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灵祭》 楔子 混沌未开时,盘古破鸿蒙,开天辟地尽,身死化神族。 心化为昊天,脑化为女娲与伏羲,筋骨化为犼,始有四大古神。 昊天欲立天地,以续盘古之志,众神皆无异议。只是一众需有统领,便欲设下天帝之位,然而四神皆是盘古所化,自然互不诚服,于是就天帝之位无法达成共识,古神之战一触即发。 四神立下公平战约,胜者居天帝之位。 最终,昊天夺得了天帝之位!其乃盘古之心所化,心智超凡,神力无边,实力确居四神之首!成为天帝后,遂设立天界,统领各神。 本就是公平之争,女娲与伏羲自是俯首称臣,心甘情愿。犼则完全是另一番心境,简而言之,就是怨恨不服。 与另三大古神不同,犼并非人面,而是兽面蛇尾,自称兽神,乃名副其实的战神。 盘古之筋骨造就了其金刚不坏之身,也赋予其无与伦比的骁勇蛮力,若单拼力量,天帝亦非其对手,但若论心智,犼无疑位于四神之末,与智慧二字全然不沾边,有勇无谋自然无法在神战中讨好。 犼却全不是这般看法,极其崇尚武力,认定力量才是衡量能力之关键,用智无异于耍阴谋手段,胜之不武。外加其野心勃勃,桀骜难驯,更是忍不得战败伏低,便打定了主意与天帝作对。 尔后女娲造人,天帝安人族于地,封为人界。 原是人神二界互通,语亦相通,天帝亦统管人族,神能自由来往于天地间,而人,只要有能耐,亦可上天一探究竟。 虽说大多神族不齿与人族结合,但人神连理并非禁忌,倒也成就了不少良缘并蒂。 彼时人族本就长寿,加上这些许神族私心,人界灵物遍地,取之不尽,人族千年之寿者不足为奇。 犼看在眼里,怎肯消停,作为对天帝的回应,不由分说,创造了兽族。 兽族分为灵兽及凡兽,瑞兽、灾兽、凶兽皆为灵兽,凡兽则是顾名思义。犼将灾兽、凶兽及凡兽驱往人界,却独留瑞兽于天界,衅意明显,你珍视的,我便毁之! 于是恶兽横行,人族不堪其扰。 天帝自然不会置之不理,遂在人族中设下巫祝之职,虽非神族,却拥有请神之能,临危之际,可保一方平安。 然而人界广袤无垠,天帝无暇面面顾及,便欲在人界据东南西北中五大方位各立一帝。 犼正寻瑕伺隙,这便嗅到了机会。 当下领着后嗣之四大凶兽前去争夺五帝之位,天帝岂肯姑息,犼又成心寻衅、咄咄相逼,一场天神恶战无可避免。 此番神战与上一次截然不同,公平之争不再,一方新仇旧怨一齐算,一方严惩不贷无可忍,两方毫不留情,竟似要至死方休。 要诛神本是天方夜谭,但战神犼岂是等闲?正所谓一番血战乾坤赤,元神俱灭天神震。 天界龙血玄黄,人界更是成为炼狱,天神自顾不暇,人界恶兽自然是肆无忌惮,一片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天帝眼见着自己统管的天人二界遭此一劫,何等心痛! 战神之衅固然不容小觑,天帝之怒却也惊天动地! 一番厮杀过后,三大古神联同轩辕氏、神农氏、青阳氏、高阳氏等神族,齐心协力,设法灭了犼之肉身。 怎料其兽灵甚是强大,竟无法俱灭,一时只毁了七分,不慎让余留三分兽灵逃往人界,藏匿起来,众神多方探寻无果,竟也是无可奈何。 而四凶虽遭重创,却也乘乱而逃,因他们并未诛神,众神便也就暂且不顾了,实则也是无暇顾之,便商定若四凶在人界行恶,再诛之不迟。 战毕,神界可谓元气大伤,天帝恐兽族又乘虚多来纷扰,遂设下结界,此结界固不可摧,只有神人二族方可打开。 瑞兽亦被放往人界,助人族免受恶兽侵扰。 经此一役,又立结界,天帝灵力耗损非常,需好生休养生息,由女娲助其复灵。 而天界与人界却急需重建,在人界猖狂的恶兽更须管束,五帝之位便很快落定,顺理成章由神战功臣接任。 伏羲为东方青帝,神农氏为南方赤帝,青阳氏为西方白帝,高阳氏为北方玄帝,轩辕氏为中央黄帝。五帝各理一方,并追寻犼之残魂下落。 自此,开启了五帝之治。 第一章 与众不同 遭疑妖兽 眼看着滚滚黑云就要布满整个山谷,前一刻还是万里无云的碧蓝晴空,眼下只剩下一片灰黑,少年不禁握紧了双拳。 四散奔走的孩童们惊声尖叫着,自然未注意到此刻少年略显单薄的双肩正轻轻颤栗。 没错,这乌云密布是他招来的,因为那些孩童欺凌他无父,口无遮拦,他生气得狠了,一瞬间怒气上头,便不知怎的,又引得这番变了天! 然而当电光闪闪,雷鸣隆隆,他已然后悔了,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并不想伤害任何人,也不想给族人带来任何麻烦! 少年双眉紧锁,心中焦急,不断祈念着:“停下来!快停下来!” 却无济于事,刹那间大雨如注,倾泻而下!慌乱间有人摔倒,连滚带爬,呼救声不断,其中夹杂着两个字特别刺耳: “妖兽”! 磅礴大雨中,他却未湿分毫,雨帘理应隔断视线,他却滴滴雨水看得分明!雨柱打碎了雨塘中他的倒影,是那个令他午夜梦回,辗转难眠的样子:蛇尾龙鳞,朱发尖牙。 他果然又变身了! 正出神间,只听轰隆之声由远及近,少年心中一紧,忽而且惧且郁,只觉一股莫名的心殇席卷而来,却不明所以,也无暇多思,当下紧紧闭起了双眼,唯愿一切皆是梦魇,眼一睁还是晴空万里! 然而他睁开双眼的那刻,目之所及却仍是那滔天洪水猛兽般呼啸而来! “候(hou)卿!”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熟悉的喊声从他身后传来,急促铿锵:“沉气于脉,聚精神,摒杂念!” 话音未落,一道赤色身影已拢在少年身后,教导道:“看清水之脉络,以念引之!” 那被唤作候卿的少年依言仔细观察了一下大水,继而缓缓闭眼,心中起念,几个深呼吸后,猛一睁眼,口中轻呼道:“停!” 雨线应声停滞了一瞬,残雨断落于地,还真止了雨! 候卿紧接着对着洪水往东面一指,又是一声急呼:“走!” 洪水应声转向,擦着村舍而过,一路拖泥带淤,往赤水而去,终汇入东海。只是所经之处无不遭殃,所幸沿路几乎无人居住,都是荒野山路,所失不大。 见状,候卿一颗悬着的心总算稍稍落了地,轻舒了一口气,只是一番操控下来,候卿只觉得身心俱疲,不断喘着粗气。 不过,眼下虽解了燃眉之急,族中却还是一片狼藉。庄稼淹了不少,屋舍破了不少,孩童吓了不少。 “恐怕母巫又要为难了……”候卿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已来到他身旁的赤色身影,低着头唤了声:“蚩尤叔父……” “没事,我陪你回去!”蚩尤应声答道,十分干脆。 此时候卿已恢复了人族模样,剑眉星目,翩翩年少,看上去颇为俊秀。他抬起头来看向蚩尤,似是想要挤出一个笑容,但蹙眉未展,看上去只是扯了扯嘴角,随即又迅速低下头,默默地往前慢慢走着。 蚩尤在其身旁跟着,亦放缓了脚步,他身型颇为壮硕,昂藏八尺,双眉入鬓,铜颜四方,噙齿戴发,合着如此步伐,看上去倒有丝滑稽。 随着嘈杂人声渐渐入耳,候卿步伐也变得越来越缓,好似拖着巨石一般沉重。 蚩尤看向身旁几近以龟速在挪动着的候卿,明明应是天真稚气的年纪,眉宇间却刻着阴郁倔强,蚩尤看着不禁觉得有些心疼,遂轻轻拍了拍候卿的肩,冲他笑道:“有我这个主神在,你怕甚?” 候卿心里正暗自不安,犹豫着等下若是族人为难母巫,该不该辩解,只是不知会否愈辩愈糟,反而激化了矛盾?正忐忑间,听得蚩尤宽慰,倒是稍稍定下了心来,不觉间也加快了些步伐。 不消一会儿,便已瞧见族人聚在巫祠庭院内,将一人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还夹杂着声声哭腔。 而被围之人便是候卿的娘亲,乃九黎女巫,名曰戚。 彼时神界与人界虽说是互通的,却极少有神与人族混居。人界广袤,五帝不得全顾,故而又派遣神族主神常驻人界,各居一地,譬如蚩尤,便是掌管九黎的主神。然而,便是这些主神,也多居于各方灵山神殿中,设有神族结界相护,凡人窥见不得亦无法上山,故而寻常来说,人族并见不到神族。 但若人族有难,神族又该如何知晓?这便有了巫师之职,分为女巫与男祝,巫祝实则也是人族,只是天生具有灵根。所有首任巫祝皆由古神女娲亲选,并以神力开灵,自此可通灵请神,尔后便是世代单传,且不能与外族通婚,一生只得一子,此子可续灵脉。首任为女巫则代代女巫,首任为男祝则世世男祝,照理并不会串了阴阳,可若一旦如此,便会断了灵脉,待得现任巫祝辞世,族人便再得不到神族庇佑。因而偶有与外族通婚而使后代串了阴阳的,为了灵脉延续,可上天界请女娲续灵,便可再有一子,但需熬得过天雷之刑,且会累及全族遭受天灾。 巫祝可在两种情况下请神,全族有难时,抑或是百年一度的神临祭。无论是何种场合,都需以祭舞耗灵力来“请神”,且所请的神族级别愈高,所耗灵力也就愈多,寻常来说,都只是请来当地主神便可。 因此,巫祝在人界地位极高,皆有专设祠院。照理,凡人根本不敢滋衅巫祝,九黎却有所不同。候卿作为女巫戚之子,已串了阴阳,九黎灵脉已断!不过,好在他们并无需灵脉请神,只因九黎主神蚩尤并未居于灵山,而是与民混居,已有百余年,神殿便位于族内,也未设结界,故而即便将来无女巫灵脉,九黎族人也可自行见着主神。 只是他们仍有忧虑,就怕蚩尤哪日又住回神界,便无计可施了,因此对于女巫戚颇有些耿耿于怀,更何况,这般洪灾已非首次,皆由女巫之子而起,族人对于候卿的身份一直存疑,那些孩童的脱口之言,便映出了族人往日里的怀疑。 面对族人的抱怨,女巫戚秀眉微蹙,沉默不语,似是会神倾听,又似出神未闻。 “母巫!”虽说心生怯意,候卿的这声叫唤倒是半点未露怯。 众人应声看向候卿,一片哗然刚欲发作,却见主神蚩尤在一旁随行,喧闹声立止。 女巫戚看了一眼候卿,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遂站起身来,歉然对族人道:“各位且盘点所失,一一告知与我,待我设法弥补。” 众人闻言,窃窃私语起来,只是碍于主神在场,颇有些敢怒不敢言。 唯有一人不管不顾地大声道:“戚巫大人,有些损失,许是无法弥补罢!” 候卿认出说话之人乃族中九大长老之幺,其有一子,唤做黎卫,之前常欺负他,而当初也正是因黎卫欺凌,自己才首次变了身,引来第一场洪灾,尔后只要情绪失控,便会变身引发大水。 不过听闻黎卫后来大病了一场,从此大门不出,再也没见过了,而这黎长老便也自此跟母巫唱起了反调。 女巫戚紧抿着嘴,竟是无言以对,倒是蚩尤开口解围道:“如此意外吾亦有责,尔等且先回去盘点所失,若有戚巫无法补偿之处,可来寻吾,吾必尽力。去罢!” 其声如洪钟,毋庸置疑,便不再有人敢多言,各自散去了,黎长老也只能一脸阴郁,剜了候卿一眼,恨恨地走了。 待人群散罢,女巫戚扫了一眼候卿,蹙眉不展,转身往内廷走去。 候卿不由看向蚩尤,便见蚩尤给予他鼓励一笑,心下稍宽,便跟着女巫戚进了内廷。 蚩尤则就地坐在厅前台阶上,并不打算打扰他们,何况在那个位置,以他神族的听力,其实也能听清厅内对话。 女巫戚与候卿在前厅坐定,一时无话。 候卿偷瞄了一眼女巫戚,只见她望着门外,看不出是悲是怒。 候卿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终只是抿了抿嘴,神情郁郁。 女巫戚看在眼里,知他有话要说,遂打破了沉默,问道:“想说甚?” 候卿双拳握了一握,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小心地问道:“母巫,我,我到底是什么?是不是真如他们所说,是……是……妖兽?” 女巫戚一惊,对于族人的那些揣测谣言,她自然是知晓一些的,只是她素来我行我素,心里对族人又十分愧疚,便也不解释,放任族人,却不料候卿竟放在了心上!忙问道:“你是不是在族人那听到甚话了?” 候卿摇了摇头,道:“并非只因族人之言……而是我自己,我,我有许多困惑……“说着看向女巫戚,皱眉问道:“母巫,我只要情绪一失控就会变身,蛇尾尖牙的样子,这是为何?还有,还有我长得这般缓慢,小时候的那些……早就成人了,可我,可我根本没怎么长大,还是这般模样……”候卿愈说愈轻,到得后来好似含在了喉咙里,几无可闻。 女巫戚听着听着,神色一凛,正色道:“世间事物纷繁复杂,各有所因,本就无法尽为人知,实则也与人无尤,但求问心无愧便好。闲言碎语,何必一一理会?信你所信,不为他动!” “可我惑多过信,族人之说恰能解惑!母巫,我从未怀疑你,我只是,只是想知道真相!无论我是何来历,我都想知道!”候卿看着女巫戚,眼神中透着倔强坚持,他打定了主意,今日无论如何也要问出个究竟! 女巫戚则静静看着候卿,心乱如麻。 她只是想留候卿在身边,即便最终瞒不过,她也不在乎,比起候卿,她寿数实在有限,一生所求,便是能留候卿陪她终老!她知自己自私,为了这份私心,弃族人于不顾,是她亏欠族人的,所以族人再闹、再冒犯,她都毫无怨言,虽然她其实已暗自定了主意,无论如何决不会让九黎失了神族庇佑,陨身不恤! 只是她未料到候卿的成长竟渐渐失控,她甘受千夫所指,却不能害了候卿! 女巫戚心里想着,如今候卿已长大,上一次的办法约莫是不可行了,不过是白耗灵力罢了,若有甚差池,反倒得不偿失。 沉吟半晌,终是咬了咬牙,满是不舍地看着候卿,说道:“母巫一直不说,只是想留你在身边……我也知终是瞒不过的,但总想能多一阵就多一阵……”说着顿了顿,轻轻摇了摇头,叹道:“罢了,是母巫疏忽了,母巫这一番私心,反倒生出这么些个事来,害了族人不说,还让卿儿这般受辱!” 候卿见女巫戚神情萧索,不忍唤了声:“母巫……” 却被女巫戚摆了摆手打断,她盯着候卿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并非妖兽,而是……半神!” 第二章 往事匿心 相思成错 “半神?” 候卿一脸不可置信,脱口而出道:“神,神是这般模样?” 便见女巫戚肃然点了点头,解释道:“神平时皆以人形示人,略催动神力时仍可保持人族模样,但若要催动大量神力,便会神显,现出真身,各神真身亦各不相同。” “可,可我从没见蚩尤叔父神显过。”候卿不禁讶异道。 女巫戚赧然,回道:“那也都是蚩尤主神为了成全母巫这份私心,巧在族中并无大事需其神显。倒让族人也误会了神的模样了。“ 候卿双眉紧蹙,不解道:“那……那神难道不是该带来福祉的吗?可我这分明带来的是灾祸呀!“ 女巫戚闻言,正色道:“神族施展的叫神力,兽族施展的谓兽力,只是神力也好,兽力也罢,都是灵力,带来福祉还是灾祸源于施展灵力者之本心,以及操控灵力之法术。你只是不得其法,控制不了这股神力,才会看似带来了灾祸。” 候卿惊诧道:“神的力量,自己竟会无法控制?” 女巫戚点头道:“神力确实是神族与生俱来,但操控神力的神法却须后天教导,若习得有方,可将神力发挥至最大!但各神族神力不同,故而也不通,因此蚩尤主神也只能点拨你一些入门之法罢了。这些也都是我听来的,知之不详。” 候卿眉心一动,觑了一眼女巫戚,踌躇再三,斟酌着小声问道:“那我父……父……他,他是……” 女巫戚知道候卿想问什么,不觉叹了口气,垂下了眼喃喃道:“他,是共工氏主神,称共工,掌管不周,拥有五行之力,主水。五行之力分别是金、木、水、火、土五灵,寄于神力之中,但并非所有神族都有,在神族亦是颇为罕见的,具体的我也说不甚清,总之,他,他很厉害……” “可是,可是……他为何,为何不要我们了呢?”候卿低下了头,问得很小声。 女巫戚一怔,怅然道:“他……不是不要我们,是我自己,是我……是我自作了主张……”这般说着,只觉苦从中来,不可断绝,往事便如潮水决堤,那么多年的刻意封存,这般一朝开口,自是铺天盖地袭来。 那年神临祭,她巫祭舞毕,他款款而来,遍地红枫,他却独独倚上了她的紫槭,从此她眼里心里便惟有那漫天紫色下的高大身影。 “你……压着我的树了。” 这是她与他说的第一句话。 说完便觉无地自容,好容易一鼓作气开口却居然憋出了这么一句,正懊恼得恨不能捶胸顿足,却听他竟哈哈大笑了起来。 她讶异地抬头,正对上那双深邃星目。 一眼执念,一念沉沦。 神临祭一共九九八十一天,他留了下来。而接下来的日子,她每天都与他“巧遇”,蚩尤每天都有“急事”缠身,于是她每次都“临时”担起带他遍览九黎的“重责”。 一路上她侃侃而谈,他津津乐道,处久了,她早没了初见时的笨拙,本就是机灵热闹的个性,藏也藏不住。 而他,倒还是初见时的潇洒,只是随性得出乎意料,嗔笑怒骂,全无神族高高在上的架子,也不在意族群之间的差异。 他曾说:“人兽虽为神造,但皆为生灵,神亦如是,众生大同,无非能力形态差异罢了。” 她愕然,蚩尤亲民已是罕见,竟不想这番言论还能出于神族之口!然而这番理念她深以为然,只是从前不敢说也无处说罢了。 如此,志同道合,相谈甚欢。 然而,转眼就到了神临祭的尾声,相聚之时越快乐,散席之际就越痛苦,最后一夜,她辗转反侧,一宿无眠。 她仿若中了他的毒,无药可解。 “一旦离开,他必会忘了我的。”她这么想着,心如刀绞。 最是相思苦,离人泪无痕,不忍苦相思,唯有人不离! 心一横,她用了巫蛊禁术——相思蛊。 彼时巫祝由于灵脉之力,皆各有所长,九黎世代女巫的秘技乃巫蛊之术,所伺之蛊乃虫蛊。 群虫相杀,胜者配以巫术豢养驱动,百炼成精,却又未及成妖,故而此蛊实为虫之半妖。 巫蛊不可分,换言之,常人养不了蛊,即便养成了,亦会被反噬。 反噬,乃蛊术最危险之处,而相思蛊尤甚。 相思蛊不比寻常,须以施蛊者精血饲之,成蛊之时,一分为二,雄蛊种于受蛊者,雌蛊留于施蛊者,且始终以施蛊者精血为食。 雄蛊以幻象迷惑受蛊者,使其念想,一旦动念便心痛不适,且与日俱增,唯有相见可解,感同相思,一来二去倒也分不明假意真心了。 倘若咬牙不见,雄蛊百日内不得雌蛊精血相应,便会反噬受蛊者,使其痛不欲生,心竭而死。 噬心之痛让双方连理同枝,如此换来长厢厮守。只是免不了损人不利己,是为禁蛊。 不过共工是神族,自然不会有性命之虞,她思来想去,决定冒险一试。相思蛊少说需养一年,她于七日内养成,所耗巫力精血可想而知。 终赶上临别之际,她虚弱坐怀,他酒过三巡。 一吻定相思。 为神种蛊,乃前所未有,她忐忑万分,早早地来到了他们相识的那棵紫槭下,守了一夜。 次日,她迎着阳光,终是看到了他的身影!看着他缓缓向自己走来,她只觉自己心跳到了嗓子眼,几乎不敢直视他,而当他紧紧地一把抱住了她时,她长舒了一口气,蛊已成效! 接下来,便是她至今最快乐的日子,他们游山玩水谈天说地,翻云覆雨心心相印。 她唯愿刹那永恒,却终是韶华一刹。 她有了身孕! 欲保子,必弃蛊! 然而,欺神乃是灭族的大罪,神之怒,不可预料,进退维谷间,怎一个愁字了得! 恰逢此时,他受神召须回天界一趟,似是大事,也不知此行得要多久。如此,横竖都是暴露,倒也无需多虑了,女巫戚决心弃蛊! 只是蛊亦是有意识的,又岂会坐以待毙?弃蛊必危及自身,遭蛊反噬顽抗而丢了性命的也不在少数,何况女巫戚还身怀六甲,并且雄蛊亦会相应反噬种蛊者!每念及此,她便苦不堪言,须得速战速决,可仅凭其一己之力又几无胜算,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求助于他,且先不论欺神之责,凡人抚养神裔乃天方夜谭,他定会带走孩儿,失去他又失去孩儿,便真真是叫她生不如死了。 食不知味,夜难安寝,如此心烦意乱地到了离别之时,她抱着他,良久不愿放。 只觉额间被轻轻一吻,闻他柔声道:“等我回来。” 但她知此一别,许是后会无期,应是形同陌路了。 然而,她终究还是只能放了手,握拳掐掌,强忍着不让眼泪模糊他的样子。直待他转身消失不见,方才梨花带雨,点点滴滴,再看不清旁人。 他早已深入心髓,从此,一寸相思一寸灰。 她伫立原地,迟迟不愿归,直到突然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待醒转来,慌忙摸腹,觉察到胎动如常,才松了口气。但觉体虚乏力,每况愈下,知弃蛊已迫在眉睫,复又气结于心。刚欲起身,惊觉蚩尤竟默默坐于一旁,方才自己的举动尽收其目!她一时手足无措,一动不动愣在了那里。 “你准备怎么做?”倒是蚩尤率先开了口。 她却吞吞吐吐了半天,不知如何回应。 蚩尤既不催促,亦不追问,就只坐在那里,沉默不语。 过了大半晌,她终于冷静了下来,心想,既然蚩尤已然知晓,那求助蚩尤或能有一线生机! 于是,她便咬了咬牙,嗫嗫嚅嚅地将种相思蛊一事和盘托出,告诉了蚩尤,作为九黎主神,蚩尤知晓其中利害。 她屏息静待,只觉日长似岁,终闻蚩尤答曰:“好。” 又惊又喜,她涕零而誓:“如此大恩,无以为报,日后若有所需,我们母子俩定万死不辞!”话音刚落便又觉好笑,神又何求于她?这便不顾蚩尤拦扶,执意三磕九拜,向蚩尤行了大礼,跪谢救子之恩。 翌日,如期行弃蛊之约。 她念咒起灵施巫术,蚩尤以己精血诱雌蛊,欲轻其噬。初起很是顺利,雌蛊几乎没有反噬,她只觉体内的雌蛊渐微渐消,只不过她自身巫力也消耗非常。正欲倍速以决,怎料顷刻间竟情势翻覆! 一直蛰伏着的雌蛊乘其心急之机,忽猛攻腹中胎儿,她大急,立时尽聚巫力于腹,护住腹中胎儿! 雌蛊却忽而调头,急转攻心! 猝不及防,一击即中! 她只记得自己倒下那刻,似是见到了蚩尤头生牛角,背生双翅的模样。而究竟是如何母子平安的,蚩尤不提,她亦不敢多问,至今不明所以。 第三章 欲顺天规 愧上不周 忽觉有衣袖拭目,女巫戚回过神来,原是已泪眼婆娑。 候卿不知女巫戚何以心伤,正一边小心地为其拭泪,一边认错道:“母巫勿伤心,是孩儿错了,孩儿以后一定好好控制住自己!” 女巫戚心下感动,怜爱地抚了抚候卿的头,唏嘘道:“好孩子,母巫没有伤心,与你更不相关。” 说完,女巫戚又沉默了下来,半晌,终是下定了决心,拭干了泪水,郑重道:“罢了,你本是神裔,我这般逆天而行,倒是害了你!神裔在成年前都应留在神族,成年后便可离开神界,你,你很快便要成年了,还有……还有十年罢了,我不可再这般自私了!明日我便去寻蚩尤主神筹谋!” 却不知那边厢,蚩尤早已往不周山去了。 不周之山,有缺而不合,属昆仑山系,乃山上山,顶天立地。 山下有两黄兽守之,山外设有结界,凡人只见冰天雪地无路可走,实则山中鸟语花香,山清水秀。 山中流有寒暑水,一路灌育着解忧花,黄华而赤柎,其叶如枣,其实如桃,食其实可治忧郁。 寒暑水源于不周山坳,源头呈环形,所环之处乃不周神殿,后有异门,可往冥之幽都,主神便是控水之神共工氏。 蚩尤与共工自幼相识,乃手足之交,故而虽是外族,亦可随意出入不周神殿。 这便已行至殿厅口,只觉殿内竟似是有一股妖气!忙进殿一看,果然瞧见共工正与一兽妖猜谜,不觉失笑道:“你这可够热闹的,连妖都能进神殿了,不怕你族中那些老顽固们给你点颜色瞧瞧?” 彼时因灵物所在地皆灵气横溢,人界不少生物羡人族之形,慕人族之慧,便借助灵气自行修炼,这便有了妖族。成妖后便可化人形,通人语,行人事,只不善人性,所思所想比人族简单许多。 灵兽本就通灵,亦会神语,自认高人一等,并无修炼成妖的,妖族大多为凡兽所成。修炼之路道阻且长,又伴着凶险,故而成妖十分不易。 彼时,妖族并不会冒犯人族扰乱人界,更不可能累及神族,故对于妖族的产生,神族并不十分在意,只对于这低人一等的族群,很是不屑罢了,因此,大多神族在人界设下的结界,也会将妖族阻挡在外,神殿更是禁地。 但共工本就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谁能入神殿全凭他喜好,当下冷嗤一声,道:“他们敢来叽歪,我就给他们开个染坊!”旋即拉着蚩尤,一脸兴奋道:“快来看,此为罴,别看他一副憨样,善识心之术,连神都逃不过!” 蚩尤闻言,微一挑眉,凑了过去。 共工见蚩尤将信将疑的样子,啧道:“浮游,来,露一手给蚩尤看看!” 被唤作浮游的罴妖遂往前一跃,窜至蚩尤跟前,与其四目相对,只见浮游忽地眸呈蓝色,蚩尤便觉着自己的目光亦突然间好似被锁住了一般,只能看着浮游的双眼,动弹不得!便听浮游问道:“你来此做甚?” 蚩尤还来不及反应,惊觉自己竟已不由自主地在心里默念起了来此缘由,不觉皱起了眉头。顷刻间,便听浮游恍然点了点头,开口道:“相劝共工,带回次子候卿,放过女巫戚。”说完,便径自跃开了去。 此言一出,蚩尤结舌,共工瞠目。 少顷,蚩尤轻咳一声,叹道:“这识心术倒是当真了得!” 共工心中已是了然,对着浮游挥了挥手,示意他先退下。待得浮游离开,共工垂目道:“是戚巫。” 蚩尤坐了下来,点头道:“嗯,你当初受神召去捉拿饕餮,离开九黎时,她已有了身孕。“ 共工并未抬眼,沉声问道:“你一直都知道?” 蚩尤赧然,挠了挠头,道:“并非有意瞒你,这,这,这关乎九黎全族,我,我……” “你怕我一怒之下会上报天厅,灭了九黎?”共工此时抬起眼来,深邃的黑眸盯着蚩尤,直看得他有些发毛! 蚩尤连连摆手,否认道:“没,没有,怎么可能,我这是,我……” 却听共工的声音中已有了丝怒气,打断道:“我们多少年的交情,你这般看我?!” 蚩尤竟有些慌了神,霍然站了起来,指天发誓道:“绝无此意!我怎会疑你?!我蚩尤若有半点疑心,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 “行了,行了!”共工睨了蚩尤一眼,嗤道:“胡言乱语的,也不怕一语成谶!” 蚩尤见他并未动真怒,稍放下心来,但还是歉然道:“终究还是瞒了你,抱歉。” 共工默然端详了他一会,终是叹了口气,道:“若要迁怒,她早已遭天谴了。” 蚩尤神色一黯,悻悻坐了下来,顿足道:“当初强取相思蛊,便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可不管怎样,害你失了困灵索,让饕餮给逃了!我,我真的,我……”蚩尤再说不下去,每念及此,他都是愧疚难当!他知共工有意放过了女巫戚,放过了九黎,当初共工隐瞒真相,揽下了一切罪责,最终失了水正之位,这份恩情,自己便是肝脑涂地也不为过,可不管怎样,他还是因对女巫戚的那份私心,不慎毁了兄弟前程,伤了兄弟情义! 却见共工摆了摆手,道:“都过去的事了,不必再提。”说着顿了顿,迟疑道:“是那孩子,出了甚事?” 蚩尤这才想起了正事,连忙说道:“他叫候卿,已至韶年,天赋异禀,一点即通!若是寻常,按这般天赋,我加以点拨倒也过得去,可他拥有五行之力,且还不止一行!水土兼具!我已无能为力,他的五行神力日显,几乎失控,如此下去,恐成一患!” 共工一怔,诧异道:“水土兼具?!” 蚩尤点了点头,道:“绝无虚言!” 共工沉吟片刻,喃喃道:“确实应带回神族,只是……当初相思蛊一事外界不知,我族中的司戒神却是知晓一二的,当初是他替我疗的伤。” 蚩尤不由皱眉道:“阎正?他那个性子,倒是有些麻烦……” 共工思忖了一会,对蚩尤道:“我想些法子罢……“ 蚩尤见共工已然应下,遂起身道:“那我这就回去知会他们。” 却被共工拦了下来,道:“不急,待我先去禀明赤帝。” 蚩尤听着有些困惑,不知为何要禀明赤帝,将半神带回神界虽较为罕见,但也不算异常,照理无需禀明五帝。不过蚩尤也未多想,只当是共工想要堵住阎正的嘴罢了,遂点了点头。又见共工神色黯然,知他不豫,忍不住劝道:“当初戚巫为保子,险以命抵,自此巫力大损,不可逆转,也算自食了恶果了。况且,九黎灵脉已断,她也是时刻受着煎熬的。” 共工闻言,其深不见底的黑眸中似是起了涟漪,而再看间却已了无痕迹,仿佛错觉一般。 蚩尤见他静默不语,心道是该让他独自静思,便告辞道:“我还是知会他们一声,好让他们有所准备。那我,先走了。” 临行前,又回头道了句:“稚子无辜。”见共工神情无异,便大步流星而去。 只是不知待他走后,共工又呆坐了多久。 蚩尤回到神殿之时恰见女巫戚在殿外徘徊四顾,身后紫槭随风而舞,落叶翻飞,蓦然恍若那年深秋,物是人犹在。 女巫戚恰也瞧见了他,立刻快步上前,吞吞吐吐了半天,不知如何开口。蚩尤心里苦笑,好似只要与那父子俩相关的,她都是这个样子,分明从前那般活泼无忌,如今却成了这般优柔寡断。 还是蚩尤先开了口,道:“我已经告诉共工了,他会将候卿带回。” 女巫戚一怔,一时五味杂陈,如鲠在喉。蚩尤只见她这番喜笑颜未开,愁已上眉头,欲言又止,欲走还留的模样,便依然静候如既往,心之所期,万一而待。 怎奈入耳的,却是女巫戚如蚊细声,期期艾艾道:“他,他可有……他可会……” 蚩尤微不可察一声叹息,道:“放心,他不会亏待卿儿。” 便见女巫戚先是松了口气,又有些神色索然,蚩尤只觉苦从中来,无奈道:“还不去知会卿儿。” 女巫戚如梦初醒,略一躬身行礼,便转身疾步而去。 风起叶落,蚩尤伸手欲接,槭叶却划过指尖,直奔流水而去。 蚩尤看着那一树紫槭,有些恍神,若当初没有应下一时兴起想要来人界看看的共工,没有带他来九黎……蚩尤轻叹一声,移开了视线。 是夜,风愁云念,各怀心事皆无眠,怕是难熬,一日三秋度如年。 第四章 人言可畏 澧水遭袭 既已下定决心要送候卿回神界了,女巫戚本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与族人坦言候卿的神族身份,却岂料之后几日,九黎族人颇有些自顾不暇,只因族人们接二连三地染上了怪疾,类瘟疫,面如灰土,浑身无力,继而神智不清、昏迷不醒。 起初族人只当是瘟疫作祟,并未太在意,因为彼时灵药遍布人界,槭谷旁的余泽中便有许多珠鳖鱼,食之可治防瘟疫。族人们因此纷纷去往余泽捕鱼。 不想竟皆是徒劳,患疾者未被治愈,染疾者却愈来愈多,更有捕鱼者去而无回,这才人人自危! 不过族人们仍以为是某种怪疾,便如往常一般,一起去寻女巫戚,巫祠一时间户限几穿。 女巫戚也如往常一样,以蛊探疾患,心想着等治愈了族人,便借此说一下候卿之事,却不料探了半晌,竟什么也未瞧出来!族人们的体内并无病灶,根本诊不出疾因!女巫戚不由秀眉紧锁,沉吟片刻,对族人坦言道:“这疾症颇为怪异,我亦瞧不出名头,他们体内并无病灶,不似是患疾。” “那是什么?”有人忍不住问道。 女巫戚摇了摇头,道:“我亦不知。” 此言一出,大家静默了一瞬,继而哗然一片。这岂不是不治之症?!族人不由恐慌起来,疾患家属更是乱了分寸,便有呜呜咽咽的哭声传出,夹杂着一些狐疑揣测。 女巫戚的虫蛊可入人经络,以其巫术引之,可探疾患,而她又有灵脉,可感应到灵物所在,对于九黎内的灵物可谓了如指掌。如此,既能诊断疾因,又可对症寻药,堪比神医。若是寻常疾患,族人会据经验自行去寻灵药,而但凡有新症或是顽疾,族人便会去寻女巫戚看症,无不是药到病除。故而从前即便九黎无需女巫请神,他们对女巫戚也是万分敬戴的,即便后来候卿出世,引得闲言碎语,族人还是心存敬意,不敢当面忤逆或流露分毫的,直至候卿变身,引得洪灾泛滥,才成了现在这番局面。 女巫戚倒未被族人影响,取了一些灵药一一试过,却皆无起色,而疾患恶化很快,不出半日多已奄奄一息!女巫戚将可能有效的灵药皆试遍了,却丝毫控制不住疾症,也是急得满头大汗,料想这不寻常的疾症非同小可,当下也不再耽搁,匆忙往神殿去请蚩尤。 候卿本在自己屋内,他的寝居实则离外厅颇远,但他听力超群,因此仍能听到外厅内的喧闹声,料想又是族人来寻女巫戚了,只是他自从知晓了自己即将要离开九黎后,这几日都在巫祠陪着女巫戚,并未踏出巫祠半步,不知族人此番又是所为何事。不过他从小不爱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眼下觉得应该事不关己,便也就没去多管闲事。只是没过一会,那喧闹声竟骤然停了下来,悄无声息的,反倒有些反常,他担心女巫戚,便也连忙往外厅去了。 待他到得外厅,便见一地的疾患,触目惊心! 而此时蚩尤也在,正在仔细查看疾患。族人们则在屏息等着蚩尤的结论,连女巫戚都是一脸焦急看着蚩尤,一时间谁都未注意到在柱子后的候卿。 便见蚩尤细看后,眉头紧锁,推测道:“这确实不似疾症,应是恶兽所为。”而蚩尤未说出口的,是这些人竟然皆是精魂尽散!到底是什么恶兽,对这些人做了什么?! 听闻竟是恶兽所为,众人大惊失色,便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好似沸腾了起来。 蚩尤示意大家冷静,当下便令女巫戚马上召集所有族人,聚集在一处,女巫戚应声立即召来族中长老,三言两语说明了原委,让他们带族人前来巫祠。长老们知兹事体大,即便是黎长老,都没有二话,立即依言行事。 而蚩尤也未闲着,只见他闭目了一瞬,同时摊开手掌,又是一握,随即似是将甚物往殿外一掷。族人看得云里雾里,候卿却看得清楚,有一些红色的物什,如烟火般绽入空中,而后消散不见。他不明白是什么,只觉得上面有蚩尤的气息。 便在蚩尤与女巫戚忙着的当下,愈来愈多的族人聚集到了巫祠,九黎有八十一分族,族人众多,很快巫祠已容不下。蚩尤便开放了神殿,并让一众将受袭的族人也一并带往神殿,欲以神力为他们重聚精魂,便一起去了神殿。临去前在巫祠外设下结界,好护族人周全,千百年来他已习惯了催使神力时不神显,设结界时便也就按着习惯做了,回到神殿后才想了起来,但想着等下为受袭族人疗伤时神显也是一样的,便也就没放在心上。 而不曾想,在巫祠中已安顿下来的族人们,此时却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你们说,会是什么恶兽?” “不知道啊,印象里,九黎可从没有恶兽出没过,怎么会突然有恶兽来了?” “刚才来的路上,我听他们说,似乎是有人见到过一个可疑的身影。” “真的?什么样的?” “来,你们凑近点……说是,朱发蛇尾!” “什么?!” “啊?!” “那不是……候卿变了身的的样子?!” “嘘!仔细别被听见了!” “可盯梢的说好似没见着他离开过巫祠呀。” “这谁知道!你有看到过他么?” “可他为甚要害族人?他可是女巫之子!” “或许,或许确实不是他,而是他的……” “你别说,还真有这可能,要不然女巫怎的竟说瞧不出端倪,她可从未失手过,我才不信虫蛊没感应到!” “……” 众人七嘴八舌的,虽然声音极小,候卿却是听得分明!听得族人愈说愈不像话,候卿气结,到得后来终是按耐不住,冲到族人面前,冷声斥道:“母巫以十分真心,竟换得十分疑心!你们简直愚不可及!背后非议算什么能耐,有本事当面对峙!” 众人皆大惊失色,未料到候卿竟然在场,还将他们的闲话给听了去!他们都知道惹怒他的后果,私语时说得起劲,实则对他充满了恐惧,一时都吓得瑟瑟发抖,哪敢再吭一声?! 候卿一步一步向他们走去,咬牙切齿道:“既未亲眼所见,又未核实查证,便这般信口开河肆意攀咬,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同样都是伤害他人,你们与恶兽有何差别?!” 候卿怒气上涌,眸中渐呈青色,眼神中透着凛冽的寒意!族人见状哗然,纷纷惊恐后退,更有甚者已躲出正厅。 “卿儿!” 女巫戚一直在安置族人,直到此刻才发现这边异状,眼看大事不妙,连忙唤住候卿,欲让其冷静下来。 候卿却已是意难平,怒不可遏,但又恐控制不了神力真的伤了族人,遂夺门而出,愤然离去! “卿儿!卿儿!” 女巫戚追至庭院外,却早已不见了候卿踪影! 候卿也不曾想去处,只任往一处狂奔。 一口气奔至澧水之畔,澧水绕行槭谷,东流注入余泽。虽是盛夏时节,水中却清洌刺骨。候卿一头扎进水里,寒意上头,倒渐渐冷静了下来。 忽觉水中有异,候卿本能地欲跃出水面,却不知被何物一把扯住,直往后拽! 候卿大惊之下拼命挣扎,身后水流即成漩涡,但觉尾后一松,说时迟,那时快,身下一道水柱已将他顶出水面,急忙一跃上了岸。 大气不及喘,水中怪物已挣脱水涡也上了岸,距其仅十余丈。 候卿只见眼前之物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犬足,四鹰翼,浑身粗小刚毛,却竟无面目,颇为怪异。 此物身子一抖,往前挪了挪,嘟囔道:“哦?半神。” 候卿正诧异不见其口舌,这话音从何而来,却忽见此物猛地冲向他,吼声震耳:“天助我也!” 转眼已近在咫尺,候卿急往后退,千钧一发之际,双手作势一挡,一心欲推开它,眼前随即多出一道水帘,水柱四射,当真将它挡了一挡。 只倾刻间那物又卷土重来,候卿边闪边挡。 那物瞧着圆钝,速度却是极快,虽不断被水帘相扰,攻势却丝毫不减,转眼间已将候卿撂倒在地! 候卿大骇之下瞳呈青色,顿时大雨倾盆!又见蛇尾、再闻水声,只是这次,候卿却是心中一松。 大水袭来,那物只得回身应付,但见它迅速缩起足翼,似陀螺般飞转起来,水花四溅,非但未被伤到,反而往候卿所在处飞速转去。 候卿忙一跃而起,四下一望,眸中一闪,有了主意!当即便将那物往一旁峭壁引去,在其足够靠近时又骤然避开! 那物紧追不舍,不出所料地不及转向,一头撞上了山壁,身后大水未止,冲将上来,霎时飞泥走石,山崩水啸! 候卿此时已跃上半空,见洪水不止,泥石横流,怕是又要殃及族中,便似上回那般念想着停雨止水,但又不免分心盯着那物,因不得操控要领,自然并未奏效! 候卿一时无措,正自伤神,却听“轰”地一声,只见泥石已破,那物兀自挣扎,眼看便要脱身! 候卿心下大急,一心唯愿那泥石能缚住那物,不料泥石竟自己动了起来,真如他所想,缚住了那物!便见那物如陷泥泽,一时挣脱不得! 然而,虽暂困住了那物,山下却已汪洋一片,澧水倒灌,眼看就要泛滥成灾,候卿心急火燎,不知该如何止水! 这一分心,泥泽即松,便被那物挣脱了出来!其亟欲报复,一展四翼,咆哮着便往候卿处猛冲,势同瞬移,待候卿回过神来,已避之不及! 第五章 险象环生 危机解除 千钧一发之际,候卿跟前忽生出一道火墙,那物一缩的功夫,候卿急忙跃了开去。 便见眼前从天而降三道身影,与那物厮杀起来,疾招速式未留余,眼花缭乱不及看!其中一个一手拿戈一手持斧,近身相搏,另两个则伺机寻隙,以火攻之!不过那物却颇为灵活,以一对三竟还应付得来! 便在此时,候卿忽感应到一股气息,自己体内的神气竟与其隐隐相应!便见一水绳凭空而起,紧紧缚住了那物! 那物使劲一挣,水绳即散,不曾想那水珠四下飞溅,却不落地,反而化作无数冰针,齐刷刷猛攻向那物! 只听得一声嗷叫,便见那物皮毛之上已多了许多印痕!候卿见那物已陷于苦战,连忙扫了眼澧水,惊觉不知何时大水竟已退去! 候卿只见一道身影在眼前一晃,加入了战局,主施水攻。水在其掌控下化出千般变象,时攻时缚,收放自如。而待瞧清了他的模样,候卿只觉心里猛地一跳! 他竟也是,朱发尖牙,蛇尾龙鳞! 候卿瞧着他的模样愣愣出神,一时竟未注意到无数尖针正向自己射来! 原来那物渐处下风,自知非四神对手,便使出绝技,身体飞转,浑身刚毛四射。 针雨映入眼瞳,候卿双瞳猛地一缩,只当是在劫难逃!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却并未到来,候卿发觉自己身前不知何时竟多了道盾状物!再看向那物,哪还有其身影?!早已乘乱而逃,无数刚针亦随之而去。 “哼,被它逃了!下次必绕不了它!” 身后传来一声冷哼,候卿回头看去,说话的乃一神族少年,人面兽身,卧眉杏眼,喜怒皆形于色,兽身分外魁梧,足踏双龙,意气风发! 他身旁还有一神族少女,已恢复人族模样,此刻闻言嗔道:“还下次呢,此次都还多亏了两位叔父才无事。” 少女说着走到候卿面前,冲他一笑,问道:“你没事吧?” 候卿只见眼前少女约莫豆蔻年华,秀颜如玉,唇似点樱,肤胜凝脂,气若幽兰,不觉一愣。 见面前少年半天没个回应,少女柳眉微蹙,眼波流转,急道:“方才火墙放得有点近,没伤到吧?我学艺未精,许是没控制好。” 原来那道火墙是这绝色少女所为,是她救了自己,候卿心里暗自想着,当即一揖,答道:“没有,谢姑娘救命之恩。” 少女莞尔:“才不敢当,岂不是抢了叔父们的功劳。”说罢便往两位叔父身后躲去。 候卿这才发现方才手持戈斧相搏的便是蚩尤,此时蚩尤正收起双翼,牛角渐消,亦变回了人族模样。便见他神情严峻,皱眉看向方才水攻之神,说道:“这儿不少族人都被恶兽所伤,不想这恶兽竟是混沌!被袭族人精魂皆散,也不知这混沌对他们做了些甚,又是何目的!” 对方沉吟片刻,略一颔首,道:“嗯,须得报与天帝。”其声音听上去有些低沉,透着股慵懒,却没来由地让闻者心安。候卿忍不住仔细打量起了他来,只见其此时已是人族模样,剑眉凤目,脸上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举手投足间却显得潇洒俊逸! 感受到候卿目光,那神一双星目亦向他看来,睛如点漆,倒映出候卿的样子。 一旁蚩尤见状,盯着共工看了一会,见其并无异样,便索性挑起话头介绍了起来,指着那神对候卿说道:“卿儿,这位便是……不周主神,共工。” 据其方才的神身模样,以及自己体内的气息感应,候卿实则已大致猜到了,只是骤然听到“共工”这个名字,心里还是好似打翻了五味瓶!这个素昧平生,在自己未出生时便已离去的爹爹,他其实想象过无数次他的样子,小时候被其他孩子嘲笑无父,他也曾去问过女巫戚,却惹得女巫戚潸然泪下,枯坐了一日,吓得他从此不敢再问,只是偷偷地画过,用小木人扮过,还时不时梦到过。直至无意中听到族人的猜疑,心中唯恐自己真是恶兽之后,才不愿再想。而自从得知自己的爹爹其实是神族,这两日他又开始忍不住想要了解更多,但总见女巫戚郁郁黯然,不想她伤心,便也就不提不问。 如今看到活生生的父神就在他面前,他却无话可说了。 而共工亦未开口,只是静静看着他,两双如出一辙的深邃黑眸交织着目光,皆是深不见底。 忽听得一声大笑,打破了这份尴尬。原是那神显时足踏双龙的少年,此时正笑道:“哈哈!原来这就是四大凶兽之一的混沌!总算是见着真身了!这一来就受了这么个大招,还真是来对了,果然不虚此行呐!” 一旁少女急忙拽了拽他,瞪了他一眼,便听少年嘟囔道:“怎么了?能见到四凶可不就是很难得嘛,再说你不是也吵着要跟来么……” 那少女显然不欲再搭理他,眼皮一翻,不再吭声。那少年见状,也学着样,头一侧,尽力翻着白眼,那模样颇为滑稽,看得候卿原本紧绷着的神情都不由稍稍一松。 便听蚩尤轻咳一声,指着少年对候卿道:“这是重黎。”又指向那少女道:“这是他妹妹吴回。” 重黎咧着嘴对候卿一揖,吴回也是笑靥如花,对候卿道:“你叫候卿吧?幸会。” 候卿颔首,对着他们拱了拱手。 重黎四下一望,忍不住道:“蚩尤叔父,咱们远道而来,难不成就在这寒暄?不带我们去你神殿瞧瞧么?” “你啊,还是这般没个大小,仔细我告诉你父神!”蚩尤轻轻点了点重黎的脑袋,见他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对共工道:“九黎族人还都避在神殿与巫祠中,我赶来时,还有好些失了精魂的族人未及救治,数量颇多,恶化得又快,你来得正好,随我去神殿一起帮忙罢。” 共工耸了耸肩,应了下来。 蚩尤转头对候卿道:“卿儿,你便先回巫祠,给你母巫报个平安。”说着瞅了共工一眼,又接着道:“待我们救治安顿好族人,便召你们来神殿,快去准备下罢。” 却见候卿面露踌躇,一时有些磨蹭,遂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族人已见着我与我那八十一个兄弟神显的样子,个个比你震撼。快回去罢,好叫你母巫放心。” 蚩尤提到女巫戚时,候卿忍不住觑了一眼共工,却见他神色丝毫未变,不免有丝失望。不过候卿此时心系女巫戚,料想她一定急坏了,便未再逗留,对着诸神一揖,便赶紧回了巫祠。 候卿再见女巫戚时,恍如隔世。 女巫戚拉着候卿好一番打量,生怕他伤了哪里!眼看着女巫戚哭成泪人,看上去分外憔悴,候卿一头扑进了她怀里,身受着她的瑟瑟发抖,感同着她的失而复得,母子俩都激动地说不上话来! 巫祠内的族人们,尤其是先前说了闲话的那些,见着候卿,本就都有些悻悻然,眼下见母子俩哭成一团,更是有了些愧意,正互使着眼色,不知该如何开口,便见族中几位长老赶了过来,告知他们恶兽已被击退。 族人一听危险解除,顿时雀跃不已,便想好好与候卿及女巫戚道个歉,却听黎长老突然一脸唏嘘道:“真没想到戚巫之子竟是半神!哎,戚巫大人,这又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何必瞒着我们?!不过是失了灵脉罢了,既然候卿是神族,以后留在九黎,我们也没必要留着灵脉请神了不是?” 女巫戚一听,不觉皱起了眉头,正欲说话,却见黎长老忽地好似想起了什么,继而一脸担忧道:“哎呀!戚巫大人!你不会是也瞒着神族罢?!要不然候卿作为神族,怎么还在人界呢?要知道神族在成年前,那可都只能留在神界的呀!” 众人乍闻候卿留在九黎便无需请神这一说,心下皆是一喜,可待听得黎长老的后半句,却好似被泼了一头冰水,心里都凉了大半截!这欺神可是灭族大罪啊! 正当众人被吓得不轻,齐齐看向女巫戚时,候卿从女巫戚怀里探出了脑袋,冷着一张脸,不屑道:“正巧我父神共工来了,现正在神殿,不然你们去问问他,为何留我在人界?!” 众人一听,又齐齐看向黎长老,便见黎长老一脸阴沉,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边走边恨恨道:“谁晓得当初发生了什么?!他是来认亲还是来问罪,都还未可知!” 族人们已被搅得心绪如麻了,便也没心思再留在巫祠内揣测,纷纷告辞离去。 待得族人散尽,候卿才收起了冰冷的神情,看向女巫戚,他方才提及共工的时候,感觉到了女巫戚轻轻一颤。眼下便见女巫戚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不由有些慌神,扯了扯女巫戚的袖口,唤道:“母巫?母巫?” 连着唤了好几声,女巫戚才如梦初醒,颤声问道:“他,他真的来了?” 候卿点了点头,道:“他与蚩尤叔父正在神殿救治族人,待完事了,会召我们去神殿。” 女巫戚神情一滞,百感穿肠肚,怅然泪沾襟,道:“卿儿,母巫,母巫要准备一下,你在外厅候着罢。” 既不能留,求未相忘。 于是母子俩进了外厅,候卿依言留在外厅,而女巫戚则浑浑噩噩地回了寝屋。 女巫戚看着镜中的自己,憔悴不堪,终是回过了神来,连忙好一番打扮,身着紫罗裳,对镜淡淡妆,皆是旧日共工心之所仪。 妆毕,对着镜中一笑,练道:“好久不见。”又略一摇头,改道:“别来无恙?” 想到不知他会是何反应,心里便七上八下,他若忆起当年,爱否?恨否?抑或是已然忘了? 镜中人一会含笑,一会蹙额,期有时,忧无涯。 正无措间,忽地感知到蚩尤召唤,女巫戚猛地惊醒过来,发觉自己两手竟不知何时搓弄起衣裳来了,不觉失笑,自嘲道:“都这年岁了,还当是从前?”当下又梳理了一番,便不再耽搁,深吸了口气,便起身往外厅走去。 此时蚩尤已候在外厅,他恐女巫戚与候卿忐忑惶恐,便寻了个借口,亲自来陪他们去神殿。正与候卿说话间,便见女巫戚娉娉袅袅而来。 候卿及蚩尤皆是一愣,女巫戚本就长得甚美,只是历经了这许多,平日里面容不免憔悴,加之神情郁郁,便没了光采,如今略施粉黛,掩住了颓容,原是这般明眸皓齿,楚楚动人。 候卿从未见过母巫这般,眼神空愁不再,灵气盎然,整个人都多彩了起来。候卿不明所以,只觉甚是欢喜,神色也不由明朗开来。 蚩尤则是仿佛又见从前,心里滋味难辨,欣然于女巫戚的变化,却也知是为谁而容,无可悦之,无以为容,唯余一声叹息,当下却不露半点声色,只道了句:“走罢。” 第六章 久别重逢 奈何别离 蚩尤走在前头,女巫戚牵着候卿跟在后面,许是各怀心事,走了好一会,才到了神殿外。 女巫戚不由停下了脚步,暗自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仍止不住心跳如擂鼓。候卿只觉得自己的手被女巫戚抓得紧紧的,女巫戚手上冰冷黏湿,还有些微颤,料想她紧张不舍,故而即便被抓得有些痛了,也未吭声,只默默跟在女巫戚身边。而蚩尤也不催不扰,静候如既往,一时间都未进殿。 “蚩尤叔父,你们这是打算在殿外站多久呐?”重黎性子急,早已感知到他们就在殿外,却左右不见有人进殿,忍不住笑问出声,然后对着正狠狠瞪着他的吴回扮了个鬼脸,轻声道:“我这是在帮他们……” 话音未落,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诸神便见一丽质佳人牵着候卿往殿内走来。望之不过花信年华,风姿绰约。巫祝原就长寿于常人,故也衰老得慢,加之女巫戚貌美,尤其显得年轻,与共工一别这么多年,比之当初,更多了风韵。 女巫戚盈盈拜倒,三跪九叩,行了巫祝参神大礼,道:“九黎女巫参见众神。” 候卿则按之前蚩尤所授,双手叠于额前一揖。 一室寂静。 等了良久,都不闻任何动静,候卿见女巫戚仍伏跪于地,便想扶她起来,却听得蚩尤轻咳一声,只见他对自己摇了摇头,候卿眉头一皱,终是按捺住了,却也抬眸看向共工,目光渐冷了下来。 便见共工也正看着他们,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静默不语,让人辨不清他心中所想。 又是重黎先按耐不住了,问道:“共工叔父,这礼是得行多久呐?” 惹得吴回频频瞪他,重黎嘻嘻一笑,道:“你已眼大如牛,可别再瞪了呐!” 吴回啐道:“你才是牛!” “那我是牛哥,你可不就是牛妹么?” 噎得吴回说不出话,桃腮绯红,白眼伺候,转头瞧见候卿正看着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被重黎这么一打诨,气氛倒缓和了不少。便听共工慵懒的声音响起,道:“起来罢。” 女巫戚连忙叩谢,候卿遂扶着她起了身,又听共工接着道:“既是神裔,须遵守神规,成年前须留在神族血亲所在的神界,此番前来,意在带回神裔。” 寥寥数语,不容辩驳。 候卿不由拉住了女巫戚的手,亦被女巫戚紧紧反握住,她虽说心里早有预备,猝闻此言,仍是心中一窒。 便见共工站了起来,缓步行至候卿身前,蹲下身来摸了摸他的头,问道:“赐你姓姜,可好?” 此言一出,一室错愕!唯独候卿不知此中涵义,只瞧着共工,神情不变。 女巫戚从踏进殿内的那刻起,就一直低着头目不斜视,一来符合礼法,再来她也不敢与共工对视。眼下闻得此言,终是禁不住偷偷觑了眼共工,只见他一如初见,容貌未变分毫,此刻虽面上无甚表情,眼里却并非全无温度。 共工察觉到女巫戚的目光,亦侧头向她看去。 女巫戚见共工忽看了过来,忙移开眼低下头,正暗自局促,只听重黎道:“呆在那做甚?还不谢恩呐?” 女巫戚这才回过神来,忙暗暗拉了拉候卿,示意其道谢。候卿不明所以,却仍依言跪了下来,给共工磕了个头。 共工颔首,让他起身,自己便也站了起来,道:“此地既已事毕,我也不可多留,混沌一事还须尽快报与天帝。所以……”说着顿了顿,看向候卿,道:“即刻便走罢。” 话音落下,殿内俱是一怔,齐向他看来,共工却恍若未觉,接着道:“不周万物俱备,无需准备任何物什,跟着来便是了。” 候卿没想到这么快便要走,侧头看向女巫戚,便见她咬着牙强忍着泪的样子,忍不住皱眉驳道:“为何这般着急?离别之苦又不在于准备物什!母巫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总要好好道个别罢!” 此话一出,殿内皆是一惊,女巫戚更是倒抽一口冷气,本想喝止,却碍于神族在场不敢造次,急得直拽候卿,生怕他惹得共工不豫。 “卿儿!”便听蚩尤叫住了他,训道:“不得无礼。” 候卿本想再驳两句,却见女巫戚已经急红了眼,临别在即,不想再让她忧心,而他余光恰也瞥见了吴回正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便生生将话给咽了下去,只是仍面露不服,看向了共工。 这时,又是重黎嚷嚷了起来,道:“共工叔父,我也觉着有些急了,你看,我们好容易来一趟人界,这都还没好好游览一番呐,不如再……”话未说完,被共工一双凤目扫了一眼,重黎一瞧那眼神,便立时住了嘴。 便见共工仍是一脸似笑非笑,道:“看来一刻都不能再多呆了,教这规矩得要费一番功夫!”说着已站起身来,一边往殿外走去,一边说道:“吾在殿外等。” 吴回见状,恐重黎又胡言乱语,急忙乖觉地拉上重黎紧跟其后。蚩尤则看向了女巫戚,见她对自己摇了摇头,便也出了神殿,留给母子俩话别的机会。 纵然预想了千百遍,依旧难过别离关,女巫戚不经意间已是泪如雨下。候卿实则心里也很是难过不舍,但见女巫戚已然泪湿沾襟,而离别又是定局,自己再哭闹只能徒增心伤,便未哭闹,反而安慰女巫戚道:“母巫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待成年便立即回来,十年罢了,很快便过去了。” 女巫戚有些无颜以对,分明想好了要安抚候卿,不想此时竟颠倒了过来,当下便尽力收了泪,事无巨细,嘱咐了一番。 “总之,不周不比九黎,神界规矩繁多,我也不甚清楚,你到了那边,少说多看,好好记下规矩,切记遵规守纪,别再如今日这般顶撞,别得罪了其他神。” 候卿不想女巫戚担心,乖乖地都一一应了下来,女巫戚将候卿一把抱在怀里,道:“照顾好自己,至于回来……十年,十年而已,很快便到了,母巫不急,不急,只求你安好便是,你也别急,好好修习。” 候卿重重地点了点头,纵有道不尽的不舍,无奈不可违之天命。女巫戚终转过身,扬了扬手,已然说不出话来,候卿跪伏在地,给女巫戚磕了三个头,拜别道:“母巫保重。” 出了神殿,便见蚩尤正倚在廊柱旁,见他出来,忙走上前来,对他道:“原本想这两日好好跟你说下神界规则,却未料到共工居然这么快便要带你离开!眼下这三言两语也说不清,反正到了不周,共工应也会教导,我也就不赘述了。只是不周不比九黎,那里是神界,设有司戒神,循神规蹈神矩,不容半点马虎!” “司戒神?”候卿有些好奇,不知那是甚神位。 “便是掌管各族刑司的神职。”蚩尤解释道:“神界各族可自荐一神,任此职位,只是每一位司戒神都需天帝首肯,由掌管整个天界刑司的西王母亲自授职,并种下戒印,因此,司戒神皆是有些不近人情的,且在神族地位也颇高,不亚于主神,司戒神所居之戒律殿,也丝毫不比主神所住的神殿差!” 候卿点了点头,想想却又摇了摇头,问道:“那为何九黎没有司戒神?” “九黎未设神界,不用死守神族规矩,没必要设司戒神。”蚩尤说得轻描淡写,继而又嘱咐道:“你到了那边,少说多看,别得罪了其他神,特别是不周的司戒神阎正。” 候卿突然发现蚩尤的嘱咐与女巫戚的竟是如出一辙,不觉失笑道:“蚩尤叔父,这些话母巫都已经嘱咐过啦。你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好似说好的一样。” 蚩尤闻言一怔,轻咳一声,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道:“你这学识也该让共工一起教教,胡说八道。” 忽闻一声鸟叫传来,蚩尤不耐,回头嗤道:“共工,这都要跟你走了,连我都不让多说两句啊?!” 候卿顺着蚩尤的目光看去,只见共工一行都等在槭树下,而更远处则人影绰绰,想必是族人来瞧热闹的。 吴回瞧他看过来,冲他嫣然一笑,招了招手,一旁重黎却已扯着嗓门直嚷嚷道:“蚩尤叔父,你都说了多少年了呐!改日去不周说呗!喂,候卿,别磨蹭了,你父神都等急了呐!神界可好玩了呐,快来!” 此话一出,又吃了吴回一白眼。 候卿却是心里一喜,不由感激地看了重黎一眼,无论他是有心还是无意,重黎如此一吼,倒是让族人都瞧见了,他乃名副其实的神裔,被名正言顺地带往神界,想来,母巫再不必受那般委屈了! 候卿遂向蚩尤告辞,向共工他们走去。他没有回头看,怕会失了离开的勇气。 而女巫戚却已忍不住回过头来,看着他们消失在路的尽头,终究是,一片妄念一片痴,一场欢喜一场空。 第七章 初入不周 针锋相对 一行往不周山而去。 共工与重黎兄妹行得飞快,候卿亦紧随其后,倒是一点也没落下!他从小便发觉自己跑得飞快,异于常人,眼下算是明白了几分,应是与神族之力有关。 正想着,便见重黎回过头来,对他大笑道:“你神速倒不弱呐!我们比一比怎么样?看谁先到!”说罢,便如飞箭离弓般猛地冲了出去。 候卿眉峰一挑,亦跟着猛冲了出去!他自小都不敢撒开了跑,怕吓坏族人,眼下第一次这般随心尽情,甚是畅快!倒当真与重黎比试了起来。 如此以神速而行,不一会儿便到了不周山。 较之九黎,不周神殿实是宏伟许多,近看之下,竟高不见顶!整个神殿呈水蓝之色,所有立柱上都刻着行云流水,好不壮观! 再往上看,只见殿门正上方的匾额下,有一大块印记,似是有什么被取走了一般。 候卿正看得入神,一旁重黎忽地凑到他面前,将他吓了一跳,便闻重黎的声音道:“这个可是你父神的忌讳,以后别这么死盯着瞧了。” 候卿见重黎并未开口,其声音却听得分明,心中不免纳闷,想那澧水怪物亦是如此说话,难道是腹语? 心里这般一琢磨,倒不及深想重黎所言,便听到重黎的声音又小了些,道:“你父神本是玄祖,噢,就是玄帝,本为玄帝佐神,封为水正,可后来在与四凶饕餮的一役中竟失了困灵索,还让饕餮给逃了,后来也就失了水神之位。”重黎说着咂巴了下嘴,啧道:“话说这困灵索呐,乃玄祖的神物,传闻神族都能为之所困,可了不得了!听闻当时与共工叔父一同出战的还有好几位神,又有困灵索在,按说饕餮本是瓮中之鳖,却不知何故竟生此变故,也不知共工叔父着了什么道,竟失了手……”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重黎正说得起劲,身后忽传来吴回的声音,吓得他差点没跳开去。转头看去,只见吴回把头凑到了他们之间,遂抬手在其额上一弹,佯怒道:“我这正跟他说正经的呐,你个丫头片子捣什么乱?” 吴回一脸委屈,哼唧道:“我好意来提醒候卿该进去了,不周几位叔父都等着呢!谁晓得你们在这般私话?” 重黎闻言点了点头,对候卿道:“是该进去了,改日再与你说。” 便欲拉着候卿往神殿去,却被吴回一把拉住道:“我们这两个外族,就别进去凑热闹了罢。” 重黎一拍脑袋,笑道:“也对,倒是我糊涂了。” 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七色海棠林,嘱道:“我们在那等你,待你出来,带你好好游览一番。噢对了,我比你虚长几岁,以后就叫你卿弟罢,可好?” 候卿闻言不由一愣,一时有些恍惚。不知为何这声卿弟甚感熟悉,却又记不得个中缘由了。 “卿弟?” 重黎见候卿呆望着自己,不禁出声提醒。 候卿回过神来,对着重黎略微一颔首,几番下来,他对这个火一般的少年颇有好感,遂对他一拱手,道:“多谢,黎兄。”说罢,便往殿内而去。 进了神殿,只见共工坐在主位,下位坐着须眉有三,眉眼都与共工颇为相似。 共工身旁则站着一青年才俊,目若朗星,气宇非凡,如绿竹猗猗,瑟兮僩兮。 青年见候卿目光逗留,略一颔首,浅浅一笑,温润如玉。 便闻共工介绍道:“这便是候卿,我与九黎女巫之子。”说着头往青年处一侧,道:“卿儿,这是你兄长,句龙。”又指向下位三神,道:“这三位是你叔伯,来见过长辈。” 候卿依言上前行礼,叔伯们却是神情淡淡。 左座那位更是冷嗤一声,道:“主神向来我行我素,凡事从不解释,今日这出可真是不习惯,一大早将我等召来,还道是有什么大事。” 共工并未理会,往座位上一靠,懒声道:“话说,是有个大事的。我已赐候卿姜姓,入我氏神谱。” 此言一出,除却句龙依旧神情自若,余者皆是神色大变! 左座那神立即斥道:“半神怎可有任我氏主神之资格?!” 共工眼皮都未抬,脱口驳道:“主神之位,能者居之,凡我氏神裔皆有资格相争。” “倘若半神复半神,岂不是有朝一日,都要拜在人族脚下?” “但凡有此实力,有何不可?” “可笑至极!若果真如此,如何在其他神族面前立足?” “行己之是,何惧其他?” “血统纯正才是根本,继承制度必须严谨!” “呆板只会埋没能者,将共工氏发扬增华才是正途!” “发扬?!水正玄冥之位都未保住!让那禺疆白拣了个便宜!谈何发扬?如今还想靠个半神来发扬我族?!简直可笑!大逆不道!” 此话一出,众神色变。 “阎正!” 共工脸色铁青,声音沉了下来,道:“冲犯主神,才是大逆不道!司戒神也不例外!” 听到阎正这个名字,候卿心下一凛,不由想起了蚩尤的嘱咐,遂悄然打量起了他。三位叔伯中,阎正与共工最为形似,但神色确是截然不同,共工时刻都是一副慵懒无所谓的模样,而阎正则总是双眉紧锁,其眉间都因此而形成了一道竖纹,看上去不怒而威! 阎正感觉到候卿的注视,目光随即向他扫来,眼神凌厉,好似利刃,一瞬间候卿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压力袭来,竟压得他不自觉地想要弯下腰去! 不过,候卿却未被阎正的这个下马威所慑住,而是被激起了倔气,非但眼神未逃离半分,而是狠狠地盯着阎正,死命地不让自己跪下,与那股神压硬抗了起来!直憋得他满脸通红,差点喘不过气来,忽觉浑身一松,压力骤消。 原是共工不知何时已挡在了他面前,正厉色怒目,直视着阎正。候卿能感受到他身上亦散发着骇人神压! 共工与阎正就这般针锋相对着,过了片刻,便见阎正闷哼一声,喘着粗气,却仍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指着候卿道:“就算,就算半神能任主神,也绝不能,绝不能是他!” 神殿内气氛降到了冰点,坐于中座那神见势不妙,急忙轻咳一声,打岔道:“也未必就能任主神了,司戒神所虑言之尚早。至于姓嘛,也算不得什么,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主神之位终还是得凭实力,我不也是姓姜?” 阎正冷哼一声,扭头不应,那神见状也不在意,淡淡笑道:“主神总是有分寸的,不然,我们先听听看,主神是为何要赐姓罢。” 共工睨了他一眼,脸上又换上了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道:“候卿天赋异禀,稍加雕琢,必成大器!元智,你可会五行神术?” 元智一怔,赧然道:“不会。”说着眼珠一转,问道:“他,难道会五行神术?” “嗯,水、土二术。”共工好似随口一答,也不去看他们什么神色,自顾自慢慢往主位踱去。 诸神自然皆是一惊,连阎正都不由挑了挑眉,元智啧啧奇道:“竟会两种五行神术?!倒是稀奇得很。” 此时共工已坐了下来,往后一靠,道:“不会五行神术,也可赐姜姓,候卿可是会五行中的二行!他这般奇才有多难得,我也就不多废话了,我氏本就占得水土二术,水正虽已定,土正仍未选,将他好生培养,也能成为我氏夺佐神之位的主力。” 一番话听得阎正跳将起来,怒问道:“你想让他成为土正的另一候选?!” 这下,便连元智都蹙起了眉头,为难道:“佐神须已成年,况且,族中亦有已经成年的土术之神……”说着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坐在右座一直未吭声的那位,接着道:“只都技不如句龙,也就罢了,但这候卿年纪尚小,亦无比试,如此怕是服不了众罢。” 共工摆了摆手,不以为意道:“自然是要比试的,有能者得,不过是给他一线争机。” 阎正已然怒不可遏,忍不住暴喝道:“他这一线之机,耗的是他神千载之会!” 便连右座那神,此时也终于忍不住发声道:“黄帝虽未有动静,但听闻其他土行神族早已陆续自荐,本来等句龙成年倒也不久,如今恐怕未必来得及……” “甄选自然会在限期内举行。”话音未落,便被共工打断道。 却见阎正一下子冲到共工面前,怒喝道:“那九黎巫女之子绝不能担此重任!这等大事岂可儿戏?!你,你,你是不是又被她给……”阎正气结,差点口不择言!好在最终忍了下来,却是气得浑身发抖。 候卿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为了什么主神资格、什么佐神争得不可开交,很是不明所以,本想分辨两句,自己连那是什么也不知道,更没有兴趣,却不料阎正竟说到了女巫戚的头上,听上去还很是怨恨,不由紧紧皱起了眉头,正想反驳两句,却听共工厉声道:“如今只是推迟遴选,可谓是给全氏族的机会,必不会耽误举荐候选,孰轻孰重吾心中有数!候卿若真有这能耐为不周得到佐神之位,岂不喜哉?!勿再多言!” 说罢眼神依次扫过三神,最终停留在左座,沉声道:“阎正,卿儿自此也交由你教导,龙儿的成就你功不可没,可见严师出高徒。” 一番话说得殿内诸神皆是一愣,只是未及诸神反应,共工紧接着又是一声令下,语气不容置喙:“吾意已决,从命便是!”说罢,便站了起来,径直往殿外走去,一边说道:“这次九黎之行竟遭遇混沌,我须得先去报与赤帝,尔等自便就是。”接着,也不顾那受令者是何等阴戾之色,已然扬长而去。 元智与右座那神见状不妙,也立即告辞,留下了师徒仨,一室尴尬。 第八章 出乎意料 迁怒儆猴 殿外,重黎一心想去游山玩水,等得很是不耐烦,几次三番想进殿探看,皆被吴回阻止了,不由气道:“你就不想知道卿弟如何了么?都进去这么久了!说不定是被阎正伯父给为难了!” 吴回怕他冲动闯祸,无奈劝道:“我哪就不关心了,可候卿是共工叔父之子,能被如何为难?即便是司戒神也是不能忤逆主神的,那殿里的都是共工氏族,我们可不是!不周内务你冲进去算怎么回事!” 重黎知她说得在理,只能按捺住了自己,继续耐着性子等着。 正百无聊赖间,忽见浮游从远处走来,心下一喜,自从浮游被共工带回,他们兄妹俩只要来不周串门,就会跟浮游玩识心术,一开始他们并不知道浮游那般厉害,连神都能识心!他们试了好多法子隐匿内心想法,可无论他们是刻意地胡思乱想也好,顾左右而言他也罢,只要被浮游施了妖术锁住双瞳,便会不由自主地去想浮游所提问题的真相,屡试屡败!有一次,还因此知晓了吴回对句龙的小心思,难怪这小妮子三天两头就扯着他往不周来,真是万万没想到! 见着浮游已经走近了,浮游忙收回心绪,叫住了浮游,招呼他过来解闷,欲与其一边玩识心一边等候卿。 吴回自从被浮游识破了对句龙的心思,就不再让他识心自己了,只是眼下看着浮游憨头憨脑的样子,明眸一转,有了主意,便立即凑了过去,对浮游道:“这次我们换个玩法罢,我和重黎各摘一朵花,你来猜颜色,两个都猜中就算你赢,只要猜错一朵就算我们赢,如何?”见浮游点了点头,便接着道:“这次输了要有惩罚哦,要替赢的办一件事。” 一听有惩罚,重黎更是来了兴致,浮游也没有异议,游戏便开始了。 浮游蒙住眼转过身,兄妹俩则各自摘花去了。重黎千挑万选了一朵海棠花,吴回则随手折了朵解忧花。 兄妹俩各自摘好了花,都回到浮游面前后,蚩尤拍了拍他,浮游这才睁眼。 吴回秀眉一挑,问道:“没偷看吧?” 浮游连连摇头,好似拨浪鼓似的,吴回不觉失笑道:“那开始罢。” 浮游点点头,看向重黎,眸呈蓝色,锁住了重黎双眸,问道:“你的花是甚颜色?” 重黎在被他识心之前,心里就一直默念着红色,可眼下嘴里虽大叫一声:“红色”,思绪却根本不受控制,不由自主地便开始回想方才采花的场景! 便见浮游眸中蓝色褪去,笑道:“你摘的花是白色的。” 重黎一听,顿时泄了气一般,吴回见状,不动声色地白了他一眼。 轮到吴回时,浮游也是很快答出了黄色。 这便到了揭晓答案的时候!重黎和吴回同时亮出所摘之花,却俱是一愣,重黎的那朵海棠乃是紫色,而吴回手中的,竟成了一朵红色海棠! 浮游瞪大了眼,一揉再揉,一脸不可置信,喃喃着:“怎的,怎么会……”而重黎也是一脸震惊,便都未瞧见吴回悄无声息翘起的嘴角。 过了好一会,吴回见重黎还呆愣在那的模样,看着他手里那朵紫色海棠,以为他也如自己一般在最后关头作了假,不由心中一凛,心想他真是深藏不露,自己都差点被他给骗了!这都赢了还装得这么像!于是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传音道:“好了,别装了,方才分明见你摘了朵白海棠。”说着冲他了然一笑,便回头对浮游道:“你输了。” 浮游叹了口气,抚额道:“嗯,愿赌服输。” 重黎仍一脸懵然,方才他摘的确确实实是朵白海棠,可眼下怎会成了紫色?绝非他所为!吴回误会他了,对浮游亦是不公允,当下止住浮游道:“我摘的的确是白海棠,也不知怎的成了紫色,不算你输!” 吴回闻言,不由一怔,一时都有些被重黎搞糊涂了,不知他在玩什么花样,只是,怎的竟不想赢?继而捏了捏手里的红花,咬了咬唇,道:“那,那还有我呢,浮游也猜错了我的,还是输了呢。” 浮游憨然点头,重黎也无二话了,他当时并没看见吴回摘的是甚,当下只以为是真的赢了,不禁奇道:“吴回,你用的甚法子呐?竟骗过了浮游的识心术?!也教教我呐!” 吴回头一扬,给了他两个字:“秘密!”便不再多说了。 重黎嗤道:“小气!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总能找出法子的,你就等着瞧好了!” 吴回没有理他,对浮游道:“愿赌服输哦,要接受惩罚哦。” 浮游点了点头,应道:“我输了,我受罚,你们说罢,要我做甚?” 重黎抓耳挠腮了好一会,叹道:“我,我没什么要代劳的事呐。” 吴回却莞尔一笑,对重黎道:“你眼下不正有件事不方便去做吗?你不是想看看卿弟如何了么,就让浮游去探一探呗。” 重黎一听,喜道:“对!对!我怎的没想到!浮游,候卿你知道罢?共工叔父将他带来不周了,眼下正在神殿里,进去好一会了,都还没出来,我们约好了一块游不周的!要不,你替我去神殿走一遭罢,看看里面是何情状了。” “好!”浮游二话不说,应得爽快,当即便往神殿走去! “等等!”他刚迈出一步,就被重黎叫住了,重黎嘱咐道:“记住是偷偷地呐。” 浮游点了点头,便继续往前走。 “等等!”没走两步又被重黎叫住,听他嘱咐道:“万一若是被发现了,就说你去找共工叔父的,不知他们在议事。” 浮游再次点头,又继续往前走去。 “等等!”没走两步又被重黎拦了下来,重黎瞧着他那憨样,不忍道:“不然,我一道去罢。” 话音未落,被吴回一把拉住:“这本就是输了的惩罚!况且你若是能去,还叫他去做甚?放心罢,他常被共工叔父唤去玩耍,本没什么的,反正共工叔父也在,不会为难他的!倒是你一外族,这一去在外面偷听,可疑得很!” 重黎听着觉得有理,便也不再坚持,对浮游叮嘱道:“那你小心呐。”便目送他往神殿去了。 而神殿内,这会儿正气氛紧张。阎正黑着一张脸来回踱着步,一室默然,只听得他踢里踏拉的脚步声,不一会儿,连他自个儿都听烦了,索性坐了下来。 句龙见状,知师父此时已可纳言,缓缓道:“师父,不如,我去向父神陈情,让我来带候卿?” 阎正摆手道:“不可!你可是要去争选土正的!你那个父神根本靠不住,不把共工氏给败了就谢天谢地了!共工氏发扬光大都要靠你了!耽误不得!”说到此处气又上心头,恶狠狠瞪着候卿,口未开,音传道:“竖子!我可不是你那父神,轻而易举被一介巫女蛊惑!不管尔等有何不轨,只要我在一天,都休想得逞!” 候卿对阎正本就十分不喜,况且他这遇强则强的脾气,向来不吃硬,对方越是强硬,便越是不羁,故而这般不受待见,反倒一点不露怯,此刻听阎正又责蔑女巫戚,也顾不得深究这传音了,顿时来了气性,双眼直视阎正,坦然问道:“此话何意?分明是你们来九黎将我带至此处,怎的反倒诬蔑母巫?” 句龙见状,知是阎正有话不愿说与他听,便也不问,稍稍退后一步,神色如常,默然而立。 候卿三番两次这般不卑不亢,倒有些出乎阎正意料,其眼中不觉间便少了几分轻视,却仍继续传音道:“诬蔑?!吾堂堂神族,用得着诬蔑一人族妖女?!那巫女以蛊媚惑共工,犯下欺神大罪,此罪可灭族!共工……吾等放了整个九黎一马,尔小子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还好意思说什么诬蔑?往后尔等最好是不藏祸心,否则必不饶尔!” “什么蛊?”候卿脱口问道。 “相思蛊!若不是那妖女的巫蛊迷惑了共工,堂堂天界主神又怎会瞧上凡人?那妖女好大的胆子,竟还珠胎暗结,当初害得我氏丢了水正之位,眼下还想干预佐神遴选,竟还敢妄想要染指我氏主神之位!”阎正愈说愈来气,到得后来都顾不上传音,直接破口怒斥道:“休想!吾决不会让尔等妖女竖子得逞,再祸害我氏!” 候卿聪颖非凡,虽从情理上说并不愿承认,但念及女巫戚、蚩尤、共工之前表现出来的种种,眼下阎正这番话倒有些解惑了,对于阎正所言种蛊之事倒是信了八九分,但若说女巫戚有何祸心野心,那是绝对不信的! “你与我母巫素昧平生,凭何如此诬蔑于她?什么佐神,什么主神,我全然不知!我根本不想来这,与母巫分离!”候卿最是不爽母巫被诬蔑,忍不住反驳道,也是愈说愈气。 双方正剑拔弩张,候卿忽觉殿外有些异样,未及分辨,便见一憨头憨脑的男子被扔了进来! 第九章 见同相惜 兄弟之交 那男子方欲起身,地上却忽生出泥索,缚住了他手脚,让他动弹不得,愈是挣扎,愈是缚得紧。 候卿回头一看,见施法的正是阎正,而句龙则站于一旁,面上无甚表情。便又看回男子,惊见其正慢慢变成兽形,模样似熊,仍勉强挣扎不断,看上去很是痛苦。 经之前一番接触,候卿对阎正很是厌恶,便觉得眼前这被其折磨的熊妖甚是可怜,剑眉一蹙,正欲开口,便听正离冷哼道:“小子,你运气倒是不错!这么快便有活靶子上门来让为师教你神术了!我现在使的这招叫做土灵索,不过是低阶神术,要不要为师给你开开眼,见识一下高阶神术?” 候卿闻言心中一惊,这土灵索便几乎要了熊妖性命,若是高阶神术,岂不要灰飞烟灭?!当下急问道:“为何要取他性命?” 阎正目若寒冰,斥道:“妖兽擅闯神殿本就是死罪,眼下给你练手,算他死得其所!” 候卿忙挡在熊妖身前,道:“他本在殿外徘徊,根本没有闯入,是你将他抓进来的!” 阎正一声冷笑,嗤道:“匿于殿外鬼祟偷听,是何居心!妖兽但凡为非作歹,都可杀无赦!” 候卿不由心里一颤,驳道:“可他并未伤到谁。若是人族擅闯,也是死罪吗?若是神族擅闯,也是死罪吗?如若都不是,为何只针对他?” “荒谬!生而不同,各安其命、各居其位、遵规守矩,方可天下太平。冒犯僭越只会惹来灾祸,势必扼之!你小子竟敢忤逆尊长,以为被赐姓便可为所欲为了吗?大逆不道之徒,今日就把你们都给收拾了!” 阎正被气得不轻,便要动手,千钧一发之际一旁句龙急忙上前一步,立于阎正与候卿之间,对阎正作揖道:“师父息怒,这罴妖乃父神救回,父神平时爱与之玩耍,心性倒也不坏,此来想是找父神玩的。”说着又看了看候卿,接着道:“候卿初来乍到,又居人界数百年,不懂神族规矩也是有的,待以后慢慢**便是,师父勿躁,反伤了兄弟和气。” 句龙这番话说得中肯,他又是阎正爱徒,阎正也不想在他面前太过失仪,便逼着自己冷静了下来,阴着脸冷哼道:“离经叛道!”说罢手一挥,将浮游掀起重重摔在墙上,随即拂袖而去。 浮游顿时闷哼一声,倒地不起,候卿忙上前欲将他扶起,却愣是没扶动。句龙见候卿竟亲身去扶一妖族,不由一怔,只是也未说甚,上前查验了下伤势,片刻道:“还好。”说着手一抬,地上生出两个泥人,句龙在它们额间一点,令道:“带浮游随我去幽池。” 便在此时,候卿忽觉着殿外传来熟悉的气息,便听句龙嗤问道:“你们还不进来?” 便见重黎陪着笑进了殿,后面跟着吴回,低头垂目。 重黎一进殿,便一眼瞧见被泥人架着奄奄一息的浮游,笑容瞬时凝固,急道:“这,这是怎么了?”忙上前查看,吴回也是一脸惊讶。 “被师父罚了。”句龙深深看了兄妹俩一眼,幽幽道:“父神不在,视同擅闯。” 重黎恨恨,吴回讪讪,倒是异口同声道:“我来替他疗伤罢。” 句龙眉宇间闪过一丝诧异,哪有神族替妖族疗伤的,当下一蹙眉,道:“不用了,我正要带他去幽池。” “那就有……” “莫客气呐,还去甚幽池,就在这吧!” 两兄妹几乎同时回话,重黎的大嗓门妥妥占了上风。说罢,重黎便欲从泥人那扶过浮游,被吴回侧身一挡,只听吴回小声道:“这是不周山,不是騩(gui)山,还是听句龙哥哥的罢。” 却不想重黎竟双手一拍,道:“那我这就带他回騩山!”弄得吴回哭笑不得。 句龙嘴角微微一扯,摆手道:“不用耗费神力,幽池足矣。你们陪候卿去游览游览不周山罢,浮游就交给我罢。” 重黎还欲再说,吴回急忙拉住他,微一摇头,小声道:“还是听句龙哥哥的罢,本就是来关心候卿的,再说还有共工叔父,总不会置其于不顾的!” 重黎心道也对,便点了点头,对句龙挥了挥手,道:“那不叨扰了,再会再会。”便拉着候卿往殿外去了。 吴回则来到句龙面前,欲语还休,扭捏了一会,最后对着句龙盈盈一笑道:“那就有劳句龙哥哥了。”说罢,便也往神殿外走去,只是一步三回头,满眼的不舍。 神殿外,候卿被重黎带到寒暑水畔,未见重黎开口,却听得其声道:“阎正伯父动真格的了?” 候卿遂点了点头,便见重黎摸摸头叹了口气,其声音接着道:“都是我不好,让浮游来探虚实,倒是害了他了,这浮游倒是挺仗义,没把我给供出来,不然阎正伯父定然去跟父神告状,可让我吃不了兜着走!代我向浮游好好赔个不是罢,他若是在幽池没能复原,尽管告诉我,我来替他疗伤!” 候卿又点了点头,便听重黎继续叹道:“唉,神族戒律严明,等级区分太甚,我等半神尚被冷眼相待,无话是妖族。” 候卿闻言,不免有些诧然,他见重黎这不羁的性子,倒未曾想他竟也是半神。 “不过,我可不管甚冷眼热眼,凭实力说话!这也是我最欣赏共工叔父的一点,你父神可了不得了呐。幸好听闻赤帝也甚是开明,佐神之争,我当尽力一试!” 重黎口虽未动,面上却是眉飞色舞,看上去甚是滑稽,候卿纵然平日里不苟言笑,瞧着竟也不知不觉间牵动了一下嘴角。 重黎见候卿这般神情,还道是他笑自己争佐神一事,一时性急,斥道:“佐神理应能者居之!半神也是神族,何必妄自菲薄!你若能赶上甄选之际,务必一试!” 这已是候卿第二次听闻佐神之事,正待细问,只听吴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大老远就见你在那挤眉弄眼的,谁都看得出你在跟卿弟说悄悄话。”说完已到候卿跟前,对候卿道:“我也长你几岁,便也唤你卿弟罢。” 吴回生得一双杏子眼,本就秀美得很,此时正微微圆睁,一双瞳仁剪秋水,脉脉流波湛盈盈,只觉其如花婉,似玉清。看着她笑靥如花,候卿怔然点了点头。 吴回又对重黎嗔道:“你定是还未教卿弟神音罢?只顾自个儿说得起劲。” 重黎握拳一砸手心,扶额道:“还真忘了!卿弟,这神音呐,就是……” “打住打住!”吴回连忙打断道:“你还是别教了,等下误导了卿弟!还是我来罢。” 说罢也不管重黎在一旁如何嗤之以鼻,对着候卿解释道:“神族听力超凡,寻常悄悄话可藏不住,若有话只想让对方听见而避他神耳目,便可用神音。看着对方的眼睛,想着让对方听见,聚精会神,心念所想。” 当下便示范了起来,用神音道:“就像这样,你试试?” 候卿感念吴回救命之恩,又心仪其温柔相待,一心一意想道句谢,遂看着吴回,不出一息神音已起:“多谢。” 吴回不想其竟一点即通,略显诧异,想当初自己不出一刻就学会了神音,已被赞不凡,这候卿倒是有些能耐,难怪共工看重赐姓!当下点了点头,笑道:“一教就会,果然有慧根。” 因他俩都用的神音,看得一旁重黎好生着急:“你们在说什么?” 候卿转而看向重黎,亦以神音郑重道了句谢,如此庄重倒是叫重黎有些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憨然一笑道:“好了好了,瞧这光顾着说话了。走,为兄带你到处看看去!” 说罢,带着候卿来到不远处的河水畔,指着湛蓝清澈的河水,道:“就从这开始罢。此为寒暑水,流经整个不周山,要说这水的独特之处嘛,你去试试水温如何。” 候卿依言蹲了下来,伸手入水,只觉温暖适宜,遂答曰:“暖的。” “那说明你此刻心里暖着,这水的特点就是,水温随心境而变!”重黎说着,睨了眼在一旁略有些出神的吴回,道:“不信你让我这妹妹试试,定是觉着冰凉刺骨呐。” 吴回闻言,回过神来,不由啐道:“好好的说我做甚?” 重黎浓眉一挑,斜睨着她,戏谑道:“你看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句龙兄不会怪罪我们的,你且宽心罢。” 吴回闻言,绯红了脸,哼道:“不与你说了!”一跺脚,便快步走开了去。 重黎见状哈哈一笑,对着一脸懵然的候卿做了个鬼脸,倒未再调侃打诨,又继续带着候卿游览,指着寒暑水畔的黄花道:“这是解忧花,十年结一次果,吃了可忘忧。附近这一批果还没长成,传言上一批果一夜间被摘了个遍,都被你父神给吃了,也不知真假。我反正横竖是不信的,这得要多大忧愁需得吃这么多!你说是不是?” 是有多大忧愁得吃这么多果解忧,候卿此时还不懂,只是看着这满目黄华,忽然间想起了总是闷闷不乐的女巫戚。 “到时得多带点回去。”候卿默默想着。 忽闻一声鸟叫,便见一只青鸟落在吴回肩头,叽叽喳喳了一阵,复又飞走了。 吴回听完,立即转过身来,对重黎说道:“父神让我们回去!”又看向候卿,道:“卿弟,真是不巧,改日再来陪你玩了。” 重黎闻言,也不耽搁,拍了拍候卿肩膀,道:“对不住了,今日你只能自己先逛了,父神召唤应是要紧事,等事办完了再来看你,到时候也邀请你来我们騩山玩!后会有期!”说罢便急匆匆走了,一旁吴回亦对着候卿摆摆手,迅速跟上重黎,转眼兄妹俩已不见了踪影。 候卿其实早已习惯落单,但此时看着那抹靓影转瞬消失,却不知为何一丝丝苦涩漫上了心头。 候卿不愿多品个中滋味,便如往常一样将这些情绪都敛在心底,缓步往神殿走去。 不周山中并无四季,常年如春,花开不落。寒暑水两岸秀美如画,沿畔一片解忧黄,后倚七彩海棠虹。 这七色海棠乃一树一色,七色一组相间而生,候卿略有丝诧异地发现,这七色之中却无紫色,而是赤橙黄绿青蓝白。 候卿不觉间来到一棵白海棠树下,只见其下竟落有解忧海棠各一朵,瞧之似是被刻意摘下的,只是这海棠竟是紫色的! 候卿又看了眼周遭,并无紫色海棠,心下诧异,这紫海棠从何而来?忽而眸光一闪,心里竟莫名起了个念头,眼前这一树白海棠会否曾是紫色? 只是候卿眼下并无心多思此事,看着树上繁花似锦,而地上一紫一黄各自孤零,倒觉相映此刻心境。候卿有了这番感触,便索性靠着树坐了下来,一时间思绪如潮。 怎料这思来想去的,竟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十章 夜半受召 抱打不平 候卿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软榻上,不由扶额,稍醒了醒神,便立即坐了起来,一眼瞧见了水蓝色梁柱,料想自己应是在不周神殿中,遂四下张望了起来。 这卧房起先还昏昏暗暗,在候卿坐起的那刻便灯火通明,倒叫他一时瞧不出外面时辰了。 卧房很大,房中物什虽已一应俱全,还是显得有些空落,桌上点着香炉,放着一壶茶。 候卿向来睡得浅,有些诧异方才只是打了个盹而已,竟会连自己不知何时被带进了神殿也全然不察,且当下这般气定神闲,多少年来从未有过。 “你醒了?” 门口忽传来一声憨问,候卿一惊,只见先前被阎正打伤了的熊妖正端着些小食走了进来,望之伤似已痊愈,不禁问道:“我睡了多久?” “天已经黑了。” “你,伤好了?” “嗯,在幽池里泡了好一会儿了呢。”浮游说着放下小食,问道:“要不要吃些?” 候卿并不觉得饿,遂摇了摇头,浮游见状,忍不住嘟囔道:“我就说神族不用吃东西,可主神偏说你吃惯了,非让我拿来。”说着对着候卿一揖,毕恭毕敬道:“卿少神,我叫浮游,是个罴妖。” 候卿见其如此恭敬,颇有些不习惯,摆了摆手,道:“不必这般虚礼,叫我候卿便好。” 浮游却摇了摇头,道:“卿少神勿过谦,主神对我有救命之恩,卿少神先前又在司戒神面前为我说话,你可知司戒神那般凶悍,除了主神,根本没有谁敢顶撞他呢!” 候卿见他一口一个主神,心念一动,便想听他说说共工是什么样的,正想问他,忽闻几声鸟鸣由远及近,便见一只青鸟飞了进来,盘旋于候卿头顶,对候卿道:“司戒神令你速往山脚。” 候卿一怔,诧异他这次居然听懂了鸟语!青鸟见他未动身,便又重复了一遍,候卿不禁蹙额,问道:“须得即刻就去?”青鸟不答,只是将阎正之令又重复了两遍,候卿无奈,只得起身赴约。 一旁浮游见状,忙问道:“卿少神,这个时辰你要出去?何事呐?” 候卿见浮游竟没听到青鸟之语,不免讶异,指着青鸟反问道:“你没听懂它方才所语?” 浮游摇了摇头,解释道:“青鸟乃神族传话专用的,且其语唯有被传话者能听懂,即便同是神族,旁者听来也只是寻常鸟语罢了。” 候卿恍然,难怪先前听不懂召回重黎及吴回的青鸟语,而如今倒又听懂了,遂答道:“司戒神令我即刻去山脚。” 浮游惊问道:“什么?这时辰去?” 候卿已站了起来,苦笑一声,叹道:“师之命,不可违。”说罢便别了浮游,随青鸟往山脚而去。 一路神速而行,转眼便到了山麓处刻着“不周”字样的石碑旁,那青鸟绕着石碑盘旋三圈后,说了句:“在此处等!”便飞走了。 候卿四下一望,却未见阎正身影,本想立即四处看看,忽念起临别时女巫戚的嘱咐,便按捺住了好奇心,留在原地候着。 不想等了许久,都未见阎正现身,一时有些百无聊赖,心里想着,自己就在周遭走走应无大碍,便走动了起来。不想石碑往外一里处乃不周山结界所在,候卿不知不觉间已走出了结界犹不自知。 忽闻一声兽吼,透着非同寻常,候卿忙循声而去,只见一九尺猛兽正怒视眈眈于不远处的一棵银杏。 候卿正自纳闷,忽见树枝下有团亮光一闪,定睛一看,原来是一虫蛹,这亮光一闪一灭颇有规律,候卿略懂虫语,知是求救之意。 再看那猛兽,豹身虎纹,尖角獠牙,此刻利爪一挥,虫蛹虽有防御结界相抵,却是九牛一毛,这一击之下竟已滴下血来! 那兽还欲再攻,虫蛹此时已无招架之力,这一爪下去,必是在劫难逃! 由于女巫戚饲蛊,候卿打小与虫为伍,加之素来无朋,早已视虫为友,眼下见那猛兽以大欺小,不觉悲悯心起,不忍见死不救,当即大喝一声:“住手!” 话音未落,便欲化出水绳缚住那兽爪,却如何也使不出来!情急之下,随地抓起了一块石头,便向猛兽冲了过去,将石头猛地砸向猛兽!那猛兽皮糙肉厚,这么一块石头自是伤不了它,不过却成功地吸引了它的注意! 猛兽侧头,看向候卿,发出“呼哧”之声,颇为轻蔑,候卿恐其又去寻虫蛹的麻烦,只要是地上能扔的,便都拾起来往猛兽身上招呼。那猛兽虽不吃痛,却不堪其扰,一来二去,便来了脾气,抡起一爪挥向候卿! 候卿急往后跃去,却不及爪风快速,眼看爪风将至,候卿双手一挡,一心只欲挡下这击,便觉有一股力在他体内翻滚冲撞,便在爪风即将触及其双臂之际,一个盾状物赫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候卿一怔,迅速四下一望,并不见援兵,看来这盾真是他自己化出的! 那兽瞧候卿看着羸弱,自己却一击未中,不由恼羞成怒,低吼一声,只见其利爪竟又长出了数寸!张牙舞爪两下子,那盾不堪一击,消散不见。 凌厉爪风瞬间伤及候卿,鲜血顺着其手臂滴落下来,候卿还来不及擦拭,那猛兽又是一击袭来,这次并非爪风而已,那猛兽显然已没了耐性与他周旋,三两下掠至候卿面前,乃实爪相袭! 这一击下来不死也残,候卿只觉全身都紧绷了起来,千钧之际瞬化为神身,眸呈青色,顷刻间大雨倾盆!雨水便似有了灵性,竟缠住了利爪一瞬,让候卿有机可逃! 此番却不见洪流席卷,候卿有些不解,但一时也无暇顾之,眼下只觉体内又是一阵翻腾,有一股暖流正流向其双臂,呼之欲出!当下双手顺势一推,便有一水绳状物什击向猛兽。 一切皆发生于一瞬,那猛兽猝不及防被击中,吃痛一缩。不过其非等闲凡兽,原本未将候卿当一回事,不想竟被他反击得逞,当下大怒,眼突金睛,吼声震天,猛地弹跃而起,向候卿冲来! 好在暴雨未收,生死存亡之际候卿万念归一,青眸怒睁,体内之力尽数爆发而出,作用于暴雨之上! 水帘瞬时一滞,竟转眼皆幻化成冰,原本落于猛兽身上的雨水亦已成冰,故而便在猛兽利爪距候卿一毫之时,被冻得动弹不得! 候卿便想再乘胜追击,方才那些攻击却一个也使不出来了!不由懊恼,忙跃开至安全距离,不过他也被猛兽爪风伤了好几处,此刻身上鲜血淋漓,不断喘着粗气。 那兽被这番一折腾,显然已是怒极!当下双目猩红,拼命挣扎,全力之下竟还真将冰凌悉数震碎,继而血盆大口一张,仰天长啸起来,啸声震耳欲聋! 候卿听得只觉头痛欲裂,喘不过气来,霎时扰乱了心神,体内似是翻江倒海一般,喉头一腥,吐了口血出来。 犹来不及喘口气,便瞥见眼前不知何时竟又多出了个一模一样的猛兽,正满眼杀气,蓄势而攻!料想是方才那啸声招致。 虽晓得胜算几无,但候卿又岂是轻言放弃的性子?!心一横,便作了负隅顽抗的打算!当下逼着自己清醒神智,欲殊死一搏! 两边正剑拔弩张之际,忽听得一声呼哨,啸声立止! 候卿这才回过了气来,痛苦地咳了几声,忙往那两头猛兽看去,只见它们竟都乖顺了下来,而其身边则不知何时多出了两道身影,正缓步向他走来。 候卿定睛一看,原是共工与阎正! 第十一章 误伤神兽 大事化小 候卿此时已恢复了人族模样,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共工与阎正看着眼前所见,皆面露怔色。 那两头猛兽立即围到他们跟前,或愤怒或戒备地呼噜着,那头伤兽更是将受伤的爪子举在身前,似是要求个公道。 见状,阎正率先开口,嗤道:“竖子,用了甚妖法竟能伤了守护神兽?!” 除了俩神兽嗷嗷地叫了两声以回应,候卿与共工都好似没听到一般,一个是无力理会,另一个则不想理会。 共工走上前去,摸了摸受伤的神兽,那神兽呜呜呀呀了两声,显得很是委屈的模样。 候卿此刻亦很不是滋味,他想不明白堂堂守护神兽去欺负一虫蛹做甚,一个虫蛹能做什么歹?!念及那虫蛹也不知如何了,心下凄怅。 看着共工似是在安慰着神兽,心里也是有些委屈,但撒娇卖惨这种事他可不屑,又想着自己断然没错,即便共工要责罚,也是绝不会低头的。见共工向自己看来,便不觉挺直了腰背,直视着共工,脸上多了分决然。 不料共工开口并非怪罪,而是问他道:“没事罢?” 候卿一怔,茫然地摇了摇头,便见共工不置可否,示意那只未受伤的神兽速速归位,又摸了摸那只伤兽,道:“随我回神殿罢。”说着又转头对候卿道:“你也是。” 为此,俩神兽呼哧呼哧哼着气,明显十分不甘,而阎正早已一脸忿然,当即道:“违了神规,怎能就这么算……” “你倒是严师啊,这个时辰了还不误授业!”共工冷声将他打断,侧头睨视着他,道:“不过眼下他受了伤,一时半会是学不了了,你若无其他事就先回去罢,当然,若你想替他们疗伤,倒也是欢迎你去神殿的。” 有那么一瞬,阎正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而待其回话时,却已面色如常:“我是让他在石碑处等,可没让他出结界,更没让他与神兽相斗!” 共工却转过了头来,懒懒道:“你是他师父,想何时教就何时教,无需向我解释。他初来乍到,自是不懂规矩,这番看来,你也还没教他神规罢?看在今日仓促,许是你还来不及教,这次就作罢了,若再有下次,你这个做师父的可是难辞其咎!” 阎正被这么一噎,有些无语,一损俱损,原来共工打的这个主意,当下轻咳了一声,对候卿道:“待伤好了,便来戒律殿寻吾,好好教教你规矩!”说罢,对着共工敷衍一揖,拂袖而去。 共工恍若未觉,招手示意候卿及伤兽回神殿,却见候卿频频看向身后的银杏,便也顺着他的目光往那瞧去,原是一只还未成妖的萤火虫蛹。 只见那虫蛹上有一猩红爪痕,触目惊心,回想候卿方才那神情,共工略一作想,便也猜出了原委,遂看了眼仍一脸倔强的候卿,问那伤兽道:“这虫蛹害人了?” 见那伤兽摇了摇头,又问道:“擅闯不周结界了?” 见伤兽又摇头,便又问道:“攻击你了?” 便见伤兽还是摇头,不由啧道:“人家什么都没做,你去攻击它做甚?!你说你应不应该?” 那伤兽本能地便是摇头,想想不对,回过神来又立即点头,自己可是有正经理由的呀!方才在银杏处感觉到了凶兽气息,待去查看时却又不见了,周围也就这虫蛹看上去最是异常,便试了它两下,谁知道竟招来一顿打?!遂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却被共工挥挥手打断道:“好了好了,这次就罢了,我也就不追究你了,下不为例啊。” 那伤兽一愣,不对啊,受了委屈的难道不是自己么?怎的竟被共工三言两语地反究起了责任?!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共工又道:“传吾令,此后凡是未作恶者,无论何族,不可攻之!” 俩神兽总算反应了过来,皆是低吼起来,而那伤兽正准备呜呜咽咽地去蹭共工,却见他不知何时已收起了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情,正沉着脸看着他们,一脸肃凛不容辩驳,便再凑不上去了,只得与另一神兽互视一眼,万般不情愿地点头从令。便见共工立即笑眯眯了起来,满意地点了点头,往前走去。 候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颇为诧异,先前浮游只因身为妖族,在神殿外徘徊了一会,就差点丢了性命,阎正口口声声冒犯神规,可共工竟对神兽下了这般命令,岂不是与神规冲突?!候卿疑惑地看着共工,却见他并未立即回殿,而是来到银杏旁,抬手对着虫蛹隔空一推,便见虫蛹上多了层水蓝色光团,共工转过头来,对候卿道:“未伤及要害,不必担心,此术可助其复原。” 候卿一怔,对于共工之举颇感意外,神色不禁缓了下来,想着自己方才也确是有些鲁莽了,不由稍稍低下了头,小声说道:“多谢……主神。” 共工闻言,眸中掠过一丝黯然,却也不急于纠正这称呼,只摸了摸候卿的头,略略一笑,道了句:“回罢”,便带着伤兽往神殿而去。 不多时,一行已来到了神殿外,便见共工一声呼哨召来了一只青鸟,嘱咐青鸟带伤兽去幽池疗伤。随即转过身来,等了候卿片刻,跟他一起进了殿。 候卿一进殿,便见浮游冲了过来,拉着他上下好一番打量,急道:“卿少神受伤了?” 候卿见他一脸焦急,是真心为自己着急,不由心中泛起一丝暖意,宽慰道:“不碍事。” 浮游却动了气,口无遮拦了起来:“这时辰把你叫出去,就知道那司戒神不安好心!还好我想想不放心,给主神报了个信!否则还不知道要给你受多少罪呢,他……” “咳咳”,共工轻咳了两声将其打断,白了他一眼,训道:“你啊!今日的伤还不够让你长记性啊?神族岂是你能评头论足的?!”见浮游默默地低下了头,一副憨头憨脑的样子,不由轻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道:“你伤得不轻,也得再去幽池泡一泡,不过那黄兽得要泡一夜,你明日再去罢,记得先来寻我,让青鸟带你去。往后啊,我不在的时候,勿再招惹阎正了。”见浮游乖乖应诺,便道:“好了,你也先回去歇着罢,这两日就先住在西殿,免得阎正迁怒于你。” 浮游点头应下了,便告辞而去。 候卿见殿内只余他与共工,怕有些尴尬,便也欲回寝殿,他先前已记下了寝殿的路,正要告辞,被共工一把抓住了手腕,拉着坐了下来,便听共工说道:“你受伤了,神族虽能自愈,但神啸会伤及神识,切不可大意。” 候卿一惊,难怪到现在他脑袋里还一跳一跳地抽疼,感觉有些浑浑噩噩的,便听共工又道:“别动,沉下心来。” 话音落下,候卿便觉一股暖流从手腕处传入了体内,顿觉经脉通畅,抽疼之感都缓解了一些! 如此过了一刻,候卿只觉已全无抽疼之感了,且神清气爽,体内之力都似是更浑厚了些!见候卿神色恢复,共工便住了手,对候卿解释道:“神族灵力称为神力,催使神力需要修习,称为神修。神修后才可随心所欲使出神术,且神术亦有强弱之分。如你这般未神修过的,神力最多只可自救。不过你也不用灰心,大多数没神修过的,根本都使不出神术,你能在应激之下幻化神术,可见天赋颇高。且并非所有神族都有五行之力,你占水土两系,当真颇为罕见。”说着拍了拍候卿肩膀,又道:“不过,神修急不得,须得打实了基础,否则便如空中楼阁,很难突破高阶。” 候卿默默点了点头,将神修一事记在了心里。便听共工又道:“今日这一番折腾你也累了,先回寝殿歇息罢,虽说神族可不眠不休,但睡眠可助神力恢复。这神修一事改日再说,来日方长,你好生神修,将来必成大器!”说罢摸了摸候卿的头,便转身走了。 候卿看着共工背影,一时有些迷惘,共工自他未出世就离开了他们母子,期间又从未来看过他,再加上相思蛊一事,他原以为共工会厌恶他们母子,况且女巫戚又是人族,神族素来高高在上,他虽是神裔,却是半神,以为共工许是也是以他为耻的,可这一日看来,却又不像是这么回事! 第十二章 误打误撞 以和为贵 翌日,候卿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他也不知为何,在神殿内的这一日,自己都睡得特别香,醒来时便觉得神清气爽,体内神力充盈,俨然已完全恢复了。候卿这便准备去戒律殿寻阎正,他虽不喜阎正,但他记着女巫戚的教诲,守约重诺乃风骨。 可他却不知戒律殿该往何处走,便想着在神殿内见着谁就问个路,但他在神殿内绕了大半圈,直至出了神殿,居然都没瞧见半个神影!便只能随意往一处走了起来。 走了大半晌,眼看着前面似是一悬崖峭壁,无路可行了,本想折返另寻他路,却忽听到了喧闹声,且愈往悬崖走愈是大声!候卿好奇心起,便走上前去欲探个究竟。 到了悬崖边,眼前景象看得候卿不由一怔!只见云雾缭绕间奇峰罗列,遥岑寸碧,皆悬于半空,其上琼楼玉宇,各有一殿。这些悬峰中有三座看上去相较其他要大得多,喧闹声便是从那三处来的。 候卿离得远,一时看不清殿匾上的字,只见三座悬峰上分别聚了好些神族,离悬崖最近的那座都身着黄衫,离得稍远一些的皆身着蓝衫,最远那座则身着白衫。 候卿不确定戒律殿是否在那些悬峰上,想问个路却又隔得太远。他看了看身前的悬崖,又稍稍后退往前略一跳试了试,不由叹了口气,或许神显后能跃过去,毕竟之前他在神显的状态下曾一跃飞至半空,但眼下他既不知该如何神显,也不会催动神力,他很确定自己连那座最近的都跃不过去! “怎么啦?连这么点小山沟都跳不过去呀?” 候卿刚打算折回去再寻其他法子,身后忽传来一声清脆童声,候卿回头一看,原是一小丫头,梳着两个小圆髻,正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腰间的玉坠,一双圆圆的眼睛睨着他,颇有些挑衅的意味。 候卿眉头一皱,只看了她一眼,并未理睬,便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小丫头一愣,继而回过头来冲着候卿大喊道:“喂!你站住!你给我站住!听到没有?!喂!”见候卿丝毫没有止步的意思,她一跃而起挡住了他去路,语气中已然带了怒气:“喂!本姑娘让你站住,你听不到吗?你有没有教养呀?!人族果然就是没规矩!” 候卿见她看上去比自己还小,一息间却已拦在了他前面,不由一怔,但听她出言不逊,心里很是窝火,便准备绕道走,却不想他往哪走,小丫头便堵到哪!直搅得他不胜其烦,不觉间沉下了脸来,冷声问道:“你做什么?” 小丫头听他语气不善,气呼呼地回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知道我是谁吗?别以为你是主神之子就敢这般怠慢!区区不周主神而已!” 候卿颇有些不耐烦了,眼神都不觉冷了下来,盯着小丫头,一字一顿道:“让!开!”说完,转身便走。 突觉身后有些异样,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避,便见一条水灵索与他擦肩而过!候卿一惊,急往后退,却不及水灵索迅速,转眼间水灵索已“啪”地打在了他的手臂上,瞬间留下了一道血痕! “怎样?我厉害吗?我这还只使了一分力!不然你手臂早就开花啦!还不求饶?!”小丫头一边甩着水灵索追候卿,一边大声嚷嚷着。 候卿本不想与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谁知对方竟不依不饶,他左躲右闪之下仍然被打中了好几下,便听那丫头哈哈大笑起来,仍追着他不放,嗤笑道:“就这水准也敢回神界?!半神就是半神,枉你长了一副好皮相,可惜随了人族贱巫的血统了!” 候卿一听,不由怒从心中起!当下索性也不躲了,勐地转过身来,已然倒映出水灵索的双眸渐呈青色,说时迟那时快,候卿一把抓住了水灵索!火辣辣的疼痛感从手心传来,其手上已是鲜血淋漓!候卿只觉心里腾地起了一股戾气,狠狠地盯着那丫头,想要给她个教训!便觉体内神力瞬间翻滚起来,手上献血染上了水灵索的一端,竟顺着水灵索骤然反攻! 那丫头不料候卿会有这般莽举,一时有些愣神,猝不及防之下眼看着就要被血索击中,千钧一发之际,其身前忽地骤现一盾状物,替她一挡的瞬间,又有一土灵索窜出,将她裹离了原地。便在那一刹那,盾状物被击碎,丫头方才所站之处都被血索击出了一个大坑!水灵即散,候卿的血随之撒了一地,触目惊心! 只听“哇”地一声,那小丫头突然大哭了起来,听上去甚是委屈,那哭声倒让候卿稍稍冷静了下来,恢复了人身。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 便听一连串柔声细哄,候卿循声看去,只见一身着黄衫的神族青年,长得眉清目秀的,正小心地把那小丫头放了下来,又替她拍了拍衣衫,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赔着笑哄着。他身旁还立有一青年,候卿倒是认得,正是句龙。而句龙并没有出言哄那小丫头,只是握着她的手腕感知了一下,神色如常,无甚表情,见她并未受伤,便又快步往候卿处走来,想要握起候卿的手腕察看。 候卿却是本能地一缩手,后退了半步,句龙倒未在意,看了候卿一眼,还是拉过了他的手腕,轻声道:“给我看看。”说着仔细察看了一会,又道:“还好,伤得不重,我渡些神力给你,助你复原。” 候卿便觉得一股暖流从手腕上传入体内,正如昨日共工所为,不禁一怔,还未回过神来,伤口已然都愈合了。而那边小丫头也止了大哭,正抽抽搭搭地吸着鼻子,候卿不觉有些讪讪,虽然是这小丫头先挑衅不讲理,但她毕竟只是个小孩子罢了,自己在那一刹竟然真的想要弄伤这个孩子!他有些悔疚,便如在九黎的时候,殃及池鱼都非他本意,可他体内却有一股戾气,好似控制不住一般,每次都会让他冲动失控,而这股戾气,好像便是从他首次神显开始的! 正胡乱想着,忽被句龙拉到了那小丫头面前,只觉双膝一软,还未反应过来,已同句龙一道,跪在了小丫头面前,便听句龙一改寻常温和柔润的语气,正色沉声道:“冒犯帝姬,当领责罚!”说着对着那小丫头便是一拜。 帝姬?!候卿闻言愣了一愣,便听句龙又接着道:“不过,据臣方才所见,是帝姬动手在先,卿弟实乃自卫之举,不过冲犯帝姬确实有违神规,只是卿弟初来乍到,还来不及学习规矩,回头定当好生管教,还请帝姬手下留情!”一番话听得候卿又是一愣,不禁看了一眼句龙,还有这般求情的?!只见句龙神色如常,不卑不亢,显得这般请求很是理所应当。 便见那丫头胡乱擦了擦鼻子,冷哼一声,道:“现在请罪来不及了!我要告诉父神,踏平你们不周!” 候卿一惊,脱口道:“分明是你先动手的!你怎能恶……恶神先告状?!那,那差点伤了你,是,是我鲁莽了,即便如此,也是我一人所为,与不周全不相干,怎可迁怒整个不周?!” 那丫头立即跳将起来,叉着腰喝道:“你,你还有理了?!居然敢说我……说我是恶神?!我,我就迁怒,我就告状,你等着瞧,哼!”边说边跺着脚,气得不轻。 两边正争得面红耳赤,却忽听得一声轻笑,原是那黄衫青年,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哄道:“好啦,好啦,都别说浑话啦,伤了同门情谊不是?”说着对那丫头道:“帝姬不是一直说没玩伴吗?这好容易来了个同龄的,怎的就这般吓唬人家呢?真被你吓跑了,可别缠着我哭。快让他们起来罢。” 那丫头嘟着嘴昂着头,神情却松了下来,显然是被说动了,道:“好罢,我大神不计小神过,起来罢。” “谢帝姬。”句龙又是一拜,便拉着候卿起了身。 那黄衫青年莞尔,对句龙道:“瞧你,这般较真做甚,小孩子吵架罢了,什么请罪不请罪的,瞧把孩子给吓得。”说着走上前来摸了摸候卿的脑袋,问道:“你便是卿师弟罢?我叫子彦,也是师从司戒神,你可以叫我师兄。”子彦说着顿了顿,候卿心里却泛起了嘀咕,这子彦显然把他当成跟那丫头一般的小孩子了,自己可是活了几百年了,只是看着小罢了! 正想着,便听那子彦接着说道:“或者叫我彦兄也可,说起来,我们还是堂兄弟呢,我父神是灵均,昨日在主神殿内,你应当见过。”候卿想了想,估计子彦的父神,便是昨日殿上右座那神。 这时那小丫头见他们自顾自说得起劲,忍不住清了清喉咙,又咳了两声,见他们看了过来,又立即翻着眼昂起头,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便听子彦失笑道:“师弟,这位是赤娆帝姬,乃赤帝**。现在不周跟着主神修习水行之术。你们,也算是师兄妹了。” “错!是师姐弟!”赤娆忙不迭地纠正,对候卿拍了拍胸脯道:“我先来的,我是师姐!”见候卿冷着脸未理会,便又要发作,却听子彦打岔道:“时辰不早了,帝姬,主神已等着你了,今日好似要教的是……水灵花。” “真哒?”赤娆一听,立即不想再耽搁一刻,说了声:“我走啦!”便蹦蹦跳跳地往主神殿去了。 子彦笑着摇了摇头,回头对候卿道:“卿师弟,你是要去戒律殿罢,我这正无事,便带你去罢。”说着便往前走去,路过那一滩候卿血迹的时候,随手一抹,便见血渍瞬间不见了,又回头对句龙笑道:“小孩子玩闹罢了,别较真了,就这么算了罢。” 候卿确是要去戒律殿,便跟在了后头,只是到了悬崖边,又踌躇起来。后头句龙见状,便走上前来想带他过去,却见子彦已一把揽住了候卿,对其道:“我带你过去罢。”说罢一个纵身,便带着候卿跃了出去。 第十三章 坠崖惊魂 一拍两散 候卿只觉得身子一轻,已被子彦带至了半空,往离悬崖最近的那座悬峰飞去。 便在他刚看清殿匾上“戒律殿”三个字的时候,突觉腰间一松,未及反应已直往下坠去!只见下方深不见底,且两旁全无可抓之物,候卿大骇之下心中一片空白,全凭应激本能! 刹那间,候卿眸中已呈青色,便在其神显的当下,化出了一张水灵网,身落网上,将之冲击地粉碎!不过饶是如此,那水灵网还是替他挡了一挡!而且,四溅的水灵并未立即消散,竟是有些要重新汇聚的势头! “卿师弟!” “卿弟!” 便在此时,只听得几声疾呼,一个身影冲了下来,一道土灵索随之飞出缠住了候卿的右手,又一道缠住了他的腰,候卿的急坠瞬时一滞,继而缓了下来,水灵也随之散去了,只是那土灵索正巧缚在他方才受了伤的手上,原本已恢复得差不多了的伤口又裂了开来! 只见冲下来的身影已一把抓住了他,只是不巧正抓在他的伤口上,疼得他一呲牙,定睛看去,原是子彦!只见子彦已是神身,其眸呈金色,但其中又似乎夹杂着淡淡紫色!神显时呈双色眸候卿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好奇心起,正待再看,子彦腰间忽被缚上了一道土灵索,骤然一收,他们便被一齐拉了上去。 待上到悬峰上,便见拉着土灵索另一头的,正是句龙。 候卿惊魂未定地被子彦放了下来,再看他眸中,却只剩下了金色,候卿揉了揉眼,想着许是方才方寸大乱看差了。而对于自己为何会突然坠落,他心里难免起了些龃龉,只是还不及问起,便听子彦忙不迭地不住道着歉:“对不住!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我手上不知怎的突觉一阵剧痛,忍不住竟放了手!可能是这两日我修习地猛了些……都是我的不是,又弄伤了你!快让我看看,你伤得如何了!”说着一脸焦急愧疚,惶恐紧张地把候卿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又握着他的手腕细细感知,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道:“还好只是皮外伤,皮外伤,要不然实在没脸再以师兄自居,也没法向主神交代!”子彦一边说着,一边握住了候卿的右手,替他将血渍擦去,又欲渡神力给他。 候卿见他一脸惨白,一边不住地自责,一边还在安慰自己,显得颇为真心诚意,当下倒有些不自在起来,挣脱了他的手,道:“只是皮外伤,马上就自愈了,别虚耗神力了。”说着已缩回了手藏在身后,怎么也不肯再伸出来了。 子彦无奈,还想再坚持,便见句龙走上前来,将一个球状物罩住了候卿的手,一边对候卿道:“此为守御球,可助你快速恢复。放心,没那么耗神力,待你恢复,我还能收回来的。”候卿只觉得裹在守御球中的右手暖烘烘的,舒服地很,再看那伤口,正在迅速地愈合,又听句龙这么一说,便也不再推辞了。 “对对对,看我这笨得,竟没想到!”子彦拍了拍自己的头,一边又安慰起了候卿,只道是把他给吓坏了。 候卿见子彦一直苦着一张脸赔不是到现在,心里不禁有些过意不去,想着自己再不说话好似在为难子彦一般,遂回道:“师兄,我没事,勿介怀。” 子彦一怔,继而笑了起来。 “彦师兄,龙师兄。” 此时戒律殿前有不少身着黄衫的神族,看到他们便一齐打起了招呼,又纷纷看向候卿,便听子彦大声介绍道:“这便是卿师弟,想来你们都已有所耳闻,乃主神之子。来,都来见过卿师弟罢。” 诸神面面相觑,他们当然知晓候卿,主神与人族之子,不知为何竟一直养在人界,又不知为何突然被带回不周山,且竟还被主神赐了姓,这可是整个不周山这两日的谈资!只是主神还让他有了参加黄帝佐神不周候选甄选的资格,本以为是何厉害角色,可眼下看来,这只是个连神显都不能随心所欲的黄毛小子! 候卿身为半神,本已受轻视,方才那一幕更是令得诸神嗤之以鼻!只是碍于其主神之子的身份,也不好太过怠慢,诸神纷纷不情不愿地点点头便算是见过了。而候卿在九黎时就一直被当作妖兽猜忌,受尽冷落排挤,久而久之便习惯于以冰冷的面目武装自己,而今到了不周又是被视作异类排斥,自然又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当下只漠然看着诸神,也不理睬,如此更是引得诸神不满。气氛正尴尬,便听句龙催了句:“走罢,不是还要见师父吗?” 候卿如释重负,转身便跟了过去,子彦忙打发诸神散去,也快步跟上了他们,对候卿宽慰一笑,道:“他们也都是你的同门,方才仓促,才有些尴尬,别在意,以后再好好介绍一下便是了。” 三番两次下来,候卿对于这个温文尔雅的师兄,倒是不反感,同样都是温润如玉,比之句龙的一板一眼,子彦显得更平易圆滑些。候卿神色不觉缓了下来,嘴上却说着:“不用了。” 子彦略微一笑,未再多言,转而介绍道:“神族分为众多氏族,各氏族因着神力不同,都有自己的神修学院,我们共工氏占得五行之力中的水土二行,故而分了三处学院,氏中具有土行之力的便送来此处戒律殿跟着师父修习。”说着指了指聚集着蓝衫诸神的悬峰道:“具有水行之力的便送去那处凌波殿跟着我父神修习。”又指向更远一处悬峰,道:“而那些无五行之力的,便是去思空殿随元智叔父修习。先前那位赤娆帝姬,则是单独跟着主神修习,主神的水行神术比之当今玄帝佐神水正,还更胜一筹呢,连赤帝都青睐有加!只可惜……哎……”子彦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候卿已好几次听说共工失了水正之位的事,显然这事对共工氏影响颇大,且听先前阎正之言,似是还与女巫戚有关,不觉间放慢了脚步,犹豫着要不要问上一问,便听子彦已继续说道:“故而黄帝佐神土正之选对我氏尤为重要,师父也格外重视。我氏目前最为看好的当属龙师弟,他可是唯一一个未成年便已会高阶神术成为上神的共工氏!我都还是这两日才习会高阶神术的,这都成年了好久了,说来也是有些惭愧……” “好了,别多话了,快进殿罢,我一起去。” 候卿还在琢磨什么是高阶神术和上神,便听句龙又催促了一句,只见戒律殿前石阶已近在眼前了,句龙正候在石阶上。子彦则应言噤声,轻轻拍了拍候卿肩膀,对他鼓励一笑,小声道:“都这个时辰了,师父怕是要生气,我也陪你一起去罢,也好替你求求情。”说着便也往石阶上走去。 候卿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又暗自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吞吞地跟了上去。 一入殿,便见阎正黑着一张脸坐在主位。三神行至殿中,句龙与子彦同时停了下来,对着阎正一揖,同声道:“见过师父。”候卿便也跟着停下来一揖,只是并未吭声。 阎正眼神落在候卿身上,面色更差,斥道:“那么点小伤,养到现在?!这都几时了?!索性别来了!” 候卿抿着嘴低着头,掩住了眼里的情绪,仍未吭声。阎正见状更是窝火,便要再斥,却听子彦在一旁赔笑道:“卿师弟昨日不是被神兽打上了嘛,许是主神心急,替卿师弟疗伤时神力渡得有些过了,卿师弟耗了些时消化也是有的。以后定是不会了,对吧,卿师弟?”说着暗暗对候卿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快顺着这台阶下来便是。 候卿本不想拂了子彦的好意,况且子彦说的还真是有可能的,刚想应下,却不想阎正竟已是暴怒起来,连呼:“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弄得候卿颇有些莫名其妙,便听阎正对其使了神音,斥道:“难怪能笃定了来争佐神争主神,原是想靠共工神力!靠着现任主神的神力成为下任主神?!那妖女竟打的这个主意!” 却不想候卿亦以神音驳道:“母巫不是妖女!她恪尽职守,一心为九黎百姓,是个好女巫,你凭何动辄辱骂?!” 阎正不由一怔,候卿何时竟学会了神音?昨日在殿上他分明还根本不会的!便觉着定是共工教的,心里只要一想到共工也不知渡了多少神力给候卿,便有些怒不可遏,以神音道:“就凭她心怀不轨总是打共工的主意!三番两次给我氏带来麻烦!还有你!靠共工神力算甚本事?!佐神也好,主神也罢,都要凭真才实学,多少共工氏靠着自己为之竭尽全力!你们倒好,你们倒好!共工简直太不像话!” 候卿听他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通诋毁,便也来了气,不甘示弱地以神音回道:“根本子虚乌有!我们从没打什么主意!我根本不想来这里,母巫也不想我来这里!” “不想来?!若真不想来,你就不该出世!共工身为主神竟徇私至此,我真悔不当初!你根本不配入共工氏族!”阎正愈想愈气,猛地一拍神座,引得一声巨响,将句龙与子彦都吓了一跳。 候卿也是气得咬牙切齿,也顾不得用神音了,直接冷喝道:“正巧,我也不愿留在此处!”他根本不想留在这里,什么神规,他才不在乎! “卿弟!” “卿师弟!” 候卿也不顾句龙与子彦如何唤他,转身便走! 第十四章 出手教训 反伤颜面 候卿刚走了两步,忽有一土灵索从其脚下窜出,瞬间绑住其全身,扼住其咽喉,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便听身后传来阎正的声音,怒极反笑道:“小子,不让你尝尝厉害,还当这不周山是你来去自由的玩乐之所!”话音落下,土灵索愈缚愈紧!憋得候卿一张脸涨的通红! “师父!”句龙一惊,立即求情道:“卿弟还小,难免气盛,且他初来乍到不懂神族规矩,师父就饶了他这一回罢!” “是啊,是啊,师父,卿师弟还没有神修过,方才又受了伤,师父手下留情啊!”子彦也急着附和道。 可阎正看上去却完全没有要停手的意思,句龙情急之下立即催动神力,取出一丝神识,在手中一捏,便往殿外掷去。这动作也就是几息的功夫,再看候卿,已被憋得青筋暴起,脸都涨成了紫色! 便在候卿觉着自己即刻要窒息的那一刹,体内骤然一阵剧烈翻腾,神力又一次不催自露,迸发而出! 倾力之下,土灵索瞬间被其生生绷断!而其神力迸发并未就此打住,只见他眸中渐呈青色,神显之际,体内那股戾气也随之涌出,候卿不觉间已变了眼神!便见那断裂的土灵索竟未落地消失,反而瞬间骤起反攻阎正! 阎正本未要致候卿于死地,只是想给他个教训,也顺道看看他的能耐,方才见他已几乎到了极限,心下冷哼,正欲放手,却不料刹那间情势翻覆,猝不及防眼看着就要被土灵断索击中,应激之下已在周身化出了守御球! 一切发生地太快又突然,句龙都还来不及反应,倒是子彦爆出一声惊呼:“师父!”数枚土灵锥已随之射出! 只是不及截断土灵,那些断索已攻在了守御球上,消散而去。土灵锥便也撒了一地,然而,其中却有一枚,并未落地,而是刺中了候卿的手臂!顿时鲜血直流! “卿师弟!” 手臂上的痛感传来,加上子彦的这一声疾呼,又急又透着关心,候卿倒是不知为何突然冷静了下来,戾气渐散,眸中青色褪去,恢复了人身,一时倒未顾及手臂上那伤口,他方才差点窒息,此刻正本能地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吸得猛了,又呛得直咳。 子彦看看阎正,又看看候卿,一脸为难,犹豫了一瞬,终是咬了咬牙先来到候卿身边,一把拉过他的手臂,一边用手为他止血并抹去了血渍,一边急忙以神音歉意道:“方才土灵锥放得有些急,没控制好,又伤了你了,我都不知该如何道歉才好了!” 候卿仍咳个不停,一时回不上话来,遂摇了摇手,示意子彦不用自责。