贾,希望他们能联名作保,先买下这批粮食。 滕甫巡视一圈,便赶衙门。城中的商贾早已等候多时,对於官府摊派式的作保,商贾们都有些无精打彩。最後日昌行的周铭业提出,不如将余下的粮食由各家认购,一旦官府凑出钱来,便原价卖给官府。这样官府若是无钱购买,各家得了粮食也不吃亏,有钱购买,各家只当给官府保管几天,蚀些仓储的费用,也是应该的。 一众商贾立刻都打起算盘,粮食过手一趟,看似不挣钱,其实里面有大把捞钱的机会。九百铜铢的价格,比市面收购价要低出一成,眼看前线剿匪不顺,粮价还要再涨,如果官府无钱购买,粮食放在手中,等於自家落得便宜,纵然官府拿出钱来,自己也大可以偷梁换柱,以次充好,些许仓储费用,一转手便挣了出来。 滕甫哪知道这些商贾算盘的精明,见各家商贾气氛踊跃,你一万石,我五千石地把粮食认购下来,心情也是大好,当即拍板与昭南的使者结清粮款。 程宗扬也应召而来,这些商贾虽然都是精明奸滑之辈,但决定权不在他们手中,再精明十倍,也不过是自己棋盘上的棋子布局。 借用滕甫的虎皮,把自己手头三十万石粮食推销出去,程宗扬便离开衙门。 王团练呢? 上钩了。 好!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程宗扬道:我让他死得明明白白! ………………………………………………………………………………… 官吏们点验的速度越来越慢,一直到夜色降临,还有数百条木筏没有点验入库。零乱的木筏铺满江面,那些官吏顾不上仔细盘查,只看一眼,便将三百石粮食入账。 一直忙到深夜,搬运粮食工作的才告一段落。没等那些官吏入睡,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再次席卷了常平仓,火势蔓延,江畔来不及入库的木筏也被波及,一部分沉入江底,一部分被江水冲散。入库的粮食还多少抢救出一些,已经点清还没有入库的粮食尽数化为乌有,算来损失比入库的部分还大。 一夜之间,滕甫两鬃已经生出白发,让闻讯赶来的程宗扬吃了一惊。 老夫虑事不周,滕甫口气沉痛地说道:焉知三令五申,常平仓还会失火。 大尹不必心忧,草民刚得到一个消息,赶来禀知大尹。 议和!滕甫惊呼一声。 正是。据说江州刺史亲自入营,已经谈了数日。程宗扬讶道:这样的大事,筠州竟然没有听到风声,真是…… 滕甫打断他,军务非你所能谈论。 草民孟浪了。 滕甫心头翻翻滚滚,前线已然断粮数日,催粮的急报虽然一日数趟,却一直没有撤军,已经让他有所疑心,听到这个消息,他已经信了九成。可恨那些骄兵悍将自行其事,对自己隐瞒了和谈的消息,否则自己又何必以重金购下昭南人那批粮食! 你说什么? 程宗扬恭恭敬敬地说道:草民说,筠州粮价腾贵,民受其苦,既然眼下开始和谈,前线已经不十分缺粮。草民的意思,敝粮铺今日就调低粮价,以八百铜铢一石的价格出售,好让城中百姓能松一口气。 好!好!好!滕甫终於听到了一个好消息。他受的是文士教育,一直认为粮价越低百姓越是丰足,唐国粮价一度贱至斗米三钱,被誉为盛世,八百铜铢一石虽然还超出盛世的标准二十倍,但较之昨日的价格一下降低四成,已经让他喜出望外。 虽然还笼罩著常平仓失火的阴影,但前线已经开始和谈,看来这场由贾师宪一人挑起的战争很快就会结束。滕甫心情转好,又与程宗扬盘桓许久。 交谈中,程宗扬无意中说道,常平仓两次失火著实蹊跷,据说又都是西南方向起的火,是不是风水不对? 风水只是无稽之谈,你年少无知,断不可轻信这些妄言。滕甫教训了一句,然後慢慢道:你方才谈的经济之术虽然有几分道理,但终究不是正道。你年纪尚轻,应该读些圣人经义,以证大道。 程宗扬唯唯谢过,表示自己一会儿就买几本圣人书读读。 程宗扬虽然是无意之谈,滕甫心里却生出一丝疑虑,待他告辞,立刻叫来州中捕头,让他查勘失火的地点。 滕大尹是个好人,也算是个好官。可惜对经济一点都不懂。程宗扬道:所以说,只有德行是不够的。论起办错事的能力,有德无才和有才无德也差不太多。 秦会之道:无才无德之辈呢? 王团练嘛。一个小地方的地头蛇,连才都没有,想干出天大的祸事也没那个本领。程宗扬笑道:不过他胆子倒大,给他五千石,他敢弄出两万石,真以为他在筠州就能一手遮天了? 宋军与江州和谈的消息如同失控的野火,半日之间就传遍整个筠州。各粮行有心维持高价,但程记粮铺八百铜铢一石的价格就像一记闷棍,把那些囤粮的大户打得眼冒金星。 但对於筠州百姓来说,最轰动的消息莫过於横行筠州多年的王团练突然间啷铛入狱。与他同时下狱的,还有十几名吏员。紧接著,官府从王团练位於江畔的库房抄出两万石粮食。经那些吏员供认,王团练借常平仓入库的机会,用了两万石劣米,从库中换了两万石新粮。 随後刑捕房在失火地点的勘验查明,王团练混入库中的劣米不仅掺杂了大量石砾,甚至还将枯枝树叶塞进蒲包冒充粮食,最终酿成大祸。甚至有传言称,王团练手下涉及此事的一名得力管家和数十名乡兵都被他暗中灭口,至今没有找到尸体。 滕知州闻讯大怒,上奏禀明常平仓失火的原委,同时奏请夺团练王某官职,籍没家产,斩首示众。 王团练倒台的消息传开,筠州人的愤怒一下爆发出来,当天晚上,无数揭发王团练勾结官吏鱼肉百姓的控诉,便堆满了知州衙门的书房。 程宗扬弯腰钻进牢门,然後跺了跺脚,整了整衣服。接著一只生满鬃毛的大手从後面伸来,提著灯笼,照亮了昏暗的牢房。 曾经号称筠州一霸的王团练这会儿戴著重枷靠在一堆乱糟糟的稻草中,再没有半点往日的风光。 程宗扬笑著拱了拱手,向王团练道喜了。哦,现在你已经不是团练,该叫你的本名王天德了。 王天德脸上的肉抖了几抖,眼中露出凶光,虎落平阳被犬欺!小崽子,等老爷出去,有你好看的! 出去?没那么容易吧。 不就是常平仓失火吗?王天德恶狠狠道:最多籍多王某的家产,刺配充军,难道还能开刀问斩? 真让你说著了。程宗扬笑眯眯道:朝廷已经拟定大辟,就是砍你的脑袋,而且不用等到秋後,旨到即斩。文书送到筠州大概要十几天,也就是说你只剩下十几天好活了。 王天德怔了一会儿,然後嘴巴哆嗦起来。 程宗扬心里冷笑,生死关头还能面不改色的好汉毕竟是少数。在此之前,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在筠州的几处宅院都已经被官府查抄,所有家产全部籍没,还有贵府的女眷,全部被官卖为奴…… 青面兽提著灯笼,一手掀开大氅,从怀里推出一个妇人。那妇人跌跌撞撞过来,被程宗扬一把拉住。那妇人两手被草绳绑著,头上的珠簪银钗早被人拔净,头发插了根草标,神情惊惶而麻木。 在下听说王团练的夫人生得标致,特意买下来……程宗扬托起那妇人的下巴,笑道:果然没有让在下失望。 王天德吼道:小崽子!不要欺人太甚! 程宗扬脸色一变,欺你娘的太甚!我来筠州作生意,为著和气生财,一让再让,你却得寸进尺!你这些年干的破事,不用我一桩一桩给你仔细说了吧?我的女人你都敢要?瞎了你的狗眼! 王天德连声叫骂,程宗扬只当他是疯狗放屁,他大模大样地捏了把那妇人的脸蛋,年纪虽然大了点儿,模样还过得去。 那妇人迭遭惊变,家宅被抄,自身被卖,又被个半人半兽的怪物一路挟持,早吓得傻了,神情木木的,说不出话来。这时她似乎惊醒过来,双腿一软,扑倒在地,求求你,饶过我吧!我一个妇道人家,在宅子里什么都不知道。 行了,别装了。程宗扬冷笑道:你也不是什么好鸟,仗著你丈夫的名头骄纵儿子,打死婢女,欺压良善,这些事没少干吧? 那妇人脸色变得灰白。 如果不是你在旁唆使,非要我的婢女给你儿子冲喜,王团练会下黑手打死那两名美婢?按规矩,你本来该被卖为官妓,本少爷发善心把你买出来,你倒不愿意了?难道非要卖到妓院才开心? 那妇人哆哆嗦嗦不敢开口。 程宗扬一指青面兽,要不我把你指配给他? 那妇人惊叫道:不!不! 既然是奴婢,就给你换个名字叫媚猪吧。 那妇人再不愿意也不敢反对,只得低低应了一声。 王天德怒吼如雷,喝骂声在室内不停回荡。看守牢房的衙役早被秦会之拿钱喂饱了,远远避开死牢,谁也不往这边看一眼。 人算不如天算啊,王团练,你拿了钱就行了,还想要我的女人。结果一笔生意蚀了老本,把婆娘都赔给我,真是亏大了。 王天德趴在地上,重重喘著气,他胡须上全是白沫,忽然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穿回裤子,程宗扬慢条斯理地系著衣带,想不想见你那个废物孩儿? 媚猪犹豫了一下,然後连忙摇头。 不用怕,我一会儿就送你去见他。程宗扬笑道:看来废物也有废物的好处,这么大的案子,令公子竟然没被牵连进来,只不过家被抄了,人被扔到路边当了乞丐。在下怕他不小心被冻死,特意派人把他送到南边的山里。王团练,你知道南边的山里有什么吗? 王天德面容扭曲,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本来你得罪了我,也不至於这么惨。可你就是一条披著人皮的狼!程宗扬咬牙道:一整个荆溪人的村寨,被你的管家和手下毁了。男的杀,女的奸,连孩子也不放过,村子被放火烧了一半! 我若再放过你,天知道你还会害多少人。因此我对荆溪人起誓,让你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程宗扬冷冷道:你放心,令郎和尊夫人到了村子里,肯定会受到幸存荆溪人的盛情款待。 媚猪在旁听著,眼中的惧意越来越深,忽然扑过来抱住他的腿,哀声求道:主子,奴婢会好好伺候你,求——程宗扬一摆手,青面兽张开大手,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像抱起一个婴儿般塞在衣内。 我不会杀你。程宗扬对王天德道:宋国自有法度,你的下场是押赴法场,明正典刑,让世人都看到你的下场。至於令郎和尊夫人的生死,也不由在下说了算,是死是活,看他们自己的造化。我只能告诉你,你死的一点都不冤。 第四章 抢钱 更新时间:2013-03-22 第四章 凌浮江,荆溪县衙。 申婉盈拉开布廉,数十只盛满钱铢的木箱出现在眼前。其中超过二百万枚是银铢,只有小部分是金铢。同样体积的银铢比金铢轻了几乎一半,但一箱五万枚下来,份量足有六百斤,全部重量足有十几吨,昭南人用了十几条船才运回来。 程宗扬苦恼地说道:还是金铢方便啊。这么一大堆银铢,想带走都够头痛的。 祁远道:粮铺大额生意一直用金铢结账,突然多了一大笔银铢,恐怕让人生疑。 程宗扬叹了口气,看来这笔钱在筠州用不成了。 程宗扬随手指了一箱银铢,对申婉盈道:这是你的。 申婉盈躬下腰,恭顺地说道:为教尊效力,是弟子的本份,不敢受赐。 也没让你白拿。程宗扬道:我明天就要离开筠州,那些荆溪人只剩下一些女人和几个孩子,留在这里恐怕熬不过冬天就会灭族。这点钱,你给她们买些物品,好维持生活。 弟子明白了。 程宗扬坐下来揉了揉眉心,账本呢? 祁远递上账本,一边道:我们通过孙老板的关系买通了六名验粮的吏员,每人给了两百银铢的好处。 两百换两百万,这生意做得。程宗扬笑道:这次多亏了孙老板。会之还在那边吗? 老吴、老秦都在。程头儿,你放心吧,孙老板那边出不了事。那帮拿了钱的看到王天德的下场,保命还来不及呢,谁敢多说一个字? 程宗扬笑了起来,也是。我是怕孙老板出事,对不起云老哥,才疑神疑鬼的。 程宗扬本来打算把三十万石存粮全卖给筠州,然後一把火烧掉,让宋国落个空欢喜。但那些粮食是秦会之和祁远好不容易收来的,就这样烧掉未免心痛。两人商量了个主意,由孙益轩这个云家安排在筠州的暗桩出面,运用自己的关系买通几名验粮的官吏。除了开始几十条船装得全部是粮食,其他泊在江中来不及入库的都是表面一层。实际入库不到十万石,然後大火一烧,木筏一沉,死无对证。 至於王天德,完全是自寻死路。程宗扬先用五千石粮食引他上钩,再由孙益轩暗中提点,引诱他换粮入库。王天德果然胆大,转手将五千石粮食换成劣粮,掺上杂物,然後买通吏员,从库中换出新粮。他原本想把黑锅背在昭南人身上,却不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一把大火烧出了他的原形。 现在王天德已经是死狗一条,自己又没有半点把柄在他手上,他在牢中乱说也不怕。但王天德毕竟在筠州经营多年,孙益轩的唆使虽然不足以成为官府采用的证据,王天德的报复却不能不防。万一王天德有一两个不死心的手下盯住孙益轩,或者有人攀咬出自己买通吏员,虚报入库的事来,自己就後悔莫及了。因此程宗扬不惜将自己身边最得力的秦会之和吴三桂都派出去,无论如何也要保证孙益轩的安全。 程宗扬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理清账目。目前自己手头的粮食一共七万石,其中六万石是宏升与日昌行订购过的。之所以有十来万石的差额,是自己刚降粮价时,筠州各大粮行深恐粮价一泄千里,联手从他手中买走了十万石低价粮,希望能控制价格。可惜江州和谈的消息愈演愈烈,短短几日内,程记粮铺的价格由每石八百铜铢降到六百、五百,最後到四百铜铢,已经几乎与平常粮价持平。 程宗扬估计,出现眼下这种局面,筠州的粮商对自己想恨都恨不起来,谁能想到两边打得如火如荼,突然议和呢?粮商们有怨气也只能对宋国官府撒。但接下来,他们就该恨自己入骨了…… 支出一栏中,一个多月来收粮,一共用去九万三千金铢,加上贿赂官吏和零星支出也不到九万四千金铢。其中最大一笔单项支出,竟然是被慈音敲诈的几十金铢。 而自己的收入,除去筠州官府支付的二百三十万银铢和两万金铢,还有日昌行和宏升粮铺订购六万石粮食的三万金铢,秦会之在高峰时出货两万石的一万两千金铢,筠州粮商联手购买十万石粮食支付的八十万银铢,另外一万多石卖了五六万银铢,折合金铢共计二十二万有余。 眼下自己手里还有一万石的粮食,即使计入施粥等全部支出,自己这一笔也净赚了超过十二万金铢。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这生意——简直是抢钱啊。 祁远看得眼花缭乱,半晌才道:程头儿,咱们筠州一个铺就赚了这么多,那整个宋国的生意该多少啊? 别净想好事了。程宗扬指了指账本,这是抢的!要不是从筠州官府抢了一笔,能挣三万就烧高香了。 三万金铢啊!祁远道:这可是六万贯铜铢,整整六千万!亲娘哎,你这一两个月工夫,把老四几辈子的钱都挣了…… 程宗扬在纸上写下祁远、吴战威,然後在後面缀了个数字:六千。 祁远一头雾水,程头儿,这是什么? 你和吴大刀的一成股份。 程头儿,你当真的? 这还有假?程宗扬道:粮食生意云家出钱,盘江程氏运作,利润大家各得一半。这是你的一万。 祁远连连摆手,这钱我祁老四可不能拿。前後都是程头儿你出的力,哪儿有我们白拿钱的。 你出的力就不算钱了?程宗扬笑道:这钱你现在还拿不到,就是个数字。等开完股东大会,定下分成的比例才好给大家分。对了,老四,我还没跟你说,咱们盘江程氏又添了几个股东,现在已经是二十股了。 程宗扬把自己的扩股方案细细给祁远说了一遍,祁远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 怎么了?不合适?程宗扬检讨道:这事儿本来该开股东大会,大家一起决定的,但时间太紧,只好我自己作主了。你要觉得不合适,咱们再商量。 不是……祁远拽著胡髭,我这跟作梦似的……你说我一个跑腿的,怎么就成了股东,和星月湖那些好汉,还有建康那帮公子爷平起平坐了呢? 你就当自己在作梦吧。到股东大会,你就知道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程头儿,我多一句嘴,星月湖的爷儿们、云三爷、还有建康的少爷都不是一路人,捏到一块儿是不是不太合适?而且这么扩完股,你占的可没多少了。 老四行啊,说到根子上了。程宗扬道:强扭的瓜不甜,所以我打算把盘江程氏变成集团,下设几个公司,各干各的。老四,有没有兴趣独挡一面? 我?祁远搓着手,讪讪道:恐怕不成吧? 我看你比一般的掌柜强得多了。程宗扬笑著拍了拍祁远的肩膀,该干活儿了。去!把粮铺的售价降到三百铜铢。 祁远回过神来,三百铜铢!好嘛,筠州那些粮老板活吃了我的心都有。 你要送上门让他们吃。程宗扬笑道:从现在开始,收购价四百铜铢。无限量收购。 一边贱价卖,一边高价收,祁远对这位头儿的手段已经见怪不怪,痛快地答应下来。 ………………………………………………………………………………… 山间的葡萄藤依然青翠,但残破的村寨似乎已经失去所有生气,只有当日荆溪人凄然的号哭还彷佛在群山间回汤。 村中广场的图腾柱上,被屠杀的村民首级已经全部取走,取而代之的是凶手们几乎面目全非的头颅。除了那些乡兵以外,王闻龙的头颅被挂在最高处,一根麻绳从他两眼之间穿过,悬挂在柱顶,绳上的血迹早已变得乌黑。 程宗扬并没有觉得这些荆溪女子的报复手段过於残忍,易地而处,自己碎剐了这个狗崽子也不在话下。 这一刻,所有幸存的荆溪女子在相雅的带领下聚集在广场中,她们抛弃了锺爱的白衣,换上了武士的皮甲。失去了所有的丈夫、兄弟和父亲,她们不得不亲手拿起弓箭和长矛,作为族中最後的勇士,守卫自己的家园。 尊敬的程商人,是你实现了自己的诺言,使我们能够把仇人的头颅悬挂在神柱上,让我们死去的族人灵魂得以安息。相雅说:从今往後,你就是我们族人崇拜的神明、全心信赖的庇护者和永远的主人。 程宗扬摆手道:别误会,我就是个商人,不是神,更不是你们的主人。 相雅屈下右膝,单膝跪地,一手放在胸口,深深俯下身去。在她身後,所有幸存的荆溪女子都用同样的动作,向这个异乡的商人表达自己最深切的敬意。 在我们荆溪,如果一个男人被敌人杀死,谁杀死他的仇人,就可以获得他生前的财产。相雅道:你不但替我们报了仇,还救了我们所有人的生命。当你把仇人交给我们的那一刻起,我们拥有的一切都属於你。 程宗扬嘴巴张成圆形,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完蛋了,又背了这么多包袱,难道以後我得把她们都养起来吗? 程宗扬很想回绝,但接触到相雅希冀的目光,还有申婉盈充满崇拜的眼神,只好把拒绝的话都咽回去。反正只有不到一百个人,还都是女人,吃的不多,自己真要养的话,还能养得起吧…… 包在我身上!程宗扬拍著胸口道:我让人给你们采购一些物品,先把这个冬天过去! 第五章 猛犸 更新时间:2013-03-23 第五章 接下来几天,食盐、粮食、种子、布匹、铁器……源源不绝地运抵荆溪的村寨。其他物品数量不大,粮食却足有十万石之多。荆溪人驯养的猛玛派上了大用场,那些巨大的生物毫不费力就能背起数吨重的货物,跋山涉水如履平地。程宗扬为之头痛的乱石滩,那些巨兽走来轻松无比。 後来程宗扬才知道,这些被荆溪人称为长毛象的猛玛巨兽,已经与荆溪人共同生活了无数世代。猛玛喜寒畏热,平常都生活在高寒区域,听到号角才从山上下来,若非如此,失去戒心的村民也不可能毫无反抗地被乡兵屠杀。 易彪对这些猛玛大为倾倒,他曾经提醒家主,如果把这些猛玛带到江州,立刻就是一支无敌的奇兵。但程宗扬否决了这个主意,这些荆溪女子刚刚失去丈夫和父兄,他不想再让她们背井离乡。 江州和谈的消息在正月底达到最高峰,如果仅仅是粮价波动,筠州粮商还能拿著粮食硬撑下去,但令他们雪上加霜的是,藉著王团练一案,筠州官府查出不少商家在向常平仓售粮时以次充好,牟取暴利的暗盘交易。滕大尹铁面无私,断然向各商家开出巨额罚单——程宗扬心里明白,滕大尹还背著挪用军费的亏空,不拿这些奸商开刀拿谁开刀? 这一记重拳打在粮商的命根上,前期粮价飞涨,各家都下了重注,大量囤积粮食。日昌行的周铭业更是把全副身家都换成粮食,准备大赚一笔。眼下粮价暴跌,各家粮商手中现钱所剩无几,连罚单的一半也未必能交上。众人有心拖延,各色说情人等流水般出入州衙,只求能宽限几日。但滕大尹是朝廷高官外放,根本不给这些土财主面子,一道命令下来,几名大粮商被官府抓走,狠狠打了顿板子,丢进牢中。 这下除了本钱雄厚的宏升粮行还在咬牙硬撑,其他粮商和囤粮大户纷纷加入抛售的行列,套取现金,粮价一度跌至每石三百铜铢以下。日昌行用每石一千铜铢订购的三万石粮食,还没有出库就按每石四百铜铢的价格卖回给程记粮铺,周铭业从程宗扬身上赚的数千金铢,一下赔得乾乾净净。 程记粮铺已经告磬的库存在祁远的操纵下飞速上涨,程宗扬估计,包括筠州在内,周围十几个州县可供交易的粮食,已经有一半落到自己手中。 於是就在荆溪县衙的存粮全部挪至荆溪村寨的当天,程宗扬接到了和谈破裂的消息。 刚才谈判,夏老狗亲自出面,要我赶走星月湖余孽,宋国愿意赔偿江州所有损失,数额不低於两万金铢。六哥也没跟他客气,当场掀了桌子。萧遥逸在水镜中笑嘻嘻道:上四军剩下两支,贾师宪吃了虎胆也不敢调动,现在调来了几支厢军,差不多有一两万人。估计夏夜眼的粮草也接济上了。 贾师宪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嘛。程宗扬啧啧道:又从後方调来粮食,难道想把宋国的常平仓都折腾乾净?他就不怕宋国破产? 宋国破不破产我不知道,萧遥逸抱怨道:我可是精穷了!程哥,你那边再不快点,这仗打完,我得沿街要饭去。 程宗扬笑道:找你老爹要嘛。 萧遥逸一脸大便的表情,我老爸说了,要钱好说,我什么时候娶媳妇,什么时候给。 你还用为娶媳妇发愁?我看你就算去要饭,也有大把愿意倒贴的。 萧遥逸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喃喃道:我想娶紫姑娘…… 程宗扬喝道:死狐狸!你再说一遍! 萧遥逸拍著手哈哈大笑,一试就试出来了!程哥对我们紫姑娘这份心意天地可表,小弟我也就放心了! 被小狐狸诈了一道,程宗扬只好摸了摸鼻子,喂,死丫头这些天没弄出什么事吧? 事是没有,紫姑娘天天在客栈待著,萧遥逸情不自禁地摸摸颈後,可我这几天总觉得脖子後面发凉,心惊肉跳的…… 她没有去找殇侯? 没有。只不过殇侯府里有个跑腿的老头,经常往客栈去。有时候还能看到客栈冒出奇怪的光线,五哥和七哥嘀咕过,说那架式好像在搞什么巫术…… 程宗扬心里咯登一声,要论玩毒,死老头是当无之愧的大行家,可他一个毒宗出身的专业人士,却偏偏对巫术、星象这些巫宗的传承充满非同一般而又不切实际的狂热兴趣。 一个热情的外行能搞什么东西,自己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倒是死丫头似乎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著特别的天分,只希望她能看著死老头,别一个不小心真搞出生化危机里的丧尸来,把江州弄成一座死城。 水镜消散,林清浦收起铜盆,向程宗扬告辞。程宗扬每日都要通过他与晴州的云秀峰和建康的云苍峰联络,盘点各地的粮价。一日数次施法,林清浦法力消耗极大,每天都需要静养多时。 程宗扬最担心晴州的粮商向宋国大举输粮,对粮价造成冲击,虽然自己抢先拿到一百万石的订单,但另外一百万石的订单引起晴州粮商的警觉,一直没有交割,尽管有运输成本的限制,晴州运来的粮食对几千里外的筠州暂时不会有太大影响,可如果晴州粮商敞开向宋国低价倾销,云氏高价囤积的粮食可都要砸在手里。 光影西斜,一个苗条的身影从肩头横过。程宗扬扭过头,神情间浮现出一丝尴尬,是你? 相雅单膝跪地,俯身向他行了一礼。这种郑重其事的礼仪程宗扬已经纠正过很多次,但每个荆溪人都坚持如此,程宗扬只好顺其自然。 与此同时,荆溪人坚持给他提供每天十二个时辰的贴身护卫,包括更衣和侍寝。荆溪人这份好意,以程宗扬的道德观念,本来有点不大好接受。但这些荆溪女子作的并不仅仅是报恩,还有十分现实的需求。 乡兵的屠杀,使荆溪人失去了所有男丁,若想延续自己的种族,只能挑选族外的男子。而作为荆溪人的恩人和庇护者,程宗扬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比起花苗女子的热情和大胆,荆溪女子要含蓄很多。荆溪女子的容貌本来就高於一般水准,而经过屠杀,老弱都被除去,剩下的都是妙龄少女和年轻少妇。 程宗扬开始还有点半推半就,後来乾脆来者不拒,他算是理解岳鸟人为什么那么无耻了——不是岳鸟人品质不佳,作风下流,实在是因为男人本来就是种经不起诱惑的生物。当然,干完之後拔吊不认账这种鸟事,自己还作不出来。 程宗扬从心底发出一声叹息。他不怀疑相雅的贞洁和起码的两性道德,但为了种族的延续,她们可以把一切都抛到一边。毕竟生存与繁衍是生物最基础的本能,假如生命的存在有其意义,这也是唯一的意义。 这些天来,荆溪女子娇小的身体,白皙的肌肤,还有温柔而体贴的动作,都带给程宗扬很多乐趣。但程宗扬并没有因此把她们当成自己的禁脔,即使肌肤相亲,那种感觉也更近似於朋友之间的交流。 只有相雅是个例外,首先大家以前就算朋友,其次他对麻黩和相雅还钱的行为很有几分敬意。相雅没得选择而选择了自己,但自己怎么也不愿见到相雅为了繁衍後代,而不得不与其他陌生男人结合。程宗扬觉得这不算是占有欲,更多的是一种保护欲。 程宗扬站起身,把相雅抱到旁边的长凳上。荆溪人连床都没有,平常都直接睡在地板上,这些椅子还是程宗扬从山外买来的。秦奸臣很体贴地给他买了一张春凳——当然,死奸臣自己也有。作为风度翩翩的老男人,秦会之在荆溪受到的欢迎仅次於自己。 程宗扬抬起手指,在她眉心轻轻揉著,将她眉宇间那一抹哀痛揉开,一边安慰道:不要再伤心了。 相雅点了点头。主人已经为自己的部族报了仇,又作出庇护的承诺,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程宗扬忽然道:我是不是比麻黩还厉害? 是呀!相雅下意识地回答道,接著身体一僵。 主人…… 相雅浑身一抖,无力地摇了摇头。 所以啊,程宗扬在她耳边道:你现在生活有我庇护,麻黩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相雅终於抬起头,一边流著泪水,一边笑了起来,程商人,你是个好心肠的大坏蛋。 你放心,我会让你的部族延续下去。程宗扬抬起身,拿出匕首,在腕上轻轻一划,鲜血溅出,以此为誓,有我在,你们的部族绝不会消亡。 荆溪人以血为誓,程宗扬入乡随俗的举动使相雅彻底明白了他的心意,她顺从地伏下身,充满信任地说道:我相信你,尊敬的主人。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一个身影进来,相雅露出厌恶的眼神,看著那位王团练的夫人。 曾经的团练夫人如今拔去簪钗,换上猛玛长毛编织的粗糙长衣,鼻孔中间被穿上一根草绳,就像一只被豢养的雌兽。 程宗扬舒服地靠在椅子上,把腿放在媚猪肩上,对相雅道:你们还不准备杀掉她吗? 我们杀掉了王团练的儿子,但不会杀死她。因为那些乡兵没有屠杀我们荆溪的女人,相雅道:我们同样不去杀死王团练的女人。 程宗扬道:她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派人打听过,这些年她作的孽,死十次都不够。 相雅道:那些凶手留下我们的性命,是准备把我们卖作奴隶和妓女,我们留下她性命,也没打算让她轻松度日。她现在是我们荆溪人的象奴。 程宗扬遗憾地说道:那可太便宜她了。 ………………………………………………………………………………… 媚猪到底怀著什么样的心情在荆溪村寨中生活,程宗扬并不关心,他关心是自己要当官了。 滕甫的举荐已经得到朝廷的正式回应,财政捉襟见肘的宋国朝廷很希望能多涌现几个像程记粮铺少东家这样有良知有担当的商人,急朝廷之所急。因此正七品员外郎的举荐虽然有些过分,但看在千金买马骨的影响上,更看在滕甫的面子上,宋主还是准了滕甫的札子。终究是个客卿的虚职,比起贾太师筹划中公然卖爵的荒唐举动,已经很顾及朝廷的体面了。 程宗扬对在宋国当官没什么兴趣,但被荐举得官,本人要到吏部去报个名,验明正身,运气好还能拿份俸禄,从今往後就是有身份的人了,自己正好借此机会顺理成章地离开筠州,赶赴临安。 和祁远猜的一样,官府用霹雳手段处置了盘踞筠州多年的团练王天德,州中官吏一个个噤若寒蝉,生怕惹火烧身,孙益轩无惊无险,照样在城中当他那个不起眼的布商。 解除了後顾之忧,程宗扬开始著手准备行程。首先出发的是易彪,他昨日已经启程返回江州,负责与吴战威一道构建自己直属营的班底,同时与筠州车马行的弟兄一起把那些暂时用不出去的银铢分批运往江州。祁远留在筠州坐镇,继续作他的粮食生意。这两个月下来,他与筠州的粮商算是仇深似海,身边不能没有人照应,於是吴三桂也留下来。一方面协助祁远,保护他的安全,一方面继续追查慈音师太的线索。 秦会之肯定是要随行的,自己身边人才虽然不少,但论起作官的天分,死奸臣以外不作第二人想。林清浦也是不可或缺,自己还指望他与各地联络。除了他们两个,敖润和冯源也提出想去临安一趟。雪隼团在临安有个分舵,他们想去与团里弟兄接头,打听团长薛延山的下落。 出行的车马自然用的是筠州车马行,由俞子元领头,带了三名星月湖的老弟兄。这三人都是在战场上负过伤,无法再上阵杀敌,但身手都在,算是鹏翼社的骨干。 除了这些人以外,还有金兀术、青面兽和豹子头。这哥仨认定了跟著程宗扬有羊吃,一声令下,跑得比谁都快,程宗扬索性把他们也一并带上。 行李减了又减,还是用了四辆马车。秦会之、林清浦、敖润、冯源和自己分乘三辆,中间一辆则装满了金铢。金兀术等人跑得比马快,吃得比马多,要不是太骇人听闻,程宗扬都有心让他们这三个大牲口拉车,估计加头羊就搞定了。 临行前,程宗扬向滕甫辞行,滕甫避而不见,只让人传出话来,要他多行善事,多读经义,不枉费了他这番为朝廷举贤的心意。至於他送的礼金,滕甫分文不取地退了回来。 程宗扬心里五味杂陈,苦笑之余,只好送了一件拉链皮包,可以很方便地放下笔墨纸砚和一些卷宗,算是一点心意。 昭南人的木筏破开浮凌江水,一条接一条融入月色。申婉盈靠在树後,静静看著他,忽然踮起脚尖,在程宗扬颈侧啄了一口。 一直保持著矜持的程宗扬笑了起来,张臂将申婉盈在怀中,吻住她的小嘴。 作为卓贱人白送的赠品,起初程宗扬并没有把这个昭南女子当成回事。但这几次的相处,程宗扬渐渐发现她可爱的一面。 申婉盈对自己的尊敬和信任,甚至超过了对她的师傅。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任何决定,即使在欢好中,她也像一个听话的女学生,认认真真完成自己教给她的每一个动作。出於尊敬,她从来没有主动流露过任何亲匿的举动,对自己总是发自内心的恭敬和顺从。正是如此,让程宗扬对她多了一分怜惜。 唇舌分开,申婉盈粉颊微微发烫,她退後一步,屈膝跪下,轻声道:多谢掌教教诲,弟子告辞,请掌教保重。 路上小心,过些日子,我去沐羽城看你。 弟子在沐羽城恭候掌教玉趾降临。 第六章 临安 更新时间:2013-03-23 第六章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这里的钱塘便是临安了。 秦会之道:临安城东依钱塘江,西面便是浓妆淡抹总相宜的西湖。昔日纵横天下的蛇仙白素贞与太乙真宗的大长老许仙决战於断桥,十方丛林的金山寺大师法海出面调停,白素贞与其妹小青被大师风采所感,皈依金山寺门下,引出无数佳话……公子可是著凉了? 程宗扬咳嗽著说道:白素贞和青蛇皈依金山寺?接下来是不是该水漫金山了?妈的!法海老和尚还真行啊! 秦会之露出暧昧的笑容,世人尽道法海大师佛法无边,有此想者,唯公子与会之耳…… 奸臣兄,你也觉得法海和白素贞有一腿? 秦会之神情怡然地反问道:莫须有? 程宗扬挑起拇指,奸臣兄,你行。有种你在风波亭再说一遍。 拾人牙慧耳。秦会之道:我这句莫须有,怎及得上贾太师一言的血雨腥风? 秦兄太谦了,我怎么觉得贾太师是跟你学的呢? 秦会之笑道:贾太师竟然也想出卖爵的主意,可见宋国是真穷了。 整个临安城依据钱塘江和西湖的地势,形成一个北宽南窄的长方形。南面紧邻钱塘江的是宫城,北面是民居。钱塘江在临安城东,钱塘门却在城西,面向西湖。车马沿著湖岸行来,一路看到的是凤林寺、大佛寺、昭庆寺…… 程宗扬纳闷地说道:听说太乙真宗是宋国第一大宗门,怎么一路这么多寺庙,没看到一座道观呢? 道观大都在临安城内,秦会之如数家珍地说道:有景灵宫、万寿观、太一宫、鹤林宫、龙翔宫、上清宫、宗阳宫、冲天观……大小十余处,其中宗阳宫属阳钧宗,万寿观属长青宗,龙翔宫属乾贞道,景灵宫是宋主祭祖的家观,由神霄宗主持,其余太一、鹤林、冲天、上清诸观都属於太乙真宗。 这么多道观寺庙,看来十方丛林和道家宗门争得很厉害啊。程宗扬忽然想起在晴州遇到那两个临安文士,其中一个姓廖的,还特意邀请自己到临安找他。 悦生堂在什么地方? 饶是俞子元在临安待过多年,一下也被问住了。倒是秦会之笑道:悦生堂是临安有,刊印的书籍更是号称六朝最精。这等书蠹才知晓的所在,俞兄多半未曾听过。 俞子元半是自嘲地笑道:这可让你说中了。书上那些字,它认得我,我不认得它。 说笑间,秦会之抬手一指,前面便是钱塘门了。 由钱塘门进城,首先看到的就是街上往来不绝的行人,即使引车卖浆的小商小贩,也穿绸衣,著丝履,一片富足盛世的景象。可宋国百姓虽富,国势却积贫积弱,对宋国百姓来说,真不知是福是祸。 俞子元忽然在车外低声道:公子,风波亭到了。 程宗扬一怔,他听说岳鹏举在风波亭遇刺,一直以为是在城外,没想到会在城内,而且离钱塘门不远。也难怪杜元胜为了给岳鹏举守衣冠冢,在城门边卖了十五年的鱼。 对於岳鸟人的空坟,自己打个呵欠也就过去了,但另外一座坟,自己却不能不拜。 程宗扬跳下车,朝风波亭看了一眼,便朝亭後走去。风波亭虽然位於城内,但人迹罕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十几年前那场祸事的缘故,虽然紧邻著熙熙攘攘的大街,亭子周围却杂草丛生,倍觉荒凉。 亭後立著两座没有立碑的坟,与风波亭的遍地枯草不同,这两座坟却乾乾净净,周边的杂草都被仔细地拔除过。 程宗扬没有理会正对著亭子的那座大坟,假如死丫头在,自己还有兴趣给岳鸟人的坟施点水肥,但这会儿身边的是俞子元,自己真要朝岳鸟人坟上撒尿,恐怕他第一个跟自己拚命。 俞子元虽然有些奇怪程宗扬为什么不拜岳帅的坟,但看到他走近旁边那一座暮霭,神情也郑重起来。 程宗扬点了三炷香,插在坟前,然後认认真真地叩了三个头,谢三哥,我来看你来了。 小紫很好,我们都挺好。她现在在江州,和孟老大他们在一起…… 他们几个都入了股,星月湖大营也有一份……咱们盘江程氏公司刚赚了一点钱,我还没有来得及花…… 我们在晴州拔了黑魔海一个窝点,先给你报了一点仇……星月湖大营重新集合了,孟老大、侯二哥、斯四哥、卢五哥、崔六哥、王七哥,还有小狐狸他们都在…… 我们在江州和宋军打得不可开交,一场都没输过…… 还有,我把你的刀给了谢幼度,艺哥,你不会怪我吧…… 程宗扬越说越久,鼻中的酸意也越来越浓。如果谢艺能活到现在,以他的身份,很可能替代谢幼度掌控北府兵,即使没有北府兵,以他的修为和军事素养,这场江州之战也将会是另一番面貌。 俞子元是一营旧部,与谢艺感情极深。他默默摆好祭品,然後向前任长官的坟墓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接著几名赶车的军士也过来一一行礼。 秦会之与谢艺有过一面之缘,躬腰作了个长揖,曼声吟道: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林清浦也在南荒与谢艺见过面,对这个温和的男子很有好感,和秦会之一道揖了一礼。当然林清浦不知道谢艺曾暗中取走过他保管的灵飞镜。 敖润和冯源听说八骏之一的龙骥就埋在这里,一是敬谢艺的身份,二是自己跟了程头儿,也算是星月湖的人,乾脆和赶车的星月湖弟兄一道磕了个头。 程宗扬揉了揉眼睛,对俞子元道:这坟好像重新添过土? 去年十月,斯中校在晴州得了山岳金尊,把它葬在谢中校的坟里。俞子元道:那天卢中校也来了,我头一次见他们两个哭得那么伤心。 谢艺临终前仍对山岳正赛念念不忘,现在斯明信和卢景拿到了山岳金尊,也算了了他一桩心愿。程宗扬抓了一把泥土,添在谢艺坟上,慢慢抹平。 艺哥,我在临安还要待一段时间,改日再来看你。 俞子元想说什么,最後没有开口,敖润却是耐不性子,小声道:程头儿,那个大坟听说是岳帅的? 程宗扬收起眼泪,面无表情地说道:空的。一个大活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朝空坟磕头有什么意思?说不定人家这会儿正在哪儿快活呢。 俞子元苦笑起来,为著岳帅的生死,八位长官分成两派,看来这位新加入的程少校是不相信岳帅已死的那一派了。 离开风波亭,众人都失去了交谈的兴趣。俞子元已经安排好住处,一行车马在城中东绕西拐,赶往住处。 落脚处在保和坊。宅子不大,但位置很好。斯中校和卢中校作生意时挣钱买的,与岳帅没有任何瓜葛。俞子元道:保和坊东面有两条河,俗称大河、小河。西面就是明庆寺,往南一直通向宫城的朝天门。 秦会之笑著插口,沿著小河的大路便是临安最繁华的御街,两侧不仅商贾云集,而且有各色瓦子。里面的勾栏成百上千,角抵、相扑、吞刀、吐火、走绳、幻术、侏儒、优伶……歌舞百戏,应有尽有。 程宗扬知道死奸臣是在宽自己的心,勉强笑了笑,正准备开口,忽然咦了一声,从马车里伸出头来,紧紧盯著刚才路过的一辆的马车。 假如自己没有看错,刚才车上的女子竟然是李师师!自己在筠州停留的时间并不长,紧接著就来了临安,没想到李师师竟然也会从江州返回。途中程宗扬一直与江州保持联络,对宋军的调动差不多了如指掌,没有听到虎翼军从江州撤军的消息。那么这个随军医官为什么会突然返回临安呢?难道是…… 跟著前面的马车! 俞子元不言声地调整了方向,驾车尾随。另外几辆车则按预定的路线赶往保和坊。 秦会之朝那辆马车看了几眼,是从车行雇佣的马车,看上面的灰尘,应该跑了不远的路,人困马乏,大概有什么急事——公子,有什么异样吗? 程宗扬说了李师师的身份,然後冷著脸道:我怀疑临安有光明观堂的人,她在江州看到殇侯的尸毒,专程回来找解药的。 秦会之神情微动,他毕竟是殇侯手下出来的,听说有人要对付旧主,立刻便动了杀心。 街上的青石板印著半尺深的车辙,所有同向的车辆都沿著车辙行驶,前面的马车行色匆忙,似乎没有留意後面有车辆跟踪。 马车接连越过小河上的众安桥和大河上的盐桥,然後向北急行,一路马不停蹄,半个时辰後来到钦教坊,最後在一家镖局前停下。 接著一个女子从车上下来,容颜如玉,白衣胜雪,正是李师师。门前的镖师似乎对她十分熟稔,都起身叉手施礼。李师师只略微点头,便匆匆进了镖局。 程宗扬看著镖局门上威远的匾额,难道光明观堂在临安的据点是这家镖局? ………………………………………………………………………………… 威远镖局,总镖头李寅臣,下面有六位镖头,四十多名趟子手,在临安十几家镖局中排名中等。秦会之拿著搜罗来的情报道:李总镖头功夫不怎么样,但擅长拉关系,镖局的生意还不坏。不过听说年前失了趟镖,还伤了几个人,到现在也没摆平。 光明观堂的弟子跑到镖局去做什么?难道威远镖局和光明观堂暗地里有什么往来? 有。不过不是暗地里,而是明的。秦会之道:李总镖头膝下只有一女,芳名李师师,四年前拜入光明观堂门下,作了外堂弟子。 干!那丫头是回家的? 据说李总镖头夫人身体不适,师师小姐专门告了假,从军中返回。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自己疑神疑鬼,以为光明观堂终於按捺不住,跳出来要对付江州,没想到她是为了家里的私事。 程宗扬把这件事抛到脑後,暂且先不管她。对了,明天要去吏部报道,会之,你说我籍贯写哪儿好呢? 秦会之道:公子的原籍是哪里? 程宗扬嘿嘿一笑,盘江程氏,当然是盘江了。 那就盘江吧,秦会之点头道:反正宋国吏部的官员也不那个本事去盘江查。 敖润和冯源去了雪隼团的分号,与团里的弟兄见面。林清浦旅行途颠簸,在房中静养,那三名兽蛮人一路吓坏不少小孩,程宗扬只好在途中又买了辆大车,把金兀术和豹子头塞在里面,只留下多少有点人样的青面兽在旁跟著。 程宗扬唤上秦会之、俞子元和青面兽,走!去武穆王府瞧瞧!金兀术、豹子头!把那几只箱子看好,碰掉点漆皮,扣羊! 金兀术不服气地哼哼两声,总算没有张口反驳。 三名兽蛮人身手都不错,尤其是金兀术,能和武二郎斗上几百回合。虽然武二没使出九阳神功,但金兀术的实力也可见一斑。豹子头和青面兽的实力与敖润相差无几,留两个看管自己带来的那笔金铢足以放心。 临安士民殷富,程宗扬脱下平常穿的大氅,披了条很值几个钱的狐裘,里面穿著件绛紫色的绸袍,腰里挂著香囊、玉佩,一幅钱多得直往下掉的公子哥儿派头。秦会之和俞子元都是文士打扮,一看就是凑趣的帮闲清客,只有青面兽,不但比他们高出快两个头,还戴了一顶巨大的斗笠,走起路来就像一片浓黑的乌云,把下面人遮得一个个暗无天日。 假如说程宗扬的派头还只是有钱,带著个兽蛮人保镖,那就不是一般的有钱了。临安的富人想买个兽蛮人并不算难,但能买到驯化的兽蛮人可不容易。 武穆王府在纪家桥东,与风波亭只有两三里的路程。武穆王府几乎占了一整个坊区,在寸土寸金的临安单这份规模就能吓死人。据说宋主曾几次有意拆掉武穆王府,改成居民区或者道观,但最後都不了了之。官家尚且如此,因此临安地价再昂贵,也没有人敢打那块地的主意。 程宗扬等人扮作逛街的闲人踱过去,只见王府的正门、角门都贴著封条,不知道多少时日没有开启过,年深日久,封条上的字迹已经有些褪色。 程宗扬放慢脚步,仔细打量这座王府。虽然府邸被封,但隔著围墙,仍能看到府内亭台楼阁的飞檐斗角,鳞次栉比,气势峥嵘。由於年久失修,不少房檐都缺了瓦,屋顶长出半人高的杂草,还落了不少鸟粪,使往日的富贵气象中平添了几分破败和荒凉。 程宗扬绕著武穆王府转了一圈,认清里面建筑的方位,打算哪天夜里有心情了,过来探访一趟,也许会找到那个鸟人留下的什么线索——程宗扬不相信岳鸟人牛哄哄地穿一趟,会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来临安除了当官发财,第一件事是作生意。云秀峰比他早了半月到达临安,只是没想到程宗扬到的如此之快,临时离开处理一笔精铁生意,双方约定事毕之後在城中见面。此外还有就是与星月湖那个不知名的卧底接头。俞子元在临安待过多年,对临安熟门熟路,程宗扬一提,便领著众人前往明庆寺。 同样是繁华的大城,与晴州和建康相比,临安多了几分市民的悠闲,路人的行色不像晴州那样匆忙,比建康又多了几分富贵气。道路两旁的商肆不少都是笔店、纸铺、书肆和琴行,颇有文人气息。 明庆寺又是另一番热闹场面。寺庙就在武穆王府西北角门附近,相距不过数百步。庙中香火极旺,门前一串摊位,卖的都是供香素果。 秦会之蹲在一处摊位前,与卖香的老头讨价还价半晌,才买了几盒香,然後笑著递给家主,这家的香还不错——後面有人跟踪。 程宗扬不动声色地接过香,自己只顾著看周围的景物,根本没有留意身後多了尾巴,什么时候跟上咱们的? 从武穆王府过来就在跟著。秦会之道:可能咱们看得久了,被旁边的暗梢盯上了。 程宗扬有些好奇,岳鸟人都死了十多年,竟然还有人在武穆王府附近盯梢,他装作无意地朝後扫了一眼,哪一个? 好一条汉子!秦会之先赞了一声,然後摊开手掌,露出掌心的铜镜。 果然是条好汉!一眼看去,程宗扬心里就蹦出这句话来。那人身高八尺,颌下留著三绺长须,肩宽背直,相貌堂堂。头上戴著一顶青纱头巾,身著单绿团花战袍,腰系双搭尾龟背银带,脚下一双磕爪头朝样皂靴,虽然是跟踪,但他每一步踏下,脚底都跟生了根一样,稳如泰山,自有一番光明磊落的气度。 可惜可惜!程宗扬道:让这样一条好汉干盯梢的活,实在是浪费。奸臣兄,就和让你去卖粮食一样,大材小用啊。 秦会之笑道:家主错爱,属下惭愧。 程宗扬笑道:本来我想把这个官让给你当的,不愿意就算了。喂,瞧那家伙的举止气度,很有点像军人。老俞,你和宋军打过交道,认得这家伙吗? 俞子元轻声道:是皇城司的人。 被俞子元提醒,程宗扬才注意到那人的腰牌。皇城司……程宗扬有些尴尬地想起来,临行时孟老大专门告诫过自己警惕皇城司。结果自己运气这么好,刚进临安就被他们盯上,事已至此,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埋怨自己太不小心。 好在他们只是注意到自己在武穆王府周围流连,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还有挽回的机会。 程宗扬摆出财大气粗的样子,指著那老头的香铺道:这家的香不错!本公子全要了!老兽,背上! 青面兽一弯腰把地摊几百封香一把揽起来,背在肩後。秦会之拿出钱袋,丢了几十枚银铢。 买了这么大一堆香,程宗扬逢佛就拜,从进门处的四大金刚、弥勒佛、韦陀像、观音堂……一直拜到大雄宝殿。 明庆寺是大庙,庙里的知客僧眼力比起宰相的门房也不差多少,一看这位公子爷的架式就是个欠宰的土财主,当即有僧人过来,和颜悦色地说道:这位施主请了。檀越大驾光临,敝寺蓬壁生辉…… 程宗扬扭头撇著一口土腔道:他说的啥? 秦会之咳了一声,他说公子爷来庙里上香,庙里这个……很有光彩。 程宗扬指著那知客僧道:你这和尚就是不好好说话。 那知客僧涨红了脸,还没开口,就被另一名僧人拉开。那僧人三十来岁,一口地道的土腔道:还是公子爷有见识!一个和尚掉啥文呢?你说是吧? 程宗扬挺著肚子道:说得好!有赏! 看到旁边的伴当随手就拿出几枚银铢打赏过去,周围僧人眼睛立刻红了。 公子爷来庙里是求财还是问前程?我师傅是得道的高僧!御赐袈裟!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 我师兄是相面大师!称骨论命,半字不错! 另一名僧人挤过来,瞧瞧!瞧瞧!公子爷天庭饱满,地宽方圆——这面相还用看!求财有财,求官有官!哎呀,只是公子爷额角这伤疤坏了面相,不过不用怕!贫僧有破解之法,保公子三世平安! 看到这群比市侩还市侩的和尚,程宗扬突然想起慈音,瞧那贼尼的路数,不会就是明庆寺出来的吧?这样市侩的寺庙,也算少见,不过往好处说,这庙和十方丛林大概没什么关系。自己可不想再惹出一群与岳鸟人有仇的和尚尼姑出来喊打喊杀。 一群和尚吵了半晌,那盯梢的汉子倒也好耐性,远远站著一言不发。程宗扬瞟了他一眼,然後一指刚才拿了赏钱的僧人,就你了! 公子爷有眼光!那知客僧先赞了一声,然後笑道:小僧明心,取的是明心见佛的意思。公子是第一次来吧?这边请!让小僧给公子说道说道——我们明庆寺可是临安第一名刹,寺中有五殿七楼九处名园,设施一流…… 秦会之笑道:不知寺中有哪位大师在此驻锡? 明心神情略显尴尬,显然被死奸臣问到痛处。 程宗扬一摆手,大咧咧道:要啥大师?这些楼还不够你看的!楼高殿大,来的人多,就是好庙!大师就是馒头上那点肉馅,有他没他都这一口! 透彻!明心挑著拇指,公子这慧根得有小僧胳膊这么粗! 那汉子还在後面跟著,程宗扬一边迈步,一边想著怎么把他甩掉,一边随口与明心敷衍。 明心道:不知公子来庙里是为了…… 程宗扬哈哈一笑,当官发财嘛。 哎呀!失敬失敬,原来是位官老爷。 当官事小,发财事大。程宗扬道:本公子刚来临安,寻思著找门生意作作,正好看到有处大宅子空著。我说你们临安人怎么这么不会作生意呢?我们那儿只要是块地都搞了房地产了,这块地咋还空著呢?我就走啊走啊,呵,这地儿还真不小!走著走著就走到庙里了。我寻思著,该上柱香问问吧?可问谁呢?菩萨们有管送娃的有管发财的有管当官的,可没听说谁管房地产啊?乾脆!挨著来吧,这一大群佛的,总能撞著一个管事的…… 程宗扬这番胡言乱语,俞子元头一个憋不住笑,扭过头一阵猛咳。秦会之含笑微微点头,似乎家主说的都是圣人教诲。 明心笑容虽然十二分牵强,至少还陪著笑,显示出过硬的职业素养,阿弥陀佛,施主这个……啊……哪个……他有心奉承几句,可死活找不到马屁具体的位置,最後乾喝一声,好! 程宗扬也不含糊,应声道:赏! 明心顿时觉得自己这番辛苦没有白费,满面红光地说道:施主这边请! 後面盯梢的汉子一脸受愚弄的表情,他从大雄宝殿跟到药师佛堂,终於按捺不住,一跺脚转身便走。 程宗扬松了口气,终於把那汉子支走了。估计他交上去的报告会写:二月十七,有外地商人一行四人绕武穆王府徘徊,经查,为外地房地产商,筹划拆迁武穆王府。完。 明心一路捧场,程宗扬信口开河,声称要拆就把整个大宅子全拆掉,多少赔宅主点钱,然後东面盖别墅,每户三十尺的地,往上盖五六层,卖出去就是几倍的赚头。北面是商铺,打造一流的都市精品商业圈。南面盖成戏院,目标是成为整个临安乃至整个宋国的娱乐业中心。 明心道:那西面公子准备建成客栈还是书院? 外行!外行!程宗扬道:西南要建成澡堂!你想啊,西面邻著你们的庙,每天念完经一身臭汗,到澡堂拿香胰子嘎吱嘎吱一洗!再找俩小妞捏捏背,松松骨……那滋味!嘿! 明心自诩一张嘴能把死人说活,但程宗扬这番言语,把他也说得心思活泛起来,一脸的神往。 程宗扬准备去瞧瞧祈福榜,忽然间停下脚步。俞子元并没有什么异样,秦会之却神情微动,扭头朝北望去。眼神交汇,程宗扬略一点头,抬腿朝北走去。 明心回过神来,连忙道:施主!这边请!那边去不得! 程宗扬一摆手,秦会之掏出一把银铢,明心立刻道:小僧给公子带路! 你这庙里什么地方去不得? 公子爷,那边是庙里的菜园,腌臢得紧,也没什么好看的……明心一边走,一边小心给这位施主解释。 程宗扬脸上带著淡淡的笑意,一手却伸到狐裘内,按住那柄珊瑚匕首。 明心一身功夫全在嘴上,俞子元修为不够,刚才地面微微一动,他和秦会之都立生感应。那不是地震,而是有人在施展步法。那人一脚之威,绝不在当日的武二郎之下。两人心里转著同样的念头,在庙里和人动手,难道会是慈音? 明庆寺的菜园位於庙後,面积足有几十亩。沿街是一道矮墙,墙内种著数十株槐树、柳树,远远能看到一群汉子聚在树下。 看到那群人,明心脚步迟疑起来,低声道:那些都是城里的泼皮破落户,整日往园里偷菜。连著几位师兄都被他们打伤,直到年前,有个挂单的游方僧来看园子,方才好些,不成想今日又来了。 要是泼皮破落户都有这修为,武二那斯来临安,恐怕在泼皮圈里都难混出头来。 走近才发现,那些泼皮都离得远远的,站成一圈。场中立著一男一女。男的是个胖大和尚,剃发带疤,露出铮亮的头皮。他身材高大肥壮,浓密的须髯犹如刺猬,如果不是身上穿著一身灰扑扑的僧衣,胸前挂著一串念珠,看上去就像个操刀卖肉的屠夫。 他对面却是个妙龄女尼,一身青衣,头戴尼帽。论起身形,那女尼怕只有大和尚的三分之一,此时两人却拳来掌往,正斗到酣处。 那胖大和尚一步落下,都踏出半尺深浅一个土坑。女尼如同穿花蝴蝶,身法极好,却无法攻破和尚的双拳,只一味绕著大和尚游斗。 小尼姑一脸的气恨,边打边道:坏和尚!你赔我花花! 兀那尼姑,休得胡言!洒家哪里见过你的花花! 大和尚叫的虽响,但脸上一层朱砂色,透著十二分的心虚。 明心一手掩住嘴巴,满脸不屑地在程宗扬耳边道:出家人不坐禅念经,偏要舞拳弄棒,活该他到菜园来堆肥浇粪。 场中两人蓦然分开,胖大和尚半幅僧袖被那女尼撕了下来,却是输了半招。 再来!和尚大喝一声,拿起旁边儿臂粗细的禅杖,然後扯下上衣,卷在腰间,露出满是刺青花纹的上身。 那和尚体格粗壮,身上的刺青却精细之极,刺的图案更是别具一格,从胸前到背後,一朵朵尽是枝缠叶绕,含芳吐艳的鲜花,犹如遍体锦绣。 秦会之脱口道:好一个花和尚! 俞子元却露出怪异的表情,这……难道是……太巧了…… 程宗扬紧紧盯著那个大和尚,下意识地问道:他是谁? 看他身上的刺青,和臧上尉说的有八分相似,应该是臧连长的师兄,花和尚! 鲁智深?臧修的师兄?这是什么世道! 那尼姑呢?你跟我说清楚,这会儿本来是该倒拔垂杨柳的,为什么会蹦出来一个小尼姑? 明心哎呀一声,小僧认出来了,那不是佛心庵的小师太杨柳吗? 程宗扬一脸乌黑,你们家尼姑起个法号叫杨柳? 公子有所不知——明心一边说一边陪著笑摊开手掌。 程宗扬冷著脸道:说清楚再给钱! 明心痛快地说道:佛心庵的规矩,尼姑要到十六岁才正式剃度,在佛前占取法号。这位小师太还没有剃发,只有个小名叫杨柳。 明心买一送一,又多提供了一条情报,那和尚俗家姓鲁,法号智深,著实是个浑人。因他身上刺著青,人都叫他花和尚,喜酒好肉,好勇斗狠,一喝醉就耍酒疯,在庙里待不住,才赶到菜园来……哎哟我的佛祖爷爷!佛门净地,是谁煮的这锅肉汤! 梆的一声,明心光秃秃的脑门被人凿了个栗子。一名泼皮扯著他的衣领嚷道:睁开你的狗眼看仔细了!这是萝卜,这是豆腐,哪儿的肉汤? 明心连忙点头。 来,这块豆腐赏你了! 泼皮夹了一块狗肉塞到明心嘴里,明心苦著脸咬住。这块肉下肚,自己想去告状也不成了。 程宗扬笑呵呵在旁看著,没有半点插手的意思。 花花!小尼姑尖叫一声,飞身掠来,却是看到锅边一张狗皮。 鲁智深刚才还一口咬定没见过,这会儿被人捉贼捉赃,一张老脸顿时涨得通红。他双腿分开,两手握住禅杖,双臂一振,儿臂粗细的杖身嗡的发出一声震响,然後大吼一声,气吞山河,顺势把尴尬掩了过去。 小尼姑眼圈顿时红了,抬手拔出长剑,带著哭腔道:坏和尚!拿命来! 鲁智深的禅杖一使出来,立刻占了上风。那小尼姑方才交手只是占了轻巧的便宜,真实修为比鲁智深差出一大截。交手不过十余招,便被逼得在场中立足不住,她纤腰一折,跃到一株柳树上,剑光犹如无数繁星,朝鲁智深洒去。 周围的泼皮大声叫好,纷纷道:大师傅!给这小尼姑一点颜色瞧瞧! 大师傅吃你庵里的狗肉,是看得起你! 出家人养什么狗?活该被吃! 鲁智深双肩一连中了数剑,却连一点伤痕都没留下。程宗扬看的清楚,剑锋击在他身上,如中金石,果然是如假包换的金钟罩。只是鲁智深遍身刺青,不像臧修那样一运功就金光外露,倒是身上数十朵花瓣逐渐浮现金色,宛如遍体鲜花怒放。 鲁智深的禅杖越使越顺,周身丈许都笼罩在杖柄的乌金色暗影中,忽然禅杖霹雳一声挥出,像拍苍蝇一样砸在小尼姑的一点剑光上。小尼姑娇躯剧颤,长剑寸寸碎裂。 好!墙外传来一声喝彩。 程宗扬抬头看时,却是刚才那个一直盯著自己的汉子,不知怎么听到动静,也过来观看。他立在墙外,看著鲁智深施出的招术,就像酒徒看到美酒,武疑遇到知己一般眉飞色舞,喜动於色。 小尼姑长剑被毁,身形也迟缓下来,无法再在柳树间穿梭。她退到一株一人合抱的柳树上,咬著牙把断剑、树枝当作暗器,一件件丢下来。 坏和尚!坏和尚!坏和尚! 她手上力道不足,准头却极好,不一会儿鲁智深的光头就挨了几下,脑门被打得呯呯作响。 鲁智深气得哇哇大叫:小尼姑!输便输了,还要撒赖不成! 你吃了我的花花,我打死你! 鲁智深厚著脸皮道:兀那尼姑!有道是男不养猫,女不养狗!洒家结果了那条花狗,正好让你们安心修行。再不停手,洒家便上去拿你下来! 鲁智深轻身功夫平常得紧,连跃几次,都没能抓到小尼姑,反而被小尼姑近距离砸了几下狠的。他有心爬上去,但那棵柳树刚刚泛青,枝条披靡犹如烟雾,小尼姑立在树上,堪堪能够站稳,想再加个鲁智深是万万不成了。 一番折腾之後,鲁智深除了头上多挨了几下,连小尼姑的衣角都没摸到。鲁智深绕树喝骂,小尼姑也跟他对著吵。 程宗扬叫道:我说你这个大胖和尚,咋这么死心眼儿呢?你把树拔了不就结了? 鲁智深一拍脑门,好计! 周围的泼皮嘴巴都张圆了,树上的小尼姑也有些傻眼。只见那鲁智深腰身一弓,张臂抱住那株垂杨柳,接著肩膀一扛,顶住树干。他双肩肌肉鼓胀,镔铁般高高鼓起,接著大喝一声,树根周围的土地猛地隆起,泥土中传来根须断裂的声音。 周围的泼皮都忘了喝彩,一直神情悠然的秦会之表情也变得凝重。明心含著那块狗肉,吐不敢吐,咽不敢咽,这会儿看得出神,喉头一动,一大块肥狗肉顿时滑到肚里。 小尼姑花容失色,来不及脱身身下的垂杨柳就被整个拔起,她不由得脚下一滑,从树上跌了下来。 花和尚斗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逮到这小尼姑,当即一把搂住,哈哈笑道:洒家连地上生的杨柳也拔了,何况你这个没几斤重的小杨柳!然後大喝道:服不服! 那小尼姑被他搂住,无法脱身,忽然小嘴一扁,呜的哭出声来。 这下轮到花和尚傻眼了,他手忙脚乱,赶紧撒开手,又是打躬又是作揖,连连赔罪道歉。 五台山来的很了不起吗?小尼姑哭哭啼啼道:你赔我的花花!你赔我的剑! 鲁智深怫然道:江湖比武,生死由命,哪里还要剑呢? 呜呜…… 明白告诉你!洒家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呜呜…… 你哭也没用!洒家真没钱! 呜呜…… 哎呀,别哭了!别哭了!洒家赔你剑便是——小的们!把钱拿来给洒家使著! 周围的泼皮虽然不情愿,但和尚师傅下不来台,只好各自掏衣摸袖,你三文我五文凑了一把铢钱,赔给杨柳。小尼姑含泪收拾了狗皮,然後才拿著光秃秃的剑柄,哭哭啼啼地走了。 大和尚好神力!墙外观战的汉子跃过矮墙,快步走来,一边抱拳说道:某家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方才见大和尚使得好脚拳器械,特来拜会! 鲁智深眼睛一亮,叫道:好汉子!洒家花和尚鲁智深! 两人一见如故,把臂言欢,倒把程宗扬等人晾在一边。程宗扬也不生气,若有所思地看著两人。秦会之以为家主有心结识,整了整衣服正待开口,却被程宗扬拉住。 不到时候,走吧。 众人回到庙里,程宗扬不再上香,去祈福榜看了一圈,然後打赏了明心,便返回宅院。 第七章 雷峰夕照 更新时间:2013-03-24 第七章 程宗扬慢慢拂平一张寸许宽的红纸条,这是从明庆寺祈福榜上取来的字条,上面写著:君子福履,东方有庆,落款是便门瓦张官人二月十九申。 那个线人的文字内容都是以君子二字开头,来接头的才能从近千张祈福字条中分辨出来。重点在落款:接头的地点是便门瓦,时间是二月十九申时,线索是张官人。 程宗扬放下字条,用铜箸拨著灯蕊,半晌才道:薛团长想见我? 冯源点了点头,分舵的兄弟说,薛团长半个月前到的临安,他背上中了一掌,经脉重创。仇家还在追,不敢待在城里,现在躲在西湖旁边一处农居。敖队长跟他见了面,说了江州的事。薛团长听完,说想见你一面。 什么时间? 公子明天要去吏部,下午如果有时间,就在西湖见面。 好。 冯源走後,秦会之开口道:某有一言…… 程宗扬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薛延山这个仇家来头不小,我要代星月湖替他出头,恐怕会惹出大麻烦。但这个面,不能不见。 雪隼佣兵团实力不弱,虽然江州之战伤了元气,但经过这一战,留下的都是精锐。无论是从星月湖扩张的角度,还是从自己培植势力的角度来说,都必须将这股人马纳入自己羽翼之下。薛延山重伤之余,无力支撑雪隼团,但自己要想顺理成章地接过来,必须要表现出足够的实力。这是一笔交易,毕竟世上没有白捡的午餐。 属下的意思是……秦会之压低声音,比了一个手势。 程宗扬怔了一下,才发现死奸臣果然比自己黑得多。 秦会之神情从容地抹拭著手指,属下有七成把握。 十成也不行!程宗扬一口回绝。这死奸臣心太黑,自己得时常敲打著,免得他彻底没了底线。不过死奸臣这主意恐怕还真是最优选择,以他的惊魔指,要干掉一个受伤的薛延山,费不了多少手脚,既能顺顺利利接过雪隼团,也不用替薛延山顶雷,去招惹他的仇家,称得上是一举两得。 程宗扬甩开这个诱人的主意,大不了不要雪隼团,这种事绝不能做。奸臣兄,我要说大道理,你肯定不服,我就说个小道理:这次杀了薛延山,把雪隼团拿过来,下次是不是要杀了云三爷,把云家抢过来? 秦会之沉吟半晌,似乎认为也未尝不可。 程宗扬苦笑起来,那你下下次乾脆把我杀了,把我的生意都拿走得了。 秦会之一惊,属下不敢。 程宗扬道:那我是不是该你敢之前先把你杀了呢? 秦会之揖手道:属下明白了。 我的底线也不高,但底线再低,也不能没有底线。有些事,无论如何是不能做的。程宗扬摇了摇手指,我不会把你们当炮灰,你们也不要把我当成不择手段的野心家。有些事,一旦做过,就不好回头了。 炮灰的比喻程宗扬曾对他说起过,秦会之长揖一礼,公子今日之言,属下定当牢记在心。 程宗扬笑道:行了,明天还要去吏部,早点休息吧。喂,老秦,你这么乾挺著怎么样?要不要给你找个妞? 秦会之笑道:他日公子寻花问柳,莫忘了秦某便是。 ………………………………………………………………………………… 去吏部挂名完全是走过场,六朝争相招揽各国人才,都设有客卿。有的客卿位高权重,比如唐国的李林甫就曾在宋国担任枢密副使,与名相寇准并称於世。 而出身汉国的飞将军李广,更是在秦国当到大庶长的高位,受封为长信侯。但一般客卿的官职只是荣衔,并没有具体职事。 程宗扬的工部屯田司员外郎也是如此,好处是有了一身官袍,见到官员不必跪拜,得了一份一般人家可以养家糊口的俸禄,可以向朝廷上书,有时还能用用官方的驿站,其他就没什么了。没有公事,也就没有办公室,没有上司,也不用上班——这曾经是程宗扬作梦都想要的工作,但现在真落到自己头上,却成了无可无不可的选择。 归根结底,客卿是各国纳材养士的一种手段。发放一两千份不高的俸禄,对六朝来说算不得什么。而一旦从中选出人才,所有的投资就都值得了。 但这个过场却走出一场意想不到的麻烦,程宗扬填完籍贯,验明正身,正彬彬有礼地说几句闲话,等著领官袍,却遇到从禁军调入皇城司,此时到吏部调阅卷宗的林冲。 虽然双方只打了个照面,程宗扬立时感应到这个正宗的豹子头起了疑心——昨日自己在明庆寺演得太过火,天知道会在这里撞见,忘了掩饰,也怪不得他生疑。 程宗扬领完告身,并没有离开,而是找了名书吏,暗中递了几枚金铢过去,果然,那书吏悄悄告诉他,皇城司的林教头刚才来取卷宗,把他刚填的籍贯、出身等档案一并调走。 程宗扬心里直打鼓,自己在筠州做粮食生意并没有刻意隐瞒身份,虽然六朝信息交流远不如自己的时代发达,但如果有人下决心一路追查下去,不难发现自己在晋国出风头的事,而且跟自己一起出风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少陵侯府的小侯爷,如今的江州刺史萧遥逸。 程宗扬一阵头大,两次走露行藏,固然是自己这个特工不够专业,但皇城司的手也著实伸得太长了。这趟临安之行,自己不会真栽到皇城司手里吧? 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干掉林冲…… 程宗扬心头杀机一闪,又否决了这个念头。如果林冲突然死於非命,皇城司只用把他这两天所办的公事拿出来一对比,自己就无所遁形。那才真是把自己往皇城司的刀锋上送。 不能杀之,何妨用之?秦会之从容道:金铢动人心。 拿钱收买林冲?嘿,这主意我都不敢想。 何妨一试? 程宗扬摇了摇头,奸臣兄,以你的思维方式,很难理解林教头是个什么样的人。 程宗扬抚着膝盖,片刻後说道:静观其变。林教头即使生疑,要到建康调查也没那么容易,快则两个月,慢则三个月。到时我们早走了。 秦会之几次建议都被程宗扬否决,仍然神情自若,显示出第一奸臣极佳的心理素质。 便依公子吩咐。 马车辘辘行往西湖,敖润背著铁弓,策马在前引路,虎目警惕地看著四周。 在西湖畔上的一户农家,程宗扬见到了雪隼佣兵团的团长薛延山。敖润曾经说过,他们团长是个威风的壮汉,一手太平刀打遍天下无敌手。这话当然有吹嘘的成分,但见到薛延山,程宗扬还是无法把眼前的人和脑中的印象联系起来。 敖润口里那个威风的壮汉如今只剩下皮包骨头。薛延山卧在榻上,浑身的精血都彷佛被人抽走,血管从枯瘦的皮肤下一道道突起。 坐。薛延山一开口,便吐出一团淡淡的白气。 程宗扬脸色大变,一把扣住薛延山的脉门。旁边两名雪隼团的汉子抢过来,却被薛延山喝退。 众人都没有再说话,房内静得针落可闻。程宗扬脸色越来越难看,一盏茶时间後,他松开手指,那人是谁? 不知道。薛延山吃力地说道:薛某自负修为也略有小成,但那晚突然遇袭,连对方的面目都未看清便著了道。嘿,时至今日,薛某还在疑惑,对方究竟是人是鬼。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从背包取出一件东西,薛团长见过这个吗? 薛延山打了个手势,旁边的汉子替他抹去眼角的冰渣,扶他坐了起来。薛延山端视良久,然後摇了摇头。 程宗扬拿出的是那颗萧遥逸送给他的鬼牙,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程宗扬很疑心小狐狸十几年前撞见的鬼,便是打伤云如瑶的凶手,甚至与月霜的寒毒也有关。而薛延山的伤势自己再熟悉不过,赫然就是与云如瑶、月霜身上相同的寒毒! 云如瑶和月霜体内的寒毒纠缠於经络之间,无论是王哲卓绝盖世的修为,还是云家富可敌国的财力,对於这种寒毒都束手无策。好在两女的寒毒只是纠缠不去,而薛延山所中的寒毒却酷烈之极,彷佛一头贪婪的怪兽,时刻吞噬著他的精血。 在晴州过完年,薛某带著团内二百余名兄弟赶往江州,薛延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直截了当地说道:为避免引起宋国人的警觉,我们没有走沅水,而是分乘三条大船,走的太湖水路。上月初九夜间,船只行至太湖中央,十余条小船突然围了上来。 那些人像是在水中讨生活的水匪,水性极好。不到半个时辰,雪隼团的三条座船都被他们派出的水鬼凿沉。 薛延山停顿许久,回想起当时惨烈的一幕。二百名雇佣兵在湖中血战,最後无一幸免。他也在混乱中被人印一掌,好在他当时穿著云家出的皮制水靠,又被手下拚死相救,才能从冬季的湖水中逃脱。但寒毒不久便即发作,每次那种吞噬血肉的痛苦都令人痛不欲生。薛延山拼尽修为抵御寒毒,才勉强支撑到现在,如今已经油尽灯枯。 程宗扬知道自己的生死根能够克制寒毒,但他只知道一种方法,而这种方法显然用不到薛延山身上。 仇家是谁尚且不知,报仇也无从谈起。薛延山倒是十分豁达,薛某别无他念,小敖说先生有意收纳敝团,这些兄弟都是跟我出生入死多年,只要他们衣食无忧,薛某死亦瞑目。 薛团长放心,你的兄弟就是我的手足。程宗扬道:有件事我想问一下薛团长…… 等房间的人全部离开,程宗扬才问道:石团长生前曾多次到小弟的住处窥视,他说是有人委托他调查小弟身边一个女人,薛团长可知道吗? 是我让他查的。薛延山毫不隐瞒地说道:陶氏钱庄的陶五找到我,委托我调查公子身边的姬妾。 陶弘敏? 薛某看来,陶五对先生并无恶意。他们陶家在晴州势力极大,每年都会在晴州内海的岛屿组织宴会,参加的都是六朝俊彦。看他的举动,多半是想招揽先生。 我有什么好招揽的? 那只有问陶五了。 薛延山说完这些,已经力竭,呼了口寒气,沉沉睡去。这一觉也不知能不能再醒来。 马车上,秦会之反覆推敲,半晌才道:薛团长这番话挑不出什么漏洞来。但属下总觉得有些不妥…… 因为梦娘的身份吧。程宗扬道:他要是受委托调查雁儿,我也没什么好紧张的了。陶弘敏……难道他想对我用美人计? 秦会之道:陶公子若施此计,必是正中公子下怀。 就是,我巴不得他给我多施几次呢。咦——程宗扬突然坐直身体,低声道:美人儿来了! 程宗扬跳下马车,爽朗地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师师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马车缓缓停下,接著车窗半卷,露出李师师如花似玉的容颜。一日不见,她眉宇间的焦虑都化作浓浓的忧色,显得愁眉不展。她有些意外地看著程宗扬,讶道:是你? 程宗扬笑道:在下正好来临安做生意,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师师小姐。 程宗扬头脑很清楚,理智告诉他,现在绝不是招惹李师师的好时候,可下半身却告诉他:有花堪折直须折,免得好白菜都被猪拱了。尤其是李师师这样历史上被不少猪拱过的著名白菜,晚一步都可能留下千古之恨。 车内传来一个细柔的声音,师师,这是哪位公子? 一只玉手卷起车廉,露出对面一个美妇,她穿著一袭朱红色的窄领锦袄,露出修长如玉的颈子,一张玉脸艳如海棠,此时她挽著车廉,袖口滑下数寸,一截白滑的皓腕戴著一只碧绿的玉镯,袖中彷佛逸出一缕暗香。 程宗扬心旌微动,这位是伯母? 是我姨母。李师师对那美妇道:凝姨,这位是程公子,晴州的商人。 我师门在晴州的慈幼院,他也捐过钱的。 那美妇微微颔首,向程宗扬一笑,然後放下车廉。 看到程宗扬身後的兽蛮人,李师师眼珠微微转了一下,忽然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开口道:相逢便是有缘……程公子可有闲暇,陪奴家走走呢? 程宗扬立刻道:当然有!师师小姐要去哪儿? 李师师垂下眼睛,柔声道:奴家要去雷峰塔一行。 雷峰夕照!有名的西湖十景啊,我以前去过,结果去了才知道,原来雷峰塔早就倒了…… 咳!咳! 秦会之拚命咳嗽,这位家主真是昏了头,满口的胡说八道。看来再有人对家主施美人计,千万要小心提防。 程宗扬也回过神来,乾笑两声。李师师满腹心事,没有留意他刚才的话,倒是她对面的美妇隔著帘子好奇地看了程宗扬几眼。 雷峰塔位於西湖南岸。南屏山由南而来,山势连绵伸入西湖,在湖中隆起一座孤峰,号为雷峰。雷峰塔便建在峰上,塔分七层,四周建有回廊,檐下挂著铜铃铜马,飞檐斗拱,气势恢弘。 正值夕阳西下,雷峰塔下霞光万道,水天交映,塔身彷佛镀上一层耀目的金辉,在葱茏的林木间绝世独立。登塔而望,眼前水光接天,远处净慈报恩寺的晚钟悠悠传来,湖光山色,令人心醉。 即便程宗扬无心赏景,看到这样的景色,心胸仍不禁为之一畅。悄悄看一眼旁边的小美人儿,程宗扬还记得李师师精通琴棋书画,很有些文艺品味。据说这种文学女青年最容易对付,只要自己吟出一首千古杰作,立刻就能把她的芳心俘虏过来。嘿嘿…… 程宗扬低咳一声,吸引了李师师的目光,然後沉声吟道:西…… 开口之前,程宗扬觉得历代写西湖的诗没有十万首也有八万首,自己吟不出十首也能吟出八首,一首吟完,直接让李师师拜倒在自己的大裆裤下。谁知张开嘴才发现,自己实实在在是没记得多少。就一个若把西湖比西子还熟点儿,可死奸臣昨天就吟过,六朝有唐国宋国,估计唐诗宋词都不行了,自己要是鹦鹉学舌被人揭穿,不但镇不住这丫头,还会被她看得扁扁的。 李师师秀眉微颦,似乎在想著什么心事。程宗扬刚开口的时候,她并没有留意,但程宗扬只念了一个字就卡住了,反而引来她的目光。 没了唐诗宋词,可以挑选的余地就没多少了。程宗扬越是去想脑子越是一片空白——这回脸可丢大发了。 眼看西湖的名句憋不出来,程宗扬改口道:山…… 一个山字又卡住了。关键时候,还是秦会之够仗义,站出来替主人两肋插刀,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好诗!好诗! 李师师没有露出什么表情,眼睛却漫不经心地转开。倒是旁边那位凝姨唇角挑起,露出一丝温和鼓励的笑容。 山外青山楼外楼!程宗扬面无表情,口气却近乎咬牙切齿地念道:西湖歌舞几时休! 两句一出,秦会之眼中透出惊讶的神色,凝姨也娇躯一震,神情愕然,都没想到这个只懂数钱的商人真能念出两句诗来。 隔了片刻,李师师扭过脸,下面呢? 没了。再念下去就该露馅了。谢天谢地,这个宋国和历史上的不一样,这首总把杭州作汴州,终於没人写出来。 凝姨微笑道:程公子何不再续两句,完此佳作? 让你们看我狗尾续貂的笑话吗?程宗扬一脸扫兴地说道:难得与师师小姐和夫人同赏雷峰夕照,本想作首诗搏师师小姐一笑,结果被这伴当一搅,诗兴全无。见笑见笑。 秦会之惶恐道:属下该死。 凝姨将那两句诗吟哦几遍,怅然道:如此佳句,可惜未竞全篇。 李师师玉指绕著发梢沉吟片刻,嫣然笑道:程公子这两句确是佳作。昔日潘大临作满城风雨近重阳,忽闻催租人来,遂败诗兴,留此一句而成名篇。 程公子此二句当不让先贤。 和李师师见过两次面,唯有这一会儿,程宗扬才发现她消除戒意,流露出真实的情感……看来还真是个文学女青年啊。 俞子元登楼上来,远远向程宗扬使了个眼色。程宗扬笑道:失陪片刻,会之,你也来一下。 第八章 高衙内 更新时间:2013-03-25 第八章 离开雷峰塔,俞子元才道:已经打听出来了。威远镖局年前失的镖,是太尉府衙内的货物,单是珠宝价值就不下十万贯,而且里面还有一条御赐的玉带。 威远镖局如果讨不回这批货物,恐怕连镖局都保不住。 秦会之插口道:谁劫的? 没有消息,到现在都没查出来是谁劫的镖。 一般江湖蝥贼很少敢动镖局的货物,敢动的大都是称霸一方的势力。江湖走镖,武功还在其次,要紧的是人缘广面子大,通常丢了镖,镖局讨不回来,都会找人说和。有时候甚至会出货物几倍的价钱把镖赎回来,为的就是顾及镖局的名声脸面。像这种一点线索没有的,少之又少。 太尉府的衙内?不会是高俅高太尉家里的高衙内吧? 没错。俞子元道:太尉高俅膝下无子,因兄长早逝,过继了本家侄儿当螟蛉子,对这位小衙内万般宠溺。这厮生就横行霸道,专爱淫,人妻女,有个诨号叫花花太岁……公子,你怎么了? 程宗扬表情怪异,宋国如今的太尉是高俅? 俞子元神情有些不屑地哂道:高俅是幸臣出身,因为踢得一脚好球被宋主看上,後来从的军。算起来执掌兵权已有二十年。 太师贾师宪,太尉高俅,大将夏用和,只差蔡京和秦会之这两个宰相,宋朝的奸臣败类就都凑齐了。要说这位宋主可真了不起,一手牌能烂成这样也算少有,真不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混过来的。 原来是这位高衙内啊…… 程宗扬在六朝混了这么些日子,早不是当初的小白,李师师主动开口邀自己来雷峰塔,怎么都透著一股蹊跷的味道。李师师千里迢迢赶赴临安,唯一的大事就是威远镖局失了趟镖。自己原本猜测她是找到劫镖的匪徒前来讨镖,拉自己当打手。但这种事更应该她老爸威远镖局的总镖头出面,没道理让两个女人出头,何况那个凝姨看起来完全不谙武功。现在看来,她要对付的八成不是劫匪,而是传说中的高衙内…… 俞子元继续说道:属下刚才找了镖局几位趟子手,据说高衙内开出价码,要不送还货物,要不把总镖头的小姐送到太尉府,让他享用一年。 程宗扬啧啧道:这厮倒打的好主意。 俞子元微笑道:真要能了结此事,李总镖头夫妻说不定真就做了。 程宗扬怔了一下,这夫妻俩还真舍得。 李寅臣名头虽响,修为其实不怎么样,威远镖局混到今日,靠的就是见风使舵,巴结官府和各大宗门,碰到硬茬就没辙了。 那也不至於把女儿扔火坑里吧? 秦会之道:若能用一个女儿保住自己的家业,李总镖头为何不作?何况真要告上官府,别说一个女儿,他的镖局、家眷也未必能保住。 俞子元道:属下方才过来的时候,看到高衙内的车马,多半是与师师小姐约好在此见面。公子,一会儿准备怎么做? 怎么做?什么都不做!程宗扬道:给个笑脸就想让我替她顶雷,这丫头也太精了。咱们就在旁边看笑话。哼哼,光明观堂的弟子,哪轮到咱们星月湖出头了? 俞子元精神一振,是! 说话间,一行车马越过西湖上的长桥,朝雷峰塔驰来。前面十几名少年锦衣怒马,有的拿著弹弓,有的拿著吹筒,有的举著粘竿,还有的架著苍鹰,牵著黄犬,一路车喧马腾,气焰嚣张。 程宗扬让俞子元、青面兽先避开,自己没事人一样和秦会之回到塔上。李师师与凝姨正轻声私语,见他上来,李师师拢了拢秀发,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明知道这丫头是在利用自己,但她娇美的容貌,仍令程宗扬一阵心动。光明观堂的弟子自己也见过几个,论美貌论修为,李师师不见得稳居鳌头,但论起心思精明,擅长利用他人,能把自己女性的魅力发挥得淋漓尽致,李师师绝对要超过潘姊儿和小香瓜一大截,这种女人并不是刻意算计来施展魅力,而是天生的尤物。 李师师敛衣施礼,然後道:今日奴家请公子游湖,其实另藏了一番心思,还请公子恕罪。 程宗扬笑呵呵道:没关系没关系,你说。 奴家是明州虎翼国随军医官,家却在临安。家父开了一家镖局,年前失了趟镖,货主趁机勒索……李师师面露凄然,那斯是临安有名的恶少,花花太岁高衙内。他不知从何处听说奴家的姿色,勒逼家父,要纳奴家为妾…… 为妾?人家说的可是玩一年。程宗扬顿足道:这个败类! 李师师凄婉地说道:奴家若是不从他,家父便要被送官问罪,若是从他,又岂能甘心?奴家不揣冒昧,请公子拿个主意。 程宗扬愕然道:啥主意? 李师师眼中闪过一丝愠怒,然後垂下眼,楚楚可怜地说道:敢问公子,奴家该从了高衙内,还是不从? 这……你可难住我了。程宗扬抓了抓脑袋,按说高衙内不是啥好人,你要嫁给他当妾,著实太委屈了。可是呢,高衙内的亲爹高太尉,主掌太尉府,手握兵权,他要把你调到太尉府当值,也就是一道手令的事。高衙内没有借助他老爸的权势,而是在丢了货物後,才提出纳你为妾——师师小姐,小生倒觉得高衙内对你是一片真心。 以李师师的聪明,听了这番也不由呆住了,他竟然劝自己去给高衙内当妾,他还有一点起码的良知吗? 程宗扬心里冷笑,一点好处没有,空口白话就想让我替你火中取栗?我就算长得一副包子样,也不能由著你们乱啃吧? 他一脸诚恳地说道:我只是个小商人,平常想巴结太尉府的衙内都巴结不上。师师小姐,这个一步登天的机会,你可千万要把握住了。 李师师玉脸时红时白,忽然拂袖道:凝姨!我们走! 凝姨柔声道:这位公子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师师,你即便不为自己著想,也要为你爹娘多想几分。 李师师咬著嘴唇,半晌才道:凝姨,连你也这么说,难道爹娘生我养我,就是让我给花花太岁作妾的吗? 凝姨轻声道:姨妈嫁给一个小武官,这些年虽然夫妻和睦,但看著他被人排挤,一身的好功夫,却怎么也不得升迁……这种辛苦,你怎能体会呢? 李师师退後一步,凄声道:要嫁给那个猪狗不如的男人,我宁愿从塔上跳下去! 凝姨惊惶地说道:师师小心! 有事好商量!程宗扬道:师师小姐,哪里就要寻死觅活的呢? 车马停在塔下,那群少年脚步登登的上了塔来,程宗扬低声道:冷静点儿!然後满面春风地过去道:哪位是高衙内? 为首一个少年锦衣华服,一手转著两只玉球,一手挎著腰带,他十六七岁年纪,生得四肢肥短,体型活像小一号的石超,相貌也不算十分难看,但一张胖脸上五官都挤在一处,让人望而生厌。 那少年一撇嘴,翻了个白眼,显然不把他放在眼里。旁边一个少年抢著道:你是谁? 程宗扬笑嘻嘻道:在下是个商人,偶然来此一游。各位一个个玉树临风,一看便是年轻有为的俊彦之士!在下油然而起仰慕之情。 这也不算十分说谎,说良心话,少年时代程宗扬的偶像就是高衙内,有钱有势有个贴心的老爸,还不用上学,无聊了就带一群狗腿子到街上欺男霸女,简直是神仙日子。 说话的少年露出笑容,有眼力!我们是临安城有名的十三太保!这位便我们老大,花花太岁高衙内! 一群小屁孩,毛都未必长齐,学人家古惑仔吗?程宗扬抱拳连声说道:幸会!幸会!失敬!失敬! 高衙内腆著肚子道:那小妞呢? 上来这么一群陌生男子,凝姨已经由侍女扶著回避了。李师师却不忌讳,款款走过来,一双美目冷冷看著高衙内。 高衙内一见之下向後便倒,後面一个少年连忙扶住,用足作戏的本领,失声叫道:老大! 高衙内喘著气道:哎呀呀呀,这个小娘子……本公子一见之下,身体就酥了半边。这滋味……爽! 另一个少年嘿嘿笑道:老大酥的是下半边?这可麻烦了。万一今晚入不了洞房,是不是还要兄弟们代劳? 那些少年彷佛说到趣处,都哈哈大笑起来,还有几个一边打量李师师,一边在高衙内耳边窃窃私语,一个个面露淫笑,似乎已经把李师师看成自己盘里煮熟的鸭子。 高衙内得意洋洋地一招手,小娘子,这便跟本少爷走吧!今晚本少爷就给你开……嗷! 李师师一把拧住他的手掌,朝後弯去,高衙内胳膊被拧得後转,噗通跪在她面前。 那群少年顿时大哗,抢过来就要拚命。程宗扬冷眼旁观,李师师的修为比南荒时候的小香瓜也强不了多少,但对付这群恶少已经够用了。 木制的走廊沿塔身而建,宽度只能容两人并行,这群恶少一挤,反而一个都挤不过来。纷乱中,忽然一条身影横空掠过,那人拿著高衙内的手腕轻轻一拖,从李师师手中拽出,然後扶著高衙内退回人群。 高衙内痛得几乎飙出眼泪,暴跳著尖叫道:陆谦!把这个小贱人擒下来!本少爷要好好教训她! 程宗扬心里一动,留神朝那人看去。只见那人三十来岁年纪,穿著一身武官服,相貌堂堂,比起林冲也不逊色多少,只不过脸盘较窄,双眉低垂,看起来气量略显狭小。程宗扬心里嘀咕:原来这就是害得林冲家破人亡的陆谦陆虞侯啊。 陆谦眼锋一扫,已经看清局势。远处一个文人倚栏而立,眼前只有威远镖局的小姐和一个外地商人,这样的身份,在太尉府眼中不过蝼蚁一样,即便打死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不过李师师还多了一重身份,不好轻易冒犯。 陆谦抱了抱拳,师师小姐。令尊丢了敝主十万贯的财物。今日之事,想必令尊已经和小姐说过。 欠债还钱。十万贯的财物,我们家也未必拿不出来。 陆谦温言道:威远镖局的家底,令尊比师师小姐更清楚。何况丢失的财物中还有御赐玉带一条,再多的钱也买不来。镖局丢失货物,例须赔偿。我家衙内看在令尊令堂的面子上,才没告上临安府。不然哪里还有威远镖局?就连令尊令堂也免不了下狱问罪。师师小姐,我家衙内这片好心可是良苦得紧。 李师师倔强地抬起头,不过是丢失货物,只要我请出师门前辈,定能讨回财物。 陆谦看了李师师半晌,莞尔道:你以为令尊没有去求过吗?李总镖头年前便已经亲赴明州,求见几位仙长。只不过镖局丢了客户的财物,自该全额赔偿,贵宗一向好口碑,自然不会偏袒门下弟子,何况是弟子的家眷。贵宗已经明示,光明观堂例不参与江湖恩怨。令尊在山上长跪数日,只能无功而返。 程宗扬心头微动,看来这丫头早已经知道了,否则也不会像抓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住自己这个陌生人来帮忙。 李师师胸口起伏,脸色却渐渐发白。 程宗扬忍不住有些同情她了,好端端的镖局大小姐,光明观堂的弟子,却因为一桩意想不到的祸事,被人当作货物一样送了出去。她活了这么大,可能头一次发现父母和师门竟然都靠不住,这种打击恐怕比把她送给高衙内更让人难以接受。 今日雷峰之会,是李总镖头亲自转告,我家衙内已备好香车,陆谦温文尔雅地伸出手,师师小姐,请。 陆谦说的是请,一出手却毫不客气地抓向李师师的手腕。李师师那点修为,对付几名恶少不在话下,跟禁军高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她挣了一下没有挣开,已经苍白的面孔不禁泛起红晕。 陆虞侯何必强人所难呢? 听到家主开口,秦会之露出一丝苦笑。本来信誓旦旦,事到临头又心软了,家主这作风还真是不敢恭维…… 秦会之上前一步,抬起拇指,蜻蜓点水般在陆谦虎口处一触。陆谦脸色顿变,这名看似清客的文士出手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修为更是深不可测。他一指按下,真气顷刻间数次惊变,自己整条经脉都被震得发麻,这般怪异的指法,实是自己生平仅见,如果不是他手下留情,自己当场就要出丑。 那名富商打扮的公子哥这会儿露出懒洋洋的笑容,总该有个先来後到吧?师师小姐今天跟我约好游雷峰塔,高衙内不如改日好了。 你算哪根葱!陆谦!打死他! 程宗扬脸一沉,喝道:高俅都不敢这么对我说话!哪儿轮到你这个小兔崽子! 程宗扬这一喝贯满真气,雷峰塔檐角悬挂的铜铃被震得铮铮作响,连高衙内都一下被他镇住,那群小屁孩更是一个个呆若木鸡,雷峰塔顿时安静下来。 虽然是冬季,陆谦额头也不禁渗出冷汗。像这个年轻商人般敢大模大样喝出高太尉名讳的,整个临安都没有几个。况且不论他究竟是何等身份,只看他和那名伴当显露的修为,陆谦就知道今日绝讨不了好去。 趁高衙内还没有回过神开始放泼,陆谦俯身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然後抱拳道:我家衙内向来不强人所难,师师小姐既然不知根底,我等这便告辞。师师小姐,令尊令堂都是明白人,待两位给师师小姐说明白,再作计较。 高衙内指著李师师道:小贱人!你给我等著!还有你!他指著程宗扬叫道:跟我争女人!你疯了! 放完狠话,一群少年恶狼般离开雷峰塔,呼喝著远去。 凝姨从後面出来,忧心忡忡地望著李师师。李师师咬著唇,一脸倔强,眼中却隐约可见泪光。半晌她扭过脸,你是谁? 我?程宗扬点了点自己的鼻子,我就是个小商人。刚刚那话是吓唬他的。什么高衙内,就是一个小屁孩,一吓就吓住了,哈哈…… 李师师侧身施了个礼,多谢公子。师师……说著她两行珠泪终於忍不住滑落下来。谁能想到,自己信赖的父母、师门都不足持,却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给自己解了围。 小美人儿哭成这样,程宗扬也没心情再看什么风景。那位凝姨婉言谢绝了他的护送,带著李师师登车离去。 程宗扬道:光明观堂这可够绝情的,对自己门下弟子都不理不睬,看著别人把这个小美人往火坑里推。 光明观堂可是在明州,派门下弟子到虎翼军去当医官,也是不想与宋国为敌。秦会之道:高太尉手握兵权,光明观堂纵然想替门下弟子出头,也要掂量一二,何况对於光明观堂来说,只有内堂才是真正的门人,外堂都是不入门庭的寄名弟子罢了。 秦会之一番解释,让程宗扬明白了光明观堂的选择,为了一个寄宿生的家属和当朝太尉翻脸,光明观堂的宗主要这么做那才是疯了呢。 说起来自己应该去明州看看丈母娘,可惜一直分身无术。派人去吧,星月湖的人肯定不行,他们要去,说不定顺手把光明观堂给灭了。派秦会之和吴三桂这两个奸臣更不行,光明观堂肯定以为这是黑魔海毒宗来砸场子的,不打个你死我活不算完。至於祁老四和吴大刀,一个俗人一个粗人,能不能进门都是问题,看来还得自己出面,把小香瓜讨过来。 想起小香瓜,程宗扬就觉得心头一团火热。恨不得插翅飞到晴州去。 打听一下,能帮就帮她一把。程宗扬道:好白菜总不能让猪拱了! 秦会之道:公子此言大善! 程宗扬道:要拱也得我先拱! 秦会之抚掌道:公子此言更胜一筹! 马屁滚滚而来,想把我淹死?程宗扬靠在垫子上,奸臣兄,你说死丫头要在这儿,她会怎么做? 这个……秦会之琢磨片刻,然後苦笑道:属下不敢妄自揣测。 死丫头要这儿,肯定会趁火打劫,把那个小尤物收了当乾女儿吧?程宗扬在心里叹了口气,死丫头,我想你了…… ………………………………………………………………………………… 弟兄们——快跑啊——江州城下,由明州驰援来的虎翼军刚刚遭遇到毁灭性打击。一个都的宋军试图封锁水门,却被城中冲出的怪物绞肉般绞成碎块。 远处阵列中一名军官大声喝道:无令不得妄退!我虎翼军——威武!长期的训练使军士们本能地齐声响应,但不少人眼睛都直勾勾盯著前方,表情呆滞。 一团裹杂著沙土的黑烟带著震耳的怪响滚滚而来,沿途逃奔的宋军像灰渣般被黑烟吞噬,断裂的肢体、刀枪、旗帜、马鞍……不断从黑烟中飞出,无论是骁勇的骑兵,还是擅射的弓箭手,都在黑烟面前溃不成军,没有任何人能阻挡它前进的脚步。 宋军面无人色地看著那团黑烟越来越近,一匹奔逸的战马被黑烟卷住,接著就看到马肉一片片飞出来,每一片都两寸厚薄,从马头到马腿,连骨带肉包括马鞍都被切得整整齐齐。 当几名军士惨叫著被裹入黑烟,接著毫无差别地变成肉片飞出,阵列中的宋军终於无法再硬撑下去,一个人先拔腿逃跑,接著整个营的军士都狂叫著一哄而散。 那名军官大声呼喝也无济於事,黑烟越逼越近,彷佛金属磨擦一样的怪响震彻天地,压住他徒劳的呼喊。那名军官盯著黑烟,然後收起佩刀,将头盔的缨带一根根系好,整好战甲,盘膝坐下。 黑烟带著巨大的声响滚滚而来,不时有血点甩到他脸上。那名军官将佩刀横在身前,握紧刀柄,等待著被黑烟吞噬的一刻。 忽然嘎吱嘎吱一阵怪响,黑烟在距离他尺许位置猛地停下。 那军官看到一个黝黑的大铁块在自己鼻尖不到一寸的位置转动著,速度越来越慢,露出上面用拙劣的手笔画出的两只眼睛,还有一张歪歪斜斜的嘴巴,最後卡的一声停下,就那样与他大眼瞪小眼地凝视著。 那名军官咽了口吐沫,呆呆看著面前的大铁块,脑中乱纷纷的,没有半点死里逃生的喜悦。 这究竟是个什么怪物啊!大铁块下面是一个像是身体一样的长方块,方块两侧各有三个一人多高,样式古怪的轮子。每一只轮子周围都布满尺许长的锯齿,上面沾满血迹和碎肉。被这样一个东西碾过,被切成肉片等於是撞上头彩,一般情况下应该是直接变成肉馅…… 一道紫色的影子流云般飘来,落在那怪物头上。那名军官抬起眼睛,然後他看到了自己此生所见过最美丽的少女。 莹润如玉的面颊,宝石般的红唇,明净如水的眼眸……那少女一颦一笑都流露无比的天真而纯美,散发著近乎圣洁的光辉。但此时与那具血腥的机器放在一起,形成一幕诡异的画面。 又坏了呢……少女懊恼地拍了拍大铁块,一边好看地拧起眉头。 然後那名军官看到了自己这辈子所见过最猥琐的一个老头儿。 俺就说这东西不好使……老头儿袖著手,一脸兴灾乐祸的表情,叽叽歪歪道:一个大铁疙瘩懂啥啊?上足劲儿也跑不了一里地,净瞎耽误工夫。 少女熟练地打开大铁块,取出几个怪模怪样的零件,然後从一个小铁盒里面拿出一团白色的粉末。 老头儿一看,嘴角就抽抽起来,满脸心痛地说道:咋可又使净了呢? 少女摊开白嫩的手掌,一块龙睛玉不够哦。再拿一块好啦。 老头儿哭丧著脸道:我说丫头,小程子拿大爷的钱不当钱使,你好歹给大爷省点。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大爷手里也不宽裕啊……哎哟哎哟!太大了!你换个小点儿的啊! 少女拿出一颗小小的碎玉,正要投进去,又改了主意,她拿出一个奇怪的圆形物体,隔著透明的盖子看了看里面的指针,咦?一颗龙睛玉只支撑不到二十分钟呢。喂,是不是你的傀儡术不好用哦? 老头儿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胡说!本座的傀儡术是黑魔海嫡传!怎么会不好用? 少女皱了皱鼻子,把那颗龙睛玉丢给老头儿,好啦,你要心痛,人家就不用好了。 不行!你一定要用!老头儿不由分说地把龙睛玉硬塞她,一边道:巫宗的傀儡术本座已经破解了二十余年!诸般法门了如指掌!哈哈,本座知道了!那颗龙睛玉不过是太小而已,容纳不了本座的通天巫力!来来来来,本座再给你一块,肯定好使! 少女笑眯眯接过老头儿递来的龙睛玉,连那块小的也没忘了拿回来,别生气哦,人家会试的。 老头儿一张老脸笑得菊花似的,搓着手道:放进去!快放进去!这么大一块,跑到临安都够使了。 少女把两块龙睛玉托在掌心,星目流露出迷人的光彩。那军官几乎忘了自己在战场上,眼睛愣愣望著少女白玉般的纤指,彷佛置身在梦幻中。 那少女把两块龙睛玉全都收进袋子,然後拍了拍小手,人家忽然想出一个好主意呢!你瞧……少女纤手一转,白嫩的掌心托出一个小小的玉瓶,笑盈盈道:都卢难旦妖铃! 老头儿看了看那只装了自己两块龙睛玉的袋子,又看了看那只玉瓶,脸上浮现一种发现自己上了当的觉悟,半晌才痛心疾首地说道:紫丫头,你跟著小程子学坏了哇…… 少女收起袋子,笑靥如花地说道:人家现在跟著程头儿,不会养家怎么行呢? 说著她抬起小手,那名军官还没有意识到危险,少女如冰似玉的白嫩纤指已经穿透皮甲,刺进他的胸膛。剧痛间,他彷佛感到自己的魂魄被人强行从肉体中抽离,飞向少女手中黑色的瓶口。 失去意识的刹那,他听到那少女的轻笑声,给铁傀儡装个阴魂,说不定比傀儡术还好用…… …………………………………………………………………………………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廉总不如!望著御街繁华的市面,秦会之兴致大发。 喂,奸臣兄,程宗扬没好气地说:这是临安好不好? 自己要有死奸臣一半的才情,说不定就能和李师师一道游御街了,哪儿用天天带著青面兽、金兀术这种大号牲口在街上瞎逛。 秦会之洒然笑道:虽非一景,此情如一。公子请看,前面便是叩天石了。 一座巍峨的城门出现在御街西侧,门上的石匾刻著朝天门。两队衣甲鲜明的禁军守在城门前,刀枪林立,气势威严。朝天门正前方,临街的空地上,放著一块丈许大小的巨石,石面平整如镜。 据说此石以槌击之,其响如磬,可声闻数里。宋国先主特意陈之於宫城门前,百姓有冤者,叩石而诉,宫中其应如响,因此名为叩天石。 程宗扬的注意力却在叩天石中央,一柄长剑犹如天外飞来,剑身斜斜插入地面数尺,将叩天石切成两半。虽然经历过十余年的风雨,剑穗已经褪色,但剑身没有丝毫锈迹,依然光亮如新。只不过……这剑实在太长了点!单是地面露出的部分就不下五尺,加上地下的部分,总长度超过七尺,一柄佩剑硬生生作出斩马刀的风范来,拉风到了极点。 程宗扬脑门血管突突直跳,指著那柄剑,手抖得和抽风一样,半晌才挤出一句:好霸气!心里却道:岳鸟人你可真够无耻的! 秦会之念著剑上的铭文,号令天下,莫敢不从!——这便是武穆王当日亲身所带的佩剑了。武穆王蒙冤,王真人便是携其剑独入临安,在宫门前一剑破石。积威所至,至今无人敢轻动。可惜此剑的名字却无人知晓。 怎么没有?程宗扬道:你看看後面,肯定还有两句:倚天不出,谁与争锋——这就是他母亲的倚天剑! 四句剑铭属下也听说过,但这句倚天不出,谁与争锋,似是指倚天剑仍未出世。至於此剑之名,应该别有来历。 错不了,这就是倚天剑。程宗扬冷笑道:那个鸟人只要能拉风,还管什么语法对错? 家主提到岳鹏举,向来没什么好口气,秦会之一笑置之,说道:公子要不要仔细看看此剑? 不看了,一把不值钱的赝品剑有什么好看的。 此剑虽然是武穆王的佩剑,但武穆王却不是它的第一个主人。 哦? 秦会之油然道:传言此剑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神兵,得此剑者可得天下,公子可有兴趣一试锋刃? 程宗扬看了看那柄倚天剑,又看了看秦会之,然後笑眯眯道:少来哄我!还天下呢,岳鸟人不光拿了剑,连字都刻上去了,结果呢? 武穆王剑起风云,一世之雄也! 人都没了,再英雄有个屁用。争霸天下的美梦让别人去做好了,我就是个商人,赚点小钱,过几天安心日子就行了。 秦会之道:天下也是生意。 程宗扬停下来,半晌才笑道:有点意思啊,奸臣兄。 这番生意,会之愿为家主前驱。 一步一步来吧。程宗扬敲了敲车厢,去便门瓦! 第一章 小瀛洲 更新时间:2013-04-10 第一章 说起六朝的销金窟,莫过於各处会馆。馆中灯红酒绿,舞乐蹁跹,妖姬娈童令人心醉神迷。丝竹绕耳,佳人在怀之际,一掷千金的豪客比比皆是。不过对於一般平民来说,那些会馆都是可望不可及的所在。因此在一些繁华的城市中,面向平民的玩乐场所应运而生,临安人最耳熟能详的就是瓦子。 瓦子又称瓦舍、瓦肆,内设不同的表演区,以棚为名,棚内设有用来表演的舞台,因四面围著栏杆得名勾栏,勾栏里通宵演出相扑、影戏、杂剧、傀儡、唱赚、踢弄、琴曲、戏法等各种节目。单临安一地,就有瓦子二十四处,单独只设一个勾栏的独勾栏瓦子还不计算在内。其中最大的北瓦有十三座勾栏,除了各色演出,更有看相、算卦、洗补衣物、酒水饮食、赌博……等等服务,比现代的娱乐城服务更加完善。 临安的瓦子通常以所在位置命名,便门瓦就位於临安城东南的便门之外。众人一进门,侍者便迎了上来,只不过见程宗扬带著两名兽蛮仆从,也不敢饶舌,只老老实实唱了个肥诺。 程宗扬报了张官人的名号,侍者道:贵客里边请!一边领著众人来到里面的牡丹棚。 瓦子中丝竹管弦之声不绝於耳,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东侧一处大棚,便是牡丹棚。系著彩带的大门外有一张逍遥榜,上面贴著各色纸条,写著史书乔万卷,御前杂剧何宴清,作场相扑撞倒山、铁板踏,清唱诸宫调晴州碧云馆花如媚,说经长啸和尚……前面是演出的节目,後面是表演者的姓名。 牡丹棚中间有一座半人高的木台,四面围著栏杆,後面有个出口通向戏房,便是艺人表演的勾栏。程宗扬进来时正看到两条大汉在台上相扑,两人都是一身的短打扮,筋骨如铁,皮肤如铜,往台上一站,铁塔一般威风凛凛,单是这卖相就值几个铜铢。两人身手矫健,花巧又多,在台上你来我往演出诸般技艺,引得勾栏外一片喝彩声。 青面兽和金兀术看得牛瞪了出来,只见台上两人龙腾虎跃,忽然一个虎扑撞作一团。双方贴身相斗,险象环生,青面兽盯著两人的手脚,表情乍惊乍喜,一副沉浸其中的样子,金兀术颈後血管呯呯直跳,倒有几分像是忍不住想跃跃欲试,让程宗扬赶紧把这俩牲口拉走,免得生出事来。 秦会之笑道:城里的相扑多是花架子,真要看相扑,还得到城外去。那边的地下相扑场不但有六朝击技高手,听说还有几名兽蛮相扑手。一场输赢可达数万银铢。 免了吧。要看相扑,我倒觉得女子相扑比较对胃口。程宗扬眉飞色舞地说道:两个水灵灵的大姑娘,身上只有一根巴掌宽的布条,光溜溜在台上扭成一团,你拉我腿,我拧你屁股,那才过瘾。 金兀术不屑地哼了一声,吾…… 闭嘴!程宗扬一声断喝,恨恨道:不解风情的家伙!你懂个鸟!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装作不经意地朝後扫了一眼。 林冲戴了一顶毡帽,打扮成闲汉的模样,袖著双手远远跟在後面——林教头实在不适合干盯梢的活,那身出众的气质,连自己这个菜鸟都瞒不过。 两侧的腰棚摆著桌椅,旁边还有几间精致的小阁。那侍者老实领著众人来到一间精阁,赔著小心道:此处便是张官人订的座子,贵客慢坐。 程宗扬丢给侍者一枚银铢,打发他离开,然後坐下来心不在焉地看著勾栏的表演。 秦会之熟络地碾碎茶饼,分茶、点茶,作足帮闲清客的工夫,一边道:在下方才说的生意,还请公子三思。 程宗扬倚在案上笑道:拿天下当生意做,你是想当吕不韦吗? 秦会之奇道:这位吕公是哪位先贤? 奇货可居你没听过?拿秦王当生意做的大商人,吕不韦吕相国。 秦会之思索良久,公子莫非记错了?秦国并无姓吕的相国。 吕不韦居然没有?难道是被赵鹿侯先下手干掉了?程宗扬只好苦笑,别人穿越都能当先哲,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自己连马後炮都能打瞎。 程宗扬一边看著勾栏,一边和秦会之闲聊,一手在桌下慢慢摸索著。 片刻後他把一只小小的竹筒收入袖中,然後往椅上一靠,学著临安人的样子叫道:好! ………………………………………………………………………………… 纸上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程宗扬刚看了三分之一就意识到自己拣到宝了。情报中详细列明了宋国参与江州之战的所有军队,除了上四军的捧日军和龙卫军,又新调用了虎翼军、胜捷军、静塞军、归圣军、广武军,合计五万余人,每一军的信息都详细到营指挥使一级,人数准确到个位。 这样的信息可谓是金不换,但更让程宗扬上心的是另外一段。那人在情报中透露:接连三场大败之後,宋国朝中一片哗然,连宋主都有退兵的意思,只有贾太师一意孤行,以辞位要挟,坚决出兵。从描述中看得出贾师宪如今已经被逼到悬崖边上,一旦宋军在江州失利,他便相位不保。情报中活灵活现地描述了朝中各位重臣包括宋主的反应,令人犹如目睹。 程宗扬把那张纸递给秦会之,你来看看,有意思吧。 秦会之一目十行地看过,然後道:得此人之助,江州如得数万雄师! 奸臣兄,你猜猜这人会是谁? 秦会之沉吟道:此人能接触到如此多的信息,多半是两府的书吏。不过他连宋主的言谈都能接触得多,那还有一个可能…… 程宗扬与秦会之异口同声地说道:太监! 以岳鸟人不按常理出牌的风格,完全有可能在宫里放几个太监当卧底。甚至有可能是童贯——那个历代唯一被封王的大太监。 程宗扬手指敲著桌面,半晌道:在明庆寺的祈福榜上给他发条信息,让他帮我查个人。 线人提供的情报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程宗扬不想乾坐著等他送情报来,把这样一个出色的线人浪费掉。但至於这个神秘人会不会帮忙,自己就说不准了。 然而只隔了一夜,第二天,自己要的信息都得到了相应的回答。详细程度远远超过自己想像。 假如不是所有信息都写在一条两指宽的纸条上,程宗扬会以为自己在看太尉府收藏的档案。那名线人提供的信息从林冲的家世列起,一直到他被借调到皇城司的全部经历无一疏漏。 一个太监有门路接触到两府的情报并不算难,但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拿到军方的情报,恐怕不是一个太监能干到的。 秦会之拍案道:此人定是太尉府的书吏! 不一定吧。程宗扬指著纸条後面几句,二月十八,至吏部,取筠州官员各档,查常平仓失火原委。十九,请查客卿程某,三请得允。至明庆寺,与菜园僧晤……如果是太尉府的书吏,怎么可能连林教头调到皇城司之後的事也了如指掌? 皇城司,林清浦道:只有皇城司的人才有如此手段。 说得好!程宗扬大笑道:我也猜这人在皇城司! 秦会之微微一笑,家主一直刻意拉拢这名影月宗的高足,连星月湖线人的事也不瞒他。知道得越多,林清浦就越难以脱身,不过家主下这么大力气,也著实对得起他了。 秦会之想了想,又道:公子,林教头已经查到咱们头上。是不是该敲打他一下。 用不著。程宗扬笑道:咱们明天去拜访一个人,林教头要是还跟著就热闹了。 谁? 花和尚鲁智深。程宗扬笑道:既然遇见,於情於理,咱们都该拜访一下臧和尚的师兄。 秦会之提醒道:虽是一计,但林教头和鲁大师不过一面之交,未必有太深的交情。 这你就放心吧。程宗扬信心十足地说道:他们两个都是义薄云天的好汉,虽然是刚认识,交情却不是一般的深厚。花和尚啊花和尚,你要替我作了挡箭牌,免得林教头整天吊靴鬼一样跟著我,我就请你吃狗肉! 秦会之和林清浦都笑了起来。 青面兽门也不敲地闯进来,主人,有人找你。 谁? 好像姓水……青面兽抓了抓脑袋,名字湿乎乎的……唔,乃是塔上那个漂亮美妞。 李师师!什么湿乎乎的!再乱说,扣羊! 青面兽抗议道:本来就是里面湿湿的! 哎呀,看不出啊,青面兽,你还是头青面淫,兽! ………………………………………………………………………………… 师师小姐芳驾光临,有失远迎。程宗扬满面春风地迎出来,礼数周全地说道:本来该小可去府上拜会,怎敢劳动师师小姐亲临? 当日程宗扬只给李师师留了一个雪隼团分舵的联络地点,没想到她会辗转找到自己。 我没有住在家里。 程宗扬一怔,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丫头跷家了? 我在姨娘家住。李师师轻声道:我不想回镖局。 程宗扬一阵失望,但看到她楚楚动人的风姿,心里那点失望立刻烟销云散。 李师师咬了咬嘴唇,我想出去走走。 程宗扬微笑道:义不容辞。 很平淡的四个字,却让李师师眼圈一红,险些堕下泪来。程宗扬就见不得这个,连忙道:我们去北瓦吧。我昨天去了便门瓦,里面什么都有,听说北瓦比便门瓦还热闹。 听到瓦舍勾栏那种去处,李师师略微皱了下眉,软语道:小瀛洲好么? 李师师口音是临安语调,本就软农可喜,再加上她娇美的容貌,让人兴不起半点反对的意思,只不过程宗扬从没听过这地方,一时接不上口。 秦会之解围道:小瀛洲在西湖湖心,有三潭印月的美景。 程宗扬拍了拍额头,乾笑道:如此风雅的去处,我怎么会想不起来呢?会之,快叫两辆车。 不多时,两乘马车从院中驰出。李师师云英未嫁,虽然程宗扬很想和她同乘一车,大家聊聊天谈谈心什么的,终究厚不下这个脸皮。 车内跟著的是敖润,薛延山的伤势这两日略显稳定,换了冯源去照应,他才抽身出来。有雪隼团在临安的分舵,打探到的消息更加详细。 李寅臣这人在江湖中名声并不好。敖润道:人是个精明人,只不过没什么骨气。这次威远镖局失镖蹊跷得很,本来有人劝过李总镖头别接,太尉府的生意不是好做的。但李总镖头一心想著巴结高衙内,一口应承下来。结果就出了事,几名镖师、趟子手一个都没回来。 程宗扬道:威远在临安不算什么有名的镖局,高衙内怎么想起来把那么一大笔财物交给他们呢? 敖润道:听说李寅臣为也攀上高太尉的关系,年前去太尉府送礼,不知道烧了谁的高香,竟然是高衙内亲自接待的。後来高衙内照顾威远镖局的生意,把这批货物交给威远镖局押运。 李寅臣是个软骨头,总不至於连李师师的娘也忍心看著唯一的女儿往火坑里跳吧? 程宗扬沉吟半晌,李总镖头的夫人是哪位? 李总镖头的夫人姓阮,也是武林中人,江湖上有个绰号叫销魂玉带,名声比李总镖头还大著几分。 是吗? 那是!销魂玉带阮女侠不但性情豪爽,而且听说生得貌美如花,当年嫁给李寅臣,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後咽口水呢。敖润道:镖局失了镖,李总镖头顿时慌了神,四处求人,但听说是高衙内的货,谁都不敢出头。李总镖头几次带著重礼登门赔罪,都被太尉府的人赶了出去。 会之,你看呢? 秦会之道:属下以为,此事蹊跷之处甚多。 没错。怎么听都像是高衙内挖了个坑,让李总镖头往里面跳。程宗扬笑道:这个坑不小啊。李总镖头掉进去可就出不来了。 敖润道:程头儿,我瞧著李镖头那闺女长得怪水灵,配程头儿正合适。 好让你去找月副队长?程宗扬玩笑道:老敖,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敖润叫道:程头儿,你这可冤枉我了。月队长跟你天造地合,我老敖心服口服。有一个字是假的,我立马跳湖里变王八! 说得嘴响,你跳个我看看! 今儿不成,敖润一边大摇其头,一边说出理由,水太凉。改天暖和,我老敖跳个给大伙瞧瞧! 众人都笑了起来。程宗扬笑骂道:少来劲。然後摸著下巴想了一会儿,这事儿有点麻烦。 秦会之道:高太尉位高权重,又是军方的人。还有,云六爷这两日也该到临安了。 他话只说了一半,意思却很清楚,正事要紧,这时候招惹高衙内并不合算。 程宗扬却道:不是这个麻烦——明白告诉两位,师师姑娘既然自己送上门来,就是我盘里的菜——行了行了,你们别笑。 秦会之和敖润咳嗽著坐好。 程宗扬道:我跟你们说,这口鲜菜我是吃定了!不过你们也看见了,那丫头够文艺的,想吃到嘴里得花时间慢慢来。这些都不算麻烦,真正麻烦的是高衙内,那小兔崽子有名的吃相难看,我这边慢慢撒网呢,他蹿出来一口把我的菜吃了,我哭都没地方哭去。所以说麻烦啊。 敖润品味半晌,程头儿,你说这么多,我琢磨著是不是你怕吃得太急,菜自己跑掉,慢慢吃呢,又怕别人抢了? 程宗扬点了点敖润,赞许道:有慧根! 那你把菜藏起来,自己慢慢吃不就得了? 程宗扬一拍大腿坐了起来,老敖,我发现你是个人才啊,这慧根活活得有我大腿这么粗!你是活佛转世的吧?肯定的!你骗不了我! 众人哄笑中,马车一前一後驰向西湖。 ………………………………………………………………………………… 小瀛洲是西湖中一座岛屿,整座岛屿呈田字形,湖中有岛,岛中有湖,著名的三潭印月就在岛屿西南,岛上桥廊相接,亭轩星布,景色如诗如画。岛上有座保宁寺,但僧侣不多,也比较像和尚的样子,因为没有明庆寺的和尚那么热情。 与佳人徐徐漫步岛上,程宗扬很想诗兴大发一把,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去冒丢脸的风险。李师师隔著两步的距离与他并肩而行,虽然秀色犹如琼花,但眉宇间一抹凄婉的哀怨挥之不去,令人说不出的怜惜。 李师师的姿容在自己见过的女人中完全可以排在前几位,虽然年纪尚轻,又是光明观堂的弟子,少了一分名妓的妩媚,多了几分幽淡如兰的气质,但偶然一个明眸微转,便流露出动人艳致。 夜风徐来,吹乱了李师师的发丝。看到她翘起明玉般的纤手,轻轻将飞舞的发丝拨到耳後,程宗扬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玉指微翘著,轻轻拨弄发丝,这样一个不经意地小动作,却流露出浓浓的女性媚艳风情,让程宗扬恍惚之余,不得不相信这世间真有天生媚骨。纵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李师师没有堕入青楼,受著光明观堂多年来清心静意的培养,仍然无法掩盖她天生的妩媚与性感。 自己何其幸运,在她绽露出醉人芳华的成熟时节之前就遇到她,亲眼看到这个名妓清纯的一面,能看著她从泉水一般的清纯少女,一步步走向风情万种的绝代艳姬。 程宗扬不禁想入非非,既然光明观堂的教育无法改变李师师骨子里的风情,那么同样受光明观堂教育的鹤羽剑姬,是不是还在冷漠的外表下,潜藏著潘金莲的妖媚与淫浪? 他们都劝我去侍奉高衙内。 少女幽幽的叹息声,使程宗扬连忙收回思绪。 李师师开口道:爹爹说,如果我去侍奉高衙内,镖局与高太尉拉上关系,生意至少会好一倍。姨妈说,女孩子终是要嫁人的,高衙内有钱有势,虽然只是一个妾,但受宠的妾比正妻也差不了多少。 程宗扬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那位凝姨给他的感觉并不是那种贪图钱财,俗不可耐的市井女子,相反,无论是她的容貌还是言谈举止,都有种让人心动的优雅,是自己看错了她的为人?还是有别的理由? 我不想见那个人,一想起那个人的样子我就觉得恶心。 程宗扬道:如果你想离开临安,我可以…… 李师师缓慢却坚决地摇了摇头,神情凄婉地低声道:如果我走了,他们就什么都没有了。他们对我很好的,连这件事,他们也认为是为著我好……虽然我不高兴,但我一点也不想让他们伤心…… 两人都沉默下来,但少女如泣如诉的低语彷佛还在耳边萦绕。自从知道李师师面对的是高衙内,程宗扬就打心眼儿里不想招惹这个麻烦。有岳鸟人的前车之鉴,自己可不想也落得满天下的仇家,走到哪儿都被人喊打喊杀。帮助李师师离开临安,已经是自己能做到的极限了。 两人穿过竹径通幽,眼前忽然一片灯火通明。前面的心月台是临安人平常赏月的所在,此时燃灯举火,却是几名少年在台下宴饮。 李师师厌恶地皱了皱眉头,正要转身离开,一名少年却叫了起来,这不是李寅臣的女儿吗? 可不是嘛!昨天才在雷峰塔见过的!竟然跟著个男的半夜游湖,老大这下惨了,还没进门就戴了绿帽子。 老大昨天怎么心软了?竟然把这个雏给放走了。兄弟们!不如咱们今天把这小妞带回去,让老大快活快活! 一群恶少轰然叫好,李师师心下恼怒,玉脸微微发白,程宗扬没兴趣和这些小屁孩瞎折腾,拉了拉她的衣袖,李师师却凝立不动。 程宗扬有些想咬牙,和这些小屁孩撞见是偶然,这丫头不肯走,却是用这个机会让自己出面了。如果是小紫,肯定娇笑一声,跑得无影无踪,等他们打完再来收拾残局,把便宜捡回家。自己也能这么做,就是良心上有点过不去。果然良心才是自己最大的敌人。 为首的少年趾高气昂地走过来,先挑起拇指点著自己的鼻子道:我叔叔是护国节度使,检校太傅,开府仪同三司梁师成! 程宗扬笑嘻嘻上前一步,看著像是打躬作揖地要去扶他,却阴损地一脚踩住他的脚背,梁公子刚要迈步,就一头栽到李师师面前,哇地啃了口泥。 程宗扬也不扶他,只笑呵呵看著,不咸不淡地说道:梁少爷小心。天凉,泥吃多了容易胃寒。 後面的恶少都跳了起来,一边骂著脏话,一边吆喝手下的恶仆收拾这不开眼的家伙。 程宗扬瞧准高衙内不在其中,这个梁师成也不知道是哪门子的节度使,自己听著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估计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也用不著客气。 程宗扬俯身拖著那位梁公子的衣领,把他拽起来,顺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梁公子当场就被打懵了,呆瞪著眼,沾满泥土的口鼻喘著粗气。 程宗扬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哟,一眨眼工夫,梁少爷可就发福了?这脸怎么变这么大了? 李师师虽在羞怒之中,也被眼前这一幕逗得一笑。接著她目光又露出一丝欣赏的神色,没想到这个年轻商人真的会动手。梁师成的名字程宗扬不知道,她却是听过的,贾师宪是宋国最大的权臣,梁师成则是最受宋主信任的宠臣。莫说临安的平民,就是朝中的高官也没有几个敢去招惹他的。这个姓程的晴州商人却说打就打,这份胆气著实令人佩服。 梁公子半边脸皮紫涨著肿起来,那帮恶少暴跳如雷,反了!反了!快把这厮给我抓起来! 一群恶仆蜂涌而上,叫嚣著拿出棍棒上来斯杀。秦会之、敖润和青面兽一直远远跟在後面,这边闹得天翻地覆,秦会之一副意态从容,丝毫没把那些恶仆放在眼里,敖润也乐呵呵抱著膀子在後边看笑话,凭自家公子的身手,这点恶仆还真不够瞧的,公子正在英雄救美,老敖硬上去抢了公子的风头,那也太不开眼了。 但不开眼的也有,两个人抱著肩膀看热闹,第三个却按捺不住。青面兽一看到有人敢跟给自己羊吃的主人炸翅,顿时激起凶性,一步跨过来,摘下背後的棍棒。 青面兽用的是丈二长枪,但在城中不好背著凶器招摇过市,程宗扬让他把枪头拧了,充作棍棒。这会儿他两手一抖,枪杆如同蛟龙出水,将两名恶仆打得旋转著跌开,然後挑在一名家丁胯下,将他挑得飞过岸边侧的柳树,噗通一声栽进湖里。 在荆溪程宗扬已经见识过青面兽的手段,兽蛮人一向是以力取胜,大刀大斧大槌大盾用得多,这家伙却有一手不俗的枪法,不知道是从哪儿学的。青面兽在选锋营干过,一出手全是杀人的功夫。如果不是少了枪头,只这一招,那些恶仆就至少要丢下三具尸体。 眼看斗不过这青面獠牙的兽蛮大汉,那些恶少忽哨一声,後面几名家丁拿出刀剑,拼著又被打倒两人,一阵乱砍,将那兽蛮汉子的枪杆砍去数尺。 双方正打得热闹,忽然梁公子用变调的声音惨叫道:停——恶仆们停住手,只见那个年轻人拿出一柄匕首贴在梁公子脸上,脸上虽然带笑,眼中却透出视人命如草芥的狠劲。 众恶仆与他目光一触,心头顿时升起一阵寒意,临安城有的是不要命的地痞破落户,但这年轻人的眼神一看就是杀过人的,只怕还不止一个,那些恶仆心头发紧,再没有一个敢动。 程宗扬慢条斯理地刮去梁公子面上的短髭,然後拍了拍他的脸颊,大伙瞧瞧,梁少爷这胡子刮乾净是不是俊俏多了? 梁公子牙关格格作响,有心放几句狠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程宗扬脸一板,抬脚把他踢开,滚!一群杂碎,我见你们一次打一次! 梁公子捂著脸跌跌撞撞跑进人群,他还觉得不放心,一直逃到船上才惊魂甫定,叫道:快走!快走! 那些恶少也被吓住了,慌忙解开停在岸旁的船只,一个个逃命似的离开小瀛州。 程宗扬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师师小姐,我们接著赏月吧。 李师师目光又是惊讶又是欣喜,看著他伸来的手掌,犹豫了一下,然後把手放在他掌心。 李师师的手掌柔滑之极,纤软得彷佛花瓣。程宗扬心头一荡,握著李师师柔荑的手掌又紧了几分。 湖上忽然传来一阵大骂,离岸十余丈,那群恶少又添了几分底气,打不过我骂死你! 梁公子破口骂道:小贱人!敢在临安和我们十三太保作对!活腻了! 程宗扬道:别理他们,就当是几只癞蛤蟆在叫。 李师师嫣然一笑,娇靥露出一个令天际明月也为之失色的动人笑容,握紧他的手掌。 握著小美人的纤手,程宗扬不由大晕其浪,那几名恶少可都红了眼,梁公子捂著脸跳脚道:小贱人,天生的淫材儿!装什么正经呢!告诉你!你娘那个老骚货早就被我们老大上了!你还要叫我一声乾叔叔呢! 李师师身子一僵,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梁公子像打了胜仗一样得意地说道:你娘还是什么女侠呢,为那点货求我们老大床上,只要能饶过你爹那个破镖局,做什么都行!送上门的,不弄白不弄!我们老大当场就把你娘给办了!从头到脚搞了个快活! 老敖! 有! 敖润猿臂一展,拉开铁弓,嗖的一声,一支利箭从梁公子头上飞过,将他的金冠射得粉碎。接著敖润搭上长箭,豹子一样瞄向他的咽喉。 梁公子嘴巴哆嗦几下,然後白眼一翻,倒在船上。 程宗扬面沉如水地拉起李师师,走! 李师师坐在车上,神情间呆呆的,明眸一片灰色。直到马车驰入城门,行驶在青石板路上,她才哇的一声痛哭出来。 李师师伏在程宗扬肩上,哭得肝肠寸断。程宗扬连安慰的话都找不出,只好轻拍她的香肩,聊作安慰,一边暗暗希望这段路越长越好。 可惜再长的路也有终点。午夜时分,马车在怀远坊一处巷口停下。 程宗扬道:司营巷——是这里吗? 李师师点了点头,她已经拭去泪痕,眼圈却还微微发红。她没有再说什么,向程宗扬施了一礼,便下了马车。 司营巷里都是临街的两层小楼,虽然不及城中达官贵人的豪宅华墅,但也看得出是殷实人家。 李师师敲敲一处宅子的房门,一名老仆开门请她进去。程宗扬叹了口气,这个小美人儿虽然够聪慧,有心计,但在命运的蛛网上,仍然是一只脆弱的蝴蝶。 尽管有当上总镖头的父亲,有一个了不起的师门,仍然无法摆脱命运的捉弄,可以想像她即将遭受的羞辱,到那时,即使光明观堂想去维护宗门起码的体面,这个少女也未必肯回头。成为一代青楼名妓,也许已经是她最好的归宿。 不过现在有自己的出现,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走向宿命的青楼。 程宗扬敲了敲车辕,正准备吩咐敖润离开,忽然眼角瞥到了一个人影。他怔了一下,接著颈後的汗毛猛然竖起。 一个药婆打扮的女子悄悄推开门,从李师师刚进去的宅中出来。夜色已深,她又专挑著檐下的暗处,贴墙行走,行迹隐秘。出了巷口,一辆马车突然从背後驰来,药婆往路旁让了让,一边暗自戒备。 车门忽然打开,里面伸出一只手,勾了勾手指。药婆愕然之下,接著面露欣喜,毫不犹豫地登上马车。 第二章 五岳楼 更新时间:2013-04-11 第二章 上忍…… 程宗扬紧紧盯着那药婆,假如她对自己有所戒心,身体不可避免会出现一些紧张的反应,绝不会这样温柔如水。 那女子包头的布巾散开,粉面半露,正是广阳赌坊的老板游婵。她与程宗扬曾有过露水之缘,此时他乡重逢,才发现这位上忍手段有著翻天覆地的变化。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上忍。游婵眼中的喜悦没有半点作伪的样子,她只是黑魔海的边缘势力,当初暗杀小太监计好被程宗扬撞见,还是程宗扬替她隐瞒此事。因此对这位供奉除了下属对上级的服从之外,还别有一份私人的感激。 游婵道:两个月前,仙姬传讯,说晴州出了些纰漏,上忍遇袭失踪,让各地分舵留意上忍的下落。仙姬说,当日事出仓促,圣教多有照顾不周之处,万望上忍见谅,诸事都好商量。 在晴州和黑魔海交手是三个月前的事,游婵接到讯息也差不多在两个月前。 当日清剿黑魔海在晴州巢穴之後,自己透过泉玉姬对黑魔海临阵弃友的行为表示了极大愤慨,声称双方合作就此作罢,随即赶往江州。泉贱人北返长安,音讯不通,没想到黑魔海还在寻找自己的下落。 程宗扬哼了一声,生硬地说道:此事勿要再提。 游婵赔了一个妖冶的笑容,仙姬说,上忍受惊,圣教自当赔罪。请上忍明鉴,圣教已取出秘库的十藏经,愿与上忍交换。 这个十藏经肯定是飞鸟熊藏梦寐以求的物品,不然剑玉姬也不会专门提出来以打动他,可惜自己对十藏经一窍不通,只能哼哼两声掩饰过去。 游婵道:奴婢对上忍的神术半点不懂,不过仙姬说,另一位飞鸟上忍已经闭关,来日必能成就飞鸟一流的无上忍术。 程宗扬脸色稍霁,这也罢了。我什么时候想去见她,自己就会去了。哼,黑魔海临阵弃友,害得本忍险些被杀。若不是你,本忍也不会出来见面。 一句话将两人的关系又拉近几分,让游婵感觉到彼此间与众不同的亲近。对於游婵来说,这位上忍不仅替自己掩盖了足以令自己粉身碎骨的秘密,而且又是教中特意聘请供奉,身居高位,与他保持亲密的私人关系,在教中也有了一个得力的靠山,因此极力游说他重归黑魔海。 程宗扬不置可否,只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游婵是黑魔海在广阳发展的暗桩,有什么事会让她亲自来临安?更重要的是她刚才去见了谁?李师师?凝姨?男主人?还是宅里的其他人?李师师背後突然出现黑魔海的影子,让程宗扬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奴婢这次来临安,是为了教内一件大事。游婵欲言又止,最後歉然道:请上忍见谅,奴婢不能说得太多。 哟西。你作得很好。 游婵拥著他的腰身,媚声道:不过此事已经了结,奴婢刚缴了令旨。上忍若是要让奴婢伺候,奴婢还能在临安多留几日…… 程宗扬心头翻翻滚滚,游婵既然是去缴令,她刚才去见的人在黑魔海的地位绝对不低,甚至可能是黑魔海在宋国的总枢。那个人究竟会是谁? 程宗扬淫笑著在游婵脸上摸了一把,她生得难道比你还美吗? 游婵抛了个媚眼,奴婢蒲柳之姿,怎么能跟凝玉姬相比? ………………………………………………………………………………… 程宗扬在室内来回踱著步,眉头拧得像要打结一样。他猛地停下脚步,朝众人道:你们再确认一遍,她真的不会武功? 青面兽道:吾…… 你给我闭嘴! 青面兽一脸不服气地闭上嘴。 俞子元道:我修为不行,确实看不出来。秦兄你看呢? 子元兄过谦了。秦会之道:以秦某之见,那女子确实手无缚鸡之力。 程宗扬道:李师师唤她凝姨,黑魔海的人从她家里出来,又说接头的人是凝玉姬——世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可黑魔海的御姬怎么可能不会武功? 秦会之道:公子莫急,敖润打探消息也该回来了。师师小姐的姨母是否有嫌疑,一查便知。 等等!程宗扬一手扶住额头,陷入沉思。 众人不敢打断他的思路,片刻後程宗扬抬起头,秦会之立刻道:公子可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有。但和那位凝姨无关,是另一桩。游婵说她来临安是为一件大事——会有什么事让黑魔海必须把她从广阳调来呢?程宗扬慢慢道:游婵的身份只是广阳一个赌坊的老板,但她的亲兄游雍是太湖盟和翻江会的双龙头!孟老大在晴州挑了黑魔海的巢穴,这边赶往江州助战的雪隼佣兵团就在太湖出了事——黑魔海手伸得好长! 俞子元、秦会之都露出凝重的神色。片刻後,俞子元道:黑魔海收容游雍是在公子到晴州之前,难道那时他们就算定要在太湖伏击雪隼团? 不可能!程宗扬道:除非那个仙姬是活神仙! 秦会之道:公子的猜测有九分可信。黑魔海拉拢游雍只是下了一著闲棋,正好在此时用上。只怕这样的闲棋,黑魔海在六朝都布过不少。说著他也不禁佩服起来,抚掌道:落子绵密,布局深远,这位仙姬好生了得! 俞子元道:如果不是公子撞见,谁也想不到黑魔海在临安还布的有棋子,而且还嫁了人。 打听到了!敖润带著一股寒风推门进来,兴冲冲道:程头儿!你猜那处宅子是谁的? 敖润带来的消息并不是什么秘辛,随便找个懂行的打听就能问出来,但程宗扬听在耳内表情却说不出的古怪,用作梦般的口气道:林冲林教头……李师师的姨妈是林娘子? 没错!敖润道:阮家姐妹俩,长姊叫阮香琳,嫁给威远镖局的总镖头李寅臣。小妹阮香凝,嫁给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阮香琳是林州小碧潭门下,人称销魂玉带,门派不怎么起眼,她的修为在门中也算出类拔萃的。阮香凝却没习过武,早早就嫁给禁军的林教头。林家夫妻一直没有子裔,林娘子经常请尼姑、道姑、药婆之类的上门,乞求早日得子。 俞子元道:难道黑魔海在临安的头目是这位林娘子?说著他倒吸了口凉气,黑魔海的人嫁给禁军教头,难道已经把手伸到宋军禁军里面? 也许是林教头。秦会之沉声道:有八十万禁军教头的身份作掩护,他们在临安行事方便百倍。 敖润也道:程头儿,老敖插一句,那位林教头盯上咱们,不会是黑魔海的意思吧? 秦会之与俞子元异口同声地说道:很有可能! 程宗扬用手拍著额头,紧张地思索著。如果林冲真是黑魔海的人,自己一到临安就被他盯住,很可能自己根本就没有脱离过黑魔海的视线,始终处於他们的监控之下。 程宗扬放下手,斩钉截铁地说道:不会。 虽然在这个世界里武二郎是个臭不要脸的流氓暴徒,潘姊儿里外都透著一股圣女味儿,看起来林教头成为黑魔海的卧底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但程宗扬有种强烈的预感,林冲与黑魔海并没有什么关系。 如果自己猜的不错,林冲与黑魔海没有关系,那么黑魔海精心培养的御姬奴嫁给一个不起眼的禁军教头,其中的缘由就很耐人寻味了。 忽然程宗扬露出一个充满狡黠意味的笑容,想知道他们的底细并不算什么难事。 秦会之眼睛微亮,计将安出? 程宗扬胸有成竹地说道:兄弟们,咱们该去拜访一趟鲁大师了。 ………………………………………………………………………………… 一个和尚赤手倒拔垂杨柳的壮举,这些天来在临安传得沸沸扬扬,花和尚鲁智深的名号也随之不胫而走。每日从早到晚,明庆寺菜园子的矮墙外都聚了不少闲人来看稀奇,一边看一边还指指点点。 瞧见没?这就是倒拔垂杨柳的鲁大师! 一个商贾啧啧赞叹道:这两膀足有千斤力气!难怪能将垂杨柳给拔起来,果然是好神通! 旁边有人暗笑道:客官是外地来的吧?其实呢,鲁大师拔的杨柳不是树,是个大活人…… 佛心庵的小尼姑…… ……叫杨柳的。 要不是花和尚呢…… 叽叽歪歪的笑声中,几个泼皮翻,墙出来,走走走!有什么好看的! 有人认得这些泼皮破落户,立刻一哄而散。有些不认得的还不服气,菜园子又不是你家的,看看怎么了? 怎么了?一名泼皮从墙上抽出半块破砖,横著眼道:滚不滚? 那人也杠上了,这堂堂临安城,首善之地,你还敢打人不成? 那泼皮呲牙一笑,拿起破砖朝自己脑门上呯的一拍,顺势翻著白眼直挺挺倒在地上。 周围的泼皮立刻揪住那斗口的闲人,嚷道:救命啊!打死人啦! 矮墙外乱成一团,十几个泼皮揪住那外地汉子要他赔命还钱。墙内鲁智深气宇轩昂,擂鼓一样拍著胸口,洒家行得端!走得正!身正不怕影子斜!还怕几个鼠辈瞎嚷嚷? 秦会之挑起拇指,高声道:豁达! 鲁智深哈哈大笑,指著秦会之道:洒家看你的打扮,还以为是个酸丁!唔,不错不错!怪不得能和小臧称兄道弟。 程宗扬笑道:臧和尚还俗後娶了一妻一妾,鲁大师,你这可不如他了。 娶婆娘拖家带眷操不完的心,洒家就不耐烦这个。鲁智深摸著光秃秃的脑袋道:六根清净!六根清净! 程宗扬拿起一根竹筷,敲著陶碗赞道: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烟蓑雨笠卷单行,芒鞋破钵随缘化。 鲁智深又是一阵大笑,好句子!痛快!痛快!当日五台山一别,二十年未见,不知洒家那臧兄弟如今在何处? 程宗扬放下筷子,微笑道:江州。 鲁智深笑声一顿,眼中爆出一缕寒芒。贾太师兴兵讨伐江州,临安城已经尽人皆知,鲁智深虽然在寺庙的菜园子里,也听说一二,却没想到多年不闻音讯的师弟如今会在江州。 鲁大师再来一碗!程宗扬拿起酒坛,这是小弟特意买来的烈酒,据说常人喝不过三碗,有个名号叫三碗不过岗! 喝寡酒有甚趣味?小的们!把洒家炖的香肉拿来! 鲁智深亲自动手,满满给程宗扬捞了一碗肉,这锅香肉炖了四个时辰,滋味正足!来来来,尝尝洒家的手艺! 鲁智深说的香肉就是狗肉,敖润道:一黑二黄三花四白,大师这香肉一看就是上等的黑犬! 鲁智深立刻对他刮目相看,这位敖兄弟原来也是吃狗肉的行家!好好好!来一块! 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老敖好口福!敖润也不客气,下手捞了块香喷喷的狗肉,入口大嚼,吃的汁水淋漓,一边挑起拇指含糊赞道:好! 鲁智深大笑道:冬日进补,狗肉第一!原本今日请我林师弟大快朵颐,各位兄弟来得正好! 程宗扬笑道:说到就到——那不是林教头吗? 林冲脸色有些僵硬地从园侧过来,朝众人拱了拱手,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他一大早就盯上程宗扬的梢,没想到他在城中转了一圈,却来到明庆寺与鲁智深把酒言欢。林冲藏身不是,露面也不是,弄得骑虎难下。但他也是豪杰心性,既然被人叫破,便不再藏头露尾。 鲁智深却没在意,把著林冲的手臂笑道:林师弟!这几位朋友当日便已见过,却不知是我臧师弟的好友!大家都是好兄弟,同坐!同坐! 林冲也不推辞,坐下来拿起酒碗饮了一口,赞了声:好酒!然後向程宗扬抱拳道: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程宗扬笑道:林教头,你这就不厚道了。我的身份旁人不知,林教头难道还不知晓? 林冲嘿了一声,官府公事,程员外莫怪。 鲁智深嚷道:鸟的公事!我说林师弟,你就这点不好!凭你的身手,二十年也才只是个教头,不如抛开那点鸟功名,与洒家一道快活! 林冲手指微微一紧,良久放下酒碗,苦笑道: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篷。 不瞒哥哥说,林冲蹉跎多年,这点功名之心早已淡了。只是拙妻尚在,学不得哥哥快活。 洒家方才说的吧!有了婆娘就是麻烦!鲁智深摇了摇他的大脑壳,一叠声道:喝酒!喝酒! 秦会之、俞子元、敖润与鲁智深谈得投机,尤其敖润也是个好吃狗肉的,两人说起吃狗的心得分外投契,差点儿就在席间拜了把子。 林冲与程宗扬的交谈却是暗潮涌动,林冲话里话外都在打探程宗扬的来历,在筠州做的什么生意。 听说程员外祖籍盘江,林某冒昧,不知盘江在六朝何地? 小地方,南荒。程宗扬笑眯眯道:要按路程呢,离晋国倒是挺近。 程员外是晋国人士? 也算不上。化外之地,穷山恶水,尽出刁民。 程宗扬扯著闲话,心里却在冷笑。林教头啊林教头,你这皇城司的差事已经干到头了,还操什么闲心呢? 说话间,一个小婢慌慌张张跑来,见著林冲便哭道:官人,不好了! 林冲一撩衣服,起身道:锦儿,出了何事? 娘子今日来庙里上香,在五岳楼被一个歹人拦住不肯放。 林冲怒从心头起,罗圈一揖道:改日再来吃酒!哥哥休怪! 鲁智深已经有了七八酒意,一听之下,顿时暴跳如雷,喝道:小的们!拿洒家的禅杖来! 秦会之、俞子元和敖润都看著程宗扬,暗赞家主料事如神。程宗扬慢悠悠吃了块狗肉,然後站起身,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还有王法吗?走!给林教头助拳去! 众人一哄而起。五岳楼旁早已聚了一群人,一夥家丁将闲人挡在楼下,楼上高衙内正张著双手,将两个女子拦在栏杆拐角处。 李师师退在後面,美目冷冷盯著高衙内,默不作声。 那位凝姨又羞又气,粉面涨得通红,清平世界,是何道理拦著奴家? 哎哟!哎哟!我这心病又犯了……高衙内捂著胸口道:小娘子,你就是本太岁救命的丸药,无论如何也不能见死不救哇…… 公子自重! 小娘子救命啊…… 林冲急匆匆赶到楼前,那些家丁过来阻挡,他两手一分,顿时将那些家丁推得滚地葫芦一般。林冲三步并作两步跃到楼上,一把扳住那恶少的肩膀拉过来,一边攥起拳头,一边暴喝道:敢调戏我家娘子!且吃我一拳…… 待林冲看清那人的长相,不由一怔,话音未落,手却先软了。 高衙内先是吓了一跳,待看清来的是林冲,一脸气恼的大叫道:林冲!干你何事!要你多管! 林冲脸上时青时红,拳头虽然举得高高的,却怎么也落不下来。 敖润佩服地小声道:程头儿,你是怎么知道林教头下不去手的? 程宗扬微笑道:高太尉主管禁军,正是林教头的顶头上司。调到皇城司之前,林教头每天都要在高太尉帐下听宣。他舍不得这个官身,当然下不去手。 这边有家丁看出势头不妙,过来劝道:教头莫怒!衙内多喝了几杯,到庙里散心,不认得是教头尊妻,多有得罪。 高衙内叫道:是他老婆怎么了?给我抢过来! 一名管家道:少爷又喝多了,快扶著些…… 那些家丁知道林冲的身手,七手八脚把高衙内扶到楼下,牵马离开,管家又连声向林冲赔罪。 见到丈夫,那凝姨眼圈不禁红了,紧紧拥著丈夫的手臂,不敢松手。 忙乱间,这边鲁智深提著镔铁禅杖,带著一群泼皮破落户杀气腾腾的过来,哪里来的狗贼!且吃洒家三百禅杖! 林冲安慰了娘子几句,过来低声道:是高太尉的衙内,不识得拙妻。林某本待痛打那斯一顿,太尉面上须不好看,且饶他一回。 秦会之也道:原来是高太尉的衙内。俗话道:不怕官,只怕管。高太尉是林教头的本官,不好胡乱动手。 鲁智深气怵怵道:什么鸟太尉鸟衙内!若是洒家撞见,少不得一顿好打!林师弟,你自家婆娘被人…… 敖润连忙拉住他,老鲁,喝醉了不是?瞎嚷嚷啥呢? 鲁智深这才注意到林娘子,慌忙抱拳道:阿嫂休怪,莫要笑话! 程宗扬笑道:我来送林教头和嫂夫人。师师小姐,请! 林冲心头愤恨,秦会之和俞子元多方宽慰,只阴沉著脸不说话。 李师师与程宗扬乘了另一辆马车,她靠在车窗边,望著外面的人群,半晌才轻叹道:你说的没错。师师一直以为姨夫是当世豪杰,没想到只一个高太尉的名头,就意气全消,只能忍气吞声。官位、权力,真的比武功还吓人。 程宗扬歉然道:是我虑事不周。原想请师师小姐到庙里散心,没想到会撞见那斯。 李师师眼波微转,真的吗? 你不会以为是我把高衙内招来的吧? 李师师沉默片刻,忽然道:喂,凝姨是不是生得比我还美? 程宗扬大笑两声,瞧你问的,这难道还用说吗? 你也会用这种支吾的手段?李师师挑了挑眉毛,少滑头,你就答是或不是。 程宗扬只好道:师师小姐国色天香,凝姨虽然美貌,终究年纪大了些,怎么能和你比? 少哄我。那个高衙内见著凝姨,就像丢了魂一样,看也不看我一眼。 他那种鸟人,纯粹是心理变态。我估计是他娘死的早,从小缺乏母爱,导致的心理异常…… 李师师忽然眼圈一红,泪水彷佛断线的珍珠一样滚落下来,我娘……她只说了半句,便说不下去。 程宗扬小心翼翼地说道:你别哭。他们这种公子哥儿我见得多了,别的本事没有,吹牛皮一个顶俩,一百句也没一句真的…… 都是你!若不是你让我和凝姨来明庆寺,哪里会撞见这个畜牲!李师师失控一样泣声道:那畜牲害了我娘,又想害我,又想害我姨娘……姓程的!你赔我娘! 程宗扬不闪不避挨了她几记粉拳,李师师停下手,然後伏在座椅上,痛哭失声。几天来的委屈,使这个少女再也无法承受。程宗扬只能坐在她旁边,轻轻拍著她的背,免得她哀痛过甚,哭伤了身体。 到了巷口,林冲扶了娘子下来,勉强过来见礼,多谢程员外。请到寒舍小坐。 程宗扬笑道:不用客气,改日再来打扰。嫂夫人,请慢走。 阮香凝侧身施了一礼,低声道:多谢公子。 林冲、阮香凝、李师师带著小婢锦儿回了家中,程宗扬仍留在巷内,看著这座与黑魔海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宅院,良久才道:走!我们回去! ………………………………………………………………………………… 一面尺许大小的水镜悬在室内,程宗扬、秦会之、俞子元、敖润、林清浦,包括金兀术、豹子头和青面兽都聚精会神地看著水镜。 镜中是上午在明庆寺五岳楼的影像,从高衙内拦住阮香凝,到林冲赶来,整个过程历历在目。 秦会之断然道:这位林娘子确实全无修为,除非她是第八级至臻境的绝顶高手,才能瞒过秦某的眼睛去! 程宗扬道:巫宗要有第八级的高手还费个什么劲?直接去南荒把死老头吊起来打! 林清浦苦笑道:各位已经看了三遍,再看林某就撑不住了。 我就说让你把灵飞镜取来,不是省你的力气吗?程宗扬道:行了,歇歇吧。 林浦收了水镜,豹子头咕咚咽了口口水,咧开大嘴道:好女子!颇水灵! 程宗扬笑道:老豹看中人家林娘子了?告诉你,那可是正宗的豹子头,你这赝品不够数啊。 豹子头喷了口粗气,吾才是真豹子头! 别废话了。程宗扬坐下来,面对众人,计划刚成功一半,下面要作的事还很多。子元,你联络咱们那位卧底,我要知道宋军的最新动向,尤其是物资的供给和安排,最迟明天下午要拿到。 俞子元双脚一磕,挺胸敬了个军礼,是! 老敖,你和雪隼团的兄弟分头盯住威远镖局和林教头的家里,一有消息立刻回报。顺便让人把冯大,法替回来,说不定又要用到咱们的大,法师了。 敖润一手横在胸前,中气十足地说道:遵命! 清浦,你联系云六爷,看他最快什么时间到。临安的粮价才八百铜铢,该涨涨了。 林清浦微微躬身,是。 老术、老豹、老兽!你们三个去趟城外,找一个叫野猪林的地方。 金兀术道:为什么要找野猪林? 豹子头道:有野猪! 青面兽道:吾甚爱食野猪! 金兀术!我每跟你说句话,你都要问个为什么是吧?你再敢问一遍,我就——程宗扬一指豹子头,扣他的羊! 为…… 金兀术还没问完,豹子头就噗通跪下来,抱住他双腿,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羊!吾的! 金兀术终於闭上嘴,程宗扬扭头道:会之,咱们两个去一趟悦生堂。 公子要去见那位廖先生? 不是。我打算买几本书……行了!千万别拍马屁,我就是奔著书中自有颜如玉去的。程宗扬拍了拍肚子,本员外打算把这儿都装满诗文,把那丫头给镇住!喂,你们几个交头接耳的笑什么呢? 俞子元忍笑道:老秦说,公子拍的位置有点偏下。那地方就是全刺满,也刺不了几首诗…… 干!你们几个把死奸臣按住!老敖!你扒老秦裤子!老术,你拿根绣花针来,我亲手在他下面刺篇带插图的《长恨歌》出来! 哄笑中,一名装著木腿的星月湖军士走进来,先敬了一个军礼,然後递上一张明庆寺祈福的红纸条。 程宗扬接过来,上面写著:君子福履,子孙有吉。橡树瓦孙官人二月二十一急求。 橡树瓦在什么地方? 俞子元道:橡树瓦是一家小瓦子,在城北梅家桥。在临安的瓦子中排不上名号,但是别具风味,岳帅当年最常去的就是橡树瓦。 第三章 橡树瓦 更新时间:2013-04-12 第三章 推开橡树瓦厚重的橡木大门,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酒气。时近酉时,已是日暮时分,其他瓦肆此时已经华烛高烧,灯火通明,橡树瓦内却只点了几盏小灯。暗淡的光线下,能看到进门处是一条长长的橡木台,台前随意摆著几个高脚圆凳。 柜台内的墙壁上打著菱形的木格,里面放著各式各样的酒瓮。 一个包著花头巾的汉子立在台内,正在擦拭瓷制的酒具。听到有人进来,他头也不抬地说道:要点儿什么? 俞子元熟络地投出几枚银铢,蛇麻酒! 酒保拿出几只大号铁皮杯子放在柜台下盛酒,程宗扬趁机打量著这处岳鸟人最常来的瓦子。 瓦子的墙壁是用橡木制成,年深日久,不少地方被烟火薰黑,布满岁月的痕迹。大厅一侧的墙壁上挂著一个巨大的牛头,雪白的骨骼与铁黑色的巨角形成强烈的反差,空无一物的眼眶内似乎有一双冰冷的眼眸,冷漠地俯视著这个世界。 厅内散布著十几张桌台,却看不到一个客人。除了酒水汩汩流动的声音,整间瓦子静悄悄的,彷佛一个游离於时间和空间之外世界。 包著头巾的酒保呯的一声将酒杯放在橡木台上,程宗扬回过头,望著杯里的酒水,彷佛呆住一样,半晌才道:这是什么东西? 蛇麻酒。俞子元道:橡树瓦的特色酒水,公子尝尝! 程宗扬拿起那杯蛇麻酒,大口直筒的铁皮酒杯,弯曲的把手,浓白的泡沫,略苦的香气……一切都是这么眼熟。他小心地尝了一口,回味了一下,似乎在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然後一口气把那杯足有一斤的蛇麻酒喝了个乾乾净净,然後呯的放在柜台上。 再来一杯! 酒保看了他一眼,拿过空杯。 柜台下是一只大号的橡木桶,桶底装著一根青竹管,酒保拔掉塞子,一股金黄色的液体立刻倾入杯中,泛起大量泡沫。 秦会之看他喝得畅快,也尝了一口,随即皱了皱眉头。 俞子元也没想到他能眼都不眨地一口气喝完,笑道:这蛇麻酒有种苦味,寻常人都不爱喝,没想到对了公子的口味。公子可知道这蛇麻酒有个别称? 程宗扬打了个嗝儿,几乎是咬著牙地说道:生啤! 什么蛇麻酒?明明就是啤酒!亏自己还想过捣腾出来啤酒占领六朝的淡酒市场,没想到早就有人做出来了。 酒保把接满的铁皮酒杯放在台上,俞子元拿出钱铢,那酒保却道:这一杯免费。 程宗扬也不客气,拿过来痛饮一口,好酒!酒保,这蛇麻酒怎么卖的? 十个铜铢一杯。 这个价钱不算便宜,但还在临安人的承受范围之内,程宗扬坐下来,饶有兴致地攀谈道:这酒是你们自己酿的,还是外面贩运来的? 酒保也不隐瞒,说道:我们橡树瓦自己酿的。蛇麻子六朝没有,得从外面贩来。 卖得怎么样? 酒保咧了咧嘴,临安人喝惯了酿酒,尝不惯这种苦酒。有些尝个新鲜,喝一口就直说是马尿。说著神情间有些忿忿的,似乎在抱怨临安人的不识货。 程宗扬笑道:这杯酒十个铜铢呢,怎好白喝你的?子元…… 酒保打断他,我祖爷爷说了,有人能叫出来是啤酒的,分文不取。客官尽管喝,我这里有的是。 程宗扬心头一阵激动,你祖爷爷?他老人家还在世吗? 酒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瞧瞧我这年纪——早死好几十年了。 程宗扬猛灌了一口啤酒,掩饰自己的失态,过了一会儿又攀谈道:看来你这瓦子开了不少年头了。有人一口叫出来是啤酒吗? 这十来年你是头一个,往前还有一个。再往前就没听说过了。 程宗扬一阵失望,看来到过橡树瓦的只有岳鸟人和自己了。 忽然瓦子内传来一阵狂叫,间或有人用力拍打桌面,刚才还一片寂静的瓦子彷佛一点火星迸到火药堆上,一瞬间就炸了起来。 青面兽攥著杯子刚舔了一口,一边呸呸地吐著吐沫,一边又有点舍不得丢掉地想再尝一口,突如其来的响声让他差点儿把杯子扔掉。 程宗扬也吓了一跳,旁边的秦会之神色不变,但身上的衣袍微微鼓起,真气贯满全身,暗中戒备。 俞子元却是一笑,轻松地问道:今天是那场赛事? 酒保道:齐云社和石桥社,你们算赶上了,双龙会啊! 俞子元拿起酒杯,东家,进里面瞧瞧。 ………………………………………………………………………………… 穿过大厅,程宗扬才发现瓦子里面别有洞天。走廊处立的并非其他瓦舍常见的小二,而是几名的美少女。她们穿著西洋式样的女仆装,里面是黑色连体齐膝短裙,外面是镶著洁白绕肩花边的衬裙,在走廊内站成两排。众人一进门,女仆便一起鞠躬,齐声道:欢迎光临! 走廊连著另一处大厅,厅内有一座长方形的木台,木台周围连栏杆都没有,严格来说算不上勾栏,而更类似於自己所熟悉的t型台。厅内光线依然极暗,只有木台上闪闪发光,台旁挤满了客人,有些盯著台上手舞足蹈,有些大叫大骂,还有两边对著大吵大闹的,震耳欲聋。 俞子元大声对一名女仆道:孙官人——女仆点了点头,指著大厅另一侧,一手拢在口边道:订的台子!那边! 厅内全是疯狂的客人,叫好声、喝骂声响成一片,还有性急动手的,女仆指的座子倒还空著,但在另一侧的角落里,要穿过大厅内的人群才能过去。女仆摊了摊手,表示这会儿实在没办法带他们入座。 我齐云球头天下无双!跷头威武霸天! 我石桥左右杆网稳如泰山,散立固若金汤! 我呸!固若金汤怎么被我齐云踢进一个! 我干!我石桥哪有齐云那般卑鄙! 哈哈!踢不过就说卑鄙,石桥社的小子技止此耳!就你们石桥那副挟,爷砍一条腿也踢赢了他! 敢辱我石桥!老子先卸你一条腿下来! 这边闹得不可开交,那边又有人喝道:我齐云! 勾栏左侧一群人齐声应道:万胜!万胜!万胜! 石桥社! 必败!必败!必败! 几百号人不要命地齐声嚎叫,声浪犹如排山倒海,饶是程宗扬还算打过仗见过血的,都有点儿被这气势给镇住了。想从这些人中间挤过去,那感觉和踩著地雷跳舞差不多。估计自己是挤不动了,程宗扬有心让手下去挤,结果一回头,却发现俞子元也跟著在喊,劲头还挺大。一想也是,齐云社本来就是星月湖大营私底下的产业,听说孟老大、斯老四、卢老五还按捺不住下场去踢,俞子元说什么也不会胳膊肘往外拐。 会之! 秦会之心生七窍,一听就知道家主的意思,点了点头,挤进人群。 另一边人数虽然不多,声势一点不小,七八个人跳到桌上,跺脚齐声叫道:我石桥!必胜!必胜!必胜! 还有人大叫道:齐云社的软脚蟹们!山岳金尊都丢了!还有脸跟我们石桥来踢!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齐云社的拥趸们都红了眼,几条壮汉翻过木台,去踢石桥社的桌子。石桥社的好汉们也不含糊,抄起板凳就要火拚。 就在这时,有人叫道:开始啦! 喧闹的声浪轰然消失,所有人都扭头看著台上,连正在撕打的都停了手。 程宗扬捂著心口,奶奶的,这些爷们儿够能喊的。这架势,江州城都顶不住啊。 勾栏上突然升起一片水光,接著越来越大。程宗扬目瞪口呆,看著眼前那面水镜。 客观地说,这道水镜术水准平常,镜面水迹不停流动,里面的景物就像隔了一层雨水,模糊而扭曲,但仍能看出镜中是一片黄土铺成的球场。穿著红色衣衫的齐云社和穿著蓝色衣衫的石桥社球员分立左右,双方各有十人。衣衫上分别写著:球头张俊;跷球王怜;正挟朱选;头挟施泽;左竿网丁诠;右竿网张林;散立胡椿……等名字。 趁下半场的比赛还没开始,那些女仆打扮的女服务生胸前挎著货板,在人群间穿梭,兜售各种果品酒水。有女仆过来道:各位客官还要些什么?我们这里有各种服务…… 俞子元打赏了一枚银铢,不用了。我们是来看比赛的。 客官要不要押注呢?我们这里有齐云社和石桥社十年来的全部比赛纪录,还有蹴鞠名家作的专业分析。 程宗扬道:谁的赢面大一些? 齐云社本来天下第一强队,但自从去年失了山岳金尊,正蹴手全在封闭训练,能够上场的只能算齐云二队。女仆服务生口齿伶俐地说道:石桥社是临安名队,人员又整齐,经过我们请来的六位蹴鞠名家分析,石桥社的赢面占了六成呢。客官如果下注请快一些,哨声一响,就不再接受下注了。 程宗扬丢了一枚金铢,押齐云一注! 旁边齐云社的球迷顿时对这个年轻人大起好感,石桥社的拥趸则对他怒目而视。 程宗扬道:有七星社的盘吗? 女服务生见他出手阔绰,不敢怠慢,笑道:七星社得了去年的山岳金尊,不用再从初赛打起。直接参加九月开始的山岳正赛。到时六朝三十二支鞠社云集长安,我们会想办法转播赛事的实况影像。 水镜中传来一声哨响,比赛开始。众人都屏住呼吸,紧张地盯著水镜中的赛场,整个瓦子又陷入自己初来时那种寂静。 俞子元小声解释道:影月宗有一位弟子酷爱蹴鞠,累次犯禁,被影月宗开革。他修为平常,也讨不著什么生意,後来橡树瓦听了,重金请来专门转播蹴鞠比赛的影像。 程宗扬记得谢艺说过,蹴鞠比赛每场将近一个时辰,这名影月宗的弃徒既然修为平平,为何能支撑这么久? 俞子元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赛事就在城外,与此相距不过十余里。像长安的比赛,这位术者要赶到长安用映月术录下当时的影像,才能回临安播放。 而且这样的比赛,两边事先都准备有法器,只要使够钱,用不了太多法力。 程宗扬笑道:橡树瓦的老板够有钱的,啧啧,这些女服务生看样子也不便宜,怎么老板还亲自在前面卖酒呢? 俞子元笑道:那酒保哪里是老板。 他不是老板? 这橡树瓦酷似酒吧的格局,啤酒和黑白女仆装,一看就是穿越者的产物,程宗扬先入为主,以为那个造出蛇麻酒的穿越者就是橡树瓦的主人,这时才知道另有故事。 这橡树瓦在临安有年头了。据说原主人出身豪门,却是个狂热的蹴鞠迷,六朝蹴鞠规则就是他一手制定的,第一届山岳正赛也是他出钱筹办的。但为了办这山岳正赛,原主人搞得倾家荡产,连瓦子也卖给别人,还好传下来一些酿酒的手艺,子孙後代就在橡树瓦中卖酒。 这位先贤比冯源的祖师爷强点儿,不走技术流,改搞服务业了,不过结局差不多,照样是倾家荡产。自恃有穿越者积累的知识和智慧,搞冒进看来是要不得啊。 原来的老板虽然赔了钱,山岳正赛却越办越红火。後来橡树瓦陆续又换了几位老板,但都没动瓦子的格局,一直到现在。 秦会之从订好的座位过来,微微摇了摇手。 程宗扬一愣,没想到自己来早了,那位线人还没来得及送来情报。秦会之担心有人盯梢,没有贸然过来,而是远远混进人群,装作观看鞠赛。 既来之则安之,程宗扬有心看看六朝的蹴鞠究竟有怎样的魅力,也不急著离开,随便找了个位置看比赛。 透过并不是很清晰的影像,能看出蹴鞠的场地与自己熟悉的足球场相仿。两边设有球门,但则比标准球门小了一半,而且架在半人高的空中,射门的难度立刻高了几倍。 俞子元也是蹴鞠的行家,见程宗扬有些不懂,便指点他参加比赛的球员哪个是球头,哪个是跷头、哪些是球队的正挟、副挟、左右杆网、散立…… 不知道是重新制定过规则,还是蹴鞠原本就是如此,程宗扬很快发现,这些球员差不多可以对应队长、中锋、左右前锋、左右後卫、中场和守门员。只不过场上只有十人,比十一人制少了一人。 至於双方的踢法,与现代足球有一点相同,禁止用手。其余部分差别可就大了。同样不许动手,六朝的蹴鞠名家明显要吊得多。头球、倒勾、凌空抽射这些都是小儿科,有的鞠手球往身上一沾,就看著皮球绕身翻滚,从胸前翻到背後,再从腰後钻出来。有时狂奔中忽然就看到皮球流星般飞出,根本看不到鞠手从什么角度发的力,怎么射的门。而守门的球员也不许用手,只能靠头、脚、身体封挡。 双方攻防速度极快,石桥社的副挟得了球,旋风般掠过中场,那球彷佛停在他肩头,仔细看时才能发现他肩膀以极快的频率振动,将皮球稳住。穿著红色球衣的齐云社两名杆网齐出,一左一右把他挟在中间。石桥社的副挟一面大幅度摆动身体,将两人逼开,一面长驱直入。眼看那副挟就要卸球盘射,齐云社的右杆网从侧方杀出,一个倒挂金钩,轻轻巧巧将皮球从他肩上摘走。 如果是现代足球,观众们这会儿都该跳起来叫好,但橡树瓦这些球迷却没有一个作声,眼睛都紧紧盯著水镜。因为鞠场上攻防转换实在太快,那名右杆网翻身摘下皮球,随即跃起,那球在他脚尖一弹,越过数十步的距离,准确地递给远在对方球门附近的球头。 越位!程宗扬大叫一声。 就在这时,那面水镜一闪,失去光彩。 娘的!又坏了! 什么狗屁法师!这也太不靠谱了吧! 面对要紧关头掉链子的法师,齐云社和石桥社的拥趸头一次站到同一条战壕里,同声大骂起来。 不过好景不长,刚骂了两句,就有人道:这个该死的鸟法师!要不然这下铁定能进! 旁边有人不乐意了,进个鸟!你没听见那位兄弟说的越位吗? 越个鸟位!我齐云右杆网出球之後,球头才动的! 两边斗鸡似的争得眼红脖子粗,一把拉住程宗扬,要他评理。程宗扬对蹴鞠完全是外行,但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跑,摆出一副专家的款道:齐云社攻势过於犀利,这一脚回传虽然打在石桥社空处,但失之过急,越位是肯定的。反观石桥社两名杆网,实力虽然略逊,临场反应还是有的。但整体上石桥社後卫、中场和前锋这三条线压得太靠前,阵型太散,後防容易漏出空当,刚才的越位就是一个警钟。 一席话谁也不得罪,说得两边都频频点头,双方皆大欢喜。程宗扬刚暗暗抹了把汗,後面忽然有人道:这位小兄弟请了。 程宗扬回过头,只见身後站著一位老帅哥。那人四五十岁年纪,身材挺拔,颌下留著长须,带著一顶消遥巾,发如墨染,脸颊稍长,眉心和眼角都有著细细的皱纹,两眼却神彩奕奕,透出和那些球迷一样的狂热。 刚才听小兄弟说到三条线和阵型,不知有何说辞? 齐云社的打法是二四三阵型,程宗扬对蹴鞠说不出什么来,只能拿著足球硬往上套,双右卫,三前锋,四名中场,这是一种强力进攻型的阵型,弱点在於後防薄弱。刚才石桥社的副挟带球突破,就可以看出其中的不足。但齐云社後卫两名杆网拦截的同时,中场两名散立回援,可以很清楚三条线的变化,从二四三进攻阵型转为四二三防守阵型。石桥社的副挟球技虽然高超,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被四人夹击?另一方面齐云社的球头、正挟、副挟这三名前锋一直压在前场,可以说是暗藏杀机。 那人听得频频点头,抚掌嗟叹,好眼力!好见识!依小兄弟看来,双方胜负如何? 新来的吧?没看到我押了齐云社的注?程宗扬打著哈哈道:依在下看来,石桥社有主场之利,齐云社虽是客场作战,来的又是二队,但实力不俗,这场比赛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哈哈。 那人显然不满足於这样的回答,拱了拱手道:在下苏佳朴,小兄弟可有兴趣与在下一同到楼上看球? 勾栏的水镜还没修好,厅内乱哄哄一片,吵得人脑袋发胀。程宗扬有点好奇地说道:这里楼上还能看球? 苏佳朴一笑,抬手道:请。 俞子元和秦会之不约而同地朝这边看来,程宗扬悄悄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在这里守著,看那线人会不会送情报来,自己与苏佳朴一同上楼。 第四章 苏佳仆 更新时间:2013-04-13 第四章 苏佳朴显然是橡树瓦的常客,女仆服务生一边躬身问好,一边殷勤地帮他推开门。两人一前一後登上楼梯,厚重的橡树大门随即在身後关上,将大厅的喧闹隔在楼下。踏上二楼,迎面便是一只黄铜暖炉,散发的热量使楼内温暖如春。 苏爷好。随著一声娇脆的招呼,香风扑面,两名女子热情地迎了过来。 程宗扬一眼看去,就觉得眼花缭乱。那两名女子梳著盘髻,容貌娇媚,虽然是冬季,她们穿的衣物却又薄又透,圆形的立领束著粉颈,浅红色的丝绸紧贴著肌肤,勾勒出身体凸凹起伏的曲线,衣物在臀侧开了缝,随著她们的步伐,雪白的大腿在衣缝间时隐时现。 程宗扬有种瞎掉狗眼的感觉,下面的女服务生穿著女仆装,已经让自己很吃了一惊,楼上的女服务生穿的竟然是旗袍!而且是改造过的短旗袍。长度只到大腿中间,裸露著白生生的玉臂和美腿。这样穿越时代的衣著,真不知道是岳鸟人来看球时带来的恶趣味,还是橡树瓦原老板的功劳。 苏佳朴揽住一名女服务生的纤腰,笑道:这位是我请来的客人,小心伺候著。 另一名旗袍女挽住程宗扬的手臂,公子好面熟呢,不知道如何称呼? 面熟之类的话只是瓦子招揽生意的手段,程宗扬自然不会当真,笑道:我姓程,只是个小商人。 苏爷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带人到包厢来呢,那女子娇软的口音道:能看苏爷看重,程公子一定也很了不起呢。 说话间,两女打开门,一间豪华的包厢出现在两人面前。 整个房间足有两丈宽窄,地上铺满厚厚的地毯,周围是一圈皮制的沙发,靠墙还设了一个小小的吧台。房间中间有一个圆形的木台,平常可以充当桌子。台中树著一根银亮的柱子,旁边放著冬季难得一见的瓜果——这种格局的房间自己曾在建康见过,没想到又在临安重逢。 苏佳朴往沙发上一靠,一边招呼程宗扬坐下来。两名旗袍女一左一右拥著两位客人的手臂,莺莺燕燕地说著话,另外有穿著女仆装的服务生进来斟茶倒水,看来这是两名瓦子中专门陪客人开心的歌妓。 小女仆将一只浅浅的铜盆放在木台上,然後对外面说了几句什么,接著便看到铜盆中的水悬空而起,形成一面光亮的水镜。 这面水镜的质量可比大厅里的高得多,镜面光滑,几乎看不到有水在流动,上面的影像也更加清晰,几乎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水镜一出现,程宗扬就下意识地离开那名旗袍女服务生几分。苏佳朴笑道:不用担心,这里水镜术都是单面的,只有此处可见。 程宗扬这才放下心,笑道:橡树瓦的主人好生体贴。 少了另一面水镜的呼应和传讯,起码能省六成的法力,苏佳朴道:如此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呢? 没想到楼上还有如此妙地。程宗扬四处打量著说道:这是苏老板的私人包厢? 不错。苏佳朴道:苏某别无所好,只是对蹴鞠情有独锺。在鞠场看球太过拥挤,难得橡树瓦有这样一处包厢,足不出户便可观赏临安各场鞠赛,苏某便花重金包了下来。 旁边的女子笑道:莫说这处包厢,便是我们姊妹也是苏爷包下来的。 程宗扬笑道:两位佳人价比黄金,苏老板这鞠赛看得可谓是有声有色。 女子半是幽怨半是调笑地说道:客官不知晓的,苏爷对鞠赛爱逾性命,一有鞠赛,便把我们姊妹丢在脑後。 苏佳朴哈哈一笑,蹴鞠之妙,有过於声色。这是娇儿,这是桂儿。程兄不必客气,在此地尽管随意! 娇儿道:程爷要用点什么酒呢? 程宗扬道:就蛇麻酒好了。 桂儿娇笑道:难怪程爷与苏爷投缘呢。 程兄也喜欢蛇麻酒?苏佳朴露出几分兴趣。 烈酒伤身,便是这种淡酒才好。 好好好!苏佳朴大喜过望,难得与苏某口味相同!桂儿!将某放在这里的东西拿来! 桂儿从木架上取出一只精致的木匣,打开,从匣中取出两支棕褐色的物体,然後坐回两人旁边。 苏佳朴笑道:程兄可用过此物? 程宗扬目瞪口呆,看著桂儿掀开香炉的盖子,弯下腰,用红唇含住那根棒状物一端,在香炉内轻吸著,慢慢引燃,半晌才咽了口吐沫,雪茄! 程兄果然博识!苏佳朴意兴高涨,这正是晴州从龙甲港贩来的雪茄,每支售价五十枚银铢!程兄来尝尝。 程宗扬有些发怔地接过来一支,那雪茄果然是用上好的烟叶卷制而成,味道醇香,一口吸下,便有种飘飘然的轻快感。 苏佳朴抚掌道:第一次尝这雪茄,鲜有不咳嗽者,程兄果然是妙人! 程宗扬这会儿才开始咳嗽,苏佳朴哈哈大笑。女仆呈上蛇麻酒,程宗扬呼了口气,然後举杯与苏佳朴一碰,一饮而尽。 苏佳朴酒量平常,一杯蛇麻酒下肚,脸色就微微有些发红,他抽了口雪茄,然後说道:程兄方才的阵型之说,令愚兄豁然开朗。六朝的鞠赛愚兄也看了许多,想要取胜,无不是靠鞠手自己的球技。但齐云社今年多是新人,鞠手球艺并不见得稳胜,一路打到现在,却是胜多负少,其中原委耐人寻味。有人说齐云社以兵法入鞠赛,虽然言之凿凿,总不免胶柱鼓瑟,过於牵强,哪里有程兄的阵型之说明白易懂。刚才在楼下人多语杂,程兄不欲深谈,此地仅你我两人,不知程兄能否一吐为快?愚兄必定洗耳恭听! 程宗扬道:不瞒老哥,我其实对蹴鞠不怎么在行。 苏佳朴道:程兄不必谦虚。来!先乾一杯!苏某再来请教方才的阵型的之说。 又一杯蛇麻酒下肚,再加上雪茄在手,美女在怀,程宗扬也有些醺醺然,这会儿见苏佳朴问得殷切,心里也不免跃跃欲试,问道:这里有棋子吗? 娇儿依言取来围棋,程宗扬拿了十枚黑子十枚白子,在桌上摆出阵型。 这场比赛,我对石桥社不大看好。石桥社的鞠手单论球技,不在齐云社之下,但缺乏配合。像刚才石桥社副挟的突破,程宗扬一边说,一边将一枚白子放入黑子组成的三条线之间,石桥社的球头和副挟虽然也在跑动,但只看到球在副挟身上,并没有看到传球和进攻最佳位置。因此虽有三人,真正起作用的只有副挟一人。 程宗扬把两枚白子添到黑子阵中,如果石桥社的球头和副挟同时从两翼进攻,不去靠近副挟,而是在侧面先卡住鞠球落点的位置,副挟就多了两个点可以传球,趁齐云社围上来的时候,只需一脚传球,另外两个点就可以射门。 苏佳朴道:如果齐云社看出这一点呢? 如果齐云社看出这一点,势必要分出人手防守石桥社的球头和正挟,那副挟身边的压力就会小很多。场上形势虽然千变万化,但鞠场大小和球门的位置不会变,石桥社的鞠手球技在齐云社之上,可以采取二四三阵型,只要分清三条线的职守,左右杆网负责後场,四名散立负责中场,组织进攻,球头、正挟、副挟在前场就会有很多射门机会。 程宗扬投下棋子,所以对一支好的鞠队来说,最重要的不是鞠手得球後的进攻,而是无球鞠手的跑位和组织,从这里就能看出鞠队水准的高低。 现代足球也是经历过数百年的发展,从最初依靠单人技术取胜,发展到依靠整体攻守配合,球队整体配合水准相近之後,又发展到重视球星的突出能力,围绕球星制定战术,各种阵型和攻守流派不断演变进化。相比之下,六朝鞠手的技艺虽然超群,鞠赛的观赏价值也很高,但还停留在比较初期的阶段。齐云社以兵法入鞠赛,已经有了现代足球的影子,不过因为太固执於附会兵法,造成蹴鞠战术理论的纷纭琐碎。 程宗扬那点足球知识顶多算个伪球迷,运气却不是一般的好。橡树瓦原主人所处的时代联赛制的蹴鞠刚刚兴起,更多依赖於明星级鞠手的表现,再好的理论也没有足够发展的基础。程宗扬正赶上蹴鞠由个人能力向整体配合转变的微妙时期,再晚一步,也许六朝的蹴鞠比赛已经发展出自己的理论体系,早一步,或许会和橡树瓦原主人一样生不逢时,没有合适的土壤来验证他的理论。他的阵型说在此时出现,旁人也就罢了,像苏佳朴这样的资深铁杆球迷,一听之下,立即意识到其中的珍贵之处。 苏佳朴对程宗扬这番分析如获至宝,两人一边痛饮蛇麻酒,一边抽著雪茄,一边看著鞠赛,一边尽情谈论蹴鞠的妙处。苏佳朴固然喜不自胜,程宗扬也狠狠过了一把伪专家的瘾。程宗扬发现,这个苏的老帅哥不但是个狂热的蹴鞠迷,而且也是个很聪明的人,许多自己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阵型变化,他一听之後就能举一反三。自己照抄十一人制的规则,几次说成四四二、四三三,他每次都要追问为什么把守门的散立放入防线。除了这一点小小的纰漏,可以说是宾主尽欢。 为了最佳的视觉效果,包厢内没有掌灯,只有水镜中光影不住变幻,映出室内缭绕的烟雾。两名穿著旗袍的女服务生雪肤红唇,裸露著粉腿玉臂依在客人怀中殷勤服侍,穿著女仆装的少女顺从地端茶送水。甘冽的啤酒,醇厚的雪茄,醉人的体香,宽大的沙发和近乎实况转播的蹴鞠比赛,让程宗扬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这间包厢实在有太多令自己怀念的气息。 可惜现在不是享乐的时候,还有一堆的要紧事等著自己去做。程宗扬拖了又拖,终於到第三节比赛结束时,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辞。 苏佳朴更是不舍,几次三番的挽留,最後见程宗扬执意要走,只好执著他的手说道:古人云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今日与小兄弟一晤,如闻空谷足音,得逢千载知己!小兄弟一番高论,令余相见恨晚!愚兄无以为报,只要程兄在临安一日,尽管来橡树瓦看球,所有花销都记在愚兄账上! 程宗扬笑道:多谢苏兄!异日有闲,定当与兄台共赏鞠赛! 苏佳朴已经喝得满脸通红,他不顾两人年纪的差别,搂住程宗扬的肩膀,挤了挤眼睛,笑道:程兄走得匆忙,未见此间妙处。他日再来,一定要尝尝这对娇娃——娇儿、桂儿!听到了吗?程兄下次再来,便让他用了你们! 两女羞答答道:是。 程宗扬大笑道:苏兄够爽快! 红粉赠佳人,宝剑赠烈士。苏佳朴道:难得程兄与我志趣相投,此包厢当与程兄共享之! 两人又流连多时,程宗扬才告辞离开包厢。回到大厅,秦会之远远给他使了个眼色,表示情报已经到手。 程宗扬带著秦会之、俞子元、金兀术离开橡树瓦,登上马车。秦会之递来一颗蜡丸,公子刚走,就有一个小孩子进来。说有人给他十文钱,让他将这颗蜡丸送到订好的桌上。 程宗扬握住蜡丸,对俞子元道:你说岳鸟……呃,武穆王他老人家当年经常来橡树瓦,是不是他里面有个包厢? 俞子元道:属下只是作为岳帅的亲卫来过几趟。对里面的情形并不清楚。 不过几位喜欢蹴鞠的校官常随岳帅到瓦子里看球——里面可是有什么异样? 没有。只不过瓦子里有个包厢,大概就是岳帅当年常去的。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捏碎蜡丸,拿出里面的书信。 秦会之忍不住道:公子,那位客官请公子进去看球,不知以公子之见,那位客官是什么人? 程宗扬想了一下,大概是个很寂寞的人吧。 ………………………………………………………………………………… 丹阳!秦会之骇然变色。 程宗扬面沉如水,没错,就是丹阳。 那名线人送来的情报一共三份,第一份就让程宗扬像是挨了当头一棒——贾师宪已经秘密派特使赶赴建康,提出以丹阳渡口的使用权换取晋国对江州状况的正式表态。 丹阳在广阳下游,是晋宋两国通行云水的门户。贾师宪抛出这样的价码,可谓是份量十足。六朝的贸易交通主要靠的是云水,但晋国一直被排挤在云水贸易圈之外,不得不开凿广阳渠,连通大江和云水。换作自己是王茂弘,能拿到丹阳恐怕也会心动。 但真正值得思考的是这份情报背後的意味。这件事要想定下来,一来一回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贾师宪现在才派人去,难道是准备将江州之战再打上三个月? 怀著这个疑问,程宗扬打开第二份情报。这一份情报的内容让他又惊又喜:《为兴邦整兵增岁入汰冗员诸事札子》,上奏者是贾师宪。 札子很长,简单来说,贾师宪提出一系列措施,继续推进方田均税法,清查土地,增加收入,同时整顿禁军,淘汰老弱,裁撤冗官冗员。程宗扬注意到,其中有一份总计一千万贯的特别开支计划,虽然贾师宪在札子中没有具体谈到这项特别开支计划的内容,但那个线人在旁边毫不客气地注明:江州军事支出。朝廷岁入十分之一。 一千万贯,程宗扬啧啧赞叹道:贾太师真是大手笔。 五百万金铢?宋国何时这么有钱了?秦会之拿过情报草草看了一遍,因为贾师宪并没有提及具体开支计划,也无从猜想他如何筹措资金。 至少说明一点:咱们这位贾太师是铁了心要打下江州,剿灭星月湖。程宗扬道:这五百万金铢的军费,差不多够半年开销。 俞子元道:若是贾师宪突然暴毙,宋军必定会退兵。 程宗扬有些惊讶地看著他,星月湖大营出来的果然不同凡响,竟然想对贾师宪下手。 如果是三个月之前,能刺杀贾师宪,迫使宋国退兵,自然是最佳选择,但现在情形已然不同。江州之战,星月湖大营的目的只有一个:以胜利求生存。但自己的目标更高一些:不但生存,还要发财。可是想发财,就不能一下子把宋军打跑,不然战事结束,粮价回落,云家和自己的投资就立刻打了水漂。为了这点根本的分歧,程宗扬不惜采用让星月湖入股的方式,将双方利益捆绑在一起,才好不容易说服孟老大配合自己的行动,但在俞子元等人看来,目标还是单纯的打退宋军——毕竟战争流的是星月湖大营兄弟的血。 程宗扬有些惭愧,他本身并没想过把自己的富贵建立在星月湖大营的牺牲之上,可他不得不承认,事实却与此接近。 秦会之道:纵然刺死贾师宪,宋军也未必退兵,反而更有增兵的借口。宋国若打出追究凶手的旗号,晋国也不好阻拦他们兴师问罪。 程宗扬已经打开第三份情报,一看之下,眼角就暴跳起来。半晌,他黑著脸道:那些都是小事,来看看这一份吧。 秦会之和俞子元同吃一惊,一个道:好毒辣的手段! 另一个道:立刻联络孟上校! 相对於前两份情报,这份情报的内容很简单。选锋营主帅,大貂璫秦翰递上札子,请宋主同意他与江州贼寇和谈,并亲自进入江州,面见匪首孟非卿——然後在席间暴起发难,刺杀孟非卿等人。 秦翰是宫中内侍,属於宋主私仆,这样的举动必须要向宋主请示。线人送来情报时,宋主还没有作出决定,似乎还在犹豫用一个太监换取匪首的性命是否划算。 程宗扬虽然对孟老大的身手深具信心,但以秦翰的修为,如果在谈判中不计生死地出手袭击,天下敢说不放在眼中的恐怕也没几个。 程宗扬立刻叫来林清浦,与江州方面联络。 一夜过後,程宗扬的脸色愈发难看。林清浦居然一整个晚上都未能联络上江州,他的水镜术一过烈山就受到强烈的干扰,数次施法不仅未能越过屏障,还险些灵识受创。 是法阵。耗尽法力的林清浦脸色苍白,如果不是他得到灵飞镜之助,法力突飞猛进,干扰中可能已经受伤。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临安方向? 这个法阵是将江州方圆十里隔绝起来,无论是哪个方向的水镜术,都会受到干扰,并非针对一方。林清浦道:这种法阵专为克制法术传讯,设置极为繁复,即使有足够的人手,至少也要一个月的时间布置。 程宗扬面冷如冰,这时他才想起那支由虎翼军护送路过筠州的工匠队伍——贾师宪可能在两个月之前就著手准备江州的围城,连建立法阵的队伍都带上,算得上是面面俱到了。 贾师宪并不是一个十分轻佻的人,当星月湖大营以事实证明,十万禁军仍然是小看了江州的实力之後,贾师宪猛烈的反击使千里之外的程宗扬都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子元,派人去江州,以最快的速度把秦太监的消息带给孟团长。 程宗扬立即作出决断,一方面派人去江州传讯,希望能赶在宋主的诏书到达之前通知孟非卿戒备,而他准备的另一手措施更加困难。 咱们这边也不能闲著,程宗扬道:会之,咱们得想个办法让宋主打消秦太监这个念头。 以秦会之的城府,接到这个任务也不禁咧嘴。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就算真有回天之力,也得能进入宫中面见宋主。但家主的命令如果推辞,就不是秦会之了,他抱了抱拳,遵命。 这几桩事都不是现在能解决的,程宗扬已经作出应手,便暂时放到一边,开口道:老敖,情况怎么样? 威远镖局有两名兄弟盯著,暂时没有动静。林教头昨天下午出了趟门,监视的兄弟认出来是禁军的陆虞侯请林教头吃酒。太尉府方面,今天一早花花太岁和他的十三太保聚到一处,不知在做什么勾当。 程宗扬兜了一个圈子,然後道:备礼!我要去一趟威远镖局! 众人没想到他突然会想起去威远镖局,秦会之义不容辞,挺身劝阻道:公子三思! 我又不是去砸场子。除了一般的礼物,再取两支象牙。程宗扬道:我倒想见见这对卖女儿的镖头夫妇。 ………………………………………………………………………………… 李寅臣四五十岁年纪,头发稀疏,眼中却透出一丝精明,颇有些市侩气,让程宗扬想起祁远和筠州城那帮粮商,若不是走路时脚底如同生了根,功底扎实,几乎看不出是武林中人。不过太尉府货物出事这数月,李寅臣头发已经花白了一半,即便他再精於算计,面对吃定他的太尉府小衙内,也毫无作用。 对於这个贸然登门的商人,李寅臣本来只是应付式的敷衍了事,但当那商人的仆从搬出两支一人高的巨型象牙,李寅臣一下站了起来。 程宗扬离开筠州前,专门去了趟荆溪的象牙窝,费尽力气从泥潭中取了十几对猛玛牙,一并装车运到临安。这些猛玛牙比寻常象牙形制更大,牙质也更好,一拿出来就把见多识广的李总镖头给镇住了。 这……这……公子可是要委托敝镖局押运? 程宗扬道:不错。这两支象牙是从昭南贩来,要送往晴州。在下虽然是晴州商人,但威远镖局的名声早已耳熟成详。若有李总镖头亲自押运,在下也可放心了。 敝号……敝号……李寅臣定了定神,改口道:不知公子有何要求? 走陆路,十五天内运到晴州的鹏翼总社。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运费一千金铢。 李寅臣神情犹豫,旁边一个美妇却道:这两支象牙虽然昂贵,也不过两千金铢上下,公子为何肯出一千金铢押运? 说话的便是李师师的娘亲,销魂玉带阮香琳。她容貌与李师师有八分相似,修眉如画,目如秋水,身量比李师师略高,身材丰润,肌肤白腻,果然是个出色的美人。但出乎程宗扬意料的是,这阮香琳倒不像他夫君李总镖头那样市侩,更像是个快人快语的豪爽女子,丝毫看不出有梁公子说得那样不堪,不知道是因为她演戏的功夫已至化境,还是因为梁公子那番话全是吹牛皮。 商业机密,请恕在下不能透露。程宗扬一派笃定地说道:但只要李总镖头十五天内走陆路将货物送到,一千金铢的镖费立即奉上。 从临安到晴州,并不需要经过诸国交界的蛮荒之地,这趟镖可以说是万无一失。李寅臣犹豫良久,终是舍不得这笔镖费,答应下来。 阮香琳皱起眉,似乎不满丈夫的决定,她道了声失陪,然後与丈夫一同走到厅後。 两人并没有走太远,程宗扬竖起耳朵,小心听著两人的交谈。 师师出阁在即,你哪里走得开? 李寅臣苦笑道:正是如此,我才要走这趟镖。 师师已经十八岁,嫁到太尉府的小衙内,往後你便是高太尉的亲家,为什么还要躲来躲去? 只是一年的妾室——阿琳,你这么做,师师的名节可就毁了! 镖局丢了太尉府的货物,你想保住镖局,又想保住女儿,哪里有这般便宜的事?况且以师师的姿色,只要她肯服小,用心服侍小衙内,小衙内难道还舍得将她丢出去?阮香琳道:你若借此机会求上高太尉,讨个前程,将来女以父贵,就是嫁给小衙内作妾室、作正室又有什么不可? 李寅臣顿足道:阿琳,你怎么如此糊涂!那花花太岁岂是个怜香惜玉的?师师去太尉府名不正言不顺,焉可作正室? 师师小时请匡神仙算过命,匡神仙亲口说的,师师十八岁得逢贵人,纵然不是正室,也是难得的良偶。若能攀附上这门亲事,不但师师终生有靠,父母也能因此富贵——阮香琳道:这番话难道不是著落在太尉府的小衙内身上?匡神仙还说,若一念之差,失此良机,不仅害了师师终身,还祸连父母。 李寅臣道:江湖术士所言岂可当真?那小衙内是有名的花花太岁,哪里会来帮衬咱们?富贵的话头提也休提。 我不管。阮香琳赌气道:能不能富贵谁也不知道,但不允诺高衙内,眼前的家破人亡可是一定的。你若想我和师师被官府发卖,尽管去回绝太尉府好了。 李寅臣踌躇良久,最後叹了口气,这趟镖我接了。师师的事,由你作主,只要将来莫怨我便是。 李寅臣出来道:这趟镖明日一早由在下亲自押运,按规矩,请公子先付两成的镖金。 程宗扬痛快地取出二百枚金铢。心里暗道:匡仲玉啊匡仲玉,你竟然还给李师师算过命。别人我不知晓,你那算命的手艺有多不靠谱,大伙都心里有数。李总镖头夫妻可被你给坑苦了,生生要把女儿丢到火坑里,还一门心思地以为攀上了高枝,想著要荣华富贵。江湖骗子害死人啊! 第五章 司营巷 更新时间:2013-04-14 第五章 後面没人盯梢,还真有点不习惯。程宗扬靠在车内看著车外的景物道。 秦会之钦佩地说道:秦某现在还想不出,公子为何能那般神机妙算,一招驱虎吞狼,不露声色就解决了林教头这桩麻烦。 程宗扬道:林教头命中注定有此一劫,难为他忠心王事,可惜後院起火,自顾不暇。奸臣兄,该陪小弟去一趟悦生堂了吧? 秦会之道:不知公子购了书,又准备去何处呢? 程宗扬哈哈笑道:当然是再备几样礼物,去林教头家里登门拜访了。这场热闹,不看白不看。 秦会之道:高衙内在临安欺男霸女,横行无忌,却不知对这位林教头会如何下手。 程宗扬笑眯眯道:奸臣兄,换作是你会怎么做? 秦会之捋著胡须略一思忖,旁人也就罢了。林教头既然是禁军教头,在太尉手下当差听令,不妨由此作出文章。先设个圈套,给林教头栽个罪名,远远刺配充军,然後路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发了他。剩下林娘子,就可以随意消受了。 程宗扬上下打量著秦会之,真是奸臣所见略同啊。 公子何出此言?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实在应该和高太尉磕头拜个把子。 秦会之只当是说笑,对家主的话一笑了之,在他看来,相比於一个禁军教头的命运,另一件事显然更重要。 设若那位林娘子真是巫宗的御姬,她自甘嫁给一个禁军教头,又栖身临安这么多年,究竟有何图谋?难道林教头身上有什么她们想要得到的东西不成? 程宗扬坐起身,老敖!林教头成亲有多久了? 敖润很快给出答案,十二年。 从时间判断,凝玉姬应该是黑魔海被岳鸟人清洗之後,重新栽培的人选。现在太尉府、皇城司、黑魔海这三方势力对局势恐怕都没有旁观的程宗扬把握得清楚,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契机,这三方势力就会撞到一起,打得头破血流最好。 秦会之笑道:高衙内这口天鹅肉未必能吃上。 这要看巫宗是什么打算了。说不定林娘子打著和阮女侠一样的念头,一门心思要搭上高太尉的线…… 程宗扬忽然停住口,望著街边一处门店。那是鹏翼社在临安的分社,自从江州起事之後,社中的骨干都已经离社赶往江州,鹏翼社在临安的分号也被皇城司盯上。这次来临安,孟非卿让俞子元随行,启用了留在临安的暗桩,还特意提醒他不要与分社接触,免得被皇城司察觉。 程宗扬放下车廉,心里莫名生出一股烦燥,自己一直都想著光明正大的作正经生意,却不得不藏头露尾,这种局面要想办法改变一下了。 悦生堂位於临安城南的太平坊,堂内陈设极为雅致,墙壁上挂著瑶琴,竹制的书架上放著一卷卷的书籍,行走其间,能闻到洁净的纸张散发著淡淡的墨香,令人一洗俗尘。 秦会之如数家珍地说道:这卷《六朝掌中珍》选取了六朝十二名家的诗词文赋,大不盈掌,最便於携带。公子在路上看最方便不过。这套《百家诗选》别具一格,按咏物、咏史、闺情、文学分门别类。公子得此一卷,再要吟诗便可手到擒来。这一册《断肠词》凄婉过甚,以愚观之,不及《漱玉词》多矣。这…… 程宗扬道:有《金瓶梅》吗? 秦会之嘴巴半张,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程宗扬不耐烦地说道:我问你有《金瓶梅》吗?少整这些没用的。 秦会之低咳一声,公子借一步说话。 怎么了? 秦会之低声道:悦生堂不卖这个。 《金瓶梅》都没有,还算书店吗? 公子若是请师师姑娘读那个——《金瓶梅》,属下以为颇有不妥…… 有什么不妥?开扩眼界,陶冶情操。程宗扬道:小二,给我来一套《金瓶梅》,要插图版的! 文士打扮的店员客气地说道:出去! 怎么了?堂内传来一声询问,接著走出一个人来。 店员道:廖爷,有人来堂里找茬…… 说话间双方打了个照面,堂内出来那位正是在晴州见过的廖群玉。廖群玉一愕之下,显然认出他们,接著面露喜色,快步迎过来,揖手道:程公子,秦先生!竟然是两位大驾光临,敝堂蓬壁生辉! 程宗扬笑道:这趟来临安,想起廖先生说的悦生堂,正好要买几本书,这便来见识一番。打扰打扰! 廖群玉道:当日一晤,廖某受益良多,敝东家也常常念及两位,若知两位来临安,必定欣喜!一边又对那店员笑骂道:你这杀才,竟然不识贤者。两位要的什么书?还不快些拿来。 店员尴尬地低声说了几句,廖群玉表情怔了一下,然後咳了两声,程公子这……请里面坐,来人!上茶! 廖群玉热情十分,两人也不好推辞,一同到了内堂,坐下寒暄。廖群玉谈吐文雅,颇有君子之风,死奸臣这会儿摆出文士的派头,引经据典,娓娓而谈,倒也旗鼓相当。 双方闲聊片刻,廖群玉道:敝东家对两位的风采久系於心,今日正好也在堂中,只是事务繁杂,无暇脱身。不知两位是否能在临安多盘桓几日,待群玉禀过东家,专门请两位共叙一场。 程宗扬道:在下此行只是路过临安,只怕三四日间就要离开。 廖群玉踌躇片刻,三四日未免太过紧张……不知两位住在何处?待敝东家抽出时间,廖某好登门拜访。 廖先生太客气了,大家见见面谈谈话就好。程宗扬说了自己的住处,反正吏部档案上也写著同一地址,自己以半商半官的身份出面,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廖群玉仔细记下,这会儿店员也拿了一个精致的纸包过来,神情有些古怪地呈到案上。 廖群玉将纸包推到程宗扬面前,笑道:里面便是公子要的书籍。廖某多言一句,此书虽好,但公子血气方刚,不宜多读。 程宗扬道:我是送人的。对了,我要的是全本,可别给我删节的洁本。 廖群玉啼笑皆非,连连摇头,亲自捧了书,送两人出门。 一辆马车正好在门前停下,一个公子哥儿掀开车廉,先哈哈长笑两声,然後道:人生何处不相逢!程兄别来无恙! 这回轮到程宗扬惊讶了,来的竟然是熟人,晴州陶氏钱庄的少东家,陶五陶弘敏。如果是别人也就罢了,陶五可是自己的大债主,程宗扬只好迎上去,客气地拱手道:原来是陶五爷! 甭爷不爷的,喊个哥就给我面子了。陶弘敏道:你来临安也不和我说一声?上来!咱哥俩儿有日子没见了,这回可得好好聊聊! 廖群玉脸上微微变色,陶先生,敝东家已经等候多时。 陶弘敏不以为意地说道:又不急在一时,今日难得遇到程兄,和贵东家见面就改日吧。 廖群玉脸色数变,微微挺起胸,沉声道:请陶先生三思! 行了,就下午吧。陶弘敏笑嘻嘻道:说不定我一高兴,还能让几分息呢。程兄,咱们走!临安夕鱼楼的鱼羹你多半还未曾尝过,那滋味,真是天下无双! 廖群玉脸色极为难看,显然对陶弘敏临时变卦大为恼怒。陶弘敏却是浑不在意,连声招呼程宗扬去吃鱼羹。程宗扬只好苦笑著向廖群玉告了罪,与陶弘敏一道上了车。 数月不见,陶弘敏仍是那副二世祖的模样,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但程宗扬丝毫不敢掉以轻心。陶弘敏让雪隼团暗中窥视梦娘的事,自己还没忘,程宗扬倒有些好奇,这位陶五爷是看上自己哪点?难道真想拉自己当帮手,争夺陶氏当家人的位子? 但程宗扬一上车,陶弘敏就声明,今天不谈生意,只是闲聊。他说到做到,甚至连江州的战事也只字不提,似乎对陶氏的大笔投资丝毫不放在心上,说的无非是吃喝玩乐。 夕鱼楼的鱼羹果然美味,即使程宗扬存著心事,也吃得赞口不绝。 一顿饭吃完,临别时陶弘敏才不经意地说道:听说云六爷也来了临安? 程宗扬心头微震,脸上笑道:陶兄消息倒灵通。 陶弘敏道:云六爷插手临安的精铁生意,抢了晴州商家三成的份额,很有几家铁商恨他入骨,我陶五怎么会不知道呢? 天下的生意天下人做,那几位把持了宋国的精铁生意,就不许别人进,未免太霸道了吧? 我早就看那些铁耗子不顺眼了,能让他们吃点苦头也好。陶弘敏笑道:程兄若是有时间,明天大家再吃顿饭?有些事想向程兄讨教。 债主把话说到这份上,自己再没有推辞的余地,程宗扬只好道:明天恐怕不成,後天,小弟一定扫榻恭迎。 一言为定! 陶弘敏离开夕鱼楼,车马滚滚赶往悦生堂的方向。 秦会之道:此人城府极深,公子小心。 程宗扬心知肚明,今天的鱼羹只是试探,後天要说的才是正事。他摸著下巴道:我倒有些奇怪,什么生意能让陶五爷亲自来临安呢? 陶弘敏怎么看都不像买书的人,来悦生堂多半是与廖群玉的东家谈生意,但悦生堂在业内再有名声,也只是一家书坊,全卖了也不见得值多少钱,更用不著陶弘敏亲自来临安。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也琢磨不出,乾脆扔到一边,走,去司营巷! 去拜访林教头? 程宗扬笑道:去看戏。 ………………………………………………………………………………… 司营巷口已经有了一辆马车,这边驾车的独臂星月湖汉子一手抖动缰绳,策马从那辆马车旁驶过,停在能看到巷内的地方。 司营巷是条僻巷,这会儿刚过午时,巷中略无人迹。程宗扬拿出那套《金瓶梅》翻看,不愧是悦生堂出的精品,不仅纸张、印刷、校对都精细无比,而且图文并茂,比自己在建康那一套可强得太多了。 瞧瞧这印刷!这绘图!比你六十银枚买的地摊货怎么样?你还说悦生堂不卖这个…… 秦会之道:悦生堂确实是不卖这种书的。 那这是什么?你可别告诉这是廖老板自己的私藏。 公子说的不错,这确是悦生堂的私藏。秦会之道:堂等处最怕火灾,传言火神忌秽,因此堂中往往会收藏一些春,宫图书,以为厌胜,用来避火,这套《金瓶梅》便是悦生堂专门刻印镇堂的图书。 还有这一说? 廖老板把镇堂的藏书送给公子,这份人情可不小。 闲聊间,林冲与鲁智深一同回来。两人多半是在哪儿刚吃过酒肉,一边走,一边谈论拳脚功夫,林冲本来眉头紧锁,还为前日的事动怒,但他是好武之人,听著鲁智深谈到妙处,眉宇间的忧怒渐渐散开。 程宗扬隔著车廉,带著一丝古怪的笑容看著两人。秦会之虽然不明白家主的用意,但也耐著性子在旁等候。 忽然旁边马车轻轻一动,一名灰衣大汉悄悄下来,先绕了个弯,避开巷内两人的视线,然後昂首挺胸朝巷中走去。 那大汉生得浓眉大眼,颇有几分好汉的气势,他怀中抱著一只布囊,囊上插著一茎乾草——六朝风俗,物上结草便是变卖的意思。离林冲和鲁智深还有十几步的时候,灰衣大汉长叹一声,拍著布囊慨然道:如此宝刀,竟无人能识! 林冲回头朝那汉子望去,鲁智深朝他肩上拍了一掌,这贼斯鸟一看便不是好人,理他作甚! 林冲却道:兀那汉子,你拿的是何宝刀? 灰衣汉子道:你又不识货,问那么多却有何用? 你如何知我不识货?林冲道:且拿来让某一观。 灰衣汉子有些不甘愿地解开布囊,绳结一松,便彷佛有股寒意从囊中涌出,接著露出一截刀柄。 林冲一看之下,脱口道:好刀! 那刀柄把手上缠著暗红色的细麻绳,露出的部分色泽乌黑,柄後的环首并非寻常的铁环,而是一条鳞须飞扬的蟠龙,龙身虬曲如环,质地十分特殊,非金非石,上面隐隐闪动著寒光,单看刀柄就不是凡物。 林冲按捺不住,伸手要去拿刀。灰衣汉子一把抱住布囊,正色道:我这宝刀乃绝世珍品,等闲不得一见!你要看刀,且拿钱来! 鲁智深勃然大怒,贼斯鸟!看一眼也要钱? 林冲拉住他道:且说如何计较? 看一寸须得一贯,此刀长三尺六寸,你若看全刀,须拿五十贯来! 林冲月俸不过几贯,鲁智深更是常年精穷的身家。听到那汉子开出的价钱,林冲不禁道:看一眼便要一贯,你这刀须卖多少? 灰衣汉子摊开手掌,两千贯! 鲁智深叫道:贼斯鸟!敢来消遣洒家!哪里的鸟刀便要两千贯!洒家二十文买把菜刀,也切得肉,也切得青菜、豆腐! 灰衣汉子拉起布囊,转身要走。 林冲叫道:且慢!他拿出十枚银铢,且看一眼! 灰衣汉子哼了一声,接过银铢,揣进怀里,然後握住刀柄,拔出寸许。一抹寒气从鞘中淌出,凝重的刀光犹如实质。鞘口的猪婆龙皮彷佛无法承受锋锐的刀光气,啪的一声轻响,裂开一道细缝。 林冲怔了片刻,然後叫道:这是何刀!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灰衣汉子傲然道:这便是屠龙刀! 程宗扬差点儿把手里的《金瓶梅》砸到那汉子脸上,好嘛!倚天剑还在叩天石那儿插著呢,这屠龙刀又出来了,你们这戏也演得太凑合了吧? 林冲却被那柄屠龙刀的寒芒镇住,半晌才道:八百贯! 两千贯! 双方争执半天,最後花和尚抡起拳头,作势要打,那汉子才服软,以一千贯的价格成交。 秦会之咂舌道:此刀价值千金,林教头一千贯买来,著实捡了便宜。 程宗扬冷笑道:如果我在那儿,能杀到两贯成交,你信不信? 秦会之摇头道:此刀绝非凡品,两贯的价格,属下实难相信。 奸臣兄,这场戏你也当真了。程宗扬道:只要林教头肯要,那贼斯鸟白送都肯。 公子此言,这屠龙刀莫非有什么古怪? 你听说过倚天剑,难道没听说过屠龙刀? 秦会之摇了摇头。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程宗扬拍了拍袖子,这对赝品,假的他娘的不能再假了。 秦会之讶道:此刀虽未出鞘,已然锋芒毕露,称之为神兵利器也不为过,公子何有此说? 忘了咱们是来看戏的?程宗扬道:这是高衙内挖的坑,专等著林教头往里面跳呢。你瞧著吧,後面还有好戏呢。 正说著,巷内多了两条身影。那两人头戴斗笠,脚踏芒鞋,一手拿著竹杖,缓步行来。 林冲与鲁智深正在把玩那柄宝刀,未曾留意。擦肩而过时,其中一人手里竹杖啪的一声碎开,接著杖中飞出一点寒光,流星般直射鲁智深眉心。 鲁智深光头一摆,寒光贴著头皮掠过,却是一柄细若手指的利剑。林冲正捧著刀爱不释手地把玩,过客竹杖碎裂的同时,他也握住刀柄。那柄屠龙刀极长,林冲反手将刀背在肩後,接著猿臂一展,宝刀出鞘。 只迟了这一瞬,鲁智深已陷身险境。另一名刺客提杖朝他腰後刺去,杖至中途,竹管迸碎,露出里面细长的剑身。 鲁智深被面前的对手逼住,无法闪避。他低吼一声,接著双掌呯的合在一处,那身破旧的僧衣应声鼓起,衣内彷佛有无数巨蟒涌动,接著露出无数细微的金光。 偷袭的长剑从鲁智深腰侧刺入,剑锋钻入他衣衫间,接著发出叮的一声脆响,竟然是金属撞击般的声音。 鲁智深护体神功全力施展,扭身一拳砸在剑上,暴喝道:哪个鼠辈敢偷袭洒家! 偷袭者长剑被鲁智深击中,微微一沉,头上的斗笠被劲气震碎,现出面容,却是青布裹头,只露出一双眼睛。两名刺客同时进招,一左一右朝鲁智深腋下挑去。 鲁智深狂吼一声,双拳左右击在剑上,他身上的僧衣被劲气震碎,刹那间彷佛无数蝴蝶飞开,露出布满刺青的雄躯。鲁智深遍体纹身透出暗金色的光芒,犹如无数鲜花在身上一朵朵绽放。 两名刺客长剑虽利,却无法攻破他的金钟罩。交手间,忽然背後寒意大作,林冲手中的屠龙刀已经如狂龙飞天,一刀斩向两名刺客的背心。 两名刺客步法颇为巧妙,错身背对,一人攻向花和尚鲁智深,另一人旋身敌住林冲。屠龙刀带著匹练般的刀光落下,刺客的长剑与刀光一触,悄无声息地断裂开来,接著他握剑手臂溅起血光,断肢与断剑同时飞出。 屠龙刀去势未绝,刀锋未至,刀光已经落在刺客斗笠上,半笠悄然破碎,裂成两半,接著裹头的青布也齐齐分开,露出的却是一颗光头,头顶还带著香疤,竟然是一名和尚! 刀光乍过,那和尚头顶迸出鲜血,眼看一颗光头就要被屠龙刀劈开,一只大手蓦然伸来,磐石般架住林冲的手腕,硬生生阻住屠龙刀的攻势。 林冲抬眼去看,却是鲁智深。花和尚已经放翻自己的对手,他挡住林冲,然後对那和尚喝道:莫慌!洒家过来救你!说著一脚踹中那名和尚的小腹,把他踢倒,接著火烧屁股一样抓起旁边的碎布,手忙脚乱的给那和尚裹伤。 那和尚头顶鲜血河流,更重的伤势却是手臂。鲁智深一脚踏住他胸口,免得他挣扎,一边抓住他的断肢,封住他的穴道,然後用碎衣裹住扎紧,嘴里一边骂骂咧咧道:直娘贼!三番五次来惹洒家!哪天惹恼了洒家,一把火烧了你们那鸟庙! 那和尚倔强得紧,虽然疼得额头都是冷汗,还强撑著道:鲁师兄!你抢了寺中传世的衣钵,小僧即便舍了性命,也要带你回去在佛前分说清楚! 鲁智深屈起手指,崩的在他光头上狠凿一记,瞪著眼睛骂道:洒家要有你那么傻,还能活到今天?洒家若是回去,早让那帮贼斯鸟剥皮拆骨,什么分说清楚!呸!说得好听!要不是看在师傅面上,洒家便把你这秃瓢敲开,灌泡尿进去,给你好生洗洗脑子! 鲁智深骂得狗血喷头,手下却不含糊,三下五去二裹好那和尚的伤口,又帮另一名和尚推血过宫。 巷中遭遇刺客,自己下手打伤了刺客,又卖力给刺客救治,林冲看著古怪,收起屠龙刀道:师兄? 鲁智深顾不上答话,只晃了晃脑袋,让他不必插手。刚才他下手不轻,这会儿疗伤也颇费了一番工夫,鲁智深精赤上身,头顶冒著热腾腾的白气,竟比方才动手伤人消耗还大。 马车内安静得针落可闻,半晌秦会之咳了一声,此刀果然是神品! 程宗扬也瞠目结舌,自己大大的失算了一把,高衙内居然是玩真的!这小兔崽子究竟从哪儿弄来的屠龙宝刀? 鲁智深好不容易将两人救治好,盘膝坐下调息。那两名和尚互相看了一眼,然後扶携著起来,奔出巷子。 鲁智深一睁眼,发现两人已经跑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跳脚骂道:这帮该死的贼秃!洒家又不是老虎!哪里就吃了你们! 林冲道:这是怎么回事?师兄与这两名僧人可是旧识? 此事说来话长,改日再跟兄弟细说。鲁智深拉起林冲进了宅院,一边说道:难得你得了把宝刀,今日且炖了香肉吃酒赏刀!莫让这些杀才搅了我们兄弟的兴致! 第六章 翠微园 更新时间:2013-04-15 第六章 小半个时辰後,程宗扬叩响林家的大门,门一开便笑道:好香的狗肉!小弟这趟可是来著了! 庭中架了口大锅,一锅烂熟的狗肉炖得正香,鲁智深和林冲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把玩那柄屠龙刀。 见程宗扬进来,鲁智深叫道:程兄弟!来得正好!且看看林师弟新得的宝刀! 程宗扬带著秦会之、敖润和青面兽一同入席。只见那柄屠龙刀通体雪亮,刚才虽然接连斩剑断肢,刀身却看不到丝毫的划痕和血迹,远远便能感觉到一股逼人的寒意。 好刀!程宗扬心头微动,先赞了一声,然後道:林兄,能否借刀让小弟一观? 林冲虽然干著皇城司的差事,盯了他几天梢,但盯到鲁智深的菜园里也就罢了,加上这两天撞上高衙内的事,不免有些心灰意冷,早已不再把他视为嫌犯,当即递刀过来。 长刀入手,程宗扬便有了七分把握,这柄屠龙刀虽然是冒名的赝品,但比起玄铁打制的屠龙刀,只怕犹有过之。整刀长逾三尺,较平常的刀身长出半尺,份量十足。而且刀身那种特有的寒意,与自己怀里的珊瑚匕首如出一辙,分明是用大量珊瑚铁混杂了一些特殊金属打造而成。单是材料的价格,就绝不止一千贯。 秦会之久居南荒,自然识得珊瑚铁,这会儿拿到手中,不禁动容道:此刀价值万金也不为过! 被刀气一激,敖润猛地打了个喷嚏,老秦,这是什么材料? 珊瑚铁,深海中万年生成的精铁。一斤上等的珊瑚铁两斤黄金也未必能换到,林教头这把刀买得著实值得! 林冲心情大好,他本是豪杰心性,双方以前一点芥蒂既然抛开,程宗扬又屡次登门结交,便视为好友,众人在庭中食肉饮酒,赏刀为乐。 程宗扬很好奇鲁智深为什么会被两个和尚追杀,但花和尚喝得兴高采烈,似乎根本不把遇袭当回事,自己也不好询问。 宅中的女眷不便出面,庭中只有一个老仆伺候。众人虽然兴致高昂,程宗扬却怀著心事,吃了几杯酒,厚著脸皮道:不知师师小姐在吗? 林冲莞尔一笑,便在楼上。程兄自去便可。 程宗扬告了声罪,在众人善意的笑声中入室登楼。 林冲是武官世家,虽然称不上富贵,也是殷实人家,要不然也不能轻易拿出一千贯来。楼上四五间房,各自挂著厚厚的蓝布棉门廉。程宗扬看了看,离楼梯最近的应该就是客房,便推门进去。 隔著帘子,一个人影正背对著门口,低头做著什么。程宗扬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一边伸头看了一眼,一边笑道:做什么呢? 那女子一惊,接著呀的一声痛叫出来,却是林娘子。程宗扬本来去闻她的发香,这会儿发现认错人,不禁一阵尴尬。 林娘子正拿了一方丝帕在刺绣,听到人声,失手扎住指尖。只见她白嫩的指尖渗出一滴殷红,鲜艳夺目。如果是梦娘,甚至李师师,自己都敢一脸无耻地凑过去,帮她吮吸鲜血,但林娘子指上的血滴却让程宗扬忌惮十分,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 阮香凝翘起玉指,放入唇中,轻轻吮吸著,一边抬起眼,含嗔带恼地轻轻瞥了他一眼。她穿著一身宝石蓝的织锦小袄,衣缘绣著缠枝牡丹的花边,髻上插著一支白玉簪子,耳垂戴著镶金耳环,充满少妇成熟的风情。雪白的玉指,红艳的唇瓣,轻轻吮吸的动作,还有那种雅致秀婉的气质,使程宗扬心头禁不住一阵波动。 他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个很可能是黑魔海御姬的林娘子,她比起泉玉姬大了几岁,按成亲时间推算,应该是二十七八岁年纪,容貌与阮香琳、李师师母女有七八分相似,眉眼盈盈如画,肌肤犹如凝脂,顾盼间自有一番柔美姣丽的妙态。她双眉修长,眉梢……程宗扬心头猛然一阵狂跳,接著升起一股寒意。 阮香凝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眼神的变化,低著头柔声道:公子可是来见师师的么?她在邻房…… 程宗扬乾笑著道罪,然後离开房间,掩上门,不由抹了把冷汗。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刚才的观察中,自己竟然会得到一个诡异的信息,阮香凝虽然用黛笔画了眉,但仔细看时,能看到她眉梢微微散开——按照西门庆教给自己的相女之术,这个与林冲成亲十余年的少妇,竟然是个如假包换的处女! 难怪两人成婚多年没有子息,阮香凝藉著求子的名义,去见药婆、道姑之流也无人怀疑。西门庆啊西门庆,你如果知道那天几句闲话暴露了凝玉姬不欲人知的秘密,不知道会不会肠子都悔青了。 程宗扬转念一想,林娘子既然是处女,那林冲在这个黑魔海暗巢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对这样美貌的枕边人动都不动,莫非……程宗扬一阵恶寒,如果真是这样,鲁大师,那你可太冤了…… 程宗扬一边想,一边信步走到邻房门前,门廉掀开,李师师显然听到他找错房间的事,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扭头回到室内。 房间是一客一卧的格局,客厅的桌上放著几只木匣,里面分成一个个寸许大小的格子,盛放著各种药物。 在配药?程宗扬拿起一片药材闻了闻,这是什么? 阿胶。补血的。李师师道:姨娘身子一直不好,奴家给她配付药调理气血。 在发现阮香凝的秘密之前,程宗扬也许一笑了之,这会儿他只剩下苦笑了。 你凝姨还是处女,能生出来娃那才是见鬼了。 李师师却误会了他的表情,微嗔道:好啊,你不相信奴家的医术吗? 我哪儿敢?程宗扬笑道:不过你娘和林教头都那么好的功夫,凝姨想必也是行家吧?身体一点小恙还用得著开药? 这你可看错了。李师师道:奴家给凝姨看过,她身体先天不足,不能习武。 你能看出来? 李师师道:奴家也是光明观堂出来的,不信奴家给你诊诊脉。 程宗扬把手腕放在桌上,笑道:看你能瞧出我什么病来。 李师师坐下来,一手拉住袖子,探出纤手,将中指和食指放在他脉门上,然後垂目凝神,细心分辨他的脉象。 程宗扬低头看著她,心头刚才所受的冲击渐渐平缓下来。 这个後世有著无数传说的绝世名妓,此时还是个花枝般的少女,眉眼间没有一丝风尘之色,有的只是那种未曾被人碰触过的风流与婉转。她肌肤像牛乳洗过一样细白,纤指温凉如玉,身上散发著淡淡的药香。唇角那颗殷红的小痣,诱人心动。柔嫩的唇瓣像鲜花一样迷人…… 李师师的粉颊忽然间一红,一瞬间美艳不可方物。接著她啐了一口,放开程宗扬的手腕。 她刚才正在诊脉,自己的心跳血行半点也瞒不过她,以她的玉雪聪明,多半猜到了自己转的什么龌龊念头。程宗扬讪讪地收回手,一边想著要不要把《金瓶梅》拿出来,给她一个惊喜。 突然楼内传来脚步声,接著一个声音唤道:师师。 ………………………………………………………………………………… 李师师立在窗边,有些生硬地向阮香琳道:娘。 阮香琳对林娘子道:阿凝,你先出去吧,我和师师说几句话。 关上房门,阮香琳声音柔和下来,师师,怎么不回家住? 李师师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她幽幽叹了口气,轻声道:娘,你真的想让女儿嫁给高衙内吗? 阮香琳执住女儿的双手,柔声道:娘知道你自小虽然听话,却是个心气高的性子,等闲人家你也看不上——可太尉府的小衙内难道还配不上你么? 见女儿无动於衷,阮香琳又道:小衙内虽然是螟蛉子,可高太尉就这么一个孩儿,捧在手心怕飞了,含在口中怕化了,说起来也骄纵得有些不成样子。但他年龄尚小,再大著几岁,就知道走正途了…… 李师师道:你说的正途是当官吗?娘。 你爹爹和娘新都是江湖出身,知道江湖的甘苦。你爹爹风里来雨里去,拼了性命拿血汗换来这份家业。如今咱们的镖局也京中也算有名号的,可是一步踏错,就翻不过身来。镖局的事你也知道,纵然没有这桩事,官府说封便就封了,论安稳还及不上你姨父。 阮香琳道:你姨父年少时,人都说是英才,可他这么多年来只做了个禁军教头。再看小衙内,年纪轻轻早已经荫封了正五品的武职,你姨父这个教头,见著他还要请安问好呢。你若嫁给小衙内,便是一步登天了。 女儿嫁过去只是个姬妾,姬妾啊,娘。李师师道:娘难道不知道那些豪门的姬妾吗? 姬妾又怎么样?以女儿你的容貌,小衙内还不对你爱护得如珠如宝?即便作不了正妻,作个专宠的妾室也足够了。阮香琳轻抚着女儿的发丝,安慰道:只要女儿你肯曲意奉迎,把小衙内服侍高兴了,再生个儿子,将来太尉府还不是你的?匡神仙说过,咱们一家的富贵都系在女儿你身上。到时女儿可别忘了爹娘,你爹爹一直想要一个小武官的职衔…… 李师师脸色越来越苍白,母亲後面絮絮叨叨地一番劝解,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良久,她垂下眼晴,我累了。 那好,你早些休息。阮香琳道:你爹爹又出去走镖了,你明天早些回家来,过两日,娘便送你去太尉府…… 程宗扬在室内听得清清楚楚,感觉又是怪异又是不解。以阮香琳的性情,再怎么说也不该是这样的市侩妇人,可她说起做官的好处,如何讨太尉府的欢心,却是发自肺腑——也许这才是江湖人闯荡多年之後现实的一面吧。 李师师不欲被娘亲看到有陌生人在自己房里,听到声音便让程宗扬到内室暂避。阮香琳走後,李师师呆坐良久,才起身回到内室。娘亲那番话本来让她芳心欲碎,可看见那个年轻商人竟然毫不客气地躺在自己闺床上,还大模大样地跷起二郎腿,不知为何,她不但没有生气,好笑之余反而生出一丝莫名的安全感。 李师师并不相信这个年轻商人能够对付太尉府的势力,晴州商人虽然有著种种夸张的财富传说,但他真若有足够的钱财,也不必在荒山露宿,而且以他的年纪,有钱也多半是家族父辈的。他只是一根稻草,自己在没顶之际唯一能握住的稻草。 你都听到了? 差不多吧。程宗扬坐起来,半真半假地说道:其实你娘说的挺有道理的。 怎么?你也想巴结太尉府吗?李师师淡淡道:好呀,等奴家嫁过去,伺候得小衙内开心,也帮你引见,给你讨一份荣华富贵怎么样? 李师师口气虽然冷淡,美目渐渐发红,接著两行珠泪滚落下来。 程宗扬没有带手帕的习惯,只好用手指抹去她的泪痕,逗你玩的。然後带著几分认真道:别担心。 李师师哽咽著道:再过两三天,奴家便货物般送到太尉府去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两三天可以发生很多事。程宗扬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说不用担心,你就别担心了。 李师师泪眼模糊地看著他,一瞬间她有种感觉,他说的都是真的。有他在,自己真的不用再担心什么。 程宗扬从楼里出来,庭院中已经酒肉狼藉,林冲喝得玉山倾颓,脸色通红地醉倒在旁,鲁智深则是豪气大发,光头上的香疤像要跃出来一样鲜明。兽蛮人不擅言辞,性情凶恶,即便为了吃到羊肉跟随程宗扬,也很少与同行其他人交流,青面兽与鲁智深却颇为投缘,两人拿著大碗,喝得不亦乐乎。 这边敖润端著碗道:来!老敖敬大师一碗! 鲁智深来者不拒,举碗道:乾了! 秦会之笑著走过来,对程宗扬耳语道:阮女侠临走前,与林娘子在房里谈了一会儿话。子元兄跟了去,刚传回的消息,阮女侠去的方向,既不是镖局,也不是太尉府。 程宗扬心头微震,意识到自己漏算了一著。既然林娘子与黑魔海有牵连,阮香琳也未必就与黑魔海无关。阮香琳对女儿如此绝情,颇有些魔门的作风,姊妹俩联手给高衙内下的套也大有可能,这会儿阮香琳既然没有回家,难道是去给妹妹传递什么消息? 你在这里陪花和尚,我和子元去看看。 属下陪公子一道去,这里有老敖便够了。 不行。程宗扬道:她如果是去见巫宗的人,你若露面,反而不妙。我和子元两人跟著,情形不对,立刻就撤,不会和他们动手。你在这边仔细盯著林娘子,必要的时候可以动手。 秦会之只好道:公子小心。 放心吧。 ………………………………………………………………………………… 城中无法驰骋,马车速度并不快,程宗扬没费多少力气便追上威远镖局的马车。双方会合之後,由俞子元驾车载著程宗扬,两人衔尾追去。 马车一路驶向城外的西湖。俞子元在鹏翼社驶过多年的车船,精擅於追踪之术,他与威远镖局的马车远远隔著里许的距离,彼此不见影踪,只盯著车辙的印迹追踪。 西湖在望,道路旁出现一处岔口,眼看车辙沿右侧的大路向湖畔驰去,俞子元却停了下来。 观察片刻,俞子元指著路旁的车辙道:有人从这里下了车。 程宗扬瞧著车轮的痕迹,车辙变浅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马车在道旁停了一下,再前行时便浅了少许,俞子元道:车上的人应该是下车往旁径去了。 那条岔路两旁植著杨树,像是私家庄园的道路,但路上遍布车辙,看上去足有十几辆之多。 俞子元审视片刻,一共有十六辆马车,还有几十匹马经过,时间在两个时辰之内。 这么多车骑齐聚此地,难道是黑魔海的大聚会?程宗扬当机立断,大路上不能停车,你驾车到湖边等我。一个时辰内如果我不回来,你就回城找秦会之、敖润和老术,一块儿来救我的小命。 论修为,突破第五级的程宗扬已稳在俞子元之上,而且如果真是黑魔海在西湖聚会,游婵很可能也会到场,有她对自己身份的误解,可以掩盖很多事。自己孤身探访看似冒险,实际风险比两个人要小得多。 俞子元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没有太多争执,只利落地敬了一个军礼,然後驾车离开。 道路尽头是一片数亩大小的庄园,门前停著不少车马,看上去都颇为华丽。 程宗扬远远避开护卫的视线,绕到庄後,先从背包里拿出一只头套,遮住面孔,听了一下墙内的动静,然後轻轻跃上围墙。 程宗扬早已不是第一次干这种勾当,他跃进园内,先找到一处隐蔽的檐角,藏好身形,这才眯著眼打量这座庄园。 庄园依湖而建,似乎是哪户富贵人家的别业,面积颇大,前面是正院,临湖一侧是花园。园中人并不多,大多是仆佣护卫之流。程宗扬把目光放在湖畔一处水榭上,片刻後悄然掠去。 路上遇到几名护卫,虽然恶形恶像,但修为都稀松得紧,别说是黑魔海的精英,就连吴战威、敖润那样的江湖好手也看不到几个。程宗扬越是前行,心里越是嘀咕,这些家伙怎么看著不像黑魔海的妖人,倒有些像高衙内那帮恶少的仆从护卫呢? 水榭有三层高,临湖一侧打著几排柱子,将水榭一半的建筑架在湖面上。程宗扬在司营巷看完林冲买刀的热闹,时间已经不早,这会儿夜色初临,水榭上点起无数灯笼,星星点点的灯光映在水中,彷佛将水榭与水中的倒影连为一体。 程宗扬伏在水榭後的暗影中,一边听楼内的声音,一边缓缓调理气息,一刻钟後,他飞身而起,以猿猴般轻捷的动作攀上水榭,接著蜷身缩在檐角下。静等片刻没有察觉到危险之後,他用脚尖挑著檐下的椽子,探过身,一手攀住窗欞,轻轻一推,木制的窗欞应手而断,露出一个可以容身的孔洞,悄悄钻了进去。 程宗扬先打量了一下自己所在的环境。这里是位於水榭最顶端的阁楼,看地上的灰尘,似乎封闭已久,藏身此处,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发现。这里的位置又在湖上,万一风头不妙,自己跳到水中也有大把逃生的机会。 看好退路,程宗扬这才潜身往楼下探去。楼下是一间大厅,推开绿玻璃镶嵌的窗户,直接就可以看到西湖万顷碧波。这会儿厅内灯火通明,大厅侧面摆著一张宴席用的圆桌,靠著墙壁是几张坐榻,前面摆著一架巨大的山水屏风。 晋国宴会多是一人一席,众人分榻而坐,分席而食。宋国则流行聚餐,宾客围著一张大桌欢聚宴饮。看桌上陈列的餐具,自己摸对了地方,这里就是聚会的地点了。 厅中并没有多少可以藏身的地方,不过自己跟小狐狸练过,对偷鸡摸狗的手段并不陌生。这种地方最好的藏身之处莫过於梁上,位置高,视野开阔,无论偷窥还是窃听都十分方便,而且活动范围很大,进可攻,退可逃。大厅的大梁有一人多粗,下面打著细格状的天花棚,梁下用八根柱子撑住,不当一趟梁上君子实在太可惜。 程宗扬看准方位,然後退回阁楼,轻手轻脚地揭开地板,落到梁上,轻轻走了几步。忽然屏风後响起脚步声,人没到就传来一阵大笑。程宗扬忙屏住呼吸,伏下身,将身形隐藏在阴影中。 陆谦,这回的事你办得不错。本衙内还以为那个鸟女侠多了不得呢,原来这么容易上手,哈哈哈哈! 屏风後面还有一张座榻,高衙内挺著肚子进来,一屁股坐在榻上,得意地翘起腿。 陆谦恭敬地说道:这都是小衙内本领高强,由不得阮女侠不服。 高衙内的模样怎么看都像个被宠坏的胖小子,他这会儿心情甚好,你和富安怎么安排的?给本衙内说来听听。 回衙内。陆谦道:当初威远镖局的李总镖头来府中拜年,衙内看中李总镖头的夫人,卑职与富管家商议,借李总镖头一心想巴结太尉府的机会,先送了批货让威远镖局押运,然後卑职带人在途中把货物劫走,让威远镖局背上一笔赔不起的巨债。 这第一步是事出有因,李总镖头和阮女侠虽然在江湖中也是有字号的,但找不到凶手,讨不回货物,赔不起钱财,先输了理,凭什么和我们太尉府斗?陆谦道:李总镖头四处求人,也没讨来帮手,只好来求衙内。卑职和富管家商量,放他在太尉府跪了几日,也不见面。待磨掉他的性子,才暗地里提点李总镖头,让阮女侠登门来求。 李总镖头又不是三岁的小儿,自然知道其中的意味,只要他肯答应,此事便成了三分。阮女侠如果肯来,此事又成了三分。卑职事先已经打听过,阮女侠外似豪爽,内里却是个爱慕虚荣,贪图富贵的性子,只要有转圜的余地,必不肯落得倾家荡产的下场。只不过贸然去说,阮女侠未必会放下面子从了衙内。於是卑职便放她登门几趟,只声称要打官司。 阮女侠心里的急切便是木人也能看出来,卑职见火候差不多了,便让她夜里来拜见衙内,她若肯时,这事便成了九分。果然见面时衙内只露出点口风,便把她手到擒来,遂了衙内的意。陆谦笑道:这计策没什么稀奇,对旁人也就罢了,李总镖头为人没什么担当,阮女侠又是个没节操的,一套便套个正著。 没节操,说得好!高衙内哈哈笑道:这些江湖人,就是不知廉耻。 陆谦道:便是阮女侠知廉耻,守贞节,撞上衙内这般的泼天富贵,也顾不得了。 高衙内嘿嘿笑道:那贱人倒生了一身白馥馥的好皮肉。 陆谦道:衙内若想多玩几时,不妨给她点甜头……说著陆谦低了头,附在高衙内耳边窃窃私语。 高衙内浑不在意地说道:不过是几个官职,一点俸禄,又不用我自家掏腰包。他摸著下巴,露出一脸淫笑,等阮女侠把女儿送来,本衙内倒要看看,她们母女身上有哪点儿长得不一样…… 陆谦道:以衙内的手段,便是让她们母女同榻侍奉,也不是什么难事。 程宗扬伏在梁上,微微眯起双眼,呼吸细若游丝。镖局被劫的蹊跷自己原也猜到七八分,但没想到陆谦这狗贼如此有心计,略施手段就让高衙内轻轻松松把阮香琳弄上手,还打起李师师的主意。 发现这并非黑魔海的聚会,程宗扬起初那点担心早飞到九霄云外。这些恶少的打手爪牙虽多,但除了一个陆谦,其他人自己还不放在眼里——经历过江州的血战之後,这种档次的打手,连当自己的对手都没资格。 啃过的瓜,再甜也不新鲜了。高衙内坐在榻上,翘著腿道:陆谦,林娘子那边的事怎么样了? 陆谦躬身道:万事俱备。 林冲那个蛮夫,跟我抢女人,我玩死他! 陆谦挑起拇指,衙内好气魄! 高衙内道:事成之後,少不了你的功劳! 陆谦道:都是衙内指点有方,卑职不敢居功! 高衙内得意地说道:小陆子,跟著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多谢衙内栽培! 高衙内摸著下巴道:阮家这几个娘儿们很够味啊。老子搞过阮女侠,再搞她妹妹林娘子,还有她那个水嫩嫩的女儿……嘿嘿…… 陆谦笑道:临安城中豪客虽然不少,但衙内这样一箭三雕著实是独一份。 阮家两个嫡亲姊妹,再加上个花朵般的女儿,衙内若是得手,不仅是场好艳福,也是一段佳话。 高衙内哈哈大笑,阮女侠呢? 已经来了,在外面等著伺候。 叫她进来! 是!陆谦抱拳道:属下告辞。 第七章 高俅,奸贼耳! 更新时间:2013-04-16 第七章 廊外传来环佩的轻响,接著一个美艳的女子便缓步进来,伏在地上向高衙内叩拜一礼,声音柔细地说道:民妇阮香琳拜见衙内。 高衙内歪斜著倚在榻上,懒洋洋道:起来吧。 那女子抬起头,果然是威远镖局镖头夫人,销魂玉带阮香琳。她此时刚刻意妆扮过,与平常容貌又是不同。她玉颊细细敷了粉,眉毛仔细描过,唇上涂著名贵的胭脂,衣物也换了一袭淡红色的云裳。里面的抹胸开得极低,露出大半白腻的肌肤,下身是一条薄薄的碧丝长裙,灯光下更显得眉枝如画,艳光照人。 高衙内眼中满是得意地招了招手,阮香琳款款起身,扭著纤腰,风姿绰约地走过去。高衙内一把揽住她的腰肢,把她抱坐在自己腿上,然後毫不客气地朝她嘴上亲去。 阮香琳已经是被他弄过的,这会儿面带羞态,半推半就地依在他怀中,扬起脸任他亲吻。 如果眼前一幕是高太尉那种老牛吃李师师那样的嫩草,自己说不定已经怒发冲冠,跳下去给他来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可高衙内虽然胖得像猪,但年纪不过十五六岁,阮香琳却是个三十余岁的妇人,论年纪作他娘也够了。这样一个热辣的美貌妇人被一个小兔崽子乱搞,程宗扬很有种异样的好笑感,一时倒也不忙著去打扰这对野鸳鸯。 高衙内一边亲著美妇鲜红的小嘴,一边张手在她丰挺的雪乳上揉捏。阮香琳身子软软依在他怀中,胭脂红唇张开,吐出香舌任那小家伙含在嘴里咂弄。 高衙内双手越来越不老实,阮香琳勉强挣开嘴,两手挽住衣带,轻喘细细地说道:衙内,奴家……不可以的…… 高衙内眼一横,本衙内搞都搞过了!这会儿怎么不可以? 阮香琳柔声道:奴家的女儿过几日便要到府上服侍衙内,奴家……不好再作这种事…… 你女儿是你女儿,你是你,有什么妨碍的? 阮香琳既然把女儿送给高衙内消受,也算得他丈母娘,为著起码的体面,也不好和他再行苟且。高衙内又扯又拉,阮香琳推三阻四,只是不肯。 高衙内想起陆谦的话,於是放开手,摆著架子道:姓阮的,你们威远镖局丢了我的财物,一条御赐的玉带,让你女儿陪本衙内一年,本衙内已经是赔了。 还有十万贯的货该怎么算呢? 阮香琳脸色微微一白,她自知理亏,十万贯又著实赔不起,一时间讪讪地无法应答,半晌才软语道:求衙内恩典。 恩典?好办!高衙内隔著衣物在她腿间摸了一把,淫笑道:没钱就拿身子来还,成不成? 阮香琳低声道:奴家是良人,不是乐户…… 良人怎么了?高衙内道:本衙内跟你打个商量,你让我操一下呢,算是一贯,怎么样? 阮香琳面露惶然,一时没有答话。 高衙内以为她不情愿,哼了一声道:姓阮的,你可想清楚了,临安青楼上好的粉头,被人操上一夜,夜资也不过十来贯,十万贯把人卖了也挣不出来。本衙内给你开的价码是操一下一贯,你只要分开腿,轻轻松松就赚了上千贯,世上哪儿还有这么便宜的事? 阮香琳心里已经是肯了,面上却不好一口答应,只挽著衣带的手渐渐软了。 高衙内瞧出便宜,一把扯开她的衣带,把她的长裙褪到臀下。 摸一下也算一贯! 阮香琳最後的防线终於失守。烛影摇红,美妇斜倚榻上,碧绿的丝裙被扯落下来,光著一条雪白的玉腿斜垂在榻侧,她一手扳著坐榻的靠背,一手扶著榻沿,玉体横陈。高衙内活像一头小公猪趴在她腿间,然後拿起榻侧一只酒觥,让她喝下去。 阮香琳轻喘道:奴家不会饮酒…… 哪里是酒?里面是上好的暖药,高衙内道:且喝了待本衙内与你好生快活,你若肯卖力,今晚便能赚够一万贯! 阮香琳听见一个晚上便能挣到一万贯,不禁心头摇曳。左右已经遂了高衙内的意,用不用春药也没甚区别,於是接过来,慢慢喝了。那春药性子极烈,不多时阮香琳便露湿花心,眉眼间满是诱人的春色。 高衙内爬起来,一边解著衣服,一边道:把衣服脱了! 阮香琳依言解开衣物,一件一件放在一边,最後除下抹胸,脱得身无寸缕,仰面躺在榻上,分开双腿,就在这时,後面的屏风突然被人推开,大厅的灯光一下透过来,将坐榻照得通明,接著身後爆发出一阵大笑。 阮香琳赤裸著雪滑的玉体躺在榻上,她惊恐地瞪大眼睛,只见榻後十几个华服鲜衣的恶少正放肆地大笑著。 这粉头不错嘛,老大真好口福! 哪儿是粉头,这是威远镖局总镖头的老婆,还是个什么女侠呢,照样被老大搞到手! 这么浪!下面都湿透了,还一个劲儿滴水呢,老大,你是不是喂这婊子吃春了? 老子还没玩过女侠呢,听说练过武的女人特厉害,又耐玩又耐操,是不是真的? 阮香琳惊觉过来,一边去推身的高衙内,一边急忙去掩住身子。手一动,她才发现自己手臂一丝力气都没有,竟然连身上的小衙内都没有推开。阮香琳刹那间想起自己喝的那杯药酒,里面不但有春药,还有散功的药物,无法催动真气,自己连寻常的弱女子也有所不如。 一帮恶少七手八脚按住阮香琳,高衙内道:这婊子欠了本衙内的钱,自愿拿身子还债,说好操一下算一贯,一共是十万贯。阮婊子,这十万下本衙内一个人干不过来,便把兄弟们叫来一块讨债,你看怎么样? 旁边有人怪腔怪调地说道:咱们十三太保合斗阮女侠,大战十万回合!保证把阮女侠打个屁滚尿流! 程宗扬伏在梁上,悄悄握紧拳头。阮香琳为了讨好高衙内,保住财物,自愿拿肉体和高衙内做交易,虽然算不上公平,但一个愿操一个愿挨,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可小兔崽子这么做,未免有点太过分。 园中的护卫仆从知道主子在水榭搞事,都知趣地远远避开,要对付这些小崽子,算不上什么难事。程宗扬盯著阮香琳,暗暗准备出手,只要救了人,往水里一跳,西湖这么大,就是陆谦带著禁军来也没用。 阮香琳被突如其来的惊吓骇得脸色雪白。陆谦说她爱慕虚荣,贪图富贵并不是事出无因,当初她为失镖的事求到高衙内,被他藉机占了便宜,虽然事後颇为後悔,但转念想到就此攀上太尉府小衙内这根高枝,反而有些沾沾自喜起来。 太尉府掌著兵权,临安城里多少镖局想攀太尉府的关系都苦无门路,自己却不仅入了太尉府的门,甚至还上了小衙内的床榻,与高太尉爱如珍宝的小衙内有了肌肤之亲。反正已经遂了小衙内的意,失了名节,不若趁小衙内高兴,给丈夫谋个一官半职。 阮香琳反覆权量,自家年纪已长,小衙内多半图个新鲜,三五次之後说不定就忘到脑後,自己白白失了贞节不说,便是小衙内一时半会儿不丢手,自己一个有夫之妇,也没有三天两头去太尉府的道理,因此才动了嫁女的心思,想图个长远之计。 方才高衙内说起拿身子换十万贯,阮香琳一半看在钱财上,一半也是念著好攀紧高衙内这根高枝,藉著还债的名义,用身子慢慢笼络他,才应承下来。没想到高衙内却把自己看得如此轻贱,占了自己的身子还不够,还呼朋引类,一道拿自己消遣。 阮香琳羞愤欲绝,心底的恨意直涌上来,一时只想等自己功力恢复,便把这些恶少杀个乾乾净净! 羞恨纠缠间,阮香琳脑中忽然有一个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紧接著变得清晰起来。 这些公子一个戴金挂玉,都是大有来头的权贵子弟,论家世,只怕比高衙内也差不了太多。如果能和他们都拉上关系,各家的财货都由自家的镖局承运,丈夫再设法谋个武职,有这么多权贵子弟帮衬,必然如水得鱼,自己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将来的富贵不可限量…… 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阮香琳似乎看到富贵正朝自己招手,起初那点羞愤已经不翼而飞。渐渐的,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些权贵子弟一个个都大方得紧,若能巴结上他们,付出一点代价也值得了。 程宗扬刚长身欲起,却见阮香琳呆了片刻之後,忽然身子一抖,接著露出一个柔媚入骨的笑容,娇声道:好衙内,轻著些…… 梁公子道:贱人!认得我吗! 阮香琳望著他指上的金戒指,露出一丝迷醉的眼神,然後抬起眼睛,娇声说道:梁公子莫要气恼,待小衙内完,奴家便陪公子快活…… 程宗扬慢慢松开手,眼睛却盯著阮香琳的表情。怎么不明白阮香琳已经到了羞愤欲绝的边缘,为什么会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高衙内得意洋洋地爬起来,这婊子怎么样?瞧这一身肌肤,比楼里那些个当红的粉头也不差吧! 一个公子道:这婊子不光生得美貌,难得是又骚够浪,老大,你从哪儿找来的? 蔡二,刚才不是说了!这是威远镖局总镖头的老婆! 原来是个民妇。姓蔡的少年道:我还以为老大抢了谁的如夫人呢。 阮香琳赤条条躺在榻上,被那些恶少指指点点,又摸又弄。那具雪滑的身体带著成熟妇人特有的丰腴与白美,在灯光下纤毫毕露,她脸色潮红,发出细细轻喘,浑圆的双乳在胸前不住起伏,被人摸到要紧处,不时发出几声媚叫。 让开!让开!高衙内道:该小梁子了! 高衙内指著梁公子道:这是梁公子,十三太保排行十一! 阮香琳娇声道:梁公子。 梁公子解了衣物,抱著阮香琳,正待提枪上马,阮香琳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梁公子脸上露出淫笑,然後松开手,将指上的金戒指揪下来丢给她。 阮香琳似乎那些恶少的讪笑毫不在意,她喜滋滋地看著指上的戒指,目光里充满沉醉的喜悦。 望著阮香琳脸上的笑容,程宗扬心里已经没有半点出手救援的冲动,眼神变得冷静如冰。阮香琳也许的确有一点虚荣和贪图富贵,但绝不至於淫贱至此。从一个总镖头的夫人,变成一个可以为一枚戒指出卖肉体,人尽可夫的淫妇,这种转变太不正常了。 ………………………………………………………………………………… 程宗扬推开门,呼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然後走下台阶,在庭院里活动了一下手脚,这才负著手朝前院走去。 七个月时间,从一只菜鸟跃升为踏入第五级坐照境的高手,即使有生死根的辅助,这个速度也足够惊人。程宗扬不知道其他有生死根的人是不是有自己的运气,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接连赶上数场战争,其中两场都是伤亡以万计的大战。 充足的死气为自己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真阳,使自己的修为以常人难以想像的速度突飞猛进。 对於寻常人来说,第五级的修为意味著五十年的修炼。资质卓异者即使修行倍进,也需要二十年以上的苦修——而自己仅仅用了七个月。虽然因为王哲的告诫,自己没有流露过什么得意,但心里也不免自己的速度沾沾自喜。直到离开江州之前,殇侯的提醒才使自己警醒过来。 依照殇侯的指点,程宗扬重新审视了一遍自己的修为进度。也许是因为修为的提升,也许是因为这次足够耐心。程宗扬终於注意到自己丹田内那些组成气轮的细微白光并不是想像中那样纯净的光芒,而是伴随著许多看不清楚的微小暗色物体,蕴杂著大量杂质。 生死根性质特异,沟通生死之际,化死为生。往好里说,自己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身怀绝世奇珍,死老头说的天命之人,舍我其谁!往坏处说,这种只存在传说中的东西,根本就没什么人见过,也就没有人能给自己指点。殇侯的提醒只是出於他身为宗师级人物的推断,要想真把生死根整明白,只怕要把自己剖开研究个十年八年才好说。 程宗扬只能猜测,这些杂质可能与死者的魂魄相关,生死根在吸收死亡气息转化为生命之源的时候,把大量杂质也一并吸收进来。大部分杂质都在自己修炼时被清除出去,但还有一部分留存体内。这些杂质少的时候还好说,但现在自己吸收的死气不是几百几千道,而是以万计,累加起来是个很可怕的数字。 真气驳杂不纯的恶果,一般修炼者都能说个一二三来,总之就像盖楼一样,根基不稳,盖得越快,建得越高,倒塌的可能性也越大。因此离开江州之後,程宗扬不再刻意去追求修为的提升,而是每天用两个时辰来凝聚真元,去除真气中的杂质。 但去除的进度比自己想像中要慢很多,毕竟自己吸收的死气不下万道,想彻底炼化乾净,恐怕得十年八年。程宗扬倒不是很急,十年八年自己也等的起,问题是有人等不起。 自己出现在六朝到现在还不足一年,托岳鸟人这个便宜岳父的洪福,结下的仇家已经一大把了。而且程宗扬很清楚,这只是岳鸟人遗产的冰山一角。能把这鸟人搞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的大仇家恐怕还在後面。自己的修为对付个恶少不在话下,要撞上真正的高手——远的不说,就秦太监那种的随便来一个,自己立马就得歇菜。 要想自保,起码得有第六级的修为,打不过也逃得过。现在自己一方面急需提升修为,一方面又要避免修为疾进,带来难以承受的後果,这两者的平衡还不真不好找。 程宗扬晃到门口,又转身回来。前些天他还有心情去门外散散步,和街坊们打个招呼,见识一下临安的市民生活。但这份心情在自己屯田司员外郎的身份传开之後,就被迅速破坏了。想想,一大早出门散个步,一票人不管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见面就客气行礼,恭恭敬敬称呼一声程员外,对一向以现代都市死白领自居的程宗扬来说,简直就是噩梦。 不过在院里散步也没躲开,自己刚折过身,就有人过来,抱著拳粗声大气地道了声:员外! 程宗扬一早上的心情都被这声员外给搅了,黑著脸道:狼主,你羊肉吃多了? 金兀术粗声道:秦帅吩咐过,见到官人,要叫官称! 打住!你这声官人把老子的汗毛都吓得竖起来了!程宗扬道:有什么事,赶紧说! 瘦子冯来了。 冯源? 金兀术道:天不亮就来了。老秦给他疗伤,没有惊动员外——家主。 程宗扬赶到客房,秦会之、俞子元和林清浦都在,却没看到冯源。 怎么回事?冯大,法怎么受伤了? 秦会之道:雪隼团出事了。 程宗扬心头一紧,哪边? 城外。薛团长在西湖边的藏身处。秦会之道:凶手是冲著薛团长去的。冯大,法昨晚出去买东西,回来发现已经没了活口,薛团长的首级也被人取走。老冯倒没有受伤,只是一路跑回来脱了力,又受了风寒。 薛延山伤势渐愈,自己有心把冯源替换回来,将薛延山送到江州,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实行,就撞上这件事。 程宗扬边走边道:其他人呢? 敖润去分号打探消息,有社里的兄弟跟著,这会儿差不多该回来了。 程宗扬进到了内室,看了看冯源。冯大,法脸色又青又白,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性命却无碍,这会儿熬了药,刚服下入睡。 程宗扬悄悄退出来,埋怨道: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叫醒我? 秦会之道:公子昨晚从瓦子回来已经晚了,属下擅作主张,如有不当之处,还请公子责罚。 程宗扬一阵尴尬,自己昨晚从西湖畔的别墅回来,在橡树瓦子消磨了两个时辰,回到住处天也差不多快亮了。 说来自己也够惨的,本来身边不缺女人,别说死丫头和梦娘那种绝色,就是卓贱人拉出来,就能把橡树瓦给镇了。可自打离开筠州,自己就跟一群光棍汉子混在一处。这一个来月,除了偶然遇到游婵,大家出於友情临时搞了搞,其他时候过得比花和尚还素。昨晚那幕,只要是个男人都受不了,自己没有当场跳下去把那帮小兔崽子踢倒,已经很有克制力了。 但这些理由实在不足以为外人道,程宗扬只好拍了拍秦会之的肩,你做的不错,但碰见这种事,还是叫我一声。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们在外面拚死拚活,我在里面睡大觉,这可说不过去。 秦会之拱手道:是。 程宗扬坐下来思索半晌,然後道:出事的虽然是雪隼团,但雪隼团出事之前,正准备赶往江州。很明显,下手的人是冲著江州来的。我对薛团长说过,雪隼团的事就是我的事,这份责任我来担!会之,你去出事的地方看一下,找找有什么线索。 是。秦会之领命而去。 程宗扬对俞子元道:那处别墅打听出来了吗? 俞子元道:打听出来了。那园子叫翠微园,是高太尉的别业,与黑魔海应该没什么关系。 看来是自己杯弓蛇影了,论起与岳鸟人的血海深仇,黑魔海恐怕还在贾师宪之上,可自从晴州交手之後,黑魔海就全无动作。这种反常的举动,更让自己疑神疑鬼。上次与游婵见面,虽然知道了凝玉姬的存在,但她来临安做什么,自己却一无所知。如果说黑魔海平白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却轻轻放过去,不加报复,那他们也不是黑魔海了。 程宗扬想著,随口道:高太尉这人怎么样?不会是个大忠臣吧? 高俅奸贼的名声比秦会之也差不了多少,但在六朝这个变形的世界里,天知道他会不会变成个圣人。 高俅,奸贼耳。俞子元不屑地说道:那斯没什么长处,不过踢的一脚好球,投了前任宋主所好,不知如何从了军,就此青云直上。自从他当上太尉,就拚命聚敛钱财,他掌管的禁军不光给朝中的官员牵马守门,有些当官的起楼造屋,还让禁军去做苦力,直把禁军当作自家仆役,自己赚得盆满钵满,还讨好了朝中官员。 林清浦笑道:这等好官,可千万不能让他倒台了。 程宗扬也笑了起来,会之说咱们那位线人抵得上数万精兵,我看这位高太尉起码也能顶一个军,宋国有这样一位太尉,是我江州之福。皇城司呢?有动静吗? 林教头家宅不安,顾不上公务,皇城司那边暂时没有人手理会咱们。 狡兔三窟,看来咱们也得再准备一窟了。程宗扬道:临行前孟老大吩咐过,皇城司盯得很紧,大营留在临安的人手,无论明暗都有走漏消息的风险,能不接头尽量不要接头。你去找个僻静处,悄悄安排一套宅子。薛团长出事,咱们也该小心点,万一这边被人盯上,也有个落脚处。 是。 俞子元离开後,林清浦才道:公子这几天四处奔忙,会之也是想让公子多休息一会儿。 程宗扬看了他一会儿,然後笑道:我没有怀疑过会之的忠诚,更不是因为猜忌他擅权。你将来会知道,我敲打他其实是为了他好。唉,为了咱们这位奸臣兄别走上歪路,我容易嘛我。 林清浦笑道:我和会之相识不久,但看得出他虽然八面玲珑,内里也是有骨梗的,不至於便当了奸臣。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说道:林兄,这事我可不想和你赌。江州联系上了吗? 惭愧。在下多次施术,都未能进入江州。 这怪不得你,是我虑事不周。其实有祁老四在筠州,传讯给他,只晚个三四天,也不妨事。 在下已经与祁先生联络过。 做得好! 林清浦拿出一份卷宗,他已经将宋军设置法阵的消息告知祁远,让他派人向江州传讯,警告孟非卿等人秦翰准备利用和谈行刺的计划。另外一部分则是祁远对筠州近期情形的汇报。 程宗扬通过和谈制造粮价波动的一著,彻底将筠州的粮商打垮。程氏粮铺如今成了筠州粮商的眼中钉,但程氏粮铺背後有滕甫撑腰,吴三桂又放出谣言,说程氏粮铺其实是滕大尹私下的产业,消息一出,那些有心告发程氏的粮商立刻都偃旗息鼓。 祁远也没有斩尽杀绝,而是相对优惠的价格收购各家余粮,帮助他们渡过难关。如今筠州包括周围州县,七成可交易的粮食都控制在程氏粮铺手中,而市面的粮价已经逼近一贯五。 看著林清浦递来的卷宗,程宗扬才明白文泽以法师的身份为什么能在星月湖大营与八骏一同担任少校,在左武军又成为王哲的左膀右臂。一个优秀的影月宗术者,是情报与协调核心的不二人选,说他是指挥体系中最重要的中枢神经也不为过。 老吴这一手够狠,把滕大尹都拉下水了。程宗扬笑道:看来滕大尹的位置还稳得很,挪用军饷这么大的事也不了了之,没了下文。 外面有传言说,宋国财政紧张,滕知州在筠州这些日子颇有理财手段,宋主有意召他回朝中任职。 竟有此事?程宗扬心头一动,如果滕甫能回朝担任户部尚书,对自己的生意百利而无一害。 还有一事。林清浦道:云六爷刚刚传讯,下午可至临安。邀公子到梵天寺一晤。 太好了!程宗扬心里顿时松了口气,他最担心的其实是云家出事,自己的盘江程氏集团羽翼未丰,江州物资供应全靠云家的船队。云家当家人云秀峰遍历六朝,路上风险极大,一旦途中出什么事,江州失去云家的支撑,立刻就成了一座孤城。现在终於得到云秀峰安全抵达临安的消息,自己多时的担心总算是放下了。 云六爷这一趟不容易。程宗扬笑道:怎么选到庙里了? 云六爷原本准备进城,但听说薛团长出事,才改在梵天寺。林清浦道:云六爷与薛团长是莫逆之交,薛团长藏身之处,就是云六爷安排的。 程宗扬一惊,连忙道:梵天寺安全吗? 林清浦道:梵天寺在内城,又是十方丛林的上院,安全无虞。 既然是下午到,那么定在申时,我在梵天寺恭候云六爷。 第八章 梵天寺 更新时间:2013-04-17 敖润去过雪隼团在临安的分号,没有发现异状,接著赶往湖畔的藏身处,正与秦会之见面。两人找遍所有能找到的线索,直到午时才回来。 有价值的线索很少,秦会之只能从现场的蛛丝马迹推断,凶手只有一人,所有死者都是一掌毙命,身上看不出任何外伤。 属下剖开一名死者胸腹看过。那人心脏破裂,但胸前没有受伤的痕迹。秦会之道:属下仔细查看,才发现那人心脏是由内而外撑碎的,像是有人把力道打进他心脏之中,然後向外迸开。据属下所知,有几门功法可以力透骨肉,专伤腑脏,但落掌处都有脉络可寻,这种全无外伤,迸碎心脏的功法,著实古怪。 没有什么古怪的。程宗扬道:那人用的是玄冰掌之类的功夫,一掌拍到胸口,心脏瞬间冻结,心室里的血液凝结成冰,体积膨胀,导致心脏破裂。你们去的时候,那些冰已经化开,当然看不出痕迹。 秦会之抚掌道:原来如此!难怪冬季缸中盛水,易被冻裂。 程宗扬手指敲著桌面,心里已经有了七分把握,凶手很可能就是雪隼团在太湖遇袭时撞到的那名高手。前两天自己遇到游婵,她说来临安的事情已经了结,当时自己没有在意,现在想来,很可能黑魔海当时已经找到薛延山的下落,随即痛下杀手。 现在的问题是,黑魔海是否察觉到自己也在临安?游婵临别时给自己留一个联系方式,也许自己该设法与她见一面,再套些情报出来。 冯源这会儿已经醒了,他除了一点蹩脚的火法,其他功夫稀松平常,一见到出事,立刻就舍命逃回,了解的线索还没有秦会之和敖润找到的多。 敖润双目发红,他是个重情义的汉子,两位团长先後丧命,雪隼团实际上已经不存在了,让这个把佣兵团当成家的汉子心如刀绞。 别只顾著难受了。程宗扬道:凶手虽然是冲著薛团长去的,但斩草除根也不可不防。你立即通知晴州雪隼团总部和临安分号,找鹏翼社的车马行、船行帮忙,把家眷移往建康。愿意跟我干的兄弟,分批赶往江州,接受吴战威和易彪的训练。想另找门路的,也不阻拦。另外从临安分号挑几个精干的,和我一道去梵天寺。 敖润也知道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振作精神大声道:是! 秦会之道:公子这会儿可是要出门? 我去一趟司营巷,然後去梵天寺。 程宗扬把云秀峰要来的消息告诉秦会之,吩咐他先带人去迎接云家的车队。皇城司、黑魔海,还有那个不知名的凶手,临安城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程宗扬可不想让云秀峰出什么意外。 秦会之也知道其中的份量,当即不辞辛苦,领命而去。 ………………………………………………………………………………… 梵天寺位於临安西南的凤凰岭,由於从城中行走需要穿过宫城和大内,因此马车先出了临安西北的便门,再沿钱塘江西行,然後上山。 缺乏减震系统的车厢摇摇晃晃,自己虽然坐过不少次,照样不习惯马车的颠簸,要不是驾车的星月湖老兵技艺够好,真不如骑马舒服。 李师师将车廉拂开一线,望著外面的景物,良久道:你方才那番话,有什么用意呢? 程宗扬笑道:宝物动人心,林教头得了这把宝刀,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呢。 当然小心些为好。 接李师师出门时,程宗扬终於没能按捺住冒充先知的强烈欲望,故作深沉地告诫林冲,屠龙刀这样的神兵利器,切不可轻易示人。即使身居高位的长官要看,也不可随便拿出来。 虽然林冲当时对他的话深以为然,但能不能作到,就不好说了。 程宗扬一脸郁闷地想著:可惜一场名留青史的好戏看不到了。 林冲买下那把倒霉的屠龙宝刀,紧接著就该被高太尉招见,误入白虎节堂,然後才有花和尚大战野猪林、火烧草料场、雪夜上梁山的戏码。可惜误入白虎堂这样经典的一刻,自己没能当个目击者。 既然让自己碰见林冲,绝没有放过他的道理。程宗扬不打算让林冲等到火烧草料场的时候才醒悟。花和尚在野猪林没能说服林冲,是因为林冲还存有幻想,自己只用先一步打碎他的幻想就够了。 按照自己所知道的情节,林冲被陷害刺配之後,就该林娘子遭高衙内逼奸自尽。程宗扬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这位林娘子会吃亏,他只是担心李师师无意中受到池鱼之灾。敖润说得对,自己吃不到,也该把她藏起来。总之这颗鲜桃,无论如何也不能被人先啃了。 虽然自己对屠龙刀的来历很好奇,更有心见见高太尉那个大奸臣,但自己来临安,最重要的事就是与云秀峰见面,与正事相比,去白虎堂看戏这种纯属私人兴趣的小事,只能放一边了。 李师师玉容无波地望著车外,心里却远没有她外表看起来那么平静。父母的背弃,师门的冷漠,使这个少女寒透了心。尤其是西湖小瀛洲那些恶少恶毒的嘲讽,使她感受到生平从未有过的耻辱。 自己的母亲竟然抛开贞洁和起码的道德,成为临安城臭名昭著的花花太岁又一个玩物。她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却为了钱财和荣华富贵,委身给一个年纪只有她一半大的小衙内。这种耻辱,令李师师一想起就羞忿欲绝。 直到现实残忍地暴露在面前,李师师才发现,即使有身为总镖头的父亲,有受人尊敬的师门,有一个英雄豪杰的姨父,自己却根本无法改变什么。太尉府的权势和地位就像一张庞大的蛛网,使她无法逃避,无力挣扎。自己只能像困在网中的蝴蝶,等待著被吞噬的一刻。 她甚至想过,如果想逃脱束缚,似乎只剩下一个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但她今年不过十八岁,美好的生命才刚刚开始,无论如何也不肯就这样结束。 让李师师意外的,是在山中偶遇的那个年轻商人。最初自己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论起相貌,他虽然不算难看,但和自己想像中的俊朗帅气沾不上边,论起谈吐的文雅和博学,他也比不上他身边姓秦的伴当。而且他的身份又是商人,一个满身铜臭味的晴州商人。李师师当然知道白乐天商人重利轻别离的名句,然而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商人,不仅给了她一线希望,而且他的所作所为,也使她越来越看重他的存在。 在雷峰塔,这个姓程的年轻商人在明知道高衙内等人的身份之後,仍然挺身而出,阻止了那些恶少。在小瀛洲,同样是他出手赶走了梁衙内,保住自己没有受辱。 高俅高太尉、护国节度使梁师成……这些显赫的名字和官位,让枪棒无双的姨父英雄气短,让身为总镖头的父亲不敢作声,让母亲甚至甘愿抛弃名节,只为了能讨好他们。然而这个外地来的年轻商人嘴上说著受宠若惊,下手却没有一丝犹豫,似乎一点不把那些显赫的官位放在心上。 李师师曾经以为他是个不知深浅的傻瓜,心里为著利用他存有一份歉意,但渐渐的,自己发现他并不是晴州哪家商人不懂事的二世祖。 他身边的伴当秦会之满腹才华,八面玲珑;姓俞的管家貌似商贾,但眼中时时流露的精光,分明有一身不俗的修为;护卫头领敖润虽然喜欢吹牛,手底的功夫却极扎实;姓林的账房先生不显山不露水,但偶然一次见到他袖中的莹光,李师师才惊讶地发现他是一名无论官府还是民间都万金难觅的影月宗法师。甚至那三名野性难驯的兽蛮人和驾车牵马的残疾汉子,也不是普通的仆从。 不仅这些人都对他以家主相称,盘江程氏的名号同样也透著古怪。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盘江这个地名自己第一次听说,还是听偷偷跑去南荒的乐师姊提起。 李师师不知道一个商人为什么会不惧太尉府、护国节度使的赫赫权势。直到昨天,他送来那套书,才真正让李师师感到惊讶的,没错,就是悦生堂印制的那套《金瓶梅》。他也许不知道悦生堂的《金瓶梅》意味著什么,性好读书的李师师却知道悦生堂在临安城的地位。 悦生堂的主人廖群玉,进士出身,先後接到太府丞、知州的任命,但从不赴任,只醉心於刻,而他另一个身份,则是宋国权臣贾师宪最核心的幕僚,真正能够影响这位权臣的几个人之一。 想拿到悦生堂用来厌胜辟邪的《金瓶梅》,只怕高俅、梁师成都没有这等面子。可这个年轻商人却丝毫不当回事地就拿了来转手送人。 这个年轻商人究竟是谁?他作的是什么生意?身边为什么会有如此之多的人才?他与悦生堂的廖群玉甚至贾师宪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不惧高俅、梁师成等人的权势?他和潘师姊、乐师姊是怎样相识的? 与程宗扬接触越多,李师师越发现他身上有太多的谜团,连他这个人都显得扑朔迷离起来。 小时候母亲曾带自己算过命,那个白须飘飘的匡神仙断言自己十八岁时会有一场大难,同时得遇贵人。如果自己选择贵人,可以遇难成祥。相反,如果拒绝贵人的相助,不但自身将遇到极大的危厄,甚至将祸及父母。 这些话母亲从小就对自己讲过。事情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母亲认定自己命中的贵人是高衙内。李师师也曾这样想过,但现在,命中的贵人似乎又多了一个可能。 悄悄看了一眼他脸上的不怎么正经的嘻笑,李师师心头一片迷惘,难道他真的就是那个可以拯救自己的人吗? 能和师师小姐同车出行,是程某几世修来的福份。不过这一回师师小姐不用担心马车会坠崖了,哈哈…… 李师师对他拙劣的笑话只有一个苦笑。如果没有在烈山的坠崖,两人也许擦肩而过,今生不再相逢,不知道究竟是福是祸。 马车忽然一颠,李师师坐立不稳,一下歪到程宗扬怀中。 姑娘小心! 程宗扬说著,一把搂住李师师的腰身。 温香软玉入怀,娇嫩的身体柔若无骨,让程宗扬心头舒服得几乎融化掉。自己双臂轻轻一搂,对她的身材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李师师是个娇小的少女,整个人如同一只精致的玉坠儿,身材纤巧轻盈,腰身盈盈一握,显然有著和她母亲一样纤美的腰肢。而她胸部发育得甚至比她母亲还好,也许是光明观堂独特的饮食,无论小香瓜,还是潘姊儿、李师师这些师姊妹,都有一对份量十足的好奶。 嗅著少女身上如兰似麝的体香,程宗扬不禁想起昨晚那一幕。如果没有自己的出现,李师师不久之後也将面临著同样的一幕,从虎翼军的医官沦为那些恶少的玩物,最後成为青楼的名妓,无法自主地任人采撷。即使她因为出众的才色被皇帝临幸,也无法摆脱娼妓的身份。 隔著厚厚的冬衣,无法感觉到她的体温,但李师师涨红的耳垂,却显示出她对自己的气息并不是没有感觉的。程宗扬别的胆子不算大,色胆却不小,伸嘴就朝她耳上亲去。 突然间,前面驾车的汉子嘿了一声,接著挥起马鞭,发出一声锐响。 一阵沉重的响声带著树木折断的声音从高处滚滚传来,驭手马鞭落下,拉车的两匹健马同时嘶鸣,奋蹄向前冲去。紧接著像被重物击中,嘶鸣声猛然一顿,然後一股大力涌来,马车顿时飞了起来。 驾车的独臂汉子侧肩撞碎车厢,叫道:有敌!接著就被几支木羽短箭射中,栽倒在树丛中。 程宗扬心头猛地一紧,那些木羽短箭自己再熟悉不过,是宋国禁军配发的神臂弓。如果只有一两张,还可能是从军中盗出,但一下子拿出七八张,袭击者必定有官方背景。 袭击者先从山中推下巨石,砸碎马车,然後动用神臂弓,分明是不留活口。 程宗扬立刻作出推断,袭击者不是皇城司,而是宋国军方。 马车正在山路上行驶,袭击者选的伏击处虽然不是悬崖,但旁边就是一道险坡,下面是一条满是碎石的涧溪。据说别的穿越者往往会有好运气,坠崖之後不但活蹦乱跳,还能撞上什么奇遇,但程宗扬不相信自己会有这种好运气,如果摔下去,奇遇不用想,粉身碎骨肯定是没跑。 程宗扬顾不得思索自己哪里漏了马脚,引来宋国军方的袭击,他一把抱住李师师,从破碎的车厢中跃出,弓起背脊,重重撞在一棵松树上。 那棵不知生长了几百年的松树没能挡住自己的坠势,拳头粗的树身卡的一声折断,程宗扬撞得背痛欲裂,几乎吐血,却眼睁睁看著自己朝山涧的碎石上跌去。 公子!俞子元一声高呼,抖手扔来一条绳索。他坐在车厢後捏任警戒,遇袭第一时间就跃下车,还摘下车後悬的绳索。 绳索缠在腰间,立刻绷得笔直。程宗扬感觉腰像被勒断一样,急忙长吸一口气,丹田气轮疾转,稳住身形。凭借俞子元的援手,他抱著李师师,借势掠出,越过数丈的距离,跪在俞子元身旁。 李师师脸色雪白,举止却没有多少慌乱,她从怀中拔出一把短剑,夺的钉在树干地上,顺势从程宗扬臂间脱出。 俞子元将自己身上华丽的丝袍脱下,翻过来变成一件灰扑扑的长衣。那颜色与山石有七八分相近,披在身上,立即与周围的景色融为一体。 马车的残骸滚入山涧,发出一阵巨大的响声,接著山上出现十几个人影。 俞子元伏在树丛中抬眼看去,然後恨恨骂了一声,为首那个方才见过,当时在巷口卖糖炒栗子的就是他!他们在司营巷就盯上我们,属下这时才察觉,此番遇袭都是属下的责任,请公子责罚! 责任的事放放再说!这些是什么人?能认出来吗? 俞子元注目片刻,他们虽然穿著贩夫走卒的服色,身手却极为精干,而且十几人就隐隐排成阵型,应该是禁军的精锐。 李师师低低惊呼了一声,为什么会是禁军? 可能是看我不顺眼吧。程宗扬咬了咬牙,带著一丝狰狞道:十几个人就想要我的命,这帮孙子算学一定学得不好!子元,损失怎么样? 老桑、老夏中了箭,这会儿就算没死恐怕也动不了。 程宗扬大感後悔,自己只顾著云秀峰的安危,却忽略了自己面临的危险。秦会之去接云家的车队,敖润去处置雪隼团的善後事宜,金兀术那三个粗胚在看守自己带到临安的钱财,无法脱身。自己只带了三个人,如果身边再有几个人,也不至於这么狼狈。 离梵天寺还有多远? 俞子元道:难说。我没去过。 我知道。李师师道:如果是马车可以通行的大路,还有十五里,但山涧对面有一条小路,可以节省一半的路程。 看著程宗扬讶异的眼色,李师师道:我小时候去庙里上过香。 子元!我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把老桑老夏救过来! 俞子元道:我去把他们引走——程少校,我们兄弟加入大营,就不把生死放在心上。你的性命关系著营里几千弟兄,请你立即赶往梵天寺!这边的事,由我来处理。 说著俞子元向他敬了一个军礼,无论如何,请你保重! 事情的轻重缓急自己还分得清,现在不是表现自己有多仗义的时候,程宗扬也不废话:我到寺里就让人回来接你!他抓住俞子元的肩头按了按,一定要活著回来,这是命令! 遵命! 嗡的一声震响,弓弦撕碎空气。程宗扬在战场上已经听过无数次类似的声音,立即抱著李师师扭身躲在树後。 俞子元身形已露,他长啸一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然後猎豹般跃出,攻向最前方一名禁军高手。 程宗扬拉住李师师,趁神臂弓重新绞弦的时机,沿著险坡朝山涧掠去。 李师师心里的讶异越来越甚,少校、大营……这个年轻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有禁军袭击他,而且那些禁军还都换上便服,掩人耳目? 咦?为什么不走了?你轻身功夫不错啊,难道这就撑不住了? 李师师望著他,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有禁军来袭击你? 程宗扬表情慢慢严肃起来,正当李师师以为自己会听到答案的时候,他突然露出一个坏坏的笑容,不瞒你说,我也纳闷儿呢,但不用担心!抓个活口就知道了。 第一章 一称豪杰误终身 更新时间:2013-04-30 第一章 情形大大出乎程宗扬所料,沿小路走了不到两里,自己就遇上三起敌人,每一起都至少有五人。以自己现在的修为,用不著李师师帮忙就能搞定任何一批敌人,但想办得乾净利落,恐怕还要多修炼几年。否则一旦引来群敌围攻,程宗扬倒是有七分把握杀出重围,可李师师连三分的把握都悬。 眼看敌人的搜索越来越严密,程宗扬不得不带著李师师退进山林深处。 伏在树後看著那些剽悍的汉子,程宗扬脑中不禁浮现出自己临行前拜会林冲的一幕。当时自己敲开林宅的大门,报了身份,不多时林冲便迎了出来…… 看到林冲两眼带著血丝,宿醉未醒的样子,程宗扬不禁笑道:林教头昨日得了宝刀,喝的一场好酒。 林冲摇头叹道:与鲁师兄一直喝到三更方散。鲁师兄量宏,林某却是喝得多了,直到现在还宿醉未解,惭愧惭愧。 两人分宾主坐下,林冲道:程兄此来,不知有何指教? 程宗扬道:师师小姐刚回临安没几日,闻说城南凤凰岭风景极佳,难得今日天气正好,在下想请师师小姐往凤凰岭一游。 林冲微笑道:不合适吧? 林冲口气中多少有些责怪的意思,李师师再怎么说也是未嫁的姑娘,一个半点关系没有的男人几次三番找上门来,确实不大合适。 程宗扬咳了一声,厚著脸皮道:久闻林教头是位豪杰,不至於要做男女授受不亲的醉腐文人吧? 林冲一怔,然後大笑道:来人!去请师师姑娘,就说程公子前来拜访。 婢女锦儿上楼去请李师师,老仆端上茶来。林冲让过茶,抚膝叹道:林某一介武夫而已,且莫辱了豪杰二字。 程宗扬笑道:林兄一身功夫,又当著八十万禁军教头,说声豪杰那还不是响当当的? 林冲苦笑道:程兄有所不知,八十万禁军教头,不过说著好听。论职份,只是从九品的小武职,在禁军车载斗量。说著林冲长吁了一口气,人道英雄豪杰,人中龙凤,林某却被这豪杰二字误了终生! 鲁智深与林冲虽然都是义薄云天的英雄好汉,性格却大相迳庭。鲁智深为人豁达,好酒好肉,佛门的清规戒律他想守便守,不想守的全不放在心上,当了和尚也豪放自若。林冲的性子却是稳重内敛,在禁军困顿多年,秉性中有些喜怒不形於色的深沉。也许今日是宿醉的缘故,程宗扬头一次看到他内心压抑的一面。 程宗扬有心与林冲攀谈,拿著茶碗在手里慢慢转著,林兄何出此言? 豪杰……林冲自失地一笑,程兄可见过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被人称为豪杰吗? 是吗?程宗扬来了兴趣。 林某十二岁那年,被一个大人物称为豪杰,自从误我终生。 林冲拿起茶碗,一口饮尽,然後抹了抹胡须上的水迹,当年家父也是禁军教头,林某去校场给家父送饭,正遇上前来练兵的岳帅。岳帅一听林某的名字,便道:此子将来必是豪杰!听到岳帅二字,程宗扬就一阵火大,岳鸟人啊岳鸟人,怎么又是你? 林冲道:岳帅只是随口一言,於林某却是终生负累。数年之後,岳帅殁於风波亭,林某从此蹉跎官场,每次升职,主官都道:林教头豪杰难得,且去练兵为是。十余年间就此再无寸进。 林冲说起往事,口气中有三分自傲,却有七分的郁气,林某到现在都不明白,当年声名赫赫的岳帅,为何会对我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娃娃青眼有加? 这你可问对人了,其中的原因,整个六朝恐怕只有我知道。程宗扬充满同情地看著林冲——但我肯定不会告诉你的,林教头。 林冲性格中本有酷烈和快意恩仇的一面,岳鹏举的一句赞语成了他的原罪,在官场中屡被打压,造成他的深沉内敛。心里这口闷气郁结已久,此时藉著未解的酒意向程宗扬吐露出来,不禁有些难以自持。 廉外脚步轻响,林娘子捧著一只木盘进来。她仍穿著昨天的织锦小袄,髻上戴著一只澄金的凤钗,只是眉眼间少了那份若有若无的妩媚,多了几分淑雅娴静的气质。只听她的脚步,便知道她确实是不谙武功。 阮香凝将木盘放在桌上,捧起里面的汤碗,柔声说道:妾身刚作的醒酒羹汤,官人趁热喝了,不然又该头痛了。 林冲接过汤碗,一面对程宗扬道:让程兄见笑了。 程宗扬笑道:嫂夫人这么贤惠,小弟羡慕还来不及呢。 林冲喝了几口,对妻子低声说道:这些核桃仁不必再去皮了,你身子弱,作汤的核桃仁还要再去皮,虽是好看了,但耗神费力。一般揉碎了,哪里就不能吃呢? 程宗扬赞道:嫂夫人好耐心,核桃仁还要再去皮,这也太细致了。 却也不难。阮香凝望著丈夫,柔和地说道:用开水烫过,再仔细剥去就是了。核桃仁那层皮入汤味道苦涩,要剥了才合口。 真羡慕林教头的好福气啊。 阮香凝柔柔一笑,官人每日在外奔波,妾身别无所长,只能在衣食上多照料我家官人些了。 程宗扬知道阮香凝的底细,本来是暗含讽刺,但看到汤中那些核桃仁都仔细去过皮,然後再碾碎,一颗颗晶莹如玉,不禁心头微动。 能为一个男人如此细心,阮香凝难道仅仅是在利用林冲吗?会不会是自己一开始就错了,林娘子并不是凝玉姬? 再仔细去看阮香凝的眉眼,程宗扬更确定自己的判断没错。阮香凝虽然玉容姣丽,有著成熟女子的迷人风韵,但和她姊姊阮香琳一对比就能看出异样。同样成婚十几年,阮香琳那种成熟妇人的风情沉浸到骨子里,而阮香凝更多是用脂粉描抹出熟艳的气质,从两人的举止也能看出,林冲与阮香凝之间虽然亲密,却没有多少夫妻间的亲匿——当然,也可能是人家不好当著自己的面流露出来。 程宗扬不敢多看,只装作无意地扫了几眼,就拿起茶盏喝茶。 片刻後,一个纤柔的身影从楼上下来。程宗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李师师,但每次见到,仍不禁为之心动。 这个未来的名妓仍然穿著护士颜色的白衣素裙,双鬟垂肩,眉眼盈盈,秀美无俦。同样的白色,别人穿起来也许中规中矩,李师师穿在身上,非但没有被白色遮掩,反而愈发鲜明,娇嫩的肌肤白里透红,吹弹可破,整个人如同一株幽淡而鲜活的兰花,在一片素洁的白色中显露出蓓蕾初绽的柔艳。 自己昨天赠她那套《金瓶梅》,挑逗的意味可谓十足。如果是别的女子,多半是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冒犯愤然恚怒,像月霜那样拿刀追杀自己几十里也不意外。但程宗扬相信李师师不是这种女子。她对人际关系有种天生的直觉和敏感,绝不会因为自己摆出一副大灰狼的面孔就被吓到。她应该是那种有能力把自己每项优势都发挥到淋漓尽致,在烈火中曼舞而不会被火焰触到的女子。 李师师果然没有让自己失望,她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瞥了他一眼,然後向姨父、姨母行礼如仪。 喝过醒酒汤,林冲精神好了很多,不过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有点後悔自己刚才说得太多。他捋了捋胡须,温言道:师师,程公子请你往凤凰岭一游,我唤你来,想问问你的意思。 回姨父,家中出了那些事,李师师轻轻道:师师哪里会有出游的心思? 程宗扬一愣,这丫头什么意思?吊我胃口?我是想救你的好不好?亏我还觉得你有直觉,够敏感呢。 林冲无奈地朝程宗扬一笑,正待开口替她拒绝。李师师又道:不过姨娘的身子尚需调理,有一味药在凤凰岭,师师正要去采。师师一介女子,孤身入山多有不妥,程公子若是无事,还请劳烦一二。 程宗扬心里狠狠给李师师竖了个大拇指,这丫头确实有一套。换作潘姊儿、乐丫头,肯定不会有这么多弯弯绕。这一下没了孤男寡女同车出游的名声,变成家中亲眷和好友一道给女主人采药治病,放到哪儿都能拿得出手,说得出口。 阮香凝柔声道:姨娘的病已经让师师操心了,哪里好再劳烦程公子呢? 程宗扬讶道:嫂夫人身体有恙?不知是何病症?小弟倒还认识几个高明的大夫,要不要请来给嫂夫人看看? 阮香凝玉脸微红,扭过脸去。 林冲起身道:拙荆只是体弱,多谢程兄弟有心。师师,这几天临安城中不是十分安静,你与程公子路上多加小心,早去早回。 李师师敛衣行礼,师师知道了。 林冲一路送两人出门,程宗扬随口道:林兄刚才说城中不靖,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林冲点了点头,闻说有一名巨寇潜入城中,皇城司已经知会了六扇门,著力查找。 程宗扬心里怦怦跳了几下,这名巨寇指的是自己还是另有他人?会不会是击杀薛延山的凶手呢? 程宗扬问了几句,林冲也不知详情,只道皇城司已经全力戒备,长安的六扇门总部也派人前来协助。 长安六扇门……如果是针对自己,泉玉姬怎么也该给自己传个消息。不过话说回来,自从泉玉姬返回长安,就和自己断了音讯。她现在究竟怎么样?郑九鹰的事有没有暴露?六扇门会不会清理门户?这些事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如果泉玉姬被派到临安,有魂丹的关系,她一踏入城中,自己就应该感应到她的存在。这样看来,六扇门派来的应该是其他捕快。 阮香凝垂著头慢慢走著,忽然看到丈夫靴上的泥土,她屈下膝,从袖中取出丝帕,蹲身擦去靴上的污迹。阮香凝作的自然,林冲显然也习惯了她的服侍,夫妻间虽然没有言语上的交流,但那种相敬如宾的氛围却作不得假。 程宗扬被自己的发现搞得糊涂起来。阮香凝作为黑魔海的御姬,在林冲身边潜藏十几年,至今还保持著处子之身,已经是很古怪的事了。如果她一直在欺骗丈夫,为什么还颇有情份呢?况且林冲也不是傻瓜,自己成亲十几年的老婆到现在还是处女,他难道会不知情? 程宗扬觉得自己像陷在迷雾里,这一切究竟隐藏著什么样的秘密? ………………………………………………………………………………… 离开林冲家已经一段时间了,程宗扬头晕目眩的感觉仍在,在林家所留下的疑问画面,至今仍清晰在脑中盘旋,只是自己想不出答案,同样也想不出,与李师师一起离开林家後,为何会遭到伏击? 山林间,一名汉子神情委靡地倒在树下,他包著青布头巾,一副脚夫打扮,但他脚上的军用牛皮硬靴暴露了他的身份:宋国禁军。 程宗扬在树下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等到一个落单的便衣禁军。情形远比自己想像的恶劣,这小半个时辰中,自己就遇上不下三支搜索的小队。这已经不是袭击,而是围捕。 那军汉口鼻鲜血直流,性子却坚韧得紧,无论程宗扬怎么逼问都不回答,一有机会就试图呼救。惹得程宗扬一阵光火,审讯的手段自己也不是没有。但这会儿群敌环伺,万一惊动搜捕者,自己的手段就白费了。 最後还是李师师出面,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纱布绷带,给那军汉擦去血迹,包扎了伤口,然後温言询问。 李师师不但医术精湛,而且容貌过人,被这个花枝般的少女温柔细致地诊治裹伤,便是铁人也要软上三分。 奴家姓李,是虎翼军的随军医官。李师师柔声道:不知道尊驾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追杀奴家? 那汉子似乎被她的举止打动,啐了口血沫道:告诉你也不妨!我们是上四军的拱圣军!接到太尉府的军令,禁军教头林冲与匪类勾结,图谋不轨,所有出入林家的匪类,均可当场格毙!说著他看了看李师师,又加了一句,女眷除外。 这一著可出乎自己的意料,程宗扬奇道:林教头勾结匪类?那你们怎么不去抓林冲呢? 好叫你知道!林教头半个时辰前已经被带进府中面见太尉。 程宗扬与李师师面面相觑,过了会儿才道:这小兔崽子可真狠!你们这帮缺心眼儿的禁军也真听话,让你们杀人你们就杀人啊? 军汉怒目而视,我们接的是军令! 程宗扬本来以为自己走漏了风声,这些禁军是专门来对付自己的,这会儿才知道自己根本就是受了无妄之灾。 军令是陆虞侯给你们下的吧?程宗扬冷笑道:你还以为自己在为国分忧呢,其实是高衙内那小兔崽子看上人家姑娘,不仅设计暗害林教头,还要杀人灭口。干!小兔崽子这么毒,这是升级版的高衙内吧? 你胡说!那军汉听到自己成了帮凶,不禁大为恚怒,陆虞侯亲自拿来高太尉的手令,哪里有假? 陆谦!果然是这家伙! 程宗扬懒得跟那汉子废话,一掌把他拍晕,然後道:带队的很可能就是陆谦。那家伙是高衙内的得力爪牙,有他在,这条路恐怕不大好走。 李师师脸色时红时白,过了会儿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是我连累你还差不多。程宗扬笑道:人家对你是抓活口,对我可是格杀勿论。你要跟著我,恐怕会有风险。 李师师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宁肯跟著你一起死了,也不愿被他们拿到太尉府去。 程宗扬乾笑道:这种话可不是乱说的。 李师师玉脸微微一红,半是羞恼地说道:你也不是好人。 程宗扬压低声音笑了几声,然後道:不管我是不是好人,这会儿你只能跟著我走了。 程宗扬在这种情形下还能嘻笑自若,李师师不禁奇道:你不怕吗? 怕什么?怕这些禁军?程宗扬摆出一副激昂慷慨的样子,拍著胸膛道:我若怕他们,就不来临安了! 李师师抱著膝盖,把下巴放在膝上,一双妙目波光粼粼地看著他,高太尉你不怕,梁节度你不怕,这些杀人的禁军你也不怕……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程宗扬笑嘻嘻道:就是个商人。不信你闻闻我身上的铜臭味。 李师师啐了一口。 程宗扬一肚子的疑惑,据那名军汉说,陆虞侯拿来的太尉手令称,林冲所勾结的匪类很可能有极端危险的巨寇,负责追捕的禁军一旦生命受到威胁,允许当场格杀。 像高衙内这种恶少,欺男霸女正常,搞到杀人灭口就很古怪了。谁能想到肥头大耳像只发情小猪仔一样的高衙内,突然会变得这么暴力了呢?按道理,只要他陷害林教头成功,无论阮香凝还是李师师,都是他的囊中之物,根本没必要搞这么大,连进出林家的外人也杀。即使要杀,他也应该去杀花和尚吧?何必找自己这个小商人的麻烦? 但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自己在小瀛洲动手的详情被高衙内知晓,为防止节外生枝,才派禁军来对付自己这个外地商人,但这个可能性如果落实,自己也算倒霉到家了。其实自己不仅一点都没有替林娘子出头的意思,反而巴不得高衙内能赶紧搞定阮香凝,逼出凝玉姬的真面目。 通往梵天寺的小路不仅崎岖难行,而且铺满落叶。论修为,李师师比当日的小香瓜还差著几分,虽然能勉强跟上自己的脚步,但潜踪匿形是不用想了。程宗扬甚至怀疑,禁军里面如果有高手,隔著半里地就能听到两人踏叶而行的动静。 忽然李师师脚下一滑,跌倒在地。程宗扬一把拉住她,却是一块生满青苔的岩石被落叶覆盖,被她不小心踏上,滑了一跤。 李师师虽然被他拉住,却没能站起身,反而一手抚着脚踝,面露痛楚。程宗扬暗叫不妙,一看之下,果然是崴了脚。 我来背你。程宗扬蹲下身,一边安慰道:放心,只要到了梵天寺,我就要他们好看! 屋漏偏逢连阴雨,程宗扬话音未落,旁边便传来一声冷笑,一名穿著军服的武官从林中出来,冷冷道:贼子!还不快放下师师姑娘! 程宗扬慢慢直起腰,原来是陆虞侯亲自带队,还真给小弟面子。 小心。李师师低声道:陆谦是禁军的刀法高手,修为比我父亲还高出一筹。 程宗扬点了点头,提声道:陆虞侯!你身为禁军武官,又有一身好功夫,是男儿就该在战场一刀一枪搏个功名,何必自贱身份,给高衙内作鹰犬? 论功夫,林教头枪棒无双,这十几年可熬到出头的日子?陆谦一手按住刀柄,充满讽刺地说道:程老板不好好做你的象牙生意,偏要趟这漟浑水,未免不智。 陆虞侯消息倒灵通,知道在下是生意人。程宗扬压低声音,陆虞侯,只要你肯放在下一条生路,六尺长的象牙,立刻送一对到府上,怎么样? 陆某身为朝廷命官,岂能接受你的贿赂?陆谦面无表情地拔出佩刀,寒声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程老板到了九泉之下,切记得莫再如此鲁莽。 挑拨不成,财物没用,程宗扬收起刚才的奸商嘴脸,故作惊诧地说道:陆虞侯是玩刀的?正好我也带的有。他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後拔出一柄钢刀,接著又拔出一柄,笑眯眯道:而且还比你多一把。 程老板身为商人,却私藏利器,图谋不轨。陆某不才,此番当为国效力,替吾主分忧。 双刀在手,程宗扬胆气顿时壮了几分,他把李师师挡在身後,甭废话了,陆虞侯,你的大名我打小就听过,你老人家说得再冠冕堂皇一点,说不定我这会儿就吐出来了。 陆谦露出一丝困惑,你从哪里听说过我? 英雄本色——可惜那个英雄不是你! 第二章 林教头误入白虎堂 更新时间:2013-05-01 第二章 程宗扬刀随人走,猛虎般朝陆谦攻去。满地落叶被他刀风带动,一瞬间飞舞而起,平添了这一刀的威势。 陆谦神情变得慎重,他握紧刀柄,双目盯著狂涌而至的落叶,忽然展臂劈出一刀,正中程宗扬的刀锋。 两人同时向後跃去,拉开丈许的距离。交手一合,程宗扬心里有了底,陆谦的修为与自己差不多,都是第五级坐照境,而且论功力的深厚,他比自己还差了一线。 李师师看著程宗扬的眼神愈发惊讶,她怎么也想不到,以他的年纪,与禁军中成名的刀法名家陆谦硬拚一记,竟然能丝毫不落下风。她对修为的进境多少也有些了解,除非是有明师指点的出类拔萃人物,能在三十岁之前踏入第五级坐照境的少之又少。李师师知道,自己在武学上的资质颇为平庸,修习数年,如今也不过刚过内视的境界,想修至第五级,只怕终生无望。 而程宗扬这样二十多岁年纪便进入第五级的,恐怕只有天才横溢的鹤羽剑姬才能与他比肩。像这样的人才,无论六大宗门还是十方丛林,一旦听闻,都会争相招揽,为何他还是个不起眼的小商人呢? 程老板不但生意做得好,身手也不凡。只此一刀,便足以成名。 姓陆的!再接我一刀试试! 程宗扬双刀收在肘後,接著一步踏出,一招虎啸生风,无边落叶盘旋而起,双刀的锋芒隐敛在落叶间,彷佛一对待机而动的虎牙,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陆谦忽然道:程老板方才却是猜错了,这次带队的不是陆某。而是太尉府的史总教头。 话音未落,一根熟铜棍破空而至,轰然一声破开飞舞的落叶,击在刀锷上。 程宗扬左腕剧震,钢刀脱手飞出。 一条大汉威风凛凛地喝道:贼子!还不束手就擒! 那位史总教头身材高大,虽然也是五级的修为,但招法纯熟,身手剽悍,稳稳压过程宗扬一头。程宗扬终究还是江湖经验太少,一著失误落在下风,再难抢到主动。这会儿只剩一把单刀护住身体,交手不过数合,便迭逢险招。 陆谦收刀入鞘,然後大步过来,一把拉住李师师。李师师竭力反抗,但陆谦劲力一送,便封了她几处穴道。 姓史的总教头挑眉道:太尉有令,出入林家者,格杀勿论!陆虞侯,你敢违令吗? 史总教头,若是旁人,杀了无妨,但这个女子是高衙内指名要的。陆某擒下她,送入府由衙内处置,太尉如有责怪,陆某一身担之。 史总教头嘿了一声,对陆谦巴结高衙内的手段颇有些看不上,但高太尉对小衙内爱如珍宝,真要依太尉的命令把这个女子杀了,到时小衙内怪罪起来,自己也难担当得起。 程宗扬越听越不对,格杀勿论的命令竟然是高太尉亲自下的,反而是陆谦为了讨好高衙内,擅自添上不杀女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这会儿命在旦夕,也顾不上去分辨其中的古怪。 程宗扬接连三刀,全用进手,拼著两败俱伤朝史总教头攻去。史总教头稳占上风,当然不肯与他玩命,向旁退了一步,暂避锋芒。 程宗扬趁机朝陆谦猛扑过去,喝道:想走!先问我答不答应! 陆谦左手挟住李师师,右手拔刀,心下冷笑。这个年轻商人果然缺乏经验,他如果与史总教头力拼到底,还能多活几刻,这时转而与自己交手,只要挡住他两三招,史总教头从後攻来,要不了几下就能结果他的性命。 程宗扬双刀只余一柄,威势大减,陆谦看准他的刀路,抬手一封,留了三分余力要将他缠住。谁知那个年轻商人左手寒光微闪,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匕首,接著彷佛一股冰风扫过,手中的长刀蓦然一轻,被匕首斩断。 陆谦怪叫声中,拚命向後躲去。程宗扬眼中充满杀机,本来想野猪林的时候再利用这家伙一把,但他敢抢自己盘里的菜,是可忍孰不可忍!先杀了再说! 程宗扬面带杀气,珊瑚匕首加速落下,切向陆谦脖颈。陆谦额头迸出冷汗,忽然他身体一扭,挟起李师师挡在自己身前。 珊瑚匕首猛然一顿,停在李师师身前。李师师玉颈下一粒充作钮扣的珍珠悄然裂开,白衣从颈到胸,齐齐绽开一道刀痕,露出里面如玉的肌肤。 众人的目光同时落在李师师胸前,林中一时间鸦雀无声。李师师玉颊雪白,神情间却没有多少慌乱,但她穴道受制,无法趁机脱身,只能软绵绵倒在陆谦身上。她胸前绽露的肌肤白得耀眼,隐约能看到胸乳隆起的轮廓。 程宗扬这一招中途停住,虽然匕首不重,没有受伤,但胸口也禁不住一阵气血翻腾。他目光慢慢上移,停在李师师脸上。 四目交投,李师师眼中流露出一丝决然,似乎让他下手杀了自己,免得自己被掳入太尉府中受辱。 程宗扬露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狠笑,放心!你是我盘里的菜,除了我,谁也不能动! 耳後风声响起,史总教头的熟铜棍再次袭来。程宗扬翻身格住铜棍,然後伏低身体,猛然蹿出。 史总教头大喝一声,哪里逃!说著大步跨出。 陆谦捡了条性命,立即挟起李师师逃开。对他来说,讨好高衙内才是最要紧的。这边程宗扬被史总教头缠住,无法脱身,只能眼睁睁看著他把李师师带走。 程宗扬一反刚才拚命的架势,左闪右避,有时逃出丈许,又转身回来,说逃不像逃,说打又不交手,只在方圆数丈的圈子里东躲西藏。 这样一味逃蹿对背後的敌手半点威胁都没有,史总教头尽可以从容出招,占尽上风。程宗扬左支右绌,几次都险些被熟铜棍击中。 史总教头越逼越近,眼看就要击杀那小子,忽然脚下一滑,却是踏到落叶下一块岩石。 史总教头身体失去平衡,一手柱著熟铜棍单膝跪倒。紧接著他就看到那个年轻人回身挥起匕首,像削断一根筷子般,轻易截断自己的熟铜棍,顺势将冰玉般的锋刃送入自己胸口。 鲜血彷佛被冻在胸中,没有溅出一滴。接著程宗扬额角的伤痕一阵火热,将弥散的死气吸入体内。 一刀杀死八十万禁军总教头,看似容易,但程宗扬来回绕了五六趟,才引得他踩到那块被落叶覆盖的岩石,其中的惊险只有自己知道。 一击得手,程宗扬立即拔出匕首,转身欲追,却看到十余名穿著便服的军汉正从四面围来,各自举起随身的兵刃,而陆谦早已趁机挟持著李师师逃上山梁。 程宗扬一手持刀,一手持匕,许久没有过的杀戮欲望在胸中奔突,他闭上眼睛,感受著额角伤疤霍霍的跳动,然後猛地张开眼,暴喝道:来吧! ………………………………………………………………………………… 林教头,这边请。 林冲微微躬身,有劳富管家了。 太尉府的管家富安提著灯笼,领著林冲进了一间厢房,一边笑道:教头也知道,太尉的性子从来不肯麻烦人的。今日听说林教头得了一把难得的宝刀,等闲不肯离身,才劳动教头亲自来一趟。太尉下值时辰已晚,还请林教头见谅。 林冲连声道:不敢不敢。 富安道:请教头在此稍等,太尉一会儿便到,小的先去拿灯烛来。 富管家请! 富安提著灯笼离开,林冲独自坐在黑暗中,心里又喜又忧。一时担心高太尉索要宝刀,一时又觉得能用这宝刀换个前程也值得了,一时又想起程宗扬临行时的告诫,隐隐觉得不安。 思绪翻滚中,眼角忽然瞥到一个暗影,在一侧的厅中,方方正正,不知是个什么东西。林冲念著这是太尉府,不敢多看,将刀抱在怀里,双目低垂,屁股虚虚挨著椅面,敛息而坐。 富安一去无踪,等了一顿饭时间,也不见有人进来。林冲心里越想越乱,听著周围没有脚步声,索性站起身踱了几步。 半个时辰过去,仍然不见人影。林冲已经在厢房走了几个圈子,瞧著旁边厅中的物体越看越怪,他想起传言中高太尉掌军十余年,搜刮了无数财物,家主奇珍异宝无数,不由好奇心起,走过去小心地摸了摸。 那东西有半人高,角部四四方方,像是个桌子,但两边都摸不到头,怕是有七八尺宽窄,等闲人家无论如何也用不了这样大的桌子。而且桌上凸凹起伏,不知道摆著些什么。 正疑惑间,外面突然光亮大作,无数灯笼同时举起,将整座大厅照得里外通明。 林冲手掌僵住,愕然发现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沙盘,沙盘上山川连绵,城池相望,正是大宋的四百军州。不仅如此,上面还用小旗标记著各地的军力分布,每一个标记都是宋国的最高军事机密。 盯著那张沙盘,林冲浑身的血液都彷佛凝固,接著他猛地抬头,厅上一面黑底匾额四个大字赫然在目:白虎节堂! 陆谦大步进来,厉声道:林冲!你竟敢持刀私闯白虎堂!不知道这是死罪么!军士们!抓住他! 禁军蜂拥而入,刀枪如林,将林冲团团围住。 一瞬间,林冲握住屠龙宝刀的刀柄,手背青筋迸起。 陆谦叫道:林冲!你竟敢作出这等事!难道就不念及家人么! 林冲神色数变,最後扔下宝刀,抬起双手,高声道:冤枉!林冲冤枉! 陆谦暗地捏了把冷汗,见状立即一挥手,拿下! 军士们将林冲五花大绑,押著他离开。白虎节堂重新陷入黑暗,只有那把屠龙刀横在地上,隐约从鞘中透出寒光。 程宗扬伏在匾後,小心按住伤口,不让鲜血滴下。凤凰岭一战,他好不容易杀开一条血路,冲出重围。从禁军口中得知太尉府设在内城,从凤凰岭的内城城墙翻过,也不甚远,程宗扬顾不得赶往梵天寺,便一路闯向太尉府。 程宗扬对太尉府一无所知,但有个地方绝不会忘。白虎节堂。只要抓住高俅这个奸贼,十个李师师也救了出来,说不定还能顺手宰掉陆谦。 程宗扬戴上头套,潜入太尉府,抓了个仆人逼问出白虎堂的位置,随即便潜入厅中等候。 为了避免林冲察觉,太尉府的人一直等到天黑才带林冲来到白虎堂,从侧厢入厅。林冲在厢房苦候,起身踱步,触摸沙盘,直到陆谦现身,将他拿下的整个过程,程宗扬都历历在目。但他始终没有发生一丝声息,因为他发现,隐藏在暗处不止他一个人。 那个人的修为如何,程宗扬并不清楚,当时他刚藏到匾後,听到门响立即缩身,来不及去看,他只知道自从那个人进入白虎党,自己就没有再听到任何一丝声息。连林冲也没有察觉厅中还有人在。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影从厅上下来,慢慢走到那柄屠龙刀前。他弯下腰,抚摸著刀身,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锵的一声,宝刀出鞘,紧接著一抹寒光闪电般掠起。 程宗扬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身前那面写著白虎节堂的匾额悄无声息地裂成两半,刹那间,刀光及体。 程宗扬一手按著臂上的伤口,来不及去拿怀中的珊瑚匕首,他用受伤的手臂抓住背包,不管里面是什么,一把掏出来,迎向屠龙刀锋锐无匹的刀光。 叮的一声,无坚不摧的屠龙刀竟被他手里一个莫名其妙的破玩意儿生生挡住。 手臂上的伤口被震得裂开,鲜血顺著手臂直淌而下。程宗扬手臂剧痛,却死死握住那个东西不放手。藉著屠龙刀一闪而过的寒光,他发现自己手里握的是一只光秃秃的剑柄,用来挡住屠龙刀的正是护手的剑锷。 失去剑身的剑柄显得又古又旧,上面贴著一张火红的符印,透出一丝诡秘的气息。鲜血浸透了符印,随即又被屠龙刀的寒光冻成一层薄冰,使符印上出现一道细细的裂纹。 眼前刀光一收,那人落在沙盘上。黑暗中,隐约能看到那人头上戴著一顶乌纱帽,两根帽翅笔直伸开,竟是一位高官。 这家伙不会就是高太尉吧?只听说高俅是个踢球的高手,没听说他能打啊? 程宗扬心里嘀咕著,手中的剑柄忽然发出一声犹如雷声的低鸣,彷佛寂寞多年的剑客遇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紧接著,程宗扬丹田中气轮一滞,全身的真气都彷佛被抽取一空。 就在这时,那人的屠龙刀寒光重现,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 程宗扬惊骇欲绝之际,剑柄上那张结冰的火红符印乍然破碎,一道电光从空荡荡的剑柄中飞出,在剑锷上腾跃变形。 屠龙刀的寒芒已经逼到面前,程宗扬奋起最後一点余力,握住剑柄死命朝屠龙刀的刀锋劈去。 刀剑相交,没有发出丝毫声响,然而两股无形的气流盘旋迸出,整个白虎堂都彷佛为之一震。 屠龙刀的寒光猛然一暗,无坚不摧的刀锋竟然被电光崩开一个米粒大小的缺口。 不过程宗扬没来得及出手,就看到刀锋的缺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屠龙刀的光泽一点一点浮现出来。与此相反,剑柄上的电光却开始收敛凝固。 犹如昙花一现的电光褪去,原本光秃秃的剑柄上多了一柄刃身。那道锋刃宽不过两寸,长度却将及三尺。刃身修长,顶部微微弯曲出一个弧度——程宗扬这才发现,这玩意儿根本不是剑,而是一把细长的战刀! 与屠龙刀冰玉般的通透不同,由电光凝成的刀锋遍布著黑白交错的纹路。那些纹饰完全超越自己所知道的锻造技术,最细处比发丝还细,而且全是曲线,弧度流畅自然,没有半点生硬,细密的线条构成无数玄奥繁复的图案,一眼望去,便使人觉得奥妙无穷。 这东西……自己虽然不是很懂,但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刀柄还没凝成刀刃的时候就能把屠龙宝刀打出缺口,眼下锋刃已成,还不一家伙把屠龙刀给砍成两半? 眼看那人的屠龙刀再次袭来,程宗扬大喝一声,细长的刀身撕开空气,带著尖锐的啸声迎向屠龙刀。 双刀相交,黑白缠绕的刀身只微微一震,就被屠龙刀砍成两段。断裂的刀身飞出,随即化为无形。 程宗扬只觉丹田剧痛,屠龙刀彷佛透体而入,将气海中旋转的气轮斩开,浑身经脉都彷佛被撕裂、扭曲。与此同时,屠龙刀也袭上面门,冰寒的刀光劈开程宗扬的头套,几乎将他的脑袋砍成两半。 我干!这鸟刀刚现身的时候能把屠龙刀打到下风,真凝成刀刃却一把就输了个乾净,这也太扯了吧! 程宗扬顾不控诉这把鸟刀的设计者是缺心眼还是太混账,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眼前是一顶华丽的纱帐,帐顶用珍珠攒成图案,在烛光映照下炫人眼目。程宗扬眯起眼睛,模模糊糊看到帐顶的图案是一群人正在蹴鞠的场景……谁这么神经病?睡觉的纱帐还镶著蹴鞠图? 不对啊,我不是应该在白虎堂吗? 程宗扬清醒过来,急忙去摸脑袋,手掌一硬,却是头上包著厚厚的纱布。 你醒了。帐外传来一个声音。 程宗扬扭脸去看,只见一个穿著绛红官袍,头戴长翅乌纱帽的高官,他背对著自己坐在椅中,面前的桌子上放著一只打开的背包,正在翻看里面的物品。 程宗扬伸手一摸,自己的钢刀、匕首,包括那只剑柄,都被搜缴一空,想动手只有肉搏一途。问题是人家的屠龙刀正放在桌旁的架子上,真打起来,恐怕不等自己爬起来,就在床上被砍成十段八段。 那人放下从背包里翻出来的阴阳鱼,然後转过身,拂了拂衣袖。 看到他的面容,程宗扬像见鬼了一样瞪大眼睛。 眼前这人自己见过!不但见过,还一起喝过啤酒,抽过雪茄,看过鞠赛,还差点儿就共享了他的女人…… 苏佳朴! 正是。 程宗扬乾笑道:没想到会遇上老朋友,哈哈…… 苏佳朴打断他,你是从江州来的吧? 程宗扬硬著头皮道:江州啊,我倒是去过。 前日我去橡树瓦,便有所怀疑。苏佳朴低叹道:世间除了岳帅,哪里还有人一眼就能认出啤酒和雪茄呢? 程宗扬脑中灵光一闪,是你!是你去送的情报! 苏佳朴微微颔首。 心底的疑惑终於澄清,这个苏佳朴就是一直为星月湖提供情报线人。绝处逢生,程宗扬长出了一口气,没想到你会在太尉府,难怪孟老大这么多年都能没弄清你的底细。哈,我还以为你是书吏呢。看这官袍,好像混得不错啊。 苏佳朴伸出手,淡淡道:认识一下,鄙人姓高,高俅。 程宗扬张大嘴巴,表情就像被雷劈过一样。 穿著太尉冠带的高俅,看上去比橡树瓦子的苏佳朴老成了许多,眼角的皱纹愈发细密,眼神却锐利之极,不再是那个独自看球的寂寞商人,而是位高权重,城府深沉的当朝太尉。 程宗扬後来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怎样握住高俅的手,还用力摇了摇,高太尉……从小你和高衙内就是我崇拜的偶像……我有点不太清醒……为什么你会用苏佳朴的名字? 高某曾为东坡居士的书僮,用此化名,以示不曾忘本。高俅松开手,眉峰一挑,很意外吗? 太意外了。程宗扬老老实实道:我真没想到高太尉会是……会是……这么铁杆的球迷…… 当年我与小孟、小艺、明信、小景他们组成的鞠队,可是鞠场上的不败之师。高俅叹道: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作买卖的作买卖,当杀手的当杀手,教,卖画的卖画,我还以为今生今世都看不到星月湖的战旗了。 程宗扬小心道:高太尉,你和岳帅……没仇吧? 高俅毫不隐瞒地说道:岳帅予我有再生之恩。第一次见面时,我还是东坡居士门下的书僮,岳帅刚刚声名雀起,整日奉承他的不知凡几。岳帅却对我青眼有加,指点我苦练蹴鞠之术,终於让我高俅靠著一脚好球出人头地。 程宗扬不知道有多庆幸,见惯了岳鸟人的仇家,这还是头一次见到星月湖大营以外的人表示受过岳鸟人的恩惠,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开眼呢? 你和孟老大他们既然认识,怎么孟老大不知道你就是如今的高太尉呢? 他们只知道我是苏家仆。高俅道:我本名叫高枢问,靠著蹴鞠接近宋主之後,我不仅与他们断了联系,连名字也改了。嘿,已经差不多是二三十年前的旧事,小孟他们未必还记得那个苏家仆,又何况是如今的高俅高太尉呢? 程宗扬憋了半晌,难道这都是岳鸟……岳帅的安排? 高俅点了点头,岳帅眼光之长远,当世不作第二人想。谁能想到他声名初起之时,就料到有风波亭之变?在他的指示下,高某刻意转为军职,在军中沉浮二十年,人人都道我是靠蹴鞠得宠的幸臣,就连风波亭之变後,亲附岳帅的文武官员被尽数清洗,也没有动到高某分毫。直到星月湖大营解散,岳帅生死不明。 我才依照他当初的吩咐,在明庆寺的祈福榜上留下字条,与星月湖旧部联系。 程宗扬佩服地说道:孟老大他们想查一个人,恐怕宋主的私生子都能查出来,可十几年都没弄清你是谁,太尉怎么做到的? 每次都是我先放好情报,再往明庆寺的箱中投下字条。见面的时间、地点每次都不固定,他们哪里能找得到我?橡树瓦这次时间太紧,我又急著看齐云社和石桥社的比赛,才冒了风险。 程宗扬前後想了想,如果不是高俅主动说出来,自己也想不到和自己喝酒看球的苏佳朴,就是来传递情报的线人。这样还算担了风险,他以前的小心谨慎可想而知。 还有一个问题,程宗扬道:追杀令是太尉下的,还是你那位小衙内借你的名义下的? 是我。 为什么? 高俅的目光落在桌旁的屠龙刀上,你可知道这屠龙刀是谁的? 程宗扬怔了一下,然後明白过来,岳鹏举! 不错,这是岳帅的佩刀。高俅露出一丝黯然的眼神,岳帅在风波亭之变前赠我此刀,高某收在卧室已有十五年,从未让外人一睹。可恨犬子无知,竟然拿了此刀胡闹,说不得,只好将见过屠龙刀的人都杀个乾净。 程宗扬苦笑道:太尉一出手就雷厉风行,差点儿要了我的小命。 高俅并没有多少歉意,淡淡道:事关岳帅,宁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罢了。 房内的铜铃微微一响,高俅止住程宗扬的话语,然後拉了拉绳索。片刻後,有人进了院子,在房外远远道:老爷,小衙内来了。 高俅沉下脸,让他进来! 第三章 护犊子 更新时间:2013-05-02 第三章 高衙内像只皮球一样跳进来,一脸天真烂漫地叫道:爹! 高俅喝道:孽障!跪下! 高衙内被他吓了一跳,委委屈屈地跪了下来,小声道:我叫声爹怎么了?你不想听,我不叫还不成…… 你干的好事! 高衙内拧著脖子道:潞王爷家的老三不是我打的! 谁问你这个! 在翠云楼争风吃醋,打死人也没我的事!都是小梁子他们干的! 高俅被这个义子气得七窍生烟,指著那把屠龙刀喝道:我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高衙内抬起头,你说这个?哈,爹,我还没跟你说呢。孩儿看中威远镖局李总镖头的老婆,想把她弄来玩玩,谁知道她有个妹子,比她还漂亮几分。孩儿一打听,哎哟喂!你不知道,她妹子竟然是林冲的老婆哎!孩儿想著硬抢怕给爹你脸上抹黑,於是就想了个好主意,把这刀给林冲,然後说府里失窃,把林冲当贼抓起来,然後把他老婆给抢过来!爹,孩儿够聪明吧?爹,你还没见过林冲的老婆吧?真是水灵!那腰细的,屁股扭的……等孩儿玩过了,让爹你也玩玩! 孽障!胡说些什么!这刀岂是你轻易动的!高俅抓起戒尺,喝道:把手伸出来! 高衙内把手背到身後,叫道:你凭什么打我!我就拿了你的刀怎么了!你是我爹!你死了这些东西都是我的! 都是我疏於管教,才让你这般胡作非为!高俅说著举起戒尺。 高衙内见他真的要打,直接往地上一躺,打著滚叫道:打人了!打人了!我又不是你亲儿子,你凭什么打我啊!娘!娘!没娘的孩子真可怜!要被干爹打死了!啊啊…… 高俅下令杀光所有见过屠龙刀的人,宁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称得上杀伐决断。可这会儿对著撒泼的乾儿子,手里举著戒尺,怎么也打不下去。 忽然啪啪两声脆响,高衙内肥嘟嘟的脸上多了两个掌印。 高衙内的嚎叫声卡在喉咙里,呆呆看著那个脑袋上包著纱布,看起来有点眼熟的男人,半晌後惨叫一声,爹!有人打我!说著扑到高俅怀里乾嚎起来。 高俅扔下戒尺,顿足道:打得太轻了些!来人!快拿冰块给衙内敷上!别哭别哭,让为父仔细看看! 程宗扬哭笑不得,高俅这护犊子也护得太没边了。 哭个屁!程宗扬喝道:再哭还要打屁股! 高衙内的乾嚎声立刻一顿,带著三分怯意从高俅怀里偷眼看著程宗扬,片刻後忽然叫道:你!你不是那个…… 我是高太尉请来的老师。从今往後,都由我来管教你。不听话就打,连太尉也不能说个不字! 高衙内先去看高俅,高俅虎著脸点了点头。他又看了眼程宗扬,然後倒在地上一通乱滚,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程宗扬朝他屁股上啪啪打了两巴掌,那小家伙捂著屁股跳起来,带著哭腔叫道:爹! 高俅冷哼一声,从今往後便由程先生来教你!敢不听话,小心挨打!说罢拂袖而去,将拿来冰块的仆人赶到院外。 高衙内也想跑,却被程宗扬揪著衣领扯了回来,往哪儿跑? 高衙内大喝一声,摆出拳法的架势,叫道:看我的降龙三十六掌! 啪!高衙内刚摆好架势,脸上又挨了一记。 没等高衙内哭出声,程宗扬喝道:哭一声一耳光! 高衙内终於明白爹也靠不住了,一手捂著脸,老老实实闭上嘴。 这才乖。程宗扬道:认出我了吧? 高衙内点点头。 师师姑娘呢? 高衙内指了指外面,哭丧著脸道:我,我没碰她…… 那你可太幸运了。程宗扬笑眯眯道:你要敢碰她,我就把你阉了,送你到宫中当太监。 高衙内咽了口吐沫,被打肿的脸蛋微微发白。 瞧你那胆量,阉了有什么?那天惹得我不高兴了,我把你的小揪揪竖著一切两半,一个变两个,你要挺著出去,那才威风呢。 高衙内捂著脸,嘴巴一咧,几乎哭了出来,你别吓我…… 行了小子,往後我就是你的老师,你就叫我师傅吧。 师傅…… 我没听到! 师傅! 你是属蚊子的吗? 师——傅——傅!傅! 这才乖嘛。我要去看看师师姑娘,乖徒儿,替为师拿好灯笼! 高俅身上有著太多的秘密,自己在太尉府内住了一处僻静的独院,却把正房让与给儿子去住。高衙内从小就被骄纵,养就无法无天的性子,他年纪不过十几岁,门外却站了一排足足十几个姬妾,一个个花枝招展。 看到高衙内亲自拎著灯笼,小心翼翼陪著一个陌生人过来,那些姬妾不禁面露讶色,但诸女都不敢作声,只小心屈膝,双手放在身侧,向来人福了一福。 卧室内灯火如昼,宽大的床榻上躺著一个女子,看容貌正是李师师。她衣衫已被剥去,贴身披著一条艳红的肚兜,掩住胸乳,裸露著雪玉般的玉臂和双腿,一副玉体横陈,任君大嚼的美态。只是她眼上蒙著一条红绫带,连两只耳孔也被丝巾塞住。 程宗扬朝高衙内脑门上拍了一把,咬牙道:小崽子!你不是说没碰她吗?这是怎么回事? 真没有!高衙内叫屈道:我一指头都没碰她,只是让人给她换了换衣裳,敢有半个字的假话,天打五雷轰啊师傅! 你把她剥这么乾净,又不碰她,难不成你下面不中用,只拿来看的? 是这么回事……高衙内贴在程宗扬耳边道:不瞒师傅说,我把这小婊子的娘弄上手了。那个老骚货浪得很!就这么用了她女儿,没什么意思,徒儿就想了个主意,把她头脸耳朵都给蒙上,一会儿把她娘叫来,就说我新搞了个小婊子,让她娘按著我来开,苞。等干过,我再把她头罩解了,嘿嘿…… 自家生的女儿,阮女侠会认不出来? 那骚货眼里只有黄澄澄的金子。给她个戒指,她哪里还看别的呢!高衙内眉飞色舞地说道:那骚货真是够味儿!师傅,你也尝尝? 免了吧。程宗扬冷笑道:小崽子,这是你的主意? 那当然!师傅,这主意好玩吧! 是陆谦给你出的吧。 高衙内讪讪道:师傅,你怎么会知道呢? 滚! 哎!高衙内如蒙大赦,转身就走。 灯光下,李师师光洁的玉体散发出明珠般的肤光。她皮肤莹白,身材娇小玲珑,整个人如同一只精美的玉坠,让人禁不住想抱在怀中温存。 程宗扬咽了口口水,先拿了锦被将李师师娇美的玉体盖住,然後才解开她的眼罩。 眼罩一松,两行珠泪滚落下来。李师师玉颜凄楚,银牙紧紧咬著红唇,不肯作声。 是我!程宗扬露出一个大大笑容,得意洋洋地说道:惊喜吧!我早说过,你是我盘里的菜!除了我!谁也不能动!哈哈! 李师师却没有露出半点惊喜,她闭著眼,泪珠倏倏而下。 程宗扬一拍脑袋,拍到伤口,先哎哟叫了声痛,接著道:我忘了,你耳朵还塞著呢。 不用了。李师哽咽道:她们塞得不紧,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 程宗扬愕然间,李师师睁开双眼,泪眼模糊地说道:我想死……我宁肯让那个畜牲占了身子,也好过这样丢脸……呜呜…… 程宗扬手掌伸入被中,握住她的纤手。李师师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那样紧紧握住,哭得肝肠寸断。 对不起……我……我曾经想利用你,李师师哽咽道:我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程宗扬笑道:能被师师姑娘利用,是我的荣幸。 李师师唇角抽动了一下,想笑却没笑出来。 半晌她轻声道:小时候娘曾经带我去算过命。那个白须飘飘的匡神仙说,我的命是贵人格,十八岁时会有一场大难,而我的命中注定,会遇到贵人。 程宗扬曾听到阮香琳提及此事,没想到她这会儿会主动提起。 如果我选择贵人,虽然会小厄,终究可以遇难成祥。父亲也会因此飞黄腾达,如果错过贵人,不但性命不保,甚至还会祸及父母。这些话娘从小就对我讲过,这次镖局出事,娘认定就是匡神仙说的大难。 程宗扬玩笑道:我也算不得什么贵人吧? 李师师流泪道:娘说,那个贵人是高衙内,整日劝我从了他,好让父母飞黄腾达,不然就是我害了他们。 令堂……嘿嘿。程宗扬乾笑两声,没再说下去。 李师师抬起梨花带雨的娇靥,凄然道:如果不是你,我这会儿已经蒙受一生一世也无法洗脱的耻辱。我现在才发现,即使有身为总镖头的父亲,有受人尊敬的师门,有一个号称英雄豪杰的姨父,我自己却没办法改变什么。 程宗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道:别哭了,休息一下。 不,我要说!李师师咬了咬唇瓣,他们玩过我娘,又想玩我们母女。 太尉府的权势和地位那么大,我逃不了,也躲不开…… 哭泣中,李师师将自己的委屈和遭遇的耻辱一并发泄出来,程宗扬可以理解,好好一个大姑娘,母亲竟然抛开贞洁和起码的道德,成为临安城臭名昭著的花花太岁又一个玩物。她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却为了钱财和荣华富贵,委身给一个年纪只有她一半大的小衙内。 一想到这样的耻辱,我就没有勇气再活下去……李师师哽咽道:我想过去死。我真是太没用了,只有这一件事是我能做到的。 别说傻话了。程宗扬道:你才十八岁,对吧?这年纪还没活过呢。 李师师眼泪彷佛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她伸出一只雪白而纤柔的玉手,救我……她央求道:把我从这个噩梦里救出来,好么? 程宗扬沉默片刻,然後道:你能舍弃自己的家人吗? 李师师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宁愿从来没有出生过。 你的师门呢? 李师师掉著眼泪摇了摇头,显然对师门已经心灰意冷。 那好,程宗扬郑重说道:我的公司缺少一名公关部经理,我代表盘江程氏,诚挚地邀请师师姑娘加入本公司,作为本公司首任公关部经理。 公关……李师师玉颊带著泪珠,愕然睁大眼睛,这是什么?我可以作吗? 程宗扬笑了起来,相信我的预感,你会是第一流的公关人才。 ………………………………………………………………………………… 程宗扬从卧室出来,迎面便是一刀劈下。那汉子生得又粗又壮,两膀似有千斤之力,手中的快刀霍霍生风,但真气驳杂不纯,显然不是什么好手。 程宗扬避开刀锋,向院中看去,只见十几名恶仆持刀挟棒,高衙内一手捂著脸,跳著脚叫道:打死他!往死里打!出了事本衙内一个人全担著! 这头小猪仔倒是不蠢,眼看斗不过自己,师傅前师傅後叫得殷勤,转眼就叫来一帮手下,跟自己玩命。 可惜自己今非昔比,想玩命也得有资格。程宗扬有心立威,那恶汉又一刀劈来,他不闪不避,一拳轰在刀身侧面,真气一吐即收,将那柄钢刀硬生生打得反折过去,那恶汉虎口震裂,手臂被弯折的刀锋带到,留下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众人惊愕间,程宗扬使出太一经的心法,身如鬼魅,一闪掠到高衙内面前,揪著他的衣领,把他拎起来,笑眯眯道:乖徒儿,想来找为师讨教什么功夫?要不然就是小揪揪痒了,想一个变两个,一手一个撸著玩? 高衙内脸色煞白,片刻後无比心虚地说道:是那个……那个……老骚……货来了……徒儿想请师傅去玩……玩…… 师傅看著你这徒儿肥嘟嘟又白又嫩,像是很玩的样子。不如让师傅来玩一个? 高衙内带著哭腔道:徒儿一点都不好玩……真的! 玩玩才知道嘛。程宗扬道:乖徒儿,把裤子脱了,让为师先给你玩个後门别棍!哟,小崽子,你怎么尿了! 徒儿被吓得,憋不住…… 这样也好,先尿净拉空,免得师傅一会儿把你屎搞出来。 高衙内叫道:师傅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打死我也不敢了! 师师姑娘今晚就在这里住。让那些丫鬟进去伺候,你给我滚得远远的,敢靠近这里半步,我就把这两只核桃塞到你揪揪里面。 高衙内一愣,那怎么塞? 程宗扬微笑道:想试试吗? 高衙内连忙道:不想不想! ………………………………………………………………………………… 高俅坐在书房生闷气,见程宗扬进来,摇头道:我这个孩儿啊…… 程宗扬笑道:小孩子嘛,必要的时候也该打打。 程宗扬心里也有些奇怪,原本他以为高俅只是仗著自己的地位,骄纵儿子,现在看来,高俅对小衙内真不是一般的疼爱。别人看一眼屠龙刀,他就要斩草除根,偷了刀出去胡闹的高衙内,他连打都不舍得打一下。别说乾儿子,就是亲儿子,溺爱到他这样也算少见。 高俅叹了口气,似乎不愿多说。 程宗扬坐下来,高太尉既然是自己人,让小弟解开不少谜团。但还有几件事,还请太尉指点。 高俅拂了拂衣袍,坐直身体,六朝知我底细的唯你一人。有什么疑惑,尽管问吧。 第一件,岳帅是生是死? 高俅沉默良久,岳帅那种人岂会轻易死掉。但如果岳帅还在世,这么多年终该有些线索。 我明白了。程宗扬有些头痛的想到,岳鸟人的生死看来还是个谜。 第二件,岳帅安排太尉进入军界,不会是只传递一些情报吧?如果有别的用意,太尉能不能告诉我?程宗扬解释道:我准备在临安作些生意,不知道会不会与太尉的目的冲突。 岳帅吩咐高某的事,高某每天都在做,临安城中尽人皆知,告诉你又有何妨?高俅徐徐道:你在江州与禁军交过手,觉得上四军如何? 装备精良,衣甲鲜明,但徒有其表,与传说中的禁军精锐……程宗扬明白过来,拍案道:原来如此! 高俅掸了掸衣袖,这些年禁军表面还有几个名将,但指挥使以下多是附炎趋势之徒,虽然还有上四军的名号,却已今非昔比,军中贪渎之辈横行,所谓精兵,不过虚有其表。 程宗扬在江州就有所怀疑,捧日、龙卫二军名头虽响,实力却远不及自己想像中强悍。高俅军权在握,这些年来釜底抽薪,等於是抽掉了禁军的脊梁骨。 高俅道:还有什么疑惑,一并说来。 确实还有一件。程宗扬盯著高俅的眼睛道:太尉府走失的那个侍妾,究竟是怎么回事? 高俅道:你看到我身边有姬妾吗? 程宗扬一怔,这才意识到院中的蹊跷,高俅并不是什么清官,他掌权这些年大肆贪墨,在享乐上的花费没有半点含糊,室中陈设无一不是精致考究,但比起高衙内小小年纪就坐拥成群妾姬,高俅这个太尉身边却显得十分冷清。 二十余年来,高某每日如履薄冰,从不敢收纳姬妾。高俅道:那个侍妾并不是我府上的。 那是谁? 高俅吐出两个字:宫中。 程宗扬震惊之下,只听高俅道:朝中有贾太师的贾党,有王宰相的王党,还有道门弟子的道流。但谁都知道,我高俅是得幸於先主的幸臣,是货真价实的帝党!陛下有什么不好处置的私事,都会找我来做。因此我贪墨了这么多年,也无人能动我分毫。 高俅道:陛下生母早亡,幼年继位之後,最亲近的只有一位奶娘。但数月之前,这位奶娘在宫里突然失踪。事涉宫闱,陛下不好交付有司追查,只好暗地招见於我,让高某查访。 那太尉为什么放出风声,死活不论呢? 高俅道:陛下已过婚龄,却至今未纳后妃。岳帅於我有恩,高某不才,又深受先主信赖。为陛下计较,这位奶娘与其活著,不如一死了之。 原来梦娘真实的身份是宋主的奶娘。有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我要是宋主,也对别的女人不感兴趣啊。高俅苦心孤诣,藉著宋主的托付,不惜开罪宋主也要了结这桩丑闻,手段合不合适暂且不论,这份心意也算对得起宋主当年的宠幸了。 只不过梦娘那样一个大美人儿,会和宋主那个小崽子有一腿,怎么想都觉得别扭。而黑魔海竟能把她从宫中掳走,看来他们的势力比自己想像中还要强大。 思索中,高俅道:你与林冲有些交情? 程宗扬道:有一点。 当日你在情报里让我调查林冲,我估计他给你们惹了什么麻烦。正好犬子闹出这档事来,准备藉机除掉他。既然如此,那便把他放了吧。 这倒不用。程宗扬一边消化高俅吐露的秘闻,一边道:林教头这边,倒要请太尉帮忙…… 高俅听了片刻,点头道:此事不过举手之劳! ………………………………………………………………………………… 秦会之讶道:刺配筠州? 程宗扬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林教头再怎么也是执刀进了白虎堂,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秦会之沉吟半晌,如此也好。只是高衙内那边,未必肯罢手。 高俅的身份属於绝密,他已经潜伏了二三十年,总不能自己一知道就大嘴巴地满世界乱说。如果不出意外,程宗扬打算这辈子都把事烂到肚子里。 从太尉府离开时,程宗扬把李师师留在府中,委托高俅照顾。眼下司营巷的林宅已经回不去了,李师师又与父母一刀两断,宁死不肯再回威远镖局。自己的住处秘密太多,暂时不好让她住进来,只好先留在太尉府。不过有高俅在,李师师留在府中可以说是万无一失,比跟著自己还安全。 程宗扬道:不用担心。高衙内现在见我可亲热得紧。 哦?秦会之惊讶起来,公子是如何做到的? 程宗扬哈哈笑道:我当著他的面掏出家伙,把一碗水吸得乾乾净净,他就拜了我当师傅。 秦会之莞尔而笑,只当家主是说笑而已,不过家主一转眼就能把高衙内那个跋扈的小子收拾得服服帖帖,这份神出鬼没的手段连秦会之也不得不深感佩服。 子元呢? 子元从凤凰岭脱身出来,还好伤势并不太重。秦会之顿了顿,另外两位已经殉职。 这仇连报都没地方报去,当时高俅知道内情,脸色也极不好看。在太尉府的强力封锁下,凤凰岭的事并没有传扬开去,外界只听说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因为执刀夜闯白虎堂,被军士擒获。高太尉仁慈为怀,斟酌再三,给了林冲一个误闯的罪名,免了他的死罪。 云六爷到了吗? 已经到了梵天寺。公子出事,云六爷已经听说了,本来派了他身边最得力的几名护卫来助公子,被属下婉言谢绝了。 做得对。程宗扬道:凤凰岭的事只是个意外,咱们真正的对头恐怕还没有出手,这个时候云六爷的安危比我们重要。备车!我这就去梵天寺! 秦会之提醒道:公子,此刻已是子时。 没关系,我想云六爷也不会见怪。 ………………………………………………………………………………… 云秀峰果然一夜未睡,一直在等程宗扬平安的消息。在梵天寺一处禅院中,程宗扬第一次见到了这位云氏商会的当家人。 论年纪,云秀峰比云苍峰小了十几岁,两人的相貌却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他穿著一身普普通通的棉袍,靴子袜子也是平常的布鞋布袜,若不是腰间悬的那块玉佩随时都能调动数万金铢的巨额财富,谁也看不出这个面带沧桑的中年人会是云氏的家主。 云秀峰行踪遍及六朝,随身带的护卫足有上百人之多。一般商家的护士大都是在外招募的武者,或者从晴州雇来的佣兵,而云秀峰身边这些护卫全都是云家的世仆,忠诚度全无可疑。 云家的护卫布置了明暗五重防护,将一座小小的禅院守得密不透风。除此之外,禅房外还有八名僧人分据四角,两两相对盘膝而坐,显然是梵天寺派出的守卫力量。 与道家的六大宗门不同,佛门的十方丛林更像一个松散联盟,属於十方丛林的寺庙行院远不止十座,其中也没有明显的层级划分。梵天寺论规模尚不及近在咫尺的石佛寺,却是宋国十方丛林的核心。云秀峰入住梵天寺,也是在向外界表明自己的实力。 夜已深,又赶了一天的路,云秀峰却没有丝毫倦意。他从头到脚打量程宗扬一遍,细致处连自己颈中那处奴隶烙痕也没有漏过,挑剔的眼神让程宗扬都忍不住腹诽。大家又不是没见过,至於这么认真吗? 伤势如何? 程宗扬摸了摸脑袋上的绷带,苦笑道:无妄之灾,还好没把脑袋丢掉。 会留疤吗? 程宗扬愕然片刻,应该不会吧。伤得又不深……心里嘀咕道:连会不会留疤你都问,难道你想挑女婿?大小姐那脾气……还是免了吧。 终於,云秀峰露出满意的眼神,坐。 晋国的习俗是屈膝跪坐,云秀峰用的却宋国惯用的座椅,反映出商人是最容易接受新事物的群体这一事实。 程宗扬已经通过水镜术与云秀峰打过几次交道,知道他不喜欢说废话,当下也不客套,坐下来道:下午的事已经弄明白了,动手的是宋国禁军,但目标不是我们。原因是禁军一名教头出了事,我们正好去拜访过那位教头,受了牵连,现在误会已释,对生意不会有什么影响。 听程宗扬说得笃定,云秀峰也放过一边,如此便好。筠州之事孙益轩已经跟我说了,你处置得不错。 程宗扬笑道:幸好有孙兄帮忙,不然光筠州的地头蛇就够我头痛了。 没有云家帮忙,你一样能解决,云秀峰道:客气话不用多说。 一名家仆送上茶来。云秀峰道:三哥从南荒回来,便对你赞不绝口。你在建康不过数月,就有拉链坊、士敏土坊、丝织坊和临江楼诸事。云某原有心把你收入囊中,直到玄武湖一战,方知程公子非是池中之物。 云六爷过奖了。 云秀峰道:临川王临阵退缩,若不是你从中穿针引线,我云家也未必容易这么下台。 这倒是实话,云家插手晋国宫闱之争,已经犯了大忌,即使能够脱身,也免不了元气大伤。云家与萧侯原本没有什么交情,但因为程宗扬的缘故,双方顺理成章地联手,才避免了玄武湖一战後的清算。从这个角度来说,云家帮萧侯,也是在帮自己。 云秀峰道:既然无法收入囊中,程公子又是可交之人,大伙不妨一同作番生意。 云六爷快人快语!程宗扬放下心来。虽然有云苍峰的照顾,在与云家的合作中,一切决定都由自己作主,但程宗扬心里明白,自己手里所有的资金几乎都是由云家出借,说云家是自己的债主更靠谱一些。云秀峰这番话等於正式表明态度,认可自己是彼此平等的合作夥伴。 程宗扬心情大好,意气风发地说道:那大家就谈谈做生意的事吧! 要谈的无非两件,云家能为你做些什么,你又能为云家作些什么。 好!先从眼前说起,如今最要紧的,就是这笔战争财。程宗扬道:贾师宪穷兵黩武,自己後院起火还要兴兵讨伐江州,现在已经是泥足深陷。不知有多少商家盯著宋国这块肥肉想赚上一笔。但多数人盯著的都是军械生意,云六爷这次来临安,也是为著军械吧? 不错。宋国急需一批精铁,云某为著这笔生意周旋数处,此间辛苦一言难尽。 程宗扬拍手道:正是如此!军械生意虽然利润丰厚,但大家都盯著这笔生意,作下来反而不易。宋国各地都有常平仓平抑粮价,再加上牵涉范围极广,表面上看,粮食生意是最不好作的,但真作起来,反而不引人注目。更何况宋国的粮食只有我们能作,别人想作也作不来。 程宗扬道:作粮食生意,首先要有大笔资金,其次要有遍及各处的商号,这两项便堵住了一般商家插手的路子。但如果只是这两点,宋国也尽有资本雄厚的大商会,再加上晴州那些钜商,都未必弱於我们在宋国的影响力。 云秀峰抚摸著腰间的玉佩,我担心的也正在此处。只怕我们辛辛苦苦,却给了别人作嫁衣。 所以我们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优势——程宗扬从容道:我这些天一直在看各地的粮价,可以断定,除了我们制造的波动以外,并没有其他商家插手宋国的粮食生意。为什么江州之战打了快三个月,直到现在也没有其他商家大举来倒卖粮食? 程宗扬给出答案,因为他们不知道战局如何,即使知道战局如何,也不知道战争会持续多久。也许今天刚大举买入粮食,明天江州之战就已经结束,巨额资金都打了水漂。所以我们最大的优势就在於:江州。 程宗扬还有一半话没有说出来,现在自己的优势又多了一个宋国的太尉府。 一个操控了棋局两端的弈手还会在粮战中落败,简直没了天理。 第四章 会飞的都是鸟人 更新时间:2013-05-24 第四章 程宗扬与云秀峰的会谈一直持续到上午,经过将近五个时辰的交谈,双方都没有一丝困意。这次会谈中,云秀峰作为云氏的家主,允诺包括此前所有的借款在内,一共向盘江程氏投入三十万金铢,由盘江程氏全盘操持,并且全力支持江州的物资供应。而盘江程氏承诺,半年之内归还所有借款,作为借款的条件,粮食生意所得利润将由双方均分。 云氏商会指定大执事云苍峰为合作代表,同时接手云苍峰在盘江程氏的半成股分。程宗扬投桃报李,将云苍峰转来的拉链利润分成改为买断费用。盘江程氏不再涉及云氏的拉链生意,同时将士敏土在宋国的专卖权出让给云氏。 从梵天寺出来,程宗扬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己一文不明地来到这个世界,从一开始险些成为奴隶,到现在终於有了能与云氏平起平坐的资格。 程宗扬与云秀峰会面时,没有第三人在场,但秦会之长於察颜观色,云秀峰亲自送程宗扬出了禅房,他便看出些许端倪,离开梵天寺後,他对程宗扬道:云六爷似乎有话要对公子说。 是吗?程宗扬沉浸在喜悦中,没有留意云秀峰的神色,但这也无妨,云秀峰反正还要在临安停留一段时间,两人已经商定过几日再见面,有什么话到时再说也一样。 什么时候了? 将近午时。 程宗扬伸了个懒腰,我先回去睡会儿,起来还要去翠微园。唉,这日子过得比打仗都累,也不知道今晚有没有运气能睡一觉。 程宗扬踌躇满志的时候,司营巷的林宅却遭遇了灭顶之灾。前一晚主人奉命前往太尉府,一夜未归。接著天一亮就有一班禁军闯入宅中,将女主人、使女和老仆一并带走。 鲁智深直到次日午间才得到消息,等他带著徒弟急匆匆赶来,林宅早已人去屋空。鲁智深四处打探,好不容易得知林冲因为执刀闯入禁地白虎堂,已经被下狱,等候发落,林娘子、使女锦儿和老仆却不知去处。 林冲的罪名暂时还没有定下,但执刀闯入白虎堂是板上钉钉的死罪,鲁智深想尽办法也没能进入狱中见他一面,眼看夜色已深,只好让手下几个泼皮在牢狱外守著,等待太尉府的消息。 西子湖畔的翠微园此时张灯结彩,临安城中号称十三太保的一帮恶少欢聚一堂,各自拥著美婢艳妓寻欢作乐,一个个调笑无禁,滥饮不休。不过上首的主位这会儿还空著,十三太保的老大花花太岁高衙内一直没有露面。 梁公子抱著一个酥胸半露的艳妓,一手伸在她怀中摸弄著,一边道:老大怎么还不出来? 你不知道?老大刚得手一个美人儿,这会儿正在里面调教呢。 梁公子来了兴趣,谁家的女人? 林冲林教头知道吗? 梁公子想了半晌,没听说过啊。 是禁军一个小教头,老大看上了他的老婆,施计把林教头下了狱,问成死罪,这不,转手就把他老婆抢了来,在里面快活…… 旁边有人道:你一说我想起来了,是不是五岳楼那档子事? 可不是嘛!一个小小的教头,芝麻绿豆大的小武官,也敢和老大作对。这下命没了,老婆也被老大玩了,哈哈! 这种事高衙内干得多了,梁公子也不以为意,他喝了几杯酒,今天大夥儿到这么齐,怎么不叫姓阮的那个老骚货过来呢? 十三太保排行第二的蔡公子笑道:小梁子还垫记著李总镖头的老婆呢。忘了你上次一、二、三……没几下就被捋乾净的糗事了? 梁公子辩解道:那次是我吃多了酒! 笑闹间,高衙内得意洋洋从里面出来,他挺著皮球一样的圆滚滚肚子,右手搂著一个丰秾艳丽的美妇。 众人的目光都被他身边那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吸引过去,那美妇三十上下年纪,眉枝如画,杏眼桃腮,生得花容月貌。她半边身子贴在高衙内身上,微微低著头,玉颊带著醉人的红晕,被一个比她矮半头的小屁孩搂著,一副娇滴滴含羞带怯的美态。 高衙内大模大样往椅中一坐,後面的侍女捧来圆凳,高衙内拍了拍大腿,美妇红著脸坐在他腿上,那种娇羞柔婉的模样,引来周围一片猛咽口水的声音。 老大!这样的美人儿都让你搞上手了! 那还用说!高衙内眉飞色舞地说道:小梁子,这娘子比你怀里的粉头强吧! 梁公子怀里的艳妓望著林娘子,露出又羡又嫉的眼神。 听到高衙内的调笑,林娘子愈发羞涩,低著头不敢抬眼。 席间道喜声、恭维声、艳羡声、欢语声响成一片,中间夹杂著高衙内得意的笑声。 本衙内好不容易才得了这美人儿,哪儿能不好好乐乐! 你是没见到,这娘子身子那个白……那个嫩……真真是美死我了! 身上的肉比脸蛋还美,下面的妙物比身上的肉还美! 高衙内说到得意处,一手搂著林娘子的腰肢,一手拍著她的屁股,……干进去,老子都快化了! 众人轰笑声中,在暗处冷眼旁观的程宗扬却感到一股冰凉的寒意。 高衙内肚子里也不知对他这个便宜师傅骂了几万遍,整死自己的心都有。但听到自己说让他放手去搞林娘子,这小崽子立刻来了劲头,把自己大大的引为知己,一大早就派人闯去林宅,把林娘子抢到翠微园。 看高衙内的神情,显然是对刚才与林娘子的春风一度满意到极点。在席间说起方才欢好时的快活,得意无比,似乎在林娘子身上尝到了十二分甜头。 但程宗扬在暗处看得清清楚楚,高衙内压根儿就没有碰到阮香凝!他说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幻想! 程宗扬一直在怀疑,黑魔海为什么会把丝毫不会武功的阮香凝安排在临安这种紧要的地方,直到目睹了方才的一幕,他才明白过来,这位凝玉姬真正的能力不在武功,而在巫术。 阮香凝天一亮被带到翠微园,有了程宗扬这个便宜师傅的吩咐,高衙内好歹没有十分急色,直到程宗扬从梵天寺回来,准备停当,高衙内才去找阮香凝准备好好享受一番。 进房间时小崽子还志满意得,堂堂的镖头夫人阮女侠都被自己干了,何况一个小教头的老婆?高衙内一脸淫笑的进来,正要按住林娘子猛搞一番。但坐在床边的阮香凝只是抬眼一笑,高衙内的淫笑就凝在脸上。 接下来的一幕,让程宗扬浑身都是冷汗。 面对如同堕在梦中的高衙内,阮香凝用梦幻般温柔的口气道:衙内不是要来搞妾身么?还不脱了裤子? 高衙内就像一个被人操控的木偶,老老实实地脱了裤子。 看著他的小家伙,阮香凝露出一丝不屑的目光,然後道:自,渎吧。 失去神智的高衙内在阮香凝的命令下一连打了三次手枪,射到无精可射,阮香凝才让他穿上裤子,然後用温柔地声音告诉他,衙内,你刚刚和妾身经历了生平最酣畅淋漓的一次雲雨。对妾身的服侍满意得紧呢。 高衙内傻笑道:真爽啊…… 现在你该带妾身去见你的朋友们。阮香凝微笑道:记住,妾身是不能分享的哦。 高衙内鸡啄米一样点头,谁也不能给,只有我才能用…… 阮香凝嫣然一笑,你现在可以醒来了。 高衙内像踩到弹簧一样浑身一抖,接著眼中恢复神采,脸上又露出得意洋洋的淫笑。阮香凝则低下头,像刚被迫失身的妇人一样含羞带耻。 阮香凝精彩的表演瞒过了所有的人。那种娇羞的神情让每个人都以为她无力抗拒太尉府的权势,已经与高衙内上过床。只有程宗扬知道,在她羞赧的外表下有著怎样的冷笑。 程宗扬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巫术,但能看出这种巫术的效果与自己听说过的催眠极为相似。高衙内在与她目光接触的一瞬间就被催眠,剩下的都是被阮香凝灌输的意识。他以为自己与阮香凝春风一度,在她身上为所欲为,享尽人间极乐,却不知道自己只是在对著空气瞎比划。 想到催眠术的後果,程宗扬禁不住狠狠打了个冷战。为了安全起见,自己把李师师留在太尉府,本来准备摸清凝玉姬的底细,就去太尉府见李师师。可不料阮香凝竟有这样的手段,不但没打著凝玉姬这只鸟,反而把高衙内这支猎枪都丢了。 高衙内虽然是个笨蛋,但他在巫术的影响下,已经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凝玉姬只要把他口里的情报一对比,不但能摸清自己的底细,甚至连潜藏多年的高俅也有走漏风声的危险。 一旦高俅的身份被黑魔海知晓,这样的後果单是想想就知道有多可怕…… 程宗扬长长吸了口气,稳住情绪,李师师迟早是自己盘里的菜,眼下最要紧的是凝玉姬,如果抓不到活的,必须要杀了她。 ………………………………………………………………………………… 一向慷慨大方的高衙内居然没有在席间让兄弟们享用他新得的美人儿,让十三太保的众兄弟都有些失望。不过老大才刚刚上手,新鲜劲儿还没过,依老大的性子,等个三五天,大家就该尝到林娘子这块肌肤了。抱著这样的念头,众人尽欢而散。 送走宾客,高衙内带著阮香凝回了卧室,淫笑道:美人儿,和本衙内再来一次…… 阮香凝微笑道:衙内该睡了呢。 语音未落,高衙内便像被人点了穴道一样陷入静止。 阮香凝收起笑容,淡淡道:去研墨。 高衙内机械地拿起墨锭,在砚中研磨起来。 名字。 高智商。 阮香凝皱了皱眉头,这么古怪的名字,谁给你取的? 爹爹。 即使心情就像走钢丝一样,程宗扬还是忍不住想笑。给高衙内这小崽子起名叫高智商,除了岳鸟人,谁还能干出这种鸟事? 年龄。 十六。 你生父是谁? 乾爹的兄长。 还记得他吗? ……忘了。 阮香凝停下笔,然後轻轻一笑,柔声道:你会想起来了。仔细想想,那个人是谁……长得什么样子…… 高衙内用力想了一盏茶时间,胖脸上几乎汗都下来了,最後还是说道:想不起来。 阮香凝在纸上画了一个四乘四的方格,一边用充满诱惑的声音道:看到这些格子了吗?它是你从出生到现在经历的所有年数,我每涂掉一个格子,你的年纪就会小一岁,就会想起更多的事…… 阮香凝一只只地涂著格子,到最後一个的时候,高衙内速转动起来,忽然用一种童稚的声音道:我想起来了!他长得高高的,鼻子很挺,头发长长的,乾爹叫他……叫他……岳…… 阮香凝手一僵,惊愕地转过头。 岳帅……吐出这两个字,高衙内脸上露出婴儿般如释重负的笑容。 高衙内的身世居然与岳鹏举有关,这个秘密对任何人都是一个巨大的冲击,以阮香凝的冷静,乍然听闻,也脸色大变。 程宗扬也没想到她能这么轻松就从高衙内记忆深处翻出这样一个大秘密,一听之下也心头狂跳。高衙内话音出口,他便从梁上掠下,一言不发地抬掌朝阮香凝颈後切去。 幸运的是,阮香凝不会武功,这个秘密无论如何也不能走出这个房间。 也许是出身巫宗,精研巫术的缘故,阮香凝虽然不会武功,知觉却出人意料的敏感,程宗扬身形刚动,她就警惕地扭过头。 巫术比武功发动更快,阮香凝扭头的刹那,便目露奇光。只要与她的目光相触,即使林冲那样的豪杰,也无法抵御,不知不觉间便著了道。 阮香凝扭过头,毫不意外地看到一双眼睛,她嫣然一笑,巫术全力发动。随即,她看清了那双眼睛,阮香凝眼中露出一抹恐惧的震惊。紧接著,她的微笑、恐惧和震惊都凝在脸上。 程宗扬等了一分钟,没有看到阮香凝任何反应,才把遮在脸前的镜子慢慢放下。 那位凝玉姬依然国色天香,眼中却失去神采。她呆呆坐在桌旁,手里的毛笔悬在半空,一滴墨汁从笔尖落下,在素白的纸上溅开。 接著一只手伸来,接过她手中的毛笔。 名字。 阮香凝。 年纪。 二十九岁。 身份。 黑魔海御姬奴。 亲眷。 夫君林冲。姊姊阮香琳。姊夫李寅臣。外甥女李师师…… 为什么会嫁给林冲? 是教中的安排。巫嬷嬷说,林冲是一个要紧人物,让妾身监看他。 林冲只是一个教头,有什么要紧的? 因为武穆王曾经说,他是未来的豪杰…… 程宗扬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岳鸟人难得夸奖谁,结果就活活把林冲给坑死了,不但官场中倍受排挤,连老婆都是假的,整个人生都成了一场悲剧。 程宗扬上下打量著她,忽然道:你是处女吗? 凝玉姬带著空洞的笑容柔声道:是的。 你们两个成婚十几年,林教头难道就没有起疑过? 凝玉姬轻声道:他以为每晚都和妾身欢好的。 干!你们也太缺德了吧!程宗扬忍不住道:有这么玩人的吗! 阮香凝没有回答,只微微低下头。 程宗扬冷静了一下,这是什么巫术? 瞑寂。 瞑寂?有什么效果? 中术者如坠梦中,受人驱使而不自知。 床榻上忽然传来鼾声,程宗扬出手制住阮香凝,就把那个可怜的高智商赶到床上睡觉。这会儿高衙内肥脸带笑,不知道作著什么美梦。 程宗扬回头看著阮香凝,过了会儿道:把手抬起来。 阮香凝顺从地抬起玉腕。 笑一个。 阮香凝嫣然一笑。 如果从瞑寂术中解脱出来,不施术还能进入睡眠状态吗? 阮香凝想了一会儿,然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那么你听著——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程公子,夫君的朋友。 不对。程宗扬用温和的声音道:我是你的主人。你会觉得你的一切都属於我,无条件的服从我的所有命令。明白了吗? 阮香凝迟缓地说道:明白了……你是我的主人…… 现在我们换一种方式。程宗扬道:当我说会飞的都是鸟人,你会醒来,在清醒的时候,你会忘掉所有在梦境中的事,但在潜意识中知道我是林教头的好友,对我很有好感,不会作任何不利於我的事,像正常交往一样,保持适当的距离。 等阮香凝接受了自己语言中的信息,程宗扬然後慢慢道:当我说多啦a梦,你会进入一个无法摆脱梦境——就是你说的瞑寂。在这个梦境里,我是你唯一的主人。 程宗扬吸了口气,慢慢道:现在听我说:会飞的都是鸟人——美妇空洞的眼神微微一亮,重新焕发出光彩,然後流露出讶色,程公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妾…… 多啦a梦! 阮香凝声音一顿,整个人彷佛陷入梦境,眼中刚刚流露的光彩随即散失。 ………………………………………………………………………………… 程宗扬匆匆上了马车,回去。 来自星月湖的驭手立即驾车离开。 留在车内的秦会之坐起身,问道:如何? 你猜呢? 公子神情似忧似喜,如有所得,如有所失。 秦会之这番话跟没说一样,但此时正楔合了自己的心境。程宗扬靠在车厢,沉默良久,然後道:巫宗果然没闲著。翻江会和太湖盟已经被剑玉姬收入囊中,雪隼团遇袭,就是他们下的手。 秦会之呼了口气,找到凶手便好。属下只怕这件事是哪个不知底细的敌人做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轻松不了。程宗扬道:虽然是巫宗指使翻江会和太湖盟下的手,但那个一招击败薛延山的棘手人物,却是从外面请来的,除了剑玉姬,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秦会之虽然没有与剑玉姬交锋过,但这些日子来的各种听闻,也让他对这个巫宗行动的主使人物心存忌惮,闻言挑了挑眉毛。 程宗扬十指交叉,下意识地流露出戒备。阮香凝虽然使用瞑寂术作茧自缚,对自己再没有秘密可言,但不知道剑玉姬是早有防备,还是作风如此,连阮香凝也不知道太多内幕。 在程宗扬的询问下,阮香凝毫不保留地吐露了自己的目的。早在威远镖局失镖之初,她就判断出这是太尉府设下的陷阱。阮香凝之所以没有阻止高衙内,是因为来自黑魔海高层的命令,让她设法接近太尉府。高衙内的胡作非为,恰恰是一个绝好机会,黑魔海甚至表示,必要时可以放弃林冲这枚已经掌控了十几年的棋子。 由於不知道高衙内会采用把林冲引入白虎堂的手段,直接将他下狱,黑魔海的命令中出现了一个误判。就在程宗扬在凤凰岭遇袭的同时,阮香凝刚刚接到黑魔海一则新的命令,要求她通过林冲与皇城司的关系,探知云秀峰的行踪。 从阮香凝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程宗扬只觉得背後发凉。黑魔海表面上没有任何强硬的回应,暗地里的出手却一点不软,伏袭雪隼佣兵团,一举消灭掉江州的援军。现在黑魔海又把目标放在云秀峰身上,程宗扬想想剑玉姬的手段,就觉得不寒而栗。 作为黑魔海行动的核心,剑玉姬已经成为自己的心腹大患,可自己对她的了解几近於无,只能通过她的种种手段捕风捉影,寻找其中的蛛丝马迹。几方面综合下来,非但没有了解更多,反而更觉得这个剑玉姬深不可测。秦会之说的没错,她就像一个高明的棋手,每一著都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即使自己占尽上风,也禁不住提心吊胆,生怕她在终局时放出胜负手,一击必杀。 因此明知道凝玉姬脑中的信息对自己是个难得的宝库,但程宗扬丝毫不敢久留,经过半个时辰的询问之後,便解除了阮香凝的瞑寂状态,好让她按照黑魔海的命令继续与高衙内周旋,造成一切正常的假像。自己则立刻离开翠微园,准备召集部属,策划对黑魔海的反击。 当然,解除阮香凝的瞑寂状态之前,程宗扬没有忘了发下指令,封闭她这半个时辰的记忆——但这种模仿催眠术的拙劣作法有没有效果,自己根本没有时间来验证。 第五章 刀名雷射 更新时间:2013-05-25 第五章 回到居处,秦会之奉命去召集众人,程宗扬先到内院整理思路。刚一进门,程宗扬眉角就不由突突跳了两下。 一个老者负手立在院中,仰首观赏著天际一弯残月,他皓首长须,身上穿著淡青色的道袍,颈後斜插一只拂尘,银白色的拂丝随风而动,怎么看都像个大有德行的有道之士。 程宗扬在心里骂一句皓首匹夫,脸上堆起笑容,打著哈哈道:原来是蔺教御!晴州一别,没想到教御又来了临安,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蔺采泉仰天叹道:小友只道是有缘,却不知老夫下了多少力气才找到小友的踪迹。 自己的住处虽然隐秘,但太乙真宗想在他们的势力范围内全力搜索一个人,就算躲进大内也未必安全。 久闻太乙真宗是宋国第一大道门,看来半点不假。我才来临安几天,蔺教御就摸上门来了。程宗扬道:我猜蔺教御半夜来访,不会是为了喝茶,咱们就免了茶水吧。 蔺采泉转过身,神情自若地说道:礼法岂为吾辈所设? 蔺老贼就是有这本事,不管什么尴尬事、龌龊事,他都能说得冠冕堂皇。 蔺教御有什么指教,在下洗耳恭听。 指教不敢当,只是说些闲话而已。蔺采泉道:听说小友与明庆寺的挂单僧人鲁智深结交,不知小友可知晓这位花和尚的来历? 蔺教御消息可真灵通。程宗扬道:花和尚的来历,我也听说过。据说他原本是个军官,因为打死人吃了人命官司,不得已投了佛门,这些年四处挂单修行,年前才到明庆寺,当了看菜园的大和尚。 蔺采泉频频点头,然後道:小友可知花和尚为何不在本寺修行呢? 多半是那庙里管的严,不让吃狗肉吧。 花和尚剃度的寺庙,乃是五台山大孚灵鹫寺,拜的师傅,乃是大孚灵鹫寺方丈智真大师。蔺采泉悠然道:花和尚这些年四处挂单,与其说是修行,不如说是逃命。 还有这种事?他是偷吃了方丈养的狗,还是打死了哪个不开眼的沙弥,让人追杀这么多年?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蔺采泉捋了捋胡须,谓然叹道:花和尚错就错在他一个半路出家的野和尚,却继承了智真大师的衣钵。大孚灵鹫寺乃是十方丛林中的名刹,岂能容一个好酒好肉的和尚窃占方丈法衣钵盂?智真大师圆寂後,花和尚存身不住,与师弟臧和尚一起逃下五台山,臧和尚入了岳鹏举的星月湖,花和尚却不肯给人惹麻烦,孤身一人云游至今。 程宗扬啧啧道:佛门清净地,怎么闹得和宫廷内斗一样?这些和尚也太利欲薰心了吧? 蔺采泉道: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小友何必叹息? 程宗扬笑道:那蔺教御这趟来,又是为的什么利呢?不会是半夜睡不著,找我来讲故事吧? 老夫此来,不过是与小友谈笔生意。 这个我爱听!什么生意? 蔺采泉淡淡道:当然是小友的性命。 程宗扬看了他片刻,蔺教御,你不会是开玩笑的吧? 小友可知,你已是怀璧之罪? 程宗扬双手抱胸,倚在柱上,说来听听。 蔺采泉接下来一句,就让程宗扬变了脸色。 九阳神功。 蔺采泉摘下拂尘,在手中轻轻摇著,淡淡道:江州城外,九阳神功横空出世,小友可知在天下引起何等轩然大波?单是太乙真宗门下,想取你性命的就何止十万? 自己为了救小狐狸的性命,与秦翰交手时使出九阳神功,当时并没有十分在意,这时被蔺采泉点醒,程宗扬才意识到其中的危险。 九阳神功是太乙真宗镇教神功,别说寻常门人,就是宗门精英也不见得就能修习。流传至今,九阳神功已经成为一种象徵,可以说修习九阳神功是掌教的必备资格。现在太乙真宗正为掌教之位斗得不亦乐乎,九阳神功却在江州出现,一旦处置不当,这场风波就会演变成一场野火。 鲁智深好歹还是大孚灵鹫寺方丈的弟子,照样被追杀这么多年,自己和太乙真宗屁的关系没有,竟然使出镇教神功,用脚後跟想想就知道太乙真宗那帮人的反应。 程宗扬一脸愕然地说道:竟然有此事?难道是贵教那位高人到江州作客了吗? 蔺采泉一挥拂尘,眼中透出精芒,片刻後哑然失笑,程小友何必隐瞒? 程宗扬这才想起蔺老贼用过类似的法术辨别自己言语的真伪,看来是瞒不住他了,只好乾笑几声。 蔺采泉沉声道:九阳神功在江州出现的消息如今已经风传天下,小友可想让太乙真宗十万弟子蜂捅赶往江州,与宋军合力破城吗?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不过这威胁力度真不小。太乙真宗如果站在宋军一方,参与江州之战,大夥儿唯一的选择就是立刻扔下江州,有多远跑多远。太乙真宗甚至不用全力出手,只要蔺采泉一系的弟子投入宋军,就够孟老大喝一壶的。 程宗扬哈哈笑道:蔺教御既然是来做生意,总得把交易的货物拿出来让在下看看吧? 蔺采泉从容道:这笔生意对小友百利而无一害——只要小友承认掌教真人当日许诺由蔺某接任教主,那么在江州动用九阳神功的,便是我蔺采泉。蔺某不但替你挡下所有质疑,并且宣布,我太乙真宗将全力支持江州。 良久,程宗扬吐了口气,然後挑起拇指,姜还是老的辣!蔺教御好手段,我程宗扬佩服! 蔺采泉这一著可谓绝妙,不但解了自己的困局,又在他的掌教之争中投下重重一枚砝码。难怪他如此笃定,这样的交易,自己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但程宗扬在六朝混了这么些日子,也不至於像才来时一样,别人说什么自己就信什么。他话风一转,不过太乙真宗表明态度全力支持江州,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蔺教御不怕别人起疑? 蔺采泉慨然道:我太乙真宗前任掌教王真人与武穆王的交情义薄云天,世间尽人皆知,蔺某此举,不过是追慕先贤之义。 程宗扬点点头,这个解释不错,但还有一桩——当时和我交手可是秦翰秦大貂璫,蔺教御让我编个故事出来好办,但想堵住秦大貂璫的口,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你我所言,自然便是真相,秦帅虽然勇武绝伦,终究是个阉人,他的说辞未必便有人信。蔺采泉胸有成竹地说道:更何况秦帅未必肯趟这漟混水。 蔺教御一开场的故事讲得真不错,我这会儿想不答应也不行了。也好,我得太乙真宗的支持,蔺教御得了掌教的位置,这笔交易大家算是双赢。程宗扬说著竖起一根手指,我只有一个要求。 小友尽管道来。 太乙真宗宣布支持江州的时间,要由我来决定。 蔺采泉抬起手掌,一言为定! 两人轻击一掌,敲定这笔交易。 蔺采泉大袖一摆,洒然离开,一边道:有劳秦小友久候,老夫告辞。 秦会之回来覆命,一见院中有生人,立即潜踪匿形。以他的身手,想瞒过旁人并不算难事,谁知被蔺采泉一口叫破,只好现身出来,拱手笑道:蔺教御一路顺风。 借秦小友吉言。蔺采泉收起拂尘,从袖中取出骨笛,身形飘然而逝。片刻後,一曲笛声响起,在月下渐行渐远。 同样几十年修行,师帅修成圣哲,姓蔺的这老家伙倒修成老妖精了。程宗扬揉了揉脸道:我原本还想著让卓婊子或者秋小子当这个掌教,把太乙真宗拿到手中,幸好没干。不然他们两个加起来,也斗不过姓蔺的老狐狸。 秦会之琢磨了一下,蔺采泉作这个掌教,未必就是坏事。毕竟公子与他打过交道,总比旁人当上太乙真宗的掌教强些。 没错。老蔺虽然不是好鸟,但是个明白人。老蔺对九阳神功的眼红,傻子都能猜出来。可他跟我扯这么久,硬是绝口不提九阳神功的著落,啧啧。 作为太乙真宗的镇教神功,九阳神功对蔺采泉的诱惑可想而知,如果换换角色,程宗扬估计自己不管成不成,肯定会开口以索要九阳神功作为交易条件,蔺采泉却偏偏能忍住,可见这老家伙确实是懂分寸,知进退,好一个成精的人物。 程宗扬一半安慰自己,一半认真地说道:的确不一定是坏事。真说起来,和他打交道,还比小秋子省心点儿。 假如蔺教御果真依诺而行,江州又得一大助力。但公子为何不立即宣扬此事呢? 这么够份量的消息,当然不能随随便便就扔出去。投机生意赚钱靠的是什么?波动,有波动才有利润。程宗扬若有所思地说道:奸臣兄,咱们该琢磨琢磨,怎么利用这个消息让宋国的粮价好好地波动一下…… 程宗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临安之行会变成一场接一场的见面和谈判。来临安不到十天,自己分别与薛延山见面,接手他的雪隼佣兵团;与鲁智深、林冲见面,大夥儿攀上交情;与高俅见面,得知他的真实身份;与云秀峰见面,谈定云氏商会与盘江程氏的合作;又与蔺采泉见面,用一个给自己解困的谎言帮助他登上太乙真宗的掌教之位,换取太乙真宗对江州的支持。不算自己与李寅臣、廖群玉、陶弘敏等人见面的小事,其中任何一桩泄漏出去,都会在六朝产生巨大的波澜。 什么时候自己拥有了这样的能量,足以在六朝这个世界中翻云覆雨了呢? 龙之变化,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芥藏形。隐则藏於波涛之内,升则飞腾於宇宙之中。呼吸生风云,鳞爪动天地。天龙一吟,八荒皆应…… 行了奸臣兄,吹这么大你也不怕闪了舌头。 公子龙口一开,属下不胜惶恐。 你个死奸臣,拚命架梯子让我往上爬啊?我要当了皇帝,第一个先把你阉了,收进宫里当太监! 唔……秦会之若有所思地捋了捋胡须,家主既有此意,看来秦某该先找个浑家,传宗接代。 秦兄,你早该这么干了!程宗扬来了兴致,看中谁家姑娘了?跟我说说,如果是咱们自己家的,你尽管来挑! 倒是有一个……但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迟些属下再向公子禀报吧。 虽然已是深夜,自己在临安所有的人手,包括受伤的俞子元都已经赶来。 秦会之、林清浦、敖润、冯源、俞子元、金兀术、豹子头、青面兽,加上鹏翼社两名星月湖的老兵,也侪侪一堂。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江州又多了一分胜算,坏消息是云六爷被黑魔海盯上了。 程宗扬简短介绍了一下目前面临的形势,略去如何得到情报的细节,然後告诉众人,现在要做的,首先是保障云秀峰的安全。江州方面已经失去雪隼团的外援,云家的支持是重中之重,绝不容有失。 以俞子元为首的星月湖等人看法一致:查清黑魔海在临安的底细,动用临安鹏翼分社、雪隼团临安分号,以及在座的所有人马,把黑魔海在临安的势力连根拔起。 程宗扬心里苦笑,俞子元虽然是人才,但比起杜元胜、苏骁等人还是差了一些。黑魔海在临安潜藏这么多年,只一个岳鸟人随口提到的林冲,就派出教中御姬足足监控了十二年,不显山不露水,想查清他们的底细,谈何容易。一动手就可能打草惊蛇。 黑魔海打的如意算盘是坐山观虎斗,让星月湖大营在江州与宋军死磕,自己只捡漏洞下手。俞子元的主意也不算错,把可以调动的实力都集中起来,与黑魔海斗一场也不是不可以。可一旦作得不乾净,逼急他们,等於又在临安开了一个战场,到时候两面作战,自己能打赢才见鬼了。又不是生死关头,这样图穷匕现式的孤注一掷,过於冒险。 敖润和冯源的念头与俞子元相近,团长薛延山被杀,等於整个雪隼团就是覆灭在黑魔海手中,双方仇深似海,能有机会报仇,敖润和冯源都不肯错过。 秦会之、林清浦则和程宗扬的看法差不多,认为现在若与黑魔海全面交锋,天时、地利、可以动用的人手均不合适。既然黑魔海的目标是云秀峰,自己还藏身暗处,不如利用这一点先设法保住云秀峰,以守代攻,等江州大战尘埃落定,再与黑魔海来算这笔账。 豹子头和青面兽最乾脆,两人一共凑出六根手指头,然後说:四只羊!你让我们打就打谁! 只有金兀术没吭声,两只兽睛凶光毕露,不知在打著什么主意。 程宗扬道:狼主,想什么呢? 野猪林。金兀术声音嗡嗡地说道:他们不会放过林教头。 程宗扬一拍脑袋,没想到是智商不超过七十的兽蛮人一语点醒自己这个梦中人。黑魔海放弃林冲这枚棋子,并不代表会放过他,很可能是解决掉林冲,然後让凝玉姬搭上高衙内这条线。现在林冲既然是刺配充军,程宗扬有九成把握,黑魔海会选在野猪林动手。如果把握住这个机会,即使不能重创黑魔海,斩断它几条触手还是能做到的。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当所有细节安排停当,天色已经黎明。众人离开後,却不知道是这一日一夜的经历过於峰回路转,以至情绪亢奋还是别的原因,程宗扬怎么也睡不著。 在床上辗转了半夜,程宗扬仍没有一点困意。前天在凤凰岭遇袭,身上受了不少伤,好在没有伤筋动骨,经过一天的休息,伤处已经好得七七八八,额头被刀气切开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几乎看不出来。 想到屠龙刀无坚不摧的锋芒,程宗扬不禁想起自己背包里那个鬼东西,眼看天色将亮,左右是睡不著,程宗扬索性爬起来,打开背包,拿出那支光秃秃的刀柄。 刀柄上的红色符咒已经散碎,没有留下丝毫痕迹。这只刀柄还是自己在建康时,从那个什么乱波上忍飞鸟熊藏身上得来的。在晴州时,黑魔海的巫嬷嬷也曾提到它,似乎是件很重要的东西。 程宗扬已经见过这个邪门儿兵刃的三种状态:空柄、电光刀刃和凝出的实体刀刃。直到现在,自己对刀锋出现时的一幕记忆犹新。当时这把鬼刀几乎把自己所有的真气全部吸乾,先出现了未定形的电刃,然後才有那个黑白花纹的刀身。 难道这把刀解开封印之後,是与执刀者的修为相关?持刀人有什么修为,刀柄会出现什么样的刃身? 程宗扬握好刀柄,试著把真气注入其中。这次他十分小心,为了防止刀刃逸出伤人,他特意把刀柄朝下,结果电光飙射的刹那,烟雾四起,用青砖铺成的地面立刻被刨出一道五尺多长的沟来。 秦会之听到动静,闪身而入,只见室内砖屑纷飞,程宗扬一边挥著灰尘,一边咳嗽,在他脚边的地上多了一道笔直的刀痕,整齐得像用尺子量过一样,旁边掉著一把刀,刀身挺直,顶端微弧,一眼看去,便能看出黑白相间的剑身有种诡异的美感。 秦会之在殇侯身边追随多年,也算见多识广,但看到这样的刀身,仍禁不住失声道:这是什么刀? 程宗扬全身的真气都被抽走,差点儿连握刀的力气都没有,如果不是电光凝出的刀锋足够锐利,这下反弹可能就要了自己的小命。虽然被这把鬼刀搞得一片狼狈,程宗扬还是笑出声来。自己现在最缺的不是钱和人才,而是一件靠谱的武器。每次动手,自己都拿著十几个银铢一把的破刀,没面子不说,也太不经济,被自己用过的刀不是折断就是卷刃彻底报废。打到激烈的时候,一场战斗自己就得换好几把刀,比起孟老大的天龙霸戟,侯二哥的玄武槊,自己用过的刀都够开废品收购站了,有嘴损的已经给自己起外号叫:战场破烂王。 这把刀能一下把屠龙刀打出缺口,绝对不是凡品。听到秦会之的询问,程宗扬傲然一笑,它的名字叫…… 程宗扬脸一僵,发现自己竟然把它的名字给忘了,当时巫嬷嬷那只老河马提到过,但自己半点都没往心里去,这会儿死活想不起来。 秦会之等了半晌不见下文,试探道:莫非此刀尚无名号? 有。程宗扬不动声色地说道:这把刀叫雷霆! 秦会之狐疑地说道:与臧上尉的战刀同名? 干!我说怎么听著耳熟呢。 错了,此刀黑白天成,有个名号叫混元一气阴阳神刀! 这个名号却与崔中校的混元锤相似。 不对不对,我想起来了,它的名字叫不疑刀。 补一刀? 叫黑白刀! 黑白道?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雷射宝刀! 如雷而射,好名字!秦会之犹豫了一下道:不过以属下之见,换作雷鸣亦可。 程宗扬将那把好不容易起了名字的刀抱在怀里,眼泪都几乎下来了,你知道个屁!这跟雷没关系!你个文盲! 豹子头风风火火进来,粗声大气地说道:公子!有人来访!说著他压低嗓门,那人有些不对,公子多加小心。 程宗扬不由对豹子头刮目相看,老豹居然长心眼儿了啊,哪点儿不对? 豹子头一脸神秘地说道:那人姓得古怪——竟是姓尿的。 尿?程宗扬都震惊了。这得是什么尿性才起这姓啊? 豹子头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接著程宗扬和秦会之一起反应过来,廖! 会之!我看你是得开个班了,程宗扬边走边道:给这几个牲口讲讲千字文、百家姓,要不这日子都没法儿过了! 秦会之谦虚地说道:秦某一介文盲,不若公子亲自来讲。 哎哟你个死奸臣,我都被你逼到墙缝里了,憋得一身一身的汗,发个火都不行啊?好好好,刚才的话我收回。我跟你说,老豹、老兽、老术这智商,也只有你能教了。 豹子头不服气地说道:吾不用教!吾识得字,数得数!一、二、三、五、七……吾能数到一百有一! 程宗扬黑著脸道:教你数数的绝对是个大师!全是质数数著快是吧? ………………………………………………………………………………… 廖先生大驾光临!失迎失迎! 廖群玉穿著一身半旧不新的棉布长袍,坐在客厅等候,见主人出来,他站起身,文质彬彬地拱了拱手,笑道:程公子瞒得我好苦! 程宗扬心头微凛,不知道自己哪里露了马脚,不过廖群玉一个萍水相逢的书坊掌柜,似乎也说不上瞒不瞒的。程宗扬一边转著念头,一边打著哈哈道:廖先生说笑了。 当日晴州偶遇,敝东家便对程公子和秦先生念念不忘,今日方知程公子得滕知州推举,已经有了官身。廖群玉道:论起来该称呼公子一声员外了。 自己来临安这么些天,还是头一回有人登门提到自己的官职。不过廖群玉在临安作生意,重视自己的官身也不意外。 程宗扬坐下来道:廖先生消息倒是灵通,一个客卿的虚职,让廖先生见笑了。 廖群玉文绉绉道:单以人才而论,客卿的俊杰之士也不逊於科举。如今宋国有贾太师禀政,百废待兴,程员外若是有意仕途,前程大有可为。 程宗扬笑道:廖先生也是大才,又是宋国人,为何不去科考做官,却只当个书坊掌柜呢? 廖群玉一怔,然後哑然失笑,正是正是!程兄此言,令廖某汗颜。 秦会之微微欠身,前日拿了廖先生几卷书,敝家主无以为报,特意准备了几件薄礼,还请廖先生笑纳。 程宗扬暗赞一声,还是死奸臣想的周全。不过看到秦会之拿出的礼物,程宗扬不由一愣。 两副白夷族出的湖珠手串,一株碧鲮族出的珊瑚树,都是南荒特产,虽然在临安市面上价格不菲,但也称不上十分名贵,抵一套《金瓶梅》也算有余。不过此外还有两只尺许大小的罐子,镂刻精细,通体莹白,别人可能不太清楚,但程宗扬一眼就认出这是用自己从荆溪带来的猛玛牙雕成。象牙在临安不算稀罕,但荆溪的猛玛牙体积更大,牙质也比一般象牙更为出色,这两只罐子看不出有什么用处,价钱可不便宜,死奸臣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 廖群玉本来带著客气而礼貌的笑容,但这两只罐子拿出来,脸色不禁凝重起来。他仔细审视片刻,然後赞道:好材质!好手艺! 秦会之道:数日前才拿去雕琢,时间仓促,未能尽善尽美,还请廖先生不要见怪。 廖群玉叹道:如此大小的象牙,连廖某也未曾见过,程员外和秦先生这般厚礼,廖某代敝东家谢过了。 程宗扬忍不住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秦会之道:此物也不十分罕见,在临安更是抢手之物,只是时令不对,要过了夏才能用。 你说半天我都没弄明白这是干什么的。 秦会之咳了一声,低声道:蛐蛐罐。 程宗扬脸都黑了,上好的猛玛牙拿来做蛐蛐罐,有这么糟蹋东西的吗?就是像死丫头那样做个按摩棒,也比这个强啊! 廖群玉却对那两只蛐蛐罐十分重视,小心装入盒子,让随从仔细拿好。 廖群玉诚意十足,不仅亲自来请,还带了车送两人赴宴。已经约好的饭局,程宗扬也不好再推辞,客套几句,便随廖群玉一起登车。 俞子元受伤未愈,由敖润带著青面兽担任护卫。程宗扬带来大批金铢,原本想如果云家资金周围困难,先偿还一部分,但与云秀峰的会晤中,这位云家的当家人承诺全力襄助,这笔钱也不急著归还,因此还留在宅中,由冯源带著金兀术和豹子头看管。 上次廖群玉的东家就在城中,因为有事在身,双方未能见面。这次那位老东家却不在城内,一行人足足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来到临安西北的葛岭。 葛岭邻著西湖,马车一路行来,碧波映著翠竹森林的山路,半山半水之际犹如画中。车过西泠桥,向北进入山间,远远便看到山间一片建筑。大门处挂著一块匾,上面用碧纱笼罩,隐约写著後乐园三字。 园中的仆役早已接到消息开门迎宾,车马毫不停歇地从大门驰入,一路车轮滚滚驰过以古松得名的蟠翠堂,生著满院数百年古梅的雪香榭,然後是翠岩堂、倚绣堂、挹露阁、清胜台…… 马车向南一转,从後乐园来到养乐园,景物也从山间又到了湖畔,一路上仍然是亭台楼榭相望,马车驰过光漾阁、春雨观、养乐堂、嘉生堂、秋水观、第一春、梅坞、剡船亭,还有两处院落:水竹院和隔居的香月邻。 路上程宗扬开始还和廖群玉有说有笑,这会儿只剩下瞠目结舌,目睹了园中的富贵,程宗扬终於明白过来,廖群玉的东家并不是普通的书肆老板。这处别业虽然比不上石胖子家的金谷园披金挂玉,恨不得连树都砍了换成金的,可这番风雅的富贵气象却是石家比不上的。 这还不算完,马车继续前行,路过有声在堂、介堂、爱此亭、留照亭、独喜阁、玉渊阁、漱石台、宜晚亭……数十处连绵不绝的建筑、景观过後,终於在一处挂著半闲堂的院落前停下。 廖群玉下了车,抬手道:两位请。 程宗扬此时也镇静下来,自己连晋国的内宫都逛过,总不至於被这一番富贵给吓住。 第六章 局名宝钞 更新时间:2013-05-26 第六章 眼前是一幢古色古香的楼宇,上书多宝阁。无数身著艳服的美貌姬妾在阁内穿梭,犹如仙子。比姬妾更多的,则是阁中琳琅满目的书画珍玩。程宗扬虽然不懂行,但也瞧得出这些鼎玉书画都不是凡品,随便拿出去一件,都很能值几个钱。 那位曾在晴州见过的老者戴著八角巾,安然坐在一张锦榻上,周围林立著如花的美姬,见程宗扬等人进来,他只摆了摆手,坐。 老者口气虽然平淡,却自有一番不容抗拒的权势。程宗扬只好坐下来接过香茗,只听那老者道:小友看老夫这半闲堂如何? 程宗扬苦笑道:在下井底之蛙,今日一见,才知世间富贵二字。啧啧,贾宝玉的大观园恐怕也比不上这里。 老者微微一愕,贾宝玉? 哦,我们家乡的一个公子爷,号称富贵闲人的。程宗扬连忙岔开话题,当日在晴州有眼不识泰山,敢请教老丈尊姓大名? 老者道:倒是巧了,老夫也姓贾,号秋壑。 程宗扬有些纳闷地瞧了秦会之一眼,死奸臣一脸谦和的笑容,似乎早知道这个老者的身份,却偏偏不给自己半点提示。 程宗扬只好硬著头皮攀谈道:秋壑先生是生意人?还是作官的? 不知道自己问出什么荒唐话来,周围的侍姬或惊或笑,一个个目露讶色,老者更是哈哈大笑,拿手指著程宗扬道:群玉,老夫说得如何?这位程小友虽然有个官身,却是半点儿没有作官的心思!不然怎会连我贾师宪的名号都没打听过? 程宗扬虽然有一点心理准备,但贾师宪三字一出,还是如同当头挨了一棒。先是高俅,然後是老贾,怎么都喜欢和自己玩这一出? 来临安之前,自己也想过贾师宪会是个什么人,会不会与他打什么交道。却从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幕:贾师宪,宋国的太师,总揽朝政的权臣,江州之战的筹划者,自己在宋国最大的敌手——这会儿竟然就这么坐在自己面前。 贾师宪站起身,负手在阁中走了几步,一边叹道:当日在晴州程小友与贵伴当一番批评,老夫每每思之,常怀耿耿。 在晴州自己和死奸臣说了些什么,程宗扬已经记不太清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没什么好话。当时死奸臣口如悬河,当著贾师宪本人的面,把宋国这位权臣一通臭批,就差没说:玩政治你不行,不如让我来干得了。换了自己是贾师宪,恐怕也得好几年忘不了。 贾师宪从装满古董的阁子中拿出一份卷宗,在手中摇了摇,滕甫虽然不识时务,眼光倒还有几分,若不是有他举荐,老夫也未必能与程小友再次见面。 说著扭头对廖群玉道:这份功劳且给他记下了。 廖群玉微微躬身,是。 贾师宪回过头,你在筠州开棚施粥,平价粜粮,作得很好。 程宗扬心虚到十二分,讪笑道:不敢不敢。 秦会之道:这是我家公子一点赤子之心。蒸蒸苍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畏其不寿。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妻子?如宾如友。我家公子不忍见苍民受苦,才施粥救济。但论起活人之功,筠州一地,数万民众而已,又怎及太师惠施大宋四百军州,亿万生灵? 秦会之此时开口,一番言辞终於使阁中近乎僵滞的气氛有所和缓,贾师宪放下卷宗,笑道:秦伴当这番话,便是言不由衷了。 秦会之道:当日一番胡言妄语,太师不加怪罪,已是宰相之腹,今日又待我等以宾客礼,如此盛德,实是圣人胸怀。 秦会之这高帽子不要钱似的一顶顶扔过去,终於搔到贾师宪痒处。 这点胸怀,老夫还是有的。贾师宪道:可笑几个腐儒还说老夫了无容人之量,若他们的见识有程小友与秦伴当万一,老夫岂会不容他们? 说著贾师宪又拿出一份札子,拍著封面道:这份札子,想必是程小友的功劳了。 程宗扬一头雾水,什么札子? 滕甫的请罪札子,论及挪用军费购粮之事,里面算了一笔账,倒是朝中少有的明白账。 程宗扬明白过来,自己那封书信有了效果,滕大尹为筠州军民殚精竭虑,在下不过是提供了几个数字。 这几个数字岂是易得,连户部那些官吏论及粮价都没有如此详细透彻。以滕甫的眼光,哪有这般见识! 贾师宪与滕甫互为政敌,提到他也没什么好话。他放下札子,忽然道:听说晴州陶氏钱庄鼓吹的纸币,乃是你提出来的? 程宗扬心里升起荒谬的感觉,无论高俅、云秀峰、蔺采泉还是贾师宪,都活像成精的老狐狸,似乎有满天下的耳目,总能给自己点惊喜。这句话自己这几天已经说过几遍,现在不得不又一次老调重弹。 太师消息可真灵通…… 不是老夫消息灵通,是陶五亲口说的。贾师宪口气中充满冷笑和入骨的蔑视,这些晴州商蠹! 陶弘敏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大债主,贾师宪动怒,程宗扬也不好接口。不过贾师宪堂堂太师,执掌宋国权柄十余年的重臣,陶弘敏有什么本事让他动怒呢? 过了一会儿还不见贾师宪脸色转缓,程宗扬只好打了个哈哈道:当日不知道太师身份,在下言语间多有冒犯,还请太师恕罪。 贾师宪冷哼一声,当初你是晴州一介白衣便也罢了,如今你既然身为宋国客卿,食君俸禄,可知道非议朝政是何罪名吗? 自从提到晴州的商贾,贾师宪便心情大坏,这会儿好端端的又突然摆起官架子,让程宗扬禁不住纳闷他这唱的是哪一出? 关键时候秦会之挺身而出,替家主两肋插刀,敝家主既然身为客卿,议论朝政便是份内的职事。见而不言,反是有罪。请太师明鉴。 秦伴当的才学、口齿,老夫已经领教过。贾师宪森然道:不过老夫若给程员外定下罪名,无论大理寺还是御史台,都不会有人说个不字——秦伴当可相信吗? 刚才还谈笑风生,一转眼贾师宪彷佛变了个人,虽然衣著还是一副富家翁悠闲的派头,眼神却变得犀利异常,他微微抬起下巴,那种傲然之态,自然而然便流露出身为一国权臣说一不二的滔天气焰。 眼见贾师宪以势凌人,秦会之不慌不忙地拱手一揖,然後从容道:既然不议朝政,不知太师今日召见敝家主,所为何事? 贾师宪盯著秦会之,多宝阁如山雨欲来,气氛凝重得吓人。周围的侍姬都神情惴惴不安,噤若寒蝉,廖群玉也低头啜著茶,不发一言。 在贾师宪的威压下,秦会之脸上依然带著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虽然彼此地位悬殊,但他的神情丝毫没有因为贾师宪的森冷而改变。 良久,贾师宪忽然发出一声长笑,指著秦会之摇头道:便知道吓不住你秦会之! 说著贾师宪收起笑容,眼中精光闪烁,扭头对程宗扬道:今日唤你来,当然是为钱庄之事。 这一顿饭足足吃了两个时辰,席间贾师宪反覆追问,程宗扬反覆解释,两人从纸币的功能、印制,一直说到流通、兑换的细节,旁边的秦会之和廖群玉几乎插不上口去。 好不容易贾师宪问完,程宗扬感觉身上的汗都下来了。宴席上虽然都是外界难得一见的玉盘珍馐,席间侍奉的姬妾更是容貌出众的美人儿,程宗扬却味如嚼蜡,根本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么。 终於贾师宪停住询问,菜肴也全部撤下,换了清茶。贾师宪沉吟良久,似乎在琢磨程宗扬刚才对纸币的讲述,最後道:程员外方才有言,发行本金五倍以内的纸币,都在安全范围之内,此话可当真? 程宗扬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百分之二十的准备金,我可以肯定安全。 贾师宪放下茶盏,像下了决心般盯著程宗扬道:若是将四十万金铢的本金交付於你,你可以保证二百万金铢纸币的随时兑换吗? 程宗扬愕然之下,立即意识到自己撞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毫不犹豫地答道:绝对可以! 既然如此,贾师宪道:请陶氏钱庄的夏执事来。 不多时,一个老者被引入厅中,他按规矩先向宋国这位太师、相爷行了叩拜的大礼,然後爬起来,小心地退到一边。 贾师宪并没有给他引见程、秦等人,而是直接问道:你们钱庄是个什么章程?拿出来了吗? 夏执事恭恭敬敬道:小人已经带来。说著取出几张上好的素笺。 贾师宪看也不看,一摆手道:且说你们可以提供几倍的纸币? 回相爷。敝钱庄核算过,最多能提供两部,但既然相爷亲口提出来,敝钱庄无论如何也要向相爷提供三倍的纸币兑换。 四十万金铢的本金,印制一百二十万金铢的纸币? 回相爷,正是。 兑换的方式呢? 敝钱庄将在临安开设一间分号,每月头五日承兑纸币。夏执事道:任何人只要持币前来,敝号都依数支付钱铢。 贾师宪回头对程宗扬道:贵号呢? 程宗扬已经明白过来,陶氏钱庄先向贾师宪推荐了纸币,却没想到贾师宪会直接与自己拉上关系。贾师宪也是个精明人,交谈一毕,立即唤来陶氏钱庄的人见面,竟是让自己和陶氏钱庄当面竞价。问题是贾师宪对自己盘江程氏的底细全无所知,只凭滕甫的举荐和自己员外郎的客卿身份,就让自己参与到这件大事中来,真不知道是滕甫的名声太好,以至於贾师宪对他的举荐全无怀疑,还是贾师宪压根儿就没有把纸币兑换当回事。 还有一个可能:贾师宪掌权日久,性格过於专横,行事颇有些自以为是,因为当日秦会之和自己在晴州与他见过面,便有种慧眼识珠的自负。无论如何,这位贾太师在这件事上,都轻佻到近乎儿戏的地步。他之所以名列奸相,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程宗扬开口道:纸币一旦发行,便是流通全境,只在临安一处承兑,恐为不便。在下会在临安设一处分号,同时在东南西北各择一地,设立分号,不分年节,随时承兑。 夏执事神情一震,这才意识到那个年轻人的身份,随即改口道:若太师同意,敝钱庄也当增设分号,只是如此一来,只怕给各处官府多添麻烦。 程宗扬笑道:若能随时承兑,这点麻烦官府也不见得会怕。 贾师宪问道:若由陶氏钱庄操作,这些纸币如何发行? 马执事谨慎地说道:纸币由敝钱庄印制,交付户部使用。其中一贯票面四十万张,百贯票面两万张。敝钱庄一旦接到纸币,便兑换为钱铢,到年底与户部盘账。 程宗扬道:纸币事关重大,敝号不敢自专。以在下之见,当在每年年初,由请户部与敝号协商,准备发行多少纸币,提供多少本金,然後由敝号统一印制纸币,朝廷自行使用,敝号见票即兑。原则上总数目不超过本金的五倍,至於印制的费用,当由敝号承担。 陶氏钱庄的执事怔了一会儿,屈膝道:相爷,此事小人不敢自专,当先请示敝东家…… 贾师宪打断他,不必了。群玉,此事你来处置,谈妥之後,从陶氏钱庄借来的四十万金铢便交由程员外。 贾师宪心意已决,陶氏钱庄的执事虽然大为惶恐,但也只能叩首告退。 贾师宪起身道:那两只蛐蛐罐,我已经看过了。难得有这样大的象牙,便是宫中也不多见,有劳程员外费心了。可惜如今时令不应,待到夏日,再请程员外来我多宝阁赏虫为乐。 程宗扬连忙道:请相爷留步,有两条章程在下先禀知相爷! 便叫群玉…… 程宗扬坚持道:这两条章程对在下而言事关重大,但对相爷来说,不过是些一言可决的小事,还请相爷决断。 贾师宪停下脚步,且说来听听。 ………………………………………………………………………………… 从半闲堂出来,程宗扬终於卸下镇定的伪装,嘴巴无法控制地咧开,笑得合不拢嘴,彷佛从天而降一个大金元宝掉在自己怀中,摸上去还热得烫手,乐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与程宗扬一副满把飞来横财幸福到爆的表情相比,秦会之脸色则显得十二分的慎重。车过西泠桥,秦会之终於忍不住道:公子,贾师宪的条件如此苛刻,怎可轻易答应? 程宗扬讶道:怎么苛刻了? 贾师宪要求公子以屯田司员外郎的身份主持钱庄,以四十万金铢的本金,发行五倍的纸币,这种条件岂可应得? 嘿嘿嘿嘿……程宗扬笑得像偷鱼的猫,这可不是老贾的主意,是我当初给陶弘敏说的,陶五又把这主意原封不动送给老贾,不过陶五胆子太小,三倍的发行量,怎么能满足老贾的胃口? 五倍就是二百万金铢,如果全是纸币倒也罢了,终是宋国自尝其果。可公子答应贾师宪开办钱庄,允许纸币随时兑换为金铢——这一百六十万的缺口从何而来?秦会之提醒道:公子,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程宗扬道:会之,我问你,这二百万纸币宋国会怎么用出去? 秦会之思索片刻,总不会是发放俸禄。多半是宋国官府强行摊派,向百姓买卖物品时以纸币支付。 你前面说的没错,军饷谁也不敢拿纸条凑数,不然闹出兵变,老贾权再大也得下台。官吏更不会收纸张当俸禄。但如果直接支付给百姓,我敢断定这纸币一天都发行不下去。程宗扬道:真正能用得著这些纸币的,在眼下看来只有商人。 哦? 你还记得云家那二十万金铢吗?云家用了二十多名高手护卫,由大小姐亲自护送,从建康一路运到筠州。如果是纸币,一个人便能轻易携带,到了地方再足额兑换成金铢,省了多少力气?好笑的是陶氏钱庄还怕分号太多,承兑压力太大,只准备在临安设一家分号。若搞成这样,陶五的钱庄只有赔死的份。 程宗扬笑道:贾师宪想用纸币填补宋国财政的窟窿,但也知道这件事不好办,他不放心宋国的官吏,更不放心晴州的钱庄,才找到我。哈哈,这下他可找对人了。 何止是不好办。秦会之道:贾师宪虽然唤来陶氏钱庄的执事与公子当面竞价,但在下在旁观瞧,贾师宪早已认定由公子操持,唤来那位执事,只是堵陶氏钱庄的嘴罢了。公子,贾师宪这根本是设了个圈套让公子来跳。 秦会之的担忧不无道理,贾师宪虽然轻佻,但绝不是良善之辈。他弃陶氏钱庄而选自己,显然是认为自己更容易控制。不过程宗扬并不担心,贾师宪对纸币的疑忌,恰恰给了自己一个天赐良机。 奸臣兄,这个你就不专业了。程宗扬笑道:不用著急,咱们慢慢说。 老贾手头没钱,听了陶五的话建议想把纸币变成金铢来用,又觉得这事儿太悬,怕砸在手里。他找到我,一是纸币是我提出来的,让我来作多少有些把握。 二是因为滕大尹的举荐,我现在有个过得去的官身,说起来也算宋国朝廷的自家人。 第三个嘛,让我以半官半私的身份开设钱庄,负责官府发行纸币的发行承兑,打的主意无非是一旦出事,好拉我垫背。 程宗扬拍著椅背道:可老贾没想到,他这是把一只能下金蛋的母鸡生生送到我手里! 程宗扬信心十足的样子让秦会之愈发不解,说道:公子智珠在握,属下愿闻其详。 你还记得我对老贾提的要求吗? 秦会之点头道:公子方才对贾师宪提了两条章程,但依在下之见,这两条章程未免过於空泛。 程宗扬笑道:这两条章程你听著空泛,其实是纸币的根基。我说的第一条是:纸币必须由官方承认,必须保证可用於支付赋税。 秦会之还在思索这条章程,程宗扬已经说道:说实话,这种纸币其实不能算真正流通的货币,应该算现金支票,或者直接说是欠条,宋国的作法等於用这些纸条,预支了未来数年一百六十万金铢的赋税。 程宗扬对这种纸币的不彻底性非常遗憾,但目前情形下,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自己所能操作的极限。用税收作为货币之锚,这种纸币至少有宋国朝廷的信誉来作保证。 秦会之却道:属下以为,这是宋国以纸币换取了我们程氏一百六十万金铢。 归根结底这笔钱终究要著落到我们程氏身上。 你是怕挤兑吧?但凭我的经验,这种风险非常小。程宗扬胸有成竹地说道:而且我还有第二条章程:宋国发行纸币的数量,必须经我盘江程氏的钱庄认可。宋国户部只需要挂个名,纸币印出来,派人来拿就行。 程宗扬长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心底沸腾的激动,然後道:奸臣兄,你知道这条有多重要吗?这等於说纸币发行权在我手中! 秦会之眉头紧锁,在他看来,宋国拿出四十万金铢的本金,要求程氏设立的钱庄支付二百万金铢可随时兑换的纸币,简直与自家往外送钱没有分别。但在程宗扬看来,这个条件简直优厚得令人发指。贾师宪的作法看似小心,其实等於是把政府央行交给自己个人经营。只要操作得当,不但秦会之担心的一百六十万金铢亏空不会发生,只算宋国交付的四十万金铢本金,自己就能大赚一票。 这也怪不得贾师宪失算,连秦会之都觉得这笔交易是程氏吃了大亏,冒了极大的风险,何况那些见识和思维能力不及死奸臣的人呢? 对宋国来说,把四十万金铢交给程氏的钱庄,程氏钱庄提供二百万金铢的兑换保证,宋国朝廷占了天大的便宜。而在程宗扬看来,自己不费一文钱,就白白得到宋国的央行。表面上看来,双方各有所得,皆大欢喜,但只有程宗扬心里明白,自己才是笑到最後那一个。 程宗扬心头的激动像波涛一样翻翻滚滚,这笔交易堪称是自己有生以来最大的一笔交易,其中的真实份量超过自己以外任何一个人的想像。来自现代世界的他,深切知道手握一国央行是个什么概念。与自己将要获得的权力相比,连贾师宪也相形见绌! 良久,程宗扬呼了口气,我说奸臣兄,你早知道贾太师的身份了吧? 秦会之本来忧心忡忡,但家主如此笃定,他也放下担忧,摆出谦逊的样子道:亦不甚早。 还跟我耍花枪呢?你要不知道他的身份,会巴巴地弄对蛐蛐罐当礼物?看老贾那个高兴劲儿,跟添了个儿子似的。奸臣兄,老实说吧,瞒著我是不是故意要我难看? 秦会之笑道:实不相瞒,当日在晴州廖先生亮出身份,属下便已知晓。之所以不告诉公子,是属下见廖贾二位对公子似无恶意。恕在下直言,公子胸中非有山川之险,若先知晓,见面时不免露出异样,反而引得廖贾二位生疑。因此属下自作主张,未知会公子。 秦会之说的虽然没错,但被蒙在鼓里的感觉确实不好受,程宗扬埋怨道:你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也好啊。搞这么一出,不怕把我弄出心脏病来? 秦会之莞尔道:公子心胸宽广,必不至於此。 说话间,马车忽然减速,有人在外面道:来的可是程公子?我家少爷有请公子一叙! 第七章 不为天下先 更新时间:2013-05-27 第七章 我是个生意人。陶弘敏往椅背上一靠,手指把玩著茶盏,悠哉悠哉地说道:作的无非是生意。 陶氏钱庄与贾师宪谈得好好的,突然蹦出个自己横刀夺爱,程宗扬知道陶五迟早会找上门来,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急切,刚接到消息就拦路邀见。 程宗扬抢先道:陶五爷的生意可了不得,连宋国朝廷都要向五爷借贷。 什么借贷?陶弘敏叹了口气,左右是买路钱罢了。 四十万金铢的买路钱,不是小数目啊。程宗扬装出好奇的样子道:有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陶五爷在宋国作的什么生意? 哪里是四十万?陶弘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竖起一根手指,整整一百万金铢!五年为期,年息一分! 年息一分,这简直和白送差不多,程宗扬一怔之下,不由心头火起,要知道孟老大从陶氏钱庄借贷的时候,可是月息四分!陶五借高利贷给孟老大打仗,又转手以近乎白送的利息借贷给宋国朝廷来打孟老大,这手段未免也太不地道了! 程宗扬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压下心底的火气,良久才微笑道:陶五爷做的好生意啊。 陶弘敏道:打开天窗说亮话——程兄是不是觉得我陶弘敏一边借钱给孟老板,一边又借钱给宋国,让两边打得你死我活,我陶氏钱庄好从中间渔利,这事做得恁不地道? 程宗扬索性道:难道不是吗? 陶弘敏苦笑道:程兄不会以为这笔钱是我陶氏一家拿出来的吧?不妨告诉程兄,这笔钱实是晴州总商会和贾太师打的商量,晴州总商会以我们陶氏钱庄的名义,为宋国朝廷提供一百万金铢的借贷,宋国官府保证我们晴州商人能在宋国境内安安稳稳作生意。说白了,这是宋国朝廷向我们晴州变相徵税。 贾师宪下手够黑的,程宗扬还记得自己在晴州的时候,贾师宪阻截云水的交通,迫使晴州商人低头,现在勒索到一百万金铢的优惠贷款,也算回报丰厚了。 而且他还怕这笔钱不够用,准备拿出四十万金铢的本金来发行五倍的纸币,合计下来等於是多了二百六十万金铢的财政收入——程宗扬终於知道贾师宪那个特别开支计划的资金来自何处。 可以想像,这笔巨款对於捉襟见肘的宋国来说,等於是性命交关。要知道宋国财政的大窟窿可不止一个江州,最要命的还在於强制推行方田均税法导致的财政困境。拿出一百万金铢,已经是晴州商人能够承受的极限,但对於宋国的亏空仍然是杯水车薪。从这个角度来讲,贾师宪发行纸币救急,也是迫不得已。 但陶弘敏这么心急火燎地跑来与自己见面,肯定不会是因为给交战双方同时借贷这点事。 果然,陶弘敏话锋一转,若论大手笔,比起程兄的气魄,连我陶五也瞠呼其後。四十万本金,二百万纸币,五处分号,随时承兑!程兄这一手亮出来,我陶五也只能双手写个服字。 程宗扬道:实不相瞒,今日与贾太师见面之前,我自己都不知道会有这种事。陶五爷不会是为了钱庄的事来找小弟泄愤的吧? 陶弘敏哈哈大笑道:泄什么愤!这烫手的山芋,我陶五扔还来不及呢。难得程兄仗义,替我火中取炭,我陶五除了服字,还得写个谢字送给程兄。 程宗扬苦笑道:陶五爷原来这么不看好这桩钱庄生意。 陶弘敏笑道:五倍本金,随时承兑,这条件谁要答应可不是疯了吗?程兄乐意发疯,我陶五可没疯。 程宗扬坐直身体,真的吗? 陶弘敏笑容不变,神情却变得庄重,程兄是不是发疯,我不知道。但我们陶氏钱庄能作到现在,程兄可知道我们钱庄规矩的第一条是什么? 陶弘敏竖起一根手指,缓缓道:不为天下先!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这是老子的名言? 不错。陶弘敏道:这桩钱庄的生意能不能赚钱,我陶五承认,自己一点都看不准。让我来看,风险远远大於收益。既然程兄如此有信心,不妨先作几年,我陶氏虽然算不上晴州的大户,好歹也有几个臭钱,不客气的说,总比程兄家底厚些。如果真的有利可图,我陶氏再照本宣科也不迟。 ……陶五爷倒是好计较。 怎么样?哥哥说得够坦白吧?陶弘敏用力拍了他肩头一把,如果说天下有谁想让纸币这件事做成,我陶五得算第一个!程兄若能开出一条新路出来,别人我不管,我陶五铁定是要跟著程兄的步子亦步亦趋的!程兄,好好作!我看好你哦! 陶弘敏没有多留,直言今日之事出乎他的意料,要立即向陶氏钱庄和晴州总商会汇报,等忙完再来答谢程宗扬舍身挡刀的义举。 程宗扬哭笑不得,谁能想到连陶氏钱庄都对发行纸币畏若蛇蝎,自己看来天大的好事,别人看来却好像自己这个傻瓜正乐颠颠地拿毒药当美酒喝呢。 程宗扬忽然用力一顿足,自己原本畏手畏脚,怕给江州之战带来无法预料的影响,一直不敢挑明了和黑魔海作对,但眼看自己就重金在握,黑魔海的威胁又算得了什么? 心头一动,程宗扬立刻道:不回城了!转头!去翠微园! ………………………………………………………………………………… 师傅! 被岳鸟人起名为高智商的小衙内凑过来,一脸的殷勤讨好,一天不见,他似乎对自己从愤恨和怀疑,直接转变成信任和感激,那眼神几乎都有点崇拜的意思了。 师傅教我那几招,真是管用!高衙内眉飞色舞地说道:徒儿我小试牛刀,就把这骚娘儿们搞得叽哇哇乱叫! 程宗扬瞧了阮香凝一眼,那位林娘子微微低著头,玉颊适时的浮现出红晕,眼底那一丝讥讽也隐藏得极好。 高衙内的得意似乎比自己还更甚几分,他这两日都待在翠微园的水榭中,偶然露面都一手搂著林娘子,满脸红光,似乎满意到十二分。对比他旁边那个美妇含羞带耻的娇态,任谁都不会怀疑高衙内这两日在卧房搞的什么勾当。 但程宗扬知道,这小子其实什么都没干,尽在卧室睡大觉了,气色不好才稀罕呢。至於他的崇拜,除了自己教他那点小勾当,倒有一大半得归功於旁边那位林娘子。 想再学点吗?好办,程宗扬笑眯眯道:去夕鱼楼给我买份鱼羹来。 成! 高衙内兴冲冲地就要叫人,程宗扬拦住他,给师傅买东西还叫下人,有点诚意没有?你自己去。 师傅!高衙内抗议道:这一趟得一两个时辰呢! 一份鱼羹换门真功夫,你还挑三拣四?要不你到西湖游半个时辰的泳,回来我教你。 大冷天下湖游泳,连敖润都知道是要命的事,高衙内立刻抱拳道:徒儿明白了!师傅保重!徒儿去也! 翠微园一阵鸡飞狗跳,高衙内吆五喝六,带了车马仆从,随即风一样出了园子,赶往城中的夕鱼楼。 阮香凝抬起眼,露出羞涩而感激的眼神,程公子,妾身……说著她声音哽咽起来,美目带著泪光,楚楚动人。 程宗扬没兴趣听她说自己怎么含辱忍耻与高衙内虚於委蛇之类的瞎话,张口打断她。 多啦a梦! 阮香凝含泪的美目神采顿时一黯,接著眼底浮现出一丝异样的光芒。 还演戏呢,程宗扬冷笑道:是不是想说你是被迫的,想知道夫君林教头现在怎么样?在牢里有没有忍饥挨饿,受寒受冻啊?省省吧你。 被人当面揭破内情,阮香凝并没有流露出震惊和羞愧的表情,明艳的玉脸上只有一抹呆滞的笑容。 当日她对著镜中的自己使了瞑寂术,反而被程宗扬趁虚而入,在她意识深处种下两条指令——以前看催眠文的时候,程宗扬最担心的就是主角用的催眠指令不够特色,每次看都替主角提心吊胆,想著那些口令万一与其他人随口说的话撞车,不知道主角该怎么收场。但程宗扬相信,在这个世界,自己给阮香凝下的指令绝不会出现这种糗事。 接到指令的阮香凝立即陷入瞑寂状态,效果好得就像是在她大脑里装了个开关——这些都应该归功於凝玉姬的术力。 程宗扬现在已经知道,阮香凝由於体质的原因无法修炼,确实不谙武功,但她有著另一项能力:瞑寂。这门出自黑魔海的法术是一种古老的巫术,阮香凝不适於习武的体质,却是修习瞑寂术的绝佳材质。瞑寂术透过她的双眼一经发动,便能让对方陷入梦境而无法自拔。 当然,瞑寂术的施展也有著苛刻的条件,不然黑魔海只用派出阮香凝接近孟老大,就能把星月湖整个搞定。想用瞑寂术催眠对方,有两种途径,一是对方的神识低微,易於蛊惑,比如高衙内。另一种是对施术者的绝对信任,比如林冲,就在不知不觉中著了自家娘子的道。 阮香凝本身没有修为,又是对著镜中的自己施术,瞑寂术的效力几乎发挥到极限,让程宗扬抢了一个大便宜。 程宗扬满心得意无处发泄,特意赶到翠微园来找阮香凝,这会儿高智商 小衙内已经被支开,整个水榭再没有第二个人,自己当然不会跟她客气。 程宗扬抬手解开阮香凝颈下的衣钮,一边道:那小崽子碰了你没有? 他一开口,阮香凝立生感应,整个人像活过来一样嫣然一笑,呵气如兰地轻声道:没有。他一入房,便睡熟的。 连你的手都没拉过? 阮香凝摇了摇头,没有。 程宗扬在她肌肤上捻了一把,那小子可真够衰的。 阮香凝笑容不变,丝毫没有因为他的轻薄而感到不适。 程宗扬却不急於渔色,盯著她的眼睛道:你在临安这么多年,都对谁用过瞑寂术?这是程宗扬最关心的头等大事,黑魔海编的网究竟有多大?触角伸得有多远?不可不防。他又补了一句,林教头就不用说了。 阮香凝陆续说了几个,都是无关紧要的街坊,因为黑魔海的信使时常出入林宅,免不了让街坊察觉,被她用瞑寂术补救。接著她说道:还有锦儿。 那个小使女?程宗扬道:她不是你们黑魔海的人? 阮香凝摇了摇头。 那你用瞑寂术让她作什么? 阮香凝脸上微微红了一下,官人常年沾不得奴家身子,妾身不忍他……有时便让锦儿替妾身服侍官人。只是他们两个都不知晓。 ……你还真是个贤惠娘子。 让夫君和使女一道上床,还把两人蒙鼓里,这事干得也太缺德了。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还有吗? 还有妾身的姊姊。 程宗扬心头一凛,销魂玉带阮香琳?他立即追问道:为什么? 阮香凝此时全无心机,脸上随即浮现出半是讥讽半是嫉恨的神情。 妾身比阿姊只小了两岁,可阿姊自小便事事胜过妾身十倍。妾身限於体质无法习武,阿姊却从小投入小碧潭门下。妾身与林教头作了有名无实的假夫妻,阿姊却嫁了李镖头,夫妻和睦。妾身时时小心隐藏身份,阿姊却能风风光光地行走江湖…… 阮香凝彷佛自言自语一样,将心底的秘密毫无保留的袒露出来。姊妹俩身份的差异,使阮香凝对姊姊心怀嫉恨,终於按捺不住,对姊姊施了瞑寂术,使这个原本性情豪爽的女子异乎寻常地热衷名利起来,对於金钱和地位的热心甚至超越了自己本身。 看著面前这个貌美如花的少妇,程宗扬却像看到一条妖艳的毒蛇。他终於明白李师师的娘亲为何会为了钱财和官职,毫无廉耻地与一群豪门恶少纵情交淫,原来都是她好妹妹做的手脚。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阮香凝略显得意地一笑,妾身当然知道。那日她去翠微园,妾身先吩咐过她。事後她从翠微园回来,妾身又用瞑寂术问过她在园中的情形。阿姊虽然是江湖中的女侠,其实对名利爱到了骨子里。只要给她一点名利,她什么都肯做。阿姊这只凤凰,在小衙内这里连野鸡也不如,将来还有什么脸面在我面前摆她的架子? 这贱人有够恶毒的,程宗扬心头火起,当时就想一个耳光抽过去。想了想又忍住了,给她一个耳光未免太便宜了她。 程宗扬冷笑道:把自己亲姊搞成这样子,你还真下得去手啊。 阮香凝道:若不是阿姊本来就贪图名利,爱慕虚荣,妾身如何能这般轻易得手?妾身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 如果眼前的女子有剑玉姬或者泉玉姬的修为,程宗扬还得掂量掂量,万一瞑寂术没有自己想像中那么高明,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人大卸八块,但凝玉姬可是没有一点修为,动起手来,自己一根手指就能摆平她。 有了这份底气,程宗扬不再发那份闲火,神情愈发从容,一边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一边笑眯眯道:好漂亮的小嘴,让人亲过吗? 阮香凝露出一丝羞态,微微摇了摇头。 良久,程宗扬松开嘴,带著一丝坏笑道:凝美人儿,主人要和你玩个好玩的游戏…… 如果说阮香凝对林冲还有一点情份,但从她对付自己亲姊的手段,就能看出这贱人的心肠如何,对付这种人,用不著太客气。 程宗扬有样学样,执笔在素纸上绘了一个五乘六的方格,凝美人儿,这些格子代表你的年龄,主人每划掉一个,你便小上一岁,明白了吗? 程宗扬拥著阮香凝,用笔将方格一只一只涂黑,片刻後他停下笔,凝美人儿,你如今几岁了? 阮香凝姿容未变,眼中却露出少女一般的风采,她用轻柔而娇细的声音道:十七。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阮香凝地眨了几下,不记得了…… 程宗扬好整以暇地说道:今天是你成亲的日子,丈夫呢,就是我了。说著他坏笑道: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之夜,接下来,为夫就该给…… 阮香凝白玉般的面孔猛然升起一抹红晕,美目波光微转,神情间娇羞无限。 她垂下头,片刻後小声道:可奴家的夫君是林教头…… 林教头有事,由我来代劳。程宗扬轻松地说道:怎么?不相信我的话吗? 奴家不敢。阮香凝抬起眼,含羞地瞥了面前的男子一眼,然後柔声道:官人…… 阮香凝明明是个年近三十的少妇,这会儿一举一动却充满少女的韵致,再加上瞑寂术的影响,使她对面前的男子有著近乎本能的信赖,那种少妇风韵,少女情怀,旖旎柔顺的神态使程宗扬心动十分。 既然是新娘,怎么能没盖头呢?程宗扬想著拿起榻上红色的丝绸枕巾,披在阮香凝头上,然後按了按她的肩。 阮香凝完全陷入瞑寂术的影响中,她顺从地跪在地上,心如鹿撞。 耳边传来一声低笑,真乖。接著阮香凝忽然身子一轻,不知如何便飞了起来,然後落在榻上。 高衙内穷奢极欲,卧房的床榻又大又宽,四角立柱,三面雕花,里外两重纱帐,榻侧设著盛放物品的小箱子,还有一张折叠的小几,可以在榻上饮宴,就像一间小房子。 榻上铺著茵席和厚厚的锦垫、被褥,跌在上面犹如置身云端。阮香凝芳心正乱,刚欲起身,却被一双手按住,接著那双手一颗一颗解开她的纽扣。 程宗扬一件一件解开阮香凝的外衣、中衣,露出里面一条桃红的肚兜。少妇裸露著玉臂和柔美的香肩,在锦缎的映衬下显得肌光肤莹。肚兜包裹的双峰浑圆而丰隆,轻轻一碰便抖动起诱人的波涛。 程宗扬一边看,一边褪下她的裙裾,将她裤脚绣著白色兰花的绯红绫裤剥到脚下,露出她光洁而白滑的双腿。 第八章 江南可采莲 更新时间:2013-05-28 第八章 夕阳向著西湖的碧波沉去,在水面上留下一道金红交错的残影。 已近三月阳春,天气渐暖,程宗扬脱去大氅,换了件裌衣,身上顿时轻松了许多。这些天来回都乘著马车,谈事虽然方便,但整日待在车厢里,不免气闷。 眼下事情已经完成了八成,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就可收获战果,不用自己再点灯熬油地计算收支账目,心情畅快之下,程宗扬索性换了匹马,跨在鞍上向临安城驰去。 秦会之、敖润等人落後一个马身跟在後面,再往後是俞子元驾的马车。胯下的健马四蹄生风,在旷野间越奔越快。程宗扬不禁想起留在建康的黑珍珠,那是自己来到世界拥有的第一匹坐骑,南荒之行中,一人一马结下的交情算得上同生共死,可惜这几个月走南闯北,没顾得上把它带来。 回想起南荒之行,程宗扬又不禁想起留在南荒山村的凝羽。算来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当初约定的半年之期。若不是被叶媪看中留下学艺,凝羽这时候也该启程离开南荒了。 从程宗扬的角度讲,恨不得凝羽能立刻飞到身边,与自己形影不离。但理智告诉他,凝羽能跟随叶媪学艺,才是最好的选择。殇侯曾说,凝羽被人当作鼎炉使用,身受损,如果不改弦易张,终身无望达到六级的修为。现在有这样一个好机会,即便凝羽自己也不肯放弃。 有云氏的全力襄助,再加上高俅和蔺采泉这两枚棋子,单凭自己目前控制的粮食数量,只要自己开始制造波动,粮价立刻会一飞冲天,程宗扬有把握在一个月之内,就让宋军陷入无粮为继,四面楚歌的境地。 一旦宋军撤退,江州解围,自己把钱庄的生意交给秦会之,第一件事是去太泉古阵,先给小狐狸找到赤阳圣果。然後要去一趟明州,见见光明观堂的当家人,到时就算邀齐七骏帮忙,也要把小香瓜抢过来。 再然後自己就可以带上小紫、小香瓜,还有祁远、吴大刀、易彪和武二,一同重走南荒路,风风光光的把凝羽接回来。如果顺利的话,再带上祁老四的新娘和武二的姘头…… 想起未来美好的前景,程宗扬唇角不禁露出一丝笑容,等身边的兄弟们都有了著落,自己也在六朝立足,到时兵强马壮地回到五原城,找苏妖妇和西门大官人算完账,自己就可以安安稳稳过日子,好好享受六朝的生活了。说起来,自己对六朝的美女还是很有些兴趣,尤其是那些名垂青史的绝代尤物。现在只有一个李师师,而且还没上手,实在辜负了自己的六朝之行。 让李师师当公关经理,是自己一早就有的念头。李师师现在年纪尚幼,又受过光明观堂的醺陶,就像一块明玉包在璞中。只要自己耐心雕琢,要不了多久,她就该风华绽露,显示出她绝世名妓的万种风情…… 夕阳下,湖畔一边桃林在望。此时正值初春,林中桃花怒放,远远望去犹如云蒸霞蔚,红云般一片灿烂。 程宗扬乘马疾驰,忽然林间铮的一声琴弦响起,接著一个优美的声音轻吟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伴随著她的曼吟声,琴声错落响起,初一入耳,彷佛零乱散碎不成曲调,但那琴声彷佛有种魔力,使人心绪不由自主地宁静下来,再听时,琴声就变得疏淡而雅致。 程宗扬勒住马匹,朝路旁看去。桃林中一枝枝红的白的桃花开得正浓,而这农艳的春色没有半点喧闹,一枝枝的桃花静得如同一幅画卷,一朵朵都似乎在枝头倾听琴声。 琴声袅袅散去,接著又重新响起。这一次琴声如水,那个声音曼吟道: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程宗扬翘首而望,桃林临水处依稀坐著一个女子,远远只能看到那女子白衣胜雪,似乎正对著西湖的春水垂首拨琴。她挽著云髻,窈窕的背影婉约如诗,令人生出无限遐想。 身後马蹄声起,秦会之与敖润并骑驰来。程宗扬摸著下巴回头道:有点意思啊,奸臣兄。 秦会之明知道家主动心,仍不得不尽自己僚属的本份,苦笑著劝道:公子,眼前大事未定,唯恐节外生枝。 明摆著的套,我要不跳进去,那也太不解风情了。说著程宗扬露出一个赖皮的笑容,竖起手指嘘了一声,然後跳下马,踏进桃林。 那些桃树不过一人多高,红白的花瓣群英缤纷,地面一层层薄薄的细沙,还看不到草叶的青色,只有一丛丛枯白的芦苇。 好琴!好诗!程宗扬大咧咧道:俗是俗了点儿,可大爷我就喜欢这调调儿! 那女子轻轻拨了下琴弦,琴声入耳,说不出的优雅。程宗扬一呆之下,装出的粗鲁顿时被琴音揭破。 那女子雪白的衣袖轻轻一动,抚了抚琴弦,然後回过头来。映入眼廉的是一张绝美的容颜,她肌肤犹如明玉,五官精致绝伦,虽然置身桃林的滚滚红尘中,却彷佛纤尘不染,一举一动都有著脱俗的气质。以程宗扬见惯美女的眼光,也不禁目眩神驰,眼前心里都只剩下四个字:神仙中人…… 那女子风姿如画地拨了拨发丝,然後不卑不亢地说道:黑魔海剑玉姬,见过程公子。 沉浸在她绝美风姿中的程宗扬一听之下,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又来了! 干!先是高俅,然後蔺采泉,然後贾师宪,这会儿剑玉姬也出来了,哪天我把你们几个都拉来开个会大家认识认识得了! 程宗扬原本以为这是哪方势力派人出来给自己玩色诱的老套路,抱著有便宜要占,没便宜也要占的念头过来的,这会儿只後悔没听死奸臣的劝谏,想跑都来不及。 虽然自己修为已经有五级的水准,勉强也算得上高手,但传说中剑玉姬可是直追师帅王哲的修为。除了殇侯和孟老大,己方阵营中随便拉两个捆一块,都不见得是她的对手——这会儿把死奸臣、敖老大、俞子元全拉来都悬。 剑玉姬微微一笑,姣丽的笑容犹如奇花初绽,令群芳失色。她口气从容地淡淡说道:妾身此来,欲与公子谈桩生意,不知公子可有兴趣? 一听到生意两字,程宗扬紧绷的心头一松,暗暗吐了口气,乾笑道:原来是仙姬,久闻大名,呵呵呵呵……不知仙姬要谈什么生意? 程公子出手豪阔,小生意未必入眼,剑玉姬道:江州如何? 还好,只要不拿自己的脑袋当货物,什么生意不能谈呢?程宗扬哈哈一笑,仙姬也想分一杯羹?这事儿好商量!不过呢,这生意在下作不了主,仙姬如果方便的话,不如亲自去趟江州,和孟老大面谈。仙姬看怎么样? 程宗扬心里冷笑,只要你敢死,孟老大就敢埋! 剑玉姬的嗓音犹如清泉浸润的玉铃,说不出的清悦动听,她神情间看不出喜怒,淡淡道:公子何必推托? 程宗扬心一横,不知道仙姬准备怎么做这笔生意? 公子虽然在星月湖大营官拜少校团长,然而对八骏而言,终究是外人。以公子的雄心壮志,岂会久居人下?剑玉姬轻叹道:江州解围之日,便是公子与星月湖诸君分道扬镳之时。 程宗扬心下暗暗佩服,如果不是自己早有打算,这一下真的就被她说中了。 幸好剑玉姬到底不是真神仙,不知道自己打定了逆势取之不如顺势应之的主意。 程宗扬变色道:仙姬这样挑拨离间,未免太下乘了吧? 剑玉姬却似乎看出他心底的真相,眉梢微微一挑,讶然道:原来公子志不在此,却是妾身孟浪了。但也无妨。我黑魔海与岳鹏举的星月湖大营仇深似海,公子自然是知道的。公子虽然与敝宗为敌,但敝宗对公子并无半点仇怨,反而是公子屡屡坏我大事,伤我九御,夺我御姬——此间得失公子可曾思量过? 因为凝羽和星月湖的缘故,自己早已把黑魔海视为劲敌,但仔细想想,剑玉姬确实说得没错,黑魔海从头到尾都没有针对过自己。剑玉姬这话压下来,程宗扬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只好道:仙姬不会是想说,你们黑魔海其实是慈善团体吧? 剑玉姬道:慈善未必,分寸却是有的。 程宗扬失笑道:你们黑魔海行事有分寸? 若无分寸、规矩,与街头的乞儿何异?剑玉姬道:如果公子应允,我黑魔海定当虚位以待,不仅许以长老之位,更以泉、凝诸姬相赠,甚至教中的御姬、奴姬,都任由公子取舍——公子以为如何? 意思是我在黑魔海可以横著走了? 数人之下,万人之上。剑玉姬道:公子如今看中的师师姑娘,不过光明观堂一介外堂弟子。只要公子入得我教,异日扫平光明观堂,便是让明静雪、燕氏双姝给你为奴为婢,也如等闲。 黑魔海志气很大啊。这也算是身无半文,心怀天下了吧。程宗扬开了句玩笑,说道:很优厚的待遇,那条件是什么呢? 公子与我黑魔海合作,取下江州。星月湖大营诸人不许一人逃脱。 仙姬可太高看我了,程宗扬叫苦道:我一个小商人,哪儿有这本事把星月湖的爷们儿一网打尽?实话给仙姬说,这种事我连作梦都没想过。 只要公子应允合作,我黑魔海自有主张。 程宗扬琢磨片刻,然後笑嘻嘻道:我听出来了,这意思是如果没有我的帮忙,单靠你们黑魔海,拿江州没办法对吧?老实说吧,贵宗的信誉,我是不大信得过的,仙姬如果找人合作,还是另请高明吧。 剑玉姬并没有半点失望,口气轻松地说道:那就是没得谈罗? 程宗扬一摊手,我看没什么好谈的。 剑玉姬道:敝宗对公子竭诚以待,公子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 程宗扬忍不住道:仙姬,我有点不明白,我这人好吃懒作,还有一点点的好色,黑魔海是看中我哪一点了? 公子想知道吗? 当然想。程宗扬道:弄明白了我好改。 剑玉姬莞尔一笑,若公子能改掉,只怕活不过明年此时。也罢,公子既然不肯与我黑魔海合作,无非是星月湖。待江州破城,星月湖大营烟销云散,公子莫忘了今日之约便是。 如果我没听错,这是威胁吧?程宗扬纳闷地说道:你们难道想直接插手江州?可别说我没警告,你们要打出黑魔海的旗号,说不定宋军会和星月湖大营联手,先把你们给灭了。 剑玉姬取出琴囊,收起瑶琴,神情自若地说道:江州已经是强弩之末,能支撑到如今,无非是有云氏之助。只要斩断云氏的助力,江州便破了一半。 程宗扬心头一凛,顿时收起嘻笑,沉声道:黑魔海如果敢对云六爷、云三爷动手,我程宗扬立誓,今生今世与黑魔海不死不休! 何须伤人?公子且拭目以待,云氏断绝对江州的援助便在眼前。剑玉姬说著飘然离开,优美的身影在桃林中消失。 片刻後,剑玉姬柔婉的话语随风飘来,凝儿已忘却敝宗诸事,公子既然喜欢,便留与公子,以消永夜。公子保重,他日有缘,妾身再与公子相会。 程宗扬脸色难看之极。剑玉姬亲自出马,如果这番话只是虚言恫吓,只怕会让世人笑掉大牙,砸了黑魔海的招牌。但自己完全想不出黑魔海有什么手段能让云氏断绝对江州的援助。 去梵天寺。程宗扬沉著脸对赶来的秦会之道:把家里的东西都搬过去。 从现在起,我一天十二时辰都跟著云六爷!我倒要看看,到底黑魔海能有什么手段! 第一章 夜话梵天寺 更新时间:2013-05-29 巍峨的梵天寺木塔浸浴在苍茫的暮色中,一行白鹭掠过飞挑的塔檐,檐角金色的铜铃在晚风中摇曳著发出清脆的响声,铃身映射出落日的余晖。 站在凤凰岭的最高处凭栏远眺,半岛上的雷峰塔,碧波荡漾的西子湖,甚至湖畔绿杨荫里的翠微园都隐约可见。 当目光掠过湖畔那边桃林,程宗扬眼角微微跳动了一下。 剑玉姬放出话,要斩断云氏对江州的支持,但经过自己在中间的奔走,如今的云家与江州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益共同体,而黑魔海在晋国的根基早已被清除乾净,她哪里来的信心和手段能拆散双方的合作? 秦会之道:剑玉姬……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於秦会之的询问,程宗扬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踌躇良久,才一言难尽地吐出四个字:神仙中人。 秦会之道:巫宗长於采补,这位剑玉姬莫非是国色天香的绝代佳人? 程宗扬摇摇头,我不知道。 秦会之挑眉道:此姬面见公子时,难道戴著面纱?若是如此,她的身份便颇有蹊跷…… 不是。程宗扬道:我和她交谈那么久,这会儿回想起来,连她具体长得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只有一个飘乎若神,仙姿无双的印象——程宗扬举了举手指,似乎想勾勒出剑玉姬的相貌,最後还是放弃了,只知道她是个风姿绝美的女子。 秦会之眉头微锁,心下暗忧。剑玉姬既然未曾遮面,家主却只见其风采,未见其面容,这种障眼的法术本是巫宗的秘技,不足为怪。然而凭他对家主的认知,另外一个可能性也不小:家主真是被剑玉姬的美色冲昏头了。 程宗扬感叹道:我原以为自己遇到剑玉姬,会二话不说就拚个你死我活。 就算说话,也没什么好话可说。但剑玉姬给我的感觉…… 程宗扬靠在栏杆上,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竟然像交往多年的故人一样——你别误会,我绝对是头一次见到她,这种女子,我如果见过一面,肯定不会忘记。剑玉姬无论是言谈举止,都让人如沐春风。连她最後说准备斩断云氏和我们的联系,听起来都不像威胁,倒更像是一种善意的提醒。 秦会之仔细听著家主的陈述,一边分辨其中的意蕴。 这会儿说起来,我自己都有点不信。程宗扬道: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对她生出一点敌意,後来我觉得情形不对,故意用不客气的言辞想去撩拨她的怒火,可她始终如一的从容不迫——干! 程宗扬一把拍在栏杆上,这会儿回想起来,我才知道剑玉姬最可怕的地方在哪里。会之,你知道吗? 请公子明言。 你个猪! 秦会之愕然片刻,然後潇洒地一躬身,属下惭愧。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看到了吗?如果别人故意出言不逊,一般人的反应无非是针锋相对的反唇相讥;或者装死狗,置若罔闻,任人唾面自乾;或者诚心诚意的认错;还有一种是开个玩笑,好化解尴尬。 秦会之沉吟道:属下想来是第三种,剑玉姬如此高明,莫非是第四种? 我还没说完呢。程宗扬道:换个角度考虑。我出言不逊,第一种反应没什么好说的,大家大吵一架,一拍两散。第二种似乎是有涵养,但在谈判中出现,立即就落了下风,让人存了看不起的心思。第三种更无聊,我都故意了,还认什么错?就算你作得滴水不漏,让我相信你的诚意,结果恐怕更不妙——强硬的觉得你是软柿子,如果是好人,免不了会心存歉疚。 秦会之立即道:公子千万不必歉疚。 得了吧,奸臣兄,我要对你歉疚,我就是傻子。 秦会之笑道:家主捷对,属下佩服。敢问剑玉姬可怕之处何在? 如果是第四种,未免显露聪明,让人心生戒意。剑玉姬可怕之处在於:她的反应都在正常范围之内,没有针锋相对,没有让我看不起她,没有让我心怀歉疚,也没有显露智慧,让我生出丝毫戒意——我脾气发了,威胁也听了,可从头到尾对她都没有半点心结。程宗扬揉著胸口道:和她见面,感觉反而很舒服似的。 秦会之琢磨片刻,若是如此,剑玉姬似乎也不甚高明。既然是与公子谈判,著意引导公子的心意,达成目的,方是上策。 程宗扬长叹一声,我在路上也是这么想的。直到站到这梵天寺木塔上,我才想明白——她根本就没准备谈成这桩生意! 秦会之这下终於诧异了,那她为何出面? 我猜,她这次出面只有一个目的,程宗扬举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建立信任。 信任? 程宗扬苦笑道:我知道这话跟疯了一样,但剑玉姬确实做到了——不但她说的每句话我都信到十足,而且对她这个人我都有种说不清楚的信任感。她说对我没有恶意,我真相信她确实没有恶意。她说想招揽我加入黑魔海,我真相信她不但是认真的,而且不会过河拆桥,玩弄什么计谋。 程宗扬拍著栏杆叹道:从剑玉姬身上我才学到,一个人无论是机敏过人,才智非凡,还是国色天香,千娇百媚,无论是修为超凡入圣,天下无敌,还是位高权重,一言兴国——在人与人相处中,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真正重要的只有一点:信任感。就算你真是一头猪,我信任你,你就是神! 秦会之有些不以为然,何以至此? 你是没见过追星族和狂信徒。原来我也一直奇怪,为什么不管哪种傻瓜都有人崇拜呢?现在我才明白,就是他娘的信任。无论是圣哲还是傻瓜,只要能被人信任,就有人愿意当飞蛾——何况剑玉姬是来真的! 程宗扬长叹一声,我终於明白游婵为什么会对她死心塌地。这位剑玉姬,绝对是个操纵人心的高手,处理人际关系的天才!她的眼光,就像站在这梵天寺木塔上俯观天地一样,比我高得太多了。 秦会之久久不语。要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并不困难,如何把握其中的度,在显示自己存在的同时,又不引起对方任何负面情绪——锋芒不露,直入人心,这才是最难的。 程宗扬忽然道:桃之夭夭——後面是什么? 秦会之应声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还有呢?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程宗扬摸著下巴琢磨半晌,然後抬眼望著秦会之,什么意思? 秦会之愕然道:公子未曾读过《诗经》? 当然读过!程宗扬其实是心里没底,不知道这则桃夭在六朝的时空是否有其他意蕴,厚著脸皮道:考考你不行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言桃花之极盛也。礼记有云:桃之有华,正婚姻时也。易林曰:春桃生花,季女宜家…… 打住!说人话! 就是说桃花开得正艳,姑娘嫁得正好。 程宗扬沉思良久,然後抬起头,一脸震惊地说道:天啊!难道是剑玉姬思春了,想嫁人? ……以属下之见,公子此解,只怕……不甚妥当。 说话间,敖润一步数级地跃上木塔,冯大.法带著人把金铢运来了!林先生也到了。路上没发现有人盯梢。 程宗扬收起刚才那点感叹,带著秦会之快步离开木塔。 ………………………………………………………………………………… 一间僻静的禅房内,林清浦已经准备好铜盆、清水、莹粉。程宗扬进门往他面前,林清浦随即施展出水镜术,手掌在空中一抹,凝出一面水镜。 江州的音讯被宋军阻绝,水镜术只能联系到筠州。当水镜的波光变得清晰,显示的影像让程宗扬大喜过望,小狐狸!你怎么来筠州了!你的伤怎么样? 萧遥逸没有戴那顶象徵身份的金冠,只是随意束了一角乌巾,手肘靠著一只软垫,脸上挂著放浪不羁的微笑,圣人兄!吓你一跳吧?放心,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江州怎么样? 小狐狸身为江州刺史,现在双方正据城血战,他丢下江州跑到宋国境内,怎么看都不合情理。 一眨眼间,萧遥逸就收起笑容,摆出一副刚死了亲爹般的哭丧表情,宋军在城外建了个法阵,克制城中一多半的法术,十座堡垒被打掉七座,宋军的土墙已经垒到城墙边上,大伙不用出城就能和宋军聊天打屁,夏用和那个老匹夫,昨天已经开始堵截西门的水路——你说怎么样? 程宗扬这一惊非同小可,真的? 萧遥逸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吓住你了吧!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你个死狐狸,敢骗我! 萧遥逸指天发誓道:我有一个字说谎,出门就让我撞到秦太监! 宋军都登城了,大家还打个屁啊! 宋军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把土墙修好,大家就歇了。前几天我还和宋军一个军官在城头谈生意,一贯银铢卖给他两双丝袜,说是孝敬上官用的,怎么样?这生意还作的吧? 程宗扬沉住气道:怎么回事? 萧遥逸一拍几案,咬牙切齿地说道:殇侯那个老东西!把我们兄弟的风头都抢了! 死老头那么低调的人,会抢你的风头? 低调?那老家伙让人举著大旗…… 等等!死老头打的什么旗号? 程宗扬不信死老头敢打著鸩羽殇侯的旗号出来,可如果他打出盘江程氏的旗号,自己就得赶紧化装跑路了。 八八!萧遥逸一脸不屑地说道:这算什么鸟旗号?还举得几丈高。一群人敲锣打鼓,摇旗呐喊,沿城墙划了一道黑线,那作派,城里城外看得那叫个热闹!跟耍猴差不多。 病毒!程宗扬拍手道:死老头终於干了件好事! 好个屁啊!萧遥逸下来了,老东西说那条线至少能换宋军五万条人命。 这不是好事吗? 好个蛋啊!老东西说,每条人命起码得一枚金铢,划完线就问我要五万金铢。 程宗扬听得直咧嘴,死老头真够不要脸的,在自己身上赔了钱,死乞白赖要从星月湖身上找补来了。他却不知道殇振羽也是欲哭无泪,小紫的傀儡铁人活活就是个烧钱机器,他老人家天天大出血,要不从萧遥逸这里敲一笔,眼看就失血休克了。 五万金铢?程宗扬关切地说:你破产了吧? 早就破产了!萧遥逸道:老东西张嘴就要现金,我好说歹说才宽限了几天,先打了张欠条,说好十天内付现,超期一天,多付一成的利息。 十天?我倒是想帮你,可我这会儿给你运钱也来不及啊。 我用少陵侯府在建康所有的产业作抵押,向云氏借贷五万,云三爷已经答应了,这两天就送钱来,先给我应急。圣人兄,你可把我坑苦了!殇侯那老东西活活是个属蝙蝠的,逮住血就往死里吸啊。萧遥逸终於说到正题,这笔钱,你得替我出了。 你签的合同,我去付款?你打听打听,天下有这个道理吗? 我不管……萧遥逸眼泪汪汪地说道:都是你带来的吸血鬼……我的龙牙锥……呜呜呜……你要不付钱,我就死给你看…… 我看你是闲的! 殇侯终於出手,江州即便不算固若金汤,挡住宋军几轮攻势也不在话下,难怪小狐狸能溜出来,还有闲心跟自己扯淡。 程宗扬这会儿也不著急了,笑眯眯道:你要还不起钱,我倒能给你出个主意——瞧你这一身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不如把自己卖给殇侯,说不定老家伙就好这一口呢。 不就是屁股吗?真要能换来钱,撑过这一仗!谁敢买,我就敢卖!萧遥逸衣服一撩,拍著屁股叫嚣道:有种朝这儿插! 这么不要脸的话,你就小点声吧!程宗扬连忙道:清浦!赶紧把声音整小点儿!别让外面的和尚听见! 为弟兄们的性命,我卖屁股我光荣!萧遥逸叫道:你信不信?大街上我都敢说! 我信!我信!比起不要脸,小侯爷怕过谁来?程宗扬道:别扯这些没用的——兄弟们怎么样? 萧遥逸悻悻道:好得很呢。就是武二爷和秋小爷去砸宋军的法阵,撞上姓秦的死太监,吃了点小亏。 等等,你要说秋小子我还信,但武二那斯从来都是捻轻怕重,偷奸耍滑,偷袭宋军这种事他会干? 萧遥逸咂咂嘴,这事儿吧,本来是咱们秋爷追著二爷决斗,整天闹得鸡飞狗跳。後来紫姑娘发话,说他们这样打一点意思都没有,不如去砸宋军的法阵,谁先得手谁算赢。咱秋爷是个明事理的好人,一听就答应了。二爷呢,是个一点亏都不肯吃的横人,说什么也不答应。 萧遥逸一脸稀罕地说道:後来不知道紫姑娘和武二说了什么,二爷当时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冲出城。程哥,你是没见著,连孟老大都在城头看呆了,直夸二爷:好一个风一般的男子! 小紫要挑动武二还不容易?只要在武二面前挂块骨头,写上苏荔俩字,保证二爷跑得比狗还快。 然後他们两个就被秦太监打了?该!程宗扬道:让他们消停两天!小紫呢?她怎么没来? 紫姑娘这两天身体不舒服。 程宗扬腾的站起来,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萧遥逸咳了两声,然後道:我跟你说实话,你可别往心里去——我们兄弟都瞧著紫姑娘年纪小,为人又好,都没在意…… 萧遥逸吞吞吐吐的样子让程宗扬更是悬心,出了什么事? 真没什么事。就是紫姑娘趁著武二和秋小子出城的时候,误入了宋军的伤兵营…… 程宗扬沉著脸道:然後呢? 後来听说伤兵营里的宋军死了六成——肯定不是她动的手,但紫姑娘似乎受了惊,这几天身体都不舒服。萧遥逸小心道:程哥,你不会对紫姑娘有什么不好的看法吧? 不好的看法?你亲哥我早就领教过了。什么误入,你以为她是人畜无害的小白兔啊?死丫头打的什么主意,我用肱二头肌都猜得到!她拿那两个傻瓜钓鱼,自己闯到宋军的伤兵营采集魂魄去了!难怪不肯跟我来临安呢。 程宗扬心里恨恨道:你个死丫头,一次少采点儿会死啊!这下吃多了吧! 虽然一肚子抱怨,程宗扬却没有太多担心,有殇侯在,死丫头最多就是个消化不良。不过她要这么多魂魄,究竟想搞什么呢? 萧遥逸看著他脸色时阴时晴,也不打扰他,只打开折扇轻轻摇著。 良久,程宗扬吐了口气,难怪你亲自来呢,就是说这个吗? 宋军的威胁,殇侯的勒索,都不算大事,至少用不著萧遥逸亲自跑一趟。他这会儿跑到筠州跟自己见面,为的还是小紫。在八骏眼里,岳帅的女儿就等於他们的亲妹妹。死丫头一直伪装成邻家小妹,结果一出手就是几千人命,顿时把几兄弟都吓住了。人命事小,可这事如果成为程宗扬与小紫之间的阴影,只怕会影响两人往後的相处,不由八骏不上心。从中也能看出,八骏对小紫,包括对月霜的爱护。 见程宗扬没有异样的表情,萧遥逸也放下心来,这才说到正事,围城到现在,星月湖的兄弟虽然还能支撑,但伤亡越来越大。佣兵和各家部曲的损失也不小。说实话,我们现在全靠著云家的补给和殇老头的病毒喘口气。一旦水路被截断,就要陷入大麻烦。程兄,你那边还要等多久? 我本来准备再等几天,把握更大一些。既然这样,四个时辰之後,我就开始粮战的操作,快则七八天,慢则十来天,必见分晓。 好!萧遥逸立刻眉飞色舞起来,圣人兄,这次你要能把江州的事解决掉,我就舍命陪君子,陪你乐一把,好不好? 去死! 小狐狸翘了个兰花指,往脸侧一甩,讨厌…… 死狐狸!小心我隔著水镜吐你一脸! 林清浦散去水镜,双方音讯断绝。 程宗扬在暮色中坐了一刻钟,然後下定决心,是龙是蛇,就看这一出了。林兄,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如何不敢?林清浦道:二百银铢,我赌公子赢。 钱不少嘛。程宗扬笑道:可别被老敖听到了,问你借钱。 林清浦道:敖队长要照顾的人多,倒不怎么花在自己身上。 老敖是厚道人。程宗扬道:等雪隼团的名册造好,愿意加入盘江程氏的,都由公司负担,就不用他自己掏腰包了。 林清浦沉默片刻,叹道:公子仁厚。 只要愿意跟著我的,我都会尽力照应。没有後顾之忧,才好用心作事,算下来还是我赚了。 程宗扬涎著脸等林清浦的回应,半晌没有下文,只好一笑道:我去见云六爷。 ………………………………………………………………………………… 云秀峰正和一名胡须俱白的老僧对坐品茗,见程宗扬进来,笑道:这位是梵天寺的方丈,智永大师。 智永大师年过六旬,慈眉善目,令人一见便心生敬意。 程宗扬拱手道:小子程宗扬,见过大师。 阿弥陀佛,老僧合什道:檀越不必多礼。两位既然有事商谈,老衲便告辞了。 云秀峰也站起身来,两人礼送智永大师离开。 程宗扬坐下来道:江州情形吃紧。临安的粮战筹备这么久,我准备明天一早全面发动。云六爷,我需要我们目前所有的粮食准确数字。 云秀峰为人寡言,双掌一击,让人送来账册。 冯大.法。 哎!冯源应了一声,摊开纸笔。 程宗扬手上事务繁多,最要紧的莫过於寻觅刻石工匠,制作纸币的印模,这件事极为慎密,只有秦会之能做;林清浦施术之後需要静养凝神;眼下就剩冯源还算粗通文墨,程宗扬赶鸭子上架,把他拉来负责誊写账目。 冯源的字差了点儿,算起账来却一板一眼极是用心。两人用了一个多时辰,才将账目核对了一遍。。 云氏在宋国一共有四十三家分号,其中三成在明,七成在暗,从年前开始囤积粮食,少的有三五万石,多的超过四十万石,包括筠州祁远的交易在内,总计二百七十六万石,一共动用资金七十一万金铢。另外还有向晴州朱氏粮行购买的一百万石粮食,耗资十五万金铢。 各地粮价参差不一,但眼下正值青黄不接时候,即使在以往,粮价也在每石六百到八百铜铢之间。去年宋国推行方田均税法,大量土地抛荒,粮食减产近一成,加上江州战事和云氏暗中收购,市面流通的粮食大量减少。除极少粮食主产区以外,粮价都超过每石十二银铢。而在临安这样人口集中的大城市,粮价已经突破每石十五银铢,甚至攀至十八银铢。如果按目前的价格全部放出,单是云氏囤积的现粮,就将近二百万金铢。 但无论云秀峰还是程宗扬,都清楚这种理论上的超额利润绝不会实现,一旦各地云氏商号全面抛售粮食,粮价会应声下跌——想从宋国粮食交易市场中提走二百万金铢的现金,而指望一般的居民来买单,完全是作梦。 程宗扬已经考虑多日,这会儿细看了账目,胸有成竹地说道:云六爷既然信得过我,程某来作个简单的布置。 云秀峰端坐椅中,身体纹丝不动,手掌却下意识地握住玉佩。毕竟这笔生意牵涉到近百万金铢,即使以云氏的家业,也几乎抽空了所有流动资金。 明天一早,开始按市价出售粮食,各地商号抛售量不许超过一成,看市场的反应。如果各地市场出现一银铢以上的下跌,说明市场还有大量余粮,那么从第二天起,我们开始转为收购。 云秀峰仔细听著,程宗扬考虑更多的是江州的安危,但对云氏而言,最重要的当然是利润。从资金安全角度来讲,现在粮价已经达到十五银铢,即使逐渐销售,也有足够的利润,如果收购提升粮价反而增加风险。 有两个因素,程宗扬解释道:第一是探清常平仓的虚实。如果粮价超过十五银铢,各地的常平仓仍没有粜粮平抑市场,说明宋国的常平仓已经无粮可调。另一个是通过先降後升,淘汰走一部分投机者,让他们有机会获利离场,好让我们最大限度地控制交易。 云秀峰道:如果无人接盘,这些粮食又该售到何处? 程宗扬笑道:接盘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快则明日,迟则後日,就有人来接盘。 云秀峰注目程宗扬许久,然後道:一代後浪推前浪。好,便依你的主张去做。 多谢六爷! 程宗扬并没有向云秀峰提及黑魔海的威胁,虽然他知道剑玉姬的恫吓不是虚言,但在明确剑玉姬的手段之前,自乱阵脚只会让黑魔海有机可趁。他相信,只要篱笆扎牢,把自己和云氏的关系搞成水泥一样坚实,黑魔海再怎么挑拨也无济於事。 接下来的一整天,程宗扬都留在梵天寺,一边趁机抽时间精炼真气,一边等待粮价的情况。 傍晚时分,第一批交易讯息通过信鸽传至临安。抛售的第一天,各地粮价涨跌不一,但大都维持原价,只有三五个州县出现小幅下跌。 程宗扬放下卷宗,打了个呵欠道:看来市面的余粮没有多少,从商人身上榨不出什么油水了。 第二章 金牌十二 更新时间:2013-05-30 第二章 程宗扬本来打定主意不离云秀峰半步,让黑魔海无机可趁。但秦会之带来的口信,却让他不得不赶往临安城中。 推动粮战的同时,程氏钱庄的设立也在快速推进。程宗扬与贾师宪在半闲堂敲定交易,只隔了一日,廖群玉便请程宗扬到户部,当面将四十万金铢的本金交割给程氏。这样雷厉风行,可见宋国对这二百万纸币的急迫。 急迫归急迫,廖群玉通过临安府向程氏提供的钱庄铺面,却在城南一条不起眼的小巷里。按秦会之的说法:一看门面,就知道老贾对纸币的心虚,恨不得低调再低调。 程宗扬也不含糊,直接告诉廖群玉,按照当初商谈的条款,包括临安在内的五家分号,都应当由程氏选址,宋国无偿提供土地。贾太师急於发行纸币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以这处铺面作为钱庄的总号,程氏非常不满意。 在廖群玉看来,发行纸币相当於从程氏索取一百六十金铢的无偿贷款。陶氏钱庄提供一百万金铢的借款,少东家就敢放贾太师的鸽子,这么寒酸的铺面,不但程氏的不满意,连他都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廖群玉只好道:依公子之意,选在何处合适? 程宗扬摸著下巴道:纪家桥东有片宅子,好像几十年没人住。房子虽然破了点,但位置还过得去……我看就那里吧。 廖群玉脸色微变,公子最好另选佳处。 程宗扬装傻道:怎么?那地方有什么不合适? 廖群玉似乎不愿提那人的名讳,半晌才道:那是武穆王府。 程宗扬睁大眼睛,一脸无辜地问道:武穆王是谁? 秦会之暗道:家主,你这就演得太过了! 他洒然一笑,上来打圆场,公子常年在盘江,头一次来临安,以前没听说过武穆王。敝人却是听过的,是前朝一位王爷,坏了事,王府就空置下来。 正是。廖群玉不愿多谈,忙道:那是不祥之地,公子再往城中看看如何? 老廖,程宗扬亲热地搂住廖群玉的肩膀,房地产这块你不熟吧?我跟你说,房地产讲的就是个位置!那地方位於中央商业区,紧邻临安最大的娱乐区北瓦子,西面是钱塘门,雄据临安城主干道,交通便捷,商业发达,人气鼎盛,一等一的黄金地段!白白空著多可惜?你要交给我来开发——我一把就把它全拆平了,沿街全部建成三层的豪华商铺!里面是钱庄、综合性娱乐场所!把整个临安的城市水准提升到一个新高度!你看怎么样? 廖群玉都愣了,他只听明白一句:拆掉武穆王府? 外行啊!不拆迁怎么搞开发?会之,程宗扬扭头道:武穆王家里没人吧?会不会出来个什么侄儿外孙的跟我打拆迁官司? 不等秦会之回答,廖群玉便道:没有!绝对没有! 程宗扬讶道:老廖,你这么肯定?跟你说,我们搞拆迁的,最怕拆迁户有什么闹不明白的亲戚来争房产,官司打不起啊。 员外放心,以廖某所知,不但宋国,整个六朝都不会有人藉著武穆王的名义来争房产,更不用打什么官司。廖群玉道:但此事还是请公子三思。 钱庄我已经赔大了,你总得让我搞搞房地产捞回来一点吧?程宗扬道:不然这样:除了户部的本金之外,我再提供二十万金铢的本金,同样五倍发行纸币! 廖群玉脸色先白後红,程宗扬这句话足足是一百万金铢!他口气终於松动了一些,此事在下难以决定,还需禀知太师。请公子见谅。 好说好说。程宗扬笑道:既然如此,纸币的事咱们也不用再等,面值三百万金铢的纸币,明天就开始印。三天之内让你们户部能拿到手,用出去,怎么样? 廖群玉良久叹道:公子好魄力。 程宗扬笑道:一般一般。 廖群玉赴葛岭禀知贾师宪,秦会之忍不住道:如今我们手上现金不足十万金铢,还是欠云家的钱,二十万金铢的本金,公子如何拿出来? 要什么本金?多印点纸币就够了。程宗扬笑道:只要兑付的能拿到现钱,谁管你库房里有四十万还是一百万金铢? 四十万金铢本金,发行三百万纸币?风险太大了,家主! 风险是有点,但比你想的要小。程宗扬叹道:我是不好意思把三百万纸币全都拿过来自己花啊。 秦会之一愕之下,终於明白过来,粮款!原来公子打的这个主意! 只要能抵税,我怕个鸟!程宗扬道:现在就看老贾舍得拿多少纸币买粮食了。 程宗扬打得如意算盘,用云氏的囤粮,将发行的纸币全换回来。既推动了纸币的发行,又赚取了足够的利润,而且还扣下了四十万金铢的本金,可以供云氏周转。无论是贾师宪、宋国朝廷,还是云氏商会和自己的盘江程氏,几方各取所得,皆大欢喜。只要这一炮打响,自己的盘江程氏就在宋国扎下根了。 程宗扬脚步忽然一停,朝旁边望去,老鲁? 街旁一位大和尚身披禅衣,盘膝坐在青石台阶上,正是花和尚鲁智深。他双掌合什,也不知坐了多久,身边的地上扔著几枚零星的铜铢,倒像是在监狱门前化缘的。牢里的狱卒大概过来赶过,赶不动,也就随他去了。 程宗扬抬头一看,好你个老贾,钱庄给我选到监狱旁边,是不是准备这纸币一玩砸,就直接把我扔牢里? 鲁智深眼观鼻,鼻观心,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忽然他眉梢一挑,抽了抽鼻子。 程宗扬晃著纸包道:前腿?後腿? 恁多废话!鲁智深劈手夺过来,扯开油纸,一手捞著一条烧得烂熟的狗腿啃得不亦乎。 程宗扬蹲下来,花和尚,你在这儿坐几天了? 鲁智深顾不上回话,眉毛挑了三下,表示自己已经坐了三天。 林冲四天前出的事,鲁智深得到消息已经是第二天,他先用了半天时间四处打探,全无音讯之下,索性守在大牢门口,一坐就是三天。这份情义,让程宗扬不得不佩服。 林教头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别担心,太尉府的处置已经下来了。 鲁智深霍然抬头,什么处置! 说著一口狗肉喷出来,程宗扬连忙去躲,还沾上一块。他没好气地擦擦脸,怎么跟老臧一个样呢? 我们是师兄弟嘛!鲁智深亲热地来拉程宗扬的手,程兄弟,到底是什么处置? 别!别!别!一手的油!程宗扬道:流刑!刺配筠州! 鲁智深勃然大怒,哪里便要流刑!林师弟临安人氏,刺配筠州,家中的嫂夫人谁来照料! 真是个好问题。程宗扬使了个眼色,大和尚,咱们聊聊? 鲁智深心领神会,拿起禅杖,拎著狗肉和程宗扬一道上了马车。 野猪林? 过了西湖,再有一日的路程,往筠州去的必经之地。老鲁,敢不敢干这一票? 鲁智深摸著光头哈哈大笑,洒家有何不敢!好兄弟!林师弟这条性命多亏你了! 处置虽然出来,但要到三月初才能启程。到时候如果不忙,我跟你一道走一趟。 鲁智深往大腿上狠狠擂了一拳,恨声道:只恨嫂嫂下落全无,到时见著林师弟,他若问起,洒家该如何答话? 这倒是个麻烦,凭林冲的性子,自家娘子失踪,恐怕能找一辈子,不定什么时候就是个炸弹。程宗扬暗暗道:得想办法解决掉这个隐患了。 ………………………………………………………………………………… 双方约好时间,程宗扬与鲁智深分手,本来该悄悄见高俅一面,交换一下信息,但黑魔海的威胁言犹在耳,粮战更在紧要关头,程宗扬想了又想,还是先回梵天寺坐镇,只让敖润去了趟橡树瓦子。 就在程宗扬收集整理各地粮价的同时,秦会之用重金请来临安城最好的两名石匠,用了一天一夜的工夫雕成纸币的印版。第二天中午,秦会之带著新印出来的纸币样张,赶赴半闲堂,面见贾师宪。这一去,直到傍晚才回来。 正如程宗扬所料,在一百万金铢的诱惑下,连贾师宪也为之心动,终於同意把空置多年的武穆王府交给盘江程氏开发,条件是必须将王府全部拆掉,不留一砖一瓦,建成之後更不能有原王府的丝毫痕迹。 程宗扬弹了弹信笺,老贾对咱们武穆王可是恨到骨子里了,瞧瞧岳逆之宅这几个字,隔著纸我都能听见老贾的磨牙声。 秦会之道:我在旁边观瞧,最後打动贾相爷的,多半不是一百万金铢纸币,而是公子说的折迁。看情形,贾相爷早就想把武穆王府拆光推平了。 程宗扬放下信笺,今天去半闲堂,除了纸币,老贾还跟你商量什么了?一脸得意外露啊,奸臣兄。 秦会之微笑道:贾相爷看了纸币的样张,已经点头同意。若论起对纸币的急切,他比公子还著急几分,当即就要我们印出一百万金铢票面的纸币交付户部。 属下说这样模尚显简陋,只怕有人伪造,贾相爷立刻让廖先生携币去户部盖印确认,如果有人伪造户部的印鉴,那可是斩立决的重罪。 程宗扬急忙道:千万不可! 秦会之笑道:在下当时便回绝了贾相爷的好意。纸币既然是我们程氏印行,其中的风险,自然由我们程氏担当。盘江程氏不才,宁愿自己担责任,也不愿给宋国官府添丝毫麻烦。 死奸臣这番话已经把握到自己混水摸鱼的心思,不过能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就是他的本事了。 不会只谈了这些吧? 秦会之笑道:承蒙贾相爷看得起,我这个程氏钱庄的大执事和相爷商量了一下纸币的用法。相爷也说草民所言大宗采购使用纸币的法子可行。估计明天贾相爷就会面奏宋主,推行公子的钱币大计。 这是程宗扬准备设立钱庄之初,就已经设计好的套路,笑道:老贾是什么章程? 贾相爷可能是信得过敝人,在谈及大宗采购的时候,说到各地常平仓的存粮。 老贾连这都对你说? 军国大事,随便就透露出去,程宗扬对贾师宪轻佻二字的评价又加深几分。 秦会之道:目前宋国四百军州,三百余处常平仓,总计存粮不足四百万石,其中临安的常平仓就占了近三成,有存粮一百余万石。 一百余万石?不少啊。 临安的常平仓平常时节是存粮六百万石。 空了这么多?程宗扬拍案而起,太好了! 眼下青黄不接,江州战事还未平息,贾相爷估计,单江州前线,就至少要再采购二百万石粮食。我已经提请贾相爷,粮为人纲,眼下青黄不接,民间最易生变,这批纸币印发之後,先用来采购粮食。 程宗扬笑道:老贾答应了吗? 秦会之道:贾相爷还有些担心,全用纸币只怕内外生疑,商家也不肯接受。於是在下与廖先生商量出个法子,购粮所需款项由户部和州县对分,一半由户部支付纸币,一半州县支付钱铢,向各地商家购买粮食。 程宗扬大喜过望,奸臣兄,有你的! 这比自己当初的设想还要完美,除了收回纸币以外,还能回笼一半的钱铢,有这批硬通货在手,再多发行几倍的纸币也不用担心本金的问题。 发行纸币最大的软肋是防伪,程宗扬依稀记得水印并不难做,只要在造纸的时候改变纸张的部分密度,就能制出水印。但这会儿一是来不及,更重要的是宋国如果有人能制出水印,肯定也有人能仿出来。只好用最原始的方法防伪了。 第一批纸币先印面额一万贯的,一百张,带编号,全部由我签字画押,打上指模。第二批两千贯,五百张,也一样处理。 是。 程宗扬靠在椅背上,悠然道:下面要看云家商号的了。 程宗扬与贾师宪各怀心思,在尽快发行纸币这一点上一拍即合。秦会之用屯田司员外郎的名义加上每月二百银铢的重金,半是礼聘半是威逼地将两名石雕工匠请到梵天寺,作为程氏钱庄的专职雕版师。当天晚上,便用最好的纸张和墨料,印出一百张标明程记钱庄发行的万贯面额纸钞,由家主程宗扬签字画押,按上指印。 次日一早,这一叠崭新的纸钞就在廖群玉和户部官员的共同见证下,进入户部库房。 如果说贾太师当初的《为兴邦整兵增岁入汰冗员诸事札子》中,列出总额一千万贯的特别开支计划,招致的仅仅是其他派系官员的腹诽和冷笑,当户部的消息传出,贾师宪准备以纸币补充财政的举措,立即在宋国朝堂引起轩然大泼,非议之声响彻云霄。 温和点的,说贾师宪这是与民争利,不足为朝廷法度;不客气的,当即弹劾贾师宪以纸充金,强买强卖,有辱国体;更激烈一些的,则新账老账一起算,密密麻麻列出贾师宪十大罪,二十可杀,三十恶行……力谏宋主把贾贼押赴法场,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程宗扬原本以为贾师宪在宋国的地位稳如泰山,一言九鼎,看到高俅密送来的内幕资料,才知道老贾的日子也不好过。尤其是一些弹劾贾师宪的札子,内容简直是狗血。什么贾师宪私自截留内庭宫女,与俳优娼妓滥淫,甚至收了一个尼姑当小妾。还有人活灵活现地说某官员怎么急於向贾师宪汇报灾情,却被告知相爷正忙於军国大事,该官员苦等两个时辰,急切之下闯入多宝阁,却见贾师宪正搂著妓女斗蛐蛐…… 札子最後字字血泪:贾贼一日不除!百姓一日不安!臣伏阙泣血而谏,为我大宋千秋万载基业,求陛下立将贾贼押赴午门,凌迟处死!臣为国剪除此獠,死而无憾! 程宗扬看得一身一身的鸡皮疙瘩,宋国这些文官比武将可猛多了,看模样,一个个都有拿笔把贾师宪戳死的实力。 高俅知道他对宋国朝廷两眼一抹黑,每份札子旁边都一一标明王党、梁党、贾党……让程宗扬惊讶的是,骂贾师宪最狠的那份,竟然出自贾党成员的手笔。 这不是反水,是贾师宪欲扬先抑之计。秦会之道:骂得越狠,贾师宪越安全。 还有这一说? 如果这份札子能把贾师宪扳倒,请问如此十恶不赦的大奸贼,如何能历经两朝,柄政十余年?岂不是两代宋主都无知人之明? 程宗扬笑道:让你一说,还真是这样。不过我要是宋主,哪天心情不好,我就真给他来个顺水推舟,让老贾哭都没地方哭去。 秦会之浏览过札子,皱眉道:贾师宪的处境只怕不妙。 可不是嘛。程宗扬道:这些札子读下来,我觉得老贾都够死十七八遍了,可他老人家还好端端在多宝阁玩虫呢。 不是这些问罪的札子,而是这几份。秦会之挑出来,这些札子中只说去年以来天灾不断,各地出现流民,貌似与贾师宪无关,用心却著实毒辣。国中不靖,少不得朝廷重臣要为此负责。而这几份札子,都出自帝党手笔。 程宗扬一惊,你是说宋主要收拾老贾? 大有可能。不过此事未必能扳倒贾师宪,札子里还是留了些分寸。真正冲在最前头的反而是梁党。秦会之敲著另几份札子道:梁师成是想取贾师宪而代之了。 贾师宪倒台是注定的结局,但想取而代之的梁师成,好像也没有如愿以偿。 高俅这个铁杆帝党只在札子里不闲不淡地扯了几句,看来老贾这次还倒不了台。 ………………………………………………………………………………… 程宗扬并没有把宋国朝廷的纷争放在心上,但有些事总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发生。 次日是程宗扬抵达临安的第十一天,廖群玉天一亮就赶到梵天寺,陛下有旨——宣工部屯田司员外郎程宗扬入宫觐见。钦此! 程宗扬正在漱口,愣了半晌才一口咽下,我不用摆香案,跪下接旨? 来不及了!快走!快走廖群玉路上才解释,宋主昨晚召贾师宪入对,询问纸币的始末。贾师宪细陈原委,半夜才出来。 谁知宋主当晚便派内侍召见程员外。程宗扬在城中的住处早已人去屋空,内侍找到天亮,没办法才找到太师府。廖群玉接到消息就赶紧来了。 陛下召见我,是为了钞法? 我也不知道。廖群玉又补充了一句,贾相爷也不知道。 程宗扬左思右想,总不会是自己漏了底细,宋主听说自己和岳鸟人旧部有联系,召自己入宫开刀问斩……或者是因为自己吃了梦娘的豆腐,宋主要为他的奶妈报仇? 廖群玉见他脸色微变,以为他心下紧张,劝慰道:不必拘紧,到了陛下面前,有一说一便是。 真让我有一说一,别说我今天出不了大内,就是你们贾太师也要倒大霉。 多谢廖兄,程宗扬哈哈一笑,我这会儿好多了。 临安内城向南一直扩展到凤凰岭,城中是各部官署,太尉府也在其中。再往里才是宋主所居的大内。从梵天寺下山,经内城进入大内,反而比城中更方便一些。 临安大内比起建康晋宫也不遑多让,城墙上,成群的禁军标枪般挺立著,衣甲鲜明,气势威严。宫中古木森森,一眼望不到边际。 廖群玉未奉诏,无法入内,在宫门前就停下脚步。一名小黄门领著程宗扬穿过重重门禁,朝内宫走去。 那小黄门开始就和锯嘴葫芦一样,埋头带路,一言不发。程宗扬瞧著周围无人,几枚金铢悄悄塞过去,小黄门立刻变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连宋主亲手在白屏风上写下江州群寇的事都说了出来。 不愧是宋主身边的耳目,这情报比高俅还来得真切。程宗扬道:陛下的意思是要接著打下去了? 这个咱家……咳咳…… 程宗扬又塞了几枚金铢,悄声道:我是工部的官,一会儿陛下召见,万一问起这事,我心里先有个谱。 小黄门笑逐颜开,你可问对人了。这事还真就我童贯清楚呢! 程宗扬耳朵嗡的一声。童……贯……你在这儿等我呢! 贾师宪、高俅、梁师成、童贯、夏用和,再加上秦会之——宋国此时朝野算得上是群.奸毕集了。一等一的国力,却在六朝混得最惨,倾国之力打不下小小一个江州,也不是没原因的。 这一走神,後面几句没听清,等程宗扬定下神来,只听还幼.齿的童贯说道:……可贾相爷非要打。陛下争不过相爷,只好答应了。再後来吧,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这一连串的败仗下来,陛下就急了,虎翼军什么的,都是陛下亲自下诏,调往江州的。咱家瞧著,陛下现在是主战的…… 听来宋主开始不同意出兵,打急了才发狠,倒也符合他年轻人的性格。不过程宗扬总觉得有些蹊跷,联想到宋主和梦娘的关系,会不会是黑魔海放出梦娘在江州的风声,也被宋主听到了呢? 程宗扬试探道:听说陛下的奶妈…… 童贯一愕,没听说陛下有奶妈啊? 程宗扬心头剧震,难道高俅在撒谎? 他还想再问,但小黄门已经领著自己来到一座大殿前。程宗扬只好匆匆道:在下姓程,改日请公公喝茶,一定请童公公赏脸! 童贯现在只是宫内一个不起眼的小内侍,见程宗扬这样客气,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好说!好说!程员外请。说著他附在程宗扬耳边道:御座前正数第九块金砖——下面掏空了的,磕头梆梆响! 程宗扬小心翼翼踏进大殿,好在廖群玉在路上匆忙教他了些宫廷规矩,什么多磕头少说话;眼睛就盯著脚尖,别抬头看陛下;告退的时候别转身拿後背冲著陛下,老老实实倒退著出殿门……一套礼仪照作下来,总算没出什么岔子。尤其是童贯指点的那块金砖,果然是梆梆的响。 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你是现任的客卿,工部屯田司员外郎程宗扬? 听声音,这位宋主年纪并不大。岳鸟人十五年前出事的时候,宋主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儿,再加上宋国习俗的虚岁,宋主的实足年龄恐怕比自己还小五六岁,也就是二十上下。 不过宋主问完,程宗扬才想起来,应该是自己报官职姓名,宋主似乎等了半夜,心里正急,不等自己开口就先问了出来。 臣正是。 纸币是你的主意? 这个问题一般人回答都会往贾师宪身上推,免得出事没个垫背的。但程宗扬巴不得把功劳都抢过来,当下也不客气,正是臣的主意。 且仔细说说。 程宗扬打起精神,将纸币的发行、使用、兑换仔细说了一遍。 这么说来,你是拿出自家财产,先垫付三百万金铢的赋税,由户部支取使用? 陛下英明! 宋主站起身来,在御座前走了几步。 程宗扬按规矩没法抬头,只能悄悄瞧著他的靴子尖,琢磨这位宋主会是宋朝哪位帝王? 绣著龙纹的靴子停下来,宋主道:除去本金,你自出家产,垫付二百六十万金铢,有什么好处吗? 程宗扬一怔,这位宋主还真直接啊。要说君子喻义,小人喻利,他会不会当场翻脸呢? 臣不敢欺瞒陛下,好处自然是有的。程宗扬道:臣身为商人,本不是在职官员,蒙滕知州青眼有加,荐为客卿,但臣骨子里终究是个生意人。作生意携带大笔钱铢奔走各地,本就不便,这五家分号一旦开张,至少臣在各处的生意往来,可以用纸币支付,单是押镖的支出,也节省不少。 那才几个钱?你要付的可是二百六十万金铢。 禀陛下,其实是一百六十万,另外一百万,是武穆王府的购地费用,将来好拆迁重建。 殿中的气氛顿时凝滞下来,程宗扬能听到宋主剧烈的呼吸声,过一会儿,宋主重重吐了口气,冷冷道:拆了也好。 臣本非大宋人士,不知内情,如有失言,还请陛下降罪。 宋主冷冷道: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没什么好降罪的。贾太师也已经禀奏过。你便把那王府全部拆完,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别留下来! 臣遵旨。程宗扬又加了把柴,敢问陛下,王府拆迁时是否有什么要留意的? 宋主没有立即回答,只听见他呼吸声越来越急,片刻後他终於忍不住怒道:有!你拆迁时记住掘地三尺—— 呃?程宗扬一下没反应过来,掘地三尺?难道是要刨岳鸟人的尸骨? 宋主咬牙切齿地说道:——找找有没有一人高的金牌! 金牌?程宗扬都蒙了,什么金牌? 十二面!一共十二面! 宋主几乎用咆哮的声音道:岳贼当年要朕连发十二面金牌,才肯解散星月湖大营! 每面金牌都与岳贼等重!这么多年朕仍记得清清楚楚!那斯专门穿了一身最重的甲胄!连人带甲净重二百二十七斤九两六钱五分!朕掏空内府所有积蓄,才铸成十二面金牌,一共是两千七百三十五斤五两八钱!岳鹏举那狗贼在风波亭被雷劈得尸骨无存,还能把这些金牌都带到阴间去不成? 第三章 秦蔡双雄会 更新时间:2013-05-31 第三章 宋主的咆哮声在殿内久久回汤,程宗扬听得目瞪口呆。 岳鸟人,你可真够有创意的,十二面金牌竟然还能这么用? 我明白了,你是特意来给岳飞报仇的吧?岳飞上辈子是被冤死的,到这儿你是要让宋国这位陛下冤死啊。 老岳你够狠,宋主当年还是个娃娃,你就这样勒索他?两千七百多斤黄金,你就是打一具金棺材也用不完啊。作人这么嚣张,难怪会被雷劈! 哎哟……我今天才知道,你居然是被雷劈死的——难怪孟老大他们都不肯说呢,原来是被老天爷用雷给劈了。这种鸟事你都能碰上,怪不得是鸟人呢。说起来,你这人品可真够呛,要不老天爷怎么不劈我呢? 程宗扬正在肚子里腹诽,忽然想到自己和段强的遭遇。雷劈这种事,自己也不是没挨过,还是不拿这事儿笑话他了。不过岳鸟人挨雷劈,这事怎么透著一股蹊跷味? 宋主显然是气急了,咆哮完才发现自己的失态。他稳了稳情绪,为冲淡刚才那番话的影响,宋主放缓口气,温言道:那王府未必值一百万金铢。何况还有一百六十万——即使朕富有天下,也知道那不是一笔小数目。卿家一个商人,如何能拿出来? 程宗扬慷慨激昂地说道:臣既然身为大宋客卿,为国尽力,为吾主解忧!乃是份内之事! 宋主并没有被他的激昂慷慨打动,言语间对纸币仍不能释怀,以纸充金,可谓骇人听闻,若商人不肯接受,为之奈何?宋主忧心忡忡地说道:纸币无法推行倒也罢了,若伤了朝廷的体面,可不是几百万金铢的事了。 这位宋主倒不是昏庸之辈,心地也不坏,是仁宗还是孝宗? 程宗扬心里嘀咕著,口中道:臣准备在临安盘下一家粮行,待户部官员召集众商,以纸币购粮时,便由臣指使自家的粮行先行接受纸币,作出表率。若能激起我宋国商家的爱国之心,接纳纸币,为国分忧,自然是最好。如果不能,也好把钱币回笼,以免生出波澜。 程宗扬苦笑道:这本是商人的小伎俩,不敢有辱圣听,只是解陛下之忧而已。 宋主道:如此说来,若纸币难以推行,便由卿家全部接下? 程宗扬道:必不会累及朝廷声望。 宋主久久没有作声,半晌才道:朕今日方知,我宋国还有卿家这样富可敌国的大商家。 程宗扬暗叫不妙,自己打肿脸充胖子,竟然充得比宋主面子都大,万一这位宋主是朱元璋,自己不就成沈万三了吗? 回陛下,臣不过是盘江土著,论起家产,宋国富户车载斗量,臣的产业只是中等。不过论起资金的运作,臣却颇有几分心得。因此才敢用两分的本金,运作十分的纸币。臣也知道其中的风险,但宋国富户思不及此,而我大宋有燃眉之急,臣为国事,倾家荡产亦不足惜。 宋主感叹道:若人人都如程卿,何愁我大宋不兴!卿家有什么为难的,尽管说来。 程宗扬暗松一口气,连忙道:臣不敢惊动圣驾。只是这些纸币实为官府所用,恳请陛下恩准,这些纸币必须能用来支付赋税。 自当如此!宋主一口应下,又道:朕听贾相有言,所有纸币均由卿家的钱庄印制,交付户部使用——此举颇有不妥。 程宗扬心头微凛,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恭恭敬敬道:请陛下明示。 这些纸币既然可以支付税赋,便是由我大宋朝廷认可的法定钱钞。宋主徐徐道:此程氏钱庄可谓半官半商,所印制的纸币必须由官府支用,不得私下发行。若卿有意另行印制纸币供民间使用,朝廷也不会阻拦,但不得以程氏钱庄的名义,更不可支付税赋。 程宗扬心惊肉跳之际,又听见那位宋主说道:至於程氏钱庄发行的官用纸币,朕已下诏,著户部在背面加盖印章。往後官用纸币,必须由程氏钱庄和户部一同监制。每年发行额度,也必须呈报,由朕御览。 程宗扬心里哀叹,这位宋主比贾师宪可用心多了,一道诏书,就断了自己混水摸鱼的念头。 宋主道:卿家放心,有朕和贾太师在,朝廷断不会做那杀鸡取卵之事。 谢主隆恩! 还有吗? 程宗扬心一横,有! 程宗扬不好抬头去看宋主的表情,只能盯著他的靴尖,用沉重的口气说道:臣从筠州来,如今筠州的粮价是往年一倍,超过临安近两成。眼下已经开春,田中却无人耕作,只因丁壮都服了徭役…… 宋主的靴子停在程宗扬面前,接著打断他,军务非你所能议论。 臣是工部屯田司员外郎,论的只是农事。程宗扬道:现在正是播种时节,一旦误了农时,只怕今年秋收更少於去年。今年粮价已是每石十五银铢,如果今年歉收,明年此时的粮价,臣不敢猜测。只怕届时再发行十倍的纸币,也难以弥补亏空。 宋主快速走了几步,然後冷冷道:朕知道了。还有吗? 还有你那不存在的奶妈究竟怎么回事。妈的,我也够蠢的,梦娘琴棋书画,诗辞歌赋,曲舞弹唱,刺绣焚香无一不精,怎么可能会是奶妈?九成九是宫里的妃子!高俅你个白脸奸臣,敢骗我! 只要今年不误农耕,臣更无他求。 宋主没有再提这件事,只勉励道:好好做。钱币之事,切莫出了岔子。 臣遵旨。 告退吧。 程宗扬一直退到大殿边,才飞快地瞟了宋主一眼。金碧辉煌的御座旁垂著一道珠廉,前面站著一位身穿便服龙袍的年轻人。果然是人如其声,那位宋主长得好一张小白脸,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看上去倒挺俊俏,和小狐狸很有一比,只不过多了两撇清秀的小胡子,颇有英主之气。 不像徽宗、钦宗、理宗那些昏君,长相也比太祖、太宗来得英俊,难道是神宗?不至於那么短命吧? 程宗扬只瞟了一眼就离开大殿,没有看到等他走後,宋主挽起笔,在身後的白屏风一角写下程宗扬三字,然後沉吟许久,在旁注了工、户二字。 程宗扬出来时,童贯已经不在殿外,只好另找时间约他出来,打听内情了。 程宗扬很想当面质问高俅,梦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会儿找上门,肯定问不出什么。高俅对岳鸟人忠心没有丝毫可疑,有些事情,他可能是不方便多说。 比如高衙内竟然是岳鸟人托他养育的,高俅就只字未提,不一定是信不过自己,只是事情实在太大条,就像自己明知道高俅的身份,却不敢向任何人透露一样。 这种事一泄漏出去就血雨腥风,有时候不知道反而比知道好。 不过高智商和岳鸟人是什么关系?难道是岳鸟人的娃? 不会吧?这要让死丫头碰见,知道自己哥哥就这德性,还不立即把这个便宜哥哥弄死,免得丢她的脸? 敖润和俞子元在外面等候,见他安然出来都松了口气。 俞子元迎上来道:如何? 程宗扬道:老子这辈子都没给活人磕过头,往坏处说呢,人格受到污辱,往好处说呢,这下我的人生算也完整了。 俞子元不禁为之失笑。 敖润道:程头儿,高衙内刚才派人来,请你去翠微园。 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只是两天没见公子,高衙内说想师傅了。 不去。 程宗扬一口回绝,自己和高衙内那小崽子没什么好说的。至於阮香凝,虽然剑玉姬说得好听,为了表示善意,白送给自己暖床,但粮战的要紧关头,把这么个底细不明的炸弹搂怀里,自己就真疯了。 程宗扬说的盘下一处粮铺,鼓动临安粮商接纳纸币,倒不是撒谎。临安大大小小的商会背後,多半都有宗室权贵的影子,不过有两家并不显眼的粮行,真正的东主是云氏商会。 程宗扬没打算来阴的,而是把自己的方案全盘提供给贾师宪。在宋国这位权臣的默许下,户部召集城中粮商的消息一出,秦会之便以新任执事的身份,带著粮行的老掌柜来到樊家园。 樊家园是临安有名的酒楼,三天前,户部的官员便将园中一座小楼包下,邀请临安的粮商与会。 户部请客,说实话,没有一家粮商愿意来的,但也没有一家粮商敢不来的。 不到午时,二十余家粮行的执事、掌柜便纷纷赶到园中,少的一两个,多的三五个。不一会儿厅中聚了数十人,三五成群的交头接耳。 程宗扬冷眼旁观,那些粮商风度相异,长相不同,但有一点相差无几:脸色都不大好看。这也难怪,临安的商家不少都是手眼通天之辈,再加上有人在背後推波助澜,来之前这些人都听到消息,晓得这顿饭不是好吃的。 程宗扬笑道:今天这场嘴皮官司有得打了。 廖群玉面露苦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主持会议的是户部一名郎中,与会的还有临安府几名官员。廖群玉身份最特殊,他没有官职,却是代表贾相爷出度。 不一会儿秦会之也进来了,他把两位掌柜推到前台,自己安安稳稳坐在後面,远远向家主使了个眼色。 程宗扬心里笃定,对於发行纸币,各方都没有把握,户部反覆斟酌,拿出一个方案,准备先在各州县发行一百万金铢的纸币,探探底细。至於原来拟定的各州县自筹相应钱铢的建议,由於由於各州县财政吃紧,也降为半数。这样临安的发行额度暂定为纸币四十万,钱铢二十万,按照户部的预计,能发行一半就可以向贾相爷和陛下覆命了。 六十万金铢,按目前的粮价一共能购粮八十万石,而云氏在临安的两家粮行掌控的粮食就超过四十万石。所以程宗扬才信心十足,即使没一家愿意收纸币,自己全部吃下,也不是什么难事。 忽然程宗扬目光一跳,看到一个公子哥晃悠悠进来,却是陶弘敏。 在场的粮商颇有些认识这位陶氏钱庄的少东家,纷纷上前问好。陶弘敏倒是长袖善舞,丝毫没有当日拒见贾师宪的傲慢,一通寒暄之後,宾主尽欢,他才来到程宗扬身边,笑道:程兄,咱们又见面了。 程宗扬对这个知道自己底细的二世祖十分警惕,毕竟自己把柄在他手里,万一被他揭出自己和江州那些贼寇有交往,自己立刻就吃不完兜著走。 程宗扬笑道:陶五爷倒是有心情。 陶弘敏道:本来我是来樊家园吃羊羹的,却听说这里的热闹,如果是临安府倒也罢了,却连户部也来。我一合计,莫不是钱庄的事?若是这事,程兄必定会在。哈哈,倒是让在下猜个正著! 忽然厅中响木一震,户部那位官员朗声道:时辰已到!沈府丞,来了多少商家? 来自临安府的沈府丞计算了一下数目,二十六家。 户部那名郎中点了点头,提高声音道:诸位!今日请大家来的目的,想必各位掌柜都知道一些。方才各位的议论,蔡某也听到一二。不错,正是为了纸钞之事! 那位官员口若悬河,讲了纸钞的来历、用途和如何使用、兑换,直说了小半个时辰,然後道:各位商家生意遍及六朝,平日经商,少不得磕磕绊绊,若非我大宋官府为诸位奔走,诸位何有今日?有道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今我官府推出纸币,实为公私两便,望各位好生体谅朝廷心意。 说罢那官员拿起茶盏,靠在椅背上慢慢啜著,不再理会那些商人。 程宗扬听那官员口齿明快,言谈条理清晰,对纸币的理解也足够透彻,不禁问道:这人是谁? 陶弘敏笑道:程兄连蔡元长也不认识? 蔡元长……这个自己还真不认识。 蔡元长是户部度支司的郎中,进士出身,单名一个京字。 程宗扬心里咯登一声,蔡京!好嘛,宋史奸臣传的成名人物算是到齐了。 饶是自己见惯了名人,程宗扬也禁不住朝那位大奸臣多看了几眼。 陶弘敏道:程兄好眼光,这蔡元长确实是个人物。只不过……他悄悄比了个捞钱的手势。 程宗扬心领神会,好在秦会之这个死奸臣不以贪渎闻名,不然把生意交给他还真不放心。 蔡元长说完,厅中沉默了足足一刻钏,终於一名老者站起来,唉声叹气地说道:如今粮价腾贵,小的们生意也不好做。但蔡郎中既然说到为国分忧,小的虽是商贾,也知道大义。这样吧,我们通源行认购四千石! 这位老掌柜一开口,底下接著有人开口,有认购两千石的,也有认购五百石的,照这样下去,二十多家粮行,连五万石也未必能凑够。 蔡元长将茶盏往桌上一墩,刘掌柜说得好,如今粮价腾贵,每石要一千五百铜铢,合十五银铢。这四千石就是六万银铢,三千金铢的价格。按纸二金一的比例,通源行拿到手里是两千的纸币,一千金的钱铢。 蔡元长冷笑道:通源行购买这批粮食的时候,价格是每石三银铢还是五银铢?只怕成本还不到一千金铢。既赚了名声,又白赚了两千的纸钞,果然是好生意。 那位刘掌柜老脸微微一红,说道:蔡郎中明鉴,账却不是这样算的。有道是货算当时值…… 蔡元长打断他,我与你谈的是国是,你却与我谈这些生意经? 刘掌柜垂下眼睛,话里却带上骨头,为国分忧自然是应当的,可也不能让小号这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喝西北风。 陶弘敏低声笑道:这通源行背後的东家,一个是宁王的外甥,一个梁节度的亲弟弟,蔡元长只是个户部郎中,只怕踢不动这块大石头。 厅中忽然一声长笑,一名商人施施然站起身,拱手道:蔡郎中说得不错,我们这些粮商哪里的生意赚不到钱来,何必在国事上斤斤计较? 陶弘敏饶有兴致地看著侃侃而言的秦会之,你这位秦伴当做商人却是屈才了,倒是当官的好材料。 程宗扬道:老秦文才不错,经商却是新手,让陶五爷见笑了。 陶弘敏笑道:看来程兄今次是有备而来啊。 程宗扬微笑道:开门头一桩生意,总要下点功夫。 厅上蔡元长点头道:这位掌柜的话诸位都听到了?商人以诚为本,更不能忘了仁义忠信这四个字。 秦会之和蔡元长一唱一和,让旁边那些商人如坐针毡,刘掌柜眼风一扫,旁边一个年轻人站起来,这位爷,敢问你们云海行认购多少? 秦会之从容竖起一根手指,十万石。 这个数字一出来,在座的商人顿时就哑了。蔡元长也不理会那些粮商脸色难看,当即摊开纸,亲笔写了文书,由秦会之签字画押。 蔡元长看著秦会之笔走龙蛇,赞道:秦先生一笔好字! 秦会之放下笔,怎及得蔡郎中字里行间的飘逸雅致? 说罢两人相视大笑,神情间颇有些惺惺相惜。 程宗扬在肚子里冷笑一声:臭味相投!肉麻!这两个大奸臣一个曾经名列四大家,一个开创细明体字,都有一手不凡的书法造诣,程宗扬都有些忍不住想把那份有著两个大奸臣签名的文书给收藏了。 云氏掌控的共有两家粮行,秦会之这十万石只是抛砖引玉,探探一众粮商的反应。谁知那些粮商神情各异,有些暗自咬牙,有些似乎意动,但都拿眼瞟著刘掌柜,秦会之抛的这块砖连个水声都没听见。 如果这会儿把最後武器拿出来,就没有底牌可打。程宗扬悄悄向秦会之使了个眼色,让他想办法打破僵局。 死奸臣眉毛微挑,然後将签好的文书递到案上,笑道:小的尚未见过纸币真容,不知可在此地交割? 蔡元长双掌一击,取纸币来! 两名户部吏员拿来一只铁箱,各自开了把锁,然後蔡元长亲自从腰间取下钥匙,打开最後一把锁,从中取出一张纸币。 仓促间也造不出什么特种纸张,纸币用的是上好的宣纸,长约四寸,宽两寸有余,上面是秦会之亲手写的盘江程氏四字模版,下面是大宋钱庄临安总号,中间填著编号。再往下是防伪的花纹图案,里面套红印著壹万贯,底部有一串古怪的字迹,却是程宗扬的英文签名和指模,纸币背面则是鲜红的户部大印。那纸张极为厚实,刚印出来,票面还是簇新的。 十万石粮食,一共是七万五千金铢,用纸币五万。此票每张当万贯,五万金铢,一共十张。 蔡元长亲自点了十张,交给秦会之。秦会之双手捧著,仔细验看,啧啧赞叹道:好雕工!看这花纹,只怕临安城最好的工匠也难刻得出!好纸!好墨! 死奸臣,你就可著劲吹吧。自己弄的东西,还吹这么响,你也不脸红。 蔡元长道:秦先生且小心了。这一张就是一万贯,十张加起来也未必及得上一枚金铢的重量,却能抵五万金铢的税! 秦会之赞叹道:果然是官民两便!听说这些纸币在我大宋境内均可兑换,往後秦某出门交易,也不必带上大批钱铢。 蔡元长道:秦先生若在他处使用,今年还有些不便。第一批钱庄,只设有五家,除临安外,还有扬州、夷陵、筠州和明州四处。 正是境内东南西北四处,总比千里运送钱铢方便。 两名大奸臣算是天作之合,一场戏神情兼备,演得精彩纷呈。本是主角的廖群玉此时却成了配角,只在旁看著两人发挥。 秦会之往自己的席位走去,一边走一边举著纸币,让众人观瞧。不少商人都伸长颈子去看他手里的纸币究竟什么样,通源行的刘掌柜却头不抬眼不睁,一个劲儿的埋头契茶。 刚走到刘掌柜身边,秦会之脚下突然一绊,一向仪表从容的中年帅哥竟然就那么狼狈不堪地扑倒在地,在众目睽睽之下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手里的纸币摔了一地。 秦会之勉强爬起来,顾不得去捡那些纸币,便愤然指著旁边的老掌柜道:刘掌柜!秦某虽然伤了阁下的面子,但为的是国事!即便有怨,秦某接著便是!何必当场下绊子,给秦某难看! 刘掌柜瞠目结舌,你……你……你莫要含血喷…… 蔡元长和秦会之一样,都是七窍玲珑的水晶猴子,秦会之这一番做作,他哪里还不知道。刘掌柜辩解的话还没有说完,蔡元长已经勃然大怒,一摔响木,喝道:来人!赶将出去! 等秦会之回到位上,临安最大的粮行掌柜已经被逐出樊家园。戏演到这儿,那些粮商就算生的是钱眼,这会儿也看出火头来了。当即有商家站出来认购了五万石,接著三万、两万的认购了十几家。 程宗扬见火候已到,暗暗使了个眼色。一直没有开口的大成粮铺一下便认购了三十万石。等最後一家小粮行报上三千石的价码,二十五家粮行一共认购了九十万石,比预期的数量还多出十万石。而临安府一共用去二十二万五千金铢,折合每石不过五枚银铢,比起丰收时节也贵不了多少。另外四十五万金铢,则用了九十万贯的纸币支付。 廖群玉悬著心终於放下来,仅临安一地,纸币一次发行量就占到总共三百万金铢的一成五,这个成绩足以让贾太师和宋国朝廷满意。 经此一事,廖群玉也留意到蔡元长的才干。能够将额度全部发行下去,还超出十万贯,不怕得罪宁王和梁师成,这位户部郎中是个可造之材。 廖群玉与蔡元长各取所得,程宗扬更是一肚子的得意。这次发行的钱币一共四十五万金铢,其中二十五万被各家粮商拿走,程宗扬估计,出於对纸币的本能不信任,大概有二十万金铢的纸币会立刻兑换成金铢,只有大约五万金铢各商号会尝试使用。 这样计算,四十万的本金,一下就要被提走一半。好在四十万石的粮食还为自己回笼了十万金铢的现款。等於还有三十万金铢的钱铢可以备用,而其余部分的纸币在外州县发行,至少在这些纸币回流临安之前,暂时不用担心钱庄出现挤兑而破产。 陶弘敏跟著看了出热闹,散场後还意犹未尽,力邀程宗扬去瓦子乐乐。程宗扬手边钱庄、粮食诸事繁忙,再加上还要防备黑魔海的威胁,实在抽不开身,只好又一次婉拒了他的邀请。 临别时,陶弘敏意味深长地说道:今日这场生意让小弟大开眼界,程兄,我越来越看好你了。 程宗扬笑道:陶五爷太抬举我了,等忙过这几日,小弟定要作个东道,请陶五爷一叙。 一言为定!陶弘敏笑道:我可等你的消息了。 第四章 雲氏决裂 更新时间:2013-06-28 第四章 有云氏商号的暗中操作,宋国纸币发行异乎寻常的顺利。三日内,以临安为中心,周边数十个州县便将一百万金铢的纸币发行罄净。到第六日,以急脚递送往各州的纸币已越过沅水,抵达最西面的筠州。 早已接到消息的祁远当仁不让,一举认购二十万石。至此,云氏手中控制的粮食已经售出二百六十万石。抛去损耗和一些富粮区州县的低价因素,程宗扬一共收入现款六十万金铢,而纸币更是超过一百二十万金铢。 云秀峰看著账册,良久露出一丝笑意,很好。 程宗扬笑道:我先与六爷算算成本——包括筠州的二十万金铢在内,这次粮食生意,云氏一共投入资金八十六万金铢。目前收入纸币一百二十万,钱铢六十万。还有晴州朱氏粮行定购的一百万石,以及存放在各地仓库中的四十余万石粮食。按照当初与云六爷商量的条款,获利由云氏商会与盘江程氏均分。现在六十万金铢的粮款归云氏所有,盘江程氏再支付云氏二十六万金铢,抹平成本。剩下的就是利润。 程宗扬在纸上列下项目,纸币一百二十万,双主各得六十万,剩余粮食一百四十余万石,程氏得七十万,其余归云氏所有。另外还有一笔——程宗扬另起一栏,写下十二万的字样,我在筠州的粮食交易,一共获利十二万金铢,其中六万也是云氏的利润。 云秀峰道:这笔收入你本不必给云氏分成。 程宗扬笑道:既然是云家出的本钱,自然要算在其中。 云秀峰也不推让,点了点头,收下这六万金铢,然後道:晴州粮价虽有波动,但始终未超过九百铜铢,不能按宋国粮价计算,这一百万石都归盘江程氏。 宋国境内四十六万石粮食,归云氏。 云秀峰说得没错,晴州粮价比宋国低出近一半,如果运到宋国发卖,单是运费就能将利润吃净,因此虽然一百万石,但价值与四十六万石差不多,当下程宗扬也不推辞,那就多谢六爷了。 至此,云氏与盘江程氏在宋国的粮食交易全部釐清。云氏收回所有成本,同时获得六十万金铢的纸币,六万金铢的现款和四十六万石的存粮,总价值超过一百万金铢,可以说大赚一笔。 而盘江程氏将所有的钱铢收入支付给云氏以外,另外还付出二十六万金铢,加上筠州收入的六万金铢,如果单从账面的现金计算,还亏了二十万金铢。 不过程氏钱庄的设立,使程宗扬不至於一下无钱可用。贾师宪从晴州提供的借款中提出四十万作为钱庄的本金,这样扣除付给云氏的二十万之外,程宗扬手中尚有二十万金铢的钱铢,六十万金铢的纸币和一百万石在晴州的存粮。如今宋国发行的纸币已达二百万金铢,其中一百二十万在自己和云氏手中,不用担心兑换的问题。另外一百八十金铢中,有一百万仍在户部账上,程宗扬要应付的只是八十万纸币。 如果这八十万金铢的纸币完全被一家拿到,程宗扬还要担心挤兑,但目前这些纸币散布在宋国上百个州县几百家粮商手中,二十万金铢的准备金,完全可以周转。 程宗扬算罢收入也感慨万千,自己不明一文地来到这个世界,现在将一百万石晴州存粮折价二十万金铢,计入贾师宪提供的四十万金铢本金之中,自己手中仍然不明一文,只是多了自己印制的总面额六十万金铢的纸——可以向宋国支付赋税的纸。 程宗扬依依不舍地放下账目,抬首笑道:该和云六爷商量商量另外一桩生意了。 云秀峰坐收百万金铢,脸上却看不到多少喜色,淡淡道:讲。 关於盘江程氏向云氏借贷的三十万金铢。按照条款,粮食交易的一半利润作为利息,现在已经付清。 云秀峰点了点头。 当初在建康,我向云三爷借了两万金铢买地,这几个月云氏向江州运送的各种物资零零散散加起来,差不多有三万金铢。另外小侯爷向云三爷借了五万金铢,加起来就是十万。本来我应该向云六爷支付二十万的粮款,这二十万便算作此次借贷如何? 云秀峰没有半点迟疑,可。 既然如此,半年之後,九月初四,我盘江程氏向云氏付清三十万金铢的款项。如果到时现金不足,以纸币支付,则以九折计价,如何? 八折。 好!程宗扬一口应诺,笑道:江州的物资,还要多请云氏帮忙了。 云秀峰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只要你肯将江州的水泥优先供应我云氏,一切好说。 终於与云秀峰谈完生意,程宗扬不禁感慨。这场粮战虽然没有江州战场那样刀光剑影,轰轰烈烈,但平淡的账目下,各方不知费了多少心力,调动了多少资金,摆平了多少关系。如今终於风平浪静,水落石出,粗略的一算,斩获之丰便绝不逊於战场,不仅双方各自获利丰厚,而且给宋国的财政捅了一个难以弥合的大窟窿。 算完双方各自的收入,接下来的交谈,气氛便轻松了许多。 云秀峰慢慢饮著茶,说道:我们云氏人丁不旺,这一代的兄弟活下来的只有三人。而我们兄弟只有栖峰生了一个儿子,年纪尚幼。 程宗扬道:云三哥好像没有成亲? 云秀峰目光黯然,我们云氏对三哥亏欠甚多。他抬起头,你知道,三哥是庶出的。 听说过一些。 三哥性子温和,我却冷硬了一些。 程宗扬笑道:六爷惜字如金我是见识了。 倒非惜字如金,只是事务繁忙,无暇长篇大论。 云秀峰顿了顿,商贾之家,若没有朝堂中人的支持,终究是不成的。先父在时,靠著与羊氏结亲,才好不容易将栖峰送入仕途。 程宗扬恍然而悟,难怪云栖峰出身商贾,还能在晋国当官,原来靠的是老婆家的门第。 三哥性喜游历,待人接物犹如春风,由他来作云氏的当家人,原本是最佳之选。但因为三哥是庶出,无法接掌云氏,先父便有意给三哥定下亲事,所选的是王氏家族的旁枝。 云秀峰眼中流露出一丝愤怒,但随即被良好的克制力掩盖下去,对於这门亲事,三哥原本无可无不可。但消息传开之後,建康士族群情汹涌,称士族与商贾之家的庶子结亲,骇人听闻,玷辱士族,莫此为甚!甚至讥讽王家卖女,要将其剔出士族。 想必云栖峰是嫡出,有云家的财势撑腰,与士族结亲也罢了。可到了云苍峰这个庶子,连云家的财势也不顶用了。 程宗扬道:原来如此,云三哥亲事不成,才心灰意冷。 你错了。云秀峰冷冷道:三哥的性子外和内刚,听闻士族非议,竟然直入王家,找到王家的小姐,一番交谈之後,带了王家的女儿私奔。 程宗扬怔了半晌,然後拍案叫道:云三哥竟然还有这等手段!真看不出来啊! 三哥年轻时风流倜傥,可比我强了许多。 程宗扬笑道:云三哥原来也是个风流人物。後来呢? 云秀峰握住已经变冷的茶盏,半晌才道:王氏那位嫂嫂虽然与三哥琴瑟和睦,终受不了士林非议,不上三年便郁郁而终,未留下一子半女。三哥在她坟前立誓,今生不再婚娶。 程宗扬这时才知晓云苍峰背後还有这样的故事,难怪他会寄情山水。 云秀峰道:人之一世,贤愚岂与嫡庶相关? 程宗扬连声道:正是!正是! 云秀峰话锋一转,丹琉也是庶出。 程宗扬正纳闷间,只听云秀峰道:先兄早亡,丹琉是他留下的遗腹女,过完年,便是二九年华,一十八岁年纪。虽是庶出,我云氏却视之与嫡女无异。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丹琉的生母是一位鲛女。 程宗扬打著哈哈乾笑道:怪不得大小姐水性这么好…… 你在建康出入我们云家的事,三哥都和我说了。我们商贾之家,不讲那些繁文缛节。不过丹琉在海上多年,性子刚硬处,近於男儿——你知道了? 程宗扬心惊肉跳,云秀峰果然是挑女婿来了,一向惜字如金的他能说出这么多话,还真看好自己这个便宜女婿。只是——我要的可不是她啊! 云如瑶身份隐秘,无论云苍峰还是云秀峰都对她讳莫如深,如果自己坦言相告,云秀峰的反应难以预料。但现在误会已成,这会儿不分说明白,侄女代替小姑上了花轿,自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 幸亏我程某人有先见之明,与云三哥平辈论交,娶了云丹琉,岂不是低了你们一辈?如果是云如瑶,这些都好说了。 程宗扬心一横,硬著头皮道:听说府上还有一位…… 话未说完,房门轻轻一响,一名云氏的随从在外道:六爷,有讯息。 程宗扬与云秀峰商谈的都是绝密生意,云家的下人都自觉地不来打扰,这会儿突然敲门,必然出了极大的变故。云秀峰告了声罪,离席前去处置。 程宗扬自己坐在室内,一会儿想著怎么解释大小姐这桩误会,一会儿想著怎么开口说云如瑶的事,一会儿又担心云家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会不会是剑玉姬出手,短短一盏茶时间,竟然心乱如麻。 忽然外面一声脆响,似乎掼碎了什么东西。程宗扬闻声立刻弹身而起,一把拉开房门。 云氏与影月宗交情非同一般,外面万金难觅的影月宗弟子,云氏商会却颇有几个。声音传来处,正是旁边一间传讯的静室。程宗扬刚一靠近,就听到云秀峰的怒吼声,竖子敢尔! 程宗扬还想走近,两名云氏的随从却客气地拦住他,请公子稍等片刻,敝家主一会儿便出来,当面向公子告罪。 既然不是黑魔海来袭,程宗扬也耐住性子等候,心里想著究竟是什么事,会让云秀峰这种泰山崩於前都脸色不变的大东家当场摔了东西! 程宗扬并没有等太久,不过几句话时间,房门便即打开。云秀峰面沉如水地出来,对程宗扬道:今次却要食言了。 程宗扬一惊,怎么了? 云秀峰明显在压抑怒火,清瘦的面孔挂著一层寒霜,冷冷道:自今日起,我云氏与江州一刀两段,再无半点瓜葛。程公子若往江州运货,且另请高明。 程宗扬顿时傻了眼,刚才还言笑甚欢,一眨眼工夫却彻底变卦,禁不住失声道:怎么回事! 云秀峰拂袖道:不足为外人道耳!我云氏与盘江程氏的生意仍然照旧,但与江州就此恩断义绝! 程宗扬叫道:大家有什么误会,说明白便是了! 哪里有什么误会!云秀峰愤然道:好个小侯爷!竟然欺辱我云家头上来!且看你能猖狂到几时!我们走! 云秀峰一声令下,众护卫一起动手,片刻间便整好行李,备好车马,接著风卷残云般离开梵天寺,剩下程宗扬和秦会之面面相觑。 公子,出了什么事? 你问我?我问谁去!程宗扬在空荡荡的禅房里走了几步,忽然大叫道:剑玉姬——肯定是这个贱人!她早就算到这一出,等著看我笑话!死贱人!我干你娘咧! 可剑玉姬如何能移祸小侯爷? 天知道!会之!你立刻追上去,不管你是威逼利诱,还是用什么手段,总之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秦会之领命而去,程宗扬立即叫来林清浦,联系小侯爷! 林清浦施术片刻,江州法阵未解,只能联系到筠州。 就筠州!让老四立即派人去江州,问小狐狸究竟干了什么好事! 祁远还没睡,接到消息,二话不说就派人奔赴江州打探。筠州到江州一来一回至少两天时间,程宗扬又让林清浦联系建康的云苍峰。林清浦大耗法力,将水镜传入建康,结果却让他大出意外,云苍峰竟然不接他的讯息。 程宗扬越想越是不安,虽然不知道剑玉姬用了什么手段,但云家如此绝决,事情绝对不小。难道是剑玉姬遣人刺杀云苍峰,嫁祸给萧遥逸?可双方合作正密切,云家这几位当家人又不是傻瓜,怎么可能中了这么拙劣的挑拨之计? 程宗扬忽然叫道:丹阳!广阳渠! 他想起来高俅提供的情报,说贾师宪派人往建康,以丹阳换取晋国方面对江州事件的表态。莫非是剑玉姬插手其间,打消了晋国开通广阳渠的念头,并且把责任推给萧遥逸? 云家对於连通云水的广阳渠可谓梦寐以求,如果真是因为江州的缘故,让煮熟的鸭子又飞了,云家的暴怒也可以理解。不过以云秀峰的城府,绝不至於如此怒形於色啊? 一直到午夜时分,秦会之才赶回梵天寺,看到他一脸苦笑的表情,程宗扬心就直沉下去。这件事恐怕比自己想像得还要棘手。 云家的车队已经离开临安,回建康去了。 程宗扬沉住气,到底怎么回事? 秦会之也有些不好措辞,斟酌片刻才道:事情不大。却是个死结。属下旁敲侧击,从知情人打听出来……他压低声音,却是云家内宅的事。 云家有一位小姐,身子一向羸弱,本来好端端在内宅养著,从不曾与外人照面。谁知五日前却出了事,竟然流掉了一个三个月的胎儿…… 程宗扬目瞪口呆,只听秦会之说道:事情至此,再无法隐瞒,云三爷震怒之下,百计询问,才知道是小侯爷做的好事。 程宗扬都听傻了,做梦般道:五天前?没搞错吧!怎么今天才发作? 云三爷大概是想庇护云家那位小姐,也是担心六爷发怒,为了弄清原委,亲赴江州,当面追问根底。没想到小侯爷却矢口否认,说自己从未见过云家那位小姐。云三爷无法处置,只好离开江州,知会了六爷。秦会之咳嗽一声,以属下之见,这件事却是小侯爷的不是。 程宗扬几乎要泪流满面,自己真是鬼迷心窍,只顾著和云如瑶在床上快活,却忘了自己还冒充著少陵侯小侯爷的身份。小狐狸这个黑锅可背得太冤了! 半晌,程宗扬才有气无力地说道:不关他的事。是云家搞错了。 属下也这样说,但听说那位小姐认定就是小侯爷萧遥逸。秦会之长叹道:以小侯爷的秉性,出些风流韵事,原也不为过。只是不肯承认,却让人齿冷。云家也是为此大怒,与江州恩断义绝。 程宗扬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好像整个星月湖大营和云家上下几千号人,排著队一人给自己一个耳光,直打得自己眼冒金星。自己干的这是什么鸟事啊,吃光喝完,连嘴都不擦,人品简直都降到岳鸟人的水准了。 不行,我得追云六爷去,把这事说个明白! 云六爷归心似箭,一路疾驰,属下追上他们也费了不少工夫。眼下已经走了大半日,公子再去追赶,只怕只有到建康才能追上。如今临安百事待举,公子哪里能走开? 叫清浦,我要立即联络六爷! 六爷途中居无定所,林先生的水镜术也无从施展。 我干!敖润!你立刻去追云六爷!把这封信带给他! 程宗扬拒绝了秦会之的代笔,自己躲在房中写了信,密密封了还不放心。又融了蜡,将书信做成一个蜡丸,交给敖润,叮嘱他无论如何必须由云秀峰亲启。至於云秀峰看完信要打要骂,他都老实接著,回来自己再补给他。 敖润揣好书信,团里的花名册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我都给了冯大,法。有什么要做的,交待他就行!公子保重!老敖去了! 程宗扬颓然坐下,双手抱头,真是乐极生悲,谁知道自己一夜风流,而且还是云丫头主动,竟酿出这样的祸事来?即使能说清误会,云苍峰和云秀峰会不会原谅自己还两说呢。毕竟云如瑶一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竟然会流产了…… 不对!剑玉姬怎么能在数天前就笃定云家要出事?难道是……程宗扬猛地跳起来。是那贱人下的手!要不云如瑶怎么会正巧这时候流产! 程宗扬如堕冰窟,剑玉姬出手真真担得起稳、狠、准这三字。只轻轻一拨,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云氏与江州的同盟土崩瓦解。 黑魔海好毒的手段——那可是我的孩子啊!剑玉姬,敢做出这种事!老子跟你没完! 追上老敖!程宗扬刚叫出来,就道:不对!这件事老敖一个人不够!联络筠州!让老四通知吴三桂!立刻带人去建康! 黑魔海在建康肯定还有未暴露的手下,眼下当务之急,是要保障云如瑶的安全,自己已经丢了一个孩儿,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云如瑶出半点事! 林清浦连番施展水镜术,而且都是超长距离,法力消耗极大,但接到消息,仍然赶来,先联络了筠州,然後依家主的命令往建康施展水镜术。但云如瑶当日所在的小楼早已人去楼空,不知道云家将她藏到哪里。林清浦耗尽法力,也未找到踪迹。 程宗扬这一夜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可自己困在临安,鞭长莫及,云秀峰赶回建康,最快也要一个月的工夫。要解释此事,只能等一个月之後。而云氏的外援中断,江州已经成了孤城,别说撑过这一个月,说不定连殇老头的卫队都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江州一战,星月湖大营和宋国都出了血本,双方连番恶斗,宋军固然损兵折将,数位名将战殁沙场。星月湖靠著云氏源源不断的财力物资支援,加上招募的雇佣兵和民夫,以及一众世家子弟带来的部曲,还有宁州水师和北府兵对宋军的威胁,同样付出惨重的代价,才力保城池不失。 双方在战场上打生打死,黑魔海只轻轻一著,就让自己後院起火,一举挑动三方,在自己和最重要的两位盟友之间造成至今也难说能不能弥合的裂隙。 设想一下,假如因为云氏的背约,导致江州城破,即使星月湖八骏能杀出重围,得知真相之後也绝不会原谅自己。 也许这正是剑玉姬算定的结果,失去云氏和星月湖的支持,自己真的就是山穷水尽,一败涂地,再难翻身。如果不想成为比岳鸟人稍小一号的过街老鼠,恐怕只剩一个选择:彻底投靠黑魔海——问题只在於选是巫宗还是毒宗。 万幸的是,自己不仅仅是个江湖人,还是个商人。有些手段,以剑玉姬的智慧,也未必能一眼看穿。她也料想不到,山穷水尽之际,自己仍有翻盘的手段。 天一亮,程宗扬就赶往太尉府,顾不上泄漏踪迹,直接面见高俅。 江州的情形如何? 高俅道:陛下已经回复了秦大貂璫,严禁他亲身行刺——立刻让你的伴当带礼物来,就说你登门拜访,向老夫孝敬。 会之!备厚礼! 出了什么事? 我要宋军立刻退兵。 高俅沉吟片刻,朝中能决定江州战事者,无非贾相与陛下两人。贾相自不必说。陛下曾言,以倾国之力攻一江州,胜不足喜,败则可忧。如今战事不利,为了避免贻笑天下,陛下已由旁观改为一力主战。 高俅身为军方最高长官,对军情了如指掌,一番解说之後,程宗扬心里也有了数。 太尉刚才说的,除捧日、龙卫二军以外,调往江州的兵力已近七万。每月花费是多少? 筠州前日递来札子,称二十万大军所需,已令州县疲於供应。为了这些军队,朝廷每月耗费就达一百五十万金铢之巨,如果不是贾师宪从晴州借来一百万金铢,又发行三百万金铢的纸币,本月军中便无饷可发。 我昨天入宫见宋主,已经说了宋国目前的困境。 鲁莽! 我又没打算真说服宋主,只是先埋个伏笔罢了。程宗扬道:贾师宪从晴州借了一百万金铢,又发行三百万金铢的纸币,宋国如今已经债台高筑。眼下虽然全力收购粮食,勉强能度过青黄不接的难关,维持境内太平。但如果再打下去,误了今春的农时,秋赋收不上来,立刻就要酿成大乱。 高俅摇头道:话虽不错,但以某之见,如今陛下已经骑虎难下,断然不会轻易罢兵。 如果江州之战打不赢呢?宋军会不会退兵?程宗扬道:星月湖不过两千之众,已经坚守三个月。如果再得数万强援,宋军还会再打下去吗? 高俅看了程宗扬半晌,岳帅生前并无多少好友,而萧侯的宁州水师与谢家北府兵均作壁上观,哪里会有数万强援? 强援我有。只要宋军能退兵就行。 高俅叹了口气,你还是没听懂——陛下要的不是胜负,而是朝廷的体面。 若是就此撤军,我宋国必成天下笑柄。 程宗扬想了片刻,然後抬眼道:你的意思是宋主现在是要找个台阶下?好办!我给他一个台阶! 程宗扬站起身,太尉若是参与粮食生意,最好马上抛尽——粮价马上就要下跌了。 等等。高俅叫住他,师师姑娘已在此间多日,你不会放在这里就不管了吧? 程宗扬一拍脑袋,忙得把我的公关经理都给忘了!我在这里见她不合适,麻烦太尉把她送到……翠微园!高太尉,这个园子借我用几天。有你老人家的虎皮,多少也安全点。 好说。高俅道:等忙完这几日,犬子那边,你多少也要作作样子。 程宗扬脱口就想说,那不是岳鸟人的小崽子吗?终於还是没问出口。大家都有秘密,还是多体谅一些吧。 离开太尉府,程宗扬在车中便吩咐道:通知晴州的鹏翼总社,放出手中的一百万石粮食。只要能立刻放出,比市价低一成也可以接受。 林清浦应道:是。 冯大.法,雪隼团愿意加入盘江程氏的你清理一下,无法上阵的老弱病残和家眷分成三部分,一部分留在晴州,由鹏翼总社负责;一部分移往建康,由建康的程氏商号照应;一部分送到临安,由钱庄安置。武穆王府要开发,少不了要用些可靠的人手。其余的佣兵大概还有一百多人,愿意打仗的,一律调往江州,交给吴大刀。 哎。冯源应了一声。 秦会之道:公子身边不留些人吗? 不用。 程宗扬是担心雪隼团被黑魔海渗透,在送往江州军中锤炼之前,自己宁愿另行招人,也不会轻易接纳这些背景复杂的佣兵。 诸事安排停当,程宗扬道:去鹤林观。 第五章 掌教蔺采泉 更新时间:2013-06-29 第五章 三月初五,一则令无数人震惊的消息烈火般传遍六朝。 太乙真宗首席教御蔺采泉在临安鹤林观公然宣布,太乙真宗将禀承前掌教王哲的遗愿,致力於六朝的和平,并希望能有机会觐见宋主。 一片哗然中,陷入掌教纷争的太乙真宗显示出令人意外的团结。另一位教御商乐轩当即宣布,支持蔺教御的决定。两日之後,多日不闻音讯的卓云君卓教御在晴州宣称,支持蔺采泉。到第五日,龙池的林之澜终於表态,同意蔺采泉的举措。至此,太乙真宗六大教御中除已死的齐放鹤和远在塞外的夙未央,其余四人已经达成共识。 太乙真宗随即宣布,前任掌教真人临终未留下遗命,经教内诸教御、长老公推,由蔺采泉接任掌教,按惯例,於今年秋季在龙池就职。但由於身体原因,蔺采泉表示自己的掌教之职只担任五年,五年之後便即让贤。而与蔺掌教的就任礼同时进行的,还有王哲最小的师弟秋少君,将填补齐放鹤的空缺,出任教御的就职礼。 太乙真宗作为六朝第一大教,一举一动都会牵涉到六朝各方势力的平衡。就在空缺半年的掌教之位尘埃落定之际,一则消息也在私下流传:蔺采泉因为支持江州的立场受到教内的排挤,使太乙真宗的掌教之位一直空悬。直到上个月,蔺教御在江州城下出现,亲身施展九阳神功。众教御这时才知道他得到王哲传授,见大势已去,才纷纷同意他接任掌教。 相反的消息也有,有人称施展九阳神功的,实是小师弟秋少君,只是他羽翼未丰,难以掌控太乙真宗,才被迫让位给大师兄蔺采泉。两人约定,五年之後由秋少君接替蔺采泉的掌教之位。 紧接著更有传言称,王哲殒身大漠,其实是被蔺采泉泄漏消息,方才导致兵败。秋少君正是受到蔺采泉的压迫,才躲到江州不肯露面。所谓让秋少君到龙池接任教御,其实是设下陷阱,秋少君只要敢回龙池,肯定无法活著离开龙阙山。 程宗扬叹道:这么好的想像力,不去编剧本真是可惜了。 秦会之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程宗扬却不这样看,蔺采泉是成精的老狐狸,出卖王哲这种事,他就算想做,也绝不会去干。我瞧著,後面这两条传言多半是林之澜放出来的。一条挑拨老蔺和老商的关系,一条挑拨老蔺和小秋子的关系。只看这些传言没有涉及卓贱人,就知道林之澜还在等卓贱人的音信。 卓云君的声音其实是晴州的鹏翼总社发出的,但自己捏著她这个活人,只要自己说是真的,就绝对没有半点假。 秦会之道:卓教御的身份若不洗白,用处终究有限。 洗白?免了吧。我怕她背後再给我一刀。程宗扬一边看著新印的样票,一边道:长伯那边怎么样? 已经到了建康,但还没有见到云小姐。不过有消息称,云小姐无恙。 吴三桂行事谨慎,他既然说云如瑶无恙,肯定有了十成把握。程宗扬把样票一放,靠在椅背上叹息道:老秦啊,我是不是有点混蛋? 秦会之点头道:公子所言极是。 这种马屁你都拍! 程宗扬已经老实对他说了云氏与江州翻脸的原委,当下秦会之不客气地说道:云小姐毕竟是未出阁的千金。 哎哟,你可冤枉死我了!你不知道,是她……算了!我不跟你说了!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把门关上,我要算账! 程宗扬唉声叹气地捡起账本,自己本来还打算用太乙真宗的消息再捞一票,结果自己千算万算不如剑玉姬那个贱人随便一算,被迫用出杀手镧,只求宋军尽快撤军,避免失去云氏支持的江州被攻破。 高俅连日来参加朝会,主战与主和两派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贾师宪漂亮的一手纸币推行,本来已经打压下王党和梁党这两帮对手,结果太乙真宗的声明又把他推到风头浪尖上。 太乙真宗的声明十分含蓄,只说禀承王哲遗愿,致力於六朝和平。但明眼人都知道,王哲的遗愿就放在宫门前的叩天石上,所谓致力和平,换言之就是反对战争,而宋国眼下正在进行的就是江州之战。太乙真宗支持江州的表态,已经是放在桌面上了。 相比之下,宋主的反应要沉著得多——他没办法不沉著,宋国本来就尊崇道教,太乙真宗在国内势力极强。一般人在内宫大门前舞刀弄棒,抄家灭族都是轻的。可王哲在宫前一剑叩石,宋主也只能封官许愿。现在太乙真宗旧戏重演,好歹还给他留了几分面子。 宋主正犹豫不决是否与太乙真宗新任掌教见面的时候,贾师宪刚稳定下来的位子,梁党煽动朝议的围攻下,已经显得岌岌可危。 如果早上两个月,程宗扬巴不得贾师宪立刻被扳倒,但现在钱庄刚刚设立,双方的利益在此事上捆到一处,贾师宪一倒,钱庄立马就得关门,钱庄一关门,二百万纸币的兑换,自己把肾卖了都还不上。程宗扬不得不一边想尽办法逼著贾师宪同意退兵,一边还得防著他被逼得太急,直接倒台。 由於宋国的军事行动,各地的粮价都水涨船高,但晴州粮价还是比宋国低一半,扣除仓储费用,一百万石粮食一共卖了三十七万金铢,加上筠州赚的六万金铢,自己手中的钱铢达到八十三万金铢之多,但其中三十万是云氏的借款,半年後就要归还。四十万是钱庄的本金,属於自己的只有十三万,而发行纸币却达二百万,还有一百万准备发行。 程宗扬在账本上划了一笔,写下日期,然後合上账本,拿起旁边的样票。头两批发行的纸币都是大额票面,一万贯的二百张,两千贯的五百张,已经全部发行完毕。而第三批一百万金铢,印制的都是小额票面。最大的十贯,小的只有十文。对於这种不彻底的纸币而言,一贯以下并没有发行意义,因此印得也不多。 程宗扬只是想看看宋国人对纸币的接受程度。如果想用钱币完全替代实物钱铢,一百年时间够不够不好说,二三十年肯定是不够的。 这一批纸币发行出去,毫无疑问会让自己的支付压力大境。但无论是从钱庄发展的长远角度,还是迫在眉睫的和战之议而言,这批纸币都必须要发行。只有成功发行这第三批纸币,才可能使贾师宪的位置转危为安。即使宋主找足面子,同意撤军,也不会让贾师宪立即下台。 外面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接著房门轻轻响起。 程宗扬放下样票,师师姑娘,请进。 房中轻香涌动,李师师彷佛一株幽兰踏进房间。她穿著一袭水蓝色的斜领上衣,下面是一条深蓝色带著浪花绣底的长裙,原本的双鬟在脑後挽成圆髻,露出白净的额头,耳垂各坠著一只碧绿的玉坠耳环。抛弃了光明观堂护士式的白衣,使她看上去成熟了许多。 眼前的丽人如此的打扮,使程宗扬有一瞬间的恍惚,彷佛看到老板办公室中那个美貌而又干练的女秘书。 秦先生让我过来。不知道家主有什么事? 李师师彬彬有礼的谈吐,把程宗扬从梦境拉回现实。死奸臣这可学会假传圣旨了,见我心里不舒服就把李师师塞过来,实在是有奸臣的潜质。 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想问问你这些天学得怎么样? 头绪很多。自从来到翠微园,李师师只字不提自己的家事,有时间就在学习商贾买卖,整理账目,似乎已经与已往一刀两断,不愿再回头看一眼,她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道:我在秦先生的指点下,对家主的生意做了一个整理,想理清头绪。 有什么心得吗? 钱庄方面有账目在,还容易一点。但听秦先生说,家主在别处还有其他的生意。 其他的生意你先不用管,就说说钱庄吧。 好。李师师打开皮夹,找到自己整理的纪录,钱庄方面,这些天一共承兑纸币十九万四千金铢,而购换纸币的,仅有一千金铢。 这个数字在自己预料之内,但居然有人购买纸币,倒是大出自己意料。 是哪家商号购换纸币? 是一家丝棉行,往筠州收购丝棉,听说筠州有钱庄的分号,可以直接兑换钱铢,於是到钱庄换了一张两千贯的纸币。 很有头脑啊。总比带著几千上万金银钱铢方便。程宗扬笑了一半,忽然挺起身道:不对啊!这时节收什么丝棉呢!刚打春,有什么丝棉可以收的? 李师师检查了一遍纪录,账上是如此记的。是否要详细核对购换者的身份呢? 不用。程宗扬一摆手,无论他们拿到纸币是倒黑钱还是行贿,钱庄都不要管!只要他们用我们发行的纸币就好。哼哼,如果他们黑吃黑,争抢的时候把纸币烧了,那最好不过——喂喂,这话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可千万别记啊! 李师师挽笔抹掉那段话,继续道:目前库中原有本金除兑换外,尚余二十万七千金铢,另有库存六万。往筠州分号拨付五万,一共有二十一万七千。 所谓往筠州分号拨付,其实是直接付给云氏五万,由祁远将云氏在筠州的投入留下五万,免得来回搬运。但因涉及云氏,程宗扬只让冯源去处理,对外只说是拨付。 程氏钱庄只设了临安和筠州两处,这也理所当然,毕竟程宗扬是从筠州开始涉足宋国官商两界。至於其他三处,将在一年内陆续开设。 钱庄目前库存纸币,一共七十九万三千金铢。外面流通的共有一百二十万七千金铢。 其中六十万在云氏手中,云氏除借贷给自己的账目外,已经收回全部投入有余,不再有资金上的困难,这批纸币暂时不用支付。而晴州的粮款三十六万,将由鹏翼社分六批陆续运到临安,加上库存超过五十七万,用来支付外面流通的六十万七千纸币,足够稳妥——前提是第三批纸币不发行的话。 算完钱庄的账,程宗扬心情好了许多,倒不在於收入多少,而是有这么个娇俏的丽人莺声燕语地给自己说说话,比死奸臣、冯大.法他们可洗眼多了,更别提青面兽、金兀术那些个面目可憎的家伙,打个喷嚏都够自己洗脸的。难怪老板都喜欢漂亮的女秘书。 师师的账算这么清楚,果然是有些经商的天份。 家主谬赞了。 哪里谬赞了?我说的都是实话嘛。程宗扬笑眯眯道:师师,在这里还住得惯吗?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摸小丫头的手背。李师师拿起皮夹抱在身前,不著痕迹地避开他的手掌。 还好。 真的很好吗?程宗扬不屈不挠,继续往小美女身边凑。 李师师垂下头,露出一丝凄婉,彷佛有了舍弃贞洁的觉悟。 程宗扬心头一震,意识到自己这会儿活脱脱就是一副无良老板的嘴脸。假如在以往的世界,自己绝对不会也不敢这么干。但在六朝的世界,作为家主,所有手下都是依附於主人而存在的仆从,属於主人的私人财产。别说调戏一个婢女,就是硬上了她也是合法的。 自己一个满怀平等信念的现代人,来到六朝还不足一年,竟然也受到这种风气的影响,干起了趁人之危的勾当,真是学坏容易学好难……程宗扬手不由僵在半空,再也摸不下去。 忽然李师师唇角露出一丝俏美的笑意,奴知道公子是好人。 哇!你刚才装得真像,我差点都被你骗过了!程宗扬暗暗松了口气,原来自己还是好人啊。 李师师美目波光流转,过了会儿轻声道:奴只是自伤身世,并不是敢骗家主。奴身世虽如浮萍,此身此心却非杨花。她咬了咬红唇,请公子见谅。 程宗扬苦笑道:你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哈,你们光明观堂的女人里头,你最特别……乐丫头最金贵的是脑子,平常爱惜得很,一点都不舍得用。潘姊儿呢,看谁都和看病人差不多,就算在她面前杀个人,估计她也只会往後退两步,免得血溅身上了。 李师师仰起脸,奴家呢? 你和她们都不一样,本质上的不一样……怎么说呢?程宗扬摸著下巴道:猛一看像是同一个光明观堂出来的,但接触的时间久了,就能看出气质上的差别了。比如乐丫头像女孩儿,潘姊儿像个什么都管的大姊姊,你呢,比她们更像一个女人。 李师师目光微微一动,有些羞恼地扭过头。 程宗扬连忙道:别误会啊。像女人难道不好吗?孔子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其实还应该加上男男女女这四个字。男人像个男人的样,女人像个女人的样,这才是个正常的世道! 过了会儿,李师师发出一声轻笑,潘师姊和乐师姊哪里就不正常了? 李师师离开後,程宗扬靠在椅上,脸上禁不住露出笑意。即使在光明观堂熏陶下,也终究抹不掉李师师的本色。这丫头虽然努力装出职业的样子,但时不时流露出的风情,便足以让人心动。只不过这事儿急不得,想做自己专属的名妓养成,要有足够的耐心。我是个好人,但更是个男人,这种念头不分古今,是任何一个雄性的正常心理。 如果想远一些,光明观堂既然抹不掉李师师的本色,那么潘金莲呢?她冷峻的外表下,是不是还有著传说中淫妇本色? 想到这里,程宗扬不禁心头火热。李师师这个未来的名妓,和自己差的是时间。潘姊儿在晴州,和自己差的是空间。不过倒是有个淫浪的贱人,与自己的时间和空间都很合适…… 程宗扬啪的打了个响指,随著他修为水涨船高,这个响指也打得足够响亮。不多时,身後环佩轻响,一个窈窕的身影步履如烟地从屏风後出来。 阮香凝戴珠佩玉,眉枝如画,翠微园有的是上好的胭脂水粉,这会儿仔细妆扮过,打扮得秾艳多姿。在她纤腰上,系了一条翠绿的丝带,上面挂著一对鸳鸯玉佩,随著她柔腰轻摆,玉佩不时碰撞著发出轻响。 程宗扬借来翠微园,毫不客气地占了风景最佳的天香水榭,把高衙内赶到前院去住。高衙内倒也光棍,发现自己的小胳膊拧不过这位师傅的大腿,心里已经服了三分;等程宗扬传了他几式房中术,高衙内顿时对他佩服到九分;再後来,秦会之聊天时给他挑著讲了家主从南荒到临安的经历,小家伙对他已经佩服到十二分——高衙内这种逆反期的小崽子,反的是爹,崇拜的是偶像。用不著阮香凝的瞑寂术,秦会之一通忽悠下来,高衙内都快把这位师傅当神仙了。 程宗扬倒没打算怎么收拾他——就算不看在岳鸟人的面子上,也得看在高俅的面子上。这小崽子缺的不是智商,而是管教。 程宗扬也弄不清楚岳鸟人究竟是怎么样想的。换作别人也就罢了,可岳鸟人又不是不知道高衙内那些破事,竟然还交给高俅抚养。如果扔到星月湖大营,让那帮兵痞狠狠操练几年,高智商这娃也不至於这么废物。从这个角度看,高智商还真可能是岳鸟人的娃,要不怎么选高俅这么个出了名护犊子的乾爹呢? 至於阮香凝,剑玉姬那贱人还真没撒谎,她什么都记得,就是把自己在黑魔海的经历给忘得乾乾净净。连带的瞑寂术也全然忘却,无从施展。现在放在手中的,就是个只能当床奴的美人儿罢了。 程宗扬打量著眼前的美妇,心里却在想著剑玉姬。阮香凝漏了底细,又被自己擒获,对黑魔海已经全无用处。换个人也许把她一杀了之,以绝後患。可那贱人却把她洗得白白的送给自己,倒弄得像是专门送给自己一件礼物。人情做得十足,还不费一文钱,自己拿来又没有什么大用处的,真是废物利用的高手。 比起另一个黑魔海赠送的礼物泉玉姬,程宗扬对阮香凝的评价更低几分。这贱人连自己的亲姊都算计,暗中利用姊姊性格上的缺点,引诱她坏了名节,这手段和对亲姊下毒也差不了多少。 刚和李师师说过,男人要有男人的样,女人要有女人的样了,既然是床奴,就当床奴用好了。 程宗扬盘腿坐在座榻上,懒洋洋道:凝美人儿! 阮香凝像一只宠物一样偎在主人怀中,顺从地仰首张开芳唇,吐出香舌,与主人唇齿相接,献上香吻。 阮香凝呵气如兰地说道:官人要怎生用…… 程宗扬道:累了一天,这会儿主子懒得动,你看著办吧。 官人…… 美妇柔媚的声音在耳边回汤,楼外忽然响起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官人! 这个比杀猪还惨的声音把程宗扬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定了定神才吼道:青面兽!你再敢叫官人,等我腾出手来,非整死你不可! 公子——都听见了你还叫? 这种情形下被人叫出来,任谁都没有好脸色,程宗扬也不例外。他好不意思摆脱仍处於高潮状态的阮香凝,板著脸出来。 不是说了我在算账!不许打扰我吗! 青面兽道:可是你还说过,只要江州有讯,不管什么时候都叫你出来! 江州有讯?程宗扬险些跳起来,没搞错吧! 第六章 缺德的朋友 更新时间:2013-06-29 第六章 程宗扬风一般赶到林清浦所在的静室,那面水镜已经悬了一炷香的时间。镜中波光微动,映出一张皱巴巴的老脸。 程宗扬心头大定,殇侯出手破了宋军的法阵,至少江州眼下还是安全的。心头一松,程宗扬脸上带了几分笑意,哎哟,八八爷,怎么是您老人家? 殇侯有气无力地说道:小程子,你就学坏吧,你交的这帮朋友,可活活是缺了大德了啊…… 老头儿,你不是说笑话吧?他们再缺德,还能比得上你? 瞧瞧!瞧瞧!殇侯痛心疾首地指著地上几面旗子。 那些旗帜都是火红的战旗,上面织金绣彩,华丽异常,依稀就是小狐狸上次说老头儿耍猴把戏的大旗。只不过用的旗号恁古怪,大大的写著一个公字,再看一面,还是个公字。一连十几面,一串全是公、公、公公、公公…… 瞧了半天,程宗扬终於明白过来,这旗上原来是用黑色丝线绣的八八两个字。多半是小狐狸犯坏,偷偷拿墨笔在下面添了一道,给改成公字,远远看来简直天衣无缝。 程宗扬越看越忍不住,大笑道:怎么全是公的?没一个母的? 哎哟喂,小程子!你就跟他们犯坏吧! 侯爷别生气!就是个玩笑,我让小狐狸改过来,立刻改,行不行?不过话说回来,为了几面旗子的小事,您老人家亲自破阵找我,这气魄可真了不得! 什么破阵啊!殇侯捶胸顿足地说道:你是不知道,我老人家可是被坑苦了啊!这些旗本来用的好好的,我老人家每天转一圈,就回家睡觉。今天一打出来,别人也就罢了,有一支啥龟孙军,一见著旗子就红了眼,玩命地跟我死磕啊。从城头打到城下,从城下打到城外,全是精锐也就算了,还有骑兵,全是骑兵也就算了,还有兽蛮人啊,连人带牲口的,生生把老头逼到这儿来啊。 程宗扬七情上脸,他使劲憋著笑,肩膀一抖一抖,最後一头撞在水镜上,水镜波光一闪,随即消失。 哈哈哈哈!程宗扬不顾形象地捧腹大笑起来。 殇老头恐怕也想不到,他的卫队会莫名其妙地与城下最精锐的一支宋军死拼一场。没错,肯定是选锋营。这旗号一打出来,一连串的公公、公公,每一面都是在打选锋营主将秦翰的脸,选锋营那帮精兵悍将不和他们玩命才见鬼了。 程宗扬兴高采烈地叫道:清浦!快连江州,我倒要瞧瞧殇老头和秦大貂璫火拚一场谁胜谁负。 一回头,却见林清浦盘膝坐在地上,脸色泛青,额头全是汗珠。程宗扬想起水镜术最忌干扰,自己一不小心撞碎水镜,却伤了正在施术的林清浦。 无妨。林清浦勉强道:属下歇息片刻就是了。 程宗扬连声道:你歇著!你歇著! 忽然他肩背一僵,回头叫道:你刚才说什么?属下!我干!你答应加入我盘江程氏了? 林清浦苦笑道:林某此时若是请辞,家主可肯放在下离开? 废话! 林清浦耸了耸肩,那林某为免被家主灭口,只好如此了。 程宗扬仰天大笑,边走边道:我程氏终於有自己的专职法师了! 冯源从远处伸出头来,老程——你叫我? 叫的就是你!程宗扬笑骂道:冯大.法!都一个多月了,我跟你说的手雷搞出来了吗? 那东西好做,就是太花钱了,一个得好几十个银铢,划不著啊。 明天找老秦,先给你一百金铢,不管响不响,先做一批出来让我看看! 成!公子你就瞧好吧!冯源道:我们平山宗搞设计可是祖传的! ……要被你祖师爷看到你做的东西,非气死不可! 临进水榭时,程宗扬看到李师师也被自己的笑声惊动,抱著皮夹,讶然朝这边望来。 程宗扬一时间恶作剧心起,一个箭步掠到李师师面前,不等她反应过来,便一把揽住她的小蛮腰,朝她樱唇上亲了一口。 李师师顿时满面羞窘,竭力推开他,转身跑开。 别跑啊,我有正事问你呢!算了算了,明天吧。 从江州法阵被破,到殇老头的八八变公公,再到林清浦决定加入程氏,程宗扬半年来都没有这么高兴过,笑得下巴几乎都脱了。 回到水榭楼上,看到赤体伏在榻侧的阮香凝,程宗扬朝她耸翘肥圆的大白屁股上拍了一把,神采飞扬地说道:凝美人儿!趁主子今天高兴!把你後庭的花苞也开了,好不好! 阮香凝娇滴滴道:好呀,官人。 ………………………………………………………………………………… 次日清晨,翠微园天香水榭。 李师师踏进客厅,侧身屈膝微微一福,家主。 坐。 程宗扬道:今天找你来,是想问一下光明观堂的事。 家主想知道什么? 嗯,先从光明观堂现在的情况说起吧。 光明观堂在明州…… 不是在山里吗? 李师师摇头道:明师私下曾言,所谓深山修行,多半是求终南捷径。光明观堂本是济世救人,僻居山中,明哲保身或有之,济世救人则未必。况且光明观堂既然以医术行,多接触病人才能增进医术,因此光明观堂的主堂是设在闹市,病人可以直接入内求诊的。 不对啊,那为什么乐明珠乐姑娘是从山上下来的呢? 光明观堂有内堂外堂之分,外堂重医术,内堂重修行,因此设在明州东南的苍鹭山,由燕师叔传习。奴家资质平常,只入了外堂挂名…… 程宗扬笑道:怎么说著说著就不高兴了呢? 李师师勉强道:奴家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如果奴家是内堂,也不至於让父亲求告无门。 光明观堂这事干得确实有点薄情……不说这个了,我是想问你为什么去虎翼军,又为什么去了明州? 林清浦还没有恢复,暂时无法联络江州,程宗扬很担心宋军趁江州外援断绝的时候全力攻城,因此先找李师师打听一番。 光明观堂与宋国曾有约定,每年都派遣弟子往军中行医。今年正轮到奴家去虎翼军。刚到军中不久,奴家就奉命前往江州。李师师犹豫了一下,奴家在江州前线遇到一种未知名的毒物,本来采集了一些,正准备送到堂中检验,就接到家中的书信,回到临安。 程宗扬立刻紧张起来,你采集的毒物呢? 李师师黯然道:奴家已回不得光明观堂,惟恐那些毒物留著害人,已经一火焚之。 程宗扬松了口气,烧了就好。 虽然殇侯的生化毒药拽得二五八万一样,但光明观堂与岳鸟人有过交往,谁知道她们会不会找出破解之法? 李师师抬眼道:除了奴家所在的虎翼军,静塞军、广武军都有光明观堂的师姊,遇到这样的毒物,肯定会送到堂中。 看来这种病毒流到光明观堂手中不可避免,程宗扬只好道:送就送吧,反正那种毒物用过五次就没用了,也没有大患。 李师师沉默片刻,然後慢慢道:家主怎么知道那种毒物的效果呢? 程宗扬一时语塞,然後乾笑道:你忘了我是江州从来的?咱们在路上还见过面呢。我路过战场的时候,正好看见一点。 李师师不再多问,只拿出一本册子,奴家原以为要问帐目的事,用了一晚的时间,将钱庄的所有兑换纪录全部整理了一遍。 人家功课做这么好,不问上几句,实在说不过去。程宗扬翻了翻,一边随口道:有什么有趣的内容吗? 有。李师师道:奴家整理收回的纸币编号发现,持纸币前来兑换金铢的,九成以上都是发往临安以南区域的,临安以北来兑换的商号很少。 还有这种事?程宗扬听著有些稀奇,会不会是临安以北的商号来往不便,暂时还没有到临安兑换? 李师师摇了摇头,奴家也不知晓其中的原委。但纸币刚推出不足半月,只有临安和筠州两处兑换,也许家主说的没错。 月底再看看吧。希望他们不要兑换完,好歹留一点让我周转。 公子。 俞子元进来,低声道:高太尉发脾气了,说他家衙内一连几日不见踪影,想必是被公子带坏,在外面花天酒地,要公子上门解释。 程宗扬一看时辰已近午时,立刻知道高俅刚刚下朝,如果不是宋国朝廷有大事发生,他也不会用这种方法来找自己。 赶到太尉府,高太尉已经等候多时,程宗扬小心赔了罪,又重重送了一份厚礼,高太尉才容色稍霁,留程宗扬在堂中喝茶。 当著府里人的面演完戏,高俅屏退家人,直截了当地说道:朝廷已决意退兵。 太好了! 今晨太乙真宗新任掌教入宫面君,为陛下亲上尊号纯一真人,并献玉球宝册,以及临安的冲天观与江州的太乙宫,作为宫中的祈仙之所。 这是什么意思?程宗扬叫道:太乙真宗在江州哪儿来的道观? 太乙真宗道号,一为至尊。除六朝君主王侯,从不授予他人。一旦有此尊号,加上玉球宝册,便可对教内之事发言。至於江州的道观,太乙真宗要建一所,难道你会阻止? 还真是这回事,别的不说,就冲秋小子的面子,自己也不会阻止太乙真宗在江州建观,至於送给宋主,多半是场面话,好让宋主觉得好歹在江州占了块地,总算没白打一趟。 程宗扬一瞬间就明白了蔺老贼打的主意。自己让他给宋主一个台阶下,他倒好,直接拿个尊号加两座道观献给宋主,不但让宋主能体面撤军,还给自己拉了个盟友——自从王哲一剑叩天之後,宋国与太乙真宗的关系一直比较僵硬,现在蔺老头藉著江州的势,亲自把宋主一方的势力请入教内,修复关系的同时,也使他在教中的地位水涨船高。这老家伙真有几下子,自己本来逼他办事,结果他事情办得漂漂亮亮,里里外外的好处也一点没落下。 这老东西,我真服了他了!程宗扬讲了自己的判断,不禁对蔺采泉的手段拍案叫绝。 非但如此。高俅对宋国的局势比程宗扬了解更多,太乙真宗虽是宋国第一大宗门,这二十年间,与宫内联系最紧密的,却是神霄宗。蔺掌教此举,未尝没有卷土重来的意思。 王哲时代,太乙真宗与宋国关系僵硬,神霄宗趁势崛起,隐隐有取而代之的势头。蔺采泉这一著既帮了程宗扬的忙,又给自己拉了一个盟友,还对神宵宗形成反制,可谓一石三鸟,滴水不漏。 撤军的诏书什么时候能发到江州前线? 以金牌急脚递传送,七日可达。 今天是三月十一,那就是三月十八日。程宗扬道:太乙真宗的面子可真够大的。 朝廷财力捉襟见肘,也著实打不下去了。高俅道:今日朝会上,贾师宪仍然一力主战,结果户部的蔡郎中递了份账目,列了近来的开支,单购粮一项就用去二百万纸币和一百万金铢,合计三百万,几乎占了往年开支的一半,群臣顿时哗然。 说到底还是粮战奏效,不显山不露水就把宋国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太乙真宗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後一根稻草。 程宗扬心里得意,脸上笑道:是骂老贾败家吧? 高俅摇了摇头,相反,连陛下都说,若非贾太师推出纸币,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如今青黄不接之际,常平仓无粮可济,国中必出大事。 宋主这是保老贾? 陛下要用钱庄,就不能让贾太师失势。高俅冷冷道:梁师成危矣。 程宗扬对宋国政局的变动并不放在心上,只要有宋主和贾师宪的支持,谁得势谁失势,跟自己一点关系没有。 干了这么久,今晚可能睡个好觉了。高太尉,一同去看场鞠赛如何? 高俅城府极深的表情中慢慢露出一丝笑意,正有此意。不过先要解决了林冲的事,他在牢里坐了半个多月,也该上路了。 可不是嘛!不过刚才蔺掌教的话,我倒有了另一个主意…… ………………………………………………………………………………… 程宗扬鲜衣怒马返回翠微园,一路不敢稍作停留。 剑玉姬的手段自己已经领教过,因为怕她对云秀峰下手,自己特意搬到梵天寺,与云秀峰寸步不离,谁知道她人在临安,落子处却在数千里外的建康。只略施小计就险些让自己和星月湖大营陷入绝境,若不是自己一手操纵的经济战超出了剑玉姬的认知,这一仗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回想起来,程宗扬暗自庆幸自己选择了经济战,把真正的战场放在自己所擅长的领域之中。一场粮战,把宋国本就虚弱的财政撕得千创百孔,削弱了宋国的战争能力,最终在战场之外逼得宋国退兵。 如今不仅解除了江州的危机,也把黑魔海出手所可能造成的损失,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抛去云氏的麻烦暂时不提,这场由自己一手导演的经济战,可以说已经大获全胜,至少有底气向全力支持自己的孟老大覆命。 剑玉姬不动声色地出招之後,就再无动作,程宗扬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她会就此偃旗息鼓。不管是奶妈还是妃子,黑魔海能从宫里弄个活人出来,程宗扬相信,高俅和自己交谈的同时,朝议决定撤兵的情报只怕已经放在剑玉姬案头。无论剑玉姬是继续拉拢自己,还是著手应对星月湖的反击,自己都处於危险之中。 程宗扬之所以选择翠微园作为自己的临时住处,好处是别人也许会对自己与高俅的关系生疑,而恰恰是黑魔海不会起疑。因为正是黑魔海命令阮香凝接近高衙内,自己留在翠微园,是想给黑魔海造成一种局势仍然可控的假像,但剑玉姬会不会中计,自己没有半点把握。 为了保证安全,程宗扬把能带出来的手下全带在身边,尤其是金兀术、青面兽和豹子头,三名兽蛮武士品字型把他围在中间。这三人不但实力强悍,体格更是活生生的重型肉盾,面且三人半人半兽,兼备一种野兽对危险的直觉,用来防备刺杀最合适不过。 一路无惊无险地回到翠微园,刚到後院,便听到一声巨响,旁边一间房舍四面窗户被震得粉碎,喷出一股浓烟。 俞子元矫健地跃起身,一把扯住程宗扬坐骑的缰绳,挡住他半边身体。接著金兀术等人往中间一合,像三座肉山严严实实把他包围起来。 咳咳……一个人跌跌撞撞从房内出来,浑身衣物被炸得稀烂,脸熏得黑黑的,瞧五官的轮廓,依稀是冯源。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冯大.法,搞什么鬼呢? 木……木炭的比例大了些……冯源咳嗽著道:我……我再试试…… 做实验你装那么多火药干吗?子元!把冯大.法带到前面洗洗,看看有没有受伤。 我是玩火法的!什么火能烧到我!哎哟……哪儿来的玻璃…… 冯源捂著屁股一叠声地叫痛,俞子元忍著笑扶他到前院处理伤势。 程宗扬在後面嚷道:冯大.法!你要造出来手雷,我就用你名义设个奖,叫冯大.法师奖!每年评一次,专门奖给各行各业的杰出人士! 哎哟……脚上还有一块……平山!平山!叫平山大奖!我冯大.法不能忘本啊…… 这个插曲让程宗扬紧绷的心事一下放松下来,他笑著进了水榭,却见李师师坐在客厅里,一向柔和平静的玉脸此时却彷佛挂著寒霜。 厅内还有一个妇人,她满头珠翠,衣饰华美,却是跪在李师师脚边,似乎在央求什么。见到程宗扬进来,她立刻堆起一脸的笑容。 李师师冷著脸拂袖而起,家主回来了,你自己跟家主说吧。 程宗扬讶道:她是谁? 那妇人道:奴婢是——是一个妓女。李师师打断她,带著一丝讥讽的口吻道:下面人送来,让家主消遣的。 是吗?程宗扬玩笑道:哪家掌柜这么有情调? 是秦会之。李师师似乎不想多理睬那女子,说完便离开水榭。 死奸臣玩这一出算什么?美色惑主?不知道我程宗扬平生最不怕的就是美人计吗? 程宗扬瞧了瞧那妇人,虽然不及阮香琳、阮香凝姊妹美貌,但水蛇腰,桃腮杏脸,打扮得花枝招展,眉眼间别有一番妖冶的风情,不知是哪家勾栏瓦子的粉头。 程宗扬走过去道:起来吧,跪在地上,膝盖不痛吗?我就一个商人,用不著行什么跪拜礼。 那妇人娇声道:程爷是工部的员外,还兼著户部的差使,奴婢跪一跪也是应当的。 户部的差使?我怎么不知道? 宫里刚发的诏旨,户部新设宝钞局,陛下亲笔点了员外的名字,担任宝钞局主事,料想这两日诏书就该到了。 你消息倒灵通,连我都不知道呢。 那妇人笑道:奴婢一听说,便赶来给员外道喜。员外面相生得好福气,将来少不得封妻荫子,公侯万代。 程宗扬停下脚步,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妇人赔笑道:方才师师姑娘已经说了的,程爷当奴婢是下人送来的粉头便是。 一个粉头竟然知道宫里刚发的诏旨——你说我信还是不信? 无论爷信还是不信,奴婢今次专是向程爷赔罪来的。不管爷要打要骂,还是要做别的什么……奴婢都甘之若贻。 起来。 奴婢不敢。 我让你起来就起来! 奴婢——啊呀…… 程宗扬一把拽住那妇人的衣衫,拉她起身,谁知那妇人往旁边一躲,却拉住她的衣襟,手上一用力,把那妇人衣衫拉下半幅。 那妇人斜倚地上,眉宇间含羞带怨,妖媚地腻声道:爷小心呢…… 程宗扬喉咙发乾,愣了片刻,接著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拖到楼上。 天香水榭是一幢临湖的三层楼宇,程宗扬把高衙内赶到前院,自占了水榭居住。下面一层是平常会客办事的场所,因为里面藏著阮香凝这个娇娃,两层以上从不让外人上。 送上门的肉,自己都不敢吃,这要传扬出去,还不被六朝的英雄看扁啊。 抱著这个想法,程宗扬一边上楼,一边去扯那妇人的衣物。那妇人妖冶地扭动身体,不但任他扯衣脱裤,还主动摇臀摆乳地往他身上凑。 华丽的衣衫裙钗一路掉满楼梯,待上了楼,那妇人已经被剥得像只白羊般,光溜溜一丝不挂。程宗扬把她往坐榻上一丢,然後解开衣物。 那妇人倚在榻上,双条粉腿并在一处,斜著身摆出妖媚的姿势,一边用半是惊叹半是妖媚的口气道:爷的身子好壮呢。 壮不壮,干过才知道。程宗扬在她脸上扭了一把,送上门的粉头装什么嫩呢? 奴实心实意……给爷赔罪……啊呀……求爷放过奴婢一家…… 这句话刚出口,那年轻人忽然停住动作,两眼冷冷盯著她,森然道:你究竟是谁? 第七章 岳帅的避雷针 更新时间:2013-06-30 第七章 那妇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勉强笑道:只要爷高兴,何用管奴家是…… 程宗扬打断她,你信不信我这会儿把你赶出去?让你光著屁股出园子? 那妇人脸色微微发白,在程宗扬的逼视下,再坐不住,她翻身跪在程宗扬面前,奴婢不懂事的孩儿得罪了员外,求员外开恩…… 你是谁? 那妇人怯生生道:奴婢姓黄,小名莺怜……是梁官人的浑家。 哪个梁官人? 梁师都梁官人…… 这个名字自己倒听过,但即使有,按道理也应该是唐国的啊?怎么会跑到临安来,还当了官? 程宗扬心头一动,梁师成是你什么人? 是奴的大伯。 梁师成和梁师都成了兄弟?干!早知道六朝够乱,但乱成这样还是让自己大开眼界。两个八杆子打不著的家伙都能凑成兄弟。 程宗扬明白过来,这荡妇不是外人,而是在小瀛洲跟自己冲突过的梁公子的亲娘。她这会儿赶来赔罪,还主动投怀送抱,背後无非是高俅那句话:梁师成没扳倒贾师宪,自己要倒台了。 程宗扬冷笑道:梁节度使是朝廷的高官,即使偶有得罪,朝廷也不会伤了老臣的体面,顶多是请放外郡。夫人用得著这么下本钱吗? 黄莺怜勉强笑道:梁节度使的性命自是无妨,只是我们这些亲眷,未必能护得周全。不瞒爷说,梁节度使一旦请郡,奴家官人只怕会立刻下狱。奴一家老少的性命,都在爷的一念之间,求爷高抬贵手,放过奴婢一家。 护你们一家周全?我一个七品小官,哪儿来的这本事? 黄莺怜道:奴婢知道奴那不争气的儿子得罪了爷,特来向爷赔罪。只要爷肯放过奴婢一家,奴婢给爷当牛作马也心甘情愿。 程宗扬心里雪亮,梁师都占著临安最大的粮行通源行,背後眼红的人只怕不少。梁师成若倒台,他们这些族人少不了要被一一清算。估计梁师都也得罪过不少人,一旦下狱,王天德当日的下场少不得落到他们头上。如今户部刚设立宝钞局,与他们有过节,又风头正劲的自己,就成了他们头一个讨好的对象。 梁师都前世投靠突厥以求荣华富贵,这一世还是一般嘴脸,竟拿自家老婆当赔罪的礼物。想起梁公子当日的嘴脸,程宗扬不禁心下冷笑。难怪李师师说她是送来的粉头,姓梁的小崽子搞过李师师的娘,当时的嘴脸足以让李师师恨到骨子里,如今风水轮流转,梁小崽子的娘送上门来,李师师哪里会给她好脸色?可笑那梁公子死也想不到就因为他多嘴,逼得他娘亲自上门,拿身子向自己赔罪,所以说,做人还是不要太嚣张。 ……梁师都要不发财,天理不容啊。 一直到掌灯时分,那位梁夫人才从水榭出来。她新用了脂粉,仍是一副花枝招展的俏态,只是走路时一手扶著腰侧,双腿像无法合拢一样张开,彷佛有些吃力地慢慢挪著步子,脸上却带著幸福的笑容,似乎有种难言的满足感。 但看到李师师时,梁夫人的笑容都变成尴尬,窘迫地低下头,连忙避开。 程宗扬赤著上身立在窗前,笑嘻嘻朝李师师比了个胜利的手势,结果换来少女一记冷眼。 ………………………………………………………………………………… 静室中,林清浦盘膝趺坐,两手交握。程宗扬却不在他旁边,而是待在水榭内。在他眼前,一面方圆尺许的水镜悬在半空,镜中光线不断变化,水波中映出江州城墙的轮廓。 黎明下的江州城,让程宗扬一眼看去就不由得心惊肉跳。 萧遥逸说得轻松,可眼前的一幕何止是惨烈!整座江州城,除西侧的大江以外,其余三面都被一道高及丈许的土墙围住,并且成土堤分割,形成一片片不相通连的区域,最大限度地抑制了星月湖军士的机动性。 距离城墙将近一里的土墙之内,到处散落著折断的战旗、倒毙的战马、残缺的兵刃,还有形形色色被摧毁的攻城武器。泥土被大片大片的血迹染成棕褐色,巨大的石块和崩碎的水泥件在其中交错杂陈。 坚固严整的江州城如今已是满目创夷,原本巨兽般据守在城外的水泥堡垒只剩下紧邻城门的两座,其余都在宋军的强攻下摧毁殆尽。用水泥涂抹过的城堞也在投石机的轮番猛击下碎裂,几道土堤从土围一直延伸到城头,用来筑堤的泥土中夹杂著无数零乱的碎甲和兵刃,用这种方式诉说著战争的残酷。 城墙同样布满裂隙。有些搏杀激烈的地方,守城的军士甚至来不及浇灌水泥固定,而是用铁丝网配合水泥构件暂时堵住,然後趁攻势减缓的时候浇入水泥,因此不时能看到已经凝固的水泥中露出铁丝甚至折断刀枪。 城墙上一半的悬楼都已被击碎掉落,剩下的也没有几座能保持完好。沿袭传统土木结构的城楼则整个消失,只留下一堆火焚过的砖瓦残柱,显然成为宋军火攻的牺牲品。 再往内,靠近城墙房舍大多被投石机击毁,变成一片废墟。残砖碎瓦中,半埋著一架折断的巨弩,却是当初架在城头的八牛弩。 望著岌岌可危的江州城,让人几乎怀疑宋军再有一次像样的攻势,就能攻陷这座伤势累累的城池。然而在程宗扬眼中,江州就像一个遍体鳞伤的绝世武者,即使只剩下最後一口气,也不会轻易倒下。 此时虽然看不到守城的军士,但程宗扬相信少有一半的星月湖军士都驻守在城上,随时用他们久战而疲惫的躯体,迎向宋军可能出现的攻势。 视线掠过残破的城墙,忽然程宗扬目光一闪,看到城墙下几丛枯草竟然躲过连日来的战火,不仅熬过了这个冬天,还在重新发出新芽,迎向初升的阳光。 ………………………………………………………………………………… 孟上校!程宗扬挺胸向水镜中的孟非卿行了个军礼,朗声道:一团长少校程宗扬向你报告!经过本人努力!在临安进行的经济战已经奏效。三月十一日上午,宋国朝议,决定从江州撤军!江州之战即将结束! 以孟非卿的镇定,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禁为之雄躯一震,脸上惊喜交加,接著一拳擂在案上,将那张梨木书案擂得粉碎。 好! 程宗扬笑道:而且咱们还不大不小地赚了笔钱。老大,七月是盘江程氏成立一周年,到时我给你封个大大的红包! 孟非卿哈哈大笑,小了我可不要! 孟非卿如释重负,两手挎在牛皮腰带上,在帐中走了几步,宋国的急脚递大概七日可到军前,再过六天,便见分晓。他停下脚步,许久才沉声道:从今往後,我星月湖的战旗终於可以挺立在天地间,再不用藏头露尾! 听到孟非卿声音中压抑不住的激动,程宗扬也不禁感叹。为了能堂堂正正地打出星月湖的旗号,整个星月湖大营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归根结底,他们是要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如果没有江州这一战,星月湖大营即便强手再多,也不过是一夥不见天日的逆贼,充其量也就是一个江湖帮会,要获得独立的政权,根本不用去想。 事实上,程宗扬在晴州就听到一些议论,说星月湖大营以两千残军挑战一个大国,是在犯傻,拿人命赌博之类的风凉话。这些评论者说起时势头头是道,自以为精明理性,以为自己比孟非卿高明,然而在那时的程宗扬看来,他们的思维层次永远都只是虫豖而已,甚至不配让孟非卿瞟他们一眼。 只有具备了孟非卿这种豪杰的目光,才有资格去评价星月湖的得失,才会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打这一仗。 世界是现实的,唯一能让别人信服的,只有实力。星月湖用实力证明了他们具有什么样的资格——一个不受人指使和操控的政治存在,虽然刚刚起步,已经不会再有人敢小看他们。 江州与临安相距数千里,林清浦休养了两天才恢复,无法支撑太久。程宗扬长话短说:临安这边还有一些小事情要处理。眼下战事已了,张侯爷也该启程了,当初我和他约好在临安见面,不好食言。但在此之前,还有件事要拜托诸位老大…… 孟非卿听他说完,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点头道:这件事也该了结了。 程宗扬讪讪道:老大,你不会觉得我那个…… 孟非卿打断他,男人嘛,收几个奴婢算不得什么,只要有大妇管著就行。 至於讨来是给月姑娘还是紫姑娘当通房丫头,就看你的意思了。 程宗扬一脸的苦笑,孟老大这是给自己打预防针呢。想要小香瓜可以,想让她暖床也可以,但无论如何不能爬到岳帅女儿的头上,最多是个通房丫头。 孟非卿权衡了一下,这样吧,等这边战事结束,我让老四、老五去光明观堂帮你要人。 程宗扬吓了一跳,四哥五哥是杀手哎!有点不合适吧? 难道你让我出面?孟非卿摸著下巴的虬髯道:唔,不如把明静雪和燕姣然一并讨来,都给你当奴婢。 免了!孟非卿这口气,上去就要灭门,比老四老五还狠。 程宗扬道:我看六哥、七哥挺斯文的,不如让他们去吧。 也好。老六、老七和光明观堂仇深似海,让他们讨人,顺便把仇报了,也是个好主意。 ……我看还是四哥五哥吧。 孟非卿道:你上次问我岳帅在风波亭出事的细节? 得知岳鸟人在风波亭被雷劈,程宗扬就传讯筠州,向孟非卿核实,但一直没有回音。这会儿他主动提出来,程宗扬顿时精神一振,老大!当时的情况你还记得吗?岳帅被雷劈死,那雷是什么样的?有没有一道紫色的闪电? 当时我们兄弟各自领了任务,都不在场。不过事後我们找到了所有能找到的知情人,几乎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单此一事,全部笔录加起来便有三尺多厚,都存放在晴州的鹏翼总社。孟非卿道:我能告诉你的是,事发当时,风波亭确实有雷声,但这件事并没有太多调查价值。 为什么呢? 孟非卿沉默片刻,岳帅曾做过一种叫避雷针的东西。 啧啧啧啧……程宗扬咂咂嘴,岳鸟人这精力还真挺旺盛的。 做好当天,正遇到大雨天气,孟非卿似乎也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摸了摸鼻子,说道:结果岳帅用重金建造的沉香阁被烧了个乾净。 霍霍……程宗扬很没有同情心地笑了起来,但他笑了一半就停住了。 岳帅後来又重新试过,避雷针架起来之後,平常倒也罢了,一遇到雷雨天气,便将周围的雷电都引到一处,为祸更烈。 开始程宗扬还以为是意外,这会儿不禁瞠目结舌,避雷针搞成引雷器,岳鸟人感觉是逊呢?还是想挠墙呢? 孟非卿咳了一声,岳帅不得已拆掉了各处的避雷针,唯有风波亭还留了一支。 是避雷针把雷引下来的? 孟非卿点了点,当晚正逢暴雨,因此风波亭出现雷击并不奇怪。 怎么会没有古怪!岳鸟人一次失败还可能是意外,次次都失败,说明他的避雷针完全做错了。只要岳鸟人不是傻的,就该知道避雷针被他搞成引雷器,那么他还专门挑著大雨天气跑风波亭挨雷劈?这是有病呢还是有瘾呢? 由於缺乏第一手资料,在拿到鹏翼总社的调查案卷之前,这件事暂时只能放下。程宗扬犹豫半晌,小心道:老大,云家的事……孟非卿面露苦笑,小狐狸干的好事,我已经关了他的禁闭。 程宗扬心虚地说道:老大,你先放他出来吧。这事儿吧……恐怕和他没什么关系…… 小狐狸欠的风流债太多,自己也弄不清究竟做没做。关他两天禁闭,让他好好反省一下,对他也没坏处。程宗扬只好打了个哈哈,向孟非卿告辞,然後找到殇侯的住处。 侯爷—— 君侯…… 殇侯爷…… 我干!你个死老头!还不滚出来! 嚷嚷啥呢?朱老头从里面的房间钻出来,一脸不乐意地说道:没瞧见我老人家正忙著呢? 老头儿,耳朵上夹的什么东西?炭条?哎哟!你这打扮得跟二.逼艺术家似的,在里面干什么缺德事呢? 殇侯得意洋洋地说道:本侯刚推演出五星运转的法理,绘出的星图精彩纷呈,妙不可言! 星图?程宗扬上下打量他几眼,你是躲在屋里画裸女图的吧? 程宗扬原以为他恼羞成怒,没想到殇老头反而挑起大拇指,好眼力!我藏这么深都被你看出来了——丫头,出来吧!随便披件衣服就行! 眼看著小紫从房里出来,程宗扬脸顿时黑了下来。 小紫抱著一堆草图放殇侯面前一丢,又画错了!少了两个齿呢! 荒唐!殇侯怫然道:本侯绘了一夜,哪里会有错处! 小紫往图上一指,呶,这里是十八个齿,你只画了十六个。 殇侯连忙抢过草图,一叠声地叫道:荒唐!荒唐!一边灰溜溜钻到房间里去改图。 望著小紫的面孔,程宗扬心头有一处地方彷佛软软化开。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招手道:嗨! 小紫双手抱胸,微微仰著身子,两眼像猫一样眯起,打量著他。 程宗扬叫道:死丫头!你可想死我了! 小紫鼻孔里哼了一声,然後道:老实说,你又搞了几个女人? 程宗扬举起手,一脸郑重地说道:我发誓!一个都没有!敢说假话,立刻让我天打雷轰! 话音未落,就看到窗外蓦然闪过一道刺眼的亮光,接著传来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整座天香水榭都被震得一晃。 惊雷声中,程宗扬缓缓用双手抱住头,然後使尽全身力气吼道:我干!你个狗日的冯大.法!大清早你搞个屁的试验啊! 程宗扬欲哭无泪地向小紫解释了冯源正在进行的手雷研制。 ……真的是试验,他都炸好几回了。你放心,这回炸这么响,他肯定被炸死了! 小紫红菱般的唇角微微挑起,扬了扬白玉般的下巴,你背後是谁啊?人家还没见过呢。 程宗扬连忙回头,却是阮香凝被爆炸声吓到,从内室出来,怯生生躲在他身後。 程宗扬像被霜打的茄子一样,默默低下头。 在心里默默数到十,程宗扬猛地抬起脸,堆起满脸灿烂的笑容,这是凝美人儿,我新收的奴婢。他把阮香凝拉过来,这是咱们的女主人,快磕头叫紫妈妈! 阮香凝没有半点疑心,顺从地跪下来向女主人叩首。 小紫翻起眼睛,双手抱胸,望著天边。 真是奴婢!敢有半句假话,我就把冯大.法做的手雷全吃了! 我在临安遇到的,完全是意外……不是买的,我真没有乱花钱! 不信你看!光的!一根毛都没有!如果不是奴婢,我能这么干吗?一开始我就准备送给你!真的! 你要不喜欢,我这会儿就把她丢到西湖里! 程宗扬苦口婆心解释半天,好不容易才听到小紫一声冷哼,留下吧。 程宗扬如蒙大赦,急忙道:是! 他涎著脸道:好久没见你了,在忙什么呢? 小紫板著脸道:不告诉你。 刚才的草图我看到了,你不会是在搞什么东西吧?那么多纸,造出来还不得有城墙那么高啊? 大笨瓜。 哎哟……程宗扬捂著胸口,满脸销魂的表情喘著气道:好久没听到这话了,这一听,我这浑身三万多个毛孔都往外冒舒服…… 小紫被他气得笑了起来,大笨瓜!大笨瓜!大笨瓜! 好舒服,好舒服,好舒服…… 大笨瓜!大笨瓜!大笨瓜…… 小紫声音慢慢低了下来,程宗扬也收起嘻笑,两人隔著水镜久久凝视。 半晌,程宗扬小声道:死丫头,我想你了。 小紫挑起唇角,你若想听这样的话,人家也可以说啊。不过说了之後人家要把施术的法师杀死。 放心说吧。程宗扬道:就是因为要和你说话,我特意把法师支到楼外去了,你说的再肉麻他也听不到。 人家又不是怕被人听到。小紫笑吟吟道:不过听我说那些话和法师的性命之间,你只能选一样。你选哪个? ……死丫头,你快点嫁给我吧!程宗扬攥著拳头,神情凛然,咱们一结婚,我就好对你家暴了!一天打你二百遍屁股都不多! 第八章 刺配江州 更新时间:2013-06-30 第八章 宋军自江州撤退的消息传开,宋国中枢和地方的官员,禁军和厢军的将领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江州之战打到现在,各地官员都因为境内飞涨的粮价焦头烂额.贾师宪推行的纸币,在大多数官员看来,纯属引鸩止渴的无奈之举,但无论其中有多大的风险和隐患,只要能买到足够的粮食,各级官员都咬著牙作了。 如今各地常平仓的消耗多少得以补充,撤军的消息传出,粮价也随之下跌,宋国的官员终於能安心睡个好觉.至於朝廷的体面——在不少官员看来,即使真打下江州,也不见得有什么体面。 撤军的消息被官府以一种相当低调的方式处置下去,街头巷尾只议论两天,市民的兴趣就让太乙真宗重新与宋室交好的消息所吸引。 三月十六,太乙真宗待任掌教蔺采泉亲至景灵宫,为宋主上尊号,并献玉球宝册。 景灵宫是宋主的家观,观中供奉著历代宋主的灵位,能进入观中举行仪式,已经是莫大的殊荣.但蔺采泉心知肚明,这是贾太师和神霄宗阻挠的结果,否则以他的身份,完全应该直入大内,在正殿内面见宋主,才算获得宋国官方的正式承认. 不过蔺采泉没有半点为难地接受了景灵宫的安排。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太乙真宗在宋国缺席十余年,只能著眼於徐徐恢复。 三月十七日,撤军的金牌传至江州战场的前一天,因持刀闯入白虎堂被解职下狱的林冲也接到正式的判决结果。 林冲戴著重枷,坐在牢中,昔日威风凛凛的汉子,这会儿瘦得几乎脱形。听到太尉府的最终判处,他大吃一惊,不是筠州吗?为何会刺配江州?可是王师得胜? 狱卒冷笑道:哪儿得胜了?是准备撤军了!江州那贼窝,你这贼配军去倒合适. 林冲额头青筋迸起,荒唐!江州既然非我大宋所有,何以刺配江州?你莫非是消遣洒家的! 那狱卒大怒,莫说这是太尉的钧令!便是某家消遣你这个贼配军又如何!莫说你一个教头,便是再大十倍的官这里也关过!让你去你便去,再罗嗦,小心某家的水火棍无情! 林冲收敛怒气,我要见高太尉! 一名大汉闯过来,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高太尉是何等样人?你想见便见?老董!少跟这贼斯鸟嚼舌!再多口便打! 两名狱卒把判书往牢里一丢,骂骂咧咧地出来。有人唤道:老薛、老董!外面有人找! 董超和薛霸到了狱前,一个年轻人便快步上来,紧紧握著两人的手,无比热情地说道:久仰久仰! 两名狱卒都有些糊涂,但瞧著那年轻人丝袍锦带,穿著体面,也不敢怠慢,小心道:你是? 敝姓程,是林教头的朋友。程宗扬发自肺腑地说道:两位的大名,我从小便听过,今日才有缘相会,一识庐山真面目! 程宗扬的热情半点不假,若不是手边没菸,他都恨不得给他们一人递一支,再亲手点上。 这两个小人物并不出名,但在水浒里可是亲手押送过豹子头林冲、玉麒麟卢俊义,让这两条好汉吃足苦头的官差,程宗扬宁愿得罪贾师宪,也不想得罪这种小人。 两名狱卒手心微微一沉,心知是金铢,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口水。 董超道:原来是林教头的朋友。咱家也敬林教头是条好汉,在狱里忙前忙後,没让教头吃著半点苦,教头的气色比刚来时还好了许多。 有劳有劳!程宗扬道:不瞒两位,在下这次来,是想见见林教头,不知两位可能行个方便? 董超露出为难的神色,公子爷,这大牢可不是好进的。 程宗扬将一只钱袋拿在手里,轻轻抖了抖,听声音起码是几十枚银铢。 董超还在犹豫,薛霸便道:不就是见一面吗?我来担待!说著一把抢过钱袋。 林冲拿著判书,靠在阴冷的墙壁上,一时牙关咬得格格作响,恨不得杀将出去,一时又意气尽消,心丧若死。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林兄命中有此一劫,何必灰心? 林冲怔了一下,然後叫道:程贤弟! 程宗扬披著斗篷进来,他也不嫌地上污秽,摊开斗篷坐在地上,从怀中取出一包熟肉,隔著栅栏递了进来。 林冲把纸包放在枷上,苦笑道:愚兄落到这步田地,哪里还吃得下? 程宗扬笑道:林兄这气度就不如咱们鲁师兄洒脱了。不过是小劫而已,尺许之水,一跃可过.说著他压低声音,只是要防著小人。 林冲目光微闪,凝视著程宗扬. 有人要取你性命。 谁? 程宗扬摸出一壶酒,先喝了一口,然後递过来,你说呢? 林冲握著银质的酒壶,半晌才道:皇城司! 如果这会儿喝茶,程宗扬铁定要喷他一脸。皇城司?自己都差点儿忘了还有这股势力,这漟混水他们也有份? 林冲却不愿多说,只道:愚兄在皇城司时日虽然不多,但有些事……贤弟只需知晓,林某如今落难,皇城司少不得要杀我灭口。 程宗扬忍不住道:若是皇城司要灭口,只怕等不到现在吧? 若是筠州便也罢了,如今是江州……皇城司必不会让林某离开宋境。林冲抬起眼,问道:为何会是江州? 这个……据说江州被我大宋兵威慑服,割地给陛下建了一座道观,林兄大概是刺配过去当火工道人的。 林冲闭目想了片刻,然後道:林某知道了。 程宗扬暗道:林教头啊林教头,我在江州可是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林冲拿著那包熟肉,忽然道:程贤弟……他声音有些颤抖,我家娘子现在可好? 程宗扬微微有些脸红,幸好狱中光线甚暗,一时也看不出来。 林冲、阮香凝这对夫妻不但有名无实,而且同床异梦,说是林冲的老婆,但两人的关系纯洁得不能再纯洁,趁著高衙内捣乱,自己三下两下把林娘子给搞上床,完全不必对林冲有半点歉疚。可林冲活活被骗了十几年,一旦揭穿真相,对他未免太残忍了。 程宗扬只好含糊道:这个……小弟一时还不清楚。 林冲眼中期盼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过了会儿道:拙荆在临安,还请贤弟和鲁师兄多多照应。 程宗扬打著哈哈道:这个当然!当然! 就在程宗扬与林冲交谈的同时,远处一间酒肆里,薛霸狠狠灌了口酒,然後从一个中年男子手中接过盛满钱铢的袋子,呲著牙道:不就是结果姓林的性命吗?好说!这桩事,我们兄弟干了! 董超道:凶顽的犯人我们也押过许多。不是小的夸口,落在我们手里的行货,便是李天王也要留下甲仗,生姜也捏出汁来!区区小事,还不手到擒来? ………………………………………………………………………………… 明庆寺菜园内,鲁智深束紧破旧的僧衣,将一根油黑的禅杖倚在桌旁,沉重的杖身将木桌压得吱丫一声,微微倾斜。然後鲁智深弯下腰,系紧脚上的草鞋,拍了拍裤脚的泥污。 一群泼皮围著鲁智深道:师傅!带我们去吧! 我们兄弟功夫虽然不怎么样,但架不住咱们人多啊!到时候把林教头背也背出来了! 聒噪!鲁智深道:洒家一根禅杖在手,便是天下也走得!这等杀官劫囚的事,你们如何做得!莫牵累了家人! 我们知道师傅神力盖世,可好汉也得三个帮啊。师傅一个人去,若官差多时,如何是好? 鲁智深哈哈大笑,声如洪钟,直震得周遭众泼皮耳中嗡嗡作响,两个鸟官差罢了!来来来!把炖好的香肉拿上来!待洒家吃饱了,好去救我那林兄弟!这点小事,洒家出马,还怕不手到擒来? ………………………………………………………………………………… 红日升上树梢,凤凰岭的石佛寺内,几名和尚慌慌张张地迎出来。远处一个布衣芒鞋的僧人踏著阳光缓步走上青石台阶. 在庙门外,那僧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清瘦的面孔。 那些和尚欣喜地说道:师兄来了便好!接著双手合什,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说道:净念师兄,二世师尊可好? 净念合什还礼,师尊好。 他抬起头,平和地说道:可有鲁师兄的下落? 就在明庆寺,半个多月前,还伤了两名师弟。我们往寺中传讯,没想到二世师尊会派师兄亲自出马,千里之途三日而至,师兄这一路著实辛苦了。 阿弥陀佛,为我大孚灵鹫寺,为我十方丛林,贫僧何敢言苦? 我们一直盯著那贼僧,今日见他收拾行李,似乎要出门的样子,幸好师兄及时赶来,不然又让他逃了。 一名僧人笑道:有师兄出马,这一次定要叫那贼僧插翅难飞! 那还用说!一名和尚兴高采烈地说道:那贼僧有勇无谋,师兄此去,必定手到擒来! 净念微微一笑,合什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声音柔和冲淡,却有著坚定不移的信心。 ………………………………………………………………………………… 阳光照进阴暗的官衙,一名穿著皂衣的捕快道:今日启程,夜宿沙湖镇,明日午时左右可达野猪林。押送的官差两名,一是董超,一是薛霸。 一名武官服色的汉子道:出动的是诚组,一共六人,带队的是武功大夫,御前带刀器械赵奉安。另外长安六扇门总部也派了两名捕快前来支援。 一个公鸭般的嗓音道:本司这差事,却是办砸了。谁知道林教头会猪油蒙了心,持刀闯白虎堂呢? 那名武官道:卑职曾私下央过高太尉,却被顶了回来。这事蹊跷得紧,会不会是高太尉恼他招惹了小衙内,故意…… 坐在上首的一名貂璫打断他,此事不须再提。陛下对高太尉的宠信不在大貂璫之下。都怪林冲那斯不识好歹,担著天大的案子,却留了把柄给人。 三名貂璫的最後一人道:本来藉著贾太师的名头调来兵部和刑部的人,谁知会出了这档子事。咱们皇城司这回可是颜面扫地。大貂璫如今正在江州——切莫叫这厢的小事打扰了他老人家。 众人心领神会,大夥儿本来是讨好主子,不料出了这样的乱子,若是被主官皇城司使李宪知晓,大夥儿运气再好,也少不得全被打发到皇陵守墓,今生今世别想踏进临安一步。 童贯。 小的在。童贯乖巧地说道:封公公吉祥! 坐在上首的貂璫封公公摸著椅子的扶手,温言道:这次的事,不能没有宫里的人。你去,也好安他们的心。明白了吗? 小的明白。 封公公把一只用蜡封好的瓷瓶推到他面前,拿去吧。 童贯小心收起瓷瓶,讨好道:多谢封公公、刘公公、沈公公提点!请各位公公安心,小的这次去,必定手到擒来,马到成功! 沈公公笑道:这小崽子倒机灵!说著他低头喝茶,眼底却闪过一丝掩藏极好的杀机。 ………………………………………………………………………………… 太阳升至天际,安永坊一户民宅内却暗如深夜。淡淡的灯光勾勒出一个优美的背影,剑玉姬一边批阅卷宗,一边听著身後人的汇报。 已经安排停当,两名官差各拿了二百银铢的好处,答应在路上结果掉林冲的性命。那两名官差都是押惯犯人的,道路熟,手段多,胆子大。时间定在一日之後,下手的地方选在野猪林。 剑玉姬柔声道:林冲和凝玉姬相处多年,又是教尊亲自下令监控的人物,眼下虽然没有多少价值,但绝不能让他活著到江州。 是。属下自当尽力,绝不让林冲活著到江州!那人向剑玉姬的背影叉手行了一礼,然後抬起头,灯光下映出陆谦的面孔。 你在太尉府做得很好。但这趟还要你亲自去,看著他们除掉林冲.剑玉姬道:这是教尊的吩咐,绝不能有丝毫疏漏。 是。 陆谦离开後,剑玉姬也在卷宗上写下最後一笔,随即合上卷宗,从旁边另取一份。 旁边的阴影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掌,拿起案上的茶盏,饮了一口。如果程宗扬见到他的面孔,肯定会惊叫起来,居然是在五原城一别就未曾谋面的大官人西门庆。 他望著剑玉姬的背影,目光中有六分钦佩,三分羡慕,还有一分若有若无的嘲讽。 陆谦打著和林冲交好的幌子,其实是凝玉姬的联络人,西门庆喝了口茶水,微微笑道:如今凝奴被仙姬当了弃子,教尊也同意取消对林冲的监控。这个陆谦再留在太尉府,也没有什么用处。 所以我让他亲自去野猪林。剑玉姬淡淡道:大官人可愿作黄雀? 西门庆那双桃花眼泛起迷人的笑意,柔声道:固所愿也,不敢辞耳。 殇侯到了江州。剑玉姬没有再提陆谦的话头,而是说起旁事,你当日挑动龙骥谢艺赴南荒,实属不智。 西门庆笑道:小生是想看看齐姊经营多年的成果,没想到那个鬼巫王如此不中用,反而坏了齐姊饲养龙神的大计。 剑玉姬平静地说道:更没想到让殇侯找到了天命之人。 西门庆一时哑然。 剑玉姬看著卷宗道:你和阿齐争权,我不管。但既然惹出殇侯,就应该计算出他可能的反应。如今殇侯与星月湖合流,正是最坏的一种情况。 西门庆刷的打开折扇,你不也是一样?算无遗策的剑玉姬,照样被姓程的小子耍得团团转,用上了潜藏在云家十几年的死士才挖出的消息,还是没想到那小子能有办法逼得宋国退兵。 是我犯了错误.剑玉姬坦然道:我原以为把凝奴给他,能占用他一半的时间和精力。没想到他白得一个鼎炉,竟然能忍住不夜夜笙歌。更没想到他还有太乙真宗的後著。 剑玉姬沉默片刻,忽然指尖一挑,准确地从尺许厚的卷宗中挑出一份,在面前摊开,十月十七,蔺采泉赴晴州——是了,想必他们是在晴州见过面。 剑玉姬在卷宗上注了一笔,然後放回原处,接著看面前的卷宗。 你在看什么? 粮价.剑玉姬道: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明明可以赚钱,却偏要换回一堆自己印制的纸张。 这种事情你不如找个晴州的老朝奉,西门庆摇著折扇道:难道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都懂的神仙? 大官人说得对。剑玉姬立即放下卷宗,又拿起另外一份,安祥的表情没有半点波澜,似乎对他的讽刺全无反应。 这个贱人!西门庆心头彷佛有一道火苗掠过,他喝了一口变凉的茶水,才勉强压下心火,用若无其事的口气道:既然没什么事,小生就先告辞了。 剑玉姬头也不回地说道:林冲、陆谦,一个也不放过. 西门庆傲然笑道:一个囚徒,一个奴才,要取他们性命,我西门庆不费吹灰之力! 可惜和刚才的嘲讽一样,西门庆故作的豪言壮语,也没有激起剑玉姬任何反应,他只好悻悻离去。 剑玉姬停下笔,彷佛陷入沉思。一名脸上带著刀疤的仆妇现身出来,将一叠新到的卷宗放在案上。 难道是林冲?剑玉姬忽然道。 巫嬷嬷沙哑著喉咙道:什么? 剑玉姬一指抚住玉腮,沉思道:我原以为他是看中凝奴的美色,才挑动高衙内前来调戏,莫非他看中的其实也是林冲? 巫嬷嬷怪笑道:那林冲算得什么?便是老奴也斩杀了他! 剑玉姬摇了摇头,林冲被凝奴用瞑寂术限制了修为,如今凝奴术法已失,他修为能在短时间内晋级也未可知。若非如此,何必教尊亲自下令,除掉这个小小的教头? 剑玉姬打开一份卷宗,十方丛林的人到了吗? 到了,是灵鹫寺的净念小秃驴.巫嬷嬷道:仙子尽管放心,有西门大官人出马,区区一个林冲,还不手到擒来! 剑玉姬看著卷宗,慢慢道:小心无大过. ………………………………………………………………………………… 陆谦并没有返回太尉府,他沿著御河走了一段,打著主意,然後加快脚步。 半个时辰後,他敲开一扇房门,摆出豪门恶客的架势,趾高气昂地说道:衙内吩咐!明天你跟我走一趟! 阮香琳道:明日奴家妹夫出门远行,能否…… 莫忘了你欠衙内的钱款。陆谦板起脸道:明日穿得艳一点,记住! 阮香琳有把柄落在他们手里,虽不愿去,也只好答应下来。 就在陆谦经过的一个角落,同样有人在为明日的行程作准备。 随著空气一阵波动,封印打开,土黄色的草纸上泛起朱砂般淋漓的字迹. 时间:三月十八日午时. 地点:野猪林 目标: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 任务:斩首。 少女握住胸前的银链,轻声道:姊姊,我们有任务了呢。 片刻後,旁边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难度如何? 手到……少女白嫩的小手轻轻一搓,将纸条揉成粉末,……擒来! ………………………………………………………………………………… 野猪林位於山中,方圆数里都是参天古木。 桌上放著一幅地图,是俞子元根据金兀术等人口述整理的。 程宗扬道:入林的道路很窄,中间有一道溪水。过溪之後是一片丘陵,这里——他在图上点了点,是动手的最好位置。 秦会之摩著手指道:不过两名官差,还有鲁大师援手,要救出林教头,易如反掌耳。 如果只有两名官差还用得著你出手,有花和尚就够了。不过还有皇城司。 听林冲的意思,他们可能会杀人灭口。程宗扬盘算道:还有一个可能性也不能排除:黑魔海。 皇城司的实力不好推测,可一旦牵涉到黑魔海,凭程宗扬的经验,事情就会变得分外棘手,天知道会出现什么意外。 救人的事不容有失,我还指望让林冲和长伯搭档,干马军首领呢,绝不能出岔子!程宗扬断然道:明天所有人都去!会之,你负责救人;子元和车马行的兄弟负责戒备皇城司和黑魔海的人;冯大.法、老术、老兽、老豹,你们四个跟著我,到时看清楚再下手。 俞子元道:雪隼团的人手呢? 这些人的底细我们暂时还不清楚,先不要动。 秦会之提醒道:钱庄谁来看管? 晴州的款项还没运来,剩的现款也不多,就由清浦守著。嘿嘿,咱们高太尉生财有道,只要掏钱,让禁军的汉子帮你扫厕所都行。正好钱庄也够破的,明天请一队禁军来盖房子。这要还有人敢来抢的话,我就自认倒霉好了。 秦会之道:家主运筹帷幄,此番群雄毕出,区区一个林冲,必定手到擒来!任由家主拢入袖中! 程宗扬笑道:你别暗讽我小题大作,要知道猛虎搏兔也必出全力,何况临安情况这么复杂?我这样重视,也是为了安全起见嘛。 一直在记录的李师师抬起头,我呢? 程宗扬有点头痛,论修为,李师师比当初刚到南荒的自己也强不了多少,一般的官差还能对付,真碰上硬茬,连自保都困难.但留她一个人在园子里,万一撞见水榭里的阮香凝,自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明天你和我一起去,程宗扬把心一横,说起来也是你姨父嘛。 众人在城里早待得闷了,如今己方人强马壮,又有高手,又有众多硬手,临安附近勉强也算得上己方势力地盘,这一次倾全力出击,狮子搏兔,如何不手到擒来?言谈间情绪高涨,气氛欢乐,不像是要去斯杀,倒很像是要去郊游. 欢乐气氛中,胡须烧掉了一大半的冯源这会儿却苦著脸,他揪著胡渣,有点惴惴不安地说道:我怎么一阵一阵心惊肉跳的…… 俞子元用手肘撞了他一记,冯大.法,你不会还在屁股痛吧? 不是不是——你们别怪我乌鸦嘴啊,我这好端端的,怎么有种说不上来的邪劲儿……冯源底气不足地说道:觉得明天会是血雨腥风呢? 堂堂冯大.法师的预言,引起众人又一次哄笑。欢乐的飨宴气氛中,即将参与野猪林大会的各组人马,几乎没有人能料想到明日会是一场怎样的盛会。 作者後话: 有读者问起六朝这部作品的主轴,苦思良久後,决定这样回答。 六朝的目的,在於————全面梳理自上古至宋代的古代思想史,整理历代军事、科技、经济、法律、政治结构、宗教影响、人文艺术发展,以及人物思想动态,从微观到宏观,从个体到群体,分析利弊得失。 如果以为这是全部,那就错了。 这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在於不同朝代不同思想不同人物之间的交流与碰撞,演绎一场风流人物、经典故事、智慧与勇气的盛宴。 如果以为这是全部,那也错了。 更更重要的也在於古人面对现代科技、知识时的反应与对策。看历史这个泥足的巨人如何扭曲而又顽固地自我发展,在穿越者的重击下,如何蹒跚前行。 如果以为这是全部,那还是错了。 更更更重要的还在於哲学问题的终极追寻,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人类作为群体与单体的意识与无意识,玄学与科学,超自然与自然统一。对空间与时间本质的思考与探寻。 如果以为这是全部,那就完全错了。 这本书的真正本质在於:你是否想看到轻盈的赵飞燕与丰腴的杨太真与你同浴?想知道妲己和妹喜谁更妖艳?戚夫人和虞姬哪个胸部更大?武则天与吕雉谁在床上更狠?夏姬与潘姊儿谁更有深度?如果秦会之娶了李清照,他还会娶苏小妹吗? …… 最後这些终极问题让我苦苦思索,无心睡眠。 第一章 大战野猪林 更新时间:2013-07-01 第一章 阳光透过枝叶,斑斑驳驳地洒在身上,空气像凝滞一样,没有一丝微风。虽然是仲春天气,董超与薛霸却走得汗流夹背,两人只拽了条哨棒,行李包裹都挂在林冲的木枷上。 贼斯鸟!薛霸恶狠狠道:莫若就在此地结果了他!也少走後面几千里的路。 噤声!董超压低声音道:昨晚你施的计策,拿开水给他烫脚,这厮眉毛也不挑一下,滚开的水烫上去,脚背也不见半点红!还瞧不出林教头这一身的好功夫? 薛霸急道:老董!咱们可是拿了钱的!你若是打退堂鼓,太尉府那钱可是好白拿的? 偏是你急!董超拉著薛霸又堕後几步,远远瞧著林冲的背影道:这厮功夫扎手,等闲制不住他。若是用强,怕是坏了我二人的性命。 薛霸悄声道:依你之见? 董超从袖中摸出一只竹管,然後拿出腰间的水囊,拔开塞子,把竹管的蜡封揭开,将里面的粉末倒进去,这是我花了一个银铢才买来的。饶是大罗金仙,只要吃下去,一时三刻也要筋酥骨软…… 忽然旁边呼喇一声,把两人唬了一跳,仔细看时,却是一只野鸡从林间拍打著翅膀飞出。 薛霸,抄起哨棒将那只野鸡打下来。两人对视一眼,董超提著野鸡的两只翅膀朝前跑去,口中嚷道:林教头好口福!这只野鸡半路撞出来,正好与教头打牙祭! 林冲带著重枷,头发髡过,脸上刚刺了青,比起当日的豪迈多了几分沧桑。 他立定脚步,两手捧著枷,微微躬身,不敢。 董超从腰间解下水囊,一边笑道:本该我们自己拿行李,偏生昨晚吃坏了肚子,身上半点力气也无,偏劳教头了。辛苦辛苦!且来喝口水。 林冲看著他把水囊递到木枷上,片刻後张开口,犹如长鲸吸水,一口气喝了大半,他双手被铁镣锁著,递不到木枷上,无法抹嘴,只点了点头,说道:谢了。 董超堆起笑脸,累了这一路,也该歇歇了。教头且坐,待小的杀了这鸡,与教头尝鲜! 林冲依著一棵大树坐下,虎目四处一扫,只见周围的山林烟雾弥漫,古木森森,翻起的树根犹如怪蟒,透出一股险恶的气息,不禁问道:这是何地? 野猪林。董超道:往江州去的必经之路。教头放心,这路我们兄弟都是走熟的,断不会有事。 林冲道:离江州还有多少路程? 董超还没开口,薛霸便道:好不晓事!刚出了临安,离江州还远著呢! 林冲不再言语,背靠著大树闭目养神。 董超使一把牛耳尖刀利落地给野鸡放了血,一边向薛霸使了个眼色。两人是做惯活的,薛霸心下会意,一边作出小解的样子,把腰间的铁索抖得哗哗作响,一边骂骂咧咧往树後走去。到了树後,他瞧准林冲的位置,猛地抖手一挥,铁索绕过大树,哗啦一声绷紧,将林冲当胸捆在树上。 铁索捆在身上,林冲却没有挣扎,只像是没了力气一样,缓缓睁开眼睛。 董超将野鸡一抛,一边提著滴血的尖刀过来,一边道:林教头,你不合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我们兄弟也是奉命行事。 林冲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沉声道:是谁要取林某的性命? 还能有谁?薛霸将铁索钉在树後,提著腰刀过来,抖著一脸横肉说道:要怪就怪你娶了个花枝般的娘子,惹得太尉府的小衙内动心。你若不死,小衙内怎好与你家娘子双宿又飞? 董超道:教头莫听他胡说。今日之事,与你家娘子无关。教头只需安心上路,往後一年两祭,总少不了教头的酒水。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薛霸挽起袖子狞笑道:姓林的!明年今日,便是你的祭日! 林冲腮帮绷紧,盯著两人手中的刀,虎目中流露出一丝不甘和激愤,一字一字道:我家娘子现在何处? 董超道:林教头,你今生夫妻缘份已尽,还管得了许多? 薛霸喝道:少跟这厮废话!早些了账便是! 两人并肩上前,要结果林冲的性命。就在这时,头顶忽然传来一声炸雷似的大吼:贼斯鸟!且吃洒家一杖! 一个穿著僧袍的大汉从树上跃下,一路辟啪连响,胖大的身体彷佛一口铜钟,撞得枝叶纷飞。 两名官差愕然抬头,便见鲁智深带著一股劲风直扑下来。大和尚暴喝声中,一杖将薛霸的右手连刀带手拍进土中。薛霸只发出半声惨叫,整只右手便被鸡蛋粗的杖身砸成肉泥,鲜血四溅,顿时昏了过去。 董超眼珠滴溜溜一转,欲待逃走,又心下不甘,握住尖刀,朝林冲心窝猛刺过去,却见林冲长吸一口气,接著扑的一口,喷出一条水柱,却是将方才喝下的半囊水尽数喷出,正中董超脸上。 董超只觉面门像被人重重擂了一拳,眼前一黑,向後倒去。 鲁智深挥起禅杖,便要了结两人的性命,却听得铛啷一声,禅杖被一条铁镣缠住。 林冲双手拽著铁镣,挡住鲁智深的禅杖,摇头道:杀不得。 鲁智深嘿了一声,摇了摇光秃秃的大脑壳,偏你是个善心人。 说著,鲁智深也顾不上理睬两名官差,一把将禅杖扎在地上,两手扳著林冲的木枷,就要掰碎。 林冲闪身避开,开不得。 鲁智深道:林师弟!洒家赶来救你,你这是何道理? 林冲道:拙荆尚在临安。小弟……他咬了咬牙,腮帮肌肉鼓起,小弟刺配江州,尚有回乡之时。若是杀官逃亡…… 不等林冲说完,鲁智深便哇哇叫道:哎呀!林师弟!你就是放不下你那处宅子那点产业!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还想著回临安!你被刺配江州,阿嫂也不见了踪影,便是回临安又有何用? 林冲劈手抓住鲁智深的僧衣,叫道:不见踪影! 鲁智深自知失言,又无法改口,被林冲连声追问,只好挠了挠光亮的头皮,说道:洒家听说你被下狱,便赶到林宅,屋里已经不见半个人。问遍了街坊邻居,都说不知。 林冲双手微微发抖,忽然目光一闪,大喝一声,抡起铁镣。 鲁智深也同时反应过来,展臂抓住禅杖,身上僧袍鼓起。 伴随著弓弦的震响,几点乌光从林叶间飞出,一半被林冲挥舞铁镣格开,另一半则飞向鲁智深。带著锯齿的箭头毒牙般穿透僧袍,在衣内发出金石碰撞的声音,像射在铁块上一样弹开。 鲁智深拔出禅杖,迈开大步,就像一头犀牛般冲进密林,草鞋在地上留下一串数寸深浅的脚印。 林冲叫道:是皇城司!小心他们的铁网! 话音未落,便看到一顶大网从天而降,乌云般罩在鲁智深头顶。 这铁网是皇城司惯用的捕具,可攻可守,但有心戒备时,并不难防。林冲闪身退到树侧,一边抬脚将昏倒的董超和薛霸两人都踢到树丛深处,免得在搏杀中误伤。 林冲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震碎贴著封条的木枷,挽著铁链朝遇袭的鲁智深跃去。 那张铁网是用蚕丝混著铜丝织成,就算真是一头犀牛也要被困住。鲁智深禅杖被铁网缠住,一时无法挣开,接著几条人影从树上飘下,两人对付鲁智深,另外四人则围向林冲。 正在疾掠的林冲脚下一沉,像钉子一般凝住身形,捧枷望著来人道:赵大夫,可是来取林冲性命的吗? 为首一名汉子抬起手,止住同伴,然後道:林教头,我赵奉安敬你是一条好汉,你若答应,我便让你自尽,留一条全尸。 说著赵奉安一扬手,将一柄腰刀掷到林冲面前。 林冲盯著刀锋看了片刻,然後摇了摇头,林某死不足惜。但一死之下,畏罪自尽这四个字,今生再无法洗脱,只怕连累家人。 旁边一名带著禁军腰牌的汉子冷笑道:林教头好生伉俪情深,都死到临头了,还放不下自家娘子。可惜尊夫人已进了太尉府,皇城司就是千肯万肯,也动不了高太尉一根汗毛。 赵奉安带的诚组一共有六人,三人来自皇城司,其余分别是从兵部和刑部抽调来的好手,说话的江逢岩也是禁军武官,平日与林冲多有不合,眼看他虎落平阳,心头的快意哪里还按捺得住,开口便是一番奚落。 听江逢岩说得刻薄,赵奉安暗叫不好,耸身准备去抢回腰刀,却听到背後一喝,那张铁网轰然破碎,像被巨兽撕开般寸寸断开。 鲁智深僧衣扯下半幅,露出一侧粗壮的肩膀和肌肉虬结的胸膛,他一手握著禅杖,赤裸的胸膛上挂著一串佛珠,身上连绵不绝的百花的刺青暗金浮动,犹如一尊怒目金刚。 两名皇城司的属下同时举刀向鲁智深劈去,刀锋及体,立刻被他的金钟罩震开。 鲁智深抡起月牙铲,横手一挥,将一名皇城司属下拦腰截断。血雨纷飞间,鲁智深拔步冲来。刚才说话的禁军武官往腕背上一拍,从袖中弹出一道淡金色的小符,反手抹在刀锋上。 林冲叫道:小心!是乾贞道的焚金符!专破护体真气! 符籙烟氤般融入刀身,刀锋闪起一点锐金的光泽,江逢岩沉肩侧腕,腰刀由下而上,直挑鲁智深腰腹。 与此同时,两枚弩矢从头顶飞下,弩矢的锋芒上,也闪烁著同样的光泽。 在长刀和弩箭的威胁下,鲁智深庞大的躯体显示出惊人的柔韧性。他腰身一折,就像一头巨熊突然间作出来体操的动作,以不可思议的灵巧接连避开两支弩矢,接著鼻尖紧贴著江逢岩的刀锋滑到他臂间,然後雄躯一展,挺身重重撞在他胸口。 江逢岩只觉眼前一花,臂间忽然多了一条龙精虎猛、遍体刺青的半裸和尚,然後整个人就腾空飞起,右侧一排肋骨齐齐折断,跌倒在地,爬不起身来。 赵奉安向後跃了一步,眼锋犀利如刀,好一个花和尚!好俊的身手! 鲁智深一手提著禅杖,一手拍著胸膛的花纹叫道:鸟官差!看清楚了!杀官的是洒家!莫要栽到我林师弟头上! 赵奉安道:林教头,得罪了。 林冲道:赵大夫,当日之事,林某从未吐露半字,如今林某已经是阶下囚徒,何必赶尽杀绝? 赵奉安道:若你在大宋境内,我皇城司势必会保你周全,可高太尉将你刺配江州,要怪,就怪你命不好罢。说著他吩咐手下,你们送林教头上路,我来会会花和尚。 皇城司出动的诚组一共有六人,赵奉安仍觉得不放心,私下又从禁军邀了两名神射手,专在暗处伏击,谁知一照面便在鲁智深手下折了两人。眼见这花和尚不好惹,听到赵奉安的命令,其余三人都松了口气,放开鲁智深,持刀向林冲杀去。 赵奉安从腰间解下一串黑黝黝的铁器,抬手一抖,却是一根精钢打制的蜈蚣鞭,鞭身布满倒钩,鞭尾带著一个四面分叉的蝎钩,寒光森然。 花和尚,你杀官劫囚,已经犯下死罪! 洒家行得端!走得正!鲁智深豪气干云地喝道:你们这班鸟官差,早就该死!便是洒家开了杀戒,佛祖面前也自见分晓!来来来!让你尝尝洒家的禅杖! 赵奉安一抖钢鞭,迎向鲁智深。他身为武功大夫,带御器械,是皇城司有数的高手,一条蜈蚣鞭刚柔并济,一时间与鲁智深斗得难解难分。 林冲双足微分,牢牢立定,身体却如暴风中的长草,随风偃伏,在三人的夹攻下左闪右避,不时用铁镣木枷封格三人的攻势。那三人也是皇城司的好手,数招一过,立即找出林冲的破绽,当即便有人挥刀朝林冲小腿削来。 林冲脚一翻,踏住刀身,然後用木枷在他腕上一磕,趁他吃痛松手,侧肩将他送出,被铁镣锁住的双手同时往他腰背一搭,力透经脉,封住他的穴道。 见著同伴远远飞出,另两人不禁心生怯意,林冲披枷带锁,还有如此手段,只怕赵大夫才能制得住他。 赵奉安的蜈蚣鞭神出鬼没,舞动间将鲁智深一身僧袍撕扯得千创百孔,但他心底没有半点轻松。面前的花和尚一身金钟罩修为深厚,鞭上锋锐无比的钩爪缠在他手臂上,竟然发出金属磨擦般的声音,无法刺入分毫。 鲁智深的金钟罩不惧刀斧,一件破僧袍本来也值不了几个钱,手中禅杖大开大阖,没有半点顾忌。赵奉安几次抽打都被鲁智深用金钟罩强行震开,渐渐落了下风。 赵奉安一边守紧门户,一边盯著鲁智深的招术,忽然手腕一挺,蜈蚣鞭笔直飞出,鞭尾的蝎钩挑向鲁智深腰间。落处不是他的熊腰,而是他腰间一只灰扑扑的旧布袋。 果然,连劲弩射中都只当苍蝇乱飞的鲁智深竟然扭身避开他的蜈蚣鞭,显然对那只旧布袋十分看中。 赵奉安一招探出底细,顿时像一条蛰伏的毒蛇猛然露出毒牙,身体突然间动了起来。他左手一弹,数张寸许长的小符齐齐飞出,接著右手的蜈蚣鞭从飘飞的符籙间穿过,鞭身扭动间,将那些小符一溜挂在鞭上。 淡金色的焚金符,专破护体真气;赤红的离火符,让兵刃短时间内出现骇人的高温;苍黑色的重岩符,使兵刃击出时重量剧增;白色的迷仙符,发动时兵器彷佛化为烟雾,无法辨识,同时屏蔽出手时的所有踪迹和声音……更重要的是其中还有一张金紫色的分身符。 赵奉安的蜈蚣鞭刹那间化为三条,每一条都附加有符籙的效果。 这些符籙每一张都不便宜,加起来足够让花和尚痛痛快快吃两年狗肉,不少还是有价无市的珍品。若非赵奉安出自乾贞道门下,这些符籙大多都是他花费数年时间自己做的,就是有钱也轻易买不来。 此时符籙效果全开,那条蜈蚣鞭先是七彩绽放,每一种光泽都代表一种不同的效果,然後一分为三,接著化为一团滚滚白雾,速度奇怪,却毫无声息,一瞬间就将鲁智深庞大的身形整个吞没。 白雾鼓荡间,溅起点点血花。鲁智深的怒吼声像从水底传来,又沉又闷,模糊不清。 一直在夹攻中没有还手的林冲长啸一声,一手抓住木枷使力一扯,木枷应手破碎,折断的枷面像利斧一样砍在旁边一人小腿上,将那人砍得栽倒在地。接著他一把握住身前的腰刀,斜身飞起。 林冲犹如一条挣脱枷锁的蛟龙,掠向赵奉安,人未至,刀锋已经撕开空气,劈向赵奉安的头颅。 赵奉安发出一声鸟啼,一直埋伏在树上的两名神射手连放数箭,都被林冲避过,接著树梢乌云一卷,一张铁网兜头洒下,裹向林冲。 赵奉安摇头冷笑,一边祭出一张小符,准备了结鲁智深的性命,夺下他腰间的包裹。符籙还未祭出,赵奉安突然瞪大眼睛,神情古怪地朝自己腹下看去。 一根黝黑的禅杖从白雾间伸出,锋利的月牙深深勒入赵奉安腰间,只差一线便将这位武功大夫齐腰斩断。 浓雾不知何时散去,丝丝缕缕绕在禅杖上,露出一只筋骨如铁的大手。 鲁智深狠狠唾了一口,鸟官差!当初那斯用的符洒家看得仔细!以为洒家没有半点戒心?一只野鸡溅出的血,便骗了你去,让洒家笑掉大牙! 赵奉安口中溢出血来,接著身体一轻,腰椎被月牙铲截断,断裂的上身扑倒在地,不停抽搐。 鲁智深一点都没有身为出家人的觉悟,扯开赵奉安的衣袖,把里面剩的符籙都拿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塞到口袋里,一边摸著光秃秃的脑壳哈哈大笑。 林冲身体在铁网上一触,狸猫般翻到网上,顺著网角的绳索掠入树叶间,接著便看到折断的枝叶纷纷堕下,鲜血水一般沿著树干流淌下来。 片刻後,林冲提著两颗头颅从树上跃下,先一刀将那名封住穴道的皇城司好手杀死,然後喝道:师兄!一不做二不休!说著朝後面两人杀去。 鲁智深哈哈笑道:痛快!痛快!他手脚麻利地把赵奉安带的物品洗劫一空,便随林冲追去。 童贯躲在一棵大树的树桠间,眼见著鲁、林二人大发神威,风卷残云般将诚组八名好手一扫而空,直吓得两股战战,双手抱著树干,裆里湿漉漉一片。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熟络地在他肩上拍了拍,哎哟,这不是童公公吗?怎么在这儿乘凉呢? 童贯扭过脸,露出一个比哭还惨的笑容,不……不管我的事……啊!你不是——程员外! 程宗扬脸黑了一下,自己这个员外的身份算是被官方给认证了,想摘都摘不掉。 童贯又惊又喜,再怎么说程员外也是朝廷的官员,总不会和那些杀官的反贼勾结到一处吧?有他帮忙,自己这条小命就多了三分指望……不!是七分! 童贯发现,树上还伏著两条野兽般的兽蛮武士,一个虎目金睛,一个豹头兽身,他们蜷身伏在枝上,眼中凶光毕露,一左一右护在程员外身侧,就像两名扈从。 而在程员外身後,还有一个花枝般的少女。她穿著一件墨绿的衫子,怀里抱著一只精致的皮夹,俏生生依著树干,宛如一株鲜花。 童贯裤子都湿透了,趴在树上不敢稍动,他根基全无,耳力目力都只是常人的水准,远处的情形既看不清也听不清,只陪著笑附和道:员外身手真好!这么高的树还坐这么稳,别说进士,就是武状元也手到擒来! 程宗扬堆起笑容,借童公公吉言。 童贯忙道:员外是官人,我一个小小的内侍,员外叫我小贯子就行。 程宗扬笑道:小贯子,你乖乖在这儿待著,我保你性命无忧。如果乱说乱动……哈哈! 小的明白!员外…… 童贯张口还想巴结,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嘘——什么都别说,安心看著吧。今天这事,比我想的还热闹呢。 童贯立即乖巧地闭上嘴。 程宗扬道:师师,出来多少人了? 李师师抱著皮夹道:鲁、林、两名官差,皇城司九人。共十三人。两名官差不计,皇城司死六人,两人在逃,还有这一位。说著她用下巴指了指童贯。 童贯心里一寒,感觉裤裆好像又湿了。 程宗扬挥挥手,童公公是自己人。 程宗扬的口气就像说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轻松,劫後余生的童贯却觉得心里彷佛有一股暖洋洋的热流淌过,看著程员外的眼神就像看到亲人一样。 皇城司已死的应该没有六人。程宗扬道:花和尚开始撞倒的那个并没有确实的死亡证据,老兽! 树下传来一声低沉的咆哮,潜在下方的青面兽出声回应。 去看看! 青面兽立刻跃出,在方才双方交手的战场上搜索起来。 李师师回想了一下,确实没有死亡的证据,只听家主又道:这种统计一定要谨慎,不然一点微小的疏漏,就可能导致分析结果的完全错误。 青面兽的咆哮声远远传来,却是江逢岩勉强抬手放出一枚袖箭。他整排肋骨都已折断,身负重伤,青面兽扭头避开,接著一掌拍在他脑门上,回头道:死了! 李师师半是羞赧半是钦佩地说道:是,家主。师师明白了。 看著小丫头敬佩的眼神,程宗扬心情大好。别的自己也许不在行,但论起判断死亡的准确度,世间恐怕没有多少人能比得上自己。从花和尚现身到现在,自己的生死根明明只感受到五股死气嘛。 程宗扬将两柄腰刀挂在身後,然後道:我和老兽进林子里看看。老术、老豹,你们在外面,小心别露了行迹。 那柄所谓的镭射宝刀程宗扬一直没弄明白,为免误事,仍用的两把普通钢刀,看来战场破烂王这个头衔一时半会儿还摘不掉。 金兀术道:吾省得! 童公公,还有师师,林子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形,我也说不准,你们两个先留在外面。程宗扬扭头道:老术,你把他们两个背上。 金兀术梗著脖子道:吾背那个娃娃! 程宗扬讶道:师师,你什么时候和老术结的仇? 李师师也莫名其妙,没有啊。 豹子头道:吾知道!吾族兽蛮武士,只骑女人,从无让女人骑到身上! 程宗扬明白过来,这算是兽蛮男人的骨气吧?可李师师修为平常,这几名兽蛮人在山林间彷佛回到家一样,来去如风,要不背著李师师,要不了几下就把她甩得没影了。 程宗扬正在头痛,只听李师师巧笑嫣然地说道:豹子头,我打赌你背不动我。 豹子头顿时大怒,无知的人类!吾让你见识见识吾族兽蛮武士的力量!上来啊! 李师师看著它肩背上刺猬般的鬃毛,摇头道:我打赌你背不动我,再加上一个鞍子——赌一只羊。 豹子头快活地在树干上蹭著皮毛,赌了!赌了! 看著豹子头兴高采烈地背上一只大号马鞍,然後让李师师侧身坐在上面,得意非凡地在枝上跳跃,显示自己的力量,金兀术不禁深深为自己同胞的堕落而羞耻,摇头嘟囔道:一只羊!一只羊……至少要两只啊! 童贯战战兢兢地攀住金兀术的皮甲,李师师向程宗扬比了个手势,笑盈盈伏在鞍上。两名兽蛮人一前一後跃上树梢,轻捷得彷佛没有重量。 这个公关经理自己算是捞著了,程宗扬都有些羡慕她的轻松,可这事她一个小姑娘能做,自己要比葫芦画瓢,拿青面兽当坐骑,那就不仅仅是被人骂脸皮厚的事了。 青面兽也很生气,吾比豹子头力气大!背到临安也用不了半只羊! 行了老兽!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你就别杀价了!给你们兽蛮勇士留点体面吧! 程宗扬一拉大氅,蝙蝠般从枝上滑下,然後足尖在另一棵大树枝上一点,斜身掠起。几个起落,身影便消失在林间,只有几根树枝仍在颤抖。 第二章 生死陆虞侯 更新时间:2013-07-01 第二章 林中光线愈暗,偶尔一道阳光丝线般从密密匝匝的枝叶间射入,映亮林间厚厚的落叶。那两名皇城司的好手见到同伴被杀,心知不敌,立刻放弃追杀,转身蹿入密林。 两人慌不择路,进到林中才想起来分头逃走。其中一人绕到树後,然後飞身跃起,攀住一根树枝,接著夺的一声,从背心到胸口猛然一凉,被一柄腰刀牢牢钉在树上。 孙天羽是从刑部抽调到皇城司的,论修为也许比不上禁军和宫中的高手,但论起江湖伎俩,见过无数江洋大盗的孙天羽可远比同伴丰富。 孙天羽一边狂奔一边用刀背四处乱打,林中栖息的鸟雀、小兽被惊动起来,纷纷钻出巢穴,或飞或走。终於看到一头野猪从林中蹿出,他随即解下外衣,兜在野猪身上,然後在它臀上浅浅刺了一刀。 野猪狂奔而出,孙天羽屏住呼吸,泥鳅般钻到落叶下,转眼便不见痕迹。 片刻後,林冲的脚步声踏著落叶飞掠而过,接著是花和尚力道十足的大步狂奔过来。孙天羽没有作声,静静躲在落叶下,一边倾听著周围的声音,一边脚下用力,在泥土越钻越深。 过了一会儿,头顶响起一阵奇怪的声音,似乎有人在树上布置什么。孙天羽压下好奇心,静静等待逃生的机会。 一炷香工夫後,林冲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这次速度慢了很多,似乎在仔细搜索周围的痕迹。 孙天羽口中有些发苦,这个林教头一忍再忍,一旦不能再忍耐,就显露出狠辣的一面,下了狠心要斩尽杀绝,不留一个活口。 在皇城司的计划中,由指挥使赵奉安亲自带队,六名好手加上两名神射手,对付一个戴枷的林冲,必定是手到擒来。谁知道会半路杀出个花和尚。那和尚的金钟罩已经是大成的境地,修为起码有第六级通幽境的水准,要按死自己不比按死个蚂蚁费力多少。 孙天羽飞快地转著念头,忽然头顶传来一阵风声,隐约飘来脂粉的香气。他停住下潜的动作,然後眯起眼睛从头顶的落叶缝隙间望去,却是一条女子的裙裾从树梢飘下,正掉在离他不远的位置。 孙天羽目光慢慢上移,昏暗的树木中,浮现出一抹月光般的莹白。 树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女子。她被一条玉白的丝带反绑著,悬空吊在一根斜枝下,手足背在身後,弯转的身体彷佛一只圆环,在风中摇曳生姿。 她长发盘成江湖女子常见的低髻,用一角雪白的丝帕包住,颇有些英姿勃勃的侠气。然而此时,她眼上却蒙著一条黑纱,耳朵也被塞住,涂过胭脂的艳红唇瓣张开,一边发出荡人心魄的轻喘声,一边在细如人指的树枝下微微晃动。 眼前这香艳的一幕,却让孙天羽心头隐隐发寒,他屏住呼吸,用难以察觉的速度,一点一点向下潜去。 林冲提著带血的腰刀出现在树侧,他腕上被斩断的铁镣微微晃动著,瞳孔收紧。虽然没有动作,但紧绷的肌肉却充满力度,就像一头随时可能扑出的猎豹。 那女子虽然蒙著眼,但玉颊熟悉的轮廓让他一眼认出,悬在树梢上的少妇,正是自家娘子的亲姊,威远镖局总镖头的夫人,销魂玉带阮香琳。 林教头,别来无恙?陆谦背著双手出现在树梢高处,微笑道:放心,阮女侠眼耳都被封住,听不到半点声音,只以为眼下是在太尉府的後花园,正与小衙内戏耍取乐。 林冲沉声道:陆谦,我与你相交多年,没想到你竟然是个附炎趋势的无耻小人! 附炎趋势?哈哈!陆谦仰天长笑,然後油然道:林兄,你难道就比我陆谦清高多少?在禁军你升不上去,皇城司一招手,你不就巴巴的去了?若非你命不好,犯了忌讳,有这样附炎趋势的机会,难道你会错过? 不错!林冲挺胸道:林某当这教头多年,也想谋个一官半职!非为富贵,非为权柄,只为不负林某这一身修为!若能讨好高太尉,林某如何不做?但大丈夫建功立业,当从直中取,不向曲中求!你以妇孺威胁林冲,岂是大丈夫所为! 陆谦充满讽刺地说道:岳贼果然没看走眼,林教头果然是豪杰盖世!我倒想想问问林教头,这位阮女侠与你家娘子是同胞姊妹,不知这身子比起你家娘子如何? 林冲脚下像生了根一样横刀而立,盯著陆谦的喉结,一言不发。 陆谦一笑,林兄好耐性,多半是等花和尚吧?他彬彬有礼地抬手说道:时辰尚早,林兄尽管在这儿等。 林冲冷冷道:你我相识多年,该知道林某不是一勇之夫,这般作为,只会让林某看扁了你。 陆谦大笑道:林兄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实言相告,被你看扁,不损陆某分毫! 林冲打断他,狙击鲁师兄的是谁?禁军还是高太尉请的杀手。 都不是,林兄尽管琢磨。陆谦笑眯眯道:林兄不信我占过你妻姊的便宜?那你信不信我还知道嫂夫人下面有一颗痣呢? 林冲勃然变色。 程宗扬盘腿坐在树上,摸著下巴嘀咕道:下面有痣?我怎么不知道呢? 青面兽伏在他身旁,背後负著一杆长枪,已经装上枪头,为了避免金属的反光,外面包上了黑布套。他微微抽动鼻翼,嗅著风中的味道。 陆谦长笑道:林兄好不晓事,陆某既然能把阮女侠带出来,这会儿陪小衙内的该是哪位,林兄不妨猜猜? 但陆谦把言语扯到自家娘子身上,林冲如何还按捺得住,他刚说了一半,林冲便拔身而起,腰刀匹练般朝他攻去。 眼看林冲挽著腰刀腾身而起。陆谦手指忽然一紧,一篷牛毛细针雨点般朝林冲袭去。 陆谦隐藏有後手,林冲早有警觉,但万万想不到他如此卑鄙,竟然把机关设在阮香琳身上,陆谦对林冲的身手知根知底,千思万虑才施出此著,时机方位都选得极准。林冲身在半空,闪身避让已不可能,扯衣挥打又来不及,只能将蓄势待发的一招尽数施展出来。暴喝声中,林冲长刀疾劈,一股强大的劲气将袭来的细针半数扫飞,另外半数却密密麻麻钉在他臂上。 林冲一刀施出,已经力尽,陆谦正等著这机会,单刀闪电般劈出,重重斩在林冲刀锷上,将他的腰刀劈得脱手飞开。 陆谦一招得手,立即从枝上俯身掠下,腰刀再度斩出。林冲距离地面不过丈许,跌下去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但这段时间足够陆谦劈中他三刀。 林冲嵌满细针的双臂忽然一伸,右手从陆谦腕下绞过,避开他的刀锋,以臂对臂地与他硬拚一记。 陆谦脸色剧变,左手向後一挥,攀住树枝,折回枝上。他整条右臂的衣袖像被狼牙棒扫过般变得稀烂,臂上鲜血淋漓。那些牛毛细针虽然射中林冲,却没有刺透他的皮肤,这时交臂一击,反而让自己中了计。 金钟罩!陆谦咬牙道:你练了金钟罩! 林冲缓缓收回手臂,冷冷道:初学乍练,不值一提——但只要能比你陆谦硬上一分便足够了。 陆谦脸色由白转青,林冲刚开始习练金钟罩,远不到身如金石的地步,但比自己的肉身要强横许多。自己原本居高临下,又有阮香琳这个人质在手,林冲即便强攻,至少也要百招开外才能分出胜负。问题是自己只怕林冲不死,在那些细针上都喂了剧毒。眼下作茧自缚,陆谦手里虽然有解药,但也要林冲肯给自己时间服用。 陆谦手臂的血迹一点一点变得发黑,他嘶声道:姓林的!我倒小瞧了你!明白告诉你!拦截花和尚的是大孚灵鹫寺的秃驴!你现在去救倒还来得及!若是不然,我这便杀了她!让你鸡飞蛋打一场空! 阮香琳已经落在陆谦手中,如果强攻,只凭自己一人难保她性命无忧,再周旋下去,也难以讨好。林冲当机立断,慢慢向後退去,然後脚下一弹,箭矢般飞入密林。 陆谦哇的吐了口血,脸上蒙了一层黑气,急忙在阮香琳身上寻找起来。他额头不断滚出黄豆大的汗滴,连那汗滴都彷佛蒙上一层黑色。 一个声音好奇地问道:找什么呢? 陆谦头也不回地说道:解药——接著他才反应过来,骇然回头。 程宗扬恍然大悟,陆虞侯,你可真够有创意的,把解药放在那个地方,怎么想出来的? 程宗扬似乎没有看到陆谦惊骇的表情,兴致勃勃地说道:我知道了!陆虞侯原本打的主意是用这些毒针暗算林教头,然後告诉他,解药在阮女侠身上,看他是找还是不找,以此来取乐吧?啧啧,陆虞侯这心思可够毒的,可惜机关算尽,到头来反而害了自己。 陆谦势如疯魔,一拳向程宗扬打来。程宗扬笑了笑,任由他一拳打到脸上,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陆虞侯,你中毒都这么深了,剩的力气连一成都没有,还妄用真气,是不是嫌死得太慢啊? 陆谦身上的力气耗尽,再没有动手的胆量,喘著气道:放……放过我……我什么都做…… 程宗扬笑眯眯道:我让你做的事很简单,就是什么都别做。安安分分地待著——等死。 饶我一命……我什么都给你…… 陆虞侯,你搞错了吧?程宗扬对这个狗腿子没有半点好感,哈哈笑道:你这会儿真没什么能给我的。 我是太尉府的人!陆谦急切地说道: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我从来没对人说过的秘密! 程宗扬手指暗暗收紧,脸上带著满不在乎的神情,什么秘密? 屠龙刀!屠龙刀在高太尉手里! 程宗扬杀心立涌,高智商这个大白痴,真是坑爹啊!口中大笑道:这算什么秘密?岳贼受死,是高太尉带人抄的家,私藏一把破刀算得了什么?陆虞侯要想保命,至少要有点诚意吧? 陆谦脸上黑气越来越浓,舌头不由自主地从口中滑出,连舌苔都变成紫黑的颜色,哑著嗓子道:救我……我把黑魔海的机密都告诉你…… 程宗扬一震,黑魔海! 陆谦拚命点头,我是黑魔海的人,我能告诉你很多事……我们劫了一个,一个人……她身上有一个很大很大的秘密,关乎宋国存亡的秘密…… 等等!程宗扬心头狂跳,意识到自己即将听到的秘密震撼性只怕不亚於高俅的真实身份,但在他心里,还有一件事比这桩秘密更重要。他盯著陆谦的眼睛道:先告诉剑玉姬的来历!她是怎么从岳鹏举手下逃生的? 好好!陆谦拚命说道:剑玉姬是外堂的主导,黑……黑魔海的扩张,都……都是由她一手布置…… 陆谦的话语越来越迟钝,忽然嘴角抽动了一下,满口的口水像控制不住一样流淌出来,舌头吐出半截,木然垂下。 干! 太阳穴像被针扎到般一痛,程宗扬沉著脸停下手指。那股死气离自己近在咫尺,冲击分外强烈,甚至能感受到死者毙命前浓浓的恐惧、不甘和怨毒。 程宗扬一手按著太阳穴,等著这股死亡气息被生死根吸收殆尽,胸口烦闷欲呕的感觉渐渐消失。他扭过头,旁边的陆谦整张脸都黑了,软绵绵靠在树上,脸上带著一丝古怪的笑容,已经没了气息。 死狗!你用这么厉害的毒干嘛?老子想救你都来不及! 阮香琳伏在他膝上,玉体像蛇一样扭动著,程宗扬看了她片刻,拣起挂在枝上的亵裤碎片,塞住她的嘴巴,然後把她拦腰抱起,罩在自己的大氅内,拉上拉链。 少妇白艳的肤光被大氅遮没,林中又恢复了幽暗。 远处的松林间,金兀术野兽般的躯体彷佛一头矫健的猎豹,蜷伏在松枝上,金色的瞳孔收拢成一条细线。童贯紧紧攀著他的皮甲,一张小脸骇得面无人色。 李师师侧身坐在豹子头背上,悄悄屏住呼吸,看著一行僧人从林间穿过。 第三章 大孚灵鹫寺 更新时间:2013-07-02 第三章 我佛慈悲…… 我佛慈悲。 我佛慈悲! 鲁智深立定脚步,他僧衣垂下半幅,破破烂烂掖在腰间,赤裸的上身彷佛镀金的铁塔,皮肤上纹著连绵不断的花朵刺青。 随著几声佛号,十余名穿著白色僧衣的和尚陆续从林间现身,他们声音或高或低,或紧或慢地宣了佛号,然後抬起右手,郑重其事地在胸前画出一个卍字符。 鲁智深脸上露出既恼怒又无奈的神情,指著那些和尚道:你们这些……哇呀呀,气死洒家了! 为首的净念一丝不苟地画完卍字符最後一笔,然後抬起头,花和尚,世间万事有果有因。你纵然能化身芥子,藏於大千世界,又如何能逃过因果? 鲁智深扛著禅杖道:罢罢罢罢!你们一说这些,洒家便头痛难耐。净念和尚,师傅当年传我衣钵,你也在场。著实是师傅亲手将衣钵传於洒家,为何时至今日还苦追不休? 净念道:衣钵原是二世大师的故物。 鲁智深虎目一瞪,师傅亲手交予洒家!哪个敢说不是! 智深师兄所得,确是前任方丈智真大师相授。但那些衣钵原本是一世大师所遗,智真大师也仅是保管而已。如今二世大师已在寺中坐床,即便智真大师尚在,衣钵也该交予二世大师。 鲁智深哼了一声,沮渠师兄想要师傅的衣钵,自该亲自向洒家来讨,让你们来算什么? 阿弥陀佛。净念道:二世大师乃是不拾大师转世,身份尊贵,我等匡护圣教,为大师奔走,自是理所应当。 鲁智深拍了拍腰间,豪气干云地说道:衣钵便在此!只凭你们,洒家却不肯给! 善哉善哉,净念道:佛曰:汝不可贪图他人财物——鲁师兄此举,却是犯了贪诫。 鲁智深扛著禅杖大步迈出,边走边道:洒家还有事做!想与洒家说佛法,待改日洒家洗洗耳朵再来听罢。 净念身形一闪,挡在鲁智深身前,神情坚定地说道:鲁师兄,西方极乐世界已近,你该忏悔了! 鲁智深恼怒地瞪著他,忽然哈哈大笑,你们这些秃驴!说来说去还是要动手,却与洒家嚼了半天的舌头! 旁边一名和尚按捺不住,喝道:花和尚!你敢污辱我佛门子弟,小心要下拔舌地狱! 恁多废话! 鲁智深禅杖横扫,满地落叶被狂飙卷起,扑向诸僧。 诸僧齐声梵唱,净念弹指在胸前画了一个卍字符,长声道:佛祖圣灵!圣光禅掌! 净念一掌拍出,远处落叶汇成的狂飙在他身前三尺的位置彷佛撞上一道无法逾越的长堤,无数落叶轰然破碎。 鲁智深退了半步,粗犷的面孔闪过一抹血红的颜色,然後哈哈笑道:好个圣光禅掌!净念小和尚,数年不见,你修为竟然已经入了第六级通幽境!洒家倒是小看你了! 一个僧人喝道:净念大师乃是十方丛林新晋的红衣大德!只是大师为人谦逊,才以白袈裟示人! 红衣大德!了不起啊。鲁智深道:不过想胜过洒家,只怕也不容易!来来来!再试洒家这一杖! 净念却合什道:阿弥陀佛。出家人心怀嗔念已是不该,何况好勇斗狠?但师兄既然不肯归还衣钵,贫僧只好强行讨要。 说著他抬起头,贫僧与鲁师兄这场比拚乃不得已为之,只分胜负,不决生死。 鲁智深嘿了一声,你比洒家还小著几岁,怎如此迂腐?若都是点到为止,打起来缚手缚脚,不痛快不说,即便打到天明也未必能分出胜负。且放开手脚来打! 自然不会与师兄打到明日。净念神情坚定地说道:贫僧与鲁师兄以招数定胜负。 鲁智深挠了挠脑袋,几招? 净念抬起右手,然後屈起拇指,眼中流露出无比的信心,四招! 鲁智深一愕,接著爆发出一阵大笑,洒家离寺多年,倒让人看扁了!便是沮渠师兄也不敢说此大话!净念小和尚,洒家二十四路伏魔杖法,用个零头便能把你拍得扁扁的! 净念一拂衣袖,鲁师兄,请! 鲁智深也不废话,喝道:且看洒家第一招!天地玄黄! 暴喝声中,鲁智深那条镔铁禅杖在头顶一旋,搅动起两道截然不同的气流,接著轰的一声,一道影子脱杖而出,怒龙般劈向净念。 净念张开双臂,抬掌道:以佛祖之名——合! 净念双掌一合,宽大的僧袖鼓荡起来,犹如两面白帆蓦然张开,周围的林木被他的掌力吸引,十余株大树同时向内弯曲,枝叶簌簌飞落,彷佛都在向他这一掌俯首。 鲁智深奔腾的杖影落入净念掌中,随即湮灭无形,甚至连他的衣角都没有荡起分毫。 好!鲁智深大笑道:净念小和尚,你的圣光禅掌不过八九分火候,这招天地合的修为却超过十成!该不会是这么多年就练了这一招吧! 阿弥陀佛。圣光禅掌乃是本寺一世大师穷二十年心血创出的绝学,神威无俦,贫僧所修不过皮毛。 少来吹牛!鲁智深喝道:看洒家的第二招! 鲁智深禅杖斜举,喝道:日——杖身轻震,圆形的日轮微微一沉,轮面绽放骄阳般的耀目光华。 月——禅杖另一端的月牙逸出一只月钩般的影子。 鲁智深将禅杖横放胸前,脸膛的虬髯刺猬般鼓胀起来,接著舌头绽春雷,轮——禅杖两端的日轮与月影同时升起,光芒刺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回! 空中传来奔雷般的震响,彷佛两轮日月同时在天地间碾过,带著无边威势袭向净念。整个野猪林彷佛被无形的力量压迫,树木的枝干都向下弯曲,根本问题弥漫的浓雾也为之下下沉。 强大的声势令群僧为之色变,谁也没想到鲁智深竟然能修成十方丛林的无上杖法。 伏魔杖法名列十方丛林绝学之一,以伏魔为名,伏的并非邪魔,而是心魔,若心魔不除,修为再深也难练成此杖,因此修成伏魔杖法的,无不是佛法精湛的高僧大德。而鲁智深明明是个好酒好肉,口无遮拦,不守戒律的花和尚,如何能修成伏魔杖法? 惊愕归惊愕,鲁智深施展出的伏魔杖法却是活生生的现实。不少僧人色变之余,情不自禁地抬手出掌,试图合众人之力抵挡他这记声威赫赫的日月轮回。 净念双掌轻合,念诵道:神圣归於佛祖,光荣属於一世大师,愿佛祖的圣光照耀众生——他双目一张,圣光禅掌!神圣启示! 一点光芒从净念掌中逸出,旋转著迅速变大,仔细看时,却是一个不住转动的卍字符,散发出圣洁的白光。 净念一掌拍出,神圣的符纹扑向伏魔杖法的日月双轮。 一瞬间,整个天地彷佛失去颜色,变成灰蒙蒙一片。所有的声音、气息都在这一瞬间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彷佛一弹指的刹那时光,又彷佛一个世纪那样漫长,一声佛号打破死一般的静寂。 南无阿弥陀佛——随著这声佛号,各种颜色、声音、气味纷至沓来,一瞬间便充满了每个人的感官。 鲁智深脸色凝重,镔铁打制的杖身此时就像一根琴弦,在他掌中微微震动。 每一下震动,都在消耗他的真元。净念也不好受,右臂衣袖破碎,露出瘦乾的手臂。 片刻後,鲁智深长吸一口气,身上遍体的花纹金光流溢,最後汇向他雄壮而挺拔的背脊,沿著刺青的纹路,在虬结的肌肉上流动。 这一招鲁智深已经吃了暗亏,幸好他的金钟罩对於佛门武学有极强的疗伤效果,真气一经运转,强行将伤势压了下来。 来得好!鲁智深挺杖喝道:再接洒家这招——韦陀诛邪! 鲁智深吼的是韦陀诛邪,禅杖挥出,用的却是伏魔杖法第十三式大地风雷! 第一招鲁智深已经吃了暗亏,第二招净念施展的神圣启示更是克制自己那式日月轮回的绝技,论起伤势比第一招更重。但鲁智深吃亏并非技不如人,因为那招神圣启示根本算不得圣光掌的绝学,不是威力不足,而是这一招有个致命的缺陷——发动时必须先凝聚真元,再配合佛咒,才能发挥最大效果。 临敌之际千变万化,除非净念能够未卜先知,才会事先凝聚真元,再使出佛咒,用这招神圣启示破自己的日月轮回。可净念偏偏作到了。 鲁智深并不是墨守陈规之辈,虽然不知道净念如何能猜到自己第二招会施出日月轮回,但谨慎起见,第三招便用上诈术。 禅杖挥出,林中风雷大震,可净念却像是早就算到他会施出这一招,左手结成手印,右手屈指弹出一颗晶莹的小珠,接著一掌平推。 翻滚的风雷漩涡般疯狂地朝那颗珠子涌去,净念手掌无惊无险地穿过杖影,平平印在鲁智深胸前。 鲁智深胸口的肌肉凹陷下去,肋骨格格作响,他腾腾退了两步,然後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鲁智深虽然身受重创,铁塔般的身体依然挺得笔直,他啐了口血沫,目光望向那颗珠子。 珠子噗的掉在地上,晶莹的珠子像蒙上一层水汽般变得乳白。 鲁智深沉声道:小和尚,谁教你的! 净念合什诵了声佛号,然後道:闻说鲁师兄在临安现身,二世大师传下法旨,命贫僧取回一世大师的衣钵,同时还传下这颗定风珠。 鲁智深哈哈大笑,沮渠师兄半个月前隔著几千里,就能算到洒家今日会与你斗上一场,还会施出这招大地风雷?你道洒家信还是不信? 阿弥陀佛。净念抬起头,何止这招大地风雷?鲁师兄第一招的天地玄黄,第二招日月轮回,都在二世大师预料之中。 口诵佛号,当日沮渠师兄亲身传招的画面,净念历历如在眼前,连他所说的每句话都言犹在耳。 ……鲁师弟是我灵鹫寺百年不遇的奇才,寺中除了几位闭关的师叔伯,其他人是拿他不住的。你虽是本寺杰出人才,却仍与他有一段不小距离,若他全力以赴,无论我怎样教你,你也必败无疑,二世大师温和地一笑,然而,这却正是你的机会所在。 二世大师一面说著,手中一面比划,宽袍大袖翻飞中,圣光禅掌的精妙招数应手而出,虽未使上内力,满院落叶却受莫名牵引,如风旋动,漫天纷飞。 鲁师弟见对手是你,必会大意,以他性情,不会对後辈出全力,所以首两招用力约为五成,所使的招数,无非是伏魔杖法的天地玄黄、日月轮回、红尘灭度之类声势骇人,却杀意有限的招数,你要做的,便是用圣光禅掌挫其锐气。 净念记得自己当时忍不住道:鲁师兄一介钝汉,如何能练成伏魔杖法? 二世大师沉默片刻,缓缓道:我大孚灵鹫寺五百弟子,智真大师却将衣钵择一钝汉予之,是何道理? 弟子不知。 二世大师低叹道:花和尚之莽,唯其率真耳。率真者,明心见性耳。所明者,菩提心耳。 净念心下震动,合什道:阿弥陀佛。 二世大师转过话题,鲁师兄之莽,只在其真,关节处,却颇有几分机变,若非如此,当日也未必能逃出大孚灵鹫寺去。因此鲁师兄骄气一挫,为求试探,定会使诈,无论口中喊的什么,使的都只会是大地风雷,因为这一式杀性不重,关键时刻收得住手,而他为免伤及人命,这一招仍不会出全力,最多……使上七成力,你不可硬拚,就以本寺重宝定风珠,破他大地风雷与气门。 二世大师指点完圣光掌,负手抬头,眼看漫天落叶飘下,语重心长地说道:气门一伤,鲁师弟便想要全力一搏,也是有心无力,你练好佛渡众生这一式,第四招上当可稳稳赢他,就是慎防他比武不胜,掉头就逃,再要拿他,可就不易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们切勿伤他性命,除了这些以外…… 请大师指点。 凭我授你的方略,擒鲁师弟不难,但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招法、战术都是死的,若有什么意外变化,你们可得千万小心,善哉善哉。 二世大师料事如神,武学智慧更是渊博浩瀚,令人心悦诚服,净念眼看当日预言一一实现,面上虽然平和,却禁不住心中狂喜,踏前一步,道:二世大师智珠在握,师兄还不服输吗? 诸僧齐声诵道:阿弥陀佛!二世大师乃我佛转世,心如明镜,身如菩提,能知过去未来…… 鲁智深仰天大笑,以为洒家这般好诳! 净念道:师兄,胜负已分,还请交出衣钵。 鲁智深长啸一声,声振林野,约好四招,还有最後一招!小和尚,让洒家看看你还有何手段! 我佛慈悲。净念宣了声佛号,随即大步踏出。 若论修为,净念本在鲁智深之下,但他这三招偏偏都是鲁智深所使招术的克星。一连三招受创,鲁智深伤势一次比一次重,最後更伤及气门,虽然有金钟罩强行压制,但净念再度出手,势必雷霆万钧,一旦护体的金钟罩被他攻破,即便能保住性命,也必定修为大退。 鲁智深光秃秃脑袋上冒出白气,纹身的金光愈发耀眼,明眼人都已看出,这一次交手,决定的不再是胜负,而是生死。 净念神情间露出一丝悲悯,但取回衣钵的强烈使命感,使他不再留情,抬掌道:圣光禅掌!佛渡众生! 星河欲转! 随著一声长喝,林冲腰刀犹如长虹,斩向净念。 林、鲁二人都是身手高明之辈,林冲这一刀斩出,正选在净念掌力将吐未吐之际,刀势狂放恣肆,逼得他不得不回招。净念僧袖一摆,手掌妙臻毫巅地斜斜抹出,轻轻按在林冲的刀锋上,化解了他这一刀,然後退开一步。 林冲也随即退开,一手抚着刀身,暗道:若是屠龙刀在手,这一刀便斩下那和尚半只手掌。 双方一场恶斗,直打得林间枝叶飞舞,周围的树木被劲风带到,新生的嫩叶簌簌掉落,无数枝叶纷纷折断,飘落下来,被三人的劲气激汤飞开。 数十步外的林中,却有一双桃花眼正带著三分笑意,悠然看向这边。 西门庆比林冲等人更早来到野猪林,董、薛二人动手,花和尚现身,皇城司折戟,陆谦在阮香琳身上做的手脚……尽数都落在他那双桃花眼中。但西门大官人始终保持著足够的耐心,静静等待机会。 陆谦在太尉府几次动作,虽然并不起眼,但落到有心人眼中,少不得会露出破绽。剑玉姬已经决定舍弃这枚棋子,以绝後患。他若自作自受,被毒针毒死,倒省了自己一番手脚。就算他服了解药捡回一条性命,要除掉他也是分分钟钟的事。这趟野猪林之行,西门庆的目标只有一个:林冲。 因此林冲一离开,西门庆也潜踪尾随,倒错过了与老友程宗扬相会。 西门庆一路盘算,十方丛林的出现早在剑玉姬的计算之内,自己这会儿半路截击,一来取林冲的性命不免要费一番工夫,二来反而是帮了那些秃驴的忙。倒不如让他们火拚一场,自己坐收渔人之利。 抱著这个念头,西门庆一路追来,到了花和尚与群僧恶斗的场边,远远能看到落叶纷飞间,几个小光头围著一个大光头斗得正急,他便倏然止步,就像一片落叶般轻轻一荡,悬在枝上。 林冲并肩与鲁智深站在一处,朗声道:大师是有道高僧,敢问鲁师兄有何过错,要让诸位高僧大动干戈。 阿弥陀佛。净念温言道:这是敝寺之事,与施主无关。 另一名僧人气势汹汹地说道:我大孚灵鹫寺是十方丛林的盟主!举世公认的白道领袖!你与我们大孚灵鹫寺为敌,莫非是哪里来的邪魔外道! 净念道:慧安,不可妄语。 他双掌握合什,向林冲施了一礼,敝寺无意与施主为敌,只是鲁师兄与敝寺有一些小事,需要分说清楚。 忽然一个声音冷冷道:你是净字辈,他是智字辈,大孚寺的规矩就是这样乱吗? 众人抬起头,只见树上立著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她头戴尼帽,身穿缁衣,胸前挂著一串念珠,神情冷冰冰的,却是个美貌尼姑。 听到那小尼姑的质问,鲁智深头一个不乐意,洒家法号智深,洒家师傅法号智真!便都是智字辈的,谁敢说方丈不是洒家师傅! 净念不动声色,施礼道:阿弥陀佛。原来是佛门一脉。师太有所不知,不仅你我佛门弟子,便是世间芸芸众生,无不身背罪衍,由佛祖以大智慧、大神通点化,方成其为人。因此佛祖有言:众生平等。以此论之,无论师徒僚属,抑或父子母女,在佛祖之下尽皆平等。师太身为佛门弟子,以身外的法号排辈分论规矩,却是著相了。 小尼姑不屑地冷笑一声,又来原罪之论,妄改佛祖本意,也敢论佛? 净念神情一凛,本寺佛门要旨乃是一世大师亲传,师太妄论是非,小心误入外道。 小尼姑寒声道:你们大孚灵鹫寺窃占佛门正道,与己不同便斥为外道,亟欲除之而後快,流毒至今。一世贼秃死後指定的灵童至今未能找到,且看大孚灵鹫寺还能嚣张多久! 善哉!净念一声断喝,抬手在胸前飞快地画了个卍字符,刚才的慈眉善目已经变为怒目金刚,果然是外道余孽! 不就是画卍字符吗?我也会! 小尼姑抬起玉指,同样在胸前画了个卍字符。下面的僧人却一片哗然。 她用的是两根手指! 是从左到右! 是叵密!叵密外道的余孽才会这样邪恶的画法! 林冲与鲁智深面面相觑,这小尼姑一露面,那帮和尚连传世的衣钵也顾不得了,只盯著小尼姑,彷佛她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 看到林冲问讯的眼神,鲁智深有些惭愧地挠了挠光头,洒家半路出家,自打入寺就不耐烦那些左啊右的,闹不清爽哪家才是正宗。 净念沉声道:阿弥陀佛!师太既然是叵密一支,贫僧少不得要为佛祖伸张正义,斩妖除邪! 净念左手一翻,从背後取出一根四面带环的锡杖,往地上一插,然後一掌竖在胸前,沉声道:愿佛祖仁慈的圣光庇护弟子!清除妄改佛祖本意的外道,扫荡邪魔——大悲天龙! 净念手中的锡杖彷佛发出一声咆哮,空气彷佛被一道无形的利剑劈开,发出一声锐响,接著静善立足的大树一震,树身从中裂开,劲气宛如一条怒龙,张牙舞爪地向上飞去。 小尼姑身前的念珠蓦然散开,犹如一串飞舞的流星击向净念的大悲天龙。她实力稍逊,紫檀制成的念珠彷佛击在铜钟上,发出金属般的震响,被净念的大悲天龙震得四处乱飞。 眼看净念的大悲天龙就要缚住小尼姑,横里一柄禅杖挥出,月牙华光大作,将净念磅礴的真气一斩为二。 净念握住锡杖,厉声道:鲁师兄!你可是要与外道勾结! 鲁智深僧衣半解,裸著一侧肩膀和胸膛,握著禅杖豪声道:洒家不管你们什么正道外道!一帮光头汉子欺负这个小尼姑,洒家便是看不过眼! 净念长吸一口气,僧袍一阵鼓荡,瘦削的身材彷佛变得高大,接著一杖向鲁智深点去。 林冲刀随人走,横身架住禅杖,接著後面大孚灵鹫寺众僧同时发动,将两人团团围住。 小尼姑手一招,散落的念珠重新飞回,结成一串,她挑起双方恶战,却似乎不准备插手,只在树上冷冷观望。 林冲与鲁智深切磋多日,对彼此的修为所长了然於胸,此番虽是初次联手,却彷佛同门修炼多年一般,熟稔之极。 大孚灵鹫寺赶来的诸僧中,新晋的十方丛林红衣大德净念一枝独秀,其余僧人修为参差不齐,配合也远林、鲁二人没有熟练,虽然人多势众,却渐渐落了下风。 林冲擅长马上功夫,以枪棒闻名,但他是禁军世家出身,刀法也颇为不俗,与鲁智深的禅杖一长一短,相得益彰,不到一顿饭工夫,已有三名大孚灵鹫寺弟子或是受伤,或是被封了穴道,退出战斗。 鲁智深禅杖飞舞,看似威风八面,林冲心下却越来越是不安。他与净念交手三度受伤,虽然靠金钟罩压下伤势,但已经是强弩之末,再撑下去,伤势越来越重,一旦金钟罩被破,情形便难以收拾。 忽然间,小尼姑纤指一弹,一枚念珠倏然飞出,从鲁智深腋下掠过,没入一名正在叫骂的和尚口中。 那和尚脖颈一弯,折断的颈骨猛然向後突出一截,顿时毙命。 众僧尽皆失色,连鲁智深也瞪大眼睛。双方虽然敌对,但花和尚念著同出一寺的香火情,下手极有分寸,被他打倒的僧人只伤不死,甚至连伤势也不怎么严重,没想到这小尼姑却如此狠辣,一出手就取人性命。 林冲看准时机,一把扯住鲁智深,展开身法,穿林过树地飞奔出去。 阿弥陀佛!净念道:叵密外道!汝等又增杀孽! 小尼姑反唇相讥,斩杀十方丛林的叛佛者,每一桩都是无上功德! 说著小尼姑玉手一张,收回念珠,接著灵巧地一跃,狸猫般掠出数丈,攀住一根幼枝一荡,转眼消失在林叶间。 大孚灵鹫寺众僧面露悲戚,齐齐在胸前画了个卍字符,为殒身的同伴哀悼,然後背起受伤的同伴,追赶那个外道的小尼姑。 纷杂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野猪林一时安静下来。 西门庆盯著小尼姑的背影,唇角微微挑起,诡秘地一笑,那小尼姑与林、鲁二人分道而行,大孚灵鹫寺众僧都去追赶十方丛林的外道余孽,此时鲁智深身负重伤,只剩下一个林冲,倒是下手的机会。 西门庆垂下手,一柄大红洒金的折扇从袖中滑出,落在掌中。他正待纵身去追,却陡然回过头,望向後面一棵大树。 枝叶起伏间,一名中年文士风度翩翩地立在枝头,他负著手,颌下三绺长须在风中微微飘动,神情俨然,意态从容,似乎已经在树上等了很久。 西门庆微微发青的面孔变了数变,最後唰的一声打开折扇,在身前轻轻摇著,微笑道:原来是秦先生。 秦会之负手道:西门大官人不在五原城发财,怎么有心情来临安? 西门庆那双桃花眼露出醉人的笑意,临安人口繁杂,在下的生药铺也尽有生意做得……倒是秦先生不远千里来临安城,莫非是准备考个状元出来? 秦会之笑道:正有此意。 说著秦会之一步跨出,他明明已经站在枝头,这一步跨出应该落在空处,然而他脚步微沉,却凌空越过两丈的距离,一步跨到西门庆身前,然後一根修长的手指彷佛从虚空飞出,透明的空气在他指下荡起涟漪,刹那间,惊魔指全力发动,攻向西门庆心脉。 西门庆俊俏的面孔露出一丝慌张,似乎在秦会之全无预兆的猛攻下乱了方寸,仓促间挥舞折扇,勉强挡了秦会之两指,接著脚下一滑,像一脚踏空,要从枝下堕落。 秦会之却倏忽收回手指,负手退开一步,冷笑道:大官人果然秉性不改,事起仓促还不忘算计,小心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 西门庆哈哈一笑,小生这点癖好,倒让秦兄见笑了。他直起腰,亮出左手一柄只剩骨架的钢伞般古怪的兵器,微笑道:惊魔指名列毒宗绝学,空手应对,未免不敬,这是小弟刚刚制成的天魔伞,还请秦兄指点。 那柄天魔伞全无伞面,裸露的骨架不知道是用什么异兽的骨骼制成,色如白玉,骨架间用极细的金丝编织成的细索穿起,绞路奇异莫名,宛如一串连绵的符文,不时跳动出星星点点的磷火。 秦会之意态闲暇地抹了抹手指,大官人用别的倒也罢了。这柄天魔伞却是犯了秦某指法的名忌,当心尸骸难以返乡,落在此间,与虫豖为伍。 西门庆道:秦兄未免高估了自己,且试试小弟的天魔伞,看秦兄的惊魔指能否撼动——西门庆左手一抬,尺许长的天魔伞伞骨张开,无数鬼火在金丝符文和白骨间跳动著,构织成一幅诡异的伞面,朝秦会之兜去。 黑魔海巫宗与毒宗两名精英门人交手,与方才大孚灵鹫寺两拨人马的比拚截然不同。大孚灵鹫寺武学大开大阖,声势浩荡,一招一式无不堂堂正正。秦会之与西门庆的交手却在方寸之间极尽诡诈变幻之能事,两人同站在一根树枝上,相去不过咫尺,交手范围不及丈许方圆,然而招术间的生死残毒,却让大孚灵鹫寺瞠乎其後。精彩纷呈之余,更令人心生寒意。 第四章 佛门天主教 更新时间:2013-07-02 第四章 孙天羽彷佛一条蚯蚓,在泥土间越钻越深,忽然臂侧一痛,却是地下藏著一只蝎子,被他惊动,甩开蝎钩狠狠蛰了他一下。孙天羽早料到土中少不了蛇蝎之类的毒物,蝎钩及体,他身如木石,硬生生挨了蝎子一记狠蛰,然後手臂微抬,将那只蝎子挤得粉碎。 孙天羽微微松了口气,他这几下全用的阴劲,即使自己也听不到半点声音,绝不会惊动旁人。 只要能躲过这一劫,将方才听到的情报禀报上去,自己在皇城司的地位必然能连跳数级,升官发财自不用说。 忽然头顶的落叶呼喇一声被人踢开,接著一只毛茸茸的大手伸进泥土,抓住自己的脖子,像拔萝卜一样把他拔了出来。 程宗扬笑道:我说的吧,这下面还藏的有东西。老兽,信了吧? 他打量孙天羽几眼,然後挑了眉毛,官差? 孙天羽脖子被那兽蛮武士掐著,两眼死鱼一样翻白,勉强从腰间摸出一块腰牌,亮明身份。 皇城司的……程宗扬摸了摸下巴,然後对青面兽道:刨个坑埋了吧。 头朝下。 孙天羽极力挣扎,两手比划著,似乎有关紧的话要说。 程宗扬示意青面兽松开手,孙天羽立刻叫道:爹!爹爹!饶孩儿一命! 程宗扬吸取了陆谦的教训,想听听这官差有什么话说,没想到这官差平白把自己抬了一辈,直接放到爹的位置上了。 程宗扬晕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叫道:喂喂喂!这位官爷!你好歹也是公务员,有点儿骨气好不好?要点儿体面行不行? 爹爹教训得是!孩儿记住了!只求爹爹饶孩儿一命! 青面兽认真道:吾把他埋深一点。 等等,程宗扬道:我说兄台,瞧年纪你比我还大点吧?这称呼叫出来你不觉得亏心? 孙天羽立刻道:有德不在年高!爹神功盖世,隔著数丈就知道孩儿藏在地下,孩儿这声爹爹叫得心甘情愿! 程宗扬暗道:我会告诉你我是走过来正好感觉到地下有死气吗? 这家伙不但够无耻,而且也够狡猾,程宗扬倒有点不想杀他了。政界的太师府、军界的太尉府自己都已经拉上关系,宫里有童贯这个小家伙,著力培养个几年,绝对是个上好的耳目和帮手,如果在皇城司这个特务机构再放条内线,自己在宋国的业务想不顺利都难啊。 你叫我爹? 孙天羽叫道:爹! 打住!程宗扬道:你好意思叫,我还不好意思听。这样吧,你叫我叔得了。 叔叔在上!请受侄儿一拜!孙天羽也不含糊,当即呼喇跪倒,一个头磕下去。 程宗扬抬起一脚把他踢晕,然後吩咐青面兽,找个地儿把他埋了。大头朝上,留口气,等办完事再处置。 青面兽刚把那官差埋好,撒了堆泥土落叶在他头上,忽然林外传来一声短促的鸟鸣,却是在外围警戒的俞子元等人发出的警示,接著俞子元吐气开声,我等皇城司在此公干!闲人回避!擅闯者杀无赦! 程宗扬暗赞一声敏捷,刚抬起头,便看到远处枝叶纷飞,俞子元等人已经与来人交上手。 程宗扬心里纳闷,野猪林虽然荒僻,好歹还是临安的地界,怎么就有人敢和皇城司动手?到底是哪方势力? 思索间,一个身影从树上如飞般腾跃而至,却是一个俊俏的小尼姑。程宗扬一眼看去,一半是火冒三丈,一半是心花怒放。 来的这尼姑不是外人,正是在香竹寺见过的静善——说起来还是自己购买的货物,足足花了自己一百金铢!可恨慈音那个老贼尼是个诈骗惯犯,拿了钱就跑得无影无踪,白白耍了自己一道。这会儿货物自己送上门来,还能让她飞了? 程宗扬一裹大氅,横身挡在那尼姑前面,笑道:静善师太,筠州一别,你与令师杳无音信,今日相见,实在是有缘啊,哈哈…… 静善停下脚步,冷冷抬起下巴。 没等程宗扬搞明白她这是唱的哪一出,就看到一群光头和尚从林中奔出来,为首一名清瘦的僧人面带戚容,大袖飘飘,合什道:阿弥陀佛!施主若与此事无关,还请让开,以免误伤。 程宗扬道:谁说没关系?这位小师太——可是我的人! 此言一出,顿时就捅了马蜂窝,一群大和尚不要命地冲过来,那模样摆明了要把他碎尸万段! 干! 程宗扬没想到自己瞎搞一次英雄救美,会惹出这么大的阵仗——一群光头大和尚不要命地和自己抢尼姑,世道都堕落到这种地步了吗? 要动手自己也不怕,可这会儿自己大氅里还藏个光溜溜的大美人儿,动起手来,要不了两下就得露馅,要被这帮和尚看到,自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关键时候,青面兽用事实证明,真正靠得住的还是五只羊! 青面兽肩背一耸,取下长枪,招术还未施出,顶端的枪套便呯然碎裂,露出一截雪亮的枪锋。 青面兽咆哮声中,长枪一记横扫,将一众僧人的攻势尽数接下。 程宗扬一脸晦气地看著静善,叫道:跟我来! 程宗扬裹紧宽大的大氅,与静善一前一後往野猪林边缘掠去,紧接著便见金兀术和豹子头穿林过树狂奔而来,下面还有一个裸著上身的花和尚野马般大步狂奔,林冲远远在後面提刀戒备。 金兀术边奔边吼道:鲁大师受伤了! 程宗扬愕然道:老术!我没听错吧?鲁大师不是好端端…… 话音未落,鲁智深便哇的一口鲜血喷出。 鲁智深一身硬功江湖中少有人比,轻功却不怎么灵光,全靠著强横的修为与林冲一道闯到林边,正遇上金兀术和豹子头。野猪林一战,双方约好同进同退,听说鲁智深受伤,金兀术倒是很慷慨,晃著大脊梁要背鲁智深一段,花和尚却不肯,道是洒家有手有脚,哪里不能自己走?而且佛祖说过众生平等,当和尚的便是骡马也不好骑乘,何况是兽人兄弟呢? 金兀术被他这句兽人兄弟叫得豪兴大发,当下也不废话,带著两人赶来找家主,却在此地撞上。 程宗扬恨不得再披一条大氅,好挡住李师师的视线。不知道陆谦用了什么手段,将阮香琳的六识尽数封闭,自己从树上解下她,来不及处置,乾脆就藏在大氅下面。这会儿阮香琳六识被禁,穴道被封,手脚被缚,连嘴巴都被塞住,自己的大氅又是带拉链的,藏在里面一时半会儿也不会露出什么破绽,可毕竟是个大活人。万一被李师师发现她亲娘这会儿光著屁股塞在自己衣服里面,程宗扬都不知道她应该捅自己一两剑还是七八剑才算合适。 程宗扬硬生生停住脚步,躲在树丛中间,拉著大氅叫道:鲁大师,伤势怎么样! 鲁智深顾不上答话,啐了口血沫便指著静善暴跳如雷,兀那尼姑!你好毒辣的手段!敢杀我师弟! 静善抬著下巴道:大孚灵鹫寺的叛佛者,有一个都太多了! 呔!鲁智深不顾伤势,奋起禅杖就要和她拚命,但他伤势不轻,禅杖刚举起一半,身上的金光就黯淡下来。 静善法号里虽然有个善字,却不是什么善茬,素手一扬,打出一颗念珠,直取鲁智深额头。 李师师正去看鲁智深的伤势,见状抬手去挡,但她修为平平,念珠入手,恐怕一只手便废了。程宗扬叫道:狼主! 金兀术虎跃过去,脖颈一摆,张口咬住那枚念珠。紫檀念珠在他齿间发出令人牙酸的磨擦声,金兀术匕首般的兽齿被崩掉一块,那枚念珠也被他咬得粉碎。 这对贼尼师徒没一个好东西!程宗扬擎出珊瑚匕首,朝静善修长的粉颈中刺去,切齿道:贼尼姑! 静善甩身一跃,落在丈许外一根树枝上,鄙视地说道:像坐骑一样背著人类,你们把兽蛮武士的荣耀都丢尽了! 金兀术兽脸一红,豹子头却理直气壮地吼道:你知道个屁!一只羊!整整一只! 旁边忽然一声长笑,秦会之洒然走来,向程宗扬道:属下为家主介绍一下,这位静善师太,乃叵密的高徒,十方丛林指叵密为外道,叵密指十方丛林背叛佛旨,双方不共戴天。鲁大师仗义出手,却是趟了一漟不该趟的混水。 鲁智深倒是豁达,洒家背得黑锅比你见过得都多,也不缺这一只,只是杀我师弟却是不该! 秦会之道:如果小师太今次的目标是林教头的性命呢? 鲁智深一抖禅杖,且过了洒家这一关! 秦会之露出成熟男人魅力十足的笑容,温言道:静善师太? 静善冰冷冷道:不错,贫尼受人之托,要取林教头的性命,遇到十方丛林的叛佛者,只是意外。 静善身後传来一个笑嘻嘻的声音,如此说来,小生倒是与小师太能联手一番了? 程宗扬浑身一震,西门庆! 西门庆舌灿莲花地说道:程兄别来无恙?当日五原一见,小生便知道程兄一表人材,绝非池中之物…… 没等他说完,程宗扬便叫道:我干你娘!还我艺哥的命来! 程宗扬当先杀出,鲁智深压下伤势,挥起禅杖径直往静善立足的树干一铲,大树齐胸截成两段,迫使静善飞身而下。 我来!林冲横刀挡在鲁智深身前。 这边金兀术早已按捺不住,把苦胆都几乎吐出来的童贯往树边一丢,解下狼牙巨槌,咆哮著朝西门庆杀去。 豹子头牢记著打赌的那只羊,大猫般趴在树边,闭上眼只作不见。忽然他昂起头,急促地抽著鼻子。 接著程宗扬的叫声传来,我干!豹子头!老兽都快被那群和尚整死了!你还记著那只羊! 豹子头嗅到风中的气息,怒吼一声人立而起,抬手解下巨斧,连马鞍都顾不得拆,就那么背著向林中奔去。 青面兽出现在一棵松树高处,接著身後一声大喝,大悲天龙! 那棵松树彷佛被一个巨人奋力一击,从根部折断,树身倾斜过来。青面兽手脚并用,沿著树干狂奔过来,忽然他身体一转,绕著一根树枝打了个滚,双手擎出长枪,朝背後刺去。枪势方动,鲜红的枪缨便化作七朵碗口大的红花。 林冲眼睛一亮,叫道:好枪法! 净念举杖架住枪锋,接著大孚灵鹫寺众僧纷纷现身。众僧一见到静善顿时红了眼,一边画著卍字符,一边叫著:佛祖保佑! 清除外道! 佛祖圣灵!与我同在! 我佛之光!照耀前路! 一边持杖举棒的上去斯杀。 眼前的战场乱成了一锅粥,场中除了林、鲁二人,还有十方丛林、黑魔海、叵密外道和盘江程氏的人马,大家各自为战,一会儿拼得你死我活,一会儿又联手对敌,打得不可开交。 可这场乱战还没到高潮的时候,随著俞子元与众人会合,程宗扬才知道他们为何打出皇城司的幌子,还有人敢捋虎须。原因很简单,来的是正牌皇城司义组的人马,而且还有长安六扇门总部的三名捕快随行。 义组指挥使田义方与赵奉安一样官拜武功大夫,但义组在皇城司中地位远高於诚组,由於皇城司使李宪常年在外征战,实际负责皇城司行动的是另一名大貂璫封德明,他的心腹便是义组。 田义方鹰隼般的眼睛在场中一扫而过,知道行动已经出了岔子,当即使了个眼色,约束手下不得乱动。那三名受皇城司之邀,来临安参与办案的六扇门捕快却不知端底,见到有人斯杀,当即涌起强烈的使命感。 所有人立刻住手!一名捕快排众而出,用铁尺指著众人,厉声警告道:任何对官方刑事人员的攻击,都将被视为对法律的挑战! 那捕快话音刚落,呯的一声,就被豹子头的巨斧劈掉半边脑袋,那牲口还不解气地咣咣踹了两脚,宣布道:吾最恨收税的! 俞子元苦笑道:老豹,那是捕快。不是收税的衙役。 豹子头低头看了看那具穿著皂衣的捕快尸体,然後大手一挥,一样! 事已至此,田义方再不好坐视,一声令下,义组与六扇门诸人同时逼上前去缉拿凶手。 程宗扬不敢放开手脚,没两下就被西门庆甩掉。眼见著西门庆蛇一般钻进人群,三绕两绕就不见踪影,程宗扬追杀无功,反而和一名大孚灵鹫寺的僧人,两名皇城司差吏打了几场冤枉仗。 这么打下去,白白便宜了混水摸鱼的西门庆,程宗扬抓住空当脱离战场,背靠著一棵只剩半截的大树喘息片刻。 背脊靠在树上,压到的却是一具柔腻的肉体。阮香琳手脚被缚,捆成四马倒攒的模样,程宗扬也没有帮她解开,原样斜挎在肩上,拿大氅一遮了事。好在阮香琳身材娇小,大氅又是翻毛带里的厚衣,而且还带了拉链,一拉便严严实实,不留心也看不出来。 这么背著个大活人,自己只跑龙套都能累死,程宗扬看看周围没人注意,一记霸王卸甲,将大氅连著里面的美妇一并解下来,包得严严实实放在草丛中,然後道:会之! 秦会之弹指逼开一名僧人,闪身过来。 程宗扬咬牙道:西门狗贼什么时候来的? 属下撞见他的时候,他正盯著林教头。秦会之提醒道:西门庆的天魔伞是用上古妖兽的骨骼制成,诡异难防。公子小心。 黑魔海的目标是林冲?程宗扬眯起眼睛,不对!若是剑玉姬的策划,绝不会只派西门狗贼一个,肯定还有後著! 这会儿对手越来越多,少不得要动用自己的杀手镧了。程宗扬一边盘算,一边纳闷,冯大.法是自己布置的关紧棋子,七颗新鲜出炉的手雷,这回来野猪林参加宴会的都算赶上尝鲜了,怎么这会儿还不见动静? 程宗扬向俞子元投去一个问讯的眼神,俞子元的笑容比黄连还苦,远远给他比了个手势,似乎在说冯大.法已经倒下了。 程宗扬一听就急了,冯源再半吊子,也是个半吊子法师,自己攥著跟宝贝似的,怎么还没动手就让人给废了? 俞子元左比右划也弄不明白,最後只好扯开喉咙,一上树就晕了! 程宗扬一拍脑门,自己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冯源该死的恐高症!这些手雷全是由龙晴玉发动,威力比自己见过的手雷恐怕还厉害些,但负面效果也很明显,只有冯源能使。冯大.法一倒,这些手雷就全成了摆设。 说话间,场中形势再度生变。鲁智深强行压下伤势,禅杖带著一股罡风攻向静善。静善闪身掠上一棵大树。後面几名僧人一路追杀过来,见到鲁智深逼开那小尼姑,非但没有停步,反而叫著斩妖除魔!,朝鲁智深直冲过来。 林冲低喝一声,手腕半截铁链飞起,缠住一名僧人的手臂,一边转过腰刀,用刀背在他颈後一斩,将他击倒在地。 净念正与皇城司指挥使田义方说话,见状拔身飞起,僧袍犹如一朵白云从天而且降,袭向林冲。 秃头!看吾的千里燎原! 青面兽刚才在他手里吃了亏,心里愤愤不平,长枪一挑,截住净念。周围的大孚灵鹫寺僧众闯过来,一边拦住林冲,一边抢走昏厥的同伴。 林冲好武成癖,与大孚灵鹫寺的僧众交手之际,还不忘盯著青面兽的长枪。 兽蛮武士多半是天生神力,那个相貌粗鲁的兽蛮武士却有一手不俗的枪法。 眼见青面兽长枪霍霍生风,从枪尾到枪锋犹如一条直线,直进直突,同时又靠著枪杆柔韧的弹性,抖出大大小小的枪花,虚实相济,林冲禁不住叫道:好枪法! 听到有人夸赞,青面兽手中的长枪愈发犀利。林冲越看越是讶异,青面兽的枪法依稀是战场上冲锋陷阵的战阵之枪,却又添了许多变化,仔细分辨,竟然是正宗的内家枪。 一个兽蛮人竟然会使内家枪,林冲半是讶异半是技痒,脸上露出跃跃出欲试的神情。 净念以十方丛林红衣大德之尊,却被一个兽蛮武士拦阻,一连十余招不得寸进,他清瘦的脸上闪过一丝愠怒,接著大袖一卷,手掌从袖中探出,拍在青面兽枪锋尺许的位置。 阿弥陀佛! 净念虽是一招,掌力却分为三叠,一浪高过一浪。 圣光禅掌!三生鸣钟! 青面兽到底比不上这位十方丛林的红衣大德,勉强撑过两波掌力,接著双臂剧震,手掌不由一松,长枪脱手飞出。 林冲腰刀一紧,闪电般疾斩疾挑,逼开两名僧人,接著飞身而起,凌空抢过那杆长枪,在空中挽出一团枪花。 林冲以枪棒闻名,刀法还在其次,这时长枪在手,他一声长啸,犹如龙翔九天,一扫之前的郁闷之色,半空中腰背一弓,俯过身,头下脚上地直扑下来,喝道:大师接我一招——银蛟乱舞! 长枪在林冲手中发出龙吟般的啸声,雪亮的枪锋犹如无数闪电同时击下,将方圆丈许都笼罩在森然的枪影间。 圣光禅掌!圣堂青穹! 净念大袖一收,抬掌叩天,掌心彷佛散发出一层青色的光穹,将长枪的攻势尽数封住。 旁边呼喊声此起彼落,李师师娇叱道:柳浪闻莺!挺剑挡住一名差吏的长棍。 接著鲁智深大喝一声,明心见佛!挥杖将那差吏扫开。 西门庆的天魔伞在浓雾间时隐时现,随著一声长啸,魔御天下!西门庆手中的天魔伞鬼火四出,将一名僧人扑倒在地。 仙珠弹雀!这是静善弹出胸前的佛珠。 决云断岳!俞子元使出他的泼风快刀。 夜叉探海!田义方的八卦刀也不甘示弱。 苦海无边!这一听就是佛门功夫,几个和尚联手施展出来,掌势如大海滔滔,声势也自不小。 程宗扬看得眼花缭乱,自己提著双刀,都没脸出手。和人家的招式比比,自己这地摊货级别的五虎断门刀一使出来,恐怕先就笑掉别人的大牙。 程宗扬琢磨半晌,忽然道:会之! 属下在! 给我想个词儿! 秦会之愕然道:什么词? 随便!说出来让人心惊肉跳的就行! 秦会之沉吟一下,然後吐出两个字,还钱! 好!程宗扬正待出手,又硬生生停下来,气急败坏地叫道:干! 秦会之大喝一声,弹指惊魔!屈指弹开袭来的佛珠,一边叫道:公子小心!一边一溜烟朝静善追去。 一个个使的都是神功绝技,这是绝学拍卖会吗?你们这还让不让普通人活了?程宗扬灰溜溜地喊了一声,与一名莫名其妙杀过来的差吏胡乱拼了两招,作为普通人的代表,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张扬自己的招术名称。 这边林冲长枪犹如无数闪电轰下,在净念的掌影上击出无数火星般的光芒。他高大的身躯一闪而下,握枪的双手沿著枪杆寸寸下移,最後几乎握到枪缨处,任谁也想不到青面兽的丈二长枪在他手中竟然有著匕首般险峻淋漓的攻势,却偏又是不折不扣的枪法。 林冲从半空飞身滑落,背对著净念屈膝半跪地上,接著那杆长枪在他掌中一旋,犹如一条张牙舞爪的蛟龙从他腋下挑出,直刺净念的咽喉,准确得就像背後长了眼睛,内劲之变、劲道之强,更是直破圣光青穹,教人无可抵挡。 净念双掌一错,阻住长枪,两脚陷入土中。虽是势均力敌,其实已经在林冲精妙的枪法下输了半招。 净念从泥土中拔出双足,望了林冲半晌,然後合什道:阿弥陀佛。施主这是什么枪法? 林冲一手绰枪,朗声道:沥泉枪法! 田义方瞳孔猛然一收,放开俞子元,喝道:沥泉枪!林冲!你果然与岳逆有勾结! 这个秘密已经在林冲心里埋藏多年,这时他被逼上绝路,在众人面前毫无顾忌地吐露出来,扬眉吐气之余,隐隐还有一丝激动。 田指挥!奸佞当道,庸人满朝!大宋四百军州竟然容不下一个林冲!林冲沉声道:我姓林的今日与大宋恩断义绝!请! 田义方抽出长刀,双足一旋,身份陀螺般飞速旋转,向林冲攻去。 净念自重身份,不好与田义方联手对付林冲,他腾身而起,长声道:鲁师兄!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鲁智深看了一眼周围情况,心知无法脱身,眼神骤然一厉,已下了决心,他抬手抹去嘴边鲜血,呸了一声,然後大叫道:净念小和尚,约了四招,还有一招,且与洒家打来!若再输你,洒家便将包袱交出又如何? 净念双掌一翻,趁著鲁智深伤势恶化,一直没有施出的第四招终於施出,掌心亮起一只金黄色的卍字符,带著一股令天地也为之震动的狂飙,朝鲁智深压去。 有僧人大叫道:圣光禅掌!黄金告解! 这招黄金告解是圣光掌的颠峰之作,自从一世大师圆寂,再无一人练成,净念此招一出,还是数十年间首次在世间显露。 众僧纷纷合什惊叹,有人甚至感动得泪流满面,更有人叫道:世间真理!唯有佛祖! 圣光禅掌的黄金告解是大孚灵鹫寺绝学,鲁智深即使以浑然无缺的金钟罩也不敢说有十分把握硬接下这一招,何况此时还身受重伤。 花和尚昂起头,上身赤裸的肌肤上,无数花纹同时扭动,耀眼的金光中多了层异样的色泽,那具庞大的身体彷佛一瞬间变得没有骨骼。 小和尚,沮渠师兄神机妙算,可有算到这一招? 暴喝声中,鲁智深抛开禅杖,右掌握指为拳,对著净念掌中金黄色的卍字符,一拳击出,整个人犹如脱胎换骨,普普通通一招黑虎掏心,却有著百倍的威力,撼在净念掌心,发出金石崩碎般的巨响。 一招之威,惊撼四座,尤其是十方丛林众僧,齐声惊呼起来。 易筋经! 是易筋经!寺中被盗的易筋经果然在他身上! 众僧一片哗然,连皇城司、六扇门、西门庆、静善和秦会之都禁不住朝鲁智深望去。 净念一口鲜血喷出,身体箭矢般退回,甫一落地便即盘膝打坐,化解拳力。 鲁智深也没那么轻松,拳上鲜血淋漓,尾指微微弯曲,被净念这一记黄金告解击断一根指骨,一时再难出招。 眼看净念受伤,己方无人再是鲁智深的对手。一名僧人叫道:一切荣光!归於佛祖! 说著他神情凛然地撕开僧袍,用指尖刺破胸口,画出一个带血的卍字符,大喝一声,闍都诃那!接著腾空而起,合身扑向鲁智深。 鲁智深神情剧变,巨熊般的身体一缩,向後退去。 林冲一枪逼开田义方,喝道:鲁师兄!我来助你!一边横枪截住那名僧人。 鲁智深大叫道:躲! 林冲听他叫得急切,暗知不妙,挺枪朝那僧人胸口刺去。他本无意伤人,只想将那僧人逼开,不料那僧人不闪不避,任由枪锋刺穿胸膛,带著一团血花直扑过来,然後双臂一合,张手抱住林冲。 林冲骇然发现,那僧人胸前的卍字符传来岩浆般的惊人热量,紧接著一股巨大而迅猛的力量从他体内迸发出来。 几乎震碎耳膜的巨响中,林冲只觉自己浑身的肌肉、骨骼、脏器、经脉……都在一瞬间扭曲破碎。 第五章 黄雀螳螂蝉 更新时间:2013-07-03 第五章 巨响声中,那僧人全身的精华都在一瞬间爆发,伴随著强大的冲击力,整具肉身化为一团血雾。周围的林木蒙上一层血影,方圆数丈的林木树身龟裂,枝叶飘零,在他舍命一击下失去生机。 林冲长枪折断,屈膝半跪在地上,口鼻眼耳都淌出殷红的鲜血,一条手臂扭曲过来,能清楚看到皮肤下骨骼断裂的痕迹。 鲁智深不顾伤势未愈,大步抢过来,一把抓住林冲,扛在肩上,蛮牛般往後奔去。 秦会之双足一弹,替两人断後,接著青面兽和豹子头也杀过来,三人品字形结成战阵,阻住大孚灵鹫寺和皇城司的追杀,将林、鲁二人挡在身後。 这几个兽蛮人里,只有金兀术还多个心眼儿,怕童贯和李师师吃亏,斯杀一阵便过来保护,给了鲁智深一个落脚之处。 鲁智深一跤坐倒,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李师师急忙接住林冲,一手按住他的脉门查看经脉状况,一边检查他身上的伤势,神情顿时变得凝重。 程宗扬掠过来道:怎么样? 李师师道:姨父臂、手、腿、肋一共九处骨折,经脉多处震断,有一根肋骨似乎刺进肺里,伤了内脏。 程宗扬越听越是心惊,林冲的伤势几乎是去了半条命,以他的修为,什么招术能把他打成这样? 李师师显出医官的本色,一边说一边紧张地给林冲疗伤,她秀发低垂,玉颊彷佛带著神圣的光辉,一双雪白的小手上下翻飞,给林冲擦出喷出的血沫,用树枝和绷带固定断骨,用银针排出瘀血,调理受创的经络……处理得头头是道。让程宗扬不禁怀疑,自己让她当公关经理是不是弄错了?这手法应该当自己的私人保健医生嘛。 程宗扬问道:怎么回事? 鲁智深胸膛起伏,念珠在他胸前一晃一晃,沉声道:是闍都诃那。 李师师小小地惊叫一声,大孚灵鹫寺的毁灭之术? 鲁智深点了点头,一边撩起破碎的僧袍,擦了擦肩上的血水。 程宗扬道:什么毁灭之术? 李师师定了定神,娓娓道:大孚灵鹫寺是公认的十方丛林领袖,据说寺中的藏经阁有无数绝学,最知名的莫过於十方丛林第一神功释佛逻耶,还有易筋、洗髓二经和金钟罩、楞严真言……但这些绝学对修行者的资质要求极高,加上大孚灵鹫寺是核武不扩散条约的发起者——停!程宗扬的表情像见鬼了一样,什么条约!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李师师讶然举目,核心武学不扩散条约,简称核武不扩散条约——家主没听说过吗? 没有。程宗扬面无表情地回过头,狼主,刚才是你在冷笑? 金兀术哼了一声,是吾。吾听说过!我们兽武士都听说过的事,你居然不知道,真是笑破吾的肚皮!哈哈! 李师师解释道:以往各宗门都有绝学流传,但因为门人修行不足,一动手就立判生死,而且往往伤及无辜,大孚灵鹫寺整合佛门,组建十方丛林之後,以慈悲为怀,拟定核不扩散条约,提议各宗门核心武学不得扩散。天下诸宗派都签订了此条约。据统计,第一年武林中的死亡率就降低了三成,至今累计减少的死亡数量不下十万。 程宗扬一手抚着额头,还是说闍都诃那吧。 李师师道:闍都诃那又称毁灭之术,是大孚灵鹫寺门人必修的绝学。这门武学别无他长,但一经发动,能将修行者毕生的修为尽数凝炼,聚成一击。由於这门绝学是以修行者全身的精血为媒介,一经发动,无论能不能击中对手,施术者都必然尸骨无存,而且没有辅助修行的功效,因此没有列入核武不扩散条约的禁止目录中。大孚灵鹫寺弟子行走江湖时,如遇到无法应对的对手,往往用这门绝学自爆,以此斩妖除魔。 程宗扬几乎把脑门都拍紫了,怀疑自己刚才听到那番话是不是在做梦,忽然他停下手,对鲁智深道:一世大师是个什么人? 鲁智深面上露出几分朱砂之色,洒家半路出家,哪里知道许多! 智真大师为什么把衣钵传给你? 洒家哪里知道?鲁智深摸著光头道:师傅当年给洒家赐法号,说洒家灵光一点,价值千金,多半是洒家有慧根吧,哈哈哈哈!哇——鲁智深又吐出一口鲜血。 眼看花和尚伤势不轻,程宗扬不好再问下去,他摸了摸大氅的拉链,然後拔出双刀,朝战团掠去。 远处一声大喝:一切荣光归於佛祖!闍都诃那!一个僧人带著胸前血淋淋的卍字符,神情凛然地扑向豹子头。 西门庆嘻笑道:一个怎么会够?大和尚,这边还有! 他天魔伞一收,锁住一名皇城司差吏的弯钩,抖手朝那僧人掷去。 静善一声冷哼,三颗念珠结成品字形,两枚打向那僧人的额头和胸膛的卍字符,另一枚却打在豹子头膝弯,让他扑倒在地,躲过那僧人毁灭性的一击。 我佛慈悲!净念望著同门化为一团血雾,一边口宣佛号,一边挺起锡杖迎向西门庆。 西门庆眼中残忍的光芒一闪而过,笑容中平添了几分辛辣。他张开天魔伞,伞骨间金色的符文微微跳动著,发出一声诡秘的低啸,天魔伞苍白的骨架刹那间附上一层惨绿的纹路。 净念在鲁智深的易筋经一击下,受了重伤,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他若在後面打坐疗伤倒也罢了,这会儿主动送上门来,西门庆打定主意,要送这位十方丛林的红衣大德往生极乐。 散发著圣洁光辉的锡杖与天魔伞一触,立刻蒙上一层惨毒的绿色。净念双袖白帆般鼓起,额头滚出黄豆大的汗滴,真气犹如长江大河,滚滚迎向西门庆的天魔伞,却无法阻止那层绿色的蔓延。 忽然一根手指伸来,重重点在几乎全部张开的天魔伞上。天魔伞蓦然一收,惨绿的花纹潮水般从杖上退却。 嘿,连十方丛林的秃驴也救,秦兄为何如此多事? 好说,左右不让你如意便是了。秦会之从容说著,与西门庆连交三指。 刚才一番交手,西门庆没有讨到半点好处,这时也不欲纠缠,飞身掠起,没入林中,接著又在战场另一侧出现,毫不留情地将一名六扇门捕快击杀当场。 程宗扬冷眼旁观,整个野猪林此时一片混乱,周遭树木被人用掌、斧、刀、剑……一棵一棵放倒,枝叶纷飞,野猪走兽没能躲开的,全成了亡魂,至於是死在兽蛮、人类还是不杀生的大和尚手中,就没人能说得准了。 整个战局乱成一锅粥,仅程宗扬能辨认出来的,除了林、鲁二人、还有皇城司、六扇门、十方丛林、黑魔海、静善所属的叵密和自己这七方势力。至於各方的利害纠葛,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理明白,反正程宗扬自己是糊涂了。 战局持续到现在,自己最担心的一幕并没有出现——皇城司、六扇门、大孚灵鹫、叵密、黑魔海五方联手,一致对付自己这方人马。而且随著时间推移,大孚灵鹫寺和皇城司伤亡越来越多,己方的优势越来越明显。但程宗扬始终有一种莫名的不安,既像是战局随时可能失控的微妙预感,又像是被人在暗中窥视,令他如芒在背。程宗扬没有再徒劳地去追杀西门庆,再增变数,而是退在一旁,紧盯著场中的局势。 林冲和鲁智深与自己同属一方自不待言,十方丛林明显属於正道,这会儿却跟自己打得你死我活,静善与十方丛林是死敌,和自己也只有鸟的交情,却偏偏对金兀术、豹子头那几头大牲口颇有回护。西门庆逢人不是出手就是设套,但不时与静善联手,对付其他势力。六扇门可能是最冤枉的,在完全不了解局面的情况下掉进这场混战,就连皇城司也未必就是友方。 说起来六扇门既然有人来,泉贱人不知道会不会随行。程宗扬把一缕真气送进窍阴.穴,收在其中的阴魂和往常一样淡若无痕,看来泉贱人即使到了宋国,也不在这方圆百里之内。 林中不时有死气弥散出来,最浓郁的莫过於大孚灵鹫寺勇於充当人肉炸弹的大和尚们,他们一个个态度凛然,充满正义感,散发的死气全无负面效果,给程宗扬的感觉就像吃大补丸一样爽,让他都忍不住想让这些大和尚再多爆几个。 野猪林之战现在已经彻底乱套,没有任何一方能够完全弄清局势,更别提控制。黑魔海的陆谦已死,剩下一个西门狗贼,叵密只有一个静善,这两方看似实力单薄,但这对狗男女都是奸滑之辈,一击不中就远远躲开。真正受创最重的,反而是皇城司和大孚灵鹫寺这两股势力。 皇城司和大孚灵鹫寺人数虽多,整体修为却是平常,之所以能撑到现在,是众人打到一半,大孚灵鹫寺主动向官方示好,双方各据一角,没有再继续火拚。 皇城司的目标明显是林冲,大孚灵鹫寺这会儿却死盯著静善。那个小贼尼不知安的什么心,故意靠近己方阵营。偏偏三头大牲口对她有种无法言说的亲近,明知道是祸水也没有对她下手,豹子头还几次冲过去替她抵挡大孚灵鹫寺僧众的攻势,惹来一屁股又一屁股的麻烦,还乐此不疲。让程宗扬看得牙痒,恨不得给他来个痛快,一刀把这个发情的大牲口给阉了。 净念在鲁智深的易筋经下受创,又中了西门庆的毒,虽然逼出毒素,但实力大打折扣。大孚灵鹫寺主要战力已折,剩下诸僧只有靠闍都诃那的毁灭之术才能与自保。如果只有青面兽和豹子头,这场烂仗不知道还要烂到什么地步,幸好有死奸臣这个明白人在前面撑著,竭力避免与诸僧冲突。算下来大孚灵鹫寺诸僧倒有九成是死在西门庆和静善手下。 不过这三名兽蛮武士在秦翰的训练下著实不凡,三人结成的战阵,以青面兽抢到的长枪为主,豹子头的重斧和金兀术的狼牙巨槌各守一方,大孚灵鹫寺的大和尚最重的武器也不过一根锡杖,除了玩命自爆,根本无法突破这三名兽蛮武士的战阵。 皇城司和六扇门的联合行动一开始就出了岔子,田义方为人谨慎,几次试图闯过秦会之等人的拦截斩杀林冲失败,反而死了几个人,便不再蛮干,只小心保留实力。 等到最後一名六扇门的捕快被那文士一指刺穿额头,田义方终於下了决心,忽哨一声,下令撤退。拼著被封公公责罚,也不能把手下都葬送在这野猪林里。 程宗扬心头一沉,打到这会儿,他最担心的已经不是胜负,而是善後。如果皇城司这些人有一个逃出去,自己也不用在临安混了。他向秦会之使了个眼色,死奸臣七窍玲珑,一看就知道家主的心意,两人同时掠出,从两边包抄,截杀皇城司诸人。 刚掠出十几步,忽然一股死气蓦然逸出,使程宗扬额角的生死根微微一震。 他留心方位,却是正前方皇城司逃逸的路线上。没等他弄清缘由,接著又是一股死气逸出。 程宗扬心头暗惊,秦会之与自己离皇城司的人马还有十几丈远,根本不可能是自己一方出的手。西门庆虽然滑得像泥鳅,但始终在战团周围四处出击,从他眼角的余光判断,这狗贼的目标多半是林冲。至於静善那个小贼尼,她的目标除了林冲,就是大孚灵鹫寺那帮光头,对皇城司兴趣缺缺。如果有人在外围下黑手,当属这三个家伙嫌疑最大,可他们这会儿都在,是谁在袭击皇城司的人? 那两名皇城司好手的死亡没有发出半点声息,其他人仍一无所觉地狂逃,如果不是程宗扬有生死根感应,也不知道有人无声无息地著了道。他放缓脚步,丹田气轮全力运转,凝神戒备。 直到第三名皇城司的部属被杀,田义方才意识到危险。他大喝一声,双手握刀,旋身朝背後劈去。 长刀如电,却劈了个空,身後没有半点踪迹。田义方额头滚下冷汗,他警觉地望著四周,然後发出一声利啸。後面仅存的一名皇城司部属双手一抖,张开一面铁网,试图将两人团团围住,但铁网只有丈许长短,要围住两个人颇为不易。 那部属正为难间,背後忽然一痛,却是被田义方一脚踹中腰背,将他从网中踢出。他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惨叫,就在空中溅出一团血花,却不知道是被何物所伤。 田义方躲在卷成筒状的铁网内,身上的衣物迅速被冷汗湿透。忽然他双手青筋暴起,长刀在数尺宽的空间内上下飞舞,发出连绵不绝的金铁交击声,已经与来人交上手。 田义方身为皇城司指挥使、带御器械、武功大夫,手底颇有几下,这套刀法在狭小的空间内发挥得淋漓尽致,刀光翻滚如同银球,攻守之际法度森严,让程宗扬也自愧不如。然而只片刻之间,一道血光冲天而起,田义方左脸重重撞在铁网上,右脸则搭在另一侧的铁网外,却是被人从胯下一刀劈开,整个人齐齐分成两半。 望著田义方尸体的惨状,在场的每个人都是一阵毛骨悚然。 一丝微不可辨的死气从地下逸出,程宗扬心头微震,双手握紧刀柄。 覆盖著腐殖物的地面传来一阵异样的波动,如果不是杀手刺杀田义方时沾上死亡气息,程宗扬也无法察觉杀手原来是在地下。他紧盯著地面,只见杂乱的落叶彷佛掠过一层透明的波纹,从田义方殒命处开始,瞬间便越过数十步的距离,锋芒所指,正是远在後方的林冲和李师师。 小心!程宗扬大喝一声,腾身截在那条直线中央,泥土飞溅间,双刀重重斩入地面。 叮的一声,泥土中传来一声金铁交击的轻震,程宗扬只觉手中的双刀蓦然一轻,已经被利刃斩断。 程宗扬大骂一声,扔开只剩下半截的钢刀,一边擎出珊瑚匕首。 但这略一耽误,已经晚了一步。一名大孚灵鹫寺僧人被金兀术巨槌击飞,踉跄著跌倒在地,随即毙命,致命的伤处却是背後一个血洞,直穿心脏。 俞子元听到程宗扬的呼声,已经全神戒备,忽然地面一软,泥土彷佛变成流沙,一下将他双腿陷入半截。 俞子元一刀刺进地面,接著纵身而起。一团血雨带著泥土在空中绽开,就这短短一瞬间,他一条左腿已经齐膝而断。 俞子元商人的面孔露出一丝决然,双手持刀,合身砍进土中,死死挡在林冲和李师师身前。 鲜血匹练般飞起,猛地溅在树上。俞子元右胸绽开一道尺许长的伤口,却浑然不觉,他用尽全身功力拚死一击,方圆丈许地面的泥土都为之飞溅。 藏在地下的杀手终於被迫得无法藏身,从土中钻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杀手高还不及俞子元胸部,身材娇小玲珑,从背後看去只有十一二岁,却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女孩。 那女孩戴著一只蝴蝶形的面具,露出白玉般的下巴和嫣红的小嘴,乌亮的眼睛波光流动,洋溢著与她的外貌不相衬的甜美笑容。俞子元却像见到鬼一样,表情大变。 女孩面具下的小嘴甜甜一笑,抬手按在俞子元胸口,小手彷佛穿透一块豆腐般挤进俞子元胸膛,隔著赤红的皮制手套握住他心脏。 住手!李师师拔出随身的短剑掷向那个小女孩,一边把林冲推到身後,一边去拽俞子元。 小女孩身子微微一侧,避开短剑,五指同时用力,抓住俞子元的心脏向外扯出,唇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彷佛对指下的生命毫不在意。 忽然,一根手指轻轻搭在女孩腕上,犹如弹琴般,以肉眼无法察觉的速度连弹数下。女孩只觉手腕像触电般一阵酥麻,五根手指不由自主地逐一松开。她回过头,看到身後一张文质彬彬的儒雅面孔。 秦会之看似从容,额头上却迸出冷汗,俞子元心脏被这小女孩握住,生死就在一线之间,惊魔指有半点差错,就等於他亲手杀了俞子元。果真误杀俞子元倒也罢了,万一有伤主公盛德,作属下的可就万死莫赎了。 秦会之握住那女孩的手腕一推,五指春风般在俞子元身上拂过,封住他胸前的要穴,狂涌的鲜血顿时止住。 女孩右手握著一支银亮的弯钩,从俞子元胸腔拔出的左手兀自滴著鲜血。她纤腰一扭,整个人彷佛贴到秦会之身上一样,手中长不盈尺的弯钩爆起一团寒光。 秦会之双手同时挥出,十指犹如弹琵琶般轮番弹出,将她的攻势化去大半。但女孩接下来的一招,让死奸臣也变了脸色。 女孩右手弯钩微顿,一直空著左手反掌切出,劈在秦会之递出的尾指上。秦会之与她交手十余招,发现她招术虽然诡异,修为还差自己一筹。此时掌指相交,秦会之才发现那女孩不但掌力突增,而且掌缘锋利如刀,这一记掌刀的威力竟然不逊於一柄真刀。 秦会之大感後悔,自己早该算到此著。那女孩手中的弯钩无锋无刃,怎么可能把一个大活人劈成两半?原来她真正的实力都在左手! 秦会之尾指剧痛,已经吃了暗亏。他盘身一旋,伸脚踢出一片泥土,将那女孩逼开,随即一手挽著俞子元,一手拉起林冲,叫道:走!飞身跃到树上,脱离险境。 青面兽与豹子头同时抢出,一枪一斧狂风暴雨般朝那女孩攻去。女孩嘴角微微撇了撇,纤足一顿,身形没入土中。 李师师也跟著起身,转念一想,又回来拽住童贯,把他一并拉到树上。 程宗扬这时也已赶到,珊瑚匕首寒意大作,朝著地面的波动处用力刺下。潜在土中的女孩却如同游鱼,一连数刀都没有碰到她半根汗毛。反而被她趁机从地下探出银钩,钩住豹子头的脚踝。 豹子头立足不稳,庞大的身体重重倒在地上。程宗扬一脚踹住他的腰身,豹子头身体刚一翻开,就看到一只小手破土而出,利刃般贴著他的腰腹掠过,将他的皮甲齐齐切开。 程宗扬也顾不上对手只是个小女孩,抬脚朝她手腕重重踏下。谁知那女孩手臂却柔软得彷佛没有骨骼,在他脚下轻轻一滑,便往土中消没不见。 李师师在树上娇叱道:家主让开! 程宗扬闻声向後跃出。紧接著就看见一只小西瓜般的黑铁团从空中飞落,掉在他刚才所站的位置。 干!程宗扬立即找了棵大树,扑到後面。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泥土波浪般掀起,那个火红的身影也随之从地下飞出,女孩儿雪藕般的手臂被铁片划破,留下一道殷红的血痕,她气恼地看了李师师一眼,然後落在地上,再次消失无踪。 手雷一颗接一颗投下,将方圆十几丈一片空地炸得烂泥一般。程宗扬这会儿才有空抬头,只见李师师纤纤玉手此时却举著一颗颗粗糙笨重的手雷,美目张得大大的,寻找那个女孩的踪迹。冯源人中上多了一根银针,显然是被扎醒的,他连眼都不敢睁,就那么闭著眼施展火法,由李师师这个掷雷手往下扔。 随著手雷逐渐耗尽,圈外的青面兽忽然一声大吼,却是脚掌被地下伸出的锐物割伤,如果不是皮厚肉糙,这一下就要少半只脚掌。 程宗扬没有动,他感觉到危险正从地下朝自己飞速袭来。他有些後悔自己没有带上那截光秃秃的刀柄,以至於手边连件像样的武器都没有,只能靠一柄匕首打天下。 那道波动在距离自己还剩三四步的位置突然消失,程宗扬大叫不好,接著就听到远处的鲁智深吐气开声,花和尚遍体金光闪动,用他的金钟罩硬扛一记。 鲁智深的金钟罩真不是盖的,重伤之余仍与那个小女孩势均力敌,没有被她占到丝毫便宜。那女孩还要再攻,鲁智深忽然从腰间摸出一条符籙,拍在拳上,然後大喝击出。 鲁智深碗口大的拳头彷佛腾起火焰,将女孩飘飞的发丝烧得蜷曲,却是他从赵奉安身上摸出来的离火符。此时从花和尚手上用出来,离火符威力倍增,单是骇人的热浪,便将那女孩逼开。 女孩儿蝴蝶般在鲁智深火一样的拳风下飘飞,像是被逼得手忙脚乱。鲁智深越战越勇,忽然腰间破碎的僧袍散开,一柄银钩悄然挑住他腰间的包裹,朝地下钩去。 第六章 传世袈裟 更新时间:2013-07-10 第六章 鲁智深暴吼一声,挥起铁拳,劲风到处,包裹猛地一震,在距离地面只有寸许的位置蓦然弹起。 一道红影从土中跃出,那女孩乳燕般掠来,凌空抓住包裹,然後身形一凝,立在一根树枝上,甜甜笑道:大和尚,你把林冲的人头给我,我把包裹还你,好不好?如果不好呢,人家就把这只包裹一把火烧个乾净,让你在佛前忏悔到死…… 鲁智深吼道:臭丫头!有种与洒家大战三百回合! 女孩娇笑道:花和尚好坏,知道人家没种呢。 鲁智深老脸发红,气得暴跳如雷,抖手将禅杖掷了出去。女孩立足的树枝应声而断,她小鸟般飞起,一边抬起左掌,作势朝包裹劈去,要将里面的衣钵一举粉碎。 忽然空中气流一荡,一抹刀光彷佛从虚空中挥出,斩在女孩左掌上。能与秦会之、鲁智深平分秋色的小女孩娇躯一震,身体像弹丸般倒飞出去,竟然被这一刀劈得溃不成军。 刀光刚一亮起,程宗扬心头就像有一块大石落地,终於知道自己一直隐约感受到的不安来自何处。 一个黑衣丽人出现在空中,她细白的玉颈中戴著一条黑绒颈带,翻开的衣领一侧缀著一枚乌钢色的徽章,容貌精致如画,神色却冷冰冰没有半点情感——即使把她烧成灰,自己也能认出她正是在南荒夺走龙精的那个女子! 程宗扬抢到树上,抄起最後一颗手雷,大喝道:冯大.法! 黝黑的铁西瓜带著劲风疾飞过去,这一下凌空爆炸,碎片全无死角,不仅那个黑衣丽人,连周围的人也少不得要倒霉。但程宗扬已经顾不上许多,谢艺的死虽然是西门庆诱使,但这贱人肯定要担上一大半责任! 冯源火法发动,却没有半点声音,他壮著胆子睁开眼睛一看,险些把眼珠子瞪出来。 那个黑衣丽人白玉般的手掌一扬,将那只铁制的手雷轻松切开,从中拈出一颗米粒大小的碎玉,冷冰冰道:龙睛玉这般乱用。暴殄天物。说著随手纳入袖中。 程宗扬一言不发,珊瑚匕首流星般飞出,这一掷没有动用半点真元,而是附上了大量死气,只要她敢碰上,准让她大大的吃个亏。 黑衣丽人玉手微动,似乎是想藉机取走这柄匕首,接著又改变主意,她身形微闪,避开匕首,随即冉冉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下一句淡淡的话语:转世灵童至今未见,大孚灵鹫寺的衣钵便由我星月湖先行保管。 下面三个人同时喊了起来,二世大师已在本寺坐床!这是净念的争辩。 鲁智深喝道:兀那女子!把酒家的衣钵留下! 程宗扬大叫道:干你娘啊!东西都抢了,还要嫁祸给别人! 眼看那丽人的身形就要消失,净念举杖道:大悲天龙——他手中的锡杖微微一震,招术还未施出,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鲁智深长吸一口气,宽阔的胸膛膨胀起来,然後腾起身,双拳同时挥出,狂喝道:万佛朝宗! 无数树叶像剑一样竖起,被劲风带得脱枝而起,朝那丽人射去。那丽人轻蔑地一笑,强弩之末,也敢妄用此招。 她半边身体已经隐入虚空,这时将包裹绕在臂上,玉手微举,朝鲁智深的拳锋迎去。 鲁智深像石头一样从空中直堕而下,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黑衣丽人玉掌也现出一道血痕,即使占尽优势,她这一击也未能了结花和尚的性命。 程宗扬吼道:冯大.法! 冯源已经施术完毕,用尽全身力气叫道:爆! 呯的一声震响,那枚龙睛玉在黑衣丽人袖中化成一团火球,系在那丽人臂下的包裹被火法炸开,一条袈裟和一只木钵从天而降。 黑衣丽人虽然被火法贴腕而爆,白玉般的手臂却没有半点伤痕,不过她此时已经完成遁术,即使想再争夺也来不及了,只见她玉手一闪,最後一点影痕从天际间消失。 程宗扬抢过衣钵,落在地上,一把扶起鲁智深,把袈裟和木钵递给他。 一件旧袈裟,一只破碗,白送我都不要,用得著抢来抢去吗——话音未落,程宗扬忽然愣住了。 那件袈裟虽然是有年头的旧物,但保管极佳,尤其是上面的金线,就像刚绣上去一样崭新,问题是那些金线构织成的纹路,自己看著不是一般的眼熟,而是十分眼熟! 衣钵失而复得,鲁智深哈哈大笑,这时伸手去拿,却被程宗扬死死抓住。花和尚抬眼去看,只见程员外两眼瞪得几乎找不到眼眶,直勾勾盯著那件袈裟。 鲁智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程兄弟? 程宗扬回过神来,一把将袈裟抱在怀里,叫道:这袈裟是谁的! 鲁智深与净念异口同声道:是本寺一世大师亲传! 程宗扬双手几乎抖了起来,抱著袈裟道:给我行不行? 净念叫道:阿弥陀佛!程施主!你还是说点别的吧! 鲁智深为难地挠了挠脑袋,这衣钵本是程兄弟抢回来的,给你也是应当。但洒家答应过师傅,便是给你,也得抢回来。 程宗扬乾笑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让我观赏一会儿总可以吧? 鲁智深大方地说道:尽管看! 师师!笔墨! 李师师拿出一只带拉链的皮包,打开取出笔墨纸砚。 程宗扬摊开纸,提笔抄录袈裟上的符号,刚抄了两下他就把笔扔了,叫道:给我根树枝! 程宗扬用树枝醮著墨,艰难地将那些符号抄录下来,幸好内容并不长,一盏茶时间便抄录完毕。 静善远远看著这一幕,目光不住闪烁,等程宗扬放下袈裟,她忽然闪身跃上一棵大树,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鲁智深拿起纸张,横看竖看,这是什么东西? 程宗扬乾笑道:小弟见袈裟上的花纹好看,想比著也绣一个出来。 鲁智深嘿嘿一笑,拍著程宗扬的脑袋道:知道洒家的法号吗?智深!意思是洒家的智慧像海一样深!你以为能蒙得住洒家?小子,你多半是瞧著袈裟上的金线像是符咒,想抄下来破解的吧? 程宗扬一脸惭愧地说道:果然瞒不过智深大师。 洒家走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还看不出你那点心思?鲁智深一边收起袈裟一边道:洒家劝你还是少捣腾这东西,大孚灵鹫寺几十位高僧琢磨了几十年都没琢磨出来,还能让你一眼就破解了? 我还真是一眼就破解了……程宗扬心里哀叫道:袈裟上的金丝纹路别人可能不认识,自己可是活活学了十几年!从看到第一行符号开始,就看出这些符号都是英文! 一个会英文的十方丛林一世大师,究竟意味著什么?程宗扬不敢再想下去,再想下去,自己恐怕连觉都睡不著了…… 程宗扬把那张纸贴身收好,然後环顾左右。 场中的局势已经明朗,皇城司两组人马全军覆没,六扇门三名捕快死得更是不明不白。大孚灵鹫寺十余名僧人一半战死,一半因为施展闍都诃那的毁灭术而尸骨无存,眼下只剩净念一人尚存。净念先後伤在鲁智深、西门庆和那个黑衣丽人手下,即使大难不死,一身修为也已经去了五成。 静善一去无踪,料想是见机得快,先一步逃脱,让程宗扬想把她扣下来充当货物都来不及下手。 西门庆远远退到战场一边,手里摇著折扇,脸上笑眯眯的,似乎对战果十分满意。但从他目光不时扫过林冲所在之处的模样看来,他这次行动最重要的目标并没有达成。 那个黑衣丽人一直等到最後的机会才出手抢夺衣钵,结果漏算了冯大.法这个不起眼的三流法师,结果功败垂成。她施展遁术,凌虚而去,即使想回来也没那么容易。 倒是那个杀人无数,最後还击伤俞子元的小女孩并没有远离,她这会儿已经从地下出来,正扬著脸看著树上的林冲,似乎在思考怎么取他的性命。一条银色的细链从她颈中垂下,戴在脸上的蝴蝶面具轻盈得彷佛随时都会飞去。 另一边的西门庆面带笑意,不知道是伪装,还是见到黑衣女子失手,由衷地感到高兴。他远远道:小生与程兄一见如故,今日这番交手著实莫名其妙,不知程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场乱仗打到现在,自己一方也损失惨重,俞子元与林冲生死未卜,仅存的一名从筠州带来的星月湖属下被大孚灵鹫寺僧众施展闍都诃那而战殁,三名兽蛮人以起初独斗大孚灵鹫寺众僧的青面兽受伤最重,鲁智深也重伤未愈,但秦会之和金兀术尚在,再加上自己,想干掉这小子也并非不可想像。 程宗扬也不客气,指著西门庆道:西门狗贼!你暗算谢三哥,我这辈子都跟你没完! 程兄说的可是龙骥谢艺?西门庆叫起屈来,小生与谢将军素未谋面,何时暗算过他? 谢三哥去南荒,是从一间生药铺得到线索,西门庆!敢说不是你这个黑魔海的狗贼设的圈套? 西门庆正容道:程兄!话可不能这么说,天下的生药铺何止千万?程兄怎么就认定是我西门家的?况且你说我是黑魔海的人,著实是冤枉我了!我西门庆不能说和黑魔海没有一点关系,但绝不是黑魔海门下!不信秦兄可以作证嘛。 秦会之道:他是西门世家的少主,并非黑魔海门下,但母系出自黑魔海巫宗却是无疑。 西门庆笑道:这下误会便说清了吧?他摇著折扇道:不管程兄信还是不信,反正我西门庆是把程兄当朋友的。 程宗扬冷冷道:这我可不敢当。大官人好端端在五原城发财,跑来临安难道是找小弟谈朋友的? 西门庆长叹一声,不瞒程兄,前些日子五原城来了些恶客,在下眼不见为净,才到临安散散心。 程宗扬心里一动,谢家果然派了人去五原城。西门这狗贼倒奸猾,一看风声不对,就脚底抹油溜了。 西门庆合起折扇在掌心敲著,笑道:江湖上的恩怨和生意是两码事,他们尽管折腾他们的,咱们兄弟好好做生意,程兄你看怎么样? 程宗扬冷笑道:又一个做生意的,你们这么喜欢做生意,乾脆我把黑魔海改成妓院得了,保你们客似云来,生意兴隆。 西门庆目光一寒,随即又恢复正常,程兄这可是说笑了。即便不做生意,大家当初也谈得投机,如果能与程兄一道寻花问柳也是一桩美事。说著他勾了勾手指,小玲儿,过来让叔叔抱抱。 这会儿众人已经是心头雪亮,此战原本有不少伤者,但随著战事拖延,伤者陆续死於非命。此时看来,至少三分之一的死者是被那小女孩一人所杀,她年纪虽小,出手的狠辣却无人可及。只是她的身份来历,在场的没有一人知道。程宗扬把目光投向秦会之,奸臣兄也微微摇头。 程宗扬哼了一声,黑魔海今天可下足了本钱,连未成年少女也用上了。 西门庆笑道:小玲儿倒是想进黑魔海,做梦都想当个御姬奴,可惜黑魔海不收她。小玲儿,对吗? 即便握住俞子元心脏的时候,那女孩神情也没有丝毫波澜,就像在干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漠然。然而被西门庆一唤,她脸上的冰冷便彷佛被暖风融化,露出甜而媚的笑容,娇笑道:西门叔叔。 西门庆一把搂住她,那双桃花眼微微上挑,笑道:程兄可别以为我西门庆有什么毛病,喜欢这种小娃娃,其实小玲儿都已经十七了,只是长得水嫩,看著还像十一二岁的模样。是不是啊,小玲儿? 西门庆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到小女孩衣内,玲儿甜甜笑道:大官人叔叔,玲儿好久没见你了呢。 众人都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西门庆中了什么邪,突然在这儿对一个小女孩动手动脚,就算再急色,也该挑挑时间地点吧? 程宗扬虽然没有证据,但心里已经认定谢艺之死与西门庆脱不了关系,即使他真是被冤枉的,就凭他对凝羽做的事,背上这点冤枉也不算什么。眼看他如此嚣张,刚压下的那点杀机又重新涌起。 西门庆最会见风施舵,眼见情形不对,立刻改变主意,趁程宗扬还没有下令动手,他笑道:叔叔也好久没见小玲儿了,走,找个地方跟叔叔乐乐去。 好啊。玲儿甜甜笑道:可小玲儿还有功课没有做呢。 一点功课,晚上抽点时间就做了。走吧,让叔叔看看小玲儿的屁股是不是还够嫩。 眼看西门庆像个浪荡公子一样拥著那个裸著上身的小女孩离开,程宗扬眉头拧得几乎打结。 这场烂仗打到现在,自己虽然笑到最後,但也伤亡惨重,林冲、鲁智深、俞子元等人先後负伤,完好战力只剩下秦会之、金兀术和自己三个。一个西门庆还好说,再加上那个玲儿,自己想留下任何一人都不容易。但真正让程宗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的态度,似乎这位西门大官人压根就不愿意与自己为敌。难道自己对他们有什么特殊的利用价值? 俞子元伤重不起,一直处於重度昏迷之中。冯源用火法从黑衣丽人手中抢回衣钵,该记首功,但他施完法不该朝下看了一眼,结果又晕了过去。 秦会之安置了众人,过来道:子元伤势很重,只怕撑不了太久。 请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无论如何要保住他的命。 秦会之道:他经脉受创,即便保住性命,也多半修为尽失。 就算他躺在床上不能动,我也养他一辈子! 秦会之深揖一礼,属下明白! 李师师忽然道:我来试试。 程宗扬看了她一眼,老俞伤势可不轻。 我刚看了俞先生的伤势,都是外伤。李师师道:奴家修的医术便是外科,否则也不会被派去做随军医官。况且俞先生的伤不能再拖了。 程宗扬权衡了一下,好,老俞就交给你了! 李师师自去处理俞子元的伤势,旁边净念拖著受伤的身体,与鲁智深一道收拾了尸骸,然後搬来折断的树木,堆在一处,生火焚化。 这对刚才还杀得不可开交的师兄弟,这时却并肩跪在一处,低声诵念佛经,为大孚灵鹫寺的同门,也为林中所有的死者祈祷,超度亡灵。 良久,鲁智深松开手掌,扭头道:净念和尚,还要再打吗? 阿弥陀佛。净念合什道:师兄神功已成,小僧已经是输了。 鲁智深道:实话对你说,那袈裟不合洒家的身,木钵也盛不得狗肉,洒家带著狼伉得紧,若非答应过师傅,洒家早就把它扔了。 净念沉默片刻,然後叹道:师兄天生菩提之心,却是小僧著相了。他合什向鲁智深施了一礼,愿佛祖保佑你。然後飘然而去。 林冲被大孚灵鹫寺的僧人施展闍都诃那舍命一击,身负重伤,幸好他修为深厚,李师师又抢救及时,性命已经保住了。至於断裂的经脉能不能复原,还要看他的造化。 鲁智深与林冲低声说了几句,然後扛著禅杖过来,对程宗扬道:洒家送林师弟去江州。 程宗扬道:林兄伤这么重,你的伤也不轻,走远路合适吗? 鲁智深摇著脑袋道:洒家问过他了,林师弟只说要去江州待命,洒家也拗不过他。 程宗扬盘算了一下,他本意就是想让林冲去江州,与吴三桂搭伙。林冲是禁军知名的教头,如果留在临安养伤,也容易走漏风声。鲁智深有金钟罩护体,用不了几天就可以恢复如初。林冲伤势虽重,终究是伤在大孚灵鹫寺手下,鲁智深是大孚灵鹫寺嫡传,说不定会有医治的妙手,而且他沿途照应,自己也好放下心来。 鲁智深道:林师弟拜托你帮忙寻找他家娘子,一有消息还请相告。 程宗扬含糊答应下来,一边道:林教头伤势这么重,总不能让你背到江州吧?这样,我让老豹送你们。 用不著。 鲁智深从草丛中拽出两个人来,却是董超、薛霸。他们两个武功低微,又早早就被林、鲁二人打倒,几帮人打生打死,谁都没有顾上理会他们,反而捡了一条命,只是薛霸一只手算废了。 鲁智深先一人赏了一个耳光,然後喝令他们两个用树枝做副单架,稍有怠慢就拳打脚踢。 两名官差哪儿敢有半点怨言,像扶亲爹一样把林冲扶上单架,然後小心翼翼地抬起来。 鲁智深扛起禅杖,豪声道: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程兄弟说得好句!洒家去也! 程宗扬叫道:到了江州有人接你们!是臧和尚! 鲁智深哈哈大笑,好!好!好! ………………………………………………………………………………… 马车辘辘而行,赶车的俞子元却换成了金兀术。驭马一闻到他身上的兽味,就服服帖帖,金兀术一手扯著辔头,倒是十分轻松。 侄儿原本是刑部大牢看管监狱的,因为办事得力,被调到皇城司,还不足一年…… 那个姓孙的官差命大,被埋了快一个时辰,居然没死。今日野猪林死得人已经太多,程宗扬也不想再杀人,於是让他捡了条性命。 这会儿在摇晃的车厢里,孙天羽原原本本说了自己的身份来历,没有半点隐瞒,……封公公下令,要取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的性命。侄儿便随著赵大夫一道来了。 程宗扬道:还有吗? 孙天羽忙道:侄儿都已经说完了。 那好,童公公,你来说吧。 童贯裤子已经湿透了,也没得换,只能坐著捂乾,他挪了挪屁股,封公公叫了奴才去,让奴才代表宫里一道往野猪林来。封公公还吩咐奴才,一旦事成就打开瓶子,放出讯号,後面的事就不用奴才再管。 程宗扬道:瓶子呢? 奴才不小心打碎了。 程宗扬点了点头,於是义组就来了。他们听到有皇城司的人在,就放手大杀,你们知道是什么原因了吧。 孙天羽和童贯齐齐打了个冷战,没敢作声。 程宗扬道:看来皇城司的差事出了岔子,封公公担心被人知道,才要灭林教头的口,你们二位很不幸,也在封公公灭口的范围之内。 叔叔! 员外! 两人异口同声道:求你救我们一命吧!呜呜…… 有什么好哭的?林教头既然没死,你们的命就保住了。而且皇城司折损了两组人马,正是你们升职的机会。 程宗扬敲著车厢想了一会儿,你们去吧。就说自己苦战逃生,後面的事我来处理。唔,你们都是聪明人,不用我再专门吩咐了吧? 侄儿明白! 奴才明白! 明白就好。程宗扬道:跟著我,不会让你们吃亏的。去吧。 程宗扬沉吟片刻,然後道:会之! 秦会之登车进来,拱手道:公子。 程宗扬笑道:好你个奸臣兄!什么时候进入通幽境的?我差点儿都没看出来。 秦会之道:来临安的路上,属下忽有所感,觅地潜修数日,终於进入通幽之境。 说到修为精进,以秦会之的矜持,也禁不住有些沾沾自喜。 程宗扬道:我当初差你一大截,好不容易混成高手了,还是差你一大截。一点面子都没有啊。 秦会之正容道:若让家主冲锋陷阵,才是我等属下的耻辱。君子生非异也,善假於物也。僚属如剑,越锐越好,主君如手,愈稳愈佳。我等不如家主,才是家主颜面所不存。 得,又让你给我上一课。程宗扬笑道:不说这个了,我叫你来,是想问一件事。 哦? 程宗扬道:大孚灵鹫寺的一世大师是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时日久远,属下也不尽知其详,只知大孚灵鹫寺一世不拾大师天生慧根,自幼剃度为僧,一手缔造十方丛林…… 程宗扬仔细听著,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小的线索。 第七章 转世轮回 更新时间:2013-07-11 第七章 回到翠微园已是午夜,程宗扬顾不上洗去身上的血污泥土,便急匆匆登上天香水榭,掩上门,从贴身的夹袋里取出那张抄录的纸条,小心地在灯下摊开。 纸上的文字自己抄录时已经读过,此时读来,仍然惊心动魄。 当你看到这段文字的时候,我也许已经回归主的怀抱——那是我长久以来的夙愿。愿上帝保佑你,我的朋友。 我,乔治沃克,一名虔诚的天主教徒。一九○八年生於佐治亚州。蒙主恩宠,我在二十岁时成为一名神甫,并在佐治亚的乡间渡过宁静的一生。 一九六八年八月二十日,一个痛苦的日子。在教堂主持弥撒的我,遭遇了一场只有上帝才能解答的变故。 死亡的气氛笼罩在我身上,我想我已经离开了那个世界……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我张口呼叫,听到的却是一声婴儿的啼哭…… 我再一次降生,却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我的父母——愿上帝保佑他们——是愚昧的异教徒,他们崇拜偶像…… 由於在成长过程中,我显露出的超越同龄人的能力,我的父母认为我是一个天生的异教徒,并把我送进一座异教徒的教堂:大孚灵鹫寺…… 他们按照异教徒的仪式给我剃度,并给了我一个新的名字:不拾。 我无法理解这一切,但一个卑微的凡人不能去质疑上帝的安排…… 经过长时间的思考,我决定在这个世界宣扬上帝的福音,但我深深知道,一旦暴露,我在这个充斥著异教徒的世界里,将没有任何立足之地。 於是我经过周密的计算和安排,终於在我来到这个的第四十五年,成为这座异教徒教堂的主持…… ……这件圣衣实在太小了,我把更多关於这个世界的纪录和思考留在了教堂的图书馆中,希望你——我的转世者能够阅读。愿上帝保佑你!哈利路亚! 树枝誊写的字迹模糊不清,由於是对著袈裟的纹路抄录,字句的顺序也显得杂乱无章。程宗扬一遍又一遍看著,浑然不觉长夜过尽,天际泛起黎明的微光。 十方丛林曾经的首脑,大孚灵鹫寺曾经的方丈,被尊称为一世大师的不拾和尚,竟然是一名穿越者。即使自己已经习惯了贾似道用莫须有宰了岳飞,高俅成为卧底,秦会之和蔡京同台飙戏,这个发现仍让程宗扬足足两个时辰没能站起来。 大孚灵鹫寺,到底是个佛教化的天主教,还是个天主教化的佛教呢?不拾大师在大孚灵鹫寺的藏经阁中究竟留下的什么样的纪录?他的前世记忆?日记?还是对这个世界的分析?会不会有回去的方法? 程宗扬心头忽冷忽热,恨不得立刻冲进大孚灵鹫寺的藏经阁,把不拾留下的纪录全部抢走!那些光头大和尚跟自己拚命也不怕!江州之战结束,星月湖大营两千多人马拉过去,踩也把他们踩平了! 格的一声,手中的笔管碎裂,程宗扬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儿冲动得失去理智。他长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急燥,起身在室内走动。 路上他向秦会之打听十方丛林的原委,才知道十方丛林是这位大孚灵鹫寺的一世不拾大师联合佛门诸寺一手所建,不拾大师也因此被佛门尊奉为大有功德的高僧,只不过六十年前不拾大师便已经圆寂。 据说不拾大师圆寂前曾留下法旨,称自己将再度转世,他所留下的衣钵便是转世信物。大孚灵鹫寺用了四十年光阴仍未找到不拾大师的转世灵童,直到十余年前,智真方丈圆寂,寺中的沮渠大师在诸僧的拥戴下,继承一世不拾大师悬置已久的法号,成为二世大师。但因为没有转世的信物,这位二世大师的位子一直显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大孚灵鹫寺四处寻找花和尚鲁智深,就是为了他身上的传世衣钵。 程宗扬安慰自己,六十年都过去了,也不用急在一时。谁知道一世不拾最看重的遗书,是不是一部凭记忆重写的耶经呢?如果是这样,那可坑死人了。 程宗扬重又拿起那份抄录的纸张,忽然眼前光芒微闪,虚空中悄然浮现出一面水镜。 林清浦声音传来,家主,江州有讯。 程宗扬将桌上的纸张抹到一旁,接进来。 水镜闪了一下,接著浮现出萧遥逸笑嘻嘻的面孔。 干!小狐狸!孟老大不是关你禁闭了吗?怎么看著比我还高兴呢? 萧遥逸得意洋洋地说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要大婚了! 程宗扬叫道:谁家的姑娘这么倒霉? 云家的!萧遥逸兴高采烈地说道:孟老大关了我三天禁闭,我终於想起来了。原来我和云家大小姐有一腿啊!你说我一个男人,这种事都干了,总不能不负责任吧? 等会儿!你和云大小姐有一腿?你没疯吧! 萧遥逸用折扇敲了敲脑袋,长叹道:程哥,你是知道我的——我在建康有那么几个很要好的异性朋友,偶尔忘掉一个也很正常……云大小姐既然说是我,那肯定就是我喽。圣人兄,我现在想通了,我要向你学习!主动扛起责任! 萧遥逸眉飞色舞地说道:你别说,大小姐那两条腿可够长的,我怎么就没一点印象呢?难道是哪天我喝醉了干的勾当? 死狐狸!谁说是你要娶的是云大小姐? 萧遥逸讶道:云家不就那一个小姐吗?说著又得意起来,云三爷找我说话的时候我还纳闷呢。幸好孟老大关了我禁闭,我才想明白!真险啊,差点儿就错过这桩好事,哈哈…… 死狐狸……你真睡过云家大小姐吗? 萧遥逸摸著下巴道:可能是有吧……不过云家说有,那就肯定有了!云家大小姐胸乳那么大——不对!眼睛那么大!总不会认错人吧?圣人兄,你想啊,我在建康又没什么好名声,云家白白把一个大姑娘塞到我这儿,一点好处没有,反而要惹一屁股的麻烦,如果是故意的,那不有病吗? 程宗扬有气无力地说道:小侯爷,你可想清楚了,不是你干的可千万别乱认啊。 不是我,难道还是圣人兄你吗?哈哈哈哈!萧遥逸摇著扇子一阵大笑。 程宗扬剧烈地咳嗽几声,然後正容道:我觉得你最好先和云家人见见面,打听清楚。 云家都主动上门了,哪儿还有不清楚的。萧遥逸说著又高兴起来,我已经跟我爹说了,儿子要结婚,手里一文钱都没有,让他赶紧给我置备产业。要少於十万金铢,我这辈子都在老婆面前抬不起头来,说不定还要给她捶背捏腿倒洗脚水,到时候把少陵侯府的脸面都丢尽了。 ……你还真张得开口!萧侯爷这是活活养了个白眼狼啊。 谁让他是我爹呢?我不敲他敲谁啊?萧遥逸扳著指头算道:从我爹手里敲五万金铢现款,云大小姐的嫁妆起码也得有五万金铢吧?加起来就是十万。 佛祖爷爷,我终於不用破产了! 瞧著萧遥逸一脸市侩地算计未过门老婆的嫁妆,程宗扬憋得脸都青了,忽然水镜中一只大手伸过来,抓著萧遥逸的脖子把他拎到一边。 别听小狐狸瞎说。孟非卿道:我已经派人向云三爷传话,等宋军一撤围,就把这小子五花大绑送到云家。只要认定是他干的,云家要杀要剐随意!我们就当没这个兄弟! 程宗扬一肚子的苦笑,偏偏又厚不起脸皮说明真相,只好岔开话题:宋军有动静吗?按说今天应该撤退了。 静塞军和虎翼军已经撤出烈山,金明寨大营今天也该动了。孟非卿握了握手腕,今晚我们要全军出动,和宋军打最後一仗。 程宗扬吓了一跳,还要打?太太平平撤围多好!宋军断後的肯定是主力!九成是姓秦的死太监。这种无谓的伤亡最好还是避免吧! 我们兄弟商量过了,这一仗必须要打。原因只有一个——萧遥逸在後面插口道:军械!这可是发财的机会啊! 程宗扬明白过来,孟老大这是要打落水狗了。宋军战斗力虽然算不上一流,器械之精却是六朝无人能比。这次江州之战,宋国出动十几万大军,各种军械堆积如山——对於濒临破产的星月湖大营来说,那可都是钱啊! 瞧著萧遥逸眼露金光的样子,程宗扬苦笑道:见好就收吧,赚钱事小,保命事大——俞子元受了重伤,随我来的三名兄弟也已经不在了。 野猪林? 程宗扬点了点头,简单介绍了一下野猪林一战的结果,然後道:钱庄这边我准备召募一些人手,老大,你给我一份名单,最好都是漂白过身份的。 好,我让老七给你拟出来。 还有一件事。程宗扬道:我打算提前召开股东大会,张侯爷他们既然在路上,地点就选在临安。老大,星月湖这边,由你出席吧。 我留在江州整顿军务。孟非卿道:你要发财,江州可是根本。 程宗扬失望地说道:那老大派谁来啊? 孟非卿微微一笑,吐出两个字,月霜。 ……老大,不能换个人吗?程宗扬哀求道。 这些产业迟早要交给月姑娘,早些上手将来也好办。 程宗扬叫道:里面也有死丫头的一份啊! 紫姑娘也去。 ……我错了,我就不该召开这个什么股东大会! 孟老大挑了挑眉毛,好说,要不要我亲手写一份布告送到临安,张贴到宫城外,声明盘江程氏和我星月湖大营从今往後一刀两断,将来无论是死是活都再没有半点关系? 程宗扬立刻道:我明白了!老大!股东大会如期举行,欢迎月姑娘和紫姑娘代表星月湖大营前来参加! 水镜消散,程宗扬在案旁坐了多时,心头翻翻滚滚都是那些从袈裟上抄来的英文。一时想著那位身为佛门领袖的前世神甫,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心得和纪录?一时又担心时隔多年,那些纪录是不是还保存在大孚灵鹫寺的藏经阁中?一时还怀疑这会不会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愚人节玩笑,其实什么都没有…… 天色已经大亮,程宗扬好不容易才抛开这件事对自己的诱惑,一边揉著太阳穴,一边站起身,准备去洗把脸清醒一下。 他曾经以为随著自己修为的进境,生死根吸收死气之後的负面影响会越来越淡,没想到自己修为愈进,生死根也愈发敏锐,什么乱七八糟的死气都能吸引过来,搞得负面效果比刚开始还严重。 路过邻室的时候,程宗扬忽然停下脚步,转头望著廉中那个优美的身影。 轩窗前,一个美妇正垂首绣著什么,她玉颈低垂,神情安祥静谧,优雅的姿势一如当日,但彼此的心境已经大为不同。 这个黑魔海的弃子忘掉所有与黑魔海有关的往事,只以为自己是被高衙内抢来,置在阁内的。阮香凝不会武功,又因为瞑寂术被自己吃得死死的,倒不怕她留在这里会出什么意外。为了免得她长日漫漫,无所事事,程宗扬随便给她安排了些事做,最简单的就是让她像平日一样刺绣,打发时光。 听到脚步声,阮香凝回过头来,露出一丝愕然。 程宗扬也不废话,直接道:多啦a梦! 阮香凝美目黯了一下,失去神采。 ………………………………………………………………………………… 李师师戴著口罩,只露出一双乌亮的妙目。她衣袖卷起,裸著雪白的手臂,双手用烈酒洗过,散发著浓郁的酒精气息。低著头一点一点除去俞子元伤口的污物,然後用羊肠作成的丝线缝合住他胸部的伤口。 看著她专注的神情,程宗扬不禁有一丝惭愧,他本来准备花重金请临安的名医,但这样严重的外伤,多耽搁一分就多一分危险。李师师是随军医官,在光明观堂也专修的外伤,当仁不让地成了主治医师。俞子元身上伤口众多,李师师从昨天一直忙到此时,才见收尾。而那个时候,自己正和她姨娘颠倒鸾凤,搞了不知多少荒唐的举动。 程宗扬悄悄退了出来,问道:有几分把握? 秦会之道:处理完伤口,性命应该无忧。只是那条腿恐怕保不住。 俞子元的伤势虽然骇人,好在并不复杂,李师师的医术并非十分高明,但为人细致认真,处理得虽然缓慢,总算没有出什么岔子。 至於俞子元,他被那女孩斩去一条小腿,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万幸,断肢再植已经超过李师师的医术能力。不过星月湖大营的老兵尽有缺臂断腿的,俞子元虽然失去一条腿,总比失去性命要好。 冯大.法呢? 秦会之又是好笑又是同情地摇摇头,他没事,就是吓的。 冯源昨天接连使用火法,又被恐高症折腾一天,好不容易从树上下来,整整吐了一路。回来连床都不敢上,直接打了地铺,趴在地上才觉得踏实,这会儿还昏睡未醒。 程宗扬也没有打扰他,只隔著窗户看了看,对秦会之道:昨天已经失踪一整天,今天不能再不露面。走,去钱庄看看。 ………………………………………………………………………………… 作为宋国实质上的央行,程氏钱庄只有寒酸两个字。唯一靠得住,恐怕就是金兀术和豹子头轮流看守的金库了。不过一切都仅仅是初具雏形,程宗扬也没有什么好计较。 刚才坐下来翻了两页账本,秦会之便引著廖群玉进来。 赐宴?程宗扬奇道:不年不节的,赐什么宴? 廖群玉道:汉国使节抵达临安,陛下按例赐宴,召群臣作陪。 程宗扬道:汉国的使节?他到临安来干嘛? 听到家主口气中有些心虚,秦会之不动声色地替家主掩饰,插口道:汉使应是前日抵达临安,为何今日赐宴? 廖群玉道:正宴前日已经设过,今日是游宴,设在御花园,并不拘礼。 程宗扬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一个七品官也有资格作陪? 廖群玉莞尔道:程员外莫非嫌官位太低? 贾师宪不理细务,钱庄的设立全靠廖群玉在中间奔走,这段时间来,彼此交情日深,谈笑间熟不拘礼。 程宗扬当即指著他道:老廖,你这就是故意的了! 廖群玉笑道:不瞒你说,是陛下亲自点名让你作陪。 程宗扬一怔,宋主亲自点了自己这么个七品小官的名? 廖群玉慢慢道:可见陛下对你的信重。 程宗扬与秦会之交换了一个眼色,笑道:放心,程某只是个生意人。 廖群玉叹道:这你可想岔了。贾太师岂是嫉贤妒能之人?程员外这样的贤才,若受陛下信重,能为我宋国效力,贾太师高兴还来不及呢。 程宗扬才不信贾师宪有他说得这么风格敞亮,老贾奸相那个名号难道是白来的?但贾师宪是不是嫉贤妒能,现在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就自己这官位,就算飞著往上升,也离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差著十万八千里。贾师宪嫉妒自己,那不是疯了吗? 程宗扬笑道:我可不懂宫里的规矩,老廖,到时候还得你多照应。 廖群玉苦笑道:廖某一无官身,二无陛下特诏,连宫门都进不去。 廖群玉都进不去,秦会之更别想。程宗扬摸著下巴道:御花园外面不会埋伏著五百刀斧手吧? ………………………………………………………………………………… 宴会在御花园的听风堂举行,程宗扬早早就赶到地方,免得一帮朝中大佬等他一个小官。 宋国文风极盛,这座御花园也极为雅致,园中穿渠引水,园後用数十块巨大的太湖石构成一座玲珑剔透的假山,渠水两侧栽著各色花卉,如今正值仲春,群芳吐艳,两岸花树如织,坐在堂中,清风徐来,暗香浮动,天心一轮圆月映在水中,令人尽忘俗尘土。 申时刚过,群臣陆续赶到。不一会儿便看到堂中满目朱紫,高官云集,群臣以太师贾师宪为首,然後是宰相王禹玉、太尉高俅、节度使梁师成……数十位高官济济一堂,程宗扬看得眼花缭乱,心里嘀咕著,恐怕周围伺候的太监品秩都比自己高点儿。 程宗扬官卑职小,位置理所当然在最末一席,他对宋国官场基本是门外汉,这种场合又没办法带秦会之这个伴当。往好处想,反正天子的使节也不会找自己这个小官搭话,就算是不花钱看个热闹吧。 宋国官服自有制度,四品以上官员著紫服,配金鱼袋,六品以上著绯服,佩银鱼袋,七品著绿服,没有鱼袋可佩。眼看著满堂高官,有佩玉带的,有佩金带的,有佩金涂银带的,就自己一个七品的绿服官,带著条水牛角作的犀角带,程宗扬自嘲道:这也算是万红丛中一点绿了。 御花园面积甚大,此时堂中、廊下都点了银灯,无数宫女、太监往来不绝,传菜布盏,群臣互相寒暄,倒没他什么事做。 程宗扬游目四顾,却看到个熟人——上次见过面的蔡元长穿著紫袍,腰带已经由金带换成玉带,听说他由於纸币发行的功劳刚晋升为户部侍郎,今晚也奉诏赴宴。看到自己的目光投来,蔡元长远远点了点头,含笑示意。 程宗扬暗道:宋朝名臣不少啊,怎么自己尽遇到奸臣呢?难道自己的主角光环属性是反的,专门吸引奸臣? 程宗扬再看几眼,也没有看到什么稀罕,不禁有些意兴阑珊,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却意外地发现茶水里放了参片、枸杞之类的补品,他悄悄看了眼旁边的席位,比自己官阶高著几级的一位工部侍郎,也不过是普通茶水。 後面一个声音细声慢气地说道:程员外,请慢用。说著殷勤地帮他添上茶。 程宗扬一笑,低声道:童公公,怎么让你来添茶呢? 童贯小脸微微发红,尴尬地说道:小的办事不力,被封公公赶回来了。 我那侄儿呢? 童贯有些嫉妒地悄声道: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拜了封公公作乾爹,只怕用不了几日便是皇城司的指挥了。 自己这便宜侄儿还真有点本事,一转眼竟然又抱住封公公的粗腿。不过童贯能回宫继续当差,他这条小命至少是保住了。 由於不是正规的朝宴,宋主并没有出席宴会,一时汉使到场,隐约听到贾师宪说了句什么,然後群臣轰然举杯,向那位汉国使节敬酒。 那汉使倒是豪爽,起身举觥饮尽,然後又斟了杯酒,捧在手中道:敝人年前在唐国长安,正闻长安城中传唱此曲:君不见哥舒横行夜带刀,西屠紫堡取紫袍——谁知今日来贵国,却见衮衮诸公早已尽是朱紫,哈哈哈哈! 童贯为人乖觉,见程宗扬听得纳闷,悄悄道:这位汉使是来与陛下商量一同出兵江州的。 程宗扬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尽量不动声色地说道:出兵江州? 没错,一万步军和一万水军。童贯道:小的伺候时在外面听见…… 程宗扬心头突突直跳,咬牙笑道:可惜他晚来一步,江州已经撤军了。难道还能再调回去不成? 小的在外面听著,陛下似乎是动心了。但後来陛下召贾太师密谈,贾太师一听之下,当即拒绝,说这是汉国的驱虎吞狼之计,想让我大宋将士在江州不停流血。陛下被贾太师说服,所以今晚的宴会才没有出席,只让贾太师与汉国使节周旋…… 听著童贯说著宫中机密,程宗扬心神却莫名的一阵恍惚,想起剑玉姬当日吟咏的两段曲子。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首《桃夭》已经让自己後院失火,头大无比,另一曲鱼戏莲叶东,这会儿想来,分明是暗示黑魔海会四处搅动风云,让自己焦头烂额。这次汉国主动借兵给宋国打仗,会不会也在她算计之内呢?如果是这样,剑玉姬的手也伸得太长了吧! 第八章 临安大火 更新时间:2013-07-12 第八章 汉使那番话,只要长了耳朵都能听出话里话外的讽刺意味。终於有人按捺不住,起身道:尊使此言甚是!吾辈满朝朱紫之贵,尽是读书之人,较之上国非军功无以封侯,岂不愧哉?然无道而征,是扰劳天下,非所以忧民也。吾主以民生为重,还请尊使明鉴。 他这番话听著是示弱,话里却带著骨头——扰劳天下,非所以忧民也,说这话的不是外人,正是声名赫赫的汉武帝。他在《轮台罪己诏》用此话表明对自己穷兵黩武的後悔,这时用出来,等於是拿天子的手打了汉使一记耳光。 程宗扬倒没听出里面的典故,只是见那官员当著群臣的面侃侃而谈,颇有些锋芒,有些好奇地问道:这是哪位? 童贯道:枢密院承旨韩节夫,字侂胄——员外!你怎么了? 咳咳!咳咳……程宗扬受凉似的剧烈地咳嗽著,半晌才捂著嘴道:没事没事…… 那汉使脸上微微一红,反应却是奇快,应声道:陛下爱民之心,本使一入宋境便目视耳闻。若非诸位股肱,也无以成陛下之盛德。 这话既捧了宋主,又捧了群臣,字面挑不出半点错处,然而与前面那番话放在一处,却是讥诮之意毕现。暗指群臣无能,放著孤零零一座江州都打不下来,有负宋主盛德。 另一名年轻的官员站起身,说道:尊使所言,吾等愧不敢当。吾主之德,如日月之行,万民皆见。我们当臣子的却远远不及了。 那汉使以为他没听出自己话中的讥诮,眼中带著几分戏谑笑道:大宋群贤毕集,诸君功劳有目共睹,阁下不必客气。 那官员对他的讽刺恍若不觉,彬彬有礼地说道:请尊使回奏天子,太后千秋节将近,敝国特意准备了礼物,为太后贺寿。 汉使笑道:好说好说。 那官员恭敬地说道:一点薄礼,不足为太后笑。不过其中一副水晶廉出自南海,却是难得之物,当配太后之懿范。 汉使笑容僵在脸上,接著打了个哈哈,扭头道:今夜风清月朗,太师可愿与在下同游此园? 贾师宪充满自负地微微一笑,起身道:请。 程宗扬低声笑道:这官员够狠的。送副水晶廉,请汉国的皇太后接著垂廉听政? 这事程宗扬倒是听过。前任宋主与汉天子先後驾崩,两国都是幼主继位,区别在於宋国太后早早就结束了垂廉听政,将权力移交给年轻的宋主,汉国太后却掌权至今,把个大汉天子放在殿上当摆设。 程宗扬现在对宋国官员又有了另一番认识,这些人打仗不行,骂仗却是行家中的行家,言辞毫不让人。这位汉使若不是见机得快,夹着尾巴使了招遁术,恐怕还有楞头青官员跳出来接著打脸。 程宗扬道:看服色像是个侍郎,哪个部的? 童贯为人极是机灵,他担任的小黄门又是常引见官员的,当即道:是刑部的史同叔史侍郎。字弥远——员外!你怎么了? 咳咳咳咳……程宗扬一阵暴咳,喘著气道:没事没事。我说小贯子,咱们宋国能混到今天,实在是很不容易。我对咱们陛下,充满难以言说的深切敬意——真是太不容易了…… 群臣各自在园中散步,说是陪汉国使节,却是三三两两走在一起,用不了多仔细观察,便能看出各方势力的泾渭分明来。 高俅周围全是军方将领,这个身居高位、臭名昭著的奸臣居然连宋史的传记都没混上,从他交往的圈子多少就能看出端倪来。 那位与禁军猛将同名的王宰相身边全是文官,诗文唱合热闹无比。跟在贾师宪屁股後面的官员最多,文武都有。最冷清的则是梁师成,诏旨虽然未下,但一众官员都已经提前得到消息,有意无意地与他保持距离。梁师成倒也明白,一手执觞,旁若无人地自斟自饮。 程宗扬想起他的弟媳黄氏,那骚妇虽然淫浪,好歹也是梁师成的直系亲眷,怎么就落到要讨好自己这个小商人的地步呢? 周围的官员都在巴结上峰,没人理会他这个小官,程宗扬索性与童贯攀谈起来,梁师都,你听说过吗? 听过。童贯道:梁节度的弟弟啊。不过关系倒平常。 亲兄弟有什么生分的? 童贯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员外有所不知,梁公公不该姓梁,他其实是苏学士的私生子…… 程宗扬一口酒喷了出来,还有这事?等等!他是太监? 童贯大概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对官场一无所知的官员,他张大嘴巴,半晌才道:梁公公是先主最宠信的大貂璫,陛下一继位就封他为节度使。 程宗扬都蒙了,大家也许都以为他知道,从没人给他提过这事。话说回来,宋国的官场能乱成这样也算是一绝了。 梁公公是苏学士的私生子?程宗扬试探道:大苏? 还能有谁?童贯神秘兮兮地说道:员外可能不知道,元妙仙师还是苏学士的书僮呢。 神霄宗的林真人?程宗扬露出古怪的表情。梁师成、林灵素、高俅都分别和那位苏学士拉上关系,不知道是宋国太小呢,还是这世界太奇妙。 童贯猛点头,不过这事只是梁节度自己认的,苏家一直不肯承认,所以梁节度到现在也没能改祖归宗。 难怪梁师成一倒,梁师都一家就急了。按照宋国优厚臣子的惯例,梁师成即使倒台也没有性命之忧,但梁师成自认是苏家人,大权在握的时候还好说,一旦失势,对梁师都这个便宜弟弟未必会有什么照顾。至於苏家,突然蹦出来个太监说是自己兄弟,这种让祖宗蒙羞的事,就算那太监官位再高也不好承认。 程宗扬拿著茶杯,心里暗暗嘀咕,这位苏学士不会也是穿越的吧?而且和自己一样,都带著闪亮的奸臣吸附光环…… 蔡元长踱著步过来,笑道:程员外。 这还是自己入宫以来,头一个和自己寒暄的官员。程宗扬不敢怠慢,起身笑道:恭喜恭喜!在下刚知道蔡侍郎升了户部侍郎,主管钞法,如此喜事,少不了要讨一场酒喝。 员外客气了。蔡元长叹了口气,说到宝钞局,蔡某正头痛呢。 面对这个不逊於秦会之的大奸臣,程宗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道:是敝号印制的纸币不合心意? 蔡元长摇了摇手,贵号印制的纸币极是精细,蔡某头痛的,乃是这第三批纸币。 第三批纸币都是小额票面,大的不过十贯,小的只有十文,以一贯到一百文之间的居多。前两批纸币,宋国官方以半强迫的手段发行下去,由於面额较大,对商号来说还有便於携带的好处。这一批小面额的纸币,使用起来还不及金铢方便,商号既不肯收,寻常百姓更不会拿著银铢铜钱来换纸张。蔡元长刚因为发行纸币有功而晋升,这一批发行的发行效果若是不理想,即使不会去职,面子上也不好看。 这事程宗扬也没奈何,想让百姓接受纸币,绝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换作是自己,也不可能哪家钱庄推出纸币,自己就兴冲冲把手头的贵金属都换成纸。 纸币刚刚推出,百姓心有疑惑也是常情。程宗扬道:只有慢慢推行下去,待百姓见著纸币的好处,自然就愿意接受了。 蔡元长点了点头,程员外说得不错。如今朝廷方从江州撤军,幸好发行两批纸币,仓中储粮正足,少了许多後顾之忧。只是朝中用度颇紧……蔡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说不当说? 程宗扬心知不妙,偏又无法拒绝,只好硬著头皮打个哈哈道:蔡侍郎,你这可折杀小人了,尽说无妨。 好!蔡元长轻轻一抚掌,然後道:以某之见,能否由户部先从贵号兑换些钱铢使用?除本票外,另加一倍作为质押? 这种做法完全不合理。程氏钱庄本身作的就是担保承兑,为宋国发行纸币提供现金支持。户部拿到纸币,怎么用是他们自己的事。如今转回手来,把纸币质押给钱庄兑换成现金,等於平白向程氏钱庄借贷,还没有任何利息。 蔡元长道:第三批一百万金铢纸币全数质押,兑换五十万金铢,以一年为期,如何? 五十万!程宗扬都想晕过去,真拿五十万金铢的现金出来,自己直接破产得了。 蔡元长沉吟半晌,若是为难,四十万亦可。 程宗扬苦笑道:太多了些。实不相瞒,为了应付已发行的二百万纸币,敝号的周转早已捉襟见肘。 蔡元长徐徐道:三十万金铢。 程宗扬脑中转了几个念头,这三十万金铢自己还真拿得起,从蔡元长的角度来看,一百万金铢的小额纸币难以推行,换成三十万金铢的现金总比放在户部的库房闲置要好。从自己的角度来讲,以三十万金铢的代价收回一百万金铢纸币,并非不可考虑。只是自己的钱庄又不是户部的大堂,户部都为难的事,自己不靠官府的力量难道能办成?如果到时收回的纸币用不出去,就等於白送三十万金铢给宋国了。 程宗扬迟迟没有回答,蔡元长也不著急,只耐心地在旁等候。 良久,程宗扬缓缓道:蔡侍郎既然开口,这三十万自该奉上。这句话他咬得极重,告诉蔡奸臣,自己做足了人情,然後道:只是敝号周转不易,能否分十个月,每月付三万金铢呢? 如此甚好!蔡元长满脸诚挚地说道:蔡某也知道此举为难员外,只是朝廷用度艰难,不得不如此耳。况且最多只是一年,待朝廷周转过来,这笔款项自当奉还。 这家伙真够精明的,把现款弄到手,漂漂亮亮地把差事办了,又留了後路,讲明一年之後双方两清。差事办得漂亮是他的功劳,到时还不起钱,肯定是朝廷的责任。说不定他一年之後高升,还钱这种事就都扔给继任头痛了。 程宗扬道:宝钞局的差事,还请蔡侍郎好好照应。 好说好说,蔡元长笑道:明天我便派人交割纸币。程员外,尝尝这宫中的御酒! 两人喝了几杯酒,又说了会儿闲话,蔡元长正要移步,忽然远处一阵喧哗,两人扭头望去,只见宫外的天际升起一片红光,接著有人叫道:走水了!走水了! 程宗扬心里打了个突,临安人口繁密,城中建筑大多是木结构,一旦遭遇火灾,损失恐怕十分惊人。 那火烧得极快,不过片刻,半个天际都被大火映得通红。群臣虽然在御花园待著,但都坐立不安,只有贾似道不动声色,陪著汉使谈笑如常。 一名武官飞奔而入,顾不上免冠便单膝跪地,说道:禀太师!城中失火,火头从李博士桥起,三面分风,已蔓延近十里…… 城中失火自有都巡检处置。贾师宪打断他,各厢巡检、各铺差兵正为预防火事而设,何必来禀报本相?待火到太庙再报! 是!是!那武官喏喏而退。 那火自北而起,火借风势,分外凶猛,虽然离大内相隔尚远,也几乎能感觉到火焰的热度。园中的宫女、太监包括群臣本来都有些惶恐,这会儿见贾太师镇定自若,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那位汉使目光闪闪,似乎藉机打量著宋国众臣的反应。 宰相王禹玉也无心摆弄他的锦词丽句,虽然强自镇定,但面色微微发白。高俅望著宫外的火势,眉头紧锁。蔡元长一手挽著玉带,手指在上面轻轻敲著。刚才发话的枢密院承旨韩节夫和刑部侍郎史同叔一个踱著步子,一个抱臂而立,都在看著远处的大火。 忽然汉使眼神一动,看到远处一个官员。那官员远远待在角落里,别人都是朱紫官袍,就他一个穿著低等的绿袍,神情间虽然颇为拘慎,但时不时流露出的自信,却迥异其他官员在上峰面前的束手束脚。 汉使指著那人道:座中那位惨绿少年,却是何人? 贾师宪道:是我宋国客卿,屯田司员外郎,新任的宝钞局主事。 哦,本使听闻贵国推行纸币,莫非就是这位所为? 贾师宪一手推行纸币,不但稳住了朝局,也稳住了他摇摇欲堕的位子,汉使提到此事,正是他的得意手笔,笑道:尊使所言不差,正是此子。 两人谈笑间,高俅不经意地踱著步子过来。程宗扬抹了抹嘴,起身摆出下官面见上司的规矩,俯身长揖为礼,下官见过太尉。 高俅立定脚步,一脸不屑地看著他,程员外,听说我那犬子拜你师——学的是斗鸡走马,还是博戏之术? 後面跟随的将领凑趣地笑了起来。 程宗扬连忙道:不敢。下官只是与衙内谈谈经济之道。 高俅冷哼一声,我那孩儿本是极好的,若有人敢欺侮他,老夫势必不会善罢干休——程员外,好自为知! 你们能不能别叫我程员外?我还有个宝钞局主事的衔呢,叫程主事不行啊?程宗扬肚里腹诽著,脸上却毕恭毕敬,低头连声应是,一面伸手在袖子摸索著,似乎要拿什么物体孝件高太尉。 能巴结上高太尉的禁军将领都是机灵人,一见程宗扬的举动,便都识趣地移开目光,一面若无其事地谈著话,一面散开,给上峰留出受贿的空间。 程宗扬绕到柱後,从袖中空著手伸出来,笑道:今天什么都没带,改日再孝敬太尉吧。 高俅莞尔道:偏你这副作态,又给老夫添些污名。 要论污名,高太尉比得了贾太师吗?他不还好端端的。程宗扬朝外面看了一眼,平常看不出来,到了要紧关头,老贾这气度倒比王宰相强些。 废话。高俅道:王禹玉的宅院就在桥北,贾师宪的半闲堂可是远在葛岭,让他们两个换换你再看。 程宗扬恍然道:原来如此。 高俅提声道:若敢惹得我那孩儿不快,仔细你的皮!然後又压低声音,何事? 时间不多,程宗扬也不闲扯,直接道:太尉府有黑魔海的奸细。 高俅神情自若地说道:陆谦? 程宗扬呼了口气,太尉早就知道了? 他私下抄录太尉府藏的卷宗,老夫若还不知晓,岂不成了酒囊饭袋?高俅眼中掠过一丝杀机,要除掉那斯,不费老夫吹灰之力。只是打草惊蛇,引起黑魔海的疑心,未免得不偿失。 不用太尉费心,他已经死在野猪林了。 高俅眉峰微挑,随即点了点头。 程宗扬道:黑魔海与岳帅是死仇,如今死灰复燃,谁也不知道他们手伸得到底有多长。剑玉姬在临安。这场大火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手笔。 高俅一震,随即将袍角掖进玉带,老夫立刻去见陛下。 等等!还有件事!程宗扬道:你说陛下一直没有娶亲,可我怎么听说他有个妃子呢? 你说的是胡贵嫔?高俅道:她不过是自小陪陛下长大的宫女,出身微贱,贾师宪已经藉故把她赶出宫去,削发为尼了。 程宗扬紧接著追问道:太尉为何放出风声说失踪的姬妾姓韦? 高俅讶然道:老夫何时提过她的姓氏? 程宗扬这才明白所谓梦娘姓韦。也是黑魔海添油加醋搞出来的。当初高俅说宫中那个走失的女子是宋主的奶妈,自己就很怀疑是宋主刻意隐藏她的真实身份——以梦娘的容貌气质,怎么看也不像个奶妈,说是受宠的妃嫔更靠谱些,疑惑只在於年龄有些偏大。如果是陪宋主长大的宫女,年纪倒能对得上,但梦娘又没有丝毫曾经落发的迹象。 程宗扬越想越是头大,只好将此事扔到一边。 高俅垫记著宋主安危,带著禁军将领前去觐见。他刚离开,方才那名武官又奔进来,禀太尉!火势已逼近太庙! 贾师宪一丝不乱地起身理了理玉带,从容向汉使拱手道:些许小事,失陪片刻。 眼看火势离宫城越来越近,汉使也有点发慌,忙道:不敢叨扰。 贾师宪道:备轿。 不多时,两名彪形大汉抬著一顶小轿飞也似地进来。贾师宪坐到轿上,两名大汉随即抬起轿子拔足飞奔。周围四名力士手持锤、剑守护左右,一阵风般往火场赶去。 群臣一半随王禹玉陪汉使,另一半紧跟著贾师宪。程宗扬早就不耐烦在宴席上待了,趁机也跟了去。 刚出宫门,便有两名守候在外的大汉过来接过轿子,贾师宪乘的二人抬小轿一路不停,每隔里许就换上两名轿夫,不多时便赶至太庙。 城中火势极大,起火不过半个时辰,过火面积便已经超过十余里,数不清的楼台馆阁在烈焰下化为废墟,空气中充满焦糊的气息。夜空彷佛被烈焰吞噬,半边天际都被烧得通红。火场外,无数军士四处奔走,从御河汲水灭火。还有更多的受灾民众扶老携幼从火中逃出来,哭声震天。 太庙是历代宋主灵位所在,不仅设有两丈高的防火墙,用来防火的蓄水池,与周围的建筑还隔开三丈宽的火巷,内部更有重兵把守。但临安这样的都城永远少不了无所事事的闲汉,外面颇有些个泼皮破落户,这会儿正抱著肩在看热闹。 那顶青布小轿赶到,贾师宪还没下轿,周围四名力士便齐声道:众军士听令!立即汲水救火! 旁边有闲汉看这顶小轿毫不起眼,怪声怪气地戏笑道:敢问老爷,取水是去甜水巷?还是去苦水巷呢? 贾师宪眼皮抬也不抬,喝道:斩! 一名力士抢过去,一把揪住那名闲汉,当场砍下首级,血淋淋提在手中。 贾师宪毫不理睬,迳直下轿,在太庙门前立定,殿帅何在! 刚闻讯赶来的殿帅连忙跪下,末将在! 火入太庙,立斩殿帅! 殿帅打了个突,抱拳道:末将遵令! 力士提著刚斩下的头颅过来,丢在贾师宪脚旁。那群闲汉见同伴顷刻间尸首异处,一个个都吓得面无人色。正疑惧间,便看到一杆皂黑色的大纛在那紫袍老者身後树起,上面大大的一个贾字在火光中分外醒目。 有人失声道:贾虫!是贾虫——话音未落,就被旁人捂住嘴巴。 贾虫是贾师宪外号,因为贾师宪酷爱斗蛐蛐,得此诨名。那闲汉这一声让众人心都提到嗓子眼里,贾师宪却恍若未闻。 黑色的大纛刚一树起,就有几名大汉抬来几只箱子,整整齐齐放在贾师宪面前,打开来,里面全是白灿灿的银铢。接著十余名手持鬼头刀的刽子手也赶到太庙前,左右一字排开。 太师有令!所有救火者,无论军民,各赏五枚银铢!勇於灭火者,赏五十银铢!几名力士齐声喝道:军士临火退缩者,斩!敢趁火打劫者,斩! 说话间,大火已烧到对面的街巷,侧方一幢木楼在烈火中变成火团,楼上的旗杆倒下来,横过火巷,引燃了太庙上的八风板。 殿帅一声令下,三名剽悍的军士立刻抢出去,到了大殿廊下,两人蹲下身,让同伴踩在他们肩头,然後用力一送,将同伴送到殿上。那军士身手不凡,执刀斩落著火的八风板,踢到院中,旁边数人蜂拥而上,扑灭火头。 贾师宪一挥手,旁边的随从摊开纸墨,将方才登殿的勇士名字记下,然後数出五十枚银铢,当场行赏,其余参加灭火的,也人人有赏,刚才叫出贾虫那闲汉挤过去帮忙扑打几下,竟然也记了名,得了五枚银铢。 白花花的银铢到手,无论是军士还是闲汉都躁动起来,接著一窝蜂往失火处冲去。太庙中本来就备的有蓄水池,用以防火,这时贾师宪更颁出重赏,周围民居愿意提供水源的,一律按桶计价,当场付款。 随著越来越多的铺兵赶来,肆虐的火魔终於在太庙前被控制住,无法前进半步。在贾师宪的铁腕严控下,这场大火总算到了尾声。 家主!秦会之从人群间挤过来,先风度翩翩地使了一礼,然後才长舒一口气,公子果然是在此地。 程宗扬抱著肩,两眼盯著指挥自若的贾师宪,一手摸著下巴,老贾有几下子啊。就这么一眨眼工夫,便把事情办得井井有条。嘿嘿,先杀人立威,然後树大纛,悬重赏,发银铢,亮屠刀,干得漂亮! 秦会之倒不奇怪,说道:若无手段,如何能权倾一方? 程宗扬往旁边看了一眼,就你一个?其他人呢?别人不来也就算了,冯大.法那个玩火法的怎么也不来凑热闹? 俞子元等人或死或伤,程宗扬手边已经没有多少可用之人,孟非卿承诺给他安排些人手,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因此按敖润准备的花名册,从雪隼团在临安的分号选了些人来帮忙,谁成想这会儿却一个都没见。 秦会之道:属下让他们到城外办事去了。 程宗扬讶道:什么事比著火还重要? 秦会之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喟然叹道:属下见城中火起,料想这场回禄之灾损失定然不小,若要重建,极费工夫,因此属下擅作主张,让众人分头赶往城外,将所有碰到的砖瓦、木材、芦席、钉子、锯斧等物……无论多寡贵贱,尽数收购下来,以备城中之需。 程宗扬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奸臣兄,我发现你才是天生的奸商啊! 秦会之谦虚地说道:未雨绸缪而已。公子既然在朝中当差,属下自当为家主著想。抢先将这批物资控制在手中,将来也好为临安城的重建贡献一份薄力。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奸臣兄,我看这临安府也快要给你立牌坊了。 第一章 江州兵溃 更新时间:2013-07-13 第一章 夜黑如墨,一道闪电从天而降,耀眼的白光撕裂天空,映出大雨中一个孤独的人影。 刘宜孙握紧腰刀,黄豆大的雨点砸在铁甲上,溅出一团细蒙蒙的水雾。狂风夹着暴雨卷过平原,犹如万马奔腾,更增添了夜雨的威势,但刘宜孙知道,这会儿不是深夜,短短半个时辰之前,这里还是红日当空的白昼。接著狂风四起,乌云蔽日,几乎一瞬间就完成了昼夜的转换。 似乎整个春天的雨水都集中在这短短的时间和空间里,泼水般浇在身上。刘宜孙没有动,在他身後,还有一个军的手下。他们每个人都在徒劳地等待,等待撤退的命令,或者敌寇的出现。 春雨贵如油啊。张亢道。他连甲都没挂,只披了件蓑衣,戴了顶斗笠,神态轻松自若。 刘宜孙手掌略微松开一些,勉强笑道:你倒是轻松,还惦记著春耕。 张亢扶了扶斗笠,都已经撤军了,为什么不轻松? 刘宜孙胸口起伏片刻,咬牙道:我们是断後的!我手里说是一个军,五个指挥的兵力,实员只有六成,不足一千五百人!这还是捧日军左厢最完整的一个军!城中的贼寇有多少?单是星月湖大营的余孽就不下一千五!虎翼军撤了,静塞军撤了,龙卫军也撤了!十几万人马没有一个人愿意在这鬼地方再多呆一天!可你却偏偏在夏帅面前抢著断後!张兄,真不用抢!断後的事没有一个会和你争的。 面对刘宜孙的怒火,张亢神色淡然,摸著脸颊道:断後的军功莫非将军不想要么? 不想!刘宜孙指著身後空荡荡的金明寨大营,压抑著怒火道:我手下的儿郎也没有一个想要的!我们只想活著回去!只要和右厢军一起早走一天,我们也不用被这场大雨困在这里! 捧日右厢军?他们还带著辎重呢,张亢叹了口气,我可没那个力气推著大车去爬烈山。 性命呢?刘宜孙压低声音道:难道你觉得自己能挡住敌寇的进攻?他们只要一个冲锋就能把我们打垮!有寨墙也挡不住! 张亢放下手,失望地说道:原来将军也是怕死之人。 我不怕死!刘宜孙被激怒了,咆哮道:我只是不想白白送死!我有手下一千多儿郎要照顾!我还要报仇! 如此我们才要断後!一道闪电掠过,映出张亢眼中锋锐的光芒,带著辎重你能跑得掉吗?抛下辎重私自逃亡,你不怕斩首吗? 张亢指著暴雨中的江州城,你我都知道我们这支残军不堪一击,他们不知道吗?击溃我们这支残军对他们有什么好处?难道他们需要斩首的军功?将军错矣!他们要的只有一样:辎重和物资! 最危险的不是我们,而是带著辎重提前撤退的捧日右厢军!看到这场暴雨了吗?这就是他们出击的信号。此刻还是午时,却天黑如墨,哪里有这般遮天蔽日的暴雨?江州周围都是平原,如今是春季,泥土解冻,他们再施术下这场雨,道路泥泞得连马都过不去! 如果这场雨早下一天,我张亢立刻逃之夭夭——你不想白白送死,难道我想死?这场雨如今才下,说明贼寇已经绕过我们,追赶上了带著辎重的捧日右厢军! 刘宜孙惊呆一样看著他。张亢道:所有带不走的器械都留在营中,为了避免惊动贼寇,军令要我们撤退时一把火烧掉。现在雨下这么大,烧什么都来不及了。这伙贼寇算得真是周密,一场雨至少留下了大半辎重,还困住了周围数十里的所有军队,逃,逃不得。救,救不得。好算计! 贼寇已经绕过我们?刘宜孙有些不相信地说:可是这么大的雨…… 他们难道不会先赶到地方再降雨?况且他们有什么雨中行军的法子也未可知。张亢道:前有坚城,後有贼寇,我们只剩下一条路了。 前後都有强敌,再加上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别说无路可走,便是有路,军士们离开营房,只怕走不了数里就会失散大半。刘宜孙道:哪里还有路? 大江。张亢道:营里现在别的没有,就是木料有的是。我已经让人扎了五十条木排,幸好缺员多,有这些木排已经绰绰有余了。 刘宜孙吓了一跳,你要过江?那边可是宁州! 过江是找死。张亢道:我们顺江而下。 刘宜孙已经说不出话来,撤军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向西,翻越烈山。顺江而下,只会离宋国越来越远。 往下游一日的水路便是昭南。张亢道:这一路顺水行舟,两日可达昆吾,自昆吾上岸,向西三日到达荆溪,折而向北,再有三天我们就能到筠州。 筠州!刘宜孙当然知道这座位於宋国最西部的州城。 张亢点了点头,别忘了,我往昭南去过。 一个多月前,张亢带著一个都的军士潜入昭南劫掠,究竟抢到手多少钱财,连刘宜孙都不知道,但他留给自己的一份,已经足够丰厚。 刘宜孙怔了半晌,然後道:路上一共需要九天时间,其中八天都在昭南境内。我们可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一整支军队,何况你又去过——难道还能在昭南招摇过市? 所以要换装。不能用大宋的旗号。 你抢了昭南的军库?一股狂风卷过,刘宜孙猛地灌了一口的雨,咳了几声才道:我们就是扮作昭南军,便能瞒过昭南人吗? 张亢看了他一眼,吐出两个字,汉军。 在刘宜孙震惊的目光下,张亢用刀鞘在雨地上划了一道:众人都知道大江下游是昭南,却常常忘了大江入海处的合浦郡,是汉国的土地。他在代表大江的线条末端点了点,郡中常驻数千汉军。 刘宜孙想了起来,当年汉武帝称霸六朝,为表示自己一统天下,在东南西北四地分别设郡驻军,汉军兵甲所至,最南端的便是合浦郡。 我在昭南遇上了汉军。张亢低声道:合浦郡守赵佗久居南方,听说我宋军讨伐天子钦定的逆犯岳鹏举余孽,有意出兵争一份功劳,好返回京师洛阳。如今汉使多半已经到了临安,只要陛下点头,合浦郡的汉军用不了几日便会逆流北上,与我军汇合於江州城下。 刘宜孙听得心惊肉跳。武臣以私人身份结交外将倒也罢了,私下合谋军事,无论哪一朝都是重罪,轻则杀头,重则灭族,连夏用和都不敢做的事,张亢居然做了。他知道张亢胆子很大,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张亢抖了抖蓑衣,如今陛下已经下诏撤军,赵郡守只有再等待其他立功的机会。但按照当年的盟约,汉军有六朝通行的特权,只要换上汉军的衣甲旗号,咱们就能平平安安返回筠州。张亢肉痛地咧咧嘴,一千五百套,全是汉军打下来的旧军服也够我出血的。 刘宜孙最後努力道:我们是断後,如果擅离职守,即使能回到筠州,也是死罪。 张亢扭头望著身後的雨幕,然後道:胜负已分,今晚这一战,必然是我大宋数十年来最大的一次溃败,如果按军法.论处,该斩首者成百上千。我们若能从群寇间全师而还,朝廷高兴还来不及。 张亢没有再说下去,两人凝视良久,刘宜孙猛地摘下头盔,用力抖去上面的雨水,咬牙道:雨快停了。这会儿再不走,便不用走了! ………………………………………………………………………………… 烈山以西的平原上,一长列看不到首尾的军队正在暴雨中艰难地跋涉著。乌云初起时点燃的火把此时早已被大雨浇灭,军士们只能披著湿漉漉的衣甲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不时划破天际的闪电映出他们被疲惫和恐惧舔乾活力的面孔。 春雨还带著冬季的寒意,进了水的袖口不多时就将手腕冻得麻木。石元孙握著马鞭,心底的寒意却比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更甚。 金明寨距离烈山一百余里,按标准是两日的路程。但石元孙为了尽早与中军汇合,昨晚只让军士们休息了两个时辰。捧日右厢军带著大量辎重,本来就行走不易,但军士们都恨不能早些离开江州,人人争先,谁知会遇上这场暴雨。 被无数人马践踏过的道路像泥潭一样泥泞不堪,一脚踏下,泥淖几乎没过小腿。泥中丢满了各种各样的战靴,但没有一名军士停下来捡一双。因为好不容易换上的鞋子,走不了几步就会被吸盘一样的泥路粘掉,如果没有被粘掉,那就意味著你要带著一双沾著满泥浆的鞋子前进,每一只都彷佛有数百斤重。 推著大车的军士早已经疲不能兴,连喊号子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埋著头,拚命推动比平常重上数十倍的大车。忽然车轮一滑,一辆大车陷进一个尺许深的泥坑中,载满兵甲的车辆倾斜过来,挡住了前进的队伍。 两名骑兵拖泥带水地打马奔来,摇著湿透的令旗喝道:将军有令!今日必须赶至烈山营地!沿途不得歇息!妄自停留者!杖!迟疑不进者!斩!阻塞道路者!斩! 泥水溅在身上,军士们甚至没有露出愤怒的目光,只木然卸下车上的衣甲,扔到泥浆中,将大车掀翻到一边。 自从接到撤军的诏令後,宋军就因为如何撤军爆发过数次争吵。最後带伤参加会议的翁应龙在夏用和的支持下,力排众议,决定先撤走在江州城下几近打残的虎翼、归圣、静塞诸军。 对於一支士气低落的疲兵来说,撤退的风险甚至还高於两军交战。为了防止被城中的贼寇发觉追击,宋军的撤退措施极为隐密,大量物资都留到了最後,由人员相对完整的捧日右厢军负责押运。断後的任务,则交给了主动站出来的刘宜孙军。 张亢的猜测并不完全准确,事实上,断後的除了他们的龙卫左厢第十军,还有一支军队:秦翰的选锋营。 选锋营连日苦战,损失并不比其他友军小,为了保证这支全骑军的机动性,夏用和几乎调集了军中所有还能够抽调的马匹,以至於押运辎重的捧日右厢军连拉车的挽马都凑不够。 宋军在撤退中溃败已经不是第一次,除了毛遂自荐的刘宜孙,唯一能与贼寇正面对敌的选锋营,夏用和还不惜人力物力,在烈山脚下筑了一座小城,留下捧日左厢军的王信和种世衡两军负责接应。如果贼寇真敢弃城而出,远赴百里截杀捧日军,宋军一个反扑,在平原与烈山交界处与敌寇形成决战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一场暴雨打乱了宋军所有的部署。本来预计下午就能赶到烈山的捧日右厢军,因为这场意料之外的暴雨,行进速度陡然降至谷底,此刻已经过了午时,距离目的地仍遥遥无期。 选锋营即使再精锐,也不可能在这种暴风雨天气及时驰援。同样,王信与种世衡两军也不可能冒雨出城,去接应天知道在哪儿的捧日右厢军。 眼下最好的选择应该是就地扎营,但石元孙宁愿冒著军队哗变的危险,也不敢稍作停留——如果敌寇在此时出现,根本用不著交战,只要呐喊两声,整个捧日右厢军就会立刻溃散。 神宵宗!石元孙心里恨恨骂了一声。 自从王哲一剑叩石,逼迫宋国停止追究武穆王余党。宋国朝廷明面上没说什么,暗中却著力扶植神霄宗,仅仙师的称号就先後封了三位。结果江州城下连番较量,神霄宗派来的法师张如晦被贼寇的术者完全压制,没有占到半点便宜。数日前法阵被破,神霄宗更是一蹶不振。等接到撤军的诏书,神霄宗只向翁应龙通禀一声,便即撤离。若有神霄宗的法师在,自己也不至於这么狼狈——可恨这些法师一个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钱财耗费了多,却未见半点功劳。 石元孙用力抽了坐骑一鞭,马蹄带著厚厚的泥浆,在泥泞中艰难前行。虽然明知道城中的贼寇同样损失惨重,不可能有余力出城野战,但自从踏上撤军的路程,石元孙就隐隐不安,毕竟那是星月湖大营的悍匪……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打乱了石元孙的行军计划,焦急之余,他心下却暗暗有些庆幸。雨下到这步田地,整个江州平原都成了烂泥塘,那些贼寇再凶悍,终究也是活人,不可能生出翅膀飞过来。军士们淋了这场雨,少不得要病倒一半。但只要能赶到烈山脚下,这条性命便算是保住了。 石元孙左思右想,脑中没有片刻安宁。突然,身後传来一声号角。 这种充满萧杀意味的号角声,这几个月来宋军上下已经听过无数次,此时听闻,几乎所有人都回头望去,瞳孔恐惧地收紧,连石元孙也不例外。 那号声来得极快,初起还在里许之外,不过一个呼吸,就逼近到百余步的距离,彷佛在暴雨中御风而行。 石元孙用变调的声音大喝道:结阵! 为了行路方便,军士们都把军械放到辎重车上,这时乱纷纷过去拣拾,一时间哪里还能展开阵型? 慌乱中,一个剽悍的身影撕开雨幕,直闯过来。那人精赤上身,淡金色的皮肤犹如一尊镏金铜佛,口中横咬著一柄长刀,正是雷霆刀臧修。队尾一名掉队的宋军躲闪不及,被臧修一撞,立刻横飞而起。 臧修不理不顾,身体微微前倾,风驰电掣般朝宋军大队袭来,连马蹄都能陷住的泥淖似乎没有对他造成半点滞碍。 石元孙勒住缰绳的手掌都在颤抖,这时他才看清那人脚上踏著两块古怪的板子,板身一掌宽,两端上翘,彷佛两条小舟。他手中持著一对细竹竿,用来操控前进,虽然满地泥泞,他却像是踏著两条小船,来去如风。 臧修把细杆收到背後,一把摘下雷霆战刀。霹雳般的雷霆震响中,他宛如一柄战斧,狠狠劈进宋军还未成形的战阵之间。 越来越多的身影从雨中出现,比起倚仗金钟罩护体的臧修,他们身上多了一件防雨的斗篷,其他装备一模一样,都配备有在泥上滑行的木板和竹杖。 石元孙惊恐地发现,即使在这种长途奔袭的追击战中,这些贼寇依然保持著完整的队形和犀利的战术。他们没有利用可以滑行的木板,靠速度和灵活性拉开距离与己方周旋,而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破阵对攻。 以臧修为首,星月湖军士一个接一个闯进他破开的缝隙中,无论是宋军奋力挥出的刀枪,还是军士们仓促抛出的拒马,都无法阻挡他们锋芒。那些凶悍的匪寇就像一柄快刀,在宋军队伍间越进越深。 石元孙机灵灵打了个冷战,等他清醒过来,立刻一扯斗篷掩住头脸,伏在鞍上,打马狂奔。 撤退途中遭遇暴雨,宋军士气已跌至谷底,眼见主将被雨水淋湿的大纛晃了晃,然後轰然倒下,宋军呆了片刻,随即溃散。 没有人再去理会车上的辎重,载满物资的大车被抛到路边,宋国朝廷费尽力气运来的粮草扔到泥中,耗费重金打造的兵器战甲委弃满地,捧日军镶著华丽豹尾的大纛倒在泥浆中,被慌不择路的军士践踏而过。 宋军的队伍就像一条长长的蜈蚣刹那间解体,每一个部分都争先恐後地朝四面八方逃散。军士们抛下辎重,扔掉刀枪,脱下衣甲,争相逃亡。一边跑一边发出惨叫,彷佛数月来压抑的恐惧都在这一刻迸发出来。 吴三桂、吴战威、易彪踏著滑板,肩并肩地滑过泥地,他们三个在城中练了几日,虽然不及星月湖大营的军士娴熟,好歹功底扎实,一路过来只摔了几跤,比起在泥泞中连滚带爬的宋军可强得太多了。 老桂运气够好,吴战威道:一回来就赶上打仗! 吴三桂悻悻道:可惜我去了趟建康,硬仗都让你们打完了。 易彪回头看了一眼,能跟上来的还不到三成,这些家伙平常看著也人五人六的,拉出来一练,可比星月湖的爷儿们差了一大截。 三人奉命组建一团的直属营,他们从城中挑选了一百多名佣兵,又招募了一些精壮,好不容易凑够定额的三百人。按照程宗扬多打硬仗的命令,这支新军每每冲在最前,经过漫长的围城战,已经差不多淘汰了一遍。用一般军队的标准衡量,这支血战出来杀气十足的新军已经是不折不扣的精锐,但比起星月湖大营的强悍还是远远不及。 吴三桂看著星月湖军士在前冲杀的雄姿,不禁兴起,一把摘下长矛,我去冲杀一番!亮亮咱们直属营的招牌! 吴战威虽然也看得手痒,却惦记著孟非卿吩咐,摇头道:不成!孟上校吩咐过,这一仗干的是抢钱抢粮的勾当,把宋军赶走就是了,兄弟们还要留著命去水香楼热闹呢。 吴三桂笑道:大哥说的是。这会儿跟上来的有百十号人,这一仗怎么打,我听大哥的。 吴战威嘿嘿一乐,得了吧,咱们仨里面,打仗就数你和彪子在行。你们俩商量,我听著。 成!吴三桂也不推让,指著宋军道:宋军三千余人,队伍拉出近三里地,根本就不是打仗的架势。眼下星月湖的爷儿们一上,主将就逃了,剩下的宋军肯定有多快跑多快。让我说呢,咱们这一百多人从中间插过去,把宋军一截两段。老臧他们在後,咱们在中间,两头一拦,咱们一团就直接把宋军的後半截包了饺子。孟上校的二团比咱们走得更早,这会儿多半在前面守著,前半截就归他们。 易彪道:还有侯中校的三团,他们在两翼警戒。按匡仙长当初说的,这场雨最多下一个半时辰,一会儿就停,如果他们被选锋营缠住就麻烦了。 雨停了,地还没乾,只要手脚麻利点儿,选锋营连咱们的泥都吃不上。说著吴三桂用手肘拱了拱易彪,彪子,你那个相好呢? 易彪脸上一红,别乱说——人家是个寡妇…… 吴战威道:寡妇怎么了?只要能生会养就成!我说彪子,这一仗打完,咱们跟程头儿说一声,把你和鹂儿的喜事办了,然後再纳个妾! 易彪低下头,半晌道:我要去白夷看看我哥。 吴战威和吴三桂一同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知道你有家有口,虎哥肯定也高兴。行了!人也到的差不多了,干活儿! 三人略停片刻,整顿了部属,然後朝宋军溃散的队伍正中冲杀过去。 易彪一边滑行,一边拿起颈中的号角,用力吹响。他的号角声与星月湖大营的肃杀又有不同,号声苍凉悲壮。不多时,後方传来一声相同的号角声,远远应合。易彪等人放下心来,各自拿出兵刃,吼道:杀! 几名宋军拉住一辆大车的驮马,试图割断缰绳,借助马力逃跑。忽然车身一沉,一条大汉跃到车上,他光著膀子,颈背生著黄黑相间的斑纹,就像一头直立的猛虎,双目凶光毕露。 那大汉狰狞地张开大口,发出一声虎啸般的狂吼。四匹健马顿时四蹄发软,卧倒在地。离他最近的一名军士被他猛兽般的气势震慑,两眼翻白,生生吓晕过去。其他几名军士被骇得倒退几步,接著发了声喊,转身不要命地四散逃开。 武二郎双手叉腰,一脚跺著满车的辎重,吼道:敢抢二爷的东西!孙子!活腻了吧! 月霜踩著滑板风一样从他车边掠过,黑色的斗篷长长披在肩後,秋少君一手按著粘在脸上的胡须,两只滑板早不知甩到哪儿去,他这会儿施出太乙真宗的轻功,速度比起月霜的滑板竟然也慢不了多少。 武二立在车上雄视四方,威风十足,可惜他虎威过盛,宋军不是吓晕过去,就是四散逃命,连半个凑趣的都没有,不免有些无味。眼见秋少君过来,他眼一瞪,臭小子,傻乐什么呢? 秋少君翻了个白眼,按著胡子道:让你天天跟在别人马屁股後面吃灰,突然有一天不用吃了,难道你不乐吗? 我呸!武二郎啐了一口,臭小子,男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你个非人类的凶徒!人渣!暴力狂!秋少君还了句嘴,然後叫道:月姑娘!等等我啊! 孟非卿曾对程宗扬说过,世上没有不败的武将,一名好的将领,不仅仅要能打胜仗,更重要的是会打败仗。只有善打败仗,才能最大限度的保存实力。有些将领号称百战百胜,一次战败就永世不得翻身,有些将领却是屡败屡战,无论败多少次,都能东山再起。 眼前这一战,将宋军不善打败仗的弱点暴露无遗,主将当先逃蹿,余下的军士再没有作战的勇气。捧日右厢军早已残破的指挥体系根本无法组织起一次有效的抵抗,从武将到士卒,每个人都在争先恐後的逃命。 第二章 临安春景 更新时间:2013-07-14 第二章 战事之初,星月湖大营集中了营内所有法师,占据天时,同时投入了三分之二的兵力,只放了三个营留守江州。程宗扬所属的一团,由臧修和吴战威分别带领一营和直属营参战。二团由郭盛和月霜各带一个营,侯玄则亲自带领三团的两个营在战场之外戒备。 相比於星月湖大营布置的周密,宋军在暴雨中丧失了所有的斗志。双方略一接触,便毫不意外地全军雪崩,甚至连一次像样的反击都没有组织起来。随著郭盛带领的二团直属营和一支黑衣军同时出现在宋军前方,战局已经无法扭转。唯一的问题就是这千余名贼寇如何把数百辆装满辎重的车辆拖走。 就在这时,暴雨中传来一阵低沉的咆哮声,逃奔的宋军惊恐地发现,一排堡垒般的黑影出现在战场上,而且还在以不逊於战马的速度向前移动。 远古巨兽般的猛玛象陆续抵达战场,它们弯曲的长牙弯刀般向前伸出,长鼻昂起,巨大的头颅宛如岩石。它们头颅後方与背部相接处有一个明显的凹陷,来自荆溪的女驭手坐在上面,头顶撑著亭子般的纸伞,宛如持戟的女武神。 暴雨止歇,阳光穿透乌云,洒在战场上。溃散的宋军已经无影无踪,只留下遍地的甲胄、兵器、鞋子、军旗,还有数百辆盛满辎重的大车。击溃宋军容易,运走这些物资却成了麻烦——并不是运力不足,有荆溪人猛玛战队在,打扫战场的任务变得轻松而迅速——而是武二爷有话要说。 这是我的!武二郎一样一样指著,我的!我的!我的……然後他大手一挥,这些全都运到二爷房里去! 吴战威咧了咧嘴,武二这厮也真够不要脸的,一挥手就要了一半的战利品。 易彪没有在意二爷抢东西的可憎嘴脸,他擦净脸上的泥点,然後摘下颈中的号角,双手捧起,朗声道:多谢荆溪的朋友援手。 跨在猛玛背上的荆溪女子微微一笑,拍了拍生著长毛的猛玛背,猛玛扬起长鼻,用人手一样灵巧的动作夹住号角,递到主人手中。 吴战威与吴三桂在後面挤眉弄眼,吴战威小声道:彪子行啊,在建康有鹂儿,在江州又勾搭上一个,还没办事呢,妻妾都有了。 要不你也纳一个?吴三桂道:我看嫂子也是个心宽的人,想来不会呷这种飞醋。 打住!这话可千万别让翠烟听见! 吴三桂揶揄道:看不出吴大哥还是个怕老婆的。 胡说!她有身子,我是让著她!吴战威赶紧转开话题,咦?那边那位兄弟,看著有点面熟啊,侯爷的人? 吴三桂打眼一看,叫道:老石!说著过去搂住那名黑衣人首领的肩,朝他胸口擂了一拳,熟络地聊了起来。 月霜没有理睬武二郎划的圈子,冷著脸道:所有缴获一律入库。运走! 谁敢动!武二郎叫道: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二爷占的有股份!这一半都是我的! 无赖!秋少君怒喝一声,然後一脸无辜地指指月霜,我是替月姑娘说的。 臭小子!再说声试试!武二郎吼道:瞧二爷不打扁你的嘴! 他说的没错!月霜气得玉脸发白,厉声道:你就是个无赖! 嘿!你这丫头——武二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刚才与吴三桂寒暄的那名黑衣人首领过来施了一礼,用公事公办的口气道:我家侯爷说了,这次近卫队出兵,我们侯爷只要四成。待我们清点之後,剩下六成归你们所有。 萧遥逸也一同跟来,其他人身上满是泥污,他却是华服簇新,别说泥点,身上连一个雨点都没有——全靠了那张俊脸,小侯爷是坐在猛玛背上来的。 这会儿听到双方的叫嚷,萧遥逸头一个按捺不住,他一脚踩住车轴,袖子挽到肘上,巴掌拍得大车梆梆响,叫道:欺负人是不是!这个要一半,那个要四成,给我们留一成? 六成。黑衣人首领道:我们侯爷只要四成,剩下六成你们怎么分,不关我的事。便是不给二爷留一文,也是你们的本事。 武二郎吼道:谁敢拿二爷一文钱试试! 刚才还并肩作战的星月湖大营、武二郎和鸩羽殇侯的近卫队三方吵成一片,让吴战威等人看得目瞪口呆。按说他们也是星月湖大营的人,应该站在萧少校一边,可是对面站著要钱不要脸的无赖英雄武二爷,还有随随便便就要人命的老毒物的近卫队,吴战威和易彪掂掂自己的份量,都觉得眼下还不到仗义的时候。 武二郎横眉竖眼,张开大手把生满胸毛的胸脯拍得山响,你们满世界打听打听!二爷是不是好欺负的! 萧遥逸吼道:我们星月湖大营自打跟著岳帅,只有占别人便宜的份!谁敢占老子的便宜试试!张嘴就是四成、一半!还真敢开牙! 黑衣人首领抱著肩道:萧刺史,分成的事暂且不说。前些日子有人乱改我们侯爷的旗号,这笔账是不是该算算了? 萧遥逸拍著大车道:武二!是不是你干的! 嘿!二爷不发威,让你们当病猫了!这么大的屎盆子都往二爷头上扣! 黑衣人首领抬手将一柄单刀剁到车上,恶狠狠道:冤有头!债有主!是爷儿们的就别缩头当乌龟! 萧遥逸吼道:有理说理!你凭什么骂二爷是乌龟! 黑衣人首领张口欲骂,被吴三桂拉住,老石!老石!有话好好说! 众人正吵得不可开交,一个声音传来,虽然不高,却把众人的吵闹都压了下去,怎么了? 众人分开一条通道,侯玄跨在战马上,像刚睡醒一样眯著眼,懒洋洋过来。 萧遥逸一怔,把吵嚷的事扔到一边,先问道:选锋营呢? 没见著。侯玄摘下军帽,一手扇著风,去著潮气,带著一丝无奈的表情道:你猜我遇到谁了? 萧遥逸皱起眉,谢幼度?这小子有胆子赶过来打落水狗?不怕把王老头气死? 北府兵没动静,侯玄摸了摸脖子,我是见著萧侯爷了。 萧遥逸张大嘴巴,我爹? 侯玄叹了口气,咱们兄弟还是嫩啊。萧伯父早两天就带人马过了江,趁著大雨,换了军服,打出捧日军的旗号,兵不血刃就把烈山营地抢了个净光——真是净光,那些宁州兵把锅都抢走了。 萧遥逸怔了半晌,我爹也穷了啊? 靠两州之地打到现在,不穷才见鬼。侯玄道:咱们也快揭不开锅了,幸好有这批辎重——二爷的东西!谁敢动! 黑衣人首领道:侯爷千里来援,只取四成已经很仁义了。 侯玄啪的把帽子扣上,正要开口,月霜却冷冰冰说道:石敬瑭!殇侯的近卫队说好每次出击按人拿钱,按著雇佣兵的例子,既然拿过钱,战利品的分配权就该归我们所有。不等石敬瑭辩解,月霜便接著道:只要把这批辎重运回江州,近卫队一律拿双倍的俸,另加一成的战利品折现。 石敬瑭衡量了一下,这样虽然少了点,可辎重拿到手也要折现,总不能让侯爷背著去赶路。这些辎重一大半都是军械,在江州除了星月湖大营,也没有第二家敢收,算下来也差不了太多。盘算一遍,石敬瑭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对殇侯的近卫队作出让步,月霜转身面对武二郎,毫不客气地说道:这一仗不是盘江程氏那个破公司的生意,你的股份向姓程的要去! 武二郎抹了抹胸毛上的雨水,有意无意地亮出手臂上夸张的肌肉,一脸蛮横地说道:二爷出了这么大力气,你说没有就没有! 我们星月湖大营、殇侯的近卫队,还有荆溪的姊妹们,谁没有出力?凭什么你开口就要一半? 侯玄翻身下马,往月霜身後一站,粗声大气地说道:大小姐说得在理! 萧遥逸也凑过来,笑嘻嘻道:没错,就是这个理。 武二郎狠啐一口,比出两根手指,口沫横飞地说道:三成!你们一份,殇老头一份,二爷一份!不多吧! 身後传来一个冷幽幽的声音,多。 斯明信坐在大车的把手上,用他的翼钩剔著指甲,头也不抬地说道。 另一侧,卢景的白翻成瞎子了,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瞪著武二郎,煞有其事地说道:让我说,一成都多。 武二郎吼道:二爷占的有股份! 按股算?好啊。月霜抬手一指,参加战斗的,每人算一股,我们星月湖大营一千八百股比你的一股怎么样? 崔茂一手拎著他的混元锤,一手拿著酒壶灌了一口,有道理。 除了坐镇江州的孟非卿和王韬,星月湖大营天驷、云骖、幻驹、青骓、玄骐五骏齐聚,後面的臧修、郭盛、鲁子印等人也围过来,抱著肩立在月霜身後,再加上外围的星月湖军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这些军士都是身经百战的壮汉,从头数到尾都没有一个善茬,这会儿一个个脸色不善,目露凶光,眼见著只要月霜一声令下,就是石头也敢挤出油来。 武二郎终於急了眼,大吼道:仗著人多欺负人啊!这些东西谁都别动!我找孟老大评理去! 说罢武二郎迈开大步,顺手还卷了一副上好的精甲,夹在腋下,头也不回地朝江州奔去。 望著武二郎的背影,月霜第一个忍不住笑出来,接著众人放声大笑。 武二爷脾气虽然死臭,为人又凶又横又无赖,至少有一点好处:识时务,起码的眼力价还是有的——这一点就比秋小子强。 此役过後,烈山以西再没有成建制的宋军,压在众人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每个人心情都轻松起来。 以一城之力,让大宋倾国之兵折戟而归,无论在战场内外,星月湖大营都以铁一般的战绩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从今往後,星月湖大营的战旗终於能堂堂正正地在阳光下飘扬。 月霜指著大车道:这一车辎重算是武二的。他虽然是个臭无赖,这些天也出了不少力气。剩下的全部运回江州。 侯玄双足一并,挺起胸膛向月霜敬了一礼,高声道:是! 斯明信、卢景、崔茂、萧遥逸也各自敬礼,齐声道:是! 月霜微微一愕,随即玉脸掠过一抹激动的红色,她沉著地向众人点了点头,然後道:回师! 来自星月湖大营的军士齐声应诺,众人一起动手,迅速将散乱的辎重车辆集中起来,分别系上驮带,挂在猛玛背上。 ………………………………………………………………………………… 当荆溪人的猛玛战队将载满辎重的车辆拖回江州时,程宗扬正在为纸钞的事头痛。没有宋国朝廷的支持,小额纸钞的发行惨不忍睹,整整两天,程氏钱庄兑换纸钞的铺面连鬼影都没有一个。 以纸易金,非是一日之功,家主也不必忧虑。林清浦劝道。 程宗扬放下账簿,笑道:清浦兄,你比我还小两岁吧,怎么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天生的少年老成啊。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林清浦道:敝宗所习多涉机密,清浦入门时,各位师长便屡屡教诲。 程宗扬站起身,一边散步一边好奇地问道:你们影月宗弟子有从军的,有从商的,而且都涉及各行机密,那不成了天下最大的情报组织? 若是如此,敝宗早被攻灭多次,哪里还能延续到现在?林清浦道:公子也许不知,上古之时,传习影月之术者远非我敝宗一支。但流传至今日者,唯有敝宗而已。 程宗扬笑道:难道你们有什么保命的秘诀? 无他,敝宗秘诀唯有八字:专於道术,不涉世务。林清浦道:我影月宗弟子一旦出师,便与宗门无关。无论生死荣辱,宗门都不闻不问。留於宗门传承道统的师长,则丝毫不涉及外务。 等等!程宗扬急忙道:你出师了吗? 林清浦一笑,在下赴筠州之前,刚正式辞别师门。 程宗扬恍然道:原来走南荒的时候你还是学徒啊。 若非灵飞镜与敝宗关系甚深,清浦也不会以弟子的身份受聘云氏。林清浦道:纵然有此禁令,六朝对敝宗疑忌尚存,诸国朝廷极少任用敝宗门人。 我说呢,这么方便的法子,宋国怎么不用来调兵传令呢?各国朝廷这么小心,未免有点因噎废食。 对诸国朝廷是防微杜渐,对我影月宗则是存续之机。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果然是用不得。如果六朝都用影月宗法师,一旦你们勾起手来,整个天下都成你们的囊中之物了。 林清浦的笑容中半是骄傲半是无奈,正是如此。 程宗扬笑道:听说今天金明池对外开放,反正没什么活可干,咱们叫上会之、冯大.法还有师师姑娘,一起看热闹去! ………………………………………………………………………………… 若论市面繁华,临安还在建康之上。御街两侧各色店铺鳞次栉比,满街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比起同样商业气息十足的晴州,临安则更多了几分市民色彩,至少街旁各种各样的杂耍,就是晴州街头不多见的。 程宗扬本来想乘车前去,但一看街上浩浩荡荡的人流,立刻就打消了主意,老老实实安步当车。 他穿了一身临安正时兴的宝蓝绸衣,打扮成一个半文半商的公子哥儿模样。 秦会之、冯源和林清浦都是伴当打扮。後面两个膀大腰圆的兽蛮武士戴著斗笠,一行人热热闹闹上街。 李师师穿著一袭素白的衣衫,鬓侧簪了一朵海棠,虽然脂粉不施,却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番风流韵致,引来不少艳羡的目光。 御街两旁摊铺杂陈,除了饮食浆饼,水陆百货,中间还有不少抛丸、吞火、走绳、顶球的艺人,让市面愈发显得热闹。 听说临安百姓不分老幼,都会两手杂耍。冯源兴致勃勃地说道。 来临安虽然有些日子,但先是薛延山遇袭,後来又躲在翠微园搞手雷,冯源一直忙里忙外,还没有好好逛过临安的街市,这会儿看得眼花缭乱,只恨两只眼睛不够用。 林清浦也看得开心,边走边道: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临安人怎么喜欢学杂耍呢? 冯源大度地说道:论法术你比我强点儿,论见识,你可就不如我了。学文三年一考,一次取中三百来人,算下来一百年才取中万把人,这还是整个宋国,临安一城就不下四十万户,都学文连西北风也没得喝。学武更不行了,自古穷文富武,习武吃的穿的喝的用的,一般人家哪里拿得起钱?算下来还是学杂耍最经济。有一门手艺,到哪儿都饿不死,遇上逢年过节,更是赚得盆满钵满,运气好些,几日时间就把一年的吃穿都挣下来了…… 冯源说得高兴,程宗扬却在一处摊位前停了下来。那摊位也不甚出奇,只放了只木盆,盆里养著几十条红、黄、黑、白不同颜色的金鱼。 程宗扬回头道:这里有卖金鱼的,师师,给你买几条回去养吧。 李师师抿嘴一笑,你便是想买,人家也不肯卖——这是驯好的鱼舞。摊主却是卖糖的。 跳舞的鱼?程宗扬来了兴趣,跳一个看看! 一看生意上门,摊主打起精神,拿著一支小木槌,一边发出富於韵律的吆喝声,一边在木盆边缘轻轻敲击。盆里的金鱼闻声而动,按照颜色分成不同队型。 随著木槌轻击,一群群小鱼或东或西,时分时聚,就像有人驱使一样灵巧自如。 程宗扬嘀咕道:这些金鱼肚子里不会装磁石了吧? 正看得有趣,摊主忽然一声吆喝,几十条金鱼同时往水下一钻,只有鱼尾在水上拨动。 摊主往水里扔了把东西,等金鱼再次露出水面,程宗扬禁不住抚掌叫绝。那摊主扔的却是一把指甲盖大小的面具,上面画著各色人物,有文臣有武将,还有保镖、仕女、小贩……形形色色不一而足。那些金鱼钻出来,每条鱼都戴了只小面具,随著摊头的敲击,金鱼咬著面具下的环扣,摇头摆尾地在盆中鱼贯游动,就像勾栏里唱戏的演员一样。 以程宗扬见惯现代娱乐业的目光,也不禁大开眼界,意犹未尽之余,主动掏腰包递了一个银铢过去——除了在外充场面的情况,私下里程宗扬一直坚持自己带钱付款,说一声赏,自然有随从拿钱打赏这种事虽然有派头,但程宗扬下意识地担心自己做得久了,会真以老爷主子自居。 李师师这些天也见惯了他私底下的亲力亲为,不像第一次看到他自己拿碗打饭,甚至还顺手给秦会之多盛一碗时那样惊讶。她接过摊主递来的糖,先给冯源、秦会之等人分过,才递给程宗扬。 程宗扬顺势在她白嫩的指上摸过,挨了一个白眼,才笑嘻嘻尝了一块,然後把剩下的递给金兀术和豹子头,笑道:尝尝。 一个银铢的糖块著实不少,金兀术和豹子头两人一分,一把倒进嘴里,吃炒豆一样嚼了乾净,一边吃一边煞有其事地点著头。 离宫城愈近,人流越多,这一段路已经看不到两天前失火的惨状,被大火焚烧过的废墟都用帷幕遮住,临安府也在城外设了草棚,安置受灾的民众。秦会之当日抢购的砖瓦木料正以三倍甚至五倍的价格陆续出售,具体的账目还没有出来,但大赚一笔肯定是跑不了的。 似乎整个临安的市民都汇聚到通往金明池的御街,路旁临时搭建的铺位、杂耍摊子也越来越多。各色糕点、茶水、酒浆、零食的铺位琳琅满目,香气扑鼻。 单是饼点就有芝麻的胡饼,夹肉的群仙炙,甜品口味的糖油饼,外观精美的莲花肉饼……让程宗扬想起初到五原城时,自己把情趣内衣抵进当铺,才换了几个铜子,买了饼吃的惨状。 程宗扬挤进人群,拿出钱铢道:一样来一个! 好咧!摊主拿起纸袋,利落地装上饼点。 不一会儿,大夥儿便一人捧著一只糕饼边走边吃。李师师一小口一小口吃得秀气,秦会之慢悠悠吃得斯文,冯源一边吃一边喊热,林清浦是把饼撕碎,先看仔细才小心吃一口。一堆十几个饼,程宗扬三口两口吃完算是快的,但最快的要属金兀术和豹子头,青面兽受了点内伤,在钱庄留守,没跟来凑热闹,这两个兽蛮大汉一张嘴就是两块饼,喉咙就跟石磨一样,下面连著无底洞,不管什么东西,塞进去就无影无踪。 同州烂蒸羊羔! 仓山杏酪喽…… 甘豆汤、鹿梨浆…… 舞阳拨心面…… 蒸子鹅、槐芽糁…… 紫苏饮、荔枝膏水、木瓜汁…… 路边叫卖声此起彼伏,冯源跑过去买了几大杯雪泡水,大夥一人拿了一杯,站著看了会儿杂耍。 这一带多是调弄虫蚁的摊位,耍猴的,训练蚂蚁打仗的,狗熊翻跟头的,乌龟翻身的,最让程宗扬叫好的,是一头老驴跳的柘枝舞。 干!程宗扬佩服地说道:这驴跳得比小侯爷还好看些! 秦会之道:公子此言差矣,若小侯爷身有四足,当可把此驴比将下去。 奸臣兄,要不你也跳一个? 秦会之思忖著道:歌舞非秦某所长,下棋倒可略试一二。 程宗扬哈哈大笑,刚才他们还看了场棋耍,对弈双方是一只五彩鹦鹉和一只灰扑扑的大乌鸦。两只鸟各据一枝,叼著棋子在棋盘上你来我往,精彩纷呈。摊主还开了盘口,任由行人对弈,鹦鹉的赌注是一比五,乌鸦是一比十。林清浦看得兴起,花了二十铜铢下了一局,竟然还输给了乌鸦,让大伙好一通奚落。 一路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众人才赶到金明池。按照惯例,宋国每年三月十八日在金明池举行水赛,军民一同争夺锦标,同时纵都人游赏。前两日临安刚遭受大火,朝议本来准备取消今年的金明池争标,送呈御览时,宋主却钦定照常进行。虽然有粉饰太平的成份,但正投了临安人所好,即使刚遭火灾,仍然兴致不减。 金明池长近七里,湖岸遍植柳树,正值春日胜景,湖畔绿柳如烟,岸上士女如云。金明池正中,是一座富丽堂皇的水殿,由拱桥与岸上相连。往年宋主都在殿中观看水军操演和争标之赛,以示与民同乐。今年殿外也泊了御舟,但隔著数里的距离,也看不清哪位是宋主。 程宗扬等人在路上看杂耍耽误了,赶到金明池,水虎翼军的操演已经结束,但真正的重头戏刚刚开始。 远远能看到湖中插著一支的竹竿,露出水面丈许,上面缠满七彩的锦带,竿顶还放著一只银碗,这便是用来争夺的锦标。 六条扎成龙舟式样的彩船如飞而至,船尾的鼓手奋力擂鼓,两排桨手击揖而行,浪花四溅中,能看到每支船上都搭著一座两丈高的木架,木架下悬著长链横板,却是设在船上的秋千。 彩船飞驰间,每条船上都有一名少年登上秋千,在船上高高荡起,作出种种惊险之极的动作。岸旁的游人高声欢呼,为桨手和荡秋千的少年加油助威。 一条红色的龙舟首先划进锦标周围设的圈子,水秋千上的少年也正好荡到最高点,他双足一蹬,张开双臂,大雁般从秋千上飞起,在空中抱住双膝,车轮般接连翻了几个跟头,然後笔直落入水中。 岸旁万头攒动,看著那少年钻出水面,游鱼般划向锦标,顿时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那少年手足并用,猿猴般攀到竿上,以一个魁星踢斗的花巧动作取下银碗,然後单足踏住竿顶,双手稳稳捧住。岸上爆发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许多少女用丝巾打成结,朝湖中投去。 秦会之抚掌道:其飞如鸟,其游如鱼,其攀如猿,虽是游戏,却三技并用,难怪金明池的争锦夺标能令万众瞩目。 程宗扬目光不经意地往岸上一扫,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若无其事地转过头,笑嘻嘻对李师师道:海陆空全有,差一样就夺不了标呢。说著顺势引开她的视线。 李师师一直看著湖中的夺标竞技,并未在意他的举动,浑然不知她母亲也在人群中,刚刚被人唤走,登上一辆马车。 湖上的表演还在继续,如果天气晴朗,会一直延续到深夜,但程宗扬已经没有半点心情。 金明池边最好的观景地点,搭了一座棚子,周围停著十几辆华丽的车马。能在这里占到位子的,都是临安城中有头脸的人家,一个个非富即贵。程宗扬一眼看去,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高衙内那小兔崽子。 程宗扬向秦会之施了个眼色,让他攀住李师师,然後挤进人群。 第三章 商会布局 更新时间:2013-07-15 第三章 离棚子还有几丈远,一帮恶仆就拦住去路,嚷道:这是各家衙内、公子订的位子,快走!快走!莫冲撞了各位少爷! 吵嚷间,有人从棚子里伸出头来,一看是程宗扬,高衙内立即像皮球一样蹦过来,兴高采烈地叫道:师傅!一面挺胸凸肚地教训道:你们这些狗才!连本衙内的师傅都不认得! 高衙内呵斥了众仆,一边引程宗扬进棚。那些公子衙内见到程宗扬,有些不理不睬,有些面露不屑,有几个在他手下吃过亏的,更是横眉瞪眼,嚷道:哪里来的篾片先生?快赶出去! 高衙内恼道:什么篾片先生?这是我师傅! 程宗扬也懒得理会那帮小崽子,趁高衙内向那群十三太保兄弟们辩解,他对高衙内身边的管家富安道:刚才有个女的过来? 富安嘿嘿一乐,爷好眼力!他往旁站了几步,压低声音,威远镖局总镖头的夫人,销魂玉带阮女侠。 程宗扬心头雪亮,这富安虽然一副下流狗腿的模样,但高俅经营多年,不可能一个心腹都没有。既然能被安排到岳鸟人送来的高衙内身边伺候,富安绝对是高俅心腹中的心腹。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了然,心照不宣地走到棚後,避开众人的视线。 怎么回事? 富安也不隐瞒,衙内把阮女侠弄上手,送给他的兄弟们玩耍。刚才在岸边见到,派人把她唤来。 车里是谁? 梁衙内。 程宗扬心里像吃了个苍蝇般难受,你去把她叫出来,就说家里有急事,让她立刻回去。 打扰正在兴头上的梁公子,绝对不是个好差事,但富安没有半点犹豫,应了一声便去叫人。 这狗腿子还有点本事,在车外了说了两句,便见阮香琳从车中出来,匆匆忙忙离开。接著梁公子气急败坏地下了车,对富安破口大骂。 富安双手叉在身前,赔著笑被他骂得狗血淋头,等他骂完,富安不知道又说了几句什么,顿时让梁公子转怒为喜。 等富安过来,程宗扬带著一丝不屑冷笑道:姓梁的好大的架子。 富安倒不放在心上,带著笑脸道:都是主子,骂几句也算不得什么。 阮香琳在天香水榭和那些衙内淫乱的荒唐一幕,程宗扬还记忆犹新。虽然阮香凝被剑玉姬封了记忆,无法知道她到底作了什么手脚,但阮香琳很可能是被自己亲妹算计,才举动失常。这么好一棵白菜,自己看在李师师面子上,硬是忍住没拱,怎么能让这些小兔崽子乱拱。 姓梁的要找你麻烦,就来找我。 没事。富安笑道:梁公子刚买的几个奴婢正好送来,这种小事一转眼便忘了。 高衙内教训了一帮兄弟,过来拉程宗扬入席。虽然宋国讲究师道尊严,但他们这些有权有势力的公子,看不上的就是那些连进士都考不上,整日在各府混吃混喝的教书先生,全靠著高衙内的面子,才没有给程宗扬难看。 程宗扬当然不会和他们计较,随意喝了几杯酒,远远看到一个怯生生的少女被带进来,送到梁公子的车上。 程宗扬心里暗自摇头,面上却若无其事,随口道:今天人不怎么齐啊? 高衙内道:今天是热闹日子,有两个兄弟陪家里人脱不开身,还有个倒霉鬼是出了事。 出了什么事? 高衙内笑嘻嘻道:晚些徒儿再与师傅说。来,师傅尝尝这盏内府流香,正经的内府酿造! 喝了几盏,程宗扬便要脱身,高衙内接连几天没有见著这位师傅,有心跟他再学几手功夫,这会儿虽然不舍,也不敢强留,一边送出来,一边道:师傅,今晚徒儿要和兄弟们结拜,要不要来乐乐? 程宗扬听得好笑,你们十三太保还没结拜过? 高衙内道:新来的兄弟。 程宗扬略一思忖,行啊。就在翠微园吧。只要别进後院就行。 高衙内喜出望外,成! 湖中夺得锦标的少年已经上岸,换了一身乾衣,接受观众的欢呼。金明池中的表演还在继续,除了水秋千,还有竞渡、水舞、鼓乐……按惯例一直要持续到深夜,由宫中施放完五色烟火才算结束。 秦会之道:临安水上乐事之盛,莫过於三月金明池夺标,八月钱塘江弄潮,每至此时,都中万人空巷。 冯源跃跃欲试,不知道今年的烟火有多高。 林清浦笑道:让冯大.法师给他们放一个见识见识。 李师师有些奇怪他怎么突然离开,程宗扬笑著解释道:碰见几个熟人,喝了几杯酒——话音未落,林清浦手指忽然动了一下。程宗扬停住话头,望向林清浦。 周围人头涌动,林清浦不好开口,只微微点了点头。 离开筠州之前,程宗扬从冯源手里勒索了一块龙睛玉,由林清浦注入法术,送到孟非卿手里。那块龙睛玉很小,放不了太复杂的法术,但用来召唤施法者本身是够了。这样江州一旦有紧急情况需要传讯,可以打碎龙睛玉,向林清浦发出讯息。 龙睛玉刚送过去不久,神霄宗在城外设立法阵,双方讯息隔绝,一直没有用上。如今林清浦突然生出感应,必定是江州有急讯。程宗扬不敢怠慢,急忙吩咐一声,金兀术和豹子头并肩从人群间硬挤出一条路来,护送众人离开金明池。 江州大捷!宋军已撤过烈山。 回到翠微园的静室,林清浦施出水镜术,便给了众人一个意料之中的喜讯。 程宗扬长出了一口气,心头一块大石头终於落地。 从去年十二月开始的江州之战,经过三个多月超过一百天的斯杀,最终以宋军的全面撤退而告终。虽然仅仅是一场波及范围不过一州,双方投入兵力十余万人的局部战争,江州之战带给六朝的巨大波澜才刚刚开始。 江州守军以战绩证明了星月湖大营的口号,从此之後,再没有人敢小看这一支失去龙头而被当成匪寇的军队。同时星月湖大营也用鲜血和牺牲证明了自己占据一州之地的资格。 按照最初的约定,星月湖大营将与萧侯各占一州,划江而治。名义上双方都属於晋国的臣僚,向建康缴纳应付的赋税,但除此之外,双方都拥有领域内所有的权利,江州成为星月湖大营事实上的领土。 江州之战刚刚结束,城中百废待举。萧遥逸作为江州刺史,要修表向晋国朝廷报告晋宋两军在边境共同剿匪大获全胜的战绩。王韬与崔茂负责清点此战抢获的物资和损失,斯明信与卢景分别往宁州和上游的北府兵大营通报战果。孟非卿则是坐纛的主心骨,下面的尉级军官有些负责整军,有些维持治安,有些负责与雇佣兵打交道,还要安排民众迁回、处置民夫、商贾等等事务,每个人忙得不可开交。 只要江州之战尘埃落定,其他全是小事,程宗扬也没有把宝贵的时间用在祝贺上,与孟非卿互报了一声平安,便立刻问起另一件要命的大事,长伯回来了吗? 孟非卿知道他有事要说,叫来在外等候的吴三桂,便起身回避。 属下接连几次潜入云府,都没能见到云小姐,反而和云大小姐照了次面,险些被她认出来。吴三桂道:属下不好再入云府,便去找了当日往云府诊治的大夫、稳婆,还有出入云府的小厮、杂役等人。 程宗扬把所有人都打发出去,专注地听著吴三桂带来的消息。 属下从各个渠道得到的消息,云小姐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被云三爷送到别墅养护,下一步要等云六爷返回建康再作定夺。吴三桂迟疑了一下,低声道:云家对此事愤怒异常,恐怕小侯爷这次要有麻烦。 程宗扬扯了扯嘴角,这种丢脸的乌龙事件,他不会大嘴巴得满世界乱说,除了敖润和秦会之,其他人都还以为是萧遥逸干的好事。自己和小狐狸情同手足,大不了下次替他背个黑锅还他。 算算路程,云秀峰再有几日差不多就该回到建康,敖润一路追赶,到建康也就是前脚後脚的工夫。自己该说的都已经告诉了老敖,到时说出真相,要打要杀就由云家几位爷了。 最好的结果,也许是自己把云如瑶娶来,可要娶她当正妻,别说把自己当成准妹夫看的八骏,单是死丫头那一关自己就没半点信心能过。如果当偏房,就算云老哥同意,云六爷能同意吗? 黑魔海的奸细查出来了吗? 吴三桂摇了摇头,事情出来,云家更换了所有的护卫和仆从,听说全部打发到庄子里看管起来,外界打听不到消息。 程宗扬叹了口气,算了,只要她平安,这事儿你就别管了,等老敖见著云三爷再说。 眼下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让敖润把这事儿说清,然後自己就老老实实躺倒挨捶,云家说什么就什么吧。 程宗扬打起精神,咱们的直属营练得怎么样? 有三四成凑合著能用,真正能拉出来的,也就几十个。 慢慢来,个把月就能练得和星月湖的爷儿们差不多,人家也不用混了。程宗扬道:吴大刀家的柳嫂快生了,给他放几个月的假。你去挑三十个靠得住的,让彪子带到临安来。 我呢? 你留在江州,给我练一支像样的护卫队出来。 吴三桂也不推托,成! 还有。过几天有个囚犯会到江州,程宗扬道:你们两个好好打交道。 将来我把你们两个放到一营当上尉,可千万别给我丢脸。 谁? 宋国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 吴三桂应道:是!一句废话都没多问。 殇侯和小紫不知道在搞什么鬼东西,林清浦的水镜术略一接近就转来剧烈的灵力波动,程宗扬只好熄了和死丫头聊天的念头。 接著程宗扬不顾林清浦的疲倦,让他用水镜术联络上筠州的祁远,仔细叮嘱了几件事,包括钱庄分号的运作;如何处理好宋军在江州的溃败,稳定市面,为滕甫增添政绩;通过各种渠道向云家示好,尽力给自己干的破事擦屁股;还有就是派人接应鲁智深和林冲一行。 好不容易交待完,林清浦撤去水镜,闭关调养。程宗扬独自坐在静室中,反覆权衡江州之战结束的局面。 一个稳定而可靠的後方,对自己意味著什么,完全是不言而喻的。为了寻找一个合适的基地,程宗扬曾经考虑过几个地点:南荒、建康、江州,甚至荆溪。 南荒过於偏僻,气候、交通、环境、人力资源……每一项都有无法克服的难题。即使在最好的情况下,南荒也只能作为一个并不发达的原料基地而存在。 建康是个非常理想的商业据点,水陆交通发达,人口众多,又是晋国财富汇聚的中心,唯一的缺点就是自己在建康根基太浅。萧遥逸父子退出建康之後,自己的根基甚至还比不上石胖子。程宗扬当然不会天真到认为一些股份就能把建康的世家彻底与自己绑在一起。那些世家子弟锦上添花可以,一旦到雪中送炭的关头,需要的是过命的交情。而这种交情需要时间和机遇来培养。眼下只有一个临江楼还好办,等盘江程氏长成大树,如此浅的根基,一阵风就能把它吹倒。因此在程宗扬的构想里,建康只能当作一个营销中心,而非自己押上重宝的基地。 荆溪的条件还不如南荒,唯一的优势是位於晋、宋、昭南交界。除非自己准备拉杆子起义,根本完全不适合投入巨量资金。如果想把山高林密的荆溪改造成合适的工商业基地,单是修路搭桥、建设城镇这些慈善事业,自己这辈子加下辈子都搭进去也干不完。 江州是自己目前最好的选择。土地、人员全部控制在自己手里,就和自己家一样方便。唯一的劣势在於江州地理偏於南方,游离於云水这条六朝的黄金水路之外。不过广阳渠一旦开通,直接将云水与大江连为一体的水路,多少能弥补一些地理上的缺陷。 自己把盘江程氏的重心放在江州,建康和临安就成为舒展开的双翼,而申婉盈的沐羽城,相当於盘江程氏这只鹰隼踏入昭南的一足。 随著江州之战尘埃落定,程宗扬对建康、江州、临安三地的定位也已经明确下来。无论从自己手握的资源还是市场状况来看,盘江程氏在建康的主打将会是奢侈品与娱乐业。晋国的世家子弟一大半都被自己拉入盘江程氏,成为集团的股东,单作水泥完全不可能吸引他们的兴趣。另一方面,自己涉及其他行业,都不免要与云氏的利益相冲突。因此,利用临江楼、霓龙丝衣和南荒奇珍,面向晋国世家、富商,打造高端品牌,走上层路线,才是最有前景的选择。 来临安之前,程宗扬完全没想到会有眼前的局势。种种机缘巧合之下,迫切需要资金支撑财政压力的宋国,竟然把兑换纸币的钱庄交到自己手里。从宋国朝廷的角度来看,这也许只是一个弥补财政窟窿的临时举措,无论是贾师宪还是宋主,一开始都存了见势不妙卸磨杀驴的心思,先拿到钱救急,一旦捅出漏子就把自己这个外来的客卿当作替罪羊。 程宗扬并不熟悉现代金融那些令人眼花缭乱,凭空就生出钱来的运作方式,但一个现代人常识性的金融知识,使他远比宋国朝野更能认清纸币的力量。 宋国商业比晋国更发达,由於没有晋国那样垄断性的世家势力,临安的市民相对富裕,可以说已经进入市民社会。发达的商业,大量具备一定资产的市民,以及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这些因素确定了临安在盘江程氏整个蓝图中的位置:一个以纸币运作为主的金融中心。 但无论营销还是金融,都不足以为盘江程氏扎下根基。盘江程氏想能抵挡风雨,真正的落足点还在於江州。 无论在军事战争还是和平建设当中,水泥都其有广泛的用途,并且有巨大的需求量——如果可能,程宗扬很想发展出整套完整的工业体系,带领六朝迈入工业时代甚至电子和信息时代。 但这些全是妄想。单是水泥程宗扬都没有信心搞成产业化,顶多是作坊的水准。不过对於六朝而言,这样的水准已经足够用了。 作坊式的工业流程很难实现大规模生产,获得巨额收入,但通过垄断,可以给盘江程氏带来稳定的现金流,同时将销售渠道铺向六朝各个角落。 有了财力、物力、人力和自己的地盘,黑魔海的威胁又算得了什么?当年黑魔海鼎盛时期,不照样险些被岳鸟人灭了门。等自己羽翼丰满,苏妲己和西门狗贼这样的对手,和自己的实力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别说让孟老大出马,就算自己带著培养好的直属营杀到五原城,就能轻轻松松把苏妖妇绑来,到时候想抽鞭子就抽鞭子,想滴蜡就滴蜡,保证苏妖妇还要赔著笑脸和自己搞sm游戏…… 公子。秦会之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程宗扬擦了把口水,进来吧,我正要和你商量下一步怎么做。 秦会之盘膝坐在蒲团上,一手轻捻长须,然後道:宋军若是安安稳稳撤军倒也罢了,如今成了溃败,贾师宪难辞其咎。 老贾也真够倒霉,刚坐稳的位子眼看又要悬了。程宗扬道:咱们怎么办?要不要扶他一把? 秦会之道:计将安出? 程宗扬叹了口气,自己只是个不入流的客卿,一旦钱庄运转不灵,随时都可能被当成替罪羊拉出去宰了,居然还想著扶宋国最有权势的贾太师一把。 江州大胜,对咱们是一件大好事。程宗扬转过话题,少了眼前最大的威胁,终於能好好作我的生意。现在唯一的麻烦是扩张太快,人手不够用了。 公子囊中人才甚多,何谓无人? 程宗扬咧了咧嘴,要找打手,我随便都可以给你拉一车出来。可做生意不是打架。眼下也就祁老四算个行家,奸臣兄你算是万金油,放到哪儿都能用,可要把你放出去,我的一条胳膊一条腿就没了。 秦会之笑道:公子抬爱。 程宗扬自顾自说道:祁老四在筠州做得风生水起,一时半会儿也离不了,但筠州毕竟是小地方,把老四放在那里太浪费了。常言说狡兔三窟,建康算是一窟,有他在我才放心一些。可老四一走,谁来接筠州的位置呢? 秦会之沉思许久,无人可替。 是啊。老俞也算半个行商,眼下他重伤致残,只能退役,把他放在筠州也是个主意。但他的伤势少说也得休养半年,时间不等人啊。 秦会之拂了拂衣衫,公子是否想过借鸡下蛋呢? 哦?说来听听。 秦会之提醒道:离开江州时,公子的直属营在哪里呢? 雪隼团?程宗扬似乎有点明白了。 秦会之微笑道:临安尽有商家,公子何不寻觅一二,遇到合适的不妨吞并下来以为己用。 程宗扬摇了摇头,咱们的生意多少有些忌讳,不是知根知底的人,我也不敢乱用。奸臣兄,不瞒你说,除非是走投无路被我救下来的,随便找个经理人,我可不敢轻易就把生意托付出去。 如师师姑娘一般?秦会之打趣一句,然後胸有成竹地说道:倒也简单。 想让一二个小商家没了活路,亦非难事。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指著秦会之道:奸臣兄,你这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一肚子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又打起这主意! 秦会之道:术有经有权,公子岂是不通权变之人? 你是实用主义者,我也不是纯粹的理想主义者。程宗扬坐直身体,奸臣兄,我来问问你,我和岳鹏举那鸟人有什么区别? 在下未曾见过岳帅,但就耳闻而言,公子所不及岳帅者,跋扈、霸气二端也,而仁义过之。 你这又是只捡好听话。说实话。 公子谨慎有余,进取不足,令人有画地为牢之叹,遇事不免缚手缚脚。 说难听的,你就该说我窝囊了。程宗扬道:岳鸟人我行我素,逢人便踩,仇家遍天下,身边有星月湖这样的强军,却落得一个不明不白的结局。我和岳鹏举的区别就在於:我对自己的定位是个生意人。既然是生意人,便是仇敌也能谈生意。比如老贾,换成岳鸟人在我的位置上,早就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痛快是痛快了,路子却是越走越窄。 岳鸟人是只栽刺,不种花,我是种花加拔刺。程宗扬举起手指,半是解释半是警告地说道:但你把我当成老好人便也错了。对仇家,我可不会有半点手软。只不过我没那个兴趣四处树敌,以践踏仇家为乐。别人当我是朋友,我便以朋友报之。别人把我是敌人,只要他有一二可取之处,若有机会,我也会尝试化敌为友。一点好处没有的,我也尽量会留一条生路。至於那些真正视我为死敌的,大家不妨比比谁更狠。我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你猜谁能笑到最後? 秦会之沉默多时,然後起身向程宗扬长揖一礼,公子之术远过秦某,可谓是大道无形,志如云龙。若公子不弃,会之此生此世愿追随家主,以附骥尾。 程宗扬笑道:这马屁拍得真舒坦。奸臣兄,我对你说这些,是把你当成架海的紫金梁,可不是专干脏活的,明白了吗? 秦会之叹道:属下惭愧。 程宗扬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他曾经想过把秦会之留在自己身边,专门处理一些不好让人知道的机密事务,死奸臣在这方面的天分之高完全不用怀疑,但长久接触下来,程宗扬觉得以他的才能专门干脏活,实在可惜,这才几次三番把他往正道上引。 以秦会之早年的表现,未曾不能成为名臣,只可惜要紧关头,这位奸臣兄对权力的欲望战胜了良知,才落得遗臭万年。不过话说回来,杀岳飞这种天大的脏活他也敢做,对任何一个主人来说,秦奸臣都算一条靠得住的忠犬了。只希望他在自己手下能用这份忠诚干点好事,别再让他落得一个奸贼的骂名。 江州战事已定!今晚咱们也摆宴庆祝一下!程宗扬兴致勃勃地说道。 秦会之笑道:属下已安排妥当,就在水榭之内,公子以为如何? 好!把兄弟们都叫来!今晚不醉无归! 第四章 论功行赏 更新时间:2013-07-16 第四章 夜色初临,西子湖畔的天香水榭灯火通明,一楼大厅正中放著一张大圆桌,桌上金樽美酒,玉盘珍馐,错落杂陈。 宋国的餐饮是程宗扬见过最繁盛豪富的,桌上摆著茶果八样:榛子、松子、橄榄、核桃……蜜饯糖饯各八样:蜜金橘、蜜木瓜、蜜李子、十香梅、玲珑子、水滑滋糕、生熟灌藕……还有各色时鲜水果:罗浮橘、洞庭橘、鹅梨、甘蔗……不一而足。 接下来的菜品有海鲜头羹、江柱、松花腰子、燥子决明、江鱼玉叶、锦鸡鼋鱼、羊血粉、青虾、白蟹、香螺、蚶子、蛤蜊……水陆鲜味应有尽有。 肉食更多:鼎煮羊、入炉炕羊、白炸鸡、白燠肉、八糙鸭、炕鸡、炕鹅、水晶炸子、美醋羊血、澄沙团子……还有各色汤饮:玉消膏、乌梅膏、糖乌李、杨梅糖……各色饮食琳琅满目,将一张大圆桌摆得满满的。 临湖一侧的门扇全部打开,湖上清风徐来,坐在厅内便能看到西湖的万顷碧波和天际的明月。 席位以程宗扬为首,往右依次是李师师、林清浦、冯源、豹子头、青面兽、金兀术和秦会之,连受伤的俞子元也被抬来,半靠在软榻上,占了一个席位。 江州战事结束,除了李师师不谙内情,三名兽蛮人满不在乎以外,其余人都如释重负,俞子元失血而苍白的面孔也浮现出一片红晕,一番喜气洋洋。 待众人到齐,程宗扬道:江州大胜,今晚咱们也开个庆功宴! 众人轰然叫好,李师师却讶异的张大美目,江州大胜?官军破城了么?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我是个生意人,生意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不管江州谁胜谁负,保住这笔生意就是我赢了。 李师师明智地没有多问,她嫣然一笑,举杯道:祝公子发财。 程宗扬按住杯口,这杯却不急著喝。 程宗扬站起身,一手拿著酒杯,收起嘻笑,肃容说道:当日来时我们一共十二人,如今老敖去了建康,老俞重伤不起,其余三位兄弟老桑、老夏和老沈却是再也不能来了。这第一杯酒,先敬三位兄弟的在天之灵。 程宗扬将酒水泼在地上,然後道:三位兄弟的尸骸眼下都葬在风波亭。会之,你想办法联系三位兄弟的家人,厚给抚恤。需要迁葬家乡,或者有家人需要奉养的,由我们盘江程氏一力承担。 秦会之起身拱手,是。 第二杯酒也不急著喝。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第一桩是死者为大。接下来就该罚过了。程宗扬道:冯大.法,野猪林一战,你本来应该在树上投手雷,结果一上树你就晕了,贻误战机,导致俞子元被袭受伤,这个责任应该谁负? 冯源脸上浮现出一抹朱砂色,站起来吭哧吭哧地想要辩解,却被程宗扬按著肩膀坐下。 这个责任该是我负。程宗扬道:明知道你有恐高症,事前却忘了个乾乾净净,这个责任我不负谁负? 秦会之道:计划由属下制定,不周之处属下也有责任。 程宗扬道:那好,这个责任我和老秦一人一半。每人罚一个月的薪金,补给老俞和三位兄弟,怎么样? 秦会之正容道:属下甘心认罚。 俞子元虚弱地说道:属下受伤怨不得他人,这些钱还是给三位兄弟吧。 可以。程宗扬斟了杯酒,举起来道:罚完该论赏。这一趟临安之行,会之居中运筹,四处奔走,论功该为第一,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都道:正是!正是! 秦会之躬身道:属下为家主效力而已,岂敢居功? 程宗扬笑道:你就别谦虚了。不过你的功劳眼下只能记著,到下个月股东大会的时候再说。秦兄,乾一杯! 秦会之举杯与家主一碰,然後一饮而尽,彼此心会。 功劳第二位要属清浦,程宗扬道:这些天联络各方,全靠了林先生,虽然没有上阵斯杀,流血流汗,但身体消耗之大,还在我们之上。来,喝完这杯酒,接下来几日,你可要好好调养了。 林清浦拱手施礼,然後接过酒杯,多谢家主。 往後盘江程氏所有的情报都要交给你过目,如果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允许你自行挑选僚属作为辅助。但你挑选的人,这一辈子都不能活著离开程氏,明白了吗? 家主这是把最机密的核心交付给自己全权处理,林清浦哪里还能不明白?他仰首饮尽樽中美酒,清浦定不会有负家主。 程宗扬与林清浦碰了一杯,然後走到俞子元身边,俞兄出生入死,单是凤凰岭引走敌人主力就是大功。 俞子元抚了抚受伤的腿,惨然笑道:俞某已经是残废之人。 肢残不能复生,废却未必。程宗扬道:我已经买下武穆王府,奏报是拆除改建,其实是给大营留个落脚之地。俞兄,我已经替你向孟老大申请退役,将来专门帮我处理商务,武穆王府的改建,还有金库的大总管,这两副重担非你莫属。 俞子元喉头哽住,半晌道:誓不辱命! 程宗扬笑道:你身上有伤,我就不劝你酒了。待你身体大好,大伙再痛饮几杯。 俞子元费力地向他敬了个军礼,眼圈不禁发红。 程宗扬走到冯源身边,冯大.法,让你弄个手雷,房子都炸了两幢,把你排到第四位,不冤吧? 冯源嘿嘿笑道:不冤不冤。 你的功劳,手雷是一桩,另一桩是雪隼团的佣兵。程宗扬一边斟酒,一边道:除了钱庄,武穆王府的地产,还有会之抢过来的土木生意,每一桩都是千头万绪,若没有这些人手,我们每个人都生出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冯源拍著胸脯道:程头儿,你放心,这些兄弟都是靠得住的! 程宗扬笑道:那就好!我还指望你给我建个法师营呢。 冯源苦著脸道:要建也行,就是太花钱。 只要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算大事。程宗扬举杯道:冯大.法,往後能不能成为名副其实的冯大.法师,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冯源一口气喝完酒,抹了抹嘴,我在江州请匡神仙算过命!只要跟著程头儿,跑不了的大富大贵! 程宗扬大笑起来,匡仲玉这个大忽悠,冯大.法找他算命,想听到点儿别的都不容易。 再乾一杯!看看咱们匡神仙的铁口神断准不准! 程宗扬走到三名兽人身边,只用了一句话就让三名兽蛮大汉喜笑颜开,从这个月起,每人加一只羊! 豹子头咧开大嘴,口水横飞地说道:羊! 青面兽矜持地点头道:甚好!甚好! 金兀术也眉飞色舞,显然对这个奖赏很满意。 程宗扬继续道:另外按照护卫的定额,每人每月给两贯的薪水。 吾不要钱!豹子头道:换成羊便是! 青面兽扭头道:两贯能买几口羊? 冯源道:半只都不到,羊肉一斤都要好几百钱! 青面兽皱起眉头,摇头道:太少了! 程宗扬啼笑皆非,宋国羊贵猪贱,一头羊的价钱够买五头猪的,自己为了养这几个兽蛮人,单是羊肉钱每个月就得好几十金铢,折算下来够雇十几个佣兵,现在怕他们几个存不住钱,特意加了两贯,这牲口居然还嫌少。 金兀术没有吭声,只低著头扳著手指一阵猛算。 程宗扬莫名其妙,狼主,你这算什么账呢? 金兀术抬头道:吾让一半羊出来。 我没听错吧?你们这几个吃羊不吐骨头的,居然还从嘴里往外掏羊?你准备让给谁? 金兀术道:吾族老幼。 程宗扬一怔,旁边的青面兽和豹子头却陷入沉思。半晌,青面兽叹了口气,吾也一半。 豹子头却是万分不舍,欲哭无泪地说道:让一半吾唯余一只矣……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老豹,你不识数就少丢点儿脸吧! 众人一阵大笑,冯源扳著豹子头的手指,好不容易才让他弄明白让出一半还剩三只。这下豹子头转忧为喜,把头点得飞快,吾留肥的! 金兀术揉了揉鼻子,吾想把族人接来吃吾的羊。 程宗扬看了他一会儿,用不著从你们的羊里扣,就一条,人不能太多。吃饭管饱,但不作事的,羊每月只有半只——谁说少我立刻翻脸!你们知道这儿的羊他娘的有多贵吗! 三名兽蛮人都露出笑容,用力点头。三头大牲口把头凑在一起,商量片刻,金兀术道:吾去! 得了,一群兽蛮人招摇过市,到不了筠州不是被乡兵剿了,就是被人口贩子卖了。何况这边还得你们办事,也走不开。程宗扬琢磨了一下,这样,让祁远去安排,也不用来临安,先到荆溪落脚。 程宗扬以前便听金兀术说过族人在山中生活极苦,如今他们想把族人接来吃羊,虽然又背上一堆要抚养的包袱,但至少说明这三名兽蛮人已经把这里当成他们的家。 程宗扬答应金兀术接来亲近的族人,只是出於善意,却没想到不久之後那些兽蛮人会给他一个惊喜。 程宗扬最後走到李师师身边,师师姑娘刚来不久,不说别的,单是救下老俞这条命,我们大夥儿就该向你道声谢。来,我敬你一杯! 李师师低头想了片刻,然後展颜笑道:师师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酒宴……很古怪。但也很有趣。说著她接过酒杯,浅浅饮了一口,柔声道:奴家不胜酒力——不行!程宗扬打断她,耍赖道:我敬的酒你若是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不给我面子就是不给大伙面子! 李师师嗔怪地瞥了他一眼,然後举杯一口饮尽。酒液入喉,李师师洁白的面颊立刻染上一抹嫣红,倍显娇艳。 好样的!程宗扬兴致高昂,拿起酒坛放桌上一放,挽起袖子道:赏也赏了,罚也罚了,现在开始喝酒!先说好,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谁敢不喝,直接扔西湖里!老俞!你的酒先记下!等你伤好了,加倍补出来! 俞子元笑道:成! 秦会之当先发难,狼主!上次在林教头家你说秦某酒量不及你!今晚咱们便比上一比! 金兀术一脸不屑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比便比!先各喝一坛! 乾喝有甚兴味?不如划拳。秦会之笑眯眯道:狼主不会也不识数吧? 金兀术勃然大怒,吾当然识得数!便是划拳!来啊! 秦会之和金兀术挽起袖子,五魁首、六啊六、哥俩好地吆喝上了。豹子头和青面兽热心地替两人数指头,谁数错就罚谁一大觥。 冯源和林清浦玩的是雅戏射覆,两人轮流拿杯子扣著一件事物让对方来猜,输者饮一杯。俞子元看了两眼便失笑起来,冯大.法!你换个玩法吧。林法师的水镜术最擅长隔板猜物,你就是玩到天明也赢不了啊! 冯源拍案叫道:哎哟老林!我说我怎么总输呢!这不坑人嘛! 林清浦笑道:在下量浅,只好让阁下多饮几杯。 冯源叫著不依,程宗扬道:人少玩著也没劲。清浦、冯大.法、老俞还有师师,咱们五个也别搞什么花样了,来个最简单的,掷骰子!我一、师师二、清浦三、冯大.法四、老俞五,掷到谁谁喝! 若是六呢? 全喝! 好!众人都鼓掌叫好。 冯源跑去取了骰子,兴冲冲往碗里一丢,却是个四点,只好在众人的笑声中自饮一杯。 湖上波光连著月色,清风徐来,水榭宛如浮在水上的琼宇。众人放开胸怀,一番畅饮,欢笑声、吵闹声……从水面上远远传开。 程宗扬发现李师师虽然不常饮酒,却是天生的好酒量。她杯来盏往喝了差不多有半斤,那双美目水汪汪的,泛起桃花醉人的红色,可还没到喝醉的地步。 林清浦首先退出酒战,一身酒气地靠在椅子上,沉入醉乡。冯源喝得舌头都大了,与俞子元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高兴。另一边秦会之独战三名兽蛮勇士,却丝毫不落下风。豹子头和青面兽已经醉倒,只剩下金兀术还在苦苦支撑。 众人一直喝到近三更,秦会之一连喊了几个超过五的大数,终於成功地把金兀术也彻底喝倒。饶是占了兽蛮人不识数的便宜,划拳十胜未必一负,死奸臣这会儿也喝了不少,长须上酒水淋漓,举止也少了几分从容,多了几分醉态。 直到深夜,酒宴方散,除了秦会之和李师师能走著回去,其他人都是被抬回去的,尤其是那三个兽蛮人,肉山一样的体型可累坏了翠微园的小厮。 程宗扬趁醉拉住李师师的手,入手的纤软柔滑让他心头禁不住一阵激汤,涎著脸道:今晚月色真好,师师姑娘要不要一起赏月呢? 李师师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这位家主的举止半点也称不上正人君子,可在宋国,即便是正人君子,想要奴婢伺候也不过一句话的事。而这位家主宁愿用厚著脸皮挑逗的方式,也不肯以势欺人。似乎在他看来,每个人都是平等的——虽然只限於他认为的自己人而言。 李师师轻轻抽出手,柔声道:俞先生刚才忍不住吃了杯酒,奴家要去给他检查一下伤势。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自己要再拦著,就不止是禽兽了。程宗扬宽慰自己:来日方长,这么鲜嫩的白菜就在自己手边放著,又不怕她跑掉,将来水到渠成,还不是想怎么拱就怎么拱? 程宗扬放开手,又觉得不舍,一拈指从她鬓侧摘下那朵海棠,放在鼻端嗅了嗅,酸溜溜地嘟囔道:一点香味都没有。 李师师白了他一眼,海棠无香,却有殊色。 没闻到香味总是少了点什么…… 公子醉啦。李师师柔声道: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如果用强的,小美人儿就算立刻生出翅膀,也飞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但程宗扬再醉十倍,也厚不起脸皮学高衙内那个禽兽,只好眼巴巴看著花枝一样的小美人儿带著清香,风姿绰约地离开水榭。 众人散去,程宗扬带著酒意上楼,一边摸出钥匙打开房门,一边醉醺醺道:凝美人儿!不管你睡没睡……限你一分钟内给我爬出来! 对於这个黑魔海当礼物送来的御姬奴,程宗扬的想法很简单:难得捞到一个还是完璧的大美人儿,不用白不用。 阮香凝的记忆不知是被剑玉姬封闭还是抹去,总之有许多空白。这样的情形与梦娘有些类似,区别在於凝美人儿多了一个作茧自缚的瞑寂术。 这些天连程宗扬自己都忘了给她下过多少指令,尤其是兴致一来作的扮演游戏,这位林娘子一会儿变成被强盗劫持的官眷,一会儿变成与情郎偷情的小家碧玉,一会儿是被审讯的女犯,一会儿是刚入洞房的新娘……天知道凝美人儿现在意识里乱成什么样。 不过有一点始终未变:在阮香凝的意识深处,她整个人都归主人所有。而握有瞑寂术指令的程宗扬是她唯一的主人。 程宗扬脱下衣服,正准备按惯例好好享用这只难得的鼎炉,楼外突然响起小厮的声音:公子,有客人来访! 程宗扬的酒意立刻醒了一半,能找到翠微园来,肯定不是贾师宪和廖群玉的人。既然是客人,也不会是宫里来的人,而且这会儿已经是深更半夜,谁有什么大事要来找自己? 谁? 她自称是梁夫人。 原来是那个骚妇。程宗扬既好笑又纳闷,一个在临安城也算得上有身份的内眷,半夜跑到西湖边见客人,如果传扬出去,单是唾沫星子就能把她淹死。究竟是什么事,让黄氏大失方寸? 皱著眉想了片刻,程宗扬吩咐道:让她进来。 不多时,外面传来脚步声。黄氏似乎很著急,匆匆忙忙上了楼,玉齿咬住红唇,眼泪彷佛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然後哀声道:求公子救救奴婢…… 天塌了? 奴婢刚听到消息,户部新任的蔡侍郎要清算几个月来囤积居奇的商家,明日要查封的便是通源行。 通源行是临安知名的粮商,背景深厚,当日在樊家园,就是他们硬顶著不给蔡元长面子,结果让死奸臣摆了一道,蔡元长趁机发难,把他们逐出会场。现在蔡元长新升了官,少不得要拿他们开刀,杀一儆百。 一家粮行,封了便封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黄氏急切地说道:公子不知道,前些天城中的涌金典当行刚被封了,追查之下,牵连到朝中几个官员用官钱放贷,蔡侍郎一封札子奏报上去,陛下大怒,已经罢免了那几名官员,查抄家产。为首的还被下狱论罪,连家眷都被官卖,追讨欠款。 程宗扬道:你们不会也挪用官府的款项了吧? 黄氏没有作声,只垂下头默认了此举。 程宗扬思索了一下,然後大笑起来,难怪当日在樊家园,通源行死活不肯认购呢,原来是挪用官府的钱款炒做粮食生意!这下可傻眼了! 通源行原本是藉机炒作,结果被蔡元长强压著由官府收购粮食,拿到手的一半都是纸币,而他们从官府挪用的都是钱铢,如今事情败露,除非变卖家产补上窟窿,否则这个亏空就算想弥补都弥补不上。但查封的消息来得甚急,就算梁家肯变卖家产,眼下也来不及了。 你有什么好急的?程宗扬笑道:听说通源行背景深得很,不是还有宁王嘛。 黄氏小声道:王爷先从宫中得知消息,已经取走粮行所有的现钱。眼下行里只剩下一些纸币。奴婢闻讯後,在王府一直等到深夜,都没能见著王爷。如今即便能还上欠款,蔡侍郎如果追究起来,奴婢一家也难保平安…… 对於梁师都一家来说,这下真是天塌了。本来就不怎么认他们这些兄弟的梁师成失势,少了遮风蔽雨的大树,原本同作粮行的生意宁王抢先跳船,把个天大的窟窿留给他们。蔡元长可不是什么善人,这一刀下去,梁师都能不能保住小命都难说,怪不得黄氏这么著急。 但梁家看起来天塌了,在程宗扬眼中,这点漏子连窟窿都算不上,想要摆平此事,用不著吹灰之力。 黄氏心急如焚,凄声道:爷…… 程宗扬豪迈地打了个酒嗝,蔡元长再急,也不会连夜封店铺。 第五章 东窗王氏 更新时间:2013-07-17 第五章 手指微微一动,意识彷佛从极深的水底慢慢浮现,程宗扬动了动手臂,然後抬手遮著窗外射来的光线,勉强睁开眼睛。 昨晚席上用的殿司凤泉不愧是宫廷酒坊麦曲出的名酒,程宗扬放开酒量,喝得酩酊大醉,这会儿一觉醒来,头也不痛,口也不乾,只是有些酒後的倦意,懒懒的躺在榻上不愿起身。 水榭外花木葱茏,一派春光韶然的景象。程宗扬梳洗罢,摆出员外的派头,晃悠悠在院中散步。 沿途碰见的小厮,两名从雪隼团新加入的护卫,还有出来吸纳天地之气的林清浦,都向自己含笑施礼,只不过众人的笑容都透著点古怪。 程宗扬莫名其妙,眼见冯源忍著笑向自己施礼,然後就要跑路。程宗扬一个箭步上去拧住他的手腕,把冯源拽到竹林里。 冯大.法,笑什么呢! 没事!没事!冯源板著脸道:我笑了吗? 少跟我装神弄鬼!怎么回事! 冯源忍俊不住地小声道:程头儿,你可太厉害了……昨晚那动静,一里外都听得见。 程宗扬黑著脸道:你们听到什么了? 就是昨晚来的那个婆娘。冯源道:程头儿,你办完事,把她赶出来你都忘了? 程宗扬脸更黑了,我把她赶出来? 可不是嘛。连人带衣服都扔出来了。那婆娘还不肯走,後来师师姑娘看不下去,封了她的穴道,送到药房里。 程宗扬沉著脸道:冯大.法,你不是逗我玩的吧? 程头儿,人这会儿还在呢。要不你去看看? 看个鸟!赶紧让她走!程宗扬痛心疾首地说道:我一世清名都被这贱货给毁了! 可不是嘛。冯源还往他伤口上撒盐,程头儿,让我说,你下次弄完,还是杀人灭口得了…… 程宗扬仰天长叹,酒色害人啊。出了这丑事,李师师再看自己就跟看禽兽差不多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啊程头儿,冯源好奇地说道:你用的什么手段?那婆娘都跟化了似的…… 闭嘴! ………………………………………………………………………………… 被放在临时改造的药房过了一夜,黄氏身上的药效已过,却双腿软得走不动路。最後找了两名仆妇,把她送上马车。 程宗扬只恨没个地缝能让自己钻进去,问完冯源,也没敢再和别人照面,就赶紧溜了,比黄氏更早一步离开翠微园,免得撞见李师师尴尬。 临行前,程宗扬让秦会之拿了张手条去户部。蔡元长现在正有求自己,这种抬抬手就能放过去的小事,不会不给自己面子。 马车在一座高大的门楼前停下,跟在车後的兽蛮武士走上前来,扯下大门上的封条,然後抓住门锁一扭,拧断锁条。 尘封多年的大门带著刺耳的吱哑声,朝两边推开。程宗扬跳下马车,看了眼已经摘掉匾额的大门,然後跨进这座被视为禁忌的武穆王府。 办完交接的契约之後,这座王府,包括土地,都归在程宗扬名下,成为盘江程氏的产业。 武穆王府占地甚广,横跨了半个如意坊,西、北、南三面临街。王府西面是明庆寺,南面与临安最大的北瓦子隔街相望。单从地理位置来说,就是一块坐地涌金的好地。府邸内楼台相连,看得出当初建造时花了不少钱。 程宗扬一路走去,对府中的景物只走马观花地随便看了几眼,并没有急切地寻找这位穿越前辈留下的痕迹。 从俞子元的叙述中,程宗扬得知岳鹏举在王府居住的时候并不多,更多时候他都住在晋位王爵之前所居的星月别院——星月湖大营正是由此得名,那里也曾经是星月湖大营的总部。但岳鹏举事败之後,星月别院已经被彻底拆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即使在临安的时候,岳鹏举经常居住的其实是在大内。武穆王府更像是个用来掩人耳目的幌子。 虽然宋主对那十二道货真价实的超大号金牌耿耿於怀,但程宗扬不相信岳鸟人会把那些黄金埋在他自己都不怎么住的王府里。况且这十余年间,各方势力都不会闲著,王府就算有些东西,也早就被各路英雄摸乾净了。 王府最中央的银安殿气势恢弘,不过里面空空如野,连柱子上的饰物都被剥得一乾二净,地上被桐油浸过的金砖更是掘得七零八落,遍地坑洞,与雄伟的外观相差悬殊,让程宗扬怀疑这大殿会不会一转眼就塌下来。 府邸後方的花园杂草丛生,从御河引水掘成的池塘早已枯涸,无人修剪的花树四处疯长,密得连人都进不去。好在池旁的假山还在,宋主总算没派人把这些石头都掀翻一遍。 程宗扬跃上假山,目光越过鳞次栉比的宫殿屋脊,将整座王府尽收眼底。武穆王府占地六十余亩,大小建筑近三十处,一个王府该有的应有尽有,只是荒废已久,此时看去满目萧然。 秦会之文质彬彬地从角门进来,见程宗扬立在假山上,随即展开身形,几个起落便掠上山尖的凉亭内。 见到蔡侍郎了?程宗扬道:他答应了吗? 秦会之摇了摇头,没有。 程宗扬愕然笑道:怎么?这点小事蔡侍郎也不肯给面子? 秦会之道:蔡侍郎听闻公子有意插手此事,起初颇为欣喜。但听说公子是为梁师都求情,倒是笑公子不免有些妇人之仁。 程宗扬讶道:蔡元长难道还想灭了梁家满门? 蔡侍郎与梁家并无仇怨。查封通源行,也并非为当日的一口恶气。 程宗扬听著纳闷,那他不会是闲的吧? 秦会之道:蔡侍郎的心思倒不难猜。临安城中饿狼无数,梁师成倒台,与他相关的那些或明或暗的产业,免不了会被人逐一侵吞。即使蔡侍郎肯放手,通源行也保不了几日平安。宁王抢先收手,非是怕了户部查封,而是打的以退为进的主意,借蔡侍郎的手除掉梁师都,好吞下整个通源行。 人人都打得一手好算盘啊。程宗扬叹了一声,蔡侍郎是什么心思? 蔡侍郎的意思是:这种好事,与其便宜外人,不如便宜了自己。 他想自己干? 朝廷律令,官员不许参与市易。 程宗扬呼了口气,我明白了。你告诉蔡侍郎,通源行我接下来。将来的利润四成归他。 是。 秦会之和蔡元长的说法没错,在道是树倒猢狲散,梁师成被贬,梁师都怎么也保不住通源行,与其便宜了不相关的外人,还不如自己接过来。这个结果梁师都夫妻也未必不肯接受,如果换了别人,梁家被扫地出门不说,甚至还会被锒铛下狱。 这些成名的奸臣,果然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抢了你的产业,还让你心服口服——没把你往死里收拾,都是大恩一件。 程宗扬摇了摇头,把这件事放到一边。他指著眼前的王府道:这块地东西宽近二百步,南北宽六十步,西面临著明庆寺的一侧,我准备建成三层,一层铺面,二层三层是食肆酒店,隔成二十家,往外租赁。南面临街与北瓦相邻一带,我准备建成三个院子,分别是瓦子、青楼和汤池。 程宗扬顿了顿,江州打完了,兰姑的生意不妨开到临安来。 秦会之提醒道:祁远在建康。 程宗扬叹了口气,就是因为这个。吴大刀都有娃了,祁老四的婚事也不能再耽搁。趁这个机会先把他们隔开,免得将来麻烦。 秦会之有些不以为然,公子多虑了。 多虑总比少虑强。让老四和兰姑在建康搭伙照看生意,每日里眉来眼去,没事都惹出事来。 秦会之一笑,北面一侧呢? 北面是背巷,我准备临街开成钱庄和客栈。里面设成四个区域,外面西侧是盘江程氏的办公区,东侧是住处,最内是金库和内宅。 公子成竹在胸,秦会之抚掌道:这番策划便在临安立住足了。 这些都是空的啊。程宗扬叹道:看到梁家的遭遇了吗?如果贾师宪倒台,这片王府重新建成,说不定就便宜了别人。 秦会之沉吟片刻,公子要不要在朝中寻几位官员引为奥援呢? 咱们是外来户,根基未稳,就算有钱也塞不出去啊。程宗扬道:我倒是想著怎么把滕大尹请回临安,万一老贾倒台,好傍著他这棵大树多混几年。 滕大尹远在筠州,缓不济急。倒是有条路子,公子不妨试试。 程宗扬心头微紧,谁? 临安虽然高官云集,但真正位於权力顶眯,有能力影响朝局的,不过寥寥数人。其中与自己关系最深的,高俅肯定要算一个。 高俅的真实底细只有自己知道,每次见面两人都是密室对谈,连秦会之也蒙在鼓里,虽然这位奸臣兄七窍玲珑,多少能猜出自己与高俅的关系不简单,但绝不会凭空猜出高俅的身份。 没想到秦会之却给了自己一个意外,他轻拈长须,徐徐道:宰相王禹玉。 虽然听说宋国朝廷有贾党、梁党、王党,但自己进入临安以来,还没有和王禹玉打过交道,这些宰相的存在感甚至还不如蔡元长,没想到秦会之竟然会有路子攀上这位相爷。 公子可还记得当日在晴州,有家珠廉书院? 记得,离咱们当时的住处不远。这和王禹玉有什么关系? 秦会之低咳一声,在下闲时曾往书院拜访过。 哟,奸臣兄,你还真有雅兴啊。程宗扬笑了两声,忽然脸上变色,大叫道:等等!你不会遇到李清照了吧? 秦会之摇了摇头,易安居士未在书院,秦某未曾识荆。不过在下遇到一位在书院求学的少女,乃是易安居士的表妹…… 奸臣兄!你真有一套啊!程宗扬眉飞色舞地说道:难怪你支支吾吾说自己有了相好的,原本是李清照的表妹!喂,人家还是未成年少女吧?你这就看上人家了?老牛吃嫩草,不厚道啊奸臣兄! 自己昨晚酒中干的荒唐事都成了众人的笑柄了,这会儿好不容易逮到死奸臣这个大八卦,说出去立刻就能转移众人的注意力,程宗扬不由心花怒放。 秦会之微笑道:在下不才,蒙其垂青,只是世似浮萍,原以为晴州一别,再无相见之日。焉知事有凑巧,却在临安又再相遇。 看著秦会之流露出的笑意,程宗扬也替他高兴,这种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对天真少女的杀伤力几乎是无解的,钓到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不足为奇,但晴州临安两地相逢,这就是缘份了。而且又是李清照的表妹——死奸臣终於不用娶他那个东窗事发的王氏了,这好事实在应该庆贺一下! 程宗扬笑道:奸臣兄,要不要我给你提亲去? 秦会之叹道:红颜知己罢了。若论婚嫁,却是难以高攀。 程宗扬一听就不乐意了,我们盘江程氏的大总管,论身家论能力,比六部的员外郎只高不低,配谁配不上?难道她是公主不成? 却是王相的孙女。 程宗扬怔了半晌,王禹玉的孙女?难道她姓王? 公子英明。 程宗扬没在意他的揶揄,仰著脸一手拍著额头,半晌才道:我应该把老四放到临安,把你踢到建康去……她怎么能姓王呢? 秦会之挑起眉峰,有何不妥? 良久,程宗扬放下手,叹息道:没什么不妥。既然秦会之都能变得忠心耿耿,王氏也未必就能坏到哪儿去,何况这个王氏是李清照的表妹,未必就是死奸臣命中注定的那个王氏。 程宗扬打起精神,那咱们就试试王宰相的门路。 ………………………………………………………………………………… 从西边的侧门出来,前面便是明庆寺。寺中依旧香火旺盛,来求神拜佛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明心远远看到程宗扬,立刻飞奔过来,一边合什道:阿弥陀佛——却是活菩萨来了! 程宗扬毫不含糊地说道:赏! 几枚银铢丢过去,明心立刻笑得满脸找不到眼睛在哪儿。程宗扬一边随口问著寺中的香火,一边不经意地绕到祈福榜看了一眼。 花和尚离开明庆寺并没有引起多少波澜,不过随著倒拔垂杨柳的事迹越传越广,常有人前来打听。寺中的和尚嗯嗯啊啊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倒是多了条化缘的路子。 程宗扬在寺内逛了一圈,没有遇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离开寺庙,绕著王府走了一遭,心下已有计较,让秦会之在王府门外贴出告示,招募民众,准备拆除武穆王府。 拆下的砖瓦全部卖出去,一块都不留。程宗扬道:城中正缺木石,这些房子能盖多少民居?等房子拆完,木石的价格也该回落了,到时再买新的。 正说话间,一名官差拦住去路,他气势汹汹地亮出腰牌,喝道:皇城司公干!请公子借一步说话! 上了马车,孙天羽立刻屈膝跪倒,抱拳道:叔叔在上!请受侄儿一拜! 起来吧。程宗扬道:混得不错嘛,捞了个指挥当当。 孙天羽赔笑道:早该向叔叔请安,只是衙门的差事太忙,没能抽出空来,还请叔叔见谅。 行了,说有什么事吧。 侄儿这些天查案子,倒是有桩蹊跷的。孙天羽清了清喉咙,然後说道:年初威远镖局…… 孙天羽殷勤地将威远镖局丢失镖物的案子讲了一遍。程宗扬心下暗恨,这厮当日多半是认出阮香琳的身份,这会儿赶来向自己讨好。现在陆谦横死,高衙内被自己收拾得服服贴贴,这桩使得李师师弃师别家的失镖案已经没有什么价值,反而落了个把柄在这厮手里。 程宗扬并没有把这点心思表露出来,等孙天羽说完,取来纸笔,写了一个条.子交给他。 孙天羽惴惴不安地接过条.子,这是…… 去程氏钱庄的柜上支一千银铢。 孙天羽忙道:侄儿不敢! 想从我这里白拿钱可没那么容易。程宗扬道:把你手里的卷宗检有用的送来一份。不管是朝廷百官还是市井杂事,我这里都要。 侄儿明白! 孙天羽捧著那张相当於他数年俸禄的纸条,带著掩饰不住的喜色离开马车。 这个姓孙的捕快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但鸡鸣狗盗之徒也自有其用处。只要自己位子够牢,保证他比哈巴狗还殷勤。 程宗扬用笔管轻轻敲著木桌,朝中的贾师宪、军方的高俅、隶属於朝廷耳目的皇城司,还有自己兼著差事的工部和户部——自己的关系网正一点一点显出轮廓。秦会之担心贾师宪失势,提出走王禹玉的门路。但他忘了,自己想在宋国真正立足,最大的靠山只有一个:宋国那位年轻的君主。 王禹玉年纪已然不轻,纵然掌权又有几年?倒是一些潜力股自己应该趁早投资了。 会之!准备几份适合的礼物,去拜访几个人。程宗扬道:枢密院承旨韩节夫、刑部侍郎史同叔、户部侍郎蔡元长。 一直到夜色已深,程宗扬才回到翠微园。韩节夫和史同叔对他的突然拜访都颇为讶异,但程宗扬现在身为屯田司员外郎,宝钞局主事,说起来也算是同朝为官,官位虽然低了些,但正是得用的客卿,况且发行纸币一事又深受宋主信任,眼下主动上门结交,两人都十分客气,也笑纳了他奉送的重礼。 宋国与晋国不同,在晋国,贵族都是世袭的,权力掌握在几个家族手中。只要攀上几个世家豪门,就无往不利。宋国以科举取士,即使出将入相,钟鸣鼎食的家族,也不可能靠血缘垄断权力。另一方面,暮为田舍郎,朝登天子堂,以平民而得富贵的例子屡见不鲜。这种情形下,拉拢人才就成了重中之重。 即便随行的秦会之也不会知道,自己今天拜访的几个人,除了位高权重的贾师宪,宋代五大奸相都算到齐了。程宗扬很清醒,这些人巴结上未必有什么好处,可一旦得罪他们,就有天大的坏处。 ………………………………………………………………………………… 翠微园门前成堆的车马吓了程宗扬一跳,怎么回事?变车马行了? 冯源迎出来道:是高衙内的人。他说程头儿你发的话,让他们兄弟在园子聚会。我没敢让他们进内院,都请去了锦绣阁。还有……他凑到程宗扬耳边小声道:那婆娘又来了。 黄氏? 冯源了点了点头,下午就来了,一直等著。 程宗扬盘算了一下,高衙内那帮小崽子聚在一块,无非是吃喝玩乐,半点儿正事都不会有。倒是黄氏那边还牵连著通源行,事关自己今天和蔡元长谈妥的条件,於是径直先去了内院。 黄氏正无聊地把玩著茶杯,蓦然见到程宗扬进来,竟然脸上微微一红,连忙俯身跪倒,娇滴滴道:程爷…… 程宗扬冷眼旁观,这妇人昨晚出了个大丑,换作别人,早就羞耻难禁,她这会儿却又巴巴的跑来,搔首弄姿,不知道是想巴结自己手中的权力,还是想讨要自己手中的药丸,或者两者都有。 通源行手中的纸币,我给你们足额兑成钱铢。程宗扬开门见山地说道:所欠的窟窿,你们自己去补。 黄氏如释重负,多谢程爷。 程宗扬下一句话就让她变了脸色,通源行你们梁家保不住了。 面对惊惶的黄氏,程宗扬侃侃言道:既然宁王撤了资,不准备再插手粮食生意。你们补完窟窿,也经营不了那么大的摊子。我已经与宁王商量过,出资盘下通源行。你们要愿意呢,就接著打理,只不过是换作替我干活。如果不愿意,大家把账目结清,好聚好散。 程宗扬原以为黄氏会哭哭啼啼哀求自己高抬贵手,谁知自己话一说完,那妇人却露出感激涕零的神情,飞快地说道:便依程爷吩咐。 程宗扬挑了挑眉梢,够痛快啊,梁夫人。 黄氏抛了个媚眼,娇声道:程爷便是不说,奴婢也想著把粮行献给程爷。奴婢蒲柳之姿,傍著程爷这棵大树才好乘凉…… 你怎么傍上我这棵大树的,你老公可知道么? 黄氏轻啐一口,他不过是仗著他那个便宜哥哥讨来的身家,便是知道又如何?自从大伯出事,奴婢日惊夜怕,唯恐哪天一道文书,就把奴婢一家打入十八层地狱。托爷的福,今晚奴婢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顶多是夺官问罪坐几天牢,总不会送你们上法场吧?程宗扬毫不客气地说道:用得著梁夫人这么卖力吗? 黄氏在他掌下柔媚地扭著身子,一边道:程爷怎么知道家破人亡的苦呢?嘻嘻,奴婢前几日家里买了几个仆妇,程爷知道是谁吗? 谁? 魏篝侯的娘子。号称南苑一枝花的。黄氏带著三分嫉妒七分快意说道:那娼妇仗著丈夫封了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结果前些天魏篝侯被夺爵抄家,连家眷也被发卖为奴。 程宗扬讶道:一个侯爷还有家眷被发卖的? 黄氏啐了一口,魏篝侯那里是正牌侯爷?他原是涌金典当行的东家,花钱买的爵位,顶多算个散侯罢了。 程宗扬想了起来,这可是秦会之出的好主意。连侯爵都卖,贾师宪还真大方。 黄氏笑:奴婢把那娼妇买来,入府头一天便让她去给我家孩儿暖床。那娼妇原本装得清高,奴婢原以为要打几鞭子才肯听话。哪知她倒是个听话的,知道落到这步田地也没有什么体面可言,老老实实去了。第二天一早行规矩的时候,那娼妇才见著是我,羞得什么似的。 程宗扬冷笑道:你还真宠儿子。 奴婢的孩儿最是聪明晓事的。黄氏眉开眼笑地说道:那娼妇的儿子与奴婢的孩儿原本认识,这次奴婢把她一双儿女一并买来,原想著我那孩儿会滥好人,谁知我孩儿大被一卷,把那对小贱人都当了通房丫头使唤,嘻嘻。 程宗扬一阵恶寒,在她身上抚弄的手掌停了下来。 黄氏不知道他的心思,心下还念著昨晚的快活。她秉性风流,不知道这位主子用了什么手段,直搞得她三魂去了两魂,七魄走了六魄,虽然出了丑,在床上却是生平未有的快意,一想起来,心里就像猫抓般直痒。这会儿在程宗扬怀中一味卖弄风情。 程宗扬推开她,在这儿等著,爷要出去会会客人。 第六章 豹女静善 更新时间:2013-07-18 第六章 锦绣阁位於翠微园西南,是一座八角状的楼阁。此时阁内灯火如昼,人声鼎沸,在阁外便能听到划拳声、豪饮声、丝竹声、叫好声、大笑声不绝於耳。 程宗扬掀廉而入,入目的景象让他以为酒池肉林重现人世。 阁内两班坐著乐工,各自捧著乐器鼓瑟吹笙,热闹非凡。十几名打扮齐楚的小厮流水般往阁中传菜递酒,其他菜色也不用多说,其中一件是两个斯抬著一只两尺多宽的银盘,里面竟然是一只蒸好的驼峰。那些小厮到了门口便停下来,由里面的婢女接过再传到席间。 锦绣阁中间张著一圈一人高的帷幕,内外曲乐相闻,却看不到里面的情形。那些公子哥便在帷幕内寻欢作乐。 程宗扬向富安摆了摆手,悄悄进了帷幕,只见里面红烛高烧,正中间摆著一张八尺见方的大圆桌,号称十三太保的十几个小衙内倚著锦榻围桌而坐,一个个喝得面红耳赤,怀里各自抱著一个罗裳半解的女子,有些还不止一个。 那些女子有的是各家的姬妾美婢,有的乾脆是相好的青楼粉头,这会儿混成一片,倚在主人怀中忸怩作态。 高衙内当仁不让地坐了东首的上席,他右手第三个就是姓梁的小崽子。程宗扬不言声地在一旁观瞧,那些公子哥儿喝得兴起,谁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忽然阁中爆发出一阵大笑,却是梁公子拉起旁边一名婢妇的裙子,把她里面的亵裤扒了下来。 那婢妇穿著青衣布裙,虽然不施脂粉,却颇有几分姿色,这时当众被剥了裤去,不禁羞禁难言。 在众人的鼓噪下,梁公子朝她臀上拍了一掌,喝道:去给在座的爷儿们敬酒! 那兔儿爷是魏申,富安道:魏篝侯的儿子。原来是十三太保的老七,家里一倒霉就被除了名,靠卖屁股当了梁公子的小厮。 他们两家有仇? 哪儿有仇?墙倒众人推。姓梁的早就看上了南苑一枝花,还有他未出阁的妹子,眼下捞到手,还不弄个痛快?富安见程宗扬神情不对,低声问道:程爷? 程宗扬摆了摆手,一脸欢笑地进了锦绣阁,抱拳道:各位衙内,我来晚了!该罚该罚! 高衙内刚干完,正拿著一柄如意靠在榻上指著眼前的淫景戏笑,见程宗扬进来,立刻像踩了弹簧一样跳起来,师傅!你可来了! 高衙内笑道:魏申那小贱货原来排第七,现在他成了小梁子的跟班,我们兄弟公议,让小梁子顶了他的位置,如今是我们十三太保的老七。 程宗扬看著那个涂脂抹粉的小尾子,依稀就是当日在小瀛洲和自己叫骂过的恶少之一。 程宗扬讥刺地说道:你们兄弟的交情可真不错! 高衙内沾沾自喜地说道:那当然!城里多少衙内想加入我们十三太保。刚少一个这不就补上了?还是十三个好兄弟,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这帮小崽子,活活糟蹋了兄弟两个字。真不知道岳鸟人从哪儿找来高智商这个活宝,硬塞给高俅这个倒霉的爹。 ………………………………………………………………………………… 程宗扬并没有待多久,便自行回到天香水榭,任由那些小崽子胡闹。 半夜里,程宗扬忽然睁开眼,握住枕下的珊瑚匕首。 额角的生死根微微震动,捕捉到一丝冰水般的死气。随著真元的凝炼,程宗扬的生死根感应愈发敏锐,自己几乎可以从死气的强度在脑海中勾勒出它出现的位置——天香水榭临湖一侧南端檐角下。 程宗扬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和岳鸟人一样仇家满天下,但拜岳鸟人遗泽所赐,自己眼下的几个敌人都够瞧的。接手临安的雪隼团分号之後,程宗扬让敖润选了六名可靠的佣兵,作为护卫,顶替战死的星月湖退役老兵。 这六名护卫两人一组分成三班,白天贴身随护,夜间布置成暗梢。其中一个就在水榭的檐角下。 程宗扬心里暗恨,今晚死奸臣留在城中的宅子里照看,金兀术轮到去钱庄的金库的当值,青面兽在养伤,眼下只有一个豹子头可用。因为高衙内那帮狐朋狗友摆明了要闹通宵,前院人多眼杂,自己把老豹放在内院的大门处当门神——单凭他狰狞的模样就足以把哪个不开眼的小厮吓跑。结果防卫力量最弱的时候,偏偏撞到鬼上门了。如果不是生死根的感应,自己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程宗扬把枕头塞到被子下,然後跃起身,壁虎般攀在梁上,将珊瑚匕首贴肘收好,屏住呼吸。 片刻後,室内的轻纱风吹般飘起,接著床边多了一个人影。 即使暗夜中,程宗扬仍能认出那女子的尼帽缁衣和她颈中的星檀念珠:竟然是静善那个小贼尼! 静善弹指射出一枚长针,打进被内,然後一把掀开被子。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扬起的被角像被风吹开一样绽裂,一柄寒光凛冽的匕首从空中一挥而下,然後羽毛般贴在静善颈後。 被刀气一激,静善细白的玉颈泛起一层细密的肉.粒。她背对著程宗扬,一双妙目冷冷盯著被下蓦然惊醒的阮香凝和那只枕头。 程宗扬左手往静善背上一拍,用上太一经的阴劲,封住她的穴道。然後往阮香凝颈侧一点,把她送入梦乡——天知道剑玉姬是不是还有什么手段能读取阮香凝的记忆,他可不想什么事都被阮香凝听到。万一阮香凝这个傀儡美人儿被做成人肉窃听器,一不小心阴沟里翻船,自己就该哭死了。 一连封了静善数处要穴,确定她无力反抗,程宗扬放下心来,然後板起脸,严肃地说道:小师太深夜摸进程某的卧室,是不是来偷程某的人呢! 静善立在床边,脸上毫无表情。 开个玩笑嘛,怎么一点幽默感都没有呢?程宗扬凑到她颈间用力抽了抽鼻子,赞道:非兰非麝,好正的体味! 静善冷冰冰道:你再顶一下试试! 程宗扬道:又不是我故意的,它自己愿意挺起来,你还能让它软下去?嘿嘿,话说回来,要想让它软,还非你莫属…… 程宗扬得意洋洋地看著自己的一百金铢,煮熟的鸭子转了一圈,又自己飞回锅里,你说这事儿闹的! 程宗扬心头快意非常,一边故意顶了顶静善耸翘的屁股,一边道:小师太作了尼姑,莫非下面也改吃素了…… 话音未落,忽然一条细长的物体从静善身後飞出,像铁鞭一样狠狠抽在程宗扬胯下。 程宗扬愣了两秒钟,然後发出一声闷哼,像棵被砍倒的大树一样栽倒在地。 饶是静善穴道被封,这一记尾鞭没有用上真气,但男人的命根挨上一记,就算是新晋的第五级坐照境高手也扛不住。一时间程宗扬两眼发黑,全身上下都是蛋碎的感觉。 静善口中抽出两对豹齿般的尖牙,体内的骨骼彷佛重组一样发出细碎的格格声,白皙的皮肤上浮现出一层斑纹,接著她被封住穴道的手臂微微一动,攀住床榻,微微俯著身,修长的身材宛如一头矫健的雪豹。 难怪自己封她穴道的时候觉得有些不对,这贱人竟然有兽族血统,而且还是有变身的能力的兽族血统! 眼看静善就要冲开全部穴道,程宗扬忍痛咬住牙关,一把抓住她的豹尾,使劲一拧。 静善变身中充满张力的身体猛然一震,身上扩散的兽纹随即收敛。程宗扬痛得满头都是冷汗,却死死拧住静善的豹尾不肯撒手。 静善愤怒地瞪大眼睛,神情不住变幻,忽然飞起一脚,踹中程宗扬的小腹。 程宗扬要命的部位挨了一记豹尾,护体真气早已震碎,静善这一脚踹中,顿时丹田剧痛,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这边静善强行变身的过程被程宗扬打断,所受的反噬比程宗扬更重,她凝聚所有力量的一脚踢出,随即也一口喷出鲜血,与程宗扬同时宣告身受重伤。 静善变身被阻,强行冲开穴道又伤了经脉。程宗扬丹田受创,腹内的气轮像坏掉的齿轮一样支离破碎,略一催动,就刀割般痛彻心肺。但眼下性命交关,两人谁都不怠慢,各自强压下伤势,斯打起来。 这会儿两人一个比一个狼狈,空负一身修为,却像两个丝毫不懂武功的小孩子一样靠著体力扭打。程宗扬虽然是个壮男,可静善这个女人却有著兽族血统,一番扭打竟然没有占到半点便宜。更吃亏的是静善还是个尼姑! 既然是死缠滥打,绝招无非是抠鼻挖眼撇指头,外加对著扯头发——可对著静善这个光头小尼姑,自己活活少了一项要命的技能! 搏斗中,程宗扬右脸被静善一记肘击打得青了一大块,程宗扬也没客气,朝她小腹狠狠擂了一拳。 两人扭打了一盏茶工夫,才好不容易分开,各自呼呼地喘著气。程宗扬抹著唇角的血迹骂道:死尼姑!你疯了! 静善胃部受到重击,捂著小腹伏地呕吐,半晌才昂起头,厉声道:把你那天抄录的符文交出来,饶你不死! 程宗扬无名火起,这年头劫匪都这么嚣张,什么要求都敢提! 好说!程宗扬叫道:我看你屁股很翘!让我干一炮好不好! 既然话不投机,双方不再废话。静善从颈中摘下一颗佛珠,劈面朝程宗扬打去。紫黑色的佛珠飞到途中,表面细密的金色星光亮度蓦然攀升,令天际的月光相形见绌。 当初在香竹寺,程宗扬就觉得这死尼姑的佛珠不是凡品,此时才知道静善的十八颗金星紫檀佛珠都注入过法术。虽然不清楚挨一下会是烤成乳猪还是冻成冰棍,但肯定不是自己所能抵挡的。 程宗扬见势不妙,一头扎到床榻底下。 静善纤手一指,那粒佛珠如影随形地朝他追去。 忽然床下飞出一个黝黑的物体,就像一只黑乎乎的铁西瓜狠狠砸在佛珠上。 阁中猛然一亮,接著是一声巨响。巨大的爆炸声浪将整座水榭都震得微微一抖,无数铁片迸射开来,将四周的轻纱撕得粉碎,接著利刃般射进木柱、窗欞、房梁。 这一下巨响终於惊动了外面人,水榭外传来叫嚷声,有贼! 来人啊!家主遇袭了! 从床榻下隐约能看到静善双足向後退去,等程宗扬从床下钻出来,阁中已经人迹杳然,只有地板上多了一道殷红的鲜血。 ………………………………………………………………………………… 水榭内外点起灯笼,将阁中照得亮如白昼。几名护卫用长杆挑了灯笼,搜查水面的痕迹。 程宗扬坐在椅中,赤裸的上身缠著绷带——一枚铁片射透床榻,在他背後开了一道半尺长的伤口,幸好铁片余力已尽,没有透胸而过。 李师师给他包扎著伤口,另一名年轻的佣兵护卫道:贼人已经泅水逃了。龙哥被人刺穿心脉,已经……已经没救了……说著哽咽著滚下泪来。 按标准厚加抚恤。另外找到他的家人,看是否需要奉养。 林清浦躬身道:是。 程宗扬叹了口气,对那名护卫道:今天这事不怪你们。但你们也要吸取教训,一个是小心警惕,另一个是加强修为。不为别的,就为自己这条命,也不能懈怠。 属下知道了。那名护卫道:请家主责罚。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温言道:这次就免了,下次注意。 护卫离开後,程宗扬道:通知建康方面,家里的护卫留四名打理生意,等祁远回去接管,其余都调来临安。 离开南荒时,殇侯曾给他十名护卫。自己被苏妖妇偷袭,小紫带著自己逃离建康,这些护卫一直没有随行。後来江州之战开始,祁远、吴战威、易彪等人全被调来协助江州之战,只好把这些护卫留在建康照看各处产业,还有宅中的柳翠烟、芝娘、拉芝修黎和那些婢女。 程宗扬已经命令易彪从新组建的直属营挑三十名能干的前来帮忙,但如今自己的摊子越来越大,对手也越来越强,不得不把这些护卫也都用上。 林清浦返回静室传讯,阁中寂静片刻,李师师开口打破沉默,你的家在建康? 程宗扬往椅背上一靠,又痛得坐起来,丝丝吸著凉气道:那里也和这边差不多,有房有舍,但没有什么家的感觉,倒更像客栈。 说著程宗扬叹了口气,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像独自一个人,孤零零在天地间行走,走到哪儿累了,或是被事情缠住了,落了脚,就算是家了。 没有女主人吗? 程宗扬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有。但相信我,你不会想遇见她的…… ………………………………………………………………………………… 鲜红的朱砂在黄色的符纸上抹过,夭幻的笔触宛如云霞,旋转著氤氲散开。 小紫放下朱笔,将绘好的符籙摊在一枚半旧的铜铢上,然後轻轻一吹。两滴鲜血沿著朱砂的纹路流动起来,最後汇在一处。血滴相触的刹那,符纸化为一股青烟,纤细的朱红色符文丝一样印在铜铢上,然後渐渐渗入其中,消没无痕。 小紫把那枚铜铢系在卓云君发梢,笑吟吟道:好了。往後你就和雁儿心血相连,分也分不开了。 卓云君柔声道:多谢妈妈。 自己拿上行李,先去临安吧。 女儿知道了,紫妈妈。 第七章 大厦将倾 更新时间:2013-07-19 第七章 李师师将银刀和小针放在酒水中清洗乾净,一一收起,然後摘下口罩,三天内不能走动,在阁里好好养伤。每天换一次药。 两次吧。程宗扬笑嘻嘻道:这样我每天能多见你一次。 李师师白了他一眼,误了换药,将来会留疤。 程宗扬对这点皮外伤并不在意,有自己的生死根在,这点伤用不了两日就能平复。要紧的是自己丹田挨的那一脚著实不轻,起码三四天不能提气运功。可惜李师师学的是外科,对内伤所知甚少。 那些小兔崽子呢? 闹到方才刚散。 姓黄那婆娘呢? 回去了。李师师道:天快亮的时候她来说要给我磕头,我没见她。 程宗扬微笑道:心里有没有好受点? 李师师若无其事地说道:我已经忘了。 忘了就好。程宗扬把一只瓷瓶扔给她,这个给你。梁小崽子的娘来求的时候,随便给她一粒半粒。 这是什么? 一点小玩意儿。 李师师把玩著瓷瓶,过了会儿道:你倒是舍得。 什么舍得?程宗扬问出口才恍然道:你说姓黄那婆娘?哈哈,这有什么舍不舍得的?我跟你说,好白菜我当然留著自己拱,一棵烂白菜难道还当宝不成?嘁,那骚婆娘连烂白菜都算不上,瞧她那模样,以前就没少勾三搭四,都该算是泡菜了!世上难道还有把一棵烂泡菜当成宝贝疙瘩的傻瓜?我要把一棵烂泡菜还留著自己慢慢吃,那不是有病吗? 烂泡菜吗?李师师被他逗得一笑。 我吩咐的,让姓黄的婆娘临走时给你磕个头。程宗扬冷笑道:昨晚那种丑事都做出来,往後她再没有脸面在你面前抬起头来。她那一家都是狗男女,用不著对她客气。 奴家知道了。李师师站起身,然後交待道:好生休养几日,饮食忌辛辣、酒水。 你放心,这几天我闻到酒味就想吐。程宗扬道:给我留一点伤药,要活血化瘀的。 李师师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依言留下药物,离开水榭。 李师师走後,程宗扬赶紧解开裤子,呲牙咧嘴地把伤药涂在胯下,他张著腿歇了一会儿,然後勉强爬起来,像螃蟹一样迈著步子上了楼。 阮香凝比他幸运得多,手雷的残片没有一片炸到她,但近在咫尺的爆炸使这个不谙武功的弱质女子受到强烈冲击,一时间昏迷不醒——其实就是震晕了。 程宗扬探了探她的心脉,料想无妨,然後坐下来,打开背包。 那份誊录的袈裟符文正静静躺在背包内,除了自己,世间恐怕再没有一个人能猜到上面记载了怎样神秘而又惊心动魄的内幕。 野猪林一战,将静善的身份揭开一角。 叵密原本属於佛门显宗,但随著十方丛林的崛起,许多不认同十方丛林教义的佛门派系被指为异端外道,首当其冲的就是叵密。 为了匡护各自的佛门正义,大孚灵鹫寺与叵密展开了长达数十年的冲突。双方由最初的口诛笔伐,演变成大打出手,最後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冲突以叵密的彻底失败而告终,早在一世大师圆寂之前,叵密就已经销声匿迹,没想到会在此时出现。 程宗扬慢慢抚着那张纸,心里转过无数念头。叵密门下竟然会培养出兽人血统的弟子,难道那些秃驴是逃到兽蛮人的地域躲避追杀?慈音贼尼又为什么会和他们搞到一处?还有西门庆那狗贼,一路与静善眉来眼去,又有什么企图? 另一方面,一个穿越者一手缔造了佛门势力最强大的十方丛林,披著宏扬佛法的外衣,却在故意引导十方丛林教会化,这种创造性的举动,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家主安在!秦会之闻讯赶来,在外面唤道。 明知道这位奸臣是天生的演技派,但他口气中的焦虑和急切,还是让程宗扬生出一丝感动。 程宗扬出去开了门,笑道:奸臣兄,见过你的嫩草了? 程宗扬把秦会之留在城内,一大半是为了方便他勾搭李清照的表妹,听到程宗扬的笑谑,秦会之只一拱手,便问起遇袭的情形。 程宗扬说完经过,秦会之思索片刻,然後道:不必去追静善尼的下落。 程宗扬点头道:那贼尼多半是从湖里逃走,一点线索都没有。 秦会之道:不用寻。她必会再来。 程宗扬一拍大腿,没错! 静善既然是为袈裟上的文字而来,这一趟没有得手,肯定还会再找下手的机会。只要守待兔,不怕她不自投罗网。 程宗扬心里去了一份隐忧,笑道:你来得倒快。我还吩咐过,你说不定正幽会小情人呢,没让他们去通知你。从哪儿得的信? 秦会之苦笑道:属下是为他事而来,进园才知道公子遇袭。 什么事让你连夜跑一趟? 秦会之道:江州兵败已经传到临安。 程宗扬愕然道:这么快? 秦会之道:并非军报。是有人从烈山传来的。 你怎么知道的?程宗扬笑道:嫩草告诉你的? 秦会之微微一笑,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从昨天起,王党成员相互间走动剧增。多半是准备藉机搞垮贾师宪。 老贾没这么容易倒吧? 五五之间。秦会之道:梁师成倒台後,他门下的党羽大多改投王禹玉,令王党势力大增。眼下抢先发难,未必不能扳倒贾师宪。 程宗扬摸著下巴道:是谁给王禹玉传讯的? 程宗扬与秦会之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答案:神霄宗。 老贾这条船八面漏风,大夥儿都抢著要跳了。程宗扬叹了口气,隐隐为自己的钱庄担忧。 秦会之从容道:公子何必忧心?即使贾太师失势,钱庄也未必便办不下去,说到底,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程宗扬大笑道:正是!说著他站起身,江州事定,咱们只用笑看宋国重臣斗法,倒是能忙里偷点闲来。今天我打算给自己放个假,出去办点事。有什么事,等晚上回来再说。 秦会之拱手道:是。 ………………………………………………………………………………… 陛下已经下决心收了贾师宪的权。 橡树瓦的密室内,一副商人打扮的高俅一边喝著蛇麻酒,一边慢悠悠说道。 作为星月湖在宋国最大的敌人,贾师宪倒台本来是仅次於江州大胜的好事,程宗扬这会儿心里却不免有些惋惜。 秦会之虽然点明钱庄不会必废。但在政治层面上,制度以外的举措大多都是因人成事,人亡政息的例子屡见不鲜。贾师宪一力推行纸币,钱庄之事虽然小有波澜,也算是顺顺利利办了下来。一旦贾师宪失势,继任者如果继续推行纸币,功劳都是贾师宪的,事情干完,还白白替人作了嫁衣。如果纸币出了漏子,更是替老贾背了黑锅。这种百害而无一利的事,傻瓜都知道怎么选择。 一旦贾师宪交出权柄,最可能主管纸币事务的无非三五个人。无论蔡元长,还是韩节夫、史同叔可都不是傻瓜。蔡元长已经准备好卸磨杀驴,就算他留三分交情,这一刀也能斩得自己半死不活。 高俅对程宗扬的担忧毫不在意,员外多虑了。你只怕朝廷占完便宜就把纸币弃如敝履,却未想过朝廷对这笔收入也是难以割舍。四十万金铢的本金当作三百万来用,这种好事谁肯放得下? 程宗扬苦笑道:我是怕咱们宋国上下都把我看成一只傻乎乎的肥羊,不但杀了吃肉,还要剥皮剪毛,抄了我家,还让我谢主隆恩。 高俅摆了摆手,必不至於。陛下年纪虽轻,心里却是有主见的,并非猜忌苛刻的庸主。 即使宋主是个翻脸不认人的狠角色,自己除了求神保佑也没什么好办法。哪天想拿自己这只肥羊开牙,要吃红焖的、醮汁的,还是孜然味的,都是人家一句话的事。 程宗扬转过话题,宋军败那么惨,怎么朝廷一点动静都没有? 高俅悠然道:怎么没有? 相比於决定撤军时的沸沸扬扬,江州溃败的消息传来,朝中的反应却出奇的寂静。梁师成已经远赴州县,梁党冰消瓦解。王禹玉行动如常,每日照旧是三句话:请圣旨、接圣旨、已得圣旨。他的门人更是全无异动,预料中雪片般弹劾的札子一封都没有。王党引弦未发,贾党成员更是噤若寒蝉,人人自危,朝廷中保持著古怪的沉默。 但这些都是表象。高俅道:陛下得知宋军大溃,辎重损失无算,当即掀翻了御案——你可知道? 程宗扬摇了摇头。 高俅道:陛下盛怒之下,派内侍传旨,赐前去督军的翁应龙军前自尽。 翁应龙是贾师宪的心腹,与廖群玉并称为左膀右臂。按说处理翁应龙,应该下狱付有司问罪,宋主连审都不审,直接赐自尽,显然对贾师宪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高俅道:江州溃败的消息传来,贾师宪应该立即入宫请罪,但陛下足足等了一天,也没有见到这位太师的人影。陛下连番催问,前去传旨的内侍都回奏说找不到贾太师,你知道当时在场的王禹玉怎么说的吗? 怎么说的? 王禹玉说,听闻贾太师新纳一妾,或在湖中赏玩也未可知。高俅笑道:你若听说贾师宪新纳的姬妾是从宫中私自放出的宫女,便该知道陛下有多愤怒了吧? 王禹玉这眼药上的是地方啊。这一来还不把陛下气炸了? 高俅模仿著宋主的口气道:陛下面色铁青,半晌才下诏:御史中丞尸位素餐!著令致仕!诏命筠州知州滕甫复位。 御史台本来是监督百官的机构,贾师宪一意孤行,导致大败,御史们早该飞奔过来咬他个血肉模糊,这回却偏偏装聋作哑——御史们连宋主都没少骂,居然畏惧太师的权势,这种事放在哪位君王身上都无法接受。不过程宗扬更在意的是高俅的後半句。 招滕甫复位?还当御史中丞? 高俅点了点头。 太好了! 滕甫原本就是因为与贾师宪有隙,才被远贬筠州。此时宋主召滕甫回朝,言外之意连聋子都能听懂。老贾这回麻烦不小。 程宗扬还待再问,刚刚还一副重臣口吻的高俅忽然坐直身体,盯著水镜上泛起的光亮发出一声欢呼,鞠赛开始了! 高俅两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水镜,一边伸手拉了拉绳子。室外铜铃轻响,接著两名穿著短旗袍的歌妓玉蝴蝶般飞进来,笑靥如花地斟酒削果,一面吸著雪茄,给两人奉上。 高俅绝口不提朝廷中事,言语间都是商人口吻。程宗扬也只好把事情放到一边,专心致志地观看起鞠赛来。 高俅多年乔装看球,为避免暴露身份,总是独处一室,顶多有两个歌妓陪著说笑。对於他这样的铁杆球迷来说,两个投客人所好的假球迷就和不解风情的妓女一样,不过是聊胜於无。 这会儿好不容易盼来个懂行的知己,而且同处一个阵营,彼此知根知底,不用担心得意忘形,说出不该说的话来,高俅心里这份畅快,就像走了十几年的夜路,终於遇到亲人打著灯笼来接他一样。相比之下,江州之战星月湖大胜,在高俅看来都算是小事。 冒著泡沫的蛇麻酒一杯接一杯递来,两人叼著雪茄,靠在沙发上,怀中各抱著一个半裸的美女,冲著水镜实时传来的鞠赛影像拍桌顿足,大声叫好,为一个球争得脸红脖子粗,为比赛胜负打赌。 程宗扬固然被鞠赛热烈的场面感染,高俅这老家伙竟然也激情如火,甚至在比赛中间休息时露了一手,跳到桌上把一只铁皮酒杯踢得绕身乱转。 十升一桶的蛇麻酒两人足足喝下去两桶,五十银铢一支的雪茄烟不知道吸了多少。高俅本来就酒量平常,这会儿全靠强撑著才没趴下。程宗扬酒量比不上云丹琉,比高俅可不是强上一点半点,这会儿照样喝得大醉,到比赛结束的时候,包厢里四个男女,身上加起来只有一件衣服,还是高俅愿赌服输,穿了娇儿的肚兜。他按照赌约,解开头发披散到脸前,然後冲出去大声喊了一嗓子,我是猪!然後才飞奔回来。 程宗扬更乾脆,他猜对了胜负,却赌输了进球数,高俅喊完,他醉醺醺接过肚兜,一包头脸,然後单枪匹马地冲下楼,在刚散场的球迷们万人唾骂声中,面不改色地裸奔一圈,最後带著七八斤重的口水跑回来。还剩下一桶蛇麻酒全给他当了洗澡水。 两人一直闹到深夜,才满身酒气勾肩搭背地离开橡树瓦。临行时,久在临安经营珠宝生意的苏老板苏佳朴还一脸正气地痛斥掌柜,哪里来的失心疯!扰人清兴!下次逮到,往死里打! ………………………………………………………………………………… 翠微园远在西湖,从城中赶回去恐怕天都亮了。两人分手之後,程宗扬忍住酒意赶往原来的住处,然後倒头大睡。 这一觉直睡到午後方醒,等程宗扬好不容易睁开眼,带著宿醉起身洗漱,便接到手下传来消息,说生意上出了些麻烦,请他赶紧去照看。至於究竟出了什么麻烦,来报信的也说不明白,程宗扬没奈何,只好匆忙赶到钱庄。 钱庄铺面照旧是门可罗雀,除了几名雇来的朝奉,鬼都没有一只。这种局面原本也在预料之中,程宗扬没有多停,随即便赶往武穆王府。 刚从冷清的钱庄过来,武穆王府入目的情景使程宗扬险些惊掉下巴。数不清的人群蚂蚁般在偌大的王府内进进出出,每人手里都搬著几块砖几片瓦,像刚从灰窝里钻出来一般,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脸上却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程宗扬立刻叫来看场的手下,这是怎么回事?谁请了这么多工人?喂喂!那个娃娃才六岁吧!怎么连童工都有? 回公子!是师师姑娘的吩咐。 师师?她怎么管到这儿来了? 昨天临安府来人,称王府内鼠患成灾,限我们三日内拆除王府,不然就要回收土地。我们四处找遍都没寻到公子,只好在园子里等候。师师姑娘出来时遇到我们,问明情形,便先拿了主意。 昨天自己和高俅在橡树瓦子看球的事,可是机密中的机密,连秦会之和林清浦都不知道,难怪这些人找不到自己。