便听子彦又以神音劝道:“师父身为司戒神,难免严厉,你别与他硬来,先去服个软道个歉,总不能让师父屈尊罢。他对你似乎是有些偏见,但日久见真心,你若是个好的,他定能发现的,眼下可别再冲动了……” 这边正好言劝着,句龙则毫不犹豫地来到阎正面前,先确认他丝毫无碍,随即便跪了下来,道:“卿弟还手回击师父,确是他不对,可他并未神修过,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神力,阻击也好,反击也罢,想来都是本能的应激反应。他又未学过神规,不懂礼节章法也是有的,所谓不知者无罪,况且彦师兄那土灵锥也算是教训了他了,求师父饶恕了卿弟罢!”说罢给阎正磕了个头。 而阎正此时却还处在震惊之中,他能感受到候卿神力毫无章法,确实并未神修过,神显也并不受他自己控制,就算共工昨日渡了神力给他,也不可能在一日之内速成!昨日见候卿伤了神兽时,还犹自不信,以为他许是用了甚妖术法宝,这下眼见为实,不曾想候卿竟真有如此天赋能耐,未神修便能在应激之下反击到让自己使出了防御神术! 阎正一时间不免百感交集,他也觉着假以时日,此子或许真能如共工所言!本来这对共工氏来说倒是件好事,只可惜,他是那巫女之子!上梁不正,他认准了女巫戚心术不正,便始终不信候卿会全无企图,况且,实力强劲也不一定能让氏族更上一层楼,便如共工,空有超越水正的实力,又如何呢? 阎正这一番思量间,忽感应到有神气迅速掠来,才刚一皱眉,便见那共工已然闯了进来,心道是想甚来甚,不由沉下了脸,道:“我这正教导弟子,主神缘何来此?” 而共工此刻亦是神色不善,因他眼前所见乃是这样一幅场景,候卿捂着喉咙直咳,子彦帮他拍着背,句龙则还跪在地上,而阎正却是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 “是吾要来的!” 两边正一触即发,忽听得一声清脆童声响起,便见赤娆帝姬正背着手昂着头,一摇一摆地踱了进来,好似视察一般。赤娆立定在共工身旁,眼神扫了一眼殿内,最后落在阎正身上,嗤道:“司戒神这教导的方式还真是别出心裁,又跪又伤的,果然不负司戒神的名号啊。哎?这见着吾怎么也不行礼呀?”说着甩了甩头发,道:“你们都免了,就让司戒神做个表率吧。话说句龙哥哥你跪着做甚?快起来罢!” 句龙一怔,觑了一眼阎正,想着君之命不可违,便道:“谢帝姬。”遂站起身来。 阎正则脸色铁青,对着赤娆作揖,道:“见过帝姬。”说完便直起了身。 却听赤娆斥道:“吾让你起身了吗?身为司戒神,难道还要吾来教你神规?” 阎正眉头紧皱,却不得不又弯下了腰。 殿内一时间落针可闻,唯余候卿时不时的咳嗽声,引得赤娆看向他,噗嗤一笑,问道:“怎么弄得这么狼狈呀,卿师弟?”说着拍着胸脯笑道:“发生了什么尽管告诉我,我来评判评判,若是你受了委屈,师姐我来替你主持公道!” 候卿颇有些无语,按他的性子本是无意理会的,但这位赤娆帝姬看上去明显与阎正不对付,而阎正三番两次诬蔑女巫戚,对他也是动辄中伤动手,对于这个平白无故成了他师父的司戒神,候卿是一点好感也无!可他在阎正面前,却是没有一点办法,方才还险些被掐断了气,他记得阎正先前伤浮游时曾说过这土灵索是低阶神术,仅仅低阶便已将他弄得这般狼狈,若是面对高阶神术,他又如何能扛得住?!若是阎正,或者其他神族有意对付女巫戚,他又如何能护得住?! 这一刻,他第一次有了切实的无力感,也是第一次,他想要神修!想要力量! 念及此,又想起女巫戚临行之嘱,候卿便觉着不能再这般鲁莽,在自己有能力战胜阎正之前,绝不能给女巫戚召祸事,自己先成气候再说!不过,他却也是咽不下这口气,故见眼下这刀既然已经摆在了自己面前,总是要借一借的,岂能错失良机?!当下耸了耸肩,对着赤娆一揖,道:“司戒神似是对我成见颇深,我看他不愿我留在此处,便不想碍他的眼,不料司戒神好神力,一根土灵索就差点让我再不会出现在他眼前!” 赤娆一怔,没料到他非但不反驳,竟还对着自己行礼回话,这不等于认了自己这个师姐了么?到底是孩子心性,早忘了先前那一番打闹的过节,这便觉着要为师弟做些什么,当下清了清喉咙,便要训一训阎正,却发现自己拉长了脖子很是没气势,于是又背着手踱到主位坐了下来,还是觉着不够高,便又站了起来,这才故作老成道:“司戒神,这教导弟子是不错,但切记啊,过犹不及!拔苗助长可使不得,伤了师门情谊不说,这无故伤神可也是犯了神规的!”最后那句还故意拉长了音,说得子彦没来由地一抖。 阎正此刻已是咬牙切齿,心想即便是赤帝亲临,也不会让他如此难堪,回头必须向赤帝谏言,这小丫头不能再让共工教着了,这般随心所欲!只是他由于一直不得赤娆恕其起身,只能一直保持着作揖的姿势,倒也让一众瞧不出他此刻的神情。 句龙却是看不下去,眉头一皱,好整以暇道:“帝姬,师父许是下手过重,但一码归一码,帝姬身为君,教训本无不可,但帝姬也是徒,目无尊长却不可,师父好歹是共工氏的司戒神,是身负神职的上神,请帝姬高抬贵手,勿再使师父难堪。” 赤娆见是句龙驳她,不由嘟起了嘴,哼哼道:“我的师父是共工叔父,哪里算是他的弟子了?!师父身为主神,不周山哪里去不得,他方才那般质问便是不敬主神,师父好说话不予计较,我可看不下去!况且,分明是他伤了我师父之子,怎的倒成了我为难他了!” 便听一旁子彦干笑了两声,道:“这都是误会,都是误会,伤了卿师弟的是我,都怪我学艺不精没控制住土灵锥,师父也是爱之深责之切,绝没有要害卿师弟的意思,不过是师徒间的正常切磋罢了,怎的就惊动了主神与帝姬,是我等疏忽了,还请帝姬消消气,莫怪莫怪。” 共工一直未发一语,自从他失了水正之位,阎正便总是对他出言不逊,而他内心有愧,便也就姑息忍让,却不想阎正竟动起了候卿,自然惹得他动了怒!不过他那一板一眼的长子说得也没错,再纵赤娆闹下去确实不合礼数,传出去损了帝姬名声,况且候卿也没有大碍。共工沉吟片刻,便恢复了慵懒的神色,开口道:“好了赤娆,适可而止。” 赤娆听共工也发了话,自是要遵从的,便对着阎正摆摆手,甩了甩头发道:“那你起来罢。” 便见阎正直起身来,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还得谢恩,别提有多狼狈,赤娆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被共工扫了一眼,只得憋着笑扭过了头。正瞥见候卿看向自己,遂对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怪脸,却见候卿竟然扯了扯嘴角,他那冰雕般的脸上难得露出个愤怒以外的表情,看得赤娆不由一愣。 第十五章 唇枪舌剑 终认师徒 共工自顾自在主座坐了下来,懒懒地斜靠在座背上,轻轻敲打着扶手上方才被阎正拍出的淡淡印痕。殿内诸神各怀心思,一时间谁都未吭声,只听得“笃笃笃”的声音回响在殿中。 半晌,便听共工懒声道:“听方才那些个称呼,司戒神与卿儿应是还未正式认师徒,若我没记错,据我下令已几乎一日过去了,看来我这个主神,还真是没什么威望!”共工脸上虽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眼神中却无一丝笑意。 候卿对共工虽还不甚了解,但见赤娆已然悄无声息从主座边退了下来,子彦也没有再插科打诨,连显然已怒不可遏的阎正都没有立刻发作,便料到共工是动了怒了,遂也识相地没有再火上浇油。 良久,当“笃笃笃”的敲击声终于停了下来,便见阎正缓步走了上来,他此刻脸色已恢复了一些,显然冷静了不少,当下直视着共工,以神音道:“此子确是天赋异禀,但神职并非天赋就能胜任,先不说他能否赶上甄选,即便能成,其心智神格都无法与句龙匹敌,最终佐神之争,必不能胜过句龙。既没有胜算,又何必给他无谓的希望?反而失了平常心,若是心怀怨怼,容易祸起萧墙!” 共工闻言,敛起了他那一贯漫不经心的神情,亦以神音正色道:“拥有如此天赋能耐,若是不予机会,好比暴殄天物!至于最终能不能成,是他自己的造化。” 阎正皱眉:“不予神职并不影响神修,何况若有能耐,也能争当神将,一样统领千军!但主神与佐神,却绝非仅神力足矣,关乎氏族荣辱、天下苍生,神格胜于神力!” 共工挑眉:“何以见得候卿定然神格有缺?他的心思确是重了些,但怕是过往经历所致,半神身份受神嗤人惧,武装保护自己也是情有可原。好在其尚且年幼,好生教导定能矫枉为正。” 阎正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他长在人界,过的并非神时,只是看似年幼,实则历经几百年!如今欲善其神格,谈何容易?!况且……”阎正顿了顿,不由扶额:“我总感觉他神显时有些不寻常,暴戾恣睢!这戾气不小,又不知从何而来,如若不除,恐成一患!” 共工虽未见过候卿神显,但昨日为他渡神力时确实有感受到一些异样,当时只道是他从未受渡过神力,有些本能排异罢了,但如今仔细想来,确实更似是阎正所谓的“戾气”作祟!故而略一颔首:“这戾气许是与他未神修过有关,先教他操控神力为要,既是如此,便须你日后费心教导了!” 阎正并不想收候卿为徒,禁不住上前了一步,瞋目竖眉,以神音道:“当初……你身不由己在先尚情有可原,但你欺上瞒下在后,即便那是为了蚩尤为了九黎苍生,可你身为不周主神,这般做时,已是置整个共工氏族于不义!我始终守口如瓶,虽是为了共工氏,却还是有违神规,是为不忠!而让我等不忠不义的,正是那个九黎妖女!你让我怎能轻信那妖女之子而养虎为患?!更何况他只是半神!” 共工闻言,不由站了起来,亦是颇为激动:“当初之事纵使有错,也是我的罪过,稚子何辜?!他的天赋实属罕见,被身世所累岂不可惜?!神格品性完全可靠后天教导培养,莫说他并未有甚过错,即便犯下大错,若能改之,亦是善莫大焉!你身为司戒神,当公正严明,不偏不倚,怎可因己偏见毁其前途?!至于半神之说,既然天规列明半神亦是神裔,便不应区别对待!” 阎正被共工这一番抢白,不由一噎,好似他不接受这番安排,就有违神规一般!想来,共工总有这个本事,分明是强词夺理,却能让自己无话可说!阎正垂下眼来,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沉吟不语。 殿内诸神见他们看着对方神色变幻,便知他们是在以神音密谈,诸神虽神色各异,却都保持一致静默不语,不做打扰为妙。 候卿也已止了咳,此刻正盯着手臂上子彦为其化出的守御球看,只见那守御球泛着淡淡黄光,将其手臂伤口罩在其中,只是这次的感觉却与先前句龙替他疗伤时有所不同,被守御球所护之处,感觉到的并非如沐春阳般的暖意,而是有些灼热,且此番伤口愈合也没有那般迅速,直到此刻还未完全愈合。 子彦则一直在候卿身边,一边注意着伤口的恢复情况,一边觑着共工与阎正处。而亦呆在候卿身边看着他们的赤娆此时终于看不下去,啧了一声,走上前去拍了拍子彦,挥挥手示意他收回守御球。子彦一怔,继而好一番诚惶诚恐,以神音婉拒道:“怎可有劳帝姬?!这不成了我的罪过了?!我这马上便能好了,真的无碍的。” 赤娆却一脸不耐,又啧了一声,以神音回道:“我看着觉着很有碍!少废话,一边儿去!让我来!”遂也不顾子彦再劝,立即化出了个守御球往候卿手臂上便是一罩。 子彦却还不及收回守御球,两个守御球猛地相撞到一起,起了一些动静,惊得子彦赶紧收回了自己化出的那个守御球,却仍是惊动了共工与阎正!共工只瞥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阎正却是又忍不住吹胡子瞪眼起来,双眉几乎拧成了一股,开口斥道:“这点小伤,竟耗帝姬神力替你疗伤,成何体统?!” 候卿还不及回应,赤娆已一甩头发哼道:“我乐意!”说着还索性一把抓过了候卿的手腕,便渡起了神力,道:“我还渡神力给他呢!谁管得着?!” “你,你,你……哎!”阎正气结,一时都说不上话来,无奈得直摇头,心道是这帝姬他管不着,但这候卿确实得要管上一管!而他方才也想明白了,若是自己坚持不认候卿这个弟子,共工定是会不惜坏了主神只可教帝裔的规矩,亲自教导!且若是将候卿交由共工教导,他说不准还能利用这机会又渡神力给候卿!这绝对是万万不可的! 念及此处便觉得义不容辞起来,又看向共工,复以神音道:“为他师,亦可。但须先约法三章!”见共工扬了扬眉毛,便接着一字一顿道:“不可渡神力给他!一经发现,他便再无资格参与佐神或主神的甄选!” 共工不由皱起了眉头,以神音回道:“寻常情况下,自是不会这般做,但若是他受了重伤,我不会袖手旁观!” 阎正双手交叉环在胸前,回道:“那得看是为何受伤,又受了多重的伤!若是昨日那般,你便不可插手!你放心,若是事出有因,亦或是真的受了重伤,我身为师父也不会见死不救的。但你绝不可徇私!你可知有多少共工氏为此日夜苦修,为了对整个氏族的公平,我必当坚持到底!” 阎正的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共工不由有些恼火,他其实从未想过给候卿开小灶,他虽没有亲眼见到而今有多少族神为之尽力,但他当初也是走过这条荆棘道的,又岂会不知其中艰难?!当下沉了脸,看着阎正亦一字一句道:“如此疑吾,置吾于何处?!吾可诺,必不徇私!尔须诺,必当尽力授之!” 阎正此刻心里已有了计较,当下应了句:“好!” 见一言为定,共工转眼又恢复了慵懒的神情,不再用神音,开口说道:“司戒神这般刚正不阿,定能教候卿长行正道!”说着对着候卿招了招手,道:“卿儿过来,叩见师父罢!” 候卿的伤口此刻已然痊愈,他不料眼前这个小丫头帝姬的守御球竟比子彦还好使!当下以神音对赤娆道了句谢,弄得赤娆一怔,不自然地摆了摆手,轻咳一声,以神音回道:“也,也没什么好谢的,我这是……敌敌为友。”候卿耸了耸肩,继而正对着子彦抱拳道谢,乍然听得共工唤他,愣了一愣,便见子彦对他温和一笑,心下稍安,转身慢慢向阎正走了过去,他先前实则也已定了主意,好好神修,低调行事,直至能战胜阎正,保护女巫戚! 行至阎正跟前,乖乖跪了下来,对着阎正磕了三个头,一句师父却是迟迟叫不出口。便听子彦催促道:“头都磕了,还不快叫师父呀!放心,师父神术了得,我氏多少族神都求之不得呢……”他本还想再说两句,却瞥见共工不动声色扫了他一眼,便立即噤了声,不敢再多言。 候卿则深吸了一口气,心一横,抬起头来,直视着阎正,唤道:“师父。” 阎正虽全程黑着脸,此刻还是依循神族收徒仪式,划破手指,将一滴血逼出,弹至半空,便见他眸中碧蓝一瞬,手中虚握,向血滴一掷,刹那间赤兰交融,化为一个“阎”字印记,刻入候卿额间,转而消散不见。 如此,便是认了这个弟子了! 第十六章 长篇大论 详说神规 瞧着阎正与候卿认过了师徒,共工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下台阶,路过阎正时,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接下来要如何教诲,就全凭你喜好了,别浪费了这棵好苗子便好。”说罢对着赤娆招了招手,道:“娆丫头,走罢!你那水灵花还只是个骨朵呐。” 赤娆一听,嘟起了嘴,道:“等一下呐,认过了师父,还得见过师兄师姐呐!”赤娆因着年纪最小,平时只有叫师兄师姐的份儿,眼下好容易有了做师姐的机会,便一心想着要让这事板上钉钉才行!这便走到了句龙与子彦身旁,一副等着受礼的模样。 “嗯————”共工点了点头,忽略了在一旁直眉瞪眼的阎正,反正他定是一脸“成何体统”的神情,转而看向候卿道:“确是如此。” 候卿在九黎时,也因着总是一副孩童的模样,个个都能是他的兄姐,只不过对于辈分这种事,他倒不在意。眼下反正这个最不想认的师父都已经认了,而子彦、句龙与赤娆都曾有助于他,便算是道个谢也是应当的,故而此番他丝毫未犹豫,来到他们跟前,一一作揖,叫了师兄师姐。 子彦与句龙皆是温润一笑,回揖一礼,而赤娆则是笑靥如花,老成道:“乖师弟!回头师姐给你准备个见面礼!可不像你师父那般小气。”说着也不顾阎正是什么神色,一蹦一跳地跟着共工走了。 阎正面色铁青,眼神扫过三个弟子,沉声道:“今日尚早,候卿便留下罢,吾先教教你神族神规!明日起,卯时准时出现!子彦巳时来,句龙未时来,可都清楚了?”见三个弟子都点了点头,便对子彦与句龙道:“你们若无事今日便先回罢。” 句龙当即一揖,便告退了。而子彦却显得一丝踌躇,欲言又止,犹豫了一瞬才准备行礼告退,却还是被阎正看出了端倪,便听其问道:“何事?” 子彦正行着礼,动作一滞,抬起头时已笑得一脸春风,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下卿师弟蒲席在那边,等下受教时可坐一坐。”见阎正皱起了眉头,忙又道:“因着今日这一会儿的功夫,卿师弟已是接二连三受了好些伤,伤口虽都愈合了,始终都是靠着守御球速成的,还是不可大意……” “今日接二连三受了好些伤?”阎正眼神扫向候卿,疑道:“你在这之前还受过伤?不会是又与另一头神兽打斗了罢?” 子彦暗叫不好,连忙替候卿解释道:“没有没有,是帝姬跟卿师弟打闹着玩,下手重了些,卿师弟……反正并没有伤到帝姬。后来又……” 听到此处阎正已是按捺不住,震怒道:“什么?!你与赤娆帝姬动了手?!” 子彦面露愧色,又忙着要解释,却被阎正挥手打断道:“无论如何都不该以下犯上,与帝姬动手!你,是该好好教教你神规了!还有,渡神力也好,守御球也罢,都是要耗神力的,区区小伤就动不动虚耗他神神力,不仁不义,以后不许再犯了!” 候卿本想反驳,但看到一旁子彦对着其频频使眼色,示意其别冲动,便忍了下来。子彦的话,他总能听得进去。 阎正见候卿竟破天荒没辩驳,倒也气顺了不少,对子彦道:“你若无事,便也先回罢。” 子彦一揖,道:“弟子还有一言,卿师弟从未神修过,难免生疏,师父莫心急,循循善诱为好,莫要……莫要再一言不合就……卿师弟若是再有甚损伤,怕是要伤了主神与师父的兄弟情谊。”一抬头便瞥见阎正一脸愠意,忙又作揖道:“师父莫怪!是弟子唐突冒犯了师父!” 阎正脸色不善,不置可否,只挥了挥手,子彦又看了眼候卿,便告退了。 殿内只留下了师徒俩,也无甚好寒暄的,阎正坐回主座,让候卿坐于蒲席之上,这便直入主题,开始说教神族规矩,候卿带着几分好奇,倒也听得认真。 神族虽有神力,可呼风唤雨叱咤风云,却并非可以随心所欲,反而清规戒律繁多,尤甚人界!譬如不可扰乱人族、不可滥杀无辜、不可抢夺偷盗、不可以下犯上、不可插手其他神族内务等等,简直多如牛毛!难怪阎正一口一个没规矩犯神规,倒非空穴来风。 神族与生俱来的灵力称为神力,但神力需靠神术幻化方可发挥出来,且神术愈强发挥得愈多。而神术是要靠神修习得的,神术分为低中高三阶,每一阶又分为攻防两种,且以攻击神术为准,只要攻击神术达到某一等阶,便也就自动习得了对应的防御神术。 就攻击神术而言,催使神力幻化成物便为低阶,所化之物再生变幻是为中阶,所化之物自主攻击则为高阶,高阶神术相当于又一独立战斗力,甚是强悍!既是如此强大,自然十分稀罕,神修绝非易事,须得狠下一番功夫,坚持不懈百折不挠,才有可能突破,故而并非所有神都会高阶神术。按这般修习难度所耗时日,寻常情况下,即便修得高阶神术,基本也都已成年,未及成年便已修得高阶神术者可谓风毛菱角,前途无量,句龙便属这一类。 与攻击神术相辅的便是防御神术。防御神术有三种效用,其一为抵御攻击;其二可助恢复神力,因着神力并非取之不尽,用竭之后,须得以防御术或由他神渡神力来恢复;其三可作为结界,能隐匿气息。低阶防御神术为守御盾,只可挡一面,恢复神力也较慢,且只能恢复最多五成的神力;中阶乃守御球,可挡四面八方,恢复神力稍快,可恢复最多七成神力;而高阶防御神术则是守御界,防御范围更广且唯此可防高阶攻击神术,恢复神力更快,可恢复十成神力!当防御神术作为抵御攻击之效时,其所耗的神力与同阶攻击神术相等,故而攻防神术甚难并用。而若用作恢复神力及结界之效时,所耗神力则相对较少,不会入不敷出。防御神术不仅可对自己用,还能顾他。 而有些神族,更是与生俱来金木水火土之五行神力,他们的神术之中,便会有五行之灵相佐,自是威力更甚。只是五行神力亦需激发,也需神修,故而有强弱之分。一般都只具一行之力,似候卿这般占得双灵的颇为罕见,自古还未有过同占三行及以上的。只不过五行灵力并不相通,即便有双行灵力,亦需得分别神修,耗双倍时,费双重力,很难同时精修,一般只会精修一行,故而天生占得双行之灵并不一定更强。 依据神术阶位,神被分为三等,即凡神、真神及上神。修得低阶神术便为凡神,修得中阶神术可为真神,而若修得高阶神术,则可成为上神!纵观整个神族,六成为凡神,三成为真神,只一成为上神,可见高阶神术修习之难! 因着天人二界都须掌管,故而神族设有不少神职,讲究君纲臣义,尊卑有序!天帝为最高统领,掌管天人二界。其下古神女娲与其一同执掌天庭。其下五帝则主管人界,五帝虽各司其属,但青帝亦是古神伏羲,故而五帝间以青帝为尊。 而神族由诸多氏族组成,各氏族间神术不通,有各自的神修之法,故而各神族的神力修为全凭氏族各自造化。每个氏族都有一位族长统领全族,称为主神。主神作为氏族之首,乃一氏之尊,氏中诸神皆不得忤逆犯上。上神方有资格成为主神,各氏族推选主神之制也各有不同,有些以实力为尊,有些则以善治取胜,且主神的袭承制各氏也不尽相同。如共工氏,便是历来以实力为尊,故而主神之位不可世袭。 原本所有神族皆居于天界,但由于人界实在广袤无垠,崇山峻岭无数,纵是五帝已然按方位分管四方,却仍如九牛一毛,根本无法顾及,且五帝亦都居于天界,地位又极为尊崇,无法亲自料理人界事物,这便派遣了诸多主神前往人界各居一处,分而治之,且这些主神的整个氏族也会一同前往人界定居。人界地域辽阔,比氏族在天界各神山大了许多,且虽身处人界,神族们大多由主神设下了神族结界,仍居于神界中,过神时,享神遇,可谓与天界无异,故而神族皆是欣然往之。 不想人界事物不少,且恶兽日益猖獗,一众主神悉数汇报于五帝,仍是将五帝弄得焦头烂额,需有辅佐神替他们分担。而诸主神皆是位尊势重,且本就互不可干涉,若让他们先汇于其中一神,必是谁也不服,这便设下了佐神之职。 五帝各有一佐神,东方青帝佐神称为木正,南方赤帝佐神称为火正,中央黄帝佐神称为土正,西方白帝佐神称为金正,北方玄帝佐神称为水正。又由于西北二方先前屡遭恶兽侵袭尤为严重,白帝与玄帝故而早早地立下了佐神,而另三帝则会一同甄选,而甄选之日便是定在十年后。 佐神之位仅次五帝,辅管一方,统领一方所有主神,可谓位高权重,因此每个神界氏族都分外重视,竭尽全力培养着候选,若能一举夺魁,整个氏族的地位便能突飞猛进。一氏可有两名候选参与最后的佐神甄选,只是并非所有神都有资格参选佐神,只有成年上神方可参选。 除此之外,神族还有神将之职,负责分管神兵,护神族安全。神将地位颇高,位同主神,个个身手不凡,单从实力来说,甚至胜过不少主神!亦是唯有上神才有资格成为神将。 候卿不曾想,神族竟有如此之多的规矩条例,能让阎正说了整整大半晌! 第十七章 得知真相 受教神法 一通说完,阎正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佐神固然位高权重,却也任重而道远,故须神格高尚、正义无私,且遇事冷静,不可意气用事、徇私枉法,要做到这些,即便是心思纯净者,都并非一朝一夕能速成,需日积月累的沉淀,何况是你?!” 直到此时,候卿其实都并无意成为佐神,但听到阎正最后这一句,还是不由眉头一皱,抬起头来看向阎正,忍不住反问道:“我有何特殊?因为我是半神?因为我来自九黎?” 阎正顿时横眉怒目,斥道:“你这是何态度?!方才规矩都白教了吗?尊师重道,师父在训诫时你可能插嘴?你给吾跪下!” 若是从前,候卿定要再倔一倔,但他既决定了好好神修,便只能先守神族规矩,这便乖乖跪在了阎正面前。阎正不曾想他竟老实跪了下来,虽不发一言,却也垂下了头,便也就顺着台阶下了,轻咳一声,道:“罢了,这次吾不与你这小子计较!再有下次,等着领罚!实话说来,吾觉着你不适合的缘由有二,其一,你是那九黎妖女之子!” 听到此处,候卿猛地抬起头来目露愠色,也不顾阎正怒视警告,驳道:“母巫不是妖女,她绝没有觊觎过共工氏主神之位,更没有要让我当什么佐神!她只是想留我在身边罢了!她最多也就是有些私心,要说祸心,那是绝没有的!今日纵使受罚,我也不能再让她受这等诬蔑!” 阎正目光一寒,冷斥道:“只不过有些私心?!你可知道,这份私心差点让整个九黎为她陪葬?当初她胆大包天为共工种下禁蛊,还妄图瞒天过海,偏偏在共工去抓捕饕餮时强行弃蛊,害得共工遭蛊反噬,被饕餮击中受了重伤,不但让饕餮给逃了,还丢了玄帝的困灵索!饕餮本是瓮中之鳖,得此结果看上去便蹊跷得很,天帝命司天神西王母亲自彻查,若非后来共工为九黎揽下所有罪责,这滔天大罪,九黎早已受天灾之责,连蚩尤都要被牵连处以雷刑,褫夺主神之位!而正是共工对九黎的这份私心,毁了不周共工氏多少年来的基业!水正,不是共工一个的功劳荣辱,是整个氏族耗费多少心力供养出的希望!在结果面前,私心与祸心有何区别?!都是通往万劫不复!故而佐神也好,主神也罢,凡是关乎苍生天下,最忌私心!” 被阎正这一番抢白,候卿一怔,若有所思起来。这事他听过好几次片段,七拼八凑,倒知阎正说的是实情。易地而处,他能明白阎正所言,共工氏确是被他们母子所累。但母巫没有祸心,善良温厚,这样的结果也让她受尽了煎熬,几百年来,她从未释怀! 候卿紧抿着嘴,沉吟半晌,才一字一句道:“欠共工氏的,我会设法弥补,但她是我的母巫,寸草春晖,她不是妖女。” 候卿声音不大,却透着斩钉截铁的固执,阎正看着他深不见底的漆黑双眸,流露出不罢不休的气势,心里一震,已到嘴边的嗤言却再说不出口,心想着有其父必有其子,这游说的本事倒是实打实的,随即手一挥,将一件黄衫仍在了他身上,板着脸喝道:“忤逆师长,把这穿上,继续跪着,不许趴下!” 候卿依言穿起了黄衫,一边穿一边纳闷为何会趴下,待将黄衫穿妥,突然间便觉犹如千斤重担压身,猝不及防之下把他猛地压趴在地,便听阎正喝道:“起来!跪着!”一咬牙,候卿用尽全力撑起了身子,颤颤巍巍只能保持伏跪于地,便再起不来分毫,几息间已是汗如雨下。 阎正倒也未再坚持要求他起身跪直,只兀自接着说道:“这其二,你体内有一股戾气,平时不显,似乎神显时就会爆发出来,虽不知缘何而来,但这戾气不除,你是无法成为佐神的。” 候卿闻言,心里一惊,他每次神显时确是会感到一股不可控制的冲动,且自从他第一次显出神力后,就愈来愈易怒,他也觉有些蹊跷,但又无从查起。 阎正见候卿沉默着,便接着道:“即便忽略你是那……巫女之子,也除去了戾气,要成为佐神还是天方夜谭!佐神之选只剩十年之期,你至今还从未神修,要在短短十年间成为上神根本不可能!各氏对于有五行神力的族神都是自出生起便开始培养,费尽心力筛出两个候选,都是超群绝伦的。便如子彦与句龙,都是经过千里挑一的奇才,是整个共工氏最有可能成为土正的,吾只有他们两个弟子,全副精力都放在了培养他们,才有一丝胜出的可能。按理,你根本无法师从于吾,其他有土行神力的族神可都只能跟着子彦与句龙神修,共工谋私,为你破了规矩!吾认你为徒,并非认可你有资格争佐神,乃从主神之令,怕你误入歧途罢了!” 过了好一会儿,候卿都沉吟不语,阎正心下轻嗤,想来今日这一番折腾,候卿应是会知难而退,见他也确实快到极限,当下手一扬,从其黄衫上收回了土灵鼎。 候卿只觉背上骤然一轻,不由一个踉跄,却迅速撑着双臂,费了好大劲才直起了身,全程未哼一声!随即一边大喘着粗气,一边看向阎正,问道:“除了,成年,上神,最终要,要如何,如何能,成为,佐神候选?” 阎正在看到候卿没有立即瘫倒在地时,便已是一愣,不曾想他竟还问出这么一句话来!可不管于公于私,他都必须打消他成为佐神的念头!遂道:“最后会有两场比试,参选者之间会比试一场,胜者再与吾比试一场,若能赢得过吾,便能成为候选。” 候卿却未被吓到,他本就是极倔强的性子,愈是难愈是能激起他的冲劲,且他方才也已打定主意,他们母子既欠了共工氏一个佐神之位,那他就还一个佐神之位给他们便是了!看以后还有谁能责难母巫?! 这般想着,双方都更定了主意,阎正便示意候卿盘腿坐下,道:“时辰不早了,废话不多说,你既已是吾的弟子,该教的吾也不会惰!神修之本乃控制神力的神法,各氏族神法不一,共工氏的神法为历任共工所共创,去故纳新不断完善,是为佳品。”说着,阎正双手托于腹前,眸中渐呈棕色,须臾间便见一水蓝色球状物浮于其双掌之上。 紧接着那水蓝球体忽地往候卿处飞去,至其额前数寸停了下来,继而突然自旋起来,并不断散出流水状水蓝光线灌入候卿额间。候卿脑中一一闪过“相、念、心、悟、空”五大神法要素,以及历任主神对于神法的参悟。候卿悟性极高,片刻后,其眸中已然倒映出所有神法之要! 瞳印散去,候卿略一琢磨,念起思动,便觉有一股无形凝力,将其体内神力聚于一处,又迅速送至全身经络!候卿只觉浑身都暖意温融,充满了力量一般。 阎正哑然,他知候卿天赋,却不曾想他竟能在片刻之间就掌握了整套神法!寻常神族可都需数十日才能参悟,甚至还有数月才得以参透的,连句龙都足足参悟了一个时辰!阎正不由暗暗心惊,此子若心术不正,必成大患! 候卿又试了几次,便已能极其熟练地催使神力了。他并不知神法参悟应需多久,故而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快,他只知时辰不早,也不知是否来得及学一学低阶神术,还嫌自己学得不够快!他见阎正并没有要继续教的意思,忍不住问道:“神法我似是已学会了,今日可会教低阶神术?” 阎正一怔,皱眉道:“神法精深,需得彻底参悟,你回去好好参悟,明日再开始教习神术!神修切不可贪功冒进,稳扎稳打才能有所造化!今日便到这罢!”说着挥了挥手,一脸不可转圜。 候卿无奈,只能告退。 候卿出戒律殿时,天都已经黑了,忽见台阶之下坐着一神,那神感应到候卿出来立即站起身向他走来,候卿一看,原是子彦! 子彦走到候卿跟前,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问道:“师父没再为难你了罢?”见候卿摇了摇头,便又道:“师父是严厉些,但严师出高徒,你可好好学。对了,今日好似特别久,定是被那些神规弄得头昏脑胀了罢?神法精深,一时参悟不透也很寻常,我当时都参悟了整整一日呢!更有甚者,还有参悟了半年之久的!” 候卿一怔,挠了挠头,道:“我神法倒是参悟了,就是神规都还没记全。” 子彦本还有一肚子的安慰话,眼下却噎得胸闷,这才多久?竟已全参悟了?!是不是对参悟二字有甚误会?便听候卿问道:“彦师兄是有事要寻师父吗?眼下可以进去了。”子彦才回过神来,定了定神,道:“没,没有,我在等你呢,带你过崖,这,走罢。” 候卿见子彦在殿外候到天黑竟是为了怕自己过不了悬崖,心下起了一丝暖意,正要道谢,却忽觉出赤娆的气息,一息间果见赤娆落了地,向他们跑了过来。 “如何呀?师弟!被阎正那老顽固虐得不轻罢?”赤娆猛一拍候卿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惹得子彦在一旁咳了好几声,还指了指身后的戒律殿。赤娆一脸满不在乎,对候卿道:“师弟!师姐我是来给你送见面礼的,见你迟迟不归,便来看看。对了,神法神术都学了么?” 候卿摇了摇头,道:“只学了神法,还未学神术。” 赤娆嗤道:“就知道那老顽固磨叽,我这……”说着眼珠骨碌一转,道:“还是先回神殿再说。”又对着戒律殿努了努嘴,便一把拉过候卿,却听身后子彦阻道:“怎可劳烦帝姬带卿师弟过崖?我带他过去便是了。” 赤娆不耐地嘟着嘴,一字一字道:“我——乐——意——”说罢也不顾子彦再劝,拉着候卿一跃而起,转眼便到了对崖。又一路拉着他蹦蹦跳跳回了神殿。 一入神殿,赤娆却立即变得鬼鬼祟祟起来,将候卿拉到一处隐蔽廊下,四下探望一番,才从怀中取出一颗状似水球之物,外面还裹着一守御球,觉不出里面是甚。便听赤娆以神音道:“这便是师姐我的见面礼了,这是水行神术秘籍,低中高三阶齐全!这可是四海八荒独一份,便是玄帝帝裔都没有的!我这见面礼够意思罢!” 候卿一听,不由皱起了眉头,亦以神音回道:“如此稀贵,我不能收!帝姬留给自己罢。”说完一揖,便欲转身回寝殿。 赤娆正一脸得意,不料候卿居然敢拒之,当下一怔,气道:“我说送你就送你,你竟敢拒收?信不信我说与父帝,灭了不周?!” 候卿回身刚欲再解释,却被赤娆一把将那水行秘籍拍进了额间!候卿一惊,忙想取出来,却又不得其法,只见转眼间赤娆已消失在了他眼前。候卿无奈,只能暗自打定了主意,绝不偷看! 第十八章 大惊失色 教习神术 候卿回寝殿后,又勤加苦练至半夜,直把神法练得炉火纯青,心念一起神力即动,有如行云流水般,才躺下休憩了几个时辰,借以恢复。 翌日,候卿恐要费一番功夫才能过悬崖,特意提前了一会往戒律殿去。不周神殿的寝殿皆在曲径通幽处,廊腰缦回,穿插在馥郁花园中,此时合着晨光熹微,别有一番风情。不过候卿却不甚喜欢,他走在其中,心里总紧绷着,不知这绕弯的尽头会是什么。 譬如眼下,躲在立柱后突然窜出的赤娆,便惊得他应激之下瞬间催动起体内神力,一开始好似源源不断般,其眸中都不禁泛出了青色!然而,不出一息,他眸中青色已然褪去,愈聚愈多的神力突然间便如被甚屏障所阻,无法再汇更多,虽然候卿总感觉其体内还有神力可使,却不知为何如隔云雾一般无法尽聚! 不过候卿也未多想,只以为是刚修习了神法,又看到并无危险顿时放松下来的缘故,且此刻赤娆爆发出的震耳狂笑也让他没心思细想。候卿心里有些纳闷,不知为何自己竟没觉出赤娆的气息,又转念一想,她应是施了防御神术中的结界罢。一想到自己竟被这么个小丫头吓得失态,脸上不由青一阵白一阵的,睨了赤娆一眼,与她擦肩而过,大步向殿外走去,其面色冰冷,眼神透着寒意,看得赤娆忍不住颤了一颤,笑声立止。随即赶紧跟了上去,轻咳一声,嗤道:“你怎么这么不经吓?!” “喂,你哑啦?” “你怎么胆子这般小!” “喂,你慢点!你这什么态度,怎的这么对待师姐,简直目无尊长!” “喂,喂,你说你个男子汉,怎么这么容易就生气!” “你想不想知道为何你感觉不到我躲在那?” 候卿任由赤娆在后面嘲笑怒骂,都不发一言,只一位往前猛走。赤娆不曾想他竟真不睬她了,不觉便有些着恼,她身份尊贵,从小受尽奉承,众星捧月,只有她生气的,哪有生她气的?!当下怒喝道:“喂!你给我站住!”二话不说,一条水灵索又甩了出去。 候卿只觉身后一股劲风袭来,连忙催动神力,紧接着一跃而起,便躲了过去!只是不及落地,第二击又紧随其后,候卿单脚略一点地,一侧身便又躲了过去。接着又躲过了赤娆数击,虽仍没有还手之力,与上次交手却已大不相同,候卿未伤一分一毫! 一番交手下来,两边都气喘吁吁,赤娆奇道:“才,才一日的功夫,你,你这神法,倒是练得可以!”喘了几口粗气,又道:“可你为何不回击呀?我可不要你让我!我离真神也就一步之遥了!正想寻个对手练练呢,他们都怕我,根本没法练!你看上去天不怕地不怕的,难不成也怕我?!” 候卿一脸不屑,冷哼道:“我还没学神术。” “啊?”赤娆讶然,道:“昨日那老顽固没教你?也对,他怎么可能好好教你!那我不是给了你那神籍嘛,你怎的不练?” 候卿摇了摇头,道:“得来不义,我不会学的,你自个儿拿回去罢,我取不出来。” 赤娆一脸恨铁不成钢,气道:“本帝姬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拿回来的?!你别不识抬举!”说着愈想愈气,怒道:“我本来还想着送你过崖,现在,才懒得管你了!掉下去最好!哼!”说着掉头便走。 候卿没弄明白赤娆生什么气,又受惊又遭打的分明是自己!无暇多想,他看着眼前的悬崖,不自觉深吸了一口气,方才与赤娆交手时,他已试过,虽然眼下仍不会神术,但要催使神力过崖还是无碍的。当下一鼓作气,双眼直视对崖,催动神力一跃而起! 此时已走远的赤娆见候卿竟迟迟不追来,心下又恼又虑,踌躇再三,暗骂一声,一跺脚,转身便往回走。及至崖边,却已不见候卿身影,再看对面,也没瞧见,心里一急,以为他真掉了下去,赶忙对着悬崖下大喊着:“卿师弟!候卿!” 叫了半晌都没反应,不由大急起来,一跃飞过悬崖,一边大喊着“卿师弟”,惹得戒律殿前一众弟子纷纷看了过来,见是帝姬寻候卿,忙指着戒律殿,齐声道:“卿师弟已经进去了!”听得赤娆一愣,一颗悬心算是落了地。 但冷静下来后却又有些莫名,自己方才怎会如此乱了分寸,便见诸神都还盯着自己瞧,便觉着被看了笑话,不由恼羞成怒起来,当下双手齐挥,掷出无数水球,还不待诸神反应,水球齐爆!真神们倒也罢了,多少都挡了一挡,凡神们却遭殃了,个个被淋了一身,狼狈不堪的模样让赤娆瞬间展颜,立即将方才的难堪忘了个干净,蹦蹦跳跳地回神殿了。 而戒律殿内,外头的动静师徒俩听得一清二楚,阎正扫了候卿一眼,道:“你又去招惹帝姬了?你们身份悬殊,勿走太近为好。” 候卿心想自己以后是得要躲着点那喜怒无常的疯丫头,免得遭池鱼之殃,遂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阎正本以为候卿总会辩驳两句,不曾想他竟这般顺从,备好的训斥也就咽了下去,眉头都不自觉松了一松,师徒俩破天荒没有剑拔弩张,顺畅地进入了正题。 在戒律殿神修的既然都有土行神力,便不授予寻常神术,而是直接教习土行神术,阎正自然便从低阶神术开始教起。师徒俩面对面盘腿而坐,只见阎正手一摊,便有一黄色球状物出现在其掌心,黄球之上有一土行印记,阎正随即顺手一推,将黄球点入了候卿额间。 便听阎正道:“这是低阶的土行神术秘籍,会心聚神,将你的神识,也就是意识,汇于印堂,试着将神识包住这神籍,轻压打开。”说着闭起双眼,片刻间便见其眉心隐隐泛着棕色的光,待其睁眼时,已恢复了原样。 候卿便也照做了起来,依言汇神于眉心,他的神识很快便感知到神籍所在,且迅速将其包裹,轻轻一压,便有数十种土灵变幻霎时间出现在他眼前,每一种化形术下神力在全身经络的走向都看得一清二楚,候卿素来过目不忘,一边看一边也就记下了! 片刻后,候卿缓缓睁开眼,便见其眸中印出了黄球上的土行印记。阎正不由一怔,眸中出现神籍印记代表已全数记住了神籍,候卿竟能如此快地记下所有神术,着实令他惊讶。 不过记下是一回事,掌握可又是另一回事了,待得印记从眸中褪去,候卿早已跃跃欲试,当下催动神力,按神籍所示运行,一股暖流顺着手臂延至手掌,候卿将手掌往外一番,神力瞬间外露!眼见着土灵索已呼之欲出逐渐成形,候卿心下一喜,只还不待这喜意漫上心头,已成形的土灵索又耷拉了下来,落在地上消散不见了。 候卿不明所以,不禁有些懊恼,不过他是愈挫愈勇的性子,故而继续自顾自琢磨比划着,全然未发现阎正此时震惊的神情。对于候卿的神修进度,阎正颇为乍舌,便是句龙,甚至共工,虽都是一下就记住了神籍,但却都整整试了一个时辰才使出了不成形的神术,而这已是绝佳的表现,整个共工氏都不及他们,却不曾想候卿竟能如此青出于蓝! 便在阎正讶然出神的时候,候卿的土灵索已然更成形一些了,只是维持不了,很快便会坠地消散。 “啪!”又一道土灵索坠下,恰落在阎正跟前,倒让他回过了神来,略一沉吟,道:“以神识指引神力化形,心念归一,吾领你行一遍。” 候卿只见他双眼微闭,屈指一弹,便觉一缕不属于自己的神识掠进了体内,便听阎正嘱道:“聚精会神,催动神力,随吾神识而动!”候卿神色一凛,当下催动神力随着阎正的神识运行起来,果觉顺畅许多,及至手掌,顺势一翻,便见一道成形的土灵索应势而出! 阎正一挥手,将转瞬便要击中殿柱的土灵索击散,又在候卿周围布了个结界,收回了神识。 候卿略一琢磨,便已掌握了诀窍!当下自己又试了起来,以神识引神力,充经络化神术!又一道土灵索瞬间击出,幸得阎正已布下结界,土灵索打在结界上便消散于无形了。 阎正未语,随手化出一个土灵球,便向候卿掷去。候卿一惊,下意识便催动神力化出土灵索击之,两厢相撞,击在结界上,消散而去。然而,还不待候卿松口气,便又甩来两个土灵球!候卿连忙又化出土灵索击之,一击击散一个,迅速再化一道击中另一个。本以为可过关了,可还不容他喘口气,又有三个土灵球向他攻了过去!候卿击破两个已是有些勉强,眼下未来得及第三次化出土灵索,便被那第三个土灵球给击中了! 这土灵球打在身上虽不至受甚伤,却还是颇疼的!只是还不待其回味,又是三个土灵球攻到眼前了,候卿应付得颇为吃力,又被击中一下。如此来了数十次,候卿已是淤青遍布、气喘吁吁了,阎正见状,一边又化出三个土灵球,一边说了句:“每化一次形便会消耗神力,可若神术不断,便无须消耗神力重聚。心念聚,神识引,稳固神力,可使神术不断!” 候卿一点击通,豁然开朗!当下催动神力便试了起来,一道土灵索瞬间脱手而出,此番连击两球才消散而去! 见候卿已适应了三球,阎正又同时掷出四球,又是好一番周旋反复,如此也不知练了多久,直至候卿一口气将十球悉数击中,而他也已濒临极限方才罢休。候卿虽是狼狈不堪,却不想给阎正看了笑话,故而紧咬着牙凭着意志才不至于瘫倒在地。便听阎正道是明日再教防御神术,将其打发了回去。 看着候卿仍挺直了身子挪向殿外,阎正不禁有些五味杂陈,候卿竟有如此能耐,于不周而言,幸哉?惜哉? 第十九章 竿头直上 刮目相看 候卿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出戒律殿的,便见戒律殿弟子都已群聚在外头了,正分成两组席地而坐,分别跟着子彦与句龙在神修,各自操控着土灵化物。却见子彦这边的弟子做得并不甚好,或化不成形,或难以为继,不似句龙那边的弟子,控术化形井井有条。 候卿的出现引得殿外弟子纷纷侧头,句龙及子彦也都向他看来,只是句龙只看了他一眼,便继续开始教习,还将那些分心回头盯着候卿看的弟子训斥了一番。而子彦则对着候卿招了招手,见他这副模样,冲他了然苦笑,一边向他走来,一边担忧地问道:“卿师弟,你这,你可还好?要不,我先送你过悬崖回寝殿吧?” 候卿并不想连累子彦迟到,毕竟阎正非常看重守时守约,虽然子彦是他爱徒,估计也免不得被一顿训斥。况且眼下一众弟子正都看着自己,或讥或鄙,神情各异,怎能让他们看了笑话?!候卿遂摇了摇头,硬撑着来到崖边,猛地提起一口气,勉强催动神力,奋力一跃,然而行至大半神力几竭,候卿心里一沉,便在他觉着自己要坠下的刹那,忽有一股推力从身后传来,助其到了对崖! 候卿站定后连忙往回看去,便见子彦正将右手收了回来;句龙则正走过悬崖边,又开始巡视弟子;而戒律殿此刻殿门半敞;一时间并瞧不出那助力来自何处,便听阎正的声音传来,道:“子彦,还不进来?!”子彦闻言,对着候卿耸了耸肩,便进了殿,殿门随即缓缓地合上了。 回到寝殿,候卿倒头便睡,待再醒来时,已是夜半时分。候卿伸了个懒腰,只觉浑身酸痛已除,淤青尽消,虽不至神清气爽,也算是恢复了过来。 候卿见离天亮还有些时候,便盘坐起来,开始了神修,对于自己一击之下只能连续击中十个土灵球,候卿并不是太满意,故而反复练着如何稳固神力,沉心静气,神识缓之,控制土灵索绕着寝殿盘旋。 待得晨曦微露,候卿已基本能随心控制土灵索,便想挑战试试能控制这土灵索行多远,当下出了神殿,来到初来不周时瞧见的偌大七色海棠林,视野开阔亦有林木为碍,倒是个练习的好地方,这便催动神力化出土灵索往远处引去,一路穿梭于七色海棠间,也还算平稳,只是到了林中深处,已超出了候卿视野范围,候卿心里也已有了数,便欲收回土灵索,怎料疾速无法立止! 眼看着便要撞上一棵白色海棠,说时迟那时快,一守御盾骤然现于土灵索前,为海棠挡下了这一击,土灵索随即散了去! 候卿大惊,忙走上前去,便见共工从一棵海棠后走了出来,神色有些落寞,看得候卿一怔,待再看时,共工已恢复了平日里慵懒的神情,不过此时还似乎夹杂着一丝……惊喜。 便听共工问道:“方才那土灵索是你化的?” 候卿赧然,点了点头,道:“我只是想试试这神术能有多远程,并非有意的。” “呵,好小子!”共工抚掌笑道,伸手便想摸一摸候卿的脑袋,不料候卿却下意识一缩,共工轻咳了一声,转而拍了拍候卿的肩,又问道:“阎正教得如何?” 候卿实则并非有意闪躲,只是常年累月下来总被猜忌,性子难免谨慎,抵触的动作都是下意识而为之,只是他本不多话,眼下共工既未多言,他自是不会主动解释,而至于阎正,他虽很想好好埋怨一番,可背后告状非君子所为,何况阎正始终是他师父,这便只回道:“还行。” 共工笑了笑,道:“阎正身为司戒神,难免严格,不过严师出高徒,他的土行神术造诣颇深,好好神修,我看好你。”说着指了指天,道:“天色不早了,你若再不去,怕是要受折磨了,他那折磨弟子的花样可是层出不穷,还都有名号,什么泰山压顶啊,灵球连击啊,拖泥带水啊……总之,快去罢。” 候卿乍舌,原来自己这两日遭的罪还有名号!想着前两样都见识过了,不知那拖泥带水又是甚名堂。 不过,很快他便明白了。 候卿今日要学的,是防御神术,然而在学习神术之前,阎正表示要先锻炼他的反应及速度,故而此刻,候卿的双手双腿都绑着巨大的泥球,正躲避着十个土灵球的同时攻击!拖着这些重若丘山的泥球还能窜跃已是不易,更别提还要躲过土灵球的攻击了!不出一刻,候卿已是汗流浃背,躲闪间挥汗如雨,而拖着的泥球又总是落在地上,留下一道道泥印,果然是,拖泥又带水! 候卿只觉向他攻来的土灵球愈来愈多了,便听阎正斥道:“泥球勿着地!留下一个泥渍就再多加一个土灵球!” 如此一直练到候卿几乎脱力,阎正才将神术收回。候卿这次累得实在撑不住,大喘着粗气,躺倒在地,也顾不得阎正如何看他了。 阎正却破天荒并未训斥,反而沉默不语,对于候卿的表现,他颇为震惊。不出一日已可随心控制低阶攻术,而首番受这反应训练便能基本躲过土灵球的攻击,即便是句龙当初,都有所不及!且候卿的毅力亦是有些出乎其意料,便如眼下,他竟已坐了起来,要知道这般强度的训练之下,若不以守御术辅助,起码得要睡个大半日才能恢复过来。 不过,候卿倒并非恢复了,他眼下只是不想浪费修习光阴,遂止了喘,硬撑着站了起来,对阎正道:“我可以继续。” 便见阎正怔愣了一瞬,随即又板起了面孔,嗤道:“眼下吾一根手指就能将你点趴下了!反应今日便练到这,接下来开始修习防御神术罢。”说着随手一挥,一个守御球便将候卿给罩住了,候卿只觉浑身都起了一股暖意,显然是守御球的效用。 施展守御神术并非是与攻击神术那般将神力外放,而是内敛于心。同样需要会神引念,只是神识并非在前导引,而是犹如在后牵拉。 同之前教习攻击神术一样,阎正亦是以神识亲授。而同样,候卿的天赋又一次展露无遗,待其放堂时,盾已成形! 因着是刚开始学,阎正并未与他实践攻防,倒是先试炼了复原术,故而出神殿时,候卿倒是精神奕奕的。便见子彦已候在殿外,见着他时似是一怔,继而脸上又挂起了惯常的温和笑容,对他略一点头,便进殿去了。倒是句龙走上前来,奇道:“卿弟,才这一会儿的功夫,你竟已习会守御神术了!实在是罕有的奇才!” 句龙并未用神音,神殿外的弟子们皆听了去,纷纷看了过来,或惊或羡,有疑有讶,更有不少刮目相看的神情,倒是都没了轻视,毕竟不周共工氏还是以实力为尊的,且这番话出自句龙之口,颇有可信度。 候卿倒未十分在意他们的目光,对着句龙一揖,道:“龙师兄过誉了。” 句龙听这称呼不由一怔,轻拍了拍他的肩,道:“好生修习,未来可期。”便又回头去教习了,候卿便也告辞离去。 回至寝殿,候卿又是一番猛修,先将攻击神术练至极限,又以守御神术修习复原,如此往复,一宿下来,自是收获颇丰。 翌日见着阎正时,其守御神术中的复原功效已是练得炉火纯青,经过前两日的震惊,阎正倒也不再大惊小怪,又为候卿绑上了泥球,随即使出了土灵阵!便见土灵化作诸般兵器,索锥箭矢、刀剑刃戟,铺天盖地向候卿袭来!四面八方,源源不断。 候卿虽使出了浑身解数,仍是防御地十分勉强,一个不慎,一支利箭成了漏网之鱼,转眼已攻至眼前!候卿只当在劫难逃,应激之下双眸已逐渐泛青,体内神力好似翻滚起来,尽数往全身经络汇去,却又在一刹那骤停!便似有甚屏障隔阂,神力无法尽聚,其眸中青色亦褪了去。 候卿甚觉奇怪,只是不待其多想,土灵箭已然刺中了其胸口!只是预想中的痛感倒并未传来,候卿低头一看,便见胸前赫然一滩泥水。 “太慢,太慢!若是实战,你已凶多吉少!再来!”阎正怒斥声起,漫天土灵化物便又应声袭来! 如此这般,待候卿出神殿时,已然成了泥神。殿外子彦见状,笑着安慰道:“初上手难免挨打,勿放心上,勤加修习便是了。”说着刻意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实话说与你听,之后还会有更折磨的教习利器,唤作土灵阵,戒律殿弟子无不谈阵色变,届时能横着出来都不算丢脸的。” 候卿不由一怔,不禁有些犹豫,是否该说出自己实则已然见识过了,可瞧着子彦一脸中肯,神秘兮兮的模样,便觉着还是勿多言为妙,便对着子彦一揖,又对着不远处正看着他的句龙一揖,道了句:“告辞。” 如今候卿即便在戒律殿内修习时耗尽了神力,亦能以防御神术恢复,故而过崖已然十分轻松,遂在诸神注目中,翩然而去。 第二十章 勤修苦练 遍游不周 候卿原以为,按着这几日的修习进程,很快便能学中阶神术了,可不曾想接下来的日子,阎正仍一直停留在教习低阶神术,只是攻防交替,每日不尽相同。 候卿想着许是自己神术不精,阎正又行峻言厉,定是觉着自己力所不及,才停滞不前。候卿倒未抱怨,反而加倍刻苦,日修夜练,他本就天赋极高,极擅融会贯通,再加上这般勤修苦练,不出七日,阎正所赠低阶土行神籍中的神术皆已不在话下,守御盾亦已得心应手。 到了第十日,当候卿仅凭守御盾便顺利过了土灵阵的所有攻击,阎正纵是已对其天赋能耐有所目睹,还是颇为震惊。不过,阎正仍未开始教习中阶神术,而是又赠了低阶土行神术秘籍给予候卿,只是这本神籍中有数百种土灵化物之法。 不过候卿只用了三日,便将这本神籍亦学了个通透,且他还凭着自己的悟性,举一反三,神籍以外的土灵化物亦能随心而化。 然而,阎正仍未教其中阶神术,道是要稳扎稳打、奠基至关重要,继续每日以土灵阵让候卿修习攻防契合。 纵是已练得炉火纯青,候卿倒是一日也未放松修习,每日一出戒律殿便回寝殿猛修,翌日天不亮再去七色林修习。 候卿平日里在神殿难得能遇见共工,他的寝殿离共工主殿有些距离,且共工甚忙,除了每日教赤娆神修,其他时候都在主殿内处理不周事物。倒是在七色林中遇着过共工好几次,共工作为主神,不可教帝裔以外的神族,故而每次遇着,他并不会指导候卿神术,只在一旁默默看着,并随时保护着那些海棠林不遭池鱼之殃。不过候卿如今已非初入不周时可比,即便所控神术超出了其视线范围,亦能凭心念控制,故而并未让共工真正出手。 对于候卿的进步,共工亦是颇为惊讶,其天赋已然出乎了他的意料。 神术得到了共工的认可,候卿欣喜之余也有些不解,有一次忍不住便问了共工:“主神,我的神术究竟修习得如何?我想听实话。” 候卿自来了不周,都是这般称呼共工,久而久之,共工的落寞已沉入眼底,难以察觉了。眼下共工见其问得认真,便也收起了平日里那慵懒神情,正色道:“你的神术十分扎实,可以说是已然习会了低阶神术了。才一月有余便能练至这般,可见你下了功夫,值得肯定。” 候卿眉头一皱,问道:“那为何师父不教我中阶神术?只一味练甚攻防契合……” 共工沉吟片刻,道:“他性子严厉,难免吹毛求疵,不过……因着攻防需耗同等神力,一般无法兼使,故而功防契合确是颇为重要,特别是高阶过招,稍有差池,便会处于被动。而若是契合得天衣无缝,甚至可在与高一阶神术的对战中全身而退。” 候卿思忖着,倒是听了进去,这日见着阎正,便主动请缨,想挑战防御下中阶神术。阎正沉吟片刻,道是要先检验其所学,再看是否要让他挑战。师徒俩遂对坐下来,阎正取出一缕神识探入候卿经络。 然而,正当候卿亦凝心聚神之时,突然之间心里一紧,便觉一股危险之感瞬间袭来!千钧一发之际,候卿体内神力应激汇聚,待其睁眼时双眸都已泛青,只是霎那间又是感觉到那屏障之感,神力并未完全爆发出来,候卿仍未神显! 不过未神显倒没有影响候卿催动神力,眼见着一土灵球已攻至眼前,候卿伸手一推,一道土灵索刹那间挥出,不偏不倚击中了土灵球!然而这次的土灵球却并未完全被击碎,候卿要再出一招已然来不及,当下化攻为守,便在其守御盾成形的刹那,土灵球击在盾上,顿时将守御盾击了个粉碎! 候卿心里一惊,一招便击溃了其守御神术,难不成……这是中阶神术?!不过候卿本就是愈险愈定的性子,眼下倒并未乱了分寸,刹那间转守为攻,瞬化出一把土灵锤重重敲在土灵球上!土灵球起了裂痕,候卿又瞬间化出守御盾,一息间便又被土灵球击中,仍然是一击即破!候卿紧接着又一次转守为攻,瞬化出土灵锥钻入土灵球,这下土灵球终是被击破开来! 却在候卿心里一松的刹那,四溅的土灵碎片突然掉转头来,如疾风暴雨般向候卿袭来,这一击完全出乎了候卿意料,他方才一息的放松,已错过了化出守御盾的良机,眼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土灵碎片纷纷打在他身上!好在并不太痛,只留下了斑驳泥印而已。 候卿看向阎正,便见他亦肃然看着自己,默然片刻,阎正先开口道:“这便是中阶攻击神术,你还差得远!” 阎正嘴上虽如是说,心里却震撼不已,候卿的攻守契合竟已如此天衣无缝,方才若非因他未见识过中阶神术的二段变化而大意,说不准还真能让他给全身而退了!阎正此刻心情复杂,叹这候卿还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 候卿却不知他所想,对他方才所言倒是深以为然,自己只是分心了一瞬,竟再无还手之力,若是实战,定是凶多吉少! 故而接下来的日子,候卿愈加刻苦地神修,除了去戒律殿及七色林,几乎闭门不出。连赤娆来寻他,都是吃了闭门羹!候卿嫌赤娆叽叽喳喳太吵,又动不动摆帝姬的谱儿,自己本就不打算修习她所赠的水行神术,还是不见为好。 两次三番,赤娆却动了气,跟着共工神修时便抱怨个不停。赤娆的脾气共工也是知道的,候卿那性子,定是烦了她了。只是赤娆始终都是帝姬,候卿再这般下去,若她真的着了恼,对候卿来说倒是个麻烦,这便遣青鸟去将候卿叫了来。 候卿见是共工召见,有些意外,不知所为何事,这便匆匆赶去了主殿。一入内,便见赤娆笑嘻嘻地甩着辫子,对自己嗤道:“舍得出来啦?师弟呀,闭门造车是不行的呐!” 候卿脸色一沉,拼命忍住了掉头就走的冲动,听共工岔道:“卿儿,你能这般刻苦努力,我也是颇为欣慰,但也要注意劳逸结合。你看,你来不周山这么些时日了,还不曾去游览过罢?赤娆对这里倒是了如指掌,不如让她带你去好好游览一番罢。” 话音刚落,赤娆已拍手称好,也不待候卿表态,一把拉住他便向共工告辞,继而往殿外大步走去,一边说道:“要说这不周山呀,我还真是每一处都逛过了,你跟着我,保准不会错!” 候卿眉头却拧了起来,正想着如何拒绝,便听共工在身后笑道:“还是去熟悉下罢,哪处有结界,哪些是神兽,免得重蹈覆辙。”候卿一听,倒也在理,这便不情不愿跟着赤娆开始遍览不周山。 候卿聪慧,只一次便将偌大不周山熟悉得七七八八了,因着寒暑水与七色林他都已熟悉,又想快快结束这一茬,便阻止了赤娆再介绍一遍,而赤娆见候卿总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眼珠滴溜一转,便将候卿又带回了神殿,一路带着候卿穿过回廊园林,最后来到一处红墙处,看着已无路可走。 便见赤娆四下一望,小声道:“这是不周神殿后门,快跟上我。”说着将一只手按在红墙上,眸中渐呈赤色,片刻间,便见眼前红墙竟缓缓褪去,露出一扇狭窄后门。 候卿跟着赤娆走过了后门,顿时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不远处依旧绕有寒暑水,伴着解忧花,只是寒暑水畔不再是海棠,而是树一双! 候卿并不认得那是何树,只见这两株树一般高,干直叶盛,皎皎其华。 候卿正纳闷,便听赤娆颇为得意地介绍道:“你肯定还没来过这罢?这后面便是幽池所在。” 候卿听着这名称耳熟,却一时有些想不起来,赤娆见他似是来了兴致,精神一振,忙接着道:“你知道幽池?也对,那时被你伤了的守护神兽,便是去幽池疗的伤。” 这么一说,候卿倒是想了起来,当初浮游被阎正打伤,也是去的幽池。可看眼前这景象,应是还设了一道结界,心里不由泛起了嘀咕,若是疗伤之用,何必如此戒备? 便听赤娆神秘兮兮地说道:“这可是不周山禁地,唯主神允许才可进入,你可知为何?” 候卿不喜卖关子,心里有些不耐,瞥了赤娆一眼,不置可否。好一阵沉默过后,倒是赤娆先忍不住开了腔,轻咳一声,道:“算了,我就不给你卖关子了。这里头的幽池,可不止是一个池子,实则是双生池,双池相连却不相融,小池为阳,大池为阴。可聚灵疗伤的便是那阳池,而那阴池嘛——”赤娆示意候卿凑近一些,候卿却一动未动,弄得赤娆很是没趣,撅着嘴嘟哝道:“阴池是通往幽都的秘径!” “幽都?”候卿倒是没有听说过,想来这幽都才是禁地秘密所在。 见候卿总算有了回应,赤娆立即来了精神,昂起头来,道:“人族中往生却戾念不灭者,便会怨灵不散,为祸人界,故而须得锢其灵,不周山缺而不合,正是锢灵化灵的绝佳之处,故而幽都被设在了不周山,也正是因为如此,历任共工氏都十分强悍,以实力为尊,好镇得住这幽都。” 候卿有些讶然,世间竟还有这等所在,不由起了些好奇之心,问道:“何以锢灵?” 赤娆见候卿寒冰似的脸上竟有了表情,更显得意,道:“听说幽都中的种种都是往生者的执念所化,若能化解便可超脱,如若不能,便只得受这心熬之苦,不得安息。” 候卿甚奇之,不觉间往前走了几步,赤娆见状,心里一惊,不禁有些后悔了,她本不该多话,她就是看候卿一直绷着个脸,想吸引些他注意的,倒忘了候卿可是连神兽都敢打的,万一好奇心起擅闯禁地,那她岂不是大罪过了,当下连忙拉住了他,正色道:“你若是想要进去瞧瞧我可帮不了你,得要有主神令才能进的,我可打不开这结界。”想了想,又忍不住叮嘱道:“这可是不周山的禁地,你没事可别自说自话过来啊,记住了啊!” 候卿耸了耸肩,倒有些不以为然,他本也就是一些好奇而已,倒并非要去看个究竟的,便由着赤娆拉着他离开了。 第二十一章 无处遁形 神识搜寻 出了后门,已是黄昏夕暮,候卿当即告辞道:“天色不早了,不周山也已游遍,我就先回寝殿了,帝姬请自便。”说着也不顾赤娆如何在身后气急败坏,逃也似地冲回了寝殿。 候卿本以为游过了不周山,赤娆总能消停了,却不曾想赤娆仍每天来寻他玩。候卿全然没有玩乐的心思,他的神修进展缓慢,仍未能悉数逃过阎正的中阶攻术,也不知是阎正的中阶神术太过厉害,还是自己确实没有进步,总之他一心只想好好神修,对赤娆是避之不及。 赤娆自然是又去寻共工告状,共工便又将候卿寻了去,一脸戏谑地对候卿道:“卿儿啊,神修不可冒进,须得劳逸结合,你与赤娆同龄,该是能玩到一块儿的,便跟她做个伴儿罢。”见候卿一脸寒意,共工给了他一个微笑,道:“帝姬想跟你玩,那可是赤帝域内独一份,好好珍惜罢,说不准这便是你此生巅峰。” 这陪玩的任务算是没跑了,候卿只能在时长上据理力争,最终,敲定在了一个时辰。 于是,每日午后的这个时辰,便成了候卿最难熬的时刻。候卿本想去寻子彦或是句龙帮忙,但那时辰他们正巧都须教习弟子,儿戏不得。候卿这便又想起了重黎兄妹俩,倒是许久未见了,正琢磨着通知他们来一下不周,却恰巧收到了重黎的青鸟传音,说是要事还未处理完,改日再聚云云。候卿思量再三,还是忍住了没寻浮游来犯险,他也不甚了解赤娆,万一有族群之见,没的害了浮游。 候卿一番苦思,想出了个自以为十分绝妙的点子,与赤娆玩捉迷藏!在赤娆寻他的过程中,他便能独自呆着。 可不曾想,赤娆几次三番竟都在顷刻间便寻到了他,候卿不明所以,颇为纳闷。他一次比一次躲得更远,有一次甚至还潜入了寒暑水,都被赤娆给发现了。 “你怎么做到的?”候卿终是忍不住,主动问起了赤娆。 赤娆心下一喜,候卿平日里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甚少主动与她说话,这好容易引起了他的兴致,赤娆显得格外热情,经过上次幽池一事,她也知候卿不喜卖关子,这次便很爽气地说出了玄机,原是用了神识搜寻。 “就是先催动神力,心里默想你要找寻的对象,以神识裹之,再以神力推动神识四下搜寻便可,便似这样——”赤娆不厌其详,还一边做起了示范。随后又道:“这神识可寻及范围与神力有关,神力愈强可寻愈远,但实际能寻及之处又与激发神力的程度有关,故而与神级有关,以这儿为例,凡神大多只能寻遍不周山,真神可寻至整个不周,而上神则可寻至整个赤帝域!” 候卿恍然,不曾想神识竟还有这用途,当下便有些跃跃欲试,按他的神级,只能搜寻不周山,先寻谁呢?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子彦。当下便按着赤娆所说的法诀搜寻了起来,神识在神力的作用下波散开去,整个不周山便似地图一般呈现在了他的眼前,只不过其上景象犹如走马观灯般飞掠而过,看不甚清,却在突然之间,候卿感知到了子彦的踪迹!紧接着,飞掠的景物骤停,所见变得清晰起来,子彦赫然出现在了他眼前! 只见子彦正闭着双眼,而他的手则搭在其身旁两个身影的手腕上。候卿好奇心起,刚准备去看那两个身影,却见子彦突然睁开眼来,候卿又在其眸中看到了一抹紫色,而便在此时,候卿只觉头部一阵剧痛,随即“轰——”的一下,其神识被生生震了回来! 候卿只觉得体内翻江倒海的,不由面色一白,一旁赤娆看出了端倪,连忙上前扶了扶他,道:“我这话还没说完呢,你怎的这般心急?!你没伤着罢?” 候卿摇了摇头,不动声色抽回了手臂,便听赤娆又道:“这搜寻之法形同窥视,一般只要寻至所寻便会点到即止,不会细看周遭,更不会去窥视比自己神级高的,否则会被对方发现,震回你的神识的!更有那霸道强悍的,甚至可以出手伤了你的神识!神识受损非同小可,足以比拟高阶神术攻凡神的后果呢。” 候卿一怔,倒未料到这无心之举成了唐突,好在子彦没有出手伤他。只是子彦方才是在做什么呢?看上去似是在疗伤渡神力,是他的弟子受了伤么?不过在神修中受伤倒是常有的事,譬如他,每次都被虐得遍体鳞伤的,而阎正可从未渡神力替他疗伤过。 正想着,便听赤娆问道:“你窥视谁了?该不会是你那师父罢?!” “怎么可能。”候卿嗤道,“今日时辰到了,告辞。” 候卿说完便一如既往,不再理睬赤娆,无论她使出甚花样想要拖延,候卿只以神速往寝殿猛赶,他的神速了得,即便是身为真神的赤娆,平日里也追不上他,只能气急败坏地在后面跳脚。 然而,这次却不同,当候卿回至寝殿,却发现赤娆早已在寝殿门口等着他了,候卿一怔,便见赤娆对着他大笑道:“哈哈!没想到罢?!我昨日可是学会了御灵飞行,与神速相佐,速度加倍!”说着赤娆的背后竟生出一对水灵翼来,一忽儿直上云霄,一忽儿又落下地来,几同瞬移! 赤娆见候卿看得怔愣,更是得意,收回了双翼,道:“御灵飞行是五行神力独有的能力,本是上神才能学会的哦,我可是神力非凡才能在当下学会的!虽然也是下了一番功夫啦,当然,师父也是帮了不少忙啦,但是,反正,你以后可逃不过……诶?你去哪?” 候卿默记下了御灵飞行,想着阎正怕是不会教他,不过子彦也是土行上神,以后问问他便是了。眼下他可没功夫跟赤娆玩耍,学会神识搜寻,使得候卿更要抓紧神修,九黎同属赤帝域,若他能成为上神,便能再看见母巫了,虽迄今只有三个月未见,却也甚是思念,想着还有十年之期,往后能这般看上一看也是好的。 赤娆却一下子挡在了他面前,道:“你攻守契合已练得炉火纯青了,少练一会儿有甚打紧的?!” “未时已过,我们说好玩一个时辰的。”候卿不悦道。 赤娆却将挡在了寝殿门口,道:“今日开始得晚,这一个时辰还没到呢!” 候卿不耐,但眼下赤娆不依不饶的,知她不达目的不会轻易罢休,届时闹到共工那儿,还是得陪她玩,反而耗时更多,这便只得先应下她再玩一回:“玩好这一次,便放我去神修,一言为定?” 赤娆眨了眨眼睛,伸出了小指,道:“但是你要认真玩,不能在一刻内被我寻到,否则得要再来一回!一言为定!拉勾!” 候卿本不屑,却听赤娆道:“不拉勾等下反悔了可别怪我哦。” 候卿只得硬着头皮伸出手去,拉了勾后,赤娆心满意足地坐了下来,便开始数起数来。 候卿无奈,他本就觉得这每日的一个时辰实属虚度,往常到了时辰他就逃回寝殿,赤娆追不上便也就罢了,往后可如何是好?但听得赤娆声声数着,眼下也不及多想,将神速发挥至极致,便往不周山下行去,想着躲出不周试试。 然而,当他刚出了不周山结界,便听到赤娆大笑的声音在其身后响起,知赤娆已然追来了,心下懊恼,见着一旁的银杏树,想着逃也逃不过了,便索性靠着树坐了下来,不出一息,便见赤娆身负水灵翼,果然出现在了视线内。 候卿无奈叹了口气,正要站起来,却见赤娆四下一望,一脸疑惑,竟好似根本未看到他!又四处寻了一圈,甚至还寻到了银杏前,却都似未见着他一般!继而又以神识寻了一番,讶然自语着:“怎的不见了,连神识竟都寻不着了,难不成出了不周?!不可能罢!怎会跑这么快?!”她一边说着一边往远处行去。 候卿亦是惊讶不已,为何赤娆竟看不见他了?候卿看了一眼身后,心里奇道:难不成是这银杏树?候卿当即观察起了这银杏,便瞧见了树上好似黏着一物,仔细一瞧,原是一虫蛹。 候卿倒是想了起来,这是他初来不周时救下的那个萤火虫蛹,如今这虫蛹比之当初大了不少。候卿却不知赤娆寻不着自己,到底是因为银杏还是这萤火虫蛹了,于是问虫蛹道:“赤娆寻不着我了,是因为你么?”便见虫蛹亮了一下,遂又问道:“是因为这银杏么?”虫蛹并无回应,候卿便知是虫蛹的缘故了,抱拳道:“那该谢谢你了。” 却见虫蛹又亮两下暗一下地回应着,候卿倒看明白了是道谢之意,只是这虫蛹又为何道谢,想来是为了当初之事罢,都近三个月了,这虫蛹竟还记得自己?遂问道:“你记得我?”便见虫蛹又亮了一下,候卿心里没来由地起了丝暖意,道:“谁说妖族无情,我看你倒比那戒律神有情多了!”说着四下一看,道:“反正摆脱了那帝姬,总算清静了。”虫蛹并不会说话,只是亮了亮算作回应,候卿倒觉惬意,放松了下来,盘腿而坐,便开始了神修。 不曾想这神修效果倒是不赖,不知不觉天色已暗,候卿睁开眼来,伸了个懒腰,满意道:“这儿倒是个神修的好处所!往后每日午后我便来这儿躲着了。”说完又看了虫蛹一眼,便往回走去。 而当他入了不周山结界,却见不周山内仍是艳阳高照,并未入夜。只是不周山内奇景异象多了去了,他也未多想,乘着眼下没瞧见赤娆,赶紧使出全力,以神速冲回寝殿。然而,才至神殿,便听见赤娆不知何时又追在了身后,嚷嚷着让他站住! 候卿却一刻未停,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寝殿。 赤娆身为帝姬,不可伤了风化,故而殿门一关,赤娆也不便擅闯,只能在外头气得直跺脚,过得一会儿不得回应,便也只能作罢了。 第二十二章 突飞猛进 诡失土灵 翌日,到了捉迷藏的时辰,候卿便又躲到了银杏树下,却见昨日还油绿的银杏竟已泛黄。九黎并无银杏,只有红枫与紫槭,且一年四季皆是一种颜色,而不周山上更是四季如春花开不败,故而候卿并不知树木的四季变化,只当这是棵灵树,并未放在心上。 赤娆果然又未寻着他,不过今日赤娆并未到处乱找,索性等在了不周山结界处,准备将他逮个正着,因她昨日遍寻整个不周无果,尔后候卿骤然出现时,便是先出现在了此处。 候卿能感应到赤娆就在附近,不过反正也未影响他神修,便也不去管她,自顾自开始神修了起来。只是攻防神术都练了个遍,赤娆仍未离开。候卿倒也不着急,想起御灵飞行,便开始自己琢磨了起来。 候卿催动神力,照着先前看到赤娆的样子,将土灵化为双翼,安在背后,继而将神力作用于双翼,催使双翼飞腾。却发现这个看似简单的动作,做起来着实不易,且不说神力如何着力,便是准确作用在了双翼上,也很难维持平衡,如何御使灵翼凌空又要让土灵附着在背上不被拔下,极其考验神力操纵。 候卿试了无数次,都未能成,不是飞不起来便是折断了土灵翼。不过对于神修这事,候卿倒是从不冒进心急,遂继续沉着静心,徐徐图之。 为避免外界景象打扰,候卿神修时都是闭着眼的,也不知练了多久,就这般屡试屡败、屡败屡试,终是摸着了一些些门道,他已能将神力一分为二,一道引灵翼往上升腾,一道压着灵翼附着在背上不被上升之力扯落。只是他还不能操控至得心应手,灵翼倒是不会再被扯落,但也只能扑腾两下,并不能真的飞起。 不过有此成效,候卿倒是有些欣慰,想着不可消耗过度,循序渐进为好,这便又以守御神术将神力恢复了七八成。 待候卿睁眼看时,已是天黑一片,遂感知了一下,发现赤娆已不在结界处了,候卿便回了寝殿。 自此,候卿每日午后这一个时辰,便会躲在银杏树下神修,赤娆一开始会候在结界处,但每次都待至天黑还不见候卿身影,后来赤娆便只能候在寝殿门口,看到候卿回来,便会缠着他说会儿话,但碍于时辰,只能说个一时半会,就不得不离开了,对此,赤娆亦是无可奈何,身为帝姬,总不能伤了风化。 候卿倒也不再躲这一会儿的功夫了,反正他就似块木头般立在那,也不搭腔,直等到赤娆将话都说完后郁郁离开,才又回寝殿继续神修。 如此又过了月余,候卿日夜苦修之下神术可谓突飞猛进,如今他已彻底学会了御灵飞行,而他攻防契合的程度也已练至了极致,眼下他正试着又一次挑战接下阎正的中阶神术! 只见他的土灵箭正挡着阎正的土灵锥,土灵四溅,便见阎正那些溅开的土灵皆在瞬间重聚,同时反缚上候卿的土灵箭,猛攻向候卿!而这次候卿被溅开的土灵竟也未立即散去,而是在……缓缓重聚! 候卿不断催动神力作用于那些碎灵箭,可他总觉着神力与碎箭间好似有层隔膜,神力冲击多次皆突破不了,碎箭终是不济而散落于地。候卿倒是毫不气馁,便在碎箭消散而去的当下,候卿将所有土灵箭瞬合化为土灵网,将缠缚其上的阎正土灵猛地震了一震,而阎正立即又将土灵锥变化为土灵剪,向候卿的土灵网剪去!候卿遂瞬将土灵网收回,守御盾立现,将土灵剪挡了一瞬,便又瞬化为土灵石,猛砸向那剪子! 如此,师徒俩的土灵化物千变万化,互克互斥,只是阎正的土灵化物都是源自同一招神术,不额外耗费神力化物,但候卿的每一招土灵化物却都需耗费神力,只是他出手极快,看上去便好似是神术自身变化一样,若非所含神力有差,阎正都差点以为候卿无师自通了中阶神术!而且候卿在不同攻击神术的间隙,还要穿插守御神术,这速度着实令人乍舌,纵是再天赋不凡,也是要下一番苦功的。 便在此时,“砰”地一声,候卿的守御盾碎裂了开来,而他已然神力耗尽,无法再使神术了,便在他以为这次又要以失败告终之际,守御盾虽彻底碎落消散,但阎正的土灵却也竟未再攻来,反而亦消散而去了。 候卿顿时眼神一亮,本已累瘫在地的他立即跳将起来,嘴角一扯,难得露出了激动的神情,低吼道:“我挡住了中阶神术!我挡住了!”继而一下子冲到了阎正面前,一脸兴奋:“你看!你看!我是不是可以开始学中阶神术了?” 这一刹,候卿终是露出了一些孩子心性,目光如炬,纯粹而清澈,看得阎正不由一怔,他头一次觉着,自己面对的不过是个孩子,而且他的天赋在整个共工氏族绝对堪称第一,勿话句龙,连共工都无法比拟。 然而,论出生也好,性情也罢,他始终不能让候卿成为共工氏的主神,更不能成为治理一方的佐神!既是如此,又何必让他拥有傲视群雄的实力?!实力愈强,心气愈高,到时候若不能如意,保不准会惹出甚祸事来。 阎正心里踌躇,有些出神,故而一时间不置可否,看得候卿心里一沉,脸上兴奋之情缓缓敛起,又渐渐变回了一脸的冰冷深沉,气道:“你,你莫不是要出尔反尔?!” “放肆!”阎正一听便怒了,斥道:“吾是师父,怎么神修吾说了算!来不周山都已好几个月了,你还是这般目无尊长!神都做不好,还练甚中阶神术,有害无利!”随即对着候卿手一扬,候卿立时觉着身负千斤一般,忍不住便要跪倒在地,但他心里有气,硬撑着不让膝盖落地。 阎正看着更怒,便将他赶出了戒律殿,他在候卿身上设下的神禁术需得一个时辰才能解除,他倒要看看候卿能撑多久! 候卿弯着腰哆哆嗦嗦地从戒律殿出来,殿外诸神一看,便知他又受了罚,已然见怪不怪,句龙处的弟子更是没有多看一眼。 便见子彦已候在殿外,候卿至今还未与子彦说起那日无意窥视一事,本想道个歉,又不知从何说起,况且他一直忙着躲赤娆,也未寻着机会,每次在殿外相见,又恐被阎正听去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便如此刻,候卿还是选择了三缄其口。不过子彦倒是一如从前,不见任何异样,眼下冲他无奈一笑,又安慰了两句,才进殿去了。 候卿神力消耗过度,又身负千斤,想着应是过不了崖,便就地坐下使出守御神术恢复了起来。而与此同时,便觉另有一个守御球罩在了他身上,候卿睁眼一看,原是句龙。候卿并不想在此处多呆,故而也未推辞,对着句龙一揖示谢,便继续恢复起来。不出三刻,已然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催动神力,奋力跃过了崖去。 神力虽已恢复,千斤力却未散,候卿就这般来到了银杏树下,便见那虫蛹闪烁了起来,候卿知其惊讶,忍不住埋怨道:“分明说好只要我挡住了中阶神术,就能开始学,堂堂上神出尔反尔竟还有理罚我……” 不知不觉间,候卿竟说了许多,从阎正说到赤娆,把来不周后的不忿苦恼诉了个痛快,说着说着,连千斤力失效了都未察觉。候卿平日里并不爱多说话,有甚心事都深埋起来,此番这一通倾诉,倒颇有了些一吐为快之感。 于是,候卿此后每日来银杏树下,除了神修之外,还会与虫蛹诉说一番,从九黎到不周山,见闻心得,都一一说与虫蛹听,这成了他每日最为放松的时刻,日积月累间,候卿已视之如友。 而阎正仍未教他中阶神术,仍在继续磨炼其初阶攻守神术、攻防契合及反应力,这些候卿早已练得炉火纯青,到得后来,他的守御盾已能与其攻术无缝衔接,在收攻术的刹那使出守御盾,看上去便好似攻防齐施了一瞬!他已完全能在中阶神术的攻击下全身而退,倾力之下,他甚至还能与中阶神术战上一战! 然而,便在他神术突飞猛进的当口,不周山上却出了件怪事,有几个土行弟子不知为何竟先后失去了土行灵力! 共工氏举族震惊,共工联同阎正、元智及灵均立即好一番探查,却并未查出任何端倪,那些失了土灵神力的弟子们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们并未受伤,身上毫无痕迹,亦未留下任何气息,而不周山的结界也好,神兽也罢,亦都无任何异样,显然并非硬闯掠夺,他们的土灵便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们之间,除了都有土行神力,且都由子彦负责教习外,并无甚其他共性,神修的时日有长有短,神力有强有弱,天赋各异,性别各半。但都由子彦教习这一点也不能说明什么,况且子彦都是在戒律殿外教习,一旁还有跟着句龙神修的弟子们在场,而句龙亦未觉出甚异样。 诸神一筹莫展,不知因由何以避果,一时间不周山内神心惶惶。 “会否是……染了甚怪疾?”元智沉吟道。 阎正摇头,道:“我不信土灵会无缘无故消失,自神族拥有五行之力以来从未有这等怪疾,必是有甚外力所致。” 共工这回倒是与阎正不谋而合,敛起了平日里的懒散神情,正色道:“我亦觉得是外力所致,只是并无他族进入过不周山……我等再多加强些防卫,你们平日里也多关注一下各自弟子,看是否能有些蛛丝马迹。” 诸神应诺,不过阎正却是应得勉强,共工瞥了他一眼,不耐道:“你又有何高见?” 阎正也不客气,嗤道:“我氏族内没有外族?主神是在说笑么?” 共工知其意有所指,不悦道:“凡事讲求证据,你身为戒律神,怎可信口开河?!” “我只是就事论事,又没有指证谁。”阎正义正言辞。 眼看着双方又要争论起来,元智连忙打圆场道:“咳,咳,眼下还没有任何头绪,也勿瞎猜了,还是先商议下如何应对吧。” 共工与阎正倒也没有再抬杠,一番商议下来,先由共工继续加强不周山结界,连神族出入都需有所感应,又多派遣不少神兽四处巡逻,而阎正、元智及灵均亦在各自神修山外设了结界,以防万一。 第二十三章 土灵被夺 蒙冤受屈 因这诡失土行神力之事,一众五行弟子结束神修都会各自回殿,也不在外停留,候卿于戒律殿结束神修后便也就直接回神殿,不再出不周山结界。赤娆更是被共工严密保护了起来,几乎不再让她出神殿一步,于是,这捉迷藏的游戏是不能再玩了,但这每日午后的一个时辰却没有取消,赤娆仍会缠着候卿陪她玩耍,共工对此则不闻不问,每次遇着了还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那神情看得候卿颇有些牙痒痒。 如此过了五日,候卿便受不了了,别说他根本不喜玩甚丢石子、投壶、斗草的游戏,即便是勉强玩着了,却受不住赤娆每次都撒泼打滚地非要赢,还动不动就动手的架势。 可候卿即便是躲过了那个时辰,只要不到入夜时分回殿,都逃不过赤娆的纠缠,他又万万不想误了神修,便想寻个僻静之处,但如今不周山上四处都是到处巡逻的神兽,并无一处合适。 候卿这便又想到了那棵银杏,觉着还是那里最宜神修,反正就在不周山结界旁,虽说他未成年仍不可出神界,但之前一直去也并未如何,且共工今日并不在不周山,这便管不了那许多,准备下山去了。为了不被巡逻的神兽撞见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候卿决定试一试御灵飞行,因极速之下,勿说是神兽,甚至都能躲过上神的感应! 候卿观察了一会,乘着空隙,瞬化出土灵翼,辅以神速,猛地向山下冲去。 候卿的御灵飞行已然十分纯熟,转眼间已快至不周山结界处,却忽见一身影突然迎面窜来,眼看着便要撞上,一瞬间候卿只觉一股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便见一条闭着眼的土灵龙呼啸着向他冲来,候卿下意识挥动土灵翼往一侧急退,作势收回土灵翼的刹那,立即化出了守御盾! 说时迟那时快,土灵龙轰然击中了守御盾,盾碎的刹那候卿又已化出土灵翼继续往后急退,不过那土灵龙却并未追来,顷刻间消散而去。 待尘埃落定,候卿眯着眼定睛一看,那身影竟是子彦! 而与此同时,候卿终是感应到了子彦的神气,在此之前,即便是双方交手时,他都根本没有感应到!子彦应是掩了气息,且又从结界外回来,候卿不禁有些讶异,便见子彦似乎亦有些怔愣,只是几息间已恢复如常,关切道:“卿师弟?!方才没伤着你罢?” 候卿摇了摇头,便见子彦已走上前来,冲他笑了笑,叹道:“卿师弟竟已如此了得,方才我那招土龙卷虽未尽全力,灵龙双眼未睁,但好歹也是高阶神术了,卿师弟竟能抵御下来,真是后生可畏啊。” 候卿仍有些疑惑,一时间也没回应,便听子彦继续道:“我这急着要去向师父复命,匆匆忙忙地,差点撞到了你,还好有惊无险。” 听其之言,候卿料想子彦应是出去办事的,不由神色一松,却听他又问道:“卿师弟这是……要出结界?” 候卿有一瞬的犹豫,倒不是疑心甚,只是他如今私自出结界算是有违神规,若是告诉了子彦,怕子彦会为难该不该上报。却听子彦轻笑道:“放心罢,我才不会说出去,我又不是龙师弟,一板一眼的,只要你不是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没甚打紧的。不瞒你说,我从前也悄悄溜出去过。” 对此,候卿倒没有太惊讶,子彦平日里对跟着他修习的弟子们也是这般有些宠溺的。候卿遂指了指结界外银杏树的位置,道:“那里有棵银杏,我要去那神修,到天黑便回来,不会在结界外过夜的,晚上会回寝殿。” 他没有说虫蛹之事,怕说多了会给虫蛹惹甚麻烦,本以为子彦可能要问上两句类似为何要出结界神修云云,正琢磨要怎么回应,却听子彦问道:“待外头天黑你就回来?直接回寝殿?” “是啊,晚上总要回寝殿啊。”候卿茫然答道。 便见子彦缓缓点了点头,说道:“那你小心些,我还要去寻师父,这便先走了。”说完又化出土灵龙踩在脚下,转瞬间已飞出了候卿视线。 候卿便也未再停留,乘着巡逻神兽还未出现,迅速化出土灵翼,顷刻间飞出了结界。 然而今日的银杏树下,却总让候卿觉着有些异样,而那虫蛹也总是发着亮光,闪闪灭灭的,好似要告诉他什么,但这虫语太过复杂,他并看不太明白,怕是只有女巫戚才能看懂了。 候卿在树下四下察看了一番,却又未发现有何不妥,便还是盘坐下来准备开始神修。但当他催动神力时,心里的异样之感尤甚,隐隐间有一种莫名的感应,指向了他身后的树根处。候卿不禁往后挪了一些,伸手摸向那处树根,只觉感应更甚! 平日里并不会这般,莫不是眼下这树根下埋着什么?好奇心起,候卿催动神力对着那块树根处的泥土扬了扬手,便见那些泥土自己动了起来,渐渐分成两堆,露出一个小圆坑,候卿凑上去一看,只见里面竟放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珠状物,正隐隐泛着金光! 候卿看着这颗金珠,心头猛地一跳,体内的感应愈加强烈,引得他不由自主地将金珠拾了起来,不由大吃一惊,他发现这金珠中竟都是土灵!且更让他大惊失色的,是他竟还在其中感应到了自己的精血! 候卿惊疑,难道这里头就是那些骤失土行神力弟子们的土灵?!那何以会有他的精血?这土灵球又为何会被埋在这里?到底是谁干的?疑从心中起,不得其解! 却在此时,不知从何处突然袭来一股劲力,候卿警觉,又反应极快,下意识间已化出守御盾挡在身前,却发现那劲力并非攻向自己,而是攻向了那萤火虫蛹!于是守御神力骤一转向,便在守御盾勉强罩住了虫蛹之际,那股劲力亦猛地轰在了守御盾上。 那劲力乃神力所化,并未带任何五行之力,却在刹那间将守御盾击了个粉碎,显然是高阶神术!劲力波及,虫蛹受了不小的伤,其所栖银杏都被削掉了一大块!不过守御盾虽被击碎,好歹为虫蛹挡了一挡,且那攻击并未尽力,还留有余地,虫蛹才逃过了一劫,其伤并不致命,眼下正一亮一灭间隔着闪烁,候卿这回倒是看懂了,虫蛹在提醒他,危险! 只是还没等候卿弄明白这些都是怎么回事,突然便瞧见好一些神兽向他冲了过来!神兽迅速将他包围了起来,纷纷仰天长啸,候卿意识到许是虫蛹受伤的缘故,无法再为他遮蔽了。尖啸声片刻间引得更多神族聚了过来,候卿略微一感知,便觉出了一些熟悉的气息,转瞬间,果然瞧见子彦率先赶了过来,便见其一脸震惊,失声唤道:“卿师弟?!” 而又片刻间,阎正及句龙亦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身后还跟着一些平日里没有见过的神。诸神瞧见他时,皆是一惊,句龙紧紧拧起了眉头,阎正则怒喝道:“候卿!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候卿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握着那颗土灵珠!可还不待他解释,手上的土灵珠周遭突然凭空出现了一圈刚刺!这刚刺乍看之下竟还有点眼熟,只是还不等候卿反应过来,那刚刺已裹着土灵珠消失在了他手里! 而与此同时,一个浑圆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一息间已将那颗土灵珠收入了囊中,随即迅速回撤,一边放声大笑起来。 “混沌!” 伴着一片惊呼声起,阎正一招土龙卷已猛然出手,便见一条土灵龙怒目圆睁,呼啸着向混沌追去,身后诸神亦是一齐出手,一时间各路神术齐攻,紧随土灵龙之后,冲向混沌!而子彦更是已直接飞身朝着混沌冲了出去,同时撒了张土灵网便往其身上掷去! 那混沌虽模样看上去浑圆笨拙,速度却是极快,左躲右闪间,竟不知怎的使得土灵网差点撞上了土龙卷,子彦一惊,连忙收住了土灵网,却多少让得土龙卷攻势一滞。说时迟那时快,混沌飞旋起来,浑身刚毛齐射,群攻向一众神族,这刚毛状如硬刺,在射出后竟还愈来愈长,每一根都裹着极强劲的兽力,混沌身为四大凶兽之一,兽力不同凡响,硬是逼得一众高阶神术回防周旋! 而乘着诸神应付刚刺的当口,混沌已逃之夭夭!刚刺随即回撤,唯余其大笑声不断:“小子!多谢啦!哈哈!” 转眼混沌已彻底消失,句龙便要去追,被阎正拦下,道:“勿妄动!难保其没有同党,小心落了陷阱!”说着剜了一眼候卿,瞬化出一道土灵索,将其缚了起来。 突发连连,使得候卿一直都处于惊愣状态,一时不察被绑了个严实,终是反应过来,当下澄清道:“我没有!这土灵珠我也是刚在那树根下发现的,你瞧那还有个坑!“ 候卿手不能指,只能往那树根处斜了斜头,却骤然发现那里不知何时竟被填平了!候卿见诸神看着他那神情,急道:“我真的就是在那挖出来的,许是方才打斗时被抹平了。这真的不是我做的!” 阎正却已气得青筋暴起,当下伸手似是将何物往空中一掷,又一拉土灵索,道:“吾已传信主神回来,跟吾去神殿分说,若真是你包藏祸心,绝不轻饶!” “我没有!你冤枉我!放开我!我没有!”候卿挣扎着大吼,而土灵索却是愈挣愈紧,直把候卿手臂上勒出了道道紫痕! 却见诸神只是侧目旁观,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便连子彦,此时也只是默然跟在阎正身后,不置一词。 唯句龙皱眉道:“师父,如今真相尚未明了,这般伤了卿弟有失公允,若卿弟清白,自会辨个分明,根本不会想逃;而若他确实有罪,以他眼下的能耐,也逃不过共工氏一众上神的追捕。师父手下留情。” 阎正盛怒之下只顾往前疾行,听句龙这么一说,回头瞧见候卿这般模样,不由眉心一动,只是他仍绷着脸未发一言便回过了头去,不过候卿身上的土灵索倒是松了开来。 第二十四章 各执一词 唇枪舌战 诸神压着候卿到了神殿外,便见赤娆正候在殿门口。 她本是为了逮候卿陪她玩的,骤见阎正气势汹汹压着候卿要入殿,便以为阎正又出甚幺蛾子,正叉起手准备训斥,却见他们身后还跟着子彦、句龙以及一众上神,不由错愕,因她能认出这些上神便是共工氏的神卫!赤娆心里犯起了嘀咕,不知这候卿犯了甚事,竟连神卫都出动了!难怪方才听到神兽警鸣。 各神族氏族都有各自的神兽及神卫保护氏族安全,寻常情况下,出动神兽即可,便如此番不周山巡逻之职,只是由神兽担任,并未出动神卫。只有出了威胁氏族安全的大事,才会调动神卫。 神卫因担着保护全氏族安全的重则,故而皆是上神,在氏族内地位都不低。神卫归属,在每个氏族又略有不同,如共工氏这般有五行神力的神族,神卫则一般都没有五行之力,听命于五行上神;而那些没有五行神力的神族,神卫则直接隶属于戒律神或主神。 候卿乍看到赤娆,颇有些哭笑不得,不曾想自己为了躲她竟惹来这番大事,但他并没有丝毫迁怒,出不周山结界也好,好奇心起取了土灵珠也罢,都是自己的选择,与赤娆毫无干系,只是等下分辩起来,不知会否将她牵扯进来,眼下不由有些讪讪,便躲开了视线没有去看赤娆。 赤娆本想以神音问问他发生了何事,不料候卿一直都不看她,也只好作罢了,就跟着众神进了殿。便见元智与灵均已候在殿中,显然都得了信。 阎正将候卿置于殿中,收回了土灵索。候卿才觉得身上一松,却忽又觉膝上骤承千斤重一般,禁不住便跪了下去,便知自己又被阎正设了禁制在其膝上,没个一个时辰是起不来了。 又过得一会儿,一众便感知到了共工的神气,下一瞬,果见共工进了殿来。其一入殿,便瞧见这一番架势,不由眉头紧皱,一路走向主神座,眼神扫过诸神,转身坐了下来。 共工虽平日里看上去总是一副慵懒的神情,但他一旦正色,便会露出一股不可分说的主神威压。正如眼下,殿内诸神本都在窃窃私语,刹那间已鸦雀无声。 便听共工声音透着冰冷,问道:“说罢,这是怎么回事?”说完见阎正上前了一步,立即对他做了个止步的动作,又指了指句龙,道:“龙儿,你来说!” 句龙应声上前,对着脸色铁青的阎正及其身后诸神一揖,又对着共工一揖,才开口道:“方才神兽齐啸警鸣,我等召集神卫,便立即赶往神兽所在处,便是在结界外的一棵银杏下,看见卿弟手里拿着土灵珠,而就在那时,混沌不知从何处突然窜出,夺走了土灵珠,我等一齐出手,还是被他给逃了。” 共工蹙额问道:“你可确定那土灵珠里,是那些土行弟子的土灵?” “是,我确实感应到里头有那些弟子的土灵。”句龙点了点头回道,在场诸神亦纷纷点头附和。 共工又继续问道:“是候卿将土灵珠交给混沌的吗?” “就我看到的并没有,是混沌夺走的。”句龙摇头道。 诸神却纷纷议论起来,候卿大致一听,无非是眼见未必为实,许是勾结做戏云云。听得候卿怒火中烧,正要辩驳,却听共工冷言道:“既然眼见不能为实,又凭何认定候卿有罪?!况且候卿一个孩子,为何要这般做?许是陷害离间,怎可如此轻率?!” 共工话音落下,候卿只觉着膝间一轻,顿时便能动弹了,他觉着自己根本无罪,这便不客气地站了起来,只是方才压得狠了,有些哆哆嗦嗦的。 阎正见状,眉心一动,迟疑了一瞬终是没有再将他压下去,对着共工以神音正色道:“主神该当正大光明,如此失之偏颇,恐害了共工氏族!” “你身为戒律神才应公允严明,心存偏见的是你!私通凶兽残害同族,是何等大罪,怎可这般轻易定罪?!”共工亦以神音回道。 “是否有罪,现在正在分辨,何来轻易定罪之说?!主神为裁决者,切记不偏不倚!” “这话该告诫你自己!” 诸神见他们这架势,便知双方正一番唇枪舌战,主神及戒律神在神界氏族内地位最高,而共工氏这两位向来不和,诸神都不敢多言,只等着双方风平浪静下来。 剑拔弩张之际,还是元智打圆场道:“为保公允,也听下候卿的说法罢。” 候卿遂愤愤然道:“我在那银杏下感应到土灵珠,刚将它挖了出来,银杏树却突然遭袭,我才挡下这一击,神兽就出现了,立即乱吼起来,后来的事你们也都见到了。这土灵珠不是我干的,我也不知它为何会在银杏下,我只是感应到了里头有我的精血,才去拾来看的!” 诸神又窃窃私语起来,便见句龙点头道:“我倒确是在那土灵珠中也感应到了卿弟的神气。” “那你为何要出不周山结界,去那银杏树下做甚?” 候卿循声看去,原是灵均上神。候卿看了眼赤娆,大庭广众之下,不想让她难堪,便粗略答道:“去神修。” 阎正皱眉,忍不住斥道:“教你的神规都记到哪里去了?你怎能出神界?!偌大的不周山,竟没一处能供你神修的吗?!” 候卿不知如何作答,只能抿唇不语,便听一直未吭声的子彦突然发声道:“许是卿师弟想要一处清净之所独自神修罢。” “那在寝殿即可,何必出结界?”有一神卫忍不住问道。 共工眉尾一挑,倒猜到了几分,只是碍于赤娆身份,犹豫着要如何开口,却听赤娆自己说了出来,语气中夹着些怒意:“应是为了躲我罢。” 便见赤娆走上前来,看着候卿,眼神中闪过一丝疑虑,问道:“你便是每日都躲在那银杏树下?可为何神识会寻不到你?是那银杏能掩住气息?” 候卿不想暴露虫蛹给其带来麻烦,故而不置可否,并未回应。倒是子彦接下话茬,恍然击掌道:“如此说来,卿师弟所言倒是能说得通!方才我一直疑惑的便是为何土灵珠埋在树下,会一直不被发现,原是那银杏能掩住气息,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卿师弟直到银杏遭袭,才被神兽发现。” “什么银杏,能有这能耐?不但能躲过神兽,连神识搜寻都能躲过?简直闻所未闻!”也不知是谁提了一句,一时间又是议论纷纷,便见子彦耸了耸肩,道:“世间灵物无数,有这般灵树也不是没有可能。”说着又突然一脸豁然,道:“难怪卿师弟神术突飞猛进,说不定正是这灵树之效!这灵树在不周山外千万年,倒是被我们都忽略了!” 诸神立即七嘴八舌起来,若说这灵树能掩神族气息还有些可能,但若说这人界能有何物有助神修,便是无稽之谈了!要知道即便在神界,这等灵物都只有帝神级可享用支配! 质疑声声,候卿早有不耐,气道:“我靠自己神修,与那银杏无关!” 便见子彦一脸错愕,惊道:“什么?!卿师弟你,你,不是靠那银杏,那你,你怎的连御灵飞行都学会了?!” 此言一出,一室皆惊!便连共工,也不禁露出愕然的神情,御灵飞行寻常只有上神才能学会,赤娆身为帝姬神力非凡,又在他的协助下,才得以真神之身勉强学会了,可眼下候卿,才不过是个凡神而已! 惊愕使得诸神沉默了片刻,接着便如炸了锅一般爆发开来!这等天赋堪称奇才,可在场的大多数,不愿也好不想也罢,反正是不信的,候卿只是个半神! 阎正虽见识过他的神修能耐,但总不信这是与生俱来,眼下不由双眉紧皱,叱问道:“我并未教你御灵之术,你从何学来?” 候卿冲道:“我自己琢磨会的!” 又是一殿的吸气声,便听赤娆补充道:“我使给他看过。”却并没有消除众神怀疑。 众神卫又是一通议论,此番却是由灵均出面,对共工道:“凡神能有这能耐,着实匪夷所思,依我等之见,应是有外力使然,这外力,或许是神力,或许是……兽力!” 此话一出,殿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共工立时黑了脸,沉声道:“这所谓神力的外力,尔等是指……吾吗?”话音未落,除了候卿、赤娆、句龙、及子彦,其余诸神皆觉得一股迫勒神压骤然袭来,纵是阎正等三位五行上神,都几乎被压得喘不过气,一众神卫更是被压得气喘吁吁,更有甚者,忍不住屈膝跪地。 便听共工的声音如寒冰刺骨,回荡于殿中:“吾以宽仁治族,倒换来尔等胆大包天!共工氏,疑共工?!”说着自顾自大笑起来,却笑得一众不寒而栗,谁也不敢吭声,便听“啪”地一声,共工怒拍了一下神座,笑声立止,低吼道:“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尔等若不服,便来挑战这共工的位子!吾等着!谁来?” 殿内落针可闻,又过得好一会儿,共工才收回了神压,诸神终能顺过气来,一时间咳嗽声此起彼伏。 诸神噤若寒蝉,唯阎正脸色铁青,上前一步道:“灵均只是就事论事,并无不敬之意,但冲犯主神确是不该,我代诸神向主神请罪。”说罢,对着共工一揖,弯着腰也不起身,众神见状,纷纷跪拜下来,以示请罪。 共工阴沉着脸,斥道:“你们一众上神齐攻,竟未伤得混沌分毫,不主动请罪受罚,还敢如此以下犯上!方才便当是给你们一点教训,都退下罢,罚一月神禄!” 诸神面面相觑,又不敢分辩,只得纷纷叩谢主神恩典,起身告退离去。 第二十五章 针锋相对 采纳折中 待一众神卫离去,阎正便也不再用神音,索性直言道:“那混沌临走时,曾谢过候卿,这要如何解释?” 共工闻言,看向句龙,便听句龙道:“混沌当时确是说了句‘小子,多谢了’。” 共工思索起来,一时沉吟,便听阎正又接着道:“候卿神术进步之快,勿说是句龙,即便是当初的你,都没有这般天赋!而他只是半神!便是我相信主神不会徇私枉法,但前车之鉴,主神不可逼迫我信这九黎女巫之子!神权惹垂涎,神修路漫漫,难免会有想要走捷径之徒,且兽神灵力本就可互通,若是为了得兽力相助神修,今日所见便就有了由头!” 共工不由冷哼道:“天赋此说甚是荒诞,半神亦是神族,如何就不能有天赋?!因着神修天赋遭此猜忌怀疑,也太过儿戏可笑!况且,候卿体内是否有兽力,我等上神一探便知!再不济,可寻来浮游识心,看他有无虚言!” 阎正皱眉道:“他既能隐藏土灵珠,便也有法子掩藏兽力!而让浮游一个妖族来评判,更是荒谬,谁知他自己是否所言有虚?!” 共工却一脸不屑,道:“妖族的话不可信,难道兽族的话就可信了?!混沌的话,许是离间之举!” “兽族无智,怎会离间?!”阎正驳道。 共工理了理思路,遂分析道:“这事本就蹊跷,土行弟子被取了土灵是事实,他们并没有出过不周山,土灵定是在不周山内被夺。但不周山结界也好,守护神兽也罢,都无任何异样,料想那兽族之中还没有哪个有这般本事,能堂而皇之进入神界结界而不被察觉丝毫,故而夺土灵者并非兽族。而这段时日,神兽也未见其他神族进入过不周山,所以这夺了土灵的罪首,就出自不周山!” 言至于此,殿内诸神皆无异议,共工便继续道:“这不周山上,除了帝姬及浮游,皆是共工氏。帝姬不可能为之,而浮游,他没有这能耐。” 却见阎正皱了皱眉,共工不由挑眉道:“怎么,戒律神有异议?”惹得赤娆一甩头,瞪向阎正。 阎正只得立即对着赤娆一揖,道:“帝姬自然是不可能为之,这点毫无疑问,但浮游,却也说不准。” 赤娆却不买账,嗤道:“你不是认定是候卿所为,怎的又疑上了浮游,不会是想说他们有勾结罢?” 阎正耸耸肩,回道:“并无不可,独自个儿许是没能耐,联手就不一样了,我看这事多半就是联手所为!” 共工闻言,抚掌冷笑道:“戒律神真是明察秋毫,那你是不是也发现,这候卿与浮游皆是我带上不周山的,看来……我便是这个联手团伙的头目了!”一番话说得阎正一愣。 便见共工此时一脸面无表情,就连候卿,都已感觉到其已动了大怒。元智赶紧上前打起了圆场,道:“共工兄这就说笑了,阎正兄一向如此,寡情多思,大家都是为寻出真相,都且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我等不敢对共工兄有不敬之意,我相信阎正兄也没有怀疑共工兄的意思。不过,阎正兄所言确是一种合乎情理的可能性。”一旁灵均插嘴道。 元智轻咳一声,道:“这是基于候卿有罪的设想,缘于众神瞧见他时,他正拿着土灵珠,但他倒也是给出了解释,或许也该给他一个辩驳的机会,设想他所言不虚,会是何种可能。”说着觑了共工一眼,果见他神色缓了下来。 只是一时都无言,倒是句龙上前一步,对着诸神一揖,道:“请容我分析一二,先不论是谁夺走了诸弟子的土行之力,此事还有不少疑点,其一,他是如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取走土灵,连那些弟子自己都全然不知的?必是用了甚秘术。其二,得到土灵珠后,他并未立即炼化,而是将其带出了不周山,但炼化同族土灵并不会带来异象,若是他自己用,完全可在自己寝殿内炼化,没有必要在眼下这个非常时刻,冒着风险出不周山,除非,他是要交给另一方,且对方定是进不了不周山。因此,那混沌确实是为土灵珠而来,而这不周山上,确是有其内应。” 不知不觉间,殿内诸神皆已在侧耳倾听,共工点了点头,示意其继续,句龙遂继续说道:“若那银杏真能掩藏气息,而内应已在银杏下,便没这必要惊动神兽引来这一番大动静,除非内应未及赶至树下便已不慎惊动了神兽,抑或是,内应根本不在那银杏下,故意引发动静栽赃嫁祸。不过,两者皆有可能,故而也不能完全洗脱卿弟的嫌疑,只是到目前为止,都还并没有实证,皆是猜测罢了。” 候卿听着,略有些惊讶,若说元智是为了打圆场才说了模棱两可之言,那句龙便是全然在就事论事,且他所言条理清晰,不偏不倚,竟还隐隐透出一股威仪,不自觉便跟着他的步伐开始思索起来。 “既是如此,疑罪从无。”便听共工接话道。 阎正眉头一皱,驳道:“事关重大,怎可轻易放过?!” 共工挑眉,问道:“那你说该当如何?” “理当送去天界,由西王母来评判!”阎正回道。 共工猛一拍神座,怒道:“荒谬!去了西王母那儿便要折损三成神力,岂不是糟蹋了候卿的天赋?那西王母处都是板上钉钉的重犯,才如此严司酷刑,而如今都是些捕风捉影的揣测罢了,根本没有实证,凭何让候卿去那受罪?!且去了那儿,便无法再参选任何神职,岂不是断了他的前程?!” 候卿闻言,眉头一皱,他倒不惊讶阎正的意图,只是暗自下了决心绝不能被送去西王母处,如此倒并非为了神职,而是为了他的神修,若折损了神力,想要成为上神便是难上加难了,他还如何保护女巫戚? 如此想来,候卿当下上前一步,顿了一顿,还是对着诸神一揖,道:“我出结界时并没有惊动任何神兽,他们是被攻树的那一击引来的,且攻击银杏的是神术。你们可去看那银杏,被削掉了好大一块!” 灵均却耸了耸肩,道:“银杏上有神术攻击的痕迹也不能说明什么,许是你与神兽打斗时留下的。你有甚实证可验证你所说的?” 候卿想了想,道:“我在结界处曾遇到彦师兄,若一出结界就惊动了神兽,彦师兄必定会察觉。” 灵均闻言微微一怔,此时诸神皆看向子彦,便见子彦缓缓往前跨了一步,道:“我确实碰到过卿师弟,那时也没有觉察出任何异样。不过,我还有事便先走了,并没有看到他出结界,尔后便听到了神兽啸鸣。”说着,子彦对候卿无奈一笑,道:“卿师弟,我只能说我看到的真相,你别介意啊。” 候卿微一蹙眉,摇了摇头以示无碍。只是如此一来,候卿算是彻底没有了佐证。 此时,阎正已忍不住瞪向共工,不过这次倒是以神音说道:“说到兽力,候卿体内有一股莫名的戾气,虽不知这戾气到底是何来头,但必定不是神力!你怎知,这不是兽力?!他们既能有办法掩藏气息,便也能有办法掩饰兽力!事关共工氏全族,而你,是共工!” 共工胸口剧烈起伏着,却也没有再发怒,说到那股戾气,他其实已有眉目。 今日原是五帝召见日,一众主神群聚于昆仑山巅参见五帝议事,故而共工遇着蚩尤,便就此一起好生探究了一番,才知女巫戚去蛊时当真是凶险万分,雌蛊狠命反噬,最终其自觉大势已去时竟还自爆开来!若不是蚩尤当机立断,冒险以神识进入女巫戚体内灭了蛊灵,并护住了母子俩心脉,定是已然一尸两命了! 只是雌蛊被灭时幽怨凄厉,且其自爆时难免有些许怨灵残留,因此候卿体内的戾气极有可能便是来自于这股怨灵!而正在他与蚩尤商议要如何将这股戾气去除时,便收到了阎正的传信。 眼下共工有些犹豫,是否要将蛊灵一事告知阎正,他信不信且两说,便是信了,恐会招致其对候卿更大的猜忌,故而一时间无话,只蹙眉看着阎正。 而在旁者看来,便以为他们又暗自杠上了,于是元智又轻咳一声,开口道:“我倒是想说句公道话,眼下我等既没有在候卿身上感应到兽力,也没有亲眼见他夺了那些弟子的土灵,倒确实没甚实证,就这般将他送去西王母处,确是过于苛责了些,若他果真无罪,倒是可惜了这般奇才,是共工氏的损失。”说着眼神瞟过诸神一圈,又道:“不过,候卿多少还是有嫌疑的,若是完全放任自由也是不妥,现在两边既僵持不下,我倒有个想法,可以让候卿暂时迁居不周山的戒律殿内,由阎正兄看管,不得出殿一步,直至查明真相。” 共工与阎正其实都不甚满意,但也知如此还算公正,各退一步便也就同意了,而灵均却还想据理力争一下,刚欲上前便被子彦悄然拦了下来,便也就作罢了。句龙自然没有异议,而对此,候卿倒也没有异议,清者自清,在戒律殿神修也是一样,且比起赤娆的纠缠,他倒宁可被阎正虐炼。 第二十六章 又见故友 夜雨对床 于是,候卿便被软禁在了戒律殿的一处偏殿内,阎正在殿外设了结界,不得出入。 为此,赤娆当即闹了起来,而共工也就由着她闹,阎正却始终拒绝他们进入偏殿结界,只允许他们在结界外探视,赤娆无奈,只能在外头叽叽喳喳地埋怨。 候卿倒不甚在意,也并不急着设法为自己平反,清者自清,反而劝他们道:“如此也好,万一那真凶有甚新动静,我倒能撇干净了,且又不耽误我神修,就算了罢。” 共工听了,不由放下心来,他本以为候卿会不乐意被软禁,毕竟这般年岁可最是贪玩的时候,不曾想他倒是能静下心来。因而又待了一会,共工便带着不情不愿的赤娆离开了。 入夜,候卿正准备睡下复原一下神力,突然听到外头起了一番动静,因隔了层结界,他也感应不到是谁,便在他起身的当口,外头忽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唤,道:“卿弟!” “黎兄?!”候卿一阵惊喜,连忙开了殿门来到结界前,果见重黎正双眉紧皱打量着结界,共工则站在他身后,这次赤娆倒没有跟来。 候卿有些诧异,便见重黎一瞧见他,就气道:“这简直是将你定了罪了!阎正伯父也太不通情理!我这好容易得了空来寻你,竟只能隔着这破结界!” 候卿见他这怒发冲冠的模样,恐他一怒之下要毁结界,连忙劝道:“反正对我而言并无甚影响,你可别冲动,若是毁了结界,师父定是要向你父神告状的。” 却见重黎连连摇头,道:“我可破不了你师父的结界!要破上神结界可难了,且布结界之神愈强、欲隔绝之心愈坚,愈难破毁!这儿也就共工叔父可以罢,他既没有动手,想来你在这里头过得还不错。” 候卿突然发现,这个有着火一般性情的义兄,倒也不是盲目冲动的,遂放下心来。他也仔细打量起了重黎,总觉得重黎有了些不同,似是变得更强了,但一时又说不上来,便也不再深想,倒是破天荒地主动问道:“这个时辰了,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重黎挠了挠头,道:“我终于得了空,本来是想来吓唬吓唬你的,不曾想在不周山结界外碰到了共工叔父,结果被吓唬的那个倒成了我了!”说着仔细打量了一番候卿,道:“你还好罢?怎的摊上这麻烦事,我才不信你会勾结兽族残害同族,亏阎正伯父还是戒律神,这般冤枉你,等真相大白时我定替他准备把铲子!” 候卿疑惑地看向重黎,便听他继续道:“给他挖洞用!”遂大笑了起来,惹得身后的共工也跟着笑了起来,连整日里绷着个脸的候卿都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言归正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才共工叔父只说了个大概,你再跟我细说一遍,我去替你查个明白!”重黎敛了笑,正色道。 候卿心里一暖,道:“黎兄心意我领了,不必太为我这事操心,反正我没做过,清者自清。” 重黎却摆手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怎能任其自然坐以待毙!共工叔父碍于身份,亲自去查倒是有些不妥,难免被诟病偏私。但我又没关系,你也勿与我客气,你既叫我一声黎兄,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蒙冤?!我就不信了呐,总有蛛丝马迹可寻的。好啦,你也别推辞了,时辰不早了,快说罢。” 候卿觉着他所言在理,又感念其真心实意,自己过分客套反而惹其不快,便将这事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又说了一遍,只是还是略过了虫妖一事。 好一番说完,重黎沉吟思索着,而共工则上前一步,在身后又布了个结界,道:“如此,我们的谈话外头便听不到了。”说着转向候卿,道:我去看了那棵银杏,倒想起来,这是当初你伤了神兽救下的虫蛹所栖之所,可我在那银杏上一时间却没瞧见那虫蛹。” 候卿心里一咯,神色稍变了变,但他不知共工是何意,只能不语,便听共工又道:“不过,那虫蛹曾受渡过我的水行神力,非神族若是受了神族神力,便会留下神力印记,故而我能感应到它,因此……”共工略沉下了脸来,道:“银杏并不会掩藏之法,是那虫妖会迷幻之术!我说得可对?” “什么?还有这茬!什么虫妖?你为什么不说呀?眼下就我们几个能听见,难不成你连我们都瞒?!”重黎一听,颇有些不悦道。 共工则神色一黯,垂下了双眸,再抬眼时却已神色如常。 候卿想了想,既然共工已经知晓,自己再瞒也没甚用,且共工与重黎都并无族群偏见,遂点了点头,坦言道:“确实是那虫妖会掩藏之法,原来这竟是一种幻术?我倒是不知。我也是无意间发现的,之后为了躲帝姬,每日便都会去那神修。” 重黎闻言,诧异不已,忍不住啧道:“你可知有多少神族为了能结交帝姬争破了脑袋?你倒好,居然还要躲帝姬!这,这,这真是暴殄天物!” 候卿不以为然,挑了挑眉,不过几息间,便见重黎已敛了神色,分析道:“真凶既选择在那银杏下掩藏土灵珠,便应是也知晓了虫妖的能力,而你既然是自进入虫妖掩护范围后才感受到土灵珠,说明那虫妖一直在有意掩藏土灵珠,它定是见过真凶,且还为他掩护,他们显然是一伙的,你就不怀疑那虫妖也在算计你么?” 候卿其实想到过这一层,但他却直觉虫妖并无恶意,他先前之所以不当众说出虫妖一事,除了怕族群之见会害了它,也是担心诸神会得出这般结论,当即摇了摇头,道:“我不觉得那虫妖算计过我,它替真凶掩护,应也是被威胁的,因那招被我挡下的神术既是为了引来神兽暴露我,也是冲它来的,但又不是杀招,想来应是在敲打它不要乱管闲事罢。” 共工皱眉,略一沉吟,道:“也罢,你既信它,那我也就不怀疑了,不过眼下唯有这虫妖见过真凶,还是得从它这里突破……你可会虫语?” 候卿摇了摇头,道:“我只能看懂简单信号,并不懂虫语……”说着下意识便想到了女巫戚,她是懂的,但转念一想,便觉着绝不能将女巫戚牵扯进来,免得阎正又是一番阴谋论,反倒弄巧成拙害了女巫戚,念及此,候卿便立即噤了声,同时觑了眼共工,却见共工正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似是认真倾听,又似充耳未闻。 候卿不禁有些后悔自己从小没能跟着女巫戚好好学,恨不能识出虫妖所思……蓦地,候卿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浮游!” 一瞬间,父子俩异口同声地叫出了这个名字,随即对视了一眼,便听重黎哈哈大笑道:“你们倒是愈来愈默契了嘛!” 共工莞尔一笑,候卿则轻咳了一声,道:“那就有劳黎兄了。” 重黎立即正色道:“小事!我这就带浮游去问它!”说着转身便要走,被候卿拦了下来,道:“都这么晚了,就别麻烦了,漆黑一片的,反而徒增猜疑,这事也不急于一时,明日再说罢。” 却见重黎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正欲再说,被共工打断道:“卿儿说的是,明日再去罢,就劳你在神殿住一晚了。” 重黎连连摇手道:“不麻烦不麻烦,我都不用去神殿,就坐这跟卿弟叙叙旧就挺好的!”说着便真的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又对共工道:“共工叔父你便回去罢,你这日理万机的,况且你在这待久了,阎正伯父又要叽歪了。” “没大没小!要是被你父神听到了,又要重重罚你了。”共工轻轻点了点重黎的额头,却见他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对他道:“卿儿能有你这个兄弟,便是他的福气了,我们两家果然有缘!只是对方多半是上神级,虽然你如今也跻身上神了,但总是才晋神级,还是万事小心,切勿逞能,一有消息立即知会我。” 重黎一怔,挠了挠头,倒是乖乖应下了。共工转身又嘱咐了候卿一二,便收了结界,回神殿了。 候卿本就对重黎颇有好感,如今又受其恩义,自然不会拂了他的意,只是本还有些拘谨,不知一整个晚上要聊些什么,不曾想重黎却是极其健谈,在其带动下,候卿不知不觉间也跟着胡天侃地聊了起来,从身世聊到九黎的风俗世情,对重黎道:“上次太过仓促,将来若有机会,我带你去九黎好好看一看,也带你好好认识下我母巫,她可完全不是师父说的那个样子,她为人可好了。” 重黎点头道:“好啊,等你成年,过了佐神之选,咱们就去!放心罢,我才不会信阎正伯父的眼光,他看谁都有不轨,不必太过在意,我反正是信你的!” 候卿闻言,破天荒对着他笑了笑,看得重黎一怔,道:“你干嘛成日里摆着个木头脸,你笑起来多好看!” 说得候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白了重黎一眼,又恢复了木头脸。重黎大笑,候卿也不由地心情舒畅起来,重黎的笑声总是能感染到他。 不过他倒不曾想,便是这般热情如火的重黎,身世也颇为坎坷,竟连自己生母的样子都从没见过,就被抱去了神界,直至生母去世,都没能瞧上一眼,倒并非他的父神耆(qi)童无情,恰相反他爱念太深,差点为她放弃神级留在人界,惹得騩山氏族内乱,甚至惊动了玄帝!耆童乃玄帝直系后裔,玄帝自然不能任其“自甘堕落”,大怒之下出动玄帝令,将他及刚出生的重黎硬是带回了騩山神界,并迅速为他赐婚,尔后才有了吴回。 重黎从小天赋异禀,但也十分顽劣,耆童对他分外严厉,而经过那一场叛乱清洗,騩山氏族中留下的掌事上神都是耆童心腹,故而都是毫无保留地在培养重黎。而他这好一阵子不见,正是在冲击上神! 重黎能在舞勺之年晋为上神,比之句龙,也是不相上下!好在他们五行神力不同,否则以耆童与共工金石之交的交情,届时佐神之争,虽然他们都光明磊落,但总难免会有些尴尬。 而騩山另一个火正候选,如不出意外,便会是吴回了,她的天赋仅此重黎,如今也已触及高阶神术的屏障了,不出三年定是能突破,如此也能在未成年之际成为上神。 说到吴回,见她没跟着重黎一起来,候卿心里难免泛着丝丝苦涩,便听重黎神秘兮兮地道;“你可知吴回最近在忙些什么?你绝对想不到!她的母神正给她议亲呐!” 候卿心里猛地一咯,不觉都变了脸色,重黎正躺在地上翘着二郎腿看天,也没注意候卿的神色,只接着道:“不过她是一万个不愿意的,正把自己关在寝殿里闹脾气呢,连我叫她来这里,都不理睬了。不过也是,忍得一时才能换来一世,若是妥协了,便再也不能来不周山了呐,可不要了她的命了!” 重黎并没有再细说,而是又转换了话茬,可也不知为何,之后的话,候卿却再也没怎么听进去了。 第二十七章 出师不利 进展维艰 待得晨曦微露,候卿才惊觉他们竟真的聊了一夜! 重黎急着带浮游去识心那虫妖,也不多留,胸脯一拍,告辞道:“交给我了,等我好消息!” 却不料候卿这一等,竟等了半月有余,都未见重黎身影。 倒是共工带着赤娆几乎每日都来,赤娆虽有族群之见,但也算是候卿的朋友,并不会出卖他们,故而重黎探查一事也没瞒她。她恨不能亲自去查,只是因那夺灵之事,且又牵扯兽族,为防万一,她被严密保护了起来,没有共工的陪伴,亦是不可出神殿半步,连每次来这戒律殿,都必须由共工陪同。 于是,重黎处的消息都是通过共工来传达。显然,重黎的探查并不顺利,因那虫妖只是个虫蛹,还未成妖,并不能用锁瞳之法,只好锁住整个虫蛹,极其消耗妖力,浮游只能持续一刻,便要休息恢复一会儿。 且一开始那虫妖还极不配合,它受了真凶那一番警告,确实怕被灭口,不得不小心翼翼,好在其听到候卿的名号后,倒不再挣扎反抗,反而乖乖配合了。如此,浮游花了整整一个多月才总算识出了虫妖所思!还好他们身处人界,耗的是人时。 然而,费了大功夫得来的讯息却让他们大失所望,那真凶竟是极其小心,每次出现都掩住了容貌及气息,连体型都做了掩饰,故而虫妖所见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根本看不出是谁!换言之,眼下即便真凶站在它面前,它都认不出来! 那真凶已不止一次在银杏下埋土灵珠,只是都是在候卿来了不周山之后所为,如此,并不能消除候卿的嫌疑。且真凶来银杏下的频次时日等都没有规律,虫妖也无法主动引其出现,探查因此陷入了僵局。 重黎却不甘放弃,一咬牙,便带着浮游就坐在银杏下守株待兔,他不信真凶会就此罢手!重黎在周身布了个结界,掩住了他们俩的气息,又让虫妖再设了一道防,双重掩护,以保万无一失,便这般一日日地等了起来。 候卿得知此节,十分感动,更加视重黎为两肋插刀的好兄弟,也不免愧疚,觉着自己浪费了重黎神修的时光,他虽已是上神,但为了佐神之选本也是不能懈怠神修的,为此,候卿十分焦急。反倒是对于平反一事本身的进展,却并不急。 白日里,候卿还是跟着阎正修习,只是阎正并没有再教他神术,而是每日都训导其神戒,并要求他倒背如流,每日都需默写回顾。候卿原本最不喜这事,无聊枯燥还碍其修习浪费时光,不过此番候卿却颇有些乐在其中,只因这默写并非是普通书写,而是要催动神力操控神识勾勒。 这是个辛苦功,十分考验神力操纵,不亚于操习神术,对于候卿来说这无疑便成了一种神修。候卿一开始描得歪歪扭扭不成字形,然而,只两日间其以神识勾描出的字已能成形看清,再两日已能将字体保持一般大小,又两日竟已能做到工整美观。这修习速度,竟比句龙整整缩短了五日,让已然有些见怪不怪的阎正都不免吃了一惊,只是他既已存了偏见怀疑,先入为主之见,一时很难改观。 候卿并不管这许多,只一味地在偏殿内潜心神修,不仅将阎正的要求做到十分,更是严于律己,为自己立下了更为苛刻的目标,而他在修习操控神识的同时,攻防神术的修习亦是没有落下,虽然他早已将低阶土行神术修得融会贯通,却还是每日都在坚持巩固。 候卿就这般勤修了半月有余,土行神术自然不在话下,他的神识也已能轻松写下三遍神规不带喘。不过,阎正仍未进一步教习,候卿已无法通过自习得到更多精进,但他也没想过要研习赤娆塞给他的水行神术,他知道赤娆的神术皆来自于共工,他既不想给共工和赤娆惹麻烦,也不想学得名不正言不顺。 这半月内,他除了每日都会见到共工与赤娆,句龙在此期间也来过两次,便没有再见过其他神族,包括子彦,都没有来过,候卿只当是阎正戒令所致,也没有太在意。 而共工每次来,都遇着候卿在神修,见他不急不躁,如此一心扑在神修上,颇感欣慰,便不想多打扰他,每日待在戒律殿的时辰也随之愈来愈短,赤娆也只能跟着早早回去,对此,候卿倒舒了口气,因为只要赤娆在,他便别想清净,他倒并非有多讨厌赤娆,只是赤娆总爱耍性子又总缠着他,有些不堪其扰。 不过,过不多久,赤娆便不能来“烦”他了,因共工被紧急召往了天界,句龙也被带了去,而这一去,便是好几日都没回来。 那日,候卿正在跟着阎正修习,突见一物掠了进来,仔细一看,竟是一缕神识!候卿立即感应到,是重黎! 只见那神识通体火红,掠至殿中,在阎正及蚩尤周遭飞掠一圈,随即爆了开来!雾气散开,一幕幕场景便如走马灯般在师徒俩眼前重现,应是重黎视角所见。 只见一团模糊的身影迎面而来,及至咫尺,一道火灵索骤然袭去,那身影猛然后退,不欲交手,却遭重黎的火灵索紧追不舍,那火灵索瞬间又化成火灵龙,双眼一睁,向那身影呼啸而去! 