不过临安府突然变卦,限自己三天内拆光王府,却给程宗扬敲响了警钟。 武穆王府在这儿撂了十几年的荒都没人敢碰,怎么到自己手里就老鼠成灾,非得三天内拆光?无非是看到贾师宪那边风头不对,临安府的人抢先作下文章,一旦贾师宪倒台,就先宰自己这只肥羊一刀。 别处是人走茶凉,这里是人还没走,抢茶的手就先按到杯子上,宋国的官吏这头脑真够机灵的。 程宗扬沉住气,师师姑娘是怎么说的? 师师姑娘说,左右已经挂了告示要雇工来拆房子,不如改一下,就说前些天大火,不少人家受灾,如今城中砖瓦价格高昂,我们程氏为济民解困,特意放开王府,所有受灾的人家都可以随意入府中取用砖瓦,程氏不收分文。 那名手下道:头一天人还不多,今天一大早就涌来上千号人,这会儿更是人山人海,我们拦都拦不住。公子爷,照这势头,到不了晚上就全拆平了。刚才还有邻居过来,说我们召来的灾民把他们家的房子都拆了一半。我们要是不管,他们就要报官。可眼下这势头公子也瞧见了,我们想管也管不过来啊。 眼前来拆房子的起码几千人,把偌大的武穆王府挤得满满的,程宗扬看著都眼晕,愣了一会儿,才安慰道:行了行了。别说你们,这会儿就是星月湖大营在这儿也拦不住。他们想报官就报官好了,官府要能拦住这些人,江州早就打下来二百次了。 那名手下嘀咕道:这些砖瓦还能卖不少钱呢。 程宗扬玩笑道:我给你张桌子,你到门口去收钱,能收上来的全是你的,我一文都不要,怎么样? 那手下一听这话,立刻缩头不语。这么多人,手里还都有家伙,就算一人扔一块砖,都够给他盖七八座像样的大坟了。 前天还满目荒凉的王府,如今各处都热火朝天。看样子几千都打不住,上万都有可能。成群的年青汉子攀上墙头,先掀掉房顶,锯断大梁,推倒立柱,然後抡起铁锤、鹤嘴锄,将墙上的砖头一层层敲下来。下面人头攒动,争抢著掉落的砖瓦。远远望去,整座王府尘土弥漫,人声鼎沸,一场拆迁,硬生生让他们搞出大兵团作战的声势,难怪连邻居家都遭了殃。 程宗扬大开了一番眼界,带著满肚子的感叹号赶回翠微园。 ………………………………………………………………………………… 此时园中却多一位不速之客。程宗扬带著路上买的糖葫芦,兴致勃勃地来找李师师,刚进门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阮香琳穿著一身淡绿的衫子,长发被一条丝帕束在脑後,娇俏的五官明艳照人,看起来英气十足。如果不是她右手的戒指自己曾经在高衙内的手上见过,活脱脱就是个英姿飒爽,行侠仗义的女侠。 只不过此时阮香琳杏眼含怒,娇美的玉脸彷佛挂了一层寒霜。坐在对面的李师师姿容婉丽,沉默地望著自己的脚尖,一言不发,母女间的气氛僵硬无比。 程宗扬笑嘻嘻把糖葫芦递给李师师,这家的山楂又大又红,你来尝尝。 李师师暗暗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目光,然後接过糖葫芦,起身道:娘,这是女儿投奔的家主,盘江的程公子。你有话就对他说好了。 李师师说罢便起身离开,把程宗扬一个人留在室内。 程宗扬堆出一脸笑容,不知道伯母有何见教? 打开天窗说亮话。阮香琳果然是快人快语,我家师师原本已经许给高太尉家的衙内作妾的。你若识相,便少来纠缠她。 程宗扬一边打量著阮香琳凸凹有致的身段,回忆著她包裹在女侠外表下的熟肌肤体,一边笑道:阮女侠大概是头一次来这里,可知道这园子是谁的吗? 阮香琳对他的暗示恍若未闻,带著一丝不屑道:小衙内叫你一声师傅,便以为这园子是你的了? 天地君亲师,我这师傅也是五伦之一。 习文习武都可以称师。教人经商的老师,我阮香琳还未听过。你可知道外间如何说的?阮香琳讥讽道:人说小衙内名字里有个商字,要有商贾在旁才能成事。你这师傅,不过是太尉府的仆役而已。 程宗扬碰得不止一鼻子灰,足足被奚落得灰头土脸,心里不禁暗骂,这九成是高俅那老奸巨滑的家伙故意放出风声,好掩盖两人的交往。 程宗扬总不好对李师师的娘亲拍桌子,忍气道:师师姑娘是自愿加入我盘江程氏,阮女侠可千万不要误会了。 阮香琳挑眉道:师师年幼无知,若非你花言巧语,怎会离家出走? 阮女侠,师师姑娘离家出走是因为你们逼她嫁人吧?话说回来,师师姑娘这样一朵鲜花般的人物,你们怎么就舍得让她嫁给花花太岁作妾呢? 给高衙内作妾难道有什么不光彩吗?阮香琳道:太尉府满共就这一位小衙内,高太尉位高权重,又有几世吃用不完的身家,师师嫁过去有何不妥? 师师姑娘要嫁的是高衙内,何必总说高太尉的权位?这样你还不如让师师姑娘直接嫁给高太尉算了。 阮香琳眼中露出一丝怒气。 阮女侠,程宗扬认真道:嫁人可是一辈子的事。高太尉能把钱财留给衙内,可他能把权位也留下来吗?高太尉的权势能保护他十年二十年,能保护他一辈子吗?为了眼前一点利益牺牲师师姑娘一生的幸福,值得吗? 你一个外人,难道比我这当娘的还关心师师?阮香琳冷笑道:你又有什么?一个微末客卿而已,我难道把师师交给你? 程宗扬越听越气,盯著阮香琳高耸的胸部暗暗发狠:摆什么架子!你身上哪块肉我没摸过?揭穿了当场就要你难看!嚣张个什么! 心里发泄一番,程宗扬笑眯眯道:阮女侠既然知道我是客卿,想必也知道我还是宝钞局主事吧? 阮香琳嘲讽地说道:一介商贾而已。便是你有钱能买下王公伯侯的爵位,还不是要抄家便抄家? 喂,魏篝侯那是作孽太多,拿了官府的钱放高利贷才被抄家的好不好? 双方唇枪舌剑,谁都没能说服谁,阮香琳等了许久,也不见李师师回来,最终含怒离去。 李师师等母亲走後才出来,歉然道:我娘性子急燥,有些话说得重了些,公子不要往心里去。 程宗扬却道:糖葫芦呢?你都不给我留一个啊! 李师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剩了一半,都给你好了。 这还差不多。程宗扬拿起糖葫芦,咬了一颗。 李师师道:我娘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贾师宪要被治罪,因为听说你是走贾太师的门路买的官,才来要我回家。 程宗扬终於明白,难怪阮香琳看不上自己,在他们眼中,只有权力才是实实在在的,无权无势或者失去後台的商人,不过是鱼肉而已。看来贾师宪倒台,对自己的影响远比想像中要深远得多。 令堂消息够灵通的。 镖局消息原本就比外面快些。何况城中都已经传遍了。 程宗扬摇著糖葫芦道:她老人家可猜错了,我走的不是贾太师的门路。 别人会信吗?李师师道:你连悦生堂的镇堂之书都能讨来,难道还没关系? 程宗扬顿时来了兴趣,你看了吗?怎么样?好看不好看? 李师师啐了一口。 程宗扬笑道:你放心,老贾要倒台,我顶多倒点儿小霉,大事不会有。 第八章 回天手段 更新时间:2013-07-20 第八章 贾师宪还没有倒台,已经黑云压城,各路英雄都磨刀霍霍地准备宰自己这只肥羊。程宗扬头一次意识到,贾师宪如果失势,给自己带来的麻烦,恐怕比江州被宋军攻下还大。 虽然在李师师面前拍著胸脯说得口响,程宗扬心里其实也是没底,一整天都忧心忡忡,生怕贾师宪那边刚被下诏问罪,自己这边就迎来各路前来抄家的官府好汉,把盘江程氏按倒剪毛、剥皮、再大卸八块。因此童贯带来的消息,让他感觉自己就像在作梦一样。 老贾没事了!? 江州之战是贾师宪一手挑起,如今酿成大败,如果追究责任,贾师宪无论如何也推脱不了。宋主先赐死翁应龙,接著召回滕甫,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贾师宪这一次在劫难逃,然而事件的发展却出乎每个人的意料。 就在昨天程宗扬与高俅在橡树瓦尽情看球的时候,贾师宪奏请入宫,单独奏对了一个时辰。第二天中午,宫中传出的消息便急转直下:夏用和身为主将,指挥无方,勒令於军中戴罪立功。 捧日军右厢都指挥使石元孙临阵逃脱,夺职下狱,付有司问罪。 筠州常平仓连番失火,滕甫身为知州,缺乏管束,以失察去职。 王禹玉年老多病,上书请郡外放,钦命判知筠州…… 接著是朝中的人事变动,户部、刑部、工部尚书同时致仕,由各部侍郎处置部务。随著王禹玉出外,枢密院也彻底成了空架子。这一连串的诏书令人眼花缭乱,等众人清醒过来,王禹玉一党已经在贾师宪雷霆万钧的反击下被连根拔起。 原本就大权在握的贾太师,在朝中再无对手。 这是怎么回事?程宗扬叫道:老贾篡位了? 秦会之道:其中定有隐情。童公公,不知宫中这几日可有何异动? 程宗扬在城中的宅子是鹏翼社暗中经营的私产,因为报备吏部时填写的就是这处地址,因此孙天羽的皇城司与童贯的大内传递消息时,都在此处。童贯一大早扮成小厮,送来宫中最新消息,见程宗扬如此惊愕,不禁颇有几分自得。 异动倒称不上。童贯压低声音道:只不过贾太师与陛下对晤之前,先去见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 是陛下的祖母。当年待贾妃是极好的。童贯道:也不知道贾太师说了些什么,太皇太后便把陛下叫去著实教训了一通,陛下一向孝顺,不得已才把王宰相贬出朝廷。 程宗扬恍然道:原来如此。 贾妃是贾师宪的姊姊,先主的妃子。论起来贾师宪也算是太皇太后的子甥一辈,能在太皇太后面前说上话并不奇怪。 秦会之却皱眉道:贾师宪是用何言辞打动太皇太后的? 这倒是个问题。若论亲近,一个是亲生孙子,如今的大宋之主。一个是已故子妃的异母弟弟,亲疏天差地远。除非贾师宪有足够的理由,否则根本不可能说动太皇太后。 童贯为难地说道:这个……小的著实不知。 这种机密的对谈,世间除了贾师宪、太皇太后和宋主本人,恐怕再没有第四个人知道,秦会之这一问只是点出其中的关键,并没有指望他能答出来。 秦会之不再言语,拿过高俅、童贯、孙天羽等人从不同渠道送来的各种消息,仔细翻阅。 高俅的情报是程宗扬亲自拿来的,内容侧重军事,钜细无遗。但时间在贾师宪入宫之前,并没有太多有价值的内容。 从宫中传来的最新消息分析,江州之败的处置结果明显是拿石元孙当了替罪羊。对夏用和的处置看似严厉,但以夏夜眼的年纪,此战结束就该解甲归田,一个戴罪立功,反而保留了他的兵权,其实是明贬暗升。 滕甫与王禹玉是贾师宪的政敌,免职的免职,赶走的赶走,处置起来一点都不含糊。王禹玉的党羽在这次官场地震中大都被清除出去,以至於枢密院和三位尚书的位置都出现空缺。韩节夫、史同叔与蔡元长三个都是聪明人,并没有表明倾向哪一方的立场,反而成了宋主与贾师宪搏奕之中双方都可以接受的人选,眼看要成为这次官场地震的大赢家。 程宗扬亲自把童贯送出後门,这位自己安插在宫中的耳目才心满意得,两袖金风地离开。 ………………………………………………………………………………… 秦会之足不出户,整个下午都在检对情报。不久,安排在明庆寺的眼线拿来祈福榜上的新出现张贴。程宗扬随即赶往祈福字条上的地址,取回高俅送去的最新消息,一并交给秦会之,自己则赶往武穆王府和钱庄查看生意。 次日黎明,熬了一个通宵的秦会之依旧神采奕奕。程宗扬打著呵欠暗道:奸臣这活儿果然不是谁都能做的,瞧瞧死奸臣这精力!话说回来,身体要差点儿,也干不了那么多坏事。 经过一夜的筛选,在这些涉及近数十名官员,几百件错综复杂的情报中,秦会之挑出三条并不起眼的消息。 一条是皇城司易主,原任皇城司使李宪去职,由大貂璫封德明接任。 一条是宋主命太医院挑选良医前往选锋营,讯问大貂璫秦翰的伤势。 还有一条是晋国舞都侯张少煌将赴临安,作为正使出席宋国的千秋节。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属下怀疑,宋国宫中确实丢了一个要紧人物,而且与皇城司脱不了关系。秦会之道:皇城司使换人,便是针对此事。李宪常年在军中,皇城司使对他而言只是一个荣衔,但对这位封公公可就要紧得很了。 程宗扬思索片刻,你查一下,宫里有没有姓韦的妃子。 没有。秦会之毫不迟疑地答道:属下已经查过,宫中姓韦的只有一个,却不是妃子,乃是当今太后。 程宗扬虽然早有准备,听到此言,心里还是狠狠地跳了一下。难道被自己从黑魔海的巢穴救出来,跟了自己几个月,一路被自己吃了无数豆腐的梦娘,会是宋国的太后? 不会吧?听说她和岳鸟人有一腿,还生了一个女儿——如果不是下落不明,说不定自己又得唤岳鸟人一声岳父了——难道自己占了岳鸟人女儿的便宜,又占到他女人身上?姓岳的鸟人对我也太好了吧! 程宗扬乾笑道:不会太后丢了吧? 应该不是。秦会之道:太后初八会往明庆寺祈福,宫中严令皇城司随行护驾。 太后经常去上香吗? 内宫后妃大都好佛崇道,四月初八是浴佛节,每年此时宫中妃嫔都会往寺庙上香。 梦娘将以前的记忆全然忘却,但当日在筠州香竹寺,她上香的动作明显是经常烧香礼佛的。程宗扬越想越是疑心,会不会是真是宫中的太后被人掳走?卢景曾经说过,他和斯明信以前闯到宫里,逼问过太后岳帅之女的下落。他们两个既然能偷入大内,剑玉姬想从里面带个活人出来,也不是难事。如果梦娘真是宋国太后,那么四月初八的浴佛节上,烧香那位多半是个幌子…… 思索间,程宗扬脱口道:鱼目混珠! 秦会之皱眉想了片刻,属下倒未想得如此之深,不过也绝非不可能。 程宗扬萌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想知道太后是真是假,四月初八那天去明庆寺看一眼不就行了? 程宗扬靠在椅背,手指敲著扶手道:还有呢? 另一条是关於江州兵败。秦大貂璫在撤军途中伤势突然加重,此事颇为蹊跷。秦会之沉吟道:秦某猜测,秦大貂璫必然是与人交手,以至负伤。能在江州击伤秦大貂璫的,无非三股势力:星月湖、萧侯爷、北府兵。 不会是孟老大。这么大的事他不会不提。 不错。我们已经知道并非星月湖大营,而且北府兵出动的可能性也很低。 那么就剩下萧侯爷。 这里还有一条消息,秦会之拿出一份最新的邸报,因累年入不敷出,空耗钱粮,於朝廷无益,诏罢丹阳船舶司。 秦会之放下邸报,然後是最後一条:晋国以舞都侯为使节,赴临安为宋主贺寿。 丹阳位於晋宋两国北部交界,是云水中游最重要的码头之一,船舶司别说经营不善,就是想赔钱都不容易。宋国说撤就撤,除非是与晋国作了台下的利益交换。 干!程宗扬怔了片刻,然後拍案而起,王茂弘! 高俅送来的情报曾提到贾师宪派人赴建康,以丹阳渡口的使用权换取晋国的表态,此事後来不见下文。没想到仅仅一个多月时间,宋国就突然撤掉了丹阳的船舶司。由此推想,江州大败的消息传来时,贾师宪很可能正在与晋国的使者交涉,谈判的结果不言而喻。 程宗扬又是感叹又是佩服,王茂弘这条老狐狸远在建康,照样把手伸到临安。用本来就留不住的江州换一个丹阳渡,这生意怎么看都有够划算的! 更要紧的是帮了贾师宪一个大忙,让贾师宪有理由继续把持权柄。秦会之道:贾师宪非是无能之辈,单以才具论,堪称中上之姿。但其为人轻佻,分心颇多,以其中上姿,用在国事上的不过五成,便落为中下之等。让其执掌宋国权柄,诸国尽可高枕无忧。否则贾师宪失势,宋国有一二英才,未尝不能振作。 程宗扬笑眯眯道: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还有你秦会之,我瞧著都是大宋出类拔萃的英才嘛。 秦会之哈哈一笑,秦某若治宋国,若烹小鲜耳! ………………………………………………………………………………… 围绕宋国权柄的一场明争暗斗,最终以贾师宪的大获全胜而告终。贾师宪外战也许外行了点,一个江州就让他损兵折将,丢尽大宋的脸面。但在权力斗争的内战中,老贾算得上一等一的高手,当围观者都以为他要血溅五步的时候,贾师宪突然出手,一剑封喉,直接把对手都扫到历史垃圾堆里,尽显奸雄本色。 贾师宪的位子既然稳如泰山,前几天围绕盘江程氏的乌云也随之消散。首先是临安府的官吏们,很负责地把控诉程氏折迁的邻居抓到官府,二话不说,先打了一顿板子,给了程宗扬一个十足的人情。 接著通源行也痛快地交出生意,明面上管事的刘掌柜堆起满脸笑容,由衷地欢迎盘江程氏派人接收。通源行背後两大东家,宁王让人送来一份贺礼,梁师都则是亲自上门,对这个比自家儿子也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执礼甚恭,攀不上贾太师的高枝,能抱住程氏的大腿也是好的。至於黄莺怜,更是打扮得花枝招展,把自己送到新主人床上。 听说钱庄的生意仍不见起色,蔡元长也派人传话,当初定下的分月支付,可以缓些日子再交。 一连串的前倨後恭,让程宗扬啼笑皆非之余,也不禁感叹权势的威力。因此当廖群玉亲自上门,表示太师有请的时候,程宗扬立刻备了礼物,带著秦会之一同赶往远在葛岭的半闲堂。 廖群玉一扫前些日子的忧色,眉宇间神情轻松了许多。他与秦会之一路谈诗论文,说到妙处,彼此抚掌大笑。 程宗扬昨晚闹到凌晨方睡,这时坐在马车上一颠,不由困意上涌,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看到廖群玉的目光投来,程宗扬歉然说道:昨晚大醉一场,让廖先生见笑了。 廖群玉微笑道:酒能乱性,所以佛家戒之。酒能养性,所以仙家饮之。无酒则学佛,有酒则学仙,只是不可贪杯。 受教受教!程宗扬笑道:小子无知,刚知道廖先生的悦生堂是有名的书坊,不知道平常的书籍是怎么印的? 无非石印、木印两种。廖群玉道:技法都是一般,先制成原稿,翻转过来铺在木石上,由工匠依稿逐页雕刻出阴文,然後上墨印制。 雕刻一页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若是木版,通常一个熟练工匠每日能雕刻两到三页,石版须减半。 廖先生觉得石版和木版哪个好些? 各有千秋。石版版材耐久,但费时费工。木版易雕,却不易保存,往往变形开裂,或是易腐易朽。 程宗扬微笑道:廖先生考虑过活字印刷吗? 活字?廖群玉摇头道:不及雕版多矣。 当初一听说廖群玉的悦生堂是印书的,程宗扬就想到了活字印刷术,有心靠这个先进技术改变时代进程。这会儿听到廖群术的话,程宗扬几乎跳起来,活字竟然不如雕版?你们这脑筋也太老了吧! 活字印刷先作好字模,然後排版,难道不比雕版更快?木版一天雕两到三页,活字一天至少能排四五十页的版,效率高出几十倍啊! 廖群玉仍然摇头,多年前曾有人开过活字印书坊,不过惨淡经营,没上几年便倒闭了。 怎么可能?活字印刷效率高几十倍还能被雕版印刷挤垮? 廖群玉笑道:不意程员外对印书也颇有兴致。廖某正好对此留心一二,便与公子聊聊。 若用活字印刷,排版的工匠须是识字之人。雕版工匠不须识字,依著文稿雕成便是,这一条便所费工钱便比工匠高上许多。 即便有排版的工匠,活字印刷也非易事。活字字模小而易损,大小一致也非易一,排版时往往凸凹不平,行列不均,所印书籍至为粗劣。当初那家活字印书坊,便只能印些一般商家用的薄册和单张文字。 程宗扬道:这是字模的问题。泥的木的不行,用铜字、铅字就没这个麻烦了。 倒也有人试过。铜铅以外,尚有瓷模,且不说这些字模制作起来的难易,便是制好也难以用墨。更麻烦的还在印制书籍。廖群玉道:书非纯字而已,若有绘图、表格,活字印制便无用武之地,仍得雕版。 程宗扬琢磨著说道:这也不是太麻烦…… 廖某还未说完——雕版一次雕刻,只要雕版不坏,尽可随意印制。便以这册《悦生堂诗抄》为例,仍廖某十余年前雇工雕成,至今尚用。若是活字,今日印一百册,明年印一百册,这排成的版面是留是毁?若留,则字模成本远高於雕版,若毁,则重印时仍需重排。因此活字印制,似简实繁,终不及雕版易用。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然後呼了口气,好险好险……他本来想著搞活字印刷,幸好一直太忙,还没有来得及投钱下去。 秦会之笑道:活字也非毫无用处,较之雕版胜在制版快捷,若是为商家印制字张,旋印旋收,则比雕版事半功倍。 程宗扬反覆想了一遍,活字印刷恐怕只能用在时效性强的出版物上,如果印大部头的正规书,长年出版的经典书籍,真比不上雕版。难怪历史上唐代发明印刷术,宋代就出现有记载的活字印刷术,直到清末还是传统的雕版印刷占主流。 不是古人想不到,而且真实的使用情况决定了印刷术的发展。 程宗扬感叹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是我太想当然了。 ………………………………………………………………………………… 马车在半闲堂的多宝阁前停下,廖群玉领著两人入内,在厅中等候。 隔著几道珠廉,隐约能看到贾师宪正在一群美貌侍妾的簇拥下翻看札子。 程宗扬往珠廉看了一眼,低声问道:相爷一大早就叫我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不过是钱庄的事,相爷有些放心不下。 程宗扬与秦会之悄悄对视一眼,知道贾师宪虽然一著定乾坤,稳住位子,终究在江州吃了败仗,还想在纸币推行上扳回局面。 终於贾师宪看完札子,传两人入内。贾师宪平常起居的精阁内陈设华丽,一张孔雀翎毛织成的锦榻光彩夺目,旁边镶嵌著八宝的仙鹤铜薰炉异香轻散,周围的美姬一个个花枝招展,令人禁不住心生羡意。不过程宗扬记得贾似道倒台後身边的姬妾都被遣散,自己更是被人绞毙,死於非命,无边富贵都成了过眼云烟。 贾师宪道:听说蔡元长用一百万纸币质押了三十万金铢? 程宗扬道:正是。 贾师宪冷哼一声,杀鸡取卵。 这话不好接口,程宗扬只老老实实低下头。 贾师宪起身踱著步,过了会儿道:如今战事已了,正该休养生息。蔡元长为人好大喜功,这三十万金铢多半是用来粉饰太平,讨好陛下。殊不知筠州等地今春误了农时,春耕尚不足两成。滕甫之流误国误民,虽主上英明,把这些庸人逐出朝堂,终究是误了国事。到了今秋,免不了朝廷赈济。到时这三十万金铢周转不出,岂不因小利误了大事? 程宗扬苦笑道:这一百万金铢的纸币若是能发行出去,虽然辛苦了些,倒也能周转。可时至今日,也没有兑出一贯半贯。 贾师宪知道这一百万金铢的纸币其实是程宗扬用来购地的款项,如果照常发行,他拿出二十万金铢的本金周转下来,也许还薄有利润。可蔡元长急於求成,直接将纸币质押成三十万金铢取走,虽然是分成十个月逐月支付,但没有官方提供的发行渠道,程氏钱庄拿著这一百万的纸币用不出去,就等於白砸在手里。 问题是这批纸币已经质押给程氏钱庄,贾师宪即使不愿钱庄因本金枯竭陷入困境,也没办法像以前一样通过官府的压力推行下去——如果以官府的力量帮助钱庄推行钱币,自己就算不怕朝中那些瞪著眼睛四处找茬的御史,宋主那一关也无法通过。 可纸币已经成为贾师宪眼下唯一的政绩,他现在好不容易保住位子,一旦承担兑换的程氏钱庄再出事,用不著朝野群起攻之,他自己就该上书辞位了。 贾师宪沉吟良久,可否推给晴州的商家? 程宗扬实话实说,恐怕晴州没有哪家商号肯接。 这些纸币可以用来缴纳税款,晴州商家在我宋国一年的商税便不止此数,哪里便穷了他们? 贾师宪暗含杀机的口气让程宗扬心底发凉,从头到尾老贾都没把纸币当成正经事做,话里话外都打著替朝廷捞一笔就算完的主意。 秦会之在旁道:只怕不妥。 贾师宪对秦会之的话十分重视,有何不妥? 秦会之道:晴州商贾可用而不可信,若强发纸币,只怕生变。 贾师宪正容道:秦伴当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秦会之徐徐道:在下倒有些小伎俩,或可试用一二。只是要借太师的威势。 程宗扬心里嘀咕,不知道死奸臣是玩什么花样。 贾师宪一口应诺,秦伴当既然有计策,且尽管做来! 贾师宪、程宗扬、廖群玉的目光都落在秦会之身上,连周围的美姬也好奇地看著这个中年文士,想知道他有什么妙计。 秦会之不慌不忙地摸了摸鬓脚,连日忙碌,倒有些日子未曾理发了。 贾师宪虎视眈眈地盯著他,一边吩咐道:来人!唤府中理发匠来! 不敢用府上的匠师。便是瓦子中的匠人即可。秦会之道:修面、剔甲、净耳的也寻几个来,最好是行内成名的匠人。 贾师宪的府邸平常便蓄养有各行匠人,但秦会之这样说,仆役不敢怠慢,立即快马赶赴城中,找了几个有名的剃头匠。 不到一个时辰,那些匠人便被带进半闲堂。这些匠人虽然是行内成名的老师傅,终究做的下九流的营生,到了太师府,一个个都战战兢兢。 秦会之也没挑地方,直接在多宝阁前的院子里摆了张交椅,安安稳稳地坐在上面。那些理发的、修面的、剔甲的、净耳的匠人一看这位老爷的派头,丝毫不敢怠慢,这边理发的匠人小心翼翼地帮他洗著头,另一边剔甲的匠人道:请老爷高抬贵手。 净耳的匠人戴了一只镏银的凹镜照亮,一边取了棉签、银夹,轻手轻脚给这位大老爷掏著耳朵。 程宗扬心头佩服,死奸臣往那儿一坐便是派头十足,官架子摆得比贾师宪都地道,谁要敢说眼前这位不是相爷,那些匠人非啐他一脸不可。 贾师宪一言不发,坐在廉後打量著秦会之的举动。廖群玉一手捋著胡须,似乎在思索他到底有什么计策。 秦会之半闭著眼,悠哉悠哉地享受著匠人们娴熟细致的技艺,似乎这计策非要等他修饰一新才能施展。 好不容易理完发净完面,净耳的匠人拿出一根铜丝,放进老爷耳内,轻轻一弹,那嗡嗡声舒坦得彷佛让人骨头都酥了。 拿出平生的功夫做完手艺,几名匠人赔著笑道:老爷,你看还合适吗? 一名美婢拿著银镜左右照过,秦会之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来人啊,看赏。 接下来的一幕,让几名匠人都瞪大眼睛。 两名彪形大汉合力提著一只箩筐过来,里面装的全是钱铢! 成千上万的铜铢盛满箩筐,里面还夹杂著白亮亮的银铢,甚至还有几枚黄澄澄的金铢,明晃晃照得人眼睛直花。 几名匠人像被人踢了一脚般齐齐跪下,叫道:回老爷!这赏赐太厚了!小的们万万不敢! 无妨无妨。秦会之若无其事地挥了挥手,你们尽管拿去使用。朝廷准备修改钞法,现有的金银铜铢一律停止使用,全部兑换为纸钞。这些钱铢若不用出去,过几日便无用处了。 几名匠人张大嘴巴,做梦一样看著那些钱铢被人当成垃圾一样随意往车上一丢,然後打发他们离开。 仅仅半个时辰之後,这个爆炸性的消息便从瓦子中疯狂地散播开来。随著众口相传,秦会之说的准备修改钞法变成朝廷已经更改钞法;兑换纸钞也改成以二兑一,甚至以三兑一;金银铜铢停止使用甚至变成私藏者论罪的邪门传言。 几乎是眨眼之间,程氏钱庄的大门就被蜂拥而至的市民挤破。无数市民争抢著把手中的银铢、铜铢兑换成纸币。 三天之後,不仅一百万金铢的小额纸币全部兑换一空,连钱庄以前回收的大额纸币也兑换了一大批出去。 奸臣兄,你这回可把老贾给吓住了。 一边翻看著李师师清点的账目,程宗扬一边笑道:贾师宪原本千方百计想把你撬走,好让你给他效力。结果你在他府上理了次发,他就不再提这茬了,知道为什么吗? 秦会之叹道:贾太师了无容人之量,秦某偶露锋芒,贾太师心生忌惮也在情理之中。 没错。贾师宪要把你举荐上去,恐怕要不了几年,朝中就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饱读诗书,眼光精明,为人干练,又不迂腐,连邪招都敢出,这样的人物他怎么能不怕呢? 秦会之道:若非公子,也无会之用武之地。 程宗扬大笑道:六朝这么大还怕没有你的用武之地?王茂弘那只老狐狸咱们别去招惹,宋国已经是我囊中之物,奸臣兄,有机会去洛阳和长安,咱们不妨会会汉唐两国的名臣! 秦会之笑道:公子既有此志,秦某愿附骥尾。 後记 正如晋国篇采用了一些《世说新语》的典故,临安篇也采用了一些宋代的典故。 主角游玩时看到的鱼戴傀儡面具、老驴跳的拓枝舞、乌鸦下棋,以及喝的饮料,吃的点心,出自南宋吴自牧的《梦粱录》,是当时临安市面的真实场景。金明池争标则是北宋的场景,出自《东京梦华录》。临安更有名的水上娱乐是钱塘江弄潮,但是时间在八月,这里只好借用了三月十八的金明池争标。 宋代饮食的丰盛,在当时许多笔记中都有反映。这一集中主角饮宴的内容,除了《梦梁录》以外,还选用了《西湖老人繁胜录》、《武林旧事》中的记载。 第三集中,主角去见贾师宪时,看到的建筑分别出自《齐东野语》、《山房随笔》和《西湖游览志余》的记录。贾师宪的豪奢相当有名,以至於有人说红楼梦中的大观园,其实就是贾似道的贾府。 贾师宪救火出自《遂昌杂录》,作者郑元佑是元代的临安人,文中对贾师宪灭火的描写,大都沿用了原文。但甜水巷苦水巷一节,原本是包拯的故事,出自宋代笔记《独醒杂志》,因为同是救火,放到此处。而且我觉得这个故事放在贾师宪身上比放在包公身上更合适。 秦会之理发的故事出自宋代张端义的《贵耳集》,内容当然不是发行纸币,而是宋代频频出现钱荒,市面缺少流通的铜钱,秦会之借理发把五千钱当两个钱用,结果不三日间,京见钱顿出。成功解决了这次货币危机。作者在故事的末尾说:此宰制天下之小术也。 写了这么多书名,并不是说我全都看过,只是想说这样写是有依据的。 在这一集中出现了宋代五大奸相:蔡京、秦会之、韩侂胄、史弥远和贾似道。 有人说,六朝中的奸臣都写得很有能力,是不是在为奸臣正名? 我想,无论奸臣还是名臣,能当上宰相的,都不是废物。因为他们是奸臣,就认为他们不干正事,也是一种误解。这五大奸相之所以被视为奸臣,首先是误国误民,这是基础。其次是对待政敌手段恶劣,这是重点。 宋朝前期名臣辈出,虽然有政见之分,最多是把政敌赶出朝廷,到边远州郡当个小官。从蔡京开始,发展到把政敌立碑刻名,不仅列名的政敌永不录用,还禁毁文字,禁止其子孙参加科考。秦会之除了杀岳飞,更把不同意议和的近百名官员或贬或逐。韩侂胄为岳飞正名,追赠为鄂王,削秦会之王爵,改谥号为缪丑,但他严禁道学,把包括朱熹和四名宰相在内的五十多人定为伪学逆党。 後来韩侂胄北伐失败,史弥远暗杀韩侂胄,力主议和,恢复秦会之的申王爵位和忠献谥号,反对议和的或是处死或是杖毙,矫诏立帝,擅权二十余年——虽然他因为支持道学,而没有名列宋史的奸臣传,但种种作为比秦会之更恶劣,後人无不视之为奸臣。 另一方面,没有徽宗、宁宗、理宗这些昏君,也没有这些奸臣大肆用奸的空间。从这方面说。秦会之遇到程宗扬,也许是他的幸运。 附带提一笔王氏:程宗扬不知道,秦会之的妻子王氏确实是李清照的表妹。 各种笔记和演义中,秦会之与王氏密谋於东窗之下,秦会之尚在沉吟,王氏已经说:缚虎容易纵虎难。秦会之私计遂决。因此王氏与秦会之一起,在岳王庙前跪了五百年。 然而在《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中,却记载:秦会之病中兴大狱,列五十三人名单,已经拟定刑名,家吏送来画押时,王氏再三拒绝。秦会之死後,这些人都保全下来。 从这里看,王氏的污名是受了秦会之的连累。 另外追加一句:由於汉字的特性,雕版印刷一直是主流。随著时代和技术发展,清末活字印刷取代了传统的雕版印刷。但进入二十世纪,由於成本和使用效率的影响,活字印刷术正在向新型雕版印刷术发展。最终雷射照排技术的出现,终结了活字与雕版印刷的争论。 谢谢大家阅读《六朝云龙吟》第六集。 第一章 又遇西门 更新时间:2013-09-01 第七集 第一章 “初八日卯时一刻,太皇太后、皇太后銮驾出大内,沿途由禁军护送。六刻至明庆寺,稍事休息。辰时一刻,叩拜寺内宝塔;四刻,至五岳楼祈福放生。巳时一刻,入大雄宝殿恭迎佛像;三刻,安座金盆、上香、礼佛;五刻,备五色香汤浴佛;七刻,绕佛祝圣。午时一刻用斋饭,四刻启驾返宫。銮驾及寺内由皇城司及大内守卫。自卯时起,至午时末,沿途及明庆寺周围两里禁止百姓通行。” 程宗扬放下纸张,笑道:“难为你写得仔细。” 孙天羽毕恭毕敬地说道:“叔叔的吩咐,小侄自当尽力!” 姓孙的虽然够乖巧,一句话都不多问,但漏洞不能不补。程宗扬叹了口气,一脸头痛的表情,半是随意半是为难地说道:“你也知道,原来的武穆王府如今正在拆迁,王府又紧邻着明庆寺,万一浴佛法会上那些工匠惊扰了宫里的贵人,我这罪过可就大了。” 孙天羽恍然大悟,满脸敬佩地说道:“还是叔叔想得周到。” 双方戏演到这儿就差不多了,程宗扬喝了口茶,“当日城内的大火,查出原因了吗?” 孙天羽斟酌着说道:“这件事不是侄儿经手,但听说是一个小官熬药时引燃了厨棚。幸好贾相爷处置得当,才没酿成大祸。城中民居虽然烧了一些,但各处官衙都没波及,只烧了太医局几处房舍。” 当日的临安大火程宗扬心里一直在嘀咕,会不会是黑魔海做的手脚?他在宫中与高俅通过风,自己又一堆的事情要处理,这事便一直由高俅在查,但一直没有查到什么蛛丝马迹。现在听来只烧了太医局几处房舍,要紧的六部、大内都没有波及,看来自己有点儿疑神疑鬼了,什么事情都往黑魔海身上想。 孙天羽走後,林清浦提醒道:“此人心术不正,不宜多用。” 程宗扬道:“虾有虾道,蟹有蟹道,小人也有小人的用处。只防着他别去害人便是。老四那边有消息吗?” “祁执事亲自把张侯爷一行一直送过沅水,後面这一路顺风顺水,大概四月中旬能到临安。”林清浦道:“易彪一行虽然启程晚了几日,但昼夜兼程,听说已经赶在张侯爷等人前面。” “建康方面有消息吗?” 林清浦摇了摇头。 程宗扬叹了口气,雲如瑶那边至今没有半点音讯,她身体本来就弱,如今又伤了元气,万一寒毒发作,不知道能不能撑下来。雲秀峰带人返回建康,以他的交游、手段,雲家的安全倒不是问题。只可惜自己分身无术,无暇亲赴建康,向雲老哥他们磕头赔罪。 程宗扬收拾起杂乱的心绪,聚精会神地计算着账目,直到日色偏西才放下账册。 武穆王府从拆到建,少说也得一年才能完成,如今程氏钱庄仍在户部提供的陋巷里。不过这些天来,身边的陋巷几乎成为闹市,除了临安本地以外,还不断有各处州府的商人赶来询问如何兑换纸币。 程宗扬原以为小额纸币难以推行,第三批一百万金铢的小额纸币只是用来换取武穆王府的地产,推给官府就不再操心。谁知蔡元长半逼半送又把皮球踢了回来,强行抵押了三十万金铢的现款。 正棘手间,秦桧在半闲堂随便放出一则流言,不仅把这批纸币兑换得乾乾净净,连以前收回的纸币也兑出不少。死奸臣这等翻雲覆雨的手段,不禁自己暗中拍案叫绝,连贾师宪都心生忌惮。 至此程氏钱庄三批纸币全部发行完毕,由于第三批是直接在钱庄兑换,所有现金都进入钱庄的金库。随着晴州的粮款陆续运抵,刚才盘点账目,折为金铢计算,自己手中的现金总计近一百八十万,纸币仍有五十七万,另外还有筠州分号储备的五万金铢。 在外面流通的二百四十三万纸币中,六十万握在雲氏手中,散落在市面上的流通纸币一百八十三万,与储备的现金数目接近一比一,情况不是一般的乐观,即使出现最坏的局面,所有流通纸币全部兑现,自己也有足够的现金撑下来。 但从负债角度计算,四十万是宋国官方提供的本金,三十万是雲氏的借款,还有蔡元长把纸币抵押给自己的三十万分期付款。扣除负债保留本金的话,自己相当于用一百二十万现金支付两倍的纸币。 虽然情况还算乐观,但这是把自己全部资本都投入钱庄的结果,一旦钱庄出现风波,自己能保住多少利润尚未可知。 最薄弱的环节也许在雲氏的态度,除了自己欠雲氏三十万金铢的现金,雲氏手中还有六十万金铢的纸币,如果雲氏与自己翻脸,一下就能拿走自己九十万金铢的现金,等于自己资本的一半。这个可能性虽然很小,但也不能说没有。 另一方面的隐患也不能不戒备,既然秦桧能用流言把纸币全推出去,再有一则纸币无用的流言出来,说不定全临安的人都跑来挤兑。到那时,只要有一个金铢的现款兑换不出,程氏钱庄的招牌就砸了个粉碎。 为了体现纸币的信用,程宗扬让雲氏暗中操控的两家粮行,自己掌控的通源行,以及死奸臣赶在火灾时抢购的建材物品,出售时全部挂牌接收纸币。同时对工地上招募的工匠承诺,工钱每日一结,但一半由纸币支付——别说如今纸币在临安正吃香,就算纸币无人问津,只要每日幹完活,能用这些纸张从粮行换来实打实的粮食,工匠们也没有什么不乐意的。 程宗扬甚至还和明庆寺的和尚们商量,庙中的功德钱、香火钱都接收纸币,由钱庄负责兑换。如果明庆寺肯把收来的钱铢存在程氏钱庄,钱庄提供给寺庙的利率为年息三分。明庆寺也不含糊,狠狠收了一笔好处费,答应了接收纸币,存款的任务却没能谈拢——明庆寺自己也往外放贷,利率更是高达年息五成。如此豪迈的手段,让程宗扬对放这帮高利贷的黑心和尚愈发刮目相看。 如今临安的居民拿到纸币,可以去粮行买到粮食,或者在城外买到急缺的砖瓦建材,还能到明庆寺买来香纸火烛捐献功德。各处商号把收来的纸币拿到程氏钱庄兑换成现款,程氏钱庄再用工钱的方式把一部分纸币释放出去——虽然整体规模极小,但起码这些纸币已经开始流通,越多的人开始接触纸币,也越能体会到纸币带来的方便。 程宗扬抱肩看着窗外的暮色。从二月十七日自己到临安,不足两个月时间,程氏钱庄初具雏形,屯田司员外郎、宝钞局主事两顶官衔,太师府、太尉府、皇城司、大内、六部官员……各处关系该摆平的摆平,该拉的拉上,还白捡了一个通源粮行……让旁观者看来,简直是高歌猛进,无往不利。然而如此顺利,却让程宗扬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自己一个失业的废柴白领就能在六朝呼风唤雨,以前那些穿越前辈怎么个顶个的那么倒霉呢?岳鸟人手握星月湖大营那样的强军,照样被雷劈得无影无踪,自己脚下会不会也是流沙?转眼就将自己吞噬得乾乾净净? 自己手边最靠得住的势力,要数星月湖大营,其次是殇老头、雲家和高俅。最靠不住的,肯定要数宋国官方。从风传老贾出事前後,官场态度的变化就能看出,别看现在贾师宪、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等人和自己称朋道友,一旦卸磨杀驴,绝没有一个手软的,能让自己光屁股,绝不会给自己留条裤衩。相反,如果能在朝中稳住脚,像梁师都、黄氏那样自愿带着家产甚至家眷投效的都不知有多少。可惜自己只是个客卿,出身不正,想站得稳,还需要更硬的靠山。 宋国最硬的靠山还不是宋主,而是进士头衔——每三年考一次,每次录取三百来人,自己能考中的机率和被雷劈差不多。 程宗扬心里突然跳出个念头,宋主年过二十还没有娶正宫,不会是在等李师师吧?瞧他那张小白脸,倒和徽宗有七八分相似。如果真是徽宗,自己的公关经理出马,绝对是手到擒来…… 程宗扬刚想到这儿,立刻在心里大摇其头,如果这位宋主真是徽宗,自己肯定把李师师藏得严严实实,连影子都不让他瞧见。 李师师不是雲如瑶那样的帐目天才,不过她外表看似柔弱,骨里子却倔强得很。自己刚才看的账目就是她用了两天时间,一笔一笔核算出来的。论起认真细致,比自己可强得多了。 程宗扬看了眼在内室翻看账目的李师师,禁不住又在心里摇了摇头。自己把她请进公司,不是让她当会计的。可惜别的东西自己教不了,只盼着兰姑快些到临安来,私下里教教她风情,免得这块上好的白玉被自己耽误了…… “会之还没回来吗?” 林清浦道:“没有。” 王禹玉顷刻间失势落败,别人倒也罢了,秦桧倒比树倒猢狲散的王党还忙上几倍。这几日为着王禹玉往筠州赴任的事前後打点,整天出入王家,连钱庄的事也暂时放下。 程宗扬道:“准备三万金铢,让冯大.法送到户部,交给蔡侍郎。” “是。” 冯源直到掌灯时分才回来,只带了一句话:“蔡侍郎已经清点过了,他说承公子的情,明日请公子去家中赴宴。” 自己还兼着宝钞局的主事,属于户部的下设机构,不过宋国上下都把宝钞局看作临时机构,连衙门都没设,只是给程宗扬一个官方的名义而已,说起来蔡元长也算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请自己去家里赴宴,着实够给面子。 看到这批纸钞顺利变成钱币,蔡元长恐怕肠子都悔青了。可是纸币已经到了钱庄手里,想再赎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况且为着明年能继续发行纸币计较,户部也不好随意就朝令夕改。那么蔡元长找自己幹嘛?又变着法子想从自己这儿掏钱吗? 程宗扬略一犹豫,便道:“让人回蔡侍郎,明天我一定去。” ………………………………………………………………………………… 蔡府在涌金门外,离西湖不远。蔡元长刚由郎中升任侍郎,府邸规模并不算大,但府中建筑精巧,陈设雅致,一砖一石用料都极为扎实,富贵而不外露,显然蔡奸臣在户部这些年没少捞钱。 蔡元长自重身份,没有出门迎接,等程宗扬进来,他在内院的檐下远远拱了拱手,笑道:“程主事,多谢你为朝廷分忧啊。” 程宗扬回了一礼,笑道:“这是在下份内的差事,怎敢让侍郎道谢?”一边说,一边让人把备好的礼物送进内院。 蔡元长哈哈一笑,亲自下阶把住程宗扬的手臂,请客人入内。 程宗扬来时反复想过,蔡元长既然在家里设宴,谈的肯定不是公事,私事除非就是通源行。 果然,双方入席,酒过三巡之後,蔡元长便主动问起通源粮行的生意。此前因为江州之战,粮价上下波动,程宗扬固然赚得盆满钵满,通源行这些粮行却没捞到多少好处,虽然没有赔钱,但粮价飞涨,成本上升,占用了不少资金,通源行又贪图粮价飞涨的暴利,因此才从官府挪用钱款来炒粮。 通源行背後的宁王和梁家都是消息灵通之辈,对朝局了如指掌,原以为能趁此机会大捞一把,谁知太乙真宗突然表明态度,导致局势急转直下。眼见粮食生意一败涂地,再加上梁家失势,户部清查账目,宁王落井下石,抢先提走了铺中的现金,把个烂摊子扔给梁家。这边程宗扬露出接手的意思,宁王乐得作个顺水人情,痛快地把股份让给了盘江程氏。 程宗扬接手之後,先从雲家的雲海行购得一批粮食,然後大笔注入资金,才让通源行转危为安。按照私下里的约定,蔡元长不再追查通源行的账目,条件则是白拿四成的利润。即使只为私下的利益考虑,蔡元长也得让通源行的生意越来越好。 这会儿蔡元长问起粮行的生意,程宗扬当即大倒苦水。反正通源行当时都已经惨到老板娘要去卖身,自己把局面说得再困难十倍也没有多少出格。 蔡元长沉吟片刻,徐徐道:“王师江州败绩,损失无算,为免国中震动,朝廷有意购买一批粮食,补充各地的常平仓。” 程宗扬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宋国官方要通过各地粮行进行粮食储备,如果能成为官方的供应商,还用担心什么销路? 但程宗扬关心的还是最要紧的一个问题:“钱从哪里来?” “晴州的商税。” 程宗扬一头雾水,“晴州的商税不是已经征过了吗?”他记得晴州每年向宋国朝廷支付二十万金铢的固定商税,作为晴州实行事实自治的条件。二十万金铢不过四十万贯,相比于晴州的商业规模,这点钱真不算多。 蔡元长举杯与他一碰,悠然道:“贾太师与晴州总商会交涉,由总商会一次支付九十万金铢,作为今後五年的商税。” 程宗扬脑中顿时跳出来个词:割肉补疮!贾师宪先从晴州大笔借贷,接着发行纸币,现在又把今後五年的商税一并收来,只要能应付眼前的危机,往後哪管是不是洪水滔天。 程宗扬忍不住道:“陛下答应了吗?” “已经御批了。” 程宗扬不禁又同情起宋主来,前面一个岳鸟人,用十二道金牌把这个小正太勒索得一乾二净,後面又来个贾师宪,三下五去二就把宋国的家当败掉一大半,到时候就算幹掉老贾,宋国这摊子也烂得差不多了。说起来晋国的陛下是白痴,都没他这么惨的。 都是自家的生意,双方也没有再搞什么花样,直接在席间敲定,由通源行作为临安常平仓的唯一供应商,三个月内向仓内提供六十万石的粮食,每石价格十二银铢,总计三十六万金铢。随着江州之战的结束,粮价回落已成定局,这个价格定得不是一般的高。但宋国朝廷如果要求降价,主管户部的蔡元长肯定头一个不愿意——降一文就是从他口袋里往外掏钱。 谈罢生意,双方都轻鬆了许多,蔡元长亲手夹起一箸肉乾,笑道:“来,尝尝厨下做的黄雀鲊!” 程宗扬尝了一口,这东西自己还是头一次吃。感觉是用酒酿成,咸香可口,滋味奇佳,不禁赞道:“好味道!”他夹起一片,审视着道:“这是麻雀?怎么做的?” 蔡元长心情正好,笑道:“黄雀比麻雀略小,捕来後用酒洗净拭乾,装入坛中。加入麦黄、红曲、花椒、精盐、葱丝等物,层层铺实,然後用粽叶封好。待坛中卤出,则倾去,加酒浸渍。黄雀肉性大温,食之壮阳补气。程主事若喜欢,舍下正好多做了几坛,一会儿让人送到府上。” “那我就不客气了!” 双方哈哈大笑。这场小宴虽然没有歌舞伎乐,但双方一拍即合,算得上宾主尽欢。 眼看天色将晚,程宗扬起身告辞。蔡元长亲自送到檐下,又谈笑几句,这才分手。 程宗扬挥挥身上的酒气,正要登车,却见冯源脸色发青,神情紧张地盯着旁边一辆马车。 程宗扬不动声色地上了车,然後把冯源叫上来,“怎么了?撞鬼了?” 冯源咽了口吐沫,“程头儿,我刚见着一个人……”他凑过来,在程宗扬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程宗扬霍然起身,“你没看错吧!” “错不了!”冯源道:“老豹也看到了。” “老豹!” 豹子头把头伸进来,“何事?” “你们刚才见到一个拿折扇的公子哥儿进去?” “然也。”豹子头道:“吾认得,乃西门大官人。” 程宗扬一点酒意顿时清醒过来,西门庆竟然堂而皇之地出入蔡元长府上,难道蔡元长也和黑魔海有牵连? “不对!” 如果蔡元长是黑魔海的人,他们避人耳目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公然出现?还让自己见到?莫非这是剑玉姬故意在对自己示威? 程宗扬沉住气,皱眉思索半晌,开口道:“走——”刚说了一个字,他忽然闭上嘴,双眼紧盯着蔡府大门。 一个遍体风流的公子哥儿潇潇洒洒从大门出来,他穿着白色的锦袍,戴了一顶瓦楞帽,手中一柄大红洒金的折扇,一双桃花眼顾盼间勾魂夺魄,正是西门庆那狗贼! 程宗扬隔着车窗淡绿色的玻璃冷眼旁观,只见蔡府的家仆奔前走後,对西门庆执礼殷勤,态度比见着自己这个官儿还亲热几分。西门庆也似乎在府上常来常往,与众人熟不拘礼。 蔡家那几名仆人一直把西门庆送到马车边,各自得了一份厚厚的赏钱,才欢天喜地地离开。 西门庆掀开车帘似乎要登车,忽然放下帘子,晃悠悠走了过来。他远远就把折扇插在领後,双手抱拳,躬身深施一揖,然後笑嘻嘻道:“果然是程兄!久违久违!” 既然已经露了行藏,程宗扬也不再躲藏,他抬手推开车窗,冷笑道:“大官人,咱们离上次见面也没几天吧?”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何况咱们兄弟可有几日没见了呢?” 对于当日在野猪林的交手,西门庆似乎没有半点芥蒂,一边说一边还挑了挑眉毛,一副谈笑风生的派头。 这狗贼的修为不在自己之下,他既然敢在这里等着自己,多半还有後手。只凭冯源、豹子头和自己,想幹掉他并不容易。 “大官人还真是悠闲,天天跟在我马车後面吃灰吗?” “贤弟可是想岔了。”西门庆毫不介怀地笑道:“愚兄只比贤弟晚来一步,听说贤弟正与乾爹宴饮,没敢打扰,没想到出门又遇上,果真有缘。” 程宗扬有心骂他个狗血喷头,听到“乾爹”二字不禁一愣,半晌才道:“蔡侍郎是你乾爹?” 西门庆笑嘻嘻道:“让程兄见笑了。” 程宗扬心底升起一股寒意,似乎看到剑玉姬正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在棋盘上轻轻落子。 自己在临安的粮战,正是因为纸币才大获全胜,转手间就拿到一般粮行几十年都赚不到的钱。而同样是因为纸币,自己所有的利润全在钱庄。如果蔡元长是黑魔海的人,他一手把持户部,自己这一番辛苦,就等于全都白白给黑魔海作了嫁衣。 西门庆神情淡定,摇扇笑道:“不知程兄何时有空,大家一起喝杯茶呢?” 程宗扬冷静下来,“是剑玉姬让你来的吧?” 西门庆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笑道:“程兄既然是生意人,总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程宗扬忽然一笑,“这几日忙东忙西,也没顾得上向仙姬道谢。这样吧,今天是初三,初八、初九、十一、十二……四月十二,程某在西湖宴请两位如何?不知大官人府上何处?到时我定下地点,好通知大官人。” “好说。”西门庆痛快地拿出一封竹制的名刺,笑道:“如此,愚兄便静候佳音了。” 程宗扬放下车帘,马车随即起步。他拿起西门庆递来的名刺看了一眼,随即交给冯源,“这狗贼居然还有公开的身份!让皇城司去查!” “是。” “通知林清浦,立即联络彪子,让他们加快速度,四月初十之前务须赶到临安!” 冯源应了一声,然後忍不住道:“程头儿,你真要给他们设宴?” “没错。”程宗扬冷笑道:“鸿门宴!” ………………………………………………………………………………… 回到翠微园,远远便看到一个白白嫩嫩的皮球滚出来。高衙内连蹦带跳,一脸欢喜地叫道:“师傅!你可回来了!” 程宗扬跳下车,“怎么?衙内今天得闲了,来我这儿转转?” 高衙内叫屈道:“我整天忙得要死要活,哪儿有闲空啊?”他扳着指头道:“就拿今天说吧,上午忙着去江上钓鱼,蔡老二把丰乐楼的大厨叫了来,在江上现钓现杀现煮尝鲜!钓完鱼去北场看的鞠赛,百锦社那帮废物,害得我输了好几百金铢。小梁子输得比我还惨,在厢房拿着南苑一枝花撒气,倒让我们瞧了个乐子。晚上兄弟们原本要去北瓦子,徒儿念着好几天没见师傅,特意来给师傅你请安的。” “行啊徒儿,难得你有这份孝心。” “那是!”高衙内涎着脸道:“师傅,要不要徒儿给你捶捶腿?” “免了吧。”程宗扬道:“你旁的还有什么主意,赶紧说,我这儿正忙呢。别说你没有啊。” 高衙内嘿嘿笑道:“师傅,那天那个粉头是哪个行院里的?我们兄弟找遍都没找到。” “怎么?上瘾了?” “不瞒师傅说,徒儿也算阅女无数,那么骚的还是头一次见。那大白屁股扭的,啧啧……” 程宗扬笑道:“那是个私娼,你们去哪儿找啊?我这几天不得闲,改天有时间,让她去找你。” 高衙内喜笑颜开,“多谢师傅!” 打发了高衙内,程宗扬先来到静室。 林清浦道:“刚得到消息,秦大貂珰伤势沉重,已经上札子请求解除军职,回临安休养。” “有多重?” “具体伤势不清楚。” “哪里的消息?” “明庆寺那位线人的。”林清浦道:“可以确定,秦大貂珰是与萧侯交手时受的伤,但此事关乎晋宋两国机密,只有军方高层和宋主等数人知晓。” 消息既然出自高俅手中,真实度可以确定。萧道凌是晋国大将军,秦翰是宋国重将,他们两人战场相逢的消息传出,就等于是晋宋两国交锋,眼下两国朝廷各有难处,只好都装糊涂,谁也不敢揭破。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萧侯过江来打落水狗我都觉得蹊跷,难道是专门来为儿子出气的?” 林清浦一笑,“想必如此。” 小狐狸在江州城外险些被秦翰一掌打死,萧侯就这一根独苗,要能忍住气才是怪事。他这一记落水狗正打到节骨眼儿上,牵制了宋军最精锐的选锋营,让江州顺顺利利劫走宋军的辎重,自己也赚得盆满钵满。这些老家伙的手段一个比一个精明凶狠,让自己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秦翰回临安,倒是一樁麻烦。江州时自己虽然露过面,但都是几千几万人的群殴,一般宋军士卒倒也罢了,在临安碰面的机会微乎其微,即便撞见也未必能认出自己来。秦翰却是与自己实打实的交过手,像他这种高手,只要看过一眼,自己就算天天戴着面具,只怕也会让他认出来。 幸好传来的消息说秦翰的伤势沉重,难以疾行,即使宋主允准,也要两三个月才能到临安。到时自己随便找个由头出去避上几个月,先给小狐狸找到赤阳圣果,再让高俅想办法把这个碍眼的秦太监远远踢到边远州郡,想来也没有多少碰面的机会。 程宗扬顺手倒了两杯茶,递给林清浦一杯,自己一饮而尽,然後道:“会之呢?” “仍在王家奔走。”林清浦道:“王禹玉虽然被贬,但宋主是念旧之人,顾及老臣体面,听说还赏赐了不少物品,应无大事,这两日也该回来了。” 林清浦主管各处情报,有童贯这个耳目,关于宋主的消息也极为灵通。王禹玉完全是被贾师宪赶出去的,宋主虽然不好违抗太皇太后的懿旨,心下的不情愿可以想像,料想王家不至于和其他失势的人家一样倒霉。 “等会之回来,让他来见我。”程宗扬道:“我去见见师师姑娘。” “师师姑娘尚在钱庄,仍未回来。”林清浦停顿了一下,“却有两位客人来找师师姑娘。” 程宗扬放下茶杯,“谁?” “先是师师姑娘的尊亲,方才是梁家的夫人。” 第二章 借刀屠龙 更新时间:2013-09-02 第二章 阮香琳已经在翠微园内院等了一个时辰。自从贾师宪的地位转危为安,她的态度也生出微妙的变化,没有再强拉女儿回家,但她也没有放弃把女儿嫁入太尉府的大计,隔三差五便来园中劝说。说到底,一个刚在临安立足的外地客商,怎么及得上太尉府的赫赫权势? 女儿的婚姻关系到夫妻俩後半生是坐享荣华富贵,还是继续在江湖中担惊受怕,由不得阮香琳不上心。虽然明知道女儿是在躲自己,她也耐着性子,在旁边一间装满药材的房间慢慢喝着茶。 帘外环佩轻响,一个盛妆妇人掀帘进来,见到阮香琳在坐,双方都是一愕。接着阮香琳站起身,守礼恭谨地向来人福了一福,“民妇见过梁夫人。” 黄氏露出一丝不屑的眼神,似笑非笑地说道:“原来是李家镖局的娘子。” 威远镖局常年在城中权贵门下奔走,两人早已是见过面的,却没想到会在此地相逢。梁师成未倒台时,梁家也是临安城中有名的大户,现在虽然不如往日,但梁师都暗中走了程宗扬的门路,保住官位,黄氏身为官眷,又有诰命在身,自然看不起阮香琳这等民妇。 阮香琳虽然是成名的侠女,但双方的身份地位上差了一大截,一边连忙让出座椅,一边赔笑道:“梁夫人请坐。” 黄氏毫不推让地坐下来,四处张望一番,然後回过头,有一眼没一眼地打量着阮香琳。 阮香琳笑道:“多日不见,梁夫人气色比以前更好了呢。” 黄氏笑吟吟道:“妾身这点容貌,怎比得了李家镖局的娘子呢?我家孩儿前些日子还在夸你呢。” 阮香琳脚下微微一晃,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黄氏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鄙薄,嘲笑道:“李娘子这等标致的人材,又是习武的,难怪人见人爱呢。” 阮香琳勉强笑道:“梁夫人说笑了。” “我家孩儿对你赞不绝口,哪里是笑话你呢?”黄氏随意地吩咐道:“走得口渴,斟杯茶来吧。” 阮香琳被她揭破隐私,一时间羞愧得无地自容。听到她的吩咐,只好低着头斟了杯茶,双手奉上。 黄氏接过茶杯,笑道:“吃了你的茶,便是一家人了。李家娘子,往後多往家里走动。” 宋国的风俗,儿媳过门要给婆婆奉茶,黄氏这番话讥讽意味十足,可阮香琳一句也不敢回,只低着头,勉强道:“不敢。” 梁家失势,当日巴结黄氏的官眷这些天连个影子都没有,世态炎凉,让黄氏心里也有气。这时见阮香琳在园里出现,以为她也是来投程主子的门路。黄氏半是鄙夷,半是嫉妒,有意在她面前逞威风,把茶杯一放,呵斥道:“你一个走江湖的妇人,我让你来家里,是多大的脸面?你还给我摆什么脸色?” 阮香琳脸上时红时白,攥着衣角的手指微微发抖。 黄氏冷笑道:“你莫非是见我们梁家败落了,便看不起我们梁家?想当日多少人来巴结我,哪里轮得到你?” 黄氏抓住她的把柄,当下一通奚落,说得阮香琳屈辱难言,却丝毫不敢撕破脸面。万一黄氏将当日的醜事宣扬出去,自己也不用做人了。 黄氏呵斥半晌,拿起茶水喝了,将杯子往桌上一扔。阮香琳忍下羞恼,拿起瓷壶,重新添满。 黄氏扬起脸,对她不理不睬,冷冷道:“莫非是个哑巴?” 阮香琳忍气吞声地说道:“请夫人用茶。” 黄氏翻了她一个白眼,“你什么身份?也配站着敬茶?” 阮香琳羞愤之余,心下升起一股怒气,她在江湖中原本也是不让鬚眉的女中豪杰,哪里受过这般屈辱?当即就想摔了茶杯,但转念想到梁家的权势,不由得一阵气短,甚至还生出几分讨好的心思。暗道:便是受得一时委屈,能巴结上梁家,给自家相公求得一官半职也好。 阮香琳想着,双腿不由自主地弯了下去。她跪在黄氏身前,双手奉上茶杯,低声道:“夫人,请用茶。” 黄氏得意地接过茶杯,忽然外面一声咳嗽,一个人掀帘进来。 黄氏抬眼一看,顾不得阮香琳就在旁边,连忙起身,赔笑道:“程爷,请安坐。” 阮香琳修为原本不俗,但羞惧之下,竟没听到丝毫声息,自己向黄氏跪地奉茶的一幕被人看了个一清二楚,心下又是羞怯又是惶恐,急忙起身躲到一旁。 程宗扬面无表情地坐在椅中,黄氏连忙拉起衣袖,亲手斟了茶,赔着笑脸奉上,“程爷,请用茶。” 阮香琳惊疑不定地看着程宗扬,完全不知道他一个外地商人,怎么会让黄氏如此曲意奉承。想起方才的尴尬,阮香琳脸上一热,顿时面红过耳,哪里还敢再停留,连忙转身离开。 程宗扬只当没看见,问道:“案子结了吗?” 黄氏笑道:“托程爷的福,拙夫那点事已经在刑部结案了。” “好事嘛,你们家这顶乌纱帽算是保住了。” 黄氏抛了个媚眼,“都是程爷捎了话,刑部主事的史侍郎才肯高抬贵手。” “难怪有心情打扮得这么俊俏,原来是喜鹊登枝,有好事了。” 黄氏媚眼如丝地说道:“奴婢这一趟,是特意来谢程爷的。” 程宗扬拿着茶杯晃了晃,然後举了起来。黄氏早已是调教过的,不等他开口吩咐,便嫣然一笑,扬首张开红唇。 程宗扬手掌微微一倾,茶水银线般淌入黄氏口中,在她唇舌间流动着,星星点点溅在她鼻尖和粉颊上。不多时,黄氏的小嘴便被灌满,茶水从她唇间溢出,顺着她的下巴流入颈中,然後沿着胸前的曲线流入衣襟。 忽然“哗啦”一声,旁边的窗户猛然打开。 黄氏扬起脸,只见阮香琳正站在窗外,虽然满面通红,眼睛却闪亮如星。 程宗扬一手推着窗子,笑道:“阮女侠原来还没走啊。” 程宗扬虽然在房里狎戏这妇人,心神却全放在门外。他现在是五级坐照境的修为,比阮香琳还高出一筹,只凭耳力就听出阮香琳离开後并没有走远,自己甚至能从她呼吸的节奏,听出她的惊疑和那种舒了口气般的放鬆。 阮香琳此时已经完全镇静下来,她含笑看了黄氏一眼,“梁夫人放心,今日之事,民妇只当没有看到。” 黄氏先是花容失色,接着又露出媚意,她身子一扭,抱住程宗扬的小腿,娇声道:“便是看到又如何?若有人敢乱嚼舌头,程爷动动手指,就让你们那家小镖局一块瓦片都剩不下来。” 阮香琳玉容微变,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黄氏啐了一口,“下三滥的娼妇!” 程宗扬本来想给阮香琳解围,露出黄氏的把柄,免得这荡妇在她面前盛气凌人,谁知黄氏只吃了一惊,却半点不怕,这般泼辣的淫妇难怪能支撑家业。 黄氏出了口气,然後笑道:“程爷放心,这娼妇有把柄在奴婢手里,谅她也不敢乱说。”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起来吧。人都走了,你还趴着幹鸟啊!” 黄氏却不肯起身,媚声道:“程爷……” 程宗扬在她身上试过才发现,殇侯仿制的药片与麻古和摇头.丸有八分相似,服用之後身体失去控制力,不由自主地摇头、抖动,同时具有强烈度和长效能的致幻、催情效果,至于心理成瘾,看黄氏的反应就知道效果不凡。区别在于,殇侯的药物在生理上不会出现毒品通常的戒断反应,没有停用後出现的身体不适。至于长期使用会不会对身体产生负面影响,那只有天知道了。 对于主动送上门的黄氏,程宗扬只是抱着不吃白不吃的心理尝个新鲜,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说到底,黄氏图的是自己的钱财权势,自己用的是她的身子,双方各取所需,公平交易,谁也不对谁多一分责任。 ………………………………………………………………………………… 一张小心褶起的素纸上,细细写满字迹: 西门庆,年二十九,清河县人氏,现居临安府荷花桥南。身长六尺一寸,面白无鬚。通文字,诗赋尤佳。经吏部核查,家世清白,并无作奸犯科诸事,依律授提点刑狱司副提刑,从六品。後面小字注明:纳捐得官,未实授。 “这是从吏部抄录的档案。”林清浦道:“後面是皇城司从各处搜罗来的消息,内容虚实难辨。” 程宗扬接着往下看。皇城司的情报来源复杂,有说西门庆为人乐善好施,是乡中有名的善人。有说西门庆性喜渔色,专在乡间欺男霸女。有说他家中累世开办生药铺,家业殷实。有说他在县外的产业尚有当铺、车船行,富甲一方。其中有一条提到,两年前西门庆便拜入户部蔡元长门下,认蔡元长当了乾爹。他之所以能买到提刑司的官职,正是有蔡侍郎的帮忙。 程宗扬把情报递给刚刚赶回来的秦桧,“瞧瞧,西门大官人这份履历比我那份捏造得可强多了。从藉贯、学识到家世,多全啊。连官职都比我高半级。” 秦桧一边看一边说道:“既然是两年前,那么西门庆早已拜在蔡侍郎门下,并非窥破公子的手段,才临时应变。” “我怕的就是这个。”程宗扬道:“天知道剑玉姬在暗处究竟布了多少局。她现在要是动手,就凭我们手头的实力,恐怕防不胜防。” 程宗扬真正担心的是高俅。陆谦在太尉府潜藏多年,显然黑魔海已经对这位当朝太尉生疑。阮香凝失去记忆之前,曾经对高衙内使用瞑寂术,问出高俅父子与岳鹏举的关系。剑玉姬出手抹去阮香凝的记忆,把她当礼物送给自己,一大半倒像是在示威,警告自己黑魔海已经拿到了这樁天大的秘密。 高俅的身份敏感到自己连对秦桧都不敢说,一旦他与岳帅的瓜葛暴露出来,自己在宋国最大的依仗立刻就烟销雲散。剑玉姬握着这个杀手锏,却一直没有使用,肯定不会是好心替自己保密,唯一的可能就是在等待利益最大化的时机。 还有蔡元长,这个甚至比高俅更要命,如果蔡奸臣是剑玉姬的棋子,自己就等于主动把经济命脉交到黑魔海手中。 秦桧思索片刻,“蔡元长若是巫宗的布局,剑玉姬定不会轻易亮出来让公子见到。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西门庆今日公然露面,反而证明蔡元长并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那西门庆为什么要亮出他与蔡元长乾父子的关系?” 林清浦道:“剑玉姬这一着,多半是隔山震虎,好让公子疑神疑鬼,自乱阵脚。” 秦桧抚掌道:“正是如此!” 程宗扬想了半晌,“你们说的没错,是我关心则乱。蔡元长如果是剑玉姬安排的棋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这会儿就把底牌亮给我看。这贱人是吓我呢!” 判定蔡元长与黑魔海无关,程宗扬悬在心头的大石终于放下一半。 “剑玉姬和西门庆贼心不死,还想拉我谈生意。我把时间放到四月十二,到时易彪和我直属营的三十号人马已经能赶来临安。兄弟们,咱们商量商量,这一趟怎么让他们有来无回!” 秦桧摩挲着手指,缓缓道:“剑玉姬与西门狗贼是巫宗高层,即便家主手下豪杰尽出,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也属不易。以属下之见,不若分而攻之。诱剑玉姬而攻西门,或诱西门而攻剑玉姬。” 秦桧的提案很现实,把剑玉姬和西门庆一并杀死固然美妙,但对程宗扬目前的实力来说,这个任务过于困难。 程宗扬目露杀气,沉声道:“你上次说,西门狗贼不是黑魔海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公子知道黑魔海分毒巫二宗,毒宗宗主是鸩羽殇侯,巫宗之主则是秘御天王。”秦桧道:“当日武穆王扫灭巫宗,传言秘御天王死在岳鹏举手下。但事後君侯接到书信,方知教内高手死伤殆尽,唯秘御天王尚在,只是身负重伤,需觅地潜修。” 程宗扬皱眉道:“我听说从岳帅手下逃生的不到五人,现在知道的就有秘御天王、幽长老和剑玉姬。另外两个是谁?” “据秦某所知,剑玉姬并非巫宗幸存者。” “怎么可能?”程宗扬道:“你的意思是剑玉姬是这十几年间,巫宗新培养出来的?” “巫宗与我毒宗向来不睦,此间情由,属下也难知其详。” 剑玉姬从没出过手,很难判断她的实力如何,但程宗扬推测,她的修为不在谢艺之下。如果黑魔海十五六年时间就能培养出这样一个高手,那也太可怕了。剑玉姬身上的谜太多,一时也无法看透。程宗扬道:“接着说西门那狗贼,他和黑魔海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太一经?” “黑魔海分为毒巫二宗,但外界绝少有人知晓,二宗之外,尚有四宾。南北二宫,东方、西门。这四大世家与黑魔海休戚与共,南宫、北宫两家亲近毒宗,东方、西门则是巫宗至亲。四家累世都有子弟加入黑魔海,同时黑魔海也多有门下与四家通婚。西门庆不是黑魔海门下,正因为他是西门世家此代家主。” “幹!这狗贼居然是家主!”程宗扬道:“西门家有多少人?” 秦桧竖起一根手指,“仅此一人。他若加入巫宗,西门世家便绝嗣了。因此巫宗视西门庆如己出,待之却以宾礼。” 程宗扬原以为西门庆来头这么大,背後实力不凡,听到整个西门世家就他一个人,不禁失笑,“西门家人丁也太少了吧?” 秦桧摇了摇头,“西门世家论人丁原是四家第一,但当年一战,被岳鹏举屠灭无遗。西门庆生母人乃巫宗高层,嫁入西门家为主妇,艳绝一方,後来死在岳鹏举手中,尸骸无存。”说着他压低声音,“据说是被先姦後杀。” 程宗扬表情垮了下来,难怪西门庆与星月湖大营仇深似海。岳鸟人幹的这些混帐事,活该他被雷劈。 林清浦道:“如此说来,西门庆虽非巫宗门下,但在教内地位极高,异日羽翼丰满,必成大患。剑玉姬则是外堂总执事,如能除去她,巫宗如断手足。以公子之见,当选何人?”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你们觉得咱们如果对付剑玉姬,有几成把握?” 林清浦把目光投向秦桧。 秦桧道:“两成。” “西门庆呢?” 秦桧谨慎地说道:“五成。” “那好!”程宗扬断然道:“咱们这一趟,先幹掉西门狗贼!” ………………………………………………………………………………… 高俅摩挲着那根长近三米的猛玛牙,矜持中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贪婪,演技炉火纯青。 “好象牙!好,好!”高俅满意地说道:“来人,将程员外送来的礼物好生收起来。” 太尉府的家人见惯了高太尉索贿纳贿的勾当,半点也未生疑,当下三名家仆小心翼翼地抬起猛玛牙,送进库房。 高俅笑道:“程员外,请到舍下喝杯茶。” 程宗扬满脸堆欢地跟着高俅进了内院。掩上门,高俅便卸下伪装,低声道:“什么事?” “我想向太尉借件东西。” “哪件?” “屠龙刀。” 高俅眉头微皱,“出了什么事?” “我要杀个人,但手上没有合适的兵刃。”程宗扬笑道:“放心,我只借用一天,用完就还你。” 屠龙刀的存在属于绝密,当日高衙内在陆谦的怂恿下作局陷害林沖,高俅不惜动用手下的禁军,也要将所有接触过屠龙刀的人一律灭口,可见高俅对此刀的重视。但程宗扬要对付西门庆,总不能拿几百个铜铢一把的钢刀和他的天魔伞对拼吧? “此刀关系甚大。但对付黑魔海……”高俅沉吟许久,难以决断。 程宗扬道:“陆谦在府中多年,屠龙刀又在他眼前出现过,太尉与岳帅的关系,只怕黑魔海早已有所察觉。” 高俅忽然道:“你那天用的兵刃呢?拿来我看看。” 程宗扬从背包中取出那隻剑柄,“实话实说,那天我纯粹是碰巧了。这东西在我手里也有日子了,一直不知道怎么用。” 高俅接过剑柄审视片刻,“这柄兵刃被人封印过。” 剑柄上的符印早已破碎,但以高俅的眼光,一眼便看出上面残存的气息。 “看刀柄的制式,应该是东瀛传来的。” 程宗扬讶道:“没想到太尉蹴鞠以外,对兵器也这么熟悉。” 高俅哼了一声,“老夫在军中数十年,你以为只靠陛下的圣眷就能坐到这位子上么?” 当日高俅在白虎节堂突然发难,显露的修为至少在五级上下,虽然称不上超凡脱俗,但比起禁军那些名将也不逊色多少,能成为军方大佬,可不是只凭了踢的一脚好球就能坐稳的。 高俅忽然“咦”了一声,“这剑柄是从哪里得来的?” “一个东瀛忍者手中。” “此剑绝非忍者所有。”高俅摩挲着刀柄的花纹,半晌长吸了一口气,“如果老夫没有看错,这是一柄无锋之兵!” “无锋之兵?” 高俅没有答话,他握住刀柄,手中一震,空荡荡的刀柄蓦然射出一道电光,在高俅手中,刀柄上的电光闪烁的幅度更大,时间也明显更长。片刻後,电光散去,柄上凝出一道三尺长的刀身,形状与当日在程宗扬手上相似,颜色却是深青色。 高俅从架上摘下一把短刀,举刀一斩,那柄短刀应声而断。他竖起锋刃,端详片刻,然後从床头的暗格内取出屠龙刀。 两刀相交,这一次雷射战刀深青色的刀锋上被砍出一个缺口。高俅挥刀连斩几次,雷射战刀的刀身终于断开。断裂的刀身还未落地,整条刀锋都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刀柄。 高俅气息微显散乱,他把刀柄递给程宗扬,“把真气全部注入其中。” 程宗扬这些天试过几次,已经驾轻就熟,当即屏息凝神,双臂猛地一展,将真气注入刀柄。 一道白光电射而出,在柄上吞吐跃动。高俅挥起屠龙刀,带着一股狂飙疾斩而下。程宗扬双臂剧震,犹如实体的电光传来一股凌厉无匹的寒意,冰丝般侵入经脉。 高俅收刀而立,屠龙刀上一个细小的缺口正迅速合拢。 程宗扬手中的刀柄电光收敛,凝成一道黑白相间的刀身。 高俅脚尖一挑,刚才被斩断的短刀飞射而起。程宗扬挥刀劈去,那柄短刀应声磕飞,却没有像方才一样一劈为二。 高俅长笑道:“原来如此!”说着他怀中的屠龙刀闪电般挥出,斩断了程宗扬手中黑白相间的刀身。 高俅“锵”地收起屠龙刀,“悟到了么?” 程宗扬被他最後一刀劈得浑身气血翻腾,呼了口气道:“我明白了。它的刀身就是真气凝成。修为越高,刀刃就越锋利。而且在注入真气的时候,刀身会保持呈现电光的状态,连屠龙刀也不是对手。” “却让你捡了个便宜。”高俅道:“一般习武之人随着修为提升。往往要换用合手的兵刃。若兵刃不相称,十成修为最多能施展出六七成,若是兵刃趁手,十成修为能施展出十二三成。因此有些武者一生大半时间都在寻找神兵利器。而你这柄刀能随着修为不同千变万化,遇强则强,若你有岳帅的修为,此刀的威力不在屠龙刀之下。一刀在手,终生受用,实在是难得的机缘。” 程宗扬叫道:“说得好听!这把刀现在离刀还差着十万八千里,我拿着和黑魔海的妖人去斗,要不了七八十来下就和赤手空拳一个样,我要听你瞎扯,不是去找死吗?” 高俅哈哈大笑,抬手把屠龙刀抛过来,“你且拿去。待斩了黑魔海的妖人再还给老夫!” 秦伴当在角门外等候,见程宗扬出来,立刻催车上前,接上家主。 “如何?” 程宗扬拍了拍包裹,“一支象牙,借来观赏几天。” 秦桧笑道:“不意高太尉手中有这般神兵利器,今次西湖之约,胜算又多了几分。” 秦奸臣八成已经有所察觉,但高俅的身份实在太过敏感,程宗扬只打了个哈哈,略过不提。 秦桧道:“离西湖之约虽然尚有数日,但以属下之见,还应及早准备。” “这个局你来安排。”程宗扬道:“後天晚上我有件大事要办,先不要打扰我。” 秦桧凛然道:“是。” 第三章 太皇太后 更新时间:2013-09-02 第三章 “掩饰气味吗?”李师师眼波流转,想了想道:“倒是有一味药可以掩饰身上的气味,但时间不会太久。” “有多久?” “不沾水的话,五个时辰。” 程宗扬笑道:“够用了。” 李师师起身在架上拣取药材,一样一样放在用来分检药物的麋鹿皮上。阮家姊妹和李师师都属于小巧玲珑的女子,身材虽然不高,但凸凹有致,有着诱人的曲线。 她踮起脚尖,从架上取下药物,放在黄铜精制的小秤上称量,然後倒在硝制好的麋鹿皮上,动作如行雲流水。虽然只是取药、称量、分药的简单动作,但一举一动都充满女性的韵致。 尤其是她踮起脚尖,伸着洁白的小手,从竹架高处取下药物,动作就像舞蹈一样轻盈婉约。那具纤柔的娇躯舒展着,每一处的曲线都优美动人,宛如一件完美无瑕的玉饰。 “我来帮你。”程宗扬伸手帮她取下药物,“是这个吗?” 李师师扬首道:“错了,是旁边的。” “这个?” “右边的——”李师师忽然停住,接着玉脸飞起一片红霞。 家主站在她身後,这会儿伸手拿药,身体有意无意地向前倾斜,不可避免地碰触到她身上。隔着薄薄的春衫,能清楚感觉到他胸腹强健的肌肉和身体火热的温度。充满男性气息的身体半是挑逗半是无意地压在身後,让李师师身体被迫贴在药架上,她一手拿着小秤,一手扶着竹架。被家主碰触到的肌肤像触电般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程宗扬嗅着她髪际处子的幽香,心里仿佛有一头大灰狼正在欢欣雀跃。小丫头,你既然跟我混,我就是吞了你,也是白吞…… 忽然程宗扬身体一僵,接着从竹架上取下药材,“是这个了!”程宗扬一把塞给李师师,然後转身离开药房。 ………………………………………………………………………………… “什么事!”接到召唤的程宗扬进门便问。 林清浦道:“王家出事了。” “王禹玉?他不是已经去筠州了吗?” “刚出的事。”林清浦道:“本来是一樁通姦案,朝中两位官员与朝中另一位官员的妻子有染,要说只是一樁风流案,偏偏这两位官员是父子,被人抨击为行如禽兽,引得陛下大怒,结果审讯时又牵涉到王禹玉的次子,据说也与其妻有染。” “幹!宋国这朝廷可真够乱的……”程宗扬道:“这事丢脸是丢定了,但也算不上什么要命的大事。用得着这么急匆匆地叫我吗?” 林清浦缓缓道:“有人检举王禹玉在先主大渐时,不请建储,与人密谋策立新君。方才宫中已经下旨,收王禹玉及其四子下狱。” 程宗扬愣了半晌,然後长呼一口气,“贾师宪可真够狠的!这是要斩草除根啊。会之知道了吗?” “刚知道,已经去了王家。” 程宗扬拍案叹道:“咱们真是小看了贾太师,那老家伙打仗不行,争权夺势真是一等一的高手!一翻手就把梁师成和王禹玉拍得死死的。狠!真狠!” 林清浦微笑道:“此事对秦兄而言,倒非坏事。” 程宗扬一愕,然後恍然,“倒也是。” 本来秦桧作为自己的伴当,无论如何也娶不到宰相的孙女,这下王家彻底败落,哪里还能挑三拣四?秦桧若是提亲,正陷入谋逆案恐慌中的王家反而要承他的情。 程宗扬笑道:“没想到老贾给会之办了件好事。也算是回报老秦当日的一番辛苦吧。” 由江州之战引起的宋国朝局一番恶斗,到此终于尘埃落定,梁师成、王禹玉相继失势,贾师宪作为唯一的赢家,继续独揽大权。高俅作为军方的首脑,依旧风雨不动。而朝中腾出的位子,则给了一批年轻官员崭露头角的机会。 新设的宝钞局数月间接连发行三批纸币,从头到尾顺顺利利没出半点岔子,为宋国朝廷解决了燃眉之急。如今的程氏钱庄俨然成为宋国最要紧也最便捷的钱袋子,不过程宗扬这位宝钞局主事,在大多数人眼中仍然声名不彰,即使朝廷官员,也只知道是贾太师一手创立纸币,由户部发行使用。 程宗扬并没有在宋国扬名立万的念头,能够亲手掌控宋国实质上的央行,对他来说已经是足够了。树大招风,万一泄漏出钱庄承兑纸币大赚特赚的底细,免不了有人觊觎其中的巨额利润。打架自己有星月湖撑腰,用不着怕谁,但政局中的勾心斗角,程宗扬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比朝中那些鬣狗、秃鹫的修行还差得远,万一有高人下手,自己可能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因此程宗扬除了拉拢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这些新晋的官员,培植童贯、孙天羽这些暗线,对朝廷的权力斗争则是采取旁观态度。对他而言,有些事比当这个官更重要,比如——梦娘的身份。 ………………………………………………………………………………… 四月初七深夜,已经拆成废墟的武穆王府一片寂静,随着无偿供应砖石的告示贴出,整个王府被蜂拥而至的人群掘地三尺,所有好歹能值点钱的物品全部被搬走,只剩下一些连砌墙都用不上的碎砖瓦。 月色偏西,空无一人的废砖瓦堆上忽然微微一动,一个辨不清形状的影子一闪而逝,接着又恢复了宁静。 程宗扬伏在街旁的排水沟里等了片刻,然後飞身跃起,抬手在明庆寺高大的墙头上一按,跃入寺内,接着闪身掠入寺内的桂花丛中。 两名佩刀侍卫并肩从千佛廊走来,提着灯笼一处一处查看可能藏人的所在。 寺中的僧侣早已被赶到他处居住,这会儿整个明庆寺中都是皇城司和大内的人。明天一早宫中的太皇太后、太后和各宫太妃要到寺内礼佛祈福,贵人雲集,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程宗扬早通过孙天羽这条眼线把明庆寺的防卫布置摸了个底儿掉,等两名佩刀侍卫过去,立即脚下一弹,悄无声息地掠过千佛廊。 宫中的贵人订在大雄宝殿举行龙华盛会,到时肯定戒备森严,自己要敢躲在佛像後面,恐怕不小心放个屁都有好几十高手听着,想查出梦娘与宫中的关系,根本就是做梦。 按照自己便宜侄儿送来的情报,宫里的贵人卯时六刻到达明庆寺,会在寺内稍事休息。地点是寺内的观音殿、往生殿等处。这几处殿堂,自己前些天借着拜佛的名义逐一去过,最好的藏身位置莫过于太皇太后所在的观音殿——到达寺内之後,所有的妃嫔都要向太皇太后问安,用不着自己再挨个找过去。 程宗扬轻风般转过廊角,忽然灯光一亮,几名小黄门搬着桌椅从厢房出来,与他走了个面对面。 程宗扬几乎惊出一身冷汗,他往地上一伏,狸猫般蹿过廊角,掠到殿後。 几名小黄门都叫了起来,“有鬼!” “蠢猪!寺里哪儿有鬼?是隻花猫!” “不是猫,我看得清楚,是条大黄狗。” “是个耗子精!” “是鸟!灰乌鸦!” 正吵闹间,一个公鸭般的嗓子道:“吵什么呢?” 几名小黄门连忙跪下来,“回公公,刚才有东西从这儿过去,不知道是猫还是狗。” 封德明眼锋一扫,“是何模样?” 几名小黄门各自比划,有的说猫那么大,有的说狗那么大,有的说才耗子那么大,颜色也五花八门,有说灰的,有说白的,有说黄的,有说黑的。 封德明原本生疑,寺内早已清查过数遍,哪里有猫狗出现,但七八个小黄门一番说辞没一个相同,却让他禁不住一乐。若是真有异状,至少有两三个目击者说辞相近,这会儿连大小颜色几个小太监都莫衷一是,只能是看花了眼。 “你们是染了心障,都去佛前磕几个头,虔敬些。” 几个小太监唯唯诺诺道:“是,公公。” 封德明从廊中负手走过,忽然停下脚步,双目如电般从廊顶扫过。片刻後他摇了摇头,缓步离开。 程宗扬伏在千佛廊的阴影里,心里呯呯直跳。如果自己穿了梁上君子惯用的夜行衣,这会儿早被老太监揪出来,被成群的大内高手往死里打。 幸好自己紧赶慢赶,做成这件夜用迷彩服。整件衣服全是用不规则的色彩图案拼成,色调以灰色、褐色和黑色为主,加上墨绿、深棕和白色。一眼望去,就像斑驳的墙面或者砖石,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那些小黄门顶多只能看到个模糊的印象,即使眼力出众的高手,一时间也分辨不出人体的轮廓。 能做出这件夜用迷彩服,还多亏了林娘子。阮香凝在林家这些年,整日扮做贤妻良偶,虽然只是装装样子,却学了一手好女红。反正她在房中也无事可做,程宗扬便画出迷彩服的大致图样,让她自己去做。这会儿牛刀小试,效果果然不凡。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夜色渐渐变淡,接着映出一缕晨曦。忽然两声清脆的净鞭声划破黎明,脚步声变得嘈杂起来。 程宗扬伏在房顶的藻井内,屏住呼吸,双眼微微眯成一条缝,静静等待着。 几乎是顷刻之间,无数人马便涌入明庆寺,十六名内侍进入殿内,先张开锦幛,放好乘用的坐榻、脚凳、蒲团等物,然後垂手退开。接着十六名宫女捧着香炉、金盆、铜镜、锦匣……等物进来,诸色人等川流不息,不多时就将佛堂装饰得如同宫禁一般。 卯时六刻,一乘龙舆在殿外停下,封德明抢先一步,屈膝伏在龙舆前,接着一个盛装的贵妇在几名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走下乘舆。 程宗扬眯着眼看去,只见那贵妇面如满月,举止雍容,她穿着深青色的华服,衣边绣着五彩翟纹,领口和袖口镶着鲜红的雲龙纹饰,腰间系着白玉双佩和玉绶环,头上戴着一顶华贵的凤冠,虽然没有太多的珠光宝气,却有着说不尽的富丽堂皇。 那贵妇在殿门处停下,看了一眼,回头微笑道:“小德子,差事办得好。” 封德明利落地行了一礼,然後道:“为主子效命,是奴才的本份。” 那贵妇对随行的一名大貂珰道:“这里有小德子在尽够了,小郭子,你行了这一路,也去歇歇吧。” 大貂珰郭槐躬身道:“宫外比不得大内,今儿个人多,奴才便和封公公一同伺候太后。” “也罢了。”太皇太后在佛堂内走了一圈,颔首道:“用了庙里的房舍,老身只怕怠慢了菩萨。你们知道用锦幛隔开,处置甚好。” 封德明道:“都是主子提点,奴才只是用心做事。” 太后在锦榻上坐下,封德明屈膝跪下,轻轻给太后捶着腿。这边宫女奉上香茗,太后浅浅饮了一口,然後道:“官家呢?” 郭槐道:“陛下原本也是要来的,只是朝中有事,分不开身。” 太后叹了口气,“龙华盛会原不关他的事。沙门礼拜王者,官家若来,反而不好。” 几名宫女捧来金盆,服侍着太后净了面,然後用了些茶果。郭槐道:“太后和各宫的太妃,都来给太皇太后请安了。” 太后微微点头,“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华服贵妇由宫女们簇拥着进来,向太皇太后施礼道:“娘娘一路安好?” “还好。起来吧。”太皇太后吩咐道:“给太后看座。” 程宗扬伏在藻井的灯架後,仔细朝那位太后看去。那位太后四十来岁年纪,比梦娘大了不只十岁,她面容白皙,眉毛弯弯的,唇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此时顺从地坐在太皇太后身旁,虽然同样身着盛装,看起来却比旁边的太皇太后柔弱了许多。 宫中的贵妇一个接一个进来,向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问好。一下子进来这么多盛装妇人,程宗扬看得眼花缭乱,几乎分不出她们有什么区别。 好不容易请安完毕,太后也起身告退,观音殿内终于安静下来。程宗扬心里却愈发的糊涂起来。 谢艺曾经说过,岳鸟人与宋国太后有一腿,斯明信和卢景为此还闯进宋宫,逼问岳帅遗女的下落,但太后只是哭泣,隻字没有吐露。那位太后如今年纪虽然大了些,但风韵犹存,年轻时必定是个出众的美人儿。她的举止也与谢艺描述得差不多,分明是个秉性的柔弱妇人,才会被岳鸟人霸占那么多年。 再看太皇太后和一众太妃的态度,这位太后十足是个真货——可她是真的,自己手里的梦娘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是宋主的奶妈?黑魔海费尽力气出手抢个保姆,那不是吃饱撑着了吗?何况以梦娘的姿色才艺,这奶妈的质量比后妃还高出一大截。 正犹疑间,只见两名大貂珰一左一右扶起太皇太后,赔笑说着话。忽然左边的郭槐抬手一爪,朝藻井袭来。隔着两丈的高度,程宗扬只觉身体猛然一沉,整个人仿佛堕入陷阱,身下的灯架悄无声息地破裂开来,向那太监爪中陷去。 程宗扬没想到这死太监说动手就动手,急忙长吸一口气,一边从肘下挥出珊瑚匕首,斩向郭槐的指爪。 触到珊瑚匕首逼人的寒气,郭槐脸色微微一变,接着手爪蓦然递出数寸,以毫厘之差避开了珊瑚匕首的锋芒,抓住程宗扬的手腕。 程宗扬头脸也蒙着迷彩,他一言不发,握着匕首的手掌狠狠一拧,真气狂攻向那名大貂珰的拇指。 郭槐的拇指传来一阵微妙的变化,将程宗扬的攻势尽数化去,手指仍牢牢扣在他手腕上。 程宗扬暗叫不妙,早听过传说,皇宫大内这种鬼地方,往往潜藏着高人,没想到真就让自己碰上一个,眼前这死太监的实力,只怕不在谢艺之下。 掩藏身份还是保住性命?这样的选择题根本不必犹豫,程宗扬一提真气,丹田气轮疾转,九阳神功全力发动。 就在这时,一隻手掌鬼魅般出现在他腹下,一掌破掉了他的气海,九阳神功还未凝聚,就被封德明这一掌扼杀。 两名大貂珰一起出手,恐怕斯明信和卢景在这儿都得避其锋芒。程宗扬这个新晋的高手完全不是对手,压箱底的招术还没来得及施展,就乾净利落地被两人联手制住。 从郭槐出手,到气海受制,双方交手只如电光火石般的一刹那。封德明破去他的气海,接着屈膝向太皇太后跪奏道:“奴才罪该万死!” 头顶突然掉下来一个怪模怪样的大活人,周围的宫女都花容失色,太皇太后镇定地抚了抚鬓角,“哪里来的蝥贼?穿得倒是花花绿绿的。” 郭槐出手如风,接连点了程宗扬数处大穴,一边扯着公鸭嗓子道:“交给皇城司,要不了两个时辰便审了出来。” 封德明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两人虽然没少争权夺利,但关键时候,郭槐给的这个人情可不小。寺中出现刺客,他这个刚任命的皇城司使脱不了关系,眼下郭槐提议把这刺客交给皇城司,倒是给了自己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郭槐面无表情地说道:“这贼子倒有几分修为,难怪敢来行刺。小德子,你要小心了。” “大貂珰说的是。”封德明道:“先废去他的武功再作计较。” 程宗扬却没听到两人的话语,太皇太后刚抬手去扶髪鬓,他眼睛就像被定住一样,直勾勾看着太皇太后的手腕。 太皇太后虽然年纪已过六旬,不过保养得当,皮肤依然白皙,她扬手扶鬓的刹那,露出手腕上一件饰物,不是玉镯、金钏,而是一条银白色的金属链。链上嵌着一个小小的圆盘,上面蒙着一块透明的固体,以程宗扬如今的眼力,隔着丈许的距离,也能清楚看到圆盘里面一个皇冠状的标志。 就在封德明准备出手废去他修为的刹那,程宗扬惊醒过来,接着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大叫,“幹!劳力士!” 郭槐与封德明恍若未闻,两人一个制住他的穴道,一个抬掌抓住他颈後,迅速积蓄掌力,准备震碎他的经脉,废去他的丹田。 太皇太后脸色剧变,厉声道:“住手!放开他!” 两名大貂珰毫不犹豫地同时停手放开程宗扬,然後垂手退开。 太皇太后一双凤目紧盯着那个惊愕的年轻人,忽然殿外有人长声道:“辰时已到!诸僧尼恭请太后礼拜宝塔!” 太皇太后垂下衣袖,寒声道:“小郭子,小德子,你们两个把这蝥贼送进宫去,老身要亲自审问。他若掉一根寒毛,你们两个便自裁吧。”说罢拂袖离开。 两名大貂珰对着她的背影叩首道:“奴才谨遵太皇太后慈旨。” 封德明面无表情地解开程宗扬的衣服,从里到外地仔细摸了一边,把他带的背包、匕首、甚至连腰间的带钩全部取走,逐一翻检。 被他冰冷的手掌摸到身上,程宗扬汗毛直竖,耳边仿佛能听到死太监的淫笑声,“小伙子,身体很结实嘛。” 但封德明一个字都没说,就像是死人一样,或者把程宗扬看作死人一样,从头到脚把他检查一遍。 好不容易等这孙子摸完,程宗扬一口气还没鬆开,另一名大貂珰郭槐又重新检查一遍。这孙子更仔细,不仅解开他的头髪,用银梳仔细梳过,甚至连他最要紧的部位都没放过。接连被两个死太监摸过,程宗扬表情扭曲到极点,几乎连自宫的心都有。 两人把程宗扬的迷彩服、靴袜、背包、匕首一件件分别放好,收拾起来,然後取来一套新衣,给他穿上。为了防止他暗藏什么手段,连靴袜都换了新的。接着两人腾空了一隻箱子,先铺了锦垫,才把程宗扬放进去。 随侍的宫女大半都随太皇太后前去礼佛,剩下的几个宫女目不斜视,对他们的举动无动于衷。 两名大貂珰又共同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疏漏,郭槐抬指在他颈下一拂,程宗扬眼前一黑,随即陷入梦乡。 程宗扬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当他好不容易张开眼睛,眼前黑漆漆看不到一丝光线,就像置身在一个山洞里般。他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还在箱子里,在明庆寺的浴佛节上那番经历像从水底升起般,一件件浮现在脑海中。 当初听说斯明信与卢景闯入大内就像回家一样轻鬆,程宗扬下意识中就没把宋国宫禁的实力放在眼里,所以才敢孤身藏在观音殿内。但幻驹和雲骖能轻鬆做到的事,不代表自己也能做到。轻视宋宫高手的结果,就是自己被两个死太监上下其手一番。如果自己能活着出去,这事儿绝对要烂在肚子里,打死也不能往外说。 程宗扬回想了一遍死太监的出手,论起招术也不是十分出奇,自己连像样的招术都没施出就被制住,完全是猝不及防以及实力的差距。否则自己和秦翰都能拼几下,难道还顶不住这两个太监三招两式?话说回来,宋国这地方实在邪门,同样是朝中重臣,深宫大内,晋国王谢家的权臣怎么看都算得上朝廷栋梁,至于宫里的太监却差得远,被个古冥隐一手遮天。宋国正好反过来,权臣一个比一个奸,太监一个比一个猛。如果出手的是秦翰,自己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和小狐狸成了难兄难弟,找到赤阳圣果自己得先吃一个补补…… 这难道是人才守恒定律?朝廷的文臣武将靠不上,只有靠公公了? 正胡思乱想间,忽然“格”的一声轻响,箱盖打开。接着一双手将自己扶了出来。 封德明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又里里外外检查一遍,确定程宗扬身上再没有任何威胁,这才架起他的手臂,把他带进内殿。 眼前是一座宽广的宫殿,两尊高大的铜炉正袅袅吐出异香,深黑色的地砖像被油浸过一样光亮,映出殿外昏黄的阳光。 殿内张挂着重重轻纱,几名戴冠的宫女无声地殿中穿梭,一层层的帷幕让人有种错觉,似乎这宫殿深得没有尽头。 终于穿过一道水晶帘,眼前出现一座精阁。封德明手掌一按,程宗扬双膝一软,身不由己地跪下来。 片刻後,那名出手把自己抓下来的老太监小心翼翼地扶着一名贵妇进来。 已经卸去凤冠的太皇太后坐在榻上,上下打量了程宗扬一遍,然後吩咐道:“你们出去吧。” 两名大貂珰不言声地退开,阁中只留下太皇太后和程宗扬两人。 太皇太后心不在焉地拿起茶盏,过了会儿道:“你是哪里人?” 两名死太监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自己能说能动,就是丹田中半点真气也施不出来。那两名死太监虽然退开,却就站在阁外,自己要想仗着是个壮男对太皇太后出手,保证刚有动作就被两个死太监暴扁。 形式比人强,程宗扬露纯良的笑容,“回娘娘,小的是盘江人氏。” “盘江?很远吗?” 程宗扬老老实实答道:“是很远。” “你姓什么?叫什么?” “姓程,程宗扬。” “是做什么的?” “小的是做生意的。” 太皇太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後道:“你认得这个吗?”说着她从腕上解下那块手表,垂到程宗扬面前。 那块劳力士是女式腕表,虽然已经有些年头,银白色的金属表带依然闪闪发光。表盘呈深蓝色,周围嵌着一圈精致的水钻,表盘上的刻字是水晶状的罗马数字,最上方嵌着一隻金灿灿的皇冠标志,配着晶莹透明的玻璃表盖,看上去精美绝伦——程宗扬一眼便认出,这是一块地摊上卖的假货,几百块钱能买好几个!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这是一块手表。” “你见过吗?” 程宗扬小心道:“以前见过……” “在哪里见过?” 程宗扬硬着头皮道:“我以前也有一隻,後来找不到了。” “你说它叫劳什么?” “……劳力士。” 贵妇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她把手表戴回腕上,浅浅饮了口茶,突然道:“你是他儿子吗?” 程宗扬一脸愕然地望着这位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掩口一笑,然後摇了摇手,“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不必答我。他说过,男人不喜欢女人问得太多。” 她原本已经美人迟暮,此时展颜一笑,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十几岁,眉眼间流露出昔日的风华。 太皇太后放下茶盏,含笑道:“你知道这表是谁送给我的吗?” 程宗扬心一横,“岳帅?” 太皇太后轻叹道:“是啊。”她轻抚着表带,眼中露出缅怀的神情,柔声说道:“他说,这表只有一块,世间只有我一人配得上……” 程宗扬竭力忍住扭曲的表情,心里仿佛有一万头神兽草泥马咆哮而过:岳鸟人!你这个不要脸的臭表贩子,一块水货把人家蒙了十好几年! 太皇太后像是沉浸在回忆中,轻声笑道:“他嘴巴总是那么甜,几句话便说得人家满心欢喜,宁愿把命都给他……那天他把这块表送给我,整整两天就在这精阁里,连门都没有出……”她凤目微转,看着程宗扬道:“你知道了?” 程宗扬乾笑道:“原来……原来岳帅和娘娘有一腿。” 太皇太后笑出声来,接着眼波一转,露出一丝娇媚,“哪里是一腿?那时他是这後宫的主人,我们都是他的姬妾。他一入宫,就到殿里临幸奴家。有时高兴了,还把贾妃她们叫来,和奴家同榻寻欢。” 程宗扬听得目瞪口呆,太皇太后却似乎不以为意,微笑道:“那时我还是太后,贾妃和韦妃是最受宠的妃子。当初为了立谁为后,就是用这块表计的时,我记得韦妃比贾妃快了两分钟,才被立为皇后。” 她轻叹道:“那些年是奴家最开心喜乐的日子了。谁知……花还未谢,斯人已去……转眼已经十余年了。” 程宗扬试探道:“他就没回来看看你?”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他走时什么都没说。如今已经过去这些年,想必……已经不在这世间了。” 程宗扬心头微震,岳鸟人的下落一直是个谜,无论星月湖、黑魔海还是皇城司,关于此事都没有确切消息。作为岳鸟人曾经的枕边人,难道这位太皇太后有什么凭据? 程宗扬小心道:“真的吗?” “他说,这块表就是他的心,秒针就是他的心跳,每日每夜在我腕上跳动,永不停歇。”太皇太后抬起手腕,“可他离开後一个月多後,这块表就停了,再也没有走动过。” 望着太皇太后凄楚的眼神,程宗扬整张脸都黑了下来,表停了代表人死了?那是没电了吧!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言语,精阁陷入一片古怪的寂静中。太皇太后满目凄然,程宗扬却是脸上赔笑,心里狂啸,一肚子的千言万语都汇成一个字:幹! 太皇太后喝了口变凉的茶水,眼中露出一丝留恋和落寞,良久她微微一笑,“你做的什么生意?” “我……我做印纸币的生意……” “哦?你是宝钞局新任的那个主事?”太皇太后恍然道:“难怪你的名字有些耳熟。前些天官家说贾家小子要印纸币,老身心下还有些疑惑。纸币的事,阿举也是说过的。老身还奇怪是谁提的主意,果然是你。” 暗藏太皇太后寝处,意图行刺——这罪名落在自己头上够剐两天的。眼下唯一的生路就是自己那位臭不要脸的岳父。看样子太皇太后和他不仅是很有几腿,而且至今还念着当日的情份。不过自己叫出“劳力士”三个字,太皇太后就立刻改变主意,到了宫中,甚至连事关宫闱体面的隐私都毫不介意地告诉自己,坦然到这一步,倒让程宗扬满心忐忑:她不会说完就杀自己灭口吧? 程宗扬满脸堆笑,高声说道:“太皇太后明察秋毫!什么都瞒不过娘娘的法眼!” 太皇太后一笑,还未开口,外面便有人道:“什么明察秋毫?有什么事要瞒娘娘的?” 第四章 异世分身 更新时间:2013-09-03 第四章 随着话语声,一个英姿勃发的年轻人穿过帷幕。两名大貂珰同时跪下,叩首道:“奴才拜见官家。” 宋主对两名太监理也不理,径直从他们中间走过,先向太皇太后躬身施礼,说道:“儿臣见过娘娘。”然後直起腰,皱眉道:“是你?” 程宗扬暗自庆幸两名太监给自己换了身衣袍,不然一身迷彩服地往宋主面前一站,那模样直接就够打入天牢了。 程宗扬刚要依规矩向宋主行礼,却被太皇太后拉住。 “难怪官家不认识。官家可知道这是谁吗?” “屯田司员外郎,宝钞局主事,程宗扬。”宋主对这个自己记在屏风上的小官倒记得清楚。 “老身也是今日方知,这程主事原是老身的嫡亲外甥。”说着太皇太后拉起衣袖,擦了擦眼角,泪眼婆娑地说道:“老身幼年入宫为婢,最小的妹妹尚在襁褓,多年不闻音讯。好不容易老身在宫中熬出头来,遣人回乡探望,才知道父母早已亡故,妹妹也远嫁南方,不知下落。天可怜见,今日在明庆寺礼佛,老身一闭眼,便接到菩萨法旨,说老身的外甥就在朝中。老身按着菩萨的指点,让人找来程主事,一问之下,身世毫无出入,果然就是我那苦命妹子的孩儿……” 太皇太后声情并茂的一番话,不但让宋主愣住了,连程宗扬都听得发晕。幸好他反应略快一些,一扯袍角,跪下道:“臣,程宗扬叩见陛下。” 宋主回过神来,“那刚才说的明察秋毫……” 程宗扬恭恭敬敬地说道:“回陛下。方才娘娘问及臣的身世,臣言焉未详之处,娘娘犹如目见,所言无不吻合,因此才令臣大惊失态。失仪之处,尚请陛下恕罪。” 宋主看了看神态恭敬的程宗扬,又看了看热泪盈眶的太皇太后,“原来是这样……”说着他一挑眉峰,对外面两名太监斥道:“大胆奴才!这么大的事,也不禀报!” 郭槐利落地磕了个头,不动声色地说道:“奴才死罪。奴才奉娘娘慈旨,私下召程主事入宫,问对未详,不敢有骇圣闻。” 宋主道:“虽然是菩萨显灵,但事涉宫闱,不可乱言。外面问起,便说是娘娘派人暗访多年,才寻到的。若有怪力乱神的话头,仔细你们的皮!” 郭槐和封德明同声道:“奴才遵旨!” 宋主转过身赔笑道:“娘娘蒙菩萨指点,固然是好事,但若让外间的儒生知道,免不了啰嗦。” “官家说的是。”太皇太后合什道:“阿弥陀佛。有菩萨保佑,我大宋必然国势日隆。” 年轻的宋主牵了牵唇角,“儿臣有件事要禀告娘娘。” 程宗扬连忙道:“臣告退。” “用不着。”太皇太后温言道:“都是自家人,官家尽管说吧。” 宋主皱了皱眉,勉强道:“是王禹玉的事。有人举发先帝病危时,拟立儿臣为太子,王禹玉时任翰林学士,拒草诏书。时儿臣尚幼,不知娘娘是否知晓?” 太皇太后淡淡道:“官家以为呢?” 宋主看了程宗扬一眼,“这必是贾师宪的勾当。” 程宗扬心里猛然一震,宋主与贾师宪果然暗地里已经势同水火。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这种事贾家小子绝不会乱说。官家尽管去查,举发者定有他人。但王禹玉拒草诏书……确有其事。” 宋主清亮的眼眸中寒光一闪,躬身道:“儿臣知道了。” 太皇太后叹道:“祖宗家法,不可擅杀大臣。况且王禹玉当时之举,实是情有可原。” 宋主冷冷道:“死罪可免,国法难饶。王禹玉事君不忠,结党谋私,即便免死,也当流放岭南。” 太皇太后微微点头,“便是如此罢了。” 寥寥几句话决定了前任宰相的命运,程宗扬肚子里暗自嘀咕,这宋主刚开始似乎对王禹玉颇有回护的意思,但一听说王禹玉拒草诏书的事属实,立即改换脸色,必欲除之而後快。这小子的权力欲不是一般的强啊。 宋主道:“梁师成、王禹玉先後离朝,贾太师独自掌权,似有不妥。” 太皇太后沉吟片刻,温言道:“赐高俅一壶珍珠。” 宋主一愕,然後明白过来,躬身道:“儿臣遵命。” 程宗扬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太皇太后是暗示宋主拉拢高俅,把军权牢牢掌握在手中。只要兵权在手,无论贾师宪权力再大,一道诏书就能罢了他的官。 太皇太后提醒道:“他是个好财好物的性子,寻常珍珠未必入他的眼。” “正好南蒲贡来一批珍珠,”宋主悻悻道:“高俅这厮贪婪无度,难怪士大夫不屑与他为伍。” “人无完人。这些年我们孤儿寡母能平平安安,都是高俅掌军的功劳。” 宋主本是心思灵动之辈,祖母略一点拨便能举一反三。坐在他的位置上,最要紧的除了军权,还有财权,这些年宋国因为朝廷无钱可用,已经吃了不少亏。想通这一点,宋主再看向程宗扬目光不由多了几分温和,“宝钞局的事你做得不错。” “都是陛下的提点。”程宗扬很明智地没有提贾师宪的名字,把功劳都推给宋主。不是他过河拆桥,眼下宋主已经对老贾忌惮十分,再提他的名字,等于是火上浇油,烧了自己也烧了老贾。 “朕哪里有什么能提点你的?”宋主笑着说了一句,然後道:“娘娘的亲眷原就不多,难得你有这等缘份,能与娘娘相认。纸钞的事多多用心,且莫出了岔子。” “是。” 宋主向太皇太后道:“娘娘大喜,此事当诏告天下,为娘娘贺喜。儿臣便命翰林院草诏,大赦天下。” “切切不可!”太皇太后和程宗扬异口同声地说道。 太皇太后道:“官家这番心意,老身甚是喜欢。但方才官家也说了,此间情形若让外间知晓,你我祖孙少不侫佛之讥。此是其一。其二,天下六朝,外戚幹政,多有不得善终。我这外甥生在蛮荒,本性淳厚,若是将此事诏之天下,骤然显贵,对他也不是好事。有此二端,依老身的意思,还是不要四处宣扬的好。” 程宗扬道:“方才娘娘也是这样吩咐微臣。切不可持宠而骄,恣意妄为。臣才说不敢欺瞒娘娘。” 太皇太后怜爱地拍着他的手道:“却是委屈你了。” “臣父母早亡,有一姨母已是侥天之幸,岂敢他求?”程宗扬道:“何况娘娘也是为臣着想。只要能常见到姨母,略尽孝心,臣心愿已足。” 两人一唱一合,终于让宋主打消了念头,点头道:“娘娘在宫里寂寞,你若不方便进宫,便让你的浑家多来陪陪娘娘。” “……臣尚未娶妻。” “是吗?”宋主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二十五六年纪尚未娶妻倒也不多,“既然是至亲,也不拘那么多礼数……便准你每月入宫五次,与娘娘说说话。” “多谢陛下。” 宋主向太皇太后施了一礼,“朝中还有事,儿臣告退。” 等宋主离开,程宗扬才偷偷抹了把冷汗,笑道:“多谢娘娘!” 太皇太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谢我什么?” “若不是娘娘帮忙掩饰,我今天这个跟头栽下去,也不用爬起来了。” “油嘴滑舌。” 程宗扬笑道:“更要多谢娘娘青眼有加,认了在下作外甥。” 太皇太后掩口笑了起来,“好个呆子。” 程宗扬一头雾水,“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傻话?” 太皇太后扬起手腕,“他说过:若有人认出这劳力士,便是他的异世之身,他留下的一切都由那人承继。你明白了吗?” 程宗扬茫然道:“我有点头晕……” 太皇太后轻笑道:“老身年纪已大,不好自荐枕席。老身以外,宫中太后、诸妃不少都是你昔日姬妾,只要你愿意,尽可随意召来侍寝。” 程宗扬整个人都傻掉了。她是把自己当成岳鹏举的化身了吗?岳鸟人脑子进了多少水才会想出这主意?随便来个人说出“劳力士”三个字,就能全盘接受他的遗产,他再大方也不至于把自己的後宫都共享了吧? 不对!程宗扬突然意识到,岳鸟人的设计正是为了他自己!六朝穿越者虽然不少,但轨迹能够重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岳鸟人临走时留下这句话,只可能是给他自己安排的後手。一旦他重回六朝世界,就能凭此重新获得财富地位——即使他的面目身份完全改变! 程宗扬心里呯呯狂跳,如果这些推论是真的,那么岳鸟人肯定知道自己不会死,而且还有办法回来。不然他所作的一切安排,都有可能白白便宜了另外一个幸运儿。可现实却是岳鸟人一连消失十几年,踪影皆无。究竟是他的计划并不可行,还是有什么意外发生? 郭槐道:“禀娘娘,酉时已到,宫门该落锁了。” 宫门一旦落锁,内外隔绝,自己可就出不去了。程宗扬赶紧说道:“时辰已晚,在下先告辞了。” 太皇太后眼中露出一丝失望,柔声道:“便是留宿也无妨的。” 开什么玩笑?自己虽然不知道前任宋主究竟是哪个倒霉的绿帽天使,但眼下这位宋主看着可不好惹。一旦被宋主发现自己在宫里留宿,你身为太皇太后没什么好怕的,我的小命就悬了。 “陛下已经允准在下每月入宫,我明天再来拜见娘娘。” “妾身姓刘,小名娥儿。”太皇太后道:“你原该叫妾身小字便是。但被旁人听到只怕不妥,既然你我以姨甥相称,你就叫我姨娘吧。” “那好,”程宗扬笑道:“甥儿明日再来拜见姨娘。” 自己还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岳鸟人当年凭什么那么嚣张?他的离开还有没有什么内幕?宋主既然与贾师宪又对你言听计从,为什么会任由宋军攻打江州?更重要的是:曾给岳鸟人生过孩子的太后仍在宫里,自己手里的梦娘究竟是谁呢?不过来日方长,改天再问也不妨。 郭槐一手提着包袱,一手提着灯笼,送程宗扬离开大内。他微微佝偻着背,纱帽下的鬓角白髪丛生,只看背影,怎么也瞧不出这么个又糟又老又太监的家伙会是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高手。 程宗扬暗暗佩服,这两个太监虽然站在阁外,但凭他们的耳力,只怕连蚊子飞过都听得清清楚楚。听了那么多隐私,脸上却毫无异样,这修养可真够深的。话说回来,在那些宫里的贵人眼里,这些太监大概也就和家俱差不多。 有太皇太后身边最宠信的大貂珰带路,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地离开大内。郭槐把装着程宗扬随身物品的包袱交给他,没有多说一句,便提着灯笼掩上宫门。程宗扬立在寂静的宫门前,感觉就像经历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般不可思议。 那柄极具斩马刀风范的倚天剑仍斜插在宫门前的叩天石上,月色下散发着清冷的光辉。城楼上,禁军士卒鹰隼般的目光不断扫来,察看是否有人靠近。 程宗扬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後目不斜视地走过倚天剑,朝着闪耀着无数灯火的外城走去。 ………………………………………………………………………………… 回到翠微园,众人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见到家主,秦桧顿时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公子可算回来了。” 程宗扬放下包袱,笑道:“我不是说这两天有事吗?用得着急成这样?” 林清浦笑道:“易中尉来了。” “易中尉?”程宗扬一怔,然後跳起来,“彪子!怎么这么快!” 易彪大步进来,双腿一并,向程宗扬敬了个军礼,朗声道:“星月湖大营一团直属营中尉易彪,见过程少校!” 易彪本来就是北府兵精锐,在江州战场磨练这段时日,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有了一个飞跃,站在那里就像一柄战刀,锋芒毕露。 秦桧笑道:“原算着还有两三天才能到,但易兄弟昼夜兼程,一个多月的路程只用了十几天。单看这份速度,便是实打实的精兵!” 程宗扬还未开口,就听到冯源扯着喉咙道:“程头儿!你看这是谁!” 程宗扬一抬头,不由喜出望外,“老匡!你也来了!” 匡仲玉一副仙风道骨的架式,稽首道:“无量天尊!” 程宗扬笑骂道:“你就少给我装神弄鬼吧!” 程宗扬拉着两人坐下,“虽然有清浦帮忙传讯,但山水相隔,每次也说不了几句话,赶紧给大伙说说江州这些天的情形。” “是!”易彪清了清喉咙,与匡仲玉你一言我一语,把这段时间的事捡着要紧的说了。 江州之战结束,星月湖大营靠着最後一战抢来的辎重,大捞了一把。但这些物资变卖却成了麻烦。雲家与江州断绝往来,至今余波未消。由于围城数月,城中房舍残破,当初迁到宁州的人口如果回迁,粮食、住房用的建材都要靠商贾往来运送。 除此之外,雇佣兵佣金的结算,民伕的遣散费用,各家部曲的赏金,战殁者的抚恤……善後事宜样样都要钱。只靠江宁两州的小商户,根本是杯水车薪。因为雲氏商会态度决绝地拒绝交易,让孟老大都有些傻眼,如今大营几位当家都为此头痛。 这事程宗扬肠子都悔青了,还不好对众人倒苦水。他好说歹说,拍胸口保证雲家的事由自己一手摆平,终于劝住孟老大不让小狐狸去雲家提亲。可想说服雲家谈何容易?吴三桂跑了趟建康无功而返,敖润到现在连门都没进。自己甚至拉下脸面,请石超和桓歆帮忙,通过晋国世家查找雲如瑶的下落,结果这些在晋国手眼通天的世家子弟也白忙一场。 雲家那位小姐连同内宅当时的奴婢、护卫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半点音讯。和自己交情最好的雲苍峰自从与星月湖大营翻脸之後,也同样消失无踪,剩下雲栖峰和雲秀峰两位爷,脸一个比一个拉得长,程宗扬远在临安,对雲家的态度根本无计可施,想磕头认罪都摸不到门路。 按理说,自己应该放下一切,赶到建康与雲家开诚布公地说明此事,可自己手边的事,哪一件是能轻易放下的? 接着匡仲玉说起营中事务,程宗扬只好打起精神,把雲家的事放到一旁。 如今星月湖大营包括各部直属营在内,分成三团九营。原本的一营、六营和新组建的直属营成为程宗扬的嫡系。战後各营人员全部补齐,军官却缺员不少。 直属营现有两名中尉连长:吴战威、易彪,另有一个位置是留给敖润的,但少尉只从新加入的军士中提拔了两名,尚缺七名。 一营原本三名上尉连长仅剩下臧修,谢艺殒身南荒,程宗扬在外奔走,老臧作为资深上尉,当仁不让地代理营务。好在他手下臂助不少,战後鲁子印晋升为上尉,再加上吴三桂被授予中尉衔调入一营,算是补齐了三名连长。 吴三桂由直属营调入一营,是程宗扬反复权衡的结果。如果自己带来的手下全部盘踞在直属营,与星月湖旧部泾渭分明,不仅新旧融合成了一纸空谈,也辜负了孟老大着力扶植自己的一番心思。但融合不可能直接把人员打乱重组,只能一步一步来,通过充分的交流,把误解降到最低。吴三桂精通世故,在这方面无疑是自己能拿出来的最好人选。 六营双雄杜元胜和苏骁战绩彪炳,萧遥逸卸职,杜元胜毫无悬念地出面代理营务。但六营先後经历大草原之战和江州之战,营中人员几乎换了一遍,损失最大。因此程宗扬在补充人员时,也更倾向于六营,优先程度还在自己的直属营之上。 其他两个团中,由崔茂四营、王韬五营以及侯玄直属营组成的二团实力最为强劲,如今是星月湖大营的主力,承担着江州防御的重任。 至于三团,三位营长孟非卿、斯明信和卢景全部放权,把军务都交给月霜。孟老大着力培养月丫头,也在预料之中,但一下把整个团都交给她,还是让程宗扬吓了一跳。以月丫头暴力的性格,突然间多了这么一大批剽悍的打手,危险系数急剧蹿升,想想都让人後背发凉。 匡仲玉捋着鬍鬚道:“月少校组建了一支女营,部下便是那些荆溪蛮女。” “不是吧!”程宗扬叫道:“月丫头连我的墙角也敢挖!” 易彪道:“这是紫姑娘的意思。说荆溪人都是女子,跟着程头儿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程宗扬义正辞严地拍案道:“难道我是那种会把自己部下的女兵都睡一遍的禽兽吗!” 秦桧凛然道:“秦某可以作证,家主与荆溪人瓜清水白,绝无半点瓜葛!” 程宗扬一个一个瞪过去,众人在他的威压下都连连点头,表示紫姑娘此举确实是多虑了。 程宗扬一拍桌子,“接着说!” 易彪连忙道:“是!” 至于从江州方面赶来临安的,除了易彪等人,还有两支队伍。一支是以舞都侯张少煌为首的晋国贺岁使团。江州一战打得血流成河,这班纨绔子弟只在城上看见,便吓得脚软。有几个胆气怯的,还跑去宁州躲了些日子。但江州之战一打完,这些爷顿时神气活现起来,好像打跑宋军都是他们的功劳。听说张少煌要去临安,盘江的程公子也在,大伙便都跟着要来。七八位世家公子,带上各家的奴婢、护卫,一行浩浩荡荡足有好几百人。 程宗扬原本只打算请石超、张少煌等人出席计划中的股东大会,听到这里也只有苦笑。这些世家子弟来临安,建功立业挣钱发财都在其次,游山玩水,饱览宋国美女的秀色才是真的。 另一支队伍则是江州派出的重点,以月霜为首,代表星月湖大营赶赴临安参加股东大会。月霜既然来,秋少君肯定不离左右。更让程宗扬郁闷的是,自己好不容易挖来的雪隼团佣兵,倒有三分之一自愿去了月霜麾下。想想也不奇怪,月霜毕竟也在雪隼团幹过佣兵,人头肯定比自己熟,但无论怎么说,这两个墙角把自己挖得肉都痛了。 当着众人的面,程宗扬不好直接问小紫,便问道:“殇侯呢?” “不清楚。我走时他们还在江州,听说侯爷病了,一时起不了身。” “病了?”秦桧在旁追问道。 易彪抓了抓脑袋,“详情我也不知道,只是侯爷派人找孟上校要医药费让我听到了。” 程宗扬听得脸色一黑,秦桧倒是很从容,拈鬚叹道:“君侯此番劳费心力,着实是伤了身子。” “得了吧,”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那老家伙赖着不走,不就是为了多捞俩钱吗!” “小侯爷呢?他不会还留在江州吧?” 萧遥逸在秦翰掌下受了重伤,需要太泉古阵的赤阳圣果才能治愈。这件事与雲如瑶的事,是自己解决完临安诸事之後的两大要务。雲如瑶虽然重要,但小狐狸的事关乎性命,程宗扬已经决定先去太泉古阵,治好小狐狸——总不能让人说自己重色轻友吧。 匡仲玉道:“萧少校与月少校一路,原本说与张侯爷一道走的,但月少校不肯,才分成两路。” 月丫头若与那帮纨绔子弟一道,看到他们一路上的荒唐,恐怕整个纨绔团都没有几个能活着到临安的,分开来倒是眼不见为净。 易彪路过筠州,也带来了筠州方面的最新消息。因为江州之战调动了大批人力物力,筠州作为宋国的後勤基地,市面繁荣了许多。虽然滕甫去职,但祁远已经在筠州立住脚,与各方面的关系都打得火热。再加上下游的沐羽城通过浮凌江运来各种昭南特产,都由程记代理交易,盘江程氏如今在筠州已经有商行、粮行和钱庄诸处生意,一跃成为筠州最大的商家。 祁远在筠州做得风生水起,州县官员缙绅都成为他的座上宾朋。以自己在宋国的背景,已经无人能够撼动程氏商行在筠州的位置。这次股东大会,祁远这位盘江程氏的大管家少不了也要来。 听到易彪说祁远是和张少煌一路,程宗扬不禁纳闷,祁远身子骨不行,不能和易彪一路急行军也就算了,可那些少爷哪个是好伺候的?和他们一路,老四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易彪嘿嘿一乐,“兰姑她们和张侯爷一道。” 程宗扬失笑道:“好嘛,兰姑这是打算把生意一路做到临安啊。” “四哥让我对程头儿说,那两个人一直没有露面,不知道是不是错过了。” 程宗扬点了点头,自己本来让祁远在筠州接应鲁智深和林沖,但一直没有碰面。林沖伤势不轻,花和尚那厮粗中有细,多半在途中寻个僻静处给林沖治好伤才会上路,因此程宗扬听到也不心急。 “还有,”易彪对金兀朮等人道:“你们的族人也先接来了一批,暂时安置在荆溪。好家伙,祁四哥准备的上百隻羊,一顿饭就被吃了个乾净!里面有个瘦老头,吃羊就跟啃窝头似的!一隻肥羊几口就吞下肚,连茶都不带喝的!” 金兀朮等人笑逐颜开,“叔公身体康健,甚好!甚好!” 程宗扬连忙叫道:“都留在筠州!千万别带来!临安的羊比筠州贵得多!” 金兀朮等人满不在乎地说道:“无妨!有羊便是吾乡!” “还说兰姑,”匡仲玉微笑道:“这次可多亏了她。” “又怎么了?”程宗扬亲手给匡仲玉添了茶水,“兰姑还幹什么好事了?” “江州打到後来,萧少校手里一点钱都没有。还是兰姑从水香楼拿了钱给萧少校救的急。” 程宗扬讶道:“这笔账我怎么没听说?” 易彪咳了一声,“是紫姑娘定的。” 程宗扬大度地说道:“就当我没问过吧。” “兰姑这笔钱倒不是白拿。”匡仲玉笑道:“听说是兰姑向紫姑娘报账,萧少校才知道用下去的金铢倒一半回到兰姑的水香楼和赌坊里面。最後兰姑出了两万金铢,买下水香楼和周围几十亩地,听说要开间织坊,给楼里从良的女子留一份生计。” 程宗扬感叹道:“没想到兰姑还有这份见识。” “也是吴家嫂子的功劳。”易彪道:“柳嫂来看望吴大哥,和兰姑商量过,又向紫姑娘禀报过,才出的这主意。” 程宗扬大笑道:“原来如此,柳嫂论做生意可比吴大刀强得多,她嫁过来,倒让我捡了个便宜!” 匡仲玉点头道:“老夫曾见过吴家娘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十足的好面相!多子多福……” “喂喂,”程宗扬打断他,“老匡,你能不能换两句词儿啊?” 匡仲玉连连摆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当心挨打!” 众人一番谈笑,直到深夜才散。易彪和他带来的手下自去安歇,程宗扬则把秦桧留了下来。 “王禹玉完了。” 此事似乎在秦桧预料之中,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惊讶,只叹道:“事君不忠,难免有此下场。” “王家要被流放到岭南,为免节外生枝,不妨把你那位王小姐先接过来。” 秦桧潇洒地一躬身,“回家主,属下已将贱内接至园中。” “奸臣兄,动作够快啊。”程宗扬笑了一半忽然哑住,接着拍案叫道:“这事不会是你幹的吧!” 王禹玉全家流放岭南的诏书还没出来,自己若不是亲耳听见,也不会知道此事。可死奸臣早早就把人接过来,分明成竹在胸,算定王家一蹶不振——要知道连宋主在问明太皇太后之前都没有拿定主意,他哪里来的底气? 秦桧从容道:“王禹玉咎由自取,与秦某何幹?况且公子根基已成,要王家也无益处。” “我算是明白了,奸臣兄,你这段日子天天往王家跑,不是想方设法营救王家,而是往王家坟上添土。”程宗扬佩服地说道:“够狠啊奸臣兄!” 秦桧谓叹道:“听天命,尽人事,秦某不过推波助澜,顺势为之而已。” “奸臣兄,你这么幹,就不怕你家娘子将来给你一刀?” 秦桧唇角露出一丝笑意,“不敢欺瞒家主,王禹玉拒草诏书之事,外间绝少人知。贱内自幼博闻强记,颇受祖父宠爱,方知此事根底。这一着破釜沉舟,正是贱内的主意。” 程宗扬笑容僵在脸上,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绝配!” 虽然还没有见到那位王氏,但程宗扬已经知道是历史的洪流赢了。自己原本还有几分侥幸,以为秦桧命运已经改变,未必那么巧还能遇到前世的浑家。结果自己千算万算,到底还是让死奸臣真找到他命定的另一半。程宗扬可以想像,这对夫妻一旦联手,威力将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普天之下,都没有多少人是他们夫妻的对手。 第五章 三潭印月 更新时间:2013-09-03 第五章 程宗扬带着一肚子感叹往天香水榭走去,却见匡仲玉临湖而立,风度翩翩地一手捋着鬍鬚,似乎正在和谁交谈。 程宗扬刚停下脚步,便听见一个充满惊喜的女声,“没想到会在此地遇到匡神仙,实是有幸!奴家正有一樁为难之事,万望仙长指点迷津……” 匡仲玉一脸严肃地打断她,“不必多说。老夫已知娘子所问何事。只是老夫平生有三不看。” 匡仲玉竖起三根手指,“不至午时不看,心不诚者不看,每日过三人不看。今日定数已足,娘子要问尊夫前程,女儿姻缘,还请改日。” 阮香琳惊道:“仙长如何知道奴家要问的事?” 匡仲玉矜持地摇了摇手,“天机不可泄漏。” 程宗扬暗自好笑,老匡蒙起人来一套一套的,眼睛都不带眨就把阮女侠给骗得服服帖帖。说来李师师也算倒霉,自己的盘江程氏还没有正式组建,好端端一个风流出众的公关经理,现在却当会计在使。那丫头似乎也怕了娘亲的纠缠,整天躲在钱庄盘点账目,对阮香琳避而不见。这阮香琳也是锲而不舍的性子,竟然一直呆到半夜。 匡仲玉一番作势,阮香琳不好再问,心里却越发敬服。她屈膝福了一福,说好改天再来候教,这才离开。 程宗扬笑道:“夫人慢走。” 这次阮香琳终于没给他摆脸色,但也没有答话,只微扬着头,目不斜视地娉婷走远。 程宗扬拉住匡仲玉,“老匡,有两下子啊,她还没开口,你怎么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匡仲玉胸有成竹地说道:“此妇人容颜如玉,衣食必定无忧。眉眼间英气外露,秉性必然好强。深夜独自外出,必是有所倚仗。神情忧喜不定,此乃心中有事。其衣裳虽洁,却无诰封。身怀武功,难见傲气。观此数端,老夫敢断定,其夫非是微末武官,便是草莽武人。” 程宗扬听得频频点头,老匡这哪里是诳术?分明是观察入微,加上严密的推理。 匡仲玉道:“一介妇人,所挂念者,无非丈夫儿女。观其年纪,正是三十开外,子女初长时节。始见之时,此妇眉间有忧叹之色,当是与女儿龃龉。如此,此妇心事便昭然若揭:无外乎借女儿攀龙附凤,为夫求取功名。” 一番话让程宗扬对匡仲玉刮目相看,“老匡,行啊!来给我看看相!” 匡仲玉端详片刻,忽然惊讶地挑起眉毛,“看公子的面相,正是桃花运起,红鸾星动!数日内必有红杏递枝,令公子得偿所愿。” “老匡,说明白点儿,哪里来的桃花运?” “无量天尊。”匡仲玉宣了声道号,煞有其事地说道:“天机不可泄漏。” “你就装吧!三天之内要是没有桃花运上门,我就砸了你的招牌!” “若老夫有一字虚语,公子但砸无妨。”匡仲玉告诫道:“此运受之无伤阴德,避之则不吉,万望公子不要推辞。” “老匡,你这也太小看我了。送上门的桃花运我都不要,我还是男人吗?” 程宗扬口上说笑,心里却在嘀咕。要说桃花运,自己今天撞见这一铺可够大的,听老太后的意思,大内三千粉黛,自己想睡哪个就睡哪个。匡仲玉说避之不吉,难道是让自己把送上门的红杏都睡一遍?先不说这工程量是不是太大,自己冒充岳鸟人的继承者接收他的後宫,传出去还不得让人骂死?就算传不出去,自己捡这么一大堆二手货,品位也实在太可疑了。 不过匡仲玉说的得偿所愿,似乎别有含义。自己想勾搭,还没弄上手的,无非是…… 程宗扬朝李师师的房舍看了一眼,心头微动,问道:“老匡,你还记得十几年前在明州给一个小丫头看相吗?” 匡仲玉道:“我在明州相的面少说也有五六千,哪里记得住?不过让我再看一遍,也许能想起一二。” 李师师房里已经熄了灯烛,自己这会儿拉着匡大骗子进去,说给她相面,就算被她打出来都没人好意思替自己叫冤。 程宗扬道:“还是明天再说吧。” ………………………………………………………………………………… 翠微园占地甚广,单是沿湖的内院就不下数十亩,易彪等人住进来,仍然绰绰有余。各人的食宿自有秦桧安排,不用自己操心,与匡仲玉分手後,程宗扬便径直回到天香水榭。 今天的经历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即使在最夸张的梦境里,程宗扬也没想过自己那位便宜岳父会留下这么一笔丰厚的遗产。虽然岳鸟人的布局九成九是给他自己准备的,但一点不差地落到自己手里,只能说老天有眼。岳鸟人给自己送来无数仇家之後,终于天良发现,送给自己一份大礼。 自己一直担心贾师宪倒台,失去靠山的钱庄被迫易主,自己一番辛苦,都替别人作了嫁衣。这会儿程宗扬就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浑身轻鬆。有太皇太后作靠山,那简直是一尊金光闪闪的大佛。别说老贾,就是他和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四大奸相联起手来,自己也能在宋国横着走。 程宗扬越想越是得意,辛苦一天,也该好好犒劳自己一番,今晚的主菜就是凝婊子好了。 夜色已深,檐角挂的灯笼灯火已熄,围栏外却伸出几根长长的竹竿,悬着薄纱灯笼,将周围数丈范围的水面照得上下通明。自己在楼上金屋藏娇,不好让人察觉,因此两名护卫都在水榭的一层隐蔽,既不打扰自己,若有刺客,也能第一时间发现。 程宗扬一步数阶掠上楼梯,速度虽快,铺着地毯的木梯却在脚下毫无声息,身形轻逸得仿佛一阵风刮过,让他颇为自得。 自从得到殇老头的警告之後,程宗扬就没有再去刻意提升修为,而是着力化解真气中的杂质,培根固元。 去芜存精说来简单,做起来却是件精细工夫。催动真气一遍遍从丹田到百会周流运转,以此凝炼真元,就是所谓的炼精化气。大凡修行者毕生精力都花费在这上面,每天至少用两个时辰修炼,还不一定能突破。自己每天无数事情要办,哪里有时间耐着性子打坐? 自己能短短月余就精进如斯,说起来还要多谢谢剑玉姬的大礼。剑玉姬送来的鼎炉不但好看,而且好用。有这么个美妙的鼎炉相伴,本来枯燥无味的修炼顿时变得活色生香,程宗扬满意之余,也不禁嘀咕,难怪西门狗贼那么在意鼎炉。 程宗扬刚掠上水榭二层,却看到一个孤寂的身影。一个少女扶着栏杆,在清冷的月光下静静望着远处的湖水。 程宗扬停下脚步,“师师?” 少女回过头来,勉强一笑,轻声道:“她走了吗?” “你娘?已经走了。”程宗扬道:“我还以为你们说过话了呢。原来你躲在这里。” “我不想见她。”李师师道:“我自己上来,你不会怪我吧?” 程宗扬笑道:“怎么会?”心里却捏了把汗,如果不是自己把阮香凝锁在房内,让她们两个见面就麻烦了。 程宗扬劝解道:“母女哪里有什么怨仇?说起来她也是为你好,只是大家想法不同。一点误会,大家说开就好了。你总躲着她,也不是办法。” 沉默了一会儿,李师师低声道:“娘以前不是这样的。小时候爹爹和娘亲都很疼我。为了我将来能有个好的归宿,想尽办法,才把我送进光明观堂。後来爹爹的镖局越来越大,娘的心气也越来越高……我每次回家,都觉得娘亲在变,变得越来越实际,越来越市侩……有时候我都觉得她好陌生,一点都不像从前那个疼我爱我的娘亲。” 凝婊子对亲姐用了瞑寂术,在潜意识中改变了阮香琳的心理,使这个豪爽英武的女侠堕落成一个势利妇人。现在阮香凝的能力已经消失,瞑寂术对阮香琳造成的影响却需要时间来逐步消解,也许三年,也许五年,也许更长时间。 “别担心,”程宗扬笑道:“你娘现在觉得高衙内那小崽子有权有势,比我这个生意人强十万八千倍。等我比高衙内还有权有势,说不定你就该烦恼令堂非要把你许给我了。” 李师师轻笑一声,“休想。” “难道你不信?到时候我拔根腿毛都比高智商那小崽子的腰都粗。”程宗扬一边说,一边两手比划着高衙内的腰围,“比这个还粗。” 李师师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你腿毛有那么粗吗?” “当然有!”程宗扬作势去拉裤子。 李师师连忙摆手,“那么粗的腿毛,我才不要看呢。” 说笑一会儿,李师师眉间的忧色不知不觉淡了许多,娇美的面容在月色下愈发鲜明起来。 程宗扬收起嘻笑,“刚才你不在,我们商量了一下,准备给黑魔海一点颜色看看,到时你和清浦留在园子里。” “为什么?”李师师不高兴地说:“再怎么说我也是光明观堂门下,难道你觉得我会给你们添麻烦吗?” “我请你加入公司,可不是让你打打杀杀的。”程宗扬说笑一句,然後道:“这次是和剑玉姬直接交锋,究竟有多少把握,我心里也没底。你留在家里,我也放心一些。” “奴家知道。”李师师柔声道:“但这次有危险奴家不参与,下次有危险奴家不参与,每次有危险奴家都避开,还能是盘江程氏的人吗?” 李师师口气虽然轻柔,言语中的决心却不容动摇,让程宗扬了见识这个少女外柔内刚的一面。 “是我想偏了。”程宗扬爽快地承认错误,“这次行动你也去!对了,你们光明观堂和黑魔海结怨多年,对黑魔海应该了解不少吧?” 李师师想了一下,说道:“奴家入门时,黑魔海已经销声匿迹。但奴家在堂中听人提起过,光明观堂门下行走江湖时,最大的危险就是遇到黑魔海的人。我们光明观堂以医术传世,最上乘的武学有凤凰心法、光明剑法和蝶影身法,被称为光明三绝。” “世间之法邪不胜正,我们光明观堂的绝学一直是黑魔海的克星,无论是每二十年的生死之战,还是平常在江湖上狭路相逢,总是胜多负少。” “後来黑魔海出了一位大宗师,据说以毒入巫,创造了一种专门克制我光明三绝的法门,才让我光明观堂吃了大亏。一连数次生死战,都未得一胜。” “直到黑魔海巫、毒二宗分裂,巫宗与武穆王争锋被灭,才解除了我光明观堂的心腹之患。不过与黑魔海屡次交手,我光明观堂也有许多克制黑魔海绝学的法门。比如——” 李师师抬起双手,两指食指并在一起,片刻後一点莹光从她指尖逸出,站在旁边的程宗扬只觉身体向被一股清风吹过,神智一下清明了许多。 “这是我光明观堂的净化术,对黑魔海的诸般巫术、奇毒都有克制和净化作用。只不过奴家修为尚浅,只能净化周围丈许的空间。” 程宗扬笑逐颜开,我就说嘛,光明观堂这样的老字号,怎么会没点压箱底的手段? “够用了!有正宗的光明观堂弟子,让西门狗贼死也死得心服口服。” ………………………………………………………………………………… “家主!” 青面兽一声大喝,把程宗扬从睡梦中惊醒。阮香凝像个贤淑的妻子一样服侍着主人穿了衣袜靴子,洗手净面,然後帮他结好方巾,戴上一顶临安人常用的无翅纱帽。程宗扬搂着她亲了一口,这才施施然下楼。 三十名孔武有力的汉子在院内站成三排,虽然人数不多,却自有一股凛然的气势,杀气外露,不愧是血战余生的精锐。 这批士卒是一个排的编制,但程宗扬一眼看去,就看到一名少尉,超过半数的士官。 星月湖大营十余年来头一次补充新人,授衔非常慎重。按照星月湖大营的惯例,合格者为三等兵。斩首一级,升为二等兵,斩首三级,升为一等兵。斩首五级,为下士。斩首七级,为中士,斩首十级以上,为上士。 到尉官一级,就不再看单独的斩首数量,而是根据战斗中的表现,综合士卒的反应、判断和指挥能力,决定是否授衔。因此眼前这三十人,累计斩首至少有上百级。 易彪一手横在胸前,高声道:“日出东方!” 众人齐声道:“唯我不败!” 程宗扬摸了摸鼻子,虽然自己觉得岳鸟人的口号很逊,但这些汉子充塞在血液中的骄傲是实打实的,没有一滴水份。 程宗扬冷静了一会儿,然後开口道:“能够加入星月湖大营,成为一团直属营第一批勇士,你们每个人的能力无可置疑。经历过江州之战的血腥,我想你们都明白一个道理:在战场上,无论你们多么勇武,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渺小的。同样,如果大家联合起来,即使你只有三级实力,一样能击杀敌军中的高手。” 程宗扬提高声音,“六朝就是一个更大的江州!想在这里生存,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联合起来,集中力量压倒对手!” “曾经和你们交过手的宋军,开拔要开拔钱,列阵要列阵钱,弓手每次齐射都需要赏金才肯开弦——这并不是因为他们贪财到连性命都不顾,而是他们需要这些钱养家糊口。而有盘江程氏作为依托,你们每个人都没有任何後顾之忧。你们的军饷足以让一家人过上体面的生活,如果有节余,还可以购买田地,让你们拥有自己的产业。即使你们战死,抚恤金也会一文不少地交到你们家人手中。” “这一切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我们星月湖大营每一位兄弟用鲜血换来的。日出东方,唯我不败!任何敢于挑战我们的势力,无论是正规军团,还是江湖势力,都注定是我们的踏脚石!” “这一次,我们的踏脚石是:黑魔海!易中尉。” 易彪踏前一步,“时间:四月十二日。地点:西湖,小瀛洲。为避免被敌方察觉,我们将提前三天进入伏击地点。少尉周逢!” “到!” “你带领一班进入曲径通幽!任务:号令发出,阻止任何人通行。” “是!” “上士韩玉。” “到!” “你带领二班在岛上的湖中设伏。” “是!” “上士康捷!” “到!” “你带领三班进入印月台。伏击开始之前,任何情况下,不许暴露位置。” “是!” 易彪吩咐完,向程宗扬敬了一礼,退回队列。 程宗扬视线从面前的军士身上一一扫过。这三十名军士是从直属营挑选出来重组的一个排。因此像周逢这样的少尉,在这里只能当一个班长。所有三十名军士的来历和背景事先已经送到程宗扬的案上。出乎他的意料,占据直属营一半数量的原雪隼团佣兵,这次入选只有五人。 雇佣兵武力虽然强悍,但作为军人,尤其是星月湖大营那样的军人,在纪律上就差了一大截。经过江州之战,吴战威、吴三桂和易彪一致认为,绝大多数佣兵都需要在大营好好锤打一番。因此这次来的三十人中,最多的反而是听说星月湖大营起事,慕名来投的年轻人。这批人在所有补充的新兵中数量最少,但成长极快,一加入,就迅速成为直属营的主力。 从他们朝气蓬勃的面孔和坚毅的目光上,程宗扬似乎看到昔日刚刚组建的星月湖大营。假以时日,这些年轻人也会成为臧修、苏骁,甚至侯玄、崔茂那样的豪杰。只希望他们不要过早凋零。 程宗扬道:“这次的目标是两个人。对他们的击杀,将由我带人完成。你们的任务阻挡对方可能出现的援手,拦截他们逃跑的路线。整个击杀过程不会超过一刻钟,事成之後立即撤退。我要提醒你们,对手十分狡猾,从现在开始,你们要时刻保持警惕。” “是!” “按照大营的传统,你们会配备一名专职法师——冯源!” 冯大.法昂首出列,“在!” “冯法师是平山宗唯一的火法传人。这次由他协助你们布防。易中尉,你们一起商议细节。” “是!” 直属营的军士分头行动,院中还剩下秦桧、林清浦、匡仲玉、金兀朮、豹子头、青面兽,还有李师师。 “会之、老朮、老豹、老兽,你们四个是这一次近战的主力。”程宗扬道:“老匡负责远程施法。师师姑娘协助破解黑魔海的巫法,这次的目标只有一个:西门庆。” 众人齐声应诺:“是!” 秦桧微微皱眉,“剑玉姬修为难测,家主一人只怕难以周旋。” 按照计划,程宗扬会借私密谈判的名义,把剑玉姬远远引开,然後众人同时发难,幹掉西门庆。按照双方的实力,秦桧一人便与西门庆不相伯仲,再加上五名帮手,这位西门家的大官人想不死都难。而独自与剑玉姬会晤的程宗扬,则承担了整个行动的全部风险,毕竟剑玉姬的修为深浅,在座的没有一个人知晓。 秦桧曾提出让金兀朮、豹子头和青面兽作为贴身护卫与程宗扬一起行动,但被程宗扬否决了。既然决定分头出击,平均分配战力才是大忌,以绝对优势的力量攻克一路才是兵家的不二选择。况且自己带着三个恶狠狠的兽蛮武士,要求与剑玉姬单独谈判,剑玉姬会不会上钩都难说。 程宗扬道:“我会设法与剑玉姬周旋一刻钟,你们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击杀西门庆,然後赶来围杀剑玉姬。” 林清浦也道:“只怕剑玉姬见势不妙,对公子出手。” “我当然不会一个人。”程宗扬微笑道:“要对付剑玉姬,我还得请一个帮手。能不能杀死剑玉姬不好说,保命应该没问题。” 第六章 棋布洛都 更新时间:2013-09-04 第六章 大内。万寿宫。 两隻铜香炉静静吐着烟雾,殿内暗香轻逸。太皇太后眼波迷离,仿佛陷入回忆之中。 “那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太皇太后柔声道:“第一次见到阿举,妾身还是妃嫔。那时好像有匪寇作乱……” 太皇太后想了一下,问道:“小郭子,你还记得吗?” 郭槐躬下腰,用沙哑的公鸭嗓道:“大圣天王杨太。” “是了。”太皇太后道:“妾身记得乱了好几年,朝廷派去的文官武将都打了败仗,官家整日忧心忡忡,茶饭不思。後来有一天,官家上罢朝回来,心情很好,说是有一个不出名的将军连战连胜,最後独闯匪巢,亲手斩杀匪首,一举平定匪患……” “官家很高兴,连说朝廷得一将才。後来那位将军得胜回朝时,官家专门在宫中赐宴。妾身那时好奇,赐宴时让人设了珠帘,在帘後看看这个将才……”太皇太后脸上露出一丝晕红,“妾身在帘後本来没有人能看到,可他一抬头,那双眼睛就像穿透珠帘,把妾身周身看了个通透……” 程宗扬悄悄看了眼郭槐,老太监木着脸不言不笑,就跟一个衣帽架一样。 太皇太后继续道:“官家身体本来不好,过完年便一病不起。那时官家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妾身所出,另一个是端妃的。端妃娘家贵重,她的孩子又比妾身的大了半岁,传言要立太子。妾身出身微贱,娘家又无人倚仗,在宫里整日受端妃欺凌。一旦被端妃当了太后,我们母子便无立足之地。” 太皇太后握紧扶手,似乎又想起了当时的紧张气氛,“官家病势日重,端妃母子也愈发趾高气昂。妾身正忧急间,一夜突然有个蒙面人闯出宫来。小郭子刚出手,就被那人制住……” 郭槐面无表情地说道:“武穆王神功盖世,奴才远远不及。” “妾身当时刚解衣就寝,吓得魂不附体。那人摘下蒙面巾,妾身才认出他是当日见过的将军。”太皇太后停了片刻,然後才微笑道:“他说,可以助我的孩儿继承王位,唯一的条件就是让妾身作他的妾姬。” “那时节官家病重,整个後宫都乱纷纷的,无奈之下,妾身只好从了他……数日後先帝驾崩,早先传出的消息是端妃之子被立为太子,结果宣读遗诏时,却是妾身的孩儿承继大宝。”太皇太后掩口笑道:“端妃一听,当时脸都白了。” 程宗扬暗道:难怪岳鸟人能在宋国一言九鼎,独揽大权,原来前任宋主就是他策立的。可他一个武将,哪里来的能力决定王位归属? 听以程宗扬的疑问,太皇太后一点都不奇怪,“阿举的手段通天彻地,世间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 程宗扬道:“既然有这样的缘由,姨娘为什么同意陛下攻打江州呢?姨娘知道江州那些匪寇,其实都是岳帅的旧部吧?” 不说还好,一提到星月湖大营,太皇太后顿时柳眉倒竖,咬着银牙道:“那些匪类,都死净了才好!” 她既然是岳鸟人的情妇,却对岳鸟人的部下如此仇视,难道其中别有隐情?昨日宋主入宫那番交谈,程宗扬还记在心里,看样子,宋主对这位太皇太后极为信重,如果能化解双方的仇怨,孟老大那边的压力至少能小一半。 程宗扬笑道:“莫非姨娘对他们有什么看法?” 太皇太后恨声道:“谁让他们拦着阿举,不让他进宫,还整日说三道四。” 程宗扬哑口无言,原来根子在这里。孟老大也真是,人家搞七搞八你管那么多幹嘛? 太皇太后余怒未消,“阿举与我们这些姬妾的事,哪里有他们说话的份?阿举手下最讨厌的两个,一个姓斯,一个姓卢,哪天杀了他们才好!” 程宗扬在心里默默向斯四哥和卢五哥表示同情,挡人财路不共戴天,你们挡别人通姦之路,瞧瞧是什么下场…… 太皇太后骂了几句,然後告诫道:“阿举手下都不是什么好人!这些年都躲得远的,哪里为阿举做过半件事?若是这样倒也罢了,可他们一出现就与我们为难,不但打出阿举的旗号,败坏他的名声,还劫走了媛儿。” 程宗扬只觉得肾上腺激素急蹿,压抑着心里的激动道:“媛儿……是谁?” 太皇太后笑着在他额头戳了一记,嗔道:“果然和阿举一个样,听到媛儿就要流口水。左右都是你的,哪里用得着这般猴急?” 程宗扬试探道:“媛儿也是宫里的妃子?不是陛下的奶妈吗?” “哪里是奶妈,只是宫里出了这样事,不好对外面说。老身才说是官家的奶妈。”太皇太后叹道:“媛儿原本是先帝的长女,我那孩儿的姊姊,如今官家的嫡亲姑母。阿举在宫里时,媛儿年纪尚小。先帝在时,原本许过人家,阿举掌权後,寻了个罪名,把那家人杀得乾乾净净。他原说待媛儿十六岁时再收用。可离媛儿生日还有月余,阿举突然犯了事,再没有回来……媛儿就留在宫中,一直未曾许人。” 程宗扬心头呯呯直跳,梦娘九成便是太皇太后口中的媛儿,没想到她居然是宋主的姑母,宋国的长公主,难怪一举一动都如此贵重。岳鸟人把她留在宫中准备独享,谁知上好的白菜没吃上,吃白菜的人却被雷劈了。如此说来,梦娘身上的禁制多半是岳鸟人留下的——这鸟人也太缺德了,自己吃不到,索性谁都不让吃,活该他被雷劈! “长公主在宫里,怎么会被星月湖的人劫走呢?” “小郭子。” “诺。”郭槐躬着腰,用尖细的声音说道:“长公主与胡贵嫔素来交好。胡贵嫔被贾太师逼迫出宫,长公主借陛下奶妈的名义前去探望,由皇城司护送。谁知路遇劫匪。皇城司护送的六人俱死,没有留下丝毫线索。後来才听说长公主被劫往江州,正是星月湖大营的余孽。” 程宗扬心念电转,开口道:“姨娘,这是黑魔海借刀杀人之计!劫走长公主的,实是黑魔海。” 太皇太后皱起眉头,“黑魔海?” 郭槐垂着眼睛道:“是江湖中一个宗派,与武穆王有大仇。” “哦。”太皇太后恍然道:“原来是阿举的仇家。” 程宗扬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要把罪名栽到黑魔海头上,结果发现太皇太后对自己不是一般的信任,从自己口里说出来的话,连问都不问便全盘接受。既然这样,自己也不用客气。 “黑魔海的外堂主持者如今就在临安,若要救回长公主,我倒有个机会。只不过我人手不足,还要请姨娘帮忙。” 太皇太后道:“便让小德子的皇城司去吧。” 程宗扬道:“兵贵精不贵多,小甥只想请姨娘手下一人。” “谁?” “郭大貂珰。” “你倒识货。”太皇太后笑道:“小郭子,你便听公子吩咐。” 郭槐弯下腰,“老奴遵旨。” 程宗扬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借来太皇太后的心腹,他向郭槐笑道:“这次要多拜托大貂珰了。” 郭槐垂下头,面无表情地说道:“老奴自当效命。” ………………………………………………………………………………… “小瀛州?” “正是西子湖上小瀛州。”西门庆摇着折扇,满面春风地笑道:“姓程的专门派人送来请柬,时间便定在明日午时。” 剑玉姬一边看着手上的卷宗,一边道:“看来程公子腾出手,要给我们黑魔海一点颜色瞧瞧了。” 西门庆嘲笑道:“他这点小伎俩,怎能逃得过仙姬的法眼?” 说话间,巫嬷嬷进来,递来一隻封好的竹筒。剑玉姬验看了一下火漆,然後打开竹筒,摊开里面一封书信。 西门庆微微倾过身,“皇图天策府有动静了?” 剑玉姬淡淡疲乏:“洛阳事成。” 西门庆抚掌笑道:“姓程的怎么也想不到,他把棋从江州下到临安,我们的落子处却在汉国!” “把八骏困在江州数月,已经足够我们做很多事了。”剑玉姬一边挽笔写着回信,一边道:“岳贼经营多年,虽然此番拔掉他在洛阳布的暗棋,焉知他是否还有後着?这位程公子辛辛苦苦,到头来说不定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 西门庆轻摇折扇,“和着我的主意,倒是想跟姓程的化敌为友。” 剑玉姬淡淡道:“莫说你与白武族的仇怨,单是你取了凝羽的元红,他便不会放过你。” 西门庆挑起眉毛,“难道仙姬也无计可施?” “有。”剑玉姬道:“若想化敌为友也非难事。给你们找一个共同的敌人便是。程公子是个聪明人,只要那个敌人够强,他知道该怎么选择。” 西门庆微微倾过身,“祸水西引?” 剑玉姬没有回答。她放下笔,拿纱棒在信笺上一滚,醮乾黑迹。接着右手掐了一个法诀,轻轻点在信笺中央。纸上的墨迹被无形的法力冲刷,像波浪般摇荡着,渐渐消失无痕,重又变成一张崭新的白纸。 剑玉姬抬起玉手。巫嬷嬷取过信笺,装入一隻竹筒中,用火漆封好。接着旁边一隻爪子伸来,黑鸦使者抓过竹筒,展翅飞出窗户,片刻间便消失在月色下。 剑玉姬若无其事地打开一份卷宗,接着看了起来。 西门庆伸头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医档。” “这么多?”西门庆看着旁边堆积如山的陈旧档案,不禁咂了咂嘴。 “不全。”剑玉姬道:“据我们所知,岳贼在临安期间,刘太后至少逼迫宫中三名妃子堕胎,但这些医档中都没有记录。” 西门庆冷笑道:“她倒是聪明,不然我们黑魔海又多了几个玩物。” “不只是岳贼的血裔。”剑玉姬道:“这三名妃子中,至少有一个怀的是宋主的子息。” “好个刘太后,好周全的手段!”西门庆抚掌赞了一句,问道:“仙姬费了偌大力气取来这些医档,难道是在找宋主子息的下落?” “是端妃和贾妃的死因,”剑玉姬淡淡道:“不过相关医档都被抽走,全无线索可寻。” 这些都在意料之中。宋宫大内的诊治档案都保存在太医局,黑魔海为了获得这批医档,不惜放火湮灭证据。如今剑玉姬手中的医档是太医局几近三十年来的积累,单是翻阅一遍,寻常人就要用上一年的时间。但剑玉姬一目十行,犹如行雲流水,阅读的速度比常人快了百倍不止。只读了一半,便知道几份要紧的医档都已经被抽走销毁。 但剑玉姬没有丝毫失望的神情,她微微挑起唇角,“大官人若有闲瑕,不妨读读这些医档。” 西门庆笑道:“若论蛛丝辨迹,机关推敲,小生怎及仙姬的手段?仙姬若有所得,不妨让小生学学。” “要了解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问他的医生。”剑玉姬道:“不过医生还会撒谎,药方却不会。” 剑玉姬洁白的玉指在医档发黄的纸张上轻轻划过,“当归八钱,川芎三钱,桃仁十四枚,干姜五分,甘草炙五分——这个方子单是在宋主驾崩前五年间的医档中,便出现了九次。” 西门庆眉毛一挑,“生化汤?” 剑玉姬道:“大官人倒是熟知方剂。” 西门庆冷笑道:“我家里现开着生药铺,怎么会不知道这剂小产之後补养身体的妇科名方?五年九次,岳贼在宋宫大内当真逍遥。” “但宫里用的最多的并非当归,而是这几样药物。” 剑玉姬有过目不忘之才,不必重翻医档,便信手将累计耗用最多的三种药材写下来。西门庆一眼看去便眯起那双桃花眼,“催情方剂。” 剑玉姬道:“岳贼失踪後,生化汤仅出现过一次。这几样药材却有增无减,直到近几年才略少了一些,其中九成都入了万寿宫。” 西门庆皱眉道:“这样多的份量,姓刘的老婊子便化成水也不够用的,莫不是写错了?” “刘太后拿药未必是给自己用。”剑玉姬平静地说道:“妾身以为,宫里的妃子当是由刘太后一手调教,供岳贼享用。” 说着剑玉姬抬起妙目,“十余年来唯一这剂生化汤,是全太后福清宫所用,时间乃是去年。” 西门庆脸色阴沉下来,“险些让那贱婢坏了大事。” “此事却是大官人手尾不够乾净。” 西门庆冷冷看着剑玉姬,後者神情淡然,全无半点异样。半晌西门庆才冷冰冰道:“我不杀自己的女人,仙姬要杀,我不会拦着。” 剑玉姬淡淡道:“大官人两次赴约都未见到人,难道还不明白吗?” “你!”西门庆额角青筋迸起,然後一摔扇子,转身就走。 剑玉姬神情依然宁静,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波澜不惊地继续看着医档。当日西门庆用尽手段,才接近全太后身边一个可靠的宫女,在他的桃花眼下,轻轻鬆鬆就成了好事。有了这条内线,因此黑魔海才能找到机会,顺顺利利地劫走了媛公主。 依照黑魔海的手段,事成之後原该将这名宫女灭口,但因为半路杀出个星月湖,替黑魔海背了这隻黑锅,西门庆心存侥幸,一直没有处置那名宫女。这次回临安,西门庆两次邀约,都没有见到情人出现,已经心头生疑,这时才知道剑玉姬已经暗中遣人处理了这樁可能的麻烦。 “贱人!”西门庆狠狠骂了一声,然後又泄了气。他回头望着剑玉姬优美的背影,在心里轻轻说了句:“贱人。” 剑玉姬丝毫没有理会西门庆的心思。她手指不停地翻阅着医档,希望能从中找出那个大秘密的线索。 她之所以选择媛公主为目标,是因为那名宫女曾对西门庆提到,媛公主身上有一个巨大的秘密——足以掌握宋国,甚至让宋国倾覆的秘密。因此当日媛公主被送到晴州黑魔海的秘密据点,剑玉姬立刻施术封住她的记忆。黑魔海巫宗以巫术见长,教尊自然有秘术从她脑中取出记忆,比口供更详实真切。谁知安置在密室里的媛公主会被姓程的小子找到,并且带到江州。 以剑玉姬的手段,如果说六朝有一个地方她无法插手,那么就是有孟非卿坐镇的江州了。 如果换作别人,事情已然难以挽回,只有向教尊告罪。剑玉姬却另辟蹊径,亲自来了临安——世间任何秘密除非没有发生过,否则必有踪迹可寻。只要知道这个秘密确实存在,即使没有媛公主,剑玉姬也有足够的方法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比如太医局三十年来大内出诊的医档。 剑玉姬流动的目光忽然凝住,视线落在一则方剂的日期上。 良久,剑玉姬抬起眼睛,目光平静如水。如果这就是线索,那么真是一个足以让宋国倾覆的大秘密了。 ………………………………………………………………………………… “春云巧似山翁帽,古柳横为独木桥,风微尘软落红飘。沙岸好,草色上罗袍……” 西子湖上,碧水如镜。一条带着雕栏的画舫驶过,舫上的歌伎手执红牙板,皓齿清歌,曼声吟唱着一阙《喜春来》,“春来南国花如绣,雨过西湖水似油,小瀛洲外小红楼……人病酒,料自下帘钩。” 程宗扬坐在一条小船上,锦衣华服,意态闲暇,就像一个来湖上散心的公子哥一样悠闲自在。 秦桧倾耳听了半晌,赞道:“好词!雨过西湖水似油,小瀛洲外小红楼……歌喉婉转,余音袅袅,当是城中有名的歌伎。” 李师师屈膝坐在舷旁,一手手背托着下巴,一手抚着湖水,“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 冯源握拳道:“对!这次就是要杀他们个落花流水!” 李师师禁不住笑了起来。秦桧也为之莞尔,抬手道:“公子请看,那边苏堤上便是小红楼,与小瀛洲遥遥相望,风物绝佳,令人乐而忘忧。”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这么好的地方怎么不开发房地产呢?” 秦桧已经习惯了家主时不时流露出这副奸商嘴脸来大煞风景,毫不动容地说道:“当是世人思不及此。” 程宗扬望着湖心翠玉般的小瀛洲和远处草木葱茏的苏堤,许久没有作声,似乎也沉浸在眼前的美景中。 半晌,程宗扬用力点了点头,“还是小瀛洲比较好,苏堤太窄,要建会馆的话,还要填湖造地,成本太高。有钱也要花在刀刃上啊,奸臣兄。” 李师师给了个这不解风情的奸商一个白眼,秦桧只剩苦笑。程宗扬却不禁想入非非。翠微园终究是高俅的产业,自己在城中有了武穆王府,如果能把小瀛洲也开发起来,就又多了个落脚之处。 船近小瀛洲,远远便看到易彪打了个手势,告诉他岛上有人。程宗扬心头微凛,自己直属营三十名手下三天前就进入小瀛洲,占据各处要冲,自己又提前两个时辰到场,仔细布置,务必让西门庆葬身西湖,谁知竟有人比自己还早。而且看易彪的意思,还拦不住那人,能让彪子吃瘪,到底是何方神圣? 小船在码头前停下,程宗扬跳上岸,“谁?怎么不拦住他?” 易彪一脸为难地低声道:“人家本来就住这儿。” 程宗扬恍然道:“保宁寺的和尚?” 小瀛洲上原本有座庙宇,听说是一个老僧在此闭关静修,身边只有个小沙弥服侍。程宗扬上次来还撞见过,那小沙弥没言声就转进花林,待人接物的风范和明庆寺的高僧比起来可是天差地远。不过人家是岛上的土著,自己再霸道也不好恶客欺主,把一老一小俩和尚都赶出去。 “找个兄弟盯着些,别让他们在寺外乱走,误送了性命。” “是。” 金兀朮一马当先,在前引路,豹子头和青面兽紧随其後,三名兽蛮武士站成一个品字型,把家主围在中间。 剑玉姬和西门庆先後流露出拉拢自己的意思,这次自己主动提出会面,他们不会不来。但机会只有一次,如果这次失手,再想让他们上钩就没这么容易了。 这两天自己养精蓄锐,体能、精力都达到巅峰状态。人多势众,布局万全,再加上有心算无心,程宗扬信心十足,除非两人不来,只要敢来,定让他们插翅难飞! 程宗扬将藏着屠龙刀的羊皮袋背在身後,昂首阔步地朝岛心走去。 从空中看去,小瀛洲呈现出一个不规则的“田”字型,中间的十字交叉处,是一片占地数亩的园林,双方约好的见面地点便在园中的凉亭里。这个时代的小瀛洲,远没有後世那么多景物,闻名遐迩的九曲桥、九狮石、三潭印月此时都无处可寻。岛上只有几处半旧不新的凉亭,也乏人维护,唯有印月台因为城中人常来赏月,倒还洁净一些。 双方约的是午时,尚有将近两个时辰。程宗扬也不着急,按照计划,双方会在岛心的凉亭见面,然後程宗扬借口与剑玉姬密议,两人一道去印月台。由秦桧等人下手对付西门庆。 三十名直属营军士分别潜藏在曲径通幽、湖中和印月台三处,占据了十字路径的三条,他们的任务是拦截黑魔海可能有的部下,将西门庆阻截在岛心。 秦桧、易彪和三名兽蛮武士是攻击的主力。如果西门庆能挡住第一轮攻击,接下来就该尝到冯源的火法和手雷。匡仲玉负责用禁音术阻断声音的传播,免得被剑玉姬察觉。至于李师师,要看她的光明观堂秘术究竟能怎样克制住黑魔海的绝学。 除此之外,自己还留了个杀手锏。大貂珰郭槐。加上自己,正好四十人。其中五级以上的高手超过七人,即使放到江湖里,也是一个中等帮派的实力。对付剑玉姬和西门庆两个人,十拿九稳。按程宗扬的想法,最好是把西门狗贼打个半死,然後自己亲手了结这个世间第一淫虫的性命,为世间除此一害。 第七章 改易三焦 更新时间:2013-09-04 第七章 午时将近,一叶扁舟破浪而来,西门庆一袭白衣立在船头,风流十足地摇着手里的大红洒金折扇。要论派头,他可比程宗扬更像公子哥,腰间单是香囊、玉佩就挂了七八个,一手还扶着个玉坠儿般的小侍女。 程宗扬眉头微皱,自己就知道以剑玉姬的智慧,不会让自己轻易得计。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西门庆会带那个小玲儿来。 当日在野猪林,这个貌似天真的小女孩出手之狠辣,自己记忆犹新,俞子元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到现在仍卧床不起,就是拜她所赐。 程宗扬暗暗踩了易彪一脚,让他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切不可被这丫头的外表诱惑,一边堆起笑容,“大官人果然是信人,怎么没见到仙姬的大驾?” 西门庆跳上岸,潇洒地合起折扇,握在掌心,拱手道:“仙姬有些小事要处置,少顷便到。” “原来如此,大官人请。” 程宗扬心念电转,剑玉姬不露面,多半心下生疑。不过这样也好,自己的目标本来就是西门狗贼,剑玉姬不来,自己把握更大。 西门庆边走边道:“这小瀛洲愚兄倒是来过,当时愚兄正好在五原买了个大食奴姬,带来临安,便在这岛上一享春色。那大食姬别的倒也不出奇,只是身高腿长,肌肤如雪,头髪犹如金丝一般。承欢之际,妙趣横生……” 西门庆说得眉飞色舞,程宗扬一脸假笑,眼睛却紧盯着他手边的小玲儿。那丫头手中的一柄弯钩,恐怕只有秦桧和金兀朮才敌得过,易彪和豹子头等人都差了一筹。只是她浑身只有一条肚兜,不知把那柄弯钩藏在何处。 西门庆留意到他的目光,笑着挤了挤眼,“这丫头虽然低贱了些,但皮滑肉嫩,把玩间别有情调。程兄要不要试试?” 程宗扬心头微动,片刻间便打定主意,搓着手嘿嘿笑道:“这不大好吧?” “朋友有通财之谊,何况一个小奴婢?”西门庆那双桃花眼笑眯眯道:“程兄若是喜欢,便让她陪你乐乐。” 说着西门庆把那女孩儿推了过来。小玲儿扬起脸,用童稚的声音娇滴滴道:“程爷……” 程宗扬一脸淫笑地搭住小玲儿的肩背,一手朝她粉嫩的小屁股摸去,“果然是皮滑肉嫩。” 说话间,凉亭已然在望。程宗扬拥着小玲儿,边走边笑道:“这小玲儿是不是天生的三焦不畅?” 西门庆道:“程兄何出此言?” “听说三焦不畅之人,身材难以长高。” “程兄居然也通医术?”西门庆一脸惊讶,用折扇拍着掌心道:“程兄所见不差!只不过这小贱人三焦不畅并非天生,而是幼时便被人改易。即使再长十岁也高不了一寸。豢养此辈,只为取乐耳。” “是吗?竟然是被人为改易三焦,养成侏儒?” 程宗扬一脸好奇地拉起小玲儿的手臂,一手放在她腰间,似乎要去探查她身体的异状。忽然间五指一紧,封了她腰背几处大穴,然後厉声道:“杀!” 西门庆笑容僵在脸上,秦桧应声一指点出,指尖隐隐带出风雷之声。 西门庆怪叫一声,手中的折扇“唰”的张开,硬生生封住秦桧突如其来的一指。 “篷”的一声巨响,西门庆手中的折扇纸屑纷飞,钢制的扇骨也断了两根。 西门庆借势退出凉亭,接着冲天而起。 伏在凉亭上的豹子头挺身抡起巨斧,吼道:“死!” 西门庆身形一翻,脖颈以毫厘之差,紧贴着斧光掠开,虽然保住一条性命,那张俊秀的面孔也不禁渗出冷汗。 “去!” 冥冥中一声低喝,接着碧蓝的晴空中毫无征兆地迸出一串火球,流星般朝西门庆击去。 西门庆展开身法,在空中飞速变幻身形。那串流星火并没有落在空处,而是长蛇般紧跟着西门庆的身影,如影随形。 “篷”的一声,一隻火球击在西门庆头顶,那隻纱冠顿时四分五裂,西门庆盘好的头髪披散下来,衬着他扭曲的面孔,状如疯魔。 西门庆弓起身,箭矢般向後疾退,逃避袭来的流星火。退出数丈之後,他身形蓦然停下,立在一竿绿竹上,接着手掌一翻,一顶白骨小伞在他手中张开,带着无数纷飞的鬼火迎向飞舞的流星火。 一连串的巨响在天魔伞上接连响起,骨制的伞柄被震得彼此鬆开,碰撞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狰狞的白骨上留下焦黑的印迹。 西门庆脸上泛起一层诡异的绿色,天魔伞上闪耀的金丝符文迅速收拢,将几乎散开的伞骨合并在一处。接着一层惨毒的绿色从伞骨上掠过,白骨上焦黑的印迹像被抹去般消失无痕,重新变得惨白。 “藏锋道人已死,星月湖竟然还有阳钧宗的高人。”西门庆冷笑道:“想取我西门庆性命,岂有这般容易!” 程宗扬确认小玲儿穴道被封,丧失反击的能力,才把她放在一旁。 “大官人是开玩笑吧?就你那点武艺,程爷一隻手就能打得你满地找牙!不信咱们在这儿比划一场,公平较量!谁都不许找人帮忙!敢不敢!” 西门庆气极反笑,“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儿,被你一激就会中你的计?我西门庆倒是没想到你会如此狠辣,一言不发便动手。本来还想和你谈笔生意,既然如此,也不必多言!要取我性命,尽管来吧!” 易彪一个箭步踏出,举刀将西门庆立足的绿竹一砍两段,接着刀光猛涨,劈向西门庆的小腿。 吴战威、吴三桂和易彪都是使刀的,吴战威的刀法江湖气极重,动辄就是以命换命的搏命招术。吴三桂刀法出自黑魔海毒宗,刁钻阴狠。易彪的刀法则是军中常用的招术,虽然中规中矩,出刀的气势却比以往高出一截,显然这段日子的苦修也大有精进。 西门庆半空一声长啸,声音远远传开,接着那顶天魔伞猛然一收,利剑般刺在易彪的刀锋上,将他逼开两步。 秦桧猱身上前,与西门庆连交数招。忽然一阵劲风从背後袭来,西门庆随风荡开,一边张开天魔伞,旋身迎敌。 一声巨响传来,仿佛无数骨骼同时破碎,西门庆的天魔伞被一柄大腿粗的重槌砸得四分五裂,虽然散乱的白骨又迅速聚拢,伞上飞舞的鬼火却少了一半。 秦桧趁势而入,右手三指轮流递出,拇指破开西门庆的护身真气,食指与他硬拼一记,接着中指蜻蜓点水般从他手臂上一掠而过。西门庆左臂应指而陷,飙出一股鲜血,伤处几可见骨。 西门庆修为比秦桧还略输一筹,此时身陷重围,不过数招便告负伤。他踉跄着退开,後面金兀朮张开獠牙,暴喝着再次攻出。西门庆腹背受敌,前有秦桧的惊魔指,後有金兀朮的重槌,两侧还有豹子头的巨斧,青面兽的长枪和易彪的钢刀。眼看就要插翅难飞,西门庆腰间一隻玉佩猛然炸裂,白玉腰佩中竟然藏了一粒小小的翠玉——龙睛玉! 一团柔和的白光蓦然张开,圆球般将西门庆笼罩其中。那层光幕边缘不住流动,有如实质,众人的刀斧落在上面,被尽数挡开。 程宗扬脸色黑了下来,这东西自己见过——在南荒最危急关头,就是靠了雲苍峰随身带的龙睛玉佩放出法阵,众人才保住性命。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这次轮到对手用同样的法阵保命。 这种藏在龙睛玉中的法术一经施放就不可逆转,法力耗尽才会消失,属于一次性消耗品。西门庆的龙睛玉虽然不及雲苍峰当时的大,但要保的也只是他自己的性命,看光幕的大小色泽,至少也能撑上一刻钟。 六朝法师出售的龙睛玉佩中,攻击类的极少,往往都是放的保命的法术。想想也不奇怪,若是有人用龙睛玉佩置放的法术伤人害命,苦主少不得要找出售者的麻烦,防御类就安全得多。因此有身家的人往往会买上一件,好在要紧关头保命。 西门庆半截衣袖都被鲜血浸湿,他目光森然地盯着程宗扬,忽然放声大笑:“好个程员外!果然够狠!” 程宗扬冷着脸一摆手,“把光球的法力耗乾净!看大官人能在乌龟壳里躲到几时!” 金兀朮的重槌仿佛砸在鸡蛋上,光幕薄薄的蛋壳一震,里面浓郁的白光隐约淡了几分。众人兵刃齐出,轮番攻击。身在暗处的匡仲玉踪影不见,流星火、飞火轮诸般法术却凭空浮现,不断击在光幕上,迅速消耗着护身光幕的法力。 西门庆披头散髪,一边借助光幕的法力疗伤,一边不停发出尖啸。 湖上几艘游荡的船隻闻声驶来,远远能看到一个黑衣女子立在船头,长髪高挽,纤手握刀,身後一面黑旗,却是翻江会的旗号。 游婵! 程宗扬一眼认出船头的女子,不禁心头微紧,没想到黑魔海竟然把她派来与自己交手。与泉贱人和凝贱人不同,游婵自从把自己误认为飞鸟熊藏,就从来没有暗算过自己,并且因为自己替她遮掩了暗杀计好小太监的事,对自己别有一番好感,大家连床都上过几次,交情不比寻常。 可现在游婵根本不知道对敌的是自己,手下留情那是不用想了,万一交手中有所损伤,无论是自己的人伤了她,还是她伤了自己的兄弟,都会成为一个难以化解的死结。 西门庆大笑道:“程员外!你机关算尽,岂能算过仙姬!螳螂捕蝉,黄雀在後!你设下圈套想把我西门庆留在此处,焉知仙姬将计就计,趁势将你的羽翼剪除乾净,擒回我黑魔海总坛!” “尽管吹吧,一会儿有你哭的!” 西门庆朗声道:“翻江会好手尽在于此,这些水上好汉纵横湖海,个个悍不畏死,你便是有十余高手,又岂能敌得过数百水上好汉!” “数百?也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就这几条破船,撑死能过百!”程宗扬喝道:“彪子!好好接待客人!” 易彪收起长刀,不言声地退出战斗。 程宗扬暗暗施了个眼色,低声道:“留下那个女的。” 易彪心下会意,点了点头,拔足离开。 那些船隻来势极快,转眼便驶近小岛。来自太湖的水匪一登岸便分成四路,沿着岛屿“田”字形四条路径杀来,每一路都在二三十人左右。他们穿着黑色的水靠,手持快刀,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动作剽悍,水性精熟,难怪能在太湖把雪隼团打得全军覆没。 速度最快的一路不到一盏茶工夫便冲到曲径通幽,为首一名蛮牛般的悍匪闯进竹林,随即发出一声大吼。 後面的翻江会好手紧接着赶到,却见那名首领蜷着身体倒在竹径间,一双眼中满是恐惧,已经没了气息。 一个年轻的军士立在竹径尽头,他一手提着长刀,刀锋血迹宛然,竟然一瞬间就杀了这名翻江会中数得着的好手。 “我!”他横起长刀,口气中带着自信和骄傲说道:“星月湖一团直属营少尉周逢!” “杀了他!为兄弟报仇!” “杀!” “杀!” 翻江会众匪蜂涌而至,但竹径既弯曲又狭窄,隔着几步的距离,後面便根本看不到前面的情形。只听一片喊杀声中,刀锋交击声不断响起,忽然一声惨叫,又一名翻江会的水匪被对手斩杀。 竹径间人头涌动,叫嚷着向前厮杀,众匪一阵躁动,有人拼命挤到前面,只见为首的周逢手持长刀,将去路牢牢封住,在他背後还有三名同伴。那三人拿着竹制的长枪,在他身後虎视眈眈。一名以刀法见长的悍匪冲上前去,格住周逢的长刀,却随即被他身後递来的竹枪刺穿双肋。 论实力,翻江会中的一流好手也许与这些军士不相伯仲,但论起配合,不啻于天壤之别。直属营四名军士占据地势,长短兵刃一应俱全,相互间配合更是熟练无比。而翻江会一方仓促登岛,对地形毫无了解。这也是程宗扬为什么先定下时间,清早才通知地点,就是让黑魔海难以事先准备。 竹径只能勉强容两人通行,并肩时连招术都难以施展,而对面的少尉虽然是一个人,却仿佛有三头六臂,手中的一柄长刀和身後的三支竹枪就像融和在一具身体上。在这样狭窄而弯曲的环境中,与这样的对手交锋,简直就是噩梦。 片刻间已有六七名翻江会好手尸横就地,剩下的人不禁心生退意。忽然身後接连传来惨叫,却是有人从背後杀来。 “点子扎手!” “路被堵上了!” “顶住!” “顶不住了!扯呼!扯呼!” 众匪一片慌乱,前面的一刀三枪犹如磐石,众人拼了命也未能冲开。背後的攻势同样犀利,六名军士分成两组,竹枪毫无花巧地直击直刺,将他们的攻势和退路尽数封死。 几名机灵的水匪见势不妙,立即挥刀砍开旁边的竹竿,想从侧面杀出一条生路来。但那些竹竿多年无人打理,密密匝匝一时间哪里砍得尽?反而因为身後空门大露,被对手轻易刺毙。 熟练的配合和周密的布置,使这场实力本来相近的交锋,演变成一场一边倒的屠杀。不到一顿饭时间,这一路近三十名翻江会好手便被杀得乾乾净净,没有一人漏网,整条竹径都被鲜血染红。 另外三路也不比他们的同伴更幸运,一路在经过印月台时遭遇伏击,当即伤了四五个人,剩下的好不容易稳住脚步,对阵厮杀,结果三十名翻江会好手面对十名星月湖军士,竟然没有讨得半点好去。一番恶斗之後,翻江会的人马伤亡过半,难以再战,只好边打边退,离岛心越来越远。 另一路更是输得莫名其妙,那群水匪一路没有遇到半个对手,毫无阻碍穿过小径,正要踏上岛心,忽然听到一声大喝:“爆!” 脚下的地面微微一动,接着仿佛有无数天雷在脚下喷涌而出,泥土夹杂着无数不规则的铁片四处飞溅,所过之处顿时血肉横飞。 短短一瞬间,那条芳草萋萋的小径就变得面目全非。泥土从地底翻出,带着刺鼻的焦糊味道,被鲜血染得发黑。近三十名翻江会好手,无一全身而退,过半帮众当场毙命,剩下的尽是重伤,而且伤势都在下盘,连逃也逃不开,只能在地上哀号。 过了一会儿,冯源才探头探脑地出来,连他都被自己的战果吓了一跳。自己一个人,竟然一下就消灭了整支队伍。这用了龙睛玉的手雷未免也太厉害了!恐怕祖师爷也没想到,平山宗火法会在自己手中发扬光大到这种地步! 惨叫声远远传来,虽然隔着半个岛屿听不真切,但更令人心悸。最後一路提起小心,游婵抬手让众人止步,然後点了两名手下,“你们过去看看。” 两人并肩往前闯去,刚越过湖间的小堤,便看到一名汉子出现在小径尽头。易彪一言不发地握着刀柄,标枪般的身形涌出无穷杀意。 毕竟是血战余生的勇士,论气势压了这些水匪何止一头?易彪抽刀而出,连进三步,将一名水匪斩杀当场,另一名水匪见势不妙,转身欲逃,被易彪一个虎跃,劈倒在地。 游婵早已该返回广阳,却被仙姬留在临安。对于这次行动要对付的目标,她一无所知,只知道仙姬吩咐过,一切听从西门大官人安排。听到啸声,她立刻带上登上小瀛洲,没想到对面一个汉子,就把她一行三十余人尽数挡住。 游婵妙目微转,然後道:“杀了他!” 几名翻江会的好手当即跃出,风一般冲过小径,朝易彪杀去。游婵暗暗作了个手势,十余名手下随即背上快刀,悄然潜入湖中。 小瀛洲呈田字形,是湖中有岛,岛中有湖的格局。小径两侧各有一方湖面,周围绿柳低垂,花树参差。翻江会常年在水上讨生活,会中好手无不水性奇佳,但他们一下水,才惊觉湖底居然藏的有人。 平静的湖面忽然荡起涟漪,鲜血一股一股从湖底涌出。不一会儿,一颗头颅浮上水面,接着又是一颗。 几名翻江会好手拼命从湖中逃出,只片刻工夫手脚都带了伤。他们一边挣扎着游向岸边,一边嘶叫道:“别下水!湖里设的有竹钩!” “相老大被竹钩钩住了!脑袋也被砍了!” “风紧!风紧!” 游婵寒声道:“你们也是水上好汉,怎么斗不过他们!” “湖底被他们搅混了,兄弟们什么都看不到,被竹钩挂住就是个死!游当家的,这仗没办法打啊!” 游婵恨恨看了易彪一眼,“走!去另一侧!” 西门庆手臂的伤口迅速癒合,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翻江会虽然是纵横江湖的水上悍匪,但遇到星月湖大营这样的准正规军,完全不是一个层面的对手。略一交锋,就在数量只及自己三分之一的对手面前滚汤泼雪般地败下阵来。 秦桧还不忘落井下石,长笑道:“翻江会乃是水上豪杰,大官人命他们登岛而战,弃长就短,焉能不败?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宁不痛哉?” 西门庆长髪披散,目光森然,忽然他手一抬,弹出一隻香囊。 那隻香囊穿出光幕,螺旋状朝天飞起,豹子头想也不想,一个纵身跃到光幕上,张口咬住。 秦桧脸色大变,“小心巫法!” 豹子头利齿一阵乱咬,将香囊嚼得稀碎,一伸脖子咽了下去。接着“崩”的一声,放了个巨响的屁,整个人箭矢般飞出,一头扎进湖边的烂泥里。 豹子头摇摇晃晃坐起来,甩了甩满是污泥的脑袋,气哼哼道:“素的!”然後一头栽倒,不会儿便发出震耳的呼噜声。 西门庆脸都黑了,这隻香囊是教尊亲手所赐,谁知道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被这畜牲毁掉。眼看光幕色泽越来越淡,他不敢迟延,一把扯下腰间的香囊玉佩,逐一捏碎开启。 天色蓦然暗了下来,整个小瀛洲仿佛被潜藏在黑暗中的巨兽一口吞噬。接着旁边一株柳树蜕化形状,飞舞的柳枝化为无数怪蟒,蓦然一卷,将青面兽死死缠住。 青面兽长枪被陷,无法抽动,索性张开利爪獠牙,在蟒群中撕扯怒吼。扯断的蟒身落在地上,随即化成断枝碎叶。 亭外一截枯木突然站立起来,伸出强壮的利爪,扑向金兀朮。金兀朮重槌被一条藤蔓缠住,无法挥舞,他咆哮一声,扑上前去。两具同样强健的兽体撞在一处,空气都为之一震。 凉亭另外一侧,地面的泥土像波浪一样翻滚起来,一隻白骨妖爪破土而出,抓向秦桧的脚踝。 秦桧大袖一摆,一隻玉盒从袖中飞出,他弹开盒盖,用尾指的指甲在盒内轻轻一沾,接着将指甲整个削去,弹向妖爪。那隻妖爪与指甲一触,白色的骨骼立即变成脆硬的灰色,微风拂过,随即散成一片飞灰。 眼前诸般妖术让程宗扬看得目不暇接,自己原想着西门庆的修为比自己高得有限,却忘了他是黑魔海巫宗。如果这会儿是一对一的公平决战,自己早就被大官人层出不穷的巫术给放倒了——虽然他压根儿就想过给这狗贼点儿公平。 待看到秦桧举手间破去白骨妖爪,程宗扬不由叫道:“死奸臣!你手里的是什么东西!” 秦桧托起玉盒,傲然道:“此乃毒宗七大绝毒之三:黄泉蝶变!无论妖法、幻术,一弹即破!” “幹!这么厉害,你还不赶紧替老朮、老兽破法!” 秦桧有些尴尬地压低声音道:“此毒沾之立毙,无药可解。即便破去巫术,两位也性命难保。” 西门庆放声大笑,“毒宗所炼,敌我不分,如此笨伯,着实可笑!且看我的天魔罗!” 西门庆翻掌捏碎一块玉佩,拍在天魔伞上,接着抬手扔出。那柄巴掌大的天魔伞蓦然一涨,犹如车轮,接着再涨再大,将整个凉亭都笼罩在白骨魔伞之下。 “秦会之!你们毒宗还有多少绝毒,尽数使来!” 程宗扬看了秦桧一眼,後者微微摇头,“这天魔罗是以毒入巫,沾上毒物威力更增。不过大官人修为尚浅,这天魔罗未必便不能破。”秦桧一紧衣带,然後飞身而起。 天魔伞六根伞骨间各自伸出一隻妖异的骷髅头,六张口同时张开向外一喷,无数黑气妖蛇般从天而降,在伞下盘旋扭动,重又汇成六道,两道飞向秦桧,另外四道分别飞向金兀朮和青面兽。 金兀朮与青面兽同时怒吼,那截枯木化成的妖兽纳入黑气,威力暴涨,硬生生将金兀朮摔倒在地,接着张口咬向他的脖颈。金兀朮肌肉鼓起,一拳击在妖兽铁石般的脸上。妖兽巨大的头颅扭到一边,顺势咬住金兀朮的肩膀,尺许长的尖齿穿透了他的锁骨。 另一边,青面兽整个被柳枝蜕变的妖蟒群裹住,只能看到一大团蟒身不住翻滚扭动,看不到任何细节。 程宗扬握住羊皮袋中的屠龙刀,然後腾身而起,冲向头顶的天魔伞。忽然身後涌来一股香暖的气息。程宗扬扭头看去,却是小玲儿身上的肚兜离体飞起,火红的丝绸在空中曼妙地张开,丝带轻摇,仿佛情人的手臂,拥住自己的腰背。 一股无比舒适的感觉传遍全身,自己就像躺在小玲儿娇美而香软的玉体上,慵懒得不想动作。 第八章 潭中幻影 更新时间:2013-09-05 第八章 眼皮越来越重,睡意越来越浓,舒服得只想闭眼就此睡去,不再醒来…… 程宗扬猛地咬破舌尖。剧痛中,灵台恢复一点清明,随即发现自己体内的真气像是被那条肚兜吞噬般,正不断流失。程宗扬一把抓住肚兜,用力扯开,切肤的痛意就像是在亲手剥下自己的皮肤。 程宗扬双目泛红,咬紧牙关撕扯着红绸。就这么短短一瞬间,绸面便伸出无数细丝般的触手,与自己血肉相连。每扯断一根细丝,剧烈的痛楚便令自己眼前一阵发黑。 秦桧在涨大千倍的天魔伞间穿梭,惊魔指与伞下的骷髅、白骨间金色符文不住交击,溅出无数微蓝的磷火。金兀朮与枯木妖魔纠缠在一处,来回翻滚,将地面踏得泥塘一般。青面兽踪影全无,只有不断突起的蟒群显示他还在挣扎。相比之下,豹子头最为轻鬆,他在巫术施展之前一口吞掉香囊,由于巫力的反噬,陷入沉睡,虽然不断磨牙、放屁,屁声比炮仗还响,性命却是无忧。 西门庆那桃花眼带着阴寒的笑意,柔声道:“阳钧宗那位大贤,此时不动,还待何时?” 众人都在搏命,匡仲玉却古怪地保持着沉默,让程宗扬平添几分担心,唯恐他在黑魔海层出不穷的巫术下遭遇不测。 红绸附到身上不过一弹指的时间,程宗扬却感觉像一年一样漫长,每扯断一根细丝,都带来深入骨髓的痛楚。忽然,身上剧痛一轻,红绸上嗜血的细丝从体内拔出,像遇火的水蛭一样,一根根蜷曲起来。 程宗扬奋力一扯,将肚兜从身上扯落,衣物刹那间被渗出的鲜血染红。他喘息着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少女立在亭侧。 在天魔伞笼罩下,四际犹如深夜,肆虐的妖风阴寒入内,被它刮过的树木、花草逐渐枯萎,失去生机。然而那少女指尖却闪动着一点灵光,犹如风中摇曳的蜡烛,散发着温暖而柔和的光芒。 李师师玉脸发白,娇躯微微颤抖,显然心里充满恐惧。但她仍然鼓足勇气,站出来面对黑魔海的巫术。 在她指尖那点微光照耀下,充斥在空间中的巫力被净化。离她最近的程宗扬首当其冲,那条肚兜委蜕在地,颜色虽然鲜艳依旧,却没有了那种嗜血的妖异。 少女指尖柔和的光芒向四周扩散开去,正与金兀朮搏斗的枯木妖兽被白光掠过,庞大的身体像泥土一样崩落下来,最後还原成一截朽木,被金兀朮抡成重槌砸得粉碎。 接着扭动的蟒群像潮水一样退去,枝叶间露出遍身浴血的青面兽。细软的柳条无法承受一名兽蛮武士的重量,“绷”的一声断裂,将青面兽甩到地上。青面兽一脸狰狞地爬起来,顾不得裹伤就猛扑过去,用额头将那株柳树一撞两段,泄忿般践踏着。 西门庆眼角露出一丝冷诮的笑意,从舌尖慢慢吐出四个字:“光、明、观、堂!” 最後一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天魔伞间六隻盘旋的骷髅头同时昂起,然後带着尖锐的怪啸和浓重的黑气,朝凉亭扑去。 李师师咬着唇瓣,眼中的紧张一望可知。黑魔海当年正是用以毒入巫的绝学破杀光明观堂,虽然她没有经历过,但早已听说这天魔罗正是其中一种。 秦桧也知道李师师难以抵挡黑魔海的杀着,他双臂一展,大鸟般旋身而起,将扑下的骷髅头尽数拦下。 西门庆暴喝道:“找死!” 一枚扇骨飞出,钉在西门庆的肩头,却没有流出一滴鲜血。西门庆脸色迅速变得苍白,那六隻骷髅头却仿佛生出一层薄薄的青色皮肉,变得愈发狰狞。 “秦会之!你身为黑魔海门下,却与光明观堂联手,与我巫宗为敌!可对得起我黑魔海历代魔宗!” 秦桧寒声道:“巫宗当日对我毒宗可有半分留情?” “好!我便先杀了你!再把那小贱人擒回去炼成奴妓!” 西门庆施出血祭之术,天魔伞威力剧增,连秦桧也难以硬撼其锋,双方一触即分,秦桧落叶般飘开,疾飞的骷髅头却六去其四,剩下两隻朝凉亭袭去。 “锵”的一声几乎令人血液为之冻结的金属声响起,程宗扬手中的屠龙刀终于出鞘。周围的空气一瞬间凝出细霜,寒意刺骨,连程宗扬身上的血衣也几乎冻在身上。 程宗扬肩头微微一耸,猛虎般向前跨出,接着一招虎战八方,屠龙刀左右疾斩,劈中两隻乌青色的骷髅头。那两隻骷髅头被秦桧化去大半煞气,又遇到屠龙刀这样的神兵,顿时被击得粉碎。流荡的黑气被李师师指尖的白光卷过,随即消失无痕。 西门庆脸色白得仿佛透明,他反手将一枚扇骨刺进胸口,喝道:“收!” 天魔伞应声收拢,无数白骨雨点般崩落下来,煞气未至,整座凉亭便像不堪重负一样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低啸,“开!” 一点白光紧贴着西门庆身外的光幕浮现,然後猛然迸发。刹那间仿佛一轮太阳在眼前绽放,强烈的光芒荡尽黑暗,西门庆身周已经淡若无痕的护身光幕同样被一扫而空。接着一道流星般的光芒直射而入,化成一幅乾阳图,印在西门庆胸前。 匡仲玉沉默多时,一直等到此刻才出手,一出招便有如雷霆。先用阳钧宗的明光术克制空间中充斥的巫力,破去西门庆的护身光幕,紧接着一记乾阳真诀,打在血祭之後虚弱到极点的西门庆身上。 西门庆狂喷鲜血,身体倒飞出去,凹陷的胸口间,几乎能看到骨骼断裂的痕迹。 要紧关头,西门庆终于捏碎最後一块玉佩。 亭中那具赤裸的玉体鬼魅般掠起,小玲儿穴道尽解,悄无声息地抬起玉臂,一记掌刀,斩向李师师的粉颈。 李师师终究是光明观堂门下,虽然没有听到声息,身体却立生感应,她正施展净化术,双掌合在一处,勉强旋身去挡。 小玲儿小巧的玉掌幻影从她肘下递出,刀锋般切在李师师肋下。 李师师玉脸雪白,一声不响地向後倒去,指尖的灵光一闪而逝。 “混蛋!”程宗扬狂喝着挥刀劈来。 小玲儿笑吟吟一手抹住刀锋,却猛地打了个哆嗦。程宗扬这一刀看似刚猛,施的却是太一经的心法。黑魔海的太一经本来就是至阴至柔,与屠龙刀天生的寒意相得益彰,那小贱人一出手便吃了个大亏。 小玲儿手掌仿佛冻在刀上,一时难以扯动。这小贱人虽然天生媚意,但程宗扬对她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俞子元旧恨未解,又添了李师师的新仇,就算把她一刀劈成两半,自己也没有半点心痛。 程宗扬丹田气轮疾转,挥刀朝亭柱撞去。小玲儿娇嫩的身体重重撞在柱上,亭柱顿时断裂,半座凉亭都倾颓下来。 小玲儿面露痛楚,明媚的双眼中刹那间涌出泪花。虽然明知道这小贱人是故意装可怜,程宗扬却不由一阵心悸。同样是娇小柔嫩的身子,精致媚艳的五官,丰满高耸的雪乳,这一瞬间,眼前的小玲儿竟然像极了小紫! 就在他迟疑的一刹那,小玲儿趁机脱身飞出,乳燕般落入湖中。湖水立时凝出冰块,渐深渐远,显然这少女正在逼出体内的寒意。 程宗扬并没有追赶,小玲儿只是黑魔海连奴姬也算不上的小杂鱼,自己的目标只有一个:西门庆! 小瀛洲另一侧的战斗已接近尾声,登岛的四路翻江会好手,两路被全歼,另外两路则各自丢下过半的尸体,狼狈退到一起,守着一处凉亭负隅顽抗。 相比于翻江会超过七成的死亡率,直属营只有三人战死,九人负伤。以易彪为首,剩下的军士分成三组,轮流出战,最大限度地保存体力,同时给对手不断造成杀伤。 游婵几次以毫厘之差死里逃生,她长髪散乱,一隻衣袖被刀锋划破,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却奇迹般的没有负伤。 作为赌坊的东家,黑帮龙头的亲妹,游婵眼光并不差。她并不明白对手为什么会手下留情——尤其是他们对待自己同伴时的犀利和凶猛,如果有一半用在自己身上,自己早已尸横就地。她打了个哆嗦,即使死,她也不愿落到敌人手里,成为前途未卜的俘虏。但她还有女儿,她必须活着回去。 为了避免误伤,冯源没敢用手雷这样超暴力的武器,用的只是平山宗的看家本领。连续几次施法失败之後,冯大.法终于让凉亭烧了起来。那些水上豪杰惨叫着奔出,被严阵以待的直属营军士一一格杀。 游婵绝望地看着这些不败的对手,终于抛下刀,低声道:“我投降。” 易彪也暗暗鬆了口气,他一向不怎么会和女人打交道,满心想告诉她:别打了,我们程头儿说了,不能伤你性命。可嘴上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闷着头乱打一番,打到她自己想明白为止。 易彪用绳索象征性地把游婵双手一捆,然後一声令下,剩余的军士在三名班长的带领下,迅速散开,一边救治同伴,一边控制住岛上各处要津。 西门庆披头散髪地在林间穿梭,身後程宗扬、秦桧、金兀朮、青面兽等人穷追不舍。 程宗扬看过李师师的伤势,发现她只断了几根肋骨,一时不会危及性命,便把她和呼呼大睡的豹子头一并交给匡仲玉,自己也跟着追来。 林间隐隐露出庙宇一角,西门庆一边吐血,一边掠上墙头,随即消失在屋檐下。 秦桧径直掠上主殿屋脊,站在至高点上,将整座庙宇尽收眼底,然後抬手一指,“那边!” 金兀朮和青面兽这两头猛兽虽然遍体粼伤,但一场恶斗使两人都凶性大发,旋风般闯进那间耳房,将门窗撞得粉碎。 西门庆游鱼般从迸飞的木屑间掠出,身法虽然快捷,但显然已经无力与两人交锋。他“呯”的将旁边一扇紧闭的小门撞得粉碎,嘶声道:“还不出来!” 程宗扬衔尾追去,听到他这一声厉喝,速度突然爆发,屠龙刀带着凛冽的寒光朝西门庆颈後斩去,要在他闯在室内之前把这狗贼斩杀当场。 “嗒”的一声轻响,手中的屠龙刀猛然一震,程宗扬翻身落在地上,又向後退了半步,才稳住身形。接着一颗念珠掉在地上,滴溜溜转了个圈子。竟然是这颗不起眼的乌木念珠,力挫自己屠龙宝刀的锋芒。 破碎的木门间人影微动,一个小沙弥扶着一位老僧出来。看到那小沙弥,程宗扬目光不由一跳,那小沙弥竟然不是旁人,正是当日潜入翠微园找自己麻烦的静善!难怪上次见到自己就感觉有几分眼熟,这时她不屑再伪饰容貌,直接以真面目示人,才被自己一眼认出。 程宗扬心下暗骂,这保宁寺居然是叵密宗的据点,怪不得自己怎么找都寻不到静善的下落。 老僧一脸慈眉善目地合什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程宗扬哈哈一笑,“大师这么懂礼数,一看就是十方丛林出来的吧!” 这记耳光打得不一般的狠,不仅静善那小贼尼目露怒火,连端着架子装成世外高人的老和尚都失态地厉声斥道:“胡说八道!” “那就好。”程宗扬点了点头,“程某最恨的就是十方丛林那帮僭取佛祖名义的异端!” 此言一出,老和尚顿生知己之感,温言道:“阿弥陀佛,施主秉承正见,必受我佛庇佑。老僧已死,见过檀越。” 程宗扬愕然道:“老和尚,你不是还活着吗?难道是被人炼成尸傀了?” 老和尚愠怒道:“老僧法号——已死。” “哦,原来是已死大师。” 程宗扬在背後暗暗作了个手势,秦桧在殿顶看得清楚,当即暗中传讯,让一众属下都赶往保宁寺,把这小庙团团围住。 已死老和尚修为深浅难以猜测,但比自己高出一两筹是肯定的。金兀朮、青面兽伤势不轻,实力要打个六折,只凭自己和死奸臣,未必就能赢过老和尚和静善小贼尼。 “好法号!”程宗扬大赞一声,然後慨然道:“十方丛林伪佛僭居法统,妄改佛旨,此异端不除,佛门弟子虽生犹死!大师这法号如同晨钟暮鼓,令人耳目一新,让在下深感佛门薪火相传,大道不移。” 程宗扬为了拖延时间,一车一车的好话不要钱般往外送。已死老僧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有深刻思想,同时对自己的事业推崇备至的年轻人,一番话说得他僧袍都微微颤抖,激动不已。 西门庆在旁听得险些吐血,嘶声道:“大师!小生已经把人引来!大师还不动手吗?” 已死老僧微微摆手,温言道:“不急,不急。这位小施主天生慧根,福泽深厚,倒是个难得的人才。” 西门庆厉声道:“我黑魔海与龙宸之约尚在!贵宗身为龙宸一支,难道要毁约吗?” “阿弥陀佛,西门施主稍安勿燥,老僧有几句话要问问这位小施主。” “大师先擒下他,要问什么……” 没等西门庆说完,老僧已经径自开口道:“敢问檀越,当日不拾伪徒的袈裟抄本,可是在施主手中?” “有!”程宗扬一口承认下来,“多亏了花和尚鲁大师仗义,见我喜欢上面的花样,让我描了一份。” “施主可愿让敝宗抄录一份?”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好说好说。”却没了下文。 已死老僧等了半晌,不见他搭腔,只好道:“不知施主有什么条件?” 程宗扬挑起大拇指,“够上道!要抄录好办,等我先把西门狗贼碎尸万段,大家再坐下慢慢商量。” 西门庆咬牙道:“已死大师!在下既然进了寺内,龙宸便有责任保障在下的安危。” 已死老僧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接着咳嗽两声,“施主请接老僧一掌。”说着一掌拍出。 程宗扬腰身微沉,屠龙刀从脚下挑出,一掠而起,斩在老僧掌上。那老和尚惨呼一声,就那么被程宗扬一刀劈飞,弹丸滚到墙角,扭了几下,不再动作。 静善急忙掠过去,扶起老僧,“师傅,你怎么……” 已死老僧颤声道:“此子刀法已近大成,为师难以抵挡,快走!快走!” 静善妙目瞪着老僧,最後气恼地一跺脚,拽着老和尚衣领,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起来,闪身离开寺庙。 西门庆瞠目结舌,程宗扬放声大笑,“西门狗贼!此番让你插翅难飞!” 一个粗哑的声音狞声笑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姓程的,你不要高兴得太早!” 紧闭的殿门吱哑一声推开,一个粗胖的身影跨出来,她面带伤疤,手中提着一柄粗重的铡刀,正是在晴州与自己交过手的巫嬷嬷。 殿内还有个美若天仙的身影,白衣如雪,手捧瑶琴,除了剑玉姬还有何人? 西门庆一扫方才的慌张,虽然还不停咯血,却笑得极为开心,“愚兄早就说过,程兄千算万算,怎抵得上仙姬一算?” 程宗扬心下大骂,这贱人居然就在保宁寺的大殿内,自己一路追杀,却是自投罗网。 程宗扬心念电转,“锵”的一声收刀入鞘,堆起笑脸道:“大官人莫非是生气了?哎哟,打是亲骂是爱嘛!要不是我们兄弟联手做这场戏,仙姬怎么肯出面跟我谈生意呢?你说是不是?” 西门庆张开双臂,露出身上的伤痕,冷笑道:“程兄未免太入戏了。” 程宗扬顿足道:“大官人怎么不早说!你们几个!怎么一点分寸都没有!还不给我滚过来,向大官人赔罪!” 秦桧飞身掠下,抱拳道:“惭愧惭愧,大官人万勿见怪。”说是赔罪,却拦住了西门庆的去路。以西门庆的伤势,即使剑玉姬动手,死奸臣也能把西门大官人拖来垫背。 巫嬷嬷目露凶光,握着铡刀便欲出手。 忽然一声悦耳的琴声响起,化解了寺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接着剑玉姬柔声说道:“公子不是要谈生意吗?” “当然谈!”程宗扬爽快地说道:“在哪儿谈都行!” “妾身在此恭候大驾。” “那不行。”程宗扬大摇其头,“我有幽闭恐惧症。一进殿肯定要犯病。” 剑玉姬半点也不生气,“殿外亦可。” “那我们到北瓦子谈吧。”程宗扬眉飞色舞地说道:“一边谈生意,一边找两个小妞按按脚,捏捏背,那感觉绝对爽!” 剑玉姬微笑道:“只在此寺中。” 程宗扬从善如流地说道:“没问题,咱们就在寺後散散步吧。” 剑玉姬纤柔的身影从殿内出来,当先往殿後走去。 程宗扬向秦桧施了个眼色,拔足跟上。 秦桧、金兀朮和青面兽品字形将西门庆围在中间,外面是手提铡刀巫嬷嬷,双方投鼠忌器,谁都不敢动作,只等着双方的当家人谈判结束。 殿後有一个小小的放生池,剑玉姬和程宗扬一前一後,绕池缓步而行。剑玉姬道:“不知公子要谈什么生意?” “这你可问住我了。不过仙姬既然先开口,我就先问件事吧。”程宗扬停住脚步,劈头道:“雲家小姐是谁做的手脚?” “原来如此,”剑玉姬平静地说道:“公子未免错怪妾身了。此事虽是妾身所为,却是为雲小姐好。” “少乱扯!”程宗扬冷冷道:“外面传言都说,雲家小姐怀胎三月,不慎流产——你以为这种鬼话我会相信?” 剑玉姬淡淡道:“公子不信么?” 当初惊闻噩耗,程宗扬顿时慌了手脚。这些天仔细回想,才发觉剑玉姬的言辞间有个致命的漏洞。 自己与雲如瑶上床是九月中旬,但她流产时,已经是三月初,中间至少隔了五个月。如果雲如瑶流产时真是怀胎三个月——那时自己正在江州打生打死,她去哪儿能怀孕? 程宗扬心里还有一份不欲人知的隐忧:当时的情形别人虽然不信,自己可是一清二楚,和雲如瑶上床,自己才是被动的一方!考虑到她的母系血统,如果雲如瑶真是怀胎三月,天知道是谁中了大奖,而自己脸上也着实不好看。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整件事都是黑魔海的圈套。吴三桂在建康找遍出入雲家的大夫,得到的消息都是雲小姐身体无恙。也许雲如瑶根本就没怀孕,只是走漏了风声,被黑魔海利用来大作文章。 “雲小姐小产并非虚言。”剑玉姬坦然道:“只不过时间是在两个月前。雲小姐虽然冰雪聪明,但肚中有了消息,难免不知所措,幸而妾身有位故交正在雲家。得知此事之後,帮雲小姐下胎,了结了这樁麻烦。若非公子拒人千里之外,此事也不至于宣扬出来。”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贱人!那可是我的孩子!你们黑魔海欠了我一条人命!” 剑玉姬妙目波转,轻笑道:“果然是程公子。枉雲小姐一片痴心,都在小侯爷身上。” 程宗扬脸一黑,自己这也算是贼不打自招,平白让这贱人看了笑话。 剑玉姬从容道:“雲小姐体内寒气郁结,身子本就羸弱,若是怀胎超过四个月,不仅胎儿难保,还将有性命之忧。敢问公子,若让公子选择,是坐视其母子并亡,还是弃子保母?” 程宗扬被她这番话堵了回来,雲如瑶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她体内寒毒未清,胎儿随时可能夭折,累及母体也不是无稽之谈。只是黑魔海这种做法,把自己这个当事人当成什么了? 程宗扬一边想,一边游目四顾,忽然眼角的余光看到池中多了个身影。那人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物,腰背佝偻着,虽然是平常老者打扮,却从里到外透出一股奴才像。 程宗扬唇角露出笑容,郭大貂珰确实有两把刷子,不声不响就现身出来。有他在,自己这条小命可算保住了。 程宗扬一声长笑,通知死奸臣可以动手,先砸掉西门庆那个破罐子。可笑了一半,他笑声猛然一顿,像见鬼一样张大嘴巴。 剑玉姬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前方慢慢走着,曼妙的身形优美无俦。放生池的水面上映着自己一个身影,郭太监一个身影,却怎么也看不到剑玉姬的影子! 程宗扬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死命看了一眼,果真没有剑玉姬的倒影。 难道自己大白天撞见活鬼了?程宗扬两腿僵在地上,一时间几乎有失禁的冲动。 郭槐咳了一声,“好幻术。”说着抬袖一拂。 眼见那个曼妙的身体烟雾般散开,接着在程宗扬完全意想不到的角度,凭空伸出一隻玉手,接着是一条光洁的玉臂。 那是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女子,程宗扬一眼看去,心头便跳出四个词:明眸皓齿,冰肌玉骨,姿容旷世,艳色倾城! 那女子凭空而立,雲髻高耸,一张姣丽的玉脸混和着端庄与妩媚,杏眼深若渊潭,闪动着智慧的光芒。她身材高挑,肌肤明艳的光泽犹如神祇。然而她身上的衣物却让程宗扬像看到火一样一阵灼痛。 她颈中戴着一条由金丝织成项链,链身沿着丰滑的乳沟垂下,在胸前变成两片金黄的链甲,在乳端处收紧,由上而下将她一双丰挺的雪乳掩住一半。金色的链甲下方,另一半雪腻的肌肤暴露在外,显示出完美的圆形,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动,圆润而充满弹性。 她肌肤犹如精致的象牙般毫无瑕疵,腹下像武者的腰带扣般扣着一隻金灿灿的兽头。令人诧异的是,那面金属扣以外没有任何系带,就那样附在她光洁的玉体上。 她一手握着一柄秋水般的长剑,那双白嫩的美足悬在半空,玉趾微垂。秀美的玉足有着让人惊叹的美态。难怪自己在池中看不到她的倒影,当初见过一面,更是连她具体容貌都想不起来,原来自己当初看到的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而已。 剑玉姬用幻术凝成的身影已经绝美,真身竟然比自己能够想像得更美。相比幻身的娇美婉约,她的真身堪称艳光四射,顾盼间光彩照人,让人一看之下,便再也挪不开眼睛。尤其是她丰隆的娇躯,足以令任何一个男人欲仙欲死。 可惜在场的只有程宗扬一个男人,另外一个是……太监! 第一章 非君所长 更新时间:2013-09-25 第八集 第一章 保宁寺位于湖上,周围遍植着香樟、银杏、紫楠、松柏、枫香之类高大的乔木,风入林中,枝叶飒飒有声。虽然已是初夏时节,但寺中树影参差,远离尘世的喧嚣,置身于苍松翠柏之间,凉意乍起,却是难得的避暑胜地。 放生池的岩石上生满苔藓,藤蔓纤细的根须沿着假山的石隙蜿蜒爬行,青翠的枝叶舒展开来,在墙头留下一片片浓绿的阴凉。放生池内,几尾鲤鱼在水中自如地游弋着,吞吐出细小的气泡,宛如世外仙境,幽静而又安谧。 程宗扬立在池边,却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剑玉姬沿池而行,优美的身影宛如幽兰,然而近在咫尺的池面上,却看不到她的影子! 这个意外的发现使程宗扬仿佛掉进冰窖,浑身的血液都似乎被冻僵。眼前有形,水中无影--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鬼不成?自己面前的女子究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一个没有实体的妖鬼? 程宗扬像见鬼一样瞪着眼睛,连大气都不敢出。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将一缕真气送往额角--自己的生死根对死亡的气息敏感无比,如果眼前只是一个没有生机的鬼魂,生死根必然会生出感应,甚至像当日虞氏姊妹驭使的尸鬼傀儡一样,能够被自己操控! 剑玉姬缓步而行,仙子般的身影依然优雅,只看她的背影,任谁也想不到如此美妙的身影中,却埋藏着无穷妖异。 忽然剑玉姬停下脚步,怀抱的瑶琴发出一声清响。 ………………………………………………………………………………… 大殿另一侧,西门庆带着春风般的笑容,若无其事地把玩着那柄白骨小伞,他肩头和胸口被扇骨刺出的伤口不见丝毫鲜血,脸色又青又暗,表情却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似乎落入陷阱不是他,而是眼前的对手。 秦桧负手站在他身前丈许的位置,把西门庆和背后巫嬷嬷远远隔开。两名兽蛮武士一左一右站在西门庆身后,金兀术牛皮制成的肩甲被枯木妖兽撕碎,肩头被枯枝刺穿的部位血肉模糊。青面兽鼻梁折断,脸上不断滴下血来,淌在尖利的獠牙上,更显得面目凶恶狰狞。 双方虎视眈眈,但各自投鼠忌器,一时间谁都没有动手。 就在这时,一声长笑从殿后响起,笑声未落,场中所有人便同时动了起来。 最先动手的并不是秦桧,而是青面兽。他的长枪最擅远攻,家主笑声甫起,他手中的长枪便发出一声撕碎空气的低啸,直挑西门庆咽喉。 西门庆连续催发血祭,已经是强弩之末,何况旁边还有一个稳压自己一头的秦会之?他天魔伞一展即收,撞歪青面兽的枪尖,身体顺势横移,掠向墙侧,一边发出示警的尖啸。 巫嬷嬷胖大的身体乌云般压来,寒光凛冽的铡刀直劈秦桧后颈。秦桧身体像被刀风吹起般一横,接着右手拇指递出,捺在巫嬷嬷的铡刀上。他这一指看似平淡,却用上十成功力。巫嬷嬷面上的刀疤像着火一样变得血红,腾地退开一步。 放生池畔,剑玉姬以一个无尽优雅的姿势旋过身来,淡淡道:你终于看出来了吗? 程宗扬背后惊出一层冷汗,面上却努力保持镇定,他干笑着打了个哈哈,笑道:在下肉眼凡胎,看不出仙姬的变化。 旁边的老仆装束的郭槐低咳一声,好幻术。说着抬袖一拂。 眼前那个曼妙的身体烟雾般散开,接着在程宗扬完全意想不到的角度,凭空伸出一只玉手,接着是一条光洁的玉臂。 那是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女子,程宗扬一眼看去,心头便跳出四个词:明眸皓齿,冰肌玉骨,姿容旷世,艳色倾城! 那女子凭空而立,云髻高耸,一张姣丽的玉脸混和着端庄与妩媚,杏眼深若渊潭,闪动着智能的光芒。她身材高挑,肌肤明艳的光泽犹如神只。然而她身上的衣物却让程宗扬像看到火一样一阵灼痛。 她双腿修长婀娜,明艳的肌肤白滑如玉,从那女子侧面看去,从她纤美的玉趾,直到修长的美腿,再到纤软的腰肢,柔美的玉颈……所有的肌肤从头到脚一览无余,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掩。 她腹下的金属扣让程宗扬想起c字裤,没想到六朝竟然有这么时尚的女性。能用的c字裤的女性,除了有能露的勇气,还有要能露的本钱。像自己那个时代富于弹性的塑胶制品也就算了,这女子却是轻易将一只沉重的金属扣戴在赤裸的下体上。 她一手握着一柄秋水般的长剑,那双洁白的美足悬在半空,玉趾微垂。秀美的玉足有着让人惊叹的美态,仙女般悬在自己侧方丈许的空中。难怪自己在池中看不到她的倒影,当初见过一面,更是连她具体容貌都想不起来,原来自己看到的一直都是一个虚幻的影子而已。 剑玉姬用幻术凝成的身影已经绝美,真身竟然比自己能够想像得更美。相比于幻身的娇美婉约,她的真身堪称艳光四射,顾盼间光彩照人,让人一看之下,便再也挪不开眼睛。 可惜在场的只有程宗扬一个男人,另外一个是……大内的公公! 面对眼见火辣的躯体,郭槐树皮般的老脸没有丝毫表情,他枯瘦的手掌从袖中伸出,犹如鸟喙向前一啄。 剑玉姬身形幻化,周围的空气隐隐波动,凝出一条烟雾般的纱衣,接着变成不透明的白色,将她惊鸿一瞥的香艳躯体遮蔽起来,然后随风飘起。 程宗扬笑声刚起就被截断,让秦桧升起不祥的预感,他一招逼开巫嬷嬷,顾不得追杀西门庆,立即飞身掠上殿宇。 脚尖踏上庙宇的飞檐,秦桧便看到一个抱着瑶琴的白衣女子柔云般从殿后冉冉升起。她腰间衣带轻举,飘逸的身形犹如从天而降的仙子,柔美的体形说不尽的婉约曼妙,却是方才在殿中现身的剑玉姬。 错愕间,秦桧蓦然听到家主的大喝:小心! 剑玉姬嫣然一笑,飘逸的身影与他擦肩而过,举止从容,波澜不惊,似乎没有半分威胁。秦桧却蓦然感受到一丝细微的杀机,针一般直刺过来,他甩袖打出一枝狼毫笔,射向剑玉姬的心口,随即冲天而起。 眼看着那枝狼毫笔毫无阻碍地从剑玉姬的身上穿过,秦桧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枉自己出身黑魔海一系,竟然还被她高明的幻术所惑。 黑魔海巫宗一向以种种匪夷所思的巫术见长,宗门秘术可以分为四大流派:化妖、幻术、驭鬼、惑神。其中幻术包括匿形、潜影等法门,可以操纵光影匿踪潜形。而幻术的颠峰莫过于制造幻身,令人如在眼前。 先机已失,剑玉姬随时都可能施出杀着,而自己甚至连她真身的位置都未曾察觉。高手相争,生死只在一线。生死关头,秦桧用出压箱底的法宝,呯地捏碎一只玉盒。 一层青黑的雾气从秦桧袖中散出,从枝叶间透入的阳光与毒雾一触,立刻变成惨毒的绿色光芒。毒雾进入皮肤,使肌肉瞬间失去弹性。秦桧长而有力的手指迅速变得灰黑,失去肌肤的光泽。 一股劲风从秦桧完全没有意料的角度逼来,力道之强,远远超乎他的想像。 此时毒素已经进入血脉,秦桧四肢变得僵硬如铁,剑玉姬长剑刺在他背心,发出金石般的脆响。 受力之下,秦桧身形加速跌落,篷的一声,庙宇上瓦片纷飞,死奸臣像铁块一样砸穿殿顶,撞在佛像的莲花台上。巨大的冲击力将莲花台撞塌半边,秦桧也被滚落的瓦砾埋住,生死不知。 大殿上叮!的一声脆响,一柄刀尖像切木片一样切开砖瓦,刀锋凛冽的寒气使殿顶尺许范围都凝霜冻结。 接着握刀的手臂一撑,程宗扬翻身跃上大殿,随即朝剑玉姬扑去。 剑玉姬穿着白衣的身影倏忽退出,足尖踏着檐角一只脊兽,犹如凌虚乘风。 离剑玉姬还有丈许,程宗扬陡然停步,接着左足一旋,身体陀螺般滴溜溜转了一圈,数十片碎瓦箭矢般飞出,射向四面八方。击中剑玉姬的瓦片径直从她身影间穿过,另一片击在空处的碎瓦却猛然爆裂。 程宗扬毫不迟疑地往空处一刀劈出,虚空中一声轻笑,一柄长剑轻轻佻出,点在屠龙刀侧。程宗扬掌心仿佛被铁锤猛敲一记,屠龙刀几乎脱手飞出。他丹田气轮疾转,稳住身形,接着五虎断门刀全力施展。 剑玉姬目露讶色,轻轻咦了一声,似乎对程宗扬修为的突飞猛进大感诧异。 武二郎的五虎断门刀本来就招法凶悍,此时用无坚不摧的屠龙刀施展出来,更是如虎添翼,平添了数倍威力。连剑玉姬也不得不暂避其锋。 西门庆在金兀术与青面兽的合击下狼狈不堪,若非三人身上都有伤,增加了招术中的疏漏,他这会儿早伤在两名兽蛮武士手下。 西门庆尖啸声越来越凄厉,只差没有喊出,仙姬救命! 失去秦桧的拦截,巫嬷嬷并没有立即施援,而是返身闯进主殿,抡起铡刀,朝埋在瓦砾下的秦桧暴斩三记,就是铁人也斩成四截,这才腾身出来,嘶声道:大官人莫慌!老身在此! 巫嬷嬷斜身飞起,迎面却撞到一个灰扑扑的身影。 老仆打扮的郭槐低咳一声,右手递出,他四指并拢,拇指横张,指尖弯曲,竟是江湖中少见的龙爪手。 巫嬷嬷虽然不知道这个奴仆般糟老头的身份,但他一爪挥出,巫嬷嬷立刻识出厉害,脚下一蹬,踏碎数块青石,稳住身形,接着举刀封住郭槐的手爪。 夺的一声,郭槐并拢的四指硬生生穿透刀身,然后像拧一条衣带般,将精钢打造的铡刀拧得如同麻花。 剑玉姬娇叱道:走! 凶悍如巫嬷嬷闻言也不再硬拚,她甩下铡刀,转身掉头狂奔。 郭槐身形微闪,挡在巫嬷嬷身前。巫嬷嬷嚎叫着双拳齐出,狂风暴雨般攻向郭槐,随即转身再走,这次却是闯进大殿,从殿后破墙而出。郭槐如影随形,不多时又将巫嬷嬷迫得回转。 西门庆使出小巧腾挪的功夫,在狭小的空间内飞速闪避。金兀术肩膀受伤,手中的重槌施展不易,索性挎在腰后,猛兽般靠着强壮的爪牙与西门庆厮杀。 西门庆迭逢险招,不多时,身上的锦衣便被金兀术的兽爪撕破半边,几乎被扯下一条手臂。他牵动伤势,哇地吐了口血,眼看两名兽蛮武士的攻势织成天罗地网,以他的身法也无处逃遁,西门庆猛然脚下一沉,像钉子踏进地面,半步不退,接着扯开衣袍,露出苍白的胸膛,狂叫道:谁敢杀我! 西门庆皮肤撕开,胸前蓦然伸出一只狼爪,扣住青面兽牛头大的手肘,在他手臂上留下三道寸许深的血槽。 青面兽的惨号声中,金兀术侧肩将他撞开,一手抡起重槌,就像拍一只苍蝇般,朝西门庆头顶拍去。 巫嬷嬷被郭槐截住,自顾不暇。金兀术加入盘江程氏之前,就是兽蛮营的首领,五级巅峰的修为不逊于南荒时的武二郎。一槌击下,便将西门庆胸前的狼爪砸得骨碎筋断,血肉模糊。 西门庆口鼻都迸出鲜血,他绝技已然施尽,这会儿只在金兀术的重槌下左支右绌,危在旦夕。 如是我闻!一誓之出,八方如见,天地皆应。剑玉姬清越的声音犹如琴曲,言辞却锋锐如刀,已死老僧,你可是要破誓吗? 哈哈哈哈!墙外传来一声豪迈的长笑,接着篷的一声,临湖的土墙被人踹出一个大洞。 已死和尚大步进来,一手摩着光头,一手提着裤子,气宇轩昂地说道:仙姬说哪里话!老衲只是一时内急,出去方便,不信你问善儿! 静善冷着脸,像不认识他一样两眼望天。 已经滚蛋的已死老僧突然折回来,让程宗扬心下又气又恨,这群老家伙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已死老僧装出放水的样子,其实是以退为进,存着隔岸观火的心思,在墙外听得不亦乐乎,这会儿被剑玉姬揭破,跳出来要摘桃子。剑玉姬和郭太监倒是抱的同一门心思,以上驷对下驷,柿子专拣软的捏,先剪除对手的羽翼。 剑玉姬一招打得秦桧生死不明,郭槐对巫嬷嬷也是稳拿,再有两三招就能取那泼妇性命。要说郭槐的策略也无可厚非,只要自己能拖住剑玉姬一盏茶时间,巫嬷嬷必死无疑。巫嬷嬷一死,西门庆就成了瓮中之鳖--可要拖住剑玉姬岂是容易的?如果不是剑玉姬无意伤自己性命,再加上屠龙刀的威力连她也一时难撼其锋,自己死得恐怕比巫嬷嬷还快。妈的,死太监不会早就看出来这一点,才放手让自己和剑玉姬玩命吧? 剑玉姬冷笑道:公子修为虽然精进,刀法却非君所长,这五虎断门刀有其形而无其神。 程宗扬脸上微微一红,自己并不是一个在武学上十分下功夫的人。真正苦练也就是在晴州时被孟老大强迫上课那几日。为了这次来和剑玉姬玩命,自己专门借了屠龙刀,准备一扫战场破烂王的恶名。可屠龙刀虽强,却只有一把,本来玩双刀的,不得已变成单刀,怎么玩怎么别扭,结果一眼就被剑玉姬看穿底细。那感觉就像借了身西装皮鞋去见丈母娘,结果被人揭穿一点都不合身,根本就是打肿脸充胖子一样尴尬。 程宗扬恼羞成怒,大喝一声,贱人!接我一刀试试! 剑玉姬长剑斜挑,正面挡住屠龙刀的怒斩,剑身却微微一侧,避过屠龙刀的锋芒。程宗扬心头大定,自己还以为剑玉姬是刀枪不入的神人,原来她还忌惮屠龙刀的锋锐。程宗扬不再犹豫,屠龙刀大开大阖,全是进手,刀光霍霍朝剑玉姬杀去。 相比于屠龙刀的虎虎生风,剑玉姬的剑法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轻扬婉举,有种难以言说的玄妙意境。程宗扬的五虎断门刀虽然凶猛凌厉,却沾不到她半点衣角。 刀锋忽然一震,一缕真气游丝般钻入手臂,程宗扬真气狂涌,将她的攻势统统化解。就在这时,丹田中的气轮忽然一滞,接着一股沛然的威压从对手身上散发出来,剑玉姬整个人都仿佛变成一柄利剑,压得程宗扬几乎透不过气来。 已死老僧和程宗扬交手时活像一只随时会挂的病鸭子,这会儿对上金兀术,病鸭子眨眼变成海东青。他大笑着飞身过去,半空中双臂一展,犹如苍鹰展翅,一臂扫中金兀术的重槌,一手抓住西门庆朝后抛出,喝道:接住! 静善连理都不理,闪身掠进战团,任由西门庆头下脚上地一头栽在地上,当场就摔得闭过气去。 已死老僧赶紧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放心地双手合什,慈眉善目地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青面兽手肘鲜血直流,但他这会儿凶性大发,对伤势不理不顾,脖颈鬃毛飞舞,长枪洒下无数寒星,雨点般朝老和尚的光头袭去。已死老僧大喝一声,朝着枪锋一拳冲出,似乎要用强悍的修为正面硬撼青面兽的长枪,其实右腿却阴险地一曲,用膝盖朝青面兽小腿撞去。这一膝如果撞实,就算青面兽是头真野兽,也少不得废掉一条腿。 我的佛啊--已死老僧抱着脚一声惨叫,却是招术还未使出,就被静善徒儿踩住脚背,还狠狠拧了一下。 青面兽躲过断腿之祸,却不肯承情,淌着鼻血傲然说道:吾乃兽族无敌勇者!青面兽!正当壮年!尚未婚配! 金兀术踹着他的膝弯把他踢翻,毛茸茸的兽爪挡住已死老僧一记直拳。 已死老僧与金兀术、青面兽两人打得鸡飞狗跳,他招术甚是奇特,身体就像面条一样柔软,每每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攻出一指一掌,偏偏又威力极大。金兀术和青面兽都有五级的实力,本身又天赋异秉,力大无穷,对上老和尚的指掌,竟然没有占到便宜。如果不是静善几次在危险关头搅局,恐怕早就在伤在老和尚手下。 又一次被静善绊住,已死老僧必中的一掌差了毫厘让青面兽躲开,老和尚赌气道:不打了!不打了!说着真的拍了拍屁股转身就走。 场中剩下金兀术、青面兽和静善三人,双方虽然敌对,却全无斗志。静善面沉如水,金兀术和青面兽这两头大牲口挺胸凸肚,在她面前呼喝作势,像跳战舞一样举臂勾拳,展露肌肉,极力表现出自己的雄性气势。 静善看得又好气又好笑,过了会儿道:这里不是你们的战场,回去吧。 青面兽挺胸道:吾乃兽族无敌勇者!青面兽!正当壮年!尚未…… 金兀术一脚把他踹翻,拄着巨槌道:吾!金兀术!汝乃何族? 静善冷哼一声,转身给了他一个后脑勺。 两名兽蛮人与老和尚的交手有惊无险,程宗扬这边却遇上了大麻烦,剑玉姬剑气怒涨,真气犹如巨浪一波波袭来。程宗扬虽然有屠龙刀在手,仍然被全面压制。 虽然程宗扬明知道这是剑玉姬顾忌屠龙刀的锋锐,以拙胜巧。但如果这时略有退让,剑玉姬的真气势如破竹,直接就要了自己的小命。不得已下,程宗扬只能咬牙苦撑,结果弃长就短,演变成比拚内力的消耗战。 丹田的气轮在巨大的压力下,以近乎疯狂的速度旋转。那些汇集成轮状的细小莹光飞快地黯淡下来,真气迅速流逝。虽然自己调息打坐之后,气轮还能重新变得充盈。但这一次,程宗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足够的运气支撑到最后。 不到半盏茶时间,突然丹田一阵剧痛,程宗扬骇然发现,气轮已耗尽最后一点真元,几近油尽灯枯。 虽然早有预料,但真元消耗的速度仍然超乎自己想像,透过内视,能看到自己的气海越来越稀薄,旋转的气轮颜色由莹白变成淡淡的红色,仿佛风中摇曳的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程宗扬咬紧牙关,苦苦支撑。再坚持一下,只要再坚持一下,自己就能支撑过去…… 气轮的色泽逐渐黯淡下来,像熄灭的烛光一样变得暗红,就在它几乎寂灭的刹那,气轮猛地膨胀起来。 如果这一幕出现在平常修炼中,程宗扬肯定以为是突破在际,气轮剧涨,修为突飞猛进。然而在此时出现,那只有一个可能:真元耗尽,殒灭在际。这不是气轮蜕变,而是爆裂的前兆。 程宗扬额头、鼻尖同时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如果气轮爆裂,自己超过九成的可能会当场完蛋。如果自己走了狗屎运,撞上剩下不足一成的可能,大概会变成废人。除此之外,再没有第三个可能。 程宗扬心里这会儿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没人死! 不管死的是谁,只要有人送命,自己的生死根就能捕捉到死气,就让自己再多支撑片刻…… 手中的屠龙刀似乎重逾千斤,而透过刀身攻来的真气仿佛无穷无尽,没有片刻停歇。 唇上忽然一湿,鼻中滴下一串温热的鲜血。程宗扬死命咬住牙关,不顾一切地催动气轮,脑中却在飞快地转动。 也许是生死关头,思路分外清晰。在气轮爆裂的刹那,程宗扬心头微动,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 他猛地散去所有真气,任由剑玉姬攻来的真气长驱直入,攻入丹田。已经脆弱不堪的气轮像吹爆的气球一样轻易迸碎。程宗扬口鼻同时涌出鲜血,在近乎散功的剧痛中,他只作了一件事--将丹田混乱的气流导入生死根! 生死根吸收的死气从来都是单向汇入丹田,此时借助剑玉姬的攻势,程宗扬悍然让真气逆行,由丹田涌至生死根。 伴随着刀割般的痛楚,迸碎的气轮与生死根一触,蓦然凹陷。程宗扬面目扭曲,以非人的毅力感受着体内的剧变。 一片混乱中,丹田内仿佛多了一个针尖大小的存在,即使以内视也无法感知它的形状和细节,但它的存在无庸置疑。因为自己破碎的气轮,在气海中流动的细小光点,都被那个存在所吸引,不分大小、形态,一视同仁地被吸入其中。 那个存在吸引的速度越来越快,接着散布在经络百穴间的真元、剑玉姬攻来的真气、甚至体外弥漫在天地间那些难以辨认的气息,都被一一吸入其中。 程宗扬清楚看到剑玉姬惊愕的神情,能让这个算无遗策的贱人失态,自己真是足以开怀了。可惜程宗扬想笑,却没能笑出来。 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气血也正在被那个存在所吞噬,假如剑玉姬现在罢手,她甚至用不着动一根手指,就能看到自己爆成一团血雾的可笑下场。 突然一股沛然的寒意沿着双臂猛然涌入丹田,它如此强大,潮水般的气势远远超过自己的修为,同时又奇寒彻骨,沿途的经络都仿佛被冻僵。 程宗扬奔流的鼻血一瞬间被冻住,以一个古怪的模样挂在脸上。手中的屠龙刀像被唤醒般微微颤动,接着脑中传来一声在苍茫中轮回了无穷岁月的长啸! 是龙吟!程宗扬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第二章 八臂魔僧 更新时间:2013-09-26 第二章 那个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存在终于吸收至极限,下一个瞬间,一只气轮在枯竭的丹田跌然出现。它比原来的气轮黯淡了许多,蕴藏的真元却多出数倍。更让程宗扬意外的,则是它远远超乎想像的零乱和庞杂,仿佛整个气海都回归到天地初始的混沌状态,奔涌的气息不住汇聚,最后重新凝出真气。 与此同时,手中的屠龙刀仿佛变得轻了许多--不是份量减少,而是一种纯粹出自本能的感受。勉强打个比方,可以想像一块装满各种类型的艺术片,内涵深邃而厚重的硬盘,突然被格式化之后的苍白。不过刀身一无异状,刀锋锐利依旧,仍然有着无坚不摧的犀利。 那是什么?剑玉姬声音中有一丝少有的凝重。 想知道吗?程宗扬退开一步,趁机调息,然后厉声道:跪下问我的鸟吧! 剑玉姬如水的目光凝视着他,接着毫不犹豫地举剑刺落。 程宗扬在生死间走了一遭,这会儿信心十足地挥起屠龙刀。然后心里大喝一声:干! 刚一运气,程宗扬顿时哀嚎起来。自己好不容易凝炼的真气,这下混乱了十倍有余。气轮中细小的光点除了那些自己早已熟悉的气息,周围还多了一大堆根本无法理解的东西。虽然真元的充沛多出数倍,但彼此牵制之下,能够运用的真气比原来还少。若不是屠龙刀锋锐如常,这一剑就让自己当场出丑。 剑玉姬冷笑一声,剑势一改当初的淡雅,陡然变得凌厉。 此消彼长之下,程宗扬应付得越发吃力,即使仗着屠龙刀的神威,也越来越难以抵挡。刚才丹田的变化只是弹指一瞬间,程宗扬暗自掂量,用不了几下,自己这匹下驷就会被上驷干掉。 更让程宗扬提心吊胆的则是寺外。算算时间,易彪等人早该闻讯赶来,但至今毫无动静,用脚后跟都能猜出剑玉姬这贱人肯定另有后着,除了寺内,还藏的有伏兵!自己的直属营虽然比不上星月湖的老兵,但锤炼到现在,比起一般的江湖好手已经堪称百炼精钢,如果出现折损,哪怕只有一个,也够自己肉痛的。 眼看自己这匹下驷等不到郭槐回援,就要马失前蹄,程宗扬不再迟疑,拿出一块黑白分明的玉佩奋力摔下,喝道:蔺老贼!还不滚出来! 剑玉姬闻声攻势略微一缓,接着飞鸟般向后掠去,拉开数丈的距离。 程宗扬一脸狞笑,那块玉佩呯的一声摔在地上,毫不意外地碎成八瓣。 可等了足有一分钟,周围却没有半点动静! 程宗扬当场傻了眼,为了除掉西门庆,自己除了邀来郭槐,还暗中联系太乙真宗的新任掌教蔺采泉,联手对付黑魔海这个双方共同的大敌。蔺老贼当时拍着胸脯,答应得无比爽快,谁知事到临头,却放了自己鸽子。 程宗扬在心里狠狠把蔺老贼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一遍。这老东西说的比唱的都好听,什么见物如见人;君子一诺,千金不易;剿除邪道,虽匹夫匹妇,亦有责焉;公子首倡大义,我太乙真宗愿附骥尾;公子掷佩为号,蔺某应声而至……一番慷慨激昂,原来全都是放屁啊! 忽然巫嬷嬷一声惨呼,被郭槐的龙爪手拧住手臂,凌厉的真气势如破竹地一路逆行,将她的经脉尽数震碎。 巫嬷嬷双腿仿佛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跪倒在地,口中鲜血狂喷,剑玉姬却不动声色,似乎对自己得力臂助的生死漠不关心。 郭槐双手拢在袖中,佝偻着腰身过来。程宗扬暗暗松了口气,有这个老太监在身边,至少自己不会死那么快。 檐角的剑玉姬风姿如画,他不知道剑玉姬在郭槐眼中什么模样,但在自己眼里,剑玉姬绝美的身形似乎每时每刻都有细微的变化,时而多了条轻纱,时而多了一双丝履,甚至连她的位置都仿佛飘乎不定。 剑玉姬的幻术被郭槐喝破,程宗扬曾经短暂地见到她的真身--但那个火辣的身影转瞬即逝,再次出现时,剑玉姬身上多了一条轻柔的白色丝衣,让程宗扬怀疑自己方才所见究竟是剑玉姬的真身,还是她又一个幻影。 看到剑玉姬从容淡定,一副情况尽在掌握之中的鸟样,让程宗扬禁不住十二分的火大。 哈哈哈!一块玉佩就把仙子吓得找不到北,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剑玉姬对他的嘲讽恍若未闻,忽然间飞身而起,剑前人后,姿势说不尽的婉妙动人,去向却是寺庙内的一堵短墙。 无量天尊! 短墙后,一抹剑光骄阳般绽放开来,刹那间将剑玉姬的身影笼罩在剑光下。 剑玉姬斜过身,一剑递出,两柄长剑剑尖相抵,剑身弯成弧形,接着一弹,彼此分开。 剑玉姬退回檐上,另一个身影则轻飘飘向后翻出,无声无息地落在那堵短墙上。他穿着淡青的道袍,剑眉朗目,神完气足,却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道人。 程宗扬看着这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召唤出来的高手,愣了半晌才道:你是谁? 这道人程宗扬瞧着不熟,剑玉姬却不陌生,冷冷道:原来是太乙真宗的米道友。 米远志还未答话,程宗扬就抢先打了个哈哈,抱拳道:原来是米道长!早听蔺掌教说起过!久仰久仰久仰啊! 米远志稽首道:可是程公子?宗门传来急讯,掌教真人不得已返回龙池,特命贫道赶赴小瀛洲,一来向公子道歉,二来是为诛除黑魔海的妖邪。贫道登岛之后,却未见公子。方才正与人交手,忽然感应到掌教玉佩,才姗姗来迟,还请公子恕罪。 原来蔺老贼脚底抹油,一声不响就溜了,不过好歹还派了个人来,多少留了几分情面。 程宗扬顾不上扯什么恕罪,急忙问道:你刚才和人交手?是谁? 米远志道:当是一些匪寇,为首的是一名黑衣女子。贵属结阵迎敌,尽可以支撑。 果然是那个没有现身的齐姊!程宗扬心头一块大石离地,齐姊已经露面,黑魔海在宋国的底牌多半也出尽了。如果露面的不是齐姊,而是剑玉姬打出的一张新牌,自己就该头大如斗了。 米道友,剑玉姬淡淡道:你师兄王珪死在江州,你却要为杀兄仇人效力吗? 米远志平静地说道:王师兄弃教出门,与我太乙真宗再无瓜葛。米某奉掌教之令,剪除黑魔海妖邪,虽死无恨。 你师门一系在太乙真宗数代郁郁不得志,难得你们这一代出了几个成材的弟子,却是一个比一个愚直。剑玉姬叹道:辗转思之,若非如此愚直,也未必会有你们师兄弟的成就。 米远志表情略略有了变化,显然被剑玉姬这句话说中心事,他沉默片刻,然后拔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请。 西门庆被老和尚救下,青面兽和金兀术掂掂自己的份量,估计是抢不过来,有心和小豹女搭讪,人家又不理不睬,两头大牲口只好骚眉搭眼的回来。 青面兽拄着长枪,若有所思地望着静善,那点儿心思全写在脸上。金兀术倒还有点脑筋,一头扎进倒塌半边的大殿,过了会儿才钻出来,沉痛地说道:死矣。 青面兽回过头,一脸同情地说道:官人节哀。 程宗扬黑着脸道:秦会之是死是活关我屁事!况且他还没死呢! 金兀术瓮声瓮气地说道:没气矣。体甚硬,脸甚黑。死透哉,死透哉。 程宗扬听得直翻白眼,闭嘴!我说没死就是没死! 金兀术一脸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程宗扬差点被噎死,秦桧要是这么容易就被干掉,自己的生死根怎么可能全无反应?死奸臣肯定是有什么保命的绝招,可这两个大牲口一副自己新死了小妾的模样,让自己恨不得一人给他们来一刀。 顾不上教训这两头牲口,程宗扬迅速用内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气海。丹田内的气轮原本光点毕聚,灿若星河,此时却稀疏了许多,仔细审视下,并不是光点少了,而是一半光点转化为无法看到的存在,它们与仍然存在的光点相生相伴,一对对角力般旋转着,形成新的平衡,难怪自己感觉气海比以往充盈,能够施展的真气却少了许多。 光点以及与它相伴的存在凝成气轮,此外还有大量混沌气流,阴阳不分,虚实难辨,但用内视仔细检查,不时能看到其中闪动的五彩华光。好在除此之外,气轮并没有其他异状,仍和以往一样能够运转、催动,聚敛真气。 程宗扬无法理解这些变化,索性不再理会。但丹田的异变自己到现在还吃不透,一时也不敢再出手,不过能出手的也不是没有。 程宗扬回头望去,只见巫嬷嬷粗胖的身体在地上缩成一团,口鼻鲜血直涌,虽然还有一口余气,但已无反抗之力。 程宗扬皱了下眉,对郭槐道:为什么不杀了她? 郭槐躬着腰道:物尽其用。 程宗扬明白过来,你想拿她钓剑玉姬那条大鱼?剑玉姬要是不管呢? 再杀不迟。 程宗扬好奇地问道:你有把握赢过剑玉姬? 郭槐没有回答,眼中却流露出难以名状的信心。 剑玉姬优雅地一抬手--是否真的抬手,自己用眼睛半点也分辨不出--淡淡道:已死大师,请。 那老和尚一扫刚开始时那副老掉牙的糊涂相,他两眼凶光闪动,手掌摩着光头,匪气外露地狞声道:太乙真宗!好好好! 说着他双掌一推,隔着丈许的距离,米远志立足的土墙像被一双巨掌拍上般轰然倒塌。 米远志一声长啸,流星般从墙上一跃而下。他右手执剑,左手捏着剑诀,剑锋未至,剑气已经犹如江河奔涌而出。 已死老僧双手握拳,篷的一声击在地上。铺地的青砖波浪般涌起,米远志双足仿佛陷入泥潭,速度陡然降了下来。他踏住一块青砖,身体猛然间拔起丈许,接着双手握住剑柄,举过头顶,笔直朝已死老僧脖颈刺去。 已死老僧半蹲着身体,双拳没入地面,眼看长剑就要透颈而入,他肩后的僧袍忽然破碎,伸出两条淡金色的手臂。一手握着铜铃,叮地挡住长剑,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柄六寸长的金刚杵,朝道人手掌钉去。 米远志左掌一翻,按住老僧淡金色的手掌,借势退开,面色变得凝重之极。 叵密! 已死老僧低吼一声,肩后接连又伸出两对手臂,连同他本来的双臂,一共八条手臂,每只手掌都握着一件法器,如神如魔。 米远志浑身一震,八臂魔僧! 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这家伙是妖怪吧?他什么来历? 郭槐低咳一声,已死僧又称八臂魔僧,虽然是佛门弟子,但声名狼藉。因为接连犯下十余桩奸杀大案,逃入龙宸。有传闻说,他是叵密门下。十方丛林多次派人追杀,均无功而返。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就他的身子骨,还犯奸杀案?程宗扬道:他们和太乙真宗有什么过节? 十方丛林与太乙真宗分执佛道两家牛耳,互以正道自居,互通声气。当日剿灭叵密外道,太乙真宗也曾派出数位长老。郭槐道:皇城司数日前收到消息,说有巨寇潜入临安,想来就是这位八臂魔僧。 他不是一直在寺里修行吗? 所谓坐禅多半只是掩人耳目。 程宗扬明白过来,又问道:姓米那位呢? 郭槐垂着眼睛道:米远志是太乙真宗旁支,与王珪、秦仲越系出同门,论辈分是蔺掌教的师侄辈。 王珪自己记忆尤新,禁军重将,修为直逼谢艺,江州之战中,被孟老大、侯二哥联手击杀。如果米远志也拥有相近的实力,眼下倒是个得力的臂助。 程宗扬笑眯眯道:大貂璫身在深宫,对江湖掌故倒是了如指掌啊。 郭槐面无表情地说道:皇城司是朝廷鹰犬,陛下耳目,岂敢闭目塞听? 程宗扬迅速衡量了一下双方的实力,自己一方虽有六人,但秦桧生死未卜,金兀术和青面兽各自负伤,能够一战的,除了自己就剩下两名邀来的帮手:郭槐和米远志。 黑魔海一方与自己这边的情形居然差不多,巫嬷嬷和西门庆一蹶不振,剑玉姬以外,还剩下已死老僧和静善。论实力,自己一方还占了上风。 程宗扬心头涌起强烈的杀机,机会难得,剑玉姬算无遗策,除了布下翻江会和齐姊的局,还请出八臂魔僧师徒,本人更是亲自出马,对这场鸿门宴下了偌大的赌注。 如果仅凭自己手上的实力,这会儿早已一败涂地。但她无论如何也算不到自己会请来大内和太乙真宗的帮手。眼下自己占了六成胜算,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往后再想引剑玉姬出面可就难了。 程宗扬向郭槐暗暗递了个眼色,一边叫道:老和尚!你不是想要袈裟吗?拿去! 已死老僧状如疯魔,八条手臂车轮般挥舞翻飞,将米远志逼得步步后退。闻声他神情微动,被米远志抓住这一线机会,长剑闪电般递出,刺向已死老僧的心口。已死僧四条手臂同时一收,抓住米远志的长剑。 就在这时,一股冰寒的气息袭来,程宗扬犹如一头猛虎,屠龙刀狂劈而下。 叮的一声,已死老僧手中的金刚杵应声而断,淡金色的手臂绽开一道尺许长的伤口,接着又被刀锋的寒气凝冻,肌肉像冰雕一样扭曲着。 大日如来!已死老僧背后一只金色的手掌蓦然涨大,带着炙热的气息一掌拍下,击在屠龙刀刀背上。 砖石飞扬,程宗扬的屠龙刀像切豆腐一样劈进地面。已死老僧四条手臂握住米远志的长剑,一臂受伤,一臂按住屠龙刀,剩余两条手臂一拧,转到身前。 已死老僧犹如金刚怒目,厉喝道:金刚萨埵!一只捻着佛珠的手掌在空中张开,抓向程宗扬的面门。 程宗扬屠龙刀被拍进地面,一时无法拔出,眼看已死老僧一掌抓来,他手肘往地上一撑,像跳街舞一样身体横飞起来,双脚连环踢在老僧掌心。接着米远志一声清啸,长剑刺向已死老僧的右眼。 程宗扬出刀的同时,剑玉姬也没闲着。这边迎敌的却是金兀术和青面兽。两人一使重槌,一使长枪,全力迎向剑玉姬。大貂璫郭槐则身形一闪,骈指朝委顿在地的西门庆眉心点去。 西门庆刚刚醒转,见状狼狈地打了个滚,一边叫道:救命--静善冷冷瞥了他一眼,终于还是雪豹般跃起,攻向郭槐的侧面。老太监无论眼、手、身、意都锁在西门庆身上,出手一往无前,看似要将这狗贼一举毙于指下,静善刚一动,他凌厉的攻势却像是大堤决口,转而朝静善席卷而去。 静善终究比不上老太监阴险,如果说与巫嬷嬷交手,郭槐还留着几分实力,这一招则是他蓄意施为,引静善主动来攻。静善只觉劲风割面,完全是本能地侧身跃开,试图避过老太监的攻势。 西门庆双目寒意大盛,忽然一掌拍在静善背心,把她掷向郭槐,接着手中的天魔伞化成十余枚白骨短剑,射向另外一端的米远志! 米远志道袍真气涌动,剑光如电,凌厉无匹,显示出至少六级的修为,然而面对已死老僧这个八臂魔僧,却没占到半点便宜。 嗡! 已死老僧口诵真言,八条手臂空着手掌捏出指诀,其余手中法器齐鸣,将米远志的剑势生生压制住。 班! 十余枚白骨短剑从已死老僧臂间穿过,闻声速度徒然提升一倍,发出尖锐的啸声。 匝! 已死老僧那条受伤的手臂迎向屠龙刀,毫不意外地迎刃断落。 萨! 已死老僧断臂五指箕张,一掌拍在程宗扬胸口。 埵! 程宗扬收刀护身,攻势为之一缓。 哞! 最后一声佛咒诵出,已死老僧剩余的七条手臂同时击向米道人。 米远志身形一缩,长剑织出一片银白的光幕,犹如一只蚕茧护住身体要害。 疾射的白骨短剑虽然声势惊人,却没有一枚穿透光幕,被剑网尽数格飞。 天上地下! 暴喝声中,已死老僧一臂劈进剑网,随即被剑气割出无数交错的伤口。但米远志严密的剑网也因为这条手臂被撕开一角,紧接着两条淡金色的手臂从剑网的缺口探入,一只手掌抓住米远志的面门,另一只则握着一柄圆环状的法器,从他喉头一掠而下,直切入腹。 鲜血横飞间,已死老僧诸臂齐张,犹如狂魔,喝道:我佛独尊! 程宗扬将那条断臂绞得粉碎,纵身往米远志扑去。米道人由胸至腹绽开一道巨大的伤口,却没有当场毙命。他盘膝趺坐,双手按住胸腹的伤口,掌心射出一屋朦胧的黄光,已经用上太乙真宗秘传的行气存神之术,稳住伤势。 已死老僧顾不上取米远志性命,鹰隼般朝郭槐掠去,声色俱厉地喝道:老阉狗!放下老僧徒儿! 静善被西门庆一掌推出,身不由己地撞向郭槐。她胸前的念珠猛然分开,扇形朝郭槐击去。 郭槐双目低垂,衣袖微微一晃,将十八枚金星紫檀念珠尽数收入袖中,接着一掌抹在静善肋下。静善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左侧的肋骨尽数折断。 已死老僧双臂捞起庭中一只石香炉,朝郭槐砸去,另外五条手臂各自捏出法印,暴喝道:怒! 郭槐瘦小的身形像被狂风卷起一样飘出丈许,忽然他袖口一荡,飞出一条黑黝黝的细鞭。 夕阳仿佛黯淡下来,天地间只剩下一条暗黑的鞭影。 八臂魔僧手中的石香炉轰然破碎,石屑雨点般飞开。他两条淡金色的手臂被鞭影缠住,骨骼一瞬间扭曲、折断,寸寸碎裂。 鞭影凭空消失般收回袖中,郭槐落在地上,他佝偻着腰背,布帽下露出萧索的白发,木讷的神情就像一件不起眼的家俱。 程宗扬这时才惊觉这位大貂璫的真实修为远远超过自己的估计,凌驾在米远志之上的八臂魔僧,竟然一招败北,输得干净利落。 已死老僧冷冷盯着郭槐的衣袖,忽然仰天长笑,哈哈哈哈! 笑声未落,已死老僧腾身而起,一手抓住静善,大官人!你敢害我徒儿!此仇必有报之! 西门庆阴声道:伤你徒儿者,老阉狗是也!关我西门何事! 呸!已死老僧毫不客气地啐了回来,老阉狗已经是废物!老衲何苦找他麻烦?仙姬小心!老僧去也! 已死老僧挟着徒儿越墙而出,接着两具庞大的身影同时飞起,巨石般重重跌在地上。 剑玉姬曼妙的身影凌空走来,双足悬在尺许高的空中,足尖不染纤尘。虽然知道这只是她的幻身,仍不禁让人惊叹她绝美的风姿。 剑玉姬淡淡笑着,玉齿间轻轻吐出三个字:荡星鞭。 郭槐身形愈发佝偻,低低咳嗽几声,没有说话。 武穆王从敝宗夺走的荡星鞭,果然是在郭大貂璫身上。剑玉姬如释重负地说道:教尊得知,必定欣喜非常。 郭槐不言不笑,那条荡星鞭蛇一般从袖中探出尺许,在身前微微浮动。 岳贼把这荡星鞭交给你,想来是让你保护刘娥。剑玉姬轻笑道:他倒舍得。可惜此鞭虽然神妙异常,用之不当,却难免噬主之忧。大貂璫咳嗽不止,想必是妄用此鞭,伤了肺经。 郭槐冷哼一声,荡星鞭先扬后抑,刹那间仿佛将空间撕开一角,鞭影下仿佛露出一片闪烁着星光的夜空。 剑玉姬美妙的身影像风一样流逝,接着现出她艳光照人的真身。 荡星鞭笔直挥出,与剑锋交击的刹那,鞭身波浪般弯曲起来。庭院中的青砖早已被已死老僧双拳震飞,这时鞭风掠过,厚重的青砖像风化一样变成碎粉。接着一道细细的鞭痕透入剑身,像小蛇一样在剑内游动着,朝剑玉姬的纤指掠去。 剑玉姬唇角的笑意凝住,她玉指一紧,将鞭影从剑中逼出,就这么一瞬间的变招,她已经失了先机,被滚滚涌来的鞭影罩住。 郭槐慢吞吞道:当日武穆王用此鞭绞杀西门夫人,收了她的一魂一魄置于鞭中。还请仙姬当心。 忽然一声清啸,如潮的鞭影蓦然退散。剑玉姬犹如一只艳光四射的孔雀从鞭影中飞出,长剑微微一旋,从郭槐肋下刺入。 郭槐身形一闪,整个人从衣间滑出,失去支撑的衣物仍保持着原来的形状,接着被剑光绞碎。 好一招金蝉脱壳。剑玉姬道:大貂璫再接奴家一剑。 郭槐神情微变,厉声道:你哪里学来的剑法! 剑玉姬妙目生辉,大貂璫好眼力。正是华妙宗的玄元仙剑!说着剑上泛起一层绚丽而又神秘的光华。 去死吧! 程宗扬一声狂吼,屠龙刀划过数丈的空间,眨眼间劈到剑玉姬身前。那抹绚丽的剑光在屠龙刀的寒光下凝住,接着散为无数流星。 剑玉姬连发丝也没有动一下,程宗扬却连人带刀整个弹飞,被郭槐在背后一托,才稳住身形。 剑玉姬道:果然是太一经,难怪游婵会上你的当。 郭槐往前踏了一步,荡星鞭平平伸出,速度虽慢,撕开的空气却发出尖锐的啸声,犹如鬼哭。 剑玉姬手臂平举,劲气交击的刹那,她曼声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剑气纵横交错,蛛网般攻入荡星鞭最薄弱的一环。 暗黑色的鞭影一瞬间荡出无数圆环,将凌厉的剑气逐一化解。接着鞭梢猛地挑起,刺在剑玉姬肘下。 剑玉姬雪白的手臂溅出一朵血花,长剑锵然落地。就在这时,郭槐手臂一震,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身后一柄长剑鸿羽般飘落,变幻的剑势如诗如梦,轻飘飘穿过荡星鞭最后一个圆环,从郭槐右肩刺入,没有半点停顿地直没至柄。 郭槐佝偻的身子不堪重负般单膝跪倒,他干枯的白发溅上血迹,右肩上多了一只剑柄,剑锷是一串繁复的鸟篆,剑柄只有一手长短,形式古朴之极,质地非金非玉,只有一抹淡淡的莹光在柄上流淌。 而握着剑柄的女子,赫然是他对面的剑玉姬! 第三章 腰斩西门 更新时间:2013-09-27 第三章 场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望着郭槐颈侧的长剑和那个握剑的丽人,一时间都有种时空混乱的错觉。 郭槐身前身后同时出现两个剑玉姬,他对面的剑玉姬跌坐在地,被荡星鞭刺穿的手肘鲜血淋漓,另一个与受伤的剑玉姬外表毫无分别,却多了一分空灵的气质。 郭槐咳嗽着,肩侧的伤口溅出血沫。随着他的咳声,对面的剑玉姬身形隐隐变化,那张原本艳光照人的面孔变得冷若寒霜,却是程宗扬曾在南荒见过的那个女子:齐姊。 立在郭槐身后的剑玉姬轻轻一拔长剑,鲜血喷泉般从郭槐肩头涌出。 剑玉姬淡淡道:大貂璫今日往生极乐,可喜可贺。 米远志提到与易彪等人交手的是一个黑衣女子,程宗扬便先入为主,以为那是齐姊,完全忽略了小玲儿那个小贱人。剑玉姬和齐姊都是幻术匿形的高手。结果齐姊冒充剑玉姬,成功地骗过在场的每个人,最后由剑玉姬的真身给了郭大貂璫致命的一击。 难怪自己与剑玉姬交手之际,觉得她没有想像中那么厉害。起初自己还以为她是想留自己性命,现在想来,恐怕在飞上大殿的一刻,这两个贱人就彼此换了位置。 等程宗扬意识到上了剑玉姬的恶当,局面已经无法收拾。米远志、郭槐先后重伤,只剩下自己一个光杆,对面却是剑玉姬和齐姊两个。纵然齐姊手肘受伤,无法执剑,还有个实力难测的剑玉姬。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程宗扬眼角几乎暴裂。眨眼之间,自己邀来的两名帮手尽皆重伤,胜负立刻逆转。自己底牌已经出尽,对面的贱人似乎仍有着层出不穷的手段。这场鸿门宴自己已经做足了准备,终究还是剑玉姬技高一筹,只怕自己偷鸡不成,连老本都要赔个干净。 与其坐而待毙,不如拚死一搏!程宗扬一言不发,合身朝剑玉姬扑去。 剑玉姬微微一笑,举剑点在屠龙刀的刀锷上,只轻轻一挑,程宗扬死命紧握的屠龙刀便脱手飞出。 这时双方只有尺许,程宗扬兵刃脱手,已经是没牙的老虎,剑玉姬抬起洁白的玉掌,往程宗扬胸前印去。 忽然程宗扬胸口光芒大作,电光火石间,一道强光穿透了剑玉姬的玉掌,却没有溅出丝毫血迹。 这并非是自己刺中的又是一个幻身,而是剑玉姬掌心被电光击穿,溅出的鲜血还未流出,就被直接蒸发。 程宗扬一手伸在怀中,胸前衣衫破碎,手掌伸出时,掌中已经多了一柄电光闪烁的长刀,正是他藏在怀里的雷射宝刀! 如果自己先亮出雷射刀,以剑玉姬的剑术,最多是另一柄屠龙刀,而且自己丹田刚生异变,运用不畅,实力更降一层。程宗扬行险一击,直接握着刀柄在怀里逼出刀身,终于伤了这个似乎永远不会被击败的女子。 被挑飞的屠龙刀还在空中翻飞,剑玉姬与程宗扬一触即分,退出数丈。她美目平静如水,没有流露出丝毫震惊、诧异的神情,她的手下却一片哗然。 西门庆捂着胸口笑道:仙姬竟然受伤了,哈哈哈哈…… 齐姊不顾自己的伤势,急急掠到剑玉姬身侧,握住她的手腕,厉声道:怎么会这样!教尊说过,你一旦受伤--剑玉姬冷厉地瞥了她一眼,齐姊立即闭上嘴,胸部却不住起伏,眼中的惊怒怎么也抹不去。 剑玉姬忽然扬起头,只见一道身影从倒塌的大殿后跃上半空,一把抓住那柄屠龙刀,接着直劈下来。 程宗扬一喜,以为是死奸臣良心发现,从庙里诈尸,仔细一看,却是一个蒙面客。 那人握着屠龙刀,从天而降,攻势未至,已经卷起漫天刀风,声势惊人,可谓霸气十足。 齐姊挡住剑玉姬身前,左手握剑,迎向屠龙刀。她与这柄屠龙刀周旋多时,深知屠龙刀的锋锐尽在锋刃,只要避开刀锋,就是用普通钢刀也可一战。 那人刀法远比程宗扬精熟,刀锋一侧,将齐姊的长剑拦腰斩断,刺骨的寒气在她手臂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剑玉姬神情带着一贯的从容,眼看爱将手臂不保,她左手玉指轻点,以毫厘之差避开刀锋,按在刀侧。屠龙刀虽然锋锐,此时被她真气一锁,仿佛被套在鞘中一般,难以挣脱。 蒙面客双手握刀,往左右一摆,挣开剑玉姬的玉指,然后飞身而退,一把抓住程宗扬的衣领,走! 听到这个声音,程宗扬先大骂一声,然后叫道:跑不了!杀了她! 那人也不含糊,蠢材!你不走!我走! 程宗扬不退反进,细长的雷射刀呼啸而下。蒙面人一跺脚,反身朝剑玉姬杀去,一边喝道:就一招! 剑玉姬凤目生寒,左手握住剑柄,长剑划了一个玄妙的圆弧,点在雷射刀身正中。 程宗扬丹田异变,真气凝成的剑身脆弱不堪,勉强挡了半招,雷射刀险些脱手。但他也为蒙面人争取了半招了时间,那名蒙面客一言不发,屠龙刀狂风般朝剑玉姬卷去。 屠龙刀在他手中威力倍增,狂猛的气势仿佛要与剑玉姬拚死相搏。剑玉姬与齐姊同时出手,谁知那蒙面客脚下灵巧地一挑,像踢绣球一样挑起碎成两半的石香炉,分击两人,接着一把拖起程宗扬,往墙头一丢,自己肩不动,手不摇,一边向后疾退,一边连番踢起碎石残砖。 他脚法的精湛实在是程宗扬生平仅见,那些砖石在他脚下如同活物一样,或直或斜,甚至还打着转,划着圈,拐着弯,雨点般四下纷飞,然后又折回来,劈头盖脸地朝剑玉姬和齐姊攻去,如果在足球场上,每一脚都堪称世界波。不过老家伙跑得更快,程宗扬一手攀着墙头,还没看过瘾,他就蹿得无影无踪。 但他很义气地留下一句话,玄天剑在此!谁来杀我! 齐姊娇叱一声,飞身欲追,却被剑玉姬拦住,诈术。 程宗扬倒是想走,可惜刚才只顾看蒙面人的脚法,错过时机,蒙面人故意引她们去追,人家也不上当,这会儿想走也不容易。他硬起头皮笑道:仙姬真身穿那么露,是不是在黑魔海待得久了,有暴露的癖好? 剑玉姬淡淡道:我身如镜,公子所见,不过是心中所想而已。 骗鬼啊。我还想你都露着呢。程宗扬道:废话少说!有种砍死我! 剑玉姬伸出手掌,掌心的伤势已经消失不见,十余年来,能伤我者,唯公子而已。 上次是岳鸟人?程宗扬讪笑道:听说那家伙对与自己为敌人的女人向来先奸后杀,不知上次仙姬伤在哪儿了? 西门庆开口刚要说话,忽然脸上露出惊惧的神情,接着双足一蹬,身体拚命拔起。 他腰腹的衣物猛然破开,一截雪亮的剑锋悄无声息地从他腹上露出寸许,然后横着一切,带着扇面般泼溅而出的鲜血,从他肋下划出。 众人同时色变,黑魔海诸人是惊,全未想到程宗扬直到此时还藏后手,程宗扬是又惊又喜,天知道哪里来的杀手,但至少不是黑魔海的人。 那柄长剑像来时一样突兀地消失,全无痕迹,身手竟然比方才的蒙面人还高出几分。 西门庆腰间的伤口几乎把身体斩成两半,他轰然一声扑到在地,一边吐血,一边费力地说道:救我!救我…… 齐姊先是震惊,接着露出一丝冷笑,大官人放心,便是只剩下首级,教尊也能让你复生。 西门庆露出怨毒的眼神,显然复生的滋味并不好受。 剑玉姬神情平静如常,如水的目光却流露出一丝憾意。她幽幽叹了口气,淡淡道:却是妾身失算了。公子后着连绵不绝,下次交手,妾身定会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程宗扬冷笑道:别急着走啊,时辰还早,大家再聊两个时辰。一边谈心,一边看着大官人咽气,这乐子,给我俩员外我都不换! 西门庆在黑魔海中地位非同一般,他伤势几乎等同腰斩,多拖延片刻,就多一分危险。程宗扬算定剑玉姬不敢拿西门庆的性命作赌注,才扯足了顺风旗。 果然,剑玉姬硬吃了他的讥笑,她若无其事地收起长剑,然后退开一步,躬身福了一福,柔声道:万望公子珍重。 齐姊冷冷看了程宗扬一眼,然后挟起西门庆和巫嬷嬷,两人飞身而去。 这一仗自己如果运气够好,都死七八次了,但程宗扬这会儿没有半点后怕,只有满心疑惑。 头一个蒙面人是谁,只看他堪比捞钱手段的精湛脚法,就能猜出七成。再加上他目标有够直接,抢了屠龙刀就跑,自己要还猜不出那老东西的身份也不用混了。 可几乎腰斩西门庆的刺客是谁,自己就没有半点线索。那刺客一击即退,未曾露出丝毫身形。以至于连剑玉姬也摸不清底细,断然罢手,可程宗扬把自己在临安的交情想遍,也没想出究竟会是哪路神灵出手相救。 但有一点他敢肯定,那刺客还留在寺内,并且对自己没有恶意。 程宗扬先看了金兀术和青面兽的伤势。他们两个被匿踪的剑玉姬亲手所伤,伤势虽重,却不致命。 伤势更严重的则是米远志,他胸腹被八臂魔僧斩开,换作旁人早一命呜呼,但太乙真宗出来的高手,对养生之道确实别有所长,米远志敛息凝神,伤势竟然没有恶化,只是无法移动。看来要把他送回太乙真宗的道观,还能保住性命。 郭大貂璫已经是回天乏术,他鼻息宛如游丝,勉强护住心脉一点温热,但生命已经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他垂着眼睛哑声道:烦请公子……送老奴回宫…… 程宗扬安慰道:大貂璫放心。我这里有医生,多调养几日就没事了。 郭槐把一条细滑的鞭子放在他手中,低咳两声,不再言语,身体枯木般变得僵硬,却是屏蔽六识,潜心入定。 程宗扬挺起身,扬声道:那位朋友,出来吧。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便倏忽飞出,瞬间越过十余丈的距离,一剑斩下米远志的头颅。凤羽般的长剑带着漫天鲜血钉在地上,微微颤动。 断颈中溅出的鲜血泼在零乱的砖石上,米远志无头的尸身僵坐片刻,然后扑倒在地。 程宗扬期盼已久的死气终于出现,却是在大局已定的时候。他几乎本能地按住额角,准备应对吸收死气时所带来的剧痛。然而这一次太阳穴上的伤疤毫无反应,反而是丹田的气轮突然一涨,将吸收来的混沌气流纳入其中。 程宗扬一手按着太阳穴,带着古怪的表情看着现身的刺客。 一个丽人从花丛间摇曳生姿地走出来,她脚步又轻又软,每一步踏出,身体都灵巧地柔柔摆动,犹如风中摇摆荷叶,她一直走到程宗扬面前才屈膝跪下,两只玉手在面前摊开,以一个虔诚的姿势把螓首贴在地上,柔声道:奴婢叩见主子。 看着温婉如画的卓云君,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他呼了口气,难怪你要杀他。够狠! 虽然不清楚死丫头怎么会让她独自出来,但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程宗扬只简短地吩咐道:翠微园。天香水榭。 那美妇俯身一拜,轻烟般掠出寺院。 卓云君刚一离开,寺外便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易彪推开大门,大步进来。他肩、臂、腿、背血迹斑斑,显然是经过一场恶斗,腰背却依然挺得笔直。 易彪双脚一碰,向程宗扬敬了个军礼,报告!直属营一排遇袭!一共战死七人,负伤十六人。 程宗扬一阵心痛,剑玉姬对自己处处留手,对付自己的手下却是不遗余力。直属营一个排,一战就折损四分之一,若不是剑玉姬主动退却,伤亡只怕更多。如果不是意外出现的两枚棋子打乱了她的布局,全军覆没也不是不可能。 老匡和冯大.法呢? 两位法师安然无恙。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师师呢? 师师姑娘断了几条肋骨,尚在昏迷。说着易彪脸上微微一红,那女子被劫走了。 游婵?程宗扬心头一紧。自己与游婵萍水相逢,最多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算不上什么交情。但相比于黑魔海其他女子,误以为自己是飞鸟上忍的游婵无疑是最无辜的一个。现在自己身份暴露,游婵面临的处罚可想而知。 程宗扬思索了一下,然后道:先回园子再说! 直属营连同程宗扬在内,完好无伤的只有八人。匡仲玉和冯大.法虽然没有受伤,但精力透支过甚,都已经精疲力尽。 好在翠微园与小瀛洲只是一水之隔,众人分乘三条船,将死者和受伤的同伴尽数运回园中。岛上其他人的尸首则由雪隼团赶来处理。 听过易彪的叙述,程宗扬才知道出手截止直属营的确实是小玲儿。她逼出屠龙刀的寒气之后,潜形藏在地下,一现身就伤了少尉周逢。随同她一道来的,还有二十余名黑衣黑裤,身材矮小的蒙面人。那些人来去无踪,招法诡异,直属营一接敌就吃了大亏。冯大.法拚命用手雷炸出一片空场,众人才稳住阵脚。 幸好当初为了给俞子元疗伤,翠微园收购了大批药材,这会儿才没有太过手忙脚乱。 林清浦早在园中等候,见到秦桧被硬梆梆地抬进来,顿时吓了一跳。秦会之可以说是家主座下第一得力的部属,连他都折戟沉沙,这一战纵然获胜,也未必得偿所失。 接着伤员被一一送进来。连易彪在内,十七名直属营军士伤势轻重不一,最重的三人随时都有送命的危险。林清浦对医术一无所知,正要派人去请大夫,却被匡仲玉拦住。这么多伤员若被外人见到,除了把医生灭口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匡仲玉打开李师师的针盒,取了两枚细针,在她印堂和人中分别刺下。程宗扬小心翼翼地把郭槐放到担架上,扭头看到这一幕,顿时一愣。 如果匡仲玉精通医术倒也罢了,可他下针的手法怎么看怎么外行,程宗扬连忙过去搂住李师师的肩膀,老匡,你瞎刺什么呢? 匡仲玉凛然道:救死扶伤,当然要请光明观堂的大贤。 程宗扬一阵头痛,星月湖与光明观堂怨气相结,从匡仲玉的口气中就可见一斑,不由埋怨道:老匡,你也太小心眼了吧? 匡仲玉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多谢程少校赐名!往后我就叫小心眼儿的老匡好了。 怀中的玉人微微一动,从昏迷中醒转。看到自己双肩被程宗扬搂住,李师师玉脸顿时一红,勉强从他怀中挣开,接着又变得苍白。她一手抚着肋下,眉头颦起,惊讶地看着堂中一众伤员。 程宗扬道:你先歇息片刻,我让人去寻大夫。 李师师明白过来,她吃力地摇了摇头,看了眼旁边的军士,然后道:他是被锐器所伤,跌倒时伤口夹杂泥沙。此时虽然封穴止血,但伤势恶化,速用豆油清洗伤口,再敷以金创药。取白布三尺,最好是以沸水煮过晾干,用以包扎。 林清浦和未曾受伤的军士立刻按她的指点处置同伴的伤势。 另一名军士是被钝器所伤,右臂骨折,这会儿李师师无力正骨,暂时先用柳木夹板固定。 程宗扬叫来林清浦,低声道:这里你来照料,我先去送郭大貂璫回宫。 林清浦说道:太乙真宗有人来拜访家主,一直等到此时。不若公子先去一晤,待师师姑娘看过大貂璫的情形,再送不迟。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好。别让师师累到了。看过大貂璫,立刻通知我。 ………………………………………………………………………………… 渗出血迹的布匹层层解开,最后露出米远志身首分离的尸体。 来自太乙真宗的两名门人捏着鼻子草草看了一眼,连忙点头。 程宗扬扼腕道:米道长大展神威,力敌黑魔海七名高手!可恨敌众我寡,虽然连败数敌,最终还是饮恨而亡。 两名道人稽首道:掌教真人已颁下法旨,米某人为世间斩妖除魔,此番若是兵解,必当成仙。他本是支派宗系,得成大道,也是难得的缘法。 程宗扬一阵恶寒,米远志被蔺采泉送来当替死鬼,尸体肠穿肚烂,连脑袋都没了,竟然还被蔺老贼说成是兵解成仙,真是一堆狗屎都能被老东西说成五香味儿的。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两名太乙真宗弟子对米远志的死似乎没有半点伤感,反而有些如释重负的样子。他们验明身份,便带着米远志的尸体飘然而去。 片刻后,屏风内微微一响,一个穿着道袍的女子出来,这两个一个是鹤林观的弟子,另一个却未曾见过。 程宗扬坐在椅上没动,懒洋洋道:是吗? 卓云君柔声道:鹤林观是蔺贼一系,若他们把尸体带回观中,有心人稍加留意,便可认出我的剑法。 程宗扬皱起眉头,是你故意的? 米远志被卓云君从背后一剑断首,这样的伤势除非是故意留下痕迹,要掩饰起来丝毫不难,能被人认出来,只可能是故意为之。 卓云君道:这是妈妈的吩咐。奴婢不敢不杀。 死丫头让你做的?她人呢? 妈妈让奴婢先来伺候,妈妈随后就来。 程宗扬皱起眉头。死丫头搞什么鬼,让这贱人一个人来临安,还故意露出身份?虽然卓贱人被死丫头下了咒,但太乙真宗本身就是术法大家,万一被她解开禁咒,再想逮住她可就麻烦了。 卓云君重新向主子见礼,她屈膝跪下,双手贴在地上,俯身叩拜,一边娇滴滴道:奴婢见过老爷。主子万福。 行过礼之后,卓云君的仙姿道貌顿时变得媚致起来。如果说刚才还是飘然出世的仙姑,这会儿就像是见到金主的红牌粉头。 多日不见,卓云君身上的道袍宽大古雅观,让人有出尘忘俗之感,但她容颜间有着异样的艳丽,似乎刚刚妆扮过。再仔细看时,她跪姿虽然柔婉,衣下的肉体却曲线毕露,在衣内微微抖颤着,流露出旖旎的春光。 程宗扬心下微动,挑起唇角道:卓美人儿,过来让主子看看你胖了还是瘦了。 卓云君袅袅起身,双手拉住腰间的丝绦一分,道袍犹如委蜕的羽翼一样滑落在地,露出一具欺霜赛雪的玉体,款款走来。 程宗扬情不自禁地吹了声口哨,自从当日被小紫藏起来,自己有日子没有见过这贱人。这时看来,卓美人儿整具身体都被精心修饰过,看不到丝毫瑕疵。她双乳愈发丰挺,随着脚步的移动,宛如柔腻的雪团颤微微上下抖动,充满诱惑的肉感。夕阳淡淡的光辉下,她身子通体白腻如脂,自鼻尖以下,整具身体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毛发,光洁得犹如一件瓷器。 视线下移,程宗扬目光顿时闪了一下。卓美人儿脚上穿着一双象牙镂刻的高跟鞋--细长而优雅的鞋跟,精致而曲线流畅的鞋底,一切都和自己对小紫描述的一样,可那双高跟鞋只有正常鞋子的一半大小,卓美人儿一双玉足套在里面,丝毫不觉狭紧,竟是出奇的小巧。 由于双足变得纤小,卓云君每走一步,都不得不小心找好重心。纤软的腰身玉柳般左右摆动,平添了几分媚艳的风姿。 在小紫的调理下,卓云君伤势尽愈,修为也完全恢复。她从江州赶到临安,数千里路程只用了不到十日工夫,然而室内这短短几步路,却走得艰难无比,刚走到主人面前,便不禁浑身发软。 程宗扬像抱婴儿一样,把这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抱在怀里,一边托起她的玉腿,摘下她的象牙鞋。 不知道死丫头用了什么秘法,卓美人儿双足筋骨未动,却整个缩小了一半,变得小巧异常,晶莹的脚掌犹如白玉雕成一样,在掌中盈盈一握,说不尽的光润柔滑。这样纤小的脚掌却要承受全身重量,难怪她在不施展修为的情况下,走得如此摇曳。 程宗扬抱着她香软的玉体,两手握住她柔若无骨的纤足,顿时感到一股强烈的冲动。她双足精致无比,犹如冰肌玉骨,握在手中却柔圆动人,纤秾合度。光洁的肌肤细如白玉,足弓曲线玲珑,轻盈婀娜,宛如软玉凝香。 程宗扬好不容易才压下那股燥热感,笑道:还有吗? 卓云君玉颊微红,媚声道:只要主子喜欢,免费亦可。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托起她的下巴。卓云君顺从扬起脸,吐出香舌。程宗扬毫不客气地亲住她的小嘴,恣意亲吻一边张开手掌,在她玉体上抚弄。 良久程宗扬松开嘴,冷笑道:卓美人儿,你早就到临安了吧?干了什么,这会儿才来见主子? 第四章 人如枯槐 更新时间:2013-09-27 第四章 卓云君浑身一震,连忙道:回主子,奴婢上午到的临安,因为不知道主子的住所,先去了云涛观。 不是鹤林观? 奴婢被蔺贼的人追拿,不好去鹤林观。按妈妈的吩咐,先到云涛观安身。 谁知在湖上遇到米道人,奴婢见他行止匆匆,便跟了去,却正遇到主人。 去云涛观干嘛?和你杀米道人有关系吗? 妈妈让奴婢做出些动静,以显露行踪。卓云君道:最好能与黑魔海有所牵连。 你在寺里待了多久? 奴婢刚到片刻。 程宗扬冷笑道:不是一直在外面等着看我死的吧? 卓云君拉开衣领,露出颈后一个红色的印痕,奴婢三魂七魄都留下妈妈的印记。生死荣辱,都在妈妈一念之间。 难怪死丫头会放心让她独自出来。可这些作法是什么意思?把卓美人儿往绝路上逼?她销声匿迹数月,一出现就与黑魔海搅在一处,又杀死同门,除了托庇在自己门下,再无路可走。不过死丫头要制服卓美人儿,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程宗扬想了半晌也没弄明白小紫的心意,但死丫头的事用不着自己操心,吃亏的事,她肯定不会做的。 程宗扬有心和卓美人儿温存一番,可眼下实在分身无术,他开口唤道:凝奴。 脚步轻响,阮香凝娉娉婷婷从内室出来,见到主人怀里的卓云君,两女本能地流露出一丝惊艳和嫉妒。不过阮香凝受瞑寂术影响,心智被惑,只望了卓云君一眼,便温婉地伏在主人脚边。 程宗扬道:卓奴,你是房中术的行家,看看这只鼎炉怎么样? 卓云君笑着伸出手,伸入阮香凝衣内。阮香凝娇躯轻颤,露出一丝羞怯,随即被主人按住。卓云君本以为主人是调弄取乐,手指略微一动,却不禁咦了一声,目露讶色。 片刻后,卓云君抬起螓首,回主子,此女鼎炉甚是奇特,奴婢若要仔细探过,只怕要几个时辰。 程宗扬摸了摸鼻尖,对阮香凝说道:会飞的都是鸟人。 阮香凝娇躯轻震,解除了瞑寂术的限制,她目光由茫然变得疑惑,接着变得惊恐万状。 程宗扬没有理会她察觉真相后的震惊,对卓云君道:这贱人是黑魔海的,眼下是我的奴婢。我没时间处置,交给你调教好了。 卓云君又惊又喜,望向阮香凝的目光顿时变得明亮起来。若论姿色,即使在主人身边自己也是顶尖的美色。但由于几次与主人为敌,被擒下后又贪生怕死,甘愿作了奴妓,自贬身价,在主人的女人中地位是最低的,比没有名份的雁儿都低了不止一等。如今家主把这个女子交给她,虽然自己地位未变,但总算不再最低的那个。 卓云君挽起阮香凝的玉手,笑吟吟道:主子放心,奴婢定会好好调教这位小娘子的。 ………………………………………………………………………………… 直属营军士大多受的是外伤,有众人帮忙,李师师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逐一处理完毕。这会儿她侧身伏在案上,玉脸白得毫无血色,额头布满汗珠,一手仍搭在郭槐腕上,为他诊脉。 足足用了一盏茶时间,李师师精疲力尽,才废然罢手。她吃力地摇了摇头,这位不知用了什么功法,身如木石,虽然压抑住伤势,但体内经脉尽绝,奴家无能为力。 林清浦知道郭槐是要紧人物,一旦出了岔子,家主难以交待,低声道:有没有施救的法子? 李师师闭目想了片刻,然后道:那人出剑时,剑势应该是偏了数分,避开心脉。但这一剑伤势极深,即使能留得性命,也免不了变成废人。 林清浦还待再问,程宗扬匆匆进来,一看李师师额上的冷汗,急忙道:先看好你自己的伤势,有什么事等你伤好再说! 李师师脸色苍白地笑了笑,还好,断骨没有刺入肺里,休养几日便是,不妨事的。 程宗扬叫来一名婢女,让她扶着李师师到内室更衣敷药,又骂了林清浦一通不知道怜香惜玉,这才道:情形如何? 林清浦道:匡仲玉与冯大.法消耗过甚,此时各自回静室休养。豹子头被巫力反噬,至今未醒。待师师姑娘伤愈,用净化术清除他体内残余的巫力即可。易中尉、金兀术和青面兽都是外伤,休养几日便即无妨。 损失最重的是直属营。林清浦道:直属营十六名伤者,重伤三人。周逢少尉伤势最重,情形不容乐观。另外两人虽然用了药,但还要观察几日。九人需要休养一个月到半年不等。其中两人可能致残。另外四人轻伤,几日内便可痊愈。 程宗扬面沉如水,直属营三十名军士,一战下来包括死亡和致残就有十人,折损三分之一,伤员又占了三分之一。其中还包括江州之战中直属营唯一提拔的少尉周逢。这场鸿门宴,自己本来胜算十足,可差一点就一败涂地,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会之呢? 林清浦咳了一声,师师姑娘方才看过,说从未见过此等症状。而且光明观堂与黑魔海功法相克,不好贸然施救。 都不是省油的灯啊。程宗扬心里嘀咕一句,然后道:老秦人呢? 林清浦指了指隔壁。 程宗扬推门进去,只见死奸臣双手放在胸前,直挺挺躺在一张竹榻上,一脸的安祥,如果不是这孙子浑身都透出金属般的光泽,黑里透亮,与众不同,简直和睡着差不多。 忽然程宗扬眼角一跳,看到一个坐在榻侧的少女。在他的注视下,那少女款款起身。论起姿色她并非难得一见的尤物,但一举一动都有着大家闺秀的风范,尤其那双眼睛,光彩内敛,显然是心机深远之辈。至于年纪,顶多十七八岁。虽然这个时代十五六岁成婚就是常态,但在程宗扬眼里,眼前的少女未免还是太嫩了些。 死奸臣果然是吃了嫩草……程宗扬腹诽着,脸上却一点不敢怠慢,拱手道:这位想必就是嫂夫人了? 少女屈膝福了一福,妾身姓王,单名一个蕙字。 早听秦兄说起过,今日才得一见。程宗扬仗义地说道:嫂夫人放心!秦兄与我相交莫逆,只要有一线希望,程某都会付出百分之二百的努力!何况秦兄所至之处,无不造福一方,单是牌坊便有好几处,想必吉人自有天相。 多谢家主挂念。王蕙道:外子预料今日之事难以善了,昨日曾交代过奴家,他有秘术可以自保,紧急关头施用,用后通体如铁,水火不侵,刀斧难伤,但无法行动,唯留心头一点灵光不泯。外子说过,此术十二个时辰之后自解,家主不必过虑。 秘术?看看殇老头,就知道毒宗的秘术有多不靠谱。秦奸臣的脸色,倒有七八分像是中毒的样子--殇侯的巫术虽然不靠谱,用毒却是大行家,如果说有人能化毒药为保命的绝技,非毒宗殇侯一支莫属。 程宗扬佩服地看了秦桧一眼,今日一战,连郭槐都伤重不起,交手的惨烈可想而知,以黑魔海巫毒二宗的仇怨,剑玉姬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秦会之。结果奸臣兄当机立断,一招诈死避过了杀身之祸,甚至连汗毛都没伤一根。真不知道自己如果一败涂地,剑玉姬把死奸臣捎回去塞到炉子里烧够十二个时辰,会是什么结果? 林清浦过来道:家主,车马已经备好。 程宗扬虽然很想见识见识这位王氏的风采,但正事要紧,抱拳道:既然如此,还请嫂夫人多费心照料。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便是! ………………………………………………………………………………… 郭槐六识尽闭,瘦小的身体血迹斑斑地蜷缩在地毯上,宛如一截朽木。 封德明半跪着探视了他的经脉,半晌才哑声道:大貂璫是被人用剑破肩而入,肩、肺、肝、心经、膈……尽皆受创,不得已用了胎息的法子,如今一身修为已经散了大半。 程宗扬心里打鼓,郭槐是太皇太后的得力臂助,自己请人家帮忙时还好端端的,送回来时却成了废人。换个角度来想,如果有人托自己的关系请秦桧帮忙,结果送回来个半死不活的奸臣兄,可以想像自己的心情会是什么样。 太皇太后远远看了一眼,皱眉道:这小郭子好生没用。打发出去吧。 程宗扬瞠目结舌,郭槐作为她的贴身太监,忠心耿耿地守护了她几十年,只剩了一口气,还挣扎着要回宫,没想到太皇太后只远远看了一眼,不问生死,便让打发出去。 封德明连兔死狐悲的表情都没敢流露,小心翼翼地抬起郭槐,送出寝宫。 太皇太后瞥了程宗扬一眼,是不是觉得老身过于绝情呢? 程宗扬干笑道:好像有点儿。 太皇太后笑啐一口,然后道:这些太监本来是好端端的男人,偏偏弄得不男不女。佛经上说,女子若是虔敬向佛,来世方可化为童男子。这些阉人好不容易得了男身,却自甘去势,殊不知财帛易获,男身难得。弃了自家要紧的血肉,低三下四的服侍人。如此自轻自贱,何曾被人看得起呢? 程宗扬听着太皇太后半是鄙夷半是叹惜的倾诉,心里蹦出三个字:慕男狂! 具有这种心理因素的女性,往往会表现出对男性生理特征的极端羡慕,甚至于崇拜。相应的,对于缺乏男性生理特征的女性极端轻视。而太监本身是男性,却自愿或被迫地切除了男性生理特征,沦为奴才,在太皇太后眼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程宗扬心头微动,有意说道:大内的公公虽然缺了点物件,但对姨娘的忠心可是天地可表。 一点忠心,又值得什么?太皇太后哂然道:以前的端妃便是信宠身边的阉奴,结果她失势后,那些阉人为了讨好老身,什么事做不出来?好端端的男.根都舍了不要,能有多少良心?若当日失势的是老身,小郭子会有几分忠心? 程宗扬苦笑道:也不是人人都如此吧?我听说秦大貂璫就忠义之辈。 你说秦翰?太皇太后冷笑道:那阉才自称忠于社稷,连老身都不放在眼里,要他又有何用? 程宗扬本意是落井下石,这会儿倒有些不忍心了。秦太监啊秦太监,人家主子要的是听话的狗,你的一片忠义都拜错门路了。 话说回来,这位太皇太后虽然不是良善之辈,可也因此才能镇住局面。如果换一个面慈心软的,天知道群.奸荟萃的宋国会乱成什么鸟样。再说了,不管太皇太后是不是好人,对自己可是真好。 虽然太皇太后与自己姨甥相称,但她在自己面前没有半点矜贵的模样,那份发自内心的亲近也不似长辈,倒更像一个受宠的姬妾。事实上,按照太皇太后的意思,以前阿举的姬妾,都应该来拜见他这位新主人,再续前缘也未尝不可。 可程宗扬实在没这份胆量。这事自己在晋宫做过不假,但晋帝那白痴活脱脱就是一截能出气的木头,晋宫的妃嫔见到自己这个活男人,都像久旱逢甘霖一样欣喜,干出些什么,也算是你情我愿的事。宋国这位陛下虽然内有奸臣横行,外有强邻林立,但举止英气勃勃,实在很像一位年轻有为的英主。如果被他撞到,别说自己是太皇太后的外甥,就算是太皇太后的亲爹,都只有一个死字。 程宗扬摸了袖里的荡星鞭,心底暗叹一声。本来以为把郭槐送回大内,多少能保住他的性命,谁知太皇太后随便挥了挥手,便把这位榨干精力的大貂璫像垃圾一样打发出去。早知如此,还不如把他留在自己手中。 ………………………………………………………………………………… 陪太皇太后聊了会儿天,婉拒了她让自己留宿的好意,程宗扬终于赶在宫门落锁前离开大内。他已经打定主意,跃上马车,吩咐道:去石道门巷! 石道门巷是西门庆的公开居所,和自己一样,都在吏部备过档。程宗扬当然不会认为近乎被腰斩的西门狗贼还会堂而皇之地留在公开居所,等着仇家上门来给他收尸,但用来传几句话是够了。 石道门巷富商云集,刚是日暮时分,巷内便灯火璀璨。马车在两扇黑漆大门前停下,门前悬着一排灯笼,上面写着西门二字。 程宗扬看了一眼,确定没有认错,然后跳下马车,虎虎生风地大步上前,一脚踹上门框--别人踹门都是对着门缝,好踹断门闩,程宗扬则是对着门框,劲力一吐即收,沿着门框延伸开去,只一脚,就把整扇大门给全卸了下来,重重拍在院内。 迎面一堵影壁,绘的无非五福临门,松鹤延年之类的图样,西门家的别致一些,画的是麻姑献寿。程宗扬活动了一下肩背,飞身一蹬,连影壁也一并踹倒,庭院中顿时尘土飞扬。 听着西门府上传来的巨响,外面不少家丁、闲汉都凑过来看热闹。但一辆不常见的四轮马车横在门前,四名直属营军士钉子般立在阶前,单是那份的杀气,就让人不敢近前,众人只远远张望,小声议论。 西门府上的家仆听到门响便纷纷出来,气势汹汹地叫嚷道:哪里的狗贼!敢来撒野! 等程宗扬连影壁也一并踹倒,叫嚷声立刻低了半截。程宗扬也不答话,只狞然一笑,从腰后摸出两支四棱铁镧,虎入羊群般横冲而入。 一时间西门府上鸡飞狗跳,惨叫不绝。程宗扬抡起铁镧挨个打过去,只用了一盏茶工夫,就将十几名护院全部放翻。铁镧是战场用的钝器型进攻兵刃,专门用来对付披甲的对手,一镧挥下,往往连坚固的铁甲都打得变形,比利器更容易重伤对手。十几名护院一个个断臂折腿,而且全是粉碎性骨折,庭院中顿时惨叫连声。 程宗扬好不容易出了口恶气,他拿出那条细黑的长鞭,啪的一记,半人粗的廊柱被鞭影直接抽断,断处犹如刀斩般整齐。 庭中的惨叫立刻止住,一众护院神色各异,有些是脖颈发凉,想到自己若是被鞭子抽到,脖子总不会硬过柱子。有些眼中露出贪婪的神色,显然对这条荡星鞭略知一二。 程宗扬料定黑魔海的好手都赶赴小瀛洲,西门庆家中最多是小猫两三只,因此虽然上门踹馆,却并没有大开杀戒。他晃了晃鞭子,冷冷道:告诉姓剑的!想要鞭子,明天日出前把游婵给我送来!不然就去光明观堂要吧! ………………………………………………………………………………… 回到翠微园已是傍晚。听了家主闯进西门家的举动,林清浦沉吟多时,然后道:公子此举,未免失之过急。属下虽然不知此鞭的来历,但想必是黑魔海的要紧之物。以属下之见,最好等秦先生醒后,打听清楚,再作计较。 程宗扬道:会之要十二个时辰才能醒,那可是整整一天的时间。我怕夜长梦多,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林清浦缓缓道:一介女子而已。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膀,林兄啊,你还没女人吧? 林清浦脸一红,狼狈地咳嗽起来。 程宗扬笑眯眯道:我听说有些玄门高士都是一辈子打光棍儿。不过林兄年纪轻轻,难道没想过找个伴儿? 林清浦其实年纪甚轻,红着脸小声道:随缘…… 这是屁话!你不争取,哪儿来的缘?你瞧人家秦会之,嫩草吃得卡卡的!那是缘吗?秦老牛不知道跑了多少腿,下了多少力气,使了多少坏心眼儿,才吃上这根嫩草!换作你呢?整天在屋里宅着,难道天上还能给你掉嫩草不成?程宗扬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啊,跟彪子一个德性。我瞧着还是等兰姑来,给你们好好上一课! 林清浦嗫嚅几声,程宗扬没听清楚,说的什么? 林清浦鼓足勇气道:属下以为,家主这样扯开话题,非是好汉行径。 程宗扬一怔,然后朝林清浦竖起大拇指,行啊林兄。那我老实跟你说吧。 游婵和我,说起来谁也不欠谁。但大家萍水相逢,也算是有缘。如果因为我把她推到火坑里,我这辈子都难以安心。荡星鞭也许很重要,但用它换一个活人,我认为值。 林清浦思索半晌,然后向程宗扬施了一礼,清浦明白了。 只是明白了? 虽然明白,但家主之为,清浦不敢苟同。 行了,我也没指望说服你。程宗扬笑道:过几日建康家里的护卫有一批要来,随行的还有家里几个侍女。考虑考虑林兄,全是清白姑娘,个顶个的漂亮。你要看中哪个,大胆去追,只要你能追上,就是你的。 多谢家主费心,林清浦毅然道:但清浦少年立志,道术不成,不以家室为念。 这有冲突吗?我还家室不成,不以道术为念呢。得,算我白说。 程宗扬拍拍屁股要走,却被林清浦叫住,家主留步!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有屁快放! 关于黑魔海之事,属下思索多日,略有所得,愿与家主参详。 林清浦不是轻易开口的人,他既然说略有所得,不会是一般的线索。程宗扬立刻坐下来,说。 林清浦推开案上的图卷,这是属下搜集各处得来的信息所梳理的脉络,以十六年前,武穆王横扫黑魔海为分界。 程宗扬仔细看着图卷,林清浦将所有能得到的黑魔海信息全部罗列出来,重新以时间为序进行排列。以最初逃脱的五人为起点,逐一定下培养九御、搜罗御姬奴,扩张势力的顺序。 通过图卷,能清楚看出黑魔海巫宗在灭门之难的第三年,也就是岳鹏举出事的同年重新崛起。六年当中,黑魔海一直在潜心培植羽翼,已知的九御与御姬奴大多出现在这一时期,如泉玉姬和凝玉姬,分别在灭门后的第五年和第六年离开黑魔海。 从墨狼、青貙等人的修为可以猜测,九御是黑魔海培养的主要武力,一直在内堂修习,执行任务时才被派出。而御姬奴很早就被送往各地。除了泉玉姬这样进入六扇门继续修习的以外,其他御姬奴的修为并不会太高,但很可能具有不同的技能。更要紧的是,经过十余年的潜藏,她们的身份已经彻底融入六朝,凝玉姬的身份如果不是机缘巧合被自己撞破,完全无迹可寻。 虽然凝玉姬早在十二年前就进入临安,但黑魔海在宋国扩张势力的时间,相信不超过五年--陆谦进入太尉府,西门庆拜蔡京为干爹,获得官身,都在这一时期。从小瀛洲一战黑魔海显露的实力分析,宋国的主事者很可能是那位齐姊,而黑魔海在宋国的重心,很可能不在临安,否则也不必从别处调集人手。 这也在情理之中,临安曾经是武穆王的老巢,黑魔海没有十足的把握,绝不会冒着走漏风声的危险轻易进入。 三年前,黑魔海的势力扩张至晋国边界的广阳。一年半前进入建康,古冥隐大致在此前后被黑魔海收入麾下,担任供奉。玄武湖一战,黑魔海投入的墨狼和计好等人,都是内堂的人手,行事作风与剑玉姬也有很大区别。因此晋国的主事者,很可能是那位被六骏联手击杀的幽长老。 从黑魔海的扩张路线,可以看出黑魔海是向南方的宋国、西南的晋国逐渐推进。那么黑魔海的源头,应该在相反的东北方向--晴州! 程宗扬目光一跳,看到林清浦最为大胆的推论--黑魔海的总坛很可能在汉国境内! 林清浦能够提供的证据很少,推论却很严密。就在黑魔海进入宋国的同一时期,出身殇侯门下的鬼巫王进入六朝游历,遇到黑魔海巫宗。从鬼巫王的行经路线判断,双方会面的地点很可能在宋国。但鬼巫王吞并南荒的思想源头,绝不会出现在风流却文弱的晋宋两国,而更接近于崇尚武力,有着强烈大一统观念的秦汉两国! 晴州作为诸派学说汇集之地,鬼巫王在晴州接触类似思想也并非不可能。但林清浦给出的答案是汉国,因为鬼王峒驿馆的风格,与汉国京师洛都的驿馆完全一样,可见鬼巫王对汉国宏伟大气的建筑风格印象极深!如果没有在洛都待过,鬼巫王哪里来得这种印象? 程宗扬仔细看着图卷,良久抬起头,由衷说道:我得清浦,如得一宝! 林清浦被他当面一赞,顿时脸上发红,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程宗扬百感交集,自己手下以智谋论,当以秦会之为第一。但奸臣兄偏于阴谋,往往剑走偏锋。林清浦更像一个擅长情报分析的大师,通过细致的搜集,将点点滴滴的线索综合起来,考虑到他的年龄,完全可以说前途不可限量。自己本来是看中了他的水镜术,谁知捡了个宝回来。能够得到这两人一正一奇的辅助,可谓是自己的大幸。 但林清浦是搜集分析情报的人才,组织人手,策划行动并不是他的长项。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程宗扬当然不指望一个人能精通各方面的能力。有林清浦整理信息,秦会之筹画布置,自己进行布局和决断,这样的组合才能发挥每一个人的长处。 林清浦平静下来,指着图卷道:从巫宗灭门的第六年,到进入宋国,中间有长达七年的空白期。属下判断,这七年当是黑魔海着力在北方三朝发展势力的时期。以黑魔海的扩张速度,他们在北三朝的实力会非常强劲。属下猜测,汉国的主事者,当是剑玉姬麾下一直未露面的闻姨。 程宗扬道:晋国是幽长老,宋国是齐姊,晴州是巫嬷嬷,汉国是闻姨。既然黑魔海的势力没有越过晋宋两国,昭南暂时可以排除在外。否则在南荒时,出面的不会只有齐姊一个人。如果能知道秦国和唐国的主事者,我们对黑魔海的布局就了如指掌了。 程宗扬摸着下巴,忽然一笑,看来这次股东大会,要优先考虑北三朝的生意了。 门上轻轻一响,有人道:程少校,有客来访。 外面是一个年轻的军士,程宗扬认出他是新加入直属营的上士韩玉,由于三名兽蛮武士各自负伤,守卫的责任都交给了他们。 看到家主出来,韩玉露出崇拜的目光,倒让程宗扬有些诧异,随口道:听说你今天一个人就斩首七级,比易中尉还多两个。 那些水匪一上岸就成了跛脚的鸭子,打他们算不得什么功劳。韩玉道:吴中尉说过,好的指挥官永远在最合适的地形上迎敌。就和程少校一样! 夸奖自己的指挥能力,简直是当面打脸,虽然知道韩玉是真心实意,程宗扬脸上还不免有点儿发烫。 这你可高看我了。程宗扬道:我本来只是想找一个复杂的区域,便于防守,谁知道黑魔海手里没人,会派一队水匪过来。对了,这么晚了,哪儿来的客人? 是一个穿斗篷的女人,说是来送人的。 程宗扬脚步略微一缓,然后加快速度。 第五章 五行鼎炉 更新时间:2013-09-27 第五章 一个女子立在阶下,身后停着一辆马车。程宗扬先盯了一眼驭手,然后停住脚步,看向那个女子。 程宗扬没有充大户的心思,翠微园又是借住的,园门外只挂了两盏无标记的白灯笼,那女子身体一大半都笼罩在阴影中,但熟悉的气息让程宗扬一眼就认出她的身份。 黑魔海的效率很高啊。程宗扬笑道:才几个时辰,就把人送来了。 黑衣丽人冷漠地说道:拿来。 程宗扬从袖中拿出荡星鞭,随意抖了几下,笑眯眯道:不急,大伙聊聊天嘛。说起来咱们也是老熟人了,交情说深不深,说浅也不浅。我竟然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有点儿说不过去啊。 齐姊雕塑般的面孔没有丝毫波澜,那双美目隐藏在兜帽的阴暗下,目光闪闪地看了程宗扬半晌,两人各自忌惮,她不肯踏到阶上,程宗扬也不敢轻易下来。 齐羽仙。 原来羽仙姊姊。程宗扬揶揄道:我就放了句话,仙姬就巴巴地把你打发来送人。你说我要让你陪我一夜,仙姬肯不肯呢? 齐羽仙微微抬起下巴,用讥讽的眼神看着他,我若肯,你敢吗? 怎么不敢?程宗扬笑嘻嘻说道:做生意嘛,当然是有来有往,有上有下,有进有出…… 齐羽仙道:既然如此,奴家便陪公子在车中进出一番,如何? 程宗扬被将了一军,只好摸了摸鼻子,天也不早了,我就问最后一个问题吧,我那块被你抢走的龙精呢? 齐羽仙冷冰冰道:无可奉告。 得,你们自己留着玩吧。程宗扬收起荡星鞭,转身就走。 齐羽仙玉臂一展,从车内拽下一个女子,抬手扣住她的咽喉。 程宗扬沉着脸转过身,扬手把荡星鞭扔到她脚边,告诉剑玉姬,把游掌柜的女儿和她赌坊的人全部送到临安,这件事就此作罢。 齐羽仙足尖一挑,那条鞭子灵蛇般跃上半空,黑暗中,细长的鞭身仿佛闪烁着无数星光,果然是如假包换的荡星鞭。 齐羽仙终于色动,斗篷一卷,收起荡星鞭,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程宗扬双手抱肩,没好气地说:看什么看?你们仙姬千方百计勾引我,难道白捡了一个大便宜,这会儿还舍得自砸招牌? 公子提的要求奴家不敢替仙姬作主,此女璧还。说着齐羽仙轻轻一抛,将游婵掷了过来。 程宗扬张臂搂住游婵,略一审视,不由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游婵双目紧闭,口鼻间气若游丝,经脉内空荡荡没有丝毫真气,显然是被人下重手废去武功,昏迷不醒。 面对程宗扬的怒火,齐羽仙不动声色,游婵已入我黑魔海,若原样奉还,未免让公子担心是不是另有后着。如今她修为尽废,公子当可安心。 程宗扬破口骂道:干!我要把荡星鞭砍成几截,你们是不是也会笑纳?回去告诉姓剑的贱人,从今往后,黑魔海的贱人我见一个杀一个!别的我管不着,晋宋两国,你们黑魔海要能立足,我程字倒着写! 齐羽仙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 子夜的庭院寂然无声,程宗扬把游婵抱在臂间,快步穿过精致的园林。他刚才的怒火倒有一大半是装的,以剑玉姬的智商,肯定知道自己想说的是什么,希望齐羽仙不会太傻,把自己的话带错。 程宗扬原本想把游婵带进水榭,但看到她苍白的面孔,不禁犹豫了一下,转身向李师师所住的小园走去。 师师……程宗扬压低声音唤了一声。 隔了一会儿,他略微提高声音,师师姑娘。 房内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进来吧。 听到那个声音,程宗扬一怔,然后小心地掀开竹帘。 果然开口的是阮香琳。她坐在榻侧,一边打着扇子,一边用棉纱替女儿抹着汗。李师师肋骨折断,下午替众人诊治又耗尽精力,这会儿正沉沉入睡。 只有在睡梦中,她才似乎原谅了母亲,一手牵着母亲的衣角,秀美的面孔上带着淡淡的痛楚和忧伤。 看到程宗扬抱的女子,阮香琳露出一丝不满,师师睡着了。公子要给人治伤,还请明天。 程宗扬连忙道:不敢打扰师师姑娘。这一位是我生意上的朋友,身体略有不适,休养几日便好。只是她一个女子,在别处住宿多有不便,所以才来师师姑娘这里,看看有没有地方安置。 阮香琳容色稍霁,邻室还有一张床榻。说罢低下头照料女儿,不再理会他这个主人。 程宗扬进了邻室,轻手轻脚地把游婵放在榻上,然后把了把她的脉,发现她脉象还算平稳,这才放下纱帐,免得蚊虫叮咬。 从邻室出来,程宗扬呼吸顿时一窒。阮香琳正低头给李师师抹汗,如今是初夏时节,天气渐热,由于李师师身上有伤,不敢开窗透气,又点着灯烛,室内更显燠热。阮香琳衣领的钮扣松开,薄薄的罗衫被香汗打湿。 忽然阮香琳停下手,举目向程宗扬看来,略微一愕,便意识到他的视线,随即拉上衣领,露出一丝愠怒。 程宗扬不敢久留,赶紧拔腿就走。 到了园中,被湖上拂来的夜风一吹,身上的燥热才缓和几分。程宗扬自嘲地摇了摇头,男人还真是贱骨头,当日自己抱着她光溜溜的身子都能硬挺着坐怀不乱,这会儿都快成自己丈母娘了,反而又想入非非起来。 回到水榭,已经过了子时,程宗扬长呼了一口气,这一天可真够长的。经历了无数意外和伤亡之后,终于到了收获的时节,摘瓜之前,先采个花也不坏…… 案上几支红烛已经烧残,明亮烛光随着开门的气流微微摇曳,在室内洒下变幻的光影。 卓美人儿像婢女一样替主人解下外衣,经过小紫的调教之后,她已经放下所有的骄傲和矜持,宛如一汪春水般柔婉而顺从。 房里已经备好沐浴用的木桶,微温的水面上漂着几瓣芍葯,淡香宜人。程宗扬折腾了一天,身上又是汗水又是尘土,一躺到里面,便舒服地呼了口气。 卓云君帮他解散头发,湿了水,然后用一柄象牙梳细细梳理。手掌轻云般又香又柔,让人几乎舒适到骨子里。 程宗扬像大爷一样享受着卓美人儿的服侍,一边半闭着眼睛道:交待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卓云君抿嘴一笑,抬起双掌,轻轻一拍。 地面传来一阵低低的轻响,接着一个曼妙的身影扶着墙蹒跚着出来。 阮香凝脚下是一双银质的高跟鞋,细长的鞋跟高近十公分,使她一双纤足几乎直立。由于完整的高跟鞋制作复杂,小紫选择了最简单的一种,用硬度足够的金属作成鞋跟和鞋底,上面系着丝带,与通常的高跟凉鞋十分相似。不知道死丫头是为了省那点儿银子,还是故意为之,鞋底只有半个脚掌的宽度,阮香凝白嫩的纤足踩在上面,优美的脚型整个显露出来。但即使减少一半重量,这双银质高跟鞋也比一般的沉重许多,而且鞋面十分光滑,第一次穿上高跟鞋的阮香凝不得不扶着墙壁和桌椅才能勉强行走。 不过高跟鞋的优点也显而易见,阮家姊妹本来都是身材娇小的妇人,这会儿穿上高跟鞋,阮香凝身材平空高了十公分,那双美腿愈发显得秀美挺直,修长如玉。由于足尖用力,她不得不双腿紧绷,胸部挺起,以保持身体的重心。从侧面看来,那具近乎赤裸的娇躯前凸后翘,曲线丰腴,香艳动人。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这是织坊新出的款式?倒是挺合身的。 卓云君笑道:妈妈说主子宅中新收了个妖精,专门挑了几件霓龙羽衣让奴婢带来。 死丫头当日只隔着水镜看了阮香凝一眼,就对她的尺寸了如指掌。不过对死丫头的变态能力,程宗扬已经见怪不怪,你妈妈还说什么了? 妈妈说,这种妖精都是不打不成器的贱人,要好好教训过才会老实服侍主人。说着卓云君笑吟吟瞥了阮香凝一眼。 接触到她的目光,阮香凝像被蝎子蛰到般娇躯一颤,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畏惧的神情,显然对卓美人儿的手段记忆犹新。 程宗扬笑道:你怎么教训她的? 奴婢按妈妈的规矩,让她跪了会儿门闩。卓云君轻笑道:头一次行规矩,奴婢只让她跪了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就是六个小时,对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来说真不少了。程宗扬瞧瞧阮香凝娇怯怯的身子,有些怀疑地说道:她能跪够时辰吗? 头一个时辰凝奴跌倒五次,打碎了六只茶盏。奴婢只好帮帮她,封了她的穴道。 阮香凝身体颤抖了一下。被人封了穴道,以两手托着茶盏的僵直姿势在门闩上跪上三个时辰,对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是噩梦。 程宗扬对阮香凝道:你还记得什么? 阮香凝此时已经恢复正常的神智,知道自己不仅沦为奴婢,而且已经失身给新主人,因此穿着挑逗意味十足的内衣站在主人面前,使这个丧失了贞洁的妇人分外羞怯。 奴婢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的娘子,本来的身份实是黑魔海的御姬奴。由于是原封的鼎炉,被仙姬送给主人。 程宗扬笑道:知道的不少嘛!我问你,仙姬是谁? 阮香凝迟疑地摇了摇头。 巫嬷嬷呢? 阮香凝茫然睁大眼睛。 你有什么亲人吗? 奴婢有个姊姊…… 程宗扬问了几句,发现剑玉姬确实没说谎,阮香凝只知道自己曾是黑魔海的御姬奴,后来被当作礼物送给新主人,此外便一无所知。 程宗扬抱怨道:黑魔海这服务意识太差了,什么原封的鼎炉!连个说明书都没有! 阮香凝不知道他说的什么,只低着头不敢作声。 卓云君按摩着程宗扬的肩膀,柔声道:恭喜主人,得了一只珍木之鼎。 程宗扬皱起眉头,什么珍木之鼎? 卓云君娓娓说道:男女双修,擅其术者神清而气泰。因此修行者以炼内丹为喻,将女子称为鼎炉。鼎炉亦有高下之分,若女子天生媚骨,双修时功效远胜平常女子,得一即可称为珍品。而世间万物无不分属五行,鼎炉同样有五行之分,凝奴的鼎体气盈而生,玉液清而润,正是珍品级的木行之鼎。 程宗扬笑眯眯道:看来你已经见过凝奴的玉液了? 阮香凝玉脸飞红,羞涩地低下头。她在门闩上跪足四个时辰,虽然被卓云君疏通气血,膝上没有留下痕迹,但最后被她验看自己的鼎炉,这时回想起来,不禁羞耻万分。 卓云君笑道:凝奴,进来让主子看看你的花儿。 室内红烛高烧,木桶中水气氤氲。阮香凝玉人般站在程宗扬身前,她虽然已经忘却在黑魔海的经历,但作为御姬奴被培养多年,又刚刚被卓云君调教过,羞怯之余,仍流露出一番诱人的媚意。 卓云君拽着她腰侧的蝴蝶结一扯,白色的丝织品失去束缚,贴着美妇光滑的肌肤滑落下来,掉在水面的花瓣上。 木者,五行之位于东,五行之气主生。卓云君道:木珍鼎五行属木,主筋,这奴儿鼎内当有玉筋。 程宗扬看着她愈显媚致的肉体,卓美人儿,你是什么鼎? 卓云君脸上微微一红,奴婢鼎体不显,难敷大用。 真的吗? 卓云君犹豫片刻,低声道:奴婢不敢欺瞒主子,卓奴五行属金,原是仙品的鼎炉。自小师叔死后,多有人觊觎奴婢的鼎体……她咬了咬牙,因此奴婢便修习火行法诀,禁封了鼎体。 禁封了?解不开吗? 除非奴婢尽废修为,才能解开五行相克的禁制。 程宗扬心下暗叹,五行火克金,金生水,以卓云君的姿质,应该修炼金行或水行的法诀才是,但卓云君为了守护贞洁,不惜自封鼎体。谁知造化弄人,遇上了小紫。眼下她已经是自己砧板上的鱼肉,如果自己看中了她的鼎炉,只要说声要用,即使修为尽废,她也只能乖乖照做。 没有就没有吧。程宗扬笑道:有你就够了。 程宗扬道:你刚才说仙品? 鼎体分为三等,珍品之上称为仙品,仙品之上称为玉品。单以功效而论,玉品较之珍品高出百倍,但珍品已经难得一见,何况玉品? 原来她比凝美人儿还高出一等,难怪会引人垂涎。 程宗扬摩挲着她小巧的双足,真和握着一对莹润的软玉一样,柔若无骨,光滑动人。他心里嘀咕道:死丫头既然有这种手段,说不定能把一个大活人都整个缩小一半。比如自己逮到苏妲己,把那妖妇变成一个大号的玩具……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程宗扬道:那天在江畔,你用什么手段吓走的苏妖妇? 她身上被人设有禁制,奴婢可以断定那个禁制是我太乙真宗的镇魔禁,但远比通常的镇魔禁复杂,当是本宗长老以上人物所设,只是奴婢当时修为已失,难知其详。 以苏妲己与王哲的仇怨,她身上的镇魔禁有九成可能是王哲所设。只不过王哲为什么要她身上设下禁制,而不杀掉她? 如果再遇到她,你有办法制住她吗? 卓云君想了想,当有六成把握。如果能知道她的镇魔禁是如何设置,奴婢有十成把握。 程宗扬心下大定,多了一个对付苏妖妇的手段,下次遇到至少不用被打得跟狗一样。 他与卓云君也算是久别重逢,这一番颠倒鸾凤,分外酣畅淋漓。阮香凝刚一醒转,便听到浴桶中激烈的水声。那个容貌美艳却手段狠辣的道姑,此时就像一团软泥般,在主人身上辗转承欢。她这时才意识到这位新主人刚才留了几分力气。 那道姑媚眼如丝地扫了过来,笑道:既然醒了,便去跪规矩吧。 阮香凝露出乞求的眼神,楚楚可怜地望着主人。程宗扬却不动声色,这妇人貌似可怜,但因为嫉妒连亲姊都害,难说是什么善类。恶人自有恶人磨,让她尝尝卓美人儿的手段,说不定还老实几分。 阮香凝低声道:求家主看在教头的面子上……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程宗扬顿时心头火起。林冲堂堂豪杰,却被枕边人蒙骗了十几年,这贱人难道以为她还是那个贤淑贞洁的林娘子?到了这步田地还装模作样,难道自己很好骗吗? 多啦a梦! 阮香凝身体一僵,眼神随即变得涣散。 从今往后,无论你在什么情况下对主人撒谎,身体都会失去控制…… 程宗扬一字一句都进入阮香凝灵魂深处。当她再次醒来,瞑寂时接受的一切都已经忘却,只留存在她潜意识中。 程宗扬笑眯眯道:听说你和你姊姊感情很好? 阮香凝看着微笑的主人和似笑非笑的卓云君,心底不由升起一丝寒意,当卓云君再次下令,她一句话也不敢说,顺从地跪在一旁。 第六章 可以谈判 更新时间:2013-09-28 第六章 秦桧的毒力直到第二天午后方解,虽然爬起来免不了呕了几口黑血,但比起米远志被八臂魔僧开腔破肚,郭槐被剑玉姬一剑穿心的结局可好了百倍。 听到程宗扬把荡星鞭还给黑魔海,秦桧失声叫道:万万不可!公子可知道此鞭…… 停!程宗扬抬起手,打断秦桧的话头,东西已经还了,这会儿说什么都晚了。 秦桧冷静下来,他本身是才智高绝之辈,转念一想便问道:家主可是换了什么回来? 一个女子。 看到秦桧痛心疾首的表情,程宗扬道:我说奸臣兄,就算我败家了一点,你也用不着这样如丧考妣吧? 秦桧只剩苦笑。 程宗扬道:我之所以不等你醒来就把鞭子还回去,就是怕知道这鞭子的来历,心里舍不得。你知道,我这人可不怎么能经得起诱惑。 秦桧叹道:公子可知道,这荡星鞭便用十倍百倍的好处来换,巫宗也在所不惜。 我虽然不知道,但也能猜出来。程宗扬道:不过换个角度来想,如果你是剑玉姬,听到我用荡星鞭交换一个不起眼的女子,你会怎么想? 秦桧眉毛一挑,看向程宗扬。 没错。剑玉姬不傻,她也知道我不是个傻子。我几乎是白送的把荡星鞭还给她,说明了什么?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第一,说明我和她们没有生死大仇。岳鸟人的账算不到我头上。如果我留下鞭子不还,损了人又不利己,等于是白白替姓岳的背了黑锅。 秦桧不客气地说道:公子未免一厢情愿。只凭公子与星月湖的渊源,便难与巫宗和解,何况还有君侯。 这就是第二点。程宗扬道:在旁人看来,我有星月湖的背景,有殇侯爷的背景,甚至还有贾师宪和太乙真宗的背景。但我告诉黑魔海的是,那些只是背景而已,我盘江程氏是独立的,由我作主。 林清浦颔首道:正该如此! 秦桧露出一丝恍然。 我从来没想过与巫宗和解。程宗扬对秦桧道:因此我告诉剑玉姬的第三点是:虽然不能和解,但我是一个可以谈判的对像。 刚设下圈套,双方打得你死我活,突然又说自己是可以谈判的对像,秦桧第一感觉是家主脸皮着实够厚。但仔细想来,家主的作风一向区别于星月湖或者殇侯的势力,而是以商人自居。今天拼得你死我活,转眼同舟共济,这种事在生意场上倒是屡见不鲜。 既然是作生意,有什么不可以谈的?程宗扬道:荡星鞭只是个引子,剑玉姬想白占便宜,也没那么容易。如果我没猜错,一会儿就有人登门,请我去吃饭。 林清浦提醒道:不可不防! 秦桧却已经想通了,油然道:只看仙姬请客的酒店,便知她诚意如何。若是闹市高楼,正午时分,公子不妨一去。若是荒郊野岭,深更半夜,公子只用把后续手段施出来,让她们吃不了兜着走便是。 林清浦也明白过来,笑道:不知公子要谈些什么生意? 不管谈什么生意,我要的只有一样。程宗扬道:时间。至少一年的时间。 林清浦神情忽然微微一动,拱手道:属下需往静室。 程宗扬知道他接到讯息,需要立刻往静室施术,便点了点头。 秦桧拂了拂衣袖,还未开口,程宗扬就抢先道:奸臣兄,东西已经没了,你要想劝我,还是省省吧。 秦桧说道:公子列了那么多理由,秦某也不能不心悦诚服。不过以属下之见--公子最要紧的理由,还是因为那个女子吧。 程宗扬苦笑道:让你说中了。 秦桧叹道:公子虽然仁厚,此举却甚为不智,等若将自家的软肋暴露给了劲敌。 你想听实话吗? 公子请言。 程宗扬厚着脸皮道:我暴露的软肋多了去了。当一个人浑身都是软肋,也没有什么软肋可言了。 秦桧失笑道:此之谓虱多不痒,债多不愁。 差不多就是这意思吧。程宗扬认真道:奸臣兄,我把实话告诉你,你也对我说实话--我的指挥能力和应变能力是不是很差劲? 公子何出此言? 从野猪林到小瀛洲,我每次布置得好好的,到头来都不是那么回事。有时候我就在想,这些人是不是都是我害死的。 秦桧肃容道:家主此言差矣。即便智如武侯,尚且应变机略非其所长。汉国光武帝曾以二十八骑踏阵,率三千步卒破敌四十余万,一生不败。然诸将言其平生战事,皆称陛下每遇小敌怯,遇大敌勇。因大敌皆在意料之内,小敌却在意料之外。武侯、光武尚且如此,何况公子?况且公子的对手非比寻常,不胜不败已是难得,两战胜多负少,便是换作孟铁骊,也不过如此。 程宗扬揉着胸口道:让你一说,我怎么这么舒服呢?奸臣兄,你是不是又拍马屁了?下次可不许了! 秦桧道:属下句句发自肺腑,还请家主明鉴! 停!你再说我就真相信了。 公子所忧虑者,小节耳。行大事者不拘小节,些许小事何必忧心? 清浦,什么事? 林清浦从静室出来,禀家主,月大小姐的队伍已自沅水上岸,五日之后可抵临安。 程宗扬沉默半晌,然后幽幽道:我算知道会之刚才为什么说不用忧心了,这不,大麻烦来了…… ………………………………………………………………………………… 为了避嫌,李师师独自住了一个小院,离自己住的天香水榭颇远,但环境幽静雅致。程宗扬进来时,李师师已经起身和药。虽然脸色苍白,但精神还好,看得出现在还是个小丫头的李师师挺满意这个地方。 伤势怎么样? 不妨事的。我习的就是外伤,处理起来费不了多少事。 你自己接的骨?难道不痛吗? 麻沸散我从师门带了许多。李师师道:煮沸后敷上,少顷便没有了知觉。门里有位师伯采药时不小心失足跌下悬崖,幸好有株松树挡住,但树枝断在腹里。她用随身带的药罐、泉水,加入麻沸散,用松枝生火煮开,然后给自己剖腹,找出折断的松枝,清洗肠腑,再缝上伤口。给我们讲麻沸散的时候,她曾经掀开衣服让我们看她的伤口,针脚又细又齐,没有一点乱的。 给自己开腹做手术,然后自己缝合?你这师伯也太厉害了!程宗扬敬佩不已地说道:改天请他喝酒! 李师师笑道:那位师伯最喜欢饮酒,每日无醉不欢。 咦?是不是喜欢大苏诗词那位? 你怎么知道? 程宗扬笑道:我听乐丫头说过。 李师师乌亮的眼珠转了一圈,拉长声音,哦--喂,别乱想啊!我们就是在南荒见过,大家谈得来而已。 乐师姊是同门性子最好的,我们都喜欢她呢。 两人说笑片刻,程宗扬朝房里示意了一下。李师师小声道:那位游姊姊修为尽废,但下手的人很有分寸,没有伤及经络,修养几日,也许还能保住一点真元。 程宗扬点了点头,先敲了敲门,温言道:游姑娘,打扰了。然后推门进入。 游婵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见到进来的是程宗扬不由瞪圆眼睛,眼中露出既惊愕又迷惘的神情。 程宗扬毫不见外地在榻旁坐下,随势握住她冰凉的手掌,微微一笑。 游婵压下心里的震惊,有些口吃地说道:飞鸟上忍--我姓程。程宗扬打断她,程宗扬。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只能怪大家见面的时候不对。放心吧,你现在已经脱离黑魔海了。如果我没猜错,你的女儿和赌坊的人现在就在路上,要不了多久就能到临安。 游婵怔了半晌,然后道:我……我不明白…… 这么说吧。我和黑魔海既是对手又是生意上的伙伴,昨天在小瀛洲,和你交手的就是我的部属。老实说,打到最后,我吃了亏,但黑魔海也没占到多少便宜。因为我手上有一件黑魔海极需要的东西,于是我就用它把你换来了。 想起昨日一战的血腥,游婵喃喃道:怪不得齐姊不让我回广阳,她……她是让我留下来送死……说着她禁不住颤抖起来。 程宗扬温和地拥住她的肩膀,别担心,你现在已经在我的保护之下,连黑魔海也动不了你一根头发。 游婵眼圈一红,掩面哭泣起来,我要去问仙姬……为什么要杀我…… 游婵对剑玉姬的信任根深蒂固,这时突然发现自己是一枚弃子,一时间难以接受。 程宗扬不好告诉她翻江会已经完了,在黑魔海眼中,游婵的利用价值已经所剩无几,以剑玉姬近乎变态的精准,当然不会白白留着一个与自己有牵连又不够忠诚的棋子,让自己再有机会借用。从剑玉姬废掉游婵的修为看,黑魔海对她的处置恐怕不仅仅是处死那么简单。 好好休养几日,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和女儿团聚了。程宗扬笑道:到时你可要打起精神,替我办事了。 游婵怆然道:奴家已经是废人,还能做什么? 一个女人家,又不是让你打打杀杀。程宗扬宽慰道:当然是你的老本行,开赌场!等我的赌场建好你就知道了,比你在广阳的产业绝对只大不小。实话告诉你吧,当初有开赌场的念头,我就想着把你挖过来。跟着黑魔海干,一点前途都没有。 游婵抬起头,赌场在哪里? 程宗扬微笑道:武穆王府。 游婵惊道:那处被拆掉的王府是你的? 没错。 游婵眼神变幻,渐渐露出一丝光彩。她虽然是异乡人,但临安纸币风波闹得沸沸扬扬,她也听说过买下武穆王府的程氏钱庄。 程宗扬替她掖了掖被角,温言道:赶紧养好身体,赌场的布局还得你来拿主意呢。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游婵想笑,身子却难以支撑,她修为尽废,元气大伤,这会儿心情起伏,已经疲惫不堪。 程宗扬轻轻按住她的穴道,一股柔和的力道透入,游婵闭上眼,沉沉睡去。 她眼角兀自挂着泪痕,唇角却露出希冀的笑意。 程宗扬心里低叹,像游婵这样失去依靠女子,就像在命运洪流中载浮载沉的蚂蚁一样。只希望自己递出的树枝,能让她栖息下来。 忽然房门打开,李师师像受了极大的惊吓一样,玉脸时红时白,咬了半天红唇,才颤声说道:有坏人! 程宗扬一按匕首,随即跟着李师师赶往药房,一边心里打鼓,整个翠微园现在戒备森严,哪里有坏人能闯进来? 李师师推开房门,指着桌上道:就是她! 看着那个形容狼狈,身子软绵绵伏在桌上,连手指都抬不起来的女子,程宗扬先是一怔,然后露出古怪的表情,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你是怎么擒住她的? ………………………………………………………………………………… 程宗扬和游婵交谈的时候,李师师正在药房选拣药材,谁知院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个穿着道袍的女子缓步入内,态度和蔼地柔声说道:请问,是师师姑娘吗? 李师师讶然回过头,你是…… 那个美貌道姑微微一笑,温和地说道:你便叫我卓姨好了。 李师师虽然觉得她很陌生,仍客气地说道:你好,找我有什么事吗? 妾身这几日有些头痛,想请师师姑娘诊治一下。 奴家习的外伤,不擅内科。 世间医理都是一般,妾身诚心求医,师师姑娘可不要拒人千里之外。 李师师只好放下药物,请坐。 卓云君坐在椅中,一边摊开玉手。 李师师纤指搭住她的脉门,仔细探查半晌,然后道:也许是受了风寒,湿邪侵于表里,湿浊中阻,气机失调。她眼波微转,思索着道:需针灸尺泽、委中、少商、耳尖诸穴。 卓云君柔声道:还请姑娘施针。 李师师犹豫了一下,然后打开随身带的木匣,取出几枚银针,先用药物一一浸过,这才小心刺入穴位,慢慢捻着。 卓云君微笑道:听说师师姑娘是光明观堂门下? 李师师警觉地看了她一眼,你是内院的人吗?我从来没见过你。 卓云君轻笑道:妾身一直在老爷内室,姑娘哪里能见到我呢? 李师师玉脸微沉,你是谁? 那美貌道姑呵气如兰地柔声道:妾身既然是在内室,当然是给老爷侍寝的奴婢。 李师师站起身,冷冷道:我不认得你,请你出去。 卓云君玉手一翻,扣住她的脉门,笑道:好烈的性子呢。 李师师伤后无力,况且修为也比她差了数级,被卓云君扣住脉门,顿时半身酸软。 卓云君笑吟吟道:果然是个娇娇嫩嫩的小美人儿呢。说着轻轻一推,将李师师按在桌上。 李师师竭力挣扎,低声道:放开我……哎呀…… 卓云君拉开她的衣带,一手伸进她衣内,握住她胸前一团香软柔腻,一边笑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倒还有些份量。不知下面生得如何? 卓云君嘲笑地看着她,手掌向下滑去。 李师师咬牙道:滚开! 卓云君挑起眉梢,我若不滚呢?说着手指伸入她裙内。 李师师娇躯轻颤,忽然张口,狠狠啐了她一口。 卓云君侧头避开,好个小贱人。 李师师恼道:枉你穿着道袍,言行举止竟这般荒唐!哪里有一点修道之士洁身自好的气度! 卓云君笑吟吟道:你可是想与我论道?所谓道者,无所不在,在蝼蚁,在稗稊,在屎溺,何况玄牝之门,天地之根? 下流! 你身子被我制住,就剩一张千娇百媚的小嘴,竟然还不肯服软?卓云君轻笑道:要堵你的嘴还不容易? 说着她拨了拨少女散开的发丝,然后垂下头,红唇鲜花般印上李师师娇嫩的樱唇。 李师师像被蛰住一样拚命摇动粉颈,但下巴被卓云君一手拿住,只能扬着脸被她亲吻。 嘴一松开,羞怒交加的李师师立刻朝她啐去。这一下离得太近,卓云君竟没能避开,被她啐到鼻侧。 卓云君玉脸变色,她拧住李师师的手腕,用力按在桌上,气恼地说道:小贱人!敢啐我!不知哪里来的淫材儿,也敢来勾引主子! 李师师又羞又气,我又不认识你的主子! 卓云君忽然伸出香舌,在她唇角一舔,奴家的主子你不认得么?让你尝尝主人的味道,说不定就想起来了呢。 在李师师惊恐的目光,那个美貌道姑跨在桌上,按住她双手,一边柔媚地扭动腰身,一边抬起浑圆的臀部,移到少女娇美的面孔上方,然后坐了下去。 李师师精致的面孔流露紧张的表情,如果被她坐在脸上,可以说是自己一辈子都洗刷不清的奇耻大辱。 就在这时,卓云君手臂忽然一麻,接着半边身子都失去知觉,软绵绵歪到一边。 李师师衣鬓散乱地撑起身体,扬手想给这女子一个耳光,终于又忍住了。 我不认得你,更不认得你的主子。李师师道:你功夫很好,我打不过你,但我有自己的办法。 李师师拿出一颗黑色的药丸,纳入卓云君口中,然后在她喉咙上揉了几下,将药丸送入腹中,说道:这颗九转乌蛇丸,是用百蛇之毒炼成,十二个时辰之后毒性发作,如同被万蛇噬体,死得苦不堪言。你如果想活命,十二个时辰来找我好了。 说着她慢慢后退,然后转身跑开。 ………………………………………………………………………………… 她虽然穿着道服,但鞋子是假的,走路的姿势又很奇怪。李师师说道:她说自己头痛,可奴家给她诊脉的时候,发现她脉相平和,而且修为很高,一点都不像有病的样子。 奴家从未在园中见过这女子,又有这么多破绽,不禁心里起疑,为了试探她,才故意说要针灸才好。 程宗扬看了卓云君一眼,她就那么放心让你扎针吗? 李师师道:尺泽、耳尖都是寻常治疗风寒的用针之处,并非要紧的穴道,即便刺中也无妨的。 那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李师师俏脸微微一红,奴家不知道她的来历,担心她会不会是外面来的坏人……便在针上用了麻沸散。麻沸散只是让人暂时失去知觉,如果是误会,也不至于伤身。 程宗扬明白过来。那几处穴道不要紧,但李师师在针上用了麻沸散,药力直接进入穴道,难怪卓美人儿会着了道。 原来是这样。程宗扬严肃地说道:我带她回去认真审讯! 李师师有些不放心地说道:小心,她修为很厉害的。 我一定会小心的。你就放心吧。 ………………………………………………………………………………… 卓云君满脸羞愧地跪在主人面前,讪讪地说不出话来。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说道:还太乙真宗六大教御呢,连个刚过内视的小姑娘都斗不过。 奴婢没想到那小贱人如此卑鄙,竟然在针上用了麻药。而且药性特异,连奴婢都未能察觉。 光明观堂的麻沸散,你以为是街头一文钱一大包的蒙汗药?程宗扬有点奇怪地说道:你来找她麻烦干吗?别说是你紫妈妈指使的! 卓云君小声道:妈妈说,主子心软面善,只怕被临安的女人骗了,让奴婢替主子看着些。 结果你先被人给骗了?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死丫头原话没这么好听吧?她不放心,怎么自己不来呢?论年纪,你当人家娘也足够了,却被人家小姑娘制得死死的,丢不丢脸啊?卓美人儿。 卓云君垂头道:这次都是奴婢轻敌,下次再也不会了。 还下次?别忘了,你还吃了人家的毒药呢。 卓云君玉脸微变,想起了已经吞下腹的九转乌蛇丸。 程宗扬却是知道李师师所谓的九转乌蛇丸,其实只是治咳的丹药。但卓云君那会儿身子麻木,只看药物的颜色便信了七成,哪里还分得出真假? 卓云君不过是自己的奴妓,再借她一个胆子,也未必敢来欺负李师师。可她拿着死丫头的尚方宝剑,底气自然不同。在她眼中,无论程宗扬是不是盘江程氏的当家人,紫妈妈都是唯一的女主人,剩下不管什么身份,都是婢仆家奴。家主到临安不过两个月,身边又多了几个女子,卓云君对紫妈妈吩咐的理解,就是要好生教训她们一番,让她们认清到底谁是主人。 没想到她以绝对凌驾于李师师之上的实力,竟然不知不觉中着了道,本来是替紫妈妈给这些女子一个下马威,结果一时不察,反而大丢颜面。 程宗扬也是好笑,卓云君绝对不是个傻瓜,与李师师相比,双方修为更是云泥之别,可正因为实力相差太远,才让卓美人儿失去戒心。 卓云君的神情又羞又恼,显然对栽在李师师手里极不服气。程宗扬本来想告诫这贱人安分一点,但转念一想--一个死丫头就够自己头痛了,眼看着这些女子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如果她们再都团结起来,自己也不用混了。 于是话到嘴边,程宗扬又改了口,好好反思一下自己为什么会丢脸吧! 卓云君红着脸道:是。 解药我不会帮你讨,自己去想法子。 奴婢知道了。 第七章 五年交易 更新时间:2013-09-28 第七章 丰乐楼位于西子湖畔,楼高虽然只有三层,台基却足有两层,气势宏伟,号称高切云汉,上可延风月,下可隔嚣埃。楼中装饰富丽堂皇,乃是临安第一名楼。 丰乐楼虽在湖畔,但紧邻着城西的涌金门,隔着城墙便是临安府衙。此时正是正午时分,楼内人来人往,生意兴隆。 这双银箸至少也值十来个银铢,程宗扬欣赏着银箸上精美的雕刻,一边道:宋国士民殷富,果然不假。 丰乐楼是临安名楼,席间所用器皿尽是银金制成,一席所用不下百两。 程宗扬仔细看来,果然席上摆设的碗、碟、盏、壶、杯、盘,甚至牙签都是银制的。 好地方!在这里吃饭,至少不怕被人下毒。程宗扬笑着往椅背上一靠,难得仙姬肯露出真身。不过请客还戴着面纱,有点不近人情吧。 圆桌另一端坐着一个女子,她穿着一件素白的衫子,戴着一副浅红的面纱,美目沉静而从容,一双明眸犹如一泫秋水,一眼扫去,仿佛能直入人心。 贱妾容貌丑陋,如果露出真面目,只怕公子食不下咽。 喂,有点诚意好不好?你觉得我会信吗? 妾身从不在本门以外以真容示人,还请公子见谅。 程宗扬道:这乳酪挺不错,好像是羊奶做的,你尝尝。 这句话却是对李师师说的。李师师伤势未愈,但黑魔海送来请柬,邀家主赴宴,她坚持要与程宗扬同行。 我在光明观堂一心学习医术,坦白地说,对做生意了解很少。我希望能有机会多参与生意上的交际。 这样的理由程宗扬根本无法拒绝,而且看她对付卓云君的手段,程宗扬也不想把她的才能浪费在医药和算账上。 按照李师师的年龄,至少两年之后,才是她大放异彩的时期。如果按自己的打算,将来要把她培养成光彩照人的交际花,顶级沙龙的女主人,盘江程氏无往不利的公关经理,交际场合的历练必不可少。 这种谈判本来有秦桧在旁边拾遗补阙更令人放心,但黑魔海巫、毒二宗势同水火,秦奸臣出面徒增变量,于是程宗扬只带了李师师一人赴宴。 好在李师师的容貌也很给自己长面子,刚才自己一身公子哥儿打扮,摇摇摆摆带着李师师上楼的时候,至少两打男宾露出鲜花插在牛粪上的痛惜眼神,等带着两名兽蛮人保镖的程牛粪挨个瞪过去,大家都老实了。 程宗扬倒不是故意显摆或者找茬,实在是今天的生意有风险,多吸引点注意力,自己就更安全。 李师师拿起银勺慢慢吃着,程宗扬发现这丫头好处不少,首先是不挑食,而且吃饭时十分细致,有种对食物的用心和珍惜,至于动作的优雅和美丽倒在其次了。 程宗扬心里暗暗嘀咕,光明观堂的教育似乎不错,但李师师这块美玉放在她们手里,照着淑女的方式培养,可是活活糟蹋了。 剑玉姬没有半点不耐烦,安详地坐在椅中。深黑色的眸子仿佛望不到底的深潭,静若止水,偶尔眼眸一转,却灵动之极。 程宗扬放下银匙,装模作样地拿出一柄折扇--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刺激对方,偏生与西门庆用过的一模一样--一边摇着一边笑道:昨日来去匆匆,没能和大官人多谈谈心,程某深以为憾,不知我那位老朋友如今可好? 剑玉姬若无其事地说道:一点小病患,托公子的福,过几日便可痊愈。 那可太好了!听说大官人出事,我可是笑了一路,到家又笑了半宿,半夜还笑醒两次。程宗扬笑眯眯道:这孙子就算能保住性命,少了个腰子总不能长出来吧? 剑玉姬淡淡道:公子却是笑得太早了。 程宗扬拉长声音,是吗? 程宗扬原想从剑玉姬的反应探询西门庆的生死,剑玉姬却是波澜不惊,对他的疑问没有丝毫回应。 谈生意不怕对手笑,不怕对手恼,就怕对手和冰块一样冷静。程宗扬唰的合起折扇,啪的往桌上一拍,横眉竖目地说道:姓剑的!昨天说好大伙谈生意,结果你杀我部属,伤我手足,这笔账该怎么算! 程宗扬故意恶人先告状,就是想激怒剑玉姬。结果剑玉姬不动声色,反而是旁边的齐羽仙寒声道:你以谈生意为名,暗设圈套,若非仙姬识破你的诡计,受伤的何止西门! 放屁!说好是仙姬和大官人来谈生意,露脸的只有西门狗贼一个,明明是你们毁约在先!何况你们只伤了西门狗贼和巫妖婆两个人,我们死伤是你们的十几倍! 齐羽仙反唇相讥,翻江会的不是人吗? 齐姊!你还有没有良知?程宗扬痛心疾首地说道:翻江会那群渣都是你们送来挨刀的炮灰好不好!先让他们帮你们做脏活儿,再让我们来帮你们杀人灭口,你们这算盘也打得太精了! 哪里有程公子精明?齐羽仙道:手下豪杰尽出,还请出宫里的郭大貂璫,公子手伸得好长! 哪儿来的郭大貂璫?程宗扬矢口否认,就是一个赶车的!你没闻到那鞭子上一股的马粪味吗? 两人唇枪舌剑,都不肯在气势上认输。旁边一个柔和的声音道:荡星鞭乃敝宗之宝。得公子赐还,妾身感激万分。 程宗扬打定主意胡搅蛮缠,先摆足气势,好为接下来的谈判争得筹码,可剑玉姬淡淡一句话,让他火气尽去,倒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程宗扬暗自警惕,顺势往椅上一坐,没好气地说道:你派人下的帖子,我人也来了,茶也喝了,要谈什么赶紧着,我可没工夫和你们磨牙。 剑玉姬没有再兜圈子,单刀直入地说道:听说江州有物名为士敏土? 程宗扬一怔,然后玩笑道:仙姬不会也想做士敏土生意吧? 正是。 这是送上门来挨宰的啊!程宗扬拉长声音,这事儿可不好办啊…… 话音未落,程宗扬忽然眼前一花,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却是齐羽仙全无预兆地出手袭来。 程宗扬万万没想到她们居然会动手,急忙低喝一声,一掌拍出。性命交关的时候,程宗扬再不藏私,丹田气轮一动,那些由白光凝聚成的光点刹那间汇集起来,掌心现出一层烈日般的光芒。 双掌相击,两人身体都是一震。齐羽仙虽然修为高出程宗扬一筹,但程宗扬的九阳神功是全身真气凝成,攻势最为犀利,齐羽仙这一掌又是立威为主,并非伤人,在他掌下竟没有占到半点便宜,反而因为掌力逆冲,衣袖被劲气震碎,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 齐羽仙身体一滑,接着锵的一声,长剑出鞘,却是一把制住李师师,把长剑架在少女颈中,冷冷道:把士敏土的做法拿出来,饶她不死! 程宗扬大感后悔,自己实在过于自信,从理性的角度判断黑魔海确实有心谈生意,不会玩什么花样,谁知道人家谈生意不假,可不仅想要金蛋,还想把下金蛋的母鸡一并抱走。 你敢动她一根汗毛,我跟你没完! 齐羽仙冷笑一声,剑锋一紧,就要划破李师师玉颈细白的肌肤。 程宗扬叫道: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把士敏土的制法拿出来! 程宗扬一脸惶急,却见李师师用左手在只有自己能看到的角度,悄悄打了个手势。 士敏土制法并不稀奇。李师师脸色雪白,声音也有些发颤,口气却十分冷静,但用料必须是江州河底的泥沙。你们只要能占住江州,便将制法告诉你们又如何? 住口!程宗扬厉声喝斥道:谁让你把这等机密都说出来! 齐羽仙却不领情,冷冷道:天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哪里还是机密? 阿齐,放手。剑玉姬温言道:今日与程公子是谈生意,何必要动刀动枪,伤了和气? 剑玉姬发话,齐羽仙终于罢手,若对仙姬不敬,当心你的小美人儿。说着收起长剑,放开李师师。 程宗扬扶起李师师,黑魔海原来是这般做生意的,我盘江程氏伺候不起!告辞!说着拂袖而起。 公子留步。剑玉姬柔声说道:阿齐一时鲁莽,险些伤了师师姑娘,都是妾身管教不严。她敛衣施了一礼,然后道:为表歉意,公子若想知道如瑶小姐的下落,妾身倒是略知一二。 程宗扬心生警兆,暗叫这绝对是个陷阱,却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回头盯着剑玉姬。 剑玉姬道:公子只在建康寻找,却不知云家因此事颜面无存,恚怒之下,已经把如瑶小姐送往汉国。 程宗扬恍然大悟,难怪自己用尽手段也打听不到一点消息。看来林清浦推测黑魔海主要势力在汉国,有七八分属实,至少她们的消息比自己要灵通得多。 如瑶小姐如今在首阳山下的舞都城,身边有十二名护卫,八名仆妇和两名丫鬟,身体安泰,衣食无忧。剑玉姬从容道:公子能否坐下谈谈呢? 程宗扬返身坐下。自己拂袖而去并不是装装样子,这两个贱人明显是用红脸白脸这种老掉牙的手法引自己入套。而且剑玉姬抛出云如瑶的消息,也不是安的什么好心,分明是暗示自己云如瑶的一举一动,她们都了如指掌--今天的生意自己想谈也得谈,不想谈也得谈。 剑玉姬切入正题,听说公子有意出让各朝的代理? 没错。 剑玉姬平静地说道:既然如此,我们黑魔海有意接下秦、汉、晴州三地的士敏土生意。 程宗扬心头火起,讽刺道:你们何不干脆连唐国也要了?北三朝加晴州,六朝一多半的生意都给你们得了。 唐国已由晋国金谷石家代理,怎好夺人之美? 程宗扬默念两遍: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然后堆起笑容,原来是谈这个!好说!好说!如今士敏土的市价仙姬想必也知道,一石一枚金铢,代理九折!为了避免市场垄断,我们盘江程氏的规矩是每家代理商最多只能作一朝的生意。出于公平起见,每朝我们会选三家代理商入围,同场竞标,价高者得,每次代理权为一年,欢迎仙姬来投标! 齐羽仙冷冷道:秦、汉、晴州三朝,一个都不能少,代理价五折! 程宗扬摊手道:那就没得谈了。做生意讲的是一个信字,有规矩大家都不遵守,你觉得挺痛快,可我要这会儿答应下来,出了门就不认呢?再说三朝的市场那么大,就是让云家来做,也不可能一口吃下。依我看,只要一个晴州还好商量,何况晴州有名的金山银海,利润比别处只大不小。 齐羽仙还待开口,剑玉姬抬手拦住她,好,便是晴州。价格每石一贯。 一贯?程宗扬叫苦道:仙姬你是没烧过士敏土!从河里挖来河沙,用上等的松木来烧,火候差一点,整窖都成了废料。工钱、料钱、脚力钱……价钱比种粮食只高不低!一贯的价格,我早把裤子都赔光了! 公子说多少? 每石两贯,最多八折! 价格如果变动呢? 程宗扬迅速盘算了一下,自己对士敏土的心理价位其实是每石一贯,但现在水泥刚刚问世,属于稀缺物品,每石卖到一个金铢丝毫不成问题。要知道这个时代最缺乏的就是建筑用的黏合剂,高等级的城墙往往要用糯米汁甚至蛋清来黏合砖石。用士敏土掺上沙子作成的混凝土,相比之下要质优价廉得多,效果更是天壤之别。给予代理商八折的优惠,自己其实占了大便宜,如果自己贩运出售,单是运费和经营店面,至少就要三成的成本。 如果价格变动,一律按成本价八折。 可以。剑玉姬一口答应下来,然后道:我要十年的代理权,无偿。 程宗扬叫道:代理权一年为期,这个没商量! 剑玉姬淡淡道:如果三天之内,我把黑魔海所有部属都撤离临安呢? 程宗扬一愕。 如果免去代理费用,我黑魔海承诺,三年之内,除购买士敏土以外,不踏入宋国半步,如何? 程宗扬心念电转,这等于是剑玉姬承认在宋国的布局全盘失败,放弃进一步的行动。这个喘息机会对自己太过重要,自己势力扩张虽快,但缺乏根基。三年时间,足够自己稳住脚步,在宋国扎下根来,到时即便黑魔海卷土重来,自己也能让他们铩羽而归! 这样优厚的条件,说自己不心动那是假的。不过就这么答应下来,自己也太对不起六朝的各位奸商了。 五年!程宗扬道:你们五年不踏入宋国半步,我给你三年的无偿代理权。 五年无偿代理。还有购买的优先权,必须保证如数供货。 双方争执多时,最后敲定:黑魔海无偿获得晴州士敏土销售五年的代理权,每年配售额度不低于二十万石,一百万石以内的需求,盘江程氏必须如数供货。每石价格不超过十六银铢--这是按照目前每石两贯的售价计算,如果盘江程氏下调士敏土售价,黑魔海同样获得八折的优惠。 双方逐项谈妥条款,程宗扬刚松了口气,便看到剑玉姬取出一份契约,上面的条款与刚才谈定的内容丝毫不差,就剩双方签字画押的位置还留着空白。 程宗扬盯着这份完整无误的契约,心里要多别扭有多别扭。枉自己又是拍桌子又是斗心眼儿,结果分毫不差,全在这贱人的算计之中。 半晌程宗扬才冷笑道:不如你连字也替我签好得了。模仿字体这种小事,对你们黑魔海来说还不简单? 剑玉姬坦然道:公子的笔迹模仿起来并不甚难,画押却是不易。 程宗扬先提笔签下名字,然后当着剑玉姬的面把毛笔掉转过来,用笔管醮了墨汁,写下英文的花体签名和日期--即使黑魔海能把自己的字迹模仿得一模一样,把日期照抄下来也没用。 双方各留一份契约,然后击掌立约。 程宗扬拿起酒杯,笑眯眯道:祝大家合作愉快!cheers! ………………………………………………………………………………… 离开丰乐楼,程宗扬心里仿佛一块大石头落地,连步履都轻快了许多。 自从发觉黑魔海在临安的踪迹,程宗扬心头就始终笼罩着一团阴影,如今剑玉姬主动收手,顿时让他感觉到一阵难得的轻松,就像憋着一口在暗无天日的水下游了多时,终于浮出水面,看到满天星光,呼吸到新鲜空气。 用荡星鞭为引子,晴州一地士敏土生意的五年代理权,换来游婵和黑魔海五年不踏进宋国的承诺,这笔交易实在很划算。程宗扬禁不住想到,说不定剑玉姬还真是一个做生意的好对象。 奴家觉得这个交易很奇怪。李师师皱起蛾眉,黑魔海为什么要改行做生意呢? 缺钱呗。程宗扬道:黑魔海在各处扩张势力,肯定要买房子吧?养手下也要花钱吧?购买房产、培养人手、拉拢各方势力、收买高手,还有交通、住宿、公款吃喝、员工福利……哪样不要钱?黑魔海老本都被岳鸟人掏了个净光,如今摊子又铺这么大,不缺钱才是怪事。光明观堂好歹还有门手艺可以养家,黑魔海难道摆摊卖巫术挣钱? 李师师偏着头道:奴家总觉得不这么简单。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黑魔海这么突然收手,确实有点奇怪…… 李师师道:如果她们就是做生意,你会按约定卖士敏土给她们吗? 当然会。程宗扬认真道:生意是生意,交情是交情,如果只凭个人好恶,觉得是好人就多卖贱卖,觉得是坏人就不卖,这生意也做不长。 李师师仔细品味着这句话,程宗扬道:对了,刚才那一剑没伤到你吧? 李师师道:她剑上有道真气护着锋刃,只是吓唬人罢了。 程宗扬笑道:好在你给我打了个手势,要不我还真被吓住了。 李师师美目露出好奇的神情,士敏土真是用江州水底的泥沙烧成的吗? 阿弥陀佛。程宗扬煞有其事地竖起手掌,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 临安,太尉府。 陈列着各式珍玩的书房内,高俅把玩着一只三四寸高的羊脂玉瓶,点头道:好玉料!好手艺--你倒耐得住性子,隔了一天才来老夫这里。 程宗扬毫无形像地半靠在太师椅上,没好气地说道:高爷跑得比兔子还快几分,要不是小弟在后面顶着,黑魔海的妖人恐怕早就杀上门来了。 高俅倒是毫不脸红,屠龙刀是岳帅的遗物,怎敢有半点闪失? 你要不放心,直接下场替我打啊。干嘛还藏头露尾的? 高俅放下玉瓶,用丝巾抹了抹手,老夫若是泄漏了身份,只怕坏处远在杀敌之上。 这倒没错。高俅的身份若是曝光,将是自己和星月湖难以弥补的损失。程宗扬此来并不是兴师问罪,他歪着身子,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道:有件事要禀知太尉。 哦? 我刚和黑魔海达成协议,他们承诺五年之内不入宋国半步。 高俅眼锋犹如刀光闪过,当真? 我刚在丰乐楼和剑玉姬签的契约,程宗扬道:十成不敢说,七八成可信还是有的。 高俅第一个反应是:你们杀了谁,让黑魔海不得不收手? 程宗扬长叹一声,只是重伤了两个,估计还死不了。 高俅讶道:如此黑魔海为何要让步? 程宗扬笑道:太尉有没有兴趣做生意呢? 高俅没想到他会拉开话题,什么生意? 士敏土专卖。程宗扬道:晋、唐、宋、晴州都定下了。还剩秦、汉和昭南。太尉有兴趣,不妨也参一份股。 高俅闭目想了片刻,黑魔海得了晴州? 程宗扬佩服地竖起拇指,太尉明察秋毫! 高俅冷笑道:黑魔海倒是改了路数--汉国给我留着。 汉国生意那么大,太尉自己能吃下吗? 高俅道:朝中同列众多,非独老夫一人。 我没听错吧?程宗扬坐起身来,咱们大宋的官员这是准备组团去汉国做生意? 挣钱的事,谁不肯做? 可你们是宋国的官哎!跑到汉国做生意,合适吗? 高俅嗤笑道:少见多怪!我且问你,哪一朝官员准许经商? 程宗扬皱眉想了半晌,昭南? 不错,高俅道:昭南是封君制,连正经的官员都没有,只有君长和家臣。其余五朝,官员不许经商都是朝廷律例。 这和你们去汉国做生意有关系吗? 国有国法,官有官策。既然朝廷不许官员在本国经商,在境外置办产业总是管不到吧?因此宋国官员便在汉国置办产业,汉国官员便在唐国置办产业,唐国官员又在晋国置办产业。至于在晴州有生意的,更是车载斗量。 这种事朝廷不管? 不与本国百姓争利,何必多管?何况朝中官员在他国的产业,谁又能管得过来?诸朝官吏对此都心知肚明。论起来,我们在汉国做生意倒比在宋国更方便些。毕竟在本国多少要避嫌,若被人反咬一口,更是得不偿失。生意换到汉国,只要透出消息,各级官吏能帮则帮,即便帮了也不会被人揪出错来--毕竟他们在我们宋国也有生意。 程宗扬呆了半晌,天下官吏一般黑啊。干!六朝各自为政,下面的官吏倒是先联手组成统一政府了。我听着效率恐怕比正牌官府还高。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关系自家生意,谁能不尽心呢? 程宗扬摇了摇头,官员们不愧都是聪明人,硬让他们摸出一条新路来。 那么就是汉国。太尉挑几个人,把生意先做起来。 高俅一口答应,好说。 还有,程宗扬道:我是认真的--这趟生意,把高智商带上。 高俅道:老夫已经给商儿请了恩荫,如今已经有官职在身。若说历练,商儿年纪尚小,再过几年不迟。 再过几年就晚了。程宗扬道:我知道太尉是怕衙内有什么长短,但恩荫又吃不了一辈子,把他放出去见见世面也好。 高俅犹豫半晌,然后摇手道:不妥不妥。此去汉国关山千里,万一有事,老夫鞭长莫及。若要历练,唔……去太学如何? 程宗扬脸都黑了,去太学?难道太尉准备让衙内考个状元出来? 高俅捋着胡须欣然说道:商儿为人甚是聪明,只要用心,考个三甲也不甚难。 程宗扬真见识了高俅护犊子的架势,就高衙内那花花太岁,还参加科举,考上三甲?恐怕整个天下也就高俅自己相信他干儿子能考上吧。 得,反正又不是我干儿子。程宗扬伸了个懒腰,随意道:听说陛下赐了太尉一壶珍珠? 高俅收起笑容,手指在椅上轻轻敲着,良久才道:陛下虽然英明,可老夫终究是个武人,难入中枢。贾太师纵然有百般错处,稳定朝局却少不了他,若真出事,国中必定大乱。因此这份赏赐老夫已经回绝了。 程宗扬本来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会扯出这样一个爆炸性的内幕,顿时吓了一跳,陛下让你除掉贾太师? 高俅微微颔首。 程宗扬心头一阵翻腾,太皇太后吩咐此事时,自己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赏赐给高俅珍珠是为了让他意识到宫里对他的信重,好继续为宋主忠心耿耿地控制住军队。谁知宋主竟然擅作主张,要借高俅的手除掉贾师宪。 贾师宪又不是董卓、王莽,虽然有些揽权,但绝没有篡位的心思,这么急切想除掉他,就为了掌握权力,这位陛下对权力的欲望真够旺盛的,性子也未免太急躁了些。 沉思间,桌上忽然一沉,多了一柄长刀。 屠龙刀比寻常刀剑重了许多,单手放在桌上虽然不是难事,但像高俅这样随手一放,数十斤的刀身撞在木头上没有半点响动,却不容易。 程宗扬道:原样奉还!我说借来用用吧,瞧,连毛都没少一根。 高俅道:此刀虽然锋锐如常,却已少了神韵。 程宗扬有些心虚地干笑道:太尉这番话好玄妙…… 老夫与这屠龙刀相伴十数年,旁人看不出来,老夫再不知晓其中的变化,岂不成了瞎子? 程宗扬只好道:其实吧,我这会儿赖着不走,也是想问问这事,就是没想好怎么开口。 但说无妨。 程宗扬把自己与名为剑玉姬实为齐羽仙交手时的情形说了一遍,只是略去了生死根的变化。 高俅沉默多时,然后道:你竟然能得此机缘,难怪八骏肯识你如手足。 你就别兜圈子了,我一直提着心呢。乱吃东西,万一吃坏肚子怎么办? 你可知此刀是以珊瑚寒铁制成? 知道。听说珊瑚铁是海底出的奇铁。 不错。高俅道:珊瑚铁除了锋锐异常,传言还有桩神异之处,以此为兵刃与人交手,每次挡格都可以将对方的力道纳入其中。 这难道就是岳鸟人所向无敌的秘密?程宗扬脱口道:岳帅当年纵横沙场,愈战愈勇,是不是就因为这把屠龙刀能吸收碰撞的能量?太尉有没有试过? 老夫收藏屠龙刀已有十六年,对此传言也试过无数遍。但从未能从刀中汲取过一星半点的力量。据老夫所知,能从刀中汲取力量的,除了岳帅,就只有你一人而已。 这究竟是穿越者的异能,还是岳鸟人和自己一样也有生死根呢?每次挡格都可以吸收力量,难怪岳鸟人要用珊瑚铁做成一把刀,如果换作自己的匕首,储能空间恐怕只有屠龙刀的百分之一。 但这些仍然无法解释自己丹田的异变。除了珊瑚铁的神异,至少还有一个可能性--自己同时修习的九阳神功和太一经! 这两门绝学都是不能说的秘密,即便说出来,高俅也未必能帮得了自己,好在自己丹田的气轮还算稳定,等见到殇侯问他更有用一些。 高俅摩挲着刀鞘,一向城府深严的他竟然流露出几许不舍,低叹道:也许你才是它命定的主人。 程宗扬笑道:那不如给我好了。 高俅坚决地摇摇头,高某不敢负岳帅所托。 岳帅……是不是说他会回来取这把刀? 高俅微微颔首。 我就知道!岳鸟人把充能完毕的屠龙刀放在高俅这里,与布下太皇太后这枚棋子一样,都是给他自己安排的后路! 第八章 风情诱惑 更新时间:2013-09-29 第八章 回到翠微园,秦桧、林清浦、匡仲玉和冯源正在临湖的花厅聊天,听到程宗扬与剑玉姬谈妥的条件,冯源讶道:黑魔海全面撤出宋国?程头儿,士敏土有这么赚钱吗? 不对!匡仲玉激烈地说道:你和黑魔海打得交道太少!她们绝不会平白无故这么慷慨! 林清浦沉吟道:剑玉姬虽然智计百出,黑魔海人手不足的缺陷却是难以弥补。如今黑魔海在宋国布局的已经失败,收缩势力也在情理之中。 秦桧道:剑玉姬绝不会因为一个理由就放弃全盘布局,肯定还有一个甚至两个以上的缘由。 冯源道:让我说,黑魔海八成在宋国根本就没几个人,现在收手,花不了几个钱,倒省了一大笔代理费。 黑魔海单在临安就有凝玉姬、陆虞侯等人,西门庆还拜了蔡元长作干爹,势力绝不会小。李师师鼓足勇气道:即便剑玉姬承诺撤离,也肯定会留下几个暗桩。 程宗扬道:留些暗桩是情理之中。但剑玉姬既然放出话来,肯定不会让咱们抓到把柄。不然咱们找到证据,翻脸收回代理权,她们也无话可讲。奸臣兄,你在想什么呢? 以属下之见,剑玉姬肯让出宋国的原因虽然难明,但反过来想呢?秦桧道:也许剑玉姬的用意正是让公子留在宋国,专心经营生意,而无暇他顾。 秦桧一番话,让众人都深思起来。 良久,林清浦道:会之兄所言,确有几分道理。公子在南荒,便坏了鬼巫王的事;公子在建康,便坏了晋宫的事;公子在晴州,便坏了晴州分舵的事;公子在宋国,又坏了林教头的事。也许剑玉姬正是以退为进,把公子留在宋国,或者是云水以南。 匡仲玉忽然道:属下从江州赶来时,洛都消息已经有月余未曾传来。 众人都朝匡仲玉看去。 匡仲玉看了一圈,发现在座的都是自己人,然后才道:岳帅有位故交在汉国多年,身居高位,与我星月湖关系极深,一直有人往来传递消息,近来消息却中断了。 林清浦皱眉道:没有派人联系吗? 江州战事方殷,抽不出人手。宋国撤军之后,孟上校便派人赶往洛都。从江州到洛都,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三个月。如果找不到设斋的影月宗法师传讯,只怕两个月后才能传讯回来。 沉默片刻,程宗扬缓缓道:剑玉姬并不是想把我留在宋国。事实上,她在席间故意露出口风,引我到汉国去。 程宗扬无论如何也猜不到剑玉姬透出云如瑶下落时,除了暗含威胁,还给自己设了一个圈套。云如瑶的事自己肯定不会大张旗鼓地带足人手上门去挨云家几位爷的臭骂,而且剑玉姬的退让,肯定会使自己在宋国境内竭力扩张,单是五处钱庄,就要留够得力的人手。黑魔海人手不足,自己能用的人又有几个? 如果不是秦桧一语点破,匡仲玉又道出洛都信息中断的事,自己很可能连秦桧都留在临安,一个人偷偷溜到舞都,先磕头认错,再任打任骂。到时用不着黑魔海精英尽出,只要剑玉姬出面,自己也许就回不来了。 这贱人算盘打得好精,简简单单一句话,包含了利诱、威胁、圈套,可恨的是自己明知道这贱人设下陷阱不怀好意,但又忍不住不跳。 任她诡计百出,我就一招!程宗扬道: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她既然让出宋国,我就先占住!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她们老实做生意便罢,如果想玩什么花样,反正宋国禁军都被打跑了,惹急了索性把星月湖的兄弟们拉出来,让她们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如释重负,都道:正该如此! 程宗扬还有一个猜测没说出口,剑玉姬肯退出宋国,多半还有一个原因:郭槐。剑玉姬眼光过人,郭槐的身份瞒得过别人,绝瞒不过她。这种局面下,自己随时可能不按江湖规矩,暗中动用官府的力量打击对手,黑魔海先手已失,在宋国的局势全面陷入被动,这是黑魔海必须撤出宋国第四个理由。也许还有更多的原因,但已经不是自己所能知道的了。 众人集思广义推测出黑魔海这笔交易背后的真实目的,程宗扬随即开始安排对策。 会之,你找一下姓孙的,通过皇城司的路子摸摸黑魔海的底。我估计皇城司的线索不少,但他们的心思没放在黑魔海上面,大多数都忽略了。你找找有没有蛛丝马迹,如果能挖出哪个暗桩没撤,就是她们不遵守约定。翻脸也没什么好说的。 是。 清浦,你联络孟老大,问一下洛都的事。顺便问问花和尚和林教头有没有到江州。 是。 老匡,临安你比我们几个都熟,听说城里有专门售卖符籙、法器的地方,你是行家,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护身防御之类的好东西,价钱不是问题。 是。 冯大.法,把你的手雷再做小一点,威力再大一点。 不成啊。冯源道:那东西太费钱了!我试过,要是不用龙睛玉,只用火捻,威力只有十分之一,勉强能把铁壳炸碎。龙睛玉越大,威力越大。 程宗扬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不是冯大.法水平不够,主要是这个时代的火药威力差得太远,用来放鞭炮还行,当武器也就像岳鸟人那门吓人的大炮或者不靠谱的地雷一样,用来对付个普通人还凑合。如果不用龙睛玉当引子,单纯靠火药的力量,炸开的铁壳就像几个黑乎乎乱飞的屎壳螂,随便来个高手,顺手拍飞还不耽误赶路的。 用上龙睛玉之后,手雷的威力立刻狂升,但相应的,大规模装备军队就成了幻想,毕竟谁都没阔到拿一堆龙睛玉砸人的地步。说句不好听的,那些被炸死的士兵恐怕还没有龙睛玉值钱,把龙睛玉换成银铢,直接收买说不定还更快点。 不用太多,给我做十个就行,程宗扬交待道:最多念珠那么大。 冯源虽然肉痛,也答应下来。 李师师道:我呢? 你好好养伤。程宗扬道:养好伤,我还有件要紧的事交给你。 什么事? 程宗扬笑道:先不告诉你。 李师师没有再追问,好啊。 众人各自离开,分别去办事。匡仲玉却缓了一步,等众人走后才道:那人并非高官。 程宗扬打断他,是孟老大让你告诉我的吗? 匡仲玉点了点头,这件事知晓的人不多,我恰巧是一个。不知公子在晴州时是否听说书人提到过岳帅留有宝藏? 难道是真的? 虽不中,亦不远矣。匡仲玉道:岳帅出事前,曾往洛都运送了一批东西,随行的就有匡某。 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匡仲玉道:但接收的人,是洛都书院一位山长。按照约定,他每月会报一次平安,用的暗语是《易经》的句子,每月一句。 山长是书院主持的称号,也许没有人能想到岳鹏举会私下结交一位文人。 如果传来的暗语是日出东方,就意味着时候已到,他将把这批物资交还给我们。匡仲玉道:但孟上校刚刚得到消息,这次的平安信并没有传来。 按时间推算,如果出现意外,当在这一两个月间。 江州起事,他也没有把这批东西交给你们? 匡仲玉摇了摇头。 程宗扬暗自诧异,岳鸟人这是搞什么鬼?那批东西不会是他的穿越日记吧? 孟上校说,既然没有这些物资,我们也已经守住江州。能不能拿到倒在其次,要紧的是岳帅那位故交的下落。程少校忙于宋国事务,无暇分身,已由斯中校动身赶赴洛都。只是程少校身为校官,需要将此事知会少校一声。 程宗扬放下心来。有斯明信在,这件事用不着自己来操心。况且再珍贵的宝藏,如果用不上,就和没有一样。 匡仲玉说完,从身后拿出一根竹竿,竹竿上挑着一幅卦旗,上面写着铁口神算,配合着他的须发,一派道貌岸然的模样。 程宗扬笑道:老匡这身行头不错啊。 无量天尊。匡仲玉稽首一礼,煞有其事地说道:客官印堂发亮,已是红鸾星动。天缘在北,红线相牵。天予不取,必受其殃。切记切记。 匡大骗,你这唱得哪一出啊? 天机不可泄漏。公子只须往北一看便知。匡仲玉说罢飘然而去。 程宗扬琢磨半晌也没弄明白匡仲玉是什么意思,左右无事,索性往北走去,看看这老骗子玩什么花样。 ………………………………………………………………………………… 翠微园临湖而建,北面是后花园。像高俅这样的大贪官,能被他看中的园子当然不差。花园内古木参天,花树相映,还有座七八丈高的假山,全用玲珑奇秀的太湖石堆叠而成。程宗扬虽然在园里住了不短时候,但整日奔忙,还是头一次来花园赏玩。 由于整个内院都被自己占据,原来高府的家丁仆人都在前院,此时花园内空无一人,只有高树蝉鸣,流水淙淙声不绝于耳。 虽然对剑玉姬的目的难知根详,但黑魔海退出宋国,至少是不公开活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无论剑玉姬有什么手段,她既然退出,在宋国境内已经没有黑魔海的威胁。这个巨大的阴影一旦消失,程宗扬只觉浑身轻松,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喝上一杯,自己给自己庆祝一下。 背后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接着一个声音娇媚地说道:程爷…… 程宗扬一个激零,难道让老匡那大忽悠说准了?真的是天降艳福?等他转过身,看清身后的女子,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那妇人打扮媚艳,举止妖冶,除了黄氏还能是谁?都是被人啃过多少次的烂桃了,这也能叫艳福?老匡也太能糊弄人了吧? 如果是平常,程宗扬也许有心情和她乐上一场,但如今自己房里除了凝美人儿,还有个卓大美人儿,哪个不比她强上几倍?偶尔尝个新鲜也就罢了,送上门就用,自己可没那个心情。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我都说过了,药在师师姑娘哪儿。 黄氏娇滴滴地依过来,抱着他的手臂,用丰满的胸部磨擦着央求道:师师小姐说那药有毒性,不肯让奴家用…… 瞎说!有那么好的毒药吗?肯定是你敲门的方式不对!那丫头耳根子软,好好求求她,她磨不过你自然就肯给了。 程爷…… 再来磨我,小心你往后连园门都进不来。 黄氏只好乖乖闭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程宗扬无奈,只好道:就说我说的,给你好了。 多谢程爷!黄氏得了这句话,立刻欢天喜地自去寻李师师。 程宗扬摇了摇头,像黄氏这种拿身体当本钱的浮浪.妇人,在自己眼里和游婵都没得比。逢场作戏的勾当,她不在乎,自己也就当闲暇时散散心,要是认真反而错了。 打发了黄氏,程宗扬对那座假山倒来了兴趣,他穿过竹径,刚转过弯,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女子沿着小径缓缓走着,她穿着薄薄夏衫,身材纤柔,腰肢盈盈一握,丰满的臀部却浑圆肥美,在白色的丝绸长裙里柔柔扭动,显露出诱人的曲线。她脚步舒缓,腰肢的扭动带着令人血脉贲张的韵律感,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艳态横生,充满了成熟妇人媚致入骨的风情。 看到那个背影,程宗扬心里一热,随即又冷静下来--那女子不是外人,正是李师师的生母,自己未来的丈母娘,威远镖局总镖头的夫人,阮香琳阮女侠。 想必阮香琳还不知道李师师刚回来,否则依她的性子,正应该趁这机会跟女儿说高衙内的好处,让她早日嫁过去好光宗耀祖,哪里会有闲情到花园散心? 花园?程宗扬忽然抬起头,朝四周看了一遍。 风过树梢,枝上偶尔传来几声蝉鸣,整个后花园除了自己和眼前的美妇,再无旁人。 程宗扬心头一阵狂跳,莫非这就是老匡说的桃花运?可阮香琳满门心思都在高衙内身上,从不把自己这个小商人放在眼里,怎么可能就和设计好一样,专门在这里等自己?如果一厢情愿地凑过去,却发现根本就不是自己想的那回事,那可糗大了。 程宗扬把拳头放在嘴边,低咳一声。两人相距尚远,平常女子也许听不到,但以阮香琳的耳力,听不到才见鬼了。 阮香琳却像是真的没听到,仍是缓步走着,但仔细看时,她腰肢的摆动有点微妙的变化,风情更显秾艳。 程宗扬再不明白其中蕴藏的意味,那就真是个傻瓜了。虽然不明白阮香琳的态度为什么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从开始连女儿都不肯嫁给他,到自家主动显露风情,但这些都不妨碍程宗扬改变念头。 平心而论,阮香琳着实是个出众的美妇人,难怪高智商那小崽子一见她就动了心思。当日在野猪林,自己已经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个精光,那身子,白花花耀人眼目。若不是念着李师师的体面,自己早就这棵大白菜给拱了。 俗话说事不过三,翠微园自己就见过一次,野猪林又是一次,眼下她主动送上门来,自己再推三阻四,那可就太虚伪了。 不过阮香琳虽然分明是有意卖弄风情来引诱自己,自己也不好直接上去就把这棵白菜给拱了。这就好比你突然交了桃花运,遇到一个美女请你帮忙,帮完忙发现大家谈得很投机,接着邀请她看电影,看完电影再去酒吧喝一杯,喝完大家还意犹未尽,于是去酒店开房,水到渠成给双方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 如果帮完忙,你直接说:不用谢,大家打一炮吧!这场艳遇有九成的可能会以一个耳光而告终--虽然原因和目的一样,但过程决定了最终结果。毕竟阮香琳不是主动求上门来的梁夫人,也不是被当成礼物送上门来的凝美人儿,而是李师师的娘。 程宗扬琢磨着该怎么进入这个过程--对于这种半推半就的戏码,自己完全是个门外汉。但三人行,必有我师。这种勾引良家妇女的大行家自己也不是没见过--宋国、偷情、土财主、美妇人--这简直是为西门大官人量身打造的啊。 忽然阮香琳脚下一滑,却是踩到石上的青苔,不小心跌倒。她曲膝一手按着脚踝,似乎是扭伤了脚。 程宗扬一个箭步上前,双手扶起阮香琳,夫人可是跌伤了? 阮香琳扭过头,风韵犹存的娇艳玉脸上满是痛楚,原来是程公子,她吃力地想站起来,一边忍痛道:奴家只是扭伤了脚,不妨事的。哎呀! 刚勉强站起身,阮香琳又低叫一声,却是脚下无法用力,又跌了下来。这次有程宗扬在旁边,她幸运地没跌到地上,倒是全便宜了程宗扬,整个人都摔到他臂间,让他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 阮香琳与阮香凝是嫡亲姊妹,容貌有七八分相似,但年纪大了几岁,身子更加丰腴柔滑。那只充满弹性的大圆屁股压在程宗扬腿上,隔着衣物还能清楚感觉到她肌肤的柔腻和香滑。 程宗扬满心绮念,说道:夫人多半是扭到了脚踝,走不得路,不如让在下来看看。 多谢公子,只是不用了的。阮香琳仍在推辞,但她挣扎几下,脚上终究使不上力气,只好颦着眉,无奈地说道:奴家来时,看到那边有个山洞,尚能落脚。 程宗扬扶着阮香琳的手臂,那美妇半边身体都依在他臂间,忍着痛楚,一瘸一拐地折回来。 这段路总共不过三四十步,两人却走了差不多一刻钟。阮香琳熟艳的身体依在他臂间,无意识地与他身体磨擦,不时展露出诱人的曲线和迷人的弹性。 她穿着一件淡红的薄衫,虽然不是新衣,却洗得干干净净,无论衣带、香囊还是凤钗珠履,都有种貌似并不刻意的精致。隔着衣衫,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那是一种混合了体香的柔媚气息,充满了女性的诱惑。 阮香琳用眼角瞟着旁边的男子,心下也不免时喜时忧,忐忑不安。起初她并没有把这个外地商人放在眼里,一门心思都在太尉府的小衙内身上。后来接触渐多,才慢慢留意这个年轻人。 当得知这个年轻人还有两个客卿的官职,阮香琳已经有些心动,虽然他品秩不高,其中一个是虚职,宝钞局主事又是新设的,但女儿嫁给他也不算差了,若能当个正室,也比得过小衙内的侍妾。 等到撞破黄氏和他的私情,阮香琳才发现自己小看了他。留心打听之下,越来越觉得这年轻人来历不凡,不仅家底雄厚,与各方的交情也不是一般的深厚,贾太师、高太尉、王宰相、蔡侍郎、吏部、工部、户部……当权的官员们,处处都和他有来往。难怪连黄氏这等官宦家的娘子也毫无廉耻地投怀送抱。 李师师一直没有告诉程宗扬,自从阮香琳看中这个新女婿,早把高衙内抛到脑后,这些日子说的无非是让她早早嫁入程家,作个正房。 李师师自是不肯,阮香琳却越来越着急。她与那帮纨裤子弟厮混时,耳闻众人说起程公子曾带来艳妇与众人荒淫,眼见又有黄氏的例子,少不得认定这年轻人是个好色之徒。师师若再拖延下去,万一被人占了先,可就悔之莫及了。 丈夫年纪渐长,自从失了太尉府的镖,镖局生意一日不如一日,阮香琳忧心似焚。正彷徨间,谁知天上掉下来个活神仙,会让她又遇上铁口神算的匡仙长。 看过女儿的生辰八字,匡神仙掐指一算,顿时大皱眉头,说此女十八岁当遇贵人,若是一念之差,失此良机,不仅己身难保,还将祸延父母--与当年的测算一字不差,果然是真神仙。 可即使是真神仙,也没办法硬逼着自家女儿嫁人。阮香琳只好求问是否有破解之法? 匡神仙掐指算了半晌,只说了一个字:有。便不再多言。 阮香琳恳求多时,又厚厚送了份谢礼,匡神仙才惜字如金地说道:以母代女,未尝不可。 匡神仙的指点使阮香琳芳心大动,女儿既然不肯,自己若是能先攀上这个高枝,倒给女儿铺了路。等师师过门,自己再和他断了来往,岂不是一举两得? 这位姓程的员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是个好色的性子。连黄氏那种姿色都能巴结上他,以自己的容貌,只要肯牺牲色相,还怕他不上钩? 阮香琳也不是三贞九烈的妇人,当初为了讨好高衙内,早已弃了名节。何况这年轻人看来比花花太岁好应付得多呢? 好不容易走到山洞处,那山洞也是太湖石叠成,洞内已经铺了一片一人宽的芭蕉叶。阮香琳扶着程宗扬的手臂坐在叶上,然后背过身,除下鞋袜,一手抚着脚踝。 阮香琳脚上的伤倒不是假的,她故意在山石上滑倒,这会儿脚踝处红肿了一块,但远没有她显露出来的那么严重。 阮香琳一点一点揉着脚踝,玉趾吃痛地并起绷紧。她一双纤足原本就生得甚美,此时被翠绿的蕉叶一映,更显得洁白如玉。不用回头,她就能感觉到背后火辣辣的目光。 这年轻人的反应让阮香琳心下暗笑,她暗暗盘算:这样的小馋猫切不能轻易喂饱,第一次只让他尝些趣味,吊足他的胃口方好。 阮香琳柔声道:多谢公子,奴家歇息片刻便是了,公子若无他事,便请回吧。 不行,不行,我这就去叫师师姑娘,程宗扬道:万一伤到骨头就麻烦了。 如果被师师看到,以女儿的聪明,自己这点心思就大白于天下了。阮香琳当然不肯冒这个险,叹了口气道:师师这些天好生辛苦,奴家伤又不甚重,何必再让她担心? 要不我送夫人回师师姑娘的住处?程宗扬关切地说道:这山洞又湿又潮,多坐一会儿恐怕都会生病。 别打扰师师,奴家坐一会儿便是了。阮香琳道:这山洞倒还好,纵然凉一些也无妨的。 程宗扬抓了抓头,一脸憨厚地说道:我住的地方离这里倒挺近,夫人如果怕打扰师师姑娘,要不到舍下休息一会儿? 阮香琳低头道:那怎么好? 没关系,反正我一个人住,地方很宽敞。 阮香琳推辞几句,最后柔声道:那便有劳公子了。 程宗扬扶起她,笑眯眯道:夫人小心。 第一章 谁为鱼饵 更新时间:2013-11-14 第一章 临安。西湖,翠微园。 沿湖一段粉白的短墙垂满藤萝,叶间开着淡黄的木香花。透过扇形的窗孔,能看到两个少女并肩坐在花墙下,絮絮私语,旖旎的风景宛如图卷。 “‘风住尘香’一阙,是表姊在燕尾洲闲居时写下的。”王蕙道:“当时姊夫出知湖州,相隔千里,李家表姊独守空房,只能以诗词自娱,才有了这阙《武陵春》。”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李师师吟哦着词中的句子,轻叹道:“易安居士夫妻和睦,志趣相投,也免不了这些伤感。” 王蕙暗叹一声,拉住她的手,“实话告诉你吧——那日姊夫来信说,已经在湖州新纳了两房小妾。表姊接到家书,虽然不至于以泪洗面,但也郁郁寡欢。” 李师师讶道:“既然两情相悦,为何便要纳妾?” 王蕙低声道:“表姊身为女子,纵然才华满腹,可年华日老,免不了色衰爱驰。何况她成婚多年,一直未能生育……” 李师师怔了半晌,自言自语道:“以易安居士的才华,身为女子,也难逃这般宿命么?” “男人三妻四妾,事属平常。可哪个女子愿意丈夫另有新欢呢?” 李师师愁绪满怀,半晌才勉强笑道:“我瞧秦先生倒是好的。” 王蕙小声笑道:“既然遇到了我,少不得让他从一而终。” 李师师虽然在笑,眼中却没有多少信心。 王蕙道:“我找匡神仙看过,匡神仙说我们夫妻也是命中无子。” 李师师一惊,“真的么?” “江湖术士之言,未可全信,也不可不信。”王蕙娇俏地伸了个懒腰,轻声笑道:“无子又有何妨?先兄早逝,留下个遗腹子,我告诉他,要说服娘家娶我也容易,只需把熺儿过继来,改姓秦便是了。” “秦先生答应了吗?” 王蕙吃吃笑道:“哪里由他不肯呢?” “姊姊的手段让人好生佩服。”说着李师师露出一丝苦笑,却是知道王蕙的手段自家学不来。世间男子虽多,能有几个连绝嗣都不在乎呢? 王蕙见她还是不悟,不由心下暗叹。她眼珠一转,笑道:“说到这里,还有件事呢。当日在晴州,表姊曾经遇到一个女子,欲将必生所学倾囊相授。那女孩却说,在书院求读只是识几个字,将来持家时能记账罢了,诗词曲赋虽是雅事,终究非女子所宜,竟然不肯就学。” “竟有此事?”李师师又是诧异又是惋惜,“易安居士的诗词,一卷青史几人能及?她居然不肯去学?” 王蕙道:“青史几行名姓,便胜得过小门小户的家室之乐么?” “哪里便不及呢?” 王蕙没有回答,而是轻声吟道:“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後……” 李师师不由怔住,这首诗她早已耳熟能详,王蕙吟罢上阙,下半阙的文字已涌至心头: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朱淑贞也是难得的才女,命运却远不及李清照,嫁了个俗夫,泪尽而逝。如果让她来选择,也许宁可放弃自己夺目的才华,换以平庸而快乐的生活。 李师师对易安居士的诗词倾心折服,可这时听王蕙说起家事,“青史留名”与“家室之乐”,一时间竟不知孰是孰非。 王蕙半是调笑半是认真地说道:“话说回来,只要能一世安稳,便是只知皮肤滥淫的俗物,也未必不是佳偶。何况——家主虽然有寡人之疾,也不见得就是那等浅薄之徒。” 李师师脸顿时红了起来,“姊姊说哪里话?家主与我何干?” 王蕙促狭地眨了眨眼,“真的么?妹妹当日弃师离家,何其之勇,如今又何其之怯?” 纵然李师师冰雪聪明,此时也无言以对。她望着窗外湖水上的浮萍,不觉已是愁肠百结。 ………………………………………………………………………………… 程宗扬不知道两女在花下的私语,他这会儿正扶着“不小心”扭伤脚的阮香琳,带着满脸憨厚的笑容,一副谁都能啃的肉包子模样。 看到天香水榭,阮香琳眼中露出一丝尴尬,随即又装作若无其事。 程宗扬佯作不知地把阮香琳扶进水榭,送到座榻上,然後道:“夫人少坐,我去沏杯茶来。” 阮香琳柔声道:“怎好再麻烦公子?” “不麻烦,不麻烦。” 程宗扬热情地自去倒茶,阮香琳坐在椅中游目四顾,这水榭她原是来过的,想起当日的事,不免有些心虚,看了几眼,便垂下头,装出娇弱的样子。 屏风後飘来茶香,片刻後,程宗扬端了茶过来,笑道:“这是御用的龙凤团饼,正好前些天有客人送来几饼,夫人尝尝。” 阮香琳心头微动,竟然是御用的茶饼,这年轻人来往的客人却是非富即贵。 阮香琳饮了一口,果然香气扑鼻,不由赞道:“好茶。” 那年轻人坐下来,和气地说着话。话题无非是生意,绕来绕去说了一刻钟,始终言不及私。 阮香琳暗暗心急,趁程宗扬说得口乾,举杯饮茶的工夫,扬起玉颈,一手在胸前扇着风,柔声道:“好热……公子这里可有扇子么?” 程宗扬一拍额头,“我怎么忘了?”说着从袖中取出折扇,递了过来。 阮香琳为难地说道:“折扇是男人家用的……公子可有团扇吗?” 程宗扬恍然大悟,起身道:“我去找找。” 趁程宗扬绕到屏风後,阮香琳飞快地将衣领的钮扣解开两颗,露出胸前一片白腻的皮肤。在水榭中坐了一会儿,她也着实热了,若不是为着矜持,直想除了衫子,只留下贴身的小衣。 片刻後,程宗扬拿了柄小小的团扇过来。阮香琳接过扇子,轻柔地扇着风,一双妙目如水般在程宗扬身上打着转。 那年轻人藉着喝茶掩饰,一双眼睛却不停偷瞄她的玉颈。阮香琳心下暗笑,正要开口,却听他乾咳一声,说道:“方才说到如今的粮价——今年粮价比往年足足高了六成,一是夏粮收成不好,其次是朝廷推行的方田均税法,各地富户唯恐被官府强买良田,宁愿抛荒,也不肯耕种……” 阮香琳听得发急,只觉阁中越来越热,手里团扇摇得蝶翅一般,还禁不住香汗津津。这程员外枉自担个好色贪花的名头,却是个绣花枕头,不解半点风情。 眼见他又要长篇大论,说起宋国的粮铁价格,阮香琳忍不住道:“程公子,奴家脚踝痛得厉害,能否帮奴家揉揉?” 程宗扬一脸憨厚地说道:“啊?好啊。” 阮香琳就等他这句话,轻轻翘起纤足,放在程宗扬腿上。 程宗扬摘下她的绣花鞋,张手握住她的玉趾,温暖的触感使阮香琳娇躯轻轻一颤,身子升起一股异样的温热。 程宗扬一手握着她的足尖,一手托着她的足跟,缓缓扭动着,给伤处活血。阮香琳用团扇遮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美目,火辣辣地看着程宗扬。 可她这番俏媚眼全作给瞎子看了,那年轻人竟是个榆木疙瘩,只一脸憨厚地朝她傻笑,没有半点非礼的意思。 阮香琳又是着急又是好笑,世上居然还有这种呆子,真不知道梁夫人是怎么和他做成好事的,难道生米做成熟饭,盛到碗里放在眼前,他才知道吃吗? 阮香琳柔声道:“公子一人在外,难道没有妻室随行么?” 程宗扬一脸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还没娶亲呢。” “是吗?”阮香琳瞬了瞬美目,轻笑道:“莫非公子看中了梁夫人?” 程宗扬尴尬地说道:“她只是请我帮忙办点事。” 阮香琳娇笑道:“若是奴家请公子办事呢?” 程宗扬立即露出一副商人市侩的嘴脸,“只要夫人出得起价钱,什么生意都好说!” 阮香琳心下暗啐一口,眼中却露出幽怨的眼神,“奴家流年不利,至今还欠了钱债,哪里出得起钱呢?” “这样啊……”程宗扬仰着脸想了一会儿,却不见下文。 阮香琳等了半晌,眼珠一转,一手捂着胸口道:“哎哟……” “夫人怎么了?” “奴家心口痛,”阮香琳皱着眉头道:“公子帮奴家揉揉可好?” “好啊。” “这里?” “旁边一点……” 阮香琳扶着程宗扬的手腕放在自己双乳之间,腻声道:“轻着些……” 程宗扬手掌在她乳沟间揉着,脸色越来越红。 阮香琳一手摇着团扇,将自己的体香扇到他鼻端,一边道:“公子的手好暖和呢。” “夫人的胸……好大……” 阮香琳暗暗舒了口气,这呆子终于开窍了,口中却道:“哪里有梁夫人的大呢?” 程宗扬嘿嘿笑了两声,却不答话。 阮香琳这会儿身上香汗淋漓,肌肤一片火热,索性揭开伪装,媚声道:“公子可想揉揉吗?” “在下……在下正帮夫人揉着……” “奴家说的是这里……” 阮香琳玉腿一合,两条丰满而又圆润的大腿夹住程宗扬的手臂,一边挺起小腹,在他臂上柔柔磨擦。 那年轻像是吓了一跳,半晌才道:“夫人……是让我揉这里?” 阮香琳水汪汪的美目瞟了他一眼,“你想揉哪里便揉哪里。想用什么揉,便用什么揉……” “这……这不好吧……” 阮香琳柔声道:“公子肯送奴家来家,又给奴家揉足摩胸,足见公子心存仁厚,是个难得的好人。纵然终身相托,想来公子也不会负了奴家。” 程宗扬心虚地说道:“可你是……你是师师的娘……” “那又如何?”阮香琳用团扇掩口轻笑道:“奴家只是见公子独身寂寞,为公子排忧解闷,又不会与女儿争宠。” 程宗扬小声道:“你这是红杏出墙啊。”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哪里会有旁人知晓?” 程宗扬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接着越来越大,最後哈哈大笑起来。 在阮香琳惊疑的目光下,座榻後方的屏风忽然分开,露出两个人影。 阮香琳瞪大眼睛,失声道:“阿凝!” 失踪多日的妹妹竟然在自己最不愿被人见到的时候出现,想到自己方才的作态,阮香琳羞窘得恨不得有条地缝可以钻进去。 阮香琳脸色时红时白,不住变幻,她扭过头,看到程宗扬戏谑的眼神,终于意识到自己上了这个年轻人的当。一想到自己刚才那番言辞都被妹妹和陌生人听得一清二楚,阮香琳不禁无地自容,急忙掩住衣襟,一手扶着座椅,起身欲走。 “想走么?”那道姑轻笑一声,抬掌按住阮香琳的肩头。 她那一掌看似轻柔徐缓,可阮香琳用尽浑身解数,仍被她轻易按住,接着便半身酸麻,无力地坐回椅中。 阮香琳惊骇欲绝,她本身修为已自不低,谁知这道姑出掌时看似平淡无奇,修为却高得惊人,一掌拍下,真气沿着自己的经脉直入丹田,将自己的气海牢牢封住,而且气息纯正,竟然是正宗的道门玄功。 程宗扬笑道:“阮女侠何必着忙呢?” 阮香琳接连催动真气,丹田却像凝固一般,毫无反应,她压下心底的恐慌,勉强说道:“奴家……该回去了。” 望着阮香琳惊惶的眼神,程宗扬露出一个莫测高深的微笑,“阮女侠,想让我把你幹的醜事一件件摆出来吗?” 阮香琳脸色发白,最後还咬着牙关低声道:“奴家……不知道员外说的什么意思。” 程宗扬笑道:“这天香水榭想来阮女侠不陌生吧?当日阮女侠在这里独战群雄……啧啧,那一幕好生香艳呢。” 阮香琳只觉身下升起一股寒意,禁不住颤抖起来。 “还有……”程宗扬道:“那日被陆虞侯吊在树上的不知又是谁呢?” 阮香琳失声道:“你怎么知道?” 程宗扬托起阮香琳的下巴,“我如果告诉你,当日把你救下来送到客栈里的就是我呢?” 阮香琳像被兜头浇了盆冷水般僵住,呆呆看着这个男子。 “偷情算不得什么,想给你男人讨个官当当——这点儿心思也算不得什么,但是,”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把我当成傻子,装模作样来骗我,就是你的不对了。” 卓雲君道:“何必和这贱婢饶舌?待奴婢封住她的穴道,主子爱怎么受用便怎么受用。” 程宗扬大摇其头,“那和姦尸有什么区别?一点情趣都没有。”说着他叹了口气,“我本来想帮阮女侠把那十万贯的债免掉,阮女侠既然执意要走,就找高衙内慢慢还吧。” 眼看程宗扬转身要走,阮香琳急忙道:“等等!” 程宗扬回过头,笑着扬了扬眉毛,“阮女侠想通了吗?” 阮香琳终于失去信心,她用心布了局,指望钓一隻金龟婿,谁知这金龟婿倒是一钓就上,钓上来的却是吞舟之鱼,半点由不得自己。如今自己把柄落在他手中,反而被他牢牢拿住。 阮香琳讷讷地难以开口,可那年轻人只戏谑地看着自己,摆明了让她自己说出回心转意地话来。 阮香琳只好垂下头,低眉顺眼地柔声说道:“都是奴家的不是,还望公子原谅奴家则个。” 看着阮香琳英姿飒爽的面孔,程宗扬心里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虽然她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受了嫡亲妹妹的蛊惑,但若非她心底对功名利禄的热切,也不至于作茧自缚,越陷越深。 “阮女侠刚才说的话——这会儿不会是想反悔吧?” 阮香琳咬了咬唇瓣,满面羞红地说道:“奴家……从了公子便是……” 说到後来几个字,阮香琳声如蚊蚋,如果不是程宗扬耳力够好,几乎就错过去了。刚钓上来的鱼,不好逼得太紧。程宗扬大笑两声,大模大样地张开双手,卓雲君过来,俯下身帮他解开衣带,除去外衣。 看着他的举动,阮香琳有些着慌,小声道:“去房里吧。” 程宗扬一脸无所谓地说道:“这里多好?又宽敞又亮堂……” 第二章 杂事秘辛 更新时间:2013-11-14 第二章 临安。大内。万寿宫。 程宗扬一早便赶到大内,可他来的不是时候,通报时宋主刚入宫给太皇太后请安,自己只好在宫外的偏殿等候。 童贯一边给程宗扬捶着肩,一边道:“也就是员外有这面子,通了名就能传见的。换作旁的大臣,便是贾相爷,也被拂过面子。” “贾太师常来吗?” “也不常来。一年最多一两次。但陛下不喜欢见他,通常都是来觐见太皇太后。” “郭公公还好吗?” 童贯低声道:“小的听说郭公公是被打发出去看守皇陵了。至于是哪处皇陵,小的却不知道了。” 程宗扬沉吟了一下,“你如今在哪儿当值?” 童贯道:“小的每隔两日在垂拱殿伺候。” “不是在选德殿吗?”程宗扬道:“我记得你上次在选德殿。” “员外说得再对也没有了。”童贯陪着小心道:“朝中的规矩,大朝会在崇政殿,常朝在垂拱殿。一般召见臣子议事是在崇政殿旁边的延和殿,又称便殿。便殿形制太小,里面和平常人家差不多大,连陛阶都只有一级,多几个人便坐不开。陛下嫌气闷,才改在选德殿。” 程宗扬明白过来,大朝会相当于举行全体员工大会,偏重于礼仪性质,在崇政殿举行;常朝是经理人会议,各部门负责人汇报各自的工作,在垂拱殿举行;选德殿则相当于董事长办公室。这三处殿宇,哪一处更重要不言而喻。童贯原来是选德殿的小黄门,如今在垂拱殿当值,其实是被贬了。 “没有进万寿宫伺候?” “万寿宫是太皇太后的寝宫,小的只是不当值的时候在外面跑个腿。宫里都是用了几十年的老人,一时轮不到小的伺候。” “长公主呢?” “长公主……”童贯想了一会儿,“小的有次去雲涛观搬花盆,远远见过长公主一眼。再近些就没有了。” “雲涛观?”程宗扬听着有些耳熟,琢磨了一会儿,猛地坐了起来,“雲涛观在宫里?” 童贯连忙道:“在南屏山,宫里的贵人闲暇时常往观里游玩。” 程宗扬皱起眉头,死丫头这是搞什么鬼?难道她也知道了梦娘的身份?可她让卓雲君去观里做什么? 童贯看了看天色,“时辰差不多了,陛下应该已经请过安了。” 程宗扬站起身,走到殿门处对童贯道:“用金铢有些扎眼,这样吧,得空你去钱庄的柜上,支一千贯,平常买些小礼物,给宫里的贵人和当权的大貂珰们送些孝敬,想办法换换位置,最好能去选德殿伺候笔墨。明白了吗?” 童贯又惊又喜,连忙趴下来道:“奴才明白!” 程宗扬道:“宫里的事我不会帮你,遇到什么麻烦,自己解决。但凡用钱的地方,你便去找秦先生。” 童贯大喜过望,“是!” ………………………………………………………………………………… 宫中陈设依旧,只是太皇太后的贴身太监换了一张陌生面孔。那太监身材高瘦,一张脸木木讷讷,毫无表情,但脚步沉稳,显露出不逊于郭槐的修为。 程宗扬一见之下便留了心,说来好笑,自己接触的宋国文武都是奸贼居多,宫里的太监却是文武双全,藏龙卧虎,不管是外放领兵作战,还是宫里伺候的,都很有几下。真应了那句笑话,朝廷的官员都是酒囊饭袋,幹活只有大内的公公们才靠得住。 宋宫的太监都像哑巴一样,引程宗扬入殿时一句话都不说,还是程宗扬主动询问,那太监才说自己叫陈琳,资历虽然不如郭槐,但在太皇太后身边伺候也有三十年了。 太皇太后正在用汤,见程宗扬进来便笑道:“今日来得倒早。” “一早就念着给姨娘请安,怎敢来得晚呢?” “好个油嘴的小子。”刘娥笑着嗔怪道:“你房里有了新人,哪里还记得老身?” 程宗扬暗暗叫苦,皇城司竟然这么厉害?自己刚搞上阮香琳就连太皇太后都知道了,往後哪儿还能瞒住李师师那丫头。 他乾笑道:“姨娘怎么知道的?” 太皇太后扬声道:“小陈子。” “是。”陈琳拿起一份札子,打开来,面无表情地念道:“臣某某某弹劾工部员外郎,客卿程宗扬勾结官员,强抢民女,巧取豪夺诸事札子……” 这札子远不如当日攻击贾师宪的华丽,但大小十几项罪名一鼓脑砸过来,让头一回见识这种阵仗的程宗扬也禁不住一阵心惊肉跳。 只不过听下去,程宗扬却越来越觉得稀奇,札子里的罪名有三分真的,可内容却是十足的假货!比说他在筠州勾结官府,内容却是买卖良田,私下贩盐,甚至还有强抢民间女子,逼良为娼这些天怒人怨的勾当——怎么听都是哪个闲极无聊的家伙在编小说,只不过主角用了自己的名字。 好不容易等陈琳念完,程宗扬大叫一声,“冤枉啊!” 见他七情上脸的模样,太皇太后掌不住笑出声来,“你这猴子也有今日?” “姨娘!这札子说我在筠州勾结知州滕甫,大肆买卖良田,私自贩盐,牟取暴利,甥儿敢以性命担保,绝无此事!还有强抢民女,逼姦行淫,贩卖人口,逼良为娼,草菅人命……敢问是谁递来的札子!我愿意与他当面对质!” 陈琳道:“陛下方才带来这份札子,名字已经事先涂掉了。” 太皇太后道:“陛下也知道这上面多是不实之辞,涂掉名字是不想旁人再纠缠此事。至于把札子放在这里——无非是让老身叮嘱你一声,行事谨慎些,莫让人捉到把柄。” 程宗扬义愤填膺地说道:“可这上面全是谣言!这么大的屎盆子就往我头上扣,上札子这狗东西是失心疯了吧!” 太皇太后笑着瞥了他一眼,“昨晚的新人是怎么回事?” 程宗扬尴尬地咳了两声,“逢场作戏的事,当不得真的……” 太皇太后笑吟吟道:“你既然叫我一声姨娘,老身也算是你的长辈,新人进门,怎么能不来拜见老身呢?” 程宗扬只好道:“不敢瞒姨娘,那是个有夫之妇……” “有夫之妇?”刘娥笑靥如花地说道:“那更应该带来让老身见见了。” 程宗扬苦笑道:“不用吧?” 刘娥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还年轻,不知道这种在外面勾三搭四的有夫之妇最不安分,多少人家家室不宁,都是这种妇人搞出来的。她们或是贪图财物,或是攀附权贵,或是爱慕男色。你若能丢开,便早些丢开。若是丢不开,不若纳了当妾侍,用名份拴住她的心。改日带了来,让老身给她讲讲规矩。” 程宗扬没想到姨娘这么热情,不禁有些傻眼。难道自己真把阮香琳纳了当小妾,还带到宫里来学规矩? 太皇太后也想到此处,“带来宫里来总归不大妥当——小陈子,明日老身往雲涛观,你去知会一声,仪仗就免了。” 陈琳躬身道:“是。” 程宗扬连忙道:“姨娘,这不好吧?” “哪里不好?” “逢场作戏也就算了,我还没娶亲呢,怎么好把一个有夫之妇娶进门?而且小甥受的教育是一夫一妻……” 太皇太后讶道:“当然是一夫一妻。一个正头娘子是当家的,几个姬妾不过是有个名份让你受用。这么不清不白,岂不有失你的身份?” 程宗扬只好道:“能不能缓几日?这几天钱庄的事实在太忙。” “小陈子,查查吉日。” 陈琳翻了翻黄历,“十八是个吉日,宜婚娶纳妾。” “那便是十八吧。” 程宗扬这次入宫本来是想旁敲侧击,打听一下媛公主的事,结果被太皇太后这番话说得半点心思也无,只好苦着脸道:“便依姨娘的吩咐,过几日我带她到雲涛观拜见姨娘。只不过纳妾就不必了吧?毕竟她还有夫家。” 太皇太后道:“有夫家又如何?纳妾又不是娶正房娘子,私下纳了便是。” 岳鸟人啊,母仪天下的太皇太后都被你教成什么样了…… 程宗扬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下来,苦笑着说道:“其实甥儿这次入宫,是想请姨娘下道旨意。” 刘娥笑道:“什么旨意?” ………………………………………………………………………………… 群山合抱间,座落着一片巍峨的殿宇,夕阳下显露出不逊色于皇宫大内的金碧辉煌。不过这些殿宇住的并非活人,而是死人——这里是历代宋主的皇陵。 在陵园後方的一排小房子,是守陵人的住所。为了避免惊扰长眠的君主,守陵人的房舍都没有窗户,只在背阴处开了一扇小门。程宗扬风尘仆仆地进了门,立刻皱起眉头。 虽是夏日,从未见过阳光的房内却又湿又冷,空气中弥漫着污浊的气息。相比于不远处的殿宇,这里更像是阴冷的坟墓。 程宗扬躬下身,望着榻上一个佝偻的身影。 郭槐本来就不高的身材似乎小了一半,朽木般又乾又瘦,肩上的绷带不知多久没有换过,污血与衣服黏在一起。旁边一碗稀粥早已凉透了,上面还飘着几隻苍蝇。 便服打扮的封德明脸色阴沉,垂首立在程宗扬身後。倒是守陵的一个小臣趾高气昂,因为自己文官的身份,对这些太监丝毫不放在眼里。 他踢了踢竹榻,“起来!起来!” 郭槐勉强睁开眼睛,露出浑浊的目光。 “奉太皇太后慈旨!恩准内宫太监郭槐还乡。”那小臣宣完口谕,面无表情地说道:“姓郭的,走吧。” 郭槐费力地咳嗽着,喉咙像风箱一样嘶哑地说道:“哪里去?” “本官管你往哪里去!”小臣喝斥道:“你已经被打发出宫了!这皇陵是你待的地方吗?还不快走!” 郭槐挣扎着想爬起来,但他重伤之余,半边身子都几乎废了,几次使力都未能撑起身体。 忽然旁边伸来一双手臂,稳稳把他扶起来。 程宗扬微笑道:“我来接公公回家。” 金兀朮像抱一捆枯柴一样把老太监抱上马车,厚厚地盖了条狐裘。封德明退後一步,趴下来向程宗扬磕了个头,“老奴替郭公公谢过公子。” 程宗扬扶着马鞍道:“不敢当。郭公公服侍姨娘多年,如今年纪大了,我这个作外甥的给他养老也是应当。” 封德明不再多言,又重重磕了个头,这才默默起身离开。 程宗扬在风中立了片刻,然後翻身上马,“送郭公公回翠微园,我去城里一趟!” ………………………………………………………………………………… 程宗扬耐心地等了半个时辰,换作便服的苏佳朴终于出现。 高俅喝了口蛇麻酒,“怎么不叫桂儿和娇儿过来服侍?” 程宗扬一边拿着铁皮壶给他添满,一边道:“事情有点大条,我连自己的手下都没敢说。” 高俅从容拿起雪茄,“说来听听。” “陛下没奶妈。”程宗扬道:“宫里丢的是长公主。” 房间里一阵沉默。程宗扬喝着微苦的啤酒,一边看着对面的高俅。按他的说法,梦娘是宋主的奶妈,因为宋主至今未曾娶亲,高俅怀疑宋主与奶妈有私,自作主张只要能找到梦娘,生死勿论,以免醜闻泄漏。但程宗扬现在知道梦娘真实身份是宋国的长公主,宋主的姑母,高俅借机除掉她的理由根本就不成立。 程宗扬曾想过不揭破此事,给高俅留点秘密。但陆谦临死前那句话让他警惕起来——梦娘身上有着关系宋国存亡的大秘密! 程宗扬不得不想到,这个秘密也许才是剑玉姬退出宋国的真正理由。随着股东大会日期临近,自己马上要离开宋国,赶往苍澜的太泉古阵,留下这个炸弹,一个不小心,很可能就把自己炸得尸骨无存。 高俅慢慢喝着蛇麻酒,然後喷了口雪茄,淡淡道:“御史台有人上书要弹劾你。” 程宗扬道:“我已经见到了。写札子那人真是疯了,没影儿的事都往我身上乱扯。” “那札子是我写的。” 程宗扬怔了半晌,苦笑道:“算我没说。” “是陛下让老夫写的。” 程宗扬这下真愣住了。 高俅道:“你在朝中倒还本份,只是钱庄风头太盛,引得无数人眼红。若是有人想从你身上捞功名,找出几桩不大不小的实事弹劾,不仅让你灰头土脸,也让陛下难作。如今有人抢先上书,陛下又表明态度保你,再有人眼红,也知道掂量掂量其中的分寸。” “陛下让你上书弹劾我,是为了保我?” “陛下向来‘以德治国’。”高俅重重吐出最後四个字,然後道:“真要有人抓到你的把柄,陛下也不好一味偏袒。如今先借此作好文章,那些御史也都是有眼力的,往後多少也能少些是非。” 程宗扬闭上眼思索半晌,终于想明白高俅为什么扯出这些不相幹的话题。 “对长公主的格杀令,是陛下的意思?” 高俅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反而说起另一件不相幹的事,“当年先帝驾崩,遗命传位于陛下。王禹玉是翰林学士,却不肯草诏。” 程宗扬喉头发乾,意识到自己正在揭开宋国最深的秘密。 可高俅只说了一句便没了下文,程宗扬只好道:“陛下生母是谁?” “韦太后。” “陛下是哪一年继位的?” “陛下继位时年满周岁,如今二十有二。” “他父亲是谁?” 高俅沉声道:“当然是先帝!” “那王禹玉为什么不肯草诏?” 高俅将半杯蛇麻酒一饮而尽,“先帝连生数子,均未满半岁夭折,传言宫中不利小儿,因此陛下自幼长在宫外,先帝驾崩前数日方才被太后召引入宫。” “难道没有人怀疑吗?” “内有皇后、皇太后,外有武穆王、贾太师。又有先帝口传遗诏,哪里有半点可疑?” 程宗扬皱起眉头,高俅虽然什么结论都没给,但吐露的内情已经足以让人浮想联翩。如果宋主是水货,最大的嫌疑人莫过于岳鸟人,可岳鸟人明明只能生女儿,哪里有儿子来冒充? 而且这件事贾师宪居然也有份,难怪他能独揽大权这么多年。可宋主的亲爹究竟是谁?这个秘密为什么会在梦娘身上?除掉梦娘的命令,真是宋主下的吗?这一连串的疑问让程宗扬如堕雾中。 “今朝有酒今朝醉!”高俅举起酒杯,“哪管明天喝凉水!来!” ………………………………………………………………………………… 回到翠微园,耳边便传来一声大叫:“师傅!” 听到这声殷勤的招呼,就知道是高衙内来了。 程宗扬跳下马,“几天不见,又去哪儿风流了?” 高衙内眉飞色舞,“城里的商户新贩来一批衣物,叫霓龙丝衣!说是拿极北之地采来的霓龙丝织成,红白蓝黑都有!又薄又透!穿在身上就跟画的一样!刚运来各处勾栏的粉头就抢疯了,没几日工夫便抢购一空。如今哪个粉头要是没件霓龙丝衣,都没脸说自己是勾栏的红牌!” 商人的嗅觉和反应果然是最快的,战事刚一结束,就有人把霓龙丝衣贩至临安。这东西对男人女人的杀伤力都是一流,那些商人少不得大赚一笔。 程宗扬随手把马鞭丢给高衙内,边走边道:“看件衣服用不了几天吧?” “师傅你不知道!那霓龙丝衣是贴身穿的,单是一条长筒丝袜,粉头翘着白生生的腿,穿上是一美,卷着一点一点脱下,又是一美!若是掏够了钱,让粉头穿着丝袜舞弄,两条又白又滑的美腿夹在身上,更是美到骨子里!更别说被粉头两隻软绵绵的小脚夹住小弟弟,那个舒服……” 高衙内两手放在胸口,眯着眼如痴如醉。 “得了吧,这会儿还念着呢。” “我还没说奶罩呢!还有内裤!以前的小衣是扒开内裤看屁股,这霓龙丝衣非得扒开屁股才能见着!” 忽然高衙内闭上嘴,露出色授魂予的表情。 李师师握着一卷诗册,满面绯红,显然是正在庭中论诗,却听到高衙内这番露骨的言语。 王蕙笑吟吟看了程宗扬一眼,挽着李师师离开。 程宗扬没好气地对高衙内说道:“把你的涎水擦擦!师师姑娘都进我的门里了,你还打什么主意呢!” 高衙内叫起撞天屈来,“徒儿要是对师师姑娘有半点歪心思,立马跳进湖里变王八!”他压低声音,“师傅,旁边那小娘子是谁?好像刚开脸啊。” “我说小崽子,你是专攻人妻熟女的吧?” 高衙内理直气壮地说道:“女人就跟桃一样,要熟的才好吃!上次我勾上手的那个,真和熟透的水蜜桃一样,一掰开就汁水淋漓……” “停!越说你还越起劲了!” 两人进到厅中,高衙内殷勤地把马鞭挂到壁上,然後道:“师傅,徒儿刚听说一桩好事,赶紧就来寻师傅。” “什么好事?” “城北有家木料行,原本生意不小,但年里沉了两条船,远洋贩来的木料都打了水漂,店里囤积的木料又在火灾前被人抢购一空,白丢了一樁大生意。前天好不容易卖了几根上等木料,谁知昨晚几个没良心的伙计卷了钱财跑了。眼看生意做不下去,掌柜的无奈之下,只好转让。如今店里还有些上等的木料,加起来大概有七八万贯,作价五万贯出手。” “五万贯也不算太多嘛。衙内难道还拿不起?” 高衙内道:“我花钱图个乐那是高兴,赚钱的事我可没兴趣。我老爸赚钱不就是给我花的吗?” “没兴趣你还来找我?” 高衙内赔笑道:“说实话,我是看上旁边庵里的一个尼姑。师傅不是喜欢买地吗?接下木料行,顺便把旁边的尼姑庵也给买了。庵里的尼姑没了落脚处,正好我接回家还俗。” 程宗扬心头一动,“什么庵?” “好像叫佛心庵吧。” 程宗扬眯起眼,“你看上那个尼姑不会是杨柳吧?” “不是。”高衙内道:“是她师傅。” 程宗扬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方才还以为这小崽子换了口味呢,原来好的还是这一口。 高衙内道:“小梁子倒是看上那个小尼姑了。听说那小尼姑名声不好,好像和哪个庙里的和尚有一腿,外面传得沸沸扬扬。小梁子去搭讪,结果反被她骂了一通,好生没趣。” 挨骂?换我你们就该挨打了! 程宗扬道:“这生意我没兴趣,谁爱做谁做。” “师傅!师傅!本钱我来出,你就露个脸行不行?” 程宗扬听着奇怪,“你本钱都愿意出了,随便找个人难道找不来?” “实话告诉你吧师傅,”高衙内苦着脸道:“那庵里的尼姑有几下子,我们打不过……” 程宗扬恍然大悟,“小崽子,你是让我帮你抢人啊。” 高衙内嘿嘿笑道:“陆谦那狗杀才不知道跑哪儿了,富安又没二两力气,我手下连一个得力的人都没有。师傅手下那几个兽蛮人看着很能打,借来我使使?师傅,徒儿也不让你白幹,你出人,我出钱!事成之後,我从小梁子那儿把南苑一枝花要来,让师傅乐几天。” 程宗扬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後道:“好说。只不过为师这几日太忙,过几天你一个人来,我给你安排。” “明天成不成?” “没空!”程宗扬道:“等我抽时间,让人去通知你。记住,你一个人来,谁都别带!只要带人来,这事儿就算黄了。” “是!师傅!” 高衙内兴高采烈地走了。 程宗扬唤道:“会之!” 秦桧闪身进来。 “老敖什么时候到?” “他接到消息便快马回来,按路程还有十几天,只怕赶不上大会。” 程宗扬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刚才高衙内说的你听到了吗?” 秦桧点了点头。 “这事我听着有些蹊跷。”程宗扬道:“查查跑路的伙计什么底细。” “不用查。”秦桧道:“那家木料行是陆谦以前常去的。” 程宗扬冷笑道:“巫宗已经开始撤人了吗?” “属下从皇城司的档案里找到五处疑点,如今有四处已经人去楼空。正想问公子,是不是要趁机把那些生意接过来,免得便宜外人。” 程宗扬沉吟片刻,“不要接。远远盯着,就当不知道。什么时候巫宗回来,重新启用这些暗樁最好。” “属下明白。”秦桧道:“可惜皇城司只盯着临安,外路消息极少,即便有也大多是主政的官员。” “外地的咱们暂时管不着,也不用管,只要保证临安的太平就成。”程宗扬道:“这几日股东们陆续都该到了。住宿、接待的事,你和清浦来安排,越热闹越好,不用怕花钱。” 秦桧拱手道:“遵命!” “清浦!你想办法给老敖传讯,让他不用来临安,直接改路去汉国。” 林清浦道:“是。” 回到水榭,程宗扬先看了看阁外贴的字条。上面是秦桧的手笔:“各位叵密贵宾,程某会客时间:每日辰时至酉时。地点:外院迎宾厅。敲门可入。其他时间、地点恕不接待。” “还没有动静吗?” “奴婢等了一天,一直没有见叵密的人来呢。”卓雲君蜷着身子依在主人怀中,一双白软的纤足银鱼般在他掌心游动。 卓雲君已经恢复全盛时的修为,自己身边的武力有了保证,程宗扬便把水榭的暗椿去掉,免得被人见到太乙真宗的教御在自己房里。 “老贼秃居然这么好耐性?不会是迷路了吧?” 程宗扬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动静,索性搂着卓美人儿往内室走去。 忽然“轰”的一声,临湖两扇镂花的格子门被人踹开,接着传来一阵豪迈的大笑,“哈哈哈哈!” 第三章 风流临安 更新时间:2013-11-14 第三章 卓雲君悄无声息地掠入内室,程宗扬空抬着两隻手,心头一阵火大,“你个贼秃!没看到门上的字条吗?” “哦?”已死老僧连忙去看,过了一会儿拿着字条进来,拧眉看了半晌,然後一丢,大咧咧道:“谁看那玩意儿啊!老衲又不识字。上面写的啥?” 程宗扬无奈地挥挥手,“写的啥都和你没关系了。” 已死老僧一点儿都不见外,不管谁的茶杯,拿起来就一饮而尽,“渴死老衲了!这是什么茶?还挺香的。” 程宗扬笑眯眯道:“什么茶啊?那是我小妾的洗脚水。” “在茶碗里洗脚?”已死老僧哼了一声,“你是欺负老衲没见过女人吗?” “喝都喝了,打听那么清楚幹吗?落到心里都是病!”程宗扬打开折扇,慢悠悠扇着,“说吧,你们开出什么条件了?” “金丝!”已死老僧张开一隻手,然後屈起三根手指,“二钱!” “袈裟!”又屈起一根手指,“一件。” 已死老僧五指猛然张开,“布鞋!五双!” 接着两手全部摊开,“布袜!十隻!” “出去!” “小施主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 “五双鞋袜,一件破袈裟,就想换十方丛林的传世法衣?” 已死老僧急道:“还有金丝!” “二钱你也拿得出手?加起来值一吊钱吗?我给你翻一倍!两吊钱!有多少我买多少!” “阿弥陀佛,”已死老僧愁眉苦脸地说道:“施主就念在老衲是出家人的份上,高抬贵手吧。” 程宗扬露出一副懒得跟你扯淡的神情,扬起脸“哗哗”摇着扇子。 已死老僧絮絮说了半晌,无非是出家人日子清苦,手里没钱,五双鞋袜,一件袈裟也不算很少了。 程宗扬忽然道:“你们叵密怎么和龙宸勾搭到一处呢?” 已死老僧长叹一声,“此事那可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啊……” 当日大孚灵鹫寺的一世不拾大师缔造十方丛林,佛门诸宗原本是乐见其成,但随後十方丛林对佛经本义的解释,却引起轩然大波。不拾大师一手厘定的经义中,把过去、现在、未来三世佛解释为三位一体;把极乐世界解释为天堂,认为凡信奉佛经本义的,都会成佛进入天堂,得到永生,不信奉佛经本义者,都会堕入地狱;又把割肉饲虎解释为佛祖以肉身和鲜血为人类赎罪,甚至更进一步提出原罪。 这些改动还都在佛门经义的争论之内,可紧接着一世不拾大师又把佛门戒律修改为十诫。第一诫以“佛祖之外再无真理”来解释“不二法门”还好说;第二诫“不立佛像”,佛门诸宗大多不以为然,不过有禅宗的不立文字在先,佛门又不拘泥于身外之物,对此只是皱眉而已。到了第三诫“不可妄称佛祖之名”,就连最宽容的佛门宗派也无法接受,要知道念诵佛祖之名本就是佛家修行法门,那句“阿弥陀佛”,世间任何一个僧人都整日挂在嘴边。 第三条诫律一出,不仅丛林诸庙,连大孚灵鹫本寺僧侣对此都议论纷纷。这样强大的压力之下,一世不拾大师也难以一意孤行,最後把“佛祖之名”定义为本名“释迦牟尼”,其他勿论,才避免了十方丛林的夭折。 即使如此,十方丛林对佛经本义的曲解仍引起大批佛门高僧的争论,一世不拾大师针锋相对,把所有的异见一律归为外道。 不拾大师对佛门事务的极度热情,吸引了大批年轻信徒。可是这种狂热最终演变成暴力。佛门争执一向以言辞辩论为解决之道,十方丛林却首开恶例,在一次辩论中把对手斥为魔鬼,直接动手刺杀了这位高僧。 佛门诸宗的反应多是闭门谢客,不再主动卷入与十方丛林的争论中。唯一的例外则是叵密。叵密寺相信要匡扶佛经本义,必须有金刚怒目的一面,斩妖除魔不可假手于人,因此与十方丛林每论必争。 十方丛林与叵密的冲突持续数十年,由于辩论无法解决问题,双方不约而同地采用拳头来解决。十方丛林以正道面目出现,一世不拾大师又极擅长于讲经说法,吸引信众。他首推《核心武学不扩散条约》,与道流诸宗和世间宗门形成联盟,势力最盛时,天下一半的寺庙都成为十方丛林的下院。 面对双方无法调合的分歧,一世不拾大师亲自发动三次东征圣战。叵密本身信奉密宗,与禅、律、净土诸宗往来不多,等他们发现形势不妙,终于大开寺门接引天下外道,却是为时已晚。终于在第三次圣战中叵密寺被攻陷,同时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追杀。 在十方丛林的阴影下,叵密门人只能改易身份,分头隐藏。纵然如此,仍不免被大孚灵鹫寺的僧侣接连清除。如果说世间还有不惧十方丛林声威的势力,无疑就是最善于隐匿形迹,始终潜藏在黑暗中的龙宸。最终,叵密残存的一支汇入龙宸,成为龙宸的支系。 程宗扬对提及一世不拾大师的段落听得分外仔细,其他大都一略而过。等已死老僧说完,他问道:“既然衣钵是大孚灵鹫寺的信物,你们叵密搅合什么呢?难道想当不拾大师的转世灵童?” “阿弥陀佛。不拾伪僧有一个便够了,哪里还需要再转世?”已死老僧沉声道:“断了不拾伪僧的法统,才能还我佛门正义!” 程宗扬明白过来,大孚灵鹫寺要衣钵是为了转世,叵密正相反。一个不拾大师就把叵密打成外道余孽,再有两个转世的,外道的日子也不用过了。 “佛心庵也是你们叵密的吧?” “阿弥陀佛,敝宗凋零已久,哪里有那么多门人?佛心庵倒是敝宗的。” “绕什么圈子?和黑魔海的暗樁作邻居会是什么好鸟?”程宗扬道:“老和尚,你们和黑魔海是什么关系?” 已死老僧摸着光溜溜的头皮,像牙疼一样咧着嘴,良久不语。 程宗扬拿出一份袈裟文字的抄件,在已死老僧眼前晃了晃,然後随随便便就丢到他手里。 已死老僧笑逐颜开,一边将抄件小心塞到袖中,一边痛快地说道:“听说是龙宸欠了黑魔海好大一个人情,承诺凡是黑魔海的事,龙宸能帮就帮。剑玉姬求到门上,我们叵密也不好袖手旁观。” “那个小玲儿是龙宸的人还是黑魔海的人?” 已死老僧道:“是黑魔海送给龙宸的。那小娼妇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善儿从来都不和她们打交道。天色已晚,老衲就不打扰了,告辞!” “别急啊!”程宗扬一把扯住他,“慈音怎么回事?” 已死老僧戒备地说道:“你问她做什么?” “她骗了我的钱!老和尚!她要是你们的人,立刻把钱给我吐出来!不然要你们好看!” “哎呀!”已死老僧一拍大腿,“你咋个不早说!老衲也是上了她的当!手里的钱都被那贼尼姑席卷一空!里面有块玄水玉,是我们叵密供奉佛祖的八宝之一!要不然老衲当了大半辈子的贼,会穷到这地步?” 程宗扬笑道:“当过贼啊?” 已死老僧满不在乎地说道:“英雄不问出身。那贼尼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骗到我们叵密头上。她就是化身芥子,也逃不过龙宸的耳目。老衲用了半月工夫截住那贼尼,谁知那贼尼花得却快,没几日工夫便把老衲的积蓄挥霍一空。” “现在呢?” 已死老僧长叹一声,“溜了。” “溜了?你刚才不还狂吹你们龙宸多牛呢?怎么喘口气就把牛皮吹破了?” 已死老僧脸上微现几分硃砂之色,搪塞道:“那贼尼甚是狡诈。不过老衲已经找到她的下落,要不了几日便能把她擒回来!” 程宗扬道:“你也不能白拿我的抄本,这样吧,你们要抓到慈音贼尼,就把她交给我,咱们算两清!” 已死老僧不乐意了,“那贼尼骗老衲的钱你还啊?” 说良心话,程宗扬真不想沾慈音的事,可自己答应过朱老头,总不好食言,只好无奈说道:“把她交给我几天,回头再还你总可以吧?” 已死老僧严肃地说道:“虽然我等弟子不肖,致使宗门沦落,但敝宗向来恪守佛门戒律——小施主要想嫖宿,西溪的浮翠庵倒是做这个的。” “老和尚,你这门路挺清啊。我跟你说,我就是想嫖,也不会瞎眼到去嫖那老尼姑!一句话,给不给吧?” 已死老僧沉吟半晌,“待老衲擒住那贼尼再作商量。” 已死老僧心满意足地离开。卓雲君悄然出来,“主子,那袈裟的抄件这便交给他吗?” “放心,给他也看不懂,”程宗扬道:“回头老和尚还得来求我。” 卓雲君对十方丛林传世衣钵的风波也不陌生,禁不住好奇的悄声问道:“那袈裟上写的什么?” 程宗扬微笑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能看懂呢?” 卓雲君笃定地说道:“那袈裟在大孚灵鹫寺传承多年,无数大德高僧殚精竭智,也难知其详。世间若有人能识破其中的奥妙,必定就是主子。” “行啊,几天不见,卓美人儿居然学会拍马屁了。” 卓雲君嫣然一笑,柔声道:“奴婢以前心高气傲,自从遇到主子和妈妈,才知道天下之大,奴婢不过是井底之蛙。” 程宗扬笑道:“我说御女心得你信不信?” 卓雲君道:“一世大师行为方正,哪里会有这些?” “我给他编一段不就有了?比如我们卓美人儿这双小脚,就够写两三件袈裟的。” 卓雲君媚眼如丝地说道:“那便写吧……哎呀……” ………………………………………………………………………………… 四月十八日,盘江程氏的股东们陆续赶到临安。第一批赶到的,就是星月湖大营的队伍。 以月霜为首,单是八骏就来了三:卢景、崔茂和萧遥逸。随行的则是孟非卿的直属营——星月湖大营战斗力最强的一个营。不过江州之战刚结束,月霜再鲁莽胆大,也不至于公然带着一个营的星月湖军士在宋国境内招摇过市。因此只带了直属营的一个排,还有她自己招募的雪隼团旧部和来自荆溪的女营,一行四十余人扮作商旅,用晋国的文牒入境。 由于这支队伍的身份太敏感,程宗扬早早便把翠微园腾空,园中的仆妇都打发给富安安置,整个园子里外收拾一新,自己一大早就赶到城外二十里迎接。 宋国夏季来得早,未至端午便骄阳似火,路面都被晒得发烫。程宗扬站在树荫下,远远看到两骑驰来,马上的骑手剽悍异常,比起寻常的镖局护卫多一分杀气。他打了个手势,秦桧踏前一步,展开车前的旗帜,一个铁划银钩的“程”字跃然而出。 看到旗号,一名骑手原路折回,另一名骑手则径直驰来,在马上向程宗扬行了个军礼,“月少校在一里之外,一路平安!” 程宗扬翻身上马,“我去接一接,会之!照顾好营里的兄弟!降暑的凉茶先喝着!” 一行人马滚滚而来,虽然只有四十余人,却有着千军万马的气势。当先一名女子虽然看不清容貌,但她戴的墨镜独一无二,除了月霜还能是谁? 程宗扬心头微热,迎上前去,拱手道:“大小姐!” 月霜戴着墨镜,看不清表情,但唇角的表情冰冷冷的,接着扭过头,对他的行礼不屑一顾。 程宗扬对她的冷漠毫不意外,只打了个哈哈,一笑了之,接着便叫道:“崔六哥!” 崔茂紧跟在月霜身後,他一副落拓文士的打扮,那隻青铜混元锤虽然不在身边,手中的银质酒壶却形影不离。他抿了口酒,然後露出一丝笑意,“春风得意马蹄疾啊。” 程宗扬笑道:“我有什么好得意的?倒是诸位哥哥,一战名扬天下。咦?相雅,你也来了!” 相雅微微一笑,“程公子,你好。” 程宗扬交待道:“临安是平地,比荆溪的山林热得多,小心中暑。幹!秋小子!” 秋少君从月霜的坐骑屁股後面伸出头来,一手捋着及胸长的鬍鬚,矜持地点点头,扮足有道之士的模样,然後沉声道:“哪儿有茅房?” 郭盛低声道:“秋道长昨天不巧吃了隻生瓜,坏了肚子。” 程宗扬往路旁随便一指,秋少君立刻屁颠屁颠地蹿过去,一边跑,一边把鬍鬚掖到怀里,免得蹲下时拖到地面。 “小心草叶!” “哎哟……” 程宗扬摊开手,“我都说了小心,这儿不少草叶都带齿的,比刀子还利。” 秋少君性子随和,这一路与众人都混熟了,崔茂喝了口酒,悠然道:“带齿才擦得乾净。” 程宗扬忍笑道:“卢五哥呢?” “这儿呢!” 萧遥逸笑嘻嘻掀开车帘,他衣衫褪到腰下,露出白练般的上身,肩背轮廓分明,全是精壮结实的腱子肉,不过这会儿背上还刺着几根银针。 卢景以一个暧昧地姿势伏在他背上,翻着白眼道:“冤家,别乱动……” “哎哟!”萧遥逸惨叫道:“五哥!你扎死我吧!” “不中用的东西。”卢景手一挥,把银针收了起来,然後把一件衣服丢到小狐狸身上,“快遮着些,别让人看了去。” 萧遥逸被卢景摆布得哭笑不得,一边披着衣服爬起来,一边叫道:“萧五!爷的马呢!” 萧五牵着两匹马过来,一匹是萧遥逸的白水驹,另一匹却是程宗扬留在建康的黑珍珠。 萧遥逸跃到马上,把衣带一束,随手挽起长髪,戴上一顶玉冠,立刻就从刚才嘻嘻哈哈没点正经的小子,变成了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他虽然伤势未癒,气色却半点也看不出来,银鞍白马,潇洒自若。 程宗扬欢呼一声,抱住黑珍珠,拍了拍它的脖颈。黑珍珠打了个响鼻,然後把它软软的鼻子放在程宗扬的手臂上。 程宗扬把坐骑缰绳抛给属下,自己跨上黑珍珠,立刻有种久违的冲动。 “小侯爷!要不要比一程!” “来啊!”萧遥逸话音未落,便两腿一夹,白水驹箭矢般跃出。 两人一前一後驰过大路,转眼就来到众人迎候的树下。秦桧、林清浦等人各自抱拳,匡仲玉等人却是行的军礼。 “星月湖!”萧遥逸举臂行礼,喝道:“无敌!” 众人齐声应道:“无敌!” 萧遥逸马不停蹄地掠过,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大路紧邻着西湖,一边是万顷碧波,一边是草木葱茏的葛岭。萧遥逸一骑绝尘,流星般沿湖驰过,锦衣胜雪,白驹如龙,引来无数钦羡的目光。 二十里路一晃而过,直到钱塘门前,萧遥逸才勒住马匹,转头笑道:“圣人兄!这次可是我赢了!” 程宗扬被他抢了先手,始终落後一个马身,一路上就剩下吃灰了,这会儿连人带马都弄得灰头土脸,自嘲道:“瞧瞧,和小侯爷一比,我就成了土狗了。” “可不是嘛!我是玉石,你是瓦片,我是鲜花,你就是绿叶!”萧遥逸张开双臂,大喝一声,“临安的姑娘们!我萧遥逸来了!” 程宗扬朝他马屁股後面狠抽一鞭,“闭嘴吧!小狐狸!” 两刻钟後,月霜等人赶到,只见两人正在城门外的茶摊上喝茶,周围站着七八个闲汉,还有两个涂脂抹粉的卖唱小妞,一边扭着腰,一边“咦咦呀呀”唱着曲子。 月霜收起墨镜,冷冷看着这两个败类,一张俏脸像是挂了寒霜一般。萧遥逸从程宗扬口袋里抓了把钱铢一洒,然後屁股像安了弹簧一样跃起身,过来笑道:“临安的风俗倒有趣,满街都是闲汉,只要招手,就有人过来听招呼,想吃什么玩什么,一句话就安排得妥妥当当。” 秋少君一脸的好奇,“真的?” “秋道长,你觉得我忍心骗你吗?” 崔茂打断他,“先上坟。” 萧遥逸收起嘻笑,凛然道:“是。” ………………………………………………………………………………… 程宗扬早已备好香烛祭品,卢景、崔茂、萧遥逸等人各自在墓前叩拜,由于岳鹏举的墓是衣冠冢,也没有用太多祭品。 萧遥逸对着坟墓说了江州之战的经过,然後信心十足地说道:“江州虽小,风雷难侵!实现岳帅的梦想,便从江州开始!” 月霜却不肯跪,她沿着坟墓走了一圈,然後道:“谢先生的墓是哪座?” 程宗扬引着众人来到谢艺的墓前。月霜上了香,深深鞠了一躬,然後双手合什,默默祝祷。 卢景跪在谢艺坟前,重重磕了个头,然後“啪”的抽了自己一个耳光,“艺哥,我们都回来了,月姑娘、紫姑娘都找到了,营里的事你放心吧。等这边的事忙完,兄弟就去寻你,当面给你磕头赔罪。” 崔茂跪坐良久,然後拿出一卷画轴,就着烛火引燃,“这幅江海图,艺哥一直喜欢。兄弟用家藏的画作换来,今日送给哥哥。” 秦桧远远立在後面,听到这句话,不由露出肉痛的表情。 程宗扬道:“怎么了?” 秦桧扼腕叹道:“江海图原是唐国吴道子的画作,曾有人开价两万金铢都未能买下。竟然一火焚之……吁——” 萧遥逸带的却是一隻食盒,“艺哥,这是你喜欢吃的鲈鱼。在咱们家门前的青溪钓的,从建康运到江州,又从江州一路运来。厨子我本来想请金枝会馆的大厨,谢小子说,天下做鲈鱼的,没有能超过你们谢家的。我就把你们家的老厨师带来,刚刚打尖的时候杀了鱼做成鱼脍,然後快马送他回去。正宗的谢家风味!艺哥,你赶紧吃吧……等你吃完……我……我去给你报仇!”说着他声音哽咽起来。 眼看卢景和崔茂眼圈都红了,程宗扬赶紧道:“时候不早了,大伙儿先到住处再说!” 秦桧等人上前把众人搀扶起来。萧遥逸将食盒放到谢艺坟墓前,然後放声大哭。 风波亭阴雲四合,紧接着便大雨倾盆。 ………………………………………………………………………………… 回到翠微园,众人都有些沉默。程宗扬布置了守卫,安排众人各自住下。月霜和相雅等女子单独住了一个院子,位置在临近内院的涵翠庭,卢景、崔茂和萧遥逸各住一处,扇形分布在涵翠庭周围,一旦有事,立刻就能呼应。 “孟大哥坐镇江州,重新组建大营。加上你的直属营,一共九个营,二千七百人。”崔茂道:“营中老兵还有一千余人,其他都是这一次新招募的,眼下由二哥统一训练。” “因伤残退役的老兄弟有一百多人,都安排在水泥坊。按你信中的要求,沿江建了二十个水泥窖,如今每窖每日大概能烧制水泥三百石。建窖时祁掌柜来看过,按他的推算,如果人力、材料充足,每窖能烧制五百到八百石。” 二十座水泥窖,每天六千石的产量,一年大约二百万石——这个数字看起来不小,其实折算下来年产量才等于十多万吨。即使每窖日产量提高到八百石,年产量也不过三十万吨——还不及台泥一个月的产量。 但即使以目前产量计算,每年二百万石,每石售价一枚金铢,就是二百万金铢。代理八折,也有一百六十万金铢,而包括人力、原料、运输的全部成本,不超过五万金铢。 当然,这是技术垄断下的暴利,而且江州亟待重建,生产的水泥不可能全部出售,大部分还是自用,算下来收益并不太多。在程宗扬的计划中,三年内,水泥的售价将逐步下调到每石一贯,产量也相应提高。如果江州水泥产量能稳定在五百万石,单是水泥销售,每年就能给江州带来上百万金铢的收益。 崔茂道:“孟大哥的意思,水泥坊的支出、经营、管理,由你来安排。除了退役的兄弟,营中的军士尽量不参与经商。” 程宗扬叫道:“我还想从营里抽调人手呢。先说好啊!子元无论如何要留在这边,给我帮忙!” 在李师师的治疗下,俞子元伤势恢复远远好于预期。他用仅剩的一条腿稳稳站起身,举臂向几位校官敬了个军礼,“子元不能再追随几名营长征战疆场。我星月湖……星月湖大营……”说着他声音哽咽起来。 卢景怪眼一翻,“你活着是我星月湖的人!死了是我星月湖的鬼!” 被他毫不客气的一喝,俞子元苍白的面孔似乎放出光来,他挺起胸膛,朗声道:“是!” 程宗扬扶着俞子元坐下,笑道:“你就算不上战场也一样得替我办事,想偷懒可不成。” 俞子元笑道:“程头儿你放心吧!” 崔茂把一份簿册交给程宗扬,“这是大营的账簿。” 程宗扬也知道经商对一支军队的危害,并没有强行从营中挖人,他把簿册递给李师师,考虑了一下,“这样,军事与商业分开,建康世家也有入股的,每家出一个人,到江州商会帮忙。但仅限于市场销售。水泥的制作和账目管理,由咱们自己来做。另外,我建议开设一所军校,为星月湖大营储备人材。” 崔茂与卢景对视一眼,“可以。” 卢景道:“你说怎样就怎样,只要退役的兄弟们能安身就成!” 程宗扬笑道:“五哥尽管放心,保证咱们营里的兄弟都能养家糊口!” 萧遥逸道:“别忘了水泥坊利润有四成是我的!” “没入股的时候说给你四成,现在已经入股了,就按股份来。” 崔茂道:“张少煌他们的股份也算吗?” “当然。”程宗扬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们的股份只要还在,咱们就不用担心晋国会从背後给咱们一刀。” 萧遥逸不乐意地说道:“我们辛辛苦苦守住江州,倒让那班酒囊饭袋坐地收钱。” “不管怎么说,张侯爷他们的部曲也出了力。何况……”程宗扬笑眯眯道:“萧刺史可以收税嘛。” “没错!”萧遥逸兴奋地一击掌,“我收五成的税!” “打住!你收一半的税,江州哪儿还有商人敢来?最多值十税一!” “值十税三!”萧遥逸道:“我都穷得当裤子了!衣服还是出门时借的!” 程宗扬扭过头,“月少校,你看呢?” “水泥坊商税一成。外加一成的特别安全开支,由星月湖大营收取。”月霜显然也很不满意给那些建康世家子弟分成,“毕竟水泥坊的安全是由大营来保障的。” 程宗扬很想指出税收就意味着官方有提供安全的义务,但公然和月丫头争辩显然是一种缺乏理智的行为,于是他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秦桧笑道:“难得诸位来临安,在下已经在北瓦子订了席位,一张一弛,文武之道。诸位连日辛苦,今日好好轻鬆一番。” 萧遥逸道:“去什么北瓦子?要去就去中瓦子!” 程宗扬道:“中瓦子在哪儿?有什么好玩的?” “在太平坊。”秦桧用唇角小声道:“是临安城青楼聚集之地。” 程宗扬恍然大悟,“还是小侯爷懂行啊。” 月霜面冷如冰,萧遥逸却没看到,只顾着乐滋滋道:“废话!那些姊姊们,我可想了十好几年了!” 林清浦咳了一声,说道:“北瓦子多是说书卖艺的,月小姐与诸位姑娘若有兴趣,便由在下陪各位往北瓦一行。” 月霜道:“我倦了。相雅,你若想看便去吧。” 卢景与崔茂对视一眼,“我们往城北去一趟。” 崔茂摸出银酒壶,笑道:“今天是齐雲社进入正赛的最後一个机会,我和五哥念叨了一路,这场鞠赛可不能错过。” 程宗扬道:“上次在橡树瓦子,我看到有人用水镜术转播鞠赛。” “看水镜哪里有身临其境来得过瘾?”崔茂似乎不经意地说道:“我和五哥顺路再去趟齐雲社,今晚就不回来了。” “那好。”程宗扬扭头道:“秋爷,你的意思呢?” 秋少君摇头道:“我不去。” “怎么?秋爷肚子还没好?” 秋少君认真道:“他们都走了,我要守护月姑娘的安全。” 程宗扬还未答话,萧遥逸便一把攀住秋少君的肩膀,“既然到了这里,哪儿用你守呢?咱们圣人兄早就安排妥当了,对不对?” 程宗扬拍着胸膛道:“尽管放心!这翠微园绝对安全!” “听到了吗?”萧遥逸对秋少君道:“你爱幹嘛幹嘛,只要别在园子里待着就成。” 秋少君也是少年心性,既然不用自己值守,当然乐意,兴奋地问道:“有驯养虫蚁的吗?” “虫小子,你来临安可来对地方了。”程宗扬笑道:“临安城调教虫蚁的手段,天下无双!” 秋少君高兴地说道:“我要看蚂蚁赛跑!” “蚂蚁打仗你看不看?” 秋少君大摇其头,“打打杀杀,有伤天和,蝼蚁亦是性命,我只要能看它们赛跑就挺高兴的。” 第四章 冷颜月霜 更新时间:2013-11-15 第四章 众人分成四路,秦桧、萧遥逸带着萧五一道去青楼汇集的中瓦子,林清浦与相雅、秋少君等人往北瓦子,各处观赏临安的热闹繁华。