那身影只得回身应付,一道土灵龙应声窜出,转瞬便与那火灵龙纠缠在了一起!高阶神术的较量电光火石,眼花缭乱间,已战了几十个回合,那身影显然并不恋战,总在寻机遁走,无奈重黎打定了主意纠缠,根本不给他轻易逃脱的机会! 遭遇如此高强度的攻击,那身影已然无法保持全套伪装,片刻间已是露出了身形,高大颀长,只是其容貌及气息都还未暴露,重黎遂卯足了劲地狠命攻击,尤其攻其头部,眼看着就要陷入胶着,直逼得那身影被迫神显,虽然仍勉强匿于掩护之下,却也因眸中一闪而暴露了其双眸的位置! 下一瞬,那身影忽然猛地一颤,便见浮游从重黎身后窜了出来,紧盯着其双眸处,不过对方没有露出双眸,因此浮游并不能精准锁瞳,而对方又是上神,浮游尽了全力,亦是在不过几息间已被那身影给挣脱了! 但是浮游显然已问出了结果,立即嚷道:“是子……” “砰!” 然而他的声音却被淹没在了一声巨大的炸响中,转瞬间便见无数黄色光斑如流星般陨落汇聚于浮游的胸前,又在一刹那骤然爆开! 浮游胸前立时不断渗出血来,一息间已染红了胸襟,便见浮游脸色惨白,喷出一大口血来,瞬间变回了妖形! “浮游!” 候卿与重黎同时失声大叫起来,重黎立即冲上前查看,便见浮游已然双瞳散开,没了生气!而那身影则乘机御灵遁去,重黎大吼一声,立时神显,其脚下双龙骤然睁开双眼,载着他向那身影疾速追去。 画面至此戛然而止,重黎的神识亦消散而去。 候卿立即以神识开始搜寻重黎,便觉其气息消散在了不周神殿后门处! “幽都!” 候卿在搜寻时,阎正亦如是,师徒俩异口同声,想到了一块儿。阎正一愣,不过也只是看了候卿一眼,并也没说什么,当下只管催动神力御灵往幽都飞去。 候卿觉着若是寻常,阎正定是会追究其从哪里知晓的幽都云云,眼下估计是没这功夫了。阎正并没有在候卿修习的戒律殿主殿外布结界,故而候卿二话不说,亦是即刻一展土灵翼,向幽都冲了去。 不一会儿,候卿便在幽都后门的红墙处追上了阎正。而阎正并没有看候卿,只管自顾自打开了红墙处的结界,开了后门径直掠了进去,候卿连忙跟了上去,待其一进门,那后门便自行关了起来。 便见阎正来到那一双树面前,一字一顿道:“一树荣一树枯,步步生花步步遥;一世华一世虚,寸寸安心寸寸空。” 话音刚落,只见其中一树刹那花落叶枯,落英缤纷,在双树间铺出了一条花路;而另一树则花繁叶茂,盛开不绝,地上落花纷飞,随后一点点消失,似是悉数长到了这树上。 候卿不觉看得有些出了神,忽觉脑门一痛,原是阎正看他停滞不前,忍不住敲打了他一下,候卿方才回过神来,阎正便急往双树间掠去,候卿也赶紧追了上去。 踏花而行,只觉满目白光。 落花尽处赫现一双生池,一大一小,大池清澈无暇,池水无一丝波澜;小池漆黑一片,池水翻滚不断。候卿四下一望,并不见重黎身影!只见青草如碧丝,繁花似锦绣,美不胜收,芬芳馥郁,渐渐地,候卿只觉五官皆怠,心神亦弛,竟生出了安留之心,直欲往大池中去! 便在此时,忽地又觉脑门一痛,阎正将他一把拉到身边,并迅速化出了守御界。一入守御界,候卿顿觉头脑澄明了起来,再回头一看,那双树已不见了!便听阎正嘱道:“小子!集中精神,小心!” 候卿只觉阎正浑身都紧绷了起来,不由心中一凛,能让阎正如此戒备,也不知那真凶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二十八章 真相大白 坠入幽池 候卿忽觉身后有些异样,不及多想,下一瞬已被阎正拉着猛地往后一跃!脚还未沾地,便见有一柱紫光洒在其方才所站之处,芳草立枯,一股腥臭味弥漫开来,令候卿不禁有些作呕。 而随着紫光从天而降的,还有一身影,显然已受了伤,仔细一看,竟是重黎! 可还不待师徒俩腾出手来将其扶起,紧接着又是一道紫光袭来,阎正连忙催动神力,将重黎也护在其守御界中!却见紫光一道接着一道,纵横交错袭来,落在守御界上也不消散,将守御界裹了个严实,一时紫光耀目,让师徒俩都瞧不见外头情形! 候卿便也先不管外头了,连忙掠至重黎处,便见他胸口一大片血渍,且还在往外渗着血,就与先前浮游的情形一模一样!候卿虽还不会诊断伤势,却也凭神识感应到重黎伤得不轻!不由心焦起来,重黎是上神,他只是凡神,有心为其疗伤却是无能为力,那一刻,他恨不能立刻成为上神! 重黎想要说话,却咳个不停,只能在候卿的搀扶下奋力坐了起来,拍了拍候卿的手,摆了摆手,指着外头想要告诉他们真凶是谁,无奈仍咳个不停,正要用神识,却被阎正一把握住了手腕阻止了,阎正细细感应了一会,道:“还好,未伤及本里,你且恢复一下。至于外头……”阎正眉头依旧紧拧如常,但眼神中却似是闪过了一丝伤悲,候卿看得一怔,待再看时,阎正已回过头去,口中喃喃道:“我的绝学,陨心流!” 阎正盯着前方看了一会,才一字一顿,叫出了一个名字:“子————彦————”随即对着守御界一推手,便见紫光霎时褪去! 候卿乍闻言一愣,下意识便以为子彦是来支援的,而恰在此时,紫光散尽,一个身影赫然暴露在其眼前,候卿定睛一看,惊得瞠目结舌,因那身影,正是子彦! 此时的子彦已是神身,亦是蛇尾龙鳞,只是他的人身后,竟另有八个蛇头!只是九头眸中皆呈紫色,眼神狠厉,眼下正各自为攻,竟不亚于九个对手!候卿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危险气息。 便见铺天盖地的紫光又一波袭来,候卿仍然呆若木鸡般站在那看着子彦,他不敢相信为何此事的真凶竟会是平日里对他宽仁关怀的子彦!而重黎则还未恢复,亦是不得不闭着眼打坐。 阎正只能一手一个,带着候卿与重黎瞬移,左躲右闪的,因其守御界此刻需给重黎疗伤,且子彦的力量不知为何增强了许多,阎正无法一心二用地对付他,若以守御界接下子彦的攻击,便难以快速帮重黎恢复。于是,只得先拖延一下,让重黎先恢复过来再说,届时两个上神对付他,定是要将他给捉拿下。 阎正神级高神力强,一拖二的情况下,一开始倒还能躲得游刃有余,不过子彦显然也知晓阎正的意图,故而一直连着猛攻阎正的守御界,一看进展胶着,眸中紫色更深,忽地尖啸起来,其攻势竟随着啸声变得更加猛烈! 阎正眉头皱得更紧,一边躲着紫光,一边怒喝道:“你果然勾结了兽族!子彦!共工氏精心培养你,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神族?!” 子彦并未回应,只是一心急攻,便见其速度愈来愈快、攻势愈来愈猛,阎正才从一处跃开,紫光便已接踵而至,这紧追不舍的紫光,又辅以子彦的蛇尾横扫,纵使是阎正都不禁开始吃力起来! 子彦乘此九头齐啸,便见土灵裹着那紫光从其口中喷涌而出,瞬化为一条紫色的土灵龙,朝着阎正呼啸而去!阎正连忙带着候卿与重黎往后一跃以避开,却见那紫灵龙竟突然一分为二,堵住了阎正的退路! 阎正立即转向,但他带着候卿与重黎,难免影响神速,而那紫灵龙却是又分化出了两条,四条紫灵龙一齐轰至阎正的守御界上,此番攻势更强,守御界都被攻得震了起来!阎正为保稳妥还是只得不住闪避,不料那紫灵龙却又分化出来,最后变为九条,将阎正他们四面八方包围了起来,且也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在如此强攻下,连候卿都能感受到阎正的守御界已摇摇欲坠! 阎正浑身戒备,眼神示意候卿与重黎预备后退,他们倒都心领神会,各自催动起了神力,故而当守御界被击破的刹那,候卿与重黎立即照阎正吩咐分散开来往后急跃,他们并不想逞强帮忙,候卿只是凡神,而重黎只恢复了五成左右,留下无疑是拖阎正后腿。 却不料那些紫灵龙速度奇快,只留下了子彦本体与阎正纠缠,剩余八条兵分两路追击候卿与重黎! 片刻间紫灵龙已几乎追上了候卿,候卿便欲神显,但那股触及屏壁的感觉又起,将候卿神显的努力都化为了乌有,无奈之下,只能化出守御盾相挡,东跃西窜地闪避,如此攻防了好一会,候卿以一盾防四方,颇为耗力! 候卿亦知这追逐战并非长久计,但眼下别说反攻了,只是这般闪避已是颇为惊险勉强,其险些被击中后背!好在其天生奇速,加之神术精进不少,紫灵龙才皆与其擦肩而过!不过几个回合下来,候卿却还是被不慎触及了外衫,被触之处立时腐坏开来,候卿连忙将这段撕去,才不至殃及其肤。 候卿也不知阎正与重黎处的情形,很想将守御盾扩为守御球,遂不断催动神力,却都半途而废未能成形。 忽地又是一阵尖啸传来,先前因在阎正的守御界内,候卿并未受丁点儿影响,但眼下其守御盾并不能挡住音波攻击,候卿神色一凛,鉴于其之前吃过那守护神兽的亏,当下立时催动神力闭了耳闻,本就在此扰乱心神之地,再被这啸声相扰,恐一败涂地小命难保! 然而,虽躲过了啸袭,那紫灵龙却又随着啸声攻势更猛,四条齐攻,前后左右夹击而来,候卿刚跃至紫灵龙后方,便遭其龙尾一甩,候卿被猛地撂倒在地,连忙瞬化出土灵索缚向紫灵龙,但还未触及,已被其击碎!候卿便乘着那一瞬一跃而起,催动神力于那些散落断索,可还是止步于无形隔膜,无法突破!候卿只好继续化出土灵索攻击,可却都奈何不得那些紫灵龙,不曾近身便都被击得粉碎! 一次次这般化出新的土灵索十分耗费神力,好在紫灵龙只是子彦的分身蛇头所攻,并非其全力,否则以候卿眼下之力,早已被击溃!不过,眼下那四条紫灵龙已被激得甚是狂躁,又一次将候卿的土灵索击碎,刹那间猛地齐冲向候卿!这次速度奇快,候卿都还未来得及继续催动神力,紫灵龙已近在眼前,眼见着紫光欲来无处逃,危险感已至极致,那一刹,候卿眼前都已浮现出了女巫戚那空幽黯然的眼神! 绝望之际,忽闻阎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心非心,物非物;心是心,物是物!逐于妄相而起念,心不妄则变幻生!”一边有一土行神术秘籍掠入了他的眉心,千般神术变幻,在其眼前迅速闪过,与此同时,又有一道神识同时掠入,带着他的神识瞬间识完了全籍! 候卿知这是阎正在授其中阶神术了!他本就悟性极高,加之愈险愈定的性子,在这生死攸关的当口,自是句句入耳,字字入心!先前其只一味执着于用心催使神力,当下便反其道而行,合上双眼,心念皆空!任神力驰骋,顿觉心思澄明! 而此时,那神识亦最后落在了他的眉间,候卿只觉眉心一痛,体内神力瞬间翻搅起来,他心念一动,便觉神力瞬间被迅速催动,且此番并无触壁之感,神力愈聚愈多! 候卿猛地一睁双眼,只见其双眸碧青,瞬化为了神身!此刻竟连那紫灵龙攻出的紫光脉络亦瞧得分明!先前被击散的土灵还未消散,候卿当下催动神力,便觉神力猛然间突破隔阂,直冲那些断索! 土灵断索立即重聚,幻化成网,反裹紫光,又霎时成尘,顺着紫光被瞬间吸入了紫灵龙的体内,便见那些紫灵龙俱是一缩,危机暂解! 但候卿又觉脚下一阵摇晃,忙低头看去,只见地裂土陷,瞬化为泥沼,候卿猝不及防,被其直往下拽!候卿急欲跃离,却愈陷愈深!焦灼之际,又是阎正的声音传来,道:“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不伤!” 原是万变不离其宗,候卿恍然,遂沉下心来,戒急戒躁,不图不妄!果不其然,脚下之土灵似是通了他的意,泥沼渐退,脚下也渐渐恢复了原状。经此两番折腾,候卿算是悟出了些中阶神术的门道,他连忙化出土灵翼一跃而起,便见那四条紫灵龙不知何时竟已退去,他也不及相顾,急忙寻重黎与阎正的身影。 而他寻着重黎的当口,正瞧见重黎在那大池之上,不慎被子彦亲自放出的紫灵龙击中!原来不知何时,子彦竟亲自去对付起了重黎,眼看着重黎便要落入大池之中,一旁被四条紫灵龙舍命纠缠着的阎正想要回护已然来不及,那些紫灵龙均自毁灵力,将阎正困了个彻底! 千钧一发之际,候卿一咬牙,催动神力以极速几息间便掠至重黎身边,用尽全力将重黎一把推向岸上,而他自己则被反向力推至了大池中央,他正准备挥动土灵翼飞离,却忽觉身后有一股巨大神压逼来,便在他展翼的瞬间,被那条先前击中了重黎的紫灵龙尾横扫正中胸口! 候卿还未回过神来,便被这股巨大的力量压着直坠入大池中! 便听阎正大喊道:“此中……执念……,若能……许是……出来,如……心熬之苦……” 其喊声与重黎的惊呼声同时想起,候卿并未听清,而此时候卿已几乎落至大池池面,便见池中央忽现一漩涡,将其瞬间卷入,恍惚间,候卿又听到阎正的声音道:“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还不及思量,便被甩晕了过去。 第二十九章 不解幽都 雾里看花 待候卿醒来,发现自己并未化回人形,竟仍是神的模样,正身处一墨林之中。 候卿欲化回人形,却三番四次未能成,不由诧异,忙动了动筋骨关节,感知了一下体内,还好并未受伤,也未感知到任何异样,心下稍安,也就先不管身形了,爬起来四下一望,便见天也好地也罢,一切竟皆是黑色!不过天色却是亮的,就好似在月光下一般,但抬头望去,却又不见天上有月亮星辰。 候卿在林中缓缓前行起来,此时他有些懵,神思都不甚清明,努力回想着昏厥前的情状,脑中空白了好一会,记忆才慢慢清晰起来,也终于想了起来自己是怎么来到这的了,子彦! 想到子彦,候卿便觉心中一痛,他怎么也没想到真凶竟然就是子彦!如今回头细想起来,子彦倒确是有不少可疑之处,比如自己那次无心窥视,许正是子彦在取弟子们的土灵!这也就解释了为何跟着子彦修习的弟子虽天赋都不差,但不知何故神修却毫无成效。只是候卿从没有怀疑过子彦,即便是他在不周山结界处撞见子彦时,也轻信了子彦的说法,只因他已视其为友! 而今看来,那些关心是假,那些偏帮是假,那份师兄弟情谊,更是假的!候卿眸中一闪,突然想起,当初在悬崖下,他曾看到子彦眸呈紫色,看来并不是自己看错!而自己当时突然坠入悬崖,尔后子彦为自己疗伤成效缓慢,应都是他故意为之,且候卿直觉这定与土灵珠中有自己的精血有关! 只是他不知道,子彦是处心积虑想要陷害他,还是临时起意的,不过这也已不重要了,候卿闭起眼,做了个深呼吸,稍平复了下心绪,他明白眼下并非是悲秋伤春的时候,得要集中精力才行。 候卿看了看四周,想起赤娆与阎正所言,料想此地便是他们口中的幽都了。还记得赤娆当时说幽都乃怨灵所在之地,候卿环顾再三,倒并未见到甚怨灵。 而念及阎正,候卿倒想起来,自己在与子彦对战时,阎正已授其中阶神术,当下便催使神识感知了一下,倒确是能识得中阶神籍中的神术了。然而,当其神识游至眉心处时,不由猛地一颤,便见那“阎”字印记竟不知何时变成了金色,候卿记得这印记一直是猩红色的! 他记得阎正在授其中阶神籍时,他也曾眉心一痛,尔后他便又能神显了,而在这之前他每每要催动神力神显时总会有触壁之感。候卿略一思索,便猜到多半是阎正动了手脚,估计是想要抑制他的神力,便如其久久不愿教自己中阶神术一般。 戒备如斯,却不料背叛者竟是自己最信任的徒弟,候卿很想看一看阎正此时会是何神情,会否因错怪了他而有一丝后悔,还是会因除去了他这个心腹大患而庆幸? 候卿不禁有些惆怅,被迫离乡背井,又遭师父忌惮不愿倾囊相授,以为这个总是帮衬自己的师兄可靠,却将自己害得这番田地……候卿一边想着,一边失魂落魄地往前走,不慎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候卿被吓了一跳,倒打断了思绪,不由一惊,自己何时竟变得这般丧气了?! 候卿用力摇了摇头,眼下当务之急应先设法离开这里!候卿继续前行起来,沿途一边张望,渐渐发现,除却这怪异的玄色,他正身处的这片树林竟有些似曾相识! 正自琢磨,前方忽传来几声吼叫声,远远听来,不知是神族还是人族,就连神识竟也感知不出!候卿便寻着叫声前去查探,几息间来到一片灌木丛前,声响便是从那后头发出的。谨慎起见,候卿悄然扒开了灌木丛,尽量不引起任何动静,然而眼前所见,却惊得他目瞪口呆! 那是幼时的他,正被一群孩童围攻!候卿还记得这一出,这便是他第一次化为神身的场景。 孩童中那个带头的,便是黎长老之子黎卫!只是眼下,还有一少年挡在小候卿的面前,而在候卿的记忆中,却并没有那少年,候卿根本不认得他,但此刻看到他,却不知为何,心里猛地一抽。 只见黎卫对少年吼道:“狗拿耗子,别多管闲事!” 少年愤然,怒道:“欺负弱小,算什么好汉!”不料此话却引得对手一阵哄笑。 少年倒不以为意,手一叉腰,霸气道:“今儿个这事我管定了,有我在,你们休想动他!”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上!”黎卫振臂一呼,身后孩童一拥而上,对着少年与小候卿就是一顿拳脚伺候!那少年挺身护着小候卿,挨下了大部分打踢。 看到此时,候卿不知心中不知何起的这股剜心悲痛是为何,只觉得有种强烈的预感,必须得阻止他们!当下便冲了出去,大吼一声道:“住手!” 众人猛地瞧见其模样,惊恐万状,尖叫连连:“妖兽来啦!妖兽来啦!” 好些个立马抱头鼠窜,而另一些则吓得呆了,动也不敢动!倒是黎卫胆子还算大,随手捡了块石头威吓壮胆,吼道:“你,你别过来!我,我才不怕你!” 候卿不欲多做纠缠,只淡淡道:“你们走罢,别再横行霸道欺压弱小就是了。” 听得这话,那些先前吓呆的孩童便如醍醐灌顶,撒腿便跑,头也不回地逃走了!唯余黎卫仍握着石头站在那里,只是后退了几步。只见他微弓着背,略侧着身,嚷嚷道:“你,你才横行霸道!我告诉你,我,我不怕你!我,我打死你个臭妖怪!”说着抡起石头便往候卿身上砸去! 候卿瞬化出守御盾,挡下了石头!心里不觉有些来了气,斥道:“我并无意伤你,好心劝你从善,你倒是霸道得很,打我做甚?!”一边说着,一边催动神力化出土灵索缚住了黎卫双手,顷刻间黎卫手上余石尽落,动弹不得!他吓得失声尖叫起来:“妖兽杀人啦!妖兽杀人啦!” 候卿眉头一皱,将土灵索稍稍收紧了一些,便见黎卫吓得两眼紧闭直打哆嗦,一副魂飞魄散的样子,候卿很是不屑,心念一动,土灵顿松,冷哼一声,道:“还不滚?!”便放了他。 黎卫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但又恐候卿反悔,忙不迭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逃了。 候卿看着只觉心里好笑,忍不住摇了摇头。继而回头欲寻小候卿,却见那少年正拉着小候卿逃也似的跑着,而小候卿则时不时回头看向自己,眼中既惊讶又困惑。候卿想要追上去为幼时的自己解惑,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正犹豫间,少年已拉着小候卿跑没了影,候卿便只得作罢了。 无奈之下,候卿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一时百思不解,为何此处会有九黎的人和物?为何会有另一个年幼的自己?难不成是在做梦? 念及此,候卿忙狠狠掐了自己两下。 嘿,生疼! 候卿一边揉着胳膊,一边想着,看来不是梦。那……难不成自己通过幽都到了九黎?那这墨色一片又是怎么回事?而方才所遇是过去之事,难道自己回到了过去? 如此思来想去也无甚头绪,候卿一甩头,干脆不再去想,若再遇人,问问便知!又想着这里既是九黎模样,不如索性去巫祠看看,或许能见着女巫戚,问出个分晓!当下便也不再耽搁,立刻起身,往巫祠而去。 一路行来,候卿发现这地方除却颜色,还真与九黎一模一样! 快到巫祠之时,候卿忽而瞧见乌泱泱一大群人分成许多队正往自己处奔来!冲在前面的个个执锐在手,来势汹汹,身后还有不少族人跟在后头,候卿大致扫了一眼,应有好几十队,略一作想,认出他们便是九黎八十一分族。 九黎向来人神混居,那八十一分族首领实则皆为蚩尤兄弟,亦是神族。不过平日里甚少露面,族中大多事宜皆交给族中九大长老处理,他们一年只在年关祭上出现一次。而这么多年九黎亦无甚大事发生,故而候卿并未见过他们神显。 神族大多俊逸出尘,而这八十一个首领却个个其貌不扬,虎背熊腰甚是壮硕,候卿都未认全他们的长相,只能按身形以及每次遇见他们时感知到的异样气息判断,从前他并不知这异样气息为何,如今才知晓这便是神气。 “就是这妖兽!” 黎卫的一声尖叫将候卿神思瞬间拉了回来。其话音刚落,候卿便被团团围住,只听一首领怒吼道:“哪来的恶兽,意欲何为?” 候卿一怔,他原以为首领们定是认得出他神族身份的,因而乍瞧见他们时心里还定了一定,谁料他们竟也视其为恶兽,纳闷之余,不禁澄清道:“我并非恶兽,我是半神!” 此言一出,族人刹那间一静,紧接着便似炸开了锅,呼声此起彼伏,却是声声质疑!候卿紧皱着眉头,他还没有搞明白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故而先按兵不动,暗自想着对策,便听一片嘈杂中,忽有一清脆童声大喊道:“我信他,他救过我!” 第三十章 群起而攻 重蹈覆辙 候卿循声看去,说这话的,正是小候卿!而之前那少年亦在他身边,此刻正使劲拽他。小候卿却不顾他,用力挣了一挣,指着黎卫道:“他才是恶人!他欺负我们,幸好有这位半神出手相救。” “胡说八道!”黎卫跳将起来,高声嚷道:“神哪是这副模样?!明明是他伤了我!” 小候卿亦不甘示弱,嚷得比他更大声,道:“是你先拿石头打他的,他只是把你手上的石头弄掉罢了,他根本没有伤到你,我可以作证!” 两厢这番你来我往,吵得不可开交,小候卿身边的少年一直拉劝着,小声地劝其勿要多管闲事,想要带他离开,可小候卿哪能听得进去?反而一把拉住少年,扯到人前,认真道:“他也在场,可以作证!” 众人齐看向少年,黎卫见状,冷哼一声,道:“你们是一伙的,自然一个鼻孔出气!” 小候卿却不理他,连忙拉过少年,小声道:“你不用害怕,如实说便是了。”说完,鼓励地看着少年,满以为少年会为他作证,岂料,少年沉吟半晌,竟低头道:“我没看清。” 小候卿闻言,一脸惊愕地看着他,一时被噎得说不上话来,而黎卫则立时来了劲,嗤道:“瞧瞧,这一伙的都是这么个说法,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说着对族人们道:“大家快抓住他!不能让他再害人!” 小候卿此刻狠狠盯着少年,恨不能看穿他,恨恨道:“你为何撒谎?” 少年眼神躲了开去,讪讪道:“卿弟,别趟这浑水了,我们回去罢!”说罢便欲拉着小候卿离开,小候卿怎肯听从,猛地手一甩,反而跑到了候卿跟前,对着首领们一拍胸脯道:“他真不是恶兽!是他救了我!我可以担保!” 族人们议论纷纷,首领们面面相觑,却也没有出手,看上去颇为踌躇,许是忌惮这挡在前面的乃女巫之子。候卿则还没弄明白眼前这出到底是怎么回事,既不是他的记忆,也不像发梦,他不禁有些好奇,若是那些首领冲上来攻击自己,自己会否受伤?就这般胡乱想着,便也只是静观其变。 忽听那黎卫突然装模作样地“啊”了一声,好似发现了一个大秘密一般,指着候卿及小候卿嚷呼道:“你们瞧!他们俩是不是长得很像?!可不像亲兄弟嘛?!” 这话便如在火上浇了油,一时间族人们七嘴八舌,说像的比比皆是。 “怪不得替这妖怪说话,没准还真是……” “仔细这么一瞧还真像,这怎么回事啊?” “这候卿可是女巫之子呐!怎么可能与那恶兽是兄弟?” “有何不可?说起女巫,你们不觉得她有孕之后有些古怪么?” “可不是,九黎可是世代皆女巫呐……” …… 族人越说越起劲,候卿却愈听愈来气,只觉血气上涌!然而,不待其发作,便听身旁小候卿已怒吼出声:“胡说八道!母巫为九黎尽心尽力!竟遭你们这般诽谤!你们才是一群是非不分的恶人!” 之前与黎卫的那番争论,本就让小候卿面红耳赤,这下更是红了眼眶,眸中不由分说泛起了青色! 族人们见状,吓得纷纷后退,首领们亦戒备了起来。 轰隆声起,天色瞬暗,顷刻间已是大雨倾盆!再看小候卿,已然神显成了神身,与此刻的候卿成了一般模样! 当下一片惊呼惨叫!族人们争先恐后地逃了开去,只听得远处水声隆隆,由远及近,转瞬间大水向族人们袭来,逃离的族人只得又掉转身子往回跑,这便乱作了一团,惊叫连连哀呼片片。 候卿一看情势不对,虽还不明所以,却感同身受,知小候卿所想所惑,这便也不管身处何境了,连忙催动神力先止了雨,他如今已是真神,要化去小候卿的神术可谓易如反掌,不一会已将大水退去了,这便想先将小候卿带走,不管怎样,乘此先教教他神修之事,却见小候卿此时正直视着前方,眼神复杂,有些哀有些怒,有些怨有些惑,紧紧拧着眉头。 候卿顺着其目光看去,原来他正看着那之前劝他离开的少年。再看那少年,此刻也正看着小候卿,只是其一脸的惊恐,甚是刺目。少年一步步地后退,仓皇间,不慎摔倒在地,小候卿便欲上前相扶,便听那少年惊恐地大叫道:“别,别过来!别过来!”慌乱下四下一顿乱找,随手拾起地上的石块便往小候卿身上扔! 候卿看在眼里,只觉得痛在心里,仿佛那些石块都打在了他自己心上! 而此时,首领们不知何时竟已摆好了阵仗,九个一弧,首尾相连,个个操刀执斧,作势欲攻! 候卿见状,气道:“你们怎能攻击他?!蚩尤叔父呢?我要见蚩尤叔父!” 一边说着,心里暗想着首领们不会真的要攻击他们吧,便见首领们好似充耳未闻,维持阵形向他们逼近,候卿一惊,他虽不知首领攻来自己会不会受伤,但他觉得小候卿与首领们同属一个时空,定是会受伤的! 眼见着首领们愈来愈近,攻势一触即发,而小候卿此时仍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候卿看着甚是着急,连忙一把将小候卿拉到自己身后,对着他一字一句道:“他们中神级最低的也都是真神,还有好些上神,要是一齐攻来,我定是挡不住的,你快别感伤了,等下有机会赶紧先跑,去找母巫或蚩尤叔父!我们先过了这关再说!” 候卿料想小候卿许是会有不少疑问,暗自祈祷他别在这节骨眼上问个不停,便听小候卿不出所料地疑道:“你识得母巫和蚩尤叔父?” 候卿才应声,便又听其一连串的问题,接二连三问了起来:“什么是神级?” “真神、上神是什么?” “你为什么挡不住?” “你为什么识得母巫和蚩尤叔父?” “……” 候卿无暇一一作答,自顾自抓紧催使神识将共工氏神法灌入小候卿眉心,又将低阶及中阶土行神术秘籍也一股脑儿地塞给了小候卿!然而,候卿却觉得有一丝异样,他的神识好似什么也没做,但看上去这些神法秘籍确是进入了小候卿的眉心! 只是候卿眼下也无暇多思,他在小候卿前头,也没去注意小候卿是怎么吸收的,便见首领们竟突然抡斧攻了过来!千钧一发之际,候卿当即化出了守御盾,倒挡下了这一斧!候卿不觉有些纳闷,自己只是真神,是如何能挡下上神的攻击的?! 只是不待其多思,又是大雨大水袭来,显然其身后的小候卿并没有掌握那些神法神术,不过这次大水倒未往族中去,而是只冲首领们而去! 恰在此时,候卿两手相对,掌间化出土灵球,催动神力,土灵球转瞬飞旋起来,候卿轻轻一压,土灵球上便有土灵溅出,顷刻间化为飞旋土刃,继而形成巨大泥沼漩涡,猛地打在首领们阵中,瞬间冲散了阵形! 首领们眼见着腹背被夹击,默契非常,齐以兵器相抵,将泥沼漩涡往身后大水引去!转瞬水土相冲,有土灵相携,只见刹那间水花滔天,皆溅在一旁树木上! 不想那树上有一树洞,里面正躲着黎卫和之前那少年!顷刻间泥石横流、树摇欲坠!黎卫见状不好,竟猛地一把将少年推下! 便在少年落地那一霎,大树亦轰然倒下。黎卫有意跳在了少年身上,再往边上一滚,倒未怎么受伤,而少年却不及爬起,大树便已砸在了他身上! 少年嘴角一扯,猛地喷出一大口血来!便见生机迅速从其眸中褪去,而惊骇绝望的表情凝在了他脸上,那少年瞪大着眼,死不瞑目! 一切发生得太快,候卿只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 候卿眼看大雨冲刷着那猩红的鲜血,却怎么也冲不净,听着小候卿声声嘶吼着:“长康——”,却如何也叫不应,便觉头痛欲裂,心痛难当! 候卿踉踉跄跄,一步一挪往前走,少年的样子一点点清晰,那惊惧哀怨的眼神,那已渗入土中的鲜血,那一声“卿弟”,都深深抨击着候卿的心!候卿只觉心底某处似是一点点地碎裂开来,与这似曾相识的感觉随即弥漫开来,而关于长康的记忆便也随之涌上心头! 候卿只听得耳边“嗡”地一声,那一刹,他都记起来了! 那少年唤做长康,是女巫戚带回的孤儿,模样看上去要比那时的候卿大一些,加之又长得高大,很是有保护欲,便一直以兄长自居,候卿虽实际年长他许多,但因其从未曾感受过父爱,也未曾有兄弟姐妹,倒也乐在其中,便随他唤自己“卿弟”了。 记忆中,出事那日,黎卫一伙在林中对他们拳打脚踢,长康被打伤。而当时的自己怒不可遏,显了神身。 之后的一切与眼下颇为相似,长康的倒戈,黎卫的加害,一样的大雨,一样的大水,一样的结局! 候卿五味杂陈,只觉胸口憋闷无比,便觉喉头一腥,“哇”地喷出一大口血来,随即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第三十一章 遥应蛊毙 怒上不周 九黎境内,是夜正逢月圆,而每逢月圆之日,女巫戚便需施展巫术饲蛊,否则蛊易狂躁反噬。眼下女巫戚如往常一样,正在巫祠内施展巫术,却忽觉心头一阵剧痛,体内便如翻江倒海一般,竟忍不住呕出一大口黑血来! 这是受蛊者体内蛊毙而致施蛊者遭蛊反噬的征兆,女巫戚心知不好,自共工之后,她并未对谁再施蛊留于体内,除了……候卿体内的忘忧蛊! 当初她在九黎境外荒野处遇见孤身一人的长康,闻其村落遭恶兽袭击,其父母都被恶兽所害,觉着着实可怜,便带回家认作义子,也正好给候卿做个伴。长康懂事沉稳,与那时毛躁易怒的候卿正好互补,而他们也确实玩到了一处,感情甚笃,如同手足,候卿也因此一点点敞开心扉开朗起来,却不想竟出了那等意外! 长康实则并非是候卿所害,但候卿却始终觉得长康是因他而亡,女巫戚见他许久都缓不过来,不忍见其如此心殇消沉,而黎卫亦在那场大水中受了重伤,黎长老因此心怀怨怼,女巫戚恐候卿回过味来后再去寻黎卫麻烦,冲动之下惹出大事来,于是与蚩尤一商量,便决定对他施忘忧蛊。 忘忧蛊为子母蛊,将子蛊施于候卿体内,为他抹去这段记忆,而母蛊则留在女巫戚身边,定时饲养母蛊即可,母子相连,只要有一方变故,另一方也会相应变故,而寻常情况下,除非子蛊宿体有恙或是饲蛊巫祝遭难,忘忧蛊是不会突然暴毙的。 本想着待时日久了,心殇也好,愤恨也罢,都会淡去的,可眼下候卿体内的忘忧蛊可能已经毙亡,也不知作为宿体的候卿出了什么变故!女巫戚心急如焚,待自己稍缓过些气来,连忙赶去蛊室察看,直奔忘忧蛊母蛊的蛊盅一看,果然瞧见那只母蛊也已暴毙,盅盖刚一被打开,母蛊便化为了齑粉! 女巫戚大惊失色,也顾不得时辰,也顾不得唤神仪式,便径直往蚩尤神殿奔去了!一入神殿,也不顾礼仪规矩,连声急呼:“主神!主神!” 蚩尤本就无需睡眠,这个时辰正在神修,听得女巫戚如此急呼,料想是出事了,忙应声而出,见女巫戚这般焦急,便也省了客套,问道:“出了何事?” “忘忧蛊被诛,卿儿定是忆起了康儿,只是……只是这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定是卿儿遇到了什么变故,怕是……怕是……”女巫戚越说越心惊,不禁红了眼眶。 蚩尤眉头一蹙,安慰道:“许是日子久了,蛊术不济,他便自己想起来了呢?” 女巫戚连连摇头,急得直抹泪,说道:“只要我还在饲蛊,便不会出这纰漏,除非……除非是宿主出了事!”说着双膝一跪,哭求道:“主神!定是卿儿出了事,定是他出了事!恕我斗胆相求,主神可否,可否去不周山看看?” 蚩尤忙欲将其扶起,但女巫戚怎么也不愿起来,蚩尤微不可察叹了口气,随即宽慰道:“莫急,我这就去一趟不周山。” 女巫戚一听,自是感激涕零,硬是行了个大礼,道:“主神大恩,我们母子此生无以为报!” 蚩尤将其扶起,道:“怎的这般见外,卿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即便你不求,我也不会置之不理。你且放宽心在此等着,切勿乱了分寸横生枝节,等我回来再说!”说罢也不耽搁,便往不周山去了。 行至不周山下,蚩尤一眼瞧见了不周山结界外的那棵银杏树,只见其灵气汇聚,乃上等灵物,树上硕果累累,好不繁盛。蚩尤看着这好一派枝繁叶茂,却总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一时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出于警觉,蚩尤催动神力一展双翅,跃至半空四下张望了一下,神族视野较之人族本就更开阔,何况蚩尤眼下还在半空,方圆十里都看得清清楚楚! 而这一看,目之所见,乃一路的枯枝败叶,好生萧条,蚩尤顿时恍然,此时此地当属冬季! 寻常情况下,神族寒暑不侵,无论严寒酷暑,感受到的只是温暖适宜,故而对四季无感,蚩尤方才赶来时也未曾注意,而不周山边上大多为松柏之类的树木,四季常青,亦是让他一时模糊了时节。一棵银杏竟使了障眼法,连他这个上神都被骗了过去,着实可疑,不过眼下先去看候卿要紧,蚩尤默然记下了银杏一事,便往结界去了。 而在穿过结界时,却发现这结界似是被强固过了,虽没有阻其进入,却有探其神识,应是设结界者想要探知所有进出所致,蚩尤不由皱起了眉头,看来不周山许是真出了什么事了,才会让共工不惜耗费神力加固结界。 蚩尤一边想着,一边如往常一般,一路直上不周山神殿。 到了神殿外,却发现此处竟另有一层结界,且这结界竟也对神族设了限!蚩尤被挡在结界外,以神识感知了一番,发现这是共工设下的结界,不由暗叹了口气,破之不易。 正暗忖着如何知会共工,恰瞧见了在神殿门口徘徊的赤娆。蚩尤平日里没少来不周山寻共工,与赤娆倒也算熟识,便见这个平日里总喜欢作个势摆个谱的帝姬,眼下竟全然不顾形象,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边大喊着“蚩尤叔父”,一边蹭地三两步冲到结界前,对蚩尤道:“蚩尤叔父,你怎么来了?哎呀不管了,你能把我弄出去吗?” 蚩尤颇感讶异,但还是摇了摇头,道:“共工的结界可不是随便破的……这是怎么回事?共工为何要在神殿外设结界?连我都不能进。” 赤娆一听,瞬间泄了气,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道:“何止是你不能进,谁都不能进,我也不能出去,师父不在好多天了,我都快闷死了,也得不到外头的消息,都不知道现在候卿怎么样了……” “候卿怎么了?”蚩尤本就愈听愈纳闷,听到候卿的消息,立即插嘴问道。 赤娆平日里最忌被打断,眼下却只是眉头一皱,倒也没太放心上,觉着蚩尤肯定能帮得上候卿,当下便一五一十地将候卿被陷害的整个过程都讲了个清楚,不过她只知候卿被软禁,并不知真凶是子彦以及候卿被打入幽都那一档子事。 “卿儿怎可能做这种事?!共工就这般让卿儿一直含冤被软禁?!”蚩尤听得怒火中烧,愤然道。 赤娆无奈道:“师父和候卿都觉着不碍事,说万一那真凶有甚新动静,如此候卿倒能撇干净了,候卿又觉得不耽误他神修,自己倒是不在意。” 蚩尤稍稍冷静下来,觉着也是有理,不过对于阎正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就将候卿软禁仍然很是不忿,当下不由分说,便欲去寻阎正理论,对赤娆道:“看来这结界是共工为保护帝姬而设,我也就不强攻破界了,外头着实有些危险,倒反而害了帝姬。至于卿儿,我这就去寻阎正分说分说!”说着,也不顾赤娆再说什么,直往戒律殿冲去。 冲至戒律殿门口,便见殿门紧闭,且殿外亦设有结界,将他隔绝在外。蚩尤可不管这许多,催动神力化出戈斧,冲着结界便是一斧子!这一砍之下自然没有打破结界,不过也引得里头起了动静,便听阎正的声音传来,道:“我氏主神不在,九黎主神来此地有何贵干?” “我好久未见卿儿了,甚是想念,想要见一见他。”蚩尤耐着性子答道。 却听里头一阵沉默,片刻后才道:“候卿不便相见。” 蚩尤见他还刻意隐瞒,再忍不住,怒道:“不便相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将他如何了!还未查明真相,凭何软禁卿儿?!还不将他放出来!”说罢,又是一斧猛地砍向结界。 便听里头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似是在议论着什么,但碍于结界,蚩尤并听不清,不过他倒察觉到殿内应不止阎正一个,看来共工氏真的出了甚事,才需如此秘议。正想着,便听阎正又道:“此事说来话长,但仍属共工氏内务,须得经过主神旨意,眼下我氏主神不在,九黎主神请回罢,且待主神回来再议!” 蚩尤一听,不由拉长了脸,气道:“卿儿好歹也是从九黎出来的,怎的如今我这个九黎主神想要见上一面,竟遭这般推三阻四?!别说他根本不可能有罪,即便真的有罪,你这又不是天牢,怎的就不能相见了?!” 却听阎正仍坚持说道:“主神不在,不可妄议,还是待主神回来,九黎主神再来罢。” 蚩尤不由黑了脸,怒道:“闭门不见,这就是共工氏的待客之道?!” 便听阎正似乎也来了气,不客气道:“擅闯他氏结界,九黎主神应当知道后果!你可想过这番莽举,将置九黎于何地?眼下我等共工氏正在议事,实不方便招待,九黎主神请回,不送!”便再不发一言,无论蚩尤如何出言相激,都不再回应。 蚩尤虽气结,却也无可奈何,总不好真的硬闯他氏结界,若是惊动天界,反而惹出事来,当下也只好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第三十二章 巧遇施救 知卿下落 蚩尤气呼呼地下了不周山,一出不周山结界,便试着以神识寻共工,却是遍寻不着,想来其应是在某种结界中,隐匿了自己的气息,蚩尤这便又唤来了青鸟,取出自己的一缕神识,点入青鸟额间,遣青鸟去寻共工。神族搜寻可用神识及青鸟两种方式,相较神识搜寻来说,青鸟搜寻会较慢,但青鸟可根据气息寻到最后落脚点,故可据此锁定大致区域,且还能长时间搜寻。 安排妥当,正要回九黎,恰瞧见一旁硕果累累的银杏树,心思一转,猛地对着树干便是一掌!树干上的虫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吓了一跳,只觉一阵劲风从身边掠过,顿时树摇枝颤,更是吓得它下意识收了幻术,便见满树的银杏果刹那间悉数消失,有一物从树枝上猛然掉了下来! 蚩尤定睛一看,发现竟是一罴妖!蚩尤料想不同寻常,连忙上前探看,只觉这罴妖很是眼熟,但一时有些想不起来,便见他受了极重的伤,看上去生死不明,蚩尤不由蹲下身来仔细一番察看,立即注意到了其胸前血肉模糊处,蚩尤伸手轻触,以神识探了探,心下一惊,眉头紧拧了起来,疑道:“陨心流?!” 蚩尤怕感应有误,又细细地试了好几次,感知结果都一样,而他知道,陨心流是阎正的独门秘技! 由于上神都已习会了高阶神术,想要更上一层,或修习海量神术,以眼花缭乱的术式取胜;或钻修一门神术,融入自己的心得神识,千习百炼,修成绝技。而既是绝技,易声名大噪,也易辨识,当初西王母亲选司戒神时,阎正便是以陨心流一战成名。 只是蚩尤很是不解,阎正为何要对一罴妖下这狠手?!蓦地想了起来,当初在共工神殿内曾见过一罴妖,会识心之术,看起来正是眼前这奄奄一息的大家伙!好像叫做——浮游!共工当时看上去甚是稀罕这罴妖,那阎正一向有族群之见,竟乘共工不在便对罴妖下了毒手,简直不把共工放在眼里! 蚩尤愤然,这便决定要救上一救,但又不可直接渡神力给他,恐会过犹不及,便先在其周身化了个守御球,借以替他疗伤,又将他安置回银杏树枝间,无意往下一瞥,恰瞧见了那萤火虫蛹,略一作想,便料到方才应是这虫蛹使了障眼法,当下对虫蛹说道:“方才不知你是为掩护他,倒是我冒犯了。眼下还是得叨扰你继续掩护,若将他带回九黎,恐戚巫……担心,若将他带回不周山怕是又要落入虎口!” 说完,对着虫蛹抱了抱拳,片刻后便见树枝间突然就不见了那罴妖,又恢复了先前硕果累累的模样。蚩尤放下心来,却一时气不过阎正霸道,加上候卿一事,不由怒气上头,一咬牙便又重新冲回了不周山,径直来到戒律殿结界外,瞬化出斧戈又立时神显,抡起斧戈便是对着结界一阵猛攻! 自然引得殿内起了动静,便见阎正一脸寒意疾步走了出来,冷哼道:“好一个九黎主神,简直不把不周放在眼里!” 蚩尤却不为所动,一边继续猛攻,一边反斥道:“是不是你害了那罴妖?!这里头定是有古怪!我今日必须要见着候卿,你这般阻拦,必是有隐情,要是你动用私刑残害神裔,必饶不了你!” “胡说八道!”阎正听其出言不逊,也来了气,怒道:“我身为共工氏司戒神,怎会残害同族后裔?!我虽对他出生不满,但仍奉命好生教导,你少血口相喷!” “那你为何不让我见他?”蚩尤叱问道。 阎正怒回道:“这是不周山,我等共工氏正在议事,岂容外氏说进就进?!” 蚩尤知多说无益,便不再废话,双眸瞬呈血红,瞳中渐渐印出一图腾,似牛角如禽翅,似双斧如对戈。片刻间,其手上戈斧便也印上了图腾!这便是蚩尤的独门秘技,蚩尤抡起戈斧,猛地砍向结界,此番不似先前那般一触及结界就被弹开,结界虽也一时未破,蚩尤却能一点点艰难深入! 他铁了心要攻破这结界,也不管阎正如何叱喝,只咬着牙竭尽全力地猛攻,阎正见他这般不管不顾,虽几乎怒到极点,却也有了些顾虑,自己要是也这般胡来,怕是真的会惊动天庭,反而得不偿失! 眼看着结界就要被攻破,阎正脸色铁青,心念一动,将结界开了一个口子,放了蚩尤进来,又迅速将结界恢复,冷言对蚩尤道:“九黎主神挑衅至此,等我氏主神回来,定是要讨个说法!” 蚩尤不屑,正要反驳,却听殿内传来匆匆脚步声,转眼间便见一个身影站在了阎正身后,定睛一看,原是重黎!随即后头又跟出来元智和灵均,他们见蚩尤已然进了结界,皆是一愣。 重黎则一脸惨白,先也是一愣,随即一喜,不待其开口,便见阎正上前搭了搭其手腕,道:“伤势已无大碍,不过你重伤初愈,还是多多休息为好,我这处理完,再替你疗一次伤,巩固巩固。” 重黎摆了摆手,道:“我无碍的,劳司戒神费心。”说着来到蚩尤身边,道:“蚩尤叔父来得正好,大家一齐想想法子,当务之急,是把卿弟给救出来!” “卿儿怎么了?”蚩尤本还想寒暄几句,一听这话立即急了,心想候卿果然出了事,遂恶狠狠看向阎正,怒问道:“难怪不让我见,你们把卿儿怎么了?” 不待阎正反驳,重黎已然插话道:“卿弟他,他被打入了幽都!” “什么?!”蚩尤大骇,他虽不知幽都中会有何境遇,但身为一方主神,大概总知晓一些,里头都是往生者,且心结不解执念不去是没法解脱超度的,却不知生者落入其中会当如何,若也要解心结去执念怕是不妙,候卿心结不小,族人的误解尚且不知留在其心中几分,但长康的死,绝对如同烙印般深刻,不然当初女巫戚也不会冒险以蛊乱其记忆! 念及此处,蚩尤不由心急如焚,他本就是急暴的性子,眼下便要向阎正冲去,被重黎一把拉住,道:“并非司戒神所为,蚩尤叔父勿冲动!是卿弟为了救我,不慎被那……” “重黎!”重黎说至一半,却被阎正给打断了。 重黎不解,急道:“事实如此,为何还要替他隐瞒?纵是共工叔父回来,也不会姑息的,这可是犯了大罪,本已该交由赤帝报与天帝处置!” 一旁元智闻言,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个说法,我知阎正兄是为了共工氏不受牵连,但纸终究保不住火,本来共工氏也是不知情的,所谓不知者无罪,可若是眼下不报,将来走漏了风声,只会罪加一等!而且也应该好好审一审,看看兽族到底有何阴谋,不至于将来措手不及!” 蚩尤听得一头雾水很是不耐烦,大吼一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是子彦!”蚩尤一看,回这话的,正是一直一言不发的灵均,眼下他正面色如蜡,痛心垂头道:“不必替这逆子隐瞒!司戒神不必为难,该当如何便如何罢!” “子彦?!”蚩尤回想起那个温文尔雅的共工氏大弟子,有些不可置信:“难道是他夺的土灵,嫁祸给卿儿?!” 重黎点了点头,道:“正是,被我们发现后,便想要灭口,他神力十分诡异,一瞬间变强,司戒神带着我与卿弟,有些顾不过来,我不慎被打中,差点被打入幽都,卿弟是为了救我才……”重黎猛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懊恼得很。 蚩尤大怒,对着阎正吼道:“这么大的事,你居然还想着包庇隐瞒?你居心何在?!” 重黎将他拦了下来,道:“先慢着追究,还是看看要怎么把卿弟救出来!”说着看向共工氏三位上神。 元智皱眉道:“从没有生者掉入其中,也不知里头有什么,更不知要如何出来了。”便见灵均也摇了摇头,连阎正也微不可察叹了口气,道:“我等所知与你们差不多,确实不知这幽都中是何模样,只能待共工回来,看他会否知晓出幽都的法子。” 重黎一听急了,道:“那我下去看看?”被阎正阻止道:“不可,眼下我等对幽都内一无所知,怎可让你冒险?!此番伤了你,已经没法跟騩山主神交代了,万万不可!” 蚩尤一砸双拳,说道:“那就强攻!攻开幽都结界,将卿儿捞出来!” “不可!”又是阎正拦道:“且不说能不能打破这幽都结界,即便真的攻破了,里头的怨灵也会乘机逃出,定是会惊动天庭,我等擅自攻开幽都,只怕届时为祸人间,在天帝面前只会罪加一等!那共工氏便再无翻身之日!” “你这也不可,那也不可,难道要眼看着卿儿一辈子困在幽都里头,就遂了你的心意了!”蚩尤气道。 阎正便要反驳,只见一青鸟径直向他飞来,对着他叽叽喳喳了一阵便又飞走了,阎正沉下脸来,道:“子彦醒了。”说着沉吟片刻,又道:“救候卿出幽都一事,还是须待共工回来再议,眼下还是先去审一审子彦,也不知兽族有何阴谋,这可是干系到整个神族,当分轻重缓急。” 一番话让重黎皱起了眉头,却碍于他是长辈不便驳斥,蚩尤却顾不了这许多,怒道:“我看那个子彦就该交给西王母去审,眼下最要紧的,是琢磨怎么救出卿儿!” 灵均听得眼角一抽,神色黯了下来不发一言,倒是一旁元智开口道:“将候卿从幽都救出,也是非常紧要的事,不过还是等主神回来商议,子彦么,终是要送去天庭的,只是眼下我等先去问上一问倒也好心里有数。” 蚩尤和重黎虽都心急,但共工氏三神都这般看法,他们也不好真的去强攻幽都,只得不情不愿地应下了。不过蚩尤忽地灵光一现,道:“浮游的伤应是好得差不多了,将他带上,也好让子彦说真话!” 灵均眉头一皱,嘴唇动了动,却终是忍住了没出声,阎正正要反对,重黎已惊呼道:“浮游没死?!真的吗?他没死?!” 便见蚩尤点了点头,道:“他还活着,在不周山结界外的一棵银杏下,我先前给他施了守御球,现在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 重黎又惊又喜,乐得差点没跳起来,连连拍手叫好,说道:“我这就找他来!”说完也不顾旁神,当下如离弦之箭般冲下山去了。 第三十三章 各执一词 不欢而散 重黎一口气冲到了银杏树下,却只见一树硕果,不见浮游身影,四下张望着唤了几声,便见一个银杏果猛地掉了下来,拍拍滚滚地落到他肩上,重黎一头雾水地看着这银杏果,只见它转眼间竟变成了罴妖,随即渐渐变回了人形,正是浮游! 重黎大喜,忙拉住浮游的手腕感应了起来,又仔细打量了一番,确认他并无大碍,遂拍着他的肩膀大笑起来:“你没死!哈哈!你没死!” 有神族能为自己的生死担忧,浮游感动不已,继而想起了正事,急忙说道:“那个真凶就是……” “子彦!” 重黎与其异口同声道,浮游一怔,便听重黎道:“我追上他了,被他打成重伤,卿弟为了救我,还被打下了幽都,都怪我没用!”重黎说着神色一黯,浮游并没有听说过幽都,想了想,疑道:“幽都是什么?是说幽池么?我之前也去过幽池,那里不是可以疗伤么?卿少神落下去了是有何不妥么?” 重黎犹豫了一瞬,道:“幽都并非可疗伤的幽池,至今还没有生者落入其中过,也不知该如何将他救出来,待共工叔父回来,看看他有没有法子了……对了,说到那子彦,司戒神他们现在正要去审他,我是来带你一块儿去的,不怕他不肯说真话!” 浮游本就担心候卿,连忙道:“我真的能一同去吗?” 重黎以为浮游害怕,说道:“阎正司戒神虽然也在,不过你放心,蚩尤叔父也在,不会让他伤了你的,你到时只管在我身后,见机行事便是,不必勉强。” 浮游连连摇头,道:“一点不勉强!我只怕不让我跟着去,我定是能识出他所想的!我自己无碍的,被重击至此也大难不死……”说着倒想起来,自己还能在这晃悠,多亏了那银杏树上的萤火虫蛹,遂连忙回头寻看,便见这虫蛹尾部一闪一闪的,浮游不识心并看不懂虫语,只以为是在与自己道别,忙先上前拜谢道:“多谢大……大妖,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说完立即跪下,实实在在地磕了个响头,看得一旁重黎有些不解,浮游起身后指着虫蛹对重黎道:“当时多亏了这位大妖用了障眼法相救,我才没有被子彦那一记杀招正面击中,否则定是活不成了的。”说完又磕了个头,道:“大妖若是将来有何差遣,刀山火海,我定万死不辞!” 重黎看看浮游,又看看那虫蛹,一时有些感慨,妖族间也有讲义气的,神族间也有背信弃义之徒! 而此时阎正一行正在先前软禁候卿的偏殿门口审子彦,只见子彦一身伤痕已然痊愈,只是脸色还有些惨白,正紧盯着阎正和灵均看,眼神如恶兽般凶狠。 “兽族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背叛神族?!他们要那些土灵到底是要做甚?”这话蚩尤已问了好几遍,但子彦都没有理睬,只一直这般盯着他的师父和父神,一脸怨气。 阎正暗自深吸了口气,终是忍不住问道:“为何这么做?”许是有一会儿没说话,他的声音都透着些嘶哑。 这回子彦倒有了回应,他嘴角一扯,冷嗤道:“为何?还不是因为你们?!我是你的大弟子,比句龙更早开始神修,可修习中阶神术却比他晚上许多!他是天赋不错,可若是我早些开始修习中阶,何至于迟迟到不了高阶?!就因为他是主神之子,你就这般偏袒!” 阎正双手紧紧握成了拳,眉间川字更深,一向只透着严厉的眼神破天荒有了其他的情绪,满眼的痛心,道:“你从小便跟着我修习,我看着你长成,我没有子嗣,几乎视你为子,独将陨心流传授于你,没曾想你竟这般看我?!” 子彦猛地站了起来,激动道:“那是因为句龙选择博采众长,不然陨心流哪轮得上我?!佐神候选一氏二选,我日夜苦修,原以为能再搏上一搏,结果却来了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不会任何神术却已有了佐神候选的资格!就因为他又是主神之子!一个半神而已,竟也能跃到我前头抹杀我那么多年的努力!我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抵不过你们偏心!我怎么甘心?!” “卿儿无论天赋秉性,都在你之上!哪就成了你作恶的借口?!”一旁蚩尤听不下去,怒喝道。 不想子彦竟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喘不上气来,指着蚩尤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就是你九黎的女巫害得共工氏丢了水正佐神之位!如今又把这小杂种送来共工氏,是何居心?!九黎神人混居,不成体统,我看你也脱不了干系!” 此言一出,诸神皆惊,不待蚩尤发作,灵均已开口骂道:“放肆!你自甘堕落,何以怪罪其他?蚩尤身为一方主神,怎容你这般放肆?!” 阎正满眼的失望,默默闭上了眼睛,待再睁眼时,已恢复了往日里苛责的神情,问道:“你与兽族究竟达成了什么交易?” 子彦不语,任诸神如何盘问,都不发一言,重黎带着浮游过来时,便恰是遇见这僵持的一幕。 结界让子彦无法提前感知,待看到来者时,已来不及反应,瞬间被浮游锁了瞳,重黎怕阎正他们介意妖族介入而阻止浮游识心,连忙问道:“你与兽族有何交易?” 子彦一时间动弹不得,虽拼命抵抗着不说话,却抵不住浮游的识心术,便听浮游替他答道:“混沌助他成为上神,答应帮他成为佐神,而作为回报,要求他收集上神的五行神力!” “兽族要收集五行灵力做甚?”重黎奇道。 片刻后,便见浮游摇了摇头,道:“他确实不知,他曾问过混沌,却没有得到答案。” 蚩尤追问道:“那是谁要这些五行灵力?” 便见浮游还是摇头,重黎接着问道:“混沌是如何助你的?你……你还是不是你自己?” 浮游答道:“混沌将一枚紫灵珠种入其心头血中,让他能调用兽力,助其突破到上神!他还是能控制自己的神识,但他发现这紫灵已在其体内留下了印记,他也有些迷惘担忧,怕完全被兽族所控。” 诸神面面相觑,元智沉吟道:“若这是实情,必须上报天庭!今日兽族能买通子彦,很难说他们是否在其他神族氏族内也有了内应。” “应赶紧将共工请回!”蚩尤说道。 “不可!”阎正一直未吭声,此时忍不住开口阻止道:“共工正在执行天庭任务,也不知情况如何,绝不可擅自打断他!” 蚩尤也是急躁的性子,但顾忌到重黎与浮游在场,怕争执起来不妥,当下以神音驳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一心只想着共工氏的荣光?!先解决掉眼前的祸患才是要紧!还是你舍不得这个大弟子,想要包庇不成?” “为共工氏筹谋是我这个司戒神的本分!你是他氏主神,共工氏内务不劳你费心!” “牵扯了兽族,怎还能是共工氏内务?何况,将子彦移交天庭也好,将卿儿救出幽都也罢,你都做不了主,那还等什么?还不将主神请回!” “我这个共工氏司戒神何时变成要九黎主神来差遣了?!” “你身为卿儿的师父,竟一点也不为其挂心!这子彦根本问不出什么了,还不去设法救卿儿?他在幽都下头也不知会遇到甚凶险!我看你就是存有偏见,想要乘此借刀杀之!” 阎正几乎跳将起来,忍了忍才不至于脱口而出,以神音道:“信口雌黄!我对他的身世不满,不代表就会落井下石!我是对那妖女不满,当初她如何祸害共工你难道不知?!与饕餮一役中丢了困灵索,失了水正之位不说,还险些丢了性命!全因那妖女的蛊噬!她瞒天过海诞下此子,而今又将其子送至共工身边,怎能不怀疑其居心?!” 蚩尤眉头禁皱,摇头道:“当年之事非你所想,女巫戚从无祸心,最多只是贪心,而她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她善良尽责,绝非不堪之人!送回卿儿亦是不忍,但卿儿是神裔,她一介凡人怎能留在身边?” 阎正却嗤之以鼻,道:“你是九黎主神,自然帮着你的女巫!共工信你,我可不信!种蛊一事你若不知,我便从此不姓姜!” 此事蚩尤倒是无可辩驳,当初知**之事后便想着如何为她去蛊,原本以为蛊噬根本伤不了上神,却不想去蛊那天正好共工大战饕餮,若他提前知晓,定不会让共工冒此风险! 阎正见蚩尤沉吟不语,便也沉默了下来,他们用的都是神音,旁者并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但还是能感知到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眼下见双方都似乎停歇了下来,元智连忙上前打圆场道:“我等可遣青鸟去唤主神,若他在任务中,想必是会设结界的,就让青鸟在外等他便是了,眼下就先不轻举妄动,等主神回来裁决。” 说着看向蚩尤和重黎,道:“幽都一事我等确实无能为力,候卿是共工氏神裔,已赐了姜姓,我氏绝不会放任不管的。只是眼下对如何处置有了歧义,须得等主神回来裁决。子彦这边也再问不出什么,等主神的过程中是走是留,两位可自便。” 重黎沉吟片刻,道:“要不我问问父神?不知他是否知晓。” 元智摇了摇头,道:“怕是不会知晓,便似九黎主神,也是不知的。” 重黎眼珠一转,道:“那不然我去觐见玄帝?帝神级定是有所知的罢!” 共工氏三神互视一眼,阎正开随即道:“还是先不劳玄帝费心,不周山地属赤帝域,若有需要,我等会先报与赤帝。” 蚩尤最是不爽这般繁文缛节,冷嗤一声,道:“那我就不呆在这碍眼了,等共工回来我再来。”说罢,拱了拱手,便往殿外走去。 重黎见状,自然也不想留在戒律殿内,指了指浮游,道:“我找他还有些事,就也将他带走啦,等共工叔父回来,我再来罢。”说完对着三神一揖,便也带着浮游告辞而去。 第三十四章 强攻结界 擅回不周 重黎带着浮游出了戒律殿,已不见蚩尤身影,怕殿内三神听到,过了悬崖才小声嘟囔道:“蚩尤叔父怎的走这么快,我有了个主意,本还想跟他商议下呢。”一边往共工神殿走去。 浮游好奇道:“重黎上神有什么法子?” 重黎指了指已近在眼前的神殿,道:“既然此处是在赤帝域,我们这不正好有位赤帝帝姬么!” 说话间已来到神殿结界外,便见赤娆正坐在结界内百无聊赖地看着外头,瞧见他们时兴奋地蹦了起来,叫道:“我终于瞧见活物了!重黎你怎么来了?来看候卿的吗?他还好吗?对了,有没有抓到真凶?” 赤娆一连串的问题,问得重黎连连喊停,道:“帝姬还不知道呐,真凶就是子彦!”接着如此这般,将这事的前因后果大致说了一番。 赤娆愈听愈心惊,越听越生气!怒道:“那幽都里头都是亡魂,候卿掉下去还如何是好?!那个混账子彦,平日里看着一派和善,没想到竟是这么个吃里扒外的家伙!竟然包藏祸心背叛神族,简直该千刀万剐!竟还把候卿给害了,我定要去请西王母司戒主神把他虐得求死不能!” 重黎一怔,他不曾想赤娆竟会对这事有这么大的反应,不过他本是粗咧咧的性子,自然不会去细究缘由,只是心下一喜,连忙附和道:“可不是嘛!那幽都里头的情形谁也不晓得,就连共工氏司戒神都不明所以,也不知卿弟在那里头都受了什么罪了,唉……” 便见赤娆一脸怒容,义愤填膺道:“不知?我看阎正就是故意的,乘着师父不在,存心不想救候卿,好让他在里头自生自灭!” 重黎闻言,眼珠一转,道:“不过,蚩尤叔父倒也是不知就里,他对卿弟是绝不会见死不救的,肯定没胡说,我估摸着主神级都不得而知的罢,本来还想着回去求父神帮忙,眼下看来多半也是无用的了……” 重黎说着觑眼瞧赤娆的神情,果然瞧见她似是突然有了个主意般,眼中一亮,猛地一击掌,道:“主神级不知,那帝神级总该知晓了罢!何况不周地属赤帝域,我去求问父帝便是了呀!” 重黎一听,大喜过望,连忙夸赞道:“那可不是嘛!帝姬果然最是聪慧!那这结……哎呀,小心!” 还不待他话说完,赤娆已兴奋地弹跳了起来,一头往外冲去,便见她愣生生地撞在了结界上,被猛地弹了回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赤娆挣扎着站了起来,揉着屁股,气急败坏道:“你还不快把这该死的结界给打破?” 重黎瞧着眼前的结界,倒是犯了难,紧皱着眉头说道:“共工叔父设的结界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打破的!凭我这功力,要打破怕是……”正说着突然眸中一亮,喜上眉梢道:“我不用把这结界打破呐,我只要重创它就行了!如此共工叔父就能感应到,只要他回来了不就都解决了!”说完哈哈大笑了起来。 “可以!可以!那你赶紧的啊,别笑了!”赤娆点头催道,一边往后一跃,躲开了去。 “好嘞!帝姬小心了呐!”重黎眸呈赤色,回头让浮游也退开了去,随即足踏双龙飞至半空,催动神力瞬化出一把火灵剑,猛地往结界砍去! 然而火灵刚触及结界,便遇一股十分强劲的阻力,将其硬生生弹了回去! 重黎被震退踉跄了数十步才站定,但他并不气馁,稍微调整了一下,抡起火灵剑便又往结界冲去,双眸赤红一片,将全数神力都汇聚于火灵剑之上,重重地砍在结界上,此番神力汇聚,倒是抵受住了结界阻力没有被弹开,重黎卯足了劲强攻,其足下双龙各自吐出一颗火球,融于火灵剑中! 便见火灵剑瞬间分化为两条火灵龙,双目圆睁,便如两团飞火,对着结界猛冲!如此僵持了好一阵,重黎的虎口都被震得寸寸撕裂开来,但他始终咬着牙坚持,随着他一声怒吼,终是将这结界攻出了道道裂痕!不过这裂痕随如蛛网一般细密,但并未碎裂开来,结界并未被破! 重黎见状,还是停了下来,不自觉跌坐在地上,当下化出了个守御球开始自愈起来,继而大口喘着粗气,说道:“咳,咳,这下,总是可,可以了!共工叔,叔父定是能,能感应到了……”说着索性躺了下来,感慨道:“共工叔父果然实力超凡,累,累死我了!” “那可不是,师父天下无敌!”赤娆仔细瞧着那些裂痕,竟是在一点点慢慢修复着,连忙道:“你快看,这些裂痕正在恢复!你为何不索性就着这些裂缝把这结界给破了呢?!” “哎哟帝姬大神呐,能把共工叔父的结界破成这样我已经耗尽心力了,现在是一点气力也没了,可别小看这些裂痕,离打破结界还远着呐!反正我是不行了,我得要恢复一下,现在的我,便连浮游要来打,怕是也打不过他!” 浮游连忙摆手,认真道:“我不会打重黎上神的!这不恩将仇报了嘛!” 重黎一听,哈哈大笑了起来,赤娆也扑哧笑出了声,道:“你个大笨熊!他就打个比方罢了!但就连妖族都能有这道义,那子彦简直不配为神!该剥夺他的神籍!索性让他做兽族好啦!那阎正竟还包庇他,简直岂有此理!” 重黎敛了神色坐了起来,对赤娆道:“为恶为善,无关乎族群,关乎本心罢了,贪嗔痴,谁没有呢?” 赤娆瞪大了眼睛看着重黎,她曾从共工那听过这般言论,但她并不太理解,她以为,神族就该天生都是圣者,怎么会有恶神?便连总是与师父作对的阎正,大是大非面前都是一点不含糊的! 于是她本能地想反驳重黎,但子彦一事又让她无从驳起,当下也只能鼓着腮帮子看天,心里想着,但愿共工能赶快回来,理一理这一团乱麻! 而此时,不周山以西千里之外的三危山上,好几只青鸟正在一道结界外徘徊,它们正是诸神派出去寻共工的!青鸟虽能传信,但若遇着结界,便一点法子也没有了,只能在外头干等。 只是它们不知,眼下这结界内里已是天翻地覆,一片狼藉,满地沼泽,漫天泥网,挂满了冰珠。 泥网正中隐约有一长毛猛兽,正发出呼哧之声,一双凶目正盯着瞧的,正是共工与句龙!而父子俩皆受了伤,只是都无大碍。 共工给了句龙一个眼神,正准备配合着再发起一波强攻,却突感眉间一阵抽痛,不由心中一咯,他的结界被创!不知不周山发生了甚事,共工便觉不妙,当即乱了心神! 句龙不知个中就里,见共工分神,连忙唤了好几声:“父神!父神!” 但待共工回过神来,却是为时已晚,那猛兽已破网而出!只见其状如虎而大,虎足猪牙,尾长一丈八尺,竟是四凶之一的梼杌! 说时迟那时快,那梼杌已化为一团烈火,头一摆尾一扫,顿时如下火雨。就在共工与句龙挡御的这一会儿功夫,梼杌已一溜烟逃了开去,并且即刻隐匿起了气息,虽仍在结界中,但要寻出来还是得费些功夫! 句龙不知共工为何会有这般失误,忙不迭看向共工,便见他脸色颇为难看,青一阵白一阵地怔愣着,也不去追梼杌,句龙不解,只以为是被伤势所累,他仅凭观察并看不出共工的伤势,忧心其伤势严重,连忙问道:“父神,怎么了?” 而共工眼下正暗自焦灼,他感应到自己给赤娆设的结界差点被攻破,赤娆是没有这能耐的,因此应不是她自己贪玩想出结界。那如此一来,料想定是不周山遭遇了什么变故! 可若是有外敌入侵,阎正他们都在,定是会即刻上报天庭,绝不会让兽族有机会差点毁了结界;既然不是外侵,便是他们自己想要打破结界,而自己临行前为了保护赤娆,设的这结界费了好些心血,能将它重创,只能是上神所为!而这般拼了命想要破了结界,共工觉着攻结界者是想要让他感应到! 共工不由心焦,怕是不周山出了大事,当下想到了候卿,直觉觉着定是与候卿有关! 句龙见共工一时未回应,便也收回了神术,上前拍了拍共工,问道:“父神,你这突然是怎么了?梼杌逃了,但他也受了不小的伤,定是逃不出这结界的,我们设法搜一下,应是能再抓回来的!” 共工回过身来,定了定神,道:“我为帝姬设的结界被重创,怕是不周山出了事!事态估计很是紧急……” 句龙一怔,问道:“那眼下……该当如何?” 共工略想了想,果断回道:“先回不周,这里反正有结界,那梼杌逃不了,若是不周无事再立刻回来便是!” 说完立即收势,迅速掠出了结界,便见结界外蚩尤与阎正的青鸟都在,更觉不妙,当即也不多问,带着青鸟便往不周赶。 句龙却是眉头一皱,但梼杌即便是受了伤,对付自己还是绰绰有余的,句龙不敢妄动!于是,句龙也只好跟上了共工。 第三十五章 一怒为儿 苦口齐劝 不周山四季如春,处处风和日丽,唯独共工神殿此刻犹如云迷雾锁般,身处其中,不寒而栗。 赤娆和重黎本想着好好告阎正一状,眼下却只觉得殿内氛围异常压抑,看着神座上面色铁青的共工,竟都有些说不上话来,互视一眼,都决定先按捺不动。殿内还有阎正、灵均和元智,正在向共工说明原委。 听完始末,共工双眸沉静,看不出任何波动,却赫然透着寒冽,眼神扫向阎正,沉默未语。 阎正只觉寒意骤起,丝丝入心,抬眼看向共工,只见他双眸阴沉,深不见底,像极了那幽池水,阎正心里不禁掠过一丝不安,上前一步,作揖道:“一个弟子行恶,一个弟子遭难,身为师父,我难辞其咎,主神想如何惩处我都毫无怨言!” “是吗?那你进去把他救出来便是了。”共工面无表情地回道,轻描淡写的模样让诸神猜不透他是认真的还是在说笑。 阎正一怔,一时语塞,便见共工嗤笑一声,道:“司戒神向来循规蹈矩,怎么竟妄语起来了。” 阎正则板起了脸孔,道:“若主神坚持,我自当从命,我只是没料到,主神会妄为至此!身负要职,偏帮无异于作茧自缚,当以大局为重!” “迟迟不将子彦上报天庭,移交西王母司戒主神,又是要顾全什么大局?”共工敛色,叱问道:“司戒神该不会是觉得,不说不报就能把这事给掩了过去,反正卿儿也出不来,如此便是对共工氏负责了罢?” 阎正皱眉,沉声道:“万事皆有因,总要自己先弄清来龙去脉,想一想补救的法子罢!难道面见天帝时,就只单求如何救候卿吗?土灵从我氏流入兽族之手,即便是不知者无罪,那兽族要五行神力做甚,身为神族,怎可一点不顾及?!” 共工眸中一漪,然而转瞬即逝,问道:“那你可有解了?” “无解。”阎正眉头拧得更紧了,道:“子彦不知。”说完见共工挑了挑眉,补道:“你那罴妖识心过了,不信去问。” 共工看向重黎,见其冲自己点了点头,不由心里一沉,沉吟片刻,道:“子彦……不必再审了,移送去西王母司戒主神处。元智,便交给你了,即刻去办罢!” 阎正便要说话,被元智上前一步给挡了下来,元智领命而去。不多久便听到子彦阵阵哀嚎怒骂: “放开我!我不去!” “主神!主神我不是故意推候卿下去的!你放了我罢!我不要去西王母那受罪!” “师父!师父救我!我从小就跟着你了啊,你看着我长大的,师父!师父!” “共工徇私!司戒神不公!偏袒句龙,什么好的都先给他!那个候卿更加不知所谓,什么都不会竟也能赐姓!我才是共工氏大弟子,我才该是佐神候选!我才该被赐姓!共工氏乌烟瘴气,不成体统!我变成这样,都是你们害的!共工氏迟早败在你们手里!” “父神!父神!你出来啊!是你让我争佐神的!是你把我推入这火坑的!你救我啊!你出来啊!” “……” 子彦的声音却戛然而止,须臾间便见蚩尤进了殿,嘟囔道:“聒噪!你们怎能容忍他这般污言碎语!” “到了司戒主神面前,许是比这更难听,现在先听一听,也好心里有个底。”阎正嘴角噙着一丝苦笑,缓缓睁开了眼。 一旁灵均见状,动了动嘴唇,不过终究还是没有出声,颓然低下了头。 蚩尤本想怼上两句,却瞥见了阎正的眼神,悲怆哀凉,一时倒有些语塞,轻咳一声,道:“到时天庭自有判断,也不会听其独言。” 阎正微不可察叹了口气,并未接话,蚩尤也不纠缠,转而问共工道:“可有法子将卿儿救出幽都?” 共工颓然摇了摇头,道:“怨灵落入幽都,唯有解了心结大彻大悟才能入轮回,如若不然,只能一直困在其中直至魂散。然而,从未有过生者落入,我也不知幽都里头到底是何情状。” 蚩尤急道:“你是不周山主神都不得而知?这也保密得太过了……” “九黎主神慎言!”阎正打断了他,道:“而今子彦已被移交天庭,我等应先设法弄明兽族的意图,想一想对策要紧!幽都一事,我等不知,帝神定是知晓,届时再问,亦是一解!” 蚩尤一听,怒道:“既不知那幽都里是什么,怎知卿儿不会涉险?他在里头多一刻,便是多一份危险!你是他师父,竟一点也不上心!你有没有原则?” 阎正正色,沉声道:“任何时候都以氏族为先,就是我的原则!候卿是我的弟子,但他只是共工氏的一员!如今我等的决策关系到的却是整个共工氏族!身居要职,就该有取舍知轻重!” 不等这场论战继续,共工打断道:“够了!帝姬也在,尔等这般吵闹成何体统?吾既是主神,亦是父神,吾自有分寸!”说着对蚩尤道:“你赶紧带着句龙去三危山,梼杌还被困在我的结界中,回来之前我们便是在与他对战!如今只要活捉了他,不难知晓兽族意图!你们赶紧去,久了怕生变!” “什么?!你,你,你……”阎正简直气歪了脸,“你”了半天才捶胸顿足道:“你竟不惜负天帝之命!若是出了差池,罪加一等,共工氏还如何在神族立足?!梼杌志在必得,你还不亲自去捉?!” “幽都内凶险未知,我虽不能救卿儿出来,却可以保其平安!”共工此言一出,四座震惊! 上神都有一次机会保住血脉不断,若父母都是上神,儿神便有两次保命不死的机会,但这般逆天而行有违天道,凡有违天道之术皆有代价,而所谓代价,不可逆也!这般做法对于精血神力的损耗巨大且不可逆转,有些神力稍稍不济的上神,甚至会回落至凡神神级! 此刻阎正心里的那丝担忧终是成了真,声音都不自觉颤抖起来:“你,你……不可!绝对不可!” 便连蚩尤都不禁瞠目,他看着共工那深幽墨黑的眸子,没有一丝波澜,知他不是说笑,他未曾料到,共工竟愿意为候卿做到这地步,一时间心里便如打翻了五味瓶,不过也只是一瞬间,便逼着自己回过了神,道:“这么多年的修为散去,再不可能回到巅峰,你可想好了?” 不待共工回答,阎正已跳将起来,严词厉色道:“你可是共工啊!身为共工氏主神怎可如此妄为?!你身后是整个共工氏!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关乎着整个氏族的荣辱兴衰!你可想过,你这般做会置共工氏族于何地?!” 共工却不为所动,冷静道:“共工氏以实力为尊,此事一了,我便张榜,有此雄心者,可挑战主神之位。” 阎正已气得接不上话来,一旁句龙再忍不住,上前一步道:“父神请三思!师父方才言之有理,战梼杌是天帝之命,绝不可负,何况梼杌本是瓮中鳖,不然天帝不会只派您去,且不论将来如何,如今您还是共工氏的主神,这天帝之命便只能由您来接!若是有变,即便牺牲了您千万年的神力修为保住了卿弟一命,怕也还是会对卿弟大不利!” 灵均亦劝道:“换主神会造成氏族动荡,眼下……出了逆子这档子事,共工氏急需筹谋,怕是经不得内乱!主神请三思!” 便连赤娆都忍不住劝道:“师父,主神之位得来不易,哪能说放弃就放弃,还是先去捉梼杌,幽都的事,我去求父帝便是了!卿师弟我是救定了的!” 句龙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直视着共工,以神音道:“若是梼杌此役出了变数,主神又易主,卿弟怕是保不住姜姓!氏族中对其身份不满的上神不在少数,届时难保不会落井下石!若是不被共工氏所认可,他将与佐神候选失之交臂!父神,请三思!” 共工闻言,眉头拧了起来,一旁灵均也上前跪了下来,道:“主神先以大局为重!待活捉了梼杌,再救候卿不迟,你我血脉相连,届时我愿以自身修为,保主神无虞!便当是为那逆子赎罪!” 共工一怔,不及回应,便见蚩尤一边往外冲,一边说道:“别废话了,还不快去捉梼杌!他要是跑了,卿儿即便是以你神力保了命,怕也只能在幽都里生生世世了!” 共工叹了口气,示意句龙与灵均起来,便也往外冲去,道:“句龙随我来!我们速战速决!” 句龙见其终于被说动了,心下一喜,连忙跟了上去。 殿内诸神亦皆是如释重负,阎正见灵均颓然跪着,默默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听灵均道:“句龙是成为佐神的好苗子,有天赋肯努力,有谋略有担当……是我逼得太紧,我只顾着教彦儿胸怀大志,却忘了教他最基本的神格,是我害了他!” 一室皆静,各有所思。 第三十六章 不负所托 齐劝三思 共工一行赶回三危山时,所幸结界完好,梼杌并未逃脱,且他似乎受了不小的伤,三位上神齐攻,并未耗费多少精力,便活捉了这让多少神族头疼多年的一大凶兽! 共工心口悬石总算是落了地,句龙见其眉头不展,知其心系候卿,恐其意气用事,对其揖道:“父神,此乃天帝令,您自当亲去天庭复命,我与蚩尤叔父是否需要同行?” 蚩尤一听,连连摆手,说道:“我就免了罢,我可邀不了这功,反而节外生枝!至于卿儿,眼下梼杌既然抓住了,你自不必说,又有帝姬相助,我这心也算是放下了!我离开九黎也有好些时候了,得回去一趟,不然……”说着一顿,便没有再说下去。 共工点了点头道:“也好,你放心,卿儿我定然会救,一有消息必通知你。” 蚩尤颔首,便要告辞,走了两步,突然又回头问道:“半生修为,主神之位,都不是儿戏!你……务必三思!将来莫要……追悔迁怒!” 共工闻言,深看了他一眼,半晌才回道:“我所为之,从未后悔!” 蚩尤一怔,看着其一双深眸中倒映着的自己的影子,微不可察叹了口气,对着共工一拱手,便先回了九黎。 句龙见共工愣神,轻声催促道:“父神,梼杌在此并不安全,还是尽早移交司戒主神处为好。” 共工深以为然,对句龙道:“此一役也有你的功劳,与我一同去向天帝复命罢。” 于是,句龙便随着共工去往天界,先将梼杌交予了西王母处,又去觐见天帝。 而此时不周山神殿内,赤娆正等得很是不耐烦,又一次催阎正道:“喂,司戒神,你就不能先带我去见父帝吗?师父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让我先去将那出幽都的法子给问来呐!” 便听阎正回道:“共工有令,待他回来亲自带你觐见赤帝。” 赤娆冷笑一声,气道:“平日里怎么没见你这么听师父的话?这事你倒是不作对了!我看你就是在故意拖延!好叫候卿永远出不来,就遂了你的意了!”说着就要往殿外冲去,却被阎正以结界拦了下来,不由怒道:“大胆!你竟敢以下犯上拦本帝姬的路!” 灵均见状,怕阎正继续激怒赤娆,连忙上前对赤娆道:“帝姬息怒,司戒神这般做,也是事出有因,一来主神确实有令,二来求赤帝之事还是得等一等捉捕梼杌的结果,否则恐万一有变,反而得不偿失,更对候卿不利。帝姬三思,帝姬息怒。” “不管捉住梼杌与否,约莫共工不出一刻就会回来了,他会以亲送帝姬回赤宫为由,从天帝处脱身尽早回来,帝姬现在走反而害了他!”阎正说道。 赤娆虽知他们说得有理,但仍不服气地瞪向阎正,本还想再怼上两句,却瞧见阎正满眼的怅然若失,完全不复平日里的凌厉,一时倒有些怔住了,便也就把问责的话又咽了回去。 一旁灵均也是一副颓然模样,重黎碍于有长辈在,他又不比帝姬,也不好胡言乱语,殿内一时间气氛甚是压抑。 便在此时,殿外传来几声叫唤:“共工叔父!共工叔父!” “吴回?”重黎认出了气息,便见吴回面带嗔色快步走了进来,乍见殿内情形不禁一怔,转瞬间已是恭敬神色,一一行礼道:“帝姬,阎正伯父,灵均伯父。”最后对着重黎点了点头。 赤娆眼皮一翻,嗤道:“咋咋呼呼地闯进来,这都什么规矩?你来做什么?” 吴回连忙上前又行一礼,道:“回帝姬,我,我来寻共工叔父商议,商议一些私事。” “知道我师父多忙吗?私事何须来寻他?叔父叔父叫那么亲热,这算攀的哪门子亲?”赤娆撒气道。 吴回不敢回嘴,一旁重黎见状,咂巴了一下嘴,冲赤娆一笑,道:“女孩子火气大容易起褶子,帝姬消消气,妹子哪里招惹你了,我代她赔个不是……”吴回这才看到重黎也在,秀眉微不可察地蹙了一瞬,低头不语。 “呸!”赤娆啐道:“你才起褶子!你全家都起褶子!跟你很熟吗?” 重黎赔笑道:“是是是,我嘴笨,帝姬别气坏了身子。” 赤娆冷哼一声,对吴回道:“师父不在,你回罢!” 吴回看了重黎一眼,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正不知如何是好,恰觉一股熟悉的气息由远及近疾速而来! “师父!” 共工刚一进殿,便见赤娆三两步冲到自己面前,急切问道:“如何了?抓住梼杌了没?” 共工见她还在殿中,不由敛了眼中寒意,冲她点了点头。诸神见状,皆松了一口气,殿内便如回温了一般,不再那般僵冷了,只有吴回有些一头雾水,上前一步,唤道:“共工叔……”说着瞄了眼赤娆,改口道:“主神。” 共工这才发现吴回也在,略有些诧异,问道:“回儿也在啊,寻我有事?” 吴回扫了眼殿内,支吾道:“嗯,不过是,是私事,共工叔……主神似乎……有事?” 共工听这称呼有些别扭,微一皱眉,问道:“今日这称呼怎的这么见外?”说着正看见赤娆一脸嫌弃翻了翻眼皮,心里有了数,无奈叹了口气,对吴回道:“你还是按原来称呼就成,不用这般生疏。我眼下确实还有些事,你的事若不着急可改日再来。” 吴回一听,立即笑靥如花,道:“是。我的事不急,那……那我就不叨扰了。”说着对诸神行礼拜别,便要往殿外去,却瞧见重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略有些诧异,小声问道:“你不走吗?” 重黎本没有想要回去,他担忧候卿的安危,想要看着他无碍才安心,眼下被吴回这么一问,倒有些尴尬起来,便听赤娆嗤道:“他不见外,我们还有事商议,可以留下,你自己回去便是了,盯着他干嘛?” 吴回一怔,羽睫微颤,抿了抿嘴,道:“是,那,那我先回了。”说完便往殿外走去。 吴回一副楚楚模样,看得重黎有些不忍,憨笑道:“我这,我这也没什么可商议的,共工叔父这看起来需得要上一会,我还是跟回儿一块下山罢。”说着对着诸神一揖,也不顾赤娆呵停,便也往殿外去了。 共工见赤娆一脸气呼呼的模样,无奈摇头道:“你怎么总与回儿过不去?” “我就是瞧不得她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赤娆冷哼道。 共工眼下也顾不上这些小女儿心态,说道:“我须闭关一会,还是劳烦帝姬多待一会,待我出关与我同去觐见赤帝,请帝姬务必随我同去。” “师父等等!”赤娆上前拉住了共工衣角,道:“还是先去见父帝,万一有两全之法,师父也不用自损神力了!我们速去速回,不差这些时候!” 共工摇头道:“不行,万一卿儿已经……我只能救他于九死一生,却不能让他起死回生!” “可是万一这法子很简单,立即就能将他救出了呢?父帝最疼我了,我们立即就去,很快就能知分晓了!师父,神修不易,我不想你白白废了自己!”赤娆急得红了眼睛,泪珠挂在长长的睫毛上,盈盈欲滴。 “句龙呢?”一直未出声的阎正突然问道。 共工一怔,答道:“在与天帝报说梼杌之战。” 阎正铁青着脸,没好气道:“你也知你这般做是对不起他吗?” 共工不语,便见阎正走到他跟前,直视着他的眼睛,以神音道:“共工,我知你随性,佐神也好,主神也罢,这些神职你都不曾放在眼里,可你既接下了这重任,就不该再感情用事!你经历过主神之争,应知争主神会给共工氏带来多少动荡,本来句龙就要成年了,他是最好的下一任主神候选,有天赋有担当,你若实在不想受神职束缚,待他成年之时本可以平稳过渡!可眼下,且不说什么氏族责任,我就问你一句,你真的要为了那九黎女巫之子,毁了自己半生修为不说,还要碍了句龙的前程么?你真以为在天帝面前露个脸,就万事大吉了?他也是你的血脉!” 共工深邃双眸中起了一丝涟漪,荡漾开来,久久不散,赤娆又在一旁拉着共工衣袖,不住哀求道:“师父就当我求你了,我们即刻便去求出幽都的法子好不好?” 灵均也上前相劝,在一众力劝之下,共工终是点头,道:“那就有劳帝姬,随我去一次赤宫!” “一点不劳烦,我们这就走!”赤娆当即破涕为笑,拉着共工便向殿外跑去。 到得殿外,赤娆化出水灵翼,共工则化出水灵龙,齐往山下飞驰而去。 而此时,已先行下山的重黎和吴回正在不周山结界外的那棵银杏树下。原来重黎还是想在不周山处等候卿的消息,下了山恰瞧见浮游还在银杏处,便借口要与浮游玩一会,留了下来。 吴回一直好奇共工氏出了何事,奈何重黎就是不愿明说,这便也跟着来到银杏下想瞧瞧有甚古怪,却发现他与浮游真的只是在闲聊划拳,待了一会,甚觉无聊,恰瞧见了共工与赤娆御灵飞出了不周山,往南边疾行,转眼不见了踪影,心想着若不是小事,总会传出来,自己没必要耗在这,便先行回騩山去了。 为此,重黎如释重负,便与浮游一道等在银杏树下,觉着比神殿自在。 第三十七章 拜求赤帝 幽都实貌 彼时五帝宫殿虽都在人界,却皆悬于半空,位于各自帝域中灵气最盛的灵山上空,以九级玉阶始,玉阶下则悬空,并无平台可落脚之处,帝神级以下神族未经传唤不得上玉阶,只能耗费神力悬于半空,故而别说人族,便连神族中的凡神都上不了五帝宫! 而此时共工便正跪于赤宫玉阶下的半空求见,虚耗神力。 不过赤娆因得赤帝宠爱,得其特赦,通常只要赤帝未在议事,便可直接入宫,无需通传;若赤帝恰不便召见,亦可在玉阶上等。眼下她便冲上了玉阶,听闻赤帝有客,遂气急败坏地催神卫即刻通传。回头见共工额头都沁出了汗,立即将他拉了起来,催促道:“这时候还讲什么虚礼!快随我上来,我们就候在宫门口!” 共工本也不喜这些礼法规矩,又甚是心急,便也不顾有没有召见了,起身欲上玉阶,却被玉阶上的神卫拦了下来,惹得一旁赤娆怒火中烧,骂道:“是吾让师父上来的,你竟敢拦吾?信不信吾让父帝连降你三级,把你赶出赤宫?!” 那神卫却不为所动,就是拦着不肯放,气得赤娆直跳脚,抬手便是一道水灵索击出,那神卫不敢还手,眼看着就要被击中,被共工出手挡了下来,共工退回了玉阶下,道:“帝姬息怒,是我莽撞了,他也只是秉公办事,帝姬勿要与他为难,我就在这等罢。” 赤娆却不依不饶地要带上共工一起,道:“为何要在这虚耗神力?我今日就非要带师父上来,我看谁能把我怎么着!”便又将共工往玉阶上拉,共工拗不过不敢用力拉扯,怕误伤了赤娆,便只能又站上了玉阶。 这边正闹得不可开交,宫门突然打开,便见一行白衣神卫走了出来,中间簇拥着一白衣男子,挺拔高大,头戴金冠,垂下一幅冕旒,虽看不清容颜,但凭这股贵气,共工与赤娆都已知晓其身份,都立即停了下来,先后行礼道:“见过白帝!” 白帝只是瞥了他们一眼,并未停留,路过共工时随手一扬,一道金光闪过,共工不及反应,已被甩下玉阶,急忙催动神力相抗,费了好些神力才在半空停了下来,不至被打入人界! 赤娆惊呼一声,连忙上前相扶,却又不敢对白帝不敬,只能眼看着白帝扬长而去。 此时神卫出来通传,言赤帝召见,共工才气喘吁吁爬了起来,与赤娆一齐进了赤宫主殿赤煦殿。 便见偌大的神殿空空荡荡,赤帝坐于主座,居高临下看着他们。 赤娆微一屈膝,行礼道:“见过父帝!” 共工则行了跪拜礼,道:“拜见赤帝!” 赤帝并未让即刻他们起身,对赤娆道:“娆儿,在不周山修习这么些年,你的神力可有你这暴脾气长进得多么?” 赤娆撅了撅嘴,说道:“父帝!娆儿可想您了!您怎的才宣我进来呀!看来是一点也不想见到我了!唉,亏我日思夜想,都见瘦了!” 赤帝嗤笑一声,道:“你啊——好了,都起来罢。” 赤娆立即起身,三两步蹦到赤帝面前,撒娇道:“就知道父帝还是疼我的!” 赤帝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啊,你个小丫头,无事不登赤煦殿!”说着眼神扫向共工,顿了顿,接着说道:“共工氏大弟子叛族,私通兽族夺同族五行神力,可是为此事而来?” 共工一直未起身,此时仍拜伏于地,连忙说道:“共工失职!该当受罚!” 赤帝神情隐于冕旒后,并看不清,只听其声传来道:“此事还待追查,自有司戒主神主审,由天帝裁决,吾不可妄语,娆儿更无权干涉!吾着她去不周山,是去学本事的!” 共工心下一沉,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我等仍不知晓兽族阴谋,恐兽族再度来犯,遂将帝姬送回,保其平安。” 赤娆一听,急道:“我不……我中阶神术都还没修完呢,怎能半途而废?父帝,我本事学着呢,这可不还得继续学么!” 共工只当不闻,继续求共工道:“不周山危险,帝姬在赤宫更安全,还请赤帝恩准。” “准!”赤帝回道,赤娆还要再辩,却见赤帝摆了摆手,显然没得商量,只能一跺脚,气呼呼站到了一边。赤帝睨了她一眼,也未再多说,一时间殿内落针可闻。 待得片刻,赤帝才又开口道:“共工,水行神术高手云集,你可知我为何选你为娆儿师?” 共工低头不语,便听赤帝自答道:“因你心性,不齿攀附不屑心机!娆儿重情,易为利器,然,胆敢擅用,这双刃定会伤己更甚!” 赤娆听得眉头一皱,道:“父帝,我哪就那么容易遭人利用了?这么些年,师父尽心授教,我分得清是非黑白!” “谢帝姬抬爱,帝姬不必费心,让我自己说罢。”共工说着对赤帝一拜,道:“送回帝姬确是我此来真意,帝姬心善,保其赤子之心,乃神族之福。共工氏族,该由共工操心,实不敢叨扰赤帝!” 说完又拜伏在地,他一番话说得十分中肯,赤娆亦知赤帝脾性,此时便也不再多话,待得半晌,终听赤帝开口道:“尔等捕获梼杌有功,共工氏,不必多虑。” 共工却未起身,道:“谢赤帝坦言!只是,我此来还另有一事相询,求赤帝宽宥。” “何事?”赤帝问道。 共工心下有些忐忑,恐又惹恼赤帝适得其反,但时不待他,咬了咬牙,坦言道:“我儿候卿,被子彦打入幽都,至今生死未卜,故而恳问赤帝,可知出幽都之法?” 便听赤帝问道:“候卿?是你前阵子赐了姓的半神?” 共工眉心一跳,应道:“正是。他天赋异禀,兼具水土二行神力,将来必有所为,恳问赤帝,可知出幽都之法?” 却听赤帝继续问道:“听闻从小长在人族生母身边,前阵子才带回神族?” 共工镇定回道:“是养在九黎主神身边,九黎神人混居,候卿为半神,幼时在九黎更为适应,只是其到了神修的年纪,故带其回不周山跟着共工氏司戒神修习,以期成才。” “九黎前阵子亦遭混沌袭击。”赤帝冷不丁地接了一句。 共工暗暗定了定神,方回道:“是,正巧我也在。” 赤帝沉默了一瞬,忽问道:“你可问过天帝?” “未曾。”共工回道:“我急着送帝姬回赤宫,没有在天庭久留,且幽都在不周山,地处赤帝域,便想着可先请询赤帝。” 又是一阵沉默,良久,便在共工觉着要无功而返而请辞时,却听赤帝没来由地说了句:“千丝万缕理不清,谨言慎行方可千秋万年。” 共工还没琢磨过来,便听赤帝又道:“幽都内见幻象,生者亦如是。破幻象,攻结界,便能出来。” 赤帝竟回了他法子,共工大喜,连连叩谢,却听赤帝道:“幽都幻象非寻常幻境,皆是心中执念,往生者见心中所愿,生者见心中所惧,心障不除,幻象将生生不息愈演愈烈,直至彻底迷失在心障中,这幻境为当年……媱姬所创,无神可解。” “若心中没有执念呢?候卿不过是个小子,能有什么执念,吃糖么?”赤娆忍不住问道。 赤帝睨了赤娆一眼,回道:“譬如救候卿,便是你眼下心中执念。” 赤娆一怔,心想这么说来的话,候卿许是有不少执念,比如不得阎正教授中阶神术,比如……躲自己,念及此处很是担忧起来,便听赤帝又道:“若是真的无欲无求心无杂念,便会发现何处是幽都结界,将之打破便能出来。” 赤帝说着,见共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道:“幽都结界在幽池下方,而幽池却可吞噬神力,故而只可从内部突破,不可从外硬攻。而这幽都结界,是西王母设下的死界。” 彼时神族结界分为两种,生界和死界,生界可由设结界者打开,结界但凡有风吹草动,设界者都能感受到,一般神族都会用生界,只是生界亦可被神力相当者打破;而死界一旦立下,则同级之内再无可破者,便连设界者自己都打不开,除非神力高其一筹,可硬破之,不过死界有何异动,设界者并不会知晓。 眼下赤娆一听是西王母的死界,惊呼道:“候卿不过是凡神,即便没有被心障所困,又怎么可能打得破这该死的结界?!”说着也不顾赤帝瞪她,几乎要哭出来,求赤帝道:“父帝,你可有法子救他呀?” 赤帝见她这般模样,眉头一皱,却瞥见跪伏在地方的共工肩膀都在微微颤抖,摇了摇头,道:“若是从外往内攻,吾亦破不了幽都结界。” 共工努力敛了眼中情绪,才抬起头来,行拜礼道:“多谢赤帝如实相告,氏内还有要务处理,我这便告辞了。” 说完得赤帝允,也不顾赤娆如何捶胸顿足,立即出了赤煦殿,驾着水灵龙便往不周山疾行而去! 第三十八章 寻思对策 兵分两路 不周山外,重黎与浮游一直等在那银杏树下,正等得甚是心焦,望眼欲穿,忽觉一股熟悉的气息传来,下一瞬,便见蚩尤立在了他们面前。 “你们怎么等在这?”蚩尤问道。 重黎眨了眨眼,道:“自在。”说着指了指浮游,道:“他大伤初愈,我可不想他再出甚意外。对了,蚩尤叔父怎么来了?可是共工叔父有消息了?” 蚩尤点了点头,道:“我收到了他的神识信,便速速赶来了,他这是……还没回来?” 正说着,他们便感应到了共工的气息!抬眼看去,便见共工正疾速欲往山上飞去。 “共工叔父!共工叔父!”重黎连声叫住了他,急切问道:“如何?” 共工见蚩尤也在,便也来到了银杏下,随手设了个结界,接着如此这般,将赤帝的说法长话短说告知了他们。 蚩尤沉吟,道:“幽都结界既在幽池水下,那将幽池水舀出,是不是就能触及结界了?” 共工摇头,道:“幽池水不同于一般池水,乃舀之不尽,取之不竭,还无法分流,如此,从外头根本无法打破幽都结界,除非……”共工看向蚩尤,以神音道:“除非毁了幽都,但那便是要毁了不周了……” “不可!”蚩尤顾不得用神音,直接回出声来,道:“不可!” 共工叹了口气,问道:“卿儿在人界,可有甚心结难解?” 蚩尤面色沉重,点了点头,道:“他从小本就心思有些重,再加上……他,他与人族不同,难免遭些非议,他也曾有挚友,可惜……再说这次子彦的事,想来是又一次狠狠伤了他了,要大彻大悟,怕是不能够。” 一旁重黎急道:“那若是下去帮他从里头打破幽都结界呢?我愿意下去!只是不知这幽都结界需要多大能耐?” 共工眉头紧锁,道:“且不说幽都结界如何难解,要从幽都内打破结界,须先破了媱姬的幻境,可媱姬幻境无可破解,我也奈何不得,即便是我,恐怕也会迷失在其幻境之中。” “幻境……幻术……”重黎喃喃着,他听过媱姬的名号,事实上所有神族都听说过,媱姬乃是天姬,曾是天帝最宠爱的**,善幻术,却在与兽神犼的对战中不慎而亡,其中过程曲折,流传下来的说法可谓众说纷纭,但结果都是一样,天帝痛失天姬。 忽然,重黎眼前一亮,道:“两位叔父,倒是有这么一个能破解幻境的。不过……它是妖族……” “有什么打紧?”蚩尤脱口而出,问道:“是谁?可否速速寻来?” 重黎又看向共工,见共工点了点头,遂指了指银杏树上的虫蛹,道:“就是它!” 共工与蚩尤一同看向虫蛹,共工神色未变,蚩尤却露出了怀疑的神情,便听重黎继续说道:“先前为捉子彦,我与浮游在此处守株待兔的时候,便是它施了幻术掩盖了我们的气息,子彦身为上神都没能察觉异样,况且……”重黎本想说它还能掩盖土灵珠,想了想还是不提这一茬了,转了话头,道:“别看它还没成妖,其幻术既能骗过神族,自然是了得的。” 共工深眸中起了涟漪,与蚩尤对视一眼,见其亦是赞同,又听重黎说道:“试一试又何妨,大不了没作用!先让它下去破了幻境,我再下去助卿弟打破结界!” 共工认可,点头道:“倒是可行,这虫蛹确实幻术了得,即便是破不了幻境,想来也总是能有所削弱的!”说着转向重黎,道:“只是这幽都结界甚难破解,万不可让你下去冒险,你很有希望争得火正之位,若是涉险,无法与你父神交代。” “若不是卿弟,现在被困于幽都的就是我了,本就该我去的!再说若是我下去了,父神那边也会倾力相救,说不定还能求得玄祖帮忙!”重黎说道。 共工拍了拍他的肩,说道:“我知你重情义,但此事非同小可,卿儿落入幽都,还算是共工氏内务,若你为救卿儿又落入幽都,便是我等的过错了,且不说玄帝会否比赤帝还知晓那出幽都的法子,即便他真有法子相救,我却已求过赤帝,怕是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重黎并未想这许多,听了共工的话,倒觉自己有些鲁莽了,心里暗叹,看来共工并非不懂世故,只是不屑罢了。 共工见其不再作声,也是松了口气,看了看那虫蛹,皱眉道:“这虫蛹并未成妖,要如何让其下幽都解幻境?又怎知它肯不肯呢?” 若是旁的神族,定然不会在意一个小小妖族肯不肯的,也唯有共工会无关族群地在乎,一旁浮游甚是感念,遂连忙上前一揖,道:“我可识出它的想法,我来与它交涉罢。”说着便来到虫蛹面前,将它整个锁于其视线中。 共工一向相信浮游的识心力,而重黎亲眼见识过,只有蚩尤将信将疑地看着双眸碧蓝的浮游。 如此过了半晌,期间蚩尤三番两次忍不住要上前催促,都被共工拦了下来,示意其稍安勿躁,勿扰浮游。又过了好一会,便在蚩尤耐心耗尽之际,浮游终是停了下来,只见他此刻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地说道:“它倒并非不愿去,只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在场三神齐声问道。 浮游又喘了口气,道:“它要一件神物,叫做媱果。” 共工一怔,眉头紧皱了起来,喃喃道:“媱果……是那姑媱山上的媱草之实?”说着看向蚩尤,见其面色亦有些难看。 重黎并不知就里,见气氛有异,忍不住问道:“那媱果,是有何不妥吗?” 共工对着自己方才设的结界感应了一下,确认无损后才回头说道:“那要从媱姬说起……彼时神战,众神灭了兽神犼的肉身,其灵却不散,媱姬不慎遭其附体,犼挟媱姬以令众神,却不料……天帝不为所动,大义灭亲!犼猝不及防,兽灵被灭了七分有余,而媱姬的肉身却也被彻底毁了,还被灭了半成神灵。人兽皆受不住神之灵,女娲帝神遂拔其发化为灵草,收媱姬残灵于灵草中,是为媱草,种于姑媱山。” 重黎乍舌,道:“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秘辛……那媱果便是媱草结的果实了,可有法子取?” “对于媱果的传闻少之又少,也不知其何时开花何时结果,更不知其长甚样。”共工回道。 此时浮游却上前一步,道:“方才那虫……大妖倒是有讲到媱果,说是媱草五百年开花,五百年结果,若是错过了,须得等上千年。媱草叶双生,其华黄,媱果状如菟丘。” 共工沉吟片刻,问道:“这虫蛹都未曾离开过此地,是如何得知此等秘辛的?它又为何要得到媱果?” 蚩尤亦是一脸怀疑,重黎听出了端倪,也皱起了眉头,浮游憨憨的,并未听出诸神猜忌之意,只道:“我再问一问它。”说着便又使起了妖力。 不一会儿,浮游收了妖术,回道:“它说传闻吃了媱果便可拥有美貌,它就快要成妖了,想要绝世容颜。说是媱果这功效在姑媱山附近的人界已是广为流传,它也是从一个来自人族的鸟儿那听来的。” 三神面面相觑,共工奇道:“神族却是全然不知,人族是如何知晓的?”说着看向与人族混居的蚩尤。 却见蚩尤摇了摇头,道:“在九黎并未听说过这茬。”说着看向虫蛹,道:“这虫蛹的话,也未必可信!莫名地要取媱果,有些可疑。” 浮游这才听明白了,眼见着诸神就要误会了他的救命恩妖,连忙说道:“虫大妖是我恩公!它不是坏妖,不会骗我们的!” 重黎思忖了一番,道:“先不管它为何要取媱果,那媱草中既有媱姬之灵,媱果中自然也会有媱姬些许痕迹,指不定对破幽都幻境有用!眼下形势紧迫,不然就去取了媱果来罢,再说是否真如其所说,到了姑媱山周围一问便知。” 共工虽心里总有些隐隐的异样感,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妥,又急着要救候卿,便也顾不得这许多了,道:“这事本该我去,但是保卿儿平安也是刻不容缓,这……” “我去!”重黎与浮游异口同声地表态道,见共工神色犹豫,重黎连忙说道:“卿弟是为了救我才落入幽都,就让我为他做些事罢,不然我实在无颜,定是要下去陪他的!”说着对着共工一揖,道:“定不负所托!” 浮游亦说道:“救卿少神义不容辞,何况这还是恩公之愿,我也是万死不辞的!” 蚩尤看了共工一眼,道:“我同他们一块儿去罢,这其中指不定有甚阴谋危险,再说那姑媱山,许是被天帝设了结界,我去也可想想办法。” 余者一听,皆觉有理,于是便这么定了,由蚩尤带着重黎与浮游去往姑媱山寻媱果,共工则回不周山保候卿无虞。 第三十九章 同上姑媱 得见媱姬 这边厢蚩尤带着重黎与浮游来到姑媱山外,浮游率先冲了过去,只见曲径通幽处,却是山重水复总无路!重黎一把拉住他道:“别转了呐,这有结界。”说着稍稍感应了一番,忍不住“咦”了一声,接着眸中赤光一闪,随手一挥,眼前豁然开朗,显然结界已破。 这般容易就破了结界,重黎疑惑地看向蚩尤,便见蚩尤亦是一脸狐疑,他们互视一眼,同时戒备了起来,一旁浮游却是无知者无畏,三两步冲进了结界,重黎连忙跟在后头叫住他道:“你慢点!这里有些诡异,小心……哎哟!” 浮游突然停了下来,重黎一下撞了上去,他比浮游矮上一头,正撞在他背上,揉了揉脑袋,道:“干嘛呐?”便见浮游张大了嘴瞅着眼前景色,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重黎抬眼望去,只见姑媱山上钟灵毓秀,芳发而幽香,木秀而繁阴,好一片春和景明,处处挂着白瀑,云雾缭绕,宛若仙境!重黎只觉心里砰砰直跳,眼前景象比之騩山、九黎,抑或是不周山,都要美上许多,真真是移不开眼! 重黎与浮游几乎看得呆了,忽觉被甚用力一推,回头看去,原是蚩尤。 重黎不由叹道:“原来这便是传说中的姑媱山!” “快走罢,小心些,别大意。”蚩尤叮嘱道,便以神速向前行去。重黎也立即带着浮游跟了上去,一行迅速往山顶而去,没一会儿便到了。 便见山顶正中有一赤木,桑干柳叶,甚是怪异。树下长着一株花草,叶对生,华蕊虽已谢,却仍是熠熠发光,先前乍看见姑媱山时移不开眼的感觉又一次袭上心头,而且这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重黎隐隐觉着不妥,却不知为何只觉这着迷的感觉愈来愈浓,根本无法自拔!而一旁浮游更是不堪,他已触及黄蕊,正双眼发直,嘴里痴然低喃着“媱草”,显然已着了道! “重黎!浮游!”便在此时,只听得蚩尤一声大喝,突然一阵吸力传来,将他们俩拉进了守御结界! 重黎与浮游一入结界,皆是一个激灵,片刻后,似是清醒了过来,便听蚩尤道:“此地透着古怪,且跟着我,勿妄动!” 浮游虚惊地四下张望,忽觉一脚踩在了一硬物之上,抬腿一看,不由大惊失色,竟是人骨! 重黎也是一惊,继而发觉周遭竟都是人骨!蚩尤看着亦是心惊,连忙不动声色加固了结界,又仔细看了一眼媱草,道:“这花看上去已然谢了,叶下那颗金果应该就是媱果了。” 重黎与浮游也看向媱草,正看得仔细,忽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串笑声,将他们吓了一大跳!四下一望却不见影,再回头一看,便见那媱草不知何时竟已微开,其旁站着一绝色少女的神灵!只是这神灵看上去比寻常更加透明,似是残灵。 那少女正闭目而立,笑道:“终是来了三个留得久的!”话音落下,少女突然双目一睁,便见那媱草刹那间竟盛放开来,花香四溢,黄粉漫天,蚩尤他们纵有结界相护,仍可闻得香气。 蚩尤与重黎并无恙,却见浮游又直了眼,蚩尤忙拉住了他,手一挥,又将结界加固了一番,试探地问少女道:“女媱天姬?” 那少女不置可否,幽幽道:“你这结界不错,看来是……主神级。”说着瞥向重黎,又道:“这么年轻的上神呀,前途无量啊。”随后又将视线扫向浮游,不由一怔,随即嗤笑道:“两个上神,竟带着个妖族来闯我姑媱山,如今的神族已堕落至此了吗?竟与妖兽为伍了!” 蚩尤对着少女一拱手,道:“天姬莫怪,我等并非来闯山,只是要这媱果有急用。”说着心思一转,连忙问女媱道:“天姬可有解幽都幻境的法子?若有那法子,我等也不必要这媱果。” 其身后的浮游却是急了,道:“媱果还是要的!要给恩公的!” 不待蚩尤回应,女媱已似是听到了甚笑话一般,咯咯笑了起来,许久都没停下,直笑得蚩尤一行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还不见停。 蚩尤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天姬可有解幽都幻境的法子?” 女媱好容易止了笑,嗤道:“吾只是残灵,怎可能解得了全盛时期设的幻境?” 蚩尤心里略有丝失望,看了眼周遭人骨,又问道:“据传这附近的人族都已知晓媱果的功效,看来……这些人族是闯进来冒犯了天姬?” 女媱突然止住了笑,肩一耸,回道:“汝无需套吾言,来乃自愿,留亦自愿,吾不曾加害,与吾无关!” 一旁重黎闻言不禁皱眉,小声嘟哝道:“天姬施了灵术,等同强留,怎的就无关了?再说,要是不想让人族进入,为何外头的结界又那么松懈……” 女媱虽是残灵,神族能力却不减,自然是听到了,怒道:“吾只不过是残灵破魂,灵术能施得了几分?抵不了贪嗔痴,逃不过生死劫!这就是天帝舍吾而救的苍生!至于外头的结界,尔等去问那大公无私的天帝呀!” 蚩尤与重黎对视一眼,言及天帝,他们也不便评论,便没有说话,女媱见状,冷笑道:“胆小鬼!”便不再说话了。 蚩尤与重黎都摸不透女媱的路数,如此,也不知要在这位天姬处耽搁多久,重黎心急,忍不住说道:“我等要那媱果救命用的,还请天姬高抬贵手,就施舍了媱果罢。” 女媱却答非所问道:“谁让你们来取的?” 蚩尤眉头一皱,本想随意说个,却听女媱又道:“勿说谎哟,吾能知晓。” 蚩尤与重黎对视一眼,正想着该如何应对,却听浮游已坦率答道:“是一个萤火虫蛹让我们来的,它说吃了媱果,就能拥有绝色容颜!” 重黎连忙拽了拽他,浮游却耿直道:“确是如此嘛,有何可遮掩的?” “萤火虫蛹?”女媱脸上的神情有些变幻莫测,最后终是化为了一声轻笑。 蚩尤他们都辨不明这声笑的含义,正要再问,便听女媱开口道:“汝乃神族,为何为一介妖族奔走?它甚至都还未成妖,顶多算是个半妖罢了!” 浮游又要开口,被重黎猛地一拽,一个踉跄间,重黎已上前一步,似是没来由地问道:“天姬在此处多久了?” 女媱半眯起了眼睛,答道:“许久许久了,吾也记不得了。” 重黎又道:“此处无生灵活物,唯天姬孑然孤零,天姬残灵,离不开媱草,可谓不得自由。故而天姬才放任那些人族上山,可惜人族寿短,陪不了天姬多久。” 女媱听着沉下了脸,却也没有出声打断,重黎见状,心下稍定,便继续说道:“若天姬愿让出媱果,我愿来陪天姬五年!” 此话一出,皆是一惊,蚩尤连忙以神音阻止道:“勿要冲动,你还要参选佐神,怎可在此荒废?” 重黎却摇了摇头,一瞬不眨盯着女媱,道:“这交易如何?” 一旁浮游也连忙上前,拍着胸脯道:“我也可以陪你的!” 却听女媱突然开口道:“非五年矣,五百年如何?” 这下重黎与浮游都有些傻了眼,女媱只抿着嘴,也不催促,也不作声,只盯着他们看。 重黎沉吟不语,浮游率先回道:“好!就五百年!” 蚩尤一惊,却听重黎也应道:“好!” 蚩尤急道:“不可!你疯啦?!我如何与你父神交代!绝对不可!” 重黎却回道:“我自会与父神交代,若非卿弟,眼下生死未卜的应是我!别说在这等五百年,便是要我五百年的神力,只要能救他,我都是肯的!” 浮游也跟着说道:“若非虫大妖,我也早已灰飞烟灭,我答应了它了,定是不能食言的!何况还能救卿少神!” 蚩尤双眉紧锁,还要再劝,重黎却是铁了心,根本劝不动,只对女媱道:“不过,天姬,我甘心作陪,莫再使灵术强留,也勿再强留他人了呐。” 女媱却仍是看着他们,许久未作声,便见她黛眉轻蹙,神色黯然,一双桃花眼似锁尽了伤春悲秋,这般神情看得蚩尤都是一怔,联想她当初的境遇,一时也有些无言以对,便觉得也无从劝起了。 却听女媱突然开口道:“吾一直以为,吾乃天帝最稀罕的女儿,却道是天家最无情!此山乃吾平生最喜,殊不知吾喜之,只因初次来人界时,便是由天帝带来此处,彼时还只是座无名山,天帝为其取名姑媱……”说着顿了顿,叹了口气,又道:“可如今,留在这姑媱山,却成了煎熬。” 重黎揖道:“我重黎说话算话,说了陪你五百年,定不会食言!但我的朋友此刻命悬一线,只求天姬能施与媱果。”他并没有说清媱果与救候卿之间的联系,心想着若是女媱非要问起,再斟酌着应答不迟,不曾想女媱倒并没有问起。 片刻后,女媱深吸了一口气,对重黎与浮游说道:“尔等实诚,吾甚欣慰,五百年不过是随口一说,勿当真便是了。这媱果片刻间便要结成了,你们取了便是了!” 这话便如惊涛拍岸,惊得在场的二神一妖瞠目结舌,一时间都不知如何反应,便听女媱又咯咯笑了起来,道:“一群大木头!还不快去候着那媱果,若是媱果落地就无用了,尔等就真的只能再等上千年了!” 一众才回过神来,蚩尤与重黎还有些顾虑,却不料那浮游已三两步跑到了媱草旁,两手托于媱果下方,生怕它掉了下来,这番动作又是引得女媱大笑起来。 重黎便要去将他拉回结界,却见女媱随手一挥,便见周遭黄粉即逝! 浮游看上去安然无恙,重黎便也出了结界,发觉确实无碍了,对蚩尤点了点头,连忙上前去化了个结界在媱果周围,对浮游道:“我这结界能接住它,你放手罢。”浮游便收回了手,挠了挠头。 蚩尤却并未解了守御结界,也没有上前到媱果边上,仍是暗自浑身戒备着,以防有诈。女媱也不在意,一跃跳上了媱草,接着就专心一意看着媱果,等着媱果成熟。 如此待得一会,果见那媱果有了动静,其金色外皮竟开始脱落,一点点露出了碧色! 待得外皮落尽,突然听得媱草上的女媱轻轻说了一句:“再见!” 不待蚩尤他们反应过来,便见其残灵刹那间化为点点碧光,包裹于媱果之外,转瞬又融于其中,媱果瞬间碧光耀目!蚩尤下意识将守御结界覆及媱果,待碧光散尽,便见女媱竟也消失了! 第四十张章 一意孤行 施展秘术 再说另一边厢,共工独自回至神殿,便见阎正三兄弟都在殿内,句龙也已回来了。 见共工进殿,除了阎正外,其余三神都站了起来,走上前去,元智率先报告道:“子彦已移交司戒主神处,一如既往,审讯不可进,有结果会通知。” 共工神色一黯,颔首无言,转看向句龙,句龙遂行了一礼:“父神。” “如何?”共工问道。 句龙沉声应道:“答天帝所问,不揣测帝意。” 听他这句回答,便可想象其在天帝面前不卑不亢的模样,共工神色稍展,欣慰地看了他一眼,一旁阎正更是赞许地点了点头。 句龙见共工神色仍有不豫,问道:“幽都之事,可有眉目?” 共工遂三言两语,将幽都内是媱姬设的幻境,以及只能从幽都里头打破结界之事说与了诸神听。一众听完,皆是面色沉重,阎正则一直蹙眉看着共工,此时突然问道:“你有何对策?” “幻境之事,我在请托想办法,唯有破了幻境,才能从幽都内打破结界出来。但这自然是不容易的,也不知要耗多久,眼下卿儿生死未卜,故而最要紧的,是确保他无碍。”共工一边说着,一边往内殿行去,被阎正上前一步给拦了下来。 阎正肃然看着他,一字一句问道:“此举不可逆,你将再无机会夺回水正之位,也会受到氏内其他上神的挑战,主神之位都岌岌可危,你可想好了?” “是。”共工看向阎正,回得斩钉截铁,见元智及灵均也想上前,便示意他们无需再劝,道:“吾意已决。”便又要往里走,又被阎正一把拉住。 “等等!”共工义无反顾的模样,让阎正不禁有些怒由心生,气道:“我知你最终的打算,无非是想要下幽都救候卿!可耗了半生神力,你还能不能保住上神神级都是个问题!即便有谁能破了幽都幻境,你也再无能力打破幽都结界!你若再下幽都,氏无主神,不周山必乱!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共工啊!你,你这是在徇私!” 共工一听,本有些怒意,却突然感受到阎正竟有些微微颤抖,下意识侧头看他,不由一怔,只见阎正眼中竟带着恳求之色,便如当初力劝他争共工之位时的样子。若是平日里横眉竖目的阎正,共工早已想好了呵斥的话,可眼下,他唯有低头掩去了自己的神情,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这时,灵均上前打破了僵局,对共工道:“我来替你护住神力,虽不能护住十分,总不会让你落了上神神级!” 共工闻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子彦的事与你无关,你实在无需自责,你的水行神力也不弱,若我……真的失了主神之位,你可奋力一试。” 灵均一怔,眸中泛起了一丝涟漪,他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平静,缓缓道:“我教子无方,差点将共工氏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别说争当主神,便是继续坐居凌波殿都是汗颜,若不为共工氏做些什么,我心难安!” 共工本想再推辞,却见灵均扑通便跪在了自己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道:“主神之争必将引发氏族动乱,我虽曾有成为主神的野心,却并非没有良心!共工这般坚持,便是小看我了!若不让我相护,我便也不让你进去,我们先在这打一架好了!” 共工有些愕然,不曾想灵均竟是如此铁了心要赎罪,不过他知灵均脾性,平日里不声不响,拗起来却也是认死理的,眼下若是不答应,他还真能跟自己杠上,既拗不过他又耽搁不得,便也只能随他了。 共工不欲再耽搁,叮嘱余下诸神照看好不周山,勿要让谁乘机钻了空子,便不再回应,轻轻甩脱了阎正,往内殿疾行而去。 阎正将手慢慢收了回来,却仍然背着身,并未立即转过来,一旁灵均见状,上前想要安慰,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重重叹了口气,便赶着跟上了共工。 进了内殿,共工催动神力,往一面墙上轻轻一推,便见墙垣渐渐散去,露出一条长长的甬道,共工疾步走了进去,灵均则紧随其后。 甬道尽头赫见一座殿宇,看上去并不起眼,只见匾额上写着“灵周殿”。 共工抬手对着殿门隔空一按,便见殿门前突现一水影结界,共工迅速穿过了结界,灵均亦随着进了殿门。一入结界,眼前这座寻常殿宇竟立即变成了一座水晶宫殿!到处泛着灵光,整个殿内充斥着灵力,只单单身处其中便已觉得神清气爽。 灵周殿是历届主神的神修之地,灵力充沛,颇有助于神修,殿外结界烙有主神灵印,非主神邀领不得而入,因此灵均也只是闻其名而不曾进来过,此番头一次得见其真面目,不觉乍舌道:“我,我这是否来得有些多余……” 共工笑道:“这些灵力乃先祖强行提炼而出,不可直接吸收,需得以己身神力与之融合,否则易损经脉,且即便融合吸收了这些灵力,也不可神修过快,到头来反易停滞不前。”说着敛了笑意,对灵均正色道:“子彦的事,你真的不用自责,我要尽我所能救卿儿,是我自己的选择,无需你来承担。” 灵均摇了摇头,在一处蒲团上坐了下来,低着头嘟囔了一句,他声音很低,共工没有全然听清,只依稀听到几个字似是:“……也是我的选择……”,但共工眼下心思都在候卿身上,便也没有细究,也不再相劝,彻底随灵均去了,只嘱其小心,遂面对幽都的方向坐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一刻不多耽误,显出了神身! 紧接着他在掌心划了个图腾,似水波如蛇尾,随着其掌上鲜血渗出,图腾遂大泛起了蓝光,一点点沿着图腾边缘缓缓勾勒,共工将此掌心对外,向着幽都,另一掌按于心口,图腾随即印入了共工双瞳! 紧接着,共工闭上了双眼,催动神力,使得神力悉数涌入其掌心中的图腾,不一会儿,共工的额头上已是沁出了细密的薄汗。 一旁灵均见状,默然深吸了一口气,亦立即催动神力缓缓渡予共工。一般而言,渡神力时都会握住对方手腕处心脉,但眼下共工正施着秘术,双掌都不可触碰,需得隔空渡之,便只能往共工心口主脉处为之,最佳应是坐于其对面,不过灵均犹豫了一瞬,却坐在了共工身后,此举需灵均使出更多神力,故而亦是只消一会儿,灵均已然汗流浃背,但他分外专注,不断将神力渡入共工体内。 随着神力不断注入,共工掌心中的图腾被勾勒得愈来愈全,也愈来愈清晰,而共工的脸色则渐渐泛白,慢慢地,便连他的容貌身形都有了些微变化,看上去似是长了些年岁一般!共工不由皱起了眉头,一时间神力消耗太大,其神身出于保护,会对其神力输出稍作遏制,而灵均的神力也已不似开始时浑厚,已然愈来愈稀,如此神力便会有些无以为继,但那图腾却仍还差了一截! 便在共工犹豫着要不要冒险吸取殿内先祖灵力时,忽觉心头没来由地一记刺痛,还未反应过来,随即便觉灵均的神力又变得浑厚了起来! 共工不知灵均用了甚法子使得自己神力又增,但眼下他自己的神法正到了紧要关头,容不得他分心,便只能先将疑惑按了下去,专心致志催使蓝光继续勾勒图腾,想着他们好歹在这灵周殿内,灵均总不会有甚大碍,眼下分心不但救不了候卿,让这秘术了自己不说,反而会殃及灵均,还是待确保候卿无碍,再问不迟。 殊不知坐于其身后的灵均,此时正双眼微睁,见共工无恙不语,只继续施展秘术,遂又闭上了眼睛,掩下了其中一闪而过的紫芒。 又过得一刻,共工掌心图腾终是被蓝光完全勾勒完整!刹那间蓝光满室,整个灵周殿内都蒙上了一层水蓝! 共工突然双眼一睁,眸中图腾亦泛起了蓝光,共工随即默念咒语道:“吾之精血,借吾神力,以吾之灵,入汝神灵!” 第四十一章 化险为夷 被困幻境 共工话音落下,幽都内早已不省人事的候卿突然猛地一颤,随即神识一点点重聚,其周身感觉渐渐恢复了过来,身体也开始变暖,四肢又能动弹了,他的眼皮动了动,倏地睁了开来,便见其双瞳中也显出了同样的图腾,只是一闪而过,便恢复了常态。 候卿费了些劲才又记起来自己身在何处,当下坐了起来,发觉自己浑身的伤不知何时都已痊愈,这感觉就好似睡了个长觉一般,除了浑身有些酸痛外,整个都精神奕奕的,试了下催动神力,也丝毫没有了昏死过去前的那种衰竭感! 候卿不明所以,但一时也无法解惑,便也暂时不再多想,站起来四下一看,发现自己仍身处墨色一片的九黎丛林中。 正做打算间,忽听到一声暴喝:“在那里!大家上!” 眨眼间已有数十个身影冲至候卿身前,将他团团包围了起来,正是九黎各族首领!而他们身后人声鼎沸,族人们也纷纷追了过来。 “我不是妖兽!说几次你们才能明白?你们也是神族,怎么会看不出我是半神?!”候卿冲着首领们怒吼,一边思索着该如何脱身,但首领们将他困得彻底,要逃只能硬闯,可他还只是真神,且晋升不久,都还没机会巩固,要从这么多首领手中逃出生天怕是没可能。 首领们却不容他多想,二话不说,已是攻了上来! 候卿赶紧催动神力,但首领为数太多,四面八方而来候卿实难招架,千钧一发之际只能在周身瞬化出守御球,四下闪避,却抵不住首领们的轮番攻击,一个不留神,守御球不敌,只听得“咔嚓”声起,没一会儿守御球便已碎裂开来! 而就在守御球彻底碎散的瞬间,候卿不慎被一条绳索缚住,这绳索邪乎得很,他愈是挣扎愈是缚得紧,而首领们自然不会给他任何逃脱的机会,立即将五花大绑的他带到了九黎的祭祀台,绑在了石柱上! 片刻后,候卿还在犹自挣扎,便见一盛装女子双手交叠举过头顶,口中念念有词,缓步走上了祭祀台,看这身形,候卿心里猛地一跳,而待其抬起头来,候卿看清来人,果然是……女巫戚! 候卿又惊又喜,只是“母巫”二字还未唤出口,便听女巫戚冷声道:“是你祸害卿儿,将他变成这般模样!为了九黎百姓,为了卿儿,必除尔之祸患!” 这番话说得毫无温度,冰冷决绝,使得候卿都不禁打了个寒噤,不敢相信眼前之人竟是他的母巫!不由急道:“母巫!我是卿儿啊!你不识卿儿了吗?” 可任凭候卿如何叫唤,女巫戚始终恍若未闻,而周围亦是一片叫嚣喊打声,候卿看看女巫戚,又看看周遭,一时间且悲且骇,且愤且惧,如鲠在喉,难以言表,满腹狐疑无可解,百转千回不知措。 女巫戚则面无表情继续念起了咒语,便见一只虫蛊渐从其掌心冒出,有核桃这般大,通体暗黑,泛着紫光,很是瘆人。 候卿不由大急,既惧蛊,又恐女巫戚若是伤了他,便是伤了神族,人伤神会遭天谴!而他也不愿与族人们兵戎相见,故而只一心想挣脱逃离!但这绳索根本挣不开,千钧一发之际,候卿急中生智,立即反手抓住身后石柱,催动神力便猛攻石柱! 眼看石柱受损,忽听族中一人大声喊道:“大家小心,他想要逃走!莫让这妖怪逃了!困住他!困住他!” 这带头之人,便是黎卫之父黎长老!在其带领下,周遭立即响起一片高呼声:“困住他!困住他!” 候卿便觉这绳索绑得愈发紧了,竟一时有些动弹不得,眼看蛊便要上身,候卿恼焦成怒,嘶吼道:“我根本无意伤人,为何困我至此地步?!” 族人们却完全不听他所言,便如炸开了锅一般,“异类”、“妖兽”、“困住他”之声不断,更有甚者,直呼欲杀之而后快!且喊杀声一声高过一声,顿时人声鼎沸! 候卿悲愤交加,不觉间双瞳渐呈青色,一字一顿怒吼道:“为——何——逼——我——?!” 话音落下,刹那间大雨倾盆,雨水在其周身聚集,环绕其身飞旋起来,并未湿其身,而周遭族人则被暴雨压得直不起身,外加上山崩地裂,不少族人都受了重伤,而那困住他的绳索竟一点点有了裂痕! 候卿不断催动神力欲绷断绳索,直叫他身上被绳索勒出了道道血痕,鲜血顺着绳索滴下,突然听得“砰”地一声巨响,其身后石柱被击得粉碎!而困住他的绳索也终是碎裂一地,化为了乌有! 便在此时,族人之上忽多出一片屏障,一道红色身影从天而降,候卿便见一对戈斧往自己身上抡来,回击已来不及,连忙化出守御球,大雨立停,地动即止,但那戈斧却不依不饶,候卿躲闪间看向那身影,正是蚩尤!便听蚩尤怒斥道:“胆敢伤吾九黎族人,大胆狂徒,吾要让尔血债血偿!” 蚩尤的这番话在空旷山谷中回荡,声声攻心,外加此时大雨已止,候卿只见眼前一片惨绝,瞳中青光不由渐黯。忽见一人颤巍而起,定睛看去,正是女巫戚!便见其眼中既惊且惧,环顾四周又满眼悲痛,再看向候卿时唯余愤恨!候卿心里一惊,瞳中青色瞬灭,顿觉懊悔不已,也不知方才是否有伤及女巫戚。 踌躇无措间,却见蚩尤已化回了神身!对候卿来说,蚩尤自小便是如师如父般的存在,与之为敌那是万万不可的,而他更怕会在冲突间伤了女巫戚,一时间无暇多想,只得仓惶而逃。 候卿一刻不敢逗留,也辨不明方向,只一味往一处以神速疾行,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蚩尤是否来追,只见着周遭已不复九黎景色,一路荒野,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而他又已累得动不了了,才停了下来。 候卿大喘着粗气,就地坐了下来,才觉得浑身都痛,候卿看了眼手臂上的血痕,那是方才强行挣脱绳索时所伤,这绳索也是诡异,也不知是从哪来的,九黎首领们所持武器都是戈斧刀枪,也没听过有甚神器绳索的。而若说是人族绳索,则更是不可能,寻常人族绳索根本绑不住他,这绳索却能在他身上留下伤痕!候卿摸了摸这勒伤,无论是痛感还是伤痕,都是真真切切的! 候卿不明白自己所经历的这些是怎么回事,且不说天地玄色,也不说那个幼时的自己,单说女巫戚与蚩尤的反应就蹊跷非常。照理说即便他们认不出他是长大了的候卿,也认不出他的神族身份,但就候卿对他们的了解,他们是绝不会诬蔑别人是妖兽的,何况用蛊施刑极其残忍,女巫戚是绝不会这般做的! 候卿很想再回去看看,但又恐在那里碰到的还是那样的女巫戚与蚩尤,还是那样的九黎首领及族人,他不想与他们为敌!候卿自知晓自己异于寻常起,便最是忧心被女巫戚及蚩尤误解,最是惧怕被逐出九黎流离失所!真真是身如坐针毡,心似缠乱麻,心中煎熬不可言喻! 转而又忆起长康之死,也是疑惑不解,这段记忆被他忘得如此干净突兀,便似被有心挖去了一般,难道是……忘忧蛊?! “母巫……”候卿口里喃喃着,只觉得心里煎熬不堪,苦忆涩心,悔意剜心,良久无法自拔,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如此也不知躺了多久,只觉意念逐渐消沉,总有股万念俱灰之感,这种负面的感觉却让候卿本能地起了戒心!候卿原是倔韧的性子,纵是灰心,从不死心,一味悲秋伤春从不是其心性,眼下怎的竟有了心死之境,绝非其本意! 候卿当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硬逼着自己坐起身来,勉力思索起来,自己应该还在幽都中,赤娆曾说过,往生怨灵会被困于幽都,那么他在幽都里的这些所见所闻,难道皆为往生者?可方才九黎中分明看到了女巫戚、蚩尤、族人……如此一想,候卿忽一惊乍坐起,莫非九黎出了甚变故?!顿时便心急如焚,寻思着要如何才能出去。 “再想想,再想想,冷静……”候卿不喜这乱了分寸的感觉,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好再回想多一些,他记得他被打入幽都的瞬间,似乎有听阎正提到什么放下之类的,可要他放下什么?阎正这般厌恶女巫戚,难不成要他放下母子之情,那是断断不可能的!即便是从小猜忌他的族人,都是放不下的!女巫戚一直教他权责道义,不可因人恶而作恶,他一刻不敢忘! 实在是毫无头绪,绝望之际,候卿竟不禁想起了共工!若共工知晓他被困于此,若共工知晓九黎有甚变故,他会当如何?如此想着不由苦笑起来,心道是自己何时竟开始患得患失了?! 第四十二章 再遭群攻 巧见蹊跷 幽都中一直玄色一片,也辨不清时日,也分不清方向,候卿不知自己落入幽都多久了,只觉难熬甚苦,走亦不知何往,停却如坐针毡,心中乱麻一团,想理出个头绪,却不知为何,总以胡思乱想而终。 但坐以待毙自然不是候卿的性子,即便漫无目的,他还是往前走了起来,如此浑浑噩噩地行了一阵,却发现周遭景致忽然熟悉起来,不知何时他竟已身处不周山结界外的银杏树下! 候卿打量了一番银杏,却不见上头的虫蛹了,自打进了幽都,疑窦太多,候卿便也渐渐习惯不去多想,遇到任何情状先顾眼前,当下便先不去想自己怎么又到了不周,也先顾不得银杏上的虫蛹为何不见了,只是径直往结界走去,却在触及结界的刹那被一股无形的大力反弹了出去。 候卿一怔,神山结界一般都不会禁止神族进入,可不周山的结界竟对他设了禁!候卿又试了数次,仍是被挡在结界外,且他作势攻击了几次,竟完全无法影响到这结界,可见他与设结界者实力相差甚远,会是不周山的哪位上神设了此禁? 念及此,候卿心里一咯,正出神间,忽听得一声怒喝,道:“竖子!你好大的胆子,竟还敢硬闯不周山结界!” 下一瞬,便见好些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眼前,这一声质问自然便是站在最前头的阎正,其后跟着元智、灵均及一众共工氏上神,而他身侧则是句龙以及……子彦?! 候卿颇有些震惊,这阵仗像极了那天他在银杏下拿着土灵珠被诸神误捕时。只是不等他琢磨出甚头绪,只听得不知哪里传来一声“抓住他!别让他再跑了!”诸神已一拥而上,将他给团团围了起来! “做甚抓我?”候卿见诸神不分青红皂白,不由气恼起来。 “卿师弟,师父对你是稍有严苛,但这也是为了你好,不教你神术也是怕你心浮气躁误入歧途,假以时日他定是会教你的,为何你竟会为了神术,做出这等天理不容之事?!” 候卿听得这句问话,顿觉百感涌上心头,抬眼看去,正是子彦!便见他如玉面容之上带着丝怒容,看上去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往事如走马灯般从候卿眼前闪过,搅乱了他的心绪,一时间悲愤交加,颤声问道:“你为何这般做?” 子彦义正言辞道:“你今日若束手就擒,交出土灵珠,受了该有的惩罚,我还可再唤你一声卿师弟,如若不然,便休怪我不念同门情谊!” 候卿气结,怒道:“这些分明都是你做的,为何诬赖于我?!” “无耻人族,犯下这等大错,竟还敢污蔑子彦!忘恩负义之徒,必得严惩不贷!”不知是谁带头吼了一声,接着便呼声四起,声声震心: “无耻人族!严惩不贷!” 候卿本就一肚子憋屈,更是被这般震耳喊声搅乱了心神,一时间止不住的怒意喷涌而发,故而当诸神冲将上来的时候,候卿并未化出守御球躲避,反而眸中青色一闪,瞬化为神身,紧接着双掌猛地往地上隔空一推,顿时山摇地陷起来,激起尘土飞扬,一瞬间遮天蔽日,将诸神的攻击挡了一挡! 候卿乘此速往后跃去,只因这神术仍属中阶,一挡之后无法再自行攻击,候卿身为真神,面对这许多上神,自知抗不了多久,需得速战速决,乘机遁走,故而当下继续催动神力,不待尘土散尽,便又将其转化为无数土灵锥如雨般往诸神射去,而出手的刹那又紧接着化出土灵波,如此一波接着一波群攻,同时一段连着一段往后跃退。 只是如此一击接着一击十分耗费神力,且上神齐攻又岂非儿戏,不消一会儿,候卿已受了不轻的伤,身上已然鲜血淋漓,将一身尘黄袍子几乎染了色!只是他发了狠心,竟也是生生被他扛了过来!便在他觉得自己就要将诸神的包围圈突破出一个口子时,忽有一身影向他冲来,定睛一看,正是子彦! 候卿心里一沉的刹那,一道黄芒闪过,候卿躲避不及,手臂上被剐了道口子!不待他抬手看,又是一击袭来,候卿连忙瞬化出土灵剑,抬剑用力一挡,借着余力迅速往后旋身而退,眸中又是青光一闪,瞬化出土灵翼,便要往缺口处飞去,却在那一刹又有一土灵龙从其身后呼啸而来,紧接着从另一方又有一道土灵索袭来,同时一条水灵龙不知从何而来,转眼候卿又被这般四方包围了,下一瞬水灵龙缠住了其蛇尾,猛地往下一拽,候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不待他看清四方来者,四击高阶神术便要齐至,候卿本能地感到了极度的危险气息,情急之下,掩在其眉宇间的一道蓝芒闪过,他只觉眉心一痛,下意识闭起了双眼,便见无数水行神术在其眼前掠过,原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赤娆赠他的神籍竟被自动激发了出来! 这等情境之下,候卿也顾不上这水行神术的来历了,当下双目一睁,眸中青芒大作,顿时大雨倾盆,水灵就着雨水,落地的瞬间卷起尘土,尘土融于水中,泥水反溅,土灵竟在那一刹与水灵交融在了一起!双灵交融,将雨水都染成了青色!青雨落在向他攻来的神术之上,当即缠缚黏着了起来,这一反击虽仍比不上高阶神术,却比寻常中阶神术要强上不少!便在诸神所攻神术一滞的当下,候卿已一展灵翼,疾飞而起! 然而,却在飞至半空之时,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一条水灵龙一击击中了背部,候卿轰地摔在了地上,力道之大,竟将地上砸出了一个浅坑!候卿痛得几乎闭过气去,但他仍心念一动,瞬化出守御球,紧接着其余三击都打在守御球上,瞬间将守御球击得粉碎! 下一瞬,他便被一根绳索给捆了个结实,这绳索跟先前在九黎捆住他的绳索一个模样,愈挣愈紧!候卿这才看清方才以水灵龙攻击他的,竟是共工!而先前将他四下包围起来的还有阎正、子彦及句龙! 候卿眼神扫过诸神,只见他们的神情或怒或漠,不由心下悲怆苍凉,转而又直视共工,咬牙问道:“土灵珠并非我所夺,你可信我?” 却见共工沉着脸一言不发,一双漆黑眼眸深不见底,看不穿猜不透。候卿只觉一颗心似是渐渐沉了下去,生来无父,又从小被当作妖兽,挚友背离,人惧神嗤,这么多年来的委屈憋闷,在这一刻竟都涌上心头,让候卿红了眼眶! 候卿猩红着眼,忍不住仰天一声怒吼,竭尽全力用力一挣,绳索竟生生被挣断了开来,而就在索断的刹那,其余力所致的水灵柱亦足有丈余粗,其上还附着土灵,正呈冲天之势,往上方玄天而去! 而那一刹候卿也同时化出了灵翼,振翅一飞而起,如今他的灵翼兼具水土二灵,速度更快,他急欲摆脱身后诸神,不及多想,只一味往上冲去,不一会儿,竟是追上了方才攻出的神术! 天地相隔甚远,这波灵柱攻至半程实已后劲不足,待候卿追上时已势弱下来,但从候卿所在角度看去,这道灵柱竟好似灵龙一般!候卿本想往旁的方向落去,但看着看着,忽地眸中一闪,起了个主意!当下继续紧随其后,在神术将消之际又催动神力辅之,那灵柱便又重聚起来继续往上攻去。 候卿就这般一直紧追着神术而上,每当神术将散,便继续催使神力相继,一时间倒也忘了身后有没有不周神族来追了,一心想要如此摸索出高阶神术的门道。 就这般也不知持续了多久,候卿又是催继了一番神力,那灵柱却如攻到了尽头一般,刹那间四散开来,候卿一怔的当下,神术已消散而去,候卿抬头看去,却见那玄天竟是有了些起伏,似是涟漪一般泛开来,微光隐绰,只是转瞬即逝,下一刻便已恢复如初。 候卿心中甚奇,不知是否自己眼花,便想着再攻一次,但他先前一波接一波的攻击,又展着灵翼,神力消耗巨大,而今维持灵翼都已是勉强!候卿略一作想,当下也不逞强,心知不可急于一时,既然这玄天有蹊跷,不如好生休养一番再上来一探究竟不迟。 只是他怕下头还候着不周山诸神,便想着往边上去些,离不周山愈远愈好。不过候卿身处最高空,四下都是墨色一片,虽离着玄天更近,却比下头还要暗上不少,故而也辨不清方向,只好随意往一处飞跃而下。 待其终于落地之际,也已力竭,最后一丝力气看了眼周遭,却是心下大惊,他发现自己竟仍身处不周山地界!只是候卿此刻真的是一丝力气也无,眼皮都忍不住耷拉下来,只觉愈来愈沉,撑都撑不起来,终是抵不住这睡意,闭上眼昏睡了过去。 第四十三章 黄粱一梦 海市蜃楼 候卿迷迷糊糊中,看到女巫戚正笑着冲他招手,唤他道:“卿儿,快过来。” 候卿下意识便走了过去,发现自己要伸长了手,才能拉到女巫戚,连忙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按这身高来看,约莫只是孩提!怔愣间,便见女巫戚冲他笑得温柔,蹲下来替他整了整衣装,道:“卿儿,等下进了神殿,切要注意礼仪举止,神族最是讲究这些,可记住了?” 候卿有些懵,但他难得瞧见女巫戚这般神采,怎忍违逆,连忙乖乖点了点头,女巫戚见状,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候卿看了看四周,发现他们眼下正站在九黎主神殿外,再看女巫戚,她正将手按于殿门上,轻声说了句什么,便听里头传来蚩尤的声音,道:“进来罢。” 殿门缓缓打开,女巫戚又回过身来,替候卿正了正衣襟,才牵着他一步步走进了神殿。 候卿一边走,一边偷偷往上瞧去,便见殿内主神位上坐着蚩尤,神座下的台阶前还站着一个身影,只是模模糊糊的,候卿看不甚清,正待细看,女巫戚已拉着他停了下来,正要跪下行礼,却见那身影竟不知何时已近在眼前,伸手扶住了女巫戚,道:“不必虚礼。” 候卿觉着女巫戚牵着他的手紧了紧,黏黏的,起了汗,将他拉到了那个身影面前。 便见那身影蹲了下来,候卿抬眼看去,一张俊秀的脸印入眸中,正是共工! 共工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你便是卿儿罢,我……赐你姓姜,可好?” 候卿一怔,便见蚩尤此时也走了下来,笑道:“卿儿,还愣着做甚,还不谢恩?” 候卿下意识侧头看向女巫戚,便见女巫戚也是一脸笑意,冲他轻轻点了点头,候卿遂跪了下来,对着共工磕了个头,道:“谢……谢……”只是如此其乐融融之下,候卿一时间倒不知该怎么称呼共工了,只好拖着尾音连说了两个谢字。 一旁女巫戚笑道:“傻孩子,这是你父神呀!他是来带我们回不周山的,还不叫父神!” 候卿一愣,脱口问道:“也会带母巫去不周山么?” “这是自然,九黎另有女巫可接替,若你们以后想回九黎看看,这儿本就不设限,来去自如。”蚩尤冲候卿笑了笑,拍着胸脯保证道。 候卿转而看向共工,便见他俊眸弯弯,嘴角微扬,点头道:“嗯,卿儿,我们一起回不周。” 候卿有些不可置信,愣愣地看着眼前笑语宴宴的三位,心里欢喜的感觉几乎要溢出来,当下对着共工一揖,道:“谢……父神。” 共工神色一柔,笑道:“我们这便启程罢,不周山什么都有,不用带甚物什。”说罢对着蚩尤一揖,道:“他们我便带走了,多谢你这么多年来的照顾。” “啧啧,肉麻什么,走罢,下一次神临祭,我便去不周山了!”蚩尤摆了摆手,对候卿嘱咐道:“去了不周山可勿要顽皮,不然不周司戒神定是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好好的你吓唬他做甚?”共工嗔了蚩尤一眼,便一把将候卿抱了起来,一手揽住女巫戚,向蚩尤辞行,离开了九黎。 往不周山去的路上,共工以神速而行,被他抱在怀里的候卿还是有些懵然,他好似这世重活了一般,竟是分不清是梦是醒,可他终是选择按下了心里下意识腾起的一丝警惕,也掩起了内心深处说不清道不明的那丝苦涩,若这是梦,他宁愿一辈子不醒。 到了不周山,他们轻易便通过了结界,而上神殿的一路,所遇诸神皆向他们微笑行礼,好似早知他们要到一般,弄得候卿都有些不惯。待到了神殿外,只见其宏伟依旧,高高在上!而殿门正上方的匾额之下,赫然印着两个大字:水正。 候卿一怔,共工还是水正! 再往旁看去,又见四下水蓝立柱上结着好些喜庆装饰,正看得有些出神间,已身在神殿内。便见殿内宾朋满座,阎正坐在主神神座下首首座,其身后站着句龙,灵均与元智则坐于神座下首两侧,身后站着旗下得意弟子。殿内两侧则还摆着许多案几,坐着共工氏诸位上神。 共工将候卿放了下来,一手牵着他,一手执起女巫戚的手,缓步向主座走去。见着阎正及这些共工氏上神,候卿还是下意识地紧张起来,不由靠近了共工一些,一边觑着诸神神情,不过此番倒不见他们有任何怪责不屑,皆是一派和颜悦色,便连阎正都没有绷脸皱眉,反而神色温和。 共工来到主座前,示意诸神安静,道:“这事前两日我已与诸位提起过,今日再正式宣布一下,候卿是我与九黎女巫戚之子,赐姜姓,入族谱!自此,他们母子俩便居于不周山神殿内。” 诸神齐呼:“恭贺卿少神!恭迎女巫戚!” 共工待呼声停下,接着说道:“卿儿天赋异禀,兼负水土二行神力,好好栽培,可成大器。只是水土双修耗时费力,且易弄巧成拙,但要修习哪门,还是交由卿儿自己决定。”说着蹲了下来,指着阎正和灵均,向候卿介绍道:“这位是阎正司戒神,土行主修。这位是灵均上神,水行主修。你看,你想拜谁为师?” 候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回共工非但未替他硬指师父,便连修哪一行,竟都能任他选择!越是这般,候卿倒越是愿为共工氏着想了,他看了看共工,心想他既已是水正,只不知是否还有土正之选。正犹豫间,便听共工好似知其所想一般,对他说道:“从心而选便好,不用管甚土正之选。” 就这一句,候卿心里泛起了暖意,倒下了决心,遂行了一礼,道:“我愿随司戒神神修。”说着转向阎正,又是一拜。 阎正轻咳一声,道:“我可是很严格的,容不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可能承受?” 候卿又是一拜,道:“愿随司戒神神修。” 一旁共工闻言,不由抚掌笑道:“好小子!知难而上啊!那就有劳司戒神往后多教导了!” 片刻,便听阎正道:“好!抬起头来。”说着便循着神族收徒仪式,化出了“阎”字印记,刻入候卿额间。 礼毕,候卿又磕了一头,唤了声:“师父。”抬眼看去,竟见着阎正破天荒地牵了牵嘴角。 接着,共工又将元智、句龙等一一介绍给候卿认识,罢了,元智上前捏了捏他的脸,冲他温和一笑,而句龙则更是笑得如沐春风。 尔后的日子,候卿便开始跟着阎正神修,阎正教得毫无保留,句龙也经常与他切磋,到了候卿龆年之时,他已晋升真神。 共工白日里忙着氏内事务,不见身影,不过待日落时分,总是会来看母子俩,共工与候卿虽都不必进食,但还是会陪女巫戚共食,食毕一家三口便在庭院里散步,随后共工便会考查候卿的修为,候卿不曾想,共工竟比阎正还要严苛!不过,候卿这每一日,最期待的便是这段时光了。 那日,白日里共工便召候卿去了神殿,候卿犯着嘀咕踏入了神殿,前脚才踏入,便见一身影风风火火向他冲来,笑道:“这便是卿弟罢!好生俊俏呐!” 候卿一看,竟是识得的,也笑了起来,唤道:“黎兄!” “你识得我?”重黎奇道。 候卿一怔,竟想不起自己怎会识得重黎的了,挠了挠头,道:“许是黎兄声名在外罢。” “哇,我都这般闻名了呐!”重黎抚掌笑道。 “可不是?你那些个糗事,可不是要传遍五域了么!”便听一声少女之音响起,银铃般悦耳,候卿回过头来,恰见吴回莞尔,笑靥如花。 候卿也顾不得自己又怎的认识吴回了,正要上前见礼,脚下却突然晃动起来,继而整个神殿都不知为何剧烈摇晃起来,不待候卿反应过来,神殿竟已开始瓦解! “小心!”候卿一边叫着,一边想要去到共工身边,却瞧见共工、重黎及吴回竟都随着神殿一起瓦解开来,好似他们都是瓷做的一般,不知被何物击了个粉碎! 候卿大惊失色,忽地念及女巫戚,急忙想往寝殿去,“母巫——母巫——”候卿大喊着,急得满头大汗,却止不住神殿在他眼前迅速坍塌,摔得粉碎,继而消散不见,竟连废墟都不剩! 候卿震惊不已,且急且惧,冥冥中却听到有个声音在唤他,由远及近,一声接着一声:“候卿!候卿!” 只听得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响指,眼前不周山的景象便彻底消散不见,周遭又是墨色一片。候卿却觉自己的知觉在一点点恢复,而他的记忆也又涌上了心头,离九黎入不周,遭背叛落幽都,一幕幕又回来了! “候卿!候卿!” 候卿只见自己眼前有个身影,却看不甚清,过了好一会儿,视觉恢复,候卿终是定睛看清了来者,竟是……吴回! 第四十四章 得遇故知 破除幻境 候卿惊诧万分,盯着吴回半晌都未回过神来,便见吴回张开了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又唤了他几声,喃喃道:“怎么啦,这是呆了么?变大木头啦!” 候卿已然懵了,暗忖着,难道方才自己只是在做梦吗?还是,眼前的才是梦境?候卿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吴回,便见吴回也是在仔细打量着他,一边自顾自嘀咕:“怎么回事?不应该啊……难道是我破幻之术不精?不会傻了罢!” 说着煞有介事地摸了摸候卿的额头,又要去翻候卿的眼皮,候卿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躲了过去,当下站了起来,看了眼四周,发现周遭除了墨色一片,什么都没有。 吴回也跟着站了起来,秀眉一挑,嗔道:“你有没有事啊,说句话呗!别吓唬我呀!” 候卿侧头看她,眼前的吴回比初见时相貌有了些变化,看上去更成熟了一些,个子也长高了,候卿看着到自己下巴处的吴回,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似乎自己也长高了?眼下到底是真是梦?可若眼前的吴回是梦境,自己怎么会梦见她长大了的模样? 吴回见候卿一直不言语,只杵在那盯着她看,不由莞尔一笑,走上前去,举着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问道:“怎么,大木头!仙女下凡看得呆啦?” 候卿一怔,心想吴回这性子,怎的似乎……倒没从前沉稳了。 吴回忍不住上前轻轻推了候卿一把,道:“大木头,你可认得我是谁?” 候卿略一思量,还是点了点头,便见吴回拍着胸脯笑道:“还好还好,看来没傻!大木头,我是来帮你破这幻境的!”说着见候卿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吴回敛了笑,道:“我也不知道你已经经历了多少幻境了,你现在还弄不弄得明白,这是幽都,你被打入幽都,就一直被困在这里头,并没有出去。” 候卿眉头一皱,并未回应,便听吴回继续说道:“想你也已经糊涂了,好好听我说啊,你在这幽都内所见所遇,皆是心障所化,都是幻象,心结不除,幻象不尽,你便一辈子都出不去。” 幻象?候卿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他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伤痕,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问道:“可我在这受的伤却是真真切切的。况且,我又怎知你是真是幻?”他已不知多久没开口说话了,声音都变得有些嘶哑。 吴回一听,抚掌道:“哎哟,你终于说话啦!还以为你在这儿呆了五年,连话都不会讲了呢!” “什么?五年?”候卿大惊,不可置信自己竟已在幽都内呆了那么久! 吴回点了点头,道:“幽都内你对时日的感觉是扭曲的,你以为没过多久,实则已是好几年了。”说完,见候卿仍是一脸疑惑的神情,不由撅了撅嘴,小声嘟哝道:“切,这身份不怎么好用啊,怎的都不信我说的话。” 吴回说得很小声,又有些断断续续,候卿并没有听清,询问地看向她,便见吴回轻咳了一声,道:“我说你怎的都不信我?又不信我是真的,又不信已经过了五年!” 候卿被这么一噎,垂下了眼,便听吴回叹了口气,自己接话道:“你还真跟个大木头似的,说两句就没话了。那就我说罢,这幽都的幻境乃一位天姬所造,唤作女媱,你可听闻过?” 见候卿摇了摇头,吴回接着说道:“传说她曾是天帝最疼爱的女儿,古往今来她可堪称幻术之最!可后来在古神之战中着了兽神犼的道,更惨的是,被天帝给大义灭亲了!啧啧……”吴回说着,对着候卿做了个刎颈的动作,唏嘘了一番。 候卿因从小长在人族,落入幽都前才跟着阎正恶补了天规天戒,实则对天界并没有那般敬畏,若是唤作旁的神听了这话,定是要喝斥阻止的,他倒是没有打断,也不觉着身为神族的吴回竟敢妄议天帝有何不妥,只继续听吴回接着说道:“扯远了,还是说回这幽都,此处所见所遇虽是幻象,但若在此受伤确是真伤,而且死灵和生灵所见又不同,死灵看到的是心中所向,以致不愿离开,直至怨气被化,消散殆尽;而生灵看到的则是心中忧惧,以致无法释怀,而愈是无法释怀,愈是会被困在这幻境中,无法摸索到结界所在,便也就出不去了,看来当初造这幽都的初衷,便是想让进来的都出不去,不论生死。” 候卿若有所思,回想了先前在九黎及不周山的境遇,倒确是他心中所惧,便听吴回继续说道:“无论你如何规避,在这儿经历的一切,始终会变成你最不愿看到的样子,那么你反观我,却是行动自由,并不会应了你心中所忧惧而变化。” 候卿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呆了这许久,再加上他对吴回有些情愫,能见着吴回实则是欢喜的,他眼下最不愿见到的,恐怕便是吴回只是幻象,而吴回并没有消失,他已有些信了吴回所言,只是忽又想起了后来被打破的美梦,是与他心中忧惧截然相反的,也难说,现在的吴回是不是他心中所想造成的,遂问道:“若你是真的,那先前的……母巫跟着我一同去了不周山,便都是幻境了,可为何这个幻境是我心中所向呢?” “哦?”吴回秀眉一蹙,把玩着身前一缕长发,道:“你是不是昏过去或者睡过去了,许是只要无意识下的灵识,都会沉溺于心中所往而不可自拔。但不管怎么说罢,这些都不是真的,会随你心意而变化,我却不会变,不信你试试。” 候卿自然不会说出自己无法试,只因此刻心中所想便是吴回是真的,便先不纠结于此,又问道:“那若这里的幻境是女媱天姬所造,古今第一,那你又是如何破了这幻境的?你又是如何进来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吴回索性在一旁坐了下来,道:“那得说回女媱天姬,她当初实则并未被打散元神,只是被毁了肉身,损了神灵,尔后她的神灵被女娲大神收在了姑媱山的媱草中,这媱草千年结一次果,若是食了这媱果,便能破她的幻术了,而只有破了她的幻术,才能寻到幽都结界,从幽都内攻出去,因这结界只能从内打破,在幽都外是打不破的。” 候卿眉头一皱,又问道:“幽都乃不周山秘境,为何由你食了媱果进来?” 吴回眼珠转了转,道:“这媱果除了能破媱姬的幻术,还能养颜,只能女子食之,况且我也爱美啊,又能救你,不是两全其美嘛。”说着见候卿正看着她,便冲候卿笑了笑,道:“还有嘛,便是重黎上……重黎让我来救你的,这媱果是他取来的,可是费了他好大一番功夫,我可不是得要如他愿么。还有共工主神,都急成什么样了,他差点就自己跳进来了,当然最后是被共工氏那些个老顽固给死命拉住了,哼,这些个高高在上的神,事不关己就高高挂起,还满口仁义道德!” 候卿看着吴回义愤填膺的模样,不由一怔,愈发觉着眼前的吴回似是变了些性子,不过这般真性情他倒是颇为欣赏的。吴回似是感觉到了候卿的灼灼目光,稍扭了扭头轻咳一声,道:“所以……所以我也不想看到共工主神为难,就……就下来了呗。”说着又瞄了眼候卿,见他仍看着自己,便索性眼神也不躲了,冲着他展了个灿烂的笑容。 候卿总觉着仍有些疑点,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而吴回这一笑,好似有法力一般,倒让他定下了心来,心想,姑且就认为吴回所言皆是实情罢,便接着问道:“既如此,现在幻境已破,只要再打破幽都结界,便能出去了?” 吴回点头道:“正是!不过,要打破幽都结界,似乎没那么容易。你现在是什么神级了?” 候卿有些诧异,吴回应也是真神,同级神族可感应到对方的神级,正踌躇该如何询问,便见吴回好似知他所想,嘟了嘟嘴,道:“我这临时有了破幻境的能力,自然就没有那么强的神力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话倒是解了候卿的惑,候卿有些赧然,声音低了下来,道:“我现在是真神。” 吴回蹙了蹙眉,道:“真神可不太行,得要上神才有可能……哦,对了,共工主神托我给你带了这个。” 吴回说着,取出了一个守御球,比划着往候卿眉心处按了进去,过程虽磕磕碰碰的,但总算让候卿识了出来,这是土行神术神籍,兼具中阶及高阶神术,只是不知是阎正自己愿给的,还是共工逼他给的。候卿不由觉得好笑,在这个时候自己竟还在想这些! 见候卿已认出了神籍,吴回舒了口气,道:“你得要先设法练成高阶神术,才能有机会打破这结界,对了,这幽都结界就是……” “玄天。”候卿抬头看向墨色一片的天空,接话道。 “你竟然知道?!”吴回惊诧不已,候卿先前可都被困在幻境中,竟还能发现结界所在,果然天赋异禀! “嗯。”候卿收回视线,盘坐了下来,道:“先前无意中攻了玄天,发现激起了一丝涟漪,当时以为是看错了,且已力竭,便想着等神力恢复了再试一次,不曾想竟被困在幻境中那么久。” 候卿说着,便开始以神识探入守御球,既然已知结界所在,接下来只要破了这结界,便能重见天日了!何况眼下已不是他一人,还有甘愿舍身来救他的吴回!不管怎样,他都要带着吴回离开这里! 第四十五章 勤修猛练 无法突破 候卿沉下心来,将神籍中的每一式都仔细看了一遍,他素来过目不忘,外加已是真神,看得一遍,中阶神术便都已了悟,而至于高阶神术,即便眼下还无法悟会,也都被他强记了下来。 只是中阶神术是断断破不了幽都结界的,还是得要晋升上神才行!只是按照常理,神术进阶靠的是厚积薄发,这个过程十分漫长,故而很少有能在成年前完成的,大多神族都是从小就开始神修,候卿已算是起点比较晚的,想要突破高阶绝非易事。 但候卿一旦认定了要做甚事,便是头破血流也是要做成的,加上他在这暗无天日之处呆了这么久,不知不觉间实则也已较之前更加遇事沉着,最怕的是无知,而今既已知晓这幽都的内情,总算是有的放矢了,候卿倒是笃定了不少,眼下他也不杞人忧天地放大困难,而是专注于脚踏实地,寻找突破口。 记下了所有神术后,候卿睁开眼,问吴回道:“你这破幻之术能维持多久?” 吴回眼珠一转,看向候卿,道:“媱草岂是凡物,最起码也能再撑个十年八载不是问题!” 候卿一怔,皱眉道:“那你十年八载都不能恢复神力了?那佐神之选你要如何去?” 便见吴回先是一瞬的茫然,但很快就敛起了这神色,对着候卿一笑,道:“这……也没什么,不选就不选了呗,做佐神很威风么?” 候卿听了,很是诧异,不由盯着吴回看了一会儿,便见吴回轻咳了一声,笑道:“呵,我说笑的,当然得要去选佐神啦,但若是我们都困在这,谁都去不了,你先不用顾及我,像我这般天赋异禀的神族天之娇女,待出了幽都再练也不迟!” 候卿犹豫了一下,说了句:“冒犯了。”便一把抓过吴回的手腕感知起来,随即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竟没有感知到任何神力! 吴回则似是被吓了一大跳,连忙用力一挣,使劲挣脱了候卿的手,有点气急败坏道:“你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 候卿实则只想探一探吴回的神力受了多少影响,并为她灌些神力,倒没想到这一层,听吴回这么一说,不由心生尴尬,便将方才的疑问压了下去,想着许是同为真神,才无法感应同神级的神力,便向吴回一揖,道:“对不住,我并非有意,我……我只是想给你灌些神力,好让你也能在此地神修,不至于误了修为。” 吴回迅速缩回了手,背在身后,摇头道:“你即便将神力分给我,也支撑不了我神修的,况且,这破幻之术诡异得很,与神力相斥,若是神力涨了,它反而就不灵了,到时候反而得不偿失,还是别管我了。” 候卿微一皱眉,还想再说,却被吴回打断道:“好了好了,别唧唧歪歪了。”吴回此时神色已缓了下来,眼珠一转,斜睨着候卿调侃道:“话说,我这手被你握都握过了,你只能……对我负责了哦!” 候卿一愣,随即正色,当真认真思索了起来,却听吴回哈哈大笑起来,捧腹道:“你不会是真的在考虑罢?我说笑的啊,你怎么总当真?!” 候卿又是一怔,看着吴回,也说不清此时心里这翻江倒海的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心跳得很快,吴回见他仍呆愣在那,又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说道:“好了好了,说正事罢!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反正我是没法在这儿修习的,来不来得及赶上佐神之选,可都指望你了!” 候卿回过神来,强压下了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回道:“要出去只能突破高阶,我得要为此神修一阵子,只不知这过程需得多久,神修时又最忌干扰,所以……如果你的破幻之术还有效,便要劳烦你替我护法了。” 吴回一听,立即敛了戏谑神色,点了点头,道:“放心,定不会让这儿的幻术干扰到你。” 候卿颔首,想了想,又对吴回叮嘱道:“我若开始修习神术,你便离远一些,你现在神力不足,务必保护好自己。” 吴回一听,不禁喜上眉梢,对候卿灿烂一笑,道:“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你专心修习便是了。” 候卿看着吴回笑眼弯弯的模样,心跳又乱了起来,不由一惊,连忙收回了目光,当即坐定下来,凝聚心神,开始了神修。要想神术精进,首先得要巩固神力,故而候卿一开始都在修习神法,他自进阶真神至今,都没机会好好巩固下神力,而今倒是良机,他迫使自己沉下心神勿冒进,一点一点催使神力通遍全身经络,归于心脉,最终落回丹田。 一通做完,候卿只觉浑身都暖洋洋的,不由长舒了一口气,但他深知时日紧迫,故而一刻不敢懈怠,神力既稳固了下来,候卿便开始一一修习神籍中的神术,将中阶神术练了个遍。 修炼神术时,候卿怕误伤吴回,又想试试自己的中阶神术离玄天结界到底有多远,因此都是攻往上方幽都结界的。不过,中阶神术始终只是中阶,无论如何幻化,都只能攻至半空,便会脱离候卿的控制消散而去。 候卿也不心急,沉心静气,将中阶神术又一一巩固了几遍,直感觉练到了如火纯青的地步,方舒了口气,回头看向吴回,便见吴回坐在地上,正托腮看着他,看上去竟似乎看得津津有味,毫无困倦之意。吴回的眼睛很亮,宛若璀璨星辰,如此神情看着候卿,直把他看得心跳好似漏了一拍,候卿连忙收回目光,道:“我需要休息一会儿,再做突破。” 吴回连忙坐正了身子,点头应道:“好,你休息罢,我在这儿守着,不让幻象侵扰你!” 候卿收回心神,闭上眼,养起神来,这次倒当真没有任何幻象干扰,无梦无魇。待候卿睡足了睁开眼时,只觉精神奕奕,神力充盈,自进幽都以来,这还是候卿头一次休息得如此安逸彻底。 如此既已巩固了神力,又已养足了精神,便要好好啃一啃幽都结界这块硬骨头了!候卿决定故技重施,化出灵翼再借助神术,实触幽都结界看看。这个法子想起来容易,实操时难度却很大,灵翼上升高度有限,无法到达天际,只能借着神术之力继续往上,如此既使灵翼又施神术,耗费神力极大,若神力不稳神术不济,非但到不了结界,反而会受伤! 正因如此,候卿先前做足了准备,中阶神术都已能运用自如,当下深吸了一口气,双翼一展,便往上冲去。待快要到达极限时,迅速催动神力,瞬化出一把土灵剑,候卿随即往上一跃,乘着灵剑之势直冲云霄!而灵剑力竭之时,候卿又展翼飞上一段,如此往复,候卿憋着一股劲,一鼓作气之下终是一飞冲天! 候卿将土灵剑奋力一掷,倏地击中了玄天,这次他看得十分清楚,玄波荡漾!候卿一点土灵剑余力往上一窜,真真实实地“摸”到了玄天,如碰壁一般,触之如水,手却不湿。 这便是幽都结界! 中阶的土灵剑对结界没有造成任何影响,涟漪过后玄天便又恢复如初,这倒没有出乎候卿的意料,他原本也没有指望以中阶神术攻破结界,眼下他已知结界所在,又大致感应到了它的威力,接着便只能潜心神修以期突破高阶了。 候卿乘着神力还未枯竭,连忙展着灵翼,辅以土灵网,落下地来。 吴回一见他,连忙上前来,将候卿打量了一番,焦急问道:“你没事罢?上面如何?” 候卿见吴回一副为自己着急的模样,心里不禁起了一丝暖意,当下收起灵翼,回道:“结界离地约有百里,中阶神术只能支撑我来回一程,不过我大致也已摸清了,接着便是最难的了。” 吴回点了点头,对候卿展颜一笑,道:“不过好歹算是有的放矢了,我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候卿一怔,喃喃重复道:“你……信我?” “当然啦!你那么厉害,连那凶得要死的神兽都能……”吴回说着突然住了嘴,似是说错了甚话一般,偷眼看向候卿,却见候卿耸了耸肩,自嘲道:“没想到我误伤神兽的事都传到你们騩山去了。” 吴回讪笑两声,道:“那也是为了救助……生灵嘛,是好事,好事!” 候卿不曾想吴回竟会这般想,不禁看向她,吴回也正好看过来,一时间四目相对,眼波流转。候卿的一双黑眸平日里更似深幽寒潭,此刻不自觉柔和下来,让他更添俊逸,是个十足的俊美少年郎,看得吴回都有些移不开眼。 倒是候卿先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方才有些失态,颇有些窘意,轻咳一声,道:“那……那我就开始神修了,你自己小心。” 吴回愣愣地点了点头,后退了几步,坐了下来,继续看着候卿。候卿则先收回了目光,盘坐下来,潜心神修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候卿便一门心思开始了苦修,催动神力至精疲,研习神术至力竭,但他仍觉得离高阶神术似有一层屏障,他一次次挑战自己的极限,累极了便休整一番,待神力充盈了又不断冲击高阶屏障。因无上神指导,候卿的神修全凭自己琢磨,过程自是有些阻涩停滞,只是磕磕绊绊中倒一直有进步,他神修了一段时日后,已是到达中阶神术顶峰,与入幽都时已不可同日而语。 可再想要精进一步,却是难比登天,候卿屡败屡试,屡试屡败,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日,心里不由有些急了,心绪一乱,候卿直觉不能继续下去,便当即停了下来,睁开眼想要平复下,回头寻看吴回,便见吴回正闭目撑着脑袋,似是睡着了。 候卿站了起来,悄然走上前去,想要让吴回靠在自己身上,换个更舒服的姿势,刚触及吴回,却见她羽睫微颤,突然睁开眼来,随即神色微变,说了句甚话,候卿没有听清,正要相询,却见远处突然乌泱泱来了一群身影,定睛一看,竟是蚩尤与母巫,身后跟着族人,而另一边共工竟也带着不周众神汹汹而来,候卿一惊,下意识擦了擦眼睛,却仍见这两方正向自己冲来! 第四十六章 幻境误伤 因祸得福 候卿大惊,随即看向吴回,倒是还在原地,仍抱膝睡着,可正冲自己而来的两拨身影亦是真实得很,他甚至都能感应到共工及蚩尤的神气!一时间万般思绪涌上心头,如乱麻一片,根本无从理清,候卿下意识只想着走为上策,当即一把拉起吴回,背起来转身便跑! 也不知行了多久,直至觉察吴回在背后奋力挣扎,接着突觉背上一空,方才停下,回头一瞧,不由大惊失色,身后哪还有吴回身影?!不知何时竟成了小候卿! “为何要逃?!”小候卿傲然而立,怒道:“分明是他们负我们!我们有什么错?!为何要忍气吞声?我们能凭靠谁?又能信赖谁?到最后还不是要自己为自己讨公道!” 候卿也不知为何,小候卿每说一句,自己便觉热血沸腾一分,没来由地怨忿从心起,他虽下意识想要冷静下来,却根本无法控制心绪,不知不觉间其眸中已渐渐泛起青色,转而望向远处喧嚣处,不知何时,候卿竟起了毁灭之心,一目肃杀之气! 瞬那间暴雨倾盆,山崩地裂,转眼已成浊浪滔天,往喧闹处攻去,顿时一片哀鸿遍野。 便在此时,候卿突然隐隐听见几声呼唤声,似是在叫其名字,不由一滞,待要细听,却又听不清,只觉隐隐一丝熟悉的暖意正在靠近自己,其眼中杀气竟随之消减了一些,大水亦随之渐微,地摇也随之渐停。 眼看着便要控制下来,却忽地又被小候卿打断,叫嚣着让他正面应对,不禁怨念又起,然而不消一会儿又听得隐隐呼唤声起,如此反复,直搅得候卿头痛欲裂。 恰在此时,候卿突觉喧嚣速近,竟有数枚土灵锥飞来,顿时失了分寸,神力骤聚,双瞳碧青,便要发作,却不知被谁忽地一把抱住,那呼唤声也渐渐清晰起来:“候卿!醒醒!姜候卿!醒醒啊!” 候卿垂目,却看不清抱着他的是谁,待要勉强辨识,那声音又道:“无论你见到的是什么,都是幻象!此处所见皆心障,快醒醒啊!” 那声音似是有灵力一般,由耳入心,眼前之影愈来愈分明,便听那声音继续道:“你并非无亲无故孑然一身!还有共工主神!还有重黎上神!甚至还有浮游!他们都在为你奔忙!还有,还有我!我舍命为你而来,你为何看不见我?!你睁开眼看看,是我啊!是我啊!” 候卿只觉“轰”地一声,周遭景象瞬间崩散,喧闹声立止,而他也终于看清,眼前冲他喊话的正是吴回!只见吴回浑身湿透,瑟瑟发抖,胸前一片血渍,正竭力吼着:“信你所信!不为他动!” 候卿终于如梦初醒,眸中青色完全褪了去,留下一眼茫然,不知到底方才所见是幻,还是眼前的吴回才是幻象!只是吴回身上那被水晕染开的大片血渍,红得刺眼,刺痛了候卿的心,他下意识便顾不得是真是幻了,慌忙察看起吴回的伤势,颤声问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便见吴回眉眼一弯,道:“你恢复啦!幻象破了,好险!” 见吴回便要倒下,候卿忙一把扶住,扶着她小心坐了下来,随即催动神力,化出守御球,护住了吴回的伤口处,那是土灵锥的伤痕,他竟然伤了吴回!候卿手都不自觉颤抖了起来,抓起吴回手腕,便要将神力渡给她,吴回却挣扎着想要收回,但候卿这次却没有放手,道:“你伤得不轻,中阶守御球恢复力有限,你就勿要逞强了。” 吴回眉头一蹙,咬了咬唇,便没有再挣扎,任由候卿将神力渡给她。候卿见她甚是难受的模样,想来是伤口吃痛,便与她打岔道:“为何不用守御术相护?多少该能避开。” 吴回低下了头,小声喃喃道:“我……我猝不及防……而且你的神力,应是已在我之上了……” 候卿对于吴回无法在幽都内神修一事一直心存愧疚,但他不善言辞,一时百感在心口难开,只剩一片沉默,便觉吴回突然按住了他的手,道:“别再渡神力给我了,已到极限,再多便消受不了了!” 候卿一怔,神族互渡神力并无限制,只要愿意,将毕生修为馈赠都是可行的,不由奇道:“为何?” 便见吴回皱了皱眉,道:“许是……许是这媱草的缘故罢……你眼下多渡一分,我反而难受一分……”说着指了指守御球,道:“有这个便足够了。” 候卿看她神色,难受一说不似虚言,便依言收了手,只继续留着守御球为其疗伤。 而说起媱草,候卿倒想起来,遂问道:“方才,这到底……” “是我疏忽了。”吴回微喘着气,有些有气无力,苦笑道:“破幻之术颇耗心神,我见你已渐入佳境,便想着也定一定心神,却不料竟差点失了意识,那媱姬果然厉害,古今第一幻神,还真不是吹的。” 吴回此刻玉容惨白,望之楚楚,候卿看着心里一紧,又看向吴回伤口,此刻血已止住了,却不知伤口是否已愈合,只是这伤口在胸口之上,位置尴尬,不便察看,遂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吴回挤了个笑容出来,道:“又是渡神力,又是疗伤的,再不愈合,你倒要庆幸了。” 候卿不解,疑惑地看着吴回,便见她轻笑一声,道:“这么厉害的神术,岂不是已到高阶了?还真是个大木头……” 候卿见她又能说笑了,放下心来,问道:“那你这破幻之术如何了?” 吴回沉吟片刻,道:“媱姬那么厉害,她的精魄怎可能那么容易消散?方才只是我大意了,而且我不会受幻象所侵,即便重蹈覆辙,我们不会都困于幻境,我还是有法子拉你出来。” 候卿看了吴回伤口一眼,紧皱着眉头,不置可否,却见吴回盯着他看,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道:“你……不信我?” 候卿一怔,他确是心有存疑,这一路来,与其说是他全然信了吴回,不若说是他期望吴回是真,才顺着吴回所言行事!眼下对上吴回一双炯炯明眸,心里一跳,下意识眼神躲了开去。 便听吴回气急败坏道:“你!你果然不信我!”话说得急了,呛咳了几声,候卿连忙回过眼来,看着她双颊绯红满脸不悦,心里竟不知为何有些慌乱,支吾道:“我……我不是……我……我信你便是了,你别……你小心伤势!” 吴回看着候卿,仍嘟着嘴,神色却是缓了下来,哼道:“我们都差点成了生死之交了,你若还不信我,那真真是块大木头了!” 候卿讪讪,却见吴回正色说道:“幻境之地,秘诀并非是‘不信’,反而是‘信’,心性坚定,才能不为所动,媱姬的幻境更是不可大意,你要真的信我才好!” 一番话候卿倒是深以为然,当即敛起了神色,郑重点了点头,吴回见状,知他听进去了,脸上立刻雨过天晴,指了指守御球,道:“我恢复得也差不多了,你撤了这个继续修习罢。” 候卿见她气色看上去确实好了不少,想了想,问道:“你还是无法神修?” 吴回点头,说道:“你也瞧见媱姬幻术的厉害了,我若舍了破幻术神修,反而更危险。”说着一双美目瞟向候卿,笑道:“所以神修这种苦差事,还是只能交给木头来扛了。我这伤不碍事,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早日离开这里要紧。” 候卿并未立即撤走守御球,道:“无妨,不差这一会儿,你再恢复一会儿,我也再休息一下。”说完索性躺了下来,望着头顶这漆黑一片天,不由怀念起了九黎的浩瀚星空,转头看向吴回,见其亦是望着玄天,心中一动,问道:“若是……若是我始终成不了上神,若是我们当真出不去了,你可后悔?” 吴回并未立即回应,仍然望天不语,候卿也不催促,只默然静等,四下皆静,候卿似乎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半晌,听得吴回说了句:“不悔!大不了我就在此修炼,总能让你见到我。” 候卿听到“不悔”二字已是一愣,加上后半句吴回说得很轻,候卿并没有听清,只脱口而出道:“当真?” 吴回转过头来,莞尔一笑:“当真!” 候卿不知此时这乱了的心跳是为何,只觉跳漏了一拍,继而跳得又快又重。此刻的他不由心里一暖,自己并非孑然一身,父母健在,亦有好友,更有如此红颜知己生死相随,只觉畅快无比,哪还有甚戾气郁结! 又待得一会儿,候卿猛地坐了起来,倒叫吴回吓了一跳,关切道:“怎么了?” 候卿嘴角一扬,道:“你感觉如何?若是无碍,我便抓紧修习了!” 吴回也笑了起来,道:“早就无碍了。”说着手一缩,背到了身后,道:“你别想再拉我手啊,无碍就是无碍了嘛。” 候卿本来确实准备感应一下吴回的恢复程度,被她这么一说,倒有些讪然,遂收回了守御球,嘱其小心,便盘坐起来,闭上双眼,只是他此番并未直接开始神修,而是好好思索了一番,方才幻境中,候卿无意识中曾被激起杀招,眼下回想起来,乃是水土合力,威力不小,这倒让候卿灵光一闪,若是双修水土二行神力,将他们融合一体,会否能更快突破高阶?而他恰好是有水行神籍的! 说干就干,候卿一刻不多耽误,将先前赤娆赠与他的水行神籍取了出来,情境特殊,便也就不再拘泥,将神识探入了神籍。 第四十七章 突破高阶 猛攻结界 赤娆的水行神籍实属上上品,候卿全神贯注,尽力将其中神术皆熟记于心,虽然候卿所用神法一致,但五行神术间却并不相通,相当于从头修习,好在候卿悟性及毅力俱佳,从低阶水行神术开始,稳扎稳打,将每一术都练到随心应手,心念一动,水灵即出,随其心念幻化成形,一忽儿成索,一忽儿成鞭,一忽儿成箭,一忽儿成锥,千变万化皆于一念之间。 只是练至中阶,还是颇费了候卿一番功夫,一次次地将神力作用于碎溅而起的水珠上,又一次次看着水珠消散,不过候卿倒并未乱了节奏,继续不疾不徐地催动神力,终是在神力耗尽前,将溅了一地的水珠化作了冲天水柱!如此,算是彻底掌握了水行中阶神术。 候卿休整一番后,便开始试着向高阶神术冲击,在诸多神术中,他选择了并不繁复的灵索,当下催动神力化出土灵索,随即又瞬化出水灵索附着缠绕于土灵索之上,却不料双灵互触间竟有些互斥! 候卿心里不由一沉,却也不甘放弃,继续咬牙催动神力,逼着双灵靠近,而正是这一尝试,倒发觉双灵间的斥力反而增强了双行神力!候卿灵光一现,直觉这法子可行,当下眸呈青色,催动水行神力作用于土灵索,同时将土行神力作用于水灵索,又将双灵索不断迫近,使得双灵之间的斥力不断被激化,从而将双行神力激至最大,双灵索也随之愈来愈粗。 不过此举极耗神力,候卿只能缓缓图之,却是一刻不停,攻术练至力竭,便在守御术中修复,如此往复。 一旁吴回此番再不敢掉以轻心,一双眼睛一刻不离候卿,戒备提防,倒使候卿得以心无旁骛地苦修。 也不知过去多久,直至一日,候卿又一次眸中碧青,催使双灵缠缚交织呼啸而上,候卿已几乎力尽,浑身都微微颤栗起来,却仍咬着牙未懈力,便在他牙关都要咬碎之际,忽闻一声龙吟,便见那已足有丈许粗的双灵索终是合二为一,而其尽头竟然化出了龙头!只是细看之下,这龙头并无双目,却不影响其生出自主意识,引着整波神术一飞冲天! 候卿此刻虽已精疲力尽,心里却是大喜,这一招便是名副其实的高阶神术——灵龙卷!终是突破了高阶,纵使他这般隐忍的性子,都不禁心神激荡,嘴角不觉上扬了起来。 而此时的吴回早已禁不住跳起身来,奋力拍着手欢呼着,由衷赞道:“卿哥哥好厉害!” 候卿正紧盯着灵龙卷,暗叹高阶神术果然不同凡响,中阶再如何续力,都只能消散于中途,而高阶一冲便能攻至玄天,他此刻都能看见玄天泛起的微微涟漪!正是因这般聚精会神,候卿并没有听清吴回说了什么。 看了一会,灵龙卷威力已过,候卿回头看向吴回,便见她一双明眸透亮清澈,正一瞬不眨地盯着他看,里头似是闪着光,看得他一恍惚,眼神不自觉躲了开去,往下一瞥,便见吴回面色有些苍白,想她应是为自己坐守耗了不少神力,当下抬手一挥,在自己和吴回周身布了个守御结界,遂坐了下来,对吴回道:“我再休整片刻,便试试冲击结界,你……要是累了,也休息一会儿罢,我们如今在这守御结界中,应是无碍了。” 吴回看了眼汇集于周身的灵力,只觉暖意随经络遍集全身,说不出的舒服惬意,便冲候卿点了点头,也坐了下来。 高阶守御术的恢复力比之中阶,也是不可同语,只一会儿功夫,候卿已觉体内神力全数恢复了,再看吴回,也已面色如常,白皙中透着粉晕,面若桃花,候卿心中一跳,移开了眼。 不过保险起见,候卿又等了一会儿,才收了结界,对吴回道:“我再试一次灵龙卷,你小心些。” 吴回正色点头,往后退了几步,候卿遂闭上双眼,催动神力,霎时狂风骤起,神力犹如气旋圈围其身,将吴回顿时压得喘不过气,便见候卿缓缓睁眼,双眸碧青,身后灵翼一展,一跃而起! 待差不多飞至玄天,候卿一挥手,一招灵龙卷气势磅礴,呼啸着往幽都结界攻去!便见此番玄天远不止微波涟漪,整个波涛汹涌,被灵龙攻击之处更是起了漩涡! 灵龙无须候卿催使,自行往结界猛攻,候卿见状,心中一定,忙落回吴回身边,对她道:“冒犯了。”便一把揽过她的腰,一展双翼,往玄天疾冲。 此刻灵龙仍奋力冲击结界,高阶神术威力非凡,吴回伤口本未痊愈,而今只觉胸口一点点疼起来,且愈靠近玄天愈觉着被神力压得透不过气!但她怕影响候卿,一直咬牙强忍,却在半空时再支撑不住,“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垂下了头,便似晕了过去。 候卿见状大惊,也先顾不上攻结界了,忙抱着吴回落回地面,见她蜷缩着身子,虚弱地靠在自己胸前,俨然奄奄一息的模样,心中一痛,急忙在吴回周身又化出了守御结界,而攻防所需神力相当,候卿神力还未到无穷无尽之境地,故而此消彼长,守御结界成形之际,灵龙一声不甘咆哮,便不济消散了。 候卿倒未太在意,慌忙察看吴回伤势,吴回却始终垂着头,一动不动靠着他,候卿自从离了九黎,尤其是落入幽都后,遇事愈发沉着,而此刻他却抑制不住颤抖的双手,心里竟起了惧意,缓缓伸向吴回,想要将她的头扶起之际,忽闻其剧烈咳了几声,继而大喘起了粗气。 见吴回有了动静,候卿心里巨石落地,暗自长长舒了口气,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急问道:“怎么会……你怎么样?” 便见吴回掩面而坐,回道:“没,没事,我,我缓一缓就,就没事了,你,你不用管我……” 候卿自然不会置之不顾,便又要为其渡神力,被吴回一挡,她将脸埋于膝间,含混道:“不,不用,这个结界足矣,别,别虚耗神力,我,我没有心结,也不受幻术影响,说不定,说不定你一出去,我也就跟着自己出来了,你……” 话未说完,被候卿打断道:“你为我而来,怎可弃你于不顾?!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你先恢复一会儿,勿要多说伤神。”说着便坐在了吴回身边,一边加固着守御结界,一边看着吴回,按理说在守御结界中待了这许久,什么伤都应该好了,难道自己在幻境中无意识间下手太重,伤及了吴回内腑?抑或是自己初晋上神,高阶神术并未能掌握扎实,这守御结界还未完善,故而疗效不尽如意?不管如何,看来还是得尽早离开此地。 有守御结界相护,吴回逐渐好转过来,又过了好一会,才缓缓抬起头来,对候卿道:“我,我好很多了,你把这结界去了罢,勿再为我耗费神力。” 候卿见其面色仍有些苍白,心中暗忧,抬头望了一眼那幽都结界,又看向吴回,心下有了计较,遂绕到吴回面前蹲下,回头道:“你到我背上来,攻结界时委实顾不了你,与其分心不如保证你就在我身后,高阶攻防神术不可同用,但我可以试试守御盾,许是能护住你。” 吴回本想推脱,但觉候卿说得在理,候卿若是不在乎自己,也不会有此提议,若是在乎,就不会弃她不顾,多说无益,不如配合,说不准还能帮上忙,如此想来也就不扭捏了,这便上了候卿的背,却仍是愧疚,抱歉道:“我……我使不了神力,帮不上忙还拖你后腿,我,我实在是……” 候卿打断道:“别这么说,若不是你,我早就迷失在这幻境中,也不会……也不会突破高阶。”候卿一顿,略一侧头,对吴回郑重许道:“你放心,我一定带你出去!” 候卿此时较幼时棱角更是分明,鼻梁高挺,虽此时是神身,人面俊俏不减,此刻离吴回咫尺之遥,看得吴回不由一怔,直待候卿化出守御盾覆及其身,灵影绰绰,吴回才回过神来,不觉双颊绯红,好在候卿在前,并看不到她的神色,她缩了缩脖子,暗嘲凭己之身,也不知熬不熬得过这次,突然问道:“大木头,你为我虚耗这些神力,若我……若我并非神族,你还会否顾我至此?” 候卿不假思索地回道:“顾你与族系有何干系?患难之……谊无关族类!”这般说着,心下一动,忍不住反问道:“那若我只是人族,你还会否下幽都?” 话问出口又有些后悔,想自己怎的跟姑娘家一般,却听吴回语气果断,道:“树……叔父曾说,女娲娘娘赐了人族一件无价之宝,让并无灵力的人族在这灵力横行的世道生生不息,你可知是什么?” 候卿不知,好奇侧头,便闻吴回自答道:“是人心!传闻人心可召奇力,就连神族都无可控之!只是神族高高在上,有何可入得其眼?神族之唾,妖族却趋之若鹜,但再如何修炼,却修不来这精髓。所以,即便你只是人族,也大可不必妄自菲薄,更别说是半神了!反而……”吴回顿了顿,自顾自笑道:“算了,信你这大木头,不是那趋炎附势的。” 候卿听着心里泛起一丝疑惑,总觉得吴回似是话里有话,却又无暇深究,且这番话说得他心里着实为之一振,涌起一股暖意,微咧了咧嘴角,话到嘴边却只剩下三个字:“抓紧了!” 第四十八章 挺身相助 破池而出 候卿当下灵翼一展,背着吴回往幽都结界冲去,待至半程,心念一动,磅礴神力呼啸而出,一条灵龙直冲而上,狠狠攻在了结界之上!龙头在触及结界的刹那,巨口一张,露出如匕首一般锋利的牙齿,对着幽都结界便是一阵撕咬。 候卿背着吴回跃上灵龙,一鼓作气,不断催动神力,此番不但抵受住了结界的反弹之力,还愣是硬生生地使得那结界有了凹痕! 不过此长彼消,候卿攻得猛了,护着吴回的守御盾便难免有所削弱,候卿只觉身后吴回愈抓愈紧,又时不时闻得其几声闷咳,料想她硬撑得辛苦,心知如此长久不得,须得速战速决! 心系吴回,候卿没来由地腾起一股力量,神力巨耗,竟也不衰竭,眸中青色愈来愈浓,便见灵龙对着结界狠命死攻,尖牙利爪渐渐透出水蓝之色,又夹着土黄,便有一股雾气聚起,透着冰寒,夹着粉尘,而在这雾气之中,结界造成的阻力竟似被缓滞了一般! 便在此时,候卿忽见结界之外起了大浪,波涛汹涌,竟有光透了进来,随即似见身影晃动,正疑为幻觉,却听身后吴回喜呼出声,道:“是共工主神!” 候卿定睛看去,果见那身形似共工,尔后便见那身影身后又多了几个身影,似是一起在攻幽都结界,候卿不由心神一振,心里暖流淌过全身,强攻结界这么久,分明应已是强弩之末,却不知从何而来的气力,反倒愈战愈勇! 神力似是源源不断,那灵龙尖牙利爪竟在不断变长,水蓝渐深,土黄泛金,触及结界即附于其上,继而将结界好一阵撕拉猛扯,候卿已能感受到结界外亦有几股强力在反向冲击! 候卿但觉时机已成,背着吴回往前一跃,落于灵龙利爪之上,候卿在手上轻轻一划,便有鲜血渗出,随即将手按在利爪上,灵龙似是被候卿鲜血刺激,利爪疯狂地往结界猛推!候卿紧咬着牙,几乎拼尽全力,终是在霎那间透入万丈光芒,耀得他睁不开眼,再看那幽都结界,竟是被生生地硬破了一个缺口! 但同时强大的神力却也破了候卿的守御盾,幸而他早有准备,在盾破之前反身抓住了吴回,一手将其护在胸口,瞬间收回所有攻势刹那转成防御,瞬化出守御结界,将自己和吴回护在其中,一跃冲出了幽都结界! 一出结界,光线炫目,候卿隐约见着眼前有身影一晃,不及细看,已被其一把拉住,往上疾冲!原本该是幽池的水,竟被分作两半,空出一条道,使得他们的冲势毫无阻力。 不待他反应,他们身后却又传来一股巨大吸力,候卿费力往下一瞥,只见幽都结界早已恢复不说,此时还呈旋涡状,吸力便是从那而来! “快!快!”便听上头传来几声惊呼,又掠下一个身影,也一把抓住了他。 而与此同时,数条灵索飞来,纷纷缠缚在他们身上,将他们往岸上猛拉。 一众齐心协力,片刻后终是扛过了幽都吸力,在漩涡波及吞噬前,东倒西歪地落了岸。 候卿始终护着吴回,便连落地时不慎摔倒在地,也是将自己垫在了下面,他先前神力消耗过度,此时想要起身,却只觉一阵晕眩,手脚都似是没有了知觉,完全不听使唤,竟是坐不起来,而吴回则从他身上缓缓滑了下来,却迟迟没有起身,头埋在他的臂弯中。 候卿便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一股暖流顺着手腕经络流向全身,眩晕的感觉才渐渐散去,接着似是一众聚了上来,旭日当空之下,在他脸上投下了些许阴影,候卿眯着眼适应了好一会儿光线,才终是慢慢看清了眼前,赫然凑在他眼前的一张脸,正是重黎,满眼焦急地问着:“你……你们怎么样?” 他目光一转,发现正握着他手腕给他渡神力的便是共工,此时的共工神色如常,只是他微有些不正的发冠,以及额前几缕碎发,稍许留下了方才惊心动魄的痕迹。候卿见共工一双星目正盯着自己,似幽潭千尺,却起了波澜,便听其声音透着些许沙哑,问道:“可有不适?” 候卿只觉神力在体内流转,浑身都暖洋洋的,他那双同样深幽不见底的眸子中,也泛起了波动,他摇了摇头,便见共工张了张嘴,声音很轻,候卿却听清了,“对不起,我来晚了。” 候卿听着这句接近耳语的低喃,忽觉鼻头竟有些发酸,他一直紧绷着的身体,终是彻底放松了下来,不禁回道:“多谢……”只是一声父神还未叫出口,忽察觉自己竟还拉着吴回,连忙对共工说道:“回……吴回她似是伤得不轻,恐怕……” 他话音未落,被脸仍凑在他面前的重黎打断道:“放心,我已化了个守御结界护着她了呐。” 候卿转头看去,果然瞧见吴回周身已有一个守御结界,只是吴回此时仍将头埋在他手臂上,大喘着粗气。候卿便想要坐起,瞧一瞧吴回的伤势,还未起身,却见一个身影冲了过来,将面前重黎撞开了去,猛地摇着他的肩膀大呼:“师弟!师弟!你可有受伤?可有受伤?” 正是赤娆,一旁重黎已爬了起来,拉过赤娆,道:“好了好了,你这样摇他,没受伤也被你弄伤了。” “你懂什么?让我看看他有没有受伤!”赤娆嚷嚷着,又要往候卿身上扑,被重黎又一把拖了起来,道:“共工叔父不是正在给他疗伤嘛,你就别……” “放肆!你竟敢斥责本帝姬?!”赤娆已然怒了。 重黎立即否认道:“哪有?我好声好气说的好不好……” 两个一时吵吵嚷嚷,候卿听着这聒噪的吵闹声,便觉那头胀的感觉又回来了,不由面露不耐,但心里却并没有如从前那般真的烦躁。便在此时,听得一个声音厉声道:“如此吵闹成何体统?重黎,帝姬身份尊贵,你怎可以下犯上?帝姬,然则你也是我氏主神弟子,师长在上,如此喧闹,也是有些不妥了。” 候卿抬眼看去,果然便是阎正,而阎正也正好向他看来,仍是一如既往一脸厉色,但其眼神中却透着波动,神情复杂,候卿也摸不清,他这个师父眼下到底是什么心绪。而站在阎正身旁的句龙、元智及灵均,也正都看着他,他们的眼神中,多少都流露着关切之意,候卿对着他们,轻轻点了点头,以示谢意,他眼下已有些恢复了过来,回想方才,那些灵索应该便是他们的功劳。 “哼!”被阎正训诫的赤娆冷哼一声,却破天荒没有继续出言不逊,倒是不吱声了,重黎自然也安静了下来,只是背着阎正,对候卿眨眨眼,做了个鬼脸。 候卿心中失笑,面上却不显,状似无奈地看着重黎,心下却是感激,方才在幽池下拼命拉着自己上岸的,一个是共工,另一个便应是重黎了。危难之际以身犯险,有友如此,高山流水。 候卿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暗叹,回来的感觉……真不错。 片刻后,候卿气色稍霁,便收了收手腕,对共工道:“我已恢复了不少,不用再耗神力了。” 共工又搭着他的手腕感受了一番,才收了手,却又在候卿周遭设了个守御结界。候卿便想要坐起来,只是一条手臂上还被吴回的头抵着,只能侧起身,他见吴回一直不动,心里一沉,以为她伤得很重,便要握她手腕,却被吴回忙不迭抽回了手,便见她略抬了抬头,又迅速将脸埋在了双掌之间,枕于膝上。 候卿忧问道:“你没事罢?” 吴回埋着脸摇了摇头,候卿便要追问,却听重黎插话道:“在这守御结界中,她无碍的。” 候卿仍看着吴回,似是想要确认这一点,却又看不出什么端倪,只好对重黎说道:“在幽都中她……受了伤,伤口却迟迟不愈,我怕是伤了内腑,还是小心些为好。” “没事的!有这守御结界足够了,她一介……一向介意过度治疗,弄得她好似弱不经风一般,呵呵。”重黎干笑了两声,转过身来面对吴回,将候卿忧灼的眼神格挡开来。 候卿站了起来,他仍是有些不放心,正要上前,却被一旁赤娆拉住,道:“我看她伤得并不重,那小子说得没错,守御结界足够了。” “谁是小子呐,我有名有姓好不好?”重黎嘟哝着,将吴回慢慢扶了起来。 候卿还想上前,却见身后共工已绕上前来,也扶住了吴回,道:“既然都暂且无碍,我们便先离开这里罢,卿儿回寝殿休养,吴回……我亲自送她回騩山,向耆童好好赔个不是。” 话音落下,共工及重黎扶着吴回转过身来,便见她已微微抬起了头,候卿观其气色,虽脸色仍是苍白,但可感觉到她也有所恢复了,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那便走罢,这幽都一事,还有好多后续待我等处理。”阎正一边走了上来,一边说道。 共工颔首,遂口中默念心咒,抬手一指,便见不远处忽现七朵白华,含苞待放,呈环形而列。待一众近前,七华其放,刹那白光耀目,落英纷飞,共工及重黎扶着吴回径直走入环心,阎正紧随其后,候卿及身后诸神也都跟了出来。 白光尽处便见神殿后门,候卿回头一望,仍是那一双树,与来时无异,只是经历了幽都这一遭,自己却早已非当初少年了。 第四十九章 意外之讯 执意破规 一众回到神殿,便见两只青鸟在殿外徘徊,比之其他青鸟都要大一些,其中一只额间一抹赤色,便似真的火焰一般,燃着火光!另一只则额间一点玉色,竟是隐隐泛着冷冽微光,看上去自有一股威厉。 诸神面面相觑,这两只并非普通的传令鸟,而是赤帝的炎青鸟及西王母的玉青鸟。 转眼间两只青鸟皆已识出了共工,一齐飞至他面前,炎鸟高啼,玉鸟低鸣。 传话毕,玉鸟便先飞走了,而炎鸟则飞至赤娆跟前,停在赤娆伸出的手掌之上,全然没了方才傲娇之色,对着赤娆低鸣了几声,不料赤娆一听,当即嘟起了嘴,冷着脸猛一甩手,炎青鸟惊飞起来,却不飞走,仍在赤娆周遭徘徊。 共工扶着吴回转过身来,他脸上惯有的漫不经心早已消失无踪,眉宇间染上了一股阴霾,沉声道:“子彦死了。” 诸神闻言,皆是大惊,便连一向处变不惊的阎正,都是一脸不可置信,赤娆更是失声惊呼道:“死了?!这怎么可能?!西王母那虽说酷厉了些,但断断是不会要命的!” 共工不动声色看了赤娆一眼,对她道:“对了,赤帝有令,帝姬便随炎鸟回赤宫去罢。” “不要!”赤娆一口回绝,三两步来到候卿跟前,道:“我还要……要替卿师弟疗伤呢!” 候卿一愣,不过不待他回应,共工已正色道:“赤帝之令,帝姬别让为师为难了。” 炎鸟此时亦停在赤娆肩上,时不时蹭蹭赤娆,低吟浅鸣,似是也在劝说,赤娆见共工一脸的不容置疑,又看向候卿,却见他一直盯着吴回,不由鼓了鼓腮帮子,气道:“喂,师弟,我要回赤宫啦!” 候卿这才转过头来,对着她一揖,却没有说话。赤娆见他丝毫没有要留自己的意思,咬了咬唇,终是哼了一声,对着共工一揖,扬长而去。 待赤娆一走,重黎终是忍不住问道:“子彦是怎么死的?听闻他都还没招出个所以然呐!” 而一旁的灵均已是一脸惨白,差点跌坐在地,被身后的元智及句龙一左一右扶住了,才没倒下,他张了张嘴,半晌才颤声问道:“何时的事?” 共工蹙眉,回道:“昨日。具体的尚不清楚,要见过司戒主神才知。” 重黎立即说道:“那共工叔父不用陪我们回騩山了,我们自己回去就好,吴回是……自愿相助,况且父神与共工叔父向来交好,此事勿需叔父赔罪,叔父还是赶紧去司戒主神处看看。” 句龙见状,对共工谏道:“父神,不如让我送他们回騩山?父神去参见司戒主神便好。” 不待共工回应,重黎已忙不迭连连推辞道:“不不不,不用劳烦龙兄!我们自己回去就好,自己回去就好!” 句龙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些不解,重黎轻咳一声,还待再说,却听共工说道:“交好是一回事,此番吴回因共工氏内务受了重伤,我身为主神,自当前去赔罪。至于司戒主神处嘛……”共工眼神一扫,瞥向了阎正。 阎正皱了皱眉,一脸阴肃,却并未反驳,反而颔首道:“于情于理,是该请罪,主神请将吴回送回騩山罢,司戒主神处我会前往,待我回来,也会去騩山赔罪。” 候卿见状,颇有些诧异,在他印象里,阎正总是与共工唱反调的那个,眼下怎的这般……恭顺? 先前站都站不稳的灵均此时正了正身,微微挣脱了元智和句龙的搀扶,缓缓跟了上来,道:“我也去。”他的声音仍有些颤抖,面上看上去却已经缓了过来。 “你不用勉强,我可与阎正兄同往。”一旁元智看他撑得辛苦,劝道。 灵均摇了摇头,道:“我在此处也是煎熬,纵使子彦……咎由自取,我还是想知道他是如何……去的。” 阎正闻言,眸中起了波动,沉吟片刻,道:“也好,父之过,师之惰……便一同去罢。若是有需要,我们会通知主神,届时主神去过騩山,立即过来便是。”说罢,回过头来看了看候卿,犹豫了一瞬还是向他走来,欲搭候卿心脉。 候卿下意识便是一躲,阎正不由一怔,候卿瞧见阎正神情,便觉自己方才之举有些不妥,阎正好歹是他的师父,有些无措之下不由看向共工,见他神色如常地对自己点了点头,这才放松下来,由着阎正搭脉。 阎正垂眸,一番感知,脸色不由一变,倒非因其有何伤势,而是诧异候卿竟已真的晋升上神,方才隔空已隐隐有此感应,只是眼前的候卿只有十四岁而已,如此年纪,还是在那暗无天日的幽都之中,竟能晋为上神,实在不可置信! 阎正不禁看向共工,眼神中不自觉露出一丝疑惑,但又转念一想,共工方才渡给他的那些神力,绝不可能让他晋升神级,况且若不是使了高阶神术从幽都内攻结界,无论他们从外头如何硬攻,都是打不破这结界的! 只是,纵使他此前已见识过候卿的神修天赋,念及候卿竟能在这般情境下无师自通,仍是让他震惊不已! 共工见阎正一番神情变幻,多少猜出了他的心思,冷不丁轻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让阎正回过了神来,随即放开了候卿,轻咳一声,道:“神力还有些虚浮,切不可自大,你体内有些伤势,每日神修,先疗伤后修习,不得轻慢。” 候卿一直关切着吴回,因她低垂着头,看上去很是不济,他不免担心,故而一时之间都没有注意到阎正对自己的称呼已悄然变了,只随意应道:“是。” 候卿这般顺训还是首番,阎正不由都多看了他两眼,略点了点头。 一旁共工却又是一声冷哼,也不顾阎正略有丝尴尬的神情,对元智说道:“我们在里头呆得过久了,元智,氏内诸事便先交由你,且去处理一番,有事来禀便是。” 见元智领命,共工又突然摊开手掌,眸中蓝色一闪,一枚泛着水蓝色光晕的令牌便出现在了他的掌心,令牌上印着“共工”两个蛇形字。 共工示意句龙过来,将令牌交予他,道:“龙儿,你便负责带卿儿去灵周殿疗伤。” 话音落下,阎正蹙眉,元智吃惊,灵均眉头似是一跳,重黎则讶异地看着共工,唯句龙神色不变,而候卿则并不知道灵周殿是何处,当初赤娆带他遍览不周时,并没有去到过这个地方。不过看诸神神色,料想这又是如同赐姓一般的举动了。 只不过候卿本以为阎正会第一个义正言辞地反对,却不料他只是紧拧着眉头,并未开口,倒是元智率先劝道:“主神,不周的佐神候选方可进入灵周殿神修,而候卿他……并非候选,眼下进入,难免遭受非议。” 共工不以为意,道:“幽都乃幽冥之地,卿儿的伤虽不重,阴幽之气却可深入心脉,若不根除,久而久之反成一祸!灵周殿集历任主神神力,可解阴气。” “这……”元智踌躇着,斟酌道:“话虽如此,可这着实是破了规矩,怕是会惹氏内参选佐神家族的不满,即便将来佐神之选有了结果,也难免会有些流言蜚语。” 共工却淡淡回道:“卿儿进去只是疗伤,并非神修。” 一直沉默着的灵均此时也忍不住劝道:“除了历任共工,即便只是在灵周殿疗伤,亦无先例,更何况,疗伤亦是神修,若是经不住诱惑吸纳了神力在里头修习,也无从知晓,恕我直言,此举确实有失公允。” 共工一嗤,显然不为所动,元智见状,求助般看向阎正,便见阎正重重出了口气,看向共工,却用的神音,道:“此举不合规矩,会让你们遭受诟病,我知你从不惧流言,可众口铄金,即便最终候卿夺得土正,怕有心搬弄,会惹来祸端。” 共工亦看向阎正,以神音回道:“不合规矩?那你当初在神法中做了手脚,配合师尊印,遏制候卿不能神显,又不好生教他神术,便是合规合矩的么?” 阎正眼神一闪,片刻后回道:“他是那九黎妖女之子,我不得不谨慎,绝不能让共工氏有一丝一毫的风险!” 共工嗤道:“有着这个出生,便是一生伴着流言,多一条少一条,又有什么分别?他的出生他没得选,稚子何辜?” 阎正眉头紧皱,摇头道:“无规无矩,才会不成方圆!你已做错一次,怎可一错再错?” 共工斥道:“幽都阴气一旦侵入心脉,后果才是不堪设想,性命攸关,哪还顾得了什么闲言碎语?!” 阎正欲言又止,略一沉吟,道:“并非只有去灵周殿一个办法,若是封了神脉……” “放肆!”共工一听大怒,这声斥责并未用神音,震得在场诸神皆是神色一滞,便见共工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绝!不!可!能!” 他们先前用的是神音,诸神并不知阎正说了什么触怒了共工,但他们经常如此,不周诸神倒是都习以为常,只是重黎从未见过共工这般动怒,倒是大吃一惊,一时不敢出声,便连吴回都忍不住略略抬了抬头。 共工一双幽深黑眸盯着阎正,一言不发,在场诸神却都感到一股神压袭来。元智与灵均见共工动了真怒,一时也不敢再劝,一片沉默。 少顷,还是阎正率先开了口,费力说道:“我只是,只是就事论事,并没说,要如何做,主神,过激了。” 元智也连忙跟着说道:“咳咳,时辰不早了,想来,司戒主神已经,已经等得甚久,再迟迟不去,怕是……还是,让司戒神先行,去玉山罢。”说着暗自拉了拉身旁的灵均,灵均便也附议道:“正是,司戒主神那边,耽误不得了。” 过了好一会儿,共工才扬了扬手,神压散去,诸神皆是神色一松。 阎正及灵均对着共工一揖,便往玉山去了。元智便也告辞了,不周山的事务确实已堆积如山。 三神离去,共工对句龙说道:“带卿儿去灵周殿罢。”又对候卿嘱道:“你还并非佐神候选,眼下在灵周殿内只可疗伤,切记不可修习!况且,灵周殿内的神力过于霸道,无师指引,强加修习反而会得不偿失,可记住了?” 候卿本就不是急功近利之辈,眼下又顾念着吴回,便心不在焉地应下了,眼神却未离开过吴回,便见吴回此时才微扬起头,向他看来,眼波流转,似有千言欲语,留却万语还休,看得候卿不由一怔,先前在幽都中一心神修倒未曾留意,眼下仔细一瞧,才觉着吴回的神情韵致似是与幼时颇为不同了。 共工看了一眼候卿,又瞥了眼吴回,微不可察叹了口气,对重黎道:“走罢。” 候卿很想亲自送吴回,但他眼下只觉得体内有一股阴冷之气,隐隐在经络中游走,料想便是共工所说的幽都阴气,他刚从幽都死里逃生,自是不敢掉以轻心,便只能眼看着吴回一步三回头,止步两顾百感生,回眸一盼秋波起,终是跟着共工与重黎消失在了他眼前。 第五十章 灵周疗伤 授神识信 共工与阎正先前用的是神音,诸神并不知阎正说了什么触怒了共工,但他们时常如此,不周诸神倒是都习以为常,只是重黎从未见过共工这般动怒,很是大吃一惊,一时都不敢出声,便连吴回都忍不住略略抬了抬头。 便见共工一双幽深黑眸紧盯着阎正,虽是一言不发,在场诸神却都感受到了他的震怒,因着一股神压袭来,虽不是冲他们而来,却也是压抑得难受。元智与灵均见共工动了真怒,一时也不敢再劝,余留一片沉默。 少顷,还是阎正率先开了口,费力说道:“我只是,只是就事论事,并没说,要如何做,主神,过激了。” 元智见状,也连忙跟着说道:“咳咳,时辰不早了,想来司戒主神已经等得甚久,再迟迟不去,怕是……还是让阎正兄长先行去玉山罢。”说着暗自拉了拉身旁的灵均,灵均便也附议道:“正是,司戒主神那边,怕是耽误不得了。” 又是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共工才沉着脸扬了扬手,示意阎正他们先走,迫人神压随即散去,诸神皆是神色一松。 阎正却仍看着共工,似是还要再说什么,一旁元智赶紧默默拉了拉他的衣袖,轻声道:“司戒主神处耽误不得啊。” 阎正终是欲言又止,对着共工一揖,带着灵均往玉山去了。对此,元智长舒了一口气,便也就告辞了,因那不周山的事务确实已堆积如山。 三神离去,共工神色稍有缓和,对句龙说道:“带卿儿去灵周殿罢。”说罢想了想,还是对候卿嘱咐道:“你确实还并非佐神候选,眼下在灵周殿内只可疗伤,切记不可修习!” 候卿对于能不能去灵周殿本来就不在乎,况且他也不是急功近利之辈,又一心顾念着吴回,当下很是心不在焉地应下了,眼神则一直未离开过吴回。 一直低着头的吴回似是感应到他的目光,此时微扬起了头,向他看来,候卿便见她眼波流转,似有千言欲语,留却万语还休,不由看得一怔。先前在幽都中,他一心神修倒未曾留意,眼下仔细一瞧,才觉着吴回的神情韵致似是与幼时颇为不同了。 共工看了一眼候卿,又瞥了眼吴回,微不可察叹了口气,往前挪了一步,恰隔断了他们俩的视线,盯着候卿正色道:“灵周殿内的神力过于霸道,无师指引,强加修习必然得不偿失,切不可擅自修习,你可记住了?” 共工神情十分严肃,板着脸紧拧着眉头,他与阎正本就有七八分相似,眼下一脸厉色,乍一看之下,候卿还以为是阎正在说话,不觉心中一凛,郑重地点了点头。 共工见他听进去了,这才略微颔首,对还愣在一边心有余悸的重黎说道:“走罢。” 重黎这才回过神来,朝着候卿吐了吐舌头,以神音道:“没想到共工叔父发起火来那么可怕,难怪连你们司戒神都能镇得住!” 候卿看着他挤眉弄眼的样子,不觉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便见重黎笑了起来,对候卿竖起了大拇指,道:“卿弟,还没恭喜你,晋升为上神了!比我成为上神那会儿还小了一岁,了不起啊!” 候卿一揖,道:“过奖。” 重黎则稍稍放开了吴回,敛起了神色,对着候卿郑重一揖,拜谢道:“卿弟,大恩不言谢,以后有用得着为兄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定是万死不辞!” 候卿连忙将他扶起,道:“黎兄言重了,举手之劳,不必介怀!何况,我能从幽都出来,也靠黎兄之力。” 重黎拍着胸脯道:“救命之恩怎能算是举手之劳!卿弟不必过谦,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为了你,两肋插刀我愿意!你且好好养伤,我先回騩山了,待安顿好……回儿,再来寻你,若是你在这儿疗伤受了阻碍,我们騩山也有疗伤之地,我届时带你去騩山试试!” 共工与句龙闻言,倒不见懊恼,皆是一笑置之,只是期间句龙不动声色看了吴回一眼,见她对这话没有任何反应,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也没有多言。 候卿则更是浑不在意,他很想亲自送吴回,但他眼下只觉得体内有一股阴冷之气,隐隐在经络中游走,料想便是共工所说的幽都阴气,他刚从幽都死里逃生,自是不敢掉以轻心,便只能眼看着吴回一步三回头,止步两顾百感生,回眸一盼秋波起,终是跟着共工与重黎消失在了他眼前。候卿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有些怅然若失,忽闻身后句龙说了句:“出来罢。” 候卿一怔,不明就里地转过身来,便见浮游从不远处的廊柱后挪了出来,神色有些讪讪,更多的则是担忧,远远地对着候卿及句龙作揖道:“句龙少神,卿少神,我,我就是想来看看,卿少神没事罢?” 候卿一直心不在焉,都不知浮游是何时开始躲在那的,心想还好没被阎正发现,不然浮游又得脱一层皮了。眼下见浮游想要靠近,又踌躇着不敢上前的样子,候卿索性走到他面前,出言安慰道:“一点小伤,不妨事。” 近在咫尺,浮游感知到了候卿的变化,惊喜地问道:“卿少神这是……晋为上神了?!” 候卿点了点头,道:“侥幸。” 浮游憨憨地笑了起来,连连夸道:“卿少神好厉害!才这个年岁就晋升上神了,放眼五域,都是鼎鼎厉害的!” 若是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候卿都不会抬一下眼皮,但他能感受到浮游的真诚,破天荒扯了扯嘴角,哂道:“哪有这么夸张!” 浮游笑着挠了挠头,候卿拍拍他,道:“我要去疗伤了,眼下……主神也不在,你小心些,勿要来神殿了,免得受罚。” “是。”浮游听话地点了点头,道:“卿少神好好疗伤罢。”便回七色林去了。 “我们也走罢。”句龙说着,转身进了神殿。 候卿跟着句龙,一路行至共工主殿,在一道屏风后,句龙取出共工先前给的令牌,按于墙上,便见墙垣渐散,露出了够一个身形通过的入口。 句龙伸出两根手指,催动神力,一簇土灵聚于其指,金色光芒顿时照亮了长长的甬道。句龙对候卿嘱道:“紧跟着我,别走丢了。”遂抬步走了进去,候卿有些纳闷,却也紧随其后。 待在里头走了一段,候卿才明白句龙那句嘱咐不是没道理的,极长的甬道有许多岔路,一个不留神便会迷路。他们走了好一会儿,才总算走到了甬道的尽头,灵周殿便矗立在那里。 句龙行至殿门前,又将共工令牌取出,按于殿门上,片刻,殿门前赫现一水影结界,句龙示意候卿跟上,便举着令牌穿入结界,打开了殿门。 走入殿中,候卿不由一怔,殿内果然灵力充沛,处处泛着灵光,地上只有一些蒲团,没有其他多余的摆设。句龙示意候卿在一个蒲团上坐下,道:“你便在这好生调息,此处的灵力乃共工氏历代主神神力所化,切记不可硬取,得不偿失。我不可呆在此处,便在殿外候着。”说着,句龙取出一缕神识,乃是水蓝色,绕成一圈环在了候卿手腕上。 “若是有任何意外,你便扯断这神识信,我便会知晓。”句龙说道。 听到是神识信,候卿有些好奇,不禁问道:“取神识为信,神识不会被取尽么?” 句龙回道:“神识亦可复原,只是需要高阶守御界才行,所以上神才会用神识信。待你伤愈,我教你如何用。” 候卿点了点头,道:“多谢龙师兄。” 句龙温和一笑,道:“不用这般生疏,往后叫我兄长便是了。” 候卿一怔,随即作揖回道:“是,兄长。” 句龙颔首,便出了灵周殿,并关上殿门,候在殿外。 候卿遂盘坐下来,沉心凝神,催动神力将周遭灵力聚于周身,以神法将灵力吸入体内,候卿一开始掌控不好,一下子吸纳多了,只觉得灵力在其经络中横冲直撞,灼得他一阵剧痛,额头都沁出了汗,他擦了擦汗,这才明白共工为何千叮万嘱,这殿内的灵力果然凶猛! 候卿不敢再冒进,自此小心翼翼地缓缓吸纳着灵力,这才觉着有一股暖流在经络间游走,一点点消融着那股阴冷寒气,而消融了阴气的灵力也会随之散去,候卿便继续再吸纳灵力。 如此反复,直至经络中不再能感受到一丝阴气,而吸入体内的灵力也完全融散,体内唯余哄暖一片,候卿便停了下来,他又化了个守御界出来,在里头又恢复了一阵,只觉浑身一松,犹如脱胎换骨一般,候卿遂收了守御界站了起来,对着殿内四方皆一揖,道了句:“多谢历任共工。” 说罢,便出了灵周殿。一出殿门,便瞧见句龙正在外头打坐,闻得动静睁开眼来,定睛瞧了瞧候卿,温言问道:“可恢复了?” 候卿点了点头,道:“完全恢复了。”说着伸出手指了指手腕上的神识信,问道:“这神识信还能收回么?” “自然是可以。”句龙说着,将神识信收了回来。 候卿看着神识信转眼飞入了句龙眉心,颇为好奇,便听句龙说道:“凝聚心神,以神力将一缕神识剥离出来。” 候卿当即沉心静气,聚灵会神,须臾间神力已化为一只虚幻大手,在其凝实的神识中,缓缓抓起一缕,候卿摊开手掌,手中便多了一缕神识,只是与句龙的单色不同,他的神识呈蓝黄二色。 句龙见候卿这么快便取出了神识,不禁一愣,笑道:“卿弟果然是一点即透。” 候卿收回了神识,作揖道:“多谢兄长赐教。” 第五十一章 消失无踪 解释原委 兄弟俩出了共工主殿,便见共工还未回来,句龙要去执教弟子,告辞而去。 候卿思绪万千,心系银杏下的那只虫蛹,当下以神识探寻起来,却是遍寻不着,心下疑惑,莫不是那虫蛹已经成妖离开了赤帝域?可这才六年而已,那虫妖也太过厉害了罢。 候卿便又以神识探看那棵银杏,想看下虫蛹是否不在了,可竟也是探寻无果,候卿觉着有些不对,那银杏有灵,也不可能出赤帝域,理应能被神识探寻到,除非……候卿想了想,还是决定下山去看一看。 而当他出了不周山结界,来到银杏前,却很是吃了一惊,那银杏竟是一树凋零,已然枯死了!候卿绕着银杏寻了一圈,果然没有瞧见那虫蛹的踪影,到底是已成妖离去还是死于非命,候卿无从知晓。 秋风萧瑟,候卿坐于枯树前,心下怅然。 也不知坐了多久,忽觉有熟悉的气息靠近,抬眼看去,果然瞧见共工、阎正及灵均正向他走来。 “卿儿,你怎么坐在这?已去疗过伤了?”共工走过来便握住了候卿的手腕,感知了一番,才神色一松。 候卿对着三神一揖,点了点头。 候卿本想问虫蛹之事,却见阎正和灵均都盯着他看,候卿知他们所虑,遂将两只手腕分别伸至他们面前,坦然道:“疗完伤我便出来了,并没有修习,我体内没有灵周殿内的神力。” 灵均略显尴尬,并没有伸手,阎正则神情坦荡,肃然握住候卿的手腕,好一番感知,眉头略展,对灵均道:“确实如此。” 便听共工冷哼一声,道:“好了,这验也验过了,想来诸位上神都已到了,速回神殿商议正事罢。”说罢大步流星地往不周山结界走去。 共工语气不善,阎正与灵均也不多言,默默跟了上去,候卿便也就没有多问,又看了一眼身后的枯树,便也跟了上去。 一行回至神殿,便见偌大的神殿内黑压压一大片身影,候卿如今的神力已能感知所有神族的神级,故而他知晓殿内站着的众神,皆是共工氏的上神。候卿虽居于不周山,还从未见到过那么多上神,而今才算见识到了共工氏乃神族大族的含义。 诸神瞧见他们进殿,纷纷向主神及司戒神行礼,而当他们看到候卿,皆是震惊不已,候卿这般年少,竟已晋为上神,竟比句龙成为上神时的年岁还小!一时间或惊或疑,神色各异。 共工坐在主神神座上,居高临下,虽神情懒懒依旧,却自有一番威仪,他清了清嗓子,窃窃私语声立止,一殿寂静。 共工稍坐直了身子,道:“今日将诸位召见于此,是想向诸位说明此前氏内诸神骤失土行神力一事,这说明确是有些晚了,无奈先前诸事纷乱,一直未有机会将整个事件告知诸位,今日便与诸位好好解释一番。” 接着,共工便如此这般,将子彦夺土灵珠嫁祸候卿一事说了个大概,对此,众神实则早有耳闻,但眼下从共工口中听闻,还是忍不住一阵唏嘘,又纷纷猜测子彦这般做的缘由,也有偷觑灵均和阎正的。 共工示意诸神安静,接着说道:“如今虽已知子彦与兽族勾结,但兽族为何要收集五行神力还不得而知,而子彦……已死在狱中。” 诸神哗然,有上神忍不住问道:“司戒主神处戒备森严,这子彦是如何死的?” “不知。”共工皱眉,道:“被神卫发现时,他的肉体已灭,神灵也已消散无踪。” 闻言,候卿也甚是惊讶,听闻西王母的囚牢有雷火结界,便是天帝要打破这结界都得费好一番功夫,何况外头还有神卫守护,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残害结界中的子彦简直是逆天之举,莫非是子彦自己…… 便听元智问道:“从外突破几无可能,可子彦为何要自戕?他并不知兽族要五行神力做什么,他知道的也都已经招了,实在没有寻死的必要。” 诸神沉吟,一直沉默着的灵均低着头,嗫嚅道:“彦……他借助兽力强行增灵,许是……被兽力吞噬了罢,也算是……自作孽不可活。” 殿内窃语声起,多是大逆无道终害己云云。候卿倒想起来,他有几次都见到子彦眸泛紫光,但子彦的神力却并非紫色,想来那便是借来的兽力罢,那次坠崖时看到子彦眸呈双色,他还道是看错了,原来那时的兄弟情谊便是假的了,候卿不禁怅然,想着土灵珠里自己的精血应是在那时候被子彦取走的。 这般想着,倒想起了那虫妖,遂问道:“对了,那银杏为何枯了?虫蛹也不见了?” 候卿没有称呼,诸神不知他在问谁,且一众都还在议论子彦,见这当下候卿竟关心起一个妖族来,不觉纷纷侧目,却听共工接话道:“那虫蛹……” 话未说完,被阎正打断道:“那虫妖替兽族隐匿,助纣为虐,死有余辜!” 共工一怔,看向阎正,而候卿则心里一沉,惊道:“你们杀了它?!” 候卿的口气又硬又急,诸神哗然,阎正眉头紧拧,斥道:“我看你是几年不看神规,全都还给我了,等下去戒律殿,好好温故温故。” 候卿却顾不得这些礼教,脱口而出道:“那虫蛹也是被迫无奈,它后来不但救了浮游,又帮忙让这事水落石出,也算稍弥补了过失,实在罪不至死,更何况那棵银杏又何罪之有?”那银杏有灵,若非外力,千秋万载都不会枯死,候卿便觉着也是被处置了。 共工看着候卿,若有所思,眼下看阎正又要暴起,略一沉吟,道:“那虫蛹并非我等责杀,乃是修炼成妖不成,自取灭亡。那银杏,也是遭其所累。” 成妖风险极大,候卿也是有所耳闻,共工的说辞倒也是有可能,殿内气氛压抑,候卿也不想驳了共工的面子,便就作罢了,只是心中郁结,闷海愁山。 殿内诸神仍是议论纷纷,共工正色道:“子彦之事,天帝虽未追究,终究是与共工氏脱不了干系,而今兽族意图仍不明,收集五行神力,也不知是否与佐神之选有关,无论如何,我氏可谓任重道远。” 众神皆收声,共工面上已又挂上了那副慵懒的神情,道:“诸位土行上神皆有资格参加土正共工氏候选之争,距今还有些时日,诸位都是共工氏的中流砥柱,我看诸位还是将心思放在如何振兴共工氏罢。好了,各自修习去罢。” 众神应诺,齐声告退。 阎正则并未退出,只嘱咐候卿去戒律殿等候,而共工也正好叫住了他。 待其余一众都出了神殿,共工盯着阎正看了一会,嗤道:“看来司戒神也有话想跟我说,不如司戒神先说一说,若是有什么误会,解开了才好继续聊。” 阎正自然听出了共工话有所指,却也不着恼,神色不变,道:“我曾与主神说过,候卿身上有一股与生俱来的戾气,土灵之事,确是冤枉了他,那这戾气便姑且认作不是兽力。” 共工皱眉,插话道:“那戾气绝非兽力。” 阎正瞧共工神色,问道:“主神知晓那戾气的来头?” 共工沉吟片刻,决计还是坦言,道:“是蛊灵。戚……她去蛊时,雌蛊反噬,虽最终被诛,却残留了一分怨灵在卿儿体内。” 阎正一怔,他其实已有此猜测,正待核实,倒不料共工会这么快如实相告,端详了共工一会儿,道:“主神想为他去除体内这蛊灵?但这戾气在他体内几百年,早已深入心脉,外力根本祛除不了。” 共工不置可否,只紧皱着眉头,便听阎正坦言道:“我当初确实在师印中动了手脚,压制他的神力,便是为了压制这股戾气,而在他神力被压制的时候,戾气确实也被压制了。”说着示意已是一脸愠色的共工稍安勿躁,接着说道:“他落入幽都时,我为他解了禁,方才探他经脉,戾气犹在,共工,我知他能耐非凡,有争土正之力,可戾气不除,便如悬顶之剑,五帝佐神关乎天下苍生,不可有任何纰漏。” 共工不自觉握紧了拳头,道:“那你也应探出了这戾气已被他自行压制住了,压制神力确实是一种法子,但精进神力也是一种法子,只要他心性够强,许是真的能靠自己除了这戾气。” 阎正却不赞同,驳道:“可你又如何能确保,他会胜过戾气,而非被戾气所吞噬?届时若他神力高强,必成祸患,生灵涂炭!” 共工道:“可他如今既已能自行压制戾气,便是占了先机,只要看着他不入歧途,教他一身正气,便有望除了戾气!” 阎正厉色,道:“关乎苍生之事,宁可错过,不可纵之!你身为主神,怎能凭己之私,不顾氏族风险?” 共工霍地站了起来,怒道:“他本无辜,有这般天赋,为何不可一试,非要粗暴抹杀?!阎正,你该知晓我的脾气,我绝不会任凭毁了他的天赋!你我若是同心,许是还能事半功倍。” 怒目而视,阎正自是知晓共工的,眼下他神色决绝,显然已是下定了决心,不可转也。对视半晌,阎正终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道:“我会尽力教导他,如何严厉,你不可过问。” 共工神色稍松,道:“只要你全心教授,我自然不会插手,本来将他交予你,便是想让你授他一身浩然正气。” 阎正却正色道:“如句龙这般心无旁骛正气不阿,才是土正的不二之选。先约法三章,若是到了选佐神之际,他体内戾气仍未消除,即便他侥幸胜了句龙,为了苍生,为了共工氏,我便是拼了这一身修为,也要阻止他成为佐神!” 共工眉头又拧了起来,却终是没有出言驳斥,便见阎正直视着他,以神音道:“若让他成了佐神,他这戾气必逃不过帝神法眼,你可要记得你当初是为何失了水正的,天帝多疑,届时整个共工氏族,都会招来大祸!” 共工紧紧皱着眉头,半晌,终是叹了口气,道:“我知分寸。” “还有……”阎正便要告辞,突然想了起来,道:“不可再让他与那虫妖有任何纠葛!我不管那虫妖在哪,再让我遇见,定然饶不了它,我绝不会让候卿也……重蹈覆辙!” 说罢,也不管共工是何神色,扬长而去。 第五十二章 祛除戾气 甄选候选 待阎正到了戒律殿外,便见候卿正在认真地陪一组凡神弟子试炼土灵索,句龙则在教导另一组真神弟子。句龙瞧见阎正,便唤候卿一同上前行过了礼,对候卿道:“多谢你帮衬,你且跟着师父修习罢。” 候卿对着句龙一揖,回道:“是。”便来到了阎正身旁。 阎正转头看了他一眼,那常年拧着的眉头似是松了一瞬,遂往戒律殿走去,候卿便也跟了上去。 师徒俩进了主殿,阎正一挥手关了殿门,回过头来搭着候卿腕脉感知了一会儿,又盯着候卿看了一阵,好似想要将他的想法看个通透一般,候卿被看得莫名其妙,心道是他许是仍不信自己是凭一己之力成为上神的,想来是他先前碍于共工在场,眼下想要好好探查一番罢。 不过候卿问心无愧,也没什么所谓,只是坦然回看着阎正,便见阎正眉头紧皱,半晌,以神音道:“你体内的那股戾气虽暂时被你的神力压制,但并未消除,且还变强了,祛除不易。” 候卿一怔,他没料到阎正要说的是他体内的戾气,他确实以神力强行压制了戾气,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只要神显便会激发,他也知戾气未除,但既被压制了,便以为已无碍,不知阎正眼下说起这戾气是为何,正纳闷间,便听阎正又道:“你可知这戾气从何而来?” 候卿茫然摇了摇头,回道:“似是与生俱来,我从小……情绪较易波动。” 阎正仔细瞧着候卿神色,道:“确实与生俱来,还记得我同你说过,九黎那妖……女巫当初给共工种下了相思蛊,那蛊是一对,雄蛊在共工体内,雌蛊则留在施蛊者体内,所谓禁术,损人不利己,她弃蛊时遭蛊反噬,一分雌蛊怨灵进了你的体内。” 候卿心下一惊,原来如此! 不过他并未怨女巫戚,母巫带他来到这世上,食了自己种下的苦果,他没有资格评判,只是眼下要考虑的,是这戾气该当如何,他知蛊是半妖,天界或许不介意半神成为佐神,但绝不会容忍佐神体内有一分妖灵的! 阎正看着他神色变化,不似作假,轻叹了口气,道:“我看你也已知晓个中利害了,这戾气许是能藏得一时,却瞒不过一世,在天帝面前必定暴露,这事可大可小,我只怕……整个共工氏族届时会难逃其咎。” 候卿双拳紧握,思虑再三,下了决心,一咬牙,对阎正一揖,道:“还请师父指教。” 阎正不由一怔,片刻后,轻叹了口气,道:“后事暂不提,先尽力而为。” 说着,阎正示意候卿与他对面而坐,突然眸呈金色,取出一缕神识点入候卿眉间,道:“沉心静气,仔细体会!” 话音落下,阎正的神识便迅速裹住了候卿的一缕神识,候卿大惊,竭力想将神识撤回,却生生被阎正的神识裹得动弹不得,被绞压得生疼,渐渐便要被灭,阎正却瞬间收了神识,对仍惊疑未定的候卿说道:“这便是操控神识除去蛊灵的法子,但若稍有不慎,神识极易受损,眼下你才晋上神,并不稳固,切不可妄试,须循序渐进地修习,想要彻底灭杀蛊灵,靠的可不只是一腔热血,须有坚毅不拔的决心!” 候卿深以为然,一脸决然。 接下来的时日,候卿每日都在戒律殿随阎正修习,阎正让他专心神修,不必分心教导其他弟子,故而候卿一呆便是一整日。 候卿在幽都内使出的高阶神术为水土二行合力,但土正之选不可使用水灵,故而阎正便让他专注于高阶土行神术,每一招神术都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地修习。直到候卿彻底掌握了这些神术,阎正便开始与其对战,一日中的大半日师徒俩都在过招。 阎正出手极狠,每每都将候卿逼到极致,生出戾心,又在他周遭设下结界,让他自己设法对付戾气,以神识除戾心。 一开始候卿只祛一丝,倒还顺利,几番下来,候卿却渐渐放下了戒心,忍不住便有些冒进,那次便多裹了几丝,怎料蛊灵反扑异常激烈,候卿不慎被蛊灵伤了一丝神识,神识被伤痛彻心扉,好在阎正当机立断渡了神力给他,才不至于伤及根本。 于是,候卿再不敢冒进,只能乖乖地一丝一丝祛除蛊灵。 句龙因仍兼负教习之责,每日只半日在戒律殿,而他在的半日,阎正便会教习神法,要求候卿一边疗伤一边参悟。共工氏其他土行上神也有隔三岔五来寻阎正切磋的,阎正都会奉陪,并让候卿及句龙观战。 候卿每日会与句龙一同回神殿,一路上句龙时常会点拨他操控神识的诀窍,而他们到神殿时都已天黑,但每日都会在寝殿外碰到共工,共工也不多言,只是单单感知其进展而已。 候卿回至寝殿也不闲着,只睡半宿恢复,剩下半宿夜夜苦修,候卿本就一点即通,又如此勤修猛练,神术突飞猛进不说,其体内的戾气也被他一丝丝地消磨着。如此日复一日,六年即逝,终是功夫不负,候卿体内的戾气竟悉数被除了个干净! 便在共工氏土正候选甄选的前一日,共工亲临戒律殿,与阎正一道,拉着候卿仔仔细细地感知了一番,约莫一个时辰,才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斜睨着阎正道:“如何?后生可畏否?司戒神,如今可还有什么异议?” 阎正面上虽并未改色,内心却是震撼无比,以候卿的天赋,他料其能除去一些戾气,却不料竟能根除!看着候卿漆黑的双眸,如一汪深潭,沉静无波,阎正破天荒舒展了眉头,不自觉收了厉色,出口却叹道:“但愿是共工氏之幸。” 共工轻笑,睨了阎正一眼,也未多言,候卿则更不在意,他原先只担心戾气没有根除,自己神力不够无法察觉,眼下既已证实,心中只是欣喜。于是,这三神聚在一起,头一次没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翌日,甄选如期举行。 甄选规则与届时佐神之选一样,分为三轮,第一轮先抽签分为九组,每组混战各决出两名最强进入下一轮;第二轮为解命题,完成者进入下一轮;命题十分不易,进入最后一轮者不会超过五位,而这最后一轮便是两两对决,最终决出两位佐神候选。 阎正介绍完规则,共工又鼓舞了几句士气,说着共工氏之荣云云,对于这些场面话候卿皆忽略了过去,四下观察了起来,只见参选者黑压压站了一大片,共工氏神族长相个个俊逸非凡,只是神族长相看不出年岁,这些看上去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对手们,很可能已经上百上千岁了! 正胡乱想着,便听共工宣布道:“比试开始!” 比试在神殿前空地进行,阎正将地面稍做抬升,便成了比试台,又化了守御界护住比试台,既不误台下诸神观战,又免得神术比拼伤及台下。 子彦与句龙原是最被看好的候选,但也不影响共工氏其余土行上神参选,何况如今子彦已逝,故而进入第一轮的上神有近百位。 待参试者进入比试场,阎正手一扬,便各有一土灵牌出现在他们面前,上面写有组别,候卿在第八组。 分完组,比试便从第一组开始了,台下其他组别可旁观,也可自行其事,候卿一向重积累,不喜临时抱佛脚,自是观察起了台上战况,而他侧头一看,便见句龙亦如是,被他一看,句龙有所察觉,对着候卿温和一笑。 比试台上诸神各显神通,有群攻的,也有找对手对战的,一时金光四起,看得台下诸神眼花缭乱,候卿却是看得分明,很快注意到了台上左侧一神,个子较高,目光炯炯,虽全程只使了中阶神术,候卿却觉着其实力远不止于此。果然,该神很快脱颖而出,成为该组最强,第二与之相比则略显逊色。 第二组比得波澜不惊,并无看头。 第三组因句龙的存在备受瞩目,而句龙亦不负众望,不出三刻便已拔得头筹,周围无再敢靠近者。 许是见识过句龙的实力,接下去几组相较平庸,亦无出彩者。直至第七组,有一对双生神,生得一模一样,实力本就不俗,又擅配合,默契之下无往不摧,将中阶神术攻出了高阶之效,成为该组最强。 接下来便轮到候卿上场,四下竟是静了下来,纷纷看向台上,对于这个十四岁便成为上神的半神,台下众神一致地好奇,想亲眼看看他的能耐。 台上的候卿却不知这些,心无旁骛地开始了比试,他扫了一圈台上同场比试者,发现并无特别出挑的,便决定先按兵不动,只化出土灵网等着他神自投罗网。 候卿神力高出同场数筹,于是沾上他土灵网的,便如蛛网之食,愈挣愈紧,而候卿则有的放矢,只攻落网之神,故而亦是不出三刻,便脱颖而出! 不显山未露水,台下诸神不由神色各异,有服气的有不屑的,只是纵有不满者,碍于共工在场也不敢放肆,只偶有窃语声。候卿倒是打小习惯了这般场面,目不斜视下了台,继续观战。 最后一组亦无波澜,如此,顺利决出了十八位进入下一轮。 第五十三章 脱颖而出 再起纷争 诸位参选休整了一个时辰,第二轮便开始了。 阎正催动神力,在比试场上化出了十八座琉璃鼎,而后又化出十八张土灵网嵌入鼎下,托着琉璃鼎不落,随即宣布道:“尔等须在一炷香内将土灵网完整取出,但不能伤及琉璃鼎,任何一点未完成皆无法进入下一轮,诸位上场罢。” 话音落下,进入第二场比试的诸神便纷纷来到琉璃鼎前,随着阎正一声令下,诸神便开始设法解题了,有迫不及待的,也有三思后行的,而候卿便是这少数谋定而后动者之一。 他先催动神力探入地下,那土灵网乃高阶神术,正自行牵引着上位琉璃鼎,若不能将它们分离,定是无法完成任务。候卿观察了一阵,有了主意。他心念一动,催动神力化出土灵丝,一寸寸缠绕上了土灵网。 台下唯上神们能看出端倪,其余都只当其无从下手,一时又有窃语四起。候卿却浑然不觉,也不急进,只专注于缠网。 待得土灵网被缠尽,候卿仍继续催动神力,便见琉璃鼎周遭刹那间尘土飞扬!这尘土久久不散,绕着琉璃鼎飞旋着,台下方才还在议论纷纷的众神,此时都不知不觉安静了下来,眼下他们都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这漫天尘土乃是不折不扣的高阶神术! 候卿此时已双眸碧青,便见土灵丝自行拉扯着土灵网,欲将其完整拉出,而漫天尘土则裹着琉璃鼎往上提,欲将其与土灵网剥离。如此好一番碰撞牵扯,香也在渐渐燃尽!周遭不时传来碎鼎之声,惋惜哀叹。 便在香灰熄尽的最后关头,一道金光闪过,土灵网被候卿一把抓在手里,而琉璃鼎则在其周遭尘土的护持下未损分毫! 候卿下意识看向句龙,便见句龙也正看着他,对上他的目光,对他和煦一笑,句龙此时亦是手持土灵网,身前琉璃鼎完好无损。 第二轮结果很快分晓,最后进入第三轮的只剩四神,除候卿与句龙外,还有第一组高个子那位,以及第七组的双生神之一,倒也不出候卿所料。 为公平起见,最后一轮采取两两对决,共六场,从次日开始,一日两场,三日完成,而每位一日一场,便于休整。鉴于比试必当十分激烈,比试台较之前大了不少,又与看台隔开了好一段距离,为以防意外,也为了看似平手时能分出胜负,每一场都会安排一位上神督战。 四位参试者先互相认识了一番,候卿才知那高个子名为陇烨,已然上百岁;而那双生神之一名为暮离,倒是十分年轻,不足而立。 次日第一场是句龙与陇烨比试,候卿与暮离的比试则排在第二场。 台下来看比试的,较之昨日要多出许多,将比试台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遍。 阎正为第一场督战,随着他一声令下,第一场对战正式开始! 双方几乎同时出手,便见句龙脚下土地忽而崩裂开来,一路往陇烨而去,速度奇快!而与此同时,漫天沙尘起,转瞬汇聚成一条尘龙,向着句龙呼啸而去! 两相碰撞,神力激荡,所幸有结界相护,不至于伤及台下,但不少神力不济的小神们却仍是被压得一窒,大口喘着粗气。 候卿虽不受此影响,却也是一怔,暗忖着,看来接下来与他们的对战皆会是一番苦战了! 台下还没缓过劲来,台上双方皆已卷土重来!一时间土灵迸溅,片刻间双方已过了数百招,随着两厢神术又一次对碰,双方分别向后跃开。 与此同时,双方不约而同使出了困制术,陇烨脚下成了流沙,而句龙脚下则是一片沼泽。但句龙神速快上一筹,高手过招,先机即是胜机,双方虽都已被困,流沙确已顺着陇烨身躯进入七窍,便听陇烨闷哼一声,半跪了下来,句龙脚下泥沼瞬消! 句龙神缘甚好,本就呼声很高,如今见识到其实力,台下早已欢呼一片。比试点到为止,句龙遂收了神术,对着陇烨一揖,道:“承让!” 第一场,句龙胜! 一个时辰后,阎正宣布第二场开始,台下瞬时鸦雀无声。 暮离也是想要速战速决,一开始便一招正面打向候卿,不过其所化的并非腾龙,而是一种飞鸟,只是这飞鸟只有一翼!候卿也顾不上这些,瞬将暮离脚下黄土化为一道碗口粗的泥索,随着神力催动,泥索又即刻变为泥蛇,专攻飞鸟一翼! 飞鸟则以利爪尖喙猛抓狂啄,一时间两股土灵攻作一团,看得台下眼花缭乱,但上神们都看得出来,飞鸟看上去攻势虽凶,却已渐处劣势。 便在此时,听得候卿轻喝一声,蛇嘴突然一张,尖牙长出数尺,一口咬住了飞鸟独翼!随着飞鸟翼断,泥蛇一窜,缠住了暮离,使其不得动弹。 台下一刹的沉默后,随即便是一片叫好声,虽然这呼声逊于句龙,但共工氏素来以实力为尊,众神见候卿确有能耐,自是不吝称叹。候卿收了神术,上前一揖,道:“得罪。” 暮离并不见气恼,回揖笑道:“卿师弟实力不凡,我输得心服口服。” 第二场,候卿胜! 下了台,便有不少神过来寻他寒暄,候卿不擅也不喜这些,一言不发一一见礼,便告辞早早回了寝殿,也不顾身后诸神是什么神色。 第二日比试的第一场,便是候卿与陇烨之战,灵均督战。 陇烨已输一场,此战对他而言乃决定战,自是卯足了劲,一开始便出了狠招!一拳轰向候卿,神力却瞬间四散,便见漫天巨石飞落,这些巨石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对着候卿猛攻! 候卿一惊,竟是陨石!这招高阶神术耗神力极大,若无一些神力底蕴,根本不会冒险使用,而其威力之大,足以叱咤风云!若是全数打在候卿身上,必受重伤!饶是共工,亦不由皱起了眉头,不动声色催动着神力,以备不时之需。 候卿却惊而不乱,他一招灵龙卷本已轰向陇烨,只是速度显然比不上陨石攻至自己,候卿当下心念一动,灵龙骤然回头,化为无数条尘龙,反攻陨石!碰撞上的刹那,候卿瞬化出守御界,并不断催动神力强化! 便在守御界出现那一霎,陨石如雨般砸落下来!好在尘龙已卸去一部分神力,而候卿蕴底又厚实,虽然陨石砸在其守御界上后仍狠命钻冲欲破之,却勉强都被挡了下来! 随着最后一块陨石消散在守御界之上,候卿倏地转守为攻,将余留神力尽数使出,和着土灵,直攻陇烨!如陨石那般强悍的招式,他不信陇烨可使出第二次! 一切发生之快,陇烨甚至还未反应过来,便见泥沼已生出龙头向自己呼啸而来!陇烨下意识欲化守御界,却最终只成型了守御球,瞬间被泥龙卷吞没,陇烨撑不过三息,守御球便碎裂开来,消散而去! 候卿可感受到陇烨仍在催动神力进攻,便未收势,泥龙瞬向陇烨冲去,却忽见陇烨周身多出一守御界,候卿的攻势打在守御界上,抵散而去,而灵均瞬时出现在陇烨身边,将他扶了起来,对候卿道:“此局胜负已定。” 一切发生在须臾间,台下诸神只看到在陇烨的守御球崩散后,候卿仍要出手攻击陇烨,却不曾瞧见陇烨暗中掷出的土灵针,那土灵针触及守御界时也已消散了,一时间有不少神对候卿侧目。 候卿本就没想过伤了陇烨,而他自小又被误解惯了,眼下很是不屑,却仍不自觉地下意识看向共工与阎正,他们正好坐于一处,便见他们都紧拧着眉头目视前方,不知在想什么。候卿眸色一黯,对着陇烨一揖,道:“承让。”便目不斜视地下了台。 此战候卿耗费了大量神力,加上他也没了兴致,便未留下观战第二场,径直回了神殿修养,反正第二场是句龙对战暮离,在他看来,胜负了然。 到得第三日,本还有两场比试,但由于候卿与句龙已各胜两场,故而他们已然胜出,无需再比。 共工站在神殿前最高一级石阶上,让候卿与句龙站在下一阶,对众神道:“经过这几日的甄选,句龙与候卿脱颖而出,可进入灵周殿修习一年,修习过后,若能过司戒神那关,便可成为共工氏的土正候选。” 共工顿了顿,眼神扫过众神,问道:“诸位可有异议?若是进了灵周殿,便是板上钉钉,不可再议!” 诸神闻言议论纷纷,但一时也没有站出来反对的,过得片刻,就在共工要再度开口之际,便见陇烨站了出来,对共工一揖,道:“土正一职关乎苍生,须得公正仁义,不可有私念,若在佐神之选时出了纰漏,会为氏族惹来非议!” “哦?”共工一挑眉,问道:“比如什么纰漏?” “比如,做不到点到为止。”陇烨看上去一脸不忿,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指着候卿说道:“他神力是很强,但比试时竟不顾仁义想要伤害同氏,怎能有任佐神的资格?我不服!” 第五十四章 当之无愧 化解风波 诸神听闻陇烨之言,一片哗然,事实上他们之中确实有不少对此心存芥蒂的,但又碍于共工在场,一时间都只是小声附和,倒并非因为候卿是主神之子,共工氏向来不重血缘,只尊实力,历代主神也并非世袭,故而主神子嗣并没有什么可忌,他们只是单纯不敢跟共工呛声,好歹这结果是共工宣布的。 这时,暮离站了出来,说道:“我当时离比试台有些远,在台下并看不甚清,不过,虽说看上去是卿师弟向烨师兄出手,但也不确定是否是因为烨师兄仍在负隅顽抗。” 候卿略显诧异地看了暮离一眼,便听陇烨怒道:“你这话何意?我当时已经无力再战!你既没看清,胡乱攀咬什么?!” 暮离也不恼,轻轻一笑,道:“就事论事而已,烨师兄恼什么?” “在场诸位大多都没看清罢,也不应胡乱猜测,灵均上神是当时督战,不若让灵均上神说一说当时情状。”说话的正是暮离的双生胞弟。 陇烨冷哼一声,对着灵均一揖,道:“还请灵均上神作证!” 灵均一脸无奈地上了台阶,觑着共工,面露难色。共工见状,眉头一蹙,敛起了漫不经心的神色,正要开口,便听一旁阎正沉声道:“看着主神做甚?你实话实说便是。” 灵均遂长长地叹了口气,回道:“当时陇烨确实已无力还击,不过想来候卿并无加害之意,只是年轻气盛罢了。” 这话虽未点明,听上去却是证实了陇烨的说法,诸神都交头接耳起来。候卿不由沉下了脸,不屑误解是一回事,这栽赃嫁祸又是另一回事了,正要开口,便见句龙站了出来,道:“我当时离比试场最近,我能感知到烨师兄在守御球碎之际,仍在催动神力,这或许便是卿师弟出手的原因。敢问灵均师叔在场上,没感知到么?” 不待灵均回应,陇烨已气急败坏道:“我催动神力是为了防御!任谁都看得出我当时已无力还击,你不必混肴视听,你们兄弟情深,自然为他狡辩!”他比句龙大了近百年,便未将他放在眼里。 闻言,一向温润如玉的句龙都有些沉下了脸,便听共工的声音传来,道:“若吾说,吾也觉出你在催动神力,在你看来,吾可也是在徇私?” 共工语气淡淡,不轻不重,诸神却都听得出来,他已动了怒,陇烨没有接话,却低下头隐去了眸中的冷笑。共工看向陇烨,便要再开口,却被阎正轻咳一声打断道:“稍安勿躁。” 元智见事不妙,连忙上前打着哈哈劝道:“对对对,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看这事吧,听上去这就是个误会。” 共工发话,元智劝解,陇烨看似不敢放肆,却小声嘟哝道:“哪有什么误会,分明就是……” “确实不是误会!” 一语惊神,说话的正是候卿,他神色坦然,冷声道:“守御球碎后,烨师兄不但催动了神力,还使出了土灵针!这比试未完,我为何要收手?主动认输么?” “胡说八道!”陇烨跳了起来,指着候卿骂道:“分明是你赶尽杀绝,竟还想反咬一口!像你这般无耻,如何能任佐神?!” 候卿面色不变,冷冷回道:“栽赃嫁祸。” 陇烨怒道:“你诬我栽赃,有何证据?” “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赶尽杀绝?”候卿反问道。 陇烨一噎,随即冷哼道:“天生不仁,要何理由?你有人族血统,又生在人界长在人界,谁知道你那人族巫女都怎么教导的,才如此不仁。” 共工脸色一沉,便要发作,却被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的阎正给止住了,阎正以神音道:“且勿插手,如此应激之下,看看候卿如何反应,必须确保万无一失。何况,日后佐神之选时,难保会否一样遭受非议,难不成你也要在帝神面前替他辩护?” 共工眉头一皱,却知阎正所言有理,他按捺住了没有吭声,心中却是愧意尤甚,向候卿看去,只见候卿此时凛若冰霜,隐隐可见额间青筋,却没有暴跳如雷,语气冰冷而沉静,道:“且不说烨师兄栽赃之责,就方才那番大放厥词就已大错特错,置整个共工氏于不义!” 陇烨不料他会这般说,微微一怔,继而觉着候卿就是危言耸听,冷哼道:“笑话!我何错之有?我训你的都是事实,如何就牵扯上整个共工氏族?” 候卿也不搭理,转向诸神,伸出三根手指,说道:“烨师兄错处有三。天帝有令,半神亦属神族,既然同为神族,又同无神职,我尊你一声师兄,你也该顾及同门情谊,此为其一;当初女娲娘娘按神族模样品性创造人族,这样造就的人族,如何就不仁不义了?此为其二;人族巫祝之职也是女娲娘娘亲设,皆乃人中龙凤,如何就不堪了?此为其三。” 候卿一番抢白说得陇烨噎住,一时有些接不上话,便见候卿侧头盯着他逼问道:“那么,敢问烨师兄,你方才出言不逊,是质疑天帝,还是女娲娘娘?”说着不容陇烨喘息,又逼近两步,喝道:“烨师兄胆敢这般对帝神不敬,是要将共工氏族置于何地?!” “你,你,我何曾,何曾就对帝神不敬了?分明是,分明……”陇烨又惊又气,分明是自己在质疑候卿,怎的倒让候卿逼问得说不上话来! 候卿冷声打断道:“候选甄选乃是公平之争,各凭本事,我自问赢得磊落!若是不服,不用耍这般阴谋诡计,大可再来挑战,我候卿奉陪到底!” 他又伸出双腕,道:“或者,若是有哪位对我的神力有疑问的,也大可来感知一番,看看是否有甚猫腻?”说着,有意无意地瞥了灵均一眼。 除了陇烨还在怒气冲冲,其余诸神只是偶有窃语,并无应声上前的,而陇烨也知自己并非候卿对手,再战一次也是丢人现眼,所以他才以不仁来搅和,最好惹得共工偏袒,难以收场,却不料那平日里闷葫芦般的候卿竟这般善辩,三言两语差点被他气昏了头,眼看着就要作罢,陇烨实在不甘心,当下强自稍加冷静,道:“你不要混淆视听,反正你没有点到为止,是为不仁,你诬我在使土灵针,你要如何证明?” 候卿眉头紧皱,心道是这家伙怎的这般胡搅蛮缠,不耐道:“你既是在催动神力,又如何证明没有使土灵针?” “没有就是没有,你说我有,当然是你证明!”陇烨斥道。 候卿冷哼一声,驳道:“我没有无端攻击你,你说我有,岂不是该你证明?” “你,你……”陇烨还要再争,被一声厉喝打断。 “好了!都住嘴!” 便见阎正站了出来,斥道:“如此庄重的场合,这般旁若无人争论不休,成何体统?!” 阎正这句喝斥带着神力,一股神压袭来,候卿与陇烨都只能催动神力抵御,一时倒顾不上再争论。见司戒神动了怒,全场也顿时安静下来,按照神规,遭主神或司戒神神压惩戒时,不得施展守御术,眼下阎正对候卿与陇烨施压,不知他们能撑多久,诸神看着,一时倒鸦雀无声起来。 阎正这股威压确实用了十成的神力,候卿不敢用守御术,只得以神力硬扛,到得后来,膝盖都有些微微颤抖起来,但候卿仍站得笔直,咬着牙不动声色。而一旁的陇烨却是扛不住了,便在差点跪下的刹那,下意识化出了守御球。 诸神哗然,却见阎正并未动怒,只是突然收回神压,瞬化出一条泥龙,转眼间已击碎了陇烨的守御球!陇烨不明所以,大惊之下本能地催动神力,一道土灵索应念而出,直攻阎正!而阎正却突然转攻为守,他们离得很近,待陇烨回过神来想要收回神术,那土灵索却已攻在了阎正的守御盾上。 陇烨愣了片刻,才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阎正却没有看他,沉声问道:“方才守御球碎之后,陇烨催动神力使的是攻术,龙儿,这神力气息与昨日比试台上相比何如?” 阎正口中问的是句龙,眼睛却是一直盯着灵均看,直看得灵均背脊发僵,才听句龙回道:“一致。” 在场诸神方才见候卿竟能面不改色抵抗阎正神压这么久,确有真材实料,已然对他又多了几分服气,而反观那陇烨竟使守御术来抵御神压,便已对他起了蔑心,即便没有眼下的这一出,他们也已站在了候卿这边。当下,斥责陇烨之声此起彼伏,还有不少让问罪的,更有群试时败在他手的责问他耽误本氏候选修习是何居心。 便见一直静默不语的灵均垂下眼睑,对着共工与阎正一拜,朗声道:“主神隔着结界数十丈都能有所察觉,我却失察至此,倒惹出这般风波,还请主神及司戒神责罚。” 眼见形势反转,共工暗自松了口气,心下欣慰,心中一颗悬石落地,脸上便又是一副慵懒神色,瞥了眼仍眉头紧拧的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灵均,道:“当时混乱,情有可原,你也是被有心利用罢了,不必介怀。” 仍跪在地上的陇烨却是一颤,便见身旁不知何时多了好些神卫,听得阎正一声令下:“将他带去司戒堂。” 陇烨倏地抬起头,与灵均对视一眼后,又颓然垂了下去,任神卫将他带走了。 一场闹剧平息,共工氏内无神再有异议,共工便宣布由阎正带句龙与候卿进入灵周殿修习,闭关一年,不得打扰。 第五十五章 灵周神修 勉强过关 再一次踏入灵周殿,候卿较之上回进来疗伤,实力又精进了不少,上回只能看到殿内灵光闪闪,眼下再看这殿内的神力,已能看得分明,只见这神力稠迭连绵,难怪行于其中,有点透不过气。 阎正让他们在蒲团上坐好,道:“这殿内神力不同寻常,不可以常法吸取。”说着,便将吸纳神法授予了他们,并让他们先熟识,且不可妄动,待神法滚瓜烂熟,才可吸纳神力。 可何为滚瓜烂熟?阎正卖了个关子,道是“水到渠成时自然便知”。 候卿与句龙皆非投机取巧之徒,也不冒进,便照着阎正所说先修习起了神法,阎正则在一旁看着,却是分外聚精会神,感知着他们的神息。 这神殿内的神力磅礴,对于在此间神修者来说,无疑是极大的诱惑,若是心智不坚,便忍不住会贸然吸取,若是神法不成,无法将这先祖神力与自己的神力融合,必受内伤,从此无法再有进益不说,还会一泻千里,落回凡神,更有那贪心者,吸取过多神力而伤了性命,也是有可能的。 外者只当这是可让神力突飞猛进的神修圣地,却不知其中凶险,全在一念之间。 按理这神法可在殿外习会,再入殿神修便是,只是若连这些定力也无,将来如何能胜任五帝佐神的要职?