卢景、崔茂、匡仲玉和星月湖大营一些老兵则同去看自家鞠社的比赛。 月霜带来的人中有不少雪隼团的旧部,此时与临安分号的同伴重逢,各有一番欣喜,当即由冯源领着热热闹闹去城中饮酒。只有月霜留在翠微园休息。 众人分头行动,安全是个大问题,好在此时外患尽去,皇城司与自己的关系又非比寻常,众人只要不是主动找事,自己都有法子把他们保下来。程宗扬叮嘱几句,便放众人离开。 李师师捧着账簿道:“这些放在哪里?” “我来处理吧。”程宗扬接过账簿,笑道:“这样花枝般一个美人儿,让你染上铜臭都是我的罪过。” 李师师粉颊微微一红,应声道:“君子不器。” 听到李师师掉文,程宗扬立刻很光棍地说道:“我认输!我的意思是你身上有伤,还是少劳心费神的好。对了,郭公公那边你多留些心,我欠了他一个大人情,如果他就此不治,我可太对不起他了。” “郭公公今日精神略好了一些,晨间奴家喂他吃了点粥。”李师师停了一会儿,“但他的伤势太重,只怕要明宗主才能治好。奴家的医术只能略尽人事,勉强护住性命。” “明静雪?怎么才能请动她?” 李师师摇了摇头,“明宗主每年有一半时间雲游天下,行踪不定。余下一半时间多在山中闭关,寻常见不到的。” 程宗扬道:“燕姣然呢?” “燕师叔一直在光明殿教导内堂弟子,而且燕师叔习的是疫病之术,除非有大疫,危及黎民百姓,很少出手救治。” 听到师叔的称谓,程宗扬想起正宗门派中,对于师门长辈,无论男女都以师伯、师叔相称,师姨、师姑之类的称呼多是家传门派。 “你那师伯是男是女?” “当然是女子。”李师师骇然笑道:“光明观堂哪里来的男子?” 喜爱豪放派的大苏诗词,酷好饮酒,无醉不欢,自己给自己剖腹疗伤——对光明观堂这位女大夫,程宗扬只能说自己佩服到五体投地。幸亏不是她教的乐丫头,不然给自己一个没心没肺的小酒鬼,那才有的头痛。 郭槐从皇陵回来,伤势一直不见起色,程宗扬虽然一肚子的疑问,也只能等他伤势稳定一些再说。 李师师回内院给郭槐换药,程宗扬捧着账簿边走边看。战事刚一结束,水泥坊竟然已经出产了一批水泥,刚出窖就被各地来的商人争购一空,最高卖到五十银铢一石,石超仗着股东的身份,好不容易才拿到两千石的货。 那些商人争买水泥肯定不是贩卖,十个有九个都是想弄明白水泥的制法,好大发横财。刚才闲谈时郭盛也提到,战事刚一结束,江州附近的水面便多了许多船隻,无一例外都在挖掘江底的泥沙。星月湖等人对此不加理睬,没想到殇侯却打着江州守军的旗号挨个罚款,狠狠敲了一笔,最後惹得船东往宁州告状,老家伙才收敛了一些。 水泥的制法不可能保密一辈子,但程宗扬相信,至少这批星月湖铁杆老兵故世前,水泥的秘密不会外传。有几十年时间,已经足够自己数钱数到手软。到时不用别人来求,自己主动就会把制作方法公开——总不能和前面那些穿越者一样敝帚自珍,把这些可以惠及世人的发明都带到坟墓里去。 程宗扬心头忽然一动,扭头朝旁边的院子看去。月霜冷冷看着他,然後转身回到院内。 程宗扬心里直犯嘀咕,脚下却不由自主跟着月霜进了院子,一边堆起满脸笑容道:“月姑娘,你好啊。” 月霜冷着脸道:“那个女子是谁?” 程宗扬一愕,“哪个?”接着他明白过来,“哦,你说师师姑娘!她是光明观堂门下……” “光明观堂?” 眼看月霜露出怒意,程宗扬连忙道:“她已经不打算回师门了!” 月霜愤然道:“竟然私出师门?光明观堂门下都是这样不敬师道的无耻之徒吗?” 程宗扬心头蹦出几个字:月丫头、呷、醋、了! 程宗扬笑嘻嘻道:“你好像瘦了呢。” 月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身进房,“呯”的合上房门。 “哎哟!我的脚……”程宗扬抢先一步把脚塞进去,这会儿顿时惨叫起来。 月霜恨恨鬆开手,“滚出去!” 程宗扬趁机挤进房内,笑道:“这房间是我专门让人布置的,怎么样?合不合你心意?” 月霜一脸鄙夷,“这样艳俗的颜色,真是可笑!” “让你说对了,”程宗扬在她耳边小声道:“这是照着临安当红粉头的香闺布置的,看到那张春凳了吗?用用你就知道它的妙处……哎哟!” 月霜在他脚上用力一踩,恨声道:“滚开!” 程宗扬涎着脸朝月霜凑过去,月霜抬手一掌,掌势犹如刀锋,显然在星月湖大营这段日子大有进境,让自己来接这一招,还真不好接。 程宗扬也有办法,一边举起账簿,一边急忙叫道:“小心账本!整个大营全靠它了!” 月霜犹豫了一下,收掌变招。程宗扬趁机一扑,搂住月霜的纤腰。月霜抬膝欲踢,程宗扬右手原样把账簿一递,挡住她的去路,嘴里嚷道:“小心!都是钱啊!” 月霜不甘心地收回膝盖,却被程宗扬趁势一挤,伸腿挡在她腿间。 月霜咬牙道:“无赖!”抬手给他一个耳光。 “拿好!” 程宗扬把账簿往月霜手里一塞,趁她不得已拿住账簿,腿一顶,身一沉,犹如泰山压顶一样,合身把月霜压在春凳上,一边笑眯眯道:“那是你不了解我。如果你了解我,就该知道我不但无赖,而且还很无耻……” 说着他挺起腰身,隔着衣服暧昧地顶在月霜身下。月霜玉脸顿时红了起来,她咬着唇,恨恨盯着这个可恶的男子。 程宗扬却皱起眉,“寒毒又发作过?” 月霜勉强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 过了一会儿,月霜道:“你走後第五十七天。” 程宗扬估算了一下,正好是宋军撤退时的事。 “两个月?”程宗扬道:“月事正常吗?” 月霜羞恼地说道:“滚!” 程宗扬拉住她的衣带威胁道:“你要不说,我就自己看了!” 月霜只好道:“前天刚净的。” 程宗扬一把拉开她的衣带,严肃地说:“我还是亲眼看看比较放心……” “你这个无赖——唔……” 程宗扬吻住她的红唇,一边解开她的小衣。月霜嘴唇像冰一样凉,牙关咬得紧紧的,拒绝他的舌尖进入,眼睛却睁得大大的,丝毫不回避他的目光。 ………………………………………………………………………………… 光线透过粉艳的纱帐变成暧昧的肉红色,空气中有着汗水淡淡的香气。 程宗扬赤裸的肩膀印着几道指甲抓出的血痕,露出一脸无奈。月霜侧身背对着他,娇躯像裹粽子一样,严严实实包着被单,显然没有被他占到什么便宜。 “……粮价从每石六百铜铢涨到两千四百铜铢,三个月时间涨了四倍。加上去年推行方田均税法,宋国粮食大量欠收,各地常平仓储备本来就不足,到了今春青黄不接时候,各地存粮水一样往外流,前方又是一连串的失利,再打下去,宋国财政非破产不可。” “……就这样,我用纸币替宋国官方换来一批急需的粮食,宋国则赶在战局恶化到不可收拾之前,断然撤军,避免了一场从军事到政事的大溃败。” 月霜皱起眉头,“你自己印纸币,用自己的财产担保,交给宋国官府去用,再用纸币高价收购自己的粮食——你到底是从哪里赚钱的?难道换来的不是一堆纸吗?” “要搞清这个问题,先要弄明白一件事——什么钱?”程宗扬道:“我来举个例子,如果你卖一石粮食,有人用十张羊皮和你换,你换吗?” “当然换。一张羊皮可以卖二百铜铢,十张就是两贯。” “如果有人用十枚贝壳换你的粮食呢?” “贝壳?”月霜断然道:“当然不会。” “同样是钱,六朝用的是金铢、银铢和铜铢,朔北的游牧民族用的是羊皮,南海一带用的则是贝壳。如果我们换个角度,你生活在南海,假如钱铢在那里完全不流通,所有的交易都以贝壳计价,你打来一条鱼,有人出十个铜铢,你卖不卖呢?” 月霜犹豫了一下,“不卖。铜铢在那里一点用都没有。” “没错。所以货币的载体不是最重要的,真正重要的是货币能换来什么,也就是货币的信用。假如每个人都可以用贝壳换来自己想要的一切,那么贝壳就是真正的钱。” 月霜质疑道:“黄金呢?即使在南海,黄金也是贵重的东西。他们不接受铜铢,但一定会接受金铢。” “所以我说货币的载体不是最重要的,但并不是完全不重要。货币本身包含的价值是信用的基础之一。事实上,南海诸族也接受铜铢,一枚铜铢在南海的价值甚至比六朝更高。但足够的信用完全可以超越货币本身的价值,让纸变成比黄金更贵重的东西。” 月霜想了半晌,“我不明白。” 程宗扬笑道:“不明白也没关系。现在我回答你最开始的问题,我到底是从哪儿赚钱的——很简单,我把宋国官方的信用变成了钱。只要宋国官方承认纸币的价值,只要纸币可以抵税,我赚到的纸币就是金钱。明白了吗?” 月霜挑起眉头,“我觉得你在撒谎骗人。” “好了好了,就当我在撒谎骗人好了。但是……它绝对不会骗人的!” 程宗扬翻身将月霜压在身下,“课已经上完了!该吃药了!” 月霜抗议道:“你根本就没说明白!” “我还没问你要药钱呢!” 就在这时,远远传来一声大吼,“员外!有客人找!” 看着程宗扬锅底般的脸色,月霜禁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接着又板起脸。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本员外正在忙!无论谁来,都说我不在!” 豹子头粗声大气地说道:“老阉人!员外说他不在!快走吧!” 话音刚落,就看到程宗扬火烧屁股一样跑出来。他远远就堆起笑容,拱手说道:“原来是陈先生!老豹!你眼瞎了!哪儿来的公公!” 豹子头不服气地说道:“这老家伙没长鬍子,难道不是阉过的?” 程宗扬大吼一声,“扣羊!” 豹子头立刻紧紧闭上嘴,生怕主人从他嘴里把羊掏出来。 陈琳青衣小帽,一身便服,显然不想被人认出身份。但被豹子头这大嗓门一喊,半个翠微园都听得清清楚楚。不过他修养甚好,被一个下人当面叫作阉人,仍然不动声色,只躬身道:“老太太在等少爷。” 程宗扬一拍脑袋,这几日自己一直在忙着接待程氏商会的股东,把答应的事忘得乾乾净净,这会儿才想起来定好今日要带阮香琳给太皇太后过目。幸好自己没有和小狐狸一起去中瓦子的青楼鬼混,不然可就让太皇太后在雲涛观白等了。 “陈先生稍等片刻,我进去交待一声。” 程宗扬如飞般掠进天香水榭,叫来卓雲君,“立即去威远镖局,叫阮香琳过来!让她半个时辰内务必赶到雲涛观!” 从翠微园到城中的威远镖局,平常也要一个时辰,卓雲君却丝毫不急,只笑道:“主子忙得连自家事都忘了呢。” “不管什么事!你把人叫来再说!半点耽误不得!” 卓雲君扬声道:“琳儿!” 话音刚落,阮香琳便从内室出来。 卓雲君这才道:“她一早就在水榭等主子,也说是有事呢。” 程宗扬长舒一口气,自己昨天答应替阮香琳找找门路,给李寅臣安排一个官身。没想到阮香琳这么心热,一大早就在园子里等候,倒省了自己再跑一趟。他拉起阮香琳就走,吩咐道:“什么都别问。一会儿你出园子,外面有辆马车,你在车上等我。” 园中人多眼杂,自己不好公然与阮香琳同行,卓雲君却扶住阮香琳,说道:“奴婢和琳儿一同去。” 程宗扬边走边道:“你送她出去,但别上车。你要办事自己去办,今天观里人多,小心别露了行藏。” 卓雲君奉命前来临安,头一件事就是去雲涛观。虽然自己没问过详情,但这些天她往雲涛观去了数趟,想必也不是散心去的。至于到底幹什么,她不肯说,自己也没兴趣刨根问底。 ………………………………………………………………………………… 路上程宗扬匆匆说明原委,听到他竟然是要纳自己作妾,阮香琳又惊又羞,“这怎么成?奴家是有夫家的。”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你以为我很想把你收在房里吗?你尽管在威远镖局当你的镖头夫人,到了我们程家就安安分分当你的小妾。别以为这是折了你的身份,你那位卓姨顶多算个侍寝的通房丫头,作梦都想给我当小妾呢。” 阮香琳目露讶色,卓雲君的容貌修为在她看来都是上上之选,谁知在主人身边竟是个连名份都没有的奴婢。 程宗扬吩咐道:“姨娘可是我唯一的长辈,这么跟你说吧:天大地大,姨娘最大!谁要惹她不高兴,就是跟我过不去——明白了吗?” 阮香琳手指绕着髪丝,一时间六神无主。 雲涛观在南屏山麓,依山傍水,论景物还胜过翠微园一筹。由于雲涛观地位特殊,寻常车马在观前一里就得停下,要步行入观参拜。这回马车却直接驶入观内,穿过重重门宇,最後停在一处偏殿前。 “给姨娘请安!”程宗扬躬身施了一礼,笑嘻嘻道:“这便是上次说过的阮氏了。” 刘娥的凤冠、华服早己收拾起来,换了一身平常富贵人家的打扮,看上去不过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但多年来在宫中备受尊崇,让她多了一份寻常妇人没有的雍容华贵。 阮香琳原本有七分的不情愿,但被刘娥目光一扫,心下不禁怯了几分。 “便是这丫头吗?” 阮香琳自家的女儿都够年纪嫁人了,却被人当成小辈,呼作丫头,不禁面露羞色,眼见程宗扬朝自己使了个眼色,只好低头道:“奴家见过姨奶奶。” 刘娥道:“近些来,让老身仔细看看。” 阮香琳移近几步,在刘娥身前跪下。 陈琳递来一隻玳瑁框的单片水晶老花镜,刘娥一手拿着镜片,一手托起阮香琳的下巴,仔细看过一遍。然後点了点头,笑道:“年纪虽然大了些,容貌倒还出色。” 她放下玳瑁水晶镜,对阮香琳道:“老身听说,你有个女儿也在我这外甥宅子里?” 阮香琳夫妻两个多年来打理镖局,虽然和不少富贵人家打过交道,但见到的大多是管家、账房之流。眼前这位夫人穿着半旧的绸裳,并没有一般大户人家那种逼人的富贵气焰,但无论衣饰还是所用的器皿都雅洁之极,让阮香琳也禁不住生出一丝自惭形秽的念头。眼见夫人问起,她低声道:“是。” “将来若是你那女儿有福气,被我这外甥纳了作妾侍,你们母女可要同心同德,服侍我这外甥,”刘娥拍着她的手背,语重心长地说道:“切不可学那些小门小户人家,几个姬妾整日争风吃醋,闹得家室不安。” 程宗扬听得叹为观止,自己这乾姨还真是百无禁忌,连这种话都能说出口。阮香琳更是听得面红耳赤,欲待拂袖而去,终究还是不敢,半晌才道:“奴婢记住了。” 刘娥道:“作妾呢,是以姿色娱人。你虽然有几分容貌,但要想得宠,可不是只靠脸蛋生得漂亮便够的。持家有道,是正头娘子该操心的事。床笫间能让郎君快意,才是姬妾固宠的法子。” “……是。” 刘娥道:“听说你是有夫家的人,难得被我这外甥看中,收了你当妾姬。依着老身的意思,让你夫君写了休妻文书,清清白白入我们家才是。可我这外甥怕传扬出去有损声名,只肯私下纳妾。如今一女两嫁,不知是不是委屈了你?” 阮香琳只好道:“不敢。” “既然你已经肯了,老身便多说几句。”刘娥道:“你一个有夫之妇,失身已是不该。如今做了我这外甥的妾室,可要牢记本分。不管你本夫是谁,从今往後,你的夫君便只有我这外甥一人,莫污了自家的名节。” 阮香琳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竟然是要自己为程宗扬守贞,自家的本夫倒成了不得沾身的外人。 阮香琳正犹豫间,只见那妇人抚起衣袖,从腕上取下一隻缠丝金镯,慈祥地戴到自己腕上,然後笑道:“这镯子老身用了多年,难得我这外甥纳妾,便给你当见面礼吧。” 阮香琳腕上微微一沉,仔细看时,那隻镯子不仅是十足的真金,而且还嵌着一颗龙眼大的红宝石——单是这颗宝石价值就不菲。她一阵心跳,只觉腕上热热的发烫,心里那点儿抗拒顿时飞到九霄雲外,俯身道:“奴婢知道了。” 刘娥微微一笑,“斟茶吧。” 这是纳妻纳妾的礼数,新人给长辈献过茶,才算正式进门。阮香琳虽然给黄氏斟过茶,但那只是遭人戏弄。这会儿接过茶杯,心头又羞又喜。羞的是自家一个正室娘子,却私下里给人作妾。喜的是程家出手大方,富贵可期。 她小心斟了茶,然後屈膝跪下,双手捧起茶盏,递到刘娥面前,“请姨奶奶用茶。” 刘娥浅浅饮了一口,然後放下茶盏,然後笑道:“起来吧。” “谢姨奶奶。” “你这便算是入了程家的门了。”刘娥笑道:“去给你夫君也献杯茶吧。” 阮香琳红着脸斟了杯茶,“请官人用茶。” 程宗扬看得好笑,他原本对六朝的礼法既不懂,也不感兴趣,各种无聊的过场,哪里比得上真刀实枪,着着见肉来的爽利?但这会儿看着阮香琳低眉顺眼,一副新人入门的娇羞模样,倒觉出几分趣味。 程宗扬喝了茶,把空杯放在桌上。看着阮香琳拘促的神情,刘娥回眸笑道:“这丫头刚入门,还不知规矩呢。” 陈琳微微躬身,对阮香琳道:“献过茶,该向官人行礼。” 程宗扬笑道:“不是夫妻对拜吗?” “若是正妻,公子自该还礼。纳妾,公子只须坐着让她行礼便是。” 阮香琳只好屈膝向程宗扬跪拜,“奴家见过官人。” 刘娥笑道:“该自称贱妾呢。” “……贱妾见过官人。” “如今不比往常,简单些倒也罢了。”刘娥对陈琳道:“去给她讲讲作妾的规矩。” 陈琳躬身道:“小娘子,这边请。” 阮香琳偷偷看了程宗扬一眼,见他点头,才满脸通红地跟着陈琳去了後堂。 程宗扬笑道:“多亏了姨娘,要不我可一点规矩都不懂了。” 刘娥笑吟吟瞥了他一眼,“这妇人是个好虚荣的性子,将来娶了正妻,可要好好管束。” “有姨娘管着就行。”程宗扬道:“姨娘方才说如今不比往常——以前姨娘也替人纳过妾?” 刘娥笑着啐道:“还不是阿举的勾当?他当日在宫里,将我们婆媳都纳了作妾。那时节我们这些妾侍要按规矩先净身验体,然後更衣入殿,接着还有献茶、跪拜、行礼、开脸……最後才入洞房,登榻承欢。” 岳鸟人这也太霸道了吧?程宗扬忍不住道:“先主——也就是令郎,难道不管管吗?” 刘娥神情黯然,半晌才低叹道:“此事外界多不知晓,但也不必瞒你——妾身怀胎时遭人暗算,误服了堕胎药。虽然侥幸生下这孩儿,可他胎中已经受了药毒,因此走路说话都比寻常人迟缓。虽是好色如命,却连自己有多少妃子都不知晓,还做过一夜御女三十的荒唐事。身边能得他信重的,只有阿举、小梁子、贾家小子和高俅数人而已。” 程宗扬明白过来,难怪岳鸟人能一手遮天,摊上这么个宋主,想不一手遮天都难。要换成眼下这位英姿勃发的宋主,岳鸟人恐怕早就没戏了。 “怪不得岳帅把宫里当自己家呢。”程宗扬苦笑道:“只不过把婆媳都纳了当妾,这也太乱了吧?” 刘娥挑起一侧的娥眉,轻笑着低声道:“官人莫非不知道其中的妙处么?这可是阿举最喜欢的呢。” 程宗扬乾笑道:“我还真不知道……” “阿举说过,世间最诱人的滋味,不是两情相悦,而是挑战禁忌。若是没有禁忌,便如清汤寡水,索然无味。他在宫中已久,什么样的绝色未曾见过?能惹起他兴味的,无非是母女、婆媳、姊妹这些禁忌……” 刘娥一脸缅怀地絮絮说着往事,程宗扬脸颊抽动几下,岳鸟人……你可真够变态的…… 第五章 夜袭涵翠庭 更新时间:2013-11-15 第五章 等回到翠微园,涵翠庭房门紧闭,无论怎么敲,月霜都不理不睬。程宗扬没辙,自己手边事情又太多,只好先饶她一次,让人约好廖群玉,匆匆赶往葛岭的半闲堂,拜见贾师宪。 贾师宪气色不错,听程宗扬说明来意,便让他和廖群玉自行商量,只要两人谈妥,无有不允。 程宗扬与廖群玉一直谈到深夜,回来时,整个园子都寂无声息。只好在水榭胡乱睡了一夜,第二天接着出门办事。 卢景和崔茂只在来时和自己打了个照面,接着一连两天都没有露面。他俩本来说一天便回,郭盛一大早回来转了一圈,又说事情没办完,明天才能回来。程宗扬想问问卢景当年宋宫的事,结果连人影都找不到。 小狐狸更乾脆,直接就住在玉露楼,整日寻花问柳,玩得不亦乐乎。程宗扬不得不感叹,星月湖几位当家的爷儿们,对翠微园的安全还真不是一般的放心。 秋少君恐怕是整个园子最开心的一个,不用随时护着月霜,秋小子就像出笼的小鸟,每天天不亮就快快乐乐地飞进临安城,半夜才快快乐乐地飞回来。别人都往瓦子散心,秋小子专门在路边看人调教虫蚁,碰上个懒驴打滚都能兴致勃勃地看上俩时辰,如果赶上有驯蚂蚁的,那就不得了了,那小子敢蹲路边看一整天都不带眨眼。好在他的“鬍鬚”遮住半张脸,看了两天也没撞上太乙真宗的人来找麻烦。 于是等程宗扬办完一天的事,赶回翠微园,却发现园里比昨天更冷清。除了几个着实走不开的,其他人都踪影不见,连李师师都暂时放下受伤的郭槐,和王蕙一道出门散心。 程宗扬在房间里绕了两圈,终于下定决心,问道:“今晚当值的是谁?” 林清浦道:“一共十人,今晚领头的是韩玉。” “让他们撤掉园内的暗樁,都改到外院。” 林清浦道:“公子,如此一来,园中的防卫外实内空,只怕不妥。” “这你就不懂了。”程宗扬一本正经地说道:“安保这事最怕一成不变,被人摸清规律就危险了,隔三差五变一变才对。” 林清浦恍然大悟,“公子教训的是!属下这便去安排。” 林清浦一走,程宗扬便兴奋地搓着手,盘算着今晚怎么去涵翠庭偷香窃玉。昨天自己本来就要办成好事,结果被阮香琳的事打断。这会儿卢景不在,崔茂不在,小狐狸、郭盛、秋小子都不在!这么好的机会,自己如果再错过,简直没天理了! 程宗扬等不到夜深人静,刚吃罢晚饭,便换了自己夜用的迷彩服,翻过内院外院之间的围墙,熟门熟路地溜进涵翠庭。 月霜正用一块丝绸专注地抹拭长剑,灯下看去,那丫头冷若冰霜的面孔仿佛一朵海棠。 程宗扬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一隻兔子,往窗下轻轻一丢,趁月霜的注意力被兔子吸引,悄悄推开一扇自己早就做过手脚的窗户,双脚像踏在水面上般轻轻一滑,悄无声息地闪身进了房间。 耳边传来一声机括的轻响,射出一道乌光。程宗扬原来准备用这隻可爱的小白兔吸引月霜的注意力,谁知月霜听到声音,想也不想便抬手打出一枚袖箭,直接将那隻倒霉的兔子钉在地上,飞溅的血迹让程宗扬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几天不见,月丫头可越来越暴力了。 月霜看了一眼,然後把真武剑收回鞘中,一手拨了拨灯烛。翠微园中经常有兔子出没,她也未曾在意。程宗扬刚要举步,又连忙停住。却是月霜打开背囊,取出一隻银亮的大戟。 那是月霜在军阵中惯用的长兵:方天画戟。因为整杆兵器太过扎眼,她将带着两弯月牙的戟头拆了下来,随身携带,这会儿闲来无事,拿出来擦拭。 程宗扬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朝专心致志擦拭兵刃的月霜走去,还剩下最後丈许的时候,他一个虎扑,从背後搂住月霜的腰肢,狞笑道:“月丫头,这下可没人救你了,哈哈哈哈——呃!” 肋下忽然一凉,一道寒意刺透衣物,锋利的剑刃抵住自己的小腹。 月丫头本来放在鞘中的真武剑不知何时已经换到手上,雪亮的剑锋抵住自己要害,只要轻轻一递,自己小命就丢了七成。 “别乱来啊,”程宗扬道:“我只是来看看你!” 月霜扭身瞪着他,啐道:“有这样鬼鬼祟祟进来的吗?” “我刚才其实在检验安保工作,看有没有人能突破进来,所以脚步才轻了点儿。” “是吗?”月霜冷冰冰道:“检验结果如何?” 程宗扬沉痛地说道:“形同虚设!我看是要好好整顿一番了!啧啧!月姑娘的机敏,大大出乎在下的意料,果然是将门虎女!” 程宗扬胡乱夸着,趁月霜分心,身体忽然向後一折,整个人像要躺在地上一般,避过剑锋,接着举膝一顶,磕在月霜腕上,将那柄真武剑震得脱手飞出。 月霜原本坐在圆凳上,真武剑刚一脱手,她便抬脚朝程宗扬腹下踹去。只听她带出的风声,程宗扬就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下要被月丫头踹中,自己的子孙根铁定要变成鹅肝酱。 程宗扬侧身一翻,拼着被她踹上一脚,飞身拉开距离。月霜却显露出她经历过江州之战的长足进步,简单说就是出手直接、犀利、长于贴身近战,而且非常要命! 论修为,程宗扬只要正常发挥,绝对稳压月霜一头,可他一开始就抱着偷香窃玉的念头,从未想到火中取栗。结果一步失误步步被动,别说正常发挥,连不正常发挥都要打个五折,毫无悬念地落在下风,被月霜打得步步倒退。 眼看就要被月霜逼到墙角,自己偷香窃玉不成,反被人家打得灰头土脸还是小事,万一月霜犯二,真把自己当贼一样逮住,再把人都叫来,自己这脸可就丢大发了。 程宗扬大喝一声,“看我的宝刀!”他没敢用珊瑚匕首,而是掏出雷射宝刀的刀柄,作势朝月霜砍去,想吓她一下,自己好扳回局面。 谁知月霜更猛,反手抄起方天画戟,便朝他斩来。 程宗扬险些魂飞魄散,那隻戟首足有两尺多长,标准的三尖两刃,这下要捅在身上,妥妥的三处重伤,连包扎都省了。 程宗扬拼命向後倒去,“篷”的一声,背脊重重撞在一道木板上,却是那隻春凳。接着方天画戟带着一道银光直劈下来,“叮”的一声刺进地面。 程宗扬满身都是冷汗,这张春凳本来是自己给月丫头准备,谁知这会儿角色错位,自己直挺挺躺在上面,那支方天画戟牢牢钉在地上,戟枝正卡着自己的手臂。 程宗扬这会儿的姿势要多别扭有别扭,那春凳前高後低,躺在上面,腰腹自然而然地向上挺起,使他的特征分外突出。 月霜玉脸微微一红,“闭上眼!” 程宗扬惊魂甫定,本来是调情,结果弄得这么轰轰烈烈,不由怒火“轰轰”地往上冲,“不闭!” 月霜拿起枕头,砸在程宗扬脸上,接着扯开他的衣带。 程宗扬只觉得自己这张老脸就像天上掉下的瓷器一样,唏哩哗啦摔得满地都是,男人的尊严荡然无存。自己现在这模样,应该是被月丫头给倒采花了吧? 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过了会儿,腰间忽然一凉,感受到月霜冰玉般光洁的肌肤。 就在月霜双手按上自己胸膛的刹那,程宗扬身体突然一翻,鲤鱼般从春凳上跃起。月霜按了个空,身子不由自主地跌到凳上。程宗扬一把抓起大戟,朝着月霜的双手“呯”的刺下。 月霜一声惊呼,一双玉手被枪锋和两侧戟牙卡住,并在一处。她连忙握住枪锋去拔,可那春凳材质极佳,一时间哪里拔得出来? 程宗扬不再给她翻盘的机会,手掌一拍,封住月霜的穴道。眼看月霜气力全失,他才志满意得地大笑两声,“哈哈!月丫头!到底还是我赢了!” 月霜气恼地说道:“卑鄙!” “怎么卑鄙了?你的裤子是我脱的吗?” “啊——”月霜被他提醒,一张玉脸立刻变得通红。 月霜叫道:“不要看!” “刚才好像有人说我卑鄙?” 月霜咬了咬牙,“好吧,我收回!” “幹嘛收回啊?我觉得你概括得挺对的。看来你很了解我嘛。”程宗扬笑眯眯道:“只不过我对你还不是非常了解……” “你……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了解一下啦……” 月霜猛然闭上双眼,咬牙道:“放手……” “小气鬼,看一下不行啊?喔,这是什么?好像是……好软啊……” “不要看……” “求我啊。” 程宗扬凑到她面前,认真道:“我觉得最好还是深入了解一下。” 月霜咬牙道:“你快一些!万一他们回来知道你在这里,我非杀了你!” “你放心,肯定不会。”程宗扬道:“卢五哥、崔六哥以前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跟着你,到了临安就跑得鬼影都不见,还有小狐狸,平常躲在玉露楼,连面都不照,还不是给你创造机会?” “什么机会?” “当然是给你服药的机会。” 月霜红着脸道:“你胡说!” “好吧。就当我胡说。” “你做什么!” “深入了解……” “啊!” “不要!” “叫老公!” “不!” “我们看看里面有什么好玩的!” “……老公。” “哎!老婆!” “我要杀了你!” “放心!你马上就能让我欲仙欲死了!” “啊呀……” ………………………………………………………………………………… 雲收雨散,程宗扬一脸满足地躺在榻上,一边还得意地哼着曲子。 精疲力尽的月霜躺在程宗扬臂间,眉宇间还带着一丝愠怒,但双颊更多的则是羞窘的红晕。看到程宗扬得意的样子,月霜一阵羞怒,踢了程宗扬一脚,“你哼的什么?” 程宗扬来了精神,侧身对她道:“一首关于战争的歌,想不想学?” 月霜挑了挑眉梢,“战歌?” 程宗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没错,就是战歌!我来教你!喂,你不会连歌都不会唱吧?” 月霜恼道:“当然会!” “那我唱一句,你跟一句——”程宗扬清了清喉咙,“终於你找到一个方式分出了胜负……” 月霜被他质疑为不会唱歌,顿时像生气的小猫一样瞪圆了眼睛,程宗扬一唱完,她立刻按照旋律重复一遍——歌声一起,程宗扬不由对月霜刮目相看,没想到这丫头在唱歌上还蛮有天份的。 程宗扬一句一句教下去,“输赢的代价是彼此粉身碎骨。外表健康的你心里伤痕无数,顽强的我是这场战役的俘虏……” 月霜不甘示弱地一句一句唱着,最後唱到“就这样被你征服——”月霜的歌声戛然而止,羞愤地瞪着他。 程宗扬鼓掌道:“唱得真好!再来一遍!” “无耻小人!” 两人在床榻上扭打半晌,最後程宗扬让了半招,被月霜用擒拿手拧住手臂才算告一段落。 月霜半裸的娇躯贴在他胸前,呼吸间带着少女的甜香,光洁的肌肤褪去冰冷的温度,变得温软而香滑,让程宗扬一时间看呆了眼。 月霜伏在他胸口道:“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 “他们都知道。” 程宗扬耸耸肩,“你觉得孟老大傻吗?” 月霜摇摇头。 “侯二哥呢?” 月霜又摇了摇头。 “四哥、五哥、六哥、七哥还有小狐狸呢?” “这和聪明有什么关系?”月霜气恼地说道:“是不是你对外面说的!” “喂!你动动脑筋!你的寒毒连师帅都治不好,突然间说没就没了,修为还提升了一大截。只要有眼睛,都会觉得不对吧?”程宗扬道:“而且江州刚打完仗,事情千头万绪,孟老大一心要栽培你,却放着这么多事不管,让你来临安参加股东大会,你不觉得奇怪吗?” 月霜气恼中露出三分羞态,按这卑鄙小人的说法,孟非卿让自己来临安,竟是专程送上门让他“治病”的。 程宗扬连忙道:“我推算了一下,孟老大决定让你来的前一天,正好是你寒毒发作的时间,对不对?” 月霜沉默片刻,“那天是孟大哥替我压下的寒毒。他还问我以前都服过什么药。” 孟非卿的修为到底有多高,自己说不准,但自己敢替他打保票——以孟老大的眼光,只要看一下月霜的经络就能猜出来七八分。 程宗扬叹了口气,“孟老大肯定很想打我。” “为什么?” “因为他觉得你如果嫁给我,未免太便宜我这个小子了。” “想得美!我才不会嫁给你!”月霜停了一下,重复道:“绝不!” 程宗扬并没有吃惊,月霜的心思自己当然知道。她不肯嫁给自己也许有一千个理由,但最重要的那个理由她永远也不会说出口——小紫。 月霜鬆开他的手臂,“股东大会……究竟是做什么的?” “很多。”程宗扬叹了口气,“多得我都不知道怎么着手。” …………………………………………………………………………………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水榭下传来湖水拍岸的轻响,天地一片寂静。 翠微园临湖而建,水榭内凉风习习,纵然夏日炎炎,也不觉燠热。从涵翠庭偷偷摸摸溜回来,已经是三更时分。 不知是不是今日兴致太高,程宗扬躺在竹榻上,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身剔亮灯烛。 灯光缓缓亮起,摇曳的烛光给程宗扬结实的肌肉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泽,他摊开一卷素纸,慢慢抚平,然後压上一方黑玉镇纸。 卓雲君听到声音,拢起秀髪,从榻上起来,趿了那双象牙鞋,走到案旁,往砚中呵了口气,玉手挽住墨碇,细细磨着。 程宗扬没有坐下,而是站在桌旁,一边提笔蘸着墨,一边道:“你是故意的吧?” “奴婢怕凝奴打扰了主子,才点了她的睡穴。” “不是这个。”程宗扬在纸上写下“盘江程氏”四个字,一边道:“那天我让你给阮香琳倒杯茶,可没让你下什么春药。” 卓雲君轻笑道:“那淫妇原用不着春药便已经够淫浪了。谁知她喝过茶水会浪成那个样子?”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李师师身上吃了亏,找到机会故意报复。”程宗扬道:“我警告你,师师姑娘如果少一根头髪,你就自求多福吧。” 卓雲君酸溜溜道:“是。” “蔺老贼当上太乙真宗掌教,你已经知道了吧?” 卓雲君沉默片刻,“奴婢听说了。” “说实话,凭蔺老贼的手段,别说你,就是你和秋小子,还有那个林之澜全加起来,也斗不过他。” 卓雲君没有作声,自从传出蔺采泉得到九阳神功传授的消息,她便知道主人已经和蔺采泉私下达到约定,自己想要报仇,更是遥遥无期。 “但你放心,只要你还是我的奴婢,我就绝不会让你对别人忍气吞声。”程宗扬一边在纸上写下“盘江”两个字,一边道:“等我腾出手来,就让蔺老贼好看。该吐的,都让他吐出来。” 说罢,程宗扬不再理会卓雲君,在纸上写下: 盘江程氏集团。 总股份:二十股。 第一批十股: 殇侯:一股。 苏荔、武二:一股。 祁远:半股。 吴战威:半股。 雲苍峰:半股。 易彪:半股。 凝羽:半股。 乐明珠:半股。 程宗扬:五股。 第二批十股: 星月湖大营:四股半。(九个营各占半股) 建康世家:五股。(十家各占半股,含萧、程) 程宗扬:半股。 由于星月湖大营有三个营属于自己,建康世家自己也有半股,合计下来,自己在二十股中,总共占有七股半,超过总股份的三分之一。如果加上凝羽、祁远等人的股份,正好占有半数。 程宗扬一边想着,一边接着往下写。 一、晋国商行。 主营:盛银织坊。 兼营:临江楼、珠宝。 大掌柜:祁远。 二、江州商行。 主营:水泥。 兼营:江宁两州商业。 大掌柜:待定。 三、宋国商行。 主营:钱庄。 兼营:粮食、地产。 大掌柜:秦桧…… 卓雲君神情复杂地望着他的背影,心神仍然沉浸在他刚才的承诺中。在大草原时,她以为这个年轻人是个不起眼的小商人,幸运的小人物;在建康时,她以为这个年轻人是个狠毒的奸商,邪恶的色鬼;在沐羽城时,她以为这个年轻人是个野心勃勃的冒险家,借用战争渔利的投机客;在江州时,她以为这个年轻人是一个隐藏极深的野心家…… 结果卓雲君现在才发现,自己从来就没看清楚过这个年轻人。她亲眼看着这个年轻人从一无所有,到举手播雲,覆手布雨,却越来越看不透他的面目。无论是他掌握的资源,还是他操作的手法,都远远超越了自己的认知范围。 纵然卓雲君曾经身为教御,名动江湖,在这个年轻人身边越久,却越觉得自己卑微。就像初入门墙的学徒,望着殿堂上那些大宗师的背影,充满了崇慕。 她相信这个年轻人可以轻易对付身为掌教,拥有极大权势的蔺采泉,相信他可以会为自己雪恨。也许自己真的可以依靠在他臂膀间,偎依在他的羽翼下,什么都不去想,就像沉浸在醉人的美酒中一样,不熟透,不醒来。 第六章 长袖善舞 更新时间:2013-11-16 第六章 程宗扬将股东大会的事务都交给秦桧等人,自己连日在临安奔走,逐一拜访贾师宪、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这些朝中的权臣和未来的权臣,至于交谈的内容,他却从未透露过。 四月二十四日,已经出发一个多月的晋国使团,一路游山玩水之後,终于抵达临安。张少煌是持节的正使,由宋国鸿胪寺的官员出面迎接,送到接待国宾的驿馆。所受的待遇说不上寒酸,但也不十分隆重,显然在战场上吃了亏的宋国官员想营造出一种不卑不亢的气度。 但这些不关程宗扬的事,入城之前,桓歆等人就与使团分开,没有理睬宋国官方的接待,直接与萧遥逸等人会合。 以谢无奕为首,桓歆、石超、阮遥集、阮宣子、柳介之……齐至临安,虽然一路奔波,这帮贵族子弟却没有半点风霜之色,反而精神十足。 桓歆佯怒道:“萧哥儿,你也太不仗义了!不言声自己来了临安!一点儿都没把咱们兄弟放在心上!” 萧遥逸叫道:“桓老三!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吧!你们在江州闹完,拍拍屁股走人倒是轻鬆!我要不留在江州,满腚的屎谁给你们擦?我走得比你们晚,到得比你们早,不就是为了给兄弟先踩好点儿?” 谢无奕抬手摇了摇,等众人都安静下来,他闭目道:“这些无益之事何必多说?唔,此地风和日丽,谢某敢打赌,十步之内,必有芳草!” 众人都笑了起来,萧遥逸挑起拇指,“还是老谢晓事!” 桓歆道:“我们可都盼着来临安呢,有什么热闹,先摆来看看!” “有你看的!中瓦子,玉露楼!”萧遥逸拍着程宗扬的肩道:“程兄提前一天就全包下了。” 谢无奕微微颔首,“程兄有心。” 程宗扬笑道:“这都是小侯爷的功劳,我来了两个月,还没他刚来两天的门路清楚。” 众人纷纷上马,石超却悄悄拉住程宗扬,“程哥,唐国的铺面我已经都安排好了,你看让谁接手?” “接手的事不急,刚出的水泥你不是已经拿到了吗?” “三千石哪儿够啊!每月至少要两万石,眼下连两成都不到,程哥……” “不用急,少不了你的一份。”程宗扬笑道:“今晚不谈生意,好好乐一番才是。” 众人都上了马,程宗扬刚鬆了口气,便听到身後一个声音,“程头儿!” 听到这个声音,程宗扬就觉得心里一阵踏实,肩上的担子仿佛轻了一半。论身手,这人连平常的护院都比不了,但在盘江程氏,这个不起眼的人物却是自己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程宗扬转过身,然後大步走过去,狠狠给了祁远一个熊抱,“老四!你可算来了!” 祁远笑嘻嘻要行礼,程宗扬托住他的手臂,“拉倒吧,人都走了,你做给谁看呢?哈,气色不错啊,祁大掌柜!” 祁远脸色本来又青又黄,这一路晒黑了许多,皮肤透出健康血色,整个人都似乎年轻了十岁,他笑道:“托程头儿的福……”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一个雷鸣般的大吼,“叔公!” 青面兽像座肉山般“轰”的跪下,“呯”的磕了个头,然後抬起头,咧开大嘴嘿嘿直乐。 程宗扬这才注意到祁远身後还有一个兽蛮老人,他瞽了一目,脸上颈上的兽斑也秃了大半,一手扶着木杖,虽然瘦得脱形,却气势不倒,就像一隻独目的老狼,因为老迈而更加危险。 祁远道:“这位哈大叔听说有族人在临安跟着程头儿,非要跟来,老祁劝都劝不住。” “哈大叔?” 青面兽拍着胸膛道:“哈叔公!吾族最伟大的术者!哈迷蚩!” 程宗扬本来含笑致意,听到最後三个字,笑容全僵在脸上。 哈迷蚩身材在兽蛮人中算是矮的,但也比程宗扬高出半个头。他一隻耳朵上挂着巨大的铜环,上面挂满尖利的兽牙,仅剩下的一隻眼睛,眼皮像褶子一样低垂着,偶尔一抬眼,锋利的目光犹如苍狼。这老家伙和金兀朮联起手来,破坏力堪比秦会之和王氏的绝配。 祁远一看要冷场,赶紧翘起拇指,“哈大叔这一路可帮了老祁大忙了!全靠哈大叔自制的草药给老祁排毒清肺。说起来要不是程头儿让老祁去接人,老祁也没这个运气能除净瘴气。” 程宗扬稳住情绪,抱拳诚心实意地说道:“多谢哈大叔!” 哈迷蚩独目上下打量着他,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尤其是他的额头、眼角等处。半晌老兽人张口咳了几声,接着一口痰吐到程宗扬脸上。 程宗扬一愣,怒火顿时升了起来。青面兽却笑逐颜开,兴奋地大声道:“官人!叔公已经承认了你的身份,你给叔公一件礼物,以後就可以获得吾族的崇敬了!” 你哈叔公是丐帮出来的吧!还有这破规矩?程宗扬肚子里腹诽着,一边乾笑道:“多谢哈大叔看得起我。准备点儿什么礼物?” “一点黄金!”青面兽伸出两根手指,“只要十斤就够了!” 你怎么不去抢!十斤黄金将近五百金铢,即使在临安,寻常人家全部家产也没有这个数。不过和一整个兽蛮部族相比,这样的价格还在自己接受范围之内。 秦桧在与诸人寒喧说笑,林清浦和匡仲玉不宜露面,旁边只有冯源跟着,程宗扬道:“冯大法!去金库提二十斤黄金!送到园子里!再备两隻羊!” “好咧!”冯源应了一声。 哈迷蚩满意地点点头,闭上那隻完好的眼睛。 冯源性子随和,为人又没什么脾气,与几名兽蛮人关系也不错,当下打了声招呼,便带着两名护卫前去办事。 程宗扬苦笑着擦去脸上的痰迹,然後道:“兰姑呢?” 兰姑掀起车帘,笑道:“公子吉祥。” “兰姑,你也吉祥。”程宗扬笑道:“这一路辛苦,我让人送你去园子。” “奴家倒想往玉露楼看看呢。” 程宗扬笑道:“兰姑倒是好兴致啊。” 兰姑飞了一个媚眼,“既然来了临安,当然要和风月场同行学学呢。” 程宗扬大笑道:“那好!咱们一道去!” 来自建康的世家子弟早就盼了一路,这会儿终于到了临安,当即由程宗扬和萧遥逸这哥儿俩领着,一行人鲜衣怒马,赶往太平坊的中瓦子。 中瓦子位于临安城中心,与宫城相距不远,可以说是寸土寸金的位置,因此玉露楼占地面积也不太大,但布局极具匠心。园中是一泓清池宛如玉带,旁边一座假山沿着地形蜿蜒伸来,将池水分成两半。周围错落立了三处楼宇,各有游廊相连,园中花竹相映,林木森森,形成几个通而不连的空间。 一进园,便看到数十位身着盛装的美妓在廊中迎候,那些美妓正值妙龄,一个个皓齿朱唇,风姿如画。程宗扬来临安虽然有些时日,还是头一次逛青楼,一下看到这么多姑娘,也不禁有些眼晕。 萧遥逸到临安不过两天,却已经是青楼熟客,他跳下马,把缰绳扔到萧五,风采翩然地进了玉露楼。 见到萧遥逸进来,那些女子顿时眼睛发亮,眉梢眼角都带着喜色,莺莺燕燕围过来道:“公子怎么这时才来?” “奴家一大早就等着公子呢……” 萧遥逸与众妓说笑几句,然後用手肘碰了碰程宗扬,低笑着揶揄道:“圣人兄,发什么愣呢?” 程宗扬自嘲道:“得,我就是那土狗。这么好的地方居然没来过。” 玉露楼的老鸨是一个风韵正足的美妇,昨日整个园子被人大手笔全包下来,便知道今日来的都是贵客,当下亲自迎了出来。 这边建康世家子弟也陆续赶来,谢无奕等人都是花丛老手,到青楼就和到了自己家一样,毫不见外,不多时便和老鸨打得火热。 玉露楼内早已摆好筵席。宋国菜肴比晋国更为精致,而且临安佳酿极多,各色佳肴名酒,流水般送来,接着两排乐伎坐在廊下,吹起凤箫,十余名穿着鲜衣华服的舞伎在席间起舞,还未开饮,便已令人心醉。 程宗扬放开酒量,先持觞劝酒,与众人一一对饮。席间说起途中的趣闻,众人笑闹不已,气氛热烈。加上周围各式新奇的玩乐,没多久便让诸人乐而忘忧。 程宗扬喝到中途,向萧遥逸使了个眼色。萧遥逸会意地一笑,然後拿起银盏“叮”的敲了一记,先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才道:“程兄这是粗人的喝法!哥儿几个,我来给大伙喝个别致的!” 说着他解下束髪的锦带,交给旁边的玉露楼红牌娇玉英,“蒙上!” 玉英好奇地接过锦带,蒙住萧遥逸的双眼,接着见那公子哥儿一挥手,“斟酒!” 一名小婢斟上酒,萧遥逸举杯在鼻前一晃,略一沾唇便道:“蓝桥风月!” 那小婢拿起银壶,上面朱红色的小签果然是蓝桥风月。 众人一片喝彩,玉英又是惊讶又是佩服,“公子好厉害呢。” 萧遥逸扯下蒙眼的锦带,一脸得意洋洋地说道:“雕虫小技耳!” 玉英娇声道:“临安名酒不下百种,今日席间足有三十六种,公子每种都能尝出来,奴家却是不信。” “敢不敢和我赌一把?”萧遥逸道:“我要猜错,就把一瓮酒都喝乾净。” “奴家若是输了呢?” 桓歆等人起哄道:“当然也是把一瓮酒喝净!” 玉英讨饶道:“奴家量浅,喝不了许多。” 萧遥逸豪爽地说道:“用不着你自己喝,楼里的姑娘有一个算一个,敢不敢赌?” 众人都笑道:“赌了!赌了!” 楼内十位贵公子,在座的美妓却足有二十余位,听说可以代饮,那些美妓也跃跃欲试。 玉英拿起锦带,另一名美妓却笑道:“我来!”说着她依过来,一双纤纤玉手掩住萧遥逸的双眼。 碧绿的酒液丝线般注入银盏,那美妓举盏递到萧遥逸唇边。 萧遥逸品了一口,毫不犹豫地说道:“宜赐碧香!” 小婢亮出标签,众人哄堂叫好,果然是宜赐碧香。众妓输了赌注,只得合饮了一瓮宜赐碧香。 “雪腴!” “殿司凤泉!” “十洲春!” “齐雲清露!” “清若空!” “内库流香!” 萧遥逸连斗连胜,一连换了七八种酒,无一猜错。那些妓女虽然是合饮,七八瓮美酒也使诸女玉腮飞红,酒力难支。替萧遥逸蒙眼的小妓蕊儿整个身子都伏在他背上,眼中仿佛滴下蜜来。 谢无奕等人兴致越发高昂,都觉得小侯爷替自己人争了面子,脸上有光,叫好声越来越响亮。 萧遥逸嘻笑自若,他伤後不能饮酒,每一种都只略微沾了沾唇,反而更显得成竹在胸,再没有人能想到他是施计逃酒。 盏中又换了一种美酒,萧遥逸张开口,唇上忽然一软,递来的不是银盏,而是一张香喷喷的小嘴。玉英嘴对嘴地喥了口酒给他,又伸出香舌,在他口中缠绵多时,才恋恋不舍地鬆嘴。 萧遥逸笑道:“好一个浮玉春!” 谢无奕、桓歆轰然叫好,石超几乎把手掌拍烂了。周围的美妓却同声叫苦,又被他猜了个正着。 玉英在他臂上捻了一把,腻声道:“俏冤家……奴家着实不能再喝了。” 萧遥逸笑嘻嘻道:“若是喝不下,去件衣服也抵得。” 玉英当即宽衣解带,除去外衣。萧遥逸道:“可不能只你一人。这瓮浮玉春在座的姊妹人人有份,喝不下的便脱件衣物抵数!” 一众世家公子大声叫好,诸女又嗔又笑,楼内笑闹声不绝于耳。 萧遥逸品完第一杯酒,程宗扬已经悄然离席,独自去了相邻的小楼。 兰姑由老鸨陪着说话,整个楼里只有祁远一名客人,连佐酒的美妓都没有。 “滕大尹上个月去的职,”祁远道:“临别时我送的礼物他一样都没收,钱也没要,反而留了几本书给公子,让公子好好研读。” 程宗扬接过来,翻了翻书页,然後又交给祁远,“保存好。将来遇到读书的苗子,传授给他,也不枉了滕大尹这番心意。” 祁远也知道他和滕甫所学不是一路,虽然彼此尊敬,终究不是一路人,收起书卷道:“鲁大师和林教头已经到了筠州。” 鲁智深和林沖一直下落不明,祁远几次传来消息,都说没有遇见,这会儿突然说他们已经到了筠州,其中必有蹊跷。程宗扬立即道:“出了什么事?” 祁远低声道:“有人在追杀他们。” “谁?” “鲁大师不肯说。只不过听说对手很强,鲁大师叮嘱千万不能使术传讯。” “他们能拦截影月宗的水镜术?” 祁远点了点头,“林教头刺配江州的事算不得什么秘密,鲁大师猜测对手必定会在烈山拦截,因此转而向南,从浮凌江往沐羽城,绕道去江州。” 鲁智深能在十方丛林群僧追杀之下逃亡至今,肯定有他自己的手段。召集离江州近在咫尺又绕路南行,一是避免和曾经的同门冲突,其次也是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这位花和尚古道热肠,不见得有聪明人的小伎俩,却有做人的大智慧,果然值得一交。 “筠州的生意……” 程宗扬摇了摇手,“生意上的事交给你我放心,今晚不谈这个。”说着他笑了起来,“找了两个顺眼的,今晚让你好好轻鬆一下。” 祁远嘿嘿笑了两声,“不了,不了。听说彪子已经来了,我俩有日子没见,可得好好聊聊。” “也好。”程宗扬一脸慎重地说道:“你们俩也该商量商量,什么时候把事儿给办了。” “程头儿!你可别乱说啊!” “想歪了吧,老四!”程宗扬嘿嘿笑道:“我是说你们俩都该成亲了,你的小津还在碧鲮族,彪子要去白夷看看他哥再成亲,你们俩赶紧商量商量一道去南荒,别把正事给耽误了。” 祁远咧嘴笑道:“成!筠州的生意我已经安排妥当了。临安的事办完,我就和彪子去南荒,然後回建康!” 程宗扬叫来两名护卫,送祁远回翠微园,自己在池边洗了把脸,清醒一下,然後往玉露楼走去。 远远便能听到玉露楼笙歌满楼,笑语不绝。程宗扬笑着摇了摇头,对这些世家公子来说,这样的日子称得上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了。 楼内赌酒已经赌了二十余种,桓歆看得技痒,替萧遥逸赌了几回,结果三赌两输,谢无奕等人笑骂着饮了两瓮,剩下的一半被玉露楼的美妓饮了,一半用脱衣抵数。这会儿楼内的美妓一多半都脱得半裸,有两个小妓更是衣衫尽去,赤条条被客人搂在怀中。 忽然楼外一阵喧哗,接着一群少年闯了进来,为首的小子一个五尺多高,四尺多宽,圆圆得宛如一个皮球。他恼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叫道:“哪儿来的泼皮破落户!也敢和我们十三太保抢粉头!” 桓歆一口酒喷了出来,“石胖子,这是你弟吧?” 石超连连摆手,“不是不是!” 一名美妓连忙过去,柔声道:“原来是高衙内……” 高衙内一个耳光挥过去,把那妓女打倒在地,暴跳如雷地叫道:“老鸨呢!竟然敢拦爷的马!临安哪个园子敢不让我们进的!” 萧遥逸浑没把暴跳的高衙内放在眼里,只顺手搂住身後的小妓蕊儿,对她笑道:“要不要再和我赌一场?” 梁世杰挤过来,愤然道:“把他们都给爷赶开!敢扫爷的兴!还不让你们老鸨儿过来赔罪!要不直接拆了你们玉露楼!” 阮家兄弟披头散髪地趴在桌上,听到叫嚷声,阮宣子勉强抬起头,口角流涎地说道:“好……好生……聒……聒噪!” 谢无奕意态从容,虽然缺了两颗门牙,一张嘴就口齿漏风,却是别有一番韵味,“废什么话?给我打。” 这一下顿时炸了锅,双方的护卫叫骂连声,各自操棍弄棒,“呯呯嘣嘣”一通乱打。建康这些世家子弟远赴宋国,身边带的护卫都是部曲中的精锐,临安那帮公子哥儿的手下也不是善茬,尤其是高智商身边的护卫,颇有几个禁军好手。双方这一仗算是棋逢对手,打得旗鼓相当。好在玉露楼靠近宫城,双方没敢动刀动枪,只是挥舞大棍,你来我往,打得热闹万分。 高衙内跳着脚叫道:“打!往死里打!打那个小白脸!妈的!你还笑!” 萧遥逸哈哈大笑,拿起银盏一口饮尽,在手里掂了掂,然後振臂一挥,银盏“呯”的砸在高智商鼻梁上,鲜血顿时淌了出来。 高智商一声惨叫,坐倒在地。一名太尉府的护卫跃起身,凌空从袖中挥出一隻铁鹰爪,朝萧遥逸抓去。 萧遥逸看也不看一眼,把一盏酒递到瑟瑟发抖的小妓唇边,喂她尝了一口。 後面的萧五挺身而出,他抄起椅子,像拍苍蝇一样一下把那名太尉府的护卫从空中拍到地上,将一张梨花木作的椅子“呼喇”拍得散架,然後提着半截椅子腿,气势汹汹地叫道:“还有谁!” 见到这个不起眼的瘦子突然发难,直接把禁军中一位虞侯打趴下,临安纨绔身边的护卫为之气夺,建康来的护卫却是士气大振。 高智商捂着鼻子叫道:“反了!反了!富安!你个狗才!点了兵马拿下这帮反贼!” 忽然众人脚下一震,整个地面都似乎波动了一下。楼中的美妓惊叫着跌了一地,两边的护卫也一个个摔得七倒八歪。 富安惊疑地看着周围,却见一个年轻人施施然走过来,身後跟着一老一壮两个兽蛮人。他赶紧上前一步,叉住手恭恭敬敬地说道:“程爷。” 高衙内如见救星,嘶声裂肺地叫道:“师傅!有人打我——” 程宗扬没有理他,径直走到笑眯眯坐着的萧遥逸面前,一揖到底,恭敬有加地说道:“萧公子。” 萧遥逸笑道:“这是你徒儿?小屁股还挺圆的嘛。” “劣徒无知,惊扰了公子,还请公子恕罪。” “好说。”萧遥逸道:“让他留一隻手下来,今晚这事儿就算揭过。” 程宗扬狠狠瞪了他一眼,小狐狸,你可别演得太过火啊! 萧遥逸转口道:“那个小胖球要是不肯少隻手呢,就拿一万金铢出来,算是给大伙压惊吧。” 高衙内、梁世杰等人都看愣了,当日在雷峰塔,程宗扬对他们可是一点面子都不卖,说动手就动手。别说十三太保,就连贾太师、梁节度、高太尉,都半点不放在眼里。这个萧公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程宗扬暗暗朝萧遥逸比了个中指,脸上却陪着笑容,“多谢公子大量。在下授徒不严,一万金铢都算我的,明日便送到府上。” 萧遥逸还想再演一会儿大爷,被程宗扬用口型说了个“幹!”,才哼哼哈哈地应了几声算是收场。桓歆等人心里好笑,玉露楼的姑娘却不知端底,再看萧遥逸的眼神都像见了神仙一样。 程宗扬瞧了瞧高衙内鼻子上的伤,幸好小狐狸手上无力,银盏砸到脸上只破了点皮。他拿了块丝帕替高衙内擦了擦血迹,板着脸道:“按住!” 高衙内捂着鼻子,一脸的委屈,“师傅……” “行了,你要早两个月惹上萧公子,这一下半个脑袋都没了。就流了这么点儿血,赶紧回去烧高香,谢谢满天神佛吧。” 梁世杰等人都知道程宗扬背景不一般,见他这副作态,没一个再敢出头,都像斗败的公鸡一样,一声不响地夹着尾巴离开。 程宗扬回头抱拳道:“惊扰了各位,今晚的开销都算我的!告辞!” 石超连忙起身,“我送送!我送送!” 程宗扬不好拂他的面子,微微点了点头。 高衙内只是霸道惯了,人倒不傻。跟着程宗扬走到池边,他回过味来,小声道:“师傅,那人是谁?” “你猜。” “哪家王爷?不对啊,咱们大宋哪儿有姓萧的王爷?况且就算是王爷,师傅你也不怕啊。” “你再猜。” 高衙内琢磨了一会儿,然後兴奋地说道:“汉国的!对不对?天子身边的亲信!带天子剑的!” “小子,你很聪明嘛。” 高衙内得意地说道:“那当然!我爹就常夸我聪明!” 也就高俅那个偏心眼儿偏到胳肢窝里的模范乾爹能夸你聪明了。程宗扬想起一事,吩咐道:“别忘了,明天到翠微园来。” 高衙内大喜过望,“师傅放心,徒儿绝对不会忘的!” 石超紧走两步,堆笑道:“在下姓石。这位是……” 高衙内看着石超的体型,油然生出几分亲近之意,大咧咧道:“我姓高!我爹是当朝太尉高俅!这是我师傅!” 石超胖脸挤出一个笑容,“在下与程员外是好友。高衙内若是不嫌弃,咱们往後便以兄弟相称,来来来,一点礼物,不成敬意。”说着朝後挥了挥手。 “什么礼物?”高衙内说着张大嘴巴,石超说的礼物竟然是个大活人,论姿色,比起玉露楼的红牌也不逊色。 程宗扬看了那女子一眼,见她有几分愿意的模样,便笑道:“收着吧。也是石公子一点心意。” 高衙内擦了把口水,眼珠转了几下,然後从腰囊中取出一隻碧绿的玉佩递给石超,一手拍着胸膛道:“老石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往後临安城不管有什么事,老石你一句话,我要不来就是王八养的!” 程宗扬差点儿笑出声来,高俅真养的好儿子,会给他长脸。 “等等!”程宗扬看见那块玉佩,连忙一把抢过来,“这是什么?幹!龙睛玉!” “我爹给我的。说能防身。”高衙内道:“石哥哥这么仗义,我高智商也不能跌份啊。尽管拿着!” 石超连声道:“太贵重太贵重!” “你看不起我!” “看不起看得起你都留着!”程宗扬不由分说把玉佩塞回高衙内的腰囊中,警告道:“这种东西不能乱拿出来!” 那块龙睛玉明显是加过法术的,比雲苍峰当日带的玉佩品质更胜一筹,高俅对这个乾儿子可真是下足了本钱。 高衙内不敢违抗,琢磨了一会儿拿出一块牌子,“我给你一块令牌吧。有什么打杂幹活的事,直接找禁军。一次能调十个人。” 程宗扬哭笑不得,这帮纨绔,什么东西都敢乱送。 “行了,石胖子,你拿着吧。” 两人交换了礼物,高衙内瞧着那美姬越看越爱,石超攥着那块能调动禁军的令牌也如获至宝。两人越谈越投机,尤其是两人都是超胖的体型,说起行房时什么姿势才能幹得爽利,更是眉飞色舞。最後索性把程宗扬扔到一边,两人兴冲冲带着姬妾找地方钻研去了。 程宗扬不知道该好气还是好笑,等两人进了楼,他恶作剧地扭头对青面兽和哈迷蚩道:“再给他们震一下!” 老兽人提起木杖刺进土中,无声地念了咒语,接着地面猛然一摇,楼中传来几声惊叫。 程宗扬正在好笑,忽然身後一声“救命!呜……”那人只叫了一声,就只剩下“咕咕”的水声。 程宗扬回头看时,只见假山後面的水面荡起一圈涟漪,显然刚才正有人在假山上,被震得失足落水。 “不好!” 程宗扬连忙跃上假山,却见涟漪正中飘着一顶男人用的头巾。他不禁有些发怔,刚才听到的声音又娇又细,分明是个女子,怎么掉下去的会是个男人? 惊疑间,一条光洁的手臂露出水面,宛如白玉花枝,无力地挥舞了一下,然後又没入水中。程宗扬不敢怠慢,立即跃进池中,一路狗刨地游过去,捞住水中的女子。 那女子是从假山上失足落水,离岸边并不远,但她在水中拼命挣扎,反而离岸边越来越远。程宗扬好不容易在水下摸索着搂住她的腰,那少女身子触电般一抖,接着激烈地挣扎起来。自己水性平常,想从水里救个人本来就不轻鬆,这会儿被她又推又踢,险些呛了口水。程宗扬顾不上客气,掌心真气一吐,封住她的穴道,这才搂着她游到岸边。 第七章 媚娘 更新时间:2013-11-16 第七章 那女子软绵绵躺在地上,一张姣美的玉脸沾满水迹,宛如带雨梨花,那双美目亮如寒星,乌黑的眸子转动着,警惕地看着他。 她大概双十年华,一张娇靥犹如牡丹,有着难得艳丽。程宗扬见惯了盛妆的美女,眼前的女子却是刚在水中洗了一遍,没有半点脂粉气。细腻的肌肤白里透红,仿佛无瑕的美玉,莹润无比。 程宗扬禁不住一阵心动,没想到玉露楼会有这样的绝色,看来有时间还是要多逛逛才对。 那女子衣衫已经湿透,曲线玲珑的身子在衣下微微发抖,她一双星眸飞快地转动着,虽然努力保持镇定,却不时显露出惊惶的神情。 程宗扬一边解开她的穴道,一边道:“你是楼里的小娘子?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抿着精致的红唇,一声不响。 看到她身上穿着青色的男装,满脸惶然而又心虚的表情,程宗扬恍然大悟,小声道:“你是偷跑的,对不对?” 那女子美目转了几下,最後无奈地点点头。 程宗扬见多了为甘食美服自甘沦落的妓女,如果不算卓美人儿,这还是头一个不肯当婊子的,让自己大生好感。 “不用怕,我不会送你回去的。”程宗扬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犹豫半晌,小声道:“媚娘。” 果然是玉露楼的粉头,看来她是今日整个园子都被客人包下,换了男装偷偷溜走,谁知这么巧赶上兽蛮人的震地术。失足落水倒不要紧,她的逃跑大计可就此泡了汤。 “你的包裹呢?是不是掉水里了?” 程宗扬往水里看去,媚娘连忙道:“我没有包裹。” “你只换了件衣物?” 媚娘点了点头。 望着媚娘绝美的姿容,程宗扬不禁有些感叹,黄莺怜、阮香琳说起来也是大家闺秀,反而不如一个青楼粉头有自尊。以媚娘的姿色,少不得是玉露楼的当家红牌,锦衣玉食自不用说,可她竟然什么不带,就这样空着手离开,这份自强自爱着实令人佩服。 程宗扬听了听周围的声音,方才横行临安的十三太保铩羽而归,整个园子都喜气洋洋,这会儿楼中笑闹声不住传来,根本没有人留意到这边的动静。 媚娘勉强站起身,“多谢你,我要走了。” “你衣服都湿透了,怎么能走?我让人给你拿身衣物。” “好。”媚娘道:“我要男装。” 程宗扬对青面兽道:“找石胖子要身乾净的男装来。两身!” 不一会儿青面兽拿着衣物过来,程宗扬接过来一看,笑骂道:“幹!石胖子这衣服比娘儿们还香。”他身上的衣服也湿透了,虽然新衣香味熏人,也只能换上。 “要不要给你找个换衣服的地方?” “不用。” 媚娘拧了把湿透的秀髪,然後直接将新衣披在身上,束好衣带。 程宗扬好意道:“湿衣不脱下来,小心生病。” 媚娘穿好外衣,接着双手收进衣内,灵巧地动作着,不多时便除下贴身的湿衣,从袖中取出。 程宗扬看得佩服之极,这丫头够聪明的,外衣不动,就能把衣服从里面脱下来。 媚娘把湿衣仔细叠好拿在手中,然後道:“改日我再还你。” 程宗扬道:“你不会还要翻墙吧?正好我也要离开,乾脆我送你一程。我带的人多,看门的也未必能认出你来。” 媚娘展颜一笑,“也好。” “你去哪儿?” 媚娘想了一下,“有一个高俅,你知道吗?” 程宗扬失笑道:“高太尉?” 媚娘张大眼睛,“他是太尉吗?” “可不是嘛。”程宗扬笑道:“你怎么会认识他的?” 媚娘低下头,小声道:“他是我的客人。” 程宗扬忍不住笑了起来。 媚娘羞恼地看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没想到高俅那老牛居然吃了这么水灵的嫩草——那老家伙口风真够紧的,也不对我说一声。” 媚娘玉颊微微一红,然後低下头去。 程宗扬让青面兽去牵马,一边道:“我没有带车。如果不想走路,只好委屈你和我乘一匹马了。” 媚娘皱眉道:“那边不是有车吗?” “那是别人的车,我这里只有一匹马。” 那帮少爷当然有车,可自己也不能白送啊。程宗扬想着,突然一阵尴尬。自己怎么和岳鸟人一样,底线越来越低了呢?自己不会也沿着岳鸟人的老路,从纯情少男一路变成死不要脸的老流氓吧? 媚娘忽然一笑,柔声道:“我自己骑马好不好?” ………………………………………………………………………………… 程宗扬一手拉着黑珍珠的缰绳,大步走在前面。玉露楼的园门刚被高衙内带人砸过,一群护院正在收拾,见到客人出来,连忙散开,叉手立在两侧。 程宗扬悄悄看了媚娘一眼,这丫头侧身坐在鞍上,对那些护院的目光视若无睹,一点都不怕被他们认出来,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好。 一行人无惊无险地出了园子,玉露楼离宫城不远,离太尉府只有两条街巷。程宗扬到门前通报了姓名,随即被请进客厅。 不多时高俅一脸城府地迈着步子进来,拉长声音道:“找老夫何事啊?” 刚说完话,高俅忽然张大嘴巴,一脸呆滞地看着程宗扬身旁的男装女子。 程宗扬心里偷笑,能让这老油条这么失态,总算不枉费了自己这趟辛苦。 “在下见过太尉。”程宗扬提起衣角,作势要行跪拜大礼。 高俅腿一弯,像要跌倒一样狼狈地把他扶起来,两眼却盯着媚娘,“你……你……这……这……” 看到高俅语无伦次的模样,程宗扬险些笑破肚皮,他一脸诚恳地说道:“禀太尉,在下在路上偶然遇到这位姑娘,听说是太尉的故交,才冒昧送到府上。不知太尉是否认识此人?” 媚娘微微一笑,“高太尉,你好。我是媚娘。” 高俅仰天打了个哈哈,“原来是媚娘……哈哈哈哈……老夫这个……哈哈哈哈……” 程宗扬揶揄道:“难道真是熟人?不会是认错了吧?不知道太尉和这位媚娘姑娘是怎么认识的呢?” “当然是在青楼认识的。”媚娘美目波光微闪,柔声道:“自从我被送入青楼,便认识了这位高太尉。楼里客人虽多,只有高太尉是好人,这些年太尉作为我的恩主,照顾了我很多生意呢。” 高俅本来已经镇定下来,听到最後这句话,脸色顿时一青,舌头都有些不好打弯地说道:“这都是老夫应该做的,赫赫赫赫……” “青楼里人心险恶,难得太尉是好心人,从不逼我做那些为难的事。” 高俅脸色由青转绿,乾咳道:“老夫惭愧。” “啧啧,”程宗扬压低声音,在高俅耳边笑道:“真看不出高太尉还是个怜香惜玉的好男人。喂,以前你可说过,有好货色大伙共享,这媚娘我看就不错,让我嫖一下怎么样?” 高俅脸色青里透绿,绿里透黑,精彩无比。没等程宗扬说完,他就一把挽住程宗扬的手臂,“你那边事忙,老夫就不留你了。大恩不言谢,改日再报。後会有期。送客!” 程宗扬几乎是被高俅提着推出客厅,然後房门“呯”的在身後关上。 程宗扬把手拢在口边,对着门缝道:“高太尉,别太急色了!轻着些。给我留一点儿!” 房门“唿喇”一声打开,高俅沉着脸出来。只眨眼工夫,高俅帽子也歪了,脑门也乌青了一片,脸阴得能拧出二斤水来。 程宗扬向後跳了一步,坏笑道:“太尉,你这也太快了吧?” 穿着男装的媚娘缓步出来,温言道:“多谢你送我到太尉府上,我送你一程好了。” 程宗扬没理会高俅的脸色,立刻道:“好啊。” 媚娘一笑,抬手道:“程员外,请。” 程宗扬奇道:“你认识我?” “方才听高太尉说起,我才知道公子还是朝中的官员呢。” 程宗扬看了看高俅锅底般的脸色,又瞧瞧媚娘如花似玉的娇靥,好像这会儿才意识到高俅还在旁边,假意道:“春宵苦短,怎么好让姑娘相送呢?” “程员外不用客气。”媚娘说着当先便走。 程宗扬只好朝高俅作了个抱歉的手势,一边跟在媚娘身後,一边搜肠刮肚地找些话题来说。 “你刚才骑着马出园子,一点都不怕啊。” 媚娘讶道:“怕什么?” “不怕被玉露楼的护院认出来?” 媚娘嫣然笑道:“他们只以为我是被客人带出去,谁敢拦员外的兴头呢?” 程宗扬打趣道:“原来你是拿我当挡箭牌啊。” “所以要多谢程员外了。” “生意怎么样?” 媚娘沉默了一会儿,“难作得紧。” “是吗?我看临安的娱乐业需求很大啊。” “所遇非人。”媚娘幽幽叹道:“满楼贵客,尽是碌碌之辈。” “是你心气太高吧?”程宗扬道:“方才我在玉露楼,见园子里的姑娘都挺开心的。” 媚娘看了他一眼,忽然道:“程员外,把刚才那匹黑马给我如何?” 如果是别的马匹,程宗扬也许就送了,黑珍珠自己可是十二分的不舍,推辞道:“我那匹劣马野性难驯,刚才要不是我牵着,早就把你甩下来了。” “为何不找个驯马师,好生驯养一番?” “找过。谁驯都不行。”程宗扬胡诌道:“都摔伤好几个驯马师了。” “那是驯马者不得其法。”媚娘不以为然地说道:“天下骏马,哪里有不能驯服的?” “哦?你也会驯马?” “驯马易事耳。”媚娘道:“只需铁鞭、铁挝、匕首三物。” 程宗扬笑道:“这些东西怎么驯马?” 媚娘从容道:“铁鞭击之不服,则挝其首;又不服,则以匕首断其喉。” “哈,你把马杀了,还驯什么……” 程宗扬笑到一半,忽然停住。仿佛半空中一桶冰水兜头浇下,让他激零零打了个冷战,打心底往外冒着寒气。 媚娘奇怪地看着他,“怎么?”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有些吃力地说道:“媚娘……你不会姓武吧?” 媚娘怔了一下,然後摇头道:“不是。” 当然不是!武则天明明在唐国嘛! 程宗扬暗笑自己多疑,叫媚娘的太多了,况且武媚娘这时候如果有,也只会在长安城的唐宫,怎么可能跑到临安的青楼来呢? ………………………………………………………………………………… 回到翠微园已经是深夜。建康纨绔团与星月湖军汉不是一路人,除了程宗扬和萧遥逸在中间奔走,双方极少有交集,因此谢无奕等人的到来没有引起星月湖人众的任何波澜。 月霜的院子早已熄了灯烛,悄无声息。这几天程宗扬没少凑近乎,可惜自从那日春风一度之後,星月湖的好汉们突然想起来他们肩负的职责,麦苗般齐刷刷钻出来一群,把涵翠庭守得滴水不漏。而月丫头也没有再给他机会,平常出入身边都带着部属,领头的不是崔茂,就是郭盛。再借给程宗扬两个胆子,也不敢在这些猛人眼皮底下对月霜玩痴汉的戏码。 不过程宗扬这几天也没白过,倒是得着机会与相雅续了两次前缘。谈话中他才知道只剩下女子的荆溪人如今有两种意见,一种还是原来的借种,如果有了子息,便回荆溪繁衍部族。另一种则有意脱离本族,以出嫁的方式让部族融入到六朝。持後一种意见的人数虽少,却在缓慢增多,眼看这一支荆溪人作为一支部族即将消失,让相雅平添了几分忧愁。 “让我说呢,这种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一次温存过後,程宗扬安慰道:“愿意延续部族的,就留在族里。筠州到沐羽城的商路经过荆溪,不用担心衣食无着。金兀朮的兽蛮部族如今又迁过去与你们作邻居,安全也不用担心。她们想嫁人尽管去嫁,反而你们留在部族里的,也可以招夫入赘嘛。” 相雅抚着他的胸口笑道:“我若招你呢?” 程宗扬苦笑道:“我倒是想,可惜现在还不到退休的时候——秦会之倒是不错啊,考虑考虑?” 相雅抿嘴一笑,“他新婚的妻子好厉害呢。” “是吗?哪儿的消息?”程宗扬一听有八卦,立刻竖起耳朵。 “我是听月少校说的。”相雅道:“月少校连一般的男子都看不上,却对秦小娘子刮目相看,昨书呢。” “万万不可!” 相雅奇怪地问道:“为什么?” 程宗扬张了张嘴,没找出任何能摆出来的理由。说实话,秦桧的历程既然已经改变,王氏也未必会和历史上一样阴险。况且——还有死丫头坐镇,程宗扬真不信哪个女人能在死丫头手底掀起什么风浪来。 “人家刚新婚,就让人家夫妻两地分居,太不人道了!”程宗扬好不容易找出这个理由,连忙转过话题,“师师姑娘呢?月丫头说什么了吗?” “月少校不大喜欢师师小姐,说她太艳,不适合在军中,”说着相雅抿嘴一笑,“只能给哪个有钱的土财主当花瓶。” 这是赤裸裸的偏见加嫉妒!不过程宗扬没兴趣纠正月霜对李师师的看法。如果月丫头看师师看顺眼了,说不定直接就把李师师挖到她的女营里面。自己想见李师师,还得到营前报道,给看门的大妈说好话,那日子想想就可怕。最好月丫头处处与李师师为难,把师师欺负得哭鼻子,到时候自己就可以张开温暖的双臂给师师一点安慰…… 这会儿望着月丫头黑沉沉的院子,想起当日那点心思,程宗扬暗自嘀咕,自己不会是被岳鸟人附身了吧?怎么越来越鸟人化了呢? 翠微园外院一片安谧,内院却热闹非凡。祁远、易彪、林清浦、匡仲玉、冯源等人都在院内,众人也不怕旁人说他们焚琴煮鹤的粗鲁,直接在赏梅的香雪亭前生了一堆篝火,上面架着两隻剥洗乾净的肥羊,正烤得吱吱作响。 人群里当然少不了金兀朮和豹子头。两个兽蛮武士馋涎欲滴,却强忍着一个劲儿的咽口水。看到兽毛斑驳的哈迷蚩,两人扑过来吼道:“叔公!” 哈迷蚩微微颔首,独目露出一丝欣慰。他把木杖插进泥土,抓起一隻全羊,先撕了一条後腿给豹子头,然後又撕了一条後腿给青面兽,两头大牲口大猫般蹲一旁,吃得香甜,不时伸过脑袋,在哈迷蚩腿上蹭着,一副开心的表情。 哈迷蚩又撕了条前腿给金兀朮,程宗扬原以为最後一条羊腿一分就完了,谁知哈迷蚩抓住羊头一扯,连着羊颈骨扯出来,双手捧到自己面前。 看到程宗扬愣神,祁远笑道:“这半截腔子可是好东西。程头儿,赶紧拿着吧。” 程宗扬接过羊头,学着兽蛮人的样子啃了一口。老兽人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撕下羊腿,然後把剩下的羊骨架拆开,每人递了一块。 轮到匡仲玉时,他手掌微微一抬,整块羊肋排像被一隻无形的手掌拧住般,肋骨发出碎裂的声响。 程宗扬一手托着羊头,好笑地看着匡仲玉。江州之战,星月湖大营与秦翰的兽蛮营没少交手,眼下遇到兽蛮人的术者,匡仲玉这位星月湖大营的专职法师终于忍不住较量一下。 哈迷蚩垂着眼睛,任由那块羊排被捏成一团拳头大的肉丸子,恍若未见地递到匡仲玉手中。 匡仲玉占了上风,矜持地笑了笑,然後捧着肉丸子一口咬下。谁知“叽”的一声,一股肉汁飞溅出来,顿时溅了一脸,丸子中间的烤肉竟然都变成了汤汁。匡仲玉胸前、袖上全是热腾腾的肉汁,一时间狼狈不堪。 众人见两人暗斗,本来都有些提心吊胆,这会儿看到匡仲玉的糗态,不禁都笑出声来。 程宗扬笑道:“老匡,你这回可丢脸了!” 匡仲玉一手抹着脸上的肉汁,一手拿着羊排丸子还不舍得放下,最後自己也笑了起来,“这脸丢得值!这肉汤鲜着呢!给我个羊头都不换!” 众人轰堂大笑,易彪抱起酒瓮,一手拍开泥封,祁远利落地摆开一溜陶碗,众人就那么席地而坐,一手持羊,一手持酒,齐声道:“乾了!” 四名兽蛮人吃羊不含糊,喝起酒来更不含糊,饶是程宗扬酒量不小,也被灌得酩酊大醉。他拉着匡仲玉的衣袖道:“老匡,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说!你幹了什么缺德事!” 匡仲玉嘿嘿笑道:“恭喜恭喜。公子的桃花运很旺啊。” 程宗扬笑骂道:“我问过才知道!都是你出的馊主意,你一个算命的,怎么还兼职拉皮条呢?” “程少校,你这话可不厚道啊。”匡仲玉揶揄道:“当日在湖边相遇,公子那份淫心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匡某又不是瞎子,还能看不出来?那姓阮的妇人又不是三贞九烈之人,在下只是顺水推舟,给两位牵了牵红线。” “以母代女这种话你都能说出口,你的道德感从小就都忘家里了吧?” 匡仲玉饮了口酒,徐徐道:“光明观堂门下,自该如此。” 程宗扬攀住匡仲玉的肩,“咱们星月湖大营,与光明观堂有什么仇怨?” 匡仲玉举杯灌了一口,“岳帅于我等如兄如父,当然是杀父屠兄的血海深仇!” ………………………………………………………………………………… 程宗扬一场大醉,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楼内寂无人声,带着夏日气息的微风卷起帘幕一角,露出门外朱红的雕栏。 梦後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一句诗莫名浮上心头,一时间让程宗扬忘了自己身在何处,那种梦幻般的感觉重又浮上心头。 良久,程宗扬晃了晃隐隐作痛的脑袋,起身离开床榻。卓雲君和阮香凝都不在阁内,他走到水榭的游栏边,两手扶着栏杆,望着西湖的万顷碧波,心底忽然涌起一股冲动。 程宗扬双手一撑,从水榭三层直接跃入湖中。湖水涌起,淹没了整个身体。耳边传来激烈的水响,身体迅速下沉。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从建康逃亡的一夜,只是怀里缺了个小紫。 死丫头,你怎么还不来呢? 直到肺中氧气耗尽,再也无法支撑,程宗扬才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喘着气。他双臂划水,一直游了一刻钟才折回来。 身上燠热尽去,脑子也似乎清醒了许多。程宗扬仰面躺在水上,慢慢游着,感受着丝绸般柔顺而温凉的湖水,心神仿佛与湖水融为一体。 烟雾般的柳丝垂到翠微园的围墙外,水榭中隐隐传来对话声。 “原来是攀上高枝了,”梁夫人的声音冷笑道:“难怪对我不理不睬呢。” 阮香琳忍气道:“你不也是一样?何况梁家已经败落了,要教训我,也轮不到你。” “果然是翅膀硬了,连我们梁家也不放在眼里!”梁夫人斥道:“我们梁家即使败落了,本夫人也是有诰封的命妇!你算什么东西?一个草民家的贱婢!我家的奴婢也比你尊贵些!” 阮香琳被她说到痛处,白着脸不再作声。 “你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攀上程公子便能与本夫人平起平坐?”梁夫人讥诮道:“莫忘了,你可是伺候过我那孩儿的。哪天程公子玩腻了——” 梁夫人的嘲讽忽然一顿,双眼愣愣看着阮香琳的手腕。 阮香琳腕上戴着那隻缠丝金镯,龙眼大小的红宝石被光芒一映,在她如雪的皓腕上熠熠生辉。 阮香琳有些纳罕地看了金镯一眼,这镯子虽然贵重,但以梁家以往的权势,也不可能吃惊到这副模样。 梁夫人先惊後疑,然後就像丢了魂一样,目光呆滞地看着那隻金镯。 “哗啦”一声水响,程宗扬从水中出来,光着膀子走进水榭,顺手拿起一条布巾,擦去身上的水迹。 梁夫人转过脸,再看向程宗扬的目光充满敬畏,就像节庆时入宫拜见那些贵人一般,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城北有家木料行要转让。”程宗扬吩咐道“你去看看,如果合算,就以你的名义接下来。” 梁夫人低声道:“是。” “还有,这是我新纳的小妾。”程宗扬攀住阮香琳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赤裸的胸膛前,“你那点诰命,就别在她面前卖弄了。” 梁夫人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怯怯地说道:“公子……” “去吧。” 眼看着梁夫人失魂落魄地离开,阮香琳喜不自胜,眉梢眼角都露出笑意。 “规矩学得怎么样了?” 阮香琳俯下身,娇声道:“贱妾见过官人。” “他们怎么教的?”程宗扬笑道:“挺像回事嘛。” 阮香琳露出一丝羞怩,“是姨奶奶身边的仆妇手把手教的。” 刘娥身为太皇太后,却对自己纳妾的事这么上心,只能说她在宫中寂寞得太久了,难得有件喜欢的事可做。 阮香琳水汪汪的眼睛瞟了他一眼,“官人可要贱妾伺候?” 程宗扬叹了口气,“我要能再分出一个人来,今天你就不用走了,让为夫好好看看姨娘教了你些什么。卓美人儿和凝美人儿呢?” 阮香琳道:“奴婢刚来半个时辰,未曾见到。” 自己给阮香凝下过禁令,她在水榭这么久,从来都是足不出户,两个人一声不响就齐齐消失这种事,还是头一回发生。不过自己倒不怕卓雲君故技重演,还顺手把阮香凝拐走——死丫头不可能会留这么大的漏洞。 阮香琳一边给主人穿衣,一边被主人上下其手。两人缠绵片刻,程宗扬念着今天要办的事,好不容易才压下欲火。 阮香琳半依在他怀中,一边从怀中取出一页纸,程宗扬扫了一眼,见是李总镖头的履历,不由一笑,在阮香琳浑圆的臀上捏了一把,随手塞到袖中。 第八章 风起雲涛 更新时间:2013-11-17 第八章 “师傅!我等了半日了!”高衙内兴冲冲道:“咱们这便去吧!” “去哪儿?” “佛心庵的事啊!”高衙内顿时急了,“师傅不是说好让我今天来的吗?” “哦。我差点儿忘了。”程宗扬一边吊着他胃口,一边道:“冯大法!” 冯源过来道:“程头儿。” “上次给你说的事还记得吧?” 冯源一乐,“都准备妥当了!” 程宗扬对高衙内道:“这是冯大法,你和他一块儿去吧。” “师傅,你不去啊?”高衙内道:“师傅要不去,我这心里发虚……” 程宗扬笑眯眯道:“放心。有冯大法就够了。要不再给你带两个兽蛮武士?这下底气够足了吧。只不过要带兽蛮武士的话,你的护卫一个人都不能带,只能自己去。” 高衙内一听有兽蛮武士,顿时放了一半的心,“成!我听师傅的!” 高衙内兴高采烈去叫人备马,程宗扬叫住冯源,低声叮嘱道:“等离开临安城,不管他怎么撒泼,你们都别理睬,真要不听话,就把他捆起来。记住,别把他当少爷,就是你们商队的小跟班。这小崽子敢不幹活,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只别打脸就成。” 冯源笑道:“程头儿,你就放心吧!我们离了临安就走小路,保证把他看得死死的。” “老敖已经改道向北,你们就在汉国境内会合。多带些钱,但别让他看见,到了汉国,就说没钱,让他拿主意。他要拿不出主意,你们就自己悄悄吃饭,让他饿着。” “程头儿,憋屈这么狠行不行啊?再怎么说高衙内也是少爷出身,跟我们比不了。” “人受憋屈武艺高。憋不死就行。”程宗扬又吩咐道:“路上你们也多留点心。别让他出什么意外。老朮、老豹要留在临安,青面兽和哈迷蚩跟你们一道。真遇到大事,你们听哈迷蚩的。” “好咧!”冯源又道:“程头儿,按你说的,我做了十几颗小的,所有的龙睛玉全用完了。我带六颗,剩下的都给你留着。就在老冯床下,西边第四块砖,你小心刨开,里面有个盒子。每一颗我都用棉花包着。” “好。”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背,“一路小心。我去苍澜最多三个月,三个月之後不管生意怎么样,你们都得赶回来。” 冯源犹豫道:“三个月是不是长了点儿?” “就三个月!”程宗扬叹了口气,“这回要收拾不好他,我也没辙了。” 高衙内跨在马上,一脸的得意洋洋,踌躇满志,浑然不知自己即将面对的命运有多悲惨。 ………………………………………………………………………………… “好啊!” 临安的驿馆内,张少煌一脸愤然地拍案怒道:“你们几个自己寻欢作乐,居然不叫我一声!还当我是兄弟吗!” “侯爷息怒!”程宗扬笑道:“你刚到临安,听说是枢密院的韩节夫亲自作陪,给你接风洗尘,我就算叫你,你能把宋国的官员都扔在驿馆里面,自己溜出来吗?” “这有何难?宋国这些官员的嘴脸我也看够了!今日我便装病!到千秋节再和他们打交道!”张少煌道:“听说你们昨晚在玉露楼喝的蓝桥风月?这我可得尝尝。还愣着幹嘛?赶紧着!前边带路!” 程宗扬苦笑道:“张侯爷,这会儿还不到午时呢。你没听说昨晚小侯爷一个人把整个玉露楼几十个姑娘都喝倒了?恐怕这会儿还没醒呢。” “你们!”张少煌指着他,半晌才一甩手,气得团团乱转。 “说正经的。”程宗扬道:“这次你来临安,有什么大事?” 张少煌没好气地说道:“什么正事都没有,就是作个样子。” 晋国在江州交战正殷的时候向临安派出祝寿的使节,本身就说明了晋国官方的态度。但程宗扬不相信王茂弘的目的会这么简单。 “真的吗?” “王丞相还让我送份礼物给贾太师。” 程宗扬来了兴趣,“什么礼物?” 和少煌叫人拿来一幅卷轴,却是王茂弘亲手写的一副字。 程宗扬打开卷轴,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富丽堂皇的大字:春华秋实。 “这词儿可够俗的。”程宗扬刚笑了一半,便感觉到味道不对,不由咂了咂嘴。 贾师宪独掌宋国大权十余年,早已位极人臣。明智的作法,应该在矛盾激化之前及早放权,以宋国对致仕大臣的优厚待遇,後半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王茂弘与贾师宪地位相当,同样为相多年,即使辅佐的君主是一个连庸主都称不上的废物,还要故作昏聩,韬光养晦。他这副字不劝贾师宪激流勇退也就罢了,反而对贾师宪倍加推崇——要让那个小白脸宋主知道,整死老贾的心都有。 不过王茂弘这副字写得圆滑之极,换个角度理解成对贾师宪功绩的肯定也不为错。甚至还能解释成已经“秋实”,该放手歇息——这四个字,宋国那些各怀心思的臣子尽可以按自己的理解各取所需,任意解释,至于王茂弘的本意,既不重要,也没人在乎。 程宗扬拿着那副字,半晌才道:“咱们这位王丞相是怕宋国太平,专门递刀子来的吧?临安朝堂上杀个你死我活,他老人家才满意是吧?” “胡说!什么你死我活?”张少煌剔着指甲道:“让我说,都别活才好。” “用的着这么深仇大恨吗?” 张少煌叹道:“哪里来的仇?不过是自保而已。”他放下小银刀,低声道:“今春建康大旱,欠收已成定局。今年的秋赋能收上四成就不错了。” 程宗扬吓了一跳,“这么惨?” 张少煌微微点头,然後道:“北方三朝,汉唐都是一等一的强国,秦国虽然略小,但秦军最耐苦战,不是好招惹的。南三朝昭南独霸天南,剩下晋宋两国,各有各的麻烦。但无论如何,晋国不能当最弱的那隻羊。” 程宗扬想了半晌,然後笑道:“难得张侯爷对时局这么透彻。” “我才不耐烦这些。”张少煌道:“这是王丞相特意让我告诉你的。” 程宗扬愕然道:“对我说这些军国大事?王丞相没搞错吧?” “我瞧着王丞相的意思,大概是想让你借助雲氏的财力,稳住局面吧。” 这只是张少煌的猜测,但程宗扬敢肯定王茂弘不是这个意思——有王丞相和谢太傅这两条老狐狸在,想从雲氏挤出油来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离开驿馆,程宗扬便下令道:“从现在开始,各处商号全力收购粮食。” 祁远讶道:“程头儿,还要炒粮?” “保命。”程宗扬简短说道:“尽量不要惊动外面,避免抬高粮价。另外,仿宋国的例子,在江州设立常平仓,储量越大越好。还有,请萧侯爷在宁州也设一个。” 祁远道:“建康要不要也设一处?” “我猜你在建康设不起来。”程宗扬道:“建康周围郡县的土地都在世家大族手里,粮食生意根本就做不成——幹!” 程宗扬突然省悟过来,王茂弘为什么要让张少煌给自己传话。晋国各大世家的势力盘根错结,各有各的算盘要打,即使王谢两家牵头,也未必能让各家拿出粮食共渡难关。倒是自己结交的这些世家子弟,彼此间除了酒肉交情,根本不用涉及什么忠君报国,仁义道德。大家合伙做生意,纯粹是赤裸裸的利益关系,反而比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更容易达成协议。 王茂弘身份地位放在那里,许多话不好说。他借张少煌的口抛出晋国大旱的消息,既是借自己的力,也是给自己布了个局,可这个局自己不仅要跳,而且还跳得心甘情愿——毕竟是一樁有利可图的大生意。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话半点不假。这生意自己如果放过,那些股东非骂死自己不可。而且有自己主持,比起那些豪族世家竭泽而渔,硬把粮食卖到珍珠的价格,局面会好看得多。于是王老头只用了一句话,就引得自己下十分力气替他操心办事,他老人家只用在丞相府扇风纳凉就够了。 “这老狐狸!”程宗扬笑骂一声,心里道:想闲着,没那么容易!到时候我在晋宫住半年,从东宫睡到西宫,让你给我擦屁股去! “程头儿,”祁远提醒道:“股东大会的日子是不是该定下来?” “还有几个大股东没到呢,等人到齐再说。”程宗扬勒住马,“你们先回去吧,我约了人,晚些再回园子。” ………………………………………………………………………………… 程宗扬在橡树瓦等了半个时辰,终于等到高俅出现。 “苏爷,来尝尝!”程宗扬热情地说道:“正宗的建康鱼鲊!刚从几千里外运来的。” 高俅哼了一声,自顾自倒了杯蛇麻酒,沉声道:“找老夫何事?” “苏爷,脸怎么拉这么长?不会是小的打扰了你和媚娘的好事吧?” “废话少说!” “真是新人上了床,媒人丢过墙——苏爷,你别瞪!我不拿媚娘打趣了还不行?话说回来,苏爷对媚娘可真够上心的。小的还是头一回见苏爷为个女人动肝火。” 眼看高俅脸色又阴沉下来,程宗扬笑嘻嘻道:“媚娘虽然是绝色,可为个青楼的粉头,苏爷不至于要和小的翻脸吧?” 高俅面容僵了一下,然後挤出一丝笑容,亲切地说道:“说哪里话!老夫膝下无女,向来把媚娘当女儿看。哈哈哈……” 程宗扬拉长声音道:“真的吗?那招我作个女婿怎么样?” 高俅把铁皮酒杯往桌上重重一墩。 程宗扬举起双手,“不说媚娘了!绝对不再说了!” 程宗扬亲自夹了鱼鲊,放在碟中,等高俅消了气,才弯腰从靴筒里摸出一张纸,放在桌上,“这个人,帮忙提拔一下。” 高俅看了两眼,“镖头?哪里的?” “威远镖局,老江湖了,身手还过得去。” “好说。”高俅道:“明日让他把履历送来,先给个九品的武职。这次京营损失甚大,正需补充人手。考核时让他多拿些钱来,一个七品武官稳稳当当。” 程宗扬笑道:“苏爷果然是明码实价,童叟无欺。” 高俅神情恢复从容,大大方方地说道:“做生意嘛,当然要讲个公道。” “说起做生意,有点股份,不知道苏爷有没有兴趣?” “什么股份?” 程宗扬微笑道:“一点小生意,在宋国一共是十股。每股两万金铢。” “哪里的股份?” “盘江程氏。” 高俅矜持地笑了笑,“两万金铢可不是小数目。” 程宗扬道:“不瞒苏爷说,这已经是第三批股份了,第一批十股是一年前的事,一文的现钱都没要。第二批十股是四个月前,每股作价两千金铢。如今是第三批,每股两万金铢。” 高俅神情微动,“宋国一共十股?可有人买了?” “有。”程宗扬毫不隐瞒地说道:“贾太师占了一股,韩节夫和史同叔各占半股。蔡元长倒是有钱,直接占了一股。苏爷,有没有兴趣来一股?” 高俅冷哼一声,“给我两股。都用商儿的名义。” 程宗扬佩服地竖起拇指,“苏爷,你这个乾爹当得可太到位了。” 一年间从零翻到两万金铢,旁人也许会觉得拿两万金铢买一个原本一文不值的股份是笑话,高俅却反过来看出这背後所意味的暴利。事实上程宗扬这几日游说自己结交的官员,没费多少口舌,就引得贾师宪、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等人纷纷入股,不是因为他面子够大,而是因为那几位都看出这一点。从这一点来说,这几位倒称得上是奸雄所见略同。 高俅道:“老夫马齿渐长,总给小儿留点家业。” 程宗扬没有答话,只低头削着水果,气氛突然变得诡异起来。 高俅也是老江湖,察颜观色的本领早已炉火纯青,他一手拿着蛇麻酒,欲饮未饮,耐着性子与程宗扬周旋。 最後还是程宗扬没撑住,他放下水果,“有件事要跟苏爷告个罪——衙内这会儿已经离开临安。” 高俅拿起酒杯饮了一口,不动声色地说道:“你又引商儿去哪里鬼混了?” 程宗扬咳嗽一声,老老实实道:“去汉国学着做生意去了。” “噗!”高俅一口酒全喷了出来。 “荒唐!”高俅拍案道:“士农工商!商人乃四民之末!商儿有产业找奴仆打理便是,哪里用自己去学生意!汉国——”他咆哮道:“汉国民风凶悍!多有横行不法的豪强!刁钻蛮横的酷吏!好勇斗狠的游侠儿!我家小儿岂能去那种地方!” 高俅披头盖脸一顿痛骂,程宗扬被他喷了一脸的吐沫星子也不敢擦,还得赔着笑脸给高俅添茶,“苏爷息怒,先喝杯茶去去火。” “少来!”高俅怒道:“老夫要立刻回府,召集禁军追赶商儿!” 程宗扬把茶杯递到高俅手中,认真道:“这次你把他追回来。高智商这娃可就彻底废了。” 高俅含怒盯着他。 “太尉对衙内的悉心爱护,有目共睹。但衙内平常做的事,想必太尉也有所耳闻吧?” 高俅冷哼道:“不过是和几个谈得来的朋友幹些小儿的勾当,有何不妥?商儿在年轻人中的威信,可不是靠的老夫!” 程宗扬险些吐出来,还威信……高俅这偏心都偏得没边了。 “太尉,我是认真的——衙内不笨,甚至还是个聪明人。” “废话!”高俅不满地说道:“那可是老夫从小养到大的孩儿!” 程宗扬没理会他的自吹自擂,“可如果现在没了太尉,衙内能支撑这份家业吗?” 高俅犹豫了一下,“未尝不可。” “坦白的说——不可能。”程宗扬道:“太尉想必知道,朝堂中那些衣冠贵人,不敢说全是衣冠禽兽,但有一半都是豺狼!魏篝侯的事情太尉比我清楚,无非是自不量力,贪图爵位,结果羊入狼穴,尸骨无存,连自家妻女都成了世人的笑柄。” 高俅道:“他的典当行作孽太多,有此报应也是情理之中。” “温室里种不出青松,笼子里养不出苍鹰。”程宗扬道:“衙内不缺聪明,缺的是历练。” 高俅沉默半晌,沉声道:“任你说得天花乱坠,老夫终究是放心不下。此去汉国,山高路远,商儿若有丝毫闪失,老夫如何对得起恩公?你说的历练却也不错,老夫这便让富安带一个都的禁军精锐,随商儿历练……” “停!”程宗扬赶紧打断他,“一个都?这是去打仗的吧?最多五个人!” “你可知北地游侠虎狼成性!重然诺,轻生死,一言不合便拔剑相向!”高俅道:“无论如何,不能少于五十名禁军!” “十名!”程宗扬咬着牙道:“而且不能露面!只能在暗处护卫!要不然此事就此作罢。你就是把我打死,我也不告诉你衙内在哪儿。” 高俅指着他,怒声道:“你!” 程宗扬扯开衣领,一脸无赖的拍着脖颈道:“有种你拿屠龙刀朝这儿砍!” 高俅恨恨跺了一脚,拂袖而去。 自己先斩後奏,终于逼得高俅放手让高衙内历练,程宗扬心里一阵轻鬆,路已经给高衙内铺好,往後怎么走,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如果高衙内真是岳鸟人的儿子,自己也算对得起这位岳父大人。 眼看已经是午时,程宗扬随便吃了些东西,便马不停蹄地赶回翠微园。 园中静悄悄的,内院的柳荫下,两个女子正坐在一处说话,其中一个徐娘半老,仍然骚媚入骨,正是兰姑,另一个身柔体娇,举止放浪,却是昔日的赌场老板游婵。 程宗扬走过去笑道:“正想介绍你们认识,你们倒自己先聊上了。” 两女起身道:“公子。”一边说,兰姑一边还骚媚地抛了个媚眼。 程宗扬连连摇手,“兰姑,你就饶了我吧。这媚眼还是给老四留着吧,我可吃不消。” 兰姑笑啐道:“原来公子也是个银样蜡枪头。” “我这么隐私的秘密都被你知道了?”程宗扬惨叫道:“兰姑!千万不要对别人说啊!” 游婵被黑魔海当作叛徒废去武功,经过多日的调理才勉强可以起身。此时虽然薄施脂粉,脸色仍有种失血的苍白。她又是惊讶又是好笑地看着这一幕,方才的交谈中,游婵已经知道兰姑的来历,却没想到这位“飞鸟上忍”背後的原身会是如此随和。 程宗扬道:“你们谈什么呢?这么开心。” 兰姑笑道:“还不是公子画的那个大饼?把奴家的心肝都勾引起来。今日正好遇到游掌柜,越说越是投机了呢。” “好啊!将来你的青楼,游婵的赌场,正好能做邻居。”程宗扬笑道:“乾脆你们合伙设一处青楼赌坊,里面的荷官都是光屁股小妞,保证那些赌客大晕其浪,抢着往外输钱。” 两女都笑了起来,“全脱光便少了韵味,还是欲露未露更诱人。” 程宗扬大度地说道:“这事儿你们是行家,我就说说。临安这边的商号暂时由秦会之打理,你们有什么念头,尽管对他讲。用不着给我省钱,但要花的是地方。” 兰姑笑道:“公子尽管放心。奴家省得。” 程宗扬拉起游婵的手,探了探她的脉象,“你好好将养身子。赌坊少说要半年才能开张,用不着心急。” “是。奴家知道了。” 程宗扬微微一笑,然後贴在她耳边低声道:“找个好人家,便嫁了吧。” 游婵身子一颤,露出疑惑的眼神,接着变得幽怨起来。 程宗扬暗暗叹了口气,以自己对游婵的恩义,如果把她收入房中,任谁都觉得理所当然,没人会吐半个不字。但程宗扬知道,那样的结果也许自己能占些便宜,但最终只会是害了游婵。 自己可没心情建一个规模庞大的後宫,把遇到的女子尽数收入囊中,一个月也不定能见上一次面,还非要霸占着不放。与其让这些女子闲置,造成极大的浪费,并且充满戴绿帽的风险,还不如好聚好散,大伙留一份交情。 “公子。”王蕙匆匆出来,虽然努力保持镇静,眼中却露出一丝焦灼,急切地说道:“师师不见了。” 程宗扬呆了半晌,“怎么不见了?” “师师平常起得很早,但今天早晨奴家去寻她说话,就没有见到她。奴家以为她出门办事,也未曾在意。可一直到午时,仍不见踪影,奴家才觉得奇怪。问众人时,都说未曾见到师师。” 先是卓雲君和阮香凝失踪,现在又丢了个李师师,程宗扬越想越觉得不对,他安慰道:“也许是去钱庄了。我让人去看看。” 王蕙接下来一句话,让程宗扬仿佛兜头浇了盆冷水,“郭公公也不见了!” “清浦!老朮!韩玉!” 程宗扬连声把众人唤来,听说园中平白少了两个人,众人都面面相觑。程宗扬有苦难言,阮香凝和卓雲君的事自己一直瞒着众人——毕竟林娘子在自己房里的事,实在不好往外说。当然,大家都知道他房里有女人,只是没人多问。 这一番折腾,外院也被惊动起来,崔茂披着一身青袍缓步过来,听到程宗扬在问李师师和郭槐,他抿了口酒,满不在乎地说道:“今日一早就出门了。” 金兀朮道:“不可能!吾睡觉还睁着眼睛!” “没走大门,是从湖上走的。” 程宗扬道:“六哥,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卢五哥今早回来,送他们走的。” 程宗扬叫道:“怎么没跟我说一声?卢五哥带他们去哪儿了?” 崔茂道:“多半是去雲涛观了吧。” ………………………………………………………………………………… 雲涛观是宋国宫廷所建的道观,宫中贵人时常往观中小住,几乎等于大内的行宫,这些都是程宗扬早己知道的。可卢景、李师师、郭槐、卓雲君、阮香凝,这些八杆子打不着的人一块儿去雲涛观,怎么想都觉得蹊跷。 星月湖大营自从被宋国列为叛逆,双方便反目为仇。但星月湖大营对宋国的敌视程度,也有高下之分,斯明信和卢景显然是最激烈的那种。萧遥逸提到,他们两个曾经闯入宋宫,向太后追问岳帅长女的下落,虽然没有结果,但态度可见一斑,如果说卢景找郭槐的麻烦,自己一点都不意外——但这和李师师有什么关系? 程宗扬一头雾水地赶到雲涛观,却见观门紧闭,门里由小黄门充作的道僮只说今日观中有事,闭门谢客,无论谁都不能进。 程宗扬也不和他废话,直接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越墙而入。 雲涛观在南屏山下,占地极广,好在自己来过一趟,大致看了一下方位,便朝当日刘娥给自己纳妾的地方赶去。 刚转过弯,背後风声忽然一紧,接着背脊像被烈火烧炙般,传来一股炽热的掌风。 程宗扬身子一侧,贴着院墙立定,先解除背後的威胁,然後一掌拍出。对面是一个上了年纪的道人,不过看他下巴光溜溜的,多半也是宫里的太监。 双掌相交,那太监一声闷哼,抱着溅血的手掌向後退去。却是程宗扬掌力还未吐实,便从袖中挥出珊瑚匕首,在他掌心扎了个透明窟窿。 那太监发出一声尖啸,不过时,远处便传来衣袂破空的微响,几名看守道观的太监顷刻赶来,将程宗扬团团围住。 这些太监修为都不低,虽然比起郭大貂珰还差了一截,但几个人一拥而上,自己想逃都不容易。 领头的太监刚要开口,却见程宗扬手掌一鬆,把那柄锋锐异常的匕首扔到一旁,接着举起双手,摆出投降的架势,“我是来找人的,不是来打架的!” 忽然後面有人尖声道:“原来是公子爷!” 陈琳排众上前,跪下施了一礼,“奴才见过公子爷。” 程宗扬道:“姨娘也来了?” “刚到半个时辰。” “难怪观门关这么紧呢。” 陈琳道:“奴才正是去接公子,没想到公子爷已经到了。这边请。” 那些太监这时才知道程宗扬的身份,恭恭敬敬施了礼,然後各自退开,就连刚才被他伤了手掌的太监也没有半点怨色。 程宗扬捡起匕首,一边走一边好奇地问道:“什么事要劳姨娘的大驾?” 陈琳躬着腰在前引路,闻言道:“是娘娘的主子来了。” 程宗扬听得稀奇,“是你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太皇太后的主子?难道是你们先帝的先帝诈尸了?” 陈琳毕恭毕敬地说道:“公子一去便知。” 程宗扬正纳闷间,忽然打了个冷战,能被刘娥当作主子的,只有一个人:星月湖大营的缔造者、宋国那位以莫须有罪名下狱的叛逆、众人口称的岳帅、黑魔海说的岳贼、鱼氏口中的混蛋鹏、武穆王岳鹏举! 第一章 玉人何处 更新时间:2013-11-17 第十集 第一章 暮色中的雲涛观肃穆而寂静,观内纤尘不染,显然常有人打扫,但路上没有看到一个人影,也听不到诵经声,安静得仿佛空无一人。 程宗扬随着陈琳穿过重重庭院,来到观後一座小殿。陈琳在殿内供奉着火德真君像後一扳,墙上滑开一道不起眼的小门,躬身道:“公子请。” 程宗扬笑道:“这後面不会埋伏着五百刀斧手吧?” 陈琳对他的玩笑恍若未闻,只当先穿过小门,神态恭敬地立在门侧。 程宗扬硬着头皮踏进门内,陈琳在门侧一按,小门合闭如初。 门缝合紧的刹那,夕阳下的轻风和归鸟的鸣叫都被隔绝在身後,周围传来一股无形的压力,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透明的玻璃瓶中,连空气都变得凝固。 程宗扬抬起眼,面前是一条夹在两堵高墙之间的甬道,宽不及五尺,只能容两人并行,墙高却超过两丈,抬头只能看到两墙间的一线天空。狭长的甬道曲曲折折不知伸向何方,走在甬道内,整个人都似乎变得渺小起来。 陈琳弯着腰,不言声地在前引路。从外面看来,这里已经是雲涛观的尽头,如果不是置身其中,程宗扬怎么也想不到观後还另有蹊径。 一盏茶工夫後,已经临近南屏山屏风般的山体。甬道尽头出现一道台阶,利剑般笔直伸入岩壁。峭壁上爬满盘根错节的油麻藤,从山石间生出的大树犹如虬龙,将崖壁遮蔽得严严实实。但以程宗扬的目力,透过枝叶,仍能看到发白的岩石——台阶尽头分明没有路。 陈琳立在岩壁前,躬身说道:“公子请进。”然後举步迈入。 程宗扬睁大眼睛,只见他的身影毫无阻碍地穿过岩石,然後就像浸在水波中一样,渐渐变得模糊。 程宗扬盯着眼前的岩壁足有一分钟,然後一步踏出。 坚硬的石壁如同幻影般消失,接着眼前突然一空,视线一下变得开阔。程宗扬抬起头,惊奇地望着面前巨大的空间。外面看来浑然一体的山体内,竟然有一个直通山顶的瓮状洞穴。 整个洞穴呈宝瓶形,仿佛是从山中垂直挖出来一般,外壁只有一道细窄的开口。洞窟内两座三层的楼阁前後相连,楼体直接建在陡直的岩壁上,飞檐斗角,回廊拱桥,极尽华丽之能事。 即使程宗扬对法术是门外汉,这会儿也明白整座楼阁连同这处洞穴都被用法术隐藏起来。从踏入甬道时的感觉推断,不仅光线,连声音也被完全隔绝。 把居所搞这么隐秘,怎么看都不像帝王家的作派,联系到陈琳方才说的话,程宗扬百分百敢肯定这是岳鸟人的手笔。 没想到这鸟人竟然就躲在临安,宋主的眼皮底下,真够有胆量的。不过话说回来,以岳鸟人的霸道蛮横,竟然用上诈死的拙劣手段藏头露尾,真不知道他惹上了什么仇家。 如果真是岳鸟人,那个表贩子为何会在这时出现?事前刘娥又为什么没有透露出半点口风? 程宗扬越想越是纳闷,按道理说,岳鸟人作为自己的便宜岳父,此时现身不会有什么恶意,可从岳鸟人以往幹的事情分析,这家伙似乎不大讲什么道理。如果他慈父人格突然觉醒,非要替月霜讨回公道,“咯嚓”一刀把自己留在宫里打工,自己去哪儿说理呢? 四扇精雕细刻的殿门大开着,陈琳卷起遮挡蚊虫的纱帘,一手用拂尘扫了扫门槛。程宗扬暗暗吸了口气,然後挺胸入内。 两人沿着楼梯,不多时便来到前面楼阁的顶部。夕阳的余辉从洞口的枝叶间映入,将楼宇镀上一层金黄的光芒。远处的西湖波光荡漾,湖中碧绿的荷叶在风中起伏,虽然置身山腹,却令人心胸开阔,景色比翠微园更胜一筹,即使程宗扬心下忐忑,也不禁一阵心醉。 前楼的顶楼装着朱红的栏杆,作成观景台的样式,台後有一道廊桥与後楼的大门相连,形如飞虹。 陈琳在廊外停住脚步,用尖细的声音道:“奴才在外面伺候,公子自行入内便是。” 程宗扬捏着一把汗,硬起头皮走入廊桥。 跨进大门,眼前的光线微微暗了下去,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脂粉香气。楼梯旁立着一个身长玉立的女子。她穿着一袭黑色的皮衣,裙底只到大腿根部,光亮的皮革又短又紧,紧紧包裹着浑圆的臀部,腿上是一双过膝的高跟长筒靴,露出雪白的双臂和大腿。她长髪束成简单的马尾,肩後背着一柄长剑,只不过她脸上戴着一隻白色的面具,只露出两隻乌黑的眼睛,无法看到她的真实容貌。 那女子目光犹如刀锋盯了程宗扬一眼,然後一声不响地移开。 程宗扬纳闷地看了她几眼,不知道岳鸟人身边为何会钻出一个女侍卫。 忽然阁内传来一声尖叫,接着一个妇人跌跌撞撞地出来,她钗溜髪乱,神情惊惶,一张媚艳的粉脸像被什么恐怖之极的事物吓到般变得煞白。 那妇人桃脸杏腮,体态妖娆,惶急间见到程宗扬,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露出惊喜的眼神,却是梁夫人黄氏。 程宗扬一脸错愕,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李师师、卓雲君、阮香凝,现在又出来个梁夫人——岳鸟人这是唱得哪一出?难道是这当爹的良心发现,要替月霜出头,把她们都收拾了? 看着梁夫人跌跌撞撞出来,戴着面具的女子两隻乌黑的眼眸微微一转,冷冷瞥了她一眼,身体却没有任何动作。 紧接着阁内发出一阵刺耳的怪响,一团黑乎乎的物体“咔咔”乱响地蹿了出来。那是一个三尺多高的铁制怪物,长方形的脑袋画着两隻怪模怪样的眼睛,躯干就是一个横置的铸铁圆筒,腿脚是几根简陋的折叠式铁架,行动时像青蛙一样一蹦一跳,两根枝状的手臂却畸形的细长,手掌像螃蟹一样是个能活动的夹子。 这是什么鬼东西?程宗扬脑子里先蹦出这个念头。这东西明显是手工做成的机械,可这手工实在太次了点儿。把这么垃圾的东西说成机器人,简直是对机器人的污辱——如果非要比拟的话,这玩意儿有点像狗头、猪身、青蛙腿、螳螂臂加上螃蟹钳的混合体。 那东西蹦起来浑身乱响,就像一个随时都会坏掉的发条玩具,行动却十分迅速,两个跳跃,便追上逃奔梁夫人。接着分节的手臂往上一甩,勒住梁夫人的脖颈,另一隻蟹钳般的手器往下一划,“嗤喇”一声,将梁夫人的衣裙从领後到臀下齐齐划开。 梁夫人惊恐地张大眼睛,双手抓住怪物坚硬的前肢,徒劳地挣扎着。她脖颈被那个怪物勒住,身体後仰,不仅无法出声,连呼吸都为之断绝。 那个铁怪物攀住梁夫人的脖颈,身体直立起来,折叠的双腿一蹦一跳,似乎想攀到她身上。只不过它的设计实在不合理,梁夫人身材并不算高,可它直立起来也只到梁夫人臀部,怎么跳都差着一大截。 眼看梁夫人被勒得脸色发青,程宗扬顾不得多想,一把拧住那怪物的前肢,用力一折。 一股古怪的力道从怪物的前肢传来,纯粹的机械力量和硬度之外,还有一种奇特的弹性。以程宗扬此时的力道,全力施为下,连铁钩也能拉直,那怪物的前肢却旋转了一下,在被拉开的同时,也避免了机械的物理损坏。 铁怪物的双目闪过一抹红光,似乎在识别眼前的生物,接着它张开铁钳,气势汹汹地朝程宗扬夹来。程宗扬当然不会拿自己的血肉与金属硬撼,抬手一挥,那怪物一条前肢凭空断裂,断肢“呯”的掉在地毯上,翻滚了几下。 程宗扬抬了抬珊瑚匕首,“来啊!”一边说,一边却把七成的精力都放在身後的女侍卫身上。 梁夫人颈中留下一道青紫的印痕,她跪在破裂的衣服间,双手攥着程宗扬的衣角瑟瑟发抖。 那隻铁怪物少了一条前肢,本来就像要散架的结构更加脆弱。它歪歪扭扭转了两圈,然後扑倒在地,接着充作躯干的圆筒内发出怪异的声音——“警报!警报!” 阁内蓦然传来一声狂吼,犹如咆哮的雄狮,将整座楼阁都震得隐隐发颤。 程宗扬握住匕首,紧盯着阁门。咆哮声中,一隻只有兔子大小的小白狗蹿出来,尾巴竖得像旗杆一样,朝入侵者疯狂地大叫。但只叫了两声,那隻小白狗认出面前的男人,咆哮声立刻变成呜咽,它色厉内荏地瞪着程宗扬,尾巴却灰溜溜地垂下来,一边叫一边後退,接着一头扎进阁内。片刻後那小白狗又蹿出来,咬住怪物的後腿,用尽吃奶的力气把那个铁家伙拖回阁中。 程宗扬嘴巴张得足足能塞下一个拳头,半晌才狂叫一声,“死丫头!你搞的什么鬼东西!” ………………………………………………………………………………… “这种垃圾才不是人家做的呢。”小紫一手抱着雪雪,蜷着腿坐在锦榻上,不满地嘟起小嘴。 程宗扬近乎贪婪地望着小紫,数月不见,小紫不仅恢复了以往的气色,而且更胜一筹,整个人就像一颗完美的水晶,散发着晶莹剔透的光泽,那双娇俏的美目灵动无比,顾盼间光彩夺目。 不过很快程宗扬就黑了脸,“这是怎么回事?” 小紫挑起唇角,“你问她好了。” 宋国的太皇太后此时就像一个奴婢,驯服地伏在小紫脚边,目光中充满了崇慕和期盼。 “十余年来,奴婢日思夜想,只盼能重遇主人,”这位尊贵的妇人几乎喜极而泣,“如今终于盼来了……” 程宗扬半是尴尬半是纳闷地自嘲道:“难道不是我吗?” “公子是守礼的君子,”她略带幽怨地说道:“奴婢的主子却从来都不是知礼守法的老实人。”刘娥猫咪般偎依在小紫脚边,媚眼如丝地说道:“奴婢见到紫妈妈,便知道妈妈才是真主子。” 程宗扬感觉自己一头撞进灰窝,碰了一鼻子的灰,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鼻子。 小紫妙目水灵灵在他身上打了个转,从舌尖轻轻吐出三个字:“大笨瓜。” “喂,给我让点儿位子!” 程宗扬挨着小紫坐下,一手毫不客气地揽住她的腰肢。小紫没有推开他,而是舒服地靠在他怀中,一边翘起鼻尖,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她臂间的雪雪却瞪圆眼睛怒视着程宗扬,喉咙里发出狺狺的威胁声。 程宗扬称检查了一下小紫的经脉,终于放下心来,一直吞噬她精血的焚血诀果然已经痊癒了,自己一直担心她收了那么多阴魂,会不会伤及身体,现在看来还好。 程宗扬勾起手指在雪雪脑门上敲了一记,“叫什么叫!再叫就拿你煲汤!” 雪雪呜咽一声,委屈地钻到女主人怀中。 摆平这个小烂狗,程宗扬回过头。那女侍卫戴着面具,声音听着却有些耳熟。程宗扬一边打量着她的身材,一边回想着,心里渐渐想起一个人来,叫道:“惊理?” 当日潜入江州的龙宸杀手被剿杀殆尽,其中一名女杀手落到小紫手里,没想到现在成了死丫头的护卫。 “外面那个是罂粟女?”程宗扬笑道:“你怎么收服她们的?” “很简单啊。”小紫若无其事地说道:“她们不肯留在水香楼,就自愿献了魂魄给人家,给人家当侍奴。” 摄魂夺魄的巫术最伤阴德,一向被各大宗门所敌视。幽冥宗与黑魔海巫宗都是此道翘楚,只是朱老头身为毒宗传人,虽然对巫宗所学情有独锺,但他那点把式究竟有多少份量,实在很可疑。 不过这一切都随着玄武湖之战成为往事,死丫头从古冥隐身上尽得幽冥宗之秘,炮制几个“自愿”献来的魂魄,自然轻而易举。程宗扬不无恶意地想道:惊理和罂粟女投到死丫头手下,说不定还是她们的运气。 忽然耳边一阵沙沙响起,程宗扬低下头,只见脚边不知何时爬出一个古怪的物体,它大小有一尺多长,通体洁白,环状的身体是用象牙一节一节雕成。外形前粗後细,尾部向上挑起。模样有些像大号的蝎子,但身下没有肢足,只靠身体一弓一弓向前蠕动,速度竟然还不慢。 程宗扬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抓住小紫的手臂,“你搞的什么东西?怪物?妖术?” 这次是雪雪翻了他一个白眼,一副看不起他这个土包子的表情。 小紫嗔道:“大笨瓜!没看到我有什么不一样吗?” “有吗?”程宗扬愕然打量着她。 “这里啦!” 小紫指了指手臂,程宗扬才注意到她的珊瑚钏子被改造成一条紫色的小蛇,盘在她雪白的手臂上。 小紫手臂一晃,那条紫蛇掉在榻上,“哗啦”一声,蛇体分解成一堆细小的零件。外表看似完整,里面却是无数各式各样的齿轮、簧片、机括……小的比绿豆还小,大的也只有指尖大小,每一件都精巧无比。 程宗扬拿起一件,对着光线道:“这是你从闹钟上学的?根本就完全不一样嘛!而且它没有人工智能,怎么可能操纵?” “大笨瓜,你知道附体吗?” “再叫就真被你叫笨了!”程宗扬道:“附体我当然知道,都卢难旦妖铃不就是幹这个的吗?” “阴魂和妖气要附在活物上才能行动,而且附体的条件很苛刻,时间也很短暂,时间一长,被活物的阳气反噬,就会消散。闹钟上足发条,就能自己运转,但没有意识。如果做一件可以自行运转的器具,用阴魂来操控呢?” “不可能!”程宗扬道:“闹钟再精巧也是死物,你把阴魂放在哪里?而且这里面根本就没有发条嘛!” “程头儿,你好聪明呢。”小紫笑吟吟用指尖挑出一颗碧绿的翠玉,“有龙睛玉哦。” 第二章 鸟人的後手 更新时间:2013-11-18 第二章 程宗扬仔细打量着散乱的珊瑚紫蛇,这件东西虽然比闹钟复杂得多,原理却是一样,只要有足够的动力和操纵的智能体,就能运转。在小紫的改造下,用龙睛玉代替了动力,同时在其中纳入妖魂。妖魂虽然无法直接驱动珊瑚紫蛇,但可以通过控制龙睛玉这个动力源,间接进行操控。 这种做法并不鲜见,程宗扬与匡仲玉等人聊天时,听说六朝颇有些术者擅长制造魂器,但那些魂器大都是在刀剑上蓄养魂魄,使器具产生附加的法术效果。小紫却从器具本身入手,把它做得足够复杂。一般的魂器需要常年累月的滋养,少则十余年,多则数十年上百年,才能发挥效果。小紫的做法则是器具本身可以运转,只需置入阴魂进行操控。 这中间的道理并不难猜,但要做得比闹钟更精巧十倍,程宗扬不知道这世间除了死丫头还有没有第二个人具有这种能力——自己恐怕是六朝见过自动设备最多的,可连个会转的闹钟都做不出来,更别提那些根本就没见过自动设备的术者了。 眼前那条珊瑚紫蛇只有半尺长,拇指粗细,里面的零件却足有好几百个。真不知道死丫头是怎么做出来的。 程宗扬拿起一隻黄豆大的齿轮,“这个齿轮你做了多久?” “差不多有一天。” “别告诉我这些零件都是你自己做的!这么多零件,你一辈子都做不完。” “大笨瓜。”小紫道:“人家做了几个用齿轮牵引的锉刀,置入阴魂,然後放上毛坯,让它自己去磨就好了。” 程宗扬一头碰在扶手上,连自动化生产线都被死丫头做出来了,难怪她要去宋军的伤兵营采集魂魄,以她的消耗量,百八十个真不够用的。 “这得杀多少人啊……” 小紫不以为然地说道:“反正他们都是要死的。魂魄不取也会消散,还不如我拿来废物利用。” 死丫头的歪理自己永远都说不过。程宗扬心里盘算着,既然能做出自动磨齿轮的锉刀,那么做个磨水泥的自动研磨器呢?一旦能够代替人工,江州水泥的产量绝对会暴涨。不过程宗扬随即又放弃了这个念头,问题在于动力,自己连电都不知道怎么搞,唯一能指望的能源就是注入法力的龙睛玉,即使自己舍得用龙睛玉磨水泥,也得能雇得起肯用法力磨水泥的法师。 不过换个角度来想,大江的水力资源倒是个主意,虽然效率低了些,好在都是免费的。看来有必要在水泥窖旁建几个水车磨坊了。 程宗扬放下齿轮,那堆分散的零件“哗啦”一声收拢,合并成一条紫色的珊瑚小蛇,蜿蜒游回小紫臂上。 小紫年纪尚幼,纯以修为而论,升到五级都不知道要哪一年。而自己的对手越来越强大,一旦遇到强敌,小紫的安全就成了一个大问题。现在她另辟蹊径,把机械和法术结合起来,等于平添了一个有着无数法宝的仙囊。 望着小紫娇俏的笑脸,程宗扬叹道:“以前说用魂魄法术代替人工智能,我还以为你开玩笑,没想到还真让你做出来了。”接着他猛地欢呼一声,“来亲一个!” 雪雪愤懑地挥舞着小爪子扑了过来,被程宗扬揪住耳朵扔到一边。 吻着小紫的唇瓣,程宗扬心神仿佛沉浸在美妙的触感中。这几个月自己倒也不是过的和尚日子,橡树瓦的娇儿、桂儿,梁夫人,更不用说阮香琳和凝玉姬。可即使温香软玉在抱的良宵,自己感觉最多的,仍然是寂寞。没有小紫的日子,连时间都似乎变得不完整。无论自己的喜怒哀乐,都没有人分享,连空虚都是孤单的。 良久,程宗扬鬆开嘴,在小紫耳边叹息道:“我们连在一起多好,走到哪儿都不用分开。” “好啊。”小紫轻笑道:“你如果哪天敢背叛我,小紫就把你的魂魄收来,放在这里里。” “喂,太过分了吧!” “安啦。”小紫道:“人家还没用过,怎么舍得收你的魂魄?” 程宗扬坏笑道:“你想用还不简单?我这会儿正好有时间。” 小紫侧身依在座榻上,一手托着香腮,美目轻轻一眨,抛了个媚眼,一边柔媚地勾了勾手指,“程头儿,来啊……” 程宗扬警告道:“你这样乱擦枪,小心走火——”话音未落便猛扑过去。 小紫游鱼般从榻上滑开,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几声低低的咳嗽。那咳声仿佛是从生锈的铁棺材中传出,带着空空的回声。仔细听时,却近在咫尺,如同一个幽灵在身边艰难地低咳。 程宗扬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闪身把小紫挡在背後,然後手掌一翻,珊瑚匕首闪电般挥出,将墙角一扇屏风斩开。 木制的屏风悄然断裂,露出後面一间丈许深的暗室。室内空无一人,只是墙壁上嵌着十余朵铜制的石榴花,声音便是从其中一朵中传来。 程宗扬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些铜制的石榴花其实是设在墙内的喇叭。他好奇地走过去,只见墙上绘着两座楼阁的平面图,显示出喇叭所在的位置。这会儿正在发声的那隻,位于前楼一个僻静的小阁中。 “死丫头,这不会是你幹的吧?” 程宗扬明知道这些喇叭是楼阁初建时就装在里面的,但出于安全,他还是先问一下小紫——天知道死丫头还能搞出什么奇迹来。 小紫白了他一眼,推开喇叭旁边一隻铜片。铜片後是一个圆形的孔洞,里面发出淡淡的微光。程宗扬凑过去看了一眼,只见里面嵌着一面小镜子,镜中微微发亮,映出一间斗室和两个人影。 郭槐佝偻的身体像一截枯朽的树枝,躺在地上,他右肩衣物被撕开,肩头已经萎缩的皮肉上,露出一个发黑的伤口。旁边一人峨冠博带,威严的神态不怒自威,却是殇侯。 当日在小瀛洲,郭槐被剑玉姬一剑从肩头刺入,程宗扬虽然尽力救治,但这样重的伤势,郭槐能勉强保住性命已经是奇迹了,最多伤癒後能自行走动,不须人照料,至于痊癒,自己连想都不敢想。 殇侯提起长袍,盘膝坐下,双手浸入身前一隻铜盆中,细致地抹净每一根手指。片刻後他提起双手,轻轻甩了甩,然後用一团丝棉浸过药液,将郭槐伤口周围的伤药尽数抹去。 郭槐浑浊的目光看了殇侯一眼,然後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他肩头伤口裸露出来,里面是收缩而变形的筋肉。殇侯仔细看了片刻,接着手指探入伤口内。郭槐的咳嗽声猛然一紧,仿佛要将破碎的肺叶都咳出来。 殇侯面无表情地检查着郭槐的伤处。从伤口的角度、尺寸,到肌肉受创的痕迹,巨细无遗。郭槐双目紧闭,咳嗽声时紧时慢。殇侯的动作却半点不急,单是创口就检查了一刻钟,看样子全部检查下来,起码要半个时辰。 程宗扬离开窥视孔,他已经看出来,这个窥视孔其实就是潜望镜的变形,通过一系列镜子的折射,对室内的情形进行观察。 谢艺说过,岳鸟人曾经派人往大秦寻找制造玻璃镜的工艺——看来制镜工艺没找到,弄来的这些小镜子,都被岳鸟人用在这里了。 “死老头不在江州发财,跑这儿幹嘛来了?” “来开股东大会啊。” “这是来开会的吗?”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闷哼,程宗扬扭头看去,却是殇侯将郭槐已经长住的伤口重新撕开,创口鲜血迸涌。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老东西下手也太狠点儿了吧?郭公公的伤口好不容易才长住。” 小紫道:“不撕开伤口,怎么知道他是被谁刺伤的呢?” 程宗扬扭头看着小紫,“什么意思?” 小紫为他的智商叹了口气,“再过几个月就是黑魔海的廿年大祭,毒宗只剩下殇老头撑门面,巫宗也好不了多少,如今能拿出手的,只有一个剑玉姬。难得能遇见她出手,这样好的机会能近距离观摩她的招术、剑法,怎么能错过呢?” 程宗扬这才明白为何郭槐也会被带来,原来殇侯是从他身上得到剑玉姬的信息。对于殇老头这种眼力高明,又戒心十足的老东西来说,听郭槐口述,远不如直接检查伤口得到的信息更真实,也更丰富。 “卢五哥呢?” “去找人了。” 程宗扬心头一动,卢景跑来临安找人,只有一个可能:岳鸟人那个失踪的女儿。 “有消息吗?” “谁知道呢。”说着小紫忽然递来一隻荷包,“呶。” 程宗扬接过荷包,“哪儿来的钱?” “小紫赚的钱啊。” “赚钱?”程宗扬怀疑地说:“我听说你在江州花钱如流水,死老头都被你敲得精穷。居然还能赚钱?”他掂了掂钱袋,“银铢?好像有四五十个呢。” “一共五十枚银铢。”小紫拍了拍小手,夸张地叹了口气,“人家刚赚的零花钱都给你了。” 程宗扬转了几个念头也没弄明白死丫头搞的什么鬼,他这会儿最担心的就是李师师。那丫头的性子外柔内刚,和卓婊子她们不一样,撞到小紫手里,一个不好,就是鸡蛋碰石头的下场。不过在小紫面前表现出对李师师的关切,显然不是个好主意。 程宗扬若无其事地一个一个看着窥视孔,始终没看到李师师,最後他打开左边第三个窥视孔,第一眼先确定李师师不在房内,才略微放了心。看来李师师真的不在这里。 窥视孔中映出一间宽敞的卧室。房内立着几个女子,分别是凝玉姬阮香凝、卓雲君,还有一个纤腰长腿,丰乳肥臀的黑衣侍奴。 程宗扬讶道:“你又招了个护卫?” 镜中虽然能看到卧室,却听不到声音。程宗扬看了看喇叭,取出里面的阻音塞,立刻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那名侍奴挽着一根长鞭,在空中虚抽一记,带着一丝残忍的意味道:“我叫蛇夫人,贱婢!听说过吗?” 阮香凝颤声道:“奴家不是江湖中人……” “那我告诉你。”蛇夫人道:“本夫人原本姓佘,因为对仇家心狠心辣,每次因此江湖中叫我蛇夫人。如今虽然是妈妈的奴婢,但折磨人的手法一点都没放下,你想不想试试?” 阮香凝满面惧色,怯生生道:“奴家不敢……” “既然不敢,便老实说吧!” “奴家……奴家都已经说过了……” “你是黑魔海御姬奴的事呢?” 阮香凝几乎快哭出来,小声道:“奴家都忘记了……” 蛇夫人扬起皮鞭,对着旁边的太师椅抽去,木屑纷飞间,留下一道寸许深的鞭痕。 “呀!”阮香凝惊叫一声,掩住嘴巴。 蛇夫人厉声道:“再不说,下一鞭便抽在你身上!” “奴家真的不记得了——哎呀!不要!” 蛇夫人举鞭欲打,对面传来一个声音,“等等。”蛇夫人立刻收起鞭子,顺从地退到一旁。 “也许她真是不记得了,”那少女柔声道:“万一打坏了可怎么成?” 程宗扬笑道:“雁儿也来了啊。” 但雁儿接下来一句,就让程宗扬黑了脸,“公子就喜欢这种老女人,打坏了她,公子肯定会心疼的。” 程宗扬黑着脸道:“你们没事儿就在背後败坏我的名声是吧?” 小紫扳着手指道:“程头儿来临安三个月,妓女除外,一共和五个女人有上床的机会,分别是刘娥、阮香琳、阮香凝、黄莺怜、李师师。和程头儿上过床的有三个:阮家姊妹和梁家夫人,都是已婚妇人,平均年龄三十三岁……” 程宗扬一把捂住她的小嘴,“别说了!” 小紫用力踩了他一脚,程宗扬抱着脚跳开,一边辩解道:“你不能只看表面数字!这都是有原因的!我也想找个小姑娘,可宋国的小姑娘都在家里藏得老紧了!除了秦会之那种不要脸的老男人,我想找都找不到!” “不是还有个小丫头吗?” 程宗扬叹了口气,“我说实话吧。如果是好人家的姑娘,我肯定要负责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个雲如瑶就让我焦头烂额,到现在都没摆平。要不是答应过小狐狸替他找赤阳圣果,我早就飞过去把雲丫头接来了。不是处女就无所谓了,这些女人有家有室,自己知道怎么照顾自己,说白了,大家是纯粹的肉体交易。图个方便,并不是我就喜欢这种的,其实吧,我是很博爱的……” 小紫笑吟吟道:“你的意思是,这个女人你也不管吗?” 程宗扬一时语塞。阮香凝和其他人不一样,她虽然是黑魔海的御姬奴,但记忆已经被清除,如今家破人亡,被人当礼物一样送给自己,弃之不顾这种事自己真做不出来。 “你既想留下她,又想留下姓林的教头,”小紫挑起唇角,“将来他们夫妻若是见面,就好玩了。” 这又是一樁麻烦,不过程宗扬已经考虑过,满不在乎地说道:“反正林教头在江州,我把她放在临安藏起来,不让人知道就是了。” “大笨瓜。”小紫给了他三个字的评语,然後道:“你自己看好了。” 雁儿和声和气地对阮香凝道:“你不用怕,这根棒子和公子的一模一样的。” 程宗扬情不自禁地看了看胯下,然後道:“喂,你们瞎搞什么啊?” 小紫笑盈盈道:“做成你的样子,免得你吃醋哦。” “喂,死丫头,你不会要把我的女人都搞一遍吧?” 小紫眨了眨眼睛,“不可以吗?” “不是不可以啦。”程宗扬妥协道:“可是感觉怪怪的……” 小紫安慰道:“没事的,习惯了就好。” 程宗扬眼神一厉,看着镜中的阮香凝露出一丝惶惑的神情,她身体僵硬地颤抖片刻,然後回过头,红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紧接着亮出手中一根雪亮的簪子,快捷无伦地朝卓雲君胸前刺去。 阮香凝不会武功,这是自己无数次证实过的,可她这一刺快如闪电,比起一般的高手也不逊色。如果这会儿骑在她身上的是自己,全无防备之下被她一刺,不死也得重伤。但换作早有防备的卓雲君,轻轻一拧,便扭住她的手腕。 阮香凝惊恐地叫道:“不要!”身体却接连攻出三招,每一招都冲着卓雲君的下三路,角度刁钻而又阴狠。 程宗扬惊出一身冷汗,阮香凝不谙武功,又被抹去记忆,自己下意识里把她当成全无威胁的存在。如果不是这会儿亲眼见到,他怎么也不相信自己身边睡的会是条随时会噬人的毒蛇。 三招转眼即过,阮香凝身体一颤,瘫软下来,生命仿佛被燃烧殆尽般昏迷过去。 雁儿道:“叫醒她。” 卓雲君一手贴在阮香凝脑後,掌力微吐,将她从昏迷中唤醒。 雁儿的声音道:“告诉我你的身份。” 阮香凝变得虚弱无比,低声道:“黑魔海御姬奴,阮香凝……” 楼上的精阁内,程宗扬脸色难看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大笨瓜,”小紫道:“记忆是抹不去的,她想不起来,只是因为被人锁住罢了。” “你是说她脑中被人加过禁制?” 小紫道:“剑玉姬不会白白送给你一隻鼎炉,在她身上设秘法啊,埋毒啊,肯定少不了。需要的时候只用一个指令,就能控制她进行刺杀。” “你怎么知道她的指令?” “人家才不知道呢。”小紫笑道:“但有办法破解。” 程宗扬回想着刚才的经历,终于找到疑点,“春药?” “猜对了!”小紫拍手笑道:“这种春药能让她整个人都陷入迷乱,只要药力足够强,各种惑心迷神的法术都能破解。” 程宗扬呼了口气,“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小紫笑容中多了几分冷诮的嘲讽意味,“当然是他留下来的。” 雁儿与阮香凝的对话不断传来,被强行解除禁制,回复记忆的凝玉姬意志降到谷底,整个人都虚弱无比,对雁儿的问话再没有半点隐瞒。 黑魔海十余年前就在临安布下阮香凝这颗棋子,并不是只为了一个林沖,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往宫中渗透。可令剑玉姬意外的是,无论黑魔海的布局多巧妙,每次触及宋宫的核心,线索都会立刻断掉,甚至反过来遭到大内的追杀。 屡次失败之後,剑玉姬猜测大内隐藏着至少一名精通法术的大行家,为了避免暴露阮香凝的身份,她放弃了向大内的渗透,因此才有西门庆色诱宫人,劫持媛公主的举动。 但这会儿谜底揭开,宋宫大内根本没有法系行家,有的只是岳鸟人留下的一副春药配方。通过高潮时的迷乱,破解可能存在的惑心类法术。这种处理方法的好处显而易见,对使用者的能力没有要求,即使刘娥也可以运用自如,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是不是有人中了瞑寂术。怪不得以剑玉姬的手段,也对大内束手无策,最後做出半路截人的下策。 问题是针对神智的瞑寂、惑心之类的法术竟然能被一副春药破掉,听起来实在太扯了。 小紫在他肚脐上方轻轻一点,“因为这里还有个更本能的脑子呢。” “你就扯吧。” “不信就算了。” 程宗扬琢磨了一下,忽然叫道:“是梦娘!梦娘告诉你的!你已经帮她恢复记忆了,对不对?” “只恢复了一点。锁住她记忆的人修为很高,”小紫一脸遗憾地摊开双手,“而且她身上还有禁制,不能用这种方法。” “梦娘呢?”程宗扬左顾右盼,“你不会把她留在江州了吧?” 小紫轻轻拍了下手,隔着两层楼,远在密室之内,根本不可能听到声音的黑衣侍奴却应声而动,向雁儿施了一礼,然後起身离开密室。 程宗扬道:“你把她们的魂魄都收过来了?” “她们的魂魄好髒,人家才不要呢。” 程宗扬讶道:“那她们怎么能听到你的吩咐呢?前面的惊理也是,你一个眼神她就知道该怎么做。” 小紫摊开一隻雪白的小手,“把你的魂魄拿来,人家就告诉你。” “作梦去吧!”程宗扬恐吓道:“死丫头,哪天我开了你的苞!收了你的一魂一魄!让你再跟我作对!” “好啦好啦。”小紫道:“她们的魂魄都在雁儿的娃娃里面。你要是喜欢,给你也做一个好了。” “免了!拿到那东西我会作噩梦!”停了一会儿,程宗扬道:“喂,她们的魂魄都在娃娃里面,如果娃娃被偷了呢?” “你是怕她们被别人操控吗?放心好了,”小紫安慰道:“只要娃娃感受不到雁儿的精血,一个时辰之内她们就会死光光。” “用不着这么狠吧?”程宗扬道:“为什么不用魂丹呢?像泉玉姬那样。” 小紫白了他一眼,“魂丹丹体的制法是巫宗秘法,人家不会做啊。” 说话间,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小紫美目又是微微一亮,接着房门打开,梦娘在一名侍奴的扶侍下,摇曳生姿地进来。 程宗扬从头到脚看了梦娘一遍,最後目光停在她娇艳欲滴的红唇上。多日不见,梦娘的肌肤更加白皙柔润,姣美的容颜如花似玉,艳丽无匹。 见到程宗扬,梦娘眼中露出一丝羞涩与喜悦交织的神情,显然还记得他这位主人。 程宗扬拉起她的手,“紫丫头没有欺负你吧?” 梦娘柔声道:“紫妈妈对奴家极好的。” 程宗扬怀疑地问道:“是吗?” 梦娘展颜一笑,诚心实意地说道:“多亏了妈妈,奴家记起了许多事呢。” 程宗扬正要开口,却听小紫娇声道:“阿梦。” “是。”梦娘应了一声,鬆开程宗扬的手,款款朝女主人走去。 她步履轻盈得仿佛花瓣,姿态更是优雅无比。可那么一个大美人儿,被小紫招了招手,就像猫咪一样顺从地偎依在女主人脚边,神情间充满了温柔和依恋。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死丫头如果不趁着给梦娘恢复记忆的机会塞点私货进去,自己就把鞋子吃了。问题是要塞私货也应该是自己的私货,她一个丫头片子整天跟自己抢女人,还有没有天理? “死丫头,你叫她来,不会就是专门气我的吧?” “程头儿,你不想知道,她记得什么吗?” 程宗扬心里一动,想起陆谦在野猪林说的——梦娘身上有一个关乎宋国存亡的大秘密。 程宗扬吸了口气,沉声道:“她记得什么?” 小紫红唇张开,却是俏生生打了个小呵欠,然後神态慵懒地说道:“不告诉你。” 第三章 狸猫与太子 更新时间:2013-11-18 第三章 “陆谦还没说出这个秘密,人就挂了……” 程宗扬原原本本说了自己在临安的经历,直说得口乾舌燥,然後道:“陆谦如果是胡说也就算了。但假如真有这个秘密,而且又真的关系到宋国的存亡,那么黑魔海和剑玉姬肯定已经知道了。你要是知道这个秘密,赶紧告诉我,不然我在临安下了这么大的成本,说不定哪天就全打水漂了。” 小紫却道:“袈裟上写的是什么?” 程宗扬对小紫没有半点隐瞒,当即道:“十方丛林一世不拾大师的来历。” “哦?”小紫尾音微微挑起,带着一丝询问的意味。 以两人默契的程度根本不需要过多的语言,程宗扬自然知道小紫想问的是什么,他微微点头,“和我有点像。但也有很大的区别。” 小紫双眼闪闪发亮,“原来是这样啊。真有趣。” “喂,别故意引开话题!”程宗扬虎着脸道:“那个秘密是什么?” 梦娘有点不安地瑟缩了一下。小紫道:“那个秘密一点都不重要,程头儿,你还不知道的好。” 程宗扬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那个宋主是假的吧?” “咦?你怎么知道?” 对那个所谓的秘密,程宗扬已经考虑许久,宋国虽然已经千创百孔,终究是个正统王朝,能够动摇宋国国本的秘密,只可能是帝王的血统。从高俅泄露的隻言片语分析,再联系到传说中的狸猫换太子,程宗扬有九成把握能肯定现在的宋主是个假货。 当年刘娥母以子贵,当上太后,她的儿子虽然短命,但在帝位上也坐了近十年,而且又有好色的名声,妃嫔甚多,可唯一的子嗣竟然是从宫外抱来的——这中间的蹊跷让人不多想都难。 宋主驾崩後,如今的宋主凭借太后、岳鹏举、贾师宪等内外贵人、重臣的承认,以幼龄继承帝位。接着岳鹏举事败消失,剩下一个贾师宪,毫不意外地独揽大权。如果不是手里握着这个把柄,凭老贾的为人早该倒台七八十次了,哪里能一句话就让局面全盘翻转? “程头儿,你好聪明哦。”小紫虽然是玩笑的口气,却少了几分嘲讽,多了几分赞许。 得到肯定的答复,程宗扬却有点不敢相信起来,半晌才道:“我这岳父大人还真敢幹啊……” 小紫道:“谁让宋主生不出来,只好请他帮忙了。” “那他乾脆自己生一个得了!还从外面抱什么呢?” 小紫瞥了他一眼,程宗扬省悟过来,“我怎么忘了,他只能生女儿——现在这位小白脸宋主是谁的孩子?” 梦娘轻声道:“好像是他在路边捡来的。” 捡来的?程宗扬下巴几乎掉在地上,岳鸟人这也太凑合了吧!随便捡个娃打打扮扮就塞到宋国的龙椅上,他把宋国的帝位当什么了? 梦娘道:“他说,不管哪儿来的孩子,肯定会比宋国的宗室强。” 程宗扬顿时没了言语,两宋十八帝,能称得上英主的,一隻手都数得过来,像岳鸟人这样随便拉个路人,还真说不准能比其中几位强。 确认了宋主的身份,程宗扬又想起另一件事,高俅暗示过,对梦娘的格杀令来自宋主,看来梦娘一直留在宫中,接触到的秘密绝不会比刘太后少。 “听说韦太后给岳鸟人生了个女儿?有没有下落?” 小紫笑眯眯道:“程头儿,你在想什么呢?” 程宗扬立刻道:“当我没问!跟你说吧,我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小紫哼了一声。 程宗扬忍不住捏了捏她鼻子,“死丫头,你的醋劲儿太大了。” “人家才不吃醋呢。阿梦,让他抱抱。” 小紫手一抬,梦娘柔软的玉体带着一股香气滑入怀中,程宗扬心头不禁一阵荡漾。说起来梦娘还是岳鸟人预订的姬妾,结果没来得及吃到口。只可惜梦娘如此佳人,却被藏诸深宫,青春虚掷。 孟老大说过,岳鸟人一共有三个女儿,一个月霜,一个小紫,另一个是韦后所生的长女,但很早就失去音讯。斯明信和卢景曾经入宫追问过,也没有得到她的下落。 王哲托自己照顾岳鸟人的子女,但这种事勉强不得,还是一切随缘吧,说不定她现在已经嫁了人,夫妻俩过着甜甜蜜蜜的小日子。如果是这样,不去打扰她也许才是最好的。 程宗扬有点尴尬地拥着梦娘,一边朝窥视孔看去。殇侯仍然在仔细检查郭槐的伤势,另一边,阮香凝身上已经换成了那名叫蛇夫人的黑衣侍奴,卓雲君却不见踪影。 “你让卓美人儿来雲涛观,就是为了找这个地方吧?” “阿梦。” 梦娘道:“奴家只能想起一些零碎的事情。其中一件是雲涛观这座迷楼,他把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放在这里。好像是一把钥匙……” 程宗扬立刻警觉起来,“钥匙?” 阁内忽然多了一个人,却是惊理,她悄无声息地把一枚钥匙放在桌上,然後道:“姓刘的贱婢只知道这个。用处却不清楚。” 程宗扬拿起钥匙,“这是钥匙?” 梦娘怔了一会儿,有些迟疑地点点头。 程宗扬眼角跳了跳,那枚钥匙呈银白色,硬度极高,长度更是接近尺许,如果不是事先说明是钥匙,简直就像一柄短剑。 程宗扬翻来覆去看了半晌,除了柄上一个古怪的熊头,上面没有任何标记。如果这真是钥匙,那锁不知道该有多大。 “姓岳的说没说,这枚钥匙是用在哪里的?” “奴家不记得了……” 梦娘记忆未曾恢复,从她口中问不出更多消息,程宗扬抬头问道:“刘娘娘呢?” 这位太皇太后在自己面前一脸的慈祥,气度雍容华贵。可在小紫这个“真主子”面前,就原形毕露了,更让程宗扬无语的是她眉眼间洋溢的驯服、兴奋和满足。看来自己把她当作长辈尊敬完全是傻瓜的作法,真该把她踩在脚下,才好让大家都满意。 刘娥道:“主人只留下这枚钥匙,让奴婢保管。” “这是哪儿的钥匙?” “主人没有说过。但主人留下八个字,让奴婢记住。”刘娥道:“太泉熊谷一四七五。” 听到“太泉”两个字,程宗扬立刻精神一震,追问道:“什么意思?” “主人没有解释,奴婢也不知晓。” “好没用的东西。”小紫道:“带出去吧。” 程宗扬飞快地思索着,刘娥口中的“太泉”,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远在苍澜的太泉古阵。可“熊谷”和“一四七五”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太泉古阵里还有一个熊族的山谷?“一四七五”是第一四七五块石头还是大树? 程宗扬思索半晌也没有答案,看来只有到太泉才能揭开这个谜底了。 他扯过一条薄毯,替梦娘遮住身体,手指在她颈後一点,送她进入梦乡,然後道:“我要去太泉古阵一趟。” “好啊,我也要去。” “我怕有危险。”程宗扬道:“师帅说,九阳神功要练到六阳的境界才能进入太泉古阵,差不多就是第五级坐照境的修为。” 他後半句没有说,自己有生死根之助,修为进境极快。小紫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反而因为卓雲君的暗算耽误不少时日,如今只徘徊在四级的境界,短时期内根本没有可能突破。 小紫却一点都不在乎,“不去怎么知道呢?” 说实话,程宗扬也不想再和小紫分开,他拉住小紫温凉而柔软的小手,还没开口,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卓雲君牵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妇人进来。 那妇人衣钗尽去,一张骚媚的玉脸时青时白,惊魂未定,却是梁师都的夫人黄莺怜。 程宗扬看到卓雲君,原以为带来的是阮香凝,见到梁夫人不由皱起眉,“你把她叫来幹吗?” “玩啊。” “有什么好玩的?” 小紫笑靥如花望着梁夫人,悠然道:“梁师都在临安作官,娶的妻子却是胡女。程头儿,你说好玩不好玩呢?” 梁夫人脸色顿时一僵。 “她是胡人?”程宗扬叫道:“可皇城司的记录上她明明是临安人,出身商贾!” 程宗扬在临安丝毫不敢大意,凭借皇城司的资源,早把与自己打过交道的各色人等都摸了个底儿掉,没想到死丫头竟然能长到这么爆炸性的秘闻。 “只要取她一点血迹,便能知道很多事呢。”小紫笑道:“比如,人家还知道她是奚人。小奚女,你是自己说,还是让我帮你说呢?” 梁夫人脸色数变,最後颓然道:“你赢啦。” 六朝与北方牧族时战时和,太平时节,北方牧族时常有胡商南下,甚至还有在六朝定居数代的例子,黄氏就是其中一支。 正如六朝往往通过本国商人了解北方牧族的虚实,这些胡商也同样担负着替本族打探消息的责任。但黄氏来到临安不久,奚族就在北地群雄的争斗中失势,沦为真辽的附属部族。黄氏通过种种手段漂白身份,摇身一变成为祖籍临安的皮货商人。 黄氏本意并不想与本族有更多牵涉,尤其是黄莺怜嫁入梁家,成功与梁家联姻之後,更想早些摆脱本族的束缚。但随着岳鹏举的崛起,宋国这位武穆王成为真辽最大的威胁,真辽人对这支隐藏身份定居临安的奚族商人极为重视,反而加紧了控制。 直到北地联军在塞外大败,武穆王冤死风波亭,黄氏才得以解脱。但好景不长,安稳不过数年,另一方势力又找上门来。那个人程宗扬也曾见过——来自晴州波斯商会的穆格,他代表的则是奚族人所信奉的拜火教。 如果说真辽的着眼点还在于双方战争的大局,拜火教所关注的只有一个人:武穆王岳鹏举。 星月湖大营余部在江州聚集的消息传出,黄氏就受命尽力给江州制造麻烦。而程宗扬来到临安不久,拜火教又得到消息,说这个年轻商人很可能与江州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才有黄氏主动送上门来的举动。 梁夫人一口气说完,脸色雪白地低声道:“奴婢并不想……可他们握着奴婢与异族交通的证据……若是泄漏便是灭族之罪……” 程宗扬脸色难看之极,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猎人,这梁夫人是被自己顺手打来的猎物,谁知自己其实才是那条上钩的蠢鱼。 程宗扬沉着脸道:“你们从哪儿得到的消息,说我和江州有关系?” “圣教光明祭司认识的一位朋友……”梁夫人道:“叫剑玉姬。” “幹!”剑玉姬手也太快了,双方如果结为联盟,黑魔海获得了拜火教的助力,拜火教也有一条深入六朝的渠道,对自己的威胁显而易见。 小紫笑道:“程头儿,你说怎么处置她呢?” 程宗扬沉着脸道:“你爱怎么处置就处置。” “好啊。”小紫亮出手心一粒小小的药丸。 梁夫人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她两眼直直盯着那粒药丸,手指微微颤抖,“求你给我一颗……只要一颗……求你……” 小紫关切地说:“这东西有毒呢,要戒了才好。” “我不要戒……”梁夫人露出痛楚的表情,哀求道:“快给我……” 小紫轻轻一弹,药丸飞入卓雲君掌心,“带她下去,问清拜火教的底细。” 程宗扬懊恼地倒在榻上,“死丫头,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十足的傻瓜?被人骗来骗去,一点用都没有?” “怎么会呢?”小紫两手按着他的太阳穴,一边慢慢揉着,一边呵气如兰地说道:“程头儿做生意的手段,不知道多少人佩服呢。” “又来讽刺我。” “你好好做你想做的事情,这些事交给我好了。”小紫狡黠地一笑,“阴谋诡计……人家最喜欢了。” “你准备怎么处置她们?” “玩啊。”小紫道:“岳鹏举的女人都是我的奴婢。” 程宗扬苦笑道:“用不着这样吧?” 小紫道:“你的也是。” “不行!” “大家公平竞争道:“只要她们能斗得过我,我就放她们一马。” “别开玩笑了。她们凭什么能斗得过你?” 小紫摊开双手,“那就没办法啰。” “喂,”程宗扬警告道:“不要欺负小香瓜。还有如瑶那丫头。” 小紫笑吟吟道:“还有吗?” “有个小丫头,好像叫李师师……”程宗扬装作不经意地说道:“她没有惹你不高兴吧?” 小紫眨了眨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没有哦。” 程宗扬暗暗鬆了口气,“她不是也来了吗?我怎么没见她呢?” “已经给你了啊。” “睁着眼说瞎话啊!你什么时候给我了?” “呶。”小紫指了指那隻荷包。 程宗扬一头雾水地打开荷包,看着里面的钱铢,“什么意思?” “人家把她卖掉了,一共五十枚银铢,你仔细数一数,一枚都不少。” 程宗扬呆了半晌,然後抓狂地叫道:“卖掉了!?” “她说是你的奴婢,不肯让人家玩。人家只好把她卖掉,从今往後就和你没关系啦。” “你把她卖哪儿了?” 小紫挑起唇角,笑吟吟道:“光明观堂的弟子,当然是去妓院了。” 程宗扬脸色不断变幻,“死丫头,你玩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少瞒我——她是不是光明观堂的卧底?” “不是啊。” “那么她和黑魔海有牵连?” “没有啊。” “她是胡人?” “不是。” 程宗扬叫道:“那你为什么要把她卖掉?” 小紫若无其事地说道:“因为人家看她不顺眼嘛。” “因为看她不顺眼,就把她卖了?死丫头,你别太过分啊!” 小紫嘟起嘴,“你要不高兴,就去找她好了。” 程宗扬瞪了她一会儿,“你不和我一起去?” 小紫懒洋洋道:“人家才不愿意看你的脸色呢。” 程宗扬放缓口气,“那丫头挺可怜的,父母把她当摇钱树,师门又对她不闻不问,走投无路才到我这里。师师姑娘现在虽然年轻,但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有多么出色的天分。我的盘江程氏很缺少这样的人才,其实我是按公司的高级管理人员来培养她的。喂喂喂,我说这么多,解释清楚了吗?” “她是光明观堂的弟子你也不担心吗?” 程宗扬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光明观堂对李师师的冷淡,李师师对师门的绝望自己都看在眼里,光明观堂如果真想对付自己,小香瓜或者潘姊儿才是她们最好的人选。 “大笨瓜。你根本就看错了她的天分。”小紫一针见血地说道:“她的天分根本就是当妓女。” 程宗扬虽然很佩服死丫头目光的精准和犀利,但为了培养一个绝代名妓,放任一群猪把李师师这棵小白菜给拱了,自己铁定要被历史唾骂。 “不管你怎么说,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碰她!” 小紫翻了翻眼睛,“给一个人当妓女,又不是没有。” 程宗扬眼睛一亮,“你是说……像卓美人儿?” “看我的心情啰。心情不好,我就让她去接客。” 程宗扬立刻道:“紫妈妈快坐,我来给妈妈捶背!” 小紫得意地一笑,刚要坐下,却被程宗扬搂住纤腰,压到榻上,“死丫头!我看你还往哪儿跑!翅膀还没长硬就想骑到我头上!乖乖让我再亲一个!” 小紫唤道:“雁儿!雁儿!快来!哎呀,不要扯人家衣服……” 正笑闹间,忽然殇侯所在房间的铜喇叭中传来一声剑鸣,声如龙吟。 程宗扬扑去看时,镜中光线全无,却是窥视的小镜被剑气震碎。他与小紫对视一眼,然後飞也似地掠往殇侯房中。只见房门大开,地上郭槐已经不见踪影,只有殇侯坐在一旁,慢慢清洗手上的血迹。 “刚才怎么回事?” 殇侯淡淡道:“好个剑玉姬,竟然在老太监体内留下一道剑气。” 程宗扬左右看了一眼,“郭公公的伤势如何?” “老夫替他化解了丹田的剑气,剩下的外伤,还要慢慢调养。能不能恢复以前的修为,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程宗扬放下心事,笑道:“这次收获不小吧?剑玉姬的底细少不得让你摸了个七七八八。” 殇侯脸色出奇地慎重,“将你们那日交手的情形,仔细与我说一遍。” 程宗扬一边回想,一边说了那日交手的过程。听说剑玉姬匿踪隐形的手段连郭槐也一并瞒过,殇侯冷哼一声,“本末倒置,巫宗果然是没人了。” “侯爷看出什么了?” “当日巫宗被岳贼打得屁滚尿流,不但几件镇教神兵被岳贼夺走,本门传承的武学也失了大半。哼哼,如今我那位师兄连弟子都教不了,门人竟然还要从我毒宗学艺,真是笑掉老夫的大牙!” 程宗扬讶道:“剑玉姬用的不是巫宗的武学?” “你与她交手那么久,难道没看出来吗?” “你是说华妙宗那个什么玄元仙剑?”程宗扬回忆了一下,“听说华妙宗被剑玉姬灭门,他们能得到华妙宗的剑法也不奇怪吧。” “你看的只是皮相。”殇侯道:“老夫若也以为那剑玉姬用的是华妙宗的剑法,来日对阵必然会吃上一个大亏。” 程宗扬愕然道:“你说她的剑法是假的?” “不错。”殇侯冷冷道:“她虽然极力掩饰,但这一剑的剑意,分明是我毒宗的鬼羽剑法!” 乍然听到剑玉姬居然会殇侯的鬼羽剑法,似乎十分不可思议,仔细想来却是一点都不奇怪。鬼巫王当初与巫宗走得极近,以剑玉姬的手段,要摸清他的底细还不容易? 殇振羽心情极差,显然因为剑玉姬故意用自家绝学向自己挑衅而恼火。秦会之、吴三桂只能算是殇老头门下,并非列入门墙的弟子。殇老头难得有个弟子,还被巫宗挖了墙角,本人搞得身败名裂不说,更把自家的绝学泄了个底儿掉,换谁心情都好不了。 程宗扬识趣地没有再和心情恶劣的殇老头聊天打屁,嘻哈几句便退了出来。 小紫立在廊侧,眉眼盈盈地望着他,一手轻轻解开领口的钮扣,露出一抹雪玉般的肌肤,一边翘起纤指,充满诱惑地向他勾了勾。 程宗扬口水几乎流了下来,他一副色授神予的表情痴痴走近几步,然後猛地虎起脸,一声断喝:“还装神弄鬼!” 小紫美妙的身形应声散开,现出走廊旁一根立柱。自己如果经不起诱惑,一头扎过去,运气好的话,脑袋要和立柱来个最亲密的接触。运气不好的话,很可能就一头扎下去——这可是建在悬崖上的楼阁最顶层,一头栽下去,摔个半身不遂都是轻的。 程宗扬双手叉腰,对着空气喝道:“本大爷已经是五级坐照境的修为!死丫头!你那点小伎俩还拿出来现!” 小紫幽幽道:“一点都不好玩……” 娇柔的声音忽远忽近,让人辨不出方位。程宗扬冷笑着听了片刻,忽然一脚踹开旁边的房间,只听一声惊叫,小紫那死丫头果然躲在里面。 程宗扬如狼似虎地扑过去,一把抱住小紫,把她压在座椅上,狞笑道:“你喊破喉咙也没有人救你了!”说着扯开她的衣衫。 少女香暖的身子挣扎了一下,便软了下来,轻声道:“公子……” 程宗扬愕然低下头,只见自己抱着的却是美婢雁儿。 小紫银铃般的笑声从外面传来,程宗扬才意识到自己又被戏弄了,但看着雁儿娇躯半裸又羞又喜的俏态,自己总不好说认错人了,丢手就走——索性将错就错,一边扯下雁儿的小衣,一边笑道:“几天不见,雁儿越来越水灵了呢。” 雁儿咬着唇瓣,香软的身子在他的刻意挑弄下,一瞬间变得火热,但她接下来一句话,却像一盆冷水,将程宗扬的满腔绮念浇得连烟都不冒。 “主子,人家……月事来了……” 第四章 巨寇世家 更新时间:2013-11-19 第四章 坐在马车上,程宗扬还怒气未平,“死丫头!你肯定是故意的!” 小紫笑道:“真不是。” “骗鬼啊!怎么可能这么巧!” “你不信就算了。况且没有雁儿,程头儿也有很多可以用的啊。”小紫扳着指头数道:“卓奴、琳奴,那个奚女,还有娥奴……程头儿如果都不喜欢,还可以用惊理、罂粟和蛇夫人啊。” “哎哟,你要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你有这么多女人呢。” 小紫翘了翘小鼻子,“宫斗好危险的,人家费心替你打理,你还不领情。” 说到这个,程宗扬气就不打一处来,“喂,那是你的後宫吧!我想用哪个,她们还要看你的脸色。” 小紫笑眯眯道:“你可以和我斗啊。” 程宗扬翻了个白眼,“床斗!幹不幹!” “来啊。”小紫挑逗地勾勾手指。 程宗扬戒备地说道:“又来骗我?” “你不相信就算了。”小紫赌气地转身抱起雪雪。 “死丫头,”程宗扬声音柔和下来,低声道:“我想死你了。” “又来骗我?”小紫侧过脸,模仿着他刚才的语气,眼中的喜悦却藏也藏不住。 程宗扬没有再说什么,他从後面抱住小紫的纤腰,把脸埋在她颈後,呼吸着她身上香甜的气息。良久,他有些困倦地说道:“真想把什么都抛开,在临安买处房子,就我们两个,安安静静过日子。” “你只是说说罢了,心里才不肯呢。” “喂,不要这么残忍吧?”程宗扬手掌在她身上不安分地抚弄,忽然大叫一声,“幹!” 小紫本来静静倚在他臂间,听到他的叫声连忙睁眼,却是雪雪愤怒地咬住了程宗扬手指。 “哎哟!这个该死的小烂狗!”程宗扬好不容易拔出手指,指上已经被雪雪咬出血来。 小紫又是吃惊又是好笑,“雪雪,你怎么可以咬他呢?” 雪雪“汪汪”叫了两声,一边得意地摇摇尾巴。 程宗扬甩着手指道:“这死狗不会有狂犬病吧?” 小紫眼珠转了几转,有些心虚地说道:“没有啊……”说着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哎呀,人家该下车了。” 马车应声停住,蛇夫人打开车门。 程宗扬讶道:“死丫头,你不是要去宫里吗?” “人家改主意了,明天再去好了。” 程宗扬一头雾水,不知道小紫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要下车,但看到她态度坚决,而且又不让自己跟着,只好道:“小心别迷路啊!” 小紫招了招手,带着蛇夫人消失在夜色下。程宗扬有些不放心地看着她的背影,良久才坐回车中。 小紫这次来临安,总有种神秘的意味。程宗扬并不笨,用脚後跟就能猜到那些事多半与岳鹏举有关。岳鹏举在宋国经营多年,不可能没有留下什么布置,但事关岳鸟人的隐私,孟老大再信任自己,也不会大嘴巴到满世界乱说。比如岳鸟人与刘娥之间的事,孟非卿甚至都没办法对月霜透露。也只有小紫,才能百无禁忌地利用这层关系。 程宗扬有种感觉,星月湖似乎对宋国某个人或某种势力极为忌惮。不然连宋国的太皇太后都被小紫收到榻下,死丫头完全可以在宋国横着走,用得着半夜出去这么辛苦吗? 打扮成家仆的陈琳坐在驭手的位置上,像雕塑一样默不作声。程宗扬叹了口气,吩咐道:“去玉露楼。” ………………………………………………………………………………… “程公子的大名,奴家早已听过的。”望着桌上金灿灿的钱铢,玉露楼的老鸨眼中几乎伸出两隻手来,恨不得把它们全揽在怀里。 她甩着巾帕,媚眼乱飞地说道:“不知哪个姑娘有福气,被程公子看中,要替她赎身呢?” 程宗扬叹了口气,“不瞒你说,家里醋海兴波,我一个姬妾被大妇卖到楼里来了。这一百枚金铢,除了赎人,还要买你一个守口如瓶。” “奴家省得。”老鸨立刻换上同情的表情,“遇上个刁蛮的大妇,这种事也是常有的。平常我们接到这种的,都是好吃好喝伺候着,万一哪天有人来赎,也好积些阴德。这几日人牙子送来几个大户人家打发出来的歌伎妾侍,不知公子的宠姬是哪一个?” “小名叫师师的。” 听到这个名字,老鸨顿时变了脸色,失声道:“紫妈妈送来的?” 程宗扬没想到小紫刚到临安,竟会有如此威名,看老鸨的模样,八成已经被死丫头吓破胆了。他打了个哈哈,“没错,就是紫妈妈送来的。这事都是误会,如今已经说开了……怎么了?” 饶是玉露楼的老鸨平常八面玲珑,这会儿也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她赔着小心道:“奴家不敢欺瞒公子,师师姑娘确实在楼里。但紫妈妈吩咐过,如果有人给师师姑娘赎身,须得师师姑娘自己答应才行。” 程宗扬以为小紫定下什么苛刻的条件,没想到是让李师师自己答应——难道她愿意在这里当妓女吗?这条件简单的简直像个圈套啊。 正琢磨间,老鸨道:“紫妈妈送来的人,我们玉露楼不敢有半点薄待,专门给师师姑娘置了处院子,公子若是想见,师师姑娘这会儿想必还没有睡下。” 看得出,老鸨也巴不得李师师答应赎身,好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交出去。程宗扬起身道:“我去看看她。” 老鸨连忙提了灯笼,亲自在前引路。程宗扬禁不住心底的好奇,边走边道:“玉露楼也是临安的名楼,怎么对那位紫妈妈如此忌惮?” 老鸨道:“公子有所不知,眼下青楼最时兴的霓龙丝衣,便是紫妈妈家的产业,没有紫妈妈点头,我这楼里连一寸的丝衣都买不着。若是以往也就罢了,但如今客人一来,先要看的便是霓龙丝衣,若是没了这身行头,客源至少要丢掉七成。” 程宗扬暗赞一声,死丫头这手段真不是盖的,连老鸨都服贴。 老鸨停住脚步,“就是这里了。” 程宗扬点了点头,踏入院内。一阵“淙淙”的琴声流水般从阁中淌出,他虽然不通乐理,但这时听来,仿佛能听出抚琴者的彷徨与焦虑。 “绷”的一声,琴弦断绝。帘下的玉人回过头,望着程宗扬,半晌才勉强一笑,柔声道:“家主。” 一日不见,李师师似乎憔悴了许多,她白玉般的皓腕上带着一隻银镯,白衣下的娇躯愈发纤弱。 程宗扬咧开嘴,露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傻坐着幹吗?走!我接你回家!” 李师师笑着摇了摇头。 “这儿有什么好玩的?”程宗扬道:“你放心,今天这事我用钱砸得玉露楼上下全都闭嘴,绝对不会传出去。紫丫头那边我也警告过她了,肯定不会再给你脸色看。” 李师师微笑道:“是我自己要来的。” 程宗扬摸了摸她的额头,“你不是发烧了吧?” 李师师垂下眼睛,然後抬起头,笑道:“是我自己要来的。” 程宗扬坐下来,盯着她的双眼,“为什么?” 李师师沉默了一会儿,然後鼓足勇气道:“自从家主收留了奴家,奴家就在想自己可以怎么帮助家主。奴家会医术,又很用心地学习账目,我对自己说,无论如何,我不会是一隻只能供摆设用的花瓶。” 李师师确实很用心,刚接触商业不久,已经是个合格的秘书——虽然离自己公关经理的要求有一点差别。 李师师自失地一笑,“见到紫姑娘,我才知道自己错了。” “死丫头说什么了?” “奴家只是外堂弟子,医术不值一提。论修为,紫妈妈身边任何一个侍奴都在我之上,至于账目,紫姑娘告诉我,家主身边有个女子,能轻易进行亿万数字的心算,只不过怀了家主的孩子,才没有来临安。” 死丫头这番话分开来没一句错的,合起来全不是那回事。但这种事只会越描越黑,程宗扬只好不去辩解,“还有吗?” “我被紫姑娘说服了。” “她说服你什么了?” “紫姑娘说,勤奋与天赋之间有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勤奋可以做到中等,甚至优秀。但真正优异的成绩,需要的是天赋。我即便再努力,在账目、修为、医术上,都只能做到中等。而家主需要的是真正优异的人材。” “千万别信!她在胡扯!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天才?”程宗扬是不相信天才论的——虽然小紫有那么一点天才的嫌疑,但自己倚重的祁远等人,和天才这两个字根本就不沾边。对自己来说,一个踏实能幹的人,比一万个天才更值得信赖。 李师师道:“紫姑娘还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找到自己的天赋,比一味的努力更重要。” 程宗扬哑口无言,这个说法不太好否认,就像自己不能把秦会之和祁远对调一样。虽然死奸臣很出色,但让他和车把式们挤一起吃饭,祁远肯定会比他表现得更自如。车把式们也许会佩服死奸臣,但祁远会被他们当作自己人。这种天赋是勉强不来的,更不用说吴战威、易彪和他们的区别。 “紫姑娘告诉我,我的天赋在色和艺。” 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这姑娘生生是被死丫头给忽悠瘸了。 他试探道:“你要当名妓?” 李师师有些羞怒地看了他一眼,“不是!我要当公关经理!” “这是死丫头的主意?” “是我自己的主意。”李师师咬了咬牙,“给我一年时间,我会让你未来的公关经理名动临安。即使是花瓶,也是最光彩夺目的那一个!” 原来李师师是把玉露楼当成修炼场了,程宗扬终于还是没敢告诉她,死丫头其实是把她卖到青楼的,根本不是她想像的那样,给她指了条明路。 “一年吗?” 李师师点了点头,“给我一年时间。我会让你惊喜的。” 你个笨丫头,等玉露楼逼你接客,就有你哭的了。 程宗扬从院中出来,老鸨忙迎过来,“怎么样?师师姑娘答应赎身了吗?” 程宗扬板着脸道:“没有。” 老鸨刚面露失望,程宗扬又道:“那一百金铢你留着。算是我给她这一年的费用。” 老鸨正心痛那一百金铢,闻言顿时笑逐颜开,“程爷出手这么大方,将来必定公侯万代。” 程宗扬没理会她的奉承,“琴棋书画,歌舞伎艺,你们院子的姑娘学什么,就教她什么。老师都要最好的。” “一百金铢怕是……” 程宗扬冷笑道:“你把我当肥羊宰啊?一百金铢买几个绝色都够了,难道还养不起她一年?” 老鸨赔笑道:“够了够了。” “这样吧。半年之後只要教得出色,我再给一百金铢。” 老鸨怔了一下,然後抛了个媚眼,嗲声道:“公子这手段有软有硬,贴心贴肝,奴家真是服了。” “小嘴真甜。”程宗扬装作不经意地笑道:“听说你们这里有个粉头,叫媚娘的?” 听到媚娘的名字,老鸨先是愕然,然後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公子可是来迟了,媚娘如今不接客的。” 是人跑了吧。程宗扬也不揭破,只笑道:“那么标致的粉头,怎么舍得不让她接客呢?” 老鸨悄声道:“公子自己知道便是,那媚娘被人包下了。”说着一脸神秘地指了指上面。 程宗扬仰头看了一眼,“什么意思?” “包下媚娘的客人,来头可大得很呢。” 程宗扬恍然道:“哦,高……他把媚娘又送回来了?” 老鸨笑道:“公子是明白人,不用奴家饶舌。那府里不好安置,才送到院子里来的。” 高俅这什么意思?媚娘人都跑出来了,又送回玉露楼安置?高俅身居高位,却只有一个过继的儿子,如果换作别人,少不得要猜想他老人家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但自己和高俅同室操过戈,亲眼见到那老家伙还结实着呢,平白放着媚娘那样的绝代尤物不愿收留,难道是怕给高智商那娃添个弟弟? 程宗扬玩笑道:“留在这儿,他就不怕哪位客人喝醉了,吃了他的禁脔?” “公子说笑呢。”老鸨道:“媚娘虽然在院子里,论身份其实是那位老大人的外室。奴婢们连奉承都来不及呢,怎敢让人打扰?” “行了,用不着敲边鼓,我又没打算嫖她。”程宗扬微微一笑道:“师师姑娘留在你这里,还要劳烦你们多多费心。如果少根头髪,我就拆了你的院子。” 程宗扬口气虽然轻鬆,老鸨却是心中一凛,当即谀词如涌,奉承不绝。 ………………………………………………………………………………… 出了玉露楼,程宗扬犹豫着该去雲涛观还是回翠微园等小紫,但路角一隻破碗,让他打消了主意。 程宗扬走过去,屈指一弹,一枚铜铢掉进破碗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都这时候了,该收摊了吧。” 旁边的瞎子一手摸索着伸到碗里,摸起铜铢,揣进怀里,然後爬起来,顺手把破碗夹到腋下,跟着程宗扬上了马车。 程宗扬好奇地打量着他,“卢五哥,专程在这儿等我呢?” 卢景道:“晚上有事?” 程宗扬苦笑道:“本来有,现在没有了。” 卢景也不客套,“找个地方喝酒去。” “成。”程宗扬道:“我今天就舍命陪君子!” “少跟我提君子。”卢景翻着白眼道:“犯我老卢家的忌讳!” 临安没有宵禁,街市上尽有昼夜开张的酒肆、瓦子。两人也没找高楼贵馆,迳直来到橡树瓦,要了两坛蛇麻酒。 两人举起铁皮杯互碰一下,然後一饮而尽。程宗扬呼着酒气道:“卢五哥,你刚才说‘君子’这词儿犯你们家的忌讳——什么意思?” 卢景蹲在椅子上,一手捻着盐煮蚕豆,“知道我们卢家的来历吗?” “小狐狸说过,五哥是世家出身。不过五哥的世家好像和别家不一样。” 卢景哼了一声,“没见过大盗世家?” 程宗扬老老实实道:“没有。” 卢景沉声道:“我卢家祖上是柳下跖。” 程宗扬怔了一下,有些拿不准地试探道:“盗跖?” “听说过?” 程宗扬连连点头。废话,盗跖是盗贼之祖,“盗亦有道”就是这位说的: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可否,智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未之有也。硬把盗贼这种髒活上升到理论高度了。 程宗扬呼了口气,然後举杯笑道:“五哥,我得敬你一杯。没想到我能和盗跖的後人坐在一起。” 卢景也不推让,一口饮完,抹了抹嘴上的泡沫。 “只不过我还有点不明白,”程宗扬道:“五哥出身盗贼世家,为什么有时候看起来有那么点贵族气呢?还有君子的忌讳是怎么回事?” 卢景咬着蚕豆道:“要说君子,我祖上柳下跖有个哥哥,柳下惠……” 程宗扬一口酒喷了出来,“真的假的?” 卢景翻着白眼道:“你爱信不信。” “这哥儿俩也差得太远了吧?一个大盗,一个坐怀不乱的真君子。” “狗屁君子!”卢景寒声道:“窃国者侯,窃钩者诛!那些君子何曾敢对窃国之辈冷颜相向?到了君王面前,哪个不是尽力吹捧,谓之得国有道?” 程宗扬听出来了,卢家对君子的忌讳,一大半倒是来自柳下惠。这就好比小哥儿俩,打小别人就夸:这哥哥不错!真是个好孩子!长大了肯定是个君子!他弟弟?那熊孩子!咱们就别提了…… 这要被人有事没事说上几百年,弟弟心理不变态才怪。话说回来,老卢家两位祖上都是王室子孙,结果门里出来个盗跖,也着实够奇葩的。 程宗扬笑道:“咱们就不说君子了——卢五哥,来临安这么久,你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今天突然来找我,有什么事?” 卢景一点都不绕圈子,迳直道:“月姑娘的事,你是个什么主意?” 程宗扬一窒,尴尬地乾笑道:“你们都知道了啊?” “哼哼,”卢景哼了两声,“既然是兄弟,我也不和你说外话——你的那些个女人我也见了,没什么好东西!” 程宗扬连连点头,“五哥说得是。” “你要愿意呢,我替你都杀了吧。” 程宗扬张大嘴巴。 半晌,卢景翻了个白眼,“你这小子,和岳帅一个德性!总以为跟自己有一腿,就不好动手。到头来非在女人身上吃亏不可!” 程宗扬讪讪道:“五哥放心,我有分寸。” 卢景哼了一声,“你爱找哪个女人不幹我们的事,但谁要不开眼,敢给月姑娘气受,我老卢立马把她塞麻袋里沉塘!” 程宗扬苦笑道:“五哥,不是我说,就月丫头那性子,谁敢给她气受?用不着你出马,咱们月大小姐早把她切成十七八块了。” 卢景埋头喝了会儿酒,“艺哥说得没错,我们几个就他妈是废物!到如今岳帅留下的血脉都没找齐。” 程宗扬皱眉道:“你去见宋国那位韦太后了?还没有线索吗?” 卢景摇了摇头。 程宗扬心里嘀咕道:看来得小紫出马了。卢景再怎么说也是岳鸟人的属下,不好对他的女人下狠手。换成死丫头,石人也得口吐真言。 “孟大哥让我告诉你,鹏翼社的产业已经整理完了,等你去接手。往後我们兄弟就在江州为岳帅守住星月湖这面大旗。” 程宗扬给他倒上酒,“老大说的汉国那件事,有消息了吗?” “明天我就去洛都。”卢景声音冷得犹如冰块,“忍了这么多年,也该为岳帅讨点债回来。” 程宗扬一怔,“岳帅的仇家在汉国?” “当日若不是有人从中作梗,怎会有风波亭之变?”卢景道:“那天我们八兄弟除了小狐狸年纪尚小,事先被送回建康,其他几个各自被人绊住,至死也未能见到岳帅最後一面。” “绊住四哥的是谁?” “剧孟。”卢景冷冷道:“此人世居洛都,颇有侠名。这些年我们星月湖的兄弟隐姓埋名,孟老大压着,不许我和四哥去寻他的麻烦。如今江州在手,我星月湖再无後顾之忧。这一次去洛都,少不得要找他分说明白!” 剧孟是洛都有名的大侠,以助人之急,慷慨重义,一诺千金闻名汉国。但程宗扬对这个名字一无所知,只举杯笑道:“既然如此,今晚就一醉方休!” ………………………………………………………………………………… 远处传来“沙沙”的扫地声,程宗扬躺在榻上,摸了摸胀痛的脑袋,半晌才清醒过来。昨晚自己与卢景喝到三更,卢五拍拍屁股走路,自己却是酩酊大醉,连陈琳把自己送到哪里都不知道。 好不容易挣扎着起来推开阁门,看到外面的一线天,程宗扬才意识到自己是在雲涛观。 雲涛观的迷楼建在山腹的洞窟内,纵然是正午时分,光线也暗如傍晚,只有阳光透过山腹的空隙时,才能带来短暂的白昼感觉。 程宗扬挥了挥身上的酒气,这才出门。郭槐正站在台阶上,怀里抱着一柄竹帚,佝偻着身体慢吞吞扫着落叶。陈琳垂手立在一旁,他在外面立了一夜,身上的衣物都被露水打湿,身形仍像木偶一样一动不动。 程宗扬朝陈琳打了个招呼,然後伸手接过郭槐的扫帚,笑道:“郭公公身体大好了?” 郭槐抬起眼,缓缓露出一个笑容,然後躬身叉起双手,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少爷叫老奴苍头便是。” 程宗扬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苍头是奴仆的称谓,郭槐此言已经是以家仆自居。程宗扬没有摆出那副貌似平等,实为霸道的嘴脸教训他什么人人平等的道理,毕竟郭槐与吴战威、易彪、敖润这些江湖汉子不同,他是宫里的太监出身,数十年来作惯了奴仆,一时间强行让他改口,反而是难为他。 程宗扬放下扫帚,往台阶上一坐,招呼道:“陈大貂珰,你也来坐。” 陈琳躬身道:“不敢。” 程宗扬道:“就你们宫里规矩多。我们盘江程氏可没这么多规矩,老苍头,过来坐吧。” 郭槐靠底下一级台阶坐下,一手抱住膝盖,微微呼了口气。 程宗扬开门见山地说道:“老苍头,你一直在宫里,不像秦大貂珰一样被送出去修习过,怎么有这么好的修为?” 郭槐道:“当年太后身边的六名贴身太监,都是大王亲自指点过。” 他口中的大王只会是武穆王岳鹏举,程宗扬充满意外地瞧了陈琳一眼,“你们几位都有六级的修为吧?” 陈琳道:“宫里六级修为的,只有郭公公、马公公和奴才。马公公两年前已经过世了。” 岳鸟人指点的六名太监,一半都能达到六级修为,这个比例绝对不算低了。要知道太乙真宗几位教御也不过是六级的水准。再联系到星月湖八骏的修为,能一手调教出十余名六级以上的高手,真看不出来,武穆王居然还是个好老师。 郭槐道:“老奴是在宫里学的艺,但直到遇见武穆王,才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叹了口气,“那时老奴已在四级入微境困顿十余年,以为再难有寸进。武穆王略一点拨,老奴便在数年之中接连突破入微、坐照两级。修为突飞猛进,步入以前做梦也未想过的六级通幽之境。” 程宗扬琢磨道:“也许你当时修为已经积累得足够多,只差关键之处没有点透。武穆王的指点正好戳穿了那层窗户纸。” 郭槐道:“武穆王当日也是这般说的。只是若没有武穆王的指点,老奴如今也只是四级修为罢了。” 程宗扬一笑,开口道:“那条荡星鞭本来是黑魔海的东西,武穆王为什么会放在宫里呢?” 郭槐抱膝望着远方,“大王留下此鞭,是让老奴守护好宫里的各位娘娘和媛公主。这些年不少人入宫,托大王和少爷的福,总算没出什么大乱子。” “我瞧着宫里都已经够乱了,”程宗扬话风一转,“听说陛下那里有点不妥当?” 郭槐道:“老奴身为奴才,不该看的便看不到,不该听的便听不到。” “得了吧,要不是娘娘这会儿不方便,我才懒得问你这个锯嘴的葫芦呢。” 郭槐枯树般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小主人虽是女子,却青出于蓝。” 程宗扬哭笑不得,他算看明白了,这些宫里的家伙从本质上说,就是一群变态,所以才会对死丫头那个天才的变态儿童服气。 “紫姑娘回来了吗?” 陈琳道:“比公子回来得还早些。听说公子喝醉,还过来看过。” 不知为何,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程宗扬心头微微一暖。昨晚死丫头突然离开,不知去幹什么勾当。一会儿见着可要好好问问她。 程宗扬正要起身,背後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声音,却是殇侯又换作朱老头的打扮,背着双手,脚上趿着双快掉了底的破布鞋,晃晃悠悠过来。 “老头儿,熬了个通宵?看着气色不坏啊。” 朱老头扬着脸,一把山羊鬍子翘得老高,“说啥气色呢?走!小程子!大爷带你吃早点去!” 程宗扬知道他有话要说,当即拍拍屁股站起身来,“难得老头儿舍得请客,今天这早点我非吃得你血流成河!” 朱老头道:“大爷人穷志不短!今儿个这早点,你要能从大爷嘴里抠出一文钱来,大爷随你的姓!” 第五章 小紫的嫁妆 更新时间:2013-11-19 第五章 朱老头捧着陶碗,一边“滋滋溜溜”喝着豆腐汤,一边含含糊糊道:“小程子,味道不错吧?大爷跟你说,这豆腐汤,外面你花一个银铢都买不到!” 程宗扬一脸踩到大便的表情,朱老头说带自己吃早点,其实是跑到不远处的净慈报恩寺,白蹭那些大和尚每天清早施的斋饭。死老头直说今天运气好,还赶上有豆腐汤喝,于是一文钱没掏,每人讨了一大碗——不够还可以再添。 瞧着朱老头那一副自鸣得意的鸟样,程宗扬气就不打一处来。朱老头一身破烂衣服也就罢了,自己的衣服虽然算不上豪奢,但也是体面打扮,混在一群鹑衣百结的穷鬼中间蹭人家寺庙的斋饭,这一路挨得白眼可真够瞧的。 “老头,你不会是混过丐帮吧?要饭的门路通熟啊。” “要过饭咋了?不丢人!” “得,你就不知道丢人那俩字儿怎么写的。” 程宗扬也豁出去了,对周围的白眼视而不见,捧着碗喝了一口。豆腐汤味道出人意料的不错,一口下去,宿醉的肠胃舒服了许多。 朱老头正喝得高兴,忽然“噗”的一声,一口豆腐汤都喷了出来。 程宗扬连忙躲开,“死老头,你就这么糟践粮食啊?” 朱老头哆嗦着指着他道:“咋……咋回事?” 程宗扬低下头,才意识到朱老头到自己指上的伤口。昨晚不小心被雪雪那条小贱狗咬住,好在咬得不是太狠。他悻悻道:“没见过人倒霉啊?喝口凉水都塞牙,抱自己的女人都会被狗咬。” 看到朱老头表情古怪,程宗扬皱眉道:“怎么了?那小贱狗有什么不对?” 朱老头打了个哈哈,“没事没事。来来来,喝汤喝汤……” 程宗扬也没在意,一边喝着豆腐汤,一边道:“老头,一大早把我骗出来,揣着什么牛黄狗宝,赶紧掏出来吧。” “小程子啊,临安的事儿你也忙完了,大爷的事儿,你瞧……” 程宗扬抬起眼,一脸天真地问道:“什么事啊?” “大祭的事,咱们可是说好的。” “等等!老头,这事儿咱们没说过吧!” 朱老头顿时急了,“咋没说过?咋没说过?咱们说的好好的,到时候你跟大爷走一趟。” “打住!这话绝对没说过!” 开玩笑,一个巫宗,一个毒宗,两个黑魔海的老妖怪斗法,这种事自己躲都来不及呢,失心疯了才去趟这漟浑水。 朱老头眨巴着眼,“那咱们是咋说的?” “咱们说的是你出本钱,我来操作,咱们合伙做生意。” “在哪儿做生意?” “先在建康,然後是——哎哟,死老头,你就直说吧。洛都的生意我是没时间,等忙完这边的事,那边的商号立刻开张,行了吧?” 朱老头默默喝着汤,半晌才一抹嘴,“离二十年大祭还有四个月,大爷门下没人,只有带紫丫头去撑门面了。” 程宗扬一口回绝,“这事儿你想都别想。” “阿巫死在南荒,我毒宗的传承只在紫丫头一人身上。”朱老头叹息着,忽然道:“你可知我教大祭为何二十年一次?” 程宗扬耸了耸肩,“也许你们两宗都怕麻烦吧。” 朱老头没有理会他的奚落,“每次大祭,我二宗都会选出一名弟子,代表本教与光明观堂门下一决高下。这名弟子如果得胜,就是本教未来的教尊。” 程宗扬道:“上一次是谁赢了?八成是你那位师兄吧。” 朱老头道:“上次没有赢家。四十年前的大祭,却是我赢了。” 程宗扬讶道:“那教尊不应该是你吗?” “若是没有岳贼,如今执掌本教的,自该是老夫。” “又是岳鸟人——”程宗扬好奇地问道:“你们二十年前那次大祭不会是被他搅和了吧?” 朱老头沉着脸道:“本教与岳贼结怨,正是由此而始。” 程宗扬一脸苦笑,说来黑魔海也是被岳鸟人坑惨了,先是黑魔海二十年大祭被他搅了,没有决出最後的赢家,最终导致巫、毒二宗分裂。接着巫宗又被岳鸟人横扫,至今元气未复。 “此番大祭,紫丫头若能赢下来,便能尽得二宗之秘。” 程宗扬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觉得那丫头已经够厉害了。这种画蛇添足的事还是免了吧。” 开玩笑,殇老头一开始根本没把死丫头当弟子,如今他自己门下绝了嗣,才想起让死丫头来救火——可岳鸟人与巫宗的血海深仇放在那里,死丫头若去,还不是自投罗网?换作自己是巫宗大佬,哪儿管什么本门道义?肯定是手段尽出,置小紫于死地。 朱老头端起碗,唏唏溜溜喝完,“要不是紫丫头想去,你以为我愿意呢?” 程宗扬霍然起身,“瞎说的吧!” 朱老头少见地郑重起来,“月丫头有星月湖大营当嫁妆,紫丫头可是不认自己亲爹的,嫁妆只能自己置备——明白了吗?” “明白个屁!”程宗扬道:“我自备嫁妆嫁给她得了!不行!我得去找她说明白!” 朱老头冷喝道:“蠢材!” 程宗扬停下脚步,朱老头专门把自己拉出来说这件事,无非是想避免被小紫听到。小紫的性子虽然千变万化,但她执著的一面自己早已见识过。把事情挑明对她的决定没有半分影响,只会触到她心底最深处的伤痕。 良久,程宗扬坐下来,“还有四个月是吧?我也去!” 朱老头眯起眼,老神在在地说道:“我就说嘛。” “少废话!”程宗扬道:“在此之前,你先跟我去一趟太泉古阵。” 朱老头吭哧两声,想再讨价还价,但看到程宗扬的眼神,终于识趣地闭上了嘴。 一碗豆腐汤下肚,虽然面子丢得惨点儿,肚子却得了实惠,昨晚的宿醉消失无踪,精神也好了许多。眼看朱老头拿着碗还想去讨碗汤,程宗扬赶紧扯着他离开报恩寺,免得再丢人现眼。 路上说到慈音,朱老头眉头一皱,“叵密?” “没错。慈音师太骗了已死老和尚的钱,如今正被人追着跑路呢,你要不放心的话,不妨去看看。” 朱老头目光闪闪想了半晌,然後道:“大爷我还有点事,晌午饭就别等大爷了。” 朱老头背着手往湖畔走去,程宗扬却有点犯难。股东大会还有两三天就要召开,各种事情千头万绪,都要自己处理。而另一边雲涛观的事,似乎也不比股东大会小。 程宗扬犹豫半晌,还是去了雲涛观。生意有秦桧打理就够了,况且自己今天还没见到死丫头呢。 这回雲涛观没有一个人出面阻拦,那些道装打扮的太监见到他都不言声地退开,没有主子的吩咐,这些人甚至没有一个敢过来施礼献殷勤的。程宗扬也乐得轻鬆,旁若无人地迳自来到观後的迷楼。 台阶上的落叶已经被打扫乾净,郭槐正抱膝坐在外面晒太阳,他气色略差,但神情间少了往日的阴微,多了几分宁静和安祥。陈琳仍立在原地,连腰背都还保持着原来的弧度,一动不动。 程宗扬摇了摇头。这些太监在宫中地位极低,别说一个在大内伺候的陈琳,就是秦翰回来,也照样要站规矩。如果宋国的官员都能和这些太监一样尽心,宋国不敢说在六朝中拔头筹,但绝不会垫底。 “紫姑娘呢?” 陈琳道:“在楼内。” 程宗扬停下脚步,“陈貂珰什么时候在宫里待够了,想出宫散散心,不妨和我说一声。” 太监无後,若遇上个刻薄寡恩的主子,年老体衰时被打发出宫,无人养老,下场往往极惨。听到程宗扬的话,陈琳自然知道他的心意,心头不由一暖,躬身道:“奴才多谢公子。”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抬步入楼。 小紫没有在中间的主厅,而是去了精阁。精阁位于後楼最东侧,在它旁边的山壁上突出一块岩石,形成一个数丈大小的平台。设计者别出心裁地运来泥土,在上面建成一座悬空的苗圃。 打开精阁的门,从阁中望去,便能看到一处小园,园中还建了座凉亭。只不过窟中不见日光,又多年无人打理,园内除了一些喜阴的杂草,便是大片大片的青苔。 小紫曲膝坐在精阁的座榻上,一手托着粉腮,一手把玩着什么。 梁夫人脸色苍白地跪在榻下,她身上缠着一条红绡,勉强遮体,这会儿一手拿着银针,一边翘起手指,将银针刺进指尖,然後挤出鲜血,一滴滴滴在榻前一隻血迹斑斓的玉瓶上。 鲜血悄无声息地渗入瓶体,梁夫人手指微微发颤,脸色愈发苍白。那隻玉瓶每吞噬一滴鲜血,她就感觉自己虚弱一分。幸好片刻後玉瓶停止吞噬,鲜血顺着瓶身滑下,留下一道殷红的印迹。 程宗扬道:“又搞什么呢?” “人家才没程头儿那么仁厚。”小紫半是讥诮地对梁夫人道:“人家坏事做得太多了,最怕被奴婢反咬一口,少不得收了她的魂魄才好安心。雁儿。” 雁儿托起梁夫人的手指,按在怀中的布偶上。梁夫人身体一颤,苍白的面孔迅速恢复血色,变得娇艳起来。 雁儿收起布偶,对梁夫人柔声道:“你被主人收了一魂一魄,这会儿用娃娃的阴魂补足,不会有什么缺失。” 程宗扬见识过小紫怎么一点点敲碎卓美人儿坚硬的外壳,把那个道行精深的女教御践踏得软泥般柔顺。 相比之下,梁夫人那点尊严根本不够瞧的。 程宗扬看着那隻都卢难旦妖铃,“看样子古太监的秘籍都被你搜罗一空,现在还青出于蓝了。” 小紫笑吟吟道:“古太监脑子好笨,空对着宗门秘籍不知如何施展。如今给了我,是他们幽冥宗的福气呢。” 程宗扬瞥了眼旁边的侍奴,虽然戴着面具,他仍能认出来两女是惊理和罂粟女,只不过比起江州时候,两女都似乎变得不一样,整个人变得冷漠而机械。程宗扬不知道小紫用了什么手段来控制她们,他也不想知道。但正如小紫所说,绝对的控制,才能保证她们绝不背叛,毕竟这些杀手出身的女子没有一个善茬。 小紫手臂换了个姿势,程宗扬才注意到她手中拿的是那块劳力士。 “一块破表,有什么好玩的。” 小紫扬起手腕,“它和闹钟不一样呢。” 当然不一样,这块假表连发条都没有,完全是靠电池驱动的,一旦没电,就成了彻底的废物。 “你拆开看过?” 小紫点了点头,一边皱眉道:“这块表应该根本就不会动,为什么娥奴还说她用了几年呢?” 终于也有你不懂的东西,程宗扬得意地说道:“是用电池啊,笨瓜!” “是这个吗?” 小紫摊开手掌,露出掌心一粒小小的纽扣电池。 “你居然找到了?” “什么是电池?” “是一种储存电能的装置……”想把电池给说明白,自己实在没这个本事,程宗扬只好道:“就像龙睛玉,只不过两个储存的东西不一样。” “电能吗?从哪里来的?” 程宗扬痛苦地摸摸脑袋,尽量把自己所能知道的一些关于电能的知识讲给小紫听,可怜自己一个文科生,除了常识性的内容,对电能的了解实在不多。 好不容易停住口,看着小紫闪闪发亮的眼神,程宗扬不知道她能不能理解,但自己肚子里实在没有存货了。 小紫嫣然一笑,“很有趣呢。” “喂,你昨晚去哪儿了?” “人家昨晚本来想去宫里玩,找找有没有什么法子解除梦娘身上的禁制。” 程宗扬一脸怀疑地说道:“真的吗?” “但人家一想,解除梦娘的禁制就便宜你了。所以人家就去镖局了。” 程宗扬提高声音,“镖局?” 小紫瞥了他手指一眼,暗暗吐了吐舌头,然後道:“你自己去看好了,人家要去睡觉。”说着用一根丝带提起手表,抱起雪雪离开精阁。 ………………………………………………………………………………… 屏风後幽暗的光线中,能看到两个女子。上面的妇人年逾三十,眉目依然动人,丰腴的胴体充满成熟的风情。在她身下,是一个年轻几岁的少妇,眉眼温婉而妩媚。 两女容貌有八分相似,一看便是同一血缘的嫡亲姊妹,然而此时上面的妇人却咬着银牙,神情愤懑。 “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 阮香琳厉声质问着,阮香凝却抿着红唇,一言不发。 “你是我唯一的妹妹,从小我就信任你,把你当成最亲近的人,不管有什么事都对你说,”阮香琳盯着妹妹,“可你却在背後暗害我!” “有时我也奇怪,为什么我会突然像变了一个人,那么热衷于名利,总是心思火热地想着攀附上豪门——”阮香琳声音微微发颤,“原来都是你!是你告诉我,要去讨好那些权贵子弟,去巴结他们。” “你对我说的话,睁开眼睛,我就都不记得了。可现在我终于想了起来。阿凝,那天在你家里,你对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吗?你让我去讨好高衙内,想办法去勾引他,用身子去抵债……” “我是个女人啊,阿凝!是你坏了我的贞节!”阮香琳颤声道:“你知不知道,那天十几个恶少像野狗一样趴在我身上,我觉得害怕而又恶心,可一看到黄澄澄的金子,想到他们的身份,我就想和他们去做,想去巴结他们……” 阮香琳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阿凝,你是不是很开心?” 阮香凝带着一丝嘲讽看着自己的姊姊。 阮香琳笑容渐渐淡化下去,最後变得冰冷。 “阿姊还是和以前一样呢。”阮香凝柔声道:“你仗着姊姊的身份,从小就又霸道又可恶。我只不过比你小着几岁,穿着的衣服,用的东西,都是你使过才给我,可你总觉得理所当然……” “你说我害了你——其实还不是阿姊自己贪慕富贵?若你果然是贞洁女子,早就自尽了,哪里会一错再错?阿姊,你其实是个天生的淫材儿,只有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阿姊是不是想说,你刚才没有这样对妹妹我呢?”阮香凝摇了摇头,用同情的口气说道:“阿姊总是这样,说得好听是直爽,说得不好听呢,就是不肯用心。” 阮香凝笑道:“妹妹力气不及你,但要让姊姊出醜,原也用不着太用力呢。” 阮香凝轻柔地说道:“阿姊,莫忘了主人的吩咐。” 第六章 程氏商会 更新时间:2013-11-20 第六章 雁儿道:“她们两个,姊姊对妹妹恨得要死,所以紫姑娘交待:虽然姊妹俩都是奴婢,但在一起时,姊姊要听妹妹的吩咐。” 程宗扬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要阮香琳对自己的仇家俯首贴耳,死丫头还真够会玩的。无论修为、能力,阮香凝都远在姊姊之下,要想避免被姊姊报复,只有给小紫当好奴婢,靠主人的势力来压服姊姊。 阮香琳身为长姊,却要听命于妹妹,对妹妹的恨意只会越来越深——她们姊妹彼此嫌隙越深,才好彼此牵制。 “阮香琳听凝奴的,那凝奴听谁的?” “听娥奴的。” “太后身份就是不一样,下面还有两个奴婢。” “不尽然。”雁儿笑道:“紫姑娘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纵然都是奴婢,也有高下之分。按照家里定下的规矩,所有的奴婢都要听高位者的吩咐,对她们的命令绝对服从。那些侍奴是奴婢的第一级,阮家姊妹、刘娘娘和梁夫人刚进家门,都是最低一等的奴婢。但在她们四个之间,紫姑娘指定琳奴是凝奴的奴婢,凝奴是娥奴的奴婢,娥奴是莺奴的奴婢,莺奴是琳奴的奴婢。” 程宗扬这才明白,原来四女转了一个圈,彼此牵制。阮香凝出身黑魔海,刘娥自然不会对她有什么好脸色看。而刘娥是宋国太后,梁夫人这胡女恐怕也恨她极深。至于梁夫人和阮香琳,因为梁世杰的缘故,两人早已不合。如今阮香琳成了梁夫人的主子,会怎么对待这个奴婢,也不用说太多。 程宗扬佩服得五体投地,虽然知道死丫头经常给自己惊喜,却没想到她这么会玩,只小小布置一下,就把这四个身份、性情、能力各异的女子吃得死死的。 程宗扬忽然意识到这会儿整个迷楼只有自己一个男人,周围却是一群体貌各异的美人儿,而且死丫头不在这里,自己对她们有绝对的支配权。 这种帝王般的罪恶生涯,自己连做梦都没想过。能与此相比的,也许只有在晋宫那几天,但那些日子倒是荒唐居多。一时间他不禁想入非非,自己什么时候退休,和小紫隐居临安,不妨把这些美人儿奴都带上,那日子给个神仙都不换。 话说回来,死丫头有意避开,也许就是让自己在这儿好好享受呢。程宗扬心头一热,一手搂住雁儿,一手揽住卓雲君的腰身,笑道:“偏你们穿得整齐,我数一、二、三,你们一起脱。” 雁儿有些尴尬地小声道:“公子……不行的……” “不用怕,等你月事净了,我再好好疼你。我只是看你有没有发育……” “公子……是你不行的……” 程宗扬奇怪地问道:“什么意思?”说着他笑容慢慢僵在脸上。 周围一片活色生香,自己心头欲火高炽,这会儿美女在抱,劲箭在弓——可自己下边居然一点都不硬! 柳下惠!程宗扬脑中跳出这个名字,接着整张脸都黑下来,我才不要被迫成圣人咧! “是雪雪……”雁儿又想笑又不敢笑,垂着眼轻声细气地说道:“紫姑娘让奴婢告诉公子,千万小心别被雪雪咬住。它齿上带有火毒,男人被咬到,会不得行房……” 程宗扬一口老血几乎喷出来,难怪从昨晚开始死丫头就总是借口溜得不见影踪,恶狗伤人,竟然影响到性功能,这小贱狗实在贱得没边了。 卓雲君道:“让奴婢试试。”说着她解开主人的衣服,俯下螓首。 足有一盏茶时间,卓美人儿低喘着抬起头,露出爱莫能助的眼神。程宗扬欲哭无泪,他扯着雁儿道:“这是什么毒?能不能解?暂时是多久?会不会有後遗症?” “奴婢也不清楚,要问紫姑娘才知道。” “死丫头呢?叫她来!她的养的狗伤人还想跑!” “紫姑娘出门了,要两日才回来。” 程宗扬咆哮道:“幹!” 红日渐升渐高,从石隙中透入的光影不住变化,将暗处的楼阁逐一映亮。 程宗扬躺在榻上,一边举着手指,看着上面几乎已经消失不见的齿痕,一边吩咐道:“雁儿,让厨房烧水,我要拿那小贱狗煲汤。” “紫姑娘带着雪雪出门了。” “不急。小火慢慢熬着。等它回来,我把它脖子一拧!”程宗扬狠狠比出手势,咬牙切齿地说道:“先放了它的血,剥了它的皮,再把它剁成豆腐乾大小一块一块的。然後拿热油一煎,出了油再用砂锅慢慢炖……” 程宗扬说着自己都饿了。这时蛇夫人快步进来,“武二来了,这会儿就在观外,是不是让他进来?” “武二?”程宗扬抬起头,“那厮也到临安了?” ………………………………………………………………………………… 雲涛观门外停着一辆载满西瓜的大车,一条猛虎般大汉蹲在车旁,正捧着一隻西瓜大口大口吃得过瘾。 看到程宗扬出来,他把瓜皮一扔,抬起衣袖抹了把嘴,粗声大气地说道:“几个钱!” 卖瓜老农胆战心惊地说道:“客官吃了六个西瓜,一共是六十个铢钱,客官给五十个便是了。” 武二郎虎目一瞪,“你当二爷给不起钱是不是?狗眼看人低!” 老农几乎吓晕过去,死命摆手,“不敢!不敢!” “拿着!”武二郎丢出一把铜铢,豪爽地说道:“不用找了!” “多谢客官!多谢客官!” 老农连忙推起瓜车,一溜烟走了。 程宗扬抱着肩道:“二爷,几个月不见,你这耍流氓的功夫可是越来越长进了。还有脸说‘不用找了’,那把钱我瞧着连三十个铜铢都没有啊。” 武二郎虎着脸道:“胡说!若是少了,他怎么不问我要?” “一口气吃六个西瓜——谁敢问你要钱啊?” 武二郎左顾右盼,瞧瞧周围没人,一低头从屁股下扯出一隻西瓜,“呯”的敲开,递给程宗扬一半。 “幹!你还偷瓜!” “什么偷的?”武二郎理直气壮地说道:“有眼睛的都看着呢,这是二爷捡的!”说着他狠狠啃了一口,含含糊糊道:“娘的!这一路渴死二爷了!” “你去哪儿了?”程宗扬挑起眉头,“和人家交过手?” “二爷走的昭南一路。”他哈哈一笑,“和十方丛林的光头和尚打了一场!痛快!” 程宗扬一怔,“鲁智深和林教头?” 武二郎点了点头,他几口把大半个西瓜啃完,随手丢开瓜皮,然後道:“鲁师兄和林教头被人追得紧,又都受了伤,他们商量了一下,如今在沐羽城安身,等过了风头,再去江州。” 程宗扬一直在担心林鲁两人的下落,听说武二和他们见过面,才放下心事,但接着他又纳闷起来,“二爷什么时候转了性子?竟然肯免费办事?” 武二郎横着眼道:“怎么说话呢?你把二爷当什么人了!这叫义气!你懂个屁!” “等等,这事儿我没请二爷出手吧?到底是谁让你去的?” 武二郎悻悻道:“还能有谁?紫丫头呗。” 程宗扬拖长声音,“哦……” 武二郎哼了一声,“二爷乐意!喂,小子,紫丫头让二爷来这鸟观找她,二爷一路水米都没打牙呢!赶紧叫他们上席面,好让二爷祭祭五臟庙!” “道观的席面有什么吃的?”程宗扬道:“走吧二爷,到翠微园烤两隻肥羊给二爷接风洗尘。” “成!”武二郎走了几步,瞧着周围没人,忽然把程宗扬拉到一边,从怀里掏出一隻仔细缠好的包裹,然後掏出一张纸,“你识字,给二爷念念。” 程宗扬接过来念道:“苏荔给武二郎先生的信……” 念了一句,程宗扬就像牙酸一样抽了凉气。纸上写着:照我说的写——苏荔对武二郎说:我很爱很爱你,所以要嫁给你。如果你听小紫姑娘的话,我就在太泉古阵等你。完了。再加一句,让念信的不要乱讲。谁要乱讲,我就让他後悔为什么活着。就这样吧,让人给武二送去。 信上的字迹娟秀纤美,明显是梦娘的手笔,至于口述那位,除了死丫头还能有谁? 程宗扬强忍住笑意,一边瞪大眼睛,装出一脸惊讶的表情道:“二爷,这是苏荔给你的?” 武二郎努力保持着淡定,但两眼都笑得眯成一条缝,乐滋滋道:“是阿荔托殇老头带给我的。写的啥?” “不会吧?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信上写的什么?” “我找人念过,”武二郎低声道:“这不是怕人蒙我吗?” 怕得有道理。程宗扬清了清嗓子,“你听啊,苏荔说:我很爱很爱你,所以要嫁给你。” 程宗扬抬起头,深情地说道:“二爷,这可是情书啊……” 武二郎就跟被人搔到痒处的老虎一样,眯着眼咧开大嘴,整个人都美得直冒泡。 “再念一遍,”武二郎央道:“刚才没听清。” “这回听好啊,苏荔说:我很爱很爱你,所以要嫁给你……” “再念一遍,”武二郎道:“刚才走神了。” “苏荔说:我很爱很爱你,所以要嫁给你……” “再念一遍,刚——” 程宗扬打断他,“幹!你是来过瘾的吧!” “不念就不念,你把二爷当什么人了?”武二郎骚眉搭眼地收起信纸,意犹未尽地小心包起来,贴身放好。 程宗扬一脸天真地问道:“二爷,你要去太泉古阵?” 武二郎漫不经心地说道:“反正没什么事。二爷去散散心。” “正好大家同路,”程宗扬笑眯眯道:“路费咱们就一人一半吧。” “啥路费啊?跟你说,二爷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二爷,你这就俩字儿:穷横!” ………………………………………………………………………………… 由于武穆王府刚开始动工,原来的宅子又过于狭小,程宗扬索性把翠微园借过来,当作临安的落脚点。盘江程氏对外声称由于翠微园临近西湖,风水上是聚财之地,因此租下园子。但市井传言,翠微园其实是高太尉的私产,盘江程氏为了讨好高太尉,用足够买下园子的价格租用两年,这才搭上了高太尉的路子。 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几位御史还为此狠狠参了高太尉一本,结果札子送进大内,都没了下文。 其实高俅借出园子,一文钱都没收——但这种真相说出去都没人信。高俅黑锅背得多了,也不在乎这么一隻小的,索性厚着脸皮顶着市井的笑骂唾面自乾,让他本来就不大好听的名声更显狼藉。 对秦桧私下里洗清两人关系的勾当,程宗扬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勉为其难地让高俅给高衙内送了次衣服食物——冯源捎话回来,说高智商哭过骂过叫过求过,还装了两天死狗,现在倒是挺安分的,就是一天两斤的往下掉膘,原来的衣服都有些不大合身。 “冯大法不会这么抠门儿吧?”程宗扬不放心地说道:“连饭都不管饱?” 林清浦道:“冯源说了,高衙内一顿吃得比猪都多,只不过没马骑,走路全靠两条腿,打尖的时候还要劈柴担水,这才瘦了。” “冯大法这心肠比我硬,活脱脱一个後爹。” “是哈迷蚩的意思。”林清浦笑道:“他说衙内年纪已经不小,再不打熬筋骨,整个人就废了,天天盯着。” 程宗扬有些不以为然,“才十六的娃,哪里就年纪大了?给他们捎句话,别折腾得太狠了,咱们又不是照着孟老大那种猛人想把高衙内培养成特种兵,意思到了就行。” 等他们说完,秦桧道:“武穆王府已经清理乾净。匡神仙算的日子,後天是黄道吉日,宜动土兴工。定在後天开工如何?” “行,就後天。老四呢?” “已经到了。” “那就开始吧,别耽误了。” 程宗扬匆匆赶到正厅。秦桧和林清浦各自入座,旁边分别是祁远、俞子元、易彪、金兀朮、豹子头、韩玉、匡仲玉……卢景已经启程去了洛都,萧遥逸一直泡在玉露楼乐不思蜀,月霜不肯出面,只有崔茂代表星月湖大营列席。兰姑和游婵这两名女子的出现,给这次多是男性的会议带来一抹亮色。而在程宗扬的要求下,李师师也前来出席,只不过她戴了面纱,与王蕙坐在最後面的角落里。 “一直想找个机会让大家聚聚,可惜咱们盘江程氏摊子越来越大,人也天南地北。长伯、吴大刀在江州,老敖、冯大法去了汉国。建康的人手都抽得差不多了,现在全靠柳嫂支撑。”程宗扬苦笑道:“再这么下去,用不着别人对付,咱们自己就散架了。” “今天叫大家,没别的事,趁着股东大会召开之前,先把咱们盘江程氏的框架定下来。”程宗扬道:“大家都知道,咱们盘江程氏现在涉及的行业有织坊、水泥、珠宝、钱钞、赌场、青楼……而且还有继续扩张的趋势。” “我也和不少人商量过盘江程氏用哪种组织方式。有人提议按行业分类,按照其他商号的模式,一家总号,下面是织行、水泥行、珠宝行、钞行,每一行各管各的。有人建议按职能划分,管钱的管物的管经营的,各自分开。还有人建议按宗门模式,咱们盘江程氏也分内堂外堂,外堂管赚钱,内堂管花钱……” 话音未落,堂中便响起一片笑声。程宗扬正容道:“别笑,不管合不合适,至少也是动脑筋了。我考虑了一下,决定这样划分。清浦。” 林清浦起身道:“在座的都不是外人,大家都知道,盘江程氏以商业为主,但不限于商业。按照家主的构思,我盘江程氏采用合股制,股东每年获得利润分成的红利,在股东大会上有表决权,但不参与经营。” “至于经营组织,划分为七个部门,”林清浦拿出一页纸,“第一:程氏总部。负责决策与协调,执事为秦会之。第二:财务总部,负责商号的往来账目,收支核查。执事暂由秦会之代理。第三:人事总部,负责人员招募、调配,以及家属安置。执事为祁远。第四:营销总部,负责经营销售,客户服务。执事暂由祁远代理。第五:信息总部,负责信息传递及保密,执事为林清浦。第六:技术总部,负责技术研发,执事为冯源。第七安保总部,负责商号的安全和监察,执事为吴战威。” 秦桧顿了一下,“关于安保总部,需要再说几句。公子的直属营属于星月湖大营序列,如果出动,必须通过孟上校认可。除此之外,商会再设一支卫队,用来保障货物安全。” 程宗扬道:“这个章程是我一意孤行,大家听过便知道,现在各部门的人手极端不平衡,总部、财务、人事、营销,由会之和祁远两人分管。不是这四个部门不重要,而是人手不够。最後一个安保总部,倒是人才济济。除了吴战威,无论吴长伯、易彪,还是金兀朮都能应付。所以眼下最要紧的是招募合适的人手。只要有能力,我盘江程氏自当虚位以待。” 堂中寂无声息,众人都在消化家主这番话。程宗扬话锋一转,“至于各处分号的设置,现在有了总部,便由总部负责。会之,你来安排。” “是。”秦桧起身道:“盘江程氏的分号暂分为晋、宋、昭南与江州四处。晋国总商号设在建康,总执事为祁远。下设织坊:执事吴夫人柳翠烟。珠宝行:执事是从南荒随家主来的护卫郑衡。临江楼:执事芝娘。” “宋国总商号设在临安,总执事为秦某。下设钱庄:执事秦某。粮行:执事周逢。武穆王府重建後,将设四园五楼:执事兰姑、游婵。鹏翼社并入程氏:执事俞子元,负责车船交通。将来设置公关部:执事李师师。另外四处钱庄分号和筠州分号,执事分别从家主的护卫中选拔。” “江州商号,总执事暂为吴长伯。水泥坊由星月湖大营处理,只设一位执事负责营销。昭南商号,暂设荆溪,负责与昭南的交易,执事为相雅。” 秦桧坐下後,程宗扬道:“我要说的还是人手问题。目前我们的人员主要来自星月湖大营退役的老兵、雪隼佣兵团和鹏翼社,现在能抽调的,基本上都已经用上了。老朮。从你们部族给我挑五十个人,一半协助相雅,一半来临安。” “诺!” “我粗略统计一下,目前在建康和临安两地,依附我们盘江程氏的差不多有二三百户。”程宗扬道:“因此我准备在江州设立一所学院,聘请各行的老师傅任教,招收各户的子弟入学。荆溪和兽蛮族也一样可入学求教。” 程宗扬最头大的就是文盲太多,这会儿大厅坐着几十人,识字的一隻手都能数过来。设立学院,培养商号的子弟,虽然缓不济急,但三五年之後,至少有一批识字的人可用。 “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说老实话,大多数人都对程宗扬这种模式设置有些懵懂,崔茂倒是听出一些端倪。和孟非卿等人一样,崔茂也希望程宗扬能接替岳帅的角色,辖制星月湖大营,因此对他一意经商颇有不解。但这会儿听到他的布置,崔茂起初的怀疑立即烟消雲散,变得气定神闲。 程宗扬的安排听着有些怪异,却大有深意。在崔茂看来,这种结构其实与唐宋两国的三省六部暗合。程氏总部相当于中书、门下两省,秦桧的角色相当于宰相。其余部门相当于尚书省的六部,执事相当于各部尚书。财务是户部,人事是吏部,技术和营销是工部,安保是兵部和刑部的合并,只多了信息这个部门,但信息总部的设置一听即明,与宋国皇城司的职能一般无二。 这样的布置可谓滴水不漏——如果加上礼部就可以直接称帝了。 崔茂与秦桧对视一眼,彼此都微微一笑。崔茂暗道这秦桧确实有几分才幹,藉着设置各部门,不显山不露水就布置周全。 秦桧却心下了然,这些部门的设置与他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全是家主自出机杼。本来他还有些讶异,反复推敲之後,对家主只有佩服二字。单是这样的布置,就能瞧出家主的雄才大略,勃勃野心。 如果程宗扬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的,肯定当场喷血五步。其实他的布置根本就是比葫芦画瓢,把一般公司的部门设置直接搬来就用。至于与三省六部的相似之处,只能说世间的真理都是想通的。 好在程宗扬不知道他们转的念头,见大家都没有反对,便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先试试。不合适的咱们再改!” “是!” 看着众人鱼贯而出,程宗扬心里平静下来。盘江程氏扩张虽然极快,他其实一直如履薄冰,这次赶在股东大会前作出布置,就是为了对自己手中的力量重新作一次整合,好让自己全无後顾之忧地前往太泉古阵。 ………………………………………………………………………………… 四月二十六,终于到了股东大会召开的日子。这一天风和日丽,一大早翠微园的车马便川流不息。来自晋国大世家的子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园中,宋国的股东则不约而同地派来了代理人。 虽然宋国的股东因为官员不许经商的禁令,而不得不隐身幕後,但论起在两国的影响力,这些手握实权的官员甚至比晋国那些世家子弟更强大。 贾师宪的代理人理所当然是廖群玉。他作为宋国身份最高的股东,程宗扬当然要亲自出迎,一见面便笑道:“廖先生!” 廖群玉拱手笑道:“恭喜恭喜!” “别搞错,你也是东家!”程宗扬笑道:“快请!” 园中面积最广阔的碧茵苑早已被整饰一新,绿如茵毯的草地上摆着一张足以跑马的长桌,桌上陈列着各种食物、酒水、瓜果,分门别类,琳琅满目。苑中一侧搭起大棚,从丰乐楼、张家园子等临安名楼重金请来的大厨在棚中现场烧制自己拿手的菜肴。 廖群玉一阵诧异,“这是什么?” “自助餐。”程宗扬解释道:“菜品都列在桌上,大家想吃什么拿什么,比分席吃饭方便得多。更要紧的是——我可不想因为座席,让大家打起来。” 廖群玉哑然失笑,他也知道请客最麻烦的是安排席位座次,尤其这些股东身份都不简单,排起座席任谁都得头痛万分。程宗扬摆出的“自助餐”虽然有些荒诞不经,却省了无数麻烦。 廖群玉不知道的是,从这一次股东大会开始,自助餐成为盘江程氏每年股东大会的唯一形式。未来的六朝中,无数商贾、权贵都以参加盘江程氏的自助餐会为荣。 长桌旁每隔丈许就站着几名侍者,他们全部穿着天青色的长衣,臂上搭着白色的巾帕,收拾得乾净利落。见到客人过来,一名侍者拿起托盘,训练有素地向客人鞠了一躬。 程宗扬虽然照搬了自助餐的模式,但也免不了入乡随俗——指望石胖子等人自己拿着盘子取吃喝,根本就是做梦,因此专门请了一批侍者给客人端碟取菜。 廖群玉略一注目,那侍者便从桌上成叠的碗碟中取了一隻,用餐盘旁银制的长夹取了菜肴放入碟内。 程宗扬笑道:“想吃什么便拿什么,只不过拿到的可要吃完啊。” 廖群玉颔首道:“如此甚好。这是什么?” “蛇麻酒。”程宗扬亲手拿了杯子斟满,“廖兄尝尝。” 廖群玉尝了一口,不禁皱眉。 程宗扬大笑道:“廖兄多喝几杯,便知道这蛇麻酒的好处了。” 廖群玉一路看过去,片刻後停下脚步,指着桌上一堆切成段的棒子,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这是甘蔗?” 甘蔗产自昭南,临安并不多见,多亏了浮凌江的商路,祁远等人来临安专门带了一批。这会儿几十根甘蔗都刮得乾乾净净,截成尺许长短,整整齐齐摆成一堆,在一片瓜果中颇为醒目。 程宗扬略一示意,旁边的侍者拿起一根甘蔗,放在一隻由两个圆滚组成的古怪机械中,然後转动把手。甘蔗微响着被卷入滚筒,汁液随即流出,顺着银质的滴嘴淌入雪白的瓷杯中。 程宗扬笑道:“甘蔗汁,清热去火。廖兄请!” 廖群玉尝了一口,赞道:“好!果然甘甜!” 忽然身後一阵喧哗,却是桓歆等人带着大批婢女家奴浩浩荡荡过来。程宗扬笑骂道:“桓老三!说好每人最多带一个奴婢,你带这么大一群,来打猎的?” 桓歆道:“程兄你看清楚了,我一个奴婢都没带!石胖子!” 石超气喘喘吁吁地过来,抱拳道:“程哥,小弟讨个饶……” 石超身材肥胖,平常多走几步路,都起码要三个婢女扶着。他身边虽然不乏高手护卫,但石胖子自小在脂粉丛中长大,绝不让男人沾身这点气节还是有的,因此别人都只带了一个婢女,他足足带了七八个。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给石公子抬架肩舆来!” 两名护卫扛来肩舆,打发了那些婢女,苑中才清静了一些。 这边谢无奕抱着肩兴致勃勃地看着大厨现场将一隻整鸡的鸡骨从屁股处逐一掏出,掏完外皮丝毫不伤,仍是一隻整鸡,手法精细有趣。阮宣子却道:君子远疱厨,和阮遥集一道由婢女扶着点了几样美酒,然後在庭下解衣席地而坐,迳自痛饮。 这些世家公子都是昼睡夜起,竟夜笙歌,因此程宗扬才把大会的时间安排在下午,中午吃顿自助餐,免得喝酒误事,谁知阮家兄弟一点都不挑剔,只要有酒就能随遇而安。 庾彬、袁成子、柳介之等人对自助餐这种模式颇有些兴趣,这些世家子弟平常生活虽然豪奢,但也很少一顿饭能摆出十几丈的席面不带重样的。尤其席间多有建康难以见到的时鲜水果,水陆珍肴,更令人大开眼界。 论起市民生活水平,宋国是当之无愧的六朝第一。订下自助餐的方案後,程宗扬也为宋国菜式的丰富很吃了一惊。许多菜品是连自己都未曾见过的,比如驼峰、玉髓。本来丰乐楼的大厨还推荐八珍之一的豹胎,被程宗扬坚决拒绝了。 出乎程宗扬意料的是,席间最受欢迎的竟然是果汁,鹏翼社快马送来的各色水果由侍者现场榨制,石超喝酒不行,果汁差不多是挨个喝了一遍。 第七章 金铢没有国界 更新时间:2013-11-20 第七章 时至午时,宾客陆续到齐,连张少煌也从宋国官员的酒宴中脱身出来,这会儿取了一碟黄雀鲊,与廖群玉边吃边谈。 祁远、易彪这些手握原始股的股东也赶到苑中,武二郎扯了一隻烤羊,旁若无人地据席大嚼,那种豪放蛮横之态让桓歆等人频频注目,大为倾倒。祁远却与代表高俅出席的富安一见如故,两人越谈越是投机。 苑侧摆着数十张桌椅供客人使用。虽然众人都随意入座,但明显分成几个圈子。人数最多的是建康世家子弟那一堆。宋国的股份除了贾师宪、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高俅等人以外,其他几股在几人推荐下,被朝中官吏和军中将领分别买走。这会儿出席的多是各家派来的管家、执事,但也有几个年轻子弟出席,他们望着那些身着乌衣、涂脂抹粉、人物风流的建康世家子弟,既好奇又有几分羡慕。 另外一个圈子人数极少,气势却足以压制全场。戴着墨镜的月霜独自占了一张桌子,崔茂等人带着几名汉子分坐两边,鹰隼般的目光不住在人群扫视——毕竟这里是宋国的心腹之地,万一生变,他们就要以最快的速度杀出一条血路,赶往天香水榭,从西湖逃生。 但显然今天来的客人都抱定主意决定发财为主,即使有眼尖的认出那些公子哥儿都有着晋国的官职,也都装聋作哑。对这些霸气十足的军汉更是视而不见。 张少煌走过来,“程兄似乎有心事?” 程宗扬道:“不小心被狗咬了一口,算不上什么事。” 张少煌当然不知道他被什么狗咬了一口,因此也未在意,只笑道:“怎么没见雲家的人?” 提起这事程宗扬就没脾气了,他几次让人邀请雲家出席股东大会,雲氏始终没有回音,如果不是粮行间的交易还在正常进行,程宗扬都以为雲家横下心与自己一刀两段了。 程宗扬无奈地说道:“想必是忙吧。对了,侯爷今天不是有酒宴吗?怎么也过来了?” “别提了。”说到宋国的接风宴,张少煌就一脸的苦大仇深,“宋国不是在江州打输了吗?那群官们都想着在宴席上把输掉的面子给捞回来。那酒宴吃着比打仗都累,还是这里自在。” 说话间,萧遥逸匆匆赶来,他自从进了玉露楼就没怎么出来过,数日不见,整个人都似乎瘦了一圈,两隻眼睛倒是精光闪闪。只不过和程宗扬打了个招呼,他就赶到崔茂那一桌,找了个空处,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程宗扬纳闷地对崔茂道:“小狐狸是夜御十女还是作贼去了?怎么累成这副鸟样?” “我知道!”秋少君挨个品尝着水果,一边道:“昨晚我见到小侯爷在挖地呢。” “挖什么地?” 秋少君乐呵呵地啃着一隻苹果,“我昨天跟兰姑去玉露楼,找楼里的姊姊们去玩……” 月霜柳眉挑起,“这种混帐话你也说得出口!” 秋少君愕然道:“为什么不能说?” 月霜恼道:“那些妓女都是被逼卖身的可怜女子!你一个修道之人,还去欺负她们!” “我遇到的都是自愿的啊。”秋少君不服气地说道:“况且退一万步说,如果真有可怜人,我多嫖她们几次,多照顾照顾她们生意才是应该的吧?” “闭嘴吧你!” 睡觉都不安生的萧遥逸赶紧爬起来,捂住秋道长那张没事还要戳点事的大嘴巴,夹着脖子把他扯到一边。 看着几乎喷火的月霜,程宗扬悄悄朝秋少君竖了竖大拇指,没等月霜发飙便道:“会议这会儿就开始了,大家不要乱走啊。”说着赶紧溜了。 回到席间,看到众人吃吃谈谈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代表殇侯出席的石敬瑭也已经赶来,程宗扬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拿起银匙,轻轻一敲,然後开口道:“诸位!” 众人都停下来,扭头看着这位盘江程氏的主人。 程宗扬笑道:“我估计大家都等急了,那么就不废话。请!” 西侧方才还空无一物的草坪此时已经摆好一圈圆桌,铺上墨绿的绫罗,每张席位前都放着一块表明股东身份的木牌,还有一隻精致的匣子。 秦桧引着众人入席安坐,苑中所有的侍者、婢仆,包括各家带的护卫全部退场,只留下各位股东和代理人。 从程宗扬右侧开始,依次是石敬瑭、武二郎、祁远、易彪、月霜,然後是谢无奕、张少煌、桓歆……石超等建康世家,接着是廖群玉、富安这些新加入的宋国股东。 “诸位出身各异,地位不同,今天坐在一起,想必都有些疑问,”程宗扬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只说一句:金铢没有国界。” 众人先是一怔,接着露出会意的笑容,其中几位明显鬆了口气,再彼此相视时都含笑致意,气氛顿时活跃了许多。 程宗扬微微一笑,“会之。” 秦桧站起身,“今日股东大会由秦某主持,若有不周之处,还望各位东家多海涵。”说着做了个罗圈揖。 桓歆笑道:“这自助餐原来是会之的手笔,改天帮我也办一场。” “荣幸之至。”秦桧向他施了一礼,然後正容道:“程家主起自盘江,涉足六朝,得诸位之助方有今日。方才公子说:‘金铢没有国界。’秦某再加一句:诸位都是盘江程氏的东家,程氏衰则俱衰,程氏荣则俱荣。” 富安笑道:“合伙做生意嘛,大家都省得。” 秦桧笑道:“先说第一件。依照规则,所有股东均可分享程氏每年分发的红利,决定程氏的事务。口说无凭,各位请看。” 众人按他的示意打开木匣,最上面是一份账目表,列明各项主要收支。 秦桧从容道:“按照盘江程氏的章程,每年利润的一成作为红利,按股份多寡平分。今日这第一项,便是分红。” 周围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大多数人都没想到第一件事会是分钱。 秦桧摊开帐目,“截止本月,盘江程氏各项营收一共获利六十万金铢,目前的三十股,每股获利两万金铢,分红两千金铢。” 秦桧示意众人拿起账目表,下面是一叠印刷精美的纸钞,面额倒是不大,大额是一百金铢,小的只有一贯。 “诸位凭钞可以在临安、建康两地的程氏钱庄,随时支取现金。而且在盘江程氏的各处商号均可使用。” 月霜把自己面前一叠纸钞递给崔茂,崔茂扫了一眼,收入袖中。 富安道:“敢问秦执事,我等新入股的也有分红?” 程宗扬道:“诸位只要入股便是股东,当然有分红。” 张少煌弹了弹那张纸钞,笑道:“这才几个月,我这半股的股金就赚够了本钱,程兄做得好生意!” 程宗扬笑道:“我知道这点金铢侯爷也看不上眼,不过这只是分红,至于股本——请各位看看下面这些。” 众人拿起纸钞,发现下面还有一叠质地更佳,印刷更精致的纸张,每一张上面都写着“盘江程氏,股金一点”的字样。 “这是盘江程氏的股票,每一百张相当于一股。”程宗扬道:“如果有人急需用钱,准备退股,只用把股票拿到盘江程氏的商号,便会依照上年度的资产按股送还。”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怔,接着议声四起。谁都没想到程宗扬会来真的,按照这种规则,盘江程氏所有资产都等于股东共有。只要握有股票,就相当于占有其中一股资产,这比分红的诱惑可强多了。 程宗扬又加了把柴,“因为我们盘江程氏的资产不断变化,这些股票所能换取的资产金额每年也会变化。目前每点股金大概相当于五百金铢。” 一点股金相当于五百金铢,一股就相当于五万金铢。略一计算,众人都不禁为手中所持股份的暴涨而惊异,尤其是廖群玉等人,他们原本同意入股,多少还有些卖给程宗扬面子的念头,这时才知道自己两万金铢买到的一股,所占的资产远远超过股金本身,其实是程宗扬送了众人一份大礼。 程宗扬和秦桧却是心知肚明,方才所说的股本并没有全部扣除负债——事实上盘江程氏最大一笔资产来自于钱庄。一旦扣除需兑换的纸币,盘江程氏的资产立即大幅缩水。不过程宗扬也算谨慎,对股值反复计算过,没敢吹得太大。一股五万金铢,总共股本三十股,合一百五十万金铢,扣除自己握有的股份,即使其他人全部退股,盘江程氏也不至于当场休克。 “之所以只取一成利润分红,是因为盘江程氏的主要利润都将投入到下一步的经营中。”程宗扬道:“既然大家都已经见到分红,拿到股票,现在第二项,就是由股东决定盘江程氏的经营方向。” 望着众人不解的眼神,秦桧笑道:“各位股东虽然不参与实质经营,但盘江程氏是股东共有,因此商会的大事,自然要由股东大会决定。” 谢无奕随手把纸钞、股票放在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明年做什么生意,程少主来决定便是,哪里需要我等饶舌?” 众人都道:“正是正是!” 程宗扬道:“第一次开股东大会,大家都不大熟悉。具体来说,就是各位股东提议明年做什么生意,大伙一块儿表决,每人的投票权与股份相等,过半数便可通过。至于大事的界定,需要调动商会六成以上资金的,都要由股东大会来决定。” 石超这句话听懂了,他眼睛一亮,两隻胖手握在一起,心里盘算着什么。 祁远道:“各位,咱们先听听程头儿怎么说。” “那好,我来抛砖引玉!”程宗扬道:“世间万物,无不以人为本,而人以粮为纲。年初宋国粮食大涨,今年收成未必及得上去年,因此我提议:明年盘江程氏的经营以粮食为主。” 在座的大多数股东都对经营一窍不通,廖群玉却有些皱眉,开口道:“朝廷在各地都设有常平仓,经营粮食,只怕不妥。” 程宗扬道:“我们做粮食生意,正是为朝廷排忧解难。不瞒先生,我们收来的粮食,大部分都会进入常平仓作为储粮,而价格必定低于市价。” 石超问道:“那从何赚钱?” 桓歆道:“孰难认同,咱们是做生意,又不是行善!为何放着钱不赚?” 晋国两名股东同时出声,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在他们看来,不对宋国落井下石就是好的,雪中送炭完全是多余。 程宗扬不好解释晋国比宋国更需要这批粮食,开口道:“我先来说说粮食生意吧。” “粮食经营最大的问题在于运输成本,对于商户来说,超过十日的路程,低于一千石的贩粮就得不偿失。而大量贩粮,又困于成本不足。但利用宋国密集的水网,我们可以把运输成本降到最低。比如临安粮价最高时接近两贯,而当时昭南粮价不过三五百,想差四倍有余。” 程宗扬道:“如果能把昭南的粮食运至临安,不仅解了朝廷缺粮的难题,同时也能获得丰厚的利润,如此一举两得的好事,如何不做?” 一番话让众人频频点头,廖群玉虽有疑惑,一时间也找不出反对的说辞。 张少煌却知道程宗扬是打着在宋国经营的旗号,为晋国谋划,当即头一个站出来道:“既有钱可赚,又能扶危济困,这等好事,自然要做!” 程宗扬道:“那么关于粮食生意的事,现在开始表决。大家可以选赞同、弃权和反对三种意见。同意的先举手。”说着他第一个举起手。 众人相互看了看,然後陆续举起手来。廖群玉犹豫良久,终于也举手赞同。 秦桧数了一下,“二十一位赞同,占总股本九成以上,提案通过。” 程宗扬镇静地望着众人。自己费这么大力气,不惜生搬硬套後世的模式,不是钱多得没处花,非要给这些股东分成,而是要借助这些股东的力量,为自己的盘江程氏开路。 如果自己把盘江程氏牢牢握在手中,以独占的姿态进入六朝,纵然秦桧等人智比天高,也免不了步步荆棘。另一方面,据自己所知,韩节夫与史同叔,蔡元长与高俅,在朝堂上都未必是一条心,朝廷施政遇到这些人,多半都在各自私心的驱动下被扭曲得不成样子。比如蔡元长私下给自己透露常平仓需要补充粮食,一旦走漏风声,几乎可以肯定会被韩节夫、史同叔等人咬住不放,纠缠不休。 如今几人都成为程氏的股东,各人的利益便都捆绑在了一处。从贾师宪到高俅、从蔡元长到韩节夫、史同叔,大家齐心合力要发财,就算宋主挡在前面,他们都敢把人给搬开。 建康的情形也是一样。看似自己主动出让股份,把自己完全可以一人作主的权力按股份分配出去,其实是为自己拉来大量盟友。 众人表决之後,主营粮食的提案顺利通过,众人都以为事情已经结束。旁边却传一个声音,“程哥……” 程宗扬笑道:“石少主请讲。” 石超犹豫半晌,“程哥说的粮食确实是好生意,只不过咱们盘江程氏这么大的产业,不会只经营粮食这一样——我听说汉国的首阳山出铜,但山险难进,当地官府贴出告示,允许商家入山采铜,官方只收两成的铜料。” 程宗扬心头微动,这倒是个要紧的消息。六朝对精铜需求极大,除了铸钱,还要铸造各种铜器甚至用在兵器上。如果消息属实,只要付出两成的铜料,就能任意开采,收益绝对不低。 程宗扬想了片刻,“这件很重要,但运用的资金不会太多,现在由我来决定如何?” 众人都道:“正该如此。” “会之,安排人去首阳山。如果当地官府确有些意,不惜代价也要把采矿权拿到手!” “是。” 股东大会持续了两个时辰,结束时,每个人都心满意足。这次会议,众人不仅拿到实打实的分红,而且握有新鲜出炉的股票——仅仅一年时间,每股就价值五万金铢,可以想像,随着盘江程氏的发展,股票的含金量也会飞速膨胀。更重要的是最後的投票权,使众人生出一种自己才是盘江程氏主人的感觉。 今天的所见所闻让众人大开眼界,宋国几位新股东的代理人,连晚餐都顾不上用,便捧着分红和股票匆匆赶回禀报主人。 大会的具体情形,以最快的速度传至各位股东耳中。第二天,在好奇心驱使下,一位经高俅推荐成为股东的禁军将领把自己所持有的五十张股票送到程氏钱庄,结果当场换到了两万五千金铢。那禁军高兴之余,又要求重新赎回股票,朝奉却很客气地告诉他,目前盘江程氏的股票不支持回购。 那位禁军将领一头雾水地回去後,才发现已经有人愿意用六百金铢一张的价格收购盘江程氏的股票。他的一时好奇,白白丢了五千金铢,让这位禁军将领後悔不迭。 ………………………………………………………………………………… 正当股东大会在一个范围极小却能量极大的圈中掀起波澜的时候,程宗扬却在雲涛观。虽然他对股东大会的反响也极为关心,可自己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处理。 迷楼的主室内,程宗扬正与小紫促膝谈心,他娓娓道:“电池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做——好,我知道我是大笨瓜,可我现在就算後悔也来不及了啊。” “我想想……我做过土豆电池,拿个发芽的土豆煮熟,插上铜片、锌片当电极,可以发电——可六朝没土豆啊!” “还有个方法,用丝绸磨擦玻璃棒,或者用毛皮磨擦橡胶棒,不过那个是静电,没用的。” “发电机?我就知道一个线圈,其他可能听说过,但我都忘了……喂喂,你以为谁的记性都和你一样啊?” “好了,好了,说了这么多,咱们该说说正事了——小贱狗的毒怎么解?” 小紫眨了眨眼睛,“为什么要解?不痛不痒,你不管它就是了。” “不痛不痒?我宁愿挨一刀!”程宗扬板着脸道:“两刀也行!” 小紫摊开手,“那也没办法啊。不过你不用管它,过几天也会解的。” “几天?” “也许三天,也是一年。” “死丫头!你不要逼我啊!” 小紫翻翻眼睛,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你要再逼我,我就——”程宗扬终于下定决心,扑过去把小紫压在身下,“呵痒!” “哎呀!不要!” 程宗扬两手伸在小紫腋下,小紫禁不住格格笑了起来。 “说不说!” “不要!哎哟……哈……” 小紫竭力躲避,可论起修为,程宗扬远在她之上,在座榻狭小的空间中想躲也躲不开。她一边挣扎一边禁不住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没多久就承受不住,“好了,好了,我告诉你好了……” 小紫娇喘着坐直身体,嗔怒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玉脸微微一红,那双狡黠的眸子渐渐变得如水般温柔。 少女柔软的双手绕在程宗扬腰间,轻轻解开他的衣物。 程宗扬搂住她的纤腰,在她唇上亲了一口,一边摸住她圆润的翘臀。 小紫呢哝道:“不要……” 程宗扬在她耳边道:“没关系,我等你。” 小紫安静地倚在他臂间,过了会儿才恋恋不舍地推开他,嫣然笑道:“大笨瓜,还不去找她们。” 第八章 (没剩几个字了,并到一起) 程宗扬斗志昂扬地踏进精阁,正在案前描图的雁儿抬眼看去,不禁又惊又喜,“公子,你好了?” “好了!”程宗扬豪迈地一挥手,气宇轩昂地说道:“不管你月事净没净!今天都跑不掉了!” 雁儿玉脸飞红,羞赧地咬着唇瓣,然後解开颈下的钮扣。 程宗扬笑道:“还有人呢?都唤来!” ………………………………………………………………………………… 卓雲君抹去剑上的鲜血,然後悠闲地打开架上的藏书,慢慢看着。良久,她从一隻书函下的夹层中,找到一张发黄的信笺。她略一注目,把信笺收入袖中。 忽然卓雲君髪间一亮,感受到主人的召唤。她摸了摸髪髻中那隻与雁儿魂血相连的铜铢,然後嫣然一笑,戴上面纱,闪身离开景灵宫。 把信笺放在主人门前,卓雲君回到房内,脱去沾血的衣裙,仔细洗净身上的血腥气,然後披上一条纱衣,穿上一双银白的高跟鞋,摇曳生姿地往精阁走去。 程宗扬对卓雲君道:“本来想让你和我们一道去太泉,但听说你那位紫妈妈给你另派了事情?” “妈妈让奴婢回龙池看看宗门的情形。” “我答应过替你报仇,但现在反而支持蔺老贼当上掌教,你不会怪我吧?” 卓雲君道:“奴婢相信主人。不是不报,时机未到。” “秋小子太年轻,一点自己的势力都没有。你的门下大多已经失势,想从蔺老贼手里夺回掌教的位子,只怕不容易。” 卓雲君道:“如果将来宗门真有变故,秋师弟没有自己的势力,反而容易被各方接受。” 程宗扬苦笑道:“说得也是,咱们秋道长要不那么二就好了。” “秋师弟资质胜我十倍,为人率真也不是错处。” “喂,你把他夸那么好,就不怕我吃醋?” 卓雲君咬住一缕鬆开的秀髪,媚眼如丝地说道:“主子却说这种话……” ………………………………………………………………………………… “一辆车,十匹马。龙鳞盾五张。冯大法的手雷十个。钱不用多带,金铢、银铢各一千,铜铢十贯。对了,带两石精盐。” 程宗扬一件一件安排着要带的行李。决定去太泉古阵的一共五个人,但操心行程的,只有自己一个。朱老头和武二这两位爷就不用指望了,死丫头跟那块假表较上劲了,整天在房内琢磨。自己虽然远比她了解钟表,可除了知道那块表是石英的以外,还真帮不上她什么忙。至于这趟行程正经主角萧遥逸,那死狐狸像是打定主意死也死在玉露楼,整天不见人。 走南荒时有祁远和吴战威,程宗扬还不觉得什么,这会儿自己来做,才知道保姆这活儿真不是人幹的。 好不容易安排完行李,程宗扬又叫来秦桧,对商号的事最後吩咐几句。 秦桧道:“这几日陆续有人来兑换股票,但都是一两张,以试探居多。像那位将军一样全兑的,今还没有第二樁。” 说着秦桧拿出一张股票,摇头叹道:“公子此举,属下着实难懂。” “不明白我为什么把自家的产业分给别人?”程宗扬笑道:“你只管看,将来那位将军肯定後悔得肠子都青了。奸臣兄,你那半股可千万别卖,往後一张涨到一万金铢也不在话下。” 秦桧笑道:“家主指点,属下当铭记在心。” “奸臣兄,你这马屁功夫越来越精纯了啊。” “家主如此天纵之才,属下唯恐拍马不及,只能日夜修习,不敢倦怠。” “行了,我看你这马屁神功打出去,直接就能放翻一大片!” 两人说笑几句,程宗扬道:“临安的生意就交给你了。” “公子与侯爷一路,属下虽不能随行也尽可放心。但公子身负重任,多少也应该带几个随从。” 程宗扬叹了口气,“老头说了,苍澜那地方诡异得很,尤其进了太泉古阵,更是危险重重,人多根本没有用,万一出事只不过是多死几个。而且要想在太泉古阵里面保住性命,至少要有五级的修为,咱们手里能拿出来的可不多。” “紫姑娘的修为似乎尚不足五级。” “她?跟你说,我只担心她把太泉古阵给拆了。” 秦桧也笑了起来,“如此,属下便祝公子一路顺风。” 程宗扬靠在椅上,悠然道:“太泉古阵……不知道会给我什么惊喜呢?” 第一章 太泉之行 更新时间:2013-11-21 第十一集 第一章 夜空下,一株玉灵果从泥土中悄然钻出,蜷曲的枝叶慢慢舒展开来,嫩绿的叶片映射出天际璀璨的星光。 远处,一隻白鹿昂起头,警觉地看看四周,然後迈着优雅的步子穿过洒满月光的树丛。 夜色下的湖泊犹如银镜,映出白鹿温柔的眼睛。白鹿低下头,鹿吻在水面上荡起一圈涟漪。 忽然“哗啦”一声,一个男子从树林中钻出,他一手握着单刀,下巴鬍子拉茬,身上散发着浓浓的汗水和血腥气息。白鹿後退一步,接着灵巧地跃起,消失在树丛中。 程宗扬看也不看,便一刀砍断那株拦路的玉灵果,用刀背挑着甩开,回头叫道:“在这儿呢!” 几匹走骡从树林中鱼贯而出,清一色腿长体健,皮毛乌黑,磨得发亮的蹄铁足有碗口大小,只不过中间夹着一头灰不拉叽的草驴,怎么看怎么猥琐。 小紫侧身坐在黑珍珠上,天真纯美的脸庞足以令星月失色。在她鞍旁挂着一隻皮囊,雪雪趴在囊口,露出圆乎乎的脑袋。後面的朱老头盘着一条腿坐在驴背上,两手笼在袖中,一脸得意地说道:“我就说嘛,山脚有水!咋样?大爷一口吐沫一个坑!说啥是啥!” 萧遥逸骑着他的白水驹,懒洋洋道:“老头,这一路看到野猪了吗?” 朱老头嗤了一声,“鹿台山哪儿来的野猪!” “知道为什么吗?” 朱老头一怔,“为啥?” “都被你吹死了!”萧遥逸啐道:“就你带的这鸟路!三天摔了四头骡子,丢了七成的盐,一半的粮食!你还有脸瞎白活!” 朱老头讪讪道:“也不能全怨我啊。领路的不是小程子吗?” 程宗扬一头扎进湖里,痛痛快快喝了个饱,然後一边甩着脑袋上的水,一边没好气地说道:“死老头!再啰嗦就滚蛋!” “急了不是?”朱老头赶紧拿着水囊去盛水,一边道:“大爷知道你这一路辛苦,嘴上没说啥,可心里疼着呢。” “我不跟你扯蛋。你就说什么时候能到苍澜吧!” 朱老头眨巴着眼,用商量的口气道:“总得有个……五六七八天吧?” 程宗扬一听都气笑了。从临安出发时,他们为了赶路,带了十匹上等的河东马。到了夷陵,程宗扬考虑到要走山路,把马匹换成更能负重的走骡。结果自从进了鹿台山,这一路就没顺过。朱老头带的路全是些山羊都不走的僻路、险径,头一天就摔了两匹走骡。 程宗扬入山前算过,五个人来回一个半月,加上武二那个饭桶,至少要四百斤粮食。因此用了两头走骡带了四石粮——结果摔的就是那两头。要不是自己抢了一石下来。大伙儿这会儿就该喝西北风了。 武二郎嘴里叼着根细枝,抱着膀子,哼着小曲从林子里晃晃悠悠出来,悠闲得跟刚赶完庙会一样。走南荒时自己就见识过这厮的嘴脸,一贯的好吃懒做,偷奸耍滑,眼瞧着油瓶倒了——只要不是苏荔家的油瓶——他都敢不扶。想让他幹点活儿,比从他口袋里掏钱都难。 “呸!”武二吐掉树枝,扯着衣角道:“这衣裳不错!” 程宗扬又有种翻白眼的冲动。上次走南荒自己吃过苦头,别管多漂亮体面的衣服,进了林子就是挨撕的命。这回自己早早做好准备,用最结实的帆布做了两身衣服,结果被武二看到,非涎着脸也要一身。于是武二爷这一路就穿着浑身上下全是口袋的牛仔登山服招摇过市。再配双登山靴,直接可以做男装广告了。 小狐狸那盏灯也不省油,仗着自己是病号,没人敢指使他幹活。他倒不肯穿山寨版牛仔装,仍是一身足以让姑娘们抛媚眼的锦衣华服。和他一比,大伙儿全成跟班的了。不过这小子就有本事穿着一身白衣钻山过岭,还不皱不破,跟新的一样,再拉风别人也只能干眼红。 刚才又有一头走骡磨破蹄子,俩壮丁带一个老头围着骡子直乐,没一个动手的。程宗扬只好自己动手宰了骡子取肉,弄了一身的血。现在还剩下五头骡子,带着一石粮,一些盐巴、乾货,再加上三顶帐篷和其他行李。如果再损失牲口,恐怕就要用坐骑来载货了。 众人已经断水一整天了,武二不嫌腥,程宗扬这边杀骡,他那边喝血解渴,喝完又包了一大块骡肉,自己烤了吃了个肚圆,这会儿才剔着牙出来。 程宗扬把一隻铁锅扔给武二郎,“淘米去!” 武二眼一瞪就想发飙,看到程宗扬的表情又咽了回去,气哼哼打了水,盛上米淘着。 朱老头看着风头不对,往草驴後一缩,接着被程宗扬揪出来,“把这块肉洗了!剩下的用盐腌上!敢啰嗦一会儿吃烟去!” 朱老头嘟囔几句,还是老老实实洗了肉,把剩下没沾过水的抹了盐腌着。小狐狸这会儿也突然勤快起来,自己在湖边找了块石头,光着膀子“哗哗”地洗着衣服。 程宗扬张开四肢往湖边的草丛一躺,“死丫头!过来给我捶腿!” “哎!”小紫脆生生应了一声,接着“篷”的一声,骡背上掉下来一个沉重的袋子。接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钻出来,一路怪响地奔到程宗扬身边,挥着两条长臂,“呯呯”地给程宗扬捶腿。 程宗扬只挨了两下就受不住,抱着腿跳到一边,“幹!这是剁馅儿的吧!” 正在洗肉的朱老头一听就慌了,“有饺子给我留一口!” 武二郎道:“啥眼神儿!还饺子馅呢。萧子!你怎么跟个娘儿们似的?洗得没完了?” 萧遥逸抖着衣服道:“二爷,你那一条裤衩半年不换的作派我可学不来。” “都闭嘴吧!”程宗扬架了几根树枝,挂上铁锅,然後生火做饭。 程宗扬一边用火镰打火,一边自嘲道,自己真成保姆了。早知如此,就该把秦会之带来。不过临安的局面刚刚铺开,钱庄、粮行、地产,每一件事都千头万绪,不能不留一个得力的手下照应,自己手下数来数去,除了秦会之,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挑起大梁。 秦会之动不得,祁远也是无法替代的,建康一摊子事还得他来招呼自己才放心。好在晋宋两国的门路已经打开,王茂弘既然委托张少煌给自己捎话,至少在灾荒平衡渡过之前,晋国不会有大动作。 至于宋国,自己临行前,特意招来刘娥——为此自己已经作好准备等着死丫头奚落,结果死丫头什么都没说。 让刘娥侍寝,自己还真不是好色。实在是她压抑在内心的惶恐和那种无处依靠的惊惧,让自己心生不忍。岳鸟人拍拍屁股消失得无影无踪,全然没有在意他这种丝毫不负责任的行为,给刘娥留下怎样一种被抛弃的恐怕。 十余年来,刘娥守着那个与宋室毫无血缘关系的陛下,时刻都在担心骗局一旦被揭破的可怕後果,而始作俑者始终毫无音信。当自己和小紫先後出现,她就像捞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握住,甚至连起码的体面都顾不上。 自己如果对她不闻不问,或者还和以前一般把她当长辈敬而远之,真不知她的失落感会有多强烈。 当自己在榻上看着这个曾经属于岳鸟人的美妇眉梢眼角流露出那番化不开的喜悦和满足,程宗扬真不知道自己是太过无耻还是太过善良。他甚至想到,刘娥同意贾师宪对江州用兵,也许还存着逼岳鸟人出现的念头。 程宗扬小心地没有去触动宋主的秘密。没有人能承受得起宋主身世暴露的後果,刘娥不能,自己的盘江程氏不能,就是贾师宪和高俅也不能。 离开宋国前,自己给贾师宪、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和高俅各送了一份重礼——盘江程氏的股东大会就是想给这些宋国现在和未来的重臣一个信号:世道太平,大家才好一起发财。 程宗扬从来不相信世间会有什么真正重要的秘密能够永远保密,即使没有黑魔海,也少不了其他有心人。在程宗扬看来,真正重要的不是保密,而是秘密还没有公开之前,抢先化解掉可能引发的危险。相信大家都是聪明人,纵然黑魔海已经拿到宋主身世的秘密,没有他们的配合,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真正让程宗扬担忧的是另一个人:大貂珰秦翰。 和郭槐等人不同,秦翰早早就被打发出宫,数十年来南征北战,与岳鹏举崛起的轨迹没有交集——他对宋室的忠诚反而成了宋国最大的隐忧。 程宗扬没有掩饰自己对秦翰的忌惮,刘娥的反应也与自己想像的如出一辙:赐秦翰一杯鸩酒。但不明不白地幹掉这位功勋卓著又没什么过错的大貂珰,程宗扬自问还狠不下这份心肠。最後他拒绝了刘娥赐死的诏旨,只借着秦翰受伤的机会,以安抚功臣为名,重重给了份赏赐,顺便解除了秦翰的兵权,把他远远打发出去办件闲差。 消除了这件隐患,程宗扬才安心上路。等找到赤阳圣果,解决了小狐狸的伤势,自己还要穿越半个六朝,赶往汉国去挨雲三爷和雲六爷的骂。希望冯源、哈米蚩和高智商那小子能把首阳山的铜矿拿到手,到时好送雲家一份大礼弥补自己的过错。 死丫头的侍奴都留在临安,由雁儿这半个主人管束,卓雲君却北上龙阙山,赶赴龙池。不知道死丫头这些安排到底在算计什么,但程宗扬有种预感,太乙真宗的好日子只怕到头了。 “老头,现在过了鹿台山,等到了苍澜,太泉古阵还有多远?” “太泉古阵就在苍澜。”朱老头道:“苍澜本来是山谷一片平地,进出太泉古阵的人都得在那儿落脚。去的人多了,就成了个镇子。太泉古阵就在镇外。” 萧遥逸道:“你不是说苍澜是个鬼地方,怎么还有人住呢?” “这说来就话长了,想当年……” 没等朱老头卖关子,程宗扬便打断他,“长话短说!” 朱老头一肚子话被他憋回去,脸色也不大好看,哼哼叽叽道:“哪儿的水土不养人呢?南荒那鬼地方还有人呢,苍澜能住人有啥奇怪的?” 萧遥逸道:“镇上住的都是苍澜本地人?” 朱老头趁机打开话匣子,“哪儿的人都有!苍澜周围雾气常年不散,本地人都叫雾瘴,每过一次都是要命的事。有些人一时间进不去太泉,又不肯罢休,只好在苍澜住下。有的在太泉里受了伤,没办法再穿过雾瘴回来,只能留在苍澜常住。一来二去,那镇里什么人都有,镇上也没什么规矩,谁的拳头大,说话就算数。不过镇上人也知道靠山吃山的道理,如果没有外面人来,也就没有苍澜镇,所以只要不招惹镇上的人,大家也相安无事。” 程宗扬扭头道:“武二,你闯荡天下这么多年,没去过太泉古阵?” 武二郎懒洋洋道:“谁乐意去那鬼地方?小子,二爷认识你算倒了大霉了,去了趟南荒不说,去太泉也把二爷叫上,真以为二爷是你家长工啊?” 如果有选择,程宗扬宁肯牵条狗也不想牵武二郎这头大牲口。但太泉古阵危险重重,身边不能没有个打手。金兀朮和豹子头留在临安坐镇金库,卢景北上洛都,秋少君和崔茂要守护月霜,实在抽不出人来。 自己刚是五级的修为,能照顾小紫就不错了,死老头修为深浅不好说,可那老东西就算有王哲的本事,照样也是个不靠谱的,不定什么时候就掉链子。武二虽然嘴臭了点儿,再怎么说也有六级的修为,真到了危急关头,还能豁出去拼一把,算来算去,成了自己唯一的人选。 程宗扬板着脸道:“一天两枚金铢,从太泉回来就给。二爷,你都穷得要当裤子,不趁这个机会挣一笔,怎么好娶苏荔过门呢?” 武二郎悻悻道:“小子,你要敢忽悠二爷,二爷非把你打得连紫丫头都认不出来!” 小紫笑道:“我给你四枚金铢,你打给我看好不好?” 武二郎愤然道:“二爷是那种人吗?这块肉是我的!姓萧的,你敢抢!” 萧遥逸收回手,接着潇洒地一口吐沫吐上,然後在武二郎瞪圆的牛眼下悠哉悠哉地抓起来,埋头一通猛啃,一边还贱兮兮道:“好吃好吃!二爷,你也来一口?” 赶在武二发飙之前,程宗扬把一团髒衣服甩到小狐狸脸上,“少废话!赶紧吃完,把这几件衣服给洗了!” “武二的衣服凭什么让我洗啊!” 武二郎嘿嘿笑道:“你不是洗得乾净吗?要不二爷再给你加条裤衩?” 萧遥逸连忙把衣服塞到身後,“就这些!多一件萧爷死给你们看!” ………………………………………………………………………………… 次日清晨出了鹿台山,终于找到大路。程宗扬牵着走骡在前领路,萧遥逸银鞍白马跟在後面,两人一个灰不拉叽的帆布牛仔服,一个上好的贡绸丝袍,活脱脱一副马伕与公子哥儿的派头。只不过萧遥逸鞍旁架着两根树枝,上面挑着几件未乾的衣服迎风招展,让武二很是冷嘲热讽一番,说小侯爷骑的这是带翅膀的天马,拉风得都快飞起来了。 萧遥逸只回了他两个字:村牛! 上了大路,渐渐能看到行人,大多都是背弓带矢的劲装大汉,三五成群,看样子都是去苍澜的方向。道上相逢,那些江湖汉子没有半点遇到同路的喜色,反而各自戒备。 无论宋国还是昭南,疆界都没有越过鹿台山,简单说,这里就是没王法的地界。偶尔看到有人交手,不想惹事的程宗扬早早便绕开了。他这次带的骡马多,虽然折损了一半,还剩下两马一驴五头走骡,也算一笔不小的财富。如果不是武二的样子看上去很能打,恐怕早有人出手了。 第二天起,周围的景物渐渐变得荒凉。树木越来越少,接着消失,然後连青草也变得稀疏。到第四天,乾脆连草都看不到,眼前只有裸露的红土,成了彻头彻尾的不毛之地,要不是带足了粮食和饮水,众人早就被眼前的荒凉逼了回去。 第四天傍晚,众人终于到达苍澜所在的浮玉山,才算见到一点绿色。由于明天要越过雾瘴,程宗扬决定在山下宿营,休养一晚。 抱着相同的念头显然并不止自己一个,夕阳还未落山,山脚宿营地已经有了四五伙人,把个不大的营地占得满满的。 “老头,你不是说这地方一年到头也没几个人来吗?这一路咱们可碰见不少人了。” 朱老头眨巴着眼道:“兴许是赶上镇里开集?” “什么开集?” “镇上人也要粮食、盐巴、用医用药。苍澜镇不产别的,就守着一个太古泉古阵,留在镇上的人靠着从里面得的东西和外面的客人交易,换些衣料吃用。” “你就扯吧。你瞧这些汉子像是赶集的吗?” “那可说不准。” 程宗扬懒得跟他瞎扯,找了处背风的位置先把钎子打上,拴好骡马,然後打上木楔,准备搭起帐篷,身後忽然有人喝道:“这里已经被我们铁马堂占了!劳驾换个地方!” 朱老头一缩脑袋,钻到驴屁股後面。 程宗扬赶了一天的路,早就疲惫不堪,闻言顿时心头火起,沉下脸道:“先来後到,还是劳烦尊驾换个地方!” 几名劲装大汉脸色不善的过来,为首一人挑起拇指指着自己胸口,傲然道:“我是铁马堂副堂主铁中宝!叫你主子过来说话!” 程宗扬一怔,这才意识到他们把小狐狸当成自己这群人的主子了,他没兴趣和这些人废话,一转身,利落地叉手道:“请爷示下。” 萧遥逸更乾脆,扬起马鞭,“武二!扁他!” 铁中宝怒喝一声,拔步冲来。但有人比他更快,只见一条猛虎般的大汉从那公子哥儿身後跃出,身体一横,直接把铁副堂主撞得倒飞出去。 铁中宝飞出数丈,“篷”的摔在地上,又像皮球一样连翻了几个跟头,趴在一滩烂泥中,不知死活。 武二郎摸了摸颈後的虎斑,眼中凶光四射,接着猛地伸长脖颈,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那几名铁马堂的汉子还没动手就被吓住了,听到这声虎啸,顿时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武二这一下震慑全场,周围投来的目光少了几分贪婪,多了几分畏惧。敢来太泉古阵的大都是亡命之徒,苍澜又是无人管的化外之地,看到这伙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都存了几分歹意,见到武二郎出手才收敛起来。 武二郎在外面扬威立万,程宗扬连头没抬,他找好位置,往四角打下木楔,撑好帐篷,然後一手扶着小紫,一手从黑珍珠马鞍後取下一隻小巧的铁皮箱,扛在肩上送进帐篷。 帐内铺着隔潮的狼皮垫,小紫踢掉鞋子,赤足坐在垫子上,然後张开双手。 程宗扬像散架一样倒下来,一头扎在小紫膝上,嘟囔道:“奶奶的,可累死我了……” 小紫轻柔地替他按摩着头部,“累了你就睡好了。” “哪儿敢睡啊。死老头屁事不管,武二那厮只管自己吃饱。小狐狸受了伤,就是个绣花枕头,蒙人还行,风大点儿就能把他吹倒。” “闭上眼,别说话。” 程宗扬躺在小紫腿上,呼吸渐渐平静下来。 忽然武二伸头进来,“咋不做饭呢?” 程宗扬抄起一隻靴子丢过去,“你大爷的!” 武二郎一把接住靴子,“我不就问一声嘛。”看到小紫白了自己一眼,立刻拍着胸膛道:“老程你歇着!今儿的晚饭包我身上!” 萧遥逸抱着手臂,口气风凉地说道:“哎哟,二爷做饭?我没听错吧?” “谁说做了?小子来吧,瞧二爷的!” 武二郎大眼扫了一圈,然後大摇大摆朝旁边一处帐篷走去。 那处帐篷只有三个人,一个老者带着两个年轻後生,见他过来都戒备地把手伸背後,握住兵刃。 武二郎哼了一声,“姓铁的呢?让他出来见我!” 老者把两名後生按在身後,然後抱拳道:“尊驾明鉴,铁马堂在西边,和在下不是一路。” “少来蒙二爷!瞧你们的打扮,难道不是一路的?” 老者陪笑道:“难怪尊驾认错。我们百琴谷和他们铁马堂虽然都是唐国人,但铁马堂在凉州,凉州盟四堂八会排名第七,堂主铁雄山,这次来的是他侄儿。百琴谷在凤州,与绿林好汉不是一路。” 武二郎道:“二爷在边塞待过,哪里来的凉州盟?” 老者耐着性子道:“这些年边塞不靖,各门派结盟自保。凉州盟的总盟主是凉州本地的丹霞宗,在鹿台山还见过宗内的左护法,大概明日便到……” 老者絮絮叨叨说了半晌,终于打动了武二郎。他哼了一声,“既然如此,便饶你们一次!” 三人都鬆了口气,赶紧抱拳打发了这个瘟神。 武二郎空着手出来,萧遥逸一脸纳闷,“二爷,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瞧着吧!” 武二郎一脸凶神恶煞地闯进铁马堂营地,一名汉子硬着头皮迎上前去,还没开口就被武二郎一把推了个跟头。 “哪里来的蝥贼,也敢骑到二爷头上!” 被武二郎闯上门来一通大骂,铁马堂众人都涨红了脖颈,这些汉子都是厮杀惯的,虽然技不如人,也不能任人欺负,当下无声地交流着眼神——“跟这孙子拼了!” 只听武二郎嚷道:“要不是左护法求了几次,二爷肯往这鬼地方来!敢跟二爷别苗头,当二爷是好欺负的!” 武二郎满口骂骂咧咧,浑没注意周围人都吃惊的张大嘴巴。终于有人憋出一句:“左护法请来的?” 武二郎横着眼道:“二爷和丹霞宗掰不开的交情!左护法和二爷的交情更是不一般,谁要和丹霞宗有仇,只管往二爷身上招呼!要皱一皱眉头,二爷不算好汉!” 铁马堂的汉子都叫了起来,“我们是凉州盟的!” “丹霞宗是我们凉州盟总盟主!” “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铁中宝本来躺着装死,这会儿也睁开眼睛,叫道:“一家人啊!大哥!” “你们是凉州的?” “凉州铁马堂啊大哥!” 武二郎“哎呀”一声,“兄弟,这!这!这怎么说呢!”说着推金山倒玉柱地就要往下拜。 铁中宝赶紧爬起来死命拦住,“是我有眼无珠!怨不得大哥!” “不成!”武二郎退开一步,红着眼扯开袖子,露出肌肉虬结的手臂,一手拿起牛耳尖刀,“我这手得罪了兄弟!今天三刀六洞给兄弟赔罪!” 众人急忙抱住武二郎的手臂,“不可!万万不可!” 武二郎叫道:“别拦我!让我给兄弟赔罪!” 铁中宝泪流满面,他一把扯开衣服,拍着胸膛道:“二爷!你要扎!就往这儿扎吧!” “铛啷”一声,尖刀脱手,武二郎把着铁中宝的手臂叫道:“兄弟!” “大哥!” “不打不相识啊!” “啥都别说了!” 程宗扬没看到这一幕,他掀开帐篷出来,正看到武二郎雄纠纠扛着一隻熟羊出来,後面铁马堂的汉子抹泪相送,不禁愕然道:“这武二!人才啊!” 武二郎把羊一放,得意洋洋地说道:“紫丫头,尝尝二爷烤的这羊!这周围几十里连根草都没有,两天没吃热饭了吧?” 萧遥逸扯了条羊腿递给小紫,然後自己捞了一块,一边埋头大吃,一边道:“赶紧吃!吃完就走!人家说了,左护法在後面!带着四堂八会好几十个高手,马上就到!再不走就漏馅了。” 程宗扬看着自己刚扎好的帐篷,半晌才叫道:“我幹!” 第二章 苍澜镇 更新时间:2013-11-21 第二章 黑暗中,嶙峋的怪石犹如怪兽,朱老头凑过去看了半晌,然後嚷道:“就是这儿!再往前就是雾瘴,要天亮才能走!” 众人停下来,朱老头一边拴驴一边道:“我说二啊,大爷可被你坑苦了,这山上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要不是二爷,你们能吃上热羊肉?”武二郎也知道这回玩脱了,恬着脸嚷了一声,然後猫腰挨着块石头蹲下,不一会儿就鼾声大作。 连夜上山,众人都有些精疲力尽。朱老头远远蹲在队尾,笼着手靠着驴子打眯瞪,萧遥逸却打开口袋,把所剩不多的粮食一把一把喂给骡马。 程宗扬朝他竖了竖拇指。这些人里其实小狐狸才是最心细的一个,小紫倒也能想到,只不过所有的骡马全饿死她也不在乎。 程宗扬把狼皮垫子铺在岩石上,对小紫道:“还有一两个时辰就天亮,睡不成了,坐一会儿吧。” 小紫抬起头,“一颗星星都看不到呢。” “老头说,这里的雾瘴有好几里深,白天进去都伸手看不到五指,只有谷口这一条路通往苍澜。这地方恐怕就是雾瘴边缘了。”程宗扬伸手抓了抓,指间隐约有薄薄的雾气流动,带着湿冷的感觉。 “一会儿过雾瘴的时候拉着我的手,千万别走散了。” “不要,”小紫抱膝道:“人家跟着你,程头儿怎么好偷香窃玉呢?” “喂!”程宗扬一脸不乐意地说道:“别把我说得那么不堪!” “谁临走的时候还去翠微园偷吃呢?” “我是去跟月霜告个别好不好?”程宗扬厚着脸皮道:“只不过顺便替她治治寒毒——你也不想月丫头冻成冰棍吧?” 小紫眨了眨眼睛,“不是那些荆溪女人吗?”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忽然道:“我帮小狐狸喂驴去!”说着跳起来,一溜烟跑掉了。 萧遥逸抓了把粮食喂到走骡嘴里,然後拍了拍牲口的脖颈,“情形似乎有些不对啊。” 程宗扬挑起眉毛,“你也看出来了?” 萧遥逸道:“太泉古阵几个月也不一定有人来,咱们这趟遇见的人也太多了些。” 程宗扬也留意到往太泉古阵的人多得蹊跷,摸着下巴道:“难道是有什么热闹被咱们赶上了?” 萧遥逸道:“刚才我和武二走了一趟,见到来的人大都是北三朝的打扮。宋国离得最近,反而没什么人。晋国更是一个都没看到。” 程宗扬想了一下,“不管什么热闹,不凑也罢。到了苍澜,咱们就直接进太泉古阵,找到赤阳圣果就走——喂,你怎么样?” “来之前五哥和六哥替我续过真气,动真格的不行,装装样子还没问题。”萧遥逸跃跃欲试地说道:“有热闹都不看,圣人兄,你对生活也太没热情了!” “有那点热情我先保住命再说!”程宗扬打量了他一眼,“小狐狸,你是不是半个月没风流,按捺不住了吧?” 萧遥逸撇了撇嘴,“何止半月?自打离开江州,我就没碰过女人!” 程宗扬一怔,“你在玉露楼都幹嘛了?难道……” 萧遥逸叹了口气,“白天睡觉,晚上挖地,我容易嘛我!” “幹!秋小子那天说出来,我就觉得不对,结果被你岔开了——你跑青楼挖什么地呢?” “跟你说也没关系。”萧遥逸梳理着白水驹的鬃毛,一边说道:“江州这一战,孟老大其实是不同意的。玄武湖一战,我就没得到允许,当时看情形不对,直接引禁军入宫。事发仓促,准备也不足,最後还是孟老大替我擦屁股,和几位哥哥一起截住黑魔海的援手,算是打赢了玄武湖一仗。” “当初岳帅宣布解散星月湖大营的时候,曾说过没有他的命令不许再集结,所以孟老大一直压着大家,等待岳帅的消息。”萧遥逸道:“可我们已经等了十五年,再等就没有机会了。”明 “玄武湖之战後,我拿到江州,打算树起星月湖的大旗,告知天下,岳帅的部属还在。你可能不知道,当时我们兄弟大吵一通,这一回五哥、六哥也站在我们这边,只有老大和四哥不同意。”萧遥逸把脸埋在马鬃里,低声道:“三哥不在了,孟老大自己也压不住我们五个。最後各退一步,孟老大同意星月湖大营集结,但江州名义上仍然属于晋国。” “江州这一仗我越打越心惊,打到後来我才知道孟老大有多英明。如果没有晋国的名义,宋军毫无顾忌截江攻城,就算能守住江州,大营的兄弟们肯定也伤亡惨重。”萧遥逸呼了口气,“圣人兄,你不知道你在临安那些天,我天天都盼着你的消息。尤其是雲家翻脸之後,援助的物资一下断了,我差点吐血,别说雲家大小姐,你让我娶雲家的老母猪我都愿意!” 程宗扬没有笑,江州一战,如果不是宋军有所顾忌,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宋军撤退之後,大家都鬆了口气,孟老大却把我叫去,狠狠骂我一顿。”萧遥逸靠在马鞍上,带着一丝自责的苦笑道:“孟老大总是这样,有些事他虽然不同意,但我们都想幹,他就咬牙带我们幹完,然後自己把责任扛下来。这一次他骂我,一是心痛兄弟们的伤亡,更要紧的是担心我们强占江州的举动,打乱了岳帅的布置。” 程宗扬仔细听着,听到这一句不由道:“岳帅还有布置?” 萧遥逸道:“岳帅没有透露过,但我们猜他肯定有安排。至于什么安排,”萧遥逸摊开双手,“只有岳帅出现才会知道。对了程兄,江州之战打完,我们兄弟商议过,功劳最大的毫无疑问是你。你的粮战足以顶得上一个星月湖大营。” “等会儿,你越扯越远了啊,这跟你跑临安挖地有什么关系?” “别急,我马上就说到了——孟老大不是骂了我一顿吗?骂完他告诉我,岳帅曾经透露过,他在临安留了某些东西。孟老大借着鹏翼社的掩护,在临安待了多年,把岳帅待过的地方都找遍了,一直也没找到。我这次要来临安,他才告诉我这件事,让我留意寻找。” “孟老大追随岳帅最久,对岳帅待过的地方也知道得最为详细。连他都找不到,会是在什么地方?我仔细想了一路,有个地方孟老大很可能漏掉了。”萧遥逸道:“玉露楼。岳帅在临安时,最喜欢去的就是这处青楼。” 难怪小狐狸一到临安就直奔玉露楼,原来是冲着岳鸟人的遗物去的。程宗扬道:“找到了吗?” 萧遥逸摇了摇头,“青楼里的人换得太快,现在楼里根本没有见过岳帅的。我和萧五找遍玉露楼,也没找到线索。” 程宗扬却知道他们错过了一个地方——迷楼。岳鸟人确实留了些东西,但只有一把不知道用在什么地方的钥匙和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萧遥逸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不过有件事挺邪门。玉露楼有处院子说是被人包下来了,但我和萧五进去过,里面根本没人。” 程宗扬一怔,连忙道:“不会是梨花院吧?” 他说的是李师师所在的院子,萧遥逸道:“不是。是另外一处,听说是个大官包下来的。” 媚娘!程宗扬心里蹦出这个念头。先是人家投奔到府上,然後把人送回来,接着又用个空院当掩护,悄悄把人带走——高俅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萧遥逸忽然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圣人兄,你对紫姑娘可真不错。我们兄弟算是放心了。” “废话!”程宗扬一脸悲愤地说道:“我都给她当牛作马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说死狐狸!你给她送的狗是哪儿来的!” 看到程宗扬怒火填膺的样子,萧遥逸不禁一愣,“那条小狮子狗?这说起来就话长了。当年岳帅让我回建康,我不乐意,整天又哭又闹,岳帅那时候养的狗正好生了隻小狗,岳帅只好把那狗送给我,才打发我回来。我养了不少年,那狗一直没怎么长,正好紫姑娘也喜欢,我就送给她了。怎么了?” 萧遥逸忽然想起来,“对了,岳帅交待过,小心别被那狗咬到——圣人兄,你不会是被它咬了吧?那小家伙牙齿有毒,被它咬到,只有南荒一种鱼的鳃液才能解。岳帅当初去南荒,就是找这种鳃液的。” 程宗扬无语望天,自己被小贱狗咬这一下,还真不冤。岳鸟人从南荒拐走碧姬,八成是因为和自己一样被咬过。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喂着骡马,不知不觉走到队尾。程宗扬脚下忽然“咯”的一声,似乎踩到什么东西。接着便听到朱老头一声惨叫,抱着脚跳了起来。 程宗扬先声夺人,“好狗不挡道!朱老头,你挡我的道什么意思!” 朱老头刚想开口,眼睛一下瞪得溜圆,他一手抱着脚,一手指着萧遥逸,嘴里“哎哎”地叫着,像是急得说不出话来。 萧遥逸莫名其妙,他左右看了看,然後抓了把粮食去喂朱老头的草驴。 “别喂!”朱老头下来了,哽着嗓子道:“粮食啊……”说着扑过去抱住那隻空了一半的粮食口袋。 萧遥逸纳闷地说:“我知道这是粮食啊。马上要到苍澜,粮食到镇上再买,这些牲口几日都没吃饱,再饿就掉膘了。” “粮食——金贵啊!”朱老头抱着粮袋不撒手,心疼地说不出话来。 “拿粮食喂牲口,打仗时候的常事,也没见你哭天抹泪的。得,”萧遥逸拍了拍手,“反正就剩你这头驴了,爱喂不喂。” “别吵了!天都亮了!”程宗扬眯起眼,望着天际一抹鱼肚白,“我领头!小紫,你跟着我!老头走中间!小狐狸第四个,武二你断後!大伙把骡马的缰绳都连在一起!千万不要走散了!” 这几位爷伺候起来比一个军都累,好不容易整好队伍,程宗扬一手拉着打头的走骡,一手挽着小紫,朝着谷口走去。 从山梁往下望去,整座山谷都被浓雾笼罩,缭绕的雾气接天蔽日,仿佛与高天上的白雲相连。浓雾边缘界线分明,就像一道雾墙,竖在昨晚朱老头打量过的那块岩石处。 程宗扬把手伸进雾中,立刻感受到一股冰冷的寒意。看似轻柔的雾气竟然温度奇低,寒意刺骨,他小心踏入雾中,身体仿佛浸在冰水中一样,不由得狠狠打了个冷战。 程宗扬连忙催动丹田中的气轮,抵御寒雾的侵蚀。难怪世人把太泉古阵视为畏途,单是穿过这层雾瘴,就不是易事。修为略低,体质稍弱,恐怕都扛不住这种寒冷。 越往里行,雾气越发浓郁,没走几步,眼前就只剩下浓浓的白雾。雾气仿佛流淌的牛奶或者被涂抹过的蛋清,将视线完全阻隔,走动时,甚至还能感受雾气黏性的质感。 忽然“咔”的一声轻响,脚下似乎踩碎了什么,程宗扬警觉地停住脚步,左手把缰绳绕在臂间,接着握住刀柄。 一个绿幽幽的光点出现在视野中,接着又是一点,光点以极慢的速度缓缓升起,明灭间就像一隻无形的怪兽张开的眼睛。 一股冷汗从颈後涌出,沿着背脊直淌下来,程宗扬长刀出鞘,接着把小紫拉在背後,右手也握住刀柄。 “嘿嘿,是磷火。”背後响起朱老头猥琐的声音,他捞到那隻粮食口袋,心情好了许多,这会儿道:“这路上死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八成是谁的脊梁骨被你踩着了。” 死老头猥琐的笑声这会儿听起来却让人分外踏实,程宗扬呸了一口,一边鬆开刀柄,“幹!” 寒雾像冰水一样涌入鼻腔,将气管、肺部都冻得隐隐作痛。程宗扬一边运功御寒,一边往前走着,每隔一段就要喊一声,“老头!小狐狸!武二!” 随着雾气渐浓,众人的声音也仿佛被寒雾阻隔,变得遥远而模糊。程宗扬紧紧拉住小紫的手掌,虽然明知道看不见什么,仍然努力睁大眼睛,寻找着视野中可能出现的一丝一毫的影子。 一刻钟後,众人已经进入雾气最浓的核心位置,浓雾甚至使身体感觉到一股浮力,仿佛一纵身就能在雾中游泳。就在这时,身後突然传来一声大叫,却是小紫怀中的雪雪正伸长脖颈,对着浓雾狂吠。 头顶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声,接着朱老头叫道:“亲娘咧!落石!” 耳边听着轰鸣声越来越近,眼前却只有白雾,程宗扬顾不得多想,一把摘下鞍侧的龙鳞盾,遮在小紫头上,自己抡起长刀,对着声音传来处重重斩出。 钢刀“铛”的一声巨响,一股沉重的力道直击下来,整条手臂都震得失去知觉。内息猛然一窒,接着喉头泛起一丝腥甜的气息,经脉已经受伤。程宗扬咆哮一声,遭到重击的气轮陡然加速,一道光球冲开受创的经脉,击向落石。 落石终于改变了方向,接着身边传来骡马的嘶鸣声,却是骡队被石头击中。程宗扬急忙抢下骡背的行李,接着便听到骡鸣声直坠下去,他顿时出了身冷汗,这才知道自己一行人正站在悬崖边缘。 雪雪的叫声越来越急,程宗扬咽下鲜血,把行李扛在肩上,拖着小紫贴着崖壁拼命前行,避开危险的落石地带,一边叫道:“小心悬崖!武二!小狐狸交给你了!朱老头,你来过!怎么回事!” 朱老头带着哭腔叫道:“我的亲驴哎!” 突然间一股凶恶阴狠的气息从头顶直压下来,浓雾中伸出一隻狰狞的脚爪,抓向程宗扬的面门。 程宗扬闪电般劈出刀锋,那隻脚爪却突然缩回,旁边雪雪的叫声忽然一顿,那妖怪“嘎”的一声大叫,接着羽毛纷飞,带着刺鼻的血腥气扑到程宗扬身上。 程宗扬将小紫搂在怀中,双刀如电。不断斩开浓雾,头顶的妖气越来越浓,数不清的怪鸟雨点般袭来。 程宗扬感觉自己就像陷入噩梦之中,一个人在浓雾中与看不到的对手搏杀。本来他想着今天就能进苍澜,特意换了身普通衣物,把那套硬得能砸死狗的帆布牛仔服收了起来。结果没几下一身新衣就被怪鸟锋利的脚爪撕碎,手臂、肩膀、脖颈、额头都鲜血直流,伤口传来火烧般的痛楚。有几次他都几乎要放弃,最後还是咬牙硬撑下来。无论情形如何危险,他始终没有鬆开小紫。 视线和声音都被浓雾阻绝,不知道武二等人的是不是同样遭到袭击。好在自己还有一个帮手,虽然看不到背後的情形,但雾气诡异的波动带来阵阵的妖气,显然那条小贱狗已经现出三头魔犬的真身,与雾中的鸟妖厮杀。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娇叱,一道剑气匹练般卷起,声势赫人,连浓雾都被劈开一线。鲜血飞溅中,那些怪鸟尖鸣着飞开。 程宗扬靠在岩石上,将小紫抱在怀中,胸膛像风箱一样起伏着,呼呼地喘着气。 头顶的岩石上,一个火红的影子一闪,然後被浓雾遮蔽。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道:“竟然是三足乌?” 一个女声道:“三足乌秉火而生,这雾瘴却是阴寒之地,多半是同样三足的天邪鸦。” 另一个声音道:“仙子,下面有人,要不要……” 那女子道:“不用理会,他们未必走得出这浓雾。尽快赶到苍澜,打听清楚再说。” 几人衣袂声响,离开山谷,浓雾重又合拢。 程宗扬搂着小紫纤软的身体,低声道:“死丫头,你没事吧?” 小紫笑道:“真有趣。” “有没有人性啊!我都伤成这样了,你还有趣!” “人家又不是说你。” 程宗扬讶道:“你认识那些人?” “人家才不认识。”小紫轻笑道:“不过那女子身上有件东西很有趣……” ………………………………………………………………………………… “叮!”刀锋斩在岩石上,溅起几点火星。程宗扬破雾而出,他上身的衣物几乎被撕成布条,裸露的皮肤布满交错的爪痕和鲜血。小紫却是毫髪无伤,甚至连血迹都没沾上一点。 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让程宗扬有种劫後余生的庆幸感。他坐在路旁调息半晌,这才抬眼朝山下望去。 眼前是一片狭长的山谷,山谷中央座落着一座小镇,一条小河从镇前蜿蜒而过,河上有一道竹制的小桥,桥头立着一块石头,写着“苍澜”二字。 刚从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中杀出,此时看到这方圆百里唯一的人迹,让程宗扬紧绷的心头终于放鬆下来。这里就是苍澜…… 整个镇子临山的一半被茂密的森林覆盖,另一半则靠近河畔。镇中建筑参差不齐,显得有些零乱,而且散得极开,给人的感觉似乎这些房屋都在互相戒备。极目望去,镇子周围被一圈望不到边际的浓雾笼罩,只有谷中这一块空间被阳光照耀,明亮得几乎令人心生感动。 忽然背後一阵响动,却是雪雪迈着四条小短腿从雾中钻出,嘴里还咬着一隻滴血的天邪鸦。 程宗扬悻悻道:“小贱狗,怎么没摔死你呢?” 雪雪愤怒地瞪着他,然後委屈地跳到女主人怀里。 “嗤喇”一声,小紫从程宗扬衣上撕下一根布条,绑住那隻奄奄一息的天邪鸦,递到他手里。 “五头骡子,两匹马,一隻草驴,换这隻死鸟,我可亏大了。” 程宗扬瞧瞧自己破烂不堪的衣衫,索性撕下来,光着膀子背上背包,然後把那隻天邪鸦甩进雾中,一手挽着小紫踏上竹桥。 镇上的房屋大多是竹木搭成,歪歪斜斜,街道上尘土飞扬,一派荒凉没落的景象。但仔细看时却发现,这镇子麻雀虽小,五臟俱全。沿街的房子全是店铺,米行、瓜果行、成衣店、兵器铺……最多的还是贩卖各种“太泉宝物”的摊位,一眼望去,起码有十几家。 也许是因为自己头一个进来,镇上行人倒不是太多,程宗扬一路看去,那些铺面上的物品大都是些辟邪的古镜,镇妖的神符,造型奇异的铃铛和面目狰狞的石像。看着半旧不新,有些更像是刚从土里刨出来,上边还沾着泥巴——虽然自己没见过太泉古阵的样子,可这些东西的气质实在是差点儿意思,从内到外都散发着一股膺品的气息…… 见到铺面上一隻完全是小儿玩具的日晷也做旧处理过,程宗扬忍不住问道:“这是太泉古阵里的东西吗?” 店主上下打量他几眼,低声道:“行脚商?” 程宗扬摇了摇头。 店主立刻收起殷勤,敷衍道:“当然是真货,太泉出品,绝无虚假,只此一件,爱买不买。” 程宗扬瞧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物件,不禁大失所望。自从见到那隻灵飞镜的遥控器,他就在潜意识中认为太泉古阵与自己来的世界有关联。现在一看,可信度大打折扣,如果太泉尽出这些玩意儿,自己这趟可算是白来了。 走到街角,背阴处有一个小摊,摊位旁挂着一面髒兮兮的旗子,无甚看处。旗上的字迹却让程宗扬眼前一亮:苍澜极品美食! 程宗扬肚子立刻“咕咕”叫了起来,他把那些“太泉神物”抛在脑後,拉起小紫,“走!咱们吃早点去!” 那摊位总共只有两张加起六条腿的桌子,三条用石头支起来板凳。摊上的吃食更少,只有几个灰不溜秋的窝头,一锅能数得清米粒的清粥,一碗咸萝卜,倒是放了一堆水果。 程宗扬一眼看去,就饱了一半,但街上就这一家卖早点的,只好坐下,对摊主道:“来份早点!” “来啦!”摊主捧着饭食过来,殷勤道:“客官是……行脚商?” “不是。” 摊主立刻收起笑容,放下饭食便兴趣缺缺地走开。 程宗扬尝了口窝头,不仅皱眉,自己不算是很挑剔的人,可这窝头的味道实在不怎么样,只能说勉强入口。小紫只吃了隻水果,两隻窝头都喂给了雪雪,可雪雪也不爱吃,啃了半隻就钻到小紫怀里装死。 程宗扬几口吃完,虽然肚子还饿着,也不想再吃了,他将陈米熬的清粥一饮而尽,起身道:“多少钱!” “四个窝头,两碗粥,一碟咸菜,一份水果,一共七百九十文。” 程宗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多少?” 摊主对他的惊讶见怪不怪,“七百九十文。” 程宗扬指着自己刚才要的水果道:“这个多少钱?” “两文钱一个。客官要了五个,一共是十文。” 这水果倒不是很贵,问题这才是十文,另外七百八十文都吃哪儿去了?要知道这价钱在物价昂贵的临安都够吃顿像样的午宴了。 摊主道:“上等窝头一个一百五十文,极品清粥一碗五十文,美味咸菜一碟八十文。” “就这窝头还上等?一百五十文一个!你怎么不去抢呢?” “客官可不能这么说。”摊主道:“咱们镇上可不产粮,客官吃的粮食都是从外面运来的,高梁面一斤一吊钱,白面两贯。算下来我还亏着钱呢。” 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自己刚做过粮食生意,对粮价有所了解。一斤面两贯钱,一石就是一百金铢——比临安粮价最高时足足高出一百倍! 正说话间,一个脸色腊黄的汉子拖着步子过来,有气无力地说道:“老板,来个窝头……一碗粥……” 摊主拿起一个窝头放在碟子里,盛了粥送去。那汉子狼吞虎咽地啃完,喝了粥,脸上好歹有了点血色,他摸出一枚银铢和一把零碎钱铢,一枚一枚数够一百文,叹着气道:“整个苍澜镇就你这儿的价格厚道。我七天没吃米面,全靠瓜果填肚子,实在撑不住了。” 摊主带着一丝怜悯道:“呆不下去,就早点儿回吧。” 那汉子苦笑道:“哪里能空手回去?今晚又赶上开启的时候,我再去一趟。真要进不去,我也就死心了。” 摊主也不再劝,那汉子爬起身要走,程宗扬摸出八枚银铢往桌上一丢,“不用找了!”接着快步追上去,含笑拱手道:“这位兄台……” 那汉子戒备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转身进了一家店铺。 程宗扬本来想打听一下苍澜的情形,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正纳闷间,那摊主道:“新来的吧?这镇上什么人都有,随便开口,不定就碰上谁的忌讳。不想惹事的话,就先管住嘴,少问少打听。” 程宗扬抱拳道:“多谢了。” 摊主道:“免谢。不白拿你钱,多的十文,算送你一句话。” 程宗扬笑着拿出一枚银铢,“那我再多问一句:镇上有向导吗?” 摊主接过银铢,“进古阵?” “当然。” 摊主摇了摇头,“这边都是镇上的正经住家,谁没事肯进那地方?”说着他朝东南角一指,“那边的破落户,什么都肯幹,你去打听打听吧。” “谢了!” 小紫抱着雪雪在怀中逗弄,一双美目望着镇子,灵动异常。程宗扬道:“死老头满嘴跑驴车,我估计他也就来过一两趟,还是几十年前的事。既然来了,宁肯多花几个钱,找个本地人当向导,免得被老头带沟里了。” 小紫娇声道:“程头儿最棒了,人家都听你的。” “少来!”程宗扬早对她这种骗死人不偿命的俏美模样免疫了,拔脚朝旁边的店铺走去。 小紫道:“程头儿,破落户在那边呢。” “别急,先买件衣服。” 小紫笑道:“程头儿最帅了!光膀子挎个背包,再背面盾牌,好拉风的装扮呢。” “死丫头,你就笑吧。”程宗扬道:“别忘了,你还跟着我呢,我要像泡牛粪,丢的还不是你这朵鲜花的脸?” 第三章 徐大忽悠 更新时间:2013-11-22 第三章 抱着被放血的觉悟踏进成衣店,程宗扬仍然被店内的价格深深地震惊了。一件上衣十贯——足足一万铜铢;一条裤子八贯——足足八千铜铢——还是最便宜的那种。 程宗扬一边心头往外飙血,一边咬牙买了件最便宜的上衣。自己临行时带了一千金铢,一千银铢,还有十贯铜铢当零钱,这笔钱在六朝任何一个地方都够置下一份不算小的家业。可在苍澜这个破镇上,五个人恐怕连一个月都支撑不了。 穿上单薄的上衣,程宗扬心一横,决定到兵器铺再买把刀备用。越是这种地方,防身越是要紧,这个钱可省不得。 一进兵器铺,便看到墙上挂满各种兵刃。以程宗扬现在的眼光,一眼便看出这些兵器都是质量一流的利器,其中有几件品质更是出色,放在外面都能属得上名刀名剑。 按照苍澜的物价,一个窝头一百五,一件上衣一万,程宗扬都没敢问那几件兵器的价格,指着墙角最普通一把钢刀问道:“这把刀多少钱?” “二十文。” 程宗扬扭过头,“多少?” 店家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这一堆都是二十文的。那边是五十文的。墙上是二百文起的。” 程宗扬抬起头,看着那堆“二百文”的神兵利器,然後指着最上面一柄腰刀问道:“这把刀呢?” 店主随口吐出一个数:“五百文。”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这把刀色泽乌黑,刀柄缠的麻绳早就朽坏了,显然自打进了店铺就没人养护过,但刀锋仍隐隐泛着青光,仅看份量,就是一把材质不凡的名刀。想当初在临安,那把屠龙刀看一眼就要一贯,林沖买下来用了足足一千贯——按这价格足够给星月湖大营每人一把了。 程宗扬拍出五枚银铢,“买了!” 店主摘下刀,随手扔在柜上,一副懒得再看他一眼的架式。 程宗扬抱着刀出来,喜气洋洋地说道:“瞧瞧这刀!猜猜多少钱!” 小紫道:“三百——铜铢。” “三百?开什么玩笑呢!瞧这刀锋,至少值五百贯!” “那是外面的价格哦。”小紫笑道:“在镇子上,只值三百铜铢。” 程宗扬愕然道:“为什么?” “程头儿,你好笨哦。这些兵刃都是闯太泉的人丢下的,镇上的人捡回来,一文钱都不用花。而且这些兵刃都是有主人的,带到外面不一定会惹什么麻烦,只好在太泉用。不知道哪个冤大头才肯花五百铜铢买呢。” 程宗扬夺过刀挎在腰间,忿忿道:“我有钱!我乐意!” 接着看下去,程宗扬才发现死丫头说得没错,镇上最便宜的果然就是各类兵器,一个窝头换三把好刀在苍澜镇一点都不是神话。 “小狐狸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程宗扬望着镇口的竹桥,“这会儿还不出来,不会遇到什么事了吧?” “安啦,武二背也会把他背出来的。” “就武二那操性?”程宗扬一万个不信,“打死我都不信他这么仗义!” 话虽这么说,但瞧着小紫笑眯眯的神情,程宗扬有些不放心地问道:“死丫头,你又知道什么了?” 小紫笑道:“他们两个昨天打赌,小狐狸输了,欠了武二十枚铜铢。” 程宗扬脸黑了下来,这赌如果是武二输了,说不定就把小狐狸扔哪个山沟沟里。现在输的是小狐狸,武二死活也要把他背出来,好让他还债。 这俩货是不用自己操心了,至于朱老头是死是活,程宗扬根本就懒得操那个闲心。 一群汉子喧哗着走来,他们一多半都和程宗扬一样带着伤,显然也在浓雾中吃过亏,好不容易到了苍澜镇,神情间都带着死里逃生的亢奋。看到这些兴致勃勃来寻宝的汉子,镇上的居民倒没有多少表情,只不过眼中偶尔流露出一丝幸灾乐祸。 眼看小紫眼珠直转,似乎在打什么主意,程宗扬赶紧把她拉走,免得这个死丫头惹出什么祸端来。 ………………………………………………………………………………… 苍澜镇的主街不到一里,撒泡尿的工夫就能走个来回。街旁的房屋虽然破了点儿,多少还有些体面,越往东南越显败落,有些连门都没有,遍地杂草丛生,难怪是破落户。 但无论再破的破落户,门前照样也摆着几样从太泉古阵挖来的“宝贝”,把靠山吃山的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 程宗扬忽然停住脚步,看着旁边一处摊位。那处房屋是用竹子搭的,看样子很有些年头,歪歪斜斜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房子没门,因为门板被人卸下来,用几块石头支着,当成桌子,上面摆着几件泥俑。 程宗扬的视线却是在门板上。那扇门板只摆了几样东西,另一半是招牌,因为是用芦灰掺水写的,字迹看上去有些涣漫不清,写的是—— 本店业务: 出售:河图、洛、麒麟、獬豸、灵龟、龙马、白鱼、丹鲤、白蛇(代斩)、嘉禾(九穗)、瑞麦(三岐)、独眼石人(代埋代挖)、黄帛绢书(代塞鱼腹)、黄鸟之旗等。 代理:写劝进表、学狐狸叫、传衣带诏、立禅让坛、代放祥雲(七彩)、制订谶言(包传播讲解)、附会地名、观星、望气、测字、编写传播童谣、编撰族谱(可上溯至盘古)。 整容:重瞳、出额、四乳、臂长(至膝)、骈肋、并齿、日角、方目、手足纹理成字(艺术篆体)、各部位黑痣或红痣等。 接受订制及修补:传国玉玺、帝冠龙袍、丹书铁券等。 主持:开国仪式、登基大典、天书封禅、分封建制等。 胎教:保证妊娠期延长十四至四十八个月,出生即能说话,出生时有红光、异香等。 另有景星出、庆云现、帝气冲霄、黑龙出水、凤鸣岐山、白虹贯日、甘露降地等多项业务…… 程宗扬抬起头,“老板在吗?” 他没敢声音太大,生怕把後面的房子震塌了。竹舍中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响动。 “老板在吗?” 连问了几声,旁边一个邻居才懒洋洋道:“老徐吃饭去了。” “敢问老兄,在哪家饭庄?” “哪家饭庄?”邻居嗤笑一声,往河边指了指,“那边!” 镇旁的小河只有一两丈宽,河滩新打了个围子,里面水已经被淘净,一个瘦子正弯着腰在泥里摸鱼。 旁边几个六七岁的小孩一边往他身上甩泥巴,一边道:“徐瘦子!不要脸!抢我们的鱼!” 姓徐的瘦子光着两条腿,裤子提在手里,把裤腿扎起来,变成一条口袋,他一边捡着泥里乱蹦的小鱼扔到裤子里,一边道:“谁抢你们的鱼了?你们这些小屁孩只会瞎玩,会做鱼吗?我跟你们说,这鱼啊,一死就不新鲜了,要现捞现烧才好吃!赶紧捡柴去!一会儿烤好了,每人一条……” “河里的鱼吃了会变傻子,我们才不吃呢!” 姓徐的瘦子道:“那是胡说!我都吃了几十年了,还不好端端的?” “徐瘦子吃鱼变傻子喽!” 姓徐的瘦子作势要打,几个小孩一哄而散,一边叫着:“瘦子变傻子!徐瘦子变傻子喽!” 姓徐的瘦子悻悻道:“这些小屁孩子……” 程宗扬上前一步,拱手道:“敢问可是徐先生?” 姓徐的瘦子眨巴眨巴眼,“你们是……” 程宗扬笑道:“我们是外地人,刚才看到徐先生的招牌,这才找来。” “哦!”姓徐的瘦子起身上岸,又想起自己还没穿裤子,他提着裤子里的几条小鱼不舍得扔,最後溜到草丛中,扯着袍子遮掩着把鱼倒在岸上,这才赶紧提上裤子。 他在河里洗了洗手上的泥,拨了拨乱纷纷的头髪,整了整衣服,然後一脸从容地上了岸,未曾说话先是两声朗笑,然後矜持地拱了拱手,“原来是远来的贵客。今日正逢太泉神鱼万载一遇出世的吉日,两位倒是赶巧了。” 程宗扬与小紫互视一眼,只听他侃侃言道:“此鱼孕三千年而出,出三千年而长,长三千年而成,成千年乃可食。太泉神鱼虽长不盈手,然育天地万载之灵气,若得琼浆烹之,食一尾可寿至百岁,食三尾可登千岁,日食一尾,可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 程宗扬开始还笑着洗耳恭听,可见这人滔滔不绝,大有说到天黑也不带喘气的势头,连忙打断他,“在下姓程,敢问先生大名?” 徐瘦子微微一笑,“敝姓徐,字君房,单名一个福字。” 徐福?! 看着这位口吐莲花,面带菜色的高人,程宗扬表情不知道有多精彩,这可是世间第一大忽悠啊!你怎么没去扶桑,待在苍澜待着办业务呢? 徐君房看到他的表情,只微微一笑,随口说道:“不知两位前来,是要买石人,还是订制传国玉玺?” 程宗扬道:“长生不老药——这个有吗?” 徐君房仰天笑道:“公子年纪轻轻,如何也寻长生不老之术?君不见世有仙人,餐风食露,白日飞生,大劫一至,终将殒灭。仙人犹自如此,凡人如何能长生不老?” “你刚才不还说那个太泉神鱼,吃一口与天地同寿吗?” 徐君房眼都不带眨地说道:“然也!但食此鱼以求长生,须以琼浆烹之。琼浆乃天地之髓,万万年方得一出,世人万难一睹,奈何奈何!” “不过……”徐君房话锋忽然一转,神秘地说道:“长生不老药在下虽然没有,哪里有,敝人却略知一二。只需十贯……不!一贯铜铢!徐某便即奉上。” 说着徐君房眼睛一亮,看着那年轻人拿出一枚金灿灿的钱铢。他连忙伸手去接,那年轻人又收了回去。 程宗扬把金铢夹在指间,笑眯眯道:“你说的地方是不是扶桑?” 徐君房尴尬地咳嗽两声,底气不足地小声道:“公子如何知道?” “行了。”程宗扬道:“用不着你去扶桑那么远,只要给我们带带路——去趟太泉古阵。” 徐君房脸上变色,摇手道:“不行!不行!谁愿意去那鬼地方?” “一天一枚金铢。”程宗扬抛了抛手里金灿灿的钱铢。 徐君房两眼立刻直了,半晌他咽了口吐沫,“带路是吧?成!” 程宗扬手一抬,把金铢抛过去。徐君房伸手欲接,旁边却伸来一隻小手,轻轻巧巧把金铢握在掌心。 小紫唇角绽出一丝笑意,柔声道:“你进过太泉古阵吗?” 与小紫明亮的目光一触,徐君房神情有些恍惚起来,使劲眨了眨眼,才打起精神,“若论太泉古阵,整个苍澜镇没有比徐某更熟的了。去太泉的人,十个有八个都只能在外面转转,徐某当年连第四层的迷魂桥都去过。你们如果要进去,最好买几本河图——河图一出,天下太平,进太泉古阵必备的宝物!徐某店中所售都是正版,上面有伏羲的亲笔签名,一本只要一枚金铢……” 小紫美目异彩闪动,柔声道:“人家最不喜欢被人骗了呢。” 徐君房眼角微微抽搐着,似乎极力在摆脱什么,最後颓然道:“成本价,三十五文,要敢骗你,我立刻跳河里变王八——行不行?” 小紫微微一笑,把金铢抛给他,“那就要两本好了。先给我们找处落脚的地方。” 徐君房如释重负地鬆了口气,望着小紫的眼神多了几分忌惮,不过看到手中的金铢,他立刻又换上惊喜的表情,拿起金铢咬了一口,眼中放出光来,“找什么客栈!你们就住我的房子,要嫌挤,我搬出去住!” “免了吧,”程宗扬道:“你那房子,打个喷嚏都会倒。镇上有什么客栈?找一家看看。” 徐君房趿上鞋子,“行!” “苍澜镇有五六家客栈,加起来有十七八间客房,平常镇上来的人不多,倒是够住,价钱也不贵,每晚一百文。” 徐君房还没舍得扔那些“太泉神鱼”,用一根柳条穿了,提在手中。刚才用成本价卖给小紫两本河图,徐大忽悠收起那套假模假样的买卖口吻,口气随意了许多。他虽然嘴碎了些,人倒不坏,对苍澜镇更是了如指掌,没费多少工夫就带着两人来到一家客栈,熟络地说道:“老程,看看这家怎么样?镇上最好的!” 徐君房拍着床帮,得意地说道:“瞧瞧这床,一条腿都不缺!” 程宗扬咧了咧嘴,这“上等客房”,即使在筠州那等偏远之地,也就是脚夫住宿的水准。即使死丫头不说什么,单是雪雪那条小贱狗的白眼就够瞧的。 “有没有再好点的住处?” “有。不过那价格可就高了去了,每晚至少要一贯。” “一贯就一贯。” 徐君房愣了一下,然後笑道:“我可碰见大财主了。两位,跟我来吧!” 徐君房没走大街,而是从房後绕过去,穿过篱笆,翻过小渠,七绕八拐走了一柱香工夫,然後指着远处林中一片房舍道:“老程,你看怎么样?” 看惯了苍澜镇的竹屋茅舍,猛然见到眼前那片六七成新的庭院,程宗扬倒有些不适应起来,“镇上居然还有砖瓦房?” “只外面包的一层砖,里面都是石头。镇上烧不了砖,全是从外面运来的,为包这层砖,可花了大价钱,”徐君房半是羡慕半是看不起地嘀咕道:“谁让这些外姓人有钱呢。” “外姓人?” “别说你是刚来的,就是在镇上住上一年半载,只要你是外地人,都弄不清镇上的门道。”徐君房道:“苍澜镇常住有千把人,差不多一半是像我这样土生土长的苍澜人。另外一半,就是外面来太泉,结果走不了的。他们不是本地人,又不是来了就走的外地人,镇上都叫他们外姓人。” 一个窝头一百五十文,一把杀人的快刀二十文,想在这地方常住,还真要点勇气,反正让自己来选,宁肯住在临安或者建康。程宗扬道:“他们为什么待在镇上不想走呢?” “哪儿是不想走啊。是走不了。”徐君房道:“可别说我吓唬你们:太泉古阵那鬼地方,进去十个,有六个出不来,四个能出来的,起码有三个要少条胳膊缺条腿啥的。剩下一个就算啥都不缺,说不定还莫名其妙中了太泉古阵的诅咒,要在这儿待一辈子。” 程宗扬与小紫对视一眼,然後笑道:“越说越玄了,太泉古阵还有诅咒?” “这事儿外面知道的不多,也就我们镇上人知根知底。”徐君房道:“瞧见那道雾瘴了吗?有些运气好的,全鬚全尾从太泉古阵出来,说不定还捡了什么宝贝,想着出去就能发大财,结果遇到外面的雾瘴,就真元狂泄,功夫再高也撑不了多久,转眼就修为尽失,成了废人。再多待一会儿,命都没了。” 小紫眨着眼睛道:“会不会是不小心中毒了呢?” 徐君房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是中毒,也不是受了什么伤,外面瞧着好端端的,一点看不出来,遇到雾瘴才知道轮到谁倒霉。说来也怪,只要留在镇上,不去碰那道雾瘴,也没什么事。大伙都说里面有诅咒,被太泉古阵看中的,就得留在镇上,给太泉古阵陪葬。” “让你说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程宗扬开了句玩笑,然後道:“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出去?” 徐君房摇了摇头,“能来苍澜的,都不是庸手,这些外姓人长的在苍澜待了几十年,短的也有五六年,能想到的办法都试遍了,没一个能出去的,死在雾瘴里的倒是不少。” 徐君房道:“当年万药堂堂主好好的日子不过,要来太泉古阵寻什么碧玉香樟,结果带了几十人进去,只有四五个活着出来。万药堂主也算运气好,居然让他捡到一株,乐得什么似的,等到出苍澜的时候,其他几个弟子都出去了,偏偏万药堂主着了道。他仗着自己修为精深,又有一大堆丹药傍身,往外硬闯。结果第二年有人进苍澜,才把他的尸体捡回来。再往後,就没人敢闯了,中了诅咒就老实在苍澜待着。” 程宗扬道:“既然有不少人中了诅咒,有没有找出什么规律?” “这事儿压根就是个没准。”徐君房道:“有些修为低的,来太泉四五趟,进进出出都没事。有的修为高的,来一趟就着了道,不一定落在谁头上呢。” 程宗扬皱着眉想了半晌,小紫在他眼前招招手才回过神来。 “程头儿,想什么呢?” 程宗扬道:“我在想难怪太泉古阵能留到现在呢。大伙都知道太泉古阵里面有宝贝,这么多年下来,再大的宝藏也搬空了,就算有机关挡着,也都踩平了,怎么可能还留到现在?原来还有这个原因。” 徐君房道:“大伙都住在镇上,虽然他们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平时井水不犯河水,但都在镇上讨口饭吃,打发日子,倒也相安无事,只不过我们这本地人跟他们那些外姓人,平常来往不多。” “镇上的店铺都是本地人开的吧?” “街上除了几家外姓人开的店铺,其他都是本地人。不过镇上有一门生意是被外姓人独占的——”说话间到了院前,徐君房抢先进去,对小二道:“这是徐某的客户,来镇上看商路的,要一间上房!” 听说客人是商贾,小二立刻热情了许多,“咱们这儿的客房分两种,外面的客房一天一贯,内院的上房一天五贯。不过既然是商家,又是头一次住我们的院子,也按一天一贯的价钱,你看这价钱合适吗?” 程宗扬没想到一个商人的身份直接就打了两折,虽然在外面还是天价,但在太泉这价钱确实不贵,他点头道:“行!要两间僻静些的。” “好咧!内院还有两间上房!小的带两位去看看!”小二取了钥匙,殷勤地要去领路,却被徐君房拦住,“我带着去就行。程老板一路辛苦,你们没事别来打扰。” 小二虽然不情愿,但是别人带来的客户,只好把钥匙交给徐君房。 徐君房一边领着两人入内,一边小声道:“镇上最欢迎的是行脚商,最看不上的,就是来寻宝的。镇上的衣食全靠行脚商送来,可惜雾瘴难过,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家。寻宝那些要不进了太泉古阵出不来,要不进去一趟出来就走,没有一个回头客,镇上人都恨不得把他们的钱抖擞乾净才甘心。” 程宗扬频频点头,“原来如此,放心吧,就我这气质,扮商人绝对不会露出马脚!” 踏进院子,程宗扬不由鬆了口气。院里的房舍远称不上豪奢,但比起镇上的客栈已经是天壤之别。 徐君房道:“这栖凤院有二三十间客房,以前外面来的行脚商都住在镇上,自打栖凤院建成,陆陆续续都住在这边。交易也是和这些外姓人做得多些。七八年前,镇上一个窝头还只卖五十文呢,如今涨到一百五,本地人的日子可是越来越不好过了。” 小紫抱着雪雪,像个乖巧的小婢一样跟着程宗扬身後,忽然她抬起头,美目中闪过一丝光亮。 栖凤院前後三进,前面两进是客房。这会儿三人正在内院,刚进院门,便看到楼上一个火红的身影——却是在浓雾中惊鸿一瞥的那名女子。 那女子高傲地抬着头,露出的侧脸有着雕塑般鲜明而完美的轮廓,她红衣如火,走动时衣袖、裙边和衣带飘扬起来,隐约闪动着金丝绣成的火焰花纹,整个人就如同一隻耀眼的凤凰,让人难以无视。她淡淡扫了程宗扬等人一眼,随即闪身进了房间。 程宗扬不动声色地说道:“徐大师,你还没吃饭吧?我们休息片刻,你也填填肚子,一会儿再往镇上去。” 徐君房拱了拱手,“两位且在此安歇,徐某先行告辞。”他的礼数、气度无可挑剔,只不过手里还提着那串小鱼,拱手时泥水免不了甩到袖上——但对于他穿的衣袍来说,泥水多几点少几点也看不大出来。 进了门,程宗扬放下从骡背上抢到的行李,把其中一隻铁箱远远放在桌上,然後倒在床上,叫道:“死丫头!快来给我捶背暖床!” 小紫笑道:“雪雪,咬他。”小贱狗立刻张牙舞爪要往程宗扬身上扑。 程宗扬大喝一声,“小贱狗!你找死啊!”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立刻爬了起来,被这小贱狗咬上一口,虽然不怎么疼,但那後果比疼可严重太多了。 程宗扬踢掉鞋子,盘膝坐在床上,“死丫头,你刚才朝楼上看那一眼,是不是打什么鬼主意呢?” “你猜呢?” 程宗扬道:“你是看中人家什么了吧?” 小紫笑道:“当然是看中她的人了。”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你怎么和我的想法一样呢?死丫头,少跟我兜圈子!我跟你说,自从跟你在一起,我就觉得智商各种不够用的。” “大笨瓜。你看到她颈子里挂的东西了吗?” 程宗扬想了一下,“哪儿有啊!她颈子里空荡荡的,哪里挂东西了?” “在衣服里面啦。”小紫没再吊他胃口,“一隻琥珀。” 程宗扬鬆了口气,“琥珀?那东西多的是,你要是喜欢,我给你买两斤砸着玩!” “是天青色的哦。” “蒙谁呢?”程宗扬一脸的不信,“世上哪儿有天青色的琥珀?” “青冥琥珀。”小紫道:“一般琥珀都是黄色的,这种琥珀传说是天龙的碧血所化,色如天青。比龙睛玉还少见呢。” “死丫头,见到别人的东西就想拿可不好。而且,你要这东西幹嘛呢?” “好玩。” 程宗扬一阵气馁,“你就玩吧。喂!把小贱狗抱远点儿!” 小紫做了个鬼脸,然後手指轻轻一挑。远处桌上的铁箱“嗒”的一声,箱盖跳开,接着一阵刺耳的磨擦声随之传来。 那铁箱只有两尺长,一尺宽,高不及半尺,箱内填充着厚厚的棉花,防震的同时也能吸收声音。 铁箱分成四层,每层都井字型分成九个小格,每个格子中都有一块精炼的钢坯,每块钢坯旁边,都有一个小小的工具正在转动。 伴随着刺耳的磨擦声,钢坯被工具一点点刻出凹槽、齿牙、轴孔。那些工具各不相同,但硬度极大,其中有几件甚至是用珊瑚铁制成。坚硬的钢坯在这些比它更硬的工具下如同软泥,被一点点雕刻成型。 这是死丫头随身带的“工厂”,每件工具看似简单,其实都有着不逊色于工匠的精巧度——这些工具里都藏着一粒可以置换的龙睛玉,并由纳入其中的阴魂驱使。这隻铁箱坚固异常,无论平常行路,还是夜深人静,那些工具都在不停的雕琢零件,从来没有任何疲倦和懈怠。 就在这时,一颗只有黄豆大的镙钉被雕琢出来,那件类似挫刀的工具把完成的镙钉一拨,又取出一块钢坯,继续雕琢挫磨。 程宗扬每次看到这隻箱子,都有种不爽的感觉——无论谁,和几十条阴魂奴隶待在一个屋檐下,感觉都不会好受。 第四章 赤阳圣萝卜 更新时间:2013-11-22 第四章 小紫将已经完工的零件逐一取出来,对于有些进度迟缓的工具,她小手直接一抹,抹去龙睛玉内的阴魂,接着从都卢难旦妖铃中重新取出一条,纳入其中。 仅程宗扬知道的,死丫头在宋军的伤兵营,就一次取走不下三千条阴魂,用来办这种根本见不到血汗的奴隶工厂再合适不过。 程宗扬伸头看着,“还要多久?” 小紫对进度颇不满意,嘟着嘴道:“一两个月呢。” 程宗扬“啧啧”赞叹两声,然後道:“老匡买来的龙睛玉全给你了。花了我这么多钱,你要做出来个跟死老头一样的垃圾,那可笑掉我大牙了。” “还是小心你的下巴好了。”小紫皱了皱鼻子,“别到时候吓脱了。” 两人说笑几句,程宗扬一挑眉峰,“姓徐的来了。” 想起徐君房的招牌,小紫不由挑起唇角,“程头儿,你怎么会选他呢?” “原因很简单——你觉得他招牌上那些生意有上门的吗?” “傻瓜才会上当。” “这就对了。能来苍澜的肯定不是傻瓜,他要能接到生意就见鬼了。一樁生意都没有,他肯定是整个苍澜镇最便宜的向导。” “他的修为好低,连雪雪都打不过,”小紫抬起雪雪两隻小前爪拍着,一边笑道:“到时候他如果进不去,那就好玩了。” 房门轻轻响了两声,徐君房在外面道:“程公子可在?” 程宗扬拉开房门,“徐兄好快的手脚!” “几条鱼,哪里要吃半个时辰?”徐君房生意上门,也有些意气风发,“程公子想去哪里看看?” 程宗扬回头对小紫道:“你说呢?” 小紫道:“人家好困,想要睡觉。” 程宗扬知道她是打着楼上那女子的主意,只好瞪了她一眼,警告道:“别乱来啊。先把正事幹完再说其他。” “知道啦。” 程宗扬与徐君房一同出门,边走边道:“太泉古阵在什么地方?” 徐君房手一指,“就在东面,两里外。” 程宗扬挑了挑眉毛,苍澜峡谷并不算大,两里外差不多已经到雾瘴边缘,难道太泉古阵这么小? 徐君房道:“太泉古阵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每隔五日,要到半夜才能进入。这会儿去了也是白去,不如先往镇上逛逛。” 眼下要紧的是先与武二和小狐狸会合,倒不急于去探太泉古阵的虚实,程宗扬边走边道:“我听说太泉古阵里面的东西无穷无尽,苍澜镇的人甚至都用古阵挖出来的东西盖房子,有没有这回事?” “有,”徐君房道:“瞧见那院墙了吗?就是用太泉古阵的东西砌的。” 程宗扬抬眼望去,却是一处废弃的房舍,墙上爬着藤蔓,依稀能看出垒墙的石料是上好的大理石。 程宗扬回头看了看太泉古阵的方向,“那地方看起来不大啊,难道现在还没搬完?” 徐君房笑道:“新来的人都有这疑问,觉得太泉古阵比想像的小了许多。公子却是不知,太泉古阵不在地上,而是在地下。” “还有这种事?” 徐君房道:“传说太泉古阵共分二九一十八层,寻常人顶多在前几层转转,看有没有运气寻宝贝。第三层往下,进的人便少了。这么多年下来,外面的宝物大多被人捡走,真要找好东西,还要过了第三层的奈何桥才能见到。” “迷魂桥,奈何桥——太泉古阵里河很多吗?这么多桥?” 徐君房连连摇头,“太泉古阵虽然有河,这桥却不是建在河上。其间详情,程兄进去便知。” 程宗扬道:“太泉古阵到底有什么宝物?” “什么都有!”徐君房道:“说实话,一大半都没人知道怎么用的。最吃香的,还是里面的药材。各种天地灵宝,应有尽有!不过能不能找得到,全得看运气。” 自己来太泉古阵,一半是为小狐狸找赤阳圣果,希望小狐狸运道够好。他思量着说道:“太泉古阵里面是不是有很多红色的石头?” 徐君房想了一会儿,“这个……倒还没有留意过。” 两人边走边谈,不多时便到镇上。程宗扬忽然道:“徐兄的生意怎么样?” 徐君房一边点头,一边面不改色地说道:“过得去。” “是吗?”程宗扬一万个不信,“有买独眼石人的吗?” “怎么没有?”徐君房指着街上琳琅满目的摊位,带着几分得意道:“那不都是的!” 程宗扬张大嘴巴,这才知道那些破烂人偶都出自徐大忽悠的手笔,“全是你做的?包挖包埋什么意思?” 徐君房压低声音道:“来太泉古阵寻宝的人不少,真能找到宝物的可不多,空手回去免不了被人笑话,所以有人就在外面买几件,当自己找到的。外边的人不懂,见到东西太新都以为是假的——其实都是太泉古阵的石头,有什么区别?没办法,我也只好先埋到土里,等旧了然後再挖出来。” 徐大忽悠这行当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自己早该想到的,如果徐大忽悠一件东西都卖不出去,早就饿死了,哪儿还有力气吹牛皮呢? 程宗扬停住脚步,“这些宝物就算了。有卖药材的吗?” “有!跟我来!” ………………………………………………………………………………… 苍澜镇上只有一纵一横两条像样的街道,横的一条被临街的各种店铺占据,纵的一条通往镇後的背巷。由于镇上的建筑没有任何规划,出了主街,根本就没有道路的概念,房前屋後,只要有空地都可以走,如果不是跟着徐君房这个识途的土著,自己恐怕早就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往北树荫渐浓,如今正值五月酷暑,走在树荫下,燠热中带来一丝清凉。一盏茶工夫之後,徐君房领着程宗扬来到一条背巷。 那条小巷只有一人多宽,两旁有七八个卖水果的摊位,让程宗扬惊讶的是,每个水果摊後面都坐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她们的衣饰各不相同,但都是色彩鲜艳的齐胸短上衣,下面或者是一条斜拉的三角巾,或者是短窄的筒裙,裸露出白生生的腰肢和腿足。 那些水果席地而放,後面的女子却是坐在半人高的木凳上,对着来往的客人搔首弄姿,不时娇声招呼:“客官,来尝尝,妹妹的水果最美味呢。” “妹妹的果子甜似蜜,便宜又好吃呢。” “上好的果子两文钱一隻,买一篮送两粒呢。” 木凳旁摆着木屐,如果有客人挑好水果,她们便从木凳上下来,赤着脚踏上木屐,用一隻竹篮将水果盛好,递到客人手中。那些客人借着付钱摸摸她们的小手,在她们身上贴贴蹭蹭,她们也不着恼,仍然是笑靥如花。 程宗扬还是第一次在六朝看到衣着这样暴露的女子,不禁有些愣神。眼前这一幕唤起了他的记忆,那些叫卖的水果妹暴露的衣着,秾艳的妆扮,在这个荒僻的小镇中显得熟悉而又陌生。 程宗扬站在巷口,恍惚间仿佛穿过了现实和梦幻的界线。 忽然旁边响起一个暧昧的声音,徐君房道:“这里都是苍澜特产,程公子要不要买些尝尝?” 程宗扬回过神来,不用问,徐大忽悠肯定是把自己当成登徒子了。他苦笑着摇摇头,把回忆甩到脑後,一边道:“这里也卖药材吗?” “过了这条巷子,就是卖药材的。” “药材也是这么卖的?” “那可不是。只有这些水果是妹子卖的。”徐君房道:“我刚才说,镇上有门生意被外姓人独占了,就是这些水果妹。” 程宗扬瞧着那些瓜果,“这么好的水果,为什么在背巷卖呢?” “说来话长。那些外姓人困在镇上出不去,也没什么营生可做。为了糊口,有些去闯太泉,捡些东西来卖。有些往林子里摘些水果,一半为了填肚子,一半拿出去卖掉,换些粮食。这些水果妹本来是在主街的,但她们穿得那样,搅得别家做不成生意。後来本地人联合起来,把她们赶到背巷。不过也算苍澜一景,来太泉的人总会来这里逛逛,买些瓜果尝鲜。” 程宗扬道:“那就买几个吧。” 徐君房接过程宗扬掏出的一把铜铢,指着摊上的水果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每样来两个。” 摊後的女子从木凳上下来,拿过一隻竹篮,将水果逐一盛好,含笑道:“十隻水果,一隻竹篮,一共三十文。” 徐君房倒没有像别的人客人一样沾便宜,老老实实付了钱,接过篮子。交易间,几名客人走进巷中,从衣着上能看出,前面几个是外地来的汉子,旁边一个则是镇上人。那个镇上人附耳对客人们说了几句,几名汉子蹲下来,挑选摊上的水果。摊後的水果妹在高凳上一边扭动腰肢,一面仿佛不经意地分开双膝。 那几名汉子手里拿着水果,眼睛却不约而同盯着水果妹裙内的旖旎风光,目光发直。镇上人咳了一声,几名汉子才回过神来,问道:“这水果怎么卖的?” 水果妹娇滴滴道:“十文钱五隻。” 一名汉子摸出十文钱就要递过去,却被镇上人拉住。那镇上人低笑道:“不是这么给的……”然後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那汉子如梦初醒,连忙从囊中摸出一枚银铢。水果妹笑容越发灿烂,她从凳上下来,踏上木屐,然後蹲在摊前将水果一隻一隻放在篮内,让他们近距离看了个饱,这才起身将篮子递过来,一边把身子挨在那汉子臂上,手指勾着胸衣,轻轻拉开,露出白腻的乳沟,眼中充满诱惑和挑逗的意味。 那镇上人按着向导的指点,将银铢塞到她胸衣内,顺势摸了一把。水果妹笑啐着把他推开,一边娇声道:“客官拿好。下次再来,妹妹还有上好的水果给客官品尝呢。” 徐君房有些尴尬,“这些水果妹都是外姓人,没羞没骚的,让人看笑话。” 程宗扬却道:“水果十文钱五隻,卖七十五个才够一隻窝头。要活下去,还能怎么做?” 徐君房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琢磨了一下,然後点头道:“公子说得没错。这也怨不得她们,只能怪窝头太贵。” “走吧,我们去看药材。” ………………………………………………………………………………… 卖药材的巷子与水果巷相隔不远,生意虽然比起水果巷差了许多,但也有五六家店铺。程宗扬随便往旁边的地摊看了一眼,目光顿时发直——那摊位上摆着一堆乱糟糟的植物,每一株下面都写着药材名称。其中一棵红通通的乾果下面,赫然写着:赤阳圣果! 程宗扬强忍着心头的激动再往下看,价格仅仅五贯——程宗扬忽然发现已死老秃驴当初开的价钱不算低了。如果当时知道他给的五件破衣服足够换一隻赤阳圣果还绰绰有余,自己早就换了。 程宗扬正要开口,巷尾忽然霹雳一声大喝,“贼厮鸟!敢偷二爷的东西!”话音刚落,便看到一个雄壮的身影出现在巷子另一端。 武二郎光着上身,肩背肌肉虬结,皮肤泛着古铜色的光泽,脖颈黑黄的虎斑鼓起,犹如凶神恶煞。前面那个“贼厮鸟”勾着头,穿着件贴身的褂子,两手抱着一团鼓鼓囊囊的东西,在武二郎的追赶下玩命的狂奔。 看着武二郎煞神般狂吼着冲来,巷子里的人纷纷闪避,生怕这位二爷的拳头没长眼,不小心碰到,哭都没地方哭去。 那小蝥贼跌跌撞撞跑过来,两手死死抱着那团东西。眼看武二郎越追越近,他脚下忽然一歪,跌倒在地,那团东西脱手飞出,正落在地摊,把那隻赤阳圣果盖得严严实实。 “哪里走!” 武二郎暴喝一声,劈手抓住小蝥贼的脖颈,高高举起——程宗扬下巴险些掉地上——那小蝥贼虽然神色惊惶,可那张脸却俊得天怒人怨我见犹怜,除了萧遥逸那死狐狸还能是谁? 只见武二郎抓住萧遥逸的後颈,举起一人多高,然後暴喝一声,“篷”的一声巨响,按着他的脑袋重重砸在地上。 萧遥逸脸朝下被砸进土中,手脚像触电般一阵抽搐。 武二郎丝毫不肯放过那厮,腾身骑在小狐狸背上,抡起海碗大的拳头,朝下擂去。 那局面堪称殒石撞地球,只见巷中尘土飞扬,武二郎巨大的拳头带着“霹雳啪啦”的劲风狂猛之极地连番暴打。地面像被重锤凿击一样,以肉眼可见速度的凹陷下去。小狐狸的背影则趴在坑底,不时发出凄惨之极的叫声。 “贼厮鸟!二爷的东西你也敢偷!今天二爷非把你这小白脸打成豆腐渣!” “饶命……我……我再也不敢了……饶命……啊!啊!啊!” 武二郎当街行凶,兽神般的气势把众人都吓住了,胆子再大的也不敢走近他十丈之内。倒霉的是那摊主离他们最近,泥土、石子“哗哗”得往摊主脸上身上乱溅。那摊主吓得魂不附体,武二爷刚一出手,他就连滚带爬地躲到一边,免得受池鱼之灾。 那摊主背後紧紧贴着墙壁,等看到武二郎拳下鲜血狂喷,他连脚尖都踮了起来,恨不得把身体整个塞到背後的墙缝里。 萧遥逸的叫声越来越低,最後只剩下手脚抽搐。 终于武二郎放开手,地面已经被砸出一个半人深的大坑。萧遥逸趴在坑底,头髪披散着,满脸是血,不知死活。 武二郎举着血迹斑斑的大手,指着坑底的小蝥贼恶狠狠骂道:“贼厮鸟!敢偷二爷的东西!不长眼的狗杀才!” 武二郎大骂几声,然後一把抄起小蝥贼扔在摊位上的那团东西——那厮手掌有蒲扇大,一把下去,连带下面那颗“赤阳圣果”也被他抄走。 摊主“哎”了一声,刚想开口,只见那煞神猛虎般扭过头来,抓着那团衣物瞪着眼举过来,粗声大气地说道:“这东西是谁的?” 摊主双手紧抠着墙壁,死死忍住尿意,然後猛地一点头,眼都不眨,毫不犹豫地说道:“你的!” “呸!”武二郎朝土坑里恶狠狠啐了一口,一手把那团东西掖进腰里,一手抓住萧遥逸的脚踝,拖死狗一样把他从土坑里拖出来,骂骂咧咧地走开,萧遥逸四肢摊开,脑袋不住往下滴血,在身後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 摊主踮着脚尖贴在墙上,良久才“呼”的一声悄悄透了口气。再看刚才那个想问价的年轻人,已经不见踪影。 ………………………………………………………………………………… 武二郎拎着萧遥逸走到巷後,一看周围没人,那小狐狸立刻活了过来,他爬起身,一边抹着脸上的血迹,一边“呸呸”地吐着血沫,“下次别用这鸟血,太臭了!赶紧把果子给我!” 武二郎捂住那团衣物,“说好的,五贯铜铢!你要敢短二爷一文,二爷跟你没完!” “行了吧!萧爷的身家拔根汗毛都比你腰粗!” 萧遥逸一把夺过那团衣服,抖开披上,一手拿着那枚“赤阳圣果”,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二啊,你说我是就这么生吃呢?还是煮熟了再吃?是切片呢还是打汁?” “二你大爷啊二!”武二郎朝他脑门凿了一记,“就这么吃!” 萧遥逸也是爽快人,拿起“赤阳圣果”在袖子上擦了擦,然後一口咬下。 武二郎凑过来,“什么味儿的?” 萧遥逸鼓起腮帮,一边“咯吱咯吱”咬着,一边皱起眉,含含糊糊道:“有点儿辣……” 程宗扬抱着肩走出来,一边笑眯眯道:“不会吧?都放了两个月了,怎么还辣呢?” 萧遥逸瞧了他一眼,然後低头看着手里半个“赤阳圣果”,接着醒悟过来。 “呸呸!”他一边吐着,一边骂道:“幹!是萝卜!还是糠了的老萝卜!我说味儿怎么这么怪呢!武二!这钱我不能掏!” “哟!合着二爷刚才的力气白出了?” “我也是受害人啊!谁知道苍澜人这么缺德!把萝卜染了色当赤阳圣果!” 程宗扬扭头道:“徐兄,有人骂你呢。” 徐君房矜持地一笑,从容道:“赤阳圣果、红皮萝卜,皆是天地所养,哪里便是骗人呢?” 程宗扬翻了个白眼,“铜、金都是天地所出,我把那个金铢给你换成铜铢行不行?” “按道理亦无不可。奈何世人多愚,竞相以金为贵,在下虽知其非,也只能从俗——”徐君房一把抱住程宗扬的手臂,哀求道:“千万不能换啊程公子!” 程宗扬一边把他从手臂上摘下来,一边道:“认识一下吧——萧遥逸,就这位小白脸,跟着来吃闲饭的。武二郎,我们商队的头等打手兼一流吃货。这位是徐君房,苍澜本地人。小狐狸,你刚才吃的那个老萝卜版的赤阳圣果,就是徐大师亲手做的。除了卖假药,徐大师还专办开国大典,天书封禅什么的。现在这世道差了点儿,生意不是太好,你要有业务,可以和徐大师多联系。” “不敢当,不敢当。”徐君房极有派头地拱了拱手,“兄台若是准备开国登基,扯旗造反,仪式的事尽管包在徐某身上!” 萧遥逸愕然半晌,喃喃道:“这人才……太难得了啊。圣人兄,你怎么找到的?” “运气运气。”程宗扬道:“死老头呢?你们两个怎么混成这德性了?” “别提了!”萧遥逸道:“咱们不都绑着绳吗?你在前面一喊,我跟武二赶紧拽住朱老头,生怕那老家伙跑掉。结果死老头那绳在驴子上绑着。那驴不是被石头砸到掉下去了吗?那驴一掉,死老头也跟着往悬崖下滑,我和武二只好拽着绳抢救朱老头的驴——” 武二郎气怵怵道:“等拉上来一看,日他妈!绳子下面坠了块大石头!二爷扔了绳,拽着小狐狸好不容易从雾里出来,这么一瞧,得,驴没了,马没了,骡子没了,连杀千刀的死老头也没了。” 萧遥逸道:“我的钱全在白水驹的鞍袋里,二爷全身上下总共就摸出来六个大子儿,眼看着赤阳圣果在那儿放着,实在没辙,才用上这一招。” 武二郎白丢了五贯,心情正差,摇头道:“苍澜人太坏了!没良心!” 看到徐君房略显难堪的脸色,程宗扬道:“这假货你们也不是好来的,谁也别说谁——我的黑珍珠呢?” 萧遥逸道:“八成被朱老头牵走了。” 程宗扬黑着脸吐出一个字:“幹!” 自己和小狐狸一样,带的钱铢都由黑珍珠驮着,随身只装了一点零钱,这点钱在苍澜镇上连窝头都啃不了几个。朱老头要是不露面,自己四个人只能喝西北风了。 ………………………………………………………………………………… “我身上的钱全在这儿了,六枚金铢,十七枚银铢,三十来个铜铢。”程宗扬找遍所有口袋,把钱在床上排成一排,“每天的开销:两间房,一天房费一枚金铢,徐君房的雇佣费一天一枚金铢。每天吃饭起码也要一个金铢。这点钱够我们用两天的。” 程宗扬总结道:“赶紧想办法找朱老头,找不到朱老头,也得把咱们的骡子和马找到!” 小紫道:“说不定他迷了路,走回南荒了呢。” “他敢!”程宗扬道:“死老头敢放我鸽子,我立马和剑玉姬联手,把死老头灭了再说!” 没想到自己一来苍澜,还没有进太泉古阵,居然会为填饱肚子发愁,程宗扬道:“我去找小狐狸和武二,无论如何要把死老头揪出来!” 两间客房连在一处,萧遥逸和武二还因为要住在一间房里而不满意,得知一间房每晚的价格就一贯,才打消了每人一间客房的主意,这会儿程宗扬一进门,却发现只有徐君房待在房里,萧遥逸和武二郎都没了踪影。 徐君房一边啃着水果一边道:“萧公子和武二爷去汤池了。” “哪儿的汤池?” “公子有所不知,”徐君房道:“栖凤院靠着山麓,下面有个天然温泉,最里面一进,就是汤池。萧公子身上沾的鸟血不好洗净,听说能泡温泉,便自己去了。武二爷刚才出去溜弯儿,回来听说萧公子去泡温泉,也跟着去了。” “这两个鸟货!还真会享受!走!咱们也去!” 程宗扬走到门口,突然想了起来,“泡温泉要钱吗?” 徐君房跃跃欲试地说道:“我也没进去过,这回沾程兄的光了。听说栖凤院的汤池是五百文起。” “那还去什么?”程宗扬道:“那两个家伙身上总共就六文钱!” “萧公子和武二爷都说了,泡温泉的费用都记到房费上,免得程公子结账的时候麻烦。” 第五章 瑶池君雄飞 更新时间:2013-11-23 第五章 程宗扬黑着脸进了汤馆,把带着铭牌的钥匙往柜上一放,“记账。” “客官里边请!” 在房内换了浴衣、木屐,侍者掀开帘子,只见里面是一道长廊,墙壁都是用打磨光滑的青石砌成,石缝间散发出丝丝缕缕的热气。 苍澜镇四面群山合抱,应该说镇上气候四季如春,但自己在镇上走了一遭,却发现这里温度极为奇异,有些地方犹如春日,有的地方和外面一样正值酷暑,而栖凤院所在的地方却冷了许多,感觉倒像盛夏时节待在空调房里一样,这会儿被水汽一蒸,颇有几分惬意。 穿过青石长廊,眼前是一个在岩石间开凿出的大池,池上缭绕着一层白雾。此时店中客人不多,武二郎独占了池子最好的位置,露出一个硕大的脑袋,脑门上盖着块浴布,半眯着眼,正泡得舒服。 “咣”的一声,一隻木屐甩到武二郎脑门上,武二郎虎目一睁,扯下浴布就要发飙,见到是程宗扬,转手擦了擦脖颈,大咧咧道:“程小子,水正热乎着,赶紧来泡。” “小狐狸呢?你不会把他垫屁股底下了吧?” “二爷倒是想。”武二郎悻悻道:“那小子嫌大池便宜,泡着跌份,自己往里面泡小池去了。” “还是二爷知道给我省钱,居然没去泡小池?” 武二郎却道:“谁定的规矩不能两个都泡?小池太窄,二爷嫌憋闷,泡了一阵就出来了。不过钱已经记账上了,回头你记得结啊。” 徐君房本来想在大池泡一阵,见程宗扬继续往里面走,连忙跟上来,小声提醒道:“里面的小池可是一吊钱起的。” 程宗扬这会儿已经不生气了,这些货一个比一个潇洒,自己瞎操什么心呢?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随他们去吧。 “一贯?你可太小看咱们萧公子了。那小子肯定要最好的。”程宗扬叫来侍者,“这里最好的池子是哪个?我找人。” “客官请!” 侍者领着程宗扬穿过一个庭院,来到靠山的一间汤馆,“便是这里了,小的不便进去,请客官自便。” 那汤馆竹篱茅舍,看上去颇为别致,程宗扬上前一推门,里面却是闩着的。 “开门!” 里面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请稍等。” 接着房门打开一线,一个女子露出娇靥,柔声道:“客官有事吗?” 程宗扬回头道:“我就知道。小狐狸这家伙不管到哪儿,肯定少不了这些风流勾当——我找里面的客人。” 那女子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打开房门,“公子请进。” 这里的温泉明显比外面热得多,馆中水汽蒸腾,犹如雲雾。开门的女子只披了一条薄纱,这时早已被水汽打湿,薄薄地贴在肌肤上,白皙的胴体在水雾间时隐时现。 程宗扬在她臀上拍了一把,引得那女子一声娇呼,半嗔半喜地说道:“奴家是伴浴的,客官既然来找人,不好随便乱摸。” 程宗扬笑道:“改天我把小池包下来,专门点你伺候好了。” 那女子抿嘴一笑,“奴家小红,公子记得便好。” 掀开内间的小帘,一阵莺莺燕燕的笑语声便伴着水雾飘了出来。馆内一个丈许见方的池子,里面挤着五六个光溜溜的美女,眼前一片白花花的肉光,只看到玉臂粉腿纵横交错,分不清谁是谁。 程宗扬往人群中一看,顿时傻了眼,众女环侍的那位大爷不是小狐狸,而是一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老熟人——朱老头! 朱老头依红偎翠,一张老脸乐得像盛开的菊花一样,在一堆美女的映衬下分外猥琐。他背後两个美女服侍,左右各抱着一个美女,身前还有一个美女正给他做胸推——下一个瞬间,他就被程宗扬拽着鬍子从脂粉堆中扯了出来。 “死老头!”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的马呢!” “轻些轻些……”朱老头一边叫痛,一边道:“在呢!在呢!都在呢!” “你哪儿来的钱?” “要啥钱啊,”朱老头叫屈道:“俺只说是贩粮食的,人家就把俺给请到这儿了。” 程宗扬追问几句才明白过来,朱老头从雾里出来,除了打头的一匹骡子被滚石击中坠崖,其他一匹没少,全被朱老头带到镇上。骡队带的还有半石粮食、盐巴和其他物品,朱老头这么一亮相,顿时被镇上人当成活菩萨。不仅住上最好的贵宾房,还被请到最好的汤馆享受最好的服务——死老头一文钱都没花,这一切都是用那半石粮食换来的。 朱老头裹着浴袍蹲在池子边,口沫横飞地说道:“我就说粮食金贵,你们还不信!现在信了吧?不是大爷跟你吹牛!能带着骡队进来的,除了大爷,哪儿还有第二个?” 程宗扬道:“你就可劲吹吧,小心闪了腰。” 徐君房道:“了不起了不起!镇外的雾瘴徒步还容易过些,带牲口比带活人还难。这位老丈能带骡队进苍澜,自打盘古开天地,也没多少人能做到。” 朱老头乐得鼻涕泡都出来了,“瞧瞧!瞧瞧!小程子,大爷没吹牛吧!” “都吹到盘古了,还没吹?”骡马失而复得,程宗扬心情正好,也不跟朱老头计较,叫来外面的侍者,问道:“有位姓萧的客人在哪个汤池?” 萧遥逸独占了一个精致的小池,程宗扬找到他时,那家伙正张开双臂靠在池边悠哉悠哉地泡着温泉。 程宗扬啧啧称奇,“竟然没找个姑娘过来服侍?这还是咱们风流倜傥的小侯爷吗?” 萧遥逸笑了一声,笑容却有些难看。 程宗扬手指往他的脉门上一搭,不由皱起眉,“来之前五哥和六哥不是才帮你打通过经络吗?” 萧遥逸坐起身,温热的泉水从肩背上流下,露出肩後一个灰色的掌印。当日秦翰一掌伤了他的经脉,至今也未能痊愈。 “过雾瘴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妙,还好武二替我挡住那些怪鸟。不过被雾气侵蚀,伤势又重了些,现在恐怕只能撑上五六天。” 说着他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意外,赤阳圣果那东西,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现在能泡泡温泉,比起那些溅血沙场的兄弟们,我萧遥逸已经够走运了。” 程宗扬收回手,“晚点再笑吧,回房商量一下,今晚咱们就进太泉。” ………………………………………………………………………………… 两个人的房间一下挤进六个人,还有武二那种超级大块头,顿时显得拥挤了许多。 小紫盘膝坐在床榻里面,程宗扬坐在榻侧,萧遥逸捞到房中唯一一张椅子,意态闲适地斜靠在椅内——程宗扬知道,小狐狸不是故作潇洒,实在是要避开肩後的伤处。 武二郎抱肩靠在墙角,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泡温泉泡得过瘾,二爷这会儿还有心情哼着小曲。朱老头拢着手蹲在桌腿旁,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徐君房只剩门边一个空处,只能凑合着挤在朱老头旁边。 “这位徐先生大家都认识了,这位朱老头,徐兄可能还不认识,你就当他是我们商队的老把式得了。”程宗扬道:“闲话不多说,这会儿叫大家来,就是为今晚进太泉古阵的事。目的只有一个:找到赤阳圣果。徐先生,那东西怎么找,你先说说。” 徐君房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柄鹅毛扇,一边仙风道骨地扇着风,一边道:“太泉古阵之所以闻名遐尔,就是因为阵中除了各色天地异宝,还有数不尽的仙芝灵药,赤阳圣果就是其中之一。赤阳圣果生于纯阳极热之地,种五十年而芽,芽五十年而枝,枝五十年而叶,叶五十年而花,花五十年而蒂,蒂五十年而果,果五十年而熟,历经阳火养炼,内蕴至阳之气,外应九天之象,起死人肉白骨都不在话下……” 程宗扬打断他,“说实在的!那东西怎么找?” “我这不就说到了?”徐君房嘟囔一声,然後道:“说起赤阳圣果,当年我与师傅在古阵深处采到一颗,确实是生在极热之地,其下有烈焰升腾……” 朱老头嘿嘿笑了两声,“小徐子啊,别蒙大爷。太泉古阵那地方,修为差点儿的连边都摸不到,你还能进到里边?” 徐君房把鹅毛扇往颈後一插,抱拳朝天上一揖,正容道:“徐某修为虽然平平,吾师鬼谷先生却是参透造化的高士。” 朱老头眨巴眨巴眼,“鬼谷先生?没听说过啊。” 程宗扬却坐直身体,“鬼谷子?” “正是。”徐君房半是骄傲半是遗憾地说道:“吾师学究天人,变通古今,可惜二十年前便羽化仙去。” 程宗扬道:“说说进太泉古阵需要些什么东西?能买到的尽量准备好。” ………………………………………………………………………………… “乾粮、腊肉、水囊……”程宗扬一边看着单子,一边道:“咱们进去一趟就走,又不是去过日子的,用得着带这么多吃的喝的吗?” “公子有所不知,那太泉古阵规模极大,单是第一层,想走一遍,至少就要两天时间。而且太泉古阵五日一开启,即使咱们运气好,进去便找到东西,也要带够五天的吃食。” “绳索二十丈,方便铲两把,火刀火石五副。护身符簶十张,石人三个,河图五册……”程宗扬道:“徐掌柜,你不会是把你的破烂全卖给我了吧?” 徐君房脸微微一红,低声道:“後面这几样少买点也可以。” “哪里的绳索一丈就要一个银铢?”萧遥逸袖子挽到肘上,拍着柜台与小二讨价还价,最後让他成功地杀下五枚铜铢,二十丈省了一枚银铢。 穿着牛仔服的武二郎一脸憨厚地过来,把绳索套在肩膀上,顺手摸了那奸商两副火刀火石。朱老头揣着手在店里晃悠,不时大声咳嗽着吐口浓痰,让店里的掌柜和小二都直翻白眼。 等东西买完,程宗扬觉得大伙的脸差不多也都丢尽了,这才收拾东西结账。就在这时,一个英姿勃勃的身影跨进店铺,朗声道:“小二,有绳子吗?” 小二没好气地说道:“就剩那么点儿,全被买了。” 听到那个声音,程宗扬两眼顿时放出光来,转身堆起一脸笑容道:“哎呀,好久不见!小宗,竟然是你?” 那个英武少年被他垂涎三尺的模样吓得後退两步,半晌才大叫一声,“竟然是你!”说着去摸他的腰刀。 程宗扬手一抬,将他出鞘的腰刀按回鞘中,一边亲热地攥住他的手腕,笑眯眯道:“小宗啊,你不在军中当值,怎么跑到这儿来玩呢?” 来的正是选锋营的勇将宗泽,可惜这位未来的名将现在还太嫩了点儿,来不及出手就被程宗扬吃得死死的。 宗泽额角绷出青筋,切齿道:“我家大貂珰就在此处!看你们这些反贼还往哪里跑!” 程宗扬下巴险些掉下来,失声道:“秦大貂珰!他不是出去办差兼养伤,怎么跑到苍澜来了?” 门外低低咳嗽一声,秦翰半显阳刚半显阴柔的声音响起,“秦某奉太皇太后慈旨赶赴苍澜,不意在此遇到故人之子。” 萧遥逸冷笑一声,“老阉人,我爹怎么就没打死你呢?” 秦翰负手立在阶下,他没有穿军中的戎装,也没有像内宦一样戴貂佩珰,只穿了身普普通通的灰袍,就像一个疲倦的老人。 就在程宗扬愕然的刹那,宗泽猛地拔出手腕,向後跃去,一边叫道:“大貂珰!我叫人擒下这班反贼!” 秦翰目光往店内一扫,然後转身背对着众人,淡淡道:“秦某平生无私敌。既然双方言和,诸位便非是我大宋之敌,何必生事?”说着他顿了顿,“殇兄以为然否?” 程宗扬颈後的汗毛微微竖起,感觉到一丝危险。 朱老头嘿嘿笑了两声,“你是没鸟事,我是鸟没事,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 秦翰毫不动怒,淡淡道:“一言为定。”说罢拂衣而去。 宗泽紧赶两步,追上秦翰,然後回头狠狠瞪着程宗扬。 程宗扬眉毛满脸乱飞地朝他挥了挥手,然後双手拢在嘴边,高声道:“小宗子!放心吧!我会等着你!” 宗泽背影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接着赶紧逃之夭夭。 武二郎热闹只看了一半,一脸不过瘾地咂咂嘴,“没意思,没意思。” 萧遥逸手指敲着柜台,忽然一笑,“圣人兄,好机会啊。要不要踩踩点,顺手幹掉这老太监?” 程宗扬收起笑容,“先办正事要紧,尽量别节外生枝。” 一行人离开店铺,武二和萧遥逸在前面一边走一边吵闹,朱老头拢着手落在後面,程宗扬放慢脚步,眼角余光微闪,看到朱老头身影一晃,绕到屋後。 自从秦翰叫破朱老头的身份,程宗扬就留了心,见状想也不想便跟了过去。刚到屋後,他便感觉周围的气息仿佛凝固般变得冰寒,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冷冷道:“殇振羽,你居然还活着!” 朱老头腰背缓缓挺直,佝偻的身体伸展起来,像株大树般昂然而立,开口说道:“君老儿,今日倒是好心情。” 月光下,一名鬚髪皆白的老者立在破旧的竹舍上,寒声道:“殇、岳二贼同至太泉,倒省了老夫一番手脚!” “这老头叫君雄飞,是我手下败将。”殇侯道:“你仔细看,他右手少了一根小指,便是当年在我的五毒散下断指求生,才保住一条性命。” 君雄飞一张老脸像抹了层硃砂般涨红起来,厉声道:“殇老贼!若非你当日施诈,怎会令老夫自废一指?看掌!” 此时已经是掌灯时分,天际无数星光仿佛嵌在天鹅绒般的夜幕上,君雄飞一掌拍出,满天星光都随之一暗,一股霸道的劲风从空中覆压下来,击向殇侯的脑门。 远在十几步外的程宗扬被这股劲风扫到,身上仿佛被一块千斤巨石压住,呼吸都变得艰难。他催动丹田的气轮,抵抗身上的压力,一边惊愕地望着那老者,这君老头看着老得要死,修为却非同一般,难怪敢来找死老头的麻烦。 殇侯却是抬手屈指一弹,指尖射出一缕乌黑的气息,游蛇般破开掌风,飞向君雄飞的掌心。 君雄飞五指收拢,化掌为拳,重重抓向那缕黑气。黑色的气息在他指间发出细微的爆响,轻烟般破灭无遗。 君雄飞狞笑着露出尖尖的牙根,“多年不见,殇老贼,你还是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 殇侯哂道:“对付你这老东西,哪里用得上大招?” “凝!”君雄飞一声断喝,周围数丈范围的空气应声凝出冰霜,将殇侯的身影包裹其中。 趁殇侯视线被冰霜阻隔,君雄飞一脚悄无声息地挑出,撩向殇侯胯下。 程宗扬叫道:“小心!他出腿了!” 君雄飞浑浊的双眼一翻,抬手探入凝结的冰霜间,接着一支冰锥跃然而出,射向程宗扬的喉咙。 程宗扬拔出那柄三百铜铢买来的宝刀,硬生生挡住冰锥。 那支冰锥轰然粉碎,程宗扬也喉头一阵发甜,吐了口血出来。程宗扬有真气护体还不觉得,可那口鲜血还没落地,就凝成一团冰块,可见周围空气的酷寒。 程宗扬吐了口血,经脉的气息略微畅通了些。却见君雄飞怪眼蓦然一翻,断喝道:“小子!老夫先杀了你!” 程宗扬惊出一身冷汗,急忙拔出另一柄钢刀,双肘一前一後,牢牢守住自身的要害。 君雄飞枯瘦的手掌朝程宗扬胸口重重击落,程宗扬连忙双刀架住,谁知君雄飞用的却是虚招,掌至半途便突然改向,握住腰间一隻剑柄,拔剑朝殇侯的脖颈斩去。 “声东击西的老套路,你用了几十年也不嫌烦?”殇侯奚落声中,身影蓦然一闪,疾若闪电地掠向君雄飞,抖手撒出一片赤红的粉末。 那些粉末一遇空气,颜色变得愈发鲜艳,接着冥冥中传来一声令人心惊肉跳的儿啼。只见那层赤粉隐隐凝结成一个古怪的婴儿形状,让人毛骨悚然。 “赤婴粉?殇老贼!你竟然用数百婴儿为引,炼出这种绝毒!”君雄飞骇然後退,一面出掌击散那片赤粉,一面尖啸着发声示警。 殇侯冷笑道:“君老儿,你这次可托大得紧了。” 君雄飞的尖啸声刚出唇便反弹回来,却是不知不觉中周围已经被设下禁制,声音尽数隔绝。他脸色愈发难看,忽然握拳往胸口一擂,张口喷出一股血沫。 赤红的粉末与鲜血一触,就像被烈火焚烧一般,发出“滋滋”的细响,随即消失无痕。 那老者脸上像开了一个颜料铺子般,又青又红又白又黄,他手掌发抖地咆哮道:“假的?!” 殇侯怪笑道:“一点胭脂,哪里用得着使出炼血之术?君老儿,你此番大耗真元,可是亏大了。” 那老者暴喝道:“青冥碎玉手!” 夜空中蓦然探出一隻骨节分明的大手,魔神般带着滔天气势抓向殇侯。殇侯身形微微一挫,双脚踏在实处,接着一指点出,正点在巨掌的掌心处。与巨掌的规模相比,殇侯枯瘦的手指就如同一条蚁足。然而就是这根蚁足般的手指,不但挡住了巨掌的重压,还有余力反击。 “十余年不见,君老儿略无寸进,”殇侯道:“如今在瑶池宗只怕也排不上前五位吧。” 谈笑间,那隻大手碎裂开来。君雄飞被殇侯骗得使出炼血之术,大耗真元,已经是强弩之末,这会儿压箱底的绝技也被殇侯轻易化解,君雄飞自知不敌,立即拔身而起,朝禁制最薄弱的顶部冲去。 然而殇侯速度更快,君雄飞刚触及天幕,颈後蓦然一凉,被一隻手掌扼住。 君雄飞魂飞魄散,叫道:“殇侯不——” “格”的一声,殇侯一把拧断君雄飞的脖颈,接着抬掌将他颅骨拍得粉碎。 君雄飞重重跌入尘埃,溅起一片灰土。 两人这番交手,程宗扬能看懂的还不到一半,不过殇老头明摆着是黑魔海出身,姓君的老者却弃武斗法,不输得灰头土脸才是怪事。这下倒好,连命都给丢了。 殇侯摊开手掌,冷笑道:“雕虫小技,也敢在本侯面前献宝?” 君雄飞头颅尽碎,一点莹光在殇侯滴血的指间飞舞,却飞不出他的掌心,只听那老者尖利的声音道:“殇振羽!你敢——啊!” 殇侯两指一捻,将那缕残魂抹去,然後飘落下来,“秦太监没安好心,只怕半个镇子都知道老夫已经来此。事不宜迟,这便往太泉古阵去吧。” 程宗扬只觉丹田内的生死根犹如巨鲸般吸收着周围浓郁的死气,带来阵阵不适的反胃感,他一边揉着肚子,一边皱起眉头说道:“你老人家仇人不少啊,漏个名字就能招来仇家上门?” 殇侯叹道:“不招人忌是庸才啊。” “等会儿,我先吐一口,你这牛皮吹得我太不适应了。” 程宗扬真的吐了一口,然後直起腰,“他是瑶池宗的?” 殇侯点了点头,一边打量着他道:“小程子,你又练什么功夫了?”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鸟的功夫。你不是说再提升修为不好,让我精炼真元吗?” 殇侯愕然道:“你有炼吗?” 程宗扬尴尬地说道:“房中术不行啊?” “荒唐!房中术岂是随意修的?”殇侯横眉冷道:“老夫这身修为,全靠童男之身为底子,一点真阳不失,才有如今的进境!” “哎哟,你就吹吧,还童男呢。你要是童男,我就是处女!再说了,谁没童男过?我要说我这身修为也是童男时打的底子,你信不信?” “小程子,”殇侯语重心长地说道:“半吊子的房中术修之无益,还是多走正途。” 程宗扬冷笑道:“你这是嫉妒!” “咳咳咳……”殇侯的表情顿时垮了下来,用一阵猛咳掩饰自己的尴尬。 ………………………………………………………………………………… “打听出来了。”萧遥逸道:“楼上住的是瑶池宗的。一共来了七个人,一位瑶池宗的长老,五名门人,还有一位身份有些特殊,据说是瑶池宗三仙子中的奉琼仙子朱殷。” “他们来太泉古阵幹嘛?” “柜上的小二都不知道,我去哪儿打听呢?”萧遥逸道:“不过听说他们刚才也在收拾行李,今晚恐怕也要去太泉。” “凉州盟的人呢?” “没见到。” “凉州盟?我知道!”徐君房道:“他们人数太多,直接在邻近太泉古阵的地方扎营。一会儿过去就能见着。” 程宗扬扭头挑了挑眉毛,“二爷,你可得小心些了。” 武二郎大咧咧道:“怕什么?难道为隻羊他们还敢打上门来?” 程宗扬道:“我倒不怕人家打上门,就怕二爷的把戏被戳穿,这脸都丢到凉州去了。” 武二郎道:“等二爷娶了族长,就在南荒躲一辈子!谁敢咬我?” 萧遥逸道:“二啊,我要是苏荔族长,这会儿就上吊!免得嫁给你丢脸。” 武二郎美滋滋道:“你们知道个屁!族长就喜欢二爷这调调!” “呕……你个臭不要脸的……让萧爷吐一会儿先……” 徐君房道:“朱老头呢?” 程宗扬没好说朱老头刚才落在秦翰眼中,露了行藏,只道:“听说今天来的人多,他先往太泉古阵找位置去了。” 栖凤院距离太泉古阵不过两里多地,有徐君房这个地头蛇领路,众人连火把都不用打,一路顺风顺水。 程宗扬落後一步,挽住小紫柔软的手掌,低声道:“看瑶池宗的样子,今晚也要进太泉。你要琥珀我不反对,但最好别弄出人命来。” 小紫唇角弯起一个娇美的弧度,“知道啦,好心人。” 第六章 九天玄兽 更新时间:2013-11-23 第六章 靠近太泉古阵,程宗扬渐渐感觉到一股难以名状的气息,前面那个地方自己仿佛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 整个太泉古阵呈圆形,数百块巨大的岩石毫无规则地散布在数百丈范围内,形成一个参差不齐的阵型。那些岩石不知经过多少岁月,已经风化大半,但残留的部分依然需要仰望才能勉强看到顶端。 远远看到前面黑压压的人群,程宗扬不由张大嘴巴,“这是赶集的吧?” 一天时间,镇上便涌进数百人,大多数都和凉州盟一样,在太泉古阵旁边扎下帐篷,把个荒僻的苍澜镇挤得热闹异常。 武二郎左顾右盼,“入口在哪儿呢?” 徐君房道:“太泉古阵乃是上古仙人所居,阵法玄奥异常,两块岩石之间都是门户,进去倒是容易,出来却难。” 程宗扬道:“每个门户进去的位置不一样吗?” 徐君房赞道:“公子有见地!正是如此!即使两门相邻,进去之後也可能天差地远。” 程宗扬抱着肩想了半晌,“既然每个门进去都不一样,就算有几百个门,这么多年你们也该摸熟了吧?” 徐君房苦笑道:“要不说太泉古阵玄奥异常呢?太泉古阵五天一开,每次开启,这些门户的位置都会变化。谁也说不准进去会是在哪一处。” 岩群周围已经聚集了近百人,一眼望去,那些人便有不少实力强横之辈,人数虽多,却听不到什么声音,彼此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各自戒备,都静悄悄等待着古阵开启的时刻。 程宗扬道:“平常人都这么多吗?” 徐君房头摇得拨郎鼓似的,“平常一个月有七八起就不错了。我在苍澜住了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见有这么多人。咦?谁把马都带进来了?” 程宗扬抬眼看去,只见远处一群人强马壮的好汉,正是包括铁马堂在内的凉州盟。最前面一个臂缠彩带的艳丽女子,这会儿正冷冰冰盯着太泉古阵。 萧遥逸笑道:“武二,那位好像就是你没见过面的老熟人呢,没想到会是个女的……咦?武二呢?” 武二头一缩,早躲得没影了。 除了徐君房,众人都骗过人家羊肉吃,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打照面,趁对方还没发现,赶紧调头回来。 巨石另外一侧只有两个人,却是一对花枝般的女子。那两女一头银髪束在白玉冠中,身上穿着墨黑的皮衣,无论容貌、衣饰都仿佛同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一般,却是一对标致的孪生姊妹,让萧遥逸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两女这会儿正肩并肩,美目紧盯着门户,对周遭的情形不闻不问,似乎阵中有什么令她们一定想要到手的东西。 “世上之大果然无奇不有,”萧遥逸眉飞色舞地说道:“这对姊妹不仅生得一般无二,偏生还貌美如花,圣人兄……咦?圣人兄呢?” 这回轮到程宗扬躲得没影了,这对姊妹武二和小狐狸没见过,却是自己的老熟人——龙宸的杀手,虞白樱虞紫薇这对姊妹花!没想到她们两个也来了。 绕过两女的视线范围,程宗扬才钻出来,一脸慎重地说道:“情形有些不对啊。” 萧遥逸道:“哪里不对了?” “一是人多得蹊跷,二来女人领头的太多了些。”程宗扬悄声道:“通常女子领头的十起里未必有一起,这会儿就有四五起势力是女子领头了。” 武二郎这会儿也悄没声地钻出来,撇撇嘴道:“女人领头,屁事不成。”听到小紫怀中的雪雪一声咆哮,武二连忙道:“丫头,我可没说你!” 小紫笑道:“那就是说苏荔姊姊喽?” 武二压低声音道:“丫头,你放二爷一马,算二爷承你的人情,回头二爷肯定报答你……” 萧遥逸看着周围,讶然对程宗扬道:“有这么多吗?” 说话间,身後传来一阵疾风暴雨般的铁蹄声,接着一群汉子簇拥着一个女子疾驰过来。那些汉子披着羊皮袍,赤裸着一侧肩膀,头髪都有剃过的痕迹,不少人耳垂还留有耳洞。举止剽悍,尤其是他们所乘的马匹,比铁马堂的骏马几乎高了一头,虽然人数比凉州盟少了一半,气势却更胜一筹。 萧遥逸脸上的嘻笑不翼而飞,神情变得慎重起来,轻声道:“是胡人。” 程宗扬稀奇地说道:“他们能怎么穿过六朝,赶到苍澜来的?” “多半是走海路,从晴州绕过来的。”萧遥逸道:“这回热闹了。” 看到小狐狸眼中涌动的杀意,程宗扬扛了他一下,“少找事!” 骑队前方的女子戴着一副面纱,只露一双眼睛,她目光扫过程宗扬和武二,然後落在萧遥逸身上,弯巧的眉毛挑了挑,毫不掩饰地对这个纨绔气十足的小子流露出一丝鄙视。 萧遥逸身上的杀气潮水般退去,接着抬脸甜甜一笑,整个人变得像隻纯良的小白兔,还是没牙的那种,只不过这家伙一边笑一边还模仿那女子的动作扬了扬眉毛,挑逗的意味连瞎子都能看出来。 那少女美目顿时迸出怒火,勒住马匹,就要找这个登徒子的麻烦。程宗扬赶紧把小狐狸扯到一边,免得还没进太泉古阵就跟人打起来。 再绕过一块巨岩,便听到朱老头的声音,“大爷不是给你们吹,这地界大爷走过没有一千趟也有八百趟!跟你们这年纪的时候,大爷哪次来不是左边一口袋金子,右边一口袋银子地往外搬?” 朱老头拢着手蹲在岩石边,几个年轻人嘻嘻哈哈听他吹牛,有个年轻人拍了拍他的脑袋,“老头,你就吹吧。还一口袋金子——你背得动吗?” 朱老头不服气地说道:“大爷年轻时候可壮着呢。” 几个年轻人都笑了起来,“这老头真能吹。” 程宗扬认出那几个是瑶池宗的门人,不由暗地里直咧嘴,如果那几个家伙知道死老头手上还沾着他们长老的血,恐怕连屎都能吓出来。 远处有人叫道:“时辰快到了!仙子说了,不再等瑶长老,咱们先进去!” 那几个年轻人应了一声,连忙离开。 程宗扬过去道:“老头,跟他们闲扯什么呢?” 朱老头擤了把鼻涕,“一个坏消息,还有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我一个都不听,憋死你!” “那大爷给你说个好消息:”朱老头诡秘地一笑,“岳鹏举在太泉里面。” 程宗扬还未开口,脑中忽然一阵眩晕,脚下的太泉古阵似乎转动起来。 ………………………………………………………………………………… 阳光下,薄雾渐渐散去,露出一片带着露珠的草地。 武二郎坐在草地上,使劲摇了摇脑袋,头一个叫道:“日怪了!大半夜的,哪儿来的太阳!” 萧遥逸对周围的异象不理不睬,扯住朱老头的袖子道:“岳帅在太泉古阵?谁说的!” 徐君房一副胸有成竹地模样侃侃言道:“太泉古阵又称别有洞天,阵中自有日月。程公子,此地便是太泉古阵的第一层。” 程宗扬坐在地上,嘴巴张得大大的,看着旁边一隻钢铁怪兽。 众人脚下的草地并不是泥土,而是一片带格子的水泥地砖,翠绿的青草从空隙中生出,满目芳绿。 旁边的钢铁怪兽有着深黑色的外壳,两隻巨大的眼睛足有铁锅大小,鼻子高高隆起,鼻孔中有着螺旋状的扇页。它长大的身躯伏在地上,身下没有脚,却有两排轮状物。 武二郎凑过来,“这是什么玩意儿?” 徐君房道:“这是太泉古阵的绝代妖兽:九天玄兽——蜕下的壳。里面是空的。这种玄兽身长数丈,力大无穷,寿命可至千年。徐某曾见过一隻,蜕壳时声如雷霆,天地变色……” 程宗扬打断他的滔滔不绝,“这是汽车。” 虽然与自己记得的汽车相差极大,程宗扬仍一眼认出这是一辆汽车。它比一般的汽车大了两倍,轮子也不是四隻,而是八隻,尽管如此,它仍然是一辆货真价实的汽车。 “汽车?”武二郎道:“这东西还能喘气?” 萧遥逸道:“咱们这会儿在什么地方?” 徐君房刚才被他打断,正没面子,闻言精神顿时一振,抢道:“当然是九天玄兽的兽穴所在!此地的守阵力士不仅凶强霸道,而且对兽壳视若性命,曾有一位六级修为的高手对这些兽壳动了觊觎之心,结果被数十力士围攻,力竭身死,其状甚惨。” 见众人听得入神,徐君房满意地一笑,温言道:“不过有徐某的河图护身,便是遇上守阵力士也自无妨。只要不碰触这些兽壳……” 还没说完,武二就手贱的摸了一把,徐君房惨叫道:“武爷!这东西万万摸不得啊!” 武二郎手掌刚放上去,车内立刻响起一声足以刺破耳膜的尖啸。接着远处传来一阵“呜呜”的警报声,朝这边飞速赶来。 徐君房叫道:“快跑!这里的守阵力士铜头铁额,无人能敌!” 程宗扬喝道:“武二!把後轮抬起来!” 武二郎溜到车後,双臂用力,硬生生把後轮抬起尺许。 警报声戛然而止,接着几个高大的金属物体出现在视野中。那是几个人型机械,银白色的外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头上两隻闪着红光的眼睛不住转动,扫视周围的动静。 看着那些机械守卫越走越近,众人都屏住呼吸。突然雪雪大声吠叫起来,包括程宗扬在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里,只恨进来之前怎么没把这条小死狗给炖吃了。 这会儿车辆的警报声已经停止,那些机械守卫对雪雪的叫声恍若未闻,毫无波澜地与众人擦肩而过,消失在停车场的另一端。 众人都鬆了口气,徐君房眉飞色舞,“徐某说得如何?有徐某的护身符,在阵内百邪不侵!” 程宗扬围着车辆转了一圈,将近一人高的车门找不到任何把手的痕迹,他索性拔出长刀,重重斩在玻璃上。以他现在的修为,这一刀斩下,连岩石也能砍进半尺,那层看似单薄的玻璃却只绽开一道裂缝。 程宗扬连斩数刀,从玻璃上砸出一隻拳头的小洞,然後伸手进去一拨,沉重的车门轻巧地向上滑开。 车内基本没什么装饰,但车内的座椅是自己见过最好的。奶白色的皮革柔软而充满弹性,坐上去就像被一个光溜溜的大美人儿抱着一样,舒适无比。 雪雪从小紫怀里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这辆汽车。小紫一手抚着雪雪,一边眨了眨眼睛,程宗扬看到她的目光,摇头道:“跟我见过的不太一样。” 车内驾驶席、方向盘、档位、仪表盘一应俱全,但尺寸比自己见过的大了许多,差不多是房车的形制,但里面的结构明显是轿车。 当程宗扬撬开方向盘下的护板之後,那些熟悉的电路使他鬆了口气。除了体积和外型,这辆车与自己见过的车辆似乎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众人都一脸稀奇地看着程宗扬的操作,武二郎忽然叫道:“亮了!亮了!” 本来空无一物的仪表盘出现一道投影,用柔和的白色光芒勾勒出各种图形和印迹——那些文字是程宗扬从来没有见过的符号,但仪表盘上的数字,却是自己熟悉的阿拉伯数字。 程宗扬一手搭在方向盘上,闭上眼想了半晌,忽然道:“老头,你说岳帅在太泉古阵里面?” 朱老头道:“是瑶池宗的人说的,眼下都传开了。不过各种说法都有,有人说在太泉古阵见到武穆王岳鹏举,在阵里躲了十几年。有人说他其实不在这儿,但这两个月会在阵中出现。还有说在阵里见到的其实是他的坟,人早就死了。” 萧遥逸绷着脸道:“我们怎么没听说?” 小紫道:“因为消息是从北边传开的。” 一语点醒梦中人,这次来的都是北三朝和晴州的势力,甚至还有塞外牧族,晋宋两国没有听到丝毫风声,消息来源只可能是由北向南。 程宗扬有点头痛地拍了拍脑袋,“这回麻烦了。” 武二郎道:“啥意思?来的都是什么人?” “听到风声就拼了命要来太泉古阵找岳帅的会是什么人,那还用问吗?”程宗扬禁不住抱怨道:“小狐狸,我说你们那岳帅也太鸟了吧?这才第一拨就来几百号人马,他到底惹多少仇家啊?” 萧遥逸没有理会他的抱怨,眼睛闪闪发亮地说道:“看来这次我来对了。太泉我要仔细走一走!” 徐君房劝道:“萧公子,这太泉可不是小地方,单是第一层就有苍澜镇两倍大,想找一遍,没有几个月工夫可下不来。” 萧遥逸一眼扫过,将此地的方位牢牢记下,一边道:“徐兄说这里是九天玄兽的兽穴?” 徐君房还未答话,便听到程宗扬道:“是停车场。” 程宗扬扶着方向盘,脸上露出奇特的表情。视野所及,整片空地上停满各式各样的车辆,一眼望不到尽头。虽然不知经过了多少岁月,这些车辆却像刚刚停放在这里一样,没有任何时光的痕迹。 程宗扬心里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当初看到朱老头手里的高压包,他曾猜想过太泉古阵会是自己那个时代的遗留。但如果真是面对一座空无一人的城市,程宗扬很难想像自己面对着一切都成为过眼雲烟的时代痕迹会无动于衷。 这会儿坐在一辆三分熟悉七分陌生的汽车上,程宗扬终于可以安心下来,知道自己那个时代并没有毁灭。正如自己所见到的六朝是扭曲的历史一样,太泉古阵所呈现出的,是一个扭曲的未来。这座城市没有自己认识的人和事,只有一些似是而非的超时代物品。 长久的期待化为乌有,长久的忐忑也随之消失。程宗扬整个人都放鬆下来,不再患得患失,终于能用一种旁观者的角度来探寻这个未知的世界。 “岳帅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现在还不清楚。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找到赤阳圣果。”程宗扬道:“朱老头,你那个灯泡和高压包在哪儿拣的?” 朱老头脱下一隻鞋,合在手中念叨几句,丢到地上,然後朝着鞋尖的方向一指,“那边!” 旁边五个人黑了四张脸,只有徐君房又惊又喜,“朱先生的卜筮之术与徐某大有渊源,不知是哪位师叔所授?” 朱老头乐得直抹鼻涕,“你也是丢鞋派的?左脚还是右脚?” 程宗扬没理会两个大忽悠的瞎扯,叫道:“上车!我带大家兜兜风!”说着他打开前排的车门,“死丫头,你坐这儿!” 小紫抱着雪雪上了车,接着众人一拥而入。 徐君房道:“这椅子还真软啊。程公子,咱们走的时候搬一个回去成吗?” 萧遥逸道:“武二!屁股往那边让让!你一个屁股顶我们仨了都!” 武二道:“兜啥风啊?难道这玩意儿还能飞?” 朱老头道:“大爷可飞过!那次跟小程子一飞好几十里……” 程宗扬挂上档位,然後一踩油门,众人的叫嚷戛然而止。 虽然不认识仪表盘上的符号,但从提速的顺畅和快捷中,程宗扬意识到车辆并不是用汽油作燃料,而更接近于电能。这样庞大的车体,操纵的灵活性远远超乎自己的想像,车辆就像在水上滑行一样穿过停车场,行驶平稳异常。如果不是窗户的破洞进风,车内听不到任何噪音。 一年多来最常用的交通方式只有两条腿步行,平常最顶级的代步工具也就是连个像样的减震装置都没有的豪华马车,让程宗扬无比怀念自己以前骑过的自行车——汽车自己连做梦都不敢想。 这会儿驾驶着一辆庞大的轿车,眼前是一条笔直宽阔的道路,而且整条路只有自己一辆车行驶——和现实比起来,自己的美梦实在太寒酸了。 武二紧紧抓着程宗扬的座椅,喘着气道:“这玩意儿居然会动?” 萧遥逸使劲伸长脖子,望着前方,“够快的啊!圣人兄!” 徐君房死死靠在座位上,脸色煞白,“太……太快了……” 朱老头攀着车窗往外看着,一边发出“哎哟!哎哟!”的惊叹。 车辆刚驶出停车场,徐君房突然大叫一声,“不好!此处乃大凶之地!” 程宗扬望着眼前笔直的公路,愕然道:“凶地?哪儿凶了?” 徐君房道:“天生煞地,寸草不生——入太泉的人都要避开这些凶地,不然必有後患!” 程宗扬一边加挡提速,一边道:“是你师傅说的?” 徐君房露出一丝尴尬,忙道:“吾师鬼谷先生倒是提过那都是一派胡言,只不过大伙都这么说,徐某也是提醒公子一下。” 整条公路就像当建成一样,阳光下满目皆新,但上面空荡荡没有任何车辆,仿佛一条巨龙延伸到视野尽头。 “坐稳了!” 程宗扬一脚把油门踩到底,车辆斗然加速,众人身体往後一仰,发出一片惊呼,片刻後回过神来,都挤到窗户边,贴着玻璃往外看。 “怪了,从外往里看黑漆漆的,从里往外看倒是亮堂堂。” “贴的太阳膜,防晒的。” 徐君房瞧了一眼,就赶紧闭上眼,“太……太快了……我瞧着都眼晕……” “别闭眼,往前边看,要不然你晕车晕得更厉害。” 徐君房眼刚睁开就又紧紧闭上,“不成!我透不过气……” 程宗扬找了下按钮,车窗滑下半尺,一阵强风顿时涌进车内。 萧遥逸兴奋的把手伸到车外,感受着指间呼啸而过的气流,“这比马可快多了!圣人兄,咱们把这个东西搬回去吧!” “行啊。你先从江州修条水泥路到苍澜,到时候我开车送你回去。” 萧遥逸怪叫道:“开什么玩笑?从江州修条水泥路到苍澜?整个六朝全开成水泥窖也不够啊!” 小紫美目异彩连闪,“拆开一块一块运到江州,再拼起来,好不好?” 程宗扬吓了一跳,“不好!拆开容易,想拼回去,我可没这个本事!” 小紫皱了皱鼻子,“程头儿,你好没用。” 程宗扬嘿嘿一笑,“说不会就不会——你激我也没用。” 路旁闪过一队骑手,马背上的汉子回头一看,立刻惊叫道:“九天玄兽!快走!” 萧遥逸哈哈大笑,武二郎更是臭屁的吹起口哨,让那些发现车上有人的汉子险些从马上掉下来。 车外的景物飞速掠过,视野所及,除了宽阔平坦的公路,就只有路旁茂密的丛林,偶尔有几处房屋,也早已被寻宝人搬掠一空,连砖石也被拿走,只剩下看不出模样的残垣断壁。 从周围的迹象来看,程宗扬猜测,所谓太泉古阵的第一阵,很可能是进出城市的门户,虽然面积辽阔,但是以大片大片的绿地为主,真正有价值的住宅区和商业区恐怕都在下面几层。 程宗扬不再浪费时间,问道:“第二层的入口在哪里?” “顺着凶地直走就是,”车窗打开,被凉风一吹,徐君房的脸色好了许多,“从九天玄兽的兽穴到入第二层的龙洞,差不多有半日的路程。那龙洞长近二十里,打着火把要走半日,最是凶险……”说着他嘴巴忽然张成o型,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一个巨大的隧道入口。 “徐老板,是这里吧?” 徐君房几乎傻掉,“怎……怎……怎会如此之快……” “半日的路程顶多六七十里,”程宗扬看了眼仪表盘,“我这会儿都快开到二百迈了,六七十里还不是分分钟钟的事?” 徐君房惊叹道:“难怪古人称九天玄兽能日行千里,果不其然!古人诚不我欺!” 程宗扬打趣道:“古人没告诉你九天玄兽吃什么?” “这你可问对人了!”徐君房道:“吾师鬼谷先生曾言,九天玄兽觅食时需掘地数百丈,吞食地下的石中之油。” 程宗扬笑容僵在脸上,徐君房的话虽然不靠谱,却提到了最关键的两个字,难道他口中的鬼谷先生,也与自己有相似的经历? 程宗扬没敢在隧道内飙车,先略微减速,然後打开车灯,怪兽般的巨型车辆呼啸着闯进隧道。 隧道长得仿佛没有尽头,雪亮的车灯映出隧道内各种反光标志,不时还能看到途中散乱的白骨。 几名汉子正打着火把在黑暗的洞窟中前行。忽然身後传来一阵轰鸣声,接着两道刺眼的光线直射过来。众人急忙遮住眼睛,惊慌失措地往旁逃开,喊叫道:“风紧!扯呼!” 时速接近一百公里的车辆带着一股狂风卷过,扑灭了众人的火把。眨眼间那车辆已经驶出数十丈,剩下一群惊魂未定的汉子面面相觑,不知道方才撞上了什么怪物。 第七章 周族少主 更新时间:2013-11-24 第七章 徐君房死死攥着把手,心里呯呯直跳。不到一刻钟,车辆便驶出隧道,重新沐浴在阳光下。他长出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说道:“程公子以前可是来过太泉古阵?” 程宗扬道:“没有。我是头一次来。” “那公子可是见过这种玄兽?” “算是见过吧。”程宗扬道:“不过比这个要小。” 徐君房道:“难怪公子操纵兽壳,能如臂使指。” 程宗扬放慢速度,打量着这所谓的“太泉古阵第二层”。和第一层相比,这里的阳光强了许多,太阳的位置也移到西方,假如说第一层是清晨,这里更像是午後。 公路两旁陆续出现一些建筑,但门窗都空空如野,看来没少被人光顾。大约走了十公里左右,前方出现一个十字路口。 “当心!三眼魔咒!”徐君房指着前方道:“此眼变化无穷。绿眼开,百无禁忌。黄眼开便需谨慎,一旦瞳仁变为血色,便有天大的事也要停下来,不然必遭守阵力士的追杀!” 程宗扬看着那架红绿灯,一边减速停车,一边佩服地说道:“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 徐君房深沉地点点头,“太泉古阵凶险四伏,可谓是步步杀机,便是名震一方的高手,殒身其中的也不在少数。比如周围这些白房子,每年都有不少人进去寻宝,结果无一出来,名列太泉古阵十大绝地之一,公子且莫打它的主意。” 路旁是一排长度超过三公里,高近十米的巨大白色建筑,外型方方正正,就像一堆盒子,冰冷的结构让人一眼望去便心生寒意。 程宗扬一眼看过去,立刻道:“你放心,就是给钱,这地方我也不进!” 白色的建筑物上,每隔一百米就有一个三角形图案,黄色的底漆上绘着三个黑色的扇页——萧遥逸道:“这些符咒很诡异啊。难道里面封印着什么宝物?” 程宗扬道:“别琢磨了!见到这种符咒有多远躲多远,要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朱老头道:“那是麻风院!小萧子,你要进去,小心染一身大麻风,一张脸烂得你爹都认不出来。” 徐君房顿时对朱老头刮目相看,“朱大爷,行家啊!” 朱老头鬍子都翘了起来,“不是跟你吹!这太泉古阵大爷闭着眼就能走个来回!小徐子啊,有大爷在,你这一天一个金铢可挣得太轻鬆了!” 程宗扬道:“老头儿,你别绕着弯地提醒我。一天一个金铢请徐先生带路我乐意!让你带路,一个子儿我都嫌多。你要不高兴呢,自己下车,爱泡温泉你就好好泡温泉,等我们回去接你。” 朱老头恬着脸道:“这话咋说的?俺提一个字要钱了吗?提一个字了吗?小程子,大爷这一片好心,可都被你当成驴肝肺了。” “你要是头驴,驴肝肺肯定早就被狗吃了。” 程宗扬看了眼小紫,死丫头今天有点儿邪门儿,一路都没怎么吭声,两隻眼睛一个劲儿乱转,不知道又打什么鬼主意呢。 “都坐稳了!” 绿灯一亮,程宗扬立刻加起油门,远远离开这片不知道是核电站还是核污染区的地域。 整个第二层以工业为主,公路两侧随处可见各种布满管道的巨型建筑,至于里面到底生产的是什么,从外面看不出半点端倪。 程宗扬也没心情在外围浪费时间,他已经有九成把握断定太泉古阵是一座失落在时光长河中的未来之城,那么对他而言,最有价值的区域莫过于商业区和住宅区。 从太泉古阵的布局来看,第一层是郊区,第二层是工业区,第三层很可能是将居民与工业区隔开的绿化带。 徐君房的描述证实了程宗扬的猜测,“古阵第三层又称琳琅洞天,周边巨木参天,中间有四个相互通连的湖泊,每一个都不下千亩。一路行来,各种奇花异草络绎不绝……” 武二道:“有赤阳圣果吗?” 徐君房道:“赤阳圣果却不在此处。” “没有你瞎咧咧啥呢?”武二道:“赶紧找到果子,二爷好寻几件合手的玩意儿。” “等等!” 程宗扬忽然踩住刹车,望向路旁一块岩石。黑色的玄武岩一侧被打磨光滑,上面用粗犷的痕迹刻着自己看不懂的符号,但最上面一个飞扬跋扈的“段”字分外触目,後面还有一串令程宗扬心跳的数字:2019。 程宗扬压下心头的激动,“这是谁刻上去的?” 徐君房看了一眼,“哦,你说这个啊。那是好几十年前了吧,有位自称段皇爷的外地人来太泉古阵,气派大得很,单随从就带了好几百名,让人搭了梯子,亲手在上面刻的。” “後来呢?” 徐君房咧了咧嘴,“段皇爷是外地人,不知道这里的规矩。第三层的琳琅洞天最忌讳的就是随地吐痰,乱丢物品,更别说乱刻乱画了,结果字还没刻完,段皇爷就被守阵力士抓走,到现在还没出来。” 众人都倒抽了口凉气,这里的守阵力士未免太霸道了,一关几十年,那位段皇爷的骨头也该变成渣了。 程宗扬“啧啧”两声,如果这位段皇爷真是来自2019年,那他可比那位穿越成太监的赵鹿侯还倒霉呢。 “这都第三层了,看来挺顺利的嘛。” 徐君房道:“公子连九天玄兽都能使唤得动,又沿着太泉凶地一路走来,自然群邪辟易。若是徒步,就算能躲过林中觅食的兽群,也少不得会撞上阵中的机关险阻。” 程宗扬深以为然,如果不是一进来就让自己捡到一辆汽车,恐怕大伙儿这会儿还在路上跑呢。 徐君房又道:“况且公子实在是好运,这一路都未曾遇到守阵力士。” 他们口中的守阵力士,多半是城市中用来服务的机器人。自己这一路未曾遇到,不见得就是运气好,更大的可能也许是那些机器人只查外来行人,对原本属于此地的车辆直接就放行了。 程宗扬笑道:“看来这一趟太泉古阵之行,大家都能轻鬆些了。” “哪里轻鬆得了?”徐君房与朱老头异口同声说道:“前面便是奈何桥!” ………………………………………………………………………………… “奈何桥是进出下层的门户。人称太泉古阵第一险地!” “古往今来,无数豪杰在奈何桥饮恨而归。” “守桥力士被称为太泉古阵最霸道的存在。” “不仅刀枪不入,强悍无比,手中的暗器更是雷霆万钧,无人能挡。” “当年汉国第一暗器大师试图过奈何桥,结果被守桥力士截杀,身中九九八十一镖。”朱老头摇头道:“最後收尸的时候是用勺捞的。” “唐国硬功天下第一的金刚大侠过奈何桥,以硬对硬,以强破强,结果被守桥力士拧断一臂两腿。” “一旦踏上奈何桥,必须足不停步,飞驶而过,才有可能避过守桥力士的耳目。” 徐君房扼腕道:“可恨奈何桥长近六里,有些豪杰轻功虽然卓绝,耐力却是不济,行至桥中便被守桥力士追上。” “宋国智谋第一的智多星在桥头坐了月余,最後留下一句话:此桥非五级修为难以逾越。” “无数江湖豪杰用血的事实证明了这句话。此言愈传愈广,後来成为太泉古阵的标尺,想要深入古阵的寻宝客,至少必须具备五级修为,否则即便能进,也难以出来。” 徐君房无比慎重地说道:“公子千万当心,那奈何桥不是轻易过的。” 平整的地面上,一道看不见底的深渊将眼前的大地划分为阴阳两界。一边阳光普照,另一边则如同雾气弥漫的黑夜。 程宗扬蹲下来往深渊中看了片刻,然後抬头望着对岸。 旁边一座笔直的长桥凌空跨过深渊,桥上的路灯在雾色中闪烁着,伸向对岸未知的黑暗中。 程宗扬听朱老头和徐君房一唱一和说得凶险,也有些不放心起来。离奈何桥还有一里多地就停了车,徒步过来察看。 桥前的广场已经聚了几帮人马,每个人都神情慎重。一名汉子“呼喇”一声解下腰间的链子枪,厉声道:“这么多人难道被几名铁疙瘩力士吓住了?我燕三不信这个邪!哪位兄弟与我闯一闯?” 周围的人一个个面无表情,显然跟他没什么交情。燕三冷笑一声,飞身朝桥上掠去。 後面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等燕三掠出数十丈,同时纵身登桥。一直按兵不动的人群立刻骚动起来,一名大汉翻身上马,“铁马堂的好汉,跟我来!”说着纵马驰出。 另外一队人马中,一名老者道:“少主,咱们也跟上去?” 旁边一名汉子道:“少主,我们兄弟修为都差了点儿,要不留在这边替大伙看守帐篷?” “用不着。”那名老者阴声笑道:“此地的守阵力士虽然厉害,终究数量有限,燕三那蠢材当先闯桥,若被守桥力士抓住,咱们便可趁乱过去。”他话锋一转,满脸骄傲地说道:“何况少主是大陆上难得一见的妖孽级天才,同级之内再无敌手!何必怕这几个守桥力士?” 那位少主冷冷哼了一声,“急什么?再等一会儿。” 除了这队人马,其他人都乱哄哄涌上桥去。 徐君房想张口又闭上了,在後面急得跺脚,“这些人来太泉,怎么就不找个本地人领着呢?这下可是麻烦了!” “走错路了吧?” 徐君房愕然道:“公子怎么知道?” “标志牌都在右边,肯定是右行。那些人一窝蜂都走得左边——这可是逆行啊。”程宗扬仰脸看着桥头的警告标示——虽然这里的文字自己一个都不认识,但蓝底白字的标示牌内容很简单:一个数字60,然後画了一个圆圈。 “限低速60公里……”程宗扬嘀咕道:“这太泉古阵不会是德国的吧?一路只见限低速,没有限高速的。” 桥上蓦然传来一阵呼喊声,那位燕三似乎已经和守桥力士交上手。程宗扬好奇地往桥头走去,想看看桥上执法的机器交警什么模样,却被一名大汉挡住。 “没看到我们周族的少主在这里吗!”那大汉板着脸道:“让开些!” 如果武二在这儿,早把这不长眼小子打得满头是包,可惜武二爷赖在车上不肯下来,说自己还没坐够。剩下程宗扬和徐君房都不是那种让人瞪一眼就要杀人全家的菜刀大侠。两人面面相觑,然後一脸不解地说道:“哪儿来的周族?” “井底之蛙!”那大汉拇指傲然一挑,“我们周少主乃是妖孽级的天才!三岁学艺,五岁便越过十级大关!十岁迈过三十级,如今已是五十级的高手!并且我们少主最擅长越级挑战,便是六十级的高手,也不是我们少主的对手!” 程宗扬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五十级!要知道王哲才八级巅峰!五十级的修为放个屁都能把王哲崩死!一拳下去,起码能砸碎半拉地球。 那老者踱着步过来,“吵什么呢?” 那大汉弯下腰,陪笑道:“两个不开眼的小子,打听少主的来历。” 那老者立刻来了精神,“小子,看你年纪轻轻就能来太泉古阵,想必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天才吧?” 程宗扬道:“这你可问错人了。我就是个普通人,稍微有点特别,加起来就是特别普通。” “休得瞒我。”那老者阴沉沉道:“以老夫的眼力,想必你也有五十级的修为了吧?” “打住!你给我打个一折得了。五十级?我这辈子都没听说过!” “井底之蛙!” 这都被人说了两遍井底之蛙,程宗扬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土狗了,他扯了把徐君房,“你师傅的修为多少级?” 徐君房也是目瞪口呆,期期艾艾道:“徐某根骨平平,至今未能筑基。” “没问你,我问你师傅,鬼谷先生。” “哦,好像是五级的修为。” “听说过五十级的高手吗?” 徐君房头摇得拨郎鼓似的。 老者嗤笑道:“无知之徒!世间修行分为九境:筑基、内视、生象、入微、坐照、通幽、归元、至臻、入神!每一境都有十级!我们周族少主便是第五境坐照大圆满的绝世天才!” 程宗扬脸顿时一黑,自己听到五十级吓得肝儿颤,没想到是因为人家的剧本设定跟自己不同。五级坐照境的颠峰,虽然以那位周少主的年纪而言挺了不起,但自己屁股後面现放着一个小狐狸,一个武二郎,论年纪也不比他大几岁,论修为哪个不稳压他一头? 老者道:“看你的气息,多半也已经踏入第五级坐照境,四十二级还是四十三级?” 程宗扬谦虚地说道:“照您老的说法,四十一级吧。” 老者道:“看你的年纪也在三十上下,五岁开始修炼,二十五年修为突破四十一级,比平常人快了六七年,如何不是天才?” 如果他知道自己才修炼一年多,不知道什么表情? 以前在南荒时自己和朱老头聊过,所谓的修行时间大致是个平均数,一个资质普通的平常人,每天两三个时辰修炼下来的时限。按朱老头的说法,世上哪有那么多天才?只不过是用不用心和下不下功夫的区别罢了。 死老头虽然不靠谱,这话自己自己倒是听进去了。眼见面前这老头又是一番论调,程宗扬忍不住道:“我说大爷,我都算天才,这天才也太不值钱了吧?” “可笑!世间天才层出不穷,岂是凡人所能知?我们周少主可是天才中的天才!妖孽……” “老家伙!再说一句妖孽,信不信我整死你!” 老者脸色阴沉下去,“好胆!少主!” 那位周族少主一步踏来,挡在程宗扬身前,接着身体一抖,猛地散发出一股霸道的气息。 程宗扬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远远躲在後面的徐君房,有点儿拿不准地问道:“什么意思?” 那位周族少主微微一笑,“能在我庞大的气势下寸步不让,你是第一人。” 程宗扬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我说大哥,你没搞错吧?难道你以前都不动手,全靠抖啊抖的,把人吓死?” “巧言令色!”那位周族少主退後一步,喝道:“让开!” 周围人连忙散开,让出一片空场。 “我周飞出道以来,从来都是越级而战,永远都面对比自己强的对手,”那位周族少主傲然道:“但是从无败绩!所以才能一手缔造我大周之族!” 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总打越级战,那还设定级别幹嘛?好玩吗?哦,对了,忘了你自己设的级,四十一打四十二,四十二打四十三这种越级……”他琢磨了一会儿,一脸向往地说道:“好像很刺激呢。” 周飞负手而立,冷冷道:“准备好便放马过来吧。我周飞从来不先动手,但我警告你,一旦动手,怎么收场,只有我说了算!” 周族众人脸色都紧张起来,低声道:“少主这次只怕麻烦了。” “对手实在太强大了!” “我看败局占了九成九!” 一名汉子握拳眼含热泪:“我周族人宁折不弯,就是必死也要一拼!” “喂!喂!喂!”程宗扬叫道:“咱们不认识吧?替我助什么威呢?” 众人同声嗤笑道:“井底之蛙!谁给你助威?我们是给少主助威!知不知道我们少主每次都是越级挑战,面对必败的局面!我们这样喊,他胜了才能给大家惊喜!让我们对他佩服得更加五体投地!” 程宗扬哭笑不得,“这次我级别比他低好不好?” “不能打!”那老者猛然省悟过来,急忙叫道:“少主!他级别不及你,如果动手,会坏了你的名头!与比自己级别低的动手,虽然少主绝不会输,但即使赢了也没有加分啊!这场比试一旦传扬出去,少主的追随者起码会少一半!请少主三思啊!” 周飞这位周族少主迟疑地停住手,过了一会儿沉声道:“我觉得他不是四十一级,很可能是五十一级的修为!” 老者应声道:“正是如此!险些被他骗过!” 程宗扬骇笑道:“幹得漂亮啊,周少主。不过这样一来,我比你年轻几岁,修为还比你高,天才的名头是不是该换换了?” 周飞道:“你有三十五岁?” 程宗扬道:“说良心话,我还真没这么老。” 周飞断然道:“你瞒不过我!”说着他厉声喝道:“我用的兵刃乃是大霸王天龙大王之大神枪!小心了!” 程宗扬感觉就像被人泼了一身的狗血,“你是大马韩还是大辰韩人?怎么跟大字较上劲了?” 周飞狂喝道:“大弁韩!”说着从身後拔出一柄五尺长枪,飞身朝程宗扬直逼过来。 妖孽般的天才周少主拔枪而战,枪尖的寒光仿佛一点流星划破夜色,天际的群星也在他这一枪之下黯然失色——这是周少主和他的手下们说的。事实上程宗扬根本就没看到周少主使枪的英姿。因为周少主身形刚一动,一个巨大的钢铁怪兽便直冲过来,“篷”的一声将周少主撞得飞起,从天际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然後坠入深渊…… 在场的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嘴巴张成o型,呆呆望着场中多出的一头黑壳黑甲的九天玄兽。那玄兽口鼻高高昂起,碰撞的地方连漆都没掉,两隻怪眼放出雪亮的光芒,霸气十足。 武二“腾”地跳下车,大呼小叫道:“丫头,你撞着人了!” 车窗中露出小紫娇俏的玉脸,只不过她已经从旁边的副驾驶换到了主驾驶席上,纤美的玉手握着那隻比她还大的方向盘,神情似笑非笑,一点都没有新手出事故的紧张感。 萧遥逸靠在窗边一迭声道:“撞到哪儿了?撞到哪儿了?” 徐君房颤声道:“一个大活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众人呆了半晌,那老者才揪着头髪叫道:“这……这……怎……怎么回事?天……天啊!” 程宗扬急忙道:“车祸!车祸!别紧张,就是一起普通的车祸!别傻站着!赶紧去找周少主!失踪没办法要保险!” 周族众人乱纷纷涌到悬崖边,程宗扬赶紧跳上车,等武二郎和徐君房上来,“呯”地合上车门,然後挂上挡一踩油门,车辆猛地冲上奈何桥。 程宗扬把小紫挤到一旁,一边换挡提速,一边叫道:“死丫头!我说你一路怎么不说话呢,原来在打它的主意!幹!你怎么会开车的!” 小紫抱着雪雪道:“上面的圆盘管方向,下面两个铁板,一个进,一个停,中间的杆可以调速度。好简单呢。” “这么简单你还会撞到人?” 小紫笑吟吟道:“人家是故意的。” “等等!死丫头,这事儿我得先和你说明白——这叫汽车,是交通工具,不是凶器!不是专门用来撞人的!”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如果是撞人的,前面起码要装个冲角吧。” 小紫抚着粉腮想了想,笑道:“程头儿,你的主意真好呢。” “喂!我不是出主意让你去撞人的……” 萧遥逸挽着袖子道:“让我来试试!” “这是太泉古阵,不是驾驶学校!” “哇!圣人兄,你重色轻友啊!” “死狐狸,你怎么才知道?” 朱老头忽然道:“哎!哎!打起来了哎!” 一群人都挤到车窗边,“哇,真的啊!” 右边四条车道空荡荡的,左边却是人声鼎沸。几名头顶闪着红蓝光芒的机器人发出一阵怪声,然後用人类的语言道:“警告!警告!本桥属于高速公路,限低速六十公里,严禁畜力拖车、逆向行驶等各种违规行为。一旦违反交通规则,对当事人处以七至十四天拘留!” “兄弟们!并肩上!杀了这些条子!” “别管他!咱们绕开!” “合则力强,分则力薄!大伙联手才是上策!” 厮杀声中,另一名机器人用冷漠的电子声道:“警告!警告!立即停止袭警行为,否则我们将采取法律规定的自卫措施。” 燕三振臂一呼,“兄弟们!跟我来!” 徐君房在车内叫道:“看!守桥力力士的暗器!” 程宗扬赶紧去看,却见一名机器警察抬起手臂,亮出肘下一柄巨大的枪械,接着“呯”的一声巨响,燕三惨叫着扑倒在地,整条大腿几乎被枪弹打断,场面惨不忍睹。 那群人也有高手,一柄开山斧趁乱狂劈过来,将机器警察的枪支击飞,接着双方一团混战。 对向车道一片混乱,这边程宗扬将车速保持在六十公里以上,一路无惊无险地驶过奈何桥。 当车辆穿过桥头的石拱,徐君房终于鬆了口气,他回头张望着,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就这么过来了?” 武二大咧咧道:“瞧你吹得!二爷还以为多了不得呢!” 徐君房争辩道:“若非程公子能使动这九天玄兽,哪儿这么容易过呢?” 程宗扬道:“限低速六十公里,百米六秒,还要一口气跑上三千米,全程不超过三分钟——老徐,真有人能用轻功穿过来吗?” “当然有!”徐君房叫道:“那不就是嘛!” 程宗扬往倒车镜里看了一眼,果然一个火红的身影沿着桥栏疾掠而过,正是瑶池宗奉琼三仙子之一的朱殷。 程宗扬“啧啧”两声,“真了不得啊。能有这等轻功的,整个六朝也没多少吧?朱老头,别说你不知道还有别的方法过这奈何桥。” “有啊。”朱老头乐呵呵道:“桥上走不了就走桥下,轻功要是差点儿,用壁虎功从桥底一路游过来也是个法子。” “……那还不如练轻功呢!” 程宗扬从倒车镜中看着朱殷的身影,忽然咧嘴一笑,放慢车速。朱殷轻风般掠来,擦肩而过时讶异地看了眼这头疾驰的九天玄兽,待看到里面竟然有人时,神情顿时一滞。 程宗扬看准时机,猛地一打方向,汽车几乎贴着朱殷的纤腰驶过,车身带出的狂飙将朱殷火红的长裙卷起,宛如风中一朵火红的蔷薇。 朱殷飞身避开,玉脸惊得雪白,待看清车内那年轻人戏谑的神情,顿时恼怒得握住剑柄。 程宗扬打开车窗,与萧遥逸一道挤眉弄眼地吹了几声口哨,眼看着朱仙子的俏脸由红转青,才猛地一踩油门,车辆疯狂提速,把朱殷远远甩开。 武二道:“程小子,你这可不地道啊。一个娘儿们,你跟她闹啥别扭呢?” “我没撞过去就是好的。” 隔了一会儿,程宗扬道:“她是瑶池宗的。” 武二道:“程小子,你和瑶池宗有仇?” 程宗扬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小狐狸,墨枫林有下落吗?” 萧遥逸道:“四哥专门去截过他一次,被姓墨的溜掉了。这次秦太监来太泉,不知道他会不会跟来。” 藏锋道人因为力竭而断然自尽的场景,自己还历历在目。六朝六大宗门,与星月湖大营的关系都不怎么样,其中最恶劣的,似乎就是瑶池宗。别人来太泉古阵还有可能是寻宝的,瑶池宗肯定是来找岳鸟人报仇的。 小紫笑道:“瑶池宗有些事很有趣呢,程头儿想知道吗?” “你那个小侍奴?” 小紫点了点头。 看来自己没有记错,惊理也出自瑶池宗。但程宗扬有些怀疑,惊理资质也不算差,如何会成为瑶池宗的弃徒? 徐君房怕晕车,照程宗扬的吩咐,一直扶着椅背,伸头看着前方,忽然惊叫道:“迷魂桥!这么快就到了迷魂桥!” 第八章 明珠金莲 更新时间:2013-11-24 第八章 “百回千转迷魂之桥,桥如其名,不小心上了桥,百转千回也难以下桥,曾有人在桥上走了月余,直到力竭身死也没找到出口。” 徐君房说得慎重,程宗扬却有些不以然——他们说的“桥”,其实就是自己司空见惯的立交桥、高架桥,所谓桥下无河的诡异之处,在自己看来没有半点稀奇。不过到了那座“迷魂桥”跟前,程宗扬心里也不禁一阵发毛。 和自己驾驶的车辆一样,眼前这座立交桥规模大得离谱,单自己看到的就不下六层,足有十几层楼高,更上面的部分则被夜色笼罩,只能看到一些缥缈的光影。 太泉古阵每一层的时间都着微妙的改变,这里已经是夜晚,但路上的灯光设施极为齐全,无数灯光仿佛飘在空中,勾织出道路纵横交错的轮廓。 无论道路还是周围的设施,都像新的一样,没有任何被时光侵蚀的痕迹。规模如此恢弘的道路,只有自己一辆车在上面行驶,徐君房等人倒没什么,程宗扬却有种错觉,似乎这只是一个短暂的梦境,下一瞬间道路上就会重现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 “吾师鬼谷先生在太泉古阵探究多年,”徐君房的话语将程宗扬拉回现实,“曾说迷魂桥是整个太泉古阵的中枢,分别通向古阵五至十层,但吾师穷数十年之力,也只带着我探寻过第七层。” 前面依次是郊区、工业区和绿化区,如果鬼谷子说得没错,这里的第四层应该是整个城市的交通枢纽,那么五至十层,就该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居民区和商业区了。 “第五层有什么东西?” 徐君房精神一振,“第五层是太泉古阵最值得去的地方,里面的宝物堆积如山!那些房子都是用巨大的石块建成,墙壁浑然一体,没有一点缝隙,房子里盛满了数不尽的宝物,一座座连绵如山,只要能进去,就发了大财了……” 难道是仓储区?程宗扬疑惑地问道:“老徐啊,既然有那么多宝贝,你又去过,怎么不捡几样呢?” 徐君房叹道:“能进古阵第五层的莫不在宝山流连忘返,吾师鬼谷先生却心如止水,非但一芥不取,还不让我去拿。” 程宗扬来了兴趣,“第五层的路你还记得吗?” 徐君房神情笃定地说道:“若是旁人,上了迷魂桥早不辨西东,但徐某随师父来过多次,上了桥,一路右行便是。” 程宗扬扭头道:“丫头?” 小紫笑道:“去看看好了。” “小狐狸?” 萧遥逸“啪”的打开扇子,悠然道:“入宝山岂能空手而归?去看看!” “老头,你说呢?” 朱老头乐呵呵道:“去!去!大伙儿都去!” 武二不乐意地嚷道:“程小子,你怎么不问二爷呢?” “二爷,要不要咱们去瞧瞧,有什么好东西,给你的苏荔族长带点回去?” 武二美得鼻涕泡都出来了,“快点啊!你小子还耽误啥呢!” 上了桥程宗扬感觉真像是进了迷魂阵,主道、辅道、侧道、左行、右行、上行……层层叠叠的道路像拧麻花一样拧成一团,东南西北,上下左右全是蜿蜒连绵的道路。 程宗扬忽然叫道:“幹!徐大忽悠!这回可你被坑了!” 徐君房一头雾水,“没错啊,右转就是啊。”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立交桥上全是右行道,你给我找个左转试试!” 徐君房愕然道:“有这等事?” “一路右转咱们就该回去了。”程宗扬道:“想想,有什么标记没有?” 徐君房攒着眉头想了半晌,“好像有个符咒,是第五层的入口……” 程宗扬仰起头,道路上方悬着一排交通标示,上面标注的文字自己一个都不认识,但图形还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有限速、禁止停放、限制行驶……还有一个绘着一个女性图案,上面打了个叉,似乎是禁止步行。 徐君房忽然叫道:“那边就是第五层的门户!” 程宗扬扭头看去,远远能看到下方一片灯光,所谓的门户,就是路口的检查站。 但看见归看见,怎么开过去,程宗扬一点头绪都没有。望着那一堆乱麻般的交通网,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设计师可缺了大德了…… 小紫却道:“走这边啦。” 程宗扬愕然道:“死丫头,你怎么知道?” “呶。” 程宗扬低头看去,却是仪表盘旁边有个小小的投影,此前程宗扬只以为那是个结构复杂的商标,根本没有留心,这会儿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些细细的白色光线依稀就是眼前立交桥的模型。这个立体地图虽然逼真,可实在太小了,与庞大的车身完全不相衬,即使自己也得趴过去才能看清——这辆车原来的主人有如此庞大的身躯,难道还有如此犀利的视力? 程宗扬把车开到暂停的辅道,琢磨了一阵,有些失望地说道:“就算这是地图,可不知道咱们在哪儿也没用啊。” “就在这里啊。”小紫指了指投影的左下方,“这个紫色的光点一直在动,现在停下来了。” 程宗扬竭力去看,也没看到那个所谓的紫色光点,“哪儿有啊?” 小紫坚持道:“就在这里。” 程宗扬抬起头,“你们看到了吗?” 众人一起摇头。 程宗扬道:“死丫头,你不会见鬼了吧?” 小紫道:“往前第三个路口右转。” 这会儿满车的人没一个能认出方向,如果调头回去,恐怕还不到路口就会被机械交警拦住。要因为逆行被拘留十天八天,再留个案底,这太泉古阵自己就算能活着出去,恐怕也进不来了。 死马当活马医吧。程宗扬抱着一丝侥幸,按照小紫的指点往前开去。 “沿着桥绕两圈,然後是条下行的道路。” “向右,上行,一直往前走。” “右转,第一个路口。” 远处的路口时远时近,有几次车辆都背对着出口越走越远,让众人都怀疑是不是指错了路。但一刻钟後,当车辆驰入检查站,众人的怀疑都烟销雲散。 朱老头道:“丫头,你这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啊。” 武二一听不乐意了,“胡咧咧啥呢?二爷早就说过,跟着紫丫头走没错!” 程宗扬低声道:“真有光点?” 小紫点了点头。 “紫色的?” “没错啊。” 程宗扬深深吸了口气,“幹!紫外线仪表盘!这是什么鬼东西用的车啊!死丫头,你是不是连红外线也能看见啊?我说你怎么跟妖精似的……” “看!宝山!” 随着徐君房一声大喝,一座巍峨的山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那山的结构十分奇特,下方是徐君房说的巨大的围墙,通体毫无缝隙——其实就是个直径超过一公里的水泥筒。无数所谓的“宝物”堆积其中,隐隐能看到几个白色的物体在顶端飘扬。 “此地的宝物数不胜数,单是那水晶袋便是奇物!”徐君房侃侃言道:“透如水晶,薄如蝉翼,入水不侵,用来盛放物品,数月不腐。但忌金、火二物。遇金则碎,遇火而化,委实神奇……” 程宗扬看着那几个迎风招展的塑料袋,然後一打方向,直接调头离开这片所谓的宝山。 武二郎叫道:“幹嘛回去啊!二爷就缺个水晶袋!” 程宗扬喝道:“一个垃圾场有什么好看的?别耽误时间了!” 自己早该想到的,这么大的城市怎么会没有垃圾场?自己要是带着这一群人爬到垃圾山去寻宝,那脸可丢大了。 方向盘在程宗扬手里,众人乾着急也没用。程宗扬道:“老徐,第六层是什么?” 连车都不下就这么空手走掉,徐君房虽然也心痛,但他好歹比武二郎多点见识,闻言道:“是山洞。” “什么山洞?” “里面是一个光秃秃的大山,满山全是洞口。也不太深,大概七八丈,里面也没什么东西。” “第七层呢?” “是若木。”徐君房老实道:“但我只去过一次,那些树都高得很,师父一个人上不去,让我帮忙递绳子。” “第八层呢?” “我没去过。师父说里面没什么好看的,都是些烂泥。第九层师傅没提过,第十层入口在桥下,”徐君房道:“走路就可以到,因此进太泉的人都会聚在那里,比别的地方都热闹,只不过第十层的隧道比第二层的还长,也更危险,所以很少人敢进,都在隧道入口处落脚,在四周找找东西。胆子大的就上迷魂桥往别处寻宝。” 徐君房停顿了一下,提醒道:“中诅咒的,不少都是进了第十层的隧道。”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然後道:“死丫头,看看下桥的路口在哪儿。” ………………………………………………………………………………… 车辆悄无声息地驶进树林,程宗扬俯身看着仪表盘,上面密密麻麻映射出各种符号,却看不出哪个是油量的。按道理说,任何车辆最要紧的就是油量表,这上面一点类似的标记都没有,除非这车压根就不用标记油量或者电能。 徐君房道:“离入口还有一里多路。咱们坐着九天玄兽过去,只怕吓住人,不如停在这儿,咱们走过去。” 武二赖在车上道:“开过去多风光啊,到时候二爷一露脸,肯定把那些孙子都给震了。” 朱老头道:“二啊,听大爷的,起来走两步,这一路你都躺在车上,迟早懒出病来。” “那是富贵病!你想得还得不上呢。”武二悻悻下了车,借着佯怒的模样,一件行李没拿就溜了。 整个太泉古阵到处都被树木覆盖,林间一片空地已经聚了不少人,但众人都小心避开中间的路面。 篝火前,一名赤膊的汉子正说得口沫横飞,“……刚进来就撞上一头九天玄兽!活的!马老六跑得慢,险些被玄兽吃掉!” 马老六灌了口烈酒,“那鬼东西能吞火!我举的火把被它一口吞掉,连烟都没吐!” 一个轻柔的声音道:“你们怎么进来的?” 马老六陪着笑脸道:“我们几个武功低微,本来都想打道回去。可左护法在这里,少不得硬头皮闯一闯。哥儿几个倒是走运,正赶上奈何桥乱成一片,要不也进不来。” 忽然有人叫道:“咦?那不是武二爷吗?” 武二郎刚想开溜,人群中就站起一条汉子,铁中宝嚷道:“二爷!二爷!这边!是我啊!老铁啊!” 这下武二郎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装作没听到,他背着身抹了把脸,然後气宇轩昂地走过去,抱拳道:“原来是铁兄弟!好!好!好!” 铁中宝开心地说道:“在外面还找二爷呢,没想到二爷倒先进来了!你看这位是谁!” 武二往人群中一看,半个脸熟的都没撞上,倒是中间一个女子,二十余岁年纪,穿着橙黄的衫子,臂上绕着七彩丝带,容貌颇为艳丽。 武二浓眉一挑,半惊半喜地说道:“左护法?” 萧遥逸一脸偷笑,难怪当初武二叫嚣自己与丹霞宗左护法的交情如何如何,铁马堂那些汉子的表情那么古怪呢,原来左护法是个女的。武二那张大嘴巴一嚷嚷,这位左护法不定让人在背後说了多少闲话呢。 左彤芝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位是?” 武二热络地说道:“上个月在长安,听王老七说左仙子要来太泉古阵,我二话不说就来了!武二!武二郎!” 左彤芝娥眉微挑,“白武族的武二郎?” “可不是嘛!我只怕耽误了路程,一路紧赶慢赶,结果倒赶到左护法前边来了,要不是碰上老铁,这下可错过了。” 铁中宝在旁边道:“二爷可是仗义人!” 左彤芝似笑非笑地看着武二,然後抱拳道:“多谢武兄。” 武二胸口拍得山响,“咱们的交情还用说这个?进了太泉古阵大伙儿就是一家人!江湖好汉同气连枝!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这一趟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武二郎一席车轱辘话说得气壮山河,正对了凉州盟好汉们的心思,周围的汉子们都大声叫好。 程宗扬想笑又不敢笑,木着脸在旁看热闹。萧遥逸露出一脸纯真的笑容,对武二道:“二哥,这就是你常说的左姊姊?哇,好像仙子一样呢。” 左彤芝笑得花枝招展,佯怒道:“武二,你在背後又乱嚼什么舌头了?” 武二一脸憨厚地小声道:“别听这小家伙瞎说。来来来,我给大伙介绍几位朋友,这是老程,一手刀法名震三朝!这是小萧,盘江萧家的小少爷!上面七个哥哥,号称八虎!这是朱老……呸,赶车的,别理他。这位紫姑娘是盘江派的高手,我跟你们说,惹天惹地也别惹咱们这位小姑奶奶。这位徐先生,苍澜本地的高人!不是我说,人家练的功夫,你们拍马都摸不着边。” 众人一阵大笑,接着武二又半个主人般介绍道:“老铁是老熟人了,铁马堂的副堂主!一身横练功夫比二爷只强不弱!” 铁中宝脸上有光,连忙拱手,“不敢当!不敢当!” “这位左护法,丹霞宗的护法长老!咱们凉州盟内外全靠左仙子一手撑着,响当当的女中豪杰!大伙儿这就算认识了!往後多打交道!” 众人纷纷拱手,各道:“久仰!久仰!” 眼看气氛热闹起来,武二郎趁人不注意,溜到树後,解开衣衫扇着风,“瞧我这头白毛汗。” 程宗扬道:“二爷,你脸皮那么厚,居然还能出汗,真是奇事一樁。” 武二伸头看了看,低声道:“老程,小狐狸是不是对左护法有啥想法啊,头次见面就说这么开心?” “啥想法?还不是岳鸟人给闹的。小狐狸这是套话呢。” 朱老头抱着块羊肉过来,一见两人也在树後,赶紧想溜,却被程宗扬一把拉住,“给我们送肉的吧?放这儿就行了。” 朱老头紧紧抱着羊肉道:“这点儿肉哪够你们吃啊……” 程宗扬一把夺过来,“够我吃就行。你再给二爷拿一份大的。” 朱老头跳着脚道:“缺德啊,小程子!” “有日子没听见你骂我了,还真有点儿挺想念的。” 萧遥逸这会儿也凑过来,“有羊肉?给我一口!” 程宗扬愕然道:“咱们人都出来了,他们跟谁说得那么热闹呢?” “老徐在呢。放心,他那张嘴,顶咱们十七八个还富余。”萧遥逸撕了口羊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听哪个?” “先说好的。” “凉州盟不是来找岳帅复仇的。” “坏的呢?” “他们是来找赤阳圣果的。”萧遥逸道:“丹霞宗的宗主修炼时受了点伤,要赤阳圣果疗伤。” “这么隐秘的事都被你打听到了?” “这不刚认了个乾姊姊嘛。”萧遥逸道:“我瞧着她有些话当着众人不大好说,只含糊说宗主练功时出了岔子。依我看,八成是被人打伤的。对了,左护法邀咱们一起走,程头儿,你看呢?” 程宗扬想了一下,“既然不是岳帅的仇家,咱们便一起走,多些人也好多点照应,遇到赤阳圣果,有两个就分一个给他们。也不好白吃了人家的羊肉。” “赤阳圣果要只有一个,咱们的羊肉不就白吃了吗?” “那是你欠凉州盟的人情,回头记着还啊。” 萧遥逸叹了口气,靠着大树坐下,“我怎么一点感应都没有?” “什么感应?” 萧遥逸道:“岳帅如果在太泉古阵,我肯定能找到他。” 朱老头嚼着羊肉,含含糊糊道:“多半是被黑狮犬吓住,不敢出来了吧,哈哈!” 程宗扬道:“老头,你也知道黑狮犬?” “瞧你说的!”朱老头翻了个白眼,“那狗原来就是大爷的。” 程宗扬想起岳鹏举去南荒的事,“岳鸟人被咬不会就是你幹的吧?” 朱老头气哼哼道:“谁让那厮不长眼睛?” “我明白了,是不是岳鸟人调戏叶媪,老头你放狗咬了岳鸟人——”程宗扬道:“结果你仇没报成,连狗都被人逮走了,哎哟,这么丢脸的事你都好意思往外说?” 朱老头脸都红了,梗着脖子道:“咋丢脸了?咋丢脸了?” 正吵闹间,树外一声娇笑,“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左彤芝笑靥如花地过来,一手挽着臂上的彩带,一手拿着酒囊道:“老武原来躲在这里,人躲得了,酒可躲不了,来尝尝我们凉州的烈酒!” 武二郎也不含糊,接过皮囊豪饮一口,“好酒!” “萧弟弟,你也来一口。” 萧遥逸跳起来,“左姊姊给的酒,我怎么能不喝呢?二哥!你别拦我!” 武二郎一把夺过羊皮酒囊,虎着脸道:“年纪轻轻喝个什么酒呢?长几岁再说!”说着他抬头道:“左护法,我这兄弟年纪小,家里交待过不能饮酒,这酒我替他喝!” 左彤芝笑着看武二郎一番痛饮,再想不到那个俊俏的後生是在躲酒。 程宗扬走到林外,却见小紫一个人抱着雪雪坐在林侧,他蹲下来,“丫头,你真能看见紫外线?” “什么紫外线?人家才不知道呢。” 自己都看不到的东西,实在没办法给她解释。据说鱼类和某些动物的视觉能够看到人类所无法察觉的光谱,小紫出身碧鲮族,也许具备同样的视觉。可这辆车的原主人究竟是兽人还是鱼人呢? 小紫逗弄着雪雪,一边笑吟吟道:“程头儿,你的小香瓜也来了呢。” ………………………………………………………………………………… 幽暗的树林中,两道纤美的人影交错而过,朱殷身体微微一沉,脚尖在细枝上微一借力,然後轻掠而起,立在枝头,接着“锵”的一声,回剑入鞘。 “鹤羽剑姬,果然名不虚传。” 月光下,映出一张娇艳的面孔,潘金莲一袭白衣,玉容像冰雕一样没有丝毫表情,然而她美目盈盈如水,微微上挑的眼角带着天生的几分风流媚态,把她冰若冰霜的气质化解大半。 另一边,一个少女盘膝而坐,她长剑横在膝上,腰背挺得笔直,努力表现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可那双水灵灵的美目不住乱转,心似乎早就飞到外面。 潘金莲淡淡道:“承让。” 朱殷犹豫了一下,展颜笑道:“仙子此行,也是为那个人么?” 潘金莲红唇轻动,“我与师妹只是为采药而来。其他事情与我光明观堂没有任何关系。” 朱殷轻笑道:“光明观堂想撇清关系,又哪里能撇得乾净?无论那人此番是死是活,只要水落石出,光明观堂总是能鬆口气吧。” “师门之事,我等无可奉告。”潘金莲转身离开,对乐明珠道:“走了。” 乐明珠像小兔一样跳起来,“那边有人烤肉,好香!” 潘金莲递给她一隻篮子,“你若饿了,便先吃吧。” 乐明珠苦着脸道:“我不要吃水果……” 潘金莲气恼地在她头上敲了一记,“你已经辟谷了,哪里整天还想着吃?” 乐明珠小声道:“师傅说,即使辟谷也可以吃些果脯啊,蜜饯啊,瓜子啊,还有肉……” 潘金莲认真道:“我再警告你一次:进了太泉古阵,除了自己带的,任何东西都不能随便入口。” 乐明珠咽了口口水,无精打采地说道:“人家记得了。”说着她又扬起脸,好奇地问道:“潘师姊,你为什么骗她,说我们不是找那个人的?” 潘金莲险些从树上栽下来,“谁告诉你我们要找姓岳的?” “师傅说的啊。” 潘金莲头痛地抚住额头,“燕师叔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呢?” “好啊,你还有事瞒着我。” “闭嘴!” 看到乐明珠垮下的小脸,潘金莲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次来太泉古阵,找姓岳的还在其次,要紧的是找燕师伯。” 乐明珠惊讶地说道:“燕师伯?她也在这里?” “不知道。”潘金莲低声道:“但她当日和姓岳的一起消失,如果能找到姓岳的,多半就能找到她了。” “潘师姊,我们去哪儿?那边人好多呢。” 潘金莲眉头轻皱,“我不耐烦和他们打交道,还是避开吧。” ………………………………………………………………………………… 程宗扬一阵心跳,“真的吗?在哪儿?” “据说光明观堂来了两个人,一个眼如桃花的大美人儿,还有一个大眼睛高胸脯的小美女。你猜会是谁呢?” 程宗扬身上一阵燥热,恨不得把小香瓜揽在怀里,狠狠温存一番。 “她们多半也是来找岳鸟人的,这回可真热闹!” 忽然有人叫道:“妖兽!护阵妖兽!” 林中一声咆哮,冲出一头巨大的怪物,它比武二郎还高出半头,浑身黑毛根根竖起,身上穿着一件薄薄的皮甲,看似柔软,可众人射出的弩箭、暗器打在上面都被弹开,却是一件坚韧无比的护甲。 当即就有人叫道:“是我们洛帮先看到的!这甲归我们洛帮!” “有本事拿到你再说吧!这畜牲扎手得紧!” 那妖兽看轮廓仿佛是一头黑熊,可它庞大的躯幹上却长了一个不相衬的小脑袋,咆哮声中,它抡起一截斧柄,在举过头顶的刹那,斧柄光线闪动,凝出一隻三尺来长的斧轮,接着狂劈下来。 一名汉子好不容易闯过奈何桥,来到古阵深处,没想到头一个撞上太泉古阵的护阵妖兽。他举起镔铁打制的短枪奋力一挡,“叮”的一声,斧轮劈开枪杆,切下他半边头颅。 这下洛帮的好汉们都忘了鼓噪,惊呼着四散逃开。 妖兽发出一声嗜血的嚎叫,旋风般扑向人群。刚才还口沫横飞的好汉们一窝蜂地逃开,露出林侧一帮人马。 那帮人头髪剃得千奇百怪,身上斜披着羊皮,露出肌肉虬结的肩膀,却是在阵外遇见过的那队胡人。他们本来待在树木边缘,与众人互不来往,这时人群散开,反而首当其冲成了妖兽的目标。这会儿他们在林中或坐或卧,一如游猎的牧民,但遇到危险的刹那,几乎所有人都立刻拔出兵刃,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那名戴着面纱的女子坐在正中间,她一手拿着盛酒的银爵,美目冷冷看着冲来的妖兽,充满了难以触犯地威严感。 在她旁边坐着一名胡人老者,他举起一根木杖,往地上一刺。妖兽脚下的土地突然裂开,将它庞大的身躯陷进一半。 一声鸣镝的尖啸掠出,接着十余枝利箭同时飞出,落点精准地选在妖兽眼、口、喉头等部位,鲜血顿时四下飞溅。 妖兽嚎叫声像被利刃截断一样,林中变得鸦雀无声,本来不少人都对这些胡人抱有敌意,没想到这些胡人如此剽悍,眨眼间就把这头妖兽当场射杀。 那些胡人胆子甚大,当即出来几个人,咬着短刀把那妖兽从土中拖出,剥下那件皮甲,然後呈给那名胡人老者。老者审视了一下,双手捧给那名少女。少女接过来,有些好奇地摸了摸皮质,然後道:“乌护大叔,这皮甲应该是你的。” 乌护苍老的声音道:“如果部族的巫师也需要披甲,部族就危险了。” “那么就是拔也古的。” 第一个射出鸣镝的勇士道:“这件皮甲太大了,我只要一半。” 少女道:“一半太小了,没办法做成一件护甲。” 拔也古道:“如果为部族冲锋的勇士还需要背部的护甲,部族就危险了。” “那么留下一半,作为献给长生天的礼物。” 妖兽的巨斧也作为战利品,被胡人收起来。周围的汉子虽然眼红,但惮于对方显露的实力,一时没有人敢出声争夺。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的响声从远处传来,连脚下的大地都微微颤抖。 徐君房脸色大变,“是兽群!快走!” 程宗扬拉住他,“哪儿来的兽群?” “太泉古阵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兽群出没。一旦被兽群围住,任你武功再高,也难以逃生——”徐君房手掌有些发抖地说道:“那些兽群里面可是有会飞的鸟妖!” 徐君房这句话让周围几名准备上树躲避的汉子打消了念头,身後的响动越来越近,徐君房叫道:“跑不了了!进隧道!” 第一章 太泉熊谷 更新时间:2013-12-17 第十二集 第一章 杂乱的脚步声打碎了隧道的宁静,昏暗的火光摇曳着,在四周投下巨大的影子。匆忙间,众人只在篝火旁捡了几根树枝作为火把,不时有人因为慌乱碰撞在一起,随即爆发出一阵大骂,甚至于拳脚相加。 程宗扬一手按着刀柄,一手拉着小紫,防止被人群冲散。眼前的隧道并不狭窄——事实上宽得连边都找不到,但所有人都拼命挤在一处,再宽的路也没用。能来到这里的人修为都不弱,但修为再高,没有纪律也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如果换作星月湖大营,纵使只有一个班,也不至于这般狼狈。 一名大汉强行挤了过来,见到程宗扬在前面挡路,伸手扳住他的肩头,想把他推开。程宗扬也没客气,抬肘撞在那大汉肋下,将他撞到一边。 “直娘贼!敢挡我金枪刘的路!”那大汉稳住脚步,叫骂着擎出一杆金光闪闪的短枪,猛刺过来。 程宗扬,一把握住枪身。 “来得好!”金枪刘沉腰坐马,发力回夺。忽然小紫怀中白影一动,雪雪张牙舞爪地探出小脑袋,朝金枪刘腕上咬了一口。 那大汉惨叫一声,金枪落地,他抱着手腕叫道:“这小子暗箭伤人!天地盟的兄弟们!幹掉这小子!” 周围传来几声怒吼,“谁敢动我们天地盟的人!” “小子别跑!” 站这儿等着挨打才是傻子,程宗扬拉着小紫,不言声地冲出人群,往黑暗里一钻。那些人摸黑过来,一时找不到目标,没头苍蝇般叫骂一阵,悻悻离去。 程宗扬笑道:“算他倒霉,被小贱狗咬这一口,那家伙的金枪起码半年举不起来。” 雪雪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小紫却没理会他的玩笑,她扬起脸,美目泛出异样的光彩。 程宗扬也抬头打量着周围的空间,这条隧道和太泉古阵其他建筑一样,规模大得惊人,火把微弱的光线根本照不到隧道顶部,从周围的回音判断,隧道的高度至少有五十米,宽度更是超出视野,与隧道的庞大规模相比,下面的人流就像一群渺小的蚂蚁。 自从进入太泉古阵,程宗扬就在猜测这座神秘的古阵究竟来自何处。乍然看来,太泉古阵与自己熟知的城市极其相似:停车场、汽车、道路、立交桥……一个现代都市该有的都有。但具体到细节,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体积庞大的车身,用紫外线作为可视光的仪表盘,未知的动力能源,还有那些陌生的文字——每一件都在提醒自己,这里并不是自己所熟知的现代城市。 最让程宗扬难以理解的,是太泉古阵与外界迥异的时间和空间。太泉古阵在六朝已经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但阵内的车辆、桥梁、建筑都和新的一样,没有任何被时间侵蚀的痕迹。 这里的时空不仅与外界完全独立,而且每一层都互不关连。一桥之隔,昼夜相别的情形屡见不鲜。这种诡异的时空差别,让程宗扬有种堕入电玩世界的荒唐感。他甚至怀疑,自己不会真是掉进某个电玩游戏里面了吧?如果这样,那可实在太逊了。 除了诡异的时空,另一樁令程宗扬难以理解的,是太泉古阵充沛的能源,任何一个角落都灯火通明,悬在十几米高空的路灯照着空无一人的道路上,毫不在意地消耗着电力。即使这座城市用的是核能,程宗扬也不相信它的反应堆能工作几百年,况且维护的工人又在哪里? 相比于外界的灯火辉煌,这条隧道的黑暗就很例外了。不知道是有人像朱老头当初一样采掘墙壁上的“夜明珠”,破坏了照明线路,还是别的缘故。 火把摇曳的光线渐渐远去,小紫的星眸在黑暗中却越发璀璨,她抱着雪雪,仰脸望着头顶黑沉沉的空间,忽然道:“上面有个奇怪的东西。” 程宗扬精神一振,“哪边?” “就在上面。” 程宗扬用足目力,仍然没有看到任何光线,只好叹了口气,“什么东西?” “一个很亮的符号。”小紫在他手心画了一个图案。 程宗扬握住拳头,“红色的吗?” “紫色的。” 程宗扬往左右看了看,人群匆忙奔走,显然都和自己一样,没人意识到就在他们头顶上方,有一个紫外线的右转标示牌。 武二郎背着萧遥逸大步奔来,一边扯开喉咙嚷道:“程头儿,发什么傻呢?快跑啊!” 萧遥逸伏在武二背上道:“二爷!你先放我下来!你放心!我欠你的钱肯定还!我萧遥逸有一说一!绝对不会跑路赖账!” 武二郎手臂一紧,蛮横地说道:“少来!把欠二爷的钱还了,二爷立马放你下来!” “哎哟……二啊,你勒死我了!” 武二牢牢抓住小狐狸,恶狠狠地威胁道:“小子!你要嫌背着不舒服,一会儿二爷把你夹胳肢窝里!” “千万别!”萧遥逸只好妥协,“还是背着得了。” 徐君房一手拿着根手指粗的松枝,一手扶着朱老头,两人跌跌撞撞过来,那模样活像瞎眼的黄鼠狼攥个瘸腿的耗子,“快走快走!要到里面才平安!” “火把给我!” 程宗扬从徐君房手里接过松枝,朝头顶照去。松枝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爆响,火光下空无一物,没有任何痕迹显示头顶的紫外线标记。往旁边看时,火把微弱的光亮只能照出周围十几步的范围,再远就被黑暗所吞噬。 人群乱纷纷从旁奔过,那群来自塞外的胡人也冲进隧道。他们用兽皮包裹住座骑的马蹄,以免马匹在坚硬的路面上受伤,奔驶时发出闷闷的响声。 凉州盟人多,反而落在後面,左彤芝飞掠过来,急急唤道:“赶快走!兽群快进来了!” 程宗扬道:“我们往右边去,左护法,你们呢?” 左彤芝讶然道:“为什么往右?” 程宗扬没办法解释这里有一个人类肉眼无法看到的标记,只好搪塞道:“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反而容易兽群围攻,分散开才好逃生。” 左彤芝犹豫了一下,然後扬声道:“凉州盟的朋友!来这边!” 一群人应声停住脚步,朝这边聚来,大部分是凉州盟的,还有些是与同伴失散,跟着人多的地方走。 程宗扬顾不上解释,举起火把道:“跟我来!” 黑暗中分不出东南西北,没多久松枝烧到尽头,众人只能靠声音在黑暗中摸索,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程宗扬倒是越走越放心,那些人眼无法察觉的紫外线标记并不止一处,而是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就像一座座看不到的灯塔,引领着众人走进黑暗深处。 直行,左转,直行……右转…… 众人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始终没有看到光线,但也没有碰到墙壁。这里的空间似乎比想像的还要大。 “有一个梯形。”小紫在程宗扬掌心画出图案。 程宗扬道:“是台阶。” “呯”的一声,有人撞到硬物,接着铁中宝大喝道:“有敌!” 铁马堂的副堂主拔刀在手,“叮叮铛铛”与来敌连过数招。黑暗中,只能听见铁中宝一手快刀使得密不透风,一边大叫道:“好棍法!大伙儿小心!这厮使得蟠龙长棍!哎呀!这点子扎手的紧!” 听着旁边传来的金铁交鸣声,众人都把心提到嗓子眼里。铁中宝大呼不绝,似乎已经受了伤,仍然血战不退,让人敬佩不已。只是四周一团漆黑,谁也不知道敌人来自何处,更不知道有多少敌人。 “噗”的一声,眼前猛然一亮,众人纷纷後退,急切地握紧兵刃。 一点火焰燃烧起来,映出一张年轻的面孔。程宗扬吹亮火褶,扫了一眼,没好气地说道:“铁爷歇歇吧。那是楼梯扶手。” 众人一片哑然,火褶微弱的光线下,能看到一条银亮的不锈钢扶手远远朝下方伸去,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铁中宝气喘吁吁,手里的快刀砍出七八个缺口,旁边的栏杆却没有留下丝毫印迹,这会儿瞠目结舌地看着那道不锈钢栏杆,连找个地缝钻进去都忘了。 程宗扬望着下方黑沉沉的地下通道,吩咐道:“大伙儿扶着栏杆,免得走错了路。”说着当先踏入。 左彤芝犹豫了一下,朝武二看去。武二却对那条不锈钢扶手来了兴趣,他一手紧紧攥着萧遥逸这个欠了自己赌债的小狐狸,一手屈指朝栏杆上敲了敲,然後趴在上面听了听声音。 程宗扬走了几级台阶,然後把火褶扣好,塞进袖内。这里的台阶比平常人使用的高了一倍,走起来有些不适应。好在旁边有扶手,只要小心些不至于摔倒。 台阶笔直朝地下伸去,众人一路向下,感觉像是深入大地腹内,未知的压迫感使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 一顿饭时间後,台阶终于走到尽头,与上面一样,这里也没有电力,周围一片黑暗。当双脚踏到平地,程宗扬提气大喝一声,片刻後四周传来回音,似乎正置身于一个庞大而空旷的大厅中。 程宗扬贴在小紫耳边道:“有东西吗?” “有。”小紫停顿了一下,“有八个。” 程宗扬一阵头大,竟然出现了八个图案? “每一个图案都不一样。一条长羽毛的蛇、一隻狼头、一朵花、一隻蜜蜂、一隻熊……” 忽然有人叫道:“地上有东西!” 两三隻火褶同时亮起,接着响起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脚下是平整到极点的大理石地板,打磨光滑的地面像镜子一样反射着火褶的光焰。然而此时光洁的地上布满了各种各样的印痕,有用枪锋刺出的箭头,有用刀尖刻出的划痕,有一些难以索解的折线,甚至还有完整的掌印和足印。 众人议论纷纷,“这是什么鬼画符?” “旁边还有!” “诸位不必担心。”纷乱中,徐君房挺身而出,抚鬚说道:“若徐某所见不差,此地应该是太泉古阵的雁过石。” 有人道:“什么雁过石?难道这地下还有大雁?” 徐君房道:“所谓雁过留痕,上面的印痕都是进入太泉古阵的寻宝人所留,曾有人沿着前人的标记寻到宝藏,所获至多。传说雁过石藏在太泉古阵深处,非大有缘者难得一见。” 听到徐君房这番话,众人顿时被激起贪欲,都在猜测这些印痕中隐藏了什么样的宝物线索。 萧遥逸蹲下来摸着地上的印痕,俊朗的面孔猛然胀红,眼中迸出一缕激动的神采。 左彤芝开口道:“程少主,这里已经够安全啦,咱们在此休息一时,等兽群散了便回去。” 有人附和道:“兽群顶多一两个时辰就散,这地方黑灯瞎火,不好多待。” 更多人却跃跃欲试,说道:“左护法,都已经摸到宝山边上了,怎么能不进去看看?说不定能捡到什么宝物呢。” 有老成持重的说道:“此地不可久留,万一迷了路,困死在这地下玄宫那可冤枉。” 众人道:“前有车後有辙,咱们也照葫芦画瓢,走几步就刻个记号,万一迷路,就沿着记号回来。” 争论中,程宗扬低声问小紫,“你说有隻熊?” “在你左手边的位置。”小紫道:“第三个标示牌。” 听到“熊”字,程宗扬第一想起的是刘娥的那句“熊谷”。他摸了摸背包,岳鸟人留下的钥匙还在包里,难道岳鸟人留下的物品就在里面? 程宗扬沉吟半晌,对徐君房道:“你说这里是第十层的入口?” 徐君房点头道:“没错,就这个山洞。” “里面有什么?” 徐君房道:“那我可说不准了。” 程宗扬道:“你说曾经和鬼谷先生在阵中遇到过赤阳圣果?是在什么地方遇到的?” 徐君房老实道:“那可有年头了,如果到了地方,我也许还能想起来,这会儿让我说,可说不上来。” 身後忽然“呯”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金属上。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人惊出一身冷汗,不少人都立刻拔出兵刃,戒备地望着声音传来处。 那声巨响过後,周围再没有任何动静,大伙儿暗暗鬆了口气,多多少少都有了打退堂鼓的心思。 大厅位于地下深处,虽然光线全无,但空气清新,没有丝毫浊意,显然通风良好。 火褶陆续熄灭,接着一个声音响起,“凉州盟的众位好汉!在下姓程,方才在外面已经见过。” 程宗扬提声道:“大伙儿为了躲避兽群到了此地,能遇到这雁过石,也算有缘。不过里面究竟有没有宝物,谁都说不准,风险倒是占了九成。左右已经到了此地,程某一行准备进去看看。诸位若是不愿去的,便留在此地。想进去的,便结伴而行。左护法,你看如何?” 左彤芝犹豫片刻,“我们凉州盟还有人马在外面,方才听徐先生说,这洞窟原是极深的,只怕在阵中失散。” 铁中宝赶紧道:“没事儿!让刘三带几位兄弟在这里守着,咱们一起随程少主进去看看!” 左彤芝只好道:“如此也好。不过此地标记虽多,却无人认得,不知程少主准备往哪里去?” 程宗扬还未开口,萧遥逸便道:“这边。”他缓慢却坚定地抬起手,指的正是那个印着熊图腾的方向。 ………………………………………………………………………………… 在徐君房的安排下,程宗扬等人带的物品十分齐全,可这会儿全扔在车内,都两手空空。好在凉州盟人多势众,当下一名使棍的好手拿出自己的齐眉棍,折成两段,接着有人撕下衣服,浸上油缠在上面作成火把,用来照明。 程宗扬举起火把,当仁不让地走在最前面,左边小紫,右边萧遥逸,徐君房和朱老头跟在後面,武二那厮却不知道溜到什么地方。 萧遥逸紧盯着前方乌黑的空间,连身体都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僵硬,神情间却带着一丝亢奋。 程宗扬还记得他一向怕黑,这会儿居然没有吓得尿裤子,也算是十分有勇气了。 “怎么样?能撑住吗?” 萧遥逸低声道:“那些印痕里,有一个是岳帅留下的。” 程宗扬心头微震,“你确定?” 萧遥逸道:“岳帅的画押我从小就看惯的,绝不会认错。” “侯二哥他们不是来过太泉古阵吗?怎么没听他们提过这事?” 萧遥逸道:“他们为了找岳帅的下落进过一次,但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他吸了口气,尽量保持语调的平静,“如果不是遇见雁过石,也许我也错过了。” “哎呀!” 後面猛然传来一声大叫,萧遥逸若无其事地停住脚步,但程宗扬清楚看到一股冷汗从他脸侧流淌下来。 “小心!别摔下去!” “这是什么?”有人叫道:“这扶手怎么倒下了?” “那是铁轨。”程宗扬道:“用来跑车的。” “跑马车的?怪了,难道马车还能在两条铁棍上跑?” 程宗扬不知道该怎么给他们解释地铁,索性不提,只道:“咱们下去走!” 众人有些好奇地下到轨道中,铁中宝走了两步,骂骂咧咧道:“这石头铺得太坑人了!一次走一根太窄,跟个娘儿们似的迈不开步子。一次走两根太宽,扯得胯子疼!” 徐君房不放心地跺了跺铁轨,低声道:“程公子,这么走对吗?我怎么觉得有些古怪呢?” “放心吧。这是条直路,比从上面走要快得多。” 徐君房嘀咕道:“真的假的?你头一次来,怎么连这里有捷径都知道呢?” 程宗扬道:“要不说这是缘份呢?” 沿着台阶走进大厅时,程宗扬已经有所预料,此时终于可以确定,刚才众人所处的大厅,正是城市地铁中心,这一条是通往“熊谷”的隧道。程宗扬不无遗憾地想到,可惜地铁早已停运,要不然再搭乘一段地铁,那才快捷省事。 火把并没有支撑太久,半个时辰之後,两支火把先後熄灭,周围又恢复了一片黑暗。虽然沿着轨道不会迷路,但队伍不可避免得逐渐拉开。程宗扬只好停下来,收拢队伍休息片刻,等後面的人尽快追上来。 萧遥逸伤势未癒,走到这会儿浑身都是虚汗,还在咬牙硬撑。他们兄弟寻找了十几年,乍然见到岳鹏举留下的痕迹,能撑到现在也不奇怪。奇怪的是死丫头却对这个消息没有半点反应,就像没听见似的。 趁着休息的时候,程宗扬道:“丫头,你猜他是不是真在这里?” “谁啊?” “当然是你……那个……那个不争气的家伙!” 小紫翘起唇角,慢悠悠道:“如果真在这里就好啦——可惜不是。” 程宗扬不禁替岳鸟人庆幸,看死丫头的表情,那鸟人如果真在这里,八成要被死丫头抽筋剥皮,填上草当靶子打,“你这么肯定?” “一个人走投无路,在太泉古阵躲上十天半月还有可能。要这里待十几年,骨头都可以打鼓了。除非……”小紫停顿了一下,目光闪闪地说道:“……有哪个傻瓜躲在苍澜镇上。”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突然没头没脑地对萧遥逸道:“岳帅吃鸡吗?” 萧遥逸正闭眼养神,闻言倒是一愣,“吃啊。” 程宗扬扬声道:“老徐!” 徐君房的声音传来,“这儿呢!” 程宗扬摸黑过去,“老徐,问你点儿事。” 徐君房痛快地说道:“尽管问!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你在镇上住了不少年头,有没有什么怪事?” 徐君房寻思了一下,“没有啊。挺正常的。” 程宗扬暗道自己问了句废话,徐君房就住在镇上,再古怪的事也早已习以为常了,他换了个问题,“近十几年镇上有没有什么来历不明的人物?” 徐君房笑道:“这你可问着了。苍澜镇上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是来历不明的。就比方我吧,我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苍澜的,反正自打我懂事起,就跟着先生住在镇子上。” 程宗扬道:“你说镇上的粮食都是从外面贩运进来的,对吧?” “没错。” “镇上常住有一千多人?” “是啊。” “口粮每人每天两斤,减半算的话,一天也要一千多斤,差不多是十石,一个月要三百石——想把三百石粮运进来,至少要一百五十头走骡。就是三十头走骡的商队,每个月也要五趟——你在镇上瞧着,有这么多吗?” 徐君房一肚子苦水,“每天有半斤粮就不错了。外面的商队一个月也来不了两趟。好在山上有果子,水里有鱼,还能对付。” “如果想吃鸡怎么办?” “别说鸡了,鸡蛋我都没见过。”徐君房悻悻道:“那些好东西,也就外姓人才能吃上。” “哪些外姓人?” 徐君房撇了撇嘴,“栖凤院的东家,水果行的会首。” “栖凤院的东家是谁?” 徐君房乾脆地说道:“不知道。那些外姓人鬼鬼祟祟的,谁知道呢。” 程宗扬叹了口气,抚住额角,拧眉思索。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像岳鸟人那种享受惯的,如果让他在鸟不生蛋的地方待十几年,还不如杀了他痛快些。从他生活习惯入手,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看来从太泉古阵出去,自己该查查从外面运进苍澜的鸡都被谁吃了。 不过最大的可能,所谓岳鸟人在苍澜出现的消息,仅仅只是讹传。毕竟这个消息出现得太过蹊跷,而且是从远离太泉古阵的北三朝传播开来,怎么看都透着一股阴谋的气息。 黑暗中,一个柔软的身体忽然撞在身上,对方一声低叫,却是个女子。 程宗扬连忙道:“是我!” 对方鬆了口气,“原来是程公子,唐突勿怪。” 程宗扬笑道:“这地方黑得要命,也怪不得左护法。” 左彤芝却道:“公子年纪轻轻,修为却是不凡,呼吸声弱不可闻,连奴家也没听到呢。”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我这点三脚猫功夫,让左护法见笑了。”说着他站起身,扬声道:“凉州盟的朋友都到齐了吗?咱们接着赶路!要不了半个时辰,就到地方了!” 众人欢呼一声,振作精神,沿着轨道继续前行。 程宗扬高估了众人行进的速度,也低估了隧道的长度。隧道内的温度越来越低,足足一个时辰之後,才看到一缕金黄的光线出现在隧道尽头。众人顿时一阵欢呼,当即就有人抢先跃过去,看看是什么宝物发出的金光。 “水晶!好大的水晶!”有人震惊地叫道。 “土狗!”铁中宝撇了撇嘴,“这是玻璃!每年走凉州道从泰西贩来的,起码有几十驼。啧啧!这么大的玻璃倒是少见。” 出口是一个设在地面上的地铁站,整座建筑全部采用是透明度极高的玻璃建成,宛如一座水晶宫。 水晶宫外,夕阳的余晖从两道山梁之间射入,山谷内长满巨松,上面覆盖着皑皑白雪,一片寒冬景象。 众人面面相觑,外面正值盛夏,谁能想到会在阵内遇上寒冬腊月天气?待在地铁站内还不觉得寒冷,但隔着玻璃看看外面的雪景,就够人打冷战的。 程宗扬一阵失望,关于赤阳圣果的信息,自己得到的不过是隻鳞片爪,但那些杂乱的信息不约而同都提到赤阳圣果生长在至阳极热之地。眼前这大雪封山的景象,与赤阳圣果生长的地域天差地远。 铁中宝头一个站出来,他跃过一道铁栅栏,蹿到站外,捧起一把雪搓了搓,叫道:“真是雪啊!”说着朝脸上擦去,边擦边道:“痛快!痛快!” 徐君房伸长脖子道:“雪是这样的?这就是雪?” 众人一阵哄笑,“怎么有人连雪都没见过?” 徐君房道:“苍澜最冷的时候穿两件单衣也就对付过去了,从来没下过雪。我听先生说过,这还是头一回见。”他搓着手道:“铁堂主,这雪凉不凉?” “这点儿冷算什么?我老铁在凉州,三九天照洗凉水澡!这天气离滴水成冰的时候差得远呢!” 程宗扬望着站外一棵巨松,对徐君房道:“老徐,这地方你没来过?” 徐君房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没有。” 程宗扬扭头看着一边裹紧羊皮袍一边乐得鼻涕泡都出来的朱老头道:“死老头,你来过吧?” “可不是吗?”朱老头乐呵呵道:“这都好几十年了。” “我说你怎么把羊皮袍翻出来穿上呢?”程宗扬道:“好你个死老头,也不提醒我们一声。” 朱老头叫起屈来,“谁知道几十年雪都没化呢?话说回来,你有钱给咱们备冬衣吗?就算你有钱,也得有地儿买啊。” 程宗扬一边翻出多余的衣物给小紫披上,一边压低声音道:“死老头,都到这里了,你也别藏着掖着了,万一有个闪失,有你哭的时候。” 朱老头堆起猥琐的笑容,嘿嘿笑道:“瞧你说的。哪儿能呢?我不走到这儿才想起来——那颗夜明珠,就是在这儿采的。” “还装!” 朱老头一脸委屈,“我那次走了六天才到,哪儿能想到你这回不到半天就摸到地方了呢?” 地方本来就陌生,再加上双方走的不是一条路,也难怪朱老头弄不清楚。这里虽然不大可能找到赤阳圣果,但既然来了,也不能白来,程宗扬道:“在哪儿摘的?” 朱老头估摸了一下,“往右,过了山口就是。” 外面忽然有人叫道:“脚印!这边有脚印!” 第二章 太泉的下水道 更新时间:2013-12-18 第二章 雪地上印着几行浅浅的脚印,凉州盟都是北疆豪客,对于雪上踪迹再熟悉不过,一眼看去,就能推断出对方一共有四个人,那些足迹全是前半个脚掌着地,两个略深一些,另外两个只有浅浅一点印迹。 铁中宝蹲下来看了片刻,赞道:“好轻功。” 左彤芝脸色出奇地凝重,低声道:“什么时候留下的?” 铁中宝摇头道:“上面没有浮雪,应该是雪停的时候才路过。咱们刚来,不知道雪什么时候停的,这倒瞧不出来。” 左彤芝望着周围,吩咐道:“大家小心些,这地方……有些古怪……” 程宗扬突然觉得耳边清静得有点过分,好像少了某个大牲口的聒噪,他回头一看,愕然道:“武二呢?” 萧遥逸、朱老头、徐君房一起摇头,“不知道。” “幹!不会把那家伙弄丢了吧?” 左彤芝道:“你说武二爷?在雁过石我还见过他,一晃就没影儿了。” 小紫笑道:“别担心,他说找件东西给苏荔姊姊当礼物,一会儿就来。” “黑灯瞎火他找什么礼物呢?不会是想掘两块地砖吧?” 程宗扬看了看前面的雪景,天气虽冷,但以众人的修为,尽可以抵挡,只是徐君房耐不得寒,抱着肩一个劲儿的打哆嗦。 “先过了山口,找个地方生火!” 众人轰然应诺,迈步朝山口奔去。 山後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雪原,无数巨大的松树拔地而起,枝叶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雪。每一株松树下都有一座建筑,高度与平常住房相似,但门前铺着一条向下的台阶,仿佛入口是在地下。 铁中宝跃下台阶,只见在上面看起来平常的房门居然有自己两三个高,几乎赶上城门的规模。房门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色泽棕黑,表面平整得没有丝毫划痕。他伸手欲推,却被徐君房叫住,“不可!” 铁中宝连忙停手,程宗扬道:“怎么了?” 徐君房告诫道:“太泉古阵有谚,遇桥慎行,遇室慎入。这里房门紧闭,一旦触动,说不定会惊动守阵力士,若是那边,倒可一入。” 顺着徐君房的手指看去,远处一座圆形的建筑,房门大开着,门前堆着半人高的积雪。 ………………………………………………………………………………… 萧遥逸一脸扫兴地收回脑袋,“空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程宗扬打量着这座建筑,与周围的建筑不同,这座建筑完全建在地表,中间一个直径超过十米的平台,周围隔成一个个房间,呈环形排列。房间里只有一个半人高的水泥台,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与外面的桥梁、建筑相比,这座建筑显得过于粗大笨重,到处是粗糙的水泥构件,看不到任何装饰的痕迹。整座建筑头一眼看去,像是剧场,但周围全是房间,没有设置席位的地方。如果说是宾馆,又实在太过简陋。 程宗扬看了半晌也没看出来这建筑是做什么用的,此时黑了,一旦下雪,这里倒是遮风挡雪的好地方。 程宗扬与左彤芝商量了一下,决定挑出三组人手,每组五人,往周围寻宝,剩下的留在此地接应。 程宗扬道:“我们准备往南边去看看,最多一个时辰就回来。” 左彤芝笑道:“真巧,我也要往南边。” 程宗扬往南,是因为朱老头偷灯泡的地方是在南边,左彤芝却是盯上了那行足印,坦然道:“太泉古阵危险重重,不摸清那些人的底细,奴家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程宗扬道:“一起走也无妨,不过我们已经五个人,左护法再带几个人,恐怕太多了些。” “何必带人?”左彤芝道:“我自己与你们一道去便是了。”说着她眼波轻转,有意无意地抛了个媚眼,轻笑道:“以程公子的身手,想必能保护奴家的周全。”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那可不好说。这地方古怪得很,我们这几个跛脚鸭都自身难保呢。” “啊嚏!”徐君房打了个喷嚏,摇手道:“我,我是去不成了……在这儿等你们便是。” 凉州盟诸人久经酷寒,又有修为打底,对外面的大雪并不在意,徐君房却是自小生在苍澜,刚才这段路差点儿冻得连小命都丢掉。这会儿虽然把能穿的衣物都穿在身上,还是冻得脸青唇白,抱着肩不住发抖。等凉州盟的人捡来松枝,生起篝火,才缓过劲来,无论如何也不肯出去挨冻。 左彤芝眼波流转,轻笑道:“算上奴家,正好五人。” 无论朱老头的身份还是岳鸟人的遗物,都是不好公开的隐秘,因此程宗扬并不想和生人同行,但左彤芝一口应诺孤身而来,倒不好再说什么推辞的话。 萧遥逸豪气干雲地说道:“姊姊放心!有我在,肯定不会让姊姊吃亏!” 左彤芝笑道:“有弟弟这话,奴家便放心了。程公子,咱们这便走吧。” 朱老头试探着道:“要不……我也歇歇?” “少废话!这点儿雪冻不死你!” 众人离开圆厅,不多时便看到那行足印在雪地上蜿蜒向南。程宗扬也在奇怪是谁先到了熊谷,沿着足印一路追去。 走出两里多路,雪下松软的土地变得坚硬起来。程宗扬拨开积雪,果然已经离开山地,眼前是一条铺过沥青的公路。 忽然“呯”的一声,远处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众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加快速度。 绕过一排巨松,只见一幢四四方方的建筑笔直矗立在雪原中,却是一幢巨大的楼宇,大楼前的雪地一片狼籍,两名穿着僧衣的和尚手持方便铲,正与一名守阵力士斗得正紧。 两名和尚身手矫健,招术大开大阖,气度雄浑。守阵力士只有一个,形制与程宗扬在停车场见过的有些相似,高度都在两米以上,体格庞大。当初过桥时程宗扬只远远瞥了一眼,这会儿才首次看到机械守卫出手,和那两名僧人相比,它根本没有招术,而是依靠迅捷的判断能力,做出最合理的反应。动作简单直接,目的性极强,反而更难应付。 众人赶到时,打斗已临近尾声,两名僧人落在下风,边战边退,那名守阵力士一板一眼地向前逼去,接着肘下哗啦一声,掉出一副明晃晃的手铐,似乎要将两名僧人当场捉拿归案。 一名僧人忽然往下一蹲,方便铲横扫而出,打在守阵力士腿部,坚硬的合金外壳溅出一缕火花。接着另一名僧人跃起身来,方便铲往前暴挺,弯月状的铲牙锁住守阵力士的喉咙,深深切了进去。 机械警察合金制成的外壳破碎开来,露出一丛红色的电线,接着电线被月牙切断,猛然迸出一团火光。那名僧人如受雷殛,身体猛地向後弹去,方便铲脱手飞出,双手已经变得焦黑。 另一名僧人大吼一声,将守阵力士摇摇欲坠的头颅击飞,然後扑过去扶起同伴,叫道:“师兄!” 受伤的僧人身体僵硬,口鼻呼吸断绝,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焦糊的味道。 “师兄!师兄!”那和尚叫了几声,不见回应,不由抱着师兄的尸体放声大哭,一时间肝肠寸断,闻者落泪。 两名僧人情同手足,生离死别的情形催人泪下,程宗扬都觉得鼻子有点儿发酸,小紫一双美目却闪闪发亮,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具机械守卫。 朱老头怂恿道:“把它剥开,肚子里有宝贝呢。” “别碰!”程宗扬一把扯住小紫,“小心触电。” 朱老头道:“啥电啊?”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连高压包你都捡?怎么就没打死你呢?” 左彤芝凝视着那两名僧人,片刻後走过去,双手合什施了一礼,“两位虽是联手,但能击败守阵力士,实属难得,不知两位出自十方丛林哪处下院?” 那僧人垂泪道:“小僧惠远,乃佛光寺弟子,五日前与几位师兄同至太泉古阵,不意遭此大难。” 朱老头拢着手,一脸兴灾乐祸地说道:“两个小光头不学好,砸人家玻璃,想偷东西,这不是报应来了。” 惠远怒道:“小僧与师兄在阵中迷路多日,谨守戒律,一芥不敢妄取。方才闻声赶来,却遇上守阵力士,不由分说便欲锁拿小僧,因此才动起手来。” 朱老头吹鬍子瞪眼,老气横秋地说道:“不是你们幹的,那玻璃好端端的会碎?小和尚,想骗我老人家,再好好学几年吧。” 惠远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光秃秃的额角绷出青筋。 萧遥逸从袖子里摸出扇子,一边悠闲地扇着风,一边仰脸看着楼上,说道:“玻璃是从里面碎的。” 众人纷纷抬起头,只见楼上一扇窗户的玻璃被人击碎,露出一个大洞。玻璃的碎片散落在雪地上,上面依稀还沾着血迹。 左彤芝沾了点血迹,在指间一捻,然後嗅了嗅,“人血。” 惠远一抹眼泪,便要过去推门,程宗扬扯住他,“小和尚,看清楚些,门前有脚印吗?” 那楼的一层是一整排落地玻璃,只不过里面挂着帘子,看不清里面的设置。门前的雪地众人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厚厚的白雪上,除了两名僧人的足印,再没有其他痕迹。 左彤芝道:“既然没人进门,楼里为何会有人打碎玻璃?” 萧遥逸合起折扇往掌心一敲,“後门!” 惠远一听,拖起方便铲就往楼後赶去。萧遥逸向程宗扬使了个眼色,叫道:“我和你一起去!” 左彤芝应声道:“我也去!” 三人连袂走远,剩下程宗扬、朱老头、小紫和地上一具守阵力士的残骸。 程宗扬道:“老头,你的夜明珠在哪儿摘的?” 朱老头呶了呶嘴,“就在这上面。” 程宗扬抬头看着楼顶,“你不会是飞上去的吧?” 朱老头道:“可不是嘛。俺使尽浑身解数,一口气飞到楼顶,才找到入口,结果刚进去就被守阵力士围住,只来得及摘了颗夜明珠就逃了出来。” “里面有守阵力士?” “从外面来的。”朱老头神情间难得露出一丝凝重,沉声道:“此地房舍多半都设有禁制,而且不止一重。只要碰触门禁,就会惊动守阵力士的耳目。”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说道:“死丫头,帮我看个东西。” 小紫正远远审视那具机械守卫,头也不抬地说道:“看什么?” “墙上有没有红线?” 小紫抬头看了一眼,“没有啊。” “怎么会没有?你仔细点,别敷衍我。” 小紫眼中泛出奇异的光泽,片刻後回头看了程宗扬一眼,笑道:“让你猜对了,有三根极细的红线。程头儿,你怎么知道的?” “红外线警报器嘛。幹!怎么看不到发射源呢?” 小紫摊开手,“我怎么知道?” 程宗扬拍着额角,“玻璃不会无缘无故破裂,大门进不去,楼外有红外线报警……”他琢磨半晌,忽然间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萧遥逸、左彤芝和惠远先後掠来,“没找到门户。” 程宗扬胸有成竹地说道:“这边!” 程宗扬往公路奔去,片刻後在路旁找到一片微微凹陷的积雪,他伸手一拨,下面露出一块黑沉沉的铁板。 “呯”的一声,数百斤重的铁盖被掀到一边,下面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程宗扬点燃松枝,伸进去试了试空气的含氧量,然後垂下绳索,当先进入洞内。 洞穴比自己以前见过的深了许多,用了将近五丈的绳索才到洞底,程宗扬估算了一下方位,然後举着松枝往旁边一个洞口走去。 “这洞穴好生古怪,”萧遥逸摸了摸洞壁,“看起来和我们江州的水泥很像啊。圣人兄,这是什么洞?” “下水道。” “骗鬼啊!哪儿有这么大的下水道!” “这还是小的,你到主城区,几丈高的下水道说不定都有。” 萧遥逸抽了口凉气,“单是这条下水道,便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 “一条下水道算什么?这座太泉古阵当年兴盛的时候,生产能力是你想像不到的。”程宗扬停顿了一下,“连我也想不出来。” 眼前的下水道极其宽敞,比起一般的隧道也不遑多让。不时有融化雪水从头顶滴落,发出“叮叮咚咚”的水声。左彤芝、惠远都一脸的怀疑,但当走到通道尽头,看到嵌在壁上的铁制长梯时,众人的怀疑都变成了惊讶。 程宗扬摸了摸铁梯,回头道:“看来已经有人抢先了啊。各位,要不要上去打个照面?” 萧遥逸道:“我先来。” 话音未落,惠远和尚便跃起身,猿猴般攀援而上。 钻出洞口,已经大厦内部,松枝的火光映出潮湿的四壁,还有几个白色的物体。惠远伸头去看,低声道:“这是什么东西?倒和瓷碗差不多。” 瞧着他的光头伸在里面拧眉琢磨,程宗扬忍不住笑了起来,恶作剧地说道:“那是便池。撒尿用的。” 惠远赶紧退到一边,合什道:“阿弥陀佛,施主切莫打诳语。” “你不信就算了。喂,小和尚,我们是来寻宝的,你跟来幹嘛?” “敝师兄因故惨死,小僧自然要一究根底,好向师门禀报。” “你们出家人,怎么也来太泉古阵凑热闹呢?” 惠远道:“不敢欺瞒施主,敝寺月前接到消息,说有一个大魔头要在太泉古阵出世,敝寺便派了十几位师伯师兄,前来察看。不成想在阵内屡遭凶险,一来二去便与众人失散。如今师兄也被守阵力士所杀,只余小僧一人。” 程宗扬与萧遥逸对视一眼,然後道:“那个大魔头,是什么来历?” “这个……师伯却未曾说过。” 又是岳鸟人的仇家,他们早来了几天,结果到现在还没能出去。这鸟人死了还害人不浅。 惠远道:“施主既然能来此地,不知走了几日?离出口还有多远?” 朱老头吹着鬍子道:“哪里要几日?我们今日刚到!从这儿走,要不了半日就能出去。” 左彤芝道:“老爷子莫诳人家和尚。我们凉州盟运气好,从古阵进来,就在第二层的入口处,比别人省了一两日的路程。若是出去,只怕不易。程公子,你们来得倒快。”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还没开口,萧遥逸便笑嘻嘻攀住他的肩膀,“要不说是圣人兄呢?生而知之,给咱们带了条好路。” 程宗扬与萧遥逸交往已久,只看他目光闪动,便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微微摇了摇头。 萧遥逸苦笑一声,松开扇柄。这小和尚虽然是来找岳帅麻烦的,但对双方的恩怨一无所知,这么杀了他,未免刻毒了些。 惠远浑然不知自己的小命已经被人掂量几遍,他提起方便铲,“小僧在前开路。” 萧遥逸最後一点杀意也荡然无存,牢骚道:“这和尚也太老实了,居然都不问问咱们的底细!” 惠远愕然道:“你们不是凉州盟的吗?” 萧遥逸泄了气,“就算是吧。佛爷,你先请。” 小紫招了招手,萧遥逸立刻凑过去,两人咬着耳朵说了片刻,小狐狸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点了点头。 程宗扬道:“你们嘀咕什么呢?” 萧遥逸道:“我出去办点儿事,就不陪你们进去了。” “哎,这死狐狸,怎么跑这么快?” 小紫笑吟吟道:“不用管他。程头儿,先出去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这座巨大的卫生间让程宗扬也大开眼界,坐便器足有半个浴盆那么大,而且是加厚的,真不知道是供什么样的庞然大物在上面方便——程宗扬也不想知道。 从卫生间出来,外面是一道楼梯,上下都看不到尽头。程宗扬发觉这座大厦和外面建筑一样,都是一半建在地下,从建筑物的结构判断,恐怕地下的规模更加庞大,不知道是因为习俗,还是出于现实的考虑。 众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上行,毕竟上面的建筑露出地表,万一遇到危险,还能跳窗跑路。 走过两层楼梯之後,眼前的光线变得明亮起来。夕阳最後一点余辉透过落地窗的纱帘,照在宽阔的大厅内。不出所料,这里的东西也差不多被人搬空了,只剩下几张足有卧床大小的沙发,静默地沐浴在阳光下。 程宗扬道:“这是一间酒店。” 朱老头立刻来了精神,“有酒?我老人家这一路可累坏了,先来口酒润润嗓子。”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没酒。这地方是住宿的。” 朱老头大失所望,“住人的叫啥酒店啊。” “这边是客房。”程宗扬指着走廊里一排房间道:“既然已经有人进来,估计能搬的都搬得差不多了。” 左彤芝道:“弄碎玻璃的,应该是这一间了。” 惠远伸手一推,门却是锁着的。他举起方便铲正要去劈,却见程宗扬握着把手,轻轻一拧,紧闭的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一股寒风从房中涌出,众人都打了个冷战。 房间无论高度还是宽度,都比平常人住的大了一倍,房内摆着一张大床,被褥零乱不堪,上面似乎还沾着血迹。 惠远握着方便铲慢慢走近,忽然表情一呆,接着脸上像火烧一样胀得通红。 大床内侧的地上伏着一个女子,她衣衫半裸,一条小腿蜷屈着,腿後有一个鲜血淋漓的伤口,似乎是被玻璃划伤。 惠远闭上眼不敢去看,忽然又觉得不妥,连忙扯了被褥掩在那女子身上,然後蹲下身,小心道:“女施……” 话音未落,那女子猛然翻身,手中寒光一闪,一枚细长的利器深深刺进惠远胸口。惠远闷哼一声,捂着胸口踉跄退後,指间涌出的鲜血瞬时便将僧衣染得血红。 左彤芝翠袖舒展,臂上的彩带飞出,灵蛇般缠住那女子的手腕。那女子挽住彩带,另一隻手朝左彤芝腹下刺去,一边叫道:“素——”说着喉中溅出一串血沫。 左彤芝见她出手狠辣,也不敢怠慢,右手往腰间一抹,长剑出鞘,一招霞染千山,挡住她手中的利刃,顺势向前递出。 这一招以攻代守,仍是守势为主,出招并不十分凌厉,谁知剑刃相交,那女子手中的利刃应剑破碎,竟然没能阻挡剑势分毫,就被长剑透体而过。 那女子手中的利刃零碎掉落,却是一块狭长的玻璃。左彤芝愕然间,头顶一声狞笑,接着一条人影蝙蝠般滑落。 左彤芝急忙抬头,只见九柄雪亮的尖刀凌空而至,齐刷刷朝自己刺来。左彤芝所在的丹霞宗也是凉州一霸,她与如今的宗主系出同门,早已独当一面,论修为也是五级巅峰,虽然猝然遇敌,却临危不乱,当即旋身退步,抬剑去挡,谁知那九柄尖刀突然一旋,将她的长剑拧得脱手飞出。 左彤芝展开身法,流霞般闪身避开,接着臂下一阵剧痛,一柄带钩的短枪毒蛇般探出,从她袖下刺过,只差毫厘,就废了她的手臂。 “退开!” 暴喝声中,一柄钢刀犹如跃出的猛虎扑上刀丛,将那大汉撞得退後半步。 程宗扬双刀在手,双臂雁翅般张开,将左彤芝和小紫护在身後。左彤芝惊魂甫定,这时才看出从房顶跃下的是一名黑大汉,他一手提着短枪,另一隻手拿的却是一面布满利刃的刀盾。 那大汉满面鬍鬚,看着颇具豪气,眼神却有种异样的阴毒,带着些许疯狂的意味。 程宗扬沉声道:“阁下是什么人?” 大汉哈哈大笑,笑声中却殊无喜意,只有刺骨的寒气,“死人!老子是阎王爷都不敢收的死人!” 说话间,那大汉刀盾并出,狂风暴雨般猛攻过来。 程宗扬刚交两招,就知道这回撞上硬茬了。论修为,那大汉比自己也高不了太多,比起招数的精熟,却是天差地远,尤其他左手的刀盾和右手短枪,都不是凡品,放在外面至少都是千贯起价的高档货,又正能克制刀剑之类的短兵,交手不过数招,自己一个不慎,左手的单刀就被那大汉用刀盾绞飞。 程宗扬越打越是心惊,那大汉最可怕的还不是他的兵刃,而是出奇的疯狂。他的短枪刀盾对自己的双刀已经稳占上风,还非跟自己玩命,招术都险得不能再险。自从来到六朝,自己也见识过几个疯子,但和这大汉疯狂的劲头根本就没得比。陷入绝境玩命还好理解,稳占上风还玩命就不是正常人思维可以理解的。 疯归疯,那大汉出招却丝毫不乱,枪盾并出,根本无隙可入。程宗扬一步一步向後退去,忽然“格”的一声,右手单刀也被盾上的尖刀锁住。那大汉臂上肌肉隆起,刀盾往旁一拧,大笑声中,那柄短枪毒龙般钻出,朝双刀脱手,手无寸铁的程宗扬刺去。 程宗扬已经退到墙边,退无可退。就在这时,他左手一翻,从背後又拔出一柄单刀。那柄单刀刚一出鞘就带着如割的劲风,在空中微微一凝,然後带着森然的刀光,闪电般劈下。 那大汉刀盾旁移,为了将程宗扬的右刀拧到一边,胸前空门大露,没想到这年轻人竟然还有第三柄刀,出手又如此迅猛,略一分神,胸口已经被刀锋劈中。刀锋入肉,发出骨骼碎裂的闷响,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飙血的胸口,接着仰天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鲜血从伤口中四溅而出,半晌才轰然倒地。 一股怪异的死气涌入丹田,带来刀割般的痛楚,而且阴寒之极,体内的血脉都仿佛在一瞬间凝结。半晌程宗扬才呼了口气,将那股死气化解在丹田内。 左彤芝起初对这个年轻人并没有太过留心,此时一场短兵相接的剧斗,让她不禁刮目相看,没想到这个一副商贾模样的年轻人能斩杀这个棘手的疯子。她整理了一下袖带,柔声道:“程公子如此身手,倒是奴家走眼了。” 程宗扬苦笑着吐出两个字:“运气。”他半身都是鲜血,手臂隐隐作痛,心里却万分庆幸,如果不是自己贪便宜在苍澜镇上多买了把刀,这会儿躺在地上的就该是自己了。 两把钢刀已经被刀盾绞弯,不能再用,程宗扬先从背包里拿出雷射宝刀的空柄放在袖内,又摸了摸珊瑚匕首,然後擦去刀上的血迹,还刀入鞘。 朱老头拢着手躲得远远的,这时才露出头来,“这……这是怎么说的?怎么一照面就打死打活的?” 程宗扬也觉得蹊跷,可两人已经尸横就地,想问也问不出什么。他瞧了瞧惠远的伤势,小和尚被玻璃碎片刺了一下,虽然避开心臟,却伤了肺叶,如果不尽快治疗,只怕也要将小命丢在太泉古阵。 “小和尚,这两人你认识吗?” 惠远低咳两声,低低道:“小僧未曾识得。” “左护法?” 左彤芝摇头道:“不认识。” 小紫一手抚着雪雪,轻笑道:“还有人在这里呢,你问他们好了。” 被她一提醒,程宗扬明白过来,先挥手让众人退开,然後提刀朝那张大床劈去。床下顿时有人惨叫道:“大侠!饶命啊!” “滚出来!” 床下悉悉索索响了片刻,接着两人搀扶着钻出来,却是一男一女。那女子十七八岁年纪,生得娇小可人,只是这会儿受了惊,身子不住发抖。另一个是个瘦削男子,论模样倒和朱老头有八分相似,都是一副猥琐嘴脸。 那男子看样子也吓得不轻,一出来就语无伦次地叫道:“小的宋三!小的苍澜人!几位大侠大爷!千万饶小的性命!” 程宗扬眯起眼,“苍澜人?” 宋三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小的是向导,花钱雇来的!不关我事啊大爷!” 程宗扬问那少女道:“你是谁?” 那少女望着地上的尸体,眼泪一滴滴淌下,却不敢开口。程宗扬等了半晌,只好道:“宋三,你来说。” “是大爷!”宋三咽了吐沫,“小的本来在镇上讨生活,这两位女客官五日前到镇上要进太泉古阵,雇了小的作向导,说好一天给一吊的脚力钱。谁知到了阵中,那位女客官只不肯走,尽在阵里转悠,结果被人盯上——就是那黑厮!” 宋三朝那黑大汉啐了几口,然後道:“女客官和那黑厮交了几次手,都吃了亏,幸好小的知道路径,带她们逃到此地。原想着躲几日,避避风头,谁知那黑厮也跟了进来。如果不是几位,小的已经做了刀下之鬼。” 左彤芝点头道:“难怪有四个人的足印,原来是三个在前,一个在後。” 程宗扬对那少女道:“你叫什么名字?” 宋三替她答道:“宁素。那位女侠是她师傅。” “他说的是真的吗?” 少女僵硬地点了点头。 这小姑娘吓得挺可怜的,如果是小狐狸,这会儿已经过去安慰了,可自己身边这几个,死丫头视而不见,只抱着雪雪逗弄,死老头倒是看见了,可只顾着看笑话。左彤芝在处理臂伤,一时顾不得开口。 好在宋三嘴上有些功夫,对宁素道:“遇上这几位好心人,咱们可有救了!姑娘放心,我宋三拿了钱,就是性命不要,也把姑娘安安稳稳的送出去。” 那少女含泪点了点头,声如蚁蚋地说道:“多谢……” 程宗扬与宋三攀谈几句,得知这座大厦由于位置醒目,早就被苍澜镇上的人盯上,能拿的早已拿的差不多了,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如果想寻宝,还要再往南,那里到处都是藏宝窟。 “既然有下水道,你们守着太泉古阵,还不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下水道?” “就是你们进来的石头洞。” 宋三明白过来,“也就是这种大房子才能进人,别的出口只有大腿那么粗,再细的也有。我们倒是想挖开,但那些石头硬得要命,还得防着守阵力士,轻易没人敢靠近。” 程宗扬看了看天色,“趁这会儿天还没黑,我去看看。左护法,你既然受了伤,不如和惠远、宁姑娘一道先回去。” 左彤芝四处打量着说道:“这里更暖和,地方也大,不如把他们叫来。” 第三章 你死我活 更新时间:2013-12-18 第三章 “当心!当心!”铁中宝在下面一叠声地说着。 一名汉子壁虎般贴在房顶,用刀尖小心翼翼撬开灯罩,看了一眼,朝下面嚷道:“没有珠子!只有根管子!” 铁中宝一听就急了,“喂!老头!你不是说有夜明珠吗!” 朱老头眨巴着眼道:“咋会没有呢?你再往深处挖挖。” 徐君房抱着灌满热水的羊皮囊道:“别乱挖,小心碰到煞气!” 铁中宝道:“什么煞气?程公子说了,那叫电!” “堂主!这边有!”旁边几名汉子把沙发割开,海绵扯了一地,露出里面成排的弹簧。 有人好奇地摸了摸,“这小玩意儿怪有趣的。” 铁中宝喜出望外,叫道:“程公子交待过,只要能带出去,一枚银铢一隻,他全要!” 众人都兴奋起来,一隻沙发里起码有几十个这种没什么用处的小物件,费不了什么力气就能拿一大包,这简直是捡钱啊。 众人幹得热火朝天,宋三满脸羡慕地说道:“徐瘦子,你这回运气好,接了这么大一票生意。” 徐君房道:“那是!我徐某的口碑谁不知道?” 程宗扬接连打开几个房间,都是空的,不但物品全无,连墙上的开关都被撬走,让他大失所望。他玩笑道:“宋三,你们下手够利落的,除了大厅这点儿东西,连根毛都没留。” 宋三道:“程爷,这你可冤枉我了。我们来时这里面就是空的,只有几张桌子,也不值钱,都让大伙劈了当柴烧。” 徐君房道:“宋三,让我说,你们外姓人可不厚道,这地方从来没听你们提过。” “行了,我这回够倒霉了,”宋三唉声叹气地说道:“死了个客官,还泄漏了地道的事,回去可有我受的。” 程宗扬道:“下面是什么?” 宋三道:“下面是一道铁门,咱们费尽力气才打开,谁知道里面还有一道铁门,再打开,里面还有一道……一连开了三道,里面全是空的,大伙也没力气再去开了。” 程宗扬脚下一硬,踩到一个东西,他捡起来一看,却是个金属铭牌,上面写着“1026”。 程宗扬扭头朝门上看去,门上残留着相同形状的痕迹,果然是从上面摘下的门牌。 “宋三,这是你们摘的?” 宋三道:“可不是嘛。瞧着金灿灿的,原想着能值几个钱,谁知道全是些假货,一文不值。” 程宗扬强压着心里的激动,自己只想着一四七五是门牌号,却忘了酒店的房间也有门牌。唯一的麻烦是这些房间的门牌都被撬得七零八落,不知还能不能找到那间一四七五。 程宗扬没有声张,转身去找小紫。萧遥逸这会儿也回来了,正和小紫说话。程宗扬道:“你们搞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小紫笑道:“挖坑去了。” “小狐狸,你是不是挖坑上瘾啊?”程宗扬走到一旁,压抑着兴奋道:“找到了!” 萧遥逸道:“找到什么了?” 程宗扬一笑,“你在玉露楼找的东西。” 萧遥逸霍然站起身,“什么?” 程宗扬道:“丫头,你来不来?” 小紫道:“没意思,人家才不去呢。” “看个热闹也好,”程宗扬笑道:“说不定他还给你留东西了。” 话刚出口,程宗扬就想把舌头咬掉。岳鸟人根本就不知道小紫的存在,怎么可能给她留东西? 小紫却没有生气,她眼珠一转,改变了主意,“好啊,我们去看看。” “啥热闹啊?”朱老头凑过来,眨巴眼道:“俺也去瞅瞅?” ………………………………………………………………………………… 程宗扬一边跨上楼梯,一边对萧遥逸解释道:“你们岳帅留了枚钥匙,还有句话:太泉熊谷一四七五。”他信心满满地说道:“太泉就是太泉古阵,熊谷就是这里。” 萧遥逸却有几分怀疑,“圣人兄,你怎么知道这里是熊谷?” 程宗扬不好透露小紫能看到紫外线的秘密,半是玩笑地说道:“看这里的规模,多半是熊瞎子住的吧。” 萧遥逸接着问道:“那一四七五呢?” “是门牌号。”程宗扬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一四是指第十四层楼,七五是第七十五个房间。” 萧遥逸和朱老头一起点头,“有理!有理!” “咱们站的位置是第十层,上去五层就是十四楼。”程宗扬估量了一下大楼的高度,“差不多到楼顶了。” 萧遥逸道:“难道这下面还有九层?” “可能有。我刚才问过宋三,下面都有铁门锁着,他们费尽力气也只进过三层,而且也没找到什么东西。” 程宗扬停下脚步,“这里就是十四楼了。太好了!” 这里的门牌倒没有被取下来,也许宋三等人撬了几个,发现这东西不值钱,没有再费这工夫,倒是省了自己一个大麻烦。 “1401”、“1402”……“1435”……“1456”…… 程宗扬一间间数着,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心情也越来越兴奋。没有知道岳鸟人究竟留下了什么东西,但以鸟人当年的权势地位,他留下的物品绝对不简单。只希望鸟人的品位别恶俗到留下一屋子的金条——就算值钱,自己也搬不动。 “1472”、“1473”、“1474”—— 程宗扬怔了片刻,然後猛地推开大门,一股寒风夹着雪花涌进走廊,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大雪。 “幹!”程宗扬禁不住一声大骂。自己白费了这么大一番工夫,结果整个酒店的房间号只到1474,根本就没有1475!自己本来早有准备,以岳鸟人一贯的尿性,寻宝之旅肯定不会一帆风顺,可万万没想到那鸟人会给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房间,这纯粹是拿自己当羊肉片,涮着玩呢。 程宗扬还不死心,转身挨个房间查看,萧遥逸则掠上天台,在大雪中寻找岳帅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 看着程宗扬的糗态,朱老头一张老脸都笑成菊花,那感觉比三伏天喝冰水还美上几分,幸灾乐祸地说道:“小程子,玩砸了吧?我就说,那混蛋怎么会安好心?没留泡屎让你掏就是好的。” 程宗扬“呯呯”地开着门,他一肚子的火没地方撒,黑着脸道:“想散伙是不是?” “急了吧?急了吧?”朱老头倒是识趣,没再撩拨程宗扬,扭头道:“紫丫头,别难过,他不给我给!往後大爷的破衣裳啊,破碗啊,破箱子啊,都给你留着。” 小紫倒没看出多少失望,她皱了皱鼻子,“人家才不稀罕你的衣钵呢。” 程宗扬找遍所有房间,也没找到一点值钱的物件。萧遥逸也不比他好多少,他把整个天台都翻了一遍,衣袖都被雪水湿透,同样一无所获。 程宗扬心里这个憋闷,恨不得把岳鸟人吊起来往死里打。没想到这鸟人这么缺德,人都蒸发了还玩自己一道。 萧遥逸却是兴致勃勃,一边拧着袖子一边赞叹道:“天马行空,无迹可寻,这才是岳帅的手笔!” “手笔个鸟啊!”程宗扬关上最後一扇门,没好气地说道:“不找了!” 回到大厅,天已经黑透了。凉州盟的好汉们从林中捡来树枝,在大厅里生起火,架起铁锅,烧了一锅雪水,锅里煮着肉乾。 程宗扬一肚子气,咬了几口乾粮,喝了口热汤便丢下了。铁中宝等人倒是兴高采烈,他们没找到朱老头说的夜明珠,却拆了几大包的弹簧,按程老板开出的价码,至少能换五六百银铢,也算小捞一笔。 半夜时分又下起雪来,外面风雪交加,酒店内却其暖融融,凉州盟安排了两名汉子警戒,众人累了一天,围着篝火说了会儿话,便各自睡去。厅中声音渐渐低沉,偶尔有几声低咳,却是惠远因为肺伤而发出的。 徐君房怕冷,离篝火最近,朱老头远远缩在角落里,和萧遥逸挤在一处。程宗扬满心都在想着岳鹏举留下的那句话,不明白岳鸟人是缺德到都死翘翘了还要捉弄人,还是别有蹊跷? 小紫合身偎依在他怀中,把他当成睡觉的垫子,她闭着眼,发出轻柔悠长的呼吸,似乎正睡得香甜。 程宗扬在她耳边道:“别装了,陪我说说话。” 小紫红唇微张,用口型道:“大笨瓜,快睡觉。” 程宗扬低声道:“武二那厮去哪儿了?咱们不会真把二爷给丢了吧?” 小紫一指竖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程宗扬道:“行了吧,我才不信你能睡得着呢。” 小紫唇角露出一丝笑意,用口型道:“睡着了才能看好戏。” 程宗扬来了兴致,“什么好戏?” 小紫张开手掌,露出掌心一面小小的凸面镜。 大厅的光线原本极暗,但这面镜子不知用了什么巫术,镜中的景物比实际明亮了许多,隐约能辨认出里面的人影。 随着小紫手掌的转动,镜中的景物不住变化,程宗扬看到铁中宝大模大样地躺在一堆海绵间,枕着一包捡来的弹簧,打着呼噜睡得正熟。旁边五六名汉子挤在一起,紧紧裹着毡毯,兵刃都堆在一处。 左彤芝靠着柱子,盘膝而坐,用一种奇异的节奏正在吐纳。朱老头靠着墙,两手拢在袖子,身体弯得像虾米一样,头一点一点正在钓鱼。萧遥逸却没睡着,警觉地睁着双眼,似乎在等待什么。 忽然程宗扬眼角一跳,看到微凸的镜面中出现一根大理石柱,柱下肩并肩躺着两个人,却是宋三和宁素。 程宗扬抬起头,那根石柱在大厅另一侧,众人都挤在离篝火尽量近的位置,那边并没有多少人,而且那两人睡在柱後,从自己的角度无论如何也看不到他们的方位。不知小紫用什么手段让光线折射到镜中。 篝火越来越暗,厅中鼾声四起。镜面中宋三忽然睁开眼,瞳孔像猫一样发出莹光,他侧耳听了片刻,然後慢慢伸出手,探到宁素裙下。 程宗扬心里“哈”了一声,看不出这家伙居然是条色狼,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偷香窃玉。宁素要是惊醒过来,反手给他一个耳光,那就热闹了。 宁素身子微微一动,从睡梦中惊醒。出乎程宗扬的意料,那少女竟然没有挣扎,反而顺从地抬起圆臀,任由抚弄。 程宗扬心里笑骂,自己还以为是强姦,原来是通姦。没想到这个看着挺清纯的小丫头竟然和宋三搞到一起。 “这对野鸳鸯够大胆的,满屋子的人,他们就敢来真的。” “大笨瓜,只知道看人家小姑娘的屁股。” “废话,不看小姑娘的屁股,难道还看宋三的吗?” 程宗扬嘴里说着,目光向上移去,只见宁素双目紧闭,睫毛间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 程宗扬一怔之下,顿时明白过来,接着心头火起,从火堆中抽出一根松枝,朝石柱甩去。 宋三和宁素藏在大理石柱後面,松枝扔过去只会被石柱挡住,但程宗扬是向上投出,松枝撞在天花板上,带着溅落的火星反弹过来,正好落在宋三头顶。 宋三一声怪叫,抬臂格开松枝。众人都惊醒过来,纷纷跃起身。铁中宝沾着一身碎海绵拔刀叫嚷道:“有敌!” 左彤芝凤目一扫,厉声道:“宋三!你在做什么!” 灯光亮起,宁素就呆住了,这时才惊叫一声,连忙掩住身体。宋三一把揽住她,亮出袖中一把匕首,对准她粉嫩的脖颈,厉声道:“都滚开!” 徐君房也爬了起来,见状跳着脚地骂道:“宋三!你个狗东西!我早就看你们这些外姓人不地道!好端端的,你扯人家姑娘裤子做什么!” “扯裤子?”宋三嘿嘿笑了两声,接着伸出舌头,在宁素脸颊上狠狠舔了一记,“扯她裤子又算什么?” 宁素身体微微战慄着,在众人的注视下面孔时红时白。 左彤芝忽然一笑,柔声道:“宋三,你且放开宁姑娘,咱们有话好好说。” 宋三嘻笑道:“咱家虽然困在苍澜,但也听说过,丹霞宗的左护法是有名的蛇蝎美人儿。”他哈哈笑道:“算你运气好,遇到宋三爷。一会儿三爷拔了你的毒牙,剪了你的蝎钩,好好玩玩你这个大美人儿。” 铁中宝大吼一声,“好狗贼!吃铁爷一刀!” 第一个出手的程宗扬这时却没有作声,他拧眉看着宋三,这家伙孤身一人,凉州盟却有好几十号人马,一人一拳都能把他打成肉泥,他为何还有恃无恐? 正怀疑间,宋三忽然拍掌笑道:“倒!倒!倒!” 铁中宝刚掠出两步,身体忽然像散了架一样,“哗啦”一声跌倒在地,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 与此同时,凉州盟的好汉们也接二连三跌倒,最後连左彤芝也未能幸免,背靠着柱子缓缓坐下。 左彤芝用最後一点力气摸出一截竹哨,在唇间用力吹响。尖锐的哨声远远传开,留在地道戒备的汉子自然能够听见,宋三却冷笑不语。 片刻後,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甩了进来,在地板上滚了几滚,露出一双怒睁的眼睛,正是在外面戒备那名汉子的头颅。 两道鬼魅般的身影掠进来,两人身材高瘦,身穿白衣,两道眉毛直竖着,脸色像抹过石灰一样苍白,就像一对阴间出来的无常鬼。 宋三一脸开心地笑道:“大伙儿可能有些面生,我来介绍一下,这两位一姓活,一姓死,右边这位是活无常,左边这位是死有分。” 左彤芝如堕冰窟,不由打个了寒噤,“你死我活?” 宋三挑起大拇指,赞道:“左护法果然见闻广博,江湖人称的你死我活,就是这两位,没想到左护法也听说过。” 左彤芝勉强笑道:“两位名声赫赫,没想到这次也来了太泉古阵。” 宋三、活无常和死有分对视一眼,然後哈哈大笑。 宋三笑道:“刚夸你见闻广博,这就漏了底了。活爷和死爷在咱们苍澜已经住了七八年,这太泉古阵不敢说一次不漏,隔三差五总要来上一遭。” 左彤芝道:“是奴家孟浪了,不知两位是找什么东西?也许我们凉州盟可以帮帮两位。” 宋三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淫笑道:“找的就是你这活宝贝。”说着他扭过头,“徐瘦子,你还站那儿幹吗?” 满堂几十条汉子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就剩下徐君房自己还站着。他瞧了瞧地上,有点儿拿不准自己是不是也该躺下。 宋三道:“徐瘦子,看在都苍澜人的份上,三爷今天不为难你,识相的赶紧给我滚。” 徐君房巴不得赶紧走,想了想又停住脚步,壮着胆子道:“我走可以,但随我来的几位客人我要带走。” “好说,”宋三手一指,“只要把那丫头留下。” 程宗扬侧了侧肩膀,把小紫挡在身後。 徐君房赔着小心道:“几位哥,我大半年没开张了,好不容易接了笔生意,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再怎么说也得让我混口饭吃吧?再说了,这丫头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你留她还不是白添了一张吃饭的嘴?咱们都是给人领路的,摸摸良心说,你们也不能把自己的客人丢在阵里吧?” 宋三笑骂道:“这徐瘦子还当真了!”他一把扯过宁素,托起她的下巴道:“明白告诉你,这一大一小两隻雌兔一进古阵就被我们哥四个盯上了,要不是哥几个玩得高兴误了时辰,这会儿早带回院子慢慢调教了。” “这小雌兔倒是好收拾。那老雌兔却有点性子,被黑疯子弄得受不了了,踢碎了玻璃要自杀,没成想钓了你们这一大堆鱼。嘿嘿,死爷和活爷刚才不在,没奈何,三爷只好在雪锅里下了点佐料,不仅捞到了左护法,还弄了个绝色。好运气啊好运气!” 程宗扬本来还有些担心,看到他们用出下毒的手段,反而气定神闲,玩什么不好?居然在自己面前玩下毒,这种赤裸裸打脸的行为,就算死老头能忍,死丫头也不能忍啊。 程宗扬这会儿早已明白过来,雪地上的四行足迹并没有错,但其实是四个人背着两个人,因此有两行显得更深一些。宁素师徒被他们劫到酒店,师傅踢碎玻璃,引来守阵力士和惠远二僧。结果自己误打误撞进了酒店,一场混战,黑疯子和宁素的师傅都死在自己一行人手里,宋三见势不妙,编了一通谎话出来。宁素不知道自己一行人的底细,只见到师傅被左彤芝所杀,恐惧之下没敢揭穿实情,让自己这一群人都上了套——除了死丫头。 程宗扬回头看去,只见小狐狸带着一脸欠揍的贱笑,似乎一反手就能把宋三等人给拍扁。至于自己,更是真气顺畅,丝毫没有受到毒物的影响。说句掏心窝的话,有殇侯那个毒宗老大和死丫头这个妖精在,宋三玩的这点毒药算是遇到祖宗了。 在宋三等人看来,厅中凉州盟的人虽多,但都是上了砧板的死鱼。宋三搂着宁素笑逐颜开,活无常和死有分则围着左彤芝动手动脚。 “嗤剌”一声,左彤芝衣襟被活无常撕开,露出里面翠绿的抹胸。接着死有分伸出长舌,津津有味地在她颈下舔舐。左彤芝俏脸时红时白,生死荣辱在心头滚过,一时间身体僵住。 程宗扬正待出手,萧遥逸却笑道:“歇歇吧,咱们商队的打手来了。” “呯”的一声巨响,那扇被人砸过无数次也没半点裂痕的玻璃门轰然破碎,飞溅的玻璃像子弹一样溅得满厅都是,接着一条龙精虎猛的大汉踏着满地的碎玻璃迈步进来。 小紫皱了皱鼻子,“大笨牛,来得这么早。” 程宗扬鬆了口气,“不早了,再耽误一会儿,左护法就该抹脖子了。” 小紫笑道:“程头儿,要不要赌一把?” 程宗扬道:“赌就赌!我赢了,亲你一下,你赢了,亲我一下。” 武二郎满身是雪,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吼道:“小子!二爷的饭呢!” 萧遥逸朝宋三一指,一脸无辜地说道:“被那家伙给吃了。” “呯”的一声,武二郎虎臂一振,捣碎一块地砖,这时程宗扬才注意他手里握着一根银亮的钢管,却是当初在地铁站众人撞到的不锈钢扶手,不知道这厮用了什么手段,竟然拧下来丈许长一截。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武二落在後面不见踪影,原来是在打这东西的主意。这根不锈钢管看起来既花哨又体面,就是给苏荔当聘礼,也很看得过了,只不过武二郎打虎用的哨棒,换成一根镀铬的不锈钢管……这落差实在有点大。 武二郎大步过去,气吞山河地吼道:“敢吃二爷的东西!给二爷吐出来!” 活无常和死有分眼睛微微眯起,不屑地看着武二手里的不锈钢管,宋三冷笑道:“又来个呆子,拿根灯草当针使,哈哈。” 活无常和死有分在江湖中凶名赫赫,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他们两人不仅手段凶残,而且身手强横,两人联手,连六级通幽境的强者也难撼其锋。见到武二郎大咧咧走过去,众人手里都捏了把汗。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旁边还有个一肚子坏水的宋三虎视眈眈。 但当武二郎一路走来,他身後的人不约而同都张大嘴巴。程宗扬瞧着稀罕,等武二郎从面前走过,也伸头去看。看到他背後藏的东西,程宗扬才知道武二这厮犯起坏来也很有一套。武二郎手里的不锈钢管只是个幌子,真正要命的是他背後藏着两截又粗又黑又长又直又重的铁轨!武二这牲口本来就身高体壮,两根铁轨斜着从小腿直到脑後,每根都差不多有两米长! 难怪这厮折腾这么久,弄两截铁轨和弄一根不锈钢管的难度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赤手空拳把铁轨扒下来,这活儿连牲口都做不到,恐怕也只有武二能做得出了。 活无常和死有分放开左彤芝,同时纵身掠来,人在半空,便从袖中挥出两根尖细的利剑。武二郎虎吼一声,举起不锈钢管。活无常和死有分阴声狞笑,细剑一递,轻易就将钢管削下一截。 宋三哂道:“这钢管爷们儿早就用过,就是个银样蜡枪头!大个子,你死在活爷和死爷手下,这不算冤了!” 武二郎心痛地赶紧收回钢管,别在腰间,然後双手往背後一翻,活无常和死有分只觉头顶整个空间都被乌雲遮住,接着两根粗黑长直沉重无比的工字型钢轨猛砸下来,两人的细剑就像牙签一样折断,紧接着血肉横飞,活无常的左臂和死有分的右臂被钢轨砸得骨骼尽碎,爆出一团血雾。 孟老大的天龙霸戟已经是顶级的重兵刃,一般人连抬起来都吃力,可这两根钢轨比天龙霸戟还足足重了一倍,此时被武二这种肌肉男施展出来,完全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寻常人受了这样的伤势,只怕会当场休克,活无常和死有分却像毫无痛觉,一言不发地并肩向後退去。宋三瞪大眼睛,短暂的惊愕之後,立即脚下一弹,衔尾追去。三人见机极快,一阵风般钻入下水道,消失无踪,只留下满地血迹。 堂内沉寂片刻,然後欢呼起来,“二爷好本事!” “我说的吧!要紧关头还得看二爷!” “二哥!老铁真服了!威武霸气啊!” “解药!解药呢?” “快追!别让他们逃了!” “不可!他们是地头蛇,二爷一个人,那地道轻易进不得!要去咱们一块儿去!” “屁!没有解药你连爬都爬不起来!先取了解药再说!” “我不就说一块儿去取解药吗?” 众人吵成一锅粥,一时吵着取解药,一时又担心武二爷孤身犯险,万一有个什么长短,大伙也都别活了。 吵嚷声一浪高过一浪,宁素怔怔站在原地,脸色越来越苍白。忽然一件带着体温的锦衣落在身上,替她遮住身体。 萧遥逸把衣服往她身上一遮,扭头道:“别吵了,这毒药来得快去得也快,喝口凉水就能解。老徐,去外面弄点雪来。” 徐君房往手上呵了口气,抱着玩命的心思冲出去,捧了把雪回来。 “给我!给我!” 铁中宝扬着脖子吞了雪,片刻後猛然翻身跃起,叫骂道:“直娘贼!敢暗算铁爷!武二哥!这回要不是哥哥,老铁就阴沟里翻船了。” 徐君房来回跑了几趟,鞋袜都湿透了才停下来,在火堆旁哆哆嗦嗦烤着火。 程宗扬没打算亮出自己所有的底牌,一直按兵不动,这会儿危险解除,才问道:“宋三是什么来头?” 徐君房又冻又气,“我原本瞧着那些外姓人不地道,没成想还在古阵里杀人劫财,真真是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坏透了!我们苍澜的名声,就是被这些外姓人给败坏的!” 难怪太泉古阵危险重重,进入太泉古阵的寻宝人,恐怕有不少都是被他们暗中幹掉的。程宗扬宽慰道:“为非作歹的终究是少数,何况这一回咱们人多,明天咱们去找赤阳圣果,找到就走。” 武二翻出一包肉乾,风卷残雲般一通猛吃。铁中宝凑过来,充满敬畏地摸了摸铁轨,咂舌道:“这一根怕不有二三百斤?” 武二大方地说道:“给你一根!” 铁中宝连连摇手,“也就二哥的神力能使得动。我要拿它上阵,累也累个半死。” “笨!”武二郎道:“瞧这钢口!拿回去打成单刀,不比你的刀强?” 铁中宝一拍大腿,“可不是嘛!” 武二郎豪迈地一挥手,“别提钱!拿走!” 不提钱倒也罢了,一提到钱字,铁中宝顿时急了,“那怎么成?单是这钢,天底下哪儿找去?一斤起码得一贯!五百贯!你要不拿就是看不起我!” 武二郎道:“兄弟,你这是怎么说的?哎呀……那就五百贯!多一个子儿你就是看不起我!” 左彤芝掩好衣襟,恢复了平常的从容,拿着酒囊道:“武二爷,奴家敬你一杯。” 武二郎接过来灌了一口,“好酒!老铁,你也来一口!” “成!”铁中宝喝了一口祛祛寒意,他摸着那截铁轨,越看越是喜欢。这段钢条的份量至少能打六七十把单刀,每把才七贯,质地更是没得说,算下来自己还赚了。 程宗扬没过去凑热闹,他靠在石柱上道:“那坑是武二挖的吧?” 小紫眨了眨眼睛,“你怎么知道人家要挖坑呢?” “废话!你搞这么大阵仗,不把守阵力士引来才见鬼了。你从头到尾就是想逮个活的守阵力士吧?” 小紫笑道:“程头儿,你变聪明了哦。” 程宗扬叹了口气,“聪明个鸟啊。我是想到守阵力士肯定会来,既然我能想到,你肯定也想到了。既然你一点都不着急,我还急个什么?真稀罕的是武二那头号懒虫居然肯幹活——你又怎么吊他胃口了?” 小紫笑道:“当然是苏荔族长又来信了。” “得,你这一个鱼饵够钓武二一辈子了。”程宗扬把背包往脑袋下面一放,枕着双手道:“剩下的事用不着我插手,我好好睡一觉,从现在到天亮,就是天塌了也别来打扰我。” 小紫依过来,姣美的面孔几乎贴在他鼻尖上,笑吟吟道:“程头儿,你生气了。” 程宗扬哂道:“我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吗?”他闭上眼,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要跟你那鸟人老爹好好较较劲!” 第四章 虞氏双姝 更新时间:2013-12-19 第四章 天色微明,凛冽的寒风掠过雪野,卷起一片白茫茫的雪雾。一条猛虎般的汉子踏雪行来,他浓密的头髪在风中飞舞着,毫不畏冷的敞着怀,露出胸前厚厚的护心毛,那种龙精虎猛的气势,任谁都得挑起拇指,叫一声:二爷威风! 只不过在程宗扬看来,这厮穿着帆布做的牛仔服,扛着一截工字钢,怎么看都不像打虎英雄武二郎,如果加个安全帽,十足就是大雪天还要上工地的苦逼铁道工。 武二郎扒开积雪,露出一隻锃亮的金属壳,然後屈指敲了敲,得意洋洋地说道:“紫丫头,二爷说过误不了你的事,怎么样!” 雪地中掘出一个三尺见方的大洞,一具完整的守阵力士正卡在洞内,只有一隻脑袋露出地面。洞口几乎是比照它的大小挖成的,正把它的四肢都卡在洞内。由于是冻土,周围像铁一样结实,生生把这个守阵力士困在其中。 程宗扬蹲在雪坑边仔细看了半晌,然後扳住它头部的金属盖,用力一掀。那隻金属盖“咔”的掀开,敞露出内部复杂的结构。里面并没有线路,而是一组奇异的模块。模块呈现出纯净而透明的天蓝色,看不出任何导线的痕迹,但程宗扬可以断定,那些水晶般的模块中,有无数肉眼看不到的电路正在运行。 伸手点了点里面一块天蓝色的芯片,“多半是这个芯片。” 小紫望着那块天蓝色的物体,“什么是芯片?” “你就把它当成人的大脑好了。用人工智能代替人的判断,做出反应。具体怎么工作你就别问我了,牵涉到材料、数学、电子、语言……每一门都够学一辈子的,总之很麻烦。” “原来是这样啊。”小紫纤指一紧,将那块水晶般的芯片拔了出来,然後捏得粉碎。 “喂喂喂!你不是对机器人很好奇吗?那可是最要紧的东西。” “太麻烦了,人家才懒得学呢。” 小紫一手放在守阵力士脑壳中,臂上传来“咯嚓”的轻响,那隻红珊瑚臂钏分解开来,又连接成一条小蛇,蜿蜒游进机械守卫的脑壳中,在里面没有规律地碰触着。 雪雪看着有趣,从小紫怀里蹿出来,跳到机械守卫敞开的头部,摆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气势,得意地摇着尾巴。 程宗扬对小紫道:“我要是你,这会儿就把守阵力士的脑壳盖上,憋死这隻小贱狗。” 雪雪四肢踞地,愤怒地吠叫两声,然後撒了一泡热腾腾的狗尿。 程宗扬呆了一会儿,然後按捺不住地拍手大笑起来,“这下彻底完了!死丫头,你要再抓一个守阵力士了。” 小紫唇角却浮现出一丝笑容,“原来是这样啊。” 话音未落,那具守阵力士一手便从泥土中伸出,在空中“呯”的握紧。让众人都为之目瞪口呆。 程宗扬半晌才合上嘴巴,“你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啊,只要控制水就可以。” “开什么玩笑!水是导电的,会造成电路短路!烧毁芯片!腐蚀金属……” 程宗扬接受过科学教育的理性思维被眼前的现实击得粉碎,那具机械守卫捏住雪雪的尾巴把它提出来,“啪”的盖上金属壳,然後扭过头,眼中发出一抹淡淡的红光。 程宗扬明智的闭上嘴,从这一刻起,这具机械守卫已经脱离科技的范畴,进入到魔法的世界,对于自己不理解的领域,还是少说为妙。 那具守阵力士挥动四肢,带着泥土和雪水从土坑中钻出来,然後垂手立在小紫身後,就像一个听话的奴仆。 小紫美目异彩连闪,那具守阵力士举起手臂,露出机械臂中内置的枪械,然後手肘的挡板滑开,亮出两副手铐。接着原地一个空翻,展示出惊人的平稳性和操纵性。 在小紫的操纵下,机械守卫毫不延迟地进行了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操作。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後,小紫终于停下来,抬手道:“去!” 机械守卫拔步奔过雪地,消失在白皑皑的松林中。 “它去幹什么?” “找赤阳圣果啊。” “它怎么知道……你告诉它的?可它怎么知道……幹!它对太泉古阵比咱们都熟!肯定知道在哪儿!哈哈,小狐狸这下有救了!” ………………………………………………………………………………… 回到酒店,众人都已经准备停当,昨晚武二郎破门而入,倒省了大家再钻下水道。等程宗扬一回来,铁中宝就眉飞色舞地说道:“程头儿!咱们今天去哪儿发财?” “大伙自己组队,往周围找找。如果找不到好东西,午後准时回来,咱们换个地方。” 被岳鸟人摆了一道,程宗扬也不准备在这儿多留,只不过还需要点时间,看那个被小紫改造过的机械守卫是不是好用。 众人三五成群离开酒店,大厅一时间冷清下来。左彤芝和惠远都有伤在身,在厅中休养。程宗扬则是在等机械守卫传回的消息,也不必出去东翻西捡,去做无用功。 “小和尚,你怎么样?” 惠远靠着柱子盘膝打坐,他肺叶受创,胸前的伤口虽然包扎过,但不可能不呼吸,苦撑一夜之後,这会儿胸前淋淋漓漓都是咳出的血沫。他勉强说道:“施主……”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猛咳。 程宗扬道:“老头儿,你不是会熬药吗?熬些药给小和尚喝。” 朱老头嚷道:“这大雪封山的,去哪儿找药材?” “翻开雪不就看到了?小和尚要死了,账都算在你身上。” “小程子,你不能不讲理哇,他死了关我老头儿啥事?” 程宗扬讶道:“你才知道我不讲理?见死不救这种事,你做得出来,我可做不出来。” 惠远受的只是外伤,要救他性命并非难事,只不过平白救一个敌人,也只有这个滥好人才会幹吧。朱老头无奈地摇了摇头,“熬药容易,可谁出门会背个生药铺子?少不得我老人家亲自去采。小程子啊,你可真会坑大爷。” 朱老头冒着雪出了门,程宗扬取了碗热水喂惠远喝下,一边道:“小和尚,往後好好念你的经,这种地方就别来了。” 惠远低声道:“多谢施主,咳咳……” 左彤芝道:“程公子真是好心人呢。” 程宗扬道:“左护法伤势怎么样?要不要让老头儿也熬点药?” “只是皮外伤,已经敷过金创药了。多劳公子挂怀。” 武二郎一手揣在怀里,像揣个宝贝一样鬼鬼祟祟过来,压低声音道:“程头儿,你瞧我找到什么宝贝了!” 程宗扬道:“二爷运气不错啊,又捡到什么了?” 武二作贼似的把程宗扬扯到一边,看看周围没人,才小心翼翼地把衣服拉开一线,露出怀里一隻——明晃晃的水龙头。 “瞧见了吗?把这东西往墙上一插,那水就嘟嘟的往外冒啊!拿着这个,到哪儿都有水喝!那还了得!”武二郎道:“程头儿,你说这到底是什么宝贝?” 程宗扬默然半晌,然後道:“二爷,你这是个活宝……千万藏好了,别让外人看见。” “二爷还用你教?”武二郎赶紧把水龙头掖到怀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打了个哈哈,“今儿个天不错啊,二爷出去散散步!” 左彤芝盈盈起身,“二爷,奴家和你一起去可好?” 武二大方地说道:“行啊!” 众人各自出门,整个大厅只剩下寥寥数人,惠远闭目体养,小紫在逗雪雪,徐大忽悠冻得不轻,蹲在火堆旁打死也不挪窝。萧遥逸四处溜跶着在看酒店的布局,在他身後,一个少女跟着他的步伐亦步亦趋,却始终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程宗扬没有询问宁素事情经过,不过看了昨日的经过,也用不着多问。她师傅已死,只剩下孤零零一人在这太泉古阵中,如果没有小狐狸,也许昨晚就自尽了。萧遥逸未必对她有什么动心之处,只不过出于基本的道义施以援手,往後怎么解决,就让小狐狸自己想辙好了。 天色越来越阴沉,看来又要落雪。程宗扬从背包中取出一根炭条,一边回想着昨日的路程,一边在地上画着。六朝的毛笔自己始终用不惯,更懒得带墨锭和砚台,于是专门烧了几根炭条,用来在路途中写写画画。 太泉古阵进来是郊区,穿过一条隧道,进入建有核子电站的工业区。所谓第三层,是将市区和工业区隔开的绿化区。从石阵传送进来之後,有些人在郊区,有些人在隧道口,有些人甚至直接出现在绿化区,由此可以推断,这三层是位于一个平面之上。 第四层的奈何桥是抵达太泉古阵核心区域的必经之路,也是第一道关口。而迷魂桥应该是整个太泉古阵的交通中枢。第五层的垃圾处理厂不用理会,六至九层自己还没来得及寻找,第十层既然是地铁中心,那么程宗扬很怀疑站台上方的八个标志就是传说中太泉古阵的第十一至十八层——如果是这样,那么太泉古阵的真实分层可能只有三层。一至三层在一个时空平面上,四至十层和十一至十八层又处于不同的时空平面。 直到现在,程宗扬也没找出是谁建造了太泉古阵,但从已有痕迹分析,这座城市的建设者很可能超出了自己的认知范围。 目前看来,最大一种可能——太泉古阵来自于六朝的未来,生活在这座城市的居民,有相当一部分是六朝兽蛮部族的後代。 程宗扬看着自己绘制的草图,暗道:这些猜测并不重要,要紧的是找到赤阳圣果救好小狐狸,然後找到那块红色的石头,完成王哲的嘱讬。至于太泉古阵的秘密,以後再找也不迟。 外面风声响起,程宗扬抬起头,只见两道人影风一般掠入大厅。那两名女子玉冠银髪,精致的面孔宛如一个模子中刻出一般,带着冰雕般的冷漠,却是在晴州打过交道的老熟人,虞白樱和虞紫薇这对姊妹花。 程宗扬暗叫不妙,赶紧把纸张举到面前,遮住两女的视线。虞氏姊妹冷冷朝大厅中看了一眼,一言不发地掠上楼梯。 接着外面一声长啸,“两名妖女进了石窟!沈道长,朱仙子!今番我们三宗联手,切不可让那两名妖女逃了!” 虞氏姊妹的身影刚从楼梯上消失,程宗扬便“哗”的收起草图,一把扶起惠远,“走!” 虽然不知道是谁在追杀龙宸的虞氏姊妹,但肯定不是自己的友方。这点儿自知之明程宗扬还是有的,整个太泉古阵里面,恐怕八成都是岳鸟人的仇家,如果加上朱老头的仇家,不算十成也差不了太多。就算一时间没有暴露身份,自己不识相的夹在中间,被两边殃及池鱼,也没什么好下场。退一步海阔天空,如果还是先闪人要紧。 萧遥逸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程宗扬的表情就知道事情紧急,当即扯起徐君房,回头对宁素道:“一起走!” 宁素原本梦游般跟在他身後,被他一喝,仿佛惊醒过来,连忙跟了过去。 虞氏姊妹已经上楼,程宗扬别无选择,只能往下跑。朱老头和武二郎先後离开,厅中六个人,小狐狸是个空架子,徐大忽悠战斗力为零,惠远负伤,宁素的修为比死丫头还差了一截,除了死丫头,就剩自己一个能打的。想照顾五个人,就是把自己切成五块也不够用的。 外面人声嘈杂,来人已经追进大厅。萧遥逸道:“往哪儿?” “下水道!” 现在最要紧的是先逃出去,只要与朱老头、武二和凉州盟诸人会合,便有自保之力,即使再遇到虞氏姊妹也丝毫不惧。 程宗扬一头闯进那个庞大无朋的卫生间,紧接一声大骂,“幹你娘啊!武二你个牲口!” 程宗扬就像腾雲驾雾一样,刹那间越过十几丈的距离,“呯”的一声直接撞在墙上。 武二那厮拧了水龙头,水溅得满地都是,这会儿地面结了厚厚一层坚冰,当溜冰场都足够。程宗扬猝不及防,当场摔了个结实。他带滚带爬从卫生间挣扎出来,顾不得自己鼻青脸肿狼狈不堪,便道:“下楼梯!” 下水道的入口被武二搞成冰封绝地,程宗扬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硬着头皮带领众人往地下逃去。 头顶呼喊声不断传来,“兀那妖女!你伤我师兄,还想再逃吗?” 不知道虞白樱还有虞紫薇的声音冷冷道:“玉音子口出狂言,死有余辜。” “我师兄只是声讨岳逆的恶行!何曾有一言涉及两位?你们二人痛下杀手,取我师兄性命,此仇不报,我长青宗还有何面目立于六朝?沈道长,朱仙子,我道流六大宗门同气连枝,还请两宗不吝援手。” 虞氏姊妹一声冷笑,接着有人叫道:“小心丝弦!” “啊——”一声惨呼响起,不知是谁已经着了虞氏姊妹的道。 脚下的楼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程宗扬闷头走了半晌,才踏到平地。萧遥逸从袖中摸出火褶,取下扣盖用力吹了几下,火焰跳动着亮起,照出周围的空间。 入目的情形使众人都一阵发呆。与楼上的房间不同,眼前是一道高近两丈的墙壁,光滑的表面没有拼接的缝隙,却是一道整体铸成的金属墙。墙壁一侧的大门已经被人破坏,厚达半尺的门体扭曲着倒在地上,门侧一排折断的锁头几乎有手腕粗细,真不知宋三等人费了多少力气才把它打开。 徐君房抱着羊皮水囊道:“这是太泉古阵的绝仙门,连仙人都要束手,没想到竟然被外姓人打开。不知道里面藏的什么好东西?” 萧遥逸当先进入,举着火褶照了一圈,一脸失望地说道:“空的。” 门内是一个宽阔的大厅,空荡荡没有任何物品。程宗扬游目四顾,然後道:“这里没办法藏人,再往下面去。” 通往下层的楼梯在大厅外侧,一道同样加厚过的钢门被重撞得弯曲,侧面露出一个狭窄的入口。 众人逐一钻了进去,里面的情形大同小异,仍是空无一物。一连走了三层之後,楼梯下终于出现一扇紧闭的大门,看来暂时还没有被人破坏过。 徐君房道:“这些外姓人倒是好耐性,换作是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撞开门,一样东西都没捞到,早就罢手了。” 萧遥逸敲了敲大门钢制的表面,“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要藏这么深?” 程宗扬自问没有那个力气能把半尺厚的钢门砸开,苦笑道:“那只有天知道了。” 金属的墙身触手冰冷,两丈高,十余丈宽的空间完全被这道浑然一体的金属墙壁隔断。程宗扬沿着墙壁摸了一遍,也没有找到任何出口的痕迹,不由心下叫苦。自己原以为下面也和楼上一样,分成不同的房间,谁知道只有一个无遮无掩的大厅,而且还是条死路。这下如果被人堵住,那可逃都没处逃去。 隔了三层的空间,头顶传来的打斗声已经微不可闻,但程宗扬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他想把那扇被宋三等人拆掉的大门抬起来,稍微阻挡一下,可入手的份量远远超过自己的能力,至少也有七八吨重,只好放弃。 萧遥逸忽然惊叹道:“好大的锁孔!” 程宗扬精神一振,“什么锁?” “在这里。”萧遥逸拍了拍门上。 程宗扬踮起脚尖才摸到门上一个凸起的圆形,上面还有一个碗口大小的保护盖,手指一拔,盖子滑开,露出里面一个手掌宽的凹槽。 程宗扬摸了摸匙孔的宽度,忽然摘下背包,从里面取出那枚短剑般的巨型钥匙,“小狐狸,蹲下。” 萧遥逸二话不说,往地下一蹲,“来吧!” 程宗扬踩着他的肩头,举起钥匙往锁孔中一插,一边暗自祈祷。这会儿自己纯粹是瞎猫想逮个死耗子,何况年深日久,整把锁锈死也不奇怪……那枚钥匙轻轻一送便滑了进去,没有丝毫滞碍。 黑暗中,锁簧跳动的轻响分外清晰。那枚钥匙不断深入,终于顺顺利利插到尽头。程宗扬屏住呼吸,顺时针慢慢转动。 一圈、两圈、三圈…… “幹!” 第五章 地下金库 更新时间:2013-12-20 第五章 沉重的大门仿佛突然消失,程宗扬和萧遥逸本来都贴在门上,这会儿失去屏障,同时跌了进去,摔成一对滚地葫芦。 程宗扬抬手往地上一撑,跃起身来,一边晃亮火褶。 徐君房没想到他竟然能轻轻鬆鬆打开这道门,在外面一叠声道:“怎么样?怎么样?”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程宗扬道:“好消息是宋三他们真没捞到什么东西。坏消息是这里面也是空的。行了,小狐狸,别找了,你没看到这地面乾净得都跟舔过一样吗?” 徐君房扶着惠远进来,一脸难以置信地道:“竟然就这么进来了?程公子,你怎么会有钥匙啊?” “捡的。” 程宗扬眼睛忽然一亮,他收起火褶,跃起身,在墙上一拍,灯光乍然亮起,将整个大厅照得如同白昼。 众人本能地遮住眼睛,避开刺眼的灯光。程宗扬眯起眼睛,外面的电路几乎都被人破坏,这里还保存完整,看来一直没有人进来过。 整座大厅足有近百步宽,厅中整齐立着两排十六根柱子,光洁的地板仿佛一整块瓷片,雪白的表面一尘不染,空旷得让人心里发慌。 萧遥逸便浑身一震,盯着石柱上一片刻痕。 程宗扬认出来那划痕与雁过石所留有八分相似,不由叫道:“真在这里?” 萧遥逸用力一点头,“不错!正是此处!” 自己的瞎猫居然真的逮到耗子,程宗扬既惊喜又恼火,“他怎么不把标记留在外面?” “也许有。但可能被大雪盖住,也可能被人破坏了。” 程宗扬心里暗自嘀咕,这下面还有几层,不知道岳鸟人留下的一把钥匙能不能把所有的门都打开。 程宗扬跃起身,从门上拔下钥匙,一边关上大门,一边安慰众人,“不管能不能找到宝贝,起码这会儿是安全了。” 大门正要关上的刹那,一隻修长的玉手忽然伸进门缝,接着用力一推,将大门推开。 门外是一个银髪丽人,她银白色的髪丝束在珊瑚状的玉冠内,五官鲜明而又冷俏,唇角点着一颗红如玛瑙的小痣,雪肤花貌不外如是。她穿着一袭黑色的皮衣,胴体凸凹有致,妖娆无比。 银髪丽人美目一扫,顿时目光生寒,冷冷道:“原来是你!”接着她一眼瞥见小紫,冷漠的面孔顿时怒气勃发,厉声道:“还我玉来!” 小紫翘起唇角,笑道:“来拿啊。” 丽人飞身而起,人在半空,便擎出碧玉杖,朝那个该死的小丫头刺去。 程宗扬长刀挑出,磕开她的碧玉杖,然後闪身後退,挡在小紫身前,横刀笑道:“原来是虞紫薇虞姊姊。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 那丽人踏前一步,雪白的大腿外侧,一朵蔷薇纹身像火一样跳动。虞紫薇寒声道:“当日孟走狗救你,今日我看还有谁能救你!” 当日在晴州,自己就能与她们姊妹周旋几招,此时再度交手,程宗扬心下大定,说话也更有底气,“虞姊没搞清形势吧?如果我没听错,这会儿外面好像一大票人正对两位喊打喊杀呢。”程宗扬笑道:“别说你能不能拿下我们,就是能拿下,也免不了被人堵在这里。虞姊,那些人可不一定有我这么好心肠。” 虞紫薇没理睬他的挑动,只目光闪闪地盯着小紫,“原来只听说他有一个女儿在王哲军中,後来才知道他还有一个女儿藏在南荒,托庇在殇侯门下——想必就是你了。” 小紫笑道:“姊姊猜错啦,人家没有爹爹呢。” “狡辞堆砌。”虞紫薇唇角露出一丝充满恨意的冷笑,“既然你是那个无耻之徒的女儿,那便……拿命来吧!” 程宗扬没想到岳鸟人的仇恨值竟然这么高,这女人正被人追杀,这会儿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杀小紫泄忿,都完全丧失理智了。 萧遥逸摇着折扇,忽然手一挥,折扇利斧般朝虞紫薇颈下切去。虞紫薇扬起碧玉杖,杖尖挑中扇面,接着劲力疾吐,刺在萧遥逸胸口。 萧遥逸“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撞在门上,接着他双腿奋力一蹬,半开的大门“呯”得合紧。 虞紫薇面沉如水,没想到这个弱不经风的公子哥如此阴险,对自己的碧玉杖毫不抵挡,反而趁机关上大门。 萧遥逸有苦自己知,虞紫薇那一杖他不是不想挡,实在是挡不住,只好借势後退,拼尽最後一点力气,把门关上,这会儿他浑身就像散架一样,随时都可能倒下。 萧遥逸啐了口血沫,一脸凶相地说道:“老程!关门打狗!” 程宗扬赞道:“小狐狸,有你的!”虞紫薇摆出玩命的架势,他也有些提心吊胆。一个虞紫薇并不可怕,可万一外面那群人全冲进来,就岳鸟人这迎风臭十里的招牌,真不知道自己和虞氏姊妹哪一边先死。 程宗扬人随刀走,猛虎般直扑过去,刹那间与虞紫薇连交六刀。萧遥逸虽然撞上门,但没用钥匙关紧,只有一道锁舌在起作用,如果遇到猛人,说不定真能撞开。当务之急是赶紧解决掉虞紫薇这个麻烦,把门彻底锁上。 一轮疾风暴雨般的攻势过後,两人蓦然分开。程宗扬气定神闲,虞紫薇艳丽的面孔却像蒙上一层寒霜,没想到这个年轻人进境如此之快,数月不见,修为突飞猛进,而且气息精纯,仿佛下过十余年苦功。她的黄泉玉被小紫抢走,许多法术难以施展,此消彼长之下,再难有必胜的把握。 程宗扬杀意涌起,有千日作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虞氏姊妹对岳鸟人恨之入骨,连他的女儿也不放过,她们两个是龙宸的人,天知道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暗杀法门,万一让她们得手,自己就後悔莫及了。 小狐狸那句关门打狗正说到点子上,趁此机会先把她幹掉,剩下一个虞白樱就不足为患了。 就在这时,坚固的金属门忽然发出一声轻响,像被风吹一样,就那样自己滑开。 程宗扬固然目瞪口呆,萧遥逸也一脸撞见鬼的表情。小紫白了他一眼,“大笨瓜,是断月弦。” 程宗扬这才注意到门侧附着几条细如髪丝的丝弦,正挡在锁舌的位置。刚才萧遥逸虽然拼了命的把门撞上,其实锁舌被丝弦挡住,并未弹出。 一个与虞紫薇一模一样的丽人踏入室内,然後纤手一收,将丝弦收回掌中。 “妖女休走!”大门一开,外面的呼喊声便传了进来。那个大腿上刺着樱花的丽人不动声色,纤手轻轻一推,大门合拢,“嗒”的一声锁紧,将呼喊声隔在门外。 刀剑劈在门上的声音不断传来,虞白樱却充耳不闻,她目光像刀锋一样上下打量着小紫,半晌才道:“想不到南荒那个娼妇竟然也生了一个女儿,倒比那娼妇还标致些。只是不知道是谁的种。” 萧遥逸一挽袖子,指着她叫道:“虞白樱你个泼妇!嘴巴放乾净些!岳帅当年又没碰你们,用得着这么不依不饶吗?” 虞白樱玉脸闪过一丝羞怒,断月弦无声无息地飞出,绞向萧遥逸的喉咙。程宗扬举刀挡开断月弦,一边回头对萧遥逸叫道:“等等!既然姓岳的跟她们没关系,哪儿来的仇啊?” 萧遥逸道:“孟老大没和你说过?她们两个当年遇到岳帅,本来情投意合,都准备谈婚论嫁了,谁知中间出了点岔子,後来岳帅还专门从鬼阎宗抢了一对黄泉玉,送给她们作为补偿。” “你无耻!”虞紫薇怒道:“你怎么不说那个负心贼一边对我们姊妹大加奉承,一边竟然还去勾搭我娘!” 此言一出,一直莫名其妙看着两边打来打去的徐君房顿时“哎哟”一声,一手捂着胸口,好像心臟都有点受不了。 旁边的惠远赶紧低下头,双手合什,一边咳嗽,一边念道:“阿弥陀佛。” 程宗扬听着也有点晕菜,“真的假的?这料够猛的啊!就是乱了点儿。” 萧遥逸尴尬地低声道:“不是那么回事——岳帅先认识她们,後来才认识的虞夫人,那会儿根本不知道她们是母女。岳帅对自己的女人照顾得紧,本来好心想介绍她们认识,结果两边一见面……” 程宗扬只是听着都替她们尴尬,可以想像当时的真实场面有多悲剧。不过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不至于到现在还余恨未消吧? 萧遥逸小声道:“这事阴差阳错的,岳帅本来想解释,没想到虞夫人一回去就伏剑自杀了……” 程宗扬明白过来,本来说好的情郎,突然变成乾爹,又害得母亲自杀,她们不把岳鸟人恨到骨子里才怪。 “不过也别把她们想得那么无辜。她们姊妹後来加入龙宸,这些年来杀人如麻,只要与岳帅有关系的都不放过。如果不是岳帅吩咐过不要与她们为难,我们兄弟早就除掉这两个变态的泼妇了。” 虞白樱道:“你现在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斩草除根了吧?” 程宗扬点头道:“我明白了。那个玉音子不会正好提到这件事,让你们给灭口了吧?” 门外的撞击声越来越响,几乎盖过众人的交谈,虞紫薇寒声道:“你既然知道了,所以——你也该死!” 虞白樱的断月弦和虞紫薇的碧玉杖同时攻出,程宗扬寸步不退,一柄单刀舞得密不透风,将两人的攻势尽数接下。 萧遥逸连一击之力都没有,能站着不倒就是胜利。徐君房用嘴还行,动手根本没有他的事。反而是惠远小和尚挥动日月铲,带伤加入战团,多少替程宗扬挡了两招。 虞白樱和虞紫薇是孪生姊妹,心意相通,联手的威力远超寻常同门,程宗扬一边要应付虞紫薇攻势凌厉的碧玉杖,一边还要提防虞白樱无孔不入的断月弦,只能勉强守住门户不失。 虞白樱玉指急挥,断月弦攻势突然一紧,逼得程宗扬手忙脚乱。与此同时,虞紫薇的玉杖幻化出森森碧影,真气急剧攀升,却放开了程宗扬。 程宗扬早防着两女的分击之术,见状立即撤回长刀,挡在小紫身前,准备硬撼虞紫薇的碧玉杖。谁知虞紫薇身形一转,没有攻向她们恨之入骨的小紫,而是袭向旁边的萧遥逸。 程宗扬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儿里,小狐狸的底细自己再清楚不过,别说刺他一杖,就是风大点儿就能把他吹趴下。 萧遥逸这会儿无论硬接还是闪避都难逃一死,他索性刷的合起折扇,反手朝虞紫薇玉脸抽去。横竖是一死,死也要死得光棍一些。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横掠过来,挺身挡住虞紫薇的碧玉杖。贯满真气的杖身从宁素肩头穿过,带出一篷血雨。接着萧遥逸奋力一掌,“啪”的抽在虞紫薇脸上,然後抱着宁素一跤坐倒。 碧玉杖吸饱鲜血,色泽变得暗红,虞紫薇雪白的面孔露出五道指痕,她银牙咬紧,一寸一寸抬起滴血的玉杖。 背後一声巨响,只有一道锁舌关紧的大门终于被人撞开。一个苍老的声音沉声道:“妖女!哪里逃!” 程宗扬毫不犹豫,腾身一个倒勾,头下脚上,脚尖踢在墙壁上。“啪”的一声,灯光瞬间熄灭。 徐君房本来就躲在後面,老老实实当他的看客。这会儿眼前一黑,他赶紧贴着墙壁,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忽然手里一沉,多了一个硬梆梆的东西,程宗扬在他耳边低声道:“拿好钥匙!去开下一道门!我挡住他们!” 徐君房连忙点头,摸索着朝楼下走去。 黑暗中,众人一团混战。程宗扬紧守着楼梯,把自己一行人挡在身後,不管谁杀过来,都是一刀劈出。 徐君房摸到楼下,果然又是一道大门,他摸到锁孔所在,按照刚才的方式,使劲踮起脚尖,勉强把钥匙插进锁孔,用指尖拨着转了几圈。好在那锁质量不是一般的好,转动时滑顺无比,除了手臂伸得快要脱臼,倒没有费多少力气。 看到紧闭的大门悄然滑开,徐君房才鬆了口气,他踮着脚正准备取下钥匙,却摸到一隻柔软的手掌。 耳边响起一个悦耳的声音,“居然有钥匙。你是苍澜人吧?” 接着一点白光微微亮起,映出一张姣美而优雅的面孔。一个朱衣女子一手按着仍留在锁孔中的钥匙,轻盈的身体仿佛悬在半空,另一隻手中指与拇指扣紧,其余三指兰花般绽开,指间却是一粒货真价实的夜明珠。那女子柔美的面孔在珠辉映照下仿佛散发出明月般的光辉,玉容妙姿,宛如雲中仙子,正是瑶池宗的奉琼仙子朱殷。 她皓腕一翻,优雅地递出长剑,抵在徐君房颈下,柔声道:“我从不滥杀无辜,只要你不贸然行事,我保你性命无忧。” 徐君房咽了口吐沫,两眼盯着近在咫尺的剑锋,几乎瞪成斗鸡眼,小心翼翼地点头表示明白。 朱殷微微一笑,将房门推开,淡淡的珠辉冲破黑暗,映出里面堆积如山的物品。 几名黄冠道人联手攻出,终于将程宗扬从楼梯口逼开,他退到角落里,张开双臂,像母鸡护小鸡一样护着众人。宁素受伤,自己的队伍里又添了一名伤号,小狐狸更是彻底打回原形。即使听说岳鸟人在太泉古阵出现的消息就有些不大正常的死丫头这会儿心情突然好转,愿意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也未必能把这么多对手都幹掉。 虞氏姊姊远远退在另一处角落里,如今控制局面的,是长青、阳钧、瑶池三宗联手的人马。长青宗以玉魄子为首,带有近二十名门人。阳钧宗以道长沈黄经为首,门中十余名弟子。瑶池宗的长老突然失踪,为首的是奉琼仙子,也有六名门人在侧。 三宗联手接近四十人的规模,而且组织严密,准备齐全,就是凉州盟的人马全部赶来,也就是站旁边看着的份儿。 这会儿三宗的门人举着火把分布各处,控制了整个大厅。他们分成三组,一组应对程宗扬等人,攻势并不凌厉,只将他们困在角落里。另一组则是以长青宗为主,围攻虞氏姊妹,只不过空间太过狭小,虞氏姊妹又占着易守难攻的地形,一时未能得手。 这座大厅与楼上几层的格局一模一样,之所以空间狭小,是因为厅内堆满了物资。无数打磨光亮的板甲、锁甲、鳞甲、皮甲、马铠……分门别类,整齐堆在一起。单是把头部完全保护起来的全盔,就不下三千隻。整个库房存放的甲胄足以装备出一支完整的军队——比如全盛时期的星月湖大营。 程宗扬终于可以断定,这里的确是岳鸟人留下的遗物,上面之所以是空的,也许是九层的库房实在太大,他还没来得及全部填满就遭了雷劈。问题是他在临安掌权,却在千里之外的太泉古阵存放下这么大一批军械,真不知道这鸟人是怎么想的?难道是打算以雷霆万钧之势攻占苍澜全镇,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称王称帝? 程宗扬和虞氏姊姊能撑到现在,不是三宗手下留情,而是面前的物资把众人都镇住了。来太泉古阵的人都想着寻宝,可谁都没想到会找到一个军械库。这东西对朝廷也许有用,但对这些江湖宗门来说,根本就是个祸端。无论瑶池宗还是长青宗,都不可能让门人全部装备板甲——落在朝廷眼里,那纯粹是找死。不过在太泉古阵找到这么大一个武库,即使对众人来说毫无用处,可价值数万金的库藏活生生出现在眼前,谁见了都不免想到,里面是不是还藏有价值连城的宝物? 因此就连口口声声要给师兄报仇的玉魄子这会儿都把虞氏姊妹抛到一边,和阳钧宗的沈黄经、瑶池宗的朱殷一起,一脸严肃的围着徐君房,审讯这个拥有宝库钥匙的苍澜人。 说是审讯,其实本质可以说是三宗的高手聚在一起听徐大忽悠讲故事。徐君房见这些人动嘴不动手,立刻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条舌头几乎吐出莲花来,先从盘古开天地讲起,一直说到当年共工氏怒触不周山,以至于天倾西北,地陷东南。 “这太泉古阵乃是上古仙人所居,六合之内八阵之一,雄居天南。”徐君房道:“所谓地陷东南,正陷在此处!可叹纵然有女娲炼石补天,终究未能恢复原状。因此群仙翩然而去,只余空阵在人间。” 玉魄子道:“荒唐!看此地的房舍,上古仙人难道都是身高一丈的巨汉?” 面对质疑,徐君房毫不露怯,仰天大笑道:“道长此言庶几近道矣!道长岂不闻丈夫一词?丈夫丈夫,一丈乃可称夫,如今之人身高六尺已是壮汉,诸位行遍天下,谁曾见过身高一丈之人?既然无一丈之人,何来丈夫一词?可见这正是上古仙人身高一丈的铁证!” 玉魄子哑口无言,沈黄经若有所悟,颔首道:“此言甚是有理。” 徐君房攥个鹌鹑蛋都能说出天鹅来,被沈黄经一赞,当即侃侃言道:“昔日上古仙人以九天玄兽为座骑,千里之遥一日可至。更有甚者,驾驭法宝,以铁鸟御风而行。所穿的仙衣非丝非棉,非皮非毛。群仙对谈虽隔千里,如在面前。入海如闲庭信步,更能蹑步太虚,凌驾于九天之上!一饮一食,莫非仙品。仙液入喉,犹如雲起东山。鸡鸭之属,喂之仙药,瞬息可成。夏之柑桔,冬之蜜桃,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居处有长明之珠,径逾数寸,光芒万丈。出入仙乐随身,其音如断金切玉,绕梁不绝……” 那些道人本来就是求仙信道之辈,听他说得天花乱坠,纵然有七八分不信,也合手赞道:“无量天尊。” 朱殷放缓口气,“尊驾所言上古仙迹虽然动听,终究缥缈,敢问这钥匙如何会在尊驾手中?” 徐君房微微一笑,“这钥匙不是我的。” 众人都是一愣,只听他从容道:“乃是天人所授。” 等了片刻,玉魄子道:“天人?在哪儿?” “见天人者,非徐某也。”徐君房走到程宗扬身边,一把举起他的手,“乃是这位大有仙缘的程公子!” 一群人“哗”的把程宗扬围了起来。朱殷看了看程宗扬,又看了看萧遥逸,冷冷道:“你们是不是乘过九天玄兽?” 程宗扬谦恭地施了一礼,“朱仙子仙缘不凡,那九天玄兽一见仙子便雀跃欢呼,让程某也惊出一身冷汗。” 朱殷深深看了他一眼,“真的吗?” 程宗扬凛然道:“若有一字虚言,便让九天玄兽吞了程某!” 朱殷见他说得果决,不禁暗自犹疑,难道当时九天玄兽朝自己狂啸扑来,是因为自己真有仙缘? 沈黄经道:“不知程小友如何得到钥匙?” 程宗扬道:“既然道长相询,在下不敢隐瞒,只不过……天机不可泄漏。” 眼看那些道士露出一副被人抢了钱的表情,程宗扬赶紧道:“但是——各位既然到了此地,可见冥冥之中,也有仙人点拨。所以说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有仙缘!既然仙人让我们都到了此地,这枚钥匙我也不能独吞。这样吧,大伙儿一起进去寻宝,见者有份,怎么样?” 玉魄子第一个点头,沈黄经迟疑片刻,也微微颔首。最後朱殷道:“你去开门,无论里面有什么东西,都不许乱动。” 忽然一个声音冷冷道:“他们是岳鹏举的人。” 这下就像油锅里泼了碗冷水,所有人都跳了起来,十余柄长剑锵然出鞘,将程宗扬等人团团围住。 虞氏姊妹挑破程宗扬等人的身份,趁双方惊疑不定,随即一声娇呼,冲破长青宗的围攻,并肩掠出库房,消失无踪。 程宗扬高高举起双手,“冷静!大家冷静一下!不要听那两个妖女的挑拨!她们两个是岳贼的姘头,当年和岳贼有一腿!要不然刚才诸位揭露岳贼的醜行,这两个妖女会突然出手伤人?” 朱殷质问道:“你们为什么会和那两个妖女打起来?” 程宗扬几乎声泪俱下,发自内心地说道:“因为我们是岳贼各种罪恶行径的受害者,都是岳鹏举那个鸟人的仇家啊!” 第六章 岳鸟人的遗嘱 更新时间:2013-12-21 第六章 “为了公平起见,我们每方出一个人。”程宗扬道:“玉道长、沈道长、朱仙子,你们上前一步,我把钥匙插进去,你们每人转一圈。大家互相监督,谁都不能作弊。” 三宗以正道自诩,倒没幹出杀人夺钥的事来。这会儿见程宗扬痛快地交出钥匙,众人疑心稍解,听到他的提案,都觉得很公平,当即依言轮流上前,转动钥匙。 在众人注视下,坚不可摧的钢铁大门缓缓滑开,露出里面的库房。 众人刚才所在的是第五层,这里的第四层存放的只有一种物品:箭矢。锯齿的、木羽的、三尖的,弩用的、弓用的、车弩、床弩、角弓用的,甚至是装有鸣镝的响箭……林林总总不下百余种,将偌大的库房装得满满当当。 接下来第三层是各种帐篷、拒马、重盾、军用旗帜,琳琅满目,让人大开眼界。 萧遥逸接连负伤,眼神却出奇的亢奋,压低声音道:“我现在终于能肯定,我们在江州起事,做得没错!岳帅暗中准备了这么多东西,胸中定有宏图伟业!你看,这些坚甲利弩,都是岳帅给我们准备的。我们打下江州这片基业,才是岳帅意志的延续!” “小狐狸,不是我泼你冷水啊。岳帅藏的东西是不少,可我怎么觉得他有点儿凑合呢?你瞧这些旗子,连字号都没有。倒像是抢了哪家作坊还没做好的半成品。还有,这么多军械,好像都不怎么配套……” “也许这只是一部分,”萧遥逸猜测道:“下面不是还有两层吗?” 沈黄经等人一路看过来,都暗暗心惊,这么一大批精良的军械,至少价值几十万金铢。可是谁都没胆量把它们运出去贩卖,就是白白献给朝廷,也得落下私藏军械,图谋不轨的嫌疑,唯一的做法只能视而不见,权当没看到这些价值不菲的军械。 玉魄子道:“程公子,这一路已经走了六七层,不知天人说没说,这里到底藏了什么宝物?究竟有多深?” 程宗扬道:“仙人的心意我们这些凡人怎么能懂?只有凭缘份了。玉道长,该你来转钥匙了。” 第二层的大门刚一打开,程宗扬便是一身冷汗,厉声道:“火把拿开!千万别过来!” 第二层的库房里一半都堆着盘好的铁丝网,带着无数尖刺的铁丝几乎挨到库房顶部,就像一头狰狞的庞然怪物踞伏在黑暗中。但是真正可怕的,则是旁边一堆不起眼的木箱。木箱内铺着鹿皮,里面盛放着泥沙般黑色的颗粒物,散发出刺鼻的硫磺气味。 这间库房里放的都是星月湖大营才有的特殊军械,火炮、铁丝网、突火枪、甚至简易版的火焰喷射器…… 程宗扬小心退开,回头道:“这里非常危险。玉道长、沈道长、朱仙子,你们看是不是大家都留在外面,只挑几个人进来?” 此言一出,当即就有人叫道:“何出此言!大伙儿同进同退!便是刀山火海也一同闯了!哪里能让几位道长孤身犯险?” 程宗扬暗骂道:这帮鸟人,只怕别人得了好处,火药桶都抢着钻! 长青宗本来是由玉音子带队,玉魄子的威望远不及师兄,被众人一阵鼓噪,根本压服不住。其余两宗见长青宗的人都进来了,也不甘落後,结果所有人都涌进库房。 程宗扬只好道:“任何火种都不许带进来!朱仙子,借你的夜明珠一用。” 朱殷略一犹豫,弹出那颗夜明珠。 程宗扬远远绕开那堆火药,凭藉夜明珠的光辉找到另一扇大门。 与其余几层不同,猜想中最後一道大门并没有位于楼下,而是在库房内侧。 程宗扬打量片刻,微微吐了口气,然後原样插入钥匙,玉魄子、沈黄经、朱殷先後上前转动。与前面几层一样,门锁“嗒”的轻响,顺利地打开,然而开门时却出现了意外。朱殷转完最後一圈,伸手推了一下,大门毫无反应。 玉魄子连忙伸手去推,可房门就像焊在墙上一样,纹丝不动。沈黄经沉着地抬起手掌,掌力一吐,锁分明已经打开的房门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朱仙子,是不是你少转了一圈?”玉魄子一边说,一边着急地转动钥匙。可手上传来的感觉,钥匙分明已经拧到底。 沈黄经道:“向左。” 玉魄子赶紧把钥匙重转一遍,房门仍然没有打开。 程宗扬靠墙站着,不时叹几口气,表示自己也很着急,偶尔还出出主意,是不是钥匙插反了?转得太快或者太慢了? 三人折腾了一刻多钟,仍然没能打开大门,这时候轮到徐大忽悠出场了。程宗扬悄悄捅了捅徐君房,然後用蚊子哼哼般声音道:“大师,能不能卜一卦?” 徐君房一点就透,他煞有其事地掐了半天手指,一边捋着鬍鬚一边道:“屈指算来,公子已经过了八道天门。加上前面入门一道,其数为九。九者,天地之至数也。想来仙人所指,便在此处。至于这道门……”徐君房矜持地摇了摇头,“多半是打不开的。” “再麻烦大师一下,可知宝物在哪个方位?” “东南灵气所聚,必有异宝。” 两人声音压得极低,但在场的修为何等高明,程宗扬刚一开口,众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玉魄子厉声道:“程公子!说好了见者有份,难道你想独吞!” 程宗扬道:“没有的事!我只是问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朱殷冷哼一声,闪身朝大厅的东南角掠去。玉魄子不敢怠慢,大袖一挥,寸步不离地紧跟着朱殷。 沈黄经摇了摇头,叹道:“小友何必如此?我等出自玄门正宗,便是寻到宝物,也不会短了小友一份。” 一群人都冲到大厅角落里,在堆积如山的军械里翻找起来。程宗扬看了看自己的人都在,然後清了清嗓子,对着大门上方的声控锁说道:“太泉熊谷,一四七五。” 大门“嗒”的一声滑开。程宗扬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小紫、徐君房、惠远和宁素都推了进去。这边萧遥逸拿出火褶,狠吹几口,抬手往火药箱里一扔,然後“呯”的关上大门。 巨大的爆炸使整座建筑都一阵晃动,等四周恢复平静,程宗扬吹了声口哨,“小狐狸,够痛快的啊。” 萧遥逸道:“先下手为强,後下手遭殃,反正迟早都要交手,乾脆点儿大家都痛快。” 程宗扬道:“别的也就罢了,瑶池宗那个美人儿要炸死了,倒是挺让人心痛的。” 萧遥逸揶揄道:“莫非圣人兄又动了怜香惜玉的心思?” 程宗扬道:“那也得搂怀里才好怜惜啊。” 惠远咳嗽着道:“阿弥陀佛……” 程宗扬一拍脑袋,“忘了还有个和尚呢。小和尚,这种事跟你没关系,你就当没听见好了。” 程宗扬嘴上说笑,手下也没闲着,他拿出那颗夜明珠往墙上照了片刻,找到开关的位置,飞身打开。 莹白的灯光一瞬间便充斥了整个空间。这座房间是从外面库房隔出来的,面积并不大,四面都是光洁厚重的合金墙壁,见不到一丝缝隙,但空气仍和外界一样清新,真不知道是怎样做的通风管道。 房间空荡荡的,只在室内正中间的位置摆了一隻木台。比起一路走来的纯金属风格,这隻木台就普通多了,只有四五寸高,上面摆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物体,外面还覆盖着一层油布。 程宗扬一路走来,已经意识到自己最初的猜测是错的。这座建筑并非酒店,而是一间银行。自己所在的位置,就是地下金库的最深处。至于岳鸟人当年怎么找到这间金库,还把它改造成自己的仓库,已经是一个无法解开的谜。 既然解不开,程宗扬也不去费那个心。一路千辛万苦,现在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程宗扬老怀大慰,他拍了拍油布,笑道:“猜猜,这里面放的是金铢还是金条?” 萧遥逸替宁素裹好伤,扶她坐在一旁休息,一边道:“都是金铢那还了得?我猜是一小半金铢,其余都是银铢。” “紫丫头,你猜呢?” 小紫眼珠微微一转,“我猜是手纸。” 程宗扬撇了撇嘴,“要是这么一大堆手纸,我那位便宜岳父可缺大德了。” 徐君房道:“程公子,我这会儿还糊涂着呢!这是到底怎么回事?我说公子爷,你那钥匙真是仙人给的?” “老徐啊,你刚才说得不是挺明白的吗?”程宗扬笑道:“那段仙人的掌故讲的不错啊,在哪儿看的?” 徐君房道:“先生有空的时候跟我聊天,没事瞎说的。” “那可不是瞎说。”程宗扬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对徐君房道:“这件事本来不该瞒你,但你知道的太多反而不好。” 徐君房赶紧道:“那我就不问了。” 见他这么懂得避祸,程宗扬也笑了起来,“那行。简单的说,是我们认识的一个人留下些东西,我们来拿的,跟别人没有关系。” 徐君房咧了咧嘴,“程公子,你这借口可找得不咋的。外面那些可都是打仗用的家伙。谁好端端的会留这些?再说了,只有从太泉古阵往拿东西的,从来没听说有人往里面送东西的,何况这么多,怎么可能从外边运来?哎!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想打听啊!” “放心吧。我这会儿还没打算灭口。”程宗扬道:“他怎么弄到这儿的,我也不明白。不过费了这么大力气,不可能只放了些白占地方的军械。这最後一间密室,肯定是他放黑钱的地方!” 程宗扬信心满满地揭开油布。入目的情形让他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小紫笑道:“大笨瓜,下面是木架,如果是大堆金银,早就压坏啦。” 萧遥逸道:“圣人兄,这花花绿绿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程宗扬沉默半晌,最後咬牙切齿地说道:“钱!” 程宗扬满头满脑都是火,只想把自己看见的东西一把火烧掉! 油布下面放的都是钱。可惜不是金铢,也不是银铢,而是如假包换的纸币,一张张挺刮崭新,仿佛刚从印钞机里取出来的一样,一叠一叠刀切一样码放得整整齐齐。上面那些鸟字自己一个都不认识,只有数字能看明白,面额从一千到一元都有,连号码都是连着的。 想起这一路的艰辛,再看看面前这一堆“钱”,程宗扬寻死的心都有,终于忍不住大骂道:“我幹!这鸟人是神经病啊!藏了这么一大堆不流通的纸钞有个鸟用啊!连擦屁股都嫌硬!” 惠远道:“阿弥陀佛,钱财乃身外之物,得之不足以喜,失之不足以忧,施主……咳咳……” “小和尚,我这会儿心情不好,别以为你是伤号我就不敢打你!” 程宗扬怒火冲天,如果岳鸟人这会儿敢露头,自己非拿这些钱砸死他,然後再点把火,把他连人带钱都烧成渣! 萧遥逸道:“这里还有个箱子。” 程宗扬一个箭步过去,只见角落里放着一隻保险箱。说是保险箱,但这里的东西比一般人用的都大了一倍,倒和衣柜差不多,柜体不知是用什么金属制成,看样子比这间金库都结实。 萧遥逸道:“怎么没有钥匙孔呢?” “这是数字锁。”程宗扬看着保险箱上的键盘,毫不犹豫地按下:一、四、七…… 剩下最後一个数字,程宗扬吸了口气,鸟人啊鸟人,你不会再玩我吧?都用上保险箱了,起码给我个安慰奖吧? 五…… 保险箱传来一阵机械运动的复杂响声,片刻後箱门弹开。 程宗扬木然看着里面的宝物:一隻空的饮料罐。一支已经乾掉的签字笔。一双快磨破的旅游鞋。一隻打火机。一副少了几张的扑克牌…… 程宗扬欲哭无泪,这些东西对岳鸟人来说,也许的的确确是他最为珍贵,无可代替的宝物,可是对自己来说,实实在在是屁用没有。他一边翻着东西,一边暗道:鸟人啊鸟人,你就是给我留个过期的保险套也是好的啊。 保险箱挺大,里面的东西却并不多。程宗扬找到最後,发现自己所获得最有价值的东西居然是一隻老掉牙的传呼机。 萧遥逸却是神情亢奋,激动地说道:“没错!这些都是岳帅用过的物品!” 程宗扬恨恨纠正道:“是用过的垃圾!” 萧遥逸道:“怎么会是垃圾?这些是岳帅亲手用过的,就和盘古用的巨斧,神农用过的锄头,伏羲用的渔网一样,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哎哟,你拿姓岳的和盘古、神农比?你个脑残粉,我都不稀罕说你了。” 萧遥逸郑重地把那些物品收起来,“岳帅遗泽,以此为大。如果放点黄金白银,倒是俗气了。” “我就是俗人!”程宗扬都绝望了,他开始还担心岳鸟人留的是金条,自己一行人背不动,谁知找到最後连毛都没捞到一根,他一手举天,大声道:“我发誓!我这辈子如果藏宝,一定会放上一公斤的金条!不!五公斤!还有一颗最大的宝石!绝不学某些抠门缺德的家伙。” 见他崩溃的样子,小狐狸都有些不忍心看了,提醒道:“圣人兄,这里好像还有个夹层。” 程宗扬有气无力地一挥手,“谁爱看谁看。我这会儿心都碎了,你就让我多活一会儿吧。” 小紫伸手打开夹层,“有一个信封。” 她拿起来看了一眼,“给岳霜的。” “还有一个。给岳霏的。” 小紫把两隻信封递给萧遥逸,微笑道:“没有啦。” 萧遥逸咳嗽一声,“岳帅那时如果知道还有紫姑娘的话,肯定会……” 小狐狸越描越黑,死丫头虽然表现得若无其事,可程宗扬真有点提心吊胆,不等萧遥逸说完,就一把夺过信封,看也不看就一把撕开。 萧遥逸忙道:“这可是给月姑娘亲启的。” “看看又不会少!”程宗扬一边拆着信,一边道:“岳霏是谁?” 萧遥逸心痛地看着信封,“是岳帅在临安的私生女。” 程宗扬想了起来,据说岳鸟人和韦后还生了个女儿,但鸟人消失之後,这个叫岳霏的女儿也失踪了,如果她还在世的话,算算年纪,也有十七八岁了。可惜自己在临安众事纷纭,没有顾得上打听。不过死丫头以主宰者的姿态强势入主宋宫,什么秘密打听不到?她既然不说,自己还是少打听为妙。 信封挺大,里面的东西却不多,给月霜的信封里放着一份地契,是长安近郊三百来亩田地,看价格不算一等一的好田,但靠近渭水,收成也过得去。给岳霏的信封里则放着一张当票,寄当的是几件金银首饰,写明见票即取。 拿着这两份遗物,程宗扬隐约有些明白了岳鸟人的良苦用心。给月霜留的三百亩田地,不算小也不算大,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大富大贵,但差不多够让一家人平平安安渡过一生,可见他对女儿的期许也仅仅是如此而已。至于岳霏,几件首饰更多是象征性的礼物,毕竟她无论真假,还有个公主的身份,衣食应当无忧,岳鹏举留下的只是纪念物。 可惜岳鸟人猜中了开头,没猜中结尾。他给月霜留下几亩田地作嫁妆,希望自家女儿作个吃租过活的小地主婆,但这地契如果让月霜知道,肯定直接换钱,转手买来军火,装备她的女营。留给岳霏的礼物,更是连人都没了。 “这家伙可真抠门。”程宗扬随手把地契和当票收进背包,然後拿起那隻打火机,“紫丫头,你瞧这个有意思吧?这个轮子一擦就能出火,比火褶可方便多了。幹!是个坏的!” 徐君房拿着传呼机摇了摇,“这盒子非金非木,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萧遥逸赶紧接过来,“不管什么东西,我都得带回去。” 程宗扬找了半晌,最後叹了口气,“本来想找到东西,给大家都分一点。没想到咱们这位大爷心这么狠,一点值钱的都没留……” 小紫笑道:“不是还有钱吗?” “得。一人拿一张吧,也不算白来。”程宗扬拿起一张钞票,苦笑道:“不管它以前多值钱,现在就是一张纸。” ………………………………………………………………………………… 武二郎大猫般伏在白雪覆盖的松枝间,只露出一双虎目,远远望着楼厅的大门。片刻後,他手足并用地向後退去,没有发出半点声息。 左彤芝扶着受伤的手臂,悄声道:“怎么样?” 武二郎抹了抹头上的雪,“人不少,不好整。” 左彤芝道:“我去把他们引开,你进去找程公子。” “你傻吧你?好几十号人呢!”武二郎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先把人找齐是正经的。” 左彤芝瞥了他一眼,轻笑道:“二爷倒是个明白人。” 武二郎得意洋洋地说道:“二爷这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 左彤芝背靠着松树望着他,过了会儿道:“有一件事,想请二爷帮忙。” “啥事啊?” “想必二爷也看出来了。”左彤芝从容道:“我们来太泉古阵,说是寻找赤阳圣果,其实是个幌子。昨晚共历生死,奴家信得过二爷,不妨实言相告——敝宗主实是被人行刺,身负重伤,奴家一路追踪凶手到此。” 武二郎抱着肩膀,一手漫不经心地摸着下巴的鬍髭,也没有接口,不知道是听着还是没听。 左彤芝只好接着说道:“刺伤宗主的,乃是我凉州盟的副盟主。我们凉州盟是本地几个帮会组成,难免良莠不齐。这位丁盟主年纪甚轻,敝宗主原本有意将自己的独生女儿许配给他,谁知他暗藏祸心,趁宗主闭关时,花言巧语骗小师妹窃走本盟信物,刺伤宗主,拐了小师妹一路潜逃。” “丁盟主修为颇强,奴家虽然急调本盟高手追杀,但事起仓促,只有铁马堂和河西门派人赶到,想要捉他回去,力有不逮。二爷若能不吝援手,除去此贼,无论是我丹霞宗还是凉州盟,都深铭大德。” 左彤芝柔声道:“那人修为虽强,但比起二爷还逊色几分。只要二爷出手,取他性命易如反掌。” “至于我那位小师妹,她是宗主的独生女,自小养成骄纵莽撞的性子,如今做出这等事来……”左彤芝轻叹道:“即便我肯饶她,帮规也不会饶她。” 左彤芝微笑道:“奴家这般说,二爷想必已经明白了,二爷若是出手,不需有任何顾忌。” 她说了半晌,武二郎却全无反应,只老神在在的抱着肩。左彤芝暗忖是因为自己隐瞒,才让他生了戒心,又解释道:“我不是有意欺瞒你们,其中的缘由连铁副堂主也不知晓。我们凉州盟地处边陲,结盟自保,盟中鱼龙混杂,传扬出去只怕人心浮动,还请武二爷见谅。” 武二郎大手一挥,“少整那些没用的。不就是杀人吗?给个明白话,多少钱吧!” 左彤芝怔了半晌,才知道自己精心准备的一番说辞其实都是白搭。她正待开口,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地面都为之震颤。 ………………………………………………………………………………… 巨大的爆炸下,库房的金属门没有丝毫变形,轻轻一拉,便即打开。呛人的火药味涌入门缝,程宗扬伸头看了看,然後背着惠远,掠出房门。 库房内一片狼藉,堆积如山的铁丝网乱成一团,不少铁丝上还挂着碎衣和血迹,成串的鲜血一直延伸到上面几层,可见那场爆炸造成的惨重後果。巨大的爆炸并没有对金库的结构造成太多影响,但里面码放整齐的物资基本都翻了个儿。程宗扬等人不得不从成堆的兵器、箭矢、衣甲间扒出一条路来。 萧遥逸背着一隻包裹,一边咳血一边笑道:“可惜没炸死那两个妖女。” “行了,小狐狸,你就歇口气吧。别还没找到赤阳圣果,你就先不行了。” “人的命,天注定。”萧遥逸嘻笑道:“生死这种小事,我一向是看得很开的。” “生死都是小事,什么是大事?” 萧遥逸一拍包裹,“这是大事。” 程宗扬嘀咕道:“岳鸟人给你们下了什么药啊?一个二个都这么卖命。” “岳帅给了我们一个梦想。”萧遥逸带着一丝缅怀的口吻道:“一个关于公平的梦想。我和几位哥哥愿意为之付出一生的梦想。” “公鸡和天鹅那个?”程宗扬道:“行了,你说过了,再说就不新鲜了。” 萧遥逸忽然道:“圣人兄,你知道六朝有多少人吗?” 不等程宗扬回答,萧遥逸就自己回答道:“最少的秦国也有将近一千万户。六朝的总户数,大致在一万万户上下。一户平常人家,每年用在衣食上的花费,约为二十贯左右,也就是说,十万万金铢就可以供养普天之下所有的人。” 萧遥逸收起往日的洒脱,流露出一丝深沉,“而六朝每年仅用在军武上的开支,就不下十万万金铢。如果能把军武上的耗费全部用到民生上来,再多十倍的人口也足以供养。如果天下一同,销兵弭战,一户人家的耕织,可供两户所用,多出来的一户,尽可以去做其他事。岳帅曾说,如果能集天下所有人的智慧,用作正途,便是征服星辰,也非幻想。” 程宗扬道:“小狐狸,不是我打击你,这也太理想化了。公平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人人有衣食,可衣食也分三六九等,照样会觉得不公平。你别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如果所有人的衣食都一样就解决问题吗?不能。事实上我觉得不公平并不完全是坏事,正是因为这种差别的存在,人才有动力去追求更好的。如果不管幹什么,所有人衣食都一模一样,那还有什么好幹的?所以你们岳帅画的饼子虽然很大,但注定不能实现。” 萧遥逸道:“圣人兄说的没错,岳帅也提过,为了避免一潭死水,必须有竞争,但要导引人们良性竞争,把聪明才智用在更好的生活上,而不是杀人的武器和智慧上。” “这同样是不能实现的。因为人性不支持这种理想化的社会模式。”程宗扬道:“打个比方,你,还有孟老大,可以为了高尚的目的付出一切,甚至你可以让整个六朝的人像君子一样行事,但你不可能让所有人都真正成为君子。人有私欲,有野心,也有惰性,不承认这些负面情绪确实存在,或者想彻底改变它们,注定是要失败的。说到底,人的优越感是建立在与其他人的比较之上的,尤其是与自己周围人的比较。” “圣人兄,你这话可不好放在圣人典论中。”萧遥逸开了句玩笑,然後正容道:“岳帅曾言,人人皆可为尧舜。尧舜尚可为之,何况君子?” “事实上唯一那位圣人说过的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程宗扬沉默了一会儿,然後道:“我可以告诉你,所有成功的社会,都是使由之,而非使知之。” 萧遥逸怫然道:“人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难道不可笑吗?” “问题是人往往是自以为他们知道。” 萧遥逸道:“岳帅说过,物竞天择——竞争无法避免,我们只希望这种竞争能用在正途上。” 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杀人才是最好的竞争。” 程宗扬和萧遥逸同时扭过头去,徐君房赶紧摆手,“不是我说的,是鬼谷先生说的。” 程宗扬来了兴趣,“鬼谷先生怎么说的?” “有次闲聊,鬼谷先生也说到这个。他说人类想要进步,最好的方法就是打仗,只有生死关头,才能激发人的潜力。他还说了一句……”徐君房拧眉想了半天,然後一拍脑袋,“人类每次进步,都伴随着战争。” “瞎说吧。”萧遥逸头一个不乐意,“一仗打下来,东西都打没了,人都死光光了,哪儿还有进步?” 徐君房道:“先生那么一说,我就那么一听。老实说,先生说的东西,有七八成我都听不明白。” 程宗扬道:“你说鬼谷先生已经羽化仙去了?” 徐君房点头道:“还是我埋的呢。坟就在镇子外边。” “他留下什么东西没有?” “有。他写了好多书呢。” 程宗扬刚一兴奋,就听徐君房一脸欣慰地说道:“後来我全烧给他了。” “幹!” “喂,先生留下的墨宝,我饿死都没有卖!先生在九泉之下能看到自己的手迹,该是多欣慰啊。” “你个人类发展的绊脚石!给我闭嘴!” 头顶传来一个破锣般的嗓声,“程头儿!你们还活着吗?” 第七章 神经 更新时间:2013-12-22 第七章 程宗扬叫道:“楼梯断了!给我们扔条绳子下来!” “两丈来高,你们跳上来不就得了?” “有伤号!哎哟,你个武二,都这时候还犯懒呢!赶紧把我们拽上去!” 片刻後,头顶垂下绳索。程宗扬一上去就问道:“外边的人呢?” “出来七八个。别的没看见。”武二伸着头,眼巴巴打量着下面,“你们搞啥玩意儿呢?” 程宗扬道:“没什么东西,别瞧了,人去哪儿了?” 武二郎道:“跑了。有几个烧得都跟烤红薯似的,隔二里地二爷都能闻到人肉味。” “别说那么恶心!看到那两个妖女了吗?” “你说那两个露着半截大腿的?早就跑了。”武二郎道:“不过後来出来那些牛鼻子都说是那两个妖女捣得鬼。埋怨那个玉啥子的光顾着抢东西,没有先除掉她们。” 萧遥逸笑道:“这个黑锅背得好。” 武二郎道:“你们是不是捡着啥好东西了?” 萧遥逸把他扯到一边,悄悄掏出一张纸币,“见过吗?” 武二郎使劲摇头。 “见过这么精细的花纹吗?见过这么鲜亮的颜色没有?怎么擦都不掉色!”萧遥逸小心翼翼收起纸币,右眼朝武二郎挤了挤,“值钱着呢。” 武二郎哂道:“少诳二爷,一张纸片值啥钱啊?” “值不值钱,你自己想去吧。” 程宗扬对左彤芝等人道:“长青宗、瑶池宗和人火拼,让我们赶上了,结果弄得这么狼狈。” 左彤芝看到他们出来,也鬆了口气,“幸好诸位尚无大碍。这位姑娘……” 程宗扬道:“受了点伤。性命倒是无忧。这会儿昏迷过去,多半还是前几日受的惊吓,让她休息休息也好。” 左彤芝道:“这里还有些金创药,我来替她敷上好了。” “我来!”萧遥逸挽起袖子,解开宁素血迹斑斑的衣衫。 左彤芝抿嘴一笑,“萧弟弟倒是豁达。” 萧遥逸笑道:“心里无鬼,何必怕别人说三道四?” 武二郎凑过来,小声道:“程头儿,钥匙借我使使。” “幹嘛?” “我刚才可听小狐狸说了——你们都捞了好处,二爷还空着手呢。” “什么什么了?” 武二郎道:“那小子太坏了,二爷还是下去瞅瞅才放心。” 程宗扬笑骂道:“你是生怕少占了便宜是吧?拿着!” 武二郎接过钥匙,兴冲冲跃进地底金库。 程宗扬等左彤芝给宁素裹好伤口,说道:“左护法,我看这地方是不能再待了,一会儿人到齐了咱们就走。” 左彤芝笑道:“虽然没有发什么横财,多少也捡了些小玩意儿,换个地方碰碰运气也好。” 一刻钟後,地下的合金门“篷篷”关上,接着武二猛虎般跃了上来。程宗扬看着他肩後那隻小山般的包裹,愕然道:“二爷,这是什么宝贝?” 武二郎小心揭开包裹一角,露出里面成叠的“纸币”,然後朝他挤了挤眼,“这玩意儿老值钱了……” 那一大包纸钞怕是有三五百斤,饶是武二这厮够牲口,背起来也不轻鬆。但无论程宗扬怎么苦心婆心地劝说,这玩意儿纯粹是废物,他妈的连手纸都不如,二爷就俩儿字:不信。 程宗扬都不知道自己该气还是该笑,冲萧遥逸道:“死狐狸,你还有脸笑!瞧你幹得好事!” 萧遥逸道:“圣人兄,你这就不厚道了。二爷的财路你也敢挡?” 武二背着那包“钱”就跟背着宝似的,程宗扬只好不去理他,扭头道:“朱老头呢?怎么还没回来?” 小紫拨弄着臂上的钏子,笑吟吟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程头儿,你想听哪个?” “怎么都搞这游戏啊?”程宗扬道:“先听坏的!” “他去给小和尚找草药,到现在还没找到。” “这个废物!”程宗扬大骂一声出了口气,“好消息呢?” “他找到了赤阳圣果。” ………………………………………………………………………………… 朱老头拢着手蹲在一棵大树下,吹着鬍子道:“这东西算啥?大爷以前当饭吃!一顿都得吃好几个!” 旁边一个娇蛮的少女叉着腰道:“你以为是喂猪的吗?看你身上髒的,离本姑娘远一点儿!” 她抬脚欲踢,却被身後的男子拉住,“这赤阳圣果成熟极快,半个时辰之内就会熟透。再耐心等待片刻。” 少女挑起眉梢,“这么多人看着,不如我们先采了。” 男子道:“未成熟的赤阳圣果全无效力,采了也没用。要等它果熟蒂落,才可撷取。” 过了一会儿,少女小声道:“丁师兄,这赤阳圣果真能治我爹爹的伤吗?” 那位丁师兄沉声道:“肯定能。” 少女嘟起小嘴,埋怨道:“爹爹也是。好端端的闭关,偏要出来,惹出这么多事。” 男子忽然拉起她,“快走!是铁马堂的人!” 少女顿时怒道:“左彤芝!那个贱人!我白仙儿……” 男子一把捂住她的嘴巴,飞身离开。 程宗扬赶到地方,顿时倒抽了口凉气,“这么多人?嘿!别人捡宝都跟作贼似的,怎么我碰上宝物都跟赶集似的?” 眼前一片稀疏的林地,此时聚集了不下百人,一个个都伸长脖子看着前方。林地边缘隆起一个火山口般的土丘,新翻出来的泥土热腾腾冒着白气。十几丈高的山口处,盘绕着一丛手腕粗的藤条,翠绿的藤身透出一丝血迹般赤红的色泽,藤上一左一右悬着两个拳头大小的果子。这会儿所有人都注视着那两颗果实,看着它正在阳光下逐渐变红。 徐君房打量着周围,有点纳闷地挠着头,“怎么绕到这儿了?” “你来过?” 徐君房点了点头,“这是岩洞进来第一个路口,南来北往都要从这儿过,怪不得会聚这么多人。” 程宗扬一听不乐意了,“徐掌柜,进来就有这么大个火山口,你竟然没跟我提过?” 徐君房叫屈道:“公子爷,你不知道,赤阳圣果是至阳之物,根茎平常都在地下,到结果的时候才钻出地面。别看藤条那么细,一夜之间就把整个地面都拱起来。我敢打赌,这土山昨晚上还没有呢。” “小程子,小程子!”朱老头招手道:“这儿呢!这儿呢!” 程宗扬走过去,没好气地说道:“我还以为是你自己找到的呢,让我白高兴一路。” 朱老头乐呵呵道:“有钱难买高兴,能高兴这一路,你可赚大发了。” “你不是采药去了吗?怎么溜这儿来了?” “都是我老人家运气好,正找药呢,听见有人嚷嚷,我一寻思,小萧子不正馋这个吗?就跟来了。” 萧遥逸叫道:“我那是馋的吗!” 程宗扬道:“行了,老头,哪个缺心眼儿的见着赤阳圣果会满世界嚷嚷?你又偷听人家墙角了吧?” 朱老头搓着手,猥琐地嘿嘿笑道:“那哪儿能呢……” 周围人议论不绝,程宗扬也听了两耳朵。那些人从洞窟进来,走了几十里的林路,差不多晚了一日才到地方,结果运气好,正看到赤阳藤从土里钻出,还结了两枚果实。这里是出入太泉古阵的大路,人多眼杂,消息一下传扬开去。前面的纷纷折回,後面的加劲赶来,结果人越聚越多。 林中人声喧哗,似乎在争论这两颗赤阳圣果该怎么分。忽然远处有人说道:“瞧,我说的没错吧?赤阳圣果就在这儿。” 程宗扬眼神一厉,相隔虽远,但他一眼便认出说话的正是宋三,另一边也不陌生,却是刚从金库逃生的玉魄子、沈黄经等人。 玉魄子满脸乌黑,连鬚髯都烧掉一半,他一手缩在袖内,仍不住渗出血来,显然被炸得不轻。沈黄经伤势更重,他胸口被一条铁丝刺穿,这会儿连拔都不敢拔,只能一手按住伤口,勉强止血。相比之下,瑶池宗的朱仙子就幸运得多,除了裙角被爆炸的冲击波带到,有些烟薰火燎的痕迹,整个人都好端端的。 玉魄子恼道:“你说有赤阳圣果的消息,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宋三道:“这位道爷,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们几位急着要找赤阳圣果,我也把你们带来了不是?咱们说好的,一条消息一贯,带路另加两贯,按人头算钱。你们八个人,三八二十四,一共二十四贯。我再让两成的人情,给二百枚银铢就成。” 玉魄子还要再争,却被沈黄经拦住。朱殷取出荷包,丢了十枚金铢过去。 宋三一把接住,笑道:“多谢几位客官。”说着一边恭敬地低下头,一边朝朱殷纤美的腰臀狠狠盯了几眼,这才离开。 人群里传来一声长笑,“莫不是阳钧宗的沈道兄?” 沈黄经单手施礼,“原来是尹道兄。” 尹思元大步过来,朗笑道:“玉兄和朱仙子居然也在,太好了!今日我四大宗门在此聚首,实在是幸会。哎呀,沈道兄似乎是受了伤?” 沈黄经叹道:“一时不慎,遭了奸人暗算。” 尹思元大惊失色,“何人下此毒手?” 玉魄子道:“两名杀手出身的妖女!道爷擒到她们,必定碎尸万段!” 尹思元道:“原来如此。我四大宗门同气连枝,这两名妖女敢下杀手,便是我乾贞道的死敌!幸好正赶上赤阳圣果出世。待果实成熟,少不得要送沈道兄一颗。哎呀,玉兄的伤势……徒儿,快拿药来!” 尹思元故意提高声音,说道:“我道宗四门一向同进同退,既然几位有伤在身,这赤阳圣果,在下说不得要替诸位争上一争。” 朱殷微笑道:“尹道兄说的是,我瑶池宗但凭吩咐。” 玉魄子脸上时红时白,难得遇上赤阳圣果,说他不眼红那是假的,可自己的伤势虽重,终究是皮肉之伤,拿赤阳圣果疗伤只是浪费。沈黄经却有性命之忧,尹思元开口便分了一隻出来,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虽然有虞氏姊妹背黑锅,但程宗扬也不想招惹那几大宗门,远远避开他们的视线,低声道:“左护法,你们不是也在找赤阳圣果吗?” 左彤芝苦笑道:“哪里争得过?” 尹思元方才的一番话,让林中众人都暗生忿懑,但长青宗、阳钧宗、乾贞道和瑶池宗名列六大宗门,随便拉出来一支,都不是众人能应付的,玉魄子等人虽然形容狼狈,像是吃了大亏,但四宗联手,任谁也要掂量掂量其中的份量。 程宗扬正冷眼旁观,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梵唱,“阿弥陀佛。” 这声佛唱殊无庄重,反而显得油腔滑调,世俗味十足,程宗扬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肥头大耳,油光满面的和尚排众而出,笑嘻嘻道:“贫僧乃娑梵寺首席方丈,十方丛林名誉主持,唐国佛门理事会总理事,我佛第一百二十七代弟子释信永——”他从僧袖里摸出一块尺许的竹板,双手递来,“这是我的名刺。” 尹思元脸颊抽搐了一下,接过那块竹制烫金的名刺,然後又原璧奉还,拱手道:“原来是信永方丈。” 信永笑道:“我汉唐两国十八上院,七十二护法僧众前来太泉,幸会诸位道门的好友,幸会幸会,哈哈哈哈。” 尹思元陪着乾笑两声。 信永热络地说道:“大伙儿都是玄门正宗,如果贫僧没记错,一世大师首倡的《核不扩散条约》,诸位都是缔约方吧?” 尹思元只好点头,“确实如此。” 信永道:“那就是一家人嘛。哎呀!沈道兄这伤势……非我娑梵寺小还丹难以治癒!来人啊,取小还丹来!” 沈黄经推辞道:“小还丹乃贵寺之宝,太贵重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沈道兄万万不可推辞。若是未能见效,还有赤阳圣果呢。”信永和尚一张肥脸几乎绽出花来,热络地说道:“圣阳圣果乃是世之奇珍,今日有缘让我们佛道两门同时遇上,而且一遇就是二颗,天意!天意!正好我佛道二门一边一颗,沈道兄若是用了小还丹伤势仍然不济,先吃我们佛门那一颗!来来来!十方丛林的徒儿们,见过诸位道长!” 人群中“呼喇”一声,站出来几十个大光头。长青、阳钧、瑶池三宗损失惨重,乾贞道也不过十几名门人,气势上顿时被十方丛林压过一头。 有人忍不住牢骚道:“好大的威风,仗着人多势众硬抢吗?” 信永和尚只当没听见,拉着沈黄经、玉魄子的手寒喧示好。那群和尚里却猛地冲出一个带髪头陀,抢到刚才说话那人面前,两眼怒视着他,然後大喝一声,“还我经来!” 那人愕然道:“什么经?” “哇呀呀!”那头陀也不答话,叉开棒槌般的五指把他推了个跟头,然後纵身上去,双拳左右开弓,一通猛砸,当场就把那人打得闭过气去。那头陀还不罢休,暴喝一声,一手抓住那人的脖颈,一手抓住那人的大腿,高高举过头顶,接着抬起膝盖,当场就要把他一撅两段。 眼看要闹出人命,信永这边才刚寒喧完,他抬眼看去,顿时大惊失色,急忙道:“住手!” 几名和尚慌慌张张冲出来,搂腰的搂腰,抢人的抢人,好不容易救下那人的性命。信永顿足道:“这个癫头陀!唉!敝师弟因丢了寺里的经书,情急伤神,一旦发病,见人就索要经书,惹出不少乱子。幸好这位施主伤得不重,不然贫僧可就百死莫赎了。” 尹思元等人看看那个被打得血葫芦般的汉子,嘴角都抽了抽,乾笑道:“癫头陀嘛,神智不清,伤人也非本意。纵然打杀人命,官府也例不过问。无妨,无妨。” 朱殷道:“心病还得心医,不知癫头陀丢了本什么样经书?” 信永叹道:“还不是敝寺镇寺之宝——一本《神经》。” 众人恍然道:“哦。” 前车之鉴之犹在,再没有人敢作仗马之鸣,不少人都萌生退意,觉得在娑梵寺和道门四宗手下也捡不到什么便宜,还不如去别处寻些宝贝。 就在这时,有人叫道:“圣果熟了!” 众人同时往山顶看去,青藤上一颗赤阳圣果已经变得赤红,似乎随时都会落下。这下想走的也都停住脚步,就算沾不到便宜,看看热闹也是好的。 尹思元道:“信永方丈,你先请。” 信永和尚挽住尹思元的手,连连谦让,“道兄先请!道兄先请!” 人群中一声低咳,“这赤阳圣果老夫只取一颗,剩下的你们去分好了。”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小狐狸,你的冤家来了。” 萧遥逸抬头望着即将成熟的赤阳圣果,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姓秦的阉狗居然也来凑热闹。” 人群分开,露出一个身材挺拔的老者。秦翰一手握拳,在唇角低咳两声,然後道:“宗泽,你去取来。” 宗泽把长枪绑在肩後,纵身朝土丘跃去。 癫头陀目中凶光闪动,眼看就要发癫,却被信永一把抱住。信永把癫头陀推到身後,一张肥脸抖动着,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原来是宋国的秦大貂珰。大貂珰出自宫中,用过的奇珍异宝比我们见过的都多。哈哈,不知大貂珰这趟来太泉古阵,是为了这赤阳圣果?还是为了那个大魔头?哈哈,小僧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大家都知道,他毕竟……那个……哈哈……” 信永这番话一出,众人都生出七八分疑心。姓岳的魔头在宋国根深蒂固,好端端的突然冒出个宋宫的太监,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蹊跷。 忽然间一条人影掠出,斜刺着冲上土丘,然後一折身,挥刀将宗泽逼退,大喝道:“小子!你抢这赤阳圣果,是不是为给岳贼疗伤的!” 宗泽被他一刀逼退,滑了几步才勉强站稳,待看清上面的人影,顿时气得血脉逆流。 程宗扬朝他又是挤眼又是挑眉,神情轻佻,口气却郑重无比,厉声喝问道:“老实说!岳贼受了什么伤?躲在哪里!你们这次来,又有什么阴谋!” 这么个大的屎盆子从天而降,扣在脑门上,宗泽额头青筋爆跳,反手摘下长枪,怒喝道:“你——” 可不等他开口,周围已经鼓噪起来,“他们是宋国的!” “和岳贼是一伙的!” 小狐狸在中间叫得最响,“拦住他们!要不等大魔头伤癒,咱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杀了他!” “杀了这狗太监!” 尹思元右手一抹,从腰间拔出长剑,接着将一道小符拍在剑上,挺剑挡住宗泽的长枪。 程宗扬道:“尹道长!你且拦住这厮!我去给沈道长取赤阳圣果来!” 信永连忙道:“小施主!我来助你!” “一颗果子,用不着这么多人!大和尚,你去挡住秦太监!” 秦翰在宋军以外的名声并不响亮,信永却是知道的,一听让自己去幹这种猛活儿,浑身肥肉都打了个哆嗦,他手脚并用往土丘爬去,一边叫道:“小施主何必客气,多一个人多一分把握不是?” 林中乱成一团,众人蜂拥朝土丘冲去。娑梵寺的僧人和乾贞道的道士站成一排,拼命阻挡。秦翰却没有动,他淡淡看着树下那个猥琐的老头,浓密的眉毛缓缓挑起。 朱老头抹了把鼻涕,一脸幸灾乐祸地说道:“哎哟,一身的伤,全靠玄武血诀压着,万一哪天压不住,浑身伤口迸裂,哪怕是乌龟王八的命,立马也得死翘翘。这不,一见赤阳圣果,眼珠子都红了,要不是我那大侄子机灵,可就中了你的计了,啧啧啧啧。” 秦翰一揽袍角,做了个请的姿势。朱老头也不含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两人一前一後走进林子深处,片刻後只见一棵大树被震得飞起,苍翠的树冠还在半空就像被抽尽汁液,刹那间变得枯乾。 程宗扬飞身朝丘顶掠去,信永那胖和尚虽然够肥,动作却不慢。可有人速度更快,离赤阳圣果还差几步,忽然两道身影从土中钻出,修长的身姿宛如两条美女蛇,正是擅长潜踪匿形的虞氏姊妹。 虞白樱玉腿一挑,足尖勾住赤阳圣果,将熟透的果实挑到半空,虞紫薇弹出一隻玉匣,旋身接住。 程宗扬一脚踏进土中,牢牢稳住身形,单刀横胸而过,堪堪挡住几根细如髪丝的断月弦。信永和尚却张大嘴巴,一副色授神予的样子瞪着虞白樱白生生的大腿,被程宗扬在肥脸上狠抽一记,才清醒过来,惨叫道:“抢劫了!抢劫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玉魄子大骂道:“妖女!”一边拔出长剑。 癫头陀拔足奔来,却相隔甚远。尹思元放开宗泽,擎出一张金灿灿的符箓,喝道:“去!” 尹思元指间金光一闪,符箓化成一尊金甲力士,纵身跃入凌空,金灿灿的巨拳朝虞紫薇击去。虞紫薇灵巧地折过腰身,避开金甲力士的拳风,一手托着玉匣在空中连行数步,姿势婉妙,仿佛御风而行。 信永和尚等人都脸色大变,这等蹑步虚空的手段,只有七级归元境以上的绝顶高手才能施展,这两名突然杀出的女子真要有如此修为,赤阳圣果落在她们手中,任谁也夺不过来。 程宗扬却看得清楚,虞紫薇的凌空而行,其实是踩着虞白樱挥出的断月弦,这对姊妹花擅长刺杀术,而且心意相通,配合得天衣无缝,虽然周遭强手如林,却让她们硬生生拔得头筹,将赤阳圣果抢在手中。 眼看虞紫薇就要脱出重围,逃之夭夭,土丘另一侧的林中弓弦连珠响起,数枝狼牙利箭同时射中玉匣。虞紫薇一时不备,玉匣脱手飞出。林中弦声不绝,狼牙箭不断疾射而出,那隻玉匣在空中翻滚着,被利箭射得不住改变角度,一跳一跳朝林中落去。 林中一名剃髪的大汉不断张开雕弓,利箭连珠射出,周围十余名胡人倚马张弓,随时截杀任何敢拦截的亡命之徒。 为首的胡人少女道:“拔也古的箭法越来越好了。” 老者乌护道:“既然是猎狼,不应该为野兔分心。” 少女道:“他们说,这种红色的果实能让人摆脱所有的疾病和各种伤势。” 老者低声叹道:“夫人的病……长生天在上,希望我们今次能找到那个可憎的仇人。” 最後一支狼牙箭射出,玉匣已经飞到头顶。拔也古收起雕弓,伸手去接,树上却飞出一条丝带,抢在拔也古手指之前卷住玉匣。 朱殷纤手一扬,稳稳接住玉匣,那条衣带弯折过来,灵巧地缠回腰间,轻笑道:“多谢了。”说着脚尖一点,飞燕般掠上树梢。十余支羽箭同时射来,哪里能沾上她半点衣角?树上枝叶被箭矢射得纷飞,那个朱衣丽人已经踪影不见。 玉魄子拖着受伤的手臂与人搏杀多时,见朱殷一击得手,赶紧追去。尹思元看看林中,再看看仅剩的一隻赤阳圣果,最後一跺脚,“走!” 这枚赤阳圣果已经落入瑶池宗手中,另一枚娑梵寺说什么也不会退让,没想到自己一番辛苦,白白替了别人做嫁衣。 第八章 六朝的未来 更新时间:2013-12-23 第八章 四大宗门一走,娑梵寺立刻占据了绝对优势。这些和尚在信永的带领下虽然都修得一副好脸皮,但于情于理都不好去追赶朱殷,索要那颗赤阳圣果,只好死死盯住这最後一颗。当即一帮僧众将众人尽数挡在山丘下,接着三名和尚并肩而出,口宣佛号,截住虞氏姊妹。癫头陀狠狠瞪着程宗扬,一步一个脚印地迈步过来。 程宗扬横刀而立,守在最後一颗赤阳圣果丈许的位置。 小狐狸接连受伤,一旦伤势发作,随时可能翘辫子,不用说,这枚赤阳圣果自己无论如何也志在必得,可惜自己身边一个帮忙的都没有。左彤芝、铁中宝等人都在丘下,就算他们肯和十方丛林的娑梵寺翻脸,也未必能打赢那群和尚。朱老头和秦翰的交手双方都不想惊动太多人,默契地远远避开众人的目光。自己手边唯一能打的就剩武二,可一到要紧关头,那厮又溜得不见踪影,让程宗扬一肚鸟气没地方撒。 癫头陀越走越近,程宗扬不禁心里打鼓,这家伙可是神经病,被他打死都没地方说理去。 程宗扬一边盯着癫头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瞟着那颗赤阳圣果。那颗看着有些像橙子的果实越来越红,形状也越来越饱满。忽然程宗扬眼角一动,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接着才发现那条青绿的藤蔓确实在动。细嫩的藤梢悄然伸长,慢慢绽开一片细小的叶片,接着再度生长。 癫头陀破烂的僧袍突然一张,传来一股强大的吸力。程宗扬同时出手,一把扯住藤条,将赤阳圣果连藤带果扯了过来。 癫头陀僧袖挥出,拍在藤上,程宗扬只觉那根细藤像被钉子钉住一般,纹丝不动。他原想把藤身挣断,这会儿劲力一吐,才发现藤身坚韧异常。 信永和尚高叫道:“阿弥陀佛!小施主且请放手,有话好商量!” 放手?放手就没自己的戏了。程宗扬一边发力回夺,一边擎出珊瑚匕首,朝藤条斩去。 那枚赤阳圣果已经熟透,这时藤身被两人扯紧,果实晃了两下,然後脱蒂而落。程宗扬正要去夺,丘下传来一声口哨,却是萧遥逸不知何时绕开娑梵寺的和尚,已经攀到半山腰处。那枚赤阳圣果掉落下来,正好落入他的囊中。 程宗扬大喜过望,不再理会滚落的赤阳圣果,回刀斩向癫头陀的双腿。 一颗黑沉沉的念珠疾飞来,却是信永和尚扯断佛珠,弹指打向赤阳圣果。珠硬果脆,一旦击中,那颗赤阳圣果八成要被打成果酱,大家鸡飞蛋打,谁也捞不到,可萧遥逸真气全失,想挡也不住。 丘下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娇叱:“去!” 只见萧遥逸肩头跃出一隻象牙蝎子,尾钩一甩,勾住念珠,发出一声略显沉闷的声音。 小紫娇笑道:“娑梵寺好有钱呢,连念珠都是金子的。” 信永叫道:“有话好商量!女施主若是喜欢,不如把这珠串都拿去,凑成一副也好看些。” “好啊。” 小紫玉手一摇,虚空中蓦然探出一隻狰狞的妖爪,劈手夺过珠串,然後轻烟般散开。 信永怔了一下才惨叫道:“我的佛珠哇!” 拔也古挽着缰绳道:“公主!” 那胡人少女一咬牙,“走!” 那些胡人同时从林中冲出,十余匹烈马撕开娑梵寺僧侣的防线,那少女从鞍上掠起,乳燕般飞上山丘。那枚赤阳圣果离萧遥逸的手掌还有尺许,胡人少女已经後发先至,纤指几乎触到赤阳圣果殷红的表皮。 萧遥逸一身白衣沾满泥土,看上去狼狈不堪,他这会儿已经拼尽全力,站都有些站不稳,眼看那胡人少女就要从自己嘴边把赤阳圣果抢走,萧遥逸索性向前一扑,鼓起最後一点力气,扔出折扇,把那颗赤红的果子打落在地。 萧遥逸结结实实扑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那颗赤阳圣果落在他面前尺许的位置,只要一伸手就能够到,可惜就差了这么一点…… 殷红的果实在地上弹了一下,继续朝下滚去。那少女一脚挡住,冷冷瞥了那个公子哥儿一眼,然後弯腰伸手去拿。 萧遥逸张开口,“呸”的一口吐沫,恶狠狠啐在赤阳圣果上。 那少女神情一呆,手掌僵在半空。萧遥逸纵起身,一把捞住赤阳圣果,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送到嘴边,张开一口漂亮的白牙,用力一咬。 一股殷红的果汁从他齿间溅出,那少女美目立刻红了。 “去死吧!”胡人少女一声娇叱,从腰後拔出一柄华丽的弯刀,朝萧遥逸兜头劈去。 萧遥逸将赤阳圣果连皮带核都吞到肚中,来不及品尝滋味,突然双手按住小腹,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接着像失去所有力气一样,从半山腰直栽下来。 程宗扬原本是一味游斗,缠住娑梵寺诸僧,让小紫和萧遥逸联手夺取赤阳圣果,见状大喝一声,“小狐狸!”刀光暴起,逼开癫头陀,然後一跃而下。 就在这时,身後藤蔓突然扬起,将山丘上的众人一并缠住。接着以山丘为中心,方圆近百步的地面的同时凹陷。 ………………………………………………………………………………… 萧遥逸清醒过来,手臂一动,腕上发出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他睁开眼睛,只见自己左手戴着一隻明晃晃的铁镣,另一端则锁在一隻铁扶手上。那铁镣形制极为精巧,一侧是中空的半环,另一侧则是可以调节的铐齿。 旁边传来一个阴沉的声音,“醒了?” 萧遥逸扭过头,看到身後蹲着一条粗壮的大汉,他怔了半晌,愕然道:“你是武二?你这是……” 武二郎眨了眨眼,一隻巨大的黑眼圈在他脸上跳动着,几乎盖住整隻左眼。他哼了一声,使劲又抽了抽鼻子,鼻孔淌出一股血丝,看着像刚被人胖揍一顿似的。 萧遥逸一惊,反手握住铁镣,沉声道:“咱们落在谁手里了?是谁打的?” 武二眨巴眨巴瘀肿的牛眼,木着脸道:“咋的?你小子打完就不认账了?”说着他一把掐住萧遥逸的脖子,怒吼道:“二爷的脸你也敢打!” 吐沫星子雨点般溅了萧遥逸一脸,小狐狸赶紧拿手挡住,“轻点儿轻点儿!没搞错吧?怎么可能是我打的?” 武二咆哮道:“我幹你个小狐狸!你小子真行啊!一个人打凉州盟一群!二爷来拉架,都被你打得鼻青脸肿!要不是紫姑娘把你铐住,你小子连天都敢翻过来!” 萧遥逸怔了片刻,忽然一个翻身,从躺着变成半跪的姿势,身体轻盈得仿佛一片落叶。他摸了摸身上,受伤的部位都已恢复如初,体内真气更是充沛之极,比起受伤之前甚至更有精进。 萧遥逸压下心头的狂喜,“这赤阳圣果……” “被你小子给独吞了,”武二悻悻道:“连点渣都没给二爷留。” “哈哈哈哈!”萧遥逸仰天大笑,自从受伤以来,他始终就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此时才一吐胸中浊气。 “小子,笑个屁啊!”武二指指自己脸上的伤痕,“说吧,这个怎么算?” “等会儿,我有点不明白——” “有啥不明白的啊!”武二郎叫道:“你小子身子虚得绣花枕头一样,一口吞了赤阳圣果,虚不受补懂不懂?全身血脉暴胀懂不懂?没吃死你就算命大懂不懂?瞧瞧,瞧瞧!这儿!还有这儿!二爷这可都是被你给打的,你小子得给我个说法!” “好说。”萧遥逸一拍胸口,“医药费、治疗费、误工费,全是我的!” “算你小子识相。”武二郎道:“先记下啊。敢短二爷一文,二爷可跟你没完!”说着他爬起来,“老实待着!二爷给你找钥匙去。” “用不着。”萧遥逸手一提,手臂柔软得仿佛一条蛇,轻易从手铐中滑出。 “哟,你小子还有这一手?” 萧遥逸握紧拳头,感受着体内的力量,过了一会儿,他微笑道:“岳帅仇家汇集于此,倒是个报仇的好机会。” 武二没好气地说道:“报啥仇啊?赶紧找人去!” 萧遥逸愕然道:“找谁?” “程头儿……”武二郎抹了把鼻血,“……丢了。” ………………………………………………………………………………… 程宗扬双腿被坚韧的藤条缠住,身体在泥土内不断穿行。他一手掩住脸,防止泥土溅入口鼻,双腿用力一挣,试图挣断藤条。以程宗扬如今的修为,即便铁丝也能轻易挣断,然而那条细藤只是拉伸少许,随即又束得更紧。 藤身过处,泥土像水一样分开,留下炽热的温度,烫得皮肤隐隐作痛。程宗扬连挣几次,都未能挣开分毫,只能屏住呼吸,竭力支持。 泥土深得仿佛没有止境,正当程宗扬以为自己支撑不住的时候,身体突然一轻,从泥土中脱出。程宗扬刚鬆了口气,又提起心来。周围是没有烫得吓死人的泥土了,可自己整个人都在空中,这么摔下去,还不把自己摔死? 气流不断从身边涌过,带来一股植物腐败的气息。程宗扬努力睁大眼睛,眼前却黑沉沉一片,只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有种潮热的黏稠感,身体仿佛在空气中浮动。 “篷”的一声,程宗扬重重落在地上,浑身的骨骼都几乎摔散,不等他站起身来,接着又被藤蔓拖得向前滑去。 那柄单刀早已不知落在何处,这会儿终于腾出手,程宗扬立即从怀里掏出珊瑚匕首,翻身朝脚下的藤条划去。忽然丹田一震,一股死气从前方逸出,旋即被生死根吸入,接着又是两道。 程宗扬紧盯着前方,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他却感觉一种强烈的危险感。短短数丈距离,先後出现三股不同的死气,位置都在身体滑行的正前方,而自己正被藤条拖着滑向那个死亡区域。 程宗扬握紧匕首,接近死气出现位置的刹那,奋力一挥。 “擦”的一声轻响,一支尖锐的物体被珊瑚匕首斩断,紧贴着自己的鼻尖飞出。程宗扬身体缩成一团,避开尖刺残留部份,一边回手斩断脚下的藤条。 身体撞在一个坚硬的物体上,终于停住。程宗扬收敛气息,贴在那个坚硬的物体表面。被自己斩断的藤条寂无声息,似乎并没有作出反应,但周围不断传来重物落下的声音,几乎每落下一个,就迸出一股死气。 程宗扬调匀呼吸,耐心等了片刻,然後从背包中取出那颗借来的夜明珠,握在掌心,慢慢鬆开手指。 一抹莹光从指缝间淌出,照亮周围一小片空间。眼前是一根锋利的尖刺,长近七尺,苍黑如墨。不远处又是一根。 程宗扬一点一点放开手掌,萤火虫般微弱的光芒在掌心绽放出来。周围是一片尖刺的森林,无数长短不一的尖刺拔地而起,荆棘般交错杂陈。更多的则是赤阳圣果那种绿中透红的藤身,它们几乎占据了整个视野,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然而更令程宗扬惊愕的则是脚下的地面,自己踩的不是泥土,也不是岩石,而是一片雪白的瓷砖。那些巨藤在瓷砖上纵横盘绕,甚至爬上四壁。 程宗扬脸颊抽搐了一下,他原以为赤阳藤应该生长在一片热带雨林中,甚至是火山内部。然而眼前却是一个密闭的空间,墙壁和地面都贴着白色的瓷砖,如果不是那些奇异的巨藤和尖刺,程宗扬几乎以为这里是一间医院。 一条青藤从空中迅速收回,露出藤梢缠住的一条人影。那人遍身泥土,只有一颗光头看得分外清楚,却是一名僧人。他身手比自己似乎还高明,身在半空便挥出戒刀,斩中腿上的藤条。可惜他的戒刀比珊瑚匕首差了许多,一刀未能斩断藤身,反而被反弹回去。接着藤身一甩,像条飞舞的巨蟒般,将那僧人甩到一株尖刺上。 那僧人连惨叫都未发出,就被尖刺贯穿,直没至顶。接着尖刺周围的绿藤游弋过来,将那僧人团团缠住。随着藤条的蠕动,上面赤红的色泽越来越深,仿佛正在吸食那名祭品的血肉。 程宗扬这会儿背後才渗出冷汗,如果不是自己有一柄锋锐至极的珊瑚匕首,现在说不定也被挂在上面当养料了。 另一根藤条滑动着,又扯进来一个人影。程宗扬握紧匕首,接着一愣。那个刚刚被捕获到的猎物玉冠银髪,妖娆的身材前凸後翘,在黑暗中分外好认。只是看不清她腿上的文身,不知道是虞白樱还是虞紫薇。 眼看那株虞美人就要被尖刺贯穿,飞舞的藤条忽然一顿,悬在半空,似乎在辨认猎物的身份,然後向上一卷,把她甩到一边。 那个虞美人似乎已经失去知觉,曼妙的胴体在空中无力地划过,落向地面。铺着瓷砖的地面忽然地动,一条乌黑的圆柱从地下钻出,接着张开,变成一丛粗细不一的触肢,将那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包裹起来。 ………………………………………………………………………………… 虞白樱咳出肺中炽热的空气,从窒息的昏迷中清醒过来。入目的情形使她娇躯一颤,下身传来一阵失禁的冲动。黑暗的空间中,飘浮着无数足有拳头大小的眼睛。蛇一般狭长的瞳孔中闪动着蓝幽幽的光泽,不时一明一灭地眨动着,似乎正在对她进行观察。 片刻後,那些眼睛猛地同时涌来。虞白樱短暂的失态之後已经恢复冷静。她银牙一咬,射出掌心的断月弦。 一隻巨大的眼睛蓦然裂开,喷出一股浓黑的液体。可不等虞白樱施术脱出重围,手腕忽然一痛,却是被弹回的丝弦缠住。 虞白樱竭力挣扎,不知手臂碰到何处,眼前突然间灯光大亮。然而虞白樱的恐惧有增无减,她宁愿自己仍然处于黑暗中,也不想见到眼前这些蠕动的怪物。 无数深黑色的触肢在空中交错扭曲,粗的有如手臂,细的如同手指,但无论粗细,每条触肢顶端都生着一隻古怪的眼睛。眼睛下方是一个圆孔,偶尔张开一丝,里面可怕的情形让虞白樱几乎为之虚脱。 那些触肢不断涌来,扭动着缠住虞白樱的身子,将她悬空拉起。虞白樱急促地呼吸着,接着她忽然发现,那些眼睛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胸前,在那里,自己丰满的双乳正在皮衣的包裹下剧烈地起伏。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惧感从虞白樱心底涌起,让她手脚都一阵冰凉。 那些触肢像蛇一样扭动着,没有鳞片的表皮布满褶皱,看上去令人作呕。接着一条触肢伸来,在她面前缓缓昂起,它不是最粗的,瞳孔的色泽却与众不同,呈现出血一样的殷红,那种骄傲的姿态,仿佛触肢中的王者。 触肢顶端的独眼上下转动,仿佛打量着自己的猎物,接着中段弯曲下来,贴住虞白樱裸露的腰腹。 虞白樱香舌一翻,从玉齿间吐出一截吸管,用力一喷。这支吹管是她最後的杀手锏,装着倒刺的吹矢沾满剧毒,足以见血封喉,即使全身都被制住,也能一举毙敌。然而这一次的对手却不是人类,吹矢飞出的刹那,触肢独目下方的圆孔蓦然张开。 虞白樱瞪大美目,只见张开的圆孔内部布满了白森森的尖齿,一圈一圈密密麻麻,足以将她的面孔撕扯得粉碎。 那根吹矢落入触肢的啮食孔中,没有掀起一丝波澜。触肢没有合上啮食孔,而是充满威胁地向前一扑,几乎触到虞白樱的鼻尖。 程宗扬收敛气息,在藤条和荆棘的丛林中慢慢前行。舞动的藤条不时从空中扯下一个个人影,有娑梵寺的僧人,也有在林中凑热闹的寻宝人,他们修为有高有低,有的甚至能凌空施术,然而他们始终无法挣开束体的藤条,最後无一例外都被尖刺扎穿,成为赤阳藤的养分。 程宗扬并没有热血上头,贸然出手,一是他没有把握对付这些见鬼的藤蔓,二是大家也不熟,至少没熟到可以让自己拿生命来冒险。但又一条人影被扯下来时,程宗扬丝毫不敢怠慢,纵身掠起,挥动匕首斩断藤条,把徐君房救了下来。 “你不是在林子里面吗?怎么也被扯下来了?” 徐君房惊魂未定,颤着声音道:“谁知道呢……我好端端在树後躲着,不知怎么就钻到地里来了,这去哪儿说理呢……公子爷,这地方……咱们不会是在阎王殿里吧?”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赤阳圣果到底是怎么回事?” 又一个大汉被藤条扯落,他疯狂地挣扎片刻,最後还是被藤条束紧,无声无息就化成一堆肥料。 徐君房狠狠打了个哆嗦,颤声道:“原来先生说的是真的……” 程宗扬盯着远处那团扭动的触肢,“鬼谷先生说什么了?” “我不是和先生找到过一颗赤阳圣果吗?那时候我才十来岁,本来想尝尝味道,先生不让我尝,告诫我说那东西是吞食人的精血而成,虽然有祛病疗伤的神效,但终究是不祥之物,平白无故最好别乱吃。我还以为是先生哄我的……” 程宗扬指着远处,“那个是什么东西?” 徐君房一眼便认了出来,“是行淫兽,女子一旦被它捕获,用不了多久就会神智尽失,最後变成只知行淫的行尸走肉。” “你见过?” 徐君房连忙摇头,“我是在先生的书上见过。据说和赤阳藤同生,来历十分古怪,一半是草,一半是虫,用什么试剂什么的。” “什么试剂?” 徐君房想了半晌也没想起来,程宗扬抱怨道:“你怎么只看一半啊。” 徐君房有些尴尬地小声道:“我不是只看前面了吗……” “你还真会挑重点啊。”程宗扬道:“鬼谷先生书上说怎么对付这种东西了吗?” 徐君房很乾脆地说道:“有我也不记得了。” 程宗扬叹了口气,“那没办法了,让虞美人自求多福吧。” 徐君房道:“公子,咱们怎么办?” “想办法出去。” 这会儿周围灯光大亮,程宗扬收起夜明珠,仔细观察周围。 这是一个密闭的空间,头顶的天花板只有一半,另一半则是泥土,就像被山体掩埋了一半一样。无数藤条伸入泥土,交织如林。忽然藤丛间闪过一道光线,程宗扬定睛看去,却是一扇玻璃窗。 程宗扬用匕首的尖柄敲碎玻璃,探头向外一看,顿时一阵眩晕,急忙缩了回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所在的位置不是在地下深处,而是在空中。 这是一幢高达数百米的大厦,在下方看起来规模宏伟的高架公路此时宛如丝带。即使自己不像冯源一样有恐高症,猛地一眼看去,也不由生出一种往下堕落的恐惧感。 程宗扬小心抬起头,只见头顶上方一道山崖向前突出,宛如张开的巨口,自己所在的大厦就竖在巨口中央。对面是一片死寂的都市,林立的大楼比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个城市都更多更大,只不过已经变得残破不堪。 对面一幢残存的大楼足有上百层之多,然而楼宇外侧却悬着一个庞大无比的蜂巢。後面几幢大厦间结着无数蛛网,每一张都足以笼罩整个体育场。整个都市中最高的建筑并不是人类的杰作,而是一片白蚁堆。无数尖锥状的蚁塔占据了整个都市的四分之一,其中最高的一座像王者一样傲视全城,塔尖仿佛刺破苍穹的利锥。 都市中空无一人,偶然有短路的电光划破黑暗,映出天际浓密的乌雲。 程宗扬呆呆看着这座诡异的都市,良久才惊叹道:“六朝的未来原来就是这鸟样啊?” 第一章 太泉魔墟 第十三集 第一章 隧道内散落着各种变异野兽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血腥气。レ?レ“呼”的一声,一头牛犊大小的苍狼被人抛开。武二弓着腰扒拉几下,从尸堆中扒出一个巨大的包裹,往黑沉沉的钢轨上一挂,扛在肩上,挥着手意气风发地嚷道:“这边!这边!” 萧遥逸用衣袖捂着鼻子,“二啊,你还真会找地方藏。” “藏啥啊?一堆破纸,又不值啥钱。”武二郎一边打着马虎眼,一边把水龙头往怀里掖得更牢点。 左彤芝望着面前的满地尸骸,心有余悸地说道:“幸好大伙儿先避开了,要不然……” 此时众人正在当初进来的隧道里,那股兽群只有一小部分冲进隧道,来不及逃走的探险者拼尽全力,最後还是被尽数扑杀。那些妖兽不仅体型出奇的庞大,而且出现各种奇特的变异。带翅的苍狼,长有尖角的巨蛇,生着獠牙的野狐……甚至连野鼠也变化出可怕的利爪。 朱老头趿着双破鞋溜跶过来,“啧啧”地咂着嘴。铁中宝打趣道:“老头,算你运气好,要不是碰上我们,你早成这些怪物的点心了。” “瞎说!”朱老头翘着鬍子道:“别看大爷上了年纪,腿脚利落着呢,一口气跑十来里山路都不带喘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这老头儿,死鸭子嘴硬啊。” 萧遥逸道:“左姊姊,我们要去找人,出了隧道,恐怕就不能同行了。” 左彤芝沉吟片刻,“也好。我们这一趟折损了不少兄弟,算算时间,河西派的人手也该到了,不如先去与他们会合,然後再做计较。” 萧遥逸笑道:“那颗赤阳圣果被我得了,姊姊不会怪我吧?” 左彤芝嗔怪地瞥了他一眼,“哪儿能呢?不说这个了,惠远小师傅和宁姑娘都受了伤,我送他们出去。” 萧遥逸道:“多谢姊姊。” “谢什么谢?论理该多谢你们呢。”左彤芝道:“我们在镇上等你们,找到程公子,记得来会合。” 铁中宝拉着武二郎,一手拿着钱袋,死活要塞给他。 武二瞪着眼睛道:“铁兄弟!你这是幹啥!” “铁锭的钱——这点儿算是定金,剩下的兄弟出去给你凑。” “那怎么成!” 铁中宝攥住武二的手,叫道:“二哥!信不信我给你跪下?” “你这……唉!”武二一跺脚,只好把钱铢揣到怀里。 铁中宝笑逐颜开,嚷道:“二哥!兄弟先出去!这鬼地方啥东西都没有,等二哥回来,兄弟好好请你喝一场!” 武二郎一拍胸膛,豪气干雲地说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喝死拉倒!” 左彤芝悄悄向武二郎使了个眼色,武二郎大咧咧道:“放心!记着呢!” 左彤芝嫣然一笑,拱手道:“告辞!” 双方在隧道口分手,凉州盟一行带着伤重昏迷的惠远和宁素原路返回,剩下朱老头、萧遥逸和武二郎三个人大眼瞪小眼,最後不约而同地扭头看着小紫。 “程头儿……离这里很远。”小紫抱着雪雪,一手抚着它的绒毛,过了会儿说道:“先回车上好了。” 武二小声对萧遥逸道:“小子,程头儿被埋到地里了,紫丫头带咱们跑这儿来啥意思?” 萧遥遥道:“你知道程头儿在哪儿吗?” “这鬼地方,我咋知道?” “那就听紫姑娘的。” 武二琢磨半晌,小声嘀咕道:“这丫头不会是给程头儿下蛊了吧?” ………………………………………………………………………………… yin暗的建筑内,一条瞳孔赤红的触肢像蛇一样盘绕着弯曲下来,独目一闪一闪散发着幽光。 一具**的女体被触肢紧紧缠住,双腿被拉得张开。虞白樱玉体绷紧,双眼愣愣看着触肢,似乎已经骇得呆滞。 红瞳触肢盯着虞白樱下体,接着向前一扑。就在这时,虞白樱美目突然迸出一缕寒光,双膝猛然合紧,重重夹住触肢。触肢坚韧的肢体被撞得扁了下去,红色的独目向外鼓起。 周围的触肢像受惊的蛇群一样扭动起来,纷纷缠住她的手脚。虞白樱拼尽全力,双膝狠命一绞。以她的修为,就是石柱,被她全力一击也会碎成齑粉,然而那条触肢有着出奇的柔韧性,受此重击仍然没有断裂。 周围的触肢蜂拥而至,纷纷缠住她双膝一点一点拉开。虞白樱口中泛起一丝苦涩,没想到自己大耻未雪,却丧命在这些怪物手中。 忽然身上拉力一轻,紧绷的触肢猛然弹开。虞白樱睁开眼睛,只见一个年轻人,正挥动珊瑚匕首,将她身上的触肢一一切开。 虞白樱一怔之下,顾不上自己**还**着,立即配合他的出手,扯开断裂的触肢,挣脱触手怪物的纠缠。 虞白樱玉体悬空,丰ru雪臀一览无余,程宗扬虽然不是成心去看,但目光扫到,免不了一阵眼花缭乱,险些割到虞白樱身上。程宗扬连忙收敛心神,倚仗珊瑚匕首无坚不摧的锋芒,一口气斩断数根触肢。 剩下的触肢僵硬片刻,接着啮食孔同时张开,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叫,然後chao水般退开。 “快走!”程宗扬一手扯起虞白樱,往触手退却的反方向逃开。 “呯!”程宗扬踹开一道安全门,把躲在後面的徐君房吓了一跳。他看着赤条条的虞白樱,期期艾艾道:“这……这……” 程宗扬心里叹了口气,自己虽然嘴上说得硬,终究还是不能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这么一个白生生的大美人儿被那种令人厌恶的妖兽吞噬掉。 程宗扬放开虞白樱的手臂,然後退开一步,“虞大姊,咱们现在同病相怜,如果想活着出去,先把以往的恩怨放一边,怎么样?” 虞白樱一手拂着散开的髪丝,一边冷冷道:“给我件衣服。” 程宗扬抬手去解衣扣,忽然手臂一缩,险险避开虞白樱一条断月弦。他惊出一身冷汗,叫道:“刚脱身就对救命恩人下手?你也太毒了吧!” 虞白樱寒声道:“把你的匕首给我,我饶你一命!” 程宗扬心下雪亮,这贱人刚刚死里逃生就悍然出手,完全是为了自己手里的珊瑚匕首。那触肢寻常刀剑都砍它不动,利如刀锋的断月弦也无能为力,像虞白樱这样的杀手,只有把珊瑚匕首抢到手才有安全感。 程宗扬冷笑道:“都剥成光猪了还嘴硬。徐掌柜!咱们走!” 徐君房巴不得赶紧离开,闻言撒腿就跑。程宗扬伸手往他肘下一托,“走楼梯。” 徐君房边跑边喘着气道:“仙人住这地方也太高了……” 程宗扬道:“赶紧想想,这边的出口在什么地方?” 徐君房苦着脸道:“我真没来过。” “你没来过,可鬼谷先生来过。你好生想想,他是不是对你说过什么?” 徐君房愕然道:“你怎么知道鬼谷先生来过?”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他没来过怎么会知道行yin兽?” 徐君房一拍脑袋,然後拧着眉头思索起来。 程宗扬回头望去,只见虞白樱双手掩在胸前,迈着两条白生生的美腿远远跟在自己身後。 “魔墟!”徐君房忽然叫道:“这是魔墟!” “哪一层?” “不在十八层中间。”徐君房道:“太泉古阵有些隐秘之地根本无路可入,机缘凑巧也许就进去了,魔墟就是其中一处秘境。”徐君房又补了一句,“这都是先生说的。” “鬼谷先生还说什么了?” 徐君房苦想半晌,然後道:“先生说:这里原是仙宫。因为地陷东南,坏了风水,仙人就都离开了,後来被妖怪窃居,成了妖魔洞府。仙人知道後,回来清除了妖魔,也没有再住,就成了废墟。论年头,比外面的十八层还早些。” 程宗扬越听越是纳闷,难道太泉古阵不是六朝的未来,而是不同时代的城市叠合在一起的?无论鬼墟的来历如何,至少这里曾经是一座人类的城市——从楼梯的高度就能判断出来。 “这么说,整个魔墟应该都是空的?” 徐君房心里也没底,“差不多吧。” 程宗扬道:“看来仙人没有把妖怪清除乾净——至少还有漏网的行yin兽。” “我也觉着纳闷,这妖怪是哪儿来的?” 两人一路下了十几层,徐君房跑得气喘吁吁,刚想开口歇息一会儿,程宗扬忽然停住脚步。徐君房正往前走,被他一把拉住,接着被程宗扬捂住嘴巴。 顺着程宗扬的目光看去,徐君房不由打了个哆嗦。下方的楼梯拐角处隐隐攀出一条细藤,细如人指的茎身微微泛起赤红的颜色,仿佛活物般无风而动。 程宗扬按住楼梯扶手,伸头往下看去,头皮顿时一阵发麻。脚下的楼梯间充斥着无数根茎,仿佛一堆交错的血管,将楼梯完全堵住。那些赤红的根茎从建筑内部延伸过来,占据了整幢大楼。站在楼梯上,仿佛进入一个巨人身体内部,看到他密布的血脉。让人禁不住怀疑,如果一刀斩断眼前的根茎,是不是会喷溅出鲜血? 程宗扬小心往後退了几步,避开赤阳藤占据的范围,一边暗自盘算。如果魔墟是一个duli的空间,赤阳圣果在太泉古阵出现地点的不固定也可以理解了。真实的赤阳圣果只有一株,就在这幢大楼内。它利用发达的根茎穿透魔墟的空间,出现在太泉古阵不同的地点,伺机捕食猎物。 被赤阳藤捕杀的探险者中不乏强者,他们的血肉精华被赤阳藤吞噬殆尽,才凝结成赤阳圣果——赤阳圣果仅仅拳头大小的果实,却要靠无数强者的血肉和一整幢大楼的根系来支撑,可以想像它的珍贵与难得。 问题是程宗扬不想成为赤阳藤的养分,他只想离开这个空间。赤阳藤既然能钻出去,自己也肯定有办法出去。 脚下的根茎似乎感受到人类的气息,慢慢扭动着向上伸来。 程宗扬拉起徐君房,“回去!” 两人折回楼上,与虞白樱擦肩而过。虞白樱犹豫一下,退开丈许。程宗扬恼她反咬一口,故意哂道:“别挡了,挡住上面还能挡住下面吗?” 虞白樱美目生寒,断月弦蓦然飞出,旋即被程宗扬一刀劈了回来。如果不是丝弦轻飘飘犹如蛛丝,这一下就会被他的珊瑚匕首斩断。 虞白樱浑身上下只有颈中那条嵌着黄泉玉的护颈,手上的断月弦也只剩下三根,如果再有损失,就成了手无寸铁,完全落在下风。 程宗扬没理会虞白樱的怒火,他走到楼梯拐角的安全门处,用珊瑚匕首在门缝间一划,挑断门锁,然後轻轻推开金属制的安全门。入眼的情形使程宗扬微微一怔,接着喜出望外。 安全门旁边,赫然是一个在六朝从未见过,但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金属门,而且上面竟然还有灯光显示——一个还能工作的电梯! 楼道内同样充斥着赤阳藤血红的根茎,但程宗扬已经没有退路,不管这电梯是不是真的还能用,自己都要赌上一把。 离电梯最近的根茎还在六七步外,程宗扬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尽量不发出丝毫声音,然後轻轻按下按钮。灯光闪烁着从一楼开始,逐渐上升。到第七层时,电梯内传来“叮”的一声,金属门缓缓打开。 突如其来的声响使远处的根茎猛然一动,然後从茎身上抽出一条细藤,飞快伸来。电梯门刚一打开,程宗扬便将徐君房一把推了进去,接着回过身,珊瑚匕首狠狠挥落,斩断细藤。 就在这时,身边雪白的身影一闪,却是虞白樱闪身抢进电梯,随即一掌将赶来的程宗扬逼开。 徐君房大喝一声,“黑虎掏心!”说着双手握拳朝虞白樱胸口打去。虞白樱冷笑着抬手一掌,正中徐君房面门,把徐大忽悠直接拍晕过去。 虞白樱扼住徐君房的喉咙,冷喝道:“滚开!” 程宗扬道:“虞姊儿,别幹蠢事。没有他这个向导,你想从这里出去,根本就不可能。” “我数到三。一、二……” 程宗扬身後的根茎像chao水一样波动着涌来,被斩断的细藤从断口处重新抽出新枝,後面每条根茎都同样抽出一条细藤,朝程宗扬围拢过来。 在虞白樱的威胁下,程宗扬後退一步,几乎触到那些扭动的细藤。虞白樱把徐君房扔在电梯角落里,电梯门缓缓合上。 就在这时,虞白樱脚踝一紧,一条细藤无声无息地从门下伸来,缠住她的玉足,接着挑起,将虞白樱横拖出来。程宗扬旋风般转身,珊瑚匕首寒光闪动,将逼来的赤阳藤尽数斩断,然後猎豹般朝电梯蹿去。 一条藤蔓长鞭般抽来,缠住程宗扬的双腿,只这片刻耽误,电梯门已经紧紧关上。程宗扬挑断赤阳藤,接着转变方向,飞身朝楼梯口扑去。 眼前血影闪动,却是楼下的根茎纷纷抬起,仿佛一张交织的巨网,罩住整个楼道,接着从安全门内伸了进来。程宗扬在门侧一蹬,返身掠回。他收敛气息,趁身後的藤蔓还未合拢,直接突入进去,然後飞身攀住墙上一支壁灯,落叶般悬在上面。 赤阳藤终究只是植物,虽然对人类的气息、环境温度和气流波动十分敏感,但缺乏起码的视觉,尤其是程宗扬收敛气息,同时从丹田的生死根释放出死气,竟然瞒过了近在咫尺的赤阳藤。 虞白樱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她被赤阳藤缠住的肌肤传来一阵刺痛,藤身不断收紧,将她朝藤丛中拽去。虞白樱双手攀住一根栏杆,修长白美的玉体被拉得笔直。她竭力挣动,试图从藤条间挣脱出来。一条赤阳藤攀上她的手臂,一路抽出细嫩的藤芽,将她双臂缠绕起来。接着身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却是那一丛妖蛇般的触肢去而复来。 虞白樱**的**大半被藤身覆盖,她抬眼望着悬在墙上的程宗扬,目光不住变幻,方才经历的恐惧使她终于吐出两个字:“救我……” 程宗扬带着一丝恶意的快慰耸了耸肩,表示自己爱莫难助,“虞姊儿,你刚才要不是推我一把,咱们早就坐电梯下楼了。现在你只好自求多福了。别害怕,我瞧着那个触手怪对你挺有兴趣的,估计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 悬在天际的**桥在薄雾中时隐时现,宛如一个繁复华丽的花结,令人一眼看去就无比纠结。桥下的树林中,一群人行色惊慌,如丧考妣,却是在奈何桥外偶然遇见的周族众人。那位妖孽级天才的周少主踪影不见,为首的是那名老者。 一个三白眼汉子道:“主灶……”老者狠狠瞪了他一眼,他连忙改口,“大主灶,咱们往哪儿去?” 老者刚要回答,突然像兔子一样蹿了起来,尖叫道:“九天玄兽!” 树林里停着一辆通体漆黑的汽车,它泊在一堆乱石中间,表面又盖着树枝,如果不是众人走到跟前,只怕也发现不了。 周族众人顿时大哗,纷纷叫道:“快躲开!” 那三白眼汉子却没见过当日的车祸现场,眨巴着眼睛道:“怕什么?不就是九天玄兽蜕的壳吗?又不是活的。” 有人颤声道:“这九天玄兽好像正是撞到少主那一头……” 三白眼汉子小心伸长脖子看着车头,“少主就是被这——” 话音未落,踞伏的九天玄兽突然一声怒吼,向前蹿出丈许,重重撞在前方的岩石上,那三白眼汉子根本没反应过来,直接被撞得骨折筋断,七窍出血。 “快逃啊!”周族众人大叫着,转身拼命逃开。 车内武二郎紧紧攥着安全环,脸色煞白地叫道:“小子,你行不行啊?” “失误!失误!”萧遥逸重新挂档,“这个应该是往後退的……” 车身又往前一冲,将岩石也挤碎几块。萧遥逸扭头去看小紫,却见她闭着眼睛,一手掐着印诀,正在凝神。萧遥逸话到嘴边,改口道:“武二,下去!” 武二一脸莫名其妙,“幹啥啊?” “抬车!”萧遥逸卷起袖子,“活人不能叫尿憋死。不就转个头的事吗?抬起来一转,多省事!” “说啥呢!你是省事了,可这不省力啊!别拉我!别拉二爷……哎你个小狐狸欠揍是吧!” ………………………………………………………………………………… 程宗扬推过一张金属长桌,把门顶上,无数藤条蜂涌而至,“篷篷”作响地撞在玻璃上,宛如无数扭动的血蟒。 程宗扬鬆了口气,然後打量着周围,这是一个玻璃房间,看房间的结构,以前大概是进行无菌cao作的试验室——天知道那些“仙人”在这里搞什么试验,不过太泉古阵的玻璃比一般的钢化玻璃结实许多,这些赤阳藤再强悍终究是植物,一时半会儿也钻不进来。 虞白樱像粽子一样躺在地板上,她大半身体都被赤阳藤缠住,藤身虽然已经被程宗扬切断,却没有鬆开的迹象,反而收得愈紧,像绳索一样勒进她白嫩的肌肤内。 “别乱动,我帮你解开。” 程宗扬拽住一截藤条,指尖猛然一痛,却是藤上伸出一根细刺,扎进皮肤,像蚊子一样吸食自己的鲜血。程宗扬本来想鬆手,又改了主意。自从生死根移至丹田,无论是吞噬死气的效率,还是自己对气息的cao纵,都有了一个飞跃。程宗扬丹田气轮微动,往指尖送出一股死气,那根细刺果然从皮肤中退出,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收回藤内。 程宗扬呼了口气,他一直怀疑,被赤阳藤捕获的探险者中,比自己修为高的比比皆是,手持神兵利器的也不知道凡几,没道理他们都被赤阳藤吞噬乾净,偏偏自己能轻鬆脱身——这用运气没办法解释。看来关键还在于自己的生死根,赤阳藤并没有智慧,它所有的反应只是出于生存的本能。在它的感知里,充盈着死亡气息的自己,大概和一块岩石差不多。 终于找到从赤阳藤笼罩下脱身的关键,程宗扬整个人都轻鬆起来,他笑道:“虞姊儿,别紧张,你只用抬下屁股就行。” 虞白樱手脚都被赤阳藤缠住,无数细刺同时刺入肌肤,吸食血液,使她的力量不断流失。她咬紧牙关,身体一动不动。 程宗扬关切地说道:“虞姊儿,你要这么硬挺下去,信不信一会儿就会被吸chengren乾?” 虞白樱咬牙道:“先把我手解开!” “要不先解屁股,要不都不解。你自己选吧。” 虞白樱挣扎半晌,终于勉强抬起腰臀。她**的雪臀丰满而又结实,白艳的臀肉此时被两条细藤十字型缠住,雪团般的肌肤紧紧绷着。程宗扬拉住外面一条藤条,稳住力气一拔。虞白樱已经咬牙强忍,这时仍忍不住痛叫一声,白花花的臀肉跳动着弹起,皮肤上留下一排细小的血孔,同时渗出血来。 程宗扬没想到短短几分钟时间,那些细刺竟然扎这么深,眼看虞白樱痛得浑身战慄,他放慢动作,将另一条细藤一寸一寸拔起。 坚韧的赤阳藤紧贴在虞白樱的臀沟内,随着藤身抬起,血红的尖刺一根一根拔出,在雪白的肌肤上留一个溢血的细孔。其中一根尖刺扎在虞白樱肛洞边缘,这时被程宗扬一拔,银髪丽人红嫩的菊肛被扯得微微翻开,却未能拔出尖刺。 程宗扬一手按住她的肛洞,虞白樱浑身都战慄了一下,她咬紧牙关,从齿缝中吐出一个字:“滚开!” 程宗扬没理睬她的反对,手指按住她的肛肉,把滴血的尖刺拔了出来,一边道:“摸摸怎么了?有种你别叫救命啊。” 虞白樱脸上时红时白,等他鬆开手才暗暗透了口气。但接下来的部位更加敏感,细如手指的藤身从她秘处缠过,那个年轻人毫不客气地剥开她下体柔腻的花瓣,将深入嫩肉的尖刺从她秘处拔出。 虞白樱身体像触电一样颤抖着,感受着尖刺离体的痛楚,然而耳中传来的话语,却让她羞恨交加。 “虞姊儿居然是白虎啊。难怪敢穿那么窄的小内裤还不怕露毛……咦?” 程宗扬抬头看着她的面孔,然後嘿嘿笑了起来。 虞白樱痛得浑身战慄,咬牙道:“你笑什么?” 程宗扬在她耳边小声道:“你湿了……” 虞白樱一张玉脸涨得通红,就在这时,程宗扬忽然回过头,大叫一声:“糟糕!” 那些赤阳藤汇聚在一处,紧贴在玻璃墙上,温度急剧攀升。原本透明的玻璃像被烈火烧炙一样,颜色渐渐发红,要不了多久就会被融化。 程宗扬顾不上和虞白樱调笑,挥刃挑断她手脚的细藤,“快走!” 虞白樱站起身,握住自己身上的藤条用力一扯,将斩断的藤条大半扯落,然後紧追着那个年轻人掠到窗边。 程宗扬拉开窗户,朝下看了一眼,然後张开双臂,“来!” 虞白樱犹豫了一下,然後扑到他怀里。程宗扬把绳索系在窗边,然後纵身往下掠去。 七层的高度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程宗扬本来看准下方一个土堆,料想以自己的修为,顶多打个滚就能爬起来,谁知落下才发现,那土堆只是一层浮土,下面竟然是空的,两人直堕下去,在黑暗中东碰西撞,最後在地上重重一撞,摔得分开。 虽然隔着厚厚的帆布牛仔服,程宗扬腿侧还是被磨破一片,传来火辣辣的痛楚,他活动了一下手脚,好在骨头没事。 程宗扬撑起身,听了听周围的动静,然後叫道:“虞姊儿?” 虞白樱冷冰冰的声音传来,“这里。” 程宗扬拿出火褶,只见虞白樱坐在不远处,一手抚着脚踝,脚背肿起,却是崴伤了脚。 虞白樱道:“这是什么地方?” 程宗扬举起火褶,眼前的地道犹如迷宫,单是身边就有七八个洞口,无数弯弯曲曲的洞穴交织在一起,复杂程度几乎能赶上外面的**桥。 程宗扬皱起眉,良久才道:“看样子……应该是个蚂蚁洞。” 第二章 化缘的慈音 第二章 两人望着迷宫般的蚁穴,都不由一阵心悸。眼前的蚁穴足够一个正常人直立而行,可以想像当初魔墟中的蚂蚁有着怎样庞大的体积。 程宗扬伸出手,虞白樱却没有动,只盯着他,目光愈发寒冷。 程宗扬抬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虞姊儿,我劝你别乱打主意。这鬼地方,我要有个三长两短,你恐怕也活不了。就是仇人,生死关头也能同舟共济,何况咱们又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深仇大恨,是不是?至于你和岳鹏举之间的仇怨,跟我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我要想杀你,你这会儿早就变成肥料了,还用我几次三番的救你吗?” 虞白樱眼中的寒光渐渐淡去,最後伸出一隻手。 程宗扬扶她起身,一边笑道:“虞姊这身材,比穿着衣服还好呢。” 虞白樱冷冷道:“你想看就看,又不会少块肉。” “我倒真想看,可惜时间、地点、心情都不凑巧,更要命的火褶还得省着点用。要不咱们约个时候,改天仔细看看?”程宗扬一边说笑,一边收起火褶,揽住虞白樱的腰肢,让她半边身体都依在自己身上,摸索着向前走。 虞白樱停下脚步,坚定地说道:“这边。” 程宗扬摇头道:“不行,那个洞口太窄了。” 虞白樱讥诮道:“你知道方向吗?” 程宗扬看看周围漆黑的空间,苦笑道:“我要能分出方向就好了。” “左边是北,右边是南,我们面对是东方。” 程宗扬惊奇地说道:“你居然还能分出来方向?” 虞白樱冷冷道:“堕入蚁穴的时候我们在大楼的南边,如果想逃出去,只有继续向南走。” 程宗扬道:“这样啊。我们往北,徐掌柜还在楼里呢,我要救他出来。” 虞白樱推开他,独自朝右边的洞口走去。 “小心!”程宗扬急叫道:“那边危险!” 程宗扬刚纵身去追,便看到那具白艳而朦胧的**上蓦然多了一条黑sè的绳索。 一条黝黑的触肢悄无声息地从洞中挥出,蛇一般卷住虞白樱的腰身。程宗扬抢过去,搂住虞白樱的上身,一刀斩断触肢。 接着程宗扬身下一痛,那条断掉的触肢竟然昂起头,在他身上狠狠咬了一口。 即使隔着厚厚的帆布牛仔裤,程宗扬还是痛得变了脸sè,他咬牙扯下断肢,腾身跃入左边的洞口,落地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幹!”程宗扬大骂一声,“这家伙有毒!” 黑暗中看不到虞白樱冰冷的神情,只能听到她冷漠的声音,“放血。” “放个屁啊!我……” 程宗扬脑中一阵眩晕,眼前冒出无数金星。他挣扎着扯过背包,摸出一粒药丸吞了下去。这是死丫头给自己准备的祛毒丹,作为毒宗的看家秘药,祛毒丹能克制或者减轻九成以上的毒物药xing——但触肢的毒xing显然属于那例外的一成,吞下祛毒丹後,伤口的痛楚非但毫无减轻,反而连身体都变得僵硬,与此同时,浑身的血液像火焰一样焚烧起来,仿佛要把他的肌肉、骨骼都烧成灰烬。 黑暗中,看不到虞白樱的表情,只能感觉到她无声的冷漠。忽然手上一动,虞白樱从他僵硬的手指间夺走那把珊瑚匕首,然後扯走他肩後的背包。 ………………………………………………………………………………… “大笨瓜。” 小紫睁开眼睛,“向右。” 武二郎叫道:“紫丫头,你没搞错吧?右边没有路啊!全是灌木丛!” 抱着方向盘的萧遥逸最有发言权,直接道:“碾过去!” 巨大的车身犹如一头怪兽闯入灌木丛,将沿途的枯藤小树一并碾平。枝叶纷飞间,一条布满鹅卵石的小溪出现在面前。车身震动着,像在卵石上跳舞般一路驰过。几名探险者正在溪边徘徊,见状急忙呼喊躲避。 武二郎紧紧攥着车窗边的安全环,张口道:“我幹幹幹幹幹幹幹………” 汽车毫不停顿地冲过小溪,萧遥逸两眼发光,一脸兴奋地笑道:“二啊,你再想幹,也用不着说七回吧?” 武二没好气地说道:“二爷那不是颠的吗?哎!小子!你看着点路路路路路路路!” 车轮狠狠一颠,碾过一堆石块,然後沿着一道斜坡直冲下去。武二郎张大嘴巴,一对牛眼几乎瞪了出来,眼看着山谷下方一道墙体越来越近,最後“轰”然一声,尘雾弥漫。汽车终于停住。 後门打开,一条雪白的小狗先蹿了出来,朝小镇後狂奔过去。接着朱老头连滚带爬地下了车,抱着旁边一棵树,两腿不住哆嗦,颤声道:“哎哟,大爷这条老命啊……” 萧遥逸脑门磕了一下,青了一块,心情却是极好,他哈哈大笑,一手拍着方向盘叫道:“痛快!” 放开方向盘推了下门,发现前车门被墙体卡住,萧遥逸索xing狸猫般一翻,从後面的车门钻出来,然後潇洒地拍了拍衣袖,笑道:“这比骑马可快多了。” 武二郎冲出来,怒视着小狐狸,刚一张口,便“哇”的狂吐起来。 萧遥逸闪身跳开,讶道:“二爷,你早上吃多了吧?” 武二喘着气道:“二爷……二爷……有点晕……” “哎哟,别人晕船,二爷晕车?”萧遥逸道:“这我还是头一回见。” 武二叫道:“谁家的马车能赶得你一样快?呕……” 小紫仰脸看着天际的浓烟,jing致的眉头蹙紧然後鬆开,“原来在这里啊。” 镇後矗立着一座锥状的山脊,顶端不时喷出火焰和浓烟。一条赤红的长藤从烈火间蜿蜒伸出,密密匝匝盘绕在火山顶部,浓密的藤叶间,隐约露出一个巨大的洞口。 “这就是客官要找的火焰山了。太泉古阵仅此一处,绝无分号!”宋三笑嘻嘻伸出手,“带路钱每人一贯,请三位客官打赏。” 一个美貌妇人微微颔首,旁边的侍女随即抛出一隻钱袋。宋三接在手里,笑道:“几位若是还要什么服务,尽管找我宋三!” 侍女凤眼一瞪,“滚!” 宋三笑容不改,揣起钱袋,拱手打揖地离开。 那女子回头低声道:“帮主,不是说好在这里会合吗?为何不见广源行的人影呢?” 那位帮主淡淡道:“他们查到一点线索,似乎是以前丢失的货物,眼下正赶去探查。” 白仙儿望着山顶的赤藤,生气地说道:“哪里有赤阳圣果?早知道刚才那两颗夺走一颗便是!” 她旁边的男子温言道:“这里才是赤阳圣果的主藤所在。方才那两颗抢的人太多,只怕出力也讨不得好。” “你就是怕那贱人!”白仙儿不满地说道:“爹爹闭关,宗主的印信还在我手里,惹恼了我,直接请出印信,把她革出宗门!丁师哥,我们找到赤阳圣果便回宗门好吗?” 丁志雄宠溺地笑了笑,“当然要回去。”说着双目在藤叶间仔细搜寻起来。 萧遥逸摇着折扇笑道:“不会运气这么好吧?再让我捞到一颗赤阳圣果,那可赚大了。” 武二郎抱着肩膀,两条浓眉像打结一样拧在一起,似乎想上前看个仔细,又像是要随时开溜。 萧遥逸见他没接腔,不由讶道:“二爷,怎么哑巴了?” 武二哼了一声,把自己在古阵捞到的几件小东西掖好——他那身牛仔服有的是口袋,装个塑料袋、水龙头、钥匙什么的,毫不费事。 萧遥逸叫道:“武二!钥匙怎么还在你手里?” 武二压低声音道:“瞎嚷嚷啥呢?这是程头儿送我的!” “什么送的?不是借你用用吗?” “二爷这不是还没用完吗?”武二道:“皇didu不急,你个太监急啥呢?” “二啊,你不会是留着钥匙,还想下去捞东西吧?” “嘁!小看二爷不是?二爷门都没锁,还要啥钥匙?留着是个念想,你小子懂不?” ………………………………………………………………………………… 太泉熊谷,地下金库。 一个脸sèyin沉的男子仔细看着一副甲胄,接着又拆开里子,翻出里面暗藏的印记,良久才道:“没错。就是那批货。” 旁边一个胖子抚掌道:“原来藏在这里。好手段啊好手段。” 玉魄子神sè萎顿地靠在柱上,低喘道:“我们……什么都没拿……都,都在这里了……” 胖子蹲下身,笑眯眯道:“道长不用惊慌。我们广源商行是正派生意人,请道长过来,只是找寻以前丢失的一批货物。如今既然找到了,少不了要多谢谢道长的带路之德——” 说着胖子手一递,一柄短剑刺进玉魄子胸口,鲜血顺着短剑上的血槽直淌出来。 脸sèyin沉的男子对旁边的血腥视若无睹,他放下甲胄,用一条巾帕抹了抹手指,“朱仙子得了赤阳圣果,又让我们找到这批失落十余年的货物,这趟太泉之行,已经超出预期了。” 胖子拔出短剑,一边把玉魄子的脸割下,一边道:“听说光明观堂的鹤羽剑姬也赶来太泉,朱仙子曾与她交手,不分胜负。” 男子yinyin一笑,“若是鹤羽剑姬折翼于此,此行收获之丰,难以预计。” 胖子道:“正事要紧。嘿嘿,光明观堂少不得要与黑魔海恶斗一场,用不着咱们插手。” 男子站起身,“走吧。洛帮的何帮主、剑霄门的黎门主、青叶教的尹夫人多半都已经到了。” 胖子毁掉玉魄子身上能辨认出身份的特征,然後道:“焚老鬼说得靠谱吗?咱们下这么大本钱,万一捞不回来,那可赔大了。” 男子yin恻恻道:“几个小帮派,也算不得太大本钱。” ………………………………………………………………………………… 雪雪叼着一隻沾满泥土的破鞋过来,得意地朝众人摇头摆尾。 武二郎道:“从哪儿捡的?这不是程头儿的啊。” 萧遥逸一眼认了出来,“是徐瘦子的。看来就是这里。” 小紫抱起雪雪,望着远处的洞口道:“我要去那里。” 萧遥逸毫不含糊,“走!” 武二郎却有些不大情愿,左右看了一圈,说道:“老头儿呢?” 萧遥逸道:“他遇见一个熟人,屁颠屁颠去打招呼了。” 武二听着稀罕,“那老头还有熟人?” 萧遥逸挤眉弄眼地说道:“我远远瞧了一眼,好像还是个尼姑……” …………………………………………………………………………………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慈音温声慢语地说道:“出家人不蓄财物,哪里有钱给施主呢?” 宋三气得笑了起来,“师太,你这可不厚道啊。别人带路钱都给的两贯,我瞧你是出家人,只收二百文,你怎么能不认账呢?” 慈音低眉顺眼地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尼委实一文钱都没有。” 宋三道:“师太,我们在太泉古阵挣的都是xing命钱!不瞒你说,我上有老下有小,全家七八嘴都指望我混饭吃呢。你这一路也看见了,太泉古阵这里可没有什么是白给的,别说带路了,你就是问句话,都得给钱。瞧瞧瞧瞧,这些都是带路挣的钱。” 慈音盯着他的钱袋,眼睛顿时一亮,道:“贫尼身无分文,如何是好?” “这我不管。带路收钱,天经地义,钱多钱少事小,这规矩不能坏。” 慈音叹道:“贫尼真是一文钱都没有。除非……除非是化些缘来。” “给你带路算我倒霉。”宋三道:“赶紧化!” 慈音双手合什,躬身道:“多谢施主。”说着她直起腰,从褡裢里取出一隻木钵递到宋三面前,“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请与施主结个善缘。” 宋三怔了片刻,黑着脸道:“好嘛,化缘化到我头上来了。” 慈音恭敬地说道:“施主且请息怒。施主施财予佛,贫尼得了钱便能与施主结清此债,如此一来,岂不两厢顺遂?况且方才施主也说,这阵中不甚太平,多有危险,如今一出一入,施主等于分文未付便平白与我佛结此善缘,无论身在三千世界,无不受我佛庇佑,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这等好事,哪里去找呢?” “嘿!你这尼姑!”宋三眼看从她身上榨不出钱来,又被她说得心动,索xing道:“也罢!就当我ri行一善。” 宋三刚取出一枚银铢,慈音便笑着怂恿道:“左右都要落在施主的口袋里,何妨做个大布施呢?” 宋三一想也是,乾脆摸出几枚金铢递来。慈音接过钱,合在掌中默念片刻,然後原样还给宋三,“多谢施主供奉,施主一片虔心,我佛皆已知闻,ri後必有德报,善哉善哉。”说罢飘然而去。 宋三平白施舍一场,也觉得好笑,正拿着钱袋准备收起金铢,突然间变了脸sè,他拿起一枚金铢看了半晌,然後放在齿间一咬,接着跳脚骂道:“天杀的贼尼姑!连老子的血汗钱都敢骗啊!” 慈音佛法jing深,对声名这些身外之物视之犹如浮雲,宋三的咒骂听在耳中不过付之一笑,毫不介意,只小心把那几枚金铢贴身收好。 忽然後面一声低咳,一个苍老的声音唤道:“叶慈。” 慈音脚步微微一顿,然後头也不回地走远。 ………………………………………………………………………………… 程宗扬只觉自己像置身火炉之中一样,浑身气血如沸,小腹一团炽热的气息四处奔突,似乎要冲破皮肤,体内密布的神经仿佛烧红的铁丝,寸寸作痛,再持续片刻,神智便会受到无法恢复的重创…… 忽然丹田微微一震,那股沸油般的热气仿佛找到一个渲泄口,狂涌而出。 程宗扬清醒过来,只见虞白樱一双美目冷冰冰看着他,忽然突兀地问道:“你明明有夜明珠,为什么不用?” 程宗扬有些狼狈地咳了一声,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虞白樱便冷冷道:“怕我光着身子,被你看到尴尬?” 虞白樱冷冷吐出两个字:“迂腐——身在险地,xing命才是第一位的。你若早拿出夜明珠,何至于被毒物咬中?” 程宗扬苦笑道:“虞姊姊儿教训的是。” 虞白樱冷哼一声,然後俯身吸住伤口,吮出毒液。 ………………………………………………………………………………… 萧遥逸道:“这些人也是来抢赤阳圣果的?” 武二抱着肩道:“不像。” 萧遥逸断然道:“那就是来寻仇的。” 武二郎纳闷地说道:“你们岳帅到底幹啥缺德事儿了,这么多仇家?还尽是女的。” 萧遥逸叹了口气,“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岳帅当年位高权重,免不了逢场作戏,这些女人多半都是有求于岳帅,偏偏又拿了这段露水姻缘当本钱,索取无度,一来二去,反成了仇家。” 武二郎道:“二爷就纳了闷了,世上的女人不都两条腿夹个肉馒头吗?你们岳帅哪儿来的劲头儿,见一个搞一个呢?有瘾不是?” 萧遥逸鄙夷地说道:“二爷,以你的cāoxing能理解岳帅的情cāo那才见鬼了。” “嘁!” “不对啊。”萧遥逸合起折扇,在手心里轻轻拍着,“赤阳藤在外面,这些人怎么都盯着那洞口呢?” “都说姓岳的在里面呗。”朱老头不知从哪个老鼠洞里钻出来,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jing神头倒是不错,拢着手道:“小萧子,进去瞧瞧?” 小紫忽然道:“有人要进去了。” 洞口前已经聚了几拨人马,一条jing壮的汉子排众而出,在山洞前端详片刻,满脸跃跃yu试。 旁边一个脸sèyin沉的男子道:“当心。功夫不够,非死即伤。” 人群隐隐一阵sāo动,一个白白胖胖一脸和气的胖子关切地说道:“许兄弟,这山洞看似平常,里面却凶险得紧。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若没有十分把握,还是别进为好。里面就是金山银海,也得有命享受才是,对不对?至于那贼子的下落是不是真在里面,都是没谱的事,不管你们信不信,我老庞却是不信的。” 姓许的汉子收回手,然後哈哈一笑,“有劳庞执事指点,既然到了这里,若不进去看看,将来只怕连觉都睡不好。”说着他回过头,用询问的口气道:“大当家?” 何漪莲盯着那石头,半晌才道:“严先生和庞执事千辛万苦才得到消息,不去看看怎能甘心?” 许英杰双拳一碰,看似平常的皮肤和骨骼竟然发出金铁撞击般的声音,却是一名外功强横的高手。 许英杰猱身上前,双拳犹如流星,瞬间便击出五拳。他拳锋一出,才能看出那洞内两步的位置有一层镜面般的薄膜,他每一拳打出,薄膜都随之凹陷,落拳处泛起一抹淡淡的金光,接着凝成一颗金星,沿着薄膜表面一闪升至顶端。许英杰第五拳打出,凹陷的薄膜忽然一收,将他猛地吸了进去。 姓严的男子负手道:“还有谁要进去?” 後面一名汉子踏前一步,却被何漪莲挡住,“待许二当家出来再作计较。” 众人大多都盯着洞口不敢分神,有几个故作轻鬆地与严、庞两人交谈。朱老头、萧遥逸和小紫的目光却不约而同地落在洞侧。 第三章 昭南人的刺虎 第三章 山洞的yin影中立着一个灰袍人,他带着宽大的兜帽,遮住面孔,只能看到下巴一丛花白的鬍鬚。 意识到远处的目光,灰袍人忽然抬起头,兜帽下的yin影中闪过一缕寒光,遥遥与朱老头对视一眼。 朱老头“呸”的吐了口痰,“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焚老鬼。” 小紫只瞟了他一眼,视线便落在严、庞两人身上。如果是剑玉姬,也许随手就能翻出两人的卷宗,将两人的祖宗八代都查得清清楚楚,小紫没有她苦心经营的情报网,因此更省事,直接向武二打了个手势。 武二横着膀子,流氓一样挤进人群,装作去看热闹。众人都翘首望着洞口,也没在意後面的推挤。武二郎趁人不备,把牛仔服一拉,逮住一个浑身透着机灵的小个子兜头一罩,掐巴着拎了出来,然後一溜烟逃到没人的地方。 一盏茶工夫後,武二郎晃当出来,压低声音道:“两个晴州来的贩子,说是什么广源行的。这几个帮会和他们有些交情,就都聚一处来了。” 小紫微微点头,萧遥逸却皱起眉,似乎在哪里听过广源行的名头,只是年深ri久,记不清楚。 红ri渐渐升到头顶,喷吐着火焰的山体越来越热。洞口忽然泛起一阵波动,接着一个人影直飞出来,“篷”的撞在地上。 许英杰双臂血肉模糊,口鼻鲜血直淌,烂泥般委顿在地。严先生yin沉的脸se没有半分动容,庞执事抢上前把他搀扶起来,一叠声地说道:“哎呀!哎呀!这是怎么回事?” 何漪莲急道:“里面是什么?” 许英杰喉头蠕动半晌,最後脖颈朝旁一扭,一句话没说出来便咽了气。 众人一片哗然,一个被随从簇拥的中年美妇语带刻薄地说道:“洛帮有名的高手,原来也不过如此。” 何漪莲挑起弯眉,含怒盯着她,却见那中年美妇双掌轻轻一击,身後出来一名大汉。 那大汉从背後摘下重斧,大喝一声,重重劈在洞口。那层镜面般的薄膜微微凹陷,接着弹出。那大汉连人带斧被弹出十余丈,仆地不起。洞口像什么都未发生过一样,全无异状。 这下轮到何漪莲幸灾乐祸,娇笑道:“尹夫人,你们青叶教也不过如此。” 尹夫人玉脸铁青,却见一个盘着宫髻的女子走过来,抬掌在洞口一按,数颗金星从她掌下飞出,接着身形轻闪,就那样轻轻鬆鬆地迈了进去。 庞执事抚掌叫道:“好!黎门主好强的修为!” 何漪莲和尹夫人各露怒se,低声骂道:“小浪蹄子!”然後同时出手,双双闯入洞中。 朱老头拢着手商量道:“丫头啊,咱们就不进了吧?焚老鬼可是属狗的,逮谁咬谁,被他咬一口可划不来啊。” 小紫道:“再凶的狗,塞它一块骨头就是了。” 朱老头嗤之以鼻,“说得轻巧,那骨头是好塞的吗?”他语重心长地说道:“丫头啊,不是大爷说你,对付这种老鬼,单靠小聪明可不成。” 小紫转了转眼睛,“只要你能把他引到外面,我有办法把骨头塞给他。” 朱老头一看自己的激将法奏效,两眼都乐得眯成一条缝,“我就知道你这丫头有门!嘿嘿,要引他上套还不容易?大爷去了!” 朱老头刚走两步,又溜回来,告诫道:“别塞骨头了,塞焚老鬼一嘴狗屎!千万记住啊!” 等朱老头屁颠颠地走远,武二道:“紫丫头,你行不行啊?别人看那老东西不起眼,凭二爷闯荡江湖多年的阅历,一眼就认出他可不是个好应付的角se,想让他上套,二爷瞧着可不大好整。紫丫头,你准备咋弄?” 小紫道:“肉骨头已经丢出去了,我们过去好了。” 武二还在发怔,萧遥逸拍了拍他的膀子,“行了,朱老头虽然老了点儿,可嚼起来香啊,保证焚老鬼咬住就不撒嘴。” 武二郎恍然大悟,“哎哟!紫丫头,你说的肉骨头就是朱老头啊?嘿,那老头可被你坑苦了。” “宽心点儿吧。”萧遥逸安慰道:“那老头太缺德了,吃点苦头全当是给他积yin德——你瞧,这么一想,咱们的良心不就过得去了吗?” ………………………………………………………………………………… “有道是ri久生情……”程宗扬温和地说道:“大家ri了这么久,多少也有点儿感情吧?” 程宗扬扶着虞白樱,一边走一边抱怨道:“总这么冷着脸,很伤感情的。” “习惯了,改不过来。”虞白樱冷笑道:“怎么?看不顺眼?你以为我看你就很顺眼吗?” 程宗扬把她往洞壁上一推,虞白樱刚要反抗,就被他拧住手腕推到头顶。程宗扬一手拧住她两隻手腕,一手伸到她腹下,按住花唇间那粒小小的突起,轻轻一挑,虞白樱身体顿时像触电般颤抖起来。 程宗扬揉弄着她娇嫩的秘处,不多时,丽人柔艳的xing器便蜜汁四溢,他揶揄道:“虞姊儿,你也太敏感了吧?” 虞白樱咬牙道:“那是yin毒!” “不管是不是毒吧,可流了这么多水,就是冰做的也该化了……”程宗扬贴在她耳边,坏笑道:“何况里面还挺暖和的……” 虞白樱玉脸渐渐飞红,然後屈膝狠狠朝他胯下一撞。 程宗扬惨叫一声,双手抱着下身,跌倒在地。虞白樱啐了一口,扶着洞壁慢慢行走。过了片刻,仍不见程宗扬爬起来,她不禁讶异地转过身。只见那个可恶的年轻人双手紧紧抱着下身,两眼翻白,浑身都在抽搐。 虞白樱呆了片刻,连忙过去察看,“你怎么样?” 程宗扬死死捂着下体,低喘道:“没事……我歇歇……歇歇就好……” 虞白樱冷着脸去拉他的手,程宗扬却不肯让她看。虞白樱道:“少来装模作样,哪里就撞这么重?” 程宗扬吃力地说道:“真没事……” “放手!我来看看。” “不用……真不用……” “我——” 拉扯间,程宗扬忽然手一鬆,一根**生龙活虎地昂起来,**插到虞白樱口中,将她的话语堵了回去。 程宗扬无辜地说道:“我都说了没事的。” 虞白樱又羞又怒,张口yu咬。程宗扬却丝毫不惧,反而插得更深。 虞白樱牙关终于没有合紧,只闭上眼,直着喉咙任他挺弄。忽然身体一轻,程宗扬把她抱起来,放在腰上,火热的**从她下体湿腻的**直贯而入。 黑暗的蚁穴仿佛与世隔绝,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虞白樱丰艳的**伏在程宗扬身上,绵软得仿佛没有骨骼。 良久,虞白樱道:“你学的什么功夫?” “怎么了?” 虞白樱坦白地说道:“很古怪。似乎很强,又像是十分蹩脚。” “怎么蹩脚?” “你的刀法威力虽然很强,但与内劲似乎不是一路的。” 程宗扬不得不佩服这个女杀手的敏锐,与自己短短两次交手便摸清了自己的底细。一般而言,武技要与内力配合才相得益彰明,但自己的刀法是跟武二学的五虎断门刀,内功修的是九阳神功和太一经,就好比火箭发动机配了辆三手的机车。机车跑起来固然威风十足,可一不小心就会散架——当然,武二的刀法也没这么烂,只不过比起九阳神功和太一经实在差了点儿意思。 问题是自己虽然知道原因所在,解决起来却不容易,一是适合自己的武技并不好找——九阳神功和太一经放在哪儿都够排得上核心武学不扩散条约的重点目录,本身自有一套完整的武技作为配合。但王哲只传了自己九阳神功的心法,相应武技就算他肯教,也没时间让自己仔细去学。太一经更是意外,如果不是遇见朱老头,自己可能早就练挂了。朱老头虽然打死都不承认,但巫毒二宗分家,他显然没捞到这门镇教神功,只是凭经验修正了其中一些致命错误。事实上朱老头一直都没弄明白这小子一手九阳神功,一手太一经,怎么就没练死呢?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小子真是天命之人,自己老人家的目光果然还是很毒辣的。 虞白樱却不知道其中复杂的缘由,只道:“你体内有种很奇特的气息……” “像什么?” “……阳光。” 程宗扬挑起唇角,“来,虞姊儿,我再给你点阳光!” 程宗扬刚翻身压在虞白樱身上,旁边的洞壁突然鼓起,接着轰然爆开,一条人影硬生生破壁而出。 那女子没想到这里还有人,而且还做着这种勾当,她微微挑了挑眉,正要离开,忽然目光一闪,看到程宗扬手边的夜明珠。那女子毫不迟疑地折身掠来,出手抢夺。 断月弦悄无声息地切开空气,缠向那女子的手指。那女子察觉到不妥,玉手一翻,打出一枚青翠的叶子,将丝弦略微一阻,然後闪身退後,冷冷看着这对狗男女。 “是你!”两女异口同声地说道。 尹馥兰冷笑道:“原来是一对姦夫yin妇,好在他没娶你们姊妹这对sao狐狸过门,不然绿帽子不知已经戴了多少顶了。” 虞白樱反唇相讥,“总好过某些天生的yin材儿,刚新婚没几ri,便和外面的野男人轧姘头。结果好处没拿到,反而气死了本夫,成了世间的笑柄。” “多年没见,倒变得牙尖舌利……”尹馥兰游目四顾,冷笑道:“你那个姊妹呢?你们一家姊妹、母女同侍一夫,别人可学不来。就是窑子里的婊子伺候客人,也没这般周到的。” “你莫非做过婊子?这般清楚。” 两女唇枪舌剑,火药味十足。程宗扬却盯着尹馥兰身後的洞口,心里阵阵不安,忽然大喝一声,“走!” 程宗扬拥起虞白樱,飞身而起,紧接着一丛赤阳藤便巨蟒般从洞口涌出。尹夫人已经吃过苦头,见状立即反向掠出。 程宗扬把虞白樱横抱在臂间,沿着错综复杂的蚁穴一路狂奔,一边道:“那婆娘是谁?” “青叶教的门主。”虞白樱道:“当ri他位高权重,不知多少人赶来巴结。这贱人那时刚成婚不久,就和他混到一处,不知羞耻。” 程宗扬打圆场道:“也许他们真有感情呢。” 虞白樱放声大笑,“没想到你这么天真——他们一个好se,一个图利,说好听些叫风流韵事,其实和窑子里的皮肉交易有什么区别?” 程宗扬笑嘻嘻道:“虞姊儿对他倒是挺上心的,连他的女人都知道得这么清楚。” 虞白樱红唇抿紧,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森然,然後冷冷道:“他那些走狗在背後怎么编排我们姊妹的?” “喂,别这么瞪我。和星月湖的爷儿们没关系,都是我自己想的。”程宗扬道:“有道是爱之深,恨之切,你要不把他放在心上,至于这么仇深似海吗?” “放在心上?”虞白樱道:“你以为他是花间圣手,风流情种,世间女子见到他便如灯蛾扑火,趋之若骛吗?” “……至少你们两情相悦过吧?” 虞白樱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两情相悦?他的风流勾当多半是靠权势地位强取豪夺,你以为他是用过情吗?实在太荒唐了。” 程宗扬想起谢艺的话,岳鸟人从所谓一片真心到逢场作戏,几乎是ziyou落体式的一路堕落下去。至于自己,虽然称不上正人君子,但自问也不算坏人。可与自己有**关系的女子,除了最初几个自己还用了心,剩下的也和巧取豪夺差不多。这么一比较,自己和鸟人的堕落轨迹还真是挺像的…… 说起来这种堕落也不意外,最初的自己,除了一点良心一无所有,想逢场作戏都遇不上场子。随着势力和财富的膨胀,投怀送抱者有之,攀龙附凤者有之,花钱买的,随手赚的,路边捡的……猎物越来越多,用心越来越少。想来姓岳的表贩子和自己一样,都抱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普世情怀,可送上门的便宜太多了,却没想到自己占便宜就是别人吃亏。那些怨恨平摊下来虽然不多,可一点一滴累积起来,岳鸟人凭空消失就不是意外,而是必然了…… 程宗扬暗自嘀咕,自己不会也落得同样的下场吧? ………………………………………………………………………………… 一隻修饰整洁的手掌慢慢翻过纸页,中年男子专注地读着刚送来的情报,良久,他放下卷宗,赤足走过洗得发白的坚木地板。户外晚风轻拂,他望着晴州内海织锦般绮丽的晚霞,丝袍在海风吹拂下缓缓涨起。 一个文士恭敬地立在他身後,“这两人年龄相仿,修为也颇为接近,能力方面各有所长,一个自建族属,行事高调,竭力营造纵横不败的形象,另一个实力虽然更为雄厚,行事却颇为低调,几次交易的手笔可圈可点。两人作风虽然大相径庭,倒也称得上旗鼓相当。” 中年男子淡淡道:“依你之见呢?” 文士道:“依在下之见,周氏更为可取,理由有三:其一,周氏实力单薄,易于掌控。而程氏背景错综复杂,与星月湖大营、鸩羽殇侯、晋国世家、宋国朝廷都有关系,容易出现纰漏。其二,周氏喜出风头,若将他推到前台,势必会光芒万丈,更容易吸引世人目光。其三,程氏纵情声se,在临安时ri虽短,却已颇有好se之名。周氏在这方面倒称得上洁身自好,身边至今尚无红颜知己。” “你是说好se不如无se?” 文士道:“并非如此。在下看来,程氏貌似渔se之徒,内里却颇有骨梗。周氏外似方正,其实只是怕犯了好se之名,有损名声,强自压抑。想以女se媚惑程氏,似易实难,若是周氏,则易如反掌耳。” “说得不错。”中年男子道:“但你忘了最要紧的一点,周氏是武人,而姓程的年轻人是商人。以周氏的进境之速,若加以焠炼,将来修为不可限量。可一个人武功再强,也终究只是一柄杀人利器。程氏若有所成就……”他沉吟片刻,然後缓缓道:“也许可以金铢宰治天下。” 文士垂手道:“家主教训的是。只不过程氏于经商多有别出机杼之举,一旦坐大,只怕养虎为患。还请家主三思。” 中年男子忽然道:“你知道昭南的虎贲如何猎虎的吗?” 文士思索了一下,“刺臀?” “不错。昭南人以全皮为上,因此昭南虎贲之士猎虎,专从虎臀入手,一击毙命,得其全皮。”中年男子道:“程少主在宋国发行纸钞……呵呵,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文士合掌道:“家主英明!程氏的命门正在此处!”他笑道:“昔ri王巨君权倾天下,一力推行钞法,以汉国之强,也被搞得奄奄一息,前车之鉴犹在,这位程少主倒是大胆。” 中年男子从容道:“既然宋国要饮鸩止渴,便多送些美酒,让宋国朝野一醉方休。” “是。”文士道:“那么便定下程少主?” “不。”中年男子道:“从现在开始,全力支持周氏。” 文士躬身道:“属下明白。” 望着天际绚烂的彩霞,中年男子淡淡道:“自从岳老板一去,江湖上已经很久没有众望所归的英雄了。至于程氏这隻老虎……再看看不迟。” ………………………………………………………………………………… 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热,呼吸间肺部都隐隐作痛。怀里的虞美人儿更是香汗淋漓,白光光的肌肤又滑又腻,就像一尾滑不溜手的鱼儿。 蚁穴的温度越来越高,让程宗扬怀疑自己是不是走到火山腹里,就在他准备打退堂鼓的时候,眼前蓦然一亮,出现一片火红的光芒。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洞窟,从下往上逐渐收拢,圆形的洞壁上环绕着螺旋状的阶梯,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顶部。洞窟zhongyang有一个高大的鐘形金属物,它倾斜着歪到一边,从深埋在地下的底部不断喷发出骇人的热量。周围的岩石都被熔化,形成一个直径数丈的岩浆池。 几条粗大的赤阳藤从洞窟边缘垂下,赤红的藤身伸入不住翻滚的岩浆池内,似乎正在汲取其中的热量。 程宗扬抹了把汗,正要去找出口,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娇嗔,“热死了!人家才不要去。” 一个男子道:“这里就是赤阳圣果的主茎了,仙儿,忍一忍,我们拿了赤阳圣果立刻便走。” 程宗扬试图停住脚步,即使虞白樱不介意光着,自己脸皮也没有厚到敢抱着个光溜溜的银髪美人儿招摇过市,问题是这地方实在太热了,就是洗桑拿也不是这个洗法。 等看到对面电梯那道金属门,程宗扬再按捺不住,顾不得那对男女惊愕的目光,便抱着虞白樱直冲过去。自己的脸面和徐君房一条xing命孰轻孰重,程宗扬还是能分得清的。 电梯居然还停在七楼,按下按钮之後,灯光闪烁着一层一层下降。那男子戒备地看着两人,後面的少女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程宗扬回也不回地说道:“过路人。” 少女娇声喝道:“我是丹霞宗宗主的女儿白仙儿,我丁大哥是凉州盟的副盟主,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双手剑丁志雄!” 程宗扬盯着电梯,漫不经心地应道:“哦……久仰久仰。” 白仙儿扯了扯丁志雄的衣袖,“丁大哥,这男的不像好人。” 丁志雄道:“不用管他们,先找到赤阳圣果再说。” “哎呀,你总把赤阳圣果挂在嘴边,难道我爹爹的xing命就那么要紧吗?”白仙儿一跺脚,赌气道:“我不管,你把这坏蛋抓住,要不就把他赶走。” 程宗扬听得直咧嘴。白仙儿这种女人也太奇葩了,她亲爹如果在这里,只怕活的能气死,死的能气活。程宗扬在肚子里骂了一声没良心的小八婆,接着一阵错愕——丹霞宗的?怎么没听左彤芝说过呢? 白仙儿大发娇嗔,丁志雄无奈之下,只好道:“朋友,得罪了。” 程宗扬放下虞白樱,然後拔出匕首,似笑非笑地横在身前,“给女朋友演二十四孝的,你还是我一年多来遇见的头一个。丁盟主,够光彩啊。” 丁志雄面无表情,只左右握住腰间的双剑。 程宗扬这才有空打量这对情侣,丁志雄三十来岁年纪,浓眉大眼,看上去很像个靠得住的好男人。旁边那个少女水灵灵小巧玲珑,倒是一朵上好的鲜花,只不过下巴挑起,显得既娇气又骄气,就像个被宠坏的刁蛮千金。 忽然外面一声大吼,“白仙儿?” 一条大汉风风火火闯进来,虎目圆瞪喝问道:“刚才谁在说话!” 白仙儿恼道:“是我又怎么样!” 那人满脸凶狞地咧开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你是白仙儿?啊哈!二爷总算是找到你们了!”说着他从满身口袋里摸出一条髒兮兮的帕子往脸上一蒙,只露出一双铜铃般的牛眼,然後直闯过来。 丁志雄见那大汉来势不善,立刻双剑出鞘,抖出两朵雪亮的剑花。可惜他招术虽然jing妙,运气却差了些,遇上一头糙到极点的大牲口。 武二郎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重型工字钢轨一出来,丁志雄连一招都没挡住,只听一声金铁震响,刺耳的声响震得丁志雄两耳几乎失聪,双剑直接碎裂,如果不是他根基扎实,反应够快,虎口震裂的刹那立即撤劲後退,只怕一双手臂就已经废了。丁志雄惊出一身冷汗,急忙闪身避开,与那大汉手中夺张到极点的重兵器拉开距离。 那大汉朝程宗扬抬了抬下巴,“杨头儿!这不关你的事,让开些!” 程宗扬奇道:“武二,你这是幹嘛?” 武二吼道:“别叫二爷真名!没瞧见二爷正幹活儿吗?二爷姓武,自打从白武族出来,就行走天下——你便叫我武行者!千万记住,别叫二爷真名!” “……你能再说细点儿吗?” “少废话!”武二郎吼了一声,然後对着丁志雄和白仙儿两人喝道:“好叫你们死个明白!二爷拿了钱,要取你们xing命!别瞎耽误工夫,赶紧拿命来是正经的!” 第四章 武二的春天 第四章 丁志雄握着淌血的手掌退後几步,挡在白仙儿身前,沉声道:“阁下身手过人,丁某甘拜下风。只不知是谁要我二人性命?” 白仙儿尖叫道:“还能是谁?肯定是姓左的贱人!” 程宗扬道:“武二,说明白点儿,这是怎么回事?” “别叫二爷真名!”武二郎怒吼一声,然後压低声音道:“这对狗男女私下偷情,结果害了丹霞宗宗主,丹霞宗悬出赏金,要取他们性命,我这不是挣钱来了吗?” 白仙儿顿足道:“胡说!姓左的贱人处心积虑想要我爹爹的位置,趁我爹爹闭关,来抢宗门信物,还是丁大哥打跑了她!” 武二道:“少说几句!谁不是一套理?凉州盟不止你们三个吧?那么多人都赶来追杀你们,难道是都错的?” 白仙儿道:“那些都是左贱人的走狗!左贱人早就想夺我爹爹的位置,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拉拢了一大批姘头。我爹爹这次闭关之前,说过要新立宗主,她才狗急跳墙。” “你爹爹要把位置传给谁?” 白仙儿理直气壮地说道:“当然是我!” 程宗扬憋了半天,这会儿忍不住道:“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但就按你说的这些,换作我是左护法,这会儿也反了。占着茅坑不拉屎也就算了,还打算把茅坑传给自家女儿——这宗主有够操蛋的。” 武二道:“说啥废话呢?耽误二爷挣钱!你们两个!拿命来!” 武二钢轨挥出,丁志雄举起断剑拼命封住,剑身“呯”的破碎,飞溅的碎屑疾飞出去,其中一块碎片擦着白仙儿的玉颊飞过,将她一缕秀髪齐齐斩断,骇得白仙儿玉脸雪白。 “等等!”丁志雄道:“这位好汉!你既然是为赏金,丁某出两倍的花红!取左彤芝那贱人的性命,如何?” 武二哂道:“你当二爷是傻的?两倍的钱?你身上带的有吗?红口白牙就想让二爷替你卖命?缺心眼儿吧你?” 丁志雄被他劈头盖脸一通臭骂,饶是修养够好,一张脸也不禁色变。他踏前一步,正要开口,脸上突然露出狂喜之色,一把拉起白仙儿道:“走!” 武二抬起眼,只见洞顶的藤条间,隐约露出一颗红色的果实。他有些纳闷地说道:“那啥玩意儿?” 程宗扬道:“二爷,运气不错啊,刚才那两颗赤阳圣果你没见着,这又遇上一颗。” 武二郎省悟过来,一手提着钢轨,纵身跃起,飞虎般跃上台阶,吼道:“想跑?过了二爷这一关再说!” 那颗赤阳圣果似近实远,想采到手,起码要绕洞窟的环形阶梯跑上七八圈,至于凉州盟那些狗屁倒灶的乱事,自己一个外人也弄不清楚,左右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程宗扬既然摸不清底细,索性抱着肩冷眼旁观。 “叮”的一声,电梯停住,内外两层金属门悄然滑开。徐君房直挺挺站着,一张脸苍白得毫无血色,显然在这个封闭的空间中吓得不轻。等看到外面的程宗扬,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两腿哆嗦着就想坐倒。没想到程宗扬一把扯起他,二话不说就去扒他的衣服。 徐君房连忙道:“我自己来!自己来!哎哟,这地方够热的……” 程宗扬扯下他的外衣,丢给虞白樱,终于遮住满眼春光。 武二郎刚走,萧遥逸就一手摇着扇子,潇潇洒洒走进来,半是好笑半是惊讶地说道:“圣人兄,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虞白樱冷冷看了萧遥逸一眼,结好衣带。 程宗扬把萧遥逸拉到一边,“别瞎想啊。我们是偶然遇见的。” “你说的也得有人信啊,”萧遥逸低笑道:“不管怎么遇上的,反正咱们不吃亏。话说回来,你要真能把这姊妹俩给办了,我和孟老大得摆酒好好请你喝上一场。” 程宗扬奇道:“你们这是操的什么心啊?” “孟老大说,这姊妹俩整天找岳帅麻烦,偏偏杀不得骂不得,若是有人能收了这对妖精,那可给我们星月湖大营立了一大功。” 丁志雄拉着白仙儿,沿着螺旋状的阶梯飞奔。论修为,丁志雄差了武二郎一截,论轻功,却比他还强上几分——尤其是武二手里的钢轨,份量足足等于三个白仙儿,又没长两条腿,全靠二爷的神力拖着,距离不免越拉越远。 眼看赤阳圣果已经在望,阶梯尽头突然多了一个俏生生的少女。小紫抱着雪雪,笑吟吟看着掠来的丁志雄,然後拔下一根簪子,屈指一弹。 嵌着贝壳的簪子流星般飞出,钉在从洞顶垂下的赤阳藤上。丁志雄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子,看到簪子落在赤阳圣果下方寸许,连半点果皮都没有伤到,才鬆了口气。 就在这时,浸在岩浆中的藤条像被激怒般卷动起来,接着无数拇指粗的细藤从藤上射出,四面八方朝阶梯缠去。 洞窟顶部的空气愈发炽热,白仙儿汗湿罗衫,娇喘道:“人家跑不动了……好热,人家不要跑了。” “忍一忍,”丁志雄道:“这颗赤阳圣果,我志在必得!”说着他回身抱住白仙儿,然後展开身法,趁藤条合围之前,朝小紫冲去。刚才那少女弹出簪子的手法虽然准头极佳,劲力却尚嫌不足,自己双剑虽然被废,但要拿下她,用不了三招。 赤阳藤不分敌我,朝阶梯上的众人尽数攻去。武二郎身法略慢,被藤条重重围住。他奋起神力,钢轨怒蛟般翻飞,将细韧的藤条砸得弹开,然而赤阳藤越来越多,最後形成一个大球,将他团团围住。 丁志雄身体微微前倾,数丈的距离一掠而过,箭矢般掠向阶梯尽头的少女。他暗自称奇,眼前的少女美貌实是自己生平仅见,即便教中那几名最出色的御姬奴,也颇为不及。 丁志雄心念微微一动,真气略收几分,准备留这少女一命,擒回教中。 少女笑靥如花地看着他,忽然怀中那隻雪白的小狮子狗昂起头,颈侧蓦然钻出两隻脑袋,同时张开獠牙,朝丁志雄咬去。 丁志雄大惊失色,失声道:“黑狮犬!” 雪雪狰狞的獠牙重重落在丁志雄腕上,饶是丁志雄急忙撤招,手腕也几乎被锋利的尖齿刺穿。与此同时,无数长藤蛇一般飞来,扑向两人。 “丁哥哥!”白仙儿娇呼一声,拔出随身的短剑,递给丁志雄。 丁志雄接过短剑,挑开一根长藤,眼看难以脱身,伸手拧住白仙儿纤美的玉腕,往外一抛,将她从阶梯高处扔下。 白仙儿惊恐地瞪大眼睛,便看到无数血脉般的细藤飞来,潮水般将她淹没。 丁志雄用白仙儿引开大半赤阳藤,随即飞身而起,用短剑在壁上一刺,借力腾起身来,朝上方的赤阳圣果抓去。 忽然脚踝一紧,丁志雄原以为是赤阳藤,低头看时,才发现是一条覆满紫色细鳞的长鞭。 “篷”! 丁志雄双足落地,溅出一片尘土。他视线沿着紫鳞鞭缓缓抬起,最後目光森然地盯着小紫。 “毒宗?” 小紫笑道:“差了一点点啊。这颗赤阳圣果,你们那位西门大官人只怕是吃不上了呢。” 丁志雄厚道的面孔闪过一丝狠厉,接着长吸一口气,本来就魁伟的身形迅速膨胀,将一身劲装绷得紧紧的。他双手握拳,体内不断发出骨骼移位的爆响,忽然手臂一抬,手掌赫然化为一隻紫黑的熊掌,朝小紫扑去。 雪雪张牙舞爪地要上去给他点颜色瞧瞧,小紫却把它挡在一边,然後笑吟吟抬起玉手,朝他掌心印去。 眼看那隻熊掌般的巨手就要与小紫白软如玉的纤手撞在一处,丁志雄脸颊抽搐了一下,终究不敢与毒宗的门人赤手硬撼,反手拔出一柄短剑。 小紫挑起唇角,玉掌毫不停顿地朝前推出,接着袖中蹿出一条赤红的小蛇,闪电般缠住短剑,尖利的蛇尾蓦然翻起,钉在丁志雄腕上。 丁志雄异化的皮肤坚韧无比,蛇尾一刺竟然没能刺透。他巨掌握紧,断喝一声:“破!” 盘踞在珊瑚臂钏中的阴魂应声破灭,臂钏随之散开。 小紫美目波光流转,笑道:“巫宗剩的法术也不多了呢。” 丁志雄森然道:“毒宗果然是人材凋零,连乳臭未乾的小丫头也打发出来卖命!” 赤阳藤中传来一声尖叫,“丁哥哥!” 几条怪异的触肢从藤中伸出,妖蛇般缠住白仙儿的手脚。白仙儿骇得魂飞魄散,禁不住失声呼叫。 小紫眨了眨眼睛,“你费尽力气把她从凉州带来,又随手扔掉,不是白辛苦了吗。” 丁志雄冷笑道:“这小娼妇虽有几分姿色,但天生凉薄,刁蛮成性,若不是内有媚骨,好给大官人作鼎炉,我早就结果了她。” “原来是这样啊。”小紫笑道:“可凉州是闻姬的辖地,你这么巴结西门大官人,不怕仙姬生气吗?” 丁志雄神情一窒,接着目光变得阴狠起来。 小紫拍手道:“我知道了,难怪你千方百计也要抢到赤阳圣果,就是怕大官人死了,没了靠山吧。” “找死!” 丁志雄双掌抬起,掌下发出空气被压缩的尖啸声。忽然一柄黑白相间的长刀劈来,挡住他的巨掌。 程宗扬咧嘴一笑,“巫宗的手够长啊,连凉州都布了棋子。” 丁志雄望着他黑白相间的刀身,目光流露出一丝狠色,阴声道:“我黑魔海巫毒二宗的教内之事,不相干的旁人也敢插手?” “要相干还不简单?”小紫笑道:“杀了你就有干系了。你们要不服气呢,就去找殇侯好了。” 程宗扬也不废话,当即大打出手。武二的刀法以狂猛取胜,此时程宗扬後顾无忧,也不留手,双手握住雷射刀的长柄,攻势犹如狂风暴雨。丁志雄双手剑被废,但在邪术催发之下,一双肉掌犹如金石,双掌忽拍忽抓,将他的攻势尽数接下。 程宗扬刀光霍霍,越攻越急,丁志雄却是以拙胜巧,全靠强横的肉身硬挡。程宗扬也知道他用的邪术终究不是正宗功夫,打完这一场,後遗症起码要半年调养,可知道归知道,眼前这场恶斗却难以破解。难怪那些邪功总有人趋之若骛,眼前的好处实在是太大了。 丁志雄衣服不断被刀锋撕碎,露出巨熊般的身躯,他从颈下到手背,都生着浓黑的鬃毛,皮肤硬如铠甲,雷射刀斩在上面,只留下一道白印。 丁志雄阴声笑道:“不过尔尔!” 程宗扬暗暗叫苦,五虎断门刀招术本来就不多,自己十几招耍完还没能幹掉他,接下来就黔驴技穷了。可丁志雄这会儿刀枪不入,放手让自己砍,一时半会儿也未必能把他剁翻。 眼看程宗扬一刀斩来,丁志雄脚步蓦然向前踏出,抢进长刀圈内,接着一拳狠狠擂在程宗扬胸口。 程宗扬连退几步,他喘息着扯过背包,从里面取出一个圆形的物体,奋力朝小紫掷去,叫道:“我挡住他!快把赤阳圣果拿走!” 丁志雄双臂被长刀缠住,忽然熊腰一扭,以惊人的柔韧性滚成一个圆团,接着劈手抓住那团东西。 “爆!” 程宗扬一声大喝,接着向後跳去。丁志雄脸色微变,等了片刻,却没见到异状,就在这时,小紫抬起玉指,做了个法诀。 坚固的球形铁壳内,一颗小小的龙睛玉感应到法术的召唤,内蓄的法力喷涌而出,化成一点细小的火光,周围致密的粉末状物体同时着火,一瞬间便爆发出巨大的能量。 “轰”的一声巨响,丁志雄半边身体都被炸得粉碎。死亡的气息瞬间涌出,随即被近在咫尺的生死根吞噬殆尽。 程宗扬远远避开手雷的杀伤范围,然後吹了声口哨,“巫宗的人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小紫抬起眼,笑道:“有一颗赤阳圣果呢。” 眼看周围的赤阳藤伸来,飞快地吸噬散落的血肉,程宗扬道:“不急,等会儿再拿。” “都别抢!那是二爷的!” 大声吼中,武二郎一路扯着赤阳藤硬闯上来,二话不说就朝赤阳圣果抓去。可惜有人比他更快,一个男装丽人鬼魅般现出身来,劈手夺过赤阳圣果,随即消失无踪。 武二目瞪口呆,半晌才跳着脚的大骂起来。 程宗扬有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还是被小紫奚落地说了句,“大笨瓜。” 程宗扬没想到虞白樱会这时出手,抢走赤阳圣果,只好道:“好歹小狐狸已经吃了一颗,多拿也没用。” 武二叫道:“怎么没用啊?让二爷尝个鲜也好啊!” 萧遥逸在下面叫道:“怎么没用?我穷得要死,拿来换钱也好啊!” 徐君房叫道:“怎么没用啊?我穷的就剩一身衣服还被你给拿走了啊!” 程宗扬道:“小狐狸!你在下面怎么不看着她点儿?” 萧遥逸道:“圣人兄,人家可是光着跟你出来的,她上去找你,我好意思拦吗?” 程宗扬头一扭,“老徐!你就别添乱了,那东西放你手里就是灾星,保证谁看见谁抢!” 徐君房道:“哎哟,你还说我?放你手边还不是也被抢了?” 程宗扬冲武二郎道:“武二!最没良心的就是你,下面还有个大活人呢,你自己就上来了?都没想过救人家一把!” 武二愕然道:“救她?你给钱啊!” 程宗扬痛心地说道:“武二!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小紫提醒道:“程头儿,你忘了郭太监了……” 想起这茬,程宗扬终于心痛起来,他一跺脚,“我去救人!” 小紫皱了皱鼻子,“滥好人。” 武二凑过来,自作聪明地小声道:“丫头,你以为程头儿是白救的吗?我跟你说啊,刚才那家伙说了,下面那妞——天生媚骨。”说着他挤了挤眼,“你知道了吧?嘿,咱们程头儿这德性,嘿嘿嘿嘿……” 程宗扬逼出死气,周围密布的赤阳藤对他视而不见,游动的蛇群一般从他身旁绕过。程宗扬挤过去,只见白仙儿粉躯半裸,水嫩的肌肤被触肢盘绕着,正竭力挣扎。一条生着独眼的触肢在她身上慢慢游动,将她衣衫寸寸撕开。 “滚开!快滚开!” 白仙儿尖叫连声,那条触肢忽然一伸,钻进她红唇间。白仙儿美目顿时瞪得圆圆的,露出一丝惊恐,接着喉头被捅得伸直。 缠在白仙儿身上的触肢足有七八条之多,程宗扬屏住呼吸,盘算着怎么出刀才好把触肢一举斩断。 武二扛着钢轨从阶梯上下来,远远道:“嘿,这小妞真挺嫩的,程头儿,有福气啊。” “闭嘴吧你!咦?你下来幹嘛呢?” “二爷还没坐过电梯呢,试试不行啊?” 武二郎三步并作两步朝电梯奔去,程宗扬盯着白仙儿,珊瑚匕首猛然一挥,将触肢尽数斩断,然後搂着她飞身跃下。 断裂的触肢喷出岩浆般炽热的液体,烫得肌肤阵阵作痛。白仙儿口中的断肢还在扭动,她拼命扯出断肢,使劲扔出,然後才尖叫出声,“啊——” 程宗扬不耐烦地说道:“行了,活着就不错了,鬼叫个屁啊!” 白仙儿衣不蔽体,这会儿才後怕般的瑟瑟发抖。 程宗扬足不点地掠向电梯,却见武二郎大山一样站在电梯口,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 “武二,你又怎么了?” 武二没理他,只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屁股,“啥玩意儿啊这是?” 程宗扬低下头,只见武二郎屁股上挂着一截黑黑的物体,正是白仙儿刚才扔下的断肢,这会儿肢端的啮食孔张开,尖利的牙齿死死咬在武二的牛仔裤上。 程宗扬看看武二被咬的部位,又看看自己怀里这个罪魁祸首,最後默默把白仙儿递给武二。 武二郎一头雾水地接过来,“幹啥啊?” 程宗扬打开电梯,“拿着吧,一会儿有用。” 电梯门打开的刹那,武二郎一双虎眼突然一瞪,涨得通红,接着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程宗扬一脚把武二郎踹进电梯,两扇金属门随即合拢。 声音透过密封的电梯微弱了许多,隐约能听到白仙儿的尖叫,“不要!不要啊!” 接着是武二凶猛的虎啸,“嗷嗷——” 小紫抱着雪雪坐在一旁,萧遥逸和徐君房蹲在电梯口,小狐狸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副扑克,两人一个教一个学,打发时间。程宗扬门神一样站在门前,双臂张开,外面是密如蛛网的藤蔓,间或有几条诡异的触肢不住游动。 程宗扬有气无力地说道:“死丫头,这都快一个时辰了吧?那牲口可真能折腾啊……” “程头儿,你是不是心痛呢?” “何止心痛啊,我肝儿都痛了!” 萧遥逸道:“高风亮节啊圣人兄。说割爱就割爱,这气度真令小弟佩服!” “小狐狸,你再酸一个,信不信我这会儿就开门,把那小妞救出来,把你塞进去,让你和武二快活一下?” “行啊,我是荤素不忌。”萧遥逸道:“只不过你想从二爷那虎口里叼块肉出来,恐怕不好办啊。” 徐君房一边摸牌,一边往旁边看着,“那炉子真有点儿邪门,我怎么瞧着一阵一阵的心惊肉跳呢?” 萧遥逸也道:“是有点邪门,连石头都能烧化,还没见火。可惜搬不动,不然搬回去,炼铁烧窑都够用了。” 程宗扬也是心头忐忑,那炉子天知道是什么东西,如果是核反应炉,单是辐射就够自己这些人喝一壶的。 他转开话题,“你们怎么进来的?” 萧遥逸道:“我们不是找你来了吗?一路摸到火焰山,从山洞进来的。嘿,外面都传岳帅在里面,我一进来就发现不对,这地方哪儿待得了人?” 小紫忽然道:“九个符记。” 程宗扬心头微凛,“在哪儿?” “进来的地方。” 程宗扬知道死丫头过目不忘,问道:“多了个什么?” 小紫在地上画了个圆形,然後在周围画了三个不完整的圆环。 程宗扬扭头看了半晌,然後吐出一个字,“幹!” 连生化标志都出来了,这地方无论如何也不能待了。 “三月三,那个天气新,二爷踏青……那个好开心……” 电梯门悄然打开,武二郎提着裤子,哼着小曲出来,一看众人都在门前,脸上微微浮现出一抹朱砂色,然後厚着脸皮打招呼,“大伙儿都在呢?忙什么呢这是?” 萧遥逸一脸天真地说道:“二爷,听说你中毒了?” “中毒?”武二郎一拍大腿,“我说呢!” 白仙儿扶着墙壁蹒跚着出来,她衣衫不整,一双美目哭得像桃子一样又红又肿,抽泣道:“你这个畜牲……” “喂喂,这怨得着二爷吗?”武二吼道:“有毒的玩意儿你都乱扔,咬到二爷怨谁呢?” 白仙儿哽咽道:“我不活了……” 武二弯下腰,有些不放心地对小紫道:“丫头,毒药这事儿你熟——你说二爷不会落下啥病根儿吧?” 小紫道:“不知道啊。” 白仙儿双目含泪,踮起脚尖,对武二的耳朵尖叫道:“我不活了!” “嗨!吓唬谁呢?”武二郎吼道:“你去死,赶紧着!” 白仙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武二叫道:“少来这套!你哭!使劲儿哭!哭死拉倒!” “别吵了!赶紧收拾收拾走人吧!”程宗扬叫道:“这地方不能多待!” 白仙儿泣声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呜呜——” 武二脸皮再厚,到底有些心虚,一把捂住白仙儿的嘴巴,把她扯进电梯。程宗扬小心放下双臂,远处的赤阳藤像被吸引一样朝这边昂起。 “进去!”程宗扬扯起小紫,与徐君房、萧遥逸冲进电梯。 电梯门刚一合拢,失去死气屏蔽的赤阳藤便蜂拥而至,舞动着撞击在金属门上。 众人挤在电梯狭小的空间内,望着头顶的灯光都有种劫後余生的庆幸感。 武二道:“程头儿,咱们去哪儿?” 程宗扬道:“先出去再说!” 武二郎一脸惊奇地说道:“咦?这玩意儿会动?” 萧遥逸揶揄道:“二爷,你不都坐了一个多时辰了吗?” 武二这才想起来,赶紧鬆开手掌,免得把白仙儿捂死。 电梯很快升至地下一层,电梯门打开的刹那,萧遥逸忽然心头示警,他向前一扑,手中的折扇猛然张开,侧身滑步挡在门前。 “篷”的一声,一杆长枪毒蛇般刺进门缝,击中折扇。萧遥逸卸去力道,左手握住枪杆往外一送,叫道:“躲开!”说着当先蹲下。 十余枚暗器同时袭来,打得电梯内“呯呯”作响。好在众人都已经蹲下身,萧遥逸折扇一卷一收,将下方的暗器尽数拦下,并没有人中招。接着“呼”的一声闷响,一隻足有西瓜大小的流星锤飞了进来,锤身遍布尖刺。 武二大喝一声,一把抓住铁链,“铮”的绷紧,接着程宗扬的珊瑚匕首寒光一闪,斩断铁链。 三人各施解数,好不容易挡过这一波突如其来的袭击,接着耳边响起一阵尖锐的电子警报声。 众人都有些莫名其妙,程宗扬头一个叫道:“超重!把它丢出去!” 武二没听懂啥是超重,但不妨碍他奋起蛮力,将流星锤掷出电梯。程宗扬伸手按住关门键,可电梯门毫无反应,耳边的警报声丝毫未停。 “幹!”程宗扬心里大骂一声,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按下最高楼层,然後纵身跃出电梯,“死丫头!别管我!你们先上去!” 超重警报终于解除,电梯门随即合拢,眼前变得漆黑一片。程宗扬一边飞身掠起,避开脚下疾射的暗器,一边把匕首刺进楼道顶部,稳住身形。楼内密布的赤阳藤原本是他最大的威胁,但程宗扬这会儿只希望这些藤蔓越多越好,最好能把这些不知从哪里来的杀手全部缠住。 第五章 触手 第五章 漆黑的楼道内亮起一团火光,一名面带刀疤的大汉挎刀而立,後面几名汉子举起火把,手提兵刃,一个个目露凶光。 程宗扬原本想掠到高处,趁黑混水摸鱼溜出去,这会儿露了行藏,索性跃下来,把雷射刀横在胸前,说道:“各位面生得紧,想来与在下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一见面就痛下杀手?” 刀疤大汉沙哑着嗓子道:“你以为太泉古阵是这么好进的?敢进来,就别想能活着出去。” 程宗扬盯着他,忽然道:“你们是苍澜的外姓人?” 刀疤大汉狞然一笑,“不错!大爷便是地不管天不收的外姓人!” 话音未落,一支投枪从他身後闪电般射出,程宗扬挥刀格开,那投枪比一般暗器沉重许多,力道更是十足,不由退了一步,手臂震得微微发麻。 “修为还过得去,难怪敢进太泉。”刀疤大汉拔出刀,身後三名汉子扇形围拢过来。 程宗扬暗道不妙,这几名汉子都是五级修为,一对一自己还能应付,四人一起出手,自己能逃出去就是运气。 刀疤大汉脖颈微微一抬,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旁边一名光头大汉发出一声狂吼,抡起板斧朝电梯直闯过去。 程宗扬先是讶异,接着反应过来,意识到这些人也在提防自己一方,担心电梯里的人杀出来。他心头微动,随即来了个不战而退,闪身避到一边。 唯一的对手被三名同伴盯住,那名光头大汉毫无顾忌地冲向电梯,他挥舞板斧劈进门缝,用力一拧,扳开金属门,接着狂吼着杀了进去。 怒吼声立刻变成惨叫,那名光头大汉一头扎进电梯井,随即直落下去,良久才有一声闷响从脚下极深的位置传来,单听声音就令人心头发寒。 几名汉子都没想到门一关一开,刚才还挤满人的小房间居然变成了杀人的陷阱,错愕间,程宗扬刀光暴起,将持枪那名汉子的右手齐腕斩断。 楼道内鲜血四溅,程宗扬趁机往外冲去,忽然身侧劲风响起,却是那名汉子左手持枪,用手肘的力量横扫过来,他腕上的伤口鲜血狂喷,脸上却没有丝毫痛楚,眼中反而有种疯狂的意味。 刹那间的判断失误,使程宗扬彻底落入下风,剩下三人重装旗鼓,刀疤大汉为首敌住他的雷射刀,断腕的持枪汉子和另一名手里只有一截铁链的汉子分列左右,不时出手夹击。 这场对战并不是程宗扬所经历过最要紧的格斗,却是最要命的一次。那三名对手完全是搏命的打法,短短数招,程宗扬就几次遭遇致命的威胁,最後为了避开袭来的长枪,不得不赔上手臂一条伤口的代价。 程宗扬臂上负伤,招术更显疏漏,三人露出猫戏老鼠般的神情,不再一味攻击他的要害,而是把目标放在他四肢上,似乎要把他零零碎碎割死才过瘾。 那名持枪的汉子带着充满恶毒的残忍笑意,寻隙出手,忽然同伴“咦”的一声,看向他的断腕。持枪汉子低头看去,只见自己断腕用来包扎的布块似乎不再渗血,而是一种略显油状的黏液。他愕然抬起断肢,想看清楚,但刚举到一半就一头栽倒,浑身抽搐起来。 另两人立即跃开,拖起同伴。火光下,那名持枪汉子脸色灰暗,呼吸越来越微弱。 程宗扬有些疑惑地看看那柄雷射刀,持枪汉子的状况明显是中毒,可自己还从来不知道这刀上居然会有毒。 忽然一隻小手伸来,扶住他受伤的手臂,接着一个银铃般的声音笑道:“程头儿,又想抛开人家?” 程宗扬又喜又惊,“死丫头,你怎么来了?” 小紫一边给他裹上伤口,一边皱了皱鼻子,“大笨瓜,人家都没走。” 刀疤大汉脸色突变,他屏住呼吸,浑身皮肤一瞬间像滴血般涨得通红,不惜拼着重伤运功驱毒。另一名汉子反应不及他见机得快,等明白过来,毒素已经入体,身子晃了两晃,一跤坐倒。 程宗扬一边痛得咧嘴一边道:“死丫头,你跟死老头又学什么鬼东西了?” “一点蝶翅的粉末。” 小紫裹好伤口,左右看了看,露出满意的笑容,然後屈指一弹,一枚牛毛细针射中刀疤大汉耳後的凤池穴。 刀疤大汉正在驱毒的紧要关头,凤池穴被刺中,真气顿时一滞,被他凝炼的毒剂随即反弹回来,直接涌入丹田。刀疤大汉闷哼一声,七窍迸出血迹,盘膝坐倒。 程宗扬抬起雷射刀,顶在刀疤大汉喉头,喝问道:“你们有多少人?为什么要对我们出手?你们进太泉古阵有什么目的” 刀疤大汉狞然看着他,忽然身体向前一扑,往刀锋撞去。程宗扬急忙收刀,还是在他颈中留下一道伤口。 小紫笑道:“程头儿,他们又不怕死,你这样问没用的。” 小紫纤美的玉手一挥,紫鳞鞭缠在刀疤大汉颈中,然後勒住伤口缓缓收紧。不多时,刀疤大汉脸膛便涨得紫红,眼珠向外突出。 程宗扬道:“你都快把他勒死了,还问个屁啊?轻点儿,哎哟!我幹……” “格”的一声轻响,刀疤大汉的喉骨被紫鳞鞭拧碎,口中溅出几点鲜血。 小紫根本就没审问,只是慢条斯理地把那名刀疤大汉勒死,在他临死之际,还托出一隻实心的玉瓶,把他将散的魂魄收进都卢难旦妖铃。 接着是那名持枪汉子,他中毒极深,这会儿两眼翻白,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但死丫头对这个毫无反抗能力的伤号没有一点起码的同情,照样一点一点把他勒死。 剩下那名汉子眼见两名同伴就这么被勒死,连魂魄都被收去,脸上的凶悍之色早已不翼而飞,只剩下深深的恐惧。 小紫光明正大地说道:“那个疤脸汉子是亡命徒,问也问不出来什么。断手那个又狠又狡猾,即使能问出来,也不知道真假。最後这个虽然也很凶,其实是个胆小鬼,这会儿早就怕了。你想问什么,都包你满意。” 三个选择项直接就被死丫头去掉俩,这会儿生米都做成熟饭了,程宗扬只好问道:“你们是外姓人?” 最後那人还想硬撑,但冰凉的紫鳞鞭缠在颈中,立刻答道:“是!” “苍澜有多少外姓人?” “三四……百……” “进太泉古阵的有多少?” “四十……七……” “你们都是中了诅咒的?” “呃……呃……” 程宗扬道:“死丫头,你轻点儿,这又快勒死了。” 死丫头看人果然很准,那人颈中的鞭子一鬆,一点都没讨价还价,喘着气老老实实回答了程宗扬的问题。 和徐君房说的一样,这些人都是因为中了诅咒,而无法穿过苍澜的雾障。有些不甘受困,死在雾障中,有些为了生存,结果死在太泉古阵内。历年下来,还剩下二百多人在苍澜生活。遇见实力雄厚的大队寻宝人,他们便充作向导,赚取佣金,如果是小股,便寻机劫杀抢掠。 这一次大批人马突然涌入,被困在苍澜的外姓人也行动起来,分头进入太泉古阵,在其中渔利。随着时间推移,不少人已经得手,陆续汇合在一处,他们这一队就足有近二十人之多。如果按原计划直接乘电梯到一楼,也许正好撞上外姓人的大队人马。 程宗扬道:“最後一个问题——那个诅咒,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人哆嗦了一下,摇头道:“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程宗扬直起腰,一手抚着臂上的伤口。 忽然颈中紫鳞鞭一紧,那人道:“我都说了!饶命啊!” 小紫眨了眨眼睛,“我说过饶你性命吗?” 那人愕然无言。 “傻瓜。”小紫轻笑着小手一紧,紫鳞鞭绞碎了那人的脖颈。 程宗扬禁不住摇了摇头。 小紫白了他一眼,“这些人与苍澜镇的居民不同,他们多半都是在外面闯荡惯的,被困在镇上不得出去,再老实的人也变了性子,又阴狠又刻毒,留下他们也没好处。” 程宗扬叹了口气,“你说没错。况且他还有同伴,换我也不会留活口。” 程宗扬按下电梯按钮,不知是不是电梯门被破坏的缘故,半晌也不见电梯下来。他双手一摊,“没办法了,走楼梯吧。” 小紫嫣然一笑,小手挽住他的手臂。 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举个火把,就和一个移动的靶子差不多。程宗扬连夜明珠都没敢掏,摸黑带着小紫一路前行。 小紫忽然停下脚步,仰脸道:“那边有个标记。” ………………………………………………………………………………… 两人沿着标记在楼内穿行,不多时,眼见出现一抹光线,暗红的色泽宛如秾稠的血液。 程宗扬立在玻璃幕前往下看去,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玻璃幕内的下方,密布着粗大的赤阳藤,藤间夹杂着无数半人高的尖刺。暗红的光线从头顶泄下,整个玻璃幕内仿佛充满血光。 程宗扬退开一步,离玻璃内的赤阳藤远了少许,然後抬头向上望去。巨大的赤阳藤贴着玻璃向上延伸,高不见顶,赤红的藤身交错杂陈,仿佛一群凶狞的巨蟒。 看到这处玻璃幕墙,程宗扬才终于明白过来,这座建筑是中空的,内部是一个直通顶部的天井,周围都是密封玻璃。这些赤阳藤本来应该囚禁在建筑内部,但不少地方的密封玻璃已经破碎,使玻璃幕墙变得残缺不全,赤阳藤从破口处蔓延出去,充斥了它们所能占据的每一处空间。 小紫拉了他一把,示意道:“呶。” 程宗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天井下方赤红色的巨藤间,有一堆黑色的触肢不停翻滚,正是徐君房说的行淫兽。 触肢不停波动,忽然一条人影从触肢间飞出,掠起数丈的高度,攀住玻璃幕墙。但玻璃幕墙太过光滑,根本无处借力,那女子勉强又掠起丈许,终于力尽,贴着玻璃滑落。 一条触肢猛然飞起,扯住那女子的衣角。上好的织锦被触肢的利齿撕开,露出衣内白腻的肌肤。一张美貌的面孔出现在玻璃幕内,她双掌紧贴着玻璃,满面惊惶,赫然是当初见过的青叶教夫人尹馥兰。 尹馥兰竭力贴紧玻璃,终究难以支撑,十几条触肢林立而起,争相撕扯着她的衣物,将她拉扯得一点一点向下滑去。 头顶传来一个喑哑的声音,“这贱人倒是有胆,竟然敢往里面跳。” 另一个声音笑嘻嘻道:“还不是兄弟们追得太紧,也难怪她慌不择路。” 程宗扬脑中浮现出宋三的模样,没想到这家伙也在这里,而且正在自己上面一层。 有人啐了一口,“早知道先废了她一双腿——三哥,这是什么怪物?” 宋三道:“以前听人说过,是种什么淫兽。” 有人忽然道:“疤爷他们怎么还不上来?难道遇上什么生意了?” “谁知道呢。太泉古阵平常鬼影都不见一个,难得这几天这么热闹,可要好好做几笔生意。” 有人口气遗憾地说道:“可惜眼下这笔生意泡汤了。这婆娘年纪大了些,不过皮光肉滑,骚劲十足,结果白白便宜这怪物了。” 宋三道:“让她在这儿折腾吧,咱们先去找疤爷。” 几人淫笑道:“三爷,这景致够新鲜的,咱们不看会儿?” “有这工夫,多捞几笔生意是正经的。”宋三道:“外面婆娘多的是,弄个活的不比看着强?” 一群人说笑着离去。程宗扬暗暗吐了口气。 小紫充满诱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程头儿,你瞧……” 玻璃幕墙内,尹馥兰竭力挣扎,但在触肢撕扯下,她的趾高气昂早已不翼而飞,玉脸布满惊惶和恐惧的神情。一条触肢从她腰侧钻入,贴着玻璃向上拱去,钻进她宝蓝色的肚兜内,片刻後从她颈侧钻出,攀上她雪白的粉颊。 触肢昂起,顶端的独目缓缓张开,露出一隻血色瞳孔,隔着寸许的距离与她双眼对视。尹馥兰骇然张大美目,终于忍不住张开红唇惊叫起来。 她的惊叫声还没有来得及出口,那条触肢便向前一蹿,将她的嘴巴堵住。 尹馥兰魂飞魄散,艳丽的红唇大张着,被漆黑的触肢塞满,她身体本能的绷紧,双腿紧并,齿尖传来触肢粗糙的触感,令人欲呕。 触肢越进越深,尹馥兰本来贴在玻璃上,这时标致的玉脸被顶得慢慢向上仰去,喉咙被捅得一点一点伸直。 忽然尹馥兰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条红瞳触肢向上弓起,从尹馥兰唇间拔出,带出一串血迹。 程宗扬牙痛般的吸了口气,“喉咙都被撑破了?还能活吗?” 小紫目光闪闪地盯着那条触肢,轻声道:“大笨瓜,那个怪物是把她的舌头咬破了。” 程宗扬仔细看去,尹馥兰吐出的舌尖果然有一个伤口,正不断渗出鲜血。那条红瞳触肢悬在她玉脸上方,然後像蛇一样弯曲下来。瞳孔下方的啮食孔向外翻开,像接吻一样咬住尹馥兰的舌尖。 触肢颈部缓缓律动,仿佛正在吸食美妇的鲜血,尹馥兰却似乎丝毫感觉不到痛楚,反而唇角挑起,眉眼间流露出一丝异样的妩媚。 程宗扬对这个妇人殊无好感,当然不会好心到玩命去救她,但这么熟视无睹似乎也不太合适,何况自己还要赶紧与小狐狸他们会合。 “走吧。” 小紫回答得很乾脆,“不要。” “这有什么好看的?” 小紫道:“程头儿,你不想知道赤阳圣果是怎么结出来的吗?” 听到这句话,程宗扬立刻停住脚步,低声道:“还有吗?” 小紫笑吟吟道:“看看才知道啊。” 程宗扬耐住性子望向天井。单看小狐狸恢复的状况,这赤阳圣果可谓名不虚传,如果能再得到一隻也是好的。毕竟郭槐那种六级修为的高手可遇不可求,能多一个,自己的力量就雄厚一分。 小紫道:“赤阳藤和行淫兽看似是两种东西,其实是同一株生物。” 程宗扬急忙转头去看,接着省悟过来,赤阳藤和行淫兽虽然一是植物一是动物,但十分相似,都是藤蔓状。除了顶端的口器,两者的区别微乎其微。再联系到自己刚坠入时的所见,两者都明显是人类为捕食对象,只不过赤阳藤绞杀的都是雄性,而行淫兽只对雌性出动。 小紫道:“它们的根在哪儿?” “没错!它们的根应该生在一起,”程宗扬道:“就在这大楼内!” 小紫美目一转,“程头儿,我们去找它的根好不好?” 程宗扬迟疑道:“太危险了吧?” 小紫笑道:“人家才不怕呢,程头儿会保护人家的。” “少来!死丫头,你找它的根幹嘛?” “人家准备把它的根挖出来,然後一刀两段……” “我没听错吧?难道紫妈妈突发善心,准备把这妖物斩草除根,免得它再害人?” “才不是呢。”小紫道:“这妖怪是吞食人的血肉精华,才结出赤阳圣果,每次要到太泉古阵来采,好麻烦呢——人家要把它挖回去养。” 听到死丫头的养殖计划,程宗扬下巴几乎掉在地上,“这东西能养吗?” “简单啊。谁要不听话,我就把她扔进去,就像这样——” 小紫纤手一指,只见天井内几具女体被触肢扯起,沿着圆形的玻璃幕墙排成一圈,都和尹馥兰一样**着,遭受触肢的淫辱。她们有些是被行淫兽从各处捕来,有些是落入藤丛,更倒霉的则是尹馥兰这种,为摆脱苍澜外姓人的追杀,慌不择路,结果自投罗网。 忽然天井上方光影闪动,又一个女子被赤阳藤缠住,抛了进来。下方的行淫兽一拥而起,伸向猎物。只见那女子娇躯曲线饱满,一顶玉冠下银丝般的长髮猎猎飞舞,容貌艳丽。 小紫笑道:“真好,虞白樱虞姊姊也来了呢。” 程宗扬道:“不对,是虞紫薇。”他当然不会说自己与虞白樱已经是熟人,一眼看去就知道这是没跟自己“日久”过的那个,只道:“她没有赤阳圣果。” “人家说的是後面一个。” 程宗扬抬头去看,只见披着男装的虞白樱飞燕般疾掠过来,紧追着赤阳藤跃入天井。 两条蛰伏的触肢鞭子般挥起,击在虞白樱腰侧,随即卷束过来。虞白樱身体一沉,猛地加速坠下,脱出触肢的包围。她只披了件单衣,这时身体下沉,长衣鼓风翻起,露出白玉般的双腿,只见她衣服在腰侧打了个结,里面鼓鼓囊囊,多半就藏着那颗赤阳圣果。 虞白樱被触肢袭击过,深知绝不能被它缠住,这时使尽浑身解数,以令人骓以置信的高速在翻滚的触肢间飞掠,不断向妹妹接近。 “啧啧!还真是姊妹情深啊!”程宗扬抱着看笑话的心态隔山观火,打定主意这次绝不出手。 “咦?”上面传来低低一声惊呼,片刻後“呯”的一声脆响,头顶一块玻璃碎裂,接着一个曼妙的身影飞入天井。 潘金莲面带薄纱,只露出一双秋水般的美目,她玉指在腰间一抹,长剑脱鞘而出,闪电般斩中触肢。以她的修为,即使一块凡铁也足以断石,但那条触肢像被重物击中一样,受力处猛然拉长,却没有断开。 见到有人出手相助,正在挣扎的虞紫薇目光变幻了一下,然後身体一软,晕厥过去。 潘金莲蹙起双眉,接着身影倏然一闪,趁触肢拉长鬆开的刹那,一把扯住虞紫薇的手腕,向上抛去,同时送入一股真气,打通她郁塞的经络。 小紫翻了翻眼睛,“好心没好报。” 装作晕厥的虞紫薇双目睁开,闪过一丝残忍的寒光,随即反手拧住潘金莲的玉腕,将她往下方的触肢推去,一边借力掠起。 两女错身而过,虞紫薇一飞冲天,与远处的虞白樱飞速接近,出手相救的潘金莲却堕向触肢丛中。龙宸与光明观堂并没有什么纠葛,但有机会除掉光明观堂这一代最为出类拔萃的鹤羽剑姬,虞紫薇也不介意趁机落井下石,至于她的援手之德,虞紫薇毫不放在心上。 忽然虞紫薇脚踝一紧,被一隻玉手拽住,正在急速交错的两条身影仿佛突然静止,在半空停滞了一瞬。接着潘金莲玉掌一按,本来疾飞而起的虞紫薇以更快的速度直堕下来,反而是被她推下去的潘金莲重新掠起。 虞紫薇身影一闪,就被潮水般的触肢吞没,连浪花都没有来得及溅起一个。 “贱人!”虞白樱尖叫一声,仅余的三根断月弦剧震着飞出,切向潘金莲的手指。潘金莲带着面纱,看不出她的表情,但那双明澈的凤目迸出一丝怒意,她翻过手腕,“嗒”的一声,将长剑收入鞘中。长剑入鞘的刹那,凌厉的剑气一吐即收,将虞白樱的断月弦弹了回去。 虞白樱没想到她修为如此精深,弹回的断月弦落在身上,那件本来就差不多要破的衣服顿时被切开几条大缝,系在腰间的赤阳圣果也飞了出去,她从高处跃下,这时赤阳圣果滚落出来,正掉在潘金莲手边。 潘金莲抬手握住赤阳圣果,美目露出一丝错愕,接着收入囊中,头也不回地飞身离开。 程宗扬心头突突直跳,潘姊儿在这里出现,难道也是听说岳鸟人躲在太泉古阵?她既然来了,自己亲亲的小香瓜呢?会不会也一同来了? 程宗扬有心找潘金莲打听一下,可这位光明观堂的大师姊已经芳踪杳然。 第六章 穿越时空的影像 更新时间:2014-03-12 第六章 “呯”的一声,又一块玻璃突然破碎。正在与触肢周旋的虞白樱抬起眼,看到那个板着脸的年轻男子,本来被愤懑与焦虑充寒的心头不知为何突然一鬆,接着脸上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热意。 程宗扬用珊瑚匕首凿碎玻璃,揶揄道:“虞姊儿,你居然还知道脸红啊?你自己说说,这都第几回了?” 用死气罩住身体避开行淫兽的威胁是一回事,要从它们身上走过去又是一回事,不过几丈的距离,程宗扬走得千辛万苦,一边不断逼出死气,一边还要尽量小心地避开那些扭动的触肢,足足用了一顿饭工夫才把虞白樱救了出来。 程宗扬本想就此罢手,可小紫在上面娇声道:“程头儿,还有一个呢。”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死丫头,你就别添乱了!” 虞白樱幸亏是没有被触肢缠住,还能救出来。至于虞紫薇,整个人都陷在触肢中,救她还不如让她自求多福呢。 虞白樱低声道:“救她。” 程宗扬木着脸张开嘴,“哈。” 小紫悠然道:“程头儿,你救她,我帮你找小香瓜。” 程宗扬把虞白樱往上一丢,扭头冲进触肢丛中。 虞紫薇这次是真的晕厥过去,程宗扬没费多少力气就把她拉了起来,但她下体从脚尖直到腰部,被一条触肢紧紧盘住,受到惊动的触肢昂起肢端,狞然张开独目,紧盯着他,下方森然可怖的啮食孔缓缓开合,似乎正在判断他是不是一个有生命的物体。 程宗扬屏住呼吸,僵持片刻之後,忽然抓起旁边那具已经垂死的女体往上一推。盘在虞紫薇身上的触肢倏然弹直,捉住那具女体。程宗扬趁机扯起虞紫薇,死气磅礴而出。 程宗扬穿过破碎的玻璃幕墙,丹田的气轮一阵发虚,不由力竭坐倒。自己在太泉古阵并没有吸收太多死气,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他喘息片刻,然後抬头看去,顿时一愣,“怎么了?” 虞白樱侧身坐在地板上,脸色惨白地冷冷盯着小紫。小紫一手抱着雪雪,笑靥如花地说道:“虞姊姊实在太不小心了,一见面抢人家的东西吃,结果一不留神,吃错了呢。” 程宗扬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死丫头虽然轻描淡写,但自己百分百敢肯定这是死丫头设的圈套,让虞白樱吃了些不该吃的东西。话说回来,这也怨不得虞白樱不小心,其实自己会救虞白樱是死丫头的主意,自打死丫头开口让自己救人,虞白樱的下场就已经注定。即便她留心百倍,照样也要着了死丫头的道,而且从以往的经验推断,她往後大概也没有什么翻盘的机会。 “行了虞姊儿,别挑三拣四了,有命就不错了。” 程宗扬放开虞紫薇,只见她上身的衣物还大都完整,下身已经被撕扯得一丝不挂,那隻雪团般的粉臀上,赫然留着一个圆形的齿印,齿孔还在渗出血迹。 ………………………………………………………………………………… 轮廓分明的肌肉在古铜色的皮肤下缓缓鼓起,犹如厚重的岩石,武二郎那身牛仔服扒到腰间,露出强壮的胸膛,接着一声狂吼,纵身跃出,沉重的工字钢带着一股狂飙将对手的重斧砸断,连带将他头颅也一并拍碎。 鲜血雨点溅开,落在武二郎毛髮浓密的胸膛上,武二一手提着工字钢,野兽般的虎目恶狠狠扫视一圈,然後咆哮道:“还有谁!!” 周围众人呆若木鸡,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生怕像那个不开眼的斧手一样,惹毛了这个煞星。 无数被这恶汉震慑而躲闪的视线中,只有一双眼睛流露出不一样的目光。白仙儿眼睛瞪得圆圆的,发呆一样看着大展神威的武二郎,眼中的恨意早已被吓跑了。 武二郎哼了一声,大摇大摆走回来,随手解下腰间的牛仔服,往白仙儿怀里一丢,“拿着。” 白仙儿抱着那件满是汗味、血腥味,还带着体温的牛仔服,白嫩的玉脸突然涨得通红。 周族众人噤若寒蝉,片刻後,一个脸色阴沉的汉子挺身而出,开口道:“在下姓严,今日之事……” 武二郎横着眼一口把他堵了回去,“甭啰嗦,是不是要打?” 严先生也不再废话,拱手道:“请指教。” 武二郎往已经砸毁的电梯门边一坐,扯开喉咙道:“小子!该你了!” 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逍遥地摇着折扇,玉树临风般走出电梯,视线越过严先生,落在後面的周族众人身上,笑嘻嘻道:“哎呀!这位不是周族少主吗?掉下那么深的悬崖都没事,果然是天才!” 周飞双臂双腿都打着绷带,包得木乃伊一样,被昔老者和几名部属搀扶着,他傲然道:“一道悬崖就能要我周族少主的性命?你太天真了!” 萧遥逸听得直翻白眼,这孙子说话怎么这么别扭呢? 胖乎乎的庞执事在周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周少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出身名门望族,本身又是出类拔萃的天才——难怪如此傲气凌人!哼!狗眼看人低!告诉你!莫欺少年穷!” 萧遥逸感觉自己就像被人劈头啐了一脸的狗屎,半晌才回过头,满脸无辜地说道:“我有吗?” 徐君房摸着下巴,有些拿不准地说道:“兴许有吧……那个萧爷——不是我说你啊——你长得也太一表人才了,谁站到你面前就觉得矮三分,那叫什么……自惭形秽!也难怪有人看你不顺眼。” 严先生终于找到话缝,沉声道:“周少主伤势未愈,便由在下代劳,请!” 萧遥逸道:“等等!二啊,我还没弄明白呢,你们怎么打上了?” 武二郎叫道:“二爷的东西都有人敢抢?还斜着眼跟二爷说话!以为二爷好欺负是吧?” “冤枉啊!”周飞身边的老者昔名博一声惨叫,“那人天生斜视,跟谁说话都斜着眼啊!” 武二横着眼道:“那孙子抢二爷东西,这不是天生的吧?” 昔老者道:“那孩子眼睛斜,瞧见地上掉着东西就去捡,没看见你在那边站着啊!” 武二摸着鬍髭,斜眼睨视着他,“啥意思?你说二爷打他打错了?” 昔老者立刻闭上嘴。 周飞咬紧牙关,愤然道:“欺人……太甚!” 萧遥逸好心解释道:“你们这是不习惯二爷的风格,被二爷欺负那那能叫受欺负吗?” 周飞双手握拳,斜首望天,满腔悲愤地说道:“三十年来,我尝尽世间的白眼、嘲笑……” “等等,你不才二十吗?” “二十年来,我尝尽世间的白眼、嘲笑……” 周少主充满悲壮的诉说,连武二那样的糙汉都禁不住连打几个寒战,萧遥逸心一横,把折扇一扔,挽起袖子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周少主抬手一挣,身上的绷带寸寸破碎,傲然道:“想不到吧!本少主天资非凡,犹如妖孽!这点伤势其奈我何!” “闭嘴吧!” 周飞气得脸色煞白,他抓起背後的长枪,腾身而起,叫道:“看我的大霸王天龙大王之大神——” “枪”字还没出口,一个金属巨物猛地直冲过来,将周少主撞得横飞出去。 包括严先生和庞执事在内,众人眼睁睁看着周少主以一条抛物线穿过破碎的玻璃幕墙,飞入天井,然後肇事的机械守卫直挺挺冲来,同样跃入天井。 “守阵力士!是守阵力士!” 昔老者双膝跪地,两手张开,朝天悲呼道:“少主啊……” “快跑啊!” 被惊动的赤阳藤朝顶层涌来,众人立刻分头乱蹿,作了鸟兽散。 ………………………………………………………………………………… 雪雪现出三头魔犬的真身,三隻黑狮般的头颅轮流喷出火焰、寒冰和毒雾,虞白樱玉冠歪到一边,银髮贴在玉颊上,双手不停结出印诀,在魔犬的攻击下苦苦支撑。 虞白樱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立即出手,要与小紫拼个鱼死网破。可惜小紫一点都没有与她交手的意思,只随手唤出雪雪,自己像看戏一样,笑吟吟在一旁观看。 虞白樱中了小紫算计,真气愈发不济,在三头魔犬的攻势下节节败退,片刻後她吐出一口鲜血,仓促间来不及屏住呼吸,吸入一缕毒雾,粉面立即泛出青灰的颜色,再勉强支撑几招,被雪雪挥爪击倒。 小紫笑盈盈抬起手臂,雪雪恢复成雪白的狮子狗模样,得意地跳进她臂间。小紫抚着雪雪的绒毛笑道:“你也要试试吗?” 虞紫薇已经清醒过来,她脸上浮现出一抹玫瑰般的红色,身体滚烫,裸露的肌肤上香汗淋漓,正竭力运功驱毒,见姊姊败阵,她咬牙想撑起身体,却被虞白樱喝住,“你想毒素攻心,神智尽丧吗!” 想起那些中了淫毒的女子,虞紫薇玉体一震,重又坐下驱毒。 程宗扬握住小紫的手掌,劝道:“差不多就行了,就算她们跟那鸟人有过一段,可早就没关系了,用不着要她们的命吧?” “大笨瓜,你以为人家要杀她们吗?”小紫白了他一眼,“人家只是缺一对双胞胎侍奴。” “找一对跟你有深仇大恨的杀手当侍奴?你幹嘛不养一对老虎逗着玩呢?” 小紫眨了眨眼睛,“程头儿,她们两个也可以服侍你哦。” 程宗扬哽了一下。 小紫轻笑道:“大笨瓜。” 程宗扬拽住她,压低声道:“死丫头,别跟我打马虎眼,老实说——你不会是想把和那家伙有关系的女人都收拾一遍吧?” 小紫讶然道:“为什么不呢?” 程宗扬几乎要抓狂了,他没指望死丫头会常怀什么感恩之心,孝顺她那个不着调的鸟人老爹,但作女儿的把老爹的女人挨个收拾过去,就算岳鸟人确实不是好鸟,这也玩得太过火了。 “这么玩,小心天打五雷轰。” “放心吧。”小紫笑道:“他已经被雷劈过了。” “小心他从坟里出来找你麻烦。” 小紫拍手笑道:“那就太好了。如果他还活着,把他气死人家会很开心。如果他死翘翘了,让他在九泉之下也不安宁,至于这些没长眼睛的傻女人……程头儿,就都便宜你了哦。” 程宗扬赌气道:“你们两个的事,别把我当枪使。” 小紫很好说话,“安啦,你不喜欢呢,人家就把她们卖到窑子里好了。” 程宗扬只剩下翻白眼的力气。 “咣啷”一声,一隻机械手臂攀住破碎的玻璃幕墙,然後从裂口翻进来。 程宗扬虎跃而起,横刀挡住小紫身前。 那名机械守卫沉重的身体落在地上,忽然定住,一瞬间陷入静止。片刻後,程宗扬收起刀,“幹!这是你收服的那个机器守卫?怎么跑这里来了?” “它来找赤阳圣果的,现在不用了。” 小紫作了个手势,机械守卫抬起手臂,一块金属板从肘下滑开,露出一个暗仓,接着“哗啦”一声,从臂间掉出一隻合金手铐。 机械守卫抓起虞氏姊妹的手腕,“咔咔”两声,将两女的手腕拷住,然後将手铐锁在腰间的环扣上。 “咦?”程宗扬蹲下身,“这里怎么还有个人呢?” ………………………………………………………………………………… 周飞感觉自己在无边的黑暗中跋涉,周围到处是充满恶意的目光,比自己强的蔑视他卑微的身份,比自己弱的嫉恨他惊人的天份。一场接一场越级血战,创造了他不败的神话,使他一步一步迈向巅峰…… 他觉得很累,很疲倦,刻苦的训练使他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在作痛……直到一个鬚髮苍苍的老者出现在眼前,充满鼓励地看着他。周飞泪流满面地握紧拳头,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器灵!只要器灵还在,我就是世间最非凡的天才! 周飞清醒过来,一阵巨大的痛楚随之袭来,身体每一根骨头都仿佛折断。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不是器灵那张老脸,而是一张姣美无俦的面容,眉眼间仿佛蕴藏着天下所有的纯真与善良。然後她笑了起来,仿佛一朵绝美的鲜花悄然绽放。 周飞呆呆望着眼前的少女,身体的痛楚似乎不翼而飞。 少女红唇微微张开,接着耳边响起明珠滚落玉盘般清脆悦耳的声音,“你醒啦。” 周飞痴痴道:“我——” “呯”的一拳击在脑侧,周飞的回答戛然而止。 程宗扬一拳打晕那位周族少主,低喝道:“有人来了,快走。” 小紫道:“为什么要躲?” “那两个还光着呢!” “怕什么?里面还有好多光着的,把她们丢进去就不显眼了。” “……哪天邻居家失火了,你是不是还要泼油救火啊?别啰嗦,你不是要找赤阳藤的根吗?走!” 头顶传来一个破锣般的嗓子,“程头儿!你在哪儿啊?” ………………………………………………………………………………… “姓徐的瘦子跑不动,萧小子在上面陪他。”武二伸头伸脑地说道:“程头儿,你们这是往哪儿去?是不是有什么宝贝?” “少问少打听,有好处少不了你一份。” 武二郎压根儿没把他的告诫往心里去,低声道:“你们又捞到什么大的了?对不对?嘿!二爷就知道有好事!说吧,刚才那小子要不要二爷替你灭口?你放心,二爷的活儿好着呢,包你不漏风声!” 程宗扬听得直翻白眼,他压根儿没想到那位周少主惨遭车祸之後还能活蹦乱跳的回来,双方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打晕他只是怕出岔子,结果让武二误会自己起了歹心,上赶着要帮自己灭口。 “咦?这地儿怎么越走越窄了呢?” 程宗扬索性停下来,藉着夜明珠的光华在地上画了个示意图,“这座楼本来是临山建的,山倒了,大楼的一半都被埋住,山里到处都是洞,都是蚂蚁从土里打出来的。” 武二郎嗤之以鼻,“蒙谁呢,蚂蚁?这跑狗熊都够使。” 程宗扬没答理他,接着说道:“赤阳藤不会凭空出现,既然是植物,它的主茎应该是在土里,很可能就在山体的深处。至于能长成这样,也许是接触到生物感染出现变异。” 武二郎听得一头雾水,但他死要面子,只哼哼哈哈两声,表示生化感染这点小事,二爷门儿清。 “想发财,跟我来吧。” 武二郎精神大振,兴冲冲跟着程宗扬杀过去。 缺乏支撑的洞体多处出现塌方,程宗扬费力地刨开泥土,一道久违的阳光射入洞中,使他双眼一阵刺痛。 “这是啥地方?”武二郎凑过来,伸头四处看着。 程宗扬眯着眼打量片刻,然後吁口气,“八成找错了地方,这会儿都走到山的另一边了,看来赤阳藤的主茎不在这边——等等!” 程宗扬双眼一下子放出光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冲出洞穴。洞外是一条铺过沥青的街道,但地面仿佛经历过一场地震,多处折断和破损。其中一处裂缝中,半埋着一个银白色的物体。 程宗扬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半晌,然後慢慢拿起那件只有手掌大小的物品,试探着打开侧盖。 透明的屏幕“嘀”的一声亮起,光影变幻中,映出一片熟悉的场景。 ………………………………………………………………………………… 入夜时分,整个苍澜笼罩在夜色下,宛如被世界遗忘的角落,沉寂无声。 程宗扬靠在枕头上,一手拿着那个银白色的物体,翻开的屏幕上映射出不同的光线,在他的面孔上留下时明时暗的光影。 一辆汽车穿过宽阔的街道……几名行人在路口等待红灯……一个穿着西装的男子看了下时间,然後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路边的大排档里有几名顾客正在用餐……一份报纸被人遗忘在座椅上……街边的广告栏里悬挂着大幅的海报……一个妖娆的女明星双手捧在嘴边,吹出一个心型的飞吻…… 意外捡到这台摄像机後,程宗扬没有任何犹豫,立即离开太泉古阵。他需要时间静下心来仔细想一想。 在太泉古阵几次与外姓人冲突,苍澜唯一像样的客栈栖凤院已经无法再住,于是回来之後,他们都借住在徐君房家里。徐君房那房子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都算是赞美,其实根本就是危房,连徐君房自己也不大敢住。好在屋後的院子挺大,搭起帐篷也能凑合。 整整两天,程宗扬就窝在帐篷里,一直在反复看那段不足五分钟的影像,直到每一个细节都了如指掌。 他举起摄像机,一边透过镜头看着眼前的帐篷,一边想像着这台摄像机上一个主人。曾经有人在某一天,不经意地在路边录下这段街景,又因为自己无法了解的缘故,把摄像机遗落在路边,当初摄像的人已经不知去向,这台摄像机却经历了无法理解的时光乱流,直到与自己偶然相逢。 影像中的一切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场景,可反复看了几百遍之後,程宗扬不得不承认,自己虽然能在脑海中把这段影像重放一遍,可是连这段影像拍摄的时间、地点和人物这几个最基本的要素都无法确定。 关于时间,自己只能大致判断这是春季的一个早上,但没有任何与年月日有关的线索。 关于地点,影像中的城市和自己熟悉的没有太多区别,可也没有任何标识能让自己确定它的具体地理位置,可以说,它就像每一个城市都随处可见的场景。 关于人物,程宗扬当然没有奢望会在影像中看到自己的熟人,线索也不是没有,比如影像中至少一个名人:那张海报上的女明星。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 如果仅仅是这几点,自己也许会把它当成一个相似但与自己完全无关的异界都市,可影像中出现的文字都是自己最为熟悉的。 程宗扬不明白为什么在文字迥然相异的太泉古阵中,会有一段影像录下自己所熟悉的文字。如果影像中的场景确实存在,自己为什么在太泉古阵内没有遇见过?录像中的城市究竟是另一个时空的投影,还是隐藏在太泉古阵之内? 程宗扬把摄像机举到眼前,透过镜头看着帐篷内部。枕头旁放着一堆拼图,这两天自己除了观看影像,就在揣测太泉古阵可能的布局和结构。苍澜人所谓的“层”,只是一种通俗化的说法,事实上进去过的人都知道,太泉古阵各部分之间并不是垂直分层的布局。 从被人称为“迷魂桥”的高架桥群来看,太泉古阵的规模可能比自己想像的更大。单是居住的种族就不止一种,太泉古阵的居民来源极为复杂,地铁站中的八个标识,至少就有八个不同种族的分区,那么人类居住在哪里呢? 程宗扬闭目凝想,如果这个摄像机不是另外的穿越者不慎遗落在太泉古阵的物品,那么有理由相信太泉古阵内有一个人类居住区,而且极为繁荣,更要紧的是,这个人类居住区,很可能从没有被探险者发现过。 程宗扬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坐起身来。旁边用来防潮的狼皮褥子上,放着一隻铁箱。死丫头并没有把那具机械守卫带出太泉古阵,但似乎从中汲取了很多灵感。这两天自己在苦思冥想,小紫也没闲着,每天都在调整那几件小器具。 摸着良心说,程宗扬对此抱以十二分支持的态度,毕竟这是属于科学范畴的机械制造,比起她没事杀几个人,搞出一堆阴风惨惨,天怒人怨的邪恶器具强得太多了。 死丫头这会儿多半是去逼迫朱老头给她的机械画图,自打从太泉古阵出来,朱老头就挺在帐篷里扮木乃伊。据说是和焚老鬼大打一场,各有得失,等他老人家终于弄明白小紫是把他当成了肉骨头,朱老头立刻被死丫头这种恶劣行为气到内伤,直接後果就是——老头罢工了。 再摸着良心说,程宗扬巴不得他一直罢工下去,武二好吃懒作,也就是个懒字,死老头纯粹是不幹正事,能不添乱就是好的。 程宗扬从篮子里捡了隻水果,一边啃着,一边钻出帐篷,这才发现外面已经是深夜。 院中点着松枝,小狐狸、徐大忽悠、武二爷这仨活宝正凑在一起打牌。扑克是小狐狸带来的,星月湖大营平日的消遣也是打牌为主。扑克印刷和纸质虽然差了点意思,但不耽误使用。路上自己和武二、小狐狸玩过几把,没想到这会儿连徐君房也学会了。 听到脚步声,萧遥逸回过头,笑道:“程兄,来一把!” 对面的武二听到声音也抬起头,程宗扬一眼看去,差点没喷出来,“哎哟,二爷,你这一脸的……这是玩什么呢?” “等会儿!”武二盯着牌道:“等二爷赢完这把再说!” 小狐狸摩拳擦掌地说道:“快点儿快点儿!二爷的纸条我都准备好了!” 本来依着萧遥逸的意思,不玩钱没劲,随便来点是个意思,一注一枚金铢得了。徐大忽悠很厚道地说,来钱容易伤和气,不如押点东西当彩头,比如从太泉古阵刨出来的原装独眼石人——他屋里还埋着好几百个呢。 武二爷对他们的小家子气很看不上眼,说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拳头才是自己的,男人嘛,要赌就赌拳头。谁输了吃赢家一拳,赢了打输家一拳,现货交易,概不拖欠,又公平又体贴。 于是最後大家约定打文明牌,贴纸条。这会儿大家已经打了一下午外加半个晚上,论数量武二输得最多,不过他那脸够大,密度倒是不显。徐君房就惨了,虽然绝对数量不及武二,但他那张瘦脸的实用面积有限,这会儿差不多已经被纸条盖满。大赢家显然是萧遥逸,他就一张纸条,还十分嚣张地贴在脑门上,如果换成黄纸,出门就能冒充诈尸犯。 帐篷内传来一声柔柔的低唤,“二郎……” “嚷嚷啥!”武二不耐烦地说道:“没瞧见二爷正忙着吗?” 帐中露出一张含羞带痛的娇靥,白仙儿颦眉蹙额地说:“人家肚子痛……” “忍着!” 白仙儿眼圈一红,泣声道:“你这个没良心的!” “咋说话呢!” “我就说!宁愿贴一脸纸条,也不看看人家都病得快死了!”白仙儿说着哽咽起来。 “没完了是吧!再啰嗦二爷大嘴巴抽你!”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拌着嘴,武二捏了一把臭牌,正看谁都不顺眼,这会儿被她连哭带吵越说火气越大,一把下来,又输了个底朝天。 白仙儿泣诉道:“你个没良心的!再打还是输!” 武二郎鼻子都气歪了,“你个臭娘儿们!再说一遍!” “再打还是输!” 武二郎把纸牌一摔,“翻天了是吧!” 程宗扬与萧遥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咧开嘴,面带笑容一声不吭。徐君房是外行,不知道二爷的笑话好看,劝道:“二爷,消消气,你是响当当的英雄好汉,跟一个女人置气,犯不着啊。” “啥女人啊!她是二爷手里的行货!” 白仙儿摔了一隻枕头出来,恨声道:“算什么英雄好汉!就是个绑花票的淫贼!” 武二郎一把抹掉脸上的纸条,黑着脸扑进帐篷,只听白仙儿一声尖叫,就被武二捂住嘴巴,接着帐篷跟地震似的摇晃起来。 三人面面相觑,最後程宗扬一锤定音,“这臭不要脸的!” 萧遥逸和徐君房心有戚戚地同时点头。 第七章 诅咒 更新时间:2014-03-13 第七章 在帐篷里窝了两天,好不容易赶上牌局,程宗扬本来想接过武二的位子打两把,好散散心,可刚拿起牌,白仙儿就在帐篷里就高一声低一声地叫了起来,那个抑扬顿挫,连铁脚骡子听了都得尿。 刚听了两声,大伙儿谁都坐不住了,程宗扬只好丢下牌,“得,这一时半会儿消停不了。山不转水转,咱们出去躲躲吧。” 徐君房住在镇子边缘,夜色苍茫,远处的太泉古阵在黑暗中露出一点轮廓,当日安扎在古阵周围的营地此时空无一人。 程宗扬两天没出来,见状不由讶道:“凉州盟的人呢?” 萧遥逸道:“还没回来呢。” 程宗扬道:“怎么回事?她们不是比咱们还早走一天吗?” “哎哟,公子爷,你不能这么比啊。”徐君房道:“我进太泉古阵没有一百次也有八十次,哪儿见过咱们这么快的?三天的路程,用九天玄兽不到两个时辰就跑完了。左护法她们早走一天,算下来还比咱们晚了两天,差不多今晚明早才能回来。” 程宗扬拍了拍脑袋,自己忘了交通工具的区别,三个小时高速公路的车程,徒步走三天都是少的。 程宗扬道:“老徐,我有个想法,你看对不对。” “我听着呢,你说。” 程宗扬找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几道,“我记得你说过,从迷魂桥开始,往各层的道路都差不多是一天左右。” 徐君房想了一下,点头道:“差不多。” “每一层的大小,如果直着走完,大概有两三天的路程?” 徐君房道:“不止。” “那问题就来了。”程宗扬划了一个圆点,然後延伸出来九条线,代表通向每一层的路径,最後画出每一层的面积,“排不下。” “怎么排不下?”徐君房道:“线再画长点儿。” “路程一样,比例大致就是固定的。”程宗扬道:“除非太泉古阵的排列是圆球状,同一个平面肯定排不下。” 萧遥逸叫道:“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徐君房回过味来,“公子爷,你是说太泉古阵是个球?” “没错。”程宗扬道:“要不然迷魂桥会建那么夸张?其实各层不在一个平面上。因此迷魂桥不只是四面八方,还有上下左右,通过空间差异把郊区、工业区、居民区和商业区分开。其实还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推断——太泉古阵一层直着走完需要两三天的路程,也就是说每一层直径少则一二百里,多则三四百里,把十八层都加起来,面积差不多要五六十万平方公里,如果都在一个平面上,太泉古阵边缘差不多都延伸到宋国境内。” 萧遥逸略一推算,顿时也震惊了,“几十个江州那么大?” 程宗扬点了点头,“差不多。” 徐君房眨巴眨巴眼睛,“我怎么听不懂呢?” 程宗扬笑道:“不说这个了。现在我可以断定的是——太泉古阵肯定还有隐藏的空间!” 萧遥逸眼睛一亮,“岳帅!” 程宗扬赶紧道:“不是这个意思,说实话,我可不觉得岳帅真会待在这鸟不生蛋的地界。” 徐君房道:“公子爷,我听你的意思,还准备再去太泉古阵?” “当然要再去。”程宗扬道:“赤阳圣果虽然找到了,可我还有件事没有办完。” “什么事?” “找一块红色的大石头。”程宗扬笑道:“老徐,不敢去了?” 徐君房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跟着你们有吃有喝还不用出什么力气,再进十趟,徐某皱一皱眉头,算不得苍澜镇的好汉!” 萧遥逸忽然道:“圣人兄,你捡到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摄像机。”程宗扬道:“回头借给你玩玩。” 萧遥逸笑道:“跟着圣人兄就是好,常有新鲜玩意儿开眼戒。” 三人晃悠了大半天,估计时间差不多了才回来。先听听里面不响了,这才小心穿过徐君房那间随时会倒的破房子,进了院子。 武二光着膀子钻出来,嚷道:“接着来!二爷就不信赢不了你!” 徐君房道:“程公子,你玩几把。” “算了吧,二爷的牌风我可陪不起,还是看着吧。” 徐君房和武二郎都是刚学完玩牌,正在兴头上,当即洗过牌,重新开局。 白仙儿低眉顺眼,满脸红晕的出来,捧着牛仔服给武二披上,柔声道:“二郎,小心着凉……” “一边去!”武二盯着牌道:“二爷这把要赢就赢大的!” 白仙儿眉开眼笑地说道:“我们二郎说赢肯定是赢的。” “滚!” 白仙儿也不生气,一脸贤淑地说道:“你们玩,奴家给你们沏茶去。” 白仙儿一手扶着围墙,一手扶着纤腰,吃痛地迈着步子去灶上烧茶,不过脸上却是神采飞扬,心满意足地哼着小曲。 程宗扬禁不住笑道:“二爷,够猛的啊。” “这算啥?”武二郎:“要不是二爷拿捏着,早弄死她了!” “二爷,不是我好打听,实在是纳闷——按道理说,你们这型号不匹配啊,这折腾下来,她还不得死个七八十来次的?” 武二郎口无遮拦地说道:“废话!二爷刚进去一半她就要死要活,那叫个不爽利!” 武二扯开喉咙这么一嚷,让白仙儿听了个清楚,她满脸飞红,含嗔带羞地瞥了武二郎一眼。 武二郎横着眼道:“说你了怎么着!哪天惹恼二爷,给你来个先姦後杀!” 白仙儿“哎呀”一声,捂着脸跑开。 武二郎骂咧咧道:“这臭娘儿们就是欠肏!幹她一回就老实了。等左护法回来,往她那儿一扔算完!” 除了苏荔,还真没什么人能受得了武二这大牲口,程宗扬笑道:“行了,人家再怎么说也是个大小姐。我说二爷,你不会真把她丢给左护法吧?” 武二郎道:“一手交货一手拿钱,有啥好说的?” 程宗扬忽然压低声音道:“我见着你嫂子了。” 武二手一抖,慢慢抬起头。 没等他开口,程宗扬立刻道:“死丫头!跟我出去一趟!快点儿!我在外面等你!” ………………………………………………………………………………… 两人坐在一株果树上,小紫眨着眼睛道:“程头儿,你想吃水果吗?” “免了,我都吃一肚子水果了。” “那你为什么要跑到这里呢?” 程宗扬道:“苍澜周围的雾障大致呈环状,但实际上跟随山体的形状起伏不定,并不是标准的圆形。” “哦?” “按距离来算,这处山坳的雾障离苍澜镇最近。” 小紫好奇地问道:“你要看雾障吗?” 程宗扬拿出摄像机,开始播放那段影像,小紫早已看过,只笑吟吟看着他操作。片刻後程宗扬按下暂停,将画面定住,递到小紫面前。 “看出来了吗?” 画面上是一个张贴着海报的广告栏,海报上的女明星光彩照人,一双幽深的眼眸闪动着火热的激情。 小紫看了一眼,美目忽然亮了起来,惊奇的“咦”了一声。 “看出来了?” 小紫点了点头。 那幅海报乍一看来并没有异样。但此时定下的角度,却正好能看到广告栏上的玻璃反光。在影像未曾拍摄到的街道对面,是一条长长的队伍,人群正排队通过一道高大的拱门,而拱门外,隐约能看到一道雾状的高墙。 小紫抬头望着不远处的浓雾,目光闪闪地说道:“是这里吗?” 程宗扬耸耸肩,“不知道。” “那你要怎么做呢?” “等。”程宗扬把摄像固定好,镜头对着弥漫在山坳中的雾障。 这部摄像机与自己所知道的并不相同,重量更轻,屏幕更大,画面更清晰,似乎还有许多自己不知道的功能,尤其是储存空间和所用的能源,完全让自己无法理解,程宗扬甚至怀疑它的空间足以录制一年的影像。好在基本的操作与自己所知道的并没有太多区别,两者的差异,就好比一双竹筷和一双包金嵌银精雕细刻的象牙箸,。 程宗扬道:“放在这里一直录到天亮,看看两个雾障有多少相似的地方。” 放好摄像机,两人肩并肩坐在一起。夜风轻拂,林中散发着果木的清香,一片静谧安祥。 程宗扬拥着小紫的腰肢,呼吸着她身上芬芳的气息,叹道:“将来我们如果老了,住在这里也不错。” 小紫笑道:“苍澜米贵,居之不易。” “别忘了,你相公我可是贩粮的奸商。” 小紫调笑道:“你是大奸商,可不是什么相公。” “喂,”程宗扬悲声道:“你都睡过我了,难道想不负责任吗?” “和你睡过的那么多,个个都要对你负责吗?” “那当然。”程宗扬抬手一挥,铿锵有力地说道:“朕的梦想就是打下一个大大的後宫!” 小紫掩口笑道:“又要赚钱,又要冒险,还要建後宫……程头儿,你好辛苦哦。” 程宗扬点头道:“累是累了些,不过……”他咧开嘴,像一个丰收的老农一样欣慰地说道:“心里高兴啊。” 小紫朝他扮了个鬼脸,然後笑道:“程头儿,你胃口真的很好呢。” “死丫头,你以为能瞒得过我吗?我听出来了,你这是讽刺!” 小紫撇了撇红菱般的小嘴,“谁让你一点都不挑呢。” 程宗扬忽然道:“你记得那段影像吗?” “怎么了?” “你知道我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吗?” 程宗扬道:“我跟你说过,它和我们那里差不多一模一样,其实和我们那里比起来,有一个非常要紧的区别——那些人都长得太漂亮了。男的帅女的靓,随便一个路人都是小明星的水准。” “哦?” “六朝也一样。别说小香瓜、梦娘那样的绝色,就是阮家姊妹,放在我们那里都够当大明星的。这么说吧,除了巫河马,我还没见过六朝的醜女。” 小紫笑道:“你们那里的人有那么醜吗?” “说句良心话,我们那儿的人真不算醜。尤其是我这样的宅男,可以说阅尽天下绝色。但这事儿是比出来的,老实说,六朝的美女活活比我们那儿高一个档次,就连黄莺怜那种的,放我们那里也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儿。” 小紫笑吟吟道:“所以呢?” “所以我早想通了,第一,真不怨岳鸟人滥情,实在是挑花眼了,捡到篮里就是菜。第二,不能怪我不挑食,的确是诱惑太强烈。一群明星级的美人儿上赶着倒贴,我要能刀枪不入,那还是男人吗?” “还有吗?” “还有第三,”程宗扬收起嘻笑,正容道:“六朝和太泉古阵的关系比我起初想像的更深。如果六朝继续进化,一千年後,也许就是太泉古阵那样的。” 小紫转了转眼睛,“如果是这样,太泉古阵的人都去哪里了呢?” 程宗扬摊开手,“这得问老天爷了。” “可惜机械守卫没有魂魄,不然……” 程宗扬暗道,幸亏太泉古阵的机械守卫是人工智能体,没有魂魄,不然早就被死丫头抽出来,想吃甜的吃甜的,想吃咸的吃咸的了。 说起机械守卫,程宗扬忽然想了起来,“虞家那对姊妹花我怎么没见呢?你不会把她们塞到朱老头帐篷里了吧?” 小紫笑盈盈道:“程头儿,你是不是不放心啊?” 程宗扬嘿嘿笑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跟你说——别往外传啊,老头整天玩毒,那东西都玩没了。你扔两个大美人儿给他,不是要他的老命吗?” “程头儿,你在背後编别人的坏话哦。” “谁说是编的?虽然我没证据,但猜都能猜到,像他那样个老家伙,无儿无女不说,连个正经的家里人都没有,难道不可疑吗?你千万别说他天天和叶媪睡一张床上,根本不可能。” 小紫偏着头想了想,“是哦。” “所以虞家姊妹肯定不在老头儿帐篷里——你把她们塞哪儿了?” “留在太泉古阵里了。”小紫一脸失望地说道:“那个机械守卫没办法带出来。” “当然出不来。”程宗扬一副早有预料的口气说道:“如果能出来,苍澜镇早没活人了。不过你把她们拿手铐一锁,扔在太泉古阵,不怕她们饿死?” “才两天,饿不死啦。” 两人忽然同时噤声,扭头朝後面看去。 林中树叶轻响,一条人影风一样轻盈地穿过枝叶,掠向山坳。 “有人要离开苍澜!”程宗扬和小紫对视一眼,心里同时浮一个念头,“不知那人找到什么宝物,这么急着离开。” 那人渐行渐近,却是一个女子。她挽着高髻,髻上插着一支衔珠展翅的金凤钗,髮侧是一支碧玉簪子,五官犹如白玉雕出,丽质天成,即使飞掠中仍一派从容,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优雅的气质,一袭华丽的红裙飘舞着,犹如一隻翱翔九天的凤凰,仙姿曼妙,动人心魄。 程宗扬见猎心喜,在小紫耳边道:“郭大貂珰的赤阳圣果有着落了。” 小紫却盯着她颈中的青冥琥珀,然後视线移到她双眉之间,轻笑道:“真有趣。” 来人正是瑶池宗的奉琼仙子朱殷。她长剑佩在腰间,一手按着剑柄,飞鸟般在深夜的林中掠过。 朱殷并没有走直线,而是忽快忽慢地绕着圈子,依靠茂密的果林灵巧地隐藏身形,似乎在避开什么。 当日在太泉古阵,朱殷从众人手中夺走一枚赤阳圣果,被人追杀也不奇怪。但程宗扬纳闷的是,现在已经出了太泉古阵,谁还敢对她出手?要知道瑶池宗可不是丹霞宗或者青叶教那种小门派,而是与太乙真宗一起名列六大宗门,声名显赫,朱殷作为宗门三仙子之一的奉琼仙子,实力非同小可,在瑶池宗的地位比起卓雲君也不遑多让。换成卓美人儿在这里,就算她背了一篓的赤阳圣果,敢公然追杀太乙真宗教御的恐怕也不多。 林中人影闪动,一眼看去足有七八人之多,不过看那些人的身法,除了一两个勉强过得去,其他都是些不起眼杂鱼。这样的水准就敢来觊觎赤阳圣果,程宗扬都替朱殷感到羞愧。 那些人修为平平,道.路却是极熟,朱殷几次闪身,都没能甩掉这群尾巴,索性身形一沉,足尖踏住一根树枝,倏然停下。 朱殷微微抬起下巴,幽暗的山林仿佛被她玉容的艳光映照,变得明亮起来,她淡淡道:“从太泉古阵一直追到这里,倒是好耐性。” 一个近乎谄媚的声音躲在暗处道:“顺路,顺路。仙子不用答理我们这些俗人,尽管走你的。” 程宗扬咧了咧嘴,难怪这帮人路熟呢,说话的原来是宋三。这些外姓人困在苍澜不知多少时日,只怕闭上眼都不会走错。 朱殷不屑地说道:“你们想做什么?尽管划下道来。” 一个声音淫笑道:“当然是仙子身子……上的东西。” 朱殷像听笑话一样莞尔道:“就你们也想拿赤阳圣果?” 那人吃吃笑道:“那可不是?连果子带身子我都想啃几——啊!” 朱殷身形一闪,掠过数丈的距离,接着林中一声惨叫,溅起一片鲜血。 朱殷垂下长剑,鲜血汇聚在剑尖,凝成一滴殷红,悄然滴落。朱殷淡淡道:“今日断这厮一条手臂,只是给你们一个教训,再敢跟来,莫怪本仙子痛下杀手。”说着转身掠向山坳。 同伴的鲜血没有吓阻那些亡命徒,一帮人仍远远跟在後面。朱殷暗暗皱眉,她有心杀光这些阴魂不散的蝥贼,好带着赤阳圣果返回宗门。但那些贼子相互间隔得极远,又被自己刚才的手段震慑,没一个敢追进十丈以内,斩杀一两个立威不是难事,想要斩尽杀绝免不了大费周章。朱殷权衡半晌,最後还是放弃出手,加速朝雾障掠去。只要离开苍澜,普天之下也没有多少人能截住自己。 雾障已经近在咫尺,朱殷深吸一口气,轻烟般飞入浓雾。潮湿的雾气浓重得犹如实质,触体生寒,她功聚双目,以免撞上山石。突然丹田一动,满蓄的真气像被凿破的水桶般,狂泄不止。 朱殷大惊失色,急忙停住身形,敛息内视。 经脉、络脉、丹田、气海、周身穴道全无异状,可催发的真气就像泼在沙滩上的水一样,与雾气一触,便被吸乾。与此同时,雾气的寒意不断侵入体内,只片刻工夫,血脉都仿佛冻结。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朱殷不敢迟疑,立即返身冲出雾障。 刚掠出雾障,身前风声蓦然一紧,一根长棍呼啸着朝她胸口袭来。朱殷心下暗怒,这些蝥贼居然也敢对自己出手。她三指搭住剑柄,轻轻一抹,长剑锵然出鞘,挑住长棍。 朱殷满拟一剑足以将长棍挑开,顺势斩掉那蝥贼的狗头,谁知剑棍相交,只觉一股大力涌来,长剑几乎脱手飞出。 电光石火间,朱殷省悟过来,并不是对面蝥贼突然间实力大涨,而是自己真气大量流失,已经影响到真元的稳固,以至于修为急降。不等她重新凝气再战,肩上便是一痛,被长棍击中,朱殷立足不稳,踉跄着跌回雾中。 程宗扬伏在枝叶间,只露出一双眼睛望向山坳的厮杀。 朱殷本来要穿过雾障离开苍澜,可突然间变得对那道雾障畏如蛇蝎,只见她不断从雾中闯出,似乎不想多停一刻。然而那些外姓人却像是要把她逐出苍澜一样,她一露面就蜂拥而上,不断将她逼进雾中。 起初朱殷还能倚仗精妙的剑法交手几招,但那些外姓人合在一处,靠着人多硬把她逼了回去。朱殷见不能取胜,立即改变策略,不再硬拼,转变方向从别处冲出。 可惜她遇上的对手是在苍澜镇定居的外姓人,不仅人多,而且路熟,无论朱殷从哪边出来,刚一现身就遭到众人的围攻。 宋三笑嘻嘻道:“仙子,别费心思了。今日仙子怕是走不了了。” 朱殷鬓髮微微散开,厉声道:“你们施的什么手段?” 宋三哈哈大笑,快意非常,“可不是我们幹的勾当。仙子中了太泉古阵的诅咒,这是老天爷要仙子留在苍澜陪咱们。”说着几人刀棍并举,又将朱殷逼回雾障。 朱殷在雾中低喘道:“我瑶池宗向来恩怨分明,今日之事退一步海阔天空,只要你们让开,我瑶池宗再不追究。” 宋三笑道:“仙子还没明白,你既然中了诅咒,想走也走不掉。拿瑶池宗来压人,眼下可是不好用了。” 朱殷咬牙道:“我身为瑶池三仙子之一,你们敢下杀手?” “仙子这话放在外边说还行,这里可是苍澜。”宋三阴恻恻道:“仙子以为苍澜是什么地方?对外面的人来说,苍澜是猎奇发财的地方,对中了诅咒的人来说,这里就是一个陷阱!是一个关上一生一世,到死都出不去的牢笼!” 雾中一片沉默,宋三冷笑道:“从你中了诅咒那一刻起,外面的荣华富贵,师门朝廷都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你头顶只剩下苍澜上面这一片天!” 半晌,朱殷道:“敝宗是晴州第一大宗门,只要你们能护我周全,不仅这颗赤阳圣果立即奉上,便是需要钱铢也好商量。” 听到奉琼仙子口气放软,众人都笑了起来,有人怂恿道:“三哥!咱们的小仙子到现在还没明白呢,让她好生想着,咱们先乐乐!” “好主意!咱们就在这儿和仙子耗着,看谁能耗得过谁。”宋三道:“拿火把来!” 林中火光闪动,接着宋三伸手一拉,从果木後扯出一条铁链。 铁链轻响,一个美妇四肢着地从树後出来。 第八章 莫爷 更新时间:2014-03-14 第八章 “看到了吧,”宋三收起市侩的嘴脸,喝道:“在苍澜镇,外来人的命最不值钱,想活下去,只一句,老实听话!让你卖命就卖命,让你卖身就卖身!挣够钱才有你的口粮!” 朱殷强忍着寒意,一字一字道:“敝宗便是上万金铢也能轻易拿出,奴家若留在此地,便在山侧结庐而居,逐月以重金购粮……” 宋三与众人交换一下眼色,释然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却不知道仙子能拿出多少钱呢?” 朱殷毫不犹豫道:“十倍市价。” 宋三提醒道:“仙子,镇上平日用的粮食可是外面百倍以上。” “便以镇上粮价的十倍!” “我来算算,”宋三扳着指头道:“一斤两贯,十倍二十贯,合十枚金铢。一天一斤,一个月三百金铢,一年就是三千六百五,合七千多贯,折成铜铢就是七百多万……” 朱殷手指微微颤抖,她能感觉到雾气已经对自己造成不可挽回的重创,每拖一刻,自己的真元就会流失一分。她靠着师门的灵丹仙药,才在花信之季突破第五级坐照,进入通幽的境地。一旦真元耗尽,免不了修为暴降,甚至永远无法恢复。 焦急中,宋三忽然一拍脑袋,“险些忘了,仙子还困在里面,如果仙子有诚意呢,不若先把赤阳圣果拿出来,大伙在外面慢慢商量,怎么样?” 朱殷暗暗鬆了口气,立即取出盛放赤阳圣果的玉匣,抬手扔了出去。宋三一把接住,满脸堆笑地说道:“仙子,请。” 朱殷咬牙站起身,踏出雾气,宋三殷勤地过来想搀扶一把,朱殷提起长剑,冷冷盯着他。宋三识趣退开两步,还客气地抱了抱拳。 朱殷略微放心了些,刚一迈步,头顶忽然风声响起,一隻铁笼从天而降,朱殷在雾中停留多时,血脉几乎冻僵,虽然转身想回到雾中,身体却略显僵滞,来不及反应,就被铁笼整个罩住。 朱殷勉强蹲下身,才没有被铁笼直接砸中,耳听着树下传来众人的笑闹和妇人的淫声,她心一横,提起长剑。笼子太过狭窄,朱殷根本没办法举臂自刎,只能转腕朝自己腹中刺去。 一条长棍直捣过来,击中朱殷的手腕,长剑脱手飞出。接着宋三顺势一推,撞倒铁笼,然後挑起笼盖,用铁链锁住。 铁笼只有四尺大小,朱殷只能蜷着身,雌兽般伏在笼中。那笼子似乎是关过猛兽,散发着刺鼻的气味,中人欲呕。 朱殷来不及挣扎,便惊骇地瞪大美目,眼睁睁看着宋三长棍伸来,挑起铁笼一侧,远远朝雾中抛去。 朱殷尖叫道:“不!” ………………………………………………………………………………… 天色微明,晓风拂来,依然果香淡淡,昨夜的狂欢似乎随风而逝,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程宗扬感觉自己像在仲夏夜的森林中做了一个梦,当看到身边那个精灵般的少女,这种梦幻感更加强烈。 初升的阳光下,小紫精致的面孔宛如明玉雕成,散发出淡淡的光华。她坐在树枝上,乌亮的长髮披散在肩头,脑後插着一支贝壳簪子。一袭紫色的薄衫束着她纤柔的身子,衣带在风中微微飘扬。 更梦幻的是,这样一个娇美的古装少女,手里却摆弄着一台摄像机。她白嫩的手指在屏幕上轻快地点过,画面不住变幻。这时更奇葩的来了,她手指轻轻一触,屏幕上变幻的画面突然消失,接着一个水晶般的光球出现在屏幕上方。 程宗扬张大嘴巴,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眼看着那段自己倒背如流的画面就这么变成立体的影像。原本潜藏在平面之下的细节浮现出来,信息量立即膨胀数倍,甚至能看到街道对面以前被车辆挡住的情景。虽然只是一点边缘,但比起广告栏的反光不知清晰了多少。 “怎么回事!” 小紫理所当然地说道:“这样看得更仔细啊。” 程宗扬都想给自己一个耳光,把自己抽醒。死丫头几乎是每触一个键,就直觉地知道它的用途,根本不带停顿的。片刻後,光球的影像一暗,换成昨晚录制的内容。 虽然光线有差异,但能看出两种雾障十分近似,都有种不易察觉的蓝紫色。区别在于人群排队的雾障更加整齐严密,而苍澜镇周围的雾障略显散乱,边缘模糊。 小紫根本没有停下来仔细比较,一扫而过就了然于胸,随即调升了回放的速度。 水晶球中的影像不住变幻,很快进入到尹馥兰被带出来的一幕。程宗扬感觉到一股难言的凄凉。他透了口气,勉强笑道:“死丫头,有人替你出气了呢。” 小紫像被人抢玩具一样满脸的不高兴,“人家才不要不相干的人帮忙呢。” 接着是朱殷被关进铁笼,抛回雾中,耳边几乎能听到她绝望的尖叫。 “那个宋三够狡猾啊,朱仙子也是个聪明人,照样被他吃得死死的。”程宗扬啧啧赞叹两声。 天际隐约泛起微光,宋三才扯起铁链,收回笼子。在雾中待了半夜,朱殷早已失去知觉,原本艳丽的面孔苍白如雪,连衣衫都被冷汗湿透。 “朱仙子可真倒霉,怎么会中了诅咒呢?” “运气不好吧。” 程宗扬琢磨了一下,“那些中了诅咒的外姓人很古怪啊。” 小紫看着他,唇角缓缓翘起,“大笨瓜,别装了。” 程宗扬一阵尴尬,乾笑道:“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像你这样的滥好人,当然是想着救人喽。” 被死丫头说中,程宗扬只好苦笑道:“其实我没那么好心,只不过尹夫人终究和他好过一场。昨晚没见到也就算了,既然见到了,不管不问有点说不过去,对吧?” 与岳鸟人的关系倒在其次,主要是昨晚那一幕,给程宗扬的刺激有点深。初次相逢,尹馥兰就毫不客气地出手抢夺他的夜明珠,程宗扬对她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感,因此看到她被行淫兽缠住,也没有动过救人的心思,即便被行淫兽吸乾精血,葬身太泉古阵,也是她咎由自取。 小紫撇了撇小嘴,“人家觉得你是多管闲事。” 程宗扬道:“这么多人来太泉古阵找岳鸟人,你有没有觉得蹊跷?这背後说不定有一个很大的阴谋!” “大笨瓜,撒谎都不会。你想把她救出来,寻找幕後黑手?别忘了,她已经伤了神智,你把她救出来有什么用?” “等等,我还有个理由——你不想看看那些外姓人到底在幹什么勾当吗?说不定也有一个很大的阴谋!” “不想。” 程宗扬心一横,“救回来算你的。” 小紫痛快地抬起小手,与他击了一掌,“成交!” “哇,你个死丫头,至于这么急着报复你老爹吗?” 小紫眨了眨眼睛,天真地说:“人家刚想起来,人家有件东西丢在那里,要顺路去拿。” “什么东西?” “青冥琥珀。” 程宗扬叫道:“那是你的吗?” 小紫道:“现在已经是了。” ………………………………………………………………………………… 天色一亮,越来越多的人从太泉古阵回到镇上,原本寂寥的小镇立刻变得热闹起来。 来自三山五岳的江湖好汉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或是炫耀自己的收获,或是庆祝劫後余生,当然也少不了在太泉古阵结下仇怨,出来寻仇的。 短短一上午时间,镇上便爆发了七八起冲突,死伤十余人。规模最大的莫过于蓟州会与那股胡人的冲突。六朝众人对胡人都没什么好感,但那股胡人凶悍异常,一出来就抢先占据高地,更把前来挑衅的蓟州群雄射杀大半,众人在太泉古阵都是九死一生,好不容易脱身出来,正觉得性命可贵,谁也不愿意出手,结果这些胡人倒在群敌环伺中安营扎寨起来。 与此同时,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也满天飞舞,有人说长青宗这次在太泉古阵吃了大亏,三名玉字辈的高手丧生古阵,门中伤亡惨重。有人说吃亏最大的是娑梵寺,这座十方丛林的名刹在阵中全军覆没,连信永大师都没能逃出来。有人说青叶教运气最好,在阵中找到宝藏,到现在还在挖宝。 何漪莲听到这个消息,不禁又嫉又恨。但紧接着又有消息称,这两则消息弄反了,找到宝藏的是娑梵寺,全军覆没的是青叶教,连尹馥兰都不见踪影,这才让她好受些。 下午时分,传出一条爆炸性的消息,乾贞道几名幸存者指称瑶池宗才是背後凶手,瑶池宗的奉琼仙子为独占赤阳圣果,对同属道门的诸宗痛下杀手,杀玉魄子、伤沈黄经、暗算尹思元,最後带着赤阳圣果逃之夭夭,如今长青宗、阳钧宗和乾贞道联手,要找奉琼仙子和瑶池宗分说清楚。 镇上流言四起,暗潮涌动,程宗扬却在爬山——既然是救人,总不能大摇大摆去栖凤院,于是雾障这道对被诅咒者而言的天然牢笼,就成了两人潜入栖凤院的最好掩护。 “我知道宋三他们为什么鬼鬼祟祟,又不给姓朱的留生路了。”程宗扬呼吸着冰冷的雾气,一边道:“这些外姓人的弱点太要命了,躲在暗处还行,一旦漏了底,就该被别人斩尽杀绝。毕竟他们被困在苍澜,想逃都逃不了。” 小紫一手抱着雪雪,一手拿着摄像机,兴致勃勃地边走边照,“大笨瓜,笑一个。” “雾这么大,你能照见什么啊?别乱动!”程宗扬没好气地说:“这么的大雾,我背着你爬山容易吗?” 远处听到流水声,程宗扬放缓脚步,背着小紫往山下走去。 ………………………………………………………………………………… “莫爷,这些是小的们这一趟去太泉的收成。”宋三弯着腰,恭恭敬敬道:“请莫爷赏脸。” 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子坐在温泉池内,旁边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子殷勤服侍着。那莫爷四十多岁年纪,留着长鬚,气度典雅,看上去倒像是个退职的文官,只是眼中偶尔流露出的精光,显得十分精幹。 莫爷脖颈靠在池沿,看着旁边放的一堆物品,除了钱铢,还有兵器、金银饰物、各类值钱的器具。 莫爷叹了口气,“收成一般,日子不好过啊。折损了多少人手?” 宋三小心道:“死了十一个,疤哥和黑疯子都折在里面,活无常和死有分也断了一条手臂。” “看来是撞上硬手了。” “是一个虎斑大汉。六级上的修为。” 莫爷沉吟片刻,“挑几个好手摸摸底,若是棘手就避开。那些外人终究是要走的。” 宋三知道这一趟人手折得太多,主人有些不悦,连忙笑道:“这次倒是逮了几个像样的雌,带来给莫爷过目。” 莫爷挥手打发一名侍女去外面带人,一边道:“那些人进太泉的事打听出来了吗?” “打听出来了。”宋三道:“外面风传武穆王躲在太泉古阵,那些人都是赶来寻仇的。” 莫爷神情一震,随即斥道:“一派胡言!” “可不是嘛。”宋三道:“小的在苍澜待了这么些年,哪儿见过有人敢躲在太泉古阵的?这些谣言也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引得人蜂拥而至。要说也稀奇,那些人远近不同,得到消息也该有个先後,偏生赶到苍澜都差不了几日。”他遗憾地说道:“若是有个先来後到,也好多做几笔生意。” 说话间,几名女子鱼贯而入,在池边依次跪下,战战兢兢地见过这位栖凤院主人。 宋三喝道:“这不去服侍莫爷?” 这些女子都是平常的门人侍女,落到宋三等人手中,已经吃过苦头,闻言低着头褪去衣物,进了汤池,在莫爷身前赤条条立成一排。池中一名女子站起身,仔细打量着新人,挑出两名身体羸弱的,裁汰出去,又挑了一个姿色出众的,引到莫爷身边。 莫爷搂住那少女的腰肢,随意问道:“你从哪里来?” 女子轻声道:“奴婢是洛帮的,原本在帮主身边服侍。” “洛帮?何漪兰也来了?” 宋三道:“是。洛帮、青叶教还有剑霄门,都在一处。” “剑霄门前任门主死在武穆王手上,前来寻仇还说得过去。洛帮的何大当家当年和武穆王算是你情我愿,如今也来落井下石?青叶教的尹夫人前前後後更是得了不少好处,说翻脸就翻脸,果然是婊子无情。” 宋三笑道:“莫爷说得真准,姓尹的果然是当婊子的好材料。” “哦?” 宋三提起铁链,将尹馥兰牵了出来。 宋三道:“她在阵内了淫毒,小的原本不想理会,瞧模样倒是生得不错,冒死救出来,好给莫爷逗乐消遣。” 莫爷目光闪动,半晌才笑道:“难得调教得这么听话。” 宋三道:“小的不敢居功。其实是她中毒太深,伤了神智。” 莫爷盯着尹馥兰的身子,似乎在权衡利弊,最後道:“带下去。给她换身衣服,打发去街上卖果子。” 宋三一怔,然後劝道:“莫爷,外面人太多,怕会惹出乱子。” 莫爷缓缓道:“青叶教只是个小门派,根基浅薄,人才不多,与其他门派的关系也是平平,如今在阵内折了大半,外面剩下几个不足为患。尹夫人留恋苍澜的风物,愿在镇上定居,谁会管她?” 宋三立刻道:“莫爷英明!” 莫爷微微一笑,让人把尹馥兰带下去。接着一名女子捧茶过来,服侍莫爷喝了一口。 宋三道:“还有一件东西要孝敬给莫爷。” 宋三把盛着赤阳圣果的玉匣送了过去。莫爷颔首道:“不错,这一趟也算有些收获。咦?”他看到玉匣上的标记,神情多了几分慎重,“瑶池宗?” 宋三终于说到重头戏,谄笑道:“老天开眼,又有人被老天爷看中,留在镇上。” 宋三原原本本说了经过,然後道:“小的见她孤身一人,才带兄弟们出手。怕她还有手段,便把她扔在雾中,眼下她的修为已经废了九成,剩下一点,只是保住性命罢了。” 莫爷思索片刻,说道:“这件事你做得周全。像这种背後有势力的,断然轻纵不得。” “是。”宋三被主人一赞,脸上也多了几分光采,笑道:“那奉琼仙子倒是个上等货色,只是在雾中待了一夜,血脉冻结,身子都僵了。等调理好,请莫爷收用。” “瑶池宗的仙子确是难得的鲜物。”莫爷大方地说道:“既然是老天爷的赏赐,我怎好独占便宜?昨晚辛苦的几个人人有份,都收用了她,顺便给她讲讲镇上的规矩。” “小的们孝敬莫爷的,怎敢先用?莫爷……” 莫爷摇了摇手,“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是咱们的规矩,任谁也不能坏。菊儿,你去选一处池馆,给阵里出来的兄弟好生慰劳一番。” 莫爷站起身,张臂让人披上长袍,一边道:“那谣言传得蹊跷,让大伙多留意些。刚过了几天太平日子,莫被人算计了。” 宋三道:“多亏莫爷,咱们才有今日。朱仙子刚来,不知道咱们外姓人在苍澜讨生活的艰难,过些日子便知道感激莫爷了。” 莫爷道:“就是这个道理。朱仙子若是明白便罢,若是不明白,你们便好好点拨她一番。无规矩不成方圆,莫说她朱殷,便真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到了苍澜也要按我们的规矩来!” ………………………………………………………………………………… 程宗扬力贯指尖,手指抓紧石缝,壁虎般贴在甬道顶部。 一个女子捧着玉匣进来,扭头吩咐道:“你们在外面看着。” “是。”两名侍女停下脚步,守住甬道。 那女子走到甬道尽头,用钥匙打开门,带着玉匣进去,过了快一盏茶工夫才出来,重新锁门离开。 程宗扬一眼就认出那隻玉匣,等那女子走远,立刻双眼放光地说道:“赤阳圣果!” 小紫道:“你能把门打开吗?” 程宗扬顿时泄了气,“幹!他们居然从太泉古阵弄了一扇门回来。” 两人从山後潜入栖凤院,看这处一半建在山中的甬道最安全,才选在这里藏身,没想到会先遇上赤阳圣果。 片刻後,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沙沙声,接着一条赤红的小蛇游曳过来,珊瑚制成的骨节流畅地运动着,上面绑着一台摄像机。 小紫熟练地打开屏幕,浏览画面,“右转。” 程宗扬背起小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穿过甬道。好不容易一路避开数处暗哨,接近那处画面中出现过的那处汤馆。小紫却在耳边道:“糟糕,大笨瓜,你想救的人不在这里。” “死丫头,你怎么不早说!” “人家刚看到啊,她被打发出去了。不过人家的东西也在这儿呢。” “你是故意的吧!” 小紫笑道:“那我们回去好了。” 程宗扬奇道:“不就一块琥珀吗?你怎么这么上心啊?走,先把你的事办完了,免得你出工不出力。” 珊瑚小蛇盘在房顶的角落里,镜头对着石壁上一道缝隙。那隻水晶光球悬在屏幕下方,映出隔壁的影像。程宗扬和小紫舒服地躺在竹榻上,看着面前的水晶球。池中的温泉雾气氲氤,如果不是一会儿要抢东西,程宗扬都想泡会儿温泉,好解解乏。 水晶光球将隔壁的情形尽收其中,显然太泉古阵的技术水准比自己的时代高了不少,至少这种立体显示技术自己从来没见过。 那处汤馆看上去十分平常,汤池不过丈许大小,後面设着一扇山水屏风,旁边摆着一张竹榻。昨晚那群外姓人聚在池边,望着温泉中一隻铁笼,隐隐能看到水下漂浮的红衣。 不多时几人拽着铁链,“哗啦”一声,把铁笼提了出来。 滚热的泉水化开冻结的血脉,朱殷咳嗽着从昏迷中醒来。那隻金灿灿的凤钗歪到一边,髮髻湿淋淋滴着水,脸色仍是一片苍白。 “你是新来的,不知规矩。”菊姊开口道:“苍澜的外姓人不论年纪,以来的先後为序,你该叫我一声姊姊。” 朱殷恍若未闻,她闭目凝息,竭力聚炼真气,接着她身体一颤,脸色变得惨白。十余年的勤修苦练,无数灵丹妙药的堆积,此时都成了一场空,一时间朱殷心丧如死。 “你运气算好的,那雾气越往里越重,再丢得远些,眼下哪里还有命在?”菊姊道:“既然已经醒了,便去服侍宋三他们。记住,你要叫三哥哥。” 朱殷低声道:“我是瑶池宗……” “我知道。”菊姊打断她,“不管你以前什么身份,都和你现在没关系。既然老天爷让你留在镇上,这辈子便要重新来过。从现在开始,你就要靠自己的身子挣饭吃。” 说着菊姊站起身来,“宋三,给你两个时辰。” “明白!” 第一章 落难仙子 更新时间:2014-03-15 光线穿过墙顶的透光孔,映在水雾弥漫的汤池上,幽暗的浴室内光影交错,色彩斑斓。汤池旁的青石板上,摆着一隻黝黑的铁笼。曾经光彩照人的奉琼仙子此时仿佛抽乾所有精力,就像一隻陷入绝境的雌兽伏在笼中。乌亮的秀髮贴在肩上,湿淋淋滴着水,身上如火的红衣已经湿透,那张玉雕般的面孔混杂着困惑、惊恐与惶然,再也没有以往的矜持和骄傲。 铁笼旁立着七八个男子,穷年累月囚牢般的血腥生涯,给这些外姓人留下深深的烙印,他们狞笑着盯着笼中的猎物,目光中充满了阴狠和残忍的意味。 带着气泡的泉水在青石砌成的浴池中不住翻滚,散发出热腾腾的水雾,朱殷心头却一片冰冷。房门关上的刹那,她突然间意识到,刚才离开的菊姊,才是她此时唯一的依靠。在众多视线环绕下,她曾经的从容荡然无存。惧意像野草一样在心底滋生,使她禁不住微微发抖。 “难得老天爷开眼,挑中了仙子。”宋三开口说道,那笑容就像一个面具扣在脸上,眼中殊无笑意,“仙子这样的美人儿肯留在镇上陪我们兄弟,实在是大伙儿的福气。” “嘿嘿……” “呼呼……” “哈哈……” “呵呵……” 围观者发出一片怪笑。 朱殷苍白着脸一言不发,眼神却越来越绝望。反复凝炼真气之後,她终于确定,自己的修为已经所剩无几,宗门的刻意栽培,多年的勤修苦练,无数灵丹妙药,种种机缘……都成了过眼雲烟。 宋三笑道:“莫爷的恩典,把朱仙子赏给大伙儿。咱们可别辜负了莫爷这番心意。” 有人嚷道:“三哥,时辰不等人,别让仙子等着!” “急什么?”宋三道:“好菜不怕慢吃。” 铁笼“咣”的一声打开,宋三拍了拍笼子,“出来吧。” 朱殷身体颤了一下,接着闭上眼睛。 有人嘲笑道:“当初不肯进去,眼下不肯出来。仙子莫不是想住在里头?” 宋三淫笑道:“仙子是闻到味儿,觉得这专门关母狗的笼子住着亲切——既然仙子不肯出来,咱们就关得更紧些!” 朱殷头上一痛,被人抓住髮髻,把她头颈粗鲁地拖到笼外,接着宋三一推,两扇笼盖左右合紧,盖中两个半圆的铁槽正卡住她柔美的玉颈。 朱殷双膝跪在地上,两手攀住笼盖的铁栏,用力拉扯,可这隻以往她轻易就能扯开的铁笼,此时却在她指间纹丝不动。 接着腰後一紧,有人用铁链把她纤腰束在铁笼底部,迫使她双腿分开,腰腹紧贴着大腿。 朱殷头颈被卡住,根本无法挣扎,只能木偶般任人摆布。等众人鬆开手,她已经被摆成跪伏的姿势,脖颈被铁笼卡住,腰肢低垂,浑圆的臀部被迫耸起。 朱殷双目紧闭,雕塑般的面孔白得几乎透明,温泉的热度渐渐散去,湿透的衣裙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有人抱怨道:“咱们在外面辛辛苦苦,仙子在里面一个字儿都不说,连动都不动一下,这也太没味道了吧?” 有人应合道:“可不是嘛,知道的说仙子这是矜持,不知道还以为仙子看不上咱们这些兄弟呢。” “这事儿得你来我往才得趣,仙子这样,那不是摆弄死人吗?” 众人鼓噪中,宋三道:“说得对!莫爷既然让仙子来服侍咱们,让她动着让咱们快活才是正经的!仙子,是先给哥儿几个吹喇叭呢,还是让咱们先把肉棍别进去?” 朱殷紧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响。 “不见棺材不掉泪啊。”宋三笑着说了一句,接着脸一沉,喝道:“把屏风打开!” 这间浴室依山而建,後墙就是山体,这时屏风被人拉开,露出一个洞口。那山洞并不大,不过半人高低,深度也只有丈许,然而洞内弥漫的却是一层白蒙蒙的雾气。 朱殷瞪大眼睛,身体无法抑制地战慄起来。当众人抬起铁笼,送入洞口,朱殷终于忍不住尖叫道:“不要——” 铁笼“篷”的落在地上,接着传来一片轰笑。 朱殷盯着眼前的白雾,呼吸变得急促而散乱,强烈的惧意使她几乎没听到周围的耻笑。她并不怕死,但对于她这样的修行者来说,每一点真元都无比珍贵,再没有什么酷刑比一点一滴耗尽真元更可怕,那种折磨完全超越了任何人的承受能力,再勇敢再有毅力的人也无法支撑。 宋三嘻笑道:“仙子,想明白了吗?” 朱殷想开口,舌头却仿佛僵住。 忽然铁笼向前一滑,在石上发出刺耳的磨擦声。朱殷失声道:“不!不要!我知道了!” “既然想明白了,就先把衣服脱了,让大伙儿看看仙子的身子到底是什么模样?” 朱殷精致的唇瓣颤抖着,眼中露出受辱的凄然和哀婉。宋三抬脚往铁笼上一蹬,一缕雾气漫入笼内,沾在鼻尖上,寒意直入心底。朱殷尖声道:“我脱……我脱给你们看!” 众人喝道:“快脱!” 朱殷彻底崩溃下来,带着泣声乞求道:“求你们放开我,不要离这么近……我一定脱……你们想看哪里都可以……” 宋三一摆手,众人把铁笼拖出山洞,重新掩上屏风——即使他们,也同样不敢靠近那些雾障。 铁笼打开,失去支撑的朱殷仿佛被抽掉骨骼一样瘫软在地,浑身再没有一丝力气。 宋三抬起手,“嗒”的一声轻响,一颗指尖大小的黑色药丸掉在地上,接着是一颗红色的药丸,转动着滚到朱殷脸侧。 “黑的这颗是毒药,吞下去立刻就死。红的这颗可是好东西,”宋三笑道:“能祛寒压惊,延年益寿。仙子选哪颗?” 朱殷的骄傲被彻底打碎,她战慄着抬起手指,伸向那颗红色的药丸。 宋三拦住她,“这药不能用手拿,用嘴直接含住吞服才对。” 在雾障的威胁下,朱殷再没有任何反抗的念头,她伏下身,用唇瓣含住那颗红色的药丸。 宋三笑道:“先给仙子说清楚,这红色的药丸是催情的春药。若是选黑丸,一口吞下,一了百了。若是不想死,便选红丸,仙子初经人事,未免生涩,用这药助助兴倒是好的。” 朱殷僵滞片刻,最後闭上眼睛,费力地吞下那颗红色药丸。 周围传来一片嘲弄的笑声,“还以为这婊子真和天上的仙女一样,原来也是个要命不要脸的。” 宋三一手托起她白玉般的下巴,啧啧赞叹几声,然後抬手将她髮上那支凤钗一把扯下。朱殷身体猛然一抖,接着髮髻鬆开,长髮披散下来。 宋三得意洋洋地拿起那支凤钗,展示给众人。虽然只是一支钗子,但在众人的轰笑声中,朱殷却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剥去最後一缕遮羞布,从高高在上的仙子堕入红尘。 第二章 雾障救美 更新时间:2014-03-16 水晶般的光球内,光影不住变幻,程宗扬说不出是什么表情。这么新鲜的嫩白菜,不但被猪拱,而且还是被一群猪拱——说实话,自己倒真没有义愤填膺,反而有点血脉贲张的感觉。 汤池中,朦胧的水雾不断升起,在众人喝令下,奉琼仙子仿佛一株雾中的白玉芍药,不断摆出各种姿势。她双手抱在脑後,右肘抬起,腰肢向左扭动,玉体呈现出一个优美的“s”型,曲线柔美动人。 程宗扬道:“啧啧,朱仙子这下可是掉进狼窝,还不如吞了那颗毒药呢。” “大笨瓜,”小紫笑道:“黑色那颗也是春药,而且药力更猛烈。” “幹!只有你这种坏透了的死丫头才知道那些坏人的伎俩吧!” 小紫笑道:“程头儿,朱仙子美不美?” 程宗扬矜持地点点头,“还行。卓美人儿年轻几岁,倒和她有一比。嘿,这帮人怎么乾看不吃,只过眼瘾呢?” 那群外姓人眼中几乎喷出火来,一名汉子按捺不住,低声道:“三哥?” 宋三摇了摇头,虽然莫爷仁义厚道,把奉琼仙子赏给大伙儿,但他心里明镜一样,奉琼仙子的苞只能莫爷来开,眼下这些其实只是调教,等大伙儿教好她规矩,服侍好莫爷才是正事。 众人喉结齐齐动了一下,接着便有人忍不住伸手抓去——就在这时,所有人突然间神色大变。 屏风後传来一声低沉的响动,接着一股浓白的雾气从屏风下涌出,潮水般滚滚涌来,石室内温度剧降。 “雾障!” 室内所有人都变了脸色,眼看浓雾袭来,再悍不畏死的外姓人也心底生寒,不由分说便夺路而逃,争先恐後奔出门去,生怕沾上半点雾气。刹那间,汤馆内就只剩下朱殷一人,她已经认命地闭上眼睛,等待即将到来的命运,这时听到周围的响动,她迟疑地回过头,接着便被雾气吞没。 浓雾沾上皮肤,寒意侵体,本能的恐惧使朱殷浑身僵硬,她压抑不住地想要尖叫,喉头却仿佛被堵住,发不出一丝声音。 狂奔的脚步声从甬道远远传来,那些人一边跑一边呼叫,浓雾笼罩的石室转眼成为被诅咒者的绝地。 朱殷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伏在地上,神情间露出一丝茫然。浓雾沾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然而那种侵入血脉,消耗真元的噩梦并没有重现。 片刻後,一条纤美的身影踏雾而来,停在朱殷身旁。接着伸出一隻白嫩的小手,挽住她颈下低垂的琥珀。朱殷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急忙去夺,那隻纤手轻轻一扯,拿走了那枚琥珀。 朱殷失声道:“还我!” 少女轻笑道:“好可惜,仙子一点法力都没有了,拿着琥珀也没用呢。” 朱殷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精致无比的娇美面孔,雾色中宛如珠玉。 少女扬起手,笑道:“程头儿,你看人家的琥珀好不好?” 一个男子的身影出现在雾中,朱殷身体一颤,从刚才的噩梦中清醒过来,才发现这对男女却是在太泉古阵遇见过的。当时那场爆炸自己原以为这两人绝无幸免,没想到会在这里出现。心念急转间,朱殷突然意识到自己还赤身裸体,连忙抬手去掩。 小紫轻轻一笑,然後朝她摇了摇手,“再见啰。”接着叫上程宗扬,“程头儿,走喽。” 朱殷吃了一惊,急忙叫道:“等等!” 小紫停下脚步,一脸疑惑地说道:“仙子有什么事吗?” 在这个比自己还小许多的少女面前,朱殷竭力露出从容的表情,压下心底的惊惶,温言道:“那块琥珀便送给你……” 小紫打断她,“本来就是我的啊。” 朱殷怔了一下,一时间没明白这个少女的言辞,但这会儿那些外姓人随时可能返回,她顾不得多想,立刻道:“请你们帮帮忙,送我出去。” 小紫笑道:“人家没听清呢。” 朱殷叫道:“救救我!” “救你吗?”小紫眨了眨眼睛,“你真想让我救吗?” 远处传来呼喊声,朱殷再顾不上矜持,急忙道:“求求你救我……” “你确定吗?” 望着少女纯美的面孔,朱殷莫名的一阵心悸,她一咬牙,“是!救救我!” 小紫摊开双手,一脸无辜地说道:“程头儿,这可是她自己求我的哦。” 程宗扬听得直翻白眼,当初自己在古阵外面看到那些来寻仇的女子,就觉得她们出门都忘了看黄历,运气差到姥姥家了,居然赶上和死丫头一路。现在他敢肯定,朱殷出门铁定踩到狗屎了。身中诅咒,落入宋三等人的狼窝不说,居然还上赶着非要往死丫头的虎口里跳,这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凄惨。 “你带她走,我把他们引开。” 程宗扬说着推开屏风,一手伸进石洞,揪着雪雪的耳朵把那条使劲喷着冰雾的小贼狗扯了出来。雪雪凶猛地呲着牙,一副要和他拼命的架式,但被程宗扬拿刀背往头上一敲,立刻夹起尾巴,老实下来。 朱殷修为尽废,被小紫轻轻一扯,身不由己地跌了过去。石室上方开着透气孔,可供一人出入,刚才两人就是从这里进来。这时小紫带着朱殷离开,程宗扬则捡起地上的衣物,往外冲出。 如果只有小紫和自己两人,想脱身并非难事,那些外姓人虽然凶悍,但对雾障畏之如虎,只要往雾障里一钻,那些外姓人再胆大也不敢追来。不过带着同样受到诅咒的朱殷,沾上雾气只怕就成了死美人儿。只有先让小紫带朱殷离开,自己引走院中的外姓人,再想办法脱身。 程宗扬刚到门边,一脚还没踏出,就立刻退了回来。外面人影晃动,甬道两端都有人赶来。程宗扬暗叫糟糕,只晚了这么一步,形势逆转,院中的外姓人闻风而至,把出路已经堵住。 好在那些外姓人对雾障畏如蛇蝎,这会儿整个浴室都被寒雾笼罩,他们只远远守在门口,不敢靠近。 片刻後,有人沉声道:“眼下还是清晨,哪里到涨雾的时候?” “便是涨雾也没有涨得这般凶猛。”宋三道:“莫爷当心,雾气涨得蹊跷,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变故?” 莫爷在外面道:“朱仙子呢?” 宋三左右看了看,“没见她逃出来,多半还在里边。” 有人掏出火褶,吹燃後抬手扔进室内。“哧”的一声,火褶刚飞出一半,就像被水泼到一样熄灭。 外面顿时一片哗然,“哪里是雾障?这是水雾。” 宋三一脸尴尬,自己一看到雾气便只顾着逃命,其实雾障微微有种蓝色,与平常的雾气仔细看时能看出区别。 宋三道:“既然是水雾!莫非又多了一道泉眼?” “你们仔细看看,若是多了泉眼,那最好不过。”说着莫爷扬声道:“镇上来了不少人,大伙儿提防些,这会儿都散了吧。” 外面众人散开,剩下宋三等人虽然知道里面只是水雾,一时也不敢进来,争吵半晌,终于有人硬着头皮进入石室。 “咦?仙子呢?” “不好!那贱人逃了!” “快追!” “别慌!”宋三道:“她能逃到哪儿去?仔细找!” 几人一片吵闹,将浴室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朱殷的影子。 程宗扬蹲着身,手里抱着朱殷的衣服,周围雾气弥漫。整个浴室只有一个藏身的地方,就是屏风後的洞穴。只不过洞中充满雾障,朱殷就算寻死,也不可能藏在里面,那些外姓人更不可能进来寻找。 程宗扬算算时间,小紫多半已经带着朱殷离开。只要等他们放弃搜索,自己就有机会逃之夭夭。 程宗扬小心往洞内挪了挪,忽然手边一滑,碰到一个圆滚滚的物体,程宗扬连忙伸手去扶,避免发出声响。这里已经是洞内深处,伸手都未必能看到五指,他小心摸索片刻,才发现那是一具已经化为白骨的尸骸。 程宗扬暗道晦气,不知道哪个倒霉的家伙中了诅咒,无声无息地死在洞内。他心头一动,转念想到,这人既然死在雾中,多半也是中了诅咒。能从太泉古阵出来的,都不是庸手,一般情况下,这种巧遇都会捡本武林秘籍什么的…… 山洞并不太深,不过丈许就摸到尽头。程宗扬耐心摸了半天,可除了一堆白骨,连块破布都没捡到。 忽然“汪”的一声,程宗扬汗毛都竖了起来。那隻小贱狗跟着自己一起钻到洞中,没想到这会儿好死不死地叫了起来。 外面有人叫道:“洞里有东西!”接着洞口噼噼啪啪一阵乱响,有人拿棍棒往洞内试探。 程宗扬一把揪住雪雪,把它往衣服里面一包,一边拔出雷射刀。 “呼”的一声,一杆短枪飞进洞中。程宗扬刚闪身避开,便看到一条铁链怒龙般挥来。这下避无可避,程宗扬只好挥刀挡住,顿时露了行藏。 “洞内有人!” “什么人!滚出来!” 程宗扬一声不吭地拉过背包,把所有的手雷绑在一起,用朱殷的裙子包住,然後用力投了出去。 洞口红影一闪,众人的兵刃立刻招呼上去。接着轰然一声巨响,整个石室都仿佛被巨大的爆炸掀开,青石垒成的墙壁摇摇欲坠,半边房顶都倒塌下来,碎石带着硝烟四处飞溅。 不等爆炸声停,程宗扬就抱着雪雪闪身出来。这处汤馆紧邻着山体,程宗扬两个闪身,便钻进雾障。 第三章 宗门匪行 更新时间:2014-03-17 一进雾障,就像在冰水中游泳一样,寒意刺骨。程宗扬不敢进入太深,只沿着雾障边缘小心行进。 对于小紫,自己并不担心,这边闹出这么大阵仗,她逃不出来才见鬼了。话说回来,那些外姓人虽然凶恶,但弱点实在太致命了,难怪在镇上如此低调,连徐君房都看不起他们。 一刻钟後,栖凤院已经被远远抛在身後。程宗扬打着哆嗦从雾障出来,钻进山林,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地喘着粗气。即使没有中过诅咒,在雾中行走也是个体力活。等身上的寒意消退,他才揪着雪雪的耳朵把它扯出来,没好气地说道:“小贱狗,差点儿被你害死!” 雪雪懒洋洋趴在地上,两隻前爪搭在一起,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程宗扬一阵火大,揪着小贱狗的耳朵正要开骂,突然“咦”的一声,喝道:“嘴巴张开!” 雪雪头一扭,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小贱狗嘴巴里明显咬着什么东西,可想从它嘴里夺出来,那後果实在太可怕了。看来只有死丫头才能制住这贱狗。 忽然雪雪抬起头,在空气中嗅了嗅,然後翘起尾巴,迈开四条小短腿,就像一隻滚动的雪团,往林中奔去。 不多时,林中传来一阵兵刃交击的声音。程宗扬小心看去,却是两帮人马正在恶斗,一方是五名大汉,另一方则是一老一少两人。那几名汉子包着头,面目凶狞,看上去像一伙悍匪,为首的却是一个面目清秀的年轻人,他不住出声指挥众人走位,将两人牢牢困住。 此时老少两人已经落在下风,那老者挥舞着一根铁杖,面目依稀有些眼熟,却是百琴谷的长老。 程宗扬看了几眼,不禁讶异,那群汉子修为不见得高明,一对一的话,未必能在百琴谷长老手下走过几招,但在那年轻人的布置下,隐隐结成阵势,完全压制住对手的攻势。 百琴谷长老身边的少年修为平平,勉强支撑片刻,对面的年轻人忽然长剑一挑,使了个虚招,接着错身上前,挥拳将他打翻在地,长剑一沉,架在他颈中。 那年轻人喝道:“把通仙草交出来,放你们一条生路!” 百琴谷长老神情惨淡地跳开一步,取出一支竹筒,丢在地上,哑声道:“老夫认栽!通仙草在此,放开他吧。” 一名汉子抄起竹筒,拔下塞子,抬掌轻轻一磕,取出一株通体莹白的细草,然後递给为首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仔细看了片刻,然後笑道:“老头儿,你们运气不错啊。这趟进太泉古阵,是不是还捞了别的宝贝?” 百琴谷长老惨然道:“老夫在阵中五日,折损一名弟子,费尽心机才得到这株仙草,哪里还见到别的宝物。” “真没有吗?” 百琴谷长老摇了摇头。 年轻人遗憾地叹了口气,长剑蓦然一递,刺穿了那少年的脖颈。百琴谷长老大叫着朝前扑去,几人刀剑齐出,转眼将他格杀当场。 几人拿过两人的行囊翻捡,忽然有人扭头道:“哪儿来的狗?” 程宗扬眼看着小贱狗撒着欢跑到一棵树下,然後兴奋地扬起一隻小爪子,在空气中挠着。 空气像水面一样荡起涟漪,片刻後发出一声肥皂泡破开般的轻响,原本空无一物的视野,仿佛扯下幕布般,景物变幻,露出一张姣美的面容。 小紫生气地看着雪雪,“小笨狗,外面有坏人呢,你就要进来。” 雪雪跳到小紫怀中,亲怩地在她身上蹭着,然後张开嘴,把一个小小的东西吐在她掌心。 那群汉子都没想到有人居然藏在自己眼皮底下,不由瞠目结舌。为首的年轻人目光落在小紫身後那女子身上,然後挤出一个笑容,“莫非是瑶池宗的奉琼仙子?好法术!佩服!佩服!” 朱殷原本身无寸缕,临走时虽然匆忙拣了件外衣,这会儿披在身上,却掩不住她胴体凸凹有致的曲线,反而更添诱惑。她玉颊酡红,流露出醉人的风情,一边还竭力保持着从容的气度,淡淡道:“看诸位用的阵法,多半是太乙真宗的道兄吧?” 几名汉子互相看了一眼,为首的年轻人眼中寒光微闪,接着哈哈笑道:“果然瞒不过仙子的法眼!在下童行海!幸会幸会!” 童行海嘴上说着幸会,手里却握紧剑柄。他们掩藏身份杀人越货,这时被朱殷一口揭穿,便知道此事绝难善了,心下顿生杀机。童行海使了个眼色,手下几人四面散开,拦住两女的去路。 小紫点着雪雪的鼻子嗔道:“小笨狗,看你幹的好事,这下要被人杀人灭口了呢。” 童行海等人并没有把那小姑娘放在心上,全部心神都用来戒备朱殷。瑶池三仙子名声在外,任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尤其是她刚才施展的手段,一个匿形术,众人近在咫尺都未能察觉,不由他们不防。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都说仙子得了一颗赤阳圣果,”童行海满脸堆笑地说道:“恭喜恭喜。” 朱殷镇定地说道:“赤阳圣果不在我手中。” 童行海笑道:“我猜也是,赤阳圣果那种宝贝,自然要藏起来才是……”话音未落,童行海蓦然腾身掠起,长剑在空中挽了一串绚丽的剑花,星星点点朝朱殷洒去。 朱殷根本是外强中乾,只能勉强维持平常的风度。童行海全无征兆地一剑袭来,她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剑光笼罩。 剑至中途,童行海心下起疑,右手突然一翻,收回长剑,接着左掌递出,一把卡住朱殷的喉咙。 童行海压根儿没想到堂堂奉琼仙子会被自己一招制住,他微微一怔,接着露出狂喜的表情,已经察觉到朱殷修为尽废。 忽然身後涌来一股杀气,童行海脚尖一点,滴溜溜转过身,长剑横在身前,守住门户。刀剑相交,童行海丹田一滞,居然吃了些暗亏。 程宗扬收刀贴在肘後,然後侧过身,屈臂劈出。武二郎的五虎断门刀以气势见长,双刀霍霍,气势惊人,这一招却是贴身短打的功夫,依靠身法和步法的配合,用全身的力气近距离出刀,力道十足。 交手不过三招,童行海长剑便被他撞开,接着程宗扬欺身近前,刀锋从肘下挑出,虎牙般袭向童行海的胸腹。 童行海退後一步,剑一旋一翻,缠住程宗扬的雷射刀,用上柔劲,与对手比拼内力。 另外几人原本四处散开,见状纷纷赶来,谁知童行海比拼内力落败更快,略一交手,便“哇”的吐出一口鲜血,踉跄着退开。 “师兄!”几人急忙扶住他。 童行海挥手推开众人,一边啐了口血沫,两眼紧盯着程宗扬,沉声道:“你是本宗哪一支的弟子?” 程宗扬微笑道:“我是太乙真宗的掌教。” “蔺采泉的人?”童行海神色数变,最後喝道:“我们走!” “蔺采泉的人又怎么样?”一名汉子道:“杀了他!” 童行海劈手给了他一记耳光,“本是同门!哪里要打打杀杀?走!” 童行海虽然年轻,那些门人却丝毫不敢违抗,几人连句场面话都没留,便掠往林中。 第四章 去而复返 更新时间:2014-03-18 程宗扬与朱殷对视一眼,这位奉琼仙子露出一丝慌乱和惊恐,随即又恢复那种凛然的神情,从容拂了拂髮丝。 程宗扬对小紫道:“你们怎么藏在这里?离栖凤院太近了。” “大笨瓜。” 朱殷道:“姑娘担心公子,特意在这里等的。” 程宗扬心头一暖,正要开口,忽然身後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刚才离开的一名太乙真宗门人跌跌撞撞奔了回来,他从头到脚都被火焰包围,烧得火球一般,没跑几步便颓然倒地,气绝身亡。 童行海等人倒退着从林中出来,戒备地看着周围。 “啪,啪……”林中传来鼓掌声,一名中年人漫步出来,抚掌赞道:“好一个金火天丁大法!” 对面现出一名黄冠道人,他稽首行礼,然後客气地说道:“怎比得了贵宗的离火神符?” “柳道友不必客气。”尹思元笑道:“我道宗六大宗门,华妙宗早已除名,不必多说,如今论及道家诸宗翘楚,谁不知神霄宗後来居上,已经是道宗数得上的名门?六大宗门,必有贵宗一席之地。” “岂敢岂敢,敝宗虽然薄有虚名,但根基尚浅,怎能与乾贞道相提并论?” 两人谈笑自若,全未把童行海等人放在眼里。童行海神情数变,然後停住脚步,扬声道:“在下太乙真宗童行海!不知两位道兄有何见教?” 尹思元对柳淳风道:“如今江湖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行凶劫掠,还冒充名门正宗。柳道友,你说蹊跷不蹊跷?” 柳淳风道:“世道浇离,人心不古,如此胆大妄为之徒,岂能容他猖狂?” 童行海清秀的面孔蒙上一层寒霜,冷冷道:“童某是林之澜林教御门下。今日之事,乃是敝宗的通仙草被人抢夺,在下取回而已。” 尹思元这才回头看来,“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阁下是不是太乙真宗门下,只需随尹某前往龙池,便知真伪。” 看到乾贞道并非要翻脸,童行海暗暗鬆了口气,连忙道:“不错!柳道长若是不信,咱们便去龙池分说清楚!” “好。”尹思元点了点头,然後道:“拿下!” 童行海又惊又怒,“尹道长!你这是何意!” 尹思元笑道:“此去龙池数千里之遥,道兄若是跑了,还如何分说清楚?少不得我乾贞道多担戴些,护送各位回去。” 童行海心里明镜一般,这尹思元嘴上说得好听,一旦落到他们手中,自己生死都是他一句话的事,别说活着回到龙池,就是活着离开苍澜镇,都是幻想。 接着两名乾贞道门人从後面现出身来,虽然人数不多,却摆出包围的架式,似乎要将童行海等人一网打尽。 童行海猜得没错,尹思元早在太泉古阵就盯上他们,见这些太乙真宗的门下鬼鬼祟祟掩饰身份,便打定主意要黑吃黑,因为担心手上实力不足,还拉来神霄宗作帮手——乾贞道在宋国颇有些势力,与神霄宗关系一向良好。而神霄宗对太乙真宗重返宋国极为忌惮,眼下有机会对付太乙真宗,双方顿时一拍即合。 林中剑光闪动,双方已经动起手来。乾贞道与神霄宗的四人修为比太乙真宗诸人高出一截,其中还有尹思元和柳淳风两个高手。不到一刻钟,太乙真宗三名门人便血溅当场,最後童行海被尹思元一掌拍在背心,扑倒在地。 尹思元没有趁机取他性命,反而收手道:“道友今次来太泉古阵不知是何用意?大伙儿既然都是道宗一脉,只要道友分说明白,自然会放道友一条生路。” 童行海明知道他是拿自己当初的话来戏耍,但生死关头,便是一根稻草也要紧紧捞住,当下竹筒倒豆子一样,说了来意。 童行海是在洛都附近听到消息,当时他正与几位同门扮作汉国游侠,寻机劫掠过往行商。听说武穆王近日在太泉古阵出现,他立即派人向师尊林之澜传讯,一边启程南下。但他们进入太泉古阵时运气却差了点儿,被传送到第一层,用了两天时间才赶到第三层,结果连奈何桥都没能过去。 折腾数日,第一批越过奈何桥的人陆续出来,童行海眼看要空手而归,偶然发现百琴谷长老得到一株通仙草,便动心抢夺,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後,最後落在乾贞道手里。 尹思元道:“太乙真宗堂堂名门正道,怎么也幹起劫路的勾当?” 童行海辩解道:“实非如此。前任王掌教多年领兵在外,用的都是我太乙真宗的积蓄。又与宋国闹僵,失了宋国的财源,敝宗十来年坐吃山空,早已入不敷出。我等换了身份,为的是行商方便,从不敢为非作歹。” 尹思元恍然道:“原来如此。那童道友赶来太泉古阵,想必为了与岳贼联手起事吧?” 童行海连忙道:“绝无此意!敝宗与岳贼毫无瓜葛。实言相告,对王掌教的作为,敝宗上下也多有不满。” “千万别这么说。”尹思元显然心情很好,笑道:“多亏了紫阳真人,神霄宗和我乾贞道才能在宋国多分一杯羹。柳道兄,你说是不是?” 柳淳风微微一笑。童行海被他揶揄得脸色时青时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尹思元笑道:“童道兄,此去龙池,一路走好。”说着一掌拍出。 童行海原本背靠着大树,这时猛地怪啸一声,双掌拍向两人。 柳淳风冷笑着抬起掌,与尹思元各抵住他一隻手掌,接着真气奔涌而出。童行海怪啸不绝,竟然撑住两人联手的攻势。突然间,他胸口衣物破开,从胸腹处伸出一隻怪异的兽爪,狠狠抓在尹思元肋下。 尹思元只觉肋下剧痛,被他一爪震断两根肋骨,又生生撕下一片肉来,鲜血顿时染红道袍。 童行海破开两人联手之势,随即纵身出来。另外两名乾贞道的高手正盯着程宗扬等人,听到异动连忙转身,便看到一隻兽爪劈面袭来,接着面门剧痛。 童行海斗然加速,顷刻间,乾贞道一名高手便已重伤,另一名乾贞道高手慌忙後退,却被一根树枝绊倒,跌坐在地。童行海妖魔般扑过来,双手按住他的手臂,胸腹间那隻兽爪抓住他的下巴,往上一推,然後张口咬住他的脖颈。 不知何时,林中的光线黯淡下来,天际乌雲密布,那名乾贞道高手被咬断喉咙,鲜血泉水一样喷出,溅在童行海脸上。 “噗”的一声,一截剑锋从童行海胸前钻出。尹思元一手按着肋下的伤口,一手握着长剑,用力一拧,绞碎童行海的心脉,然後拔出长剑,将他拦腰斩断。 第五章 琉璃血界 更新时间:2014-03-19 柳淳风震惊地望着童行海的尸身,半晌僵硬地抬起头,脸上已经面无人色,颤声道:“兽鬼……太乙真宗门下,怎么会有兽鬼……” 尹思元咬牙道:“灭口!” “呃?”柳淳风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尹思元只说了三个字:“林之澜!” 柳淳风明白过来。如果单单是杀了太乙真宗的人,即使走漏风声,也可以说是误会,甚至倒打一耙,可林之澜门下居然身怀兽鬼异术,传扬出去,林之澜无论如何也要杀自己二人灭口。 尹思元道:“那个小美人儿是柳兄的。剩下的我来对付。” 柳淳风一点头,挺剑朝小紫刺去。小紫惊叫一声,转身就逃。程宗扬拔刀而起,细长的刀身闪电般袭向柳淳风後颈。 忽然手上一沉,刀势顿减。程宗扬凝目看去,刀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张黑色的小符。那符簶只有两指宽窄,上面绘着弯弯曲曲的符文。 朱殷修为虽然被废,眼光还在,连忙提醒道:“这是乾贞道的重岩符,可令兵刃重量剧增,符簶消失前只能弃刀。” 当初在野猪林,程宗扬就见识过乾贞道的符簶,眼前这张重岩符显然技高一筹,原本轻若无物的雷射刀突然间仿佛重逾千斤,拿在手中都摇摇欲堕,更不用说出招破敌。 “仙子倒有几分眼力,可惜我这重岩符多了锁魂的符文,除非把手砍断,便是想弃刀也弃之不去。”尹思元强行压下伤势,冷笑着屈弹一指,打出一张坎冰符。谁知那年轻人长刀忽然一震,刀身化为流光。消散无痕,重岩符失去依托,轻飘飘落在地上。 错愕间,程宗扬仅剩的刀柄蓦然射出一道电光,将坎冰符斩成两半,接着挑向尹思元的胸口。尹思元顾不得理会他长刀的变化,双掌一合,胸前蓦然飞出一柄短剑,迎向吞吐的电光。 朱殷道:“乾贞道的护命法剑!避开!” 那年轻人非但不避,反而举刀迎向他的法剑。尹思元心下冷笑,避开虽是上着,但自己的护命法剑剑随心动,这年轻人身手再快,又岂能快过自己的心意?至于硬挡,等他长刀飞出,魂魄受创,便知道自己法剑的厉害。 尹思元祭出法剑,满拟将他那柄怪异的长刀震飞,趁势斩断他的喉咙。没想到他的法剑刚一飞出,就被电光斩成两截。 尹思元如受雷殛,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程宗扬猱身上前,刀上电光吞吐,朝尹思元拦腰斩去。 尹思元法剑被毁,口鼻眼角都渗出血痕,状如疯魔。他左掌摊开,一口鲜血喷在掌心,厉声道:“琉璃血界!” 鲜血在尹思元掌心凝出一道血红的符簶,接着飞出,将程宗扬笼罩在一片琉璃般的血光之中。 乾贞道的琉璃血界是以元神精血凝成符簶,一旦被符簶击中,就会被困在一个琉璃般的血色天地中,难以脱身。 尹思元制服程宗扬,随即盯向朱殷,森然道:“朱仙子这么好心情,居然和太乙真宗的人联手。” 朱殷转身便跑,忽然腿上一软,跌倒在地。 柳淳风与小紫一个追一个逃,已经不知去向,林间血迹斑斑,伏尸处处,寒风拂过,顿时阴风四起。 朱殷穴道被封,手脚软绵绵使不出半点力气,单薄的衣物下,显露出肉体柔美的曲线。尹思元舔了舔发乾的嘴唇,瑶池宗奉琼仙子是道门有名的美女,今日之事左右要杀她灭口,不如先快活一番。 尹思元半边身体都被鲜血染红,眼中却流露出野兽般的光芒,狞声道:“都说奉琼仙子是琼玉做的身子,今日尹某倒要好好观瞧一番……” “好生白嫩的肌肤,果然如脂如玉……” 尹思元肋下被妖爪撕开的伤口边缘变得乌黑,自己却毫无所觉,他手掌伸进朱殷衣内一摸,不由怪笑道:“仙子竟然连内衣都没有穿?” 朱殷神情惨然,一边想就此死去,一了百了,又禁不住想开口哀求,求他饶过自己性命。 忽然,一柄长刀出现在尹思元背後,接着笔直落下,从尹思元颈後刺入,穿过胸腔、腹腔,从腹侧伸出,将他整个钉在地上。 程宗扬仿佛从血池中爬出来一样,浑身浴血。他用力一拧刀柄,然後拔出雷射刀,把尸体踢到一边。 朱殷没想到他居然连琉璃血界也能劈开,错愕之余,心底不由涌起一股强烈的感激之情。她头一次发现这个年轻人如此亲切,虽然他满身血污,看上去凶狞无比,但比起道貌岸然的尹思元,却纯洁得如同天使,尤其是他在遍地尸骸间挺立的姿态,让朱殷几乎要喜极而泣。 程宗扬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苦笑。 小紫颦起眉头,“很多吗?” “并不是太多。”程宗扬道:“但那个很古怪。” “王处仲?” 程宗扬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有点像,但不太一样。” 朱殷没有听到他们的交谈,即使听到也不明白对话的意思。程宗扬和小紫彼此却是心知肚明。 林中近乎屠杀的一场恶斗已经结束,除了他们三人以外,无人幸存,现场留下超过十具尸体。程宗扬从雾障脱身,真气已经消耗大半,生死根几乎是饥渴地吸收死气,丹田运转中,逐一去芜存精,将芜杂的气息排斥出来。这些程宗扬本来已经习以为常,但童行海被杀时溢出的死气不仅杂乱不堪,居然还带有毒素,让他大出意外。 程宗扬借助吸收的死气破开琉璃血界,体内积蓄的芜杂气息已经到了崩溃边缘,因此一幹掉尹思元,他就迫不急待地拉起朱殷。如果换作别人,也许直接将朱殷破体。朱殷修为已废,再加上尹思元唾液中也有毒素,破体之後只怕便要香销玉殒。好歹程宗扬还有点人性,只用朱殷唇舌服侍,又帮她清理掉尹思元被感染的毒液。 朱殷低声道:“多谢两位援手之德。” 小紫笑吟吟看着她,然後道:“你想走吗?” 朱殷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奴家想请两位帮忙向宗门传讯,无论是奴家还是瑶池宗,都必有重谢。” 小紫笑道:“可以啊。只不过人家有比口信更好的主意呢。”说着小紫打开摄像机,调出汤馆中那段影像。 看着光球中的影像,朱殷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她原以为两人并不知情,这时才知道,他们不仅仅是知情而已。 小紫眨了眨眼睛,“这么清楚,瑶池宗肯定会重谢我呢。” 朱殷闭上嘴巴,这段影像如果被人看到,不仅自己颜面无存,身败名裂,连宗门也会被连累得受尽嘲笑。堂堂瑶池宗奉琼仙子,竟然在一帮地痞的威胁下宽衣解带,耻态毕露,这样的醜闻足以让瑶池宗翻不过身来。尤其是自己在对话中提到师友,到时连她们也会成为世人的笑柄。如果是自己的师姊妹落到同样的境地,恐怕自己先想到的也是杀之而後快。 小紫用遗憾的口气道:“程头儿,好可惜,朱仙子不肯当人家的奴婢呢。” 程宗扬道:“好啦,别捉弄她了。” 小紫娇笑着打了个响指,“正确!程头儿做好人,坏人让人家来做。” “喂,我可不是跟你演红脸白脸啊!” “本来就是嘛。”小紫笑道:“你要不肯,那人家红脸白脸都演好了。” 小紫叉着腰对朱殷道:“听好了。我是你紫妈妈,如果不喜欢跟着我呢,你就自己走好了。” 朱殷仅剩的衣衫被尹思元撕碎,这会儿身无寸缕,而且修为尽废,随便遇到生人,下场便可想而知,闻言脸上时红时白,作声不得。 程宗扬打断她,“那些外姓人吃了大亏,肯定会要报复。我估计徐君房那边也不安全,赶紧想办法先躲躲,藏好了你再玩。” “想藏起来吗?很简单啊。” “是吗?”程宗扬一脸怀疑地说道:“苍澜就这么大,那些外姓人就是把地都刨一遍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如果是穿过雾障逃出去,你能带着她走吗?” “还有一个地方呢。”小紫道:“太泉古阵。” 程宗扬木着脸,半晌才道:“幹!” 第六章 阁楼一窥 更新时间:2014-03-20 “太泉古阵?”萧遥逸道:“这会儿就去?出了什么事?” 程宗扬道:“可能有点小麻烦。” “什么麻烦?”萧遥逸一边飞快地收拾行李,一边埋怨道:“圣人兄,你又捅什么漏子了?你可是和紫姑娘在一起的,千万别带着她冒险啊,你有个三长两短不要紧,紫姑娘要是出什么岔子,我只有抹脖子了。” 程宗扬一肚子的腹诽,自己纯粹是被紫丫头带着冒险的好不好? “放心吧,她找了个好地方,这会儿安全得很。” “你还没说什么麻烦呢。”萧遥逸想起来,“栖凤院方才的爆炸不会是你幹的吧?” “猜对了。”程宗扬道:“这地方恐怕不安全,赶紧换个地方。” “苍澜镇就这么大,能换到哪儿?” 程宗扬反问道:“还能是哪儿?” “太泉古阵没到开启的时候啊。” 程宗扬道:“所以要先找个地方避避,等太泉古阵一开,咱们就进去。武二呢?” “去找凉州盟的人了。” “白仙儿?”程宗扬想起武二手里那个行货,“那就凉州盟,先到他们的地盘上躲躲。” “你呢?” “我去找紫丫头。”程宗扬一边背起铁箱,一边道:“照顾好老徐,情形不对就赶紧溜。” “程兄,你忘了个人吧?” “谁?” “朱老头啊。” “死老头还在挺尸?” “可不是嘛。就早上吃饭的时候溜出来一趟,一抹嘴就又钻他窝里了。”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你告诉他,中午饭去凉州盟吃。有肉!去得晚就没了。” 萧遥逸抚掌道:“这主意好!” 程宗扬把染血的衣物收起来,然後换上帆布牛仔服,用头巾包住嘴巴,只露出一双眼睛,贴着墙根往背巷掠去。 ………………………………………………………………………………… 程宗扬弯着腰,小心不撞到楼板,木梯在脚下发出吱哑吱哑的声响,似乎随时都会散架。 好不容易钻进阁楼,程宗扬放下铁箱,然後坐在上面。说是阁楼,这高度连站着都勉强,本来就不大的空间堆满了乱七八糟的物品——据说都是太泉古阵出土的宝物,但以程宗扬的目光来看,恐怕一大半都是徐大忽悠的手艺。 小紫侧身坐在地板上,面前的水晶球光线不住变幻,隐隐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便真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到了苍澜也要按我们的规矩来!”话音戛然而止,接着光线黯淡下来。 能录下宋三与那位莫爷的交谈,纯粹是意外收获。这段影像程宗扬也看过两遍,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惜只看到个後脑勺。” 小紫嫣然一笑,重新按下播放键,然後将光球转了个角度。程宗扬拍了拍脑袋,自己习惯性地把它当成平面影像,忘了这其实是一台立体摄像机。 光球中,那位莫爷的相貌呼之欲出,却是一个满脸酒色之气的中年人,虽然微微有些发福,但眉目疏朗,比起宋三的奸滑,其他外姓人的凶残,倒像是个富态的富家翁。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徐掌柜说外姓人的首脑是栖凤院的东家,水果行的会首,看样子,这位莫爷八成是栖凤院的东家。不知道水果行的会首又是哪个?” 小紫轻笑道:“我猜两个都是他。” 程宗扬琢磨了一下,然後一拍大腿,“这个徐大忽悠!好端端的说话,用什么修辞手法啊?我还以为是两个人呢!” “这个人好像很厉害呢。” “能让那些活着跟坐牢一样的外姓人服服贴贴,肯定有几下子。”程宗扬看了一会儿,皱眉道:“好像不是什么高手啊?” 随着修为的提升,程宗扬的眼力也水涨船高,那位莫爷坐在汤池里说话还不明显,但他起身时脚步虚浮,倒像是酒色过度的模样。 光球中,那位莫爷道:“剑霄门前任门主死在武穆王手上,前来寻仇还说得过去。洛帮的何大当家当年和武穆王算是你情我愿,如今也来落井下石?青叶教的尹夫人前前後後更是得了不少好处,说翻脸就翻脸,果然是婊子无情。” 程宗扬看了小紫一眼,“他对岳帅的事好像挺熟?” 小紫笑道:“最了解你的人,肯定是你的敌人。” “得。又是仇家。”程宗扬脑中一闪,“说不定他就是追着姓岳的才在苍澜落户的!” 小紫转了转眼睛,“有可能哦。” 接下来的影像并没有太多波澜,小紫已经看过几遍,没有兴趣再看。程宗扬接过来,随手摆弄着摄像机。不多时,宋三与莫爷对话的视频结束,接着亮起的画面,是一个囚在铁笼中的红衣女子。 程宗扬禁不住扭头朝朱殷看去,她原本的衣物都已撕碎,不得不从死尸上扒了件男装勉强遮体。反而别有一番风情。 程宗扬笑道:“仙子,一块儿来看吧。” 朱殷玉颊泛起淡淡的红晕,顺从地过来,依偎在他怀中。看着影像中自己受辱的耻态,她不禁羞得无地自容。从旁观者的角度,朱殷才发现自己以前的骄傲和自负有多脆弱,当身份地位和修为都不足以成为依仗,自己的表现甚至还不如一个寻常女子。 接着画面转到自己最羞耻的一幕,此时看到,朱殷仍羞窘的浑身发颤。她简直不敢相信,那个比娼妓还要下贱的女子竟然是自己。 小紫的轻笑声传来,“程头儿,你来看。” 这处阁楼连窗户都没有,不过建筑粗劣的作工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用木板拼成的墙壁虽然用泥抹过,但年深日久,不少地方已经剥落,透过板壁的缝隙,很容易便能看到下面的巷道。 这是一条背巷,和苍澜镇上其他街道一样,完全没有任何规划的巷道弯弯曲曲,杂乱不堪。引人注目的则是巷内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她们衣着暴露地坐在高高的木凳上,对着来往的客人骚首弄姿,售卖采来的水果。 阁楼位于背巷中段,几乎就在那些水果妹头顶,从程宗扬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下面一个艳丽的身影。 那丽人身上只有一条鬆鬆垮垮的肚兜,白花花的肌肤大半裸露在外。她坐在半人高的木凳上,一双玉腿并在一处,双手放在膝上,腰背挺得笔直。巷内不见阳光,她木凳旁却放着一隻大大的斗笠。身边一个女子不时出言指点,让她保持挺胸抬头的姿势,面带笑容。 程宗扬啧啧道:“这么快可就卖上水果了?” 小紫道:“你看那边。” 第七章 街头斗殴 更新时间:2014-03-21 程宗扬抬起眼,只见巷口过来一行人,当先一名瘦汉,是苍澜本地向导,中间一个女子,却是洛帮的何漪莲,身後两名大汉,多半是帮中好手。 向导道:“客官,就是这里了。” 何漪莲停下脚步,半是狐疑半是讽刺地看着高凳上的尹馥兰,然後丢出几枚银铢,吩咐道:“去买几隻水果。” 向导道:“客官放心。小的明白。” 向导走到水果摊前,笑道:“菊姊,今天有新人啊。” 那向导是苍澜本地土著,流落到镇上的外姓人虽然凶横,但一道雾障成了他们的天然囚牢,轻易不好得罪这些本地人。菊姊笑道:“今天刚到,头一次出来卖,往後可要多多照顾生意——兰儿,给客人打个招呼。” 在菊姊的示意下,尹馥兰露出一个媚笑,娇声道:“欢迎光临。” 向导暧昧地看着她,随手往摊上一指,“要两个。” 尹馥兰捡好水果,放进篮子,向导又道:“那边再拿两个!” 她按照客人的吩咐,在摊位上来回挑拣,那具白生生的肉体仿佛一条玉蛇,扭动间艳态毕露,活色生香。 何漪莲走过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然後冷笑道:“堂堂尹夫人居然做起水果贩,真是怪事。” 菊姊微笑道:“客官原来与兰儿相识?兰儿在太泉古阵突然悟道,厌倦了江湖生涯,自愿留居苍澜。因缺乏生计,才在此售卖水果,聊以为生,倒让客官见笑了。” 尹馥兰抬起脸,露出一个娇媚的笑容,眼神却有些茫然。 “卖水果?好啊。”何漪莲对向导道:“买吧。” 向导嘿嘿一笑,拿出一枚银铢抛了抛。菊姊吩咐道:“兰儿,客官有赏。” 何漪莲与尹馥兰不睦已久,这时看到对手沦落至此,心下快意非常,一手掩着口娇笑起来。 向导意犹未尽地说道:“这新来的水果妹不错……嘿,还是带斗笠的。” 何漪莲嘲讽道:“怕晒还穿这么少?” 向导嘿嘿笑道:“客官有所不知,这斗笠可不是用来戴的。这些水果妹手边放着斗笠,意思是还做着别的营生。” 何漪莲抬眼看去,那些水果妹只有两三个凳侧放着斗笠,不由问道:“什么营生?” 菊姊笑着插口道:“别听他瞎说,哪里有别的营生?” 向导朝她使了个眼色,一边笑道:“菊姊你这可走眼了。这位女客官虽然年轻貌美,其实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大当家,巾帼不让鬚眉!” 菊姊盘算了一下,开口道:“既然如此,便是……五枚银铢。” 何漪莲爽利地取出钱铢,菊姊接在手中,展颜一笑,吩咐道:“兰儿,带上笠儿过来吧。” 尹馥兰顺从地拿起斗笠,跟着菊姊走进巷内。 程宗扬看着她们在巷内一个拐角处停下脚步,然後尹馥兰从斗笠下取出一卷毡布,铺在墙脚,用斗笠一遮,形成一个小小的空间。 菊姊对何漪莲说了几句什么,何漪莲先是惊讶的挑起眉头,然後露出笑意,接着笑容越来越开心,最後爽快地点了点头。 菊姊对尹馥兰吩咐几句,尹馥兰爬到斗笠後面,然後解下肚兜,仰面躺在毡布上,脸上露出职业化的笑容。 何漪莲与菊姊在斗笠外笑语片刻,然後接过菊姊递来的东西钻进斗笠。从程宗扬的角度看去,视线正好被斗笠遮蔽,只能看到尹馥兰含笑开口,似乎向何漪莲问了句好,接着双颊便浮起红晕。 斗笠虽然遮住了两人的动作,但毕竟只是一隻斗笠,尹馥兰头脸和小腿都露在外面。她容貌原本便颇有风尘意味,不多时眉眼间便媚态横生。斗笠另一端,能看到尹馥兰白美的双腿向上抬起,似乎被何漪莲托住膝弯,只有一对玉足翘在斗笠边缘,在空中有节奏地摇晃着,来回划出雪白的弧线。 拐角离巷口只有几步远,虽然看不到外面的动静,但巷中的叫卖声、客人的嘻笑声如在耳边。谁也想不到,就在背靠闹市的陋巷内,一个媚艳的妇人正在斗笠遮掩下赤裸着白滑的玉体,在客人身下辗转起伏,前迎後合。 小紫笑道:“朱仙子,你若带着笠儿出来卖水果,生意比她还好呢。” 朱殷握着衣角,指节都捏得发白。她心下一阵庆幸,自己如果落在栖凤院,说不定也会和她一样坐在木凳上,手边放着斗笠,等着客人把自己带进陋巷。 巷内的平静蓦然被打破,一声野兽般的巨吼传来,一幢小楼轰然塌了半边,灰土飞扬中,响起一片喊杀声。何漪莲愕然抬头,後面的菊姊脸色微变,抬掌切在她颈侧,何漪莲身子一晃,昏厥在地。 巷内一片混乱,那些女子尖叫着四散逃开,刚才还在揩油的客人一个个抱头鼠蹿。洛帮两名属下被远远打发到一边,这时试图奔来,却被人群挡住。 一条猛虎般的大汉踏着纷飞的石块、木板破墙而出,接着虎躯一翻,手中的工字钢带着沉重的风声向後抡去。一名追来的外姓人被钢轨扫到,弹丸般被震得飞开。 武二郎一边跑一边吼道:“吃鸟的果子!看你惹的祸事!” 白仙儿伏在他背上,又是委屈又是气恼地大声道:“我连你的鸟都吃过,吃个果子你都不肯?” 即便是武二的厚脸皮,遇上这样刁蛮的货色,也被直接放翻。如果二爷有尾巴,这会儿肯定夹起尾巴能跑多远跑多远。 可惜武二既没有尾巴也跑不了,那些外姓人似乎盯死了他,一见面就不由分说大打出手。要命的是自己身上还带着一个换钱的行货,武二一大半的心思都放在货物的安全上,非但没能甩开追兵,反而被那些人多路熟的外姓人兜头拦住。 “这边!”程宗扬现身出来,挥刀杀开一个缺口,接上武二。 苍澜镇另一侧,徐君房那幢百年老屋也走到尽头,在一连串密集的攻势下化为尘土。萧遥逸从坍塌的房屋中倒飞出来,背脊在地上一沾,随即弹起。 朱老头伸头一看,立刻又缩了回去,一头钻到被子下面。 萧遥逸抬脚踢翻帐篷,“想吃肉跟我走!” 朱老头一骨碌爬了起来,“啥肉?” “板刀肉!” 几柄快刀从身後同时劈来,萧遥逸身形一闪,不进反退,撞入一人臂间,接着出手拧住一人的手腕,回夺的同时手肘一沉,重重撞在那人胸口。这几下乾净利落,一眨眼工夫,那人便吐血飞出,一柄九环大刀也落在萧遥逸手中。 萧遥逸手腕微旋,刀上九隻铜环“锵”然一声,同时跃起,接着刀锋挑出,将一名外姓人震退数步。 朱老头叫道:“我的驴!”说着慌慌张张朝外跑去。那些外姓人纷纷出手,可不是快一步就是慢一步,竟然没能拦住这个老东西。 萧遥逸毅然道:“大爷快跑!我来挡住他们!只要能把宝物带走,我死而无憾!” 那些外姓人一听宝物,立即分出大半人手追杀朱老头。没想到他们刚一窝蜂杀出去,那老头又跑了回来。 朱老头没敢过来凑热闹,只远远嚷道:“放心!我把宝贝藏到你衣袋里,指定丢不了!”说完又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萧遥逸的九环大刀被几人联手绞飞,他双臂一张,一个霸王卸甲,利落地甩开外袍,喝道:“拿走!” 众人心神都放在他衣内的宝物上,谁知他衣袍一卷,缠住一柄弯钩,顺势夺了过来,接着左拦右挑,将袭来的兵刃尽数格开,居然连钩法也用得一板一眼。 忽然一根长棍朝萧遥逸面门直捅过来。萧遥逸弯钩一拧,锁住棍身,身体借势飞起,弯钩沿着长棍一路抹去。 那人双手鬆开长棍,却在弯钩扫过的刹那间抬脚一踢,长棍倒翻过来,转眼间兔起鹜落,长棍重新落入他掌中,接着一记盘扫,砸向萧遥逸的腰腹。 萧遥逸猿臂舒展,凌空接住棍端,然後助力一记连环腿,踢向那人的咽喉。 两人各展所长,顷刻间交手十余招。那人长棍翻滚,远击近攻,气度雄浑,最後却是萧遥逸技高一筹,故意露出一个破绽,趁他棍法使老的刹那,右手一抹拿住长棍,左手弯钩挑住那人的手臂,不仅强行夺下长棍,还险些将他手臂齐根斩断。 那人没想到他在众人围攻之下还敢行险,急忙弃棍退出丈许。失去趁手的兵刃,他望着萧遥逸年轻的面孔,他神情流露出一丝不甘和萧然,说道:“若是以前,你绝赢不了我。” 萧遥逸扔掉弯钩,双手握住长棍,棍端“嗡”的一震,接着盘身贴地,一记横扫千军,将圈内四名敌手一并击飞。 萧遥逸执棍笑道:“其实我棍法也不错,要不要切磋一番?” 宋三从人群中出来,“柏爷,正事要紧!大伙儿并肩子上!” 柏星辰脸色阴郁下来,随即接过一柄单刀,朝那公子哥儿攻去。 萧遥逸左冲右突,始终无法突破众人的包围,只能在圈中激斗不已。外姓人不断涌入院子,包围越来越严密。萧遥逸长棍的攻击范围越来越窄,最後几乎无处出手。等围攻的外姓人几乎都涌进院内,萧遥逸突然扔开长棍,欺身向前,以一套令人缭乱的贴身擒拿手法放翻两人,接着劈手夺过一双重斧。雪亮的斧光一路翻飞,从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逾墙而出。 众人纷纷越过院墙,衔尾追杀,谁知那公子哥儿也学着刚才那老东西来了个回马枪,等大半人都追出去,他扭头又杀回院中,将两名落在後面的外姓人砍翻在地,还顺手带上行李,往太泉古阵方向掠去。 程宗扬将所有的手雷一次都丢了出去,一举炸开汤馆,强行闯出。巨大的爆炸使馆内众人伤亡惨重。宋三正好站在温泉池边,被气浪掀进池内,才侥幸捡了条命。 宋三在太泉古阵与程宗扬打过照面,知道他是徐君房的客人,随即禀报了莫爷。但莫爷并没有立即动手,而是先知会了苍澜的本地人,说明了自己的损失,然後才动手包围了徐君房的住处。 武二的强横众人有目共睹,可没想到这边就剩下一个老头和一个小白脸公子哥儿,居然也如此棘手。萧遥逸一路绝尘奔进太泉古阵周围的营地,那些外姓人却不敢再追。 现在太泉古阵周围的局势几乎就是一个火药桶,十余支不同势力的人马聚集在一处,彼此间虎视眈眈。这种紧张的情绪下,只要一点火星就足引燃火药,让局面无法收拾。那些外姓人即使作为苍澜镇的地头蛇,面对这种局面也得掂量一二。 结果点火的很快就来了。先是乾贞道接到噩耗,尹思元等人的尸体在林中被人发现,接着洛帮传出在镇中遇袭,两名好手一死一伤,帮主下落不明。最後是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不仅岳鹏举藏在太泉古阵之中,连销声匿迹多年的鸩羽殇侯也在苍澜出现,而且就混迹在人群之间。各方势力之间的猜疑一瞬间达到顶点,随即爆发出来。 各方势力展开混战的同时,程宗扬悄悄溜到镇子边缘。他和武二凭藉雾障摆脱追兵,然後折回来找到了徐君房。 徐君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会儿看到自己的家直接被夷为平地,他倒是一点都不在乎,很洒脱地绕了一圈,然後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正想着起幢新屋,前面是三间正房,後面是厢房,院里再打口井,取水也方便。” 徐君房兴致勃勃地构绘着未来的蓝图,程宗扬都不忍心给他泼冷水。刚才追杀中程宗扬已经得知,苍澜镇上的土著和外姓人已经达成协议,同意放弃掉徐君房这个本地人。即使现在所有的外来人都离开,徐君房也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待在镇上。 “走吧。”程宗扬道:“咱们去营地看看。” 终于能把手里这行货换成真金白银,武二郎精神顿时一震。白仙儿却是毫无所觉,她伏在武二郎背上,脸颊贴在他颈窝里,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徐君房道:“姑娘下来走走吧。” “不行的。”白仙儿娇声道:“你不晓得……二郎那东西好大的,人家下面还痛着呢。” 武二只当没听到,倒是徐君房脚下一绊,险些摔了个狗啃泥。 第八章 群聚古阵 更新时间:2014-03-22 一行人匆忙赶往太泉古阵,离营地还有里许,就觉出不妙。太泉古阵巍峨的巨石旁,此时到处是刀光血影。营地中的冲突最开始还是只是有过节的几家势力彼此寻仇,很快就演变成一场不分青红皂白的混战。 混战中,较小的势力被整个吞掉,财物被夺。人强马壮的几家也不同程度遭受重创。程宗扬赶到时,营地中的混战直如一团乱麻,只隐约能看出几股势力。 那帮胡人占据地势,用的又是硬弓,远远守在一角,并没有被卷入其中。接下来就要数凉州盟,他们人多势众,又新赶到河西派一支生力军,在左彤芝的指挥下,这些北地好汉依靠太泉古阵入口处几块巨石结成营地,高处布置着擅长弓箭暗器的好手,下面是几十条持刀挺枪的壮汉,巨石间还纵横交错扯着十几根绊马索,用来守住门户,倒是实力保存最完整的一支。 然而与另一股势力相比,他们又失色不少。在少主周飞的带领下,名不见经传的周族在混战中脱颖而出,不仅成功立定脚跟,还先後得到几个帮会的依附。洛帮群龙无首,与青叶教残存的门人一起,被周族纳入麾下。接着又有几个被打垮的势力来投,实力非但没有受损,反而迅速膨胀,在混战中打得有声有色。 相形之下,同样是几支势力联手,原本实力凌驾于各帮之上的道门诸宗此时就逊色许多。玉魄子、尹思元、柳淳风先後身死,只剩下一个身负重伤的沈黄经苦苦支撑,他勉强发下指令,不是诸宗各自为战毫不理会,就是被突如其来的攻势打断,虽然各宗门人弟子还有不少,却给人一种风雨飘摇之感。 萧遥逸不知从哪儿又摸出一柄折扇,摇晃着道:“这水够深啊,圣人兄。” 程宗扬点头道:“有点意思。” 他们一行赶到太泉古阵,武二那厮一亮相,立即被凉州盟看到,铁中宝二话不说就带人过来接应。凉亭州盟待的地方并非混战中心,双方无惊无险地会合在一处。这时定下心来,程宗扬才有时间细看局势。 凉州盟僻处北疆,盟中好汉论修为远不及道门诸宗精纯,但常年拼杀的丰富经验,使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左彤芝指挥起来得心应手,能打成这样也不意外。相反,道门诸宗活活就是一盘散沙,沈黄经有心无力,再打下去,来个团灭都不稀奇。 真正令人意外的是周族。周飞拿着他的大天龙大霸王之枪,冲杀在前,枪锋指处,堪称所向披靡。跟在他身後的各帮好手原本还有些迟疑,以为打几下就免不了送命,这会儿发现自己不仅不会成为炮灰,反而很可能大捞一票,不禁气势越来越盛。 “真正替他打开局面的,是那位严先生吧。”萧遥逸摇着折扇道:“难得这种混战中,他还能不显山不露水,真是个好打手。” “居中指挥的是那个胖子。”程宗扬道:“只不过一脸巴结的样子,倒像是大主灶养的狗啊。” “那几个帮会配合的也不错,周少主身边拼杀那几个,至少都能跟得上趟。恐怕在安排人手上,早已下了一番苦心。”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你觉得他们早有预谋吗?” “圣人兄,你也是打过仗的,如果说他们随便打成这样,你信吗?” 程宗扬摇了摇头,“不信。可如果说他们早有预谋……预谋什么呢?” “还能是啥?”朱老头道:“青叶教那个是姓岳的姘头,洛帮那个和姓岳的也有一腿,借这个机会把她们收拾掉,顺理成章把两家势力接过来,正好推姓周的上位。” 程宗扬道:“谁这么有手段?” 朱老头想露出不屑的表情,终究还是没挤出来,最後沉着脸道:“晴州总商会。” 程宗扬怔了一下,“总商会?他们搞这些幹嘛?” “姓严的叫严森垒,名义上是广源商行的账房,姓庞的叫庞白鸿,是广源商行的执事。”朱老头道:“洛帮是洛水第一大帮,占了洛水船隻的五成。青叶教是养参的大户,其他几个帮会也各有营生,大都做的广源行的生意。广源行又是晴州总商会股东之一,说到底,这些帮会与晴州总商会都脱不了关系。” “你是说这些帮会都是晴州总商会扶植的?” “旁的不说,洛帮、青叶教、剑霄门这三家,当年可都是广源商行力挺上位的。”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晴州总商会与岳帅有没有什么关系?” 萧遥逸咳了一声,“岳帅和晴州总商会翻过脸。” “这关系挺正常啊。咱们岳帅和谁没翻过脸?” 萧遥逸赶紧道:“那都是晴州总商会的不是,抗税不缴,让岳帅派兵封了商会,最後狠狠罚了一大笔款才老实。” 听起来倒像是岳鸟人幹的事,如果那笔款项都进了他自己的腰包,那就更像了。 程宗扬梳理了一下思路,“这么说,洛帮、青叶教、剑霄门这几家帮派背後都是晴州总商会的广源行。因为他们以前与岳帅有过节,听到岳帅在太泉古阵出现的消息,一起赶到太泉古阵。又因为洛帮和青叶教当家的与岳帅曾有过交往,广源行多半还操着借刀杀人的心思——可他们为什么要帮那个大弁韩的小子上位呢?” 朱老头道:“这有什么难猜的?广源商行到底是做生意的,不好公然打打杀杀,扶植一个打手,有些事情办起来方便啊。” 程宗扬道:“那他们为什么不选我呢?那小子一看就不靠谱嘛。” “小程子,”朱老头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这就狗眼看人低了不是?那小子你看不上眼,可人家好歹年纪轻轻就有五级巅峰的修为,而且又是大弁韩的,在六朝没有根基,用起来既便宜又好使,还不怕他反水。多值啊。” 程宗扬明白过来,这是典型的商人手法,投资。周飞就是他们的生意。从这个角度着眼,接下来会发生的事,自己心里也有点谱了。洛帮、青叶教和几个小帮会已经整合到周族麾下,在广源行的操作下,会有更多的帮会加入进来,让周飞的势力飞速扩张,同时为他造势,传播名声。也许从苍澜离开,这位来自大弁韩的周族少主真会和他名字一样,在六朝的世界一飞冲天。 第九章 拉帮结派 更新时间:2014-03-23 左彤芝走过来似乎想说什么,随即视线被一路横扫的周飞吸引,禁不住赞叹道:“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少侠!” 程宗扬与萧遥逸对视一眼,同时打了个哈哈,“可不是吗?” 萧遥逸笑道:“左姊姊,这会儿有空过来?” 左彤芝睨视了他一眼,笑道:“闲话少说。武二爷把白仙儿带回来,听他们透露,丁副盟主是黑魔海的奸细,不知当时的情形究竟如何?” 程宗扬一听就明白,左彤芝是想知道此事的真假,但如果直接询问,似乎有些在怀疑武二,所以才绕了个弯子,询问当时的详情。 程宗扬也不隐瞒,细细说了当时交手的情形。左彤芝两厢印证,心下已经信了十分,不由容光焕发,拱手道:“多谢几位仗义援手,不然我凉州盟定然会在那黑魔海奸细手中吃上大亏。如今贼人已经伏诛,我凉州盟四堂八会无不深感诸位大德。” 萧遥逸道:“谢什么?能帮到左姊姊,我已经很开心了。” 左彤芝掩口笑道:“弟弟真会说话。对了,宁素姑娘伤势也大好了,只是不大开口,一会儿你去见见她吧。” “好啊。”萧遥逸毫不在意地应道。 “惠远小和尚呢?” “我们在路上遇到佛光寺的人,把惠远交给了他们。” 萧遥逸忽然道:“一个佛门中人都没有啊?” 他一提醒,众人也意识到佛光寺、娑梵寺的僧侣此时都没有出现在太泉古阵附近,似乎还在阵内。 “莫非真是找到什么宝贝?”大家猜了几句,也没猜出端倪。 程宗扬道:“那个白仙儿,不知左护法如何处置?” 左彤芝轻叹道:“她虽然有错在先,终究是宗主独生爱女,只能把她送回宗门,请宗主亲自处置。” 她虽然说得正气凛然,但程宗扬一听就知道,这其实是借机逼宫。大活人往那儿一放,铁证如山,丹霞宗的宗主即使不气死,也无颜再占据宗主之位,连凉州盟的盟主之位也少不得让出来。 但这事无论如何不能说左彤芝做得不对,程宗扬只能在心里赞一声,好手段好心机!左彤芝真要当上盟主,对凉州盟来说可比一个软弱无能的盟主强多了。 打到入夜时分,古阵周围的混战终于临近尾声。一杆银枪带着耀眼的火光划破夜色,将来自涿光的刀法大家甘去疾挑翻在地。欢呼声中,周飞傲然一笑,矜持地向众人挥了挥手。 忽然周飞一转身,目露寒光,接着飞身而起,人在半空便喝道:“住手!” 远处几名大汉正在围攻一名少女,为首一人叫道:“我们北原七虎与阳钧宗算笔旧账!旁人休管闲事!” 周飞持枪跃入人群,将那少女挡在身後,义正辞严地说道:“你们一帮大男人围攻一个弱质女子!这闲事,我周飞管定了!” 北原七虎顿时色变,失声道:“周少主?” “正是!” 七人连忙退开,抱拳道:“冲周少主的面子,我们与阳钧宗的旧账就此一笔勾销!告辞!”说罢呼啸而去。 那少女又是感激又是崇慕地望着这位少主,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周飞微微一笑,温言道:“不用害怕,他们已经走了。有我的大天龙大霸王之枪在此,可以说宇宙间没有任何敌……” 严森垒暗暗踩了他一脚,周飞连忙沉声道:“不知沈道长在哪里?我们周族和贵宗一样,都是以正义为己任。今日这场大战,我们双方应该联手对敌,维护和平,匡扶正义……” 萧遥逸道:“我瞧这小子有点不顺眼。” 程宗扬分析道:“主要是脸长,从视觉效果上有点儿不大习惯,多看看就顺眼了。你别说,他要把下巴锉掉两寸,看起来还满帅的。” “两寸都有点谦虚。嘿,这小子和阳钧宗拉上关系,莫非就这样上位了?” “机会多好啊。剧本都写好了,照着演就行。” 萧遥逸一脸失望地说道:“这剧本也太老套了吧?” “老套还一直在用,说明这是经典。”程宗扬笑道:“小侯爷,你要是想不走寻常路,找咱们徐掌柜啊。给你安排一出从天降异兆到开国登基的大场面,气死他们。” “行啊,登基的时候你上,我当个跑龙套的。到时候月姑娘和紫姑娘一个东宫一个西宫,圣人兄,你做梦都会笑醒啊。” “你饶了我吧。有这两个正宫娘娘,我在後宫得哭死六回。” “也是,咱们紫姑娘给个皇后太委屈了,起码得给个太后才配得上。” “喂喂喂,你们兄弟准备把紫姑娘给我塞过来当妈呢?” “我瞧着差不多。”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都是你们惯的!” “要说惯,是你惯的好不好?”萧遥逸道:“紫姑娘一个人在外面,这会儿安全吗?” 她要一个人就好了。程宗扬道:“肯定安全。没瞧见那些外姓人都在外面盯着咱们吗?” 这场混战,外姓人既没有参与也没有离开,而是留在附近观望,偶尔有人冲过来,他们就“哗”的散开,过一会儿再重新聚集。混战各方只当他们是镇上的闲汉无赖——这种人哪儿都少不了,又都是地头蛇,真要打杀了,说不定还有麻烦,因此也不加理会。 萧遥逸忽然道:“我的龙牙锥什么时候还我?” 程宗扬一听就毛了,“怎么又提这茬?没完了啊!” 萧遥逸道:“一会儿恐怕要玩命,我还没趁手的家伙呢。” 小狐狸虽然是玩笑,程宗扬神情却慎重起来,那些外姓人越聚越多,这会儿已经远远超过凉州盟的人马,就算只有一半能打也不好惹。他们一直围而不去,显然是等这边混战结束,好过来捡便宜。这场混战,探险者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也是强弩之末,再打下去,恐怕那些地痞一拥而上,就把他们全灭了。 显然有人和自己想到了一处,程宗扬还在转着念头,周飞已经挺身而出,宣布周族将与道门诸宗联合,一起维持秩序。 混战中的诸方都暗暗鬆了口气,不怕秩序差,就怕没秩序,乱成这样,场中人人自危,功夫再高,也保不定被人联手做掉。况且周飞宣布维持秩序不是白说的,他随即找到了混乱的源头——那些胡人。 说句良心话,一向是残暴与邪恶化身的胡人这回真没有怎么参与混战,似乎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不过周少主以正义与和平的名义,号召大家共同面对胡人的威胁时,各方突然发现找到了一个共同的敌人——既然有共同的敌人,大家都算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了,于是顺理成章就把怨气都撒在那些胡人身上。 找到共同点之後,周族显示出惊人的效率,迅速派出人手,与混战的各方联系。威严的大主灶昔名博以劝说为主,晓之大义;庞白鸿暗中应诺,许以重利;有个别既没有正义觉语,又不满足于利益的贪婪之辈,周族也不含糊,由严森垒出手,给他们好好上了一课。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义无反顾地加入到周族麾下,成了维护秩序的一员,混战终于结束。接着周飞代表六朝联盟向那些胡人下了最後通牒:交出武器,解除对各方的威胁,周族将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 那些胡人的回复是一波箭雨。周飞宣布他们这是违反和平条件的恶意行为,随即冲上第一线,带领正义一方攻向胡人占据的山丘。 凉州盟也迎来了周族的使者,左彤芝对形势看得很清楚,立即同意加入周族一方,站在周少主高举的正义大旗下。但同时以损失太重为由,委婉地拒绝了派人去共同讨伐邪恶的胡人。周族的使者并没有强烈要求他们出手,几句场面话一说,就回去覆命。 混乱平息之後,局面分成两个阵营。周少主带领打红眼又急于分一杯羹的各方好手投入正义与邪恶战场。德高望重如沈黄经等人,则被周族请到一起,主持善後。伤者聚集起来,由周族安排人送医送药。最要紧的清理战场,周族并没有独自包揽,而是各方联合行动,尽显诚意。 第十章 恶人先告状 更新时间:2014-03-24 仓促间,能处理得如此井井有条,连左彤芝也有些心动,觉得自己刚才拒绝得还不够委婉,很有必要向周少主表达一下亲善的意思。但左彤芝还没有来得及出面,那些外姓人就开始有了动作。 几名血肉模糊的伤者被人用门板抬出来,每人旁边都围了一群女人孩子,一时间哭声震天。接着几名外姓人手拿哭丧棒,披麻戴孝,双泪长流地走上前来,“腾”的跪在地上,嚎哭道:“各位大人大爷!给小的们做主哇!冤枉啊……” 程宗扬脸都黑了,以他们的人数,硬打都能解决自己,偏偏还要演上这么一出,还真像是这些外姓人的手段,占尽上风仍然无下限的阴狠。 这些外姓人众口一辞,声称有人在镇上行凶作歹,打死打伤多人,损坏抢夺财物若干,时间地点均有,人证物证俱全,要这些外来的大爷给个说法。一边是声泪俱下的控诉,一边是女人孩子的哭嚎,场面哭声盈天,效果十足。 在场的谁手上没沾血?眼下还有几十具尸体没人收呢。如果两三个人在村里遇上这事,哪里还用废话?直接打杀了再说。可行走江湖要的是面子,这会儿各方势力聚在一起,仗势行凶,杀害无辜的帽子一扣,非得被江湖上的吐沫星子淹死不可。 众人神情各异,心下忐忑,都在盘算这事该怎么收场,但等那些村民指出凶手,大家心头都是一轻,正义感立即满槽——他们指认的凶手自己不认识啊!这时候不出来主持正义,还要正义幹什么? 各方纷纷表示一定要给这些无辜村民一个说法,有几个正义感爆表的,当场抄起家伙,要让凶手接受正义的审判,审判完顺手就让凶手伏法。 看着一帮人气势汹汹地过来,连武二都傻眼了,“咋办?” 这场面说实话真有点搞笑,可程宗扬一点都笑不出来。那帮外姓人是什么货色,自己一清二楚。可他们在外人眼里是弱势的村民,是遍体鳞伤的受害者,相应的,自己就是欺压良善的暴徒,杀害无辜的凶手。真相是不是如此不要紧,问题是这些以好汉自居的江湖人事不关己,自然就是这个思路,解释都解释不清。 事情闹成这样,连凉州盟也有些拿不准怎么办才好。刚才打得再厉害,也是江湖恩怨,学艺不精,没什么好埋怨的。可打死无辜村民就是另一码事了。这会儿替程宗扬等人出头,立刻就要招惹众怒,落个包庇凶徒的名声,往後凉州盟还怎么混? 程宗扬一行都是左彤芝请来的朋友,即使凉州盟有人不想让丹霞宗再坐盟主的位置,这会儿也乐得不出头,看左彤芝捧着这个烫手的山芋怎么处置。 若是放在别处,铁中宝恐怕第一个跳出来把人绑了,给那些良善村民报仇雪恨,可这会儿那些村民指认的凶手赫然还有武二郎。要说豪勇无双,义薄雲天的武二爷会幹出这事,铁中宝打死不信,他脖颈涨得通红,提了刀就要出去跟那些人分说明白。 左彤芝手臂一展,彩带倏忽飞出,缠住铁中宝的嘴巴,把他扯到後面,然後厉声道:“拿下!” 几名汉子挺起刀枪,将程宗扬一行围在中间。 徐君房手无缚鸡之力,上阵杀敌就免了,一直在後面躲着,连热闹都没怎么看,这会儿被人一围,赶紧蹲在地上,期期艾艾道:“这……这是怎么说的?” 萧遥逸一脸无辜地说道:“姊姊,不关我的事啊。” 武二郎指着那些外姓人吼道:“敢血口喷人!看二爷不打扁你们的嘴!” 白仙儿因为要被送回凉州,已经哭闹过一场,这会儿冲过来抱着武二郎的手臂泣声道:“你们要杀,连我也杀了吧!二郎,我做鬼也不放过你,呜呜……” “嘿!你个臭娘儿们!给我滚!” 朱老头拢着手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往石头後面挪,一边撇清道:“都是小程子幹的,跟俺没关系……” 程宗扬对这帮家伙理都不带理的,直接举起双手,朝那些满身正气的好汉们高声道:“冤枉啊!啊!啊……” “再乱叫掌嘴!”左彤芝神情凛然地喝了一声,然後迎上前去。她先依江湖礼数施了一礼,接着义愤填膺地说道:“方才的事奴家已经见到了。居然有人伤害无辜,奴家头一个放不过他!” 宋三远远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他在熊谷与左彤芝结过梁子,这会儿出面只能弄巧成拙,因此躲到人群後,在暗处操控局面。他弄出这场面,并不是吃饱了撑的,拿程宗扬寻开心,而是出于现实的考虑。 程宗扬一行人数虽然不多,想收拾掉却不容易,单是那个生着虎斑的大汉,只怕就要不少人命往里面填。外姓人的性命虽然不值钱,也不能填到无底洞里。宋三拿准这些江湖人一贯以正义自居的假道行,才演出这番戏来。这会儿只用了几滴眼泪就把那些人围住,宋三狡计得逞,心下不禁得意。 宋三本来看好周飞,那年轻人出风头的心思火热,一群妇嬬痛哭一番,再送几顶高帽,说不定就引得这位周少主打头阵,与姓程的火拼一场。可惜周飞出名的心思太热,没等他安排停当就冲上去打胡人。好在剩下的沈黄经是个面慈心软的好好先生,蒙起来也不甚难。 沈黄经重伤未癒,本来应该静养,但凉州盟人多势众,万一起了冲突,刚稳定下来的局面又将恶化。为着大局着想,只能勉强出面,听到左彤芝如此通情达理,心头顿时大慰,“说得好。” “沈道长千万别这么说。奴家是晚辈,行事多有不周,还请诸位前辈多多指教。”左彤芝做足姿态,然後痛心地说道:“这些人原是奴家的朋友,没想到他们人面兽心,做出此等事来。这些村民生活本就清苦,竟然还有人抢夺他们的财物,真不知他们图的是什么?” 沈黄经迟疑了一下,然後道:“此事前因後果,一问便知。” 几名外姓人捶胸顿足说了一大通编好的说辞,总而言之,就是程宗扬如何横行霸道,他们这些外姓人如何老实可欺。 左彤芝一脸严肃地认真听着,不时点头,偶尔插言询问几句细节。好不容易等那些外姓人说完,左彤芝同情地叹了口气,又过去一一看了那些人的伤势,向旁边的家属慰问几句。 半晌左彤芝站起身,柔声道:“沈道长,奴家听来,这些村民说得都在理,程公子虽然说自己冤枉,但双方并没有什么恩怨,想必村民们不会诬陷程公子。既然如此,也不必听他说了。沈道长以为如何?” 沈黄经身受重伤,有心撒手不管,但左彤芝这番话把他也牵涉进来,只好强忍伤势,温言道:“这些村民虽然遭际可悲,但终究是一面之辞。且听听他怎么说。” 程宗扬开口便道:“他们认错人了!” 虽然被人紧紧围着,可程宗扬一点都不急,慢悠悠又编了一套说辞出来,自然是和外姓人的说法大相径庭。 宋三眉头皱紧,他哪儿有心情和程宗扬一一对质?摆出这番阵仗,无非是想把水搅浑,把程宗扬一行孤立出来。到时村民们激于义愤打杀凶手,到哪儿都说得过去。没想到程宗扬却是打蛇随棍上,真把沈黄经等人当成青天大老爷,一味替自己辩白。 这年轻人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宋三心下狐疑,暗暗打起精神。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又说了半晌,仍是各说各有理。此时已是深夜,月光映在巨石阵上,清凉如水。宋三突然心里一沉,明白过来,那年轻人不是要辩个青红皂白,而是为了拖延时间。这事儿如果对质,程宗扬存心瞎扯,双方扯到天亮都不算完,可再过半个时辰就是子时,等到太泉古阵开启…… 宋三游目四顾。程宗扬等人虽然被看管起来,但那些人同样也可以看作是对他们的保护,如果想出手,也要闯过他们那一关才行。 意识到时间,宋三不由心急,暗道:不能再拖下去,先打起来再说! 就在这时,身後马蹄声响,几匹烈马疾驰过来,为首一名少女戴着面纱,手中雕弓拉成满月,一箭朝人群中的庞白鸿射去。 第十一章 再入太泉 更新时间:2014-03-25 周飞的攻势果见功效,那些胡人虽然占据地利,但周飞身边此时汇聚了全场大半好手,自己更是一马当先,硬顶着强弓利箭冲上山丘,不过数招就挑翻一名对手,继续上演他的不败神话。 那些胡人失去地势,立即纵马退开。这是胡骑作战的惯用模式,依仗快马,有利则击,无利则退。可是这一次,他们遇上了对手。那些原本是一盘散沙的六朝豪客,此时却分成小股,四面铺开,每次他们快马闯到,总有一股敌人拦头截住。那些胡人不过一二十人,一旦被缠住,免不了被人合围歼灭,左冲右突间,驰骋的范围越来越窄。 拔也古是护卫首领,冲杀在前,族中的大巫乌护却看出情形不对。他静心观瞧,发觉这些敌人真正的指挥者不是那个光芒无限的周少主,而是阵後一名面带笑容的中年胖子。 乌护挑出三名箭法最好的护卫,让他们突进重围,射杀那名胖子,好打乱敌人的布置。没想到那少女也拨转马头,冲了上去。 宋军也以远射闻名,但他们的箭阵是以漫射为主,依靠覆盖获得杀伤率。这些胡人不仅弓箭犀利之极,而是射术精准。骑在马上,四人都举起弯弓,利箭脱弦而出。 庞白鸿“哎哟”一声,朝地上滚去。虽然狼狈,却躲开了箭矢。这边宋三趁机在後面一声大喝,“杀人偿命啊!” 外姓人一拥而上,局面顿时大乱。 武二郎狂吼一声,威风凛凛地举起钢轨,将冲来的外姓人吓得一个趔趄,然後掉头就跑。 徐君房和朱老头兔子般跳起来,朝另一端跑去。 程宗扬叫道:“我跟你拼了!”接着一个鹞子翻身,躲到人群後面。 “快追!别让他们跑了!”凉州盟的好汉们乱哄哄叫嚷着和那些外姓人挤在一起,巴不得他们几个跑得更远点儿。 几名胡人灯蛾扑火式的攻击出人意料地引起一场动荡,武二郎逃得是气壮山河,徐君房和朱老头那叫一个狼狈,程宗扬尽显保姆本色,一边招呼众人快跑,一边不时回身劈出几刀,将追来的外姓人杀退几步。只有萧遥逸最潇洒,在人群间犹如闲庭信步,偏偏速度还不慢,不时飞出几块黑砖,也是又准又狠。 双方绕着巨石阵追的追逃的逃,一片鸡飞狗跳。跑了半圈,武二等人都溜得不见踪影,只剩程宗扬和萧遥逸还在前面,又跑了几步,两人忽然分头逃开。宋三带着人朝程宗扬追去,另一队则紧追着萧遥逸。 萧遥逸闯进巨石阵,在巨石间和那些外姓人玩起了捉迷藏。他身法如行雲流水,在石间轻捷如飞,毫不停顿,後面追的几乎连灰都吃不到。 忽然旁边寒光一闪,一条人影从巨石後翻出,一剑朝萧遥逸刺来。萧遥逸折扇一合,短棍般挥出,“啪”的一声,几乎打碎他的腕骨,接着张手夺下他的长剑,顺势送到那人腰间。错身而过时,萧遥逸居然还有闲暇抽出帕子往他伤口一掩,挡住飞溅的鲜血,身上连半点血迹都没沾上。 一名瘦小的汉子现身出来,离萧遥逸还有十几步便抬起双手,在空中画出一个繁复的图案,然後往前一推。一股罡风扑面而来,萧遥逸本来已跃到空中,这时身形猛然拔高尺许,紧贴着罡风飞出,接着手臂狠狠扬起,一块不知道何时捡来的石头直拍过来,正中那人面门。 萧遥逸虽然跑得潇洒,心里却知道不妙,自己只顾与程宗扬分头行事,忘了这帮外姓人在苍澜待了多年,对太泉古阵的熟稔远远超过他们这些外人。这会儿接连有人在前面出现,说明他们已经靠着对地形的熟悉拦到前头。 萧遥逸身形一闪,掠到一块巨石後面,接着足尖一点,身形斗然拔起。眨眼间,萧遥逸已经掠到巨石顶部,将整个太泉古阵尽收眼底。 巨人般林立的岩石间人影晃动,那些外姓人四处出没,中间还混杂着周族与胡人的追杀,各方不时爆发出短暂而剧烈的搏斗。 萧遥逸看准方位,轻烟般从石上掠下。抓住外姓人的包围合拢之前一个小小的缝隙,脱出重围。 刚掠到古阵边缘,旁边突然传来战马的嘶鸣,一匹高头大马被人用重锤砸断马脚,翻滚着跌倒在地。马背上的少女踢开马蹬,飞身跃下,接着被一根长棍击中後背,她喉头一甜,半空中吐出一口鲜血,朝嶙峋的巨石上跌去。 那少女眼前一片发黑,只以为绝无幸免,索性闭目待死,谁知背後一软,却撞在一人身上。 萧遥逸大叫倒霉,他刚从石後跑出来,正要展翅高飞,谁知道天上掉下来一个胡人少女,跟自己撞了个结结实实。 那少女睁开眼睛,定睛一看,认出正是那个以无耻手段夺走自己赤阳圣果的人,一双美目顿时喷出火来,二话不说抽出腰间的短刀,往这个公子哥儿身上狠狠捅去。 少女本来压在萧遥逸胸前,眼看这一刀就要扎他个透心凉,忽然那公子哥儿手臂一翻,接着一拧,然後身体腾地翻过来,重重压在她身上。少女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刚才用了一个漂亮的摔跤手法。 两帮人狞笑着围过来,一个苍澜人打扮的无赖道:“哎哟,这会儿还卿卿我我呢。” 少女戴着面纱,这会儿也胀红了脸,怒道:“滚开!” 几名无赖淫笑道:“没错,赶紧让他滚开,让咱们哥几个来!” 一名周族汉子喝道:“杀了这些胡狗!” 长枪直刺过来,萧遥逸抬手朝枪杆抓去,就在这时,脑中忽然一阵眩晕,身体仿佛往虚空中直堕下去。 巨石间厮杀、叫嚷的嘈杂声突然消失,太泉古阵又恢复了亘古的寂静。 ………………………………………………………………………………… 茂密的树冠上挂满绿萝,旁边生长着一株巨大的凤尾蕨。程宗扬抹了把汗,扒下牛仔服,绑在腰间,露出肌肉分明的上身。 他也是在追杀中被传送进太泉古阵,一进来却是一片热带雨林,经过半个时辰的跋涉,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迷路了。上次来自己还觉得徐大忽悠这个向导有点瞎,自己沿着路标走都比他熟。落到这里,他才意识到,都市只是太泉古阵的一部分。如果徐君房在这儿,至少知道这是哪一层。可惜太泉古阵开启的时候大伙儿都跑得踪影不见,这会儿就算都进了太泉古阵,也不知道被传送到什么位置——考虑到太泉古阵的面积,一辈子都遇不上也不意外。 程宗扬被传送进来时还是白天,一直走到半夜也没能走出这片望不到边的热带雨林,途中还遇到两条巨蟒,一群箭毒蛙,还有几隻半人大小的变形龙——其实程宗扬也不知道那玩意儿到底是什么,看外形有些像变色龙,但程宗扬亲眼看到,它们碰触到其他物体,不仅颜色开始变化,连外形也随之改变。 折腾这么大半天,算下来差不多有一天半没有合眼,再加上前面一晚自己和小紫在山林还吹了一宿的风,程宗扬再能熬,也禁不住感到阵阵困意。 程宗扬使劲抹了把脸,使出最後的力气攀上一棵大树,找了处树杈,蜷身躺在上面,闭目入睡。 眼睛虽然闭上,身体却安静不下来。丹田内的气轮旋转着,不断膨胀,带来一丝隐隐的痛意。太泉古阵一场混战,使程宗扬吸收了大量死气,几次出手又没有消耗太多,这会儿都郁集在丹田中。这原本是好事,自己的修为已经是五级坐照的巅峰,距离第六级只有一线之隔,随时可能踏入通幽之境。程宗扬也是这样做的,一路上都在提炼真元,准备突破。可那层窗户纸怎么也捅不穿,程宗扬反复冲击,不仅没能触及第六级的境界,反而引得心浮气燥,险些走火入魔。 眼看气轮有失控的迹象,程宗扬立刻停止修炼,闭上眼深吸缓吐,让身体恢复平静。 浓密的枝叶间透过一丝微光,已经是黎明时分。程宗扬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睛,接着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面前的树枝上,赫然站着一个女子。她一手扶着树叶,长髮披在一侧肩上,雪白的胴体在枝叶间若隐若现,秀丽的面孔上,一双眼睛充满迷茫——问题是她只有自己手臂那么高!纤细的手掌甚至还没有一片树叶大! 小人国?程宗扬浮出一个念头。他咽了口吐沫,然後猛扑过去,那个纤小的身影像被吓到一般,向後倒去,接着肌肤上染上鲜红的血痕。 程宗扬一阵错愕,接着看到那个纤小的身影飞快地翻过身,变成一条漂亮的蜥蜴,在树枝间跳跃着逃开。 原来是变形龙……程宗扬抹了把冷汗,接着又跃起身。变形龙只会变成它们接触到的生物,它刚才的变形,说明这附近有人! 第十二章 信永和尚 更新时间:2014-03-26 程宗扬从树上跃下,很快在一丛剑齿兰下见到那个女子。眉眼依稀是昨日被周飞救下的那个阳钧宗女弟子,只不过现在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程宗扬砍下树枝,将女尸掩盖起来,然後沿着林中细碎的痕迹一路追去。 林中传来一声佛号,“阿弥,那个陀佛……女施主花容月貌,令小僧一见忘忧,哈哈哈哈……” 只听这油腔滑调的声音,就知道是娑梵寺首席方丈,十方丛林名誉主持,唐国佛门理事会总理事信永大师来了。 程宗扬拨开绿藤,只见肥头大耳的信永和尚这会儿一脸的虚汗,在他对面站着五六个人,当先一位是个身着宫装的秀美女子,却是剑霄门的黎锦香。 “大师从林中出来,可见过阳钧宗的玄萝姑娘?” 信永和尚一口否认,“没有!” “我们一行七人在此宿营,天亮时却少了玄萝姑娘,久寻无果。不知信永大师因何来此?” 说着众人都脸色不善地亮出兵刃,显然把这个名誉不佳的酒肉和尚当成了嫌疑人。 “贫僧就是路过,路过。”信永陪着笑脸道:“若没有其他事,贫僧就先告辞了,告辞告辞……” 信永一头钻进丛林,落荒而逃,几名剑霄门手下立刻追了上去。 黎锦香却没有动,她身後一个胖子笑眯眯道:“这贼秃一向小心,难得这会儿落了单,总得给他点苦头吃吃才是。” 黎锦香红唇抿紧,一声不响。 庞白鸿忽然道:“你今年十八岁了吧?可怜见的,令尊被岳贼打伤时你才一岁多,真不知道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他舒心地呼了口气,“现在好了,苦熬这么些年,终于有个依靠。” 黎锦香望着地上一根绿藤,默然无语。 庞白鸿和气地说道:“是不是舍不得?” 黎锦香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剑霄门虽是家父一手创立,但家父逝後早已分崩离析,若不是广源行相助,如今哪里还有剑霄门的字号?” 庞白鸿笑道:“你知道就好。那位周少主你已经见过,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修为,算是年轻一代的翘楚。若能与他结为伉俪,也不算辱没你了。” “锦香是广源行的人,自然要为东家卖命。” “还是小香儿懂事。哪儿像何漪莲、尹馥兰那两个贱人,整日阴奉阳违。我和你严叔叔早设计好收拾她们,没想到那两个不中用的竟然不见踪影。” 黎锦香道:“庞叔叔和严叔叔的设计一定是高明的。” “那是。”庞白鸿开怀笑道:“何漪莲那贱人真以为自己是大当家,整日端着帮主的架子,到时候在这太泉古阵遇袭。那群匪寇淫兴大发,当着帮众的面轮流上了何帮主。这时你未来的夫君突然出现,打跑匪寇,救出洛帮众人。何帮主颜面丢尽,只有一死。周少主反复推辞,最後勉为其难地接手洛帮,帮会上下都对他感激不尽……” 黎锦香忽然道:“庞叔叔,如果我不答应呢?” 庞白鸿一愕,然後哈哈笑道:“我广源行哪里就缺你一个呢?便是你这种身份姿色,行里也车载斗量。若非小香儿平素听话,这等好事也轮不到你。” 黎锦香垂下眼睛,“锦香明白了。” 庞白鸿告诫道:“有时间多与周少主亲近亲近。私下里便让他搂搂抱抱也不妨。但记得矜重些,莫让他占了身子。男人都是一个德性,吃不到才是最好的。以你的姿色,小施手段就能让周少主神魂颠倒。将来周族横空出世,风光无限的族长夫人,少不得是你。” “是。” 庞白鸿搂住黎锦香的腰肢,叹道:“多好的身子,白白便宜了那大弁韩的小子。” 黎锦香望着众人追去的地方,“玄萝姑娘不知怎么样了?” “周少主事业方殷,如今正是顾惜名声的时候,身边怎好有别的女子纠缠?况且还是阳钧宗的,若有了瓜葛,难免尾大不掉……” “找到了!”一名汉子满头油汗地奔过来,“那贼秃跑回去,正好被我们逮到!玄萝姑娘已经被那贼秃先姦後杀,还用树枝盖上!” 庞白鸿脸上的肥肉抖动了一下,失声道:“好狠的贼秃!” “冤枉啊!”信永叫道:“真不是我幹的!小僧敢对佛祖发誓!要幹了这种恶事,小僧断子绝孙啊!哎哟……” “把这秃驴捆紧些!” 信永杀猪般叫道:“救命啊!” “小心!别让他跑了!” 林中枝叶乱响,片刻後传来“嗵嗵”两声重物落水的声音。 ………………………………………………………………………………… 一处狭窄的空间里,萧遥逸和那胡人少女面对面贴在一起,大眼瞪小眼。 少女咬牙道:“滚开!” 萧遥逸很耐心地解释道:“你以为我这样很舒服吗?我要能滚开,早就滚开了。” 少女被挤得吐了口气,难受地颦起眉头。 萧遥逸勉强侧过脸,看看脚下,都觉得一阵眼晕。 谁也没想到两人会被传送到两道山崖之间。那山崖平直无比,上不见顶,下不见底,左右都望不到边,宽度连胳膊都伸不开,两人原本是以摔跤的动作纠缠在一起,传送过来就原样卡在崖缝里,动弹不得。 两人面对面贴了这么久,连彼此有几根睫毛都数完了,还没想出辙来。那少女颦眉道:“你别吸气……” 萧遥逸从善如流,用上吐纳功夫,一口气把肺里的空气吐得精光,少女这才能顺畅地呼吸。那两团充满弹性的突起随着呼吸一颤一颤,就像两隻小白兔,在萧遥逸胸前不住跳动。 胡人少女吸了几口气,心情略微平息一些,她挪动了一下身体,忽然惊喜地叫道:“这里有根杆子!” 萧遥逸镇静地说:“是吗?在哪儿?” “下面!” 少女吃力地把手伸到腹下,摸到那根硬硬的棒状物体,“好粗……咦?” 少女愣了几秒钟,然後满腔羞愤之情都爆发出来,握住那根硬梆梆的东西用力一拧。 萧遥逸赶紧吸了口气,肚腹鼓起,将少女的小手紧紧夹住,厉声道:“摸错了!” “该死的混蛋!去死吧!” 少女又踢又打,可惜两人身体紧紧贴着,威胁实在有限,倒像是拥抱着暧昧地扭动一般。 少女踢打一会儿,力道渐渐弱了下来,崖缝就这么窄,两人贴在一起,想分都分不开,即使她再不情愿,也只能原样伏在那个可恶的公子哥儿怀中。 整个世界都被黑沉沉的崖壁占据,四周只能看到一丝朦胧的微光。一股无法言说的恐惧在心底蔓延,似乎自己将被禁锢在这片狭窄窒息的天地间,永远无法逃脱。 “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萧遥逸信心满满地说道:“当然能出去!” “你有办法?” “正在想啊。”萧遥逸道:“你要是不乱动,说不定我刚才就想出来了。” “你!” “哎呀!”萧遥逸懊恼地说道:“刚想出来一个主意又没了。” 少女一口咬住他的肩膀。 “你再咬我就不客气了!” 少女一声不响,咬得更狠。萧遥逸勉强扭过脸,舌尖一挑,吸住她的耳珠,熟练的挑逗起来。这少女哪里是小狐狸的对手?没两下就浑身酸软,牙齿再也咬不下去。 “别舔了……” 萧遥逸吐出少女白玉般的耳珠,又朝她耳朵里吹了口气,引得少女身体一阵轻颤。 岩缝间气氛尴尬地沉默下来,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少女忽然道:“你很有种吗?” 这种事情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允许质疑,萧遥逸大笑一声,“哈哈,居然被你看出来了!” “哼,你脖子里纹着呢。” 挣动中,萧遥逸衣襟鬆开,脖颈中的文身露出前面两个字,却被她看了个清楚。虽然是误会,但萧遥逸也不含糊,“当然有种!” 少女鄙夷地说道:“小白脸!” “喂,我脸白了点儿怎么了?” “我最看不起你这种男人!在我们部族,只有最勇敢的武士才有文身!像你这样没用的男人,只配去放羊!” “你怎么知道我没用?” “有种你出去啊!” “我突然不想出去了,在这儿还挺舒服的。”萧遥逸说着乾脆闭上眼,似乎打算在这儿舒服地睡一觉。 少女半晌没有动静,萧遥逸忍不住睁开眼,只见她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似乎要流出泪来。 “我不想死……”少女强忍着哭腔道:“我想我娘……还有姊姊……” “别哭,我有办法能出去。” 少女泪水立刻消失不见,“真的吗!” “你知不知道我们在哪里?” “大山的岩缝里。” “那你见过这种石头吗?” 少女摇了摇头。 “有一种东西,叫水泥,加上水比石头还硬。”萧遥逸道:“我们现在其实是在两道水泥墙之间。”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做水泥的。” 少女愤怒起来,“这是你做的!” “别冲动!我要能做出这么多水泥,早就发大财了!” 少女冷静一些,“你能出去?” “把你的短刀给我。” 少女戒备地把刀塞到腰後。 “水泥虽然比石头还硬,但用刀尖可以钻出孔。我刚才闭着眼,是在听水泥墙里面的动静。”说着萧遥逸在岩壁上敲了敲,“後面是空的。” 少女立刻把刀塞给他。 “好刀!”萧遥逸赞了一声,然後道:“恐怕要点时间。这东西挺厚的。” 萧遥逸用刀尖在墙上钻动着,水泥颗粒在刀尖不住迸出。 整整用了一个时辰,萧遥逸才钻出一个手臂粗细,尺许深浅的圆孔。他的估计没错,水泥墙的厚度确实很厚,里面还有金属制成的网格。 刀尖一轻,终于钻透水泥墙,萧遥逸精神一振,连忙凑过去看了一眼,里面黑沉沉什么都看不见。 萧遥逸有些奇怪地看了少女一眼。按说这丫头比自己还性急,可这会儿居然一直保持安静,实在是有点不正常…… 少女的面纱还沾着血迹,但固执地没有解开。她眉头紧紧拧着,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萧遥逸露出一个阳光般俊朗灿烂的笑容,然後在她耳边小声道:“是不是想撒尿?” 少女愤怒地瞪着他。 萧遥逸坦白道:“我已经尿过了。” “你!” “人有三急嘛,这种事有什么难为情的?” “咱们在这儿困了好几个时辰了吧?除非是神仙才没这个需求。” “反正这下面还深着呢。你悄悄把裤子脱掉一点,肯定不会尿到身上。” 少女的目光仿佛要把这个小白脸咬碎吃掉。良久,少女咬着牙道:“把你的腿挪开!” 萧遥逸勉强挪开腿,少女身子顿时向下一滑,发出一声尖叫。 “还是这样吧。” 萧遥逸把腿屈起来,膝盖顶着对面的水泥墙,让少女骑在自己的大腿上。 少女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你把今天的事说出去,我阿兰迦发誓!即使潮水涌起吞没月亮,太阳落下不再升起!即使要寻遍青天下每一寸土地,天空中每一片白雲!我也一定要杀了你!” “原来你叫阿兰迦啊……”萧遥逸提醒道:“可以了,小心一会儿憋不住尿裤子。” 过了一会儿,阿兰迦带着哭腔道:“我尿不出来……” “别急,放鬆……嘘……”萧遥逸乾脆给她吹起了口哨。 第十三章 河图护身 更新时间:2014-03-27 信永哆哆嗦嗦道:“师兄……” “谁是你师兄!” 程宗扬一脸的没好气,自己还以为这贼秃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谁知道挂着一串首席方丈、名誉主持、佛门总理事的名头,这秃驴却是个深藏不露的废物,修为稀鬆平常到令人髮指,要不然也不会被剑霄门几个门人就给抓住。 程宗扬倒不是想救他,实在是这贼秃叫得太凄厉,挣扎起来又玩命地瞎跑,竟然跑到自己这边。程宗扬一看这地儿待不成了,赶紧撒腿跑吧。结果满眼浓绿的密林里居然有个山坡,一前一後冲过来,两个人顿时掉下去一对,前脚赶後脚地拱进坡下的水潭,结结实实做了对难兄难弟。 信永和尚光头上还沾着绿油油的浮萍,身上的肥肉像凉粉一样,一个劲儿的哆嗦。 程宗扬实在看不过眼了,“你哆嗦什么呢?这儿天气连馒头都能蒸熟,你还嫌冷?” “我这是吓……吓的……” “娑梵寺也是十方丛林有数的名刹啊,你怎么混的?” “阿弥陀佛……”信永打着哆嗦说道:“我…我们佛门弟子,弘…弘扬佛法是主,修…修为……” 信永咽了口吐沫,说话流畅了些,“修为武技都是旁枝末节……切不可主次颠倒啊。比如说我吧,佛理精深,慈悲心肠,次次都是考试的优胜者。再说我们达摩院的首座,一身修为惊世骇俗,可那玩意儿没用不是?一到考试就抓瞎。上回考到一半,那家伙就不行了,一头一头地直冒冷汗,最後活活被人用担架抬了出去。唉……” “这么狠?”程宗扬不禁对一脸市侩的胖和尚刮目相看,“你们都考的什么啊?” 提到这个,信永情绪好了很多,“说个简单的吧,我佛门的成住坏空四劫你知道吧?” “……你接着说。” “劫数分大劫、中劫、小劫。小劫从八万四千年开始,每一百年减一年,一直减到十年,称为减劫,然後从十年开始,每一百年增一年,称为增劫。一中劫有二十小劫,一大劫有四个中劫。问:佛陀入灭以来,到如今经历几世几劫?” “……你们把达摩院首座拉过去考算账?” 信永正容道:“师兄此言差矣。就是佛陀也不能不吃饭是吧?每天寺中化缘多少,诸僧口粮几何,耗费灯油若干,这些都是佛门能否兴盛的重中之重!比如贫僧大修寺庙,耗费钜资给我佛塑造金身,世人一见顿生敬畏之心,自然越来越多的人心向我佛。若是茅舍两三间,泥人一两个,群僧每日托钵化斋,谁把你放在眼里?而且还耽误修行不是?” 信永越说越起劲,“你看,自从我当上方丈,娑梵寺所属的田亩增长了二百倍,信徒数量平均每年增长百分之五十,僧众每年增加百分之十六,影响力跃居唐国诸寺之冠!僧众年收入由人均三十七文增长到五十贯,人均寺产由三贯增长到七万贯!我个人虽然辛苦了一些,但庙里的僧众从此告别了清灯古佛,吃了这顿没那顿的日子,再不用沿街要饭,在庙里坐着就能吃上热乎乎的粥饭,一顿一个鸡蛋不说,晚课还有水果。出去讲经,每人一辆乌漆大车,配上真丝蒲团,旁边十六个小沙弥陪同,那排场那派头!州府的老爷都比不上!” 程宗扬瞠目结舌看着这个胖和尚侃侃而言:“我佛门讲究普渡众生,可你过得清苦,世人都离你远远的,想渡人也渡不到啊!排场上来了,善男信女都进来了,我们这些大师们也都吃饱喝足了,精神足足地研讨佛理,排排场场地开坛讲经……阿弥陀佛,”信永双掌合什,宣了声佛号,欣慰地说道:“这佛法,也就弘扬开了。”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光头,由衷地说道:“人才啊!” 信永谦逊地说道:“哪里哪里,小僧只是为我佛尽一点微薄之力罢了。” “大和尚,你们这一趟没出去,原来是在这里杀人劫色啊。” 信永连忙叫道:“小施主!真不是我幹的!天地良心,小僧平生从没破过色戒啊!” “别逗了。” “真的!贫僧虽然带着那话儿,可就是个摆设!从来都没使过!不信我掏出来你瞧瞧……” “滚!” “是!是!”信永赶紧提好裤子。 “秃驴,那你们在这儿幹嘛呢?” 信永叹道:“一言难尽啊。” “那你就分两句说。” “是。”信永果然只说了两句:“我们本来想走的,可是遇到舍利了。” ………………………………………………………………………………… “这东西真不错!”信永摸了摸光头上的树叶,熟络地说道:“师兄……” “少来这套!” “施主?” “一个子儿都不给!” “大哥?” “闭嘴!” 信永赶紧闭上嘴。 这和尚在雨林里热得头昏脑胀,见程宗扬用树枝编了顶帽子戴在头上,死乞白赖也要一顶,这会儿打扮得跟个特种兵似的,撅着屁股趴在丛林间往外看。 外面是一条水泥路,按道理早该被疯长的藤蔓覆盖,看起来却和新的一样。 “你们是从这儿进来的?” 信永闭着嘴使劲点头。他们在太泉古阵遇到一颗传说是上古高僧遗留下来的舍利,几支佛门派系费尽力气才取出来,谁知道还没商量好怎么分,就被一个头陀抢走。 这舍利对佛门弟子来说比命根子还要紧,一群和尚谁也不提出去的事,玩命地在太泉古阵搜寻。娑梵寺人多势众,竟然让他们找到那头陀的踪迹,一路追到此地。结果昨晚一场混战,舍利抢没抢到不知道,反正信永和尚找不到人了。