故而让他们在灵周殿内修习神法也是考验。 候卿发现,这神法较之寻常,竟十分晦涩难懂,不过,眼下有师父指引,比起他当初在幽都中一头雾水地胡乱琢磨,已不知好上多少,这神法自然扰乱不了他的心神,他既不心急,也不争胜,心无旁骛,很快便进入了入定的境界,那神法便如细水在深幽岩洞中流淌一般,却总是找不到出口。 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候卿突然心中一亮,细流百转,终是寻到了出口,飞流直下,如瀑般酣畅淋漓! 候卿豁然开朗,但他也不急着吸纳神力,而是开始运行神法,一遍又一遍,一开始仍有些滞涩,到后来便越来越顺,有如行云流水,不过候卿也没有停下,因为他仍不知自己是否已练得滚瓜烂熟,只以为功夫还没到家,便继续运行着神法。 殊不知他其实神法已成,随着神法运转,候卿周遭的灵殿神力开始随之缓缓流转。 此时距他们进入灵周殿,已过去十日。这十日间,阎正一刻未曾合眼,眼下发觉候卿周遭灵力异动,再转而看看一旁仍无动静的句龙,阎正此刻的震惊可谓溢于言表,想当初共工参透神法,用了整整二十日!他看着候卿,神色有些复杂,忍不住暗叹,如此天赋,是福是祸。 不过,眼下对于候卿来说,却并非大功告成,反而到了最凶险的时刻,他需灵活运用神法,将吸纳的灵殿神力,与自己体内的原生神力融合,稍有差池非同小可,因而阎正立即恢复心神,继续守着。 候卿继续运行着神法,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暖意融融,周身开始有一股似有若无的压力,与他体内运转的神法隐隐相应起来!候卿心中一凛,想来这便是准备好了罢。 但他并不贪进,一开始只吸纳了一点点灵殿神力,而亏得他如此谨慎,只那一点点神力,乍一进入,与他体内原生神力一撞,竟在他体内乱窜起来,搅得天翻地覆! 好在不周山这些年的历练倒使他练就了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沉着,候卿虽然心惊,却并不慌乱,凝神继续运转神法,好似有一股吸力般,将那些到处乱窜的灵殿神力引聚过来,继而一丝丝送入经络神穴,而在神法的作用下,其原生神力虽然有所排斥,却也没有再随意碰撞。 历遍经络的灵殿神力沉于神穴中,在神法的指引下,与候卿的原生神力一寸寸接近,继而又一点点融合起来,只是这过程如冼经淬骨,痛入骨髓,候卿咬着牙坚持,片刻间已是汗流浃背。 不过,待灵殿神力与原生神力融合后,那刺骨的疼痛顿时便消散无踪了,转而成了脱胎换骨般的舒畅。 如此试了一遭,候卿已彻底融汇贯通,心里虽喜,却没有忘形,继续循序渐进地吸收融合灵殿神力,一忽儿剧痛,一忽儿畅快,实非寻常所能承受,若是意志不坚或是急于求成,还真无法享这灵周殿的好处,候卿这才深刻体会到当初他来此疗伤,共工为何千叮万嘱让他勿要违规神修,若当初他真起了一丝贪念,早已万劫不复。 随着候卿体内灵殿神力渐渐变多,蚀骨之痛竟也一点点地消减,到得后来,灵殿神力在经络中流淌再与原生神力融合时,他只感到一些些刺痛。于是,他每一次吸纳灵殿神力时,便加大了一些量,疼痛感复又锥心刺骨,便停下追加,待痛感消减,再加大吸纳量。 如此往复,这是个十分漫长的过程,他每次吸纳的神力愈来愈多,到得后来,周身灵力竟渐渐形成了小小气旋,神力源源不断地被他吸入体内,又与自身神力完全融合,化为己有,故而他体内的神力十分扎实,毫不虚浮,与原生神力无异。 候卿始终保持着这般神修的节奏,不疾不徐,心无旁骛,不觉时光荏苒。 这日,他突然眉间一痛,让他从入定状态中回过了神来,便听到阎正的声音传来,道:“时日已到,醒来罢。” 片刻,候卿彻底清醒过来,睁开眼来,原来不知不觉间一年已过。候卿四下一顾,便见他与句龙周遭一大片的灵殿神力都已稀薄了不少,句龙此时也看着他,看上去神采奕奕,想来也是与他一样,收获颇丰,他们相视一笑。 随即,候卿与句龙都站了起来,对着阎正拜礼,同声道:“多谢师父。” 阎正略一颔首,道:“能完成神修是你们自己的造化,接下来,便是最后一关了。” 话音落下,便见阎正突然席地而坐,口中念念有词,起了个诀,片刻后,殿内竟多出了两个阎正,分别立于候卿与句龙面前!便听阎正说道:“这是我的两个镜像分身,你们把他们当作是我便好,眼下我盗走了人界土种,为了天下苍生,你们需从我手中夺回土种,若是夺不回,抑或是被我逃出灵殿,都不算过关。此处灵力充沛,于我分身有利,你们勿要掉以轻心。” 只见面前两个阎正分身手里各亮出一块金黄小物,随着阎正一声令下,两个分身便要往殿外掠去,候卿与句龙皆是神色一凛,同时出手,与面前的分身抢夺了起来。 那分身虽不是实体,却果然如阎正所言,实力不容小觑,虽不及本尊,却属上神,且是中上之质。候卿不敢轻慢,每一招神术都使了十成力,数十术下来,那分身倒也不是他的对手。只是眼下殿内神力不均,分身一直往神力浓稠处窜,一边催使土灵龙与候卿的灵龙纠缠,殿内聚集的神力此时倒成了候卿的阻力,他的土灵龙在稠密的神力间有些滞缓,而分身却是如鱼得水般灵活,眼看着离殿门又近了一些。 候卿心念一动,瞬将土灵龙化为利剑,一路破风斩浪,贯穿神力稠团,往分身追去,一剑挺出,赫然刺散了分身使出的土灵龙,而此时分身离殿门已仅一步之遥! 当下候卿若是一剑刺穿分身,这关便是过了,可候卿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顾念着师徒情分,一时竟下不去手,眼看着分身便要逃离,候卿心念一起,土灵剑瞬化为网,将分身兜入其中,拉扯了回来,但分身手中的土种却是被他扔出了神殿!候卿见状,一掠而上,将分身制住,而土灵网的一端转瞬分化出一道土灵索,将土种裹了回来。 电光火石间,候卿将分身往殿内一推,飞掠而起一把接住了回旋的土种。 而那边,句龙早已打散了阎正分身,已将土种还给阎正,立于一旁。 候卿落定,亦将土种递给阎正,却见阎正一脸铁青接了过去,眉间那道竖纹似是更深了一些。阎正收回分身,打坐了片刻,才缓缓站了起来,沉声道:“句龙过关。候卿,你可知错?” 候卿眉头一皱,自是有些不服,他既夺回了土种,又没让阎正分身逃出殿外,更何况他本就是因为怕伤了阎正,才会这般有惊无险,又何错之有?这般想着,不由瞥了阎正一眼,阎正看他神情,眉头拧得更紧了,斥道:“你方才应该击杀分身,而非让他有可乘之机,若是真实情况下,你非但夺不回土种,还会让我溜了!人界丧失土种,将成一片荒地,生灵涂炭,而我既然做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举,你又怎可顾念往日情谊?若身为佐神,大义与私情,孰轻孰重必须心里有数,大是大非面前决不可如此拖泥带水,贻害无穷!” 候卿却道:“方才我有把握活捉分身,夺回土种……” 话未说完,却被阎正厉声打断道:“这种自大倔强的念头总有一日要害惨了你!哪有什么事,能有十足把握?错了便是错了,知错方能改,你这是什么态度?!” 候卿知阎正之意,但又觉得自己也没错,若真是阎正犯了这事,有机会活捉为何要击杀,总要问明缘由罢,说不准有甚隐情也未可知,但他虽仍有些不服,却也知若是激怒了阎正,不让他去参选反而不妙,故而垂下了头。 阎正见他没有继续顶撞,脸色缓和了几分,嘴上却道:“算你勉强过关了,但你回去后还是要好好反省!” 候卿应诺,阎正便也没有再多说,一行便离开了灵周殿。刚出密道,便见共工竟在入口外等着,正询问地看着阎正。 “嗯。”阎正几乎是哼出来的,共工却不以为意,仍是一脸慵懒神色,道:“十日后我们会启程去昆仑,你们各自准备准备罢。” 候卿与句龙应声告辞,阎正则留了下来,共工斜睨着他,等他开口,却见他看着候卿的背影直至消失,才以神音对共工道:“候卿情义重于公义,句龙比他更适合做佐神。” 共工微一挑眉,也不说话,等着下文,便听阎正继续道:“古往今来,恃才傲物者众,候卿如此高的天赋神力,若是最终没能成为佐神而生出怨怼,惹出祸事,决不可放之任之。” 共工却不置可否,往外走去,道:“我先去将共工氏的土正候选报与黄帝。” “共工,你……”阎正叫住了他,却见共工摆了摆手,道了句:“我信他。” 第五十六章 修炼成妖 举手之劳 五方四海之外,有一苦寒之地,终年冰冻数尺,风雪交加,绵延数百里。冰雪尽头又是一数百里流沙地,寸草不生,朝酷暑,暮严寒,外加时不时的黑沙暴,也是苦恶之地。如此险恶不堪,理应人迹罕至,可实则恰是相反,来者竟是络绎不绝,不惜赌上性命,皆为这流沙中心的一座神山而来,千万年来白骨露野,却仍挡不住前仆后继。 这神山名曰昆仑山。 昆仑山设有神族结界,不过人族亦可进入,其上珍宝无数,既有可治人界百病的神水,又有可延年益寿的果木。 昆仑山往上曰凉风虚,若能登上便可从此无恙;再往上曰悬圃,乃天帝在人界的花圃,悬浮于空中,五帝若需群议人界之事,便会齐聚于此,人族若能登上此处,便可长生不老。悬圃可通往天界,只要有这能耐,人族也可上天一探究竟,天界结界并未对人族设限。只不过,想要无恙长生,人族须得自食其力登山,若得神族帮助则是无济于事的。 虽说昆仑山的结界将兽妖二族阻挡在外,此二族还是会冒险前往,因为一来若是神人二族有意,可将他们带入结界,二来即使是昆仑外围,一草一木亦是灵气富余,实乃修炼的绝佳之地,在此处成妖,可大大增加成妖的胜算。 眼下便有一萤火虫在这草木间悄悄地成了妖。 碧光一闪,虫妖显出了人形,乃一绝色少女,一对招人桃花眼,两尾灵动扇羽睫,肤白似雪,透着粉嫩,实堪沉鱼落雁之容,而这姿容相貌,竟与那媱姬一模一样! 虫妖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筋骨,叹道:“终于出来了!六百年,可闷死我了!” 她四处张望,除了草木还是草木,这草木她修炼时就已经看腻了,好容易修成人形,有了手脚,可不得到处走走,好好看看才对得起这几百年的寂寞,当下就决定活络活络去,一时也分不清东南西北,随意而行,一路见到不少暴尸,不由暗暗咂舌,庆幸自己托了鸿福。 一路走着,竟没遇见一个活人。在途径流沙大漠时,不巧遇到了黑沙暴,风沙遮天,白昼似夜,虫妖暗叹,方才还说自己洪福齐天,这便给她颜色瞧了,才成妖便考验起了她的妖力。当下不敢含糊,连忙化出妖御屏障,将风沙挡在了外头。 因完全看不清路,她便索性也不走了,正百无聊赖等着沙暴过去,忽闻一声稚嫩的哭喊童声。 是人族!虫妖心里一喜,终于有人陪她聊天玩耍了,便顺着哭声挪动起来,走得近了才看清,原是不远处有一人族男子身陷流沙,沙已至颈处,只留个头在外头,双眼紧闭,脸色青紫,似是已气绝,双手却仍挺举过头,任风沙肆虐,纹丝不动地托着一个男孩,那哭声正是来自于这男孩,便听他不住嘶喊着:“爹爹!爹爹!” 虫妖一看便明白了,这对父子想要穿过流沙地,想必是往昆仑山去,却被困死在这风暴中,取神之物,代价自偿,虫妖啧了一声,但见那男孩长得粉雕玉琢的,浓眉大眼,看上去倒是可爱,便上前将他一把抱了起来,带进了自己的妖御屏障,她倒不是大发善心路见不平,只是单纯看到个长得可爱还能说话的,想跟他练练话罢了。妖族虽能成人形说人话,却并不懂人情世故,情感如孩提一般,随性至极。 “喂,小娃娃,你来这里做什么?” “喂,陪我说说话呗。” “哎,哎,别出去啊,他已经死了,出去你也得死。” 可任凭虫妖跟那男孩说什么,他只一味挣扎哭喊,想要冲出去,虫妖自然不能让这个好容易撞见的大活人就这么去送死,只得紧紧箍住了他。 眼看着流沙一点点吞没了眼前男子,男孩越哭越凶,到得后来,嗓子都嚎哑了,眼泪也流干了,累得不行,才瘫坐了下来,啜泣起来。虫妖见他没有再要冲出去的意思,便放开了他,也坐了下来。 风暴依旧,男子所埋之处已成了小沙丘,虫妖心想,听闻人族死了都要入土为安,这人被沙埋了不知道安不安,但好歹不用再埋一次了,也倒省事,看这小毛孩这么点大小,看上去就没这个力气……正胡思乱想着,便见那男孩看了看她周身这个屏障,突然爬起来“扑通”一声跪在她跟前,一边磕头如捣蒜,一边哭求道:“姐姐,救救我爹爹!求求你了,救救我爹爹!” 虫妖一愣,没明白为什么求她,讶异道:“小娃娃,你爹爹已经死了,我怎么救得了他呢?” 男孩一听,哇地又大哭了起来,只是仍不断求着虫妖道:“你是神,一定能救爹爹的!求求你了,救救爹爹!” 虫妖更是莫名,连连摇头道:“我不是神,我是妖!” 男孩一怔,愣愣地看着虫妖,喃喃着:“妖……”继而又哭求起来,道:“妖也有法术,也能救的,求求你救救爹爹!” 虫妖摇头,这小儿怎的这般执着,劝道:“小娃娃,起死回生这种事,别说妖族,神族都没法做。你别哭啦。” 那男孩却哭得更凶了,虫妖都被哭出了脾气,道:“你爹爹方才拼死保你,你要是在这哭死了,岂不是辜负了他?” 男孩却没理他,自顾自继续嚎啕大哭,哭着哭着,不觉沙暴已停,这哭声在荒漠中,更显凄凉。虫妖又被哭得没了脾气,收了妖御屏障,深深叹了口气,心道也罢,总不能让这小毛孩活活哭死了,便哄一哄他罢,也正好可以试试身手。 当下便有了主意,对男孩道:“罢了罢了,小娃娃,我实话告诉你,你爹爹其实去了天界,等你长大了,登上天界,便能再见他了。” 不想那男孩却仍是哭泣不止,虫妖悄然后退了半步,双眼闭了一瞬,再睁开时一双黑瞳却成了碧色,指了指男子被埋之处,道:“不信你看!” 男孩应声瞧去,顿时便止了哭,只见他爹爹竟真的站在他面前,对他笑道:“爹爹只是暂时离开你,去天界了,若你将来能凭己之力上得了天界,便能再见着爹爹了。” 男孩眨巴着眼睛,半晌才又惊又喜地问道:“那爹爹是神了吗?” 男子蹲了下来,柔声道:“爹爹并不是神,不过足够强大的人族也能上天界的。往后我虽人不在你身边,却会看着你,等着你变强大了,便上天界来与爹爹相聚。” 男孩一愣,抽了抽鼻子道:“那我要怎么才能上天界?是不是得先治好了病?” 男子一怔,转而笑道:“是,先上昆仑治好顽疾,等你长大了,变强了,自然会知道如何上天界!男儿有泪不轻弹,来,擦干眼泪,别让爹爹失望。”男孩连忙胡乱擦了擦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男子摸了摸男孩的头,道“乖!爹爹等你!”说完,便消失了。 男孩虽眼中仍噙着泪,却不再哭了,咬了咬牙不让落下,回头对虫妖道:“姐姐,我要上昆仑,你知道怎么去吗?” 一旁虫妖不知何时已恢复如初,闻言心下一喜,她对这大名鼎鼎的昆仑山可是好奇得紧,若不是一时找不到进昆仑结界的法子,她早就去昆仑开眼了,以后可有了大大的吹嘘资本呐!眼下这小娃娃不正好能带她入昆仑结界嘛!遂连忙点头道:“当然可以!这就走!” 男孩一听,立即破涕为笑,连连拜谢道:“多谢姐姐!” 虫妖看着不由好笑,摆了摆手道:“你就这么信了我啦?也不怕我把你给卖了?” 男孩一怔,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道:“姐姐救了我,爹爹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就算姐姐要卖了我,也当是报恩了。” 虫妖倒被这小毛孩给逗乐了,不由笑魇如花,道:“说得好!来,我背你,行得快!”说着便将男孩背了起来,掉头往昆仑山疾行。 不消一会儿,便到了昆仑结界外,一路上竟见着不少神族入山,虫妖眼珠一转,想着该不会是有什么神族盛事罢?想着不由心下一动,会否遇见恩公? 背后的男孩见她突然停下来发起了呆,忙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虫妖被问得回过神来,道:“这有神族结界,我进不了,得要你帮个忙了。”见男孩一脸茫然,虫妖指了指结界,道:“喏,这便是昆仑结界。” 男孩揉了揉眼睛,看了又看,纳闷道:“哪里啊?我怎么没看见?” 虫妖笑着解释道:“你是人族,这结界不拦人族,自然看不见。” 男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要如何能带姐姐进入结界?” 虫妖将男孩放了下来,牵起了他的手,道:“你想着我的样子,念着我的名字,诚心祈愿带我进入结界,这便行了。” 男孩立即回道:“这个简单!对了,姐姐叫什么名字?” 被他这么一问,虫妖才想起来自己才成妖不久,尚未取名,便琢磨着该取个什么名,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因她而亡的银杏树爷爷,心下黯然,想着回头得要去祭一祭灵,如此心中一动,虫妖有了主意,回道:“我叫……银灵子。” 第五十七章 初进昆仑 设法过湖 银灵子在男孩的帮助下顺利进了昆仑结界,随即便为眼前景象所撼,几乎要看得呆了,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只见一偌大清湖环绕着远处云气缭绕的昆仑山,而那昆仑山竟非寻常青山,却是多彩斑斓,山顶为祥云所挡,无法窥探凉风虚之貌。 昆仑山乃这地上灵气最盛之处,银灵子顿觉神清气爽,忙稍稍使了使妖法,试着吸收灵气,本以为会有些波折,却不料灵气迅速便融入了经络,妖力都随之增强了些许! “姐姐,这就是昆仑山吗?” 银灵子正被这天上突如其来掉下的馅饼砸得七荤八素,恨不能立即就地坐下修炼妖力,要不是被男孩这么问了一句,都差点忘了自己身边还带着这么个小毛孩了,便蹲了下来,对他道:“对,这就是昆仑山。你,是来寻药的?” 男孩点了点头,道:“我从小便有顽疾,爹爹说,昆仑山上有神药可治百病,带我来试试的。”说着抬头看向山顶祥云,又看向面前的大湖,一时有些踌躇。 银灵子也看了看眼前的大湖,知他恐是不知如何过湖,她本不想多管闲事,却见男孩咬了咬牙,回过身来对着她又是一拜,道:“多谢姐姐,姐姐大恩,来日衔草结环,我欧阳启必当报答!” 眼前的小男孩看上去不过只有四、五岁,抱着小拳头紧皱着眉头,分外认真的表情不知为何看得银灵子心中一紧,便见他又对着自己拜了两拜,咬了咬牙,便往大湖走去。 银灵子叹了口气,心想反正已身处昆仑,这灵气又不会消散,什么时候修炼都一样,看这小毛孩凭自己怎么可能上得了山,心道:“算了,送佛送到西罢。”便也跟了上去。 走近大湖一看,只见湖水深不见底,水中可见某种大鱼,鱼皮坚硬,鱼嘴很大,尖牙外露,望之甚是可怖。银灵子并不认得这种鱼,只是凭她妖族本能,觉得还是避开为好。但那欧阳启却是初生牛犊,不管不顾便要跳入湖中,银灵子忙一把拉住了他,喝道:“你做什么?” 欧阳启奇道:“姐姐怎么也来了?你也是要过湖吗?这里没船,看来只能游过去啦!姐姐会游么?” 银灵子嗔了他一眼,将他拉至身后,道:“你没见着水中有怪鱼么?太危险了!” 欧阳启探了探脑袋往湖中望去,道:“难道那鱼会咬人?” 银灵子不置可否,四下一看,见身边没什么可试之物,便撕了裙摆一角,将裙角置于掌心,双瞳泛起碧光,随后将裙角奋力扔进了湖。上前一看,便见那裙角竟迅速沉入湖中,好些条怪鱼一拥而上,将它撕了个粉碎。 欧阳启看得倒吸一口冷气,咋舌道:“这些鱼连裙子都不放过?!” 银灵子亦是微微蹙额,倒并非因为怪鱼吃了裙角,她对这些怪鱼使了幻术,这裙角在这些怪鱼眼里,就是一人族孩童! 彼时妖族都各有绝技,银灵子最擅长的便是迷幻之术,连神都可骗过,别说这些兽族了,她只是奇怪,昆仑山已是神界,竟养了这些害人的兽族,况且这么轻的裙角,竟极速沉入湖中,这湖也是蹊跷,看来神族之物,真不是随随便便能取的。 银灵子忙拉着欧阳启又离大湖远了一些,叮嘱道:“小心!这水也有诈,看来游是不可能游过去的了。” 话音刚落,便见不远处一刚入结界的人族男子扑通一声下了水,银灵子忙冲过去一看,只见那男子已被鱼群撕扯着沉下了水去,转瞬便不见了身影。 此时欧阳启也跟了过来,银灵子忙挡住了他,与他面面相觑了片刻,道:“这水入之即沉,想来即使有船都过不了!” 在银灵子与欧阳启说话间,有零星神族进入了结界,皆瞬移过了河。银灵子心想,看来只能靠妖力飞过去了,但她又看了看欧阳启,心想湖这么大,还是先自己试试,若连自己都过不了,更别说带个孩子了,便对欧阳启道:“你先呆在一边别妄动,我试试能不能靠妖力飞过去,若是成了,便回来接你。” 欧阳启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道:“那姐姐小心。”便退到一边去了。 银灵子方才话是这么说,但她心里想的却是若是自己勉强过了湖,有余力便来接他一下,没余力也是天意,要怪只能怪设了这陷阱的神族,可怪不到她头上,如此一想,心里倒理直气壮了不少,当下来到湖边,催动妖力,往湖面上一跃,却在触及水域刹那突然妖力大减,整个身子直往下坠! 好在先前心里已有所防备,银灵子当即以迅雷之势回身一跃,大半个身子落回了岸边,欧阳启见状,想也不想便冲上来拉她,差点连自己都掉了下去,一人一妖手脚并用使劲全力扑腾了好一会儿,银灵子终是狼狈不堪地上了岸。 “这湖面,湖面之上,应是,应是设了神禁,根本,使不了妖力!”银灵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心里懊恼,这神族当真小气! 欧阳启便似泄了气,耷拉下了脑袋,银灵子见他此时束发也散了,衣衫湿了半边,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想起方才他拼了命想将自己拉上岸的样子,又念及自己先前还想着让他听天由命,一时间心里有了些不舒服的感觉。 银灵子闷闷看着不时便有些神族不费吹灰之力地过了湖,心想不能让神族如了愿,自己非要带这小娃娃过湖,还要带他去寻药取药!这么一想,心里不知怎的顿时便舒畅了。又见一神族过了湖,银灵子念头一闪,有了主意! 便在此时,只见不远处又走来了一个神族,银灵子一喜,当机立断使了迷幻术,眨眼间成了一老妪,拉起欧阳启便往那神所在处而去。银灵子一边蹒跚小跑,一边挥手招呼道:“神君且慢!救救孙儿!神君请留步!” 那神闻此呼声不禁驻足,向他们看来,欧阳启则瞪大了眼,一脸不可思议地被银灵子拖到了那神跟前。 银灵子装着气喘吁吁的样子,偷眼打量了一番眼前之神,只见他俊朗不凡,眼尾微翘,颇有些不怒而威。银灵子看得心里微突,却也不着慌,她这迷幻术便是帝神都能欺上一欺,倒是不怕露馅。 那神也正打量着这一老一小,见是人族无疑,脸色不由稍缓,道:“老人家,所为何事?” 银灵子一看有戏,忙扑通跪下,声泪俱下道:“我这孙儿身患顽疾,人界无药可治,这才千里迢迢而来,路上艰险无比,他爹在来的路上都已经……”说着便呜呜咽咽哭了起来,一会儿,才抹泪道:“历经千辛万苦,眼下却被这湖给拦了路,我一把老骨头怕是要不行了,可怜我这孙儿还这么小……求神君大发慈悲,带我们过湖,救救这孩儿吧!” 银灵子说着便要磕头,却被一把拉住,以为是神君上当了,心中一喜,忙抬头一看,却不料拉住她的竟是那欧阳启! “爹爹说做人不能撒谎!姐姐,这样不对!”欧阳启说得义正严辞,银灵子愣是被这傻孩子弄得没回过神来。 欧阳启却不顾银灵子是何神色,对着眼前神族一揖,道:“神君,她说的不全属实,她不是我祖母,是在流沙地中救了我的姐姐!不过我确是身患顽疾,是来寻药的。还有,我爹爹是去了天……” “你个小娃娃,怎的这么死心眼?!”不等欧阳启说完,银灵子便打断了他,她既被当中这么戳穿了,也没有再继续扮的道理,便索性变回了原样,只是欺神乃是死罪,银灵子心里暗骂,这个傻小子可害死她了,果然不该多管闲事! 她一边站起来,一边飞快地琢磨着脱身的法子,当下对着眼前那神讪笑道:“他身患重疾是真,寻药也是真的!我……我也是想救他,绝没有冒犯神君的意思!我发誓!”说着举起了右手三指,当真发起了誓。 那神族打量了一眼银灵子,浓眉一蹙,吐出两个字:“妖族。” 银灵子心里一突,念头急转,却见那神拉起了欧阳启的手腕,搭了搭脉,对欧阳启道:“看你一身正气,倒是根好苗子。你爹爹说得对,撒谎不可取。”说着瞥向银灵子,神色一凝,语气重了不少,道:“不但不可取,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银灵子顿时一脸大惊失色,连忙跪了下来,对那神族连连磕头,求道:“神君饶命,神君饶命,我无意欺瞒神君,只是想带这孩子过湖求药,望神君明察!神君饶命啊!” 一旁欧阳启见了,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似乎是给银灵子惹了麻烦,但撒谎是不对啊,自己没做错的,只是他不知原来撒谎竟还要偿命!连忙也跪了下来,一起求道:“神君,姐姐确实是为了帮我过湖,不是有意撒谎的,撒谎固然是不对,但情有可原也不至于要了性命罢,求神君宽恕!” 一人一妖对着那神族不住磕头,惹得周遭偶有路过的神族都驻足多看了两眼,欧阳启见那神不为所动,念及自己可能要害死银灵子了,心里大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道:“此事因我而起,神君若是要杀,便也杀了我罢,姐姐对我有救命之恩,若是因我而死,我再不能独活!” 银灵子听得一怔,呆呆地看着欧阳启,想这小毛孩是不是缺心眼?但方才心里那股忿忿之意却也消散无踪了。 欧阳启的哭声堪称一绝,也不知那神被哭得来了脾气还是没了脾气,只见他紧紧皱着眉头,道:“罢了,吾不可在此久留,谅这小妖也没伤天害理,便不追究了。好了,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起来罢。” “多谢神君。” 欧阳启连忙去扶银灵子,而银灵子此时逃过一劫很是松了口气,加上心里也没了气,便拉着欧阳启站了起来。那神族瞥了他们一眼,对欧阳启道:“若只是寻药,吾可带你过这弱水。不过,但凡得吾之助,你此番即便登上悬圃,亦无法长生不老,若求长生,只可下番再从头来过了。” 欧阳启不假思索回道:“我本来就为寻药来的,不求长生,只求不死!” 那神族略一颔首,道:“那好,你抓紧了!”说罢抱起欧阳启,便欲施神术,欧阳启却大叫起来:“还有姐姐呢!” 银灵子觑了眼那神族面无表情的脸,识趣地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不用管我!” “这怎么行,你是恩……”不待欧阳启说完,那神族已带着他瞬移,转眼不见影了。 第五十八章 助人为乐 寻药遇险 眼看着那神族带着欧阳启消失在眼前,比起懊恼,银灵子心里更多的倒是松了口气,心想那凶神看上去甚是不善,若是转眼又翻脸要治她欺神,真要跟着他可不心颤?只是眼下要如何渡过这弱水呢? 一阵微风拂面,银灵子看着纷飞的花絮飘向湖面,突然眸中一亮,对啊!她可以化回妖身啊!一心一意想模仿人族,倒忘了自己的原形了。 银灵子也不多耽搁,当下化回妖身,本欲直飞山顶,不料弱水竟比看上去还要宽阔许多,银灵子身型又太小,才飞了一小段已是疲惫不堪,不过身型小身子轻也不全然是坏处,只要有顺风,她即便不扑翅,也能滑翔一阵,于是,无风或逆风时她便飞上一段,遇到顺风便立即乘风滑翔,待贴近水面时再重新展翅。 如此折腾,也不知过了多久,总算咬着牙熬完了全程,待终于落至对岸,银灵子委实已是精疲力竭,毫无一丝气力了,便索性就地不动,直想睡一觉再说,可正巧一阵风吹来,差点把她又吹回了湖里!银灵子一个激灵,赶紧用最后一丝力气化为人身,又往前爬了一会,离弱水又远了一些,才四仰八叉地往地上一躺,心叹这神山果然不容小觑,一个外围弱水就让她如此狼狈,往后的路可还不知该有多凶险。 正当她在纠结还该不该往昆仑山上去的时候,忽听得声声呼唤由远及近传来:“姐姐!姐姐!” 银灵子侧头看去,竟是欧阳启! 银灵子甚是诧异,挣扎着坐了起来,问道:“你怎么还在这?是不是那神丢下你了?”说着秀眉一竖,心中腹诽,神族果然小气,不由嗔道:“都送到这了,也不好事做到底!” 欧阳启气喘吁吁地连连摆手,解释道:“不是不是,神君要带我去寻药的,是我要等姐姐,神君说他还有要事,给我指明了神药的方向,又将神药画了下来给我,这才走的!”说着摊开了手掌,银灵子一看,上面果真画着一株草药。 银灵子奇道:“有神族愿助你寻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等我做什么呀?!” 却见欧阳启一脸认真,抱着小拳头,道:“方才我好生担心,姐姐是我救命恩公,不亲眼见到姐姐平安,我怎么能走?” 银灵子一怔,但她并不信欧阳启所说,略一作想,以为欧阳启也是觉着那神族可怖,想要跟自己同行罢,谁让自己生得这般可亲呢?正胡乱想着,却听欧阳启说道:“姐姐,我这就放心了,那我去寻药了,姐姐保重!” 银灵子又是一愣,不料这小毛孩竟不打算跟她同行,所以他留下来,真的是……担心自己? 她虽然仍不甚明白,但心里却不知为何泛起了一丝暖意,这暖意在她心中慢慢流淌,弄得她整颗心都暖融融的,让她无端地竟生出了些勇气来,心想,自己都觉着前路艰险,那这小娃娃要如何自己去寻药?继而又觉着那神族可恶,随便指个路画个图就算助人了?那些神族只管高高在上,都还不如她这个妖族仗义! 如此一想,银灵子顿时便觉得自己高了神族一筹,又开心起来,正瞧见欧阳启又跪下磕了个头就要走,连忙叫住了他,道:“小娃娃,神药可没那么好得!再说了,这荒山野……虽不是荒山,但你晓得用什么充饥么?” 欧阳启被问得一愣,倒觉得肚子饿了起来,揉了揉肚子,不作声了。银灵子见状,拍了拍胸脯,道:“罢了,我银灵子好事做到底,我带你去寻罢!” 欧阳启先是一呆,转而喜道:“真的吗?姐姐愿意带我去?可会耽误姐姐?” “我有什么可耽误的?反正无事,好歹救人一命啦!”说着,银灵子觉着自己气力又恢复了不少,便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裙道:“小娃娃,神药在哪?带路罢!” 欧阳启咧了咧嘴,笑了起来,道:“多谢姐姐!”便指了指前面,说道:“我们先要上山,入口就在前面。” 银灵子瞧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噗哧笑出了声,摸了摸他的头道:“好,带路!” 待他们来到山脚跟前才发现,这哪是一座“山”,更似一座巨塔!上山处是一个个独立门户,银灵子粗略一看,入眼的已不下十个,且看上去全无差别,不由蹙额,却见欧阳启径直走向西北方的一个门户,忙跟了上去,问道:“这么多一模一样的入口,那神君是怎么指得明这方向的?” 欧阳启面露诧异,道:“那个入口闪着亮光啊!姐姐看不到么?” “什么光?”银灵子向那入口看去,纳闷道:“哪里有光?” 欧阳启恍然道:“难怪神君说入山易迷,对着我的眼睛抹了抹,应该是这个缘故。” “那要是从上面走呢?”银灵子抬头望去,只见上方青藤蔓蔓,高不见顶,遂随手拾了块石子,往高处藤蔓处扔去,便见藤蔓青光一闪,将石子弹了回来,那石子被击得粉碎。银灵子不由乍舌,暗自庆幸自己带上了欧阳启,忙跟着他通过了门户。 入山后只瞧见一条上山道,银灵子不由有些好奇其他入口会通往何处。一路上见到不少不曾识得的草木花果,欧阳启一一与掌中所画药草比对,却无一匹配,这样向上行了大半日,眼看就要临顶,银灵子忍不住问道:“神君会不会画错了?他有没有什么别的提示?” 欧阳启摇摇头,又看了看掌心,回道:“神君只让我看仔细了,说是有毒草长得类似,得要找到与他画的这一模一样的药草才行。” 银灵子叹了口气,道:“或许在山顶罢,要是山顶仍寻不着,好在这山也不是太高,我们再往回找找,许是遗漏了!”欧阳启深以为然,便继续一路比对着往上行去。 直至到了“山顶”,神药仍是未寻着,却在“山顶”平台处发现还有一狭窄石阶,可继续往上,银灵子心中一喜,想着难不成这石阶便可通往凉风虚?忙对欧阳启道:“我们上去瞧瞧罢,若果真到了凉风虚,宝贝肯定多过昆仑山!要仍寻不着,下山时再寻一遍也不迟。” 欧阳启又扫了一眼“山顶”,见的确不见神药踪迹,便点了点头,跟着银灵子上了石阶。 怎料到了石阶尽头,竟又见一入山门户,只是上方藤蔓成了赤色,门户中又是一重山! “姐姐,这就是凉风虚?”欧阳启纳闷地问道,他看不出跟下面那座山有什么区别。 银灵子对凉风虚略有耳闻,此地怎么看都不像,遂摇头道:“怕是我们还在昆仑山上。”说着看了眼欧阳启,见他不语,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想这凉风虚怎的这么容易就到了,嘿嘿,不过也好,又多了些机会找神药!” 欧阳启抬起头来,冲银灵子笑道:“姐姐,我不会气馁的,为了见到爹爹,我一定会找到神药治好病的!” 银灵子闻言,略一垂眸,掩过了眸中一丝复杂神情。 第二重山也是多见草木,亦无所获,到半山腰时,银灵子见欧阳启已困倦不堪,便让他睡一觉再继续上山,昆仑山上虽无昼夜之分,却无法改变常人作息,不过妖族无需睡眠,欧阳启便靠着银灵子睡了,银灵子本欲化个屏障相护,不想竟全然无法催动妖力! 先前一路为寻神药,都是靠体力慢行,倒未曾察觉妖力被禁,看来这神禁从弱水而起,许是扩及了整个昆仑山。银灵子不免有些懊恼,早知道就在湖对岸修炼个够了,如今想要吸取灵力都没法子了,不由叹了口气,偏头正看到欧阳启打着小鼾流着口水,银灵子啧了一声,将他头挪了挪,满脸嫌弃地用袖子擦了擦那口水,一番忙活下来,心中懊恼却淡了不少,转念想着,都走到这一步了,还回头看什么?! 只是催动不了妖力,欧阳启取食充饥可能成问题了,这一路上来,大多野果他们都不认识,也不敢吃,可食之物甚少,也不知这昆仑山到底有几重,本想着山看上去不高,等寻到了药再想食物的事,眼下看来,得要边寻药边留心食物了。 于是,接下来的一路上,欧阳启负责寻神药,银灵子则留心存食物,如此上了一重山,又见一重山,直至到了第四重,仍未寻着神药,且这重山上全部皆是未知果实,根本无食可囤,欧阳启只得谨食慎饮,体力渐渐不支,他们只好走走停停。 这会儿,正休憩间,忽惊闻一声闷吼,银灵子立刻警觉起来,果真感应到了兽族气息,忙将欧阳启拉到身边,嘱其小心,一边眼观四方。 忽觉一旁灌木丛有异样,本能地抱起欧阳启便是纵身一跃,只见一头猛兽突然窜出,状如羊,有四角,吼声却似虎,一口尖牙利齿,正眼泛凶光,狰狞地看着他们! 银灵子忙抱起了欧阳启,一步步悄然后退,而那猛兽却是步步紧逼,银灵子心中念头急转,没了妖力,自己绝不是这猛兽对手,化回妖身便可逃命,可欧阳启又该如何? 正踌躇间,欧阳启突然猛一挣扎跳了下来,挡在银灵子身前,叫道:“姐姐,你快走!我拖住它!” 银灵子一呆,见那猛兽躬起了身子,下意识便将欧阳启拉到身后,恼道:“小毛孩,一边去!” 说时迟那时快,那猛兽已扑了过来,动作之迅猛,银灵子眼看就要躲闪不及,本能地便要化回原形,身前却忽而多了道火墙,那猛兽一时没收住,沾上了火星,顿时浑身烧了起来,任其如何摸爬滚打皆无用。 银灵子错愕了一瞬,连忙拉着欧阳启往后退了几步,回头一看,怔愣当场! 第五十九章 昆仑偶遇 命不该绝 银灵子眼前多了三道身影,左侧那个是个神族,杏眼须眉,一身红衣;右侧那个竟是妖族,魁梧粗壮,一脸憨样;而当中那个则面如冠玉,一双丹凤深邃眼,两道利剑浓墨眉,风姿卓绝,亦是神族。银灵子眼下正是盯着当中这位,一时看得呆住了。 红衣神族与那憨壮妖族乍见银灵子,也都是愣了一愣,倒是当中这位神色清冷,只扫了她一眼,便挪开了视线,抬手对着那猛兽一扬,一股水注倾泻而下,将那猛兽裹于其中,旺火即灭,一股焦味弥漫开来,那兽呲牙咧嘴,却也知碰上了硬骨头,呼哧两声,忙不迭连滚带爬地逃了。 “卿弟,你放了它做甚?你闻这香味,可不跟烤羊没差?”红衣那位一脸惋惜地叹道。 便见那俊神瞥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走罢。” “诸位神君且慢!”见他们要走,一直躲在银灵子身后的欧阳启忍不住走了出来,颇为诧异地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银灵子,便对着他们跪拜道:“多谢神君救命之恩!日后结草衔环,必当报答!”说完,见一旁银灵子仍呆愣着,赶紧悄悄拉了拉银灵子的衣袖,小声唤道:“姐姐,姐姐……” 银灵子被这么一拽一唤,终是回过了神来,这才将眼神从俊神身上略微挪开。待看清了另外两个身影,顿时眸中一亮,眼神便又黏回了俊神身上,当下大喜过望地奔了过去,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兴奋得声音都有些发抖,唤道:“恩公!是你?!” 欧阳启被她这举动唬了一跳,忙看向被她拉着的那俊神,只见他凛若冰霜,淡淡地扫了一眼被拉住的衣袖,而一旁红衣那位却是高挑着眉,似是一脸玩味,啧道:“不对呐,方才以火墙救了你们的可是我呐!这位,却是纵凶逃走的呐,怎的他倒成了恩公啦?” 欧阳启到底还只是个孩子,并分不清真话还是玩笑,见银灵子仍是没有放手,而被她拉着的那神已经皱起了眉头,神色冷峻,看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便以为神君们是要怪罪银灵子,吓得连连磕起头来,一边求道:“姐姐许是欢喜得狠了,神君莫怪姐姐!” 却听红衣那神一笑,将他拉了起来,道:“你个小娃娃倒有意思,竟替妖族求情。” 欧阳启急忙解释道:“姐姐对我有救命之恩,结草衔环也要报答的!” 红衣神族哈哈一笑,道:“看来你个小娃娃就学了这么个词。” “哎哟!” 便听银灵子突然叫唤了一声,继而搓着手大呼小叫着:“好冷!冻死我了!”转瞬又想去拉,见那俊神眼神扫来,打了个寒颤,还是将手缩了回来,却挡不住一脸兴奋,道:“恩公,我是……” “咳,咳!” 银灵子话未说完,却听红衣那神咳了两声,顿时神色一变,改口道:“萤火虫妖,我叫银灵子,敢问神君大名?” 那俊神听到“萤火虫妖”四个字时微微一震,转眸看向银灵子,见其一双明眸清澈亮洁,不知为何,竟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心里好似被什么一撞,却又道不明白,不过他面上并未显分毫,眼神中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神族大名也是你个小妖能问的?”红衣那神走上来,恰挡在了他们中间。 银灵子一嗤,指着他们身后的憨壮妖族道:“那我问他总行了罢,大笨熊,你叫什么?” 那妖族闻言一呆,摸了摸脑袋,老实答道:“浮游。” “啧啧啧,浮游呐,红颜祸水,切记,切记。”红衣那神一边摇头,一边叹息。 欧阳启在一旁着实有些看不懂,只是见银灵子和浮游都说了自己的名字,便以为在互相介绍,便也自报家门道:“我叫欧阳启。” 红衣那神倒觉得这小娃娃有趣,便不再卖关子,笑道:“我叫重黎。”说着,又指了指那俊神,道:“他叫候卿。” 欧阳启立即跪了下来,道:“重黎神君,候卿神君,浮游神君,请受小儿一拜。”说着便郑重一拜。 不待候卿他们反应,银灵子已是笑道:“你个小娃娃,怎么总是神妖不分?那浮游是妖族。”说着却也跪了下来,对着他们亦是郑重一拜,道:“银灵子叩谢大恩!” 这银灵子便是当年不周山外银杏下的那只虫蛹,虽然时隔了几百年,重黎与浮游的容貌却基本没有什么变化,银灵子自是认得,便是他们为自己寻到了媱果,虽说这只是个交易,但不料自己当年吃了媱果却险些送命,还害得银杏树爷爷枯竭颓败,又差点被不周山那群神族给处置了,若非他们将自己带到昆仑山结界外,寄于灵木间,自己哪还能顺利成妖?怕是早就魂飞魄散了。 银灵子已敛了笑容,正色道:“我们妖族向来恩怨分明,诸位的恩情,银灵子牢记在心,若是有需要差遣我的地方,我自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一旁欧阳启听了,也连连点头,道:“嗯,我也万死不辞。” 重黎看着觉得甚是滑稽,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候卿虽说仍是面无表情,神色却多少是缓了下来。 便在此时,忽有琴瑟之声传来,回荡于山中,重黎抬头望了一眼,道:“神会便要开始了!卿弟,你我皆候选,耽误不得。”转而对银灵子和欧阳启道:“我等还有要事,这便告辞了,你们都起来罢,往后小心些。” 银灵子一听,连忙跳了起来,又是一把拉住了候卿,问道:“什么神会?你是什么候选?” 候卿瞥了她一眼,好似在说:与你何干? 银灵子却浑然未觉的样子,腆着脸求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候卿理都没理,稍稍催使神力将她的手弹了开去,拔腿便走,却被银灵子又一把抱住了腿。 “就带我去罢,我就看看热闹,绝不惹事!卿神君,求你了!”银灵子一边求,一边还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擦在了候卿的衣袍上。 候卿眉头拧了起来,一张俊脸绷得好似万年冰山,能叫旁人看得一哆嗦,重黎心道是这场面太罕见,实在忍不住想要再接着往下看一看这场戏,一时间便没动,倒是浮游上前劝道:“虫……银灵子,这神会非同儿戏,不能胡闹的,有很多神在,各种级别的神,各种氏族,就包括……共工氏神族,万一认出……哦不是,你,反正,万一……”浮游吞吞吐吐了半晌,终于总结道:“反正,反正不能带你去的。” 这语无伦次的一番话,银灵子却是听明白了,若是被共工氏诸神认出,自己怕是小命不保,略一作想,便稍稍松了手,却突然听到“哇”地一声,原是那欧阳启见银灵子这般哭求,也没弄明白,只以为发生了大事,忍不住便也嚎啕大哭了起来。 银灵子反倒被唬了一跳,正要去劝,却是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当下又抱紧了候卿,转而求道:“那,那我不去就是了,但神君等等,这小娃娃身世可怜,又身患顽疾,我是带他上来寻药的,可寻来寻去也没见影,此路还万分凶险,这又有禁制,我使不出妖力,还有这小娃娃还得充饥,这一路上来根本没啥可吃的……神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神君救命啊!” 候卿本已忍耐到了极点,正要催动神力,听了这番话却是顿了顿,转头看向欧阳启,便见重黎已为欧阳启搭了搭心脉,随即冲自己点了点头,道:“确实,而且……时日无多了,若以他们这速度寻到第八重山,怕是已一命呜呼了。” “你看,我说……什么?!这有八重山?!”银灵子本还想添油加醋两句,听到八重山时却是大吃一惊,愕然道:“那今日即便逃得过那恶兽,这小娃娃也得要断食,便是不会断食,也赶不上寻到药,岂不是死路一条?!”说到后来,倒真心难过了起来。 “姐姐……”欧阳启这回听明白了,只是看着银灵子的神情,他还是止了哭,抽抽搭搭间,硬是挤出了一个笑容,看得银灵子心里一抽,便觉鼻子一酸,眼前便如隔了层水雾,模糊了起来。 便听头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道:“这昆仑山共有九重,第七重山上有种神草叫祝余,状如韭而青华,食之可不饥。治病神药都在第八重山上,看你们这样子,应是知道自己要寻的是什么罢。第九重山上有种神草曰鸡谷草,根茎似鸡蛋,你这体质食了可延年益寿,你们届时若有闲余,也可去寻一寻。”说着,候卿使了些许神力收回了脚,又退后了几步,道:“反正顺路,带你们到第七重罢。” 话音落下,银灵子与欧阳启都是一愣,继而又是一番叩谢。 一旁重黎笑着看了眼候卿,将欧阳启抱了起来,道:“算你小子命大,遇到了我们!” “可不是?”便见银灵子笑嘻嘻地站了起来,正要去抱大腿,不料候卿早已悄无声息地闪到了一边,于是只能当机立断拉住了欧阳启,眨巴着眼睛,问道:“神君,你们可有法子解了这禁制,让我能使上妖力?你看,这没了妖力,我也只能一步步走,总不见得让这位神君也抱着我罢?当然我倒是很不介意啦……” “你还真是改不了得寸进尺呐!可惜……”重黎摇了摇头,便见候卿再不废话,架起浮游,转身便以神速往山上去了。 “对那大木头没用!”银灵子嘟着嘴接了话,当下也不再耽搁,化回了虫身。 欧阳启看得好不新奇,小心地将银灵子捧在了手心里。 “抓稳了!” 便听重黎一声吆喝,窜了出去。 第六十章 纠缠无果 初上悬圃 风声呼啸,银灵子躲在欧阳启衣袖中,很想探头看看外面景物飞掠是什么模样,要知道她自己这虫身可没法飞这么快,但她只往袖口挪了几步,就差点被风卷了出去,忙不迭地又缩了回去,心里琢磨着,看来衣袖并不保险,还是躲胸口处稳妥。 正胡思乱想着,只听欧阳启唤道:“姐姐,出来罢,我们到啦。” 才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到了?银灵子乍舌,心道是神族的神速果然厉害,便是自己施展妖力,也没法赶上这速度。 银灵子飞出衣袖,化成了人形,便见候卿向她瞥了过来,忙冲他明媚一笑,一双桃花眼含笑弯弯,寻常人定是看得移不开眼。但候卿显然并非常人,他仍是神色淡淡,语气也是没有一丝波动,平铺直叙地对银灵子又详细说了一遍他们要找的神草的样子,便惜字如金地住了口。 银灵子其实根本没有在听候卿在说什么,只看着他嘴巴一张一闭,听着他低沉醇和的声音,只想他一直说下去才好,却突然发现话落音止,才回过了神来,便听重黎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哎,卿弟,我看你方才那些都白讲了,这小妖想必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呐。” 银灵子美目一转,瞪了重黎一眼,重黎不以为然,但这一颦一笑倒是看呆了他身后的浮游。 “没事,我都记住啦。”欧阳启怕重黎又要怪罪银灵子,忙拍着胸脯说道。 重黎笑道:“那好,那我们就走了呐,小娃娃,后会有期!” “且慢!” 银灵子不知何时绕到了候卿侧后方,眼下猛地一扑又是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道:“神君,我没了妖力,这里万一又有恶兽,我们根本应付不了呀!神君可有法子让我恢复妖力?” 候卿眼神一寒,只是不待他动手,重黎已将银灵子弹开,道:“昆仑山的禁制我们怎可能解得了?别捣乱了,误了时辰,唯你是问!” 银灵子吹着被烫痛的手指,愣是没敢再扑上去,眼看着他们要走,急道:“那我们这孤儿寡……姐,碰上了恶兽,该怎么办?” 重黎本来便是个急性子,见银灵子还在纠缠,倒有些恼了,道:“这一重山起大多都是瑞兽了,碰上恶兽的概率跟你上山采药遇着野兽差不离,小心些便是了,你个妖女怎的这么麻烦?!再纠缠不休,休怪我不客气了!”说着便要拉上浮游,却见浮游正一瞬不眨地盯着银灵子发愣,不禁摇头,打趣道:“浮游,我看你这般恋恋不舍,要么就留下帮他们得了。” 不料浮游竟木然点了点头,道:“嗯,我就留下来帮他们罢,反正到了凉风虚我也上不去了。” 重黎一怔,直摇头道:“啧啧啧,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你这罴熊也难过美人关呐!”说着睨了银灵子一眼,只见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心想她这绝世容颜也不知要祸害多少少年郎,也不知将那媱果给她到底是不是……糟了!重黎心里猛地一跳,想了起来,这银灵子的容颜跟那媱姬简直一模一样! “哎哟!”重黎心里这般想着,嘴里已经叹了出来,对上候卿探询的眼神,讪笑道:“我突然觉着这小妖女的长相确实有点祸水,还是遮掩起来的好。” 候卿心里纳闷不减,妖族中貌美女妖很是寻常,不明白重黎为何要她遮掩,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探究,便见银灵子嘴角咧到了耳朵根,道:“遮掩容貌得要用妖力呀,只要我恢复了妖力,别说遮掩容貌,便是让我整个身子都遮掩起来都是小菜一碟!” 候卿微微眯了眯眼睛,心念一起,一个水灵面罩瞬间落在了银灵子头上,她的脸上便如带了面具,让人再看不清容貌。 “如此就好,无需妖力。记得祝余充饥,鸡谷草延寿。黎兄,再不走便迟了。”候卿一边说,一边已往山上窜去,也不管身后回过神来的银灵子是如何气急败坏。 一会儿功夫,候卿已到九重山顶,云雾缭绕中,只见一玉柱耸立入云,上面有零星一些小黑点。 身后重黎追了上来,叹道:“也不知这回,那些黑点中能有多少求得了长生,又有多少能窥得了天界!” 原来这些小黑点皆是一个个人族,正一步步沿着玉柱往上爬。候卿不置可否,往上一跃,蜻蜓点水般沿着玉柱上行,他行得颇快,须臾便到了玉柱尽头,再往上一跃,穿过又一道结界,便冲出了云团,云端尽头赫然便是一神境瑶界!水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花绵绵而绽,风徐徐拂面。 “凉风习习,沁我心脾!”重黎紧随其后,上了凉风虚,深吸了口气,对候卿道:“要不要来比一场?看谁先上到悬圃!”说着已往前窜去。 候卿叹了口气,冷哼道:“都多大了。”脚下却如生了风,转眼已追上了重黎。 须臾,他们已来到一汪清潭边,潭水无风却起浪,波浪由潭中心往外一浪推着一浪,潭中央则又是一根玉柱直上云霄,与先前不同的是,这根玉柱周遭绕裹着漩风。 候卿率先往漩风柱跃去,重黎紧随其后,跃至半空齐齐神显,顶着漩风,沿着玉柱盘旋而上!正上升间,候卿忽眉头一皱,往外跃了半寸,蛇尾一扫,慢了下来,卷起玉柱上一人族青年,便往下一跃,将他放入了下方潭水,看那青年入水后浮了起来,被波浪往外推去,候卿才复又急速上行。 待至玉柱尽头上了云端,便见重黎正翘着二郎腿等着,一见候卿拍手大笑道:“哈哈,卿弟你输了呐!” “都多大了。”候卿一脸不屑。 重黎叉着腰啧道:“卿弟,愿赌服输呐!谁让你方才管那人族,还好你把他扔回了潭里,要是放回玉柱,便算是有助于他了,他这一趟也算是白来了!” “他欲凿玉柱支撑,若是损了神物,这一甩出去,可落不回潭里,白白丢了性命。再说,”候卿往上一瞥,道:“这不还没到悬圃?”说完二话不说,便往隔空那座神圃跃去。 “哎,哎,卿弟你耍赖呐!”重黎扬声抗议着,紧跟了上去。 片刻间已到悬圃入口祥云处,候卿骤然停了下来,退了半步,身后重黎停刹不住,眼看着便要撞上入口处的那道身影,重黎索性张开了双臂,将那身影抱了个满怀,随即又立即跳开半步,谄笑道:“啊……哈哈,陆吾兄,别来无恙呐?许久不见,想念得紧呐!” 那陆吾乃一虎身九尾的神将,是悬圃看守,当下利爪一挥,吼道:“小崽子,少跟吾来这一套!” 爪风凌厉,还好重黎方才后跃了半步,当下惊呼道:“陆吾兄,您老这脾气怎的还是这般火爆呐!” 便在此时,又是一阵琴瑟声传来,候卿不动声色叹了口气,出声提醒道:“黎兄。” 重黎举起了双手做投降状,对着陆吾摊开了掌心,露出一枚赤令,陆吾略扫了一眼,面无表情地扬了扬虎爪,重黎立即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候卿摇了摇头,也将掌心的土正候选金令示于陆吾,跟了上去。 悬圃悬于半空,离入口所在祥云有丈许远,候卿在祥云尽头已追上了重黎,他们几乎同时催动神力,化出灵索,一头缚于腰间,一头连于悬圃,齐齐往上一跃。 顿觉迎面一股迫人阻力袭来,候卿恍然,方才看这丈许的距离,想着纵身一跃便可到了,还有些纳闷为何师父要叫他使灵索,原来如此。离悬圃愈近压迫感便愈强,不过,这对于候卿来说并不算什么,他眉头也没皱一下,已上了悬圃,几乎与重黎同时落地。 “哎,勉强算是平手罢。不过,倒真看不出来你这竟是第一次来呐。”重黎说着,收回神术,化回了人身。 候卿一脸“懒得理你”的神情,没有回话,便也跟着化回了人身,这确实是他第一次来,更确切地说,是他第一次离开不周山,关于昆仑山、凉风虚、悬圃的情形,这次佐神之选的大致情况,乃至参见五帝的礼仪规矩等等,都是最后那十日内,阎正及句龙给他恶补的,好在他过目不忘,倒是都记了下来。 他本应与共工氏一起出发,却在临行前夕接到重黎邀约同行,因候卿平日里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不爱交际,共工见重黎与他交好,倒也乐见其成,反正是否与氏族同行也没那么要紧,便允了他。待见到重黎,才发现他竟答应了浮游带其上昆仑山!他竟不知他们两个什么时候有了这么过硬的交情了。 既是第一次来,候卿四下张望了一下,这悬圃果真实如其名,乃一悬浮于半空的花圃,馥郁芬芳,花香四溢,只是这些花草皆为稀世之物,候卿大多都不识得。悬圃四周绕有藤草,中心高起,被一条蜿蜒清溪隔为五个区域,每个区域各有一色花,延溪而开,中为黄,北为玄,南为赤,西为白,东为青。各区域最南处皆有一高台,高台中央又有九级玉阶,其上各有一神座,皆刻着图腾,便是五帝真身的模样。神座之下偏右各有一玉座,比神座稍矮,候卿猜想那些应是佐神的位置。 “卿师弟!” 候卿正在寻共工氏族所在,被这一声又脆又亮的妙龄女声叫得起了个激灵,头皮立即便麻了起来,他的师哥师姐中,也只有这位赤娆帝姬能把这声师弟叫得这么张扬。 第六十一章 五帝莅临 候选入位 猜到身后叫住他的应是赤娆,候卿并未驻足,恍若未闻,继续向前走去。此番神会非同寻常,唯有上神可来参与,而佐神又是治理人界的神职,因此只是身处人界的神族来了,天界的神族并没有前来,故而眼下悬圃内倒并非十分拥挤,候卿片刻间已看到了共工氏族所在,正在黄帝神域的一隅。 “卿师弟!卿师弟!” “喂,等等!” “喂,你给本帝姬站住!” 赤娆一声高过一声,最后一句几乎有些气急败坏,便觉些许神压袭来,显然动了真怒,候卿无奈叹了口气,停了脚步,转过身来,同时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 便见赤娆如今也已是位上神,一般上神都会稍稍收敛一些神息,这位帝姬倒好,不但不收敛还时时外放,生怕没人知晓,候卿暗自摇头,六年不见,这性子倒是一点没变。不过赤娆的模样却是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一双大眼睛圆溜水灵,好似嵌在白玉中的一双宝石,眼下正含着怒意,瞪着候卿,气道:“没听见我叫你嘛?走这么快做什么?” 赤娆本就瞩目,加上这番动静,一时间引来了无数目光。 候卿微微皱眉,只是他还未出声,一旁重黎率先跨了一步上来,赔笑道:“原来是帝姬呐,许久未见,帝姬别来无恙呐?” 赤娆只给了他一个白眼,便不再理他,只继续盯着候卿,秀眉倒竖,怒道:“这么久不见,卿师弟耳朵怎的还是这么不好使?” 便见候卿不语,神色淡淡,看得赤娆更加不豫,没好气道:“还有,你为何不与共工氏族一道来?亏我还特地溜到不周山,等了老半天……”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倏地变了脸色,声音都不自觉抬高了几分,道:“你,你不会是在躲我罢?” 重黎一听,忍不住挑了挑浓眉,对着候卿使了个眼色,便溜之大吉了。 候卿无语,神色不变,对着赤娆一揖,道:“参见帝姬,帝姬多虑。” 从小到大,候卿见着自己都是这么一副模样,赤娆虽然心中烦闷,却也是习以为常了,只是觉着这称呼很是不顺耳,冷哼道:“这么见外做什么?叫师姐!” “师姐。”万众瞩目之下,候卿无欲多事,当即从善如流。 赤娆本还有一肚子牢骚,却不料候卿竟应得这般快,一时噎了一下,待要再说,却听突有乐声传来,**而悠扬,脸色微微一变,道:“五帝要来了,快去……” 只是她话未说完,便见候卿已经转身走开了,气得她咬了咬牙,又碍于五帝将至,她可不想惹得赤帝注意又将她抓回去,只好快步跟在了候卿身后,往共工氏族所在处走去。 候卿正走着,忽觉后脑勺被轻轻一磕,脚步一顿,回过头看去,便见赤娆正恶狠狠地瞪着他,料想是赤娆所为,无奈地轻叹了口气,便又大步流星起来。 待到了共工氏族处,便见众上神已都在。共工不以为意地对他点了点头,阎正则眉间拧成了川字,轻斥道:“怎的这般晚?成何体统?!” 不待候卿回应,身后的赤娆已一步冲了上来,横在他们之间,扬着头道:“他在陪本帝姬,司戒神有什么意见?” 阎正面色铁青,却还是对着赤娆见了礼,便不再理她,只看着候卿,似是在等他回答。赤娆方才那一肚子气正好没处撒,见阎正竟自己撞上来,立即便来了劲,正要发作,却听候卿淡淡的声音响了起来。 “师父,弟子知错。” 赤娆一呆,猛地回过头来,惊愕地盯着候卿,咋舌道:“你,你这六年都受了什么刺激了?” 候卿无视,对着亦是有些微怔的阎正一揖,又向诸位长辈一一见了礼,便走到了共工与句龙中间的空位处,只是他还未站定,却突然被狠狠一撞,侧头一看,只见赤娆硬是挤到了他旁边。候卿只觉得胸前不知被什么撞了一下,随即便被句龙扶了一把,兄弟俩相视无奈,共工则仍是一脸似笑非笑,往旁边略挪了挪,一句话也没说。 待候卿站定,五帝还未到,他便四下张望了一番,想要寻一下蚩尤所在,他已经想好了,无论佐神之争结果如何,此番神会过后便跟蚩尤回九黎看看女巫戚,他如今已成年,已可自由行动,无论如何,多年苦修终是熬了过来,也有了保护母巫的能力。一想到等神会结束,便能与女巫戚重逢,候卿便觉得心里轻快,让着赤娆也好,向阎正低头也罢,都不算什么,他可不想在今日这个关头节外生枝。 只是环顾四周却未见蚩尤身影,候卿有些纳闷,照理像佐神之选这样的神会,即便氏族中没有候选,但只要身处人界,都会想来看看,佐神乃五帝之下万神之上,身为上神都是有本事的,总要来看看这千挑万选出来的上位者确有其实罢,何况蚩尤与他的交情,怎么会不来? 正想着要不要用神识探寻一下,却突然有一抹倩影撞入了他的眼帘,候卿心里一跳,眼光便驻留在了那抹身影上,而那身影不知是似有所觉还是本来就有此打算,恰也扭头看了过来,一双杏眼秋瞳剪水,看得候卿一怔,自六年前一别,他也没再见过吴回,此刻看去,便见她比年少时多了沉稳知性,合着那张倾世容颜,更显绝色端庄。 候卿也只是愣了一瞬,便收回了心神,对着吴回略点了点头,便见吴回嘴角略勾了一勾,也冲他点了点头,遂将目光移向了他的身旁,眼波流转,莞尔一笑。 吴回这般笑起来好似清莲盛开,莲叶拂过心水,留下片片涟漪,但不知为何,候卿总觉得这笑容与记忆中的有些无法重合,不由一怔,既为了这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也因他此刻看得分明,这一笑倾城并非对着自己,而是对着……句龙!候卿一时有些不明所以,正想得有些出神,他身旁的赤娆却看不出吴回在对谁笑,只是见着她那笑靥就是心下不爽,当下冷哼出声,这一声冷哼倒是让候卿回过了神。 便在此时,一直**悠扬的乐声突然变得激荡起来,众神皆是神色一凛,立即各归各位,一片鸦雀无声。 突然,乐声戛然而止,五道身影凭空而降,各自入座,候卿一时间竟都没看清他们从而何来。 待五帝坐定,众神齐拜。 “免礼——” 这声宣话很尖细,听着便不似五帝的声音,待众神平身,候卿略略抬眼一瞧,便见宣话的乃一只青鸟,比寻常青鸟大了数倍不止,额间一撮五采羽,在帝座上空徘徊。 青鸟见众神皆已站定,遂接着宣道:“赐座——” 话音刚落,便见五域内忽然藤草结行,纷纷化为椅座,候卿落座之后,便觉赤娆离他颇近,不由往右稍稍挪了挪,那藤草竟随之而动,无需腾挪。候卿心里略觉新奇,面上却不显,见众神都看向帝座,便也望了过去,五帝离得并不太远,倒是能看清他们的模样。 只见黄帝不怒而威,赤帝风流卓异,青帝温雅深致,玄帝慈眉善目,白帝清新俊逸。在五帝风采之下,候卿不觉间竟隐隐生出了自惭形秽之感,不由暗暗心惊,帝神神级果然名不虚传。 玄帝及白帝下首玉座处各坐着一神,正是已然选定的佐神。玄帝佐神一身玄衣,胸前有一水灵标记,他面色雪白,神情冷漠,好似一尊冰雕般,冷若冰霜,让人有种敬而远之之感。而白帝佐神则身着一袭白衣,其上镶有金丝,胸前有一金灵标记,他身型颇为壮硕,一头金发被穗条高高束起,看上去十分精神。 另外三位帝神的下首玉座则空着,想来便是留给今日角逐的结果。 青鸟随即又宣道:“今日乃甄选土正、火正、木正终试,甄选即始——” 话音落下,黄帝、赤帝、青帝皆是随手一扬,他们帝座所在高台的第一级台阶便同时向外延伸开来,形成了三个偌大的比试场。 青鸟又宣道:“请诸位佐神候选入位——” 候卿与句龙互视一眼,接着都是跨前一步,回身向共工及阎正一揖,不待他们回应,赤娆已忍不住拉住了候卿,说道:“卿师弟,要赢哦!呃……还有龙师兄也是!” 句龙温润一笑作为回应,候卿则一如既往地无视,看着共工与阎正,一副静候嘱咐的样子,便见共工神色懒懒,挥了挥手,说道:“去罢。” 阎正则是一脸厉色,默然了片刻,候卿以为他没什么嘱咐,刚转过身,便听阎正沉声道了句:“尽力而为便好。” 候卿微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脚下一顿,便听阎正那熟悉的斥责声又传了过来:“磨蹭什么?还不快去?!” 心中轻叹,嘴角却微微扬了扬,候卿身形一动,跃上了黄帝神座下的比试台。 第六十二章 甄选开始 脚踏实地 比试台上的候选们都是百里挑一的奇才,虽性情不一,动作却很一致,上台后各选了空位站定,彼此隔开一段距离,每个比试台上都有数十个身影,无任何指引之下,仍是井然有序,没有一丝混乱。候卿在上台时略扫了一眼,待站定后便没有再张望,目不斜视看着前方,一动不动。 便在候选入位时,台下众神也在忙着选位,因藤草可随心而动,不少都选择停于半空,视野更佳,只是都一律自觉地低于佐神的玉座。有氏神参选的氏族自然都聚集在对应比试台周遭,其他神族则随自己喜好,因土正比试台在正中的位置,也可看到另两边的比试情况,故而聚在黄帝选域的神族最多。 台下众神坐定后便也不再大幅度挪动,台上的候选也都已到位,青鸟当即宣道:“佐神之选开始——” 整个悬圃顿时鸦雀无声,聆听青鸟宣布甄选规则,道:“终试分三回,第一回为群试,由三帝出题;及第者进入第二回,两两对战;胜出最多的两位进入最终回,通过三帝考验者便为佐神!” 顿了一顿,青鸟接着道:“第一试,群试题面——” 话音落下,便见三帝各自施展起了神术,过得片刻,土正候选面前各现一片田地,火正候选面前各现一处沮洳(ju u),而木正候选面前则各现一林枯木。接着,三帝又设下了结界,将候选们一一隔开,无法互相窥视,也隔绝了比试台外的声音,不过围观众神却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便听青鸟又宣道:“炎帝题曰——沮洳取火!黄帝题曰——瘠田丰登!青帝题曰——枯木逢春!” 此时,另有三只青鸟各顶着一只漏壶飞来,三帝神座边顿时藤草成案,青鸟将漏壶置于案上。 “限时一壶,开始——” 三只青鸟同时啄开壶底小洞,滴水声声,众神翘首以待。围观的神族中,有不少心里都犯起了嘀咕,神族都会化物,这题面对于寻常上神来说也属易事,根本难不倒台上的精英,若是所有候选都进了第二回,这对战起来要比到何时?不过能见识到各族精英对战倒也不枉此行。只是众神虽然心有疑惑,倒没有窃窃私语,这题是三帝亲自出的,他们可不敢妄议帝神。 候选中已有开始催动神力对着题境出手的了,候卿则一直没有动静,看着眼前这一块不毛之地若有所思。记忆里九黎也曾历经过一场大荒歉,那年无旱无涝,却颗粒无收,连果树都枯萎殆尽,百姓日日食不果腹,到后来鱼畜几尽,老弱妇孺难以为继,为此,女巫戚与蚩尤都是成天奔波,想尽了办法,所幸蚩尤最终不知从何处求来了良土,一寸寸换土,方不至饿殍遍野。 “成!” 已有候选完试,想来是以神术变幻完成的,候卿细细咀嚼着题面,却不觉得这题会有如此简单,他思忖着,若是往后九黎再遇那般的荒灾瘠田,自己如今倒是可施土行神术来解,但神力并非无穷无尽,神术也会消散,仅凭神术变幻,消散过后必又打回原形,治标不治本,须得彻底将这瘠田转为沃土方可治本。 念及此,候卿有了主意,只是时间不多,须得用上全力,候卿不再耽搁,立即神显,随即催动神力,双拳半握,片刻后,掌中生出沃土,候卿眸色一亮,将手中沃土奋力压于一寸瘠田之上,以神力将沃土逼入瘠田中,候卿双瞳渐呈青色,便见瘠田震动,金光微闪下良次渐渐交融,此消彼长,一寸瘠田由此化为了沃土。 见这法子有效,候卿心下稍安,随即一刻不停,寸寸如法炮制起来。只是这法子耗时不说,还十分耗神力,过不多时,候卿已是满头大汗,汗水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流,眼看便要落到他的眼睛里,他只觉得面上突然一痒,那滴汗竟是没流下来,不过候卿此刻并无暇管这些,只当是花絮之类,未放在心上,他专心致志,并没有注意到大汗淋漓的自己竟再没有一滴汗水滴落下来。 随着漏壶内的水一滴滴落下,示意完试的声音此起彼伏,候选们都已陆陆续续完成,候卿却没有心急,保持着换土的节奏不变。 围观的共工氏族却是捏着把汗,因为不但候卿还没完成,连句龙也还在对着整片瘠田不知做着什么,看上去也是耗时耗力,如赤娆这般的急性子,完全不明白这么个简单的题面他们到底在磨蹭什么,恨不得冲到场上去教他们,身子不由越坐越前面,几乎都要贴到结界上去了,突然身下藤草被拉了一拉,便将她拉回了原处。 赤娆本就一颗心提在嗓子眼,被这么一打扰,唬了一跳,很是气恼,但回头发现拉她的是共工,满脸的怒气也只能都鼓到了腮帮子上,而共工此刻却仍是一副懒懒的神情,好似对眼下的焦灼一点也不上心,还颇有闲情地给了赤娆一个“放心”的眼神,赤娆无语,一氏二选可能连第一试都过不了,他怎么还能这般云淡风轻?赤娆又往他身旁瞥了瞥,觉着还是阎正那万年不变的严厉神情更应景。 “成!” “成!” 便在水滴即将落尽之际,终于等来了候卿与句龙的这两声示意,共工氏诸神总算舒了口气。 漏壶水滴尽,青鸟遂宣道:“止——” 候选之间的结界立即消去,候卿化回人身,也没东张西望,仍目不斜视看着前方。 接着,三帝起身,候选们齐齐垂目。 过了好一会儿,候卿只见他跟前的田地上被撒上了一把种子,见状,候卿心里倒有了底,看来他没猜错。片刻后,这种子便开始发芽生长,长势倒是不急不徐。 其实此刻土正候选们的种子都已发芽,有些甚至长势惊人,围观众神都不怎么惊讶,心中纷纷猜测着筛选标准,会是完成的顺序,还是作物的长势? 却见黄帝悠然上前,众神屏息,以为便要宣布结果,黄帝却突然催动神力,向着所有田地用力一挥,便见不少田地上的作物竟都纷纷开始枯萎! 众神面面相觑,候卿却是松了口气,所幸方才没有投机取巧,果然,他的作物依旧穰穰。 待黄帝神术过后,比试场上仍未遭殃的作物只剩下五株,其中便也包括句龙的。 火正、木正候选们的成果,也同样经历了两位帝神的“摧残”,皆只留下寥寥数个幸存的。 “浅术易逝,如扬汤止沸,非为民尔,无以为佐。” 这话并非青鸟的宣声那般尖细,而是声如洪钟,句句叩心,正是黄帝所言。 众神俱是一凛,低头垂目,不敢作声。 三帝没有再多言,皆转身回座,青鸟便宣了起来:“以下诸神可进入第二试对战,火正候选,燧人氏允叒,耆童氏重黎,耆童氏吴回,金乌氏雷罗;土正候选,共工氏句龙,共工氏候卿,涂山氏风青,涂山氏司墨,信君氏丰祁;木正候选,邡风氏湛林,邡风氏辰周,少皞氏日重,弁兹氏虞来,墨江氏穆真——” 话音落下,几氏欢喜几氏愁,但在五帝面前,众神不敢造次,喜怒都不敢太过外露,只是目光交接,偶有耳语,也都是轻叹。 进入第二试的仍留在台上,其余落选诸神对着三帝一揖,纷纷退下了比试台。 三帝收回神术,比试台上又恢复了原状。便听青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宣道:“诸位请在台上自行休整,一漏壶后进行第二试——” 候卿听到重黎、吴回、句龙都进入了第二试,稍稍舒了口气,便也没兴趣再去顾其他,反正等下对战时自然可以看个清楚,现在扫一眼也没什么必要,况且方才那一试,他耗用了不少神力,一漏壶的时间用来恢复可谓不多不少,浪费不得,当下席地而坐,化出守御界,便开始恢复起来。 而台上其他候选也是一样,偶有一两个抬眸,也只是略扫一眼,便都自顾自使起了守御术。 许是五帝在场的缘故,台下众神也没有闲聊喧哗,静候着第二试开始。 当候卿觉着体内神力又重新充盈起来的时候,漏壶滴尽,便听青鸟宣道:“第二试,两两对决,抽顺序——” 话音落下,候卿眼前凭空出现了一个“叁”字,随即消散而去,片刻后,眼前又出现了几排字,是涉及他的对战场次: 第二场,共工氏候卿、涂山氏司墨 第四场,信君氏丰祁、共工氏候卿 第六场,涂山氏风青、共工氏候卿 第八场,共工氏候卿,共工氏句龙 候卿扫了一眼便记住了,而这些字也很快消失了。 此时青鸟又宣道:“为公平起见,比试期间其他候选不可窥视,不可下台——” 候卿便见周身又如第一试时多了个结界,只是此番不同的是,他除了听不见场外的声音,连比试台上的动静也无法耳闻了,不过候卿也不在意,索性闭目养神起来。 第六十三章 连轴比试 棋逢对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候卿周身的结界突然打开了,候卿睁开眼来,便听青鸟宣道:“第二场,共工氏候卿对战涂山氏司墨,请两位出场——” 候卿应声而起,来到比试台中间,便见整个比试台已设下了结界,应是为了防止误伤台下。 再看对面的男子,身形高大,面色冷峻,一双凤眸狭长,眼神十分凌厉,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看,便好似自己是个猎物一般。 不过候卿显然丝毫没有被震慑住,微微眯了眯眼睛,默默地与他对视着。 “比试开始——” 随着青鸟一声令下,候卿与司墨互相一揖,几乎同时催动神力,他们脚下的比试台是玉石做的,无法就地取材,全靠神术变化。便见司墨化出一把土灵刀,看上去厚重,速度却是奇快,一边向候卿袭来,一边还愈变愈大!而候卿化出的土灵剑却是既薄又软,在对上土灵刀的刹那剑身分化出无数把,无比灵活地缠上了土灵刀! 刀剑相击,土灵四溅!候卿瞳呈青色,瞬化为神身,便见司墨也已露出真身,九条狐尾分外张扬。 一方霸道,一方柔劲,纠缠了片刻,土灵刀突然被截成了数段,而土灵剑也瞬间被砍碎!只是眨眼间断刀已化为土灵箭向候卿射去,而候卿的碎剑也不甘示弱,转瞬变成了无数条锁链,缠住了箭头,随即灵箭又化为韧丝,锁链同时化为戈斧…… 两股土行神术千变万化,斗得难解难分,且愈来愈快,到得后来,远远看去,只能看到两道流光交错,都无法看清他们的神术招式! 一上来便碰到如此难缠的对手,双方都不敢怠慢,皆是全力以赴,他们神力都十分浑厚,如此频繁交锋之下,神术攻势丝毫不减,只是这般强攻,非长久之计,眼下司墨便出了狠招,眸中粉光流动,磅礴神力催化出泥流暴,汹涌的土灵朝着候卿奔腾而来! 候卿俊眸微眯,神念一动,一面土灵墙应念而出,冲着泥流堵了上去!只是泥流愈冲愈猛,简直势不可挡,土灵墙怎么看都挡不住的样子! 但候卿丝毫没有沮丧胆怯之色,他本就是愈战愈勇的性子,眼下一双青瞳好似碧海波涛,泛着鳞光,炯炯地盯着司墨! 便见泥流暴轰然撞上了土灵墙,整个比试台都为之一震,台上正在闭目养神的其余三神都不由睁开眼来,佐神之争果然不容小觑。 就在大家以为胜负将定的时候,却见那土灵墙根本没有被冲垮,只是变了形,呈半凹之势,这时众神才看清,与其说这是面墙,倒更像是匹布,将泥流裹了起来,还好似有弹性一般,随着泥流变猛而愈韧,冲都冲不破! 众神惊讶之余,又有些纳闷,这拦是拦下了,可泥流暴丝毫没有减势,反而还在增强,候卿这一招怎么看都只是在被动防守,要如何能赢? 候卿却不慌不忙,他这一招可不是守御术!他的土灵早已在裹住泥流之际便附了上去,化为无数土灵丝顺着泥流一寸寸缠缚,看上去是土灵墙在抵御,但他实则早已开始反击。 又过了片刻,候卿眸中一亮,就是现在!便见他眸中青色更浓,双手向着司墨一推,土灵墙的末边突然化出无数分叉尖角,猛地往泥流扎去,而那看上去势不可挡的泥流竟在那一刹停滞了一瞬,司墨心中陡然一惊,他发现那泥流在那一刻竟不受他神念所控,眼神中不觉掠过一丝骇然,危险的感觉扑面而来,司墨下意识便要转攻为守,上神的攻防转换都只要一瞬,却就在那一刹那的功夫,司墨浑身一紧,已然动弹不得。 双方停下手来,围观众神这才看清,司墨全身已不知何时被无数土灵丝给缚住了!众神虽不至于哗然,却都忍不住惊叹,精彩! 胜负已定,候卿收回神术,对着司墨一揖,而司墨只是微不可察叹了口气,风度却不减,化回人身,理了理衣冠,向候卿还礼。 “第二场,共工氏候卿胜——” 随着青鸟一声宣告,第二场比试尘埃落定,候卿仍是神色淡淡,回到原位坐下,一刻也不耽误,便开始催使守御术休整,他脸上丝毫不见喜傲之色,心里反而有些忐忑,这比试是连轴转式的,一场接着一场,不似在不周山,有一日的时间休整,也不知在他的下一场比试开始时,神力能否完全恢复。 然而,当青鸟宣布第四场比试开始时,候卿才发现自己多虑了,他的神力已然恢复了十成,他可不觉得自己的守御术厉害到这个地步,看着眼前又一次被打开的结界,突然心下了然,是这黄帝设下的结界,有恢复神力之效,难怪让他们都留在台上休整。 这一场与信君氏丰祁的比试,倒不似与司墨那场那般惊心动魄,丰祁温文儒雅,神术也很温和,多为柔巧缠绕之术,润物细无声,不知不觉间却已将土灵攻到候卿眼皮子底下了。 好在候卿不仅深谙此道,还略高一筹,最终在丰祁的土灵尘离他还有一寸的时候,将丰祁的整个脑袋笼在了自己的土灵雾中。 不过这样一场比试对于围观众神来说,还是无趣了些,虽然他们中有些根本没看清最后那两团尘雾是哪里来的,这场比试便在“第四场,共工氏候卿胜——”的宣声中告终。 虽然猜到周身结界有助于恢复神力,候卿却也没有一丝懈怠,一回到原位便立即施展起了守御术。 接下来的第六场,候卿的对手是涂山氏风青,候卿看着站在他对面的女子,她与司墨有些像,也长着一双狭长的凤眸,眼尾微微上翘,这是一双媚眼,嵌在凝脂柔肤中,尽态极妍,但她的气质却与这娇媚的长相截然不符,端庄娴雅,温柔大方,一举一动都十分知节守礼,这女子显然从小便被氏族培养教导,这气质让候卿不知为何便想到了比试前惊鸿一瞥的吴回,但他心里却对这循规蹈矩的得体有丝隐隐的抵触,想当初在幽都中的吴回分明是那般随性,这氏族的规矩还当真是……消磨真性情。 候卿心中暗叹,却不耽误出手,一滩泥沼似是被卷了起来,旋转着往风青脚下飞速袭去,却听“啪”地一声,一根土灵鞭瞬间甩在了泥沼上,泥沼被一招击散!不过,溅起的土灵泥转瞬化为无数土灵针,即刻反攻! 而面对这细如牛毛的土灵针,风青却仍以土灵鞭回击,便见土灵鞭在她的催使下万分灵活,攻入土灵针群那一刹,鞭尾分化出无数小鞭,将土灵针纷纷击落! 候卿将土灵针又瞬化为尘雾,催使尘雾弥漫开来,向风青笼去,尘雾散开,却不影响攻击速度,如风暴般席卷而去,却见风青仍是甩着一根土灵鞭,鞭尾飞旋起来,掀起大风,挡下了尘雾! 被吹散的尘雾一旦出了鞭风的范围,便立即乘隙攻向风青,然而那土灵鞭可随意变长,鞭尾还能分化自旋,让候卿的尘雾无隙可乘,土灵鞭却反而愈来愈靠近候卿! 候卿当下将尘雾化为土灵刃,无数尖刃向各个鞭风中心射去,便见风青一双粉瞳,狐尾晃摆,手一甩,那土灵鞭竟好似烟花绽放般散开四溅,每一道鞭尾都化出一个龙头,向候卿猛攻而来,速度之快,几乎看不清鞭形,只留下无数残影! “流云鞭!” 围观众神有不少都认出了这一涂山氏的独门绝技,流云鞭的厉害之处在于快,快到对方来不及反应,下意识便会使出守御术,再想转守为攻便不容易了,高手对决,若是实力相当,谁先使出守御术,便落了下风。共工氏一众神色都有些难看起来,只有共工仍是一脸似笑非笑,眼睛却微微眯了眯。 而比试台上的候卿虽不识这神术,却十足感知到了它的危险,神色一凛,当下双瞳碧青,催动全数神力,千钧一发之际瞬化出土灵沼,竟将他浑身都包裹起来,一息间,铺天盖地的鞭风抽上了土灵沼,从远处看,土灵沼就好似炸了一般! 众神本以为候卿使出的是守御术,还不及唏嘘,便见他竟以攻术护住周身防御!但这样远比用守御神术要更耗费神力,根本撑不过一刻! 感受着体内神力正在极度消耗着的候卿更是明白这一点,但他迫使自己沉下心来,仔细感受着每一鞭的震动,确认每一鞭都黏上了土灵沼后,当即卯足全力,双手用力一推,土灵沼瞬间被震碎,眨眼间化为无数土灵龙,反口咬住了土灵鞭,与鞭尾龙头撕咬了起来,缠住了土灵鞭一瞬! 而就只要这一瞬,先前沾上土灵鞭的灵沼已化为一条尘龙暴,转眼已攻至风青面前! 那一刻,风青的土灵鞭还被纠缠着无法回撤,尘龙却已对准了她的神心,风青轻叹一声,眸中闪过一丝不甘,却终是被愿赌服输的风仪取代。 双方收势见礼,胜负落定。 众神看着这个面无表情坐回原位的年轻上神,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不仅能以攻术护身,竟还能分出余力一击制胜,这个半神委实不简单,再看看共工氏另一个同样一鸣惊神的候选,诸神对他们两个接下来的那场同门比试倒多了几分期待。 第六十四章 不慎落败 险些露馅 “第八场,共工氏候卿对战共工氏句龙,请两位出场——” 随着青鸟一声宣令,候卿与句龙来到比试区域,候卿已赢了三场,基本已锁定了终试的一个名额,而句龙也已赢了两场,虽然后头还有一场结果未知,但就他的实力,如无意外,最后一场也是胜算颇大。 如此,这场比试的结果并非决定性的,况且候卿不使全力,便能让同氏族的句龙稳得另一个终试名额,本来比试规则也没说不可以这般,只要愿意,主动认输也不算违规,故而按理这比试并不会十分精彩,本应观者廖廖,但围观的神族却反而比前几场都要多,其中竟还包括一些火正及土正候选的氏族,毕竟七场比试下来,有些候选显然已无望进入最终回,这些氏族中便有不少索性到处看起了热闹,既已错失佐神,看看五行上神中佼佼者的实力也算不虚此行了,而先前几场比试中大放异彩的共工氏双子自然成了不错的目标,反正若是候卿放水,他们再去看其他场便是了。 然而,比试甫一开始,众神便知这场算是看对了! 候卿与句龙几乎同时神显,又不约而同使了土灵沼,两股土灵相撞,竟纠缠作一团,想要蚕食掉对方! 便见这团土灵转瞬间又千变万化起来,只是每次都还未攻出,便被对方拖拽成了另一番模样反击,候卿与句龙都一动不动紧盯着这团土灵,远远看去,这团土灵变化不停却又成不了型,还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就好似他们在修低价神术一般! 但围观的都是上神,自然看得出这看似泛善可岑的相斗,实则是他们正在设法操控对方的土灵!这招看上去简单,对神力乃至神识要求却是极高,既要挡住对方的神术攻势,还要驱使对方的土灵为己所控,十分耗神力又易伤神识,过去的神职甄选比试中实属少见,众神一时间都不觉屏息拭目,看来这共工氏的两位候选是不会放水猫腻,是要全力一战了! 围观众神看得起劲,共工氏族诸神却有些神色各异,只是一时都没有出声,直到灵均突然重重地出了一口气,氏族中便隐隐有了叹息之声,赤娆听着这一声声长吁短叹,心里很是烦躁,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道:“比试自然是要尽全力的,我觉得卿师弟做得对,你们一个个聒噪什么?!”赤娆的声音本就清脆,周遭又比较安静,这一声显得格外,引来了好些目光,赤娆蓦地感受到了来自上位的瞩目,不由一个激灵,缩起了脑袋。 共工回头扫了一眼氏内诸神,他虽神色不变,依旧似笑非笑的样子,诸神见他看来,却是不敢再出声了。阎正则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灵均,又看回场上,他仍是一脸厉色,但仔细看去,眉间的川字却似是淡了许多。 而此时的比试场上,候卿与句龙相斗正酣,一把土灵剑悬在他们中间,一忽儿指向句龙,一忽儿指向候卿,颤摆不止,突然“砰”地一声,那土灵剑终是受不住神力这般撕扯,土崩瓦解开来,一时间尘土飞扬! 候卿立时闭气,一跃而起,手中已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土灵剑,往地上狠狠一劈,地震而裂,神力裹着土灵随地缝疾驰,只一息间便已缠上了句龙!候卿将土灵剑向句龙猛地掷了出去,灵剑于半空幻化为无数灵箭,齐齐射向句龙! 而句龙亦没闲着,也不管飞射而来的土灵箭,抬手往候卿身下之地一按,候卿便觉地上突然生出一股强大引力,拉着自己直往下坠,眼看着便要撞地,候卿神念一动,将土灵箭全数召回,瞬化为泥沼,挡在了身下,他下坠的身形立即顿住,蛇尾一撑,反跃而起!而缠着句龙蛇尾的土灵自然也困不住他,双双化险为夷。 但候卿这一坠一起,幅度极大,候卿只觉自己骤起的刹那胸口似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虽说力道很小,但激战中的他感知全开,这一下便甚是明显。候卿一时间有一瞬地恍神,便是这一瞬,让句龙有了可乘之机! 便见句龙对着他一指,候卿顿觉浑身有股被牵扯之感,不由心里一沉,此时的句龙看上去分外疾敏巧捷,再看周遭万物,亦是多端速变,看来自己是中了句龙的千龙缓!句龙虽是博采众长的神修法,但他亦是极具天赋,融会贯通之下,会自创一些神术,而这千龙缓便是他自创的绝招,若是神力不济,甚至会被完全定住! 候卿神力非凡,此招只可缓其行,无法定其念,然而缓住候卿一刻,对于句龙而言已是足矣!句龙迅速化出土灵网,向候卿猛地掷去。 随着土灵网不断靠近,细看之下,候卿发现这网索实际上竟是一条条土灵蛇,正吐着蛇信呲着尖牙,向他扑来! 候卿却是镇静,双瞳碧青,将神力催动至极致,土灵尘应念而出,一边在解千龙缓,一边向着胸前聚拢! 便在成型之际,候卿胸前衣襟突然好似被什么物件撑开了一些,候卿下意识一瞥,着实大吃了一惊! 便见他半掀的胸襟处竟真的有一件物什,而这物什竟是他的水灵幻化的面罩,只是这水灵面罩此时只露出了一隅,一晃间又不见了,但胸襟处却仍是鼓着,就好似障眼法一般…… 迷幻术?!蓦地,候卿心里念头一闪,想到了昆仑山上死乞白赖想要跟上来的那只虫妖! 眼看着土灵网已近在眼前,候卿来不及多想,千钧一发之际化出了守御界! 候卿心里巨震,不免有些分心,句龙铺天盖地的攻势袭来,他根本无暇再转守为攻,何况方才水灵露出,虽只是一瞬,在场的却都是上神,难免有所察觉,候卿念头转过,果断收了神术。 胜负已定,围观众神却是一片哗然,候卿方才的那一抹水灵自然没有逃过他们的感知,众神惊讶于他竟会两种五行神术之余,众说纷纭起来,土正比试中擅用水行神术是为违规,有些便觉着他有些不择手段;但他又自己认了输,便有一些觉着他许是情急之下不慎为之;还有些则悄悄揣测着他的水行神力会否与共工有关…… “第八场,共工氏句龙胜——” 青鸟的宣声稍稍止住了众神议论,句龙与候卿对揖时,看向候卿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丝询问,与众神胡乱揣测不同,他知候卿的实力,既没有必要也不会使错,不免有些担心那水灵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有此担忧的并不止他一个,共工此时也微微敛起了神色,他看得出,候卿方才的土灵尘绝对有机会反击成功,却不解他为何会突然露出水灵,还中途转攻为守。 阎正也正紧拧着眉头看着候卿,便听一旁的灵均又是一声重重叹息,随即共工氏族中也开始了交头接耳,阎正眉头拧得更紧了,忽地看向灵均,倒是捕捉到了他眼中的冷漠。灵均有所感应,侧头冲他一笑,又若无其事看向了比试台。 而台上被一众注视着的候卿已坐回了原位,他略略整理了一下衣冠,乘机在胸前稍稍按了按,果然有一物什在!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敢妄动,好在守御界可隔绝气息,不为外界所知,候卿便照常化出了守御界,不动声色地恢复了起来。 而候卿怀里的物什正是他在昆仑山上甩给银灵子的水灵面罩,而这罩中此时正躲着化为妖身的银灵子! 原来,候卿与重黎走后,她始终想要设法上一次悬圃看看,难得有机会进了昆仑山,又遇见了心心念念的恩公,实在不甘心就此错过,因着有浮游加入,她想着化成妖身去寻可快一些,便让浮游陪着欧阳启留在第七重山寻祝余,她则飞去第八重山寻神药,却不想竟意外发现候卿的水灵面罩竟能帮她隔绝了神禁,她以妖身躲在灵罩中便可恢复妖力! 银灵子简直欣喜若狂,速速寻来神药后,便将欧阳启交给了浮游,将水灵面罩裹住了自己,催使幻术匿去了妖气,连神族都看不见她,便匆匆追了上来。谁知凉风虚及悬圃竟都还另有结界,正一筹莫展之际,恰巧碰到了姗姗来迟的赤娆,银灵子遂躲在赤娆身上,一路跟上了悬圃。待见到了候卿,便又赶紧躲到了候卿胸前,虽然她躲在衣襟中也看不到什么,但能陪着候卿比试,也已心满意足了。 只是上了凉风虚后,银灵子便觉着有些气闷,不过倒没有大碍,也不影响她的幻术,银灵子便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方才候卿骤起间她不慎被撞了出去,正匆匆忙忙往候卿衣襟处躲,句龙的土灵蛇网却已瞬间逼近,神力之强,压得银灵子差点露了馅! 虽说最终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候卿衣袍中,幻术却断了一瞬,好在有候卿的水灵面罩裹着,没有露出妖气,否则擅闯神域,怕是小命不保! 银灵子并不知候卿是因为她而输了比试,眼下既替候卿惋惜,又甚是不安,不确定方才那一瞬是否让候卿有了察觉,她躲在候卿胸前又看不到他的神色,只能听着他有力不紊的心跳声,暗暗猜测他应是没发觉罢? 继而又忐忑不已,若是候卿发觉了她,会否将她扔出去呢?还是会像当初为她伤了神兽那样,护着她? 第六十五章 终试激烈 尘埃落定 候卿此时一边闭目恢复,一边却也正思索着要如何处置银灵子,她藏得这般好,他竟丝毫没有察觉到她是何时躲到自己身上的!若是继续带着她,终试艰难,难保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可若是此时赶她走……比试台周遭有黄帝布下的结界,即便她有能耐混过了凉风虚及悬圃的结界,但众目睽睽之下,这虫妖怕是逃不出去。 候卿暗叹一声,选择了不动声色,等比试台周遭的结界撤了再说,心道是银灵子救了欧阳启,心地不坏,不该置她于死地,而又不知为何,他突然念起了不周山外银杏下的那只虫蛹,若是还活着,是否也已成了妖? 正想得微微出神,便听到青鸟宣声响起,道:“第十场,共工氏句龙胜——” 如此,土正选拔的第二回战试全部结束,不出所料,句龙以全胜的战绩,获得第一,而候卿以三胜一负的战绩,夺得了第二。 火正及木正的比试都已先行结束,不过候选们仍留在比试台上,又恢复了一漏壶的时间,周身的结界才皆数打开,诸位候选纷纷站了起来,转向三帝。候卿的神力已完全恢复,他理了理衣袍,也站了起来,略微低着头。 又等了约莫一刻钟,青鸟宣道:“以下诸神可入最终试,火正候选耆童氏重黎、耆童氏吴回,土正候选共工氏句龙、共工氏候卿,木正候选邡风氏辰周,少皞氏日重——” 听到重黎与吴回也都进了终试,候卿轻舒了口气,无论最后是否能成为佐神,在佐神之选能进入终试便已十分荣耀,那么多年的清苦神修,便也不算白费了,他为他们高兴。 进入最终试的六位候选分别留在了各自的比试台上,其余诸神则纷纷行礼退了下去。 却在这时,台下突然起了一些小骚动,原来是涂山氏族,在接回他们两位候选时起了些议论,虽然声音不大,却也未以耳语神音刻意避讳,在场众神便都听得清楚,他们是在质疑候卿在比试中擅用水灵属于违规。 看了候卿与句龙那场比试的,倒也都记得那一幕,一时议论声蔓延开来。共工氏中虽也有些对候卿嗤之以鼻的,但关系到氏族荣誉,也不能灭了自己士气,于是也开始小声回击,大意是那水灵纯属意外,那场比试候卿也认了输,其余比试他都赢得名符其实。 于是,涂山氏中便传出候卿故意认输,以保共工氏两个名额的说法;共工氏这边则不屑一顾,嗤对方没有愿赌服输的气度。双方你来我往,到得后来都来了气性,只是都顾忌五帝在场,也不敢闹起来,最后还是双方的司戒神出面,让各自氏族噤了声。 青鸟在宣布终试规则前,绕着黄帝转了几圈,黄帝却神情不变,瞥向下方那个始终镇静自若,好似周遭的非议都事不关己的身影。 候卿早已习惯各种质疑,自是泰然处之,不过在黄帝眼神扫过他的一瞬,他却是感觉到了一股迫力,好在平日里他被阎正“压迫”惯了,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一动未动。 黄帝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好似只是不经意的一瞥,示意青鸟继续,于是,这一插曲便算是这般过去了。 候卿暗自松了口气,他虽无惧,但对方是帝神级别,他不确定那虫妖的迷幻术是不是依旧能不露端倪,好在有惊无险。 青鸟得令,便介绍起了最终试的规则,道:“火正试神将在主水行神力氏族的司戒神中随机抽取一位担任,土正试神将在主木行神力氏族的司戒神中抽取一位担任,木正试神将在主金行神力氏族的司戒神中抽取一位担任,试神将以各自五行神力化出灵珠,谁能在规定时辰内率先夺得灵珠,便能获得佐神之位——” 围观众神屏息以待,此番终试,试神的五行神力对于佐神候选的五行神力恰巧都有着天生的克制,只是这克制之力随着岁月变迁及五帝的介入已变得十分微小,但即便如此,始终是增加了终试的难度,而且现在才真正到了佐神之选的关键时刻,各候选必当各显神通竭尽全力,必是看头十足! 便听青鸟宣道:“抽试神——” 话音落下,候卿与句龙的前上方便出现了一个名字:少皞氏相莫。 那行字出现的刹那,候卿突然觉得他胸前被轻轻撞了一下,就在他以为是银灵子不慎为之的时候,又被撞了好几下,这撞击一下一下竟颇有规律,候卿心中一凛,难道是银灵子想跟他说什么? 可惜他不擅虫语,一时也琢磨不出来,便听青鸟宣道:“火正试神为禺强氏毕星,土正试神为少皞氏相莫,木正试神为烛龙氏沧仲——” 候卿正仔细感受着胸前一下下的轻微撞击,突然听到烛龙氏沧仲这个名字,心里一紧,烛龙氏在钟山,沧仲便是钟山主神之子,他记得当初重黎有提到过吴回的母神给她议亲的对象,正是这沧仲! 转眼间,三个身影好似凭空出现在了各自的比试台上,候卿下意识往木正比试场迅速瞄去,瞥见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但从候卿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鼻梁高挺,轮廓分明,很是丰神俊朗。 不过候卿只看了一瞬便收回了目光,又看向面前的土正试神相莫,便见他那一双狭长的眸子,时刻透着寒光,眉间有一竖纹,想来是时常皱眉所致,这气性与阎正颇为接近,都说司戒神疾言厉色不苟言笑,这传言倒是不虚。 “佐神之选最终试,准备——” 青鸟宣罢,台上三位试神在比试台周遭又设了一重结界,随即催动神力,各化出两个镜像分身,每个分身各执一五行灵珠。 因当初候选之争时阎正已让他们见识过,候卿无甚惊讶,对着相莫一揖,便等着青鸟令下,而当相莫的分身拿着木灵珠站在他面前丈许处时,候卿又觉着胸前被银灵子一下下颇有规律地撞击了起来,这次的规律简单许多,候卿倒是能大致识得,竟是危险之意! 候卿不知银灵子的提醒是针对这场比试,还是这位试神相莫,抑或是只是关心而已,不过谨慎起见,他还是暗自留了神。 此时,三位试神都已准备好,便听青鸟一声令下:“佐神之选最终试,开始——” 话音刚落,相莫的分身倏地往后一跃,躲过了候卿瞬间掷出的土灵网,同时甩出一根木灵藤,向土灵网缠去!两相一触,土灵网瞬化为齑尘,弥散开来,而木灵藤则迅速回撤变成无数灵叶,卷入土灵尘中! 木灵及土灵千变万化争斗不休,而候卿则已化为神身,紧追着相莫分身,候卿的速度之快,看上去几乎只留一道残影,只是分身的速度也很快,几次三番候卿眼看着就要追上,伸手撩去,却都抓了个空,更不承想,相莫分身突然将木灵珠往身后一扔,一心一意阻碍起了候卿,而那木灵珠竟自行逃窜了起来! 候卿全力催动着神力,化出土灵罩,将相莫分身罩在了其阴影之下,那分身赶紧催动神力,一棵扶桑树拔地而起,随着土灵罩一起愈变愈大,死死地撑住了土灵罩,更有将其撑破之兆! 片刻间,土灵罩被撑裂开来,土灵碎片纷纷散落,候卿却无一丝慌乱,瞳中碧青,突然对着相莫分身猛一推手,转瞬地动山摇,其身下玉石地倏地裂开,所裂之处顿时有一股巨大的引力自地下传来,将相莫分身连同正四下乱窜的木灵珠往下直拽! 而上方的土灵罩也还未完全碎落,一时间上压下拽,倒让相莫有些被动,不过他反应亦是极快,当下催动神力,那扶桑木瞬间分化为无数棵,转眼间便成了一片森林,将上方的土灵罩瞬间顶穿! 不过,落下的土灵碎片却立即化为灵尘缠缚上了树根,地裂势头也未减分毫,便有不少灵木被拽入地下,又有无数灵木拔地而起,一片混战中,候卿突然眼前一亮,他瞧见了木灵珠所在,当即冲着那抹青色掠了过去! 便在此时,忽觉银灵子在他胸口猛烈撞击了起来,但他箭在弦上根本无暇理会,继续向前冲去,便要触及木灵珠之际,银灵子突然从其衣襟中跃出,挡在了木灵珠之前,取而代之,被候卿一把抓在了手里! 护在银灵子周身的水灵面罩瞬间被捏碎,候卿一惊,不自觉稍稍松了手,便见银灵子在其手心扑腾着翅膀,尾部荧光一闪一灭,候卿不知银灵子这一出是有意还是意外,皱了皱眉,还是化出了个守御球裹住了银灵子,下意识往衣襟里一塞,守御球所耗神力不多,候卿的攻术并未完全收回,只是减弱了些。 这一切都发生在须臾间,看上去便似候卿一抓之下脱了手,一愣之下又停滞了身形。 而恰在此时,另一边的句龙却是一把抓住了木灵珠! 如此,胜负已定!相莫的分身随之散去,而两个木灵珠却瞬间合二为一,被句龙托在掌心。 候卿神色一黯,却也算输得服气,谁让他多管闲事,他也不知为何就这般直觉地信了银灵子的提醒,又鬼使神差地救了她,只是方才银灵子露出了一瞬的妖气,虽在相莫的结界及其木灵密林中,也不知围观众神察觉多少,但结界内的相莫及句龙…… 候卿不觉看向他们,便见句龙正捧着木灵珠向相莫走去,他略低着头,并看不清神色,而相莫此时也已睁开了眼,正看着句龙一步步走上前来,一脸欣赏之色。 第六十六章 突逢剧变 不速之客 句龙行至相莫身前丈许处停了下来,候卿此时也已走上前去,站在了句龙侧旁稍稍靠后的位置,他感到胸前又是一阵颇有规律的撞击,一下一下,仍是银灵子在提醒他:危险! 按理说,候卿认识银灵子才没多久,而银灵子的幻术又颇有些诡异,还瞒天过海混上了悬圃,虽然候卿没甚族群之见,却也不该轻信于她,但不知为何,感受着这一下下的撞击,候卿心里竟真的起了一丝不安,心念微转,侧目瞥了眼句龙手中的木灵珠,心道是难不成真有什么不妥? 便在此时,火正与木正的终试也已结束,青鸟示意胜者归还灵珠,并宣道:“火正之选耆童氏重黎胜出,土正之选共工氏句龙胜出,木正之选邡风氏辰周胜出——” 如此,佐神终于尘埃落定。 悬圃上阳光和煦不分昼夜,不过这整个选试下来,也有将近一日了,各神族紧张了一整日,眼下终于有了结果,或喜或惜,纵使五帝在场,也再绷持不住,一时间道贺声声、叹息阵阵,虽不至于喧哗,也已是嗡嗡一片。 得青鸟令,三位最终胜出的佐神候选,同时向前走去,欲将灵珠归还各试神。 看着句龙一步步上前,候卿心里的不安竟愈来愈明显,虽不明所以,这股直觉却不容忽视,倒让候卿不觉紧紧盯住了句龙捧在手里的木灵珠,暗自全神贯注地戒备了起来! 便见句龙已停在相莫身前咫尺,略一俯首,将灵珠双手奉上,而相莫则微微翘着嘴角,将手伸向灵珠。 便在他触及灵珠的刹那,一直目不转睛的候卿竟发现相莫手指微屈,手腕稍稍抬起,候卿眉头微蹙,这可不似要将灵珠收回,反而似是要将灵珠……推出去! 候卿心里一紧,来不及多想,已经下意识出了手,转瞬间一条水灵索已应念而出,将那木灵珠从句龙掌心击落! 这变故发生在一瞬间,众神只是眼前一花,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得相莫大喝一声:“竖子,做甚?!” 这一声吼带着神力,将所有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便连五帝都不约而同瞥向了这里。 而那相莫一边吼一边已使出木灵藤,将那裂开的木灵珠卷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了出去,候卿却也反应极快,疾冲向前,一掌将句龙推开! 众神一片哗然,前一幕还没看明白,便看到了方才这一幕,在他们看来,候卿莫名其妙打下了木灵珠,相莫要将灵珠抢回,而候卿又突然狠狠拍了句龙一掌!尔后便见那木灵珠彻底地碎裂开来。 候卿却顾不得这些眼光,一直全神戒备,在木灵珠碎开的当下已向后跃出数丈,他在碎裂的木灵中瞥见了一抹紫色,不敢有一丝大意,瞬化出守御界将四溅的木灵挡了下来,同时向句龙看去,便见句龙也已化出了守御界。 候卿不敢松懈,速收回目光去寻相莫,但还未看到他的身影,便听到又是一片惊唿从另外两个比试台外围传来,候卿心头一跳,连忙向火正比试台看去,便见重黎也化出了守御界,且一并护住了吴回,但他却捂着胸口,似是在费力往外扯着什么,面露痛苦之色!而那试神毕星正在猛攻重黎的守御界! “放开他!” 候卿正看得心焦,便听这一声厉喝从上位传来,带着滔天神压,震得他好似耳鸣一般,忙侧头看去,便见那刚胜了神试,还没来得及被封为木正的辰周竟已被沧仲掐着命脉挡在身前! 而方才那声厉喝则来自青帝,眼下他正催使神力要往沧仲的结界上招呼,却见一个身影倏地被弹了出来,正是木正另一个候选日重!试神所用的这种结界与守御界不同,是专为选试而生,不但能挡住来自结界外的干扰,也可随施界者的心意将处于结界内的生灵驱逐。 被驱出的日重正挡在了青帝的攻击范围内,青帝神情凌厉,却是不动声色骤然收了神术,不过猝不及防的日重倒不见慌乱,顷刻间已奋力顿住了往后飞跌的身形,并往旁边一偏,又为青帝让出了道。 不待候卿看清青帝要如何对付沧仲,便突然察觉到一股危险袭来,下意识间已化出了灵翼,展翼瞬移,便见一木灵藤网几乎擦着他的守御界掠了过去,这灵藤上泛着丝丝紫色,看得候卿心里一凛。 只是不待他喘息,相莫已追了上来,候卿这才看清,此时相莫已是神身,脚踏双龙,背后一双凰翼扑闪,却并非灵翼,而是血肉之躯!候卿暗忖,看来这相莫应是鸟身,如此,他鼓翼追击速度奇快,还不耗神力,自己的灵翼及守御界却都颇耗神力,且自己的神力与他相比,并不占优势,而自己打一开始又已落了下乘,如今想要转守为攻谈何容易?! 正思忖间,便觉周遭试神结界一震,紧接着又是一震,候卿忙乘隙四顾,便见句龙已不知何时被逐出了结界,正与其身后的黄帝一齐攻着结界,候卿不由一怔,看另两边的情形,这三试神突然发难应是冲着佐神而来,候卿不知为何相莫会弃句龙而留下自己,只是眼下却并不是思索的时候,结界周遭还有许多其他身影,候卿来不及细看,但当他在一众中瞥见了共工及阎正,候卿这紧绷着的心里,竟不知为何松了一松。 结界被袭,相莫的攻击也随之愈来愈密,每一击都又狠又急,候卿要兼顾灵翼及守御界,一时间竟有些不敌!但他却不失镇静,这试神结界虽说强悍,但如今有帝神出手,还有这许多上神一道,破了结界也只是时间问题,他想着自己再挨过片刻,许是就有救了,故而仍旧躲闪不迭。 只是不曾想,这试神结界竟似是在寸寸缩小,候卿刚一闪身,相莫已至,候卿连忙向后退去,却又不慎撞到结界,倏地被弹向相莫,候卿一惊,只得止住身形往旁偏去,那相莫却又堵在了退路上,为了躲过那已生出了龙头的灵藤,候卿只得再往旁偏。 如此一番追逃,看上去好似是候卿引着相莫,实则却是相莫逼着候卿,往悬圃外掠去。 突然,不知是谁大吼一声,道:“莫让他们逃出昆仑!” 候卿一惊,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离悬圃入口竟只余一步之遥,抬眼一瞥,便见沧仲已携着辰周出了悬圃,毕星紧随其后,其结界中却不见重黎及吴回! 候卿见状,心里不由又是一松,只是他此时神力消耗颇大,本就有些力所不及,又分心了一瞬,一个不慎,被紧追其后的灵藤龙猛然击中,守御界虽不至破碎,却被击出了丈许,落下了凉风虚! 然而,仅顷刻间,相莫已又追了上来,其身后众神也已近在咫尺,看着灵藤龙双目圆睁,瞳中泛着丝丝紫色,候卿心中一凛,这三试神怕是与子彦一般,被兽族控制了,而他们此番针对佐神,应还是要夺五行神力,看来,兽族不但需要五行神力,还需要十分强悍的五行神力! 只是悬圃中五帝齐聚,更别提上神接踵,个个神力非凡,仅凭三个司戒神,别说他们想要当场残害佐神夺取五行神力,便是要成功脱身都还是不易,虽说他们挑准了时机,在众神最松懈的时刻动手,但难保不会出纰漏,就譬如银灵子的提醒及自己的警觉。 候卿微微眯了眯眼睛,想来,兽族定有埋伏,所以相莫三个并不恋战,只是要逃出神族结界,好与兽族会合! 候卿不知兽族有何阴谋,但他却明白,绝不可让兽族得逞! 如此心思一定,候卿猝然顿住,一息间收了灵翼,正面迎向藤龙,硬生生扛下了它狠命的一击,守御界蓦地被打碎,候卿忍着喉头腥甜,在那一刹攻防相替,转瞬间一道丈许粗的水灵注应念而出,随即化出龙头,冲相莫呼啸而去! 相莫显然未料到候卿竟会在这般劣势下不顾后果地反击,猝不及防之下攻势一顿,灵藤龙被水灵龙的尖牙一口咬中,其周身瞬起了一层薄冰!恰在此时,相莫的试神结界狠狠一震,眼看着就要碎裂,候卿心中一喜,催使水灵龙紧咬着不放,心想能拖得一时是一时! “吼——” “嗷——” “呦——” …… 却在此时,几声兽吼震耳欲聋! 而试神结界也恰碎裂开来,候卿还来不及起任何念头,周身却突然被笼上了一圈黑雾,极度危险的气息传来,候卿不敢托大,不假思索地撤了水灵龙,瞬化出守御界挡住了黑雾! 顷刻间形势翻转,候卿抿了抿唇,神色冷峻,定睛看向那仍未退去的黑雾,不由一惊,这所谓的黑雾其实竟是无数刚刺,而这刚刺还颇为眼熟,候卿心里一沉,透着刚刺缝隙往那仿佛从天而降横在众神及自己面前的浑圆身影看去,果不其然…… 混沌! “小子,又见面了!”混沌摇身一抖,将两条犬足指了指候卿,笑声震天! 第六十七章 未料倒戈 险象环生 候卿盯着混沌,心里掠过一丝震惊,此时,混沌的兽力全数外放,而候卿也不似从前两次遇到他时那般神力不济,眼下已可感知到混沌的实力等级,不由心中一凛,虽知其位列四凶,却不曾想这混沌的兽力竟堪比帝神!看来当初在九黎,混沌被共工他们合围打得落荒而逃,多半是有伤在身,自己差点小觑了这兽族的四大凶兽! 候卿扫了一眼瞄准着他的刚刺,只见末端都微微闪着光亮,他曾听阎正说过,兽族战力强悍,不止有蛮力,有些还自带毒素,对付他们须得小心,若是被高阶兽族的毒素击中,唯有神力比那兽族更高一筹才能解得了,且即便能解,也需吃不少苦头,非寻常能忍。 故而候卿不敢大意,暗自将神力催使至极致,加固着守御界。说时迟那时快,挣碎了薄冰束缚的灵藤龙勐地撞在了他的守御界上,力道之大,将他又击出了十数丈,而其周遭刚刺黑雾却如影随形,还不待其止住身形,刚刺便已悉数扎来,好在候卿已有准备,全神贯注之下使守御界抵抗,并未让一根刚刺扎中! 但两番被击中,加上先前耗神力太多又无法全然恢复,候卿的守御界终是不敌,砰然碎散! 刚刺顷刻间再度聚来,猛然刺下,候卿骤然化出灵翼,想要瞬移,却也抵不过刚刺迅猛!千钧一发之际,却见那混沌突然浑身一震,似有所惑,嘟哝道:“嗯?”刚刺也随之一滞。 候卿顾不得混沌有异,转瞬偏了方位,而那黑雾待要再攻,却忽有一股寒气袭来,夹着无数黄色光斑,蓦地将黑雾炸散开来,逐渐消散。 候卿心里一松,那是共工及阎正的气息,忽觉腰间被什么略微一缠,又轻轻往后一带,身后气息熟悉,候卿回头看去,果然瞧见句龙正带着自己往悬圃疾飞,只是行至半途,候卿脚下突然传来一股引力,将他勐地往地上一拖,其腰间土灵索瞬间收紧,而候卿也同时催动神力欲往后跃,却都不敌那引力迅猛,眨眼间身下一痛,候卿已被钉在地上! 候卿低头看去,便见自己正处在一圆符内,圈内咒文泛着青光!这是司戒神独有的定身术,本是用以惩戒犯了神规的氏内神族,让他们不得动弹逃脱,除非被困者从内强行攻破,不然即便是帝神也不得从外破解,乃是一种死界。 眼下候卿神力几乎耗尽,自是挣脱不得,好在对他用术的相莫被阎正拖住,一时也无法对他不利。唯今之计,只得先恢复神力,候卿刚化出守御界,便见一个颀长身影落在他身前,抬头看去,正是句龙!句龙迅速打量了他一眼,随即眉头一松,转过身去,将他挡在了身后。 句龙眼神中透着关心,候卿心里淌过一丝暖意,不敢贻误,一刻不停地恢复了起来,忽听混沌吼声震耳,道:“小子,几年不见竟已有此能耐,当初……真是可惜!” 候卿抬眼看去,便见混沌正被共工率领着的共工氏诸神围攻,却丝毫不落下风,游刃有余间还大声嗤笑道:“凭你们几个杂碎,连吾的皮毛都伤不到分毫,还不快去求那缩头五鳖出来迎战?!” 面对混沌的污言秽语,众神忿忿,奈何混沌兽力实在强劲,不少上神与之实力相差悬殊,说话间,已有好几位受了伤,其中便包括灵均。 受伤的神族迅速退到一边休整,再由其他神族补上,而悬圃内的众神此时也终于从震惊中回过了神来,纷纷追了出来,只是当初子彦之事秘而未宣,大多神族并不知晓个中内情,也不知紫灵之事,故而当他们亲眼看到三试神竟与兽族并肩作战,不可思议之余也有些不明所以,三位试神皆是一丝不苟的司戒神,怎会自甘堕落至与兽族同流合污?! 却在此时,突然间兽吼喧天,继而蹄声隆隆,便见无数神兽疯也似地冲上了凉风虚! 于是,还没琢磨出司戒神背叛缘由的众神族,又被眼前这神兽倒戈的一幕弄得目瞪口呆。 本来,神族占有绝对的数量优势,众神还有空胡思乱想,纵使面对的是四凶之一的混沌,也只有惊异,并无多少惧意,何况五帝皆在,正好将这混沌就地正法,免得再去祸害苍生!可如今随着神兽加入战局,众神再不敢掉以轻心,单论武力,兽族较神族更为刚猛,只是兽族无智,神族才有了胜算,可那背叛的司戒神,恰成了兽族之智! 候卿虽早就猜到相莫他们敢如此放手一搏,必有后招,却不料连这昆仑山上的神兽竟都**控了!难怪山上那土蝼竟连欧阳启这个人族都会袭击,他当时还以为是银灵子在场的关系,不由有些懊悔,不该放虎归山。 不过候卿向来只往前看,悔意也只是一时,便开始着力于眼前了。昆仑山的神兽可入凉风虚结界,混沌应是他们带进来的,候卿如此想着,双眼微微眯起,只怕此番来的并不止混沌一个!可惜自己神力受损,还被定身术困住,候卿抿唇,心里已不似面上那般平静无波。 他一边极力恢复着,一边蹙眉观战,凉风虚本就不甚宽阔,眼下神、兽混战,已是拥挤不堪,神族因恐伤及同族,打得有些束手束脚,而那些神兽却是无所顾忌,混沌更是不管不顾,不管是神是兽,群攻不误,虽然此时黄、赤、玄三帝已加入围攻,还有不少主神及司戒神从旁帮忙,混沌竟一时也未落下风! 共工氏诸神已被冲散,共工及阎正都被神兽缠住,候卿身旁唯余句龙,期间有不少神兽来袭,他都只在方丈间应付,始终不离候卿半寸,怎奈上前袭扰的神兽愈来愈多,这些神兽虽实力不及句龙,数量却占优势,且句龙还要顾忌候卿,不多时已有些疲于应对。 候卿看在眼里,忍不住劝道:“兄长,不必顾我,这些神兽还奈何不得我。” 句龙却未予理睬,神术不停,只嘱咐道:“专心复原!” 说话间却觉一股寒气袭来,一条冰灵龙转眼呼啸而至,张着巨嘴将句龙罩在了身下,候卿双瞳一缩,失声呼道:“兄长小心!” 句龙却被神兽包围而无暇分身,眼看着便要被冰灵龙击中,候卿心下大急,不顾神力还未恢复,当即撤了守御界,霎时暴雨如注,更有隆隆水声由远及近! 只是不待灵洪攻至冰灵龙跟前,一道明黄破天而至,将冰灵龙一击为二,又将灵洪退散,便连暴雨都被止住了,候卿一怔,但见句龙无碍,心下稍安,便想看看方才是哪位帝神出手,能一击便同时破了两种神术,唯帝神可为。 可不待他转眸,身下突然一轻,定身术竟不知何时被收了去,身后一股极大的吸力传来,候卿身子勐地腾空而起,疾速往后飞去!候卿只觉耳边风声尖啸,连众神惊呼声都已听不清楚,本能地察觉身后危险至极,可任他使出浑身解数,都止不住自己往后疾飞的身形! 期间,他腰间接二连三被灵索缚住,身后也不时有屏障出现,却都只是一滞间便迅速崩散,根本无济于事! 便在此时,他身形突然一滞,地上多了个圆符,看着其中与方才相近的咒文,候卿了然,自己又中了定身术,不过此番他却是心里一喜,这咒文泛着金光,气息熟悉,是阎正。 候卿抬眼看去,便见几个身影正在往他这边掠来,可还不待他看清,这定身术却已是不济,泛金咒文闪闪烁烁,随即崩散。按理说死界没那么容易破,候卿心里一紧,阎正受了重伤! 只是不待他再看,身子便又开始往后疾飞! 片刻后,候卿忽觉身后有股神族气息靠近,却带着危险之感,下意识便使出了守御术,只是方才为救句龙,已将恢复的神力悉数用完,如今候卿可谓强弩之末,连守御界都已使不出来,只在匆忙中化出了守御球,却被一股劲风击碎,身子勐地一偏,下一瞬,候卿已被掐住了命脉! 随即候卿周身便多了个试神结界,根据气息判断,应是毕星。 方才速度太快,眼下稍有停顿,候卿迅速扫了眼周遭,发觉自己竟已身处昆仑山。 “丢了火正,若是再丢了这小子,尔知后果!” 突然一声粗嚎传来,候卿循声看去,便见不远处有一羊身巨兽,脸上除了一张大嘴外,竟无其他五官!他扭身对着候卿他们,张了张嘴,一口尖锐虎牙全露在外,模样十分瘆人。 候卿便觉掐着他的手僵了僵,继而又紧了紧,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不可恋战,将他们带回要紧。” 那巨兽打了个响鼻,颇为不屑地转过了头。 毕星见状,不再多言,带着候卿以神速往山下奔去。 第六十八章 劫持人族 再陷混战 候卿被毕星带着往昆仑山下疾行,苍翠密林从身旁迅速掠过,也不知下了几重山,候卿一路心念急转,他虽无族群之见,却也嫉恶如仇,料想恶兽夺五行神力多半要累及众生,深知不可这般被恶兽所迫,只是眼下自己被掐着命门无法催动神力,得要寻个脱身之法。 回想方才毕星与那巨兽的对话,他们的同盟显然并非坚不可摧,兽族无智,许是可以加以利用。 正如此这般想着,突然觉察到毕星浑身紧绷了起来,顿时精神一振,有神族追来了! 一道明黄闪过,毕星骤然停下,当即催动神力,冰雾瞬起的同时迅速转身,将候卿抓至身前,全神戒备着,果然瞧见几道身影落下,为首的正是黄帝。 候卿只见黄帝身材高大,背着光并看不清神情,却自有一番居高临下的威仪,候卿不便直视帝颜,恰觉一道目光盯着自己,顺势转眸看去,原是共工!便见共工面色苍白,脸上早已不见了平日里慵懒的神情,满眼焦急,模样也甚是狼狈,几缕散发落在额前,身上血渍斑斑,显然才经历过一场恶战,看得候卿心里一沉。 其余几位神族候卿并不认识,只见他们皆身着金色麟甲,立于黄帝周围,如影随形,英姿飒爽威风凛凛,候卿猜想他们应皆是黄帝神将。 看着诸神又往前贴近了两步,毕星紧了紧掐着候卿的手,沉声道:“勿再靠近,否则玉石俱焚!” 却见黄帝恍若未闻,继续往前走了一步,诸神将自然也往前跟了一步,唯共工站在原地未动,死死盯着毕星。 候卿能感受到毕星剑拔弩张的戒备,但他却也只是后退了一步,并未真的动手。不过显然这进退维谷已是极限,当黄帝突然眼神一凝,毕星也跟着手上勐地一用力,候卿只觉呼吸一滞,便见一道金光袭来! 眼看着金光就要触及试神结界之际,一股劲风骤起,金光的攻势被劲风挡了一挡,卸去了一些神力,却仍将候卿及毕星弹出数丈远,只听“砰”地一声,毕星的试神结界溃散开来。 候卿只觉得胸口被震得生疼,喉头泛起一股腥甜,几个深呼吸才将体内翻腾之感强压了下去。 他能感受到身后毕星亦是狼狈,却仍牢牢掐着自己的命门,候卿皱了皱眉,忽闻一声兽吼从身后传来。 “神族无情,连天裔都能不顾,又岂会在意你手上这区区半神?!” 兽声粗犷震耳,可那语气却叫候卿一怔,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正诧异间,一条长尾缠住了他与毕星的腰,瞬间将他们卷起向后猛地一掷,便见一长毛猛兽从他们身侧掠过,挡住了黄帝一行。 “梼杌!” 候卿听到共工的唿声响起,语带惊异,咬牙切齿,不由也是一愣,梼杌从西王母处逃脱不过数余载,听闻西王母的戒灵台既是囚牢也是刑台,其上锁链不但能困肉身,更能锁魂!且无论何族,被锁魂后魂灵都会有所损伤,即便是神族,锁魂后神魂也会被打下烙印,永世无法剔除,且神力也无法再进一步,更勿提其他族群,魂灵皆不及神族强悍,只会受损更甚! 可方才梼杌的气息竟毫无破绽,其兽灵怎可能在短短数年间修复?而且方才他那语气还这般诡异,根本不似兽灵受了重创,要知道当时子彦都没承受住而魂消魄散……蓦地,候卿心里似是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得让他一时没抓住! 不待他细想,毕星已借着梼杌那一甩顺势又开始往山下疾行,唯留身后打斗呼喝声离他们愈来愈远。 不多一会儿,两边的参天树丛到了尽头,斑驳光影骤然消失,候卿眯了眯眼睛,便见微波粼粼,弱水赫然出现在眼前! 下一瞬,候卿却与毕星齐齐被一道结界勐地弹了回来! 毕星反应倒快,瞬化出守御球挡了一挡,才勉强在一丈开外堪堪定住。 而候卿在触及结界的刹那,本欲乘机脱身,怎奈毕星手上非但丝毫没有松劲,反而掐得更紧,任候卿如何踉跄,都没有松手。 候卿有些遗憾,倒不丧气,继续伺机蛰伏,只是那结界却让他心中一震。 死界! 从三试神叛变那一刻至今,都不足半漏壶的时间,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布下死界,应是帝神所为,只是不知能否顺利困住四凶! 候卿正思忖着,突然发觉周围多了好些气息,侧头一看,便见沧仲掐着辰周就在附近,而他们身后有几头神兽,脚下有好些身影,这气息,竟是人族! 还有,浮游! 候卿一惊,恰被毕星带至沧仲面前,果然瞧见一群人族被俘获在地,个个身上绑着灵索,浮游搂着欧阳启也在其中。 而他们此时也看到了候卿,亦是一脸震惊。 候卿看着沧仲迅速将周身的试神结界扩大,除了自己与毕星外,连同在场人族也都纳入其中,不禁心中一沉,他们都成了囚质! 便在此时,混乱的气息从山上传下,呼哧哼喝,吼声震天,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愈来愈近。 梼杌率先冲了出来,乍见到弱水边的情形时低吼了一声。 “这里被不知哪个帝神布了死界,我们冲不出去。”沧仲解释着,指了指地上的人族,又道,“不过,也不是坐以待毙。” 梼杌扫了一眼,点了点头,以庞大的身躯挡在了他们前面。 那股异样之感又油然而起,候卿看着梼杌的背影,微微有些出神。 转眼便见混战着的神兽二族纷纷往弱水边聚来,二族各有损伤,便连五帝及三大凶兽的身上都染上了血渍,也不知是神是兽的。 候卿回过神来,在混战中的身影中张望,眼神突然定住,对上了共工一双黑眸,便见其倏地亮了起来。共工看上去比方才更加狼狈,却不见颓势,当即催使水灵龙狠狠撞退了面前的神兽,往候卿处掠来。 候卿又很快在共工身边不远处寻见了阎正等共工氏诸神的身影,看上去情况与共工类似,亦在努力往候卿处靠。 “孽畜!竟敢擅闯神域,定叫尔等有来无回!” 一道浑厚醇润的声音响起,白光闪过,便见白帝已站在了梼杌面前,眼神扫过被捆着的人族,目光深沉,斥道:“尔等逃不了,勿做困兽之斗!” 梼杌爪风凌厉,将金灵倏地击溃,桀桀笑道:“佐神统领地界,吾等亦存于地界,佐神之选,怎的竟不邀吾等观战?这不,吾等只好亲自来试试佐神的能耐!眼下看来,不过尔尔!” 说着睨了眼稍远处的青帝,道:“吾看伏羲古神维持这结界着实辛苦得很,尔等也太不懂事,怎好叫五帝之首做这等杂事?!” 此话一出,众神愕然,这挑拨之言虽然拙劣,可怎竟出自无智兽族之口? 便见梼杌回头瞥了眼在试神结界内的神兽,眸中紫光一闪,那神兽突然一声咆哮,勐地将一个人族叼起,狠狠甩在地上,将爪子重重压在其胸口,一时间惨叫连连。 众神不由变色,梼杌昂了昂头,看上去甚是满意,冷笑道:“不过是这种程度的死界,想要用这种玩意儿困住吾等,无异于作茧自缚!尔等没有十足胜算,却贸然设下死界,都说神族睿智,吾看不过浪得虚名!” 兽族吼声连连,似是附和,梼杌一嗤,继续不紧不慢道:“这死界吾等迟早能破,只是不愿费那功夫罢了,神兽手脚没个轻重,这些蝼蚁般的人族也不知能挨得几下,尔等还是速速放吾等归去方为上策。” 那神兽应声又踩了两脚,地上那人哼唧了两声,便再没了声息。 神兽便又叼起一人,一甩一压,继续踩在脚下,又是惨叫声声,一时间人心惶惶。 不觉间,交战渐止。 五帝不动声色互视一眼,皆按捺未动,倒有一魁梧身影忍不住冲了出来,对着那神兽倏地出手,却被沧仲的试神结界弹了开去,不由大怒道:“孽子!