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又被人指认成凶手。信永心里这个憋屈,都想找道家的老君拜拜,好转转运气。 “走!” 信永连忙道:“大哥,那路都说是绝地,不敢踩啊!” “那成,你在林子里钻吧。” “大哥!等等小弟!”信永连滚带爬地蹿到路上,跟在程宗扬屁股後面。 “贼秃!哪里走!” 刚踏到路上,前面便是一声大呼,剑霄门几名门人挥刀舞剑地追杀过来。 信永顿时魂飞魄散,一把攥住程宗扬的衣服,带着哭腔道:“大哥!我就说这是绝地吧!” “少自己吓自己。我是瞧着他们在这儿,才往这边走的。” 信永声泪俱下,“大哥!不能这样啊!”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没事!”程宗扬对冲来的剑霄门弟子打了个招呼,“我们不认识!各位随便啊!” 忽然程宗扬张大嘴巴,看着两具机械守卫出现在那帮剑霄门弟子身後。剑霄门弟子愕然回首,顿时惊叫道:“守阵力士!” “幹掉它们!” “快逃吧!” “拼了!” 几人还没商量好,两名机械守卫已经到了面前,其中一名机械守卫手臂“咯嚓”翻开,伸出一根银白色的金属杆。一名剑霄门弟子挺剑削去,只听“滋啦”一声,杆上射出一道电弧,当场就把那名弟子打翻在地。 眨眼工夫,四名剑霄门弟子都倒在地上浑身抽搐,脑袋上还冒出烟来。接着两名机械守卫笔直过来,程宗扬刚想逃,又连忙停住脚步——机械守卫左臂“哗啦”一声翻开,露出一圈黑洞洞的枪口。 程宗扬老老实实举起双手,一动也不敢动。信永心思通透,赶紧有样学样,也把手举得高高的。 银白色的金属杆带着跳动的电火花伸来,忽然发出“嘀”的一声。信永看着那名机械守卫放开程宗扬,心里正庆幸自己跟对人了,没想到那根金属杆伸来,根本不带停的就“滋啦”一声,给他来了个狠的。信永和尚连叫都没叫出来,直接就翻了白眼。 等机械守卫走远,程宗扬才鬆了口气,他是看到机械守卫的枪械,知道逃也逃不掉,硬着头皮准备挨一下,没想到机械守卫竟然莫名其妙地放过了他。程宗扬看着金属棒刚才探测的位置,往背包里一摸,除了自己的随身物品,就只有几本薄薄的小册子。 难道徐大忽悠这东西真的有用?程宗扬正纳闷间,信永吐了口烟,哑着嗓子道:“大哥……” “算你运气好,看来前面打翻几个,电量有点下降。” “大哥,你……” 程宗扬同情地看着他,“没带护身符吧?” “啥护身符啊?” 程宗扬拉开背包,取出一本《河图》,“这个。” “大哥,多少钱买的?” “三十五——金铢。” “我出七十!大哥,给我一本吧!” “行啊。反正我还多了一本。” 信永哆哆嗦嗦接过那本《河图》,赶紧掖在怀里,一边取了钱袋付账。 程宗扬伸头看了一眼,“大和尚,钱不少啊。” 信永哭丧着脸道:“托福托福……” “我看你运气是不错。那就这样吧。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机会咱们再叙旧!” 程宗扬一抱拳,转身就走。信永搂住他的腿,死活不撒手,“大哥!千万拉小弟一把!佛爷爷在上,一定会保佑你的!嗷嗷嗷嗷……” “你这是哭呢还是嚎呢?”程宗扬无可奈何,只好道:“找根棍儿!拄着跟我走。” 第十四章 铁勒公主 更新时间:2014-03-28 萧遥逸精疲力尽地躺在地上,手边扔着一柄已经看不出来模样的短刀。阿兰迦坐在他身侧,替他包扎手上的伤口。 她背後的墙壁上,有一个勉强能容一人进入洞口。整整一夜,这个没用的小白脸公子哥儿都在专注地钻着水泥墙,阿兰迦甚至支撑不住睡了一觉,醒来时仍看到他在不停地钻着,那柄短刀越磨越细,他的手掌、手臂也在坚硬的水泥上磨得血肉模糊。 阿兰迦低着头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萧遥逸笑道:“我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呢。” 阿兰迦不言声地摘下面纱。萧遥逸露出惊叹的眼神,“好漂亮!” “哼。”阿兰迦气鼓鼓地哼了一声。 “我叫程宗……算了,我叫萧遥逸。” 阿兰迦警惕地说道:“你想骗我?” “我是不想被人灭口……” 阿兰迦又羞又气,“你还说!” “说什么啊?我早就忘了。” 阿兰迦脸上一红,忿忿地扭过脸,不敢接触他的目光。 萧遥逸提醒道:“记得给我洗衣服啊。” 阿兰迦扑过去,扬起拳头朝他身上一阵乱打。萧遥逸抓住她的手臂,腰身一拧,压在她香软的身体上。 阿兰迦挣扎了几下没能把他推开,只好就这样让他压着。反正两个人在水泥墙间面对面贴了好几个时辰,也不差这么一会儿。过了一会儿,阿兰迦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会塞外的摔跤?” 萧遥逸在她耳边吹着气道:“别忘了,我是个很有种的男人。” 阿兰迦面孔慢慢红了起来,良久,她小声道:“我是铁勒人。” “真巧,我是晋国人。” 阿兰迦咬了咬嘴唇,“我是族长的女儿。铁勒族的公主。” “更巧了。我是少陵侯的独子,晋国的小侯爷。” 两人沉默下来。萧遥逸凝视着她,忽然俯身吻住她的唇瓣。阿兰迦努力闭紧嘴巴,但在他的挑逗下,很快就失去抵抗。 正当阿兰迦意乱情迷,浑身发软的时候,那个据说很有种的小白脸却突然鬆开嘴,然後放开她的身子。 “我送你去找你的族人。” 阿兰迦心头涌起一阵浓浓的愤怒和失望,最後冷冰冰道:“好。” 萧遥逸将她裹好的帕子慢慢解开,每解开一道,阿兰迦心里就更冷一分。当解到最後一道,萧遥逸忽然扭过脸,郑重其事地宣布道:“我改主意了。我要铁勒族去求婚!” 阿兰迦一阵恍惚,接着便看到那个小白脸嚣张地扑过来。 阿兰迦大叫道:“不要!”唇角却禁不住绽出笑意。 “哈!哈!哈!”萧遥逸大笑三声,“你骗不了我!” “你还没有见过我娘……” “用不着!我小时候有人给我算过命,有个尿到我身上的女孩,命里注定就是我老婆!即使潮水涌起吞没月亮,太阳落下不再升起!即使要寻遍青天下每一寸土地,天空中每一片白雲!她也跑不了!” “骗人!你根本没算过!” “骗你是小狗!我们星月湖一营法师,匡大嘴巴说的。我那时候才十二岁,全营都笑话我将来的老婆会尿床,要不是我脸皮够厚,早就自杀了。” 阿兰迦软弱地说道:“不要……” “不行!谁让你尿在我身上?” “你再说!” “你倒霉了,这糗事我会对你说一辈子。” “不要这样……” “我们晋国世家,讲究的就是率性自然。压抑人性那种事,我萧遥逸向来深恶痛绝!比如你现在的行为就很不符合我的人生哲学,本夫君有必要好好教育你一番。” “你不是已经很累了吗?” “谁说的?” “啊……”阿兰迦痛叫着挺起身,咬住他赤裸的肩膀。 过了一会儿,少女愤怒地泣声道:“你骗我……後面还有字……” “你只看到後面,前面还留着空呢。明天你再添几个字:我夫君很有种,朝这儿砍!我保证让你刺得心甘情愿!” “啊呀!好痛……” “呃,我有没有说过我很有种?” ………………………………………………………………………………… 程宗扬靠在树後,心里默默计着数。数到十,他猛然跃出,展臂一搂,捂住那人的嘴巴,匕首顺势捅入那人背心,接着拧了半圈。片刻後,程宗扬鬆开手,那名外姓人软软滑倒在地。 信永奔过来,狠狠朝尸体踢了几脚,然後一脸讨好地看着他。 “你认识他?” “谁敢惹大哥,谁就是我的仇人!” 程宗扬都无语了。真不知道这贼秃哪个佛学院毕业的,一路上变着法的巴结自己,回回不带重样的。 程宗扬抹去匕首的血迹,拔腿离开。信永提着木棍,一溜小跑跟在後面,识趣地紧紧闭着嘴巴。 一上大路,陆续遇到外面来的探险者,数量最多的就是周族——在周少主的带领下,周族以极高的效率迅速完成了势力整合,洛帮、青叶教、剑霄门还有几个帮会都已经加入周族,不仅有了专属的标志,甚至还有了帮会的切口。 仓促间能做得如此周全,连程宗扬都有些佩服,这个大弁韩小子还真是挺天才的。周族势力飞速膨胀,此时的太泉古阵之中,除了当时未在场的佛门诸寺,其他势力不是已经加入周族,就是成为周族的盟友。剩下的则是苍澜的外姓人。 那些外姓人对太泉古阵的熟悉远非他人可比,太泉古阵面积广袤,人数再多一万倍,撒进去也不见得有用,那些外姓人被传送进古阵之後,迅速找到主路,很低调的守在路口。 低调是外姓人的生存哲学,只有见识过他们的真面目之後,才知道这些外姓人的阴狠和残忍。他们被太泉古阵的诅咒囚禁在小小的苍澜镇上,为了生存,不得不向那些修为、能力、见识都远不及他们的本地人低头。囚笼般的生存状态,造成了外姓人扭曲的心理,外表谄媚,内里阴险刻毒。从他们对朱殷的戏弄可以看出,对于落在他们手中的外来者,这些外姓人不仅仅是仇视,而且充满了报复的快感。因此程宗扬下手也不再留有余地,每幹掉一个外姓人,对自己的威胁就会小一分。 随着生命的流逝,生死根一动,将死气纳入丹田。程宗扬心底的不安又强烈了一分。死气本来是一种很纯粹的能量体,但在太泉古阵频频出现异状。童行海的死气居然被毒素感染,已经超乎自己认知之外,而这些外姓人的死气似乎都有一丝异样的气息,虽然非常细微,却无法化解,程宗扬只能把它们暂时和那些芜杂的气息混在一起,找机会排出体外。 幹掉那名外姓人之後,程宗扬立刻钻进丛林。他对舍利没有兴趣,最关心的是怎么找到路,赶到奈何桥——在阵外分散逃走时,程宗扬已经考虑到这次众人可能被传送到不同地域,约好在桥头会合。信永只顾着带人追那名头陀,连现在身在何处都说不清,但按他的说法,两天前他们通过奈何桥,追了一整天才到这片雨林,算下来离奈何桥至少有一天的路程。 程宗扬现在才知道自己第一次进入太泉古阵的经历有多么幸运,直接被传送到停车场,一路顺风顺水就走了好几层。这一回自己已经进来一天多了,居然连自己在哪儿都没摸清。 程宗扬砍下一棵芭蕉,剖出芭蕉芯。自己一整天没吃东西,虽然肚子还顶得住,饮水却没办法解决。徐君房反复告诫过,太泉古阵的东西不能吃,如果准备充足,最好连里面的水都别喝,程宗扬这会儿也顾不了许多——信永他们都是直接喝太泉古阵的水,也没有喝出什么好歹来,何况自己是拿芭蕉心来解渴。 信永拄着棍子,顶着一头枯萎的树叶,眼巴巴站在山坡上极目远望,那副沧桑的模样,活像刚走了十万八千里路的唐三藏。 程宗扬抽出芭蕉心,正要放到嘴边,忽然停了下来。 第十五章 再遇明珠 更新时间:2014-03-29 芭蕉叶绿油油的阴影下,隐约露出一角灰色的痕迹。程宗扬俯身摸了摸,然後闪身钻进浓密的叶丛中。 片刻後,叶丛中传来程宗扬充满惊喜的大叫,“幹!售货机!” 热带雨林覆盖下,竟然是一座类似加油站的建筑——虽然里面根本找不到油泵,而且规模很小,但结构布局和路边常见的小型加油站一模一样。让程宗扬惊喜的,则是里面居然有一台自动售货机。 程宗扬用匕首切开售货机外壳,几瓶饮料立刻滚到地上。 一隻顶着树叶的光头伸进来,信永惊奇地瞪大眼睛,“大哥,这是啥?” 饮料上的文字和包装自己一点都看不明白,日期也许是通用数字,但这些饮料铁定已经过了保质期,因此程宗扬看都没看,直接打开一隻铝罐。 “呯”的一声,罐口溢出一股褐色的泡沫,略带刺激的气息让程宗扬精神一振,接着大方地递给信永,“尝尝!” 信永将信将疑地喝了一口,然後“噗”地喷了出来,一手卡着自己的喉咙,喘息道:“有……有毒……” “土狗!可乐都没喝过!”程宗扬瞧瞧这贼秃不像喝了过期饮料,食物中毒的样子,顿时放下心来,抢过可乐,一口气饮了半罐。 带着泡沫的液体滑过喉咙,传来一阵久违的刺激感,那一刹那,程宗扬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世界。 耳边传来信永颤抖的声音,“大哥……” 程宗扬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这种诡异的状况都快把信永吓哭了。 程宗扬喝下最後一口饮料,摇了摇罐子,然後将拉环放进罐里,珍惜地摆到一边。 程宗扬将自动售货机中的物品一扫而空,除了饮料,还有一些饼乾、糖果和巧克力,把背包装得鼓鼓囊囊。 信永“咔咔嚓嚓”吃着饼乾,一边含含糊糊道:“好吃!好吃!大哥,再给我一块吧!” 程宗扬拿出一包牛肉乾,“牛肉的,吃吗?” 信永赶紧双手合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然後眼巴巴抬起头,试探道:“那我就……尝一点?” “大和尚,你是荤素不忌啊?” “出家人,不讲究。”信永诚恳地说道:“施主给什么,我们就吃什么。挑三捡四不合我们佛门宗旨啊。” 信永一边嚼着牛肉乾,一边含含糊糊道:“好吃!好吃!大哥,再给我一块行不?” 程宗扬随手给了他一块巧克力。信永嚼了两口,突然脸涨得通红,身体像喝醉一样摇晃起来,最後往地上一躺,“呼呼”地喘着气。 “不至于吧?”看信永的模样活像个酒肉和尚,没想到一块酒心巧克力人就醉了。程宗扬扯了扯信永的耳朵,见他真是醉了才只好鬆手。 这座类似加油站的建筑只有两件不明用途的设备,一个自动售货机,外面整个被茂密的植被覆盖,如果不是碰巧砍倒旁边的芭蕉,自己也不会发现。 既然这里会有人类的痕迹,周围说不定也有类似的建筑,即使找不到宝藏,再找到一个自动售货机,自己这一趟也值了。 程宗扬不再耽误,用匕首在旁边一棵树上做好标记,然後扛起背包,往密林深处走去。信永早醉得人事不知,这回倒没冲上来抱大腿。 ………………………………………………………………………………… 浓密如毯子般的植被在阳光下闪烁着鲜亮的绿色,映得人眼晕,程宗扬在林中绕着圈子,寻找可能存在的人类痕迹。大概走了两三里路,一片纷乱的枝叶吸引了他的目光。草丛很明显被重物压过,几根断裂的树藤垂在一旁,断口十分整齐,显然是被刀剑一类的锐器斩断。程宗扬放缓脚步,不出声地沿着痕迹追去。 一棵朽坏的古木倒在地上,树皮已经腐烂,发白的树幹仿佛巨兽的骨骼,被雨水冲刷得乾乾净净。一个少女双臂伏在树幹上,露出一张娇美的面孔,她戴着一顶毛茸茸的小冠,双眉弯弯的,两隻水灵灵的眼睛又圆又大,脸蛋白里通红,鲜嫩得吹弹可破。 程宗扬像中了定身法一样呆在当场,接着心底一股热流直冲上来。自从听说小香瓜也来到太泉古阵,他就一直在期待,没想到会在此地遇上,一时间不知道是真是幻。 乐明珠兴致勃勃地用两根食指按住眼角,小指放到嘴巴里,勾住唇角,然後吐出舌头,像小狗一样一阵乱摇。过了会儿,她闭上一隻眼,另一隻明媚的大眼睛瞪得大大的,嘟起小嘴,一手按着娇俏的鼻尖,发出“噗噗”的声音。然後她一手捏着的粉嫩的脸颊,努力歪着小嘴,吐着舌头…… 在她面前的树幹上坐着一个粉嫩可爱的小人儿,精致的面孔和乐明珠一模一样,高度却只有半尺,这会儿正模仿她的样子努力做着鬼脸。 程宗扬看得哭笑不得,老天爷真是厚待这丫头,一张娇靥生得如花似玉,洋溢着青春无敌的气息,做鬼脸都显得那么千娇百媚。 乐明珠趴在树幹上,朝着小人儿起劲地做着鬼脸,玩得不亦乐乎。忽然听到动静,她赶紧拿起那个小人儿,揉了揉它的鼻尖,飞快地藏到自己口袋里,然後扭头堆起灿烂的笑容,“大师姊!” 潘金莲像个不高兴的大姊姊一样皱起眉,“又在玩了?” “没有啊……”乐明珠心虚地低下头,悄悄吐了吐舌头。 “太泉古阵的妖物你也拿来玩?赶紧把它放掉。” 乐明珠嘟着嘴道:“小珠儿才不是妖怪呢。”接着她抬起脸,得意地说道:“大师姊,刚才有几个光头来,都被我打跑了呢。” 潘金莲皱起眉头,“和尚吗?娑梵寺的?” “他们没有说。问我有没有见到一个头陀,我说没有。然後他们看见珠儿,想打死它,我不让他们打,他们还不高兴。那些光头好可恶!” 潘金莲拧眉想了片刻,然後道:“我们走吧。” 乐明珠赶紧跳起来,“好啊。” “把珠儿留下。” 乐明珠抱着她的手臂央求道:“不要嘛……小板凳,小木头她们还没见过这么好玩的东西呢。” “你还想带回去?也好,”潘金莲眼角弯弯的,露出一个笑容,慢悠悠道:“大师伯肯定很喜欢你的小珠儿。” 乐明珠顿时哭丧起小脸,大师伯醉心医术,对解剖学别有所长,不管什么奇珍异兽,只要落到她手中,必得剖开检查一番才心满意足,运气好的话,还会被她制成标本,列入光明观堂的珍藏之中。 乐明珠把那隻还未成年的变形龙拿出来,恋恋不舍地说道:“小珠儿,快快跑啊,千万不要被大师伯捉到了。” 那个小小的乐明珠变成蜥蜴的模样,摇头摆尾地钻进林间,消失不见。 潘金莲安慰道:“别伤心了。太泉古阵的活物原本也带不出去,这片林子有些难得的草药,不妨采来,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把你的名字列入药典呢。” 乐明珠伤心片刻也就高兴起来,“师姊,你真的采到赤阳圣果了?” 潘金莲轻叹道:“哪里是采的?是从别人手里夺过来的。若不是那对姊妹起了歹心,我原可以救她们出来……” 说话间,她柳眉忽然一挑,长剑倏然跳出,露出秋水般的剑身。 “叮”的一声,一枚暗器打在剑上,接着几名大汉从树上跃下,亮出长刀,如狼似虎地猛扑过来。 潘金莲与乐明珠各自出剑,背靠背立在一处,娇叱声中,已经与刺客交起手来。那帮刺客身手虽然不差,想伏袭鹤羽剑姬还差了点。潘金莲也没有急切地抢攻,耐心地与他们周旋,想摸清他们的底细。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响起,接着有人正气凛然地喝道:“哪里来的贼子!快快放开两位姑娘!” 接着一条身影猛冲过来,半空中便喝道:“看我的大天龙大霸王之枪……” “周族少主!”那群刺客惊叫起来,然後像遇到狮子的野狗一样,夹着尾巴就逃,甚至不敢与周飞略一交手。那副狼狈之态,把周飞的身形映衬得愈发高大伟岸。 第十六章 中毒方丈 更新时间:2014-03-30 想在热带雨林的环境中追人,难比登天,周族众人大呼小叫地追了一会儿,把那些贼人赶得远远的,便算是大功告成。 周飞揖手道:“可是光明观堂的鹤羽剑姬?” 潘金莲客气地还礼,“周少主。” 周飞忍着得意介绍道:“这位是剑霄门的黎门主。” 黎锦香微微点头。 双方攀谈几句,潘金莲戴着面纱,掩住了她的倾城艳色。旁边的乐明珠丰神如玉,引得众人频频注目,目光里满是惊叹。 有黎锦香在旁,周飞目不斜视,一本正经地和潘金莲谈论天下大势。潘金莲神情淡淡的,周飞满口言辞滔滔不绝,她只偶尔吐几个字,但都恰到好处,让周飞不至于觉得被自己冷落。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恰到好处”纯属多余,周飞这样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天才,有没有人捧场对他而言根本就是浮雲。 周飞显然没有意识到潘金莲的敷衍——像自己这样流星雨一般璀璨到惊天动地的天纵之才,光明观堂的鹤羽剑姬对自己青眼有加,难道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虽然危难之间自己拔刀相助,给她们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但这等小事自己实在不需要太过放在心上。 “打跑这些贼人,对周某而言只是兴手之劳,”周飞豪迈地说道:“潘姑娘不必多谢。” 潘金莲淡淡道:“奴家原想寻出他们底细。幸得周少主相助,如此只好多谢了。” 黎锦香眉头微微动了动,潘金莲抬起眼,两人目光相接,黎锦香唇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周某说过不用客气!”周飞神采飞扬地说道:“我周族如今已有十几个帮会加盟,是太泉古阵最为庞大的大势力!今日相逢便是有缘,如今我周族高手倾巢而出,两位姑娘和我们一起,我周族会给两位提供安全!” 潘金莲半晌才道:“周少主的好意心领了。只是……” “这位是?”周飞像是刚刚看到乐明珠,不经意地转过目光,“咔”的定格在她胸前。 潘金莲只好道:“敝师妹,乐明珠。” 周飞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自矜地一笑,“我就是周飞。” 乐明珠目光一直在草叶间逡巡,寻找她的小珠儿,生怕它被人踩到,闻言连忙抬起头,仓促道:“你好。” “打跑这些贼人,对周某而言只是兴手之劳,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哦,那好吧。”乐明珠又补充了一句,“其实我自己也能把他们打跑。” 场面一片冷清,周族众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尴尬,黎锦香转过脸,只作没有听见。大主灶昔名博捋着鬍鬚道:“童言无忌。” 周少主宽容地笑了笑,没把这少女的话放在心上。 潘金莲镇定地说道:“今日之事幸得周少主相助,我们姊妹还有些事,先请告辞。”说着施了一礼,拉起乐明珠离开。 “师姊,”乐明珠小声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你说的很好。” “他们为什么不高兴呢?” “也许他们觉得在帮我们吧。” “什么啊?”乐明珠不高兴地说:“如果不是他们乱插手,哪里会让那些人跑掉。” “那些人你见过吗?” 乐明珠想了一下,“他们虽然包着头,但不是那些和尚。” 潘金莲提醒道:“刚才那些人刀法很杂,明显不是同一个门派。若是帮会,寻常帮会大抵是以一个地域为主,流派相近,再则相处日久,刀法多半有近似之处。这些人刀法相差甚大,很可能是临时凑在一起。” “哦。” 潘金莲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那位周少主没有吹嘘,如今太泉古阵内最大的势力是他们周族,哪里还能找出这些不同来历的使刀好手?” 乐明珠终于明白过来,“师姊,你说那些人是和他们一起的?” 潘金莲点了点头。 “太可恶了!我去找他们!” “用不着。”潘金莲道:“看他们出手,未必有十分恶意,多半是借机施恩罢了。” 乐明珠恍然道:“哦。” 潘金莲无奈道:“你就舍不得动动脑子吗?” 乐明珠抱住她的手臂,“人家跟着师姊嘛。动脑筋好累呢。” 忽然两人同时停下脚步,潘金莲一瞬间皱起眉头,乐明珠却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一条人影灵巧地从树上翻下来,程宗扬的牛仔服绑在腰间,裸露的上身被太阳晒得发红,身後背着一隻鼓鼓囊囊的背包,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招手道:“你们好啊。” “大笨瓜!” 乐明珠惊喜地大叫一声,想要跑过去,却被师姊拽住辫子。 “不许去!” “师姊,他救过我的!” “他不是什么好人,小心被他卖了还帮他数钱!” 程宗扬不乐意了,“潘姊儿,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没得罪过你吧?” 潘金莲冷冷道:“我们光明观堂以医术济世,公子自重。” “我哪点儿不自重了?退一万步讲,就算我和乐姑娘你情我愿,也不关你的事吧?” “我是她大师姊,当然要管。” “狗拿耗子啊你!”程宗扬脸一板,对乐明珠道:“乐姑娘,我一个朋友中了毒,请姑娘帮忙诊治。” 乐明珠失声道:“哎呀!小紫!” 程宗扬赶紧道:“不是她!那丫头好着呢!是我一个姓武的朋友,唉,太惨了……” 潘金莲眉头一动,乐明珠已经应允道:“好啊好啊!我帮你看看。” 潘金莲气道:“你哪里学过解毒?”她望着程宗扬,忍着气道:“他中的什么毒?” “不知道。反正是上吐下泄的。前天最惨,昨天还好一点,只在马桶上蹲了十二个时辰,大概是食物中毒吧。” 潘金莲对他的话十二分不信,但万一真是武二中了毒…… 乐明珠央道:“师姊……” 潘金莲没有作声。乐明珠立刻像小鸟一样朝程宗扬飞过去,“大笨瓜,你晒得好黑哦。” 如果没有潘金莲碍眼,自己早把小香瓜抱起来亲个十万八千次,可惜这会儿在潘姊儿犀利的目光,自己再心头火热,也只能装得正人君子一样。程宗扬拉开背包,“吃过这个吗?” “什么东西?” “巧克力。” 乐明珠看着他撕开花花绿绿的包装,露出一块黑乎乎的物体。闻到香气,她就忍不住口水汪汪,接过来就往嘴巴里放。 忽然一枚银针飞来,射在巧克力上,险些扎住她的小嘴。乐明珠赶紧把巧克力递过去,乖巧地说道:“师姊,你尝尝。” 潘金莲见银针没有变色,略微放心了一些,但这种不知来历,又是那个登徒子拿出来的诡异食物,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入口。 乐明珠吐了吐舌头,小心尝了一口,“好古怪……好甜呢……很好吃!” 这次程宗扬没敢乱拿酒心的巧克力给她吃,两人一边走一边翻着背包,乐明珠目光闪闪听着程宗扬的介绍,“这是椰子糖,有椰子的味道……这是棉花糖,软软的很好吃……果冻……薄荷糖……这个只能嚼不能咽,是口香糖……” 乐明珠开心地挑选着,不时发出惊喜的低叫。 潘金莲淡淡道:“武二也来了?” “来了。那天他也在,可惜你们没遇到。” 程宗扬说的是当日她恼怒虞氏姊妹歹毒,顺手拿走赤阳圣果那次。潘金莲不愿多提,问道:“这会儿在哪儿?” 天知道武二那厮在哪儿,但程宗扬早想好答案,“奈何桥。” 潘金莲脸色稍霁,“不是太远。” 程宗扬倒是一怔,他连自己这会儿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没想到居然离奈何桥不远。 周族众人吃了个钉子,一时也不好意思追来。三人边走边谈,很快来到那处做过标记的地方。 程宗扬看周围的痕迹,似乎没有人来过,随即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我有个朋友也中了毒,在这里藏身。” 乐明珠含着糖果道:“你好多朋友中毒啊?” “是娑梵寺的信永方丈。乐姑娘,帮我看看吧。” “好啊。” 乐明珠半点都没疑心,弯腰就想进去,却被潘金莲一把揪住耳朵。 潘金莲谨慎地拂开枝叶,只见一个和尚满脸通红地躺在地上,呼呼喘着气,肥头大耳的模样果然是娑梵寺的方丈。娑梵寺是佛门大寺,信永大师身为方丈,潘金莲也慎重起来,先弹出一枚银针射入信永穴道,减缓毒物的运行,然後仔细探了探他的脉搏,随即挑起眉头。 信永的症状极似醉酒,可莫说他是娑梵寺方丈,戒除荤酒,便是饮酒,太泉古阵又哪里来的烈酒? 第十七章 明珠在怀 更新时间:2014-03-31 程宗扬拨开枝叶,带着一丝沉痛道:“我们途中遇到一隻怪兽,方丈为保护在下,大展神功,力斗怪兽,谁知中了怪兽喷出的毒气,昏迷不醒。若论脉象,倒也平和,可方丈大师一身神功,却被化去十之七八。求仙子大发慈悲,无论如何也要救方丈一救。” 潘金莲眉头拧得更紧,半晌才点了点头。 “如此在下就不打扰仙子,我和乐姑娘在外面为仙子护法。” 程宗扬小心放开枝叶,然後给乐明珠使了个眼色,悄悄指了指远处。 程宗扬抱起乐明珠接连转了几个圈子,一边放声大笑。 乐明珠伏在他胸口道:“大笨瓜,快放我下来……哎呀,你跑这么远,一会儿师姊找不到我们了。” “找不到最好!” “不行,”乐明珠道:“师傅说过,让我乖乖跟着师姊的。” “你连南荒都自己去过,你师傅还怕你丢了?没事的,我们和你师姊先分开走,在奈何桥会合就行。反正你师姊也要到奈何桥去救武二。” 乐明珠想了一会儿,“好啊,原来你是故意的。” “你才知道啊!” 程宗扬搂着乐明珠的纤腰,低下头,与她鼻尖顶着鼻尖,四目交投。乐明珠稍微担心了一下,这会儿也忘在脑後,眼中满满都是笑意,“大笨瓜,你怎么会来这里?小紫呢?” “我们来找点东西。小紫也在这里,只不过这会儿失散了。” 乐明珠道:“我们去找她好不好?” “好啊。不过我们要先办点事……”说着程宗扬笑眯眯捏住她圆翘的美臀。 “哎呀,你坏死了,又想做那种事……” “小香瓜愿不愿意?” 乐明珠嘟起嘴,“你才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呢。好啦,反正都是你的啦。” 程宗扬伸手去解她的衣带,乐明珠连忙道:“不行!不行!这里是野外哎,万一被人看到羞死了……还有好多蚊虫……” “蚊虫?我怎么没发现呢?”程宗扬拉起乐明珠,“跟我来,有个地方不会让人看见。” 程宗扬钻到芭蕉树下,挥起匕首,砍下一片蕉叶。 乐明珠惊叹道:“好大的叶子。”那片蕉叶足有小船那么大,用来当席子,并肩躺三个人也绰绰有余。 “还有更大的呢。” 程宗扬拉着乐明珠穿过芭蕉树,片刻後,两人来到一株巨大的植物下面。那植物不过丈许多高,叶片却大得惊人,一片叶子就像一座绿色帐篷,站在叶下,四面都被叶片覆盖。 “哇,这么大……咦,这里是不是和南荒一样,东西都长得特别大?” “是不是和南荒那样不好说,不过这种草本来就有这么大,但六朝没有这种草,很少有人见过。” 程宗扬把蕉叶拖到叶下,然後砍了几段树枝,将叶片边缘钉在地上,免得被风吹开。 忙碌完,程宗扬回过头,只见乐明珠双手抱着膝盖,像个乖宝宝一样坐在蕉叶上,小脸红红的看着他的身影。 程宗扬心头一阵悸动,把背包丢在地上,展臂将乐明珠搂在怀里,低头吻住她的小嘴。 两人唇舌相连,充满激情地纠缠在一起。乐明珠衣衫一件件滑落,裸露的肌肤宛如明玉,散发出幽兰般的体香。 阳光透过叶片,带来沁人的凉意。叶下隐秘的空间浸在一片明净的绿色内,仿佛一团透明的果冻。乐明珠身无寸缕,白嫩的胴体躺在翠玉般的蕉叶上,晶莹而又润泽的肌肤散发着诱人的光泽,美妙的曲线宛如羊脂白玉雕成。 ………………………………………………………………………………… 程宗扬心头一阵激荡,他没有开口,只紧紧搂住她香滑的玉体,半晌才道:“等手边的事忙完,我就去明州。” “咦?你要去明州?离我们那里好近呢。” 程宗扬刮了刮她的鼻尖,“我就是去光明观堂,找你师傅。” “为什么?你又不认得她。” “小笨蛋!我是找你师傅要人——要你!明白了吗?” 乐明珠惊喜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 乐明珠心花怒放,接着又伤心起来,“不行……人家舍不得师傅,还有小板凳、小木头她们……老公,你能不能把她们都要走?” 程宗扬呛了一口,“……很难吧?” “好吧好吧……”乐明珠撒娇地在他胸口磨蹭着。 程宗扬坏笑:“我如果把她们都要来……难道你不难过吗?” 乐明珠愕然道:“为什么难过?” 这丫头还真是不舍得动脑筋,程宗扬索性道:“如果我和她们做刚才和你做的事,你不会伤心吗?” “哦,”乐明珠大度地说:“人家才没那么小气呢。” “真的吗?” 乐明珠想了一会儿,忽然兴奋地说道:“刚才的感觉好舒服,小板凳和小木头还没试过呢,老公,你哪天让她们也舒服一下好不好?” 程宗扬彻底被这丫头给打败了,“你还真大方啊……” 乐明珠握起小拳头,“大师伯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程宗扬玩笑道:“那你大师姊呢?” 小香瓜却当了真,高兴地说道:“好啊好啊!一会儿见到大师姊,我去对她说——” “千万别!”程宗扬赶紧阻止她。开什么玩笑?潘姊儿如果知道,捅自己十剑八剑都不解恨。 “小气鬼!” “幹!不是我小气好不好?”程宗扬纳闷地说道:“你师傅难道就没教过你贞洁什么的?” “有啊。但你又不碰前面啊,师傅又没说过屁眼儿也不可以。” 你师傅还真教不了这么细……程宗扬终于理解了,原来小香瓜以为只有性交才是绝对禁忌。其他部位师傅没教过,于是在她看来,这只是一件很害羞但很好玩的事。又好玩又不犯禁忌,让师姊跟自己做一次,大家都开心…… 当然这只是小香瓜自己以为的,据程宗扬所知,潘姊儿肯定不会开心。程宗扬生怕小香瓜越想越合适,一会儿就去鼓动潘姊儿跟自己来个後庭花开,赶紧岔开话题,“小香瓜,你师姊为什么整天都冷着脸?” “我也不知道啊。以前师姊很喜欢笑的,後来下山,再回来就板着脸了。” 程宗扬立刻转起了念头,潘姊儿该不会是下山时遭遇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连性子都变了吧? “小香瓜,我们不提那个又舒服又好玩的事了,你有没有办法让你师姊笑一个呢?” “哦……”乐明珠想了几秒钟,然後闭上眼睛,呢哝道:“好累呢,人家才不想动脑筋……” “……你乾脆睡一会儿吧。” 第十八章 走出雨林 更新时间:2014-04-01 遇到乐明珠,程宗扬才知道信永那秃驴是个彻头彻尾的路痴,他们追着那头陀从奈何桥追过来用了一整天,其实一直在兜圈子,这片雨林离桥头并不远。天一亮,程宗扬找到那条水泥路,两人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走出雨林,看到远处的奈何桥。 桥上笼罩着一层薄雾,隐约能看到几具守桥力士尽职尽责地在桥上巡视。忽然桥上传来一阵清脆的枪声,不知道哪个倒霉鬼又被机械警察判定违章,给严格执法了。 这会儿桥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看样子都是被困在此地,无法过桥。一般来太泉古阵寻宝的,九成都被阻隔在奈何桥头,真正能进入太泉古阵深处的少之又少。这回没有汽车代路,程宗扬也在桥头犯了难,光凭两条腿,自己可没有信心能跑进百米六秒大关,而且还一口气跑上三公里。 乐明珠也一样,她全靠着师姊帮忙才能越过奈何桥。好在众人约好在桥头见面,程宗扬也不着急,找个凉快的地方和小香瓜卿卿我我聊着天,分享自己从售货机里找到的各种零食。 忽然桥头一阵骚动,人群分开,接着周飞气宇轩昂地走过来,後面簇拥着周族一众人马。上次周飞就是在桥头出的车祸,也不知道他怎么死里逃生,这次程宗扬倒想看看这个五十级的大高手怎么过桥。 周飞在桥头傲然一笑,然後伸出手,後面一个女子缓步上前,将柔荑放在他掌中。那女子戴着面纱,但一袭宫装,分明是剑霄门的黎锦香。 “今日!”周飞豪情万丈地说道:“我周飞要在诸位见证之下,踏过这奈何桥!不仅如此!所有追随我的人,都能踏过奈何桥!” 在众人震惊而又艳羡的目光下,周飞与黎锦香携手踏上桥面。 “逆行!”程宗扬心道:“这家伙找死啊。” 几名守桥力士如风般驰来,远远就响起警告。周飞不慌不忙,神情一派从容镇定。 守桥力士疾驰而至,正当众人以为要爆发冲突时,周飞抬手道:“我乃周族少主周飞!”接着一声厉喝,“让开!” 警报声戛然而止,那些守桥力士调转方向,居然真的让开道路。 短暂的沉寂之後,桥头的喝彩声响成一片,声音最大的当然是周族众人,竞相交口称赞周族少主的霸气,连守桥力士都为之折服。 程宗扬目瞪口呆,表情一片呆滞,周飞这一手给他带来的冲击,远比其他围观者强烈。旁人只以为周飞王霸之气四溢,连守桥力士也无法阻止,但在程宗扬眼中,周飞脚下一样东西远比任何事物都来得震撼。 不知道周飞用了什么手段,在他抬手的一刹那,脚边出现了一条手掌宽的白线。那白线笔直伸出,在深黑的桥面上白得耀眼,别人也许觉得神秘,程宗扬却知道这是一条行人线。 桥面程宗扬早已看过,那条白线原本并不存在,而是在周飞抬手的一瞬间出现。这也许是某种法术,但怎样弄出这条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周飞怎么知道一条白线就能骗过那些守桥力士的认知?他知道这条线的涵义吗?如果知道,难道他也是能看懂交通标志的穿越者? 流星般崛起的天才……自建周族,吸引追随者……不败神话……嚣张的王霸之气……还真像是段强说过的那种穿越主角啊。 程宗扬忽然涌起一股冲动,想拉住周飞问个明白。 人群蜂拥挤上桥面,程宗扬拉起乐明珠,“我们走!”一边竭力向前挤去。 忽然一隻雪白的玉手按住肩头,劲力含怒一吐。程宗扬半边身体仿佛被巨物压住,顿时呼吸不畅,接着小香瓜一声惊呼,“大师姊……” 程宗扬沉肩侧身,卸去力道,踉跄退了几步。潘金莲面沉如水,右手一把扯住乐明珠,左手一甩,将一个肥头大耳的和尚丢在地上。 信永狼狈地爬起来,陪着笑脸道:“果然是鹤羽剑姬!好功夫!好功夫!”一边猛拍马屁,一边赶紧躲到程宗扬身後。 程宗扬一看就知道自己的把戏被戳穿了,他打了个哈哈,“信永方丈的伤势已经痊癒了?” “托福!托福!”信永道:“潘仙子妙手回春,贫僧修为已经恢复了两成有余。” 程宗扬怕他吹破牛皮,连忙道:“潘仙子,武二……” 潘金莲凤目生寒,咬牙道:“无耻败类!” 乐明珠怯生生道:“师姊……” 潘金莲厉声道:“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把你这个小笨瓜从桥上扔下去!”说罢拉起乐明珠,飞身掠起。 乐明珠一脸委屈地扁着嘴,不住回头张望。程宗扬倒是想追,可看潘姊儿一掠数丈的轻身功夫,马上就死了这条心。 “大哥,”信永伸出头来,诚恳地说道:“我啥都没说!” 眼看自己白嫩可爱的小香瓜,刚啃了一口就飞掉了。程宗扬心里这别扭,都想给这秃驴一记耳光解恨。 半晌,程宗扬叹了口气,拍了拍信永的肩膀,“谢了。” “大哥,你去哪儿?” “过桥。” 程宗扬刚一举步又停下来,从包里抓了把零食,拿了瓶矿泉水递给信永,然後摆了摆手,转身踏上奈何桥。 ………………………………………………………………………………… 周飞一声断喝震退守桥力士的壮举,毫不意外地引起轰动,无数人视为畏途的奈何桥从此变成通途,让所有来到太泉古阵的寻宝者都惊呼连连。 程宗扬穿过奈何桥时,另一端已经聚满了人,原本没有加入周族的,这会儿都觉得跟着周少主能大捞一笔,放下架子与周族结盟。已经加入周族的,如今更是趾高气昂,深觉自己跟对了人,大发横财指日可待。 程宗扬本来想找周飞问个明白,刚挤到跟前,还没开口便调头就走。人群间几个默不作声的汉子,赫然是苍澜的外姓人。 第十九章 外姓人围捕 更新时间:2014-04-02 桥上同样有外姓人踪影,有几个蹲在桥头仔细观察那道白线。那白线在阳光逐渐变淡,看来要不了多久便会消失。程宗扬暗暗後悔,自己一时冲动,赶来想弄清周飞的底细,结果忽视了一路追来的外姓人。 这会儿想回去是不行了,桥上桥下都有外姓人,待在这里,迟早要被他们发现,程宗扬索性趁着人多,往前走去。 层层叠叠的立交桥在头顶交错纵横,高不见顶。程宗扬这次没有再踏上迷魂桥,而是随着人群从桥下赶往第十层入口。 如果周飞真是穿越者……想到这个可能性,程宗扬心头就禁不住一阵忐忑。自己来到六朝已经一年多了,对这个世界已经不再陌生。可是对六朝每多一分了解,心底就多一分困惑。这个倒影般扭曲的世界似乎陷藏着太多秘密,可自己看不清,摸不着。自己的困惑无人能够解答,连交流也成为奢望。 程宗扬能感觉到,随着在六朝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自己也越来越像一个六朝人,而自己曾经的记忆渐渐变得模糊。有时自己都有种错觉,仿佛从前的经历仅仅是一个梦境,紫玫、段强、飞机……那些全部都是幻觉,根本就没有真实发生过。 程宗扬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渴望与人交流,自己有太多的困惑需要倾诉,太多的疑问需要印证。但这些需要一个与自己有着相同背景的穿越者。 程宗扬脑中乱纷纷,说不清是喜是忧。人群渐渐稀疏,等他惊觉过来,身边只剩下寥寥数人。前面一个慢吞吞走着,旁边两个不紧不慢地跟着他的步子。 程宗扬猛然停步,三人同时生出感应,齐齐停住步子。接着程宗扬纵身向侧前方掠出,三人急忙追来,却晚了一步,眼看着程宗扬掠入林中。 程宗扬一手扣着匕首,猎豹般在林中飞驰。这里像是一片废弃的绿化带,草木茂盛,根本看不到隧道入口的位置。刚才自己只顾想着心事,头也没抬地跟着前边人走,那三名外姓人也狡猾,故意把自己引到僻静处,显然是怕人多眼杂,想在暗处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自己。 身後一阵风声疾飞过来,程宗扬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是一柄短枪。短枪比箭矢大得多,只要自己反手挑中枪锋,连脚步都不用停。可惜反手接暗器这门功夫,自己从来都没练过,反手一刀九成九挑不中,被短枪扎个透心凉倒是有点把握。 程宗扬转身停步,挥起匕首斩落短枪,接着劈手扔出一隻圆滚滚的物体。後面一名外姓人长刀翻起,一刀将那物体劈开。 “篷”的一声,金属罐猛然破开,泡沫飞溅而出。错愕间,一道冰冷的寒意切入胸口,肋骨一声轻响,被锋刃斩断,鲜血从破裂的心臟狂涌而出。 程宗扬毫不停顿地错身而过,一边闪避血迹,一边心痛那罐可乐。另两名外姓人各自出刀,从两侧掩杀过来。 程宗扬收起匕首,双手握住雷射刀狭长的刀柄,真气一吐,一道电光从柄中射出,随即将一名外姓人连人带刀斩成四截。 飘飞的血雨中,程宗扬咬牙一笑,朝最後一名外姓人杀去。那些外姓人虽然悍不畏死,但白白送死的事没人肯幹。眼见这年轻人一刀一个,接连幹掉自己两名同伴,那名外姓人转身就逃。 程宗扬大喝一声,“哪里逃!” 大喝声虽然响亮,程宗扬脚下却没挪动半步。他早已发现,雷射刀保持在电光状态时,展现的攻击力完全超过这个时代的认知,就像刚才那一刀,轻轻鬆鬆就把对手斩成四段。这种武器根本就是变态的存在。问题是雷射刀对真气的消耗更加变态,自己只支撑了短短五秒钟,丹田的真气已经耗尽,如果最後那名外姓人攻来,恐怕一刀就将自己砍翻了。 闪烁的电光逐渐消散,程宗扬微微一怔,看着柄上凝出一截暗银色的刀身,与以前黑白相间的纹路大相径庭。仔细看时,才发现纹路并非消失,而是变得更加细密,通体呈现出暗银的光泽。 也许是自己修为更加精纯,才导致刀身的变化吧。程宗扬到现在也不知道哪个才是雷射刀的真实面目,电光状态下的雷射刀锋锐异常,但五级巅峰修为也支持不了几秒钟,根本就是过渡状态。刀身呈现实体时,雷射刀和一把平常的武器相差不远,但程宗扬这时感觉到,它应该与持刀人的修为相关,如果自己突破五级,进入六级通幽的境界,雷射刀凝出的刀身会更加坚固。 程宗扬抹了把脸上的血迹,转身欲走,背後脚步声响,却是那名外姓人去而复返。 程宗扬心头不由悬了起来。自己这会儿只是个空架子,消耗的真气至少要几个时辰的静修才能恢复,如果不是斩杀两人,接连吸收两道死气,自己恐怕连站都站不稳。如果是别的对手,程宗扬也许直接弃刀投降,等着武二他们赶来,救自己出去。但这些外姓人的残忍自己已经见识过,如果弃刀,他们八成不会用点穴那么简单的手段,如果被他们砍断一手一脚,还不如拼死一搏。 那名外姓人并没有靠近,只在远处恶狠狠盯着他。程宗扬知道他是要盯紧自己的行踪,等待其他人接应,可惜知道归知道,自己这会儿扑过去把他杀了,那是千难万难。 程宗扬有心无力,外姓人有力无心,局面一时僵持下来。可自己是虚,对方是实,僵持的结果只会对自己不利。 程宗扬拔出珊瑚匕首,真气运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涌入丹田,已经枯竭的经脉略微多了几缕真气。程宗扬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林中转出一名头陀。他双目深陷,眉骨高突起,乾瘦的身体包着一块髒兮兮的白布,皮肤黝黑,一手持着竹杖,肩上背着一隻布囊,下面赤着双足。 刚一照面,程宗扬正奇怪这里会有一个头陀,忽然人影鬼魅般一闪,那头陀悄无声息地掠近,接着蓦然挺起竹杖。程宗扬已经是强弩之末,这一下竟没能躲开,被他一杖刺进肩窝,鲜血顿时飙出。 第二十章 乾瘦头陀 更新时间:2014-04-03 盯梢的外姓人转身就逃,那头陀乾瘦的身形如同一个跳动的影子,在林中忽隐忽现,片刻後,远处传来一声惨叫。 一连串的变故让程宗扬都有些糊涂,直到听见惨叫声才急忙按住伤口,勉强撑起身体避往林中。 那名头陀似乎只是路过,并没有折回来杀人灭口。程宗扬靠在树後,沉心静气,缓缓吐纳。 这会儿冷静下来,程宗扬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实在太冲动了。太泉古阵充满危险,这是自己早己知道的,结果一时失去理智,就接连陷入险境。可以说,从看到那条行人线开始,自己就犯了一连串的错误。 周飞可能是穿越者,或者可能有穿越者的知识——这一切仅仅是个可能,自己就头脑发热,急切地想与对方交流。即使周飞真是穿越者,难道自己会迫不及待地亮出身份,大家抱头痛哭?最大的可能,也许是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程宗扬现在已经不像初入六朝时那样天真,他完全可以想像,一个与自己有同样背景的穿越者,可能意味着是同伴,但更可能意味着是对手,自己最危险的对手。 程宗扬暂时把周飞放到一边,开始分析自己目前的处境。按路程来算,自己虽然在雨林花费了太多时间,但很幸运的被传送到第三层。自己赶到奈何桥时,萧遥逸、武二、朱老头、徐君房,还有小紫都没有出现,如果他们被传送到第一层,现在还在路上也不奇怪。 可惜自己穿过奈何桥犯下一个大错。在那些外姓人的监视下,自己很难折回去与萧遥逸等人会合。现在自己等于是独自处在外姓人的包围中,随时可能遇到危险。 抛开周飞穿越的迷思,程宗扬头脑变得灵活起来。他立刻想到,刚才的头陀很可能就是娑梵寺追逐的目标。那头陀身上带着从佛门诸寺手上抢走的舍利,因此才一言不发,痛下杀手。也正是因为他急于甩掉群僧,自己才捡了一条命。 遇见那名头陀只是偶然,真正的威胁还是来自于那些外姓人。程宗扬不知道他们往太泉古阵投入了多少人力,但显然比以前要多出许多,即使苍澜所有的外姓人如今都在太泉古阵,自己也不会意外。 程宗扬盘算许久,最後站起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第十层的隧道入口肯定是外姓人重点监视的位置,自己只要露面就会被他们盯上。重新回到桥头,也是同样的结果。现在自己最要紧的,是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尽快调息入定,恢复体力。这样的地方,太泉古阵肯定会有。 ………………………………………………………………………………… 脚步声在空旷的水泥管道中回荡,程宗扬拿着一颗核桃大小的夜明珠,藉着珠身的莹光往管道深处走去。 遍布太泉古阵的下水道几乎构成一个地下世界,以前曾经也有探险者进入下水道寻宝,但运气最好也是无功而返,倒霉一些的,就此消失也不奇怪。既危险又没有收获,久而久之,这些下水道就被人无视了。 阵内的下水道宽窄不一,小的需要伏身爬行,大的足有几层楼高,宏伟的规模让人怀疑它们真的就是下水道。程宗扬一边走,一边抬头张望,最後在一道竖井旁停下脚步。 竖井直通地面,抬起头便能看到阳光从井盖的栅栏射入。竖井下方是一条主管道,高度超过五米。而在井壁上方,有一排圆形的洞口,一旦天降暴雨,雨水将从这些支流进入主管道。这个位置离地面不远,便于通风,开口又在高处,隐蔽性也是一流。程宗扬拔出珊瑚匕首,费力地爬进洞口,在里面盘膝坐下,然後闭目凝神。 随着气轮的运转,真气宛如涓涓细流,在经脉中流淌。每循环一周天,就恢复一分。程宗扬闭上眼,逐渐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真元缓缓恢复。 不知过了多久,管道内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大汉道:“没人啊?孙哥,不会是找错地方了吧?” 那位孙哥道:“就是这儿。咱们等会儿看看。” 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下,过一会儿,那名大汉小声道:“孙哥,真是帮主找咱们?” “哥哥还能骗你?” “孙哥,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大汉期期艾艾,半晌没说出口。 孙哥不耐烦地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大汉心一横,压低声音道:“孙哥,何帮主待咱们是不错,可咱们现在都是周少主手下的人……” “没错啊,怎么了?” “我觉着吧,在周族,比咱们在洛帮可风光得多。以前在帮里,虽然没少拿钱,可整天累死累活的。在周族不用撑篙,不用拉纤,比以前可轻鬆多了。” 孙哥沉着脸道:“姜勇,你什么意思?帮主叫咱们,你不想来是吧?” “孙哥开口,兄弟肯定要来。不过这事……是不是要给大主灶说一声?毕竟咱们刚加入周族不是?” 孙哥瞪着他,片刻後,忽然“嘿嘿”低笑起来,“哥哥没看错人,你平时不声不响,可心里有数。实话告诉你吧,”孙哥压低声音,“我这趟来,是庞执事的吩咐。” “庞执事?” “没错。何帮主虽然是咱们帮主,可洛帮都没了,帮主还顶啥用?何帮主留的暗号我是头一个看见的,转头就禀报了庞执事。庞执事吩咐我把暗号擦了,别让旁人知道,然後来看看是不是真是何帮主。” 大汉精神一振,“庞执事是要……” 孙哥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後低声道:“我怕自己搞不定,才叫上你。这次事要办成,可是大功一件,咱们在周族也算立住脚了。” “可咱们两个,也不是帮主的对手啊……” “这你放心,庞……” 孙哥还没说完,就赶紧闭上嘴。 何漪莲的身影从远处出现,她谨慎地看了片刻,然後道:“孙义?姜勇?” 孙义一脸惊喜地说道:“帮主!” “就你们两个吗?” 姜勇赶紧道:“我们一看见帮主留的暗记就立刻来了!” “其他人……”何漪莲犹豫了一下,“都已经加入周族了?” 姜勇道:“那都是副帮主他们几个的意思。” “什么鸟周族!”孙义拍着胸口道:“我们兄弟只认帮主一个!” 何漪莲露出一丝笑容,慢慢走了过来,她脸色苍白,虽然努力保持镇定,可眼中的惊惶藏也藏不住,似乎正处于极大的危险之中。 “你们两个很好。”何漪莲道:“果然是忠心耿耿,有勇有义。” 孙义道:“帮主,你怎么在这里?来,先喝口水吧。” 何漪莲接过他递来的竹筒,拔下塞子,正要喝下,忽然自失地一笑,“我洛帮几十条好汉,应召而来的只有两人……”她提高声音,像发誓一样道:“等回到洛都,一人给你们一把交椅!” “帮主别这么说!”姜勇拍着胸膛道:“我们都是帮主的人,为帮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倒是用不着,”何漪莲目光一转,轻笑道:“你们两个既然跟着我,少不了你们的好处。”说着她回头道:“兰儿,出来吧。” 两人睁大眼睛,看着帮主身後一个白艳的身影。 何漪莲挑起唇角,“怎么?你们不认识吗?” 孙义咽了口吐沫,“这是青叶教的……尹夫人?” “便宜你们了。” 何漪莲轻轻一推,把尹馥兰推到两人面前。这位青叶教教主夫人此时只穿着一条肚兜,白生生的玉体大半暴露在外。从井盖透入的阳光洒在身上,肌肤闪动着白腻的光泽。她微微抬着头,脸上带着茫然的笑容。 何漪莲道:“青叶教已经没啦。这位尹夫人在太泉古阵输光了盘缠,无以为生,便把自己卖到我们洛帮,为奴为婢。是不是啊?兰儿。” 尹馥兰柔声道:“是。” 何漪莲转头笑道:“你们两个是我得力手下,又忠心耿耿,尹夫人早就想巴结你们呢。” 姜勇“咕咚”咽了口吐沫,“啊?” 孙义有些不相信地说道:“巴结我们?” “她现在是帮里的奴婢,不巴结你们还能巴结谁?” 何漪莲貌似从容,心里却忧急如焚。洛帮被周族吞并的事,她也略知一二,如何不知道这是庞白鸿和严森垒的指使?洛帮和青叶教能够立足,全是广源行在背後支撑,如今两帮都已不复存在,她和尹馥兰也成为弃子,为了给周族让路,被人暗中下手除掉也并非不可能。 何漪莲自问在洛帮经营多年,总会有几个足够忠诚的手下,没想到自己留下暗记,却只来了两个小脚色。但何漪莲此时已经无可选择,只能用尽办法来拉拢这两个手下。 何漪莲对尹馥兰道:“我这些手下也见过你多次,可都隔着衣服,哪里看得清楚?如今你到我帮中为奴,便让他们看个仔细。” 孙义本来还盯着何漪莲手中的竹筒,为她半晌没喝而心里发急,这会儿直看得眼花缭乱,脖颈涨得通红,口鼻呼呼地喘着粗气。 何漪莲道:“这贱人自愿到我洛帮为奴,你们还客气什么?” 孙义和姜勇同时伸出手,朝尹馥兰白花花的雪臀抓去。 一道暗银色的光芒从天而降,接着刀风暴起,程宗扬从空中腾身跃下,将两名汉子砍翻在地。 两人虽是洛帮好手,修为比程宗扬还差了许多,这会儿又全无戒备,顿时毙命。鲜血泼溅在水泥壁上,淌下一片殷红的血痕。何漪莲神情大变,却没有立即出手,而是退後半步。 程宗扬提起雷射刀,指向何漪莲。冷笑道:“竹筒里的水可是庞执事专门给何帮主准备的,何帮主怎么拿到现在还不喝呢?” 何漪莲玉手一颤,像被烫到一样急忙丢开竹筒。 “何帮主怎么不出手呢?哦,是不是被人制住经脉,无法运气啊?” 何漪莲脸色渐渐发白。 “难怪何帮主肯做出这么不体面的事情,来拉拢手下。”程宗扬踏前一步,“小紫在哪里?” 第一章 小紫何在 更新时间:2014-04-04 巨大的桥墩拔地而起,宛如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森林。无数桥梁纵横交错,遮蔽了天空。一行人匆匆从桥下穿过,与头顶宏伟的建筑相比,桥梁阴影笼罩下的人类仿佛蝼蚁般渺小。那些人行色匆忙,浑未留意远处有一双阴狠的眼睛正紧紧盯着他们的背影。 盯梢的外姓人像螳螂一样伏着身,悄无声息地穿过草丛,他路过的荒草间,埋着一隻不起眼的窨井盖。 阳光透过井盖的栅栏,一直向下延伸,最後落在一片阴暗的地下世界中。 鲜血在冰冷的水泥壁上缓缓流淌,两具尸体一左一右倒在脚边,脸上还残留着惊骇的表情。 程宗扬又重复了一遍,“小紫在哪儿?” 听出他声音里并没有恶意,何漪莲紧张的神情略微放鬆了些,反问道:“你是谁?” 程宗扬皱起眉,“你紫妈妈没说吗?” “哪里来的紫妈妈?”何漪莲不悦地说道:“你这般胡言乱语,莫非是个疯子?”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自己眼看着小紫趁乱将何漪莲和尹馥兰劫走,才杀出去接应武二,可何漪莲似乎根本不知道小紫的存在。难道出了什么岔子? “何帮主为何会在这里?” “怎么?这里不能来吗?”何漪莲微微抬起下巴,“我从太泉古阵进来便在此地。” 怎么可能?程宗扬虽然对太泉古阵远称不上熟悉,但徐君房说过,从太泉古阵传送进来,只会随机出现在前三层。也正是因此,通向第四层的唯一出口奈何桥,才成为探险者难以逾越的天堑。何漪莲是在撒谎?还是别有缘故? 何漪莲忽然道:“你是来寻宝的么?”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那还是能是别的吗?” 何漪莲微一沉吟,接着展颜笑道:“你运气真好——我今日一进太泉古阵,便在此地找到一隻宝箱,既然大家都是寻宝的,不如一人一半如何?” “是吗?那我倒要看看了。” “在这边,随我来吧。” 何漪莲一边走一边像是随意地说道:“我一直在这里寻找宝物,还没有出去过,外面想必很乱吧?” 程宗扬连连点头,“乱得一塌糊涂。” “方才还要多谢你。”何漪莲道:“没想到那两个奸细竟然包藏祸心,敢暗中算计于我。” 这位洛帮大当家虽然竭力保持镇定,言谈从容不迫,但眼底不时闪过的惊惧却掩也掩藏不住。自己一出手就杀了两个人,虽然是叛徒,毕竟是她手下,她非但隻字未提,反而刻意向自己示好,还拿出平分宝物这种诱饵……程宗扬一肚子的纳闷,随口应道:“正好遇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四处打量,目光移动间,不可避免地落在旁边一具白艳的胴体上。尹馥兰身无寸缕,赤条条跟在女主人身後,两条白生生的美腿优雅地迈着步,纤腰柔软地一扭一扭,丰满的雪臀微微颤动,肉感十足,充满活色生香的艳态。 这位早早就死了丈夫的教主夫人艳名远播,能一手把持青叶教十余年,也颇有些手段。但此时她脸上带着空洞的笑容,目光茫然,像具美丽的傀儡跟在女主人身後。 “这贱人是天生的的淫材儿,你若想用,尽管用便是。” 听到何漪莲用不屑而又随意的口气说着那个裸裎的尤物,着实能撩拨起人心底最深处的欲望。 好在程宗扬不是第一次见到尹馥兰,还能把持得住,打着哈哈道:“还是先分了宝贝再说。” 两人一前一後走了片刻,何漪莲她停下脚步,指着角落里一隻黑漆漆的箱子道:“就是这个了。” 望着那隻铁箱,程宗扬终于放下心来,长出一口气。 何漪莲道:“这箱子有些奇怪,外面看不到锁钥,却怎么也打不开。你若是能把它打开,里面的东西我们各拿一半。” 程宗扬心事一去,整个人都轻鬆下来,笑道:“一人一半?不好吧。” 何漪莲一颗心直沉下去,面上还竭力保持镇定,微微眯起眼睛道:“你想独吞?” 何漪莲暗自戒备,却听那年轻人厚颜无耻地说道:“箱子本来就是我的。” 何漪莲心下恚怒,“本以为你是正人君子,原来也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 “对着救命恩人说这话,你亏心不亏心?”程宗扬道:“何况这箱子是我从临安一路背到苍澜,你以为是无主的?” “胡说!” “何帮主,你还没弄明白呢?”程宗扬道:“太泉古阵不是今天才开启,而是前天。这里也不是第三层,而是已经过了奈何桥。何帮主,我看你也不笨啊,怎么连自己少过了两天也不知道呢?” 何漪莲瞠目结舌,心底的震惊再也无法掩饰。当初她在镇上听说尹馥兰沦落到贩卖水果,赶去大加嘲讽。谁知正得意间却突然失去意识,醒来时自己便和尹馥兰待在这处冰冷的洞窟中,身边只有一隻根本打不开的铁箱。 何漪莲对昏迷中的经历一无所知,只是惊骇地发现,自己虽然行走如常,身体毫无异样,修为却荡然无存,无论怎么运功,都无法凝聚出哪怕一缕真气。 何漪莲如堕冰窖,再看旁边的尹馥兰修为还在,心下更是慌张。她与尹馥兰结怨已久,这会儿修为尽失,尹馥兰一翻手就能置她于死地。好在尹馥兰被行淫兽咬中,淫毒攻入心脉,神智受创,又被人调教过,虽然修为还在,但失去攻击性,就像一具任人摆布的傀儡。 这样的发现并没有让何漪莲轻鬆下来,她压下心底的恐慌,好不容易在这迷宫般的地下管道中找到出口,在外面遇到几名周族的人,才知道自己已经置身于太泉古阵之内。听说洛帮也并入突然崛起的周族,何漪莲更加不安,她深知太泉古阵的危险,此时修为已失,更不敢在外面多加停留,只匆忙留下暗记,希望有忠心的手下赶来救援。 第二章 变异老鼠 更新时间:2014-04-04 庆祝成为vip,今天多更新一章? 结果来的两名手下却被那个莫名其妙的年轻人利落地斩杀当场,还告诉自己他们心怀鬼胎。对何漪莲而言,那两名手下是忠是奸根本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怎么保障自己的安全——尹馥兰的下场便是前车之鉴。自己奚落她时快意非常,但一想到自己沦落到她的境地,何漪莲便不寒而慄。 那个年轻人一脸怜惘地看着她,用同情的口气道:“我如果告诉你真相,恐怕你也不信。这样吧,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何漪莲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程宗扬爽快地放开手,做了个送行的手势。他已经有十成把握,这两个女人都是被死丫头扔在这儿的。被死丫头选中的东西,还没有逃走的先例,何漪莲再强十倍,也破不了这个例。 不过尹馥兰却被他留了下来,“光着屁股乱走很危险的。你紫妈妈要是知道自己的东西被人乱动,少不了会发脾气,还是跟我走吧。” 何漪莲顾不得理会,年轻人那番话,让她越想越是惊惶。匆匆走过甬道,她猛然停下脚步,仿佛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下,浑身发冷。 一缕阳光从头顶的窨井透下,在地上留下一片耀眼的光斑。那两具尸体躺在冰凉的水泥地上,隐约能看到一隻野狗大小的物体,正伏在尸体上抱着一隻头颅吸食得叽叽作响。 何漪莲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子,忽然那隻野狗抬起头,露出口中两排挂满血肉的利齿,豆大的眼睛散发出蓝汪汪的光泽,嘴巴尖尖的,却是一隻变异的老鼠。它昂起前爪,接着腋下弹出两片翅膀般的肉膜,在空中一鼓,“嗡”的一声,蝙蝠般腾空飞来。 何漪莲尖叫一声,反身逃开。 程宗扬正发愁怎么给尹馥兰遮住身体,听到何漪莲这声尖叫连腔调都变了,立即拔刀跃起。 何漪莲踉跄着跑来,忽然身体一紧,衣衫被鼠妖的利爪扯住,接着“嗤”的撕开。 看到那隻长了翅膀的巨鼠,程宗扬也倒抽一口凉气,他一把拉住何漪莲,右手挥刀斩向鼠妖的尖牙。 谁知变异鼠猛地一旋,贴着刀锋绕了个圈,调头扑向程宗扬的面门。这一下变招比寻常的武林好手还来得迅猛,程宗扬惊出一声冷汗,急忙斜身向後退去,紧接着雷射刀闪电般劈出,重重斩在变异鼠一侧的膜翅上。这一刀又狠又准,变异鼠跌在地上,肢体蜷曲着发出尖锐的叫声。 程宗扬一口气还没鬆开,远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响动,随即黑暗中浮现出一层发蓝的眼睛。 程宗扬一刀刺穿那隻受伤的变异鼠,鼠腹中掉落出来的人牙让他一阵作呕,赶紧挥刀将鼠尸挑开,喝道:“走!” 何漪莲惊魂未定,尹馥兰也本能地尖叫起来,周围都是光溜溜的水泥管,根本无处藏身。 “上边!” 程宗扬一把扯起何漪莲,把她推到上方一条支管中。尹馥兰神智受创,修为尚在,被程宗扬一扶,裸着身子爬进管道口。 空气中传来“嗡嗡”的响声,一群变异鼠鼓动着膜翅飞来,还有些半路停下来,趴在两具尸体上大肆啃嚼。 程宗扬抢过铁箱,刚准备跃上去躲避,一隻变异鼠已经飞到背後,尖利的爪子几乎钩到背包。 程宗扬把铁箱扔进管口,一手攀住管道下缘,一边返身出刀,将那隻变异鼠凌空劈落。硕大的鼠妖蜂拥而至,不逊于刀锋的尖爪利齿雨点般袭来。 管道中露出两女苍白的面孔,何漪莲目光闪动,似乎在犹豫是不是要趁机逃开,片刻後,断然道:“拉他!” 尹馥兰听话地挽住程宗扬的手掌,把他拉进管道。一隻变异鼠猛扑进来,尖爪钩住她的手臂,在她雪白的手臂上留下三道血痕。尹馥兰吃痛地低叫一声,本能地鬆开手。程宗扬抬手一撑,半身钻进管道,接着管口爆出一团刀光,将几隻扑来的变异鼠尽数绞杀。 程宗扬肩上被那头陀的竹杖刺伤,伤口本来已经癒合,这时一使力,伤口又重新迸裂,热血瞬时涌出染红了衣物。 变异的鼠妖越来越多,一眼看去,尽是飞舞的膜翅和滴血的利齿。程宗扬暗暗叫苦,不知道这片地下世界有多少变异的鼠妖,这么一波一波层出不穷,用不了多久就能把自己撕成碎片。 忽然“咯”的一声,何漪莲用尽手段也无法打开的铁箱张开一道缝隙,伸出一条尖细的触肢。那条触肢灵巧地钻出箱子,大步向前迈去。接着从後面的箱子里滚出一堆各种各样的零件,追赶着格格作响地拼在触肢上。触肢一边走动,一边变得越来越完整,却是一隻巨大的蜘蛛。 蜘蛛细长的肢体变幻出不可思议的形状,紧贴着程宗扬的身体钻出洞口,接着八条触肢同时张开,仿佛一张巨网扣在管道入口上。袭来的鼠妖撞在上面,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蜘蛛看似纤细的触肢却纹丝未动。 身上压力一轻,程宗扬不敢多停,匆忙裹住肩头的伤口,与两女一同往管道深处爬去。回头看时,那隻还未全部完工的蜘蛛牢牢挡在管道口,将变异的鼠妖尽数挡在外面,接着腹下弹出一根腹针,从一隻鼠妖眼眶刺入,带着一串鲜血从它脑後穿出。 程宗扬鬆了口气,这隻铁箱肯定是小紫有意留在此处,免得自己的猎物撞上什么危险。 程宗扬一边爬,一边定下心来,仔细打量眼前的管道。这条下水道只有半人高,只能伏着身爬行,好在洞内空气并不污浊,按走向来看前面是上游,如果顺利的话,应该能找到出口。 桥墩的阴影下倒伏着几具尸体,他们随身的行囊、衣袋都被利器划开,从头到脚被人洗劫一空。 一幢废弃建筑内,宋三道:“那位周少主似乎找到了什么东西,眼下正召集人手赶往第十层。” 莫爷半闭着眼睛,慢悠悠道:“太泉古阵第十层……你们也进去过。里面到底有些什么?” 第三章 莫爷探墟 更新时间:2014-04-05 “因为有力士守着,以前能过奈何桥的次数都不多。小的在苍澜这么多年,也只进去过六七次。第十层有座大山,有个山洞能进到山里,镇上的本地人说叫魔墟,里面颇有些妖物。托莫爷的福,小的上次进去过,那个姓尹的妇人便是从食人的巨藤里捡来的。魔墟地方甚大,即便能进去,想把里面找遍,也要穷年累月的工夫。” 莫爷道:“终究还是人少……难得有这么多人进来,只盼着老天开眼,能多留些人下来。” 宋三笑道:“借莫爷吉言,这次怕是要全留下来。” 莫爷一声长叹,“人多也犯愁啊。苍澜这地方……那些行商也是惜命的。” 环绕苍澜的浓雾成为一道天然屏障,寻常人身体略差一些,过趟雾障便免不得大病一场。因此即使随便一件货物都能在镇上卖出几十倍的高价,前来贩卖的商人也寥寥无几。 “若不是莫爷,哪里有我们的今天?”宋三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小的听说,这次来的有家广源行……” 莫爷连连摇手,“沾不得沾不得。莫忘了,咱们被老天爷留在此地,都是见不得光的。” 宋三叉手道:“是。” 莫爷起身踱着步,慢慢道:“我这两日心里总有些不安定……好像有人在暗地里盯着咱们。” 宋三道:“莫爷,太泉古阵是咱们的地盘,只有咱们盯别人,哪儿有人能盯咱们的?” “话是这么说……”莫爷沉默片刻,“那个奉琼仙子有下落了吗?” “镇上已经找遍了,都没有踪影。”宋三道:“只怕她逃出去,引来瑶池宗的人。” 莫爷用手指着他,一边摇头道:“你个宋三啊——她若能逃出去,咱们求之不得啊!” 宋三省悟过来,“可不是嘛!”他只顾着忧心朱殷逃脱的後果,却忘了在太泉古阵遭遇诅咒的人,还没有逃离雾障的例子。如果朱殷真能逃出去,镇上的外姓人少不得都要弹冠相庆。 宋三笑道:“让莫爷这么一说,我倒真盼着她能逃出去了。” 一名汉子半身染血,匆匆进来,拱手道:“回莫爷,打听出来了,周族去的就是魔墟。” 莫爷道:“那一行人呢?” 那汉子道:“暂时没有消息。” 宋三补充道:“有风声说也在这古阵之内。” 莫爷沉吟良久,然後道:“太泉古阵的好处,怎么能少了咱们一份?有人便是猛龙,也要看咱们这些地头蛇答不答应!” ………………………………………………………………………………… 程宗扬靠在水泥墙上,一边包扎臂上的伤口,一边道:“算你命大,再走远点儿就被鼠妖撕碎了。” 接连两次被人救下性命,何漪莲也不好再横眉冷对,低声道:“多谢。” 程宗扬忽然道:“广源行的人为什么要除掉你们?” 何漪莲半晌才道:“也许是奴家不合他们心意。” “广源行是做什么的?” “广源行是晴州的大商家,主营丝帛、药材。因为有大批货物要通过洛水,当日找到先父组建了洛帮。先父殁後,洛帮的生意便由奴家打理。有什么不好摆平的事,都由庞执事处置。帮中的收益有六成交给行中。”何漪莲咬了咬唇瓣,“姓庞的多次纠缠奴婢,都被奴婢设法回避了,多半心里早恨上了奴婢。” “他倒是不怕出事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何漪莲苦笑道:“我们这些帮会都是靠着行中扶持,原本为着行里的生意也不至如此,可偏有些贱人投怀送抱……”她怨怒地横了尹馥兰一眼,“反让那些人看轻了我等。” 程宗扬看了看尹馥兰,“是吗?” 何漪莲余恨难平,“这贱人自甘下贱便也罢了,还撺掇那些人为难我们。仅奴家知道的,这些年就因为这贱人的挑拨,被他们得手的便有好几个。” 难道何漪莲与尹馥兰势同水火,程宗扬道:“听说你和岳鹏举有点交情?” 何漪莲沉默多时,轻叹道:“这么多年,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 “那你来是为什么?” “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还在世吧。”何漪莲道:“那时我刚执掌洛帮,他帮了我很多。” 程宗扬看得出何漪莲并不恨他,但也没有多少眷恋之情。他们之间,也许更像一樁交易。但在这件事上,自己实在没资格去笑话岳鸟人,自己上过的女人,一多半也是交易。 水泥管道中忽然传来一阵金属磨擦的细密碎响,不多时,一隻巨大的蜘蛛背着铁箱爬来。黑暗中,蜘蛛准确地爬到两女脚边,放下铁箱,接着箱盖“嗒”的打开,蜘蛛收拢细长的触肢钻进箱内,随即分解成零件,回归原位。 何漪莲看得目瞪口呆,怔怔道:“这是什么?” “你紫妈妈的小玩具。” “紫妈妈是谁?” “怎么说呢……”程宗扬有点头痛,思索了一会儿才道:“反正你把她当神那样敬着,准没错。” “她年纪很大吗?脾气是不是很古怪?” 程宗扬笑道:“见了她,你就知道了。其实那位紫妈妈也不难伺候,只要好好陪她玩,让她开心,至少比你落在广源行手里强些。” 何漪莲心下权衡片刻,“服侍她便也罢了……”说着横了尹馥兰一眼,咬牙道:“但不能便宜了这个贱人!” ………………………………………………………………………………… 院角的花坛旁,一块不起眼的窨井盖晃动几下,然後被人推开。程宗扬从井口钻了出来,一边肆意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一边看着四周。 面前是一个小小的院落,院中垒了一座假山,墙角栽着一丛翠竹,竹林旁摆着一张石桌,几隻石凳。天际一弯新月已过中天,淡淡的月光映着地上一条黑色的鹅卵石小径。小径尽头是一幢木屋,规模虽然不大,但结构精致,式样雅洁,月光下仿佛沐浴着一层神圣的光辉。 这一看就是藏宝贝的地方,程宗扬精神一振,三步并作两步掠进木屋,没等他奇怪这么神圣的地方居然连门都没有,便是一声大骂,“幹!” 第四章 圣洁木屋 更新时间:2014-04-06 那木屋里面看起来更圣洁——四壁铺着白色的瓷砖,一尘不染,靠墙一排格子间,每间放着一隻雪白的瓷器,曲线优美,形制大气,後面还配着精致的瓷制水箱…… 望着那些抽水马桶,程宗扬脸上什么表情都有。虽然自己沿着下水道一路爬过来,爬到卫生间也不算很奇怪的事;虽然无论马桶还是下水道都乾净得像没有用过一样,可一想到自己是顺着厕所的下水道爬过来,心里还是一阵一阵别扭。 既然来了也不能白来,程宗扬索性拉开裤子,对着马桶飞流直下,先痛快一把再说。他一边放水,一边四下打量,这卫生间显然也被人光顾过,除了马桶没有搬走,其他早被洗劫一空——连纸都没留下一卷。 正郁闷间,外面传来一声低呼,“有水声!” 程宗扬刚放了一半的水就那么硬生生停住。那声音虽远,但因为是夜间,听得分外清楚,就在墙外。 两名汉子逾墙而入,警惕地看着周围,然後嘀咕道:“你没看错吧?” “错不了,就是那个使枪的小子。一晃就没影了。” “小心点。把人赶走就行,保命要紧。” 庭院并不大,两人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异状。其中一个忍不住道:“周少主是不是捞到什么宝贝了?” “谁知道呢?” “要不是找到宝贝,严先生会叫咱们清人?” “你别说,周少主还真有点本事,原本大伙都进不来的,周少主就能找出一条路来。你听说了没?上次有人在里边见过赤阳圣果……” “少说几句吧。”那人道:“老实跟着周少主就对了。有好处少不了咱们一份,吃不到肉也能喝点汤。” 两人闭上嘴,摸进木屋,随即也被四壁雪白的圣洁场面给震惊了一把。没等他们清醒过来,身後人影一闪,唯一的出口已经被人挡住。 程宗扬一手提刀指着两人,喝道:“扔掉武器,双手抱头,原地蹲下!” 右边一名汉子大喝一声,“哪里来的蝥贼!敢招惹我们周族!让开!”说着挥刀劈来。 看他出刀的力道,修为在四级上下,也算是江湖好手,但和现在的程宗扬比起来就有些不够看了。交手不过数招,两个人就成了一对滚地葫芦。好在程宗扬没打算要他们性命,只用了拳脚。 那两人刚加入周族,出身也只是江湖上的小帮会,完全没必要给一个还不熟的人卖命,见过那人厉害,连忙抱着头老实蹲下,口中道:“大侠饶命!” “你们周少主呢?” 两人毫不犹豫地答道:“去山上了。” “什么山上?” 两人争着答道:“旁边的火山!” “火焰山!” 程宗扬打量他们几眼,忽然一笑,“正好两个呢,巧了……你们两个,把衣服脱了!” 两人一头雾水地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明白过来,顿时浑身一抖,颤声道:“大侠……小的玩不了这调调啊……” “少废话!要命还是要衣服!” “饶命啊大侠!” 另一个带着哭腔道:“小的这就脱……” 最外面的角落里,一扇厕门缓缓打开一线,宗泽握着长枪,一脸困惑地眯着眼往外张望。看清外面的人影,顿时也打了个寒战。 那个姓程的变态提着刀,威逼两个大汉脱衣服,脸上色眯眯的神情一看就令人作呕。等两人脱下外衣,程变态突然出手,咣咣两拳把人打晕,然後狞笑着解开裤子…… 宗泽浑身的毛髮都一根根竖了起来,他一脚踹飞厕门,没命地狂奔出去,一边跑一边不断弯下腰,发出呕吐的声音。 程宗扬剩的一半还没尿出来就被吓了回去,自己也实在大意了,竟然没留意厕所里还有个大活人。可那家伙至于逃那么快吗? 程宗扬废了半天劲才把该尿的尿完,然後把两个半裸的大汉踢到一边,捡起两人的衣服溜了出去。 衣衫上还有汗味,但何漪莲顾不了许多,接过来便披在身上。程宗扬鬆了口气,这一路尹馥兰光着身子也就算,何漪莲衣衫也在挣扎中被鼠妖撕破,不时露出春光,看得人心猿意马,实在是太考验自己的定力了。那两名大汉也算走运,自己为了两身完整的衣服,连刀都没使。 “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出去看看。” 何漪莲道:“这是什么地方?” 程宗扬琢磨了一下,“可能是化粪池吧。” 望着这个深在地下,四四方方毫无异味的洞窟,何漪莲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 “这儿可能是唯一安全的地方了。”程宗扬道:“外面情形有些不对,周族的人好像正在清场,不知道在搞什么。你们在这儿小心些,箱子拿好。” 何漪莲不再开口,只小心看了眼地上的铁箱。 ………………………………………………………………………………… 夜色下的小镇一片静谧,连细碎的虫豸声都听不到。远处隐约能看到一座山峰在夜色中勾勒出圆锥的形状,顶部泛着火焰般暗红的光泽。程宗扬边走边看,心里越来越奇怪。这里的建筑和人类世界很相似,但高度差不多矮了一半,倒像是大号的儿童乐园,可宽度又和正常人类使用的差不多,按照这样的比例,除非镇上的居民都是爬行动物才说得过去。可爬行动物需要用卫生间吗? 程宗扬看了半天也没理出头绪,只觉得自己的智商都不够用了,索性不去理会。这座小镇对五人组的其他几位来说都不陌生,萧遥逸撞墙,武二郎晕车,小紫找人,朱老头碰见焚老鬼——都在这镇子附近。但程宗扬是被赤阳藤直接拖进魔墟,没有经过小镇,出来时他又刚捡到一部摄像机,全部心神都放在那段看似平常的影像上,连怎么离开的太泉古阵都不知道,对小镇更是全无印象。 听说周飞去爬火山,程宗扬又动了心思,不管那个大弁韩的小子究竟是不是穿越者,总要看一眼才能放心。反正这会儿也没有方向,不如赶去看看。 第五章 被捆唐僧 更新时间:2014-04-07 程宗扬重新检查了一下肩上的伤口,然後往火山赶去。刚到山脚,就碰到几名外姓人,有的提刀有的扛棒,活像一群刚抢了唐僧肉的小妖,正兴冲冲往山上爬。 至于中间的唐僧,实在不够体面——朱老头被人捆得跟狗一样,让人用一根杠子穿过手脚,绑了个四蹄倒攒的花样,一路“哎哟哎哟”叫个不停。旁边的徐君房倒也想叫。可那些外姓人都是在镇上混的,知道他一身功夫全在嘴上,不知从哪儿捡了块破布,把他嘴巴堵了个结实,生生废了他的功夫。 程宗扬远远瞧了两眼,虽然那帮人并没有打过照面的熟面孔,也不敢大意,他先把帆布牛仔服翻过来穿上,找了块帕子把脸一蒙,先潜到前面,然後大模大样地走过去,哑着嗓子道:“这是我们大周族的地盘!你们几个,幹什么的!” 为首一名汉子堆起笑脸,“原来是周族的好汉。我们是镇上的人,抓了两个偷东西的贼,这会儿就走。” 徐君房眼尖,虽然蒙着脸,还是一眼认出了程宗扬,在杠子上使劲扭动。朱老头“哎哎”叫了两声,可没等他开口,就被人抽了个耳光,顺势按住嘴巴。两人一齐眼巴巴看着程宗扬,没想到那小子“哦”了一声,然後转身就走,丝毫没有救人的意思。 两人对视一眼,接着玩命地折腾起来,最後挨了几记拳脚才老实。 山脚只有一条路,那些外姓人虽然想避人耳目,总不能把那个怪模怪样的周族人灭口,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後面。没想到程宗扬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很八卦地问道:“这两个哪儿来的?偷什么东西了?” 这一片区域都被周族控制,外姓人虽然不想答理他,也不好翻脸,耐着性子道:“他们是外边来的,在镇上偷了不少东西,躲到太泉古阵来避风头。这两个家伙奸滑得很,好不容易才逮到。” 程宗扬深以为然地说道:“这两个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尤其是这个老家伙!贼眉鼠眼,看着都恨的慌!”说着“咣咣”踢了两脚。 朱老头两眼一翻,像是晕了过去。 有人不放心地说道:“莫爷还等着问话呢,这老东西不会是死了吧?” “不会吧?刚才跑的时候还挺精神的……” “装的!”程宗扬道:“有凉水没有?没有啊?哪位有尿?朝这老家伙头上来一泡,保证醒得快!……你瞧,我说的吧!” 朱老头赶紧睁开眼,嘴里“唔唔”叫着,表示自己年纪虽然大了些,可精神还好。 这些外姓人本来是进来打探消息,意外撞见朱老头和徐君房两个鬼鬼祟祟,不知幹些什么勾当,顺手逮住也算立了一功。这边周族清场也没有大开杀戒,只是把无关的众人驱离出去。几名外姓人看无机可趁,只好出来,没想到会遇上这么个多管闲事的周族人。 为首的汉子笑哈哈道:“这位周族的好汉,大半夜的,怎么还蒙着面呢?” “我们大周族分明暗两派,我们暗派的精英轻易都不露出面孔。” 那汉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失敬!失敬!” 程宗扬想看死老头玩什么花样,外姓人想从他口中套出周族的底细,双方各怀鬼胎,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是热络。程宗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知道的也照说不误。就这一会儿的工夫,外姓人从他口中听到的周族内幕比此前全加起来都多。眼看离周族控制的小镇越来越远,那个周族的大嘴巴竟然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几名外姓人互相使着眼色,都想着乾脆把这个棒槌一起弄回去得了。 还没来得及动手,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打斗声,几名外姓人对视一脚步。 一块巨石矗立在山侧,形成一个小小的山坳,里面竟然挤了数十人,密密麻麻围成一个圈子。 左彤芝秀髮散乱,臂上的彩带也被利刃划破。她的凉州盟原本人多势众,但当时形势混乱,众人并没有聚在一起,进入太泉古阵之後被分散到各处。左彤芝在阵中游荡多时,好不容易才与铁马堂一行会合,结果又撞上一群外姓人。 双方在外面已经结怨,那些外姓人又存心不留活口,当下一场恶斗,铁马堂的好汉死伤惨重,左彤芝带着众人边战边退,这时只剩下铁中宝和两名堂中的弟兄拼死支撑。 在场的外姓人足有二三十人,已经稳操胜券。远处还有一群人围观,却是周族人马,为首一个双手抱臂,面带傲色,正是周族少主周飞。 左彤芝扬声道:“周少主!我凉州盟与周族有盟友之谊!少主便坐视我等遭此毒手吗?” 周飞傲然一笑,“我周飞一向恩怨分明,你们当初虚情假义,无非是看不起我周飞!现在把盟友挂在嘴边,又想利用我大周族!我周飞心里自有杆秤,岂是受欺之辈!” 左彤芝忍气吞声地说道:“少主教训的是——但即便抛开盟友不提,周少主身为白道豪侠,怎能见死不救?” “你以为我周飞是只会发正义感的滥好人吗?”周飞道:“我周飞眼中不揉沙子,从来是帮亲不帮理!你们就算占着十成的道理,也休想让我的亲族为你们卖命!” 铁中宝吼道:“左护法!休跟那贼厮鸟啰嗦!我老铁把命扔在这儿!护法快走!” “好大的胆子,竟敢辱骂于我!”周飞冷声道:“便让我给你一点教训!”说着猱身上前,长枪一展,朝铁中宝面门刺去。 铁中宝力敌两人,早已左支右绌,眼见长枪袭来,只能勉强斜身避开。谁知周飞那一枪只是一个虚招,中途突然一摆,重重打在铁中宝胸侧。 铁中宝胸前空门大露,被这一枪扫了结实,“噗”的喷出一口鲜血,三根肋骨齐齐折断。 周族众人齐声喝彩,“少主教训得好!” 周飞冷笑道:“井底之蛙也敢挑衅!待我废了你一手一脚,看你还能猖狂到几时!” 第六章 周飞霸枪 周飞提枪欲刺,忽然耳畔传来一声空气被急剧压缩的爆响,接着一道乌光从巨石上呼啸着抡下,将他满蓄真气的大霸王之枪震得飞开。 一条猛虎般的大汉闯进场内,铁轨一个横扫,将众人的攻势尽数格开。武二郎牛仔服绑在腰间,**的上身肌肉虬结,犹如铜浇铁铸,威风凛凛,只不过转过身一看,宽阔的背脊布满了被指甲掐出的抓痕。 “你个死二郎!”白仙儿顿足道:“还以为你是个心里有数的!原来也是没脑筋的莽货!他们那么多人你便闯出去,心里还有没有我!” “死八婆!你给我闭嘴!” “我年纪轻轻你便让我守寡,我不活了……” 武二郎脸黑得跟锅底一样,头一扭,装作没听见。 铁中宝喜极而泣,叫了一声,“二哥!咳咳咳……”说着剧烈地咳嗽起来。 左彤芝绝处逢生,也不由喜出望外,说道:“多谢二爷援手。” 武二郎道:“你们歇着!”接着跨前一步,提声道:“各位!这几个是我武二的兄弟!朋友们给个面子,算二爷欠你们一个情。” 宋三从人群中出来,“白武族的武二爷啊……这个面子好说,既然二爷发话了,人尽管走!只要二爷说一句:往後留在苍澜跟咱们搭伙。怎么样?” 武二郎哈哈笑道:“说句话那还不容易?只不过二爷那么一说,你们那么一听,太儿戏了些。不如按道上规矩……”武二郎从腰间拔出一隻钱袋,“四百金铢,买四条命,这价钱也瞧得过了吧?” 宋三笑道:“谁不知道武二爷一诺千金,只要二爷说的话,没有不算数的,比金铢可值钱得多。” 武二掖起钱袋,将铁轨往面前一插,喝道:“手底下见真章!” 宋三却喝退众人,“住手!”他一溜小跑赶到周飞面前,抱拳唱了个肥诺,满脸堆笑地说道:“周少主惊才绝艳,让小的大开眼界,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少主的天才,小的连拍马也赶不上——今日这事,要不少主拿个主意?” 周飞冷哼一声,“我周飞生平最恨满口阿谀之辞的佞徒!” 周族众人齐声道:“少主英明!” 周飞持枪而立,鄙夷地看着那些满口奉承之辞的外姓人,然後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走!” 以宋三的狡诈,这会儿也没反应过来,後边的外姓人倒是炸锅了,“後面马屁拍得震天响,还假模三道地撇清,这也太矫情了吧?” “哪儿矫情了?你没看到吗,那小子特认真。” “你是说这小子当真的?不会这么蠢吧?我还以为他这是厚颜无耻,为人奸滑。” “这种蠢人,你说他奸滑,那是夸他。说他一句无耻,他能沾沾自喜大半年的,做梦都能笑醒。” “瞎说的吧?世上还有这号人?” “少见多怪……” 宋三收拾心情,转头对武二郎道:“二爷这次光临小镇,不知道是忙些什么呢?难道也是为了姓岳的?不对吧,二爷和那人可没什么交情啊。” 圈外有人笑道:“三哥明知故问啊,二爷肯定是追着鹤羽剑姬来的。” “还有这说辞?” “咱们在这儿消息不灵通,我还是听外面人当热闹说的,据说江湖上都传遍了,光明观堂那位鹤羽剑姬其实是白武族的小媳妇,武家大爷指腹为婚的婆娘,武二爷的嫡亲嫂子。” “这交情够深啊。” “可不是嘛。有道是好吃不如饺子,好玩不如嫂子,二爷为了这个娇滴滴的小嫂子,害了武家大爷——噗!” 武二郎一步跨出丈许,提起拳头打在那人下巴上,把那人打得横飞出去,人在半空就吐出半截舌头和十几颗牙齿。 宋三一声令下,外姓人狂呼着一窝蜂朝武二杀去。武二郎的铁轨凶猛异常,无人能挡,可他要护着左彤芝、铁中宝等人,总不能自顾自地杀出去。刚突出数步,就又被人围上。那些外姓人也不与他硬拼,只一味缠斗,摆明是仗着人多势众,等耗到武二力竭再来打死老虎。 “死二郎!偏你要充好汉!这些人没一个东西,你偏要救他们。奴家若是死了,作鬼也不放过你……” 激烈的打斗中,夹杂着白仙儿的数落、抱怨。刚开始外姓人还当笑话看,渐渐觉得不对味起来。白仙儿的啰嗦让武二无名火直冒三丈,战斗力急剧飙升,而且越战越勇。 宋三当机立断,“幹掉那个小贱人!” 白仙儿跺脚道:“二郎!有人骂我!” 有人讥笑道:“这丫头还撒娇呢……骂你怎么了?二爷不也骂你吗?” 白仙儿杏眼圆瞪,“二郎骂便骂了,他还睡我呢!你也敢吗?” 那人本来想讨句便宜,一看武二的眼神,满嘴的口水顿时都成了冷汗,险些尿湿了裤子,赶紧头一缩躲到後面。 程宗扬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么热闹的场面:几十名外姓人里三层外三层围成一团,武二郎带着左彤芝等人在人群中左冲右突,一丈多长的铁轨在他手中左右翻飞,所向披靡。但这还不算热闹的,最热闹的是白仙儿,那丫头一会儿和武二拌嘴,一会儿骂左彤芝和铁中宝这些人没良心,还要她家二郎相救,一会儿和外姓人吵嘴,战斗力之强悍,风格之凶猛令人侧目。 赶来的外姓人见同伴吃紧,把杠子一丢,立刻抽刀上阵,只留下一个人看管俘虏。程宗扬看得眼花缭乱,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插手。 “啧啧!啧啧!这丫头生得挺俏,可这五行——缺心眼吧?” 程宗扬扭头一看,死老头拢着手蹲在自己身後,一脸猥琐地探头探脑,刚才看管他的汉子已经倒在一旁,不省人事。 “老头儿,你捣什么鬼呢?被人绑着好玩是吧?” 朱老头道:“你知道啥?大爷是懒得走路,让人抬着,又省力又体面!” “……你这也太体面了吧!死猪才这么绑呢!” “唔唔……” 程宗扬一扭头,看到徐君房玩命地朝自己瞪眼,赶紧帮他把堵嘴的破布拿出来。 第七章 九阳神功 徐君房喘了两口气,然後道:“不好了!紫姑娘被抓走了!” 程宗扬脑子嗡的一声,揪着徐君房的领子道:“怎么回事?” “咳咳……紫姑娘被守阵力士给抓住了。我本来要去救的,这老头儿拽着我就跑,结果碰上了镇上那群外姓人。” 程宗扬望着朱老头道:“你们遇见小紫了?” “可不是嘛!”朱老头一脸的痛心疾首,“那丫头坑人啊!打着手势让我们往另一边跑,我还当她好心呢,谁知道外姓人就在那边等着,活活把我们往虎口里送啊。小程子,你可得为大爷报仇啊……” 一看朱老头的德性,程宗扬立刻定下心来。朱老头一大把年纪了,就指望小紫能传他的衣钵,死丫头真要有事,他跑得比自己都快。徐君房不知内情,看到死丫头旁边有个守阵力士就慌了神,其实太泉古阵里,死丫头最不怕的就是那些机械守卫了。 程宗扬道:“紫丫头是让你引开这些外姓人的吧?” 朱老头哼叽两声,嘟囔道:“八成可能好像也许吧……” “那你还等什么呢?赶紧把他们引开,我好去接二爷出来。” 朱老头居然真去了,老东西拢着手溜过去,远远跳着脚道:“放开那个大个儿!有本事冲我来!” 双方正打得热火朝天,谁顾得上理他?朱老头一看,屁颠屁颠就回来了,嘴里还抱怨:“你瞧这事闹的,没人理啊。” 程宗扬一脸的没好气,“死老头,你还能再猥琐点儿吗?” 人群中霹雳般一声暴喝,武二郎将一名汉子打得横飞出来。眼看那人要在山石上撞得头颅迸裂,一隻手蓦然伸手,在他颈後一托,卸去力道。 那人身材不高,衣衫虽然和周围的外姓人一样破烂,但洗得乾乾净净,眉眼间也少了一分阴戾。 宋三一怔,急忙迎过去道:“戴爷!怎么不在莫爷身边守着?” 那人道:“莫爷已经进去了,身边有人扈卫。”说着他扶剑而出,淡淡道:“在下戴松原。” 一番激斗,双方各有损伤,那些外姓人退开几步,略作喘息。武二盯着那名汉子,臂上肌肉隆起,蓄势待发。忽然背後传来一声低低惊呼,左彤芝道:“莫非是渊泉宗的剑公子戴松原?” 戴松原微微一怔,“居然还有人记得我。” 左彤芝客气地说道:“奴家甫入宗门,便听说剑公子才华横溢,年过而立便上窥入微之境,是渊泉宗不世出的英才。但二十年前游历天下,便不闻音讯,没想到会在此间。” “一入太泉误此生。”戴松原淡淡道:“往日之事,不必再提。” 远处徐君房一阵大惊小怪,“戴傻子什么时候变这样了?” 程宗扬道:“你认识他?” “怎么不认识?他在苍澜待了快二十年了,原来脸也不洗,头髮也不束,整天坐在雾障前闭目入定,运足气就往外闯,每次从雾障里出来都跟死狗一样。这些年没见他,我还以为他死在雾障里了。” 左彤芝揖手为礼,“奴家丹霞宗左彤芝,与贵宗比邻而居,累世交好……” “丹霞宗啊……”戴松原大袖一翻,长剑跃然出鞘,森然的剑气使左彤芝激零零打了个冷战。 宋三笑道:“什么渊泉宗,丹霞宗?戴爷如今是我们莫爷的四卫之一,跟外面再无瓜葛。” 戴松原抚剑道:“此剑一出,再不容情。左姑娘若肯长留苍澜,尚可保你一命。” “贼厮鸟!”武二郎铁轨突然一扫,将一名偷袭的汉子连人带刀砸了回去,然後挑起一块牛头大的火山石,朝戴松原击去。 戴松原长啸一声,长剑挽了个剑花,那块火山石半空中便爆成一团粉末。紧接着他的剑光破雾而出,挑向武二郎的手腕。 武二郎手腕一翻,用铁轨挡住剑锋,只觉剑气如割,手臂经脉一滞,已经吃了暗亏。 戴松原不负英才之名,一眼便看出武二郎虽然实力惊人,但显然没有用惯这种古怪的兵刃。高手过招,修为、招数缺一不可,武二郎只是倚仗铁轨惊人的重量,以力取胜,面对庸手自然占尽上风,但落在高手眼中,招术上的破绽就无所遁形。戴松原长剑施展开来,剑势连绵不绝,武二以长击短,反而被逼到下风。 左彤芝心头忐忑,剑公子戴松原的名号多年前便响彻凉州,今日一见虽然剑法精妙,但比起传说中的威势远远不及。要知道戴松原二十年前便已成名,以他的年纪,如今正是修为的巅峰期,可他表现出的实力只是刚跨过通幽境,只倚仗招术与武二周旋,难道这二十年中他的修为不进反退? 戴松原剑法越来越快,剑气犹如波浪,一层一层累积起来。左彤芝道:“这是渊泉宗的天泉九剑,以九重剑气相迭,威力极大,二爷小心!” 左彤芝话音刚落,戴松原刹那间使出三剑,久蓄的剑气犹如决堤的潮水奔涌而下,空中发出一串细碎的爆响,空气中的沙砾一颗颗爆开。 眼看剑气就要席卷而至,武二郎突然右手一收,将铁轨收到身後,一直空闲的左手重重拍出,竟然赤手空拳迎向戴松原的天泉九剑。 掌剑相交,武二郎掌心突然绽出一团耀目的光球,撕开苍茫的夜色,宛如一轮骄阳扑向剑光。戴松原脸色大变,狂放的剑气被耀眼的光线一扫而空,长剑一寸一寸弯折,最後碎裂开来。余波所及,周围十几名外姓人都被震得飞开。 戴松原踉跄着退後,刚想说什么,却喷出一口鲜血。 那些外姓人都露出震惊的神情,困居苍澜的外姓人鱼龙混杂,虽然大都修为平平,但也不乏成名已久的高手。莫爷身边的四卫之中,戴松原排名第三,如今休养多年,已经恢复巅峰期的八成,没想到也一败涂地。尤其是武二亮出的这手功夫,再蠢的人也知道不是平常武学。 宋三盯着武二的左手,一脸的难以置信,他虽然未曾亲眼目睹,但江湖上口耳相传,也听过许多。如果自己没有看错,刚才这厮使的是—— “九阳神功!” 第八章 和尚插手 身後传来一声惊呼,却是数名僧人连袂而来,为首一名和尚穿着灰扑扑的僧衣,右肩**,衣袖掖在腰间,手中握着一根禅杖,挺拔的身形孔武有力。他大步过来,先宣了一声佛号,然後道:“太乙真宗哪位真人在此?” 武二郎恶狠狠道:“啥真人?叫二爷!” 那和尚眼中爆出一丝寒芒,接着一震禅杖,朗声道:“贫僧法音寺普济!你若是太乙真宗门下,贫僧便把你送往龙池,寻蔺掌教给个说法!如果你不是太乙真宗门下——当年太乙真宗与我十方丛林同签核武条约,诸宗派核心武学若有外泄,人人得而诛之!” “什么九阳神功!”武二郎拍着胸口道:“二爷这是家传的十阳神功!比九阳神功还高了一头!” “施主以为这般说辞便能瞒过贫僧的眸子?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普济沉声道:“且让贫僧领教施主的绝学!” 普济将禅杖横在臂间,双掌合什,僧衣顿时鼓荡起来,仿佛在吸取天地间隔灵气。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这光头看起来有两下子啊,武二行吗?” 朱老头大喝一声,“看我的天下第一绝学!五虎断门刀!”说着一脚把程宗扬踢了出去。 “我幹!死老头!”程宗扬在半空中破口骂道:“等我回去非整死你!” 徐君房一脸不忍地小声道:“这不好吧?” 朱老头正气凛然地说道:“大爷是为他好,年轻人就该多动动!” 戴原松被武二郎一掌重伤,外姓人中再无对手,原本败局已定,宋三已经萌生退意。当初自己低声下气去求周少主,碰了一鼻子的灰,结果这会儿却天上掉下来几个活菩萨要收拾武二,宋三都闹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看有人突然出来搅局,宋三反应过来,立刻道:“上!” 刚才同来的几人小声道:“那家伙是周族的,据说是什么暗派。” 宋三冷笑一声,“杀!” 从半空看下去,程宗扬一阵眼晕,下面足足二三十号人,个个都不是善茬。外姓人一拥而上,这回却放开了武二,把他留给那群大和尚,全朝程宗扬攻去。 宋三一马当先,看准那人的落点,手中长棍挥起。谁知侧方“绷”的一声弦响,一支雕翎箭应声而至,直射他的太阳穴。 宋三脚下一滑,上身後仰,整个後背几乎贴住地面,勉强避开那支利箭,紧接着旁边一声惨呼,一名外姓人中箭倒地,扑起一片尘土。 程宗扬转眼一看,顿时长出了一口气,叫道:“小狐狸!好样的!” 萧遥逸站在山腰处,好整以暇地朝他招了招手,然後挽起雕弓,一边搭箭,一边对旁边的少女道:“这种江湖搏杀和两军对垒不一样。射箭的力道、准头都在其次,要紧的是捕捉时机,怎么增加隐蔽性。不然你射得再准,力道再强,也容易被对手避开。” 阿兰迦讶异地说道:“你竟然还会射箭?”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萧遥逸道:“除了射箭,我还会赶车、弹琴、算帐、办红白喜事,写礼单……放哪儿都能混口饭吃,绝对饿不着你。” “哼,大话王。” 萧遥逸一脸认真地说道:“那叫话儿——你发音不准啊。” “大话儿……王?” 萧遥逸笑眯眯道:“对了。” 阿兰迦望着场中,“他们是你的朋友?” 萧遥逸纠正道:“是兄弟。那个使刀的姓程,是我们的掌柜兼总管。” 阿兰迦哼了一声,“一点都不像好人。” 萧遥逸道:“你看得很准啊!他本来就不是好人——是圣人。” “乱说。” “我没开玩笑。” 阿兰迦挑起长眉,“一个不是好人的圣人?” “如果说怜贫恤老,乐善好施,坐怀不乱是好人,那圣人兄肯定不算好人。但给他一个郡,他未必能让郡内夜不闭户,却能让一郡之人衣食无忧;给他一支军队,他未必胜果最多,但一定是伤亡最小的。即使什么都不给他,他也能走出一片天地。这样的人已经不能用一般的道德来衡量。” 阿兰迦狐疑地看着那个年轻人,“他很厉害吗?” 萧遥逸点了点头,“十个我加起来也比不上他。” “骗人!我才不信。” “这么说吧,给我一个郡,我也能把它管好。但能改变天下者,非圣人兄莫属。” “那位周少主,说不定也能改变天下啊。” “圣人兄不一样,他也许不会改变天下的局势,但会改变天下的根基。”萧遥逸一边说一边稳稳张开弓,将一名飞身跃起的外姓人当空射杀,然後道:“此所谓‘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程宗扬甫一落地,立即一招虎战八方,护住周身要害,接着厮杀起来。这群外姓人中好手并不多,此时又有萧遥逸在远处策应,程宗扬如虎添翼,两人远箭近刀,转眼间已经斩杀数人。浓郁的死气涌入丹田,肩头传来一阵麻痒的感觉,伤口正在快速癒合。 经历过江州之战的搏杀,这种江湖混战对程宗扬而言都有些不够看的。那些外姓人的攻击完全是街头斗殴的水准,相互之间缺乏最起码的配合。偶尔有几记犀利的攻势,也是相熟的同伴联手对敌的经验。从这方面说,这些外姓人比起铁马堂的好汉还差了不少。说来也不奇怪,外姓人习惯于藏在阴影中偷袭暗杀,设计圈套阴人之类的勾当,真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候,就显出狡诈有余,强硬不足的短板来。 程宗扬稳住阵脚,然後朝武二看去。武二这会儿也斗发了性,厚厚的火山灰在他脚下仿佛雪花,一步跨出,便踩下半尺深。乌黑的铁轨在他手中犹如一条苍龙,绕身飞舞。 普济和尚竟然也不逊色,他**的肩背肌肉瘦削却强悍无比,犹如钢丝拧成一般,与猛虎般的武二硬捍,居然不落下风。 混战中,脚下的山体忽然微微一震,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接着头顶的火山口喷出一团带着火光的浓烟。天空陡然间阴暗下来。 第九章 山崩地裂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不断响起,炽热的气浪夹杂着沙石滚滚而下,整座火山像要塌陷一样摇晃,接着脚下的山石寸寸崩裂,正在厮杀的众人来不及躲避就被滚落的火山岩石埋住。 程宗扬扒开还带着火焰温度的火山灰,咳嗽着伸出脑袋,入目的情形使他一阵恍惚。 浓雲满布的天际不时闪烁着电光,头顶一片天宇像被利刃切开般,露出几道不规则的裂痕。裂痕内的色泽暗红如血,仿佛溢血的伤口。 程宗扬撑起身,只见视野内充斥着密密麻麻的楼群,在忽明忽暗的天宇下,犹如冰冷的水泥森林。 “救命啊……”身後传来微弱的呼声。 程宗扬找了片刻,才把徐君房从火山灰里扒了出来。徐大忽悠运气不坏,身上只有几处擦伤,只不过从高处跌下来,又被火山灰埋了半截,吓得不轻,被程宗扬揉揉心口,渐渐镇定下来。 程宗扬道:“怎么回事?这不是魔墟吗?咱们怎么又回来了?” 徐君房道:“魔墟本来就在火焰山里面,山塌了,咱们就进来了。” “山怎么会塌了?” 徐君房沉吟片刻,“魔墟乃是仙人之居,周围设有禁制,原本只有一条通道可入。以我的经验推断,这样的动静多半是有人破坏了魔墟的禁制。” 程宗扬想起周飞突然离开的事,那家伙来得蹊跷,去得古怪,而且如果有人能破坏这里的“禁制”,也许只有周飞能做到,连自己都摸不到头绪。 两人此时摔在一幢大楼楼顶,旁边倒是还有个外姓人,可惜运气差了些,被一块火山岩砸中脑门,死得不能再死。程宗扬捡起背包,又从火山灰中找到一截刀柄。雷射刀的刀身已经消失,程宗扬也没有再重新凝出,就那样塞到怀里,一边找着下楼的路径,一边道:“朱老头呢?你们不是在一起吗?” 徐君房也在纳闷,“我们一块儿摔下来的啊,不会还在灰里埋着吧?” 难怪徐君房运气这么好呢,原来有朱老头护着。当时他离的位置跟自己八杆子打不着,居然能摔到一起,多半也是朱老头做的手脚。程宗扬越想越是恼火,死老头明明一起摔下来的,竟然不拉自己一把,这老东西太缺德了! 徐君房回去要找,被程宗扬一把拉住,“别管那老东西!死不了!” “程头儿,你别发火,”徐君房安慰道:“朱老头也不是故意踢你的。” 程宗扬都气乐了,“当然不是故意踢的,那老东西是踹的!咦?你刚才叫我什么?” “程头儿啊。”徐君房有些不安地问道:“这样叫不行吗?我听他们都是这样叫的。” 程宗扬哈哈大笑,拍着徐君房的肩道:“行!当然行!老徐啊,想不想跟我出去逛逛?” 徐君房痛快地说道:“只要管吃就行!唉,我在镇上的房产都没了,不出去挣点钱,回来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放心!到时你还想回来,我给你盖幢大屋,比栖凤院还气派!” 程宗扬一直操着心思,想怎么把徐大忽悠给忽悠过来,没想到徐君房答应得这么痛快,不由心怀大畅,连日来的烦心事都变得无足轻重。 “老徐,你说太泉古阵一共十八层,魔墟算是哪一层?” “还在第十层。”徐君房道:“魔墟看起来挺大,但比起每一层的规模要小得多。古阵中这种地方还有好几处,都被仙人用法术隐藏起来,要穿过禁制才能见到。而且禁制还都不一样。除了魔墟,鬼谷先生说还有一处仙城,可连先生也没有找到过。” “鬼谷先生有没有说过古阵里有一块红色的石头?” 徐君房搜肠刮肚想了半天,摇头道:“没听说过。” 大楼四壁都已经残破,寒风穿过碎裂的窗户,发出诡异的尖啸,让人背後汗毛直竖。幸好楼层不高,一盏茶工夫两人便下到地面,都不由得鬆了口气。 楼外是一条街道,两侧立着几盏陈旧的路灯。地上像是刚下过雨,**的柏油路面反射出路灯黯淡的光线。 忽然身後一声大喝,“哪里逃!” 接着便看到一个和尚倒提禅杖,如风般穿过柏油路,随着他的起跃,那隻光头被路灯映得一亮一亮,活像隻线路接触不良的灯泡。 那和尚掠到路边,“咚”的一声,抬脚踹飞一隻垃圾桶,露出後面一个猥琐的身影。 朱老头蹲在地上,仰着那张人见人恨的老脸,一脸呆滞地望着那和尚。然後慢慢咬紧牙关,面容一点一点地扭曲起来,一边“吭哧吭哧”使劲,一边费力地说道:“拉……屎呢……没见过啊……” 那和尚脸一红,赶紧把垃圾桶捡过来,放回原处,合什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僧孟浪了。”一边说一边缓步退开。 那和尚扭头看到两人,过来合什行礼,说道:“敢问两位施主,可曾见过一名大汉?”说着将武二的形象描述一遍。 徐君房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没有。” “那便打扰了。”那和尚扛起禅杖,大步离开。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这帮和尚真够认死理的,还在追呢。” 徐君房好奇问道:“二爷那招是啥功夫?” “九阳神功。”程宗扬笑道:“怎么?你也想学?” 徐君房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那种功夫怎么能乱学?” 程宗扬倒是奇怪了,“为什么不能学?” 徐君房理所当然地说道:“那种功夫都是镇派之宝,当然不能顺便泄漏。” 程宗扬“哈”的笑了一声,“你怎么也相信这一套?武学这种东西和其他学科一样,应该都是在不断的完善和发展。把自家的绝学藏得宝贝一样,生怕有人学会了,这也太蠢了吧?我要是太乙真宗掌教,门下弟子全学九阳神功!要不了几年就能横扫天下!什么六大道宗,十方丛林,全都靠边站。” 徐君房摇头道:“鬼谷先生可不是这么说的。” 程宗扬来了兴趣,“鬼谷先生怎么说的?” 第十章 海外炼器 “先生说海外极远之地,有个地方擅长炼器。其中有一种杀器叫做枪,即使毫无修为的人,只要拿到枪,就能举手之间取人性命。所以官府出面,不让人随便持有。” 程宗扬道:“先生没有说,海外极远之地有些地方不禁枪的吗?” “有啊,”徐君房道:“先生还说了,那种小杀器不是最厉害,有些地方还盛产一种大型杀器,叫做飞弹…… 程宗扬脸上的表情七彩纷呈。 徐君房道:“程头儿,你说有没有地方不禁这个,人们随便拿着玩的?” 程宗扬表情顿时垮了下来,半晌才哈哈笑道:“什么核心武学能和飞弹比?鬼谷先生太夸张了。哈哈!” 徐君房的惊讶正好相反,“先生只是讲个寓言,难道世上会有能和各宗绝学相媲美的杀器?” 程宗扬想起王哲飞至半空释放九阳神功的一幕,笑声戛然而止,过了会儿才道:“也许有吧……不说这个了。一群和尚去替道派宗门出头,我怎么觉得这事这么古怪呢?” 朱老头提着裤子过来,嘿嘿道:“小程子,上当了吧?武二亮出来的要不是九阳神功,就算把天都打穿,那些和尚也不会多看他一眼。懂了不?” 程宗扬被他一言点醒,顿时明白过来,叫道:“幹!不会吧!” 那些和尚见到九阳神功便喊打喊杀,其实并不是因为九阳神功本身,而是在针对太乙真宗。再想到尹思元与神霄宗联手剿杀童行海一行……程宗扬忽然发现以前说起太乙真宗风雨飘摇并不是一句空话。 失去王哲和一大批精英弟子,又经历了宗内诸教御的纷争,无论是十方丛林还是各大宗门,都不约而同把内忧外患的太乙真宗当成一块肥肉,一边借机打压太乙真宗的势力,一边抢夺太乙真宗的地盘。普济并不是怀疑武二偷学了太乙真宗的镇教神功,而是把他当成货真价实的太乙真宗门人,只是藉着《核武条约》的幌子,好除去太乙真宗这名未曾露面的精英。 “这帮贼秃!太奸诈了吧!幹!我竟然看走眼了,以为普济是个一脑门子正义的莽和尚呢。” “知道就好。”朱老头道:“法音寺与大孚灵鹫寺走得最近,这俩庙里能出啥好鸟?” “娑梵寺呢?”程宗扬心下忐忑,信永那贼秃不会也是扮猪吃虎吧? “娑梵寺那帮光头,捞钱倒是一把好手,别的不值一提。” 程宗扬放下心来,他看着朱老头一边系裤子,一边侃侃而言的德性,忍不住道:“老头,你不会真来拉屎吧?” 朱老头堆起一脸笑容,朝徐君房招了招手,亲切地说道:“小徐子……” 徐君房抬起眼,“咋了?”话音未落,他便两眼一翻,身体像散了架一样倒在地上,紧接着鼾声大作。 程宗扬看看徐君房,又看看老头,“幹嘛呢?什么话还得背着人讲?” 朱老头收起嘻笑,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凝重,缓缓道:“这是魔墟。” 程宗扬板着脸道:“这么机密的事你都知道了?要不要哥把你灭口了?” “从那边出去,”朱老头指了指一个方向,淡淡道:“便是五原城。” 程宗扬下巴直接掉在地上。 “还记得我以前对你说过,太泉古阵在西边的大山里吗?” 程宗扬茫然地点点头。 “老夫第一次进入太泉古阵,便是从大雪山进入此处。” 程宗扬想起自己初入六朝时,在大草原边缘看到的那座覆盖着皑皑白雪的雄伟山脉…… “你说咱们从这边进来,从那边出去,就能到五原城?醒醒吧!这里离五原城没有一万里也有八千里!我要在这儿建条商路,光赚运费就能发到死。” “当年岳鹏举曾以重建西疆远征军的名义,从晴州订购大批武器辎重,商家按约定万里迢迢运往五原城。”朱老头道:“结果那批辎重刚运入大雪山的远征军旧库,便在一夜之间不知去向。” 程宗扬冷静下来。 “事後晴州总商会雇佣大批佣军四处搜索,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去看过的人都说那批辎重就像从库中凭空消失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程宗扬沉默半晌,然後吐出一个字,“幹!” 他终于知道熊谷地下金库那批军械是从哪里来的。但岳鸟人是怎么做到的?难道这里真有一个传送阵能够连接到万里之外的大雪山?五原城…… 程宗扬心头一动,想起那座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的小城。那时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并没有觉得什么奇怪。但现在回想起来,五原城在六朝的位置偏僻得要死,苏妲己被人下过禁制,躲在五原城还好说,连西门庆也不远万里在城里开着生药铺,就很蹊跷了。剑玉姬每落一子,必有深意,何况西门庆还是黑魔海的要紧人物。 朱老头淡淡道:“巫宗倒是好耐性,在五原城守了这么些年。” 程宗扬吸了口气,“他们守什么呢?” “当然是岳鹏举。那厮曾在五原城待了半年。”朱老头竖起两根手指,缓缓道:“我跟着他进过两次魔墟。” 程宗扬顿时对这个老东西刮目相看,“你们居然还有这交情?” “屁!”朱老头冷着脸道:“老夫当日是以无上秘术潜踪匿迹,好在那厮毫无察觉的情形下摸清他的底细,找准机会将那厮碎尸万段!为天下除去此獠!” 程宗扬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幹!不就是盯梢吗?老头,你既然知道大雪山的入口,怎么不从那边进呢?” 朱老头咳了一声,“如果老夫猜得没错,那条通道多半只能从阵内开启。” 原来这老头只是盯着岳鸟人的梢进过两次,後来就没再进去过。程宗扬道:“那地方在哪儿?我们去看看!” 武二盘膝坐在楼顶,周围满是破碎的火山石。他一手握着黝黑的铁轨,臂上鲜血直淌。白仙儿屈膝坐在他身後,帮他包扎臂上的伤口。 第十一章 强横武二 以武二体魄的强横,这样的高度连根汗毛都摔不掉,臂上的伤口还是与普济交手时,被法音寺的和尚用戒刀斩伤。那和尚满拟能卸下他一条手臂,谁知戒刀就像砍到铁一样,只留下半尺长一道伤口,随即就被武二的反击砸碎头颅。 “偏你要出头。这一刀再重些,伤了经脉可怎么办?” “少啰嗦!二爷心里有数。” “就你是个傻瓜!非亲非故的,凭什么让你去拼命?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看看就走——可你一看见那个贱人就把人家的话抛在脑後!说!你是不是看上姓左那个狐狸精了?” “臭婆娘!找揍是不是!”武二恐吓地扬起巴掌。 “你打啊!打啊!”白仙儿扬起白皙娇美的脸颊,“打死我,你就好跟她双宿双飞了!” 武二气哼哼放下手。 白仙儿“扑哧”一笑,搂着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背上,轻笑道:“知道你舍不得……” “二郎,”过了一会儿,白仙儿轻声道:“答应人家,往後别为那些不相幹的人拼命了。别人再好,性命终究是自家的。” 武二哼了一声,“还用你教?” “咱们说好了的,人家不回凉州了,从今往後就跟着你,你去哪儿人家就去哪儿。” 武二背上忽然一紧,肌肉像铁块一样隆起。白仙儿愕然抬起眼,只见对面的街道闪过几条人影。前面一名汉子背着一条大汉埋头疾奔,後面一个女子不时往後张望。 白仙儿急忙抱紧武二,“不许去!” 武二紧绷的肌肉放鬆下来,看着左彤芝一行渐渐远去。眼看一行人就要跑到街口,忽然一杆长枪从暗处袭来,将那名铁马堂汉子大腿刺了个对穿。接着人影晃动,埋伏好的外姓人纷纷现身,不言声地朝左彤芝等人杀去。 那些外姓人虽然修为不及左彤芝,但蓄谋已久,交手不过数招便格杀了那名铁马堂汉子,只剩下左彤芝与铁中宝苦苦支撑,不多时便险象环生。 武二郎霍然站起身,白仙儿死死拽住他,“不要去!他们人好多!” “爷儿们的事,少插嘴!” 武二郎把白仙儿从身上扯下来,然後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塞到她腰间的革囊里,然後从楼顶一跃而下。 白仙儿尖叫道:“死二郎!你给我回来!” 武二落在地上,头也不回地朝前冲去。白仙儿叫了几声,恨恨地朝墙上踢了一脚。她回过身,入目的情形使她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 夜色下,一隻豹形的怪物蹲伏在自己身後,慢慢张开一张鳄鱼般的巨嘴,露出锯齿般白森森的牙齿。白仙儿身体一软,昏迷过去。 ………………………………………………………………………………… 徐君房双目微闭,口鼻发出均匀的鼾声,一缕口水从他半张的直垂下来,一直滴到程宗扬身後的背包上。程宗扬也没叫醒他,只把他往背上推了推,紧紧追着朱老头。 上次自己是被赤阳藤拖入魔墟,一大半时间都被困在楼内和地下国。此时一路走来,才发现这座魔墟地如其名,那些外表宏伟的建筑大都已残破不堪,就像一处刚经历过大战的废墟。 一隻足有十几层楼高的蜂巢贴在大楼顶部,巨大的巢体悬在街道上空,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似乎随时都会坠落。街旁不时可以看到空旷的广场,有的矗着一对高大的牛角雕塑;有的是祭台般的喷泉,裸露的喷水管泛着乌黑的金属光泽;还有的广场遍布着大大小小的“x”形金属架,充满肃杀的气息。 程宗扬越看越是糊涂,但至少有一点可以庆幸,这些建筑虽然和人类有极大差异,却还在自己的理解范围之内。如果抛去这里自己所无法理解的科技或者魔法,这座都市的现代化元素之下,充斥着一种中世纪的魔幻氛围。 “老头,让你蒙了这么久,现在该说实话了吧?那隻高压包哪儿来的?” 朱老头指向远处一幢高楼,“那次岳鹏举在里面游荡,曾经笑称自己如果不是天命之人,知道这件东西轻易碰不得,就和别的倒霉鬼一样横死当场了。等他走後,老夫便把那件东西取了出来。” “姓岳的身边有人?他对谁说话?” “燕无双。” 程宗扬听着有点陌生,“燕无双是谁?” “燕氏双姝之一,燕姣然的胞姊。” “不是星月湖大营的人?” 朱老头冷哼一声,“姓岳的见色忘义,除了燕无双,再没带别人来过。” 朱老头忽然停下脚步,抬手道:“那具僵尸便出自此地。” 那是一片用栅栏围起的绿地,中间一个直径里许的大坑,坑内长满青草。朱老头道:“老夫当日掘地数丈,发现坑中尸首不下万具。可惜大半都被焚烧过,只有一具尚且完整。” 程宗扬叫道:“离远点儿!” “怕什么?”朱老头道:“这些尸体死气尚未消尽,你若能收为己用,对你的修为大有裨益。” “你还想吸收?”程宗扬指着栅栏上三个半环拼成的生化污染标志,“看到没有——小心变成半人半鬼的怪物!”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一声咆哮,一个庞大的黑影嘶嚎着从天而降,半空中断成两截,带着倾盆血雨摔落下来。 它在地上翻滚着,钢铁般的利爪像割纸般撕开柏油路面,片刻後不再动作,却是一隻鳄首豹身的怪物。 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抬头看时,惊鸿一瞥间,看到楼顶一个纤柔的身影。那女子白衣胜雪,杏眼含春,虽然脸上蒙着一副薄纱,但程宗扬还是一眼认出她的身份:光明观堂的鹤羽剑姬潘金莲。 潘姊儿怎么也在这里?小香瓜呢?程宗扬心头升起一股疑雲。他顾不得理会那隻怪物,背着徐君房闯进楼内,飞一样掠上楼梯,几个呼吸便掠上楼顶。 程宗扬一脚踹开安全门,正看到潘姊儿飞身跃起,衣袂飘飞间,仿佛一隻轻盈的玉燕,在空中一闪,随即消失在密密麻麻的楼群中。 第十二章 催眠木偶 楼顶倒伏着几隻大鸟般的怪物,外形看起来有些像大雁,背上却多一隻苍黑色的硬壳,怪鸟尸体上都留着剑痕,显然是被人一剑毙命。旁边一个昏迷的女子软绵绵躺在地上,却是白仙儿。 程宗扬探了探她的经脉,发现她只是惊吓过度,随即输入真气,将她唤醒,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白仙儿“哇”的大哭起来,“死二郎!我不让他去,他偏要去!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结果撞上怪物……二郎那个没良心的!看到姓左的狐狸精就变心了,呜呜……” “左护法?他们在哪儿?” “往那边去了!那贱人和二郎在一起,肯定不幹好事!”白仙儿捶地顿足地哭道:“我不活了……” 程宗扬被她哭得一个头两个大,扭头道:“老头,你刚才是怎么让老徐睡着的?” 朱老头拿出一隻寸许长的漆黑木偶,得意地说道:“这禁魂鬼偶乃是老夫不传之秘,只需将真气注入其中,在人眼前轻晃……” 程宗扬一把夺过木偶,在白仙儿脸前一晃,白仙儿哭声顿时卡住,闭上眼沉沉睡去。 程宗扬顺手把木偶揣进怀里,“你一个毒宗大佬,整天玩巫宗的东西你好意思吗?” “小程子,不带你这样啊……” “有点良知好不好!”程宗扬黑着脸道:“就你那点儿不靠谱的巫术,这东西放你手里,迟早害人害己!没收了!” 程宗扬扶起白仙儿,忽然臂上一硬,碰到一个坚硬的物体。他有些好奇地翻开白仙儿的腰囊,摸出一个严严实实的包裹。打开来,里面却是一个沉甸甸**的金属物件——那隻被武二视若珍宝的水龙头。 程宗扬好笑之余又有几分感动,武二那厮满门心思都在苏荔身上,很难说对白仙儿有什么感情。可就是对这个整天吵闹的大小姐,武二还是悄悄塞给她一件视若命根子的“宝贝”。 程宗扬本来想把这个没用的“活宝”扔掉,想了想又重新包好,放回白仙儿的腰囊中。这东西说穿了虽然一文不值,但对他们而言,毫无疑问是货真价实的“宝物”。 看着熟睡的徐君房和白仙儿,程宗扬不由犯了难。天知道这周围还有多少怪物,把他们扔在这儿,回来只有给他们收尸了。带着走,朱老头那儿根本不用指望,自己一个人背两个,想想都不现实。 “他们两个什么时候才能醒?” “这没准。”朱老头哼哼叽叽道:“少则半个时辰,长的一天一夜也有。” “赶紧把他们弄醒,起码醒一个。” “这可是老夫的不传之秘。”朱老头端起架子,“想学,先把大爷的鬼偶拿来。” “信不信我让死丫头烧了你的衣钵,让你们毒宗绝後?” “小程子,你……” “赶紧着!你们毒宗要是不想混了,就当我没说。” “小程子,丧尽天良啊你……” 朱老头的控诉直接被程宗扬当成空气,连理都不带理的,朱老头被他拿住七寸,只好道:“把小徐子放地上,一手握住鬼偶,一手按在小徐子眉心……” 程宗扬依言将真气送入徐君房头顶的四神会。半晌才在他脑际找到一缕若有若无的烟雾,那缕烟雾极淡,即使有朱老头指点,还不小心错过两次。 程宗扬小心送入真气,驱散那股薄烟。真气一触,他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刚才听朱老头的吹嘘,他还以为这是老家伙又找来巫宗的什么秘术在瞎弄,这会儿才发现那缕烟雾是如假包换的毒药。 虽然自己不知道巫宗的禁魂鬼偶是怎么回事,可朱老头这个显然跟巫术没啥关系,不过是挂着巫宗的羊头,卖的毒宗的狗肉。但朱老头玩毒确实有两下子,这点毒药正好能让人昏睡,又不至于损伤身体。至于那隻鬼偶,不过是下毒的毒偶。 程宗扬很快把毒烟驱散,徐君房打着呵欠醒来,往旁边一看,顿时吓得一哆嗦,“龟背鸦!” “这是什么东西?” “太泉古阵里一种怪鸟,嘴尖爪利……别摸!羽毛上有毒!” 朱老头乐呵呵揪下几根翎羽,“做个毽子怪不赖。” 程宗扬道:“魔墟还有什么怪物?” 徐君房摇头道:“魔墟里除了行淫兽,再没有其他怪物。这些龟背鸦是从外面进来的。” 程宗扬一阵不安,在污染区附近遇见这些怪物也许不是意外,魔墟的禁制被人破掉,外面的怪物随之而来,它们的目标也许正是这片生化污染区。 “赶紧走!”程宗扬背起白仙儿,“老头,那地方还有多远?” 朱老头估摸了一下,“……十五六七八里吧。” 程宗扬听得脸都黑了,徐君房凑过来道:“去哪儿呢?” 朱老头道:“一个大白色的大房子,圆的,知道不?” “是不是半空中有好几条路的?” “没错,没错!” 程宗扬道:“老徐,你怎么知道?” “群仙殿嘛,先生跟我说过最多的就是这个,里面有各种仙术,妙不可言。就在魔墟中央,沿大路走就对了。” “老头,你在小道瞎转什么呢?” “姓岳的就是那么走的啊!哎哟,那家伙死了还坑大爷一把。” 程宗扬一口气跑出两个街区,把污染区远远抛在身後,这才放缓脚步。路上行人渐多,三五成群,都沿着同样的方向前进。 虽然知道这些人一大半都是冲着岳鸟人来的,与自己是敌非友,但看到有人类活动,程宗扬还是鬆了口气,魔墟这鬼地方实在太压抑了。 忽然前面有人喝道:“这里是我们周族禁地!非我周族盟友,逾线者,杀无赦!” 人群一片哗然,程宗扬凑过去看了一眼,只见地上画着一条白线,几名劲装大汉守在线後,一个个目露凶光,面带杀气。再往周围看时,通往群仙殿的道路都被周族封锁,楼群间不时有周族人仗剑穿过,各处楼顶都守着周族汉子,虎视眈眈,戒备森严。四处涌来的寻宝者都被拦住,一个个验明身份才能放行。 程宗扬扭头便走。 徐君房低声道:“程头儿,你不是知道下面的地道吗?” “那东西只能逃命用。这么远,谁知道中间拐到哪儿了。” 第十三章 群仙殿 “阿弥陀佛,借光!借光!”喧哗声中,一群和尚热热闹闹地涌了过来。最前面的胖和尚穿着大红袈裟,被众僧簇拥着,极有派头。忽然他眼睛一亮,一溜小跑地过来,先端着架子合什道:“施主别来无恙?”然後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大哥!是我!小永啊!” 徐君房和朱老头一脸呆滞,看着那和尚热络地和程宗扬打着招呼,“大哥你没事就好!发财!发财!哈哈,佛祖保佑!” 程宗扬道:“你们怎么也来了?” 信永乐得两眼都眯成一条线,“幸亏大哥把我带到奈何桥,大哥刚走,小庙的人就都来了——哎哟,这小娘子怪俊的——大哥,你们也是来寻宝的?” “可不是嘛。人家不让进。” 信永拍着胸口道:“包在我身上!” 信永领着众人大摇大摆过去,拍出一张名刺。守在路口的周族人赶紧施礼,“原来是娑梵寺的方丈大师,请!” 信永一边走一边介绍,“这是信寂师弟,小庙的掌衣僧;这是信道师弟,掌钵僧;这是信德师弟,掌油僧,都是小庙的实权人物。这是信空师弟,戒律僧;还有咱们的小师弟,癫头陀……” 诸僧都堆起笑脸,一一向程宗扬打过招呼,连癫头陀也挤出一个笑容。徐君房是个自来熟,拱手道:“久仰!久仰!见到诸位大德高僧,实是三生有幸。佛道本是一家,往後还要多亲近。” 徐君房出面跟众人客套,程宗扬施了个眼色,信永心下透亮,紧走两步,凑到他身边。 “少蒙我,你们来幹嘛的?” “都是那个舍利闹的。”信永交心交底地说道:“佛光寺的人上次找到佛祖舍利,结果被那个头陀抢走了,我们追了几日也没追到。刚才见到法音寺的人,听说周少主又发现了什么宝藏。我们几个寺庙的人一商量,既然有舍利,说不定还有佛祖留下的宝贝,说不得要走一趟。” 程宗扬听着都稀奇,魔墟里面连人类的痕迹都不多,怎么可能会有佛门的遗物? “你跟周族的梁子呢?” 信永一听就火了,“那帮龟孙敢冤枉我!佛爷非找姓周的说清楚不可!我们佛门诸寺同进同退,还怕他们周族!” 娑梵、法音、佛光诸寺都属于十方丛林名下,比起道门诸宗的勾心斗角,佛门诸寺关系要亲近得多,难怪信永底气十足。程宗扬提醒道:“小心些。周族恐怕不好对付。” 信永慨然道:“小僧乃佛门弟子,卫道除魔,责无旁贷!再说了,我们佛门的宝物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在外道手里!这次便是拼了性命,小僧也要把佛祖的遗物请回去!” “真看不出来啊,大师竟然这么虔诚。” “那是!”信永压低声音,两眼都放出金光,“佛门重宝啊,值钱着呢!把它请回去往庙里一放,善男信女还不得都来礼拜?那钱赚的,还不海了去了!” 程宗扬这才明白,难怪信永浑身幹劲,奔着周族就来了,原来是操着这心。“怎么赚?谁看谁掏钱?” 一说到赚钱,信永顿时来劲了,“大哥,你这就外行了。看一眼就收钱,能收几个钱?十个铜铢顶天了,传扬出去我们娑梵寺名声可臭了,得不偿失啊。我都盘算好了,把佛宝请回去,谁来看都行,一文钱不收,先把名声打出去,让人都知道我这儿有佛门重宝。然後找几个穷酸写篇榜文,说庙里准备建座佛宝殿,我娑梵寺慈悲为怀,不独占便宜,信众们只要肯掏钱,都能结个善缘。大哥,我跟你说,那些达官贵人愁的是怎么花钱,可一毛不拔的贵人多的是,想让他们掏钱,得讲个由头,行善这种事花钱不多,说出去可是又风光又体面,谁不肯幹?小庙名声越大,信众越容易掏钱;掏钱的人越多,小庙名声越大。只要把事儿办得漂亮,该得名的得名,该得利的得利,里里外外分清楚,到时候掏钱的人多得你拦都拦不住。” 程宗扬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正挠到信永的痒处,眼看他一个劲儿的滔滔不绝,把佛门重寺当成生意宝地,赶紧道:“那隻佛祖舍利什么样的?” “宝贝!”信永道:“那舍利倒不大,可看着跟水晶一样,就是瞎子也能出来是佛门重宝。” 程宗扬拧起眉头,难道以前有佛门的高僧进过魔墟? 魔墟中心是一座白色的建筑。与旁边的高楼相比,那座群仙殿并不太高,但占地极广。碟状的大楼周围道路纵横,半空中辐射出五座立交桥,一直延伸到未知的远方。 台阶前已经聚了不少人,其中一群僧人,远远向信永等人合什问好。信永堆起笑脸,合掌过去寒喧。徐君房倒是不见外,一边热情地跟众人打着招呼,一边从背囊中翻出件羊皮褂子,披在身上。 信永讶道:“施主这是为何?” “大师有所不知,”徐君房从容道:“这群仙殿下通寒泉,殿内凉意侵人。在下身体单薄,添件衣服好好挡挡寒意。” “还有这种事?”信永跨进大厅,浑身肥肉顿时打了个哆嗦。 “果然够冷!” “古怪……好端端的,哪里来的寒气?” “莫非真是通着寒泉?” 众人七嘴八舌说成一片,程宗扬心里暗骂,谁把冷气机温度调这么低?冻死人啊。 徐君房道:“群仙殿乃仙人所居,一器一具无不仙韵天成。诸位请看脚下,这地砖如瓷如玉,扣之金声玉振,世间少有。” 众人频频点头。徐君房道:“若是如此便也罢了,此处地砖还一樁异处,每块边长均为三尺,此处地砖不下数十万块,任意取出两块都不差分毫,如此鬼斧神工,谁人可曾见过?” 当即便有人俯身去量,不一会儿就有人叫道:“三尺!果然是三尺!” 六朝用具多是手工制作,即使有模具也很难保证精度,像这种大规模工业生产,几十万块大小都不差分毫的物品,闻所未闻,让人大开眼戒。 第十四章 众僧寻宝 身边人越聚越多,徐君房更是口若悬河,“这大殿数十丈宽窄,不仅无梁无柱,而且平地生水,上面一眼仙泉,终年流水不绝,池中却不见溢出。厅中一道仙梯,无风而动,不需举步,便可平步青雲。据说殿中原本还有一块仙屏,留有仙人影象,可惜多年前被人挖碎,如今是看不到了。” 有人道:“既然是仙器,怎么会被凡人挖碎?” 徐君房笑着摇了摇手,“即便是仙器,也是天数使然。命中有时该须有,命中无时难强求,讲的是缘份。那人觊觎仙屏,结果仙器未曾到手,反而被仙火焚身,皮肉尽烂,当场横死。” 普济冷冷道:“邪魔外道!” 徐君房道:“佛道本是一家,这是仙人所遗,怎么会是邪魔外道?” “我佛在上!”普济喝道:“佛法之外再无真理!” “不争不争!”信永打圆场道:“佛法当然是真理,徐先生的话呢,也有些道理。我说师弟,你那儿有多的袈裟没?匀我一件,这儿还真有点凉……” 程宗扬没有理会他们的急论,他站在大厅入口处,两眼盯着一块被人忽视的金属板。那块金属板平整如镜,从上到下刻着九个圆形,看起来乱糟糟的。如果自己没猜错,这应该是整座建筑的示意图。可惜上面的文字自己一个都不认识,图标也半通不通。 程宗扬心里嘀咕,如果死丫头在这儿,也许看一遍就能记下来。自己只好用笨工夫了。 程宗扬把还在睡熟的白仙儿放到一旁,从背包里拿出几张棉纸,按在金属板上,一手用炭条涂抹,把上面的图案按顺序拓下来。 ………………………………………………………………………………… 周飞两手负在身後,目光深沉地望着下方的人群。 庞白鸿望着他的背影,目光中露出几分敬畏。如果说此前他对这位周少主多少还有几分轻视,此时已经荡然无存。他在广源行多年,对太泉古阵的传闻也听过许多,多年来,江湖中成名人物在阵中折戟沉沙的例子屡见不鲜,轻易无人肯入阵中犯险。 这次传言岳鹏举在太泉古阵现身,广源行十分上心,倾尽全力才打听出岳鹏举躲在魔墟。魔墟在阵中自成一界,外界绝少有人知晓。为此广源行不惜重金,请来龙宸的长老焚无尘,开启魔墟的禁制。 谁知魔墟的禁制极为古怪,两人修为虽强,却被排斥在外,竟然没能进入,连属下帮派能进入的也寥寥无几。严森垒和庞白鸿正忧心间,焚无尘又莫名其妙地突然受伤,需要觅地潜修。 眼看到了山穷水尽的绝境,行里传讯,让他们倾力辅助周族。严森垒和庞白鸿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周少主不仅举手间破解了奈何桥的天堑,还以一人之力解开魔墟的禁制。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这会儿身处魔墟中央,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严森垒和庞白鸿都有种预感,行里这回捡到宝了。 周飞皱起眉头,“这么多人?” 庞白鸿道:“小的想过,这回来的人甚多,如果把他们都拒在外面,只怕于少主的名声有损。不如把他们聚在一起,引到别处。” “严先生呢?” 庞白鸿苦笑道:“那厮扎手得紧,只怕还要些时候。” “让大主灶把他们带走。” 庞白鸿叉手道:“是!” ………………………………………………………………………………… 被普济一声厉喝,徐君房也没了兴致。众人各自散开,在厅内四处张望。不多时,大主灶昔名博在周族众人簇拥下出来,说道:“各位若是要寻宝物,便随老夫来吧!” 人群“轰”的一声涌了过去。徐君房走了两步,回头一看,发现程宗扬还站在那里没动,于是赶紧过来。 朱老头道:“这鬼画符是啥东西?” “我也在猜呢。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地图。” “哪儿有这种地图?不像啊。倒像是哪个宗派的符簶。” 徐君房道:“程头儿,她怎么还没醒?这背着多不方便。” 程宗扬叹了口气,“你以为我想背?把她弄醒,你受得了吗?” 徐君房心有戚戚地点点头。白仙儿那吵闹劲儿,别说他们几个废柴,就连二爷那种猛人都受不住。 程宗扬拓完最後一个图案,然後看了半晌。九个图案中,他只对其中两个有点把握,“老头,你说的那地方是不是个圆形广场,周围有五条路的?” 朱老头点头道:“没错,这上面有?” “很可能是这个。”程宗扬指了指第三个图案,然後又指了指第五个图案,“这一幅外面有阶梯,应该是我们进来的地方。嘿,那就没错了。整个大楼是地上五层,地下四层的结构。” 众人正是往上面去的,朱老头有点着急,“赶紧走啊,别让他们抢先了。” “那地方就是个广场,找一万年也找不到东西。”程宗扬审视着地图,最後断然道:“我们往下边去!” 徐君房和朱老头对视一眼,然後道:“程头儿,听你的。” “跟我来吧。”程宗扬背起白仙儿,刚走两步,後面脚步声响,追上来两个人。 信永脸笑得一朵花似的,小声道:“大哥,我琢磨着,还跟着你走靠谱。你放心,我嘴严着呢!这不,我谁都没带。就癫师弟一个!你尽管放一万个心,他嘴比我还严!” 癫头陀配合地露出一个憨厚的笑脸。 程宗扬只好道:“找不到东西可别怪我。” “那哪儿能呢!”信永道:“老徐,你刚才没说完呢,你说这里面有啥是神仙让拿,还挺值钱的?” 徐君房捋着鬍鬚道:“这个啊,说来就话长了……” 两名汉子按着刀柄,沿着走廊并肩而行,目光戒备地看着周围。程宗扬屏住呼吸,一边伸手捂着白仙儿的口鼻。等两人转过弯走远,才从门後出来。 第十五章 独吞宝藏 信永小声道:“大哥,真有你的!周族这帮家伙把人都领到上面,这边看这么紧,肯定留着好东西准备独吞。”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死气,让程宗扬心头一阵不安。癫头陀忽然鼓起鼻翼,用力抽了抽,然後蹲下身。在他脚边的墙壁上,赫然印着一隻血淋淋的手印。 程宗扬拧住门锁,轻轻推开,入目的情形让人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室内仿佛屠场,横七竖八躺满尸体,而且几乎都是背後中刀,显然是遭人暗算。 程宗扬掩上门,低声道:“凉州盟的人。” 信永脸上肥肉一阵哆嗦,小声念了段往生咒,心有余悸地说道:“周少主好狠辣的手段。” 倒不一定是周飞的手段,下手的人很可能是庞白鸿,只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凉州盟的人引到此地。程宗扬看了一眼白仙儿,暗道:武二和左彤芝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 地下深处,一间大厅灯火通明,唯一的出口却隐藏在黑暗中。严森垒阴沉的声音道:“武二爷果然是条好汉,中了在下的追魂掌还能撑到此刻。” 武二郎光着脊背,背後印着一隻乌黑的掌印,他啐了口血沫,叫道:“姓严的!敢不敢跟二爷单挑!” 严森垒道:“二爷虽然英雄了得,眼下不过是困兽而已。徒手搏虎,智者不为。” 铁中宝一边咳血一边道:“大哥……老铁交了你这个兄弟,死也值了……你别管我,自己先出去……回头给兄弟报仇……” “说啥傻话呢?要死,二爷也死你前头!” 左彤芝咬了咬嘴唇,“都怪我轻信人言,害了二爷。” 铁中宝道:“怨不得左护法,谁能想到河西派那几个孙子会把咱们坑了……嘿嘿,他们也没落好,转脸就被人砍了脑袋,哈哈……咳咳!” 一股浓烟从出口涌了进来,厅内顿时烟雾弥漫,铁中宝被浓烟一呛,剧烈地咳嗽起来。武二郎抡起铁轨,猛虎般扑向出口。黑暗中,几柄重斧同时劈出,武二暴喝一声,将几柄重斧荡开,随即铁轨抡下,将一名躲闪不及的汉子砸得脑浆迸涌。 从灯火通明的大厅猛然闯入走廊,几乎目不视物,那堆散发着浓烟的火堆算是唯一能看到的物体,此时也被压得极暗,只隐约能看到一点微弱的火光。武二全凭感应击杀一名对手,接着铁轨贴地卷出,扫向火堆。 严森垒鬼魅般闪身出来,抬掌拍向武二郎腋下。武二郎右手铁轨去势不变,左手握拳,重重击向他的掌心。 黑暗中传来弩机的响动,几支弩箭朝武二郎胸口疾射过来。这一击时机卡得极准,武二郎撤招闪避,立即会被逼落下风,如果严森垒顺势进逼,武二郎甚至来不及退回大厅,就会遭受重创。 武二郎额头青筋暴起,雄壮的胸肌猛然绷紧,硬生生将弩矢夹在肌肉中,右手铁轨轰然一声,将火堆砸得四散,左手铁拳真气狂涌。严森垒没想到自己布置周密的偷袭会变成硬拼,急忙倾尽全力。 拳掌相接,发出一声闷响,两人全力相拼,武二郎雄躯一震,鼻孔中淌出两股鲜血,蚯蚓般蜿蜒而下。严森垒手掌凸起,几乎能看到拳头的轮廓,接着掌心“格”的一声微响,断了两根掌骨。 身後的周族众人蜂拥而上,将武二郎硬逼回去。严森垒手臂微微发抖,脸色愈发阴沉。 忽然背後传来一股森冷的剑气,严森垒身形一晃,仿佛一缕轻烟蓦然散开,接着便看到一柄秋水般的长剑从黑暗中挑出,在一名大汉背後蜻蜓点水般一触,只没入寸许,便即拔出。力道克制得让人有种错觉,似乎只在他背上轻轻一碰,那大汉却如受雷击,浑身力道一鬆,委顿在地,已经被剑气震碎心脉。 以严森垒的深沉,此时也心头狂震,跟随他行动的七人都是广源行安插在各门派的亲信,在江湖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这时已经被武二郎击杀两人,又被那剑手击杀一人,自己又手掌受伤,在武二郎和这名神秘剑手夹攻下,绝难讨得半点好去。 严森垒双袖一张,仿佛化为一个肉眼难辨的影子,潜入黑暗。 武二郎血流满面,宛如一头发狂的野兽,他胸口还插着两支弩箭,箭尾微微震颤,仍与两名挥舞着重斧的对手搏杀不已。 黑暗中伸出一隻玉手,接着一抹剑光从她手中流萤般飞出,没入一名大汉颈後。武二郎铁轨怒龙般卷起,将最後一名对手拦腰砸倒。 武二郎单膝跪地,一手柱着铁轨,发出粗重的喘息。淡香轻溢,一条素雅的白裙出现在眼前。武二郎没有抬头,鼻孔的鲜血一滴滴掉在地上。 潘金莲取出一块雪白的帕子,两指拈着,垂在武二郎面前。 武二郎拿过帕子,在满是血污的脸上抹过,又用力擤了擤鼻子。 潘金莲拿出两隻瓷瓶,“白瓶的是伤药。隔六个时辰外敷一次。青瓶是祛毒丹,能化解追魂掌的毒性。” 武二郎头垂得更低了,嗡声嗡气地说道:“我对不起哥哥。” 潘金莲蛾眉挑起,“连我与你说几句话他也呷醋,难道怨得了我吗?” 武二郎耷拉着脑袋,虎目变得通红。 “下毒的人,我已杀了。西门狗贼我留给你。”潘金莲冷冷道:“你不用怕伤了兄弟间的情份——从今往後,我与你们武家再无瓜葛。” 潘金莲放下药瓶,转身便走。 ………………………………………………………………………………… 癫头陀纷乱的头髮忽然一甩,一个头锤往黑暗中撞去。程宗扬一把将白仙儿丢给信永,从袖中挥出珊瑚匕首,斜刺而下。 鲜血蓦然溅开,严森垒捂住胸口,在空中现出身形。 程宗扬讶道:“原来是严先生,怎么这般狼狈啊?” 严森垒的虚影身法是匿形奇术,施展时身形如烟散开,即使在昼间也只有一个若有若无的影子,没想到会接连被两人识破,还中了一刀,身负重伤。他森然盯着程宗扬,然後咬破舌尖,丹田的真气像被烈火焚烧般沸腾起来。 第十六章 寒光匕首 真气迅速攀升,在升起巅峰的刹那,他丹田忽然一滞,传来一丝麻痹的胀痛感。接着严森垒便看到那年轻人闪动着寒光的匕首切至颈下,微微一顿,然後头颅猛然飞起。他视野翻滚着,耳边传来“咦”的一声,然後“呯”的一声摔在地上,随即陷入黑暗。 癫头陀佩服地看了程宗扬一眼,他修的禅诀见心明性,不受诸般幻术所惑,没想到这个公子哥不仅立生感应,还能一击中的,这般修为比自己怕是还要强上几分。 程宗扬满心纳闷,他根本没发现严森垒的身形,只不过他身上带的死气太过扎眼,才放手一击。严森垒中刀後,他本来全神戒备这姓严的要放什么大招,使的只是个虚招,不料这家伙突然呆了一下,就那么傻愣愣被自己斩断脖颈。 丹田的生死根鼓动了一下,将浓郁的死气一扫而空。程宗扬回过头,只见信永抱着白仙儿,口水几乎都淌到人家脸上。 程宗扬在他光头上敲了一记,“还抱着呢?放手吧。” 信永恋恋不舍地放开手,程宗扬背起白仙儿,走到朱老头身边小声道:“老头,是你幹的吧?” 朱老头嘿嘿一乐。 武二握住箭杆,“啵”的一声拔出弩箭,胸前的肌肉随即绷紧,伤口收拢。然後他拨开塞子,将伤药洒在胸口。 左彤芝将祛毒丹揉开,敷在他背上中掌的部位,一边说道:“刚才是鹤羽剑姬?果然是风采照人……可惜未能一睹真容。” 铁中宝笑道:“左护法,你也不错啊。咳咳,我瞧着潘仙子也比不上你。” 左彤芝横了他一眼,“都伤成这样,还油嘴滑舌。” “过日子嘛,哭也是一天,笑也是一天,老铁这不是苦中作乐嘛。”铁中宝挣扎着过来,瞧了瞧武二郎的伤势,然後竖起拇指,由衷地说道:“二爷真是铁打的汉子,要是老铁挨这两箭,早就趴下了。” 武二郎忽然间脸上阴雲尽去,露出阳光般的笑脸,“啥着比不上活着!走!二爷带你们出去!” 走廊中脚步声响,程宗扬伸头进来一看,“幹!你们居然在这儿?武二,你猜我们刚才遇见谁了?你嫂子!” “啥嫂子啊,我们两家住的近,叫个妹子还差不多。” “行了,你嫂子对你够意思了,你把人扔在楼上不管,要不是你嫂子出手,这丫头早没了。还愣着幹嘛?赶紧来接着!背这一路我容易嘛!” “怎么回事?” “没事儿,就是睡着了。” 武二郎刚把白仙儿接到手中,白仙儿仿佛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八爪鱼一样搂住他,呢哝道:“死二郎……” 众人一阵起哄,武二郎厚着脸皮道:“这婆娘,没劲透了!看着都烦!明儿二爷就扔了她。” 程宗扬揶揄道:“那是,苏荔族长那边八字刚有一撇,你就带个女人去给她添堵?胆儿也太肥了。” 不提苏荔还好,一提苏荔,武二顿时紧张起来,赶紧把程宗扬拉到一边,小声道:“程头儿,二爷这回是遇到事了,你得给我想个辙。” “想什么辙?” “这娘儿们咋整?” 程宗扬仿着他的口气道:“爱咋整咋整。” “程头儿,你就逗我了。”武二郎道:“你跟女人熟,想想办法。” “什么叫我跟女人熟啊?再乱说小心我告你诽谤!” “我这不是心里没底儿吗?程头儿,你给我出个主意。” “让她给苏荔族长端茶倒水,你舍得吗?” “咋不舍得?那是她的福气!换别人倒水,二爷还不乐意呢。” “那就行了。你跟她说清楚,要不当妾,要不拉倒。她要愿意,你就带着她一块儿去花苗。苏荔要杀要剐,你老实捱着。” “要杀要剐算啥?皱一皱眉头,二爷不算好汉!”武二说着声音又低下来,“我就怕族长嘴上不说,心里不高兴。” 武二郎那患得患失的模样,让程宗扬瞧着都牙痒。这厮平常那糙性,捡块砖头都比他细腻。可一遇到这事,那酸劲活活能挤出半斤醋来。程宗扬心里嘀咕,武家大爷不会也德性吧? 左彤芝的凉州盟与娑梵寺都在唐国,彼此闻名已久,信永为人光棍,几句话一说,大伙就成了老相识。听说程宗扬还要往下面去,三人都没有意见,于是双方合在一处,武二郎抱着白仙儿,癫头陀背着铁中宝,程宗扬在最前面领路,徐君房、朱老头和信永凑成一堆,左彤芝在旁边守着,一行人往地下行去。 ………………………………………………………………………………… 周飞镇定自若地在键上按过,面前紧闭的金属门发出几声轻响,缓缓打开。 已经是第三道了。庞白鸿一边默默记着,一边看着周飞长枪一挑,原来黑沉沉的大厅像施展了魔法一样变得灯火通明。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目睹,庞白鸿心底仍然感到一丝震撼,这位周少主在他眼中也变得愈发神秘。他已经打定主意,一旦出去,就要立即向东家汇报,把行中对周族的扶助规格提到最高级别。 周飞对黎锦香道:“玄秘贝就在此处。” 黎锦香道:“总听说玄秘贝,那是个什么东西?” 周飞停顿了一下,然後道:“玄秘贝乃是上古神器。能吸引天地灵气,使人修为一日千里。” “这样的好东西,为何会藏在此处?” “玄秘贝虽然神妙无比,但能聚而不能散,用的久了,会对人有所损伤。” 周飞一边说,一边在墙上按了几下。一块光滑如镜的地板从中分开,从地下升起一隻覆盖着紫色天鹅绒的方形物体。 周飞面露傲色,一把扯下天鹅绒,紧接着神情变得呆滞。 透明玻璃箱中空无一物,里面的玄秘贝不知何时已经被人取走。 “不可能!”周飞叫道:“三百年前还在这里!怎么会有人拿走?不对!是另一处!” 周飞在厅中疯狂地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玄秘贝的踪迹,他坐在地上,失神般瞪大眼睛。 庞白鸿使了个眼色,黎锦香蹲下身,柔声道:“你既然是从三百年前一卷古籍中找到线索,这三百年间有人进来过也未可知。” 第十七章 琉璃天珠 周飞猛地站起来,“琉璃天珠!还有琉璃天珠!” 庞白鸿浑身一震,接着露出狂喜的神情,“在哪儿?” “跟我来!” 周飞扭头掠了出去。 随着众人急切的脚步声,走廊中的灯光接连亮起。周飞一马当先,飞速打开一道隐秘的密封门,直闯进去。 亮如白昼的大厅内空无一人,时间仿佛在这里停止,所有物品都是崭新的。似乎感应到有人进入,厅中一个圆形的平台缓缓升起,顶部旋转着分开,氤氲的白雾间,一颗圆珠光芒闪动。 周飞鬆了口气,对黎锦香说道:“这琉璃天珠能让人将灵智封入其中,虽然不及玄秘贝,但也别有功效。” 庞白鸿目露奇光,刚想去拿,身後突然传来两声骨骼破碎的轻响。庞白鸿愕然回头,只见後面两名周族汉子脖颈被长鞭缠住,折断的颈骨软软弯折下来。 一个白胖的男子缓步进来,微笑道:“帛老爷子执掌总商会近六十年,如今好不容易熬到他老人家灯枯油尽,天下不知多少人额首称庆。你若把这琉璃天珠带回去,让帛老爷子夺舍重生,天下不知多少人恨不得食你之肉,寝你之皮。” 庞白鸿寒声道:“莫如霖,你竟然在这里!” “这世道不好混啊。我区区一个小人物,怎么敢跟广源行的大东家作对?还不是有多远逃多远。没想到逃到天边还能遇见熟人,这缘份,哈哈……” 庞白鸿目光左右闪动,“岳鹏举呢?他为什么不出来?” 莫如霖笑眯眯道:“十几年不见,小庞你这胆子越来越大了啊,岳帅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庞白鸿拳头一握,指上一枚戒指悄然弹开,一枚肉眼几乎看不到的细针闪着蓝光朝莫如霖喉头飞去。 一隻枯瘦的手掌从莫如霖身後伸出,轻轻一捻,摘下毒针。 庞白鸿微微变色,看着那个瘦削的汉子将毒针弹到一旁,然後踏前半步,与另一名铁塔般的壮汉一左一右护在莫如霖身侧。 庞白鸿肥脸上露出一丝狠意,“姓岳的走狗倒是不少。” 莫如霖保持着莫测高深的微笑,“把珠子留下,我放你走。” 庞白鸿冷哼一声,一把朝琉璃天珠抓去。就在他手指伸进白雾的刹那,异变突生,一块寒冰蓦然出现,将琉璃天珠冻在其中,把庞白鸿的五指生生震开。 “无量天尊。”一名道人笑道:“庞执事未免太着急了。” 庞白鸿一向笑容满面的胖脸上,此时仿佛蒙上一层寒冰,“原来是墨枫林墨道长。瑶池宗莫非要插手此事?” 墨枫林没有理他,扭头道:“这位莫爷,这颗琉璃天珠贫道拿着没用,莫爷拿着也没用,但不让它落在庞执事手中,对莫爷的用处就大了。不若贫道与莫爷打个商量,贫道助莫爷夺下这颗琉璃天珠,换莫爷一枚赤阳圣果如何?” 庞白鸿厉声道:“墨枫林!你是要与我广源行为敌!” 耳边传来一声低咳,秦翰淡淡道:“天下之大,广源行未必能一手遮天。” 庞白鸿一颗心直沉下去,他以为自己已经小心戒备,没想到身後还有这么多人盯着。 “原来是秦大太监。”庞白鸿冷笑道:“姓岳的虽然不在了,我照样能把你踢出朝廷。” 秦翰轻咳一声,“当今陛下乃是英主。” “哈哈!”庞白鸿仰天大笑,“真是好笑,你被打发到边境几十年,连如今宋主的面都没见过,献的哪门子忠心?” 秦翰淡淡道:“老犬尚且恋家。” 庞白鸿没想到他竟然自比忠犬,姿态放这么低,把他一肚子的嘲讽都憋了回去。庞白鸿半晌才道:“真是个好奴才。” 周飞舌绽春雷,“要打便打!何必饶舌!” 他长枪一挑,直接将整块寒冰挑到半空。莫如霖身前的瘦削男子袖中飞出一条长鞭,卷向寒冰。庞白鸿并指如刀,一掌斩中鞭梢。 墨枫林扬声道:“莫爷?” 莫如霖手一摆,那名铁塔般的汉子取出一隻玉匣,抛了过去。 墨枫林接住看了一眼,然後捧到秦翰面前。 秦翰默默接过玉匣,摩挲半晌,开口道:“宗泽。” 宗泽早已等得心急,长枪一展,一招燎原千里,朝周飞杀了过去。 ………………………………………………………………………………… 程宗扬看着地图,半晌才咳了一声,“有点不对……怎么多了一条路呢?” 朱老头幸灾乐祸地说道:“小程子,迷路了吧?大爷早就说了,这地图靠不住,你还不信。要不咱们再下去一层?” “我敢百分之百肯定,下面是停车场。你要能捡到宝贝,我把手剁给你。” 朱老头还想啰嗦,信永虎着脸,气贯丹田一声痛喝:“一边去!”然後堆起笑脸,“大哥,我听你的!” 程宗扬问道:“左护法?” 左彤芝笑道:“听你的便是。” “那咱们就往这边看看,路不对咱们就回来。” 刚走几步,程宗扬已经觉得不对了,脚下从光滑的地板变成泥土,似乎是有人从墙壁上开了条山洞,被自己一头闯了进来。 程宗扬正想回头,信永忽然一拍大腿,“我就说跟着大哥走没错吧!”他捡起一件东西,献宝似的递过来,“看看!看看!我们佛门的印记!” 程宗扬一看,那是块玻璃,上面有一个“卍”字符,符记不在正面也不在背面,而是在玻璃中间,仿佛一层细碎的气泡,浑然天成。他心里生出一丝好奇,难道是哪位高僧挖的山洞? 信永小心接过碎玻璃,宝贝一样揣在袈裟里。众人走了片刻,脚下又变成地板,身边的山洞也变成走廊。程宗扬明白过来,多半是前面道路不通,有人乾脆从旁边挖了一条路出来,正好绕过那些密封门。 左彤芝提醒道:“小心,有人进来过。” 程宗扬仔细一看,地上洒着几粒泥土,痕迹看起来还挺新。 “谁在这里?”里面有人叫道:“这是我们周族的地盘!不经我们周族允许擅闯入内,格杀勿论!” 第十八章 重新聚首 过了一会儿,响起一个娇嫩的声音,“人家又不是故意要进来的。” 武二郎一听就乐了,用膀子扛了扛程宗扬,挤眉弄眼地嘀咕道:“程头儿,真巧哎。有日子没见乐丫头了吧?” 程宗扬也禁不住咧开嘴,“不瞒你说,刚见过。都怪你那嫂子……得,你那邻家的妹子。棒打鸳鸯,缺德透顶啊——哥儿几个,准备动手!乐丫头是我的,其他归你们。” 癫头陀、武二郎摩拳擦掌,准备出手,耳边又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周飞算哪根葱?这地方是我们家祖传的。你进来那条山洞,就是我们家前辈挖出来的——买路钱交了吗?” 武二郎扯开喉咙,“小狐狸!你还真会找地方,专门在这儿等我们的吧?” “武二?”萧遥逸叫道:“还有谁!” 程宗扬笑道:“只差一个紫丫头,咱们人就齐了。小香瓜,你乖乖别动。” 说着“嗒”的一声轻响,灯光猛然亮起,照出三名呆若木鸡的周族人。武二郎和癫头陀同时出手,两人比赛似的冲过去,一个拧断对手的脖子,一个把对手直接拦腰折断,最後一个却是眉心中了一箭,摇晃着扑倒在地。 萧遥逸坐在一隻箱子上,潇洒地举着一张弯弓。乐明珠躲在一隻箱子後面,露出一张圆圆的俏脸。 程宗扬笑嘻嘻张开双臂,乐明珠脸一红,最後还是忍不住跃过来,扑到他怀中,“师姊让在这里等她,我一个人待在这儿都快吓死了。” 程宗扬道:“小狐狸,她不敢动,你怎么也不吭声呢?” “行了,她都够走运了。光明观堂的人啊,我跟你说,要不是听着她是个小丫头,我这一箭早就射过去了。”萧遥逸打量着乐明珠,“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还行。丫头,往後好好服侍我们程头儿。” 乐明珠气恼地朝他作了个鬼脸。阿兰迦被她逗得笑了起来,两女对视一眼,忽然都红了脸。 “脸红什么呢?” 乐明珠咬着他的耳朵小声道:“我听到他们在亲嘴……嘻嘻。” 阿兰迦无力地反驳道:“你听错了……” 武二郎道:“亲就亲了,有啥啊。”说着往乐明珠脑後一按,乐明珠正趴在程宗扬耳边说悄悄话,顿时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嚷道:“武二!坏死你了!咦?你胸上怎么有两个洞洞?好奇怪的纹身。” 这边几人重新聚首,笑闹不已,徐君房和朱老头蹲在墙角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默默低下头。 程宗扬把萧遥逸拽到一边,小声道:“你们两个怎么勾搭到一块儿了?” “听长的听短的?” “短的。” 萧遥逸漫长吟道:“邂逅相逢,适我愿兮。” “幹!长的。” “这说来就话长了,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跑临安来吗?”萧遥逸道:“江州之战後,说亲的都快把我爹的门槛磨平了。我爹喜怒不形于色的脾气都被逼急了,把我叫去骂了一通,然後拿出王茂弘的孙女,谢幼之的妹子,让我挑一个。” “那两个姑娘不好吗?” “何止是好?德容言工都是一等一的。长得漂亮,家教还好,又能持家,又能生养。你写字她给你磨墨,你喝茶她给你倒水,就算你想娶妾,她还给你配四个丫鬟。” “这么好你还挑什么?闭上眼摸一个都是赚的。” 萧遥逸叹了口气,“这么给你说吧,你要想春游,她会安排车马,带上奴仆小厮,在溪边汲水烹茶,赏春踏青。但你要想跟她一起骑马,那就不行了。春游一次还好说,再想去,她就会说你不务正业,整天督促你上进。你在床上想换个花样吧,她能给你说半宿的大道理。” 程宗扬特同情地看着他。小狐狸要娶个这种媳妇,活活是烈马套上个笼头,急都能把他急死。 “现在找到合适的了?” 萧遥逸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望着阿兰迦道:“初会就已许平生。” “你就扯吧,刚见面你们谁都看不起谁吧。” “是她看不起我。我还对她笑来着。”萧遥逸道:“我就是想找个能一块儿玩的。我一眼看到她,就觉得找她当老婆挺好。” 程宗扬笑道:“你是娶媳妇,还是找玩伴呢?” “要的就是能一块玩的老婆!” 小狐狸这么理直气壮,自己也不好说什么。程宗扬道:“她是胡人吧?” “铁勒阿兰氏的。” “侯爷会答应吗?” “不答应我就搬到军营里,天天跟一群军汉混在一块儿。谁再来说亲,我就说我玩龙阳的,小姐就省了。府上要有俊俏的小少爷给我说说,大伙儿做个相好的。你看着吧,我爹要能撑过三天,我萧字倒着写。” “你还真会玩啊。” “那是,专治老爹二十年!手艺精着呢。” 两人笑了一会儿,萧遥逸道:“还要你帮个忙。” “说。” “到时候我去铁勒提亲,你帮帮我。” “没问题!还有谁?” “孟老大肯定去不了,二哥也悬,江州事情太多。不多四哥、五哥、六哥、七哥肯定去。” “这么多?” 萧遥逸叹了口气,“我怕人不够。你不知道,铁勒人跟我们岳帅……” 程宗扬试探道:“有仇?” 萧遥逸点了点头。 “哎哟妈啊,我这心里可算是平衡了。老岳坑来坑去,终于坑到你头上。千万别说话!让我先美一会儿……” 闹了半晌,程宗扬才道:“你们几个怎么都跑到这儿来了?” 萧遥逸道:“我在外面见到岳帅留下的暗记,一路找了进来。” 乐明珠道:“我是跟着师伯的印记进来的。” 信永东瞧西望,两眼骨碌骨碌直转,忽然惊呼一声,扑过去抱住一件水晶圆盆,“佛门重宝啊!” 信永扯开袈裟,就想把那隻足有脸盆大小的水晶盆往怀里揣。萧遥逸一把按住,“别以为你是和尚我就不打你!看清楚,这是我们岳帅的东西!” 乐明珠也气鼓鼓按住一角,“这是我师伯的!” 第十九章 佛门标记 信永叫道:“天地良心啊!这上面还有我们佛门的标记啊!” “滚!这是我们岳帅的独门标记!” “瞎说!这种标记明明只有我师伯才能画出来!” “佛门的!” “岳帅的!” “师伯的!” 三人吵得不可开交,最後不约而同看向程宗扬。 “大哥!”信永声泪俱下。 “圣人兄!”萧遥逸义正辞严。 “大笨瓜!”乐明珠又气又急。 “——你来评评理!” 程宗扬低头看着那隻巨大的玻璃碗,半晌才艰难地说道:“信永啊,这个不是佛门标记。” “怎么不是?明明就是啊!”信永都快哭了,“你刚才不也说是吗?” “我刚才没看清楚——佛门是卍字符是左旋的,这个是右旋的。” “佛门也有右旋的啊!” “你别斜着拿啊,放平!看到了吗?不光是右旋,而且角朝上——这是纳粹的标记。” 萧遥逸道:“喂喂,这是我们岳帅的。” “你们岳帅是个纳粹收集癖。” 乐明珠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才不管什么标记呢,反正这是我师伯画的,就是我师伯的东西。” 萧遥逸气势汹汹地一拍箱子,“光明观堂是向我们星月湖大营下战书吗?” 乐明珠趴在水晶盆上,“我才不怕你吓唬我!就是我师伯的!” 遇上小丫头耍无赖,萧遥逸也有点抓瞎。朱老头看不下去了,一跺脚,背着手转身就走,“吵赢了,你也不光彩啊!” 程宗扬赶紧给萧遥逸一个梯子下台,“别争,咱们先看看有什么东西。” 房间内堆着十几隻箱子,里面装满了从太泉古阵搜罗的各种物品。程宗扬一边看一边咧嘴,岳鸟人显然下了不少力气,单是玻璃器皿就装了两箱。一大半都像是哪个试验室的试验器具,其他都是些平常物品,除了晶莹剔透够好看,没有半点神异,更麻烦的是这些东西看外形就不像人类用的,难怪岳鸟人也不怎么重视,随手就扔在这里。 剩下最多的是些千奇百怪的电子设备,以程宗扬的见识都摸不清路数,考虑到岳鸟人穿越的时候比自己还早,他要认识就见鬼了,估计都是抱着不能便宜旁人的心思给搬来的。 再往後是一些零碎物品,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总体特征第一是不值钱,第二是用不上。想想这也不奇怪,但凡是值钱能用的,岳鸟人早就用了,也不会留在这儿便宜自己。 与程宗扬不同,周围的人都看得目眩神驰,只觉得件件都奇妙无比,尤其是一块平整整金灿灿,镶满黄金纹路的物品,更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信永抱着就不撒手,“佛祖在上,这是佛爷爷留下的坛城啊!嗷嗷……” 癫头陀看着周围是个人就像是要抢宝贝的贼,鼻孔喘着粗气,两瞪出血来。 乐明珠没找到师伯的印记,有点气馁。萧遥逸吼道:“岳帅就留下这么点金子你还想抢了去?当我是死人啊!” 眼看众人又闹得不可开交,程宗扬板着脸把那块电路板夺过来,“啪”的一折两半,“谁要?” 众人都震惊了,这样一件宝物,他直接就毁了,这还有人性吗? 徐君房出来打圆场,“诸位诸位,程头儿说的没错。我是镇上的土著啊,这东西见过不少。看着挺花哨,其实不值钱,上面的铜丝全剥下来也没一两,拿回去没半点用,也就蒙蒙外行。” 信永立刻就释然了,“不值钱啊。算了算了。” 萧遥逸也道:“我还以为是岳帅做的呢……不是就好。” 箱子翻完,众人目光不约而同落在房内唯一一张床上。那张床几乎占了半间房子,枕头、被褥整洁如新,只不过上面几乎是恶作剧地绣着黑质红边的纳粹符号,怎么看怎么别扭。 程宗扬心里都骂上了,这鸟人!滚床单还这么恶趣味。 武二手贱地掀开被褥,脸色一下子变得精彩万分,他“嘿嘿”笑着扛了扛小狐狸,“你们岳帅……那啥……有点意思哈……” 萧遥逸一脸尴尬,嘴上还不肯示弱,“这叫情趣!你懂个屁!” 乐明珠和阿兰迦好奇地伸过头,“这是什么?” 左彤芝笑着扯开两女,“别看那个。” 背後忽然传来一个轻蔑的声音,“哼!这算什么?还没有我们二郎大呢。” 武二郎刚才还挤眉弄眼,这会儿脸上顿时跟泼了血似的,头髮一根根都竖了起来,“臭婆娘!你这时候醒个啥啊!接着睡!” 白仙儿嘴一扁,“死二郎!呜呜……” 乐明珠道:“武二就是坏蛋!” 白仙儿一听就愤怒了,“不许你骂我们家二郎!” 没想到自己的好心人家一点都不领情,乐明珠嘴巴张得圆圆的,半晌才道:“我不跟你说了!” 程宗扬对旁边的吵闹声充耳不闻,两眼望床上那几根又黑又长的棒状物,真有种老天爷开眼的感觉。 幹!终于见到一点有用的东西了! 程宗扬拿起一支,在後面一拧,顶端立刻射出一道雪亮的光柱,正照在武二郎脑门上,在墙上留下一个光圈。 信永扑通跪倒,双掌合什惊呼道:“佛爷啊!这是佛光啊!” 程宗扬关上电源,“这个叫手电筒。” 徐君房道:“我说看着眼熟呢。小时候先生也有一个,後来丢了。这东西走夜路有用得很。” 程宗扬看着室内一堆东西,带有反“卍”字符并不多,都在几件玻璃器皿上面。不知道小香瓜的师伯用的什么手法,竟然能把那些符号镂刻在玻璃中间。但说到有什么实际意义,实在看不出来,更像是无聊时练手用的。 程宗扬把带符记的玻璃器皿挑出来放在一起,“一共七件。先说清楚:这些东西不是佛门传下来的,也不是岳帅烧的,只不过被人在上面绘了标记。要不咱们就把这些全砸了,眼不见为净,要不就由我来分。” “多好的东西,砸了多不合适。”信永体贴地说:“大哥,我听你的。” 萧遥逸道:“平分!我们兄弟都算份子!咦?这还缺一件呢。圣人兄,你如果不要倒是正好。” 乐明珠挥舞着小拳头,叫道:“那就砸了!” 第二十章 人人有份 武二郎挽起袖子,“反正没我的份!听个响也是一乐!乐丫头,你说先砸哪个?” 萧遥逸痛心地一拍箱子,“圣人兄,听你的!” “信永,佛门重宝,多了反而不值钱,最大的这件给你。” “贫僧从来都不贪心。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信永喜滋滋道:“就这个吧!够大,放在庙里盛香火钱怪合适的。” “乐丫头,多的你也拿不了,这两个小的给你,你和潘姊儿一人一件。” 那两件是一对精巧的玻璃杯,只有核桃大小,乐明珠看着就喜欢。萧遥逸对这两件小东西倒是不在意,见她拿走,心里反而鬆了口气。 程宗扬把剩下的一推,“好坏都是这些了。” 萧遥逸臭着脸数了一遍,“一、二、三、四……大哥、二哥、四哥没有,行了,回头让他们找你说话。” 程宗扬把他的威胁当作耳旁风,对众人道:“大伙也不能白来,剩下这些没标记的,每人挑一件。” 众人也不客气,纷纷伸手。为了携带方便,都挑的是小器具,只有武二捡了最大一个玻璃盆,咧着大嘴和癫头陀手里那件交相辉映,活像两个刚吃完一盆麺的壮汉,捧着脸盆大的空碗就剩傻乐了。 “别的东西拿出去也没用,也不用分了。剩下这些……” 程宗扬拿起一支手电筒看了看。不知道岳鸟人从哪儿捡来这些手电筒,大小形状没有两支一样的。大的有手臂粗细,两尺长短;小的只有两三寸长,细如人指。顶端装的不是灯泡,而是一个透明的晶体。里面的电源不知用过多久,灯光仍然雪亮。太泉古阵的东西最让程宗扬不理解的就是能量储存技术,高压包几百年还有电,这手电看样子再用几十年也没问题。 “小狐狸,这上面可没标记,你要再找理由想独吞可不行。” 萧遥逸道:“我们人多!全给我也不够分的!” “那就不让你为难了,我来分!”程宗扬道:“武二,最大这个给你。” 乐明珠道:“我也要大的!” 程宗扬道:“亮度都一样,大的你拿着不方便。” “那我要小的好了。” “左护法,你们也辛苦一路,这一支当个纪念吧。” 左彤芝含笑接过来,“多谢了。” “信永,你的。” “大哥,我这个有点旧啊。换一个行不行?” “行啊,剩下这两件一件是小狐狸的,一件是我的,你随便挑。” 信永左右一看,很理智地说道:“这个就挺好。真的!” 朱老头凑过来,“小程子,我的呢?” 程宗扬把自己那一支递给他,“拿好。” 朱老头乐得几乎看不见眼,“小程子,大爷就知道你这人仁义!厚道!” “等出去记得还给小紫啊。” “啥?” 程宗扬阴恻恻一笑,“别忘了这是谁的东西——小紫一件都没有,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吧?” 朱老头看了一圈,发现狼多肉少,是块肉都有主了,他眨巴了几下老眼,一脸委屈地说道:“小程子,你们吃肉,也得给大爷留口汤啊。” “这个给你。”程宗扬从箱底翻出一件银亮的金属管,在管侧的按钮上按了几下,眯着眼看了看,然後递到他手中。 “小程子,你可别忽悠大爷啊。” 朱老头一边说着一边把金属管凑到眼前,脸色突然一变。良久,他放开金属管,一脸震惊地看着程宗扬。 “电子的,姓岳的不会用,把它扔在一堆垃圾里面。别人又用不上,便宜你了。” 朱老头一言不发,把金属管小心塞到怀里。 萧遥逸道:“什么东西?老头这么宝贝?” “对他来说是好东西,咱们就看个热闹。放心吧,这老东西一隻脚都踏进棺材了,折腾不了几年,再好的东西将来也是小紫的。” 乐明珠拿着手电筒好奇地东照西照,忽然道:“你看你看!下面好深呢!” ………………………………………………………………………………… 密室内回荡着凌厉的劲气声,那块凝冻着琉璃天珠的寒冰掉在地上,散发出诡异的光泽。周飞与宗泽斗得如火如荼,论修为他比宗泽高出一筹,此时已经占了上风。黎锦香剑光如雨,与莫如霖那名使鞭的瘦削护卫斗在一处,显露的修为竟然不逊于周飞。 三人中最凄惨的是庞白鸿,他被墨枫林和那名铁塔般的汉子联手围攻,脸上被斩了一刀,肌肉翻卷,状如疯魔。 为了这趟太泉古阵之行,广源行召集的帮派足有九个,更派出严森垒和庞白鸿两名高手。两人大刀阔斧把各帮派整合纳入周族,除了尹馥兰、何漪莲和黎锦香,随行的帮主还有两位,论实力足以压制其他各方势力。但昔名博修为稀鬆平常,为了让他把人引开,身边不能没有人压阵,周飞做的事又是行中机密,因此庞白鸿只带了两个亲信。谁知局势突变,一下把他逼入绝境。 莫如霖与墨枫林联手,分明是要取自己性命,庞白鸿此时再没有半点侥幸的心思,他心一横,一手探入怀中,将一块玉牌一把捏碎。 墨枫林双手虚张,空气中发出刺耳的凝冻声,结出一连串冰障,试图拦住那道一闪而逝的讯息,但终究晚了一步。 一直没有出手的秦翰微一挑眉,然後缓步走到敞开的密封门处,他双手负在身後,腰背微微一挺,虽然是随随便便站在门前,但身形稳如亭嶽,流露出逼人的气势。 如果有选择,庞白鸿无论如何也不愿请焚无尘出手,但这时无论性命,还是琉璃天珠,他都志在必得。即便付出再大代价,他也要把琉璃天珠送回晴州。 秦翰刚才虽然没有出手,但那种令人窒息的压力无处不在。他身形一动,庞白鸿压力顿时一鬆,立刻叫道:“少主!” 周飞收起长枪,厉叱声中,扳住左手小指一拔,漫天血雨间,一头苍黑色的巨狼从他背後跃出,半空中张开双眼,露出一双死白色的眸子。 第二十一章 宗泽枪影 宗泽枪影如火,击中巨狼的刹那,他浑身一震,只觉一串天雷从天灵盖直劈下来,一直轰到脚底,巨大的冲击波几乎将他魂魄击碎,眼底迸出血迹,舌根传来一股苦涩的血腥气。 宗泽束髮的带子炸开,髮梢像火烧一样蜷曲起来,脸上几乎渗出鲜血,他脸颊抽搐着,浑身的骨骼仿佛破碎,但一手还死死握住长枪。 周飞傲然一笑,抬起血淋淋的左手按在墙上。平整的墙面滑出一道小门,庞白鸿甩开对手,飞掠过来,途中俯身抱起那块寒冰,毫不停顿地钻进小门。黎锦香和周飞先後钻进门内,小门随即合拢。 墨枫林屈指一弹,一道冰柱轰然出现,卡在门缝间,那名瘦削的汉子灵猫般钻了进去,人未至,长鞭先抖出一片鞭影,往四面八方扫去。 长鞭出手,他才惊骇的发现,门外居然是一片巨大的空间,鞭身三丈的长度竟然没有扫到任何物体。他立刻回手,挥鞭卷住门口的冰柱。眼前黑沉沉一片,哪里还能看到半个人影? 莫如霖俯身看了一眼,然後回头望去。墨枫林摊开双手,“谁也没想到此处还别有机关。我在冰上使了寒冰阴诀,姓庞的这会儿伤了经脉,最多只能施展出五成修为。既然拿了先生的赤阳圣果,贫道自然不会就此罢手,我等在此守着,莫先生尽管带人去追。” 莫如霖深深看了秦翰一眼,然後道:“走!” 庞白鸿抱着那块寒冰,双手、胸前、脸上、鬍鬚都蒙上一层白霜。黎锦香美目闪动,玉手握住剑柄,又缓缓鬆开。 周飞在前领路,一边道:“这里据说是铁皮兽的巢穴,出口极为广阔。” 黎锦香道:“什么是铁皮兽?” 周飞停顿了一会儿,然後道:“与人们说的九天玄兽差不多。不用怕,那些怪兽事隔多年,都已经死了,只是躯壳未化。” 黎锦香柔声道:“奴家听说,阵中有人见过活的九天玄兽。” 周飞面容扭曲了一下,接着岔开话题,“这周围有数条通道,最远能通到**桥。” 黎锦香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纤手重又握紧剑柄。 忽然头陀一道光柱一闪而过,照出庞白鸿踉跄的身影,还有他身边一个披髮赤足的乾瘦头陀。 那头陀身上裹着一幅白布,紧贴着他,宛如一个鬼影亦步亦趋。庞白鸿魂飞魄散,他经脉受创之余,知觉也大为降低,竟然对近在咫尺的人影一无所觉。 周飞和黎锦香同时觉察到异状,枪剑同时袭来。那头陀身影一闪,仿佛融化在黑暗中,所有的气息都像迸碎的泡沫一样瞬间消失。 庞白鸿胸前寒意刺骨,後背却冷汗淋漓,他抱着冰块喘息着,黑暗中仿佛随时都会有一隻手掌伸来,夺走他的琉璃天珠。然而等了许久,周围都没有动静。 “嗒”的一声,一道火焰亮起。周飞手中拿着一隻银亮的金属小匣,一柱火苗在匣上燃烧着,照出周围的空间。 那个头陀已经踪影皆无。 黎锦香望着他手中的银匣,轻声道:“刚才的光柱是怎么回事?” 周飞等了片刻,信心满满地说道:“是烛龙之眼。” 在他们头顶上方,握着“烛龙之眼”的程宗扬低声道:“你们看到了吗?” 武二郎一手摸着下巴的鬍髭,“那胖子手里像是有好东西。” 信永道:“我认出来了,抢舍利的就是那个妖僧!” 程宗扬道:“都在抢东西呢,要不要咱们也幹一票?” 武二第一个赞成,“好主意!” 众人纷纷附合,“幹了!” “武二你怎么样?” 武二捶了捶胸膛,“这点伤算毛啊!” “那行,你、我,还有小狐狸对付姓庞的。癫头陀,你在旁边盯着那个抢舍利的,他如果出来,你就缠住他,等我们这边得手,再过来帮你。” “费那个事!”武二道:“我和小狐狸对付姓庞的,你和老癫收拾那个抢舍利的不就结了?” “二爷,你这种街头打架的水准就别拿出来献醜了。群殴也是讲技术的,两条:集中力量对付重点目标;避免两边同时开战。明白吗?”程宗扬道:“你这没打过仗的就是不行。” 武二郎嘀咕道:“给你点颜色就开染坊啊。” 程宗扬道:“剩下的人都留在这儿,左护法,你帮忙照看。” 左彤芝笑着应了一声。 剩下的人里,铁中宝重伤,徐君房和信永的战斗力加起来还比不上铁中宝,倒是几个女子阿兰迦、白仙儿、乐明珠和左彤芝有一战之力。有左彤芝指挥,一般的对手也能应付。真要遇到高手,还有朱老头。 乐明珠拽着他的衣角,小声道:“人家也想去。” “万一潘姊儿回来找不到你就麻烦了。”程宗扬在她耳边道:“别急,老公下山抢了东西就回来。” 周飞合上银匣,手上的火苗一闪而逝。片刻後又猛然打开,照了一圈。仍没看到那个头陀,这才放心了些。 庞白鸿脸上的伤口结了一层寒冰,愈发可怖,他双手已经失去知觉,仍死死抱着那块寒冰。 忽然身後“嗵”的一声,三人同时回过头。就在这时,黑暗中蓦然射出三道光柱,正照在三人脸上。刺眼的光线使三人本能地闭上眼睛,接着一条身影恶虎般扑过去,一把夺过庞白鸿怀中的冰块。 庞白鸿双手几乎与冰块冻在一起,武二伸手一夺,把他整个人都扯了过来,竟然没能拿走。 “幹!你行不行啊!”程宗扬一人拿着两支手电筒,让武二腾出手来偷袭,眼看那厮出现意外没能得手,立刻怒骂着飞身上前。 “这孙子冻上了!不信你来试!” 他们两个在一起打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程宗扬身体一动,武二连人带冰往後一扔,返身迎上周飞的长枪。 程宗扬刚接住那块寒冰,黎锦香的剑光也飞射而至。程宗扬一拳击在冰上,想击碎冰块,抢走琉璃天珠,不料那冰块坚硬无比,反而震得胳膊隐隐作痛。 第二十二章 寒冰阴诀 更新时间:2014-04-24 程宗扬那一拳的力道一点不少全落在庞白鸿手上,庞白鸿一时不察,心神被冰上的寒冰阴诀所摄,这时猛地吐出一口污血,接着头一甩,眉毛和鬍鬚上的白霜一颗颗飞了起来,眼中恢复神采。 程宗扬急忙变招,谁知冰上隐隐传来一股吸力,拳头仿佛冻在冰上,一时间难以拔出。程宗扬心里大骂一声,自己早该知道冰上有异,结果还是吃了暗亏。眼看那道剑光疾射过来,他勉强侧过身闪避。谁知那道剑光紧贴着自己的拳头一掠而下,毫不停顿地疾劈下去,斩断庞白鸿一条手臂。 庞白鸿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断臂处却没有溅出一点鲜血,而是露出鲜血凝成的冰茬。 黎锦香玉容无波,长剑再次挑来。程宗扬心下雪亮,用力拔出拳头,一个勾拳,砸在庞白鸿下巴上,把他打得身体一旋,正好送到黎锦香剑下。黎锦香毫不迟疑,一剑将庞白鸿另一条手臂斩断,接着在他颈下一抹。庞白鸿脖颈冒出一道血线,在两人的夹攻下顷刻间便送了性命。 这时萧遥逸也已经出手,与武二一起扑向周飞。寒冰翻滚着飞向半空,黎锦香闪身便走,与周飞并肩对敌。 程宗扬拔出怀中一截刀柄,将全身的真气贯入其中。一道电光猛然射出,在柄上变幻形状。他不敢再空手去拿,索性凭借雷射刀电光状态的锋锐斩开寒冰。 黑暗中伸出一截碧绿的荷梗,接着梗上吐出一朵花蕾,花蕾随即裂开,悄然绽出一朵雪白的莲花。 “阿弥陀佛。”慈音一手握着荷梗,一手竖在身前,柔声道:“这琉璃天珠乃不祥之物,待贫尼将其供在佛前,朝夕梵唱,化去其中的戾气。善哉善哉。” 寒冰翻滚着落下,慈音握住荷梗轻轻一挑,那朵白莲娇柔的花瓣微微颤动一下,稳稳托住寒冰。 洁白的莲花上,沉甸甸的寒冰散发出幽蓝的光泽,冰侧还冻着两截凄惨的断臂,构成一幅诡异的画面。眼前的女尼慈眉善目,仿佛不染半点烟火气。 程宗扬眼里几乎喷出火来,“贼尼!还我的金铢!” 慈音淡淡一笑,举步欲行,忽然停住脚步。 莫如霖像个官员一样矜持地负着手,两名护卫一左一右拦住慈音的去路。 慈音眉梢一挑,“莫五?” 莫如霖从容一笑,温言道:“原来是慈音师太。幸会幸会。” “你想抢我的东西?” 莫如霖客气地说道:“不敢不敢。” 慈音冷笑一声,“这么多年,你半点长进都没有。” 萧遥逸凑过来抢夺寒冰,忽然扭头盯着莫如霖,上下打量片刻,“胖子,看你有点眼熟啊。” 莫如霖脸色微微一变,乾笑道:“原来是小侯爷,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哈哈……” 萧遥逸敲了敲脑门,“我想起来了,你在岳帅门下混过,是个卖珠宝吧?” 莫如霖小心退了半步,“小侯爷好记性。就是卖珠的莫五。” 程宗扬心头一震,原来是这家伙!离开鬼王峒後,小紫一个字都没有提过,但他知道,那个结始终在小紫心底。 这会儿无论什么琉璃天珠,佛祖舍利,全被程宗扬抛在脑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这莫五跑了! 萧遥逸道:“我记得府中的珠宝都是你来管的,但武穆王府被抄後,清单上一件珠宝都没有——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莫如霖愕然道:“还有这事?小的早就离开王府,後来的事一无所知。” 萧遥逸道:“你难道不是岳帅遣散的?” 莫如霖道:“小的是老娘死了,回家奔丧。後来才听说岳帅蒙冤。不瞒小侯爷说,小的一想起岳帅当年对小人的照料,小的就肚肠寸断,泣不成声。” 见过莫如霖当日在栖凤院的气派,程宗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潜藏在苍澜水面下的黑道大佬会变脸一样露出这副面孔。程宗扬心里升起疑雲,这家伙说的和碧姬完全不一样。 萧遥逸忽然一笑,“难得你有这份心肠。” 程宗扬知道,小狐狸也起了疑心。 这会儿琉璃天珠易主,武二和周飞再打下去也没有意义,双方各自罢手。周飞没有离开,只一脸深沉地摩挲着他的大霸王之枪。慈音倒是想走,可前後都被人堵住,只能待在原地。 小紫一进太泉古阵就踪影皆无,程宗扬原以为她找到什么宝物,这会儿才明白原委。死丫头八成早就看穿莫五的身份,对她来说,古阵内无论什么宝物,都比不上莫五要紧。 小紫一直没有出现,程宗扬有心拖延时间,说道:“师太,放明白点儿,别看大家是熟人,但你要硬闯,再熟的人也会翻脸。” 慈音道:“施主言重了。天下之事,抬不过个理字去。难道仗着人多,便能欺负人吗?” “少来这一套,先把欠我的账说清楚!你今天要是不还钱,别想离开!” 慈音叹道:“贫尼拿了公子的钱,委实心中不安,前些日子卖了衣钵,凑了些钱财,本来想还给公子,谁知遇上个恶僧,把贫尼的钱都抢了去,眼下身无分文。” “你说的恶僧是已死那个贼秃吧?接着编,我看看你还有什么花样。” 慈音展颜一笑,“公子真是个聪明人,贫尼这点花招怎能骗得过你?实言相告,贫尼在临安做着木材生意,公子的钱都投在里面。公子可能不晓得,前些日子临安失火,足足烧了大半个城,正是木材生意一本万利的时候,可这本金压得也多,一时半会儿抽不出来。公子要是想发财,只要再投个四五百金铢,交给贫尼打理,过完年就能赚到四五千。这么好的发财时机,公子可莫错过了。” 程宗扬道:“我没跟你说过?临安的木材生意早就被秦会之垄断了,那家伙你也知道,眼光准,下手狠,想靠投机木材发财的都被他打得一塌糊涂,别说亏到吐血,上吊投河的都有。” 慈音勃然大怒,“原来如此!这个杀千刀的秦会之!哦,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第二十三章 抢夺天珠 更新时间:2014-04-25 庞白鸿已死,身边只剩下黎锦香,周飞依然信心十足,他挺身而出,双手持枪一震,散发出滔天气势,沉声道:“兀那尼姑!放下琉璃天珠!饶你不死!” 程宗扬和萧遥逸“哗”的散开,让出一条路来,程宗扬还做了个请的手势,好让这位周少主赶紧和慈音贼尼火拼一场。 慈音喝道:“莫五!一百枚金铢,琉璃天珠便是你的!” 莫如霖应声道:“七十!” “成交!”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两人已经利落地完成交易。慈音接过金铢,把那块寒冰直接塞给莫五,然後扬长而去。 周飞凝聚的气势就那么被架在半空,然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刷刷直往下降,一直降到冰点还没停住,看得程宗扬都于心不忍。遇见慈音这种奸滑的对手,对于周飞这样满腔热血的年轻人而言实在太残忍了。一招不出,甚至正眼都没瞧他一下,就把他打到谷底,想报仇都找不到地方。 莫如霖捧住寒冰,顿时打了个哆嗦,叫道:“墨道长!” 一支拂尘扫来,在冰上轻轻一拂。寒冰阴诀散开,莫如霖双手由白转红,终于能挡住冰上的寒意。 一看到墨枫林,程宗扬和萧遥逸脸色都阴沉下来。当日在江州城外,墨枫林逼杀藏锋道人,星月湖大营上下都对他恨之入骨。两人同时涌出一个念头:趁秦太监还没来,先幹掉他再说。 程宗扬和萧遥逸旋风般出手,让莫如霖大惊失色,叫道:“小侯爷!莫五对岳帅忠心耿耿!天地可表!当日之事怨不得小人啊!” 萧遥逸与他擦肩而过,喝道:“只诛墨贼!旁人不问!” 程宗扬叫道:“姓秦的已经被解除军职,竟然敢召集部属,私出国境!是不是想造反!” 程宗扬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让墨枫林顿时大怒,他忍不住喝道:“宋国主暗臣昏,奸佞当道!秦帅战功赫赫,忠义无双,却屡遭排斥,哪里还有天理!” “不会吧?”程宗扬愕然道:“秦太监真打算造反?” “唯愿清君侧!” “那不就是造反吗?” 墨枫林厉声道:“幹你何事!” “当然关我的事!”程宗扬毫不含糊地说道:“我可是正经的宋国官员,有官方身份的!” 三人唇枪舌剑,手下也没闲着。萧遥逸十指如飞,指下发出一连串细碎的脆响,墨枫林身边布下的各种护体冰诀被他一轮疾攻破碎无余。程宗扬的雷射刀已经凝出刀身,银灰色的刀光紧跟着萧遥逸的手指,匹练般直切进去。 墨枫林袖中飞出一支冰锥,乌蓝色的锥尖刺向萧遥逸的手指。萧遥逸手掌一翻,抹着冰锥掠过,程宗扬手中的雷射刀刀光暴涨,狠狠斩向冰锥。萧遥逸的手掌则直接攻进墨枫林袖内。 劲气交击间,墨枫林宽大的袍袖车轮般张开,能看到他正在施展法诀的手指被那公子哥儿扭住,拧麻花一样扭了几圈,保证他两根手指没有一寸骨头是完好的。 程宗扬一刀击碎冰锥,正想趁机取他性命,忽然眼前一花,墨枫林被人揪住衣领倒飞出去,接着一隻拳头霸气十足地伸来,毫无花巧地迎向刀锋。 雷射刀如中铁石,刚凝出的刀身碎成一片银芒。程宗扬胸口像被大石砸中,浑身经脉都为之剧震,接连退了数步才稳住身形。 “程头儿,你行不行啊!” 武二郎怪叫着冲上前去,双拳带着一股狂飙攻出。 秦翰并没有拿出他那杆丈八蛇矛,脱去武将衣甲,换上一身灰袍的他只像个平常老人,但身形一凝,便流露出百战之余的凛凛军威,即便面对武二郎和萧遥逸的夹攻,脸上仍不动声色。 武二犹如腾跃的猛虎,一波一波狂攻不休,萧遥逸则像是穿花蝴蝶,在秦翰身侧游斗不已。最後还是身上有伤的武二先吃了亏,秦翰一拳击出,武二抬臂挡格,胸前的肌肉跳动间,伤口溅出两条血线。萧遥逸一看情形不对,立即抱着武二的腰,把几乎激起凶性的二爷给拖了回来。 程宗扬喝道:“秦太监!你解释解释,什么叫清君侧!” 秦翰没有追击,他双手收到身後,淡淡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老奴此行本是奉旨行事,不敢有私。” “太后的慈旨也算旨意?你把陛下放在哪儿呢?” “是太皇太后。” 程宗扬笑着揶揄道:“太皇太后不会是让你来找赤阳圣果吧?” 看到秦翰的神情,程宗扬失声道:“我幹!不会是真的吧!” 他终于明白过来,秦翰还真是被自己坑了。当初自己问过刘娥宫里有没有赤阳圣果,本来是想着宫里好东西多,如果真有,小狐狸就有救了。没想到刘娥却上了心,正好自己又嫌秦翰碍事,让刘娥把他打发得远远的,于是刘娥两件事凑成一件事,乾脆把他撵到苍澜来找赤阳圣果。 程宗扬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刚才交手时自己明明看到秦翰揣着朱殷那隻玉匣,可这个一身是伤的老太监也不说自己赶紧吃了,反而老实收在匣里,看样子是真打算带回去缴旨。对敌人程宗扬从来没有半点心软,可看着秦太监,他感觉自己简直就是童话里黑心肠的後妈,活活要把人往死里逼。 程宗扬没有出手,秦翰也不动声色,双方陷入古怪的沉默中。 黑暗中闪过一团光焰,一个老者持杖行来,他戴着一顶宽大的兜帽,只露出一隻尖尖的鹰勾鼻和一丛花白的鬍鬚,青筋暴露的左手扶着一根木杖,每一步踏出,脚下便荡出一圈赤红的火焰。 黎锦香躬身道:“还请焚长老作主。” 焚无尘缓缓抬起头,看向莫如霖手中,兜帽下闪过一缕精芒,哑声道:“琉璃天珠?” 手里捧着一大块寒冰,莫如霖只觉得自己像是坐在火炉上烤,身上汗都下来了。他机缘巧合之下,躲在苍澜称王称霸,但和这些人一比就不够看了。左边是程宗扬、萧遥逸和武二郎;右边是焚无尘、周飞和黎锦香;後面是秦翰、宗泽和墨枫林。三方势力三角形把他们夹在中间。 第二十四章 烫手山芋 更新时间:2014-04-26 莫如霖修为连平平都说不上,身边两名护卫虽然是正经的高手,但比起秦翰和焚无尘这种水准的就差远了。莫如霖忽然发现,手里这冰块比炭团还烫手。偏偏这还是自己掏了七十金铢捡了大便宜买来的——莫如霖肚子里已经把那贼尼姑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但一想到这茬,就忍不住再骂一遍。 三方秦翰和焚无尘都是七级归元境的修为,程宗扬这边虽然没有七级,但有两个六级,实力相差无几,任谁都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把其余两方打垮。局面一时间形成微妙的平衡。 程宗扬暗自盘算,这琉璃天珠无论如何不能落在周族手里。但看焚老鬼的模样,对琉璃天珠的兴趣不是一般的大。另一边的秦翰倒不像是对琉璃天珠志在必得的模样,多半是操着捡漏的心思,这热闹不凑白不凑。至于莫五,无论如何自己都不会放过他,有没有琉璃天珠都一样。 程宗扬举起一隻手,“老秦,别说你现在无权无职,就算你还是选锋营的主将,咱们宋国也讲究以文御武。虽然我管不着你,但我是文官啊,你总得给我点面子吧?” 宗泽被周飞一击,身上伤势不轻,但听到这话也忍不住了,咬牙道:“厚颜无耻!” “小宗子!朝廷命官你也敢骂?是不是想犯上作乱!信不信我写个札子就能把你扔到狱里先审半年的?” “你——” 秦翰摆了摆手,宗泽恨恨闭上嘴,涨得脖子都红了。 程宗扬道:“老秦啊,你不是还急着回去缴旨吗?正事办完了,整天在这儿游山玩水,花的不是公款啊?让我说,今天这事就这么算了,你该忙就赶紧忙你的去。” 秦翰低咳一声,“老奴会把江州之战的经过禀知朝廷。” “哎哟老秦,我还真不怕。明着告诉你,朝里贾太师是我恩主,蔡侍郎是我知交,六部都有我的好友,连太尉府我也有人!你就是告我一百遍那也是废纸。再说了,如今贾太师已经和晋国和谈了,你还能告我什么?墨枫林,你别笑,今天饶你一命,小心别再让我撞见!” 墨枫林冷哼一声,然後道:“莫先生,琉璃天珠已在你手中,我们当初的约定已了,告辞。” 莫如霖道:“等等!难得秦帅光临,小的再怎么说也该一尽地主之谊,起码喝杯茶再走啊。” 程宗扬笑道:“莫五是吧?咱们是一家人啊。琉璃天珠你拿好,谁敢抢,先得从我身上踩过去。” 莫如霖“呵呵”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话说刚才你也看到了,我一时心血来潮,七十金铢买的,这会儿想想,这琉璃天珠我拿着也没啥用,乾脆!五十金铢,算你的。” 程宗扬笑着推辞,“君子不夺人之美。那冒火的老头看着倒像是挺喜欢,要不你卖给他?” 莫如霖苦笑道:“明人不说暗话,这琉璃天珠我便是砸了,也不能给广源行的人。” “广源行算什么东西。”焚无尘喉咙仿佛吞过几个烧红的炭团,声音低沉得吓人,他嘶哑着声音道:“交出琉璃天珠,老夫饶你不死。” “你说不是就不是?”程宗扬道:“起码给个投名状吧。这样,你把周少主宰了,我立刻把琉璃天珠买下来给你。” 周飞冷笑道:“痴人说梦。” 黎锦香看到焚无尘眼中闪过的寒光,心下顿时一紧,连忙道:“焚长老,庞执事身死,严先生不知去向,不若奴家去请大主灶过来。” 片刻後,焚无尘点了点头。他和殇振羽交手时吃了些亏,这时真要硬拼,即使秦翰不插手,他也没把握把人全留下来。如果真能拿周飞的命换来琉璃天珠,他早把那小子宰了。那丫头一提醒,他才想起外面还有大批周族人手。严森垒和庞白鸿不在,周族便是拿到琉璃天珠也飞不出自己掌心。 黎锦香闪身离开,只剩下周飞和焚无尘两人,势力更显单薄。秦翰深深看了程宗扬一眼,拂袖而行。剩下莫如霖立刻认清形势,毫不犹豫地带着手下站到程宗扬一边,口中感叹道:“这么多年,终于又能跟星月湖的兄弟站在一起了,我这心里啊,别提是什么滋味了!小侯爷,孟上校可好?侯中校呢?谢中校……什么!天啊,我这心里……哎哟!” 程宗扬心里暗道:死丫头,考验你的时候到了,这家伙是根老油条啊。他咳了一声,“能赊账吗?” 莫如霖泪眼模糊地抬起脸,“啊?” 程宗扬把那块已经开始融化的冰块拿过来,“欠你五十金铢啊。” 莫如霖搓着冻得发麻的双手笑道:“咱们还客气什么?拿着拿着。” 程宗扬“咔”的掰开冰块,取出那颗琉璃天珠,叫道:“老癫!”然後抖手往黑暗中一抛。 披头散髮的癫头陀妖魔一般从黑暗中钻出,一把接住琉璃天珠,然後撒腿就跑。 谁都没想到程宗扬会来这么一手,等众人反应过来,癫头陀已经带着琉璃天珠消失无踪。 “去!”焚无尘手一指,一道火线妖蛇般飞出,朝癫头陀消失处追去。 没有了琉璃天珠,程宗扬这帮人在焚无尘眼里一文不值,连看也不看一眼便与周飞直扑过去。 莫如霖刚鬆了口气,手腕便是一紧,被人攥住。 “公子好手段!”他先赞了一句,然後慷慨激昂地说道:“小的这便带人杀将过去!绝不让焚老鬼抢到琉璃天珠!” 程宗扬笑道:“那是娑梵寺的人,跟咱们没关系。难得见面,咱们找个地方叙叙旧?” 莫如霖乾笑道:“好,好。” 两名护卫脸色微变,刚踏前一步,却被萧遥逸和武二郎拦住。 萧遥逸笑道:“圣人兄,你们尽管去聊,我和二爷跟这两位兄弟聊几句。” 程宗扬没开手电筒,只默不作声地往黑暗中走去。他要问莫如霖的事关乎小紫的**,除了自己,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第二十五章 黝黑头陀 更新时间:2014-04-27 莫如霖强忍不安,赔笑道:“这位兄弟,咱们去哪儿聊啊?” “找个僻静的地方。”程宗扬道:“毁尸灭迹也方便。” “哈哈,小兄弟真会开玩笑。” 莫如霖满头是汗,几乎能听到自己心头狂跳的声音。 程宗扬拉着莫如霖越走越远,蓦然间,心头掠过一道不安,他脚下一沉,双脚像敲进地面的钉子般猛然顿住,接着抬起手,一道雪亮的光柱从手中射出,划破黑暗。 一个皮肤黝黑的头陀立在离自己不到两步的位置,他头髮蜷曲,双目凹陷,光柱下,高耸的眉骨在眼前投下浓重的阴影。 那头陀摊开手掌,用生硬的语调一字一顿说道:“琉璃天珠。” 程宗扬心头狂震,那颗琉璃天珠正是自己身上。刚才他抛给癫头陀的其实只是一颗冰珠,真正的琉璃天珠在他掰碎冰块的同时就已经纳入袖中。 程宗扬的手法远称不上高明,但正抓住对方的心理,连焚无尘也着了道,没想到却被这头陀识破。 程宗扬与这头陀交过手,知道他一身诡异的功夫不好对付,他一手伸进怀里摸着,一边问道:“是这个吗?” “是”字刚一出口,珊瑚匕首便带着一片寒光往头陀颈中勒去。那头陀黑乎乎的双脚贴着地面,身体像面条一样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竹杖从腋下蓦然刺出。 程宗扬已经吃过一次亏,这时心下戒备,竹杖刚一动,便侧身闪开。交手时不得不放开莫如霖的手腕,莫如霖倒抽一口凉气,二话不说捧着发青的手腕迈开步子就跑。 程宗扬心下暗骂,也顾不上理会。他肩头的伤口还未痊癒,这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匕首寒光飞舞,水银泄地般朝头陀攻去。 那头陀身体柔软得像一根柳条,作出种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古怪动作。程宗扬交手片刻,便发觉不妙。那头陀似乎能预知自己出手的方位,每次出手都比自己快半招。更让人难受的是他的攻击角度实在太变态了,胳膊拧到背後,竹杖从肩後刺出,这种都属于正常;上身俯在地上,从脑袋後面“呯”的踢出一脚,这才算有点看头;一脚踏着地面,从小腿开始,整个人拧得麻花一样,这种的马马虎虎算是有点难度;本来是脸对着你,突然扭个屁股出来,髒兮兮的裹体布掀开一半,该露的不该露的都跟要甩出来似的,冲着你挨个耀武扬威,那简直不是人幹的事。 忽然头陀上身往後一翻,身体像球一样滚成一团,双手和脑袋从裆下钻出。程宗扬一刀朝他脑门削去,心里发狠,等逮住这孙子,非把他手脚拧到一起打成拴马结,让他再扭! 头陀一手撑住地面,身体倒立过来,手指一弹,猛然拔起尺许,接着“呼”的一声从上面飞出,程宗扬这才看到他黑乎乎的赤足一前一後夹住竹杖,朝自己肩头刺来。程宗扬躲闪不及,肩上血花飞溅,肩膀生生被竹杖刺穿,浑身的经脉都为之痉挛,他手掌一鬆,珊瑚匕首锵然落地。 头陀身体陀螺般一转,翻身站起,然後一手扯开他的衣袖,从里面取出琉璃天珠,一手鹰爪般朝他喉咙抓来。 手臂抬起时,头陀肩上的褡裢随之扬起,露出背面一个小小的图案,圆圆的脑袋,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子,还有圆圆的手——虽然画得不是很标准,但那图案自己不是一般的熟悉。 背包中有物一热,像是有东西要冲出来。程宗扬顾不上理会,他心头狂震,失声道:“阿姬曼!” 几根手指停在他喉咙上,微一用力就能捏碎他的喉骨。 背包中的物体逐渐收敛热度,那头陀凹陷的深目闪过一道光芒,然後把褡裢上的图案递到他面前,生硬地说道:“神像,谁?”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多啦a梦。” 头陀鬆开手,从褡裢中取出一团草枝,塞到口中嚼着,一直嚼到汁液横流,然後吐出来揉成一团,按到程宗扬肩上。如果有选择,程宗扬很想把这团髒兮兮的乱草塞回他嘴里,让他咽下去。 那头陀盘膝坐下,念了一段经文。程宗扬也听不懂,只觉得伤口又胀又麻,脑袋昏昏沉沉,直想睡去。 “哞……” 耳边传来一声梵唱,程宗扬身体一震,脑海恢复清明。 头陀一手指着自己,慢慢道:“实叉难陀。” 这孙子的名字够怪的,程宗扬也指着自己,“程宗扬。” 实叉难陀华言说得并不流利,慢慢说了半晌,程宗扬才知道他是外道出身,为佛祖所感,投入那烂陀寺。五天竺之乱,他随僧众迁至耽摩。一年前,阿姬曼回到耽摩,与哥哥重逢。实叉难陀因为修成神通,能从冥冥中获得感知,被派来寻找拯救了阿姬曼的恩人和她失散的母亲。实叉难陀先到的五原城,但程宗扬早已离开,他在五原城一无所获,便根据感应的方位,一路找到苍澜,进了太泉古阵。 他的神通只是在施展时能感应到目标的方位,因此虽然与程宗扬越走越近,却对面不识,直到程宗扬认出褡裢上的神像,才知道他是自己要找的人。 程宗扬拿出纸张,用左手拿起炭条,勉强写了几行字,“你带着这封信去建康的临江楼,有人会带你去找拉芝修黎。” 实叉难陀合掌向他施了一礼,接过书信。即使他有神通在身,想在茫茫人海中找一个人也非易事。他把书信收入褡裢,然後取出一件物品,递了过来。 那是一隻黄金制成的多啦a梦,黑钻作成眼睛,面部和圆手是银制的,珠光宝气,华贵无比,但头上多了一隻红宝石制成的花朵,肚子上的口袋换成一颗晶莹的明珠,倒像是个女版的多啦a梦,让程宗扬想起阿姬曼婀娜的身姿。 接着实叉难陀又递来那颗琉璃天珠。程宗扬没有接,问道:“听说大师得了一隻佛祖舍利?” 第二十六章 佛指舍利 更新时间:2014-04-28 实叉难陀点点头,他抬起手臂,用一柄尖刀割开皮肤,然後手指伸进伤口,从血肉中取出一截指骨大小的物体。 “佛指舍利。” 程宗扬不由苦笑。他已经看出来,那颗琉璃天珠放在自己手里只会招祸。他本来想商量商量,用琉璃天珠换实叉难陀的佛祖舍利。可这和尚竟然把舍利放在臂中——光看这决心,自己也不用开口了。 那枚舍利虽然是从血肉中取出,却没有沾上半点血迹,黑暗中散发出七彩的光华,一看便是难得的重宝。 程宗扬诚心诚意地说道:“恭喜大师。” 实叉难陀收起舍利,合什还礼,然後道:“公主说,她每日都在神前为你祈福,并许下心愿,冀求能与你重逢。” 说完,实叉难陀扶着竹杖悄然走远。 得知阿姬曼回到耽摩,程宗扬也放下一樁心事。不知她在耽摩过得可好? 程宗扬坐在黑暗中,一手握着那隻黄金制成的多啦a梦,拨了拨它肚脐上那颗明珠,不禁微笑起来。 良久,程宗扬勉强站起身,自己本来伤的是左肩,现在右肩伤势更重,只好左手打开手电筒。 刚走几步,就看到一个熟人。刚才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莫如霖这会儿老老实实躺在地上,死鱼一样两眼翻白,昏迷不醒。 程宗扬抬起手电筒,只见一个精灵般美貌的少女坐在半空中,她手肘支着膝盖,紫色的衣袖滑下半截,露出雪白的手臂,小手托着光润如玉的下巴,正笑吟吟看着自己。 少女红唇轻绽,“大笨瓜。” “死丫头!你怎么在这里?” “程头儿,有人天天为你祈福呢。” “死丫头,你一直跟着我……不对!是跟着他吧?又打什么鬼主意呢?藏这么久,连面都不露。” “刚才人好多。” 小紫说得若无其事,程宗扬心里却是一痛。虽然大家都认为小紫是岳鸟人的遗腹女,但程宗扬知道,小紫的生父其实还是个未解开的谜。这一点,小紫自己也心知肚明。她一直跟着莫如霖,却直到此时才露面,显然不愿把自己母亲不检点的一面公之于众。至于她本人,恐怕也不像表面显露的那么若无其事。 程宗扬看了看莫如霖,“不会就把他扔在这儿吧?怎么办?” 小紫道:“你陪我。” “好。” 小紫嫣然一笑,然後跳了下来。 程宗扬这才发现她是坐在那辆九天玄兽的车头上,庞大的车体怪兽般蹲伏在黑暗中,黑色的车身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九天玄兽的後备厢面积比一张床还大,莫五那样的胖子,再塞几个也不占地方。程宗扬把他往里面一扔,“呯”的合上厢盖,然後过来准备坐他的驾驶席。 小紫笑道:“程头儿受伤了,要坐後面。” 程宗扬也不逞强,自己右臂几乎抬都抬不起来,刚才和实叉难陀又打了那么久,左肩的伤口也有恶化的趋势。勉强驾驶,不定会出什么乱子。至于小紫,自己一点都不怀疑这丫头驾驶的技术。 程宗扬伸手去拉车门,“咔”的一声,车门从里面打开,门内露出一条白生生的手臂,一个女子柔声道:“主子。” 汽车在黑暗中无声的行驶着,小紫没有打开车灯,外面的黑暗在她眼中仿佛不存在一般。相比之下,车内并不黑暗,那些不知名的设备亮着微光,以程宗扬的目力已经足够。 车身仿佛在水面滑行一样,没有丝毫震动。庞大的车体像房车一样宽敞,柔软的座椅又宽又大,舒适无比。 程宗扬半躺在座椅上,笑道:“我还以为你把她们扔在那儿不管了呢。” 小紫一手按着方向盘,两眼目视前方,轻笑道:“人家好忙的。要不是正好路过,才不会理她们。” “何帮主见我的时候还摆架子呢,这才几个时辰,跟换了个人似的——我就说嘛,还是得紫妈妈来教。” 何漪莲脸上微微一红。 “人家才没有教。她们两个都是被人调教过的,好懂事呢。”小紫轻笑道:“程头儿想不想试试?” “那还用说?来吧!” ………………………………………………………………………………… “怎么还没醒?” 莫如霖从昏迷中醒来,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黑暗。错愕了一下,莫如霖叫道:“好汉!饶命啊!” 程宗扬心下佩服,这家伙变色龙一样,能软能硬,能黑能白,该当大爷的时候派头十足,说装孙子就装孙子,一点都不含糊,真不愧是老江湖。 程宗扬朝他头上拍了一记,恶狠狠道:“叫什么叫!” 程宗扬口气虽然凶恶,下手却极有分寸——万一这家伙真是小紫的亲爹呢?就算小紫没打算给他面子,自己也不好真打,算是给死丫头积点德吧。 莫如霖脑袋上戴着一隻头套,目不视物,但他一下就听出程宗扬的声音,连忙道:“小兄弟!误会啊!” “都这时候,还不说实话?要不先放你二斤血,咱们再聊?” 程宗扬也不知道想让他说什么实话,但这样诈唬一句总是没错。 果然这家伙心里有鬼,一听程宗扬逼问,连忙道:“我说!我说!那些珠宝小的一直小心守着,连睡觉都睁着眼啊!可是没想到一觉醒来,会丢了个乾乾净净……真不是小的私吞了啊!” 程宗扬一听有门儿,装作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道:“既然不是你私吞了,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这么多年连个招呼都没跟我们打,你是怕什么呢?” “大兄弟,没人证没物证,这事儿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啊!那天丢了珠宝,小的哭了一宿,觉得对不起岳帅,对不起兄弟们,弄出这么大的漏子,本来我是打算一死了之的……” 莫如霖嚎啕两声,“我胆小!我没用!脖子都伸到绳套里了,正准备要踢椅子,我他妈尿裤子了!後来小的想,就当我死了吧,我跑到个没人的地方,一辈子都不回六朝。要真是我吞了珠宝,到哪儿不能享福啊?至于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吃苦吗?” 第二十七章 莫五的秘密 更新时间:2014-04-29 “我瞧你过得还挺滋润嘛。”程宗扬口气冰冷地说道:“栖凤院是拿岳帅的珠宝建的吧?” “真不是啊!大兄弟!” “那是你自己建的?挺本事啊。自己凭什么能建这么气派的院子?” “小的把外姓人召集起来,给人当向导、带路、捡宝贝、贩东西……什么都幹,拼血拼命这么多年才把栖凤院建起来。” 程宗扬看了小紫一眼,小紫微微摇头。程宗扬继续往下问道:“说得轻巧,你浑身没二两力气,凭什么让那些外姓人听你的?” “大兄弟,你是不知道,我来的时候,镇上的外姓人过得那个惨啊,男的卖命,女的卖身,两样都没有,只好在街上要饭,天天被本地人欺负。” 程宗扬一听这不胡扯吗?“怎么可能?外姓人那么多有头有脸的,还能让本地人欺负了?他们不欺负本地人就是好的吧。” “镇上的外姓人现在看着还算光鲜,以前可不这样。”莫如霖道:“那些外姓人都是中过诅咒的,只要中过诅咒,这人就算废了。平常待着不动,修为都往下降,沾上雾障降得更快。不出一年,就跟平常人差不多。若是在外面有亲朋好友还能多支撑几年,可苍澜远在天边,谁走一趟都不容易。以前有个什么门派的大小姐,家里看得宝贝似的,结果来一趟中了诅咒,出不去了。家里派了好几个人守着,可谁愿意一辈子待在这鬼地方?不出两年,跑的跑死的死,连带着门派也伤了元气。後来断了音讯,没几日就投水自尽了。” “你说中了诅咒,不出一年就变成废人,宋三他们在这儿不止一年了吧?” “大兄弟刚才不是问那些外姓人为什么听我的吗?要说这还是岳帅的恩德。小的以前听岳帅说过,太泉古阵的诅咒虽然解不开,但如果能在镇上找到温泉,说不定能缓解。小的运气好,挖了半年,终于找到一眼。一试,还真是这样。虽然不能治本,好歹不会像以前一样变成废人。” “那些外姓人都是掉过级的?” “可不是嘛。运气好的掉个一级,差的掉了个两三级,没温泉的时候,再强的高手到最後也都废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连本地人都不如。你别看现在有温泉,可一般人中了诅咒都不信邪,等吃几次苦头知道厉害,那修为也降得差不多了。” 程宗扬这才明白那些外姓人为什么修为差参不齐。莫如霖身边那几名护卫,多半以前都是成名的高手,可惜被关在苍澜这笼子里面,只能苟延残喘。 程宗扬冷笑道:“还不说实话?” 莫如霖道:“小的没有一句虚言,敢有一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外姓人既然用过温泉,都知道这是好东西,还不把温泉抢了,凭什么听你你一个外人的?” “大兄弟果然高明!一下问到点子上了。”莫如霖先拍了记马屁,然後道:“当初为这温泉,闹出好几条人命,要不是有几个人护着,连我也被他们杀了。温泉就一眼,外姓人可有好几百,没捞着的渐渐都凑到我这里来了。我呢,想出几条章程让大伙儿照着做。谁该幹什么活,该做什么事,都分配停当,算是把规矩立下来,大伙儿抱成团,彼此有个照应。” 莫如霖絮絮叨叨说道:“那帮占了温泉的也没捞着什么便宜,天天内讧,後来见我们这边幹得有声有色,就都投了过来。我这人没什么本事,但在岳帅门下待了几年,跟着朝里的官们学了些派头,而且行事公正,办事也算有章法。就这么一来二去,镇上的外姓人都服气我,推我当个首领。” “你们现在修为也控制住了,人也抱成一团了,怎么不乾脆把镇子占了?” 莫如霖长叹一声,“哪儿有这么容易啊。以前有一个大魔头,据说是第七级归元境的,中了诅咒出不去,就准备把镇子占了。结果镇上的本地人全跑了,不出两个月,那大魔头就活活饿死了。别看我们现在有点体面,可还是在本地人手底下讨饭吃。好在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世上哪儿都有坏人,也都有好人。只要井水不犯河水,本地人也不随便欺负咱们。” “说得好听,人心都是肉长的——本地人不来欺负,你们自己欺负起自己人来倒是有一套啊。那些水果妹都是自己愿意的?” 莫如霖苦笑道:“兄弟,不妨跟你明说了吧。中了诅咒,这人就不是人了,男的女的都不会再生养。本地人有成家立业的,外姓人过了今天没明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还有什么好在乎的?大伙儿都是乱着来,就图一乐。这也是外姓人的规矩。有些新来的不懂,拿矫拿样的,咱们外姓人最看不惯这个,也不惯着这号人。甭管什么夫人小姐,天女仙子,不打算活的不提,只要想在镇上活下去,都是这么过的。” 程宗扬半晌都没有开口。他没有道德癖,也更能理解外姓人的生存状态。失去生育能力,家庭对外姓人没有任何意义,贞操也失去基本的载体。而在生存的巨大压力下,性成了唯一的娱乐,没有节制的**根本不足为奇,相反,坚守贞洁,拒绝**,才是外姓人眼中最大的不道德。 “弄丢那批珠宝,我这些年心里一直跟扎了根刺似的,想起来我就难受。”莫如霖呼了口气,“不是我莫五这会儿怕死说好听话——这几年有点好东西我都收起来,就想着有一天能把东西补齐,好还给岳帅。” 程宗扬看了看小紫,开口道:“只有珠宝吗?” 莫如霖一怔,“啊?” “我们去了南荒,找到一个人。”程宗扬慢慢道:“碧姬。” 莫如霖浑身一僵,然後哆嗦起来。 程宗扬道:“你说吧,我听着。” “兄弟,真怨不得我啊……”莫如霖带着哭腔道:“那娘儿们活活就是个妖精,是她先勾引我的。小的给岳帅办事,往内宅去过几次,那娘儿们每次见着我都给我抛媚眼。我该死!我不是人!我被猪油蒙了心!说了几次话,就被她勾搭上了……那娘儿们就是个娼妇!每次上床都问我要东西。” 第二十八章 当年往事 更新时间:2014-04-30 小紫眉眼间原本时常流露的狡黠笑意消失无踪。那张精致的面孔平静得仿佛一尊玉雕。程宗扬朝莫五脸部的位置不轻不重地抽了一记,喝道:“少扯这些有的没的!往下说!” “是!是!岳帅当年安排後事,把珠宝交给小的,让小的带着碧姬去明州安置,那批珠宝就是信物。结果半路上珠宝丢了,小的只好把碧姬送到一个认识的商人家里……” “你为什么不带她走?” 莫如霖苦笑道:“我不是没钱了吗?那娘儿们又要好吃的,又要好衣裳,又要好首饰……我哪儿养得起啊。” 沉默片刻,程宗扬沉声道:“你不知道她怀孕了吗?” 莫如霖身体一抖,没有作声。 程宗扬俯到他耳边,低声道:“那个孩子是谁的?” 莫如霖吞吞吐吐道:“岳……岳帅……” “那岳帅会不知道她怀孕了?” “我带她出府没几日,她肚子大了起来,找来大夫才知道已经三个月了。後来我一问,那娘儿们是碧什么族的,压根就没癸水,自己有了身子都不知道。算算日子,那孩子八成……不!肯定就是岳帅的。” “那你为什么不等她把孩子生下来?” 莫如霖迟疑了一下,没有作声。 “你知道她有身孕,还任由岳帅子嗣流落在外?” 莫如霖呼吸渐渐粗重。 程宗扬森然道:“还不说实话?” 莫如霖心一横,叫道:“那娘儿们就是个白痴!连孩子是谁的她都不知道!有这种娘,生下来的娃也是个白痴!兄弟,我今天话放这儿了!别的事我对不起岳帅,但这事儿我一辈子都不後悔。岳帅一世英雄,生下白痴孩儿,白白丢岳帅的脸!我是心不狠,要不我就把那娘儿们给掐死了,祸害啊……” 程宗扬“呯”的一拳打在莫如霖耳後,莫如霖头一歪,叫嚷声戛然而止。 小紫苍白的面孔慢慢浮现出两片红晕,然後轻笑道:“程头儿,他还没说完呢。” “算了,别听了。这家伙鬼迷心窍了。” “人家想听嘛。” 小紫摘下莫如霖的头套,轻轻一拍,将他唤醒。 莫如霖悠悠醒转,他刚才戴着头套,什么都看不见倒也罢了,这会儿睁眼一看,顿时惨叫起来。 他被一根绳子捆着手脚,挂在栏杆上,身下便是万丈深渊,看一眼就能让人汗毛直竖,阴囊收紧。 “大兄弟啊!”莫如霖惨叫着抬起头,接着像见鬼了一样瞪大眼睛,呆呆看着小紫,嘴巴哆嗦半晌,“你……你……” 小紫没有说话,只唇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耐人寻味地打量着他,美目亮如寒星。 程宗扬咳了话啊。你知道她是谁吗?” “碧……碧……” 程宗扬低声道:“别认错了吧。” 莫如霖期期艾艾道:“她……她跟碧姬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莫如霖咽了口吐沫,像惊醒过来一样叫道:“大兄弟!我敢肯定她是岳帅的女儿,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跟你说,都说女儿随爹,可岳帅的女儿就随娘,只要是岳帅的女儿,铁定跟她娘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姑娘,你娘还好吧?以前的事……” 小紫柔声道:“我娘死了。” “哎哟……”莫如霖一脸痛心。 “是被我杀的。” 莫如霖表情顿时僵在脸上。 小紫声音愈发轻柔,“他在太泉古阵的事,你听说了吗?” 夜风般的声音,使莫如霖紧张的神情慢慢变得放鬆,“……刚听说。” “以前没有吗?” “小的在镇上这么多年,以前从来没听说过。” “他让你带着珠宝去明州找谁?” “燕……燕无双。” “你见到她了吗?” “没有。我没了信物,找到人也没办法接头。” “那批珠宝有多少?” “两箱。” “是什么?” “都是上等的宝物,价值十几万金铢。” “有谁知道你带着珠宝?” “那些珠宝是小人亲自收拾的,没有旁人知道。” “再见到那些珠宝,你能认出来吗?” “能。” 小紫轻轻一笑,“睡吧。” 莫如霖眼皮低垂下来,随即发出鼾声。 程宗扬在旁看着,心里浮出一个念头:这死丫头,会得越来越多了啊。 汽车停在一处高架桥上,没有墩基的桥梁像丝带一样飘在空中,上面是乌雲与闪电交织的天空,下面是黑沉沉的魔墟都市。 车身紧贴着护栏,小紫坐在车头上,脚下便是无尽虚空。长风袭来,小紫的长髮像柔软的海草一样在风中飞舞。 程宗扬没想到会在太泉古阵遇到莫五,更没想到好不容易找到莫五,小紫的生父还是一笔糊涂账。平心而论,程宗扬倒是倾向于莫五的判断,毕竟小紫身上看不到任何莫五的痕迹,但同样也看不到岳鸟人的任何痕迹。回头问问孟老大,如果月丫头也是随娘,小紫是岳鸟人女儿的可能性就更大一些。 “其实,生父是谁这种事,一点都不重要……” “有位儒家大师说过,所谓父亲,其实就是男的为了发泄**,找个女的瞎搞;所谓母亲,就像个装东西的瓶子,把东西拿出来就和瓶子没关系了。” “脱离母腹,我们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程宗扬很哲人地说道:“我们是为自己活着。” 小紫忽然弯下腰,一手脱下鞋子,把一双白玉般的纤足**在风中。她弯腰的时候,程宗扬心臟差点儿跳出腔子,看到她不是要跳下去才鬆了口气,接着目就被她那双纤美的玉足吸引。那双纤足仿佛洁白的莲花,晶莹剔透,纤尘不染,望着它们,程宗扬只觉心神仿佛在风中一点一点化开。 “还有人知道他运珠宝的事。” “啊?” “燕无双啊。”小紫轻笑道:“大笨瓜。” “噢,对啊。”程宗扬接着反应过来,“不会吧?” 小紫拍了拍手,“又不关我的事。” “小心点啊,这位置太危险了。” “我掉下去,你会找到我吗?” “开玩笑,这么高,摔下去都成糊状了。” 小紫皱了皱鼻子,“你跑得再远,人家也能找到你。” “死丫头,你又在我身上搞什么了?是不是那隻琥珀?” “咦?大笨瓜,你变聪明了哦。” “哼哼,想瞒我?你把琥珀给我的时候,我就猜出来了。要不然你让我带一滴苏妖妇的血幹嘛?还有,你是不是趁我没注意又把它改动过了?刚才那头陀差点掐死我,你居然还在旁边看笑话。是不是这东西还有古怪?” “程头儿,你好聪明。” “才知道!”程宗扬喝斥一声,然後道:“对了,死丫头,老头说这里能直接到五原城。你说我们要是出去,凭着这块琥珀能不能找到苏妖妇?” “当然能啊。” “那我们就从这儿出去,找到苏妖妇,把她的狐狸尾巴揪出来,好不好?” “好啊。”小紫靠在程宗扬肩上,“但人家这会儿不想动。” “那我们就在这里吹吹风……哈哈!差点忘了,你看!” 程宗扬猛地想了起来,急忙兴奋地打开背包,拿出那堆从售货机里取出的饮料食物,“我没骗你吧!这就是我以前说的巧克力,还有可乐,还有饼乾……糖果……每样我都给你留着!” 两人坐在桥上,一边分享着这些不知道是来自几十个世纪之前,还是几十个世纪之後的食物,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他们之间,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已经足够,实在不需要太多言语。 程宗扬道:“其实想知道真相,也有办法。” “哦?” “有种技术叫基因鉴定,可以辨别出两个人有没有血缘关系。比如拿你和月霜每人一根头髮,就能查出你们基因的相似度。基因在人的每个细胞里都有,每个人又都不一样,差异越小,亲缘度越高。我以前在地方,大家都用这种方法做亲子鉴定。” “真的吗?” 程宗扬笃定地点点,然後指着下面的魔墟,“我在姓岳的留下的箱子里找到一支小型的电子显微镜,还有一堆试验用的玻璃器。我猜魔墟里面肯定有基因测定设备。可惜我不知道那东西什么样的,也不会用。” “电子显微镜?” “是啊。那东西能把东西放大,看到肉眼看不清的结构。我把它给老头了。老头这一趟算来值了,有了这支显微镜,老头再狠点儿,估计能直接看到毒药的大分子结构。这再玩起毒来,绝对是如虎添翼。” 小紫轻笑道:“真有趣。” 程宗扬没有想到的是,多年以後,小紫对月霜、岳霏分别作了基因取样,鉴定结果证明,几个姊妹的基因完全不同,并且样本中没有任何疑似岳鹏举基因序列的存在,而是以近乎克隆的相似度,与可取样范围之内的母系样本完全相同。 远在苍澜的莫五也提供了血液样本,鉴定结果同样与小紫的基因全无关系。 与此同时,小紫也对另一对父子进行了基因鉴定,证实两者存在生理学上的父子关系,给一樁不为人知却影响深远的悬案划上了句号。 第一章 西境魔墟 阴暗的天际乌雲密布,暗红的闪电在雲层中穿梭。(凤舞般的裂隙间,不时有零星的火山砾石带着火焰缓慢掉落,宛如一片片燃烧的羽毛。 乌雲越来越浓,仿佛压在高架桥上。一阵狂风掠过,暴雨倾盆而至。一道巨大的闪电贴着桥身射下,蜿蜒的光芒纵贯天地,映出风中纷乱而密集的雨滴。整个世界都仿佛被狂风和暴雨充斥。 硕大的雨点坠落下来,在玻璃上溅起漫空水花。程宗扬靠在宽大而柔软的座椅上,小紫蜷着身偎依在他怀中,发出柔细而均匀的呼吸声。外面狂风呼啸,暴雨滂沱,车厢内仿佛另外一个世界,乾燥,温暖而又宁静,充满温馨的气息。 又一道闪电落下,沉闷的雷声仿佛从车顶滚过。程宗扬从睡梦中醒来,手臂微微一动,又连忙停住。他看着小紫宁静的睡容,一根一根数着她弯长的睫毛,丝毫不觉得厌倦。 雷声不断响起,程宗扬忽然想起莫如霖还在後备厢里,不由心下一惊,这么久不会把那家伙给闷死吧? 程宗扬动了下手臂,右臂仍然又困又麻,沉甸甸地举不起来,只好用左手抱起小紫,轻轻放到一边。 和庞大的车身一样,汽车的後备厢也极为宽大,里面似乎有通风设置,莫如霖在里面不但没有闷死,反而鼾声如雷,睡得正熟。这位黑道枭雄半张着嘴巴,口水滴在身上也浑然不觉,脸上看不到曾经的惊惶、恐惧、笑里藏刀的阴险和冷酷,而是一种解脱感,仿佛如释重负,连睡梦都变得轻鬆起来。 关上後备厢,程宗扬飞快地跑了回去。短短一会儿工夫,身上已经湿透,从头到脚都浇得落汤鸡一般。他拉开车门,微微一怔,然後笑道:“你醒啦。” 小紫蜷着腿依在椅中,一双美眸犹如寒星,随着窗外划过的闪电微微闪亮。她没有作声,只伸手帮他解开衣物,把湿衣叠好,用一块丝帕把他身上的水迹抹乾,然後搂住他的腰,把精致的玉脸贴在他**的胸膛上。 鼻端飘来淡淡的幽香,程宗扬把下巴埋在小紫柔软的髮丝间,心头慢慢沉静下来。 “痛吗?” “当然痛。”程宗扬有气无力地说道:“死丫头,万一我要是残疾了,下半辈子可就指望你了。” 小紫轻笑道:“好啊。” 程宗扬活动了一下肩膀,“要有赤阳圣果就好了。” “如果有,你舍得吃吗?” “废话,那也太浪费了。肯定要留到保命的时候吃了。”程宗扬狐疑起来,“死丫头,你不会手里有吧?” 小紫摊开手,“可惜没有。” “反正知道它在哪儿长着,回头我们去把它连根刨了,带回家种。” “人家已经去刨了,”小紫充满遗憾地说道:“可惜整个楼里的赤阳藤都枯萎了,死得不能再死。” 程宗扬讶道:“怎么会这样?” 小紫失望地说道:“谁知道呢。” “没关系,”程宗扬安慰道:“说不定下次来,它又发芽了呢?” 外面的暴雨越来越大,车身连同车下的桥梁都仿佛飘浮起来,在水中摇荡。桥下那座被人遗弃的城市仿佛浸在水底,偶尔有几盏路灯,在黑暗中顽强地散发着光芒,折射出古怪的泡影。 这会儿在桥上俯瞰魔墟,程宗扬忽然心下一动,朱老头当年追着岳鹏举进入太泉古阵,王哲会不会也是如此?王哲曾说那块赤红色的石头是在太泉古阵的西边,但自己知道,太泉古阵是分层的。如果他是和岳鹏举一起通过传送阵进来,会不会把这处魔墟当成整个太泉古阵? 换个角度来想,师帅既然直接提及那块红色的石头,那么它在太泉古阵必定是一个标志性的存在。可无论外姓人还是徐君房都不知道它的位置,除非它是在魔墟里面。 “魔墟!”程宗扬道:“那块红色的石头是在魔墟的西边!” 小紫想了一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程宗扬望着窗外的暴雨,“没太阳,怎么找方向呢?” 小紫指着仪表盘道:“这里有啊。” 程宗扬拍了下脑袋,“先把老莫送回去!” ………………………………………………………………………………… “兄弟,”莫如霖把一件沉甸甸的物品塞到程宗扬手中,“这对赤金护腕里面刻有移山和飞羽两种法诀,戴在腕上,便是数十斤重的大刀也轻如鸿毛。” 程宗扬道:“什么意思?” 莫如霖低声道:“兄弟是明白人,一会儿给个面子……” 程宗扬明白过来,笑道:“好说!” 莫如霖鬆了口气,随即收起嘻笑,摆出一脸深沉的表情,双手负在身後,稳稳踱着步,流露出黑道霸主般精明而又霸道的气势。 停车场偌大的空间中闪动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各方势力正在对峙,吵得一片声响。与程宗扬离开时相比,局面已经大不相同。左边是实力最为庞大的周族,为首的是焚无尘、周飞;右边则是人数不逊于周族的外姓人,挑头的是宋三和几名护卫。最後一方是以法音寺为首的佛门诸寺,虽然人数少了许多,但群僧法度森严,任谁也不敢小看。另外还有几股零星势力,如实力大损的道门诸宗,已经不气候,只能充当旁观者。 众人目光的焦点,却是场中一名老者。周族的大主灶昔名博趴在地上,癫头陀双目圆瞪,一膝压在他背上,一手卡着他的脖子,一手塞在他嘴里,像是在掏什么东西。 萧遥逸蹲在旁边,劝道:“吐出来吧。” 昔名博毅然摇头。 “这么多人盯着呢,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昔名博一脸的大义凛然,对他的劝解充耳不闻。 萧遥逸摊开手,对普济等人道:“这没办法了。总不能把他肚子剖开吧?” “阿弥陀佛!”普济宣了声佛号,然後沉声道:“既然如此,小僧便把他带回寺中,在佛前决断。” “谁敢!”周飞一声断喝。 “少主说得对!”宋三在人群中扯着嗓子道:“我等便与周族联手,先灭了这帮贼秃!” “杀!杀!杀!”外姓人唯恐天下不乱地鼓噪起来。 第二章 破腹取物 更新时间:2014-05-02 一个声音淡淡道:“什么事,这么热闹啊?” 外姓人像找到主心骨一样一片欢呼,宋三排众而出,叉手道:“莫爷!” “急什么?”莫如霖神情从容地摆了摆手,“慢慢说。” 宋三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起来。 另一边,信永像见了亲人一样拉着程宗扬就不鬆手,声泪俱下地说道:“大哥,你要给小弟作主啊!” 程宗扬也莫名其妙,“怎么回事?” 癫头陀吭哧两声,正想开口,就被信永啐到脸上,“滚!你个废物!” 癫头陀讪讪地闭上嘴,手上卡得又紧了几分。 眼看昔名博被掐得直翻白眼,随时都会被他掐死,程宗扬赶紧劝道:“有话好好说——到底怎么回事?” “大哥,你不是把琉璃天珠给癫师弟了吗?这家伙活活就是个废物!”信永痛心疾首地说道:“珠子攥在手心里还没暖热,就被人追上,小弟赶紧来接,这废物眼见脱不了身,就把珠子扔过来——谁成想这个杀千刀的老东西正好跑到中间,跳起来就要叫阵,天可怜见啊!癫师弟这废物活活就把我们这佛门重宝扔到了老东西的狗嘴里……” “不至于吧?都什么时候的事了,你们折腾这么久?” “开始我们人多,後来周族人多,起初打了两场,谁都没捞着好,再後来外姓人也来了,一直折腾到现在。” 程宗扬原以为自己的把戏早被拆穿了,没想到峰回路转,竟然还有这么离奇的转折。琉璃天珠据说是高僧转世的至宝,佛门诸僧已经丢了佛祖舍利,对这颗琉璃天珠丝毫不容有失。而周族这边,琉璃天珠无论是对焚无尘,还是他们背後的晴州总商会都意义非凡,更是不肯让步。现在“琉璃天珠”在昔名博肚子里,昔名博却在癫头陀手里——佛门诸寺和周族这算是彻底杠上了。 周族虽然人数众多,但少了严森垒和庞白鸿这两个真正的主事者,单靠一个周飞,能不能驾驭这些来自不同门派的江湖人物,只怕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而佛门的法音、娑梵、佛光诸寺都在十方丛林名下,人数虽然比不上周族,但凝聚力非凡,尤其是里面很有些敢于玩命的狂信徒,真打起来,任谁也得掂量掂量。至于那些外姓人,则是不遗余力地在中间煽风点火,挑拨是非,恨不得两边赶紧打个血流成河,他们好来捡便宜。 双方吵得不可开交,有人叫道:“琉璃天珠是我们少主先得!正该归我们周族所有!” 周族众人同声应和,“正是!正是!” 普济和尚振臂而呼,“佛门重器岂能落于他人之手!” 诸僧齐声喝道:“护我佛宝!”娑梵寺几名和尚叫得尤其响亮。 周飞扬声道:“既然是佛门重宝,自然是有缘者得之。琉璃天珠乃是周某所得,眼下又落在大主灶身上,可见佛宝的缘份正在我们周族!” 这句话一出来,周族众人纷纷称是,连旁观的道门诸宗,如沈黄经等人也微微点头。 普济禅杖往地上一振,杖端几隻铜环锵然作响,森然道:“外道之徒,也敢妄谈佛缘?” 另一名僧人踏前一步,寒声道:“非是我佛信众,竟然敢口称佛旨,妄谈佛理——亵渎我佛,莫此为甚!” 程宗扬刚听到周飞的话,还觉得这位周少主有几下子,拿缘份说事,堵住众僧的嘴巴,没想到这些和尚的反应会这么激烈,非是佛教徒敢谈佛理,直接就被他们打成外道。言外之意,只有十方丛林才是佛经的唯一解释者。对话语权的争夺强烈到这种地步,与自己印象中的佛门大相迳庭,这么搞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出来个佛教版的宗教裁判所了。 周飞显然也没弄明白自己并不出格的一句话为什么会激起这么大反应,微一愣神,随即喝道:“何必饶舌?要打便打!”态度强硬之极。 普济毫不示弱,“如此甚好!” “且慢!”黎锦香道:“敢问莫爷,今日之事,贵方是否还要插手?” 莫如霖这会儿已经被一众护卫牢牢护住,听到那个穿着宫装的少女开口,他微微挑了挑眉。眼下周族与佛门诸寺不相上下,作为第三方势力的外姓人态度如何,显得十分重要。而他早已表态,绝不允许琉璃天珠落到广源行手中,周飞等人都心知肚明,黎锦香故意提及此事,并不是健忘,而是藉此提醒佛门诸寺,当心外姓人平白作了得利的渔夫。 普济等人不知道莫如霖与周族已经有过一番争夺,闻言果然露出戒备之色。莫如霖心下冷哼,这黎门主年纪不大,却是颇有心计,他淡淡道:“黎门主既然问起,莫某不妨明说:今日之事,我等唯以程公子马首是瞻。程公子怎么说,我们便怎么做。” 此言一出,场中一片哗然。如今苍澜汇聚了各门派的头面人物,有不少放在江湖中也是响当当的角色,相比之下,程宗扬一行毫不起眼,谁也没想到苍澜本地的地头蛇会一边倒地表明立场。 信永大喜过望,深觉自己这次的大腿实在抱得正确无比。焚无尘虽然不动声色,眼神却愈发阴狠。唯有周飞仍是傲气凌人,似乎世间没有任何事物能让他低头。 莫如霖在外姓人中的威望果然不是吹的,宋三等人虽然不明白其中的原委,但没有一个人质疑大当家的决断。 众人视线都落在程宗扬身上,接下来应该由周飞出面,但那位周少主只是不屑地冷笑一声,黎锦香只好道:“程公子的意思呢?” 程宗扬左右看了看,忽然道:“光明观堂的潘仙子呢?” 众人目光刷的往角落里望去。潘金莲戴着面纱,一双美目沉静如水。 程宗扬笑道:“让我说呢,咱们先把那东西取出来,看清楚到底是不是佛门重宝再说。光明观堂擅长外科,不如由潘仙子操刀,替大主灶剖腹取珠。以潘仙子的医术,想必大主灶不会有性命之忧吧?” 第三章 剑拔弩张 更新时间:2014-05-03 潘金莲淡淡道:“两成。” 大家一听,都觉得这主意不错,那颗琉璃天珠并没有多少人亲眼见过,连是真是假都不知道,况且两成机会不算少了。可昔名博却玩命地扭动起来,显然对这个成功率并不满意。 黎锦香道:“有没有稳妥一些的法子?” 萧遥逸道:“我来!我也学过医术,多的不敢说!三成把握还是有的。” “拉倒吧!”武二郎道:“我还七成呢!老头,要不二爷给你剖一个?保证一刀下去给你个痛快!” 黎锦香心下暗暗着急,她按照广源行的安排,主动接近周飞,这几日相处下来,这位周少主虽然屡屡有惊人之举,却让她大失所望。周飞虽然身居高位,但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角色,他似乎以为自己作为少主,手下人理所当然会向他效忠,至于如何驾驭手下,人尽其材,根本没有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焚无尘是广源行请来帮忙的,与周族本身没有半点交情,眼下虽然站在周族一方,但显然心里有自己的算盘。庞白鸿身死,严森垒一去不返,多半是凶多吉少,刚有雏形的周族已经是一盘散沙。如今身在险地,黎锦香再不情愿,也只能勉为其难地站出来。 焚无尘兜帽下的双眼仿佛有火星闪过,如果单是一个癫头陀,他早已出手,只要琉璃天珠在昔名博肚子中,大主灶是死是活对他而言都无关紧要。让他忌惮的是癫头陀身边那名公子哥和那条莽汉。一旦被那两人缠住,那个躲在暗处的老东西绝对不会放过机会。 周飞提枪道:“我周飞永远不会放弃自己的亲朋——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後也不会!来啊!何人敢与我周飞一战!” 普济左手提起禅杖,右手在胸口画了个“卍”字符,“三世诸佛庇佑!全善全能,唯有我佛!荣耀归于佛祖!阿弥陀佛!” 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黎锦香急忙道:“各位听我一言!诸位大师都是佛门中人,慈悲为怀,不若我们各出三人,两场为胜——焚长老、沈道长、信永大师、普济大师,你们看如何?” “这小贱人!”宋三暗骂一声。 周族与十方丛林的争夺已经成了死局,一旦冲突,必然是不死不休。双方斗得两败俱伤,外姓人自然是喜闻乐见。结果黎锦香提出三场两胜,就算双方打够三场,每场都两败俱伤,外姓人也捡不到多少便宜。 宋三暗自盘算怎么挑动双方恶斗,却听程宗扬一声长叹,“周少主,诸位大师,你们好好商量,何必动手呢?今日之事,我们不再插手,走了!走了!” 程宗扬向萧遥逸使了个眼色,萧遥逸心下会意,一手拉起武二,与程宗扬一起退到圈外。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诸位,後会有期。”莫如霖说了两句场面话,很有风度地拱了拱手,然後带着手下一同退出。 程宗扬说走就走,似乎丝毫没把琉璃天珠放在心上。武二郎却是一脸不甘,“程头儿,就这么算了?” “那还怎么样?”程宗扬道:“咱们不走,他们怎么打得起来?” 莫如霖欣然道:“兄弟果然高明!来来来,我给诸位介绍一下:边无际、冀飞熊。” 那名使鞭的汉子和铁塔般的壮汉各自抱拳。 “戴松原、柏星辰。” 剑公子和那名使棍的好手揖手施礼。 莫如霖道:“这是我手下四大护卫,修为算是外姓人中顶尖的。” 这几人的身手程宗扬也见识过,比自己只强不弱,想来在江湖上都是成名的人物,可惜被困在苍澜,往日的名声早已湮灭。 “这是宋三,跟随我最久的。” 莫如霖在外姓人一言九鼎的地位立刻显露出来,宋三等人虽然不久前还和程宗扬打得你死我活,但莫如霖一摆明态度,众人丝毫不敢怠慢,连忙上前行礼。 “这位程兄弟是我世交。”莫如霖道:“还记得我给你们说过吗?当年我行走江湖,曾受过东家一番大恩德,连温泉之法,也是东家所授。这位东家,便是程兄弟的长辈。” 宋三等人顿时改容相向,莫爷以前的东家他们虽然未曾见过,但莫爷偶然提及,无不充满仰慕之情,连带的他们也知道莫爷那位东家大有来头,非是寻常人物。别的不说,单是温泉,便不知救了多少外姓人。如果不是温泉之法,任他们身手再高,这十几年下来,不是变成道旁枯骨,便是路边饿丐。说起来,莫爷那位东家应该是所有外姓人的恩人了。 “我藏在库中的宝物,你们也都知道,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报答东家当日一番恩德。”莫如霖声音哽咽起来,“如今程兄弟的长辈已经过世,这番心意只能落在程兄弟身上……” 宋三连忙道:“莫爷且勿伤怀,莫爷这番心意,老东家泉下有知,必然也是欣慰的。” 莫如霖抹了把热泪,然後道:“此前的误会不必再说,往後我与程兄弟便是生死之交!东家虽然已经过世,但昔日的恩德,莫某与手下的儿郎都不敢忘。从今日起,程兄弟便是我莫五的少东家。” 莫如霖在外姓人中说一不二,此言一出,宋三等人根本没有犹豫便齐声道:“少东家!” 程宗扬道:“莫兄实在太客气了。早知道莫兄困居此地,小弟早便来了。”说着他话风一转,“苍澜这地方虽然不错,但生活多有不便,莫兄久居于此,未免辛苦。” 莫如霖叹道:“苟且偷生罢了。” 程宗扬微笑道:“小弟不才,如今族中商会,正由小弟打理。” 莫如霖一怔,顺着话头说道:“程兄弟果然是年轻有为,东家的商号到兄弟手里,必然是大展鸿图,财源广进。” “一般一般。”程宗扬客气两句,然後道:“苍澜商旅难行,大伙儿在这世外桃源虽然过得神仙日子,但免不了缺东缺西。正好小弟在夷陵的商号这几个月就要开张,如果莫兄不嫌弃,我们便专门辟一条到苍澜的商路。” 第四章 惊喜若狂 更新时间:2014-05-04 众人怔了一下,接着惊喜若狂。他们困居苍澜,最盼的就是外面来的商旅。但苍澜不仅道路难行,本地也没有什么出产,太泉古阵的物品能拿的都被拿得差不多了,偶尔找到几件古怪的东西也不知道怎么用,摆在外面还不如假货好卖。如今镇上假货横行,全靠着太泉古阵的名头,蒙蒙那些好奇的外来人。他们真正发财的手段,其实是在阵中劫杀探险者,也正是靠抢掠的金钱,吸引冀图暴利的商人,用重金换取粮食、布匹,来维持最基本的生存。外面再普通的货物,运到苍澜都是天价,但那些行商的货物卖得再贵,他们也甘之若饴,毕竟人家能进苍澜,都是用命换的。如果有一条定期的商路……这种好事,他们想都不敢想。 莫如霖却是惊多于喜,他是外姓人的大当家,与外来的行商打过多年交道,深知这条商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真要长年走下来,付出的人力、物力绝不是一个小数目。 “兄弟这番好意,哥哥心领了,但专门辟一条商路……” “莫兄不必担心,”程宗扬胸有成竹地说道:“镇上最缺的无非粮食。小弟算了一下,如果全靠外面贩运,莫兄每月需要差不多一百石粮。说起来这个数目并不算多,几辆大车便能拉完。但苍澜多是山路,大车无法通行,换成骡马,大概要四五十头,还需要五六个押运的把式。从夷陵到苍澜,路上是一个半月。两支商队轮流走,每走一趟歇半个月,能保证每月有一趟商队过来。如今外面粮价波动很大,但最贵也不超过每石二十银铢。算上两支商队的开销,每石粮食从夷陵运到苍澜,差不多三十银铢。一百石也就是一百五十金铢。” 那些外姓人的瞪了出来。如果每月真有一百石粮食,众人起码能吃顿饱饭,何况这价格比镇上低了几十倍! “少东家明鉴,”宋三道:“单是走到苍澜也不甚难,难的是那道雾障,平常人过时不敢说九死一生,可十次也有五次出事。我们这些废人,更是沾也沾不得。这条商路只怕折损太多。” 真要是百分之五十的死亡率,每走两趟,就有一趟死在路上,再赚钱十倍的商路也没人肯走。程宗扬早有计较,说道:“这个也好办,但需要你们出点力气了。” 莫如霖见他把握十足,也激动起来,拱手道:“少东家尽管吩咐!” “雾障的地形你们熟悉吗?”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一辈子都毁在雾障上,对苍澜的雾障可以说刻骨铭心,但对雾障地形的了解,他们反而是最少的,绝大多数都是进来一趟就身陷其中,甚至还比不上那些过客,至少一来一回走过两趟。 “我来时注意到,雾障那段路其实是一路下坡。把货物运下来,并不用费太多力气,难的有三点:第一,在雾中目不见物;其次,雾气冰寒不能久待;第三是雾中的异兽会攻击行人。”程宗扬道:“要解决这些麻烦,我倒有个主意。”说着他话锋一转,“二爷用的东西你们都见过吧?” 众人纷纷点头。 “你们要做的就是把那些铁轨拆下来,注意要完整的,不能弯折损坏。”程宗扬道:“我会派人铺设一条轨道。” “轨道?”众人都是头一次听说。 “对。把铁轨分成两排固定好,用铁轮车一路就能跑下来。” 众人将信将疑,有人道:“那么细的铁轨,车轮怎么在上面跑?” 程宗扬笑道:“到时你们就知道了。” 莫如霖忽然叫道:“铁路!我听岳……东家说过!” 萧遥逸也露出了然的神情,显然岳鸟人跟他们吹嘘过。 莫如霖连连搓手,“好!好!我怎么早没想到!” 宋三道:“莫爷,咱们就是想到,也幹不了啊。” 要辅设轨道,必须进入雾障,这正是外姓人的死穴。 程宗扬笑道:“放心,包在我身上。雾障大概有五里长,一根完整的铁轨是七丈半,一里二十根,全铺下来大概是二百根。铺路的事用不着你们出力,到时我会安排些好手过来,有一个月工夫差不多了。” 莫如霖叫道:“这怎么使得!” 程宗扬笑道:“既然是商路,当然是有来有回。你们在阵中找到的物品,无论好坏,我全要了,只要别拿假货蒙我就行。” “看少东家说的!”莫如霖大笑两声,接着泪如雨下,“我莫五当年幸得东家照料才有今日,没想到这么多年还要靠少东家养活,我莫五真是没用啊……”说着嚎啕大哭。 宋三陪着掉了几滴泪,哽咽道:“少东家这番大恩大德,小的们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 後面的外姓人没听清众人的交谈,一番窃窃私语,不多时莫爷的旧东家要专门开一条商路的消息便即传开,顿时欢声雷动。 莫如霖心下别有一番滋味,他躲在苍澜一是愧对岳帅,二来也是避祸,免得被人当成岳逆余党清除掉。苍澜有雾障这个天然的牢笼,镇上的日子并不好过,但为了小命着想,只能咬牙苦捱。这回遇到岳帅的故旧,莫如霖也是豁出去了,把埋在心底十余年的秘密都吐露出来,说完只觉浑身都一阵轻鬆,想着要杀要剐也就这样了。却不料那年轻人竟然提出专门开通一条商路,这可是天上掉馅饼一样的好事。 “少东家……”莫如霖嚎啕着就要拜倒。 程宗扬赶紧扶住他,“莫兄,你我的交情还用客气?你放心,三个月内,商路必定开通。” 那些外姓人看向程宗扬的眼神都不一样了,目光中充满敬畏和感激,几乎把他当成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程宗扬心下早有计较,自己计划中要在宋国设立五处钱庄,除了临安的总号和西面筠州的分号,其他三处还在筹建。南边这一处,便设在夷陵。通往苍澜的商路虽然代价高昂,但这点成本自己也不至于支付不起。太泉古阵充满秘密,但自己不可能久留苍澜寻找谜底,如果铺成铁轨,太泉古阵的物品就能源源不断地运往外界,说不定真有自己能用的东西。 第五章 携手合作 更新时间:2014-05-05 “铁路吗?”萧遥逸思索道:“如果从江州铺一条铁路到建康呢?” “想都别想。”程宗扬道:“先不说有没有那么多铁。单是铁轨用的钢,要防锈,要抗压,不会变形,还要求足够的精度,六朝能铸出来吗?” “如果把太泉古阵的铁轨都弄出来呢?” “开什么玩笑?” 武二郎道:“你要能弄出来,记得给二爷留两根。” 萧遥逸也知道不可能,如果真把那些铁轨运到外界,自己把它们全炼成刀也不会拿去铺路,那也太浪费了。 忽然众人惊呼起来,却是武二郎打开手电筒,雪亮的光柱顿时把周围的火把都比了下去。 武二郎得意洋洋地说道:“没见过吧?土狗!” 宋三羡慕地说道:“真是好东西。” “别摸!摸坏了你赔得起吗?” 武二郎一脸得瑟地拿着手电筒左照右照,忽然道:“咦?这不老徐吗?” 徐君房被他拿手电照在脸上,映得睁不开眼,他两手捂着眼睛,扯着喉咙说道:“程头儿!是你们吗?” “老徐,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在外面等你们,看到光柱才过来……别照!别照……” 程宗扬笑道:“你来得正好,先把这笔生意敲定了。莫兄,请吧。” 众人在通道内席地而坐,程宗扬拿出纸张、炭笔,由熟知苍澜内情的徐君房协助,与莫如霖为首的外姓人谈定了交易内容。一旦商路开通,盘江程氏将每月派遣一支商队,运送不低于一百石的粮食、盐巴、布匹等货物,以市价结算。外姓人从太泉古阵取得的各种物品,由商队统一收购,价格由双方协商。程宗扬特别强调所有的物品必须完整,以避免外姓人对太泉古阵无节制的破坏。 外姓人在镇上自成一体,徐君房虽然是土生土长的苍澜人,与他们的交往也不深。这位程头儿居然坐下来跟他们谈生意,已经让他大出意料,外姓人把姿态放那么低,张口闭口都称他为少东家,透出十二分的尊敬,更让他理解不能。不过徐君房也不含糊,靠着自己对苍澜的熟稔,把交易价格订在一个双方皆大欢喜的程度。程宗扬固然觉得白捡的一样,外姓人也喜出望外。从太泉古阵取得的物品既不能吃又不能喝,识货的更是没有,摆出去卖也换不了几个钱。少东家愿意收购,那些外姓人都求之不得。 交易敲定,不仅程宗扬在外姓人心目中地位一时无两,连莫如霖本来就一言九鼎的威望也水涨船高。至于徐君房和武二郎,都少不了人巴结。 萧遥逸把莫如霖拉到一边,私下交谈几句,莫如霖指天发誓,自己虽然有负岳帅的嘱託,但绝没有背叛岳帅的念头,萧遥逸才悻悻罢手。 程宗扬把徐君房留下来继续商谈交易的细节,自己和萧遥逸、武二郎一起回到岳鹏举曾经住过的那处房间。 左彤芝守在入口处,见到程宗扬过来才鬆了口气,“你们去了一个多时辰还不见回来,朱大爷说去找你们,不知遇到没有?” 程宗扬一怔,随即道:“不用管他。老铁呢?伤势怎么样?” “已经大好了。那位乐姑娘真了不起,”左彤芝佩服地说道:“年纪不大,医术可高明得紧,再歇息几日就没有大碍了。” 铁中宝折断的肋骨已经被复位,用木板牢牢固定住,此时刚刚睡着。乐明珠和阿兰迦倒是出奇的投缘,这会儿凑在一起,吱吱咯咯地又说又笑。见到程宗扬进来,乐明珠招手道:“大笨瓜,快来!”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我要去草原玩!”乐明珠兴奋地说道:“那里有好多马,人家还没有骑过马呢。” “好啊。”程宗扬看着阿兰迦,笑道:“等小侯爷定下日子去铁勒族求亲,我带你一起去。” “真的吗?”乐明珠高兴地拉起阿兰迦,“你要做新娘子了?哎呀,我最喜欢新娘子,新娘子最漂亮了!你一定要等我啊。” 阿兰迦晕生双颊,过了会儿才道:“只要他敢去……” 萧遥逸道:“就算被人打断腿,我也要爬到你面前,把你接走!” “你又胡说!” 武二郎东看西看,没见着白仙儿,正纳闷间,才发现她躺在床上,身上还盖着被子,只露出一双又委屈又愤怒的眼睛。 “这是咋回事?”武二郎掀开被子,见她从头到脚都好端端的,只是被人封了穴道。 刚解开穴道,白仙儿就大哭起来,“二郎!她欺负我!” 左彤芝有些尴尬地解释道:“她吵得太厉害,又要出去找你们。不得已,我才封了她的穴道。” “她就是欺负我!二郎,你给我打她!” 武二郎一阵头大,索性把她嘴巴一塞,拿被子卷成一个卷,吓唬道:“再嚷嚷,二爷就把你扔掉!” 乐明珠张开手臂拦住他,“不许你欺负她!” 武二郎倒没想欺负白仙儿,不过二爷要的是面子,乐明珠不拦还好,这会儿她一拦就服软,二爷的面子往哪儿搁?武二眼一瞪,蛮横地说道:“我欺负她怎么了!” “她有娃娃呢。” 房间里整个安静下来,武二郎张大嘴巴,像具石雕一样定在当场。 过了会儿,程宗扬悄悄挑起拇指,低声道:“二爷,神枪手啊。” 萧遥逸抱拳道:“佩服!佩服!” 左彤芝也大是意外,半晌才道:“恭喜二爷了。” 武二郎像没听到一样,呆呆看着白仙儿,片刻後他猛地一甩头,猛虎般闯出去,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便揪着莫如霖进来,“就是她!赶紧走!越快越好!” 莫如霖被他揪着领子,扯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拼命点头道:“好说好说……我这就让人做单架,把她抬出去……” “抬个屁!万一摔着了,你赔得起吗?做张背椅,二爷把她背出去!” “成!成!成!” 程宗扬惊讶地说道:“二爷,你不至于吧?” 第六章 分头行动 更新时间:2014-05-06 “甭废话,这地方乱七八糟的,万一磕着碰着可不得了。”武二郎风卷残雲般收拾着东西,一边道:“二爷这就走,先到镇上等着。程头儿,你们赶紧着,别磨磨叽叽的!那个小狐狸,把你的帕子给二爷使使!” 萧遥逸愕然道:“要帕子幹吗?” “万一出汗了呢?我瞧着就你的帕子还乾净些。快点!快点!你不好几条的吗?别娘儿们似的!” 萧遥逸与程宗扬对视半晌,程宗扬长叹一声,“得,二爷这是指望不上了。爹死娘嫁人,随他去吧。” “二爷真是英雄好汉,说重色轻友就重色轻友,一点都不带含糊的。”萧遥逸一边掏帕子,一边对阿兰迦道:“你和武二一起走。” “为什么?” “你们先走,到外面等我。”说着萧遥逸朝程宗扬使了个眼色。 程宗扬配合道:“左护法,趁这会儿还没有乱起来,你们也和武二一起走,在镇上等我们。” 左彤芝毫不拖泥带水,“好。” 程宗扬对莫如霖道:“莫兄,你说那些胡人在林子里?” 莫如霖点头道:“死了几个,剩下的逃到林子里,我们也没顾上理会。还有个老的,叫乌什么……” 阿兰迦道:“乌护大叔?” “对对对!他受了点伤……不重!不重!”莫如霖含糊道:“如今在敝处作客。” 阿兰迦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是挂念自己族人的安危,对萧遥逸道:“我在镇上等你。” 徐君房道:“我呢?” 程宗扬道:“你跟着我。” 徐君房也不在乎,“成。” 乐明珠道:“我要等师姊。” “出去在镇上等也行啊。” “不行。”乐明珠嘟起嘴,“我要自己走了,师姊肯定会生气的。” 程宗扬无奈,“那你也留下吧。” 武二郎根本没理会周围这帮凡人,他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玻璃一样,把白仙儿捧起来,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看得程宗扬都想踹他几脚。 莫如霖亲自点了戴松原、柏星辰和十几名好手护送。左彤芝与阿兰迦一起,後面是被人抬着的铁中宝。 萧遥逸拉着阿兰迦依依惜别,乐明珠似乎想起什么,招手道:“等等……”刚要过去,却被程宗扬一把拉住辫子,她气恼地扭过头,“大笨瓜——” 程宗扬一指竖在嘴边,“嘘。” 萧遥逸将一块玉佩放到阿兰迦手中,“这块玉佩是我萧家世传的兰陵玉,你好好带着——千万别弄丢了。” 本来是情意绵绵的赠送信物,被他郑重其事地加个尾巴,离别时那点伤感立即烟消雲散。阿兰迦赌气地接过玉佩,想了想,从颈中扯出一根项链,取下一颗天青色的珠子,塞到萧遥逸手心里,“这是我出生时就带在身上的,让长生的青天作证。” 两人拉着手,四目交投,目光流连间,越来越依依不舍。 萧遥逸忽然道:“这个你也带上。”说着把那隻印有岳帅标记的玻璃樽塞到她手中。 阿兰迦一怔,“这不是你要带回去的吗?” “是啊。”萧遥逸笑嘻嘻道:“你要把它带走,我那几位哥哥就不得不跟我一起去了。” 阿兰迦瞪着他,“你自己就不敢来吗?” 萧遥逸理直气壮地说道:“万一是抢亲呢?人多势众才好抢。” “你——” 萧遥逸一手托着玻璃樽,一手轻轻一弹,在清越的袅袅余音中,低声吟道:“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上邪》出自北地,阿兰迦也听过。她想笑,眼圈却红了,良久才道:“我等你。” 一行人终于走远,程宗扬回头看着一脸不高兴的乐明珠,禁不住捏了捏她圆圆的小脸,“还生气呢?” 乐明珠气恼地白了他一眼。 “他们两个卿卿我我,你过去多不合适?” “我又不是去找他们。” “那你叫谁呢?” “白仙儿啊。” “你找她幹嘛?” “她的娃娃忘记拿了。”乐明珠拿出一隻木偶摇了摇。 咔!程宗扬的下巴直接掉在地上。 “你说的娃娃就是这个?” “是啊。” “你难道不是说她肚子里有娃娃了?” 乐明珠脸红了起来,“才没有!你想到哪儿去了?……哎呀!武二!”乐明珠终于明白过来,“我要给他解释……” “千万别!”程宗扬拦住她,“什么都别说!” 武二如果发现自己被人不小心给忽悠了,真不知道会幹出什么事来……程宗扬定了定神,看着那隻禁魂鬼偶道:“这娃娃怎么跑这儿了?” “左姊姊在床边找到的,白仙儿说是她的,两个人吵了起来。左姊姊点了她的穴道,把娃娃也给了她。我看她不高兴,还跟她玩过家家,帮她把娃娃哄睡。武二好讨厌,那么大声音,都把小宝宝吵醒了。” 程宗扬终于听明白了。这事说到底还得怪二爷,他怎么就没玩过过家家呢? “咦?”乐明珠疑惑地拿起木偶,“有毒吗?好奇怪的毒性……” “小心点,别乱玩。” “这种毒我从来都没见过呢。”乐明珠飞快地取出银针、银匕、棉球、验毒粉……兴致勃勃地摆弄起那隻玩偶,一边道:“说不定是一种从来没有记载过的毒物,我是第一个发现的呢!我要叫它乐氏娃娃毒!” 看着小香瓜兴奋的小脸,程宗扬都不忍心告诉她真相。好在禁魂鬼偶的毒性也不致命,她想玩就让她玩好了。 众人离开,原本热闹的房间里冷清下来。莫如霖站在门边,有些敬畏地望着房间中的陈设,“这里……是岳帅住过的?” “大概是吧。”程宗扬提醒道:“回头最好让人把这里封起来。” 莫如霖心领神会,“少东家放心,莫五省的。” “对了,我们有位朋友,叫宁素的,因为此前的误会下落不明,还要麻烦莫兄帮忙寻找。” 莫如霖赶紧找手下问明情况,原来宁素受伤後一直跟着凉州盟,古阵外的混战中,凉州盟被打散,宁素也落到外姓人手里。莫如霖拍着胸膛道:“少东家放心!这事包在我莫五身上!” 第七章 假一赔三 程宗扬放下一件心事。至于惠远小和尚,虽然没有见到,但刚才看到十方丛林诸僧中有佛光寺的名号,想来他有同门照料,应该没事。 程宗扬扭过头,小侯爷,人都被你送走了,这会儿该说了吧。 萧遥逸笑道:知我者,程兄也。 萧遥逸毫不客气地拿过纸张、炭条,边写边道:周族由十几个帮派势力组成,少则数人,多则数十人,刚才在场的一共是一百四十三人。十方丛林来了五座寺院,和尚、沙弥加起来九十六人。道门诸宗和其他一些零星势力三十七人。加上其他散在阵内的势力,大概在三百人上下。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什么意思? 很简单。萧遥逸在纸上重重一画,一网打尽! 程宗扬吓了一跳,小狐狸,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暴力? 周族那小子你难道看他顺眼?还有那帮捧着佛经砍人的秃驴!萧遥逸手一挥,幹掉他们才是为世间除害。 你数过咱们有几个人吗?武二爷刚拍拍屁股走人,还剩你、我、小紫、死老头,加上老徐也才五个人。三百对五个——谁把谁一网打尽啊? 萧遥逸笑道:还有莫五呢。 莫如霖有些犹豫,毕竟外姓人的实力参差不齐,玩点阴险的手段还行,真要硬拼,三百对三百,谁能赢还不一定呢。 萧遥逸打开折扇,那些人多半都是岳帅的仇家。 莫如霖一拳擂在腿上,断然道:不能放虎归山! 先别急。程宗扬道:我先问一下:莫兄,岳帅在太泉古阵的事,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 小的也是外面人进来才听说的。 以前有过吗? 绝对没有。莫如霖道:这几日来太泉古阵的人,比平常两年都多。我们在阵上这么多年,真没有什么能瞒过我们外姓人的耳目,可偏生这样的大事,我们事前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依我看,岳帅这事只是个谣传。程宗扬道:可为什么要造这种谣?又是谁造的谣? 萧遥逸经过这几日的搜寻,对岳帅在太泉古阵出现的事也已经死心了,能把这么多不同势力的人都骗过来,这个造谣者不简单。 莫如霖道:会不会是广源行幹的?故意把各帮派召集过来,好清除异己,给周族铺路? 那广源行没理由把道门诸宗和十方丛林都骗进来啊? 莫如霖推测道:也许是给周飞主造势?借着各方势力,宣扬周族少主? 萧遥逸道:那也不该选太泉古阵——姓周的长的就是张倒霉脸,他要中了诅咒广源行还不全赔进去? 程宗扬摸着下巴,那会是谁造的谣? 身後传来一声轻笑,明知道是谣言,造谣的肯定不会来。那么谁没有来,谁就是造谣的。 看着从暗处走出的少女,莫如霖脸色微微一变,赶紧又堆起笑容。 程宗扬和萧遥逸异口同声道:黑魔海! 光明观堂和龙宸都有人上钩,只有黑魔海的人没露面。萧遥逸道:如果岳帅真在此地,最着急的恐怕就是黑魔海。除非是他们放出的谣言,否则绝不会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这是冲我来的啊!程宗扬一想就通,顿时一阵火大。自己在临安打听赤阳圣果的事并不算秘密,黑魔海肯定知道自己要来太泉古阵。剑玉姬那贱人刚与自己达成协议,全面退出宋国,转脸就放出谣言,不废吹灰之力,便把岳鸟人的仇家都引到太泉古阵,如果不是周飞横空出世,吸引了太多目光,自己一行早就成了众矢之的。 程宗扬心头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如果是别人布局,顶多是引来一堆麻烦让自己头大,可操盘者是剑玉姬,那就不同了——这贱人肯定有後手! 那么剑玉姬的後手是什么呢?程宗扬刚想了一下就立即放弃猜测。如果自己能凭空猜到,她也不是剑玉姬了。 小侯爷,你的计划要改一改。程宗扬道:那帮岳帅的仇家,咱们一个都不动,而且也不能让他们打起来。 萧遥逸也明白过来,他虽然没有接触过剑玉姬,但对她的手段也多少了解一些。既然剑玉姬设下这样一个圈套,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别跳进去。 糟糕!他们不会已经打起来了吧?程宗扬道:赶紧让人去看看,还有多少人活着。 小紫笑道:已经没有人啦。 程宗扬一脸不信,这么快可死完了? 没有啊。小紫笑道:岳鹏举出来了,他们都去追姓岳的了。 萧遥逸和莫如霖都脸上变色,程宗扬却沉下气来,死丫头,这是你搞得鬼吧? 小紫笑吟吟道:谁知道他们那么好骗? 大哥——外面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信永扑过来抱住程宗扬的大腿,哭天喊地地叫道:你要给小弟做主啊…… 怎么了这是? 信永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几乎哭岔了气,嘴皮子倒是一点都不耽误,癫师弟那个废物!被人骗了啊!大哥! 程宗扬喝道:好好说! 大哥,你这边带着人刚走,我们和姓周的那帮人就忙活起来了。姓周的打过来,我们打过去,姓周的又打过来,我们又打过去……我瞧着不是个事,叫癫师弟带着咱们的琉璃天珠赶紧先避避。这一避就出事了——癫师弟刚走没多远,就碰见一人,说是卖琉璃天珠的。癫师弟不是缺心眼吗?可再缺心眼也知道这事儿不对。谁家的琉璃天珠摆个地摊卖啊?癫师弟就没理,拿着咱们的琉璃天珠接着走。刚走两步又碰见一老头…… 朱老头? 可不是嘛!癫师弟一看这眼熟啊,刚见过不是?随口打了个招呼,问老头幹嘛呢?老头说听说这儿有人卖琉璃天珠,过来瞧瞧。癫师弟说那是骗人的,千万别去。老头说不怕,十文钱一个,便宜!摊主还说了,如果是假的,赔三个!癫师弟一听心动了,跟老头一起一人掏了十文钱,买了一盒。到没人的地方打开一看……信永嘴巴哆嗦着伸出四根手指,四颗,足足四颗…… 第八章 天珠赠佛 “癫师弟数了一遍,然後就疯了,老头怎么劝都不行,把周族那个吃了咱们琉璃天珠的老东西往老头那儿一扔,就去找卖珠子的算账……”说到伤心处,信永哭得舌头都打结了。 程宗扬替他说道:“癫头陀赶过去一看,没人了,回来再一看,人没了,是不是?” “大哥!又让你说着了。癫师弟回来一瞧,你们那朱老头被人狠打了一顿,人都翻白眼了。周族那个老东西……”信永哭道:“连他肚子里的琉璃天珠都没影了。” 徐君房道:“卖珠子是谁啊?” 信永泣不成声,指着旁边一人,咬牙切齿地产道:“就是她!” 小紫无辜地说道:“我已经赔给他了啊。假一赔三,一共是四颗啊。” “小妖精!你骗了贫僧的佛珠,又骗了癫师弟的琉璃天珠!你还给我!” “佛珠是你送给我的。至于琉璃天珠嘛……”小紫摊开一隻小手,“你说是我骗走的,有证据吗?” 信永顿时语塞。 小紫道:“小心我告你诽谤哦。” “大哥啊!冤……啊……”信永抱着程宗扬的大腿又嚎啕起来。 程宗扬右手伸到怀里,然後递到信永面前。 信永眼睛顿时直了。一颗滚圆的珠子躺在他掌心,珠内仿佛有一道微微滚动的彩虹。 程宗扬手掌一翻,琉璃天珠直掉下来。 信永扑过去,抱住那颗琉璃天珠,惨叫道:“佛爷爷啊——” “再嚎一声,我就把它砸了。” 信永立刻闭嘴。 “什么都别问,这颗珠子你拿好。记住,这不是给你的,是我施舍给娑梵寺的。”程宗扬道:“如果让人知道琉璃天珠在你手里……嘿嘿……明白了吗?” “懂!懂!” 信永小心翼翼把琉璃天珠塞到袈裟里,想想还不放心,又掏出汗巾,把珠子密密包好,绑在肩膀上,藏在腋下,这才觉得安全些。 信永真是什么都没说,他俯下身,右手、左手、双膝先後着地,然後额头贴在地上,接着翻过双手,捧起程宗扬一隻脚,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这才爬起来。“大哥,你肯定是菩萨转世!”信永斩钉截铁地说道:“必须的!” “行了,把你的人叫上赶紧走。少趟这漟混水。” “菩萨哥,你到长安,千万要来找我啊。”信永道:“我们娑梵寺就在长安城南,渭水边上,不认识路不怕,到河边随便找个人问问,你们给谁种地的?他指的地方就是我们娑梵寺。” 徐君房道:“你们地方挺大啊。” “何止是大?”信永道:“那地方,我就是天!这么跟你说吧,周围几十个村子,你想在谁家门口拉屎,尽管拉!只要说是我小永的兄弟,谁都不敢说个不字!” 信永拍着胸膛,越吹越上劲。如果让这两个忽悠一起进入状态,程宗扬想想就头皮发麻。 “赶紧走!” “那我走了啊……”信永依依不舍地说道:“菩萨哥,你一定要来啊!” 信永一步三回头地走远,萧遥逸道:“圣人兄,琉璃天珠啊,你就这么给他了?” “你想转世吗?” 萧遥逸道:“转世之说,太过玄虚。我是不信的。” “那不就结了。”程宗扬道:“琉璃天珠留咱们手里,绝对是祸害。东西不在好坏,而在于是否有用。咱们现在刚起步,为了一件用不上东西,引来一堆麻烦,还不如扔了。” 莫如霖抚掌道:“少东家说得好!” 信永捧臭脚的功夫炉火纯青,莫如霖的火候也不差,程宗扬苦笑道:“信永刚走,你就让我消停会儿吧。” 莫如霖从善如流,不再提这事,问道:“少东家,眼下的事该怎么办?” “你们的人路熟,让他们四处找找,把外面的人都领出去。” “如果他们还打着呢?” “周族和十方丛林争的是琉璃天珠。现在一边拿了珠子,一边有了大主灶。如果还有人打,你们就别管了。” “是。” 莫如霖去安排人手,剩下程宗扬、萧遥逸、徐君房和小紫。萧遥逸本想大杀一场,这会儿意兴阑珊地道:“早知如此,我也跟二爷一起走了。” “据说这里有一个通向外面的传送阵,你不想看看吗?” 萧遥逸顿时来了兴趣,“在哪儿?” “我先看看图。” 程宗扬拿出自己拓下的图案看了起来。小紫进了室内,不一会儿抱着乐明珠出来,笑道:“程头儿,你的小香瓜睡着了呢。” 差点忘了小香瓜还在研究乐氏娃娃毒呢,程宗扬把乐明珠接过来,一边道:“老徐,你来看看这图,找找有没有眼熟的。” 徐君房一头雾水地看着那些图案,程宗扬按照朱老头教的手法试了一下,居然没能驱散毒素,真不知道她是怎么中的毒。好在她气息、体温一切正常,就是睡熟了。 徐君房看了半晌,“没见过这东西……看着有点像海外的铜钱?” 程宗扬无奈,只好收起拓下的图案,“摸吧咱们。” 四人一边说一边离开房间,刚走出那条挖出的弯道,便看到宋三像隻皮球一样一路滚进来,“篷”的撞在墙角,半晌没爬起来。 莫如霖脖子扬得高高的,颈中架着一柄长剑,态度却是不卑不亢,神情镇定地说道:“仙子修为非凡,在下佩服。但仙子便是杀了在下,我莫五也绝不会出卖少东家!” 程宗扬鼻子险些气歪,“幹!人你都领来了,还演什么呢?” “少东家,她一来就直奔这边,真不是我带来的啊!” 这话倒不是撇清,潘姊儿回来找乐丫头,当然是直接朝这边走。遇到外面有陌生人,立即出手劫下要紧人物——潘姊儿出手够果断的。 程宗扬肩上伤势未癒,也就勉强能抱抱乐丫头,动手根本不用想。潘姊儿回来肯定没别的事,就是要人。可自己刚和小香瓜见了两面,无论如何也不肯就这么把她交出去。 程宗扬当机立断,“小狐狸,看你的了!”说罢抱着小香瓜,飞身就走。 第九章 候爷上天 更新时间:2014-05-09 潘金莲踢开莫如霖,长剑微微一沉,然後蓦然挑起,身形仙鹤般朝程宗扬掠去。萧遥逸手中折扇“刷”的张开,脚下像踩在冰上般一滑,截住她这一剑,叫道:“光明观堂的臭丫头!小侯爷想揍你不是一天两天了!” “滚开!”潘金莲长剑被折扇挡住,她腰肢微拧,接着一招鹤舞星空,剑光闪动间,仿佛绽放出无数星光。 萧遥逸手中折扇犹如斧轮横挥过去,将星光一荡而空,重重斩在剑上。一边嘲笑道:“腰扭得真不错,这一招是燕姣然在床上跟我们岳帅学的吧?” 潘金莲微微一怔,眼中随即露出怒火,她长剑波浪般攻出,接着皓腕微旋,一点寒光从层层剑波间飞起,仿佛一隻卓然不群的野鹤,孤傲地张开羽翼,剑光所及,将萧遥逸半个身体都笼罩住。 这招鹤鸣九皋是蓄力而为,萧遥逸虽然不惧,手中的折扇却敌不过那柄来自光明观堂的名剑鹤侣,扇面“篷”的一声破开。 萧遥逸屈指一弹,一枚扇骨疾射而出。潘金莲左手玉指扬起,像拂开一朵鲜花般将袭来的扇骨弹开,右手长剑去势不变,刺向萧遥逸颈下。 萧遥逸折扇一合,精钢制成的扇骨挡住剑锋,然後握住扇柄,像握着一根点穴橛般点向潘金莲的手腕。 两人交手极快,潘金莲急于救下师妹,却没想到这个看似纨绔的公子哥竟然如此棘手,虽然自己倚仗鹤侣剑占据上风,却一连数招也没能冲开他的拦截。 就在这时,黑暗的大厅中猛然亮起两道光柱,接着一隻庞然大物仿佛盘踞多时的怪兽,悄无声息地蹿出。 程宗扬放下车窗玻璃,对萧遥逸叫道:“上来!” 潘金莲和萧遥逸同时掠起,半空中又交手数招,潘金莲倚仗鹤侣剑的锋芒,终究快了一步,比萧遥逸抢先一线掠到车旁。 程宗扬赶紧升起玻璃,叫道:“快走!” 宽大的驾驶席上,小紫的身影显得娇小而又可爱,然而那头巨大的钢铁怪兽在她手下却驯服无比,程宗扬话音未落,车身便猛然加速,把堪堪逼近的潘金莲甩开。 “这边!”程宗扬从另一侧露出脑袋,朝萧遥逸叫道。 萧遥逸心下会意,叫道:“臭丫头!看小爷的穿心掌!”说着抬掌与潘金莲力拼一记,借势飞开,掠到另外一侧。程宗扬抖开绳子,从窗中甩了出去。萧遥逸一把接住绳索,接着提气轻身,仿佛一片树叶附在绳上,没有半分重量。 汽车在黑暗中飞奔,片刻後,前方有人叫道:“九天玄兽!快闪开!” 周族已经在这怪兽口中吃过几次苦头,看到怪兽扑来,顿时一片鸡飞狗跳。几名僧人也为之愕然,接着一名和尚喝道:“何方妖孽!还不伏我佛法!” 灯光过处,映出周飞、黎锦香、普济等人惊骇的眼睛。接着高大的车身微微一震,乾脆利落地将那个拦路的和尚辗到车下。 周围惊呼声响成一片,眼看後面潘金莲还紧追不舍,程宗扬索性叫道:“岳鹏举在此!谁来杀我!” 正在四处搜寻岳鹏举的众人顿时一片哄然,随即一窝蜂般追来。 车速不断攀升,不多时便冲出空旷的地下停车场。外面暴雨已经停止,**的路面仿佛一条黑色的丝带,伸向浓雲满布的夜空。 徐君房趴在车窗边,一边望着外面一边惊叹道:“这简直是在天上飞啊!” “什么叫简直?”程宗扬道:“後面那才是真飞呢。想不想来一个?” “算了算了。” 程宗扬把头伸到车窗外,叫道:“小侯爷,你还玩呢?” 车外狂风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萧遥逸却是如鱼得水,他一手握着绳索,一手张开,仿佛一隻矫健的苍鹰在风中飞翔。他身体猛然侧翻,从桥上直飞下去,像钟摆一样荡了半圈,然後猛地一跃,一飞冲天。 萧遥逸放声大笑,玩得不亦乐乎。他的髮冠早已掉落,披散的头髮在呼啸的狂风中飞舞,几乎触到路灯的刹那,他灵巧地一旋,长绳横着扇形荡开,惊险无比地紧贴着灯柱掠过。 萧遥逸一边恣意地上下飞舞,一边高声道:“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至于夏水襄陵,沿溯阻绝。或王命急宣,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 程宗扬肩上有伤,手臂无力,本来想让小狐狸自己爬过来,谁知道那小子把自己当风筝玩得上瘾,居然在空中玩起了冲浪。玩就玩吧,还整这么风骚。程宗扬实在是不能忍了,一手拽住绳索,盘在前方的座椅靠背上,咬牙切齿地把那小子扯进来。 回到车内,萧遥逸还一脸的意犹未尽,眉飞色舞地说道:“下次再玩,绳子再长一些,速度再快一些就好了。” “还下次呢!下次我把绳子一砍,让你飞个痛快。” 萧遥逸大笑道:“唯愿肋下生双翼,一跃飞上白雲巅!” 徐君房往後面看了看,咂舌道:“还追着呢,真厉害!” 程宗扬道:“死丫头,你故意的吧?” 小紫笑道:“程头儿,你说过不能超速的。” 程宗扬看看时速,都一百一了,此时汽车早已驶出城市的范围,後面追来的大队人马大都甩得不见踪影,车後只有寥寥几个身影。 相比之下,潘金莲修为明显要高上一筹,她掠上围栏,身形宛如一隻白鹤翩然飞舞,丝毫不显疲态。原本在前面的周飞这时差不多被她甩下一里地,那家伙双手抓着胸前系枪的绳子,身体像俯到地上一样向前倾斜,速度居然也不慢。再後面是普济,那个狂信徒轻身功夫只能说中上,耐力却是极好,被他甩在後面的人中,不乏轻功出类拔萃之辈,但最多坚持三五分钟,就已经力竭。 “路遥知马力,”程宗扬赞道:“潘姊儿真是一匹好马啊。” 第十章 轩辕古坟 更新时间:2014-05-10 正臭屁呢,车身猛然一沉,变成下坡。後面追逐的几人借助地势,速度又都快了几分。程宗扬回过头,还想拿潘姊儿再过过嘴瘾,眼前的情形却让他大叫一声,“幹!” 桥下荒芜的原野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片碧蓝的海面,桥身像折断般笔直向下,伸进大海深处。 上百米的高度在狂飙的车速下根本不值一提,眨眼间汽车已冲向海面。周围光线一暗,汽车直接冲进海中,眼前却是一条隧道。以为自己要堕海的程宗扬惊魂未定,这设计师不是一般的变态!居然把隧道入口设在海面上! 透过头顶的玻璃钢,能看到大群大群的海兽在水中游曳。车灯的光芒使这些海兽骚动起来,它们用变异的尖角和利齿撞击着玻璃钢,发出沉闷的响声。车内众人都不由屏住呼吸,生怕这些巨大的海兽把玻璃撞碎了。 程宗扬虽然明知道这些玻璃抗压能力肯定很强,但也禁不住头皮发麻,催促道:“快点!快点!” 车辆再次加速,很快就把後面几人甩得踪影不见。一盏茶工夫後,眼前隐隐出现一抹光亮,小紫道:“程头儿,前面有两个出口,走哪一边?” 程宗扬看了一下,前面是两条车道,通向两个出口,他灵机一动,把乐明珠的鞋子除下来,往车外一扔,“走另一边!” 徐君房挑起拇指,“程头儿,真有你的!” 汽车冲出隧道,周围景物顿时一变。车轮下不再是水泥路,而是一条古老的长廊。两侧矗立着巨大的石柱,需要数人才能合抱的柱身大多已经残破,但残留的柱体依然高达数丈。石柱上覆盖着厚厚的苔藓,依稀能看到上面粗犷的纹饰。充满蛮荒气息的柱体仿佛巨大的图腾,森然林立,伸向头顶浩翰的星空。 对太泉古阵这种没有规律的时空变幻,众人早已习已为常。程宗扬最关心的是赶紧把後面那几个尾巴给甩掉,但面前的道路上到处散落着折断的石柱,汽车东绕西拐,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长廊尽头是一道高大的台阶,每一级都足有半人高。九天玄兽再神勇,也不可能飞上去,只好无奈地停在台阶前,众人弃车步行。程宗扬抱起乐明珠,萧遥逸背着徐君房,飞身跃上台阶。 远处传来海浪的声音,接着一座毁弃的建筑出现在视野中,圆形的穹顶已经残破,仿佛一隻敲碎的蛋壳。 徐君房怔了片刻,忽然叫道:“轩辕坟!这是轩辕坟!” “轩辕坟?什么地方?” 徐君房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翻开指着其中一页道:“就是这个!魔墟之西,有禁魔之海——原来这是西边啊!——内有轩辕之坟。上古仙灵未泯,时有仙影出没。风雨之日,常闻鬼哭。” 程宗扬对徐君房的话一句都没听到,两眼紧盯着他手中的册子,目光像呆住一样停留在下面无意中掀开一角的书页上,半晌才道:“这是什么?” “河图啊。”徐君房道:“你不是买了好几本吗?” 程宗扬顾不得打开背包去找,直接把徐君房手里那本小册子夺了过来。 看到有人对自己的东西感兴趣,徐君房也很高兴,说道:“先生说,当日有灵龟从河中负图而出,传下这本《河图》。河图在手,坐在室中便可遨游天地,大千世界尽在其中……” 程宗扬直接翻到另外一页,指着上面的图案道:“这是你画的?” 徐君房一眼看到,眼圈顿时一红,“可不是嘛。为了画这幅图,我可没少挨打。尺寸大小一点都不许错,一幅也就罢了,一共九幅呢。画错一点,先生就打我手板。” 程宗扬手里有好几本《河图》,但徐大忽悠卖的假古董,他根本没有仔细留意过。要不是徐君房偶然翻到,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河图》里会这样的图案:印章一样的四方形,中间大小不一的黑色方块和空白交替出现,密密麻麻排列在书页上,黑白间似乎蕴藏着无穷的秘密。 程宗扬急切地问道:“这东西怎么用?” 徐君房老老实实道:“不知道。” “没用过你怎么知道它是宝贝?” 徐君房脸上微微一红,“不是我说的,是鬼谷先生说的。先生说,这东西是无价之宝,让我学会怎么画之後小心藏好,遇到识货的人再拿出来。我等了几十年也没等到识货的,只好画几本卖钱——程头儿,你认识这东西?” 程宗扬无比怀念自己埋在草原里的手机。如果拿手机扫一下,也许会知道这二维码的内容是什么。用肉眼解码,那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程宗扬重新翻开小册子,整本《河图》只有十二页,其中三页画着九幅二维码,其他九页半文半图。最後一幅用拙劣的墨迹画着一座毁弃的台基,台基上方是一个破碎的圆形穹顶,仿佛被砸毁的墓室,旁边写着“轩辕坟”。至于文字,除了徐君房念的几句,剩下是一大段文字艰涩的古文,别说看懂了,自己连字都不认识几个。 徐君房很爽快地承认自己只是比着葫芦画瓢,对内容一窍不通。程宗扬只好道:“小狐狸,你不是认识几个字。” 萧遥逸看了半晌,没有多少把握地说道:“我也弄不大明白,意思好像是**之内,八方之中,这里是天地的中央,用来禁锢魔鬼,祭祀天神的地方……” 程宗扬心里直嘀咕,魔鬼?难道是师帅大展神威,把魔鬼镇压在这地方,又弄块红色的石头,让自己来祭祀? 已经到了这里,真有魔鬼也得去看个究竟。程宗扬收起《河图》,加速掠了过去,视线绕过建筑的外壳,入目的色彩便使他心头一阵狂跳。 轩辕坟是由一圈圈圆形的阶梯组成,中间一块突起的圆台色如鲜血,整座台身浑然一体,仿佛一整块巨大的赤红色岩石。 程宗扬心里怦怦直跳,到太泉古阵找到那块红色的石头,完成王哲的遗愿,这是自己放在心里最久的一件事。当初答应师帅的时候,自己怎么也想不到中间会有这样多的曲折,经历无数折腾之後,直到此时自己才见到这块石头——不会找错吧?程宗扬心里无法抑制地升起这个念头。 第十一章 王哲留字 “咦?这里有字迹……找到了!”萧遥逸大叫道:“圣人兄快来!” 程宗扬旋风般冲过去,定睛一看,险些把怀里的小香瓜扔到地上。 祭台下方刻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字迹深约半寸,却看不到利器雕琢的痕迹,光滑的凹槽更像是用手指画出来的,但那两个字自己熟悉无比:王哲! 萧遥逸试了试祭台的硬度,由衷赞道:“紫阳真人果然不凡!” 程宗扬却茫然抬起头,“怎么回事?留个名字就完了?” 徐君房推测道:“会不会是後面要写’到此一游’,连起来是‘王哲到此一游’?” 程宗扬道:“只留个名字什么意思?” 萧遥逸愕然道:“问我呢?不是你要来的吗?圣人兄,你不会是不知道要来幹嘛的吧?” “对对!祭祀!我这会儿太激动了……幹!”程宗扬随即叫道:“谁知道怎么祭祀啊?” “太乙真宗的规矩我不太熟……”萧遥逸琢磨道:“磕个头?” 徐君房道:“多少要弄点祭品吧?馒头、汤水啥的。” “这么红,肯定是用血祭啰。”小紫轻笑着拉起他一隻手。 “瞎说,师帅名门正宗出身,怎么会搞血祭这种邪门外道的事?” “试试就知道了。” “试什么试?咦……” 程宗扬说着低头一看,自己手上不知时候多了一道伤口,鲜血正汩汩地往外冒。 “我幹!你个死丫头!怎么不打招呼就割啊!” 程宗扬刚叫了一声就没音了。鲜血淋在石上,在王哲名字上方浮现出两行字迹:九阳神功,六阳齐出。 “看来是认主啊,”萧遥逸鼓励道:“圣人兄,你不是练过九阳神功吗?来一掌试试。” 程宗扬沉着脸道:“我手上有伤,肩上也有!” 小紫道:“所以人家割的是你右手。” “抱好!”程宗扬气愤地把乐明珠塞给她,嚷道:“都给我让开点!免得误伤!” 程宗扬摆好架势,一掌拍出。“呯”的一声,祭台纹丝未动,程宗扬的手掌却像是拍在铁块上一样,震得掌骨剧痛,左肩已经癒合的伤口也像是要裂开。 “九阳神功,九阳……”萧遥逸小声提醒道。 程宗扬暗骂一声,甩了甩手,然後长吸一口气,重新摆开架势。丹田的气轮旋转着,一股纯正的九阳真气从气海涌出,瞬息间游遍全身,在经络中凝出六个光点。 程宗扬疯狂注入真气,光点迅速膨胀。他最大的麻烦是缺乏像样的师傅,卓美人儿倒是挺能幹,但她没修习过九阳神功,只能提供一些零碎的信息。朱老头更是对他练九阳神功十万个不顺眼,一直嘟囔说他练这个瞎耽误工夫,不如把心思放在太一经上。且不说那老东西对太一经也就比卓美人儿对九阳神功的了解稍多一点,其实最大的问题是自己一直就没怎么练。 平常修习中最枯燥的炼息凝神,到程宗扬这儿基本上都跳过了,九成九都是靠生死根直接去抢。以至于现在自己修炼的全部重心几乎都在怎么消除气息中的杂质,使真气更为精纯。用哪种功法这种对其他人来说与修行的水准、进境,甚至于性命攸关的事,在程宗扬这里根本不是重点。 程宗扬盲人摸象般折腾这么久,多少也有点心得。比如九阳神功,修为每精深一层,多出一个光点,施展的威力不是简单的累加,而是呈倍数上升。二阳是一阳的两倍,三阳是二阳的两倍,现在自己勉强踏足六阳的境地,九阳神功出手时的威力已经是一阳的三十二倍,而且这个基准还随着修为的进境水涨船高。 如果简单的换算成力量,程宗扬估算过,自己全力一指,力道大概是二百公斤左右。这样折算一下,王哲能用手指在这样坚硬的石头上刻出字迹,一点都不奇怪。以他的修为,九阳神功全力施展,一指下去起码是上百吨的力道,就是铁块也能戳个洞出来。 当然自己还没这本事,这一掌下去,祭台还是纹丝未动,甚至连半点声音也没有。 程宗扬心下纳闷,自己这一掌就算推不动祭台,也不至于一点声音都没有,掌力都到哪儿去了? 就在这时,祭台内传来一阵微微的震动,程宗扬蓦然想起王哲当初的吩咐,叫道:“闪开——” 话音未落,眼前的祭台瞬间消失,立足处化为一片虚空,程宗扬仿佛置身于浩翰的星空中,无数星辰围绕着自己运行。忽然眼前出现一点星光,朝自己飞速掠来,在视野中迅速扩大。 那是一颗蔚蓝色的星球,上面有蓝色的海洋,绿色的森林,覆盖着白雪的山峰,满眼黄色的沙漠…… 他看到大片大片的飞禽舞动翅膀遮蔽了天空,成群的野兽在草原上奔跑。无数可怕的巨兽在山谷和沼泽中搏杀,用狡诈而凶残的手段捕捉猎物。在无边的森林深处,一群有着坚硬外壳的巨型白蚁建立起庞大的帝国,而它们的天敌,一种金色的巨蜂占据了森林的领空。 而这颗星球真正的霸主则是在海洋深处。数量以百亿计的巨鲨种族控制了一半的海洋。它们组建起数以万计的军团,在自己广袤的领土上游曳,甚至沿着河流深入到大陆的腹地,没有任何种族能够挑战巨鲨的地位。 白蚁与巨蜂的战斗在森林中蔓延,一场史诗般的战争之後,金黄色的巨蜂获得了胜利,白蚁帝国的战士尸骸填满了无数山谷,遍布在森林中的蚁塔全部被夷为平地。白蚁随即转入地下,它们用强有力的巨颌咬断树根,用汁液来孵育新生的战士。 大片大片的森林枯萎,变成荒漠。有着银色羽翼的鹰族张开翅膀,用利爪带起部族的石像,迁徙往遥远的草原。矫健的雪豹攀上山脊,背上驮负着神圣的火种,整族整族迁往高山。 在这一轮迁徙中,无数种族像爆炸一样从森林流向四面八方。一小群猿类也离开了它们熟悉的密林。当一条巨大的河流阻挡了它们的脚步,它们沿着河流,来到河道纵横的沼泽平原。 第十二章 兽类进化 更新时间:2014-05-12 为了适应沼泽多水的环境,它们放弃了爬行,用直立的方式在齐腰深的沼泽中行走。湿润的气候使它们褪去毛髮,露出光滑的皮肤。气候的改变使它们不再有固定的发情期,而後入式的**方式也因为无法弯腰而改变。它们在沼泽中学会了面对面的**方式。 它们在沼泽中游走,同时开始磨制石器、骨针和各种工具。终于第一批猿类离开沼泽,挥舞着石斧追逐那些爪牙比它们锋利,四肢比它们强健的野兽。越来越多的野兽成为猿类的猎物,越来越多的猿类离开沼泽,在大地上游荡,在与各种野兽搏杀中生存下来。 它们学会种植谷物,于是它们开始定居。它们尝试着豢养多余的猎物,对每一种野兽进行驯化,于是它们有了稳定的肉食收获。它们裹上兽皮,进入到更为寒冷的区域。它们用石斧砍倒树木,用木筏和独木舟越过河流、湖泊、海洋…… 它们学习鸟类筑起自己的巢,于是有了村落。它们开始用火来烧烤食物,让肉类和谷物更容易咀嚼。烧过的泥土变得坚硬,于是它们有了陶器。它们在烧过的石头上发现一些可以熔化,然後变得坚硬的物体,于是它们开始冶炼金属。当一名猿类模仿蜘蛛结出第一个网,它们开始有了文字。 文明开始诞生,它们也成为他们。 曾经盛极一时的白蚁、金蜂和巨鲨已经荡然无存。人类成为大地的主人。村落、城邦、青铜、文字、丝绸……他们发展越来越快,终于有一位人类戴上象征神圣的冠旒,在高大的座位上发号施令,将自己的意志定为法律。 人类进入王国时代。 沼泽已经乾涸,化为平原,那条巨大的河流依然存在,被人命名为雲水。雲水以南崛起了第一个王国,崇奉万物之灵的王国:昭南。然後是雲水以北,崇尚黑色与军武的王国:秦。第三个王国依然位于雲水之北,拥有比秦国更多战马和军队,以强盛著称的王国:汉。第四个王国在雲水之南,文采风流的王国:晋。第五个王国又回到雲水之北,恢宏大气的王国:唐。第六个王国诞生在曾经的沼泽之上,以富足闻名的王国:宋。 一个年轻的帝王登上汉国的王位,他抬起手,在他手掌的阴影之下,无数战马和军士汇聚起来,然後沿着他手指的方向,一路越过高山、平原、河流……兵锋所指,以不可阻挡之势席卷天下。 当最後一个王国昭南以正式盟约,尊奉他为唯一的天子时,年轻的帝王头上已经有了白髮。他放弃了征服所有土地的梦想,退回宫中安渡晚年。而六朝,开始不停扩张。越来越多的土地被开垦出来,变成村落、封地、州郡…… 与此同时,星球另外一端,另一个王国也在同样扩张疆域。一支庞大的军队集结起来,向东方进发。他们越过高原,进入到一片富庶的地域,几乎与唐国正在扩张的边界擦肩而过,然後消失在沿途大大小小的王国中。 唐国没有停止扩张的脚步,一支军队越过草原,一路西行,然後在远离帝国疆域万里之外停驻下来。 视野猛然拉近,自己置身于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正午的阳光耀人眼目,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气息。成排的战马驻立在齐膝的青草间,精良的马镫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然後战争开始。 成排的长刀仿佛雪亮的波浪向前劈出,箭矢暴雨般落下,一匹战马从自己头顶跃过,随即被埋藏在草丛中的长索绊倒。指挥官大声发号命令,如林的长枪刺出,将骑手连人带马刺毙当场。鲜血染红了草原。 程宗扬一动都不敢动,眼前的一切太过真实,真实得仿佛触手可及。他能听到枪锋穿透甲胄,刺入人体的闷响;能闻到鲜血浓烈的腥气,甚至能感觉到有风吹到身上,跃过的战马带起的泥点溅在脸上……虽然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这一切却比自己在江州之战经历的还要真实。 一名盾手被一名骑手撞倒,接着骑手举起长斧,斧刃从盾手额头劈下,鲜血带着脑浆在眼前飞出,程宗扬也清楚感觉到冰凉的斧刃正斩开自己的颅骨。 “这是幻觉!”程宗扬拼命说服自己。然而身边的一切越来越真切,真切得他几乎想要逃跑。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喂,喂,能听到吗?” 是个男子的声音。 眼前的影像仍在变幻,但程宗扬这会儿对眼前真实到不能再真实的影像视而不见,屏住呼吸,倾听着那个声音。 “这样应该行了……老王,刚才看的你可别当真。我瞧着一多半都是假的。没错……是跟我以前和你说的差不多,但那是我们地球啊!跟你们六朝这个阿米巴星球的进化肯定不一样。” “漏洞?那可太多了。比如说吧,人是猿类进化的,可你们六朝满地都是兽蛮人啊。刚才你看的有讲兽蛮人的进化过程吗?没有吧。所以说,这个八成是瞎编的。还有啊,猿变成人,想把那一身毛褪掉,在海里还差不多。沼泽全是泥汤子,那不是开玩笑吗?” “嗨,我跟你扯这个幹嘛……说正事……你问我将来?那我可说不准,不过这个东西七分是假的,剩下的可能有点真的。要让我说,六朝最大的敌人多半是泰西来的。北边、南边那些都不算什么。真辽我已经打得差不多了,回头我就往西边去。老王,你觉得我弄个重建西疆远征军的名头怎么样?狠狠敲晴州那帮商蠧一笔。” “嘿嘿,我跟你说,泰西的妞一个个奶大屁股圆,一身的白肉!皮肤虽然差了点,但也有好的啊!而且泰西妞在床上野得很!什么花样都敢来。行!行!我不说了……那我託你件事啊,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别人我都安排好了,就月丫头母女俩我心里没底。李药师那儿也行,可他在长安啊。眼皮底下,太近了。万一被人撞见,老李不好交待啊。” 第十三章 旧人密话 “哈哈哈哈,我就是瞎说……六朝我都横着走,谁敢惹我?晴州那帮商蠧的钱不好敲?那得看谁敲了。我手里有钢钳子,铁公鸡也能拔下毛来!这回狠敲一笔,我带着星月湖大营的孩儿们打到泰西,乾脆不回来了,直接建个王国,在那儿当王,国名我都想好了——神圣罗马帝国!怎么样?那帮商蠧要能追到罗马,我岳字倒着写!” “这地方?就是个电影院吧。可惜找不到片库,不然我给你放段星球大战,或者意志的胜利,肯定过瘾!比这个什么人类的秘密强多了。” “喂!喂!你们太乙真宗怎么这样啊!就个电影院,这片子也不算什么秘密啊,你还加什么封印……苏妖女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凭什么你给她加禁制,不让我搞?别说我没警告过你啊,那妖女中了我秘制的极乐散。不让我搞,她中的极乐散到死都解不了,又被你加个禁制不能过性生活,将来非成变态不可。” “老王,你别装没事人,我知道你对明静雪有点意思。光明观堂正好有事求到我这儿来了,怎么样?要不要我给你拉拉皮条,让你们俩找个没人的地方说说心里话……别动手啊!好!好!停了!停了!停——” 声音戛然而止。 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王哲为什么反复交待,让自己一个人来。这要传扬出去,不但太乙真宗的面子没了,师帅的面子没了,连光明观堂和明静雪的面子都没了。至于岳鸟人的面子——那流氓根本就不要脸吧! 影像仍在继续,但没有任何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影像蓦然消失,头上破碎的穹顶洒下微弱的星光,眼前的景物又恢复成红色的祭台。 程宗扬回头一看,萧遥逸和徐君房都在呢,小狐狸一脸凝重,徐君房却是十分淡定,像是对刚才的影像半点也不放在心上。 “老徐?” 徐君房微微一笑,“幻术而已。徐某少时曾随先生见过许多。” 这家伙童年可真幸福啊,经常有电影可看。程宗扬扭头道:“小狐狸,你刚才……看到了?” 萧遥逸点了点头。 “也听到了?” 萧遥逸俊脸上一瞬间流露出激动、缅怀、崇慕、骄傲的神情,坚定地说道:“是岳帅!” 程宗扬有些不放心地说道:“别弄错了啊。”“绝不会错!” “呵呵,还真跟我想的差不多……”程宗扬乾笑两声。 萧遥逸眼圈忽然红了,“岳帅根本没想退隐!他还想带着我们这些兄弟打到泰西去!” “你听他瞎说——” 萧遥逸扯开衣领,露出脖颈中的刺青,红着眼睛叫道:“怎么是瞎说!岳帅肯定去泰西找泰西妞了!我要去找孟老大!我要带星月湖大营所有的兄弟们去泰西!” “你知道泰西在哪儿吗?” “当然知道!岳帅说过,我们六朝是在一个圆球上,影像我还记得呢!六朝东西两万里,从六朝到泰西差不多两倍的距离,从江州出发,最多五万里。一天走一百里,一年半就能见到岳帅!” “醒醒!醒醒!五万里啊!”程宗扬叫道:“要是岳帅不在那儿呢?你带着几千兄弟浩浩荡荡走一两年,到地方一看没人,再浩浩荡荡走一两年回来?你当是去邻居家串门呢?” 萧遥逸冷静了一些,过了会儿道:“你说得对。大伙全去不妥,我自己先去看看,打听消息。” “你以为那是长安?那是泰西啊小狐狸,人生地不熟的,说话都不一定能听懂。” 萧遥逸道:“晴州就有泰西来的商人,他们能来,我也能去!” “终于清醒一点了——行,你先回江州,我来安排给你找几个泰西商人,送到江州。你先跟他们学语言、地理、风俗人情,做好准备,然後再走怎么样?真不行,你先派两个人去打听消息也成啊。” 萧遥逸摇头道:“不行!即使现在派人,消息传回来也是三四年之後,我哪里等得了那么久?” “小侯爷,你可是江州刺史啊,把江州丢下三四年,自己跑得不见影?再说了,”程宗扬亮出大杀器,“你不是还要到铁勒求亲吗?你把人家一个姑娘扔那儿四五年不理不睬?坑人也不是这么坑的吧!” 萧遥逸愣了一会儿,颓然道:“我明白了。” 半晌他抬起脸,坚定地说道:“圣人兄,你说得对。我先派人去打听。泰西商人的事,你尽快帮我找,越多越好,也许有人知道岳帅的消息。” “还有个办法,能让泰西商人主动往江州跑。” “什么法子?”“泰西商人在江州经商,一律免税。” 萧遥逸击掌道:“好!” 程宗扬鬆了口气,以萧遥逸的性子,要不拦住他,他敢把万事都抛到脑後,这会儿就直接杀到泰西去。 至于这块红石本身,也许藏着六朝这个世界最深最根本的秘密,但对现在的自己而言,全无用处。也许很多年之後,自己才能真正理解它的意义。 程宗扬忽然叫道:“小紫呢?” 这会儿说完话,程宗扬才发现乐明珠躺在狼皮褥上,小紫却踪影皆无。 徐君房道:“紫姑娘去外面了。” 程宗扬脑袋“嗡”的一声就大了,自己刚拦下小狐狸,死丫头不会已经跑到泰西,找她那个鸟人老爹报仇雪恨去了吧? 萧遥逸也有点紧张,“她一个人去外面幹嘛?” “不是一个人。”徐君房道:“她跟周族那个少主一起去的。” 废弃的圆形剧场外,是一片苍黑色的森林,一条小径蜿蜒通向林中。那些巨松不知生长过多少岁月,每一棵都径逾丈许,高不见顶。置身林间,头顶是遮天蔽日的松枝,不见半点星光。 周飞背着长枪,两手负在身後,走在小径上。小紫落後半个身位,再後面十几步,是风姿绰约的黎锦香。 林中松涛阵阵,周飞的话语从风中断断续续飘来,“我从小就是天才……每个人都看不起我……受尽白眼……但我从不放弃,一直都很努力……” 第十四章 奇葩少主 “单靠努力是没有用的……最重要的是天赋……” “我一切都靠自己,最鄙视那种倚靠别人成事的……有了倚靠,他们一个个骄横无比,以为自己是天才……其实他们是自卑狂,一旦失去倚靠,他们就什么都不是……” “我们大弁韩五千里锦绣河山,山美水美人更美……” “正义?只是个玩笑!” “人不可有傲骨,但不可无傲气!” “贪官污吏横行……只知道任人唯亲……寻常人根本没有出头之日。” “我崇尚快意恩仇,最恨那种刻毒嚣张,丝毫没有正义感的人……” “他们以为我不会管,结果我出手把他们狠狠教训了一顿……哈哈,他们怎么会理解,我是帮亲不帮理……最後把他们连根拔除!” “他们骂我卑鄙、无耻、小人得志……我告诉他们,我就是卑鄙、无耻、小人得志,又怎么样?” 程宗扬和萧遥逸面面相觑,他们两个本来都黑着脸,几句话下来,脸色都不止是黑了,真不知道是周少主太奇葩了,还是自己脑子不够使。 “那一天我记得很清楚,是我刚过完二十一岁生日的第五天……真正的一举成名……” “不要以为我骗你,我私下问过很多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有一位妖孽般的天才,一手缔造周族的少主,周少主!” “当我告诉他们我的真实身份,他们都惊呆了……没想到周族的少主这么低调,平易近人……但我对这些虚名一点都不在乎,从来都不放在心上……” 萧遥逸刚平静一点,这会儿又快抓狂了,“这个大便小子有毛病吧?怎么刚完说一句,下句就打自己的脸?好玩是吧?” 程宗扬道:“少见多怪。人家脑子就是这个节奏。你觉得他每句话都在来回打自己的脸,那是你以为,人家自己可不觉得。” 萧遥逸怕小紫吃亏,非要跟过来。程宗扬更实际一点,就是怕死丫头作孽,跟着好放心些。没想到会赶上这么一段,几句话就听了个饱。 他们两人的交谈也没掩饰,同样跟在後面的黎锦香自然听了个清清楚楚。黎锦香看了程宗扬一眼,目光相触,有些尴尬地扭过头去。前面的周飞还在毫无所觉的夸夸其谈,让黎锦香都忍不住脸红。 程宗扬笑着打了个招呼,“黎门主,你是跟周少主一起来的,少主来找紫姑娘,是有什么事吗?” “无他。”黎锦香淡淡道:“周少主路过此地,正遇上紫姑娘,因为听说是紫姑娘救了大主灶,特来表达谢意。” 程宗扬道:“准备的什么谢礼?琉璃天珠吗?” “程公子说笑了。”黎锦香道:“琉璃天珠还在大主灶腹内,尚未取出。” 一颗冰珠,吞下去早就化了,能取出来才见鬼。程宗扬亲耳听到黎锦香与庞白鸿的恩怨,更亲眼见到黎锦香如何借机斩杀庞白鸿,知道这丫头年纪不大,心眼却不少。周飞居然敢当着自己的面找死丫头说话,自己要不逗逗这丫头,也太对不起周小子的嚣张了。 “黎门主与周少主果然是天生一对啊,哈哈。” 黎锦香垂下眼睛,静静道:“岂敢。” 周飞一路滔滔不绝,小紫只笑吟吟听着,一言不发。终于周飞停住诉说,一脸满足地对小紫道:“跟你聊天真的很开心。” 小紫露出一个天真纯美到极点的笑容,整个森林都仿佛被她的笑容照亮。 周飞傲然转过视线,仿佛对她的美色视而不见。 “还要谢谢你救了大主灶。”周飞抱了抱拳,“多谢!” 程宗扬忍不住哈哈大笑。 萧遥逸道:“笑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这谢礼够傲气的。” 周飞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无知的庸人。紫姑娘,告辞。”说罢他昂起脸,头也不回地就这么走掉了。 程宗扬走过去低笑道:“紫妈妈,耐心见长啊。” 小紫看了看他怀中的乐明珠,“你还抱着她?” “那当然,”程宗扬不放心地说道:“万一潘姊儿追来了呢?对了,你怎么跑出来了?” “没有声音了。人家想找找声音在哪里,正好碰上那个大傻瓜。”小紫口气轻鬆得仿佛没有半点心事。 程宗扬忍不住道:“你刚才听到了吗?” “你猜呢?” 程宗扬道:“原来岳鸟人託师帅的事就是照顾月霜啊。” 小紫笑而不语,忽然远处一声惨叫,“程头儿——” 程宗扬回过身,只见徐君房倒在地上。他落在最後面,发现不对已经来不及了,这会儿被人踩着胸口,颈下架着长剑。握剑的纤手光洁如玉,那女子戴着面纱,一双美目充满怒意,除了潘金莲还能是谁? 看来自己扔的鞋子起了作用,本来在最前面的潘金莲反而落在周飞後面,她额上微微见汗,显然这一路也不轻鬆。她怒视着程宗扬,咬牙说道:“想要他的命,便把我师妹交出来!” 程宗扬仰天打了个哈哈,“开什么玩笑?不知道我一向重色轻友吗?你就是把他剁碎了做成肉丸子,我也绝不放人!老徐,你就安心去吧,明年今日,我给你烧纸!” “无耻!”潘金莲终于还是没有对徐君房下手,泄忿般把他一脚踢开,身形一闪飞掠过来。 萧遥逸横身拦住,叫道:“我们星月湖大营的女人你也敢抢!”他刚才与潘金莲一番交手,完全是败在兵刃不济上面,此时以逸待劳,有心让这个光明观堂的弟子见识见识岳帅门下的厉害。 程宗扬把乐明珠交给小紫,“我拦住她,你把乐丫头藏好。” “知道啦。”小紫接过乐明珠,轻盈地飞入林中。 潘金莲被萧遥逸缠住,难以脱身,只能眼看着小师妹被那少女带走。 程宗扬活动了一下肩膀,然後拔出匕首,指着潘金莲道:“潘姊儿!回去告诉我家岳母,就说乐丫头已经是我的人了,等生了娃娃就带上礼物回去看她老人家。” 潘金莲还未开口,忽然一声旁边冷喝,“我佛庇佑!”接着林中飞出一条禅杖,攻向萧遥逸脑後。 第十五章 扼杀普济 这一杖势若奔雷,以萧遥逸的修为也难以闪避,他反手一捞,握住禅杖,身体像羽毛一样飘飞起来,迎向潘金莲的剑锋。然後身体猛然一挫,像水珠一样沿着杖身直滑下去,却是在间不容髮之际牵动禅杖,让普济与潘金莲硬拼一记。 萧遥逸借势飞开,潘金莲却毫不迟疑地掠上枝头,朝小紫追去。 “小狐狸!” 萧遥逸应声掠起,与潘金莲一前一後没入林中。 程宗扬鬆了口气,以小狐狸的身手,至少能缠住潘姊儿,换了自己去追,恐怕人没追上,还反过来被潘姊儿剁成肉馅。 普济禅杖出手,没想到打得正热闹的两人突然一分,接着就无影无踪,倒把他自己扔在当场。普济神情未变,脚下却蓦然发力。 程宗扬一看他的去势,急忙叫道:“老徐快跑!” 徐君房撒开腿就跑,可他再快也快不过这位法音寺的高手。普济几个起落便追上徐君房,一把抓住他的脖颈,将他提了起来。 紧追而来的程宗扬连忙叫道:“大师冷静!有话好好说!” 普济一手举着徐君房,一手提着禅杖,僧衣斜到腋下,露出铸铁般的臂膀,喝道:“岳贼何在?” 程宗扬道:“我们这不正在找吗?对了!我们刚才找一点线索,就在林外,还有紫阳真人亲手签名!” 普济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冷冷道:“邪魔外道!” 连王哲也被他斥为外道,还真是佛祖以外再无真理。 “别误会……”徐君房道:“小可也是佛门信徒……啊……” 普济寒声道:“巧言令色,油嘴滑舌,你也敢妄称佛门弟子?” “这……这个……”徐君房仰着脸,勉强摸出一尊小小的佛像,“我一直带在身上……佛……佛……” 普济脸色骤变,喝道:“无人相,无我相,我众生相——谓之无相!以土偶顽石妄作佛像,敬拜不已,嘲祖辱佛,莫此为甚!” 徐君房没想到自己刻的护身符正扔到人家的火药堆上,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程宗扬却是明白了,不拾大师乾脆是把偶像禁忌也给搬来了,还套到佛经里,挂着佛教的羊头,卖他自己的狗肉,这手法够职业的。 “普济大师!”程宗扬道:“世间只有一个佛祖,我们都是佛祖的羊群,我佛割肉饲虎,别人打了你的左脸,还把右脸伸过来,何必打打杀杀?” 这话别人听着根本就是驴头不对马嘴,普济却是十分认真,“菩萨心肠乃是对我佛信众,非是我佛信徒,自有霹雳手段!” 程宗扬忍不住道:“佛门普渡众生,什么时候也开始划分异教徒了?难道佛祖说好的都给佛门信众,坏的给异教徒吗?众生平等放哪儿呢?” 普济喝道:“非我佛门弟子,也能敢妄解佛法!”他举起禅杖,气势汹汹设地喝道:“便让你知道我佛霹雳手段!”说着禅杖一挥而下。 “住手!”程宗扬大叫声中,只见徐君房手臂像根筷子般折断,剧痛之下顿时昏倒,手中的佛像掉落在地,被普济一脚踏碎。 程宗扬双眼顿时红了,纵身扑出,匕首斩向普济的脖颈。普济把痛昏过去的徐君房随手扔到一边,抬脚踏住他的小腿,禅杖蟠龙般挥起。 徐君房惨叫一声,小腿被踩得骨折,痛得清醒过来。 “擦”的一声轻响,禅杖被珊瑚匕首斩成两截。普济一个铁板桥,身体横折过来,抡起断开的禅杖打在程宗扬腕上。 程宗扬手腕剧痛,匕首脱手掉落,却丝毫没有退缩。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放这种狂信的魔僧去毒害佛门。 丹田气轮疾转,一股阳刚之极的真气狂涌出来。普济双臂架在身前,硬生生挡住他这一掌,斩断的禅杖也被震得飞出。 九阳神功极耗内力,程宗扬刚才在轩辕坟全力施为,此时拼尽全力威力也不及刚才一半。但普济也是半斤八两,他长途奔驰,体内真气也耗得七七八八,倒是势均力敌。 两人兵刃都已脱手,直接拳脚交加。普济一身横练功夫,筋骨如铁,程宗扬这会儿凶性大发,根本不讲招法,双手抱着普济的光头,腾起身,屈膝猛击。普济鼻血飙飞,双拳重重打在程宗扬肋下,然後一个倒金槌,身体倒立,一头撞在程宗扬胸口。 程宗扬感觉肋骨都断了两根,仍咬着牙不撒手。他一手狠勒住普济的脖颈,一拳捣向普济的面门。但普济动作更快,身体一折,一脚踏在程宗扬脸上,踢得他一隻耳朵几乎失聪。 两人搂抱在一起,在地上翻滚着拳打脚踢。虽然都是强弩之末,但两人力道远过常人,拳、脚、肘、膝、甚至额头、牙齿……都成为武器,周围泥土混着鲜血四处飞溅,不多时便都伤痕累累。 论起拳脚功夫,程宗扬还是差了一些,普济渐渐占了上风。他右手卡住程宗扬的喉咙,左手两指鹰爪般伸出,刺向程宗扬的双眼。 程宗扬抬掌挡住他的双指,普济镔铁般的手臂肌肉隆起,手指一寸一寸向下压去。程宗扬衣襟破碎,胸前鲜血淋漓。忽然他左手用力一捅,撞在普济胸前。普济低头看去,只见他手中拿着一截光截截的刀柄。 普济真气狂吐,满心两指从这异教徒眼中穿过,直接刺他脑中。忽然他脸色大变,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 刀柄上亮起一道微弱的电光,就像黯淡的烛光一样闪烁不已,仿佛一口气就能吹灭,然而这道电光毫无阻碍地穿过他的胸口,从背後伸出。电光变幻间,似乎要凝出刀身,但还未成形就已经破碎。 普济瞪着眼睛,片刻後大吼一声,胸前冒出一股血箭,他捂住胸口,跌跌撞撞往林中奔去。 徐君房倒在草丛中,折断的手臂和小腿扭曲成怪异的姿势。程宗扬挣扎着爬起来,试了试他的鼻息。徐君房只是痛得昏迷过去,性命一时无碍。但他骨骼折断,胡乱移动很可能导致残疾。程宗扬封了他几处穴道,然後摸到自己的珊瑚匕首,咬牙追赶。他心下发狠,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普济活着出去。 第十六章 紫妈收奴 第十六章紫妈收奴 林中光线极暗,只能勉强看到滴在草叶上的鲜血。程宗扬一路追去,离森林边缘越来越近,隐约能看到松枝间露出长廊两侧的石柱。 忽然丹田微微一动,一股浓郁的死气蓦然弥漫开来,程宗扬已经力竭,这一下如逢甘霖,一边拼命吸收死气,一边往前狂奔。 森林边缘是一个水塘,普济的尸体就倒在水塘边,头颅已经被人取走,只剩下一截躯干。程宗扬一口气鬆开,险些跌倒。 树下立着一个女子,却是剑霄门的黎锦香。 “是你?”程宗扬有些意外,喘息道:“多谢。” “不必谢。”黎锦香道:“不是我杀的。” 程宗扬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林中立着一个老者。他扶着法杖,脚下踩着一棵倒伏的枯木,白色的树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炭化。在他腰间系着一颗头颅,粗糙的麻绳从头颅两眼间穿过,眼珠呆滞的望着天际,头顶光秃秃的,正是被斩首的普济。 在他身前还有两条身影。潘金莲踏着一根松枝,衣袂飘飞,池塘另一侧则是萧遥逸。三人围成一个三角形,但无论潘金莲还是萧遥逸,都离焚无尘远远的。 程宗扬本来憋着一口气,要杀掉普济那个狂热的魔僧。这会儿鬆懈下来,只觉浑身剧痛,浑身上下的骨骼都像是要散开一样。他勉强走到萧遥逸身边,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地喘着气。 看到程宗扬的伤势,萧遥逸也吓了一跳,“打这么惨?” 程宗扬喘着气道:“怎么回事?” “刚才那个和尚冲过来,被焚老鬼砍了脑袋。”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萧遥逸抬了抬下巴,“过不去啊。” “小紫呢?” “没见到,也许先过去了。” 程宗扬不再多说,吃力地盘起膝,将吸收的死气逐一转化,源源不绝地补充着丹田, ………………………………………………………………………………… 乐明珠躺在雪白而柔软的皮制座椅上,闭着眼,发出香甜的呼吸声。小紫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鼻尖,然後打开後备厢。 何漪莲与尹馥兰同时清醒过来,有些茫然地第十六章紫妈收奴 看着外面壮观的石柱。小紫翻开手掌,掌心一隻黑色的玉瓶竟然发出银铃般的轻响。 小紫微微一笑,将都卢难旦妖铃递到两女面前。 何漪莲迟疑了一下,把手指放在瓶口处,接着指尖一痛,像被咬破一般,鲜血渗入血迹斑斑的瓶体。 小紫没有再理会何漪莲,而是转头望着尹馥兰的眼睛,美目泛起异彩。尹馥兰眼中一片空洞,唇角却不易察觉地抿紧。小紫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她,脸上笑意越来越浓。尹馥兰红唇微微颤抖起来,最後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小紫似笑非笑地说道:“你比我想像的要聪明一点呢。” 尹馥兰畏缩地轻声道:“奴婢也是刚刚醒来……” “刚刚是多久?一天吗?” “是主人……的时候。” “真是好演技,大家都被你骗过了呢。”小紫笑吟吟道:“既然知道装模作样,这几日的事想必你都还记得。” 尹馥兰小声道:“是。” “那你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尹馥兰毫不犹豫的一手放在瓶上,献出自己的一魂一魄。 鲜血渗入瓶身,尹馥兰脑中一阵恍惚,魂魄仿佛被瓶身牵动一样,与都卢难旦妖铃融为一体,自己与主人也仿佛有了一种微妙的联系。尹馥兰知道,从今往後,自己的生死命运都会与这位女主人联系在一起。但对于已经穷途末路的尹馥兰来说,这是她唯一的选择,也是最好的选择。 小紫轻笑道:“那个傻瓜还没走呢……”她抬眼看着尹馥兰,“既然这么聪明,她们几个就都交给你了。去吧。” 前边几句还是从耳边传来,最後两个字却是直接在脑海中响起。尹馥兰心头微凛,知道自己到底还是小看了这位女主人。但随即又鬆了口气,既然已经献出魂魄成为不会背叛的奴仆,主人越强大,自己才越有利。 何漪莲又羡又妒,但主人已经发话,只能把所有心思都藏在心底,与尹馥兰一起掠入林中。 小紫转身望向台阶高处的轩辕坟,眼中异彩连现。 ………………………………………………………………………………… “……买田最是不值,春播秋收,收割过秤,第十六章紫妈收奴 样样都要人工,若是闹起佃来更了不得,便是年景好,也赚不了几个钱。若是投个织行,倒是有三分利,可要自己养蚕、招工、制订花样、维护织机……样样都少不得操心打理,包给别人去做,又去了两分利。况且年头不好,织出绸缎数目不足,年头好了,又要掉价。算来算去,还是放贷最容易。不必操什么心,只用把钱放出去,一年稳稳的九成利息。胆子再大些,到赌场放贷,一晚翻上一倍的也有。阿弥陀佛,钱生钱,才能发大财……” 松树後,一个慈眉善目的女尼细细说着,周飞蹲在她面前,虽然还是一副冷傲的神情,但听得频频点头。 慈音巧舌如簧,直说得天花乱坠,“贫尼在临安颇有些人脉,大凡内眷有些私房钱,都放在贫尼处生息。说不上大富大贵,但翻上三五倍也是常事。贫尼轻易不给人看相,但看施主的面相,正是要发财的模样。金山银山都在眼前,只差一伸手罢了。依贫尼看呢,施主若有闲钱,不如置办些田地,虽然辛苦些,但毕竟稳妥。守着田地过日子,多少人盼也盼不来呢。田舍翁虽然不好听,可连天子都羡慕呢……” 程宗扬刚恢复片刻,这边就看到周飞和老贼尼两个都一脸心满意足地从树後出来,略一错愕,随即明白过来,不由朝黎锦香投去同情的目光。能让老贼尼满意,这得出多少血啊? 焚无尘藏在兜帽下的双眼露出一丝寒光,嘶哑着喉咙道:“琵琶花精?” 第十七章 琵琶花精 慈音刚宰了一头肥羊,心情正好,稽首施了一礼,说道:“贫尼早已不问世事,焚先生要与谁拼个你死我活,都与贫尼无关。” “甚好。” 焚无尘法杖一举,一片火雲从杖顶飞出,接着溅下无数火雨,将方圆数丈烧成一片火海。他这一记法术声势骇人,攻的却是空处,无论离程宗扬还是潘金莲都隔着十万八千里。 程宗扬一怔,只见火雨落下,在林中烧出一条笔直的火线,显然与焚无尘施展的火法无关,看这种画线的手法,倒有些像是…… 火雨落中,一个猥琐的身影像烧到屁股一样蹿了出来。朱老头连滚带爬,看起来狼狈不堪,完全没有半点高人的飘逸,却避开了每一点火雨,毫髮无伤地蹿出火海。 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朱老头到底还是出手了,萧遥逸刚才说的过不去不是焚无尘拦路,而是朱老头用的毒,小紫要过当然轻轻鬆鬆,潘姊儿和小狐狸只有看的份。至于焚无尘,多半是被朱老头的毒招来的,天知道两人结了多大的仇,一见面就要拼个你死我活。 程宗扬正准备目睹毒宗最後一个大佬和龙宸长老间的强者对话,没想到死老头喷火冒烟地一路蹿来,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池塘,冒着气泡就沉底了。 火雨随之移来,沿途森林立刻燃烧起来,一棵棵大树烧得火炬一般。潘金莲仙鹤般飞起,避开火焰,程宗扬和萧遥逸也赶紧闪避。 火雲移到池塘上方,雨点般的火焰飞落下来,将池水烧得一片沸腾。池塘并不大,眼看池水已经烧得见底,朱老头仍不见踪影。焚无尘袍袖一抖,一记火焰刀疾劈而下,将池底的淤泥拦腰劈开。水花还未溅起,就变成白雾。 黎锦香忽然娇呼道:“头顶!” 焚无尘霍然抬头,只见朱老头从天而降,他双手负在身後,一足抬起,鹰隼般朝他头顶踏来。 萧遥逸与程宗扬惊骇地对视一眼,都没想到死老头竟有这般手段。还没惊骇完,两人就看到焚无尘手中火焰顷刻凝成圆盾,火焰喷吐着朝朱老头拍去。朱老头就像被拍飞的石子一样,翻着跟头飞出十几丈远,直接被拍到林外。 焚无尘随即掠起,仿佛张开一对火焰的翅膀飞向石柱。 潘金莲忽然扭头,略一注目,然後朝另一个方向飞去。 “咦?”萧遥逸与程宗扬同时一惊。 “谁在那边?” “没咱们的人吧?” 两句话工夫,潘金莲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想追也来不及了。 “先不管她!”程宗扬道:“老徐受了重伤,你去帮他一把。” 萧遥逸问明情形,立即折身返回。 焚无尘与朱老头的交手越来越猛烈,焚无尘的火法声势极大,各种火雲、火雨、火焰刀、火球、火雷仿佛施展不尽。长廊两侧的森林接连被烈焰吞噬,烧得火光冲天。朱老头的毒药却是无声无息,单看场面的话,只能看到朱老头被火焰追得抱头鼠蹿,但始终像蟑螂一样怎么拍都拍不死。 程宗扬终于敢肯定当日秦翰确实是手下留情了,这两个七级高手的搏杀,与五级、六级的境界完全不是一个水准。两人在十几丈高的石柱上的兔起鹘落,自己以为安全的距离,他们一闪身就能逼近,整条长廊,还有周围数百步的森林,都成为他们的战场,旁人别说插手,单是围观都冒着送命的危险。 程宗扬浑身是伤,随便被火焰卷一下就小命难保,见状早躲得远远的。黎锦香也十分谨慎,小心退到远处。只有周飞高高站在石柱上傲然而立,不时流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 慈音轻轻摇着拂尘,寻找两人出手的空当。观望良久,慈音始终没找到任何机会,而且两人出手越来越爆烈,都是攻多守少。这样的搏杀根本等不到双方精疲力尽,很可能在一瞬间就分出胜负。而胜者无论是谁,自己想脱身都不轻鬆。 慈音心底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忽然一个身影拦在面前,“师太,咱们的账该算算了吧?” “阿弥陀佛。”慈音淡淡道:“以公子的身家,如此锱铢必较,不免令人齿冷。” “能让你齿冷,那是我的光荣。师太省点力气吧,今天就算你把死人说活过来,不给钱你也别想走。” “一饮一啄,莫非定数。”慈音低叹一声,扔来一隻钱袋,“拿去吧。从此你我账目两清,概不相欠。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钱袋入手微沉,显然是金铢。程宗扬一阵茫然,贼尼姑什么时候转性了?这么大方? 趁他发愣的工夫,慈音已经飘然远去。程宗扬回过神,赶紧打开钱袋,里面金灿灿的钱铢看起来份量十足,只不过……程宗扬一摸就发现不对,这“金铢”比一般的金铢硬得多! 程宗扬暗叫不妙,赶紧拿起一枚金铢,指上用力,“啪”的一声,那枚“金铢”竟然脆生生断开了,里面露出钢灰的颜色,只有表面一层金箔。 “幹!”程宗扬大骂一声,贼尼姑居然还是造假币的行家!再想去追,那死尼姑已经走得人影都不见了。 焚无尘身上的灰袍仿佛燃烧起来,他怪啸一声,虚空中蓦然跃出一头火兽,咆哮着朝朱老头扑去。 黎锦香鬆了口气,在她看来,焚无尘已经占了上风,有火兽助阵,那个猥琐的老头只怕撑不了多久。 周飞冷笑一声,从石柱上掠下,淡淡道:“焚长老输了。” 黎锦香吃了一惊,还没开口,便看到招出火兽助阵的焚无尘不进反退,藉着火兽攻击的烈焰,身上的火光猛然一黯,悄然往林中掠去。 一直蹿来蹿去的朱老头身形蓦然一顿,凝在空中,然後抬起手,天空传来一声龙吟般的鸣响,接着一道剑光跃然而出,仿佛要斩开天地般劈下。整条石廊瞬时仿佛蒙上一层白霜,燃烧的巨松发出“嗤嗤”的声响,火焰迅速熄灭。那隻火兽刚昂起头,便被剑光斩裂,化为四散的火团纷然飞开。 第十八章 八八出剑 纷飞的火光中,朱老头收回手,颌下白鬚飞舞,挺直的背脊傲如王侯。刚才令漫天星光为之失色的剑光悄然收敛,露出本来面目,却是一支圆柄直刃,长不及五寸的短剑。 程宗扬感慨地望着殇振羽,自己差点儿忘了,这老家伙是使剑的,连巫宗都想偷他的剑法。难怪耍得一手好贱。 林中爆起几点火光,显然焚无尘火兽被毁,自身也不免受伤。周飞与黎锦香早已消失无踪,焚无尘是周族请来的帮手,他一落败,周飞再狂也知道此地不能久留,倒是作了一个明智的选择。 殇侯并没有理会那两个小辈,只沉声道:“叶慈!”声音虽然不高,却远远传开,连林中的滚滚松涛也被压住。 片刻後,林中传来一声轻笑,“我已说过,今日之事与我无关。想卖个好让我出手,侯爷可是打错了算盘。” 慈音的声音越来越远,“侯爷再不动手,等焚长老逃之夭夭,那可悔之莫及了……” 殇侯身形一闪,从长廊上空直接掠到一株巨松的树巅,随即消失不见。 萧遥逸飞奔过来,他双臂平伸,像端着盆水般托着徐君房,脚下速度虽快,却平稳之极,只是脸色极为难看。 “左臂、右腿骨折,虽然你封过穴道,但断骨伤及血脉,体内一直失血,拖下去只怕有性命之危。” 萧遥逸说得言简意赅,程宗扬听得是心惊肉跳,他拖着剧痛的身体爬起来,“我来开车,送你们回去。” “赶快!” 程宗扬一眼看去,便骂了出来,“幹!这两个老不死的!” 方才一场大战,整条长廊都被烧得一片狼藉,停在台阶下的“九天玄兽”也未能幸免,被烈火烧得只剩骨架。 程宗扬看了看脸如白纸的徐君房,“不能等了!你先送他去找莫五,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性命保下来。” “你呢?” “没事。我和紫丫头能摆平。况且朱老头去追姓焚的,也不一定走远。” 萧遥逸也不拖泥带水,“我送老徐回去,便过来找你们,当心!”说着托起徐君房,往来处奔去。 森林边缘的火势渐渐熄灭,程宗扬靠在树下,盘膝调息。实叉难陀的草药虽然不错,但受伤的经脉却不是一天两天能恢复过来的。刚才与普济一场搏杀,程宗扬真是抱着拼命的心思,一点都没有顾及。等普济被焚无尘顺手幹掉,接着又是焚无尘与殇侯一场大战,程宗扬一口气撑到现在,早已支持不住,如果不是心下还有一丝不安,真想倒头睡去。 只一会儿工夫,林中就只剩下自己一人。忽然一串轻柔的脚步声传来,程宗扬下意识地握住匕首,心头不由一阵讶异。这脚步声明显是个女子,而且是个不会武功的女子——可太泉古阵除了徐君房,怎么会有半点修为皆无的人进来? 脚步声在树侧停下,接着一隻玉白的蝴蝶翩然飞出。它双翼如轮,上下飞舞间,洒下一片星尘般的微光,夜色下美得令人心醉。 程宗扬一阵恍惚,一声“凝羽”已经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忍住,嘶哑着声音道:“谁?” 一片蝶翼般的纱衣从树侧露出,接着是一个美艳的身影。 程宗扬又是意外又是失望,半晌才笑道:“是你。” 朱殷长髮披肩,身上的纱衣轻柔得宛如雲雾,走动间,衣内白嫩的**若隐若现。她修为已废,这几日略显憔悴,一张雪白的瓜子脸上,眼睛又圆又大,看起来少了几分傲气,多了几分楚楚动人的风姿。 朱殷会在此地出现,肯定是小紫的授意。此时强敌尽去,死丫头又控制住局面,程宗扬安下心来,笑道:“朱仙子这件衣服挺漂亮啊。什么料子的?”说着随手摸了一下。 “不要……”朱殷连忙低叫一声。 手指触到衣上,那条轻纱化为一片细碎的星芒,烟花般在指尖闪烁着一点一点消失。星光明灭间,朱殷曲线柔美的玉体裸露出来,竟是从头到脚身无寸缕。 程宗扬愕然道:“这是什么?” 朱殷满面羞窘,低声道:“是蝶衣。奴婢丢了衣物,紫妈妈给奴婢刺了蝶衣遮羞,每日只能施展一次,一旦触碰便会消失。” “是纹身?在哪儿呢?”程宗扬好奇地说道。 朱殷转过身体,在她白美的雪臀下,刺着一隻小小的蝴蝶,仿佛落在上面一样栩栩如生。 程宗扬伸手一触,朱殷玉体顿时一阵轻颤,“主人……” “又不是没摸过。”程宗扬笑道:“别忘了你上次还在我手上泄过身呢。” “妈妈……让奴婢请主人过去……” “开什么玩笑?我这会儿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难道你来背我?” “是它……” 一具银白色的机械守卫从树後出来,然後蹲下身,伸出两条机械手臂,将程宗扬托了起来。 ………………………………………………………………………………… 小紫坐在一根松枝上,一手抱着雪雪,笑吟吟看着程宗扬。 程宗扬精赤着上身,坐在机械守卫肩上,连从不离身的背包都挂在机械守卫脖子上,从脸上到身上布满各种各样的伤痕,看起来凄惨无比。 小紫唇角的笑容渐渐淡去,“程头儿,你好惨哦。” “都是皮外伤,死不了。”如果不是吸收了普济的死气,程宗扬真没信心说这个话。普济虽然是个披着佛教外衣的狂信徒,但一身佛门修为极为纯正,算下来自己反而赚了。 程宗扬从机械守卫肩上站起身,用力一跃,小紫伸手拉住他,然後从袖中取出帕子,仔细抹去他脸上的血痕。 程宗扬靠在树杈上,问道:“你没事吧?” 小紫眨了眨眼睛。 程宗扬打量片刻,咧嘴一笑,“没事就好——乐丫头呢?” “你的小香瓜在轩辕坟等师姊呢。” “她一个人?” “有莲奴守着,你放心好了。” 何漪莲的修为虽然比不上周飞等人,终究也是一帮之主,太泉古阵真能胜过她的也不太多,只要小紫解除了她的禁制,照顾一个小香瓜应该不是难事。 第十九章 风险投资 朱殷柔声道:“女儿见过妈妈、” 小紫这才留意她穿着那条帆布牛仔服,程宗扬与普济一番厮打,结实的帆布牛仔服被他的鹰爪功撕破多处,上面沾满泥土、血迹,看起来髒破不堪,这会儿朱殷披在身上,下面露出两条修长的美腿,倒是更衬得美人如玉。 程宗扬先发制人,“死丫头,你做的衣服太差劲了,一碰就碎。有没有一点职业道德?” 小紫道:“下次给她做件永远都扯不碎的衣服,好不好?” 程宗扬咳了一声,装作没有听到。 “退下吧。”小紫打发了朱殷,一边帮他抹拭伤口,一边道:“是谁?” “法音寺的和尚,普济。他被我当胸刺了一刀,结果被焚老鬼捡了便宜,摘了他的脑袋。” “大笨瓜。” “可不是嘛。我也後悔来着,怎么不早点幹掉他,到底吃了这么大亏。喂,你不在轩辕坟待着,跑这里幹嘛?”程宗扬望着四周,“有宝贝?” 小紫笑着眨眨眼,“很大很大的宝贝,大笨瓜,你要不要?” 程宗扬来了兴趣,“什么宝贝?” “来了。”小紫手一扬,面前仿佛多了一道透明的水波,在风中微微晃动。从外面看来,树上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透过枝叶,能看到外面两条身影,周飞和黎锦香隔着两步的距离,一前一後朝这边走来。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会反其道而行之,胆大包天的留在此地。”周飞傲然道:“这种手段虽然不少人能想到,可真正能做到的,凤毛麟角,不仅要有眼光,更重要的是需要莫大的勇气。” 饶是程宗扬已经见识过他这种自己打脸的陈述方式,听到这番话仍是忍不住想翻白眼。 黎锦香倒是从容得多,她神情平静,只微笑道:“是。” 周飞淡定地说道:“紫姑娘对我很佩服。” 有吗?她一个字都没说好不好?这大弁韩的小子是个妄想狂吧? “她虽然不好意思说出来,但看她的眼神我就知道。”周飞道:“她这样漂亮的姑娘,从小都被人奉承、讨好,以为整个世界都在围着她们转,性格非常骄纵。但你发现没有?她在我面前,一点都骄傲不起来。因为我的天才让她不得不佩服!”他握紧拳头,“要让她们佩服,只有靠实力。强横的实力!” “她这样的小姑娘,其实是很天真的,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比如她刚才一直在想办法吸引我,但我丝毫不为所动。我就是我,不会为任何人而改变!” “我受不了了!”程宗扬黑着脸道:“死丫头,你赶紧给我收了这妖孽!” 小紫笑道:“不行。我还没听过有人这样夸人家呢。” “我说他眼睛那么小呢,根本就是个瞎子吧!” 周飞与黎锦香从枝下走过,丝毫没有留意那棵看来空无一物的雪松。 “刚才焚无尘与那人交手,如果有我帮忙,焚长老必定大获全胜。不过我周飞一向独来独往,无论遇到多少困难,永远都是孤身一人,从不与人联手。这是我的原则!” 黎锦香用一条丝巾掩住口,轻轻咳了几声,然後柔声道:“少主说的是。” “对了,我刚才做了一笔……风险投资——师太是这样说的。”周飞满意地说道:“专门用来赌场放贷。一年的红利至少在百倍以上。而且终身有效。” “哦?” 周飞摆了摆手,“你不用担心会逼得别人家破人亡。那些赌棍来钱容易,况且真被赌债逼死,也是为民除害,用不着同情。” “少主投了多少?” “也没多少。”周飞仿佛漫不经心地说道:“只用了庞执事送的那张当票。大概价值几千金铢。” 黎锦香久久没有开口。 林中传来一串笑声,那笑声虽然娇美,但音调无全起伏,夜色下充满诡异的气息。 黎锦香吃了一惊,“是她?” 周飞也认了出来,“青叶教那位教主夫人?” 一个艳丽的身影一边“格格”笑着,一边从树影间出来。她披着一条男式的长袍,衣带却不见踪影,宽大的衣襟一侧滑到肘间,露出雪白的香肩和贴身的肚兜。那肚兜虽是鲜艳的红色,但沾着草茎、松针,皱巴巴像是在地上滚过一般。 周飞皱起眉头,“青叶教已经是我周族属下,她怎么会在这里?” 黎锦香握紧剑柄,她们都是广源行一手扶植起来,彼此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最被众人仇视的,莫过于这位举止浮浪,行为毫不检点的尹夫人。她轻声道:“如果有人不听号令,族里是如何处置呢?” “当然是杀!”周飞毫不犹豫,“只有铁血的手段,才能让人服从。” “青叶教已经并入周族,尹馥兰身为教主夫人,不听号令,该如何处置?” “唔……” 周飞迟疑间,只见那美妇一边痴痴笑着,一边攀住松枝,像去闻一朵花的芬芳般,嗅着松针。接着她眼睛一亮,看到远处一丛青草。 “好饿……”美妇呢哝着爬过去,俯身张开红唇,咬住草叶,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周飞和黎锦香满眼诧异,这妇人莫非是失心疯了? 黎锦香听过一些传言,说尹馥兰从太泉古阵出来便举止失常,甚至衣着暴露地在镇上贩卖水果。她原以为尹馥兰听到风声,为了避祸用来保命的手段,如今看来,难道是真的?落到这样的下场,也不知多少人在背後快意。 周飞凛然道:“我先救她出来!”说着一挑眉头,大步踏入林中。 黎锦香有心把她扔在此地自生自灭,但周飞已经动身,便没有开口。 周飞似乎对尹馥兰半裸的身体视而不见,双眼警觉地望着周围,颇有几分谨慎的模样。但程宗扬在树上看得清楚,那家伙的心神全在尹馥兰的**上,他的戒备究竟有几分真假,实在很可疑。 程宗扬道:“她神智不清,已经够可怜的了,你还拿她当诱饵,还有没有人性?” 小紫笑吟吟道:“大笨瓜,你好矫情啊。” 第二十章 失去先机 周飞越走越近,忽然身体一仰,整个人仿佛从中间断开,上身横折过来。与此同时,尹馥兰身侧的青草像被无形的气刃斩过一般,齐齐截断,紧贴着周飞的身体飞过。 周飞虽然心猿意马,却应变奇快,他身体不动,便摘下背後的长枪,随即从身下荡出一片枪影。 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细丝绞在枪上,发出金属磨擦般的轻响。接着两道身影从树上掠下,左右攻向周飞,两女银髮雪肤,正是虞氏姊妹。虞白樱的断月弦偷袭未能得手,立即转为强攻,却没想到周飞这么快就展开反击,刚一现身便被枪影笼罩,顿时失去先机。 虞紫薇的碧玉杖在手中一旋,身周丈许的藤蔓、树影都诡异地扭曲起来,仿佛活过来一般,朝周飞探去。虞白樱仅存的三根断月弦夹杂在树影间悄然飞出,在距离周飞还有两步时蓦然加速,将几根树藤齐齐斩断,出现在周飞颈前。 周飞精神抖擞,喝道:“来得好!” 长枪蛟龙般飞出,先破开断月弦的阻截,再将虞紫薇的碧玉杖一举磕飞,最後扫向虞白樱腰间。平心而论,单论修为周飞确实能称得上高手,尤其是长枪最擅攻坚,以强破强,这一枪招式一气呵成,神完气足,的确不凡。 若是这一枪直接刺来,虞白樱绝不敢硬接。但周飞过于炫耀枪法,招术用得太老,这一枪扫到虞白樱身边时已经是强弓之末。虞白樱玉手一张,挽住枪锋,整个人宛如一片树叶贴在枪上,顺势飞起。 周飞枪势一变,长枪如轮般横扫,接着配合步法,时而斜挑,时而直击。但无论他怎么变招,虞白樱都紧贴在枪上,不住根据他的招术调整重心,打乱他的枪法。 “你以为这样便能难住我吗?” 周飞大喝一声,双臂端起长枪一记直刺。木屑纷飞间,枪锋刺进虞白樱身後一棵大树,从树榦直贯而出,逼得虞白樱不得不放开枪身。 虞白樱反掌在树上一拍,飞身跃起。周飞双臂一绞,长枪直接从树中破出,接着一个箭步跃到尹馥兰身畔,喝道:“上来!我救你出去!” 背上一软,尹馥兰香滑的**伏在身上,接着她袖中滑出一支短刀,往周飞颈下抹去。 黎锦香心下雪亮,尹馥兰已经知道广源行为了扶植周族,把她当作弃子,因此使出毒计,与龙宸的人联手袭杀周飞。周族完全是围绕周飞一个人建立,他一旦被杀,周族就会失去所有存在的意义,广源行的如意算盘也再打不下去。想明白这一点,黎锦香立即做出选择——转身往林外掠去。 生死关头,周飞再次表现出超乎常人的反应,他一个前滚,将尹馥兰甩开,接着枪尾一摆,挡住尹馥兰的短刀。虞氏姊妹再次攻来,周飞以一敌三,犹自占着上风,虞氏姊妹与尹馥兰联手,竟然破不开他的枪影。 看到黎锦香飞也似的逃离,尹馥兰露出焦急的眼神。程宗扬皱起眉头,几日不见,虞氏姊妹的修为好像衰减得厉害,不过数招,姊妹俩便像耗尽全身力气,手指微微颤抖,秀髮贴在脸侧,白腻的肌肤像是水洗过一样,香汗淋漓。相互间的配合也远没有以往默契,三人攻击的效率甚至还不如两人。 周飞越战越勇,表情却颇为古怪,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忽然他省悟过来,叫道:“原来是个圈套!” “哈哈,即便是个圈套,又能奈我何!”周飞喝道:“强大的力量,足以粉碎任何诡计!” 周飞叫声戛然而止,低头向下看去,只见一隻雪白的小狗咬住自己脚踝。如果是猎犬,也许还有些威胁,可这小狗嘴巴还没有拳头大,虽然小尾巴翘得像旗杆一样拼命用力,也只是咬破一点皮。 “滚开!”周飞抬腿一踢,把小贱狗踢得远远的。 眼看周飞就要脱身,忽然一个小小的东西飞来,周飞想也不想便一拳轰出。那物体直接被他的拳风震得粉碎,迸出一团烟雾,却是一隻木偶。 周飞反应极快,立即屏住呼吸,飞身冲出烟雾。落地时他脚下一个踉跄,身体“篷”的扑倒在地,长枪滚到一边,随即发出一串鼾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尹馥兰亮出短刀的时候,程宗扬真吃了一惊,如果换一个人,也许早就成了刀下之鬼,可周飞出人意料的强势,若不是那隻禁魂鬼偶,说不定真被他破局成功。 小紫的目标居然是这位周少主,让程宗扬禁不住纳闷,“这算什么宝贝?活宝?活宝,二爷都有一个了!” “当然是宝贝。” 小紫看了虞氏姊妹一眼,然後一道身影从树上跃下,轻飘飘落在周飞身边。 尹馥兰连忙跪下,“奴婢无能,让姓黎的小贱人跑了。求紫妈妈责罚。” 小紫笑着看向虞氏姊妹。虞白樱脸色苍白,似乎要说什么,忽然手指一紧,藏在草叶下的断月弦蓦然飞起,缠住小紫的脚踝。 虞紫薇与姊姊心意相通,虞白樱出手的刹那,她也举起碧玉杖,扫向小紫颈後。 尹馥兰瞪大眼睛,她已经献出一魂一魄,主人如果殒命,她也自身难保。她对虞氏姊妹并不熟悉,只知道是紫妈妈的奴婢,身手虽然在己之上,但修为似乎颇有不足,方才对付周飞,拼尽全力也未能占据上风。此时一出手,她才知道姊妹俩是故意隐瞒了修为,装作真气不继,体力难支。等主人现身才突施杀手,显露的实力完全不逊于周飞。 虞氏姊妹久蓄的杀招顷刻而至,小紫却笑语嫣嫣,恍若未见。断月弦与碧玉杖同时落在小紫身上,接着穿体而过,却是一个虚无的幻影。 虞氏姊妹脸色同时一变,虞白樱玉手扬起,断月弦撕开空气,勒向尹馥兰的脖颈。尹馥兰双手在地上一撑,侧身避开。谁知虞紫薇已经抢先出手,她的闪避倒像是自己送上门一般,尹馥兰只觉背後一痛,喷出一口鲜血,已经被虞紫薇的碧玉杖击中。 程宗扬当然看得清楚,死丫头好端端在树上坐着,只是送了个影子下去。林中光线本来就暗,虞氏姊妹又出手心切,结果着了死丫头的道。也怪不得她们心急,自从落到小紫手中,她们就被封禁修为,直到今天要引开光明观堂的鹤羽剑姬,伏袭周少主,小紫才给她们解开禁制。谁知姊妹俩精心演了一场戏,却在最後关头被一个影子葬送了。 第二十一章 咸菜坛子 方才合力围击周飞时,虞氏姊妹已经摸清尹馥兰的底细,这时一击得手,立即合在一处,并肩往外闯去。但刚一掠出,便看到一个雪团般的影子挡在面前。 虞氏姊妹顿时心如死灰,这隻三头魔犬的厉害她们早已见识过,如果是平常时候,要赢也并非难事,但姊妹俩落在那个小妖精手里,被下的禁制正在这条小贱狗身上。 虞紫薇凄声道:“姊姊快走!” 虞白樱咬牙道:“要死便一起死!” “啪啪……”,身後响起鼓掌声。 “姊妹情深啊,这戏段我爱看!”程宗扬道:“落到死丫头手里还想跑,傻了吧你们!” 说着程宗扬抡起巴掌,带着风声给两女一人一记耳光,虞氏姊妹顿时昏了过去。 “程头儿,你好狠哦。” 程宗扬恶狠狠道:“打死她们都是轻的!” 小紫眨了眨眼睛,“打得好响,可怎么连个掌印也没有呢?” 程宗扬乾笑道:“是吗?好奇怪啊,哈哈……” 程宗扬是怕她一生气,直接把这姊妹俩杀了,才赶紧动手替她出气。自己虽然不信因果报应,但还是希望死丫头手上少沾些血。 小紫白了他一眼,“大笨瓜,滥好人。” 朱殷修为尽废,只远远看着,不敢近前,这会儿尘埃落定,才走过来。尹馥兰被碧玉杖击中,伤势不轻,看着虞氏姊妹的目光充满怨毒。 小紫也不理会,只饶有兴致地绕着周飞走了一圈,笑道:“程头儿,人家给你变个戏法好不好?” “什么戏法?” 星空下的森林恢复寂静,黎锦香已经杳无踪迹。周飞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在他胸前的衣服上,摆着一隻泥烧的小坛子,灰扑扑毫不起眼。 “看到了吗?” “这是……装咸菜的坛子?可也太小了吧?”程宗扬不解地说道:“顶多能腌一头大瓣蒜。这小子带着这玩意儿幹嘛呢?” 小紫敲了敲那隻咸菜坛子,柔声道:“出来吧。” 坛子毫无反应。 小紫不带半分威胁地轻笑道:“那只好把坛子砸掉了哦。” 程宗扬道:“你跟谁说话呢?通灵的辣白菜?” 小紫拿起一块石头,直接朝坛子砸去。 “住手!” 坛口一动,钻出一个白鬍子老头,刚露头就被石头砸了回去。 “哎呀,居然没砸碎……” 过了会儿,白鬍子老头哆嗦着从坛子里钻出来,颤声道:“欺人太甚……” 小紫笑道:“谁让你那么慢?” “等等!”程宗扬叫道:“这是什么东西?” “东西?”老头怒道:“老夫乃是器灵!” “器灵?就这坛子?妖精吧这是!” “无知之徒!老夫的第一任主人是创世之神!後来每一任主人,无不是神明般的存在!”老头一边说,一边傲然捋着鬍鬚,接着他整个人就颠倒过来。 小紫把坛子翻过来,一手拍着坛底,似乎是想看看坛子里还装的有什么。白鬍子老头两手抓住坛沿,被她拍得晃来晃去。 “住手……住手啊……” 小紫把坛子随手一丢,“一点都不好玩。” 堂堂器灵竟然被人如此无视,老头气得鬍子都在哆嗦。 程宗扬与小紫配合默契,知道该自己唱白脸了,打圆场道:“小孩子家不懂事,那个……器灵大爷,周少主是你的……” 老头梗着脖子道:“主人!” 小紫笑道:“你那些神明般的主人都是这样子的吗?” 老头像被羞辱一样叫道:“荒唐!主人如今年纪尚轻,有老夫辅佐,不出二十年,必然是神明般的存在!” 程宗扬低声道:“这器灵听起来很厉害啊。” 小紫撇了撇嘴,“你听他瞎吹。这么厉害,还住在这么破的房子里?连个窗户都没有。” “此乃神器!” “没有窗户。” “唯有第一等的神器才能孕育器灵!” “没有窗户。” “此坛乃是上古之时,由创世大神用女娲造人所余之土,调以天河之水,使原始天火烧制七日而成!” “没有窗户。” “……” 老头已经倒噎气了,小紫又补一刀,“就是没有窗户。” 程宗扬继续打圆场,“别吵了。我觉得器灵大爷这一居室也挺不错。” 老头露出感动的神情,觉得还是这小子有眼光。 “器灵大爷,我看着你和周少主的关系不一般啊。” “当然!老夫自上一任主人坐化之後,便一直留在主人藏骨的洞中,直到遇见主人。当时他还是个娃娃,在山洞里玩耍,偶然发现老夫。老夫传授他诸般功法,又助他淬体,养炼真元。指点他找到主人所藏的宝物,还帮他收服了一批忠心耿耿的手下。” 周少主的天才原来是这么来的。程宗扬大为心动,“你会得挺多啊?” 老头傲然一笑,“老夫跟过数位主人,与每一位主人都形影不离。不仅知道许多失传已经久的功法,还对各种掌故秘辛了如指掌!比如这太泉古阵,老夫历任主人里,便不止一位来过。” 程宗扬道:“器灵大爷,有没有兴趣跳个槽,到我这里来呢?” 老头哼了一声,“你便死了这条心吧。器灵绝不会背叛自己的主人!” “先不要说这么绝对嘛,世上的事都有商量。你有什么心愿,说出来大家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搞头。” 老头淡然道:“老夫除了辅佐主人,别无所求。” 程宗扬看了眼死丫头刚才用来砸坛子的石头。 “不必痴心妄想!”老头毅然道:“世间没有一个器灵会背叛主人。老夫便是形神俱灭,也不会抛弃主人!” 程宗扬用商量的口气道:“给你换个坛子?” 老头闭着眼,淡淡道:“可笑。” “镶个金边?” “荒唐。” “带你去旅旅游?看看你跟随历代主人战斗过的地方?” “不必。” “说吧,你需要什么祭品?我来准备。” “一无所需。” 这老家伙刀枪不入啊。态度这么坚定,让程宗扬也觉得没招。 小紫悠然道:“一具身体。” 老头霍然睁开眼睛,然後脖子一拧,冷笑一声,“不可能。” 程宗扬道:“你别看她年纪小,她其实是精通炼魂术的大师。” 第二十二章 器灵附身 “器灵乃是至阴之体,一旦失去本命法器,必然消散。移入他人体内,更不可能。被阳气一冲,便是形神俱灭的下场。”老头话终于多了起来,“世间每一个器灵,无不想拥有自己的身体,但想拥有身体,唯有一个办法:让自己的主人成为神!所以每一个器灵都不遗余力地辅佐主人,绝不背叛。” 小紫笑吟吟道:“老傻瓜,你被骗了。” 老头涨红了脸,“你在污蔑我的主人!” “你们的主人只是不想放你们走,才编出这样的理由,好勒索你们一辈子。想给你们找一具身体……”小紫摇了摇手指,“其实一点都不难。” 老头眼中先是不信,然後是怀疑,最後露出一丝希望的光彩,“真的?” “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老头手一滑,跌进坛子里,接着又飞快地爬出来,尖叫道:“我不信!你一定有什么可怕的要求!” “要求当然有。但我可以先给你身体,然後你再听我的条件,如果不答应的话,我也不勉强你。怎么样?” 老头颌下的白鬍子都颤抖起来,眼睛直勾勾看着小紫。 小紫笑眯眯抱着手臂。 片刻後,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身後。昏暗的光线透过森林茂密的枝叶,在它银白色的外壳上映出金属的光泽。 ………………………………………………………………………………… 机械守卫在林中笨拙地跑动着,不时绊到树根,撞在树上,甚至连设计优越的平衡性也无法阻止它自己摔倒,就像一隻没头苍蝇般跌跌撞撞。但它的扩音器中不时发出狂喜的电子声,时而怪叫,时而欢呼,时而哈哈大笑。 “真的!这是真的!我可以自己走路、蹦跳、招手、转圈……哈哈哈,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自由了!” “自由的感觉真好!不用再待在坛子里,被人带来带去的感觉真好!真美妙啊,我的身体!” 机械守卫忽然停下来,四十五度望天,一动不动。 程宗扬等了两分钟,忍不住道:“怎么不动了?死丫头,不会又被你玩坏了吧?” 电子声用沉郁顿挫的音调道:“我在赏月。” 程宗扬情不自禁地朝天上看去,然後道:“你赏个毛线啊!你在森林里好不好!外面还是阴天,哪儿来的月亮?” “赏月是一种心情。你不懂。”电子声用叹息的口气道:“你怎么会理解一个待在坛子中的灵魂,对月亮和诗意人生的向往呢?” 程宗扬小声道:“你没弄错吧?这家伙跟刚才不一样啊。” “也许它本来就是这样,在坛子里待得太久,才变态的。”小紫道:“喂,我的要求你想听听吗?” 机械守卫做出一个拭泪的动作,“对不起,我太伤感了……当然,任何要求都可以提,这是我的承诺。但是,”他看了眼朱殷,“不包括中了诅咒的人。” 听到要紧处,程宗扬赶紧插口,“太泉古阵的诅咒是什么?” “是一种辐射。” “什么?” “哦,是一位主人这样说的。”机械守卫像是回忆一样一手摸住下巴,“那是很久远以前的岁月了……你觉得我这个姿势可以吗?” “很好!”程宗扬绷着脸道:“如果你再啰嗦,我就把龙晴玉拆下来。” “我是希望自己的动作能自然一些,让大家有一种比较好的对话体验。毕竟我在适应自己的新身体……哦!我明白了!请你冷静一些。” “很久以前,我有一位主人——具体是哪一位,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你知道,毕竟时间太长了,而我的主人又很多,即使我是器灵,有时也只能记得他们说过些什么,而很难分清是谁说的。” “我这位主人有许多奇特的言论,他说太泉古阵充斥着一种辐射,但被进入者破坏之後,大部分已经失效,还有一部分仍在运转。这种辐射会改变闯入者细胞中的线粒体——是的,他这样说的。”机械守卫做了一个耸肩的姿势,“他总是会有一些很古怪的说法,作为一个忠实的器灵,我不好对主人的个人习惯作出不符合身份的评价,但我很庆幸有这种爱好的主人并不太多。” 程宗扬道:“他有没有说怎么发现那种辐射?” “当然可以。”机械守卫指了指自己的额头,“中了辐射的人,眉心会出现一抹颜色。我的主人认为,这是松果体受到辐射之後出现的体表特征。” “中了就晚了,我是说能不能看到那种辐射的存在,好躲开它。” “哦,这个没有。” “你的主人有没有办法可以治癒中了诅咒的人呢?” “我不认为他有。”机械守卫挥了挥手,“你知道,大多数主人都不会对器灵隐瞒什么,事实上,他们经常只有器灵可以交流。所以我倾向于认为他没有,因为我某一位主人——也许并不是他——也中了太泉古阵的诅咒。作为一个忠实的器灵,只要有任何办法,我都不可能抛弃自己的主人。但我只能亲眼看着他逐渐衰弱,直到死去。”它用缅怀的口气道:“那真是一段艰苦的岁月啊……” “那这位周少主呢?”程宗扬指了指周飞,“你也不抛弃他吗?” “哦,当然!”电子声充满感情地说道:“我相信自己的主人。他一定会成功!我会永远祝福他,我的心会永远和他在一起——那个,你们有乐器吗?虽然我的主人们通常都不喜欢乐器,但我个人对音乐是相当痴迷的。” 这转折太快了,程宗扬摇了摇脑袋才反应过来,他拿出珊瑚匕首,在树上削了几下,然後递给他,“拿着。” “太棒了!”电子声欣喜地说道:“坦白地说,看到你们没有携带乐器,我已经忍不住失望了。没想到你能当场为我制作乐器,不得不说,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尤其是这样简洁、优美而流行的乐器——我在追随主人的漫长岁月里,几乎在每一个地方都见过有人快乐地击打着它,唱着节奏分明的歌谣,每一段旋律都充满自由和奔放的气息……” 第二十三章 莲花落 机械守卫把两块木板夹在手上,用尖锐的电子声唱道:“打竹板,拜码头,拜过码头我街上走!大爷大娘行行好,有肉给块肉,有粥给碗粥……莲花落哎!莲花落……” 小紫的要求还没提,机械守卫便忘到脑後,就那么打着板子,唱着莲花落,十分投入地在林子里转悠开了。 程宗扬望着它的背影,忍不住道:“死丫头,咱们把这货放出来,是不是做错了?” 小紫笑道:“这样不好吗?” “倒不是不好,只不过这货的气质太诡异了……” 小紫眨了眨眼睛,“程头儿,你想有个器灵吗?” “刚开始有点想,这会儿是一点都不想了。”程宗扬叹了口气,“带着这东西,不够闹心的。” “那就算了。” “喂,这家伙你准备怎么办?”程宗扬指了指昏睡的周飞。 “你身上好多伤呢,”小紫道:“杀了他,给你补补身子好了。” 程宗扬一脸黑线,死丫头这口气,就跟说杀隻鸡给自己补补身子似的。 小紫道:“不过这种废物人家才懒得动手呢。” 程宗扬鬆了口气,赶紧道:“那就扔这里吧。” 看着他如释重负的样子,小紫翘起唇角,“其实留他一命,比杀了他更好。他没了器灵,广源行再费心思,投的钱都打了水漂,想想就让人开心呢。” “阿弥陀佛,”程宗扬学着信永的模样双手合什,“开不开心倒也罢了,女施主只要能少杀些人,贫僧就谢天谢地了。” “滥好人。”小紫招了招手,雪雪翘着尾巴跳到她怀里。 程宗扬加了一句,“如果你没让小贱狗去咬他就更好了——缺德啊。” 小紫笑道:“真正的大侠不都是不近女色吗?这样一来,他就不会变成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了。将来他一定会感谢我的。” “他肯定会感谢你一辈子。” 程宗扬把长枪踢远一些,免得周飞翻身时扎到自己。 一眨眼工夫,机械守卫就已经转得连影子都不到。虞氏姊妹被程宗扬点了睡穴,一直昏迷不醒。尹馥兰在一旁运功疗伤,打通受创的经络,脸上渐渐有了血色。朱殷在水塘旁,将那件满是血污的牛仔服洗得乾乾净净,只不过破损的地方却是没法补了。 程宗扬这才想清楚苍澜镇上的成衣为什么价格高昂,在太泉古阵几乎每一步都是探险,不仅要对付阵中未知的环境,还要应付各种各样的偷袭,摸爬滚打样样都少不了,衣服的损坏率比武器高出几倍。那些水果妹穿得那么少,除了吸引买主,也是有很实际的原因。 自己来太泉古阵的目的,一是给小狐狸找赤阳圣果,二是找到那块红色的石头,完成王哲的遗命。前面一件已经办完,後面一件自己虽然没有按照王哲的遗命搞什么告祭,但心意到了也就算了。 不过除了这两件正事以外,太泉古阵还充斥着无数谜团,比如独占了一幢大楼,根系深入熔炉的赤阳藤;比如那些肉眼无法察觉的红外线标识会通往什么地方;比如朱老头说的传送阵;还有摄像机里的影像到底是哪里……这些谜团千头万绪,每一件都值得深究,如果就此放弃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来,可如果留下来,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出谜底——甚至有没有谜底也是个问题,更大的可能是自己找到谜底也无法理解。 程宗扬权衡半晌,最後道:“轩辕坟没什么看头,我们先回去,最多用一天时间找找传送阵,然後就离开。” 赤阳藤和那些岳鸟人都不一定见过的红外线标记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自己没有半点头绪,但传送阵岳鸟人能用,自己也应该能用。 机械守卫打着板子回来,然後扑通一跪,伸出手,声泪俱下地说道:“老爷太太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这货也太入戏了!程宗扬黑着脸扔了枚铜铢,“起来吧。” “谢老爷!”机械守卫喜滋滋爬起来。 程宗扬道:“要求还没提呢,你就打着板子撒欢去了?” “请原谅我的失态,”电子声果断说道:“你的要求就是我的使命!” “这么乾脆?”程宗扬道:“如果让你当她的奴仆呢?” “啊!”电子声尖叫一声,双手抱着脸颊叫道:“难道不是吗?” 程宗扬与小紫面面相觑。机械守卫一手放在胸口,庄严说道:“当我获得这具身体,就是主人忠实而永不背叛的奴仆。请接受我的效忠。” 机械守卫屈下一膝,抬起一隻金属手掌,托住小紫的右手。 小紫笑了起来,“那好吧。” 机械守卫俯首一吻,用激动的声音道:“这是我的荣幸!主人,我想唱一段莲花落以表达我的感动……” “闭嘴!”程宗扬赶紧拦住它。程宗扬发现,这家伙的主人绝不仅仅来自于六朝,有这么多主人,难怪它这么分裂呢。 程宗扬也不废话,直接问道:“你知道太泉古阵里的传送阵吗?” “知道。”主人居然不欣赏自己的音乐,让机械守卫显得有些失落,但还是打起精神道:“在**桥的第十七、二十五和三十一出口,都可以传送到其他区域。” 程宗扬听着就头大,**桥居然有这么多出口,这鬼地方一辈子都未必能摸清,还是捡重点吧。 “对外面呢?能不能直接传送到外界?” “哦,曾经有传说称太泉古阵有通向外界的神秘之门,”机械守卫打了个手势,“但那仅仅是个传说。我的一位主人……” 程宗扬赶紧打断它,免得它又把话题带到未知空间去,“赤阳圣果,你了解多少?” “哦,那是以血肉精华为食的邪恶之花所结出的圣洁果实。由于它会随机出现在太泉古阵任意一个位置,我的一位主人曾经推测,它的根系远不止可以看到的那些,很可能遍布在整个太泉古阵。根系越发达,捕食的猎物越多,果实也越多。但结果之後,相应的根茎会很快枯萎。” 第二十四章 古坟寻宝 原来如此,难怪这一次赤阳圣果出奇的多,单是自己见到的就有三颗。不是自己运气好,而是这一趟来的人太多了,并且都不是庸手。食物量大质优,能结出三颗果实也不奇怪。 “这个东西你认识吗?”小紫一手抱着雪雪,一手摊开,露出掌心一个半透明的物品。 程宗扬认出那是小贱狗找到的东西,大小接近一枚铜铢,外面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物体,里面是淡黄色的金属物质,看起来有些像一枚嵌在玉中的金币。 机械守卫发出一声表示兴奋的尖锐声音,叫道:“这是钥匙!轩辕古坟的钥匙!” 程宗扬一听大失所望,轩辕坟都是空的,拿到钥匙有什么用?难道自己再录一段声音上去,装神弄鬼? 小紫也有些失望,又问道:“你以前的主人曾经来过,他们把宝物藏在太泉古阵的什么地方?” “主人仅有的两处藏宝地都已经被打开过,里面没剩什么物品。”机械守卫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臂,“但那个并不重要。传说中太泉古阵真正的宝藏,是在轩辕古坟。” 这家伙不会也是个忽悠吧?程宗扬提醒道:“轩辕坟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我的一位主人曾经说过,轩辕坟埋藏着整个世界最重要的宝物,并且打开过它。” “轩辕坟能打开?” 电子声笃定地说道:“当然!” ………………………………………………………………………………… 轩辕坟内,圆形剧场的祭台已经恢复原状。何漪莲守在祭台一侧,见到女主人的身影,远远便迎了上来。 “乐姑娘一直在睡着。”何漪莲一边说,一边看了程宗扬一眼,有些震惊于他身上的伤势。 “还没醒?”程宗扬有些担心,不过算算时间也不太长,便是再睡两三个时辰也不奇怪。但接着程宗扬又叫了起来,“她的衣服呢!” 乐明珠躺在狼皮褥上,衣衫鞋袜都除得乾乾净净,只剩下贴身的亵衣,连从不离身的朱狐冠也不见踪影。 何漪莲道:“是妈妈的吩咐,让奴婢把乐姑娘的衣衫投到海里。” 程宗扬恍然大悟,难怪潘姊儿没追来,原来是中了小紫的计,“死丫头,你这次可把她坑惨了。” 小紫笑道:“潘仙子可要小心些,千万莫让海兽吃了。” “快点!趁潘姊儿没回来,咱们赶紧找到宝藏走人!” 机械守卫迈着沉重的步伐跑了一圈,然後蹲在角落里忙活起来。不多时,祭台忽然一动,原本浑然一体的台身像莲花般绽开,露出中央一个浅浅的水池。 “欢迎参加轩辕古坟寻宝团,我们将和主人一起探险,并且有机会获得失落在时空长河中的宝物。”机械守卫像司仪一样用庄重的口气宣布道:“请把钥匙放在圆心的位置,轩辕古坟的大门即将打开。” 程宗扬从小紫手中接过钥匙,“我来。” 这个器灵看着就不靠谱,万一有什么危险,自己也好挡一下。程宗扬弯腰把圆形的钥匙放入水中,在落到圆心的刹那,池中的清水升腾起来,变成氤氲的白雾。 程宗扬忽然叫道:“死丫头!快看!” 他脚下的池底变成透明的质地,隔着雾气,隐约能看到下方有一个圆形的拱门,就像倒影一样印在脚下。 “是不是一模一样?” 小紫拿出摄像机,接着一团光球跃然而出。光球内影物飞速变幻,最後蓦然停住,显示出一座几乎相同的拱门。 诸女都屏住呼吸,迟疑不定地看着那具摄像机。机械守卫也好奇地伸过脑袋张望。 原来在这里!想到脚下就是影像中那座城市,程宗扬一阵激动,在太泉古阵这么久,那座城市是他所发现唯一可以确定为人类居住的场所。不管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秘密,至少从影像中透露的信息来看,那是一座自己所熟悉的现代城市。 “器灵呢?还愣着幹什么?赶紧打开!” 机械守卫做了一个耸肩的动作,“已经打开了。我的主人只走到这里。” 程宗扬像被人兜头泼了盆凉水,器灵的口气让自己以为它真的进入了轩辕古坟,原来只到了门口。他使劲压下怒火,决定不和这个文艺器灵一般见识,“肯定有办法打开,让我们找一找!” 小紫抬起手在钥匙上晃了晃,“这里有光束呢。” 程宗扬顺着她的手指望去,那枚钥匙嵌在拱门的倒影正中,似乎隐约闪烁着光芒,仔细看时,却没有任何异样。 小紫补充道:“紫色的。” 程宗扬抬起头,“你们看到了吗?” 在场的诸女纷纷摇头。 光束…… 程宗扬忽然拉开背包,飞快地拿出一本《河图》,迅速翻到最後面几页,放在钥匙上方。 钥匙没有任何异样,正当程宗扬快要失去信心时,钥匙所在的圆心忽然发出一声轻响:“滴……” 程宗扬精神大振,立刻将那本小册子移动了三分之一。 “滴……” “滴……” “滴……” 纸上的图案在紫外光下逐一扫过,始终只有这一声。 程宗扬心头又忐忑起来,手绘的二维码啊,徐大忽悠的手艺到底行不行? 程宗扬专注地扫描着图案,围观的诸女都默不作声看着他的举动,只有机械守卫觉得有些无聊,拿着板子跃跃欲试想打一段。 忽然头顶一声充满愤怒的冷哼,一道婀娜的身影出现在台阶顶端,潘金莲浑身是水,秀髮**沾在颊上,甚至顾不得运功蒸乾衣物就匆匆赶来,看到半裸着躺在祭台上的小师妹,还有蹲在她旁边的男子,不禁又惊又怒,立即从阶顶飞身跃下。 程宗扬一听就知道谁来了,头也不回地叫道:“拦住她!” 何漪莲挺起长剑,飞身迎上,只一招就被潘金莲挑飞长剑,接着凛冽的剑气攻入经脉,何漪莲来不及变招,就在她剑下溃不成军,像块石头般跌落下来。 第二十五章 无门别墅 尹馥兰脱手掷出短刀,试图将她的攻势阻缓一线。潘金莲玉手平伸,仿佛要赤手抓住刀身,在触及短刀的刹那,她手掌微微一凝,紧接着快捷无伦地屈指弹出,飞起的短刀蓦然一个转折,从向而下射向程宗扬颈後。 短刀从程宗扬脖颈穿过,带着一抹水波般的残影钉在地上,却没有溅出丝毫血迹。潘金莲这才看到旁边那名少女的笑容,她竟然在自己注视下瞬间施展了一个幻术,掩藏了程宗扬的实际位置。 小紫笑道:“你生气的样子也很漂亮呢。面纱都湿了,贴在脸上好难受。” 潘金莲一言不发,几乎触到池底的娇躯旋转着飞起,在空中居高临下,长剑洒下无数剑光,笼罩了整个圆心的位置,无论程宗扬躲在何处,都不可能避开这一剑。 程宗扬已经扫描到最後一个图案,就在这时,一道剑光掠至,那枚钥匙被剑气挑中,“叮”的一声飞了起来。 “幹!”程宗扬往旁边一滚,避开剑光。身下软绵绵的,却是压在了乐明珠身上——这也是唯一没有剑光袭来的位置。 “唔……”身下的小香瓜呻吟一声,弯长的睫毛动了动,似乎要从昏迷中醒来。祭台上空的潘金莲面如寒霜,剑光再次落下。剑光未落,森冷的剑气已经让程宗扬後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滴——”,池中发出一声长响,身体仿佛突然失去重量,羽毛般飘浮在空中。 ………………………………………………………………………………… 温暖的阳光落在脸上,伤口传来微烫的麻痒感。暖风吹来,空气中飘荡着栀子花的香气。 程宗扬还沉浸在那一剑的威胁中,心头狂跳着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条小巷,两旁种着如烟的柳树,一幢别墅般的小楼掩藏在柳丝後,栅栏上爬满藤萝,一串串的牵牛花开得正旺,花瓣中还含着露水。小楼向阳的一侧是落地的玻璃窗,檐下挂着风铃,不时发出悦耳的轻响。除此之外,整条巷子安静得听不到一丝声音。 狂跳的心律渐渐平复,怀里忽然传来一声娇呼,“咦?这是哪里?” 程宗扬露出笑意,“小香瓜,你终于醒了。” 乐明珠迷迷糊糊道:“我的衣服呢……哎呀!你身上……”看到他身上的伤口,乐明珠又是吃惊又是心痛,一下醒了过来,“怎么会这样?” “没事,”程宗扬无所谓地说道:“跟人打了一架。” “不要动!”乐明珠连忙按住他,然後找了一圈,“我的小药匣呢?” “大概在小紫那里吧。” “小紫?她在哪里?我好久没见她了,她还好不好?我是睡着了吗?怎么回事?我们在什么地方?这里的房子好奇怪……”乐明珠一口气说着,一边飞快地给他检查伤势。 “这里还是太泉古阵,只不过一个隐蔽的空间。我们本来和小紫在一起的,结果你师姊追来,大家失散了。” 程宗扬估计,太泉古阵的传送应该都是准确定位的,从祭台进入轩辕坟,本来应该出现在拱门的位置,但开门的刹那,钥匙被潘姊儿打飞,导致出现偏移。因为自己和小香瓜搂抱在一起,才没有和别人一样失散。由于推论,太泉古阵的巨石入口,很可能也受过破坏,才会出现随机传送的情形。 “师姊?”乐明珠吓了一跳,“她也在吗?” “……希望没有吧。”程宗扬也无法确定。当时场面太乱,潘姊儿有没有被传送进来,实在不好说。但值得庆幸的是,潘姊儿当时所处的高度,应该在传送的范围以外。 想到这里,程宗扬轻鬆了许多,“来,我们看看这里有什么好东西!” “别动,我先给你包好伤口……” 爬满绿萝的门旁伸出一张圆圆的俏脸,乐明珠明媚的大眼睛骨碌骨碌转了一圈,轻声道:“你好——有人吗?” “有没有人啊……” 乐明珠问了几声,然後转过脸,“真的没有人呢。” 虽然知道这里有人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程宗扬还是有些失落。 “幸好没有人,要不然羞都羞死了……是谁拿了我的衣服?是不是你?大坏蛋!”乐明珠一边说一边扶着他走进院子,“咦,这里没有门?” 别墅是一幢三层的小楼,大门敞开着,在院内就能看到客厅内摆放着茶几、沙发,一切都和自己见过的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乐明珠说的,没有门。 院子没有门,别墅没有门,每一处房间也没有门。 程宗扬都有些佩服这座城市的文明程度了,夜不闭户算什么?这里乾脆连门都没有。不过话说回来,程宗扬很怀疑那些看起来光秃秃的门框有其他设计,是一种不同形态的门,只不过自己不知道怎么用。 客厅的沙发又宽又大,坐在上面,舒适得都不想起来。沙发对面的墙壁是凹型的,墙上镶着一块同样弧度的屏幕。程宗扬猜测,这应该是立体电视,但他试着找到开关,打开屏幕,上面只有闪烁的噪点。好吧,这里的一切都保存完整已经奇迹了,想看到电视节目实在太过奢望。 乐明珠从房间里跑出来,一脸兴奋地说道:“上面的床好大好漂亮!真像宫殿一样!” 卧室在楼上,一整面墙都是落地的玻璃窗。那张床足有三米长,四角都树着雕刻精美的立柱,床上铺着蓝色的天鹅绒,枕头和床单都绣着金丝花纹,充满豪华奢靡的气息。 乐明珠忍不住在上面打了个滚,又高兴地跳了几下,感受床身非同一般的弹性。看着半裸的小香瓜像小白兔一样跳来跳去,胸前那对丰满的**上下跳动,程宗扬本能地起了反应。可还没等他伸出魔爪,小香瓜就跳下床,找到床边一个透明的盒子。 “里面有绷带!” 盒盖上有一个小小的按钮,轻轻一按,整个盒子从中间分开,阶梯状分成三层,每一层都分成不同的格子,设计精巧。 第二十六章 神奇药箱 “哇!”乐明珠又是一阵惊呼,赶快把盒子扣紧,又重新开了一遍。 “真好玩!” “这是家庭用的药箱,给你当随身药匣正合适。” 乐明珠使劲点头,“是啊是啊。”她合起手,“不要怪我拿你们的东西啊,我会用它救好多好多人。谢谢你们啦。” 药匣最下面放着绷带,上面一格一格放着药物、针剂、金属摄,止血钳……乐明珠又是一声惊呼,“注射器!” “你认识?” 乐明珠使劲点头,“师傅一直想做一隻注射器,但针头太难了。太好了!有这么多针头……这么细,小宝宝打针也不会痛呢。” 程宗扬很纳闷她们有什么药物是需要注射的?但光明观堂连人工呼吸都会,说不定真有注射的内容。 除了绷带和一些简单的器械,箱内的药物一样都不认识,也不敢乱用,乐明珠只拿绷带帮他裹好伤口。绷带很薄,但防渗透性很好,质地柔软而充满弹性。乐明珠拿着绷带没有一点不舍得的,直把程宗扬上身缠得跟木乃伊似的,好在乐丫头包扎的技术相当不错,倒没有僵滞感。 小香瓜白嫩的小手在身上忙碌,鼻端传来少女的芳香,程宗扬禁不住又是一阵心动,在她耳边道:“小香瓜,这么漂亮的床,你想不想试试?” “不要啦,”乐明珠脸红了起来,小声道:“别人的床,人家不习惯……你身上还有好多伤……我们先去找小紫好不好?” 程宗扬捏了捏她的鼻尖,“那好吧。来,先给你找件衣服!” 乐明珠皱了皱鼻子,“我不要穿别人的衣服。” “我带你去女装店,”程宗扬琢磨道:“这里肯定有商业街吧?” 走出小巷,没多久就来到一条步行街。街道两旁林立的广告牌显示出曾经的繁华,然而此时整条街道都空无一人。路边的咖啡桌上还有一朵插好的鲜花,就像刚剪下来一样鲜艳,时光仿佛在这里凝固。 乐明珠满眼好奇地东张西望,程宗扬却站在街头久久没有动作。这是一座他所熟悉的,属于人类的,现代的城市。高大的摩天楼上没有蜂巢,没有异类生物入侵的痕迹,所有的设施都是为人类而设计的,就像那个自己几乎淡忘的世界在这个时空的翻版,一切都如此熟悉。除了异乎寻常的安静。 乐明珠忽然抱住他的腰,整个人都藏在他身後,低叫道:“有人……” 程宗扬扭头看去,只见街角的玻璃橱窗内立着一个穿着长裙的女子,看起来栩栩如生,不过只是个用来展示衣物的塑料模特。 “这里有个大卖场啊!” 程宗扬怀着捡到宝的心情拉着乐明珠跑进卖场。 卖场同样没有门,中间是一个足有十几层高的大厅,顶上垂下的吊灯巨大而又华丽,地面的瓷砖像水晶一样闪闪发亮。周围几架空荡荡的自动扶梯,正在无人状态下缓慢运行。 程宗扬从没想到过包下一个卖场随便消费那样豪迈的举动,但现在自己无疑是做到了,整个卖场只有自己和小香瓜,甚至连收钱的都没有。 “好多小瓶子呢。”乐明珠叫道:“这个好漂亮!” 整个一楼一大半都是化妆品,有几个牌子自己甚至都觉得眼熟。程宗扬翻进柜台,拣出那隻玫瑰花型的玻璃瓶。他拔开塞子闻了一下,“是香水。” 乐明珠爱不释手,“这个给师姊,她肯定会喜欢的。那个好像一滴眼泪哦,小木头肯定爱死了;还有那个……那个……” 不一会儿,乐明珠就捡了一堆包装精美的化妆品。这是纯粹的买椟还珠,小香瓜对里面贵比黄金的香水毫不在意,只挑拣自己喜欢的外型。话说回来,再好的化妆品,对天生丽质的小香瓜也没有什么意义,还不如一隻好看的瓶子更有价值。 乐明珠开心地捧着一堆瓶子,生怕打碎一隻。路过手袋区的时候,程宗扬拿了一隻手袋,才解决了她的麻烦。 接着是饰品区,各种各样的戒指、项链、手镯、钻石、珍珠、白银……形形色色,琳琅满目。可乐明珠对这些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只看了几眼,就跑到旁边一个廉价髮卡的店铺不肯出来。 按说一个卖场中,饰品专柜是最有价值的区域,可程宗扬看来看去,竟没有什么好拿的。钻石在六朝根本就不值钱,顶多是手艺人谋生的工具,还不如珍珠受重视。银饰虽然是硬通货,但自己千里迢迢背一包银子出去,就算背上三五十斤,也不过一百金铢,实在太掉价。程宗扬奇怪的是这里竟然没有黄金,偌大的卖地,一点黄金的影子都见不到。没奈何,程宗扬只好随便拿了几串珍珠。在只有天然珠的六朝,这种人工养殖的珍珠无论是光泽、圆度和直径大小,都显得非同凡响。 “你看!你看!” 乐明珠跑过来,低着头,摇头晃脑地展示头上的髮卡。那隻髮卡是很普通的工业塑料,只不过上面有一个可爱的卡通小猫,让小香瓜一看到就不舍得放手。 “这个也好可爱!” 乐明珠拿着一顶毛茸茸的兔耳帽,在手上晃来晃去,侧着头对着自己的髮卡说道:“小猫咪你好,我是小兔子帽帽。” “帽帽你好,我是小猫咪乐乐。” “乐乐,你吃饭了吗?” “还没有。帽帽,我们一起去吃吧……” 说着乐明珠苦起小脸,“我好饿……” 程宗扬笑了起来,“我们去看有什么吃的。” “好啊好啊,那个巧克力很好吃,不过我只能吃一点点……”乐明珠嘟着嘴巴道:“人家还在辟谷呢。” “可以给你带一大包。你要想吃,每天都可以吃一点点。” 乐明珠早把找衣服的事情忘到脑後,拉着程宗扬的手臂,眼睛闪闪发亮地问道:“在哪里?在哪里?” “我绝不会背叛自己的主人!”机械守卫骄傲地昂起头,还试图双手抱肩,结果失败了。 潘金莲从没见过这种说一句话需要三四个动作来配合才过瘾的铁制人偶,她忍住气,长剑一挑,原本躺在池中的机械守卫立刻横飞起来,远远摔了出去,然後带着叮叮咣咣的声音一路滚到台阶下。 第二十七章 剑挑程子 潘金莲用剑尖挑起那枚奇怪的物品,放在池中圆心的位置。等了片刻没有动静,她拿起那本古怪的小册子,模仿着那个年轻人的动作,一页一页放在上面。 临行时,宗主和燕师叔明确告诉她,所谓岳鹏举在太泉古阵出现的消息只是一个谣言。但太泉古阵很可能有燕师伯留下的踪迹。她此行的使命就是找到这些踪迹。 几番周折,她和小师妹终于找到一间密室,见到那些燕师伯用独门手法绘制的印记。乐明珠全无心机,只觉得完成了师傅的嘱託,又幸运的得到一颗赤阳圣果,此行大获丰收。潘金莲却想得更深一步,从这间密室来看,燕师伯当年显然和岳鹏举同居过一段日子,而宗门对燕师伯的失踪一直讳莫如深,偶尔提到也只说下山修行时不知所踪。至于本堂与岳鹏举的关系,更是隻字不提。 光明观堂每一代内堂弟子都不过数人,这一代只有自己、乐明珠、许晶和穆嫣琪四人。但以潘金莲的敏感,很早就察觉到光明观堂对自己的教导与其他三个师妹都有不同。 三个师妹以乐明珠最有天赋,燕师叔如果拿出宗主教导自己一半的心思,小笨瓜的修为绝不在自己之下。但燕师叔一方面对小师妹溺爱无比,一方面又刻意压制她的进境。 她还记得那次小师妹在燕师叔指导下练剑,当时还年幼的小师妹轻易展露出超越常人的天赋,燕师叔望着小师妹的背影,却流露出怀疑、惊讶,还有一丝惧怕。 是的。惧怕。 早已成名多年的燕姣然,居然对一个小宝宝生出惧怕。 很快燕师叔就中止修炼,让小师妹去玩了。但她那一瞬间的失态,给潘金莲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潘金莲很早就下山游历,在江湖中闯下鹤羽剑姬的名头,也陆续听到一些传闻,但潘金莲对流言始终抱以深刻的怀疑。她曾经随燕师叔去偏远的山村行医,面对那些只能拿出一个鸡蛋作诊金的穷苦村民,燕师叔也没有丝毫不耐烦。她时常把自己的口粮分给陌生的求诊者,也会为一个复杂的病例夙夜思索。每次看到她露在口罩外的眼睛目光专注的审视病情,潘金莲都能感觉到一种超乎凡尘的圣洁。 燕师叔对小师妹同样爱护有加,从抱着她呀呀学语开始,就小心翼翼呵护着小师妹,不让她沾染到世间半点阴暗。潘金莲不止一次羡慕过她们之间犹如母女般的亲昵…… “嘀——” 伴随着一声长响,身体蓦然一轻,脚下的倒影变得清晰起来。潘金莲收敛心神,面对着眼前未知的空间。 ………………………………………………………………………………… 一道纤柔的身影出现在半圆形的广场上。广场中央,一座宏伟的拱门沐浴在落日的余晖中,在光影变幻下一半清晰一半模糊,仿佛沟通真实与虚幻两个世界的界限。 潘金莲静静立在广场上,环顾四周,然後往街角最高的楼宇掠去。 那幢白色的建筑镶嵌着大块大块的玻璃,阳光下晶莹剔透,让人想起传说中的琼楼玉宇。楼内每一件器具都有着人工难以企及的精致,精美的吊灯,光滑如镜子一样的地面,无处不在的灯光……一切都如同神话中的仙境。 “啊——”厅内传来小师妹一声尖叫。 潘金莲凤目微寒,轻烟般掠向声音传来处。 乐明珠抱着一个和她差不多大小的绒毛熊,兴奋得不肯撒手。程宗扬一脸苦笑,自己本来是带她找吃的,结果路过玩具区,一看到那些精美可爱的玩偶,小香瓜就再也挪不动步。 程宗扬没奈何,只好道:“你在这里不要乱跑,我去周围看看。” “嗯!嗯!”小香瓜顾不上答话,只拼命点头。 程宗扬一边走,一边浏览周围的货物。这是一座在自己那个时代很常见的卖场,但在此时此地,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宝藏。如果能把它整体搬运出去,单是里面最廉价的塑料制品就能让自己大发一笔横财。不过程宗扬现在最关心的不是随便一件就可以卖出天价的日用品,也不是价格昂贵的奢侈品或者科技含量最高的电器,而是——图书。 那将是解开太泉古阵这个谜团最关键的钥匙。 让程宗扬失望的是,一路始终都没有看到书籍的痕迹。程宗扬忍不住想道,难道这个时代已经淘汰了纸张,所有的信息都以电子存储?可他清楚记得,摄像机的影像中出现有报纸。 一连走了两层,程宗扬终于放弃,毕竟卖场没有书籍也是很正常的事。这里既然是商业街,附近很可能会有一家专门的书店。程宗扬不再寻找图书专区,在食品区拿了几盒巧克力和一些饮料,便回去找乐丫头。 毛毛熊、布头狗、绒毛兔……一堆玩偶被整齐地排成一圈,可以想像小香瓜坐在中间,把各种玩偶排排队,玩得兴高采烈的样子。 “小香瓜,看我给你带什么吃的了?” 周围却没有回音。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心底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他拼命跃起身,一道剑光从身侧掠过,随即卷向腰间。程宗扬拔出匕首,用力一格,身体重重撞在货架上,各种布偶滚了一地。 乐明珠两手背在身後,像乖宝宝一样坐在地上,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显然是被封了穴道。带着面纱的潘金莲目如寒冰,一出手便是大招鹤鸣九皋,长剑卷起层层剑光朝程宗扬杀来。 程宗扬竭力抵挡,剑光飞舞间,他像石子一样横飞出去,缠满绷带的上身一瞬间绽出无数大大小小的血痕,如同血人一般。 程宗扬勉强撑起身,忍痛望着那个仙子般的白衣女子。自己和潘姊儿谈不上什么交情,但也打过不少交道,没想到她下手如此狠辣,竟然是成心要自己的性命! 乐明珠圆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露出惊骇的目光。潘金莲却对他身上的血痕视若无睹,长剑再次出手。 程宗扬啐了口血沫,扶着柜台,咬牙狂奔出去。自己一个时辰前刚和普济恶斗一场,拼到两败俱伤,能挡住潘金莲一招已经是侥幸,再斗下去,恐怕真要被潘姊儿为民除害了。 等程宗扬身影消失不见,潘金莲剑气陡然一散,缓缓滑坐在地。她一路追踪九天玄兽,又与萧遥逸缠斗多时,最後还被引到海中,没有半点停歇,此时勉强用一招鹤鸣九皋惊走程宗扬,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当即趺坐敛神,闭目调息。 乐明珠又是着急又是委屈,眼泪一滴滴掉落下来。 程宗扬丹田阵阵剧痛,平常丹田中的气轮运转生机勃勃,没有半点滞涩。此时真气耗尽,原本不起眼的杂质顿时浮现出来,仿佛细碎的砂砾混杂在微弱的真气中。气轮仿佛布满铁锈,每次运转都带来刀割般的痛意。 程宗扬额头满是冷汗,眼前一阵一阵发黑,视野中的景物像被剪过一样,变得支离破碎。忽然身体一鬆,程宗扬扑倒在地,意识滑入深渊。 第一章 情趣商店 程宗扬怔了一下,那只蝴蝶铐设计极其精巧,丝毫没有一般手kao的冷硬,显然是欢爱时用的情趣手kao,可精巧到这种程度还是大大出乎自己的意料。尤其是高灵敏度的自动感应,用在一只情趣手kao上,科技含量实在高得有些过分。只不过除了假**就是情趣手kao,这难道是一间…… 程宗扬一手撑住墙壁,勉强站了起来。在他旁边是几排衣架,上面的衣服早已拿空,都堆在他刚才躺的地方。对面是一列柜台,里面或长或短,或黑或红,琳琅满目全是各式各样的假**。左边一列是各种形形色色稀奇古怪的器具,单是鞭子就有十几种,硬质的马鞭、皮制的九尾鞭、能打出各种鞭痕的花纹鞭,还有的上面嵌着巨大的铜钉,让程宗扬怀疑这一鞭下去直接就能把人打残了。再往远处,还有不同形制的网床、秋千、吊架……充满邪恶的诱惑力。 程宗扬终于可以确定,这是一间规模不小的情趣用品店。死丫头可真会挑地方啊,竟然找到这种地方。如果换成自己和小香瓜先找到这家店……潘姊儿恐怕要千里追杀自己了。 想起潘金莲那犀利的一剑,程宗扬还有些心有余悸。那几乎是自己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即使此时保住性命,受创的经脉也不知何时才能恢复。早知如此,自己就该把秦太监手里那颗赤阳圣果夺过来…… 只站了片刻,程宗扬便支撑不住,吃力地坐在旁边一张椅上。 程宗扬身上的外伤多半都是与普济搏杀时留下的,真正的重伤是潘姊儿那一剑,导致经脉受创。随着何漪莲泄出阴精,他收回真气,随即闭目入定,凝神调息,凭藉在何漪莲丹田中养炼的真气逐一打通受创的经脉。 九阳神功以九阳为名,真气至阳至刚,平常修习正是淬练经脉的力助,但程宗扬此时刚受重伤,强行催动九阳真气有害无益。好在他不是别无选择,早在与尹馥兰交欢时,就已改用太一经的心法。太一经以太一为名,真气运转时阴柔如水,比起九阳神功更适合阴阳双修。 程宗扬很快进入物我两忘的境地,他闭着眼,呼吸由外而内,仿佛母体中的胎儿进入休眠,受创的经络在沉睡中缓慢修复。 不知过了多久,程宗扬像是从冬眠中醒来,他睁开眼,眼前是一张精致绝伦的面孔。 程宗扬心头一暖,脸上绽出一个笑容,死丫头。 小紫笑道:程头儿,你好厉害哦。 那还用说?程宗扬故意摆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挤了挤眼,用诱惑的口气道:死丫头,你要不要尝尝我的厉害? 小紫手指在脸上刮了两下羞他,大笨瓜,人家是说你的伤势。 程宗扬这才注意到她一手放在自己脉门上,正在给自己检查伤势,他板起脸道:想歪了吧?我说的也是这个! 小紫笑啐一口,大笨瓜!一边收回手指。 程宗扬提起真气,丹田内的气轮虽然微弱,但比起此前随时都可能溃散的状况好了许多。自己能够动用的真气不足巅峰时的十之二三,好在没有伤及根本,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至于身上的外伤,此时已经愈合大半,除了肩头被竹杖刺伤的地方还有些渗血,只看外表,倒像是恢复了七八成。 程宗扬松了口气,知道自己的修为算是保住了,剩下只是缓慢恢复。他看了看周围,你怎么找到地方的? 我们进来时就在旁边啊。呶,就在外面那个路口。 程宗扬站起身,透过玻璃窗,远处高大的拱门沐浴在阳光下,散发出庄严的光芒。 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小紫道:房子也好奇怪。 程宗扬目光像被吸引一样,久久望着那座拱门,然后道:我猜,这里才是太泉古阵真正的中心! 他拿出一页纸,用炭条画出一个圆形,太泉古阵应该是这样的形状,所有区域呈球状立体分布,最顶端是露出地表的巨石传送阵。苍澜人说,从巨石阵进来只能传送到前三层,其实是因为前三层都位于这个球形的第二层,在同一个平面上呈三角形分布。过了奈何桥,才真正进入太泉古阵的内部。还记得地铁站的八个图标吗?这八个区域应该是不同种族的居住区,处于同一个平面,呈环状分布在第三层。 他用炭条在纸上画了两个圈,这些种族应该是人类的盟友或者附庸,他们的居住区分布在外围,可以看成第一层保护,魔墟是第二层保护--人类居住在太泉古阵最核心的区域。程宗扬用炭条在圆心点了几下,就是这个地方。 那么这里的人都去哪里了呢? 程宗扬耸了耸肩,牵动肩头的伤口,不由咧了下嘴,没有足够的信息,只有天知道了。 这个地方到处都和新的一样,一点外人进入的痕迹都没有。 程宗扬精神一振,确定吗? 小紫笃定地点点头。 从体型庞大的汽车到紫外线路标,太泉古阵留下了太多非人类种族的痕迹,程宗扬一直担心,即使真找到好东西,自己也不一定能用。而这处人类居住区不仅位于太泉古阵的核心,同时还保持着没有被人探索过的原始状态……即使在最奢侈的幻想中,程宗扬也没有想过自己会捡到如此规模的宝藏--一整座完整的城市! 干!这下发了!程宗扬往桌上一拍,先找银行!不对!钱没用!嗯,还是银行!炸金库!先搞点硬通货出来!不对!先找警察局!抢几支冲锋枪!看谁不顺眼,一梭子直接撂倒!还有超市!吃的喝的用的……全部搬走! 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一时间程宗扬满脑子充斥着无数疯狂的念头,好在很快他就冷静下来,这样一座城市,全部搬走无疑是不现实的,只能捡最重要的拿。现代化的衣食住行用品虽然对自己极具诱惑力,但价值恐怕是最低的。同样还有黄金,即使每人背一百斤黄金出去,也不过是五千金铢。真正要紧的是六朝无法生产,无法替代的物品,比如武器、电子产品,还有医药…… 程宗扬紧张地思索着,一边道:你出去看过,这周围是什么地方? 旁边几条街好像都是店铺呢。 商业区吗?程宗扬决定先从店铺入手,从店中出售的商品搞清这座城市的技术水准再说。 走啦,小紫拉起他,逛街去啰。 ………………………………………………………………………………… 第二章 群艳逛街 两个时辰之后,程宗扬拖着灌满铅一样沉重的双腿,黑着脸道:干!你们真是逛街啊? 小紫挽着他的手臂笑道:既然是逛街,当然要一家一家逛下来啊。 程宗扬都顾不上生气了,出门逛的第一条街他就发觉不妙,沿途花枝招展,全是女装!虽然不知相差了多少个时代,但女人始终是女人,对衣服的执着完全超越了时代的限制。无论黑道女枭,还是宗门仙子,一看到女装就都两眼放光,毫不犹豫地挨个逛过来。 好不容易逛完,换了条街,结果还是女装!一间间店铺花样翻新,让程宗扬看着就觉得腿肚子抽筋。 在各种或是华丽或是优雅的女装面前,这些来历各异,地位不同的女子出奇的和睦,这时又围在橱窗前叽叽喳喳道:这家店的衣服好奇怪。 是内里穿的亵衣吗? 好漂亮的花边…… 好小啊,怎么穿进去的? 试试就知道了…… 程宗扬对店里的衣物视若无睹,进门直奔椅子,像要散架一样往上一坐,把酸困的双脚跷在衣架上,长长地呼了口气。 一连逛了十几家女装店,程宗扬发现这些店铺就像是从现代直接搬过来的一样。只有一些偶尔出现的细节,显露出这座城市非同一般的科技水准。比如所有的店铺都没有门,只一线之隔,里外的温度却截然不同。除此之外,和自己曾经见过的几乎一模一样--相似得近乎刻板。 程宗扬这辈子都没见过哪个女人逛服装店逛累的,这次也不例外。众女一连逛了两个时辰,没有半点倦意,一个个容光焕发,看上去再逛两个时辰也不在话下。 逛了这么久,也不是没有收获,诸女进来时大都衣衫不整,这时除了小紫,每个人从头到脚都打扮一新,一个个花枝招展,看得人眼花缭乱。最前面的旗袍丽人是尹馥兰,她的旗袍款式极短,薄薄的衣料下,傲人的双、乳高高耸起,下摆只勉强包住圆翘的臀部,下面裸着一双白生生的美腿。旁边一个美女教师打扮的是何漪莲,她穿的是黑色的套装,西式的衣领中露出雪白的衬衫,套裙下的美腿穿着网状的黑色丝袜,下面一双高跟皮鞋,衬得双腿愈发修长挺直。 后面的朱殷穿着一条深红色的无肩晚礼裙,露出光洁的香肩玉背,修长的玉颈优雅得仿佛一只天鹅。最后面的虞白樱则打扮得像一个异族舞孃,她上身穿着窄窄的胸衣,下身是一条粉红的低腰裙裤,裸露着雪滑的纤腰。她的裙裤是纱织的灯笼裤,轻薄如雾,裙腰极低,几乎能看到两侧的腹肌沟。 眼前的情景仿佛一个迷离的梦境,那些女子还保留着古典的发饰,衣着却充满现代都市的时尚感,这种错位的装束,显得别具风情,让程宗扬感觉熟悉而又陌生。可惜虞紫薇一直昏迷不醒,被留在店里,否则这对孪生美人儿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效果肯定更妙。 不过她们与现代女性还是很有区别的,比如找到中意的衣物,总要试穿,但作为逛街的福利,程宗扬好意地没有提醒她们一般店铺都会有换衣间……于是他这会儿半躺在椅子上,疲惫中面带笑容,看着那些美艳的女子一件件挑着衣物。 那些性感内衣无论质地还是款式都与六朝完全不同,精巧处不时引发一阵惊叫。这边几名女子找到一件只有半只巴掌大小的内裤,打赌有没有人能穿上。尹馥兰把虞白樱叫过来,扯去她的裙裤,把内裤套在她腿上,向上一提。黑色的蕾丝花边滑入臀、沟,薄如蝉翼的裤底勉强遮住下体,秘、处若隐若现,充满诱惑。 莲儿丫头输了! 让她也换一条…… 笑闹声中,尹馥兰按住何漪莲,把她短裙扯了下来。 逛完内衣店,接着还有鞋、帽、饰品、手袋……众女拿的东西越来越多,除了身上穿的,还各自提了一堆袋子。 那帮女人拎着大包小包逛得兴高采烈,程宗扬两手空空还觉得自己两条腿都是抖的。他有气无力地拖着步子,充满感慨地说道:死丫头,我算明白为什么女人会有缠足。 为什么? 程宗扬恶狠狠道:让你们再逛街!死丫头,你要再逛,我也把你的脚丫缠成小粽子! 小紫笑道:好了好了,今天就逛到这里,明天再逛好了。 还有明天?你打死我吧! 说着,程宗扬忽然眼睛一亮,看到街角一家饮品店。他像是沙漠中见到绿洲一样直冲过去,先找到一罐可乐,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打开灌了一口,然后瘫坐在椅子上。 几名女子好奇地看着易拉罐,叽叽喳喳道:是铁的吗? 好厉害,竟然把水封在铁里面呢。 程宗扬幸福地打了个嗝儿,看着她们好奇的样子,想起这一路的辛苦,不由心里满满都是恶意,他拿起一罐可乐,用力摇了摇,然后扔给尹馥兰,大方地说道:打开尝尝吧。 尹馥兰试着扳起拉环,篷的一声,众女惊呼声中,褐色的泡沫溅了尹馥兰一脸。 看到她狼狈的样子,诸女都笑了起来。尹馥兰瞥了程宗扬一眼,然后舔了舔唇上的汁液,娇笑道:真好喝呢,莲儿丫头,你也尝尝。 何漪莲尝了一口,连忙吐掉,好辣…… 朱殷也尝了一口,然后皱起眉头,是苦的。 土狗!程宗扬得意洋洋地拿着可乐正要开口,却突然愣住了。 这间饮品店只是一间卖场隔开的一部分,坐在他的位置,透过玻璃墙,能看到卖场内摆放着各种背包、登山鞋,却是一间野营用具的专卖店。 程宗扬像坐在弹簧上一样猛然弹起身,旋风般掠了过去。自己在六朝最怀念的现代用品,莫过于鞋子。六朝的鞋子大多是布底,好一些的有皮底,可硬的太硬,软得太软,共同点是都不耐磨。长途跋涉还要背几双鞋这种破事,自己已经干过不止一次。六朝交通远不及后世发达,出一趟远门往往要走上一个来月,有人带路还好一些,知道远近路程,应该在哪里住宿,纵然如此,还有不少时候要宿在野外。逛到现在,这间户外用品店恐怕是对自己最有用处的店铺了。 第三章 满载而归 程宗扬一头闯进卖场,四处翻捡起来。背包、登山鞋、水壶、组合工具……每拿到一件,心里就一阵兴奋,这些装备每一件都是实用性工具,有它们在手,再出门可轻松多了。帐篷……还有帐篷……程宗扬很希望能找到一顶便携式的野营帐篷,可一眼望去,店里根本没有类似帐篷的物品。 众女对店里的工具兴趣缺缺,小紫却十分好奇。程宗扬一件一件讲道:这是钓鱼竿,看起来像一支笔,其实有……干!两丈!他拉出鱼竿试了试,惊讶于它的长度,接着又找到配送的整套鱼钩和仿生鱼饵。 腰包!自己的背包早已补过多次,这会儿终于找到替代品,程宗扬立刻挑了一只带背肩的腰包系上,然后拉开拉链,太好了!居然还是防水的! 这个呢? 这是组合工具。看起来像一把小刀,其实有几十种不同的功能。你看,它的刀上还有刻度,能当尺子用。还有钳子、钢锯、放大镜……可惜六朝一根螺丝钉都没有,这些螺丝刀是用不上了。 小紫忽然道:这是什么? 那是一个鸡蛋大小的物体,灰扑扑并不起眼,看摆放的位置,却是店里最贵的商品。程宗扬从来没见过这种物品,他拿起一只,手中像握到一团空气一样,轻得感觉不到重量。 程宗扬手上用力,发现那东西虽然极轻,却极为坚固。他再次用力,手心忽然卡的一声轻响,那物体像蛋壳一样裂成两半。接着一个灰色的物体膨胀起来,眨眼工夫就变成一座蛋形的房间。墙壁是不透明的深灰色,里面有与房间连在一起的桌椅、床榻,两面开着透明的窗户,房门则带着密封的拉链。更令人惊奇的是,整座房屋足够容纳十几个人睡卧,结构坚固无比,重量却轻盈之极。 程宗扬第一念头就是七龙珠里的压缩胶囊,但它奇特的重量,让他想起一种物体--气凝胶!这是气凝胶! 在程宗扬穿越来的时代,气凝胶还仅仅是一种刚刚发明不具备实用性的新型材料,可在这里,已经成为工业化制造和销售的商品。太泉古阵总是在不经意的地方展露出它惊人的科技水准。 小紫道:这东西能用吗?这么大,又这么轻,风一吹,连人带屋就都吹走了呢。 程宗扬审视半晌,它周围有环扣,应该是必要时用来打楔子固定的,而且蛋形外观,风阻比较小,肯定能用。 小紫走进蛋屋看了片刻,很快找到位于屋角床榻旁边的另一半外壳。在壳内一按,原本坚固的房间像流云一样软化下来,由内而外的翻开,从两端一起卷入壳??入壳中,最后两半外壳卡的合紧,又成为一整个蛋形。 程宗扬毫不犹豫,把柜台中仅有的三个蛋屋全部收进腰包。那只腰包已经放了一支钓竿,一件瑞士军刀式的复合工具,一只可折叠的水壶,但东西都做得很精巧,再加上三个蛋屋也没有占多少空间。程宗扬索性把自己的背包拿过来,准备把里面的物品挪到腰包里。 尹馥兰悄悄进来,步履虽然轻快,眼中却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惶,低声道:回妈妈,里面有一道好宽的楼梯。上面是一间好大的厅子…… 小紫道:怎么了? 楼上好像有人…… 人?程宗扬抬起头,什么人? 不知道……奴婢只是听到好像有人在说话…… 程宗扬与小紫对视一眼,猜测道:不会是潘姊儿吧? 小紫道:是女声吗? 不是。尹馥兰道:是个男声,说话很快,远远的听不清楚。 程宗扬不由一怔,进入这处隐秘空间的,无外乎自己这一帮人和小香瓜、潘姊儿,全加起来也只有自己一个男人。尹馥兰听到的男声只能是陌生人。他既然在说话,至少还有一个人在场,那就是两个陌生人--难道这处太泉古阵的核心区域还有原住民生存? 程宗扬一阵毛骨悚然,本能地握住袖中的珊瑚匕首。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心一横,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 小紫没有说话,只拉住他的手。 程宗扬只好道:那你跟在我后面,如果情形不对,你先走。 小紫点了点头。 程宗扬吸了口气,当先往楼内走去。 里面的楼梯和尹馥兰说的一样很宽,上面铺着鲜红的地毯,看起来十分奢华气派,连光线也带着暧昧的红色。 楼上是一个空旷的大厅,周围放射状辐射出几条走廊。与其他地方不同,这里的大门并不是空无一物,而是闪动着不住变幻的光线,仿佛蒙着一层半透明的琉璃。程宗扬没有留意走廊的布局,他侧耳细听,走廊深处隐约有急促的说话声传来,似乎是一个男人正在生气的说着什么。 程宗扬循声过去,离声音越近,他的表情也越古怪。片刻后,他在一扇房门前停下。光影变幻的门框下掉着一只高脚玻璃杯,那声音便是从杯中传出。 程宗扬看了片刻,然后飞起一脚,往门上闪烁的光线踢去。 由光束组成的大门瞬间洞开,巨大的声浪像潮水一样涌出,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房间里一个男人正抱着电吉他,用几乎撕裂声带的声音吼叫着,飞快的语速让人听不清他说的内容。 突如其来的声响把诸女吓了一跳,连小紫也不由握紧手指。那人似乎没有意识到有人进来,仍在抱着吉他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程宗扬表情越发古怪,他呆看半晌,然后扯下腰包砸了过去。 腰包直接从那男人身体中穿过,落在对面的沙发上。几名女子一怔之下,接着都松了口气,原来只是个影子,可这么维妙维肖的影子,简直可以乱真了。 那个歌手仍在声嘶力竭的吼叫,但已经没有人理会他。房间一角有一个光影组成的屏幕,程宗扬一看--不是一般的眼熟啊!上面图文并茂,全是歌单。他熟练地操作几下,那个男人的身影瞬间消失,刺耳的吼叫声戛然而止,房间安静下来。 第四章 ktv麦霸 诸女都讶异地看着他,目光中充满好奇。程宗扬咳了一声,然后道:这里是ktv。刚才是立体投影。 是幻术吗? ……算是吧。但和幻术应该有点差别…… 程宗扬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不再多说。他在屏幕上随便挑了首曲目,按了下去。房间的光线微微变得黯淡,接着几点莹白的光芒从头顶飘落。 这是……雪花吗? 何漪莲伸手去接,那些莹光从她手心穿过,轻盈地落在地板上。雪片越来越多,在地上浅浅堆了一层,接着激越的乐声响起,震耳欲聋。程宗扬本来以为这是一首抒情的乐曲,没想到乐声一响,心脏几乎都跟着密集的鼓点跳到嘴巴里,赶紧关掉音量。 程宗扬拉着小紫,指着屏幕道:这是点歌的。歌手把自己的音像录下来,随时都可以播放。比影月宗的水镜术可高端多了--这是麦克风。他拿起话筒吼了一嗓子,声振屋宇。 看着小紫脸上浅浅的微笑,程宗扬心下暗叹。死丫头虽然表现得强势无比,终究还是有脆弱的地方。那时她拉住自己的手,自己就知道她的心思--她以为那个男声会是岳鹏举。 自己伤势未愈还要走在最前面,并不是逞强,而是如果真要面对岳鸟人,自己打头阵会更好一些。结果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该死的岳鸟人到现在仍然是个谜团。 程宗扬故作轻松地说道:我给你找个好听的,让你见识一下我麦霸的超级风采……干!怎么都不一样? 歌单上没有一首自己熟悉的,甚至连名词也不太一样。看来太泉古阵只是与六朝的未来有关,与自己熟悉的世界并没有什么关系。两者之所以看起来相似,也许是巧合,也许是智能发展的必然。 小紫只看了一遍,就开始动手操作,不多时,房间的光线开始变幻,在脚下投射出一片碧绿的原野。 真有趣。小紫笑道:我们就把它搬回去好了。 这东西拆下来,绝对没有人能换个地方装好。况且它投出来的只是光线,只能看。如果是实物,我肯定支持你搬走。单纯的影像,你不是已经有摄像机了吗?那个光球能放大,效果也差不多。 对呀,我要把这些都录下来……殷儿丫头,你来。 小紫把摄像机交给朱殷,让她录下房间的影像,自己兴致盎然地翻捡屏幕。 看到死丫头恢复正常,程宗扬松了口气。看看周围并没有花样,不由想起一件要紧的东西,背包! 自从穿越开始,自己的背包就从不离身,但刚才准备把东西挪到腰包里,?里,解下来放在旁边,结果因为楼上有陌生人这个爆炸性的消息,让自己把背包忘在脑后。那里面东西虽然不多,但每一件都是要紧的。 程宗扬拿起腰包,我下去看一眼,你们在这儿玩。 小紫笑道:程头儿,可不要迷路了。 怎么可能?你们在这儿等着,别乱跑。 程宗扬从光束中穿过,房间内的声音立刻被光束隔绝,看来这种光束还有隔音的效果。但这种装置为什么能在隔音的同时,却不会阻拦物体的通过,就不是自己所能理解的了。 程宗扬下了楼,从ktv的侧门回到卖场。还好,自己那只背包好端端放在座椅上,并没有被人拿走--实在是这里根本就找不到外人。 程宗扬拿起背包,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几本徐君房手绘的河图:粗劣的纸张让人担心它随时会变成碎片。 皮夹:自己几乎没有用过,留在身边更多的是纪念意义。也许只有普及了纸钞,它才有用武之地。 琥珀:这是死丫头的作品,用来示警,里面有一滴苏妲己的血,苏妖妇一旦靠近,就会发热,但很久都没用过了。 纸币:在地下金库时,大家每人拿了一张,留作纪念。 还有一只尖尖的鬼牙,这原本是小狐狸的,他拿了多年也没琢磨明白,结识之后,觉得自己总会认识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于是丢给自己。 一个包装严密的布袋……程宗扬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里面是一条亵衣,当日云丹琉和自己打赌,结果把内衣都输了个干净。自己原本打算拿它来羞云大小姐,结果一路奔忙,两人都没见过几次面,这件专门对付云丫头的必杀技也没派上用场。 程宗扬想了想,还是把它拿在身边放心些。云丫头一开始就看自己不顺眼,喊打喊杀也不是一次两次,万一因为云如瑶的事翻脸,说不定还能救自己一命。干脆!程宗扬又从旁边的袋子里挑了几件最性感的内衣一并塞在里面--要对付暴龙脾气的云大小姐,就得来点狠的。 背包里还装着自己给乐明珠拿的巧克力,可惜没等小香瓜吃到,自己就险些被潘姊儿干掉。潘姊儿这块绊脚石,总得想个法子搬开才是。说起来,自己在太泉古阵占着天时地利人和,不如直接把小香瓜拐走私奔。时过境迁,再想找这样的机会可不容易。 程宗扬想着,一边在已经半空的背包里摸索。忽然指尖一硬,触到一个光滑的物体。 程宗扬拿起一看,却是一块墨黑色的琥珀。里面一条银色的小鱼,似乎正在游动。 程宗扬猛地想了起来,这是鱼无夷临死前交给自己的阴阳鱼。还是在晴州的时候,泊陵鱼氏与黑魔海联手,准备对付以潘姊儿为首的光明观堂一行。结果自己和孟老大横插一道,拔掉了黑魔海设在晴州的暗桩,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危急关头,巫嬷嬷突施暗算,打折了鱼无夷的腰椎,逼问阴阳鱼的下落。鱼无夷抵死熬刑,最后只因为自己是黑魔海的仇敌,把阴阳鱼的藏处告诉了自己。可阴阳鱼到自己手中,除了刚开始新鲜琢磨了两天,接着就抛在脑后,忘了个一干二净。 这时拿着阴阳鱼,程宗扬心里一动。当初黑魔海与泊陵鱼氏合作对付光明观堂,可黑魔海为了得到阴阳鱼,不惜对鱼无夷痛下杀手,可见他们与鱼氏合作的目标只在这件阴阳鱼上。 第五章 金莲芳容 鱼无夷临死前反覆交待,无论如何不能让阴阳鱼落在黑魔海手中。那么就意味着黑魔海要对付光明观堂,只需要拿到这只阴阳鱼。那时自己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和光明观堂的人生死相见,根本就没往这方面多想。现在看来,这只阴阳鱼多半隐藏着克制光明观堂的秘密…… 忽然外面传来一声委屈的声音,这里也没有…… 是小香瓜!程宗扬霍然站起身,赶紧又蹲下去--旁边那个可不是潘姊儿!自己这会儿能动用的真气不过两三成,出去还不是送死? 小香瓜眼睛哭得红红的,囔着鼻子道:已经找了两天,还没找到……他身上好多伤,你还下那么重的手…… 自己这个小师妹在燕师叔的庇护下,一直无忧无虑,是宗门人见人爱的开心果,从来都没有哭得这么厉害过。见她那对漂亮的大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潘金莲也不免心软,温言道:既然找不到,他多半不会有事。 怎么不会有事?他自己一个人,也没有人帮他…… 好啦。潘金莲安慰道:师姊帮你找到他,让你给他疗伤,可以吗? 乐明珠抽噎道:好。 那你如果见到他,一定要告诉师姊,好不好? 乐明珠抽了抽鼻子,委屈地点点头。 程宗扬暗叫:你个小笨瓜,潘姊儿让你去疗伤,她干嘛呢?忙着补剑的吧! 乐明珠哭得像小花猫一样,泪眼模糊地抬起脸,看着两边的店铺,好多衣服…… 潘金莲警告道:你已经拿过了,不能再拿了。 乐明珠嘟起嘴,一手指着饮品店内货架上的可乐,我要喝那个。 潘金莲道:这里的水不能喝。 乐明珠跺脚道:我就是要喝!我都喝过了,一点事都没有。我要喝,我要喝! 别吵!潘金莲喝斥一声,然后用帕子帮她擦了擦眼泪,领着乐明珠进了饮品店。 乐明珠踮起脚尖拿了一罐可乐,打开喝了一口,顿时就又掉下泪来。 怎么又哭了? 人家第一次喝到这种水,就是他给的。乐明珠抽抽噎噎地说道:大笨瓜虽然笨笨的,可人很好啊。他要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潘金莲斥道:说什么死啊活啊的? 乐明珠哇的哭了起来,你又凶人家…… 师姊不是凶你…… 你就是凶我……呜呜…… 潘金莲只好认输,柔声道:师姊保证不凶你了,好不好? 我才不信……乐明珠泪眼婆娑,你在山?在山上的时候,大家说说笑笑好开心。可一下山你就戴上面纱,只露出两只眼睛,还凶巴巴地瞪人家…… 潘金莲一手扶着额头,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摘下面纱,朝乐明珠露出一个笑脸,这下好了吗? 乐明珠停住抽泣,接着破涕为笑,师姊,你好漂亮。 潘金莲白了她一眼。 乐明珠歪着脑袋道:师姊,你为什么在外面总要戴着面纱呢?这样漂亮的脸蛋,遮住看不到好可惜。 潘金莲揉了揉她头上的朱狐冠,没好气地说道:小笨瓜。 乐明珠摸着头冠雪白的绒毛,开心地说道:我还以弄丢了呢,幸好师姊帮人家找到。师姊对我最好了…… 程宗扬嘴巴张成圆形,良久才暗暗透了口气。自己和潘姊儿打交道已经不短时候了,还是第一次目睹她的芳容。以前程宗扬也猜想过她面纱下的容貌会是什么模样,是冷若冰霜?还是明艳动人?可这会儿摘下面纱,程宗扬才知道自己原本的猜测有多少离谱。 面纱下那张玉脸娇滴滴的,又甜又媚,樱桃般的小嘴边一边一个酒窝,柔艳的唇角微微翘起,天生便带着三分妩媚的笑意,即使板起脸也没有丝毫威慑力,反而像是故意勾引人一样充满诱惑的风情,让人一看就禁不住心头火起。 以前程宗扬觉得潘姊儿整天戴个面纱,实在有够装的。但一看到她的脸,顿时就理解了。潘姊儿这容貌……活脱脱就是天生的二奶脸啊!原本戴着面纱,那双美目还多少有几分冰冷的意味,这会儿面纱一去,在桃花般的玉脸映衬下,美目中的冰冷立刻融化得一干二净,变得水汪汪的,即使恼怒时瞪着眼,也宛如含情脉脉。 说到底,还是潘姊儿的美态太过别致。自己所见过的绝色中,小紫犹如出匣的美玉,精致绝伦,给人惊艳的感觉;小香瓜是可爱,让人一见就心生爱意;潘姊儿却是一朵娇滴滴的鲜花,嫩得仿佛滴水,美得让人心生邪意,直想搂在怀中又揉又搓,狠狠亵玩一番。 潘姊儿不笑还好一点,此时破颜一笑,娇态横生,连见惯美色的程宗扬都有种看花眼的感觉。他满怀同情地看着潘金莲,潘姊儿这长相,跟冰清玉洁四个字算是彻底无缘了。难怪她要戴着面纱,真要露着这张脸行走江湖,一群一群招蜂引蝶都是轻的。也难怪武大犯醋劲,未婚妻长成这般红颜祸水的模样,换谁都压力巨大。 乐明珠开心了一些,拉着潘金莲道:师姊,你也尝一下吧。味道怪怪的,但是很好喝呢。 潘金莲拿起可乐罐,仔细看了片刻,对这些封在铁罐里的水保持了谨慎的好奇。 这是易拉罐,很薄的。那种方形的更奇怪,外面竟然是纸做的呢,大笨瓜说里面装的是牛奶,但我喝着一点都不像。还有…… 乐明珠叽叽咯咯地说着,忽然看到里面的桌子上放着几只空罐,咦?这里有人来过吗? 潘金莲如水的目光从桌上扫过,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道:也许原来就在这里放的。 这个地方似乎是突然之间被封存在时光里,很多地方都保持着停止时刹那间的状态。乐明珠一点都没有多想,她踮起脚尖,把可乐拿下来抱在怀里,这是给师傅的,这是小木头的……小板凳……小辫子…… 第六章 潘姐闯男厕 潘金莲不动声色地说道:你在这里等师姊,我去里面看一下。 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潘金莲柔声道:你就在这里等着,千万别离开。 乐明珠乖乖道:那好吧。 程宗扬心花怒放,潘姊儿竟然这么知趣,把小香瓜一个人留在这里。等她离开,自己只要打个响指,就能把小香瓜拐走。 潘金莲一边走一边戴上面纱,神态从容地往侧门走来,程宗扬连忙运功吸住身上的衣物,灵巧地一个翻身,无声无息地钻出户外用品店,躲在通往楼梯的后门旁边。只等她走过去,自己就去找小香瓜。 没想到潘金莲在店里转了一圈,又朝后门走来。程宗扬赶紧闪身,风一样掠上楼梯,抢在被她发现之前藏好身形。 等潘金莲也同样踏上楼梯,程宗扬终于知道不对了。她竟然是直接冲着自己来的。贱人啊!程宗扬心里狂骂。如果一开始自己就知道行藏已露,哪里用得着躲躲藏藏?只要喊一声让小香瓜先跑,自己的私奔大计就成功了一半。 谁知道这贱人装得若无其事,其实早已盯准了自己躲藏的位置。现在隔了两道门,再想去喊,未必能来得及了。 程宗扬倒没有多少慌张,潘姊儿修为虽然在自己之上,但自己人多啊!尹馥兰、何漪莲、虞白樱,再加上小紫和自己,五个人对付她一个,潘姊儿再强也未必能讨了好去。她想玩螳螂捕蝉,却想不到后面还有一堆黄雀! 程宗扬心下冷笑,先故意露出一点身形让潘金莲看到,然后慌慌张张往走廊跑去。如果她看清是自己,不再追来,算她明智。她要真是一门心思干掉自己,闯进房间就要她好看!以死丫头的手段,她会落到什么样凄惨的下场,自己都不敢想,一想裆里就硬得跑不动路。 程宗扬踌躇满志地掠入走廊,接着险些哭出来。自己当初进来时只顾听着声音,根本没有留心走廊的布局,出来时倒是没费多少周折,直接就到了楼梯边的吧台。这会儿一看,才发现走廊的结构活活就是个八卦阵,从房间到圆心的吧台很容易,从吧台往周围看,全都是一模一样的房间,所有门上的光束都在不停变幻,根本分不出自己的黄雀们在哪一间…… 程宗扬惊怒交加,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儿跑,就这一愣神的工夫,潘金莲悄然加速,毫不掩饰地朝他掠来。 程宗扬心直沉到谷底,自己伤势未愈,想和潘姊儿分个胜负,纯粹是送死。周围的房间虽多,但琉璃般半透明的光束门不可能完全阻隔视线,而且房间里连个窗户都没有,自己躲进去纯属?纯属自寻死路,潘姊儿堵在门口就瓮中捉鳖了。 程宗扬一边跑一边往两边张望,这些光束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隔音效果极好,当初如果不是卡着一只玻璃杯,那么大的声音都不可能传出来,自己喊人也是白喊。 忽然程宗扬眼睛一亮,旁边一道宽大的房门居然没有变幻的光线,只是从中间分开,门侧各绘着一个人形图案,左边戴着礼帽叼着烟斗,右边留着长发穿着裙子--程宗扬毫不犹豫地闯进左边,潘姊儿再厉害,也不至于硬闯男厕所吧? 但程宗扬很快就知道自己错了,潘金莲闪身掠了进来。一点都不带犹豫的。程宗扬泪流满面,潘姊儿怎么一点常识都没有啊?连男厕所都不认识! 眼看走投无路,程宗扬停步转身,一手拔出珊瑚匕首。那柄雷射刀虽然还在怀里,但凝出刀锋需要耗费全身的真气,有那点时间,潘姊儿都够杀自己七八遍了。 潘仙子!大家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不要欺人太甚! 潘金莲停下脚步,冷冷看了他半晌,你们黑魔海又要做什么勾当? 程宗扬一怔,然后叫道:冤枉啊!我跟黑魔海一点关系都没有! 殇振羽在南荒藏了多年,便以为没有人认得他了吗? 殇振羽是谁?程宗扬一脸茫然,我们队伍里就一个老头,姓朱。猪八戒的朱,你要是想杀他,那可太好了!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赶紧杀!要不然咱们联手做了他也行啊。 潘金莲双目一瞬间光采湛然,像是要把他看透一般,然后慢慢道:你怎么知道殇振羽是个老头? 程宗扬干笑道:我是顺口一说,谁知道殇振羽是什么啊? 潘金莲没有理会他的搪塞之辞,迳直问道:黑魔海这一代的天命侯,是西门还是你? 潘仙子!程宗扬凛然道:要杀便杀,不要往程某头上泼污水!什么天命侯?我听都没听说过。 黑魔海行事素来卑鄙无耻,前有西门狗贼,后有你这小人,潘金莲咬牙道:竟然敢诱骗我小师妹! 别乱说啊!我跟西门大官人拼得你死我活,是人都看着的!谁敢说我们穿一条裤子? 黑魔海巫毒二宗内斗由来已久,你在南荒出现,又与巫宗狗咬狗,与黑魔海毒宗的关系昭然若揭。潘金莲压低声音,你用卑鄙手段给何帮主、尹夫人下了禁制,供你驱使淫乐,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程宗扬只想双手写个冤字让她看看,死丫头,我可是替你背了个大黑锅啊!他心里暗叫不妙,自己和黑魔海毒宗的关系根本洗不干净,也没得洗,实在是明摆着的。也就小香瓜会毫不怀疑地相信自己,潘姊儿肯定不会这么天真--虽然小香瓜的天真才是真相。 潘金莲眉梢缓缓挑起,黑魔海每二十年大祭,将在巫毒二宗之间决出胜者,称为天命之侯。如果能在与光明观堂的对决中获胜,就是无可争议的二宗之长。以修为而论,潘金莲是光明观堂本代无可争议的候选者。黑魔海的局面却扑朔迷离,巫宗在岳鹏举的打击下遭受重创,如今只有一个西门庆崭露头角。而毒宗的传人始终没有消息。如今看来,倒是这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更有嫌疑。虽然还不到双方一决生死的时候,但潘金莲并不介意先除掉这个卑鄙的对手。 第七章 阴阳鱼附身 潘金莲一手按住剑柄,长剑跃然出鞘,却见程宗扬猛地扬手,一团灰色从他手中飞出,雾气般弥漫开来。 潘金莲闪身退后,右手长剑贴在肘下,左手拇指、中指、小指挑起,掐出一个精巧的法诀,玉指间随即闪出一抹柔和的亮光,迎向灰雾。 光明观堂与黑魔海争斗多年,深知毒宗诸般毒药的厉害,她们的净化术便是专门针对黑魔海巫毒二宗的鬼蜮伎俩,克制二宗的毒药和巫术。潘金莲的净化术比李师师高明得多,手中光芒犹如实质,然而那团灰雾却丝毫没有停滞的痕迹,在净化术光芒的照耀下仍在迅速扩散,很快就充塞了面前的整个空间,凝结成一团怪异的固体。 程宗扬心下大定,自己伤势未愈,和潘金莲动手,纯粹是送死。好在自己也不是没有应对的手段,别的不说,自己腰包里还带着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尤其是刚刚得到的蛋屋。这处卫生间比不了下面的大厅,空间再大也有限度,蛋屋胀开之后,胶膜紧贴着墙壁,周围连一道缝隙都没有,潘姊儿就是变成蜜蜂都飞不过来。在程宗扬的印象里,初期的气凝胶强度并不大,但这里是太泉古阵!