尔乃司戒神,为何要与兽族合污残害苍生?!烛龙氏脸面被竖子丢尽,神族之耻,不堪至极!” 却听一声冷嗤,“成王败寇,何耻之有?”沧仲冷哼,不以为然。 烛龙气极,声音都不禁颤抖起来:“你,你,如今回头还来得及,否则酿成大祸,烛龙氏便再没有你这不肖子孙!” “啧啧啧……”梼杌斜睨着烛龙,嗤道:“好一出大义灭亲,可惜汝子本实力不足,却受尔偏心照拂,当初利用伤吾之机,硬是求来了司戒神之位给他,怎奈他如此不堪一击,尔可知,他有今日,皆拜尔所赐!倒是跟了吾等兽族,他才有了这般实力!如今再做这司戒神,才是名符其实,尔该谢吾才是!”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烛龙却是目眦欲裂,二话不说,周身霎时狂风四起,化为无数风刃,向梼杌袭去! 梼杌利爪一挥,亦以罡风相对,刹那间飞沙走石,狂风乱作,旁边的神族见状立即纷纷加入围攻梼杌,而周遭的神兽却也扑向神族。 如此,神兽二族又打作了一团。 第六十九章 逼撤死界 折中妥协 一片混战中,沧仲声音冷酷而决绝:“速速住手,打开死界,否则这些人族便要代你们受罪!” 便听“砰”地一声,又一人质被仍在地上,惨叫声不绝于耳。 众神皆是面色微沉,便有不少想要来攻沧仲的试神结界,但兽族攻势丝毫不减,缠得他们无法脱身。 五帝亦是无暇,青帝全力撑着结界,其余四帝受凶兽牵制,赤帝与玄帝合力对付四凶之首饕餮,白帝应付混沌,黄帝则在与梼杌周旋,三大凶兽实力非凡,纵是帝神,都只能全力以赴。 沧仲又令试神结界中两头神兽出去挡在结界前,只留下一头神兽折磨看管人质,那两头神兽只要发觉有神族靠近,便狂啸一番,让众神无机可乘。 眼看着又一人被折磨得没了气息,地上的人质惶然惊恐,不过他们能入得了昆仑山,都是毅志非常人,到了这般困境,纵是欧阳启这般小童都未哭喊求饶,只是有些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神族仍在激战,身后死界犹在,沧仲目光阴沉,扫了眼地上瑟瑟发抖的人质,指了指其中一个女子,道:“下一个。” 神兽将那女子一把抓起。 “不要!伯寿哥哥!”那女子尖叫起来。 “玉儿!放开她!玉儿!”她身旁的男子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愿放开,却拗不过神兽大力! 眼见着女子被兽爪一踩,吐出一口血来,男子拼命挣扎,却碍于灵索,一下倒在地上,却仍奋力往女子那挪去,一声声“玉儿”嘶吼着,竟盖过了兽吼。 便听梼杌大笑起来,嗤道:“人族蝼蚁,可看清楚了,尔等供敬的神族,也不过视尔等如草芥,既护不了尔等,又奈何不得吾等,遂宁可枉顾尔等性命,悲哉叹哉!” “打开死界!”沧仲深沉的声音带着神力,响彻弱水之畔。 神族怒喝痛斥,但激战依旧。 神兽一脚踏下,女子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 “啊——”男子双目血红,疯了一般在地上扭动,竟一寸寸向神兽靠了过去,却被神兽一脚踢飞,落在了候卿身前。 候卿看着地上的男子,觉得有些面熟,想了一会,忆起他便是自己在玉柱上救下的人族。 四族之中,人族情感最是丰富细腻,候卿见他悲痛欲绝,身负一半人族血统,心下亦是凄然,可他看向试神结界外斗得难解难分的神兽二族,却是明白,天下凶兽、恶兽皆听命于四凶,眼下四凶中有三个被困在这死界中,五帝皆在,人界上神齐聚,想来帝神已放出神识信,待他们与天界众神汇合,无论兽族抓五行神族有何目的,都会被一网打尽,余下一凶再不足为患,从此天下太平,此乃千载难逢的良机,苍生大义面前,神族怎会妥协? 候卿不忍,却是无可奈何。 便连他自己,都不知能否再见到母巫。 只差一点,候卿闭上眼,遗憾而不甘。 “砰、砰、砰……” 突然,空中传来几声异响,候卿勐地睁眼,便见有些物什在到处乱窜,定睛一看,竟是神识信碎片! 众神皆是震惊,这其中还有帝神的神识信,竟悉数被毁了?! 紧接着又传来几声青鸟的叫声,徘徊于山谷间,凄厉悲惨。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除了青鸟的气息外,还有……赤娆! 候卿神色一凛,抬眼看去,果然瞧见先前突然不知所踪的相莫正掐着赤娆,从昆仑山上掠了下来。 便见赤娆脸色惨白,嘴角的血迹未干,身前也是血渍斑斑,浑身伤痕累累,头耷拉在一旁,显然伤得不轻。 赤帝目光一沉,便要去救,与之激斗正酣的饕餮却血盆大口一张,巨大吸力勐地传来,赤帝只好回身应付,一旁玄帝想要独自拖住饕餮却不得行,周遭众神皆被兽族所阻,无法近身去救,只能眼看着相莫三两下掠进了沧仲的试神结界。 “堂堂帝裔就这点本事,贻笑大方。”相莫冰冷的声音响起,语气颇为不屑。 便听梼杌呼哧两声,笑声震天:“帝姬还是有大用的,没有她的血,这些神识信还真没法一举毁了。” 相莫冷笑,紧了紧掐着赤娆的手,看着赤娆面色又白了几分,目露不屑,嗤道:“帝姬神力太弱,亦非火行神,着实用不上。”说着,转向青帝,喝道,“打开死界,否则便替帝姬收尸罢!” “那是赤帝帝姬,不是青帝帝姬,青帝许是无法感同身受。”梼杌睨了眼未动分毫的青帝,一声狂啸,将黄帝的攻势震开,阴阳怪气道,“帝神们素来只为苍生计,吾便好心提醒一下,人界上神基本都在此地,外界几无上神,而吾等在此处被拖了这许久,也不知穷奇那厮会不会等得不耐烦,便要大开杀戒了。” 最后“大开杀戒”四个字夹带着兽力,震天动地,自耳入心! 候卿神色凝重,心知神识信已毁,青鸟约莫也已遭了毒手,这死界反而让他们再无法与天界互通有无,素闻凶兽草芥人命,他可不认为梼杌是在玩笑。 如此想着,不由看向五帝,便见他们仍是神色如常,不过,除了青帝仍撑着结界,其余四帝却是已住了手,其余神族便也跟着停下手来。 “待消息传至天界,人界早已生灵涂炭,尔等不把此处的这些人族放在眼里,也不顾帝姬死活,如今尔等的大义苍生有难,却仍是无动于衷,啧啧……”梼杌摇头晃脑了两下,“莫说即便是天界诸神来了,吾等大干一场都未必就会覆灭,便是万一在劫难逃,有整个人族为吾等陪葬,让他们看清尔等假仁假义的真面目,倒也不错!” 梼杌说完这一句,便不再催促,气定神闲地看着他们,好似当真觉得不错一般,三试神亦是如此。 饕餮及混沌却没有这等耐性,便听饕餮大吼一声,咆哮道:“说这么多废话做甚?!杀光他们便是了!” 混沌附和,指着相莫吼道:“杀了那娘儿们,吾倒要看看,这帮龟孙子能困住吾等到几时?!” 梼杌仍旧没有吭声,只漠然看着,片刻,又回头瞥向相莫,对着相莫迅速点了点头。 这一回眸,却看得候卿一怔,梼杌眸中深邃,透着明亮,外加这副不紧不慢的姿态,候卿心里异样感又起,一个念头闪过,这眼神……梼杌竟似有智! 便在相莫杀气骤起之际,青帝开口道:“将这些人族及赤娆安然留下,吾可打开死界。” 却听梼杌冷笑一声,道:“留下他们可以,放吾等离开昆仑。” 青帝神色不变,语气坚定,道:“吾只打开死界,能不能逃出昆仑,各凭本事。” 梼杌眸色一沉,转而看向赤帝,道:“看来尔等毫无诚意。” 却见赤帝只紧盯着面前看上去愈来愈不耐烦的饕餮,面无表情。 “好一个大义灭亲,好极!”梼杌怒吼一声,“既如此,鱼死网破罢了!” 气氛骤变,一时间又剑拔弩张起来。 “且慢!” 便在此时,神族中走出一火红身影,衣袂翩飞,目光对上奄奄一息的赤娆,皱了皱眉,道:“我来代替帝姬。” 梼杌鹰眸一转,目露凶光,对上那对炯炯杏目,不置可否。 “你们本来要抓的便是我这个火正。”重黎亦看着梼杌,不避不惧,“我看你们并不想鱼死网破,若杀了帝姬,便由不得你们了。目前形势对我等而言不算有利,对你们而言,却也不似方才所说那般轻松,非要劫质的话,不如劫我。” “不可!” 一声娇喝,吴回冲了出来,拉住重黎,道:“火正怎可受制于兽族?我也是火行神,劫我便是。” 重黎一怔,皱眉道:“不可胡闹,退下。” 吴回却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反而上前了一步。 重黎还待再说,却听沧仲的声音传来,“我看换成回儿甚好。” 梼杌闻言,桀桀笑了两声,意味深长,道:“也好,尔等本就有私情,便算是成全尔等了。” 吴回听得好生愠怒,偷眼瞧了一眼侧后方,回头斥道:“胡说!我与你这个叛神,何曾有一分交情?!” “叛神?”便听沧仲突然大笑起来,似是听到了甚笑话一般,不可自已,“哈哈……说起来,还多亏了回儿,若非回儿六年前在钟山与我诉完衷肠激动得放了兽族,我还真不会有今日这成就!” “胡说!”吴回气得双拳紧握,两颊绯红,眼神却是沉静,她能感受到不少目光向她投来,特别是烛龙的目光,弄得她颇有些芒刺在背,她不禁又偷眼瞧向侧后方。 候卿看得心里一突,倒并非为了沧仲之言,六年前吴回分明与他在幽都中,沧仲所言荒谬,可惜他被掐着命脉无法为其辩驳,而令其怔愣的,是吴回两次回眸窥视之处,乃站着句龙! 正出神间,便见重黎上前一步挡在了吴回身前,道,“一派胡言!你们从未正式结亲,舍妹清誉岂容你玷污?!何况舍妹素来对你无意,怎会与你诉甚衷肠?!如今你已堕落至死,挑拨之言多说无益!”说罢,似有若无看了烛龙一眼。 吴回闻言一怔,眸中闪过一丝讶然,快得叫人捕捉不住,只一瞬又恢复了愤愤之色。 便见重黎突然又转向青帝,揖道:“舍妹六年前在不周山,此事帝神亦知晓,还望为舍妹证明。” 青帝看过来,与重黎四目相对,随即略一颔首。 沧仲便要再说,重黎抢下话头,带着神力喝道:“废话少说,要么就换我,要么就死磕,换不换一句话,扭扭捏捏没个样子!” 此话一出,顿时兽吼声声,饕餮与混沌更是暴躁! 梼杌沉吟片刻,低吼道:“换!” 第七十章 幻境求生 三凶逃脱 兽族没有人身,无法掐着上神命脉威胁却又不弄死他们,而三试神中两个已掐着候卿与辰周,故而只有相莫能接过重黎。 众目睽睽,重黎迅速化回人身,摊开双手看着相莫。 相莫看了眼身前已经站都有些站不住的赤娆,并未松手,转而盯着重黎,瞬化出木灵索将重黎紧紧缚住,紧接着迅速一收,手作掐势,重黎被拉得勐地往相莫手上飞跌过去。 眼看着重黎已入试神结界,就要被相莫掐住之际,其眸中突然赤色一闪,一条火灵龙竟不知何时已绕至相莫身后,悄无声息蓦地向他扑去! 突逢此变,沧仲及毕星不约而同立即往旁边跃出几丈,沧仲更是当机立断,将相莫、重黎及赤娆弹出了试神结界。 相莫掐着赤娆本就不便,眼下又没了结界,还要对付神出鬼没的火灵龙,他眸中一寒,心下发狠,便想先结果了赤娆,再抓重黎! 便在此时,青帝打开了死界! 相莫下意识便想要逃生,当即一掌将赤娆拍飞,同时瞬化出守御界,挡下了火灵龙的攻击。 赤娆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重黎无心再与相莫缠斗,正要去接,便见赤娆周身突然多了一圈火灵,将她稳稳托住,被吴回护了下来。 重黎又连忙看向候卿,却已不见其踪影,不由神色一黯。 原是那梼杌反应极快,在死界被打开的刹那,驮起离自己较近的毕星及候卿,便往弱水对岸飞掠而去。 混沌驮着沧仲及辰周,紧随其后。 饕餮则断后狂啸,将周遭神族震退,随即一张大口,将正打算独自逃离的相莫勐地吸了过去,叼着便冲向弱水! 五帝当即放出了神识信,又一齐催动神力,便要对着三凶出手! 先前三凶与神族战作一团,无法布设帝神结界,为防其逃跑才设下极耗神力的死界,却不料兽族能毁了神识信!而今三凶都在一处,正是良机,五帝齐心,当机立断,欲困住三凶,一举歼灭! 那三个叛神属自食恶果,无需顾忌,只可惜了才选出的木正辰周及神力超群的候卿。 五道流光攻出的刹那,共工便要纵身窜出,却被阎正及句龙死死拉住,共工看着流光交织,眸中不觉间浮上一层雾气,情滞心殇。 却在此时,突然尖啸声四起,昆仑山所有神兽穷极兽力齐啸,撼天震地! 在场上神都不得不化出守御界抵御,五帝亦被啸声所扰,攻势稍滞。 然而三凶却不受丝毫影响,速度又极快,转瞬间皆已过了弱水。 梼杌不断低啸,声波荡出,将兽啸击散,故而候卿亦未受啸声影响,眼下他只觉得身后那股极其危险之势只停了几息,便又迅速袭来,伴着五帝神压! 候卿能感受到毕星掐着他的手微微一抖,随即周身便多了个守御界。毕星此时一心二用,本是候卿摆脱的良机,他却未动,只因身后之力太过压迫,便是能摆脱毕星桎梏,也逃不过这五帝神力合剿。 又一次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候卿眼前浮现的,是九黎的景象。 只差一点,便能回去了。 候卿心里想着,闭上眼,遗憾而不甘。 然而身后的攻击又是一滞,候卿被勐地一颠,命脉处骤然一松! 候卿下意识往旁边一偏,脱离了毕星,随即蓦地睁开眼,不由大骇! 只见眼前漫天风雪,白皑皑一片竟看不清周遭。周围气息全无,好似只剩下他一个一般。 候卿想要开口询问,冷冽寒风瞬间灌入口中,冻得他发不出声响!他当即化出守御界,眼前景象却丝毫未变。 正纳闷不已,身子不知被谁突然往旁边一扯,左手被一只柔软滑腻的小手拉住,眼前的冰天雪地顿时消散。 候卿下意识便想要反制住对方,正欲取其要害,却在看到对方的一瞬愣了一愣。 银灵子?! 只见银灵子眸呈碧色,一手拉着他的手,一手挡在颈前。 候卿神色变了几变,终是没有扼住银灵子,只是挣了挣,欲将左手抽回。 却见银灵子指了指旁边,又指了指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对着他摇了摇头。 候卿往旁边一看,便见毕星正一脸紧张地举着把冰灵剑,时不时胡乱砍两下。 候卿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又瞥了瞥银灵子,心思一转,便知这风雪是她的幻术,而他能不被幻术所困,许是被银灵子拉着的关系。 只不知银灵子目的为甚。 但不知为何,候卿总有种直觉,她并无恶意。 突然一股劲风袭来,候卿下意识反手握住银灵子拉着他的手,往后疾退数丈,便见那劲风勐地打在毕星的守御界上,那守御界竟被一击击碎! 银灵子看着交握着的两只手,勐地看向候卿,目光灼灼。 不过候卿急着看清眼前状况,并未看银灵子。他化出灵翼腾空而起,放眼看去,便见三凶及三个叛神同他一样,已在弱水外畔,而五帝及一众神族仍在原地,并未过弱水。 神兽二族都被幻术所困,反应却不同,神族个个化出守御界,谨慎探着周遭,想来是怕误伤同伴,而兽族则无所忌惮,仍是四下出手,纵是伤了同族也无所谓,方才那劲风便是梼杌所发,眼下他仍在一爪接着一爪,乱攻一气,每一下攻势却是极猛,不容小觑。 候卿本想乘此将辰周救出,可惜三凶都在胡乱群攻,爪风凌厉,激得尘土飞扬,草木纷飞,根本看不清辰周在哪。候卿不由眉头微拧,凭他一己之力,并不能拿三凶如何,还是得要五帝出手,自己只要困住他们一瞬便可。 但他却不想万一失手又被捉住,便欲飞过弱水到神族中再对三凶设结界,银灵子握着他的手却紧了紧,指了指对岸,摇了摇头。 候卿倒想起来,过了弱水,银灵子便无法使妖力了。 他略一作想,便拉着银灵子往昆仑外又退了数丈,匿身于一灌木丛后,便欲开始催动神力,却觉银灵子又拉了拉他,侧头看去,正对上银灵子疑惑的眼神,她往昆仑山外指了指,做了个逃走的手势。 候卿默然看着银灵子,似是想从其眼神中看出些什么,却见那双美目清澈纯净。 相看片刻,候卿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遂以神音道:“我要布结界困住三凶,待我示意,你便立即逃出昆仑隐匿起来,随即撤去幻术。” 却见银灵子直摇头。 候卿俊眸一眯,问道:“不想撤去幻术?” 银灵子一双桃花眼瞬间瞪得圆圆地,还是不住摇头。 候卿皱眉,想了想,问道:“你可愿撤去幻术?” 银灵子点了点头。 候卿一怔,又问道:“你施着幻术无法逃走?” 便见银灵子先是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见候卿皱眉,赶紧又点了点头。 候卿心想许是银灵子施幻术不可二心,便也不坚持,他并无神职,化出困守结界需实打实地消耗神力,何况三凶并非等闲,结界若布得太远,连一瞬都困不住,若布得近,随时可能被他们的胡乱攻击给击碎,最佳的办法便是他在布下的那一刹让银灵子撤去幻术,只是银灵子如今本有机会逃走,且好歹算是救了他一命,他并不想再拖着她冒这么大的风险。 但眼下她既是自愿,便罢了。 候卿遂道:“随你。等下我一示意,你便撤去幻术,不可早不可晚,可明白?” 银灵子重重点了点头。 事不宜迟,候卿当即催动神力,对着三凶布起了结界,为了巩固结界,他几乎耗尽所有神力。 事罢,候卿扭头看向银灵子,却见银灵子正盯着他看,倏地四目相对,银灵子脸上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看得候卿一晃神,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漫上心头! 但眼下显然并不是琢磨的时候,候卿目光微沉,神情一凝,看得银灵子一激灵,赶紧回神收了妖力。 风雪骤然散去,五帝率先反应过来,见三凶仍在弱水对岸,立即催动神力齐攻,同时向弱水掠去。 而三凶也十分警觉,瞬间发觉结界,梼杌当即眸呈紫色,仰天长啸起来,其他二凶则开始猛攻结界。 随着梼杌啸声起,所有神兽顿时应和齐啸。 众神顿觉耳鸣,不过他们大多在幻境中便已身处守御界,眼下并未放在心上,便要随着五帝往弱水对岸飞掠,却不想此番啸声竟然非比寻常,兽力四溢,竟是有如实质,激得山崩地裂! 便见神兽个个疯了一般,眸中通红一片,好似燃着熊熊大火。 焚灵! 众神纷纷变色,这些神兽竟不惜焚灵啸攻! 无神再敢托大,竭力抵抗起来,而方才那些随五帝出手而没有化出守御界的,更是迫不及待想要化攻为守,却瞬间被这无孔不入的啸声击成重伤! 片刻间竟有不少守御界被堪堪震碎,正在弱水上飞掠的神族更是纷纷落入弱水! 五帝虽已过湖,却也被扰得只能化攻为守,全力抵抗。 而候卿的结界也已被震碎。 梼杌迅速扫了一眼周遭,便见沧仲架着已经昏过去的辰周仍在混沌周围;相莫虽受了些伤,倒也在附近;毕星则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而候卿已不见了踪影! 可眼下形势却不容他再寻,梼杌无法,只好怒气冲冲地抓起毕星,又驮起相莫,大喝一声:“带上他们快走!” 饕餮及混沌也无二话,叼起沧仲及辰周,追了上去。 兽啸未停,疯狂而决绝,众神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全速往昆仑山外逃去! 第七十一章 放走虫妖 盘问遭疑 啸声不绝,响彻整个昆仑山,神兽似是卯足了劲,要为三凶辟出一条血路! 众神不甘,却无可奈何,焚灵乃殊死一击,昆仑山上的神兽品阶皆不低,本就势不可挡,更何况还有这么多神兽一齐为之! 不过兽灵总有燃尽之时,片刻后,满山的神兽纷纷耗尽兽灵,形魂俱灭化为乌有。 五帝率先从这啸杀中回过劲来,二话不说便去追三凶一行。 路过一处灌木丛,白帝身形一顿,沉眸扫了一眼丛中,却没有停留,继续往外追去。 而候卿此时正瘫坐在那灌木丛后,他先前布结界耗费了不少神力,尔后又遭神兽这番焚灵啸杀,他的守御界还同时护着银灵子,颇有些吃力,眼下已是力气全无,无法再去追三凶一行。 候卿看了眼身旁脸色煞白的银灵子,心境有些复杂,理智告诉他,银灵子的出现有些"凑巧"。 不管过程如何,结果就是被三凶一行成功逃脱,若说候卿此时没有一丝疑心是不可能的,但他盯着银灵子那双透亮明眸,犹如一汪净泉,清澈见底,不知为何心里便生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叫他硬不起心肠。 此时众神皆纷纷恢复了过来,陆续过了弱水。 那些被劫持的人族,无论生死,也都被带了出来,候卿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中的浮游,欧阳启则在他身旁,被几个神将护着向昆仑外走去,心里不由一松,他们都还活着。 先不论银灵子救自己是何缘由,她终究是救了这个人族小娃娃,总是罪不至死,何况即便没有她,他们亦会遭遇啸杀,也拦不住三凶罢,毕竟这一出显然是蓄谋已久。 候卿心里这般想着,已有气无力地开了口,“你走罢。” 银灵子也正看着欧阳启离去的方向,闻得候卿所言,神色一黯,她先前感受到候卿一直在看自己,方才兽啸之时又被候卿护着,心里还有些窃喜,遂以余光偷眼瞧候卿,见他有些欲言又止,还道是难不成恩公认出她来了?却不想候卿是要赶她走。 银灵子瞪着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看得候卿又是有如石入心海,泛起些微涟漪,候卿不喜这种心境被扰乱的感觉,他知银灵子会幻术,也不知自己这番乱了心弦的感觉是否着了她的道,不由别开了眼,冷声道:“还不快走?你这幻术骗得过帝神,如此‘巧合’之下,让其他神族逮住,我可不会费心保你。” 话说出口,便觉有些重了,但他确实不想她被神族捉住,便想着能赶走她也好。 却不料银灵子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认真道:“嗯,我现在妖力还没完全恢复,等下帝神回来,若是露出马脚,定会连累恩公。我这便走!” 说罢蓦地蹦了起来,说走就走,转眼消失在了候卿眼前。 候卿被她弄得一愣,他心中有疑,便看出了落荒而逃的意味,不由皱了皱眉,但放都放走了,心里一叹,便就罢了。 只是方才银灵子在的时候为了掩住自己的气息,也一并掩住了他的,眼下银灵子骤然离开,他便好似凭空出现了一般,顿时引来周遭诸神侧目。不过候卿向来不在意这些目光,索性重又化出守御界,一边恢复,一边看向弱水之畔。 那里或坐或躺着好些神族,有些是被方才的神兽啸杀所伤,有些则是在之前银灵子幻境中被三凶胡乱攻击所伤,还有的则一动不动,看上去生死未卜。 突然,候卿有种被窥视之感,辨了辨,觉出应是有谁在用神识寻他,且不止一个。 候卿心有所感,勐一抬头,正对上了共工一双黑眸,虽然离得很远,候卿却能感受到共工打量了他一番后,似是舒了一口气。共工此时跪坐在地,身前扶着一个身影看上去已然奄奄一息,却看不清是谁。 候卿恢复了这片刻,已不再浑身无力,便站了起来,想要往共工身边去,恰在此时,五帝及其他前去追击的众神悉数折返,一眼便瞧见了正站在入口处的候卿。 而候卿也瞧见了他们,但见五帝面色不善,又不见三凶一行,便知他们乃无功而返。眼下见五帝及众神都看向他,候卿只得止步,向五帝见礼。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气氛十分压抑,这一仗,神族损失不小!沧仲、相莫、辰周皆被兽族带走,加上先前的子彦,兽族已集得金、木、土三行神力,三凶竟还全身而退! 一时间五帝皆未吭声,只都打量着候卿,而候卿却觉不出他们心中所想。 过了好一会儿,玄帝先开口道:“免礼。” 接着黄帝、赤帝亦示意其免礼,青帝淡淡“嗯”了一声也算回应,唯余白帝冷眼瞧着他,无任何示意。 候卿便觉铺天盖地的威压骤然袭来,压得他喘不过气,候卿神力尚未恢复三成,根本挡不住这帝神神压,直被压得匍匐在地,抬眼只能瞧见白帝镶着金丝的银白鞋面。 便听白帝冷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是如何逃脱的?” 这声带着神力,震得候卿胸口一闷,调息了几番,才强压下了喉头那股腥甜。 候卿早已想过五帝会问,他不欲相瞒,况且也瞒不了,反正银灵子此刻应已离开了昆仑界,就她那出神入化的幻术,必能躲过神族耳目。 神压并未减弱,候卿强撑着稍稍抬头,艰难地回道:“是,是一虫妖,她,她会幻术。” 一句话说完,好似已用完了所有的力气,再忍不住,吐出口血来,趴在地上直喘气。 “少昊,让他起来回话罢,这般也问不清楚不是?”这回是黄帝的声音。 又过了几息,候卿便觉神压散去,身子顿觉一轻,他费尽全身力气跪了起来。 “虫妖现在何处?”白帝又问。 候卿摇了摇头,看上去无力回话。 五帝互视一眼,皆神色凝重,那风雪竟连他们也能困住,一介妖族,怎会有如此了得的幻术?简直堪比当年的媱姬!而念及媱姬,纵是五帝都只敢腹议,不敢触这天帝逆鳞,谁也没多言。 片刻,听得玄帝沉吟道:“若它为兽族所用,颇为棘手。” “你可识得那虫妖?带它上昆仑做甚?”问话的是青帝。 候卿此时已不再大喘,面色稍霁,他被这般盘问,自是知晓五帝怀疑,毕竟连他自己都不曾尽信,但他斟酌了一番,还是回道:“她在山外救了一个身怀绝症的人族孩童,遂带他上山寻药,尔后被神兽攻击,我正好路过。” 候卿惜字如金,说完便没了下文,五帝皆默然看着他,而候卿也抬起头来,迎着五帝目光,眸中清明坦荡。 愈来愈多的神族悄无声息地聚集了过来,候卿觉出了好些熟悉的气息。 “我也在场,可以作证。” 一片寂静中,这一声显得很突兀,众神看去,便见重黎身形一晃,站在了候卿身旁,向五帝行礼。 候卿看向重黎,眉头微皱,他本不想连带上重黎,好不容易才成了火正,同为半神,候卿知其中艰辛,并不想重黎在这当口遭来猜忌。 只是看到重黎眸中透着担忧之色,又不觉展眉,他本没什么朋友,而自子彦之后,更是谨慎,但重黎的仗义,却是被他看进了心里。 重黎将他迅速打量了一眼,见他无碍,眉头一松,转而先向赤帝报告道:“受伤众神已安排各氏族接应,吴回也已送帝姬回赤宫。” 见赤帝颔首,继而又向五帝请罪道:“当时我见神兽伤人,贸然出手,又未注意到异样,望帝君责罚。” 昆仑山上的神兽一来是为了守卫这座神山,二来便是为了给那些欲取灵物或是想长生不老的人族一些考验,照理神族不应插手,不过即便插手了倒也不至于违反神规,只是神兽这番始料未及的变故,却让重黎有些愧疚,是他疏忽了,眼下既已赢了火正之位,便多了份责任。 而放虎归山也是候卿的遗憾,遂坦言道:“是我不慎放了神兽。” 这话等于引火上身,但他却说得坦然,五帝皆又转眸看他,似是想要瞧出些端倪。 重黎皱眉,又想说什么,却被匆匆赶来的水正及金正给打断了。 “禀玄帝,昆仑界百里内已无兽族踪迹。” “禀白帝,那些人族已送出昆仑界,昆仑界百里内人界损失较为惨重,已安排赐予灵物。” 玄白二帝颔首,他们的佐神较早选出,也已上任,而佐神即位后会由天帝亲自授予神力,足可独挡一面,不过今日刚选出的三位佐神却还未上任,神力无可比拟,且木正更是被掳走,黄赤二帝自然不会再让他们的佐神冒险,故而句龙被安排去与天界诸神汇合,而重黎则被安排安置受伤的神族。 便在此时,句龙也已带着一部分天界诸神来到,因五帝放出神识信至凶兽逃走仅在片刻间,天界诸神下至昆仑时凶兽早已不见踪影,便有大半随水正追了出去,剩下的则跟着句龙在昆仑山内巡视了一遍,便来参见五帝。 事态紧急,双方也不多寒暄,大致了解一二,便欲回天界复命,五帝及佐神自是需同去,其他人界氏族则各回各自神域,而因银灵子一事仍存疑虑,候卿也被要求带往天界。 “卿儿……” 便在候卿要被带离之际,共工不知何时已在其身后,一双黑眸正看着他,全无平日里的慵懒。五帝疑心,候卿此番去天界也不知会如何,共工很想跟去,可人界主神无诏不可贸然回天界,他能感受到身后阎正以及共工氏诸神的目光。 嘴唇动了动,开口却成了:“好好配合,勿犯天规。” 候卿眼神微不可察地一黯,垂首称是,转身离去。 第七十二章 首上天界 天帝试探 候卿至今从未去过天界,从他落选佐神的那刻起,便以为自己与天界不会有任何瓜葛,他已能做主自己的去处,决定从此定居九黎,却不料自己还有去觐见天帝的一天,竟是带着嫌疑。 不过他既问心无愧,也无甚紧张,反而对那天地间的至尊之处,有些好奇。 悬圃通天界,众神返身重上昆仑,只见一路尸横遍山,个个神情凝重。 一众以神速而行,很快便至悬圃。 悬圃西南角有一碧落银河,飞珠溅玉,十分壮观! 五帝当先,化为神身腾跃而起,转瞬已不见踪影,留下五道残影。 跟在五帝身后的是五位佐神,因着木正被掳走,青帝当机立断,做主让当时位列第二的日重补位。句龙及重黎皆不着痕迹地回头看了一眼,才跟着一跃而上。 随行诸神紧随其后,纷纷往上跃去,个个轻盈矫健,飞瀑浸身,也不见湿。 然而,这飞瀑之水实则另有蹊跷,唯对神族毫无影响,而若是人、妖、兽三族身在其中,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万丈瀑水打在身上,一族重过一族。 候卿有一半人族血统,便不似其他神族那般轻松,刚跃入瀑布便往下一沉,好在他反应迅敏,以蛇尾平衡,才不至于跌落。只是这上升的速度,自然比不上其他神族,不过他也不想让众神小瞧,咬牙以最快的速度往上疾行,片刻间倒遇上了重黎。 重黎也是半神,同样担着这份重量,他跟着五帝身后入的飞瀑,而身边其他佐神早已出了飞瀑,但他却不紧不慢,直到余光瞥见候卿,才又加快了些速度,与候卿并肩而上。 候卿自然也瞧见了重黎,他知重黎义气,心中微暖,声音却还是轻轻冷冷的:“比一场如何?看谁先出飞瀑。” 往常这话都是重黎起头,候卿从来不屑,而今竟破天荒如此,重黎咧嘴一笑,“好!” 说着往上一窜,候卿也紧随其后,不过始终落后半步,让重黎先出了飞瀑。 候卿紧跟着破水而出,如释重负,便见重黎笑看着他,以神音道:“你输了。” 候卿虽一脸面无表情,眸中却没有寒意,一身轻松地走向驻足在不远处的众神。抬眼便瞧见他们身后好一片流光溢彩,上无边下无际,他能感受到,这是个结界,想来便是天帝在古神大战后布下的那个结界。 候卿跟着众神往结界走去,在穿过结界的刹那竟感到一股有如实质的神压,不由有些咋舌,这结界不但华美至此,竟还蕴含如此浓厚的神力,倒让他对那位天地间的至尊者起了丝好奇之心。 过了结界,只见一路上云气缭绕,珍禽异兽随处可见,候卿大多未曾见过,亦识不得。 云端之巅处有一座座小悬圃,参差错落。其上奇花异卉锦簇,琪芳瑶草相环,中央或琼楼或玉宇,飞檐贝阙,各有千秋,让人看得不得不叹一句,“此景只应天上有!” 如此绵延往后,愈来愈密,直看得眼花缭乱。 又行了一阵,忽见小悬圃竟到了尽头,其后又见一瀑布。 不过这次并非水瀑,而是,云瀑! 云海落九天,清风揽霭涛。 纵是候卿这般淡定的性子,也几乎看得有些出了神,不曾想看似虚柔的云霭竟能成就如此震撼壮观之景! 不过候卿很快便回过神来,看了眼周遭,便见不知何时那些天界神将只剩下了两位,余下诸神中唯有重黎同样看得咋舌,其余诸神许是因为并非第一次来,皆是一脸淡然,跟着五帝行至云瀑前。 便见五帝于云瀑中随手取了一朵,各自乘云而上,诸神亦紧接着跟了上去。 此番倒未如先前身处飞瀑中那般辛苦,这云瀑并未设禁,候卿跪坐于一朵祥云之上,只觉飘飘然也,心里不知何时竟起了一股慵懒安逸之感,便觉时光静好,知足之意油然而生。 但这般没来由的悠然之意却让候卿下意识警觉,当初在幽池畔也有过这般感觉,连忙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疼痛感让他顿时清明不少,不敢再放松大意,暗自催动神力! 不多时,终是到了云瀑尽头,便见眼前又是一悬圃,比之云瀑下那些要大上许多。 其上珍奇灵物自是不在话下,中央亦是一座宫殿,不过比之先前所见还要大上百倍! 神霄绛阙桂兰宫,瑶台琼室珠碧瓦。 候卿从未见过这般富丽堂皇的宫殿,与之相比,不周及九黎的神殿简直万不及其一隅! 殿门之上硕大宫匾不同于主神神殿上的琳琅珠玉,而是祥云为底,周有神龙缠绕,紫气拢聚成三个大字:天坤殿! 殿外台阶下已有使神相候,远远向五帝及佐神行礼,等众神靠近,瞧见了走在最末的候卿,目露诧异,询问地看着走在最前头的青帝。 青帝说道:“我等有疑,需此子释疑,事态紧急,便一并带来了。” 使神颔首,让候卿在殿外稍待,便先引着其余诸神进了神殿。 候卿等了一会儿,不见使神出来,念及自己神力未全部恢复,等下万一又遭神压恐力有不逮,便准备化出守御界先修复一番。却不料刚催动神力,突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两个神将,一左一右将他压制住,其中一个厉声道:“天坤殿域,不可擅使神力!” 候卿一惊,方才他粗略扫过一眼周遭,并没见着一个身影,而此刻,他稍一感知,竟已觉出周遭有着不下百个上神气息! 不过他内心坦荡,倒不觉压力,“嗯”了一声,便收了势。神将见状,也未予为难,转眼又消失不见了。 候卿暗叹,正不动声色观察着周围,便见使神来宣他入殿了。 进了天坤殿,候卿不再四下张望,半垂首目不斜视。 天坤殿前殿很大,候卿走了不下百步,才随着使神驻足而停了下来,稍稍抬眼,却连神座一角都未瞧见。 “候卿带到。”使神报与上首,便退了出去。 候卿迅速扫了一眼,便见众神皆跪在地上,遂也跪了下来,向天帝行礼。 上首没有声音,周遭寂静一片,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可见众神大气不敢出,但候卿因自小生长在人族,对于神级神规也只是停留于表面,并不似其余神族那般根深蒂固,故而眼下虽觉气氛压抑,却并无惧意,呼吸平稳依旧。 忽觉一道目光似是将他锁定,一股迫力瞬间笼住其身,却又不似神压强横,只是让他起了一股肃穆之感,不敢轻视。 良久,终闻一朗朗之声从上首传来:“抬起头来。” 候卿微微抬头,只见上首坐着的那位身形高大,华服冠冕,但其面容被冕毓所遮,既看不清长相,又辨不明神色,但他浑身散发着一股威仪,神圣不可侵犯! “为何带虫妖上悬圃?” 天帝之声夹着神力,饶是候卿,都不禁觉得心中一颤,若是心怀不轨,或是意志不定,恐是要生出惧意。 不过候卿亦非等闲,暗自调息了一番,丝毫不显狼狈,从容回道:“我将她与人族孩童带至第七重山,便分道扬镳,并不知她何时上了悬圃。” “但比试时已然发觉,为何替其掩护?”天帝又问。 候卿略微一惊,思索了一瞬,还是如实答道:“她救人一命,罪不该死。” 殿内仍静默无声,但却能听见不少紊乱的呼吸声了。 片刻,天帝声音又起:“彼之幻术,眼见未必为实,尔如何知其可信?” 候卿实话实说:“直觉。” 这下殿内已不止能听见乱了的呼吸声了,更是伴着些微嗤哼之声。 “诸神兽生在昆仑长在昆仑,与外界兽族隔绝,却在一朝之间甘愿焚灵相助凶兽,尔如何作想?”天帝语气淡淡,喜怒不辨。 候卿面不改色,回道:“兽族此番显然有备而来,他们既能让试神叛离,应也有法子控制神兽。” 天帝就着这话,继续问道:“司戒神志坚,策反司戒神,唯有诛心。兽族无智,如何做到?” “志坚并非无欲,诛心不一定非要幻术。”候卿答得坦然。 殿内已隐隐有了些吸气声,天帝却不置可否,转而问道:“尔为何参选佐神?” 候卿本想说他欠共工氏一个佐神,却怕连累女巫戚,改口道:“保护自己想守护的人。” 天帝盯着候卿的眼睛,缓缓说道:“执念亦是私欲,也可诛心。” 候卿无惧,坦然地回视着天帝,“我问心无愧。” 两方对视半晌,候卿只觉上首传来的那股迫力愈来愈大,渐渐成了威压,殿内不得用神力,候卿只得生受,硬是将喉间的腥甜咽了下去,却没有移开目光,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殿内诸神都能隐隐觉出这股威压,句龙不禁皱了皱眉头,重黎则将拳头握得指节发白,但君纲臣义,谁也不敢出声。 良久,威压骤散,候卿仍一动不动,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只那粗重的呼吸在殿内回响。 “退下罢。”天帝说道。 候卿这才拜了下去,淡然道:“庶神告退。” 随即起身,一步步后退,转身离去。 出了神殿,候卿再忍不住,呕出一口血来,却用衣袖随手一抹,腰杆挺直,大步流星地走了。 第七十三章 归心似箭 死缠烂打 候卿以最快的速度下了昆仑山,未赢得土正之位他本有些失意,但经过这天界一行,倒反而释怀了。 他会下意识保护在意的人,说他狭隘也好,私心也罢,他做不到大义灭亲,这佐神之位,他确实不适合。 也罢,如今他神力不弱,大不了以后做个游侠,路见不平也可为民除害。 不过这也是往后的事了,眼下候卿只归心似箭,十数年不见,他也算学得了一身本事,总算能与女巫戚团聚了。 不想刚出了昆仑结界,便见共工正倚在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下,神色不辨。 候卿脚下一顿,又继续往前走去。 “卿儿”,共工迎了上来,将候卿上下打量了一番,便欲握候卿的手腕。 候卿却下意识一缩手,使得共工的手尴尬地顿在半空,随即放了下来。 “主神。”候卿向共工行礼,道:“天帝并未为难,想来对共工氏不会有甚影响。” 共工眸色微黯,看了他半晌,问道:“可有受伤?” “并无。”候卿回道。 “你可是要……去九黎?”共工问道。 “嗯。”候卿点头。 半晌,见共工仍默不作声,候卿对共工一揖,道:“那我先走了,主神保重。” “卿儿”,候卿刚走出两步,共工叫住了他,问道:“你……还会回不周吗?” 候卿回头看去,只见共工背光而立,衣袂翻飞,却不知为何有种萧瑟之感。 “或许罢。”候卿终是没有说出实话。 便在此时,一阵风吹过,一片落叶轻轻飘落在候卿发间,伴着候卿离去。 候卿以神识辨出九黎方位,一路以神速疾行,在群山间穿梭良久,一个偌大的翠湖赫然出现在眼前,波光潋滟,水平如镜,候卿识得,这是余泽。 很快便要进入九黎地界,候卿突然有些近乡情怯,他离开时还是个总角少年,这许多年过去,别说女巫戚,便是蚩尤都没见过他成年后的模样,他此番没有提前知会他们,等下相见,该是惊喜的罢。 而念及蚩尤,候卿倒有些担心,不知他究竟为何竟连佐神之选都没出现! 不过候卿也未多想,横竖等下见着面便知晓了,眼下还是先看看自己的模样是否狼狈,免得见面后徒让长辈担忧。 候卿来到余泽边,理了理衣袍,看着水中倒映着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不由蹲下身,掬水洗了把脸。 正用衣袖轻轻拭面,突然瞧见发间有一片枯叶,便随手取下来一扔,却不料那枯叶竟一个翻转粘在了他的衣摆上。候卿又将它拈起,往地上丢去,却见那枯叶轻轻巧巧掉在了他的鞋面上。 候卿看着那片看上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枯叶,目光一定,这枯叶两次都好似随意落在他身上,但蹊跷的是方才根本一丝微风也无! 候卿猝然抬脚,用了一些神力,将枯叶硬生生震入水中,并立即后退几步,沉眸看着那在水中挣扎的枯叶。 也不知是何方妖物,竟敢迷惑上神,候卿本想催动神力将那枯叶彻底沉入湖底,突然之间却似是想到了什么,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索性不再看它,转身就走。 便听身后传来哗哗的水声,随即又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便在那只湿漉漉的柔荑小手即将要抓住他衣袖之际,候卿身子一侧,回过身去。 便见银灵子浑身湿透,碧青的纱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完美的曲线,发间的湖水滴落下来,使得长长的羽睫一颤,配上她此刻楚楚的神情,任谁看了都会生出怜香惜玉之心。 但偏偏看着她的却是有如冰山般淡漠的候卿。 候卿虽不知为何心里会莫名信她,但理智一直告诉他银灵子可疑,况且眼前的这个虫妖擅幻术,为了不着了她的道,还是与她保持距离的好,至于看到她平安无事,此刻心里这般悬石落地的感觉,应是承她昆仑山上的救命之恩所致罢,候卿心里暗道。 银灵子装模做样了一会儿,却见候卿始终冷淡地看着她,眸中不起一丝波澜,不觉轻叹了口气,撇了撇嘴,也不见尴尬,将顿在半空的手收了回来,美目一弯,笑眯眯地看着候卿,道:“恩公,这么巧呀,可见我们有缘!” 候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默不作声。 却见银灵子一脸娇羞,绞着手说道:“咳咳,人家是小娘子呢,恩公这么一直盯着人家看,好害羞的呢。虽然被恩公这么看着,人家心里是万分欢喜的啦,但是人家好歹……唉,唉,恩公,你去哪儿?” 候卿觉得自己一定是因为快要见着女巫戚心情太好,才会纵容银灵子在他面前这么矫揉造作好一通废话。但眼下他还要赶去九黎,没功夫搭理她,于是抬脚便走。 银灵子却没皮没脸地跟了上来,缠着他道:“恩公,你去哪儿呀?也带上我嘛……” 见候卿不搭理,银灵子也不灰心,仍旧跟在后头撒着娇:“恩公,你看人家浑身都湿了呢,这样下去感染了风寒可怎么好?恩公那么心善,定然不会让人家生病罢……”说着,便要去抓候卿的衣袖,却忽觉一股寒意陡然向她的手袭来,顿觉冰冷刺骨,手立即被冻没了知觉。 银灵子一惊,连忙用另一手将这只冻僵的手拉了回来,放在嘴边不住地呵气,喃喃埋怨道:“大木头,一点不晓得怜香惜玉!” 候卿正准备以神速离开,听到这声呢喃却是心里一震,又是那股似有若无的熟悉感,不觉脚下一顿。 银灵子一见有机会,也不顾一只手还冻得没恢复过来,另一只手冷不防地一把拉住了候卿,哀求道:“恩公,你看人家这样……狼狈,却长得如花似玉的,这里可是荒山野岭,万一遇到登徒子可怎么办?恩公不会眼睁睁看着人家身处险境罢?” 候卿看着被银灵子沾湿的衣袖,觉得自己铁定是着了道了才会对这个妖女有什么熟悉感!当下一甩衣袖,将银灵子震开。 刚要挪步,却被银灵子眼疾手快又一把抱住了小腿! 便在候卿忍无可忍之际,腿边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候卿不自觉垂眸看去,便见银灵子一双桃花眼水雾弥漫,晶莹的泪珠挂在浓密长睫上,欲落不落。 银灵子哭得梨花带雨:“恩公,昆仑山上凶兽恶行与我着实不相干,我偷上悬圃,一来想看看恩公,二来便是对那神域好奇而已,不曾想竟发觉试神宣布好似被篡改了,后来见着试神更是没来由地觉得异样,我怕恩公有危险,才一直不曾离开,没想到果真有问题!恩公,那些试神我真没有迷幻他们!在弱水之畔我也是一心想帮恩公,那些神兽发疯真的与我无关,可眼下神族定是怀疑我勾结兽族,而那些凶兽定是也怀疑我帮着神族,我真是百口莫辩,这般两厢都得罪了,追杀我于天地间,若是因此丢了性命,实在太过冤枉,千年修行成妖多不容易啊,其中凶险自不必说,便是恩公的救命之恩都枉费了……” 银灵子语速极快,似是生怕候卿不听完拂袖而去,这一大段话一鼓作气说得都不带喘,且还没有停下的趋势。候卿本来确实想要甩手便走,银灵子这一番话却听出了疑问,不禁脱口打断道:“你如何发觉出场试神被篡改?” 银灵子正声泪俱下,突然被打断丝毫不恼,反而因候卿终于不再无视她而欣喜不已,顿时破涕为笑,道:“我在那上面感觉到类似幻术的存在,但又不完全是幻术,我也分辨不出那是什么,但就是感觉异样。” 说完,见候卿不语,以为他不信,连忙伸出三指发誓道:“恩公,我发誓我句句属实,否则让恩公这辈子都不会喜欢我!” “……”候卿此番当真无语,这算哪门子誓言? 银灵子也不给候卿任何思索的机会,紧紧拉住候卿的衣袖,道:“我可以将自己的气息匿得无影无踪,绝对不会给恩公添麻烦的!不止如此,我还能替恩公隐匿气息,万一那些凶兽要去寻你麻烦呢?不是我自夸啊,我要是有心隐匿,别说是兽族了,便是神族的神识搜寻都能躲过!” 候卿闻言,倒是心中一动,他坦坦荡荡,并不惧神族来寻,却是当真有些忧心凶兽寻仇,九黎族人虽一直误会他是妖兽而疏远他,九黎却始终是他的故乡,何况女巫戚和蚩尤都是他十分在乎的,他是万不想给他们带去麻烦。 虽心里有所松动,但看着银灵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弄在他衣袖上,嘴里还在干嚎着自己无亲无故无家可归,又口口声声说要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候卿便忍不住黑了脸,没好气道:“我不是你恩公。” “怎么不是呢?在我心里呀,你……”银灵子还没说完,见候卿又是甩袖要走,连忙求饶道:“行,行,我不叫你恩公了。那,卿哥哥,我们这是去哪儿?” 候卿侧头,正对上银灵子一对星目,闪闪发亮地看着他,清澈见底,不由一怔,强压下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将衣袖硬从银灵子怀里抽了出来,给了又想黏上来的银灵子一个冰天动地的眼神,随即倏地对银灵子一扬手,看得银灵子忍不住一哆嗦,下意识紧紧闭上了眼睛,却愣是没有缩回手。 预料中的寒冷却没有袭来,反而觉得身上暖烘烘的,银灵子连忙睁眼一看,便见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已经全干了。 “卿哥哥……”银灵子一脸感动,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候卿。 这娇嗔的声音却让候卿一激灵,面无表情的脸上破天荒闪过了一丝嫌弃,道:“变回妖形,不许碰我。”说着转过身去,却没有立即就走。 银灵子一怔,随即胡乱抹了把脸,乐颠颠地化回虫身,轻轻落于候卿发间。 候卿一个飞窜,继续往九黎行去。 第七十四章 齐回九黎 久别重逢 银灵子变回妖身后便无法说话,十分憋闷地缩在候卿发间,不过候卿倒是很惬意,一路清清静静的进了九黎地界。 候卿一路不停,径直往巫祠而去。 故景旧物入眼,前尘往事上心。 须臾,巫祠外的紫槭赫然映入眼帘,却没有了印象中的枝繁叶茂,反而隐隐似是显露出些许枯势,槭叶看上去好似都没有从前鲜艳,有些蔫儿在枝干上。 候卿颇觉诧异,不由止了神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记得以前在九黎的时候,这紫槭四季不败,他不知是不是自己许久未见错了记忆,抑或是这紫槭真的有些反常。 银灵子见他止步,连忙飞了下来,化作人形,长舒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叹道:“哎哟,终于能说话了!” 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候卿身旁,见他正微微出神,遂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禁眼前一亮,赞道:“哇!这树是紫色的耶!是不是灵树呀?” 没有得到回应,银灵子也不在意,看着看着,有些疑惑道:“这树怎么看上去好像有点蔫儿了,就像树爷爷……”正说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眸中黯了一瞬。 候卿听银灵子也觉得紫槭有异,倒是印证了他心中所想,不知为何,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当下也不再多逗留,立即往巫祠走去。 银灵子见状,连忙跟了上去,却四下张望着,嘴巴也是一刻不闲。 “这就是九黎了罢?风景果然不错!” “这是神殿吗?看上去……唔,一般宏伟。” “这里是不是神域呀?不过好像有点热唉,又感觉不太像……” “话说这里怎么好像没有结界呀?啊,不对,是不是卿哥哥你已经带着我进了结界了?我居然完全没感觉到耶,你……啊……” 银灵子正说得起劲,不料前面的候卿突然止步,银灵子不慎一头撞在了候卿后背上,额头被撞得生疼,禁不住揉了揉,却见候卿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从后头就能感受到他浑身透着寒意,候卿比她高出许多,在她身前将前厅挡得严实,银灵子不明所以,只以为是因为自己冒失,连忙殷勤地替他也揉了揉后背,一边忙不迭地道歉:“啊,卿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没撞疼你吧?” 然而这一碰,却发觉候卿竟然微微颤栗着,银灵子诧异万分,侧一步将脑袋从候卿肩膀旁露了出来,向厅内看去。 便见前厅内有一上了年纪的妇人亦是浑身轻颤着,定定地盯着候卿看,脸上神色不住变幻,堪堪地百感交集。 银灵子仔细打量着这妇人,虽看上去韶华不再,脸色也显得十分苍白,显然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痕迹,却并未侵蚀其风韵,反而为其添了份端庄。而那双含泪凤眸看上去更是未染浑浊,眸中一片清亮,可见年轻时定是位难得一见的美人。 看这妇人眉宇之间与候卿颇为相似,银灵子眼珠转了转,料想她便是女巫戚。 但女巫戚此刻的模样看在候卿眼里,却让他不禁心惊,巫祝虽说不是长生不老,却也是容颜不易衰,别说十年,便是百年都只是些微变化。可眼前的女巫戚与候卿离开时的模样却是相差太多,看上去远远不止十数年的衰老! “母巫!” 候卿箭步上前,对着女巫戚跪下便是一拜。 女巫戚连忙将候卿拉起,颤抖着抚着候卿的面颊,泣不成声:“卿儿,都这么大了……” 说罢,便再说不出话来。 候卿生性不善表达,女巫戚也是习惯了沉默,眼下两厢都是激动非常,却竟是相顾无言。 良久,银灵子在一边却是再憋不住了,她是妖族,情感不如人族丰富细腻,但她一颗心全在候卿身上,自然觉出他此刻心里难受,下意识便不想让这般气氛继续,于是眉眼一弯,插科打诨道:“卿哥哥,这是哪位神女呀?难不成九黎主神竟是位女神?” 她这一出声,倒让母子俩都回过了神,女巫戚这才发觉候卿身后竟还跟着个少女,便也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只见她笑眼弯弯,一双桃花眼璨若星辰,看上去人畜无害没心没肺的样子。又转眸看了看候卿,一张俊脸寒若冰霜,眉宇间却透着明显的嫌弃。 也不知怎地,女巫戚顿时就觉得有些好笑,能让候卿露出表情,这个热情的小姑娘有点意思。 银灵子眨巴着眼睛,刚想继续说什么,突然神色一凛,立即往候卿身边蹭去。 便听一个声音从巫祠外传来,声如洪钟,“这种玩笑也是你个小丫头能开的?” 话音刚落,便见蚩尤大步流星走了进来,路过银灵子瞧见她的容貌,不禁一愣,随即拧起了眉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犀利,直看得她一哆嗦,躲到了候卿身后。 乍一见蚩尤,候卿又是一惊,只见蚩尤一脸疲容,脸色亦是苍白,看上去竟是风华不再,身为神族,如此实属反常,候卿不禁心中一沉,难得地焦急之态形于色。 “蚩尤叔父。”候卿对着蚩尤一礼,便迫不及待问道:“九黎可是发生了甚变故?” 便见蚩尤摇了摇头,道:“不曾,放心。” 候卿却是不安,稍一斟酌,道:“佐神之选,并未瞧见蚩尤叔父。” 蚩尤下意识看了一眼女巫戚,含混道:“正巧有要事耽搁了。”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劝道,“卿儿,你别灰心,做不成佐神也无妨,好男儿志在四方,何愁没有出路?!我信你。” 他已知佐神之选结果,也了然昆仑山上的变故,怕候卿介怀,又恐多言惹女巫戚担忧,只得寥寥几句点到为止。 候卿眼下在意的却不是这些,看了看女巫戚,又看向蚩尤,不觉眉头深锁,踌躇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问道:“母巫……看上去怎的这般……憔悴?蚩尤叔父也是。”说着,想了想,又接了一句,“我也是九黎的一份子,若是真有甚事,还望告知与我。” 候卿说得郑重,蚩尤不由一愣,而女巫戚却已反应过来候卿所问为何,当下拭了拭泪,回道:“九黎好好的,只是此为人界,不周山乃是神域,属于天界,天界一年,人界百年,母巫并无碍,只是老了而已。”当初不告知他,是恐他不愿去不周横生枝节,如今候卿已然成年,女巫戚便也没了顾忌。 候卿闻言,却是震惊得瞠目结舌,他知神域与人界不同,只以为是气候景色之分,多了层结界而已,却不料竟还有这般差异!十数年已是难熬,母巫竟等了千年!一时说不上话来。 女巫戚见他这般神色,不愿他被愧疚折磨,转而看向躲在他身后不时探头探脑的银灵子,问道:“这位是?” 候卿回过神来,见蚩尤也一脸疑肃地看了过来,遂敛了敛心神,道:“这是银灵子,在昆仑曾救过我。” 女巫戚一惊,她对银灵子本就有些好感,不曾想她竟救过候卿,只是候卿身在神域,竟也会遇险,又有些心有余悸,正要开口,却听蚩尤冷哼一声,道:“她一个妖族,妖力也不如何,怎有这本事?!我看这小妖古灵精怪可疑得很,莫被她给骗了。” 女巫戚一怔,看了看银灵子,不曾想她竟是妖族,不过她并没有多少族群之见,继长康之后,候卿在九黎再无朋友,银灵子一直担忧他太过孤寂,眼下他既将银灵子带回,可见上了他的心,更何况她还救了候卿,至于她是何族,哪还有什么所谓。 然而想到长康,女巫戚不由自主地神色一黯,这神色落在银灵子眼里,便以为女巫戚是顾忌她妖族身份,心情不禁也有些低落起来,本想驳斥蚩尤两句,但念及女巫戚是九黎女巫,自己顶撞九黎主神,反而让女巫戚难堪,更惹她不喜,只好咬了咬牙,低头不语。 一时间气氛有些压抑,候卿见银灵子破天荒地低眉顺眼,眉梢一挑,话已出口道:“银灵子幻术了得,还是有些能耐的,况且当时……情势也不甚危急,只是我大意罢了。” 候卿平日里寡言少语,甚少解释什么,这话一出口,厅内三个顿时神色各异。 银灵子一双星目睁得大大的,心里喜滋滋的,嘴角几乎咧到耳朵根,一抬眼恰撞上女巫戚的视线,连忙闭上嘴,硬生生憋成了笑不露齿,微微垂眸,装起了淑女。 女巫戚见候卿为她解释,也是有些惊讶,转眼瞧见银灵子那模样,倒是被她逗乐了。 蚩尤却是面色一沉,他从小看着候卿长大,深知候卿秉性,也看出来他对银灵子似有不同,可他始终不放心银灵子,他知银灵子身份,对其当初在不周山外为兽族打掩护仍耿耿于怀,昆仑变故他也有所耳闻,下意识便对她存疑,若不是她当初助候卿出幽都,在昆仑也确实救了候卿,又恐牵扯过多,他早就将银灵子捉去西王母的玉山,让西王母拷问个明白! 第七十五章 长留九黎 同游槭谷 一股无形威压顿时笼罩在银灵子周身,让得意忘形的她勐地一激灵,那威压虽不似神压那般创戮,却气势霸道,被笼在其中,不由自主地便觉心悸惊慌。 银灵子敏锐地察觉到危险,下意识往候卿身后缩了又缩,甚至有种要夺路而逃的冲动。 可候卿及女巫戚都在跟前,她又怎能在他们面前出丑?更何况自己何错之有?有甚好心虚的?!若是就此被蚩尤吓退,怕是没法再跟着候卿留在九黎了。 念及此处,银灵子紧咬着牙,身体虽不自觉哆嗦,却硬是顶着威压慢慢挺直了后背。随即深吸了好几口气,费了好大劲才挪动着步伐,一步步从候卿背后走了出来。 这几步已让银灵子出了一声冷汗,沾湿了里衣,但她却仍强迫自己不得退缩,大大方方地直视蚩尤,虽如芒刺背,却目光坦然。 蚩尤见状,不觉挑了挑眉,他确实有让银灵子知难而退的意图,不过这小妖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心想,也罢,让她留在九黎也好,若真有甚不轨,总会露出马脚,倒要看看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能起什么风浪。 “蚩尤叔父,你看上去亦是……憔悴,可是受了伤?” 便在这时,候卿一边问道,一边不动声色上前两步,状似无意,却恰将银灵子挡在了身后。 银灵子只觉威压似被阻断,顿觉浑身一松,长舒了一口气,暗自喘息。 蚩尤别有深意地看着候卿,稍顷,收了威压,露出一个苦笑,回道:“九黎神殿并非神域,过得亦非神时,我也只是老了罢了。” 候卿心里掠过一丝讶异,他以为九黎神殿只是没有结界,不曾想竟与人界无异,然而即便如此,神族便是在人界也应不易衰老,他不知蚩尤何意,便要再问,却见女巫戚突然拉住了他,嗔道:“主神之事也是你能过问的?神族神规严明,可不能胡闹。你呀,在不周山可有遵规蹈矩?” 候卿本也不是个多事的,他见蚩尤不愿多说,便也不再多问,由着女巫戚岔开了去,接话道:“有司戒神在,哪容我不守规矩。” 女巫戚似是松了口气,又问了些衣食起居之事,候卿一一作答,他虽不喜多话,对于女巫戚还是有问必答。 不过,不周乃是神域,女巫戚也不便多问,否则落个窥伺神域的罪名她也担不起,眼下见候卿身体无恙,终是放下心来。转而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候卿身侧的银灵子,见她已缓过了劲,为免蚩尤又为难她,遂上前拉过银灵子问道:“你是何妖?” 银灵子不料女巫戚会同她说话,一脸受宠若惊,脱口而出道:“萤火虫妖。”想了想又觉失礼,连忙补上一句“戚巫大人”。 女巫戚常年与蛊为伍,得知银灵子是虫妖,倒是生出几分亲近之意,但蚩尤的排斥她瞧得明白,候卿的维护她也看在眼里,一时也不敢大意,只盯着银灵子的眼睛看,只见这双眼睛灵动透亮,眸中清澈见底,将一腔心思都透了个干净。 银灵子并不知晓她心中所想,见她问了自己真身后便不说话,只当她介意自己妖身模样,连忙说道:“戚巫大人放心,我虽是妖族,却已修炼成人形,一言一行与人族无异,而且我可隐匿妖气,便是连神族都分辨不出来,不信你问……” 她说得兴起便要指向候卿,无意中瞥见蚩尤黑着一张脸,吓得舌头打结,缩着脑袋吐了吐舌,转了话头道:“咳,戚巫大人或许不知,修炼成妖可不容易啦,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不足为外人道也……哦,不对,戚巫大人不是外人……咳,呃,不足为内人道也……” 内人? 女巫戚嘴角一勾,被银灵子口无遮拦给逗笑了,虽只是一瞬,却看得候卿及蚩尤皆是一怔,候卿不得相见自不必说,蚩尤已是千年未见女巫戚的笑颜了! 却见银灵子一双桃花眼倏地瞪得大大的,呆呆地叹道:“戚巫大人笑起来真好看……” 她这副呆愣的模样很是讨喜,女巫戚本就喜她性子活泼又心思单纯,不禁柔声道:“不用戚巫大人叫得这般生疏,你既是卿儿的朋友,唤我戚伯母吧。” 银灵子一怔,顿时又惊又喜,连连唤道:“戚伯母,戚伯母!” 银灵子的声音清脆悦耳,这几声叫唤又是软软糯糯的,叫得女巫戚甚是欢喜,再加上候卿能平安归来团聚,女巫戚本就心情大好,不觉间唇边笑意点点,抿嘴道:“卿儿,你这是从哪寻来的活宝?” 候卿见她开怀,亦是欣慰,一念之举,不曾想银灵子倒是与女巫戚投缘,便顺口道:“那便让她陪着你吧。” 银灵子心下一喜,连忙殷殷切切地看着女巫戚,一双明眸湿漉漉的,着实可爱。 女巫戚素无族群之见,又信候卿自有分寸,心里早已认可银灵子在九黎住下,看着银灵子的模样,心下不忍,正要点头,突然念及蚩尤还在此处,遂看向蚩尤请示。 蚩尤自然不会弗了女巫戚的意,点头准允。 银灵子一见,乐得当即跳了起来,将女巫戚从头到脚好从里到外一顿猛夸,弄得女巫戚自己都有些听不下去,但瞧见候卿竟又难得露出了表情,满脸写着受不了,念及终有了能治治候卿这个闷葫芦的角色,竟起了丝看好戏的心态,遂由着银灵子一直夸到词穷才作罢。 银灵子本就一直笑眯眯的,又擅言辞,东拉西扯的,虽是她一个人在说,还有两个一脸不耐的在旁,却愣是让一室气氛烘染得其乐融融的。 候卿心里其实本记挂着长康之事,本想等见面的激动过后再问上一问,但眼下他突然就不想问了,他信女巫戚毫无恶意,事已至此,说出来无非徒增烦恼罢了,女巫戚看上去这般愉悦,他实在不想扫兴,更何况,千年过去,女巫戚看上去虽非老妪,实则已是迟暮之年,时光有限,何苦再追究这过往之事? “你们此番要在九黎逗留多久?”女巫戚的声音传来,将候卿的思绪拉了回来。 “能呆多久就呆多久。”候卿迎着女巫戚诧异的眼神,道:“再不走了。” 候卿在得知女巫戚迟暮之时,便已决心从此留在九黎,陪女巫戚度过余生。 女巫戚一喜,随即顿了顿,问道:“可……不周山那边……” “无碍,我已成年,来去自由。”候卿宽慰道。 女巫戚仍有些不信地看向蚩尤,见蚩尤颔首,几乎喜极而泣,连声道好。 银灵子身为妖族,本不解人族情感,但她此刻却切切实实感受到了温馨满溢。 又聊了一会儿,蚩尤还有神务需处理,便先告辞回了神殿,而女巫戚则要为银灵子安排住宿,便让候卿带着银灵子去周围逛逛,熟悉熟悉。 候卿本不情愿,道:“母巫,我帮你。” “别!别在这碍事。”女巫戚一口拒绝。 银灵子忽略了候卿飞过来的眼刀,却还是拉着女巫戚道:“戚伯母别劳累了,我帮你吧。” “不用不用,让卿儿带你去逛逛。卿儿!”女巫戚一边将银灵子推出了前厅,一边狠狠瞪了候卿一眼。 候卿不敢惹女巫戚生气,只好硬着头皮应了,冷冷地对银灵子说了句:“走吧。” 话音刚落,已被女巫戚用力拍了下后背,便听女巫戚愠道:“臭小子,什么态度?!” 候卿无奈,只得默不作声,带着银灵子出了巫祠。 银灵子却是心情极佳,本来还以为女巫戚会对自己心存芥蒂,未料到女巫戚竟这般好相与,竟还给他们制造独处的机会!银灵子暗暗下定决心,往后也定将女巫戚当成自己的母亲来对待。 候卿带着银灵子,并不想被族人围观,巫祠位于槭谷中,而槭谷正巧人迹罕至,便带着银灵子游起了槭谷。 林静山幽,蝉噪鸟鸣,别有一番风光,银灵子看着新奇,想要好好欣赏欣赏,怎奈候卿好似要尽快完成任务般走得飞快,银灵子在后头跟得气喘吁吁。 “卿、卿哥哥,等、等等我!” “我说你这、这简直是在赶、赶路,白白辜负了这好、好风光嘛。” 银灵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却见候卿丝毫没有慢下来的意思,又不甘化作妖身浪费了与候卿独处的时光,只能咬牙跟着。 可槭谷崎岖,银灵子渐渐体力不支,又走了一会儿,来到了一处峭壁,银灵子已走不动了,却见前头候卿的背影越来越小,心里焦急,高声唤道:“卿哥哥!卿哥哥!” 却没有任何回应,眼见着候卿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山石后,银灵子突然觉得心里一阵委屈,鼻头一酸,顿时眼里便聚起了水雾。 眼前一片模糊,银灵子摸了摸脸颊,湿湿的,看着指尖的泪水,银灵子怔怔然,这就是眼泪么?这还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哭呢! 心不在焉地走着,一不留神便被脚下石头一绊,脚一崴勐地向一旁倒去,然而她身侧就是峭壁悬崖! 银灵子还沉浸在自己哭了的奇妙心境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便这般直直地就要跌落悬崖去! 千钧一发之际,银灵子忽觉天旋地转,随即身子一轻,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第七十六章 尽心做人 团圆共膳 银灵子懵懵然抬眼,当即撞进了候卿一双黑眸,幽沉深邃,看得她心怦怦直跳,好似被吸入了一个漩涡,久久移不开眼。 “傻了吗?” 冷冷的声音响起,银灵子已落地,被候卿拉开了些距离。 候卿一放手,脚上痛感传来,银灵子才发觉自己崴了脚,眼珠一转,“哎哟”一声,又倒在了候卿身上。 候卿侧眼看她,眉头一挑,一股寒气陡然而生,银灵子一个瑟缩闭上了眼睛,手上却紧抓着候卿的手臂没放,急道:“脚疼,脚疼,我崴了脚!” 候卿扫了一眼银灵子右脚,又见银灵子一副又是害怕又想豁出去的纠结样儿,没好气道:“你不会化作妖身么?”语气不善,却没有震开银灵子。 手边寒气骤散,银灵子松了口气,道:“化回妖身隐匿起妖气来更费妖力,况且我已经下定决心从此以后好好做人了!” “人族有甚好?”候卿知她妖气那句不尽不实,但见她一脸决然,清澈的双眸还透着一丝憧憬,竟不自觉搭理了她。 银灵子已经习惯了不被回应,不料候卿竟与她搭话,顿时喜上眉梢,眸中一亮,笑答道:“人族有人心啊,真情实感,有血有肉,虽是时日有限,却能希望不灭,生生不息!许是无法随意挥霍,才会全力以赴吧,便似烟花绽放,才不枉此生!纵是此生漫漫,我也不想辜负!” 候卿只见她一双星目闪闪发亮,倒映出自己的影子,心弦似是被什么拨动了一下,又是那股似有若无的熟悉感,不知怎的,眼前这双眼睛竟突然与记忆中幽都的少女叠合在了一起…… 不可能!心里有个声音喊道。 候卿蓦地移开了视线,心中微诧,怎么会将银灵子与吴回想到了一块儿?! 银灵子却不知这些,以为他要走,连忙哎哟哟地呼痛,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道:“卿哥哥,你不会是要把我这个崴了脚的弱女子丢在这荒郊野岭吧?我脚不能走,总不能让我这么爬回去吧,万一遇到野兽可怎么好?便是不遇着野兽,碰到你们族人那也是……呃?” 银灵子话还没说完,便见右脚处多了个守御球,须臾间脚踝已消肿,一点疼痛感也无。 她撇了撇嘴,还想说什么,便见候卿扫了眼被她紧紧拽着的手臂,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纵使她皮再厚,也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虚,只得叹了口气,很是不舍地放了手。 眼见时辰不早,候卿二话不说,转身折返。 银灵子怕他又一溜烟走没了影,连忙跟上,苦口劝道:“卿哥哥,这山路难走,我这小细胳膊小细腿,等下又崴了,可谓欲速不达,还无端耗了神力。再说你走那么快也挺累的吧,不如……哎哟!” 银灵子一边走一边仔细着脚下,完全没注意到候卿突然停下准备回头给她个住嘴的眼神,又是一头撞在了候卿肩背上。 候卿沉着脸勐地回头,便见银灵子揉着额头嘟着嘴,不知在嗫嚅什么,突然看到候卿回头,顿时两眼一弯,讨好地看着候卿,道:“咳,卿哥哥,没撞痛吧?” 见候卿不吭声,银灵子笑得更深,道:“卿哥哥,你对这里那么熟稔,小时候常来这里玩吧?你看你都许久没回来了,故地重游该当别有一番滋味呀,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与其忍受,不如享受……” 候卿看着她笑眼弯弯将歪理说得头头是道的模样,不禁腹诽,这真的是个虫妖么?怎么越看越像狐狸? 候卿无奈,不再理她,继续往回走。眼下正要入夏,微风拂面,湿热的气息环绕,不比神域四季如春般舒适,却是记忆里的味道,候卿自己都未察觉,不知不觉间已放慢了脚步。 银灵子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那欣长的影子投在地上,自己走了两步恰巧踩在他的影子上,突然竟发现了其中的乐趣,遂一路上踩着影子玩得不亦乐乎,倒没有再缠着候卿说话。 回至巫祠,女巫戚已准备妥当,亲自带着银灵子去厢房看了一圈,银灵子从前还是虫蛹的时候,只在银杏树下呆着,成妖后也是风餐露宿,从未在屋舍内住过,更何况是住在像巫祠这般雅致高档的地方。 银灵子左顾右盼,觉得好不新鲜,这卧房竟还分作两间,外间的桌榻家具她在前厅其实已经大致都见过类似的,但当时那情形显然不适合她好奇,眼下有了机会自然不会错过,赶紧抓着女巫戚问个不停。 女巫戚倒是耐心十足,一一介绍了用途,介绍到茶具的时候还细心地为她做了示范。 待进了里间,银灵子瞧见床榻更觉新奇,听说这是寝具顿时来了兴致,一会儿摸摸被褥,一忽儿拉拉床幔,若非女巫戚在场,她都想在上面滚上几圈。 女巫戚看得有些出了神,曾几何时她自己也是个活泼的性子,只是那点脾性早已被岁月消磨殆尽,再不见一丝影子。而眼前这个不谙世事敢爱敢恨的少女,却勾起了她尘封在心底的模样。 待银灵子的新鲜劲儿过了,女巫戚便带着她来到了饭厅,说是要用晚膳。虽说成了妖并无需进食,但银灵子一心想要做人,也听闻过人族一日几餐,自是要跟着学,更何况候卿也在!只要能与候卿在一块儿,刀山火海都去得,更别说是用膳了。 然而,当银灵子一进饭厅,看到候卿身旁的蚩尤时,顿时蔫儿了,许是蚩尤给她的那个下马威让她心有余悸,一见到他便有些惧意。 而蚩尤始终对她抱有一丝戒心,自然没给她什么好脸色,目露警告。 女巫戚也是一愣,显然没料到蚩尤会来,便要对蚩尤行礼,被蚩尤扶住,道:“不必多礼,我……太久没见着卿儿,才不请自来。” 银灵子撇了撇嘴,敢情也是个来蹭饭的,干嘛用那么可怕的眼神瞪她! 气氛有些尴尬,女巫戚连忙请蚩尤先上座。 待蚩尤入座后,女巫戚坐在了蚩尤右手边,候卿则坐在了女巫戚的右手边,银灵子见状,乐颠颠地坐在了候卿身旁。 不过她刚一落座,便笑不出来了,饭桌很大,他们四个之间留有不小的间隙,也才坐满半边,如此她恰恰就坐在了蚩尤的对面,不觉倒吸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往候卿身旁挪了挪。 又挪了挪。 再要挪一挪的时候,便觉两道不善的目光向她射来,于是她自觉地挪开了一些,笑眯眯地看向女巫戚。 女巫戚不觉莞尔,为她解围道:“开饭吧。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尝尝吧。” 在座的除了女巫戚,其实都无需进食,但也不是没有口腹之欲,女巫戚擅烹饪,这一桌饭食色香味俱全,单单看着就有了食欲,蚩尤不觉间先动了筷,女巫戚与候卿便也不再拘束。 银灵子早已看得口水直流,怎奈她根本不会用筷子,两根一起握在手里根本分都分不开,更别提夹菜了。 “卿儿,你教教灵儿吧。” 银灵子眼前一亮,女巫戚这一声简直有如天籁,马上对着女巫戚甜甜一笑,软糯糯地道:“谢谢戚伯母,戚伯母最是人美心善。”随即目光倏地黏在候卿身上,一副准备虚心受教的模样。 候卿看了眼一旁抿嘴微笑的女巫戚,不忍将那笑意抹去,只得无奈地做起了示范。 银灵子很想候卿能手把手教她,但余光瞥见对面的蚩尤,还是收起了心思,认认真真地学了起来。 她学得很快,不一会儿功夫连豌豆都能夹起来了,不禁心里得意,一脸求表扬地看着候卿,不过候卿并未看她,已经自顾自吃了起来。 候卿吃相优雅,不疾不徐,配上那俊美的侧颜,看得银灵子挪不开视线。 银灵子正看得出神,便觉一股威压从对面袭来,顿时一个激灵,瘪着嘴收回了视线。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凌厉目光,银灵子心里盘算,不行,这一顿饭被蚩尤这般监视着还怎么消化得了? 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当即眉眼一弯,说道:“就这般用膳挺无趣的,若有潺潺流水环绕,鸟鸣春涧作伴,置身这美景之中,岂不有趣?” 说罢赶紧垂眸躲过蚩尤一记眼刀,随即顶着威压艰难地看向女巫戚,硬是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看得女巫戚忍俊不禁,解围道:“听起来倒是新鲜,可要如何实现呢?” 银灵子精神一振,也不顾候卿与蚩尤神色如何,反正她算是瞧出来了,他们都不会扫女巫戚的兴,连忙拍着胸脯道:“这有何难,交给我!” 说着眸中碧色一闪,眨眼间哪还有饭厅的影子?他们已置身山中,果然鸟语花香,清泉淙淙,伴着雾气缭绕,宛若仙境。便是他们四个之间都似笼罩着一层轻纱,对面而坐,都是影影绰绰看不清面容。 有如芒刺般的视线被雾气阻断,银灵子心情大好,笑问道:“戚伯母,喜欢吗?”甜甜的声音尤为清脆悦耳。 母子团圆,美景相伴,女巫戚感受到了实在久违的幸福,还能有甚不满意的?由衷笑道,“此景极好,我甚欢喜。” 女巫戚难得展颜,银灵子自然没有再受到任何为难,于是全副身心投入到眼前的吃食中,吃得津津有味啧啧称赞,引得候卿侧目、蚩尤黑脸,女巫戚则怕她噎着时不时嘱她慢些。 候卿一脸嫌弃,却不由自主地又添了一碗饭,他从小不重食欲,素来吃得不多,当他添到第三碗时,便见女巫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下意识轻咳了一声,道:“好吃。” 女巫戚笑而不语,银灵子却是立即夹了一大筷子菜放进候卿碗里,随即又将自己的碗与他一碰,豪爽道:“英雄所见略同,那我们不吃完不罢休!干!” 候卿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女巫戚则再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时间笑语声声,伴着鸟鸣流水,因着银灵子,这顿饭倒是吃得格外热闹。 沉寂了千年的巫祠,好似自这一刻起,又有了生气。 第七十七章 游山玩水 虫蛊反噬 接下来的日子,银灵子以方便隐匿气息为由,好似候卿的尾巴一般,整日跟着候卿。 候卿不耐,银灵子便缠着女巫戚撒娇,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女巫戚身边千年来都未曾这般热闹,便是从前候卿在九黎的时候也是从小寡言,自然招架不住银灵子这般攻势,哪还有不依的?每每都被银灵子拉着出了巫祠。 候卿见女巫戚有兴致,自是不会扫兴,默默跟在后头。 只是女巫戚的身子却有些弱,当年的相思蛊始终是伤了她的根本,随着年纪渐长,越来越力不从心,按理说她这个年纪,早该退位,再强行施巫蛊之术反噬尤胜,但九黎灵脉已断,内疚也好,无奈也罢,她只能咬牙坚持,本已是迟暮之年,如此身体更是每况愈下。 女巫戚不忍候卿忧心,每日以胭脂遮面,能掩住苍白的神色,却挡不住疲乏,候卿与银灵子问起时,便只说自己年迈所致,他们见她面色如常,也不疑有他。 故而他们并不能真的游山玩水,只能在巫祠周围槭谷中稍稍走动,好在周遭有许多石凳,隔几步便有一个,候卿对于这些石凳全无印象,想来是后来才添上的。 女巫戚大多时候都是坐在石凳上休息,但她有候卿陪在身边,又有银灵子在一旁唧唧喳喳地说笑,便觉眼前这番景象胜似天下美景。 而银灵子为了取悦女巫戚也是不遗余力,只要她想,没有什么景色是她幻化不出的,每日都变着新花样,从亭台楼阁,到崇山峻岭,再到大漠孤烟,不一而足。不止可眼观耳闻,所有的感官都如身临其境,清香可闻,触之可及,堪堪地以假乱真。 女巫戚从未出过九黎,能赏尽天下美景,便好似走遍了千山万水,饶是已多少年心如止水,也难掩惊喜,不觉间笑容愈来愈多,话也渐渐多了起来。对于银灵子她也是越看越顺眼,那性子她是打心眼里喜欢,候卿寡冷,拒人千里,也不知他在神族是否有朋友,她总担心自己驾鹤西去后他便会孤寂孑然,每每念及都放心不下。 如今倒好,银灵子机灵热情,又受得了候卿的性子,有她陪在候卿身边,女巫戚放心不少。她并不在意族群,而且只要神族愿意,可与任一族群结合,并不违反神规,她能看出银灵子对候卿的情谊,不想让她如自己这般求不得,故而有意撮合。 正巧蚩尤这一阵似乎也很得闲,只要他们出了巫祠,十之七八都会跟着他们,而银灵子对蚩尤似乎有些惧意,蚩尤对银灵子也总是有些戒意,女巫戚宠着银灵子,自然不愿她受这煎熬,便总是借故将蚩尤拖住,故意造些机会留候卿与银灵子独处。 为此,银灵子欢喜得很,也十分感激,与女巫戚相处倒是愈发真心。 而候卿则不忍逆女巫戚的意,况且他也觉出了蚩尤对银灵子的敌意,蚩尤时不时就要给她来点威压,银灵子平时总是嬉皮笑脸的,在蚩尤的威压面前却很硬气,一开始还有些惧色,到后来索性笑眯眯的,只是惨白的脸色及额头上的汗珠昭示着她的煎熬。 候卿见着银灵子这副模样,总是没来由地会觉得心里有些烦躁,他辨不明这是什么感觉,只是下意识不想再看到,蚩尤对他而言如师如父,他不敢对蚩尤不敬,便只好配合女巫戚,独处便独处吧,就是耳朵受点罪,银灵子被他冻过几次,如今已不敢再随意触碰他,最多只拉扯拉扯他的衣袖。 如此,日子一日日过得飞快,转眼已过了月余。 那日,一行出巫祠不久,女巫戚刚坐上石凳,银灵子便琢磨着要变幻什么风景,“这地上的风景都差不多赏了个遍了,不然……”银灵子眼前一亮,道:“我们试试海上?!一叶扁舟,坐看日出日落,如何?” 女巫戚一听,倒是来了兴致,之前海景已是看过,但她倒从未坐过船,想来也是别有一番趣味,遂笑着点了点头。 银灵子见她有兴趣,更是眉飞色舞,“到时候再让你们感受下风浪!可刺激了!保准感觉跟真的一样!”说着更是一拍大腿,两眼放光地跳了起来。 “是不是还要感受下翻船落海?” 不等她开口,候卿已将心里腹诽的话脱口而出,觉察出银灵子倏地黏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心里微恼,怎的就莫名接她话了? 其实每日里看什么景色基本都是银灵子提议,候卿从不主动吭声,只有在女巫戚征询他意见时才会开口,每次也只是“嗯”、“好”、“尚可”之类的寥寥数语而已,这次竟主动接了一整句,银灵子还不得寸进尺? 果然,便见银灵子笑得灿烂,眉眼好似星月,璀璨透亮,看得候卿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即被她惊喜的唿声拉回了神,“卿哥哥,我们果然心有灵犀啊!” 银灵子话音未落便已往候卿身后挪了挪,继而全身戒备着接受蚩尤的威压。 候卿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却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正好将银灵子挡在身后,正要说话,突然心里一突,觉察到了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息! 凶兽! 候卿一惊,与蚩尤相视一眼,便见蚩尤也是神色一沉,道:“我去看看,你们先回巫祠。”说罢一边发出神识信,一边已往槭谷外冲去,转眼已在百步开外。 候卿看了看银灵子及女巫戚,她们都没有表现出惊慌,但脸色都有些不好,便连银灵子都敛起了笑容,此刻已扶着女巫戚站了起来。候卿不知来的是什么凶兽,也不知来了多少,不敢托大,二话不说,一手扶着女巫戚,一手拉着银灵子,以神速往巫祠行去。 刚一踏入巫祠庭院,候卿便觉出不妥,但并非方才的凶兽气息,妖不似妖,兽不似兽,一时也吃不准是什么,安全起见,他还是化出了守御界,将女巫戚与银灵子也护在其中。 然而,在守御界中那异样感竟反而更强了一些,候卿不明所以,心里更提防了几分,因那气息是从巫祠内传出,候卿遂放开了女巫戚及银灵子,谨慎地往前走去,道:“你们跟着我,不用跟太紧,但也不要跟丢了。” 说着回头看了一眼,便见银灵子已扶住了女巫戚,心下稍安,却见女巫戚此时几乎整个人都靠在银灵子身上,面色惨白,眉头紧蹙,呼吸都有些急促,不由关切道:“母巫身体不适?”说着连忙走过来也扶住了女巫戚。 银灵子亦是忧心,替女巫戚拭了拭额前的冷汗,又轻轻拍着她的背,替她顺了顺气。 便见女巫戚喘息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指指巫祠,示意他们进去。 候卿与银灵子便搀扶着女巫戚进了前厅,接着又按其指示行至一寻常厢房,女巫戚指了指其中一面墙,道:“去蛊室。” 候卿倒是知道蛊室,儿时经常跟着女巫戚进去,遂轻车熟路地挪开了一块可活动的砖,轻轻一按,那墙渐渐一分为二,露出一条幽径。 他们一进去,那墙便自动关了起来。 一路左转右拐,经过好些岔路,终是到了一处石室。 银灵子不由咋舌,若非候卿带路,自己定会迷失于这迷径之中。 入了石室,只见里头有许多排架子,便好似藏书阁一般,只是架子的格子间放的并非书籍,而是无数琉璃罐,里头装着各式虫状物,银灵子却认不出是什么种类。 正看得微微出神,便听女巫戚解释道:“这些都是蛊。人界巫祝各有所长,九黎女巫便是擅巫蛊之术,所饲的乃是虫蛊。” 银灵子倒是听过虫蛊,它们亦是善于迷惑,只是成精未成妖,顶多算个半妖。 女巫戚见银灵子若有所思,以为其身为虫妖,看到那么多虫蛊被饲在罐子里心有芥蒂,不觉有些尴尬,只是方才一进巫祠庭院便突遭虫蛊反噬,有些非同寻常,而候卿及银灵子又已感受到虫蛊的躁动,且自己身子每况愈下,越来越降不住这些虫蛊,怕是招架不住出了什么乱子,无奈之下才急忙来此察看。 然而不知为何,此时站在这蛊室之中,虫蛊之噬倒是好转了不少,不禁有些懊恼,自己太过心急了些,也不知候卿与银灵子是否看出了甚端倪,她并不想让他们知晓虫蛊反噬之事,这是她的劫数,不想让他们徒增忧心。 女巫戚眼下恢复了些气色,便连忙说道:“快至月圆之夜,虫蛊会有些躁动,本以为方才的异样源于此处,看来是我多虑了。既无事,我们走吧。” 候卿见女巫戚面色稍霁,看上去不再有痛苦之色,心里却仍是不安,问道:“母巫,你方才那是怎么了?” 女巫戚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安慰道:“没什么,我年纪大了,偶尔就会如此,没事的。”见候卿还要再问,忙摆了摆手,道:“卿儿,你何时这般啰嗦了?好了,真的没事,不用担忧。” 候卿仍有些将信将疑,女巫戚便想岔开话题,正要跟银灵子说两句,却见银灵子正疑惑地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心里一跳,也不知她是不是看出了什么,连忙说道:“这里有些闷,我们出去吧。”说着便往外走去。 候卿虽觉得女巫戚似有什么瞒着自己,但她不愿说,他也无法,看了眼神色有些古怪的银灵子,料想她定是察觉了什么,便想着寻个机会问问她便是。 而银灵子则看着一只不太起眼的琉璃罐有些发愣,她能感受到这只虫蛊就是蛊王,感知到它桀骜不驯的气息,银灵子便猜到了女巫戚是遭其反噬,这些日子的愉快相处,银灵子已不忍看女巫戚受苦,心里盘算着,要如何能替女巫戚摆脱蛊噬,否则女巫戚真的命不久矣,按候卿对她的感情,届时该有多伤心。 虽然身为虫妖,她不该插手,那蛊通过反噬,假以时日最终是能成妖的,但她一想到候卿会伤心,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决心要管一管这闲事。 一行各怀心事,出了蛊室。 第七十八章 遭疑伤心 再战混沌 出了暗径,一行又回至前厅。 蚩尤仍没有消息传来,候卿不知外面情形如何,不由有些忧心,却又恐恶兽乘机来犯,便想在巫祠外设个结界,念头刚起,已往外走去,却被银灵子一把拽住了胳膊。 感受到银灵子拽着他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候卿不由微微蹙眉,但他下意识地没有甩手,只是盯着银灵子看,须臾,缓缓开口道:“我去设个结界。” 银灵子此时其实有些害怕,她不知为何总觉得外头的凶兽来头不小且极其危险,就好似有感应一般,上次在昆仑的时候,也是有这样的感应! 若来者是四凶,会不会又是冲着候卿来的?他们上次没能掳走候卿,此番会不会想故技重施?她知候卿必不会缩在后方,待设完了结界定是要出去看的,她好怕候卿会有不测,很想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但她若是跟着走开,就只剩女巫戚孤身一人了,她还着实有些不放心。 候卿一直观察着银灵子的神情,见她脸上一时忧一时惧,还伴着些许犹豫为难,一双星目看着自己,忧色见底,候卿心里便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蚩尤曾私下里向他表明过自己对银灵子的戒心,也告诫过他不可轻信,但他看着银灵子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心里总会产生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让他疑心不起来,每每皆是如此。 候卿想不出个中缘由,理智告诉他这一点本身就很可疑,银灵子擅幻术,那双眼睛,会不会也是种迷惑术?但候卿除了有熟悉感再无其他,他也曾让蚩尤注意过她的眼睛,但蚩尤则连熟悉感也没瞧出来。 候卿这般想着,已下意识移开了视线,但他眼中刹那的怀疑之色还是被银灵子看了去,银灵子不由一怔,只觉心里似是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蓦地一疼,她虽不谙人情,这抹怀疑还是能看懂的,毕竟蚩尤时不时就会对她露出这样的神色。 她是真心喜欢候卿,虽然候卿从不回应,想来是对她无意的,但她并不介意,反正她就一直缠着他,总有让他接受自己的一天!但候卿的疑心却让她有些接受不了,虽然当初在昆仑山上也曾被他怀疑,但一起相处了这么久,今时怎同往日? 银灵子不善藏匿情绪,心里委屈了立即表露在了脸上,倏地放开了候卿,一双美目瞪得大大的,声音翁翁地,“卿哥哥,你、你怀疑我?” 手臂上突然一空,候卿一怔,抬眼便瞧见她横眉竖目地看着自己,满眼不可置信,没来由地心里一滞,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女巫戚已拉住了银灵子,埋怨地瞪了候卿一眼,道:“你怀疑灵儿什么?” 候卿一时竟有些无措,无奈道:“没有,我先去布结界。”说着迅速转身而去。 女巫戚看着他微有些凌乱的脚步,眸中染上了一层笑意,见银灵子仍是一脸期期艾艾,握着她的手拍了拍,道:“我看呀,卿儿没怀疑你的意思,别难过了。” 银灵子吸了吸鼻子,忿忿道:“他方才分明露出了怀疑的神色,定是以为那凶兽是我引来的,我怎么可能这么做!要不然我当初也不会出手相救,没的还跟凶兽结了仇!”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耷拉着脑袋轻声问道:“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是妖族,没来由的就是会遭疑?卿哥哥他……” “没有的事!”不待她说完,女巫戚已出言打断,道:“众生大同,只是能力形态不同罢了,你虽是妖族,却是个良善的,切勿妄自菲薄。” 见银灵子仍是蹙着眉,想了想,道:“主神平日里并无族群之见,怕是对你有什么误会,不过有句话叫日久见人心,时日久了,是善是恶定能知晓。至于卿儿,待此番变故过去,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他!” 银灵子闻言,心里便似有一股暖流淌过,脸上顿时阴霾全无,笑眼弯弯,道:“既树爷爷之后,戚伯母是第二个待我这般好的呢!” “树爷爷?”女巫戚不解,问道。 却见银灵子突然神色一黯,道:“树爷爷便是我还没成妖的时候栖身的那棵银杏树,它是棵灵树,多亏了它的灵气,我才能那么快成妖。可……它突然就枯死了,再也回不来了。”每每想到这个,银灵子就觉得心里难过,她当初食了媱果后不久,树爷爷就突然枯萎了,短短几刻间已是灵气耗尽再无生气,她至今都不明所以,本还想等自己成了妖,给树爷爷看看自己的俊俏模样呢,可转瞬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女巫戚见银灵子神色黯然,不想再惹她伤心,正要岔开话题,便听候卿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道:“结界已布好,你们万不可出结界,我去外面看看。” “等等!” 银灵子虽有些气恼候卿疑她,但一想到外面的凶兽可怖,就忍不住替候卿担心,不自觉已冲到了结界处,急道:“外面的凶兽应是昆仑山上的那些,只不知来了多少,卿哥哥,你……”她本想让候卿不要去,可料想候卿不可能听她的,反而可能惹他不快,话到嘴边改了口,“你千万小心。” 候卿本以为女巫戚会阻止他,正想着要如何应对,不曾想追出来的是银灵子,愣了一瞬,回头看了眼银灵子,道:“你……们也小心,结界有异样我会知晓。”说完便迅速离开了巫祠。 候卿以神识探寻蚩尤踪迹,一路追至余泽,已能觉察出凶兽的气息,是混沌! 下一瞬,便见九黎的首领们正几个成一弧,收尾相连,个个操戈执斧,轮番对着半空劈砍,而他们攻击的对象便是一头正展着双翅的浑圆猛兽,赫然便是混沌!再看周遭,竟不见其他恶兽,混沌孤身一个,看样子不似是要来攻打九黎,候卿一时猜不透他的意图。 便见蚩尤在混沌下方,操控着戈斧正在猛攻,而混沌后方不远处则另有两道身影,稍靠前的那个周身正裹着狂风,道道风刃往混沌身上招呼,候卿在悬圃上见过,是钟山山神烛龙;而稍靠后的那个纤细身影则看得候卿眸色一深。 吴回! 只见吴回正操纵着火灵网欲缚住混沌,烛龙的那些风刃与之配合,倒是将火灵越吹越旺。只是那混沌很是强悍,比之在昆仑山上时有过之而无不及,面对那么多上神齐攻,竟是应付得来!便见其怒吼声声,利爪齐挥,动作极其迅猛,爪风连成一片,好似坚盾,使得诸多攻势都无法近其身! 候卿此时离得近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不由皱眉,也不知是谁受了伤! 便在此时,混沌眸中紫光一闪,狂啸一声,那裹着他的火灵伴着风灵骤然间皆被震散,吴回身子稍晃了晃,吐出一口血来,而烛龙也不太乐观,亦是捂着胸口,显然有所损伤。 候卿见状,当即催动神力,一团水雾瞬间往穷奇袭去!那水雾移动极快,转瞬已笼罩在混沌周身。 “哦?又来一个,尔等神族,惯会以多欺少!”便听混沌冷哼一声,待看清了候卿,竟冷笑道:“又是你?!”说着利爪动作不停,勐地浑身一抖,全身刚刺化作黑雾,向着水雾反裹而去! 候卿面色一沉,一瞬间眸呈青色,那水雾顿时分化为无数股,看上去似是在渐渐消散。 混沌又猛抖了抖,刚刺不断驱散着水雾,待得见那水雾已几乎看不见了,才露出轻蔑之色。 然而须臾间,他那神色却凝在了脸上,原是那原本已消散了的水雾竟突然间不知从何处又钻了出来,触及其爪风亦未散去,反而渗了进去,以迅雷之势覆在了混沌的皮毛之上,刹那间化为滚烫沸汽,勐地渗入其皮肉! 候卿一见得手,立即连催神力,欲将水汽渗入穷奇骨髓!可混沌皮肉极厚,水灵只能止于其皮肉,候卿倒也不躁,灵机一动,立即将水汽又瞬化为冰,想要缓住混沌的动作! 那混沌果然动作一滞,便让蚩尤寻到了破绽,戈斧突破爪风,狠狠砸中混沌一翼!其余诸神连忙跟着齐攻。 这下,混沌显然被彻底激怒了,仰天一声长啸,竟用了十成兽力!候卿只觉刹那间头痛欲裂,懵了一瞬,一时间竟有些无法动弹! 便见混沌正迅速往下跃去,眼看着就要压向被吼声震得同样无法动弹的蚩尤,候卿心中大急,一瞬间体内的神力都似是翻滚起来,轰地冲破了这无形的束缚! 候卿大吼一声,催动了全数神力,霎那间乌云蔽日,骤雨倾盆而下,雨水瞬间裹住混沌全身,也同时让蚩尤起了个激灵,身子向旁边一歪。 混沌却转瞬挣脱了雨水,轰然落地,那地上竟被砸出一个深坑,一时间地动山摇,将九黎诸神的阵法都给震散了!所幸蚩尤已退开,否则定要被砸成肉泥! 不过候卿的雨势也丝毫未减,此时已有积水,迅速攀上了混沌后爪,雨水也如天罗地网般又缠住了混沌,使其挣之不尽! 混沌鹰翼被伤,又被雨水所缠,怒不可遏,当即以血为引,血水骤然顺着雨水回击,勐地截断了水灵束缚! 此时诸神皆已从先前那吼声中回过神来,直觉这一击堪可致命,都不由自主而本能地化出了守御界,唯有候卿被血水牵扯,又耗费了太多神力,根本来不及转攻为守! 第七十九章 死里逃生 一波三折 候卿上一次有这种濒死感还是在幽池面对那九头蛇的时候,极度危险的气息让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怎奈混沌身为四凶,兽血引强悍非常,候卿只觉得一股无形巨力死死钳制着他,让他连本能的应激反应都无法唤起! 混沌的吼声使得他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耳畔嗡嗡直响,体内一阵阵泛着恶心! 候卿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却仍紧咬牙关,几乎是以意念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拼尽全力想要扯断兽血引,却始终不得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混沌向自己扑来! 千钧一发之际,却见混沌不知为何突然身子一顿,竟半路停了下来,似是有些愣神,便连兽血引都稍稍松了一些! 这一幕很是似曾相识,当时在昆仑山上时也是这般。 有什么从候卿心中一闪而过,被他牢牢地抓住,银灵子的身影蓦地出现在他脑海里! 但一想到是银灵子,候卿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似是有些气恼。他不知这死里逃生的契机面前,自己为何会有生气的感觉,但眼下显然不是探究感觉的时候,乘着兽血引有所松动,候卿连忙往后急跃,继而用尽全力一挣! 而就在此时,说时迟那时快,一对戈斧突然从后方“嗖”地飞来,以迅雷之势勐地斩断了兽血引! 原是蚩尤在应激之下被动化出守御界时,已注意到候卿身处险境,当下不假思索立即撤了守御界,硬扛着混沌的吼声,用尽全力将一对戈斧掷了出去,不过他被吼声所伤,这一击只使出了七成的神力,不曾想竟让他一击得手了! 没了兽血引牵扯,候卿只觉浑身一松,本能地化出了守御界,方才混沌的吼啸已让他受了重伤,他此时双眼都要浸出血来,眼前看上去一片血红,他连忙又往后退了数丈,下意识以神识一探查,发觉银灵子仍在结界中,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便在守御界中休整起来。 而在候卿往后退的刹那,蚩尤则反而往前跃了数丈,挡在了候卿与混沌之间。离得近了,蚩尤才发现混沌似是在走神,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如何能错过?蚩尤当机立断,斧戈一个回旋,又重重砍向混沌! 戈斧夹着神力逼近混沌,近在咫尺之际,混沌的身躯已本能地反应过来,稍稍一侧身,那戈斧堪堪擦着他的头飞过,勐地砍在了他方才已经受了伤的鹰翼上! 混沌在兽血引被斩断时已是有所察觉,那兽血引很耗兽力,混沌本是抱着必得候卿的决心才用了这招,兽血引被突然斩断,兽力难免反噬,混沌又是猝不及防,已是受了些伤,尔后鹰翼被砍,吃痛得狠了,倒是勐地清醒了过来! 而此时其余诸神也都缓了过来,虽然都不同程度受了些伤,却无碍他们转守为攻,九黎首领们首当其冲一拥而上,将混沌围在了阵法中;而吴回与烛龙也已撤了守御界,迅速加入了战局。 然而,混沌肉身强悍非常,首领们的斧钺招呼在他身上根本没有造成什么重创,便是那被砍了两回的鹰翼都还能扑腾,极速与诸神周旋着,他被摆了一道,眼下简直怒不可遏! 当下又是一阵狂吼,同时将浑身刚刺齐齐射出,转瞬裹住了蚩尤还未来得及收回的一对斧戈,勐地掷了回去!蚩尤此刻离混沌不远,那戈斧速度极快,诸神只见眼前一闪,那戈斧便已砍中了蚩尤的手臂!顿时血流如注。 好在蚩尤肉身在神族中属于极为强悍的,且他的戈斧有灵又认主,触及其手臂的刹那已卸了劲道,才不至将其手臂砍断! “哦?”混沌见状,颇为讶异,深深地盯着蚩尤端详。 不过众神可不会让他有空分神,九黎首领们眼见蚩尤受伤,个个目眦欲裂,攻得更猛,而吴回与烛龙也将攻势发挥到了极致,便连身受重伤的候卿也按捺不住,撤了守御界便催动水灵强攻。 混沌之前的异样烛龙也看在了眼里,他看着混沌,眼中闪过一丝悲凉,继而都化为了怒意,冲着混沌大吼一声:“还吾儿命来!”遂将攻势发挥到了极致,霎时狂风卷着灵力冲天而起,风卷云涌,向混沌袭去! 却见混沌将刚刺护在周身,竟在风龙卷中岿然不动,反而大笑起来,“沧仲早已灰飞烟灭,吾承了他的神识,是他的造化!为吾所用,方能让他得偿所愿,尔身为其父,可曾遵循过他的意愿?尔可知,他可不喜这被安排好了的一生?!”说着指了指吴回,又道:“唯一让他满意的当属这个小妞,却不料她竟来退婚不说,还在明知兽族来犯,他心神不宁之际决然离去!故此,将沧仲逼上绝路的是尔等,非吾也!” 听到退婚二字,烛龙一怔,自昆仑山上这场变故,烛龙自知教子无方,忙不迭地去与耆童商议退了婚,却不料在那之前吴回竟已擅作了主张! “你,你胡说!”吴回闻言,满脸涨得通红,不由眸中赤红,倏地化出火灵剑,便向混沌冲去! 混沌冷哼一声,他等的便是这一刻!吴回身怀火行神力,正是他们所缺的,而他得了沧仲的神识,倒还承继了沧仲对吴回的执念,他今日本就是追着吴回而来,眼下有这机会捉住她,自然想要牢牢抓住!当即将所有刚刺往外撒去,挡住了九黎众神,自己则仗着凌厉爪风,向吴回冲去! 蚩尤及九黎首领们都被那刚刺困住了一瞬,一时无暇去救,除了离吴回最近的烛龙!然而,烛龙深谙世故,见吴回方才恼羞成怒的反应便知混沌所言虽不尽不实,却也并非空穴来风,他本可替吴回挡上一挡,但他爱子如命,骤然听到吴回可能也是导致沧仲悲剧的祸首之一,便无法再挪动一步! 眼看着混沌已近在咫尺,吴回根本无力回护,她的眼底几乎透出绝望! 却在这一瞬,吴回周身赫然多出了一个守御界,混沌的爪风勐地袭在了守御界上! 守御界不堪重负应击而碎,却给了吴回逃脱的良机! 吴回在上神中也算是佼佼者,有这一息生机便足够了,当下瞬化出守御界以神速跃离了混沌的攻击范围。 而在那守御界被击碎的刹那,忽有轰隆之声滚滚而来,下一瞬便见奔腾的泥石流勐地向混沌袭去! 混沌反应却是极快,连忙将刚刺悉数收了回来。而那泥石流也不甘示弱,随即形成了一个硕大的漩涡,其中竟同时迸发出水土二灵,倏地裹住了混沌的刚刺,便要往漩涡中带! 这一招又快又狠,攻守交替得近乎完美,一切仅发生在须臾间,混沌根本未曾料到对手有这本事,加上他先前已受了些伤,猝不及防之下竟差点跌入漩涡,不由心下一惊,当即身子一扭,硕大的身躯瞬间飞旋起来,形成了一股反力,勐地往后跃去,几乎使了七成兽力,才躲过了这一击,却仍有不少刚刺被绞了个粉碎! 电光火石间,其余诸神都还未反应过来,混沌已脱险。 这突如其来的神术让众神皆是震惊,吴回被这神术所救自然更是关心,只以为是援兵来了,连忙往泥石流源头看去,却见那双眸碧青正催动着神力的,竟是候卿! 她对候卿的印象,还停留在九黎初见时被她用中级神术救下的模样,不想才短短十数年,故地重逢,竟是反转了过来! 佐神之选时她也在比试台上,并未看到候卿的比试,虽听闻候卿仅次于句龙,却也以为许是运气而已,同样位居第二,吴回本想去试试候卿,尔后昆仑山上那场变故,倒让她忘了这茬,却不曾想他竟能在重伤之下仍攻出这般强劲的一击!如此造诣,与句龙及重黎相比,都不一定会落下风,而与他们不同的是,候卿是半道才开始修炼的! 同样震惊无比的还有蚩尤,他素知候卿天赋,不料他竟已强悍至此,一时既惊喜又欣慰,他只知佐神之选的结果,怕候卿难受,都不敢问当时的战况,看来自己是错过了昆仑山上的精彩。 便见混沌躲过了一击却并未停下飞旋的身躯,蚩尤顾不得自己手臂上鲜血淋漓,抡起戈斧便欲助候卿一臂之力,而九黎首领们也已冲上来帮忙,便连烛龙都不再袖手,他对吴回有些芥蒂,但大是大非面前还是不含糊,眼下齐心协力对付混沌才是正经! 只是混沌似是已知晓了他们的意图,身形愈旋愈快,浑身刚刺被勐地甩出,夹带着兽力! 众神皆全心戒备,却惊觉那刚刺并非甩向他们,而是迅速四射,向九黎族人的居所处射去! 九黎众神皆是大惊,连忙回身拦截,九黎地域广阔,族人又居住得有些分散,蚩尤虽在对战混沌前已粗粗设下了结界,但时间紧迫,结界本就不牢,加上蚩尤受了重伤,那结界更是岌岌可危,被刚刺瞬间刺碎! 便有毒刺插在土地上,其上作物瞬间枯黑! 众神连忙齐催神力,或护良田或挡毒刺,还有迅速设着结界的,唯恐混沌对族人下手,一时都无暇再顾其他。 却不料混沌根本没再管他们,只继续飞旋着身体直直地向候卿冲去! 候卿此时已有些强弩之末之感,方才那招虽强悍,却也耗去了他最后可承受的神力,泥石流瞬间被混沌击散,而混沌并未停下,继续冲着候卿反击! 候卿如今的神力却只能化出守御盾,混沌都还未近身,便已被其爪风击得粉碎! 众神方觉上当,想要再回身相救已然来不及,又是这九死一生的情境下,混沌却又是一顿! 只是这一次混沌出神的时间很短,很快便清醒了,不过候卿已向后疾跃了数丈!然而混沌仍占上风,候卿已是一些气力也无,若是混沌卷土重来,候卿实在不知自己还能不能死里逃生! 不料那混沌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候卿,竟倏地转身而走,同时收回了所有刚刺,速度之快,转瞬已不见了踪影。 第八十章 相助疗伤 祝融亲临 眼看着混沌离去,在场诸神都默契地没有去追。 他们几乎都或轻或重地受了伤,而那些没入地里的毒刺虽被混沌收了回去,可枯黑的土地却丝毫没有恢复,也不知是否有伤到族人! 故而那些轻伤的九黎首领们不待蚩尤吩咐,已有一些自发地前去村落中察看,另一些则赶紧在九黎地界外抓紧设结界,以防混沌卷土重来。 混沌方才分明处于上风,却脱身而走,诸神虽不觉得兽族会有这份心智设下什么圈套,但也不能排除他会招来其他凶兽,小心驶得万年船,诸神不敢大意,也不知先前放出去的神识信是否能顺利传达,等来神族援兵。 谨慎起见,留在原地的诸神都纷纷聚拢起来,席地而坐开始疗伤,九黎首领们都是兄弟,彼此之间感情甚笃,因此剩下的轻伤首领们也顾不上自己,便开始为重伤的兄弟们疗伤。 而蚩尤伤得不轻,且他的神力远高于九黎首领们,故而泰鱿率数十个首领来到他身边,准备一齐为他疗伤。 不过蚩尤此时却是心系候卿,他见候卿面无血色,神色萎靡,连守御界都化不出来,便知他伤得颇重,不由面色一沉,便挣扎着想要起来,被泰鱿一把按住,“主神勿动,交给我便是。” 说罢,立即召集来更多的首领为蚩尤治疗,自己则三两步来到了候卿身旁,二话不说已搭上了他的手腕。 候卿便觉一股暖流顺着经络流遍全身,正要挣扎着收手,却被泰鱿按住,而他实在无力推脱,便只能任由泰鱿为其疗伤。 泰鱿毫不敷衍,将神力源源不断输入候卿体内,没一会儿,候卿已稍稍缓过了些劲来。 这时其余受伤诸神也都或多或少恢复了过来,蚩尤又增派了一些首领去九黎边界巡逻,待他能化出守御界,便止住了为其疗伤的首领们,随即来到烛龙跟前,向他一揖,道:“多谢烛龙主神仗义相助,他日若有需要我们九黎兄弟的地方,必当竭力。” 却见烛龙似是一怔,眸中闪过一丝赧然,遂微一侧身,避过蚩尤这一礼,随即稍稍回揖,道:“不敢当。说来惭愧,我是感知到了仲……那孽子的气息,才追来此地的,却不料……竟是混沌。” 蚩尤虽未去佐神之战,但也听说昆仑山上的变故,眼下见烛龙神色黯然,而他又不擅劝慰,一时有些尴尬,只得看向别处。 转眼便瞧见了吴回,见她正在守御界中疗伤,倒有些心生歉意,他先前率领九黎一众首领赶到时,便看到吴回正在与混沌缠斗,以为她是来九黎不慎碰到了来寻衅的混沌,遂关切道:“回丫头,累你被混沌所伤,不碍事吧?” 吴回看似在闭目养神,实则蚩尤与烛龙的对话她都听了去了,乍然听到蚩尤问到她,心里一突,忙睁开眼,柔声回道:“我的伤不妨事,多谢蚩尤叔父关心。” 蚩尤见她气色尚可,心下稍安,不然还真没法与耆童交代,也不知她来九黎所为何事,看了看周遭,道:“不巧这里纷乱得很,你来此可是有何要紧事?” 吴回心里一紧,因她实则并非是来九黎后巧遇混沌,而是那混沌就是追着她来的! 陵山有恶兽作乱,她本是要跟着重黎去的,她当初在昆仑山一片混乱中将赤娆安全地带回赤宫,是记了功的,故而此后赤帝特许她做了火正副手,她与重黎联手,剿灭了好些恶兽,屡建功勋,但都是随重黎行动而得的,她实力不弱,又自视甚高,总琢磨着想要自己试上一回。 她听说那恶兽落单,而重黎正巧有事耽搁,便视此为良机,一时起了心思,便瞒着重黎独自先去了陵山,心想即便情况有变,她就说自己是探路,等重黎来支援就是了,以她的身手,只要不是碰到四大凶兽,起码全身而退是没问题的。 却不料碰到的竟恰恰就是混沌! 陵山离赤宫不远,她本可以逃往赤宫或以神识信求助赤帝,可她鬼使神差地没有那么做,反而往反方向逃,她方向感极好,去过的地方便不会忘,虽说离她上一次到九黎已过去好些年,但她一下子便辨明了九黎的方向,蚩尤并非五行神,虽是主神,却没什么机会在五帝面前说上话,且他也不多嘴,又疼爱自己,不怕他向赤帝告状,且蚩尤实力很强,九黎还有八十一个分族首领,多少能对付一下混沌,应能拖到重黎来支援。 情急之下,吴回也顾不上九黎族人众多,又未设结界,将混沌引去极可能会伤及无辜,用尽了全力往九黎逃! 眼下她见这满地狼藉,良田被毁,也不知是否伤及族人,不禁有些心虚,一时不敢直视蚩尤,眼神飘忽间,瞟到蚩尤一旁的烛龙正看着她,目露鄙夷,不由又有些羞恼,随即又瞥见候卿也正看着她,不过却看不清神色,吴回思量片刻,咬了咬牙,答道:“也没什么事,听闻卿弟在此,佐神之战后便未见过,正巧路过此处,便想来看看。” 说着,也不待蚩尤回应,立即岔开道:“蚩尤叔父,你可觉得方才那混沌有些古怪?” 蚩尤果然被她的问话吸引,认真思索了一番,道:“你这么一说倒是有些不寻常,方才对战,混沌似是并非一味蛮干,倒似有了心智一般!” 吴回立即顺着他的话,接道:“正是如此,而且,混沌还愣神了两次,他可分明占着上风的……”说着似是在思索般住了嘴。 蚩尤闻言,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候卿。 而候卿听到这里,心里勐地一跳,这两次愣神其实都是在与他对阵的时候,加上当时那情形,候卿已基本能肯定是银灵子所为,但他却下意识选择了沉默,并不想暴露银灵子,不由垂下了双眸。 蚩尤见状,也没有多言,而吴回并不知他们心中所想,只道是他们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便也不再画蛇添足,悄然盯着烛龙的反应,便见他果然变了脸色,脸上一时间阴晴不定,吴回不觉悄然松了口气。 候卿与蚩尤各有所思,倒未注意到烛龙的神色,片刻后,却见烛龙霍然抬头,对蚩尤道:“我在混沌身上感知到了仲儿的气息,只是那股气息似有若无,我怀疑……” 烛龙说着顿了顿,眸中一丝挣扎闪过,继而透出一丝决然,神色悲怆,“我怀疑混沌占了仲儿的神灵,所以才会有了神智!至于那愣神,许是仲儿想要阻止他作恶所致……” 候卿与蚩尤皆是一怔,见他想岔了混沌愣神的缘由,便都默契地没有作声,但对于混沌占了沧仲神灵而至有了神智一事,倒都觉得烛龙所言恐怕不虚。 在场其余诸神也觉得烛龙的猜测在理,都是神情凝重,兽族本就实力超群,若再有了神智,简直无敌,神族岂非堪忧?! “此事非同小可,须得尽快报与赤帝。”蚩尤站了起来,看向烛龙。 烛龙颔首,道:“此事终是与犬子有关,我也义不容辞,容我同去。” 此时候卿已然恢复了三成,见蚩尤看着满地狼藉忧心忡忡,知他所虑,便按住了泰鱿,示意他不用再虚耗神力,泰鱿确实心系九黎,见候卿气色已霁,伤势无虞,遂看向蚩尤,待他示意。 蚩尤也不多话,上前来搭着候卿手腕感知了一番,见候卿确实已无大碍,便对泰鱿点了点头,吩咐泰鱿盘清九黎损失,同时加强防备。 正吩咐着,便听先前布下结界的首领禀报,有大量神族气息进了结界! 援兵来了!诸神皆是一喜。 下一瞬,便见重黎带着不少神将赫然出现在眼前! 诸神终是松了口气,除了吴回,蹙着眉不动声色地掩在了候卿身后,候卿身材颀长,倒是将她遮了个严实。 此时重黎已正式受封赤帝佐神,受赤帝神力,已是名副其实的火正,号祝融。 其余佐神也各有名号,黄帝佐神土正,号后土;青帝佐神木正,号句芒;白帝佐神金正,号蓐收;玄帝佐神水正,号玄冥。 神职低于众佐神的,只可以名号相称,不可直呼其名,违者视同僭越,故而众神纷纷向祝融见礼。 候卿也不例外,自从昆仑一别,他便未再见过重黎,但他已从蚩尤处得知重黎受封之事,而今见他担了这份责任,看上去似是多了分稳重,着实为他高兴,一声祝融喊得真心实意。 重黎剑眉入鬓,眉头锁着眉心一抹火印,看上去倒是透出一股威仪,从容不迫地赦众神免礼,只是微微绷着的嘴角,透出他此刻些许的不自在。 瞧见这满目疮痍,重黎眉头紧锁,一边大步向蚩尤及候卿这边走来,一边问道:“你们无碍吧?” 重黎神情关切,看得候卿心里一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重黎仍不放心,正要再问,蚩尤却向重黎一揖,打断道:“禀祝融,吾等惶恐,让混沌逃脱。” 遂将方才战况捡要紧的说了一番,又一五一十将烛龙的猜测也一并说了。 重黎愈听,眉头锁得愈紧,也觉非同小可,连忙召回了奉命去追混沌的神将们,免得他们去送死。 “谁?!” 便在此时,烛龙突然一声厉喝,诸神只觉眼前一花,便见他已抓着一人扔到了诸神面前。 第八十一章 险些暴露 拈酸吃醋 诸神往地上一看,竟是个人族少女。 “哎哟!” 那少女“咚”地一声摔了个瓷实,呲牙咧嘴地坐起来,头也抬了起来。 候卿乍一见那少女只觉容貌陌生,便以为是九黎族人,却在瞧见她一双眼睛时不禁愣了愣神。 那少女长相很是平凡普通,但那双眼睛却如星辰明珠般璀璨,清澈透亮,看得候卿心里没来由地一悸,不知为何,总觉得似曾相识! “一点不晓得怜香惜玉!”那少女一边揉着手臂一边低声嘟哝着,但神族听力非凡,都给听了去。 候卿又是一怔,看着少女此刻脸上那鲜活的表情,心中莫名浮起了一个身影,渐渐与眼前的少女合二为一,候卿双瞳倏地一缩。 银灵子! 少女的模样与银灵子相差甚远,但候卿总觉得她就是银灵子,至于为何,他自己都不明所以。 他见少女面色异常惨白,好似受了伤一般,稍一作想,觉得许是先前混沌破了她的幻术时使其遭受了反噬,念及此,也不知何故,心里突然没来由地有些烦躁,还夹着一股……担忧? 候卿按下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转念一想,那烦躁感嘛,只当是自己恼银灵子为何不听他话留在巫祠!剩女巫戚一人在那,有些危险,那股忧心应是这般而来。 正微微想得有些出神,便听烛龙又喝问道:“尔是谁?来此做甚?” 便见少女那双星目中迅速起了层水雾,泪珠盈盈于睫,看起来泫然欲泣,透着说不出的委屈,小声道:“我、我是女巫的婢女,女巫不放心,让我来看看。” 候卿面色一沉,女巫戚哪有什么婢女?!果然是银灵子! 候卿已完全品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了,但看着她的眼泪滴落下来,心里竟好似被那泪珠烫着了一般,勐地一缩,不自觉间已脱口而出道:“这边无碍,快回去回禀母巫吧,让她放心。” 此话一出,便是为银灵子解了围,蚩尤不由皱起了眉头,他看了看银灵子,又深看了候卿一眼,正踌躇间,突然觉出女巫戚正往这来,不由一惊,又颇为担忧,一时倒也顾不得银灵子了,只是不自觉地往女巫戚的方向走了两步。 其余众神也感觉到了女巫戚的气息,候卿连忙回头看去,果然瞧见女巫戚正气喘吁吁地赶来。 见到众神,女巫戚深呼吸了好几下,才渐渐顺过了气,不过在这一忽儿间,她已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番周遭,满地狼藉叫她狠吃了一惊,不过好在候卿与蚩尤都看上去没有大碍,她那一颗悬着的心总算稍稍安落了下来。 只是在众神面前女巫戚也不敢多看,转瞬已收回目光,行了拜神之礼,向众神见礼。 此处神职最高的当属重黎,他与女巫戚有一面之缘,对她印象不错,而她又是候卿的母巫,他自然不会为难她,连忙让她起身,其余诸神也无二话。 女巫戚脚程不如银灵子,她追着银灵子出来,却耽搁了好一会儿才刚到,但她恰巧听到了方才银灵子的说辞,一眼瞧见摔在地上的银灵子,碍于众神在场,不敢上前去扶,只能来到银灵子身边,又向诸神跪拜道:“诸位神君,灵儿贸然闯入,是我管教不严,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诸位神君海涵。”说罢,跪伏在地,向诸神行了大礼。 重黎一怔,也只当银灵子是女巫戚的婢女,并不觉有异,摆了摆手,示意女巫戚免礼。 蚩尤见状,眉头不觉锁得更紧,嘴巴一张一合,欲言又止,却终是握了握拳,没有作声。 众神见不但九黎女巫认了这个少女的身份,主神也默认了,又察觉出她确实是人族气息,便都放下心来。烛龙也没有再与她为难,只是粗声粗气道:“此处危险,勿要乱跑为好。” 烛龙的目光骤然移开,银灵子顿觉浑身一松,她见女巫戚竟跟了出来,又为自己求情,感动之余却也心惊忧虑,且不说若女巫戚有甚损伤,自己没法与候卿交代,单是这么些时日的相处,她如今已是真心实意为女巫戚担忧。 不过念及候卿,她连忙抬眼去寻,便瞧见候卿正面若寒冰地看着她,看得她心里一颤,心里直呼完了,候卿果然看上去生气了! 不过银灵子心里也有一丝委屈,她也并非故意要丢下女巫戚独自跑出来的,实是她在巫祠中感觉到了候卿遇险,便不假思索使用幻术想要困住混沌,怎奈隔着结界效用大减,反被混沌强破了幻术,才遭反噬受了些伤,她并未告诉女巫戚自己为何受伤,但女巫戚显然是猜到了。 因着伤势,她便无法再在结界中施幻术,也不知外头情况如何,心里又实在担心候卿安危,这才让女巫戚留在结界中,自己敛了气息跑出来,而恰巧一来便感到候卿又一次遭难,连忙又故技重施,只是这次力有不逮,短短几瞬便没了效力。 好在候卿无碍,她本想悄无声息回巫祠,却不慎被烛龙给发现了,这才被丢到了大庭广众之下。 不过她没想到蚩尤竟没有揭穿她,在女巫戚来之前,她觑着蚩尤的神色,似是不打算替她隐瞒的,不禁看向蚩尤,却见他正看着女巫戚,眼神中似是有些晦涩不明的东西,银灵子的目光在蚩尤及女巫戚身上来回转了转,突然福至心灵,不由眸中一亮,一下子有些兴奋起来,她好像突然明白了蚩尤的心思! 身旁的女巫戚却没有注意到银灵子的异样,见她杵着不动,连忙拉了拉她,示意她跟着自己谢恩,便又拜伏在地,道:“谢神君。” 银灵子心里也知不可久留,忙学着女巫戚的样子谢了恩。 拜谢过后,女巫戚见众神都没有反对,连忙将银灵子扶了起来,退到一边,这才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一边小声问道:“灵儿,你没事吧?” 银灵子心里好似有一股暖流淌过,不动声色地将左臂往背后藏了藏,方才被烛龙丢在地上时被擦伤了,她下意识便不想让女巫戚看到,随即笑着摇了摇头。 女巫戚也没看出什么来,便对她道:“你先回巫祠。”说着便往蚩尤处走去。 银灵子本想劝她一起回去,但看她去向蚩尤身边,不由想到蚩尤的心思,心里想着也不知女巫戚是否也有这个意思?便没有阻拦,反而好奇心起,立即竖起耳朵想听听他们在讲什么。 候卿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不觉又好气又好笑,他先前见女巫戚出现,其实并不如银灵子所想那般生气,反而许是瞧见女巫戚无恙倒还觉得松了口气,又见烛龙放过了银灵子,而女巫戚带着银灵子退开了去,更是长舒了一口气。 却不料那口气还没舒完,便见到了方才这一幕,他听见女巫戚是去问蚩尤是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她身为九黎女巫,这种时候倒也是义不容辞的,但那银灵子却显然没有听话,不但不尽快离开,反而两眼放光地盯着女巫戚和蚩尤,一双眼睛贼溜溜地转,不知在想什么! 这般要多可疑有多可疑的神情若是被其余诸神看见了,指不定要怎么惹祸上身,偏那银灵子一点危机意识也无! 好在这时,先前去村落中察看族人的首领们都纷纷回来了,众神的注意力都聚集在了首领们身上,他立即三两步来到银灵子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正准备让她赶紧先回巫祠,却不料银灵子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差点跳起来,下意识用力一挣,怒目向自己看来! 银灵子一看之下不禁错愕,不曾想突然拽住自己的竟是候卿,只是候卿正抓在她受伤的左臂上,痛得她不禁有些呲牙咧嘴,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忍了下来,连忙将手臂背到身后,这才抬眼看向候卿,正要对他挤出一个笑容,却因近在咫尺,觉察出了候卿的虚弱,不由一惊,难怪刚才被她一挣就给挣脱了!当下也顾不上手臂痛,一把抓住了候卿,一边仔细打量着,一边急问道:“卿哥哥,你受伤了?!” 候卿见她额头上都起了一层薄汗,满眼焦急,一双星目水汪汪的,看得他心里就像被什么抓了一下,竟不由自主地想要让她别着急,正要开口,忽听身后传来了重黎的唿声。 “吴回?!” 原是吴回不料候卿会突然走开,一时仍呆在原地,被重黎逮了个正着。 