以太泉古阵的技术水准,把气凝胶做到钢铁的强度也不奇怪。有蛋屋挡在中间,她想杀过来,除非把房子拆掉。 潘姊儿,程宗扬高声道:大家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一点误会,用不着动刀动枪吧?我对乐姑娘的心意,天地可表!你几次三番找我麻烦,以为我脾气很好吗?小心我……干! 就在程宗扬充满信心的时候,脸色突然大变。只听擦的一声轻响,一截剑锋带着寒光从蛋屋灰色的外壳刺出,接着整个蛋屋四分五裂,变成一堆玻璃般的碎片飞溅开来。 潘金莲纤柔的身影白鹤般从碎片间飞出,长剑寒光一闪,直刺程宗扬咽喉。 程宗扬刚树立起来的信心和蛋屋一起破碎,匆忙提起匕首,叮的一声挡住剑锋。犀利的真气使他觉得手臂像被铁锤砸了一记,浑身的经脉都为之一震,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潘金莲毫不留情,长剑一招紧似一招,把程宗扬逼得狼狈不堪。两人的修为本来就有差异,程宗扬重伤之余,招架片刻就支持不住。眼看潘姊儿把自己当成黑魔海余孽,毫不手软,程宗扬顾不上矜持,赶紧抓住死丫头留下的那只琥珀,试图召唤死丫头过来救命。 程宗扬并不知道那块藏着苏妲己血滴的琥珀该怎么用,只全力将残存不多的真气送入其中。真气一吐,他才发现不对,手中并不是那块用来示警的琥珀,而是手感相似的阴阳鱼! 生死关头出现这种失误,实在要命,程宗扬连忙去换,却发现自己的手掌像被阴阳鱼吸住一样无法张开。 从几条阴经注入的真气仿佛被手中的阴阳鱼一口吸干,接着坚硬而光滑的琥珀像游鱼一样钻入掌心,然后游入丹田。 程宗扬只觉丹田像要爆裂一样涨开,无数纷乱的画面在脑海中飞掠而过,旋转着汇成一幅黑白分明的太极图案。一侧是亿万点细小的光芒,宛如璀璨无级的星海,另一侧则是浓重到极点的黑色。 那只阴阳鱼在自己手中时,无论怎么摆布,都只有一条银白色的阳鱼,理论上应该有的阴鱼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一刻,程宗扬突然感觉到那条阴鱼的存在。它像一条遍布着毒素的黑色小鱼,在太极图中游曳着,散发出黑暗的气息。 一股森然的剑气袭来,程宗扬抬手去挡,匕首还未格住剑锋,那条黑色的小鱼蓦然游出,只一闪,便将潘金莲的净化术完全污染,接着消失无踪。 程宗扬眼前金星直冒,身体摇摇欲坠,双脚仿佛踏在颠倒的阴阳两界上,竭力维持着平衡。似乎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有瞬间,视觉才渐渐恢复,当程宗扬睁开眼睛,眼前的情形使他不由自主地张大嘴巴。 碎裂的气凝胶仍保持着坚硬的外观,但毫无重量,有些甚至在空中悬浮,仿佛灰色的碎冰漂浮在水面上。潘金莲屈膝跌坐在地,她双目紧闭,弯长的睫毛纹丝未动,正在极力驱除侵入体内的异状。 潘金莲的灵觉远过常人,程宗扬目光刚落在她身上,她便睁开眼睛,接着握紧剑柄。程宗扬凝神戒备,却发现自己体内本来就不多的真气几乎耗尽,她再来一剑,自己别说挡了,想躲开都难。 潘金莲没有丝毫犹豫,立即一剑刺来,剑至中途,却斜斜垂下,仿佛手腕经不住长剑的重量。这一下程宗扬险些倒了大霉,他本以为这一剑会刺自己胸口,没想到急转直下,直朝自己的命根子去了。幸好潘金莲手上无力,冰凉的剑锋贴着自己的裤裆穿过,差一点让他血溅五步。 看招! 程宗扬暴喝着扔出一件东西,潘金莲抬剑去挡,那东西却在空中划了个圈,像蝙蝠一样飞舞着,自动绕到她腕上,卡的扣住。程宗扬一把拽住手kao,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封住潘金莲的穴道。 潘金莲长剑掉落在地,手臂软软垂下。 程宗扬摸了摸被刺穿的裤子,惊出一身冷汗。这一剑再偏那么一点,自己下半生的幸福就全毁了。 潘金莲的修为被阴阳鱼克制,穴道被封,再无力反抗,程宗扬松了口气,然后随手扯下她的面纱。 白色的面纱下,是一张艳如桃花的娇靥,虽然充满难以置信的表情,但红润的唇角微微翘起,唇旁两只小巧的酒窝甜媚得像蜜汁一样,使她的惊愕看起来也多了几分媚艳的韵致。程宗扬情不自禁地吹了声口哨,虽然已经目睹过潘姊儿的芳容,但这会儿取下面纱,仍然难以想像面纱下的潘姊儿竟然是这幅娇滴滴的模样。 真看不出来啊,光明观堂的鹤羽剑姬,竟然是个又娇又媚的美人儿,这俏生生的风情……啧啧啧啧…… 第八章 金莲受辱 潘金莲俏脸涨红,她原本也是爱说爱笑的性子,直到第一次下山,才知道世人竟都是以貌取人的肤浅之辈,偏偏自己的相貌又是最吃亏的类型。几乎每一个见她的人,都把她当成那种容易勾引的风情女子。不知有多少人来挑逗她,试图上手。即使连她的严辞喝斥,也被人看成装腔作势。潘金莲受尽误解,不得已戴上面纱,平常不苟言笑,对外人更是丝毫不假以辞色,饶是如此,耳边也少不了难听的风言风语。 此时被这个狼子野心的贼人耻笑,潘金莲不禁羞愤交加,喝道:滚开! 只不过她美目含情,樱唇带笑,这声喝斥倒像是娇嗔一样。程宗扬一手摀住胸口,夸张地张大嘴巴,我的天啊,连骂人都这么娇滴滴的……你这是打情骂俏吧? 卑鄙! 这真不算卑鄙,程宗扬一手托起她柔美的下巴,对着她娇滴滴的小嘴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要卑鄙起来,够给你上好几课的…… 唔…… 潘金莲低叫一声,唇瓣被他吻住。潘金莲拚命扭头,一边使劲推开他,一边紧紧咬住牙关。忽然腮旁一酸,牙关不由自主地松开,接着一条舌头霸道地伸进她口腔内。 潘金莲浑身无力,只能软绵绵躺在他臂间,被他亲吻得几乎透不过气来。滚烫的气息喷在自己面孔上,硬硬的胡根磨擦着自己的肌肤,带来令人晕厥的窒息感……忽然舌尖一紧,被他吸住,接着就和他的舌头纠缠在一起。 那块阴阳鱼像是蒸发一样消失无踪,没有留下痕迹。程宗扬庆幸之余,又有些惋惜,这阴阳鱼居然只是一次性用品,维系的时间也不长。话说回来,如果阴阳鱼能反覆使用,光明观堂还不被克制得死死的? 怀中的美人儿口脂生香,香软的小舌含在口中,像要融化一样又软又腻,说不出的柔媚动人。程宗扬一口气亲吻了一盏茶工夫,等他松开嘴,潘金莲已经羞怒欲绝,吃力地娇喘着,湿漉漉的唇瓣被他吻得微微红肿,愈发显得娇艳欲滴。 好个香喷喷的小嘴,果然滋味无穷…… 潘金莲忽然睁大眼睛,你要做什么! 程宗扬一边解着衣服一边道:潘姊儿,大家都是熟人,看在小香瓜和二爷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计较,可你几次三番找我的麻烦,还诬蔑我是黑魔海的人,要杀我灭口--我已经决定了,必须要给你一个难忘的教训! 程宗扬甩下上衣,光着膀子把她抱在臂间,然后用肩膀顶开旁边一扇小门。 ······················································································································································· 外面忽然响起一串笑声,正在挣扎的潘金莲身体顿时僵住。若是被人看到这一幕,自己便是立刻去死,也免不了成为世间的笑柄,让师门蒙受无法洗脱的耻辱。 笑声越来越近,却是一名女子,依稀是青叶教的尹夫人。只听她笑道:小浪蹄子,光着身子还跑这么快。 接着啪的传来一声清脆的肉响。 何漪莲吃痛地说道:回姊姊,莲儿实在是内急了…… 那还跑什么?便在这里好了。 是……哎呀,姊姊…… 尹馥兰笑道:怎么?姊姊亲手给你把,尿不行吗? 何漪莲柔声道:奴婢怕污了姊姊的手。 乖,就这么尿好了。这里正好有镜子,你瞧,看得好清楚呢。 不一会儿,外面响起一股水声。片刻后,何漪莲羞不可抑地小声道:多谢姊姊…… 尹馥兰冷笑一声,声音中媚意尽去,我知道你在背后没少打我的主意,现在可好,你我都被行里当作弃子,成了没有家的孤鸟野狗。 何漪莲低声下气地说道:以往都是奴婢的不是。只要姊姊高兴,奴婢便给姊姊作一辈子的雌奴。 哎哟,何帮主现在倒是想开了。以前整日里装模作样,把自己当成贞妇烈女,如今顾不上那些体面了? 何漪莲苦笑道:眼下能保住性命便是好的。何况姊姊到底是女人,便是辱没……也有限。 你倒算得精明,不过只怕已经忘了谁给你后面开的苞吧? 何漪莲沉默片刻,主子是个心性好的,便是服侍他,我也认了。 尹馥兰冷笑道:心性好有个屁用。 是个有担当的。 哦? 当初在外面,我和主子还素昧平生,遇到阵中的怪物,他想都没想,便过来护住我们。 尹馥兰嘲笑道:说不定他是看中了你的俏模样。 何漪莲自嘲道:有妈妈珠玉在前,我们这些顶多是个烧火丫头罢了。 尹馥兰没有作声,过了会儿道:哪里敢和妈妈相比?你我不过是妈妈房里的丫头,让主子尝个新鲜便是了。 何漪莲柔声道:姊姊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我能有什么吩咐?尹馥兰淡淡道:你我虽然素有怨隙,但如今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广源行的势力,不消说你也知道。只要能有人遮风挡雨,我宁肯陪如今的主子调笑取乐。 谁说不是呢? 你我虽然被下了禁制,但反过来说,我们也就成了妈妈最放心的奴婢。紫妈妈虽然年纪轻轻,却是个有手段的。听说妈妈身边已经有了不少奴婢,便是我们,在里面也不见得出色。 姊姊的意思是…… 将来我们终究要跟着妈妈,眼下就你我算是旧识,你我若不是一条心,到时只有被她们踩在头上的份。 莲儿明白了。何漪莲柔声道:姊姊要拿奴婢立威,尽管做好了。 尹馥兰怔了一下,笑道:难怪这么些年都斗不过你,果然是个聪明的。 第九章 错失香瓜 何漪莲道:已经落到这步田地,你我再要内斗,便是妈妈不理会,也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只是主子那边,姊姊可曾想过? 争宠吗?尹馥兰淡淡道:我是不敢。妈妈虽然不忌讳我们亲近主子,可终究是女子。你我不过是主子的鼎炉,好好奉承主子便是,其他的心思,还是收起来吧。 懂了。何漪莲道:祝姊姊诸事顺心,早日把那几个奴婢收归己用。 小浪蹄子。尹馥兰笑骂一声,忽然侧过脸,哪里的声音? 两女对视一眼,何漪莲道:好像哪里漏水了。 尹馥兰道:已经出来这么久,还是先回去吧。 脚步声渐渐远去,潘金莲紧绷的心头终于放松下来。 ······················································································································································· 看在小香瓜的面子上,这次就饶过你。下次再落到我手上,小心我给你来个先奸后杀!程宗扬松开她双手,然后把外裙扔到她身上,带着战利品满载而归。 潘金莲伏在马桶边,身体微微颤抖。良久,手臂恢复力气,她拿起长剑,往自己颈中抹去。 程宗扬刚出门,就看到一张似笑非笑的俏脸。 大笨瓜。 死丫头,你偷看多久了? 人家才不是偷看呢。小紫摇了摇手中的摄像机,笑道:该看到的都看到了。 干!你不会都录下来了吧? 没有你哦。 那还差不多……哈哈,你看到了吧?潘姊儿那娇滴滴的模样,让人看着就心痒。 程头儿,小紫笑吟吟道:难怪人家都说你只喜欢老女人呢。 程宗扬一听就炸毛了,少胡说! 还说不是?潘仙子那样的美人儿,你都只用了她的嘴巴……小紫眨了眨眼睛,程头儿,你是不是不喜欢处女? 纯属放屁!程宗扬义正辞严地喝斥一句。 连雁儿都推三阻四,信你才怪。 程宗扬叫道:年轻漂亮,干干净净,没人动过的嫩白菜谁不喜欢?但嫩白菜终究还要嫁人的。 小紫眼睛忽闪忽闪,一脸稀奇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把好看的嫩白菜都给收了?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别开玩笑了。我能收几个?十个?二十个?名份呢?地位呢?当小妾?侍姬?还是当通房丫头?我是爽了,可考虑过她的想法吗?那是活人,又不是摆着看的玩具。像石胖子那样随意收用了,然后扔到一边,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哦……小紫恍然道:所以程头儿就去搞别人的女人? 喂喂!不要歪曲我的意思啊!我的意思是,关系到别人一辈子幸福的事,还是慎重一些。 小紫撇了撇嘴,说到底,就是怕担责任。 程宗扬顿时泄了气,不用这么打脸吧? 小紫嘲笑道:大笨瓜,也就是你,才想着要担责任--真是个滥好人。 程宗扬愤然道:滥好人就应该受到歧视吗? 不是啊。小紫挽住他的手臂,笑吟吟道:人家喜欢的,就是你这个滥好人。 听着小紫清脆而轻柔的声音,程宗扬心底涌起一股酸甜的感觉,他按住小紫的手,过了会儿道:我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小紫翘起唇角,那你背着我。 好啊。程宗扬二话不说,把她背在背上,去哪儿? 小紫垂头笑道:逛街。 你打死我吧! 好没用啊,程头儿。 废话!就你们逛街的劲头,我一想肝都是颤的。 嘘--小紫匆忙竖起手指。 两人一起噤声,接着看到潘金莲的身影,她身体似乎刚刚恢复,脚下还有些虚浮,那幅面纱仍戴在脸上,却难掩憔悴。 程宗扬等她走远才低笑道:没开、苞跑得就是快,哈哈,别看潘姊儿穿着外裙似模似样,里面其实是光着的--程宗扬猛然省起一件事,叫道:糟糕!我的小香瓜! 程宗扬一个箭步冲到楼下,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饮品店人去屋空,小香瓜与潘姊儿已经不知去向。 程宗扬满心懊恼,自己已经下决心要把小香瓜拐走,刚才多好机会,结果又失之交臂。好在这座城市并不大,又没有多余的外人,只要耐心些,尽有机会遇见。唯一可惜的,就是阴阳鱼只有一条。 死丫头,你知道阴阳鱼吗? 程宗扬把自己使用阴阳鱼的情形描述了一遍。小紫听得很仔细,过了一会儿道:只有一条鱼。 明明有两条,一条阴鱼,一条阳鱼。 阴阳鱼只有一条阳鱼,被催动时才由阳鱼转为阴鱼。小紫道:阴阳鱼应该是泊陵鱼氏用来辅助施毒的,也许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阴阳鱼能够克制光明观堂的净化术。 光明观堂名头那么大,泊陵鱼氏难道没和她们打过交道? 泊陵鱼氏又不会太一经。 是用太一经催动的缘故?程宗扬皱眉道:剑玉姬怎么知道阴阳鱼能克制光明观堂呢? 黑魔海与光明观堂是世仇,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光明观堂弱点的,也许就是巫宗的人了。 程宗扬遗憾地说道:可惜阴阳鱼就一块,现在已经没有了。 泊陵鱼氏想必会有的。 如果他们也就一块呢? 小紫笑道:程头儿,那你就倒霉了。潘仙子一定会杀了你的。 程宗扬倒是不在乎,连毛都没有了,还敢来杀我?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小紫眼睛一亮,咦?那是鞋子吗? 第十章 白雪公主 程宗扬大步流星绕过那家店面,比衣服鞋帽更有价值的东西多了去了!打死我也不跟你逛鞋店。 瞎说。小紫笑道:明明衣帽鞋帽才是最好的东西。 程宗扬背着小紫,逃难似的跑出这个对女人来说充满诱惑的街区。空旷的街道一片寂静,两人遇到感兴趣的,便去逛一圈,反正这里也没有门禁,任何地方都畅通无阻。这也让程宗扬有些失望,治安这么好,想找到警局和武器,恐怕是不可能了。 ………………………………………………………………………………… ……炉火在炉子里睡着了,烧烤的肉睡在火上,所有的一切都不动了,全都沉沉睡去。荆棘发疯一样生长着,掩盖了整个城堡。就这样过了一百年……给我来一口。程宗扬张大嘴巴。 小紫把吸管递到他嘴边,后来呢? 程宗扬咬住吸管,一口气喝了半罐,然后道:后来一位王子误入森林,见到了睡美人,然后亲吻了她。睡美人醒过来,和王子举行了盛大的婚礼--从此王子和公主就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小紫皱了皱鼻子,好傻的故事。 这是童话。程宗扬不满地表示,死丫头,一点童心都没有。 人家又不是小孩子。 程宗扬停顿了一下,小紫的童年也许在她出生时就结束了吧。 程宗扬左顾右盼,岔开话题,咦?那只小贱狗呢?又跑哪儿去了? 那个小笨瓜,机关开启的时候跳了一下,没有进来。 小紫拨弄着吸管,精致的玉脸在闪烁的灯光下宛如花间的精灵。两人坐在包厢里,面前的玻璃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水和饮料。 这座城市似乎有着不会消竭的能量,虽然已经人去楼空,依然灯火通明,夜色下,迷离而又梦幻。令程宗扬遗憾的是,这座城市没有夜市。街边络绎不绝,令人流连忘返的各色小吃,居然毫无踪影,让他禁不住抱怨,这座刻意模仿旧时代的城市偏偏少了最精华的部分。 在广场另一端,两人找到一间酒吧,程宗扬索性带着小紫体会一下未来的生活方式。小紫只喝饮料,程宗扬则把所有酒都拿来,每种都尝了一遍,意外的是口味居然不错。 周围灯光闪烁,外面熟悉的建筑,使程宗扬仿佛回到了曾经的世界。似乎自己真的和小紫回到了那个曾经令他魂牵梦绕的世界。 程宗扬望着窗外,感叹道:真的太像了。 和你来的地方很像吗? 程宗扬点了点头。 也有这么大吗? 比这里更大。有好几百万人呢。程宗扬道:相比之下,这座城市算小的了。 小紫道:很多人呢。 程宗扬打开一瓶红酒尝了尝,然后道:如果是未来仅存的人类,那就太少了。 哦? 我有一种感觉……程宗扬抬起手,夜色下的城市泛着梦幻般的光彩,仿佛一曲乐章最为辉煌的尾声,这里像是一个回忆的地方。 以太泉古阵的技术水准,完全可以把这座城市做得更先进,更梦幻。但建筑者似乎很怀念那个时代,从超市卖场到家居用品,从便利店到ktv,各种细节都像是在模仿我来的那个世界。 如果仅仅如此,这里只是一个拙劣的复制品。打个比方,就好像我所在的时代要建一座城市来模仿临安,通过历史资料,可以把外观模仿得维妙维肖,甚至更精美。但里面很可能会装上电灯和抽水马桶。 这座城市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它虽然在努力模仿那个时代,但一些不经意中流露出的小科技,远远超过了我所知道的范围。比如能源,我以前怀疑是核能,但现在更怀疑这里用的是一种生物电池,可以在一定条件下维持生长,自动从外界补充能量。还有摄像机,它的立体功能如何实现,我完全无法理解。相比之下,气凝胶都算是我可以理解的科技了。 程宗扬想起被潘金莲斩碎的蛋屋,不禁一阵心痛。这东西坏一个就少一个,买都没地方买去。 为什么要模仿呢? 也许是怀念那个时代吧。程宗扬道:我有一个推想:这里是一个人类避难用的生存区。可能在未来,人类遭遇到无法抵御的自然灾难,于是建造了太泉古阵,躲到地下。之所以模仿那个时代,是为了怀念他们没有受到自然灾害的美好岁月。 在太泉古阵,人类作为主导,占据了最核心的区域。周围是其他种族,比如熊族、蚁族等等。但这些种族都没能躲过最终的灾难。程宗扬道:你注意到了吗?现在的太泉古阵不仅没有人类,也没有其他智能生物,但所有的器具都保存完整。就像是一瞬间所有的智能生物都消失了,只剩下没有生命的物体。 会不会是有很强大的敌人呢? 什么敌人? 极北之地啊,大海深处啊,小紫道:人类没有去过的地方,也许会有很强大的种族呢。 不会。程宗扬道:我们那个时代把地球都找遍了,什么都没有。而且这里没有一点入侵的痕迹,他晃着酒杯,慢慢道:我猜,最终消灭人类的,很可能是一种射线。 射线? 一种肉眼看不到的东西。我之所以这样判断,还有一个原因:雾障。程宗扬道:雾障很可能是一种防卫设备,用来抵御外部射线。我猜测,所谓太泉古阵的诅咒,最初安装在雾障中,是防卫措施的一部分,它的功能是同样产生射线,与致命的射线对冲。可能时间太久,也可能是设备损坏,结果雾障散逸到外面了,那些射线发生器也失散了。 小紫想了一会儿,那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太泉古阵? 程宗扬耸了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 第十一章 恶梦缠身 想到以太泉古阵的科技,也无法摆脱灭亡的结局,程宗扬不禁有些怅然,但现有的线索,根本无法判断太泉古阵是与自己的世界有关,还是与六朝的未来有关,或者与两者都全无关系,完全是另外一个不同的世界。 于是程宗扬很快就打起精神,笑道:无论如何,那些都是很早以前,或者很久以后的事了--即使知道真相,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对我们来说,最要紧的是这里还有多少东西。干!这里居然没有图书馆,难道他们都不读书了吗? 程宗扬灌下了杯烈酒,禁不住打了个呵欠。 困了吗? 程宗扬晃了晃脑袋,折腾一天,此时确实是累了。 那就睡一会儿好了。 程宗扬放下酒杯,然后一头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嘟囔道:死丫头,我们往后老了,走不动了,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别说话…… 小紫柔软的手指在他太阳穴上轻轻揉着。他身体放松下来,不多时,呼吸变得细微而绵长,沉沉睡去。 良久,小紫停下手,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子。然后轻轻帮他除去鞋袜,拉开他的手臂,蜷着身躺在他臂间。 ………………………………………………………………………………… 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自己站在街头,双手插在口袋里,望着夜色下涌动的人流。穿着时尚的男女与自己擦肩而过,他们脸上带着优雅的笑容,轻声说着话,交织的低语仿佛一首悠扬的夜曲,仔细听时,却听不清楚。 这是一座富足而文明的城市,光鲜的男女微笑着,充满了温柔的气息。浓雾状的保护罩完整而又严密,阻挡了外界可能的威胁。周围的卫星城中,居住着他们最忠诚的盟友。无数机械守卫像工蜂一样承担了所有生产、维护、治安和防御的工作,并不停检查每一处安全漏洞。在这个世界中,时光如此宁静,和平仿佛永恒。 程宗扬在街头漫步,心头洋溢着平安与喜乐,这座城市让他感受到一种高尚的力量,仿佛回归到人类的家园,如此熟悉而亲切。 鼻端飘来一丝刺鼻的气息,程宗扬皱起眉头,不由自主地摀住鼻子。然而那股气息更浓了。他张开手,惊愕的发现,那股气息就在自己身上。充满了血腥和死亡的味道。 它们源源不绝地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与周围温馨的气息格格不入。程宗扬发现,自己就像一柄血迹斑斑的长刀,不住滴下污血,在光洁的地面上留下一串凶狞的血痕…… 忽然一阵剧痛袭来,一瞬间冷汗就湿透衣物,程宗扬从睡梦中惊醒,发觉丹田的气轮像失去平衡的陀螺一样摇摇欲坠。他想开口,鲜血却从喉中猛然溢出,刺鼻的血腥腻气呛入气管,令他几乎窒息。 他又一次惊醒过来,吃力地想撑起身体,然而手臂刚一用力,就像腐烂的断肢一样,从肩膀撕开,掉在身下。程宗扬一阵反胃,但很快又松了口气,因为撕裂的肩头没有任何痛感,自己只是在做梦。 程宗扬努力挣扎着,挣脱一个又一个梦境。零乱的梦境纷至沓来,自己时而在高山之巅,时而在大海深处,时而灯红酒绿的席间,时而在血肉横飞的战场,唯一不变的,就是小腹的痛意。 程宗扬大吼着将一头战象劈倒,翻身跃上一头披着金鞍的战狼。一块从投石机上抛出的巨石迎面打来,将他连人带刀砸翻在地。巨石砸在腹上,整个腹腔仿佛被彻底撞碎。 意识陷入黑暗深渊,接着像冲出隧道一样变得光明。无数金灿灿的金铢像海洋一样,映花了每个人的眼睛。一个老人坐在金海中,拿着一具小小的天平,仔细为每一枚金铢称重。自己刚一迈步,便陷在金铢的海洋之中,下半身像被挤碎一样痛楚。他使劲扒开金铢,想从中逃出,却被流动的金铢吞噬。 死丫头! 程宗扬大喝着从梦境中醒来。他喘息着,满是汗水的胸膛不住起伏。月光如水,远处似乎有人低低唱着曲子,旁边的红烛已经烧了一半,一个美艳的女子伏在自己身上,光溜溜的玉体像白蛇一样扭动着,她发丝披在脸上,只露出一角天生带着几许娇媚笑意的红唇,充满旖旎的风情。他抬起手,想拨开她的发丝,却碰倒了红烛。火焰升腾而起,瞬间将床榻烧成火海。 程头儿…… 耳边传来一声低语,一只柔嫩的手掌放在他额头。火焰退去,眼前一片七彩的光束不停闪烁,时明时暗,宛如又一个梦境。 直到看见小紫娇美的面孔,程宗扬才知道自己真的醒了。他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沙哑着喉咙道:我没事…… 小紫拭去他额上的汗水,你不会有事的。 程宗扬吸了口气,怎么回事? 是阴阳鱼。小紫柔声道:它没有消失,而是留在你的生死根里了。 程宗扬敛息凝神,展开内视,只见自己丹田深处那只气轮像是不堪重负一样倾斜过来,生死根犹如阵眼一样嵌在气轮中央,一条银色的鱼状光斑时隐时现,仿佛在气轮的光海中遨游。那些由无数细小光点汇聚而成的光海始终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中,阴阳鱼的出现显然打破了这种平衡。那块光斑游鱼一样吞食着周围的光点,随着它的游动,气轮运转的轨迹不断变幻,就像一只倾斜的碟子,一旦翻倒就会粉碎。 不需要指点,程宗扬就知道怎么做。他像走在悬崖边上一样,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气轮的平衡,将多余的杂气送入身上的鼎炉内。 真气运转数周,自然而然开始流动。程宗扬长长呼了口气,睁开眼睛,这才看到在自己腰间伏着的女子,她左手和左脚,右手和右脚分别铐在一起,两条雪白的大腿贴在程宗扬腰间,银白的长发垂在肩后,那只雪滑的臀部不断起落,白腻的皮肤上布满晶莹的汗珠。 第十二章 阴阳失衡 看着她大腿外侧的蔷薇,程宗扬扯了扯唇角,虞紫薇? 几个丫头都给你用了呢。小紫笑道:程头儿,高不高兴? 想起刚才的连番噩梦,程宗扬心生感慨,叹道:能活着就值得高兴。 小紫道:如果能过得了这一关,说不定还因祸得福。 什么福? 大笨瓜,小紫道:从今往后,那条阴阳鱼就在你身上了。 程宗扬一怔,随即一阵狂喜。阴阳鱼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还有什么能比这种结果更完美?从今往后,光明观堂对自己再没有半点威胁,相反,自己却成为光明观堂活生生的克星。自己想要小香瓜,谁能拦得住?别说潘姊儿,就是明净雪、燕姣然出面,自己也能叫她好看。 别高兴得太早。小紫告诫道:那东西很危险的,一旦阴阳失衡,也许就醒不过来了。 程宗扬瞿然而惊,自己突如其来的困意,一连串的噩梦,都与阴阳鱼有关,可见它对心神的影响。这次幸好身边有小紫,如果自己一个人,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程宗扬叹了口气。 小紫道:不舒服么? 真遗憾啊。 遗憾什么? 程宗扬挺了挺腰,可惜它发作的不是时候。在这里随便都有替代品。如果在外面,就该你自己上了。你说我能不遗憾吗? 小紫白了他一眼,我才不管你呢。 程宗扬叫道:太绝情了吧?如果你受伤,让我牺牲男色,我肯定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不理你了。小紫打了个呵欠,好困……人家要睡了。 刚醒就要睡?陪我说会儿话。 小紫摇了摇手,自去睡觉。程宗扬这才注意到她身后跪着一个女子,银发红唇,雪肤花貌,却是虞白樱。 妈妈忙碌了三个时辰,眼下累得紧了。 三个时辰?程宗扬怔了一下,现在什么时候了? 按外面的时辰算,已经将近卯时。虞白樱道:不过此地昼短夜长,还有一个多时辰才天亮。 卯时是凌晨五点,自己作了一夜的噩梦,死丫头却在自己身边熬了一夜,难怪会这么累。 程宗扬伸手把虞白樱扯到怀里,毫不客气地摩挲着她光滑的**。虞白樱顺从地敞开身体任他抚弄,不多时便被挑逗得娇喘出声。 程宗扬忽然道:给莲儿丫头当了几次女人? 虞白樱脸顿时红了起来,过了会儿小声道:……四五次。 程宗扬道:男人好还是女人好? 虞白樱沉默下来,半晌才道:当然是男人好--但说到底,那些男人只把我们当成泄欲的玩物。反而是在莲儿姊姊身下,我才感觉到自己是个让人怜惜的女人…… 原本我也不甘心的。但命数如此……虞白樱黯然叹道:想来男人都是一般,只有女人才能真正怜惜女人。 看着她迷离的眼神,程宗扬可以断定,她在毫无察觉的情形下,心神已经受到引魂术的影响,在潜意识中认同了自己新的身份和地位。 小紫从幽冥宗学到的诸般法门,其中一种就是通过都卢难旦妖铃吸取魂魄来施展的引魂术。这种手法与瞑寂术完全不同,并不是直接改变被施术者的思维,而是通过潜移默化,对被施术者的某些知觉和思绪进行强化,同时弱化另一部分体验和思维。 比如虞白樱,她身为女子,本能地会对与女性发生亲密关系产生反感,但在引魂术的影响下,这种反感被弱化到最低,**的快感则被强化,使她沉缅于这种羞耻的快感中。从这个角度来讲,受到引魂术影响的思维其实就是被施术者自我意志的一部分,真实得不能再真实。因此引魂术见效虽然缓慢,但被施术者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受过影响,而把自己的转变视为理所当然。甚至不必主人去做,被施术者自己就会找出许多理由,来为自己的转变作出合理的辩解。 程宗扬并不想打破虞白樱新产生的意识。对虞氏姊妹而言,她们如今生活的状态,绝不会比以往那种满怀仇恨的日子更坏。 虞白樱低喘道:薇儿被行淫兽咬伤,幸好妈妈把淫毒压制下来,让她在淫毒发作时陷入昏睡,才支撑到现在。若不是手脚都被铐着,薇儿淫毒发作时,神智尽失,只怕会抓伤自己。 程宗扬小心操纵着气轮,将炼化过的真元纳入丹田。 女子的阴精并不是无有穷尽,像尹、何诸女,一次采补之后,快则半月,迟则一月才能恢复。旦旦而伐,只能竭泽而渔,不仅效果远逊,甚至会伤及身体。正如男女欢好本来是阴阳相济的好事,可有些女子一沾雨露便容光焕发,有些女子频频交欢却会迅速衰老。 因此对于这些奴婢,平常当作鼎炉,用温养的手段双修尚可,若是采补,还是等她们身体恢复才行。如果是仙品鼎炉,五七日便能采补一次。至于最顶级的鼎炉,阴精旋出旋满,滋生不绝,那便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玉品了。当然,等而下之的,沁出的阴精精元寥寥无几,连珍品也算不上,只能充作玩物。 卓美人儿说过,太乙真宗有位擅长房中术的前辈,曾有两位宠姬,一个白皙丰美,艳丽无匹,但阴精稀薄,难当鼎炉,另一个黑肥粗短,却是万中无一的玉品。那位前辈大叹上天不公,多年来耿耿于怀,百般求索,最终无可奈何,还是与后者结为修侣。 程宗扬倒不觉得有必要为了双修委屈自己,有个赏心悦目的鼎炉,起码心情会好一点。丹田的气轮略稳了一些,但仍在失衡的边缘,可惜这四个奴婢自己都已经采补过,短时间内是不能再用了。 真元纳入丹田,偏转的气轮仍然摇摇欲坠。这种状态别说动手,就是逃生也只能靠两条腿的力气。程宗扬无奈地叹了口气,睁开眼睛,只见虞紫薇满含着羞愤和仇恨的目光正瞪着他。 第十三章 仙子失踪 一个翻不了身的奴婢,那点愤恨连朵浪花都算不上,程宗扬毫不在意,只问道:朱仙子呢? ………………………………………………………………………………… 小紫秀眉皱起,半晌才道:没有呢。 怎么了? 感觉不到她的位置。 不可能吧! 几个新收的奴婢自己都用过一遍,就差一个朱殷。作为瑶池宗的奉琼仙子,朱殷的姿色在群美中都算是出类拔萃,而且还是个如假包换的处子。她被收为奴婢,自己正好顺成章地收用了她。没想到她居然失踪了! 自己陷入噩梦的时候,尹馥兰等人接到女主人的召唤,随即赶往酒吧,匆忙中没有人留意朱殷的去向。起初程宗扬以为她在城中迷路,并未在意。这些投身为奴的女子都被小紫收走一魂一魄,只要还活着,就不可能切断与主人的联系,因此也没有放在心上。等小紫醒来一问,才知道她真是失踪了。 不会是死了吧? 小紫摇摇头,她的魂魄没有消散。 会不会是离得太远了? 小紫摇了摇玉瓶,数十里之内圣铃都能生出感应,她跑不了那么远。 难道是出去了?不可能啊。 小紫道:也许是被人制住,六识封闭,圣铃自然也没有反应。 干!程宗扬大骂一声,愤然道:潘姊儿! 这座城市除了自己一行,只有潘姊儿和小香瓜,如果有人制住朱殷,除了潘金莲还能是谁?这贱人实在太过分了,竟然把自己还没来得及开苞的美人儿给劫走了,不知道自己现在很需要一个处女替自己正名吗? 莫非她们两个有什么交情?都被人称为仙子,又都是名门正派出身。 没有。小紫道:我问过殷奴,她只与鹤羽剑姬交过手,素无交情。 程宗扬思索片刻,不管潘姊儿打的什么主意,都不用理她!如果她不想在这里待一辈子,迟早要出来。哼哼,反正钥匙还在我手上。 咦?你什么时候拿到的? 程宗扬坏笑道:给潘姊儿脱衣服的时候找到的。于是就物归原主了。 可惜错啦。小紫道:那枚钥匙是进来时用的,如果出去的话,只要有《河图》便够了。 你怎么知道? 人家已经试过啦。 程宗扬立刻翻了一下腰包,自己一共从徐君房手里买了五本《河图》,一本卖给信永,另外一本进来的时候用过,没有来得及收回,现在手里还有三本。 程宗扬一脸难看地抬起头,潘金莲既然能拿到钥匙进来,那本扔在外面的河图九成九被她拿到,当时不在她身上,也许是被放在另外的地方,比如小香瓜手里。 潘金莲刚吃了那么大一个亏,只要能出去,肯定不会留在这个随时可能撞见自己的城市里。 不能让她把小香瓜带走!程宗扬愤然道:我们现在就走!说不定还能追上潘姊儿。 小紫眨了眨眼睛,然后呢? 程宗扬一滞。就是啊,追上她能怎么办?阴阳鱼如今在自己肚子里,单是维持平衡,自己已经是拿命去拼了。追不上还好说,追上根本就是去送死。 大笨瓜,最好的机会已经被你错过啦。小紫道:反正别人进不来,还是乖乖在这里养伤好了。 程宗扬呼了口气,自己伤势未愈,连自保都成问题,与其出去冒险,不如留在这里养好伤势。在危机四伏的太泉古阵中,这座对外封闭的城市,恐怕是最安全的地方。 一刻钟前。中央广场。 夜色下,高大的拱门像巨人一样矗立着。乐明珠抱着石拱一角,哭丧着小脸道:我不要走,还不知道大笨瓜怎么样了呢…… 潘金莲面沉如水,她戴着面纱,可自己脸上、身上,似乎都沾染着那种令人羞愤作呕的气味,她强压着心底的羞怒,冷冰冰道:放心,他死不了。我再说一遍!放手! 我不要--潘金莲出手如风,点了乐明珠的穴道,把她搂在臂弯,然后回头看着那个披着斗篷的女子。 你修为已失,外面如果有危险,我救不了你。 朱殷用斗篷遮住头发,面孔被遮在阴影中,只露出玫瑰般的红唇。 我知道。朱殷道:我只要离开这里就可以。 潘金莲没有说话,她一进太泉古阵就与朱殷交过手,此时不落井下石就是好的。要救她出去,自己既无这份心思,也没有这份力气。 潘金莲从乐明珠怀里取出一本小册子,一页一页翻开。忽然空气微微一震,拱门下的空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撕开,从拱门透过的灯光宛如一幅嵌满珠宝的幕布,从中撕裂,露出一道幽蓝的缝隙。缝隙旋出旋灭,就像闪电一样一闪而逝,三个人影瞬间消失。 广场上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恢复亘古以来的平静,只有半张发黄的纸页从空中飘落,随风被卷到拱门下的角落里。 ………………………………………………………………………………… 干! 捏着散落的纸页,程宗扬心情懊恼得无以复加。这次与小香瓜错过,不知道又要到哪天才能再相见。最可恨的是潘金莲那贱人,自己现在的状况,一大半都是拜她所赐,何况还拐走了自己的小香瓜和殷奴。 不过事已此至,再懊恼也无济于事。程宗扬只好把外界的事抛到脑后,静下心来,一点一点恢复受损的修为。可惜身边的四只鼎炉都不是上品,即使鼎体最精纯的何漪莲,每次交欢不足一个时辰,真元便耗得七七八八。因此程宗扬只在夜间与四女合体双修,白天则在街上闲逛,探索街市,四处寻找有用的物品。 接连几天逛下来,程宗扬倒是又陆续找到四五家卖场,但馆始终不见踪影。户外用品店似乎只有自己遇到的那一家,倒是有几家很大的玩具店,里面陈列着各种各样的微缩景观,从古典园林,到现代都市,全部仿照实物按比例制成,每一处细节都维妙维肖,精致绝伦。程宗扬看着都有种错觉,似乎那是一个缩小版的真实世界,只是和秘境一样,里面也空无一人。幸好自己身边是小紫,如果小香瓜看到,肯定会惊叫起来,然后整个打包带走。 第十四章 杀人利器 这几天最大的遗憾是找到一间医院,程宗扬凭直觉就知道它所蕴藏的巨大价值,但里面的药品自己一样都不认识,别的东西还能凑合,乱用药品可是会死人的。那些药品都没有纸质的说明书,甚至连药品名称也没有,只在包装上印着二维码,没有扫瞄工具,根本无法识别里面的信息。程宗扬无奈之下,只好拿了几把手术刀和一些不知用途的药物了事。 数日观察下来,程宗扬对这座城市的认知也进一步加深。整个城市以广场为中心圆形排列,从广场辐射出四条大道,将城市分成四个区域。分别是居住区、商业区、服务区和娱乐区。相较于别墅密布的居住区和店铺林立的商业区,这座城市面积最大,最为繁华的区域却是娱乐区。在靠近广场的一座大厦顶楼,程宗扬找到一家他所见过最大的舞厅。单是一座舞池就占据了四层楼的高度,各种各样的灯饰华丽无比。 当时程宗扬在光影组成的虚拟屏幕上一通乱点,舞池中竟然出现了几个皓齿红唇的美人。接着那些立体影像便犹如真人一样扭乳摆臀,解衣露体,跳起了火辣到爆的脱衣舞。让程宗扬禁不住感叹,即使到了世界末日,人类的本性还是一样。太泉古阵的仙人们虽然拥有远超时代的科技,但把大量精力都用在奢靡和享乐上,难怪会灭亡。 这座舞厅位于整个城市的至高点,又靠近城市中心,透过巨大的落地窗,能俯览整个城市,里面各种设施齐全,程宗扬干脆把它定为落脚处。通过电梯到楼下,往周围任何一个方向都十分方便,而且从城市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看到大厦的位置,走得再远也不用担心迷路。 这天傍晚,程宗扬在城市边缘找到一家不起眼的店铺。由于店面太过普通,起初他并没有留意,只是随便往里面看了一眼,却发现里面摆着各种机械工具。程宗扬一阵兴奋,衣服鞋帽虽然也很有技术含量,但和机械工具的科技完全不是一个层面的。 店铺虽然不大,里面各种工具却是琳琅满目,单是扳手就有上百种之多,但对于连螺丝钉都没有的六朝来说,这些工具完全无用。至于螺丝刀更不用看,程宗扬心里一直有种隐约的期待,希望找到传说中的立体打印机。以太泉古阵的科技水准,这种东西应该已经到处都有。可他找来找去,也没有任何相似的物体。 小紫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些工具,忽然拿起一件,这是什么? 程宗扬接过来看了一下。那东西并不大,有些像臂套,可以固定在手腕上,前面有一个把手,顶部是一个平面,中间有一道缝隙。程宗扬套在腕上试了试,感觉并不沉重,接着他握住把手,柄上随即亮起一个红灯。 程宗扬按了一下,手臂蓦然一震,那件物体发出一阵令人骨头都为之发酥的低频噪音,接着顶部的缝隙中猛地弹出一道锯刃,只一下,就把金属柜台切掉半边。程宗扬赶紧按住红灯,抬起手臂,只见柜台的金属边框留下一个整整齐齐的断口,连玻璃都被切掉一角。再看锯齿本身,中间是一串不同大小的齿轮,用复杂的方式组合在一起,齿轮本身极薄,彼此啮合得却极为严密,一眼看去,仿佛一个整体。齿轮周围环绕着一道履带式的齿刃,暗蓝色的刃锋或大或小,或挺或伏,形状和角度都不尽相同,组合起来却有种邪恶的美感,充满嗜血的暴力。 小紫道:锯齿刀吗?看起来好厉害。 程宗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找了这么久,找到的唯一一件能充当攻击性武器的用品,竟然是一支电锯…… 这是让自己化身德州电锯狂魔吗?真不敢想像两军对垒,自己举着一把电锯冲进敌阵--那是来反派角色好吗!自己龙套专用的五虎断门刀已经被人耻笑过无数次,再玩反角专用的电锯,形象可彻底毁了。 程宗扬不甘心地找遍了整个店铺,最后只有失望,不得不把这唯一一支电锯收到包里,一边叮嘱小紫,千万不要对别人说。 为什么? 因为……程宗扬一连咳了几声,含糊道:这种兵器太可怕了。 小紫眨了眨眼睛,真的吗? 喂,你就装作被我骗到好不好? 电锯份量和一般的钢刀差不多,套在臂上用衣袖一遮就看不出痕迹,倒是一件杀人越货的利器。程宗扬下定决心,如果真到不得已的时候,不得不用上这件超时代的兵器,一定要把对手大卸八块,毁尸灭迹,以免自己电锯暴徒的名声传扬出去。 程宗扬收好电锯,还想再找个射钉枪之类的工具,改造一下用来发射暗器,但找遍店铺也没有类似的物品。其他的钳子、扳手之类的工具,虽然质地精良,但都不是要紧东西,也不必费这个力气。 从工具店出来,已经暮色四合。这里白天只有短短四五个时辰,夜晚却长了一倍,不知道是因为城中的居民酷爱过夜生活,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看到小紫有些走神,程宗扬很自觉地说道:我来背你。 不要。你伤势还没好呢。 咦?你看出来了? 小紫撇了撇嘴,连电锯都拿不动,还差点割到手。 喂,是它弹出的太突然了,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嘴上虽然这么说,程宗扬却明白小紫说的是对的。那条阴阳鱼似乎在自己丹田里生了根,想尽办法也没能把它逼出来。另一方面,尹、何、虞氏姊妹鼎炉都不是上品,这些天连续双修,效果不断降低。自己一大半精力都用在平衡阴阳鱼的威胁上,修为恢复极慢。程宗扬算了一下,按现在的进度,想要修为尽复,至少要两个月才行。 潘姊儿太狡猾了,那颗赤阳圣果居然没有随身带着。程宗扬心下遗憾,自己好不容易摆了潘姊儿一道,结果除了给她来了一发**过瘾,什么好处都没捞到,算下来自己吃亏大了。 第十五章 收拾行囊 夜色下,灯光次第亮起,整个城市流光溢彩,美不胜收,让不知真相的外人看来,真的宛如仙境。然而如此繁华的景象,背景却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没有虫鸣,没有鸟啼,更没有人类的喧哗。如此强烈的抬头,令习惯了城市喧闹的程宗扬不禁生出一丝不安,自己就像行走在一座华丽的棺材中,除了永恒的死亡,看不到任何生机和希望。 夜色愈深,心底的不安就越强烈,程宗扬越走越快,最后几乎狂奔起来。他拉着小紫奔入大厦,冲进电梯,按亮顶楼。当电梯门关上,开始向上运行,程宗扬却感觉电梯像是在朝着黑暗的地底世界飞速下坠,头顶的灯光仿佛变得幽暗不定,视野中的一切都似乎变成黑白的剪影,散发着清冷而阴森的感觉。 程宗扬知道这几名女子的鼎炉虽然称得上出色,但终究不是上品,连日来的交欢,阴精已尽,再双修下去,也没什么效果。因此他没让诸女服侍,而是把几只装得满满的背包拿过来,开始整理收获的物品。 这处秘境完全封闭,与外界不通音讯,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一无所知。同样,萧遥逸和武二也不知道自己的下落。程宗扬原本准备养好伤再出去,但现在看来伤势的恢复遥遥无期,自己一行已经失踪了这么久,于情于理都应该先和他们联系上。 这一趟收获不少,最要紧的都放在贴身的腰包里。另外还有两个半人高的登山包。程宗扬先把背包倒空,然后一件一件挑选物品:一条加厚加长风格粗犷的皮带,程宗扬很怀疑有没有人类能带得上,但送给二爷正合适;一件在户外用品店找到的望远镜,算是给小狐狸的礼物。 自己这趟太泉古阵之行,徐君房出力最多,吃的苦头又最大,程宗扬千挑万选,最后找到一只类似电子相册能够存储影像的水晶球。有这样的法宝在手,徐大忽悠以后忽悠起来那可是如虎添翼。另外一堆乱七八糟的药物,是给朱老头留的,这些药物谁都不知道用途,让他头痛好了。 另外程宗扬带走了所有能找到的组合工具和金属打火机,这些物品在野外最有用处,他准备给孟老大、侯二哥,还有吴战威、敖润等人每人一件。可惜没有找到腕表,否则星月湖大营也不用带个闹钟上阵那么搞笑了。程宗扬另外特意挑选了一双合码的运动鞋,准备带给祁远。祁老四为了生意一直奔波劳碌,有双合适的鞋子,能省一半力气。 这只背包里全是实用物品,份量十足,另外一只背包则轻了许多,物品风格也截然不同:一只作工精美会眨眼能跳舞的布偶,是给雁儿的;一串由上百颗明珠串成的华丽项坠,是给卓美人儿的;一条精美异常,与戒指成套,用细链连接的水晶手链、镯子组合,是给凝羽的;一副墨镜--当然是给月霜的。这副墨镜比她那副烟茶水晶磨制的镜片时尚许多,程宗扬一边收拾一边想入非非,月丫头戴着这副墨镜被自己压在身下会是什么模样?还有凝羽,很久不见,不知道她握刀的手戴上这副手链,会不会变得温柔? 程宗扬叹了口气,收起墨镜和手链。看着剩下的物品,脸色变得郑重起来。桌上放着一只两颗心连在一起的饰品盒,里面是一对戒指。质地虽然是普通的白银,但上面分别雕刻着一对栩栩如生的龙凤,轻轻按下,两者的鳞羽就以一秒一丝的频率微微振动,每六十秒形态会出现细微的变化,一小时改变一次,与此同时,龙凤分别会在戒面上旋转,每二十四小时正好一周。程宗扬没敢拆开细看,但可以想像里面精巧的设计。如此精密的做工,别说六朝,就是在自己那个时代也绝无仅有,程宗扬专门带在身上,准备作为向云如瑶求婚的礼物。 自己早已定好行程,离开太泉古阵,第一件事就是去云家磕头赔罪。未出嫁的姑娘莫名其妙就流产了,嫌疑人却矢口否认,可以想像云家几位的怒火。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自己不是,云家几位大爷要打要杀自己都认了,只希望云如瑶能少受一些委屈。 因此程宗扬又煞费苦心,专门选了三件礼物,送给云家三位大爷。云苍峰性喜游历,自己手里的蛋屋绝对是秒杀级的重宝,还好剩下两只,选一只送给云三爷;云栖峰在晋国作官,经常要伏案书写文牍,一只自带电源的便携式台灯正适合他使用;云秀峰是云家的当家人,云家又富甲一方,寻常宝物他见过的肯定比自己多。程宗扬想来想去,最后把一支黑色的笔状物包起来,放在背包深置的侧袋里。这是一支电击器,尺寸和一支笔差不多,威力却是极大。 程宗扬倒是想给云六爷送支手qiang什么的,但整个城市别说攻击性武器,连自卫用的小型器具都没有,这支电击器还是从机械守卫身上拆下来的。虽然云秀峰身边护卫成群,但有件防身的物品,想必他不会推辞。 程宗扬把卖场里的珠宝饰品也挑选作工精巧的带了一些,准备分送给芝娘、兰姑和柳翠烟等人。其他还有一些精巧的小物品,比如颜色鲜艳,质地透明又不会摔碎的塑料杯,本身份量不重,套在一起所占空间也有限,送给张少煌和石超等人倒是不错的礼品。 程宗扬整理好背包,然后把空隙全部塞上巧克力和可乐。这些东西虽然不值钱,但自己有生之年也未必能在六朝生产,只希望它们带出去之后保质期还足够长。 程宗扬把塞满的背包放在推车里--这是他从卖场中拿的,这座城市早就是空城,自己推出去也没人管。 几名女子也各自收拾停当,每人都带了一堆衣服鞋帽。相比之下,小紫最轻松,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拿,连铁箱也是尹馥兰抱着。 第十六章 生机尽绝 城市里的物资实在太多,过于笨重和暂时没有用处的东西全部放弃。既然知道这处封闭空间的存在,自己随时可以进入,其他东西留在这里更安全。程宗扬专门吩咐诸女,不得泄漏这里的任何信息。相对于太泉古阵的其他区域,这座保存完整的人类城市堪称是一座宝藏。程宗扬并不打算把它的存在公布出去,除了它本身的价值,还因为这座城市充满了自己才有的回忆。如果让那些外姓人把物品运出去,不可避免会伴随着各种各样的破坏,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堆废墟。 最后看了这座城市一眼,程宗扬招呼一声,走了!然后领着众人往夜幕下的广场走去。 ………………………………………………………………………………… 撕裂的空间透出无尽的黑色,接着眼前一花,脚下的大理石已经变成落叶堆积的土壤,程宗扬晃了晃发晕的脑袋,对小紫说道:这比坐车可方便多了……干! 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自己只顾着两手扶住推车,又忽略了传送时会出现的偏差,忘了拉小紫的手。 和进入太泉古阵时的随机情况一样,传送中出现的偏差可能都是一种原因,但自己不知道该怎样避免。好在这处传送点的偏差还在可容忍的范围之内,周围巨松遍布,应该在轩辕坟不远的位置。 程宗扬正要大喊一声,看她们是不是在附近,却看到一个蝙蝠般的影子从林中划过。他急忙屏住呼吸,紧盯着那个瘦削的身影。 墨枫林!自己原以为他已经随秦翰离开,没想到还留在此地。 林中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墨师兄!找到了吗? 墨枫林略一颔首。 朱殷大喜过望,太好了!有了赤阳圣果,小妹便能解开这该死的诅咒,恢复修为了。师兄救命之恩,小妹没齿难忘。 别做梦了。墨枫林淡淡道:如果赤阳圣果能解开诅咒,那些外姓人何需困在此地? 朱殷仿佛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望着墨枫林漠然的面孔,片刻后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格格声,却是自己的牙关禁不住颤抖。 墨枫林道:宗门诸位长老苦心栽培,才有你这位三仙子之一的奉琼仙子。谁知你这般无能,竟然中了太泉古阵的诅咒。可惜诸位长老花费的力气就此付诸东流,朱殷师妹,你怎对得起他们的一片苦心? 朱殷低声道:那诅咒无影无形,只能怪小妹运气不好。但赤阳圣果是天下难得的奇物,小妹如果服下,说不定能解除诅咒。 明知不可而为之。墨枫林嗤笑一声,冷冷道:朱殷师妹,这些年你已经用过无数天地奇宝,何必再浪费这颗赤阳圣果? 朱殷咬了咬牙,这颗赤阳圣果原是小妹好不容易得来,知晓师兄来此,便立即告知师兄。 墨枫林沉默片刻,缓缓道:你从小便是这般。若非这颗赤阳圣果被外姓人夺走,你如何肯告诉我?说不定连师门也被你瞒过。 师兄!朱殷泣声道:小妹若留在此地,必死无疑,只求师兄能救我一救……以前都是殷儿不好,不该当众给师兄脸色,让师兄一怒离开宗门。只要能离开此地,殷儿发誓,从今往后便对师兄一心一意…… 墨枫林叹道:你以为我离开宗门是因为你吗?殷儿,你的姿色虽然出众,但我墨枫林从不是那种为美色屈膝的男人。当年我纵然对你有几分兴趣,也不过是想让你在我身下婉转承欢罢了。 朱殷凄声道:只一颗赤阳圣果,你便不肯给我吗? 墨枫林摇摇头,这颗赤阳圣果我还有大用,总比让你白白蹧践了要紧。 朱殷愤然道:那你为什么回来?带着赤阳圣果远走高飞便是,难道是故意来羞辱我的吗? 墨枫林看着她,半晌才道:这颗赤阳圣果不能给你。但若要带你出去,并非难事。 朱殷呆呆看着他,真的吗? 当有六七成把握。 朱殷心头涌起一丝感激,一时间不知道想哭还是想笑,半晌才哽咽道:师兄,殷儿往后一定乖乖听你的话。 墨枫林却不肯承情,便是带你回去,也要听师门发落,与我又有何干? 朱殷破啼为笑,师兄还是原来那样,除了求道,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墨师兄,殷儿要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墨枫林淡淡道:中过诅咒之人,硬闯雾障必死无疑。要带你出去,只需让你生机尽绝便是。 在朱殷惊骇的目光下,墨枫林一掌拍出,朱殷修为已废,根本无法躲闪,娇躯一颤,双眼失去光彩,软软倒在他怀中。 墨枫林挟起朱殷,飞身跃上树梢,脚尖踏到树枝的刹那,他身形忽然一顿,然后向后飞出。 那根树枝轰然一声燃烧起来,接着一团火焰飞出,如同一只手掌劈头朝墨枫林抓去。 墨枫林大袖一展,一团寒雾飞出,扑向火焰。冰火相撞,发出一串细碎的爆裂声。接着墨枫林屈指一弹,一支冰箭疾射而出,在火光中篷的一声溅开。 一个灰扑扑的身影从火光浮现,抬手接住被冰箭击飞的木杖。 墨枫林眼中寒光一闪而逝,原来是焚长老。我瑶池宗与龙宸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知何事劳动焚长老大驾光临? 焚无尘仍戴着兜帽,看不清他的神情,他原本霸道的身影,此时却微微佝偻下来,给人一种委靡不振的感觉,显然在殇振羽手下吃了不小的亏。 留下赤阳圣果。焚无尘嘶哑着喉咙道:老夫放你离开。 原来是为了赤阳圣果。墨枫林冷哼一声,听焚长老的声音,其伤在心肺诸经,焚长老以火为宗,心经受创,不知一身修为还剩下几成? 焚无尘发出几声怪笑,老夫要杀你,用不了一根手指的力气! 第十七章 法术角力 墨枫林嗤笑道:焚长老真要有如此神功,何必用在嘴上? 焚无尘木杖一举,一道火环从墨枫林身侧拔地而起,将他牢牢锁住。墨枫林仰天吐出一团冰雾,盘旋着落下雨滴。火墙一寸一寸降下,忽然又腾空而起,将上方的冰雾一扫而空。 焚无尘兜帽下的双眼蓦然露出火一样的红光,嘶声道:小子敢尔! 怒涨的火环像被人齐根斩断一样失去根基,在空中越升越高,露出下方墨枫林的身形。他右手被萧遥逸扭伤,这时用左手在空中划了一道繁复的符文,当最后一笔落下,一条冰蟒破空而出,带着漫天的冰屑,呼啸着朝焚无尘扑去。 焚无尘一连十余记火焰刀,将冰蟒斩得伤痕累累,接着袍服涨起,两边燃烧的巨松匍匐下来,力士般将冰蟒压在树下。 墨枫林放出冰蟒,便立刻闪身飞出,在林中疾掠。一点火光落在他身前的大树下,火光仿佛被树冠压住,光线越来越黯淡,似乎随时都会熄灭。墨枫林却毫不犹豫地折身掠回。 那棵巨松看似无恙,可树下的温度急剧升高,墨枫林刚刚闪开,火光猛然迸起,整棵巨松一瞬间烧得如火炬一般。 焚无尘七级的修为岂是易与之辈?虽然此时受了重伤,也不是墨枫林能轻易对付的。片刻间,周围的巨松一棵又一棵燃烧起来,将墨枫林团团围住。 墨枫林已经落在下风,可他丝毫不惧,左手五指如飞,流水般施展着各种冰诀,出手强硬之极。 焚无尘狞声道:瑶池宗倒是出了个狠角色。小子,你若能撑过一刻钟,老夫便自断双手! 焚长老,话可别说得太满。墨枫林冷冷道:在下耗尽真元,便立刻吃了这颗赤阳圣果,焚长老觉得墨某还能撑多久? 焚无尘脸色一沉。他被殇振羽一路追杀,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墨枫林真要吞下赤阳圣果重新来过,恐怕眼前的局势当场就要翻盘。 焚无尘忽然木杖一摆,收回火焰,嘶声道:你我无仇无怨,何必拼得两败俱伤?你手中的赤阳圣果,老夫拿东西跟你换! 墨枫林抿住嘴,过了会儿道:琉璃天珠竟然落在焚长老手中,真是出乎在下的意料。 非是琉璃天珠。 既然不是琉璃天珠,那会是什么?难道是长老的离火神杖? 焚无尘森然道:殇振羽的人头--如何? 墨枫林神情一震,然后仰天大笑。 焚无尘嘶声道:此地火光一起,殇老贼一刻钟内必定赶来。只要你把赤阳圣果给我,老夫复原之后,趁其不备,足以将殇贼一举击杀!瑶池宗与殇贼仇深似海,到时你把殇贼的首级送回宗门,必是奇功一件! 墨枫林大为意动,如果真能拿到殇振羽的人头,瑶池宗的宗主之位也不是遥不可及。但赤阳圣果仅此一颗,自己连师妹都不肯给,何况一个外人?秦帅虽然得到一颗赤阳圣果,但他知道,秦帅手中的赤阳圣果只会送回临安缴旨,绝不会私自服用。 没想到的是,他正随秦翰离开太泉古阵,却突然接到朱殷用宗门秘术传来的讯息,声称她得到一颗赤阳圣果,却被外姓人夺走,如今被困在阵中,希望他能夺回赤阳圣果救她脱困。 墨枫林当即潜入栖凤院,院中的外姓人大都进入太泉古阵,他没费多少力气便顺利找到那只刻着宗门标记的玉匣。朱殷的生死,墨枫林并不放在心上,但她终究是宗门三仙子之一,便是为了宗门的颜面,也不能把她扔在阵内。于是墨枫林带着赤阳圣果重返太泉古阵,找到藏在林中的朱殷,却不料会被焚无尘盯上。 殇振羽的人头虽然是宗门最看重的东西,但比起秦帅的伤势,便显得微不足道起来。问题是自己被焚无尘缠住,恐怕真要用掉这颗赤阳圣果才能脱身。这样算来,倒是交给焚无尘,换取殇振羽的人头更合算一些。墨枫林并不怕焚无尘反悔,焚无尘与殇振羽是生死仇敌,便是没有赤阳圣果,也要拚个你死我活。而焚无尘要的只是殇振羽的性命,完全不必为一颗首级毁诺。 墨枫林沉默移时,焚无尘也不催促,只袍袖连摆,将火焰逐一熄灭,表示出足够的诚意。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长啸,犹如一条飞龙滚滚而来,声势惊人。 墨枫林也是果决之辈,心一横,抖手掷出玉匣,拿去! 焚无尘双目精芒大盛,一把接过玉匣,将里面那颗通红的果实一口吞下,随即盘膝炼化。 墨枫林左手一绕,指尖溅出一片冰雾,将自己牢牢守住。 片刻后,焚无尘双目一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接着怒吼着劈手将玉匣砸得粉碎,怪啸道:瑶池宗的小兔崽子!我杀了你! 旁边传来一阵狂笑,程宗扬捧腹道:我就说嘛!朱仙子那颗赤阳圣果早就给了秦大貂璫,哪里又变出来一颗?焚老头,萝卜够辣吧? 墨枫林脸色也变得铁青,他对赤阳圣果并不熟悉,哪里知道那些天杀的外姓人会放一颗假的? 焚无尘被殇振羽追杀多日,好不容易找到一根救命的稻草,却遭此戏弄,心头不由恨意滔天,他只以为是墨枫林捣的鬼,对程宗扬视而不见,发狂般朝墨枫林杀去。 墨枫林不敢迟疑,接连施出数道冰墙,抢在焚无尘布下火网之前带着朱殷掠到崖边,接着飞身跃入海中。焚无尘一身火法,大海正是他天敌,虽然暴怒,也只能止住脚步。接着他转过身,把无穷怒火都洒在那个看笑话的小子身上。 去死吧! 月光下忽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一个精灵般的少女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狗从林中出来。她穿着紫色的衫子,纤美的手掌宛如白玉。那条小狗撒娇般钻在少女怀里,白绒绒的茸毛又细又软,仿佛一只雪团,可爱之极。 第十八章 一决生死 少女一手抚着小狗,脸上带着纯真的笑容,渐行渐近,月光下仿佛一株摇曳的玉兰花。忽然她抓住小狗一条小短腿,抬手一摔。那只小狗就像手榴弹一样,隔着十几丈的距离横飞过来。半空中,那条小狗身形蓦然膨胀,皮毛漆黑如墨,颈侧一左一右分别钻出两只头颅,咆哮着喷出火焰、寒冰和浓雾。 焚无尘盛怒之下,也不禁大吃一惊,急忙举杖一挥,一道火龙飞舞而出。那只魔犬昂起中间的头颅,一口将火龙吞下,连渣都没剩,只从鼻孔中喷出一缕细烟。 焚无尘神情大变,接着身后一声长啸,焚老鬼!滚出来!本侯与你一决生死! 焚无尘立即故技重施,身体化成一团火云飞上半空,片刻后火光燃尽,化为一缕青烟,真身已经消失不见。 一个身影笔直掠来,看到林中两人,却突然一折。朱老头大呼小叫地嚷道:紫丫头!小程子!你们两个天杀的跑哪儿去了!哎哟!这是发财了吧?大爷就知道你们两个有福气!瞧这大包小包的,来来来,大爷替你们背上。 朱老头屁颠屁颠地过来,抢着要替他背包,程宗扬伸腿一跘,朱老头一头扎进推车,半晌没爬起来。 程宗扬扶起他,一迭声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我这一袋子的宝贝,万一碰坏了,你赔得起吗? 朱老头痛心疾首,小程子啊,你可越来越缺德了。 我这不是看到你高兴吗?小狐狸他们呢? 都在等你们呢。紫丫头,你也不扶老头一把。 小紫给了他一个白眼。朱老头瞧着她的眉眼,压低声音道:小程子,你和紫丫头孤男寡女待这么些天,怎么啥都没干呢?不会是年纪轻轻就不行了吧?来来来,大爷这儿有个方子,你拿去试试。 得了吧。你一个练童子功的,跟秦太监说这个还成,跟我瞎扯什么呢? 小程子,你这是狗眼看人低啊! 少废话!赶紧把焚老鬼揪出来是正经的。 朱老头傲然一笑,焚老鬼躲得再深,又哪里能瞒得过我的耳目?给老夫滚出来! 朱老头一掌拍出,远处一块巨石顿时爆开,却没有半点人影。 程宗扬哂道:要是瞒不过你,他也活不到今天了。 这倒不是嘲讽,焚无尘修为虽然略逊殇侯一筹,却极擅长匿踪隐形,否则也不会落尽下风还周旋到今日。 雪雪在林中绕了一个圈子,然后狂奔回来,使劲摇着尾巴。 小紫招了招手,笑道:这里呢。 小紫挟着一柄银亮的小刀,往土中一?中一甩,一只苍老的手掌破土伸出,一把抓住刀身,接着指上溅出一条血线。 程宗扬幸灾乐祸地说道:手术刀都敢接,胆子够肥的。 焚无尘屈指一弹,鲜血飞溅中,瞬间布下一道火网,折身往林外掠去。他像一只灰鸟一样掠过轩辕坟,直奔出口,眨眼便与众人拉开数十丈的距离。 朱老头却丝毫不急,放心,有人守着呢。小程子,你这带的啥……哎哟,这是糖豆吧? 焚无尘没掠出多远,便听到一声长笑,当先一人锦衣华服,手摇折扇,正是小侯爷萧遥逸。旁边则是外姓人中的几名好手,莫如霖负着手,派头十足地跟在后面,看着就像压阵的大将。 那些外姓人虽然被困在苍澜,但都不是弱手,此时高手尽出,焚无尘全盛时也未必能一举破敌,于是干脆避战,又返身往另一个方向逃去。戴松原等人不待吩咐,立即衔尾追去。 小狐狸! 萧遥逸流星般掠来,大笑道:圣人兄!你可让我们一番好找!咦?这是什么?宝贝吗?来来来,我替你背上! 一边去!跟死老头没学半点好的!老徐呢? 只是骨折,还好没有大碍,再静养几日就能动了。 武二呢?程宗扬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不会还当真吧? 可不是嘛。萧遥逸道:外姓人也有几个通医术的,本来莫五安排人开个方子养胎,叫大夫一看,说不像喜脉,结果二爷雷霆震怒,当场就要干掉那个庸医,替世间除害。这下好了,后来谁都说是肯定是喜脉,而且必是男胎,把二爷乐得嘴都合不拢。 你没告诉他这是误会? 萧遥逸一脸索然无辜地说道:我敢吗?我跟你说,武二那货都魔症了,白仙儿要不赶紧生个男娃出来,都对不起他。咦?圣人兄,你怎么……受伤了? 一言难尽。反正是轮到我倒霉了。程宗扬道:趁咱们还没走,赶紧找赤阳圣果吧。 焚无尘被众人紧紧盯住,再加上三头魔犬的嗅觉,连火遁之术也难以施展,他左冲右突,都被人阻截,一翻奔波,最后逃到轩辕坟上。 焚无尘立在那块血红的大石上,胸口不住起伏,从兜帽的阴影下溅出星星点点的火光,斗篷下的身影透出穷途末路的凄凉。 殇老贼!焚无尘嘶声道:几十年了,你还不肯放手? 殇振羽收起嘻笑,我曾在她坟前立誓,无论是谁,一个都不放过。 嘿嘿!焚无尘嘶声笑道:她被人毒杀,没想到这世间会因此多了一个毒门巨擎……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殇振羽,你看了一辈子的星象,还没看透你的命数吗? 焚无尘怪笑道:区区一个女子,怎比得上万里江山?可笑!哈哈!实在太可笑了! 程宗扬不由对朱老头刮目相看,老头,看不出你还很有故事嘛。 殇振羽淡淡道:你若想听,我能跟你讲一百多遍。 焚无尘忽然大吼道:想要杀我!没那么容易!殇老贼!拿命来换!说着猛扑过来。 殇振羽从袖中拔出短剑,然后挺起腰背,花白的头发间像抽丝般不断生出乌黑的新发,从脑后一直垂过肩背,在风中飞舞起来。 第十九章 电锯神威 焚无尘身影忽然鬼魅般一折,接着出现在程宗扬面前。他木杖火光一闪,带出一道烈焰,仿佛燃烧的巨斧,朝程宗扬颈中斩去。虽然已经是穷途末路,但焚无尘眼力尚在,早已看出程宗扬身负重伤,是整个包围圈中最薄弱的一环。他自知今日已无幸理,便是多杀一个也是好的。 萧遥逸离程宗扬最近,当即从戴松原腰间拔出长剑,错身迎上,焚无尘法杖一晃,从他剑下递出尺许,由平斩化为直刺,挑向程宗扬的心口。 萧遥逸沉肩正准备把程宗扬挤开,却听到嗡的一声低响,程宗扬手中已经多了一截把手,接着从他手背后弹出一柄前端呈椭圆形的阔身刀刃,擦的一声,把焚无尘的法杖一截两段,锋芒所及,还带走了他一根手指。 程宗扬手一提,刀刃抬起,只一碰,就将飞出的杖身绞成一团细碎的木屑,动作潇洒之极。在旁看来,似乎焚无尘只举杖与他一触,便带着一篷血雨向后飞出。 萧遥逸瞠目结舌,以他的眼力,也只能看到程宗扬手上的刀刃仿佛是一片虚影,变幻不定。萧遥逸老爹是晋**方大佬,麾下勇士云集。萧遥逸近水楼台先得月,见识极为广博,可以他的见识,锋刃能在刀身上移动的兵器也闻所未闻。 萧遥逸大叫道:这是什么! 程宗扬抬起那柄嚣张的兵器,听说过冷艳锯吗? 当然听过!你这是什么! 电锯。 好兵器!殇振羽赞了一声周围的外姓人已经围拢过来,冀飞熊一声低喝,长斧横劈过来,半空中截住焚无尘。 焚无尘身上摇曳的火焰由虚转实,变得凝炼之极,犹如套着一件暗红色的铠甲。那柄长斧仿佛投入熔炉,一瞬间斧刃就变得通红,接着精木削制的斧柄燃烧起来。冀飞熊连退数步,双手已经被火焰灼伤。 殇振羽翻腕往剑上一拍,剑身雪亮的光泽像被吞噬一样,变得黯淡下来。 焚无尘哂道:殇老贼!你那点微末毒药,又岂能破开老夫的赤焰甲! 强弩之末,也敢夸口。 殇振羽短剑平平刺去,没有半点花巧,焚无尘的赤焰甲却像被水浇熄一样黑了一片,接着一篷血雨从甲下飞溅出来。 焚无尘落回石上,他身上血流如注,面色变得愈发狰狞,接着翻腕将断指的手掌重重拍在石上,暗红色的火甲蓦然鼓起。 退开! 殇振羽挥袖将小紫和程宗扬抛飞,短剑刺向焚无尘胸口。 焚无尘周身火光大盛,火龙、火虎、火豹、火鸦……诸般火兽蜂拥而出,然后猛地碰撞在一起。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接着酷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程宗扬虽然被扔出几十步远,头发还是像被烈火烧到一样卷曲起来,接着喉头一咸,吐出一口鲜血。幸好小紫在旁接住,才没让他一头撞在地上。 与此同时,一股磅礴的死亡气息像潮水一般涌来,蛰伏在丹田中的生死根微微一震,奔涌的死气像是涌入漩涡一样淌入生死根。若是以往,程宗扬对这样雄浑的死气求之不得,可此时突如其来的死气不断冲击着偏转的气轮,局势岌岌可危,他不得不竭力维持着气轮的平衡,以免爆裂。 好在程宗扬对付这种局面也算经验丰富,片刻手忙脚乱之后,渐渐稳住气轮的运转。程宗扬松了口气,正准备将浓郁的死气一扫而空,却发现死气正迅速流散,就像还有一个人与自己抢夺一样。 程宗扬举目看去,只见黑色的海水上,半浮着一个身影。墨枫林一手挟着朱殷,一爪伸出,同样在吸收死气。程宗扬根本不敢用力,墨枫林却全无顾忌,此消彼涨之下,死气流失的速度越来越快。 呯的一声巨响,墨枫林肩头溅出一团血花,他身体一沉,潜入水底。 这边莫如霖拿着一柄巨大的手qiang,从容吹了吹枪口的硝烟,算他走运。 程宗扬几乎惊呆了,这是…… 莫如霖淡淡道:神机没羽箭。 程宗扬道:哪儿来的? 莫如霖咳了一声,小声道:岳帅知道我底子不行,怕我路上出事,专门赐给我一件防身神器。可惜箭矢只有五支,用一支便少一支。 程宗扬大失所望,自己还以为他找到了军火仓库,原来是岳鸟人留下的。 骇人的烈焰渐渐消散,那块赤红的岩石从中间裂开,一半被烧得漆黑,另一半则维持原貌。焚无尘已经形神俱灭,连半根骸骨都没留下。 程宗扬不顾石头还热得烫手,便扑到石上,往裂缝内看去。裂开的石面就像玛瑙一样鲜红,下面却没有任何设备的痕迹,直接就能看到地面。 程宗扬怔了半晌,然后双手握拳,狂叫一声,我干! 程宗扬没想到自己的坏运气不仅没有结束,反而变本加厉,焚无尘临死前一爆不要紧,把进入秘境的门户直接给爆没了。城市里面没有来得及带走的物品,这下全都打了水漂。唯一的收获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人类居住的秘境是在另外一个空间,通过门户进行连接。可以想像,如果太泉古阵各区域的进出入口被破坏,连接的空间就会彻底消失,把地面刨穿都找不到。 程宗扬心情恶劣得无以复加,焚老鬼这一爆歪打正着,拿他一条没救的烂命干掉自己一个还没动过的宝藏。这下可亏大了! 小紫笑道:程头儿,你好幸运呢。 幸运个鸟啊! 如果他早爆一天呢? 程宗扬一怔之下,不由一阵后怕,如果自己还在里面,门户就被爆掉,那等于一辈子都被关在那个密闭空间中。 如果那样……程宗扬凑到她耳边道:我就跟你生一堆娃!没事就打他们屁股玩! 小紫脸上忽然一红,举着怀里的小狗娇嗔道:雪雪,咬他。 雪雪汪地叫了一声,刚竖起尾巴,就被程宗扬用一块巧克力塞住嘴巴。 第二十章 周族撤走 黑沉沉的海面波浪涌起,不断拍打着岸礁,空气中还弥漫着火焰的气息。墨枫林中枪之后便再没有露过头,连带的朱殷也踪影不见。但除了程宗扬对自己还没来得及吃的鲜白菜扼腕叹息,其他众人都心情大好。 莫如霖是东道主,当即让人清理场地,燃起篝火,把带来的酒肉拿出来,款待众人。程宗扬随身也带了几瓶红酒,此时也拿出来让众人品嚐,席面虽然称不上丰盛,但气氛热烈。 交谈中程宗扬才知道,周飞从林中出来,便带着周族人马离开太泉古阵。外姓人隐约听到的风声,据说周少主单枪匹马,干掉了一位藏身在此的大人物,为他不败的神话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萧遥逸道:这位周少主上位的心思太急了吧? 小侯爷说得没错。莫如霖道:他是拿准了我们这些人被困在苍澜,在外面由得他怎么说。 程宗扬道:这几天外面来的人还多吗? 还有一些。莫如霖道:江湖上的消息都是口耳相传,快慢不一。小的估计,这次的事恐怕半年内才会消停。 这就好办了。程宗扬道:只要外面来人,你们就说周少主在太泉古阵干掉的大人物是龙宸的长老焚无尘。单枪匹马干掉一个七级高手,传出去肯定风光。 萧遥逸抚掌笑道:这个好! 程宗扬针对的只是周族背后的势力,至于周飞本人,他丝毫没放在心上。失去器灵,周飞空有着天才的名头,其实就是个五光十色的肥皂泡,吹得再大也是空的。 那些外来者本身就矛盾重重,再加上庞白鸿和严森垒的暗中操弄,接连几场恶斗,各方都损失惨重。周族一开头,各方也陆续离开。信永的娑梵寺是佛门诸寺走得最早的,接着是佛光寺、法音寺。当初在熊谷受伤的惠远和尚也在本门照料下安全北返。 秦翰在两日前离开苍澜,比起那些气势汹汹前来寻仇,结果铩羽而归的各方势力,秦大貂璫运气不坏,总算得到一颗赤阳圣果,不用两手空空回临安缴旨。 程宗扬遗憾地说道:要是秦太监中了诅咒那该多好。 众人都笑了起来,莫如霖道:说到诅咒,倒是有一位不够走运。 谁? 阳钧宗的沈黄经。 程宗扬心头一动,沈道长? 莫如霖点点头。此番太泉古阵之行,以道门诸宗损失最为惨重,幸存者不得不汇合在一处,才能闯出雾障。 沈黄经和朱殷都中了诅咒,未免过于巧合,他们几方同行过一段时间,很可能是在同一地点遭受诅咒。 程宗扬说出自己的猜测,莫如霖立即道:少东家说的是,小的这就让人去问。 程宗扬道:看来咱们的商路要早些打通了,要不然这么多人涌来,单是粮食就是桩大麻烦。 这是外姓人最关心的事,当下都竖起耳朵。莫如霖道:小的已经安排人搬运铁轨。要不了一个月就能备齐。 还有牵引的铁链、装货的车厢和轮子,也要及早准备。 是! 这条铁轨只是走人力推车,有现成的铁轨、铁轮,技术要求并不复杂,难的只是在雾中把它们铺设起来。那些外姓人再着急也帮不上忙。他们被困在此地多年,已经死了心不再想出去。但能多一分援助也是好的。 程宗扬道:我明天就走。一两个月之内,第一支商队就能到苍澜。他拿出一页纸,流利地用英文签了个名,交给莫如霖,这是我的花押。 莫如霖小心翼翼收起纸张,小的明白,少东家。 ………………………………………………………………………………… 夜深人静,众人兴尽而散。程宗扬从背包中拿出最后一瓶红酒,拔出木塞递给萧遥逸。 萧遥逸就着瓶子饮了一口,你明天就走?赤阳圣果不找了吗? 我开玩笑的。赤阳圣果哪儿那么容易遇上。程宗扬道:如果它真是吸取人的精血才长出来,再想结果不知要等到哪一年。 说着程宗扬拿出望远镜递给他,小狐狸,这是给你的。 萧遥逸看了一下,顿时发出一声惊叹,怎么变得这么远! 反了! 萧遥逸反过来一看,立刻闭上嘴。六朝虽然也有单筒望远镜,但和这种高科技设备完全是两码事。不仅有水平线、测高、测距功能,而且还带有红外夜视效果,此时虽然是夜间,从镜中看去却清晰无比。 良久,萧遥逸小心收起望远镜,惊叹道:好东西!哪儿来的? 就在那里。程宗扬指了指旁边的轩辕坟。 萧遥逸还不知道秘境的存在,一听之下,比程宗扬还要心痛百倍。尤其是看到程宗扬带出来的各种物品,心痛指数更是狂飙,恨不得把焚老鬼捞起来,再剁一遍。 程宗扬把一只背包交给他,这些是给孟老大他们,还有长伯的。我暂时不回江州,你替我带过去。 萧遥逸把背包塞到身后当靠垫,那你呢? 我直接去建康。 萧遥逸有些纳闷,那走江州多方便? 我怕来不及。程宗扬道:在夷陵停留一日,安排好事情,我就直赴建康,路上不再停了。 云家的事? 程宗扬点点头。这件事他并没有瞒小狐狸,萧遥逸已经知道自己替他背了个大黑锅。当下萧遥逸坐起身,一脸兴师问罪地说道:圣人兄,我这个黑锅背得太冤了!说吧,准备怎么补偿我? 一支望远镜还不够? 开什么玩笑!我的名声全毁了你知道吗? 得了吧,你在建康什么名声?都臭大街了好不好? 胡说!我小侯爷的名号在建康可是很值几两银子的。况且那是云家哎!你胡搞瞎搞,云家都跟我们翻脸了你知道不知道?为这事孟老大都跟我翻脸了你知道不知道?我现在都被赶出来无家可归了你知道不知道? 第二十一章 传送阵 萧遥逸一通胡搅蛮缠,程宗扬无奈地说道:行了,你说吧,想要什么? 萧遥逸精神大震,圣人兄,那个电锯…… 程宗扬立刻警惕起来,说什么呢!就这一个,全天下也没有第二支。你想都别想! 那东西似乎很厉害啊。 当然厉害!连玻璃都能切开。 圣人兄,你是练刀的,拿个电锯像什么样子? 我乐意!程宗扬道:想从我手里夺走,拿命来换! 圣人兄,这可是你逼我的! 怎么?你还想硬抢? 萧遥逸挽起袖子,然后开口道:龙牙锥! 龙牙锥三个字入耳,程宗扬顿时像被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去。 这就对了嘛!萧遥逸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坏我名声的事我就不说了,谁让你弄丢了我的龙牙锥呢?早点赔我,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死狐狸,你这是安慰我的吗? 我只是提醒你。 萧遥逸一边说,一边飞快地把电锯从他臂上解下来,套在自己腕上,眉飞色舞地说道:这简直就是给我定做的!怎么用的? 程宗扬说了用法,萧遥逸举起电锯冲进林中,只见一棵两人粗的巨松晃了几下,然后轰然倒下,就像被风吹倒那样容易。 萧遥逸提着电锯出来,一张俊脸几乎放出光来,太过瘾了!我去切块石头试试! 小心!别弄坏了! 萧遥逸充耳不闻,一阵风一样往阶下掠去。 朱老头趿着双破鞋,溜溜躂躂过来,拢着手道:小程子啊,你那个糖豆啥的,给大爷尝尝。 程宗扬坐起身,先别说糖豆了,你瞧瞧我这怎么回事?说着伸出手腕。 朱老头很矜持地伸出一根拇指搭在他虎口背面,眉头皱起,然后松开,不知道。老头这辈子都没见过。 程宗扬不满地说道:水平太次了吧? 虽然没见过,但修行之道无非是阴阳相济。你的生死根本来就是变化阴阳的异物,现在又多了一个颠倒阴阳的奇物。变化太多,老头也弄不清爽。不过你放心,朱老头豁达地说道:反正死不了。 程宗扬黑着脸收回手,你这跟没说一样。喂,现在能说了吧?焚老鬼跟你怎么结的仇?你不会跟岳鸟人一样,满地都是仇人吧? 这说来就话长了,想当年……朱老头吧咂吧咂嘴,然后话头一转,紫丫头叫你呢,回头大爷再跟你细讲。 小紫抱着雪雪坐在树下,身边空无一?无一人。 咦?那几个丫头呢?难道都跑了? 我让她们去找一个地方。小紫道:已经找到了。 什么地方? 小紫笑道:让它说好了。 只听啪啪几声脆响,一个机械守卫打着板子就出来了,当哩个当,当哩个当!当哩个当哩个当哩个当!闲言碎语不要讲,表一表咱们滴太泉乡!那太泉深藏在山里,乡里稀奇一箩筐。这边趴着个雁翅鼠,那边卧着个双头狼。里头楼高几十丈,大风一吹乱晃荡啊乱晃荡。当哩个当,当哩个当!当哩个当哩个当哩个当!这些稀奇不算奇,还有一桩更稀奇。里头有个旋风阵,两脚一踩就到他方啊到他方。旋风阵,八面光,一头粗来一头长。当初盘古开天地,斧子劈出太泉乡。三皇五帝来帮忙,万般天地里头藏。东南西北带中央,五行八卦各一方。一头连着那大雪山,一头通向那大海洋。只要找对大门口,一步走出几万里啊几万里。当哩个当,当哩个当!当哩个当哩个当哩个当…… 停停停!程宗扬道:传送阵是吧?在哪里! 机械守卫意犹未尽,打着板子道:在西边,不多远,里头有个黑窟窿。黑窟窿,深又深,里头有堆铁疙瘩。铁疙瘩,沉甸甸,里头有个大圆盘。大圆盘,光又光,里边有个大圆筒。大圆筒,直又直,一头粗来一头长…… 程宗扬扳开机械守卫的头盖,一把掏出罐子。快板声戛然而止。接着一个白胡子老头从罐口爬出来,泣声道:尊敬的主人!我知道错了! 再不闭嘴我就把罐子砸了! 白胡子老头立刻闭上嘴。 程宗扬把罐子往机械守卫头顶一丢,对小紫道:在哪儿? 小紫笑道:跟我来吧。 程宗扬提声道:老头! 朱老头颠颠地过来,啥好事? 你不是见过传送阵吗?一起去看看。 ………………………………………………………………………………… 朱老头围着平台转了一圈,摇头道:没见过,不大一样。 机械守卫刚想开口,被程宗扬一瞪,又连忙闭上嘴。 程宗扬道:太泉古阵的传送阵是以五行分布,一共有五个。一个通向西边的大雪山,一个通向大海? 机械守卫连连点头。 大雪山在西边,东边和南边都有大海,这一个既然在岛上,很可能与海有关,通向东南两个方向。 朱老头大摇其头,北边属水,多半是通向极北之地。 小紫道:也许是中央呢。它的光是黄色的。 平台上有一道金黄色的光柱,颜色正不断加深,似乎正在蓄集能量。 程宗扬道:试试就知道了。我过去看一眼,立刻就回来。 小紫道:大笨瓜,这么喜欢冒险吗?兰儿丫头,你去看一眼就回来。 是。 尹馥兰走进光柱,身影随即消失。一盏茶时间后,尹馥兰的身影重新出现。 那边是在一座大山里。远处能看到炊烟,似乎有村子。时辰应该是清晨,附近好像有条大河,隐约有水声,但听不清楚。尹馥兰道:奴婢以前去过云水,那边的景物和六七月间云水穿过山峡一段很相似。 云水先由北而南,然后由西而东拐了个大弯,流域正处于六朝中间。尹馥兰说的山峡程宗扬也知道,就在广阳与丹阳一段的群山之间,距离建康不过几日的路程。 第二十二章 桃花源梦 程宗扬道:村子有多远? 隔着山,快的话也要两三个时辰。说着尹馥兰犹豫了一下。 小紫道:尽管说好了。 奴婢在那边听到一个很古怪的声音,说的内容也很古怪…… 说的什么? 它说:本次传送剩余时间七分钟。开启标准时间五小时。 七分钟?程宗扬道:赌一把!我去找那个村子,问清楚是什么地方。如果真是广阳,那就发了! 小紫道:我也去。 程宗扬道:老头,你呢? 朱老头咧嘴笑道:这种稀罕,老头可要见识见识。 程宗扬对机械守卫道:你也来。 机械守卫一个虎跃,利落地跳上平台。 那条光柱并不能容纳太多人,小紫对尹、何诸女道:你们在这里守着。 诸女躬身道:是。 程宗扬挽紧小紫的手,这次可别失散了。 小紫一笑,好啊。 四人一同走进光柱,金黄色的光芒一闪而逝,三人已经踪影不见,只剩下机械守卫茫然地留在平台上。 ………………………………………………………………………………… 脑中一阵眩晕,睁开眼,周围已经变成连绵的山林。身边一圈金黄的光芒逐渐消散,一个微弱的电子声道:检测到非传送物品,请立即清理。本次传送结束。开启标准时间:五小时。持续充能中,预计时间:八万七千六百小时……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朱老头道:咋回事? 小紫道:是因为机械守卫吗? 程宗扬道:可能它不允许传送吧。现在传送阵能量耗尽,需要重新充能。八万七千六百小时……我干!十年! 这个时间长得令人绝望。没有人知道究竟出了什么故障,导致传送阵的充能时间大幅延长,但很明显,再使用传送阵回到太泉古阵,暂时已经不用想了。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山中一处平地,平整的岩石依稀有人工的痕迹,但这里不像太泉古阵一样凝固在阳光中,年深日久,早已长满草木,裸露的部分也已经风化变形。 希望咱们不是被传送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程宗扬开着玩笑,心里也有些忐忑。他先看了一下物品,好在腰包和背包都在,最要紧的东西都带了出来,这让他安心不少。 炊烟。小紫抬起手指。 程宗扬远远望去,只见一缕轻烟从山间淡淡升起。至于水声,程宗扬却丝毫没有听到。他知道是自己修为没有恢复的缘故,耳目的敏锐都有下降。 真够远的。程宗扬正在考虑怎么走,却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呵欠。 小紫道:好困。人家要睡一觉。 朱老头吹胡子瞪眼地说道:年纪轻轻,一点苦都不肯吃!这光天白日的,睡啥觉呢? 喂,刚才在那边还是半夜好不好?程宗扬抱怨道:穿越到这年头居然还要倒时差,说出去都没人信。老头,你睡不睡? 朱老头硬朗地说道:大爷可没你们那么娇气。 那正好。 程宗扬找了个避风的凹处,拿出蛋屋,蛋壳卡的分开,眨眼间一个灰色的圆形物体便出现在空地上。它表面的颜色不断变化,不多时凝固下来,却是映射着外界的色彩,仿佛与周围的景物融为一体。 程宗扬拉开拉链,把小紫抱进去。朱老头张大嘴巴,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拍墙打壁地惨叫道:小程子!这是啥东西啊! 房门重新拉开,程宗扬拎着雪雪的耳朵把它扔出来,对朱老头道:帐篷,没见过?然后关上门。 啥帐篷啊! 带着密封装置的房门拉紧,朱老头的惨叫声立刻消失。屋内与外界隔绝,自成天地。小紫依在窗口,望着外面的景色,笑道:真好玩。 屋内的面积超过二十平方,地板凸起的部位形成桌椅和床榻,摸上去微微有些弹性,能感觉到质地极薄,但十分坚固。 程宗扬倒在床上,然后张开双臂,过来让我抱抱! 大笨瓜。小紫偎依在他臂间,闭上睡觉。 程宗扬叹了口气,在太泉古阵待得久了,感觉就像掉在陷阱里面一样,直想出来。可现在出来了,我又开始想念那里。 有什么好想的? 你不知道。那就像在外飘泊很多年,突然回到故乡。里面一景一物都那么熟悉,可仔细看时,又那么陌生。时空变化,物是人非,孤独得让人害怕…… 小紫道:人多一点,就不孤独了。 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好主意啊!等我有足够的钱,干脆把太泉古阵占下来,重建一遍!到时候我们两个住一幢楼,你那些奴婢每人一个房间。再往里面移民一两万人,让他们也享受仙人的生活。里面地方那么大,说不定还有田地可以开垦,种植粮食。等人烟兴旺起来,说不定真能恢复太泉古阵原来的模样。 程宗扬越想越兴奋。太泉古阵既然是人类的避难所,肯定拥有人类生存所需要的一切资源。只不过太泉古阵曾经的文明已经完全失落,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开发利用,更不敢在里面定居。如果自己有足够的人手,先从一个区域开始,清除里面变异的怪兽,平整土地,把保存完整的城市重新利用起来,那会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一个独立于六朝之外的王国,自给自足的桃花源! 徐君房口中的鬼谷先生多半也是这样想的,可惜他一个人的力量太过微薄,穷一生之力也未能把太泉古阵利用起来。自己呢?能做到什么? 程宗扬脑子飞快地转着,自己可以把外姓人编成队伍,从入口开始,一层一层清除阵内存在的各种威胁。同时从外界源源不断运来各种物资,甚至星月湖大营的军队,共同开发。一块区域清理完毕,就可以送来移民,先从一百户开始,逐步扩张。太泉古阵各种设施都是现成的,只要能顺利使用,开发速度会快得惊人。也许不用十年,就可以容纳几万人。但这一切都需要庞大的资金支持。 第二十三章 人皮沙发 程宗扬心里充满斗志,赚钱的念头从来没有这样强烈过。他一觉醒来,立刻叫上朱老头,醒醒!醒醒!还睡呢?快走!运气好还能赶上吃晚饭! 程宗扬收起蛋屋,收进腰包,然后背上登山包,当先领路,往炊烟升起的方向走去。 ……你手下也有不少人,都窝在南荒那种地方,都快发霉了。怎么样?跟我一块干吧!不出一年,就能在里面立足。太泉古阵你也去过,其实是一块风水宝地。里面现成的房子、田地,养活几万人没一点问题。 程宗扬大肆兜售着自己的计划,朱老头听得迷迷糊糊,只嗯嗯啊啊应着声。 俗话说占地为王。南荒湿气太大,哪里比得上太泉古阵?而且太泉古阵比南荒更安全,外面有雾障挡着。你的仇家再多,想进来也不容易。即使能进来,太泉古阵也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单是一座奈何桥,只要几百名好手守着,人马再多也攻不进来。怎么样?你要觉得合适,我就把第四层整个给你,你想怎么折腾都行。 哦,哦。朱老头频频点点头。 三人在山间走着,脚下是一条樵夫打柴的小路,再翻过一座山,就到了那处村庄。 程宗扬感叹道:就这点路足足走了两个时辰,如果在太泉古阵,咱们开着车,顶多二十分钟就到了。而且轻轻松松坐着,不用半点力气。那座椅虽然大了点儿,可坐起来真舒服…… 朱老头嘿嘿一笑,可不是嘛。那么好的人皮,老头还是头一次见呢。 程宗扬脚下一顿,半晌才慢慢转过身,你在开玩笑? 朱老头脸上的嘻笑消失了,眼中露出一丝悲悯的眼神,缓缓道:不单是车内的座椅,里面的沙发、灯罩也是上好的人皮。 程宗扬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接着猛地扭头,死丫头! 小紫抱着雪雪,柔声道:我不怕。你若想住在那里,人家陪着你就是。 程宗扬只觉得气血上涌,两边的太阳穴霍霍跳动,人类才是太泉古阵的主宰,最核心的区域绝对是人类的,我肯定不会认错。 最中间的也许是囚笼。小紫轻声道:那些雾障可能是保护人类的,也可能是防止人类逃跑。所以中了诅咒的人都无法穿过雾障。 程宗扬过了会儿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进入秘境我才知道,人类住的地方居然在轩辕坟下面。还有那间饮品店,我打开看过,纸盒里面装的是人奶。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程宗扬只觉浑身血脉都几乎冻结。他有些眩晕地闭上眼睛,原本对现代生活的向往瞬间倒塌。人类并不是太泉古阵的主人,而是被豢养在囚笼里的家畜。那里不是人类的避难所,而是人类的坟墓。 他突然省悟过来,像被毒蛇咬中一样,把背包、腰包……一切和太泉古阵有关东西统统扔开。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程宗扬拚命对自己说。 对人类城市的刻意模仿……一座没有门的城市……像展览品一样供人观赏的生活……没有任何武器……出奇多的女装和情趣商店……巨大的娱乐区……没有书籍和知识……放在床边的医药箱…… 不可能!我们为什么会在这儿?程宗扬道:如果那是真的,我应该看到一个被野兽统治的六朝! 小紫轻轻按住他的手,也许它本来就不属于这里,而是另外一个和我们不相关世界。 程宗扬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然后抬起头,殇侯爷,你早就知道了吗? 殇振羽道:我不敢确定。但我知道,岳贼有一天突然掘地三尺,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程宗扬明知道那个答案会让自己无法接受,但仍然忍不住问道:他挖到了什么? 你见过的。就是魔墟那个土坑。殇振羽道:坑里埋着一个封在玻璃中的沙盘。里面都是一些小人,支离破碎,就像被弄坏扔掉的玩具一样。而且染有剧毒。 小人? 南荒异族虽多,也未有这般小人。老夫仔细看过几具尸骸,那些小人原本是活人,之所以变小,当是被人用异术故意为之。 程宗扬道:是不是做成庄园一样的沙盘? 殇振羽点了点头。 程宗扬终于知道自己见到的玩具屋是什么。那些不是玩具,而是住着活生生的人,而她们又确实是出售的玩具--一些被刻意改造过的人类。那些玩具屋其实是秘境都市的微缩翻版。或者说,整座秘境都市都是放大的玩具屋。 他身体颤抖起来。小紫搂住他的腰身,把脸贴在他胸前,柔声说道:我不怕。你也不怕。程头儿,她们是什么,都和我们没关系,无论如何,它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良久,程宗扬镇定下来,他低声道:那些人可真够惨的。 程头儿,你错了。小紫道:其实她们比我们更开心。因为我在影像里看到,她们的笑容都很真实,程宗扬怔了半晌,叹道:你说得对。幸福感与生活状况没有关系。富有的人也许从来没有开心过,我们觉得凄惨的人也许有更多幸福。 程宗扬捡起背包,背在身上,无论那里有什么,反正已经不存在了,是好是坏,都和我们没有关系。过好眼前才是正经的! 小紫眨了眨眼睛,程头儿,你还要住在那里吗? 打死我这辈子也绝不再去!程宗扬发誓道:就算它装着整个世界最珍贵的宝物,我也不沾半点!干!我要赚够六朝最多的钱,把苍澜的巨石阵堆满火药,把它全给炸了! 那里面的东西呢? 我是个实用主义者。能用的当然带走,剩下的让它们全部消失!程宗扬对小紫道:从现在起,你把它彻底忘掉!就当它从来没有发生过。 小紫笑道:人家已经忘掉了。 朱老头道:炸吧炸吧,炸了干净。 程宗扬打起精神,一边在山路上飞掠,一边道:你知道我在六朝最奇怪的是什么吗?我最奇怪的就是六朝为什么没有发展科技,却出现修炼这种原本不可想像的事情。我现在似乎有点明白了--再强大的科技也是外力,反而因为科技的发展,让身体一直处于最适宜最安全的条件下,既没有竞争,也没有天敌。科技上每多一层安全保障,**就多一分脆弱。 可以想像,如果人类诞生之初,就有完善的科技保障,所有的疾病都被科技隔绝,似乎是天堂一样的生活,可没有与病毒抗衡所出现的免疫力,一旦失去科技,一场感冒就能致命。以后世的眼光看,没有经过自然淘汰的人类都是天生的残疾者,充满各种致命的基因。从这个角度讲,科技在保障人类安全的同时,却让人类停止自然进化。 修炼看似只是个体行为,远不如科技对人类的好处,但其实是在促进人类作为生物体的整体进化。不需要科技支撑,而是靠自身强大的种族,才是真正的强悍。 程头儿,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人类进化的方向。程宗扬道:人类有种潜意识,认为自己是正常的,所以就是完美的,并努力保持这种正常。换个角度来想,这实在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明明人类的身体并不完美。我们只想着用科技实现星际航行,为什么不走另外一个方向,通过肉身实现星际航行呢?这不是出于伦理道德或者是否有可能性。而是人类那种莫名的自以为完美的骄傲心态。人类以前是猴子,难道猴子是完美的吗?地球上生物可以实现的,人类为什么不能实现呢?我们完全可以进化到比豹子跑得更快,比鲸潜得更深,这总比移民外星更现实吧?毕竟是在地球上!同样是属于地球物种!相似性远比其他星系更大! 程头儿,人家听不懂,不过能听出来你好多牢骚啊。 程宗扬吐了口浊气,我承认,我是受刺激了。干!不管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现在认为,这个世界才是人类的方向和希望。让用科技杜绝进化的家伙都去死吧! 程宗扬怒吼道。即使那些被当作家畜豢养的人类再幸福,也不是自己向往的世界。他只有一个念头:把太泉古阵的一切统统忘掉。 第一章 博戏少年 虽然避开了正午的酷暑,但阳光依然炎热。程宗扬拔刀砍断一丛荆条,扯下来扔到一边,然後直起腰。 连绵的群山一眼望不到边际,那种辽阔的气势使他胸口满满地仿佛有一股气激荡着,直想长啸出来。从南荒到苍澜,程宗扬也见过不少山,但眼前的大山与他以前见过的截然不同。巨大的山体气势雄浑粗犷,坚硬的山脊犹如刀锋,裸露出大片大片的岩石。山谷像用斧子劈开,深邃而辽阔。山上石多树少,植被大多聚集在山谷中,树木虽然远不及南荒浓密,但高大挺拔,一棵棵直刺蓝天,远远看去,仿佛要将整座山谷填平。 朱老头拢着手,老气横秋地说道:“小程子,没见过吧?年轻人,阅历少。那儿像大爷,走南闯北,走过的桥比你走过路都多!” 程宗扬道:“听你的意思,你知道这是什么山了?” “那还用说!”朱老头指手划脚地说道:“大爷一眼就瞧出来——这是北边的大山!你瞧瞧这山……啧啧!那个大……不是唐国就是汉国,要不就是秦国!让大爷说,咱们这是到雲水北边来了,板上钉钉!绝对没错!” 程宗扬黑着脸道:“总共六朝你就说了三个,敢不敢说得再宽点儿?” 朱老头赔着笑脸道:“小程子,你别急啊。下边就有村子,过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身後传来一阵狗吠,一条小狗像鱼雷一样从荆棘间钻出来,它尾巴竖得高高的,白绒绒的皮毛上挂满苍耳和棘刺,兴奋地跳着,试图钻到女主人怀里。小紫叉起腰,娇叱道:“髒死了!不许你过来!” 雪雪耷拉着尾巴打了个滚,四脚朝天躺在山路上,肚皮飞快地鼓动着,一边吐出红红的舌头,呼呼地喘着气,一边扭过头委屈地看着女主人。 “小贱狗,好狗不挡路知不知道?”程宗扬拎起小贱狗的耳朵,把它扔到朱老头背上。 朱老头却没顾上理会,他伸长脖子,使劲抽着鼻子,嘴里道:“赶上了!咱们算是赶上了!村里正燉肉呢……哎哟!还是鸡……” “老头儿,你这鼻子比狗都灵啊,隔着一道山梁都能闻出来?” “走着!走着!赶紧的!”朱老头急吼吼道:“再晚可就剩汤了!” 朱老头两脚生风,一路烟尘往山下赶去。 有朱老头心急火燎的在前领路,三人在夕阳落山前终于赶到山脚。水声轰鸣间,一条大河从山岩间奔出,河道内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岩石,湍急的河水在礁石上溅起雪白的浪花。河流被大山阻挡,在山脚转了个弯,下游水势陡然变缓,在岸旁冲出一片乱石滩,那处村落就位于河边。村边筑着条堤坝,虽然不高,却有两丈多宽,看上去极为牢固。 程宗扬原以为这里只是个小山村,走近才发现里面人声鼎沸,骡马成群。如果不是只有十几间夯土为墙,茅草为顶的草房,简直就是一个热闹的小镇。 “紧赶慢赶终于到了,今晚可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张老哥,你也来了!” “这位郑兄,是富平侯家的……” “这位姓杨,四知堂杨家……” “幸会幸会……” 村里乱哄哄的,不断有人寒喧问好,喧闹声中,一个尖锐的声音分外高亢,“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一个瘦骨伶仃的少年蹲在地上,袖子卷得老高,一手按着扣在桌上的陶碗,口沫横飞地叫道:“是龙是蛇,一把见分晓!” 桌边围着一群剽勇的少年,其中一个豪气干雲地说道:“我来!押大!”说着甩出一隻钱袋,几十枚银铢顿时滚了出来。 “好咧!”那少年揭开陶碗,脸色顿时变得十二分难看,破口大骂一声,掐着手腕恨声道:“这臭手!活活该剁了!” “义兄弟好手段!”周围的少年一片欢呼,仿佛打了胜仗一样。 程宗扬瞧着那瘦子有点眼熟,不由多看了几眼。那些人博戏是一枚骰子赌大小,一翻两瞪眼,最简单不过,不一会儿就连赌几把。那瘦子小赢几把,又输了一把大的,又是一番捶胸顿足。那些少年兴致愈发高亢,程宗扬却是旁观者清,那瘦子虽然有输有赢,却是赢多输少。只不过他赢得十分小心,刚赢把大的,又输把更大的,让那些少年以为自己手气正旺,兴致更高。就这样来来去去半晌赢了十几枚银铢,算了不显山不露水地小赚一笔。 瘦小子又输了一把,正呲牙咧嘴,外面忽然闯进来一人,扯着嗓子道:“高智商!不吃饭了你!再赌!小心你的腿!” 瘦子赶紧从板凳上跳下来,苦着脸道:“冯哥,我这会儿正输着呢,你先歇歇喘口气,我再来一把,捞点本……” “还捞本呢!给我走!”那人揪着小瘦子的耳朵把他扯了出去。 周围的少年一片哄笑,笑声中并没有多少恶意,倒觉得这小子虽然赌技不怎么样,但为人甚是光棍,与众人气味相投。 程宗扬目瞪口呆,虽然他觉得那个被冯源叫走的小瘦子有点眼熟,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瘦子会是那个胖得吹皮球一样的高衙内。当初自己见那小子被高俅宠得不成样,索性一脚把他踢出临安,让他出来吃苦,可没想到他会苦成这样,整个人都瘦脱形了,活活是变了一个人,要敢让护犊子的高俅看见,只怕生吃了自己的心都有。 高智商和冯源拉拉扯扯走到没人的地方,冯源顿足道:“我的小爷!你就幹点正事吧!我刚转个身,你就溜出来赌钱。” 高智商从袖里摸出钱枚,嘻皮笑脸地说道:“冯哥,这是孝敬您的。” 冯源头摇得泼浪鼓似的,“我不要。” “冯哥,这钱可是自己挣的,一不偷二不抢,乾净着呢。” “你啊,有钱自己买点吃的。看你瘦的……”冯源又嘱咐道:“千万别让哈爷看见啊。” 第二章 相聚汉国 後面一声低咳,一个高大而苍老的兽蛮老者从茅屋中出来,乾巴巴道:“饭钱。” 高智商赶紧掏出银铢,哈米蚩接过来,慢吞吞道:“不许吃肉。” 高智商跟棍子一样站得笔直,“哈大叔,你放心!我连汤都不喝!全素!敢吃一口肉——”他拉起衣裳,在自己大腿上比划着道:“你就把我腿打断!从这儿!” 背後有人笑道:“你再比高点儿,都到腰上了。” 冯源怔了一下,然後难以置信地叫道:“程头儿!你……你怎么在这里!” 高智商“嗖”地转过身,一脸惊喜交加,“师傅!” 程宗扬朝哈迷蚩笑道:“哈大叔,辛苦了。这小子没给你找事吧?” 哈迷蚩乾瘦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说道:“闹两天就安分了。一路上牵马劈柴,还算听话。” 冯源忍笑道:“衙内头两天满地打滚,嚷着要回家,哈爷给他灌了碗泻药,活活拉了几天稀,这才老实了。” 听到自己的糗态,高智商倒是蛮不在乎,涎着脸道:“那泻药甜丝丝的,喝了一碗还想再来一碗。师傅你不知道,徒儿那几天拉得全是油啊!白花花肥嘟嘟的,要敢上秤,起码十好几斤,足够山里人炒俩月菜的。” “我幹……小子,你还能再恶心一点吗?” 说话间,一条兽蛮大汉从茅屋中钻出来,庞大的身形险些把门框挤碎,他脸上的青斑跳动着,露出一个狰狞可怖的笑容,粗着喉咙叫道:“官人!” 程宗扬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吼了一声,“闭嘴!”赶紧道:“老兽,你在屋里幹嘛呢?” 青面兽老老实实道:“看鸡。”说着一指高衙内,“免得他偷吃。” 朱老头攥着个破碗挤过来,两眼冒火地说道:“原来是自己家的?我说这么香呢!来来!大爷先尝尝咸淡……” 他倒是不见外,拿起勺子就去盛汤。忽然青面兽炸雷似的一声大吼,却是朱老头那一勺子下去得狠了点,直接把一整隻鸡都捞了出来。 “哇呀呀!你给我放下!” “我瞧瞧熟了没有……” “放手哇!” 两人在屋里挣得山响,程宗扬扭头道:“咱们多久没吃肉了?” 小紫笑道:“好像有几天了。” 冯源道:“程头儿,你们这一路怎么了?把朱大爷急成这样?” “那老头儿属黄鼠狼的。”程宗扬掏出钱铢,“再去买两隻鸡。” 冯源摇手道:“不成不成,这地方没卖东西的,有钱都花不出去。这还是路上刚逮的野鸡。” “连卖鸡的都没有?这不是个镇子吗?” “这是邳家家奴住的山棚,平常都没人。”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怎么在这里?” “首阳山啊。程头儿,不是你让我们来看……”冯源压低声音,“那个生意的吗?” 程宗扬想了起来,“首阳山?汉国的?” 冯源小心道:“程头儿,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听人说你去南边了,怎么到这里来了?” 程宗扬心里乱纷纷的,一时没有开口。居然是首阳山?剑玉姬曾说雲如瑶被送到首阳山下的舞都城,但那婆娘的话能信一成都太多了,所以他决定还是亲自赶往建康,先面见雲家几位当家的大爷,叩头认错,再提求亲的事。不过剑玉姬说的首阳山他也没敢真扔到一边,借着石超提到的铜矿生意,先把冯源、高智商扔过来打探门路,又把敖润调来与他们会合,只是没想到太泉古阵的传送门恰好会在此地。 程宗扬定下心来,“我去了一趟太泉古阵——详细的你就别问了,先说说你们的经历。” “成!”冯源打开话匣,从离开临安说起,滔滔不绝一直说到进山。当初程宗扬吩咐过不让高智商骑马,好好磨练这小子一番,结果众人的行路都是以高智商的脚程为标准,开始半个月可以说惨不忍睹,一天走不出十里路,程宗扬都从苍澜绕一圈回来,他们这才刚到首阳山没几日。 铜矿的事他们打听过,据说官府正跟平亭侯邳家扯皮。邳家拿出地契,声称山上几万亩的坡地属于邳家的产业。但官府也拿出律令,称律法明文规定山林池泽都属于天子所有,要索回山地的所有权。邳家又称自己贵为侯爵,邳家的产业属于平亭侯国,乃天子分封,便是郡太守也管不到侯国的事。官府则称侯国只享有税权,具体经营当由官府负责,侯国不得插手。为此双方闹得不可开交,至于铜矿,现在根本没影。 冯源和哈米蚩一商量,直接把高智商推出来,让他拿主意。高智商哪里有什么主意?被逼得没门了,不知道在哪儿鬼混了几日,打听出邳家每年趁着夏季涨水,都会遣人往山中伐木,除了自用以外,剩下的会就地贩卖。首阳山的铁杉木是造船的上品良材,邳家占了几座山谷,每年伐木数以万计,每到伐木季节,都有不少商家乃至沿海的州郡前来购买。高智商把铜矿扔到一边,出主意说大伙儿既然来了,总不能空着手回去,贩点木头也不算白来,于是就进了山。 邳家在山里建了些茅屋,供伐木的家奴落脚,现在家奴都入山伐木,空房便留给外来的客商借住。比起晋宋两国浓厚的商业气息,汉国要质朴得多,茅屋既然空着,一文钱不收,便给客商白住。但相应的各种设施一概没有,全靠客商们自备。 程宗扬特意交待过,众人带的钱物没有高智商的份,每天的饭钱让他自己挣出来。高智商倒是光棍,开始硬挺了几天,撒泼耍赖不一而足,被哈迷蚩一碗泻药灌下立刻开悟,知道自己的小细胳膊拧不过兽蛮大爷的大腿,老老实实每天牵马劈柴挣够饭钱。 高俅为了这个乾儿子连亲儿子都没要,听说他去了汉国,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作为妥协,程宗扬同意他派人暗中保护,谁知道哈爷不答应,老兽人脾气上来,一顿乱棍把富安带的人全给赶走了,而且还告诉高智商那倒霉娃,因为他走得太慢,连回去的路费都花光了,只剩下做生意的本金,一个铜铢都不能动。从今往後不但要挣他自己的饭钱,一行人的口粮全得他出。高智商被逼上绝路,乾脆破罐子破摔,把衙内的脸在往裤裆里一塞,变着法子地弄钱。要说这小子真不笨,一路上虽然饥一顿饱一顿,好歹撑到现在。 第三章 打熬筋骨 一隻鸡被分成六份,每人再加一碗汤,虽然远远称不上丰盛,却是程宗扬这些日子吃得最放心的一顿。朱老头得了份鸡屁股外加俩鸡脚,在墙角啃得不亦乐乎。青面兽把自己那份一口塞进嘴里,在舌头上打了个转,像吐鱼刺一样把鸡骨吐出来,一边意犹未尽地咂着舌头。最惨的要数高智商,连鸡汤都没尝一口,只就着白水啃了个窝头,还要听那帮人使劲吧唧嘴。 程宗扬起身拍了拍高智商的肩膀,“徒儿,跟师傅去散散步。” 高智商赶紧把窝头塞到嘴里,“成啊!我这吃撑了,正好出去消消食。” 程宗扬默不作声,领着高智商沿着河堤一直走到村外,才停下脚步。高智商拉过袖子,在石头上擦了擦,讨好地说道:“师傅,你坐!” 程宗扬借着淡淡的月光打量着他,“怎么瘦成这样?” “是吧?我倒觉得这模样挺俊的。”高智商笑嘻嘻道:“哈大叔说我身上全都是肥油,气血不畅。让我只吃青菜萝卜,把油都拉出来。” 程宗扬道:“大叔大叔,叫得还挺亲热。” “我要叫他大爷,那不比我爹还高一辈了?”高智商道:“叫声大叔,给我爹找个兄弟,也不吃亏。” “行啊,小子,知道为你爹着想了。” 高智商嘿嘿笑了几声,“我那时候还小,不懂事,总惹我爹生气,出来一趟才知道我爹把我养这么大不容易。” “长见识了啊。” “那当然。”高智商道:“师傅,我得多谢谢你。要不是出来这一趟,我还糊糊涂涂混日子呢。这几个月,我觉得自己长了好几岁。有时候想起以前的事,我都恨不得打自己嘴巴。” 程宗扬失笑道:“不会吧?” “会!怎么不会!”高智商道:“这么说吧,以前银铢在我眼里都不是钱,随便喝场花酒就得好几百。我现在才知道,敢情一枚银铢能买一隻鸡,两斤肉,五斤米,一小捆柴——够一家人一天用的。在临安随便找个像样的粉头起码上百银铢,出来我才知道有便宜的,路边的娼窠十几枚铜铢就能嫖一次。还有关扑,这边叫博戏,我们兄弟们掷骰子,一夜输赢几万银铢眼都不眨。到了外面我才见识了,为了几个银铢,有些人能把狗脑子都打出来。这会儿说起来我小心肝都乱颤。” 高智商心有余悸地揉了揉胸口,“我为了弄点钱用,眼都急红了,听人说,小赌怡情,大赌发家,我寻思也来发一个。结果头一次出千就被人逮住,要不是冯哥,我腿都被人打折了。”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脑袋,“小子,知道错了吧?” “可不是嘛!”高智商咬牙切齿地说道:“吃一堑长一智,我出门就找到卖骰子的,把身上的钱全拿出来,买了几个动过手脚的。然後我就天天练,走路也练,睡觉也练,现在不敢说想掷几点就掷几点,七八成把握是有的。”说着他翻手掏出几枚骰子,叫了一声,“豹子!” 三枚骰子落在地上,转了几圈,最後是两个六,一个三。 虽然差了一点,但高智商还是得意洋洋,“师傅,还不错吧?” 程宗扬感觉自己对他的期望与现实有点不大一样,“你除了吃喝嫖赌就没别的事了?” “有!有!怎么没有!”高智商连忙道:“我每天牵马劈柴,按哈大叔的吩咐打熬筋骨——”他屈起手臂,“你瞧!瘦是瘦,净肌肉!哎哟,师傅,你不知道,”他压低声音道:“哈老头就是个变态!打我上瘾啊!少劈一根柴,逮着我就往死里打!” “不是没打死吗?”程宗扬喝斥一声,然後提醒道:“他是为你好,你可别生哈老头的气。” 高智商露出一脸嘻笑,“师傅,看你说的!我现在懂事了,知道谁是真的为我好。老实说,头几天我做梦都想把哈大叔扒皮拆骨,磨成粉扔茅坑里,再拉泡屎在上面。过了半个月,我发现我身上有劲了,睡得也足了,吃什么都是香的。不怕师傅你笑话,以前我上个女人还要叫俩小婢扶着才舒坦,现在我一口气走十几里路根本不带喘的。哈大叔说我气血不足,再不打熬筋骨,人就废了,逼着我幹这幹那……虽然累了点,可我知道他是为我好。” 程宗扬从袖袋里拿出一条巧克力,“吃吧。” “这是什么东西?嗯!嗯……好吃!”高智商狼吞虎咽地把巧克力都塞到嘴巴里,一脸幸福地咂着嘴,半晌才道:“这一口下去,简直赛神仙啊。” 程宗扬看着都于心不忍,又拿出一块,“接着。” 高智商用鼻尖闻了闻,然後小心收起来。 “怎么不吃了?” “这东西我爹都没吃过,这一块我给他留着。” 程宗扬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小子,你真开窍了?知道孝顺你爹了?” 高智商这次倒没嘻皮笑脸,他低下头,过了会儿道:“有一天,我们路过一个镇子。碰到有户人家刚死了男人。那家里什么都没有,只好把孩子卖了下葬。那孩子才六七岁,被人拿绳子牵着,一路嚎哭着走了……”他喘了几口气,“我那会儿就在想,那孩子会不会遇上我爹那样的乾爹呢?” 他眼巴巴看着程宗扬,“师傅,你说会不会?” 程宗扬沉默多时,然後转过话题,“说正事,铜矿的事你怎么看?” 高智商一抹眼睛,说道:“这事我想过,还是要靠官府。” “这地方是平亭侯的封地,官府也不好插手吧?” “我在城里认识了一帮少年,都是附近有名的游侠儿。他们说郡里要换太守了,准备给新来的太守一个好看。” “这和铜矿有什么关系?” “这些游侠儿白天游猎,夜间聚在一起打劫路人,只不过倚仗邳家的权势,州郡没人敢惹。听说新来的太守执法森严,他们多有忌惮,所以才要给新太守一个境内多盗的罪名,好叫他去职问 第四章 伐木壮景 “这些游侠儿白天游猎,夜间聚在一起打劫路人,只不过倚仗邳家的权势,州郡没人敢惹。听说新来的太守执法森严,他们多有忌惮,所以才要给新太守一个境内多盗的罪名,好叫他去职问罪。不过以徒儿看,他们不犯事还好,一旦犯事,不但邳家保不住他们,只怕连邳家也要得罪。事情一旦闹大,倒霉的一定是邳家。” “所以你把宝押在新太守身上?” “没错。邳家是本地豪强,与郡中大族关系不浅。如果新太守把当地豪强得罪狠了,肯定要借助外来的商人。到时候咱们程氏商会就有机会。” 以前高智商胖得脸都失去轮廓,这会儿程宗扬越看越觉得眼熟,这小子难道是高俅的亲儿子?屁事不懂的花花太岁,对搞权谋这么有天分,从哪儿遗传的? “我说过,这边的事由你作主,你尽管放手去幹。”程宗扬拿出钱袋,“你要结交那些游侠儿,没有钱不行。我给你一些金铢,你拿去用。” “用不着。”高智商笑嘻嘻道:“我要真输钱给他们,反而让他们看轻了。那些游侠儿讲的是一诺千金,血性豪勇。我只要在旁边等着,看他们什么时候动手就行。” 程宗扬对首阳山铜矿原本有自己的考虑,但见高智商信心十足,于是笑道:“那好,我就看着你怎么做。” 高智商诚恳地说道:“师傅,谢谢你。” “小子,你都说过了。” “刚才谢的是刚才的事,这回是谢师傅给我这个机会。”高智商道:“乾爹对我是真好,生怕我被风吹了雨淋了。师傅对我好,是敢让我独挡一面。师傅,我真是服了你了,这么大的事,你眼都不眨,一点都不怕我把事情办砸了。” “那我现在告诉你,你要把事办砸了,立刻就给我滚回临安,这辈子都不许出来。小子,有压力了吧?” 高智商苦笑道:“还真有……”他挺起胸,大声道:“师傅放心,徒儿绝不给你丢脸!” ………………………………………………………………………………… 村子里人多眼杂,程宗扬没有拿出蛋屋,与冯源等人挤在茅屋里住了一夜。天刚朦朦亮,便有人从村中跑过,一边叫道:“放树喽!当心喽!”一边用力敲着梆子。 伴着震耳的梆子声,从山里下来一群人,他们都是邳家的家奴,穿着粗布衣服,肩膀的肌肉像鼓胀的肉球一样畸形发达。一个个带着钩竿,拿着绳索,走到堤坝後,蹲下身等着。 村中的行商也各自出来,离堤坝远远的,在旁观瞧。 河流上游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声,接着一根一人多粗的木头从礁石上猛然跃起,凌空飞出数丈,重重落在水中,溅起漫天水花。木头带着从上游落下的冲势顺流而下,朝偃月形的堤坝撞去,石垒的坝身轰然一声,飞出一片碎石,巨大的冲击力使地面都微微一抖。 那些家奴立即伸出钩竿,钩住树幹,借着水势飞快地拖到堤坝下游的乱石滩上,然後用绳索系住树木,拖到岸边的空场上。 一根接一根的巨木不停冲下,那些树幹都在三丈以上,重逾千斤,仿佛无数攻城锤撞击着石坝,起初程宗扬还疑惑这石坝为什么要修这么宽,现在才知道要不是坝体足够坚固,早就被接连冲来的巨木撞塌了。 那些家奴都是伐木的老手,在巨木冲下的间隙中飞快地挥起钩竿,把越来越多的木头拖到堤坝下游。另一帮人把绳索系在树上,像纤夫一样拖着树幹,他们弓着腰,身体几乎伏到地面上,绳索深深嵌入肩头的肌肉中,低沉地喊着号子,把树幹拖到岸上。 一个小吏模样的中年人一手拿着簿册,一边记下木料的长短大小,一边指挥家奴把木料拖到不同的地方。最长最大的木料堆在离河岸最近的地方,越往里越小。 最有技巧的还要数那些用钩竿分拣木料的匠人,他们要在树木撞上堤坝被弹开的一瞬间,准确地钩住树幹,早一步树幹带着上游的冲力,一下连人带竿都被撞飞,迟一步树幹失去动力,漂浮着靠在坝边,再想拖动要花费十倍的力气。而且上游漂的树木有时一次就是四五根,怎么避免它们撞在一起,找到合适的下钩角度,都需要精准的目光和技巧。 从上游漂下的树木都是树根在前,树梢在後,撞击时受力面积更大,拖曳时也不用担心滑脱。随着漂来的树幹越来越多,那些匠人的动作也越来越快。巨大的树幹顺流而下,带着雷霆万钧般的气势在小小的坝湾间互相碰撞,来回翻滚。他们光着膀子,浑身都被浪花湿透,但一个个,一钩挥出,绝不落空。奔涌的水花间,暴烈的巨木只要被钩竿搭住,立刻就变得驯服,仿佛一头头巨鲸被竹竿牵引着冲上石滩,技巧越好,越能借用树幹本身的冲力,让木料在乱石滩上尽可能地多滑一段,好让拖曳的同伴省些力气。 程宗扬原本准备天一亮就走,去城中与敖润会合。没想到这会儿却看住了,虽然只是些伐木的匠人借助河流运送木头,但奔腾的巨木带着浪花撞上堤坝,竟然有千军万马的气势。那些匠人犹如操戈的武士,在巨木的撞击下寸步不让,牢牢守住脚下的堤坝,娴熟的技巧令人叹为观止。 就在此时,意外突生,两根铁杉木从上游飞下,在空中撞在一起,其中一根突然竖了起来,树根在坝上一撞,巨大的树身猛然越过堤坝,飞到岸上。一名匠人躲闪不及,直接被树木卷走。树幹在地上滑出数丈,带起一片尘土,几乎撞到茅屋上。 钩取木料的匠人中传来几声哭腔,“黑娃!黑娃!” “钩紧了!别鬆手!” “别乱跑!稳住!稳住!” 木料正不断漂下,稍有延误,就会在坝下堆积,一旦坝湾被树木填满,再漂下来的木料就会直接弹飞,後果难以预料。因此那些匠人再心急,也只能留在坝上等着接够今日的数目。 第五章 天与不取 围观的商人们发出一片惊呼,等尘埃散去,才发现那名匠人被压在树下,根本看不出形状,只有一股混着泥水的污血汩汩流出。(那名小吏摇了摇头,“今年伐山头一天就死人,晦气。”说着拿出一枚竹简,刻了几道。 忽然众人又惊叫起来,却是那匠人手里还握着钩竿,被树幹撞上时,钩竿飞出,从远处一名旁观的商人胸口穿过,那商人叫都没叫一声,就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几名少年呼啸而出,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把那商人剥得一乾二净,然後抢过他的行囊,打马出了村子。 小吏顿足大骂,“义纵!连死人的钱也抢!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昨晚与高智商对赌的少年扬声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此乃天降横财,自当捷足者先得!”话音未落,一群少年已经冲进山林,只留下一串肆无忌惮的大笑。 那些商人终于反应过来,群情激愤地围着小吏讨要说法。小吏面无表情,只如实把事情记录下来,对众人的诉求置若罔闻。 程宗扬道:“这小吏怎么看着不像官府的呢?” 冯源道:“他是侯国自设的官吏,其实就是邳家的家臣。” 问了一下程宗扬才知道,汉国的王侯竟然可以自辟僚属,管理自己的封国,比起宋国的爵位来,权力不是一般的大,难怪汉初的侯爵如此贵重。 程宗扬没心情再看下去,他们采购木料只是幌子,也无心再看交易的过程,对冯源交待几句,便赶往舞都。 敖润在舞都。他们在外面需要时时与商会联系,一行五人中,哈迷蚩和青面兽是兽蛮人,不好单独行动;冯源是法师,体力不济;高智商更不用提,敖润只好留在城中,来回传递消息。另外还要安抚富安等人——富安带着十名可靠的禁军士兵来护卫衙内,虽然被赶走了,但谁都没敢回去,留在舞都也算离高智商近点,说起来好给太尉有个交待,至于能不能派上用场,只能听天由命了。 程宗扬自从进入苍澜,就与临安失去联络,现在虽然遇上冯源,但冯**对临安的情形也所知不多。敖润手里有林清浦炼制的龙睛玉,能主动联系林清浦。这东西自己本来也有,但进入苍澜就失效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辐射。眼下当务之急就是与临安恢复联系,向夷陵的分号传讯,让他们赶赴苍澜,与莫如霖等人见面,同时告诉武二和小狐狸自己的下落,免得他们瞎等。 舞都就在首阳山下,程宗扬要了冯源的马匹,带着朱老头和小紫一路疾行,刚过午时,便赶到城中。 舞都的城池气魄宏伟,单论面积,不逊于六朝?六朝知名的大城,但少了许多繁复华丽的装饰和精美的曲线。官衙的屋檐普遍很大,却极少有飘逸的飞檐,而是质朴的直线,厚厚地压在梁上,檐下排列着圆形的瓦当,上面绘制着各种雲纹、禽纹、兽纹、虫纹、花鸟纹和文字图案。下方则是巨大的木柱,柱身通体刷漆,庄重而又沉稳。 比起临安寸土寸金,舞都要空旷得多,城内还有大片大片的荒地,显得地广人稀。路上往来的多是牛车,道路都用黄土垫过,印着深深的车辙。无论是行人还是纵马飞驰的少年,大都挎刀佩剑,看得出民风剽悍,尚武之风极盛。 敖润没有住在客栈,而是富安等人合赁了一处民宅落脚。汉国的民居就普通了许多,多是黄土夯实的墙壁,抹光後刷上白灰,屋顶大多苫草,偶尔有几间用上瓦片。 程宗扬赶到时,几名汉子正抱着成捆的茅草和了泥苫补屋顶,敖润蹲在一棵大槐树下,正咬着手指屏息运气。 程宗扬纳闷地问道:“幹嘛呢?” “别吵,别吵,这个字我都想起来了……”敖润绞尽脑汁地拍着脑门,忽然“呼”地站了起来,“程头儿!是你?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程宗扬拿过他手中的木片,上面是几行墨写的隶字,“什么东西?” “里正给的,说是官府下令,让外来户填写好姓名、籍贯、住址,一份挂在门外,一份交给官府。” “那就填嘛。” 敖润吭哧两声,臊眉搭眼地低着头,小声道:“不认字……” “那你拿着瞎琢磨啥呢?富安呢?” 房顶跳下来一名汉子,笑道:“富管家喝醉了,还没醒。” 程宗扬笑道:“大清早就喝上了?” “昨晚昨晚,”敖润赶紧道:“昨天富哥过寿,哥儿几个摆了一桌酒席,结果心情一来就喝多了。” 那汉子抱拳地向程宗扬行了一礼,“卑职禁军左虞侯刘诏,这位想必就是程员外了?” 听到员外,程宗扬就想像出自己戴着八角帽,腆起肚子,一步三晃的乡绅老爷模样,赶紧道:“出门在外,哪里还讲究这些?刘虞侯如果看得起我,咱们就以兄弟相称。” 刘诏放鬆下来,笑道:“难怪敖大哥总夸程头儿,说程头儿男儿本色,半点架子都没有。”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自家兄弟,都别客气。老敖,拿笔,我来填。路引都带了吧?” 高俅私下派人出来,当然不会打着禁军的名号,连富安等人在内,都用了程氏商会的名头,每人都有一份路引,写明身份来历,甚至还有几份空白的文牍,盖着宋国官印,相当于官方认可的身份证。 程宗扬对着路引一挥而就,富安是商会的执事,冯源是账房,敖润等人都是行里的脚夫、护卫,两名兽蛮人则是商会的力役。 看到自己被填了个马伕,朱老头不乐意了,“大爷走南闯北,到哪儿都得尊称大爷一声马倌,小程子,给大爷改改,改改。” “弼马温行不行?”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改成马倌。 自己到六朝才开始接触毛笔,随着修为日深,运笔也愈发圆转如意,虽然没临过碑帖,但也似模似样。 第六章 囤积粮食 一时抄完,让人送到里正处,敖润才道:“程头儿,你怎么来这儿了?昨晚我才跟商会联络过,他们还说你在夷陵呢。” 程宗扬放下笔,“能和清浦联络上吗?有几件事我要交待一下。” 敖润道:“程头儿,这边。” 虽然是一间茅屋,但里面收拾得乾乾净净,看得出是专门安置的一间静室。敖润拿出一面玉牌,“林先生吩咐过,只要接到玉牌传讯,半个时辰内必会施术联络。” 程宗扬点了点头,盘膝坐下,一边道:“我是从太泉古阵直接过来的。”他止住敖润的讯问,“这件事不要声张。” 敖润呼了口气,“太神了!怎么弄的?” 程宗扬道:“我要知道就好了。” 敖润赶忙道:“程头儿,正好你来了,有件事我正发愁怎么禀告你呢。” “什么事?” “我在城外见到雲家的人了。” 程宗扬神情一动,坐直身体。 “我在建康待那么久,虽然连雲府的门都没进,但雲家进进出出的,一多半人我都眼熟。那人是雲家一名护卫,前天在城门处打了个照面。我还纳闷他怎么也来了舞都,转念一想,会不会是雲家在这儿也有宅子?” 程宗扬心头怦怦直跳,“没认错吧?” “没错。我悄悄跟了上去,见到一辆马车,虽然没有旗号,但随行的人有好几个我都见过,都是雲六爷身边的护卫。” 把敖润调到舞都,果然是来对了。程宗扬道:“知道他们是去哪里吗?” 敖润道:“我没敢跟得太紧,远远盯着进了城外一处大宅,我打听过,说是雲家的产业。” 就在这时,室内闪过一抹波光,程宗扬道:“这件事一会儿再说——准备一下,我跟你一起去。” 敖润答应一声,退出静室。那面水镜已经成形,微微闪动的波光间,显示出一张沉静中略带羞涩的面容。 程宗扬不禁笑了起来,他身边的有吴战威、敖润这样的粗豪之辈;有祁远、徐君房这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外场人;有秋少君那种大智若愚,万物不萦于心的逍遥之士,还有孟非卿、武二郎那样的猛人;有秦会之、高俅那样心智深沉的权谋之士;还有小侯爷那般的风流人物,更有朱老头那种死不要脸的老家伙,只有林清浦,就像邻家的大男孩一样,虽然现在身处核心,但时不时还会脸红。 林清浦看到是家主,心神激动之下,水镜一阵乱晃,险些中断法术。他连忙敛神入定,这边镜中又显出一人,却是秦会之。 他揖手为礼,淡淡道:“家主。”口气虽然?虽然平淡,那丝欣慰却隐藏不住。 程宗扬笑道:“会之你好,多日不见,风采依旧啊。” 秦会之道:“家主自从进入苍澜,便再无消息。没想到会去了舞都。不知小侯爷等人可好?” “今天传讯就是为了此事。”程宗扬知道林清浦的水镜术维持不了太久,简单说了自己与莫如霖等人达成的协议,然後道:“你立即派人去苍澜,与徐君房交接,如果他的伤势允许,尽快接来。告诉小侯爷我已脱险。小紫也在这里,让他尽管放心。” 秦会之一一记下,然後道:“半月前属下已经派人前往夷陵寻找公子。” 程宗扬皱眉道:“出了什么事吗?” “入夏以来粮价腾贵,多家粮行拿纸钞前来兑换,好筹措钱币应付粮价。当时库中金铢几近告磬,幸好长伯送来一笔金铢,才解了燃眉之急。” “吴三桂哪儿来的钱?” “是江州出售水泥的款项。”秦会之道:“江州如今每月产水泥十五万石,除去自用,每月往外销售近九万石,可获利五万金铢。”他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上月晴州一家脚行一次就运走五万石,用的是黑魔海的凭证。” 黑魔海还挺有钱啊。当初与剑玉姬签的协议,黑魔海每年可代理的份额保底是二十万石,上限为一百万石。自己原以为他们能保底就不错了,没想到一次就运走五万石。照这样的规模,江州一年出产的水泥除去自用,还不够他们一家的份额。 “属下已经派人调查那家脚行,不日便有回信。” “不用查了。剑玉姬既然敢用这家脚行,就不怕别人去查。”程宗扬把心思放在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上,“粮价涨得很厉害吗?” 秦会之道:“今春多处大旱,据说连晴州也要欠收,市面上的交易量只有往年两成。” 王茂弘曾托自己囤积粮食,助晋国渡过粮荒,如今还没到夏收,粮价就开始暴涨,情形大是不妙。程宗扬沉吟片刻,吩咐道:“把各地的情形尽快发来。” “是。”秦会之丝毫不敢耽误,立即又道:“另一件事是属下刚接到消息,神霄宗三位仙师先後出关,已经前往江州,为宋主兴建道观。” 太乙真宗出面,江州与宋国私下达成协议,由江州提供场地,为宋主建一处道观,算是给宋国弥补面子。没想到神霄宗竟然插手其间,直接在自己的腹心之地埋下一枚钉子。程宗扬听到这个消息要多腻味有多腻味,偏偏又没办法翻脸。 乾脆谁都别闲着!程宗扬道:“派人去太乙真宗,还有唐国的娑梵寺,就说江州士民崇佛好道,专程请他们到江州兴建寺庙道观,土地全部白送——如果盖庙需要水泥,一律半价!地方都选在城外,离江边越远越好。” 秦会之迟疑道:“长此以往,未必是好事,还请家主三思。” “以後的事以後再说,先过了眼前这一关。”程宗扬道:“神霄宗未必就不敢出手,让孟老大多小心些。” “属下明白。” 程宗扬看了眼正在运功的林清浦,“临安情形如何?捡重点说。” “武穆王府已经开始重建,因为资金吃紧,如今只是缓建。各处钱庄均已开业,陆续有商家前来兑换。钱铢虽然不多,但也不无小补。关于晋国的粮食,祁远有封书信,我这便让人传去。”秦会之露出一丝笑意,“雁儿姑娘和兰姑等人都好,只是挂念公子,一直问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第七章 云家坞堡 程宗扬心头一暖,笑道:“我给她带了件礼物——奸臣兄,还有你的。我暂时不回临安,派人来一趟吧。” “是。” 秦会之说完,林清浦的法术也到了尾声,水镜渐渐消隐不见。 程宗扬起身踱了几步,秦会之能力勿庸置疑,临安事务虽然繁多,想必也能应付下来。事後再看,局势更加分明,宋国执意对江州用兵的只是少数,贾师宪等于是被宋国上下联手坑了。其中甚至还有宋主从中推波助澜,打击贾师宪在军中的势力。 如今江州暂无外患,正是高速发展的时期,有孟老大坐镇,神霄宗再折腾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唯一值得忧心的就是粮食。晋国欠收,宋国欠收,连晴州也欠收,一旦出现饥荒,只怕就要内乱。六朝平均亩产不过一两石,上好的田地亩产也不过四石,折下来才四五百斤,不及後世三分之一,可惜自己没有点石成金的本领,随手一点就把稻种都换一遍。 程宗扬推门出来,“老敖!备马!” 敖润应了一声,牵着马匹出来。 “汪汪!汪汪!” 身後传来狗叫,却是小紫让人打了水,把雪雪丢在木桶里洗澡。雪雪两隻小爪子趴在桶沿上,使劲想跳出来。可惜它腿太短,扑腾半天也没能爬出来。 程宗扬过去抱住小紫,在她耳边道:“瑶儿可能在这里。我去看看。” 小紫递给他一截绳子,“拿好。” “幹什么?” 小紫笑道:“雲家如果不肯,就把你的瑶儿绑来好了。” “开什么玩笑!”程宗扬把绳子扔到一边,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真正的麻烦现在还没开始。 “在家乖乖等我,别乱跑。”程宗扬提起声音道:“出去打野兔吃,有人来吗?” 朱老头狂奔出来,“我!我!” ………………………………………………………………………………… 程宗扬与敖润纵马出城,向东不远便看到一条大河。敖润在舞都也没闲着,对城中情形早已打探清楚,指点道:“这是舞阳河,是从首阳山流下来的。山上伐下的树木扎成木排就从这河里放下。再过一个月,到伐木旺季,这河里的木排一条接一条,能盖住半个河面。” 程宗扬指着舞阳河两岸,“这些不是邳家的封地吗?” “河岸要筑堤、淤田,一家办不下来,因此河道和岸旁一百步内的土地都属于官地。” 程宗扬见过山中钩取浮木的情景,当时还在奇怪为什么不把树木直接放到下游,而要冒险拖到岸上。现在才明白出山的河道属于官府所有,如果不捆扎成木排作为货物出售,放到下游就成了漂没无主的物品。 程宗扬道:“汉国倒是公私分明。” 敖润道:“这里面的道道老敖也弄不明白,不过老敖听平亭侯的小家臣发牢骚,说封侯虽然光彩,可侯国是天子分封,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就能除国。要说稳妥,还不如地方上的豪族举个孝廉啥的能长保富贵。” 程宗扬道:“豪族也怕破家啊,别说太守,就是县令也惹不起。” 朱老头嘿嘿一笑,“要不地方的豪族都挤着举孝廉呢。” “老头儿,你对这些也挺熟?” “那可不!”朱老头吹着鬍子道:“大爷以前也举过孝廉呢。” 程宗扬微笑道:“举上了吗?” 朱老头脸都不红地说道:“差一点,就差一点。” “我还想过当皇帝呢,只差一点就当上了。” “哎哟,小程子,这事儿你也幹过?” “就你还皇帝?” 朱老头笑眯眯道:“可不就差一点嘛。” 程宗扬没答理他,“老敖,到了吗?” 敖润举着马鞭道:“过了这片林子就是!” 片刻後,程宗扬望着面前的建筑,一脸震惊地说道:“老敖,这就是你说的大宅子?” 敖润笃定地说道:“没错!就是这儿!” “乱扯吧?谁家的宅子建成这样啊!” 前方是一条宽近三丈的壕沟,沟中水只放了一半,单是露出的沟沿就足有一人高,水下隐约能看到一排排削尖的木樁。壕沟後面是一道长五百步的高墙,墙上每隔一百步建有一座碉楼,楼间设有栈道彼此相通,四角各有一座十几丈高的望楼,大门前还有儿臂粗细的铁链悬着一座吊桥。 “这是宅子吗?都赶上城池了!” 敖润挠了挠头,“汉国乡下的宅子都这样。” “这叫坞堡!”朱老头口沫横飞地说道:“汉国的地方豪强都喜欢盖这种宅子,看见粮仓没有?起码能盛十万石粮!里面金山银山丝绸山……啧啧!我说小程子,你要打下来一座可就发了!” “疯了吧你!”程宗扬喝斥一声,然後呆着脸看了半晌,喃喃道:“汉国的水泥代理权绝不能给一家,这市场太大了……幹!单是这一座坞堡就能卖出去十万石!” 敖润翘起大拇指,“怪不得是程头儿!看在眼里就是生意!老敖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茬。程头儿,老敖跟着你是对了!” “你这是拍马屁吗?” 敖润愤然道:“程头儿!你可以骂我,但不能污辱我!老敖虽然不识字,可是有骨气的!拍马屁这种事我能幹吗?我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别嚷!有人。” 墙上隐约出现几个人影,似乎往这边张望。 敖润道:“程头儿,我过去打个招呼。” 程宗扬拦住他,“不用。我自己去。” 朱老头眨巴着眼睛道:“咋的?咋的?不是说好弄兔子吃的吗?” 程宗扬策骑驰到壕沟前,然後跳下马,扬声道:“晚辈程宗扬,特来拜访雲六爷。” 墙上一阵骚动,接着吊桥“轧轧”放下,一名护卫纵马出来,拱手道:“果然是程少主!” 程宗扬讶道:“你认识我?” 那名护卫笑道:“小的曾在临安见过少主一面。刚才远远看见,已经派人禀知三爷。” 程宗扬心头一喜,“雲老哥也在?” 远处一声乾咳,程宗扬抬眼看去,只见雲苍峰负手站在门洞内,不等自己近前,雲苍峰就板着脸道:“程小哥若是来替小侯爷作说客,便请回吧。” 第八章 登门献宝 一见面就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程宗扬苦笑道:“雲老哥且莫生气,小弟这次来,跟小侯爷倒没关系。” 程宗扬这么一说,雲苍峰脸色更加难看,一甩袖子便扬长而去,直接把他当成空气。 程宗扬悔得肠子都青了。都怪自己当初好死不死拿小狐狸背黑锅,雲家几位到现在还以为是萧遥逸幹的好事,如果自己来替小侯爷当说客,肯定不会有好脸色看。可出了这样的事,小侯爷还和没事人一样,雲家几位更加窝火。 程宗扬从鞍旁摘下背包,紧追几步跟在雲苍峰身後,笑道:“雲老哥,多日不见,小弟天天都挂念着你。” “哼!小侯爷仗着自己的身份,就不把我们雲家看在眼里。以为我们雲家是好欺负的吗?” “雲老哥消消气。这件事你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雲苍峰余怒未消,“有道是家醜不可外扬,可我也不怕你知道。萧家幹出这种没良心事,小侯爷要不来磕头认错,我雲家跟他们兰陵萧氏绝不算完!” 程宗扬暗道,我这不是来了吗?真要磕头认错就行,我立马给你磕——虽然这件事其实是瑶丫头主动的,可打死都不能说,只能说是自己的不对。天地良心啊,谁能想到瑶丫头就怀上了呢? 程宗扬陪着笑脸道:“雲老哥,你雲游天下,见惯了奇珍异宝,小弟这次得了几件好东西,想请老哥掌掌眼。” 雲苍峰皱眉道:“真不是因为小侯爷来的?” 程宗扬硬着头皮道:“真不是。” 雲苍峰一跺脚,恨声道:“气死我了!来人啊!请六弟来!我们雲家不灭掉萧家,势不罢休!” “雲老哥等等!咱们先看过东西再说!” 雲苍峰咆哮几声,忽然压低声音,“姓萧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雲家也是要脸面的,再拖下去,只能翻脸了。” “雲老哥放心,我这次来就是专门解决这件事的。”程宗扬道:“无论如何也要让各位满意。” “你怎么解决?姓萧的当了缩头乌龟……” 雲苍峰还未说完,一名护卫匆匆进来,“三爷,六爷有请。” 雲苍峰顾不上多说,“我去见老六,你在这里等着。” 雲苍峰快步离开,程宗扬只好在厅里等着。没想到足足等了两个时辰,一碗茶汤都喝的没味了,还不见人来。程宗扬连午饭都没顾上吃,这会儿早已饥肠辘辘,但他心里更急的是雲如瑶,瑶丫头未婚小产,雲家几位兄长就是再宠她,也免不了一通教训。她身子本来就弱,再加寒毒的威胁,真不知道这段日子她怎么熬过来的。 想到她此时就在堡内,离自己近在咫尺,程宗扬再也坐不住,索性起来走动几步。门外八名护卫,十六隻眼睛盯着他,程宗扬也没敢就这么大模大样去找雲如瑶——那不是来赔礼告罪,是千里迢迢专门来打雲家几位爷的脸的。程宗扬再着急也只能等着,还不敢埋怨,顶多在门口晃两步,翘首盼望雲老哥赶紧开恩来叫自己。 坞堡内只有一条主路,两侧成排的房屋井然有序,看规模足以容纳上千户。靠近坞墙的位置专门辟有菜地、鱼塘,还有饲养禽畜、马匹的棚子,比起一般的小型城池也不逊色。如果有风吹草动,堡门一闭,完全可以自给自足,即使被围困一年半载,也能支持下来。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敖润来过两趟,但除了大眼瞪小眼,谁都没辙。程宗扬悄悄问:“老敖,当初让你带的信给雲三爷了吗?” “我一登门,就让人像跟狗一样撵出来,压根儿就没见着雲三爷。程头儿,你说过只能让雲三爷亲启,我也没敢让人代交。” 程宗扬也知道雲苍峰没见到那封信,否则也不会到现在还蒙在鼓里。他叹了口气,“自作孽不可活啊。行了,你先回去吧。让朱老头留下。” 敖润不放心地说道:“他行吗?万一那个……咱们也好冲出去。” “冲个屁!瞧瞧这墙多高,门一关连苍蝇都飞不出去。”程宗扬道:“放心吧,大不了挨顿臭骂,顶多再打一顿,总不会把我拉出去砍了。”那瑶丫头还不做了望门寡? 雲家总算没让他等到天亮,敖润刚走,就有人来请程宗扬入内。 大厅内点着几盏树状油灯,旁边一顶新铸的博山炉,正袅袅吐出香气。雲秀峰凭几而坐,神情冷峭。雲苍峰脸阴得像要下雨一样,狠狠瞪了他几眼,然後又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 程宗扬心头雪亮,雲家这两位商议这么久,八成已经从自己那番话中猜出真相。他正犹豫要不要给大舅子跪一个,好表表诚意,雲秀峰首先开口,淡淡道:“听说程少主得了几件好东西?” “正是。”程宗扬打起精神,堆起笑脸道:“第一件是一盏灯。” 他打开背包,取出一件细长的物体,在下方微微一旋,顶部便洒下一片明净的银辉,满厅的油灯都黯然失色。 程宗扬托在手中说道:“此灯无烟无味,光芒四射,而且不用灯油,经久耐用。此灯在手,往後夜间书写文牍,翻阅卷籍,可就方便多了。” 雲秀峰轻蔑地一笑,“取夜明珠来。” 不多时,一群家仆鱼贯而入,每人手中都捧着一隻锦盒。十几名家仆站成一排,依次打开锦盒,转眼间,十几种不同的珠光交相辉映,使整个大厅都浸浴在明彻的珠辉中。 这种夜明珠一颗就价值万金,席间随便就拿出十几颗,雲家的豪富果然名不虚传。只不过夜明珠比起灯泡来,亮度还差了点儿。程宗扬也不说话,只慢慢旋动按钮。只见他手中的灯光越来越亮,直到整个大厅都亮如白昼,把那些夜明珠的光芒全压了下去。 程宗扬脸上没有丝毫得意,只老老实实把台灯放在案角,然後道:“第二件是一间屋子。” 他取出一个蛋形的物体,轻轻一旋。蛋壳“咔”的一声分开,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顷刻间一个灰色的房屋便出现在大厅内。 第九章 雷法神器 雲秀峰与雲苍峰不管是真是假,眼神原本都冷厉得跟刀子一样,但看到他手中凭空出现一座房屋,也不禁为之动容。 程宗扬要的就是这效果,他抬手把偌大的蛋屋放在一盏油灯上,灯芯微微一沉,竟然没有熄灭。蛋屋的外壳虽然是金属制成,但屋体密度显然比空气还小,占据了半个大厅的房屋轻若无物,就那么悬浮在灯焰上。 程宗扬鬆开手,拱手道:“六爷、三爷请看,这房屋不仅轻若鸿毛,而且风吹不入,水浸不透,火烧不伤,便是寻常的刀剑砍上也不会丝毫毁坏。里面一厅两室,各有桌椅,足以容纳十余人住宿。” 程宗扬打开屋门,露出里面的结构,“而且外面的光线可以透入,屋内的光线却不会透出去。” 说着程宗扬晃动了一下屋体,隐隐能看到下方油灯的光焰,接着他把那盏台灯放到屋内,外面却看不到丝毫灯光。 “机关设在屋内,轻轻一动便可收起。”程宗扬把轻飘飘的房屋放在地上,找到里面的蛋壳轻轻一拧,坚逾钢铁的屋体像流水一样收入壳内,然後“咔”的合紧,恢复成一隻不起眼的蛋形物体。 雲秀峰和雲苍峰身体前倾,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手里的蛋屋。程宗扬双手捧着蛋屋,恭恭敬敬放到雲苍峰面前的几上,说道:“雲老哥性喜游历,身边有这隻蛋屋,当能提供一些方便。” 雲苍峰咳了一声正要开口,雲秀峰已经冷冷道:“大开眼界啊。还有吗?” 程宗扬也不言语,接着取出一支笔状的物体,“这是一件防身的物品,哪位兄弟……算了,还是用牲畜吧,劳烦各位,把我的马牵来。” “用不着。”雲秀峰冷冰冰道:“雷奇。” 屏风後走出一名汉子,他身材不高,筋骨却极为坚实,气息内敛而深沉,一看修为便不低六级通幽的境界。六级修为在六朝已经属于凤毛麟角,但以雲家的财力,请来一位也不是难事。 “在下雷奇,练的是横练功夫。”他扯开上衣,露出胸口一个伤疤,“曾有人用珊瑚铁制成的短剑行刺家主,被在下用身体挡住。” 这是什么怪物?程宗扬忍不住道:“连珊瑚铁都刺不进去吗?” “珊瑚铁制成的短剑,便是三层铁甲也能刺穿。在下筋骨再硬,自然也抵挡不住,但短剑刺进寸许就被在下用肌肉夹住。”雷奇漠然道:“那名刺客到死都没能把短剑拔出来。” 程宗扬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自己手里的东西还不到一掌长,不管是什么神兵利器,都不用拿出来献醜了。 “这件防身的物品和其他兵刃不同,并没锋刃。”程宗扬一脸为难地说道:“即便阁下有横练功夫,还是不碰为好。这东西……实在太危险了。” 雷奇傲然一笑,抬掌拍了拍胸口,发出金铁撞击般的声音,“请!” “不行。”程宗扬摇头道:“离心臟太近,只怕会出人命。” 雷奇挑起大拇指,“如果少主能一刀捅死我,雷某只会赞一句:程少主英雄好汉!” 程宗扬看着他的手指,忽然道:“麻烦雷兄把手臂抬起来。” “少主以为雷某的罩门是在腋下?”雷奇露出戏谑的神情,毫不在意地抬起手臂,“程少主尽管来试。” “再麻烦雷兄伸出小指。” 雷奇虽然疑惑,还是依言伸出小拇指。 程宗扬拿起那根小小的物体,往他指尖伸去。厅内传出几声低笑,都觉得这位程少主未免有些装神弄鬼。 雷奇哈哈大笑,“少主可是要先试试雷某修为深浅?”笑声未落,那支物体在他指尖蜻蜓点水般轻轻一触,雷奇的笑声戛然而止,满面的笑容都僵在脸上,接着直挺挺向後倒去。 旁边的护卫“呼”的围了过来,惊讶地看着雷奇。随即有人叫道:“头髮!看他的头髮!” 雷奇本来束在头顶的髮髻已经散开,头髮一根根竖了起来,散发出烧焦般的气味。他口吐白沫,手脚微微抽搐着,裤裆明显湿了一片,看上去凄惨无比。 有眼尖的立刻叫道:“是雷法!这东西里封印有雷法!” 众人再看向程宗扬手中那根细长的物体,都露出几分敬畏,以雷奇的修为,被那件东西在小指头上一碰就被打得昏迷过去,即便里面封印的是雷法,也不是一般的雷法。 程宗扬把那件小小的电击棒举过头顶,向雲秀峰施了一礼,然後毕恭毕敬地放在他面前的几案上。 雲秀峰面无波澜,淡淡道:“确实是好东西。” “这些是小弟特意找来的,专门送到府上。”程宗扬暗暗吸了口气,“作为如瑶小姐的聘礼。” “住口!”雲秀峰虎着脸道:“都出去!” 周围的家丁、护卫不言声地退出大厅,关上大门。雲苍峰亲自插上门闩,然後取出一面玉佩,轻轻击碎。一道无形的阵法笼罩在厅内,隔绝了厅中的声音和光线。 雲秀峰寒声道:“程少主,是你幹的?” 程宗扬满脸惭愧地说道:“都是小弟一时冲动……” 雲秀峰拍案道:“姓程的!你幹的好事,为何还要假冒他人的名姓!说!你是不是花言巧语骗了我家小妹!” “都是误会!我本来是开个玩笑,结果弄假成真——别拔剑啊六哥!” 雲秀峰一剑把案角斩下半截,厉声道:“你明明知道此事,为何拖到此时才敢厚颜无耻地登门?” 雲苍峰打圆场道:“程小哥为寻找这几件宝物,想必也花了不少心思。” 三爷都给梯子了,程宗扬赶紧往上爬,“没错!小弟自知罪孽深重,寻常的聘礼根本不足以赎罪,因此小弟远赴太泉古阵,千难万险才找到这几样东西,随即奉到府上。” “太泉古阵?”雲秀峰厉声喝道:“姓程的!你想让我家小妹没过门就守寡吗?” 程宗扬连忙道:“小弟这片心意天地可表,以後再也不随便冒险。” “锵锒”,雲秀峰丢下长剑,没好气地说道:“你想找死尽管去死,但不要连累我家小妹。” 程宗扬一颗心终于放到肚里,笑道:“六哥,你放心,我绝不会辜负如瑶姑娘。” 第十章 正室之祸 雲苍峰这时道:“木已成舟,生米都成了熟饭,我们也没什么好说。不过你这么久连句话都没有,作事太不周到!” 程宗扬苦笑道:“小弟早早就派人拿着书信去见三哥,可那个没用的东西,连门都没进去。” 雲秀峰和雲苍峰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雲苍峰道:“以前的事就不说了,你既然见过如瑶,多半也知道她与我们雲家其他人不一样,一是体弱多病,另一个是身份有些……” 程宗扬诚恳地说道:“无论如何,小弟都不会辜负如瑶小姐。” 雲秀峰容色稍霁,举杯饮了一口,说道:“既然如此,你这几件聘礼也就罢了。我们雲氏在宋国的产业就作为如瑶的陪嫁,另外在临安购处园子给如瑶。” 程宗扬知道晋宋有厚嫁的风俗,但没想到这么夸张,这陪嫁可不是几万金铢的事,而是遍布宋国大大小小几十处商行,小狐狸如果知道陪嫁这么丰厚,恐怕挤破头也要把雲如瑶娶回去。 “买房子不是男方的事吗?”程宗扬道:“小弟在临安也有点产业,足够如瑶姑娘安身。” “如瑶体弱好静,你的武穆王府地处闹市,那怎么成?”雲秀峰道:“在西湖边找处合适的园子。唔,若是你想定居汉国,这处坞堡便作为嫁妆吧。” “不用不用,园子我自己买就行,陪嫁的产业也用不了那么多。” 开玩笑,陪嫁那么多,都超过自己的产业了,不管晋宋的风俗如何,这一点自己实在不好接受,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嫁到雲家了。 雲秀峰怫然道:“那怎么成?如瑶嫁给你是做正室,嫁妆少了怎么像话!” 程宗扬心里咯噔一声,最大的麻烦来了。 雲秀峰目光如炬,程宗扬神情微变,双眼便扫了过来,他慢慢放下茶杯,开口道:“怎么?” 程宗扬最大的隐忧不是怎么娶雲如瑶,而是娶过来怎么安置。以雲家对这位小妹妹的宠护,自己要说娶来当妾,雲家几位大爷敢当场咬死自己。可如果雲如瑶当正妻——那月霜呢?小紫呢?叫月霜当妾,别说月丫头愿不愿意,星月湖八骏也不会放过自己啊。雲家哥三个,星月湖那帮猛人足足七个! 还有死丫头那边,小紫唯一不会欺负的,也许就是月霜了,如果把她们姊妹俩都娶作正妻,来个两头大,八成还能勉强相处,再加一个雲如瑶……不用三头大,自己的脑袋就有三个大了。 程宗扬硬着头皮道:“如瑶姑娘过门当然是作正妻,只是小弟还有一房未过门的妻子……” “呯”的一声,雲秀峰把茶杯摔得粉碎,拂袖道:“送?“送客!” 雲苍峰脸色也极为难看,但还是把程宗扬送出坞堡。临到门口时,他吐出一个字,“谁?” 程宗扬心虚地说道:“月霜……还有紫姑娘……” “禽兽!” 雲苍峰带着三百多斤的怒气转身就走。大门还没关上,里面蓦然传来一声娇叱,“什么?是那个混帐!都让开!让姑奶奶砍死他!” 幹!雲丹琉! 自己倒不是怕她,可现在这状况被她逮到,打得再狠自己也是白挨。程宗扬二话不说,朝马背上狠抽一鞭,让坐骑空鞍跑远,然後一头扎进林中。 木制的吊桥蹄声暴起,一匹红鬃烈马狂奔出来,雲丹琉一手提着大刀,一手举着火把,往地上的蹄印一照,便追了下去。 程宗扬揉了揉胸口,这丫头实在太暴力了,追自家嫡亲姑父,拿那么大的刀幹嘛? 几名护卫骑着快马匆忙跟了出来,显然是怕雲丹琉出事。又过了片刻,门洞里一阵响动,只见朱老头被人揪着衣领,像丢垃圾一样丢出来,屁股上还挨了几脚。 朱老头连滚带爬钻进林子,一见程宗扬就叫起屈来,“小程子,不是说好吃兔子的吗?咋回事儿了这是?哎哟……大爷这腰……” 程宗扬道:“别腰了,咱们连马都没了。”他看看双脚,“得,一路腿回去吧。” 朱老头拢着手,眨巴着眼看着他,“好端端的,咋闹起来了?” 程宗扬沉默多时,然後道:“老头,你说我要娶几个老婆,不分什么正妻小妾,大家都一般大,行不行?” 程宗扬在前走着,没有注意到身後朱老头神情微变,佝偻的腰背慢慢挺直,他收起嘻笑,月夜下,那双浑浊的眼睛像寒星一样变得深邃无比,良久道:“不行。” “这么绝对?真的没辙啊?” “痴心妄想。” 程宗扬扭头道:“要你有什么用!年纪一大把了,连个主意都拿不出来。” 朱老头冷笑道:“别说你只是个半官半商的小民,便是天子,也只有一位正宫。所谓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无非都是妾侍。为了一个皇后的位置,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身死族灭,要的不就是一个正妻的名份!” “喂,老头,你这么正经说话,我真的很不习惯。”程宗扬不放心地说道:“你没事吧?” 朱老头长吁了一口气,似乎胸中有无限愤懑。 程宗扬心里直犯嘀咕,刚想开口,忽然耳朵一动,隐隐听到远处的马蹄声。 糟糕!雲丫头多半已经追上那匹空马,知道上当了。程宗扬顾不上理会朱老头犯什么病,赶紧撒腿就跑。 程宗扬人生地不熟,只能听着马蹄声,尽力往反方向躲避。林子越来越密,蹄声越来越远,他刚鬆了口气,便听到“嗖”的一声劲响,一枚羽箭疾射过来,正落在自己脚前。 月光下,一名少年高高坐在树枝上,双眼如鹰,手中的弯弓张成满月,箭锋指向程宗扬的头颅。接着几名少年持刀舞棒,不怀好意地把两人团团围住。 树上的少年冷笑道:“胆子够肥啊,敢走夜路——把身上的钱全掏出来!我义纵饶你一命!” 朱老头腰立刻弯得跟虾米一样,“好汉!好汉!大爷——小老儿是种地的庄稼汉,打小就没见过钱长啥样。” 第十一章 满地哀嚎 一名少年朝他脑袋上拍了一记,“老实点!”说着粗鲁地在朱老头身上搜了一遍。 “妈的!真是一文钱都没有,袖袋里尽是破洞!” “让开!”义纵从树上跃下来,又搜了一遍,然後朝朱老头脸上啐了一口,“都穷成这样了,你还有脸出门?” 朱老头点头哈腰地说道:“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了。” 义纵没好气地朝他屁股上踹了一脚,“滚!穷鬼!” 朱老头赶紧滚到一边。程宗扬自觉地拿出一隻钱袋,“各位好汉,相逢便是有缘,这点钱大伙拿去买酒喝。” 义纵皱眉道:“幹嘛压着嗓子说话?作贼呢你?” 你们才是盗贼好不好?程宗扬心里暗骂道:爷要不是怕声音太大把雲丫头引来,早出手打得你们满地找牙了。 义纵掂了掂钱袋,眼睛盯着程宗扬道:“腰里的也拿出来。痛快点!要不然兄弟们就给你个痛快!” 程宗扬贴身带着腰包,穿上衣衫,外面半点看不出来。没想到这小子眼光够毒,居然瞧出异样。 腰包绝对不能给他们——里面的东西让他们看见就是祸患。程宗扬一手伸到袖中,握住珊瑚匕首。这帮少年有十几人,有修为的却是不多,最强的也只摸到三级的门槛,自己丹田里虽然像揣着炸弹一样藏着一隻随时可能失衡的阴阳鱼,但要收拾他们也不算难事。问题是自己是外地人,这些少年都是地头蛇。如果动手除非灭口,否则跑掉一个就後患无穷…… 就这么一犹豫,再想动手可就晚了。後面一个声音冷冷道:“他是我的。等我一刀砍死他,随便你们怎么抢。” 程宗扬很想转身给雲丫头一根中指。人家劫财,你是要命,雲家怎么就养出这么个暴力女呢? 义纵眼睛一亮,“有美女哈!” 人群中传来几声口哨,“这妞真够火辣的!” “看这两条长腿……” “腰是腰,屁股是屁股!啧啧!” “这小手白白嫩嫩的……咦?她手里拿的什么?” “片儿刀?” “假的吧?哪儿有这么大的。” “嗨!那妞举起来了!” “快闪开——” 人群中猛地爆发出一片惨叫,“天啊!” “腿!腿!” “啊!啊!啊……” 不到一盏茶工夫,那帮少年就倒了一地,活像一群被人掏了老窝的田鼠,在地上蠕动着,又翻又滚,惨叫不绝。好在雲丹琉用的是刀背,那些少年都是被砸伤的,偶尔有几个倒霉的被砸破脑门,血流满面,但也不是致命的伤势。 义纵就是最倒霉的一个,他被刀背劈中面门,从眉骨到鼻下一条血痕皮开肉绽,却没有半分惊慌失措,梗着脖子道:“有种砍死我!我义纵要眨一下眼,不算好汉!” 程宗扬这才发现,那些少年虽然叫痛的叫痛,打滚的打滚,但没有一个求饶的,比起临安的地痞可硬气多了。 雲丹琉理都没理,只狠狠盯着程宗扬,握刀的手背绷紧,长刀随时都可能劈来。 程宗扬脖子一伸,“有种砍死我!让你姑姑守寡去!” 雲丹琉毫不犹豫,手腕一动,长刀闪电般劈下。 程宗扬急忙仰身闪开,叫道:“我幹!你真砍啊!” 雲丹琉恨声道:“像你这种卑鄙小人,还想娶我姑姑!做梦去吧!姑姑就是一辈子不嫁,我们雲家也养得起!姑奶奶一刀砍死你,落个乾净!” 程宗扬抬袖一挡,“叮”的一声,衣袖被刀锋斩开,露出一抹寒光。 “雲丫头!别以为我怕了你!”程宗扬一边抵挡,一边道:“我跟你姑姑那是大人的事,你一个小丫头片子瞎搅合什么?” 雲丹琉咬牙道:“你说谁是丫头片子?姓程的,像你这种卑鄙小人,没得辱没了我们雲家!” 程宗扬暗叫不妙,没想到这门亲事最大的反对者竟然是雲丹琉。这丫头铁了心要幹掉自己,免得自己真娶了雲如瑶,下手一点都不留余地。以自己现在的修为,雲丹琉真要玩命也难说胜负,更何况自己只能施出两三成功力,又不敢真伤了她,等于是捆着手脚跟她打,眼瞧着就是死路一条。 程宗扬飞身扑到树後,一手伸到腰间,拉开腰包,抓出一团东西。雲丹琉的偃月刀游龙般袭来,然後失声道:“你——” 程宗扬摆了个仙人指路,指间夹着条月白色的薄衫,随时都会甩到外面,厉声道:“雲丫头!把刀收回去!不然我就把它丢外面那些家伙身上!” 雲丹琉俏脸涨得通红,“你个小人!” “认赌服输,说什么大人小人的?你要觉得一件不行,我这儿还有一件,保证原汁原味……要不咱们让汉国的好汉们都开开眼?” 雲丹琉尖声道:“你敢!” 程宗扬用比她更大的声音吼道:“快把刀收回去!我数到三!一……” 雲丹琉收回刀,旋风般掠远,一边道:“姓程的!等你哪天落单了,我要不把你剁成肉酱,我就不姓雲!” ………………………………………………………………………………… 林间的小径弯弯曲曲,幽暗而又深远,黑暗中似乎潜藏着无数危险。 朱老头扬脸瞧着头顶,“小程子,这行吗?” “放心吧,绝对安全,保证雲丫头不敢再追来。” 程宗扬拿着一根树枝,树枝上挑着一件白色的女式亵衣,像战旗一样在夜风中猎猎飞舞。程宗扬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有先见之明,打赌赢了雲丹琉贴身的亵衣。如果刚才把亵衣扔到那些少年身上,以雲丫头的脾气,多半先砍死自己然後自杀。 好不容易看到城门,程宗扬赶紧收起亵衣,他一直强颜欢笑,这会儿再支持不住,沉着脸道:“快走。” 朱老头眉头皱起,忽然伸手搭住他的脉门,接着一掌拍在他胸口。程宗扬肺腔的空气仿佛被他一掌拍空,长出了一口气,软软倒在地上。 “傻小子,妄动真气,嫌死得不够快吗?” 朱老头提起程宗扬的衣带,飞身掠上城墙,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城中。 第十二章 崩溃边缘 丹田仿佛有一团翻滚的火焰,一路翻滚肆虐,四处冲撞,从经脉间传来刀割般的痛意。程宗扬双眼紧闭,身上汗出如浆,毫无血色的脸上掠过一抹青气,接着又变得血红。 原本灿若星河的气轮此时一片混沌,像生锈一样时停时转,已经到了崩溃边缘,随时都可能分崩离析。程宗扬牙关本能地咬紧,脑中一根细小的血管突然爆开,惨出一片血迹。接着又是一根,这次却是在眉骨下方,溢出的鲜血从眼角流下,犹如血泪。 忽然一股微凉的气息侵入体内,将他失控的真气一丝一丝收入丹田。不知过了多久,翻腾的气海渐渐平静下来。那条银白色的小鱼蜷缩在气轮中央,仿佛与气轮融为一体,脑中已经凝结的血块也被逐渐吸收。 “丫头,歇歇吧。” “我不累。” “都熬两天了还不累?” “好烦啊。” “好,好,不烦,不烦。大爷给你弄碗粥去。” 朱老头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丫头,你天天照应也不是个事儿。小程子吸了焚老鬼的死气,眼下阳盛阴虚,你要是……” “不要。” “丫头,你咋这么倔呢?你俩好得一个人儿似的,就算他魂魄寄在你身上,他也不吃亏啊。” 小紫轻声道:“我要他好好的。” 朱老头摸了摸她的脑袋,叹道:“傻丫头,你要不毁了本命的玉盏铃花,也不至于遭这么大罪。” 小紫淡淡道:“人家要远行,万一被人占了便宜,好吃亏的。” 朱老头长叹一声。这丫头早就决定,过完十五岁生日就离开南荒,去六朝寻找她那个混蛋生父。但他没想到小紫竟然那么果决,不仅亲手杀死自己的母亲,还毁掉了正在盛开的玉盏铃花。用精魂灌养玉盏铃花,是南荒流传的秘术,盛开时的玉盏铃花被精魂的主人亲手毁掉,就意味着孤独终身——因为任何一个与她交合的男子,都会在狂喜中迷失魂魄。 这丫头打小就有自己的主意,她小小年纪,又有绝色,一个人孤身远行,也只有这点保护自己的手段。谁知好死不死会遇见姓程的小子,这点手段却成为两人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朱老头在旁边看着都窝心,只剩下长叹: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丫头,你那五灵石还差几颗?” “已经有了血如意、黄泉玉和青冥琥珀,还少玄水玉和龙槎星辰。” 朱老头蹲在床边,慢吞吞道:“玄水玉也就罢了,龙槎星辰可少见得紧。大爷小时候倒是有过一颗,估计现在也早就没影了。” 小紫笑道:“有四颗就能把?能把搜魂改成寄魂。如果他真想要,人家就把魂魄给他好了。” “你们啊,就想着这点破事儿!”朱老头恼怒起来,“大爷明天就教他练童子功!让他瞎想!” “才不要。”小紫道:“人家就喜欢他**的样子,好威风呢。” 朱老头气得鬍子都翘了起来,背着手一撅一撅地走了。 小紫伏下身,在程宗扬唇边呢哝道:“大笨瓜,你要好好的哦……” ………………………………………………………………………………… 程宗扬伸了个懒腰,晃了晃发困的脖子,嘟囔道:“我怎么睡着了?” “你都睡了整整两天了。” “两天?”程宗扬一下坐了起来,劈头就问:“雲家派人来了吗?” “派人来了。” 程宗扬大喜过望,“说什么了?就是发火也好啊,真要骂上门来,这事儿就有戏!” “他们派人把两匹马送来了。” 程宗扬兴奋地一拍床帮,“表达善意啊这是!回礼了吗?” “不用了。”小紫笑道:“那两匹马都被砍死了——好惨呢,都被砍成好几十块。程头儿,你又赔了好几十金铢。” 程宗扬笑容僵在脸上,半晌没有开口。 “大笨瓜,连求亲都被人赶出来。”小紫拧了帕子,帮他擦了擦脸,然後端详片刻,“也不是很醜嘛。为什么雲家看不上你呢?” 程宗扬往床上一倒,双手枕在脑後道:“有点小麻烦。” “她愿意嫁,你愿意娶,你和雲家又有交情,最多被骂一顿,哪里会有什么麻烦呢?” “朱老头那么喜欢听墙角,他没跟你说?” “他没听到。” 程宗扬想起雲苍峰用的法阵,叹了口气道:“雲家倒是愿意,可是他们开出的条件我做不到。” “你好笨啊。” 程宗扬无奈地说道:“可不是嘛。” “程头儿,你要赶快娶老婆喽。” “为什么?” 看到她指指自己的丹田,程宗扬明白过来,“幹!我就知道是真阳满溢!娶老婆又不是光为那点儿事——死丫头,你竟然看着我死都不肯救我?” 小紫笑道:“又不关人家的事。不行你找雁儿好了。” “她在临安好不好?我再长能够得着吗?” 跟小紫胡扯几句,程宗扬心里鬆快多了。他爬起来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午时了。” “赶紧给我弄点吃的。”程宗扬摩拳擦掌,“吃饱了我再去登雲家的门!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就不信雲家能把瑶丫头留一辈子不嫁人。” 程宗扬说到做到,饱饱吃了一餐,打起精神,带上敖润又赶往雲家的坞堡。富安都没来得及跟他说话,这会儿一边捻着鼠鬚,一边望着他的背影道:“程少主这风风火火的,办什么大事呢?” 刘诏道:“好像是大生意……富管家,太尉吩咐过三天一回话,明天又到时候了——要不我带人去山里看看衙内?” “看什么看?你就捡好听的说。”富安坐下来,安安稳稳泡了杯浓茶,“我瞧着啊,太尉选这个师傅是选对了。有这几个月历练,能保太尉三代富贵。” 刘诏道:“太尉对衙内真没得说,就是亲儿子,这样的也不多。” 富安没接口,只一口一口喝着浓茶,然後道:“大伙儿出来说是办事,倒比在家还轻闲。人家老敖还自己掏腰包请大伙儿吃酒——都别闲着,房顶苫完了,瞧瞧还有什么活要幹,别坐着吃白饭。还有,打几条鱼,弄点酒,晚上咱们陪程少主喝一场。” 第十三章 屡败屡战 富安精心准备的饭菜,一直放凉都没等到程宗扬回来。他在院子里打转的工夫,程宗扬正在野地里喝风。 这次雲家连吊桥都没放,程宗扬跟个傻瓜一样,在墙下扬着头好话说尽,墙上的护卫一个个都木着脸,只当没听见。 “这不成啊,程头儿,”敖润凑过来,“要不……老敖弄个锣?” “锣什么锣?”程宗扬嗓子都冒烟了,眼看这一招不灵,索性道:“去!把人都叫来!” “成!”敖润兴奋地说道:“正好他们都带着家伙!咱们就趁夜一口气打进去!” “说什么浑话?”程宗扬道:“把人都叫来,搭房子!”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就住这儿了!看谁能熬得过谁。” 黄昏的地平线上,十几名汉子一起动手,先从林中砍来树枝,搭好架子,然後从壕沟里提了水,脱了上衣,精赤着上身在岸边和泥、打垒。程宗扬也没挑地方,直接就在吊桥对面开工,摆出结庐而居的架势,顺便把坞堡唯一的一条出路给堵了。 这下坞堡的人再也不能忍了,没过多久,一直纹丝不动的吊桥“咣啷”一声落下,雲苍峰带着人马气势汹汹地出来,程宗扬连忙迎上去,陪着笑脸道:“三哥,好几天没见了……” 雲苍峰朝後面的家奴一挥手,沉着脸道:“拆了!” 程宗扬对敖润等人喝道:“雲三爷的话没听见啊?赶紧拆!” 敖润刚削好一根树枝,听到家主吩咐,把树枝往脚下一踩,“咔”的折成两段,嚷道:“拆!拆!拆!” 不等雲家的家奴动手,那些汉子七手八脚把刚搭好的屋架拆了个乾净。 雲苍峰转身就走,程宗扬赶紧跟上,一边对敖润道:“弄乾净!敢有一点不妥当,我饶不了你!” 敖润大声应道:“是!” 程宗扬陪笑道:“雲老哥……” 雲苍峰背着手,眼睛长在头顶,对他理都不理。程宗扬虽然讪讪的,可厚着脸皮寸步不离跟在後面,那些家奴、护卫一个个东张西望,只当没看见。 就这样一直走到当日见面的大厅,雲秀峰坐在主位上,两眼冷冷盯着他。程宗扬也豁出去了,把脸皮抛到九霄雲外,上前唱了个大诺。 “六哥好,三哥好,那个……大小姐好吧?” 雲秀峰冷冷道:“月霜——是王真人当年抚养的那个吗?” 程宗扬恭恭敬敬道:“是。” “外界有风声,说她是岳逆的苗裔——是真的吗?” “有五六分可能。”程宗扬小心道:“但我娶的是她本人,和她生父是谁没关系。?系。” “没关系?你可知岳逆当年是如何欺凌我雲氏?”雲秀峰森然道:“连我雲氏祖传的琉璃行都被那厮一手夺走。如今让如瑶和岳逆的女儿共事一夫,雲某有何面目见先人于地下!” 程宗扬心里暗骂:岳鸟人啊岳鸟人,看你幹的鸟事!好在程宗扬知道雲秀峰只是发发牢骚,如果真是仇深似海,当初雲家就不会与江州合作。 “月姑娘到底是不是岳帅之女,还在两可之间。但不管是真是假,师帅当年将她託付于我,小弟不敢弃之。” 雲苍峰打圆场道:“当年的事过去也就过去了,依我看,父辈的恩怨不必再记在儿女身上。” 程宗扬赶紧道:“三哥说的是。” 雲秀峰与雲苍峰对视一眼,为了幼妹的事,他们俩个头都快急白了,开始雲秀峰恨不得找到那个该死的杀才,直接活埋。等程宗扬登门,雲秀峰才知道是这厮幹的好事。虽然气恼,但程宗扬表现出十足的诚意,雲秀峰也有七八分意动。论人才,这小子虽然算不上一等一,但总算过得去。况且他们两个事都做了,自己不认又能怎样?捏着鼻子也只有认了。 可这小子得寸进尺,如瑶还没过门就提出平妻——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天把这混帐小子赶走,雲秀峰一夜没睡,对着屏风反复推敲,唯恐自己妹子嫁过去吃亏。结果两天不见那小子上门,倒让他忐忑起来,万一这小子乾脆不来了,自家妹子怎么办? 等家奴回报,程少主又来了,还在大门前搭房子,像要常住的样子。雲秀峰恼怒之余也暗暗鬆了口气。 退一步讲,月霜作为平妻,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无论岳鹏举当年多显赫,如今的月霜只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女,没有家世可以倚仗。虽然背後有星月湖群雄,可终究不是家里人,论起家务事,没有外人插嘴的份。 雲秀峰瞪着程宗扬,越看越觉得这小子可恨,就他这模样,如何能配得上自己妹子?他冷哼一声,“便这样吧。瑶儿住在临安,宋国的产业是她的嫁妆,都由她打理。两人平妻见礼,姊妹相称,但瑶儿先过门,要居长。” 谁大谁小在雲秀峰看来很重要,但在程宗扬眼里根本就不算个事,真正的麻烦是…… 程宗扬全当自己的脸皮都被狗吃了,带着白痴般的笑容道:“还有一个。” 雲秀峰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还有一位小紫,也是小弟的正室。” “滚!” 第二次提亲就此告吹。 ………………………………………………………………………………… 第三次登门,程宗扬刚靠近大门,就被雲家的家奴用大棒子赶了出来。程宗扬锲而不舍,第四次、第五次……终于在第六次登门又见到了雲秀峰。 雲秀峰阴森着脸道:“小紫?姓什么?哪里人?” “小紫姓……”程宗扬很想说小紫姓岳,但死丫头肯定不幹,只好道:“没姓。” 雲秀峰手都抖了起来,“连个姓氏都没有——你就有脸让她和我们家瑶儿当平妻?”他用力一拍几案,厉喝道:“滚!” 又一次被赶出坞堡的程宗扬百折不挠,第二天天一亮,洗了把脸,又精神百倍地杀上门去。这次他换了一身新衣,打扮得跟员外似的,敖润背着个大包跟在後面,从进门开始,见人就是一串小钱奉上。从护卫、家奴、婢女,一直到堡里乱跑的小孩子,见者有份。大把钱铢发出去,程宗扬在雲家堡的声望顿时大涨,整个坞堡跟过年似的喜气洋洋。 第十四章 夜闯坞堡 程宗扬满面春风,一路抱着拳,“发财!”“贺喜!”不绝于口,那副厚颜无耻的样子让雲苍峰都想揍这小子一顿。好在昨天就把雲丹琉打发出去,不然当场就让这小子血溅五步,伏尸长街。 好不容易进了大厅,大门“呯”的关上。程宗扬抱拳称呼了一声,“六哥、三哥!”然後就老实堆起笑容,垂着手站得笔直,等着挨骂。 这一次雲秀峰已经知道小紫是跟着他从南荒一路来的,不知道雲苍峰怎么敲的边鼓,六爷情绪平和了很多,“既然共历过生死,雲某也非不近人情之辈。这样吧,将来把她收房,当个妾侍也就是了。” 程宗扬一声不响,雲秀峰只当他已经默认,接着道:“你还年轻,且莫沉缅美色,”说着他声色转厉,“若有宠妾灭妻之事,雲某须饶不了你!” 程宗扬抬起头,脸上挂着雷打不动的笑容,温言道:“六哥有所不知,那丫头……根本就不是当妾的料。”他诚挚地说道:“真的。我不骗你。” 雲秀峰自问已经仁尽义至,没想到这小子死活不让步,他脸色铁青,一字一字道:“我们雲氏虽非公侯簪缨之家,但也传承多年。初时舞都尚属晋国,我雲氏先祖便于此耕耘。汉武征伐,晋室南迁,我雲氏也随之渡江。局势稍稳,便派家人重返故土,固守祖业。舞都尚有汉晋之易,而我雲氏祖业不移。我雲家无入赘之男,无为妾之女。” 雲秀峰起身道:“程少主,你若有诚意娶我幼妹,便以正妻之礼待之。以月氏为平妻尚可一叙,再有他求,还请自重。雲某言尽于此。送客。” ………………………………………………………………………………… “程头儿,”敖润小心道:“天都黑了……要不,咱们回去?” 从坞堡出来,程宗扬就老僧入定一样,保持着沉思的姿势,一动不动。 敖润又小心说了一遍,程宗扬才惊醒过来,“天黑了?”他一拍大腿,“太好了!” 敖润吓了一跳,“程头儿,你没事吧?” “我好着呢!”程宗扬仿佛下定决心,脸上露出一丝狠决,他把崭新的外袍一脱,露出里面一件纯黑的夜行衣。 程宗扬一边用带子把袖口、裤脚全部束紧,一边道:“老敖,你回城里找一根长绳,然後在城墙东南角守着,听到动静,就把绳子扔下来。” “程头儿,你这是幹嘛啊?我咋听着都发怵呢?” 程宗扬望着远处的坞堡吐出两个字,“私奔——你没听说过?” 对于妻妾之别,程宗扬并不在乎,他知道小紫也不在乎。可只?可只要世人在乎,他就不肯委屈了小紫。他早就知道,雲家也许会同意如瑶与月霜同为正室,两人以平妻见礼。但雲家绝不会同意一个来历不明的丫头与雲如瑶平起平坐。这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雲家不会退让,自己也不会退让。 接连几日登门求见,程宗扬趁机把雲家的坞堡都转了一遍。整个坞堡有两道门,正门位于南方,东墙偏北的位置还有一道後门。虽然坞堡修建得如同城池,但毕竟是太平年月,守卫并不十分严密。以自己现在的身手,一般的壕沟、坞墙也挡不住自己。 白天程宗扬四处撒钱,又留心看了一遍。坞堡内的居民差不多有近千户,除了雲氏的子弟、宾客,就是形同主人私产的家奴,或者是介于奴仆与平民之间,隶属于主人的部曲,连佃农都没有,可以说是铁板一块。他撒钱的时候,雲家并没有出面阻止,唯有东北角的内宅,自己刚一靠近就被人拦住。宅内有一幢精致的阁楼,虽是盛夏,仍然门窗紧闭。程宗扬断定,雲如瑶如果在堡内,肯定就被禁在这处阁楼。 自己与雲如瑶因为误会而相识,相处的时间虽然短暂,但那个裹在狐裘间,柔弱如水,却热情似火的倩影一直在自己心底,反而因为分离而更加清晰。程宗扬耐着性子不断登门拜访,其实早就打定主意,雲家如果拒绝提亲,自己就私下去找雲如瑶,先把人拐走,再和雲家慢慢谈。 程宗扬暗暗道:“雲老哥,对不住了。”他在心里又补了一句,“小弟这都是跟你学的——求亲不成,咱就私奔!” 程宗扬悄无声息地潜入壕沟,片刻後从墙下钻出来,从望楼下的死角攀上墙头。好在没有普及水泥,墙上有不少能借力的地方。他耐心听了片刻,等巡视的护卫走过,闪身掠入堡内。 雲家聘请的护卫不乏高手,但坞堡这么大,真正的高手都在雲秀峰身边贴身守护。程宗扬远远避开雲秀峰所在的主宅,直奔内宅的阁楼。 小楼内透出一丝灯光,程宗扬轻手轻脚攀到檐下,却发现那灯光亮得异乎寻常。他一个倒挂金钩,头朝下隔着淡绿色的玻璃看了一眼。楼内帷幕低垂,隐隐能看到帐内一个臃肿的身影。 程宗扬心头一阵歉然,雲如瑶中过寒毒,气血不足,盛夏时节还要穿着厚厚的裘衣,又因为自己幹的鸟事而流产,能保住性命已经是奇迹,这段日子真苦了她了。 帐外立着一个小婢,案上放的却是自己送来的台灯——雲家两位兄长对这个幺妹确实没得说,虽然气得要死,但有好东西还是紧着她用。 那小婢正在往暖炉中加炭,热得满脸都是汗水,一边道:“小姐,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帐内的玉人没有应声。 小婢吱吱喳喳道:“小姐别担心了。奴婢看那位少爷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每天天一亮就来,不管六爷、三爷对他拒而不见,还是骂得狗血喷头,那少爷都不生气。真是好涵养。还有啊,小姐不知道,他今天到堡里来,带了好多钱铢,堡里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遇见就给一串。连奴婢也得了一串呢。脾气好,长相也过得去,家里还殷实,小姐要是嫁过去,必定不吃亏的。” 雲如瑶轻声道:“我不嫁人。”片刻後,她低声道:“便是死了罢了。” 第十五章 如瑶私奔 “哎呀小姐,好端端的说什么死呀活呀的?嘻嘻,前几日还有个笑话呢。”小婢轻笑着小声道:“头一次他登门的时候,三爷还以为他向琉小姐提亲的。把琉小姐叫过去足足问了半个时辰。琉小姐出来的时候脸都气青了,转脸就让人去给她磨刀……” 程宗扬这才知道那天为什么会耽搁那么久。对雲苍峰的心思,程宗扬也约略知道一些。在建康时雲老哥就有意撮合自己与雲丹琉,有次自己私会雲如瑶被雲老哥撞见,他还笑得跟大灰狼似的,如果知道真相,雲老哥恐怕那会儿就该拿大竹板抽自己了。 楼下传来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小姐,该睡了。” 小婢脆生生应了一声,然後把灯光调暗,一边轻手轻脚服侍雲如瑶更衣,一边道:“这个夜明珠真是方便,一点烟火味都没有,而且想亮就亮,想暗就暗。那天程少爷拿出来,狗子哥都看傻了。” 雲如瑶道:“不要提那个程少爷……” 小婢连忙跪下,“小姐,你别哭,奴婢再也不敢说了。” 程宗扬等着小婢离开,没想到服侍雲如瑶睡下,小婢居然打开铺盖,睡在帐外。 这事弄的……程宗扬不甘心地想道,雲家几位爷估计也是亡羊补牢,才弄这么一出。 耐心等了一柱香工夫,程宗扬用匕首挑开窗户,闪身入内。先封住小婢的穴道,然後掠入帐内。 他手脚极轻,雲如瑶却没有入睡,闻声转过脸来。淡淡的月光下,只见那张雪白的面孔上湿湿的,满是泪痕。 程宗扬心头一酸,低声道:“如瑶……” 雲如瑶像做梦一样,怔怔看着他,半晌她咬住嘴唇,泪珠倏倏落下,用近乎刻板的生疏口吻哽咽道:“萧侯爷……” 程宗扬跪在床边,想握住她的手,雲如瑶却躲开了,她哽咽道:“请侯爷自重。奴家……要嫁人了。” “谁?” “盘江的程少主。” 程宗扬尴尬地说道:“那就是我……” 雲如瑶身体一颤,泪眼模糊地扬起脸。 程宗扬心虚地说道:“那天我冲倒了你的小人……实在太丢脸了,只好把小狐狸拉来当挡箭牌……” 雲如瑶怔怔看着他。 “後来我怕解释了,会再也见不到你……再後来……”程宗扬握住她的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瑶儿,知道你受的苦,我恨不得飞过来。现在我总算来了。” 雲如瑶一手捂着嘴,泪水愈发汹涌。 “这些天我每天都来提亲,只要六哥答应,要个肾我都给他。可是……” 雲如瑶忽然张臂抱住他,用唇瓣封住他的嘴巴。 程宗扬拥住她纤柔而冰凉的身体,心里仿佛卸下千钧重担,终于澄清误会,没有辜负她的心意,接下来背着她fan墙过河那种小事,简直轻如鸿毛。 良久,雲如瑶鬆开嘴,红着眼睛道:“我们走吧。” “啊?”程宗扬一愣,这话本来该自己提出,本来自己打好了腹稿,想着怎么花言巧语把雲如瑶拐走,这下全都省了。 “六哥到现在还不同意,多半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想来他也是为我好。”雲如瑶轻声道:“可我什么都不计较。” 程宗扬苦笑道:“是我不好。” 雲如瑶掩住他的口,摇头道:“我什么不听。你什么都不用说的。” 程宗扬果断地帮她穿好狐裘,然後拿出准备好的防水睡袋,“一会儿要过壕沟,你不用怕。水下的木樁我都数清了,最多两个呼吸就能过去。” “等等。”雲如瑶拿起眉笔,匆匆写了一封信笺留在案上,然後揭开枕套,取出一叠书卷抱在怀里。 “还有要带的东西吗?” 雲如瑶摇了摇头。程宗扬拉好拉链,把雲如瑶背在背後,用带子束好,然後穿窗而出。 堡内夜深人静,程宗扬一路无惊无险地掠到墙边,跃上木梯,抛出绳子,缒绳而下。两丈高的城墙,自己跳下去并非难事,但雲如瑶免不了会受到震动。结果刚落到地面,墙上的绳子就被人发现,随即伸出几支火把,厉声道:“谁!” 程宗扬闷头狂奔,几步就跨近壕沟。墙上的护卫叫道:“放箭!放箭!” 自己背後还背着雲如瑶,万一有哪个不开眼的射中一箭,自己和雲老哥他们都可以去死了。 程宗扬只好叫道:“是我!程少主!白天刚拿了钱就不认识了?” 墙上一阵慌乱,总算没人敢随便放箭。程宗扬抓住机会一口气越过壕沟,掠到林边。刚藏好身形,後面吊桥“咣”的放下,一队人马疾驰而出。程宗扬扭头一看,当先的竟然是雲秀峰和雲苍峰,两人都光着脚只穿了内衣,显然是睡到一半被人叫起。 单看两人连鞋子都顾不上穿的势头,程宗扬就知道风头不妙,赶紧绕路,远远兜了一个圈子奔向舞都。 程宗扬绕路了,雲家的人却没绕路,等他奔到城下,只见就在自己和敖润约好的城墙边,一队人马高举着火把四处游弋,还有人正沿着绳子往上爬呢。 敖润伸着头,一脸的莫名其妙,心里一个劲儿的打鼓:程头儿搞个私奔咋这么大动静?难道是突然改了主意,变成领人攻打舞都城了? 程宗扬远远看了眼还蒙在鼓里的敖润,心道:老敖,你自求多福吧。被雲家人逮到,顶多挨顿板子,好在你皮厚肉糙,也能顶得住。 这会儿不是仗义的时候,程宗扬转头沿着舞阳河往上游的首阳山奔去。一边狂奔,一边对自己道:私奔,私奔,难怪叫奔呢,力气差点儿哪儿奔得动啊? 幸亏程宗扬早有先见之明,被雲家赶出来就闭目凝神,养精蓄精,还能撑得住。好不容易奔到首阳山,算算运动量,这一个时辰都跑了一个马拉松了。程宗扬到底伤势未癒,这会儿只觉心浮气燥,丹田的气轮又有失控的迹象。他咬牙离开大路,往偏僻的山林钻去。 靠着手电筒帮忙,程宗扬在山坳里找到一处避风的位置,才放下雲如瑶,拉开拉链。 第十六章 风平浪静 雲如瑶已经收了眼泪,一双眼睛明净如水,这会儿望着他,眼中满满的都是笑意。程宗扬抱着她亲了一口,然後道:“一时半会儿他们是找不到了。你瞧,有个好玩的。” 程宗扬拿出蛋屋,转眼一座房屋就出现山坳间。由于地方狭窄,蛋屋挤在山石、树木之间,有些变形,但足够两人容身。 雲如瑶惊喜地说道:“这就是仙人用的屋子吗?” “没错。”程宗扬道:“我一共找到三个,坏了一个,一个给了雲老哥,另一个就在这里了。” 程宗扬带着雲如瑶进到屋内,拉上门锁。周围安静下来,整个蛋屋仿佛飘浮在山中的一个独立空间,隐秘而又温暖。 雲如瑶摸着墙壁,“外面的风透不进来,可一点不觉得气闷,好神奇……” “这里有桌椅、窗户,还有床榻。” 程宗扬打开手电筒充当灯具,然後靠在床上,精疲力尽地喘了口气,接着又坐起来,认真道:“瑶儿,我必须要告诉你,六哥他们之所以不同意,是因为还有两个女子,我一定要娶来为妻的。六哥只答应其中一个和你身份一样,作为平妻。另一个出身有点……六哥无论如何也不同意。而那个女子和你一样,我不愿让你们受半点委屈。如果你不喜欢,我这便送你回去。” “奴家在想,也许是你家里已有妻子,娶我回去也只能当侧室,所以哥哥才不答应。”雲如瑶绽出一丝笑意,低声道:“奴家在路上已经想过,便是当妾室也不後悔。” 程宗扬挽住她的纤腰,“只怕委屈了你。” 雲如瑶在他耳边小声道:“只要在你身边,莫说妾室,便暖床侍寝的奴姬,奴家也是喜欢的……” 程宗扬笑道:“真的吗?” 雲如瑶脸上浮起一抹红晕,羞涩地垂下头。 程宗扬心神微荡,展臂把她抱在怀中,低头吻住她的红唇。 两人唇舌相接,良久才依依不舍地分开。程宗扬拿出一隻两颗心连在一起的饰品盒,“这是给你的。” 雲如瑶打开一看,惊叹道:“好美……” 盒内是一对龙凤戒指,做工精美异常。上面的龙凤鳞羽微微振动,还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在戒指上缓缓旋转。每一个细节都精致入微,让人一眼看去就舍不得移开目光。 程宗扬把凤戒戴在雲如瑶左手的无名指上,然後舒了口气,“正合适。” 雲如瑶看着他的举动,满脸都是幸福的甜蜜,然後紧紧抱住他。 缠绵间,雲如瑶狐裘滑开,怀中的纸页散落出来,但两人都没有留意。直到唇瓣分开,程宗扬才发现地上的纸页,他好奇地拿起一页,“这是什么?” 雲如瑶连忙去掩,“不要看!” “哈!” 程宗扬举起纸张。上面是一个年轻男子,唇角带着坏坏的笑意,眉眼栩栩如生,一看就是自己的画像。问题是上面的自己不仅光着膀子,露出八块结实的腹肌,下面还挺着一根很威风的东西,显得气势汹汹。 “哇!这是你画的吗?瑶儿,你在画春宫图啊!这是什么?”程宗扬又拿起一张写满蝇头小楷的纸页,“这是……手抄的《金瓶梅》?不对!哈哈!是你写的啊!” 纸上的文字明显有模仿《金瓶梅》的痕迹,但描写的大胆,连《金瓶梅》也瞠乎其後。只是写作者显然对男女之事并不十分熟悉,字里行间充满了想像。程宗扬本来边看边笑,但渐渐收起笑意。他可以想像,雲如瑶如何在孤独和痛苦之中,把她的向往都融入笔端,用文字和图画将她的一切都展露给自己。 雲如瑶咬着唇,羞红的玉脸仿佛要滴下血来。 程宗扬柔声道:“如果这是情书,这是我见过最美最热烈的情书。” 雲如瑶狐裘鬆开,露出里面单薄的小衣。程宗扬心头一阵激荡,张臂拥住她柔滑的身子,低声道:“你刚小产过,可别着凉了。” 雲如瑶讶然道:“奴家未曾小产啊?” 程宗扬脸色变了几下,妈的!又被那贱人骗了! 雲如瑶道:“你走後一连几个月,奴家的寒毒都没有发作。後来身子一天凉似一天,三哥不放心,找了个婆子来看,那婆子开了个方子,奴家吃了几副,不知为何越来越嗜酸,还断了癸水。奴家停了方子才好了些。谁知过了几个月,突然有人说奴婢小产了,用的下胎的方才。再寻那个婆子,已不见踪影。可奴家失了身子的事,也再隐瞒不住……” 程宗扬明白过来,那婆子显然瞧出雲如瑶**的端倪,但没有声张,而是在江州之战如火如荼的时候突然抛出。一则醜闻酝酿数月,在最紧要的关头揭露,使之效果最大化——典型的剑玉姬那贱人的手法。 上当就上当吧,也顾不上去找那贱人算账。程宗扬这会儿如释重负,“吓死我了,你没有小产实在太好了!我只怕你伤了身体。” ………………………………………………………………………………… 两人又缠绵了一个白天,直到黄昏才从山间出来。 程宗扬原以为雲家人会四处布防,掘地三尺也要把自己抓住,可出乎他的意料,压根连个人影都没见。 一路风平浪静回到舞都,程宗扬倒是不安起来。雲如瑶伏在他背上,被一条睡袋从头裹到脚,只露出一双圆圆的眼睛,好奇地望着眼前的茅屋。 “我们就住在这里吗?” “租来住的。”程宗扬道:“条件差了些,和你的绣楼没得比。” 雲如瑶嫣然一笑,“人家喜欢的。” 富安正捧个茶壶喝着茶,见到是他,顿时长出了一口气,“程少主。” 程宗扬道:“雲家来人了吗?” “那个……老敖在屋里呢。” 程宗扬心里一紧,“老敖受伤了?” “没!没!好着呢。” “人没事就好。一会儿再说。” 程宗扬把雲如瑶送到屋内,担心她住不惯土墙茅顶的陋室,直接在室内打开蛋屋,把她放进去,“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第十七章 断绝关系 敖润已经从屋里钻出来,在院子里等着,低声道:“程头儿。” 程宗扬打量了一下,敖润除了额头肿了一块,别的都好端端的。程宗扬狐疑地看着他,“老敖,你怎么一脸的心虚呢?雲家没打你吧?” “没有。”敖润愁眉苦脸地搓着手道:“程头儿,这事儿……麻毬烦了。” 程宗扬沉下心,“仔细说。” “是。”敖润道:“昨晚我在城角等着,半夜听到动静,我还以为程头儿你来了,赶紧把绳子扔了下去。等他们开始爬,才觉得不对,再想收绳子可都来不及了。我怕你过来没人接应,也不敢躲。那些人上来,一顿拳脚就把老敖打趴下了。我都没敢还手,就被他们用绳子捆着回到堡里。” “雲家人问了我几句话,就把我扔到空房子里,也没人理睬。我听着外面人叫马嘶,乱得跟打仗一样,到了大半夜,突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敖润心有余悸地说道:“我这心里扑腾扑腾乱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一直快天亮,雲家才有人过来,说三爷叫见。”敖润咽了口吐沫,“三爷倒是和气,笑眯眯的,说昨晚都是误会,让程少主不要往心里去……” “还有吗?” 敖润吞吞吐吐道:“雲三爷说……他们家压根儿就没有瑶小姐这人,程少主以前是误会,往後就不用再登门了。” 程宗扬明白过来,雲家这是看到雲如瑶留书出走,动了真怒了,索性断绝关系,不再承认雲如瑶是雲家的人。自己本来想生米做成熟饭,谁知道雲家直接把锅给扔了。 程宗扬摇了摇头,虽然对雲老哥有些歉意,但他一点都不後悔。 “紫丫头呢?” “一大早就跟着朱大爷出门了。多半是去找你了吧。”敖润道:“程头儿,要不要我安排车马?” 回临安吗?如果雲家上门要人,自然跑得越远越好,现在雲家直接把人扫地出门,再跑就没有意义了。反而是留在舞都更好,更容易想办法弥补关系。 “找一处好点的宅子。”程宗扬道:“咱们在这儿要多住一段了。” 得知雲秀峰和雲苍峰不再认自己这个妹妹,雲如瑶不禁痛哭失声。几位哥哥与她年龄悬殊,虽然是兄妹,却犹如父执。 程宗扬安慰几句,雲如瑶哽咽道:“纵然被父兄所弃,奴家也不後悔……只是瑶儿让家门蒙羞……伤了几位哥哥的心……” “六哥他们只是一时气恼,过几日就好了。”程宗扬拥住她的腰,“真不行就等你生个大胖小子,带着回娘家,保证雲老哥乐得合不拢嘴。” 雲如瑶被他??被他逗得破涕为笑,接着又垂下泪来。 身後一声轻笑,“程头儿,你又在欺负人了。” 程宗扬扭头一看,只见房门开着,小紫在门口,笑吟吟看着自己,然後目光落在雲如瑶身上。 小紫笑道:“好漂亮的新娘子。” 雲如瑶停住抽泣,惊讶地张大妙目,被这个小女孩的美貌所惊艳。 “这是小紫,这是如瑶。” 雲如瑶恍然道:“原来是小紫妹妹。”说着毫不掩饰地露出欣赏的目光。 小紫笑道:“那我就叫你姊姊好了。” 程宗扬一直心怀隐忧,担心死丫头和雲如瑶见面会不会酿成什么血案。没想到两女一见如故,越说越是相得,最後竟然把他赶了出来。 “这叫什么事啊?” 程宗扬嘀咕着出了屋子,就看到朱老头正蹲在老槐树下,跟几名禁军汉子吹牛。 程宗扬本想问问他和小紫去哪儿了,但这会儿满腹心事,见他们说得热闹,只摇了摇头,自己去了静室。 ………………………………………………………………………………… “我准备在舞都多留几日。年前必定赶回去。” 水镜中,秦会之的面容有些模糊。这些天接连施展水镜术,林清浦也有些吃不消。但再模糊,此时也能看到奸臣兄嘴边的苦笑。 “家主,如今时景动荡,商会还需要家主坐镇。” “临安上下,我相信你能搞得定。至于资金压力……我准备把首阳山的铜矿拿下来。” 秦会之一惊,“家主明鉴!若是开矿,需要招募大量工匠,甚至开山筑路,运出的矿石还需挑拣、炼化。即使公子果真能拿下铜矿,商会如今也无财力用在矿上。” “我明白。”程宗扬道:“所以我需要你在临安办一件事——募股。” 秦会之皱眉道:“股东大会刚开过,眼下只怕不好再加人。” “这次募股和纳入商会的股东不同,确切地说,相当于债券。”程宗扬道:“当初在股东大会上已经通过,铜矿所用资金不多,可由我作主。现在我决定,在程氏商会名下,以经营铜矿的名义成立一家商行,专门经营此次铜矿生意,从商会调拨十万金铢为本金。” 秦会之思索片刻,“只怕不足。” “所以要另外再发行十万金铢的无记名股票。每一金铢为一股。这种股票只限于商行的铜矿生意,不参与经营,也没有表决权。但可以获得利润分红。年息定为五成。” 秦会之紧张地盘算了一下,五成的利息并不算高,一般民间借贷,两倍甚至四倍的利率都有。但民间借贷大都是相熟的圈子中进行,向陌生人借贷,风险未免太大。最要紧的问题是——“敢问家主,这些股票卖给谁?便是高太尉,最多也只能拿下一两万金铢。” 程宗扬摇了摇头,“不用去找豪门,就向市民发行。只要能拿出两贯钱,就给一张股票。一年之後可持票领取股息。三年内本息全部还清。” 秦会之推敲多时,“只怕市民未必肯买。” 程宗扬无比诚挚地说道:“奸臣兄,这就要靠你了。” 秦会之苦笑起来,拱手道:“敢不从命。” 程宗扬并不担心股票卖不出去。临安与其他几座大城不同,士民殷富,一两贯钱对一般的人家并不算多。况且他相信秦会之的能力,别的地方不好说,但在临安,兴风作浪都不在话下,他所欠缺的,只是一个机会。 第十八章 商业计划 “老敖!备马!” 敖润跑过来,“程头儿,天都快黑了,还要出门?” “离宵禁还有一会儿,在城里走走。” 朱老头赶忙跑过来,“我!我!还有我!” “用不着你带路,後面去!” 六朝的城池多有宵禁,每晚敲过暮鼓之後,关闭城门,到凌晨敲过晨钟,才开放通行,城中有啬夫逻卒巡逻。因此像义纵那帮游侠儿,只能在城外打劫。 自己在舞都待了七八天,可还是头一次逛街,这一看才知道和自己想像的不同,舞都的商业氛围别说比起晴州、临安,连建康都远远不如。城中整齐的划分为二十四个坊,各坊用高墙相隔,根本就没有临街商铺的概念。无论杀鸡屠狗,还是贩卖粮、米、布匹、酒水,所有的商业都集中在一个坊内。坊内的铺面同样寥寥无几,除了一间酒肆,就只有一间铁匠铺和五六家小铺面。 程宗扬呆了半天,“舞都人都不买东西吗?” “小程子,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朱老头得意起来,指点道:“看到那边没有?” 程宗扬望向旁边一处坊市,坊内鳞次栉比遍布着高大的屋脊,一直延伸到坊墙边缘,然後一座望桥从两坊之间的街上跨过,与另一处坊市连为一体。 “瞧见了吧?猜猜里面多少人?” “大概……五六百户?” “嘿嘿,”朱老头竖起一根手指,“就一户人家——平亭侯邳家。舞都除了邳家,还有十几家地方豪强。小的占半座坊,大的像邳家,足足占了两座坊,加起来占了大半座城。这十几户人家,顶了天也就几百人口。门下的家奴虽然有数万,但那些家奴从生到死都在主人家里,哪里要买什么东西?除去这些豪强,城里还有官吏,官吏的俸禄一半是钱铢,另一半折成粮食、布帛、炭薪、香料。哪里用得着去买?便是城里的平民,也大多有自己的田地,能种田纺麻。要买的物件着实不多。” 程宗扬这才知道,舞都虽然是大城,但居民大都自给自足,关上门就能自己过日子,难怪商品交易这么不发达。 “我就不信他们不花钱——老敖,这里有青楼吗?” “有。”敖润道:“可程头儿,你不定能看上眼。” “最好的在什么地方?那些公子哥儿难道不寻花问柳?” 敖润老实道:“反正我是没碰见过。” 朱老头道:“那些大户人家,自家养的歌妓就有几百人。往来宴饮,都在自家宅中,哪里还用出去寻乐?舞都这就算不错了,多少还有几家酒肆、客栈。小程子,你以为到处都跟临安一样呢?” 程宗扬半晌才道:“怪不得我还觉得纳闷,雲家祖业在汉国,怎么产业全在晋宋?原来是没生意做——不对啊!我在临安也听说汉国颇有些大商人,地方繁华,比起宋国也不逊色。” “那是宛洛一带。当初天子把天下的富强大族迁往洛都,世家大族多起自宛郡,宛洛周围人口不到三成,却汇聚了汉国七成的财富。舞都是武帝南征夺取的晋国故地,地方豪强早被迁徙一空。如今这些豪族都是别处迁来的,怎么能和那些通邑大都相比?” 难怪雲家在舞都这么低调。程宗扬总算明白过来,舞都位于汉国边陲,又因为经历战火,地广人稀,大量土地又被豪强大族占据,商品经济基本等于零,只怕比苍澜也好不到哪儿去。 朱老头就等的这一刻,先用严酷的事实教训教训这小子,然後劝小程子别满门心思做生意,男子汉大丈夫,还是赶紧幹正事要紧。他笑眯眯正准备开口,没想到程宗扬却笑了起来。 “这里的商业完全是空白啊!太好了!”程宗扬重重一甩马鞭,意气风发地大笑道:“这么大的市场,整个都是我的!” 朱老头脸黑如墨,跟着程宗扬回来,就一头扎进柴房,要死不活地拱在麦秸堆里长吁短叹。 程宗扬兴致勃勃地回到房间,叫道:“死丫头!快去磨墨!本少爷要写一份计划书!” “什么计划书?”却是雲如瑶捧着纸砚出来。 “关于舞都的商业开发。”程宗扬搂着雲如瑶亲了一口,然後道:“死丫头呢?” 小紫声音从蛋屋里软软传来,“人家在看书。” “你才认识几个字?别笑掉我的大牙了。” 程宗扬伸头一看,小紫果然是在看东西,只不过是雲如瑶手书的那些文字。 雲如瑶红着脸道:“小紫妹妹好聪明呢。过目不忘,奴家只教了一遍,就都认得了。” 程宗扬一阵惭愧,呆在南荒那种环境里,朱老头根本就没想过还有教小紫认字的必要——别说朱老头了,她跟了自己这么久,自己也没想到这事。小紫认得几个字,还是跟秦会之等人偶然学的,并没有系统学习过。可是给死丫头看这东西?真的没问题吗?瑶丫头写的东西何止是大胆奔放?妥妥的少儿不宜!不过话说又回来,少儿不宜的东西死丫头别说看了,幹的就不少。这两个一个有想像,一个有实践,遇到一起,不定会起什么反应呢。 雲如瑶一边铺开纸张,一边好奇地问道:“商业开发?” “我发现舞都的商品交流几乎是空白,正好抓住这个机会开发商业。哦,我有没有告诉你,我的盘江程氏也是经商的?” “奴家听小紫妹妹说了。”雲如瑶抿嘴一笑,然後有些担忧地说道:“但舞都人很少买东西的。奴家记得哥哥也在城里开过店铺,可一年下来也没有多少生意,只好关张。” “再自给自足的社会,也不可能什么东西都自己做。而且越是封闭的社会结构,对商业的抵抗能力就越低。”程宗扬信心十足,“比如舞都人家家户户都要用家俱,一张几案自己做也许要一个月,还要浪费大量木料。而我开一家家俱作坊,聘请熟练的工匠,大量购入木料,不出三天就能做出一张几案,加上工钱也只用一两个银铢。即使一张木几卖三个银铢,可舞都人把做几案的木料卖给我,再多花一个银铢就能得到一张美观耐用的木几,还省下一个月的时间。” 第十九章 情同姐妹 雲如瑶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算的。”她一边磨墨,一边回忆道:“还是奴家小时候,哥哥曾经贩来一批几案箱柜,想卖给舞都的大户。後来奴家听说,城里的杜家很喜欢那些家俱,每样买了一件。杜家没有山林,但田地很多。于是他们找了处丘陵,挖了沟渠,栽了上千株树苗和漆树,又派了上百名家奴学习木匠手艺。十年之後,等树木成材,杜家派家奴伐下树木,解成板材,然後按照那些家俱的式样逐一打造,连漆料都是自家漆树产的。而平亭侯邳家有现成的木材,连样品都没有买,只让家里的木匠看了一遍,回去便原样打造出来,一文钱都没花。” 程宗扬听的发愣,这是什么作风?看到中意的家俱,不是买下来,而是回去挖沟栽树——汉国的豪强这是成心表现自己为什么叫豪强吗? 雲如瑶道:“一般人家便是想买,奈何手中并没有多少多余的钱铢。毕竟粮食可以自己种,钱铢却是种不出来的。那些豪强们虽然有钱,但自用已足,多余的钱铢大都用来窖藏。不仅豪强如此,连朝廷也是如此。府库积粮如山,钱铢的穿绳都已朽烂,还以为盛世。岂不知钱铢如泉,聚而不用,不过死水一潭,流动起来方有其用处。”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程宗扬道:“商业本质就是用自己有的,换取自己所没有的,钱币是交换的中介,而不是目的。舞都并不是没有钱,而是缺乏流通的渠道。豪强手里有钱,没有地方消费,平民手中无钱,更无法花钱,这就成了一个僵局。如何能打破僵局,让钱铢流动起来……” 程宗扬在灯下陷入沉思。 灯花忽然爆开,程宗扬倏然一惊,才发现自己想得入神,夜色已经深了,窗外黑沉沉没有丝毫灯光。 六朝与现代最大的差别在于夜生活的单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极少有现代那种生活从夜晚才开始的人群,毕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可以随意使用的灯油。说起来,那些半夜打劫的游侠少年,倒算是六朝少数几样夜生活了。 身後一个声音呢哝道:“郎君……” 程宗扬回身看去,只见雲如瑶轻衣薄衫,犹如一株幽兰,含羞带喜地望着自己。他挽住雲如瑶的手,“穿这么薄,别着凉了。咦?” 程宗扬挑开她的衣襟,只见她穿着一副半透明的黑纱胸罩,雪白的肌肤在薄纱下若隐若现,**一点娇红,宛如豆蔻。 雲如瑶红着脸道:“是小紫妹妹拿给奴家的。” 她离开雲家时差不多是净身出户,只穿了贴身的内衣和一条御寒的狐裘。小紫手边倒是有衣服,但都是太泉古?泉古阵拿来的,穿这么性感,未免太勾引人了。 程宗扬抱起雲如瑶,大步走入小屋。小紫正伏在地上看那些纸张,听到两人进来,笑吟吟抬起头。 程宗扬道:“死丫头,乖乖回你的房间去。” 小紫笑道:“就在这里好了,瑶姊姊又不介意。” 雲如瑶道:“小紫……” 小紫轻笑着两手一伸,将她的裙子扯了下来,露出两条白生生的**和一条薄薄的黑丝内裤。 雲如瑶惊叫声中,被小紫拦腰抱着放到桌上,接着小紫伸出香舌,在她耳下轻轻一舔,雲如瑶身子顿时软了下来。 “死丫头,你少乱来啊。”程宗扬一阵紧张,这丫头醋劲儿其实挺大的,雲如瑶和她待在一起,简直和一个婴儿与一隻雌虎待在一起差不多。 小紫没有理他,只撒娇似的对雲如瑶道:“瑶姊姊,让人家看看好不好?” “不要……” “喂!喂!死丫头,你幹嘛?” 小紫笑道:“人家可是瑶姊姊的媒人呢。” “哪儿来的媒人?瑶儿是我自己找的好不好?” 雲如瑶满脸红晕,小声道:“都是她拿的那本书……” 程宗扬想了起来,可不是嘛。那本《金瓶梅》的小册子,还是小紫故意放进去的,要不然也没有後面这些事了。 小紫撒娇般道:“姊姊,好不好?” 雲如瑶争不过她,只好转头对程宗扬道:“檀郎……” 程宗扬暗道:死丫头,小心玩火**,一会儿火上来了,连你也烧到。他大度地说道:“你们看着办!反正我是不介意啦。” 雲如瑶羞答答道:“奴家早晚要和妹妹共事一夫,便是同床服侍……也是应当的。” 虽然雲如瑶在床上表现得很大胆,但程宗扬没想到她这么放得开,他甚至怀疑死丫头是不是给她下蛊了。 小紫笑道:“瑶姊姊下面好漂亮呢。” 雲如瑶嗔道:“坏丫头,不要说……” “喂,你们两个背着我幹什么了?” “在看书啊。”小紫笑道:“瑶姊姊看得入神,一不小心被我占了便宜。” “紫丫头坏死了,”雲如瑶羞道:“趁我看书,在奴家身上乱摸,害奴家泄了身子……” “真的吗?” “奴家是想起昨晚和郎君……一时失神……哎呀!” 而她和小紫的交情也迅速升温,雲如瑶惊叹于小紫的聪慧,小紫也对雲如瑶表现出足够的善意。程宗扬发现小紫并不是不容人,只不过是对智商不够的人表现出**裸的歧视。但在程宗扬看来,她们两个不仅仅是平等相称的姊妹,更像是一对臭味相投的玩伴。 每晚的洞房花烛之外,这些天程宗扬与富安和他带来的禁军汉子也都厮混熟了。那些军汉既然被派到汉国,都是高俅心腹中的心腹。如今挂在商会名下,程宗扬也不把他们当外人,直接从商会给每人开了一份工钱。 刘诏等人被派来公幹,结果白白拿着俸禄,一点事情没有,如今又多了一份薪水,都有些不好意思。刘诏几次来找他讨活幹,程宗扬笑道:“要办的事情多了,过几日还要劳烦你们呢。” 刘诏拍着胸膛道:“少主有事尽管吩咐!我们兄弟别的不行,就是有把子力气!” 第二十章 七里坊 抵达舞都是在六月中旬,到了月底,高智商和冯源等人从山上回来。他们购买了五百多棵铁杉木,花了不到一千金铢。 高智商笑嘻嘻道:“管事的吕哥是平亭侯的小家臣,徒儿给了他五十金铢,把上品的大木改成下品,一下就省了千把金铢。” “幹的不错。”程宗扬把账册递给雲如瑶。 高智商涎着脸道:“这是……师母?真是花容月貌!沉鱼落雁!就是天上的仙子也比不上!也就是这样的俏佳人,才好配上我师傅这样的好汉!哎呀!小紫姊姊!几天不见,姊姊比以前更漂亮了!就是月宫里的嫦娥,也比不上姊姊一根眉毛啊。” “闭嘴吧!”程宗扬拿出两小串银铢,“百分之一的抽头,这是给你的。” “谢师傅!”高智商以前手指缝里漏的都比这多,但这笔钱是他实打实挣的工钱,拿到手中感觉分外不同。 他拿着银铢叫道:“富安!富安!你个狗才!快来!” 富安溜过来,“衙内,叫小的什么事?” “把这串钱送给爹爹,告诉我爹,就说我现在能自己挣钱了!” 程宗扬不禁笑道:“行了吧。这一串钱还值得送回去?路费都是好几倍。” “那不一样。这是我挣的钱!对了,舞都的醋不错,富安,再买几坛醋送回去。告诉家里的厨子,每天中午晚上各做一道醋溜鱼,让我爹一吃就想起是儿子我孝敬的。他一开心,说不定还能多吃几碗饭。” “小的明白!” 雲如瑶忍着笑,肩头乱颤。小紫道:“还有一串钱呢?” 高智商做了个抛骰子的动作,“我跟义纵约好了,今晚在七里坊玩几把。”他压低声音道:“听说城里的游侠儿们约好了,等明天新太守到任,要给他来个大的,今晚好好乐一把。” 程宗扬心头一动,“七里坊是什么地方?” 高智商道:“在城西。坊里都是做的贱业,乱得很。” 程宗扬起身道:“我也去看看。” ………………………………………………………………………………… 七里坊在舞都西南角,似乎战乱之後就没有修复过,连坊墙都破烂不堪。坊内原本的屋舍大半残缺,留下的柱墙依稀能看出几分巍峨的气势,但多了许多歪歪斜斜的茅舍。板墙的缝隙中偶尔露出几道目光,都有着亡命之徒的狠厉。 高智商别的长进看不出来,胆子倒是比以前大多了。他敞着怀,露出瘦伶伶的胸膛,大模大样走在前面。程宗扬走在中间,敖润和刘诏一左一右跟在後面。有这两条大汉跟着,那些目光只盯了几眼,便退缩回去。 程宗扬唇角粘了两撇鬍鬚,眉毛也被小紫用炭笔涂浓。去七里坊少不得见到义纵,自己与他打过照面,还是被他亲手劫过,被认出来就麻烦了。这点伪装虽然简陋,但夜间混在人群中,也足够掩饰。 一名汉子蹲在一处破败的院墙边,见到众人过来,把手指放进嘴里发出一声唿哨,低声道:“小高来了!” 墙头的缺口处钻出一个脑袋,左右看了看,然後放下一道梯子,“快点!” 高智商爬上去,笑骂道:“刘铁臂,你还欠着我钱呢,什么时候还?” 刘铁臂道:“你怎么还带着生人来?” “放心。这几个都是我的好友,刚犯下命案,从雲水游过来,逃到咱们这儿来的。” “杀过人?”刘铁臂一抱拳,“好汉子!进来吧!” 众人从一堆倒塌的砖石木柱穿过,只见院中生着一堆篝火,几十名壮汉、少年聚在一起,不时发出一阵叫好声。 篝火旁,两人正在角力,其中一个鹰目狼顾,正是义纵,另一个是个满面虬髯的大汉。两人把臂躬身,较量片刻,义纵一声低喝,腰身一扭,将那名大汉甩到一边。 众人轰然叫好。 高智商一脸纳闷,“不是说赌钱的吗?” 义纵脸上的伤疤已经好了七八分,他一边用褂子擦着脖颈的汗水,一边走过来,对高智商道:“听说你杀过人?” 高智商跟他们混在一起,平常牛皮吹得山响,这会儿自然不能掉链子,胸脯一挺,“杀过!” “好!有樁来钱的大生意,你幹不幹?” 高智商拍着胸膛道:“兄弟交情,义气当头!义哥!我跟你幹了!” 高智商连什么事都没问,就一口答应,这般义薄雲天,让义纵也大是佩服,“好汉子!我义纵果真没有看错人!” 他转身道:“各位兄弟!咱们舞都的豪杰侠士如今都到齐了,”他手一挥,“今晚共谋大事!” 众人纷纷道:“义兄弟!咱们都听你的!” “舞都游侠儿,一诺为重,生死为轻!” 有人豪情满怀地放歌道:“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髮耸,立谈间,生死同!一诺千金重!” “好!”义纵道:“大伙儿都知道,咱们舞都新来一位太守,那老贼当初在济南当都尉,就把当地的豪杰尽数下狱,一口气杀了近百名好汉子。如果让他来舞都,哪里还有我们的活路?” “没错!”有人叫道:“我听说田大侠就因为收留了几名投奔来的好汉,便被那老贼灭门!” 有人愤然道:“田大侠义气过人!竟然被这狗贼杀了!” 众人怒骂声不绝于耳,有人拔刀往地上乱砍,还有人扯开衣服,往胸口血淋淋划上一刀,嚎啕大哭。 高智商腿都有些发颤,小声道:“师傅,我刚才是硬着头皮上的。这些人一言不合就砍人,我……我这会儿想尿一泡……” “别尿裤子里。”程宗扬转念一想,拦住正要解裤子的高智商,“上去对着火堆尿,你就说……”他悄声说了几句。 高智商一咬牙,“豁出去了!” 高智商冲到篝火旁,拉开裤子,对着火堆哆哆嗦嗦尿了起来,一边大叫道:“老贼!小爷尿你一脸!” 众人一片欢呼,纷纷朝高智商竖起拇指。 高智商仿佛平添了百倍勇气,也顾不上去提裤子,就那么光着屁股朝众人抱拳,出了半天风头,才得意洋洋下来。 第二十一章 刺杀太守 那些侠客大声说着,不时挥舞长刀,展示自己的勇武。程宗扬在旁听着,渐渐起了疑心。义纵对那位太守一路上的行止知之甚详,如果沿途的游侠儿都在盯着太守的车队,互相通风报信,也说得过去。可他连太守昨晚私下与本地豪强杜氏见面,还收了杜氏送去的一对玉璧都知道,那可不是游侠儿能打听出来的。 “外郡的好汉会助我们一臂之力,在路上将那老贼的车队拖延一个时辰。如此那老贼到舞阳河,已经是黄昏时分。河上的渡船我们已经做过手脚,等老贼上船,驶到中流,就拔下塞子。那老贼护卫虽多,但先渡的最多只有一半。到时趁他们下河施救,我们就从林中冲出来!” 义纵狠狠比了一个“杀”的手势,然後笑道:“那老贼性喜收受贿赂,行囊颇丰,单是运送钱铢、丝帛的大车就有六辆。到时我义纵一芥不取!一半的钱铢拿出来扶弱济困,另一半大伙平分!” 一众豪客被他挑动得嗷嗷直叫,恨不得这会儿就冲出去厮杀。 义纵说完,一路过来与众人交谈几句,不时放声大笑,挥起拳头捶打彼此的胸膛。走到程宗扬面前,他赞许道:“好汉子!一看就是杀过人的!敢问兄弟尊姓大名?” “程宗扬。”程宗扬抱了抱拳,“因为杀了一个仇家,不得不亡命天涯。” “杀得好!”义纵道:“我等血性男儿,自当快意恩仇!来!乾了这碗!” 程宗扬接过陶碗,一口喝下,然後道:“明日之事,义兄弟尽管吩咐!我这两位兄弟,都是杀人如麻的豪客。” “程兄弟远来是客,怎会让你上前厮杀?到时跟着义某就是。” 程宗扬暗暗皱眉,自己疯了才会和一群陌生人去劫持新任的太守,原本想借口前去设伏,带人一走了之。也不知道这小子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把自己跟在身边。他摸了摸鬍鬚,难道这小子看出自己是假扮的? 众人喧闹一夜,快天亮才陆续睡倒,院中酣声如雷。程宗扬耐着性子靠在柱上,装作假寐。院子四周都有人把守,禁止出入,显然是怕走漏了风声。 高智商爬过来,“师傅,咋办呢?” 程宗扬闭着眼道:“你看呢?” 高智商狠了狠心,“师傅,我倒有个主意,咱们不如赌一把大的……” 高智商的想法跟自己一样,但那些扎成木排的铁杉木却是自己没想到的。程宗扬没说“你小子跟我想的一样”,而是故意道:“万一办砸了呢?那些货物还好说,你的小命还要不要?” 高智商道:“富贵险中求——真不行咱们就跑路。?路。这跟押宝一样,输了最多那些木头打了水漂,赢了赚的可就不是那几根木头了。” 这小子倒有几分眼光,就是赌性太重。程宗扬道:“还有吗?” 高智商道:“我就发愁一个——消息怎么递出去?这些人盯得太紧了。” “别担心,有人给你传话。”程宗扬略略提高声音,“听到了吗?” 朱老头在暗处哼了一声。自己怕这小子再妄动真气,谁知道这小子竟把自己当成跑腿的。 天色阴沉沉,似乎要下雨。到了辰时,一个青衣男子匆匆过来,找到义纵悄悄说了几句。义纵点了点头,等那人离开,喝道:“兄弟们!醒醒!幹活了!” 雨幕中,一行车马远远行来。两条渡船已经在码头守候。前面的几名士卒解下马匹,牵到船上,然後把车辆推上船。 一群人埋伏在林中,紧紧盯着渡船。程宗扬已经看出来,这些四处招揽来的所谓豪杰颇有几个不想幹的,但义纵等人看得极紧,只能被裹胁着跟来。 雨水顺着脖子流进衣内,又湿又冷,程宗扬却在担心自己的鬍子,万一被雨水冲掉可就漏馅了。他索性撕下一截衣物,蒙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 旁边一名汉子竖起大拇指,然後有样学样,也撕下衣服包住头脸。不多时,众人都蒙上面,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得多了几分安全感。 渡船来回两趟,车队已经渡过三分之一。接着车上下来一个宽袍大袖的中年人。他戴着前高後低的乌色梁冠,腰间用彩绶系着一个革囊。几名扈从把他扶到船上,船伕竹篙一撑,船隻离岸驶往河心。一名扈从撑起伞盖,替主人遮雨,忽然船隻打了个转,正在撑篙的船伕失足跌入河中。 船上众人连忙去救,但船身被滚滚河水冲得不住旋转,在上面能站稳都不容易。已经过河的士卒蹚进河中,赶来救援,谁知那船离河岸还有十几步远,竟然开始下沉。接着,另一条船也失去控制。 岸上的士卒脱了衣物,凫水过去救援。在他们背後的林中,义纵看准机会,大喝一声,“杀!”几十名豪杰蜂拥而出。 程宗扬跟着人群胡乱跑着,一边紧盯着河心。那名中年人已经落水,如今正是盛夏,河中水流正急,他的宽袍大袖在水中累赘无比,虽然有几名扈从拼死相救,还是被河水冲得分开。 岸边已经交起手来,那帮游侠人多势众,又出奇不意,一交手便砍翻几名士卒。不过有人劈开大车,成串的铜铢滚落出来,不少人上来争抢,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程宗扬对敖润和刘诏吩咐道:“看好衙内!”然後一头扎进水里。 刘铁臂也正盯着那中年人,那可是整个车队最大的肥羊。见程宗扬抢了先,他也匆忙跳下水,“我来助你!” 程宗扬游泳的技术十分平常,但修为放在那里,一口气潜游几十米也不在话下。他顺着河流飞快地靠近落水的中年人,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那中年人并非不会游泳,只是被衣物束住手脚,难以施展。眼看被程宗扬扯住衣物,他勉强露出水面,喝道:“哪里来的强盗!敢劫持本官!” 程宗扬叫道:“别动!” 中年人厉声道:“士可杀!不可辱!”说着拔出短刀,朝程宗扬刺来。 这么一耽误,刘铁臂也游过来,叫道:“快砍了那老贼!他身上肯定有好东西!” 第二十二章 围困邳家 那中年人还挣扎不休,他的衣物浸了水,足有一千多斤,程宗扬索性把他扯到水下,屏住呼吸扯下他的宽袍,一边往岸上游去。 两人被河水冲出数百步远,连岸上的厮杀声也变得模糊。那中年人呛了水,神情委顿,一出水面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刘铁臂不知道被冲到哪里,隔着蒹葭也看不清楚,程宗扬费力地把那中年人拖到岸上,说道:“别搞错了,我是来救你的。” 那中年人咳了片刻,“你是谁?” “草民程宗扬,是宋国来的商人。” “岸上那些盗贼可是你的同伙?” “实言相告,草民只是行商路过此地,手下一名小厮在城中游荡,遇上少年密谋劫杀新来的太守。草民虽是异乡人,也久闻太守刚直不阿,因此混迹其中,与几个家人相机施救。幸得太守安然无恙。” “原来如此。”那中年人见他并无恶意,于是镇静下来,拱手道:“本官宁成。多谢程先生援手之德。” “太守不必客气。草民虽是行商,也知道大义所在。告辞!” 程宗扬一抱拳,就那么扬长而去。 宁成望着他的背影,良久道:“施恩不图报,此人大有古风。”说着他脸色一变,急忙往腰间摸去,“不好!” ………………………………………………………………………………… 程宗扬披着衫子,席地而坐,悠然饮着茶。雲如瑶在屋中点起铜炉,将几件湿衣逐一烘乾。 宁成脱险之後,立刻命人拦截了几隻正从上游漂下的木排,指挥士卒强行渡河,攻击群盗。义纵等人不过是乌合之众,此时已经乱了阵脚,被士卒一冲,死伤数人,剩下的顿时作了鸟兽散。 宁成马不停蹄进入舞都,随即下令封城,全城大索。这一夜还没过完,那些游侠豪杰一多半已经落网,只有义纵和几名少年躲了起来。 高智商和敖润、刘诏早趁乱溜走,连汗毛都没掉一根。这会儿还有心情在门外看热闹。 各处坊市鸡飞狗跳,不断有人被士卒抓到,戴上重枷拖走。高智商眼睛忽然一亮,“刘铁臂——那家伙还欠我钱呢!” 刘铁臂脸上被抽了一鞭,不停滴血,听到叫嚷声,他忽然叫道:“那个!那个姓高的!也是我们一伙的!” 高智商刚想溜已经迟了。两名膀大腰圆的士卒挤过来,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一把揪住他,往他脖子上套了根锁链,直接拖走。 富安冲过来,使劲作揖,“官爷!官爷!弄错了!我们衙内……他可不是盗贼啊!”一边说,一边掏出钱铢往他们袖子里塞。 士卒接过钱,一把将他推开,喝道:“莫非你也是盗贼!” 刘诏握住刀柄,正要动手。却被敖润用肩膀一撞,把他撞到院内,“还不找程头儿去!” 刘诏连滚带爬地奔进来,“程头儿!大事不好了!” 程宗扬听完,咧了咧嘴,“好嘛。刚做的人情就得还。” 他看着雲如瑶正在烘烤的衣物,说道:“让那小子在牢里待一晚上。明天我接他出来。” ………………………………………………………………………………… 舞都太守府,一名官吏垂手道:“回太守,为首的盗贼名叫义纵。其姊是平亭侯夫人身边的女医。” 宁成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平亭侯……来人!去邳家!” “太守,此时天色已晚。” “便是连夜去。”宁成冷冷道:“破家县令,灭门令尹!本官身为二千石,难道平亭侯敢将本官拒之门外?” 平亭侯邳柴在洛都自有宅邸,留在舞都主事的是他三弟邳寿。这一夜邳寿如坐针毡,竭力应付新来的太守。 宁成对他的不耐无动于衷,先问完本地的风土人情,然後话锋一转,问起邳家在舞都的产业。 邳寿小心道:“当吾祖从征有功,被封在舞都。起初实封两千户,经过历年赏赐,如今近四千户。” “据说封首阳山也有邳家的封地?” “正是。先帝在时,曾将首阳山几处出产木材的山谷赏赐给敝家。” “这是天子圣德。” “太守说的是,我邳家上下感激不尽。” 宁成不闲不淡地说着话,一直坐到子时,也不着急离开。邳寿心知是要出点血了,于是咬了咬牙,说道:“听闻太守渡河时遇袭,在下忧心如焚。太守幸得无恙,在下也就放心了。来人啊!” 两名婢女捧着一隻蒙着红绸的盘子进来。 “这是邳某一点心意,给太守压惊,还请太守笑纳。” 邳寿掀开红绸,盘内是一叠铸好的金饼。 宁成放声大笑,“邳家资财千万,拿这点金饼就想打发我宁成吗?”说着他大喝一声,“义纵何在!” 邳寿打了个哆嗦,脸上血色褪得乾乾净净,这会儿退一步就是灭门之祸,只能硬着头皮道:“太守明鉴,在下并不认得义纵。” “好嘴硬。来人!搜!” 邳寿厉声道:“宁太守,平亭侯府并无义纵此人。” 宁成冷冷道:“本太守便是搜了又如何?” 邳寿噎了一下,拱手道:“回太守,世子尚在府中,只怕惊扰了世子。” “既然如此,本太守更要命人搜查。”宁成道:“万一有盗贼潜入府上,就不止是惊扰世子了。” 门外传来一片脚步声,数百名士卒将占据了两坊地面的平亭侯府团团围住。邳寿暗道这厮果然狠辣,连郡兵都调了来。 双方已经撕破脸,邳寿也不在宁成面前作表面工夫,告退一声,立即找到世子邳忌,“义纵走了吗?” 邳忌长袍博带,身旁坐着几个美姬,一边左拥右抱,一边用稻粒逗弄着玉架上的鹦鹉,“三叔何必慌张?宁老贼胆子再大,难道还敢搜我们平亭侯府?” 邳寿顿足道:“已经开始搜了!” 邳忌“啪”的一掌把鹦鹉打得羽毛乱飞,怒道:“好个匹夫老贼!” 一个人影从屏风後闪身出来,慷慨道:“我义纵绝不连累世子!这就去见宁老贼,便是横刀自刎,也要溅那老贼一身血!” 第二十三章 一律格杀 “我堂堂侯府,难道连一个豪杰都护不住?”邳忌在堂上走了一圈,“我派人送你出去。到乡里躲几天。” 邳寿阴声道:“他已经用符节调来郡兵,如今周围都被他调来的士卒守住,哪里出得去?” “去冰窖。”邳忌道:“冰窖地方隐秘,能藏两三个人。那些郡兵再搜也搜不出来。” “多谢世子好意,”义纵毅然道:“我们兄弟六人同生共死,若是藏身冰窖躲过此劫,义某也无颜苟活于世!” 邳忌顿足道:“换衣服,就跟在我身边。” 邳家奴仆过千,多几个人毫不显眼。邳寿道:“夜里还好说,天一亮还怎能瞒得住?” 邳忌又转了一圈,忽然一笑,“有办法了——三叔放心,我保证让义纵兄弟堂堂正正出门,还不连累我们邳家。” 邳寿心下虽然不安,但知道这个侄子素有智谋,行事果决,一边急道:“赶快!赶快!”一边匆匆忙忙往前面去了。 邳忌从容笑道:“不用担心你那些兄弟,我有的是办法。” 他贴在义纵耳边悄悄说了几句,义纵眼睛亮了起来,“好兄弟!” 邳忌大笑道:“到时候我要叫宁老贼乾看着你们扬长而去,也无计可施。哈哈!” 义纵却暗怀隐忧,宁成横下心要搜查平亭侯府,这般急切,倒不像是为了自己这个小角色…… 义纵猜的没错。宁成真正在意的是他随身的官印。他在水中挣扎许久,被那个姓程的商人救到岸上,才发现官袍和原本系在腰间的太守印绶已经无影无踪。官印一旦丢失,便是死罪。若是走漏风声,被朝廷知晓自己遗失的官印,颁下惩处的诏书,即使他再找回官印,旨意也不会更改。 宁成不敢声张,脱险之後,便立即渡河攻击盗贼,把人驱走,然後暗中派人沿河搜索,可一直往下游找了数十里也一无所获。官印用革囊盛放,轻易不会沉底,既然没有踪影,多半是被人取走。当时离自己最近的只有两人,那名姓程的商人救了自己,又空手离开,自然不会是他。那么就是另外一个盗贼。如果他拿走了自己的官印,再大肆宣扬,立刻便是杀身之祸。 因此宁成不顾侯府的威势,铤而走险,悍然围府搜查。这一下已经把邳家得罪到死处,但丢失官印,自己也是死罪。两害相权取其轻,便是得罪邳家也顾不得了。 直到天亮,也没有消息传来。宁成坐在厅中,面沉如水,心却一点一点沉下去。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已经过了辰时。一名属吏进来,“禀太守,有一名商人求见。” “不见。” 属吏喏喏退下。 宁成忽然道:“哪里的商人?” 属吏停下脚步,“是程氏商会的少东家。说有件东西要送给太守。” “请!” 程宗扬捧着一隻盒子进来,躬身道:“草民见过太守。” “果然是你。” 宁成屏退左右,盯着盒子道:“此乃何物?” “草民昨日渡河,在下游的蒹葭丛中拾得一件衣物,草民不敢私藏,特来献予太守。” 宁成打开盒子,只见里面一件官服叠得整整齐齐,旁边放着一隻革囊,囊上系着一条青白红三色相间的绶带。他隔着革囊一摸,不由长出一口气。果然是自己的太守银印。 “程商人,请坐。” 程宗扬笑道:“多谢太守赐座。” 宁成自渡河就开始阴冷如冰的脸上露出几许笑意,淡淡道:“不知程商人做的什么生意?” “敝商会生意繁多,这次来舞都,一是听闻先生出任太守,舞都政通人和,升平可期,敝商会有意借太守的光,为本地民生效力。其二,”程宗扬毫不隐瞒地说道:“也是为了首阳山的铜矿。” 宁成点了点头,“舞都也正需要程商人这样急公好义的商家。” “草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尽说无妨。” “草民一名手下昨晚不合在门前说笑,被捕入狱。”程宗扬苦笑道:“就是那名打听出消息的小厮。” 宁成笑道:“还有这等误会?叫什么名字?把人放出来吧。” 一名小吏忽然奔进来,喘着气道:“太守!不好了!” 宁成沉下脸,“何事慌张?” “那……那帮盗贼……劫持了平亭侯的世子!” 宁成一怔,接着放声大笑,比起邳忌在内宅的笑声更加肆无忌惮。他霍然起身,“自作孽!不可活!程商人,你也来见见本官的手段!” 近百郡兵将一处楼阁围得水泄不通,周围哭叫声响成一片。楼上几名少年捆住邳忌,用刀架在他颈间,叫道:“都给我滚开!” “说你呢!再拿箭指着我,我一刀捅死他!” “我们烂命一条!有侯爷的世子给我们陪葬,值了!” 邳寿嘶声道:“万万不可伤人!你们要什么财物,我们邳家都给你!” 宁成大步过来,邳寿听到动静,“扑嗵”一声跪下,泣道:“太守,求你救救世子吧!” 宁成冷冷盯了他一眼,然後抬起头。 义纵从邳忌身後露出半张脸,叫道:“宁老贼!给我拿一千金铢!够用六天的酒肉!然後再备一条快船!等爷爷上了船,就放了世子!要不然我就砍了他的脑袋!” 邳寿叫道:“一千金铢我们邳家拿得出!拿得出!我这便命人取来!” 宁成一言不发,邳寿自作主张派家奴取来金铢,金灿灿堆在木盘内。 宁成这才开口,“这是给盗贼的赎金吗?” 邳寿泣声道:“只要能保住世子的性命,再多的钱财我们邳家也肯出。” “既然拿得出,便赏给这些士卒吧。”宁成一边说,一边从一名箭手手中拿过弓箭,然後张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邳忌的咽喉。 满院的哭叫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瞠目结舌。邳忌望着自己颈中的利箭,眼珠几乎瞪出来,接着脖颈一歪,一命呜呼。 死一般的寂静中,宁成寒冰般的声音道:“先帝屡下诏书,有劫持人质索要财物者,一律格杀!不必顾忌人质生死!射!” 第二十四章 先斩后奏 那些士卒怔了片刻,才慌忙举箭。 虽是盛夏,邳寿却像掉入冰窖一样浑身颤抖,他满眼怨毒地死死盯着宁成,“你——我邳家绝不饶过你!” 宁成喝道:“来人!押下去!” 邳寿梗着脖子叫道:“宁成!你敢无罪捕人!” “先帝有诏,劫持人质者,并死。有向盗贼交纳赎金者,黥为城旦!” 郡兵已经攻上楼阁,那些少年知道必死无疑,此时都是狗急跳墙。忽然楼内升起浓烟,却是有人趁乱放火。不多时,整座楼阁就烧成一片火海。 ………………………………………………………………………………… “幹!我算是见识什么叫酷吏了!汉国这帮酷吏,实在太酷了!”程宗扬兴奋地说道:“老头儿,你是没看见,谁能想得到啊,姓宁的一家伙先把人质给幹掉了!在场的人全傻了!平亭侯的世子啊,老宁跟杀隻鸡似的,连眼都不眨就射死了。一院子的人,吓得连哭都不敢哭。还有平亭侯的兄弟,侄子都死了,他还担了个罪名。我在旁边瞧着都替他冤的慌。” 朱老头“嘿嘿”笑道:“一点都不冤。要不是咱们商会的木排,姓宁的早扔河里喂鱼了。” “话是这么说,可没证据不是?” “要啥证据啊。破了家再找证据也不迟。”朱老头挤眉弄眼地说道:“小程子,你在舞都呆着也怪闷的,要说好玩,还得说洛都啊。铜驼巷、玉鸡坊,有的是乐子。” 程宗扬伸了个懒腰,“想去你自己去。我跟宁太守说好了,他把七里坊的游民清理出去。坊里的土地就交给我来使用。当然,太守占一半的股份。嘿,这家伙胆大、心黑、手狠、敢捞钱,是个敢作敢为的主儿。” 朱老头忍不住了,“小程子啊,你答应大爷的事啥时候办啊?” “大祭的事?那不是秋天吗?放心吧,真不行我把星月湖爷儿们调过来,把巫宗再灭一遍。” 朱老头黑着脸道:“大爷的珠宝!珠宝!说好在洛都开店的事!小程子,你敢黑大爷的钱!” 程宗扬一拍脑袋,“差点儿忘了。办完这边的事,咱们就去洛都风风光光开个店铺。让你也过一把掌柜的瘾。” 朱老头气哼哼走掉,程宗扬回到屋内。 雲如瑶正在纸上绘图,“七里坊长两里,宽一里半,全长七里,是城中最大的一个坊。程郎,你要怎么做?” “临江楼和武穆王府,我已经吃了大亏。”程宗扬痛定思痛,“计划虽然不错,可几十万金铢砸进去,到现在还没开始赚钱。七里坊不能这么办。我要改改?改改思路,一边建,一边就要想着回本。” 程宗扬看着纸上的图案,然後用手指划了一道,“这边沿坊墙的位置,全建成店铺。如果能把墙拆掉,改成临街的店铺最好,但坊墙不能动,只好向坊内开门。高智商买来的木材不用再运走,就地用掉。先搭起架子,用草席隔开。货架要放到门口,让人一眼就能见到。每种商品都要有两家以上的店铺经营。每隔三五家,布置一间酒肆或者茶肆,简陋点不要紧,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 程宗扬胸有成竹,不一会儿就定下方案。等雲如瑶画完,他拿着纸张端详半晌,赞道:“不错!太有草台班子的感觉了。” ………………………………………………………………………………… 宁成一声令下,官府的差吏风卷残雲一般将七里坊的游民一扫而空。第二天程宗扬又狠狠震惊了一把,一夜之间,城外足足悬挂了上百颗人头,一个个血迹未乾,面容狰狞。 城中已经传开,新任的太守将七里坊的游民一并捕拿入狱,连夜审讯,审完直接勾决。连旨意都没请,就斩了近百人。 “这些都是没有户籍的游民无赖,杀了也便杀了。若是良人犯案,本官自会向朝廷请旨。”宁成漫不经心地说道,似乎在谈一件无关紧要的闲事。 他掀开衣袖,放在熏炉上,“听说你城外设了木棚,只要把七里坊的残物运来,就能换取钱铢?” “是。草民初来乍到,一是扬名立信,二来也是人手不足。” 宁成不置可否。以他的主意,把牢里的罪囚都押过去,便是劳作至死也没人敢说一个字。 程宗扬当然不能这么幹,更要紧的是他要的不是省钱,而是花钱。他在七里坊贴出告示,只要把坊内的垃圾运到城外,便可按照每十斤一枚铜铢的价格换取钱铢。就是十斤烂茅草,也是同样的价格。舞都商业欠缺,寻常百姓并没有多少来钱的渠道,听说只要出把力气就能换钱,立即蜂拥而至。仅仅三天时间,坊内的茅屋、残柱、碎瓦就被拆除一空。而所有的花费算下还来不到一百金铢。 三天过後,还不断有百姓过来想赚取铜铢,但坊内已经没有事情可做。若是以往,百姓中少不得有人闹将起来。但新来的太守大开杀戒,舞都城内各种犯罪顿时绝迹,城中百姓也战战兢兢,不敢妄为。 好在这家新来的商会紧接着又贴出告示,招募工匠伐木刨板,搭建房屋,连损坏的坊墙也找人修补。不仅如此,还大量收购竹子、漆料,甚至草席,林林总总,都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刘诏等人这才知道程少主当初的话不是白说的,这一开始忙,大伙一个个跑前跑後,忙得脚不沾地。 高智商在狱里待了一夜,出来後吓得魂不守舍,“师傅,你是没进去。那牢里是真他娘的狠啊,敢硬硬脖子,直接把腿打断!那些好汉一进去就全怂了,别管什么身份,在狱卒面前都跟孙子似的。” “少啰嗦,赶紧幹你的活去!沿墙的棚子,三天之内全部搭完。” “是!富安!富安!快跟少爷走!” 富安也赶鸭子上架,和冯源一起充当发钱的账房,每天也是忙得晕头转向。青面兽身大力强,一个人足能顶五个人使。雲如瑶心细如髮,又长于心算,程宗扬把往来的账目全交给她一手打理。仅有的两个闲人算是朱老头和哈米蚩,两个老家伙在树荫下支了个桌子,乘乘凉,喝喝茶。 第二十五章 初具规模 就这样,七里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变化。到了七月上旬,从丹阳送来的第一批货物运抵坊内,次日一早,那些用草席隔开的店铺全部开张,琳琅满目的货物,让舞都人几乎认不出来这里就是曾经的七里坊。 沿着坊墙一字排开的店铺虽然简陋,但每件东西都是新的。六朝的商铺大多屋子极深,为了安全,周围不开窗户,室内光线阴暗不说,柜台又设得极高,货物都放在里面的货架上。想要什么,店员取出来才能观瞧。 七里坊的店铺却截然不同,门口一块刨好的木板充作柜台,各种货物直接摆在木板上。雪白的细盐用竹筒装着,大的能盛两三斤,小的只有手指粗细,两枚铜铢就可以买回去尝尝味道。 各种木制的、牛角制的梳子,便宜的只要五枚铜铢一把;色彩缤纷的绢花,一支只要十文钱;银亮的缝衣针,一枚也只要二十文,还附送一卷丝线;木屐上用的牛皮条,两枚铜铢一根;鲜美的鱼鲊,用拳头大的罐子装着,只要花上十几枚铜铢就能买一罐。 走累了,隔几家店面就有一处茶肆,一枚铜铢就能买一碗梅子汤。那汤用井水湃过,凉冰冰甜丝丝,喝一口便令人暑热全消。豪爽的汉子们有酒肆,在树下搭着高大的棚子,既敞亮又通风,三五个人围着一张小桌席地而坐,一声吩咐,酒肉便送到面前。 再往里有一片用绳子围着成的空地,两边钉着半人高的木樁,中间拉着一根绳索,一名女子在绳上来去自如,手里还抛着三隻圆球。绳圈外的看客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这样的绳技平常只有豪门宴饮才偶尔一见,别说城里的百姓,就是一般的官吏眷属也未曾见过。 七里坊开张的不到五分之一,但这五分之一已经足以让舞都人流连忘返。开张不到半日,越来越多的百姓涌入七里坊,坊内人声鼎沸。 一名只有一条手臂的汉子快步走来,双脚一并,举起独臂利落地向程宗扬行了一礼,“程上校!” “老陈,你都退役了,用不着敬礼了。” 陈乔笑道:“已经习惯了。” 陈乔是星月湖大营的老兵,因为是丹阳人,受伤退役後转入商会,随即被调到家乡负责丹阳的商号。 接到程宗扬所列的清单之後,秦会之找到离舞都最近的陈乔,让他就地收购物品,招募人手,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舞都。 “运这么多货物,路上辛苦。” “这次的货物看起来不少,份量倒不重。像那些绢花,几千支一个大包就能带走。丹阳是水陆要津,购买这些货物也没费多少工夫,??夫,就是分装成小包耽误了两天。”陈乔喝了口茶水,“程上校,那些盐如果换成大包,能多带一倍。用竹筒装好可就带不了多少了。” “舞都这边和丹阳不一样。”程宗扬道:“像这种精盐,一斤起码要三十铜铢,舞都除了豪强,只怕没有谁舍得买。换成竹筒装的,一支只要两枚铜铢,就谁都能买来尝尝。其实一斤盐能装二十小筒,算下来一斤盐卖到四十铜铢。鱼鲊也是一样,虽然贵了些,但味道鲜美,而且省了盐钱。如果罐子再小一些,价格再降上一半,买的人会更多。” 陈乔仔细听着,偶尔点点头。 “那些人都是你招募的?” “有几个是从就近商号调来的。大部分是招募的。工钱每个月十枚银铢。” “这工钱比舞都的百姓高多了。但这样也好,有差距才有攀比的动力。那个绳技艺人呢?” “本来秦执事让我找几个说书的,但一直没遇上,正好这家人坐船到丹阳,于是我就把他们请来了。” “请的好!如果是说书,他们一开始还未必听得惯。” “招募了二十三人,从商会调来的有五人,都是信得过的。” “很好。你先去休息吧。” 陈乔敬了个礼,转身离开。 雲如瑶从帘後出来,轻轻替他揉着额角。 “听说坊里好热闹呢。” “到明天会更热闹。” 雲如瑶微凉的指尖在额角轻轻揉着,“奴家看了账单的细目,那些货物从丹阳买来,价钱比别处低了两成。” “如果广阳渠开通,南方的货物会更便宜。” “不过一共才用了六百多金铢……” 程宗扬笑道:“你已经看出来了。” 程宗扬明白她的意思。低廉的成本意味着利润更高,但总成本太低,说明总利润也不会太高。就好比一个杂货铺做到百分之百的利润,也比不上一个楼盘百分之十的利润。 第一批运来的货物全是价格低廉的日用品,看起来虽然热闹,但全卖出去也挣不到几个钱,能包住雇员的工钱就不错了。不过程宗扬并不打算用这些小店来挣钱,他需要的是让钱有一个流动的渠道。 程宗扬挽着雲如瑶的手,“舞都人手里的钱不多,所以我要先让他们赚钱,这样他们才有钱往外花。所以我把货物改成尽量小的包装,好叫他们买得起。钱从我手里流到他们手里,又从他们手里流回我手里。以後我还要花更多钱,让他们去赚。” 雲如瑶道:“可那些百姓总不会把挣的钱花光,总一些钱铢是回不来的。投入越多,留在他们手里的钱也越多,又从哪里赚钱呢?” “钱只是手段,不是目的。况且也不是只有钱铢才有价值。我付出钱,他们付出劳动,我得到的是劳动成果。半个月前,七里坊还一钱不值,现在已经不只是价值千金了。只要不出乱子,坊里的土地稳稳就能升值。”程宗扬道:“这些都是账目上算不出来的,也不用去算。城内的百姓收入水平提高,消费水平也相应提高,等他们成为稳定的消费群体,下一步就是吸引那些豪强。他们拥有舞都七成的土地,让他们的财富参与流通,互通有无,你就不担心我会亏钱——怎么样?郎君我做生意的手段不差吧?” 雲如瑶伏在他背上,柔声道:“郎君这哪里是做生意的手段?治国也不外如是。十年之後,奴家真不敢想七里坊会是什么模样。” 程宗扬握住她的柔荑,“有了七里坊现在的模样,我也好去找六哥和三哥两位大舅子谈谈心了。” 他在舞都花费偌大力气,为的可不是挣钱,而是为了雲如瑶和雲家。 ………………………………………………………………………………… 第二十六章 进山采矿 程宗扬踌躇满志的再次登门,毫不意外地再次被拒之门外。他锲而不舍,接连登门候教。可这一次雲家态度与上一次截然不同,上一次雲家的拒绝多少有几分照顾家族颜面的意思。而这一回雲苍峰和雲秀峰避而不见,雲家上下都对他冷若冰霜,态度僵硬得丝毫没有转寰的余地。 程宗扬原想着木已成舟,自己放低身段,给足雲家面子,不愁雲家不接受,但雲家的态度让他的信心动摇起来。 这天程宗扬又从雲家扫兴而返,敖润骑着快马匆忙奔来,“程头儿!太守让你往府里去呢。” 太守宁成在舞都大开杀戒,直杀得人头滚滚。郡中游侠少年闻风而逃,旬日之间,整个舞都便肃然一清。宁成历任太守,每到一地都破家无数,虽然抑制了地方上的豪强,但百姓也都畏其酷烈,只要他在任,市面都萧条不少。 而这一次七里坊的开张,给宁成的肃杀手段带来了一抹始料未及的亮色。如今的七里坊已经成为舞都人休闲的最好去处,店铺虽然简陋,但胜在货色齐全,而且家家户户都买得起,因此客人越来越多,即使不买什么东西,开开眼界也是好的。 等程氏商会再次贴出告示,用极低的价格租金向城中的商铺出租铺面,城中其他几处店铺或者试探着开家分号,或者整个店铺全部迁来。本地人的参与使七里坊人气更旺,竟然在宁成治下出现了难得的繁华景象。 只要能得到朝廷的认可,宁成对自己治下是否繁华毫不关心,但七里坊有他一半的收益,情况自然不同。程宗扬发现,宁成这位酷吏不仅治民如狼治羊,手段凶狠,捞起钱来也够凶狠,对于豪强的贿赂来者不拒,甚至登门索要。 程宗扬有时都心里嘀咕,自己不会是把程氏商会送到虎口里了吧?好在宁成只是舞都一郡的太守,手再长也伸不出汉国去。况且宁成只是个不廉洁的酷吏,并非丧心病狂的杀人狂,就是杀鸡取卵,也要等鸡养肥了再杀。 事实上对于程宗扬这个外地商人,宁成颇有好感。他一介布衣,时常出入太守府,所受的礼遇比起城中的豪强只高不低。那些豪强见到新任的太守,都像见了老虎一样战战兢兢。程宗扬却能与宁成谈笑风生,甚至宁成有时索贿纳贿也不瞒他。一方面,这是宁成对自己信任有加。另一方面,也是宁成不认为他这个外路商人会有什么威胁。 程宗扬驰入城门,看到一个穿着赭衣的罪囚正在兵丁押解下,用箩筐往城头搬运石料。他头髮被髡得乾乾净净,剃成一个光头,脖子上套着铁圈,脸上刺了字,神情怔怔的,跟丢了魂似的被兵丁驱赶。如果不是当日见过,程宗扬怎么也认不出这是当年跺跺脚,整个舞都都要晃三晃的邳家三老爷。 宁成开门见山地说道:“你派人进山,开始采矿。不日便有诏书,首阳山的铜矿由官府招募商家开采,收取赋税。” 程宗扬知道汉国的地方官权力极大,可没想到会这么大,就这么一句话便把铜矿给自己了?招标呢?公示呢?官府起码找两个人,象征性地讨论一下吧?即使这些都没有,赋税怎么收?工匠怎么管理?难道到时还是他一句话? 首阳山的铜矿程宗扬已经打听过,还是上一任太守在时,有人在山中采到孔雀石,当时的太守命人进山勘察,找到矿脉,采出的矿石品相极佳。据推算,首阳山一年能开采矿石近十万钧,出铜三万钧,铸成铜铢超过六万贯,除去开采和冶炼的成本,获利在两万贯以上。但那条矿脉一直延伸到邳家的封地内,因此邳家认为铜矿应该是自己的,不许官府涉足。 宁成以雷霆手段射杀平亭侯世子,把邳寿黥为城旦,令舞都豪强闻风丧胆,可邳家贵为侯爵,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肯定要找回来。 宁成却对迫在眉睫的威胁视若无睹,镇定自若地处理着自己的差事。该杀的杀,该关的关,毫不手软,似乎丝毫不担心朝廷会降罪于他,程宗扬都在纳闷他哪儿来的底气。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平亭侯……” “本官已将邳家的恶行写成奏折上书宫中。按惯例,宫内会写成策书,遣侍中赴平亭侯府,诏其诣廷尉诏狱对质。平亭侯若是明白,此时便该伏剑自刎。”宁成冷哼一声,“我倒是盼着他不要自杀。” 程宗扬不明白汉国有什么惯例,不过他说这么笃定,自己也没有好担心的。毕竟就算天塌下来,也先压死他。 从太守府出来,程宗扬直接去了七里坊。奸臣兄办事确实令人放心,陈乔上路的同时,秦会之还调动了几处商号往舞都送货,如今陆续又来了两批货物。这些货物都仔细安排过,数量不多,有三五个人便可押运,而这些人手也就留在了舞都。货物仍是以日用品为主,临安和晴州出产的各种奢侈品并没有纳入清单。现在七里坊的商铺还是杂货铺的标准,那些奢侈品运过来白白跌了身价。 坊中更显热闹,除了沿墙的一排商铺,又用木板土墙隔出几个院子。就在昨天,七里坊第一家客栈开张营业,虽然是茅棚柴扉大通铺,但周边乡镇的百姓在坊中误了时辰,因为宵禁无法出城,也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好在是盛夏,住宿要求不高,只要能挡风遮雨就行。 据程宗扬所知,富安招揽城中商号入驻的时候,还顺手招了几个清理流民後无家可归的游女,弄了个小小的行院。如今的七里坊称得上是麻雀虽小,五臟俱全。坊中打理的人手不过五十余人,每天逗留的客人超过五千人。好在有宁成的铁腕治理,城中治安不是一般的好——原本不大安分的那些,这会儿人头都在城外gua着呢。 第二十七章 师师出走 七里坊的热闹只集中在东面一隅,坊中高达八成的土地现在还在空着。百度搜索书名加8小网看最快更新想要挣城中大户的钱,当然不能靠这些草棚子。但程宗扬也不准备投入重金大肆建造楼堂馆阁。在他的计划里,七里坊应该靠本身的收益滚动发展,而不是成为又一个资金黑洞。因此坊中被一道土墙隔开,剩下的土地建好一处开放一处,逐渐提高档次。 程宗扬一路走来,看到的场面虽然热闹,但不免失望。往来的客人虽多,不过都是城中的百姓。那些大户至今没有表露出任何兴趣,甚至连他们的家奴也不见踪影。程宗扬暗自摇头,自己都不知道那些豪强是太过封闭,还是对外来者抱有戒心,到现在都没有往七里坊花一文钱。 其实程宗扬倒是猜错了,那些豪强大族顶尖的也就几百人,剩下的庶支、家奴都有心思到坊里看热闹。但邳家前车之鉴犹在,那些豪强都严厉约束家人,生怕被宁太守抓到把柄,破家灭门。 被土墙隔开的大片空地中,有几处新建的院子。现在坊里林林总总有五十余人,往後数量还会不断增加,程宗扬早早就划出区域,作为商会将来的总部。几间简单的房子一搭,程宗扬就搬了过来。毕竟都在坊内,做事也方便。 进入内坊,只见一队车马停在新建的院子前,冯源正带着人搬运货物。青面兽一身力气不是盖的,扛着小山般的货物还奔走如飞,看来得宰隻羊好好犒劳他一下。 程宗扬左右看了看,“高智商那小子呢?” “哈爷带着他劈柴去了。” 程宗扬不禁失笑,自己把挖沟盖房这些重活都扔给高智商打理,可不管那小子多忙,哈米蚩每天给他定下的劈柴数额雷打不动。 程宗扬这才问道:“这批货是哪儿来的?” 冯源道:“临安。” “秦会之怎么搞的?从临安运货这么浪费的事他也幹?” 程宗扬说着进了自己的院子,却看到一个杏红衫子的少女正站在门边。她侧身福了一福,想笑,眼圈却先红了,“公子……” “雁儿,你怎么来了?哈,怪不得老秦从临安运货过来,原来是顺路啊。别哭别哭!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吗?” 雁儿收起泪水,不好意思地说道:“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就是想哭……” 程宗扬打趣道:“我看你不是想我,是想你紫妈妈了吧?” 雁儿小声道:“都想。” 程宗扬哈哈大笑,揽住雁儿的柔肩进到屋中。他的屋子与其他人区别不大,都是赶工出来的,反正也不用住在这里,只是用来掩人耳目,毕竟里面的蛋屋不好随便让人看见。 看到蛋屋的门关着,程宗扬有些奇怪,“你紫妈妈在幹嘛呢?”说着拉开密封的屋门。 一阵笑闹声从隔音堪称完美的蛋屋中传出,里面花枝招展的景象让程宗扬吓了一跳。 蛋屋的空间虽然不小,但住了这么久,程宗扬已经习惯了里面只有小紫和雲如瑶两个人。然而这时屋里却香风阵阵,丽影杂陈。小紫和雲如瑶坐在中间的椅子上,脚边卧着雪雪。旁边站着三名体态妖娆的女子,她们穿着黑色的皮装,雪白的大腿和腰腹裸露着,流露出火辣的风情。脸上虽然戴着面具看不出面容,但脚下穿的高跟鞋,却是自己家女奴专用的款式。不用说,就是原本和雁儿一道留在临安的三名侍奴:惊理、罂粟女和蛇夫人。 小紫面前的圆桌上,跪着一个美少妇。她伏着身,朱红色的罗裙掀到腰间,娥眉微微颦起,弯长的睫毛不住轻颤,流露出柔婉而又妩媚的羞态,只有熟悉她的人才知道她娇柔的外表下有多危险。 “凝美人儿怎么来了?” 小紫笑道:“想你了哦。” 雲如瑶盈盈起身,红着脸道:“郎君。” “你们这是做什么?” 小紫笑道:“瑶姊姊想把後面也给你用,又不知道怎么做。可是人家也没做过,帮不了她。正好这几个丫头来了,瑶姊姊就问问她们是怎么和你做的。” “这还用问?做一下不就知道了?” 小紫搂住雲如瑶的腰肢,笑道:“那可不行。瑶姊姊身子弱,哪里能和她们一样呢?好了,你去跟雁儿亲热吧,我和瑶姊姊还要问她们呢。” 程宗扬一把将雁儿横抱起来,“雁儿,我们走!” 雁儿抱着那隻布偶,羞不可抑地把脸埋在主人怀中。 程宗扬把雁儿拥在怀中,“在临安还好吗?” 雁儿脸上带着羞涩的痛楚,一面用丝帕把他下身抹拭乾净,一面柔声说道:“还好。” “别的人呢?” “都还好啊。秦执事很忙,只偶尔来一趟,匆匆说几句话就走。不过每次都有些不放心的样子。” 自己临行时吩咐秦会之,让他隔段时间就去看看惊理等人有没有什么异动。雁儿和那几个女子待在一起,那可是一隻小白兔陪着三条毒蛇。虽然有娃娃,万一被反咬一口也不得了。 “祁四哥派人来过一趟,送了些吃的用的。还有翠烟姊姊,上个月刚生了个儿子。” “已经生了?”程宗扬又惊又喜又是遗憾,自己还说要喝吴大刀儿子的满月酒,可眼下天南海北,想见一面都不容易。 程宗扬懊恼地说道:“居然没赶上……不行,我得给吴大刀和柳姊儿送份厚礼。” “奴婢已经替公子送过了。一对金麒麟,一副长命锁,还有小宝宝戴的小镯子、小脚铃。” “我在太泉古阵给他们带的还有礼物呢。也不知道小侯爷来不来得及送到地方。” 数日前,林清浦传来消息,萧遥逸等人已经得知彼此平安,离开苍澜折返建康。武二郎则揣着“情书”,带着白仙儿去了南荒。程宗扬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居然带着小三去求亲,只能说二爷脑子跟别人不一样。不过自己也好不了多少,求亲能求成冤家,自己实在没什么资格去批评别人。 从夷陵派去的人已经与莫如霖等人见过面,同时接走了徐君房,不久就能送到临安。 唯一不好的消息是秦太监也活着回来了,还被宋主特命入宫。据说宋主狠狠夸了他一通,然後又把他打发到选锋营,继续在鸟不生蛋的地方为国效力。 程宗扬把这些事抛到一边,说到礼物,他倒想起一件东西,从床边的背包拿出一个盒子,用“叔叔带你看金鱼”一样诱惑的口气对雁儿说道:“你看这是什么?” 雁儿惊叫一声,“好漂亮的娃娃。哎呀,她还会眨眼睛……” 程宗扬笑道:“她还会跳舞呢。” 雁儿抱着那隻娃娃爱不释手,一会儿摸摸她的小鼻子,一会儿摸摸她的小脚丫,忽然她抬起脸,在程宗扬唇角飞快地亲了一下。 程宗扬指指另一边唇角,“这边也要。” 雁儿害羞地扬起脸,接着就被程宗扬狠狠吻住。 听着雁儿忽然笑了起来,程宗扬道:“笑什么呢?” “奴婢是想起凝奴的姊姊。”雁儿小声笑道:“那位梁夫人本来见着阮女侠总是盛气凌人的梯子。後来阮女侠不知道怎么有种药丸,梁夫人一天不吃就像失了魂一样,只能天天去讨好阮女侠。紫姑娘虽然不在,但她们两个每天都要来园子里请安。那天听她们说起来我才知道,阮女侠竟然把梁夫人打发去作了她丈夫的姘头。” 程宗扬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阮香琳竟然幹出这种事,就算是为了报复黄莺怜,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话说回来,阮香琳这么做,未尝没有补偿丈夫的意思。 “师师呢?” “师师姑娘留下一封书信,说要出去雲游。秦先生已经派人去找她了。”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他现在可以确定,师师一时不小心,成了死丫头引魂术的试验品。死丫头也许只是恶作剧,但李师师那样自尊心极强的女子,肯定无法接受这种玩笑。不过引魂术只是放大人心底的**,李师师到底会怎么选择,也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程宗扬道:“累了吗?” 雁儿摇头道:“不累的。” “那我带你到坊里走走。”说着程宗扬提起声音,“死丫头,别玩了!该穿衣服的穿衣服,大伙儿一起去。” ………………………………………………………………………………… 外面已经是华灯初上,寻常店铺此时已经关门谢客,坊内的店铺却都点着油灯,照常营业,坊内的客人虽比白天略少,但在这个时代,也称得上热闹非凡。 雁儿问道:“不是有宵禁吗?” “宵禁只是禁止路上通行,坊里是不管的。这里的客人有些是旁边的街坊,等开始打更再走不迟。有些是外乡来的,今晚赶不回去,在坊中留宿。还有一些是路过的商人,因为坊中吃住都有,价钱也便宜,便在此落脚。” 雲如瑶早已习惯了足不出户的生活,虽然就住在坊内,也是头一次出来。她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旁边柜台上的绢花。她在雲家,吃穿用度都是一等一的。以雲家的豪富,她房中一年四季都鲜花不断,哪里用得上绢花?这些廉价的小商品,她倒是第一次见。 程宗扬指了指,“这种的多少钱一支?” “每支二十五枚铜铢。” 程宗扬拿出一枚银铢买了几支,雲如瑶和雁儿面露欣喜,各自戴在髻上,小紫却把自己的一支给怀里的雪雪戴上。三名侍奴平常都在暗处,并不露面,倒是阮香凝得了一支。 售货的小二自然认识东家,推辞不收,程宗扬却道:“我若白拿,看似占了便宜,但这银铢放在我手里还是一枚银铢。你得了这枚银铢,账面就多了一枚,商会向城中的百姓购买物品,城中的百姓手中也多了一枚。百姓再到坊里花用,又回到商会,到年中付薪,这枚银铢发你手中,等于又多了一枚。这枚银铢在我手中只等于一,流动起来就等于四枚银铢了。” 小二连声称是,小心接过银铢。 等程宗扬走远,旁边一名伴当道:“东家说了什么?” 小二茫然道:“我也听不明白,一枚银铢咋就变成四枚银铢了呢?” 伴当咂了咂嘴,“难怪东家能挣大钱呢。” 暮鼓敲响的同时,一匹快马奔进坊内。一直守在太守府打探消息的敖润找到程宗扬,“程头儿,平亭侯下诏狱了!” 第一章 身死族灭 程宗扬踏着靠在墙头的木梯,望着远处的平亭侯府。这处舞都最大的府邸此时被郡兵包围得水泄不通,如狼似虎的兵卒从各处坊门涌入府中,无论男女一律套上铁链,关入囚车。侯府内的眷属、姬妾、奴仆、婢女不下千人,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下,一个个骇得面无人色,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砧上鱼肉一般听任摆布。宵禁的大街上行人绝迹,但在暗处,不知多少双胆战心惊的眼睛盯着这边。 “不对啊。”程宗扬道:“新来的太守才上任几天?就算他已经把邳家横行不法的劣迹上奏朝廷,可朝廷刚刚才下的诏令,把平亭侯逮入诏狱——案子都还没开始审呢,他怎么就开始抓人了?还是从主子到奴才满门抄斩的阵势?根本没道理啊。” “小程子,这你就不懂了吧。”朱老头道:“当年周大将军下狱论罪之後,汉国就定下规矩,三公九卿、王侯显贵,按例不得入狱,以免受辱于小人——这叫刑不上大夫。” “汉国高官贵族们的待遇这么好?连入狱都不用?” “那当然。”朱老头道:“接到诏书,该服毒服毒,该上吊上吊。再体面一点的,就伏剑自尽,反正是不能入狱。” “停!停!停!你说王侯不能入狱,结果是一接到诏书就乾脆自杀?”程宗扬都糊涂了,“诏书不是让去对质的吗?万一是冤枉的呢?” “冤枉也得死啊。你还没听明白,要紧的是’下诏’——天子一下诏,意思就是‘你赶紧死吧’。接到诏书还觉得自己冤枉,还想对质,还要讨个说法,给自己弄个清白,那就更该死了。” 程宗扬好不容易才绕过这个弯,“你的意思是,天子一下诏,就是让接诏书的人去死?” “废话。天子要不想杀人,根本就不会下诏。” “可他要是不死呢?” “那就是不给天子面子,不讲规矩。”朱老头道:“汉国人是很质朴的,一般来说,对于这种破坏规矩的败类,朝廷处置方法很简单——”朱老头右手用力往下一劈,“一个字:族。” “族灭?” 朱老头欣然道:“孺子可教也。” 程宗扬终于明白眼前这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平亭侯阖门入狱,其实与邳家究竟幹了多少横行不法的恶事没有太大关系。要紧的是天子的态度——让平亭侯去死。 “平亭侯怎么得罪了天子?” “看到他的府邸有多大了吗?” 朱老头答非所问,程宗扬却若有所悟。平亭侯一个侯爵,仅在首阳山就有十几万亩的封地,食邑四千户。这些人口和田地都属于封国所有,甚至地方官府都不得管束。汉国封侯数百,还有一堆更大的诸侯王,按照法律,他们有权力自辟僚属,在封地设置家宰、家丞、家臣,俨然是一个小小的独立王国。若是守成之主还好说,遇上一个有为之主,肯定要想方设法打击这些势力。 朱老头道:“去年天子祭祀,因为诸侯奉献的祭品不足,就撤掉了好几个诸侯王。何况平亭侯是被当地太守上奏有罪。” 程宗扬彻底明白过来。说起来平亭侯确实是挺冤的,天子这就跟捞鱼似的,捞着谁算谁倒霉。问题是天子想灭谁也需要一个理由,而宁成就把这个理由送到天子面前,就此把邳家送上了不归路。 如果说刚才程宗扬还在纳闷,为什么宁太守认为平亭侯会自杀,现在他反而奇怪,平亭侯为什么不自杀呢? “心存侥幸呗。”朱老头道:“如果换个人,也许他就活下来了。可惜遇到了这位宁太守。” “痛快点儿!你要再不痛快点把话说明白,我就给你个痛快!” “小程子,你别急啊,大爷这不正说着吗?”朱老头道:“如今的天子登基以来,就有七次大赦天下。平亭侯就是指望到九月间天子再次大赦,自己熬一个月就能脱罪。可惜啊可惜,这位宁太守连一个月时间都不肯给他。” 从平亭侯入诏狱到定罪,按正常流程,起码要一个月时间。如果运气好,遇上大赦,收拾收拾就能回家。可宁成这酷吏狠到骨子里,根本不等诏书,就直接把邳家全族下狱。此举虽然已经越过了律法的底线,但正合了天子的心意。说白了,宁成这样的酷吏就是帝王的鹰犬,只为君主一个人的权力服务,抄家灭族视为等闲,甚至连法律也不放在眼里。平亭侯的小手段在宁成面前不堪一击,邳家这回是凶多吉少了。 程宗扬默默看了一会儿,然後留下一句话:“开矿吧。” 邳家覆灭,有人欢喜有人忧。城中豪强个个心惊,一墙之隔的七里坊,却是一派盛世景象。城中的宵禁只是限制街上行人往来,坊内就是彻夜不休也无人来管。如今七里坊除了绳技,又多了汉国百姓喜闻乐见的角抵之戏,几名力士在场中角抵,不时赢得阵阵喝彩声。 连日来,随着在坊中停留的客人不断增多,路边的摊贩也推出了宵夜。虽然品种很简单,无非面饼、酱汁,再加一碗热汤,但对于饥肠辘辘的客人不啻于雪中送炭。一路走来,不时看到有人席地而坐,弹铗高歌。 “汉人朴实刚劲,多慷慨悲歌之士。”朱老头道:“以其宁折勿弯,因之过刚易折。” 汉国不是没有奸猾之徒,但大多光明磊落,即使玩弄手段,也直来直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像宁成这样直接灭门的酷吏,奉诏便慷慨自尽的王公重臣,在宋国根本难以想像。你让高俅自杀一个试试?宋主要派人拿着诏书质问,那家伙肯定一边大呼冤枉,一边千方百计找出告黑状的是谁,然後反咬一口。把宁成换成秦会之,也绝不会摆明车马和邳家对着幹,多半是笑里藏刀,虚与委蛇,然後找准机会密奏天子,一击毙命。像宁成这样虽然痛快,但他没给邳家留後路,同样也没有给自己留後路,一旦失去天子的庇护,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第二章 凝姬争宠 程宗扬道:“老头儿,汉国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败类呢?” “老夫大业未成,岂能轻死?” “什么大业?”程宗扬用玩笑的口吻道:“王子复仇记吗?” 朱老头背着手,冷哼一声,一边溜溜跶跶走着,一边长声歌道:“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 一场角抵分出胜负,喝彩声再次响起,欢腾的人群掩住了朱老头略显落寞的背影。 ………………………………………………………………………………… “舞都不能再待了。”程宗扬道:“我得去趟洛都,要不老头非疯不可。” 小紫道:“好啊。听说洛都很好玩呢。” 程宗扬歉然道:“瑶儿,我本来想带着你堂堂正正回雲家,免得你与家人不合。但现在……” 想起家事,雲如瑶黯然神伤,摇头道:“不妨的。”她目光微微闪了几下,然後抬起脸,“奴家却有个主意——郎君可否能再留几日?” “多留几天当然可以。只不过六哥和三哥出门远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两位哥哥必定是在堡中。”雲如瑶下定决心,起身道:“小紫妹妹,你的婢女借我使唤几天,可使得?” 小紫笑吟吟道:“好啊。” 程宗扬不解地问道:“瑶儿,你要做什么?” 雲如瑶嫣然一笑,“过得几日,郎君便知晓了。” 雲如瑶唤上雁儿,去了邻室。程宗扬换上一副口水长流的猪哥表情,狞笑着对小紫道:“死丫头,雁儿也陪过我了,怎么也该轮到你了吧?” 小紫抬起脸甜甜一笑,伸手将阮香凝推到他怀中。 ………………………………………………………………………………… “公子……”阮香凝满脸羞红,小声道:“奴婢想求公子……把奴婢收为妾侍……” “嗯?” “奴婢愿意一生一世都服侍公子……” “现在不就是吗?” 阮香凝嗫嚅了一下,低声道:“奴婢的姊姊已经许给公子为妾……” “你们姊妹连这也要比?难道你觉得现在的身份不如她?” “奴婢不敢嫉妒姊姊,只是……阿姊对奴婢恨之入骨。” “你当上妾侍,她就不恨你了吗?” “那位梁夫人原本一直看不起姊姊。後来阿姊拜见过公子的长辈,被公子纳为妾侍,梁夫人就再不敢对姊姊盛气凌人,还千方百计讨好姊姊。公子可能还不知晓,那位梁夫人每日都去姊姊家里,结果有次姊夫喝醉,污了她的身子,也不敢声张。後来姊姊知道,与姊夫大闹一场,分府别居。” 这是又一个版本。当初阮香琳被自己纳为妾室,在刘娥面前立誓恪守妇道,给自己守贞,自家的丈夫倒成了摆设。所谓李寅臣酒後强暴了梁夫人,其实是阮香琳故意把梁夫人送去,供丈夫消遣,用来补偿丈夫。程宗扬没想到的是,阮香琳竟然借机与丈夫分居——既给自己守贞,又暗中给了丈夫补偿,外面还不露丝毫破绽,果然是个够精明的女子。只有黄莺怜倒霉,成了夫妻两个摆布的玩物。 对于梁夫人与李总镖头勾搭到一处,程宗扬没什么感觉,他从来都不觉得黄莺怜是自己的女人,就像游婵与自己交情非同一般,自己也没打算把游婵收入房中,反而劝她嫁人——占有欲那么强,要敢逛一趟青楼,还不得把所有的妓女都赎回家? ………………………………………………………………………………… “喔——哈!” 暴喝声中,利斧疾劈而下,木柴朝两边飞开,斧刃深深斫进木樁。 “哈大叔!看到了没?”高智商嚷道:“五百!整整五百!少爷我一口气劈完,连气都不喘的!咳!咳!” 哈迷蚩耷拉着眼皮,仅剩的一隻独眼翻了翻,乾巴巴道:“再加五百。” “大叔!饶了我吧!我刚才是吹牛的,你瞧,我膀子都肿了!大叔……饶命啊……” 高智商抱着哈迷蚩的大腿嚎啕大哭,要不是他的裤子也归自己洗,顺便就把鼻涕都抹他腿上了。 “六百。” 高智商瞬间收起道:“五百就五百!哈大叔你放心,我一根不少给你劈出来,绝对不耽误你烧茶!大叔,你等着啊!” 高智商操起斧头,玩命的劈了起来。 程宗扬抱着肩晃过来,笑眯眯道:“劈着呢?好,好,好!听说有位姓耿的少侠,就是从小劈柴打熬的底子,後来练成一身超凡脱俗的修为……小子,好好劈啊。有前途!” “真的?”高智商抡掉衣物,拍着精瘦的胸膛道:“师傅!你就瞧我的吧!啊呀——嘿!” 程宗扬看了一会儿,对哈迷蚩笑道:“老爷子辛苦,这小子还听话吧?” 老兽人提起木杖,往石臼上“呯”地敲了一记,高智商听在耳中,腿肚子顿时哆嗦了一下。哈迷蚩弓着背,斑驳的皮毛仿佛一头枯瘦的老狼,神情木然地说道:“还行。” 程宗扬笑道:“哈老爷子好手段,短短几个月,这小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肚子也没了,腰腿也结实了,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说着他压低声音,“不过这小子养尊处优惯了,猛的一下瘦成这样,不会出事吧?说起来这小兔崽子才十七岁,正发育呢。” “十七?”哈迷蚩皱起眉,然後摇了摇头。 程宗扬道:“让这臭小子劈柴是为他好。不过大清早就劈一千根木头,是不是多了点?又没人指望让他去当冲锋陷阵的猛将,身体能结实点就行了。” “他上肩骨骺已经长实,”哈迷蚩道:“再不拉开便晚了。” 哈迷蚩丝毫不肯通融,程宗扬只好作罢。五百根木柴劈完,起码要大半个时辰,以高智商现在的力气,就是劈到中午也不稀奇。程宗扬本来想叫上高智商,听听他开矿的主意,但天大地大不如老兽人的规矩大,这会儿只好先撂开手。 第三章 雇佣罪囚 敖润、冯源和富安一大早就被打发出去,四处寻找开矿的工匠。但舞都最好的匠人、最出色的歌姬、最能幹的仆役,全在豪强家里,三人忙碌一上午,也只找到一些散户。 程宗扬一看就知道要糟,首阳山的铜矿位于深山,需要的人力绝对不是个小数,从其他地方招募工匠肯定不现实。而舞都无论人力还是土地、物资,都被豪强垄断。他们不配合,一般人根本做不下来。难怪当初官府贴出告示,愿意来的外地商人也寥寥无几。宁成这么痛快就把铜矿扔给自己,多半也是因为没有什么可选择的余地。 “师傅别慌,这事儿好办!”高智商光着膀子,被富安拿药酒在肩膀上用力擦着,呲牙咧嘴地说道:“我跟爹爹说一声,让他调两千禁军过来。保证吃得比猪差,幹得比驴多!连工钱都不用发,直接跟我爹爹结账就行。” “打住!调两千宋军来舞都?明天两国就得打起来。” 富安也诚恳地说道:“衙内这主意好是好,就是有点臊。” 冯源道:“要不跟本地的豪强商量商量?从他们手里雇佣些家奴?” “宁太守摆明是要跟本地豪强对着幹,咱们再去和他们穿一条裤子,本地的豪强不放心,太守那边也不落好。” 高智商眼睛忽然一亮,“罪囚啊!这事儿我爹幹过,跟地方的官府勾搭好,派一队禁军看着,把罪囚押到河里淘金——赚了不少钱呢。” 富安赶紧道:“衙内,你喝醉了。” 高智商斥道:“你个糊涂狗才,跟我师傅有什么不能说的?对吧,师傅?” 程宗扬苦笑道:“对。但在别人面前可千万别说。” “师傅放心,我有分寸呢。师傅,你觉得我这主意怎么样?” “我看不怎么样。开矿可不是几百人力的事,几千罪囚,去哪儿找呢?” “邳家啊!据说光家奴就有好几千。” “家奴可不都是罪犯。” “罪犯不罪犯,还不是老宁一句话的事。说你是罪犯就是罪犯,敢不服?罪加三等。”高智商爬起来道:“师傅,我去跟老宁说!只要老宁出马,保证那些家奴只有磕头的份。” ………………………………………………………………………………… 高智商初生牛犊不怕虎,换身体面衣服,带着冯源和青面兽就登门拜访。谁知宁太守去了牢狱,据说正在日夜不息地审理邳家罪行,一边审一边把罪名确凿的囚犯顺手勾决。宁成怎么审案,没人知道,反正天一亮就看到不断有人头被送出来,挂在城门外。城中豪强百般打听,终于到了第三天,又送出几个狱卒和小吏的脑袋与那些罪囚作伴。城中的豪强立刻偃旗息鼓,都把大门关得紧紧的,连下人也不得随便出入。 程宗扬原本觉得用罪犯当劳力不是什么好主意,这会儿也不由提心吊胆,生怕宁成一时兴起,把人全给杀完了。 高智商天天登门,後来厮混熟了,索性住在太守府的耳房里,随时等着宁成回来。太守府的耳房原本是给访客等候用的,但宁成在舞都杀得血气冲天,耳房里别说客人,连个鬼影都没有,倒是便宜了高智商。 弥漫整个舞都的凛凛杀气,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七里坊的生意,一连几日坊里都冷清了许多。路过留宿的客人也不敢弹铗高歌,连问价的声音也低了几分。程宗扬在忙碌中,突然觉得清闲下来。 雲如瑶整天和雁儿还有小紫泡在一起,叽叽咕咕不知商量些什么。第二天她找到敖润,让他在坊中划出一块地,简单围了土墙,搭起架子,一应草图都是她亲手所绘。 程宗扬也没留在屋里醉生梦死,既然有空,就继续到雲家登门求见。可他的待遇比高智商惨多了,别说耳房,连吊桥都没摸着。每天天一亮就去,天快黑才悻悻回来。 皇天不负有心人。等到第三天傍晚,宁成终于从牢狱回来更衣,高智商赶着见一面,夜里才醉醺醺回来。 高智商大着舌头道:“都……都说好了。一……一千罪囚。保……保证身强力壮……师……师傅,我不错吧?”说着一滩软泥般醉倒。 程宗扬道:“怎么醉成这样?” 高智商哼了两声,忽然睁开眼,直着眼睛道:“我……我没吃肉!跟哈大叔说……说……”说完才放心地醉倒。 冯源道:“宁太守听说衙内是家主的伴当,很给面子,专门留衙内用了饭。席间又听说是他先打听到城内群盗欲对太守不利,更是十分高兴。衙内一说开矿要用罪囚,太守就说早该如此。邳家那些家奴仗势欺人,横行乡里,正该狠狠惩诫一番。当下让人拿来名册,先从狱中其他囚犯中勾出一百多人,剩下的从邳家的名册中勾足。等明天黥了面,就能打发到山里。” 程宗扬呆了半晌,感叹道:“……什么叫效率!汉国官员这作风,太刚劲朴实了!可一下勾八百多——真的没问题吗?” “宁太守说,算他们运气。本来有四百多人定的是死罪,如今除了几十个罪行严重的,其他像打过人的,抢过鸡的,都免死了。那些罪囚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呢。” 打人偷鸡都是死罪?真不知道宁成是以什么罪名入刑的。不过想想也知道,多半是轻罪重处。小事变大事,大事变砍头。豪强都灭了,杀这些豪门家奴,宁成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这些又不是没有户籍的流民,他怎么也说杀就杀?不用请旨?” 冯源道:“据说宁太守上奏的时候,已经顺道请了旨意,前日刚刚送到,这才开始砍头。” 效率实在太高了,连审带判加上请旨杀头,一点都不耽误。程宗扬抱着手臂在室内转了一圈,“这事宁太守能做,咱们不能这么做。毕竟宁成的舞都太守也不能当一辈子。咱们做生意的,图的是个长久——回复宁太守,这些囚犯既然罪行不重,在我们程氏商会做满三年,即可离开。作工期间,工钱一半由商会每月交给官府,一半由商会代存,期满一并领取。期满後如果愿意留在矿上做工,工钱翻倍。而且商会将在城中给他们提供房屋。” 第四章 分派人手 冯源掂量着道:“程头儿,这是不是太宽厚了?给工钱也就罢了,再高薪厚赏收容这些人,好像……不大值当。” “你以为我是好心到有钱都不愿意赚吗?”程宗扬推开窗户,望着七里坊的夜市道:“在你看来,舞都和临安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人少。哪儿像临安,随便一家瓦子,都热热闹闹的。” “不是人少,舞都的人口一点都不少,但平民太少。舞都十几家豪强,占了七成的土地,超过八成的财富,大批人口成为他们的家奴和部曲。城中的平民全加起来,还不及他们家奴的三分之一。我厚待那些罪囚,不是因为我是滥好人,而是因为七里坊的繁荣需要更多的平民。”程宗扬道:“每多一户有消费能力的平民,七里坊就能多一个顾客,地位也就稳定一分。到时即使宁成迁官他处,七里坊也能支撑下来。” 冯源乾笑两声,“虽然我听不大明白,可程头儿肯定是高瞻远瞩。” 程宗扬笑道:“冯**,你的马屁功夫可要跟老秦好好学学。” 说话间,外面传来一阵动静。 程宗扬愕然道:“怎么回事?” 冯源凑过去看了一眼,“哦,吃饭的时候宁太守发落罪囚中的女眷,本来依律该没为官奴婢,但宁太守说本地官员用不着这些,一律发卖。衙内说咱们这儿缺人,就把她们都买了回来。” 简陋的院子里,一百余名获罪的女奴满满跪了一地,她们穿着红土染过的粗布囚衣,钗簪都被剥去,一个个披头散髮,不少人还赤着脚,神情惶恐间带着认命的麻木。 雲如瑶坐在椅中,一边看着案上的木简,一边慢慢道:“官卖罪奴一百二十六人。都去坊里做工,未免太多了些。这样吧,三之一留在内院使唤,三之一在坊中各处商铺帮工。余下的,坊里要开一家青楼,名叫游冶台。雁儿,你问问,愿意去的便分派出去。” 那些女子略微有了些生气,雁儿问了一下,倒有一多半愿意在内院当婢女,愿意去商铺做工的还不到二十人,肯去青楼的,更是一个没有。 雲如瑶嗔道:“雁丫头,不是这样问的。”她略略提高声音,“你们都听清楚了——愿意去商铺的,只要与商会签下做工的契约,待做满期限,便可自行选择留下或者离去。当奴婢的,签的都是奴契,非主人开恩,不得赎身。至于去游冶台的,平日锦衣玉食,还有小婢服侍,比寻常的小姐也不差。” 下面的女子互相看着,但都没有开口。 雲如瑶也不着急,她拿起一支木简,看着上面的姓名、年龄,然後抬眼望着前面一?面一个女子,柔声道:“你是邳寿家的少夫人?” 那女子低声道:“是。” “看着倒年轻。” “奴婢是续弦。” 雲如瑶微微一笑,“眼下这些奴婢里面,你算是正经的主母了。” “不敢。”少夫人低声道:“奴婢愿意服侍夫人。” 雲如瑶摇了摇头,“不行的。邳家虽然没了,但有你以往的身份,这些奴婢总不免三心二意。既然你已经被商会买下,要你做个榜样才是。” 雲如瑶慢条斯理地说道:“这样罢。看你还有几分姿色,年纪也不甚大,便去游冶台好了。” 邳家少夫人涨红了脸,半晌才低声哀求道:“求夫人开恩。” “你嫁入邳家不过六年,不计被你随便发卖出去的妾婢,单是杖毙的小婢就有五个。”雲如瑶拿起茶水浅浅饮了一口,淡淡道:“莫非你以为我就不能杖毙一个罪奴吗?” 那妇人浑身一颤,脸色雪白地低下头去。 “雁儿,带她去吧。只要听话,肯用心做事,衣饰、饮食都比照她在邳家的用度,不得亏欠。” 雲如瑶放下茶杯,又拿起一支木简,“邳家三女——是哪个?” 一个少女小声道:“奴婢愿一生一世服侍主人。” 雲如瑶轻笑道:“那怎么行?你一个娇小姐,起居睡卧都要人服侍,哪里会服侍人?还是去游冶台让人服侍好了。” 少女泣声道:“求夫人垂怜……奴婢还未曾出阁,若是……只有一死……” 雲如瑶柔声道:“你且站起来。” 少女颤微微站起身。她十七八岁年纪,容貌姣好,一头青丝用布条扎住,气色比其他女子好了许多。从侯府沦入狱中,她的傲气已经荡然无存,目光中多了几分畏惧。 “难得衣裳这般整洁。看来在牢中没有吃多少苦头。”雲如瑶吩咐道:“蛇奴,你去看看。” 一个戴着面具的侍奴鬼魅般现出身形,她身上穿着黑亮的皮革,腰间系着一条布满丁结的长鞭,虽然没有开口,但给众人带来巨大的压力,场中温度仿佛凭空低了几度,众人都屏住呼吸。她绕着三小姐走了一圈,伸手捞起她的衣角。 邳家三小姐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蛇夫人摸了摸她下裳几点不起眼的污迹,然後舔了舔指尖,“是血迹。” 邳家三小姐再也支持不住,软软坐倒在地。 雲如瑶柔声道:“你们在牢中,每三人一个窝头,一瓢水。到得第二天,便有人忍饥不住,向狱卒乞食——三小姐难道是忘了么?” 少女双手掩面,低低哭泣起来。 雲如瑶笑了笑,“莫以为我是心肠软的。雁儿,带她下去饿两天,她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院中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一连处置了两个邳家的女眷,一个是主母,一个是未出阁的小姐,都被打发去了青楼,剩下的婢妾都不敢出声,屏息听着新主人的发落。 雲如瑶道:“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身份,如今都是我商会的奴婢。我们虽是商家,行事也有分寸。你们之间,能吃苦,肯上进的,自可去铺上做工,待得契约期满,是去是留,随你们自己心意。用心仔细,能对主子忠心的,在宅中为婢也无妨。有那些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好逸恶劳,吃不得苦,下不得力,又不能守身如玉的,去青楼也是彼此两便。”雲如瑶淡淡道:“就这样吧。雁儿,你们去分派。” 第五章 游冶台 满院的女子被分别带下,不多时便陆续散开。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程宗扬笑道:“还真有几分主母的样子。” 雲如瑶起身帮他除下外衣,一边道:“多亏了小紫妹妹。若不是她让那几个侍奴打听出底细,奴家也难让这些人服贴。” “游冶台?”程宗扬有些奇怪的问道:“坊里还有这东西?不会是富安召来的那些吧?” “不是那个。”雲如瑶道:“是奴家让人建的。不说来往的客商,便是商会的人,也要有个消遣的去处。” 程宗扬踌躇了一下,“让人去当妓女,是不是有些不大好?” 雲如瑶用团扇掩住小嘴,轻笑道:“难怪小紫妹妹说你是滥好人……郎君放心,挑去游治台的,都是有缘由的。像邳家的少夫人,欠着好几条人命。那位三小姐,也是个浮浪的性子。邳家有志气的,当初破家时就已经自尽,独留下她们两个,显然是不舍得去死。她们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便是忍辱也要苟活,我又何必好心供着她们?” 程宗扬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虽然自己并不认可,但雲如瑶说的确实没错。她们虽然哭哭啼啼,但既然选择苟活,未尝就不知道自己的下场。雲如瑶只是没有给她们侥幸的机会而已。 雲如瑶道:“其他的多半是邳家的歌姬,她们平素锦衣玉食,以色事人,既做不得工,又难以使唤。商会里都是些年轻力壮的男子,眼下来了这么些女人,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来。与其放在别处彼此不相安,不若把那些不安分的都打发出去,一来免得闹出事端,坏了风气,二来游冶台的衣食比照邳家的待遇,她们也好享受几日。况且我也让雁儿去问了,总要愿意了才好打发去。” 程宗扬略微安心了一些,只要不是逼良为娼就好。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女子都是罪奴,原也称不上什么良家。“你作主就行。院里留的奴婢够不够用?” 雲如瑶白了他一眼,“郎君是觉得留得太多了吧?”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三分之一就是四十多个奴婢,在他看来确实是挺多的。 “商会这么多男子,总要留些合适的,将来好婚配。”雲如瑶笑着推了他一把,“可不是给你留的。” “有我家瑶儿珠玉在前,那些庸脂俗粉,我连看都懒得看!”程宗扬气节十足地说着,一边抱起雲如瑶往屋内走去。 雲如瑶拦住他的手,小声道:“奴家今晚要和小紫妹妹说些话,让凝奴陪你好吗?” “办完事再说。只要你乖乖的,最多半个时辰……” ………………………………………………………………………………… “这也太简陋了。”程宗扬拍了拍还没有上漆的木柱,摇了摇头。 这座被命名为游冶台的建筑只用了短短数日就建造完毕,能这么快,不是因为汉国的工匠效率惊人,而是整个建筑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大厅的主体是三十二根铁杉木组成的柱子,正面一排四根,一共八排。那些柱子牢牢埋在地下,露出地面的高度超过两丈,间距中间略宽,两边略窄。外面用竹子编成篱笆,挂上草席作为墙壁。由于没有足够大的苫席,建筑只在两边苫了顶,中间部分的顶部都在空着,抬头就能看到满天的星光。 程宗扬抬头望着柱顶,“连大梁都没有,这还能叫房子吗?” 冯源道:“外面看起来是寒酸了些,但里面还过得去。” 程宗扬举步入内,只见整个大厅沿着柱子左右两列一共隔出十二个独立的房间,最後一排被单独隔开,里面架上木梯,做成上下两层的内楼。与外表的简陋不同,厅内的地上铺着猩红的地毯,四周挂着绘满图案的绒幕,张起几重五彩的轻纱,再加上几盏十六瓣的莲花灯,立刻显得华丽起来。 程宗扬正在查看,外面传来一个声音,“古怪!古怪!卫七少,你们汉国的院子里面幹嘛要搭个木台子?” 旁边一个公子哥儿道:“我也是头一次见。莫不是搭的脚手?” “我见识不多,”高智商道:“可哪儿有这么低的脚手?要说是勾栏,可也没有这种直来直去,还不带栏杆的。” 程宗扬不禁莞尔,大厅正中两排木柱之间,有一道长长的木台,从内楼一直延伸到大厅前端,木台宽及丈许,高度却只有两尺,猛然一看,的确让人摸不着头脑。 那公子拍了拍木料,“这些木材都没有脱过水,虽然铁杉木质地实密坚固,不脱水也能使用,但总不及晒乾的耐久。” 高智商道:“脱水要好几年呢,先凑合着用吧。咦?师傅!师傅!” 高智商兴高采烈地跑过来,“师傅!你也在啊!这是城里卫家的七公子!单名一个衡字。这是我师傅,盘江程氏的少主,程氏商会的东家。” 卫衡拱手道:“久仰!久仰!” 程宗扬有些意外,舞都的豪强对宁成畏如猛虎,连带的对自己也敬而远之,没想到高智商这个冒名的小厮倒和他们先拉上关系。 程宗扬也笑着拱手,“久仰!” 高智商道:“卫七少在家里也听说了七里坊热闹,今天正好有空,一起来逛逛。师傅,咱们这游冶台,怎么跟别的地方都不一样?” 那木台程宗扬一看就知道这是死丫头的主意,他敢打赌,这t型台,整个六朝都没有。 程宗扬笑道:“这是游冶台的特色。卫公子若有兴趣,不妨观赏一番。” 卫衡也不客套,抱拳道:“叨扰!” 冯源进去吩咐几声,随即几名小婢搬来几案、座榻,奉上瓜果酒水。 汉国平常都是席地跪坐,看到座榻,卫衡不免有些新奇,“这是胡床?” “这比胡床舒服。”高智商脱了鞋,往榻上随意一靠,招呼道:“卫七少,尝尝这酒,临安大内的内府流香!能在舞都喝到可不容易。” 卫衡结交高智商原本是投石问路,他出身舞都的豪强大族,其实并不把这个小厮放在眼里,不过此时看到高智商的作派,虽然其貌不扬,但自然而然便流露出一番贵气,显然是享受惯的,不禁暗自讶异。 第六章 十二金钗 高智商涎着脸道:“师傅,有什么好玩的?” 程宗扬笑道:“多半是让那些女子走走路吧。” “哦……”高智商恍然大悟,其实一点都不明白。但这不妨碍他吹嘘,一脸自负地说道:“七少,邳家的歌姬你以前见过吧?” 卫衡微微一笑,“倒是见过一些。” “有我们商会调教过,保证和你以前见过的不一样!”高智商转头道:“对吧,师傅?” 程宗扬笑道:“怕是让卫公子见笑了。” 小婢们斟了酒,奉上瓜果,她们都是邳家的婢女,刚从牢狱出来,一个个余惊未消,好在都是伺候惯的,并不生疏,反而更加小心谨慎。 程宗扬欠了欠身,“卫公子少坐,我去後面看看。” “程少主客气了。” 程宗扬走到後面的隔间,高智商追上来,笑嘻嘻道:“前日我从太守府里出来,正好遇见他路过,攀谈几句就认识了。我打听过,他是卫家的庶子,平常没人管束,是个好游荡的,与城里豪强的子弟大都相熟。” 难怪卫衡会与高智商结交。汉国嫡庶分明,一般的庶子比起家奴身份也高不了多少。不过这些庶子毕竟出身富贵,平素出没豪门,倒是上上下下都能说得上话。卫家主动让子弟接近自己,打的主意不问可知,但程宗扬怕的是舞都的豪强把门一关,老死不相往来,如今他们肯露头,那最好不过。 冯源道:“要不要我再请些人来?有几个买木料的客人跟我相熟,如今都在城里,多叫几个人也热闹。” 程宗扬盘算了一下,“不能叫太多,有三四个人就行。游冶台还没开张,今突当是请几个好友私下聚聚吧。” “成。”冯源答应一声,自去叫人。 高智商也想走,程宗扬道:“既然来了,就跟我一起转转吧。” 高智商跟着程宗扬,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地方还不错啊。就是住的挤了些。 内楼是台中诸女暂时的栖身处。雲如瑶所料不差,除了几个侍妾,愿意来的都是邳家昔日的歌妓。这些女子原本就是邳家豢养来供客人欢娱的玩物,听闻游冶台的衣食用度都比别处高出几等,便有不少人暗暗动了心思。再看到连以往的主母也被打发来接客,这些女子纷纷抛开矜持,雁儿一问,便点头应允。 愿意到游冶台接客的妓女一共二十四人,再加上十几名婢女都住在内楼,确实拥挤了些。刚踏入楼内,便闻到扑鼻的脂粉香气。听到声音,一个女子从楼里出来。她身材高挑,穿着天青的纱衣,宽大的衣袖从肘间垂下,露出两条雪藕般的手臂,衣襟开成心型,酥胸半露,白花花荡人心魄。高智商一看,身体就酥了半边,连口水流出来都未察觉。 那女子容貌艳丽,身材饱满,充满成熟而性感的风情。见到高智商的呆样,她眼波一转,唇角露出一丝笑意,那笑容有三分媚艳,倒有九分挑逗。 高智商三魂顿时飞了两魂,直勾勾盯着那女子,半晌才喃喃道:“师傅,这美人儿是谁?” “你紫姊姊的侍奴。” 高智商像被人抽了一个耳光似的清醒过来,立刻擦了把口水,垂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老僧入定一样,一点多余的想法都没有了。 程宗扬道:“我徒儿还嫩着呢,少施展你们那些媚术。” 蛇夫人连忙收起媚态,躬身道:“是。” “雁儿呢?” “雁儿姑娘不喜欢此地,让奴婢和罂奴在此照看。” 游冶台毕竟是青楼,雁儿不肯来也可以理解,程宗扬不明白的是瑶丫头的心思——她一个豪门千金,竟然去建一座青楼。这事如果传扬出去,雲家的面子还往哪儿搁? 程宗扬心里嘀咕,她不会是打算用这种方法来逼哥哥们服软吧?如果真是这样,瑶丫头只怕是打错了主意。凭他对雲苍峰和雲秀峰的了解,这两人一个外和内刚,一个面冷心热,都绝不是会受人要胁的性子。雲如瑶与自己私奔,已经突破了雲家的底线,再摇身一变成为青楼的老鸨,雲家知道後非但不可能让步,反目成仇的可能性倒是高到爆表。雲如瑶真要这样败坏雲家的名头,只会让兄妹间原有的情分化为乌有,使事态彻底无法收拾。 程宗扬也正是因为放心不下,才赶在游冶台开张之前过来看看。 蛇夫人看出主人怀着心事,不敢过去撩拨,她挽着高智商的手笑道:“衙内方才是说地方狭窄吗?”。 被主人警告之後,蛇夫人没敢再施展媚术,她妆容依旧,但眉眼间少了那番惊心动魄的媚态,在高智商面前倒像个温和的大姊姊一样亲切近人。 高智商长出一口气,顿时轻鬆起来,笑嘻嘻道:“我是怕蛇姊姊这样的美人儿被挤坏了。” “好个油嘴的小子。”蛇夫人笑道:“这游冶台的房间都是紫妈妈和瑶夫人安排好的。你瞧,外面有十二间绣阁,将来游冶台的十二金钗每人一间,名为金钗阁。剩下的两人一间住在内楼,也算不得挤。” “什么十二金钗?” 蛇夫人笑道:“这是瑶夫人的主意,等游冶台开张,便从楼里的姑娘中间,选出十二个最受客人怜爱的美人儿,号称十二金钗。到时不仅自己住一间大房,享受锦衣玉食,还有小婢服侍,比起小姐也不差呢。” 说话间,三人上了楼,中间一处大厅内,聚着十几名花枝招展的女子。见到两名男子过来,那些女子眉眼含春,有意无意流露出几分挑逗。当日这些女子蓬头囚衣,程宗扬也没看出什么好,此时从头到脚妆饰一新,一个个亮丽夺目,确实有几分姿色。 柱子边跪着一个女子,她乌亮的髮丝挽成偏在一旁的堕马髻,白皙的面孔精心妆扮过,眉枝如画,只是这会儿双手抬起,扶着头顶一隻茶盏,身子直挺挺跪着,一动也不敢动。 第七章 灯影交织 穿着丹红衫子的罂粟女在她面前,见到程宗扬进来,屈膝道:“主人。” 程宗扬认出那女子是邳家的少夫人,“怎么回事?” “小桃红在楼里跟人争吵,奴婢教她规矩。” “小桃红?” 罂粟女笑道:“是瑶夫人给她起的新名字。” 程宗扬也不记得那位少夫人原来叫什么,但她出身名门,名字总不会差了,如今换成“小桃红”,顿时显得风尘味十足。 蛇夫人喝斥道:“贱婢!还不见过主子?” 那女子难堪地侧过脸,低声道:“老爷。” 程宗扬懒得问她们为何争吵,吩咐一句,“伺候好衙内。”然後往里面的房间走去。 推开门,便看到一条小白狗,它四肢伏地,身体微微後蹲,耳朵和尾巴竖得高高的,气势汹汹地盯着他,喉咙发出狺狺的吠声,充满威胁。 程宗扬脚一勾,把小贱狗扫地出门,然後“呯”的关上门。 “就知道你在这里。” “别吵……”小紫神情专注地拿着铜镊,把一个细如米粒的零件装进机括,“咔”的一声轻响,那个零件立刻旋转起来。 “都说聪明人能一心两用,一边做饭,一边还不耽误生孩子——你就不能分一小半心思跟我说说话?” “大笨瓜。” “搞什么飞机呢?” 程宗扬凑过来,突然大叫一声,“幹!真的能飞啊?!” 小紫合上机括,那个拇指大的物体就像金龟子一样飞了起来,在空中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程宗扬一脸惊愕,小紫却不满地皱了皱鼻尖,“还不行。”她一把抓住那隻物体,指尖轻巧的跳动着,片刻间,那隻物体就被拆成一堆细小的零件。 小紫专心致志地调整着部件,双眼亮晶晶的,不时闪动起异样的光芒。程宗扬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可又不舍得离开,只好在一旁三心二意地等着。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响动,程宗扬皱了皱眉,起身出去。 “怎么回事?” 罂粟女道:“赛玉坠——就是邳家那小姐——要从楼上跳下去寻死,幸好被衙内拦住了。” 程宗扬一阵火大,她要真想死,早在牢里就死了,何必等到这会儿来闹? 蛇夫人也道:“客人已经来了。” 程宗扬道:“虽然来的只是卫家一个庶子,但舞都的豪强都看着咱们。不安分的先捆起来,免得出乱子。给瑶姑娘帮忙的是你们两个?” “是。” “一会儿谁去下面?” 蛇夫人道:“是奴婢。” “罂奴,看好她们。想死可以,别打扰旁人——明白了吗?”。 罂粟女面露难色,“瑶夫人有差事交给奴婢。” “高智商!”程宗扬吩咐道:“你看着她们。” “我?”高智商一脸愕然地指着自己的鼻子。 “怎么?跟着你哈大叔白练了?” 高智商一挺胸,“是!” “别让客人等得太久,你们去吧。” 两名侍奴领命退下,带着歌妓陆续离开,不多时便人去楼空。 夜色已至,厅中灯光次第亮起。游冶台顶部没有完全封顶,通风效果不是一般的好,厅内轻纱飘舞,上风处放着两隻薰炉,炉中香气四溢,如兰似麝,衬着如水的月光,宛如仙境。 玻璃在六朝并不罕见,台中的灯盏上都加了玻璃罩,淡黄的光焰在风中微微摇曳,隔着浅绿的玻璃,透出水晶一样的光泽。 厅中的客人除了卫衡,还有三名前来购买木材的宾客,其中一名是来自晴州的商贾,另两名是诸侯负责采办的家臣。他们都见惯了豪门的富贵,游冶台的陈设虽然精致,但也算不上精奇,只是对那座木台颇觉好奇。 程宗扬与众人见了礼,寒喧几句,两名家臣都是汉国诸侯门下,前来购买铁杉木时,与冯源和高智商等人打过交道。如今邳家犯事,山间的采伐已经停止,两人只好在舞都停留,等候复工。七里坊虽然热闹,但终究是刚开张,连间像样的客栈都没有,他们都住在驿馆,这次是冯源专门去把他们请来。 那名商贾倒是住在坊内,他没有文书,只能在客栈落脚,七里坊一建成,他就搬了过来,这时含笑起身,拱手道:“敝姓程,单名一个郑字。” 程宗扬心里嘀咕,这位也姓程?不会是自己哪位老祖宗吧? “久仰!久仰!”程宗扬客套几句,然後笑道:“游冶台要到明日才开张,几位都是我们七里坊的好友,今晚才特意请诸位来看看,如果有哪里不妥,还请诸位多多指教。” 开业之前小范围的私下聚会,显然是把几人都当成朋友,几人都觉得面上有光,笑道:“少主客气了。单看游冶台的布局,便知道少主眼光见识非同一般,今日叨扰,实属有幸。” 台後传来一阵丝弦的轻响,宛如一泓清泉,令人暑意尽去。接着有人吹起笛箫,曲声柔婉动人。 “好!”程郑先赞了一声。 丝竹声中,木台上香影摇曳,一个丽人从台後迤逦走来。随着她的脚步,布置在木台两边的灯盏逐一亮起,不过灯盏亮度并不高,又放得极低,只看到她妖娆的身影在灯光间微微一亮,就又没入黑暗,惊鸿一瞥间,流露出万种风情。 那女子走到台前,脚边最後两盏灯也亮了起来。在她身後,木台两侧璀璨的灯光犹如群星,与空中的月色相映成辉。身形却朦胧不清,只能看到那女子穿着一双奇特的鞋子,那鞋子前端窄窄贴着地面,後面却是一支又细又长的尖跟。鞋底紧贴着纤足柔美的曲线,鞋面犹如水晶般透明,露出里面一双白生生的玉足。接着是白美的小腿和青色的裙裾。再往上,灯光变得模糊,只能看到腰腿和胸首的轮廓。 六朝豪门饮宴通宵达旦不在少数,但都是红烛高烧,灯影交织,光线越亮越好。游冶台反其道而行之,却是别具风味,几名客人都不由自主地从坐榻上直起腰,身体微微前倾,想看清这女子是何等尤物。 第八章 t台走秀 忽然一道雪亮的光柱从天而降,从头到脚将那女子笼罩在光柱下。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那女子曼妙的身影仿佛从夜色间脱颖而出,整个人都变得明亮而耀眼,令周围和星月和灯盏都变得黯然无光。 所有的光线都似乎汇聚在那女子身上,使她每一根髮丝都清晰无比,甚至比白昼下更加夺目。她双手握在身前,臂上缠着轻纱,翩然若仙,精心修饰过的眉眼媚艳生姿,心型的襟领间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胸乳,在光线照射下,白腻的肌肤仿佛发出光来。 那女子娇声道:“今夕何夕,各位嘉客玉趾光临,聚此游冶之台。敝处别无长技,唯有几件新裁的衣裳,奴家已经让女儿们换上,以娱耳目。” 话音未落,光柱随即消失,台上重新陷入黑暗。几位客人来不及惊叹,便听到一阵悠扬的乐曲声,接着光柱落在木台後方。这回众人终于看清楚了,那光柱落在台上,形成一个圆形的光圈。一个女子沐浴在耀目的白光下,带着流溢的光华冉冉行来。 她穿着一件红色的薄衫,裁剪极为精致,衣领下方,镂空出一个水滴状的开口,露出雪滑的乳沟。尤为出奇的是她衣裳下摆,从腰侧开岔,变成前後两片长裾,裸露出里面的**。两片长裾只有一掌宽窄,仿佛鲜红的流苏垂在腿间。雪亮的光柱下,两条修长洁白的美腿完全暴露出来,在台上优美地迈着步子。随着她脚步的移动,裙裾在腿间荡来荡去,似乎随时都会滑开,露出两条大腿间诱人的妙处。宾客们的目光随之摇荡,心神摇曳。 在卫衡等人看来,超过二十步的木台原本都觉得实在太长了,然而此时却短得令人髮指,仿佛短短一瞬间——众人连那女子长得什么容貌都没看清,就已经走到尽头。光线随之消失,只剩下一个令人怦然心动的轮廓。 程宗扬好笑之余又有几分赞叹,瑶丫头和紫丫头凑到一起,果然是奇思妙想层出不穷。不仅从太泉古阵带来的衣物派上用场,还想起用手电筒来打光。放在六朝,效果确实够震憾的。话说回来,太泉出品的手电筒光度的确够强,都快赶上探照灯了。 丝竹声渐渐低落,最後消失无痕,接着飘渺的歌声响起,“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 一个盛妆女子伴着歌声踏上木台,她穿着华丽的长裙,衣料幽蓝中带着星星点点的暗紫色,走动间散发出水晶一样光芒。她长裙後摆拖到台上,前面收到膝上,镶着蓬鬆的花边,就像一簇怒放的繁花,中间露出一双白生生的小腿。一直走到木台中央,光柱慢慢向後移去,众人才发现?发现她长裙的後面是镂空的,露出白玉一样的背部。 箫声响起,又一个女子出现在木台上。这一次光柱先落在她腿上,只见她双腿裹着一双薄如蝉翼的长袜,那袜子竟然是从未见过的黑色,从脚尖一直到大腿中部,完整勾勒出腿部柔美的曲线。长袜上方,则是两截雪白的大腿。她大腿丰满而又圆润,在黑色丝袜的衬托下,不仅愈显白嫩,而且充满妖冶的魅力。 停顿片刻後,光柱再往上移,照出她股间窄小的内裤。那条内裤呈三角开,与丝袜一样是黑色质地,细薄无比,在强光照射下薄得几乎透明,甚至连私处的形态都隐约可见。 几名客人早已看得目眩神驰,连卫衡也气血翻涌,一手拿着酒樽,一手紧紧按着座榻的扶手,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 程郑抹了把汗,低声对程宗扬道:“这游冶台果然令人大开眼界,单是走这几步,便占尽风情,佩服!佩服!” 程宗扬笑道:“时间匆忙,太过简陋,兄台若不嫌弃,往後多多光临。” “好说!好说!如此绝妙美色,便是赶我也赶不走的。” 两人说笑几句,程郑道:“敝人祖籍秦国,近年来才迁居晴州。方才听闻少主也是同宗,不知少主是哪一支?” 程宗扬胡诌道:“当年祖上为了避祸,迁居盘江,如今已经有几百年了。早年间的年谱早已散失,到底出自哪里,我也说不上来了。” 程郑感叹道:“敝宗居秦也不过是数十年前的事,再往前,也是渺茫难寻。但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程字,往後兄弟这里,我可要多多打搅。” “老兄来光临,那是给我面子。”程宗扬拿出一张竹制描金的卡片,“这张vip贵宾卡还请老兄笑纳,不仅七里坊,只要是我盘江程氏的产业,都会把老兄待如上宾。” “vip?”程郑看了看,然後小心收好。 周围发出一阵惊叹,两人抬眼看去,只见台上是一个朦胧的白色身影,灯光还没有移来,只能看到她身体的曲线,从足到首,没有丝毫衣服的痕迹,竟然是身无寸缕,只是在暗处模糊不清。光圈在木台上移动着,先照到她的足尖,然後攀上光洁的小腿,接着是玉膝、大腿……一路都是白得耀眼的肌肤。光柱快要移到大腿根部时,她玉手忽然一展,一片粉红的雲幕展开,却是一柄巨大的折扇,正巧将身体遮住。折扇边缘镶着柔软的花边,张开时将她的躯干大半掩住,只露出粉臂**。灯光下,那女子面带春意,白美的玉足柔柔落下,娉娉袅袅地从台上走来。她双手各有一柄折扇,一柄掩在身前,一柄遮在身後,中间的玉体若隐若现,就像磁石一样,牢牢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走到木台中央,她身体忽然一旋,两柄折扇仍然一柄在前,一柄在後,只是交换了位置。每个人都知道她交换时**裸露出来,但惊鸿一瞥间,谁也没看清多少,不过那种香艳而旖旎的风情,比单纯的裸露更诱人百倍。 卫衡拍着扶手怪叫一声,再忍耐不住,叫道:“程少主!这个我要了!” 程宗扬笑道:“卫公子何必着急?後面还有呢。” 第九章 衙内偷腥 卫衡道:“不成不成!这些美人儿太会勾引人了!我卫七自负也见过不少美色,可这会儿才知道自己是傻瓜。瞧瞧这些美人儿,一个个都跟仙女下凡似的!再看下去我就该扑到台上出醜了。就这个美人儿!多少缠头,我加两倍!” 程宗扬笑道:“游冶台还没开张,要什么缠头?既然卫公子喜欢,就让她来陪公子好了。” 那女子媚声道:“奴家听卫公子吩咐。” “那好!”卫衡跳下座榻,嚷道:“你先把扇子放下来!真活活馋死我!” 那女子嫣然一笑,收起折扇,露出光洁的玉体,只见她**高耸,**上盖一个比钱铢也大不了多少的粉红罩子,只勉强遮住乳晕,上面还用细链挂着两隻银铃。下身遮羞的亵衣更是几条比手指还细的丝线,前面一块两指宽的布料,浅浅遮住羞处。 卫衡跃到台边,一把抱起她白光光的双腿,就那么往阁中走去。 两名诸侯的家臣早已看得心浮气燥,主人既然发话,当即各自挑了一名自己中意的美人儿,程郑也随着众人选了一个,分别带入阁中享受。不多时,两边的锦阁便亮起灯火,帷幕中隐隐传来淫声笑语。 ………………………………………………………………………………… 外面丝竹声刚一响起,高智商心里就跟猫抓似的,坐卧不宁,他本来就是爱玩乐的性子,如果不是这几个月被哈迷蚩教训,多少知道些分寸,这会儿早就飞奔出去,与众人同欢。 房里还有两个女子,一个是邳家小姐,另一个是邳家那位年轻的夫人。她们手脚都被捆着,放在床上。床帷垂下,只露出两对纤足。 帐内传来一个柔柔的声音,“公子……” 高智商拿着灯盏过去,一手掀开帐子。那位邳小姐因为闹着要跳楼,怕她叫嚷,嘴巴还被塞住,开口是那个标致的少妇。 她轻声道:“奴家手脚都麻了……求公子帮帮忙,把奴家的绳子鬆开……” “那可不行。”高智商一口回绝,“下令捆你们的是我师傅,没有我师傅的吩咐,谁也不敢解开绳子。”他上下打量那少妇几眼,笑嘻嘻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少妇露出几分羞色,小声道:“小桃红……” “好名字。”高智商涎着脸道:“绳子我不敢帮你解,要不我替你揉揉?” 少妇垂目不语,高智商对这种事情智商不是一般的高,当下踢掉鞋子爬到床上,把枕头往旁边的邳小姐头上一丢,遮住她的视线,然後把那妇人抱在怀中。 “哎呀!好痛……” “膝盖都肿了啊。你怎么得罪了那两个侍奴姊姊,被她们罚跪?” 少妇眼含泪光,“奴家被那几个贱婢嘲笑,一时气愤不过还了句嘴,就被两个姊姊罚跪……” “她们幹嘛笑你?” “奴家又不是她们那样歌妓出身……有些事……一时做不来……” “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高智商道:“都是女人,她们做得,你有什么做不得的?像你们这样坏了事的人家,本少爷也见过几个。别管原来什么样的富贵,倒了台,那就是落势的凤凰不如鸡。我跟你说,以前在临安的时候,有位侯爷落势,我们十三太保的兄弟把那侯爷的夫人、小姐都弄来当奴婢。在席间让她们光着屁股斟茶奉酒。那个侯爷夫人又白又嫩又水灵,我们兄弟一边喝酒,一边轮流上她,真是过瘾!” 听他说得露骨,那少妇脸上时红时白,过了会儿才道:“奴家听她们都叫公子衙内?” “没错!”高智商得意洋洋地说道:“我可是正经的衙内都指挥使,响当当的武职!” “公子原来是贵人家子弟。” “那当然!我爹可是宋国太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管事的富安、刘诏他们,都是我爹爹的手下。” 高智商对自己的家世一点都不隐瞒,可那妇人只当他是吹嘘。但即便他是信口开河,新主人对他的看重却作不得假。这些日子,虽然楼里的衣食用度丝毫没有亏待她们,但到底是青楼。自己纵然家破人亡,终究有几分姿色,怎甘心做个倚门卖笑的娼妇? 少妇一边被他揉弄,一边娇喘细细地小声道:“奴家蒲柳之姿,若能中公子的意,只求能与公子为奴为婢……” 高智商大摇其头,“这可不成。我现在随着师傅修行,自己还要牵马劈柴,要敢在身边留个奴婢,哈大叔非打死我不可。噢,我知道了,你是想找个靠山对不对?” 少妇脸上一红。她却不知道,面前这个瘦伶伶的小子是临安城中响当当的花花太岁,最擅长的就是淫人妻女,她就是一声不响,横眉冷对,还少不得受他撩拨,何况这会儿鱼在砧上?没等她反应过来,高智商就搂住她的粉颈,满满地亲了一个嘴,然後便去解她的衣带。少妇大窘,本能地挣扎几下。 高智商拍着胸膛道:“有我罩着,保证台里的女人不敢随便欺负你。” 少妇悄悄朝旁边的邳小姐看了一眼。 “她有什么好看的?”高智商道:“跟你说,本公子就喜欢你这样的女人。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要风情有风情,比那种未经人事的丫头片子强多了。” 高智商一边说,一边在她身上摸弄,“你叫什么来着?” “……小桃红。不要……”少妇拦住他的手,“有人……” “她在旁边又怎么样?”高智商张开手,毫不客气地在邳小姐胸乳上捏了几把。少女手脚被缚,嘴巴也被塞住,只在枕下发出“唔唔”几声低泣。 “怕是一会儿有人会来……” “底下才刚开始,至少也得一个时辰。”高智商被哈迷蚩管束得死死的,这几个月别说女色,连女人的手都没拉过,这会儿早已按捺不住,搂住少妇就要求欢,“小桃红亲亲,咱们也来乐一乐……” ………………………………………………………………………………… 第十章 冠盖雲集 第十章冠盖雲集 天还未亮,便听到一声杀猪般的惨叫。程宗扬霍然起身,披上衣物便闯了出去。只见夜色中,一个黑影挥舞着棍子,把一个瘦子打得满地乱滚。那小子一边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嚎,一边叫道:“我再也不敢了……饶命啊……” 旁边房门打开,敖润伸头看了看,然後缩了回去。接着冯源提着裤子出来,一边看着院内的暴力行为摇摇头,一边唉声叹气地走到墙边撒了泡尿,然後又拱回屋里接着睡他的回笼觉。刘诏也出了门,小心在远处看着,看到狠辣处,不由暗暗倒吸凉气。 青面兽揉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道:“叔公,蚊子甚多。” 哈迷蚩点了点头,一边劈头盖脸地臭揍,一边替高智商赶蚊子。高智商抱着脑袋,跟死狗一样趴在地上,木杖从他肩、背、腰、臀,一直打到腿脖子上,打得他跟触电一样不住抽搐,一边发出变调的尖叫,连滚的力气都没有了。 富安也凑了过来,捧个茶壶在旁看着,两撇鼠鬚心痛得直哆嗦。 程宗扬愕然道:“大半夜的,这是幹嘛呢?小兔崽子又幹什么了,让哈老爷子揍成这样?” 富安摇了摇头,没有答话,只安慰道:“衙内,忍忍啊……” 高智商怪叫道:“师傅!救命啊师傅!啊!啊!哈大叔要打死我啊!” “小子,你幹嘛了?” “我错了!哈大叔我错了!我再也不碰女人了!” 富安道:“哈爷定的规矩,叫衙内半年之内食素戒色。衙内也是,再忍几个月就过去了。唉……” 自己知道高智商破了色戒,可万万没想到那小子会冒了这么大的风险也要搞那个小桃红,这色胆也太大了…… 哈迷蚩木杖雨点般落下,高智商叫声越来越低,程宗扬心里直犯嘀咕,老兽人不会一口气把这小子打死吧? 富安倒是见怪不怪,说道:“程爷别担心,现在好多了,十天半个月才打一回。听冯**说,刚开始一天打三顿。有时候高兴了,还多打两顿。” 怪不得高智商这么乖呢。换谁一天几顿的挨揍,也得老实下来。 哈迷蚩足足打了一顿饭工夫才住手,然後不动声色地柱着木杖离开。青面兽搬过一隻酒坛拍开,把烈酒往他身上一泼,接着张开大手,狠劲儿揉着。高智商一边“哎第十章冠盖雲集 哟!哎哟!”地惨叫,一边有气无力地说道:“水……水……” 富安捧着茶壶蹲下来,喂他喝了几口水,等青面兽揉完,和刘诏一起把高智商扶到屋内。 程宗扬也没了睡意,跟过来看着高智商呲牙咧嘴的模样,“小子,知道要挨打你还瞎搞?” 高智商委屈地说道:“师傅,你教的房中术好是好,可久战不射那个太不好练了。这顿打我挨得真冤。” “没打死就不错。”程宗扬“啧啧”两声,“哈老爷子下手够狠的。小子,怎么样?” 高智商咧着嘴道:“哈大叔是哪儿痛打哪儿,你不知道,那棍子落下来的时候,我想死的心都有啊,痛得我活活是要了命了。可等他打完,睡上那么一觉,除了屁股还有点疼,胳膊腿都没事,有时候还觉得挺舒坦的……师傅,”高智商有点担心地说道:“你说我这不会是贱骨头吧?怎么都打成这灰孙子的**样了,我还觉得舒坦呢?”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脑袋,“行了,看来是打不坏。眯一会儿赶紧起来劈柴,免得哈老爷子回完回笼觉再揍你一顿。” ………………………………………………………………………………… 游冶台的香艳表演并没有立即引起轰动,因为当天在座的只有卫衡一个舞都子弟。但到第二天游冶台正式开张的时候,一直龟缩在己宅的舞都豪强们,一半人家都有子弟少年骑马乘车来到七里坊。 他们轻蔑地打量着游治台简陋的外观,对卫衡天花乱坠的描述抱以极大的怀疑,甚至有人当场打道回府——女人这种物品,这些豪强家里有的是。结果第二天,回去的那些肠子都悔青了,观摩了游冶台表演的子弟们,当晚无一例外都在台中留宿,回去之後用比卫衡更夸张十倍的口气把游冶台赞得天上少有,世间无双。次日,游治台冠盖雲集,不仅留客的十二间锦阁全部爆满,连内楼也挤进去数人。最红的一名艳妓有数人争夺,最後杜家一位少爷开出三百金铢的缠头,才抱得美人归。 程宗扬看着雲如瑶整理过的收支账目道:“好嘛,这一晚的收入够把这些罪奴买好几遍的。” “可惜只有十几个房间,接不了多少客人。” “无论如何不能扩建,就保持现在的规模。十二钗这个噱头不能丢。”程宗扬首:“房间不够,可以搞钟点房,按一第十章冠盖雲集 个钟半个时辰收费。” 雲如瑶道:“只怕接的客人又太多了。” “又不是做满一整天。游冶台每天酉时开门迎客,头一个时辰喝茶饮酒,听听小曲。戌时开始表演,也不用太密集,二十四个人分成三个时辰,加上叫价的时间,平均每人一刻钟,再加上接客,半个时辰足够了。戌时、亥时、子时,到丑时结束。过夜从丑时到辰时,也是三个时辰。最多也就接七名客人。当晚身价最高的,作为花魁。第二天最後出场,顶多接一两个客人。其实我看那女人长得都差不多,就是衣服不一样。你让她们轮流换过衣服登场,也好休息一下。” 雲如瑶一手支着下巴,含笑看着他,眼里满满都是喜悦。 程宗扬停下来,拉着她的手道:“其实赚不赚钱根本就不重要。我是担心外人知道游冶台是你在後面筹划,惹得雲三哥和雲六哥他们发火。” 雲如瑶道:“郎君可知,如今七里坊生意最好的是哪里吗?” “不是游冶台吗?” “游冶台赚的金铢占了整个七里坊八成还多,但七里坊客人最多,人气最旺的,是游冶台对面巷中一家饼肆。” 第十一章 如瑶饼肆 雲如瑶道:“游冶台便是坐满,也不过一二百人,但那些客人带的随从少则三两人,多则数十人。游冶台酉时开门,许多客人申时便来等候。到了酉时用餐的时候,主人们在台中宴饮,随从们只能在饼肆买些饼来吃。” “这倒是个商机。要不要把饼肆扩建一下,多些花色?” “切切不可。” “为什么?” 雲如瑶轻笑道:“因为奴家已经吩咐过,从明日起,奴家便去饼肆做工。”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不放心地说道:“你会做饼吗?”。 “奴家可以学啊。” “开什么玩笑?你摸过麺粉吗?不说摸过,你见过麺粉什么样吗?”。 雲如瑶寻思道:“奴家小时似乎见过。” “麺粉都没摸过,更别说烧过灶,你能做出什么饼来?” 雲如瑶甜甜笑道:“哥哥们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 狭小的房间内蒸腾着逼人的热汽,昏暗的油灯笼罩着一圈淡黄的光晕。程宗扬抓起肩头的布巾擦了把头上的汗水,把衣袖挽到肘上,他先端起半盆麺粉洒在床那么宽的案板上,然後从足够燉一头牛的麺盘里取出牛犊那么大的麺团,埋着头“吭吭哧哧”地揉了起来。 隔壁传来柴火燃烧时“噼噼啪啪”的爆响,程宗扬吼道:“高智商!你个废物!水都快烧乾了!还不赶快把蒸匣摆上去!” “来啦!”高智商蹿进来,把一撂蒸匣往肩上一扛,小跑着奔进伙房。 程宗扬一通猛揉,把麺团揉成巨蟒般一长条,然後抄起板刀,手起刀落,案板声密集得如同雨点一样,将麺团切成均匀的拳头大小,再抛到案板尽头通向里间的工作窗中。 雁儿赤着双臂,将切好的麺团杆成一块块厚薄一致的麺饼,然後洒上佐料。整个饼肆就她一个是幹过厨房活的,力气虽然比不上别人,幹得却是又快又稳,不一会儿旁边就摆满了杆好的饼子。 高智商搬着拾空的蒸匣奔进来,一边把杆好的麺饼码放好,一边叫道:“师傅!师娘说外面客人多,让你快着点!” 程宗扬“梆梆”地剁着麺团,一边吼道:“死丫头!葱花!葱花!你切的葱花呢!” 里面却没有人应声。 “死丫头!叫你呢!”程宗扬又喊了一遍。 雁儿探出头来,“紫姑娘说屋里太热,半个时辰前带着雪雪走了。” “幹!她离灶房远远的,切个葱花还有惊理给她打扇,她还嫌热?”程宗扬一头是火,吼道:“葱花!葱花!赶紧叫两个人来切葱花!” 雁儿赶紧又道:“已经切好了。” 话音刚落,便看到一隻脸盆大的蜘蛛从里间爬出来,它两对前肢拧到背後,一对拿着几根大葱,上下翻动,灵巧地剥着葱皮。另一对前肢末端锋利地如同手术刀,在空中来回飞舞,将剥好的大葱切成碎花。蜘蛛背後背着一隻铜盆,葱花像下雪一样落下,里面已经尖尖地堆了一满盆。等蜘蛛爬到案板旁,几根大葱正好切完,它後脚撑起身体,稳稳将盆子举到案板上,“哗”的倒进容纳调味品的大盆里,还“呯呯”磕了几下,然後把盆往背上一放,摇摇摆摆地离开。 程宗扬瞪着那隻金属蜘蛛,半晌才怒吼道:“死丫头!和麺比切葱花简单一万倍好不好!你先弄个和麺的不行嘛!” 饼肆外人山人海,把个小小的店铺围得水泄不通,客人们一个个伸长手臂,争相叫道:“我的!我的!” 台面上放着一叠热气腾腾的蒸笼,旁边是一隻大毛竹做的竹筒,客人们直接把手中的钱铢丢在竹筒里面。雲如瑶一边听着铜铢落入竹筒的声音,一边拾着蒸饼,一边甜甜笑着说道:“六文三个,请拿好;两文一个,请拿好;十文五个,多送一个,一共六个,请拿好……” 刚到酉时,游冶台已经高朋满座,除了舞都的豪强子弟,还有过往商人,周边乡镇闻讯而来的大户。客人只有几十人,他们带来的随从足有四五百人,这时都赶到饼肆来买新出炉的蒸饼。 不是因为这家饼肆的饼有多好——里面那帮乌合之众,能把麺饼蒸熟就算不错了——主要这是游冶台附近,包括整个七里坊,唯一一家饼肆。更要紧的是肆中新来了一位当炉卖饼的美人儿。 那美人儿在随从们中间引起的轰动绝不比游冶台的艳妓在舞都引起轰动小,在那些随从们看来,这个卖饼的美女比游冶台的艳妓还强上几分,可惜他们的主人都被游冶台花样翻新的表演迷得七荤八素,就跟蜜蜂见蜜糖一样黏在游冶台不肯离开,倒是便宜了这些随从们藉着买饼的机会大饱眼福。 天气本就炎热,再加上饼肆与厨房连在一起,里面更热上几分。那美人儿穿着一条翠绿的半袖衫子,裸着两条白净的小臂,那小手就跟白玉似的。那些买饼的客人最盼望的就是吃到她亲手递来的饼子,有些胆大的,还趁机在她手上摸一把,那美人儿即使被人摸到也不生气,最多嗔怪地瞪他们一眼。 来买饼的除了随从,还有七里坊的客人们,不少人买了饼还不走,一边啃着饼子,一边盯着那美人儿。有时蒸饼太热,她捡过几张,就会把小手放在嘴边轻轻吹着,那副娇媚的俏态,让人连蒸饼是什么味道都忘了。 饼肆一整天的生意都集中在酉时到戌时这一个多时辰里,程宗扬忙得昏天暗地,好不容易把最後一盆麺和完,满头大汗的钻出厨房,先把褂子脱下来拧乾,然後用布巾满头满脸地擦着。雁儿体力不济,幹到一半就吃不消了,又专门找了个厨娘杆饼。但她一直没有离开,这时端着凉好的开水递来,一边接过布巾,细细帮他抹拭。 程宗扬一口气喝完,然後放下杯子,活动了一下肩膀。以他现在的修为,就是打一场恶仗也能撑下来,可这一个多时辰枯燥单调的重复劳动,实在是把他累惨了。 第十二章 店遇恶客 高智商也从厨房钻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脱下褂子有气无力地扇着风。 “都蒸上了?” “蒸上了……”高智商喘着气道:“娘啊,可算是蒸完了。一匣十二张饼,一锅十二匣,今晚蒸了十锅……妈呀,快一千五百张饼。三张一斤,光麺粉就是五百来斤——师傅,你揉了五六个我啊。” “累了回去歇着吧。” 高智商都快哭了,“柴我还没劈呢……师傅,救命啊……” 头两天的生意也就是几百张饼,程宗扬见高智商闲着,乾脆把他叫过来打下手,没想到今晚翻了快一倍。看着那小子累得跟狗一样,自己也有些于心不忍,“别嚎了,我跟老哈说一声,今晚就免了,明天补齐吧。” 高智商一骨碌爬起来,“谢师傅!” “喂,小子,你往哪儿去?” “游冶台啊!”高智商眉飞色舞地说道:“师傅,你教我的功夫真棒!卫七少跟我学了两招,现在看见我比看见他爹都亲。我们说好了,今晚找小桃红,我教他怎么走旱路!小桃花那屁股,哎哟,就跟一盆白花花的豆腐似的……” “小子,你是记吃不记打啊,小心哈老爷子再抽你一顿。”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打死我也认了!”高智商说着一溜烟地跑了。 程宗扬回头看着满脸飞红的雁儿,低笑道:“要不我们今晚也走一个?” 雁儿咬着唇,声如蚊蚋地应道:“……是。” “看你吓的,脸都白了……”程宗扬挽住她的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低笑道:“今晚就饶你一次,不过一会儿我弄瑶儿的时候,你要乖乖在床上伺候。” 雁儿含羞道:“是……” 已经过了戌时,夜色已深,饼肆的客人渐渐散去,还剩下五六个客人在等着买蒸饼。 程宗扬眼角忽然一跳,抬头往巷口看去。巷中行人已经不多,对面的游冶台热闹非凡,车马一直排到院外,却有一辆马车孤零零停在巷口。车窗上镶着淡绿色的玻璃,车厢上刻着一个小小的标记,正是一个“雲”字。 “叮叮当当”,几枚铜铢落入竹筒。雲如瑶捡出蒸饼递过去,“请拿好。” 那客人“嘿嘿”一笑,顺势去摸她的小手,却被雲如瑶轻巧的躲开。 那汉子不乐意了,眼看周围人少,一边伸手去强摸,一边嘴里流里流气地说道:“嘿,你个小娘皮——” 一隻手掌按住他的肩膀,接着一提,把他扔出去几丈远。 那汉子摔得几乎闭过气去,挣扎着爬起来想找回场子,却见刚才摔他那人已经叉着手退开,饼肆前立着一个神情冷漠的中年人。 那汉子刚想叫骂,脸色忽然一变,打了个哆嗦,连饼也不敢捡,埋着头悄悄跑开。 雲如瑶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柔声道:“六哥哥。” 雲秀峰目光冰冷而挑剔地打量着她。她用青布包着头,身上的衣物看起来虽然漂亮,却不是什么贵重布料,在家里的时候,就是她贴身小婢穿的衣物也比她强上几分。昔日的首饰她都留在家中,这会儿耳垂空荡荡的,只有两个小小的耳洞。至于脂粉,她在家也极少用,如今在肆中卖饼,倒在唇上浅浅用了些胭脂。 雲秀峰还记得,因为体内的寒毒,如瑶从小就病恹恹的,即使盛夏,也要裹着狐裘御寒,略走几步便娇怯难支。然而此时,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衫子,脸色却没有以往气血不足时的苍白,皮肤白里透红,平添了几分娇艳。忙了一晚上,她却没有丝毫倦意,连指尖被烫得发红,也掩藏不住眉眼间洋溢的喜悦。 听说自家呵护万端的小妹居然抛头露面,在七里坊饼肆卖饼,雲苍峰勃然大怒,当即便要找姓程的禽兽分说清楚。雲秀峰却阻止了他。姓程那小子打的什么算盘他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无非是知道雲家看重面子,好激他们出面,藉此索利。 雲秀峰劝住三哥,自己在堡中咬牙切齿了三天,然後亲自来到七里坊,并不是他按捺不住,而是要当面告诉姓程的,他想拿如瑶来要胁雲家,是彻头彻尾打错了算盘,想搞什么勾当,趁早收场,免得枉费心机。 然而此时站在柜台前,亲眼看到妹妹从一个娇怯的少女,变成风韵十足的少妇,雲秀峰心却突然软了。自己兄弟多年来千辛万苦求医寻药,无非是想让妹妹能像平常女子一样平平安安长大,将来嫁一个靠得住的男人,有一个好的归宿。 姓程的小子虽然混帐透顶,可如瑶此时的笑脸和喜悦,不正是自己兄弟多年来汲汲以求的吗? 雲秀峰一肚子的怒气在妹妹的笑容前悄然化去,原本打算上门冷冰冰嘲讽一番,此时开口却是和缓的口气,温言道:“回去吧。” 雲如瑶笑着,眼圈却红了,咬着唇没有作声。 “你的嫁妆都在堡中,回去收拾一下,”雲秀峰停顿了一下,用厌恶的口气道:“让那小子风风光光来娶。” 雲如瑶笑着垂下泪来,哽咽道:“哥哥,是瑶儿不好,惹你们生气了……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们能认我这个妹妹……我就满意了。那些嫁妆,都给丹琉便是……” “胡说!”雲秀峰斥道:“你没听说那小子还要两房正妻吗?你的嫁妆若是菲薄了,将来被她们欺负怎么办?” 程宗扬早就凑过来,赶紧插口道:“六哥放心,我拿性命担保,绝不让瑶儿受一点委屈。” “瑶儿也是你能叫的吗?”。雲秀峰看见那小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怒道:“滚过去!” 程宗扬赶紧退开,免得大舅子发飙。 雲秀峰又想起什么,喝道:“滚回来!” 程宗扬连忙上前,老实把姿态放得极低,“六哥,您吩咐。” 雲秀峰冷着脸道:“人接过来住哪里?” “暂时住在七里坊,将来回临安,我准备把翠微园买下来。” “七里坊也能住?” 程宗扬为难地说道:“舞都的房子不大好买。” 第十三章 云氏故宅 雲秀峰的话虽然蛮横,但也没错,七里坊的房屋都是赶工赶出来的,说是棚子更合适,用来当新房确实委屈了如瑶。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至于舞都的豪宅,不用想全是本地豪强的产业,拿钱都买不来。邳家倒是没人了,但那房子已经没入官产,即使能买也不吉利。其他的宅院都是些大号的草房,自己看着都寒酸,何况雲家? 雲秀峰不由分说地吩咐道:“把後坊隔开,建一处宅院。” 程宗扬苦笑道:“六哥明鉴,七里坊都拆成平地了,要重新建一处宅院,起码要半年。” 雲秀峰微微回头,後面一名账房模样的老者上前一步,“七间开房,前後三进,只要人手充足,五个月应该能建完。只是时令不对,花园的布置多少要费一番工夫。” “五个月太久。” “堡中刚运来一批水泥,准备加固堡墙,如果用在此地,再多调派些人手,三四个月时间便差不多了。” 雲秀峰点了点头,“就这样吧。” 雲如瑶道:“哥哥有赐,妹妹不敢推辞。只是……这房子怎么建,让妹妹来画草图好不好?” 雲秀峰皱起眉头,“熬心血的事情少做。你想要什么式样,我找两个工匠来画。” “多谢哥哥。” 雲秀峰放缓口气,“跟我回去吧。” 程宗扬和雲如瑶大吃一惊,程宗扬赶紧道:“已经宵禁了。六哥不如也在此委屈一夜,明天咱们再作商量。” 马车徐徐驰来,上面挂着一个宵禁通行的令牌。 雲秀峰道:“婚姻六礼,先是纳采,然後问名,然後纳吉、纳微、请期、迎亲——不懂就去问!” “我问!我问!可你不能把瑶儿带走啊!” 雲秀峰目光森然地盯着他。 程宗扬硬着头皮撑了一会儿,只好认输。雲家答应这门亲事,算是给了自己天大的面子。人还没过门,自己就留着雲如瑶不让回家,这也太不讲究了。问题是这一讲究,自己今晚的床上可就空了一大半。而且听雲六哥的意思,按照婚礼的规矩,婚前两人都不能再见面,起码得分离三四个月。 雲如瑶娇怯怯道:“夜间行车太过颠簸……妹妹明日回去可行?” 雲秀峰迟疑了一下,点头道:“明日一早,我派人过来接你。” 雲如瑶笑靥如花地说道:“谢谢哥。” 雲秀峰心情也好了许多,忽然一抬手,几枚钱铢落入竹筒。 雲如瑶笑道:“一共十一枚铜铢,蒸饼两文一张,应是五张半,买五送一,当是六张,多出一枚铜铢,当是半张。” 雲如瑶将一张蒸饼齐齐分成两半??两半,“一半给哥哥,一半给程郎。” 雲秀峰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接过蒸饼上了马车。 马车驰出七里坊,在深夜的街道上缓缓前行。雲秀峰拿着那半张饼,良久咬了一口,皱起眉自言自语道:“这做的什么蒸饼!”说着还是把那饼子一口一口吃完。 这一夜的七里坊,到处是欢声笑语。随着那些豪强子弟带着家丁进入坊中,人气立刻止跌回升,短短几日,不少店铺的收益都翻了一倍。按照程氏商会定下的规矩,各处店铺的店员到年底都会获得丰厚的分红,此时在心里数数自己应得的一份,那些店员都笑得合不拢嘴。 游冶台内更是灯红酒绿,长乐无极。十二间锦阁内,处处春光融融。那些女子原本在邳家只是寻常歌妓,如今在游冶台重新亮相,靠着新奇的妆扮,几乎被人捧成仙子,不知多少人盼着一亲芳泽,让她们享受到从未有过的尊贵和荣宠。那些客人大开眼界,不惜一掷千金,只为博佳人一笑。有幸能成为入幕之宾,更是志满意得,以为人生至乐,无过于此。台中郎情妾意,笑语不绝,连高智商也尽显花花太岁的本色,半硬半软把小桃红哄弄一番,走了她的旱路。 一片欢悦中,只有程宗扬和雲如瑶充满了离别的伤感。雲如瑶一旦归家,自然不可能时时来坊中,程宗扬更不可能再溜到堡中偷香窃玉。两人正值情浓,三个月的分离,看起来如此漫长。这一夜他们紧紧拥在一起,缠绵不已,似乎要将未来两个月的欢愉一次用尽。直到天亮,雲如瑶才拖着酸软的身体,起身更衣。 雲家来接人的,居然是雲苍峰。他一张脸本来拉得老长,可雲如瑶像小时候一样跑过来抱住他,红着眼睛叫道:“三哥哥……”雲苍峰也再拉不下脸,温言道:“快上车吧。” 车队的护卫首领是雲家聘请来的高手雷奇,他一见到程宗扬,就本能地绷紧腰背,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双手,唯恐他再变出一支电棍来,流露出十足的戒心。直到离开七里坊,他才长出一口气,紧绷的肌肉鬆开,背後的冷汗“刷”的流了下来。 雲苍峰却没有跟随车队离开,只对程宗扬道:“随我来。” 七里坊以往的残垣断壁已经搬迁一空,只剩下一些可充作材料的青石和来不及搬走的巨大石础。 雲苍峰停下脚步,叹道:“如今的舞都城,只怕已经没有人知道,这七里坊原是我雲家的产业。” 程宗扬怔了一下,他只听说七里坊遭受兵灾之後就衰落下来,却不知道会与雲氏有关。 雲苍峰道:“我雲氏先祖,便是在这七里坊以玻璃起家。晋室南迁,我雲氏举族迁至建康,先父殚思极虑,一意回归故土,可始终没能收回七里坊。直到大兄在时,才购下舞阳河畔的土地,大兄过世後,六弟在此建起雲家坞堡,迄今不过十余年。” “原来如此。不瞒三哥,这七里坊并不是我购下的,而是无主的官地。宁太守扫清流民,交予小弟经营,想购买下来,怕是要大费周章。” 雲苍峰道:“想重新收回七里坊,自然不是易事。先父当年找到一个机会,不惜重金求购,几乎耗尽家产,结果全都付之东流。若非如此,又怎会让岳贼趁虚而入,夺走了我雲家祖传的玻璃坊?” 程宗扬很想配合雲苍峰痛骂岳鸟人一番,最後还是乾笑两声作罢。 第十四章 三条秀子 两人所在的空地被土墙隔开,周围再无人迹。雲苍峰走到一处僻静的位置,然後从袖中取出一隻精巧的皮囊,小心打开,露出里面蛋形的金属球。片刻後,一个灰蒙蒙的小屋出现在他手中。 雲苍峰不言声地进到屋内,等程宗扬进来,随即拉上房门。这个蛋屋比自己的稍小一些,只有一室一厅,对于雲苍峰来说,已经尽够用了。 “坐。” 雲苍峰在厅中的座椅坐下,一边从怀中拿出一隻铜扁壶,两隻小小的酒杯,一边说道:“这屋子神乎其技,连我也不敢轻易在旁人面前显露。不过在荒郊野外,可省了不少心思。” 雲苍峰专程来到七里坊,避开所有人的耳目,还特意用上隔音的蛋屋,肯定有要紧的事跟自己说,程宗扬也不说话,只静静等着他开口。 雲苍峰斟满酒,却没有举杯,只道:“世人皆知我雲氏富甲晋国,你可知我雲氏是如何聚敛的财富?” 程宗扬想了一下,“据我所知,雲家各行各业都有涉足,尤其是获准自铸铜铢,当然财源滚滚。” “错了。”雲苍峰道:“雲家名下的产业虽多,可自从出让玻璃行之後,始终没能彻底控制哪一行的生意,虽然涉足极多,但以纯利论,远远比不上晴州的钜商,只能占据晋国一隅。至于铸钱,六朝铜铢都有统一制式,铸造铜铢获利并不丰厚。”雲苍峰停顿片刻,缓缓道:“何况我雲家根本没有铜山,又哪里能铸出铜铢来?” 程宗扬这下真是大吃一惊,“晋国不是划了两处铜山给你们吗?” “那两处铜山早已开采一空,只是外人不知晓罢了。” “雲家连铜矿都没有,难道你们每年铸造的铜铢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我雲氏铸造铜铢,来源无非两途:一是用银铢收购铜锭,铸成钱铢;二是用银铢兑换大批铜铢,品相好的修饰一番,不好的便回炉重铸。” 程宗扬一脸的不可思议,“都是用银铢换的?那不是只剩赔钱了吗?” “不错。我们雲氏每年铸造铜铢三十万贯,算上收购、储运和铸造的成本,每年净亏三万银铢。” 程宗扬呆了半天,“你们用银铢买铜锭,换铜铢,贴上人工、运费,再回炉重新铸成铜铢,还净赔三万银铢——你们的银铢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正是。” 程宗扬霍的站起来,“开玩笑吧?大哥!哪片天往下掉银铢啊?” 雲苍峰却没有回答,而是慢慢道:“如瑶的母亲是先父的姬妾,因此如瑶也是庶出的。” 程宗扬冷静了一些,点头道:“我听说了。不过你们雲家对瑶儿可不是一般的好,别说庶出,就是嫡出的千金小姐,也没有几个及得上她。” “如瑶的母亲并未与先父成亲,因此如瑶只能是庶出,但我们兄弟都视如瑶为嫡出。” 程宗扬乾笑两声,这该算家传了。老爷子弄个女人,不清不白没有名份,雲老哥年轻时也是幹过拐了老婆私奔的主,还有雲丹琉的爹娘,好像也不是什么明媒正娶。有瑶丫头父兄在前作榜样了,自己带她私奔,算是不让先贤了。 “如瑶身体不好,一直藏在深闺,外界极少有人知晓。便是一些故旧,也只知道先父有一个宠姬,因难产而亡。” 程宗扬心头怦怦跳了起来,意识到自己正在听闻雲家最隐密的内幕。 “你不是想知道哪片天掉银铢吗?”雲苍峰道:“先父当年远赴海外,从石见国带回如瑶的母亲,後来便有了如瑶。其後每隔数年,我们雲氏便会派船远赴石见,说是运回各种海外奇珍,其实里面有一条船上,满载的都是白银。” 程宗扬怔了半晌,“那些白银是石见国的?白送给你们的?为什么要白送你们一船的白银?” 雲苍峰缓缓摇头,“其中的缘由只有先父和大兄知晓。但大兄突然过世,并未留下只言片语。只是我们雲家的船隻每次到港之後,只要出示信物,便有人送来备好的白银。十余年来皆是如此。” “谁的信物?我那位岳父大人?” 雲苍峰深深看了他一眼,“如瑶母亲的信物。” 程宗扬怔了半晌,这是什么意思?那些白银是如瑶母亲的?难道自己无意中娶了个银娃娃回来? 满船的白银啊,就算载重只有一百吨,那也是几十万金铢!而且还是每隔几年就有一批! 程宗扬问道:“如瑶的母亲,究竟是谁?” “如瑶的母亲过世後,只留下两枚印章。”雲苍峰取出一大一小两枚印鉴,“一枚是取银的信物,一枚是她留下的私章。” 程宗扬翻过来一看,一枚印章上刻着“石见之王”,另一枚刻的是“三条秀子”。 “此事除了我和六弟,连五弟也不曾知晓。每次前往石见的,都是我们雲家最亲信的族人,上一次去的是丹琉。但她只以为那是生意上的交往,并不知道此事与她姑姑还有所关联。” 程宗扬放下印章,随即抛出一个问题:“如瑶为什么会中了寒毒?” 雲如瑶体内的寒毒与月霜如出一辙,如果下手的是同一人,两件事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关联?如果下手的人是冲着雲如瑶来的,究竟是因为如瑶的身份,还是其他缘故? 雲苍峰露出一丝愧疚与痛苦混杂的神色,“如瑶的母亲并非难产而死……当时事起仓促,我与六弟正千里奔丧,却被贼人闯入家中。” “奔丧?谁死了?” “大兄。他在行商途中遇刺身亡。”雲苍峰道:“我与六弟前去处理後事,家中却突然生变,除了五弟游学在外,尚在家中的二兄、四弟、三个侄儿,连同如瑶的母亲尽遭人毒手。一夜之间,我雲家留在建康的男丁为之一空。” “我们兄弟推敲多时,行凶之人行刺大兄之後,就赶往我雲氏家中,要斩草除根。那人的目标原本不该是如瑶和她母亲,但如瑶与丹琉年龄相若,家里人也都称呼为小姐。结果如瑶替丹琉挨了一掌,如瑶的母亲也受此无妄之灾,当场横死,如瑶虽然留了口气,却寒毒入体,始终缠绵病榻。” 第十五章 不醉无归 雲苍峰沉默良久,然後叹道:“我们雲家,亏欠她们母女甚多。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那人为什么要刺杀雲大哥?” 雲苍峰摇头道:“大兄当时为讨回先父购买七里坊的巨款,常年居住洛都,所行之事多涉机密,外界无人知晓。我和六弟只能推测,大兄也许是卷入宫廷秘事,才祸生不测。” 程宗扬明白过来,雲家对雲如瑶的宠溺与呵护,除了因为源源不断的白银,更因为她们母女是受了雲家的连累,才导致如瑶中了寒毒,让雲家对如瑶满怀愧疚。当然,雲家对这个小妹的喜爱也是真的,否则也不会在求亲之事上如此斤斤计较,唯恐妹妹受半点委屈。 “这些事情如瑶知道吗?” “如瑶身子羸弱,我们怎么敢让她再劳费心神?”雲苍峰道:“那些嫁妆你不要推辞,原本都是如瑶的。” 父母过世时,雲如瑶尚在襁褓,如果雲家兄弟有一点私心,完全可以把这个秘密带入坟墓。但双方刚定下亲事,雲苍峰就亲自赶来,将这个秘密对自己合盘托出,这份情义可是够重的。 按程宗扬的意思,这种天上掉下来的横财,自己并不想受。可这笔横财归根结底是雲如瑶的,自己又不好替她作主。程宗扬道:“我会转告雲瑶,看她如何处置。” 雲苍峰忽然凑近过来,低声道:“如瑶的寒毒是不是有了起色?” 程宗扬尴尬地咳了两声,含糊道:“好像是吧……” 雲苍峰用力拍了他肩膀一把,一张老脸笑得跟菊花一样。对他们兄弟而言,如瑶能够无恙,比石见满载的银船更重百倍。 雲苍峰把酒满上,“喝!今天不醉无归!” “老哥,大清早就喝酒,不大好吧?” “少废话!这酒是我专门炼过的,一坛上好的玉壶春只能炼出半瓶。一瓶不够,这里还有两瓶!姓程的,你小子够无耻啊,居然敢拐我家如瑶私奔……” “雲老哥,我这可是跟你学的……” “还嘴硬?我那么多优点你怎么不学!” “雲老哥,你刚升级成大舅子,态度怎么就变得好恶劣啊……” “我们把小妹看得跟心尖一样,结果被你这小子拐走了,你还指望我们给你什么好脸色?” 雲苍峰本来是玩笑,说着却突然泪如雨下。如瑶虽然是妹妹,但年龄相差悬殊,在他们兄弟一直是以女儿看待。这些年来,为了她能顺顺利利长大,兄弟几人不知吃了多少苦。如今妹妹终于有了归宿,他心里反而空落落的。 虽然让自己说很不合适,但周围没有别人,程宗扬只好劝道:“雲老哥,这是喜??是喜事。” 雲苍峰一抹泪水,“当然是喜事!”说着举杯一饮而尽,豪情大发地叫道:“来!会须一饮三百杯!” 雲苍峰带来的烈酒果然够劲道,两人喝光了三瓶酒,程宗扬只觉自己脑袋变成三个,看什么都是成双成对的。雲苍峰早喝得形象全无,他歪倒在座椅下,帽子丢在一旁,口中呼着酒气,嘟囔道:“再……再来一瓶……” 程宗扬摸索着找到床边那一半金属壳,用力拧了两下。坚固的蛋壳立即软化翻卷过来,像流淌的丝绸一样收入壳内,他呼了口气,接着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仰面倒在地上。 ………………………………………………………………………………… 雲苍峰一直醉到午後才醒,程宗扬也没跟自己的大舅子客气,直接从游冶台找了两个姿色出众的美妓服侍,另外派了罂粟女暗中监视,免得他醉中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雲苍峰喝了碗醒酒汤,终于清醒过来。他躺在竹椅上,由一名美妓揉着头,一面哂道:“酒量不过尔尔!” 程宗扬叫道:“我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被老哥大清早硬拉着灌酒。何况我喝得也不算少了吧?一多半都是我喝的。” 雲苍峰老气横秋地说道:“我像你这样年纪,喝上两斤烈酒也不在话下。” 程宗扬道:“那是,单看大小姐的酒量,就知道雲家几位爷都是海量。说起来,怎么没见到大小姐呢?” “丹琉出门了。”雲苍峰叹道:“不瞒你说,我原想给丹琉找个归宿,没想到阴差阳错,却成全了你和如瑶。” 程宗扬心里猛跳两下,雲老哥还真想搓合自己和雲丹琉啊。雲大小姐美是够美,可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自己有一个月霜就够了,敢把雲丹琉娶过来,两隻胭脂虎非斗到天崩地裂不可,到时自己就是虎口边那块倒霉的点心,想想就头皮发麻。 程宗扬赶紧转过话题道:“如今是八月初,房舍要到十一月间才能妥当,如今事情都已经定下,我准备出门一趟,十月底赶回来迎亲。” 雲苍峰皱眉道:“去何处?” 程宗扬道:“不瞒雲老哥,是黑魔……” 雲苍峰忽然打断他,“等等!” 他从袖中摸出一支蜡封的竹筒,稍微摆布几下,然後“啪”的捏碎,竹筒间升起一朵暗青色的耳状雲朵。雲苍峰抬手一拂,雲朵没入美妓眉间,正在给他揉捏肩膀的美妓身体微微僵了一下,露出茫然的神色。 “这六识禁绝丹能封闭六识之一,好在不会留下後患,十二个时辰之後便恢复如初。”雲苍峰道:“言不传六耳,切切慎重。” 程宗扬汗颜道:“雲老哥教训的是。” 雲苍峰低声道:“是鸩羽殇侯?” “是。雲家和……” 雲苍峰点了点头,“殇侯当年与大兄有些交情,僻居南荒之後,我们雲家因为南荒商路的关系,也偶有联络,但交情说不上太深。” 程宗扬斟酌了一下,既然连雲苍峰也未必知道朱老头的身份,自己也不好揭破,只道:“确实是殇侯的事。” 雲苍峰道:“此话我原本不该说,但殇侯本尊……在六朝仇家极多,能不沾惹,尽量不要沾惹。” 程宗扬好奇地问道:“殇侯的仇家是谁?为什么结的仇?” 第十六章 门当户对 雲苍峰压低声音,“他当年毒杀了太平道的大贤良师,激起汉国群雄义愤,後来汉国白道盟主出面,邀请五陵少年,六朝豪杰数百人,与殇侯相约决战,结果被他众目睽睽之下毒杀数十英侠,以至于结怨天下。” 死老头脑袋被驴踢了吧?岳鸟人拉仇恨好歹是一次拉一个,坚持不懈几十年才拉了那么多仇家。朱老头倒好,一次拉一群。你有本事把他们全毒死拉倒,还毒死几十个,漏了几百个。做人这么差劲,能逃到南荒,实在是走了狗屎运。 “他这次倒不是报仇的,是黑魔海自己的事。”程宗扬道:“对了雲老哥,小心黑魔海的卧底。” 雲苍峰皱眉道:“何出此言?” “这是剑玉姬说的,真假我说不准。” 程宗扬说了首尾,雲苍峰思索片刻,“黑魔海盯上我们雲家倒不稀奇,只是他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剑玉姬是什么心思,自己要能知道就好了。程宗扬道:“黑魔海廿年大祭在即,应该不会有什么大动作。等我和殇侯办完事,再作计较。” 雲苍峰点了点头。 “我一早明日启程,就不向六哥辞行了。” “你少登门两趟,六弟和我还能多活两年。”雲苍峰苦笑道:“老实说,你那几日一登门,我和六弟都心里发慌,不知道你又要搞什么花样,给我们出什么难题。” 程宗扬叫屈道:“我也是被逼无奈,谁让六爷看不上我呢?” 雲苍峰道:“拉倒吧。你的盘江程氏能瞒过别人,还能瞒得过我?连你的底细都摸不清楚,把你换成我们兄弟,能放心吗?” 程宗扬乾笑两声,外人也许觉得程雲两家联姻门当户对,但雲苍峰跟自己一同走过南荒,对自己知根知底,对自己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家伙,雲家答应这门亲事可是冒了巨大的风险。他诚恳地说道:“雲老哥放心,我绝不会负了如瑶。” 雲苍峰叹了口气,“都三平妻了,还能负到哪儿去?我不妨把话说清楚,虽然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只要如瑶过得不如意,我们雲家肯定要把如瑶接回去。到时她愿意留在雲家也好,愿意再嫁也好,你都不得纠缠。” 程宗扬拍着胸膛道:“雲老哥放心好了。” 太守府内,宁成宽袍长带,意态从容。单看他坦然自若的神情,任谁也看不出他是汉国有名的酷吏,刚刚破灭平亭侯邳家,亲手勾决上百死囚,在舞都杀得人头滚滚。 “去洛都吗?” “开矿的奴囚虽然已经差不多够了,但有手艺的匠人还颇有不足。尤其是开挖矿井、通风、排水和冶炼矿石,都需要有经验的老师傅。” 宁成道:“既然是铜矿,不如去铜绿山。” 程宗扬也听说过铜绿山,据称铜绿山是六朝第一大铜矿,从上古开采至今,每年出铜数十万斤,冶炼的铜铢占六朝三分之一,是汉国一大财源。但铜绿山靠近雲水,与洛都南辕北辙。 “在下已经派人赴铜绿山招募工匠,但铜绿山的矿井都是官营,轻易不好募人,少不得要去洛都打点一番。” 宁成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显然对他的“打点”不以为然,但也没有反对。宁成虽是酷吏,却不是廉吏,只是在他看来,即使把满朝文武都打点过来,也不如天子一言,实在是白费力气。 程宗扬道:“明日一早,在下便启程北上,快则一月,慢则三月,必定要回舞都。太守若有事,尽管吩咐。” 程宗扬原本想借用一下宁成的门路,如果他有礼物要送给洛都的重臣,自己正好捎去,顺便搭上关系。但他忘了宁成不是高俅,作为汉国有名的酷吏,宁成只对君主负责,这种授人以柄的事连想都不会想。 最後程宗扬把宁成在七里坊应得的一份收益双手奉上,宁成毫不客气地收入囊中,顺便与盘江程氏签一份为期十年的地契,把七里坊交予盘江程氏经营,除此之外并无多言,因此程宗扬离开太守府,倒是一身轻鬆。 赴铜绿山招募工匠的事,程宗扬并不是随口敷衍,早早就派了人去。他已经决定,舞都的生意暂时交给星月湖大营退役的陈乔打理,坊中的生意虽然都是微利甚至贴钱,但游冶台的收入已经能够支撑,再加上官方的宁成,还有雲家在暗中帮忙照看,短短两三个月,不至于出什么意外。 至于高智商,虽然这趟出来的收获已经超过预期,但程宗扬没打算就这么让他回去。自己去洛都,少不得要与汉国的豪门贵族打交道,把他带去走一趟,也没算白来汉国。 最後程宗扬定下北上汉国的人选,除了朱老头和小紫,同行的还有高智商、敖润、冯源、哈迷蚩、青面兽和富安、刘诏等人,以及鹏翼社调来的几名驭手。 这一下程氏商会在舞都的要紧人物差不多走了个乾乾净净,程宗扬决意赶赴洛都的时候,就已经通知秦会之把兰姑和游婵送来,好接手游冶台,但眼下只好暂时把雁儿留下管理内务,阮香凝知书识字,也留下给她做个帮手,惊理和罂粟女两名侍奴暗中随行,护卫的任务则交给蛇夫人。小事由雁儿自行处理,如果是大事拿不定主意,就去雲家坞找雲如瑶处置。 这样安排完,雁儿自然满心不舍,于是当晚程宗扬便把她招到床上,好好安慰了一番。雁儿在榻上柔如春水,但毕竟娇躯难支,玩到兴起时,程宗扬又把阮香凝和蛇夫人也一并唤来,一直闹到天亮,这才依依不舍地上路。 ………………………………………………………………………………… 渡过舞阳河,便是通往宛洛的官道。程宗扬曾经走过晋宋的官道,由于没有橡胶,马车多是木制包铁的硬轮,常年累月行驶下来,路面往往被轧出深及尺许的车辙,再加上风吹雨淋,有些路段几乎陷下半人深。汉国每到农闲季节都会征发徭役修葺道路,宽及两丈的路面用土垫过,甚是平坦。路旁栽着杨树,虽是盛夏,仍带来阵阵凉意。 第十七章 绣衣使者 与宋国不同的是,宋国田地大都已经开垦,路上随处望去,都是分割成一小片一小片的农田,汉国却有大量田地来不及开垦,一眼望去,原野莽莽,显得苍凉而又空旷。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由于带着财物,队伍里有三辆大车,小紫和几名侍奴占了一辆。冯源不惯骑马,与高俅府中的管家富安合乘一辆,剩下的或是乘马,或是步行,加上鹏翼社调来的驭手,一行二十余人,看起来也浩浩荡荡。 程宗扬一脸深沉地看着前面的朱老头,虽然是大热天,他还猥琐地拢着手,像虾米一样佝偻着腰,骑在驴背上——倒着骑!那老东西两眼眯着,脑袋一栽一栽,似乎随时都会从驴屁股上栽下来。 程宗扬看了半路,实在是不能忍了,“老头,你哪儿来的驴?” 朱老头眼睛眨巴两下,然後乐滋滋道:“大爷运气好,今儿一早出门捡到根绳儿。大爷一琢磨,正好还少根腰带,不捡白不捡啊。大爷捡起绳子这么一扯,哎哟!绳後面还系了头驴!你说大爷这运气,天上掉下来的这是!” “天上掉下来一头驴?”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你这是偷的啊。” “啥偷的?啥偷的?”朱老头不乐意地说道:“大爷就捡了根绳,後面拴着驴关我啥事?你就是说到天边,这事儿大爷也理直气壮!捡根绳犯了哪家的王法了?紫丫头,你说是不是?” 小紫道:“雪雪真乖,再翻个白眼给他看。” “丫头,你胳膊肘儿往外拐啊。” “谁让你把我送给他了?”小紫道:“人家现在是程头儿的床奴。” 朱老头气哼哼道:“你们就惦记着那点事儿吧。” 程宗扬道:“老头儿,你们那个大祭还有一个多月,赶得上吗?” “赶到洛都就赶上了。” 程宗扬笑嘻嘻道:“原来你们黑魔海的总坛在洛都啊。” 朱老头不屑地冷笑一声,“世间有些俗人,以为黑魔海总坛是在凡间,处心积虑寻找总坛所在。” “哎哟,老头儿,你也不怕闪了舌头,你们黑魔海总坛不在凡间,难道还在天上?” “正是!”朱老头傲然道:“我黑魔海上应天相,在东则在东门青龙,在西则在西门白虎,在南则在南宫朱雀,在北则在北宫玄武。” “老头,东宫青龙西宫白虎我听过,东门西门?这是你编的吧?” “黑魔海占星之术,岂同凡俗?”朱老头道:“每逢大祭,黑魔海毒巫二宗先卜後祭。一卜占星,二卜用龟,三卜则用筮。占卜所得,既为总坛。” “占三次?那要占卜的不一样呢?” “? “得二者为定。” “那如果三个都不一样呢?” 朱老头嗤道:“这等荒唐之事,我黑魔海从未遇见过。” 小紫道:“一卜占星,是定分野。二卜用龟,是问凶吉,三卜用筮是明天道而履人事。” 听了小紫的解释,程宗扬才明白自己又被老家伙蒙了一回。三次占卜其实是一回事,占星以定分野,是用天文的十二星次对应地上的十二个区域,根据占星所示的星次,决定总坛所在。接下来就是找个龟壳烧烧,察看吉凶,最後扔把蓍草,对照卦象算算运气——这是封建迷信的大本营啊。 “二十年前占的是洛都?” “可不是嘛。上次巫宗所占乃是鹑火,结果大比还没比完,巫宗就被岳贼一锅端了。”朱老头半是得意半是奚落地说道:“我就说他们巫宗不行!要占卜观星,还得看我们毒宗!” “说了半天,原本你们黑魔海的总坛就是个临时办事处。什么档次!”程宗扬奚落几句,然後道:“老头儿,你的人马呢?不会就咱们三个人去跟巫宗比划吧?我把醜话先说在前头,鸡蛋碰石头的事,我可不幹!” 在南荒屠龙时自己已经见识过朱老头的卫队实力不凡,但凭老家伙在六朝臭不可闻的名声,那么一大票人马敢招摇过市,非被灭了不可。 朱老头蛮不在乎地说道:“急啥,到了洛都再说。” 远处的林梢扬起尘土,接着传来一阵蹄声,一行车马驰来。最前面是两名甲士,後面是数十名骑手,最中间是一名身穿绣衣的官员,他一手持缰,一手抱着一根八尺长的竹杖,杖身涂金,上面装饰着三重的旄尾,气势非凡。再往後还有大队步行的兵卒和华丽的车仗。 众人避到道旁,看着那名官员在士卒簇拥下一晃而过,後面的车仗则足足走了一刻钟,弄得尘土飞扬。 好不容易等那行人马走远,程宗扬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人?” “绣衣使者。”朱老头收起嘻笑,神情间露出几分冷峻,“衔天子之命,持节而行,捕盗治狱,监察王侯百官,征调州郡士卒,诛杀二千石以下。” 程宗扬抬手挥了挥灰尘,纳闷地问道:“你跟他有仇?怎么这副鸟样?” 朱老头哼了一声,背过脸去。 敖润纵马过来,说道:“程头儿,离新丰市还有十多里,眼看太阳就要到头顶,只怕要快一些了。” 虽然已经入秋,天气依然炎热,众人拂晓出发,打算中午赶到新丰市落脚休息,到傍晚再上路,趁夜再走两个时辰,好避开正午的高温。由于刚才避让绣衣使者一行,耽误了时辰,程宗扬看了看太阳的位置,然後吩咐一声,众人立即加快速度。 ………………………………………………………………………………… 舞都离洛都直线距离并不远,但由于首阳山阻隔,需要绕行宛洛道。新丰市在舞都以东,是舞都通往宛洛道的必经之地,市集虽然不大,但以酿酒知名,比其他市集富庶得多,众人一进市就闻到浓郁的酒香。 市内没有客栈,酒肆倒是不少,只是此时生意有些冷清。冯源和敖润找了处能安置骡马的酒肆,众人停好车辆,把马匹系在树下,然後打了水,洗去汗意。接着店主送来绿豆汤,供众人消渴解暑。 第十八章 兵分两路 高智商果不其然又被揍了一顿,这会儿还一瘸一拐。他拎着哈迷蚩的酒葫芦找到店主,借口打酒,让店主把肆中的酒都拿来尝尝。 那店主被他几句马屁一拍,笑得连嘴都合不拢,献宝似的把店里的好酒都拿出来让他品尝。 程宗扬见他左一碗右一碗喝得不亦乐乎,不由笑道:“哈老爷子,你让这小子戒酒戒色,怎么不戒酒啊?” 哈迷蚩咳了一声,青面兽声如洪钟地替自家叔公答道:“男人不喝酒,不如一条狗!” 程宗扬一口绿豆汤顿时喷了出来。 这边高智商跟店主攀谈完,捡最贵的酒满满灌了一葫芦,得意洋洋地瘸着出来。 程宗扬道:“小子行啊,只灌了这一葫芦,白喝人家四五碗酒了。” 高智商笑嘻嘻道:“再多喝几碗他也高兴——我刚跟店里谈了笔生意,让他们每月往七里坊送一车酒,要新丰市最好的。师傅,劳驾你帮他写封书信,好让他们去找陈乔陈大哥。” “要这么多酒幹嘛?” “游冶台啊。上次从临安送来的酒,已经用了一半了。这店里的酒我尝了,虽然比不上临安酿的名酒,但比舞都的酒可强多了。我刚才试了试,跟临安运来的酒一兑,滋味更是不同,保证那些土狗喝不出来,”高智商伸出一隻巴掌翻了翻,小声说道:“价钱至少翻五倍。” “幹!你是你乾爹的亲儿子吧?高俅平常都教你什么了?” “师傅,这可是你教我的啊——只要有心,到处都是生意。” “我教你掺假了吗?” “又不是兑水。”高智商理直气壮地说道:“谁要问起来,就说这是我们临安高太尉府上出的新酒!再说了,舞都那些土狗往游冶台一坐,那眼珠子都瞪着台上呢,就是给他们喝马尿也尝不出来,我这算是厚道的。”他一边说一边琢磨道:“师傅,你看我改个名叫高厚道怎么样?高智商——别人一听就觉得我是个特聪明的奸商,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可都防着我呢。叫厚道多好,仁义厚道,这名儿跟我可太配了。” “跟你爹说去!” “行!我回去就跟他说。师傅,那书信你快点写啊。” 高智商提着酒葫芦兴冲冲去找哈迷蚩,程宗扬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然後拿出纸笔,给陈乔写了封信,让他根据七里坊的销量,按月从新丰市进酒。高智商虽然荒唐了些,这事儿办得倒不坏。从临安贩酒就跟从西湖运水到舞都一样,成本过于昂贵,新丰市离舞都不过数十里,又出好酒,算是一笔不错的生意。 汉国平民通行的是两餐制,上午九点一顿,傍晚五点一顿,中午并不开火。众人随便吃了些瓜果,便在树下纳凉。等太阳西移,酒肆生好炉子,整治了几样份量实在的菜肴,众人吃完已经是傍晚,随即备好车马,准备上路。 一行人离开酒肆,沿街穿过新丰市,程宗扬皱了皱眉,放缓速度。等小紫的车辆过来,他隔着窗子道:“感觉不大对,好像後面有人盯着。” 小紫停了一会儿,然後笑道:“是剑玉姬的人。” 程宗扬顿时一惊,“巫宗?” “惊理看到他了。”小紫道:“那人看到老头儿就走了。” 蛇夫人留在舞都,惊理和罂粟女两人随行,平时都隐在暗处。她们魂魄与雁儿的娃娃系在一处,如果没有主人的允许无法远离。但小紫作为真正的女主人,临走前先把她们的魂魄移入妖铃中。 有她们两个作眼线,小紫等于多了两双眼睛和耳朵。 程宗扬道:“这么快就被巫宗的人盯上了。” 小紫笑道:“这已经是第三拨了。” 程宗扬一惊,“前面还有谁?” “几个不认识的小卒子。只有一个挺古怪,没有露面就退走了。” 程宗扬想起刚到舞都的时候,自己去雲家坞堡求亲,朱老头曾经带着小紫出去不知搞此什么,看来就是遇到本门的对头了——那人居然在老头儿眼皮底下都没有露出痕迹,还真有几把刷子。 “不会吧?咱们可是从太泉直接到的舞都,他们这么快就派了三拨人来?”剑玉姬如果是得知消息才派人过来,这效率实在高得吓人。 “一点都不巧。”小紫笑道:“他们一直在舞都盯你的小情人呢。” “幹!他们在打雲家的主意?” “也许是吧。见到我们还很吃了一惊呢。” 这倒没错,朱老头本来远在苍澜的太泉古阵,突然在数千里外的舞都出现,任谁都得吃上一惊。 小紫看出程宗扬的犹豫,笑道:“你想回去保护雲姊姊?不用啦,他们会跟着我们的。” 从剑玉姬的举动来看,黑魔海似乎一直在盯着雲家。可她到底是在觊觎雲家的什么呢?难道黑魔海与打伤雲如瑶的凶手有关系……可如果这样,她们为什么要忍这么久还不出手?她们到底在等什么? 程宗扬权衡片刻,雲家本身也有高手,何况自己昨天和雲老哥交谈时提到了黑魔海的事,想必雲家已经有了提防,再加上大祭在即,巫宗不会在这紧要关头节外生枝,因此剑玉姬的人虽然一直盯着雲家,但暂时不会有太大威胁。倒是他们吊死鬼一样始终跟在後面是个麻烦。 “老敖!”程宗扬叫来敖润,“黑魔海巫宗的人盯上咱们了。” 敖润身体一震,握紧刀柄。 “没事。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手。只不过让他们一直盯着,咱们什么事都不用幹了。” 敖润道:“程头儿,你的意思是……咱们给他们个狠的?” “几个小卒子,打死也没什么用。这样,一会儿我和紫姑娘、朱老头先走,你们还按原来的计划,赶往洛都。到了之後先去鹏翼社。斯爷和卢爷两位眼下都在洛都,跟他们会合,然後该幹什么幹什么。我到洛都,也去鹏翼社。” “程头儿,那你呢?”敖润道:“我跟你们一道走。” 第十九章 宛洛游侠 “不行。<>他们还指望你带路呢。”程宗扬道:“放心吧,我们三个打不过也跑得过。” 话虽这么说,程宗扬心里也有些发紧,自从阴阳鱼进入丹田,自己肚子里就跟揣个地雷一样,随时都可能失衡。这些天虽然用双修之术减轻了威胁,但最好用的卓美人儿一直不在身边,效果只能说一般,真要动手还是逃命快一些。 “给我安排一辆车,四匹马。两匹马拉车,两匹马换着骑,速度快一些。” “还有老头呢,多备一匹马吧。” “老头儿骑着驴呢,不用管他。” 既然巫宗的人已经盯上了,就让他们盯着自己吧,说到底,这是黑魔海自己的事,犯不着把商会的人也扯进来。况且老头儿有些勾当也未必愿意见光。到时候敖润、冯源等人还好说。富安和刘诏这些人总不能灭口吧? 程宗扬安排停当,随即带着车马先行一步。 夜色渐深,沿着官道一路行来,道旁的旷野逐渐被开垦过的田地代替。皎洁的月光下,一片片农田阡陌相连,一眼望不到边际。此时已经秋收,农田旁堆着高高的麦秸堆,夜风拂来,飘散出暖暖的麦香。在树林中沉睡的村庄,也从草苫的房顶换成瓦片,显示当地的富庶与安康。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程宗扬忽然想起游冶台的歌谣,不由问道:“这就是宛洛道吗?” 朱老头仰起脸,鬍鬚在风中飘扬,似乎在闻着夜风中的熟悉气息,良久道:“可不是嘛。洛阳是汉国都城,又称洛都、洛京,宛城在汉国号称南都,从宛城到洛都,富户成群,人烟稠密,连狗都比别的地方多好几倍。” 话音未落,身後就传来几声犬吠,数名架鹰带犬的少年纵马呼啸而来。他们绕着马车打了个转,笑道:“何方来的小娘子?为何在月下行路?” 程宗扬心头忐忑,他上次遇到这种游侠少年的经历,自己还记忆犹新。如果他们敢抢死丫头……那他们也太惨了。 程宗扬摸了摸腰後的刀柄,却被朱老头拦住,老头儿乐呵呵道:“几个精力过剩的少年郎,又不是打家劫舍的盗贼,动啥刀子?让大爷去跟他们说说。” 朱老头侧过身,骑着毛驴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名少年就笑道:“这驴好玩!”说着拎起鞭子,朝驴屁股上抽了一记。 毛驴嘶鸣一声,撒开四腿就跑,朱老头没坐稳,驴子刚奔出几步,他就顺着驴屁股溜了下来,结结实实摔在地上,捂着屁股“哎哟哎哟”叫个不停。 几名少年指着老头哈哈大笑,甩鞭子的少年摸出几枚钱铢扔了过去,笑道:“起来吧。” 另一名少年臂上架着一隻苍鹰,他一边摸出肉粒,一边道:“小娘子,把帘子掀开,我给你看个好玩的。你瞧——” 他右手一抬,将肉粒高高抛起,接着左臂一沉,臂上的苍鹰箭矢般飞起,一口叼住肉粒,漂亮的动作博来一片喝彩声。 後面一名少年摸出笛子横在嘴边,清亮的笛声随之响起。他一边吹笛,一边用双膝操纵马匹绕车而行,那马依着笛声的节奏,居然走的是顺拐,两边的前腿後腿同时迈步,那少年像坐在摇篮上一样舒服地摇来晃去。 接着又一名少年纵马过来,他一手提着缰绳,一边撮唇吹起口哨,那马匹随着他的口哨声左右盘旋,就像是跳舞一样,充满欢乐的气氛。 程宗扬原本手心里捏了把汗,看到他们的举动,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些汉国少年和晋国的浪荡子,宋国的无赖恶少差不多,但比晋宋两国的少年多了些节操,虽然嘴上花花,举动倒不出格,比如这会儿笑闹无禁,却没有人去掀车帘,只卖力地又吹又唱,又笑又跳,倒像是一些精力旺盛的孩子,极力想吸引别人的注意。 朱老头揉着腿过来,笑眯眯看着这些少年,一边道:“这就是汉国的游侠少年啊。” “老头儿,你年轻时候不会也幹过这事吧?” 朱老头笑而不答,只是眼中流露出一丝少有的温情。 车前一直沉默的驭手忽然摘下兜帽,露出一张艳若桃李的俏脸,半嗔半喜地说道:“哪里来的登徒子?何苦扰人。” 旁边顿时响起一片口哨,近处的少年叫道:“快来快来!看这个赶车的!竟然是个美人儿!天!赶车的都是如此美人儿,车里的美人儿何等绝色?” 几名少年都聚拢过来,嚷道:“美人儿姊姊,你们是哪里人?可曾婚配?” 看着这些少年,程宗扬突然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那时候自己和段强一起也没少胡闹,看到美女吹个口哨吸引对方注意的举动也有过,虽然隔着不知道多少时空的距离,他却发现自己非常理解这些汉国少年的好奇与冲动。区别只在于自己和段强可从来没有像他们这样心直口快,对感情毫无矫饰。 坐在驭手座位上的罂粟女柔声道:“我们是舞都人,送我家小姐去洛都。今晚要赶到颖川过夜呢,谁知误了时程。听说宛洛游侠最是扶弱济困,不知几位少侠能不能帮忙给奴家指指路。” 那些少年鼓噪道:“正是!正是!宛洛游侠儿任侠好义,扶弱济困正是吾辈所宗!” “颖川距此不过十余里,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 “何用指路?我们来护送你们!” 那些少年兴冲冲地架鹰走犬,在前引路。从朱老头面前驰过的时候,那个投钱的少年道:“老头儿,你没事吧?” 朱老头捂着胯骨,“哎哟哎哟”地叫着,那少年跳下马,一手扶着朱老头的腰,把他送上马背,说道:“坐稳了!”然後一拍马臀,马匹驮着朱老头稳稳前行。 程宗扬靠近马车,纳闷地说道:“你幹嘛把他们引过来?” 小紫道:“他们又不肯走,难道要赶开吗?” 第二十章 借宿薛家庄 赶开是不可能的,这种热血沸腾的游侠少年最是冲动,几句话投缘,就能让他们抛头颅洒热血。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同样,一言不合,他们就敢抛头颅洒热血跟你死拼到底。让一个弱女子出面,激起他们的保护欲,倒不失妙着。可是自己怎么觉得这么别扭呢? 果然,刚走几步,那个把坐骑让给朱老头,自己步行的少年就走过来,不屑地看着他这个唯一的男子,“你是管家吗?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让美人儿姊姊驾车?” 程宗扬听得直翻白眼,瞧瞧,打抱不平的来了。这些少年见到不平之事就义气顿生,说好听的叫热血正义,说不好听的叫幼稚冲动。他们知道赶车那美女是谁吗?知道她幹过什么事,杀过多少人吗?你们以为自己看到的就是真相?以为自己是正义的就可以指手划脚?哪儿来的自信啊这是? 程宗扬一肚子腹诽,脸上却带着笑,张口道:“啊?” 少年刚要发怒,罂粟女娇声道:“少侠有所不知,我们管事是聋的。” 死丫头配合得真好。程宗扬笑眯眯看着那少年,装作什么都听不见的模样。 那少年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说道:“老的老,聋的聋,竟让姊姊这样的女流之辈赶车。要不是遇见我们,你们这一路就吃苦了。” 罂粟女感激地说道:“谁说不是呢?辛苦几位少侠,到得颖川,自有报酬相赠。” 少年豪气地说道:“哪里能要你们的钱?我们宛洛游侠仗义行事,钱财之物不必提起!” 颖川是宛洛道上的郡城,虽然程宗扬手里有舞都太守签发的文书,但此时已经宵禁,想入城少不得要缴一笔不菲的税金。那些少年得知他们并没有在城中订下客栈,便热情邀请他们去城外不远的薛家庄居住。 “薛家庄的薛大兄是颖川有名的豪侠,仗义疏财,无人不晓。” 罂粟女柔声道:“这么晚去打扰人家,只怕不合适。” “无妨!”那些少年道:“薛大兄生平最是好客。你们只要登门求助,无所不允。何况还有我们呢。” 罂粟女似乎有几分不情愿,推辞半晌,终于拗不过少年们的热情,最後只好应允。 程宗扬发现装聋子确实省心,这一路那些少年争相与罂粟女攀谈,但以为自己是聋子,没有一个人过来跟他闲聊的,耳根子倒是清静了不少。 抵达薛家庄,已经是三更时分。这个时辰城中早已宵禁,乡中也一片寂静,一般人家都已关门入睡,薛家庄却是大门畅开,灯火通明。 一群少年夜半时分呼啸而来,门口穿着黑衣的家丁见怪不怪,没有露出丝毫紧张。他们?他们迎上前接过马匹,接着有人奉上水酒。那些少年在马上拿过来喝了,一边问道:“薛大兄呢?” 家丁道:“邻县有两户人家争产,闹得不可开交,昨日请家主前去调解,今晚只怕赶不回来。” 那些少年都道:“薛大兄急公好义,满郡皆知,只有请他去才能服众。” “诸位少侠尽管在此留宿,一二日内,家主必定回来的。” “也无他事,只是今日在路上遇到一户人家要去洛都投亲,夜间无处投宿,才来打扰。” “这个好办。庄内其他几个院子都住了人,西偏院如今正空着,请他们入宿就是了。” 家丁领着众人入内,在一处小院安置下来。程宗扬等人虽然来得匆忙,但薛家庄常有生人投宿,那些家丁都是熟手,不多时就安置下来。接着摆开酒宴,给那些少年接风洗尘。程宗扬是“聋子”,那些少年也没来纠缠,只拉着朱头儿一同入席。朱老头一听说有吃的,连腿都不痛了,屁颠屁颠就跟着去赴宴。 装了一路的聋子哑巴,程宗扬也憋得难受。等人一走,他长长舒了口气,打量了一下环境。这里是薛家庄的偏院,只有一间能住的房子,虽然不大,收拾得却十分整洁,旁边是间柴房。环境虽然一般,但仓促间能做到这一步也不错了。 小紫从车上下来,後面一隻黑黝黝的机械蜘蛛迈开八条长腿,背着铁箱灵巧地攀下车辕。程宗扬先从小紫怀里拎着雪雪的耳朵,把它拽出来扔到一边,然後抱起小紫,笑道:“我来送小姐安歇。” 小紫小小的打了个呵欠,“好困呢。别来烦人家。” “这就嫌我烦了?有你烦的时候呢。乖乖让我抱着睡一觉。” “不要。人家要一个人睡。” “死丫头,这么不给面子?” “雪雪!”小紫叫来小贱狗,然後“咣”的关上门。 程宗扬无奈地摸了摸鼻子,自从那日跟小紫亲热过後,死丫头一到睡觉的时候就避着自己,看来今晚只好睡马车了。 “老爷。”身後一个声音柔柔说道。 程宗扬转过身,看着身後的罂粟女,然後抬手托起她的下巴。那妖媚的妇人嫣然一笑,媚态十足地娇声道:“妈妈吩咐过,老爷每天都是要双修的,今晚便由奴婢来伺候老爷。” “行啊。”程宗扬道:“房子被你紫妈妈占了,马车又太窄。咱们就凑合点吧,来,老爷带你去柴房滚草堆去。” 程宗扬幹得兴起,全然没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薛家庄的主人薛豪为人慷慨好义,庄中无论大门还是院门都从来不关,以示坦荡无私。结果等程宗扬听到动静,来人已经进了院子。 一个雄浑的声音道:“薛某俗务缠身,有失远迎,不知是哪位嘉客光临?还请一见。唔?” 客套声戛然而止,显然已经听到柴房里的动静。 程宗扬开始还以为朱老头回来了,听到声音才发觉不妙,他赶紧捂住罂粟女的嘴巴,一边手忙脚乱的把衣服扔到她身上。 薛豪自重身份,虽然听出不对,也没有出声。但他身边有的是好事之徒,那些少年听到声音,当即便有人过来,“怎么回事?是谁在柴房里?” 第二十一章 嵩阳掌 “啊!是那位赶车的姊姊!” “聋子!是那个聋子管家!” “妈的!我一看他就不是好人!” “姊姊莫慌!我来擒住这个淫贼!” “死聋子!你竟然敢逼姦!拿下他去见官!” 几名少年义愤填膺的上前,要抓住那个淫贼聋子管家,程宗扬衣服都没来得及穿上,情急之下,大喝一声,“滚开!” “假聋子!” “好贼子!敢我们宛洛游侠儿眼皮底下装神弄鬼!” “大丈夫坦坦荡荡,这厮藏头露尾,必是奸人!” 众少年顿时大怒,蜂拥而上要给这假聋子一个好看。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没想到旁边忽然有人挡在那淫贼身前,却是那个赶车的美人儿。 罂粟女叫道:“别乱来!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姊姊不必说了,我看得清清楚楚,是这淫贼强行按住你的!” “没错!姊姊不用怕,今日我们兄弟给你讨个公道!” “这厮色胆包天,先打断他一条腿再说!” 一边是被捉奸在床,一边是正义感爆表的少年,这会儿真相根本不重要,大家各凭想像坚定自己的看法,一意维护正义,柴房中一时间闹得鸡飞狗跳。 忽然後面一声厉喝,“退开!” 一条人影猱身挤了过来,张臂拦住那些少年,如临大敌般盯着那名女子,额头青筋爆起。 “罂粟女?” 柴房中顿时安静下来。 那人五十来岁年纪,气宇轩昂,正是薛家庄的庄主薛豪。他衣内劲气鼓荡,一边运功护体,一边展臂一推,将那些少年推开数步,“这女子是晋国有名的妖女杀手,毒如蛇,狡如狐,你们都退出去!” 那些少年岂肯退後,纷纷道:“有死而已!” “情义比金坚,生死如羽毛!薛大兄,你在哪儿我们兄弟便在哪儿!” “没错!”程宗扬眼看纠缠不清,提声喝道:“她是罂粟女!不过她刺杀在下不成,如今已经被在下收为奴婢。我用自己的丫鬟,哪里有什么逼姦的?” “还敢嘴硬!枉我们兄弟那么信任你们,一路前後照应,你这贼子竟敢欺瞒我等!” 薛豪盯了他一眼,然後转身抱拳,向一众少年作了个罗圈揖,“请诸位兄弟暂避片刻。” “我们不退!” “薛大兄!你的安危要紧,这对姦夫淫妇都不是好人!” 程宗扬哭笑不得,这算什么事啊?自己一行要不是跟着那些少年来投宿,也惹不上这些麻烦,果然便宜不是好占的。薛豪好说歹说,才让那些少年答应离开柴房,但都聚在院外,一个个?个个摩拳擦掌,准备一有不对,便冲进来大打出手。 等那些少年离开,程宗扬苦笑道:“薛大侠,你这帮兄弟真够义气的。” 薛豪道:“不知阁下名讳?” “敝姓程,草字宗扬。” 薛豪皱了皱眉,显然没想起来哪位豪杰是这个名字的。他也不说什么“久仰大名”之类的客套话,沉声道:“罂粟女在此,白骨先生何在?” “已经被我杀了。” 薛豪脸色数变,显露出几分难以置信的神情,程宗扬索性对罂粟女道:“罂奴,你认得这位薛大侠吗?” “认得。”罂粟女道:“往年奴婢与先夫接过一笔生意,曾和薛大侠一帮兄弟交过手,不小心杀了其中几个。” 难怪当初说起往薛家庄投宿,罂粟女会百般推辞,她不是客气,而是实打实的不情愿。 程宗扬转身对薛豪道:“薛大侠已经看到了,这贱人已经被在下收服,作了在下的奴婢。至于以往的恩怨,既然她已经为奴,少不得我这个主人担当起来。薛大侠有要求尽管开口,无论钱财还是宝物都好商量。” 薛豪沉默片刻,然後道:“程先生既然收服这个贱人,想必艺业惊人,但再多的钱物岂能抵得薛某几位兄弟的性命?”薛豪道:“薛某只要她一条性命,好告祭诸位兄弟在天之灵。还望先生成全。” 罂粟女一条性命真不算什么大事,可死丫头好不容易收服的侍奴,如今用着正顺手,程宗扬岂肯白白扔掉?他想着能拿钱解决最好不过,可薛豪一口咬定只要取罂粟女的性命,甚至宁愿以薛家庄的财物相赠,来补偿程宗扬的损失。 两边都不惜财物也要罂粟女的性命,彼此条件没有半点可以通融之处,眼看双方越说越僵,罂粟女抛了个媚眼,娇滴滴道:“薛大侠既然不肯放过奴家,要不奴家就用这身子来补偿薛大侠,在床上给薛大侠赔罪。” “呸!”薛豪一口吐沫啐到罂粟女脸上,他对这妖妇恨之入骨,被她撩拨几句,顿时大怒,抬掌拍出,掌风一吐,犹如一座大山般直压过来。 罂粟女花容失色,惊叫道:“嵩阳掌!” 掌风袭来,程宗扬心里大叫不好,他原本底气十足,自己这一方除了小紫,剩下几人都有五级以上的修为,而薛家庄的游侠少年人数虽多,真正能称得上高手的只有薛豪一个。他估量着薛豪的实力也就在五级上下,比自己最强时还要差一点。可没想到薛豪这一掌拍出,掌风聚而不散,而且一叠一叠重重压上,竟然以五级的修为施展出不逊于六级高手的威力。 招术一直是程宗扬的软肋,他早就知道合适的武功招术能让攻击威力倍增,可自己最拿手的五虎断门刀刚猛有余,精深不足,无论配合九阳神功还是太一经使用,都有些难尽人意。至于拳脚功夫更不用提,比星月湖大营的一般军士也强不了多少。此时在薛豪嵩阳掌的重压下,还没来得及出手,丹田的气轮就隐隐有些失衡的迹象。 罂粟女浑身脱得光溜溜的,想挺刀救人也变不出刀来。程宗扬只好勉力提气出掌,暗暗祈祷薛豪的嵩阳掌威力不要太大,要是一掌把自己拍死,那可倒霉到家了。 忽然一隻衣袖拂来,凌厉的掌风蓦然消散,面前刚被掌风卷起的麦秸掉落下来,柴房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第二十二章 前辈往事 柴间里鸦雀无声,薛豪呆呆看着朱老头,半晌後突然省悟过来,有些手足无措地想要抱拳,刚抬起手,又觉得还是磕头更合适,于是连男儿膝下有黄金的古训也抛到脑後,当即屈膝拜倒,双手抱拳,又惊又喜地说道:“居然是前辈?” 朱老头有些稀奇,“你认得我?” “薛某少时曾追随过田仲大哥。当年前辈与洛下群侠纵横五陵,田仲大哥对前辈推崇备至,在下对前辈的风采也仰慕已久。” 朱老头拍了拍後脑勺,“原来你是那个姓薛的小娃娃,哎哟哟,一晃这么些年,你都长这么大了。” 年逾五旬的薛豪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朱老头道:“我这模样可变了不少,你还能认出我当年的样子?是不是学过什么辨人的法术?” “不瞒前辈,在下确实有辨人之术。但并非法术,而是靠的眼力。”薛豪解释道:“人面虽有变化,但骨相难以更易。况且实在是当年前辈仗剑风流的英姿令人难忘,在下数十年来每每思之,以为此生再难相见,引以为恨。” “哈哈,你这个小娃娃,嘴巴倒是会说。” 薛豪忍不住道:“当日前辈突然离开,在下听田仲大哥说,前辈是去了未央宫,受封为阳武侯……” 朱老头猛咳两声,“不说了不说了。” 薛豪也是绿林中打滚的人物,立刻转过话题,“一晃四十余年,当年洛下的五陵少年早已风流雲散,田仲大哥也去世多年,没想到薛某还能见到前辈。” 朱老头感叹道:“谁说不是呢。田仲啊……唉,他也死了这么多年了。” 薛豪与田仲交情显然非同一般,闻言眼圈顿时红了,他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後大笑道:“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薛某能活到今日,已经比田仲大哥多活了快二十年,此生足矣!” 一向敢与耗子争猥琐的老家伙似乎被那句“人生非金石”打动,腰背慢慢挺直。 “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朱老头忽然提声吟道:“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 朱老头从席间出来还带了壶酒,一阙吟罢,举壶畅饮,犹如长鲸吸水,痛快之极。虽然还是破衣烂衫,却显得神采飞扬,顷刻之间将一壶酒喝了大半。他把酒壶递给薛豪,笑道:“人生如朝露,不如饮美酒!” 薛豪接到酒壶,一口气喝乾,然後把空壶掼到一旁,笑道:“痛快!敝庄有美酒千斛,请前辈到堂上痛饮,今日不醉无归!” 朱老头也不含糊,“难得遇上故人,走!” ?” 薛豪当先引路,一边叫来家仆打开酒窖,将美酒尽数取来。 程宗扬一脸不知道什么表情地看着朱老头,“老家伙,你还真混过游侠?不是吹牛啊?” 朱老头哼了一声,下巴翘得高高的。 程宗扬很想说:五陵少年不是都被你毒死了吗?但看到老头得意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在这会儿揭他的伤疤,打他的老脸,只道:“啧啧……真看不出来,你还会吟诗呢。” 朱老头吹着鬍子道:“大爷举过秀才,你以为是假的?” “吹死你吧。”程宗扬还很想问问阳武侯是怎么回事,但瞧着老头儿就是不想说的样子,终于没有开口。 朱老头刚矜持了两分钟,立刻又露出猥琐的面目,眉飞色舞地说道:“小程子,有好酒啊,你来不来?”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我这还光着呢,喝个屁!戒酒了!” “戒啥酒啊?男人不喝酒,不如一条狗。快着点啊,给你留着位呢。”朱老头背着手,踢踢蹋蹋前去赴宴。 剩下程宗扬和罂粟女各自拿着衣服留在柴房里。在程宗扬目光的逼视下,罂粟女身子慢慢矮了下去,像婢奴一样伏在零乱的麦秸堆中,她勉强露出一丝讨好的笑容,轻声道:“老爷,奴婢……来服侍……” “刚才脚步声你早就听见了吧?”程宗扬冷冷道:“是不是想着让姓薛的一头闯进来,好惹得我发火,叫大家恶斗一场,替你除掉仇家?” 罂粟女声音颤抖起来,“奴婢不敢……” “你都做了还说不敢?毒如蛇,狡如狐——真有你的,都敢算计到主子头上了,还有什么你们不敢做的?”程宗扬冷笑道:“也就你紫妈妈艺高人胆大,能收拾住你们几个妖妇了。” 罂粟女浑身发抖,流露出无比惧意,“奴婢知错了,求主子责罚……” 小紫的声音传来,“好了。我来处罚她吧。” 罂粟女发抖的身子顿时僵住,然後低头道:“是,妈妈……” 小紫站在阶上,星眸微微闪亮,她看了程宗扬一眼,然後朝屋後的暗处吩咐道:“惊奴,你先服侍老爷泄泄火,然後送老爷去赴宴。” ………………………………………………………………………………… 晨曦下的宛洛道风影如画,程宗扬的举动却是大煞风景。 “哇……喔——呃!哇哇……” 程宗扬从马车里伸出头来,伸直喉咙,一阵呕心沥血地狂吐。 朱老头一脸痛心地说道:“小程子,大爷死命拦着不让你喝,你还非要灌那么多黄汤。瞧瞧!瞧瞧!黄胆都吐出来了吧?” 程宗扬有气无力地啐了口吐沫,“幹!十七八个少年轮着劝酒,你要敢推辞一声,人家拨出尖刀就往自己胳膊上扎个洞——扎得不够深还要重扎——我能不喝吗?” “咋不能不喝?小程子,你这是不懂汉国的规矩,大爷教你怎么逃酒——他拿刀出来,你得赶紧接住,然後往胳膊啊,肩膀啊,大腿啊,扎一刀。下刀随便点,别比划,一刀下去,千万别试深浅,要装得跟经常扎一样。” 程宗扬没理会他的瞎扯。昨晚薛豪大摆酒宴,一直喝到天快亮方才告终。一番痛饮,几乎所有人都酩酊大醉。薛豪在宛洛道上颇有侠名,为人甚是磊落。罂粟女的事,薛豪在得到程宗扬的保证不会纵容她再出来害人之後,与他碰了三碗酒,看在老头儿的面子上一笑而过,就此罢休。 第二十三章 纹身惩戒 薛豪如此豪爽,自己也不好再藏量。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程宗扬放开酒量,大喝一场,结果到这会儿还没回过劲儿来。 “汉国这酒风太狠了。”程宗扬感慨地摇摇头,“对了,他们喝醉了唱的那个什么歌——蒿里什么什么的?”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朱老头唱道:“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对!就是这个!呃……”程宗扬酒劲上来,又吐了几口,喘着气道:“这什么破歌?鬼气森森的,我听着汗毛都竖起来了,一阵一阵的想尿裤子。” “小程子,你没听错。”朱老头嘿嘿一乐,“这是挽歌,因为是送葬时挽柩者唱的,所以叫挽歌。” “没搞错吧?喝酒唱什么挽歌!给谁送葬呢?有毛病吧!”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朱老头道:“韶光易逝,盛时难再,生死不过一瞬间耳。汉国游侠儿生性豁达,视死如归,唱几句挽歌又如何?” 程宗扬趁着酒意,不无恶意地想到,汉国的游侠儿轻生死重然诺,恐怕是因为平均寿命太短,早死晚死也差不了几年,与其过几年就死,还不如死的轰轰烈烈。 “啧啧,又在装秀才了。一到汉国你就变态了啊。”程宗扬道:“老头儿,你这么喜欢听,等你死了,我给你唱那个蒿里什么的好了。” “不行。”朱老头摇了摇头,“你要给我唱这一首: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眼前的宛洛道依然平安繁华,悲凉的挽歌却仿佛在吊挽它无可避免的结局。 躺在车中,程宗扬耳边仿佛还响着老头唱的两首挽歌。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无论是圣贤、帝王,还是不世出的名臣猛将,一旦埋在土中,还分什么贤愚? 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人生如朝露,可朝露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永远回不来了。他猛地想起段强,想起那支要命的箭矢。即使穿越者,也和平常人一样会死的。 如果自己死了呢…… 朦胧的醉意中,程宗扬挣扎着爬起来,紧紧抱住小紫,像抱住自己的生命一样不愿鬆手。 “我们结婚吧……”他喃喃说道。 “着,轻轻揉着他的额角。 “死丫头……你应该让我求你好几次的……不过这样也好……” 程宗扬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一样,捧着小紫精致的玉脸,鼻尖顶着鼻尖道:“我要……我要给你世上最美的戒指……嘿嘿,你还记得二爷唱的山歌吗?一隻戒指里……” 小紫轻轻唱道??唱道:“一隻戒指里啊,伸不进两根手指……一个坚贞的人啊,永远不会生二心……” 在她轻柔的歌声里,程宗扬沉沉入睡,只是右手与小紫十指紧紧相扣,久久不愿分开。 ………………………………………………………………………………… 程宗扬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根银针,像绣花一样不断落下。在他指下是一片白腻的肌肤,银针刺落,雪肤上随即滚出一滴细小的血迹。与此同时,他指下的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似乎难以承受针刺的剧痛。 强烈的阳光从枝叶间洒落,照出树下一具白生生的**,罂粟女赤条条伏在一条毯子上。她额头满是冷汗,齿间咬着一根刚折下来的柏枝,红艳的唇瓣因为剧痛而变色。 众人停在一片林中,周围种满了高大的白杨,阳光虽然暴烈,但风起时木叶萧萧,在酷暑中带来几丝难得的凉意。 朱老头的名声在汉国比狗屎都臭,虽然不明白薛豪为什么把老家伙当成游侠前辈,而没认出他毒宗魔头的身份,在席间把他敬为上宾,但程宗扬担心再出什么乱子,没有在薛家庄多留,仍按照原来的计划,天刚亮就启程北上。可到底还是因为没有在颖川落脚,错过了投宿的时辰。 太阳越升越高,天气越发酷热,虽然宛洛道上有树荫遮蔽,但从天刚亮赶路到现在,几匹马都已经汗出如浆。眼看目的地还遥遥无期,朱老头的毛驴又拐了前蹄,不到半个时辰就甩得连人影都看不见,程宗扬只好把马车停在路旁一处林子里,让马匹歇歇,顺便等老头儿赶来。 程宗扬把银针放在朱砂盒中调了调,一边端详着自己的作品。罂粟女身无寸缕,雪白的腰臀布满鲜红的血珠。星星点点的血痕勾勒出花朵的纹路,仿佛一片妖艳的罂粟花海,在她腰臀上盛开,充满繁丽而又邪恶的韵味。 “一万针是不是少了点?我这会儿正刺得过瘾呢,乾脆从头到脚都给她刺一遍,这要站出去,连衣服都能省了。” 车帘卷起,小紫伏在车内,一手支着下巴,一手翻着书卷,一边道:“调的朱砂不够了。” “朱砂里面你调了什么东西?这么细一根小针扎到身上,这贱奴就像是被砍了一刀似的,痛得浑身都在抽。” “你猜呢?” “你以为我猜不到吗?里面有我的血!你个死丫头,趁我喝醉了,连我的血都敢乱抽。” 小紫抬眼笑道:“还有呢?” “还有乱七八糟的药吧。看样子刺激性不小。” “还有最要紧的一样你没有说。” “什么东西?” “程头儿,你的阳精啊。” “我幹!又是精又是血的,你准备把她变成什么怪物?不对!死丫头,你是又想坑我的吧?” “才不是呢。”小紫笑道:“人家只是让她以後再也不敢害你。” “少来哄我。她的一魂一魄早被你让雁儿收走了,再抽她一魂一魄,她还不变成傻子?” “跟魂魄没关系的。” “你又玩什么花样了?” “是她的纹身啦。她的纹身从腰臀一直到腹股,一共是一万零一针,最後一针是在她的阴珠上,” 小紫笑道:“等到全部刺完,纹身的禁制生效,她就再也不敢害你啦。” “是吗?”程宗扬一脸的不信。 第二十四章 天子门户 “这些纹身是永远洗不掉的。<>从今往後,只要闻到程头儿的气味,她身体上的纹身就会发红,然後淫欲迭生。程头儿挨到她身上,她就会兴奋的浑身发抖,比凝奴还要淫浪十倍。” “而且她的纹身里混有程头儿的精血,就只属于程头儿一个人,再也不能和其他男人亲密,如果被别的男人进入体内,她的纹身就会像刀割一样痛。”小紫笑道:“是一万零一个针kong一起痛哦。” 程宗扬倒吸了口凉气,扎一针就痛成这样,全部纹身都痛起来,活活痛死都有可能。 “不仅会痛,如果一整天没有闻到程头儿的气味,到子时她的纹身上就会像是有虫蚁噬咬,一直痛痒到身体里面,要痒够一个时辰才能化解,这可是无药可解的哦。” 程宗扬原以为就是给她纹个身,让她痛痛就够了,听到居然有这么严厉的後果,手里的银针不由迟疑起来。 小紫毫不在意地对罂粟女道:“罂奴,你知道了吧?今後程头儿就是你的解药,如果想好好的,就要让程头儿多幹你几次。如果太久没有程头儿的滋养,你就会整天又痛又痒,一直到魂飞魄散。” 罂粟女玉脸苍白得毫无血色,她咬着木棍,只勉强点了点头。 “等等!一天没闻到我的气味,她的纹身禁制就会发作?” “是啊。” “如果我不幹她,她就会死?” “没错啊。” “幹!”程宗扬叫道:“那我以後不是要天天带着她吗?而且她以後也不用派出去办事,还能每天让我幹她——这也太福利了吧?” “大笨瓜,你的气味又不是只在身上。要是不信的话,到晚上你给她一隻袜子好了。” 程宗扬黑着脸道:“你以後派她出去办事,就让她带我一隻臭袜子? 程宗扬乾笑两声,虽然这贱人是侍奴,可这么用,似乎有点超过自己的底线了。 小紫白了他一眼,“大笨瓜,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这对她不是折辱,而是莫大的恩赐。” “我听着你怎么像是把她做成有重度毒瘾的瘾女,我就是她的毒品呢?” 小紫笑眯眯道:“程头儿,你猜对啦。” 程宗扬琢磨了一下,“那我要死了呢?” 小紫摊开小手,“那她也只好死了。” “没药可以救?” “除非把她作成没有知觉的尸妓。” 罂粟女打了个寒噤。 小紫笑道:“罂奴,听到了吗?”。 罂粟女取出齿间的木棍,勉强笑道:“奴婢知道了。” 小紫笑吟吟看着她的眼睛,“如果程头儿出事了,你最好赶快自杀。要不然你会痛得眼睛往外流血,痒得把全身皮肉都抓烂,死得惨不忍睹。” 罂粟女身子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虽然处置她是自己的主意,但小紫的处置手段远远超过了自己能有的预想。但话回来,自己如果死了,拉她赔葬也不坏,至少让她少害几个人。 “老头儿怎么还没来?他捡那驴不会是死半路上了吧?” 说话间,远远过来一个影子,正是朱老头牵着他那头一拐一拐的破驴,沿着道路走来。一人一驴孤零零的模样,颇有些“古道,西风,瘦驴”的诗意。 没等程宗扬拿老头儿的驴奚落他几句,朱老头先开口了,他神情古怪地看着他们,“小程子,你咋在这儿歇呢?” “宛洛道周边的田地开垦得太好了,方圆几十里,就这一片像样的树林。你难道想躺在太阳底下晒成人乾啊?” “这是墓地啊。” 程宗扬吓了一跳,连忙看看周围,“胡扯的吧?哪有坟?” “不是坟,是墓。”朱老头道:“堆土称坟,平地称墓,汉国虽然也讲入土为安,但庶民百姓的葬地大多都不堆土,只在墓前栽杨树为记——小程头,你这会儿就坐在别人的墓上头呢。” 程宗扬连忙跳起来,自己原本也看出林中有些不大一样,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脚下竟然是别人的墓地。 程宗扬解开马匹的缰绳,“歇够了!走了!走了!” “小程子,让大爷喘口气……” “你憋一口气都能跑到洛都,还喘什么气?赶紧走!到了洛都就把你那破驴宰了,炖锅驴肉汤喝……” ………………………………………………………………………………… 颖川距洛都只有一百余里,程宗扬原准备中午休息过後,四马换乘,连夜赶到洛都,尽快与期明信、卢景等人会合,好先了解一下汉国如今的形势。可朱老头怎么也不肯扔掉他捡的那驴,一路上拖拖拉拉,想快也快不起来。一直走到天黑,众人被一条大河拦住去路。 夜色下,浩浩荡荡的河水向北流去,两侧各有一座山峰沿着河岸拔地而起,仿佛一座森严的门户,矗立在天地间。 朱老头道:“这就是伊阙,天子的门户。” “什么声音?” 河中不断传来水响,似乎有人在拍打水面,但那声音时南时北,时东时西,毫无规律。 “是河中的鲤鱼。”朱老头道:“每年初秋,伊水的赤鲤就会聚集在伊阙之下,争相跳跃,一旦跳过伊阙,就能化而为龙。” “老头儿,你又在蒙我吧?鲤鱼跳龙门是这里吗?”。 “小程子,你又较真了不是?你管它是真的假的呢。”朱老头道:“这会儿黑更半夜的,啥都看不见。要是白天,你从这儿往北看,能看到洛都南宫大门前的朱雀阙,里面数十座宫殿,从远处望去,层层叠叠,上接雲天,其中最高的一座就是崇德殿。” “开玩笑吧?这儿离洛都的宫城起码四十里,隔着四十多里能看到洛都里面的宫殿?” “不要小看了洛都的宫城啊。除去地势,崇德殿仅陛阶就高达一丈,殿高三丈有余,殿内可容纳万人。它的华丽与雄伟,岂是你能想像的?要知道这里随便发下一封诏书,就足以令整个天下震动。” 程宗扬没跟老头儿斗嘴,整个六朝都奉汉帝为天子,他这话真不算吹牛。 朱老头道:“鲤鱼化龙难知真假,但你若是从这处天子的门户一直向前走,穿过洛都的平城门,南宫的朱雀门,然後是平朔殿、千秋万岁殿、中德殿、崇德殿……甚至能一直走到崇德殿内天子的御座之上。” 天子御座,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位子。但程宗扬清楚知道,无论如何,这些人里面也不会有自己。 当皇帝,每天批阅的奏章都是论斤称的。如果想偷个懒,把事情推给丞相,说不定哪天自己就被丞相和朝廷的权臣们架空了,最後还要在历史上留下一个昏庸无能的臭名。 程宗扬很乾脆地表明态度,“那个位子,谁爱坐谁坐。反正我是不坐。” 朱老头一张老脸顿时耷拉下来。 程宗扬安慰道:“老头儿,我看你还挺精神嘛。赶紧找个女人生个娃,我看还来得及。” 朱老头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小紫在车中笑道:“你又把他气走了。” “老家伙说好听点是神神秘秘,说难听点是鬼鬼祟祟,天知道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天子的位子那是随便坐的吗?我可不想因为这种没影儿的事被人架到火炉子上烤。”程宗扬道:“对我来说,平平安安做个富家翁,多娶几房漂亮的小妾享受生活才是正经的。” 河中的赤鲤还在跳跃,不时响起水声,似乎仍在徒劳地想跃过伊阙。 洛都四面有八座雄关,伊阙就是其中之一,这时伊阙已经闭关,禁止行人出入,程宗扬只好在关外的镇子找个地方先住下。 谁知一连走了几家客栈,都住满了人。程宗扬打听一下才知道,一大半都是各地州郡推举的秀才、孝廉,由于每年秋季汉国都会选拔一批人才,或是补入羽林天军,或是入朝为官。另外一小半则是读书的士人,他们来源极为复杂,除了汉国各地之外,还有不少来自秦晋唐宋诸国,他们没有经过被州郡官员推举为秀才、孝廉的身份,无法直接担任官职,但可以进入雲台——近年来,天子屡次从雲台书院挑选人才,让那些士子又看到一条成为新贵的捷径,因此纷纷赶来,希望能凭自己的才学谋得一官半职。 程宗扬找遍镇子也没找到住处,索性驱车离开镇子,在伊水河畔找了处水草丰茂的地方,停好马车,把两匹拉车的马解开,在它们脖颈上拍了拍,放它们自去吃草。另外两匹坐骑则系在岸边的柳树下,然後取出蛋屋,在车後张开。 蛋屋外壳是一种不反光的材料,灰蒙蒙的外表毫不起眼,夜间几乎看不到。再用马车遮掩一下,除非走近才能发觉。但有人走近,自己收起蛋屋,也就是一眨眼的事。 刚收拾好,风中忽然传来一丝隐约的低响,接着又消失无踪。 程宗扬疑雲大起,“你听到了吗?”。 小紫道:“在对岸。” “好像是个女人。”程宗扬越想越不放心,他摸了摸怀中的匕首,“我去看看。” “我也去。” “我没听错吧?你不是要睡觉吗?”。 小紫嫣然一笑,“人家想游泳了。” 程宗扬这才想起,小紫已经很久没有畅游过了。对拥有碧鲮族血统的小紫来说,离开水的日子,恐怕比自己想像的更难过。 程宗扬突发奇想,“那个蛋屋密封很好,说不定在水里也能用。” “大笨瓜,你会闷死的。” “让我说,你们碧鲮族的进化太不完全了,应该进化出感染的能力,咬我一口,把我也变成鱼,咱们就往水里一住,生一堆鱼宝宝。” “大笨瓜。” 两人说着潜入水中,燠热的天气里,河水暖暖的,充满惬意的感觉。两人拥在一起,小紫仰着身,把他托在水面上,一双美腿像鱼尾一样灵巧地摆动着,没有发出丝毫声音,悄然向对岸游去。 “不用急,”程宗扬道:“惊理不是去了吗?我们多游一会儿再过去。” 第一章 仇杀婢女 夜色下,雄伟的伊阙如同拱卫帝京的门户,庄严地矗立在伊水两岸。水面上鲤鱼飞跃的声音不断响起,在月光下溅起星星点点的水花。河水仿佛温暖而柔软的丝绸,让人惬意得几乎想睡去。 “死丫头,”程宗扬道:“自从离开南荒,我就觉得你越来越不精神。开始吧,还有精神整天跟我犯坏,现在就像蔫了一样,懒洋洋的只想睡觉。喂,是不是离开大海太久了?” “大笨瓜。” 程宗扬道:“等老头的事情办完,我带你去海边。到时候你想怎么游就怎么游,想游多久就游多久。要不我们就建一座临海的别墅,一半的房间就建在海面上,卧室里面挖一个游泳池,下面直接通着大海。或者我们乾脆把一半的房子建在海里——” 程宗扬正在畅想,衣角忽然一紧,被小紫扯着潜到水下。程宗扬赶紧闭气,一边睁大眼睛。 小紫从水中伸过手指,按在他唇上,示意他噤声,一面朝水下潜去。 岸边生着大片大片的芦荻,细长的芦杆弯成弧形,被顶端沉甸甸的芦葭压得向水中倾斜,梢头露出一团团白色的芦花。小紫像鱼一样灵巧地在芦根的缝隙间游动着,没有碰到一根芦苇。 程宗扬一口气用尽,想露出水面透口气,却被小紫拉住。她一手攀住程宗扬的脖颈,精致的面孔贴过来,吻住他的嘴唇,轻轻喥了口气。程宗扬胸中烦闷尽去,口中胸中充满了少女香甜的气息。两人挽着手,静悄悄停在一片芦苇丛中。 一辆马车倾斜着陷在芦苇荡里,芦杆被车辙轧得东倒西歪。驭手倒在车旁,背心处有一个血洞,正不断涌出血沫。 马车的帘子被利刃切开,一名戴着面纱的少女惊惧地蜷着身,躲在车厢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她双手抱着肩膀,拼命摇着头,“不是我,不是我……” 一名蒙着面孔的黑衣人把她扯出来,一把揪下面纱,托起她的下巴,在月光下看了两眼,然後朝後面的同伴摇了摇头。 後面那人眉头皱起,然後一点下巴,黑衣人鬆开少女,随即一刀从她胸下刺入,刀锋穿过肋骨,准确地刺穿心臟。那少女身体一震,软绵绵倒下。两人收起刀,随即消失在芦苇丛中。 程宗扬口鼻都没在水中,只在芦苇丛间露出一双眼睛。 没想到刚到洛都,就目睹了这样一起凶案。那两名黑衣人动作没有半分拖泥带水,自己想阻拦也来不及。 等两名黑衣人走远,程宗扬从水中出来,只见那名少女倒在车厢中,胸前被利刃刺穿,一件精致的绸装沾满血迹,已经毙命。 凶手是谁,受害者是?者是谁,原因是什么?这些都一无所知。 能看出来的是那辆马车相当不错,还有少女身上的衣饰,绝非一般人家,佩戴的簪铒也价值不菲,腰间系着的一对鸳鸯鸣玉,足有半隻手掌大,玉质莹白润泽,做工精巧,价比黄金,不知是哪家的女眷遭此劫难。 小紫拉起那少女的手,摸了摸,然後道:“程头儿。” 程宗扬接到小紫递来的手掌,发现那少女手掌虽然柔软,但指关节处有一层薄茧,显然是幹惯力气活的。 程宗扬从少女头上拔下一根簪子看了看,“那两个人不是劫财的。这簪子起码值几十个金铢,居然连看都不看。劫色也不是,这衣服还好端端的。” 小紫道:“那就是复仇了?” 程宗扬也不敢确定,“不好说。” 这少女显然是穿了别人的衣物,假冒身份,但蹊跷的也在这里。从她手上的薄茧判断,她所处的环境并不十分优越。但她身上的衣料自己曾在晴州的绸缎店见过,是被列为贡品的江陵丝,价格不是一般的贵重。从现有的线索推断,很可能是主人家发现自己被仇家盯上,于是让婢女穿上小姐的衣物,引走仇家,最终仇人出手,只杀了婢女——问题在于这户人家的背、景究竟是什么? 这少女既然能冒充主人的身份,必定是那位小姐的贴身婢女。但能用得起江陵丝的富贵人家,内宅的婢女也是锦衣玉食,手上别说茧子,就是粗糙一点也未必能伺候小姐。 从她手上的薄茧推断,那户人家并不是十分显贵,可如此贵重的江陵丝怎么会穿在她身上?还有她身上的饰物,都是上等的珠玉,尤其是那对鸳鸯鸣玉,还有她簪上那颗龙眼大小的明珠,就是有钱也未必能买来。 一边是寒门素户的小婢,一边是华贵之极的衣饰,中间这位小姐的身份显得扑朔迷离。相比之下,那两名杀手的举动就留下太多信息——看到人被掉包,立即杀人灭口,显然是寻仇。杀人之後一芥不取,就更昭然若揭了。不会是盗贼,也不会是外面雇佣的杀手。目标明确,行动利落,只可能是某家的门客,或者部曲。 程宗扬想了一下,把簪子和玉佩收进怀里,然後道:“摄像机呢?让惊理把这些都录下来。” 片刻後,惊理从芦苇荡中出来,小心翼翼地拿着那隻摄像机,说道:“那两个人走得极快,奴婢只照到一个背影,不甚清楚。” 程宗扬指了指马车,“都录下来。把脸照清楚。还有那个驾车的。这事有点蹊跷,既然如此遇上,先留个证据。” ………………………………………………………………………………… 夜色渐渐褪去,一缕微亮的光线出现在地平线上,照亮了青色的芦苇,金黄的原野,还有碧绿的河水。程宗扬坐在芦苇荡中,手里拿着一杆碳黑色的鱼竿,长及两丈的竿身顶端比芦茎还要纤细,下面垂着一根透明的鱼线。 水面没有浮子,以程宗扬如今知觉的敏锐,鱼线上再细微的颤动也能感知。他闭上眼,享受着轻风的吹拂。忽然间鱼线一沉,鱼竿细细的顶端被坠得弯曲下去,形成一个弯弧。 第二章 大鱼小鱼 程宗扬手指微微放鬆,确定鱼已经上钩,才缓一下紧两下,那样不疾不徐的稳稳收回。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平南水面荡起一圈圈的涟漪,那条鱼在水下不断挣扎,试图摆脱鱼钩。纤细的竿梢摇摆着,似乎随时都会折断。程宗扬却没有丝毫担心,这鱼竿看似纤细,其实坚韧程度远远超乎想像。在自己并不彻底的测试中,无论鱼竿还是鱼线,挂上半吨的物体都没有问题,就算咬钩的是条鳄鱼也能钓起来。 水面的晃动越来越激烈,突然一条鲤鱼从水下跃起,赤红的鱼鳍在阳光下闪烁着,几乎跃上竿头。 程宗扬右手往後一甩,不等鲤鱼落下,就将它高高提起,顺势扯到岸上。 鲤鱼在芦苇间湿泞的泥土上不断跳动,程宗扬一边取下鱼钩,一边折了根芦苇,用芦杆穿过鱼鳃,打了个结,放在脚边的水坑中。 “小程子,开张大吉啊。”朱老头拢着手从芦苇间钻出来,眼巴巴看着那鱼道:“啧啧啧啧……这鱼起码有三斤多吧?瞧这活蹦乱跳的,咕嘟咕嘟炖锅汤,那滋味——鲜得很!”说着狠狠咽了口吐沫。 程宗扬道:“想吃鱼?自己钓去。昨晚是谁把带的乾粮都给喂驴了?这会儿想白吃?别说门了,窗户都没有啊!” “小程子,大爷那驴不是伤了蹄子吗?吃你点儿乾粮咋了?” “一点儿?你一点儿没剩好不好!要不是我还带着鱼竿,今天早上大家就喝西北风吧。” “小程子,你咋这么小心眼儿呢?钓就钓!”朱老头道:“大爷也带着竿儿呢!” 程宗扬斜眼看去,只见老头儿拿着一根不知从哪根扫帚上撇下来的细竹竿,上面绑了根线——还是几根不同颜色的线胡乱拼接起来的。整副鱼竿最值钱的就是鱼钓,是一根断了针鼻的缝衣针弯成的。一根鱼竿,硬让老头弄出色彩鲜明的丐帮混搭风格来。 朱老头却是十分得意,“小程子,瞧瞧大爷亲手做这鱼竿!比你那竿儿也不赖吧?” 程宗扬瞧瞧自己手里的高科技鱼竿,再瞧瞧老头那连叫花子都看不上眼的破竿,直想一口啐过去。 朱老头还在得瑟,“小程子,敢不敢跟大爷比比,看谁钓得鱼多?” “哎哟大爷,我真不敢。”程宗扬道:“就你那竿,我赢了也丢人!” “年纪轻轻,咋一点胆子都没有呢?”朱老头道:“挂点彩头!你要赢了,大爷那驴归你!” “那驴你千万留着!万一碰到失主,我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程宗扬换上一副笑眯眯的表情,“老头,你要真想赌,咱们换个彩头——你要输了,岳鹏举当年跟你的恩怨一笔勾销,怎么样?” 朱老头哼了一声,“要是你输了呢?” 就他那破竿?破竿,自己要能输,还不如淹死得了。程宗扬大度地说道:“你说!条件随便开!” “大爷也不坑你,”朱老头道:“你要输了,就帮大爷个忙吧……”话音未落,老头儿手忙脚乱地收起他那破竿,“哎哟!这可上钩了!小程子,瞧瞧大爷这手艺!这运气!” “等等!”程宗扬叫道:“你那也叫鱼!” 朱老头的鱼竿上挂着条摇头摆尾的小鲫鱼,从头到尾还不足一指长。 朱老头老脸笑得菊花一样,“瞧你说的,这不是鱼难道是驴?” “你就钓一百条也比不上我这一条啊!” “看谁钓得鱼多——有一条算一条,你就算钓上一条驴那么大的鱼,那也算一条。哎哟!又上钩了……” 朱老头根本不带挑的,钓上来就算鱼,一会儿工夫就钓了五六条,最大一条差不多有巴掌大,由于太大,还险些把鱼线给扯掉。 程宗扬钓得也不慢,可他用的鱼钩根本钓不了小鱼,最小一条也有一斤多,这会儿只钓了三条。 “老头儿!先说清楚帮什么忙!你要敢耍赖,我立马翻脸!” 朱老头嘿嘿笑道:“一点儿小忙——给大爷买点东西。” “什么东西?” “洛都西边的正门叫雍门,雍门往北,叫上西门。雍门和上西门之间那块叫金市。”朱老头道:“金市里面都是做生意的,大大小小的铺面,差不多有四五百家……” “先别急!”程宗扬放下鱼竿,从腰包里拿出一张纸条。 汉国的贸易大都在城中固定区域进行,称为市。出发之前,他先让人整理了洛都最重要的商业区,一共九个市,这会儿从头看到尾,压根儿没找到朱老头所说的金市。 “老头儿,你又蒙我的吧?洛都九市,哪儿有金市?” “小程子,这你就不懂了吧?你记的九个市,是六朝人做生意的地方。金市的生意,可不止六朝,什么大食、大秦的胡商,都在金市。” 程宗扬半信半疑,“看不出来,你还搞进出口贸易——你想买什么?外面贩来的珠宝珍玩,还是玉石香料?” 朱老头道:“大爷瞧着,你的七里坊弄得不坏——你就给大爷买条街吧。” 程宗扬一听眼都红了,痛斥道:“买个火鸡!买条街?你说得轻巧!那得多少钱你知道不知道?换成金铢,能把你砸死几百次还有剩的!” “小程子,赌不赌?” “傻瓜才跟你……”程宗扬突然精神一振,喝道:“赌了!” 朱老头竖起大拇指,“有志气!” 说着又一条鱼上钩,朱老头笑得见牙不见眼,赶紧提竿,却见鱼钩上挂了半条鱼…… 一刻钟後,程宗扬神态悠然地坐在芦苇荡中,他手腕漂亮地一抖,鱼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透明的鱼线笔直飞出,挂着蚯蚓的鱼钩落入水中,立刻一沉,轻轻鬆鬆就有鱼儿咬钩。 程宗扬一边收杆,一边摇头叹道:“这水里的鱼也太多了,随便钓都能钓上来,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啊。” 朱老头黑着脸蹲在一边,自从钓上来那半条鱼之後,老头儿就走了霉运。不知从哪儿游过来一群食肉的黑鱼,把近岸的小鱼一扫而空。那些黑鱼体沉力大,在岸边横冲直撞,朱老头不小心钓住一条,差点连鱼竿都赔进去。 第三章 金红肥鲤 相比之下,程宗扬运气好到爆表,离岸边三四丈外一片芦苇荡里,聚着一窝正值繁殖期的鲤鱼,只要下竿就没有落空的时候。他的鱼竿拉开足足两丈有余,鱼线一甩,轻易就甩出四丈。朱老头可就惨了,那根竹竿才五尺,加上鱼线也不到一丈,连鱼群的毛都摸不着。 眼看那群黑鱼没有一点离开的意思,朱老头再也坐不住了,赶紧挪个地方。他刚找了片地方坐下,又想起什么,屁股跟着了火似的蹿起来。结果晚了一步,他前脚刚走,後脚那群黑鱼就游了过来,把他那一窝用苇叶穿起来的小鱼吃了个乾乾净净。 半个时辰之後,程宗扬伸出两根手指,“二十比零!瞧瞧这事弄得……要不我匀你两条?免得你老人家的脸面丢到河里捡不起来。” 朱老头黑着脸道:“紫丫头!这臭小子有什么好的?你就这么帮他?” 小紫浮出水面,笑道:“人家已经上了程头儿的床了,程头儿要是输了,人家也没面子啊。” “你就是想让他赢,也好歹给大爷留一条啊。” 小紫笑道:“最大的一条给你好了。” 一条鳞片金黄,背鳍火红的肥鲤从水中跃出,直接咬上朱老头的竹竿,那鲤鱼足有三尺多长,两条的鲤鬚游龙般扭动着,巨大的力量险些把竹竿咬碎。 朱老头脸色由阴转晴,急忙一手勾住鱼鳃,笑得嘴巴都合不拢,“赤鳍金鲤啊!小程子!快烧火去!赶紧炖锅鱼汤,大爷尝尝鲜!” 程宗扬把钓的鱼大都放回水中,只留了两条剖洗乾净,从鳃後切开,挑去腥筋,用芦苇穿了,挂在车旁。 程宗扬穿越以来,一多半时间都在路上跋涉,别的辛苦也就算了,只是说到做饭,气就不打一处来。最初跟着吴大刀那些糙汉,论打架没一个孬种,论做饭个顶个的废柴,能把东西烧熟就算不错了,口感那俩字什么意思压根没人懂。太泉之行跟着武二和萧遥逸,武二就不提了,那厮就是一牲口,幹活从来不沾边,吃的时候不合口味,还要叽歪几句,程宗扬不止一次想把锅扣到那厮脸上。小侯爷倒是没架子,给什么吃什么,从来不挑剔——意思是只要“你们”做的,再难吃我也吃。让我生火做饭,免谈! 相比之下,这是最有希望的一趟,队伍里足足有三个女人。可做饭的时候,程宗扬才知道不管什么时代,职业女性全都靠不住! 小紫对烹饪没兴趣,如果按她的口味,大伙最好都别动火,全吃生的最好,口感丰富,还有营养。罂粟女和惊理是女杀手,只擅长吃苦,不擅长吃饭。如果一顿饭能做出几个花样,也幹不了这一行。程宗扬也很想和大家一样,凑合点填饱肚子得了。但味?但味如嚼蜡地吃过一顿她们做的晚餐,出于对自己味觉的负责,程宗扬只好重新抄起锅勺。 这一回太阳竟然从西边出来了,老家伙居然亲自动手做了锅鱼汤。鱼头和鱼尾做了个焦熘头尾,多出来的鱼肉做了个红烧,一点都没浪费。 朱老头道:“洛都的鲤鱼,可是天下难得的美味啊。” 程宗扬尝了尝鱼汤,顿时狠狠震惊了一把,“都说龙肉是天上的美味,这鱼都快变成龙了,难怪老头舍得动手。” “白龙下渊,化而为鱼。”小紫道:“要跃过龙门,才好再变成龙。” 红日初升,萦绕在两岸间的水气渐渐散开,远方的景物逐渐变得清晰。伊阙仿佛一座敞开的大门,露出门後一座巍峨的大城。雄伟的城墙沿着地平线整齐铺开,两座用汉白玉砌成的楼阙高耸入雲,甚至能看到上面的朱雀图案,仿佛倚天而立的卫士拱卫着宫城,城内数不清的宫殿楼阁连成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四尊巨大的金人分列四方,它们手持承接甘露的铜盘,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宫城最高处,是一座宏伟无比的宫殿,即使隔着数十里的距离,依然能感受到它惊人的气势。 程宗扬望着那座梦境般华丽的帝京,良久叹道:“这么高的龙门,想跃过去可不容易。” ………………………………………………………………………………… 伊阙的关门外人如潮涌,每天都有无数人争相涌入这座繁华的帝都。走在人群中,程宗扬明显感受到汉国与晋宋两国不同的风气。 汉国尚武之风极盛,汉国只禁止民间持有劲弩和铠甲,其他不论,因此往来的旅人大多佩戴刀剑。让程宗扬惊奇的是,汉国佩戴武器最多的并非游侠少年,而是士人。无论是头戴高冠的官员,还是结着方巾的文人士子,无一例外都腰佩长剑。并且还不是晋国贵族那种镶金嵌玉,装饰性远大于实用性的宝剑,而是真正用于格斗的长剑。大多数人的剑鞘和剑穗都有些陈旧,显然经常使用。 他们无论乘马还是徒步,都挺身按剑而行,一个个神情磊落,气宇轩昂。挺拔的身姿,腰悬的长剑,使汉国的文士迥异于晋宋士子的文采风流,显得刚劲质朴,充满了尚武豪放的气概。 汉国的豪杰佩刀最多。刀乃百兵之王,无论骑战还是步战,刀都是最容易操纵,也最容易发挥威力的武器。街头巷尾短兵相接之际,一柄长刀在手,就等于多了一条性命。 少年多用弹弓,他们鞍侧往往一边悬着弓匣,一边挂着盛满弹丸的革囊,最明显的标志则是坐骑旁带着笼头的烈犬,还有臂上架的苍鹰。可以说只要架鹰走犬的,都是游侠少年。 还有一种行人也带着弓,但他们所用的箭矢别具一格,尾端都系着极细的丝线。这些人是擅长弋射的猎户,箭尾的丝线能够有效地收回箭矢和猎物。因此携带弓矢的同时,他们多半会在肩头扛着一柄猎叉,上面悬挂着捕获的猎物。 另外一种带的多是短刀,刀鞘错金涂银,甚至用犀角、象牙为柄。这些是家资豪富的商人,武器往往是外露的财富。 第四章 当街杀人 汉国贵族佩戴的多是短剑,剑鞘上嵌着象征身份的宝石和白玉,华丽丰凡。他们骑着骏马,在成群奴仆的簇拥下迤逦行来,充满了王侯贵族的傲慢与尊贵。 还有一些携带着顶端开刃的刻刀,那些是中低级的官吏。汉国虽然以造纸闻名,但官方档案多是以竹简和木简为主,以便于长期保存。汉国不用科举,官员大都是推举而来,吏员则是世袭。擅长律法的刀笔吏,在汉国是一股令人畏惧的力量。 程宗扬牵着坐骑,随着人流涌入关门,一路看得目不暇接。忽然身边传来一声惨叫。一名中年人刚走到门下,一名少年突然猛扑过来,从怀中拔出尖刀,狠狠刺进他背心。那中年人惨叫着扑倒,接着一名体格雄壮的豪士飞身而出,拔刀斩下他的头颅。 门前一片哗然,行人纷纷退避。少年抛下尖刀,用衣服包住滚落的头颅,闪身钻入人群,消失不见。那名豪士却把染血的长刀往面前一插,神态从容地在尸体旁盘膝坐下,放声喝道:“天诛小人!” “好汉子!”旁边一群少年高声叫好。 关门前守着着一队朱衣黑甲的士卒,血案刚一发生,士卒们就立刻围来,迅速将那名豪士带走。 周围的目击者议论纷纷,程宗扬扭过头,一脸不解地望着朱老头,“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杀人——汉国治安有这么乱吗?” “这是寻仇,轻易不会伤及无辜。”朱老头见怪不怪地说道:“没瞧见已经有人抵命了吗?” “说杀人就杀人,这个也太……太质朴了吧?” 一名少年大声道:“这贼子敢陷害郭大侠!今日伏诛,乃是天意!” 在那些少年大肆宣扬下,程宗扬很快弄明白了来龙去脉。按照汉国的习俗,天子即位就开始修建陵墓,如今天子登基十余年,陵墓已经建成大半。汉国十分重视厚葬,天子的陵墓并不是一座简单的坟墓,而是模仿世间宫室建起的寝宫。除了陵墓之外,还有一整套的城池宫殿,一切都与世间一样。为了让帝王死後仍能享受世间的繁华,汉国甚至会在陵墓周围建起城市,把附近的豪族富户迁到陵区。有名的五陵少年就是这些富户的子弟。 当今天子也是这样做的,但他气魄更大,直接下诏将汉国所有家产三百万贯以上的富户全部迁至新建的陵区。据说编入迁徙名册的足有六万户,汉国豪族的鼎盛可见一斑。 而这些被迁徙的富户中,有一位声名赫赫的布衣大侠,名声大得连程宗扬在几千年後都听说过:郭解。作为游侠列传中的重点人物,这个名字几乎就等于大侠的代名词。 问题是郭??是郭解名声虽然响亮,家产其实并不多,离三百万贯差着一大截。但当地官吏觉得他留在本地是个大麻烦,于是把他的名字也报了上去。郭解的门客和交好的友人多方联络,希望能把郭解从名册中剔除,甚至找到大司马大将军霍子孟,向天子转述郭解家贫,不适合迁徙。谁知一向对大司马言听计从的天子很惊讶地反问:“郭解一介布衣,居然能找到大司马亲自说情,难道会很穷吗?” 霍大司马无言以对,只好不再提及此事。 等到郭解迁徙时,由于家贫,各方受过他恩惠的人家都送来钱财资助,但当地的官吏居然禁止郭解见客。郭解门下都是豪勇之士,被一个小吏欺到头上,当即大怒,刺杀了为首姓杨的掾吏。 汉国豪杰慷慨悲歌,郭解的门客固然气血豪雄,杨家也不是任人欺凌之辈。杨家送葬之後,立即派人赴洛都告状,却没想到已经有人守在伊阙,以至于酿成血案。 那些少年,包括杀人的豪士,其实根本没见过郭解,只是钦佩于郭解素日里行侠仗义,才毅然出手。为了不连累郭解,动手的豪士还主动留下来顶罪。 伊阙往来的行人本来就多,眼下又出了这样一樁血案,士卒们还没有清理乾净,周围已经观者如堵。听到那些少年慷慨激昂的诉说,众人大声叫好,不少人砍刀斩地,感叹这些侠士的义气。只有一名文士说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郭解之辈,动辄杀人,何得称贤?” 那些少年闻言怒道:“郭大侠仗义疏财,急人之所急,为人排忧解难,不顾己身。侠义之气,世间无双!哪里来的腐儒,也敢非议郭大侠!” 那文士毫不退让,“郭解其人,不过是自喜为侠,说来说去,无非是好名而已。” 一众少年群情激愤,“胡说!郭大侠行侠仗义,从不使人知晓。只是受助者感念郭大侠的恩惠,才宣扬出去。便是我等游侠儿,偶然有机会为郭大侠效力,也从来不曾留名。哪里像你们这些腐儒沽名钓誉!” 文士道:“侠以武犯禁,有郭大侠作榜样,教出你们这帮睚眦必报的少年,一怒而杀人,置王法于何地?” 守卫的士卒被双方的争吵惊动,重新过来。那些少年翻身上马,对那文士叫道:“腐儒!可敢留下姓名!” 文士朗声道:“河间郑子卿!此番来京,求学于雲台书院。诸位若有指教,郑某自当静候!” 少年愤怒地盯了他一眼,然後呼啸一声,离开关隘。 程宗扬好奇地看着那名文士,这小子真有几分胆量,敢和一群热血沸腾的游侠少年当街争吵。把自己换成这个儒士,还真不一定敢出头,不是打不过,实在是犯不着。 太史公的游侠列传自己只是略略翻过,隐约记得郭解的下场是族灭,但究竟为什么被族灭,就没有什么印象了。如果历史没有走样的话,被勒令迁徙之後,郭解的生命已经开始倒计时了。虽然自己对这个列入正史,名震千古的大侠很有几分好奇,但赶在人家临死的时候拉关系,显然不够明智。 “先去找鹏翼社。”程宗扬找出自己记的地址看了一眼,“通商里,位于洛都西北,紧邻西市。上面说西市是洛都九市最大的一个,看样子地方不错啊。” 第五章 巫宗现身 朱老头乐呵呵看了场热闹,倒是没说什么酸话。这会儿正背着手牵着跛驴走在前面,路过茶肆时,他忽然停住脚步,佝偻的腰背微微挺直。 一个瘦削的男子坐在茶肆中喝茶,他低着头,对朱老头的目光视若无睹,端茶的手指纹丝未动。 一碗茶喝完,他徐徐放下茶碗,一枚一枚数出铜铢,放在桌上,然後站起身,慢慢抬起面孔。 那男子身材极高,程宗扬感觉比自己还高出一头,脸色出奇的苍白,几乎能看到皮肤下细细的血管。他头髮苍白,却看不出多少年纪。极端点说,从三四十到五六十,甚至更大一些都有可能。 他与朱老头对视一眼,那双看似平常的眸子却仿佛藏着一对锋利的钩子,目光扫来,程宗扬这个旁观者都觉得眼睛仿佛被刺了一下,情不自禁地闭了下眼。再看时,那男子已经离开茶肆,只剩一个背影渐行渐远。 程宗扬心里狠狠跳了几下,那男子步履并不快,在一群行人中毫不起眼,但就刚才一眨眼的工夫,他已经走出十几步远,再眨一下眼睛,便消失不见,就跟大白天活见鬼了一样。 朱老头开口道:“小程子,你自己进城吧。过几日,我去找你。” “哦。”程宗扬一句话都没问,牵着马就要离开。 “紫丫头跟我一起去。” “啥!”程宗扬一听就炸毛了,“死丫头可是我的人!凭什么跟你走?” 朱老头沉声道:“这是我们黑魔海的事。” “少来!谁死乞白赖让我帮忙的?这会儿想起来我是外人了?要不然死丫头跟我走,要不然我跟你们一起去,想把死丫头带走?没门!”程宗扬一点都不客气,“你一个老家伙带着我的女人去冒险,凭什么啊!” “祭祀之後才是大比,按照规矩,大比之前,任何一方都不会动手。这次只是与巫宗诸人见见面。” “要见面也是我去见!死丫头那点儿功夫能幹什么?当初你跪下来求我,不就是想让我出面跟他们打擂台吗?” 朱老头道:“谁跪下来求你了?” “少扯那些细节!说吧!你们那个大比,出面的是死丫头还是我?我先跟你说——让死丫头出面肯定不行!” 朱老头眨巴眼道:“那你让我说啥?” “程头儿,宗门的大比并不是两个人上去打擂台的。”小紫道:“这次与他们见面,就是要定下如何选出天命之侯。大祭是在下个月,即使有危险,也是一个月之後的事了。” “那都是老黄历了。别忘了巫宗已经被灭过一次,讲规矩的都差不多死光光了,万一他们不守规?守规矩怎么办?”程宗扬压低声音道:“我是怕他们来阴的。” “小程子,你这是看不起大爷啊。”朱老头叫屈道:“啥阴的阳的,文的武的,玩啥大爷也不怕。再说了,你就是看不起我,也不能看不起紫丫头啊。” “耳朵竖那么长幹嘛!我们说个悄悄话你也偷听!” 朱老头臊眉搭眼地转过脸。程宗扬握住小紫的手,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焦虑。( 平南老头选的弟子原本是鬼巫王,小紫连凑数的都不算。即使老头已经无可选择,不得不回心转意,自己仍然充满担心。 “不要担心啦。”小紫轻笑道:“人家会把太一经拿回来,解决掉你肚子里的麻烦。” “太一经算什么?连你一根头髮都比不上!” 说来说去,程宗扬只有一句,“我跟你一起去。” 小紫翘起唇角,“黑魔海是我的,不能让你插手。” 程宗扬很想说你别想什么嫁妆的事,我只要你好好的。但终于没有说出口。外人也许只看到小紫如何霸道和狠辣,自己却知道她心思有多么纤细和敏感,在她心里,一粒砂子都不能有。 程宗扬沉默片刻,“你们只有两个人。太危险。” “石敬瑭已经在这里了。况且毒宗在汉国也不是一点人脉都没有。如果单论人数,也许我们比巫宗还要多呢。” 老头儿既然敢来,肯定有几分底气,但程宗扬担心的是老家伙太不靠谱。老头儿对小紫不坏,可他办事的风格充满了天马行空,没头没脑,即不普通又不文艺的**气质,实在太不让人放心了。 良久,程宗扬道:“小心剑玉姬。” “知道啦。”小紫眨了眨眼睛,“程头儿,你整天想着她,等人家比完,把她叫来给你暖床好不好?” “开什么玩笑?那贱人从里到外都是冷的,还暖床呢。”程宗扬紧紧拥着小紫香软的身体,在她耳边道:“别把对手想得太简单。如果有危险,宁杀错,勿放过。” 让他这样的滥好人说出这样决绝的话,小紫美目不由微微闪动了一下,接着她皱了皱鼻子,“人家想说的话,被你先说了呢。”她伸出舌尖,在程宗扬耳根轻轻舔了一下,用柔软到几乎快要融化的声音道:“程头儿,等人家回来,帮你吹箫好不好……” “死丫头!” 程宗扬很想板起脸,以增加自己的说服力。但听到这句话,即使在满腔焦虑中,他仍情不自禁露出笑容。让小紫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 远在伊阙便能看到洛都巍峨的宫殿,这座六朝的帝京似乎近在眼前,实际上还有相隔四十余里,程宗扬直到午後才赶到洛都城下。 洛都北依邙山,南邻洛水,最初的城池南北长九里,东西宽六里,被称为九六城。但现在城市早已扩张数倍,以往的九六城变成内城。洛都九市中原来位于城外的马市和南市纳入外郭,成为城区的一部分,整个城市也被拉成正方形。 洛都外城的城墙高六丈,城上每隔一百步建有一座望楼,墙外则是浩浩荡荡的洛水。外郭之内,是一座同样建有城墙的内城,再往里,则是宫城。与其余五朝的都城不同,洛都的宫城有两座,南北各一,分别被称为南宫和北宫。宫内楼阁相望,十丈以上的高楼便有十余座,最高的甚至超过二十丈,超乎想像的规模让程宗扬这个见识过未来世界各种摩天大厦的穿越者也不禁惊叹,难怪四十里外就能看到。 第六章 汉朝驻点 程宗扬穿过洛水上的津阳桥,从西南角的津门进入城中。作为汉国的都城,六朝闻名的帝京,洛都的繁华与舞都不啻于雲泥之别,至少城中没有看到一座茅草苫顶的泥坯房,道路两旁三两层的房屋比比皆是。与舞都相似的是,城中同样被街道分成一个个里坊。夕阳下,整座城市都沐浴在淡橙色的余晖中,华丽得仿佛梦幻。 鹏翼社所在的通商里位于洛都西北,离城门还有十几里。程宗扬一路查问,终于在傍晚找到鹏翼社。 小紫离开时并没有带上惊理和罂粟女,程宗扬也不好带她们去鹏翼社,先把她们安置在毗邻的西市,然後才登门拜访。 鹏翼社在汉国的生意刚开张不久,铺面并不大,社内只有几个人,但由于是车马行,里面的庭院极为宽敞,足以容纳下几十辆车马。分社的管事蒋安世是一个年过四旬的汉子,他原本在孟老大的直属营,作为星月湖大营年纪最大的一批战士,蒋安世已经娶妻生子,江州之战後被派往洛都,负责鹏翼社的经营。 蒋安世脚後跟一碰,抬手行了个军礼,“程上校!” 直接登门的程宗扬倒是有些意外,“你认得我?” 蒋安世笑道:“早就听大营的兄弟们说过。但没想到程上校来得这么快。” “是陈乔说的吧?他的消息倒挺快。” 蒋安世肃容道:“鹏翼社洛都分社一共七人,在外四人,社中三人,按照孟上校的命令,从今日起,一律听从程上校的指挥。” 程宗扬笑道:“四哥和五哥还没有升职,我怎么成上校了?” 蒋安世道:“程上校也许还不知道,上个月,星月湖大营的改编已经全部完成。新组建的星月湖大营一共是三个团,九个营。程上校是一团的团长,下属三个营的营长:杜元胜、臧修和吴三桂都晋升为少校,因此程团长和侯团长一起晋升为上校。” p> 星月湖大营重组,程宗扬接手了谢艺、萧遥逸的旧部,并且新建了自己的直属营。斯明信、卢景和孟非卿的直属营合并为三团,由孟非卿出任团长,但三人都把队伍交给了月霜,放手让她接管军队。斯明信和卢景腾出手来赶赴洛都,其实也是变相退役,从军务脱身,作为暗棋隐在幕後。如今星月湖大营战斗力最强的莫过于侯玄的二团,崔茂和王韬都在军中坐镇。真要打起来,程宗扬估计自己的一团和月丫头的三团联手,也幹不过二团。 江州之战获胜,杜元胜和臧修晋升少校在情理之中,吴三桂也成为校官倒让人意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面子,还是因为吴三桂确实有这个本事。但无论如何,星月湖大营的军衔在停滞十余年之後,因为战功而全面晋升,到底是件难得的喜事。 程宗扬笑道:“侯二哥终于升职了。再打一仗,就该晋级将官了。” 程宗扬询问了几句社中的情况,然後道:“来汉国之前,我听说洛都发生了一些事,四哥专门赶来处理,他现在不在吗?” “斯中校和卢中校在乐津里落脚,平常只在西市见面。” 程宗扬明白过来,鹏翼社明面上做的是正当生意,斯明信与卢景另外的身份则是杀手,双方平时的接触都十分谨慎——毕竟岳鸟人迎风臭十里的名声在那儿摆着,由不得他们不小心。 “我这样上门没危险吧?” 蒋安世道:“无妨。我们鹏翼社的生意与镖局有些相仿,平时来往的客人什么样的都有,街坊已经见怪不怪。程上校这会儿登门,也不算出格的。” “这就好。”程宗扬道:“洛都的事情现在如何?” 蒋安世摇了摇头,“严先生至今没有音讯。斯中校一直在追查,但严先生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没有留下仙下任何线索。” 洛都的事情,早在临安时,匡仲玉就透露过一些内幕。後来卢景护送月霜来临安,将整樁事情向自己合盘托出。 风波亭之变前,岳鹏举曾经派人往洛都送过一批物品,接受者是石室书院的山长严君平。按照约定,书院方面每月会报一次平安,表示这批东西安然无恙,直到讯息中出现“日出东方”,意味着这批物品将重新交还给星月湖诸人。但今年年初,来自书院的讯息突然中断。 当时江州之战还未结束,星月湖群雄无暇他顾。战後根据程宗扬布局六朝的建议,鹏翼社正式在洛都开设分社,派遣蒋安世赴洛。同时前来的还有斯明信,他一边暗中帮鹏翼社稳住脚步,一边查找严君平的下落。临安事了,卢景也一并北上。 程宗扬原想着有八骏中的幻驹和雲骖一起坐镇,什么事会拿不下来?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顺利。 程宗扬对所谓的宝物一点想法都没有,倒不是自己不贪图宝物,实在是岳鸟人的作风让人不敢恭维,箱子里面塞砖头冒充宝物这种事,他绝对幹得出来。作为比自己更熟悉岳鹏举的人,孟非卿显然也对此不抱什么希望,他在意的是严君平的下落,以及星月湖大营可能存在的敌人。 星月湖大营解散之後,群雄在六朝各地潜藏十余年,江州一战刚露出锋芒,洛都的严君平就失去联络,这绝不是巧合,显然是有人一直在盯着星月湖大营。 “不找出这个人,弄清他的来历,有何图谋,我们在江州也寝食难安。”孟非卿在水镜中这样说道。 程宗扬很有自知之明,斯明信和卢景都搞不定的事,自己能搞定才见鬼了。因此对这件事并不是太在意,他来洛都,真正在乎的还是小紫,连老头的事都是附带的。但没想到刚到洛都,自己就被甩了,眼下居然面临着无事可做的局面。再置之不理,未免说不过去。 程宗扬问清联络方式,随即悄然离开了鹏翼社。 ………………………………………………………………………………… 第七章 上汤寻人 乐津里与通商里只隔着西市,是洛都有名的声色犬马之地。( 平南,正是高朋满座的时候,几处布置奢华的楼阁前停满车马,挤得水泄不通,丝竹声伴随着宾主的笑闹不断传来。 程宗扬没有停留,一路绕进背巷,眼前又是另一番景象。巷侧几株垂柳绿条如丝,柳下是一口水井,石制的井栏被磨得光滑无比,上面还有几道绳子磨出的深痕。一名妇人摇着辘,汲上一桶水,然後倾入脚边的瓦罐中。 几缕炊烟从房舍後袅袅升起,一名婢女提着水桶出来,将废水倾入道路中央的水孔里,水声在陶质的管道中响起,渐渐消失。几名童子骑着竹马跑来,挥舞着小小的木刀,模拟着城内的游侠儿,在巷中嬉乐。 几户人家在巷侧铺上草席,摆上甑鼎等餐具,家人分别列座用餐,陌生人路过时,往往会受到邀请。有的豪士径直入席,向主人道一声谢,便旁若无人的豪饮大嚼,好客的主人丝毫不以为怪,反而频频持觞劝饮。 宵禁的梆子声响起,里坊大门“吱吱哑哑”关上。里长带着几名啬夫在坊内走了一遭,看看有没有作奸犯科的,然後在木简上草草画了几笔,各自回家。太平时节,这些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 程宗扬一路绕到侧巷,找到一处门前挂着“阳泉暴氏”木牌的人家,推门而入。 卢景蹲在阶前,面前放着两隻破碗,一边“嘎嘣嘎嘣”嚼着炒酥的黄豆,一边抿着酒,见到程宗扬,只翻了翻眼睛,把碗推了推。 程宗扬往地上一坐,抄了把豆子,“我还以为你们会住在城里的僻处,没有人领路,连门都找不到呢。没想到竟然连牌子都挂出来了。” “住在那种鸟地方,去哪儿接生意?” “阳泉暴氏……这是谁编的?” “老四当年在路边捡的。这些年在外面都用的这招牌。别说,还怪好使。”卢景抿了口酒,把碗推给他,“紫姑娘呢?” 程宗扬灌了一口,“跟老头办点事。” “睡过没有?” “噗……”程宗扬一口酒喷了出来,喘着气道:“没有。” “废物!” “喂,五哥,你该算是大舅子吧?有你这样的吗?” 卢景翻了个白眼,“女人,早点睡了,生个娃就安分了。” 程宗扬腹诽道:你说的是别人吧?让小紫生个娃……想想就恐怖,再来一个死丫头那样的,那得祸害多少人? 程宗扬顾左右而言他,“四哥呢?” “幹活呢。要七八天才能回来。” “什么活?” “生意。”卢景道:“过日子不花?不花钱啊?” 当初星月湖大营解散後,群雄隐身市井,各谋生路,不过那些伤残退役的战士,还有战殁同袍的家属,一直是由大营抚养。负担那么重,孟老大这些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也就是在江州立足之後才好一些。 卢景耳朵忽然一动,片刻後程宗扬也听到脚步声,“有人上门?” 卢景拍了拍手,“生意。” ………………………………………………………………………………… 房舍中点了一盏油灯,卢景大半面孔都隐藏在黑暗中,只露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对面的草席上,坐着一个中年人。他戴着一顶便帽,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衣,看起来和街市上随处可见的平民百姓没有什么区别。 “敝人姓唐,在都中做些小生意。”那人客气地说道:“在晴州时听朋友们说起过阳泉暴氏信誉卓著。今日有件事,想委托足下。” 卢景冷冷道:“说。” “城西往函谷关途中有个上汤。三日之前,敝人有位朋友路过当地,隔墙听到几句高论,当时未曾放在心上。今日偶经一事,方知与世外高人失之交臂。敝人此来,实是受朋友所托,想请先生寻找此人。” “上汤何处?” “一家客栈。” “那人是男是女,何等年纪?” “不知。” “是上汤人,还是路过的客人?是来洛都还是从洛都离开?” “不知。” “那人的高论是什么?” 姓唐的中年人谨慎地说道:“先生见谅,实难相告。” 卢景声音没有半点变化,“那你让我找什么?” “我那位朋友偶然听闻,因声音太过模糊,难以辨认。如今只想请先生找出当时在客栈的有什么人,都是什么身份,如今在哪里驻足?我那位朋友自会去一一拜访。”那人补充了一句,“一定要全部找到。” “去找客栈的侍者询问便是。何必来此?” 姓唐的中年人苦笑道:“先生有所不知。那家客栈昨日失火,被烧得乾乾净净,客栈的主人也葬身火场。” 卢景沉默片刻,“年纪、身份、来历,是男是女一无所知,只知道三日前在一家被烧光的客栈住过——你是让我把这些人全部找出来?” 姓唐的中年人道:“敝人也知道此事确实为难。但此事关系甚重,吾友无论如何也要找到那位高人,又不知从何入手。听闻阳泉暴氏能为人所不能,才请足下帮忙。” 程宗扬坐在屏风後面,越听越稀奇。一个人路过外地一间客栈,听到里面有人说话,几天之後突然想起来回去寻找,结果客栈已经被烧成白地——那还找个屁啊。一点线索都没有,找个毛啊找? 卢景冷冰冰来个狮子大张口,“若要那人性命,一千金铢起价。” 姓唐的中年人连忙道:“并非杀人,只是想请先生找到当晚在客栈留宿的客人,是何姓名、如今在何处。因为是世外高人,如果可能,还请先生不要打扰其人,只要知道姓名,吾友自会前去拜访,以免有失礼数。” “上汤是西去函谷关的必经之地,平日过往的旅者数以千计。那家客栈即使只是寻常门店,每日出入的也有数十人。” “先生只须找到八月九日戌时到次日寅时之间,在店中停留的客人即可。”姓唐的中年人道:“无论是不是那位世外高人,只要是当时在店内的客人,每找到一人,敝人都愿付三百金铢。” 第八章 一个不漏 程宗扬听得有些心动,三百金铢啊,平常人一年的收入也就十个金铢左右,三百金铢什么概念?不过转念一想,这任务根本就不可能完成,就是给一万金铢也是白搭。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卢景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响起,“五百。” “可。”姓唐的中年人一口应诺,“不过限在十日之内。超过十日,每找到一人只得三百金铢。一月之後就不须再找。” “先付六成。” 姓唐的中年人二话不说,拿出三卷封好的金铢,每卷一百枚,“还有一事要嘱咐先生,言不传六耳,你我之外,此事切不可有第三人知晓。” 卢景忽然道:“你不怕我拿了金铢远走高飞吗?” “疑人不用,用人……”那人停顿了一下,“自然不会有疑心。”说着又强调道:“务必请先生全部找到,一个不漏。” 双方约好传递消息的方式,姓唐的中年人告辞离开。 程宗扬从屏风後出来,“这人是开玩笑的吧?” “你觉得呢?” “身份一看就是假的。什么做的小生意?随手拿出三百金铢,眼都不眨。而且你看到没有?他走的时候,一点都没有如释重负的样子,倒是满脸忧心忡忡,我瞧着,他根本就没指望你能找到那些人,说不定他从头到尾编的都是故事,那些人压根就不存在。” “金铢可是真的。况且,”卢景拿起一封金铢掂了掂,说道:“颍阳侯可不是喜欢开玩笑的人。” “谁?” “那人虽然换上布衣,但鞋子来不及换,鞋尖有根扯断的线头,断痕尚新,显然上面原本嵌着明珠。他右手中指有茧,是常用刀笔留下的痕迹。一般书吏穿不起珠履,穿得起珠履的极少会用刀笔。穿珠履又擅用刀笔的,只有权贵家的门客或是家奴。” “那你怎么知道是颍阳侯呢?洛都的王侯起码有几十个吧。” “你记得他说那句’疑人不用,用人……’,”卢景停顿了一下,然後道:“是不是有些古怪?” 程宗扬回忆了一下,“是有些奇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样顺口的话,他居然说不出来。” “不是说不出,是因为避讳。”卢景道:“颍阳侯吕不疑的名讳。” 程宗扬对避讳并不陌生,也知道汉国极重避讳,尤其是名讳。通常情况下,与帝王名字相近的名词一律都需要改动。比如月宫的嫦娥原名姮娥,吕不韦的相国原本是相邦,二十四节气中的惊蛰原本是启蛰,都是因为帝王的名讳而改动。有些还能改过来,像是王昭君,为避司马昭的名讳,改成王明君,因此关于她的诗都叫明妃?明妃曲,好歹本名还在,只是多了一个别名。而同样避讳的蔡文姬,就很少有人记得她本名是蔡昭姬。 帝王以下,子女对父母,门客对主人,同样需要避讳。前者如李贺,其父名晋,连考进士都受世人非议,以至郁郁而终。还有杜甫,传说诗圣的母亲名字是海棠,所以终生不咏海棠。後者最有名的例子是冯道,他的门客读老子,“道可道,非常道”一句,读成:“不可说可不可说,非常不可说。” 姓唐的中年人对“不疑”二字的迟疑,显然是出于避讳,卢景能从中找出事主的名字,也算是敏锐。不过程宗扬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他皱眉道:“吕氏家族的人?” “不错。”卢景道:“吕家这一代都是废物,倒是这位颍阳侯有好学之名,人称礼贤下士,有君子之风。” 卢景语带讥诮,对吕不疑这位君子十二分的看不上眼。不过这是卢五哥的家风,就算把孔圣人搬到他面前,也照样给白眼。倒未必是吕不疑并非君子。 程宗扬道:“难道颍阳侯真遇上什么世外高人了?” 卢景弹了弹手指,“谁知道呢?” 程宗扬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能让一位王侯都在意的世外高人——会不会是那位严君平?” 卢景道:“何出此言?” “没有理由。”程宗扬坦白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事挺蹊跷。以颍阳侯吕不疑的身份,能被他看重的世外高人,整个汉国也不会有多少。而这样的高人多半是成名人物,想要去查,并非难事。颍阳侯遇到却难觅踪迹的高人,很可能是哪位成名人物隐名埋姓。严君平销声匿迹,会不会藏身在客栈之中呢?” 卢景不置可否,为了寻找严君平的下落,他和斯明信几乎把洛都翻了一遍,如果坐在屋中就有人送来线索,机率比天上掉馅饼还小。 程宗扬道:“五哥,这生意你接不接?” “为什么不接?”卢景道:“找到一个五百金铢——营里的兄弟一个月也就是一枚金铢的开销,五百金铢够我养一个营的。” “钱是不少,可一点头绪都没有,怎么找?” “我怎么知道?”卢景翻着白眼道:“赶紧睡觉,明天早点跟我出门!” ………………………………………………………………………………… 洛都四周雄关林立,最有名的莫过于函谷、虎牢、伊阙和轘辕四座雄关。上汤位于洛都与函谷关之间,距都城三十余里,是洛都西行的必经之地,也是西行的第一个落脚点,因此市镇人口虽然不多,却颇为繁华,单是客栈就有十余家。 黎明时分,平安客栈还没开门,便传来一阵粗暴的擂门声,“开门!官爷查案!快着些!” 店主慌忙出来,刚卸下门闩,房门便被人一脚踹开,店主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一名汉子打横进来,他留着一把大鬍子,穿着一身油腻腻的皂服,衣角掖到腰间,裤脚满是灰土。 店主一看他的架势,立刻矮了三分。乡间百姓最怕的倒不是县官,而是这种隶役,他们上下勾结,黑白通吃,一句话就能让自己破家。何况这位的打扮一看就是乡中的游徼——游徼虽然是主禁盗贼的小吏,但店主知道,有些游徼比盗贼还狠。 第九章 长兴脚店 那游徼眼睛似乎长在头顶上,仰着脸对他看都不看,喝问道:“青天白日,连门都不开!莫非做的什么奸事!” “不敢!不敢!”店主连忙说了一堆奉承话。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游徼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听说是你的店着火了?” 这话换作别人来问,店主一口就啐过去,你们家才着火了!但差爷开口,他顿时鬆了口气,一颗心放回肚里,赶紧说道:“差爷明鉴,失火的是镇外的长兴脚店。” 游徼大咧咧道:“不是你这里?” 我这里像是着过火吗?店主陪着小心说道:“不是,不是。” 那游徼还不肯走,反而翻着眼睛道:“什么时候着火的?” 店主赶紧道:“前天夜里。天乾物燥,又是半夜失的火,听见动静房子都已经烧穿了,孙老头一家老少,没一个跑出来的。” 游徼哼了一声,“我听说脚店的东家有些仇人,是被人挟私报复——” “绝无此事!”店主道:“脚店的孙老头镇上人都知道,最是老实忠厚,从不跟人结怨。” 游徼翻了翻眼睛,“不是你烧的?” 店主腿一软,差点跪下,含血喷人啊!这贼胚上门就是敲诈来的,要不能让他满意,自己不死也得脱层皮。店主赶紧掏出几枚银铢塞到游徼手中,低声道:“差爷打点酒喝——脚店的失火真跟小人没关系啊。” 游徼掂了掂钱铢的份量,然後收到怀中,大咧咧道:“不是你就好。官爷问你几句话,可听仔细了。” 店主暗暗抹了把汗,“是是。” 游徼随便问了几句,无非是这几日见过什么生人,镇上有没有什么异状。店主一一作了答,那游徼一隻耳朵进一隻耳朵出,浑没放在心上,最後道:“脚店在什么地方?” 店主赶紧指了方位,送瘟神一样把差爷送出门去。 游徼大步走出巷口,一转身,揭下鬍鬚,脱下隶服,露出里面一件破旧的褂子,然後手掌往脸上一抹,落下时,刚才一番凶恶的表情已经不翼而飞,变得面黄肌瘦,愁眉苦脸,活像是一个神情憔悴,为温饱奔走的年轻人。 时辰尚早,街上行人并不太多,他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然後迟疑地朝一处摊肆走去,畏缩地抱了抱拳,低声细气地说道:“敢问大姐,不知镇上的长兴脚店还有多远?” 摊肆上正在烙饼的妇人停下手,“长兴脚店?你找那里做啥?” 年轻人露出一丝惭愧,“我家公子前些日子回乡,雇了脚夫挑运家私,到现在也没见人来。那些脚夫是小的雇的,事情便着落在小的头上。听说他们是在长兴??长兴脚店落脚,小的来找找,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妇人同情地说道:“这……只怕是不好找了。呶,长兴脚店就在那边。” 年轻人抱拳长揖,“多谢大姐。”说罢匆匆赶去。 “等等。”那妇人叫住他,“这个饼子你拿上。” 年轻人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有钱……” “拿着吧。”那妇人快人快语,“看你的样子总是有几天没睡好了。放宽心些,左右不过是些家私罢了,哪里就不过日子了呢?” 程宗扬佩服地看着他,“行啊,五哥,你这可发财了啊……哟,还有张饼。亏心不亏心啊?” “不吃拉倒。” “别啊。大半夜起来我还没吃东西呢,给我半个。” 卢景昨晚说的“早点出门”,可不是一般的早,程宗扬刚睡到半夜就被他拖起来,两人跟作贼似的,翻墙摸黑出了洛都。城门外,蒋安世已经备好马车,连夜驰往上汤。 程宗扬撕开饼子,一边吃一边说道:“有事直接问不行吗?幹嘛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直接去问,别人会说吗?” “为什么不说?” “五根手指还不一般齐呢,你会说,别人未必会说。何况还是失火灭门的大事,万一背後有风险呢?趋利避害方是人之常情。” “花点钱不就行了?”程宗扬道:“咱们现在缺的是时间,又不缺这点钱。如果这样问话要两天时间,花钱用一天就够了。” “花钱买的消息最不可靠。”卢景道:“用一天时间买来的消息,只怕要用五天时间来分出其中的真假。更要紧的是,你花钱去买消息,只会让人凭空生出疑心。让你去当杀手,只怕第一铺生意就把命搭进去。”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好像有点道理……五哥,你再教我几招。” 卢景也不藏私,“想从别人口中套出话来,无非是四招:胁之以威,诱之以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威胁利诱乃是下着,切忌轻用。用时先要看人,汉国民风悍勇,威武不能屈者大有人在。贸然相逼,只会弄巧成拙。” “比如方才那位店主,自己有家有业,又是做着迎来送往的生意,轻易不会与人结仇,如此便有了三分。县官不如现管,我扮做游徼,进门厉喝,看清那店主畏惧隶役的威风,这便有了五分。但此时若是一味用强,只会落了下乘,因此我放出口风,说是查旁处的案子。听到事不关己,那店主失了戒心,这便有了八分。我再略微一吓,店主塞钱过来,知道他胆气已丧,这才有了十分。到此时你再问他,必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程宗扬听得佩服不已,单是一个逼问就有这么多学问,卢五哥的巨寇世家真不是白来。 “那店主说了什么?” “他说初九夜间打烊时,见到一行车马路过。是什么人他没看出来,但看到车上打着旗。” 程宗扬精神一振,“旗上是什么字号?” “店主不识字。” 程宗扬一阵郁闷,六朝除了宋国还好一些,其他几国的识字率能到百分之十就烧高香了。 卢景停顿了一下,“……但他记得旗上有一大一小两个方框。” “回?不对!吕!”程宗扬立刻反应过来。 “对。小的在上面,大的下面,中间还条小尾巴。” 虽然是一条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线索,却是整个事件的拼图上至关重要的一环——看来卢五哥没有猜错,那个颍阳侯的门客也没有说谎,初九那天晚上,颍阳侯吕不疑确实路过了上汤。 第十章 侧隐之心 能从不知情的店主口中得到这条线索,已经是意外之喜,程宗扬笑道:“对那位卖饼的妇人,五哥用的就是动之以情了。( 平南>“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这种大嫂你去威逼利诱,没半点用处。动之以情,对症下药才是上策。况且这两个人也不是随便选的,”卢景道:“那店主的客栈在巷口,来往的车马行人都要从门前经过,卖饼的摊肆也是如此。问过这两处,上汤的线索也就查了大半。” “我看你跟大嫂没说多久,难道几句话就打听清楚了?” 卢景道:“急什么?还不到问的时候。” 两人一边说,一边啃着饼子走到镇外。绕过树林,远远看到一片黑乎乎的火场。 整间客栈被烧成白地,只能看出客栈的位置离镇子颇远,紧邻着大路,原本的房舍已经看不出痕迹,院内铺满灰烬。 虽然隔了两天,火场仍弥漫着呛人的恶臭,让程宗扬不由掩住鼻子。卢景却视若无睹,他在火场中走了一圈,不时蹲下来翻检,拿起一块烧裂的石头,或是几片碎瓦扫过几眼。 尸体已经收殓过,其他东西又被一烧而空,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卢景拍了拍手,指着火场道:“大门在北边,沿路是一道土坯墙,东边是牲口棚,西侧是两间通铺,南边两间是上房,但不光是住人的。” “不只是住人?还有什么?” 卢景从灰烬中拨出一隻倒扣的瓦盅,揭开来,里面是几粒被烧得发白的骨制骰子,稍微一捏,就化为碎末。 “赌场?” “消遣罢了。”卢景拍了拍手,“在脚店住宿的多是穷人。像这样的通铺,一夜只要十文。若不是此处紧邻大路,颍阳侯未必会路过。” 程宗扬指着角落里气味最呛人的一片,“那是什么地方?臭得要死。” “溷厕。” “厕所?厕所里面怎么有一堆黑乎乎的东西,跟烧焦的肉一样呢?” “那是猪。” “有古怪!”程宗扬叫道:“猪怎么跑厕所里面了?” 卢景翻了翻白眼,“溷字里面就有豕。” “猪圈跟厕所在一块?我幹!” 粪坑加上烧死的猪,难怪这地方会臭得可怕。 卢景对他的震惊嗤之以鼻,“少见多怪。” 程宗扬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捂着鼻子道:“一点头绪都没有。只知道八月初九和长兴脚店,眼下连店铺都烧光了,还怎么找?根本就不可能完成啊。” 卢景道:“到时候了。” “什么时候?” “问话。” ………………………………………??……………………………………………… 年轻人失魂落魄地回来,脸色又青又黄。 烙饼的妇人忍不住道:“找到了吗?” 年轻人摇了摇头,踉跄着走开,忽然停住脚步,低声道:“敢问大姐,脚店前几日可有客人?” “孙老头的脚店离镇子远,还隔着树林,平常有人进出镇上也看不到。” “脚店平常住的都是什么人?” “那我们可说不准。”妇人道:“孙老头脾气古怪,平日里跟镇上的人也不来往,要不怎么会一个人把脚店盖到镇子外面?话说回来,他脾气虽然古怪,人却不坏,没想到遇上这等祸事……”那妇人絮絮叨叨说了半晌,见他神情越来越惨淡,不由叹了口气,“什么时候的事?” “初八……不对,是初九夜间。”年轻人道:“那些脚夫走的时候已经是晌午,到镇上多半是半夜。” 妇人想了半晌,“那天晚上我们家狗子跑出去玩耍,饭都凉了还没回来。我让他爹去找,他爹不肯,我跟他爹还吵了一架。我出来找狗子,好像看到有人出了镇子,往孙老头的店里去……” 年轻人连忙道:“是不是个老汉?” 妇人摇了摇头,“不是。是个书生。我看见他找了几家客栈,都住满了人,只好又折回去。” “大姐可记得他什么模样吗?” “天都黑了,哪里看得清楚?倒是背了五张琴和一隻木桶,古古怪怪的。” ………………………………………………………………………………… 马车一路颠簸,赶回洛都。程宗扬道:“还有一个可能,万一那书生是从洛都离开的呢?现在说不定都已经出了汉国了。” 卢景道:“那书生一路上找了几家客栈,又折返回去。长兴脚店在上汤最西端,他若是从洛都出来,若是由东往西问过来,用不着折返。因此只会是从西往东,往洛都方向走。他先遇见长兴脚店,觉得不满意,又往镇上找。但镇上的客栈都已住满,只得折返回去。这才合情合理。” 程宗扬点点头,“有道理——那你准备怎么找?去太学把三万学子的名单要过来,一个一个问?” 洛都人口超过百万,单一个太学就有三万来自各地的学子,整个洛都所有书院加起来,游学的士子不下五万。想从其中找出一个外地来的书生,比大海捞针还要难些,更像是从一堆洛都梗米中挑出一粒上汤种植的米粒来。 卢景敲了敲车厢,“去槐市。” 蒋安世应了一声,驱车驶入广阳门。 “那书生徒步赶往洛都,家计想必平常,一次背着五张琴,就是送人也用不了这么多,只会是用来贩卖。” “那我们该去洛都九市啊?” “洛都的学子贩卖货物只在槐市。” 程宗扬翻出自己的纸条,“槐市?没有啊?” 卢景道:“槐市不在九市之列,每逢朔望,各地的学子都会雲集在太学附近的槐林之中,售卖自己从本郡带来的各色物品,尤其以乐器、土产为多。那书生既然带着琴来贩卖,那隻木桶里装得多半是蜂蜜。” 程宗扬抬杠道:“为什么不能是油?是酒呢?” “一桶蜜能换五桶油十桶酒。换你背哪个?” 程宗扬摸了摸鼻子,然後道:“你刚不是说槐市朔望才开吗?今天还不到十五呢。” 第十一章 槐林小贩 “那书生也没赶上初一。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少不得来看看运气。” 一个时辰之後,马车驶出洛都城南的开阳门,来到一条僻静的大路上。片刻後,马车停下,程宗扬透过车门的细竹帘,看到周围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路边竖着一块半人高的下马石,禁止车马驶入。 卢景手脚麻利地换了件旧衣服,青布的衫子,袖口满是油迹,再加上唇边黏的两撇小鬍子,活脱脱就像个走街串巷的小贩。 程宗扬笑道:“五哥,你这衣服真够省的,自从做好就没洗过吧?” “总换新衣才惹人生疑呢。来吧!”卢景跳下马车,往林中走去。 林中全是树龄超过百年的老槐,遮天蔽日,虽然是中午,也不觉炎热。由于不是开集的时候,林中行人寥寥无几,但还有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槐下碰碰运气。比起其他市集,太学的槐市要安静得多。那些学子在槐下铺开草席,摆着自己的货物。他们摊位上摆的物品都不多,但货色全无重复,充满地方特色。有些还鼓琴弄瑟,自得其乐,硬是把一个市集弄得像博览会一样雅致起来。 琴声悠悠传来,林中愈发显得幽静。忽然一个声音唐突地打破宁静,“便是你!上次卖我桂枝蜜竟然掺假!” 学子们都皱起眉,往那个恶客望去。 一个满袖油迹的小贩拉住一名学子的袖口,气势汹汹地叫嚷道:“且还我钱来!” 那学子面前摆着两张琴,被他拉住袖口,挑起眉头道:“荒唐!我何曾卖过桂枝蜜!” “怎底不是你!前日我来,便在此地,那日你席上还摆着一隻木桶!若是认错人,便抉了我这对眸子去!” 学子怒道:“胡说什么!我哪里摆过木桶?” 汉国民风悍勇,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不在少数,好歹槐市都是学子——太学就在旁边,那学子虽然恼怒,总算没有动手。这些学子也颇具侠义之风,见两人争吵,便有人道:“且放手!你定是认错人了。本人可以作证,这位仁兄从未卖过桂枝蜜。” 周围学子纷纷道:“我也可以作证。这位兄台昨日才在此设摊。” 小贩先怯了几分,强撑着道:“你们定是串通一气欺瞒我的!那日他席上摆着五张琴,一隻桶!哪里会认错!” “我等太学诸生从不妄言!”那名仗义执言的学子扬声道:“诸友!谁知是哪位学弟前日在此售琴贩蜜?” 学子们纷纷摇头,“我太学未有其人。” 过了一会儿,远处有人道:“可是席上摆着一隻木桶的?前日雲台书院有一位学弟倒是摆了几张琴,一隻木桶,但桶中?桶中非是蜂蜜,乃是上好的乾枣。” “就是用来蜜渍的乾枣!”小贩叫道:“他姓甚名谁?何方人氏?” 槐市的学子行事端正,而且有士子的身份在,也不怕一个小贩闹事,那人当即说道:“上谷郁奉文。如今正在雲台书院求学。” ………………………………………………………………………………… 雲台书院距太学不远,规模小了许多,只有数百学子。学舍虽然略显狭小,但窗明几净,青石铺成的院中,连一根杂草都没有。 郁奉文刚把背来的五张七弦琴和乾枣换成钱铢,但还去欠债,所余也不剩多少。洛都居,大不易,单靠这点钱,只怕两个月後又要借债。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犹豫是不是要把它也换成钱铢。 一个英挺的文士举步进来,笑道:“奉文兄!果然是在此地!” “原来是郑兄。”郁奉文揖手向郑子卿施了一礼。郑子卿是河间人,虽然刚到雲台书院,但为人豪迈,两人一见如故,食则同席,寝则同室,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不知郑兄找小弟何事?” 郑子卿笑道:“不是我找你,是这位鲁先生。” 郁奉文抬眼看去,只见那位鲁先生年过四旬,面上颇有风霜之色,但意态豪雄,非是凡俗之士。 鲁先生拱手道:“久仰郁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郁奉文连忙还礼,讶然道:“不知先生何以得知在下?” 鲁先生哈哈一笑,招呼身後的年轻人过来,“这是舍侄。听舍侄说郁先生文理俱佳,才华出众,今日特来拜会。” 郁奉文拱手道:“鲁兄。” 程宗扬暗道还真是巧,居然遇到姓郑的书生,一边也拱了拱手,“郁兄。” 两人还没开始寒喧,就被鲁先生打断,“叙旧的话往後再说不迟。不瞒郁先生说,鲁某虽然做的斯文生意,但跟斯文二字不沾边,我有话直说,你别嫌老鲁是个粗人。” “先生请说。” “鲁某开的是间书肆,如今有笔生意……哎呀,郑先生,你也坐!” 郑子卿连忙道:“你们谈,郑某先回避片刻。” “哪里用回避!我找郁先生谈点生意!” 鲁先生越这样说,郑子卿越不好待下去,向几人告了声罪,辞出门去。 鲁先生摸着大腿道:“郑先生这就见外了!郁先生,我直说啊。我那书肆从宋国运来几部书,都是经史大著。想找几个人帮忙抄写,不知郁先生可否愿意帮忙?放心!润笔绝不会亏待先生。” 郁奉文犹如喜从天降,连忙道:“自无不可。” 那位鲁先生甚是大方,三言两语谈好薪金,比郁奉文设想的要多了一倍。双方谈定明日开始抄写,鲁先生解了燃眉之急,大喜过望,不由分说要请郁奉文喝一杯,郁奉文推托不得,只得一同出门。 三人在书院附近的酒肆找了处雅舍,分别离座,接着便开始推杯换盏。郁奉文像做梦一样,半个时辰前自己还为衣食发愁,谁知天上竟然掉了馅饼,还落在自己头上,这次要抄的书卷轶浩繁,俸金也颇为不菲,如果能全抄下来,不但自己衣食无忧,还能得一笔积蓄。这位鲁先生如此大方,想必也不难相处。 第十二章 虎头武师 郁奉文酒到杯乾,不多时便已醉倒。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旁边两人对视一眼,鲁先生道:“先生海量!再来一杯!” “乾!”郁奉文举杯饮尽,身子一滑,险些溜到桌下。 鲁先生吃了颗蚕豆,然後道:“前几日舍侄跟郁先生见过一面,侄儿啊,是在上汤还是下汤?” 被这家伙逮住机会占便宜,程宗扬磨着牙道:“上汤。” 鲁先生亲切地挽住郁奉文的手腕,“是在长兴脚店,对不对?” 郁奉文整个人都是晕的,闻言只胡乱点了点头。 “郁先生在长兴脚店遇到什么人了?” “长兴脚店……人……嗯?” 鲁先生慢慢道:“上汤的长兴脚店。” 郁奉文猛地抬起头,重重呼着酒气,一张脸涨得通红。他试着抬起手,手腕却像被铁箍牢牢扣住一样。 鲁先生若无其事地拿起酒杯,从容道:“听说店里有位高人?不知郁先生是否遇见?” 郁奉文慌张地摇了摇头,“没有。没有。” 程宗扬笑道:“那郁兄遇见谁了呢?” “没有。没有。” “一个人都没有?那不成了鬼店?”程宗扬温言道:“郁兄仔细想想。” “我……想不起来。” 死丫头要是在这里就好了,凝美人儿也行啊。一个瞑寂术下去,保证要什么有什么。程宗扬都在犹豫要不要把罂粟女召来,来个色诱,随即又打消了念头。奴婢再顺从,也不是这么用的。 卢景笑道:“我记得店里有人赌钱,郁先生没有玩两手?” “你说博戏?”郁奉文略微回过颜色,“确实有几个人在店里博戏,只是郁某囊中羞涩,未曾参与。” “赌钱是谁?” 郁奉文喷了口酒气,摇头道:“不认得。” “什么样子的?” “都是些粗鲁无文之辈……”郁奉文使劲想了想,“我旁边铺上有个拳师,说要回乡成亲……好大一隻虎头……” “什么虎头?” “肩上……” “他是哪里人?” 郁奉文打着酒嗝道:“不……不知道。” 卢景道:“店里的客人多不多?” “都……都住满了……” 程宗扬道:“有没有一个看着特有学问的老头?” “老者……嘿嘿……”郁奉文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然後又哭出声来,“我没有……我没有……” 卢景急忙问道:“那个拳师去了哪里?” 郁奉文已经醉倒过去。 ………………………………………………………………………………… <… 卢景用左手写下,“雲台书院郁奉文。”然後把纸条卷起,塞入系在鸽足下的铜管里,抬手放飞。 姓唐的中年人办事极为稳妥,双方约定之後,天不亮就送来一笼信鸽,足有十五六隻,供联络之用。 程宗扬道:“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可惜喝得烂醉,连店里有多少人都说不清楚。” “十二个人。”卢景道:“两间通铺能住八个人,两间上房能住四个人。住满就是十二名客人。” 程宗扬见过脚店的通铺,就是在墙加砌一条土炕,八个人倒是能睡下,但大热天挤在一处,滋味想必不好受。 “很好。我们现在知道有郁奉文、有一个要成亲的拳师——剩下十个人,连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 卢景捻着黏在唇上的鬍鬚道:“只有那个拳师了。” “怎么找?他是哪里人,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什么时候成亲?一点线索都没有啊。” “不试试怎么知道?”卢景说着换了衣物。 “五哥,这会儿都宵禁了,你去哪儿?” 卢景边走边道:“那拳师既然是回乡成亲,有九成可能是从洛都离开的。四天前在上汤,就是走得慢些,现在也过了函谷关。运气不好的话,他已经到了秦国了。不能耽误,连夜去找。” “去哪儿找?” “武馆。” “要是遇上查宵禁的呢?” 卢景怪眼一翻,“当然是你掏钱了。” 鸽子飞出乐津里,在洛都的夜空下盘旋片刻,然後穿过楼阁林立的南宫,气势恢弘的北宫,越过矗立的汉阙和望楼,往城北苍翠葱茏的邙山飞去。 邙山脚下,绿树环绕间,一池碧水在月光下荡漾着清波。池中的荷花已经凋谢,碧绿的荷叶覆盖在水面上,叶上蹲着一隻青蛙,不时发出鼓鸣。一个中年男子坐在池旁,手里拿着一杆钓竿,在月色婆娑的树影下静静垂钓。 唐季臣拿着一张纸条匆匆走来,“禀侯爷,已经找到一个。” 吕不疑望着鱼丝,抬起衣袖,猛地一挥,唐季臣闭上嘴,躬身施了一礼,悄悄退下。 “雲台书院,郁奉文。”唐季臣对一名黑衣人道:“去吧。” “诺。”黑衣人低沉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唐季臣不放心地嘱咐道:“做乾净些!” 黑衣人没有作声,身形一闪,消失在夜色间。 “我没有!我没有!没有……” 郁奉文惊醒过来,眼前黑沉沉一片,正是半夜时分。想起刚才的梦境,他不由得咽了口吐沫,只觉得口乾舌燥,喉咙像要冒火一样。他挣扎着摸住书案,想爬起身,却踢翻了榻边的铜盆。 郑子卿闻声惊醒,“郁兄,你醒了?” “水……” 郑子卿道:“我去打水!你别动。” 郑子卿拿起门後的瓦罐,往後院的井栏处汲水。 比起前些天的酷暑,如今的夜间已经凉爽了许多,但学院的宿舍地方狭窄,一扇小窗也透不了多少风,睡到半夜,身上已经出了不少汗。郑少卿索性脱下褂子,先打了桶水冲了冲身上的汗意,然後重新打了净水汲入罐中。 郑子卿刚离开井栏,忽然看到火光一跃,接着火焰升起,吞没了一间房舍。郑子卿怔了片刻,才意识到是自己的宿舍失了火。他捧起瓦罐拼命往宿舍奔去,一股火浪从大开的房门中喷出,险些把他也卷入其中。 “郁兄!”郑子卿举起盛满水的瓦罐,往火舌上砸去。“咣”的一声,瓦罐碎裂,清水四溢。火焰微微一顿,然後更凶猛地肆虐起来。 ………………………………………………………………………………… 第十三章 石崤杜怀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雄威武馆守门的拳师打开门上的小窗,举着油灯看了一眼。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外面是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他抱着一个青布包裹,满脸焦急。 拳师暗自戒备,沉声道:“何事?” 小厮道:“大叔,行行好,我找馆里一位拳师。” “找谁?什么事?” “我是范家衣铺的,五天前馆里有位大叔到小店订了一套衣裳,说是回乡成亲,让我们快些做。谁知店里的裁缝生了急病,耽搁了几日,小的怕误了事,一做好就连夜送来。” 拳师皱了皱眉,“你记错了。我们馆里没有拳师成亲。”说着“呯”的关上小窗。 “第五家了。”程宗扬道:“看来咱们运气不怎么好。” 卢景翻着白眼道:“你小子要能帮着跑跑,这会儿就十家了。” 程宗扬苦笑道:“五哥,不是我不想替你跑,实在是没有五哥你这装嫩的功夫。五哥,你是怎么弄的?皱纹一抹,嗓子一捏,活脱脱就是个十五六岁的俊俏小後生。那些拳师都是会家子,竟然没一个看出破绽的。” “三更半夜谁能看那么仔细?”卢景道:“易容只是小术,要紧的是说话的口气,走路的姿势,只要做得到位,不用看脸就能让别人知道你是什么身份。” “那我可学不来。”程宗扬很有自知之明,“幸好武馆大都聚在城南,要不然来回赶路,三天都找不完。” “来吧,第六家。” “求大叔帮帮忙,”小厮哀求道:“要是误了客人的事,小的回去少不得要吃挂落。” “你弄错了。” 虽然是碰运气,程宗扬心里还是禁不住一沉。如果城南的武馆都找不到,那个拳师很可能根本就不是洛都武馆的,唯一的线索到这里也中断了。 拳师不耐烦地说道:“老杜四天前就回去了,你现在做好衣服有个屁用。” 程宗扬一阵狂喜。小厮的声音没有半点波动,仍是一副焦急的样子,“大叔大叔,杜师傅家在何处?” 大门“咣”的关上,拳师的声音从门缝间飘来,“石崤!” ………………………………………………………………………………… 石崤位于崤山,自函谷关以东,山势一脉相连,一直延伸到洛都之北,便是埋葬了无数帝王将相的北邙山。 卢景与程宗扬连夜出城,赶到石崤已经是午後,在村上一问,很容易就打听到正在筹办亲事的杜家。 杜家的宅子粉刷一新,院中张灯结彩,不断有客人前来贺喜,送上礼物。忽然专门请来写礼单的老儒提高声??高声音,“颖川彭辰,贺金万钱!” 杜怀一整日迎来送往,忙得满身是汗,这会儿刚脱了衣衫,在屋里擦洗,闻言一怔,随手拿了件短褂,匆忙迎出,他只是个平平常常的拳师,所在的武馆也平平常常,来往的亲朋好友礼金无非是几十钱,上百钱,超过一千铜铢的绝对凤毛麟角。这位颖川彭辰,听起来陌生得紧,不知是何来历,竟然一掷万钱。 见到杜怀时,程宗扬才知道拳师口中的“老杜”为什么刚刚成亲。杜怀年纪已经过了三十,按汉国通常的婚龄,儿子都该十三四岁了。他身材魁梧,一身肌肉显然是常年苦练过的,只是渺了一目,右眼留一个巨大的伤口,看上去狰狞可怖。 那位彭辰身材不高,但满身精悍之气,一看就是走南闯北的老江湖,他快步走来,远远便笑道:“杜兄弟!恭喜恭喜!” 杜怀拱手道:“杜某不知彭兄远来,未及更衣,尚请见谅。” 彭辰笑道:“当日在武馆匆匆而别,未能与杜兄弟告辞,昨日在洛都见到陆兄弟,才知道杜兄弟大喜之日将近,今日特来道贺!” 杜怀丝毫想不起自己曾经见过此人,只打着哈哈道:“彭兄客气了,快请里面坐!” 到房中分宾主坐下,杜怀才道:“这位是?” “彭某的伴当,程兄弟。” “哦,哦。”杜怀连连点头,那隻独目却惊疑不定。 彭辰利落地一卷袖子,“明人不说暗话。我和程兄弟如今都在颍川薛大侠手下做事。” 杜怀顿时改容相向,颍川薛豪的名声,可谓是如雷灌耳,即使他受伤後和江湖人打交道不多,也听说薛豪的侠义之名。 杜怀拍着胸膛道:“两位有什么事尽管吩咐!皱一皱眉头,我杜怀算不得好汉!” “好汉子!”彭辰赞了一声,毫不掩饰地说道:“敢问杜兄,初九晚间,是否在上汤的长兴脚店落脚。” 杜怀脸色微微一变,停了一下才道:“确有此事。” “不知杜兄在店中见过什么人?” 杜怀谨慎地说道:“杜某当日到店中天色已晚,吃了些乾粮便倒头大睡,委实不记得见过什么人。” “有位书生——杜兄可还记得?” “哦,有的有的。那书生背了隻木桶,说是家乡的乾枣,要到洛都贩卖。还有几张琴。” 彭辰双目紧紧盯着他,沉声道:“不瞒杜兄说,那书生是某人的仇家,有人求到薛大侠面前,请薛大侠帮忙。杜兄若能如实相告,不仅我彭辰,连薛大侠也领了杜兄弟这份情义。” “彭兄弟放心!只要杜某知道的,自当相告。” “敢问杜兄,那书生身边可有人同行?” 杜怀想了半晌,然後摇了摇头,“那书生孤身上路,并未看到有人同行。” “杜兄还记得有谁?若能相告一二,彭某感激不尽。” “别的……”杜怀沉吟起来。 程宗扬在旁提醒道:“是不是有一个老头?” “老头?有!”杜怀想了起来。 “他是不是姓严?” “姓严?”杜怀摇头道:“我不知道。” 程宗扬笑道:“想来杜兄是拳师,对教书先生没什么兴趣。” “教书先生?”杜怀大摇其头,“是个拉琴的。对了,还有个女人。” “女人?”彭辰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讶色。 杜怀道:“那个拉琴的老头过来讨钱,被她旁边的男人踢了一跟头,连琴都摔坏了,若不是一个疤脸少年扶住,只怕要摔个半死。” 第十四章 不尽不实 “那女人是哪里的?镇上的吗?” 杜怀抓了抓脑袋,“这我可不知道了。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彭辰换了话题,“店里住了多少人,杜兄还记得吗?” “住满了。”杜怀说道:“我到的晚,只剩了通铺。” “那女人住的上房?” “反正她没在通铺,”杜怀嘿嘿一笑,“多半住的上房,好接客。” “是妓女?” 杜怀道:“那女人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哪儿有女人住脚店的?” “只有一个女人?” 杜怀肯定地说道:“住店的就她一个。” “你说她还跟着一个男人?” 杜怀迟疑了一下,“我记不清了。” 彭辰站起身,“打扰了。( 平南日若是路过颖川,薛大侠一定亲自出面道谢。” 杜怀咧开嘴,“客气!客气!哎,明日便是婚宴,今晚我和彭兄弟、程兄弟好好喝一场!” 彭辰笑道:“我等还要回去禀告薛大侠,改日再来打搅,告辞!” ………………………………………………………………………………… “姓杜的没说实话啊。”程宗扬道:“我瞧着他说的不尽不实,像是藏着什么不肯说出来。” 卢景也有同感,说道:“能问出这些已经不错了。再问下去,他起了戒心反而不妙。” “往好里说呢,至少我们现在知道这十二人里面,有一个女人,其余十一个都是男人——是男是女总算分清楚了。” “还有一个老人,一个少年。” “郁奉文、杜怀,还有妓女和至少一个嫖客。加上拉琴的老人,脸上有疤的少年。”程宗扬抚掌道:“不错不错,已经有一半了!” 相比于刚刚接手此事时的一片空白,如今的收获已经远远超乎自己的想像,可寻找的难度没有丝毫降低,反而更显得棘手。 马车上带着鸽笼,卢景用炭条写下“石崤杜怀”,然後把纸条卷好,塞进鸽足下系的铜管中,抬手放飞。 昨日接到飞鸽传书,颍阳侯那位门客连夜送来五百金铢,包括找到郁奉文的余款二百金铢,还有预付下一个人的三百金铢。两日工夫,就拿到了八百金铢,这生意着实做的。不过程宗扬也明白,如果换成自己,恐怕最初的三百金铢这会儿就该原样奉还了。 卢景看着鸽子飞走的方向,摸着下巴道:“在邙山啊。” 时间紧迫,两人没有在石崤停留,问完话便赶返洛都。 程宗扬道:“卢五哥,你不会是要把洛都的青楼都找一遍吧?” 卢景摸出一把蚕豆,蹲在车厢的?厢的角落里慢慢吃着,半晌没有言语。最後他拍了拍手,对车外道:“到上汤停一下。” 驾车的仍是蒋安世,虽然他也化了妆,用的车马也与鹏翼社无关,但毕竟跟着跑了两天,若有人留意,只怕会看出不妥。因此到了上汤,两人便让他先返回洛都,自己在镇上寻找。 卢景扮作嫖客,来找以前相好的妓女,在上汤询问了一遭,结果没有得到任何线索。只打听出孙老头老实怕事,从不敢沾惹麻烦,店里即便有女子,也只会是路过的,至于是什么来历,就无从知晓了。 天色已晚,折腾了两天卢景却毫无倦色,他赶到长兴脚店,在满是灰烬的火场里踱着步。 “一间上房住的是妓女和一名嫖客。郁奉文、杜怀、拉琴的老头睡的通铺,如果疤脸的少年单独住一间上房,那么就是十一个人,通铺还有五个人。” “脚夫!”程宗扬道:“既然是脚店,住的肯定是脚夫。” 卢景点了点头,“不错。” “那我们去找脚夫啊。” “洛都九市——单是有名号的就有九个,其余还有金市、直市、槐市……在市中谋生的脚夫不下万人,想找几个脚夫,那才是大海捞针一样。” 程宗扬吓了一跳,“这么多?” 之所以能在槐市找到郁奉文,好歹是因为得知他背了五张琴,又是远来的书生,很可能会到槐市贩卖,这些脚夫可全无线索。 两人静默下来,卢景白眼望天,像入定一样想着什么。程宗扬在烧焦的火场中漫无目的地看来看去,试图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线索到这里似乎已经彻底中断,但程宗扬实在是不甘心。如果一开始就什么都找不到也就罢了,可已经知道有一名妓女当日曾经在这里停留,却无从入手,那种感觉简直糟透了。 “虎头!”卢景双眼忽然一翻,从口中吐出两个字。 程宗扬一脸愕然。 “那书生说起要成亲的拳师,又提到肩上好大一个虎头,我原以为说的一个人,”卢景飞快地说道:“但杜怀肩上分明没有虎头!郁奉文提到的是当时在场的另外一个人,一个在堂上赌钱的,肩上刺着虎头的汉子!” 程宗扬道:“是洛都的游侠豪士?” “不!肩刺猛虎,在脚店博戏,九成是当地的地痞!” 卢景再去镇上打听,很快得到消息,邻近的下汤有个绰号坐地虎的地痞,时常到镇上来往,他肩上便刺着一隻虎头! “柳暗花明又一村啊!”程宗扬摩拳擦掌,“揪他出来!郁书生和杜拳师不好下手,一个地痞有什么客气的?他要不肯说,直接往死里打!” 卢景也不是什么圣人君子,毫不含糊地说道:“先礼後兵!” ………………………………………………………………………………… 一条粗壮的汉子席地而坐,他光着膀子,胸口黑乎乎一片巴掌大的护心毛,捧着一隻油腻的猪肩啃得不亦乐乎,在他肩头,一隻刺青的虎头随着肌肉的动作不住晃动,仿佛在发出低沉的吼叫。 坐地虎模样虽然凶恶,却不难打发,卢景找到他时,这位坐地虎刚在赌场上输得乾乾净净,见着两人带的酒肉,就像饿狼一般,接过来便吃。只是坐地虎开口便给了两人兜头一桶凉水,“初九那天?没有!我没在孙老头的脚店过夜!” 第十五章 虎哥刘四 坐地虎拿起酒碗仰脖猛灌几口,抹着嘴巴道:“我那天是到孙老头的脚店去过。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不过赌了几把便走了。” 那个自称刘四的瘦削汉子给他斟了碗酒,笑道:“虎哥别逗我了。有赌钱的地方,虎哥还会舍得走?” 坐地虎瞪了他一眼,“我骗你作甚?那晚有贵人来,占了上堂。店里又都住满了,我不走难道在院子里蹲一夜?” 有贵人来?不对啊!程宗扬心里叫道:颍阳侯不是说自己是路过时听到有人说话,根本没进院子吗?怎么坐地虎说有贵人进来,连上堂都占了? 刘四笑道:“哪里来的贵人连虎哥的面子都不给?是富平侯家,还是朝中哪位大将军大司马?” “我说不准。不过气派大着呢,”坐地虎狠狠啃了口肉,含糊说道:“别的不说,就那辆车,随便掰下来一块,够你吃一两年的。” 刘四惊愕地说道:“既然是这等贵人,为何会去孙老头的脚店?” “我哪里晓得?”坐地虎道:“那些护卫都凶恶得很,一进来就把不相幹的人都赶了出去。” 刘四不着边际地说笑几句,然後转过话题,“别人不知晓,我刘四可清楚,不管上汤还是下汤,能跟虎哥赌艺相提并论的,不超过一隻手!不知道那天是哪位好汉有胆子敢跟虎哥赌钱?” “啥好汉?”坐地虎不屑地说道:“就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虎爷随随便便就赢了他几百钱。要不是有人来,非把他赢乾净不可!” “吃软饭的小白脸?怎么会住脚店呢?” “谁知道呢?” “那小白脸是哪里人?” “不晓得。” 刘四又帮他斟满酒,笑嘻嘻道:“那小子倒是走运,若再赌下去,说不定连老婆都输给虎哥了。” 坐地虎啐了一口,“哪里是老婆?是那小白脸带来的姘头。以为打扮成良家虎爷会看不出来?不就是个做皮肉生意的小贱人?” 那刘四来了兴趣,欠过身道:“难道是青楼的粉头?” “指定错不了。”坐地虎道:“那小贱人光脚穿着木屐,拿着条绣花帕子,妖里妖气,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绣的什么花?” “虎爷哪儿认识什么花啊?那小贱人一直闹着要回去,让虎爷赌钱都赌不安生。” “回哪里?” “不知道。” “当日店里有多少客人?” “这谁知道?” “後来呢?” “後来我哪儿知道?” “刚才说虎爷被他们请出去?” “哦,你说那个——後来那些护卫就把我赶出?赶出去,关了大门。” “为什么关大门?” “这我咋知道?” 程宗扬听出来了,坐地虎不是推拖,实在是一问三不知。像他那样的赌棍,一进赌场,眼里就只有滴溜溜乱转的骰子,耳里就只有骰子落盅的脆响,旁的半点都不放在心上,比郁奉文还不如,白费了两人花钱买来的酒食。 从坐地虎住处出来,程宗扬一肚子郁闷,“什么坐地虎?简直又聋又瞎。” 卢景抹了抹黏在唇上的小鬍子,“他如果没说错,那女子就在镇上。” “为什么?” “当时已经入夜,可那女子’一直闹着要回去’——若非住在近处,哪里能回去?” “那女子是镇上的妓女?” “若是镇上的妓女,哪里要到脚店住宿?” “可她住在镇上,又怎么不是镇上的妓女?” “只有一种可能——那女子并非妓女,而是游女。” 妓女与游女仅一字之差,做的生意也大致相同,却是两种不同的身份。妓女有官妓、私妓,共同点是都没有人身自由。游女则是无拘无束,打个比方,更像是幹的援助交际。 折腾一圈,回到上汤已经是半夜。按照程宗扬的经验,在六朝能够秉烛夜游的都不是穷人,一般平民夜生活基本等于零,这时辰早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卢景却表示,现在正是游女的好时候。 “找搞援交的小妹?这事儿我在行啊!” 程宗扬整了整衣物,从袖中摸出柄大红洒金的折扇,“刷”的打开,摆出一副玉树临风的架式,活似西门大官人。 卢景看得直翻白眼,“你这在宋国还能蒙点事,汉国你一个男人,出门不带剑,带把花哩胡梢的扇子,男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程宗扬心虚地说道:“带刀行吗?” “哪儿有公子哥儿带刀的?没长剑,用短剑也行。” 程宗扬赶紧收起折扇,把珊瑚匕首拿出来,别在腰间。 卢景眼里顿时像喷出火苗一样,怪叫道:“珊瑚铁?这么大一块,你打算带着招摇过市?不怕人抢啊!” 程宗扬警惕地按住匕首,“五哥,不是你想抢吧?” 卢景一副肉包子被狗啃了的表情恨恨看了两眼,然後没好气地丢过来一把短剑,“拿着。” 那短剑鞘上镶金嵌玉,华丽非凡,可程宗扬接到手中却发现轻飘飘的,纯粹是个样子货。拔出来一看,里面的剑身乾脆是条涂了银粉的木片。 程宗扬牙疼似的吸着凉气,“这也太假了吧?” “总比你带的双刀强。有玉吗?君子佩玉,要不我再给你弄块假玉?” “免了!”程宗扬从衣内的腰包中掏出一对鸳鸯玉佩,系在腰间。 卢景眼睛一亮,“好玉!哪里来的?” “捡的。”程宗扬没有隐瞒,顺口说了那日在伊水遇见的事。 卢景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事透着几分蹊跷,但事不关己,也未放在心上。 程宗扬佩剑带玉,头顶打了个英雄结,看起来颇有几分英武之气。但卢景觉得不够顺眼,在他脸上涂了层薄粉,又在眼下添了两个眼袋,弄出一副酒色过度的样子,顺便在他腮下黏了撮鼠鬚,这才拍了拍手,“成了。” 程宗扬不满地说道:“给我弄气派点不行吗?” “你想让人记住你的模样,回头带着孩子上门认父吗?” 程宗扬叹了口气,“那就这样吧。”他举步欲行,然後又停下来,“游女在哪儿?” “跟我来吧。” “啧啧!”程宗扬佩服地说道:“五哥,还是你门儿清。” 卢景毫不在乎他的揶揄,“你以为我们老卢家是做什么的?” 第十六章 抚瑟女子 两人打扮停当,卢景用一块青布裹了头,扮成苍头老仆,领着程宗扬往镇後走去。 镇子後面是一条弯弯曲曲的陋巷,两旁土坯的矮墙风吹雨淋日晒,已经坍塌多处,里面的房舍倒还乾净,只是没有半点灯火。 程宗扬道:“好像没人?” 卢景抬头看了眼月色,程宗扬也随之看去,看到天际明晃晃的圆月,心头忽然一动,“今天是十五?” “十四。” “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啊。” 卢景道:“汉国没多少人过中秋。倒是上巳、寒食更要紧些。” “汉国人不过中秋?那月饼呢?” “节都不过,还吃啥月饼?” “五哥,你这样不行啊,太没情调了。” “情调是啥?能当饭吃吗?” 卢景道:“去桑林。” 汉国民间多植桑榆,上汤也不例外,镇外就是一片桑树林。卢景凭着月下几点蛛丝马迹,像识途的老马一样领着程宗扬走了两里,一直走到桑林深处。 林间透出几点火光,阵阵乐曲伴随着笑声不断传来。林中的空地上生着一堆篝火,周围聚集着数十名男女。有的正在博戏,有的持笙吹奏,有的唱着下里巴人的歌谣,还有些男女在篝火旁欢笑起舞。人群中颇有几个俊俏的少年,击筑吹笙,眉目传情。几名女子的舞姿更是妖媚,她们脚步轻盈,犹如飞舞的白鹤柔绵徘徊,飘舞的长袖轻雲般在身边缭绕,眩人眼目。 一名女子席地而坐,身前放着一张琴,那琴长近丈许,双臂张开也只能抚到一半的长度,琴弦更是密集,足足有五十弦,每弦一柱。好在程宗扬也是在游冶台混过的,认得这正是锦瑟无端五十弦的锦瑟。 抚瑟的女子双袖挽在臂间,露出两条雪藕般的手臂,唇角微微翘起,整个人都仿佛沉浸在音乐的旋律中。由于瑟的规格极大,长度相当于两人的身长,她弹奏时动作极为舒展,柔美的娇躯宛如一株姣丽的花枝,在锦瑟前俯仰生姿,双臂起落间,玉指在弦上飞快地弹过,流淌出成串的音符,使场中欢快的气氛愈发高涨。 欢快的音乐已经到了尾声,忽然她指尖一划,丝弦低鸣间,曲调中多了一丝悲意。旁边一名抱筝的女子举袖弹奏起来,一时间悲凉之气遍布林间。几名男子在桑树下抱剑而坐,引吭高歌,歌声苍凉豪迈。起舞的男女已经散开,桑林中只剩下刚劲的筝音与那些男子的慷慨悲音,让人听得心头激荡,满腔热血都仿佛渐渐沸腾。 抚瑟的女子眼波一转,望着那一主一仆两名不速之客,然後双手按在瑟上,款款起身?起身,身姿摇曳着,袅袅走来。 那女子走路的姿势充满难言的韵味,程宗扬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长相,视线就被她双足吸引。那女子赤着双足,脚下是一双光滑的木屐,双足雪白如霜。走动时一双足尖轻盈地点在地上,脚跟悬空,显露出纤美的脚掌,仿佛是拖着鞋子娉婷而行,身姿柔媚动人。 那女子视线落在程宗扬腰间的玉佩上,眼睛微微一亮,轻笑道:“君子何处来也?” 她的姿色很难说比得上惊理和罂粟女,但语音清亮缠绵,眉眼间的风情更是远远胜之。 程宗扬乾咳一声,用事先准备好的言辞道:“鄙姓方,乃是洛都人氏。” 女子轻笑道:“君子何事来也?” “我想找一个人。” 那女子莞尔一笑,轻轻抱住手臂,翘起指尖,拖长声音道:“喔……找何人呢?” “昨日鄙人遇到一位故交,听说他在上汤遇到一位仙女,特意赶来此地。” 那女子娇笑道:“客人好会说话。说吧,也许我能帮你们找到呢。” “五日前,初九夜间,长兴脚店。” 程宗扬挥了挥手,後面的老仆捧出一隻木匣,“鄙人愿以百金为聘。” 那女子目光闪亮,最後还是摇了摇头,“你们来得不巧。延玉随客人去了偃师,还要半月方能回来。”说着她嫣然笑道:“延玉虽然不在,这里还有不少姊妹呢。” 程宗扬还没来得及开口,後面的卢景咳了一声,淡淡道:“我家主人情有独钟。” 那女子笑啐道:“老苍头,又不是要你的钱。”她转眸对程宗扬道:“我们燕赵女子从不痴缠,君子若是有意,他日可否来听我鼓瑟?” 程宗扬笑道:“当然可以。” 那女子转身离开,一边回头笑道:“记得莫带他来。” ………………………………………………………………………………… 月光在铜管光滑的表面上微微一闪,一羽灰颈的鸽子蜷起足,拍打着翅膀,飞向夜空。 铜管的纸条上只有四个字:延玉、偃师。这也是接到委托的两天内,卢景放飞的第三隻鸽子。 “这么早就放鸽子?”程宗扬道:“不用问话了?” “问话是问她有什么线索,她在不在脚店,不用问就能确定了。” “坐地虎呢?” “他又没在店里住。” “一个就是五百金铢啊。换我就写上去了。” “砸牌子的事我可不幹。” 程宗扬道:“现在做什么?去偃师?” “睡觉。” 程宗扬抱怨道:“早说啊,我就留在桑林过夜了。” “那些汉子是准备半夜去盗墓,”卢景阴森森地说道:“你是想让他们挖开墓穴,把你埋进去吗?” “大哥,你是吓唬我的吧!” “大半夜坐在墓地上唱歌,你以为他们吃饱撑的?” 程宗扬怔了片刻,然後恼道:“怎么又是墓地?我幹!” “升棺发财啊。这么好的兆头,你还有牢骚?” “半夜聚在一起又唱又跳,准备盗墓,这风格我还是头一次见。五哥,刚才咱们遇到那些是什么人?” “那些人出自燕赵之地的中山。”卢景说道:“中山土地贫瘠,偏又人口众多,民间风俗多以机巧谋食,不喜生产。男人相聚游戏,白天杀人抢劫,夜间挖坟盗墓,制作假货,私铸钱币。长得俊俏的,就去当歌舞艺人。女子鸣琴鼓瑟,游媚富贵之家——燕赵女子天下知名,不仅遍及诸侯,连宫中都不少。” 第十七章 杜怀结亲 程宗扬想起曾经读过汉代一首古诗,“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原来自己遇到的就是这些女子,果然别有一番风流。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时近仲秋,夜间已有了几许凉意,但卢景懒得再去客栈,随便找了处草堆往里一卧,直接天当被地当床。程宗扬见状,只好忍痛拿出蛋屋。果然卢景一见,眼睛立刻瞪圆了,怪叫道:“快收起来!” 程宗扬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收起蛋屋,“怎么了?” 卢景翻起白眼,竭力不去看他手里的蛋屋,一边恨恨道:“你小子满身是宝啊?跟你说,有好东西别让我们老卢家的看到!哥手痒!” 程宗扬由衷道:“五哥,幸亏你没去太泉古阵。” 卢景双手枕在脑後,说道:“我去过。在里面转了五天,除了几块破石头,什么都没碰到。” “什么时候?” “十年前。我和老四去找岳帅。” 想起太泉古阵,程宗扬心里一阵不舒服,他没有再提这事,问道:“四哥接的什么生意?” “刺杀。”卢景道:“有人出一千金铢,想要吕放的命。” “吕放是谁?吕家的人?” “不是。同姓而已。如今的洛都令。” “洛都的主官?四哥连他都敢杀?” “一千金铢呢。你想杀谁?给我一千金铢,包你满意。” 程宗扬很想说:“你把剑玉姬杀了吧,一万金铢都行!”但也只是想想。 闲聊几句,程宗扬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五哥有没有听说过阳武侯?” “阳武侯?”卢景道:“从来没听说过汉国有阳武侯。别是有人蒙你吧?” 幹!程宗扬肚子里狂骂,死老头真是死性不改,一路的招摇撞骗!自己怎么那么傻,居然差点就信了老东西的屁话呢?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睡了,睡了!”他往草窝里一躺,心里恨恨道:死老头,你要敢坑我家紫丫头,看我整不死你! 习惯了能随身携带的蛋屋,这草窝睡着实在不舒服,程宗扬翻了个身,眼角忽然一闪,似乎有人影掠过。他把老头扔到脑後,对卢景道:“五哥,明天去偃师对吧?” 卢景闭着眼哼了一声。 “那我先走一步,明早在偃师见面。” 卢景眼都不睁地冷哼道:“快滚!” 程宗扬哈哈一笑,跃起身,冲着林中道:“卢五爷早就看见了,你还躲什么呢?” 一个女子现出身来,声音微颤着道:“老爷,五爷。” 程宗扬拥住罂粟女发抖的娇躯,毫不客气地在她臀上捏了一把,笑道:“老爷已经问过,这镇子??镇子叫上汤,原来是有温泉。五哥喜欢在野地里喝风,咱们泡温泉去。” 罂粟女紧紧攥着主人的衣角,浑身都在颤抖。昨晚主人先在城南查找各处武馆,接着又连夜赶往石崤,一直没有顾得上理会她们。由于旁边的卢景,惊理和罂粟女没有露面,只凭藉与主人之间若有若无的联系,在暗处随行。 白天还好,可子时刚过,罂粟女就感觉到身上被纹刺过的部位像是有虫蚁爬走,传来一丝丝难忍的痒意。接着爬行变成了噬咬,仿佛无数蚊虫钻入体内,麻痒的感觉透过皮肤、肌肉、血管、骨骼……一直痒到骨髓深处。 主人当初开玩笑的留下一条用过的汗巾,罂粟女赶紧拿出来,拼命嗅吸,谁知全无用处,身上的麻痒丝毫没有缓解。 勉强支撑了小半个时辰,罂粟女已经几近崩溃,顾不得还有外人在旁,便现身出来。 程宗扬说是要去温泉,可还没有走出桑林,罂奴身体就颤抖得难以自持,步履蹒跚,几乎是被程宗扬半拖半抱着行进。 晨曦透过林叶,罂粟女柔柔给主人梳着头,唇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手上的运作温柔如水。程宗扬闭目入定,展开内视,查看自己的经络。经过一夜的双修,丹田的气轮稳固了许多,那条阴阳鱼像是融入丹田一样,变得模糊不清。 程宗扬睁开眼睛,吩咐道:“你们去乐津里,先在阳泉暴氏的寓所落脚,休养一下。然後去金市,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铺面。” 两女应道:“是。” 程宗扬原本只打算到洛都走一趟,看看汉国的虚实,办完事就返回临安。但洛都的繁华让他忍不住心动,既然来了,不如先设一个铺面,看看有没有什么生意可做,另外只有一个鹏翼社的落脚点,万一被人盯上,不免孤立无援,再设一个铺面,也好彼此照应。 “斯四哥不喜欢说话,他如果回来,你别打扰他。” “奴婢知道了。” “去吧。” 两女收拾了衣物,消失在林间。 等她们走远,程宗扬高声道:“五哥!该起床了!” ………………………………………………………………………………… 红日初升,山路上走来一队接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喜气洋洋。杜怀骑着马走在最前面,他咧着嘴,满脸笑容,连仅剩的一隻独目都笑得眯了起来,後面是新娘乘坐的牛车。 杜怀年轻时与人斗殴,伤了一隻眼睛,请来说媒的婆子,见到他这副尊容都连连推托,以至于年过三旬还未能成亲。直到今年,杜怀好不容易赚够一笔钱,开了一百多亩地,种了几百棵桑树,又找到媒人重重了许了笔好处,这才说了一樁亲事。 结亲前杜怀便知道,女方并不是黄花闺女,而是已经结过两次亲的寡妇。女方头一个男人是个酒鬼,喝醉了居然动手打她,那女子大吵一架,随即被娘家接走,与丈夫离了婚。後来再嫁一家,不上一年丈夫就急病死了。算来那女子还不到十九,足足比自己小了一轮。 杜怀听说对方不嫌弃自己是独眼,赶紧下了聘礼。据说女方长得甚是美貌,虽然离过婚,又死了丈夫,但汉国不讲究这些,乡间都说他占了大便宜。杜怀心里也乐开了花,唯一有些嘀咕的是,那女子嫁了两次都没有生养,不会是不能生吧?若是生一个带过来那就好了…… 第十八章 大开杀戒 正喜滋滋的胡思乱想间,忽然一声锐响掠来,杜怀抬起头,只见一枝利箭笔直射中马头,只留了半截箭羽露在外面,在马骨间“嗡嗡”颤动。 一箭能射透健马的头骨,箭上的力道可想而知。杜怀满腔喜意都化为乌有,耳听着又一枝利箭急速射来,他大喝一声,从跪到的坐骑上跃起,一边探臂往鞍下摸去。按照武馆的规矩,长刀都挂在鞍侧,动手时随时都能拔出。然而此时伸手却摸了个空,杜怀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这才想起今日自己结亲,平日惯用的长刀是凶器,早就收了起来。 十几匹健马前後驰出,马上的汉子面露狞色,不由分说便大开杀戒。杜怀叫道:“哪里来的好汉?在下杜怀……” “噗”的一声,杜怀请来吹笙的乐手被人斩掉头颅,温热的鲜血泼溅出来,溅了杜怀一身一脸。 带血的长刀顺势劈来,杜怀竭力往旁边一滚,才勉强避开。不过片刻,十余人的迎亲队伍就被杀戮一空。杜怀也被刺穿大腿,被人按着跪倒在地。他右肩挨了一刀,整条手臂几乎被砍断,此时拖在地上,鲜血像泉水一样涌出。 一名凶恶的大汉策马过来,挥刀一劈,牛车上鲜红的喜帘被齐齐斩下,露出里面一个俊俏的女子。 她颤声道:“你是谁?” 大汉一刀斩去,鲜血顿时飞溅起来。 “嗷——”濒死的杜怀像饿狼一样嚎叫起来,“是你们!是你们!吕——” 大汉长刀一挥,杜怀头颅蓦然飞起,沾满血污的面孔上,那隻仅剩的独眼大睁着,充满了惊愕和恐惧。 偃师在洛都以东,紧邻洛水。中秋在汉国虽然只是不起眼的平常节日,但正逢望日,城中熙熙攘攘,尽是赶集的人群。 程宗扬挤了一身的汗,用袖子扇着风道:“都挤成这样了,怎么找?” “先找客栈。” 程宗扬上下打量着卢景。 “看什么?” “我看你这回扮成什么身份。” 卢景把外衣翻过来,变成一身绿色的吏服,然後挑开袖口的丝线,把袖口一翻,放开来,变成公服的宽袖,接着取出一条衣带系在腰间。 “追拿逃奴的。” 卢景一边说一边拿出一隻革囊,像模像样的系在衣带上,露出囊中的黄色绶带,又整了整头上的方巾,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东西,折了几下,变成一顶进贤冠,戴在头顶,最後脸色一板,不多不少流露出几分官威。 卢景拿出一支崭新的毛笔,簪在冠侧,然後递给程宗扬一顶便帽,让他扮成隶役。 眼看着卢景摇身一变,成了一个食禄二百石的低级官吏,连跟班都有了,程宗扬不由笑道:“好主意,好手段!” “还差了点。” “差什么?” “狗。”卢景道:“你要带条狗就更像了。” 程宗扬倒是见过汉国隶役带狗的,问题小贱狗被小紫带走了,即使没带走,自己也不能带条哈巴狗上街巡逻。 程宗扬道:“凑合点吧,这模样我瞧着已经很能蒙事了。” 程宗扬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这身打扮蒙事的效果不是一般的好。两人原本打算到客栈雲集的区域,从头开始一家一家找,谁知找到的第一家,外面就聚着一堆人。 看到两人过来,那些人像潮水一样朝两边分开,让出一条路,一边鼓噪道:“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说我们自投罗网来了吗?程宗扬心里打鼓,但这会儿已经骑虎难下,卢五哥在前面昂然而行,自己实在不好意思掉头就走,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後面,心里纳闷这是怎么回事? 刚走到客栈大门前,店中就连滚带爬扑出一个锦服胖子,他哆嗦着嘴角惨叫道:“官爷终于来了!不关小人的事啊官爷!” 卢景摆足派头,凝声道:“慢慢说话。” 那胖子带着哭腔道:“他们租了个小院,说好不让人打扰。谁知道……谁知道方才小厮去送餐,拍了半天门都没人应,开门进去才知道出了祸事……官爷,小人是清白的啊!” “住的是什么人?” “一个外地的商家,还带了个妾。” “前面带路。” 看到现场,程宗扬才知道自己来得还真巧,客房内一具男尸身首异处,竟然是发生了血案。难怪店主和围观的众人对两人的身份信之不疑,多半他们已经派人往县里报案,正碰上两人上门。 县里的隶役随时会来,时间半点也耽误不得。程宗扬向卢景使了个眼色,提醒他胡诌几句,赶紧溜之大吉,免得被真正的县尉和隶役堵个正着。 卢景心下会意,开口道:“他是什么时候住店的?” “四日前。八月十一。” “平常与外人有何来往?” “没有。一直都没什么事。也没见有人来找。” 卢景装模作样的问着,毕竟自己是来找人的,不是来查案的,装装样子也就够了。 “昨晚可听到有何异动?” “未曾。压根儿就没动静啊官爷!” 卢景又问了几句,转身准备离开,店里的小二捧着簿册进来,店主赶紧接过来翻开,指着上面道:“这是他们落宿时留的。” 程宗扬一眼看去,只见上面写着:义阳陈凤,延玉。 卢景半隻脚已经踏上门槛,这时不动声色地停下来,接过簿册,仔细看了几眼,然後道:“本官要勘验现场,你们先出去。” 店主一点也不肯在死了人的屋里多待,闻言赶忙出去,连院内也没敢留,还体贴的把院门关上。 程宗扬脸色顿时垮了下来,“我幹!这也太巧了吧!” 卢景也沉下脸,确实是太巧了,两人作好了寻遍偃师的准备,谁知不费半点功夫就找到正主,更没想到找到的会是个死人。 程宗扬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就出事了呢?” 卢景也不禁长吁短叹,“五百金铢啊,这可打了水漂了。” “行了五哥,咱们就先别说金铢的事了。” “让开。” 第十九章 偃师命案 卢景没有理会那具男尸,直接进了内室,入目的场景使两人都是一震。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室内的床榻、地板、墙壁、几案……都染满鲜血。一具女尸就伏在这片血泊中。从女尸的皮肤能看出是一个少女,她浑身**,娇嫩的**上满是可怖的伤痕,显然是饱受折磨之後被人虐杀的,她右乳印着一个深深的齿痕,**几乎是被人生生咬掉。 程宗扬看得心惊肉跳,单看少女身上的伤痕,就能感受她死前所受的种种折磨,凶手简直是以施虐为乐的变态狂,完全是在发泄自己变态的**!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那少女的头颅无影无踪,只剩下无头的尸身。 卢景在血迹上抹拭了一下,“三个时辰之前。” “那不是半夜吗?凶手会是什么人?” 卢景一边查看着尸体,一边道:“至少是三个人。她身上伤口虽多,但除了断头一刀,没有一处致命。也就是她被人砍头之前,一直是活着的。” 程宗扬倒吸一口凉气,果然是变态狂,而且还有三个…… 少女尸身的惨状让卢景也为之皱眉,由于破坏得太过严重,除了能看出凶手是变态,而且非常变态极其变态以外,其他并没有太多有价值的线索。 两人找遍房间,也没有找到女尸的头颅,很可能是被凶手带走。卢景双眼在室内各种物品上一一扫过,最後停在一隻背囊上。 背囊中放着几件衣物,一些散碎铜铢,还有一封没有拆开的银铢和几十枚金铢。另外有一个小包,里面有几条丝巾,还有一卷的绢帛,打开来,却是一幅仕女图。 程宗扬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自从进入汉国,自己已经目睹不止一起凶杀,更邪门的是,这些凶杀没有一起是以劫财为目的的,难道血亲复仇在汉国这么盛行? 此时来不及仔细察看,卢景收起背囊,出门找到忐忑不安的店主,严肃地问了几句话,然後摘下帽侧的毛笔,给他打了个暂扣物品的收条,又解开腰间的革囊,取出里面系着黄绶的铜印,盖上印章。表示官方已经接到店主的报案,勘验过现场,然後带着暂扣的物品扬长而去。 店中出了这样的血案,店主再无心经营,让人封了院子,满心忐忑地在店内等着,只怕惹上祸事。谁知不仅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而且还祸不单行。一刻钟後,偃师县尉接到报案,带着隶役登门而来,自然又是一番鸡飞狗跳。半个时辰之後,偃师城门外贴出告示,捉拿两名冒充官吏的杀人凶手,还附带上了两人的画像。 偃师客栈的无头血案以飞快的速度往四方传播,却没有人知道“两名??两名凶手”此时仍在偃师,甚至就在那家客栈隔壁。 卢景与程宗扬没有走远,他们在背巷换过衣物,打扮成两个远来的行商,与匆忙赶来的偃师县尉擦肩而过,堂而皇之地带着背囊在旁边客栈开了间房,不动声色地住了进去。 背囊中的物品并没有太多线索可言,几件衣物都平平常常,一张义阳官府开出的路引,证明陈凤是本地人士,年二十五,面白无鬚。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书信或者便条。 那幅仕女图用的绢帛颇为低劣,颜料也只是松墨和朱砂。图上一个女子对镜而坐,头上梳着高髻,看不出什么异样。 程宗扬叹道:“我还以为找到一个线索,就能顺藤摸瓜,一路查下去。谁知道这么麻烦,刚有点线索就断掉。” 卢景道:“八月十一日投宿偃师,九日在上汤,如果中间没有别的缘故,这个陈凤多半是坐地虎说的小白脸。” 陈凤的头颅被砍下,好歹还扔在室内,程宗扬也注意到那人虽然吓得面容扭曲,但脸色挺白,当得起小白脸的称呼。 但这只是猜测,程宗扬现在正经体会到什么叫纠结。他既希望陈凤就是那个小白脸,又希望不是。如果是的话,就意味着损失翻倍,不是五百,而是一下丢了一千金铢。一千金铢放到哪儿都不是个小数目,有颍阳侯这个冤大头肯出钱,多好的发财机会!结果好不容易找到人,却已经身首异处。一千金铢白白从手边溜走,程宗扬满心的不甘愿,可也无可奈何。 但话说回来,如果陈凤不是那个小白脸,就意味着要找的人又多了一个,又要在大海里多捞一根针,这难度不比五百金铢轻多少。 程宗扬满心纠结地叹了口气,“如果陈凤当日也在脚店,那已经找到了四个人,郁奉文、杜怀、陈凤和延玉。剩下只知道有一个拉琴老人和一个疤面少年。今天这么巧,不如咱们回洛都碰碰运气,说不定还能遇上那个拉琴的老头。” 卢景道:“如果要回洛都,咱们早就回了,何必再留在偃师?” “计将安出?” 卢景起身道:“我们去找脚夫!” “为什么?你不是说不好找吗?” “原本不好找,但我们现在知道陈凤是个商人。” “你的意思是……” “那几名脚夫很可能是陈凤带来的。” “可你怎么知道那些脚夫在哪儿?偃师吗?” “陈凤是义阳人,义阳最有名的出产是漆器。”卢景道:“我们先去偃师的漆店。” 程宗扬跃起身,“那还等什么!” ………………………………………………………………………………… 两天来的经历,使程宗扬对卢景信心满满,结果一直找到午後,两人才无可奈何的回来。今天的好运气似乎在上午就已经全部用尽,他们找遍了偃师所有的漆行、器皿店,甚至所有的脚行,都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别说近些天去过上汤的,连卢景描述出来的陈凤,都没有人见过。 最终卢景不得不放弃这条线索,那个陈凤虽然在偃师,却似乎根本就没有做与漆器相关的生意。 回到客栈,两人随便吃了点东西。卢景蹲在席子上,一手拿着窝头,一手用筷子沾着水,在案上一边画一边琢磨。 第二十章 辰记脚行 “两间上房,陈凤与延玉住了一间,郁奉文和杜怀住的是通铺。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另外一间上房的客人很可能是疤面少年,也可能不是。拉琴的老头肯定住的通铺,如果这样的话,通铺还有五个人。” 卢景啃了口窝头,“一名脚夫能挑一百二十斤,如果有五名脚夫,就是六百斤。六百斤的货物,会是什么呢……” 程宗扬在看那幅仕女图。自己还是头一次看到汉国的帛画,绘画是以线描为主,笔法简练明快,看得出绘者的手法十分娴熟。虽然帛上的颜料非常普通,墨汁洇在绢上,线条边缘有些模糊,但笔迹匀细流畅。上面的女子眉目秀美,颇有几分姿色。那女子对着镜子,翘起手指,唇上有一点鲜艳的红色,似乎正在涂抹胭脂。朱砂的色彩倒是很鲜艳,只是绘者上色的时候似乎有些不小心,连背面都沾了一些……背面? 程宗扬把那幅帛画翻过来,背面有几片模糊的红色,连起来隐约能看出一隻手掌的形状。 程宗扬抬起头,尽量平静地说道:“五哥,你猜这个陈凤做的什么生意?” 卢景用筷子敲着几案,“义阳除了漆器,还有……” “朱砂!” 卢景停下筷子,然後把剩下的半个高梁窝头一口吞下,“回洛都!” ………………………………………………………………………………… 义阳并不出产朱砂,但朱砂在六朝用途极广,既是功效通神的药物,也是炼丹、制符时必不可少的原料,同时也是化妆品的重要来源,还有另外一项用途,是作为漆器的颜料。 季进前些天刚作成一笔生意,丰厚的收益让他立刻就纳了一个小妾。这会儿坐在店里,被午後的阳光一晒,整个人都昏昏欲睡,他打了个呵欠,愈发怀念自己新纳的小妾,只想赶紧回去冲个凉,抱着香喷喷的小妾好好享受一番。 门前阴影一闪,有人进来。季进尽力堆起笑容,对客人道:“不知两位要买些什么?” 一名有着两层下巴,看上去肥头大耳的客人道:“丹砂。” 季进精神一振,“客人算是来对了,本店的丹砂都是上好的辰砂!大的一块就有数斤,即使研磨到细如微尘,色彩照样深红鲜亮!” 那客人腆着肚子道:“一斤多少钱?” 季进道:“丹砂都是以两售卖的,一两二十钱。” 旁边一名客人道:“哪里要二十钱?十钱就能买一大包。” 腆着肚子的客人哈哈笑道:“兄弟头一次来洛都,有所不知,这里是直市,市中的货物都是不讲价的。” 季进心头一喜,这胖子是外?是外行啊!洛都的直市确实是言无二价,说多少是多少。可此地是南市,跟直市八杆子都打不着。 胖子爽快地说道:“二十就二十!给我称些。” 季进脸上笑开了花,“不知客人要多少丹砂?” 那人张开手掌,“五百斤!” 季进张大嘴巴,半晌才道:“实不相瞒,小店眼下只有一百多斤。” “五百斤都没有?” 五百斤可不是个小数目,如果能卖出去,自己再纳个小妾的钱就有了。季进打起精神道:“客人若是要的话,明日就可以到货。” 那客人十分好说话,“明日就明日!” 另一名客人泼冷水道:“五百斤太多了,咱们又搬不动。” 季进连忙道:“城中有专门的脚行挑运丹砂,不用两位费半点力气。” “还有专门的脚行?在哪里?” “辰记脚行,在通商里,客人一问便知!”季进生怕这笔生意飞了,赶紧把专运丹砂的辰记脚店详详细细对两人讲了一遍。 ………………………………………………………………………………… 辰记脚行的经纪摇了摇头,“敝行从不泄漏客人的身份和委托物品,两位所请,恕难从命。” 一身管家打扮的卢景手指敲着柜台,不耐烦地说道:“那几个脚夫弄坏了我家侯爷用来炼丹的辰砂!识相的就把那几人叫过来,听凭我家侯爷发落。若是不识相——连你的脚行也脱不了干系!” 那经纪不愠不恼,淡淡道:“是非自有公论,若是敝行脚夫的错,敝行自当赔偿。但先生说的是六日之前,早已时过境迁。敝行自有规矩,先生要看当日出城的簿册,恕在下难以从命。” 管家拍着柜台道:“你说是不说!” “恕难从命。” 眼看两人就要说僵,程宗扬倾过身,伏在柜台上,口中说道:“我们也是府里的下人,给侯爷跑腿的。说到底,这事只是那几名脚夫的错,与贵行有什么干系呢?你说是不是?”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微微抬起衣袖,露出几枚白亮亮的铢钱。 经纪盯着那几枚银铢,慢慢道:“与敝行无关吗?” “当然没有关系。但如果找不到人,侯爷一旦发怒,那就不好说了……”程宗扬说着,把几枚银铢推到经纪衣袖下。 经纪态度终于鬆动,“若是与敝行无关的话……”他抬手按住那几枚银铢,然後咳了一声,“我来看看。” 经纪手一抹,把银铢抹入袖中,顺势拿出簿册,抬手翻开,“八月初九……在这里了。嗯,敝行是有几名脚夫去函谷关。” “几人?” “三人。” “客人是姓陈吗?” 经纪板着脸,微微点了点头,口中却道:“恕难奉告。” 程宗扬又推了枚银铢过去,“那三名脚夫眼下在行里吗?” 经纪飞快地瞟了眼纪录,“牛老四、牛老七兄弟去伊阙挑货,十八日才能回来。石蛮子倒是没出门。” ………………………………………………………………………………… 一个瘦削的汉子弓着腰踏进院门,那汉子皮肤黝黑,身上穿着一件粗葛缝制的短褂,他低着头,裸露的肩膀上扛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榆木扁担,张开的胳膊肌肉像钢丝一样一条一条隆起。肩上骨头突起的部位已经被常年累月的重担磨平,此时扁担稳稳放在上面,前後各挑着满满一桶水,为了防止桶里的水泼溅出来,水上还盖了两片荷叶。 第二十一章 外戚排场 卢景叫了一声,“石蛮子。” 那汉子抬起头,只见他眼窝凹陷,瞳孔是淡淡的黄色,虬曲的鬍鬚从两腮一直连到鬓下,却是一名胡人。 石蛮子看了两人一眼,然後默不作声走到院角,放下扁担,把两桶水倒进一口大瓮内,拿起一隻水瓢舀了水,“咕咚咕咚”喝着。 卢景与程宗扬交换了一个眼色。洛都多有胡人聚居,只是不知道这个石蛮子是被大军掳获的胡人奴隶,还是赔了本钱无法回乡的胡商,又或者是定居的胡人後裔。 卢景冷哼一声,板着脸道:“石蛮子,你可认得我吗?”。 石蛮子喝着水,对他的话毫无反应。 卢景厉声道:“初九那天,你是在上汤的长兴脚店吧?” 石蛮子拿瓢的手晃了一下。 程宗扬暗暗鬆了口气,他还担心石蛮子语言不通,连卢五哥说的什么都听不懂那就麻烦了。 卢景摆出恶狠狠的样子道:“我们是南城武馆的!那天我们武馆的杜拳师跟你都住的通铺,难道装作不认识吗?”。 石蛮子放下水瓢,垂着手一言不发。 “杜兄弟原本回乡成亲,带了一对玉环作聘礼。谁知回去才发觉被人打碎了一隻!是不是你幹的?” 石蛮子低着头,沾在鬍髭上的水一滴一滴掉落下来,也没有抹拭。 卢景放缓口气,“杜兄弟说,那天通铺有八个人,也不一定就是你弄坏的。只不过他也记不清当日在通铺的都是些什么人,所以来问问你。杜兄弟记得那天有个书生,对不对?” 石蛮子一动不动,没有应是,也没有说不是。 “脚夫一共三名,你、牛老四、牛老七,对不对?” 石蛮子默不作声。 “剩下三个人,有一个拉琴的老头……” 石蛮子抬起脸,用生涩而怪异的语调道:“胡……琴。是胡……琴……” ………………………………………………………………………………… 马车上,程宗扬悻悻道:“那蛮子竟然不会说汉话,难怪只能当脚夫呢。” 卢景一拳擂在掌心,“原来是拉胡琴的老头,我竟然没想到!” “拉琴的老头——这个不是咱们早就知道了吗?”。 “是胡琴。你还记得杜怀说的吗?那老头连琴都摔坏了——”卢景沉声道:“洛都会拉胡琴的不多,能修的更少。整个洛都,只有一家店铺是做胡琴的。” “在什么地方?” “金市!” 两人随即赶到金市,却扑了个空,那家乐行的人都被公卿之家召去演奏,今天没有开张。 卢景道:“去找牛家兄弟。” “又不急在一天。”程宗扬道:“跟着你跑了两天,别说观赏洛都的景色,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乾脆你也别回寓处,咱们都到鹏翼社,今晚一起聚聚。” 此时出发,到伊阙也是半夜,想找两名脚夫,还要等到天明。对此卢景也不反对,两人信步往鹏翼社所在的通商里走去。 此时正值酉初,各处官署开始退衙,街上冠盖雲集,热闹无比。洛都的热闹与临安也大不相同,临安的热闹更贴近市井民众,处处透着平民百姓的喧闹、热情和混乱,走在街上,两旁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人流摩肩接踵,熙熙攘攘。以前程宗扬看古装片,官员出行举着“肃静、回避”的牌子,觉得这些官员太讲威风排场,在临安街头才知道那不是摆架子,而是现实需求,如果不举牌子,就是贾师宪都走不动。 洛都的热闹则是另外一种。街上的人流丝毫不比临安少,但秩序井然。街上行驶的都是有品秩的车乘,拉车的马匹最少也有两匹,多的有四匹,奔驶时四匹马并驾齐驱,连步伐也被驭手操控得整齐划一。车厢大都是敞开式的,後部装着曲柄盖伞,黑漆的车身绘着朱红的雲纹,车上的官员头戴高冠,极具威仪。 出行的贵族声势更为惊人,程宗扬就看到一队车骑,前面是近百名持戈带甲的骑手,然後是两列携弓的骑射手,接着是簇拥在马车旁的数十名亲卫、门客,後面是两排长长的仆役、侍女队伍,捧着形形色色的漆盒器皿步行跟随。数个队伍绵延一里多长,沿途的官员、行人纷纷避让。 这等声势排场,比皇帝出巡也差不了多少,如果不是旗上大大的“孙”字,程宗扬还以为天子从宫里出来了。 “这家排场够大的,姓孙……”程宗扬原本准备先去太泉古阵,然後到建康找雲如瑶,来汉国纯属意外,根本没有来得及对汉国朝野做一番了解,这会儿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汉国有哪位姓孙的贵族,问道:“什么人?” “湖阳君。” 虽然没有做功课,程宗扬也知道汉国的封君与秦国、昭南不同,汉国贵族男为列侯,女为封君。这样的车仗簇拥的竟然是个女子,让程宗扬更意外了。 “是宗室的公主?可为什么姓孙呢?” “听说过吕家吗?”。 “当然听过,后族啊。” “湖阳君是吕冀的妻姊。这么说你就明白了——吕家是刘家的外戚,孙家是吕家的外戚。” 程宗扬一脸的不可思议,汉国的外戚飞扬跋扈自己很早就听说过,可隔着几千年的历史,只当故事看了。直到亲眼看见吕家姻亲的一个女子都有如此排场,他才知道吕家的地位该是如何显赫——吕家不仅仅是外戚,而且是世代外戚。汉国一向有太后听政的制度,论起实际执政的时间,吕家只怕不比帝室差多少。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迎着湖阳君的车仗驰来,车上立着一个身穿黑色袍服的男子。他一扯缰绳,马车打横拦在道路正中,然後跃下马车,昂然朝湖阳君的车仗走去。 车仗前方的甲士赶来想拿下这个胆大包天的浑人,但看清的他的模样,立刻都收敛了气焰。 那男子扬声道:“洛都城门令董宣,求见湖阳君。” 第二十二章 天子鹰犬 车仗一阵骚动,接着骑手朝两边退开,湖阳君的车驾缓缓上前。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湖阳君的马车是一辆双辕四轮的大车,装饰着白玉、象牙、孔雀翎毛,车帘用数以千计的珍珠串成,连车前的驭手也穿着华丽的锦衣。 一隻纤纤玉手挑开车帘,用金钩挂住,然後跪在一旁,却是车内的婢女,里面一个盛装的妖艳女子才是湖阳君。 湖阳君露出浅浅的笑意,柔声道:“原来是洛都的卧虎董令。不知董令当街拦住本君的车驾,是为何事?” 董宣朗声道:“三日前,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在伊阙关前行凶杀人,死者是轵县杨氏族人。” 湖阳君叹息道:“此事本君也听说过。双方互有仇怨,在关前斗殴,致死人命。” 董宣打断她,“非是斗殴,而是行刺。” 湖阳君笑容不改,“本君听说乃是互相殴击。” “当时关前目击者不下百人,本令逐一问过,众口一辞,都称是凶徒突然行刺,杀死杨某。” 湖阳君收起笑容,淡淡道:“董令既然如此说,那就是行刺好了。” “行刺的凶手当场被逮,眼下已在狱中。” 湖阳君冷着脸道:“做得好。董令又立一番功劳,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加官进爵。董令拦住本君车驾,难道是想听本君的恭喜吗?” “不敢。”董宣面不改色,“凶手虽然被逮,但董某审理此案时查明,此案主谋另有其人。” 湖阳君冷笑道:“凶手已经抓住,居然又攀出主谋。洛都卧虎,名不虚传,董令果然是酷吏手段。” “董某既然受天子之命,巡治一方,自当为天子效力,死而後已。” 湖阳君怫然道:“董令自许为天子鹰犬,就不把本君放在眼内吗?难道太后刚刚还政,就有人欺负到我们孙家头上?” “本令只知有天子,不知有太后。” “好个卧虎!”湖阳君沉下脸,“你一个小小的城门令,也敢拦本君车驾?本君正要入宫拜见太后,无暇听董令的高论。走!” “湖阳君尽管入宫,驭手却要留下。” 湖阳君勃然变色,“董宣!何出此言!” 董宣喝道:“赵调!你身为主谋,此时还不认罪吗?” 车前的驭手抬起头,却是一个相貌英俊,气度豪勇的年轻人。 湖阳君厉声道:“赵调!你听他瞎说什么!快走!”说着她夺过皮鞭,朝马匹抽去。 董宣一把抓住马辔,手臂犹如铁柱,硬生生勒住迈步的马匹,然後“锵”然一声,拔出佩刀,斩在脚边的地上。 赵调推开拉住他的湖阳君,?君,大声道:“杨氏乃世之小人!区区一介小吏,却以刀笔杀人,陷害当世大侠!天下豪士无不视之如仇!杀之大快人心!” 董宣冷冷道:“郭解是否冤屈,朝廷自有律令,尔等私自寻仇,当街行凶,便是死罪!本令且来问你,尔等杀死杨家族人,郭解可曾知晓?是否还有他人指使尔等?” 赵调咬牙一笑,“志士行侠,不计生死,深藏功名,我等诛灭几个小人,却弄得天下皆知,真是羞煞赵调!” “既然如此,便下车来,由本令解送入狱。” “士可杀不可辱!” 赵调扯开锦服往车上一扔,露出腰间的佩刀。 湖阳君扯住他的衣袖,尖声道:“不能去!” 赵调笑道:“秀儿,且放手,看我当街诛杀卧虎!”他轻轻拨开湖阳君的手指,然後跃下马车,一边叫道:“等我幹掉这狗官,记得给我讨个大赦!” 赵调人在空中,长刀已然出鞘,接着刀光暴起,狂涛般朝董宣卷去。他年轻不大,刀法却甚是精强,比起吴战威还高出一筹。 董宣面对刀光毫无惧色,他一手拉着马辔,然後拨刀,只一刀就劈碎了赵调的刀光,接着刺眼的血光猛然溅起。 赵调重重跌落在地,喉间鲜血狂涌,已经被斩断喉咙。 “赵调!” 湖阳君尖叫着从车上扑下来,抱住赵调的头颈,鲜血一瞬间就染红了她的华服。 “赵调主谋行凶,并当街拒捕,如今已被本令当场格杀!” 说完董宣用一块丝绢抹去刀锋上的血迹,然後收入鞘中,旁若无人地转身登上马车,驾车离开。 湖阳君手指哆嗦着抚摸着赵调英俊的面孔,片刻後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接着放声大哭。她一边痛哭一边扯下华丽的外衣,盖在赵调身上,扯下裙裾,揉成一团垫在赵调脑後,轻轻放下他的头颅,不顾自己身处长街之上,衣衫不整,就那样伏在他的尸身上嚎啕痛哭。 来洛都才几天,程宗扬已经记不清自己见过几次杀人的场面,这一次更猛,负责缉盗的城门令拦住湖阳君的车驾,当街杀掉了她的驭手——看湖阳君凄惨的哭状,恐怕还不是驭手这么简单。 赵调也不是凡人,当街就敢和官员对决,换成宋国那帮文官,当场尿裤子也不稀奇。也就是汉国文武区分不明显,才有这种比武将也不逊色的文官。前有宁成,後有董宣,都不是只知读生。 卢景拿着把黄豆津津有味的吃着,就差没来点酒助兴,“这小子竟然躲到湖阳君门下,难怪没逮住他。” “赵调?你认识?” “谁认识他啊。我认识他老大。”卢景狠狠咬了颗黄豆,“剧孟。” 程宗扬想了起来,“你不是来洛都找他的吗?” “那孙子躲了。妈的,”卢景骂了句粗口,“当年跟他混得太熟,我们兄弟的手段他都知道,一听说我们来洛都,就钻得没影了。” 卢景口气中有几分无奈,他本来找剧孟想说清楚,结果剧孟避而不见。有以往的交情在,也谈不上痛下杀手,只好就这么拖着,看是剧孟把自己熬走,还是他撑不住自己跳出来。 “哈哈,”卢景幸灾乐祸地笑道:“湖阳君要入宫了。” 程宗扬抬眼看去,只见湖阳君的盛装华服都已经除下,只剩下里面染血的雪白纱衣,她合上赵调的眼睛,然後撑起身,不顾自己身上的血迹,一路痛哭着往宫城奔去,後面的仪仗、婢仆慌忙跟上。 第二十三章 羽林天军 沉寂片刻之後,街头猛然爆发出一片议论声。湖阳君藏匿元凶,城门令当街杀人,汉国的外戚与酷吏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番较量,豪侠血染当场,中间又牵扯到大侠郭解和豪门**,这场面实在是太劲爆了。 程宗扬与卢景趁乱挤出人群,比起刚才一幕,程宗扬更关心另一件事,“我刚才听说,汉国的太后还政了?” “没错。上个月的事。如今天子居南宫,太后居北宫。政事都送入南宫由天子处置。” 洛都的宫城有两座,相距七里,分居南北,中间有复道相通,太后和天子各居一宫,省了不少麻烦。但程宗扬更在意的是天子秉政,年轻气盛的君主,在太后的阴影下压抑这么多年,以至于连同样有过太后听政经历的宋国官员都敢当着使节的面嘲笑,如今大权在握,汉国朝廷的格局肯定会有一番变化。 “汉国的权臣霍子孟呢?还是大司马大将军吗?” “霍子孟是辅命大臣,深得太后信任。天子刚刚秉政,轻易不会动他。” “金蜜谪呢?” “天子一掌权,就把他放出来了,但没有复职,如今赋闲在家。” “吕家既然是后族,为什么会让霍子孟操持大权?” “太后亲爹死得早,她男人死的时候,两个弟弟还小。当时又有真辽入侵,如果不是几位辅命大臣控制朝局,汉国早就大乱了。如今太后的两个弟弟,吕冀和吕不疑都已成年,按照汉国惯例,大司马大将军的头衔少不得落在吕冀头上。眼下最大的麻烦只有一个。” “什么麻烦?” “军功啊。” 汉国朝廷分中朝与外朝,丞相是外朝之首,辅佐君主,总领百官。大将军则是中朝之首,是天子最倚重的重臣。汉国设立中朝的目的,正是为了控制丞相过于庞大的权力,使天子能够掌握权柄,因此中朝的权力强于外朝,大将军的位次和权力更是在丞相之上。 但汉国的制度也很严格,无军功不得封侯,晋位大将军更是休想。吕冀想当大将军,起码要有一番说得过去的军功。 两人边聊边行,走到半路,就遇到鹏翼社的人。大庭广众下,那人也没有举手施礼,只碰了下脚跟,然後道:“商会的人已经到了。” 高智商一行比自己预计的晚到了一天,但正好赶上八月十五的中秋节。程宗扬大喜过望,连忙赶回鹏翼社。 “师傅!”高智商兴奋地拍着腰间道:“你瞧!怎么样?” 他腰间挂着一柄圆柄的直剑,剑鞘没有任何装饰,就是一截打通的竹筒,程宗扬在洛都的市面上见过,这种剑只卖?只卖八百铜铢,连半个金铢都不到。但高智商一脸得意,似乎这剑挂在身上,比他爹的屠龙刀还体面。 卢景道:“这娃是谁?” 程宗扬笑道:“连五哥也看走眼了?高太尉的宝贝儿子,在临安见过的。” 卢景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这是什么易容术?活活变了个人!” “谁说不是呢。” 卢景一点都不避忌,当面就道:“跟高俅长得可不怎么像。” “废话。是乾儿子。”程宗扬问道:“这剑哪儿来的?” “我自己挣的!” “行啊。都能挣钱了。” “钱我有。但哈大叔看不起我,说我佩把剑不够丢脸的。路上我露了一手,哈大叔当时就服了,这才答应让我佩剑,我就在路边买了一把。七百七啊!心疼死我了。” 高智商心痛得连声吁气,程宗扬对旁边的冯源道:“这小子在哈大叔面前露什么脸了?” “别提了。”冯源道:“过伊阙的时候,正遇上当地接连发生几樁命案,所有过往的客商都被严查。哈大叔和老兽是兽蛮人,路引上写的是力役,谁知被一个姓董的官看出破绽,说他们两个不像是出力的奴仆,命士卒围住不让走。老敖还是老招,过去塞钱,直接被姓董的拿下。那会儿正在关前,周围好几百士卒,谁也不敢乱动,老敖和哈大叔、老兽一起在牢里关了一夜。这是汉国地界,刘诏和富安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也没招。” 程宗扬上下打量着他,“你们运气还真好。遇上卧虎,还能活着出来。” “卧虎?那个姓董的?” “可不是嘛。刚才我还见着他当街把一个凶手给就地正法了。” 冯源听完也是一阵後怕,幸好董宣没搞株连,不然他们这一群人一个都别想跑。 “他们是怎么出来的?” “还是衙内的主意。他找到姓董的,说军方准备北伐,要和兽蛮人交战,当初王大将军在大草原上全军覆没,军方谨慎起见,暗中搜集兽蛮人,一律送到军中解剖。这两个兽蛮人是从宋国骗过来的,所以写着力役,但一路好吃好喝伺候着,等送到军中,就动刀子零碎切开。” 程宗扬听得直皱眉,“董宣能相信吗?” “凭什么不信啊?”高智商道:“我身上带着腰牌呢,这儿!” 高智商揭起衣角,露出腰间一块系着红绳的铜牌,上面刻着两行字:“羽林天军右营骑射”。 卢景伸手在他腰带上一碰,红绳应指鬆开,然後翻过手掌,铜牌直接落在掌心。整个过程不到一眨眼的工夫,如果不是程宗扬已经有五级的修为,几乎看不出他手指解开红绳的动作。 “啧啧,五哥,有你这手艺,当扒手也能发啊。” 高智商一脸崇拜地看着卢景,“大叔,教教我吧!” “想学?先把中指剁一截。” 高智商立刻闭上嘴。 卢景拿着铜牌反复看了几遍,“真的。” 程宗扬抬起头,“哪儿来的?” 高智商道:“师傅,你猜我遇到谁了?” “谁?” “义纵。” 平亭侯世子被杀之後,那些少年在楼上纵火**,连带几名婢女都被烧成焦炭,连男女都分不出来,最後一个大坑埋掉算完,没想到义纵竟然逃了出来。 “他怎么会有这种腰牌?” 第二十四章 新奇疗法 “师傅,你肯定想不到。”高智商道:“那小子从侯府逃出来,走投无路,只好去投奔他姊姊,谁知她姊姊攀上了贵人,这小子一步登天,混进羽林天军,还当上了散骑中郎,手下有一队的骑射人马。他这次是专门告假,潜回舞都去找当日的同伴,打算把他们都招进自己队中,好躲过太守的追捕。我也沾光,混了块腰牌。” “他怎么当上散骑中郎的?难道羽林天军就不查他的来历吗?” “他没多说,我听着好像是他姊姊结识了宫中什么贵人,後台硬得很。” 从盗贼摇身一变,成了天子的禁卫军军官,义纵这转身华丽得简直像造假。可高智商手里的腰牌货真价实,不打半点折扣,也就是说,这位临安有名的花花太岁现在已经是羽林天军的一个骑射手了。 “怪不得你要佩把剑呢。” 冯源苦笑道:“还说呢。衙内信口胡吹的时候,我腿肚子都在转筋,生怕姓董的把我们也给下狱了。我还真没想到他居然就信了。” “这小子是走了狗屎运,正好遇上卧虎。”高智商这说辞,换作别人肯定要闹出事端来,但遇上董宣这样的酷吏,觉得军方总算幹了点正事也说不定。 “得了,今晚好好喝一场,给大伙压压惊。老敖呢?” “和刘诏一起去买酒食去了。” “哈大叔呢?” “社里有位兄弟腿上受过伤,一直没好利落。刚才见面时哈爷看出来了,正给他冶呢。” “哈大叔还会这一手?” “哈爷会不会治我不知道,可他那治法太稀罕了……”冯源啧啧称奇。 卢景道:“是不是郑宾?膑骨受伤,一到天阴就作痛的那个?” “就是他。说天阴的时候,连路都走不动。” “他是怎么治的?” “他让老兽挖了五斤黄土,放到锅里使劲炒,炒得跟细麺一样。” 说话间,富安满头是汗的从厨房里出来,拿起自己的茶壶,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高智商道:“富安你个狗才!炒好了吗?” 富安向程宗扬打了个招呼,抹着汗道:“正炒着呢。” 卢景翻了个白眼,“黄土炒成细麺?走,看看去!” 几人都觉得好奇,跟着卢景进了厨房。只见灶中柴火烧得正旺,灶上一口大铁锅盛着满满一锅黄土,两名禁军的士卒正拿着锅铲来回翻炒,真炒得像细麺一样,整个厨房都弥漫着热腾腾的泥土气息。 青面兽站在一边,怀里抱着一隻酒坛,看到程宗扬进来,他咧开大嘴,“官人!” “闭嘴!你就叫程?叫程头儿!” “头儿!” “你抱着酒坛幹嘛呢?” 青面兽挠了挠脑袋,不知道怎么说,索性捧起坛子,大嘴一张,一口下去一斤黄酒,接着“噗”的喷到锅中。 雾状的黄酒洒在滚烫的黄土上,立刻蒸腾起来,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酒香。 青面兽道:“这般。” 富安挤进来,“快!快!”两名军士加快速度,挥舞着锅铲翻炒黄土,直到淋上的黄酒全部炒乾。 富安蹲在灶边盯着火候,“再来!” 青面兽又吞了口酒,这回他脖子仰得有点高,“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富安叫道:“赶紧吐出来啊!” 青面兽老实道:“落肚矣。吐不出。” “再来!再来!” 青面兽重新含了口黄酒,喷在土上。两名军士卖力地挥舞着锅铲,把锅里的黄土翻炒均匀。那黄土看起来油光发亮,酒香四溢,即使明知道是黄土,还是让人禁不住口舌生津。 富安撤了灶火,把掺了黄酒炒熟的黄土装到几个布袋中。 郑宾是崔茂营内的军士,三川口一战,崔茂全军埋伏在雪中,然後又渡河而战。郑宾就是在那一战中膝盖中了一箭,又在冰河中搏杀多时,战後箭伤一直未能痊癒,只好退出现役,与蒋安世一同到洛都经营。 这会儿郑宾闭着眼睛,席地坐在堂上,双腿箕张,裤管卷到膝上,露出一条粗壮的大腿。他受伤後在冰水中苦战竞日,虽然伤口已经平复,但寒气入骨,一到阴雨天气,整条腿就像废了一样。 哈米蚩拿着一柄骨刀,在他膝盖周围来回刮着,直到毛孔张开,皮肤下渗出一层细密的血点。 青面兽拎着布袋进来,哈米蚩接过布袋,往他膝上一按。郑宾被烫得浑身一紧,过了一会儿,他眉头渐渐鬆开,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哈米蚩拿过一隻布袋,放在他另一边完好的膝盖上,然後着膝弯後各垫了一隻,最後一隻布袋则放在他腰下。 蒋安世在旁问道:“怎么样?” “舒坦!老郑这腿还从来没有这么舒坦过!”郑宾睁开眼睛,看到堂中多了几个人,忙挣扎着想要起身,“卢中校!程上校!” 卢景按住他的肩头,“你歇着。”然後仔细看着他热敷的位置,甚至醮了点黄土尝了尝。 哈米蚩道:“日用一次,使新土炒。一月可癒。” 蒋安世抱拳道:“只要哈爷治好郑兄弟的腿,没得说,这份恩情我蒋安世记下了!” 哈米蚩乾巴巴道:“不用你的恩情。”说着竖起一根手指,“一隻羊。” 蒋安世怔了一下,然後大笑道:“十隻!我这就去羊市!” 程宗扬笑道:“顺便买头猪。都记在账上!” 一个粗豪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程头儿!你回来了!” 敖润扛着一隻大筐进了院子,右手提着酒坛,还牵了隻羊。他把羊往马樁上一栓,然後放下筐子,“程头儿,我听见你说买猪?有!有!我跟老刘刚买了一头!” “买的什么?这么多?” “葱、姜、葵、菘、纯菜、茄子、萝卜……”敖润一样一样摆开,“这是瓜果,西瓜、石榴、葡萄,还有几根黄瓜。这一堆是调味的,酱、醋、蜜、油。小心!小心!那一大块是豆腐!可别弄碎了。还有三隻鸡,五条鱼,十几斤牛肉。活羊一头——今儿吃个新鲜的!这是鸡蛋,日!这个咋碎了?” 敖润捞起一隻压碎的鸡蛋,一捏一吸,咽下肚去,顺手把蛋壳扔到一边。 第二十五章 自制月饼 “这一包呢?” “那是馅料,枣泥、芝麻、瓜子啥的。” “要馅料幹嘛?作元宵?” “月饼啊。” “哟!你还会做月饼?” “老刘说他会做。” 程宗扬讶然道:“刘诏会做月饼?” 高智商道:“师傅你忘了?临安最好的厨子、篾匠、木匠、裁缝、鼓手、泥瓦匠……全都在我们禁军!刘诏也就学了点皮毛。” 宋国的禁军也分好几类,上四军多少还能拼杀几下,其余禁军就是挂个军士名头的杂役,除了打仗不怎么在行,别的可是样样精通。刘诏是高俅专门派来照看他宝贝儿子的,手底功夫极硬,没想到竟然还是半个大厨。高俅挑出这么个人才来,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老刘呢?” “後边呢。来了!” 程宗扬竖起耳朵,听到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接着门口伸进来一个硕大的猪头…… 那猪肥头大耳,脸上带着慈详的微笑,不时发出舒服的哼哼声。猪头下面,刘诏满头大汗,两手牢牢抓住猪的两条前腿,就那么把一整头活猪给背了进来。 程宗扬瞠目结舌,半晌才道:“刘兄弟,你这是闹得哪一出?” 刘诏一翻膀子,把猪卸下来,抹着汗道:“这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扛又扛不成,抱又抱不得。我是没辙了,只能背着。老敖,兄弟这回算是被你给坑惨了,我说买点肉吧,你非要买活的!” “活的便宜,有下水!”敖润道:“一会儿多给你半挂大肠。” “拉倒吧!为半挂大肠我至于吗?瞧我这身臭汗——我先洗洗去。程头儿,你们先忙着,一会儿我给你弄俩样下酒菜!” “杀猪!杀猪!”敖润乐呵呵说着,一脚把猪放翻,用膝盖顶住猪颈,从靴筒拔出牛耳尖刀,一刀攮进猪喉咙里,然後往下一划,猪腹齐齐剖开,里面的猪心、猪肺、猪肝、大肠,热腾腾地滚落出来。 几名禁军军士一起动手,烧水的烧水,拔毛的拔毛,猪头、猪蹄、肘子……被一一卸下来,用大盆装着,猪血也满满装了一盆。 宋国禁军擅长百艺的名声真不是吹的,杀猪比杀人利落多了,一会儿工夫就收拾停当,连腰花也切好了,大锅一炒就能上席。 众人把院门一闭,然後搬来草席、案几。汉国是席地而坐,分席用餐,一人一张几案,但程宗扬图个热闹,指挥众人在院中铺好席子,然後把案几拼起来,留出中间一块空地。 说来鹏翼社诸人是东道主,商会和禁军的汉子远来是客,可大家都不讲究这些。几名手快?手快的军士把瓜果洗好,摆在盘中,流水般送上,其他人洗菜的洗菜,刷锅的刷锅。高智商幹的是自己的老本行,这回不用哈米蚩用棍子发话,他就抄起斧子,老实跑去劈柴,那两条胳膊细是细,但多少有了点肌肉的样子。 劈好的木柴由冯源抱着,堆到席间的空地上,接着一记火法打上去,烧起篝火,这边已经有人把刷好酱料的牛肉架在上面烧炙。众人各忙各的,程宗扬根本插不上手去,只好拿了串葡萄,四处转悠,东边瞧瞧,西边问问,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 一名军士牵过羊,准备宰来下锅,程宗扬连忙拦住,“这羊让老兽收拾,他喜欢吃大块的。按咱们常吃的肉丁一切,老兽吃到嘴里都跟肉馅似的。老兽!这羊你牵去找哈爷,问问怎么吃。” 青面兽咧开大嘴,肉山似的扑过来,把羊往腋下一夹,就跟夹个兔子似的去找哈米蚩。 鹏翼社在洛都的分社里,出身星月湖大营的一共七人,此时有两人随斯明信出门,三人在外办事,社中只有蒋安世和郑宾。不过与高智商等人一路来的,还有三名鹏翼社的驭手。这些汉子都是同生共死的手足同袍,一见面也没有什么嘘寒问暖的客套,几个人栓好车马,过来打水的打水,扫地的扫地,就跟回自己家一样。 刘诏袖子卷得高高的,拿着把菜刀,在剖好的猪肉上来回比划,盘算着先切哪块下锅。程宗扬装作很内行地指点道:“里脊来个糖醋的,腰里的五花弄个回锅肉,後臀尖加茄子,炒个鱼香肉丝,扒猪脸要早点下锅焖着,要不煮不透。” “成!”刘诏一边利落地切着,一边叫道:“老蒋!还有大锅吗?弄锅杂碎先卤着,一会儿才好出味。” 蒋安世翻了半天,拿出来一个大家伙,“还有这些,能使吗?” 那是一隻圆腹三足的青铜鼎,汉国武备极盛,铁料全打成兵器还不够用,民间铁锅不多,倒是习惯于用鼎。有些讲究的,一顿饭就要摆五隻鼎,七隻鼎。社里的鼎没有成套的,只能凑合着先用,好处是它下面直接可以生火,不用再占炉灶。 几隻铜鼎在篝火旁摆开,看起来古风盎然,里面煮的东西却十分不凡。除了大锅的卤煮杂碎,程宗扬还捐出一隻自己从太泉古阵弄出来的肉罐头,打开切成片,往锅里一丢,放上各种菜蔬,先大火烧开,再小火慢炖,不一会儿香气就飘了起来。 卢景从堂中出来,抽着鼻子转了一圈,然後顺着香味摸过来,“这是什么东西?” “龙肉!” 卢景抄起铜匕挑了一片,连汁带水地吞下肚去,“味道不错,有点意思。就是淡了点儿。” “还没放盐呢。” 程宗扬心里一动,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六朝没有保鲜技术,肉类放得久了就会变质,如果做成罐头呢?高温杀菌,密封处理——密封是个麻烦。马口铁是不用想了,岳鸟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一批铁丝,至今都没有像样的替代品。用坛子倒是个办法,但陶质的容易碎,瓷器成本太高,而且过于沉重,不适合长途贩运。 程宗扬想了一下就放在脑後,这种锦上添花的事并非急务,有了闲暇再处理也不迟。 第二十六章 中秋聚餐 卢景晃到刘诏身边,翻着白眼道:“听说有个憨货背着头猪走了一路,是你吧?” 刘诏脸顿时臊得通红,还没开口就听他说道:“刀法不错。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就是腕上的力道差了点。” 卢景抬手搭在刀背上,轻巧地一转,就把刀从刘诏指间夺了出来,然後一连三刀,将一方将煮好的白肉切成六块大小如一的肉丁。 刘诏是识货之人,一看卢景出手就知道有料,只不过他的手法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半晌刘诏打了个突,猛地想了起来,“原来是卢五爷。” “眼力还行。”卢景道:“怕了吧?” 刘诏笑道:“当年我去大营报名,晚了一步没赶上,只好投了禁军。没想到今日会遇见五爷。” 程宗扬知道高俅不会随便派人,刘诏即使与星月湖大营没有渊源,多半也有好感,才会被高俅暗中引为心腹。 程宗扬在卢景肩上拍了一把,“都忙着呢。晚会儿再叙旧吧。” 卢景挑了块最好的肉丁,一边吃一边去找刚才给郑宾疗伤的老兽人。 “接着!”有人把揉好的麺团抛过来。 刘诏抬手接住,一边用麺杖檊开,一边道:“程头儿,我刚才看见你有个铁盒子?” 程宗扬开过罐头就把盒子扔到一边,拿过来道:“是这个吗?” “就它了。”刘诏接过来洗乾净,拿刀背在罐上压出花型,然後用麺团包好馅料,在罐中一压,反手磕出,一隻四面起花的月饼就落在案板上。 月上中天,十余名汉子围着篝火,热热闹闹坐了一圈。汉国虽然没有中秋吃月饼的风俗,但这些人大半都是宋国来的,中秋之夜,在异国他乡聚在一起,赏月食饼,别有一番风味。 敖润捧起酒碗,“程头儿,我先敬你一碗!” 程宗扬也不含糊,“乾!” 刘诏也拿起酒碗,“程头儿!我刘诏不会说别的,只想说:难怪我们太尉看重程头儿,我刘诏是一万个服气。先乾为敬!” “碰一个!” 两人举碗一碰,一饮而尽。 富安摇着扇子道:“小刘啊,我对你是一万个服气——那猪我可背不动。” 满座轰然大笑,刘诏臊着脸道:“得,我这话柄算是落下了。” “怨我!怨我!”敖润举酒道:“我给哥哥赔罪了。富老哥,来来来!咱们也走一个!” 众人闹哄哄饮了一圈,程宗扬左右看了看,“哈爷跟老兽呢?” “煮羊呢。”高智商跳起来,“我去瞧瞧!” 高智商推开门,厨房内随便飘来一股肉香。那肉香浓而不腻,让人一?人一闻就食欲大开,肚子里仿佛有十万八千个馋虫同时钻了出来。 程宗扬咽了口口水,“姜还是老的辣!老朮、老豹、老兽这几个粗坯,什么时候能煮出这么香的羊肉?” 房门一响,只见青面兽提着一隻大鼎从厨中出来。那鼎是社里最大的一隻,足有好几十斤,带汤带肉一二百斤的份量是有了。青面兽提着鼎耳,里面肉汤翻滚着,一隻肥羊在汤中载沉载浮。 敖润摩拳擦掌,“这回咱们可捞着了!” 程宗扬却看到高智商跟在後面,一手捏着鼻子,一张脸比苦瓜还苦。 等青面兽把肉汤放席间,程宗扬立刻明白高智商表情为什么那么苦了。鼎里是一隻整羊,大火煮得稀烂,问题是那羊压根就没有洗剥,只用刀把羊毛一剃,就整个下了锅。那羊汤浓香扑鼻不假,可汤上不仅漂着没剃净的羊毛,还有一些可疑的黄绿之物,不知道是羊肚还是羊肠里的东西。 不等青面兽开口,程宗扬就腾的站起来,对众人说道:“哈爷和老兽一路辛苦,好不容易才煮隻羊,这羊我看你们谁敢动!” 众人如释重负,赶紧纷纷表示,这羊是孝敬哈爷和兽哥的,大伙就是馋死也绝不染指。 青面兽和哈米蚩笑逐颜开,两人捞起熟羊,连皮带骨,吃得不亦乐乎。 那场面堪比噩梦,大家都觉得需要喝点酒压惊,赶紧推杯换盏,连卢景都喝了两碗。 酒助人兴,席间气氛越来越热闹。敖润扯着蒋安世划拳,两人挽着袖子吆五喝六。郑宾这会儿热敷完,生龙活虎地和刘诏角力赌酒。富安也下厨做了几样小菜,眼下抱个茶壶,跟冯源用几枚铜铢博戏取乐。 程宗扬看了一圈,却见高智商耷拉着脑袋,用箸在碗里拨着,一副没精打彩的样子。 程宗扬朝他後脑勺拍了一下,“想什么呢?” 高智商闷闷道:“想我爹了。” “哦……” “今天八月十五,往年我爹早早就退了朝,拉着我在园子里赏月,吃月饼,还放孔明灯。去年八月十五,我们十三太保去小瀛洲玩耍,忘了回家。我爹还让富安给我送钱送衣服。我半夜回去才知道他一直没睡,还在等我……”高智商停下来,过会儿擤了擤鼻子,歪着头道:“你说他怎么就那么烦呢?” “滚!” 高智商嘿嘿一笑,爬起来叫道:“富安!你个狗才!把那块肉给我!哈大叔好不容易让少爷吃顿肉,你就只顾着自己吃!” 高智商说起高俅,程宗扬却是想起了临安的局势。当初奸臣兄散布废止钱铢的谣言时,钱庄的储备金达到最顶点,足有一百八十万金铢的现款。但随着谣言逐渐平息,纸钞又大量回流。而自己在武穆王府、临江楼、七里坊以及首阳山铜矿的持续投资,还有江州重建,都占用了大量钱铢。 临安上次传来的账目显示,目前钱庄一共持有纸钞一百二十万金铢,四处分号陆续开张,每处存放十万金铢,使目前总库的储备金急降。在为铜矿商行调拨十万金铢的本金之後,即使加上在临安发行的二十万金铢股份,也只有三十五万金铢。 如今钱庄持有的全部现款,一共七十五万金铢,按照当初的约定,下个月初就要归还雲氏商会的三十万金铢。同时蔡元长用纸钞质押的款项,还有三个月九万没有支付。这样到九月份,钱庄的储备金会急跌至四十二万金铢,而抛开雲氏商会持有的六十万金铢纸钞不谈,在外流通的纸钞还有一百二十万金铢之多。 第二十七章 赏月品肠 按照计划,秦会之将在今日发行第一批无记名股票,以每年五成的利息筹措十万金铢,用于铜矿商行的投资,如果顺利的话,还能解自己的燃眉之急。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但进入秋季,正是各处亟需现款的高峰期,一旦发生挤兑,钱庄就要崩盘。 但也不是没有好消息。相比于宋国钱庄的如履薄冰,自己在晋国的投资已经初见成效,在柳翠烟的打理下,织坊每月可稳定出产霓裳丝衣近千件套,仅此一项,每月就可获利上万金铢。 江州的水泥除去自用以外,也陆续向外出售,每月收益也有两万金铢,足够星月湖大营的开销。 不过程宗扬真正在意的是粮食。粮价相对于去年炒做的高点颇有回落,但一直维持在每石八枚银铢的高价上。眼下各地都开始秋收,粮价还会进一步下跌,程宗扬准备在每石六枚银铢的价位吞下五百万石以上的粮食,折算下来需要筹备一百五十万金铢的巨款。这笔钱除非用纸钞支付,否则把秦会之的两个肾都卖了也凑不出来。 来汉国之前,程宗扬对汉国的商业只有一点模糊的概念,他记得自从汉国把最暴利的盐、铁,以及酿酒收归国有之後,汉国曾经堪比王侯的大商人就一蹶不振。但来到汉国之後,程宗扬发现,汉国的专卖政策执行并不彻底。汉国境内有大量的诸侯王、列侯封地,各地还有大量豪强,朝廷的法令到这些地方,比一纸空文也强不了多少。 问题是那些坐拥巨额财富的诸侯、豪强大都对商品交易不感兴趣,一味追求自给自足,宁肯把钱铢埋到地下,也不愿参与交易。 程宗扬不得不感叹实物货币对商业发展的负面影响。金、银、铜这样的实物货币,不仅很少有通胀,还会因为实物积累超过货币的数量而产生通缩。宋代的铜钱埋到清朝照样能用,铸成铜器价值说不定还会上升。这种状况下,除非不断有新的金、银和铜矿开发出来,并铸成钱币,否则商品交易很难有大的改观,甚至由于货币埋入地下,导致交易萎缩。 纸钞相当于信用意义上的金银,它的问题在于信用。一旦连政府的信用都靠不住,就只能指望老天爷了。但其他天然矿物不是太稀缺,就是太普遍,很难具有金银铜在稀缺性和普遍性之间的平衡,因此无法替代金银。据程宗扬所知,在唐国,丝帛是可以作为货币使用的,但丝帛不可能像矿物一样具有稳定和平均的性质,最多只能作为辅币。一边是货币供应不足,一边是货币被大量集中,怎样才能让汉国豪强手中沉淀的财富流动起来呢? “程头儿,想什么呢?” 货币本质的问题程宗扬??宗扬也就是想想算完,後世那么多大贤都搞不定的事,自己如果能幹成,活着就可以封神了。不敢说压孔圣人一头,并肩当个程圣人绝对没问题。他放下心事,笑道:“富兄。” “啥兄啊。我就是衙内的狗腿子。”富安倒是豁达,“程头儿要看得起我,叫个老富就成。” “行,老富。”程宗扬道:“你跟着衙内有多久了?” “那可早了。”富安道:“那年我爹过世,家里一文钱都没有,只好插个草标卖身葬父。女的有人买,童子也行,我那年都快三十了,又不是个能幹活的,跪了一天也没人理。後来遇见老爷,才得了条活路。老富没啥本事,就给老爷当条忠狗,好好伺候小少爷。” “为虎作伥的事你可没少幹吧?” “只要衙内高兴,我不怕缺德。反正我这命也是捡的。再说了,衙内也就是喜欢欺负个人,调戏调戏妇女啥的,”富安喝了口茶,轻描淡写地说道:“那都不叫事。” 富安这道德观念太畸形了。程宗扬忍不住道:“太尉怎么不给衙内找几个像样的伴当呢?” “我们太尉说了,人心是枰秤,多少都是有数的。那些人太讲自己的良心,忠心上头就差了点。还是我这样缺德的狗腿子用着放心。” 程宗扬默默无语,半晌拿起酒碗,“老富,我敬你一个。” 富安摇手道:“我喝茶。沾了酒万一衙内喊我,听不见就误事了。” 说话间,高智商叫道:“富安,你个狗才跑哪儿去了!” “来咧!”富安拍拍屁股过去,“衙内,你叫我?” “月饼味道不错,包两个,给我爹捎回去。师傅!师傅!你来尝尝!”高智商顺手把自己吃剩的半个月饼塞给富安,拿了块月饼跑过来。 程宗扬这辈子还是头回吃到刚出炉的月饼,那月饼是用罐头模子压出来的,表面烤得焦黄,馅料有的是豆沙,有的是枣泥,里面掺了酥油、果仁、瓜子仁,吃起来香甜可口。 “行啊刘诏,你这手艺在洛都开家饼肆也能混日子。” “献醜!献醜!” 敖润已经有了六七成酒意,凑过来小声道:“老刘,你那半挂大肠我给你藏好了。就在你包袱下面,半夜自己吃,别让人看见。” “八月十五过中秋,等你们都睡了,我半夜起来,赏着月亮吃大肠?” “肥着呢,咬一口满嘴流油……” 程宗扬拍拍他的肩,指着远处道:“是不是那样?” 敖润抬头看去,只见哈米蚩和青面兽正抠出羊肠,吃粉条似的吸吸溜溜吃的痛快,肠里的黏液顺着他们毛茸茸的大嘴往下滴着,老敖当时就没忍住,一口吐了出来。 刘诏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道:“糟蹋了,糟蹋了。来来来,整个腰子压压惊。” 敖润喘着气道:“味儿太冲……让我歇歇……天爷啊,那羊汤里漂的黑豆是啥玩意儿?” “别看!再看你昨天吃的都得吐出来。” “呕……” 卢景蹲在阴影里,面前两隻粗黑的陶碗,一隻盛着酒,一隻装着乱七八糟的杂烩菜,这会儿吃的只剩个碗底。 程宗扬蹲下来,分给他半个月饼。 “四哥有消息吗?” 第二十八章 连发命案 卢景啃了口月饼,翻着眼睛看了看月色,“这会儿应该得手了。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四哥挑的好日子,这会儿去刺杀洛都令……要不要去接应一下?” “不用。他在外面躲两天,风声过去就回来。” 卢景把酒一喝,拿月饼在菜碗里一抹,然後把碗摞起来揣到怀里,“走。” 程宗扬也不迟疑,叫来冯源吩咐两句,与卢景一起离开。 ………………………………………………………………………………… “我已经让郑宾明天去伊阙,找牛家兄弟。” “咱们去金市?” 卢景点了点头。 “郁奉文、杜怀、陈凤、延玉、牛老四、牛老七、石蛮子。找到的是七个,还有拉胡琴的老头和疤脸少年。这已经九个了。”程宗扬感叹道:“没想到这事儿还真能办成。” “还差三个人不知道身份。” “三个脚夫总能问出些什么,还有那个拉胡琴的老头,不会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怕这里面有人是西行的,压根就不在汉国境内。” “只要能确定身份,剩下的都是姓唐的事。” 程宗扬叹了口气,“可惜一直都没有那个严君平的消息。我还想着他要是也在店内,咱们就顺便办件要紧事了。” “还差三个人呢,说不定会在其中。” 程宗扬忽然道:“五哥,跟着你跑了两天,我是大开眼戒,可有件事我越想越纳闷——不知道你想过没有?” “什么事?” “连一件没头没尾,半路碰到一起,然後各奔东西的事,你都有办法查到这地步,为什么严君平的下落你一直查不出来呢?” 卢景目光闪了闪,“你的意思呢?” “如果是意外,肯定会有蛛丝马迹。严君平的下落连你和四哥都查不出来,我想只有一个可能……” “你说。” “严君平的失踪和岳帅一样,是有人故意让你们查不到。” 卢景身形一凝,立在檐角,冷冷看着他。 程宗扬举手道:“五哥,你还是用白眼吧。这样瞪我,我这小心肝都一个劲儿的乱蹦。” “他为什么让我们查不到?” “也许是有不能说的苦衷。比如是想保护你们。” “荒唐!我们星月湖大营足以横扫天下!世间有何势力能比我们星月湖大营的同袍更团结?能比我们的忠心更坚定?能比我们的岳帅更英明?能比我们的实力更强大?” “我不知道。我就是瞎猜。好了好了,等找到严君平,说不定就真相大白了呢。” 卢景不再作声,一路沉?路沉默地掠回乐津里。 寓所房门大开着,程宗扬心头一紧,却看到那个姓唐的中年人正负着手在院中徘徊。 卢景一按他的肩膀,让他不要现身。接着院角发出一声猫叫。姓唐的中年人扭头看去,卢景身形一闪,轻烟般从他身後掠过。 片刻後堂中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进来。” 姓唐的中年人怔了一下,然後快步走入堂中。程宗扬仔细盯着他的鞋子,这次他换了双布履,没有再露出鞋尖曾经嵌过珍珠的破绽。腰间也没有悬挂玉佩等物,想必是早收了起来。但以他显露的财富,不带玉就是最大的破绽。 唐季臣拱手道:“阁下果然有鬼神莫测之能。” “何事。” 卢景声音很冷淡,但他并非故做冷淡,而是为了隐藏声线。姓唐的即使和他对谈过,出了这个院子,也保证没办法凭借听过的声音找出他本人来。 “阁下夤夜方回居处,不知可有线索?” 卢景也不隐瞒,“辰记脚行,石蛮子、牛老四、牛老七。” 唐季臣精神一振,抚掌道:“好!哈哈,没想到先生如此手段,竟然又找到三人!我这带的钱铢可是不够了。” 唐季臣说着拿出一包钱铢,“这里是五百金铢。还差一千三百金铢,明早立刻送来。” 卢景眼中寒芒闪动,冷漠地说道:“令友已经确认过了吗?” “自然确认过,”唐季臣佩服地说道:“阁下所查果然无误。” 黑暗中,程宗扬顿时变了脸色。 这个人在说谎!延玉昨夜就已经被杀,他那位朋友怎么可能找到延玉并且确认?除非……他们一接到信鸽,就立刻赶到偃师找到延玉,然後……杀了她! 唐季臣道:“不知先生可曾查出,当时客栈一共多少客人?” 卢景冷冷吐出两个字,“九人。( 平南>唐季臣鬆了口气,“眼下已经有六人,那么还有三人,尚请先生辛苦,务必全部找到。” 唐季臣又寒喧几句,然後告辞。 等他走远,程宗扬从暗处出来,面色凝重。接着人影微闪,惊理和罂粟女也现身出来。 “在他之前,曾有两名黑衣人潜入寓所。”惊理道:“那两人身手强横,但不擅长藏匿,因此没有发现奴婢。稍後不久,他才进来。但只在院子里等候,没有入室。” 程宗扬沉声道:“五哥,这水似乎有点儿太深了。咱们一开始说不定就被骗了,客栈里根本没有什么高人。颍阳侯要找出那些人,就是要全部杀死。” 卢景道:“查一下才知道。” “查什么?” “那些人还活着没有。” ………………………………………………………………………………… 郑子卿黯然道:“官府查看过,说郁兄半夜起身,擅用灯烛,导致失火。他那晚喝得烂醉……如果我不去打水,留在屋里照顾他就好了。可恨!” 郑子卿重重一拍几案,懊悔之情溢于言表。 石崤的山村内,前日的张红挂彩已经被白茫茫的孝布代替。杜怀的老爹嚎啕痛哭,“老汉的儿子啊……谁知道……那帮天杀的强盗啊!” “那蛮子自己不小心,把墙撞塌了,关我们脚行什么事?他一个胡人,吃我们行里,住我们行里,还欠着柜台一吊多钱!要不是行里的东家发善心赏了口棺材,他死了也是没人理的路倒尸!” 郑宾风尘仆仆地回到寓所,“两个人都死了,就在我赶到之前。据说是过伊水的时候翻了船,等救上来就已经没气了。” 郁奉文、杜怀、石蛮子、牛老四、牛老七、延玉、陈凤……纸上的名字每划去一个,程宗扬的脸色就阴沉一分。 “他们手脚还真快。”程宗扬道:“算上陈凤,那天在脚店里的人已经死了七个。加上受牵连的无辜之人:脚店的孙老头一家,杜怀迎亲时的新娘、乐手,至少已经二十条人命了。够狠!” “再加一条。” 卢景写下“下汤,坐地虎”,然後捉了隻鸽子,递给郑宾。 郑宾鞋跟一碰,向卢景敬了个礼,“明白!” “剩下的鸽子都杀了。”卢景道:“炖点汤喝。” “这一笼还不少呢。一次杀光也吃不完,留一半明天吃。” 程宗扬知道卢景把鸽子交给郑宾,不会是让他就这么放了,而是设法找到鸽子究竟飞到什么地方,谁才是幕後的真正主使。他对惊理道:“你去颍阳侯府,尽量查清楚八月初九颍阳侯和谁一起去的上汤,还有那天发生的事。可以用一切手段。” “是。” 等人全部离开,程宗扬道:“八月初九,长兴脚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颍阳侯为什么要把当时在脚店的人全部找出来杀掉?如果他那天在客栈,当时又为什么不下手,反而舍易取难,三天之後才要找外人帮忙?” “那晚肯定有事发生。郁奉文不肯说,杜怀也有所隐瞒。”卢景道:“陈凤一个贩运丹砂的商人,却藏在没有任何生意的偃师不见人,多半是在躲避什么。石蛮子听我们问话的时候,非常紧张。我当时以为是他胆怯,现在看来,多半别有隐情。” “书生、拳师、游女、商人、脚夫……这些陌生人聚在一起到底会有什么事情发生?难道是在另外三个人身上?” “什么事不清楚,但肯定是一件吕不疑要拼命隐瞒的事。为此不惜杀死所有的目击者和知情人。” 程宗扬苦笑道:“怪不得姓唐的一个劲儿的说,要我们把人全部找齐。等人全部找齐之後,就该杀到咱们头上了。” 卢景冷笑道:“他昨晚是来试探,看我知不知情。如果我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他肯定会有一番说辞来掩饰。” “连找人的人都要杀,脚店发生的事到底有多要命?还有,吕不疑为什么要去上汤?还在一家最低档的脚店落脚?”程宗扬拍着脑袋道:“妈的,我头都大了。” 明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一个连锁谋杀案的漩涡中心,卢景却没有丝毫慌张,他抹了抹手指,“咱们去金市。” “对。先把线索都找出来!拉胡琴的老师傅,千万别让我们失望啊。” 第一章 乐行胡商 洛都金市位于城西,南接雍门,北临上西门,面积超过二百亩。市内一条二十丈宽的大街纵贯南北,连接两端的坊门,规模比城中的主路也不遑多让。大街两旁分出三条横街,将整个金市划分为八个区域。里面店铺林立,充斥着来自异域的奇珍异宝。 乐行的胡商白白胖胖,唇上留着两撇漂亮的小鬍子,笑容可掬。他飞快地用大拇指抹了抹鬍鬚,一边道:“胡琴?当然是我这里最好!客官请看,敝行胡琴有三弦的,两弦的,还有马头的……””小说“小说章节更新最快 对面的商人态度傲慢地说道:“不光要琴,乐工有吗?” “有!洛都能歌善舞的胡姬,全都是在小店买的琴,学的曲。客官问问周围的人就zhidao,昨天好几位公卿派人来召敝行的乐师过去演奏,敝行因此还歇业一天。敝行的胡乐姬更是名震洛都!可谓是歌如裂帛,舞如天魔……” 商人摇了摇手,“不要年轻的。太不安分。” 胡商竖起大拇指,“行家!” 那商人道:“在洛都待得太久也不成。本店在舞都,习惯了洛都的繁华,只怕看不上我们那穷乡僻壤。” “舞都哪里是穷乡僻壤?”胡商道:“我听说舞都七里坊有个游春台,里面的歌舞堪称绝妙!” 程宗扬道:“是游冶台。而且游冶台里面没什么歌舞,就是些奇装异服。” 胡商有意试探,闻言哈哈一笑,说道:“看来是我记错了。听客人的意思,是要上了年纪,刚到洛都的老乐工是吗?” “唔。”商人派头十足地点了点头。 胡商双掌一合,“真是巧!前日刚有个老乐工来洛都,他是草原上最有名的吟游诗人,无论是伟大的单于,勇猛的可汗,还是星星一样多的贵族,都争着请他去自己的营帐。” 那胡商说得天花乱坠,但卢景深知这些胡商的伎俩,十句里面有一句真的就已经够多了。他不以然地说道:“在哪里?我去见见他。” “就在南边的小客栈里。”胡商笑眯眯道:“不过话说在前面,他是敝店花重金聘来的乐师,转聘的话,薪资敝店要抽六成。” “先见过再说。”商人道:“若不合用,一文钱都没有。” 胡商拍着胸膛道:“客官尽管放一万个心!” 小客栈店如其名,整个客栈夹在两幢楼之间,门面只有五六尺宽,伸开手臂都能摸到两边的墙壁,比起长兴脚店也强不了多少。 两人沿着吱呀作响的楼梯爬上楼,找到胡商说的位置,程宗扬抬手敲门,谁知房门一碰就开,里面连门闩都没有。 一个鬚髮皆白的老人坐在一块破旧的毡毯上,抱着一架摔坏的胡琴,勉强地摸索着。 程宗扬一眼看去,心下就凉了半截。那老汉身材不高,满是皱纹的脸上一片蜡黄,显得十分虚弱。更要命的是,他的一双眼睛眯在一起,微露的眼缝中半点光采皆无,居然是个瞎子。 听到声音,老人扭过头,等他一开口,程宗扬心里彻底凉了,那老人的口音竟然比兽蛮人的口音还古怪,根本分不出是什么语言。一个瞎子,差不多还算个哑巴,根本无法沟通,自己找人的路也太坎坷了吧? 卢景忽然开口说了几句,语调与他有七八相似,勉强能听出来和六朝的语言相近,不过他的问话和老人的回答,自己一个字都没听懂。 两人一问一答,交谈了一盏茶时间。最後卢景直起腰,从袖中拿出几枚钱铢放在他的毡毯上。 离开小店,程宗扬道:“是他吗?” 卢景摇了摇头,“他的话我只能听懂一两成。大概是说他从一个叫魁朔的部族来,途中与同行的人失散了,刚到洛都没几天。” “还有呢?” “没了。我问的他都听不懂。” “那怎么办?找个通译?对了!”程宗扬反应过来,“那个胡商他肯定能听懂!” “不能去找外人。”卢景道:“虽然不zhidao初九那天发生了什么事,但肯定关系重大,找胡商只怕横生枝节。” 已经出了二十条人命,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程宗扬也不愿意看到再有无辜的人被卷进来。但胡琴老人目不能视,语不能辨,难道线索到此又要中断? “等老四回来。”卢景道:“他以前孤身一人在草原上闯荡过两年,也许能听懂他的话。” 程宗扬一颗心落回肚子里,斯明信一旦回来,两骏齐出,整个洛都也没有多少人能挡住他们。 “还有一个疤面少年,可惜除了脸上有疤以外,其他线索一点都没有。”程宗扬叹道:“好像又走进死胡同了。” “还有一条线索我们没有找。”卢景道:“管理上汤的捕盗椽。” ………………………………………………………………………………… “长兴脚店失火的事?” 田球心里一紧。这件案子看似很普通,一家脚店失火,烧死了店主一家。秋冬之季天乾物燥,失火之事常有,而且火灾并没有波及其他房舍,财物损失也不多,因此早在数日前就已经结案。 但田球清楚,那樁失火案与文牍上的根本是两码事。死于火灾的一共五人,均被人用利刃断喉,然後纵火焚尸,店主一家阖门被灭,没有一个活口。 田球还记得自己当时把调查的情况写在简牍上,递交给县尉,县尉对此十分重视,当即命他细查此案,追拿凶手。但仅仅一个时辰之後,县尉又把他召去,当面递给他几支重新填写过的简牍,命他在上面刻名留印。 简牍上的墨痕很新,内容与自己的调查很相似,但去掉了所有凶杀的痕迹,改为一樁普通的失火案。 田球当了多年差吏,一言不发地刻上名字,将随身携带的铜印醮上朱砂,盖在名字上方,然後恭恭敬敬地递给县尉。 他zhidao自己的选择十分明智,因为就在昨夜,洛都令吕放暴病身亡,接替他的人选,正是如今的县尉。 第二章 扒手卢赛 田球定了定神,不经意地瞟了眼来客。那人虽然身着布衣,但头髮上的压痕尚在,很明显是武将常戴的弁冠。他虎口厚硬的粗茧,只有常年握刀才如出现。更重要的是他随身佩戴的长刀,虽然刀柄用布裹住,但柄尾突起的痕迹分明是一柄环首刀汉国军方的制式武器。还有他的眼神和身形……只有军人才会如此刚毅目光和挺拔的身姿。 “长兴脚店失火的事嘛……”田球拉长声音道:“已经结案了。””小说“小说章节更新最快 那名军人不动声色,“确定是失火?” “当然。”田球一口咬定,“简牍上就是这么写的。” “是否有目击者?” “火灾发生在半夜,又隔着林子,等有人看到,房子都已经烧穿。” “当时住在店里的客人呢?” “失火是在八月十一的夜间。据镇上人说,脚店十日就已经关门歇业,店中并没有客人。火场也没有其他尸首。” “在此之前呢?” “最晚是初九,有人去过店里,是附近一个猎户,叫张余。我查问过,他只是去店里卖猎物,与火灾没什么关系。” 军人站起身,收起案上的羽林天军腰牌,转身离开。 田球鬆了口气,暗暗祈祷这案子赶紧过去。至于当天发生了什么事,他一点都不想zhidao。 ………………………………………………………………………………… “打猎的後生……” 一名鬚鬓斑白的老者在路边遥遥招手。 张余走过去,拍了拍肩上的猎叉,“老丈,要兔子吗?刚打的几隻!那隻白兔是我下套子逮的,拿回去就是不吃,也能当个玩物。” 老者看了一会儿,满意地说道:“这几隻我都要了,价钱多少?” 张余一高兴,说话声音也大了起来,“一共五隻兔子,有大有小,老丈也zhidao,到了市上,大的要三四十,小的也要二三十个铜铢,老丈要的话,给一百二十个铜铢就好。” 老者絮絮叨叨说了几句,砍了五个铜铢的价,然後带着张余到家里取钱。张余顺利卖掉猎物,心情正好,一路和老者闲谈。 路过火场时,老者叹道:“长兴脚店也烧了。店里的孙老头比我还小两岁,没想到走到我前头了。” 张余也叹道:“可不是嘛。失火前两天,我还去店里卖兔子呢。” “咦?那两天不是歇业了吗?” “没有。我去那天店还开着。” “那是初十……初九……”老者仰脸数着日子,“是初九吧?” “是初九。” “想起来了。”老者叹了口气,“那天我也去过店里。孙老头忙前忙後的,我还记得店里住了一个大汉,说是拳师?” “对!那拳师姓杜,说是要成亲,满脸喜气。看见我带的兔子,还过来问价钱,他少了一隻眼睛,我记得可清了。” 老者道:“一个拳师也住通铺,那么些人怎么挤得下啊……” 张余道:“镇上的客栈都住满了,不住脚店还能住哪儿?别说拳师了,我看到有个书生也在通铺挤着。” “老喽老喽,记不清了。那书生是不是个疤脸的?” “疤脸的少年住在上房,还带了个老仆。” 老者感叹道:“一老一小的,出门在外不容易啊。” “老丈是善心人。”张余说着摇了摇头,“有些人啊,丧尽天良。” 老者道:“小哥何出此言?” “那天我一进脚店,就看见赛卢了。” “赛卢是哪个?” 张余道:“不瞒老丈说,赛卢跟我是一个村子的。那小子从小不幹正事,整天跟那些游民鬼混,还当了扒手。那天在通铺挤着,一双眼睛瞄来瞄去,多半是看中了谁的钱财。” 老者嗟叹道:“出门在外,遇见扒手可要当心。那天在通铺的,还有……” 张余想了一会儿,“还有个文士。” 老者恍然道:“对,上了年纪那个。” 张余笑道:“老丈又记错了。那人三四十岁的年纪,随身带的纸笔。” ………………………………………………………………………………… 张余拿了钱,高高兴兴走远。 程宗扬道:“严君平十几年前就是书院的山长,现在起码也有五十多岁。听来那个文士并不是他。” “天上掉馅饼的事还是不想了。”卢景道:“加上老仆、文士和赛卢,现在我们zhidao那天脚店里都有谁了两间上房,一间住的陈凤和延玉,一间是疤面少年和老仆。通铺八个人,分别是郁奉文、杜怀、三名脚夫、胡琴老人、不知名的文士,还有那个赛卢。” “找赛卢!”程宗扬发了狠,“连名姓都有了,我就不信找不到他!” “你们是什么人?”外面有人喝问道。 程宗扬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站在别人院子里,赶紧赔笑道:“我们是过路的,走得累了,在这里避避日头。” 那汉子神情不善地瞪了他一眼,然後放下水桶,舀了瓢水,递给鬚髮斑白的卢景,粗声道:“喝吧!” 卢景黏着鬍子,喝水只怕露馅,推给程宗扬道:“侄儿,你先喝。” 程宗扬推让不得,只好喝了几口。 那汉子不乐意了,斥道:“不知礼数的小子!长者未饮,你一个侄辈哪里能先饮?” 程宗扬肚里苦笑,汉国百姓大有古风,行事磊落,恩怨分明,而且很是古道热肠,看到两个陌生人在自家院子里待着,不满之余,还是取水给老者喝。只不过自己挨的这通教训未免太冤了。 “大哥教训的是,只是长者赐,不敢辞。况且我家叔公上了年纪,喝不得凉水。” “等着!”那汉子推开厨房的柴门,去灶下烧水。 程宗扬与卢景对视一眼,赶紧落荒而逃。 ………………………………………………………………………………… “查出来了。”郑宾道:“那隻鸽子飞去的地方是北邙山一处苑林,属于颍阳侯吕不疑的私产。” “果然是他!”程宗扬抚掌道:“这位仁善好学,礼贤下士的侯爷,背地里可够狠的!” 卢景道:“安世呢?” “他和老敖、刘诏一起去了下汤,先把坐地虎引开,然後我才放的鸽子。” “好。”卢景冷冰冰道:“让我们等着瞧瞧,动手杀人的究竟是谁?” 第三章 吕氏家族 从遇害者的情形分析,行凶者中并没有太强的高手,因此他们先在下汤设好圈套,等着闻风而来的杀手主动往里面跳。以蒋安世、敖润和刘诏的身手,寻常好手来十几个也不在话下,何况对付一个地痞,颍阳侯未必会派多少人来。 乐津里的寓所已经被人盯上,众人会面都放在鹏翼社。此时蒋安世等人出去给杀手下套,其他人也没闲着,高智商带了几名打扮成随从的禁军士卒去打探门路,办理首阳山开矿的正事;冯源去找合适的宅所,准备盘下来当作落脚点。富安则暗中去了宋国设在洛都的官邸拜访,看能不能搭上关系;哈米蚩和青面兽相貌骇人,出门太过扎眼,此时留在社内,把兵刃一件件磨得雪亮,万一出了岔子被人盯上,也章节更新最快 程宗扬问道:“惊奴,你打听的事呢?” 惊理被派出去查问颍阳侯的动向,打听初九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此时已经回来,闻言答道:“奴婢已经打听过。初九当日,颍阳侯一直在北邙山,并没有去过上汤。” 程宗扬大为意外,脱口道:“怎么keneng?” 迄今为止,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颍阳侯吕不疑。可惊理调查的结果完全出乎意料,吕不疑既然在北邙山,那么初九在上汤是谁? “据说是太乙真宗一位教御来访,洛都喜好黄老之术的公卿之家都去拜会问道。从初七到初九,颍阳侯的车驾都在北邙山,从未离开。” “哪位教御?” 惊理露出一丝暧昧的笑意,她装作抹唇,用丝帕掩饰了一下,然後不动声色地吐出一个字,“卓。” 程宗扬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幹!” 惊理若无其事地说道:“一直到初十,颍阳侯才离开北邙山,前往北宫拜见太后,午後便又返回苑中。一个月来,颍阳侯的车驾从未到过上汤一带。”惊理停顿了一下,然後道:“还要奴婢再查吗?” 程宗扬吸了口气,“不用了,我直接去问她。” 真是横生波澜,卓雲君远赴龙池,一连数月都没有消息,没想到在这关口竟然来到洛都,而且还和此事最大的嫌疑人吕不疑扯上关系。想起卓美人儿,程宗扬心头不由一片火热,“她在什么地方?” “北邙山,上清观。” 程宗扬当即对卢景道:“五哥,我出去一趟。” “太乙真宗的教御?姓卓的?” 初九当天颍阳侯吕不疑究竟在什么地方,找到卓雲君一问便知,根本不用再费心去打探,但这话程宗扬不好直说,只含糊道:“我和她打过交道,说不定能问出些什么。” 卢景翻着白眼琢磨了一会儿,“太乙真宗的教御非是浪得虚名之辈。你一个人不大好对付。等老四回来,一起出手才稳妥。” 卓雲君身份特殊,除了死丫头的几个奴婢,并没有多少人zhidao内情。有太乙真宗教御的名头在,难怪卢景如此慎重,但如果他zhidao真相,白眼估计能翻到後脑勺去。 程宗扬乾咳两声,凛然说道:“不必劳烦两位哥哥!太乙真宗的教御,别人怕,我却不怕!几句话的事,我自己去就行!” 惊理zhidao内幕,听主人说得大气凛然,只扭头掩住唇角。 卢景并非啰嗦之人,程宗扬既然说得有把握,也不多加劝阻,点头道:“我去找赛卢。” ………………………………………………………………………………… 马车辘辘驶过长街,透过车帘,能看到右侧气势恢弘的宫城。那些雄伟的望楼和阙楼远在伊阙都能看到,此时从旁边驰过,巨大的飞檐斗角仿佛从头顶凌压下来,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罂粟女像猫咪一样,柔顺地伏在主人膝上,娇躯罗衣半褪,露出一侧雪白的香肩。汉国公卿的车驾因是官用,多为单辕双轮的轻便马车,四面敞露,只在车顶加上伞盖,以示无私。私人马车种类则琳琅满目,最常见的是双辕四轮的油壁车,还有一些以帷幔、薄纱为壁的软质车厢。而晋国常见的玻璃车窗,在汉国几乎绝迹。倒不是汉国道路比晋国差,而是汉国车马sudu要快得多。晋国那些涂脂敷粉,出入都要婢女搀扶的贵族,连乘牛车都嫌太快,汉国却是马如龙人如虎,一路绝尘,如果用玻璃作车窗,一路不zhidao要换几块。 程宗扬乘坐的是一辆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油壁车,外观毫无特色,保证扔到路上就认不出来,车内却是茵席、锦垫、竹枕一应俱全。他以一个舒服的姿势斜倚在枕上,一手伸进侍奴衣间,揉捏着罂奴丰腻的乳肉,一边看着她脸上渐渐浮现的红晕。 在禁制纹身的影响下,只要自己需要,罂奴就是一个随时都会发情的荡妇。虽然在理论上,任何一个侍奴都必须随时满足自己的欲望,但像罂奴这样,仅仅嗅到自己的气味,淫欲就不受控制的泛滥,整具肉体听任摆布的淫态,只有处于瞑寂术中的凝奴可以相比,而且她还是清醒的。 车内忽然一亮,马车终于驰出的宫阙的阴影。程宗扬抬起眼,远处一条建在半空的复道,像彩虹一样悬在两宫之间。整条复道由桥拱、回廊和飞檐构成,镶嵌着大块的雲母和玉石,在阳光下金碧辉煌。复道下方是宽阔的街道和大片的苑林。 驰过天子居住的南宫,前方是规模更加宏伟的北宫。宫内林立的楼观高耸入雲,顶部有些装饰着奇异的飞鸟,有些装饰着威武的神兽,在碧蓝的天空下金光闪耀,充满了神话中才有的气息。 汉国最尊贵的皇太后就居住在这座宫殿中,她曾经是这个帝国的掌控者,也是整个吕氏家族力量的来源。 “吕雉……”程宗扬念着汉国皇太后的名讳,喃喃道:“这是一个很可怕的名字啊……” ………………………………………………………………………………… 第四章 董宣自尽 一片阴雲从天际涌来,阳光变得黯淡。秋风卷起枝梢飘零的落叶,从汉白玉砌成的雄伟阙楼间穿过,越过林立着虎贲甲士的城楼,飞入巍峨而森严的宫禁。 庞大的宫殿群落被乌雲的阴影笼罩,寂静得仿佛沉睡。落叶打着转落入後宫一道不见天日的暗巷,在朱红色的宫墙间飞舞片刻,然後越过高墙,从一座绘制着白虎的高楼旁滑过,落在一条笔直的御道上。 一股长风袭来,落叶随风而起,在秋风的裹挟下掠过重重宫禁,迎着一座庞大的宫殿飞去。那座宫殿座落在两丈高的台陛上,华丽得如同梦幻。落叶沿着长长的台阶疾飞而起,最後撞在一道竹帘上。 ”小说“ 长近四十丈的大殿空旷无比,站在一端,几乎看不到另外一端情形。殿内需要三人才能合抱的巨柱涂满银粉,上面用金箔贴出雲龙飞凤的图案。一名小黄门伏身跪在柱下,身形渺小得仿佛一隻蝼蚁。 “呯!”珠帘内,一隻镶着金线的黑色衣袖拂过,将案上一隻羊脂玉瓶砸得粉碎。 一个森冷的声音道:“再说一遍。” “诺。”伏在地上的小黄门深深低下头,“湖阳君入宫後,天子立刻召来董宣。责问他冲撞湖阳君车驾,杀死湖阳君驭手诸事。董宣当庭应承。天子大怒,命甲士取金锤击杀董宣。董宣说……” 小黄门偷偷咽了口吐沫,“董宣说:’陛下秉政,汉室中兴,今日以一豪奴而杀良臣,何以治天下?臣一介鄙夫,不敢污御前金锤,有伤天子圣德,愿请自尽!’说完就纵身朝柱上撞去……” 帘後一个讥诮的声音道:“没死吗?” “……没有。” “董宣好硬的脑袋接着说!” “诺。天子见董宣血流满面,怒容稍解,转而命董宣向湖阳君叩头赔罪,董宣不从。天子让甲士按着董宣的脑袋往下磕,可董宣两手据地,硬着脖子,周围的甲士一起去按,也没把他的脖子按下来。” “那些废物甲士,留他们何用!”帘後声音冷笑道:“天子想必不舍得杀他了吧?” “天子说,董宣杀贼虽然无罪,但冲撞湖阳君车驾有过,当罚钱十万,以解湖阳君之怒。” “十万钱可是五十枚金铢呢。天子好大的手笔。” 小黄门紧紧闭着嘴巴。 “接着说!” 小黄门打了个哆嗦,连忙道:“诺天子打发了董宣,又安慰了湖阳君几句,湖阳君无奈之下,只能谢恩告退。” “後来呢?” “等湖阳君一走,天子让人从库中取钱三十万,下令赏赐给方才……方才那位强项令。” 帘後一片寂静,小黄门屏住呼吸,额头的冷汗一滴滴淌下来。 半晌,帘内冷冷道:“很好。你去吧。” 小黄门伏身贴地,像隻蚂蚁一样悄无声息地向後退去。 珠帘内立着几名女子,一名鬓脚现出白髮的老妇淡淡道:“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也是应当的,太后何须动怒?” 一个穿着黑色宫服的丽人坐在榻上,长髮瀑布般披散下来,她相貌不过三十许人,姣haode蛾眉微微挑起,玉容脂粉不施,虽然冷漠得宛如冰雪,仍掩不住逼人的美色。她一双凤目冷冷望着殿角未熄的宫灯,眼底却流露出一丝伤感。 “先帝生有三子,骜儿生母早逝,哀家唯恐其夭折,接入宫中抚养,二十年来视如己出,为了他的帝位费尽心思”她无言良久,最後低叹道:“终究不是亲生的啊……” “无论是不是亲生,太后终归是太后。”白髮老妇道:“天子生母一家已经没有人了,他不倚仗太后,还能倚仗谁呢?倒是天子已经年逾二十,至今还没有子嗣。万一……” “还不是那个贱人。”太后冷冰冰道:“早知如此,哀家当初就不该允她入宫。” “天子到底是年轻,容易被美色所惑。”後面一名身材修长的中年妇人道:“话说回来,这位皇后娘娘着实有几分姿色,连奴婢见了,也觉得惊艳呢。” “宫里的绝色还少吗?”白髮妇人道:“先帝御前,当年便有多少绝色?如今不都乖乖在宫禁中等死吗?” 一名年轻的妇人跪在榻上,一边给太后梳理长髮,一边笑道:“这都是太后的恩德,不然先帝殡天时,太后一道诏书,让她们殉葬便也罢了。” 中年妇人道:“殉葬岂不便宜了她们?老侯爷当年过世得早,你没见过宫里那些贱人的嘴脸,一个个都盯着皇后的位置,又是巫蛊,又是勾陷,只想把娘娘咒死,要不就是把娘娘打发到永巷里去。” 年轻的妇人给太后盘好髮髻,一边道:“幸好娘娘吉人天相,自家抚养的太子终于登基做了天子。” 中年妇人道:“这也是老天有眼,娘娘终于是苦尽甘来。想想当年的日子,让那些贱人舔奴婢的脚趾都不解气。” 众人说笑几句,太后冷厉的神情柔和了许多,她起身在空旷的大殿内缓步走着,一边道:“天子翅膀硬了,他愿意飞,哀家也不能拦着。” 老妇道:“天子毕竟年轻,太后总不能让他独个儿单飞,终究要给天子找几个信得过的辅佐。老身见大司马似有退意……” “是吗?” “老身观其眉间神态,颇有此意,不然日前也不会告病。” 太后停下脚步,片刻後道:“霍子孟是朝中柱石,如今既然患病……义姁,你乃哀家身边的女医,该去探望一番。” “诺。”那年轻的女子应了一声。 白髮老妇道:“说来,襄邑侯也该晋位了。” 太后颦了颦眉,想发怒,最後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还没有进宫么?” 中年妇人奉了盏茶汤,“那日太后斥责得狠了,襄邑侯虽然听话,可也是要面子的,这几天都躲着太后呢。” 太后叹道:“让他进宫吧。” “诺。” “到底还是要靠娘家人啊……”太后摇了摇头,自失的一笑,然後对旁边的女医道:“你那个弟弟呢?” 第五章 上清观 这位义姁正是义纵的亲姊,她离乡多年,此时却成了太后最信任的女医。她闻言笑道:“霍大司马亲自下令,把他补入羽林天军。再历练几年,就可以为太后和天子办事了。” 太后点了点头,“等他熟知了军中的规矩,就调到北宫来吧。” 义姁叩首道:“多谢娘娘恩典。” “备些礼物便去吧。””小说“小说章节更新最快 “诺。” 义姁退下後,殿内还剩下白髮老妇和那名中年妇人。 中年妇人道:“赵王又派人来了。” 太后淡淡道:“这次送的什么?” “金铢五千,白璧二十双。美人十名。” 白髮老妇道:“天子至今尚无子嗣。也难怪赵王心急。” 中年妇人道:“赵王那位太子与天子同岁,近支宗系以赵太子为长,若是天子不豫,轮也该轮到他了。” 太后转开话题,“江充还没有回信吗?” “已经到了舞都。” “让他问过就回来。” “宁成那边……” 太后道:“一个平亭侯而已,且容天子快意。” “诺。” 太后浅浅饮了口茶汤,“那些贱婢呢?” 中年妇人道:“昨晚那两个受了凉,已经喂了药,打发去永巷了。” “赵王那边你去看看。只说礼物收到了,其他什么都别说。” “诺。” 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下那名老妇,良久,老妇道:“赵太子年长。” “哀家省得。”太后道:“赵王知趣便罢,不然……” 白髮老妇低低咳了两声,“那个人来洛都了。” 太后端茶的手指微微一颤,然後挺直腰背,凛然道:“哪里来的消息?” “有人在颖川见过那个人。” “什么人?” “一个叫薛豪的游侠。” “把薛豪带来。哀家亲自问他。” 老妇道:“谒者刚问了两句,他便横刀自尽了。” 太后举杯往案上掼去,恨声道:“这帮游侠!” “呯”的一声,瓷盏嵌入漆案,茶汤泼溅出来,在黑亮的漆面上留下一片白色的水痕。 ………………………………………………………………………………… 邙山位于洛都以北,在後世是历代帝王将相最为青睐的埋骨之所。後世有言称:生在苏杭,死葬北邙。以至于北邙山上无闲土,尽是王侯旧坟茔。但此时的邙山并没有後世坟墓累累的景象,山间古木森森,苍翠如雲。 细雨纷纷,一处精致的楼冠在林间,周围的山林轻雲缭绕,宛如一幅烟雨如织的画卷。 上清观规模不大,建造却十分用心。整座道观依山势分为上下两处,位于下方的建筑是一座四方的院落,呈甲字型,上方是一排静舍与一座凸出于峭壁之上的楼观,组成丁字型,中间由一道乙字型的回廊连接,暗合六丁玉女,六甲阳神和太乙之数。 那座楼观飞鸟一样凌然于峭壁之巅,面对着莽莽群山,楼观周围三面悬空,建着朱红的游廊,栏内垂着浅黄的竹帘,里面悬挂纱帷。那纱帷薄如蝉翼,在观内望去,山间的景物尽收眼底,然而就这样一道轻纱,便将随着秋雨而来的寒意和潮湿尽数隔绝在外。楼观内暖意融融,宛如自成天地。 细雨落在檐顶,发出春蚕般细碎的沙沙声。楼内铺着白色细藤编成的草席,旁边放着一隻小炉。一名穿着青色道袍的女子屈膝跪坐,她微微俯着身,左手挽住右袖,挽起炉上的铜壶,斟入漆盘上的耳杯中。 沸水落入杯中,发出悦耳的轻响,茶叶一片片舒展开来,在瓷制的杯盏中呈现出碧青的色泽。 青袍道姑斟好三杯茶,捧起茶盘,奉到案上,然後跪坐在旁。 未曾髹漆的几案与茶盘一样,保留木质的原色,一名穿着杏黄道袍的女子抬起手,露出一截雪白光润的皓腕,玉指轻轻拿起耳杯,双手微举,温言道:“请用茶。” 水气蒸腾,模糊了她的玉容,只能看到她玉颊优美的轮廓和她身上杏黄的道袍。她举茶的动作从容不迫,却充满难言的韵律,让人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被吸引过去。 对面坐着两名贵妇,她们盘着鬟状的高髻,髮上佩戴着宝石攒成的饰物,身上穿着明亮的绸缎。 一名年轻的贵妇好奇地拿起耳杯,“茶叶味苦,别家多用米膏合之,杂以蜂蜜,制成茶饼,这样的清茶却不多见。” 六朝饮茶用的大都是茶饼,然後煮成茶汤,程宗扬喝起来颇不习惯,乾脆让祁远买了处茶园,采下茶叶炒制後自己饮用。卓雲君当然不会说自己是随主人学的饮茶,只笑道:“大道至简,清茶一盏,真味尽在其中。” 对面一个中年贵妇尝了一口,赞道:“果然是好茶。”她放下耳杯,叹道:“教御比本君还大着几岁,可这些年每次见到教御,容貌都一如往日,如今看着反倒比本君还小。真不知教御有何仙术,能容颜不凋?” 卓雲君笑道:“求道之人,容颜只是余事。平城君岂不闻得道之士,乃与天地同寿。” 旁边的年轻贵妇说道:“教御总说修道,可世间这么多人,能修成的又有几人?本宫听着都觉得好难。” “北邙乃道宗七十二福地之一,公主若有心向道,于此修行,大有禆益。” 阳石公主笑了起来,“不瞒教御说,教御连讲了几日的道宗真经,本宫竖着耳朵还听得昏昏欲睡。今日没有外人,教御索性传我等一些法诀如何?” 卓雲君道:“道可道也,非常道也。哪里有法诀可传?” “不成!”阳石公主笑着扯住卓雲君的衣袖,“你今日必要传我们一些法诀方可!” 平城君也道:“正是!正是!反正外面下着雨,你若不肯,我们就缠你到天明。” 卓雲君被她俩扯住衣衫,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连忙道:“好好,我说便是。” 两名贵妇笑着鬆开手,卓雲君抚了抚衣领,略一沉凝,展颜笑道:“公主说听经听得昏昏欲睡,我就传你们一个睡觉的法子吧。” 第六章 修身养心 第六章修身养心 阳石公主失望地说道:“睡觉算什么道?本宫闭上眼就能睡着。【首发】” “众妙皆道。公主且饮过茶,静心听我说来。檀儿,去取枕被来。” 平城君、阳石公主与卓雲君相识已久,虽然不知道她说的睡觉之法是什么,还是依言去掉簪钗,解开髮髻。 少顷卓雲君的弟子沈锦檀取来枕被,在席上铺开。平城君与阳石公主并肩睡下,盖好御寒的薄被,闭上双目。 “睡时床须厚暖,所覆适温,腰脚已下,左右宜暖。”卓雲君所言并不十分高深玄奥,宛如闲话家常一样娓娓道来,但她的声音柔和而轻盈,伴随着细细的雨声,仿佛从天际飘来一样空灵。 “枕宜低,颈宜顺,衣带须解,阔展为宜……” 两女呼吸变得柔顺,心神一片安宁。 “两手离身三寸,拳微握。双足相去六寸,膝宜鬆。”卓雲君柔声道:“此时想东方初白,日光将出,如在面前。乃徐吐气息,口鼻微含,气息自入于内。唇微开,徐徐吐之,留胸肺一缕未出,则徐徐引之……” 卓雲君声音愈发柔和,“……肺满乃闭气息,以意引之随两肩入臂,至手而握。次者气下入于胃,至两肾间,随髀至两脚心,乃觉皮肉若如虫行……” “以三息为度,再吸则不复存肺,直引气入大肠,流于脐下,饱满乃止。竖双膝,鼓腹九度,将气息散入诸体。气散而舒双足,以手抚胸而下,摩腹绕脐十二度。展趾而上,反钩数度。以使手足润温,浊气尽空。” “由首至足,寸寸鬆之……” 卓雲君低咏道:“乃鬆尔额……乃鬆尔眉……乃鬆尔颊……乃鬆尔唇……乃鬆颌……” “乃鬆颈……乃鬆脊……乃鬆臂……乃鬆尔手……乃鬆腹……乃鬆膝……乃鬆足……身轻如羽,体柔如化……” 连绵的雨声在四周响起,伴随着卓雲君的吟咏,犹如梦幻。温暖的楼观内,两名贵妇沉沉睡去,虽然敷着厚厚的脂粉,她们的睡容却像婴儿一样恬静。 卓雲君柔声道:“退下吧。” “是。”沈锦檀应了一声,轻轻退下。 卓雲君抬指在两女颈间轻轻一点,然後从袖中拈出一道小符,屈指一弹,贴在门角,隔绝了静舍的声音。第六章修身养心 她柔柔起身,一双玉手解开头顶的髮髻,将长髮披散下来,然後抚过衣领上“坐看雲起时,行至水穷处”两行字迹,接着往外一分,杏黄的道袍飘落在地,展露出一具雪滑的玉体。 卓雲君上身穿着一条透明的黑丝乳罩,丰挺的**高高耸起,将黑丝撑得仿佛要涨开。下身是一条同样质地的黑色吊带袜,款式是程宗扬当初亲自设计的,黑色的花边贴在肌肤上,最大限度地勾勒出腰臀优美的轮廓。 竹帘微微一动,接着纱帷掀开,一条身影带着风雨涌入楼内。卓雲君唇角露出一丝妩媚而又如释重负的笑意,然後并膝而跪,深深伏下身子,娇声道:“主人……”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多日不见,卓美人儿愈发明艳,白滑的**在黑色的内衣衬托下丰腻如雪,这时伏在地上,腰臀曲线柔美动人,流露出万种风情。 “起来吧。” 在主人火辣辣的目光注视下,卓雲君忽然生出一丝羞赧,微微垂下头,避开主人的目光。 “知道我要来?” 卓雲君娇喘道:“两里之外,奴婢便感应到那两名侍奴的气息了。” 卓雲君和罂奴、惊理一样,都被小紫收走一魂一魄。距离相近时,这些侍奴能够互生感应。她修为更高,感应也更敏锐,罂奴和惊理是在里许之外才感应到卓雲君在楼观内。 “她们是谁?” “那位是平城君,赵王的妻姊,与奴婢相识多年。另一位是前帝的幼妹,阳石公主。都是访道而来。” 程宗扬道:“没想到你面子还挺大。” “这些贵人富贵已极,所求无非养生之术。”卓雲君柔声道:“她们被奴婢拂过穴道,六个时辰之後方醒。主人便是在此……也不妨事的……” ………………………………………………………………………………… 窗外的雨声不住传来,带来丝丝缕缕的寒意,卓雲君此时就像一个顺从的奴妓,温驯地偎依在主人的羽翼之下,被主人火热的气息所包围,忽然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安宁。只要在主人的庇护下,宗门的勾心斗角,血雨腥风,都不用再由自己去面对,她只要服从主人的命令,获得主人的恩宠,就不必有任何忧愁。 卓雲君从来没想过自己第六章修身养心 会如此依恋一个男人,论修为,他及不上自己;论年纪,他比自己年轻许多;即便是占有自己的手段,也不那么光彩。然而自己却越来越离不开他。 也许因为他是自己唯一的男人,也许是他显露的能力足以庇护自己,让自己感到安全,也许是因为自己有太多欠缺——返回龙池之前,卓雲君最执着的念头是与蔺采泉那个伪君子一决生死。但妈妈的命令让她意识到,自己必须回去,在被蔺采泉彻底孤立之前,拿回属于自己教御之位的一切。 紫妈妈挑选的时机恰到好处,蔺采泉刚刚坐上掌教的位置,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要紧关头与自己公然翻脸。卓雲君用空洞的语言向蔺采泉表示祝贺,对外显示了太乙真宗的精诚团结,便随即带着门下弟子远走汉国。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绝不会做出如此选择。因此老奸巨滑如蔺采泉,也完全没想到性格一向勇烈的自己会突然改弦易张,甚至没有做出起码的应对,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离开。 自己与蔺采泉都彼此心知,双方已经是不死不休的死局,蔺采泉在宗门经营多年,再与商乐轩联手,实力远在自己之上。一旦他腾出手来,自己就将要面临来自宗门内部的重重杀机。但此时的卓雲君没有丝毫担忧。因为自己是主人的侍奴,自己的生命和**,都属于这个把自己当成奴妓的年轻人。他们想要除掉自己,先要问主人答不答应。 第七章 吕家仇人 程宗扬拍了拍大腿,“过来。” 卓雲君爬到他膝上,乖乖坐在他怀中。程宗扬伏在她丰腴的雪乳间,呼吸着她肌肤的体香,良久才吐了口气。 卓雲君用手心摸着他的下巴,“主子累了吗?” 程宗扬“嗯”了一声。连日来的奔波,体力上的劳累还在其次,消耗更大的则是精力。任何一个细小的蛛丝马迹都需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自己就像绷紧的弓弦,不敢稍有鬆懈。这时放鬆下来,只觉得连手指都不想动。”小说“小说章节更新最快 卓雲君柔声道:“主人有鬍髭了。” 程宗扬始终不习惯留鬚,一有机会就把鬍鬚剃个乾净。但这几天跟着卢景四处奔波,根本没有时间打理。 “帮我刮。” 卓雲君没说什么,她轻柔地从程宗扬膝上下来,从书桌下的木格内找出一柄小银刀,帮主人剃去鬍鬚。 程宗扬闭着眼靠在椅背,那柄小银刀在他下巴上沙沙轻响,一点一点刮到颌下。雪亮的刀锋贴着皮肤,只要轻轻一斜就能划开他的喉咙,但程宗扬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卓雲君玉指轻柔地挪动着,仔细帮主人刮完鬍鬚,用丝帕抹净,然後收起小银刀,重又偎依到主人怀中。 程宗扬虽然闭着眼睛,想放鬆一会儿,心头却没有片刻安宁。 太乙真宗号称天下第一宗门,门下弟子超过十万,但大也有大的难处,大宗门的弊端在太乙真宗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首先就是内耗严重,王哲在世时,教内已经出现不稳的迹象。随着师帅身死,教内纷争立刻白热化。太乙真宗六大教御,夙未央远走大漠;蔺采泉拉拢商乐轩,与林之澜明争暗斗;林之澜索性引入大批教外人士,尽数收为弟子,极力扩张;齐放鹤与卓雲君更是兵戎相见,斗到两败俱伤。而王哲最看重的秋少君,乾脆弃教而出,形同放逐。 还有是门人冗杂,积重难返。太乙真宗传承日久,枝脉极多,虽然以龙阙山为祖庭,诸位教御尽出于龙池,但各地的支脉也英才辈出。比如一个在教内毫不起眼的支系道观,就出了王珪、米远志、秦仲越三名踏入第六级通幽境的门人,修为不下于诸位教御。这些支系弟子如果能得到教中的扶助,成就无可限量。可王珪在教中出头无望,转而投军,好水川一战被星月湖八骏联手击杀。米远志被蔺采泉当作炮灰,死在临安小瀛洲,只剩下一个秦仲越,如今音讯皆无。 庸碌之辈占据龙池,门中俊杰却不得其用,太乙真宗门下弟子即使有百万之多,也不过是一头病入膏肓的老虎,一旦发生动荡,说不定就会在顷刻间分崩离析。 程宗扬并不希望太乙真宗过于强大,但也绝不愿看到太乙真宗土崩瓦解。近的有卓雲君,远的有天天跟在月霜马後吃灰的秋小子,太乙真宗一旦分裂,对自己wei的布局将是一大打击。 卓雲君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洛都,意味着太乙真宗的掌教之争已经尘埃落定,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分裂。程宗扬现在担心的是,以蔺采泉的老奸巨猾,说不定真有手腕把一盘散沙般的太乙真宗捏成一团。 一个分裂的太乙真宗不符合自己wei的利益,而一个强大的太乙真宗不符合自己目前的利益。一个庞大而虚弱的太乙真宗,才最符合自己的期望。 她柔润的手掌放在主人脐下,轻轻揉着。以卓雲君的修为,在与主人负距离的接触之下,自然能感受到他丹田的异状和其中蕴藏的危险。但这种异状卓雲君也未曾见过,她只zhidao,在与自己交合之後,主人丹田的异状略微减轻了一些,这让她很是高兴。 程宗扬睁开眼睛,“小紫让你来的吗?” “妈妈命奴婢九月之前赶到洛都。” 程宗扬一听便明白过来,小紫虽然聪慧无双,但修为的短板不是只靠智力就能弥补的。她制作各种机械,用种种手段收服奴婢,这一切都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黑魔海大祭做准备。卓雲君身为她手下最强的侍奴,在这关键时候当然要放到身边。 程宗扬道:“吕不疑这人你zhidao吗?” “颍阳侯是太后亲弟,虽然官职不显,却是汉国最要紧的人物之一,奴婢自然认得。” “八月初九晚上,你zhidao他在哪里吗?” 卓雲君回想了一下,“八月初十是北岳大帝诞辰,初九夜间,奴婢在观中讲南华真经,到戌时方散。颍阳侯一直在观中,还用了斋饭。” “你没记错吧?” 卓雲君笃定地说道:“不会记错。” 程宗扬越发疑惑,吕不疑戌时还在上清观,当然不keneng在上汤出现。那么当晚出现在上汤,打着吕字旗号的车驾,究竟是谁人所有? “主子可是有什么心事?” “卢五哥接了笔生意,要找几个人。”程宗扬简单说了一下这几天的经过,连自己的猜测也没有瞒她,然後道:“吕不疑这些天有没有什么异样?” “有。初十北岳大帝的诞辰,颍阳侯原本要奉祭,但那天他刚到不久,就被门人叫去,然後匆匆离开,似乎是有什么急事。” 与其继续捕风捉影,不如直捣黄龙,找吕不疑当面问个明白,也好zhidao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程宗扬索性道:“有没有办法把他引出来?” 卓雲君摇了摇头,“颍阳侯虽名不疑,为人却甚是谨慎,出入都有大批家奴随行。即使听经时,身边也有几个随从形影不离。” “这家伙也太小心了吧?” “此观往来的多是达官贵人,奴婢隐约听过一些传闻,说吕家有一个很厉害的仇人,颍阳侯的父亲就是死在那个仇人手里。” “颍阳侯的父亲?那不就是太后的爹吗?”程宗扬心里一动,“他们的仇人是谁?你zhidao吗?” “吕家对此讳莫如深,奴家只听说是暴毙。似乎是被某个仇家毒杀。” 第八章 巫蛊木偶 程宗扬心下雪亮,这事九成九是死老头幹的。太后的亲爹死在朱老头手里,正经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汉国天子驾崩後,太后垂帘听政,执掌大权,难怪朱老头会像丧家犬一样被赶到南荒。 “吕不疑这些天的动向,你打听一下。” “是。” “小心别让人起了疑心。吕不疑一口气杀了这么多人,那件事绝非小可。””小说“小说章节更新最快 程宗扬说着推开屏风,眼前的情形却让他一愣。 原本在锦衾下沉睡的平城君,此时被剥去衣裙,赤条条躺在席上,罂粟女和惊理正围着她说笑抚弄。 程宗扬皱眉道:“你们在幹什么?” 惊理放开手,笑道:“奴婢原本只是好奇这些贵人的身子是什么样,不成想却发现一件趣事……主人您瞧。” 惊理摊开手心,手中是一个寸许高的木偶,木偶上用细小的暗红字迹写着几组干支,似乎是某人的生辰八字。 “是在她身上找到的。” 卓雲君一眼认了出来,“这是巫蛊。以诅咒杀人。” 程宗扬接过来看了一下,“这是她藏在身上的?她在诅咒谁?” “要看这生辰八字是何人的。” 程宗扬道:“不会是诅咒汉国的天子吧?” 卓雲君道:“从生辰八字看,这人年纪已然不轻了。” 从生辰八字把人找出来?程宗扬赶紧摇头。这几天他找人找得想吐,实在没兴趣再给自己找事。说到底,她诅咒谁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程宗扬放下木偶,“把她衣服穿好。现在身处险境,你们两个别多事。如果露出马脚,这地方就不能待了。” 两女帮平城君重新穿好衣物,程宗扬对卓雲君道:“鹏翼社人多眼杂,你就别露面了。” “是。” ………………………………………………………………………………… 回程时程宗扬没有乘马车,直接骑马驰回鹏翼社。一进门,他就感受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 蒋安世、敖润和刘诏都在社内,正在後院清洗刀上、衣上的血迹。马厩里,一名赤膊的汉子像虾米般被捆成一团,肩头刺着一隻虎头,正是坐地虎。 “交手了?” 蒋安世点点头,“来了三个人。我和老敖各放翻一个,剩下一个被老刘堵在屋里,眼看闯不出去,自杀了。” 死士!程宗扬心头一紧。仅仅为对付一个地痞,就动用了死士,可见颍阳侯的志在必得。 程宗扬看了眼坐地虎,有点头痛这家伙怎么办。 哈米蚩慢吞吞道:“交给我。” 青面兽拍了拍胸膛,然後挑起大拇指,意思是叔公很厉害,肯定能搞定。 “给你们了。”程宗扬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一句,“死活不论。” 程宗扬并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但也绝非迂腐的君子。这时候如果还在乎坐地虎的生死,只会缚住自己的手脚。对手是连朱老头都要吃瘪的吕氏家族,一个不小心,十几名兄弟的性命就被放在刀刃上了。 卢景翻着白眼,脸色十二分的不爽。伏袭坐地虎的手下出事,肯定会惊动颍阳侯,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程宗扬这边还算办成一件事,确认了当晚路过上汤的并非吕不疑,他却是一无所获。 “从初九开始,就没有人再见过赛卢。” “哪里的消息?” “道上的。” 以卢景的出身,在洛都肯定有他自己的关系。程宗扬不再询问,说道:“我路上已经想过,还要去找那些游女。” 卢景也是同样的意思,赛卢是扒手,又在上汤出现,与那些游民多半相识。至少存在这种keneng性。 “那我们去上汤?” “用不着。”卢景早有准备,“他们来洛都了。道上人说,刚有人出手了一批金银葬器。为首的是一个女子。有人认得,叫延香。” “鼓瑟那个?” “很keneng。” “她们在哪里落脚?” “赌坊。” “那我们还等什么?” 卢景道:“我要回寓所一趟。” 姓唐的肯定还会到寓所来,一方面是打听消息,一方面是交付应诺的金铢,更重要的是确认他们是否生出疑心,有没有远走高飞。卢景如果回避,接踵而来的也许就是颍阳侯派来的杀手。 乐津里的寓所此时肯定已经遍布眼线,程宗扬没跟着去凑热闹,带上了高智商和冯源两个,在相邻的治觞里找了处酒肆。 “城东的步广里有处宅子怪合适,”冯源道:“地方不大,但靠近城边,挺安静,出路也方便。就是价钱有点贵,要六百金铢。” 程宗扬一听便道:“挺便宜啊?先买下来!” 冯源乾笑两声,“头儿,那个……老冯啰嗦两句,六百金铢不便宜了,折成铜铢要一百二十万,同样的宅子,在舞都十万钱就能买到。” “你要这么算,”程宗扬道:“同样一处宅子,在舞都只能卖十万钱,在洛都能卖一百二十万你选哪个?” 冯源眨了半天眼睛,“这咋算的……” “买贵不买贱,师傅说得没错!”高智商道:“师傅,开矿的事我问了。” 程宗扬根本没顾得上这茬,都交给高智商去打理,闻言道:“怎么样?” “我碰见一个管铁矿的小官,刚从山阳来。听他说,现在开矿好办的很,只要在官府签过文契,每年缴够多少铜料,你在矿上幹什么,根本没人管。” “你见的是铁官?”程宗扬来了兴趣,“我听说不少大商人都是靠冶铁发家的。” “那是以前了。他说现在铁矿不赚钱。”高智商道:“官营的太多,汉国铁官就有四十九处,每年出的铁都用不完。如今市面上,一斤铁才二十铜铢。铜官只一处,在雲水边上,邻近丹阳。只要首阳山的矿上能出铜,不愁卖不出去。” “汉国铜价多少?” “现在涨了点,一斤铜将近一百五十铜铢。” 这个价钱比晋国贵出一成多,程宗扬道:“用工呢?” 高智商道:“那个铁官说,他们是官营的,矿上用工有两种,一种是卒更,每丁每年要出一个月的徭役,派到矿上的有二百人,每月轮换。另一种是刑徒,只要管吃管住,别让跑了就行。” 第九章 魁朔胡姬 程宗扬这才明白宁成为什么毫不迟疑,用刑徒开矿根本就是官府惯例,养着犯人白吃白住不幹活才是怪事。 “开支的成本要多少?” “便宜!”高智商道:“他们矿上有三百多刑徒,每个月只有吃食的花费,才一万多铜铢。” “不能吧?” 在舞都时程宗扬问过市面上雇工的费用,每个月少则五百,多则千余。自己与宁成私下达成的协议,派到矿上的刑徒吃住以外每月给二百铜铢的工钱,已经够黑心了。可听山阳这个铁官的说法,他们矿上工钱一文没有,吃食每人每天才两枚铜铢程宗扬都怀疑他们吃的是不是粮食。”小说“小说章节更新最快 “这都算多的了。卒更还便宜呢,连吃食的钱都不花,全是卒更自己带,最苦最累的活都让卒更去幹。” 程宗扬听得纳闷,“怎么卒更还不如刑徒?” 高智商嘿嘿一笑,“人家就靠这个发财呢,要的就是让他们幹不下去。” “什么意思?” “卒更是征调的平民,如果不去,就得掏钱,叫钱更。官府订的免役钱,一个人两千铜铢。二百人都掏钱,一个月就是四十万,比铁矿赚得还多!”高智商羡慕地说道:“那些铁官就靠这个富得流油,又省心又省事。” 真是各有各的门道,这种发财的伎俩,自己想都想不出来,“如果卒更都不来,工人够吗?” “还有刑徒啊。一个人当两个人用,累死算完。” 程宗扬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居然在考虑囚犯的待遇。不过话回来,自己毕竟是私营的,出点工钱,官府和囚徒各得一半,大家皆大欢喜,算是内外保个平安。至于山阳的铁官这么搞,他很怀疑能不能幹下去。 忽然耳畔传来一声鸣玉的轻响,一双雪白的小手托着木盘伸来,将一隻酒壶放在几上。那手又白又嫩,宛如细瓷一样。 接着,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客人要的酒烫好了。” 程宗扬抬起头,只见面前是一个娇俏的少女。她皮肤白得出奇,红唇犹如一朵小巧的玫瑰,双目凹陷,鼻梁高高的,一双碧蓝的美目灵动秀美,睫毛又弯又长,却是一个漂亮的胡姬。 洛都的酒肆都是席地而设,三人面前摆着尺许高的木几。那胡姬屈膝跪坐,把丝绳系着的滚烫酒壶放在几上,然後从木盘中取出饮酒的耳杯,用餐的碗盏、匕箸,一一摆好。 她穿着一袭粉色的长裾深衣,衣缘镶着宽大而鲜艳的朱红色滚边,外面罩着一件浅红的对襟襦衣,腰间垂着两条红罗连理丝带。那胡姬只有十五六岁,微微低着头,乌亮的长髮挽成双鬟,耳上戴着一对莹润的明珠,露出雪白的玉颈。双眉修长,五官与汉国女子迥异,虽然是汉装服饰,却充满了塞外的风情。 胡姬摆好酒,又去厨下取菜,她穿的长裾绕身而系,勾勒出秀美的身材,裾尾一直拖到地面,走动时摇曳生姿,宛如一朵鲜花冉冉而行。 冯源朝高智商挤了挤眼睛,“这小妞怎么样?” 高智商满不在乎地说道:“还没张开的小丫头,本衙内没兴趣。” 冯源感叹道:“难怪是程头儿的徒弟呢,嫩的都看不入眼啊。” “瞎说什么呢?”程宗扬不乐意了,“你哪隻眼睛看见哥不喜欢嫩的?” 冯源嘀咕道:“我哪隻眼睛都看见了啊。” 眼看着胡姬又捧着托盘出来,程宗扬斥道:“闭嘴!” 胡姬将一盘烩haode鲤鱼放到案上,然後收起木盘,嫣然一笑,“久等啦,请慢用。”她声音清丽,但吐字还有吃力,似乎咬着舌尖才能说出来。 程宗扬心里忽然一动,“你是魁朔部族的人吗?” 胡姬惊讶地张大美目,“你怎么zhidao呢?” “我认识一个魁朔部族的老人,说话和你有点像。” “真的吗?”胡姬惊喜地说道:“奴和阿爹在洛都住了好多年,还没遇到过故乡的亲人呢。” “你阿爹呢?” “阿爹去买粟米了,店里只有我一个人。”胡姬急切地说道:“你可以告诉我吗?” 冯源悄悄竖起大拇指,不愧是程头儿,泡妞是有一套。 程宗扬正要开口,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车马声,有人喝道:“让开!让开!” “哎呀!”胡姬连忙起身,“奴忘了收雨篷……” “呯”的一声,门外的木架被人撞断,雨篷被整个掀到一边。胡姬生气地说道:“你们为什么要弄坏我的雨篷?” 一名豪奴道:“这篷子挡我们将军的车驾!” “便是将军也不能随便打坏人家的东西!” “嘿!这小胡女还挺厉害。我们将军可是羽林郎,天子亲卫!” 争吵间,一辆马车驶来,车上坐着一个俊秀的少年,他穿着锦服,戴着一顶弁冠,双臂张开,懒洋洋靠在车上,唇角带着一丝轻浮的笑意。 那豪奴抢先道:“这酒肆的篷子挡了将军的路。小的已经把它拆掉了。” 少年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不经意间看到店中的胡姬,眼睛顿时一亮。 “停!” 少年的慵懒一扫而空,他叫停马车,然後利落地跃下来,满面春风地说道:“怎么能乱拆人家的雨篷呢?赶紧放好!姑娘没有受惊吧?哈哈,这些小的不懂事,我回去就教训他们。” 胡姬白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少年一点都不觉得难堪地跟着过去,笑嘻嘻道:“难道生气了?放心!我让他们赔你一顶新的!来人啊!去买顶新雨篷,要最haode!” “不要。”胡姬道:“把雨篷放回去就好。我不要你的东西,请回吧。” “说几句话而已嘛。”少年仰头看了看天,惊道:“好像又下雨了,我们进去说吧。” “已经说完啦。不用进来啦。” “哇!原来是酒肆!我正好想喝酒。” “没有位置啦。” “那不是还有个空位?哦,他们不用进来,就我自己。” 後面的豪奴小声道:“将军还等你回去呢。” “误不了事!”少年喝斥一声,然後涎着脸跟着胡姬进了酒肆,“bucuo!bucuo!这地方挺好。” 胡姬臭着脸道:“你要什么?” 少年左右看了看,指着程宗扬的席面道:“跟他们一样。” 第十章 宝镜配佳人 店内沿墙设着一道土台,上面安放着一排酒瓮。胡姬拿起覆瓮的碟子,用竹制的酒提打了一壶酒,浸入炉上烧的滚水中,然後将一条剖洗haode鲤鱼穿好,架在炉上烧炙,一边调制鱼羹。 胡姬对他不理不睬,那少年却一点都不见外,他一路跟着少女,伸着脖子看她打酒、烫酒、做菜,一边陶醉地深深吸了口气,“好香。”也不zhidao是说酒香还是人香。 冯源悄悄道:“衙内,这小子有点像你啊。””小说“小说章节更新最快 “我在临安可比他气派多了。这种酒家女,信不信少爷我勾勾手指,就有狗腿子送过来?”高智商抄起筷子尝了一口,“这鱼bucuo!师傅,你来尝尝!” “不怕挨打?” “就吃口鱼,哈大叔真要打死我,我也认了。” 程宗扬看着他瘦得脱形的模样,心里有点不忍,这要让高俅看见,保不定怎么心如刀绞呢。 “姑娘贵姓?”少年热情地说道:“我姓冯,叫冯子都。是宫里的羽林……中郎将!姑娘的手好漂亮……” 胡姬提起丝绳闪到一边,少年的手险些伸到沸水里。 程宗扬拿着筷子,慢慢扭过头,这家伙是冯子都?霍子孟的家奴? 少年缠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坐到自己席上,坐下来他还不安分,斜着身俯在几上,一手托着腮,歪着脑袋打量着那个少女。 胡姬冷着脸奉上酒食,对他看也不看一眼。 忽然眼角闪过一道亮光,胡姬诧异、地抬起头,只见一道隐约的光柱从庭中穿过,在壁上映出一个盘子大的光圈,上面还有着细致的花纹。 胡姬讶异、地顺着光柱看去,只见冯子都手里拿着一隻铜镜,镜面打磨得光泽闪耀,毫无瑕疵,那纹饰竟然是镌刻在镜背上的,反射时居然透过镜面,在光影中呈现出来。 冯子都拨弄着铜镜,炫耀地说道:“这是透光宝镜,一枚就价值百万!你瞧镜身,简直像纸一样薄。” 胡姬好奇地往镜中看了一眼,清晰的影像使她吃了一惊,“好亮……” “宝镜配佳人!这枚宝镜,只有姑娘这样的美人儿才配用。”冯子都一边笑眯眯地说着,一边把铜镜系在胡姬的红罗裾上,还打了个同心结。 胡姬回过神来,雪白的小脸立刻涨得通红,她扯了一下没扯下来,索性将罗裾撕开,把铜镜弃之于地。 “我不要你的东西!拿走!” 冯子都挑了挑眉毛道:“小美人儿,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我冯子都堂堂的羽林郎,霍大将军门下,天子亲卫,你一点面子都不给?” 胡姬怫然起身,才发现那几名豪奴也进了店里,像一群秃鹫一样把她堵在酒肆内,一个个目露凶光。 胡姬慢慢往後退去,冯子都把案几一推,傲慢地站起身。 胡姬忽然道:“我是有丈夫的!”说着往旁边一指,“就是他。” 高智商刚夹了一筷子鱼肉,忽然一根玉指点到自己鼻尖,他愣了一下,看了看冯子都,又看了看胡姬,然後果断说道:“你谁啊?我不认识你!啊!” 程宗扬筷尾重重戳在高智商腿上,高智商惨叫一声,面对着师傅充满杀气的目光,立刻道:“老婆!我是跟你开玩笑的!” 胡姬鬆了口气,连忙躲在高智商身後。 冯子都皱眉道:“你是她丈夫?” 高智商恶狼一样把鱼塞到嘴里,“那还有假?我都睡过几百次了!” 胡姬在後面狠狠拧了他一把,高智商也不含糊,立刻报复回去,在她手臂上重重拧了一下。胡姬捂着手臂,疼得泫然欲滴。 冯子都冷笑道:“你蒙谁呢?当我没长眼睛?” “她说是,我也说是,怎么着?你不服?” “这么一朵鲜花,你这狗屎也配!” “啪!”,高智商把筷子往案上一拍,“孙子!你骂谁狗屎?” 冯子都不屑地说道:“瘦得跟鸡仔似的,还敢跟本将军叫阵?来人!查查这小子的来历!本将军怀疑他是奸细!” “谁敢动!”高智商说着,“呯”的一声,把一块腰牌扔到案上。 看到腰牌上的字迹,冯子都脸颊抽动了一下。那几名豪奴也面面相觑,那腰牌上的官职并不高,wenti是羽林天军是天子亲卫,大多都是功勋亲贵子弟,里面水深得很,随便一个军士说不定就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 冯子都一口气堵在心里,他仗着霍大将军的宠信,在洛都声名喧赫,一般的官员也不放在眼中,可说到底不过是霍家的家奴。羽林天军那些同袍的底细他比谁都清楚,个顶个的有来头,这事如果要闹大,自己真不一定能扛得住。 “小子,你有种!”冯子都撂了一句狠话,却是打起了退堂鼓,准备摸清这小子的底细再来收拾他,“我们走!” 胡姬长舒了一口气,然後想起来自己刚才吃了亏,气恼地在高智商臂上拧了几把。 高智商躲了几下没躲开,忽然开口道:“慢着!” 冯子都回过头,只见那瘦子嘿嘿一笑,反手摸出三隻骰子,在手中抛了抛,一边被胡姬拧着,一边嘻皮笑脸地说道:“要不咱们赌一把?彩头就是我老婆。你要赢了,我老婆立马归你。你要输了,就转身出去,往後别登这家店门,怎么样?” 胡姬一听,玉脸顿时涨得通红,手指拧得更加用力。 冯子都盯着高智商手指的动作,然後抬起眼睛,凛然道:“要赌就按咱们羽林天军的规矩角力,敢不敢!” 高智商呆了一下。 冯子都心里窃喜,这小子瘦得跟螳螂似的,浑身都没二两肉,看他抛骰的动作,胜负难料。换成角力,自己非让他输个灰头土脸不可。 冯子都大度地说道:“我也拿点彩头只要你赢了,这枚铜镜算你的!你要输了,这小美人儿我可带走了。” 胡姬在後面使劲拧着高智商,高智商扭头道:“再拧就把你输掉!” 胡姬停下手指,气愤地瞪着他。 “怎么赌?” 冯子都看着他瘦骨嶙峋的胳膊,“都是军中同袍,简单点,掰掰腕子!” 冯源心头忐忑,低声道:“这小子行不行啊?” 第十一章 掰腕争胡姬 程宗扬意味深长地说道:“这得看哈爷行不行了。{首发}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案上的酒食都被撤到一边,两人席地而坐,各自伸出手臂,放在案上。 高智商一捋起袖子,周围便嘲笑声四起,“这小子胳膊跟柴火棍儿似的,还敢跟冯爷掰腕子?” “小心把他的小细胳膊给撅折喽。” “小子,你还有老婆吗?我也跟你赌一个!” 两人手掌握在一处,拇指相扣,接着肌肉猛然绷紧。出乎冯子都的意料,那瘦子胳膊细是细,却结实得出奇,自己倾尽全力一扳,竟然没能把他的手臂扳下去。这家伙手掌里满是硬硬的茧子,真看不出来是幹惯体力活的。 高智商咬紧牙关,没有多少肉的手腕绷出一条条筋腱,他以前也不是没跟人掰过手腕,可谁敢赢高太尉家的衙内啊?是个意思让他高兴一下就完了。说来这还是头一回正经跟人角力。虽然高衙内一向不知道天高地厚,但凭他以前玩个妞还得让小婢扶着的体质,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他现在只能祈佑哈大叔别跟乾爹以前请来的师傅一样,也是忽悠自己的。 冯子都能进羽林天军,好歹是练过的,底子比高智商强得多。僵持片刻後,渐渐占了上风。 周围的豪奴大声叫好,打定主意要看这小子的笑话。 高智商额头青筋迸起,汗水一滴一滴渗了出来。 胡姬瞪大妙目,紧张地看着这一幕。 冯子都唇角露出一抹冷笑,接着大喝一声,将全身的力气都使了出来,手腕用力一扳。高智商手臂猛地倾斜,手背几乎触到几案。 胡姬都快哭出来了,想到他竟然把自己当彩头,更是羞愤交加,伸手往高智商大腿上用力一掐。 谁知这一下正中要害,高智商像被刀砍一样,“嗷呜”惨叫一声,手臂猛地翻了过来,“呯”的一声拍在案上。 刚才还在奚落那瘦子的豪奴顿时哑了,酒肆内鸦雀无声。冯子都脸色铁青,高智商也不比他好多少,这会儿死命夹着双腿,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不断滚落,脸色又灰又白。 只有胡姬兴奋地拍着手,“赢啦!赢啦!” “臭丫头!闭嘴!”高智商惨叫着喝了一声,然後艰难地爬起来,哆嗦着嘴唇摆出一副凛然的神情,抱拳道:“好汉子!我立地太岁甄厚道生平没服过谁,今日算是服气了!方才胜负大家心知肚明,大恩不言谢,将军仁义之心,成全之恩,我记下了!这铜镜绝不敢收,还请奉还,改日再登门道谢!” 冯子都愣了一会儿,然後打了个哈哈,“你知道就好!”这小子这么识趣,每句话都说到自己心坎里,?里,角力虽然输了,却输得满心舒坦。冯子都脸上的怒色一扫而空,重新变的得意洋洋,好像自己刚才真是有意相让,以成人之美。 “甄厚道是吧?改天找你喝酒!走了!” 冯子都很义气地抱抱拳,然後带人风风火火地离开。他这边刚走,高智商就一头栽到地上,夹着腿像蚯蚓一样蠕动着,惨叫道:“痛死我了……” 胡姬惊慌失措,一叠声道:“怎么了?怎么了?” 程宗扬道:“手腕断了吧?” 胡姬惊叫一声,怎么也没想到一场角力,会把他手腕掰断。 程宗扬道:“先去打点凉水来。” 胡姬慌忙去打水。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行了,还装呢?” 高智商嘿嘿一笑,爬起来道:“我这不是被逼得没辙了吗?嘿!师傅,你别说,哈大叔教我的一点都不假!刚才掰腕子,掰到一半我就知道赢定了!” 冯源讶道:“那你装啥呢?” “我要真赢了他,那就结仇了。咱们是来办事的,我平白给师傅添个仇家算什么事?对吧,师傅?” “对。你小子真有长进。” 高智商得意地说道:“我爹说我聪明,你们还不信。打出来的交情跟别的交情分外不同,我再走他的门路就方便多了。” 冯源道:“那他都走了,你还装啥呢?” “那丫头竟然拿我当挡箭牌,我要不把吃的亏都给占回来,我就不姓高!哎哟……”高智商又躺在地上惨叫起来。 胡姬拿着水过来,看着他的惨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高智商挣扎着拽住冯源的衣角,虚弱地低声说道:“大哥……帮……帮我揉揉……” 冯源手一甩,“自己揉!” 胡姬连忙道:“我来帮你揉。” 她一边给高智商揉着痛处,一边愧疚地小声道:“都是我不好……” “里……里面一点……就是这儿!” “咦?好奇怪……” “就是这儿没错!刚才你掐的!”高智商哭诉道:“都肿了……” “对不起啦……” “轻点啊。” 胡姬在他腿间小心揉着,一边担心地发现他伤处越肿越大。 高智商舒服地躺在席上,得意的朝师傅挤了挤眼。程宗扬刚想开骂,忽然间一愣,像见鬼一样直勾勾盯着高智商的脸,片刻後他霍然起身,离开酒肆。 高智商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脸,对冯源道:“怎么了?” “不知道啊?”冯源爬起来,“我去问问!” 程宗扬走得极快,冯源差点没追上,他边跑边叫,好不容易才喊住程宗扬。 “程头儿,你去哪儿?” “我有点急事,先回去一趟。” “出了什么事?” “没事。” “你刚才还说有急事!” “跟你没关系。”程宗扬不耐烦地说道:“别问了。” “我们呢?” 程宗扬镇静了一些,“难得来洛都,你们好好玩吧。” 程宗扬一路赶回鹏翼社,找到哈米蚩劈头说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也不管你怎么摆治高智商那娃,就一条——让那小子胖起来!越快越好!” 哈米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句话都没问。 哈米蚩并不一定是知道底细,事实上连自己都拿不准。只是刚才那一眼,让程宗扬惊觉到高智商的长相竟然与某个人相似。坦白地说,相似的地方并不是太多,但这一点微小的可能性,已经让程宗扬大吃一惊。这事只有回临安,见到高俅才能问清楚——说不定连高俅也被蒙在鼓里——岳鸟人什么事幹不出来? 这会儿想也是白想,程宗扬只好把可能有的秘密藏得更深一些,然後岔开话题,“五哥呢?” ………………………………………………………………………………… 第十二章 是福是祸 卢景把裹haode金铢往箱里一丢,“第七份钱。” 卢景已经给过姓唐的中年人六个名字,加上坐地虎就是七个。 卢景拍了拍手,“咱们还有两天时间。” 姓唐的中年人显然还不zhidao伏袭坐地虎的人已经出事。敖润等人在下汤把尸体都已经处理乾净,这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状况最难确认,谁zhidao那些死士是不是一路追杀坐地虎去了外郡?但能够拖延的时间也有限,最多两天,姓唐的中年人肯定会反应过来。 ”小说“ 程宗扬实在想不出,究竟会是什么原因让颍阳侯杀心大起,要把一个脚店里毫不相幹的住客全部杀光?那些客人身份、背、景截然不同,除了当晚在长兴脚店住过,没有丝毫共同点。唯一的keneng就是当晚在脚店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被颍阳侯灭口。可偏偏当晚吕不疑又不在上汤,难道是有人冒名幹了什么勾当?如果是这样,颍阳侯大可去官府报案,何必自己动手? 姓唐的变易身份,来委托阳泉暴氏帮忙,这件事也透着蹊跷。但将整件事从头到尾权衡一遍,程宗扬认为姓唐的并不zhidao卢五哥的真实身份。他选择阳泉暴氏,很keneng确实是听过阳泉暴氏的名头,最重要的原因是阳泉暴氏本身是晴州人氏,只是在洛都寓居,比起本地的黑道人物更容易灭口。 “这漟混水太古怪了。”程宗扬道:“真不zhidao是福是祸。”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卢景一边说一边换好衣物,“查到底就zhidao了。” 相比于那些无名无姓,甚至连存不存在都不zhidao的路人,找到延香简直像喝水一样容易,两人连路都没绕,直接去道上人所说的赌场就找到了那帮游民。 赌场位于金市附近一处民宅,看上去颇为简陋,进出的客人也不是腰缠万贯的富豪,显然是私设的赌窝。 卢景道:“这是朱安世的地盘。” 程宗扬笑道:“跟老蒋撞名了。” 卢景和门前的汉子对了几句切口,然後领着程宗扬入内。院中用蒲席搭了一个大篷,里面挤满了赌客。有些人在玩程宗扬在晋国见过的六博,但用来投掷的不是箸,而是一种很罕见的骰子,足足有十八个面,运气haode,一把就能获胜。有些人在玩射数,用碗把钱铢一扣,让人猜是单是双,一把定胜负,最是痛快。还有在掷钱,倒和宋国的关扑差不多,用三枚钱铢轮流投掷,以定输赢。 两人随便掷了几把,然後往内走去。内间也是赌场,但用屏风隔出不同的空间,以免打扰。里面的装饰明显比外边高出一筹,案上的钱铢也从铜铢变成了银铢,如果遇到豪客,一把赌注上万钱也不稀罕。 “那边。”卢景低声提醒。 程宗扬抬眼看去,只见一扇屏风後立着几个男女,其中一个身材颀长,穿着白色的长裙,正是那名鼓瑟的女子。她用的赌具自己还是头一回见,面前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中间隆起数寸,顶部呈圆形,通体用朱砂调出的红漆髹过,像玉石一样光滑无比。上面散落着几枚木制的棋子,分为黑白两色。 一名男子挽起衣袖,右手伸到盘中,用眼瞄了片刻,然後屈指一弹。被他弹中的黑子滑上圆丘,将一枚白子撞开,黑子也反弹回来。那男子懊恼地摇摇头,似乎是错过了一次机会。 延香挽着一条丝帕,然後纤手一扬,丝帕飞出,甩中下面一枚白子。白子滑上圆丘,正击中一枚黑子。“啪”的一声脆响,那枚黑子被弹飞,白子稳稳留在原处,飞出的黑子又将另一枚黑子一并击下,等于一次打掉了两枚黑子。 两人一来一往,将各自的六枚棋子往中间弹去。延香每拂必中,男子几次试图扳回劣势,最後都功亏一篑。不多时,男子的黑棋就被全部弹飞,盘中只剩下延香的白子。 延香笑吟吟抬起手掌,那男子虽然气忿,还是拿出钱袋,往她手中一拍。 “谢啦。”延香这一局赢了几十枚银铢,收获颇丰,正待再弹,却讶然扭过脸来。 “是你?” 程宗扬还是那副公子哥的打扮,身後带着一名老苍头。他笑着拱拱手,“幸会!幸会!” 延香一笑,“你莫非是故意跟着我?为何不去找延玉呢?” 她还不zhidao延玉被杀的消息?还是别有缘故?程宗扬脑中飞快地转着,本来是打听赛卢的消息,话到嘴边换了一番说辞,“太遗憾了,我去偃师,听说延玉姑娘已经走了,可惜失之交臂。” “走了吗?”延香有些疑惑反问一句,旋即笑道:“左右她这几日也该回来了。公子如此痴心,延玉zhidao也会很开心呢。” 果然他们没有得到延玉的死讯。程宗扬笑道:“没想到姑娘会在这里,今日倒是巧遇。” “你也是来赌钱的吗?” “姑娘有兴趣来两把吗?” 程宗扬打着主意输给延香几局,套套交情再说,没想到延香笑着一口回绝,“奴家才不跟你赌。你那个老苍头眼睛太亮啦。” 这女子倒是有几分眼力,能看出卢景非同寻常,程宗扬只好道:“其实我是来找人的。” “公子又找谁呢?” “赛卢姑娘认识吗?” 延香怔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娇媚地作了一个呕吐的表情,“奴家才不认识那种人呢。” 程宗扬心头微震:她在撒谎! ………………………………………………………………………………… 朱安世身材高大,颌下留着一把长鬚,看上去仪表堂堂,只是眉角一道又深又长的刀疤,使他神情间多了几分阴鸷。 “毕竟是在你地盘上,还得跟你说一声。”卢景没有更换衣物,仍旧一副苍头的打扮,和朱安世说话的口气却一点也不见外。 “游女?” “buo。” “延香?” “是她。” 朱安世揉了揉眉心,然後开口道:“半个时辰。” 走出陋巷,程宗扬道:“什么意思?” 第十三章 杀人越货 “那个叫延香的游女瞒着话不肯说,少不得用点手段。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但她在朱安世的地盘里,不给朱安世一个交待就拿人,等于打朱安世的脸。”卢景道:“朱安世为人还算仗义,但有仇必报,是个狠角色。” 强龙不压地头蛇,五哥该谨慎的时候还是很谨慎的。程宗扬道:“咱们就在这儿等着?” “等着吧。”卢景道:“游侠重然诺,朱安世既然答应了,就算豁出性命不要,也会把延香交到我们手上。” “对了,五哥,我遇见一个胡姬,是魁朔部族的人。”程宗扬把下午的经历说了一遍,然後道:“两天时间太紧,万一四哥赶不回来,也许能找她帮忙,问问那个拉胡琴的老头。” “你不怕连累她?” “她们就父女两个,还是胡人。等问完话,如果他们想回草原,就给他们一笔钱,想留下,商会里养两个人也容易。” 卢景点点头。他不肯找外人,主要还是担心那个秘密太过重要,找来的通译万一靠不住,反而不妙。那个胡姬与程宗扬等人偶然遇上,又有下午的交情,安排稳妥的话,倒可以试一试。 ………………………………………………………………………………… 两人在外面转了一圈,半个时辰之後回到陋巷。延香已经被唤来,在一处宅院中等候,见到他们先是一愕,然後恍然笑道:“奴家还以为是哪里的客人,原来又是你们。” 卢景单刀直入,“延玉的客人,是叫陈凤吗?” 延香俏生生抛了个媚眼,娇声道:“那位陈先生不是公子的好友吗?何必再问奴家呢?” 卢景抬手将一封钱铢丢在案上,沉甸甸的份量,一听就知道里面是金铢。 延香收起笑意,“延玉出了什么事吗?” “我们有些事要问你。你不用问太多。” 延香犹豫了一下,“你们问吧。” “陈凤做的是什么生意?” “漆料。那次他带了一批朱砂。” “他们那天住在什么地方?” “镇上。”延香苦笑道:“本来不该随便让她跟人走的,但阿玉最容易轻信男人,被男人说几句好话,心就软了……她是不是出事了?” “她回来过吗?” “没有。过夜後,她只给镇上相熟的人家留了句话,说要去偃师。” “延玉多大年纪?” “十六。” “身高。” “比奴家略矮一些。” “赛卢埋在什么地方?” “埋在——”延香忽然停住,然後惊恐地张大的眼睛。 “赛卢那天从脚店?脚店出来,找到你们,想出手几样东西。结果你们见财起意,杀了赛卢,抢了他的财物——是不是?” 延香呼吸急促起来,丰满的胸部不住起伏。忽然她扭过头,用乞求的眼神看向程宗扬。她本来生得俏美,一举一动都充满风流韵致,这会儿目露哀求,更显得楚楚动人。 程宗扬摸了摸鼻子,然後一手提起她的手臂,手指扣住她肘尖下方的麻筋,略一用力。 一阵难以言说的酸痛感席卷而来,延香像触电一样,半边身体又麻又痛,她尖叫一声,美目迸出泪花。 程宗扬不喜欢辣手摧花,但不意味着他不会这么做。尤其眼下他已经没时间去慢慢套延香的话。 “指法太糙。”卢景批评一句,然後对延香道:“比他更狠的手法我会五百多种。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们没杀他。”延香哭得梨花带雨,泣声道:“他自己去挖墓洞,结果中了秽毒。等我们找到他,就已经死了。” “他什么时候找到你们的?” “好几天前,天快亮的时候。” “他说了什么?” “没有……呀!” 程宗扬在她另一侧的麻筋上一扣,延香身子瘫软,柔美的肢体像缺氧的鱼一样在席上抽动,半晌才哽咽道:“真没有……” “他身上的东西呢?” “我们没有碰他身上的东西……不要!”延香尖叫一声,“他撞了鬼煞,没有人敢碰他,我们只把他挖出的洞填上了。” “他埋在什么地方?” “上汤,桑林里面……”延香抽泣着说了方位。 卢景反复问了几遍,确认无误,才与程宗扬并肩离开。 “我去上汤。你去金市,看住那个胡琴老人。” 赛卢竟然死了,而且还是盗墓时发生意外,被人随便埋在野外。手中本来就不多的线索又断了一条,胡琴老人虽然是个言语不通的瞎子,也是目前唯一的指望。如果他再被人灭口,线索就彻底断了。 “成。”程宗扬一口应诺,“我在金市旁边的落脚点等你。” 卢景身形一闪,倏忽掠过土墙,接着一路穿房越脊,往西边的雍门掠去,朦胧的夜色,身形宛如一缕轻烟,转眼就消失不见。 程宗扬按了按腰间用来摆样子的短剑,像汉国士人一样昂首挺胸,步履从容地朝金市走去。 空气中传来一丝波动,接着一个人影出现在他身後。程宗扬头也没回,“颍阳侯有异动?” 惊理道:“没有。” “什么事?” 惊理与罂奴不同,她出身于龙宸的杀手,很少会主动现身。她此时出现,多半有什么事情。 “你们刚走,朱大侠就派人把那些游民都杀了。” 程宗扬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惊理。 “他们把人分别叫到旁边一处宅院里,先动手杀人,然後把尸体砍去首级,扔进一口枯井。” 程宗扬完全没想到朱安世下手如此狠辣,竟然在城中杀人越货。 “他们刚开始动手,似乎很匆忙的样子。”惊理道:“奴婢不知道那个叫延香的女子主人是不是有用,要不要救她下来?” “废话!”程宗扬毫不迟疑,转身掠向来处。 ………………………………………………………………………………… 宅院内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延香双手捆在一处,嘴巴被塞住,白裙上沾满血迹,惊恐地瞪大美目,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好友逐一死在刀下。 第十四章 生死命耳 朱安世负手立在院中,脸色阴沉,眉角的刀疤微微跳动。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他几年前犯过一樁大案,被官府通缉至今,不得不隐身陋巷。谁知今日竟有人摸到他藏身的赌场。朱安世能藏匿至今,本身在洛都的势力也盘根错节,很快有眼线透出消息,却是这些游民走漏了风声,被人盯上。 这会儿也不知道他们走漏消息是有意还是无意,但朱安世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查清他们是否冤枉。几个游民而已,乾脆杀光,免得後患无穷。 手下迅速收拾细软,备好马车。朱安世盯了那些游民一眼,然後登上马车,吩咐道:“收拾乾净。” 程宗扬赶到时,马车已经绝尘而去,院中只剩下两名大汉负责收尾。他们把死者的头颅砍下来,装进麻袋,尸体扔进一口枯井。即使事後被人发现,这些无法确认身份的尸体也只会成为无头悬案。 当一名汉子提着带血的长刀过来,延香眼中只剩下绝望。那大汉冰冷冷看着她,然後抓住她的衣襟,用力一撕。延香引以为傲的胸乳跳了出来,在冰冷的空气中微微颤抖。大汉张开手掌,朝延香胸乳抓去。 忽然一条身影从檐上掠下,一脚踹在那大汉颈侧。(平南)那大汉被踢得身体旋转过来,头下脚上,一头撞在阶下,顿时昏迷过去。另一名大汉刚把最後一具尸体扔进枯井,闻声立即拔起长刀,喝道:“谁!” 那男子没有答话,只低头看着延香。与他目光一触,延香立刻认出这个年轻人的面孔。刚刚生出的希冀彻底绝灭,绝望重新爬上心头。 程宗扬俯身想拉起延香,忽然心生警兆,身体拼命一斜。间不容髮之际,一支匕首贴着颈侧飞过,弯曲如蛇状的刀身击中阶上的青石,溅起一片石屑。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跨过土墙,他身穿黑衣,脸上戴着铁铸的面具,宛如一尊充满杀气的魔神,挥刀朝程宗扬劈来。 程宗扬还未站稳,便一手探入怀中,擎出珊瑚匕首,旋身格住长刀。臂上一沉,一股真气狂涌而来,程宗扬瞬间估出对手的修为,斜身卸去力道,左腿铁鞭般甩出,踢在那人肋下。 “篷”的一声闷响,那大汉身形一晃,挥出的长刀偏到一边,将阶下昏迷的汉子拦腰劈开。 血肉横飞间,程宗扬抱住延香一滚,避开刀锋的范围。 墙头人影耸动,戴着铁面具的黑衣人纷纷跃入院中。那些黑衣人默不作声,散发出逼人的杀气,显然是手上有不少人命的亡命之徒。朱安世那名手下只是寻常的江湖好手,不过数招就被砍中小腿,跪倒在地。 “别杀他!”一名黑衣人拦住同伴,然後道:“朱安世—?世——去了哪里?” 那汉子腿上血如泉涌,神情却毫无惧色。 黑衣人道:“只要你说出来,立刻赏钱百万!授职羽林天军!” 那汉子放声大笑,“某家岂是贪图富贵之徒!”他一把撕开上衣,露出结实的胸膛,然後挺起身,执刀喝道:“生死!命耳!” 黑衣人一拥而上,刀光交错间,锋利的长刀砍进他的头颅,劈开他的胸膛,斩断他的手臂,划开他的小腹,那汉子却毫不退缩,直到被人乱刀分尸。 程宗扬已经看清冲进来的黑衣人共有六人,其中四人面具上铸着豹形,那名身材最壮硕的大汉和开口的黑衣人,面具上则铸的猛虎,而这两人,也是修为最高的两个。单独对阵,自己有七八成赢面,两人同上,自己多半要输。六个人全上的话,肯定是十死无生。 为首的黑衣人提刀指向程宗扬,寒声道:“朱安世在哪里?” 程宗扬苦笑道:“我说我是过路的,你信不信?” 黑衣人冷哼一声,握刀的手掌缓缓收紧。 “等等!”程宗扬在他们正要出手之际突然开口,“你们刚才说的赏金还算不算数?” “说出朱安世的下落,赏钱百万,授职羽林天军!” “喂,”程宗扬笑道:“你知不知道你这话泄漏了很多信息啊?一开口就赏钱百万,即便在王侯贵人雲集的洛都,也没有几家。授职羽林天军更要命,如果我没记错,羽林天军是霍大将军亲自掌管,能随口允诺,你们家主的家世地位可不一般——家资豪富,地位尊崇,还能豢养家臣,你们家主的身份差不多也呼之欲出了吧?” 庭中安静得针落可闻,片刻後,那名黑衣人冷笑着揭下面具,“告诉你又何妨?我等主公便是襄邑吕侯!” 襄邑侯吕冀,颍阳侯吕不疑之兄,太后亲弟。按照汉国传统,这位声名赫赫的外戚,将是接任大司马大将军不二人选,也是霍子孟之後的群臣之首。难怪敢这么嚣张,直接杀上门来。 程宗扬道:“朱大侠何时得罪过襄邑侯?要斩尽杀绝?” “朱安世横行不法,私藏囚犯,贩卖赃物——这些还不够?”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程宗扬道:“就算你说得全对,那也该官府出面。你们不过是襄邑侯的家奴,难道以为自己是官府吗?” 那名雄壮的大汉沉声道:“少废话!杀了他!” “我和朱安世没关系,纯属路过,”程宗扬叫道:“只要各位高抬贵手,我这就和同伴离开!” 为首的黑衣人道:“你是她的同伴?” “没错,我们自小青梅竹马。” 几名黑衣人面面相觑,似乎没听懂他说的什么意思。最後为首的黑衣人抬手亮出一块玉佩,“这玉佩是从哪里来的?” 那是一块雕琢成同心式样的玉佩,莹润的玉质在夜色下似乎发出光来。这种上品的羊脂玉绝不多见,程宗扬一眼就认出,这玉佩与自己捡的鸳鸯玉佩是同样的质地,甚至很可能出于同一名工匠之手。 程宗扬心念电转,口中说道:“是我捡的。” “在哪里捡的?” “伊河边上。” “什么时候?” “五天之前。”程宗扬道:“是在一辆损坏的马车上。” 第十五章 井口攻防 为首的黑衣人眼中露出一丝残忍而又玩味的神情,然後笑了笑,“你运气很好。”接着喝道:“杀了他!” 两名戴着铁面具的黑衣人不言声地掠来。程宗扬脚尖一挑,将一柄遗弃的长刀握在手中,接着腾空而起,带着逼人的气势朝两人头顶直劈下去。 看到那个年轻人露出这一手,为首的黑衣人有些意外,即使在襄邑侯的门客中,能有五级修为的强者也绝不会太多,而这人的年纪比起其他的成名高手年轻了一大截。 两名黑衣人倏忽分开,刀光匹练般卷起,朝他双腿斩去。程宗扬身在半空便是一招虎踞空山,刀光猛然间暴射开来,将两人逼开,接着长刀由下方挑起,将右侧那名黑衣人的长刀荡开半圈,随即一脚踢在他肘下。 黑衣人没想到他看起来貌不惊人,刀法却强悍如斯,一个不慎,长刀脱手而出,接着胸口一阵剧痛,锋利的刀刃像虎牙一样撕开他胸口的肌肉,硬生生劈断他的胸骨。 黑衣人溅血倒地,程宗扬抢上前去,左手一捞,稳稳接住飞出的长刀。双刀在手,程宗扬如虎添翼,双刀左防右攻,将另一名黑衣人杀得连连後退。 十余招转瞬即过,忽然程宗扬双刀齐出,趁那名黑衣人来不及回防,一记虎啸奔雷,交叉劈在他面门上。“铛”的一声巨响,那名黑衣人的铁面具仿佛被重锤击中,凹陷下去,脖颈折断一样向後折去,眼眶中迸出两股鲜血。 程宗扬经常跟星月湖那帮强人混在一起,很容易让人忽略他本身已经稳稳踏入第五级坐照的境界,比起寻常的武林大豪也不逊色。此时双方都是以快打快,短短几息,两名黑衣人就被斩杀,快得几乎让人来不及反应。 那名杀神般的大汉终于出手,长刀一动,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被刀锋卷起,平地带起一股狂飙。 程宗扬心下大定,这家伙虽然气势十足,但能放而不能收,刀法的修为即使比自己强点,也很有限。 不过对手显然没打算和他一对一决出胜负。另外三名黑衣人同时展开身形,一起朝程宗扬攻去。为首那名黑衣人加入战团,程宗扬顿时感受到压力。那人刀法十分诡异,招法中劈砍极少,而是多用捅刺,挡格起来十分吃力。 程宗扬从不逞强硬撑,眼看要吃亏,立即召人助战。惊理身形未现,一枚利刺便贴着地面悄然射出,穿透了一名黑衣人的脚踝。 “别慌!”为首的黑衣人一声断喝,然後蓦然出刀,凌空一击,将另一娥眉刺劈落在地,接着往暗处杀去。 程宗扬少了一个强敌,终于稳住阵脚,但惊理的修为他心里有数,本来就比起那名黑衣人差了少许,眼下元阴未复,能自保已经不错了。眼前这三名对手,还需要自己来解决。 刀声连串响起,程宗扬在三人的围攻下节节後退,忽然他脚下一个踉跄,一跤坐倒,胸前空门大露。这样的机会任何一个对手都不会错过,戴着猛虎面具的壮汉本来就攻得极紧,见状立即飞身而起,长刀对着程宗扬胸口斩下。 程宗扬忽然一笑,身体往旁边一翻,顺势踢开身後的麻袋,露出下面一个又黑又深的井口。 那大汉大吼一声,长刀由下劈转为横扫,试图避开井口。但程宗扬早就防着他这一招,挺刀在他刀尖上一磕,用巧力把他的攻势引到一边。那大汉原本离井口还偏着尺许,被程宗扬一引,反而变向,活像投井一样往井口钻去。他在空中无从借力,再试图变招已经来不及了,大骂声中,整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一样,连人带刀落入井里。 剩下两名黑衣人修为本来就差着一截,其中一个还被射伤脚踝。搏杀中步法无从施展,就意味着只能挨打,他想拖着伤腿劈中程宗扬一刀都不容易。程宗扬把他扔到一边,朝另一名黑衣人穷追猛打,一连三招,将他逼到墙角,然後猛地返身,双刀同时斩进井口。 金铁交鸣间,那名大汉的喝骂声再次响起,却是刚跃到井口就被双刀硬生生砍了回去。程宗扬来不及转身,便是一招虎视鹰扬,双刀鹰翼般向後挑起,将两名黑衣人的攻击格开。 程宗扬对那名受伤的黑衣人不闻不问,只盯着另一人强攻,中间又两次回身封住井口,把那名大汉困在井下。他攻势越来越急,双刀虎虎生风,将五虎断门刀的凶猛和悍勇施展得淋漓尽致。刀光滚滚而出,就像赶鸭子一样赶着那名黑衣人绕着井口乱转。那名黑衣人虽然还在顽抗,但已经被程宗扬死死压制,送命只是迟早的事。另一名黑衣人脚踝受伤,想帮忙都插不上手,只能跟在两人屁股後面吃灰。 程宗扬狂吼一声,双刀再次齐出,左刀横飞斩首,右刀斜劈切腹。那名黑衣人拼命往後一退,却像程宗扬一样绊住井沿,屁股一沉,跌坐在井口内。 程宗扬提起双刀,对着那人胸腹刺下,就在这时,他丹田蓦然一震,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双刀刺下一半,真气已然涣散,最後只刺中那人肩头。 那名黑衣人死里逃生,立刻反击,谁知身下猛的一阵剧痛,坐在井口的半截身体被一柄长刀生生斩开。 井下的大汉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挡在井口的物体劈得粉碎,但他这次的冲势也再度被阻,只能无奈何的重新落回井底。 受伤的黑衣人看着同伴突然间鲜血四溅,肢体横飞,几乎吓得呆了,片刻後才意识到那个年轻人状况不对。他背对着自己跪在井边,半身都被鲜血染红,却一动不动。他大着胆子蹒跚过去,一边举刀对准他的後颈。 那人伏在井边,没有丝毫动作,黑衣人胆气愈壮,长刀狠狠劈下。那人身体勉强一歪,紧接着井口暴出一团刀光,与黑衣人的长刀硬拼一记,然後又是一连串的大骂。 黑衣人手臂剧震,脚下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他顾不上抱怨这次的乌龙,重新举刀,对准近在咫尺的对手。 第十六章 刑讯逼供 那年轻人翻过身,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喷得他满头满脸都是。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黑衣人又怒又喜,刀锋寒光一闪,朝他胸口劈去。 忽然小腹传来一股冰凉的寒意,刹那间,体内的气血都仿佛被冻结。黑衣人惊诧地垂下眼睛,只见那年轻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奇怪的匕首,正刺在自己丹田的位置。 黑衣人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身体慢慢歪向一边,接着井口刀光再起,将他头颅劈去半边。那名大汉重新落回井底,但所有的阻碍都被斩杀,下一次再没有人能够阻住他。 井**错着十几具尸骸,使那名大汉离井口比想像中更近。他带着滔天的怒火,又一次腾身而起,长刀在井口旋了一圈,没有碰到点障碍,立刻展臂攀住井沿。 手掌刚扳住井口的青石,一柄短剑穿过月色重重切下,几根手指带着鲜血飞起。 凄厉的惨叫声从井下响起,刚刚赶来的罂粟女舔了舔唇角,露出一丝嗜血的笑意,随即朝正在与惊理缠斗的那名一名黑衣人杀去。 程宗扬双目紧闭,肉眼无法看到的死气从四面八方源源不绝地涌来,泉水般汇入丹田。 半个时辰之内,这处庭院便有超过二十人殒命,大量的死气使程宗扬丹田阵阵剧痛,也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他竭力维持着近乎崩溃的气轮,不断把死气转化为救命的生机,将涣散逆行的气血逐一汇入丹田。 两名侍奴联手,格杀了为首那名黑衣人,给月下的庭院增添了一分血色。最後一名大汉被困在井中,半晌没有动静。 罂粟女捡起一柄长刀,劲气贯入刀锋,往井中用力一掷。“叮铛”一声,长刀被挑开,撞在井壁上。 程宗扬忽然道:“别杀他……” 那名襄邑侯的手下多半是知情人,他口里的消息比他的性命更重要。 罂粟女停下手,井下发出一阵大笑,笑声从井中传来,变得瓮声瓮气,接着一股强烈的死气冲天而起。 程宗扬心里大骂一声,这帮该死的死士,都是些不要命的狂徒!那人被困井下,自知绝无幸理,不等他们动手,就立即自尽。 他们主奴三人之外,延香成了唯一的幸存者。遍地的血腥,竟然没有使她昏迷过去,但她脸上苍白得毫无血色,眼中充满惧意。 罂粟女和惊理将所有的尸首砍烂面孔,丢入井中,可能暴露他们身份的面具则收了起来。幹着这些血腥残忍的勾当,罂粟女还有闲情在延香脸上摸了一把,笑吟吟道:“倒是一副俏模样……” 延香羞窘地想要躲开,惊理冷冷道:“把她也丢到井里。” 延香嘴巴被?巴被塞住,闻言急促地呜咽一声,两行眼泪立刻流了下来。 罂粟女笑着搂住她,“别怕,吓唬你呢……” 程宗扬吸收完最後一缕死气,终于稳住丹田的气息,他咯了口血,勉强撑起身,“玉佩……” 惊理点了点头,将那块从黑衣人身上搜出的同心佩收了起来。 ………………………………………………………………………………… 狭小的陋室内一灯如豆,从延香角度看去,只能看到那个男子的面孔隐藏在阴影中,唯有一双眼眸微微闪亮。 房间颇为简陋,墙壁虽然刷过白灰,仍能看出夯土的痕迹。窗户是在墙上开一个洞,里面装着木条,然後覆上旧纱。延香刚醒来时,还听到外面的吵闹。但一名艳如桃花的女子把一张小符贴在窗上後,房间里立刻安静下来,连秋虫的声音也完全消失。 程宗扬胸口一阵一阵的烦闷,这与丹田的异状无关,而是吸收太多死气的後遗症。以往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找个女人,把多余的杂气发泄出来。但现在他丹田的气轮岌岌可危,再去胡乱双修,跟找死差不多。如果卓雲君在这里就好了,她修为在己之上,又深谙房中秘术,是绝佳的修侣。但她远在北邙,自己鞭再长也够不着。 延香不知道那张符是什么,但她知道,这个房间所有的声音都与外界隔绝,即使自己叫得再大声,也不会有人听到。强烈的惧意,使她禁不住哭泣起来。 “我不想对女人太粗暴。”那个男人身上还带着浓郁的血腥气,他说:“所以你最好说实话。” 延香哭得一塌糊涂,“我什么都告诉你,但我真不知道要说什么……” 罂粟女轻笑道:“主子,这样不行的。” 程宗扬叹了口气,“你来吧。” 罂粟女慢条斯理地剥下延香的长裙,延香顾不得羞耻,只是恐惧地看着她的手掌。那双手轻轻抚过她雪白的肌肤,停在大腿根部。罂粟女嫣然一笑,双手拇指扣住延香大腿内侧急脉穴与阴廉穴之间的部位,然後用力按下。 强烈的痛楚仿佛飞速游动的小蛇,顷刻传遍全身,延香尖叫声还没出口,就被另一名女子按住嘴巴。她双眼翻白,身体反弓起来,两条美腿像触电一样在罂粟女手下不住痉挛,接着下身溅出一股液体。 延香想死的心都有。她完全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终于身後的女子鬆开手,延香弓着身,剧烈地咳嗽着,原本娇媚的面孔此时涕泪交流,狼狈不堪。 她没有喘息太久,那个美貌而狠毒的女子就又按住她腋下。又一阵无法言说的痛楚袭来,延香浑身抽搐,那双风流婉转的美目此时在剧痛下一阵阵翻白。 罂粟女停手问道:“你认得赛卢吗?” 延香哭叫道:“认得……” 惊理道:“这块玉佩你认得吗?” “认得……”延香泣道:“我们前几日得了些金玉,到市中贩卖,这块玉佩也在里面。” “是你们掘墓得来的?” “是……” “在哪里?” “在上汤……” 程宗扬忽然道:“赛卢怎么死的?” 延香再也撑不下去,“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边哭边说,程宗扬半晌才听明白,那个赛卢前几日天不亮的时候,突然跑到游民聚居的地方,说是要避避风头。然後借了锹锄,一个人溜出去,鬼鬼祟祟不知搞些什么。等游民找到他时,发现他在林中挖了一个洞,竟然是在盗墓。那些游民暗地里挖坟掘墓尽人皆知,可赛卢挖的却是那些游民埋骨的地方。双方一通争吵,当场把赛卢打死,偷偷埋了。这块玉佩就是从赛卢身上找到的,具体的来历却无人知晓。 第十七章 玉堂前殿 第十七章玉堂前殿 延香等人销赃时,把玉佩也混在赃物中,一并卖出。不料却因此招来大祸,被襄邑侯的人找上门来。 程宗扬把身边的鸳鸯玉佩取出来,与那件同心玉放在一起。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这几件玉器原本是一套。可一件是自己在伊阙的凶案现场捡到,一件出现在上汤的扒手身上,这南辕北辙的两件事之间,会有什么样的关联? 程宗扬强忍着胸口的烦闷,凝神思索。 罂奴和惊理仍然在敲打延香,想从她口中问出些什么。不过她们两个的审讯只占了三分,其他七分都是单纯在摆冶延香。罂粟女和惊理本身就是手上沾满鲜血的凶徒,在死丫头手下显然也没学什么好,下手专门挑延香身上最痛的地方,或是会导致气血逆行的穴道,或是腋下、麻筋这些脆弱而敏感的部位,既让延香痛不欲生,还不会在她身上留下什么伤痕。 程宗扬也懒得去管她们,倒是延香的撒谎把他们坑得不轻,卢五哥的火眼金睛,这回也走了眼,他去上汤多半要白跑一趟了。 忽然程宗扬目光一闪,看到一角红色。那是一块丝物,和延香剥下的衣裙堆在一起,被压在下面。 程宗扬抽出来一看,认出那块丝帕是延香的随身物品,在赌场自己还看到她用这块丝帕来打弹棋。但这会儿握在手中,程宗扬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条丝帕触手温凉,像水一样光滑而又柔软,同时充满质感——如果自己没有看错,这丝帕和小香瓜身上那条红纱一样,是鲛帩。 程宗扬盯着那块丝帕,半晌抬起头,“哪里来的?” 延香被折腾得死去活来,泣声道:“是赛卢,赛卢那天来,拿这条丝帕讨好奴家……” 程宗扬展开那块鲛帕,指着角上刺绣的字迹道:“你认得吗?” 延香泪眼模糊地说道:“奴家不识字……” “这上面绣的是四个字,”程宗扬一字一字说道:“玉、堂、前、殿。” 程宗扬放下鲛帩,慢慢道:“天子的寝宫。” 程宗扬从未想过这樁莫名其妙的生意,会把自己卷入到汉国的宫闱秘事中。从他在汉国这些天打听到的消息来看,可以说汉国这位天子名声并不大好。据说天子与富平侯张放交情非常,比情同手足还更亲密一些。更有流言称,天子性喜游乐,经常带着一帮少年在洛都附近游猎玩耍,甚至第十七章玉堂前殿 冲撞宵禁,对外号称是富平侯家人。 比天子这些轶事传得更沸沸扬扬的,则是那位新立的赵皇后。街头巷尾都在流传,说皇后其实是一位风尘歌女,天子游玩时偶然遇到,把她带回宫中,结果专宠于内,竟然被立作皇后。 程宗扬当初听到这则传言时,心里狠狠动了一把。眼前这个六朝的历史支离破碎,与自己知道的似是而非,但人物多半是真实存在的。如果自己没猜错,这位皇后,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绝代佳人:赵飞燕。不过他也只是心动而已,自己一个外来的商人,想行动都不可能找到门路。 但此时,天子寝宫的物品,竟然会出现在自己手边。难道当晚在上汤的,会是天子本人?可颍阳侯有什么理由要赶尽杀绝?因为赛卢偷走了有天子标记的物品,会泄漏天子的行迹? 罂粟女和惊理也停下手,面露惊愕,她们当然知道“天子寝宫”这几个字的份量,不过她们都很乖巧的没有开口,以免打断主人的思路。 良久,程宗扬睁开眼,“罂奴,去看看那个胡琴老人,不要惊动他。” “是。”罂粟女悄然离开。 惊理道:“要奴婢去颍阳侯府吗?” “不用了。你今晚也出过手,还是休息吧。” 惊理静了片刻,低声道:“主人的身体……” “暂时没事。” 惊理迟疑了一下,小声道:“要奴婢侍寝吗?” 程宗扬摇摇头,“我要调息两个时辰。不要让人打扰我。” “是。” 惊理把延香的亵衣揉成一团,塞住她的嘴巴,室内安静下来。 程宗扬没有躺下,而是盘膝趺坐,他闭上发,呼吸渐渐变得柔长,将那些杂乱的思绪逐出脑海,静心调息。 两个时辰的调息转瞬即逝。程宗扬睁开眼,此时丑时刚过,正是夜色最深的时候。 惊理和罂粟女跪坐在主人身边,看到他睁开眼睛,都暗暗鬆了口气。如果主人出事,她们两个最幸运的结局就是立刻自尽,给主人殉葬。否则紫妈妈回来,她们两个肯定会受尽世间一切苦楚,再给主人陪葬。 罂粟女道:“那个老人还在客栈。” “延第十七章玉堂前殿 香呢?” 延香先是受了惊吓,又在两女手中饱受痛楚,此时已经昏睡过去。程宗扬一开口,两女毫不迟疑地把她唤醒。 程宗扬拿出一卷画轴,在灯下摊开,“这幅画你认识吗?” 延香茫然摇着头,当画轴上那个女子出现时,延香“啊”的惊叫一声,“延玉!” 程宗扬深深看了她一眼,“你确定吗?” 延香看了许久,最後确认道:“是她。” “你们一起去上汤,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卢五哥。”程宗扬道:“告诉他,我知道脚店里最後一个人是谁了——一个丹青师。” “这幅画在延玉身上,但延香以前没有见过。那么只会是延玉与陈凤相见之後才得到的。”程宗扬道:“我们已经知道延玉和陈凤在偃师足不出户,不可能请来丹青师给延玉画像。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这幅画是他们在脚店时候画的。给延玉作画的人也在脚店。” 卢景道:“张余——那个猎户提到一个不知名的文士。” 程宗扬道:“因为他随身带着纸笔,那个猎户把他当成文士。” 卢景反复看着画卷。程宗扬的推断没有问题,那个不知名的文士很可能是一位丹青师。但最大的问题是画卷上没有落款,即使知道这是某位丹青师的作品,也无从寻找。 卢景放下画卷,又拿起玉佩、鲛绡,一一看过。 第十八章 各自行动 片刻後,卢景道:“在伊阙截杀婢女的,是襄邑侯的门客。” “我也是这样猜的,”程宗扬摊开手,“但没有证据。” “那我们就去找证据。”卢景道:“老四。” 程宗扬忽生感应,抬头往梁上看去。落满灰尘的主梁上微微隆起一个影子,接着一个身影一闪,落在面前,轻盈得仿佛一根羽毛。 ”小说“ 程宗扬还抬着头,惊讶地看着横梁,上面连灰尘都保持原样,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怎么不相信那上面刚刚伏着一个人。 “四哥,你怎么做到的?” “想学?”斯明信冷漠的声音道:“跟我当杀手。” 斯明信虽然站在面前,整个人却仿佛笼罩在一层阴影下,让人一不留神就会忽略他的存在。当他开口时,这种感觉更加强烈,自己能看到他嘴巴在动,声音却仿佛从另一个方位传来,近在咫尺,却让捉摸不定。 程宗扬苦笑道:“算了,我已经感觉自己资质不够了。”他打起精神,“四哥什么时候来的?” “比老五早一点。半个时辰。” “啊?”程宗扬一阵尴尬。卢景进来之前,自己刚跟罂奴腻了一会儿,虽然没有真刀真枪的乱搞,但也少不了春光外泄。 “放心。我那会儿出去了。” 程宗扬乾笑两声,星月湖八骏里面,自己和斯明信算是比较陌生的,人家进出两趟,自己一点都不zhidao,活该被人看好戏。 “对了,四哥,听说你接了笔生意,得手了吗?” “嗯。” “嗯”是什么意思?程宗扬心里嘀咕着,“我还在奇怪,怎么城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呢?洛都令被刺,按道理应该设立关卡全城大索啊?” 斯明信简单说道:“他是病故。” 程宗扬想了一下才明白,佩服地说道:“四哥手段够神的。一点破绽没露就弄死那家伙。” “有人想让他死,有破绽也掩饰了。” “雇主幹的?”程宗扬好奇心上来,“能透露一下吗?” 斯明信直接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襄邑侯吕冀。” 程宗扬怔了半晌,“不会是陷阱吧?怎么襄邑侯、颍阳侯一起找上门来了?一个请四哥杀人,一个请五哥找人,找到就杀”他越想越是不妥:“幹!肯定有内幕!” 卢景与斯明信对视一眼,斯明信点了点头。 程宗扬道:“怎么了?” 卢景道:“我们在洛都挂出阳泉暴氏的牌子,其实是放风招揽生意。阳泉暴氏的名声在别处不响,但在晴州有不少人zhidao。所以前几日我给老四留了消息,让他查一下这两樁委托会不会和晴州有关。” “查到了吗?” 斯明信道:“吕氏宾客里面,有一个晴州来的商人。” “是谁?” “程郑。” 程宗扬愕然道:“是他?” 斯明信道:“吕冀与吕放有私怨,几个月前就在寻觅外来的杀手。” 这么说,吕冀与吕不疑委托的两件事并没有关联,只是斯明信和卢景用阳泉暴氏在晴州打出的名头太响,才使得他们不约而同找上门来。 卢景道:“严君平呢?” 斯明信脸色阴沉地摇摇头。 “先来说说颍阳侯的事吧。”卢景道:“最迟今晚,他们就会zhidao去杀坐地虎的人已经出事了。接下来就该对我们动手了。” “五哥的意思呢?” “我们先去找他。”卢景忽然道:“你怎么样?” “还行。” 罂粟女和惊理去找卢景,已经告诉他,主人动手时出了岔子。不过经过一夜的调息,程宗扬此时已经重新稳住丹田,短时间内不与人动手,还能撑得住。 “事不宜迟,我们分成三路。”卢景道:“你先去北邙,找到颍阳侯苑林的所在。老四去找那个胡琴老人,问问当晚他听到什么。我去襄邑侯府,打听前几日有没有人去伊阙。申时之前,都赶到北邙会合。” 程宗扬zhidao卢景是考虑到自己的身体状况,让自己直接到地头等着,免得来回折腾,不过自己一直等着盲眼的胡人琴师开口,眼看斯明信及时赶来,转机就在眼前,程宗扬实在不想错过。他开口道:“我和四哥一起,问几句话的事,用不了多少时间。” “家主。”一个声音响起,却是惊理刚刚回来,“那个盲眼的胡人琴师被乐行叫走了。” 程宗扬懊恼地说道:“我应该先出钱把他聘请过来。” 斯明信道:“我先去北邙。” “就这么办。”卢景眼睛一翻,拿出一根竹杖,扮成瞎子,摸着出门了。 ………………………………………………………………………………… 郑宾亲自驾车往北邙赶去,程宗扬却在车内与斯明信起了争执,“现在是大白天啊,四哥,你就这么摸上门去?” 斯明信道:“不难。” 程宗扬苦笑道:“四哥,不瞒你说,我有点为难。” “zhidao。你在山下等。我进去看过就出来。” “你去看什么?” “看他在不在。” 反正要等卢景,斯明信先进去踩点也没错。程宗扬无奈地说道:“那好吧。你千万小心。” 惊理忽然道:“奴婢有个主意。” 程宗扬板起脸道:“我们说话,哪儿有你多嘴的份?” “是。” “说吧,什么主意?” 惊理垂头一笑,然後拿出一隻厚厚的皮囊,“斯爷既然能潜进去,不若把这件东西放在颍阳侯房内。” 程宗扬一拍脑袋,“我怎么没想到!” 皮囊里装的是自己从太泉古阵带出来的摄像机,小紫走後,摄像机就由惊理保管,里面还有在伊阙遇到的凶手影像。 程宗扬接过来,对斯明信道:“这个东西很简单的,只要按这里就行了,其他都不用管。” 程宗扬随便录了一段,然後回放出来,“你看,就这样。” 斯明信小心翼翼地接过那隻摄像机,半晌才道:“影月宗什么时候出了这种神器?” “呃……我也刚拿到……” 也难怪斯明信误会,六朝宗门数以百计,各种奇术妙法层出不穷。但说到传声留音之术,世间宗门无出影月宗其右。摄像机的来历程宗扬不好解释,随口含糊过去,然後道:“你只用把它带进去,找个隐蔽的地方放好就行。” 第十九章 邙山苟合 斯明信谨慎地说道:“我试试。” 马车在山脚停下,斯明信独自离开。程宗扬对郑宾道:“你也回去吧。山间停一辆马车太扎眼了。” 郑宾是星月湖大营出来的,服从性一流,闻言向程宗扬敬了个礼,便驱车返回洛都。 惊理道:“主子去哪儿?” “旁边有个镇子,去镇上等着。” 邙山林木葱茏,山幽水静,不仅颍阳侯,不少王侯重臣都在此建起苑林。有些占地数里,苑中亭台楼阁连绵不绝,富贵非常。王侯雲集之地,自然少不了大批门客仆从,加上周围的平民都涌来讨生意,倒是在山间形成了一个集镇。程宗扬去上清观时,还从镇旁路过。 “喂,你笑什么?” 惊理轻笑道:“奴婢以为主子会去找卓奴……” “办正事呢!”程宗扬道:“让四哥他们看见怎么办?” 惊理道:“奴婢知错了。” 程宗扬不满地说道:“我发现死丫头不在,你们几个越来越不像话了,居然还敢拿主子开玩笑。” 惊理柔声道:“主子若是不喜欢,奴婢今後不敢了。” 程宗扬感叹道:“死丫头在的时候,你们多老实啊,一个个跟木偶一样冷着脸,不言不笑,也不乱动。我要不开口,平时连人影都见不着。” “奴婢是怕打扰主子。其实奴婢是喜欢服侍主子的。” “哈哈,你是故意拍马屁哄我开心呢。” “一半是为了主人开心,一半是真心。” “开玩笑的吧?要不是死丫头收了你们一魂一魄,你愿意给我当奴婢?像现在这样,只要我高兴,就按着你们弄一回,难道你不觉得委屈?” 惊理低头道:“便是委屈也情愿。” “拉倒吧。你是马屁功夫见长,还是跟我逗乐呢?” 惊理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奴婢说的是真心话。其实不止奴婢,连罂奴、蛇奴和卓奴她们也是如此。” 程宗扬一脸不信,“你们这是组团忽悠我?你们不在肚子骂我就好了,我就不信你们还会开心。” 惊理双颊像火烧一样涨得通红,心里又是羞窘又是忐忑,生怕主人要在大路上用她。这里虽是山间,但也少不了人来人往。可她又不敢违背主人的吩咐,万一紫妈妈知道,说不定会把她裸着身子打发出去,让自己颜面无存。 正惶急间,惊理忽然听到主人开口,“我记得旁边有一条山涧?” 惊理鬆了口气,连忙道:“镇後有条山溪,离此不远。” 四哥至少一个时辰才能回来,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程宗扬被惊理刚才一番言语撩拨得心头火起,索性挽着她的腰肢离开大路。 刚走进林中,程宗扬就不老实起来,他把惊理的丝袍提到腰间,让她裸露出下体。惊理身子依在主人怀中,一手抱着皮甲,一手拉起下裳,丰挺的双峰在丝袍内颤微微抖动着,那隻白滑的雪臀在主人手中一扭一扭地滑动着,传来柔腻而充满弹性的触感。 程宗扬道:“你这屁股扭啊扭的,我倒想起刘娥了。你们在临安的时候没少欺负她吧。” “也没有。只是她有时过来请安,会陪奴婢们过夜……” 山中古木森森,林叶间,一条山涧蜿蜒流下。时已入秋,水势回落,原本浸在水下的乱石显露出来,大大小小布满涧中。 程宗扬有些奇怪,此地离镇子已经不远,可今天山中似乎分外寂静,一路上连半个人影都没遇到。 惊理一边走一边紧张地看着四周,一直走到看不到大路的地方,才微微鬆了口气。这处山涧人迹罕至,便是被主人收用也无妨。 程宗扬握住惊理的脚踝,近乎粗野地在自己侍奴体内挺动着,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惊理顺从地承受着主人的攻伐,脸上媚意越来越浓。 忽然程宗扬停住动作,抬头望石上看去。远处一阵脚步声轻轻传来,两人是在一块岩石旁边找了个背风的位置,那人却是从另一侧走来。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停下,却是站在了岩石上,如果往旁边看一眼,肯定能看到这对野合的主奴。 空气中飘一股淡淡的香气,接着一隻洁白的玉手伸来,然後是一截皓雪般的玉腕。程宗扬和惊理屏住呼吸,看着一个少女拿着一隻瓦罐,俯着身子试图从山涧中打水。 可惜水位回落许多,那少女试了几次,都没能够到水面。她小心翼翼地往前倾过身子,竭力伸长手臂,就在这时,她眼角似乎掠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少女扭过脸,正与岩石下面一双眼睛对个正着。 程宗扬张大嘴巴,那少女眉目如画,肌肤晶莹如玉,虽然布衣荆钗,却有着国色天香的风姿,竟然是不逊于乐明珠的绝色。程宗扬不由自主地吹了声口哨。 “咣啷”一声,瓦罐跌入涧中,摔得粉碎,那少女像受惊一样向後闪去,随即消失不见。 程宗扬发觉自己脸皮厚了许多,这种糗态之下,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他对惊理笑道:“你被人看到了啊,哈哈……” 惊理满面羞惭,连忙拿过丝袍掩住身体。 程宗扬爬起身,想对那个少女解释几句,顶多再给她几个钱,赔她的瓦罐。没想到站起来一看,岩石上竟然杳无人迹。那个少女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踪影皆无。 程宗扬纳闷地望着四周,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那少女无论如何不可能逃出自己的视线范围。可视野所及,看不到丝毫痕迹。如果不是摔碎的瓦罐,他简直怀疑那少女是不是真的出现过。 “古怪……怎么跑这么快?”程宗扬嘀咕着,突然间变了脸色,“不对!” 远处隐约传来一股气息,虽然很淡,但程宗扬的生死根一瞬间就生出感应:是死气!死亡的气息! ………………………………………………………………………………… 程宗扬站在路口,神情凝重,这座镇子自己昨日路过时还颇为热闹。然而此时,整个镇子空无一人,只留下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第二十章 死散一空 惊理从一间酒肆闪身掠出,她眉梢眼角还带着柔媚的风情,但眼神已经变得冷厉,“里面是空的,并没有动手的痕迹,似乎是主动收拾物品离开。看灶内的灰烬,大概是昨日午後的事情。” 程宗扬道:“六个时辰之前。镇上死了不下百人。” 程宗扬是从镇上残留的死气作出推断,镇上的死气已经淡得对自己没有任何益处,而且极为芜杂,似乎镇上突然遭遇了一场灭顶之灾,大批人口死于非命,随後其余的居民都离开了镇子。 “是土匪吗?” “天子脚下,如果出现这么大一股土匪,洛都的官员都可以去死了。” 即使土匪,也不可能短短时间就杀掉这么多人,更不可能把镇上的居民全部裹挟一空。 程宗扬道:“刚才那个女孩肯定有古怪,先找到她!” 镇上突遇横祸,整个镇子的人死散一空,那个女孩突如其来的在山涧出现,又莫名其妙地消失,虽然是大白天,程宗扬仍不由背後一阵发凉——不会是撞鬼了吧? 两人挨家挨户地找过去,幸好镇子很小,不过一刻钟就已经找遍,结果没有任何线索。 “往周围找!”程宗扬发狠道:“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凭空蒸发了?” 两人从镇子周围开始,逐渐往外扩张,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程宗扬还是在南荒的时候,跟着谢艺学过一点分辨行迹的技巧,这次跟卢景混了几天,倒是学了不少手段。 只是这些手段此时都毫无用武之地,周围可以判断时间的痕迹,最晚也是六个时辰之前,从那之後,镇上似乎就没有任何一个活人。 程宗扬无奈之下,飞身掠上一棵松树,准备看看远处是否有线索。谁知刚踏上树枝,鼻端便闻到一缕香气。那香气如兰似麝,香柔淡雅,正是那少女身上的气息。 程宗扬看了看自己所在的位置,在心里推算片刻,然後从树上跃下,往另一棵松树掠去。功夫不负有心人,当程宗扬第七次攀上松树时,又闻到那股淡淡的香气。 有了方位和距离,程宗扬只用了一次就找到另一处位置。又连续找到两次之後,程宗扬可以断定,那个少女绝非寻常,很可能有一种特别的法门,使她能够在瞬间越过十几步的距离,如果这是轻功修为的话,恐怕连小狐狸都不是她的对手。 程宗扬越走越远,不多时,一间破旧的小屋出现在山林深处。那是猎户们栖身的木屋,但随着越来越多的贵族在山中建起苑林,猎户们都已经被驱离邙山,那间木屋也荒废多年,连房顶都塌了一半。 程宗扬盯着木屋,心里嘀咕着,这样一个绝美的少女居然在荒山野岭出没,住的这种连雨都遮不住的破屋——难道是传说中的狐狸精? 六朝的确有狐族,比如姓苏的妖妇,就是狐族出身。大多数狐族男女都默默无闻地混迹在人类当中,极少被人揭穿。倒是不时有传言说,某地的花魁其实是狐族女子,後来突然消失,其实是被人认了出来。程宗扬觉得里面一大半恐怕都是牵强附会。 假如那少女真是狐女,倒是有趣。据说狐族女子妖媚入骨,一颦一笑都荡人心魄。在床上更是**横生,足以满足任何一个男人的幻想。如果可能,程宗扬绝不介意再添一个狐女当侍奴。 正想入非非间,身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程宗扬回过头,只见刚才那个少女小心翼翼地走来,她衣摆湿了半边,鞋子也湿透了,一路在落叶上留下一串纤秀的足印。她低着头,两隻白嫩的小手仿佛玉盏一样并在一起,一步一步轻柔地走着,像是在施展某种奇怪的法诀。 程宗扬估算一下距离,如果自己一个突袭,有九成的把握能把她掳走。但这么强抢,实在不是自己的风格。 程宗扬咳了一声,然後从树上跃下。少女吃了一惊,抬眼看到是他,玉脸顿时变得雪白,她并着手,小心往後退去。 程宗扬停下脚步,开口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少女脸上露出一丝惊惶,她摇着头,慢慢退後,耳侧的髮丝忽然微微闪烁了一下。程宗扬暗叫不好,连忙去追,却晚了一步,那少女又一次失去踪影。 程宗扬毫不迟疑地转过身,果然那少女在自己身後十几步的位置出现,正急切地往木屋跑去。 说是跑,但那少女速度一点都不快,程宗扬两个纵跃,就追到少女身後,接着脚尖用力,身体弧线一闪,挡在了少女面前。 那少女猝不及防,一头撞到程宗扬胸前,她并起的小手整个印在程宗扬衣服上,程宗扬只觉得胸口一凉,变得**的,那少女手中掬的竟然是一捧水。 “我的水……”少女低叫一声,委屈得仿佛要哭出来。 程宗扬不由分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免得她再像刚才一样消失。 少女惊惶地说道:“放开我……” 程宗扬可以断定,这个少女并没有修为,与镇上的命案应该没有关系。他好奇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要……”少女拼命挣扎,但她的力气还不及一个农妇,根本挣不脱程宗扬的手掌。 “只要你告诉镇上发生了什么事,我就放开你。” 少女急得快哭出来,“我不知道……” 忽然木屋中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嗽声又乾又哑,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 少女叫道:“婆婆!婆婆!” 就在这时,背後传来一缕劲风,朝自己脖颈疾射过来,程宗扬头一偏,一边拧身挥出匕首,谁知那道乌光在背後尺许处突然上挑,紧贴着他的眼角擦过,却是一根乌木簪。 程宗扬惊出一身冷汗,那根乌木簪出手的角度精妙之极,如果不是簪上力道不足,自己这下就要吃上大亏。 程宗扬拉紧少女,然後一脚踢开破旧的房门。 木屋的房顶榻了半边,另外一半也千创百孔,破旧不堪,但地面打扫得乾乾净净,看不到一点灰尘。木屋一侧堆着落叶,昨日刚下过雨,屋里还有雨水的痕迹,可那些落叶片片乾爽,显然是刚换过的。 第二十一章 白色皮褥 落叶间铺着一张白色的皮褥,一个妇人躺在褥上,她苍白的脸上蒙着一层不祥的青气,此时卧地不起,髮髻仍梳理得整整齐齐,鬓脚露出几茎白髮,虽然只是一身布衣,神情间却流露出一番别样的威严。看到一个陌生男子破门而入,她竭力想撑起身,但刚才掷出的乌木簪已经耗去她所有精力,身体摇晃几下,便昏厥过去。 程宗扬鬆开手,少女扑过去,却不敢动她,只连声叫道:“婆婆!婆婆!”希望把她唤醒。 “这是你婆婆?” 少女点了点头。 “她怎么了?” 少女凄然道:“婆婆被坏人打伤啦……” “哪里来的坏人?” 少女忽然想起来,这个男子也是坏人,立刻警惕地闭上嘴巴。 程宗扬放缓口气,“告诉我,镇上发生了什么事?” 少女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别害怕,我姓程,不是坏人。” 少女露出一脸的不信。 “我是路过的,今天天气不错,那个……你小孩子不懂。” 少女抿着嘴,表示自己很懂。 程宗扬无奈之下,只好叫道:“惊理!” 惊理已经赶来,闻声悄然入内,在程宗扬身後并膝跪下,向少女施了一礼,然後直起腰,柔声道:“奴婢是主人家的侍奴。” 少女犹豫了一下,微微倾身,向惊理还了一礼。动作虽然稚嫩,却能看出她的庄重。 惊理道:“方才之事是奴婢失礼,尚请海涵。” 少女玉颊一红,侧过脸小声道:“妾身什么都没看到。” 程宗扬一愣,这女孩年纪不比小紫和乐丫头大多少,一看就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用的却是已婚妇人的口气自称,难道她已经成亲了? 妇人昏厥中发出几声低咳,乾哑得让人怀疑她体内再没有一滴水份。少女瓦罐早已摔碎,掬来的水也洒了个乾净,只能用还沾着水迹的手指轻轻碰触她的嘴唇。 程宗扬打开腰包,拿出一隻水壶递了过去。少女吃了一惊,那隻水壶像水晶一样透明,能清楚看到里面盛的是水。顶部有一个盖子,那男子轻轻一按,盖子弹开,里面一隻壶嘴也随之竖起,精巧得令人难以置信。 少女向程宗扬施礼,低声道:“谢谢。”然後匆忙接过水壶,放到那妇人唇边,小心喂她喝下。 “咦?”惊理诧异、地说道:“这位婆婆中的是追魂夺命掌吗?” 程宗扬道:“你认得?” 惊理摇了摇头,谨慎地说道:“奴婢只有三分把握。据说中了追魂夺命掌的人,气血逆流,五臟如焚,死时苦不堪言,最多只有……敢问,这位婆婆什么时候受的伤?” 少女道:“已经有七天了。” “是了。”惊理?惊理神情郑重地说道:“据说中了追魂夺命掌的人,最多只有九天的性命。” 少女急切地说道:“你能救救婆婆吗?” 惊理轻轻咳了一声,“这要问家主了。” 少女放下水壶,虽然满心忧急,仍郑重其事地向程宗扬行礼,然後细声道:“敢问公子,可否救妾身婆婆的性命?” 程宗扬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规矩森严,举止多礼的小美女,看她一丝不苟行礼的优雅之态,实在是很养眼。尤其是她衣袖扬举间,轻香四溢,让人禁不住陶醉其中。 程宗扬微一恍神,然後挺起腰,侠气十足地朗声道:“扶弱济困,是我们游侠的使命!当然要救!” “啊?”少女惊叫一声,“原来公子是游侠?” “偶尔。”程宗扬一点都不脸红地说道:“其实我主要身份是商人。” “……多谢公子。”少女顾不得太多,无论是游侠还是商人,此时能慷慨施救已经是她唯一的生路。 “我叫程宗扬,不知姑娘姓氏?” “妾身……姓合。”少女低声道:“合欢之合,女德柔恭之德。” “姑娘已经成亲了吗?” 少女脸上一红,“……是。请公子救婆婆一救。” 程宗扬看着惊理,“你来。” “奴婢只有三分把握,只能勉强一试。”惊理道:“不过此地太过荒僻,须换个地方。小夫人不若先收拾一下物品。” 合德连忙收拾东西,程宗扬向惊理使了个眼神,把她叫到屋外。 “你幹嘛呢?” 惊理询问日期的时候,程宗扬心里已经跟明镜一样,什么追魂夺命掌,全是她胡诌的,无非是想让那个小姑娘乱了方寸。 惊理低声道:“主子看到那张皮褥了吗?” “那个婆婆躺的?怎么了?” “那是一张白鹿皮。” 程宗扬想了一下,“是不是很贵?” “昔日汉国曾以白鹿皮为币,一尺值四十万铜铢。” 惊理这么一说,程宗扬立刻想了起来,白鹿币啊。他当时还在奇怪,这东西价钱虚高,怎么防伪呢? “虽然後来汉国废除了白鹿币,但世间仍以白鹿为珍。因为这等通体如雪的白鹿,只在天子的上林苑才有。” 少女绝美的姿容,拘紧的礼节,重伤之余还能弹出乌木簪的婆婆,天子苑中才有的白鹿皮…… 合德……合德……程宗扬像是被火烫了一下,猛地想了起来,他心里大叫一声:不会吧! “无论如何把她救过来!”程宗扬说完,又有些怀疑地问道:“你行吗?” “奴婢虽然无能,但……”惊理轻笑道:“卓奴就在此地不远,想必她会有些手段。” 程宗扬一拍脑袋,自己真是糊涂了。 “合德姑娘,附近有一座上清观,观主与程某相识,不若我们先送你婆婆往观中救治。”程宗扬怕她担心,补充道:“上清观是太乙真宗一支,如今卓教御正在观中……” 合德惊喜地说道:“是卓雲君卓教御吗?” 程宗扬有些意外,“你认识她?” 合德连忙道:“不是。妾身只是听说过,对卓教御仰慕已久。太好了,”合德双手合在一起,几乎要喜极而泣,“婆婆终于有救了。” ………………………………………………………………………………… 第二十二章 死寂小镇 将合德主奴二人安顿下来,卓雲君风姿绰约地走进来,对主人道:“她是被人击伤心脉,疗伤时又出了岔子,以至于重伤难复。奴婢刚给她调理了经脉,性命已经无妨。只是伤势拖延太久,要想复原,尚须时日。” 程宗扬搂住她的腰肢,把她抱到怀里,“她修为怎么样?” “初入坐照之境。” 程宗扬有点意外,那女人竟然是第五级的修为,“能看出她的来历吗?” 卓雲君摇了摇头。 “那位小夫人呢?我看她对你崇拜得很呢。” 卓雲君笑道:“奴婢已经问过她了。她幼时遇到一位奴婢门下的女徒,传授了她一些养气的法门和一点遁形术。倒没想到她竟然能修之有成。” “什么遁形术?” “遁影移形而已,虽然可以瞬间移形,但需要行气才能施展,论起来比走路也快不了多少。” “她的来历呢?” “她不肯说。”卓雲君道:“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奴婢也没有多问。” “不急。留她们在这里慢慢调养,慢慢来……喔……” 良久卓雲君抬起头,吃吃笑道:“主子身上有惊理的味道呢。” 程宗扬苦笑道:“算了,别折腾了,我还得去镇上呢。” 整个镇子突然间空无一人,这种怪事程宗扬当然不会忘到脑後。但卓雲君问过观中的弟子,都无人知情,倒是有人提到,昨晚看到官府的车马路过,似乎是有事发生。 卓雲君带着一丝醋意道:“让惊理那贱婢去好了。” “还有四哥呢,你不会想让他找过来吧?” 卓雲君道:“往後奴婢陪在主子身边,总瞒不过他们。” 程宗扬听出她话中的意味,是想放弃一切,跟自己走了。他点了点头,“也好,你到时就退隐吧。” 卓雲君眼中露出一丝感动,一个太乙真宗的教御和一个供主人寻欢的侍奴,这两种身份的价值不啻于天壤之别。可自己只微微露出口风,主人就答应下来,宁愿选择一个不能露面的奴婢,也不勉强她留着教御的身份为己谋利。这个选择无论是对她自己,还是对主人而言,份量可都重得很了。 “主人夜间来么?”卓雲君伏在他膝上,柔声道:“奴婢推了今晚的祈福法事,好好让主人开心……” “难说。.”程宗扬对她也没有什么隐瞒,坦然说了他们对吕氏兄弟的疑心,准备潜入颍阳侯苑中,查清事件的根源。 卓雲君道:“奴婢陪主人去好吗?” 卓美人儿的修为自然不在话下,但是……程宗扬苦笑道:“你还真不?真不怕被四哥他们认出来啊?” “即便被人耻笑,奴婢也不在乎。况且以幻驹、雲骖两位的眼界、见识,未必便会耻笑奴婢。”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去,打扮漂亮一点。真要被他们认出来,我也好有面子。” 卓雲君笑道:“奴婢知道了。” “还有,”程宗扬郑重地说道:“好好照顾合德姑娘,别欺负她。” “那位小夫人堪称国色,难怪主人心动。不若奴婢收她为弟子,让她给主人侍寝好了。” “别乱来。”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的身份一点都不简单……” ………………………………………………………………………………… 雨过天晴,碧空如洗。程宗扬沿山路一路走来,眼看小镇已然在望,忽然皱了皱眉,心里升起一丝不舒服的感觉,似乎有人在暗处盯着自己。 程宗扬脚下微微一拧,把鞋子的後跟踩脱,然後弯腰装作去提鞋子,不动声色地往四周张望了一下。 用黄土铺过的道路空空荡荡,看不出任何异样,两侧的山林一片幽静,前面不远就是那座镇子,一切都似乎很正常。 程宗扬提好鞋子,然後直起腰,一手按住腰间的短剑,若无其事地往镇中走去。 小镇仍然一片死寂,连山中常见的鸟雀也不见踪影。程宗扬越走越慢,突然间脚步一顿,右手拔出短剑,头也不回地往後刺去,同时抬起左臂,斜身一个肘击。 那柄短剑早已换成真货,程宗扬蓄势已久,一出手就凌厉无匹。但他的短剑其实只是虚招,真正的杀着是左臂的肘击——他左手早已握着珊瑚匕首,刀身紧贴肘部,如果有人挡格,必然会吃上大亏。 短剑不出所料地刺了空,接着肘後一沉,被一隻手掌按住。匕首锐利的锋刃穿透衣袖,带着一股逼人的寒意,往那人掌心刺去。 谁知那人反应奇快,匕首锋刃刚一露出,他的手掌已经鬆开,随即闪身往後退去。 程宗扬转过身,不由鬆了口气,“原来是四哥,吓我一跳……” 斯明信脸色阴沉,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摇了摇。 程宗扬警觉起来,旁边真的有人!他用口型问道:“谁?” 斯明信一言不发地跃起身,羽毛般落在檐上,然後招了招手。 两人并肩伏在屋脊後,只露出一双眼睛。从他们的角度望去,正能俯视外面的大路。远处一列队伍正从山中往出山的方向行去,车马绵延数里,一眼望不到尽头。队伍最前方是一队黑甲朱衣的骑兵,他们一手执旗,一手提着长戟,火红的旗帜上写着一个醒目的“吕”字。 程宗扬低声道:“颍阳侯不在这个方向,车上会是哪位侯爷?” 斯明信默不作声,只微微示意。 程宗扬一愣,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车队旁边,一个蓬头垢面的瞎眼乞丐正翻着白眼,拿着一根破竹竿,摸索着前行。不是卢景还会是谁?可他应该是在城中的襄邑侯府,怎么跑到山里来了? 队伍越行越近,一队甲士纵马驰来,抢先守住镇口,警惕地望着四周。 程宗扬稍微往後退了些,避开骑手的视线范围。 队伍里的车舆不下数十乘,最华丽的一共五乘,位于车队中央。前後两乘是普通的敞开式马车,上面坐的是襄邑侯的门客,他们不时拱手,向主人祈福。里面两乘用硬木做成车厢,外面包着厚厚的犀牛皮,车窗垂着帘子,车辆驰过时,隐约传来女子的笑声,似乎是襄邑侯姬妾的车乘。最中间一辆四**车,宽及丈许,车身用檀木制成,车窗包着黄金,周围镶嵌着各种珠玉,车顶装饰着一株通体赤红的珊瑚树,在阳光下宝光四射,华丽无匹。 如果觉得好看,请把本站网址推荐给您的朋友吧! 第二十三章 刺杀候爷 第二十三章刺杀候爷 程宗扬赞叹道:“四哥,咱们把这车抢过来,可就发了。” 他只是开玩笑而已,车舆四周簇拥着上百名持戟的甲士,然後是两排徒步的侍从,外围还有数队游弋的铁骑,就是一隻兔子,闯进车队也逃不掉。 出乎程宗扬的意料,这世上还真有不要命的。就在车舆驶过镇子,戒备的甲骑放鬆下来准备返回的时候,一轮弓弦疾响,数支利箭飞出,射翻了几名甲士,车旁的侍从立刻大乱。接着从两边的沟渠跃出几名大汉,他们挥舞着长刀闯入车队,往中间的车舆杀去。 队伍中惨叫连连,却是车舆旁一名军官大声下令,那些甲士立刻举起长戟,将周围乱跑的侍从不分男女一律刺毙。 剩余的甲士则往後退去,牢牢守住车舆。那些大汉的长刀显然敌不过甲士的长戟,他们原本准备趁乱引开甲士,然後围攻襄邑侯的车驾。但那些甲士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收缩队型,寸步不离车舆,顿时让那些刺客的谋划成了泡影。 与此同时,周围游弋的铁骑迅速冲上前去,他们在途中已经展开队型,将来袭的刺客包围起来。 那名侍立在车舆旁的军官拔剑大喝,“前!” 守卫的甲士同时向前迈出一步,长戟如林般刺出。那些刺客腹背受敌,不多时就或死或伤,无一逃脱。 即使遇袭,驭手仍没有勒住马匹,车舆在甲士的簇拥下缓缓向前,似乎对周围被屠的刺客不屑一顾。 车官回剑入鞘,对车内抱拳道:“刺客已然伏诛。” 片刻後,车内有人说道:“很好。” 就在这时,地上的泥土忽然一动,一片车轮般的寒光破土而出,以雷霆万钧之势从车厢底部狠狠斩入。断裂的车轴从彀中脱出,一隻车轮迸飞起来,撞翻了两名甲士。车厢猛然一斜,撞在地上,随着巨大的惯性将路面划出一道深沟。 潜伏在地下的壮汉劈开车底,宛如一头猛虎,带着纷飞的木屑闯入车厢。刹那间,车内惨叫声便响成一片,鲜血像泉水一样从破碎的车底淌出。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周围的甲士都手足无措,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离车舆最近的军官反应最快,他一把推开驭手,拔剑往车门劈去,试图闯进车内。但刚劈了两剑,车门轰然破裂,一柄巨斧猛然劈出,从他肩头一直劈到腰间。第二十三章刺杀候爷 那名壮汉咆哮着抡起重斧,锋刃所及,坚硬的檀木厢板仿佛纸片般被撕开。车顶歪到一边,那株珊瑚宝树坠落下来,摔成数段。不过几个呼吸时间,整辆大车就被重斧劈碎,淌满鲜血的板壁四分五裂,车内那些衣饰华丽的男女来不及反应,就被尽数斩杀,再无活口。 那壮汉放声大笑,“痛快!痛快!” 四周的甲士围拢过来,举戟往车中攒刺,壮汉旋风般闯出,一连砍杀数名甲士,所向披靡。在他的冲杀下,失去指挥的甲士队形很快变得混乱。他挥斧砍断两支长戟,顺势将一名甲士头颅劈开,足不停步地往外杀去。 甲士无头的尸身往後倒去,忽然身体一震,一支长矛毒蛇般从他胸口刺出,悄无声息地穿透皮甲,没入那名壮汉的背脊。 壮汉狂吼声中,回身一斧,将那具尸体劈飞半边。尸体颓然倒下,露出後面一名戴着铁面具的黑衣人。 黑衣人道:“原来是扶风戴霸戴大侠,果然好身手。” 戴霸背上血如泉涌,脸上却毫无惧色,鄙夷地说道:“无耻鼠辈!” 黑衣人狞笑道:“戴大侠自负英雄,可惜英雄偏要自寻死路。今日死在我这鼠辈手里,戴大侠也该瞑目了。” 戴霸长声道:“戴某斩杀吕冀贼子,为天下除害!纵死无恨!” 戴霸挥斧力战,又斩杀几名甲士,终究寡不敌众,被长戟接连刺中。他将两柄重斧狠狠扔出,砸翻了数名甲士,然後盘膝坐在破损的车内,放声大笑,坦然受死。 “等等!”前面一辆车舆突然有人开口,“退下。” 甲士收起长戟,潮水般退开。接着车舆的後门打开,一名留着两撇美鬚的俊俏男子从车上跃下,一边吩咐侍从举起锦幛,将中间几辆车舆围遮起来,一边叫来几名黑衣护卫,守在车舆旁。 两名姬妾撩起纱帷,挂在金钩上,车内一个披头散髮的肥胖男子抚掌大笑,“蠢货!以为这点伎俩便能刺杀本侯吗?” 戴霸身上鲜血淋漓,仍然大笑不止,意态豪雄。可看清那男子的面容,他不禁目眦欲裂,大吼一声,挣扎着试图站起身来。一名戴着铸虎面具的黑衣人从後面掠来,一刀从他足後抹过,将他的脚筋齐齐切断。戴霸轰然倒地,身上数处伤口同时溅出鲜血。 吕冀冷笑道:第二十三章刺杀候爷 “你家主人弄丢了本侯的马匹,本侯不与他一般计较,只让他赔偿五千万钱,你家主人居然只肯出三千万!如此不把本侯放在眼中,真是世间少有!” “吕冀!你这个阴毒贼子!讹诈不成,竟然诬陷我家主人!” 吕冀哂道:“看来你家主人在狱里还没想明白,竟然敢派人刺杀本侯,好大胆子。” 戴霸吼道:“戴某此举乃是为苍生除害,与家主无关!” “你以为本侯会信吗?”吕冀喝道:“来人啊!废了他的手脚,把他扔到牢里!” “吕冀狗贼!”戴霸厉声道:“有种杀了我!” “你们这些游侠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活着吗?”吕冀道:“去告诉你家主人,他的家产已经被官府变卖一空,所得十万金铢,尽数抵偿本侯马价。至于其他……秦宫,查出来了吗?” 那名俊俏男子躬身道:“回家主。奴才已经查明,其母原是我吕氏婢女,多年前从主人库中偷盗白珠十斛,逃亡扶风,现已捉拿归案,重新纳入奴籍。其家产变卖已尽,尚欠白珠数斛,请家主准许,以其妻女偿债。” 吕冀一挥手,“准!” 黑衣人用尖刀刺进戴霸肩窝,废了他的手臂,戴霸仍在破口大骂,最後被打碎牙齿,强行拖走。 ………………………………………………………………………………… 第二十四章 逼问死士 车队重新开始行进,程宗扬悄悄鬆了口气,回头看时,不由错愕,本来在他旁边的斯明信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却有一个黑衣人趴在自己身後十几步的位置,一动不动。 程宗扬暗道自己太过大意,竟然忽略了襄邑侯在途中遇袭,门下的扈从肯定会追查周围是否还有刺客的同党。如果不是斯明信出手,自己此时早就被襄邑侯的手下围住了。 程宗扬刚准备从屋上下来,又赶紧停住。两名黑衣人并肩过来,其中一个说道:“施十三呢?怎么还没有出来?” 旁边那名黑衣人低声道:“小心些,说不定还有刺客。” 黑衣人点了点头,戒备地看着四周,却没注意到他的同伴话音刚落,就被一柄弯钩从後钩住脖颈,悄无声息地切穿喉咙。 弯钩切入的角度冷静而又准确,力道更是精细之极。那名黑衣人鼓起的眼睛瞬间变得灰白,由于钩锋是斜着向上,喉间鲜血没有飞溅,而是顺着他的脖颈淌下。 黑衣人抽了抽鼻子,“不好!有血腥味!”说着转过身,就看到一个瞎眼的乞丐举起破碗,“呯”的扣在他面门上。黑衣人颅骨尽碎,直挺挺跪在地上,然後倒在一旁。 斯明信收起翼钩,提起最初那名的黑衣人,轻烟般往镇後掠去。卢景向程宗扬打了个手势,“走!” 程宗扬这才意识到刚才趴在地上的黑衣人是专门留的活口,难怪自己没有感受到死气。他从屋上跃下,三人绕了一个大弯,一直奔出数里,才停下脚步。 程宗扬呼了口气,“五哥,你怎么会从山里出来?” “还不是吕冀那小子。”卢景翻了翻白眼,“我找了门人打听,说他去了菟苑,不在府中。我刚摸到地方,他的车马又出门要回洛都。” 程宗扬笑了两声,问道:“那个胖子就是襄邑侯?” “没错。” “他的苑林也在北邙?” “看到那座楼观了吗?”卢景用竹杖挑开枝叶,指向远处山顶上一座高楼,“从那里往西,就是他的苑林。” “看起来挺大啊。” “一般吧。”卢景道:“东西六十里。” “六十……里?”程宗扬叫道:“这也叫一般?” “没见识。”卢景对他的失态嗤之以鼻,“吕家最大的一处苑林,从荥阳直到弘农,南北三百里,东西六百里。” 程宗扬彻底无语了。南北三百里,东西六百里——这还能叫苑林吗?面积都赶上一般的国家了。吕氏这后族真不是白叫的。 斯明信一掌将捉来的黑衣人拍醒,两人搭档多年,配合默契,卢景开?景开口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清醒过来,随即露出怒色,“某乃襄邑侯门下宾客!” 卢景哂道:“什么宾客?不就是狗腿子吗?” 黑衣人怒极反笑,“你们这些蠢货!连襄邑侯也敢招惹!小心灭族之祸!” “真猖狂啊。”卢景摇了摇头,“听清楚: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面带冷笑。 “我数到三,”卢景慢条斯理地说道:“一……二……” 不等他数完,斯明信翼钩一挑,划开那名黑衣人的袖子,然後钩锋钩住他肘下,转了半圈。 黑衣人牙关“格”的咬紧,双眼杀气腾腾地盯着这三个胆大包天的亡命徒。但紧接着,他眼中的杀气就变成了恐惧。 斯明信根本没停,把他肘下的皮肤浅浅切开,然後手指伸进他的伤口,扯住他的皮肤往下剥去,动作又快又稳,而且没有丝毫犹豫,好像他剥的不是皮肤,而是一隻手套。 黑衣人眼珠险些瞪出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皮肉像剥手套一样剥开,一直剥到腕间,露出一截血肉模糊的手臂,皮下的肌肉筋络血管全都暴露在外。 “嗷——嗷——”黑衣人嚎叫起来。 “三!”卢景这时才数完最後一个数。 “施十三!”黑衣人惨叫道:“我叫施十三!” 卢景一点都不着急,仍是慢条斯理地问道:“做什么的?” “襄邑侯门下死士……别剥啦……嗷嗷……” “平常都幹些什么?” “杀人!杀人!” “杀什么人?” “侯爷的仇家!” “你杀过谁?” “宛城令!吴树!” “为什么杀他?” “他杀了侯爷的门客!” “初九夜间,你在什么地方?” 施十三张大嘴巴,舌头像打结了一样。 卢景盯着他,“初九夜间——吕冀在什么地方?” 施十三嘴巴哆嗦起来。 “一……” “上……上汤!” 程宗扬耳朵早已竖了起来,紧张地听着他的回答。 卢景慢慢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那天……那天……”施十三嘴巴哆嗦着,似乎对吐露的信息极为挣扎,忽然他舌头一吐,牙关猛地咬紧。 他这一下全无征兆,卢景与斯明信同时出手,却晚了一步,施十三已经生生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施十三口中鲜血狂喷,眼睛狠狠盯着三人,唇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意。他舌头已经断,即使这几个狂徒手段再毒辣,也问不出半个字来。 “死士……”卢景嘀咕一句,抬掌拍碎他的脑门。 “什么?你把东西放在了颍阳侯车上?” “嗯。” 程宗扬目瞪口呆。斯明信潜入颍阳侯的私苑,正遇上吕不疑奉诏入宫,苑中的仆从纷纷收拾东西准备启程。他索性把摄像机藏在一隻漆匣内,看着侍女送到车上,才悄然退出。 “放在盒子里面怎么能用?”程宗扬直想揪头髮,那是摄像机,不是法器。 斯明信简单说道:“我试了。” 程宗扬呆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误区。由于自己对那隻摄像机的款式太过熟悉,潜意识中以为它和普通摄像机那样,需要用镜头对准目标才可以摄录。但那隻摄像机分明能实现立体摄像的效果,可以说它的图像捕捉方式远远超过了自己的认知,绝不是简单的感光方式。 自己出于惯性思维,根本没有想过还有传统以外的摄像角度。但在斯明信看来,这东西就是一件法器,影月宗能够千里传形,没道理放在盒子里就不能用。结果误打误撞,倒是发现了它另一项功能。 “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 第二十五章 霍家亲信 第二十五章霍家亲信 卢景对程宗扬的担忧不以为意,“那就再拿回来。” 程宗扬又想揪头髮了,他实在不好开口,那里面存了不少不能拿出来让人看的东西,万一被人看到,自己可就创造了六朝艳照门第一男主的光荣历史纪录。但这会儿木已成舟,他只能祈祷那隻摄像机千万别被人发现,即使被发现,也不要有死丫头那种聪明到变态的家伙,能摸索出来怎么使用。 这会儿颍阳侯的车舆多半已经驶进洛都,自己再着急也是白搭。程宗扬只好抛开担心,“奇怪,今天算是赶巧了,颍阳侯入宫,襄邑侯也入宫,难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卢景道:“如果有大事发生,迟早会传出来。” 程宗扬思索片刻,忽然道:“我们在汉国官方有没有人?” 卢景和斯明信同时摇头。 “这样不行,消息太不灵通……”程宗扬想了一会儿,然後道:“现在咱们怎么办?” 三人原本计划好分头行事,结果盲眼的胡琴老人不在,颍阳侯和襄邑侯先後入宫,好不容易抓了个襄邑侯的亲信,结果是个死士。折腾这么久,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得到。 斯明信道:“回。” ………………………………………………………………………………… 襄邑侯遇刺的消息已经传开,新任的洛都令立即派出人手,在洛都十二座城门前都设置了关卡,由北军士卒逐一盘查来往的行人。与此同时,执金吾的缇骑也四处出动,大肆捕拿刺杀襄邑侯的人犯。 这样的盘查当然难不住程宗扬等人,他拿出宋国官方出具的文牍,验明本人无误,便顺利入城。卢景还是装成乞丐,除了被人不耐烦地推搡几把,倒也没有人来为难他。至于斯明信,程宗扬原以为他会使出什么神出鬼没的手段让自己大开眼界,没想到这位晴州第一杀手老老实实取出一份路传,上面的身份是阳泉暴鸢,一名从秦国远游来的学子。 “还真有姓暴的?”程宗扬笑道:“我还以为是编的呢。” 斯明信阴沉着脸道:“捡的。” 卢景道:“一张纸而已。老四还拿着它去过皇图天策呢。” “艺哥不也是在皇图天策上过吗?” “没错。他们两个是同年。不第二十五章霍家亲信 过那时候老四和老三整天打架。”卢景笑嘻嘻道:“老四被打得可惨了。” 斯明信面无表情地说道:“他们人多。” 卢景一点都不留情面,“那是老三人缘比你好。再说了,就算单挑你也打不过他啊。” 斯明信默然不语,眼中却露出一丝黯然。接着,卢景笑容也变得苦涩起来。 程宗扬本来只是好奇,没想到一时口快,触动了两人的伤心事——在星月湖剩余的七骏看来,如果不是他们闹得不可开交,谢艺也不会孤零零死在南荒,身边连一个兄弟都没有。江州之战後,斯明信、卢景和萧遥逸果断交出兵权,也不乏引疚的成份。 “咦?”程宗扬四处看着,想找个由头岔开话题,却看到一名书吏在街头一块木板上写着什么。 汉国极少张贴告示,通常会在街头竖一块木板,由写。此时书吏写的就是襄邑侯遇刺,行凶者被一网打尽,同时追捕余犯。但程宗扬在意的是另外一块木板。 那同样是一份官府出具的告示,刚写完不久,墨迹尚新。上面用严厉的口气指责有人私自闯入襄邑侯的菟苑,盗窃财物,被襄邑侯的门客人赃俱获,报官惩处。新任的洛都令对于这樁自己刚上台就接手的案子十分重视,下令严查。经过一夜的追索,抓获私闯菟苑的罪犯——包括主谋、同谋、包庇者在内,共一百余人,按律全部问斩。而事情的起因,仅仅是因为一名路过的胡商,在苑中打死了一隻兔子,被襄邑侯的门客抓到。 这份告示背後所透露出来的襄邑侯的飞扬跋扈,让程宗扬目瞪口呆。他知道汉国的外戚势力极大,却没想到会大到这种地步。而新任洛都令的雷厉风行,也让程宗扬大开眼界。仅仅因为一隻兔子,就一口气处斩逾百罪犯,比起宁成也不逊色。但宁成是对当地豪强下手,这位新任的洛都令却是狂拍豪门的马屁,既讨好了襄邑侯,又拿平民的性命给自己树威。 他终于知道那座镇子为什么一夜之间就人迹全无,除了处斩的上百人以外,镇上一多半居民都因为此案被关入牢中,严加盘查追问,剩下的也逃散一空。 “真的是兔子吗?”程宗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书吏看了他一眼,斥道:“是襄邑侯的兔子!” 程宗扬赶紧闭嘴,万一惹上麻烦,把自己扔到黑牢里蹲几天,第二十五章霍家亲信 那可太冤了。 书吏没有再理会他,写完缉拿刺客余党的告示,然後甩尽墨汁,把毛笔簪在冠侧,叫来两名啬夫,让他们向民众解释告示的内容。 三人没有多留,看完告示便即离开。 ………………………………………………………………………………… 回到鹏翼社,卢景与斯明信叫来蒋安世,布置社中事务,还有万一出事时的退路。程宗扬则把敖润、冯源、富安和高智商叫到一处,先问道:“大伙在洛都有没有什么门路?” 众人齐齐看向富安。 富安道:“咱们在汉国人生地不熟的,不过宋国在洛都设有驿馆,馆里的都头是禁军出身,以前当过太尉的亲兵,在这边多少有点门路。” 程宗扬道:“我去见见他。老敖,把咱们带的东西,还有钱铢都收拾一下,这几日我要用。” “成!” 富安道:“程头儿,你找他什么事?我先去给他透透风。” “打听一下汉国朝廷的情形,最好能知道谁敢收钱又能办事的。” 高智商道:“那找他幹嘛?找老冯啊!” “谁?” “冯子都啊。我们昨天刚喝过酒。汉国最有权的就是大司马大将军霍子孟,老冯是霍大将军最亲信的家奴——名头有点不好听,可面子大得很。洛都人都知道,霍家的冯子都,吕家的监奴秦宫,连一般的官员都要巴结。” 程宗扬想起襄邑侯车舆旁那个俊俏男子,原来是和冯子都同样的身份,“你们都混到一块儿喝酒的地步了?” “我不是带了几坛内府流香吗?老冯喝得眼都直了,还跟我说,明天就跟霍大将军告假,去游冶台玩上十天半月。” “小心把牛皮吹破了。” 第二十六章 一团乱麻 “怎么是吹牛呢?咱们游冶台那场面,绝对能把老冯给镇了!”高智商拍着胸膛道:“师傅,你放心,我给你安排妥当!” 程宗扬道:“都别耽误,能动的关系都动起来。*” “是!”众人应了一声,各去办事。 冯源留了下来,“程头儿,你叫我?” “你和会之联系一下,第一件事:当初向雲氏借的三十万金铢,下月初就要到期,让他准备好资金,以铜铢为主。” 这些天都是冯源负责与临安联络,听到家主吩咐,当即提笔记下。 “第二件事:让他放出消息,雲氏的铜山已经挖空,从七月初就再未出过铜矿。” 冯源吓了一跳,“程头儿,这消息藏都来不及呢。就算是真的也不敢往外说啊。” “放心吧,我跟雲老哥商量好的。” “为啥啊?这要说出去,雲氏恐怕要吃大亏。” “雲氏有两座铜山,挖空一座也倒不了。” 冯源虽然不解,但还是依言记下。 “第三件事:让他把手边的事情办完,其他交给清浦,然後带上老婆,以最快的速度来洛都!” 冯源一头雾水,但还是认认真真记完,然後抬起头,“程头儿,你这是……要办大事?要不要给老祁和长伯他们也去个信?” “这事老祁办不了。长伯……就不用了。”程宗扬估算了一下手头的实力,“有四哥五哥足够。” 冯源收好纸笔,前往静室等待远在临安的林清浦与他联络。 程宗扬起身在室内踱着步,又在心里仔细推敲一遍。 以铜铢偿还雲氏借款,同时放风称雲氏铜山挖空,是程宗扬与雲秀峰、雲苍峰商量好的。依照程宗扬的计划,这次收购粮食的总量将超过五百万石,如此大手笔的购入粮食,无疑风险巨大。经过去年一番炒作,粮价居高不下,如今稳定在每石八枚银铢,比去年每石三枚银铢高出近两倍。而今年各地普遍出现欠收,粮价下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使秋粮上市会对市场产生冲击,程宗扬估计,底限也在每石六枚银铢以上。这种局面之下,打压粮价难如登天,一个不慎,很可能把自己抛出压价的粮食也全赔进去。 既然粮价难以下跌,程宗扬索性另辟蹊径,让钱铢涨价。雲氏铜山挖空的消息传开,铜铢必定产生稀缺,推动其价值上涨,等于提高购买力,变相使粮食降价。这则消息对雲氏的影响完全在可控范围之内,雲氏两座铜山本身就已无铜,一直是用白银购买铜料,铜山挖空的消息传开,最多引起铜料价格上涨。但铜料上涨,铸出的铜铢购买力同样提升,对雲氏并没有实质性的损害。 至于对雲氏信誉的打击,程宗扬也留有後手—?手——完成收购的大体目标之後,程宗扬会与雲氏商会联合宣布雲氏入主首阳山铜矿,甚至自己再编出几个铜矿来都行,让铜铢回归于以往的价值。 在这一轮博弈中,盘江程氏与雲氏商会通力合作,双方尽全力以低廉的价格购入所需的粮食,雲氏还将得到首阳山铜矿的稳定铜料来源。而收益最大的,则是盘江程氏——只要宋国信守承诺,程宗扬手里等同于钱铢可以用来缴税的纸钞同样水涨船高,而他的成本比铸钱低得多。 这些事自有两家商会分派在各地的执事、朝奉打理,程宗扬只用提供思路,制定目标,不需要事必躬亲。他现在大半的心思都放在汉国。 当初在临安,他觉得宋主已经够惨了,朝中*毕至,朝堂上一眼望去除了奸臣还是奸臣,看不到半个好鸟。可到了汉国他才知道,还有比宋主更惨的。宋主手下奸臣再多,也没有哪个臣子敢圈起纵横数百里的私人苑林,也没有哪个臣子有冯子都、秦宫那样气焰嚣张的豪奴。 太后强势,外戚跋扈,朝有权臣,野有游侠,内则王侯,外则豪强,天子想办点事,唯一能指望的只有酷吏——这些酷吏全靠天子撑腰,没有天子的支持,立刻就是过街老鼠。本来应该是君臣相得的佳话,可程宗扬在旁边瞧着,汉国这天子和酷吏倒是有种相依为命的凄凉感,双方略一鬆手,说不定就会被各路强徒撕碎吞食。 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如果程宗扬能够选择,肯定会远远离开汉国这风雨欲来的是非之地。但现在他不但不能一走了之,反要逆流而上,因为小紫在这里。 汉国局势的复杂远远超过自己的想像,朱老头与汉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不是秘密——巫宗为什么有勇气将他们邀至洛都? 虽然没有任何征兆,但程宗扬已经仿佛嗅到剑玉姬的气息。汉国局势如同乱麻,程宗扬不相信剑玉姬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如果只是单纯的宗门决斗,小紫背後有老头撑腰,再加上斯明信、卢景和卓美人儿,就是和巫宗血拼一场,程宗扬也丝毫不惧。可剑玉姬从来都不是只与人决战江湖的枭雄。在建康,巫宗刚刚落脚晋国,势力就渗透进宫中;在临安,剑玉姬大方示好,摆出全线撤退的姿态,寻求合作,却有意在蔡元长处暗露锋芒。如今的洛都,巫宗更是经营多年,势力远非初涉晋、宋可比。这么强的势力,却不露丝毫痕迹,只能说明剑玉姬暗中掌控之强。 动手的话,无论单挑还是群殴,自己都有人。可如果剑玉姬来个花的,上升到玩政治的高度,自己这边一群外来户,加上老头这个狗一样被撵到南荒的丧家犬,不用斗就已经输了。倒不是自己小看斯明信和卢景,这活儿他们不专业啊。就是把孟老大也请来,星月湖八骏全捆一块儿,玩政治这种髒活儿,也未必能斗得过奸臣兄和他家娘子这对绝配。 程宗扬的不适感是从进入洛都开始的。当初在舞都时,还算顺风顺水,现在回想起来,很可能是因为自己突然在舞都出现,打乱了所有人的布置,以至于来不及对付自己。但到了洛都之後,伊阙被劫杀婢女,严君平的失踪,上汤脚店引出的一连串血案,湖阳君、颍阳侯、襄邑侯……种种线索搅成一团,每根线索都似乎很长,每根线索都似乎没有尽头,让他有种使不劲的无力感。 直到今日三人分头行动无功而返,程宗扬才猛然省悟过来:这些事情也许并非某个人的阴谋,也许仅仅偶然的巧合,但无力突破,正说明自己在这场角逐中已经处于彻底的下风。 在建康时,萧遥逸本身就是顶尖的贵族,自己打交道的不是雲家这种富可敌国的大商人,就是王茂弘这种掌握朝局的重臣,接触到的都是最核心的信息。在临安时,自己来往的是贾师宪、高俅、蔡元长……一直到太后刘娥,把握到的同样是最核心的机密。 在汉国,自己却游离于朝堂之外,奔走于市井之间。襄邑侯、颍阳侯这样的人物都是自己遥不可及的存在,想得到最核心的信息,根本无门可入。 程宗扬原想在汉国低调行事,黑魔海大祭结束,就立即返回临安。但现在他意识到,如果仍然被隔离在朝堂之外,对高层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甚至连颍阳侯与襄邑侯入宫是应太后之召还是天子之召都无从知晓,也许自己只能狼狈逃回临安,甚至再没有返回临安的机会。 这是程宗扬第一次主动去接近权力,只为了从那个圈子里得到自己必须知道的信息,为自己提供生存的机会。 小紫把卓雲君从龙池召到洛都,自己能做的是把秦会之搬来,让奸臣兄去发挥他最擅长的能力。既然举目皆敌,那就把汉国这漟浑水彻底搅浑。 ………………………………………………………………………………… 高智商行动极快——也说明他和冯子都确实有点交情。一个时辰後,他就赶回鹏翼社,说已经订好地方,安排冯子都和师傅见个面。 高智商道:“金的银的那小子都不稀罕,送得少了没面子,送得多了——连他都觉得多,那真就太多了。师傅,把你的杯子给他拿两个。一个不行,那种稀罕东西,他肯定要孝敬给大将军。给两个他还能得一个。” 程宗扬从太泉古阵带出来的物品,除了给一众兄弟和自己女人准备的礼物,还有一堆杯子,原来打算给桓歆、张少煌等人。那些杯子都是看起来挺普通的塑料杯,因为轻便易带,他各种花色挑了十几个,这时取出选了两隻。 “还有那个贵宾卡。那小子本来还推三阻四,一听说游冶台就是师傅开的,立刻肃然起敬,把手头的事全推了,就等着咱们过去。” 程宗扬没想到自己居然是占了游冶台的光,一时间有想法乾脆把游冶台搬到洛都来。不过转念一想,以冯子都等人的肆意妄为,游冶台少不了天天上演争风吃醋的大战,自己能在洛都立足之前,还是不搬为妙。 程宗扬带好物品,然後与高智商骑了马,往订好的酒肆赶去。 路上程宗扬道:“那个小胡姬呢?” 高智商笑嘻嘻道:“订的就是她家的酒肆。” “行啊,肥水不落外人田。”程宗扬笑道:“小子,现在还是外人吗?” 高智商一脸得意,“谁让那妞说我是她丈夫的?那天揉着揉着,我们就滚一块儿去了。她开始还害羞,被我哄了几句,就红着脸不作声。我一看有戏,当时就把她按在席子上把她办了,嘿!那妞还是个雏儿呢。她那双眼睛碧蓝碧蓝的,看顺了还挺好看……师傅,我没丢你的脸吧?” “幹!你真的幹了?太禽兽了吧你!” “她愿意我也愿意,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要娶她?” 高智商头摇得拨郎鼓似的,“那怎么可能?我要娶老婆肯定要娶个门当户对的。她是个胡姬,我怎么能娶她?我爹的脸往哪儿搁?纳个妾还差不多。” “你跟她说了?” “我说,只要她愿意,我就带她回家。” “她答应了?” 高智商一脸郁闷地说道:“没有。她说还是我留在洛都,帮她打理酒肆。” “等会儿——你没对她说你是谁?” “那怎么能说?”高智商严肃地说道:“万一走漏风声了呢?她只知道我叫甄厚道,是羽林天军的牙将。” “牙将?” “说当兵可不行。” “你小子太没良心了吧?” “师傅你别生气!别打!别打!富安也说了,我这事儿办的,缺了那么一点点小德。” “富安怎么说的?” “他让我小心些,走的时候悄悄的,免得揭穿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过来!”程宗扬勒住马,铁了心抽这小子一顿。 高智商虽然浑不吝,但看到师傅的脸色也知道不妙,一脸心虚地说道:“师傅,我哪儿做错了?我改!真改!一定改!” 程宗扬心里嘀咕道:我要是打死他,该算是为民除害了吧? 就在这时,忽然旁边一阵喧哗,程宗扬抬头一看,顿时吓了一跳,以为自己不小心闯到皇宫里了。 自己只顾着与高智商说话,不知何时来到一条长街。整条长街宽近十丈,全以青石铺成。两边是两道一眼望不到头的高墙,竟然是两座隔街相望的宅邸把一整条长街全给占了。其中一座大门高及三丈,单门楼就有三层。大门外立着两座阙楼,虽然比宫城的略小,但精细远远过之,柱壁雕镂,穷极华奢。 阙楼下,一个青衫文士正被一群粗壮的家奴连踢带打的赶出来。 那文士抱着一支卷轴,一边被打得连滚带爬,一边道:“在下是向襄邑侯爷献画的!哎哟!”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襄城君的宅邸!滚蛋!” “襄城君和襄邑侯不是一家的吗?” “两座府呢!快滚!” 文士好不容易才躲过那帮豪奴的拳脚,他一手紧紧抱着卷轴,一手捂住淌血的鼻子,青衣上满是鞋印,狼狈不堪。 忽然一匹枣红色的坐骑挡在面前,文士抬起头,只见马背上一个年轻人正深深望着他,然後问道:“你是丹青师?” 第一章 水晶杯 高智商嘻皮笑脸,没有半点正经的样子进了酒肆,小胡姬翘起唇角,流露出三分娇嗔的薄怒,却有七分的欢喜,蓝汪汪的眼眸就像海水一样。 高智商飞快地凑上去,在她白玉般的耳後亲了一口。胡姬俏脸飞红,恨恨踩了他一脚,低嗔道:“要死啊!爹爹还在後面……”说到後面,声音微不可闻。 高智商把一支簪子纳入她袖中,亲热地小声道:“老婆,这是给你的。” 胡姬白了他一眼,托着木盘走开。 “老冯呢?”高智商追在後面问:“来了没有?” 胡姬头也不回地说道:“东厢。” “我先去办事,一会儿找你玩啊。” “走开啦。” 看着两个小儿女打情骂俏,程宗扬面无表情地揉了揉鼻子。瘦下来之前,高智商这小兔崽子一身的痴肥,活活就是个肉球的模样。到了哈米蚩手里,老兽人不知道用了什么虎狼药,直接把小兔崽子从肉球泻成麻杆,那模样比原来更惨,原本一张圆脸变得乾瘦,原来的小眯缝眼没有变大,反而又细又长,里面一对眼珠子滴溜溜乱转,透着十二分的小坏蛋模样,真不知道那个叫伊墨雲的胡姬怎么会看中这小兔崽子的。 在程宗扬看来,高智商和这小胡姬倒是挺般配的,年纪相差不多,性子也有些投缘,真要成一对也bucuo。不过这事高智商比自己可现实多了,玩归玩,压根就没想过纳小胡姬过门的事。作为宋国掌权太尉的衙内,高智商就是纳一个酒肆女为妾,只怕还要引来非议,何况伊墨雲还是个来自汉国的异族胡姬。 这事本来跟自己无关,让小兔崽子自己烦心就行了。可高智商的态度是吃光喝净,嘴一抹就跑考虑到自己作为高智商名义上的师傅,让这小兔崽子树立正确的道德观念,恐怕还真是自己的责任。 自从来到汉国,头痛的事实在太多了,也不在乎这一件。程宗扬收拾心情,带着高智商来到东厢。 冯子都一手支着下巴,跷着二郎腿,侧着身懒洋洋躺在席上,右手拿着三枚骰子,一把一把掷着。 听到声音,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顿时喜上眉梢,“老甄!过来过来!瞧瞧我这骰子怎么样?” 高智商接过来掂了掂,“象牙的?”接着惊叫起来,“不对!这骰子是混银砂的!” 冯子都抚掌笑道:“就知道你识货!换作旁人,一万个里面也未必有一个能认出来。” 高智商立刻来了精神,“哪儿来的?混银砂可不好弄。据说用混银砂做成的骰子能养灵,炼上一年半年,能与主人心意相通,十掷九中。这一粒没有几十万钱拿不下来。” 冯子都不以为然地说道:“能养灵的骰子有的是,有什么值钱的?” “这你就不懂了。”高智商道:“别的骰子一眼便能瞧出来。养haode混银砂看起来跟象牙一般无二,轻易辨不出来。只不过这东西想养好太费钱,平常人根本养不起。” 冯子都嘿嘿一笑,“甄厚道是假名吧?能认识混银砂的,非富即贵,在咱们汉国也是数得上的人家姓甄的,我怎么没打听出来呢?” 高智商脱掉鞋子,往席上一坐,大大咧咧地说道:“有什么好打听的?有这闲心,你幹点正事不行?” 冯子都拉长声音,“行。你不肯说,我也不勉强,知道你有苦衷”他拍了拍高智商的肩膀,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用抱怨的口气说道:“就你们武将世家规矩多。” 看着高智商愕然的神情,冯子都低声笑道:“你那腰牌是霍大将军亲手颁下去的,以为我不知道?既然走的霍大将军的门路,咱们就是一家人。再说你那几个伴当,能瞒得过别人,还能瞒得过我?怕走漏了风声,竟然从宋国请来禁军,哎哟,你家老爷子面子够大啊。”冯子都拍着胸膛道:“放心,哥哥心里有数,绝不往外乱说。有人乱打听,哥哥替你挡着!”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程宗扬好不容易才听明白,冯子都是把高智商当成了汉国武将世家的子弟,以为家中的长辈是为了磨砺这小子,才把他改换姓名扔到军中。冯子都一副我都懂得的表情,还很仗义地表示,会替高智商掩饰身份。 既然冯子都这么明白了,高智商也不多说什么,直接道:“老冯,有件事得麻烦你。” 冯子都爽快地说道:“说!” “先瞧瞧这个。”高智商说着,拿出一隻精雕细刻的漆盒放在几上。 冯子都露出几分好奇,“什么东西?” 高智商打开漆盒,小心揭开锦缎,露出里面一隻晶光闪闪的物体。 冯子都眼睛一亮,叫道:“这是……水晶杯?” 那两隻杯子是程宗扬从太泉古阵带出来的,款式就是後世最普通的透明塑料杯,除了制作的精度更细致一些,其他没有半分出奇。但在六朝,这样的透明塑料杯绝对是稀世奇珍。 冯子都惊叹连连,“这么纯净的蓝水晶可不多见……瞧这手艺!神了!一点瑕疵都没有!巧夺天工啊!” 高智商揭开锦缎,冯子都整个人都趴在几上,惊叫道:“我没看错吧!这世上还有粉色的水晶!” 两隻杯子,一隻天蓝,一隻粉红,静静躺在漆匣里。透明的杯体映出锦缎华丽的色彩,光泽流淌,除了程宗扬,落在谁眼里都是四个字:绝世珍宝! 高智商把杯子取出来,并排放在漆几上。冯子都瞪着眼,脑袋围着漆几转了一圈,然後谨慎地开口,“有点像泰西进贡的琉璃杯,不过宫里的琉璃杯可没这么剔透……这么薄,能用吗?”冯子都忽然瞪大眼睛,“哎哟天爷啊!” 冯子都一声惨叫,却是高智商不小心碰到杯子,那隻粉红的杯子跌落下来。冯子都心臟险些跳出喉咙,一脸的惊恐,生怕这隻难得一见的绝世珍宝就在自己面前摔得粉碎。 谁知那隻琉璃杯在席上一弹,打了个转,然後撞在几侧,毫髮无损。 第二章 卖官敛财 高智商抚掌大笑,“这下可唬到你了!哈哈,这叫软晶玉,世间仅此一对!老冯,没见过吧!” 冯子都脸色由青转白,一手捂着胸口,半晌长长呼了口气,“你小子可真不厚道,吓死我了……我瞧瞧!我瞧瞧!” 冯子都捧着杯子左看右看,又对着光线看自己的影子,不停地啧啧称奇。 高智商信口开河,吹嘘道:“软晶玉世间仅此一对,蓝者为雄,粉者为雌。无论寒冬酷暑,杯身都温润如玉,以此杯饮酒,能延年益寿。” 冯子都赞道:“果然是宝物!我冯子都今天算是开眼了!” “冯兄是霍大将军的心腹,什么样的宝物没见过?我师傅说,冯兄是当世俊彦,一般礼物你也看不上眼,也就这对杯子能拿得出手。” “什么?”冯子都惊叫道:“给我的?太贵重了!” 高智商一脸随意地说道:“咱们兄弟有什么好客气的?拿着吧。” “不行!不行!实在太贵重了。” 程宗扬笑道:“小徒与冯兄相识一场,一点薄礼,冯兄何必推辞?” “这位是……” 高智商道:“我师傅,程家少主。” “游冶台的东家?”冯子都拍案道:“怪不得有如此手笔!程少主的大名,我可是久仰得很了!” 高智商把杯子收好,三人重新落座。 “我师傅想找个机会给汉国朝廷效力,”高智商挤了挤眼,“明白了吧?” “入朝?”冯子都犹豫了一下,然後露出一丝苦笑,“自家兄弟,我跟你实话实说:你要早两个月找我,高的不敢说,四百石以下的官职,一句话的事。就是二千石,只要肯花钱,咱也有门路。” 程宗扬道:“现在有什么为难的?” 冯子都长叹一声,“太后还政了。如今朝廷的官职,都是天子作主。霍大将军为了避嫌,称病在家。好多事我也不方便插手。” 高智商给众人斟上酒,然後道:“我师傅不在乎那点俸禄,只是有个官身,办起事来方便些。” 冯子都仔细想了一会儿,“程少主是做生意的?” 程宗扬道:“家里倒是有些生意。” “商人的话,更不好办了。”冯子都道:“若是军职,我倒有点门路。但商贾在七科谪之列,一旦从军只能发送到边疆。想留在宫中,除非是良家子。” 良家子是家世清白的平民,在汉国,商贾和百工、医巫一样,都在良家子的范畴之外。程宗扬对此也早有耳闻,说道:“程某本非汉国人氏,不知汉国是否有客卿?” 冯子都道:“有。但大多是虚职,没什么用处。” “能上朝吗?” “当然不行。除非天子特诏。” 程宗扬大为失望,他原本准备花钱找找门路,弄个客卿的身份,好接近汉国朝廷。如果连上朝都不行,这样的身份也没什么用了。 冯子都犹豫良久,又看了看那隻装着软晶玉杯的木盒,最後心一横,起身往外张望了一下,关上门,然後回来坐下,压低声音道:“如果说门路,也不是没有……” “冯兄尽说无妨。” 冯子都声音又低了一分,“千万别往外传,更不能提是我说的” 程宗扬会意地点点头。 冯子都用只能让两人听见的声音道:“南宫西侧,有处官邸,叫西邸……里面管事的姓徐。爵位最高关内侯,金印紫绶,可世袭,五百万钱;武职虎贲、羽林的郎将,一千万钱;官职二千石二千万钱,四百石四百万钱。” 冯子都声音虽轻,程宗扬却听得惊心动魄,他话中的意思,那处西邸不仅爵位可卖,还有文武的官职出售。自己也是做生意的,但还从未想过生意能做到这一步。 汉国爵位以王爵最高,但非刘不王,一般人所能得到的最高爵位就是列侯,可以实际领有封地,自置僚属。关内侯仅次于列侯,但没有实封。虎贲郎和羽林郎属于天子禁军的中级军官,多由贵族子弟担任。二千石相当于一郡太守,作价二千万钱,就是一万金铢。 程宗扬道:“二千石,是实职吗?” “实职还需要再花点钱。而且只能做一任。” 汉国官员一任多是三年,一万金铢当三年的太守,即使再加一些,这个价钱也比自己想像中要便宜得多。 程宗扬刚要开口,房门轻轻一响,小胡姬伊墨雲捧着烩haode鲤鱼进来。她俏脸板得紧紧的,但低头时程宗扬发现她头上换了支簪子,正是高智商送给她的那支。高智商手上没多少钱,簪子也不是什么上等货,但她显然十分喜欢,此时戴在头上,平添了几分娇俏。 小胡姬上菜时,高智商一个劲和她眉来眼去,被程宗扬狠瞪一眼才老实了一些。 等小胡姬离开,冯子都又叮嘱道:“千万别走漏风声,别说是我透的信。” 冯子都如此小心谨慎,反复叮嘱,高智商不禁笑道:“冯哥,那个姓徐的是谁?你给我透个底,我心里好有点数。” “千万!千万!别往外说,尤其别告诉你家老爷子。”冯子都小声道:“咱们兄弟,告诉你们无妨:徐璜是天子最亲信的内臣明白了吗?” 程宗扬心头顿时恍然,太后已经还政,除了天子谁还能卖官鬻爵?这个所谓的西邸,其实是天子暗中卖官敛财的渠道。可天子君临汉国,又是六朝名义上的共主,富有天下,他幹嘛要去敛财? 高智商毫不忌讳,开口道:“别逗了冯哥,要是天子的意思,何必这么鬼鬼祟祟的?反正是做生意,这么小心能挣着钱吗?” “你个憨货。那是防着太后和霍大将军。” 高智商恍然大悟,“哎哟冯哥,这事你都知道了,是不是犯了忌讳?” 冯子都没好气地说道:“这不废话!要不是你,我能说吗?这辈子我都烂到肚子里,打死都不往外说。” 天子背着太后和霍大将军开设西邸,卖官敛财,却偏偏被霍大将军的心腹知道得一清二楚。想想就知道这漟混水有多深。程宗扬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心里略一犹豫,然後起身拱手道:“多谢冯兄。你们慢慢聊,我先告辞。” 第三章 丹青画师 第三章丹青画师 冯子都有些意外地站起身,高智商拉住他,“我师傅还有点事。咱们兄弟今天好好乐乐!对了,这里还有点小玩意。” 高智商说拿出一隻精巧的皮夹,里面装着一张竹制漆金的名刺,还有一叠印制精美,带着古怪花押的纸笺。 冯子都来了兴趣,“什么东西?” “程氏商会的贵宾卡。冯哥带着这张卡,只要是程氏商会名下的酒楼馆阁,一律是贵宾待遇。” “游冶台也行?” “当然。拿着这卡,你想叫谁陪都行,保证让你满意!” 冯子都大喜过望,“好兄弟!” “这些纸钞你也收好,”高智商笑嘻嘻道:“比贵宾卡可值钱得多。” “是吗?”冯子都将信将疑。 “冯哥什么时候用钱,拿着纸钞到程氏商会名下的产业,”高智商低声道:“一张可以兑换十万钱。” 冯子都吃了一惊,一张十万钱,这一叠不下十张,就是上百万钱,那位程少主果然是大手笔。 “好兄弟!”冯子都慷慨地说道:“你这份心意我领了,往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往後少不了麻烦你的时候。来,乾一杯!” ………………………………………………………………………………… 程宗扬确实是有事,离开酒肆,他立即赶往金市附近自己租住的那处房屋。一名文士正在房内,看到程宗扬进来,文士连忙起身施礼,“程公子。” 程宗扬不动声色地回了一礼,“先生请坐。” 罂粟女轻笑道:“毛先生可是难得的丹青圣手呢。” 文士连声道:“不敢,不敢。” 双方颇为客气地分宾主坐下,接着有人奉上茶汤,程宗扬一看,奉茶的居然是延香,不由怔了一下。延香怯生生地低声道:“请主子慢用……” 程宗扬瞥了罂粟女一眼,罂粟女避开他的目光,唇角露出一丝笑意,然後微微侧身,轻不可闻地在程宗扬耳旁低语道:“若不是有客人,便让她用心给主子奉茶了……” 程宗扬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然後收敛心神,打量着面前那名文士。第三章丹青画师 那文士穿着一袭青衫,面容清癯,颌下留着长鬚,虽然双目狭长,但颇具神采,此时坐在他面前,面上隐约带着几分谄笑。 一个时辰之前,自己在路上遇到这名文士被一群奴仆追打,出面拦了下来。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原来是一名丹青师,刚来到洛都不久,因为求见襄邑侯,不料却误入襄城君门内,被奴仆赶了出来。 程宗扬听到是丹青师便留了心,何况又与襄邑侯有关,但因为当时已经与冯子都约好见面,无法爽约,于是让在暗处随行的罂粟女出面,把他请到自己的住处,暂时先安置下来。 那丹青师身无分文,在洛都已经走投无路,一听有人相邀,当即欣然应诺。此时他已经洗去鼻上的血迹,拂去身上的尘土,看起来总算不那么狼狈。 程宗扬道:“方才听小婢提及,先生姓毛,不知尊驾大名?” 文士道:“敝人毛延寿,以丹青为业。” 程宗扬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顺口道:“原来是毛先生……等等!你是毛延寿!” 毛延寿一脸茫然,不知道这位公子为何露出一副古怪的表情,两眼直勾勾盯着自己。他小心道:“公子可是在哪里听说过区区的薄名?” 当然听说过! 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这是一个改变了史上四大美女之一王昭君命运的名字,虽然是一个醜陋的配角。 程宗扬很想问问他见过王昭君没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打了个哈哈,“毛先生擅画美女,天下知名,程某闻名已久。今天一见,实在是幸会!” 毛延寿忙道:“贱名不敢有辱清听。” “先生过谦了。”程宗扬诚心诚意地说道:“以先生的才艺,便是入宫为御前画师,也不在话下。”这家伙虽然声名够臭,但画艺堪称圣手,即便被砍了脑袋,当时仍被推为第一。 毛延寿此时画艺初成,不过是寂寂无名之辈,听到程宗扬如此称许,不禁又惊又喜,连忙道:“不敢不敢。” 两人客套几句,程宗扬道:“莫怪程某唐突,不知先生为何前往襄邑侯府,以至于受辱于小人呢?” 毛延寿道:“公子相询,区区不敢隐瞒。区区在外游历多年,刚回洛都不过数日,谁知遇到扒手,将区区盘缠席卷一空。无奈第三章丹青画师 之下,只好奔走权贵之门。”他苦笑道:“名为投效,实为乞食。” “先生可是与襄邑侯有旧?” “不过是一面之缘。” “在路上时,程某见到先生带的画轴,想来是登门献画,不知程某能不能先睹为快?” 毛延寿露出一丝尴尬,“劣作而已,不敢有污公子眼目。” 程宗扬笑眯眯看着他,忽然道:“八月初九,先生是在上汤吧?” 毛延寿脸色微变,支吾道:“这个……区区……在下记不太清了。” 程宗扬心下雪亮,于是不再兜圈子,随即吩咐一声,让罂奴拿出一幅画卷,在几上摊开,说道:“此画想必是先生的手笔吧?” 毛延寿一眼看去,不由失声道:“此画何以在公子手里?” “先生多半还不知晓,此女数日前便已惨死。” “啊!”毛延寿大吃一惊。 程宗扬淡淡道:“不仅是此女。那位贩朱砂的商人也已身首异处。” 毛延寿目瞪口呆。 “当日在脚店落宿的住客,如果加上先生的话,一共是十二人。其中有位书生,先生多半还记得,八月十四夜间死于书院火中;独眼的拳师,八月十五日在石崤遇匪被杀;偷走先生财物的扒手,八月十日死于上汤。三名脚夫,八月十六日在伊阙溺水而亡。这女子名叫延玉,与那名商人在偃师的客栈被杀。” 毛延寿脸色剧变,“他们……他们……怎……怎么可能……” 程宗扬叹了口气,“先生若是不露面也就罢了。谁知先生会自投罗网。如今在襄邑侯府奴仆面前露出行藏,想再独善其身,只怕不易。” 第四章 画中故事 毛延寿神情呆滞,额头冒出黄豆大的汗滴。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程宗扬抬眼盯着他,慢慢道:“初九那天,上汤长兴脚店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毛延寿张了张嘴,舌头却像打结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程宗扬拿出一隻荷包,“哗”的一声,将里面的钱铢倒在几上。金灿灿的钱铢满几乱滚,有几枚掉在毛延寿膝前。 “只要你说出来,这些钱铢都是你的。” 毛延寿脸色由青转白,忽然间福至心灵,他扑到程宗扬面前,用变调的声音道:“这些钱铢小人不敢拿!只求公子救小人一命!” 程宗扬道:“你倒是明白,眼下能保住你性命的,也就是程某了。这样吧,我程氏商会还缺一个丹青师,你便投入我门下。这些钱就当你的安家费,往後每月两千钱。如何?” 毛延寿颤声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程宗扬笑道:“还叫我公子吗?” “家主!” “很好。”程宗扬道:“收起来吧。” 毛延寿抹了抹额上的冷汗,一枚一枚捡起散落的金铢。也许是那些金铢握在手中,让他有了底气,脸上的忧惧之色渐渐褪去,露出几分惊喜。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程宗扬心下暗叹,这位毛延寿当年就是因为贪财,连史上四大美女的王昭君都敢往醜里画,结果让天子错失绝色,大怒之下将他斩首弃市。这一世也是如此。对付这家伙,还是要用钱啊。 等毛延寿捡完钱铢,脸上露出喜意,程宗扬道:“八月初九,在上汤长兴脚店的那位贵人,究竟是谁?” 毛延寿不再隐瞒,当即道:“是襄邑侯。” 程宗扬心下疑雲大起。那个姓唐的中年人分明是颍阳侯吕不疑门下。如果当时在上汤的是吕冀,为何吕不疑要杀人灭口? “襄邑侯出行,数百随从前呼後拥,怎么会进入一间脚店?” 毛延寿小心道:“此事在下也觉得奇怪。” 以襄邑侯的威势,根本没有道理会去一间低档的脚店,除非……他要见的某个人在脚店里面。 “当天在脚店里的人,你还记得吗?” 毛延寿道:“小的学画多年,先练的便是眼力,不敢说巨细无遗,一般的人物景色多少都能过目不忘。” 程宗扬感觉就像天上掉下来个金元宝一样喜出望外,连忙道:“都有谁?” 毛延寿陪笑道:“正好小的将当日情形都画了下来,家主一看便知。” 自己刚才那把金铢花得实在太值了!程宗扬赶紧道:“在哪里?” “正是此画。”毛延寿拿出自己??自己随身携带的画轴,解开外面包裹的薄毡,将画轴放在几上。 画卷是用一副白色的长帛制成,看得出毛延寿为此画下了不少本钱,选的丝帛极为精细——他想用这副画投效襄邑侯,自然要精益求精。 谜底揭开就在眼前,程宗扬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看着毛延寿一点一点摊开画卷。 画卷上首先出现的是一名书生,他背着一隻木桶,桶上放着几张琴,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正举足踏进脚店。比起毛延寿在脚店给延玉画的像,这副画卷笔法更加精细,画上的人物栩栩如生。 毛延寿道:“这名书生入店最晚,听他说,是书院的学子。” 程宗扬默默看着画卷。第一个人:雲台书院,郁奉文。 接下来是一名独眼的壮汉,他光着上身坐在门侧,身边放着一隻水桶,正在磨洗一柄长刀。虽然那壮汉长相狰狞,但在画中笑容可掬。 毛延寿道:“此人是一名拳师,正要返乡成亲,因此面带喜色。” 第二个人:城南武馆,杜怀。 壮汉旁边的台阶上,一名瞽目老者佝偻着身体,一手抱着胡琴,一手拿着竹杖,正摸索着走下台阶。 “这是名胡人,与我等言语不通。”毛延寿道:“虽然目不视物,耳朵却灵光,只要叫一声,给他一枚铜铢,他就会拉一段曲子。” 程宗扬点了点头。第三个人:金市的拉胡琴盲眼老人。 接着是脚店院中的情景,细节与自己当日和卢景看到的火场废墟一一印证,无不相合。能看得出脚店院子并不甚大,一侧是牲口棚,一侧是简陋的通铺,正对着院门是两间上房。毛延寿见他看得仔细,有些讪讪地陪笑道:“小的善画人物,于景物不甚擅长,让家主见笑了。” 程宗扬道:“不错了。”画中建筑的透视结构略有瑕疵,但一石一瓦都极为用心,也没有什么好挑剔的。 说着程宗扬忽然目光一跳,画上出现了两个自己没有见过的人物。他们捧着陶碗,正仰着头,大口大口地喝水。 程宗扬没有作声,只盯着徐徐展开的画卷。紧接着的第三个人物是个身材瘦削结实的汉子,两腮满是虬曲的鬍鬚,正是当日见过的石蛮子。三人同在一处,旁边的墙上搁着扁担,脚边放着几隻大筐。里面放着几隻包裹严密的袋子,还有一堆做好的漆器。 毛延寿指点道:“这是三名脚夫……” 第四个人:石蛮子。第五、第六两人是自己还没有见过,就在伊阙溺死的牛老四和牛老七兄弟。 毛延寿继续道:“是这位陈少掌柜请来的。” 画面上一个小白脸正笑嘻嘻说着什么,面容正是偃师客栈中被砍掉首级的年轻商人。在他对面是一个梳着高髻的娇俏少女,正掩着口,笑得花枝招展。 延香在旁边看到,眼圈顿时一红。显然认出了画中人的身份。 程宗扬心里默默记着数,第七个人:陈凤;第八个人:延玉。 “这两位住在上房。那幅画就是当时陈少掌柜请在下画的。” 程宗扬忽然指着院中一个正在打扫的老人,“这人是谁?” “是脚店的东家,”毛延寿一边展开画卷,一边指点道:“这几个是店里的人。夫妻两个带了一对儿女,还有一名打杂的老汉。” 程宗扬细细看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如果说襄邑侯吕冀此行的目标并非住客,而是这户开脚店为生的人家,实在没有道理。 第五章 候爷车队 接下来的画面让程宗扬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画上紧挨着牲口棚的位置,是一道木栅,里面圈着几头黑乎乎的肥猪,让他本能地想起当初搜索灰烬时,闻到的那股呛人恶臭。 木栅旁边是一处用草席围起的露天空间,一名汉子正鬼鬼祟祟躲在里面,只露出一隻脑袋往外张望。 毛延寿口气中多了几分痛恨,“正是这贼子!在下一眼便看出这贼子不是好人,谁知半夜趁在下不备,偷了在下的盘缠!” 第九个人:扒手赛卢。 程宗扬看了延香一眼,延香匆忙避开目光。 程宗扬忽然笑出声来,“这通铺不错啊。” 画中诸人姿态各异,都巧妙地抓住人物动作的一瞬,虽然是静止的画面,却令人如见其人,如闻其声。但接下来能看到一个男子在室内正襟危坐,面前的案几上铺着绢帛,正神情自若的挥毫泼墨。几上陈列着笔、砚、颜料,还放着一隻香炉,喷吐着瑞香,宛如神仙中人。显然轮到自己时,毛延寿很卖力气地把自己大大的美化了一番。 毛延寿讪笑两声,“陈少掌柜给了在下五枚银铢,让在下替那位姑娘画幅小像。这便是那日在下作画的情形。” 第十个人:毛延寿。 程宗扬道:“还有两个人呢?” “那两位没怎么出门。因此在下把他们画在室内。” 画卷中的上房正对着郁奉文进入的大门,展开到此处,已经到了脚店最後的位置。画中两人正相对弈棋,一个是留着长鬍的老者,另一个是面上带着疤痕的少年。 对这两个始终没有找到的当事人,程宗扬看得极为细致。那少年十五六岁年纪,面上一块巴掌大的青色疤痕,从左眉一直延伸到眼下,让人一眼望去就不想多看。他对面的老者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带着几分忧色。程宗扬心头微微一动,虽然老者头上包着苍黑色的头巾,但给自己的感觉绝不是一般的奴仆。如果这不是毛延寿作画时加以演绎,而是捕捉到人物神态的一瞬间,如实画了下来,这对主仆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难道他才是襄邑侯要找的人?那位身怀重宝消失无踪的严君平? 十二名客人,五名开店的主奴,当日在长兴脚店的所有十七个人物已经全部出现在画中。但那幅画轴却只展开了不到三分之一,卷在轴上的绢帛还有厚厚一卷。 程宗扬不禁诧异,“後面还有吗?” 毛延寿陪笑道:“前面这些只是引子,小人给襄邑侯献画,当然不会只画这些不相幹的闲人。” 程宗扬精神一振,“後面是襄邑侯?” 毛延寿对自?对自己的画技显然信心十足,说道:“家主请看。” 帛画是采用长卷的画法形式,接下来是一队车马从脚店外路过,虽然比起自己在北邙见到的襄邑侯队伍人数少得多,但全是车马,没有步行的随从。数十名骑手前後簇拥着两乘马车,一个个马如龙,人如虎,不知是毛延寿画法的缘故,还是因为自己见过襄邑侯门下的死士,那些骑手杀气腾腾,透出一股凶态,似乎从画面上跃然而出。 接着马车在脚店旁停下,车帘卷起,露出一个披髮的肥胖男子,正是自己在北邙见过的那位襄邑侯吕冀! 程宗扬仔细看着画卷,心下暗暗佩服,这个毛延寿的画技比自己想像的还要精妙,区区几笔,便将襄邑侯飞扬跋扈的姿态勾勒得鲜活无比。 车旁一个留着两撇美鬚的男子,程宗扬还记得在北邙见过,名字叫秦宫,是襄邑侯的心腹。他正躬身对吕冀说着什么,吕冀靠在车窗边,面带傲然之色。 画上一群扈从拥入脚店,接着马车驰进院中,其余的骑手分散在道路两边的林中,藏好身形。店中从店主到住客,所有人都被带出来,在檐下跪成一排。 “这是怎么回事?” “小人也不知道。”毛延寿道:“当晚一群人闯入店中,说襄邑侯光临,让店内人都出来跪迎。还有人到房中搜查是否藏有奸细。” 程宗扬在画上看到几名汉子戴着熟悉的铁面具,显然是襄邑侯门下的死士。这些人作为襄邑侯的贴身扈卫,有时被派去暗杀对手,甚至充当卧底,因此在吕冀身边也极少以真面目示人。 程宗扬正往下看,毛延寿却停住手,尴尬地低声道:“还请家主让旁人回避一下……” 程宗扬心下不解,但还是吩咐道:“你们先退下。” 罂粟女和延香闻言退下,毛延寿这才继续展开画卷。画上吕冀被一群美姬扶着走下马车。那些美姬一个个风姿秾艳,在毛延寿笔下流露出诱人的姿态,给画卷增添了几分亮丽的色彩。 程宗扬的目光却被吕冀脚下的画面吸引,良久才抬起头看着毛延寿。 毛延寿窘迫地咳了一声,“当日情形便是如此,小人不敢妄画……” 吕冀脚下伏着一具曼妙的女体,那女子头上戴着一隻古怪的皮套,看不到面容,颈中套着一条铁链,被一名戴面具的死士拉着,四肢着地跪在车旁,用身体充当吕冀的下马石。她玉体一丝不挂。腰肢被吕冀踩得弯曲下去,浑圆的臀部向後翘起,臀间插着一束七彩的孔雀翎。 程宗扬继续往下看去。随从搬来锦榻,襄邑侯吕冀靠在榻上,面前又多了一名女子。那女子同样戴着面具,只是身上多了一幅轻纱,白腻的**在纱内显露无余。在她面前,一名死士伸手撩开轻纱,手掌伸到她腿间,当着襄邑侯的面玩弄她的秘处。另一名女子伏在榻边,那隻插着孔雀翎的雪臀对着锦榻。吕冀仰天大笑,似乎欢喜非常。 虽然只是在绢帛上描绘的画作,但在毛延寿笔下,人物冲击力十足,简直有种看大片的感觉。程宗扬道:“吕冀在做什么?” “那晚的事,小人现在想起来还跟做梦一样……” 毛延寿小心翼翼地说道:“襄邑侯在院中坐定,扈从就关上脚店的大门,张起灯笼。襄邑侯像是心情很好,命人带出这名女子,让店内的人都来看这女子的身体如何。” “看起来不错。” 第六章 不寒而粟 毛延寿道:“不瞒家主,小人擅画人物,见过的美女车载斗量,可这两名女子的美态,实在是小人生平仅见。虽然未见面容,但一肌一肤无不尽态极妍。” “她们是谁?” “小人听到旁人骂她们贱婢,多半是府中的私妓。这两女不知为何触犯了主人,被带到此地让人羞辱。” “是吗?” 毛延寿乾笑道:“家主再看便知。” 接下来的画面毛延寿施出浑身解数,画得活灵活现。两名绝色私妓被戴着铁面具的死士牵着,逐一在众人面前展露羞处。跪在檐下的书生、拳师、脚夫、商人、扒手……表情或是呆滞,或是吃惊,或是兴奋,一个个神态各异。 虽然看不到两女的表情,但从她们的身体姿态,能看出两女已经被人调教得驯服无比。周围无论贫富贵贱,都衣冠楚楚,只有她们身无寸缕地任人观赏。襄邑侯身边的美姬还笑着往她们臀间啐唾,尽情羞辱两女。 程宗扬忽然指着画上的襄邑侯道:“他说了什么?” 毛延寿怔了一下,然後道:“襄邑侯好像在等什么人,那人一直没来。襄邑侯有些生气,冷笑着说了一句’野鸡也想变凤凰?便是真当了凤凰,也不过是我吕家的贱奴!’然後便……” 毛延寿吞吞吐吐地说道:“然後便吩咐,拿那两名私妓宴客……” 程宗扬往下看去,画面变成了一连串的春宫图。两女就在简陋的小院内玉体横陈,当着一众男女的面,与人轮流交合。拳师、三名脚夫、商人、扒手、跑堂的小二……一文钱都不用花,便白白享用了她们的**。 即使透过画卷,程宗扬似乎仍能感受到两女诱人的美色。画中包括孙老头主仆在内,一共十七个人,在美色的诱惑下,都像疯魔了一样。程宗扬注意到,没有参与的只有瞽目的胡琴老人,店中那名年幼的小婢和延玉,连店内的老妇也在美姬的诱使下,去摸弄两名私妓柔滑的**。 毛延寿又一次停下手,陪笑道:“後面就不用看了吧?” 程宗扬没有作声,直接拿过卷轴,自己摊开。 画上出现了一隻木桶,有半人高,被一名戴着铁面具的死士从车上搬来,横放在襄邑侯脚边。 毛延寿畏惧地瞟了家主一眼,小声解释道:“襄邑侯一直没等到人,发了脾气,把那个姓秦的监奴狠骂了一通。监奴陪着笑让人搬来木桶……下面真不用看了……” 程宗扬面无表情地往下看去,眉头顿时狠狠跳了两下。 襄邑侯转怒为喜,抬脚一蹬,木桶一路滚了出去。箍桶的草绳却是鬆的,被那名死士?死士踩住。木桶滚出数丈,草绳已经放到尽头。店内的老妇打开木栅,木桶撞进溷厕旁的豚栏内,没有用胶粘过的桶身立刻散开,从里面滚出一段**。 程宗扬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那具**只有短短一截,双手双腿都无影无踪,仅剩下一段光溜溜的躯干。与两名私妓不同,那女子没有戴面具,只紧紧闭着眼睛。虽然身体残缺,年纪也非少女,一张面孔仍然千娇百媚,被毛延寿勾勒得栩栩如生,竟然是难得的绝色。 溷厕内被几头黑猪践踏得遍地泥泞,那截雪白的肉段从桶中滚出,就像一块美玉掉入泥中。混着污水、猪尿、粪便的泥浆沾在那具女体上,变得肮髒无比。 襄邑侯披头散髮地走到栅栏边,一边观看,一边大笑。那女子闭着眼睛,嘴巴痛楚地张开,光洁的**上沾满污物,被几头黑猪挤在中间,在泥浆里挣扎蠕动。 程宗扬冷冷道:“她眼睛睁不开吗?” 毛延寿小声道:“是。” “舌头呢?” “小人不知……” 程宗扬盯着画面上仅余躯干的女子,心头翻翻滚滚,像是掀起惊涛骇浪,半晌他才吐出两个字,“人彘!” 程宗扬没有再往後看,直接把画轴卷起,负手起身,望着白粉涂过的墙壁,平复自己的心情。自从听说汉国的太后姓吕讳雉,他就立即联想起那位被她炮制成人彘的戚夫人。吕雉对付情敌的手段,可以说是古今第一酷毒。即使隔了两千年,仍让人不寒而慄。没想到换到六朝的时空,仍然有这样的惨剧。而且这个沦为人彘的女子如今还活着,甚至自己有可能亲眼见到她。 看到那个身体残缺的女子,程宗扬已经明白当晚在上汤的脚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自己没有猜错,那个人彘应该是太后吕雉的手笔,身份多半是前任天子的宠妃。襄邑侯肆无忌惮,竟然把她带到上汤的脚店,在一群身份各异的住客面前恣意凌辱。襄邑侯吕冀的跋扈嚣张尽人皆知,能做出这等事也不意外。 而吕不疑生性谨慎,得知此事,立即派出门下杀手,将脚店的孙老头一家尽数灭口。所以上汤的事情发生在八月初九,脚店失火却隔了一天。想必第二天吕不疑才得知胞兄的所作所为,设法弥补。但当天在脚店住宿的客人已经四散,此事涉及宫闱秘辛和吕氏的**,一旦泄漏就是一樁天大的醜闻。吕不疑纵然位尊权重,也不可能通过官府手段去追查线索,不得已才找到寓居洛都的阳泉暴氏,暗中查访,一路杀人灭口。 可笑的是毛延寿,虽然对自己当晚目睹的一幕了如指掌,却对事件背後的意味一无所知。他在脚店被赛卢窃走盘缠,走投无路之下,竟然想用此画来投襄邑侯所好,冀图攀龙附凤,却不知自己是自寻死路。 程宗扬看着这位技艺超群,人品却不怎么样的丹青师,由衷说道:“你真幸运,居然投错了门。” 毛延寿听说当晚脚店中住客几乎都被灭口,才知道自己鬼迷心窍,行事太过孟浪。此时心下一阵阵後怕,勉强笑道:“若非家主,小人已经尸骨无存。还求家主庇佑小人……” “先生便暂时住在此处。有事吩咐小婢便是。罂奴,小心服侍好毛先生。” 罂粟女娇滴滴应道:“是。” 第七章 玉堂前殿 第十七章玉堂前殿 延香等人销赃时,把玉佩也混在赃物中,一并卖出。不料却因此招来大祸,被襄邑侯的人找上门来。 程宗扬把身边的鸳鸯玉佩取出来,与那件同心玉放在一起。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这几件玉器原本是一套。可一件是自己在伊阙的凶案现场捡到,一件出现在上汤的扒手身上,这南辕北辙的两件事之间,会有什么样的关联? 程宗扬强忍着胸口的烦闷,凝神思索。 罂奴和惊理仍然在敲打延香,想从她口中问出些什么。不过她们两个的审讯只占了三分,其他七分都是单纯在摆冶延香。罂粟女和惊理本身就是手上沾满鲜血的凶徒,在死丫头手下显然也没学什么好,下手专门挑延香身上最痛的地方,或是会导致气血逆行的穴道,或是腋下、麻筋这些脆弱而敏感的部位,既让延香痛不欲生,还不会在她身上留下什么伤痕。 程宗扬也懒得去管她们,倒是延香的撒谎把他们坑得不轻,卢五哥的火眼金睛,这回也走了眼,他去上汤多半要白跑一趟了。 忽然程宗扬目光一闪,看到一角红色。那是一块丝物,和延香剥下的衣裙堆在一起,被压在下面。 程宗扬抽出来一看,认出那块丝帕是延香的随身物品,在赌场自己还看到她用这块丝帕来打弹棋。但这会儿握在手中,程宗扬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条丝帕触手温凉,像水一样光滑而又柔软,同时充满质感——如果自己没有看错,这丝帕和小香瓜身上那条红纱一样,是鲛帩。 程宗扬盯着那块丝帕,半晌抬起头,“哪里来的?” 延香被折腾得死去活来,泣声道:“是赛卢,赛卢那天来,拿这条丝帕讨好奴家……” 程宗扬展开那块鲛帕,指着角上刺绣的字迹道:“你认得吗?” 延香泪眼模糊地说道:“奴家不识字……” “这上面绣的是四个字,”程宗扬一字一字说道:“玉、堂、前、殿。” 程宗扬放下鲛帩,慢慢道:“天子的寝宫。” 程宗扬从未想过这樁莫名其妙的生意,会把自己卷入到汉国的宫闱秘事中。从他在汉国这些天打听到的消息来看,可以说汉国这位天子名声并不大好。据说天子与富平侯张放交情非常,比情同手足还更亲密一些。更有流言称,天子性喜游乐,经常带着一帮少年在洛都附近游猎玩耍,甚至第十七章玉堂前殿 冲撞宵禁,对外号称是富平侯家人。 比天子这些轶事传得更沸沸扬扬的,则是那位新立的赵皇后。街头巷尾都在流传,说皇后其实是一位风尘歌女,天子游玩时偶然遇到,把她带回宫中,结果专宠于内,竟然被立作皇后。 程宗扬当初听到这则传言时,心里狠狠动了一把。眼前这个六朝的历史支离破碎,与自己知道的似是而非,但人物多半是真实存在的。如果自己没猜错,这位皇后,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绝代佳人:赵飞燕。不过他也只是心动而已,自己一个外来的商人,想行动都不可能找到门路。 但此时,天子寝宫的物品,竟然会出现在自己手边。难道当晚在上汤的,会是天子本人?可颍阳侯有什么理由要赶尽杀绝?因为赛卢偷走了有天子标记的物品,会泄漏天子的行迹? 罂粟女和惊理也停下手,面露惊愕,她们当然知道“天子寝宫”这几个字的份量,不过她们都很乖巧的没有开口,以免打断主人的思路。 良久,程宗扬睁开眼,“罂奴,去看看那个胡琴老人,不要惊动他。” “是。”罂粟女悄然离开。 惊理道:“要奴婢去颍阳侯府吗?” “不用了。你今晚也出过手,还是休息吧。” 惊理静了片刻,低声道:“主人的身体……” “暂时没事。” 惊理迟疑了一下,小声道:“要奴婢侍寝吗?” 程宗扬摇摇头,“我要调息两个时辰。不要让人打扰我。” “是。” 惊理把延香的亵衣揉成一团,塞住她的嘴巴,室内安静下来。 程宗扬没有躺下,而是盘膝趺坐,他闭上发,呼吸渐渐变得柔长,将那些杂乱的思绪逐出脑海,静心调息。 两个时辰的调息转瞬即逝。程宗扬睁开眼,此时丑时刚过,正是夜色最深的时候。 惊理和罂粟女跪坐在主人身边,看到他睁开眼睛,都暗暗鬆了口气。如果主人出事,她们两个最幸运的结局就是立刻自尽,给主人殉葬。否则紫妈妈回来,她们两个肯定会受尽世间一切苦楚,再给主人陪葬。 罂粟女道:“那个老人还在客栈。” “延第十七章玉堂前殿 香呢?” 延香先是受了惊吓,又在两女手中饱受痛楚,此时已经昏睡过去。程宗扬一开口,两女毫不迟疑地把她唤醒。 程宗扬拿出一卷画轴,在灯下摊开,“这幅画你认识吗?” 延香茫然摇着头,当画轴上那个女子出现时,延香“啊”的惊叫一声,“延玉!” 程宗扬深深看了她一眼,“你确定吗?” 延香看了许久,最後确认道:“是她。” “你们一起去上汤,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卢五哥。”程宗扬道:“告诉他,我知道脚店里最後一个人是谁了——一个丹青师。” “这幅画在延玉身上,但延香以前没有见过。那么只会是延玉与陈凤相见之後才得到的。”程宗扬道:“我们已经知道延玉和陈凤在偃师足不出户,不可能请来丹青师给延玉画像。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这幅画是他们在脚店时候画的。给延玉作画的人也在脚店。” 卢景道:“张余——那个猎户提到一个不知名的文士。” 程宗扬道:“因为他随身带着纸笔,那个猎户把他当成文士。” 卢景反复看着画卷。程宗扬的推断没有问题,那个不知名的文士很可能是一位丹青师。但最大的问题是画卷上没有落款,即使知道这是某位丹青师的作品,也无从寻找。 卢景放下画卷,又拿起玉佩、鲛绡,一一看过。 第八章 夜闯禁宫 马车没有驶向宫城,而是向右一绕,驶入南北二宫之间的大道。洛都南宫与北宫之间相隔数里,中间错落着官署和苑林。马车沿大道行驶不久,一道巨大的拱桥出现在头顶。为了方便天子来往于两宫之间,也避免扰民过甚,南宫落成之後,天子便下诏兴建了这座连通两宫的复道。 复道起自南宫中心的崇德殿,向北越过玄武门,进入北宫的朱雀门,直通北宫正中的德阳殿。整条复道宽及十丈,长达七里,外面看起来虽是一座长桥,里面却分为三层,中间是天子所行的御道,两侧的甬道供臣僚和侍者通行。 车辆从桥下驶过的刹那,两道身影从车中闪出,像壁虎一样贴在桥洞内侧。两座宫城戒备森严,即使能越过城墙,也难以避开守军的视线。这条复道的桥拱离地面高达六丈,桥上同样戒备森严,两侧每隔十步便有一名军士守卫。但落在斯明信这种大行家眼中,这条复道就是最大的破绽。 桥拱是用青石砌成,打磨光滑,又是内拱,根本无法攀缘。但斯明信下午在桥下走了一遭,轻易就找出几处虽不起眼,却可以借力的位置。 两人一前一後在光滑的石拱下攀缘,不多时就攀到桥廊下方。斯明信贴在廊柱上听了片刻,然後悄无声息地向上攀去,一直爬到廊桥上方的飞檐处,身体狸猫般一翻,藏在檐下。 程宗扬小心屏住呼吸,沿着廊柱一点一点往上爬。在他左右各五步的位置,就有分别有一名羽林天军的士卒。稍有动静,就立刻会被人发现。程宗扬好不容易爬到檐下,只见斯明信一手攀住檐角的瓦当,身子一纵,落在檐上。程宗扬有样学样,跟着他攀上飞檐。 在檐下藏好身形,程宗扬这才注意到廊桥上方的飞檐足有三重,单是檐身就高达两丈,飞檐离桥面还有一丈多高。这样的高度,即使偶尔弄出点动静,下面的士卒也未必会听见。 程宗扬大大的鬆了口气,向斯明信打了个手势,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停当。斯明信点了点头,两人藏在一二层飞檐之间,一路无惊无险地穿过复道,来到北宫正中的德阳殿。 月夜下,宫禁一片寂静。望着脚下层层叠叠的宫殿,两旁林立的楼观,巨大的望阙和形态各异的神兽图案,程宗扬不由生出一种做梦的感觉——自己竟然就这么轻轻鬆鬆地来到汉国曾经的权力中心?这简直比买票参观还容易。当然他心里也明白,假如不是有这条复道,假如不是有斯明信这种大行家带路,自己也许连桥拱都爬不上去。 程宗扬还是第一次见识汉宫内部,从檐下四处望去,只见大片大片的宫殿都被黑暗笼罩,似乎无人居住。偶尔有几处点着灯烛,也被重重帷幕遮挡,只隐约露出一丝灯光。 斯明信却如同识途老马,毫不犹豫地往北掠去。好在他速度并不快,还不时停下,避开宫内的守卫,自己才能跟上。 程宗扬低声道:“四哥,你以前来过?” 斯明信道:“禁制。” 程宗扬以下恍然,斯明信并不是知道宫里的路径,而是通过留下的禁制,感应到摄像机的位置。 偌大的宫禁寂无声息,让程宗扬不禁暗自纳闷,据说汉宫中仅侍女便不下万人,难道都在天子所居的南宫?这么大的宫殿空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废弃的冷宫呢。 两人时走时停,半个时辰之後,一座庞大的宫殿出现在视野中。整座宫殿建在一座两丈高的汉白玉台陛上,东西长达四十余丈,飞檐斗拱,气势恢弘。林立的巨柱漆成朱红色,上面雕刻着漆金的龙凤图案。宫门顶端的匾额上,写着三个一人多高的大字:永安宫。 程宗扬原本还担心会不会迷路,看到这座宫殿才放下心。自己虽然对汉宫不熟,也听说过这座太后的寝宫,两人从一座台阁後现出身形,接着眼角一跳,同时停住脚步。台陛下方,静悄悄立着两队侍从。队伍前端是两乘轻便的马车,车前的旗号分别是襄邑侯、颍阳侯。 程宗扬与斯明信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的惊讶,吕冀和吕不疑上午便入宫拜见太后,竟然直到此时还没有离开,究竟是什么事能谈这么久? 斯明信四下略一张望,然後退了回去,绕到台阁另外一侧,闪身往宫殿西边的池苑掠去。 池苑紧邻着宫殿,碧绿的水波绕着汉白玉台陛,水面映着淡淡的月色。两人藉着池旁的柳树小心藏匿身形,往永安宫潜去。忽然斯明信身形一凝,扭头往池中望去。 程宗扬也觉出异样,回头一看,险些惊叫出声。月光下,一团翠绿的叶子缓缓舒展开来,起初只有尺许大小一团,展开之後大如车盖,竟是一片径逾数丈的荷叶。可惜此时花期已过,只剩下残留荷梗,荷梗顶端的莲蓬足有一人合抱。饶是程宗扬在南荒见惯了各种巨大的花卉植物,蓦然在汉宫见到这样巨大的荷叶,而且还是夜间展开,仍然吃了一惊。 两人虚惊一场,移动更加小心。永安宫内并没有军士守卫,几名小黄门也都留在宫门处。两人绕到殿後,斯明信没有立即掠往殿一,而是先盘膝坐下,闭上眼睛,沉心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一刻钟後,斯明信睁开眼睛,确定周围两里之内没有巡视的执金吾。他指了指宫殿一角,然後当先掠去。 永安宫太过庞大,宫殿的长度接近一百五十米,即使殿中有人,也不可能听到殿外角落的声音。斯明信全力展开身形,宛如一个模糊的影子掠上台陛,接着脚尖在柱上轻轻一点,身体笔直升起,在中间略一借力,便抬手攀住檐槽。程宗扬满脸苦笑,斯明信穿房越脊看着挺简单,可像他这样不发出一点声音,七八丈高的殿宇一跃而上——这手段自己是真没有。 第九章 汉家制度 第九章汉家制度 斯明信没有理会他,身体一蜷,钻到檐内。程宗扬横下心来,长吸一口气,确定丹田气息运转正常,不至于中途掉链子,爬到一半气息耗尽,一头栽下来摔个半死,这才掠上台陛,接着飞身跃起,贴着柱身往上掠去。 那柱子足有三四个人合抱,表面漆得光滑无比,更可恨的是由于位于殿後,没有雕刻龙凤,表面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借力的地方。程宗扬一口气掠上两丈,已经到了极限,不得已只好握住匕首,准备刺在柱上,再借力上跃。这是无奈之余的下下策,眼看柱子的高度,自己至少要插五六刀才能摸到屋檐。到了天亮,这些刀痕可瞒不过人。 就在这时,斯明信从檐下露出半个身子,接着手一挥,悄无声息地甩来一条绳索。程宗扬赶紧抓住绳索,手脚并用地攀了上去。 檐下已经被斯明信开出一个可容一人钻入的缺口,位置极为隐密,除非用长梯爬到檐下,仔细观察,否则根本看不到。 斯明信打了个手势,示意摄像机就在殿中,然後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程宗扬咧了咧嘴。要说果断还得看四哥,连口气都不带歇的,在宫禁间如履平地,不管什么事,都没有能难住他的。 ………………………………………………………………………………… 殿中隐约有人正在交谈,忽然一个声音猛然拨高,“……又如何!” 程宗扬功聚双耳,原本模糊的声音立刻变得清晰,只听一个男子慷慨说道:“兄长此言,请恕不疑难以苟同!” “哈哈,我们吕家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个迂腐的狗屁书生!” 吕不疑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君子持正!岂可如此草菅人命?” 吕冀吼道:“你个白痴!别人刀都架到我们吕家脖子上了,你还伸头让他们砍吗?你想试试吗?来啊!让我砍你一刀!” “住口!”一个女子厉声喝道。 殿内安静了一会儿,吕冀道:“阿姊,我是气急了——四弟蠢到这个地步都是我的错!” 吕不疑痛心地说道:“阿姊,我们吕家世称后族,历代太后多有听政之举,若论治国时日,比起刘氏也少不了多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岂能以一己私心治天下?” 程宗扬眯起眼,小心翼第九章汉家制度 翼地朝下望去。 一个穿着黑色宫装的女子坐在御座上,旁边点着树状的青铜宫灯,她容貌端庄,玉颊冷若冰霜,乍然看来似乎并不让人惊艳,然而越看越有韵致。那双凤目仿佛会说话一样,混杂着仁慈与残忍,温柔和刚烈,从容与果决,宽宏大量和阴冷刻薄……程宗扬从未想过有人会把如此多截然不同的情绪都混和在一起,又把它们都俺藏在冷漠的表情之後。 在她身後立着几名侍女,有的年纪尚轻,有的已经白髮苍苍。面前则坐着两个男子,一个肥胖的男子,是自己见过的襄邑侯吕冀,另一个文质彬彬,正是刚才提到“天下为公”的男子,多半是有好学之名的颍阳侯吕不疑了。 吕雉淡淡道:“不疑,你是不是还在怨恨我?” “臣弟不敢。” “阿冀在上汤做的事,你知道後立刻告诉我,做的很好。”太后口气平淡地说道:“阿冀做错了事,知道我为什么偏偏要让你去动手吗?” 吕不疑沉默片刻,“臣弟不知。” “我说一遍,你最好记住。”吕雉一字一字说道:“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岂能纯用德政!” 吕雉声音并不高,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清亮的声音在殿中回荡,绕梁许久。 “明白了吗?” 吕不疑沉默不语。 “你想做个好人。很好。但我们吕家如今要的是有用之人。”吕雉冷冰冰说道:“你若生在别人家,做一个无用的好人原也无妨。可先父与大哥命丧人手,我们家这一代只剩下你们两个男丁。吾父吾兄大仇未报,家事国事如履薄冰,你想安心做一个好人,岂能如意?” 吕冀插口道:“阿姊说得没错!要不是阿姊,你能有今天?现在你想自己痛快,凭什么?” “你给我住口!”吕雉喝斥一声,然後放缓口气,“我只有你们两个弟弟,父兄过世後,便是我们姊弟三人相依为命——不疑,我让你去帮阿冀处置善後,就是不想让你们兄弟生分。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只要我们姊弟相互扶持,再大的风浪,阿姊也不怕。” 吕不疑低下头,“臣弟知道了。” 吕雉叹了口气,温言道:“好了。在宫里待了一天,你也乏了。回去吧。”第九章汉家制度 “是。臣弟告退。” 吕不疑刚一离开,吕冀就迫不及待地说道:“阿姊!你看到了,这小子口不应心!整天装做滥好人,让他杀个人还不情不愿,早就忘了当年我怎么替他挡了一剑,才保住他的小命!” 吕雉静静看着他,然後道:“阿冀,你再不喜欢不疑,他也是你唯一的亲弟弟。” 吕冀悻悻道:“是他先不喜欢我。” “那是你做得太过分了!这几年你暗中杀了多少官员?只因为他们说了几句你不爱听的话,你便派人杀了他们?” “那些贼子包藏祸心!他们整天挑我的毛病,其实那点花花肠子谁不知道?不就是想逼着阿姊还政,去讨好刘骜那小子吗?” 吕雉厉斥道:“刘骜也是你能叫的!” 吕冀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闭上嘴。 吕雉有些头痛地支住额头,露出一丝疲倦。 吕冀小声道:“阿姊,你别生气。我以後小心便是。” 吕雉叹道:“不疑一心想当君子,你是一味的肆无忌惮。我恨不得把你们两兄弟揉碎了再分成两个人……你啊,要跟巨君侄儿多学学。” 吕冀不屑地说道:“那个黄口小儿?” 吕雉道:“他比你们兄弟强得多。” 吕冀撇了撇嘴,“你就是偏心大哥。” 吕雉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没力气再跟你们说什么了。今日说的几件事,切莫忘了。” “阿姊放心,”吕冀道:“其他的小事不提,要紧的几件,一个是赵王想立太子,一个是天子的事,还有一个是询老贼的事。这些事情我来处置便是。” “好了。你也回去吧。” 吕冀笑嘻嘻道:“阿姊,夜都深了,我今天就留在宫里,不回去了。” 吕雉横了他一眼,“随便你吧。” 斯明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先走。盯着他。” 程宗扬点了点头,那隻装着摄像机的木盒就在殿内,他自问没这个本事潜入殿内,取了东西再从七八丈高的殿顶离开。吕冀的车马队伍煊赫,跟踪他倒不费什么力气。 …………………………………………第九章汉家制度 ……………………………………… 第十章 不虚此行 几名美貌的侍女提着灯笼在前络绎而行,监奴秦宫紧跟着马车,後面是几名心腹扈卫。吕冀慵懒地靠在车上,随口吩咐一句,队伍穿过重重宫禁,就像在自家的苑林中一样畅行无阻。 车驾每到一处,值夜的黄门和内侍便纷纷上前匍匐拜见,连留在暗处的守卫也不例外。襄邑侯在宫中如此威风,倒让程宗扬拣了个便宜,轻轻鬆鬆就避开了那些守卫。 车马离开永安宫,向南一路穿过景福殿、安昌殿、延休殿……随着车驾的穿行,原本黑沉沉的宫殿次第亮起灯烛,殿中的宫娥、内侍都忙碌起来,有些在殿中奔进奔出,有些匆忙跟上车队,给襄邑侯请安的、问好的络绎不绝,不一会儿队伍就膨胀到上百人。 车驾在迎春殿前停下,殿中的内侍已经得到消息,匆忙迎出来,趴在地上尖声道:“奴婢叩见侯爷。” 秦宫在旁边道:“天晚了,侯爷过来散散心,顺便在殿中安歇。” 内侍道:“奴才已经吩咐娘娘去梳洗妆扮,一会儿就来服侍侯爷。” 吕冀换了一顶软舆,由几名各殿赶来服侍的内侍抬着进入殿中。迎春殿的内侍弓着腰,在前一路小跑,领着软舆直接进入寝宫。 汉国宫室极为宏伟,迎春殿在宫中只算小殿,但寝宫也高达三丈,长阔各五丈,殿内两排圆柱,雕刻着形形色色的仙人、雲气图像,中间是一张丈许大小的锦榻,周围垂着纱帷。 吕冀没有半分生疏的样子,像主人一样升榻而坐。随行的侍女把锦垫放在他身後,又拿来小几放在身侧,供他凭肘,接着送来瓜果、酒水。 原本空荡荡的殿中一下涌进数十人,仍不嫌拥挤,吕冀依在榻上,身侧簇拥着六七名美貌的侍女。榻旁守着两名扈卫,下面是监奴秦宫和数名有头脸的内廷谒者和宦官。随吕冀入宫的婢仆也在殿内,与各殿赶来服侍的内监、侍者杂乱地站在一起。 不多时,一名华服美妇被内侍带进殿中,她盈盈拜倒,娇声道:“贱奴昭仪董媛拜见侯爷。侯爷万福。” 吕冀拥着一名娇俏的小侍女正在逗弄,那小侍女低低惊叫一声,“昭仪?好厉害……” 吕冀似乎对她颇为宠爱,闻言哈哈大笑。 秦宫笑道:“昭仪位同丞相,爵比诸侯王。这位董昭仪,当年可是倍受先帝宠爱。可惜福薄,入宫不过数月先帝便驾崩了。” 小侍女道:“先帝为什么宠她?因为她生得漂亮吗?” 内侍扯着公鸭嗓子谀笑两声,“先帝宠的是她哥哥。因为他们兄妹两个都有後媚,才入宫受的宠。” 侍女不解地问道:“什么是後媚?” 吕冀大笑道:“朱安世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此女,好生稚嫩,尚不解人事。” 程宗扬心里咯噔一声,朱安世与吕冀的仇隙尽人皆知,却暗送美女给吕冀,吕冀也坦然受之。究竟是两人私下和解,还是别有隐情? 秦宫笑道:“几日不见,董昭仪的风情更足了。这屁股越发标致。” 内侍满口拍着马屁,“侯爷第一次来迎春殿,才十几岁。奴才在旁边瞧着,侯爷小小年纪便英武不凡。偏生董昭仪有眼不识泰山,竟然顶撞了侯爷几句。还是奴才悄悄去回禀太后,不出两天,董昭仪便亲自请来侯爷,给侯爷赔罪。” 另一名内侍道:“好在董昭仪知情识趣,不然早就和那些贱奴一样,被打发到永巷里去了。” “先帝当年最受宠的几个嫔妃,除了董昭仪,不都被打发到永巷里去了?要不是太后仁心,每日遣医赐药,那些贱奴连骨头都成渣了。” 秦宫道:“这也是昭仪感恩图报。当年先帝驾崩,昭仪的哥哥服毒自尽,若非侯爷把昭仪的父母接到庄中奉养,只怕现在早成了一抔黄土。” 众人齐声称颂侯爷的仁德,连董昭仪也勉强笑道:“多谢侯爷……” 程宗扬混在人群中,默不作声地冷眼旁观。闻说襄邑侯留宿宫中,各殿的内侍宦者都争相赶来伺候。他本来远远跟在後面,眼看队伍越拉越长,乱得不成样子,索性出手打昏了一名身材与自己差不多的侍者,换上他的衣物,混进随行的队伍。那些内侍一心巴结襄邑侯,谁也没有留意队伍里多了个陌生人。况且宫中的侍者内宦不下万人,多了一张陌生面孔也没有人会在意。就这样,程宗扬大模大样地跟着进了迎春殿。 看着贵为昭仪的先帝宠妃在榻上被人淫玩,周围的内侍都见怪不怪,反而一脸谀笑地陪着凑趣。若是不知道,恐怕会以为吕冀才是这座後宫真正的主人。 襄邑侯固然不把一个先帝遗留的嫔妃放在眼中,连他的侍女也把那美妇视若玩物。她们娇笑着剥开董昭仪的臀肉,观瞧主人阳物在她肛中出入的艳态,一边在她的**上摸弄,揉乳抚阴,恣意耍弄,还不时拿她的羞态奚落打趣。董昭仪非但不敢拒绝,还要强颜欢笑,任由她们的狎玩自己的身体。 殿中的内侍谀辞如潮,也有人在後面窃窃私语,程宗扬耳朵一动,听到有人小声道:“前些日子我去永巷,见着了田贵人……” “田贵人还活着?” “活着跟死了差不多……” “听说是侯爷下的令……” “……把她锁在豚圈里,跟进献的黑豚一起喂养……” “啧啧,只怕太后还不知道吧?” “太后若是知道侯爷替她出气,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些内侍都是宫里的老人,程宗扬只听了片刻便大有收获。 先帝内宠极多,驾崩之後,留下的宫人之中,单是有名位的便有二百余人。这些妃嫔虽然各有名位,也曾经风光一时,但先帝龙驭上宾,地位便一落千丈。有子女的妃嫔还能母凭子贵,获得王太后的封号,随儿子前往封地,享受尊荣。可先帝仅余一子,由太后抚养,其余妃嫔一无所出,虽然贵为昭仪、婕妤,但在太后掌管的北宫之中,连奴婢都不如。毕竟奴婢还有放出宫的时候,将来能嫁个好人家,当得主母。这些妃嫔却是一生一世都再没有任何出头的日子,只能静悄悄老死宫中,终生不得与外人相见。 第十一章 候爷夫人 欢迎您的光临,任何搜索引擎搜索“”即可快速进入本站,所有章节显示为同一页面时,是因为你的浏览器缓存未更新。只需按f5刷新页面,手机浏览器请清空下ie缓存即可,给大家带来的不便深感抱歉!! ads_wz_txt; 太后对这些昔日与自己争宠的妃嫔痛恨已久,先帝刚一驾崩,便将当年最风光的几名昭仪、婕妤、贵人打入永巷。董昭仪好在入宫时日不长,没有触犯过太后,饶是如此,也和其他妃嫔一样战战兢兢,看着太后的脸色度日。 太后父兄早亡,听政之後,对两个幼弟宠护备至。吕冀仗着太后的宠爱,在宫中出入无禁。天子在南宫,平常除了每隔数日向太后请安,绝足不入北宫,吕冀几乎成了北宫的少主人。 吕冀自幼被娇惯得无法无天,对这些被锁在深宫之中,不见天日的妃嫔自然丝毫不放在眼中。後来得知多半这些妃嫔曾经得罪过姊姊,更是毫不客气。 吕冀十二岁时,安福殿的冯贵人向太后陈诉,说襄邑侯闯入殿中,言语多有不谨。太后知道後什么都没说,只是命人把冯贵人打入永巷,同时给了襄邑侯一个行永巷令事的兼职,让他去永巷巡视。 襄邑侯去了永巷,直到第二天才得意洋洋地离开。後来宫里有人见到襄邑侯的小厮拿着一支新制的毛笔炫耀,吹嘘说笔上的软豪乃是用冯贵人下体的耻毛制成。 先帝驾崩时年纪尚轻,留下的妃嫔也正值芳龄,即使此时太后已听政数年,年长的也不过二十余岁,年幼的只有十七八岁。从此之後,宫中嫔妃再无人敢违逆这位襄邑侯。而襄邑侯自从兼管永巷之後,对这些妃嫔更是视若婢妾,只要兴致一来,无论长幼,都必淫之而後快。 合欢殿的江婕妤姿容艳丽,年纪在後宫居长,比太后还大两岁,论年纪足以当襄邑侯的姨母。然而其他殿中的内侍去合欢殿时,就见过江婕妤赤条条伏在地毯上,耸翘着白花花的雪臀,被一个小孩子从後面弄,见到有外人进来,也只是含羞掩面而已。 景福殿的宋贵人一向与太后友善,住处又紧邻着太后所在的永安宫,还算过了几年太平日子。谁知後来被内侍揭发,曾在先帝面前说过太后的坏话。襄邑侯闻言大怒,当即带人闯入景福殿,把宋贵人拖到殿上,剥光衣物大肆姦淫。宋贵人不堪受辱,当天便悬梁自尽。太后得知,以怨望为名,将宋贵人一家族诛。 有些性格刚烈的妃嫔不肯受辱,不惜自尽,但被族诛十余家之後,余下的妃嫔连敢于求死者也已经绝迹。如今先帝遗留的妃嫔除了数十位被打入永巷,其余妃嫔分居各殿,只能仰吕氏的鼻息,苟且求存。 ………………………………………………………………………………… 殿中烛影摇红,笑闹声不绝于耳。立在榻侧的两名扈从面无表情,对眼前的淫戏视若无睹。忽然其中一个眉头一跳,“有人。” 话音出口,程宗扬才注意到那两名死士都是太监,难怪吕冀会在他们面前毫不避忌。只不知是太后从宫里派去保护吕冀的,还是吕氏自家养的阉人。 吕冀正玩得高兴,头也不抬地说道:“管他是谁,都赶出去。” 那名扈从道:“是襄城君。” 满殿的笑闹声一瞬间安静下来,接着吕冀身边的侍女像受惊的小鸟一样,纷纷抱着衣物离开锦榻,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连嚣张跋扈百无禁忌的吕冀也白了脸,他把怀里的小侍女扔到榻上,一把推开身上的美妇,手忙脚乱地披上衣物。 小侍女看着旁边的女子一哄而散,正不知所措,秦宫上前拉住她,急匆匆躲到殿後。 程宗扬看着满殿的人如同惊弓之鸟,一片慌乱,心里正在纳闷,片刻後,殿门猛地推开。一群仆妇闯进殿内,中间一名女子梳着雲髻,虽然一张玉脸绷得紧紧的,但杏眼桃腮,艳光四射,眉眼间流露出一番入骨的狐媚之色。 那女子冷笑道:“哟,侯爷大半夜不回家,原来是在这里啊。” 吕冀陪着笑脸道:“刚才还在和阿姊说话,到此地有点饿了。小的们说董昭仪做的一手好汤饼,我过来吃一点。” 董昭仪雲鬓凌乱,怯生生地道:“奴婢见过襄城君……” “啪”的一声脆响,襄城君一记耳光抽在董昭仪脸上,喝道:“拖下去!把这贱人好生教训一番!” 後面一名粗壮的仆妇张手抓住董昭仪的秀髮,把她拖倒在地,接着又有几名仆妇上前,七手八脚把她拖到殿外。 “打!好好打!”吕冀陪着喝了一声,然後堆起笑容,“夫人息怒,夫人息怒。” 襄城君翘起唇角,曼声道:“听说侯爷新得了一个小美人儿,在哪里呢?让奴家也见见啊。” 吕冀道:“别听下面人胡说,什么小美人儿?根本没有的事。” 襄城君冷笑一声,回手拧住一名小厮的耳朵,一把将他扯到吕冀面前。吕冀脸上的谀笑立刻就凝固了。 那小厮叫道:“侯爷饶命啊……小的上有八十岁老母,一家人都靠小的过日子啊……” 吕冀呆了片刻,然後哈哈一笑,“幹得好!幹得好!要不是你对夫人提起,我差点儿都忘了。来人啊,重重有赏!” 吕冀打发了小厮,连忙对襄城君解释道:“朱安世……夫人记得吧?洛都有名的大侠,以前跟我有点小怨,这次派人让来一个女子,说是他的养女,想送来伺候我。我说那不行!要伺候也是伺候夫人。结果这两天不是事儿多吗?你瞧,我把这事都忘到脑後了。夫人放心,天一亮我就把她送到夫人府里。夫人想怎么处置都行,我绝没有二话。” 程宗扬觉得自己这一趟真是来值了,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襄邑侯吕冀,竟然是个怕老婆的。再往旁边看,满殿的内侍、宦官都屏住呼吸,一个个眼睛盯着脚尖,连头都不敢抬。看来这位襄城君的名声在宫里还不小。怪不得连孙家都那么嚣张。 程宗扬悄悄看了襄城君一眼,没想到襄城君扭过螓首,正好与他来了个四目交投。那张妖媚的面孔薄怒之下仍然风情万种,让他险些吹了声口哨。 襄城君微微皱起眉,竟有如此不知礼数的下人,居然敢与自己对视!她从众人面上看过,没有看到那名小美女,神情略微鬆缓了一些。 吕冀小心道:“夫人可见过阿姊?” “刚刚见过。”襄城君冷冰冰道:“阿姊说,让我好好管管你,免得你再惹出什么乱子来。” “夫人辛苦!夫人辛苦!” “秦宫呢?带着你的小美人儿逃了吗?” 第十二章 蒙混过关 “夫人这是说哪里话?他没来。【首发】夫人若有事,我立刻派人去叫他。” “免了。”襄城君转身就走,一边吩咐道:“把随侯爷来的奴婢全带走,仔细审问清楚。” 随行的仆妇齐声应道,“诺!” 剩下的奴仆面面相觑,然後都满眼乞求地看着自家主子。 “还傻站着幹嘛?”吕冀虎着脸吼道:“赶紧去!夫人问你们什么,你们就说什么!不许隐瞒!” 众人参差不齐地应道:“小的明白。” 殿中的内侍、宦官小心退开,与襄邑侯带来的随从保持距离,免得受了无妄之灾。程宗扬也跟着往後退,谁脚刚一动,就被一名仆妇劈手揪住。那健妇梳着一个大髻,满脸横肉,一看就是拳头上立得人,肩膀上跑得马的生猛妇人,虽然男女有别,程宗扬却一下就想起二爷来。 那健妇厉声喝道:“休想蒙混过去!” 程宗扬赶紧道:“大姊,你认错了,我是宫里的。” “小样!换身衣服,就以为老娘认不出来?”健妇不屑跟他理论,扭头道:“侯爷,你看怎么办?” 吕冀沉声道:“满口谎话的混帐!带走!交给夫人处置。” 周围的内侍、宦官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要是被襄城君审出点什么,这小子不死也得脱层皮。 程宗扬嘴巴张得都能塞下一个鸡蛋,自己这个一戳就破的假货,居然就这么成了真的,这要被四哥、五哥他们看见,估计都能笑傻了吧? 望着宫外高耸的阙楼,程宗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以襄邑侯随从假冒宫中内侍的复杂身份,从北宫正南的朱雀门堂而皇之地出来。不过自己的待遇也不比囚犯好多少,那些仆妇跟捉贼一样押着他们这批倒霉的随从,一路紧紧盯着,寸步不离。刚出宫门,就把他们一古脑塞进马车,就差没有五花大绑,戴上木枷了。 马车内一片漆黑,虽然挤了不少人,但谁都不敢说话。程宗扬用手肘顶了顶旁边的人,小声道:“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谁知道呢。运气好的话,夫人审过就把咱们赶出来。运气不好的话……”那人打了个哆嗦,不敢再说。 程宗扬心里也直犯嘀咕。他原本准备一出宫门就设法逃走,但现在有机会能进入襄城君府中,不进去走一遭,实在太可惜了。襄城君家里又不是龙潭虎穴,去一趟又如何? 程宗扬打定主意,转念想起斯明信。不知道四哥此时在宫里如何,有没有拿回那隻摄像机?自己在迎春殿待了不短时候,按说四哥早就应该得手,前来与自己会合,可怎么一直没动静?程宗扬心里生出一丝不安。永安宫里面,那位太后倒也罢了,单是吕雉这个名字就足够可怕。而她身後几名侍女,尤其是那个姿色平常的中年妇人,还有那个白髮苍苍的老妇,都似乎有种无形的煞气,让人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危险…… 不过以四哥的身手,即使再危险,一个人脱身也不难。虽然程宗扬很不想承认,但如果出现什么危险,自己肯定是个累赘。 程宗扬闭上眼,回想起自己在永安宫听到的对话。 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岂能纯用德政——吕雉这话听起来十分耳熟啊。这婆娘会有这份见识,难怪能把天子压得死死的。 赵王想立太子的事,天子的事,询老贼的事——询老贼是谁?如果换成岳贼可就顺耳多了。话说,岳鸟人当年有没有祸害汉国?这事儿得问问五哥,说不定哪天就蹦出来个炸弹,把自己炸得灰头土脸…… 赵王立太子的事也很稀奇,天子刚刚执掌朝政,立太子未免太早了点吧?况且就算立太子,跟一个诸侯王有什么关系? 程宗扬一路胡思乱想,直到马车停住才回过神。同车那些跟着襄邑侯狐假虎威的随从此时全都夹住尾巴,老老实实从车上下来,站成一排。 马车停在一处庭院中,程宗扬瞥了一眼,月色下,青黑色的高墙一眼望不到尽头,墙外两座望阙高耸入雲。那两座阙楼自己明天路过时印象极深,这会儿一眼就认了出来,此处正是与襄邑侯府一路之隔的襄城君府邸。 庭中早有几名婢女守着,指着众人道:“你们四个,过来!” “你、你、你,跟我来。” “谁是驭手?站出来。” “掌管衣物的是哪个?” 那些随从很快被分成几组,分别带走审问,程宗扬也和另两名随从一起,被带到一处房屋。後面两名随从很懂规矩,一到房前就停住步,程宗扬往前走了两步,等发觉不对,再退回来已经晚了。 那名娇俏的婢女瞥了他一眼,“有话想急着说吗?那你先来吧。” 两人进入房中,婢女自顾自坐下,然後问道:“姓名?” “程……厚道。” “跟着侯爷多久了?” 程宗扬老实答道:“刚跟没多久。” “管什么的?” “也没管什么,就是跟着侯爷,幹点力气活。” “力役吗?”婢女轻蔑地哼了一声,“侯爷什么时候入宫的?” 这个自己倒是知道,也不用替吕冀隐瞒,“上午就入宫了。” “除了迎春殿,还去了什么地方?” “没有。就在永安宫。” “侯爷常亲近的侍女有哪些?” “不知道。我刚来,人都不认识。” “侯爷怎么会带你入宫呢?” 程宗扬憨厚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他们叫我跟着,我就跟着。” “你身上的衣服也是他们让你换的吗?” 程宗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是。” “侯爷把你打扮成侍者塞到宫里,打的什么主意?”婢女板起俏脸,寒声喝道:“别说你不知道!” “我……我真不知道。” “他们是叫你去什么地方吗?”婢女恐吓道:“你要再说不知道,我就把你扔去河道,让你挖沙子挖到死!” 自己混进襄城君府中,可不是为了挖沙子的。问题是除了永安宫和後来的迎春殿,自己对宫里的建筑一无所知。程宗扬只好挑了一个自己听过最多的地方,硬着头皮道:“永……永巷。” 第十三章 酿酒工匠 婢女一怔,然後娇笑起来,“去永巷吗?哈哈哈哈……”婢女一边笑一边好奇地打量着他,良久才板起脸,“去吧,在外面等着。” 另外两名随从先後被叫进去,出来时一个个脸青唇白,面无人色。等这些随从被重新带到一起,已经是半夜时分。 几名婢女交谈片刻,然後刚才审问过自己的那名婢女过来点了几个人,吩咐道:“把他们送去挖河沙。” 这些被认定对主母不诚不实的奴仆一阵鬼哭狼嚎,几名健妇上前,不由分说把他们押走。 “剩下的找个地方关一夜,明天打发出去。” 程宗扬跟着众人被带到一处空房中,房门“呯”的关上,接着外面传来铁链的声音,“咔”的锁住。众人折腾了大半夜,又虚惊一场,这会儿都没有交谈的兴致,各自找了地方或坐或卧,不多时就鼾声大起。 程宗扬靠在窗边,一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一边试着推了一把。果然不出所料,这窗户是固定的,唯一能出去的大门被锁得紧紧的,外面还有仆妇守着,看来今突能在这儿待一晚了。 程宗扬抛开杂念,闭上眼调息着睡去。 天色微亮,外面传来锁链声响,接着有人打开房门,喝道:“都出来!” 昨晚见过的那名婢女一一点着名字,被念到的侯府随从都如蒙大赦,赶紧磕了个头,感谢主母的恩德,然後火烧屁股一样离开。 刚念到一半,一名少女过来,说道:“红玉姊姊,库里新到了一批高粱,夫人说要酿酒,但坊里缺了人手,让姊姊拨几个人去帮几日忙。” 红玉看了众人一眼,“程厚道,你去帮忙。” “啊?”程宗扬瞠目结舌,自己昨天一掷百万,就为了找门路混个官身,这官还没来得及买,一眨眼工夫就变成奴仆了? 红玉对那少女说道:“他是侯爷的随从,人傻了些,但有些力气。既然府里缺人,先留他做几天事。你带他去管家那里领个腰牌。”然後回头嗔道:“还愣着幹什么?快去!” 从管事房中出来,程宗扬握着新发的腰牌,一肚子的苦笑。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跟着卢景磨练几日,演技突飞猛进,还是运气倒霉到家了,一来二去居然真混到襄城君府里,成了货真价实的奴仆程厚道。这腰牌要拿回去,整个程氏商会的脸都该被自己丢尽了吧? “程厚道!又发什么呆呢?” “哦,”程宗扬抬起头,一脸茫然地说道:“我不知道。” 少女本来叉着腰大发娇嗔,闻言被他气得笑了起来,“真是个呆子。拿好铲子!你要做的就是把高粱放到蒸笼上,把蒸好的高粱收到筐里。记住了吗?”。 “哦。” 少女翻了个白眼,对坊中众人道:“人交给你们,我不管了。” 坊里一字摆开几十口蒸锅,每一口都有一个成年人双臂张开大小。几名酿酒工匠团团乱转,都忙得转不开身,也没有人跟他闲谈,只是火候一到,吆喝着让他赶紧上料、下料。程宗扬只用挥动铲子,出点力气,倒是不费什么心思。 几十口大锅火头正旺,一开锅,整个酒坊都跟蒸笼一样。不一会儿程宗扬就汗流浃背,索性脱了上衣,光着膀子挥舞铁铲。 天色近午,程宗扬正打算找个撒尿的借口走人,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有人说道:“夫人,酒坊在这边。” 接着人影闪动,一群婢女拥着一个妖媚的艳妇走入坊中。程宗扬还没有看清楚,後面有人拽了他一把,低声道:“还不跪下!” 程宗扬一扭头,才发现坊里所有的工匠都跪在地上,就自己一个还直挺挺戳着。这要跪下去也实在太丢脸了吧?自己这会儿要是把铁铲一丢,仰天大笑出门去,不知道会不会立刻被人逮起来? 後面的人着急了,又使劲扯了他一下。程宗扬心里狠狠**了一把,最後还是屈膝跪下。说实话,这个动作自己倒也常用,只不过一般情况下,自己用跪姿的时候,前面都会有个漂亮的女人屁股。这么乾跪,可有点日子没练过了。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起来吧。别耽误了火候。” 工匠们纷纷起身,程宗扬也顺势起来,抄起铁铲,继续幹自己的力气活。襄城君在坊中一边走,一边听着侍女的解说。忽然她停下脚步,一双美目泛起妖艳的光泽。 旁边一个精壮的汉子正赤着上身,挥起铁铲翻起蒸好的高粱。透过蒸汽的白雾,能看到他紧绷的皮肤油光发亮,身体肩宽体健,体形匀称而又结实,胸膛又厚又壮,尤其是他的腹肌,一块一块轮廓分明,随着身体的动作不住弯曲绷紧,仿佛有着使不完的力气…… 襄城君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摸住他的腹肌。那人停下手,扭头投来诧异的目光。 白皙的手掌在腹肌上一触,然後飞快地收回。襄城君转过身,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去,玉颊却在浓郁的酒气中越来越红。 ………………………………………………………………………………… “程厚道!过来!” 程宗扬抬起头,看着那名叫红玉的婢女,然後放下碗,抹抹了嘴巴,起身走了过去,“吃饭呢。” 被他身上的酒气一冲,红玉掩住鼻子道:“别吃了。跟我来。” 红玉带着他离开酒坊,往府内走去。一路上房屋楼宇连绵不绝,奇花异树琳琅满目。程宗扬曾见识过贾师宪的後乐园,富贵之余,还颇为风雅,这座襄城君府却是富贵之气逼人。雕梁画栋自不必提,柱上涂着金漆,所有的窗户都精心雕刻着镂空的图案,装饰着青色的连环花纹,上面描绘着雲气、仙人和各种灵兽。 两边的景物越来越幽深,忽然红玉在假山旁一绕,身形蓦然消失。程宗扬连忙跟过去,眼前空无一人,那俏婢居然就这么不见踪影。 正讶异间,一隻纤手分开花丛,红玉道:“呆子,这边。” 花丛後是一个隐蔽的洞口,程宗扬跟着红玉穿过山洞。眼前景物又是一变,四周绿柳成荫,曲水相望,石桥飞梁横架河上,竟是府中一处人迹罕至的池苑。 第十四章 洞中偷情 红玉领着他穿桥过户,最後在一处精阁前停下,“记住,什么都不要问,让你做什么你就什么,明白了吗?”。 “嗯。” 红玉带着他进入精阁,往摆满珍奇古玩的宝架上一推,露出後面一道暗藏的门户,“进去吧。里面有一道梯子,你沿着路一直往前走就是了。” “哦。” 程宗扬也不多问,径直进了门户。里面是一道向下的阶梯,走到底部,能看到一条石砌的甬道。甬道两侧的油灯已经点燃,似乎正等着人进来。程宗扬沿着甬道走了一炷香时间,然後看见一道阶梯通向地面。 程宗扬从洞口露出脑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白玉般的美足。一个妖媚的佳人侧身倚在榻上,身上披着一幅鲜红的轻绡,凝脂般的肌肤在红绡映衬下白得耀眼,雪肤花貌,眉眼含春,正是襄城君。 襄城君目光涟涟地看着他,从他的面孔一直看到脚下,然後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意,吩咐道:“把上衣脱了。” 程宗扬憨厚地笑了笑,解开衣物,顺势把贴身的腰包卷起,放到一边。 襄城君一双美目紧盯着他的胸膛和腰腹,根本没有留意那件仆人的青衣里面还有什么东西。 襄城君从榻上起身,盈盈走到他身前,命令道:“闭上眼睛。” 程宗扬闭上眼睛,接着腹间一凉。他悄悄睁开眼,只见襄城君把玉颊贴在自己腹上,正一脸陶醉的磨擦着自己强健有力的腹肌。 程宗扬道:“我还没洗澡。” “不要洗……”襄城君呢哝道:“这才是男人的味道……” 自己在酒坊幹了一上午的力气活,满身是汗,再加上酒气,味道可想而知。那个妖媚的妇人却如痴如醉,她粉腻的玉颊贴在紧绷绷的腹肌上,呼吸越来越炽热。接着她迫不及待地拉开程宗扬的裤子,精致的红唇赶紧张开,一口含住他的**。强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使她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鼻间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吟。 襄城君像是要把他身上的男性气息全部咽下一样,急切地吸吮着程宗扬的**,一直到舌根发酸,舌尖发麻才停下来。 襄城君媚眼如丝地看着他,红唇**的,散发着诱人的光泽,用柔腻的声道:“有过女人吗?”。 程宗扬用傻乎乎的口气道:“我跟他们去过窑子。好贵。要十个铜铢。” “是吗?”。 程宗扬认真点了点头,“我把她幹得又哭又叫。够本。她让我再去,我才不愿意再花十个铜铢。” 襄城君笑了起来,娇声道:“呆子,你看奴家美吗?”。 说实话,这妇人确实是个美人儿,眉眼间媚态十足,一举一动都流露出万种风情。红绡下的肌肤白艳生光,让人禁不住想摸一把。 程宗扬咧开嘴,“美。” 襄城君轻笑道:“我不要你的钱。你就把我当成窑子里的女人,像那天那样去做——如果你也能把我幹得又哭又叫,我再给你十个铜铢。” “真的?” 襄城君抛了个媚眼,“绝对不会骗你。” 程宗扬嘿嘿一笑,然後扑了下去。 ………………………………………………………………………………… 襄城君板起脸,“记住,今天的事不许对任何人说——敢吐露一个字,我就诛你九族!” “哦。” “去吧。” 程宗扬心里暗道:这点儿痛都受不住,往後随便弄你两下,你还不得被弄得死去活来? 既然襄城君已经下了逐客令,程宗扬也不再纠缠。他拿起衣物,随即讶异、地低下头。衣物里面的腰包触手生温,不知为何居然发热了。忽然间他身体一震,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程宗扬一言不发,抓住衣服便跃进甬道。他顾不上穿上衣物,便急切地拉开腰包,从里面摸出一隻小小的物体。 那是一粒澄黄的琥珀,中间一滴鲜血散发出夺目的光泽,握在手中像火烧过一样滚烫。 苏妲己!这妖妇竟然来到汉国,而且就在襄城君府中! 程宗扬面冷如冰,在自己的心腹大患之中,剑玉姬和苏妖妇的排名可以说不相上下。论起仇怨,苏妖妇则遥遥领先。也是自己无论如何也要除掉的目标。他不知道苏妲己为何会来汉国,但他知道,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放过这个妖妇! 没有任何征兆,苏妲己突然出现,而且离自己这么近,实在出乎程宗扬的意料。可自己倒霉在丹田的异状还没有清除,实在不宜与她动手。不过有这粒琥珀示警,迟早能揪出她的狐狸尾巴。 程宗扬沿着甬道一路飞掠,还没到中途,忽然又停住脚步。短短十几步路,手里原本滚烫的琥珀此时已经恢复了正常温度。 程宗扬不由皱起眉头。这颗琥珀里面封着苏妲己的一滴鲜血,只要苏妲己在周围一里出现,琥珀就会发热示警。问题是刚才琥珀的温度,显示苏妲己与自己近在咫尺,即使她只是一闪而过,也不会这么快就离开琥珀的示警范围。 程宗扬举起琥珀,眉头缓缓皱起。 襄城君倚在榻上,小心地张开双腿,以免碰到阴珠。想起刚才那个呆子,襄城君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自己门下也有不少孔武有力的壮汉,但那个男子跟他们都不一样,他身体很结实,但并不粗笨,而是一种很顺眼的精壮,而且他身上的味道也很好闻。 刚开始被他进入那一幕,襄城君还记忆犹新。几乎是一瞬间,自己就被幹得魂都飞了,只想就那么被他一直幹下去。 可气的是,他行事如此鲁莽……这个呆子! 襄城君恨恨捶了一下枕头,如果不赶他走就好了。便是被他揉弄**,或是让他躺在榻上,自己把他的**含在口中,品尝他的味道也是好的。襄城君越想越是後悔,真要不行,忍痛让他弄上一次便也罢了…… 襄城君正懊恼间,忽然人影一晃,一个人从暗道里钻了出来。 襄城君吃了一惊,随即大喜过望。她矜持地仰起脸,眼中却忍不住露出一丝妩媚的挑逗意味,“你来做什么?” 第十五章 延香入门 那男子道:“刚才说好的,只要你又哭又叫,就给我十文钱。” 襄城君笑着啐道:“不给!” “你欠我的钱。” “一个奴仆竟然敢跟主人这么说话?”襄城君娇嗔道:“程厚道,你给我跪下!” 程宗扬嘿嘿一笑,然後扑到榻上。 襄城君连忙掩住身体,“不要!奴家下面还痛着……哎呀,好了,你若是想做,奴家帮你含着好了。” 程宗扬鬆开这个妖媚的妇人。襄城君拂了拂髮丝,轻笑道:“呆子……躺好啦。” “不好。”程宗扬道:“你跪下来。” 襄城君白了他一眼,“我是主,你是奴,主人怎么能给奴仆下跪?” 程宗扬一手捂着下身,摆明她不跪下,就不让她舔。 襄城君啐了一口,忽然起身披上红绡,接着板起俏脸,一扫刚才那番媚态,冷冰冰道:“程厚道,今日之事你若敢泄漏出去,知不知道我怎么做?” “诛我九族。” 襄城君傲慢地扬起玉脸,“以奴侵主,乃是死罪!既然你还有几分用处,今日本君先饶你一次。去找红玉领一吊赏钱。红玉什么时候叫你,再过来。” 被这贱人当成奴仆一般喝斥,程宗扬一阵火大,忽然又泄了气,闭上嘴一声不响。 襄城君没有理会他,只摆了摆手,“去吧。” ………………………………………………………………………………… 红玉在甬道另一端的精阁守着,见程宗扬这么久才出来,只当什么都没有看到,若无其事地带着他离开。 从那处隐蔽的池苑出来,程宗扬道:“夫人说,给我一吊赏钱。” 红玉扭过头,一脸玩味地看着他,然後掏出十枚银铢,“先拿去吧。” 程宗扬接了钱就走。红玉道:“酒坊在那边!” “夫人说,我不用幹活了。让我拿了钱出去散散心。” 程宗扬说着扬长而去,凭着腰牌直接出了府邸,随手把那些银铢扔给路边的乞儿,便赶回鹏翼社 冯源正抱着一只箱子往外走,见到程宗扬回来顿时鬆了口气,“程头儿,你可回来了!” “人都去哪儿了?” “四爷昨晚见你没回来,转头就跟五爷一起去找你了。老敖不放心,等到天亮也去了。” “你抱着东西幹嘛呢?” “上次说的房子我已经买下来了,就差书契没有办完。你上次交待过,一买好房,大伙儿就收拾行李搬过去。这都忙一上午了,就剩这点东西——我没敢让别人动。” “什么东西?”程宗扬刚问出口就明白过来,“幹!你小心点!” 冯源抱的箱子里全是自制的手雷,难怪不敢让别人沾手。冯源把箱子抱在怀里,低声道:“程头儿,你没事吧?” 程宗扬莫名其妙,“我有什么事?” “那个……”冯源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裤子穿反了。” 程宗扬低头一看,然後道:“赶紧忙你的去!” “哦,那我去了。” “还有!让人去找四哥、五哥,说我回来了,就在这边——不,一会儿去金市见面。” “成!我这就去。” 鹏翼社除了蒋安世在外支应门面,其他人都去帮忙搬迁,安置新居,富安、青面兽、哈米蚩等人都在那边忙碌。自己本该过去看一眼,但实在分身无术。等冯源一走,程宗扬赶紧溜到房里换好裤子,然後赶往金市。 ………………………………………………………………………………… 紧邻金市的租屋内,罂粟女和惊理都已经等了许久,见到程宗扬平安归来,齐齐鬆了口气。 程宗扬不等她们开口便问道:“拉胡琴的老头儿呢?” 罂粟女道:“屋里无人,听房东说,乐行已经帮他退租了。” 程宗扬立刻悬起心来,“他要去哪儿?” “听说好像是乐行找到了他失散的族人,搬去一起住了。” 程宗扬心底升起一丝不安,疤脸少年和那名老仆一日没有找到,自己一日不能安心,如今唯一的线索,就着落在那名胡琴老人身上。万一他离开洛都失去踪迹,这条线索就彻底断掉了。 惊理道:“那位嬷嬷伤了经脉,如今留在观中养伤。” “那位姑娘呢?” “合德姑娘也在观中。”惊理道:“听说公子昨晚失去音信,忧心得一夜都没睡呢。” “什么?”程宗扬大吃一惊,自己与合德的交情好像没到这一步吧? “哦,奴婢说的是卓奴。” 程宗扬狠狠瞪了她一眼,这奴婢太放肆了,连主子的玩笑都敢开。 “她昨晚在这里吗?”。 惊理道:“天亮便回去了。” 自己原本答应过卓雲君,让她昨晚过来陪侍,结果自己一夜未归,让她白白等了一夜。 一个声音怯怯道:“请主人用茶。” 延香跪在地上,双手托着一张木盘,举过头顶,上面放着一碗茶汤。 程宗扬道:“她是怎么回事?” 罂粟女道:“她的亲友都死光了,剩下她一个,也不敢回家。奴家见她有几分姿色,便留她在房里伺候主人。” “用不着。” 罂粟女轻笑道:“莫非主人是嫌延香生得不美么?” “我祸害你们几个就够了,别人就少祸害点吧。” 罂粟女幽怨地说道:“奴婢便是坏人吗?”。 “少给我装无辜。”程宗扬没好气地喝斥一声,死丫头收的几名侍奴都不是善类,手上血债累累,放到後世都够枪毙好几次的。 延香道:“求主子收留。奴婢若是出去,只有死路一条。” 程宗扬道:“她们没给你说吗?给我当奴婢可没有赎身的说法,你若入了我的门下,一辈子都是奴婢。” 延香咬了咬唇瓣,“奴婢宁愿一辈子给公子为奴为婢。” 程宗扬看了延香一会儿,这个汉国游女姿色出众,而且精通舞乐,放在身边确实赏心悦目,可她到底只是个平常女子,自己身边的侍奴都不是善茬,如果把她收为奴婢,还不被罂奴等人欺负死? “那就先留下吧。”程宗扬开口说道。她独依无亲,放出去也是个死。不如先留下,过几日送到舞都,到时是去是留,由她自己选择。 第十六章 吕氏密谈 看小说“就爱读书”延香道:“多谢家主。 程宗扬对罂粟女道:“冯**刚买了处房子,你和延香送毛画师过去,安置下来。办完後去襄城君府盯着,看清来拜访她的都有什么人。” “是。”罂粟女扭着腰肢进了内室,笑吟吟道:“毛丈夫,家主给你新置了住处,奴婢送你过去。” 毛延寿一直待在房中,不知那些女子用了什么手段,一点都听不见外面的声音,正自不安,闻言连忙道:“多谢!多谢!” “延香妹子,你也来吧。” 延香应了一声,起身收拾好物品。 程宗扬对惊理道:“想办法找到那个拉胡琴老头儿的下落。” “是。” “不要打草惊蛇。” “奴婢知道了。” “去吧。” 众人离开後,房中只剩下程宗扬一人。他盘膝坐下,先展开内视审视丹田,然後闭上眼,缓缓调息吐纳。前日吸纳了几股死气之後,自己丹田的异状仍没有什么起色,但总算没有恶化。 半个时辰之後,程宗扬呼吸突然一顿,睁开眼睛道:“四哥。” 斯明信从空中落下,坐在他对面,接着卢景推门而入。 程宗扬道:“我的事一会儿再说,先说说你们那边。” 斯明信一翻手,将那隻银白色的摄像机放在案上。 卢景道:“四哥一直等到天亮也没找到机会。回到社里才知道你昨晚没有回来。我和四哥一起入宫,等了快两个时辰,才把它取出来。” 原以为十拿九稳的事,竟然费了这么大周折,程宗扬有些意外,“殿里人很多吗?”。 卢景道:“有个侍女很厉害。我呼吸略重一些,她就生出感应。後来她离开永安宫,我们才得手。” 程宗扬道:“是哪个老妇人吗?”。 斯明信摇了摇头。卢景道:“是个中年妇人,相貌平常。” 程宗扬想起吕雉身後的几名侍女,其中有一个中年妇人,想来就是她了。 “幸好昨晚没有惊动她们。五哥,你觉得她有多厉害?” 卢景道:“不在我俩之下。”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打开摄像机,听到这一句顿时一愣,如果吕雉身後的侍女都是这个水准,昨晚自己可太冒险了。 想着摄像机前已经浮现出一个光球,奉琼仙子朱殷曼妙的身形随即出现,程宗扬手忙脚乱地关掉影像,重新选取录像资料。 卢景却“咦”了一声,“瑶池宗的奉琼仙子?” “五哥,你认识她?” “在晴州见过一次。” “五哥觉得她修为如何?” “她是瑶池宗宗主亲传的弟子,各种提升修为的灵丹妙药不知用过多少,虽然修为看着不错,但一多半都是用药堆出来的。如果交手的话,我捆着一隻手能打她两个。” 程宗扬乾笑两声。若非如此,朱殷也不至于被几个外姓人玩弄于掌股之上。 “你怎么会有她的影像?” “在太泉古阵遇到的。” 斯明信忽然开口,“莫五也在那里?” 程宗扬对卢景提起过自己在太泉古阵的经历,卢景和斯明信都去过太泉古阵寻找岳帅,但没有见到莫如霖。不知是两人来去匆忙,还是莫如霖得到消息,事先躲了起来。 卢景道:“等这边的事办完,我和四哥去会会他。” “这个好办。反正他也逃不掉。” 莫如霖并没有中过诅咒,但他那帮中过诅咒的手下在太泉古阵杀人抢掠的勾当不知幹过多少,他要离开苍澜,分分钟都可能被人大卸八块,如今待在苍澜这个天然的牢狱中,倒也不用担心他会逃走。 光球重新亮了起来,三人没有作声,静静看着光球中的影像。程宗扬跳过路上和没有内容的部分,剩下足足看了两个时辰。 大部分影像都是吕雉、吕冀、吕不疑三人的交谈,但所涉及信息之丰富,让程宗扬等人良久都没有作声。 话题的重点是两个人,一个是天子。天子刘骜名义上已经在位十余年,至今尚无子嗣。按照汉国的传统,天子无後,由太后从近支宗室中挑选子侄,立为太子。天子没有嫡亲兄弟,血缘最近的宗室是赵王。因此赵王近年来频频向太后示好,不惜用重金贿赂,希望能把他的长子,如今的赵王太子立为储君。 赵太子论辈份虽然是天子的侄辈,年纪却与天子相仿。太后对此十分不喜,吕冀也竭力反对,甚至在殿上表示,如果从其他宗室挑选子侄立为太子,年纪不得超过八岁。理由是天子不过二十余岁,太子如果超过八岁,未免太过荒唐。 吕冀的言外之意,在场的人无不了然,但吕雉与吕冀的考虑如出一辙,若天子驾崩,继任的太子是长君,吕氏家族肯定会被边缘化。如果是幼君,则吕雉毫无疑问可以再度垂帘听政,至少能保证吕氏十年的富贵。 吕不疑却对此大加反对,声言若立幼童为君,非国家之福。为社稷计,当立长君。赵王太子无论血统、年岁,都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吕冀为此大怒,指斥吕不疑莫不是收受了赵王贿赂,竟然置自己一家的富贵于不顾,替一个外人说话? 吕不疑反唇相讥,直斥吕冀私心膨胀,为一己之私,不顾天下安危。弃长立幼,如何可服天下?士林风议,不可不慎。 兄弟两人在殿上吵到几乎翻脸,最後分别被太后喝斥一通,才安分下来。太后对此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让吕冀留心赵王太子为人如何,是否能立为太子。 吕不疑对天子无後之事十分焦虑,挑选宗室立为太子只是权宜之计,因此向太后提议,应当劝说天子修身养性,微服私游,非人君所宜。 太后只淡淡表示,天子年纪已长,行事自有主张。自己本非天子亲母,此事不宜多言。 接着太后身後那位中年侍女开口,说霍子孟抱病在身,在病榻上向太后派去的使者请辞大司马大将军的职衔。对此两兄弟都没有异议,吕不疑认为,霍大司马既然卧病,那么依照惯例,当由吕冀接任此职。 第十七章 同衾同穴 汉国朝廷分为内朝和外朝,内朝是天子近臣,与外朝不同,本身没有固定的官职,而是通过大司马、左右前後将军和侍中、常侍、散骑、诸吏等加官,授予参与朝政的资格,其下还有大夫、博士、议郎等等。 大司马原本是武职的加官,必须是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和卫将军,才有资格加号大司马。而一旦加为大司马领尚书事,就在单纯的军事之外,获得了行政的权力,军政大权集于一身。 丞相虽然名列百僚之长,实权却掌握在以大司马大将军为首的尚书台手中。审议奏章,弹劾大臣,选任御史大夫,都出自尚书台。官吏迁升、入朝奏事,都必须面见尚书。在汉国,大司马大将军才是地位最高的辅政大臣,真正的群臣之首。 程宗扬这才明白为什么天子敢私下卖官——那些被卖掉的官职都属于外朝系统,不涉及真正的权力中枢。想想也知道,天子怎么可能让一群掏钱的买主围着自己打转?对于天子来说,只要控制了内朝,就掌握了权力,外朝的官职与其放在那里好看,还不如卖个好价钱。 当然,这也不是说外朝的官职就没有权力,而是权力必须受到内朝的制约,任何一个外臣都不可能做到权倾天下。而内朝的官职都是加官,天子随手就可以免掉。同样,天子如果青睐哪位外朝官员,也可以授予侍中、大夫之类的加官,使之加入内朝。在这种制度下,所有权力都归结于天子掌控之中。 问题是本来为了便于天子掌握权力的举措,一旦形成制度,就开始反过来制约天子。比如大司马大将军往往由天子最亲近的外戚担任,可形成制度之後,即使天子一百个不愿意吕冀担任此职,可只要太后尚在,他就没理由拒绝,唯一能提出的,就是让太后另一个弟弟吕不疑担任大司马大将军。 现在吕不疑当面表明态度,支持兄长,吕冀再不喜欢这个弟弟,心情也为之大好,兄弟俩本来僵硬的气氛也显然融洽了许多。 但接着太后就提到另外一个人:询老贼。这个名字一出,吕不疑当场就失态地扔下头冠,伏地大哭,声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一向跋扈张狂的吕冀也像个孩子一样嚎啕痛哭,吕雉想起父兄惨死後,自己饱受排挤,咬牙支撑家门的往事,也不由得红了眼睛,揽着两个弟弟大哭一场。 程宗扬暗暗道:这询老贼够狠的,看把人家姊弟欺负成这样,多大的仇啊,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 看完影像,斯明信一言不发,虽然眼看着他就坐在面前,但给人的感觉那里却是空无一物。卢景拿出一隻酒壶,慢慢抿着,一时也没有开口。 程宗扬道:“询老贼是谁?” “没听说过。”卢景道:“我还是头一次知道吕太后的老爹是被人幹掉的。吕家对外面只说是病故。” 程宗扬隐约有几分猜测,但如果是老头幹的,他把人都毒死了,即使有仇也报了十成,没道理还对吕家耿耿于怀。说起老头,老东西带着死丫头去哪儿了? 北邙山下,一处普通的坟丘前。殇振羽一袭黑袍,身姿笔挺地立在坟侧,他一手按着腰间的短剑,山风袭来,满头乌髮都随风飞舞。 殇振羽淡淡道:“你也拜一拜吧。” 小紫双手合什,然後屈膝跪下,向坟丘认真拜了三拜。柔声道:“娘娘好好睡吧,小紫代叶婆婆来看你了。” 殇振羽低声道:“你知道她是谁吗?”。 “叶婆婆的姊姊啊。” 殇振羽牵了牵唇角,没有作声。 小紫望着墓前的石碑,“为什么碑上一个字都没有?” 殇振羽淡淡道:“到我死的时候,你便知晓了。” 小紫叹道:“那还要好多年呢。到时候我都变成老太婆了。” 殇振羽沉默片刻,然後哈哈大笑,声振林宇。 小紫望着四周,“喂,你要死了就把你埋在这里吗?”。 “当然。这是老夫多年前就挑好的埋骨之处。”殇振羽信手一拂,坟上的萋萋青草枯萎下来,随风化为灰烬。 小紫忽然道:“这坟好像有人动过呢。” “不错。”殇振羽道:“二十年前,老夫毒术大成,曾经挖开此坟,将她骨骸上的遗毒一一洗净,重新安葬。” 小紫安慰道:“现在她不怕冷,也不怕痛,周围还有好多松柏陪着她。她在天有灵,也会很高兴的。” 殇振羽点了点头,“说得没错。” 殇振羽挥了挥衣袖,“去找你的小程子吧。保不定这些天他在背後怎么骂我呢。” 小紫嫣然一笑,朝殇振羽挥了挥手,然後小鸟般飞入松柏之间。 殇振羽在墓碑旁坐下,用衣袖擦去碑上的苔痕,低声道:“我曾经立誓,与你生同衾,死同穴。如今虽然未能生前同衾,死後同穴便也罢了。” 老人将空无一字的墓碑擦得一尘不染,然後依着冰凉的墓碑坐下,仿佛回到年轻时,与身边的玉人相依而坐。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殇振羽一手拥着墓碑,低声吟道:“果树结金兰,但看松柏林,经霜不坠地,岁寒无异心……” 长吟声中,泪如雨下。 ………………………………………………………………………………… 程宗扬没有耽误,当天下午便赶往冯子都私下透露的西邸。 徐璜把玩着那张纯金打制的名刺,态度亲切了许多,“不知程公子找咱家何事啊?” “在下有意为朝廷效力,苦无门路而已。” “原来如此。”徐璜脸上的笑容更加亲切,“不知程公子是哪里人氏?为何找到咱家?” 程宗扬微笑道:“在下来自舞都。” 徐璜眼睛一亮,“哦?” “这是宁太守的书信。”程宗扬说着奉上一封书信。 书信并非专门递给某一人,而是以舞都太守的身份,说明程宗扬的身份,赞扬其品学俱优,才德兼备,实为不可多得的人才。 第十八章 西邸买卖 徐璜看罢书信满脸堆欢,“宁太守也不是外人,向来对天子忠心耿耿。既然是他亲笔作书,咱家自然信得过!” 程宗扬寒喧几句,然後将一隻信封轻轻推到他手边,“这是在下一点心意,还请公公笑纳。” 徐璜打开看了一眼,露出一丝讶异。 “这是纸钞,在敝号随时可以兑现。” 徐璜恍然大悟,把信封收入袖中,然後亲热地说道:“自家人,咱家也不瞒你,如今宫里缺钱,二千石以下的官职颇有几个。你虽然是宋国人氏,但既然是我汉国迁出去的,也不必费事,直接把履历填回原籍——是洛都对吧?” 程宗扬赶紧道:“正是。” “这就更好办了。我去给你打个招呼,明天先把你的户籍办下来。至于这些官职,不知你看中哪一个了?” “在下已经考虑过了,便是此职如何?”程宗扬在案上写了几个字。 徐璜神情怪异、地看了他一眼,这年轻人出手大方,徐璜原以为他会选一个实权的官职,无论是想做事往上爬,还是捞钱,都大有可为。没想到他却选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官:大行丞。 大行丞是比六百石的官职,每月的俸禄不过四十石,虽然放在地方上能当上一个中县的县令,但在二千石比比皆是的洛都,六百石都不值一提,何况还是位在其下的比六百石? “虽然是比六百石,可至少也要五百万钱。让咱家说,不若拿六百万钱,买个六百石的大行令。” 程宗扬为难地说道:“如果是大行令,只怕免不了做事。” “大行令是鸿胪寺的官,无非是接待四方朝聘宾客,与诸侯往来,能有多少事?”徐璜道:“你拿五百万钱,咱家作主,六百石的大行令算你的。你要不想做事,便给你加个散官,领大行令事便是了。” 散官没有具体官职,而领大行令事,就是兼职掌管大行令的差事。至于管不管,全看他自己的心意。 徐璜说到这份上,程宗扬也不好推辞,只好道:“多谢公公,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徐璜道:“话说回来,如果只是要个官身,不如买个爵位。便是关内侯,也不过五百万钱。” “关内侯当然要一个。还有这个……”程宗扬在案上写了两个字:羽林。 “羽林中郎将?” “羽林郎如何?” 徐璜摸着光溜溜的下巴,“羽林郎官职虽然不高,却是内朝的武职。” “便是宫前执戟亦可。” 涉及到宫中的武职,显然并非小事。徐璜沉吟许久,“如果只是要内朝官的话……中常侍如何?” 程宗扬张大嘴巴,半晌才小心道:“那不是……宫里的官吗?” 程宗扬虽然对汉代的官职不熟,好歹还记得三国演义里的十常侍,活活十个太监。难道是因为自己掏钱爽快,徐公公一高兴送自己个太监当当?早知道买官买成太监,这事打死也不能幹啊! 徐璜尖声笑了几声,顺便飞了一个媚眼,“哎呀,公子想到哪里去了?宫里的常侍郎都是外臣。” 程宗扬被他笑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但总算知道目前的中常侍还不是完全由宦官担任,自己的常侍郎职权更为宽泛,基本上只是一个天子亲随的身份,不用自己下面挨一刀。 徐璜一手摩挲着几案,低声道:“天子刚刚亲政,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也是用钱之际。” 天子赏赐董宣三十万钱的事已经传遍洛都,程宗扬也已经听说。三十万钱对一般人家来说算是一笔巨款,但对于豪门而言,不过是一顿饭钱。 徐璜声音压得极低,“宁成是天子信得过的人。我等报效天子,无非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天子恩泽所及,少不了你我世代富贵……明白了吗?” 程宗扬心领神会,“在下明白。” 徐璜露出笑容,“既然如此,老奴这便去面见天子,求一道诏书。” ………………………………………………………………………………… 敖润守在外面,见家主出来,连忙迎上去,一脸热切地说道:“程头儿,怎么样?” 程宗扬拿出一封用白色丝帛,知道敖润不识字,帮他念道:“告尚书台常侍曹:有程宗扬者,洛都人氏,年二十五,面白无鬚。家世清白,无作奸犯科等事。以孝悌闻名乡里,好学深思,才敏识长。贤能异质,朕深知之。今特拜关内侯,授大夫,领鸿胪寺大行令事,秩六百石,加常侍郎。钦此。”下面加盖天子印玺。 “啥意思这是?” “没啥,就是说我是个人才。关内侯是爵位,大夫是散官衔,领大行令事是我的职权,俸禄一年六百石,常侍郎是加官,有资格出入宫禁。” “这么多官啊。”敖润惊叹道。 程宗扬弹了弹诏书,“优惠价,一千四百万钱。” “啊!”敖润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 程宗扬也有点肉痛,不过这一下自己在汉国可是彻底洗白了,全套户籍档案带官职全有。如果不是遇上天子私下卖官,想弄齐这一套头衔,多花十倍的价钱也未必能如愿,要不然雲家早就幹了。说来还是自己运气好,正赶上太后还政,霍大司马告病,新的大司马大将军还没上任,尚书台直接由天子控制,一封诏书事就全办了——雲家可是几十年都没碰上过这种好事。 自己能买到官职,还因为汉国没有科举,官员的来源一是由各地推举孝廉、秀才,其次是从大臣、贵族家的子弟中挑选。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程宗扬好歹还是花了钱的,在汉国,因为天子青睐,由布衣而卿相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高智商那小子回来了吗?” “回来了。”敖润压低声音,“被人打得鼻青脸肿。” “他不是跟冯子都一起出去的吗?大将军的亲信还有人敢打?” “他是又遇上义纵和几个在舞都结识的兄弟,一起去喝酒,结果和一群游侠儿打了起来。” 第十九章 车骑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