吴回一时有些窘迫,侧头看见候卿正与那人族少女拉拉扯扯,又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情急之下朝着候卿走了两步,见候卿转身看她,便摇摇晃晃地向候卿倒去。 候卿一怔,下意识伸手接她,却不料吴回为了逼真,整个身子都靠在了他怀里,倒将他撞得一个踉跄,往后退了一步正撞在银灵子的手臂上,银灵子为了挡住他不至于摔倒,硬是没有收回手,一时间痛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好在候卿也算站稳了,但吴回一直往下滑,他只能用力托住了她,一时也没功夫回头看,自然没有注意到银灵子的异样。 银灵子见候卿只一心顾着吴回,虽看上去没什么表情,但他那紧抿的唇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银灵子只觉心里一滞,一股酸涩感顿时在心里膨胀开来,直将她憋得忿忿,不觉撇过头去,一点不想再看。 第八十二章 判若两个 神殿歇养 重黎见吴回不期然昏了过去倒也紧张起来,连忙上前来搭着她的手腕查探,吴回先前的伤势还没有完全恢复,眼下倒确实是受了伤的模样,使得重黎与候卿都不疑有他。 重黎见吴回受伤,二话不说便要为吴回输神力,却见吴回眼皮一颤,嘤咛醒转过来,杏眼迷蒙看到重黎,虚弱地低下了头,掩下了眉眼间几乎藏不住的不甘,细细地喊了声“祝融”。 重黎见她这虚弱的模样,也不忍再数落她自作主张,叹了口气,道:“我先送你回騩山,再去赤宫。” 说着便要将她扶过来,却见吴回自己挣扎着坐了起来,摇了摇头,道:“兹事体大,不可耽搁,也不知那混沌是否还有后招,祝融,不可为了我误事。” 重黎眼中闪过一丝失落,自从他成了火正,吴回便一直恪守礼仪,连私下里都唤他祝融,似有若无地透着疏离,让他很不是滋味,却又无可奈何。 候卿见重黎尴尬,但他此时也有些虚弱,自是不敢逞强,若真遇上凶兽,反而害了吴回,不由看向蚩尤。 蚩尤会意,道:“我让首领们……” “我来送她吧。” 话还未说完,却见烛龙突然走了出来,似笑非笑看着吴回,道:“我看首领们眼下并脱不开身,小丫头这般无私,真是可敬,可惜与犬子无缘啊……” 吴回听得心里一抖,秀美微蹙,连连摆手道:“怎可劳烦烛龙主神,我已好些了,在这边继续恢复一会儿便是了,况且烛龙主神也受了伤,真的不必麻烦。” 说着也不等烛龙反应,眼巴巴地看着蚩尤,问道:“蚩尤叔父,我能留在这里疗下伤么?” 一旁银灵子闻言,扭头瞪向吴回,便见她一双杏目满是期待,微微圆睁看上去湿漉漉的,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银灵子此时站在候卿身后,虽看不到他的神情,却也没见他反对。便觉得他定是欣喜吴回留下的,心里就有股说不出的烦躁。 银灵子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在神族面前她也不敢多言放肆,免得不慎暴露身份反而害了候卿,一时憋得只能鼓了鼓腮帮子,心里暗暗祈祷蚩尤不要答应。 但显然事与愿违,蚩尤知银灵子与烛龙氏的纠葛,因着共工的关系,蚩尤与耆童关系也不错,眼下听她语气透着恳求,倒也不忍让她难堪,沉吟片刻,便点头道:“嗯,索性在这恢复神力再回去也好。” 重黎也知吴回定是不想与烛龙同行,他只当烛龙好意,又怕烛龙坚持,两边都尴尬,便顺水推舟接话道:“那便叨扰蚩尤叔父了。” 随即又对烛龙道:“烛龙也随我一道去觐见赤帝吧,你那猜测非同小可,须细细说来。” 蚩尤既答应了,重黎也这般开口了,烛龙自然也不好死缠烂打,阴沉地看了吴回一眼,便没有再坚持,沉声应诺。 吴回见状,微不可察地吁了一口气,展颜轻笑道:“谢谢蚩尤叔父。” 银灵子看着吴回那张笑颜,怎么看怎么刺眼,见她分明气色不错,还靠在候卿怀里不起来,便觉得忍无可忍! 当下也顾不得那许多,跨前两步便绕到吴回身边,正要开口,却见女巫戚不知从何处出来拦在了她面前,不动声色地将她拉到身后,看向吴回笑问道:“总不好让神女一直坐在地上,可要随我去巫祠歇养?” 一边说着,一边想要去扶吴回,却见吴回一怔,诧异地看了女巫戚一眼,勐地缩回手,躲了开去。 她虽立即垂眸调整了一番,一直看着她的候卿却仍捕捉到了她眼里的一抹鄙夷,候卿身为半神对这神色是极熟悉的,故而虽是一闪而过,他却看得很清楚,不由愣了愣,他记得幽都中吴回分明没有族群之见。 想当初幽都一别,隔了许久再见,吴回确实有些不同了,不知是这几年间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变了,抑或是那时在幽都中根本就是自己的幻觉?!候卿一时都有些恍惚。 便见女巫戚收回了手,倒也不显尴尬,微笑道:“瞧我糊涂了,该是由主神安排。” 蚩尤并没有注意到吴回的神色,闻言才看过来,眼神恰巧扫到银灵子正一脸不善地看着吴回,不由皱了皱眉,道:“回丫头便去神殿吧,卿儿,你也去那儿休养一番,正好给回丫头带路。” 说着又吩咐首领们将九黎再一处不落地仔细巡查一番,叮嘱完便来到重黎跟前,混沌出现在九黎境内,他又与混沌交过手,自然也是要一同去见赤帝的。 候卿先前在空隙时已查勘过了被混沌损坏的土地,倒非全然不可救药,只是不知坏田有多少,他虽有心要以神力换土,无奈重伤未愈,实在力有不逮,便想着还是先好好休养一番,迅速地彻底恢复是为上策。 只是他本不想去神殿,怎奈蚩尤之令不可违,又转念一想,等下独处时好好问一问心中所惑也好,便应了下来。 重黎见状,看向候卿,说道:“那有劳候卿了。” 待与候卿目光交接时,又迅速以神音道:“卿弟,多时不见,可惜今日不是时候,我改日再来寻你好好叙叙。” 候卿感念蚩尤一直真诚相待,不禁嘴角一勾,以神音回道:“好,我等着黎兄!” 重黎一直有些忐忑候卿会如吴回一般与他生疏,佐神之位高高在上,他胸中有丘壑,那位置能让他实现抱负,却也有些高处不胜寒,自从他升任祝融,即便是手足至亲,相处时都有了些隔阂,让他不免怅然若失。 眼下见候卿待他如初,不禁一阵欣喜,冲候卿点了点头,又见一切安排妥当,便带着蚩尤、烛龙及一众神将离开了。 而重黎对候卿使神音时,挤眉弄眼的毛病还是一如从前,吴回就在候卿身侧,一眼便看出来了,奚落的玩笑话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咬了咬唇终是忍了下来,但又有些好奇他们在说什么,不由侧头看向候卿。 这一看便见候卿脸上竟带着笑意!候卿平时大多神色冷峻,要么便是面无表情,不曾想他笑起来竟这么好看,萧萧肃肃,爽朗清举,黑曜石般的星目好似闪着光芒,看得她一时竟有些移不开眼。 候卿目送重黎他们离开后,一侧头便瞧见吴回正盯着自己发愣,一时有些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吴回。 他们这四目相对的一幕被银灵子看在眼里,却成了另一番滋味,那股酸涩感顿时又铺天盖地而来,她忍不住重重地咳了一声。 这一声成功吸引了候卿的注意,候卿怕银灵子节外生枝,不觉瞪了她一眼,落在银灵子眼里便以为是恼她打扰了他们温情脉脉,一时更是气恼,也瞪大了眼睛不甘示弱,看得候卿蹙眉,忍不住叹了口气。 银灵子见候卿这般神情,便有些泄了气,又怕自己控制不住,连忙垂下眼眸不再看他们,却也错过了候卿眼底的一丝宠溺。 而吴回此时也回过了神来,发觉自己方才竟这般失态,不禁有些赧然,慌忙间移开了目光,快步向前走去,便也没有瞧见候卿及银灵子“眉来眼去”的模样。 候卿本要与女巫戚说两句,却不料吴回走得这么急,只好远远地对女巫戚一揖,道:“母巫,我先去神殿,等下再回巫祠。” 见女巫戚摆了摆手,候卿又嘱咐银灵子送女巫戚回神殿,便匆匆跟上了吴回。 女巫戚一回头便瞧见银灵子嘟着嘴好似能挂油瓶,不觉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忙拉住了她,道:“那是神女,卿儿也是奉主神之令,你勿要冲动。” 却见银灵子嘴巴嘟得更高了,哼哼道:“戚伯母,你看卿哥哥看她的眼神,才不是奉命呢,我看他乐意得很!” 眼见他们越走越远,银灵子恨不能立即跟上去,但也没忘要送女巫戚回巫祠,跺了跺脚,还是扶着女巫戚往巫祠走去。 女巫戚恐她生出事来,虽知她心思,却还是让她随自己一起去了巫祠。 待到了巫祠,女巫戚本就体弱,又折腾了这么好一会儿,已是难掩疲惫,气色都有些不霁,坚持了没一会儿便回寝屋去歇息了,临走前再三叮嘱银灵子勿冲动生事。 银灵子心不在焉地一一应了,等女巫戚一离开,立即便跳了起来,拔腿向神殿冲去,孤男寡女共处神殿,她怎么想怎么不放心! 离神殿近了,她掩住了自己的气息,悄无声息地来到神殿门口,便见殿门并没有关,她躲在一根立柱后探看了一番,便见候卿与吴回都在大殿内闭目疗伤,倒是坐得隔了些距离,让她不由舒了口气。 不过她一想到吴回方才与候卿眉来眼去的,况且嫌弃自己也就罢了,还鄙夷女巫戚,便觉得吴回混身都透着矫揉造作,越看越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便忍不住想要捉弄捉弄她! 银灵子向来说干就干,心里一有了主意,当下闭了闭眼,而再睁开时,眸中已是碧色一片! 第八十三章 成心捉弄 险些露馅 吴回正凝神恢复,突然觉得肩膀上有些痒,她一向注意仪容,念及候卿也在一旁,下意识想要忍着,可这般痒又哪里忍得住? 忍不住只好挠了挠肩膀,不曾想一挠就停不下来,怎么挠也不解痒! 更可怕的是并不止肩膀一处,痒感竟还在往手臂蔓延,好似有万虫噬咬一般! 吴回倏地睁开眼,连忙往手臂看去,一看之下,惊得她立马跳了起来,几欲昏厥,只见手臂上竟密密麻麻都是黑色的小虫子,还在蠕动,也不知是什么虫,直看得她头皮都麻了,混身都激起了鸡皮疙瘩! 当下也再顾不得什么仪态淑容,惊声尖叫了起来。 候卿被这一声毫无征兆的惊叫吓了一跳,睁眼一看,便见吴回已是花容失色,正满脸恐惧地对着自己的手臂又拍又挠,似是恨不能剥下一层皮来,雪白如藕的玉臂已是通红一片,还留下了一些抓痕! 候卿大吃一惊,连忙站起来,诧异地问道:“你怎么了?” “啊……虫!好多虫!弄不掉,弄不掉啊!快,快帮我,啊——”吴回尖叫不断,疯了般跳脚,已是话都说不完整。 虫?候卿却听得一头雾水,吴回这般失态是以为自己身上有虫?可他根本没看见什么虫啊!她这是产生了幻觉么? 等等,幻觉?! 候卿心头一跳,快步往殿外走去,果然瞧见银灵子正躲在一根柱子后,笑得前仰后合! 候卿无语,刚想说话,便听得身后传来吴回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是不是,是不是你捣的鬼?!” 银灵子正笑得眼泪直流,被这一声吼给唬了一跳,一时间收不住,便这般眉眼弯弯咧着嘴看向吴回。 这般神情落在正水深火热中的吴回眼里无异于落井下石,吴回骤然找到了罪魁祸首,一时间双目通红,面露狰狞地盯着银灵子,一副恨不能吃了她的样子! 突如其来的危险感让银灵子起了个激灵,说时迟那时快,便在此时,一个水灵球蓦地向她砸来! 银灵子本能地用手去挡,水灵球恰巧击在她受伤的手臂上,痛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也没注意到随之而来的流火被这水灵球给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银灵子抬眼便见候卿正一脸冷峻地看着她,眼神中透着警告,以为他心疼吴回,心里不由泛起了酸意,无奈周身的水灵球还在,怕惹恼了候卿,撇了撇嘴,低头垂眸,掩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碧色。 吴回便见身上的黑虫突然间潮水般散去,还以为是自己的流火起了作用,想来这些黑虫怕火,当下连忙催动神力便使出火灵弹往退走的黑虫上掷去。 银灵子眉头一皱,这些黑虫虽说只是她的幻术,根本不存在,但吴回神力强劲,而她先前又受了伤,吴回这一击实则已是破了她的幻术,好在黑虫灰飞烟灭的模样跟被火灵弹击中有些像,而吴回又一心在察看自己身上的伤痕,一时并未起疑。 银灵子又一次被破了幻术,有些伤上加伤,不禁脸色一白,还好周身水灵球恰在此时骤然爆开,将她不慎泄出的一丝妖气给掩盖住了。 不过泄露妖气只是一瞬,吴回的心思也不在她身上,倒让她躲过一劫。 待吴回再看向她的时候,她浑身上下又完完全全只剩下了人族的气息。 吴回将手臂仔细地检查了一番,又以神力探了探,发觉身上只是有些挠痕,那些黑虫似乎并没有什么其他古怪,心里倒是松了口气。 她知九黎女巫擅巫蛊之术,虽不能奈何神族,有些禁蛊却也不容小觑,她还真有些许担心银灵子用在她身上的是什么禁蛊! 只是照理九黎女巫秘术只可传给继任女巫,可也不见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婢女有女巫灵气,而且理应只有女巫血脉才能继任,女巫一生又只能得一胎。 吴回一时有些疑惑,不过她也没将银灵子的身份太放在心上,即便真有什么隐情,眼前的少女就是继任女巫,在她眼里也不过是区区人族而已。 而正是这个渺小的人族,竟敢如此捉弄她,让她出丑,吴回想想就怒火中烧! 正要发作,忽觉手臂及肩膀上一阵冰润,十分舒服,垂眸一看,便见双臂连着肩膀处突然多了一个守御球。 她手臂上本就只是些抓痕,用守御球倒有些大材小用了,她诧异地看向候卿,便见他正专心地看着自己的手臂,阳光洒在他的半边脸上,勾勒出好看的弧线。 吴回一时间看得有些愣神,脸颊上微微泛起了些许红晕,心里怒气不由稍稍消了些,缩了缩手臂,道:“卿弟,其实不用这般……你受了重伤,还是留着神力为自己疗伤吧。” “无碍。”候卿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顺势往旁边挪了两步,倒正好将银灵子挡在了身后,他将手背在身后悄悄示意银灵子快走。 银灵子见他不留着神力疗伤,竟为吴回浪费神力,眼下还忙不迭地要赶自己走,就觉得心里一酸,但她也知自己已经惹怒了吴回,现在逞强也不是时候,她虽然心里气恼,但决不想给候卿惹麻烦,故而立即悄无声息地往后退去。 然而吴回的手臂在守御球的作用下,片刻就已白嫩如初,吴回舒了口气的同时,想到自己方才狼狈不堪地在候卿面前丢了脸,就气不打一处来! 一抬头,便见银灵子正偷偷摸摸地往柱子后躲,当下一声娇喝:“站住!” 银灵子却不想与她纠缠,不但脚步未停,反而跑了起来,吴回见状,面色一沉,怒道:“你给我站住!” 她本想甩出火灵索,但候卿的守御球还没有撤去,加上候卿又正好挡在她面前,她一时间有点难以施展。 眼看着银灵子就要跑远,不由气急败坏道:“大胆人族贱婢,竟敢违逆吾言!莫说你还不是女巫,即便是九黎女巫,也不敢用这般下三滥的虫蛊对付吾,是谁借你的胆子,竟敢放肆至斯,还不快快站住?!” 这一声怒斥夹带着神力,银灵子顿时脚下一滞,神压几乎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她体内一阵翻江倒海,为了不暴露妖身,她不敢硬抗这股神压,只得顺势跪了下来,尽可能缩着身子,全力维持着这身人族气息,但这般狼狈下,她不确定是否也能维持住容貌不变,只好低垂着头,尽量将容颜遮了起来。 从远处看,银灵子便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好似被吓到了一般,瑟瑟发着抖,吴回见她有了惧意,心里稍稍舒坦了些,一侧头却见候卿正静默地看着自己,黑眸好似幽潭,沉静无波,却看得她心头一跳,想了想许是方才自己盛怒之下有些失态,忙垂眸暗自深吸了一口气,抬眸间已恢复了温婉的气质。 “卿弟,我最是怕虫,这……婢女实在是过分!” 候卿神色不变,片刻间清冷的声音响起,道:“她冲撞了你是该罚。” 闻言,银灵子心里勐地一抽,咬着唇将这委屈往肚里咽。 吴回却听得舒心,正要接话,却听候卿又说道:“不过她是九黎族人,这神压也算是给了她教训了,待蚩尤叔父回来,会听候他发落,如何?” 候卿所言在理,蚩尤身居主神神职,吴回虽是重黎副手,却不如蚩尤位高,若较真说来,确实该交给蚩尤。而且她这次的神压使得有些狠,对于人族来说倒真算是惩罚了。 况且候卿都这般开口了,吴回倒也不想显得咄咄逼人,便顺着台阶下了,道:“该是如此,那便有劳卿弟报与蚩尤叔父了。” 说完瞪了银灵子一眼,便撤了神压,她也着实不想再浪费神力。 身上的神压蓦地撤去,银灵子这才透过了气,吴回言语中对人族及女巫戚都带着轻蔑,她忍不住就想反驳两句,只是她眼下喉头有股腥甜,恐吐出血来会泄了妖气,只能强忍着,憋得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没一会儿已是冷汗涔涔。 候卿看了银灵子一眼,虽隔得比较远,但银灵子全身紧绷微微颤抖的样子还是看得很清楚,他只觉得心里没来由地一疼! 只是没待他品明白这感觉,他已不自觉开口道:“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得去看看族人,还有被混沌毁了的田地,你……自便便是。” 吴回却也不想多留,只要一想到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虫曾在她身上爬过,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恨不能立即去洗个干净,当下说道:“我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便不多叨扰了,替我多些蚩尤叔父。” 候卿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吴回便要离开,忽似想到了什么,回头欲言又止了一会儿,终是劝道:“卿弟,你终究是神族,与人族……还是要保持些距离的好。” 候卿见她神情殷切,言语间流露着真心实意,秋瞳剪水,温情脉脉,若是放在从前,他定是欢喜的,但他此时看着这双眼睛,却再不似从前那般如石入心水会泛起涟漪了。当下眸色一沉,不置可否。 吴回却不知他心绪,见他似是在沉思,以为他听进去了,便忙不迭地以神速离开了,转眼已不见了身影。 第八十四章 心意不察 阎正相助 吴回一走,候卿竟不觉松了口气,他还有些担心若吴回要留下,他要怎么将银灵子带走。 候卿想到方才若吴回那一声怒喝再多用些神力,银灵子此刻怕是已命悬一线,也不知为何就有些恼意,心里似被什么捏紧了一般,生疼! “胡闹!” 候卿不经意间都用上了神速,转瞬已来到银灵子面前。 而银灵子在感觉不到吴回的神气时便垮了下来,几乎瘫坐在地上,她咬牙撑到此刻本已到了极限,眼下又听出了候卿语气恼怒,只以为他是为吴回抱不平,一时更是气血翻涌,终于忍不住“哇”地吐了一大口血出来! 候卿本还想再多说上两句,她这般不知天高地厚,连上神都敢招惹,要知道上神的一念之间,她便可能灰飞烟灭! 好在她这次以人族身份掩护,而自己又在她身边,才能躲过一劫,可就怕她当作侥幸,以后再胡来乱为,若自己不在……候卿没发觉,他有些不敢想。 但他眼下看到银灵子嘴角挂着血渍,如白玉脂上一抹红缨,只觉得刺了他的眼,也刺痛了他的心,一时不忍再数落,当下上前一步握住她手臂想要将她扶起来。 却见银灵子下意识一抖,面色突然又白了几分,候卿眉头一皱,不待她抽回,迅速撩开了她的衣袖。 便见她手臂上青紫一片,还有些破了皮,他能觉出这只是皮外伤,但不知为何语气中就带上了几分急躁,“你受伤了!” 银灵子还没顺过气来,一时说不出话,但她心里别扭,于是勐地抽回了手,也不看候卿,扭过了头去。 候卿怕弄疼她,便没有再伸手去扶,二话不说,在她周身化了个守御界。 银灵子突然觉得浑身一轻,呼吸都顺畅了不少,体内也不再翻腾了,她愣了愣,诧异地抬头看去,便见候卿也正看着她,眸色深深,隔着守御界,隐隐绰绰的,看不透个中心绪,但看上去这个守御界确实是为她设的。 银灵子没想到候卿会为她疗伤,之前那点情绪顿时就烟消云散了,心里一开心,立马就从眼睛里映了出来,眉眼弯弯,有如星月。 候卿见她又一如既往地笑意盈盈,原本心里那如同笼罩着阴霾般的感觉竟一扫而空,整个也跟着明亮了起来。 虽然候卿仍未完全恢复,他的守御界对于银灵子来说还是绰绰有余了,便在银灵子看着候卿傻笑的功夫,她手臂上的外伤已然痊愈,混身都舒坦了不少。 候卿被她这么目光灼灼地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倒叫银灵子回过了神,她内伤还未痊愈,却不想候卿多费神力,立即站了起来,道:“卿哥哥,我已经没事啦,你省着些神力别浪费啦,你的伤没事吧?” 候卿见她神情甚是关切,心里便起了丝丝暖意,但他一想到方才凶险,竟忍不住破天荒想要交代两句,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那双黝黑冰眸中此刻露出了一抹柔和之色,出口却是一番告诫,“以后不可再这般胡闹,上神岂是能随便惹的?!好在吴回不与你计较,若是遇上那咄咄相逼的,被打回原形都算是轻的!” 而银灵子正上下打量着他,恰错过了这抹柔色,也没注意到候卿语气里的关心,只听到了字面意思,不由撇了撇嘴,嘟哝道:“哪是我故意惹她,谁让她瞧不起戚伯母,瞧不起人族!高高在上的样子,我就是看不惯!” 说着想到了什么,吃吃笑道:“看着她抓耳挠腮像猴子一般,我就舒心了!” 银灵子这般非议吴回,候卿以为自己会生气,但不知为何此刻竟一丝恼意也无,看着银灵子鼓着腮帮子的模样竟还觉着有些可爱! 银灵子说完才想起候卿似是很偏帮吴回,连忙觑他神色,便见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也瞧不出什么心思,但显然有话要说的样子。 银灵子下意识便不想再听他说出任何维护吴回的话来,当下冲他吐了吐舌头,道:“我去巫祠看戚伯母!”说完,也不等候卿反应,一溜烟儿地跑开了。 候卿见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眼神追着她,染上了一丝宠溺。 忽觉周围出现了两股熟悉的神气,下一瞬便见蚩尤已站在了他面前,旁边还有一个身影,竟是阎正! 便见阎正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银灵子消失的方向,又转而看向候卿,紧拧着眉头,厉色道:“到跟前了才发现我们,你在发什么呆?!警惕性这么差,难怪会受这么重的伤!” 阎正一边说,一边已抓过了候卿的手腕,细细感知着,嘴上却不饶他,“还有在好好神修吗?我看你定是懈怠了不少,别以为没选上佐神就能自暴自弃……” 阎正滔滔不绝地数落着,候卿却觉一股暖流顺着手腕经络周转全身,有些干枯的神力渐渐充盈了起来。 随着神力在经脉中流转,候卿心里更觉暖意,加上他不知何来莫名的好心情,觉着阎正的唠叨竟也没有那么不可忍受。 阎正见候卿竟没有回嘴,倒不觉住了口,有些诧异地看向他,便见候卿稍稍缩了缩手腕,说道:“师父,我无大碍,无需为我耗费神力了。” 阎正能感觉到他这声师父叫得真心实意,心里触动,见他伤势确实已无大碍,也是放下心来,面上却仍旧没好气的样子,收回手说道:“你以为我愿意,快点恢复了好赶紧随我一起换掉被那畜生弄坏的田地!” 候卿听得一怔,换土需耗神力巨大,阎正向来看不上九黎,连带着对蚩尤都很有意见,竟愿意为九黎的事物虚耗神力! 阎正瞥了他一眼,道:“今日好好恢复,明日开始换土,可别偷懒,我方才察勘了那些坏田,恐怕换土不易,若是失败了,共工拗起来你去解释。” 言下之意,这是共工之令,不过候卿却是了然,以阎正的脾性,他若是不愿,共工恐怕也奈何不了他,看来他的这个师父,果然就是个嘴硬心软的! 候卿感念,对着阎正毕恭毕敬行了一礼,应道:“是。” 阎正一愣,对于候卿这般低眉顺目的样子颇觉不习惯,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不过那紧皱着的眉头却已在不经意间松了开来。 此时已是日暮,寻常这个时候是要与女巫戚一起吃晚膳的,只是阎正在此,总不能让他独自呆在神殿,而带他去巫祠见女巫戚也是万万不妥。 上神莅临人界是要巫祝正经耗灵力相请的,阎正这般讲究规矩,肯随蚩尤来九黎怕是已至极限,更别说他对女巫戚本就有不小的成见,何况还有银灵子在。 只是女巫戚身体不好,经此变故,也不知现下如何了,又怕她等不到自己和蚩尤去吃饭而忧心,候卿不免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便听蚩尤邀阎正去神殿歇息,阎正应了,往神殿走去,候卿连忙拦下蚩尤,看着他以神音道:“蚩尤叔父,我去巫祠看看。” 蚩尤实则也忧心着女巫戚,倒正中下怀,他也知阎正与女巫戚的过节,遂点了点头,开口则吩咐道:“卿儿,你也去看一看那些被损坏的田地,顺道去与泰鱿说一声,让他明日里也准备一下,今日且安抚住族人。” 候卿忙不迭地应了,正要脱身,却见阎正不知何时又折返了回来,道:“我与你一块儿去,正好方才看得也不太仔细。” 候卿不曾想阎正竟要随行,不由暗暗叫苦,但话又不好收回,只得借机以神音让蚩尤代去巫祠,自己则硬着头皮带阎正去查探田地。 到了田间,却发现那些被毁了的田地竟自行蔓延了开来,污染了不少旁边本没有遭殃的良田! 师徒俩神情凝重地互视一眼,心里都觉得有些棘手,看来得要立即开始处理。 阎正二话不说,召唤他的青鸟去请蚩尤,又问候卿道:“你神力恢复了几成?” “七成左右。”候卿也不托大,如实答道。 阎正沉吟片刻,道:“我先以神力将它们封锁住不再蔓延,再开始换土,待蚩尤来了,让他助你恢复神力至十成,再来替我。” 说完,怕候卿不愿,肃然道:“此事非同儿戏,若你无法恢复神力至最佳状态,恐怕难以完成。” 候卿自是有分寸,应诺下来。 再说那边蚩尤来到巫祠,便见银灵子正庭院门口往外探头张望着,见到他时眸中一亮,又往他身后看了一圈,随即露出失望的神色。 银灵子平日里还是有些怕与蚩尤独处的,只是眼下也顾不上了,连忙迎上去问道:“主神,卿哥哥怎么不来,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没有,阎正来了。”蚩尤见银灵子已恢复本来面貌,脚下一滞,道:“阎正铁面无私,你还是别让他瞧见了。” 说着便继续向前走去,转眼已进入了庭院,便见女巫戚也在庭院内。 女巫戚听到阎正的名字,不觉一怔,是共工让他来的?共工是否也来了?一时间眼神中透出万千心绪,有些恍惚起来。 蚩尤看着她,道:“被混沌毁了的土地得要土行上神来换土,阎正是土正后土的师父,神力非凡,共工……有公务在身,并没有来。” 便见女巫戚神色一黯,蚩尤眸中也跟着黯了一瞬,岔开道:“九黎外设了结界防范,我已让泰鱿他们去安抚族人,你不必太过担心。” 女巫戚神色一定,向蚩尤行礼道:“谢主神。” 蚩尤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那么多年来,她始终恪守礼仪。 便在此时,阎正的青鸟飞了过来,蚩尤听完也是神色一凝,叮嘱女巫戚不要离开巫祠,便匆匆走了。 却没留意到银灵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第八十五章 齐心换土 族人僭越 没见到候卿,银灵子始终放心不下,但有那一板一眼的阎正在,她即便冒以人族身份怕是也无法混入神殿。 但她就是想看上候卿一眼,眼珠一转,便打上了蚩尤的主意,乘蚩尤与女巫戚说话之际,掩住气息变回了虫形,匿身于他的衣角处。 正巧蚩尤要去寻候卿,银灵子连忙悄悄藏到了他宽大的衣袖里,紧紧贴着袖管,随蚩尤到了田间。 蚩尤一路以神速而行,银灵子被晃得七荤八素,待他停下,一时忙着稳住妖术,不敢出来。 “蚩尤叔父。” 外头突然传来候卿的声音,银灵子顿觉心安,悄无声息地往袖口爬去。 便听蚩尤问道:“情形如何?” “有些棘手。”候卿的声音响起,语气沉稳,语速却有些快,“这些被毁了的田地已开始蔓延,换土刻不容缓,师父已将田地边界封住,刚开始换土,但神力消耗太大,须得轮番上阵,我的神力却只恢复了七成,故而需蚩尤叔父相助。” 此时银灵子正巧爬到袖口,还没稳住身形,便觉衣袖突然往前一甩,继而又是一顿,银灵子顿时摔了个大跟头。 原是候卿想要向蚩尤行礼,被蚩尤给扶住了。 “跟我客气什么!事关九黎,我本就义不容辞,这便开始吧。”蚩尤向来雷厉风行,也不喜客套,当下一扬手,便要化出守御界。 而这一甩袖,却将银灵子给甩向了候卿,银灵子在空中翻了好几个跟头,恰巧落在了候卿手上,随即守御界成型。 候卿只觉手上一痒,低头看去,心里勐地一跳!停在他手上的萤火虫无论是看上去还是感知上去都只是只普通的虫子,但他就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银灵子! 候卿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看来这个银灵子定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什么时候逮着了机会得要叫她好好收收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一边这般想着,一边却不动声色地将衣袖一拂手背,将银灵子藏在了衣袖中,同时觑了蚩尤一眼,见蚩尤正看着不远处的阎正,显然并没有注意到他,心里不由舒了一口气,便也不再耽搁,当即闭目修养起来。 银灵子这番阴差阳错地倒与候卿呆在一处了,心里欢喜得很,不过她怕影响候卿,也不敢乱动,何况守御界中还能疗伤,她先前伤势未愈,如今正好也跟着修养一番,遂乖乖躲在了候卿衣袖中。 候卿衣服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与巫祠外那棵紫槭的味道很像,闻着就让人安心。 一股幸福感油然而生,银灵子默默地想着,若是能这般一直同候卿生活在九黎就好了。 候卿自然不知她的心思,正不遗余力地恢复着神力,在蚩尤的守御界内又设了个自己的守御界,倒是恢复得比寻常快,便在阎正差不多神力耗尽时,他的神力也恢复了十成。 两层守御界都撤了去,候卿当即走到被毁了的田地前接替下了阎正,以佐神之选时同样的方法一寸寸开始换土。 因顾及银灵子在右边衣袖,候卿一直用的左手,右手则半靠在腰侧,不至于颠到银灵子。 而银灵子却呆不住,出于好奇,忍不住偷偷趴在袖口往外看,便在看到地上田地时,心里突然起了一阵异样,她能感觉到这土与混沌有关! 她有种感觉,即便事先不知是混沌弄坏了这些田地,她在看到田地的时候也能感知出来! 再仔细想想,先前有好几次,四凶出现,她都能感知到,且这种感知,并非寻常的气息感知,更似是一种……感应! 银灵子不禁纳闷,她一个名符其实的妖族,怎会与四凶有感应,这感应从何而来? 银灵子一时间实在是想不明白,不过她也有个习惯,想不明白的就暂且丢在心里角落,也不多费神,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反正目前看来这个能力也没什么坏处。 候卿在以神力换土时,阎正则在蚩尤相助下恢复,如此交替,虽然进展缓慢,土地倒是一寸寸地焕然一新。 不觉间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银灵子在守御界中这么久早已痊愈,不过她的真身是个萤火虫,到了晚上尾部会有荧光闪现,她怕在袖口处亮光会被看到,乘着正好轮到候卿修养,下意识便顺着他手臂往上爬,想要躲到不透光的衣袖深处。 本想爬到手肘处便停下,但银灵子本就生性好动,呆在候卿袖口那么久一动不动的,早就有些呆不住了,眼下爬着爬着竟觉出了乐趣,根本停不下来。 候卿只觉得手臂上痒痒的,正在一路往上,便知是银灵子所为,不由叹了口气,感觉到她已爬到接近肩膀处,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忍不住轻咳了两声,又轻轻拍了拍肩膀处。 银灵子不知候卿已发现了她,听候卿咳嗽,以为他受了累,也不敢再乱动让他不舒服,被这么一震一撸,就顺着他手臂滑回了手肘处,想着这也算与候卿有了互动,心里一阵窃喜,甜蜜蜜的,便老老实实地呆着了。 蚩尤也听到了候卿的咳嗽声,也以为他太过劳累,问道:“卿儿,可要停下来一会儿?” “不用,我没事。”候卿见蚩尤误解,连忙回道。 便听一旁阎正厉声道:“切不可停,这土腐蚀性很强,毒性蔓延很快,一停下恐怕要功亏一篑!” 不过他话虽这么说,此轮却坚持了格外久,直到完全力竭怕误事才换上候卿。 而此后候卿修养时,蚩尤亦是默默地催动更多神力护他。 候卿有些汗颜,又不好明说,劝了几回劝不动,便也只能在轮到自己的时候全力以赴。 如此竭尽全力将神力发挥至极致,每次都能多撑一刻是一刻,而蚩尤相助又使得神力不至于枯竭,如此反复,倒不失为一种神修,不知不觉间,他每次能坚持的时间在一点点延长! 然而,蚩尤不间断地耗费神力使着守御术,渐渐地便有些力不从心起来,好在九黎八十一个首领中过半都是上神,又团结一心,即便是真神们,互相配合也能抵上上神! 夜已深,族人们都入了梦乡,首领们忙完手头的事,便都纷纷聚了过来,二话不说,一个接着一个接替蚩尤为候卿及阎正续神力。 如此一刻不停,不觉间天色已开始朦朦亮,不一会儿鸡鸣犬吠,九黎各个村落间都热闹了起来。 换土还在继续,不过已近尾声,眼下正轮到阎正换土,候卿望了一眼田间,看上去再轮一次差不多就能完成了! 然而便在此时,忽有嘈杂人声传来,愈来愈近,听上去似是在往他们这来,候卿皱了皱眉,往人声喧闹处看去。 便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领头走在最前面,在他的侧后方正在追着想要拦下他的,是女巫戚! 而他们身后,则跟着不少族人。 因换土即将完成,此时九黎的神族首领们都已被蚩尤遣回,只留下了泰鱿。 偌大的田间,几个神族显得很不起眼,且为了不影响换土,阎正周遭有结界相护,肉胎凡眼并看不见,故而待他们走近后,一眼便只看到了坐在最靠外的候卿及蚩尤。 族人们倒是见过蚩尤,但候卿离开九黎已有千余年,当初见过他的族人不是已然逝去,便是老得卧床不起,眼下跟来的这些族人,几乎都没见过他,他此番回来又十分低调,一直在巫祠附近,族人几乎都不识得他。 候卿因想要将神力发挥至极致,早已神显,此刻便是神身,而蚩尤只是在为他设守御界,并没有神显。 守御界在人族看来便似个影影绰绰的罩子,故而族人们乍一看见蚩尤正用守御界“困”着候卿,又见候卿那副模样,便以为候卿是那恶兽,一时间又怒又惧,不知如何是好,纷纷看向领头的老者。 而候卿此时也看清了老者的模样,虽脸上留下了不少岁月的印记,可那神态相貌,赫然便是黎长老! 黎长老居然还活着! 候卿倒是吃了一惊,黎长老比女巫戚还年长不少,且身形看起来并未老态龙钟,人族内当属巫祝最为长寿,候卿总觉着这黎长老是遇到了什么际遇才会如此。 而此时黎长老也正看着他,心里一阵绞痛,心想若黎卫还在,自己何以孤独终老?!旁人只羡他寿比南山,可谁又会明白这千年的孤独? 都是候卿! 黎长老咬牙切齿地想着,脸上都不自觉露出了几分狰狞。 当下也不顾蚩尤在场,对女巫戚发难道:“自从九黎灵脉断了,便不断遭受天灾人祸,光是恶兽就来了两次!更别提那些洪水饥荒,如今还让我等无田可种,女巫,事情皆因你而起,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女巫戚追得气喘吁吁,她知几个神族就在附近,尤其不周山的司戒神循规蹈矩,况且他正与候卿一道在换土,她怕族人们擅闯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结果,不由急道:“黎长老,主神正在设法修复,我等实在不宜在此打扰,你有什么疑问,我们去巫祠谈!” 黎长老却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去巫祠?谁知道你会用什么巫术迷惑我等!横竖乡亲们也没法劳作了,就乘主神在此,说个清楚!女巫无德,招来横祸!” 接着又一指候卿,厉声道:“祸起灾星,严惩不贷!” 身后的族人们本就怀疑候卿是恶兽,听黎长老这般说辞,便有不少状着胆子跟风齐呼起来,一时间人声嘈杂,喧闹不已。 第八十六章 无知招怒 高拿轻放 候卿见族人受黎长老蛊惑,如此不将女巫戚放在眼里,看得简直怒不可遏,正要起身发作,却突然觉得手肘有些刺痒,想来应是银灵子所为,便以为她是在让自己别冲动,起身的动作因此滞了一滞。 正巧蚩尤也按住了他,示意他继续恢复,自己则站了起来,脸色铁青地转过身来面对着族人们。 “放肆!” 便在此时,只听女巫戚一声厉喝穿透喧嚣。 在场的族人皆是一凛,在他们印象中,女巫戚向来温婉,这般发怒还是首次,一时倒都安静了下来,便连黎长老也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而下一瞬,族人们便明白了女巫之怒原来并非一声怒喝那么简单!他们只觉得身体开始不受自己控制,膝盖发软,纷纷受不住跪了下来!唯有黎长老颤颤巍巍地硬撑着没有跪下。 蚩尤见状,面色又是一沉,向着黎长老处走了两步,黎长老便觉得一股威压骤然笼罩全身,使得他再扛不住,只得“扑通”跪倒在地,头都被压得抬不起来。 族人们见状,更是大气不敢出,个个低眉顺目,一时间鸦雀无声。 “吾不立威,尔等倒是得寸进尺!”蚩尤眼神犀利,从族人们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黎长老身上,斥道:“辱骂女巫,诋毁神族,是谁借了尔等这般大的胆子?!” 黎长老只觉浑身千斤压顶般沉重,直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一张脸憋得红一阵白一阵的。 族人们更是如遭当头一棒,惊惶失措起来,蚩尤平日里从不摆神族架子,也从不神显,看上去与人族无异,他们见惯了他亲和的样子,在他面前愈来愈放松,久而久之,都差点忘了他可是高高在上的神族上神! 上神面前,他们犹如蝼蚁,怎承受得住上神一怒?族人们个个噤若寒蝉,哆哆嗦嗦地伏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女巫戚神色凝重,面色有些苍白,见族人们都已老老实实地跪伏在地上,遂转身面向蚩尤及候卿跪了下来。 候卿一惊,连忙起身,避过了这一拜,他知蚩尤在为女巫戚立威,且蚩尤身居神职,他不出声,自己也不好僭越,只能生生忍住了要去扶女巫戚的冲动。 便见女巫戚规规矩矩地行了参神大礼,恭敬道:“族人无知,神君勿怪,卑巫愿替族人领罚。” 蚩尤见族人们个个大气不敢出,震慑的目的已达到,他也不忍女巫戚多跪,缓下了神色,正要开口,却听一声慵懒的轻笑传来。 “哟,这是闹哪出,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 是共工! 女巫戚一听这声音,禁不住浑身一颤,本以为千年的时光怎么也能将这个身影从心里抹去,不曾想相思却好似醇酒陈年,日积月累间反而愈来愈浓! 到底有多想他,只有女巫戚自己清楚,年岁渐长,她却越来越想他;力不从心,她几乎绝望,唯恐再见不到他了,近来夜夜梦醒,个中煎熬唯有埋在心底。 然而眼下这个日思夜想的身影突然活生生站在面前,她却胆怯了,又想抬头看一眼,又恐看到令她失望的神色,百感交集间,脸上神色变幻,几乎掩饰不住。 便听蚩尤笑问道:“共工,你怎么来了?” “你我兄弟,九黎有难,当然要来看看!”共工一边说着,一边招呼候卿道:“卿儿,还不来参见父神?!” 共工的声音有些懒懒的,但声量却不小,最起码能让满地的族人们听得清清楚楚。 候卿不由一怔,便见共工看起来漫不经心的样子,一双漆眸却盯着他看。 候卿料想这一出是为了解开族人们的误会,他自己倒是不在乎,只是念及女巫戚这么多年的委屈,顿了顿,终还是恭恭敬敬地向共工行了一礼,唤道:“父神。” 这么多年来,候卿从未如此唤过共工,虽知是为了眼下情境,共工却仍是眸中一亮,目光灼灼,嘴角一扬,那抹笑意透到了眼底。 这父子温情一幕,众人却是看得胆战心惊! 什么,父神?! 候卿竟是神裔?! 想到自己方才竟对神族出言不逊,不少人就禁不住瑟瑟发抖!不由暗自庆幸,好在女巫戚制止得及时,否则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 这么一想,便有不少对带头挑事的黎长老有了芥蒂,心中腹诽,他可是见过候卿的,不该不知候卿的身份,亏得他们这般信任他! 黎长老则心中暗恨,只是蚩尤的神压仍未撤去,他被压得狼狈,却无力抵抗。 女巫戚亦是愣了好一会儿神,此时终是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便见共工正款款走来,脸上似笑非笑,一如千年前初见时的模样,看得她不禁一阵恍惚。 共工眼神不经意地扫来,四目相对的刹那,眸色骤然一深,不过只一瞬而过,再看时已了无痕迹。 “修复得如何了?”共工敛了敛神色,驻足看了眼田间,便转头看向候卿问道。 候卿却担忧地看着女巫戚,好一番忍耐,才忍住了没去扶她起来,一时没注意到共工是在问他。 蚩尤见状,轻咳一声,接话道:“应是差不离了,再换上一轮该是能完事了。” 共工颔首,也不介意,他方才粗略扫了一眼,这里田地不小,如此不停歇地换土,难免忧心候卿神力,遂三两步走到了候卿面前,握住他手腕便感知了起来。 这一感知倒叫他吃了一惊,候卿不但神力充沛,比之佐神之选,似是还有了精进! 他下意识便看向蚩尤。 可转念一想,蚩尤的神力无五行之能,怕是半数都传给他也没法让他更进一步。 神级越往上越难突破,身为上神,仅凭自己之力竟还能有所精进,真是难得一遇的奇才! 共工定睛看着候卿,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该设法为他谋个神职,就此埋没实在是有点可惜。 候卿倒被共工这一握给拉回了神,一抬眼便见共工正盯着他瞧,怕共工要给他输神力,连忙缩了缩手,道:“多亏蚩尤叔父守御,我神力并无损耗。” 一旁蚩尤听了,不以为意道:“分内之事罢了,不足挂齿。” 候卿却还是感激地向蚩尤拱了拱手,顺势将手抽了回来,道:“我也是九黎的一份子,出份力也是应当。” 说完又看向乌泱泱一片跪在地上的九黎族人。 共工顺着候卿的目光看过去,状若无意地问道:“蚩尤,这些族人们这是在……祈祷?” 蚩尤倒是一直想要寻个机会让女巫戚起来,这声问话正中他下怀,族丑不可外扬,蚩尤自然便借此顺着这台阶下了,对族人们沉声道:“都起来吧,尔等也不必揪心,幸得共工氏相助换土,此处不多时便能变回良田。” 族人们早已听得面面相觑,敢情这候卿不但是神族,竟还在为他们的生计费神出力!族人们想到自己先前的失态,都不觉懊恼起来,幸好主神与女巫宽宥,候卿也不记仇,否则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谢神君。” 女巫戚带头拜谢神恩,族人们也跟着连连拜谢。 待蚩尤示意他们起身,众人才唯唯诺诺地爬了起来。 女巫戚跪得有些久了,再加上先前用了巫术,此时已有些不济,起身时咬着牙稳了又稳,还是忍不住晃了晃。 候卿一个健步上前扶住了她,女巫戚轻轻拍了拍候卿,示意自己没事。 此时蚩尤也已上前了两步,只是双手握了握拳,终究没有伸手去扶。 而共工则稍稍侧过了身,伸出的双臂一弯,交叉环在了胸前,好整以暇地看向一边的结界。 便见阎正不知何时已从结界中走了出来,冷眼瞧着外头这乱糟糟的情境,眉头似是能拧成一个结,如鹰般的目光扫过一众,最后落在候卿身上,厉声喝道:“紧要关头,想要功亏一篑?!如此不知轻重,怎堪重任?!” 阎正寻常就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势,更别提眼下已是大怒,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甚是骇人。 族人们被震慑得个个颤栗如抖筛,走又不敢走,只能纷纷跪了下来,便连黎长老都闷着头不敢吭声。 候卿怕阎正为难女巫戚,也确实不想功亏一篑,见女巫戚看上去似无大碍,二话不说向阎正、蚩尤及共工郑重一揖,便连忙进了结界。 蚩尤默契地乘阎正发作前对正要跪下的女巫戚摆了摆手,道:“戚巫带族人们回去等吧。” 随即将阎正引到一边,为他设了守御界。 阎正瞥了女巫戚一眼,又看向共工,见他正专心地看着候卿,终是没说什么,铁青着脸闭目养神起来。 女巫戚暗自松了口气,连忙带头跪谢,随即起身退开了两步。 众人更是如蒙大赦,胡乱地磕了头,赶紧爬了起来,逃也似的离去。 待族人们都走到了自己前头,女巫戚才殿后,转身时还是忍不住看了共工一眼,却只看到了他的侧颜。 阳光洒在他身上熠熠生光,晃得女巫戚半眯起了眼,眸中堪堪地起了层水雾。 女巫戚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睁了睁眼,生生将眸中逼至清明,回过了身去。 共工却突然收回目光,揉了揉脖子,回头看向蚩尤,余光恰瞥见女巫戚正一步步远去,投下长长的影子拖在地上。 第八十七章 阎正无私 露馅试探 待候卿神力耗尽,被毁了的田地终是全数变回了良田。 不过,阎正为了保险起见,坚持再一次进入结界,对着整片田地巩固了起来。 蚩尤看着一丝不苟的阎正,心里不免感触。 阎正知共工与女巫戚的纠葛,而他又严谨得近乎迂腐,对女巫戚的厌恶可想而知,连带着迁怒九黎,对蚩尤也从来都是冷冷淡淡的,不曾想九黎有难时他竟能倾力相助。 纵是他得令来此,若是无心,也大可消极敷衍,根本不用做到这一步。 难怪当初共工选择将中蛊的秘事交付给阎正,又将句龙及候卿托给他教导,阎正果真堪得上一个“正”字。 蚩尤看向候卿,他的神基打得异常结实,看来也有阎正的功劳。 候卿此时也有些感慨,从前阎正的那些“折磨”,总是将他逼到极致,当初只觉得阎正是在针对他,尔今看来确是大有益处。 譬如眼下,他虽已经力竭,却反而触发了应激潜能,让他得以更快地在守御界中恢复。 不过他恢复得越快,为他守御的蚩尤便需耗费更多神力,更何况他接连守御,难免露出了疲态。 一旁共工见状,上前按住了他,劝道:“你歇一会儿,我来替卿儿守御吧。” 说着,为免他拒绝,回头以神音道:“就让我这个父神为他做些什么吧。” 共工如此说,蚩尤便也不好再说什么,想着等下为阎正守御也是一样,便撤了守御界。 候卿此时已恢复了一些,睁开眼道:“其实不必劳烦替我守御了,换土已毕,我自己恢复足矣,实不必虚耗神力。” 共工却不以为意,坚持道:“无妨,守御术而已,耗不了多少神力,况且还不知凶兽是否会卷土重来,你们还是时刻保持全盛状态为好。” 随即二话不说往候卿周身化了个守御界。 然而,便在守御界成型之际,共工却是脸色一变! 他竟在守御界中感受到了银灵子的气息! 当年银灵子还是不周山外那棵银杏下的虫蛹,被神兽所伤时,共工曾给银灵子设下守御球,因银灵子那会儿还没有成妖,共工守御球中的神力便在她身上留下了印记,从此她只要出现在共工的神术范围内,便能有所感应。 只是银灵子此刻怎会在他的守御界里,莫不是在候卿的……身上?! 候卿知是不知? 共工眸中微闪,脸色不由一沉,眉头紧拧了起来,盯着候卿瞧。 候卿突然感觉到一道视线锁定着他,下意识抬头一看,恰撞上共工晦涩不明的目光,不由心里一沉。 便听共工以神音道:“守御界乃高阶神术,非神族恐难以消受,过犹不及,在里头呆久了,有害无利。” 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候卿,不放过他一丝表情。 共工这句看似没头没脑的话,却让候卿双瞳勐地一缩,心里好似被重重地捶了一下! 他陆陆续续在守御界中呆了这么久,银灵子岂不是很危险?! 难怪这么久她都没什么动静,还以为她是听话了,可他怎么没想到,就凭银灵子这跳脱性子,怎么可能耐得住!候卿一时间懊恼不已。 他努力克制着,却抵不过心里的焦急感如星火燎原般,心如火炙,他不动声色地收了自己的守御界,不自觉已霍地站了起来,脸上神色不变,对共工揖道:“我恢复得差不多了,真的毋需再耗费神力。” 过了好一会儿都没听见共工动静,候卿诧异地抬眼看去,便见共工一双漆眸如清洌幽潭,深不见底,看得他心里一突。 共工发现了银灵子! 可银灵子隐匿得这么好,那么多上神无一发觉,便连他自己都觉察不出任何妖气,共工是怎么发觉的? 他有点吃不准共工会如何处理,不便妄动,只下意识将双臂贴紧了身侧。 他虽然神色自若,但这些微小举动都没有逃过共工的眼睛,共工心里咯噔一下,候卿是在维护银灵子! 他虽没有族群之见,却也知离经叛道会背负多少,候卿自身本已受不少争议,更何况银灵子不只是寻常妖族,她当初在昆仑山已引起了五帝的注意,帝君之疑非同小可,若是候卿与其纠葛不清,不但神职无望,更有可能惹来灾祸! 然而银灵子却是实实在在救过候卿,他也不屑过河拆桥,共工深看了候卿一眼,还是撤了守御界。 候卿暗自松了口气,忙向共工一揖,乘此将衣袖抖了抖,若是银灵子无碍,应会有些反应。 银灵子倒也默契,她能察觉到这阵晃动是候卿故意为之,她并听不到共工的神音,不知个中缘由,但还是在候卿的手臂上挠了挠,算作回应。 银灵子也不知为何身上的伤分明一开始已经被治愈了,后来又突然不好了,而且越来越不适。 不过她的状况倒不如共工说的那般严重,先前那些守御界中的神力大多被候卿给吸收了,并没有太多作用在她身上,倒让她躲过了一劫。 眼下守御界被撤了,她倒觉得浑身一松,不适感也减轻了些,她见候卿并没有下一步动作,又看不见外面情形,心里有些不安,想了想,还是顺着候卿衣袖慢慢往外飞。 便见一点点亮了起来,想来外面已是白日,她便胆大了起来,径直来到袖口往外探去。 却不料候卿并不知她的动作,只当她还在手肘处,正巧将手放了下来。 如此一甩,银灵子始料未及,便被甩了出去! 而恰巧此时阎正巩固完成走出了结界,银灵子在空中翻了好几个跟头,眼看着就要一头撞在阎正身上,忽觉周身一暗,随即落在了一个手掌之上。 银灵子只觉天昏地暗,好容易稳下了身子,一口气还没松下来,便见正抓着她的竟是共工! 她想要从共工指缝间溜走,却不防共工猝然将五指并拢,顿时无处可逃! 阎正显然看见了共工在空中捞了一把的动作,只是他此刻神力不济,无力多话,眼神扫向共工,带着疑惑。 候卿看着共工紧握着的手,连忙晃了晃衣袖,却没有再感觉到任何动静,不由心里一沉,不自觉间浑身紧绷了起来。 银灵子此刻也有些害怕,共工的手正越握越紧,好似随时能将她捏碎,其实她要脱身并不难,却免不了会暴露! 在场的这三位候卿长辈想来无一个愿意看到身为妖族的她缠着候卿的,蚩尤容忍她留在九黎是看在女巫戚的份上,共工却未必会放任她! 更何况还有不周山的司戒神阎正在,说不定会直接将她押解,交予天界! 她在昆仑山上并未与凶兽勾结,倒是不怕影子歪,但她得了媱姬容貌,听闻媱姬是天帝最宠爱的天姬,若是天帝认定此举为亵渎天姬,参与其中的怕是都会遭殃! 当初各取所需,她问心无愧,可若天帝到时寻根溯源,便会牵扯出候卿! 若是天帝迁怒候卿……她想都不愿想! 她只要一暴露,便只能逃走与候卿分离;想要不暴露,若共工打定主意要杀她,她根本逃不了,还是要与候卿分离。 不管是生离还是死别,银灵子都不想承受,她觉得自己从未如此煎熬矛盾过。 她透过指缝看向候卿,只见他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长长的睫毛在他脸上投下阴影,也遮住了他的眼睛。 银灵子突然很想知道,若是她真的命悬一线,候卿会救她吗? 于是,她强忍着在这愈来愈危险的感觉下想要逃走的冲动,咬牙不动。 眼看着共工手越握越紧,候卿勐地抬头看向共工,黑眸如波,竟似是泛起了涟漪。 共工看着这样的眼神,心里不由一惊,心思百转,终是怔忡惘然,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便在候卿准备跨步向前的时候,却见共工突然手一松,随即轻轻一甩,一脸不以为意道:“没什么,小飞虫罢了。” 见共工放过了自己,银灵子心里一喜,反应也是极快,一个翻身落在地上一块土石后,悄无声息藏了起来。 候卿见状,暗自松了口气,见阎正扫了眼银灵子所在那一片泥地,候卿不动声色地往阎正处走了两步,恰将银灵子挡在了脚后。 便见蚩尤不知何时已来到阎正面前,引道:“司戒神这边请。” 对于阎正,蚩尤向来直呼其名,这前所未有的恭敬倒是叫阎正一愣,看向蚩尤,一时倒忘了方才那段小插曲,婉拒道:“不劳再特地守御,此处田地已彻底无虞,我这便回去了。” 蚩尤闻言,也未多坚持,好整以暇地向阎正一揖,郑重道:“大恩不言谢,往后若有用得着蚩尤氏的地方,尽管开口,碧落黄泉,刀山火海,定不负所托!” “客气。”阎正见惯了蚩尤不讲规矩的嚣张模样,眼下这般谦恭,还着实有些不习惯。 共工看着有些反常的蚩尤,却是眉头一挑,银灵子在九黎,蚩尤不可能不知。 这个银灵子倒是本事不小,竟能引得蚩尤也为她掩护! 共工这般想着,不知为何,眼前竟不期然地出现了女巫戚的身影,共工一怔,耳边仿佛又出现了当年那个少女的调侃嬉笑声。 “将来,我的好友必定遍布各族!” “你说,要是集齐四族做了家人,是不是能成天地间独一份?” “若是大家从此无族群之见,该有多好呀!” …… 共工闭了闭眼,心想,罢了,还是改日与候卿好好聊一聊吧。 第八十八章 有惊无险 情愫暗生 既然事毕,阎正不想在九黎多呆,更不想让共工多留一刻。 他看了眼一旁有些微微出神的共工,当即向蚩尤告辞。 蚩尤又郑重谢了一番,也没有多留,百废待兴,他也确实没有心力招待。 阎正见共工一动未动,好似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脸色铁青地走到他面前,“主神?” 阎正显然又在提醒他身份职责,共工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想着寻个机会再与候卿聊聊,今日显然不是良机,他若再不走,怕是回去又要被迫促膝长谈到天明。 候卿自银灵子被共工发现后,一直有些不安,他看着共工,吃不准他究竟是何意。 便见共工瞥了瞥他脚下,又深看了他一眼,道:“卿儿,若是无事可回不周看看,龙……” “咳!” 共工神职低于佐神,即使是父子也不可直呼其名,共工睨了眼正怒目而视的阎正,改口道:“后土,他离山别居,便连赤……帝姬也……” 共工说着不由眸中一黯,便说不下去了。 候卿想起那个张扬跋扈的身影,暗自叹了口气。 赤娆在昆仑山上受了极重的伤,自此被送回赤宫,了无音讯。 为帝裔之师可谓表面风光,但帝裔打骂不得难以管教,而若是真管教不好又要受罚,实乃是个苦差事。 虽然共工并不想接,却因当初饕餮一战惹怒了天帝,无奈之下只得应允以换赤帝保全不周氏。 虽说不算心甘情愿,但赤娆随他修习了上百年,共工等同于看着她长大,还是有师徒情义在的。 再加上句龙被封后土,搬离了不周山,偌大的不周神殿便只剩共工了。 共工平日里一副凡事不以为然的潇洒模样,实则拿不起也放不下。 阎正默默移开了眼,只是没有再催促共工。 “好。” 神域一年人界百年,候卿去一趟不周再回来,女巫戚又得要上些年纪,故而他不想离开九黎,可瞧着共工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落寞神情,却还是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 共工一怔,随即笑了起来,片刻后,干净利落地告辞了。 待共工与阎正离开后,蚩尤吩咐泰鱿先去处理族中事务,通知族人田地已然复原,安排族人们有序恢复农事。 泰鱿领命去了,蚩尤瞥了眼候卿脚下,厉声喝道:“还不出来!” 银灵子虽已做好了准备蚩尤应是也发现了她,但骤然被这么一吼,还是浑身抖了一下,她抬头看了看,磨磨蹭蹭地飞至候卿身后,摇身化作人形。 脚一落地,对上蚩尤警告的眼神,立即脑袋一缩,将整个身子躲在了候卿背后,眼珠一转,道:“戚伯母不放心,我就是来看看的……” 她特意咬重了戚伯母三个字,后面越说越轻,几乎听不见了。 蚩尤果然在听到女巫戚的时候神色缓了缓,但还是没好气道:“若有事我自会知会,要你个小妖来探什么消息?全都是上神,你是生怕没一个能发现你是吧?!” 银灵子听他用的仍是“我”字,况且候卿高大的身躯将她给挡了个严实,便有些有恃无恐,但她也不敢让蚩尤下不来台,赶紧唯唯诺诺道:“是是是,主神说得是。” 想想又觉得不对,忙不迭地道:“不是不是……呃,主神说得是,但我不是要被发现……” 银灵子这般颠三倒四的,候卿以为她被吓到了,无奈地轻摇了摇头,稍稍往后退了一小步,离她更近了些,也将她挡得更严实了。 银灵子只觉得一股男子独有的阳刚气息扑面而来,顿时心跳乱了节奏,痴痴看着候卿的后脑勺,他黑缎般的长发如瀑,阳光洒在上面,泛着褐亮光泽,看得银灵子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心想,若是从此能为他绾发,该有多好! “蚩尤叔父,需要我做些什么?”候卿突然出声,将银灵子拉回了神。 便听蚩尤道:“不用,你先回去跟戚巫道声平安吧,我去巩固下结界,就怕四凶不会善罢甘休。” 候卿应诺,便让蚩尤先行,随即朝着蚩尤要走的方向稍稍挪了半步,仍将银灵子挡在身后。 蚩尤看似全没注意,却突然跨前一步,而候卿反应神速,竟也跟着挪了一步,可见有心。 蚩尤深看了候卿一眼,对于银灵子,他本是不信任的,不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他看银灵子虽然鬼点子多,倒是心思单纯。 妖族乃是慕人族而生,不过只得其形未得其实,心思远不及人族复杂,倒像是一匹白布,如同孩童,与其让她东躲西藏地生出怨怼之心而作恶,还不如留在九黎,女巫戚心地善良,也能近朱者赤。 况且凭着银灵子对候卿的心意,即便不准,她也会想尽办法留下,到时候也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 只是他见候卿平日里对她爱搭不理的样子,以为候卿并不待见她,却没想到,竟全不是这么回事! 他看着候卿,忧心难抑,神妖之恋本就会受非议,更何况还涉及银灵子,怕是连帝神都会介入,届时他们之间的情谊便如利刃,只怕一念之差,伤人伤己。 而且银灵子在九黎之事被共工发觉了,他倒一点不担心共工会对九黎不利,但连他都瞧出了候卿的心思,怕是共工也已察觉,以己度子,共工不会乐意候卿与银灵子牵扯在一起。 而以共工心性,从不越俎代庖,别说银灵子留在九黎是蚩尤默许,即便蚩尤不许,也是九黎事务,他定不会干涉,那他能做的,便是让候卿回不周山。 女巫戚却已到了风烛残年,定是不希望再母子分离的,他从私心来说是不忍女巫戚伤心的,却也不想让共工烦恼,一时间倒有些心乱如麻,也不知候卿是作何想。 不过眼下还是护住九黎安全最为重要,遂意味深长地对候卿道:“神族非可随心所欲,亦有不可违之心意,亦有求不得之苦闷,现下不是时候,待我布完结界,安置好族中事务,便去寻你聊聊,且去寻你母巫吧。” 候卿一怔,垂眸称是。 蚩尤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银灵子这才长吁了一口气,拍着胸脯一副满是后怕的样子从候卿身后走了出来,却冷不丁被候卿握住了手腕,顿时眼中一亮,炯炯地看着候卿,一双星眸流光溢彩。 “你感觉如何?你在守御界中太久,怕是有所损伤。”候卿感知了一会儿,见她虽经脉不滞,却无大碍,心中有种悬石落地之感。 银灵子一愣,奇道:“守御术不是用来治愈的么?” “那是对神族而言,其他族群只能适可而止,过犹不及。”候卿回道。 银灵子撇了撇嘴,心里腹诽着神族小气。 候卿看她这神情,就知道她又不服气了,心想她胆子真是越来越大,还好今日发现她的是共工,这才让她躲了过去,却怕每次都逃过一劫会让她更加无法无天下去,只怕到时自己会护不住她! 银灵子见候卿脸色越来越黑,心里一毛,她知今日差点闯祸,生怕他兴师问罪,连忙睁大了眼睛扮得一脸无辜,一边讪笑着往后退去,道:“卿哥哥大恩无以为报,只是这么久过去了,戚伯母怕是等急了,我这就回……” “小心!” 银灵子只顾着想快些回巫祠,却没注意脚下,不慎踩在了一块碎石上,脚一崴便向后仰去,却不想竟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待回过神来,便见候卿正揽着她,将她稳稳地扶住了,银灵子顿时心跳如擂鼓,欢喜得呆愣在那,一时都忘了反应。 “你这个冒失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候卿见她站稳了,便放开了手。 就这样出了候卿的怀抱,银灵子觉得有些遗憾,很想赖在候卿怀里,暗恼怎么没有崴了脚? 不过她还心虚着自己贸然来寻候卿之事,恐惹候卿不豫,不敢再出什么幺蛾子,冲候卿吐了吐舌头,笑道:“卿哥哥让改,我一定改!” 银灵子生得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弯如明月,秋水盈盈,似星光透亮,干净清澈,看着这样的嫣然笑靥,只觉如沐春风,心里似有百花齐放,不自觉也跟着明媚起来。 候卿本来是想告诫她两句的,可眼下看着她笑靥如花,不知为何竟不忍破坏,只想一直这样看着她笑,不觉间眼神都柔和了起来,声音更是有了温度,道:“以后可要小心些,记住了没?” 银灵子见他缓了神色,笑得更欢了,娇声道:“哎哟,记住了啦……”说着嘻嘻哈哈地,往巫祠而去。 候卿扶额叹气,这哪是吸取了教训的样子? 待回到巫祠,便见女巫戚正等在院中,容色颇为憔悴,一瞧见他们便赶紧迎了上来,“没事吧?” 银灵子连忙上前扶住了她,道:“戚伯母,卿哥哥没事呢,坏田也已经都治好啦!” 女巫戚见银灵子乖巧,心里欢喜,拉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齐齐整整的,随即点了点她额头,佯怒道:“你呀……” 正要数落,只见银灵子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哀求地看着她,好似受惊的小鹿一般,顿时心软了一片,关切道:“我方才也是问你呢,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银灵子感念女巫戚关心,连连摇头,道:“我也没事!”说着冲女巫戚甜甜一笑。 女巫戚好似被她感染了一般,也微笑了起来。 候卿本还担心女巫戚先前与共工的见面不欢,会心中郁郁,眼下见她展颜,不由松了口气,看向银灵子的眼神也透着柔和。 殿内一片其乐融融。 第八十九章 认出虫蛹 心悦相护 银灵子与女巫戚又说了一会儿话,便有些精神不济了,她的伤虽无性命之忧却也需以妖身静养一阵,可眼看着就要到用膳的时候了,她很喜欢大家聚在一起吃食,有一家人的氛围,修妖孤寂,她又无亲无故,但却没有练成清冷的性子,反而甚是贪热闹。 她看着女巫戚开始摆饭忙碌,很想上去帮忙,但她眼前却渐渐模糊了起来,她揉了揉眼睛,想要站起来,却终是晃了晃身子,一头往下栽去。 银灵子只见眼前一道残影闪过,便没了知觉。 候卿看着掌心中落回妖身的萤火虫,心头一跳,竟是有些慌了神。 片刻后,他才冷静下来,用心感知了一下,感觉并无大碍。 不放心再感知一次,也是无碍。 再来一次…… 就这般仔仔细细地感知了好几次都是一样,终是放下心来。 他不敢再以守御术替银灵子疗伤,只能任其自然,而银灵子此时已自动进入了修复状态,尾部颇有规律地一亮一灭。 候卿看着这微微闪烁着的光芒,不知为何竟觉得好生熟悉,倏地有什么在心中划过! 他突然想到了不周山外银杏下的那只虫蛹! 那可不就是只萤火虫蛹?! 而且幻术了得! 候卿一时间怔住了,越想越觉得银灵子就是不周外那只虫蛹! 那虫蛹当初被神兽所伤时,共工曾以守御球为其疗伤,想必是水灵留下了印记,所以共工先前才会出乎意料地发现了她! 候卿顿觉有种久别重逢的喜悦感,眸中不由一亮,他平日里很少有表情,眸中更是深沉不见底,此时这鲜活的神情与平时大相径庭,自然吸引了女巫戚的注意。 女巫戚却看得蹙眉,怎么银灵子突然晕倒又化回原形,候卿竟好似有些……高兴?! “母巫,我带她去内厅休养,可能不能陪你用膳了。”候卿看了看外头天色,对女巫戚说道。 女巫戚听了这话眉头才舒展开来,道:“无妨,你快去吧,好好看顾。” 候卿将银灵子拢在手心,对着女巫戚一揖,便匆匆去了内厅。 因不能以神术相助,候卿便只是陪在一旁,他怕银灵子疗伤过程中会有什么意外,为了能随时照应,便拿了一个蒲团放在自己面前的榻几上,将银灵子放在上头,时不时地看上一眼。 因他并没有受伤,只是耗了神力,先前已补回来不少,故而眼下即便不用守御术,闭目养神倒也能自己恢复,候卿便偶尔打个盹儿。 待银灵子苏醒过来,已是第二日。 她一睁眼,深吸了一口气,只觉神清气爽,便想伸个懒腰,结果只见两根小细杆在身前挥了挥,不由一惊,这才发觉自己竟是妖身。 没想到神族的守御术竟能将她伤成这样,还好当初在幽都不忍让候卿浪费神力,不然在守御术里再多呆一阵还不露馅?! 银灵子又腹诽了一通神族小气,正想化为人身,一转身却见身旁一个高大身影。 这熟悉的气息,银灵子抬头一看,便见候卿正以手抵额靠在塌几上打盹儿,顿时心里一痒,起了恶作剧的心思。 于是也不化人身了,振翅往候卿脸上飞去。 候卿俊美的容颜放大了在她眼前,轮廓分明勾勒出完美弧度的下颚,两片薄厚适中的嘴唇透着微微红润,鼻梁高挺,剑眉入鬓,长睫如羽,覆在闭着的凤眸下,微微往上翘起。 银灵子心里一动,便停在了他的睫毛上,顺着睫毛往下滑,落至半空,又飞回去继续滑。 如此反复,正玩得不亦乐乎,突然滑下去的时候不小心从睫毛上掉了下来,落在候卿脸上弹了一弹,银灵子顿时觉得这样更有趣,便又开始玩从睫毛上跳下的游戏了。 其实,候卿在银灵子飞起来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只是好奇银灵子要做什么,便不动声色,看她玩得开心,也不知为何竟就惯着她了。 但眼下银灵子这么上蹿下跳的,弄得他从眼睛痒到心里,实在装不了睡了。 “别闹。” 银灵子正玩得兴起,被候卿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给吓了一大跳,本能地想要躲到那睫毛丛里,不肯出来了。 无奈之下,候卿伸出手来,想要将银灵子捉下来,又怕伤到她,只能轻轻弹了弹睫毛。 银灵子还想再玩一会儿,但又怕把候卿惹恼了,只能遗憾地扑腾着翅膀飞了出来,摇身一变,化为了人形。 一落地,便见候卿一双深眸正盯着她看,直看得她心里砰砰直跳,双颊都染上了淡淡红晕。 不过她此时心里有些心虚,候卿又面无表情,也不知是不是恼了,下意识便弯起眼咧开嘴,给了候卿一个明媚又无辜的笑容,道:“卿哥哥,我没事啦。” 说着又仔细打量了候卿一番,目露关切,问道:“卿哥哥,你神力都恢复了么?” 候卿见她秀美微蹙,我见尤怜,也不知从何时起,眼前这丫头的一颦一笑竟都能撩拨起他的心弦了。 银灵子见他也不说话,只一味盯着自己看,有些纳闷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卿哥哥,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看?我脸上可是沾上什么脏东西了么?”一边说着,一边在脸上胡乱擦了两把。 候卿正看得有些入神,闻言顿时被拉回了心思,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连忙移开了眼,强自镇定道:“我也无碍,咳,我们出去吧。”说着便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银灵子睁大了眼睛,刚才卿哥哥脸上那一晃而过的,似乎是……慌张?! 银灵子琢磨不出这是什么意思,但想到自己似乎让候卿有了表情,顿时心里就乐开了花,忙笑着跟了出去。 到了正厅,便见蚩尤与女巫戚都在,银灵子见到蚩尤,下意识便往候卿身后缩了缩。 候卿快步走上前去,对蚩尤行了一礼,道:“蚩尤叔父,一切可好?” 蚩尤颔首,看了女巫戚一眼,道:“都弄妥了。” 女巫戚则亲亲热热地拉着银灵子,关怀道:“你怎么样?昨日突然晕过去了,没事吧?” 银灵子能觉出女巫戚的关切之心,顿觉心里暖暖的,她不想让女巫戚担心,脸上便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道:“戚伯母,我没事,昨日那是太累了,睡一觉就好啦!” 女巫戚见她脸色红润,遂放下心来,这才看向候卿,问道:“卿儿,你也没事吧?” 候卿见女巫戚是真心喜欢银灵子,而银灵子也很为女巫戚考虑,心下好生欢喜,不自觉间神色都柔和了起来,道:“不妨事,已完全恢复了。” 女巫戚长舒了口气,看了看候卿,又看了看银灵子,觉得这便是幸福了。 巫蛊之术实是以巫术与蛊缔约,寻常来说女巫至百年便可传位给继任,彼时巫术正盛,破除缔约也可消除蛊反噬。 可她无以为继,而今年事已高,加上早年用了禁蛊,多少坏了底子,巫术已有些不济,已经越来越压制不住那些虫蛊了,只能生生受着这些反噬,别无他法,她总有种大限将至的感觉。 本来以为不一定能等到候卿回来,许是就要遗憾而终,却不曾想不但等回了候卿,他身边竟还跟着个银灵子! 她没有族群偏见,银灵子单纯开朗,又心悦候卿,待自己辞世后有银灵子陪着候卿,他定不会孤单,自己也就放心了。 而这其乐融融的幸福,让女巫戚也贪生恋世起来,唯愿上天垂怜,自己能活久一些,再活久一些…… 念及此处,女巫戚又有些戚戚然,忙掖了掖眼角,动容道:“都没事便好,没事便好。” 见女巫戚突然垂泪,候卿与蚩尤有些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安慰,便见银灵子作势嗅了嗅,一把挽住了女巫戚的胳膊,撒娇道:“戚伯母,我好像闻见香味了!什么时候开饭呀?我昨日都没吃到晚饭,可想了呢!” 女巫戚见她这嘟着嘴的模样,顿时有些忍俊不禁,点了点她额头,笑道:“你个小馋猫呀……是不是闻着味儿醒过来的?这会儿是差不多了,这就要摆饭啦。” 银灵子一听,立即自告奋勇跟着去帮忙,与女巫戚说说笑笑地往灶间去了。 蚩尤看着她们,若有所思,直至她们走远,才回过神来,便见候卿也正看着她们消失的方向出神。 “卿儿,你……你是不是……对银灵子……有意?”蚩尤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要与候卿聊聊。 候卿被他问得一怔,银灵子……确实搅乱了他那幽深封闭的心潭。 这就是喜欢么? 这就是喜欢吧。 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温柔没有逃过蚩尤的眼睛,蚩尤微微叹息,道:“神妖之恋本就不容于世,何况昆仑山上她已遭帝君怀疑,你们这一路,必定荆棘坎坷。” 求而不得之苦,蚩尤真不希望候卿去尝。 “其实我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想护着她罢了。”候卿知被帝君怀疑的后果,何况银灵子只是一介妖族,他不能放任银灵子被伤害。 蚩尤瞧他这神情,便知他心意已决,想了想还是问道:“若是与她一起,将来神职怕是无望了,你可想好了?” 候卿摇了摇头,一脸不以为然,有了神职又如何,未必就能保护心中所念,反而束缚了手脚,那些神规,他并不完全认同,更是无法为了大义弃无辜,怕是得了神职也是枉然。 蚩尤还想再说,却听到银灵子与女巫戚已走近了,笑声阵阵,如银铃般悦耳。 想象着女巫戚巧笑嫣然的模样,蚩尤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罢了,自己又何尝不是只想护着她呢?能让她快乐的,便也一起守护吧。 第九十章 怅然若失 商议代舞 之后的日子里,他们仍旧同往常一样生活,不同的是,为了提防凶兽再来侵扰,九黎也开始戒备起来了,首领们日夜巡逻,蚩尤则时不时地将结界加固一番。 而候卿也被蚩尤要求跟着从旁协助,他神力不凡,蚩尤打心底不想他被埋没了,便借此带着他历练历练。 自族人们得知候卿乃是神子,又亲眼目睹他出力为他们治好了坏田,再见候卿时,族人们已是态度迥异。 他们本性老实,只是对于与自己不同的异类天生好奇又抗拒,偏听了黎长老的一面之辞,人云亦云,这才对候卿及女巫戚有了偏见。 可真相面前,他们还是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再回想下女巫戚平日里为人和善,对他们几乎有求必应,对九黎倒是尽心尽力的。 至于九黎没有了灵脉,那不还有个神子嘛,神族寿与天齐,只要他不离开九黎,还需要灵脉作甚? 他们有些看不懂黎长老了,候卿可是神族,女巫戚断了灵脉,却得了神脉,简直是九黎的功臣!与候卿及女巫戚作对乃是下下策,为今之计,是要将候卿留下! 于是,他们每每见到候卿,都待他与蚩尤无异,只希望他不计前嫌能一直留在九黎。 而对于族人们的这一变化,候卿表现得颇为淡定,宠辱不惊,既不得意忘形,也不记仇刁难,女巫戚亦然,倒更是赢得了一些族人的尊重,而那些存着巴结之心的,碰了几次壁后也渐渐消停了。 日子一日日过去,九黎也慢慢回归了正轨。 转眼又快到百年一度的神临祭了! 寻常来说,神临祭迎的便是当地主神,由于蚩尤与民混居,平日里时常能见到,九黎的神临祭便徒留了个形式,加上九黎民风开放,神临祭实则早已变成了全族狂欢会,大家载歌载舞把酒言欢,更有在神临祭上相看对歌的青年男女,每次都热闹得很! 爱热闹的银灵子听说之后,兴奋不已,自告奋勇帮助女巫戚筹备,往常她总是想尽办法黏着候卿,自从开始筹备神临祭,都顾不得再跟着候卿了,每日里忙得不亦乐乎。 被银灵子黏着的时候,候卿总嫌她太聒噪,觉得要是能安静些就好了,可乍然没有银灵子在身后叽叽喳喳,他竟一点也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之感,反而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不自觉间,候卿每日处理完蚩尤布置的事务,便会有意无意地去巫祠外的紫槭下,神临祭便是在巫祠外这一大片空地上举行,眼下已搭上了高台。 候卿本也想帮忙,却被热心的族人们给劝退了,这么点小事,怎好叫神族亲自动手?! 银灵子使了障眼法,族人们并不能看到她真实容貌,真当她是女巫戚的婢女,又见女巫戚待她亲近,便连惜字如金的候卿都会时不时与她说上几句,自然都高看她几眼,甘愿受她差遣。 而银灵子活泼可爱,嘴巴又甜,很快便与族人们打成一片了,融入得天衣无缝,就好似土生土长在九黎一般,族人们只要看到她,个个都是眉开眼笑的,对她都是发自内心的喜爱。 渐渐地,便有不少家中有儿尚未婚娶的妇人们打起了主意,于是越来越多的族人来帮忙了,银灵子整日里被簇拥着,既要指挥布置又要与族人们周旋,根本连跟候卿说话都顾不得了。 跟着银灵子转悠的还有不少年轻男子,九黎男女不防,若是喜欢,可大胆追求,他们便日日围着银灵子嘘寒问暖,想要俘获芳心。 候卿看着他们,只觉得像苍蝇一般,很是烦人,可偏偏银灵子还对着他们笑得那么开怀! 银灵子的笑很有感染力,即便她眼下容貌不及真容的十分之一,可那双笑起来宛若星辰般璀璨的桃花眼却足以让人过目不忘! 候卿见这双往常只能倒映出自己身影的眼眸,竟在对着别人笑,就觉得刺眼得很,心里堵得慌。 脸上的神色不由更加冷峻,便连紫槭这边的空气好似都冷了下来,那些族人们也都知道候卿的性子冷淡,不喜交际,再加上他那冷若冰霜的模样,自然不敢去打搅,更何况有了银灵子这样的妙人,便再没有什么人往候卿身边凑了。 银灵子有几次抽出空来想要跟他说话,却见他寒着一张脸,浑身都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而那些围着她的青年又很快黏了上来,她知候卿不喜人多,便没有再刻意去寻他说话。 于是,他们只能在每日一起用膳的时候才能碰上面,然而便连在饭桌上,银灵子也大多在与女巫戚商量神临祭的诸多事宜,不再像往常那般缠着他说话了。 候卿见她将自己忽视得彻底,心里堵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不自觉间便总是阴沉着脸,而银灵子觑他神色,只当他如从前那般不喜她没话找话与他搭讪,便更加将心思扑在了神临祭的准备上。 而接下来恰巧又有一件事,让银灵子彻底没有了闲暇的时间。 这日,重黎派了青鸟传信给候卿,说是恰逢九黎神临祭,准备在神临祭的时候来与他聚聚,传信上还说吴回许是也会来。 九黎的神临祭虽说已变了样,但按照神规,女巫祭舞迎神的仪式还是不能变的。 本来只是迎蚩尤便也无需这些虚礼,横竖蚩尤也不会说出去,可若是有其他神莅临,便不能少了这迎神祭舞了。 祭舞并非普通舞蹈,难度之大只能耗费灵力才能完成,寻常人族根本学不会。女巫戚已年迈,加上她灵力愈来愈不济,自知根本无法完成祭舞,怕会让九黎遭难,一时愁得不知如何是好。 随着时日临近,女巫戚知横竖瞒不过去,还不如大家一起想法子,便将她年迈无法完成祭舞一事告知了蚩尤他们,不过还是瞒下了蛊噬。 “我来替戚伯母!”银灵子听完,立即将这事揽了下来。 “不行!” 蚩尤及女巫戚皆是一愣,没想到第一个反对的竟是候卿。 银灵子更是诧异地看着他,“我扮作戚伯母,保准谁都看不出来!我有妖力,那祭舞我能跳。” “万一被发现,欺神之罪,万劫不复。”候卿下意识便不想让银灵子去冒险。 银灵子却以为他在忧心连累九黎,连忙说道:“放心,若真被发现了,我一力承担便是了,你们就说被我蒙骗了,决不连累九黎!” 说完,想了想又连忙补充道:“别看我是妖族,最是记恩情了,绝不会恩将仇报!” 候卿只觉心里像是被什么抓了一下,有些心疼,又说不出口自己其实是在担心她,一时有些语塞。 一旁的女巫戚却已是动容得无以复加,含泪道:“傻孩子,这事是因我而起,怎能让你承担?” “戚伯母,放心吧,我的幻术可是能骗过帝神的,更别说重黎与吴回啦!”银灵子拍着胸脯,自信满满。 蚩尤一直没说话,此时睨了银灵子一眼,没好气道:“是祝融!神族名讳也是你个小妖能叫的?我看,在教祭舞前得要先好好教你规矩!” “蚩尤叔父……”候卿一惊,蚩尤这是同意银灵子代舞? 蚩尤却摆摆手,道:“祝融亲临,如见赤帝,不可怠慢。” 候卿急道:“我与黎……祝融言明,让他换个地方相见,他……” “怕是没那么简单。”蚩尤摇了摇头,他不知为何,心里总有股难以名状的不安,“他如今已是佐神,卿儿,牢牢记住这一点。” 候卿微微蹙眉,抿嘴不语,银灵子看了看候卿,认真道:“卿哥哥,我有十成把握不被发现,就算万一被发现了,也有法子应对的,不会陷祝融于不忠不义的两难,更不会累及九黎。” 银灵子说着还举起了三根手指,指着天道:“我保证!” 候卿怔然,他确实也有些担心若是被重黎发现了,他身为佐神,怕是届时不忠也不是,不义也不是。 没想到银灵子竟能懂他,可她怎么就不懂自己更多的其实是担心她呢? 蚩尤看了候卿一眼,道:“好了,就这么说了,祭舞难学,要抓紧开始了。” 候卿还想再说什么,被蚩尤拍了拍肩膀,听他沉声道:“放心,还有我在,我不会让九黎以及九黎中的任何一个出事的。” 银灵子悄悄蹭到候卿身旁,拉了拉他衣袖,候卿侧头看去,只见她笑嘻嘻地,眨巴着眼睛,用嘴型问道:“也包括我的吧?” 这一亲昵的小动作让候卿心里顿时好似云开月明般,连着他的眼睛都一并亮了起来,原来不知从何时起,他竟已习惯了银灵子缠着他,嬉笑嗔闹,竟都不觉得厌烦。 “嗯。” 候卿神色一松,不自觉间眼神都柔和了起来,他不纠结了,不管怎样,都尽全力护着银灵子便是了。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了,神临祭上由银灵子扮作女巫戚代舞,迎神过后便立即换回来。 第九十一章 代舞迎神 久别重逢 代舞一事要保密,加上白日里还是要筹备神临祭,于是只能晚上进行。 女巫戚的巫力已无法支撑她示范,只能将动作分解着指导银灵子。 银灵子不曾想祭舞动作繁复,开旋曲转,拂风摆柳,简直超乎她的想象,同时她还需使幻术掩盖妖力,并不如她预想得那般轻松。 并且祭舞并没有乐曲伴奏,需巫祝吟唱相和,银灵子一边学舞一边还需学这祭唱,时间紧迫,让她也不得不紧张起来。 她可是向候卿信誓旦旦保证了的,万不能出任何差错,好在她不用睡觉,待女巫戚去歇息后,便会继续留下练习。 为了避免附近神族感知到祭舞的灵力波动,也避免族人们误闯,每次练舞时候卿都会在巫祠周围布下结界,并陪在一旁,直到她练完为止。 银灵子倒将这当作意外之喜,即便她看到大多时候候卿都是在闭目养神,但好歹是共处一室,多练一刻便能与候卿多处一刻,反正她也不用睡觉,便索性彻夜练习了起来。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候卿大多时候其实都在看她,只在她看过来的时候才会避开视线假寐。 虽只是在反复练习拆解动作,银灵子却是身轻如燕,柔若无骨,举手投足间宛若桃花飞舞,煞是好看,吸引着候卿的眼神,时不时便想落在她身上。 如此夜夜苦练,外加银灵子本就聪慧,待神临祭前夕,她的祭舞跳得已是炉火纯青。 为了让候卿安心,银灵子提出可以先来个彩排,九黎那些神族首领并不知晓代舞之事,他们中上神不少,若能瞒得天衣无缝,便无需再多虑。 于是,候卿将隔绝结界扩散至巫祠庭院外的高台周遭,九黎所有神族首领被叫来祭会场。 高台上,银灵子穿着祭服,赫然便是女巫戚的模样。 柳腰轻,莺舌啭,珠缨炫转星宿摇,花鬘斗薮龙蛇动。 银灵子衣袂翻飞,流光飞舞,靠着灵力依托,每个动作自然而流畅,没有一丝滞涩,完全看不出是临时学的,不见一点破绽。 九黎首领们丝毫不觉有异,都是眼前一亮,不曾想已是千余岁的女巫戚竟还能跳到这种程度! 便连蚩尤都看得有些微微出了神,女巫戚虽年迈,却非鹤颜,乍看之下,仿佛还是从前。 若当年没让共工来,如今会如何呢? 心中一丝丝苦涩蔓延开来,蚩尤闭了闭眼睛,掩住了眸底的那抹感伤。 因着先前已看过许多次,候卿此番则是认认真真地在感知这祭舞的灵力波动。 一舞终了,并无破绽。 而除了候卿以外,诸神皆还未回过神来。候卿见蚩尤也沉浸其中,便知已是万无一失。 那晚,银灵子终是好好睡了一觉,她甚至还做起了美梦,在梦里,卿哥哥好温柔地摸着她的头说了句“辛苦”,还替她将睡乱了的头发捋了捋! 那感觉简直太真实了,银灵子甜蜜了一整晚,第二天几乎是笑醒过来。 结果一觉起来,已是日上三竿! 待银灵子匆匆忙忙地来到庭院外,便见那已是人头攒动,这百年一遇的大聚会谁也不想错过,不过人虽多,倒都是井然有序地听从着女巫戚的安排。 那些青年一见银灵子出来,迅速围了过来嘘寒问暖,让银灵子几乎寸步难行。 银灵子心里倒有些犯难,迎神仪式定在正午时分,若她一直被这么缠着,要怎么脱身? 正想着,忽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她顺着感觉望去,正撞入了候卿一双漆眸。 便见候卿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银灵子立即面露遗憾地对众人说道:“卿上神似是有事,我去看看。” 众人见状,既不敢阻拦,也不敢跟着,只好让出了一条道。 银灵子几乎是小跑着冲到了候卿面前,见他一如既往冷着一张脸,也没在意,想起昨晚的梦,便有些喜不自禁,眉眼一弯,给了候卿一个灿烂的笑容,问道:“卿哥哥,什么事呀?” 候卿瞧着银灵子这阳光般的灿笑,便觉心里也暖洋洋的,似是融化着他这一身寒冰,先前心里那股酸涩感顿时烟消云散了,不觉间语气都柔和了起来,道:“时辰不早了,该去准备下了。” 银灵子听得一怔,瞪大了眼睛,这语气,怎么那么像昨夜梦里?! 候卿看着她那黑漉漉的眼睛,瞪得圆溜溜地,像只犯傻的小兽,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勾了勾嘴角,道:“傻站着干嘛,还不快去?” 卿哥哥这是……笑了?! 银灵子顿时眼前一亮,心花怒放起来,候卿居然对着她笑了! 还点了她的额头! 银灵子几乎要兴奋得跳起来,若非当下不太合时宜,她定是要缠着候卿再多点她几下! 不过,确实需要去准备准备了,迎神仪式绝不可出差错,银灵子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笑着暂辞,便去寻女巫戚了。 女巫戚与银灵子身形差不多,银灵子穿上女巫戚的祭服倒是十分合身,银灵子眸中碧色一闪,已是女巫戚的模样了。 女巫戚看得啧啧称奇,又好生嘱咐了她一番小心,“尽力而为便是,万万不可勉强。” 银灵子连连应诺,随即替女巫戚掩住了气息,留她呆在内室,自己则候在外厅。 等了一阵,突然听到几声青鸟啼鸣,知时辰到了,顿时精神一振,理了理衣衫,缓缓向外走去。 一路目不斜视走上高台,台下鸦雀无声。 银灵子暗暗深吸了一口气,遂开口吟唱起来,紧接着长袖一甩,翩翩起舞。 台上的银灵子摒弃了所有杂念,全身心投入于祭舞中,而台下的族人们则看得如痴如醉,佩服连连。 当银灵子舞完最后一式,双手合十跪在地上,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屏息以待。 便见天边突然落下一道霞光,浮云舒卷,宛若阶梯! 率先从云梯上下来的便是神职最高的祝融重黎,紧跟其后的便是吴回,他们下来后,便被银灵子伪装过的妖力指引到高台旁的紫槭下落座。 随后下来的便是蚩尤,以及九黎一众首领,蚩尤也来到紫槭下,与重黎见礼后,便也坐了下来。而九黎首领们除了泰鱿坐在蚩尤身旁外,其余首领都坐到了族人之中,引得族人一阵雀跃。 在首领们之后,最后下来的便是候卿。 他一边往下走,一边使神力将浮云及霞光散去,清风乍起,将高台旁的紫槭吹得落叶纷飞。 银灵子能感知到来的是候卿,她好容易忍到候卿落地云梯散尽,这才抬起头来,正看到候卿在漫天槭叶中向她款款而来。 银灵子只觉心里被什么狠狠一撞,砰砰直跳,这一刹,仿佛万籁俱寂,只剩他们互相看着对方。 直到银灵子在候卿的眼里看到了女巫戚的倒影,方惊醒过来,连忙垂目行礼。 却被候卿扶住手臂拦了下来,“母巫不必多礼。” 随即又轻声道:“先去歇一会吧。” 银灵子定了定心神,也知不可逗留,忙福了福身子,便要退下,却听一声娇柔声道:“卿弟,许久不见戚巫,让她也过来见一见吧。” 银灵子心里一突,看了候卿一眼,便见他蹙了蹙眉,上前一步,正好将她挡在身后,道:“母巫年迈,恐要去歇息一会才能恢复,也正好换了这一身祭服。” 吴回一听,倒也没有坚持,掩嘴笑道:“人族易衰,戚巫看上去不似鹤颜,我倒差点忘了此节,还道是和神族一般不老呢。” 候卿紧抿着唇,不置可否。 重黎看了他一眼,见他这表情,便知他有些不虞,道:“戚巫辛苦,便去歇息吧,卿弟,过来坐,我们兄弟聊聊。” 银灵子赶紧向诸神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候卿暗自松了口气,便来到紫槭下,向重黎见礼,道:“见过祝融。” 重黎微一蹙眉,道:“卿弟又这般见外,还是唤我黎兄来得自在。” 见候卿有些踌躇,又道:“今日不在神域,无妨。” “卿弟,就听黎兄的吧,就当今日是家宴好了。” 候卿看向说话的吴回,印象里,他从未听吴回这般称呼过重黎。 便见吴回指了指身边的空位,笑意盈盈地招呼他,道:“卿弟,快过来坐。” 候卿走过去与她见了礼,却没有坐下,反而坐在了重黎边上。 吴回一怔,没想到候卿会如此,不免有些尴尬,眼中闪过一抹不悦。 候卿却是毫无察觉,重黎正与他寒暄,丝毫没有祝融的架子,他便也就不矫情,恢复了兄弟相称,因也没有其他神族在,蚩尤便也随他们了。 重黎自从成了祝融,经常在外历练,于是滔滔不绝与候卿说着自己历练中的见闻,还不吝分享个中心得,加之本就善言,将一番经历说得跌宕起伏,便连一向寡淡的候卿都听得来了兴致。 吴回在一旁有些插不上话,只能闷头喝着花酿,低着头,掩住了眸中的不耐。 便听重黎突然止住了话头,她抬头一看,原是女巫戚过来见礼了,顿时眼前一亮,不待她行完礼便张望着问道:“怎么不见你那婢子?” 第九十二章 疑心遭查 担责领罚 女巫戚不曾想吴回会问起银灵子,愣了一瞬才回道:“回神女,她这几日恰有些不适。” “哦?哪里不适?”吴回状似无意地接着问道。 “回神女,只是偶感风寒而已。”女巫戚答得小心翼翼。 不想吴回竟未就此揭过,仍继续问道:“看上去年纪轻轻的,怎的这般体弱?可是上回被吾伤了还未痊愈?可要吾为她瞧瞧?” 女巫戚一惊,不知其意,连忙回道:“小小婢女而已,怎可劳神女大驾?贱巫惶恐。” 候卿也有些诧异,不知吴回为何对银灵子上了心,难不成,是察觉了什么?不由心里一紧,不动声色地与蚩尤对视了一眼,却见蚩尤眼中也尽是不解。 便见重黎皱着眉看了吴回一眼,语气有些不悦,道:“卿弟好似自家兄弟,不用这般试探,直接问便是了!” 说得吴回又是羞又是恼,两颊绯红,咬着下唇面露委屈之色,嗫嚅道:“祝融,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随即一副说不下去的样子,抬眼觑向候卿,这般楚楚神色很是令人怜爱。 却见候卿似是没看到一般,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心不在焉。 看得吴回不由一怔,候卿从前待她是不同的,她其实早已觉察到,但她一颗心扑在句龙身上,况且候卿只是半神,自然未将候卿放在心上。 可候卿的天赋倒是着实让她吃惊,她能感受到,候卿如今的实力绝对在她之上,不知从何时起,她竟也开始关注他了。 可自从开始留心他之后,却发现候卿看她的眼神似是又没有了那种别样的感觉,而此刻,她觉得候卿待她与旁人没有任何不同了,她又看了看候卿,只觉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是滋味。 而这时重黎已直言不讳地说道:“卿弟,回儿是觉得戚伯母的那个婢子有些可疑,所以想要叫她出来看看。” 果然! 候卿一颗心被提了起来,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又惊又恐的女巫戚,示意她稍安勿躁。 而一旁的蚩尤已沉下脸来,道:“哦?九黎女巫的婢子可疑,我这个九黎主神倒是完全没察觉到!” 蚩尤语气不善,吴回自然是听出来了,立即起身向蚩尤行了一礼,诚恳道:“蚩尤叔父日理万机,怎么会注意一个小婢子,我也是上回在这机缘巧合下有了些接触,才碰巧觉着有些异样。” 吴回一边说一边觑着蚩尤脸色,见他神色稍缓,便接着说道:“蚩尤叔父可记得上回混沌来袭,我受了伤在神殿疗伤?那时我曾突然遭到无数黑虫攻击,便是那婢子所为,被发现后我以神术击退了那些黑虫,当时卿弟也在,可证明我没有胡说。” 蚩尤眉峰一挑,看了候卿一眼,便见候卿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手指却轻轻扣着桌面,这是候卿思索时的习惯动作。 便听吴回继续说道:“当时我被那些虫子惊着了,倒没太在意,但回去后左思右想都觉着不对,若是九黎的巫蛊之术,须得女巫接任者才能修习,而巫祝继任都是要通报天庭的,但赤帝域内并没有记录。” 吴回稍稍抬眸,正撞上了候卿的视线,只见候卿黑眸如漆,看不透个中心绪。 吴回只觉得自己心跳似是漏了一拍,不知为何竟有些紧张,下意识又说道:“当然,也不排除是其他帝域的巫术,也不好贸然去查,只是我当时手臂被我抓……有些破了,怕有什么不妥,正巧玄祖召见,便顺道让玄祖帮忙查验了一番。” 闻言,候卿心里一沉,吴回口中的玄祖便是玄帝,也就是银灵子可疑之事已被玄帝知晓,非同小可。 蚩尤也想到这一层,神色不由凝重了起来。 吴回见他们无话,便接着说道:“蛊术便是再厉害,也只是人族的巫术,必是逃不过玄祖的探验,可玄祖此番却没有感知到任何巫术的痕迹……若此非巫术,那她一介人族又是如何能够操控那些虫子的?” 吴回说得兴起,言语中不经意间便流露出了对人族的轻视,念及女巫戚还在场,重黎不禁皱起了眉头,忍不住道:“这话未免武断,人族中也是有能人异士的。” 吴回眸中一闪,道:“许是有吧,只是混沌来得蹊跷,不免要多想一些,我也是怕蚩尤叔父及卿弟被蒙在鼓里,中了奸计累及无辜,如今凶兽动作频繁,小心些总是好的。” 吴回说得一脸诚恳,况且还搬出了玄帝,身为神族,想要看一看一个人族婢子,本就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也不好再推三阻四,蚩尤看了看正聚到兴头上的族人们,道:“罢了,便叫那婢子出来让回丫头看一看吧,只是在此恐怕不妥,族人们不知就里,反而弄巧成拙,不若去神殿吧。” 对此,吴回倒是没有异议,那些族人因从未见过那么美貌的神女,都暗暗地在偷瞄她,也有那些个胆大的,明目张胆地在打量她,她甚是不喜,有种被亵渎之感! 去神殿也好,眼不见为净。 蚩尤见诸神都无意见,便嘱咐泰鱿继续操持神临祭,又对正有些魂不守舍的女巫戚道:“戚巫,你去叫上你那婢子,一起来神殿吧。” 女巫戚神色一凛,忙不迭地领命去了。 吴回看着女巫戚的背影,倒是不以为意,这么短的时间内即便那婢子提前有了准备,也是无济于事的,遂满不在乎地跟着蚩尤去神殿了。 结果一行在神殿内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女巫戚及银灵子的身影,吴回这才有些懊悔起来,那婢子是做不了手脚,可她会逃呀! 这么一想,吴回顿时便坐不住了,倏地站了起来,道:“蚩尤叔父,这巫祠往神殿来似乎不用这么久吧,莫不是那婢子逃了?” 此话一出,候卿及蚩尤齐齐变了脸色,候卿一脸寒霜,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母巫有分寸,不会纵她离开。” 吴回见候卿神情,心里一突,讪讪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也是怕戚巫着了她的道,毕竟……” 只是她话未说完,便觉神殿外有两个人族气息,不由神色微微一变,一时倒再说不出什么了,坐了下来。 “进来吧。”蚩尤对殿外吩咐道。 吴回也顾不上尴尬了,忙向殿门处望去,便见女巫戚领着她那个婢子走了进来。 那婢子自然便是银灵子,她脸色有些苍白,跟着女巫戚一道向诸神行了礼。 “参见神君、神女。” 声音听着有些沙哑,倒是应了伤寒的说法。 “回丫头,人已经来了,你想怎么个看法?”蚩尤看着吴回问道。 “蚩尤叔父,容我仔细瞧瞧。” 吴回站了起来,走到银灵子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并未见任何异样。 她又闭上眼以神力探查了好一阵,仍是一无所获,心中不免失望,不觉沉下脸来,索性开门见山地喝问道:“说,你上次用来攻击我的是什么法术?” 银灵子低垂着头,显得有些战战兢兢,“是控虫术。” 吴回扬了扬眉,追问道:“控虫术?闻所未闻!你何处习来的?” “是……” 不待银灵子回话,女巫戚已出声打断道:“回神女,这是蛊术,是贱巫教她的。” 银灵子一惊,看向女巫戚,“戚……巫,你……” 女巫戚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道:“灵儿,你无需替我隐瞒,诸神面前,还是照实交待为好。” 说着便跪伏在地,请罪道:“诸神恕罪,贱巫恐后继无人,可惜了这一身的巫术,见灵儿极具慧根,便擅自将一些巫蛊之术传授给了她。贱巫有罪,甘愿受罚。” 吴回吃了一惊,显然有些始料未及,巫祝之术只可传给巫祝,这是神族对于巫祝不成文的规定,只是并未明令禁止,因为寻常来说,唯有巫祝血脉才会继承灵力,而他们又会是下一任巫祝,若是没有灵力,即便授予巫术也是徒劳。 不过人界也确实有一些天生具有灵根的人族,也有过非巫祝却破例能操控得了巫祝之术的,被神族发觉后,全凭当地司戒神或是主神裁决,只要没有擅自继任巫祝,大多小惩大戒而已,只是涉事巫祝多少要受些皮肉之苦。 吴回蹙着眉沉吟起来,女巫戚居然甘愿受此责罚,看来对那婢子很是上心,只是此举是惜才还是被蛊惑,抑或是同流合污,着实不好说。 而一旁的重黎却是信了女巫戚的说法,见她一直跪伏于地,蓦地回想起当初接候卿去不周时,也是在神殿,女巫戚也是这般跪着,他不禁看向候卿,果然一脸铁青。 重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道:“蚩尤叔父,九黎并无司戒神,这事你说了算便是。只是这神临祭还没结束,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的,等过了神临祭,该如何处罚你看着办吧。” 什么?还要处罚?! 银灵子听着吓了一跳,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插嘴道:“是我闹着要学的,与戚巫无关,要处罚的话,罚我便是了!” “住嘴!” “放肆!” 蚩尤与候卿同时喝道。 银灵子一怔,见候卿目露警告地盯着她,顿时一个激灵,想了想,便住了嘴。 女巫戚连忙求情到:“灵儿不懂规矩,求诸神恕罪。”说着拉着银灵子便跪拜下来。 “戚巫,那便依祝融所言,神临祭后来领罚吧。”蚩尤立即说道。 女巫戚暗自松了口气,急忙拉着银灵子谢恩道:“谨遵神谕……” “且慢!” 然而,女巫戚话音未落,却又被吴回打断了。 第九十三章 探察无异 赠饮赔罪 吴回眼看着这事就要被这么揭过去了,忍不住出声阻止,道:“即便这是巫术,却怎能没有痕迹?” 感受到几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吴回咬了咬牙,对蚩尤道:“蚩尤叔父,恕回儿失礼,实是疑惑不解,总要问个清楚。” 却见女巫戚向她一拜,道:“回神女,贱巫的巫术确实能做到了无痕迹。” 此话一出,一室皆惊。 吴回挑了挑眉,露出怀疑之色。 余者除了惊讶外,倒都有些忧色,或忧她言过其实,或忧她力不从心。 “巫术乃是为了迎神,又怎能让神族无法察觉?”吴回颇有些不依不饶的样子。 便听女巫戚说道:“回神女,巫祝之术确是因迎神而起,然而随着岁月变迁,早已都衍生出其他的功用来了,好为各自族人谋福,便如九黎巫术,还可行医。” 既是为族人所用,自然不能惊动神族,而只要不伤天害理,神族也默许了这种做法。 吴回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女巫戚见状,道:“贱巫可试给神女看。” 吴回正有此意,刚想应好,却被候卿打断道:“不可!母巫年事已高,如此耗费巫力恐怕会灵力不支。” 一旁银灵子也是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戚……巫万不可为了婢子勉强身子,婢子不怕验!” 蚩尤也颇为担心女巫戚的身体会撑不住,正要相劝,却见女巫戚已跪坐在地上,闭目开始催动巫力。 吴回立即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片刻后,突然听到了悉悉嗦嗦的声音,顿时毛骨悚然起来,侧头一看,便见数十只黑虫已爬到了她面前! 这黑虫数量虽不及上次多,模样却是看上去完全一样! 吴回脸色一白,紧紧咬着下唇克制心里的不适,努力感知了起来,却真的一无所获! 她又试了好几次,还是无果,那些黑虫就停在她脚下,她有些想要将黑虫拿起来,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怎么也下不去手。 正懊恼间,便听重黎说道:“戚巫果然不凡,若非近在眼前,还当真无法察觉。” 说着看了眼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吴回,道:“劳烦戚巫将它们放到我身上吧,我再好好感知一番看看。” 女巫戚应诺,转瞬间那些黑虫便爬到了重黎的手臂上,重黎闭起眼,认认真真地感知了起来。 除了有一些虫爬过后的痒感,并觉察不到任何巫术! 又过了一会儿,重黎睁开眼,对着吴回摇了摇头,道:“确实不着痕迹。” 吴回微微睁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她感知不出,可能是神力不够,重黎如今的神力只在帝神级之下,他都说了无痕迹,便是真的了。 吴回看向重黎,倒也不觉得他在撒谎,他是很看重候卿,可也正因为如此,本着照护之心,也不会让一个形迹可疑的人留在候卿身边,不然也不会纵她如此探察。 “戚巫,可否让我用神力试试这些蛊虫?可能会有所损伤。” 想了又想,吴回还是不死心,都到这个份儿上了,自然要查到底,只是她如今也没那么确定了,语气也不再那么强硬。 银灵子一听,却是不依了,道:“祝融都说觉察不到了,为什么还要伤戚巫的蛊虫?” 吴回看着无礼插话的银灵子,便气不打一处来,她今日这般对待女巫戚,也不知会否让蚩尤觉得是在针对九黎,而候卿显然与女巫戚母子情深,也不知会不会对她存了芥蒂,都是眼前这个婢女! 如此想着,不由眸色一冷,正要乘机教训一番银灵子,却见候卿走了过来,看着她说道:“养蛊不易,蛊毙也不知是否会伤及施蛊者,可否高抬贵手?” 吴回难得见候卿说了这么多话,一向木然的脸上还露出了担忧的表情,让他整副面孔都鲜活了起来,不由看得一怔,一时竟忘了银灵子的无礼之举。 “无妨,若是神女需要,可留下一只,贱巫老了,若是这些都留下,恐怕确实有些勉强。”女巫戚小心翼翼地说道。 吴回心想,一只倒也足够了,不然倒显得她有些咄咄逼人,便应道:“我也只是试一下罢了,一只足矣。” 说完倒也未妄动,看了看候卿,又看向蚩尤,目露询问之意。 候卿与蚩尤对视了一眼,倒是想到了一块儿,虽说人族受不得太多神力相助,但只要他们在,保她性命无虞总还是可以的,便都没有再阻挠。 女巫戚遂撤去了其余黑虫,只留下一只。 那只黑虫往前探了探,便似有所察觉一般,迅速调头就跑,却不及吴回的火灵弹疾速,转瞬便被火灵弹击中,霎时灰飞烟灭,未留下一丝痕迹,倒与当初银灵子的幻术一般无二。 如此,吴回心里再怎么觉得不踏实,也再无话可说了,而至于女巫戚私授他人巫术,则并非她能管得了的。 “回丫头,如何?”蚩尤问道。 吴回咬了咬牙,对蚩尤行了一礼,道:“并无异样,是回儿叨扰了。” “我就说不会有异的,蚩尤叔父与卿弟神力皆是非凡,哪有那么容易被蒙骗而不自知?” 重黎说着,看了一眼候卿与蚩尤,又道:“他们自是有分寸的。” 候卿却是心里一跳,总觉着重黎的眼神有些意味不明。 不过他眼下也没工夫多想,他忧心着女巫戚,眼下见她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倒似乎没什么大碍,心里那颗悬石终是落了地。 蚩尤见女巫戚无恙,也松了口气,扬了扬眉,道:“无妨,想来回丫头也是为了九黎着想。那既然无事,我们还是回去祭宴吧?” 重黎颔首,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走吧!” 候卿将女巫戚扶了起来,对银灵子道:“你扶母巫回巫祠歇一会儿吧。” 银灵子此时也是心里一松,她也有些担心女巫戚的身体,忙不迭应声称是,扶住了女巫戚。 “等一下。” 银灵子秀眉一挑,又是吴回! 便见吴回手心一翻,手里已多出了一只精美的玉壶,顿时花香夹着酒香,丝丝绕绕地弥漫开来。 银灵子忍不住嗅了嗅,心里暗叹,怎么这么好闻?! 吴回笑意盈盈,道:“我确实是为九黎着想,怕有心怀不轨之徒,倒是让戚巫损失了。” 说着似有若无瞥了一眼银灵子,随即看向女巫戚,说道:“我便以酒赔罪吧,这是特制的花酿,有补灵添气的功效,可助戚巫恢复。” 说罢,吴回打开了盖子,那股好闻的香气顿时浓郁起来,芬芳扑鼻,让人不由精神一振。 女巫戚不知该不该接受,便听蚩尤说道:“确实是好东西,回丫头一片心意,戚巫便受了吧。” “谢神女赏赐。”女巫戚连忙跪谢道。 吴回莞尔,摆了摆手,将盖子又盖了起来,道:“对了,我看这婢子脸色也不怎么好,也可给她喝一些补一补,拿去吧。” 银灵子早被这香气迷得七荤八素,眼馋得不得了,听了这话,连忙上前接过了玉壶。 重黎倒觉有些诧异,揶揄道:“看你为了这花酿折腾了好些时候,先前问你讨要还不愿给,还以为你是要送给哪位心上神呢,这会儿倒是大方了呐,够诚意呐!” 吴回眸中神色微微一变,转瞬已带上了一丝娇羞,道:“祝融又取笑我,不与你说了。” 说罢轻哼一声,便往殿外走去,重黎与蚩尤都哈哈大笑起来,也一齐跟了上去。 候卿则处在最后,他见银灵子此刻脸上微微泛着红晕,正两眼放光地盯着手里的玉壶,一副恨不得立即一饮而尽的样子,也不知为何,隐隐就觉着有些不妥。 他忍不住走过去拍了拍银灵子的脑袋,小声道:“不过感染了风寒而已,这并非凡品,不许多喝!” 银灵子一听便不乐意了,心里顿时泛起了酸意,腹诽着不过就是吴回送的,跟宝贝似的!遂咬牙切齿道:“卿……上神放心,我最多就抿一小口,不会多喝的,定会给你留的!” 候卿蹙眉,留给他做什么?他又没说要喝!他侧头看了一眼,吴回还未走出神殿,他也不好仅凭几分虚无缥缈的感觉便让银灵子小心这花酿,没的伤了吴回一片好意,便只说道:“这佳酿对你来说太过……贵重了,切记不可多饮!” 他特地咬重了贵重二字,想要给银灵子一些警示,却见银灵子眼中染上了一层怒意,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了几个字,道:“贱婢明白。” 候卿看着她这幅模样,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明白了!他好意叮嘱她,也不知她为何反而就气上了! 正想着要怎么回她,却听吴回娇声催道:“卿弟,快来!” 便见吴回已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在殿门口等他,候卿也不好再多说,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嘱咐女巫戚看住银灵子,便向殿外走去。 而候卿与银灵子的对话恰都被吴回听在了耳里,她先前还道是候卿对银灵子有些不同,眼下听起来又不像这么回事,也以为候卿觉得银灵子不配她赠饮,心情莫名就畅快了起来,候着候卿,巧笑倩兮。 银灵子侧头看去,正瞧见候卿与吴回并肩走了出去,夕阳余晖洒在他们身上,好似一对璧侣,直刺得她眸中起了一层水雾,心里一丝丝地抽疼,她迅速低下头来,不愿再看。 却不知候卿此时正借着往右走的当口,迅速回头看了一眼,却恰是生生错过了。 第九十四章 贪杯醉酒 险些露馅 待诸神走后,银灵子闷闷地捧着玉壶,跟着女巫戚回了巫祠。 女巫戚见她神情郁郁,有心想要安慰上几句,但她方才使全力用了巫术,又遭那只被吴回灭了的蛊虫反噬,眼下着实有些自顾不暇,怕多说了让银灵子看出端倪徒增担忧,况且她也不好妄议神族,便作罢了。 不过银灵子生气归生气,却也时刻注意着女巫戚的动静,见她神色不济,一脸疲态地坐着不出声,不由紧张起来,倒一时忘了生气,关切道:“戚伯母,你觉得如何?” 女巫戚挤出了一个微笑,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银灵子连忙在桌几上取了个杯子,从玉壶中倒了一杯,递给女巫戚,道:“戚伯母快喝一些,然后去歇息一会吧。” 女巫戚实在疲累得狠了,也不推却,立即喝了一杯,唇齿留香。 她不擅饮酒,这虽是花酿,酒气却不少,喝了两杯便觉得有些上头,但神奇的是虽然有些晕乎,四肢百骸却是前所未有地舒畅! 又过了一会儿,女巫戚只觉困倦,便回寝屋去歇息了,临走不忘叮嘱银灵子这酒厉害,切勿多饮。 银灵子嘴上应得爽快,一转眼便抛诸脑后了,酒香四溢,实在是太过诱人! 她一开始只是看着桌几上的玉壶,心想着就闻一闻,解解馋而已,于是凑近玉壶嗅了嗅。 这一嗅却让她心痒难耐,忍不住便取了个杯子,心想着就尝一尝,解解馋罢了,于是倒了一杯便送到唇边抿了一口。 这一抿却如隔靴搔痒,让她欲罢不能,心想着就喝一口,解解馋就罢,于是忍不住便喝了一口。 甘露入喉,有一些辛辣,伴着花香在唇齿间弥漫开来,犹如烟花绽放般绚烂短暂,让她意犹未尽,回味无穷!于是一口又一口,很快便喝了一整杯。 而这一杯下肚便似上了瘾,再想停下来已是不能!于是一杯接着一杯,直喝得银灵子飘飘欲仙,如坠云端。 而候卿踏入巫祠前厅时,一眼看到的便是银灵子双颊坨红,两眼迷离地打着酒嗝的样子! 候卿一惊,他正是担心银灵子不会乖乖听话不碰那花酿,怎么想怎么不放心,便借口醒酒来巫祠看看,果不其然! 他三两步冲到桌几前,拿起玉壶晃了晃,早已空空如也! 银灵子见到候卿,眉眼立即弯成了新月状,咂了咂嘴,大着舌头说道:“卿哥哥,你来啦!这酒,太好喝……嗝……了,还有没有?” 候卿面色铁青,一把抓住银灵子的手腕感知了起来,眉头不由愈皱愈紧,他眼下只是搭着筋脉便已能感知到她体内的妖元所在了! 而这妖元此时有些异样,似是被什么刺激到了,蠢蠢欲动。 妖元乃是妖族的精元,妖气最盛,若是银灵子此刻还清醒,即便是妖元离体,倒还能设法掩盖一番,但她现下这般神志不清,显然已只能勉强掩住周身妖气,而她的妖元却越来越躁动,大有要冲出体内的架势! 若是现在有上神进入巫祠,稍加查探便能发觉端倪,偏偏银灵子一点也不警觉,反倒乘着酒劲耍起了酒疯! “卿哥哥,你闻,好好闻的花香……嗝……味儿!”银灵子一边含混地说着,一边往候卿身上蹭。 “放手,成何体统?!” 候卿将她扶正,随即放开了她往后退了一步,便见银灵子还是不管不顾地往他身上倒。 候卿又退了一步,再靠上来便要摔了,以为她会作罢,一时便没有再去扶,结果“砰”地一声,银灵子摔在了地上。 “唔……疼……”这一下摔得不轻,银灵子一时有些起不来,顿时觉得委屈极了,嘴角都颤抖起来,眼泪汪汪地看向候卿。 一双星目如蒙着水雾,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便好似落进了候卿的心里,候卿看得只觉心里一烫,蓦地一疼,下意识便想要替她拭泪,却被银灵子一把给推开了。 银灵子瘪着嘴呜咽道:“卿哥哥就这么讨厌我吗?摔得人家……嗝……好疼!当初在……嗝……在不周外的树爷爷下,人家都只还是个……嗝……虫蛹,你明明没有嫌弃呀……” 候卿一怔,随即只觉丝丝欢喜从心口漫开,她果然是银杏下的那只虫蛹! 银灵子却自顾自委屈着,“亏得人家还特地……嗝……花了大代价有了这幅好……嗝……相貌……” 银灵子眼下相貌寻常,梨花带雨地有些过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上去有些邋遢,可候卿看着她,却莫名地觉着有些心疼,无奈地又上前扶她,道:“你先起来。” 候卿这话的语气可谓温柔,称得上是在哄了,可惜银灵子此刻并不清醒,白白错过了候卿这难得一见的柔和神情。 只见银灵子忽地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大腿,道:“对了!定是我这相貌不对!我这就变回来!” 候卿一惊,连忙用上了劲,一把将银灵子给拽了起来,按住了她,道:“别胡闹!” 见她嘟着嘴,忍不住又补了句,“我没有嫌弃你!” 银灵子霎时瞪大了眼睛,这句话她倒是听明白了,眼巴巴地问道:“真的?” 候卿正要回应,却突然感知到了上神神气,正冲巫祠而来! 而银灵子还在犯着迷糊,嘴里仍在絮絮叨叨地嘟哝着什么,那气息转眼已进了庭院,是吴回! 候卿心下大急,只想堵住银灵子的嘴,免得她祸从口出! 情急之下他下意识拉过银灵子,竟用唇舌堵了上去! 只觉唇下软软糯糯的,一时倒失了神,竟不舍得放开。 银灵子则是傻了眼,双眼睁得如铜铃一般,实在不可置信,只觉得“嗡”地一声,周围任何动静都再听不到了! 恰在此时吴回踏进了前厅,赫然瞧见的便是候卿搂着那婢子吻到了一处,震惊的同时心里腾起了一股无名火! 一时涨红了脸,也不知是羞是怒,“你们……你们……” 候卿被她这一出声给拉回了神,放开了银灵子,对着她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别动。” 随即转过身去,将银灵子挡在了身后。 银灵子还如坠云雾,不知今夕何夕,呆愣愣地立在那,倒真没动。 吴回“你们”了半晌,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斥道:“卿弟,你怎么能这般……这般……这般自甘堕落?!” 此话一出,候卿面色一僵,吴回却浑然未觉,仍自顾自数落得痛快,有些口不择言起来,“你本就是半神,若再寻个人族,神族血脉岂不是又浅了许多?!何况她还是这等身份,对你有何益处?你若是寻……”说着不禁顿了顿,双瞳不由一缩,她方才下意识就想说“我”! 自己是从何时起竟对候卿起了这样的心思?怎会对半神起心思?!她被自己惊着了。 一时连自己的来意都忘了,原来她在那花酿中加了些秘灵,对人族无碍,但若是妖族或兽族,会刺激到精元,待精元离体,便不信察觉不出! 候卿却全然不知她是什么心思,寒意沁到眼底,冷着脸道:“不劳神女费心。” 吴回则还陷在自己的百感交集中,一时也没听清那声称呼,下意识回道:“我,我视你为弟弟,对,弟弟,你别多想啊……” 片刻后,不见候卿回应,她抬头看去,便见候卿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盯着她,让她觉得心里好似被什么拨了一下,激起心水涟漪。 她顿时有些莫名心慌,想到方才看到的一幕又有些气急,一时间五味杂陈,心不在焉地扫了一眼厅内,自然没有觉察出任何异样。 再看向候卿,心里便又乱了,咬了咬唇,撂下一句“你自己多思量吧”,便扭头走了。 待彻底察觉不到吴回的神气,候卿这才松了口气,也不管吴回怎么看了,也不知从何时起,吴回的看法,他好像已经不在乎了。 他转身看着眼前这个呆呆看着他的姑娘,心里便好似被融得软了一块,他忍不住伸出食指抵住她额头,轻轻点了点,唇角一扬,道:“傻啦?” 银灵子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又连忙摇了摇,眉眼弯弯,只对着候卿傻笑。 心想着她是不是在做梦?卿哥哥居然对着她笑了!还……亲了她! 她只觉头重脚轻,整个都晕晕乎乎的,便觉得一定是在做梦! 那既然是做梦,不就是想做什么做什么呀?! “卿哥哥!灵儿可喜欢你啦!” 银灵子嘻嘻笑着,一头扑进了候卿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候卿一怔,淡淡清香扑鼻,温香软玉在怀,他自己都没察觉,此时他眼中已柔成了一汪春水。 不自觉间,已缓缓伸出了手,轻轻拥住了银灵子。 银灵子被候卿的气息包围着,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的,困意不经意地袭来,挡都挡不住。 候卿只觉怀中沉了沉,再看银灵子,已是呼吸绵长,不觉无奈,将她拥得更紧了些,摸了摸她的头,满眼宠溺,藏匿不住。 第九十五章 一醉方休 蛊噬发作 候卿将银灵子打横抱起,送去了寝屋,替她盖了条薄被,却被她一个翻身都掀开了去,无奈地摇了摇头,横竖她也不会着凉,便由她抱着被子了。 将她散在脸上的一缕青丝撩到耳后,只见她睡得一脸安详,也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嘴角都挂着笑。 吴回的话言犹在耳,可候卿非但不以为然,还有些着恼,银灵子虽是妖族,却是有情有义的纯净性子,在他看来,各个族群中都有品性好坏之分,可不可结交与族群无关! 他站在那出了好一会儿神,才转身离开。 回到祭宴,便见族人们都已东倒西歪,再看槭树下,唯有重黎还在那自饮自酌,蚩尤与泰鱿都不在。 候卿刚一走近,重黎便察觉到了,对着他招了招手,道:“蚩尤叔父他们有些喝多了,先去神殿歇息了。” 说完将酒盏满上,推到他面前,道:“卿弟,你这酒醒得可是久了些,让为兄一顿好等,来,自罚一杯!” 候卿来到桌前,二话不说便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说道:“我以为你也一起回去了。” 重黎手一顿,不解道:“此话何意?” 说着往候卿身后看了看,“回儿呢?她方才火急火燎地跟着你后头走了,我还以为她去寻你了。” 候卿有些诧异,道:“她似乎是先走了。” 重黎一怔,吴回虽与他生分了,但一向恪守礼节,怎么自行回去了也没来与他说一声?这可有些反常。 他看了看候卿,见他神色也有些不好,便以为是他们之间起了什么冲突,便说道:“回儿她……此番是有些过于急躁了,倒不似她平日里的性子,不过她并非有意针对九黎,也没有针对戚伯母的意思,我替她向九黎赔个不是,你别恼她。” 说着拿起酒盏,敬了候卿一盏。 “无妨,黎兄不必如此在意。”候卿也迅速回敬了一盏,也没有多解释什么,倒并非故意瞒着重黎,只是不知从何说起,更紧要的是,这世道在对待争议时,落不得好的总不会是神族,他下意识只想护着银灵子。 有年少的情份在,重黎倒也不觉得候卿会如此小气,便没在这话题上继续,转了话头问道:“往后你有何打算?” 候卿饮了一大口酒,抹了抹嘴,道:“没多想,母巫年纪大了,终是时日有限,我想留在九黎陪她。” 说到这,候卿眸中黯了黯。 重黎也知女巫戚孤寂千年,人族寿命终究有限,料到候卿不会离开九黎,道:“九黎属赤帝域,你若是有心,我可为你谋个神职。” 神族寿与天齐,除非是哪个身居神职的突然想要云游四海撂手不管了,一般很少有新增神职的,即便有,也会如佐神之职这般弄得沸沸扬扬,反正眼下怕是没有什么职位,否则蚩尤早就来劝他了,重黎这么说,是要徇私的意思了。 他才刚任佐神不久,许多双眼睛都盯着,这时不合规矩只会惹来诟病,更何况候卿对神职当真无意,他只想守着他想要守护的。 不过候卿却感念重黎心意,遂诚挚地说道:“多谢黎兄了,我闲散惯了,可受不了那些多如牛毛的神规。” 重黎仔细瞧着候卿神色,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勉强来,却见他神色坦荡,确实兴致缺缺,一点不见违心,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他先前还担心着候卿落选佐神会有些灰心,才想为他谋个职位,可他身负水行及土行神力,即便要有神职,也很难在赤帝域,而身为土正的句龙却是刚正不阿,据他所知,黄帝域并无空余神职,句龙是不会为他谋私的。 不过眼下看来倒是他多虑了,候卿瞧着并不在意这些。 重黎心里踏实了,嘴上却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别说,这神规还当真是……本来想着拴着你一起来尝尝味道,怎好让为兄一个受苦?也罢,难得你看得开,为兄就放过你了。” 若是旁神,这么说或许会让候卿觉得有些做作的成分在,但他却知晓重黎的一片好意,心里便似有一股暖流淌过,只觉妥帖舒服。 于是扯了扯嘴角,举起酒盏,敬道:“多谢黎兄高抬贵手,为弟这可溜定了。” 重黎见候卿开怀,也哈哈笑道,“好你个卿弟,这么没义气,这酒你可逃不了,今日定要与为兄一醉方休!” 候卿笑了笑,举盏相迎,道:“好,就不醉不归!” 如此你一盏我一盏,又都未使神力阻酒意,喝到后来还真不知今夕何夕了。 候卿自从习会了在休憩时恢复神力,睡着时便不再有梦了,这一晚却不知为何,竟又做起了梦来。 梦到了儿时被欺无父,还有幽都中的众叛亲离! 只是即便在梦中,他的神识还在,下意识便有些抗拒,心里却有个声音蛊惑一般在说着神心难测,人心不古,这个声音一会儿是女巫戚,一会儿又变成了他自己的。 到后来他都有些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他自己的心声了! 可不应该啊,他的戾心已除,不该还有这般戾气,他总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又不知是哪里有问题。 如此也不知煎熬了多久,突然冥冥中听到有个声音在唤他,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他下意识便寻着声音而去,就像是黑暗中的一丝光亮,让他只想紧紧抓住! 感觉那叫唤声由远及近,玄色的天空中突然有个身影落了下来,这场景与当初幽都中遇到吴回时几乎一模一样! 那个身影背着光,有些看不清面容,候卿下意识便追了上去,几乎用尽全力,好在那个身影也渐渐慢了下来,那呼声也越来越清晰了。 “卿哥哥,卿哥哥……” 这声音听得候卿心里一动,也同时看清了那身影面容。 竟是银灵子! 候卿一惊,神识震动,醒了过来。 “卿哥哥,你终于醒啦!” 候卿一睁开眼,便见银灵子正眸中带着喜色看着他,只是眉宇间还挂着未来得及褪去的焦急。 候卿突然心有所触,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却被他抓住了! 当初在幽都中的会不会就是银灵子?! 幽都中的吴回会解幻术、没有神力,更蹊跷的是那性子,他总以为是吴回后来变了性情,可若那原本就不是吴回呢? 候卿眼神一亮,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银灵子却不知他所想,急急地想要拉他起来,一边说道:“快去看看戚伯母,她晕过去了!” 候卿本还在琢磨着怎么问她幽都之事,听到女巫戚有恙顿时就歇了心思,柔意褪去,勐地爬了起来便往外冲去,一边问道:“怎么好端端的会晕过去?” 银灵子见他一清醒过来,就又是这清清冷冷的模样,心里不禁想道,昨晚那梦若是能成真,该有多好!脚下却是不停,三两步跟了上去,回道:“许是蛊噬。” 候卿一惊,“是昨日那只虫蛊?” 银灵子很想说是,让候卿记恨上吴回,但她心里就觉得撒谎不对,她向来随心而行,遂老实回道:“应该不是,蛊毙确实会遭些反噬,但反噬因蛊而异,那只蛊才养成不久,没这么凶猛。我瞧着,戚伯母这像是日积月累出来的。” 说话间他们已进了巫祠,双双直奔女巫戚的寝屋。 便见女巫戚已经醒了,只是看上去形同枯槁,竟是一夜间老了许多! 候卿刚要安下的心又被提了起来,忽听一旁有异响,这才发觉蚩尤也在。 候卿与蚩尤见了礼,便见蚩尤一脸忧色遮也遮不住。 候卿三两步来到床前,就去探女巫戚的经脉,女巫戚有心想要抬手躲开,却最终只挪开一小点,她眼下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母巫,您还要瞒我到何时?” 候卿一探之下大吃一惊,他几乎感受不到女巫戚的巫力! 女巫戚扯了扯嘴角,费力挤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母巫,蛊虫会反噬,我一直都知道。” 候卿神情黯然,敛起了一身寒意,执起女巫戚的手,语调和软,“只是不知竟已严重至此,母巫,您别瞒我了,我们一起想想办法,我们才久别重逢,您就舍得这么放手了?” 候卿向来寡言,难得说这么多话,女巫戚一下便红了眼眶,下意识握紧了候卿垂下的手指。 她硬熬了千年,怎么会舍得在此刻放手?! 更何况,她确实瞒不住了。 见她默认了,蚩尤也是松了口气,自始至终,她都将他视作主神,不想麻烦他,蛊噬也是瞒着他的,他怕自己逾矩了反而让她不自在,便只能急在心里。 如今她不再想着遮掩,愿意承大家的好意,那是再好不过,当下说道:“神力并帮不上忙,戚巫的身体也承受不了,只能稍稍缓解。” 候卿眉头紧紧拧了起来,银灵子瞧着有些心疼,再加上她也是真心待女巫戚,眼下很是内疚。 她早在去蛊室那会儿已看出了女巫戚正遭蛊王反噬,只是后来又是凶兽来袭,又是准备神临祭,竟是给忙忘了! 她特别想要能帮上忙,上前道:“外力确实无用,控蛊本就是与蛊缔约,反噬难免,寻常来说,巫力可压制住这蛊噬,只是戚伯母的巫力已大不如前。” 候卿哑声问道:“可有法子解了这缔约?” 银灵子摇头,道:“虫蛊之约终身不得解,且纵是蛊毙也无用,蛊毙之时反而反噬最盛,戚伯母如今的身子,怕是熬不过去。” 银灵子看着候卿眼中的微光又黯了下去,连忙补充道:“不过我有一个法子,应该能缓解蛊噬!只是……可能有些不合规矩。” 第九十六章 甘愿冒险 柳暗花明 室内所有视线都落在银灵子身上,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银灵子见他们没立即反对,连忙继续说道:“可将巫蛊之术教予我,本来就用了这说法,眼下不过就是坐实了而已。” 说着又担心他们顾虑,忙又补充道:“我……我并不是觊觎九黎秘术,真的,我……” “但凡与蛊缔约,都会遭反噬,是么?”候卿突然出声,打断了她。 银灵子一怔,点了点头。 “此举无非是将蛊噬转移,可有单方面破了蛊契的法子?比如……蛊毙?”候卿接着问道。 银灵子眨巴着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卿哥哥这是在……担心她?! 心里喜滋滋的,乐开了花,但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没看见卿哥哥正着急上火么?遂乖乖回道:“若非传承,蛊约终身不得解,蛊毙虽也是个法子,可蛊毙时反噬最盛,以戚伯母的身子怕是熬不过去。” 女巫戚听到这里,再按捺不住,道:“你没有巫力传承……蛊王不会……轻易与你契约……那是要……付出大代价的……” 她眼下已渐渐缓了过来,先前蚩尤已用神力为她疗了一会儿伤,候卿又小心翼翼地用了些神力在她身上,只是还是有些虚弱,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 候卿将女巫戚稍稍扶起,在她身后塞了个枕头,让她靠得舒服一些,温声道:“母巫,您多歇一会儿,我们会想法子的。” “就是我说的法子呀!代价我不怕,那个蛊王不过就是个半妖,我比它厉害!”银灵子连忙说道。 却见女巫戚摇了摇头,道:“灵儿……心意领了……巫蛊之术……我还是会教给你……断在我手里……可惜了……并非所有的蛊都需要契约……蛊王契约……破不了……” 银灵子知女巫戚是真心实意的,她不介意将九黎秘术传给她,就冲这份信任,自己也必须尽力! 见女巫戚说得吃力,银灵子索性在床头处蹲了下来,凑近了说道:“戚伯母,大话我也说不来,我只知道如果再也见不到您,我会很难过很难过,想来卿哥哥也是。” 银灵子抬起头来,满眼恳求地看着女巫戚,“我不想让自个儿难受,也不想看卿哥哥伤心,戚伯母便让我试试吧,我有妖力护着,蛊噬奈何不了我!” 见女巫戚不置可否,银灵子眼珠一转,当下撒起了娇,“行不行总要试过才知晓嘛,若真的不成,再想别的法子就是了,戚伯母,就让我试一试嘛……” 女巫戚平日里最是见不得她软着语调撒娇,百试不爽,这一次也不例外,女巫戚想着,试试倒也无妨,正如银灵子所说的,妖力说不定真能有用! 见女巫戚有所松动的样子,银灵子眉眼弯了起来,再接再厉道:“总不会比现在更糟,即便不成,多少总能分担掉一些的。” 女巫戚下意识看向蚩尤,九黎的事还是要蚩尤说了算,便见蚩尤点头,“可以一试。” 候卿说不清此刻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这是女巫戚的机会,却是要银灵子去冒险! 哪怕银灵子恰好是虫妖,哪怕按理说妖力可能真的会有些作用,但是他就是打心底里不想银灵子去冒这个险! 可女巫戚怎么办? 拳头紧了松,松了又紧,他自出生以来,头一次有了如此手足无措的感觉。 但银灵子却以为候卿肯定乐意,她自然知道候卿是信她的,而且也有关心她的成分在,她已经很知足了。 她不觉得候卿会真的反对,一开始可能只是碍于女巫戚没有同意,也可能是顾忌蚩尤的看法,眼下女巫戚与蚩尤既然皆不反对,她便也没想到去看候卿的意思,自然便错过了候卿眼底不自觉透露出的心绪。 “那就这么说定了!”银灵子很高兴,能为女巫戚出力她是打心眼里高兴,笑着站了起来,“传授巫力也不在这一时,戚伯母先好好歇息,有什么要提前准备的告诉我就行了,我去准备!” 女巫戚见状,心中也是感动得无以复加,道:“没什么……准备,你也好好……歇息,若是届时不成……万不可……不可勉强。” 银灵子连声应是,便煞有介事地去歇息了,说无惧蛊王,那自是安慰女巫戚的,她可不敢托大,蛊王虽是半妖,却有不亚于妖力的本事,绝不可小觑。 她知女巫戚所言不虚,她虽能传承巫术,却无法传承巫力,而蛊中之王只认巫力,没有巫力它难以成妖,故而轻易不会放弃! 但她也盘算好了,若是实在不行,就用强把蛊王给收服了,届时问女巫戚讨了来,时刻带在身边,即便与女巫戚的契约不破,也能用幻术让它少些主动的反噬。 女巫戚体内的反噬主要来自于那蛊王,只要能稳住它,其余不足为道,接着便是怎么恢复女巫戚的身子了,这一点她就真没有法子了。 而这一点,此时还在九黎神殿内没有离开的重黎却是有法子。 他酒醒时已是日上三竿,正要寻候卿及蚩尤告别时却恰在殿门口遇着了。 他们正巧在谈论女巫戚的蛊噬,她如今全靠神力勉强支撑,终究是伤了根本,而这与寻常患病不同,有灵药可治,这蛊噬却并非一般的灵药可解。 “大荒中有一座孤衹山,听闻山上有不少奇珍,是人界没有的,说不定能有用。”重黎听了几句便差不多知晓了来龙去脉,而且女巫戚的情况怕是不妙,巧的是他正好被派往大荒公干,本来明日便要启程的。 候卿与蚩尤一听,都不禁露出惊喜的神色来,他们倒忘了大荒! 人界广袤,却并非真的无垠,在四海之外,是人迹罕至之地,因无人族涉足,天帝当初并未将之纳入人界,统称其为大荒之地。 但那其实并不荒芜,莺飞草长,生活着许多兽族。 一开始是当年神兽大战时战败的兽族们去了那里,后来那些被驱逐出人界的恶兽无处可去也只能逃出海外,在那栖息繁衍,久而久之,倒渐渐成了兽族的聚集地。 当年的大战伤了神族根本,天帝设下结界后已无力再顾其他,神界及人界都是百废待兴,不宜再兴师动众,况且大荒远离人族,神族便没再追击,若是它们闯入人界,再行收拾便是了。 尔后那里也没有如何作乱,兽族更是沉寂了千年,神族便没有太过关注那里了。 不过大荒的兽族中不乏精英之辈,不少兽族又浑身是宝,死亡后吸取天地精元,倒成了珍宝。 而这些宝物与人界的灵物又有所不同,有的可增强战力,有的可解兽毒,多是与兽相关的。 而妖兽同元,说不准那里真有能解蛊噬的宝物! 候卿决心去大荒寻上一寻,若是再无功而返,只能是天意了。 “近年来凶兽动作频繁了些,四凶都一一露了面,可入人界时竟都悄无声息,让我等都有些措手不及,事出反常必有因,大荒沉寂太久,许是有异,天帝派我等先去查探一番。” 重黎先解释了一下,尔后道:“我可以顺道去寻一寻,只是不知要寻哪种。” “不可。” 不待候卿回应,蚩尤已婉拒道:“祝融身负神职,当以任务为重,不可授人以柄。” 重黎一怔,沉吟片刻,道:“这样,可让卿弟随我一同去,也算是个历练,本来要带谁去也都是自行决定,报与帝神即可,帝神不会多加干涉。” 听到“历练”二字,蚩尤倒觉得是个良机,他本就有让候卿磨砺的心思,候卿有多优秀他很清楚,就此埋没了实在可惜。 可头一次历练就处理私事,被诸神瞧在眼里怕是不好,蚩尤又有些犹豫。 重黎看在眼里,接着说道:“此番会带去的都是亲信,何况大荒广阔,届时必定要分散开,跟着我或是回儿都可。” 蚩尤深以为然,候卿却心里有了计较。 他其实也不知何种宝物对女巫戚有用,想着可带银灵子一道去,她应是能分辨出,可若是与神族同行,即便她能以幻术藏匿,也终究有风险,何况吴回也去,她已对银灵子起疑,怕是会设法再探。 他不愿银灵子有危险! “我会亲自去大荒,但就不与你们同行了。”候卿想了想,如是说道。 蚩尤立刻便了然候卿的打算,稍稍皱了皱眉头,却也没多说什么。 重黎却有些意外,他看向候卿,道:“即便是帝神,对大荒都知之甚少,此去多少有些危险,你独自一个不太妥,还是与我们一道去的好。” 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补充道:“若是因为回儿,那你跟着我便是了。” 候卿却摇了摇头,道:“并非因为谁,我也不知要寻什么,也不知要寻多久,反而拖了大家进程,反正届时我们都在大荒,若真有什么,互相照应便是了,我也会留意下是否有可疑之处。” 候卿解释得耐心,却也说明心意已决,重黎也算是知己,自是明白他的脾性。 虽有些遗憾,却也没再多劝,索性将自己所搜集到的关于大荒及孤衹山的所有情报都悉数相告,又细细嘱咐了一番。 临了,又道:“我明日启程,若是你改变主意随时说与我知。” 候卿对着他深深一揖,“黎兄好意,为弟感念。” 重黎欢喜这一句黎兄,伸手扶住了他,道:“与我还客气什么呐,唯愿我们兄弟俩能一直只如初见。” 候卿勾了勾唇角,道:“如黎兄所愿。” 重黎大笑,告辞而去。 第九十七章 公开拜师 授教巫术 待重黎走后,候卿与蚩尤又合计了一会儿去大荒的事。 蚩尤认为这是个历练,颇为赞成候卿去一趟,只是神族对大荒所知甚少,也不知会有些什么危险,他很想一起去。 可他为一方主神,不能擅离太久,更何况以他的身份,要去大荒必是要报备天帝的,委实不方便,只能作罢。 “蚩尤叔父,我想带上银灵子,她应能识出哪种宝物有用,且此行我也不想惹诸神注意。”候卿恐蚩尤不允,多解释了两句。 蚩尤本就没有异议,轻轻颔首,道:“若真遇上危险,也不用顾忌太多,还是去寻祝融庇护。” 候卿也不多说,应了下来。 蚩尤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道:“若是……真寻不着,也不用勉强,蛊噬一事,虽说神力无用,但若真无计可施之时,大不了就灭了那蛊王,届时神力能护着一时也好,一刻也罢,奋力一试便是!” 候卿抬起眼来,眼底透出亮光来,他也是这般想的! 如此,教授巫术一事便只能提前了,大荒太远,即便以神速不停歇地赶路,光是单程路上可能都需月余,更别说寻宝可能会耽搁的时日了。 夜长梦多。 翌日,巫祠内,银灵子向女巫戚郑重行了拜师礼。 这是女巫戚思量半晌做出的决定,若是将九黎秘术传予与九黎无亲无故的银灵子,怕是将来传出去了会为银灵子惹来麻烦,分明是担了大风险,在旁人看来却以为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不过比起让银灵子拜自己为师,女巫戚倒是更希望她与候卿扯上关系,可神人相交都是那么难,更勿说是神妖之间了,她不想让银灵子重蹈覆辙。 女巫收徒在九黎算是个新鲜事,而他们也没打算瞒着族人,整个收徒仪式期间巫祠大门敞开,任由族人们来看。 这次收徒不似传承继任那般复杂,全了礼仪走个过场就算成了。 族人们大多看个热闹,加上银灵子讨喜,又一直跟在女巫戚身边,他们听说女巫戚要收徒时虽然惊讶,却也没有反感,大多乐享其成。 虽然九黎断了灵脉,断了巫力传承,可有个会巫术的人也没什么不好,至少病还能照看,对他们有利无害。 而唯一一个会唱反调的黎长老,不知为何已经许久未见了,便是神临祭都没有参加。 不过并没有什么人关心,当初与他交好的那些人都已经入土,而如今的九黎族人们经过换土及神临祭,对候卿及女巫戚大多是感念的,便自然而然疏远了与他们作对的人。 收徒礼结束,接下来的传授部分便不能公开了,族人们也大多识趣,恭喜了一番银灵子便都散了。 只是那些自神临祭筹备以来就围着银灵子转的青年们还在那有话没话地搭讪。 银灵子对他们无感,只想要快些去寻女巫戚受教,可不觉间那些青年已将她团团围住,还都说着关心奉承的话,并没有恶意,让她有些无措,脸上不免笑得敷衍,那些青年们却恍若不觉,仍然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让步。 正聊得热火朝天,突觉身后传来一股寒意,银灵子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还不快来?要让母巫等到何时?” 候卿这话冷得能掉冰渣子似的,众人都不由一缩脖子,下意识让出了一条道来。 女巫戚本想说不着急,一侧头瞧见候卿的神情,顿时心下一动,无声地笑了。 看来也不全是灵儿一厢情愿嘛! 那边银灵子如释重负,拨开人群向女巫戚奔了过去,一边应道:“来啦来啦!” 女巫戚这才上前,伸手拉住了冒冒失失的银灵子,柔声道:“你慢点,不着急……” 银灵子嘿嘿一笑,挠了挠头,道:“师父久等了,这就开始吧?” 女巫戚替她捋了捋跑乱了的鬓发,说道:“你还是叫我戚伯母吧,听着亲切。” 银灵子本就不懂那么多规矩,女巫戚怎么说她跟着做便是了,于是立即应了,甜甜地唤道,“戚伯母。” 女巫戚见她如此乖巧,心里欢喜,拉着她便往里屋去了。 因传授巫术要诀并没什么危险,候卿与蚩尤便没有跟进去,留在了外厅。 外头那些青年见状,怎敢留下对着候卿这座冰山?当下作鸟兽散了,候卿的冰冷气息也随之敛了些许。 蚩尤看了看候卿,轻叹了口气,道:“你与银灵子……前路坎坷,勿要失了本心。” 候卿一愣,自己表现得有那么明显?! 看着候卿犹不自知的模样,蚩尤气叹得更大声了,拍了拍候卿的肩膀,道:“道阻且长呐……” 这边候卿有些一头雾水,那边银灵子跟着女巫戚学得认真。 女巫戚将巫术密咒要诀都尽数教给银灵子,这巫术咒诀是心咒,十分复杂不提,还需要灵力承启。 好在银灵子有妖力相助,又天生聪慧,没一会儿已将艰涩难记的咒诀倒背如流,再辅以妖力,心咒便成了。 女巫戚见她这般有天赋,心下甚慰。 后继无人,她多少是遗憾的,虽然蚩尤及候卿都会庇护九黎,但他们总不能为族人医治。 便是他们愿意,族人们也不敢,纵是再怎么亲和,若非关系全族生死存亡的大事,又没有巫祝起头,他们不能也不会去寻神族帮忙。 而九黎巫蛊之术是能医人的,巫医不分,往后若是自己不在了,还有银灵子能为族人们医疗,她也能瞑目了。 便又将巫蛊如何行医细细地教给了银灵子,其中还夹带着一些医理和药理,本以为对于从未接触医术的银灵子来说有些晦涩难懂,不料银灵子还是没一会儿便识熟记透了。 女巫戚好不惊喜,庆幸自己收了个好徒弟,忍不住叹道:“再用蛊实际操练一下便差不多了,灵儿好生聪慧!” 银灵子不好意思地捋了捋头发,道:“那是戚伯母教得好,我先都硬记下来了,若是等下实操不行,待我们从大荒回来了再跟着戚伯母好好练,必不会丢了戚伯母的脸!” 她们先前已从候卿处得知要去大荒的事了,明日就启程。 女巫戚很是不舍,但也知自己没有逞强的资本,况且她也确实不想就此撒手人寰,这人世间她有太多牵挂,她还想看候卿与银灵子终成眷属呢。 银灵子却不知女巫戚起了什么心思,对于能与候卿同去大荒一事,她是欢喜得很。 那可是能时时刻刻与候卿呆在一处的机会呢! 银灵子是心里怎么想便会显在脸上的那种,女巫戚看着她笑眼弯弯的样子,心下软成一片,想到先前捕获到候卿眼底的酸意,心里不觉好笑,暗想待他们这次远行回来,得设法好好帮帮候卿这根大木头! 对于银灵子,她是越看越中意,可想到接下来要她去冒的险,不禁又是不忍又是难过,道:“等下去了蛊室,主要是实操下控蛊术,至于那蛊王……万不可勉强。” 见银灵子应得口不对心,女巫戚有些心急,斟酌了一番说辞,握住了银灵子的手,道:“灵儿,我老了,便是没有蛊噬也陪不了卿儿多久了,可你不同,我不想你有任何损伤,我想你长长久久地陪着卿儿,他从小孤寂,若是我不在了,有你在我才放心。” 这话果然正中银灵子软肋,她确实想着不管不顾地搞定那蛊王,不惜代价,便是两败俱伤也甘愿。 可女巫戚的话她也听进去了,心里不禁动摇起来,思来想去,还是要尽力一试,不过好歹歇了玉石俱焚的心思。 银灵子又默记了一会儿,便跟着女巫戚来到外厅,倒是让候卿及蚩尤都诧异了一番。 好歹是一门心咒,他们没想到竟能学得这么快! 看女巫戚满意的样子,想来银灵子也不可能是敷衍的,倒是对接下来的控蛊都添了几分信心。 因要对付蛊王,为防万一,候卿与蚩尤也一起去了蛊室,并在蛊室外各自设下了结界,以免等会儿银灵子出手时泄了妖气。 一入蛊室,女巫戚的脸色便又白了两分,银灵子也觉察出虫蛊的躁动比之上回又加剧了。 银灵子连忙扶住了女巫戚,问道:“戚伯母,没事吧?” 女巫戚摇摇头,便见候卿与蚩尤也是一脸忧色地看着她,遂强忍下腹中绞痛,也不敢多说什么,以免惹他们忧心更甚。 待一阵腹痛过后,女巫戚指了指一排排摆放整齐的琉璃罐,语速很快,“这些都是虫蛊,按成蛊年份排列,成蛊越久越是有用。这些都可为医蛊,你等下可以试试。” 说着乘下一阵腹痛还没来,连忙指了指放在最里头的那个琉璃罐,道:“那里头便是蛊王。” 银灵子点点头,她能看出女巫戚的隐忍,于是一刻也不耽搁,先随意寻了一只成蛊较晚的虫蛊,心里默念起了控蛊心诀,那虫蛊没一会儿便被驯服了。 遂再接再厉,又寻了一只成蛊较晚的,这次则稍稍遇着了一些抵抗,银灵子也不心急,沉着地念着咒诀,缓缓催动妖力。 片刻后,那蛊终是不敌,为银灵子所控。 银灵子却也不敢松懈,转而看向蛊王,明显感觉到它的蠢蠢欲动与挑衅之意。 这才是块硬骨头! 第九十八章 驯服蛊王 惊险换契 银灵子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她要先尽可能将蛊王驯服,才能图换契之事。 而她此刻离琉璃罐隔着好些距离,已能感受到蛊王的挑衅敌意了。 银灵子沉下了脸,也沉下了心,不忘关心女巫戚,“不知等下与蛊王斗起来是否会影响戚伯母,还要劳烦卿哥哥及主神多照料了。” 候卿见她如此为女巫戚着想,心里便似有一股暖流淌过,驱散了浑身的寒意,语气柔和,“我们自会尽力,你自己小心。” 蚩尤也是神色一缓,这银灵子倒是有心。 女巫戚更是不用说,当即红了眼眶,语气中都带上了几分哽咽,“快别担心我了,你自己千万小心,万万不要勉强。” 银灵子点点头,也不再多说,她需要聚精会神。 她一步步走向蛊王,尽可能保持心无波澜,幻术之本在于攻心,心不乱则灵不散! 银灵子闭上眼,心无旁骛,全力沉心催动妖力。 那蛊王自然非寻常蛊虫可比,不是三两下就能搞定的。 相持了好一阵,银灵子鼻尖已沁出一层薄汗,她浑然不觉,难得紧绷着一张脸,看上去分外认真。 为防万一,候卿站在女巫戚身边,但视线却未离开过银灵子,见她紧蹙着眉头的样子,心也跟着悬了起来,恨不能上前为她分担,可这事他插不上手,只能运着神力时刻准备着。 银灵子能感到蛊王渐渐势弱,更是一刻不敢放松。 如此斗了大半晌,银灵子终觉压迫感尽数消弭,不觉长舒了一口气,便是等下无法让它换契,也能将它带在身边了。 银灵子睁开眼来,稍稍适应着蛊室内的光线,心里倒惦记着女巫戚。 “戚伯母没事吧?” “你没事吧?” 一道声音与她的同时响起,银灵子一听,是候卿! 她顿时笑弯了眉眼,一边回说没事,一边三两步来到女巫戚面前,问道:“戚伯母可有不适?” 女巫戚摇头,“完全受得住,倒是你,累成什么样了,快歇一会儿。” 说着拿出帕子来,替银灵子擦了擦顺着鬓角流下的汗水。 银灵子却抬手随意抹了两下脸,道:“不能歇,就得乘现在!” 说着她四下看了看,最后视线落在蚩尤身上,道:“换契必会影响到戚伯母,得要寻个舒服的地方,且离这蛊室远一些,免得那些蛊虫受蛊王影响,一齐发作就不妙了。” 蚩尤自是懂了,“去神殿。” 于是,银灵子捧起琉璃罐,跟着一行到了神殿。 待在神殿外设下结界,蚩尤带着他们径直入了内殿,那里有床榻,正合适让女巫戚歇坐。 银灵子将琉璃罐放在对面的桌几上,将盖子打开,尔后拿了个蒲团坐在了蛊王与女巫戚之间。 接着催动妖力,化出一根碧丝,两头分别缠在自己与女巫戚的手腕上,“这个过程会比较长,寻常来说不可中断,但若是实在反噬得太厉害,受不住了就扯断这根线。” 银灵子因着有一双桃花眼,平日里看上去总是带着几分笑意,说什么都给人一种没什么大不了的感觉,眼下却是眉头紧皱眼神凌厉,让人禁不住都跟着紧张起来。 候卿心里蓦地一沉,不安隐隐绰绰却又无可奈何,握紧了拳头又松开,道:“若是不行,也别逞能。” 女巫戚也跟着嘱咐,“正是,万万不可逞能,别伤着自己!” 银灵子心里暖洋洋的,眉眼间当即又有了笑意,让女巫戚稍作准备,便背过身去面对蛊王。 银灵子深吸了一口气,以指划破了手心,催动妖力以血为引,鲜血便如有灵一般,自行落到蛊王身上。 她想好了,以幻术充作巫力。 然而实操起来却远没有想得那么简单,她有些低估了蛊王对巫力的敏锐。 她能感受到蛊王的动静,觉察出蛊王嗅着血引有些躁动,却不见它斩断女巫戚的血引。 银灵子咬了咬牙,继续引血裹住蛊王,但不敢冒进,怕引起蛊王反噬伤了女巫戚,只能以她的血徐徐诱之。 如此没一会儿,银灵子已是面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但她别无他法,只能咬着牙继续。 又过得半晌,蛊王终是忍不住咬住了银灵子的血引! 银灵子不由浑身一振,眼下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只是那蛊王很是狡猾,咬着银灵子的血引,却也不一下子放过女巫戚的,只一点一点在切断。 切断血引的过程对于女巫戚来说最是痛苦,偏这蛊王就是如此折磨,片刻间女巫戚已是汗湿了衣襟。 银灵子能从她们之间的碧丝感知到女巫戚的状态,不由有些着急,当下咬了咬舌尖,嘴里的血腥味让她不断告诫自己千万要沉住气,不可操之过急反而功亏一篑! 她尽量什么也不去想,只一门心思催使妖力将幻术发挥至极致,一边继续用血诱惑蛊王。 候卿见女巫戚状态不妙,连忙以守御术护住了她的心脉,可银灵子这边他却不敢妄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只见银灵子惨白的脸上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滚落,摊开的手心上还不断有鲜血流向蛊王,心疼的感觉丝丝绕绕而起,渐渐充斥了他心里每个角落。 待银灵子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候卿已是按捺不住想要去扯断那根碧丝了。 便觉肩膀被拍了拍,回头看去,听蚩尤以神音道:“这里我看着,你去吧,要如何做顺从心意便是了,勿要后悔。” 候卿心头一热,对着蚩尤一揖,便来到了银灵子身边,近看之下更是心疼,只见银灵子紧紧咬着下唇,脸上全无血色,却是一脸透着倔强的坚持。 候卿紧紧握着拳,却不忍心去打搅了,心里暗暗发誓,若是实在不行,就算拼了自己一身修为也会护住她! 正如此胡乱想着,便觉银灵子突然卸了妖力,手一收止了血,继而睁开眼来,候卿不觉精神一振,连忙上前两步伸手去扶,正对上银灵子的一双星目,此刻正透着浓浓的疲惫,布满血丝。 看到候卿眼底几乎掩饰不住的忧心,银灵子笑了,候卿甚少情绪外露,此刻却为了她变了脸色,只觉个中惊现都不值一提了。 “我没事,看看戚伯母如何……”银灵子哑声说着,一边拉住了候卿的手,靠着候卿站了起来,逮着个能与候卿亲近的机会,怎能白白错过?!更何况她眼下确实累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候卿能感觉到银灵子的状态不太好,见她这般情境下还惦记着女巫戚,心里更是心疼得无以复加,将她扶起后也没有松手,反而将她往自己身侧轻轻一带,让她稍靠在自己身上。 一低头对上了银灵子又惊又喜的眼神,眼波脉脉看上去发着光一般,心弦便似被一只无形的手重重撩拨了一下,心跳随之乱了节奏。 候卿不自觉躲开了目光,看向女巫戚,问道:“母巫可还好?” 银灵子瞧着他有些无所适从的模样,甚是欢喜,候卿心里有她! 即便不确定那是否也是如她一般的男女之情,可只要她在候卿心中有一席之地,那便够了! 女巫戚有蚩尤的守护,虽受了些折磨,却也没有大碍,此时已缓了过来,便硬是起身对银灵子说道:“灵儿,你没事吧?方才那般……” “我没事,好着呢!”银灵子不想徒增候卿的忧心,虽然能让候卿挂心自己还挺高兴的,但甜在心里便是了,舍不得真让他挂心。 遂转了话头,道:“这换契算是成了,不过蛊王也不是好相与的,留在这里我不放心出远门,若是戚伯母不介意,我想将它带在身边。” 说着怕女巫戚他们有所误解,连忙多解释了两句,“带在我身边一来可巩固蛊契,二来还能避免它鼓动其他蛊虫对戚伯母不利,而且……” “戚伯母知你好意。”女巫戚见银灵子多想了,不等她说完便表明了自己的担心,“你现在时时刻刻都需要用灵力掩饰,我只是担心带着蛊王是否会耗你心神,会不会有危险?你为我做了这许多,可不能再让你冒一丁点儿险了!” 候卿也是看着银灵子,薄唇微抿,扶着银灵子的手都不觉紧了紧,他也不想再让银灵子涉险。 听了女巫戚所言,银灵子很是感动,郑重道:“带着蛊王对我而言没什么危险的,戚伯母毫不介意我妖族身份,对我如此厚爱,也不怕被我连累,如今这等举手之劳,根本不算什么,能帮到戚伯母,我求之不得,更何况卿哥哥曾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只要你们不觉得我心怀不轨便是了。” “怎么会?!”女巫戚连连摇头,道:“我早将你视作自己人,怎会疑你?” 银灵子顿时笑弯了眉眼,撒起了娇来,“有戚伯母这份信任就够了!戚伯母,真的不危险,便让我带着吧,否则我在千里之外都担着心,你可舍得?” 女巫戚最是吃这一套,瞪了她一眼,失笑道:“你呀!” 说着看向蚩尤,九黎之事还是得蚩尤作主。 蚩尤倒是很乐意银灵子带走蛊王,恨不得她能带走所有蛊虫,当即点了点头。 “也罢,只是你务必小心,千万不要勉强!”女巫戚叹了口气,对候卿道:“卿儿多照应些。” 候卿却看着银灵子,不置可否。 “卿儿?”女巫戚见他不答,有些纳闷。 银灵子也向他看来,正想再解释两句,便见候卿垂下眼来,摊开掌心,只见上面放着一枚小小的珠子。 “做了掩饰的水灵珠,将蛊王放里头吧。”候卿将水灵珠递给了银灵子,见她眉眼带笑,不觉轻咳了一声,破天荒补上一句道:“水灵可掩蛊王气息,大荒情况不明,不惹注目为好。” 她最擅长掩盖气息,哪需要候卿在这方面帮忙? 看着眼神躲开了去的候卿,银灵子眉眼弯成了新月,卿哥哥这是不好意思了吗?不管怎样,他果然是关心自己的! 喜滋滋地接过了水灵珠,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问道:“卿哥哥,这水灵珠不耗你神力吧?” 候卿摇头,怕她不肯用,又多加了一句道:“不耗神力,你尽管用便是了。” 银灵子点了点头,巧笑嫣然。 第九十九章 温馨离别 前往大荒 在候卿的守御术下,又过了一会儿,银灵子已恢复了好些。 她也不耽搁,立即上前将蛊王从琉璃罐中取了出来,随即以妖力将蛊王引入水灵珠,想了想,还是又封了一层幻术。 由于蛊王已认她为主,这个过程倒是还算顺利。 看了看完全感知不到蛊王存在的水灵珠,银灵子把它挂在颈间,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叹道:“这下总算安心啦!” 没有了蛊王掣肘,女巫戚此时也已恢复了过来,心中感念,她上前拉住了银灵子的手,道:“灵儿,苦了你了,你可有何不适?戚伯母都不知要如何感谢你才好。” 银灵子却是不以为意,“举手之劳罢了,根本不足挂齿,戚伯母这般客气,实在生疏得很呢!”说着嘴角一瘪,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看得女巫戚只能将更多感谢的话又咽了回去。 银灵子虽无大碍,却也耗了太多妖力,眼下为了让女巫戚安心,只能强颜欢笑,但神态间却难掩疲惫,候卿都看在了眼里,对女巫戚及蚩尤道:“既然蛊王已落定,我们过几日便出发去大荒。” “不用过几日,明日就可以啦,早去早回!”银灵子连连摆手道。 银灵子的疲惫自然也没有逃过女巫戚的眼睛,她忍不住道:“哪用这么赶,你好好多休息几日……” “不用不用,我睡一觉就能恢复了,眼下蛊王是消停了,但戚伯母体内的蛊噬却是不能消除的,日积月累了这么久,拖一天便多一分危险。”银灵子认真说道,她是真心担心女巫戚。 女巫戚还要再劝,却听候卿说道:“行,就明日吧,先去歇息吧,母巫也好好休息。” 女巫戚对上了候卿的视线,便看出他有了打算,也不再多说,看银灵子还杵在那,当下推着银灵子去歇息了。 银灵子还想着先送女巫戚回寝屋,架不住女巫戚坚持,她也确实累得不行,便由着女巫戚将她推进了屋子,本还想再寒暄两句,结果一沾枕头便睡得人事不省了。 睡梦中,她只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不禁沾沾自喜起来,看来自己的妖力又厉害了几分!照这个速度,不用一晚上就能完全恢复啦! 但这暖暖的感觉实在太舒服了,让她都不想醒来呢! 直到暖洋洋的感觉渐渐散去,银灵子才彻底清醒过来,睁眼一看,已是日上三竿。 她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只觉神清气爽!想着不能耽误去大荒的行程,赶紧起来去寻候卿。 来到巫祠内厅,便见候卿、女巫戚及蚩尤都坐在餐桌前。 见她来了,候卿对她招了招手,女巫戚则一边开始忙碌着摆饭,一边关心道:“睡得还好吧?可还有什么不适?” 便连蚩尤都友好地对她点了点头,银灵子不禁吸了吸鼻子,只觉满室都是幸福的味道! “我睡得可好了,已经完全恢复啦!”银灵子眉眼弯弯,忙上前去一起帮忙摆放碗碟。 怪不得人族都喜欢成家,这就是家的感觉吧,果然令人心生向往! 其乐融融地吃完了饭,候卿及银灵子便准备启程了,他们都无需行李,也不用准备什么,随时可出发。 女巫戚却去后堂取了好大一个包裹出来,硬是要他们带上。 银灵子打开一看,都是平日里她喜欢的吃食,便连她最喜的蜜饯都有! “哇,戚伯母,您一晚上竟能做出那么多吃食,实在太厉害了!”银灵子由衷地叹道,“其实不用这么费事,我们不吃不喝也行的。” 女巫戚掩嘴笑道:“准备了三天呢,不费什么事。” “哇,戚伯母真是未雨绸……等等,三天?”银灵子纳闷,他们不是正在与蛊王换契么? 难道……她竟睡了整整三天三夜?! 银灵子蓦地瞪大了眼睛,便见女巫戚看了候卿一眼,面露尴尬,道:“是该多歇会儿的,照我的意思,起码再歇个把月才好。” “睡这么久,可不要变小猪了?”银灵子摸了摸鼻子,有些赧然,自己还信誓旦旦地说一晚就能恢复,没想到竟贪睡了这么久。 银灵子下意识看向候卿,结果与候卿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不禁眉眼一弯,对他眨了眨眼。 候卿心里一跳,别开了视线,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扬了起来。 银灵子眼前一亮,赶紧擦了擦眼,没看错吧?!卿哥哥这是……笑了?! “咳,咳……” 蚩尤忍不住出声打断,实在看不下去他们在那几乎明目张胆地眉来眼去。 候卿顿觉尴尬,顾左右道:“这包裹……太大了……我不用吃食的……” 话题转得生硬又磕绊,女巫戚看着他这难得一见的模样,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银灵子便就也没绷住,与女巫戚笑作了一团。 看得候卿和蚩尤都是一脸无奈,眼神中却又都不经意间流露出丝丝宠溺。 不过笑过之后,难免离别更伤感,上一次分别等了千年,女巫戚此番实有千言万语,可她知候卿脾气,心意已决谁也劝不动! 女巫戚忍了又忍,终是没说什么打退堂鼓的话,与其让他们反过来照顾她的情绪,还不如表现得潇洒一些。 她将包裹往候卿怀里一塞,道:“你不用吃不打紧,灵儿爱吃这些,她帮了我那么大一个忙,可不许亏待她!好好拿着!” 候卿本就是拿这吃食转移话题的,别说银灵子爱吃,光是女巫戚做了三天的这份心意,他就不会拒绝,出门在外,还能吃到母巫的手艺,何等幸福,当即从善如流,将包袱背了起来。 女巫戚见他这般,也是欣慰,嘱咐道:“母巫知道劝不住你,可你们尽力便好,万万不要强求,蛊噬已断,我如今也没觉得有何不适,至于寿数,母巫能活到这把岁数已是赚了,真没必要强求。” 说着一手拉过银灵子的手,一手拉着候卿的,“母巫别无他求,只望你们平安喜乐便好。” 候卿喉头便好似被什么哽住了,银灵子更是红了眼眶,吸了吸鼻子,道:“戚伯母放心,我一定看着卿哥哥,绝不让他涉险!” 候卿无语,“谁看着谁还不一定。” 银灵子立即笑了起来,没出息道:“那你看着我吧,能被你看着我可乐意了!一言为定了啊!” 候卿垂下眼来,好歹忍住了没翻白眼。 蚩尤却没忍着,斜睨了银灵子一眼,又瞪了瞪候卿,直瞪得他乖觉地垂首而立,才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大荒之地不可小觑,隐去气息尽量低调,万不可逞强,也勿多管闲事,平安回来最重要。” 看着蚩尤已有了鱼尾纹的眼睛中透出浓浓关心之意,候卿心中感念不已,蚩尤是真心待他们母子。 遂对着他深深一揖,道:“是!蚩尤叔父,我不在的这些日子,母巫她……就托您照顾了。” 蚩尤忙虚扶了他一把,道:“跟我客气什么?你在外一切小心,无须担心这里,有我在!” 候卿动容,他知这句“我在”的份量,当即想要拜谢,被蚩尤一把拉住。 便见蚩尤单手握拳,伸至他胸口,道:“各自安好,一言为定!” 候卿神色未变,眼里却透出笑意,亦握拳相迎,“一言为定!” 于是候卿与银灵子便也不再耽搁,向蚩尤及女巫戚辞行后,便往大荒而去。 候卿一心想要快去快回,一路以神速而行。 银灵子没好意思让候卿抱着她前行,只好化作妖形,本来落在候卿发间,但呆在那里显然不方便她吃那些吃食,于是候卿索性将她安置在自己衣袖中,又将吃食取出一块跟她放在一起,吃完了再补上。 这一路银灵子可谓是如老鼠掉入了米缸,嘴巴一刻不停,倒是稍稍弥补了没让候卿抱着的遗憾。 如此日夜兼程不停歇,他们终是在过了月余左右进入了大荒地界。 大荒鲜少有神族,妖族倒是不少,为免引来注意,在进入大荒之前,银灵子便使迷幻术将候卿的神气掩饰成了妖气,候卿也稍稍放慢了速度,尽量不招摇。 银灵子则还是呆在候卿的衣袖中,不过,一入大荒,她便忍不住从袖口处探出了脑袋,好奇地张望起来。 这一看之下不禁大吃一惊,入目所见可谓与“大荒”这个名字截然相反,只见草木葱翠,明溪潺潺,大片的草原一望无际! 风吹草低,兽族随处可见,一眼望去,大多为恶兽,银灵子不禁缩了缩脖子。 候卿扫了一眼袖口,默默将手放到了身前,又掖了掖袖口,这才眯着眼睛往远处眺望。 大荒不多山,也并非遍地珍宝,奇珍大多聚集在孤衹山上,而孤衹山并非一座孤山,而是一片山脉。 群脉易认,而灵宝又大多有独特的气息,是有迹可循的,故而孤衹山并不难找。 候卿大致看出了端倪,接着沉心感知了一番,又辨了辨方向,便往孤衹山而去。 第一百章 孤衹寻药 可疑少女 一路上虽有些目光投来,却没碰到什么意外。 妖族成妖时可选择容貌,故而妖族同神族一般,大多容貌出众,因此候卿的俊容倒也不足为奇,加上他又有心低调,倒是一路顺畅地到了孤衹山。 这孤衹山看上去云气袅绕,与人界那些神山相比也不遑多让!其上鸟鸣山涧,花香四溢,好一幅秀丽美景。 银灵子有些咂舌,难怪这些恶兽也不来寻人界麻烦,他们呆的这地方也不错嘛! 孤衹山看上去延绵起伏,一峰接着一峰,在上头寻宝还真是个大工程,他们也无心赏景,迅速步入山中,开始搜寻起来。 这里的灵宝与人界那些很是不同,大多是增强战力及体力的,也有不少灵药,大多是各种疗伤外用的。 为了方便行事,一上山银灵子便化作了人形,打头走在前面,候卿则跟在后头。 银灵子一路上都在仔细分辨,虽没有完全契合的,倒也有些针对虫噬的,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将那些她觉得可能有些功用的都取了,塞在候卿的包袱里,那里头的吃食早被她吃干净了,用来放灵宝正合适。 就这般翻过了两个山头,赫然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处悬崖! 银灵子一愣,与候卿相觑一眼,候卿抬头看去,好在悬崖不是太高,他一跃便能上去,让银灵子回到他衣袖中便是。 正这般想着,一低头便见银灵子已变回虫形往他袖子里钻了,眼神不由一柔,如今他与银灵子还真是默契。 忽闻头顶上传来“咔嚓”一声,抬头一看,便见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定睛一瞧,竟是一人! 候卿不及多想,说时迟那时快腾空而起,不偏不倚将那人一把接住,旋而落地。 往怀里一看,原是一人族女子,似是昏了过去,此时正低着头靠在他身上,看不见面容。 大荒之内人族实属罕见,能活着到大荒已是不易,更别说在这恶兽遍地的地方生存,眼下虽看不到女子面容,却能感知到她不过二八年华,也不知是何机缘会在这大荒之中,此番从悬崖坠下也不知是失足还是轻生。 候卿心里有些好奇,下意识便有些戒备,一时谨慎着没有立即动作,但看在银灵子眼里,就是在抱着一个年轻姑娘发呆! 早在候卿腾空飞起时她已从他袖中飞了出来,看着他将这女子抱在怀里,心里已是泛起了酸意,心里直念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见候卿落了地也不把她放下,顿时酸意弥漫开来,再忍不下去。 “卿哥哥,她一个人族在大荒中也着实奇怪了一些,把她放在那树荫下看看吧。”银灵子指了指离他们最近的一棵树,几乎说得咬牙切齿。 候卿见她语气不善,只当她与自己一样戒备起疑,也没多想,便依言来到树下将少女放了下来,并将她的身子靠在树上,而这动作也使得少女的脸露了出来。 候卿一瞥之下,狠狠大吃了一惊,纵是再怎么淡定内敛的性子,一时也没能管住自己的表情! 赤娆?! 可她身上完全是人族的气息,没有一点神族的影子。当年的昆仑山上赤娆受了重伤,被带回赤宫生死不知,再没谁见过她。 眼下这个会是她吗?抑或是只是个和她长得一样的人族而已? 一旁的银灵子也是震惊不已,赤娆她也见过,光看容貌,简直一模一样! 而正在此时,少女悠悠醒转过来了过来,一睁眼便瞧见了候卿这么个美男子正盯着她瞧,顿时便移不开目光了,一双圆圆的眼睛瞪得更圆了,炯炯地回看着候卿,倒也不见丝毫羞涩。 看得候卿也不知她是认出自己所以吃惊,还是并不认得自己。 银灵子却是看不下去了,上前横在了他们之间,没好气地问那少女道:“你是谁?” 那少女视线被挡,倒是回过了神来,打量了银灵子一番,秀眉一挑,“你又是谁?” 银灵子一怔,气道:“我先问你的!” “那我就得先答啊?谁规定的?我偏不告诉你!”那少女冷哼一声,将头一偏,眼珠转了转,道:“若是这位恩公哥哥,我倒是可以告诉他。” “谁是你哥哥?!”银灵子怒道,挪了挪身子将候卿挡了个严实。 那少女却偏着头看向候卿,笑靥如花,“多谢恩公哥哥相救,小女子无以为报,愿……” “打住!打住!”银灵子生怕她说出什么以身相许的话,跳起来打断道,“要说救,卿哥哥救我更多,要以身相许也该是我!” 那少女一怔,当下露出了一脸嫌弃,斜睨着银灵子道:“啧啧啧,姑娘家家的将这种话挂嘴边,一看就是你一厢情愿!是吧?卿哥哥?” 银灵子简直气炸了,指着那少女手指都不禁颤抖起来,道:“谁允许你喊卿哥哥的?!不许叫!” “我偏叫,卿哥哥卿哥哥卿哥哥,怎么样?”那少女毫不示弱,抬杠起来。 “你……” “好了!”眼看着闹得不可开交,而这少女的身份还没问出来,候卿那叫一个无奈! 这性子倒是也与赤娆像得很,但他方才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连她的细微表情都丝毫没放过,这少女看上去着实不认识他们。 他将银灵子拉到一边,问那少女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从悬崖上摔下来?你是一个人在这里?可还有家人?” 面对这一连串的问题,那少女倒丝毫没有面对银灵子时的不耐,笑眯眯地一一作答:“我叫小夭,我和娘亲一起住在悬崖上面,娘亲病了,悬崖上有一株蘋草,我想取来给她治病,没想到看着松松垮垮的,却是极难取,这不,一不小心就摔下来了。” “还好有卿哥哥救了我,否则我可就只能撒手人寰了,可怜了我那娘亲从此孤苦一人,又得了病,怕是也命不久矣。”说到娘亲,小夭眼睛里突然便没了神采。 银灵子听到她对候卿的称呼,差点没暴跳如雷,可听了她后面的话却又跳不起来了,银灵子在九黎那么久,已经有了七情六欲,对于小夭的境遇,也颇能感同身受了。 她忍了忍,终是将伤人的话给咽了回去。 候卿看了身边安安静静的银灵子一眼,有些意外,他以为银灵子要发作的。 “我们只是恰巧路过,举手之劳罢了,不足挂齿。”候卿清清淡淡地说道。 小夭却笑了,“娘亲说滴水之恩得要涌泉以报,救命之恩怎能是小事?卿哥哥的救命之恩,小夭愿做牛做马报答。” 说着想要起身行礼,却一个踉跄又差点跌了回去,被候卿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我的脚似乎扭到了……”小夭圆溜溜的大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候卿,瞥了一眼旁边呲牙咧嘴的银灵子,对着候卿期期艾艾道:“这悬崖那么高,我这样子也不知该怎么上去了……娘亲的药也没采到,我出来太久了,她该要担心了……我,我真是没用!” 她本来是想要气气银灵子的,结果说到后面还真不知该怎么办了,倒是真心实意地红了眼眶。 候卿抬头看了看,道:“我背你上去吧。” 他其实并未释疑,很想去看一看小夭的娘亲,再细问一些探看一番。 小夭一听,立即眼前一亮,笑得那叫一个灿烂,“又要麻烦卿哥哥啦!我真是无以为报!”嘴里这般说着,却是大大咧咧地向候卿伸出了手。 银灵子气呼呼地看着候卿将小夭拉了起来,在她身前弯下腰,又看着小夭喜滋滋地爬到了候卿的背上,还冲她做了个鬼脸! 银灵子一脸铁青,嘴角都忍不住抽搐,微微眯起了一双桃花眼,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压下了想要将她一脚踹飞的冲动。 她心中忿忿,一直以来,卿哥哥是她独有的称呼,怎么能被其他人也叫了去?! 而且卿哥哥怎么能去背其他人?! 她总觉得她的卿哥哥待她是有些不同的,想着乘此独处的机会再磨一磨好更进一步,却不想半路竟杀出这么个小丫头! 看卿哥哥对这丫头的态度,她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感觉错了?也许卿哥哥对她根本没有什么不同! 她瞪着一脸得意的小夭,心里难受极了,同样是救命之恩,同样是奔放的性子,对了,这个小夭还长得那么像赤娆! 不管她们之间是什么干系,看着她总能想到赤娆,而那赤娆与候卿曾同在不周山,算是青梅竹马了,说不定候卿对她才是不同的! 银灵子是那种藏不住情绪的,心里难过十分,有八分就写在了脸上,候卿本觉得她气鼓鼓的样子有些好笑,只是眼中的笑意还没起,便见她已经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了。 候卿顿觉心里被狠狠撞了一下,想了想,对背上的小夭说道:“我比你大上许多,你还是叫我卿大哥吧。” 小夭一愣,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自己没必要拂了候卿的意,况且她还不乐意跟银灵子叫得一样呢! 于是,她当即笑着回道:“听你的,卿大哥!” 银灵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里更加期期艾艾,看吧,卿哥哥还替那丫头想好了称呼,还卿大哥呢,卿…… 等等,银灵子眨了眨眼睛,卿大哥听上去要比卿哥哥来得生疏吧?卿哥哥是不是也觉得“卿哥哥”这个称呼只有她能叫?! 银灵子顿时眼前一亮,一时间有些想得出神,都没发觉候卿已经一跃而起上了悬崖,又一跃跳了下来。 直到自己突然身子一轻,两脚悬空,她才惊醒过来,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被候卿打横抱了起来,往悬崖上跃去! 惊喜之余,银灵子下意识紧紧勾住了候卿的脖子,将头靠在他胸膛上,心如擂鼓。 卿哥哥果然是对她不同的吧?! 看着怀中的银灵子又是眉眼弯弯的模样,候卿抬起头来,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第一百零一章 小夭身份 无奈离别 上了悬崖,银灵子抬头迅速扫了周围一眼,看到小夭所在,勾着候卿脖子的手又紧了紧,将自己牢牢贴在候卿怀里。 看了一眼满脸得瑟的银灵子,候卿无奈,语气中却不经意地透着宠溺,“下来,别闹。” 银灵子只当候卿这般轻声软语是有些害羞了,心想还是见好就收,免得将候卿惹急了,当下撅着嘴跳了下来。 可一落地对上小夭又是惊讶又是不甘的眼神,银灵子立马换上了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目露挑衅。 小夭自是被气得牙痒痒,冷哼道:“不知自重!” 银灵子要的就是这效果,心想气歪了那丫头才好,“我当然知道自己多重呀,嘿嘿,反正卿哥哥抱着不嫌重!” 她咬重了“卿哥哥”和“抱”这几个字,看着小夭瞪着眼的模样她就好心情。 “那株药在哪?” 候卿不知银灵子为何就跟这小丫头干上了,不过他也不甚在意,他信银灵子知分寸。 只是眼下还是救人要紧。 还在龇牙咧嘴的小夭闻言一愣,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她都被气糊涂了,竟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小夭当下跑到悬崖边,指了指横插在悬崖上的一颗枝桠,道:“在那枝桠上,就是上面有些偏紫的那株,需得连根拔出来才有用。” 候卿探出头去看了看,觉得以他的身手应是不难取。 “卿大哥,小心哦,这看着简单实则嵌得很深很紧!”小夭见候卿二话不说就往外跃,连忙提醒他小心。 银灵子则没有出声,瞪了小夭一眼,却也不跟她抬杠,生怕影响候卿,只是将视线紧紧跟着他。 便见候卿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当即懂了,候卿需要用些神力,连忙一门心思为他掩护。 候卿使出的神力感觉上去便成了妖力。 那蘋草着实嵌得深,想要将它连根拔起确实有些困难,候卿费了些气力才将它整个拔了出来。 一跃又回到悬崖上,候卿将蘋草递给小夭。 却见小夭瞪大了双眼,一脸震惊地看着他,欲言又止地接过了蘋草,踌躇不前,似是内心在做着什么激烈斗争。 “不去救你娘亲么?”银灵子看不懂她这犹犹豫豫的样子是要做什么,忍不住问道。 小夭却是瞥了她一眼,目露狐疑,又看看候卿,紧蹙起了眉头,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银灵子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没好气道:“喂,你那什么眼神,哄着卿哥哥替你取了蘋草就过河拆桥了是吧?!” 说着回过头去对候卿抬了抬下巴,“看吧,我就说她不是什么好人!” “你才不是好人!”小夭也来了气,看着蘋草咬了咬牙,还是决定将疑惑问出来,“卿大哥,你是妖?” 候卿与银灵子都是一怔,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眼,便听小夭解释道:“我……我有个与生俱来的能力,只要使了灵力我就能感知到,兽力、妖力都是,所以只要有恶兽靠近作恶,我都能感知到!而你方才……用了妖力!” 这个能力可不是寻常能有,即便是对灵力十分敏感的人族巫祝都做不到这一点! 小夭与赤娆定是有什么关联! 候卿心里这般想着,便想去见一见她的娘亲,遂四下看了看,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若你信得过我们,可带我们同去救你娘亲。” “哎唷,要是我们会对你不利也不会等到现在好吗?”银灵子见小夭还有些犹豫,不由怒道,“要不是你恰巧摔在我们面前,也不会有那么多事,要说可疑,你才更可疑吧?我们还不想管这闲事呢!哼!” 说着,回头对候卿眨了眨眼,大声道:“卿哥哥,我们就别管这闲事了吧,免得人家担惊受怕的!” 候卿想了想,点点头,对小夭道:“告辞。” 说完真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等!”小夭其实天性敏锐,她确实感受不到候卿有恶意,便是那么讨厌的银灵子也给她一种坦坦荡荡的感觉,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小夭追上了候卿,笑道:“卿大哥,别生气,我们孤儿寡母生活在这虎狼之地,难免谨慎一些。” 候卿本也就是顺着银灵子的意思佯怒而走的,眼下也就见好就收,适时停下了脚步。 小夭松了口气,道:“那若是卿大哥不嫌弃,就到我们家去坐坐吧。” 候卿也不想因此事耽搁了寻药,便跟着她往一简朴小屋走去。 银灵子其实是打心眼里不想管这闲事的,但候卿想管她也就无条件跟着,只是满脸的不高兴却是懒得掩饰。 一行进了屋,只见屋舍虽小,倒是一应俱全,屋内布置井井,别有雅致。 “你们随便坐,我去叫娘亲。”小夭从桌上翻过来两个茶杯,拎起茶壶倒了些水,便风风火火地进了里屋。 银灵子拿起茶杯来闻了闻,“什么嘛,就是水嘛,还凉的!卿哥哥,你可别喝啊……” 正说着,里屋突然传出小夭的哭喊声,“娘亲!娘亲!” 候卿与银灵子皆是一惊,也顾不上礼节了,冲进了里屋。 便见一个人族女子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 而小夭已是泪流满面,伏在床边六神无主。 “打扰了。”候卿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搭那女子的心脉。 便觉女子腹中有一股似有若无的神气,候卿细细分辨了一番,是赤娆的气息! 若说之前候卿只是猜测小夭就是赤娆,现在便已经十分肯定了,只是不知个中有何内情,让赤娆成了小夭,而小夭显然并不知情。 候卿看向小夭这个名义上的娘亲,她长相十分普通,与小夭没有一丁点相像,无论从长相还是气血,都能觉察出小夭并非她的骨血。 而她本身也没有任何灵力,以凡人之躯孕育非其骨血的神族,血脉不连,能在生产时撑过来已是奇迹,到如今气血两空,已是油尽灯枯。 候卿不禁就想到了女巫戚,心有戚戚焉。 收回视线,一撇头便见小夭正看着他,眼泪吧哒吧哒地往下掉,却是满眼期冀,候卿心下叹息。 人族寿尽,他无能为力,无论是眼前的女子,还是他的母巫。 定了定神,候卿还是在屋内设了个结界,又让银灵子遮掩住结界,遂小心地给女子输了些神力,但他也不想给小夭无谓的希望,“她已经药石无医,你有什么话,乘这机会道个别吧。” 小夭一愣,紧紧抓着手里的蘋草,浑身颤抖起来,不停摇着头哭道:“我不信……不信……有救的……有救的……对了,这药我去煮了……我……” “小夭……”女子在神力作用下撑起了一口气,睁开眼来,声音却仍虚弱。 小夭连忙握住了女子的手,哽咽道:“娘亲,我在,我在!” 突然觉得手里的蘋草被一扯,小夭回头一看,是银灵子。 “你陪着你娘亲说话,我去煮。”银灵子食了人间烟火,见不得这种场面,只觉得心酸得不行。 小夭也没犟,立时便松了手,“只将根放在水里煮,叶子不可碰水。” “嗯。”银灵子取过蘋草,便出去了。 小夭咬了咬唇,回过头来硬挤出了一个笑容,对女子道:“娘亲,我寻了蘋草来,你喝了药就会没事的。” 那女子却浅浅笑了,“是娘亲没用,往后要留你一个人在这了。” “娘亲……” 女子轻轻扬了扬手,止了小夭的话,道:“娘亲的身子自己清楚。可惜你没有爹爹,我也没有其他家人,你也不能去投奔谁,好在你天生有些本事,往后要更加……更加小心一些。” 小夭再忍不住,泪如雨下,道:“娘亲快别这么说……你不会有事的,别丢下小夭……别丢下小夭……” 候卿只觉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不忍再看,别开眼来转过了身去。 只是他这一动,倒叫女子发现了他。 “这是卿大哥,蘋草就是他帮忙采来的。”小夭解释道。 惊讶过后,女子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一边挣扎着想起来,一边求道:“这位侠士,本已承您大恩,不该再有所求,可我这小女孤苦无依,留在这虎狼之地着实让我难以瞑目,求侠士带小夭离开大荒,去人界,哪里都好,让她过上寻常日子……” “不必如此。”候卿示意她不用起身,看着小夭将她扶着躺好,接着道:“若是小夭愿意,我会带她离开。” 女子看上去如释重负,连声道谢。 银灵子在此时捧着药进来,小夭立即接过,一摸药是温的,她看了银灵子一眼,轻声道:“谢谢。” 银灵子摆摆手,站到了候卿边上。 “你有朋友了,真好……”女子笑得欣慰,由着小夭将她扶起,一口口喝了药,她了解小夭,不想让她后悔遗憾。 喝完了药,小夭想让她歇一会儿,女子却执意留下他们,说是许久未见这么多人,想要一起说说话。 小夭自然不会戳穿他们是妖吓着娘亲,候卿与银灵子更不会多嘴。 女子拉着小夭的手,满眼的不舍,“他们都说我是天煞孤星,克死了爹娘,克死了兄妹,克死了村里人,偏偏从来无病无痛,还力大无比,他们都怕我,我去过很多地方,没一处能久呆,没人敢要我,大家都嫌我……” 抬手止住了想要说话的小夭,女子轻轻抚了抚小夭的脸,一脸柔色,“我从没想过还能有孩子,未婚有子,我在哪都呆不下去,才辗转来到了这里,个中艰险,竟都一一化解了过去。” 她转而看向候卿及银灵子,“小夭她……怕是来历不简单,竟没被我克了,还成了我的福星,我何其有幸,能有小夭陪着。” “看着小夭长大,我已是满足,她若能离开这里,我更是无憾了。” “娘亲,您休息一下……”小夭忍不住哽咽道。 女子摇了摇头,她的眼神已开始涣散,像是看着远方,“那么大的海,无边无际,把我化成灰,撒在海里吧,从此随风而动,想去哪便去哪……” 小夭只觉手里一松,女子已经缓缓闭上了眼睛,再无声息。 “娘亲——”小夭声嘶力竭地大喊,扑到女子身上摇个不停,“娘亲醒醒!醒醒!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看着小夭悲恸嚎啕,银灵子都忍不住红了眼眶,她稍稍仰起头,睁大了眼睛。 这人族的情感还真是……酸甜苦辣啊! 第一百零二章 肝肠寸断 恶鸟来袭 小夭哭得肝肠寸断,候卿默默地候在一边,没上前打扰,银灵子便也破天荒陪着沉默。 直到小夭哭得脱力昏厥了过去,银灵子才上前想将她扶起来,小夭却仍死死拉着娘亲不撒手! 银灵子叹了口气,索性从床上取下一条薄被,盖在了她身上,就让她与娘亲多呆一会儿吧。 可替女巫戚寻药的事也不好多耽搁。 银灵子看看候卿,斟酌道:“卿哥哥,要不你在这陪着她,我继续去寻药,只是我不能离你太远,否则没法替你掩护了,我就把周围先寻一遍再说。” 候卿不置可否,反而说起了别的,“我需得带她离开大荒,不止是因为承诺,还因为她的身份。”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解释,银灵子心想。 她与候卿相处这许久,又十分上心,自是已很了解他。候卿平时惜字如金,很少说多余的话,做事也不喜解释,懂他的自然懂,不懂也无所谓。 可眼下他却在对她解释! 候卿看着银灵子眼中突然泛起的笑意,有些不明所以,但自己不就是想要看着她笑的模样么? 候卿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银灵子,这倒让银灵子回过神来了。 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傻笑了,银灵子有些尴尬,轻咳一声,接着候卿的话头随口问道:“小夭什么身份?” 以为她感兴趣,候卿解释道:“我在小夭娘亲身上感知到了一些赤娆的气息,小夭与赤娆脱不了干系。” “看长相就知道了。”银灵子心里的关注点却并非候卿所想。 因为与赤娆脱不了干系,所以宁可耽搁给女巫戚寻药也要等着带她离开?银灵子有些吃味。 就像方才不明白银灵子为什么会笑一样,候卿眼下也不明白她为何又突然沉下脸来了。 银灵子扭过头去,却正巧看到小夭趴在床边的样子,床上的女子尸骨未寒,她心里又蓦地一滞,若将这样的小夭丢下,才是非人的行径,虽然她本也不是人。 银灵子黯然叹了口气,还是眼不见为净吧,“我去周围寻下药看。” 说完也不等候卿有什么反应,转身便走。在大门口深吸了一口气,驱走心里那些胡思乱想。 她要好好寻药,回去就跟女巫戚告状,让戚伯母替她做主! 心里这般想着,已推开门走了出去,候卿的结界只是最寻常的那种,并未限制进出。 但她刚一踏出屋子,就觉出了不对! 微风徐徐,她却只觉得风声鹤唳,心里陡然生出了一股想要逃走的冲动! 这是身为弱小妖族与生俱来的警惕心,银灵子浑身戒备起来,下意识就想要往回跑。 却见一黑影掠过,心下暗叫不好,还来不及催动妖力,便觉一股爪风已至,银灵子心知躲不过去,只能使尽全力往旁边斜了半寸,让爪风不至于伤到她要害! 但预想中的痛感却没有传来,她身前霎时多出来一个守御盾,挡住了爪风的凌厉攻势。 不用回头看,银灵子也知是候卿救了她,心里顿时一松,本还愁着要怎么知会他呢! 银灵子也不耽搁,一边迅速往后退,一边催动妖力,眸中碧色一闪,便听头顶上传来阵阵婴啼声,伴着尖羽纷飞。 银灵子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好些大鸟正扑棱着翅膀,它们看起来模样像雕,头上长着尖角,但她并不认得。她没有多看,一边维持着幻境拖住那些恶鸟,一边想要寻找候卿的身影。 不过她只是一回头,便看到候卿正站在她身后,小夭也在一旁,正紧紧咬着下唇,眼中流露出抑制不住的惊恐,却还算镇定。 银灵子赶紧咬破手指,挤出一滴血滴子迅速点在候卿额间,又挤出一滴点在小夭额间,一边小声解释道:“可破幻境。” 小夭再抬头看,不由睁大了眼睛,方才分明还在与飞箭对战的大鸟,其实正在扑打叼啄着虚空!吃惊的同时不免多了些担忧,她原本没看明白飞箭从何而来,还以为不知从哪来的救兵,原来竟是幻境。 候卿也看了眼天上那些雕型恶鸟,他倒是认得,是蛊雕! 蛊雕专爱食人,这里人迹罕至,而它们又感知极其敏锐,若被它们发现小夭,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便连她娘亲的尸身它们也不会放过! “你还有余力替我们掩护么?”候卿凑近了银灵子,轻声问道。 银灵子点点头,“但是要快,支撑不了多久。” 候卿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银灵子拉到身后,道:“也替小夭和她娘亲掩护一下,若被那些蛊雕发现,怕是很难甩掉。” 银灵子撇了撇嘴,却还是照做了。 蛊雕不怕水,用水灵恐折了效果,况且候卿不能大张旗鼓地用神力,否则银灵子一心二用之下根本没法遮掩住。 他迅速化出土灵箭,手执土灵弓拉满,瞄准了一只便是狠狠一放! 那只蛊雕被一箭穿胸,掉落下来便被土灵击得灰飞烟灭了。 候卿一息不停,又迅速瞄准另一只,勐地射了下来。 就这么一只接着一只,不出一刻,数十只蛊雕被灭了个干净。 银灵子长舒了一口气,眸中碧色褪去,要再久一点,她不知是不是还能撑得住。 候卿快步走向小夭,道:“这里不安全,我们须尽快离开,你娘亲……” 小夭有些惊魂未定,却也知不可久留,她咽了咽口水,尽可能平复了一下心情,只是声音还是有些颤,“卿大哥,我省得,这里本也没什么可留恋的。” 可想到娘亲的遗愿,小夭又是难过又是无措,道:“我们人族都是讲究入土为安的,娘亲她竟想要挫骨扬灰,我……我心里实在是……” 小夭有些说不下去,低下头去,只能看到她肩膀微微耸动,候卿倒不再催促了,他也是在人族生活了好一段时间的,他懂小夭的为难。 可银灵子却不明白,她忍不住道:“可安不安难道不是你娘亲自己说了算吗?她说她想要被撒到海里得自由,就遵从她的遗愿就好了啊,管那些个世俗成规做什么呢?与她又有何干?” “你就会说风凉话,站着说话不腰疼!”小夭本能地就开口驳道。 银灵子也是个直脾气,当即哼道:“真是好心当驴肝肺!我看你为难才替你出主意的,不爱听拉倒,你就在这纠结吧,说不定这些蛊雕还有许多同党呢,等把它们引来了就不用为难了,横竖被它们吃了得了!” “你……!”小夭憋了半晌,说不出一个字,她知银灵子说得在理。 “我什么我……”银灵子还想再说,被候卿拉了一把,气鼓鼓地看了他一眼。 “哼!”银灵子头一扬,却也不再多说了。 小夭红了眼眶,樱唇张张合合,却没发出半点声音,过了一会儿,终是垂下了头,颓然道:“那便遵循娘亲的遗愿吧。” 说着默默进了屋,对着女子的尸身行了大礼,拜了三拜,又拉着女子的手好一会儿,才对候在一边的候卿道:“卿大哥,该要如何……如何能……” “这里不宜生火,若你不介意,我可代劳。”候卿说完便又沉默了,同时看了银灵子一眼,示意她也别说话,让小夭自己抉择。 银灵子撇了撇嘴,索性走出了里屋,在大门口坐了下来,抬头看天数云朵。 看着看着,她就想到了之前在九黎,这个时辰该是陪着女巫戚“游山玩水”的,他们也曾坐在一起看云朵。 这就是人族说的“想家”吧?九黎可不就是她的家么? 不行,她还是得进去催一催,逝者已矣,女巫戚却还等着灵药呢!他们都耽搁好久了。 正要起身,却突然瞧见天边飘来一大片乌云。 那乌云飘得也太快了一点吧?银灵子看得有些咂舌。 待离得稍近一些,再定睛一看,银灵子几乎跳了起来,那哪里是什么乌云,分明是一大群蛊雕! 乌泱泱一大片,天色都随之暗了下来! “不好了!好多……好多蛊雕!” 银灵子大喊着转身要往里屋冲,便见候卿及小夭也已冲了出来,他们都已感知到了。 小夭腰间多了一个荷包,神色慌张间还有些懊悔,银灵子却没空挤兑她了,与候卿对视了一眼,立即便化回了妖身,落在候卿发间,随即开始催动妖力,竭力掩护住候卿周身。 与此同时,候卿则将小夭一把拉到背上,便以神速冲了出去,疾速往山下而行。 而那些蛊雕速度也是奇快,一窝蜂俯冲下来,紧追不舍。 候卿一边极速而行,一边凭着感觉往身后上空撒土灵尘,土灵触及蛊雕,便往它们七窍里钻! 银灵子这次并没有一心二用,故而候卿使了更多的神力,那些被沾着土灵尘的蛊雕没一会儿便灰飞烟灭了。 但无奈蛊雕实在太多,而候卿仍不能神显使出全力,怕银灵子兜不住露出神气反而引来更多恶兽! 候卿所使的土灵尘只是中阶神术,需他以神念控制,时间一久,他的速度便难免受了影响。 而那些蛊雕却似是越挫越勇,竟还排出了阵型!每当土灵尘扬起,一排蛊雕便结成盾形挡在前头,于是每次被灭的蛊雕反而变少了! 这样下去不行,候卿能感受到蛊雕正离他们愈来愈近,他总觉得其中有异,为何要紧追不舍他们这几个“妖族”?看这铺天盖地的架势,恐是大荒所有的蛊雕都在这了! 不管它们有没有后招,以眼下这情势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那么索性就能消灭多少是多少! 候卿当机立断,止了神速回转身去,道了句:“要是兜不住了告诉我。” 便觉头发被扯了扯,知是银灵子的回应,心下稍安,双瞳瞬成青色,手一扬,漫天的土灵尘几乎遮天蔽日。 而就在此时,数道火光闪过,便见无数火星夹在纷扬的土灵尘中,与其融为一体,勐地往蛊雕攻去! 这熟悉的气息,候卿心里一喜,略一侧头果然瞧见一身火红的重黎对着他咧嘴,“卿弟!” 第一百零三章 不可置信 设法脱困 蛊雕惧火,用火攻事半功倍,故而在重黎的帮衬下,局势很快扭转了过来。 蛊雕的数量越来越少,天色又渐渐亮了起来。 “走!” 候卿并不恋战,寻到空隙转身便走,头也不回地以神速疾行。 重黎虽有些纳闷,却也二话不说跟了上去。 先前打斗时小夭一直蜷着身子趴在候卿背上,头也不敢抬,重黎觉其妖气,便以为她是银灵子。 “喂,你为何不变回妖身跟着卿弟,偏让他这么背着折腾做什么?影响速度呐!”重黎心里怎么想脱口便问了出来。 小夭意识到是在跟她说话,遂抬起了头。 因银灵子也为重黎打了掩护,她便以为重黎也是妖族,听他头一次见面语气竟这么不善,心里就有些不爽,侧过头就瞪了重黎一眼,“我是人族好不好,怎么变妖身?再说了,我麻烦的是卿大哥,他都没说什么,你跳什么脚?!” 重黎自从成了祝融,已许久未被谁呛过声了,眼下被一个小姑娘吼,一时有些错愕,而当他看清了小夭的容貌,更是惊得有些失态,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帝姬”二字卡在喉咙里,一时憋红了眼! 小夭倒是被他这样子给吓到了,缩了缩脖子,抱着候卿的手又紧了紧。 候卿被她勒得轻咳了一声,侧头看着重黎的眼睛,以神音道:“她的真身应是赤娆帝姬,个中细节待有空暇了再说与你听,眼下既已被兽族发觉,最要紧的是先带她离开这里。” 便见重黎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神色才渐渐缓了下来,呼吸也没那么急促了,沉吟片刻,他也以神音回道:“我们来大荒,其实还有个任务,赤帝让我们将大荒的人族都带回去……而今看来,倒是可能也是为了赤娆帝姬。” 小夭并不能听到神音,见候卿与重黎一直互相看着对方不说话,心里转过许多念头,终是忍不住好奇道:“你们这眉来眼去的是在做什么呀?” 重黎转眸看了看她,又看向候卿,目露无奈,以神音道:“这性子倒是没变!” 见他们又在对视,也不回她的话,小夭面露狐疑之色,眼珠转了转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就睁大了眼睛,一手捂着嘴巴,眼神在他们两个之间转来转去,结巴道:“你们,你们,难道……呃?” 重黎强忍住没翻白眼,瞥了她一眼,道:“你胡说什么呐?” 小夭继续看着他们,煞有介事道:“难怪以我这人见人爱的模样,卿大哥却连正眼都不瞧我一眼,原来……原来是这样啊……” 重黎看着她那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忍不住就伸出手去想要给她一个暴栗,可一想到她的身份,手就顿在了半空,转而做了个作势要劈的动作,又瞪了她一眼,道:“小姑娘家家心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小夭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神中夹着一丝理解,两分成全,道:“你们这……是难了一些,卿大哥也……着实可惜了些,可若是卿大哥喜欢……那,那我也是……唯有祝福……” 说着还拿衣袖压了压眼角,看得重黎手痒痒,又作势要打,道:“你再胡说,信不信我把你拽下来喂鸟?!” 小夭听了,当即紧紧得拽住了候卿的脖子,道:“看来我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了……我保证不说出去,真的,哎呀呀,卿大哥救命……” 重黎都给气笑了,看着候卿直摇头,以神音道:“这张嘴简直更胜从前,不过对你的心思倒是没变。” 候卿又往后撒了两把土灵尘,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说了句,“不然你来背她?你们也好说个明白?” 说着还真就往重黎那边靠了靠,只是速度未减,稍稍侧身想要将小夭放下,却被小夭八爪鱼般紧紧扒住了背颈。 小夭扁了扁嘴,连连求饶道:“好嘛好嘛,我再不说了……” 候卿微微摇了摇头,将小夭背好。 银灵子搓着触角看着这一场贫嘴,若不是正处于妖身无法说话,她真想放声大笑!没想到这个小夭倒是颇为有趣,若非她也看上了卿哥哥,倒是可以交个朋友! 惬意地转了个身,不料正瞧见重黎含笑看着候卿背后,眼神中哪还有一丝恼意?! 银灵子倏地起身,飞得更近些想要看看清楚,心里一边飞速盘算着,想要撮合走一个情敌,换来一个朋友! 却在此时,突觉心头一跳,一股极度危险的感觉扑面而来,却一时感知不出是什么族类!银灵子下意识缩回了触角,将身子整个都藏在了候卿发丝间。 候卿与重黎对视一眼,皆是神色凝重,不约而同噤了声,闷头疾行。 身后突然起了一股大风,一时间婴泣之声不绝于耳,还夹杂着其他的尖啸啼鸣! 并非所有兽族都会啸袭,便如蛊雕就不会,这也是候卿先前还算笃定的原因,但现在他们身后突然冒出来的那些显然比蛊雕厉害许多,齐啸尖鸣,一时间简直震耳欲聋! 便觉颈后突然一重,候卿心里一沉,小夭是人族之躯,受不了这啸袭,怕是昏过去了!当下也顾不上避讳了,反正眼下怕是已招来了极厉害的角色!候卿迅速化出守御界,将尖啸声挡在了外头。 而与此同时,呼啸声起,便见一团黑雾飞速袭来,候卿猛一侧身,躲过了正面相撞! 这黑雾……是混沌?! 候卿抬眼,却没瞧见混沌,在他面前的这个是鸟身……人面? 候卿不确定那是不是人面,因为那张脸上只有在眼睛处有两个窟窿,还有一张血盆大口,并非寻常的人族五官,看着十分瘆人。 而更让候卿吃惊的则是虽然对方已近在眼前,他竟还觉不出他是何族类,而更仔细分辨之下,竟还在对方身上觉出了一丝神气! 这气息像是……山神?! 候卿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不可置信,他与重黎交换了一下眼神,都一时没有立即动作。 而就是这一刹那的犹豫,却让对方占了先机! 劲风裹着黑雾转瞬间已狠狠击在候卿的守御界上,让他都来不及转守为攻! 而那些尖啸未止,更有不少恶兽加入了进来前后夹击,情势对候卿他们颇为不利。 重黎那边也不乐观,同样被逼得化出了守御界! 眼前这个“山神”显然是敌非友,这事太过诡异,个中关窍怕是大有文章,大荒果然有问题! 候卿一边以守御术抵御着四面八方的攻击,一边转着念头怎么脱困,他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知道赤娆在他们之中,他总觉得对方是有的放矢地在追他们。 无论如何,不能让赤娆折在他们手里! 候卿不动声色地往重黎靠近,而重黎发现他的意图,也在向他靠近。 “带小夭走,我来拖住他。”候卿迅速看向重黎,以神音道。 重黎却反对,“你带她走,我来殿后!” “你是祝融,大荒有异,需去通知神族,你的身份比我合适!”候卿说得飞快,见他仍犹豫,接着道:“更何况,你觉得我窥知了帝姬的秘密,会被轻易放过?” 重黎眉头紧锁,倒是被这话说动了。 银灵子虽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她看候卿的动作,以她对候卿的了解,便猜到了八九分。 “好像现在谁走得了似的!”她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 候卿转头一看,便见银灵子不知何时已化作了人形。 “你做什么?还不回去?!”候卿急道。 重黎也看到了银灵子,叹道:“她果然在呐!” “我来帮你们的呀!你们觉得现在这情势还能让你们选择谁先走?!”银灵子最受不了这磨磨叽叽的,往往推来脱去的谁也走不了! “当然啦,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啦—”银灵子拖长了尾音,朝他们眨眨眼,小声道:“机会可只有一次哦,你们可别推来推去的错过了哟!” 说完也不等他们反应,就往前走了两步,候卿皱了皱眉,下意识就伸手去拉她,“你做什么?” 看了一眼被候卿握住的手臂,银灵子暗暗叹息,难得的亲近好机会,可惜了啊…… 银灵子以另一只手抓在候卿握着她的手上,还乘机摸了两下,“我不知道能拖住他多久,想做什么可抓紧咯!” 将黏着候卿的眼神收了回来,转过头来,眸中一片碧青,都是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害的! 便见正打得起劲的“山神”突然就是一顿,候卿也不再给重黎犹豫的机会,乘机一下子靠了过去,将小夭塞给了他,“快走!” 重黎看了眼周围,皱了皱眉,倒也没再谦让,将小夭背好,嘱咐道:“我会回来的,务必小心!” 候卿挥了挥手,道:“放心,我们能应付,你也保重!” 连候卿自己都没察觉,他一句“我们”说得这般自然,重黎都有些讶然,微张了张嘴,想要说两句又不知从何说起。 将小夭往上托了托,重黎终是什么也没说,眼下这情形,怎能让候卿分心?! 乘着那“山神”不察,重黎集中精力对付起了那些挡道的恶兽,且战且走,奋力往山下逃去。 第一百零四章 疑惑丛生 千钧一发 候卿帮着重黎灭了一些力所能及范围内的,却也没敢离开银灵子太远,一边关注着银灵子那边的动静,一边寻机帮衬着重黎。 当瞥见几乎所有剩下的恶鸟都往重黎那冲去,候卿心里一紧,他不敢用尽全力,怕会影响银灵子,只能凝神将中阶神术发挥到了极致,一把土灵尘聚了散,散又聚,硬是冲击到了恶鸟群的尾部! 虽没能灭了多少恶鸟,却也冲乱了它们的阵型,没一会儿便见一道火光伴着两个身影突出了重围,候卿稍稍松了口气。 只是这口气还没松完,便听到一句沙哑的低吼声,“吴回!” 候卿一怔,赶紧回头看去,便见那“山神”面露痛苦之色,似是在挣扎着什么,脸上竟隐隐约约浮出了五官,只是有些看不清面容。 而转眼间,却又变回了血盆大口的模样,如此交替变幻,看上去十分狰狞。 那“山神”突然冲到了银灵子面前,候卿一惊,便要出手,却见那“山神”一对羽翼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双手,竟轻轻抚上了银灵子的脸,接着微微用力一带,蓦地将银灵子揽入了怀里! 便见银灵子稍稍挣扎了一下,将手抵在那“山神”胸前,却被他抱得更紧了,候卿看得眉头瞬间拧成了一团,双拳倏地握紧,恨不能把那揽着银灵子腰肢的爪子给掰断了! 正要冲上前去,却见那“山神”突然浑身一震,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刹那间神面俱散,恢复了那张恐怖容貌,浑身瞬发出狠戾之气,一声尖啸,勐地一掌将银灵子给拍飞了出去! 好在银灵子早有准备,紧要关头往旁边侧了侧身,堪堪躲过了被一掌击中要害! 就在银灵子被震飞的刹那,候卿已经一个箭身窜了出去,速度之快,只留下一道残影,却是稳稳地将银灵子接在了怀里。 候卿本有些恼她自作主张,正想要训两句,却听到银灵子柔弱无力地说道,“卿哥哥,我破了他的伪装……” 低头看去,便见银灵子肩胛处衣衫开裂,本该春光微泄,然而破开的衣衫黏在皮肉上,触目一片血肉模糊,候卿瞳孔勐地一缩,轻轻地替她抹去唇角的血迹,“变回妖身,藏好。” 银灵子抬头,正对上候卿的眼神,心里不由颤了颤,二话不说便化为虫形,落在候卿手掌上,任由他想藏哪里藏哪里,绝不在这个节骨眼上忤逆他。 候卿五指微拢,小心翼翼地将银灵子塞进了胸前衣襟。 随即也不管会有什么后果了,双瞳碧青,蛇尾一摆,一条水灵龙倏地向那“山神”呼啸而去,而他也一跃而上,脚踏灵龙冲了过去! 离得近了,这才发现那“山神”不但面目全非,连鸟身都变了形,渐渐呈现浑圆,其上还有些黑黑的点,仔细看去,候卿眸色一沉,是刚刺! 而与此同时,对方身上的山神神气竟也在消散,待这股神气散尽,一股兽气扑面而来! 看着眼前这个浑圆的身影,候卿紧抿着唇,这分明就是混沌! 可混沌身上为何会有神气?! “果然是你个小子!”便听混沌咆哮如雷,“还有那小丫头片子呢?躲也没用!竟敢戏弄吾!杀不能杀,却能叫她好看!” 候卿眉头一皱,不能杀又是什么意思?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追究的时候,混沌用力一抖,劲风裹着刚刺,转眼间已与候卿的水灵龙缠斗了起来! 混沌的攻势又快又狠,一个不慎,水灵龙就被劲风刮到了龙尾! 候卿的蛇尾当即也是一痛,眉头皱得更紧,倒不是为伤势,而是劲风入骨,他竟在那劲风中感知到了沧仲的气息! 当初昆仑山上沧仲曾大杀四方,他那气息……候卿又感知了一番,应是没错的! 满腹疑惑,候卿却无暇多想,混沌本就兽力超群,再加上沧仲的神术,候卿招架得不免有些吃力。 当即也不恋战,一寻到机会,让水灵龙拖住混沌,自己则乘机一个飞窜就欲逃走,却不想一头撞在了什么屏障上,被狠狠弹了回来! “结界?!” 候卿不禁惊呼出声,一时间愣住了,这可比在混沌身上感知到神气更让他震惊百倍! 要知道,结界不仅要靠灵力,更需配以灵智方可搭建,人族无灵,兽族无智,故而四族之中,只有神族及妖族会设结界。 而且兽族与身俱来拥有体格优势,比其他族群更耐攻得多,那些强大的灵兽皮毛简直可堪比神族守御界,对于兽族来说,可谓无结界亦无妨,当年的兽神犼都未曾造出过结界! 结界会带有设界者的气息,仔细感受,可以觉出这个结界带着几分神气! 候卿大骇,肉身如此强大的兽族有可能有了灵智,这是个足以惊天动地的消息! 他更是一心只想逃出去,但混沌显然看出了他的意图,又怎会让他如愿? 混沌的结界虽然只是寻常,却也成了阻挡候卿的手段,每每候卿破了结界,混沌的攻击也接踵而至! 混沌逼得很紧,整个身子都被裹在劲风黑雾中,利爪齐挥,速度之快,一击还未过去便又来一击,只攻不守! 候卿也不再留丝毫余力,身子一震,背后灵翼立现,奋力一展双翼,几乎瞬移着且避且攻,一边留心着抓混沌的破绽,可惜他几次声东击西都被混沌破解了。 候卿越战越心惊,这么多年来,他从没有耽误过神修,加上天赋异禀,以他的神力,比之帝神不敢妄言,但可谓绝不在佐神之下! 可眼下在混沌手上,他拼尽了全力,竟是连脱身都做不到! 而此时的银灵子情况也是不妙,外头一个上神一头凶兽打得天昏地暗,那两股气势简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头晕目眩几次都几乎要背过气去,硬是凭着一股“不能拖卿哥哥后腿”的信念强撑着,可终是长久不得! 她躲在候卿的衣襟中,听着候卿渐渐气喘心跳如雷,却没有丝毫停下的迹象,一颗心直往下沉,那混沌怎么变这么厉害了?! 她觉得自己今日可能就要葬身在候卿怀中了,下意识的恐惧过后,再一想,觉得倒也不错,不知卿哥哥会否因此而记得她久一点? 只是好不甘心啊,好容易卿哥哥似乎开始在意她了呢! 就在她这般昏昏噩噩的胡思乱想中,突然觉得周围多了层隐隐绰绰的水影,继而压迫感顿消,她就好似如鱼得了水,终于顺过了气来。 耳边嗡嗡作响,银灵子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渐渐清明起来,她看了看周围的水影,是候卿的守御球! 若非银灵子现在还是虫形,她的嘴角早已咧到了耳朵根,卿哥哥果然是在意她的! 虽然心疼守御球会耗候卿神力,但有守御球相护,倒是能施展幻术寻机助候卿一臂之力,只是先前被神兽二力所影响,一时还无力催使妖力,银灵子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尽力恢复起来。 而在候卿用守御球护住银灵子的同时,他恰将混沌的结界击碎,一旁的水灵龙瞬化为无数条,龙尾齐甩,连成一片好似撒下了一张巨型水灵网! 混沌的刚刺击至水灵网,便被水灵包裹回袭,候卿连忙往后急跃,欲乘混沌回防的间隙逃走,却不料混沌竟不顾中招依旧只攻不防,浑身飞旋着生生穿过水灵网,怒啸着直取候卿命门! 候卿一惊,退得更急,速度快到极致,却也不慎将胸前的银灵子给甩了出去! 银灵子只见外头玄光一片,劲风呼啸,晃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好在有守御球相护,不然在这巨大的压迫之下恐怕要灰飞烟灭了! 混沌反应极快,瞧见守御球被甩出,冷不丁一个飞旋便向它攻去! 候卿见状,几乎急红了眼,催使水灵龙网收势回护,自己则不管不顾冲了过去,在黑雾差点裹住守御球之际将其一把拽在了手里! 候卿连忙将守御球往怀里一塞,却不料混沌根本没管守御球如何,一心只往他这边狠攻! 混沌的这一招声东击西倒是成功了,候卿被一击击中,皮开肉绽,伤深露骨! 好在最后关头他凭着本能略一侧身,未伤及要害,打中了肩胛处。 候卿不顾伤势便要后退,却像是被什么勾住了似的没动成! 原来混沌的刚刺竟不知何时化为韧丝,牵扯着候卿伤口,细看下只见韧丝尽头有一尖勾,勾住了血肉! 候卿速以神力斩丝,不料一斩未断之下,混沌已近在咫尺! 混沌脸上的两个窟窿闪着紫光,直视候卿双瞳! 候卿看着那紫光,只觉心里被什么“轰”地一撞,过往种种如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过,只是只有从小到大各种不愉快的画面,一桩桩一件件,看得意难平! 末了,又突然万籁俱寂,唯余一幽幽之声,由远及近,“世道如此不公,孤身一介,如何与天争?!唯得吾助,方可一搏!” 声声反复,不绝于耳。 候卿双瞳渐渐开始涣散,只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漆黑冰海,浑身愈来愈冷。 第一百零五章 死里逃生 巧遇灵药 候卿只觉得浑身冰寒刺骨,他有心想要往上逃离,却根本连一根指头都没能动得了,整个身子都在不断往下沉! 便在渐渐沉没之际,忽听得似乎有个声音传来,有些模糊听不甚清,却在黑暗中投下了一丝光亮,带着丝丝暖意,让他想要紧紧抓住! 随着那声音愈来愈清晰,光亦愈来愈亮,那声音似是呼唤声,候卿尝试着动了动,发觉竟能稍稍动弹一些了! “卿哥哥!” 候卿终是听清楚了,不由一个激灵,银灵子! 心里转瞬泛起一股暖流,意识随之重聚,顷刻间心神回体! 候卿蓦地睁开了眼睛,烈日炎炎,他稍稍眯了眯眼,完全清醒了过来。 心里剧震,候卿有些不可置信,方才他是……中了幻术?! 候卿迅速扫了一眼周围,便见银灵子不知何时已化成人形,坐在他身边不远处,她周身的守御球也已不见了。 只见银灵子双瞳碧青,眉头紧蹙,脸色还有些发白,咬着下唇看上去似是正较着劲。 再看那混沌,此刻正晃着脑袋,脸上那两个窟窿中黑漆漆的,已不见紫光,看来是被银灵子的幻术困住了。 机不可失,候卿强忍下想要去抚一抚银灵子眉头的冲动,一刻也不耽误,一边挡到银灵子身前,一边催使水灵龙网去缚住混沌! 转瞬间水灵龙已将混沌整个罩住,水灵迅速渗入其皮毛,覆于其肤,顷刻间化为寒冰,而落在其头部的水灵更是化为冰粉,随着混沌的呼吸而深入其肺腑! 一时间混沌被冻住了! 候卿没有一丝犹豫,双翼一展,一把将银灵子揽入怀里,转身就逃! 银灵子一头撞在候卿胸膛上,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包围着她,心里不禁一松。 为了困住混沌,她已耗费了太多妖力,加上守御球碎的时候被混战灵力波及,实则受了不小的内伤,先前一心只想着救候卿,心里一直紧绷着一根弦,眼下知晓候卿无碍,这跟弦便崩断了! 银灵子只觉得体内一阵翻江倒海,忍了又忍,实在压不下喉间的那股腥甜,于是将头埋在候卿怀里,一手环着他的腰,一手紧紧捂住了嘴。 只是她并未撤了幻术,仍竭力维持着,想着能拖多久是多久。 候卿见状,以为她是害怕,心里一动,另一只手不禁环上了她的肩头,稍稍用力,将她整个抱在了怀里。 银灵子怔了怔,甜甜蜜蜜的感觉丝丝绕绕在她心里弥漫开来,她捂着嘴笑了。 妖术却是撑不下去了,眸中碧色散去,她忍不住吐了口血出来,鲜血顺着指缝蹭在了候卿衣服上。 银灵子心里一紧,恐候卿察觉到分了心,她知道这次候卿怕是要使出全力才能带着她逃出生天了。 再怎么贪恋候卿的怀抱,银灵子还是定了定神,将手里的血胡乱擦在袖口不起眼的地方,又偷偷擦了擦嘴,暗暗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尽量不显得那么疲惫。 “卿哥哥,离得有些远了,我困不住那混沌了……我还是化回妖身,躲在你衣袍里吧,你好使出全力,对了,不用为我耗神力施守御术,逃离大荒最要紧。” 候卿也知情势棘手,他本顾忌着银灵子的情绪,见她自愿想要化回妖身,便也没有反对,他不知水灵能困住混沌多久,眼下确实需要卯足全力才行。 “我自己藏好,你专心逃,不用管我。”银灵子怕候卿看到他胸前血渍,说话间已化作虫形,飞入了候卿衣袖。 候卿正将所有神力全部加诸于灵翼及神速上,也未起疑,想着方才银灵子既然用了妖力,应是无碍的,便没有给她施守御术。 如此全速而遁,一路上也遇到不少追击的恶兽,都被甩在了后头。 只是这般一刻不停,耗费神力非同一般,待他们终于到了黑海边,候卿已几乎力竭,可后有恶兽追击,更有混沌威胁,他不敢停! 于是只能紧咬着牙关,一跃飞到了黑海上,但他的灵翼已时隐时现,只觉得体内神力在不断流逝!到得后来,他几乎是靠着意志力在硬撑! 不能停! 候卿心里不断念着这三个字,他不想折在这里,不想再也见不到母巫,更不想让银灵子遭难! 可黑海实在太大了,眼前仍是无边无际,候卿的神力却已然耗尽了,虽仍在发狠往前冲,却离海面愈来愈近了! 而就在此时,候卿突然觉察出海中传来兽族气息,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他如今能不掉入海里已是勉强,哪还有余力应战? 那气息却在飞速向他扑来,须臾间他已能看到水中的黑影! 候卿眸中阴沉一片,算着黑影的位置,心里已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下一瞬黑影已至他脚下,正当候卿准备卯足全力往黑影上落的时候,那黑影突然破水而出! 九头蛇尾,赫然便是当初候卿被打入幽都那会儿幽池外子彦的样子!只是此刻其身上并无子彦的气息,而是彻头彻尾的兽族! 候卿心里又惊又疑,身形却未停,仍然准确地落在了那九头蛇身上,随即紧紧掐住了其中一个头,刚准备用力扭,这九头蛇却勐地一头扎进了水里! 候卿一惊,用尽最后的神力化出一个守御盾,他闭一下气倒是可以撑一阵子,但他怕银灵子撑不了。 不过入海后他却发现周身似是多了层屏障一般,海水都被隔绝在外! 再看身下的九头蛇,看上去只是在闷头往前游,并没有任何攻击的动作,俨然像是来救他们的! 便听身下传来一声冷哼,那九头蛇声音浑厚,“主神命我来接应你,别浪费神力了!” “共工主神?”候卿有些不确定。 “还能有谁配我伏首?!”九头蛇呼哧了几声,随即似是也不乐意再理睬他了,不再多说。 候卿却一时戒心未消,不敢松懈撤了守御术,不过如此行了一阵子,九头蛇都没有任何异动,只是迅速地往前游。 候卿可以感觉到大荒在离他们愈来愈远,而他也确实有些撑不住了,想来九头蛇若要害他们也不用如此麻烦,便撤了守御术,只是心里仍始终绷着一根弦。 九头蛇游得飞快,身上却很稳,候卿稍稍松了手,也不见颠簸,便索性放开手盘腿而坐,刚坐好,却无意中瞥见了胸前的血渍! 候卿皱了皱眉,抚在血渍上感受了一番,不由心里一紧,面色白了白,这是银灵子的血! 先前他怎么竟一点也没发觉?!念及银灵子可能受了伤,候卿就有些坐不住了,抬起衣袖,小心翼翼地将银灵子取了出来,放在掌心上细瞧。 只见其尾部的荧光温润,在漆黑一片的海中闪着光,就像天上的星星,点亮了归途者的心。 “你没事吧?”候卿问道。 荧光闪了闪,似是在回应他,候卿稍稍放下心来,又观察了一会儿,未见有其他异样,便还是将她又放回了身上。 只是这次是将她放在了胸前衣襟内,那里正好有一个隔断,既不会太闷,又离他心头血很近,他在恢复的同时,对她也有好处。 于是候卿开始闭目养神,眼下的处境,他需要尽快恢复。 深海中十分安静,银灵子伏在候卿身前,听着候卿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沉稳有力,渐渐觉得心安起来,她本是很心慌的,她能感觉到候卿已经力竭,而她也受了伤,若是混沌追上来,在这茫茫大海中,他们怕是没有任何胜算。 好在眼下情势好转了过来,她倒是一下子就相信了这九头蛇是共工派来的,心里默默祈祷着他们能逃过此劫,她虽无惧与候卿共死,但若但凡有一丝机会,还是希望能与他长长久久同生的。 这般胡思乱想着,倒有些昏昏欲睡,便在她差点睡着之际,突然觉察出周围有一种灵草的气息,让她精神为之一振,她几乎立即就分辨出这就是女巫戚所需要的灵药!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银灵子惊喜不已,当即从候卿衣襟中飞了出来。 候卿觉出动静,睁开眼一看,便见银灵子正要往外冲,连忙将她一把捞了回来,“你做什么?” 银灵子扑腾了两下翅膀,觉得没法示意清楚,情急之下化作了人形,但九头蛇身量有限,两个人形在上面就显得局促了,银灵子这一变之下,几乎是扑在了候卿身上。 候卿怕她跌入海里,下意识抱住了她,便见她仰起头来,一脸兴奋地对他说道:“我发现能给戚伯母治蛊噬的灵药了!就在附近!快让这九头蛇停下,我下去找!” 银灵子此刻还扑在候卿怀里,一抬头与候卿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扑在候卿脸上,让候卿觉得痒痒的,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银灵子见他没反应,以为他欢喜得呆了,怕要错过了,手脚并用地从候卿身上爬起来就要往水里跳,被候卿一把抓住了胳膊。 “你就这样跳下去是想要淹死自己?”候卿此时已回过神来了,没好气道。 他看了看周遭,“在哪里?” “就在前面,快让这九头蛇停一停!”银灵子有些着急。 候卿犹豫了一下,还是拍了拍九头蛇,问道:“可否劳驾停一下?我们需要寻一株药。” 九头蛇甩了甩头,根本不予理睬,丝毫没停下,继续向前疾行。 “这株药是要救我母巫的,她……”候卿还没说完,只听“扑通”一声,银灵子已跳出了屏障! 候卿大惊,想也不想便跟着跳了下去,奋力向银灵子追去。 银灵子并不善水,在九头蛇的屏障里倒让她忘了自己在海里没法呼吸,眼下海水四面八方向她灌来,她一个不慎便呛了一口水,心里一慌更是手忙脚乱,连基本的踩水都不会了! 便在她几乎憋到了极至的时候,突然觉得唇上一热,鼻子被轻轻捏住,她下意识吸了一口气,尔后又不断有气被渡给了她。 她的身体也被稳稳地托住了,随即被拥着往上浮了一会儿,最终落在了一个温暖结实的地方。 第一百零六章 有惊无险 情不自禁 唇上温热退去,鼻子也被松开,银灵子下意识吸了一口气,发现她又能呼吸了,忙不迭地又连着吸了好几下,吸得急了不免呛到,遂用力咳了起来。 便觉有只大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让她稍稍舒服了一些,又咳了好一会儿,才将先前呛的水咳了个干净。 银灵子大喘着气,慢慢睁开眼来,四下扫了一眼,发觉她又回到了九头蛇身上,正躺在候卿怀里! 她生怕是在做梦,狠狠掐了自己胳膊一下,疼得呲牙咧嘴,“嘶—” 看得候卿无奈摇头,抚了抚她的胳膊,问道:“这又是在做什么?” 便见银灵子蓦地抬起头来,满眼亮晶晶的,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卿哥哥,我还活着!不是梦呀!” 候卿有些啼笑皆非,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呀!不善水就这么跳下去,差点就喂鱼了。” 银灵子两眼一弯,干笑了两声,道:“这不是机不可失嘛……” 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摊开手掌伸到候卿面前,兴奋道:“看,我取到了!戚伯母有救啦!” 候卿向她掌心看去,只见她手里有一株灵草,其状如葵,上面开着赤红的小花,花瓣间有颗黄色的果实,看上去好像一条舌头! 难怪银灵子一直紧紧攥着拳头,即便在几乎失去意识的时候也没松手,候卿看着她笑靥如花的样子,神色微动,心里热热的,嘴上却冷冷道:“那也不能这么不管不顾地往下跳,你以为你有几条命?” 说完就觉得自己语气可能太差了些,想着要不要转圜一下,却见银灵子根本没在意,一双桃花眼弯成了月牙,道:“卿哥哥,你关心我呀?” 候卿干咳一声,不自在地挪开了目光,便要伸手去拿她掌心上的灵药。 银灵子却缩了缩手,道:“卿哥哥小心,这草茎上有倒刺,别扎了手。” 倒刺?那她还攥得那么紧?! 候卿迅速将灵药取走往衣袖中一塞,随即一把抓过银灵子想要往后藏的手,翻过来一看,心里就像被什么狠狠剜了一下! 那细嫩白净的手心上都是一道道小口子,有的还在往外渗血珠子,看得他心里揪作了一团。 银灵子本来心里还美滋滋的,候卿握着她的手,虽然时机不对,但在她看来,这就是牵手了。 可抬眼一看,便见候卿脸色不好,下意识便想缩回手,一边安慰道:“没事的,小伤口罢了,一会儿就好了。” 候卿却将她的手牢牢握在了手里,又避开了那些伤口,没好气道:“别动!” 说着拉着她稍稍往身边一带,将她半拥在了怀里,另一手搭在了她手腕上。 候卿眉头紧紧皱了起来,银灵子伤得不轻! 他这才想起她先前被混沌打了一掌,又浸在冰冷的海里差点溺水,伤口怕是难以愈合! 遂赶紧尽他所能在他们身前化了个守御盾,替银灵子疗起了伤。 银灵子却不忍候卿浪费神力,挣扎着想要起来,“卿哥哥,不用为我耗神力,我这都是小伤,自己也能恢复的。” 候卿手上稍稍用力,箍紧了她不让动,道:“我是为了自己恢复。” 想了想又补了句,“这里局促,你别乱动。” 银灵子看看九头蛇背上,扭了扭身子,觉得他们两个坐着是挺挤的,可她又不舍得离开候卿的怀抱,千载难逢的亲密机会,就这么放过了多可惜! 狠狠纠结了一番,银灵子还是决定顺着候卿的意愿,遂对他道:“那我还是变回妖身藏在你衣服里吧。” 却不想候卿挑了挑眉,将她按住,双臂紧紧环住了她,闭上了眼睛,道:“不用……怕你弄坏了那灵草。” 银灵子一怔,终是回过了味来,候卿这是愿意继续抱着她呀! 那简直是求之不得啊!银灵子笑完了眉眼,稍稍侧了侧身,觑了候卿一眼。 只见他闭着眼没反应,遂伸出一只手,悄无声息地环上了候卿的腰,一边又觑了候卿一眼。 便见他仍闭着眼,就像睡着了一般,银灵子心中窃喜,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浑身放松了下来,靠在候卿的胸前,也闭上了眼睛。 深海静寂,他们又在九头蛇的屏障里,周遭只有些微水声,银灵子能清晰地听到候卿的心跳声,虽仍然有力,却不再沉稳,而是有些快有些乱! 银灵子略感惊讶,只道是因为从混沌手里死里逃生所致,在她心里,候卿一向是从容无敌的,能惹得他这般紧张,他们这次果然是凶险! 这么一想,银灵子不由也紧张了起来,忍不住直起身看了看候卿,这一看却再收不回目光,心想难得能离这么近看他,不多看两眼简直对不起自己来这大荒走一遭! 候卿闭着眼都能感受到银灵子灼人的目光,忍了一会也不见其收敛,轻叹了口气,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哑声道:“看够了没?” “看不够!” 银灵子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拉着候卿的手就想往下扯。 “别动,不然你还是变回妖身好了。”候卿色厉内荏道。 “为什么不给看呀?”银灵子委屈巴巴地问道。 候卿顿了顿,回道:“影响我了。” “怎么个影响法呢?”银灵子问道。 候卿一噎,“总之影响了。” 感觉到银灵子仍想将他的手拉开,候卿沉声道:“再这样我放手了。” 说着作势就要松开搂着银灵子的手,银灵子见势不妙,赶紧松了手,讨饶道:“不看不看,我不看就是了,你别放手!” 银灵子的眼睛眨啊眨的,长长的睫毛扫着候卿的手心,也好似扫进了他的心里,候卿只觉得心里痒痒的,不自在地收回了手。 果然没再感受到银灵子的目光,等了一会儿,自己却有些忍不住想要看看银灵子在做什么。 我就看看她的伤势怎么样了,候卿一边对自己说,一边已忍不住睁开眼来。 结果一睁开眼,就见银灵子正自己用手蒙着眼,却透着指缝看得欢! 银灵子见候卿看过来,当即把手放了下来,于是候卿便撞入了银灵子那双笑意盈盈的桃花眼中。 眼波流转,如一汪清泓,映出了他的影子,让他忍不住想要凑近了看。 银灵子看着面前这张渐渐放大的俊脸,倏地心里一动,笑道:“是不是……这样影响呀?” 说着突然凑了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候卿的唇上啄了啄。 眼见着候卿如漆黑深潭的眼中起了波澜,耳朵根蓦地染上了粉色,银灵子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 候卿看着她合不拢嘴的样子,也不知怎的,突然就很想将它封住,他眸色一暗,一手扣住了银灵子的后脑勺,往前一带,低下头去就一口含住了她的唇瓣。 银灵子猝不及防,蓦地瞪大了眼睛,只觉得一瞬间“嗡”地一下,除了自己的心跳声,旁的都听不清了。 候卿本想浅尝辄止,堵上她的嘴便罢了,可银灵子的樱唇凉凉软软的,让他忍不住轻舔辗转,久久不愿放。 而银灵子却是久久回不过神来,浑浑懵懵地腻在候卿怀里,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 她一动也不敢动,连眼睛也不敢闭,生怕一睁眼发现只是梦一场。 便在此时,身下的九头蛇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突然重重地扭了下身子,其中一个蛇头还撞在了候卿身上,差点将他连带着银灵子一起扫下去! 好在候卿反应迅速,反手勾住了另一个蛇头,又拉了银灵子一把,才稳住了没掉下水去。 便听九头蛇突然出声道:“两个太重了,下去一个!” 候卿这才想起来他们还在九头蛇身上,似乎情不自禁得有些不是时候。 侧头看去,便见身旁的银灵子两颊红晕余留,一张嘴却翘得老高,悄悄做着揍九头蛇的样子。 “我看见了。”九头蛇好几个头对银灵子吐着蛇信,一副要攻击她的样子。 银灵子立马对着候卿莞尔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说着已化作了妖身,往候卿胸前衣襟里一钻。 如此也好,候卿干咳一声,盘腿坐好,只觉得自己心跳如雷! 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努力平复着一团乱麻般的心绪,候卿费了好大劲才终于沉下心来,得以继续用守御术恢复起来。 不知是九头蛇速度太快,还是大荒的恶兽们反应不及,他们一路上并没有遇到混沌的阻击,候卿得以好好休养了一番。 只是在海中始终比不得陆上,加上九头蛇在候卿恢复了三成时便撤了屏障,候卿的守御术需要抵御海水,恢复得便慢了些。 待他恢复了七八成的时候,便觉周围渐渐亮了起来,候卿睁开眼来,只见九头蛇正往上冲去,须臾间已冲出了海面! 候卿看到海岸就在眼前,而下一刻,他突然被用力甩了出去,好在他早有准备,几个旋身,稳稳落在了岸边。 再看那九头蛇,已二话不说地窜回了海里,转眼间不见了踪影。 候卿四下一望,见他们确实已身处人界,这才放下心来,不过他也不多耽搁,混沌有智这事非同小可,说不定其他三凶也是如此,怕是大不妙,而且那混沌竟还能迷惑他,得要赶紧汇报天庭! 第一百零七章 九黎遭难 不可置信 银灵子也觉出了光亮,爬到候卿衣襟口往外探了探,见已入人族地界,立即飞了出来化作人形,伸了伸懒腰,笑盈盈看着候卿。 “我们现在总算是安全了吧?”银灵子问道。 候卿睨了她一眼,道:“出来了再问,会不会晚了点?” 银灵子鲜少看到他这般鲜活的表情,顿时眼睛一亮,紧紧盯着他瞧。 候卿被这一汪秋水照得避开了目光,迎着天边的夕阳,道:“我们须得快些回九黎,混沌不对劲,得要让蚩尤叔父去上报天庭。” 银灵子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根,不知是被晚霞照的,还是被她看的,无声地笑了,却也不再逗他,顺着他的话道:“那混沌是挺奇怪的,竟差点迷惑了你!你当时是看到幻象了么?” 说起正事,候卿敛了敛心思,仔细回想了一下,道:“当时似是有个声音说了些话,我只觉得满心的不忿,随即越来越冷,好似掉进了冰窟窿一般,浑身都渐渐没了知觉,差点失去意识的时候被你唤醒了。” 银灵子听着不禁蹙起了眉头,她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这不像是寻常的迷幻术,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混沌眼里的那抹紫光似曾相识……” 候卿想了想,道:“佐神之战时那些叛神眼里也有。” 确实,银灵子点了点头,但那种感觉却并非曾经见过这么简单。 “你想到了什么?”候卿看她神色,问道。 银灵子摇了摇头,她自己也辨不明说不清,仅仅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而已,觉得没必要纠结于此徒增候卿的烦恼。 她抬头便瞧见候卿一脸忧郁,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上了他的眉间,笑了笑道:“卿哥哥,别皱眉,多想无益,等回去同蚩尤叔父商议看看,再不然,找祝融呗!我们现在嘛,回家!” 银灵子的声音甜甜糯糯的,加上她笑意盈盈的样子,候卿看着只觉一颗心安落下来,心里满满当当的,有了种心有归处的感觉,突然就起了与银灵子长长久久在九黎的念头,想想就觉得满足。 放柔了神色,他向银灵子伸出手,道:“好,回家!” 银灵子用力点头,将小手塞进候卿的大手里,冲他嫣然一笑。 候卿稍稍用力,将她拉到怀里,一手环着她的腰,一个飞跃,以神速往九黎而去,想着回去后与蚩尤议完要事就找女巫戚商议商议与银灵子的将来。 银灵子紧紧回抱着候卿,她虽不知候卿的打算,但先前他们亲都亲过了,候卿对她总是有情意的吧!她只觉得满心的幸福感几乎要溢出来。 如此各自怀着甜蜜的心思,一路其乐融融。 然而这般美好的氛围却在临近九黎地界时被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给打破了,候卿与银灵子皆是一惊,彼此对视一眼,便知并非自己的错觉! 候卿心里蓦地一沉,突然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当下全速疾行起来。 然而愈靠近九黎,血腥味就愈重,在终于踏入九黎地界的那一刻,候卿的一颗心已好似沉入了万丈深渊! 本该鸡犬相闻炊烟袅袅,眼下却是一片死寂,而伴随着血腥味,空中还有浓浓的尸味! 候卿的手不自觉地开始发抖,他将银灵子放了下来,没有再用神速,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停。 纵是已有预感,可当他穿过灌木林地,却还是被眼前所见惊得几乎忘了呼吸! 银灵子也是紧紧捂住了嘴,才堪堪没有惊叫出声! 触目所及,尸横遍野! 好多还是支离破碎不得全尸,老少妇孺,也没能幸免! 鲜血渗入沃土,流入澧水,染红了天色! 谁竟对九黎下如此狠手?! 银灵子看着这惨绝人寰的景象,想起族人们同她一起装饰神临祭,与她嬉笑亲近,只觉得心痛如绞,眼前不觉起了水雾,眼泪顺着脸庞流入嘴里,又涩又苦。 她且如此,生在九黎长在九黎的侯卿该有多煎熬! 银灵子默默来到他身边,她能看到侯卿浑身颤抖着,周身的气息有如三尺冰冻,一双眼睛憋得通红,五官罕见地扭曲了起来! 她缓缓伸出手,想要拉住侯卿的手,又犹豫着怕扰了他,踌躇间已抓了个空。 候卿一心顾念女巫戚及蚩尤的安危,一刻不敢多留,匆匆忙忙往巫祠赶。 却在巫祠外的紫槭下,一眼看见了奄奄一息的女巫戚! 槭叶落其一身,鲜血染上紫槭,有种说不出的妖冶,触目惊心! 候卿只觉得眼前一黑,一个踉跄,跌跌撞撞扑到女巫戚身旁,战战兢兢地搭上其手腕,便觉得全身的力气好似被抽干了一般,颓然跌坐在地上。 女巫戚已是油尽灯枯之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候卿心里只剩下这句话在盘桓,一时间他怔愣在那,心中一片空白。 直到身后有呜呜咽咽的声音传来,侯卿木然地回过头去,看到银灵子跪在那哭得不能自已,才突然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 这不是梦。 侯卿眼前一片模糊,他胡乱擦了擦,转瞬却又是一片模糊。 他颤抖着将女巫戚稍稍扶起,而女巫戚似是有所感一般,微微动了动,侯卿几乎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她忽然就没了气息。 见女巫戚的眼珠又动了动,似有苏醒过来的迹象,侯卿将一只手搭在她手腕上,一丝丝将神力输入,一边观察着她的神色。 神族的神力人族本就难以吸收太多,何况女巫戚已是强弩之末,侯卿不敢输得过多,而且他心神不宁,这个过程更是困难。 好在一会儿过后,女巫戚还是缓缓睁开了眼睛,在看到候卿的刹那,她那已有些浑浊的眼中倏地一亮,嘴角扯了扯,似是想要挤出一个笑容,却没能成功。 侯卿见状也是精神一振,即使知道女巫戚的状况,却总还是抱着一丝侥幸。 女巫戚看着候卿,千言万语汇在她的眼神里,却无力说出口,而侯卿也是如鲠在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忽听得身后有些动静,侯卿眼下感官再怎么迟钝,也觉出是来了一神一妖。 等他们走到跟前,女巫戚也听见了,转眸看去,便再也移不开目光了,百感交集在她的眼神里,且惊且喜亦嗔亦怨,好似要将那千年的情意宣泄出来,一滴一滴,皆化作相思泪。 侯卿举袖去拭,却怎么也拭不干,心里突然起了一股无名火,红着眼回头看向那个让女巫戚泪流不止的身影,却不禁怔了怔。 只见共工脸上不见一点往日的慵懒不羁,脸色苍白,幽潭古井般的黑眸中黯然无光,流露出无法掩饰的哀伤。 侯卿从没见过他这般颓然的模样,惊讶之余,心里的怒意倒是渐渐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漫溢不止的悲伤。 这时浮游从共工身后走上前来,对他们说道:“若女巫有什么话要说,我可以代传。” 女巫戚听了,收回目光,转而看向浮游,微微点了点头。 见共工及侯卿也未反对,浮游便锁住了女巫戚的瞳孔。 “她问卿少神与银灵子一路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侯卿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灵草,用力眨了眨眼,想要眨走眼中的模糊,“我们找到能治蛊噬的灵药了。” “没事就好,能见你们平安,余愿了矣。”浮游代女巫戚说道。 “是谁做的?”侯卿红着眼问道,他不明白,谁与九黎有如此深仇大恨!能将九黎灭族,打败蚩尤神族,谁有这个能耐?! 对了,蚩尤叔父呢?他一路来似乎都没感知到他的气息! 正要问,却听浮游突然说道:“是蚩尤!” “什么?”侯卿没反应过来。 “是蚩尤做的。”浮游认真地回道。 侯卿看向浮游,“你说是谁?” 浮游锁着女巫戚的双瞳,一字一句回道:“是蚩尤,还有九黎那些神族,他们不知为何突然发难,开始屠戮九黎,到处是血……” 女巫戚只是凡人,完全无法抵挡浮游的识心术,她不想去回忆这一幕,甚至不想让侯卿知道而去记恨,可当时的惨状还是不自觉地往眼前涌。 当时眼看着九黎遭难,她想要阻止,却被蚩尤所伤,蚩尤本还要再给她一击的,却不知为何只是面目狰狞地顿在那里,她只觉得四肢百骸都痛到了极致,有心想要问为什么,却终是昏了过去。 浮游说完,四下沉默了一瞬,便听银灵子忍不住惊呼出声:“怎么会?!” 九黎主神毁了九黎?! 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事?! 更何况蚩尤分明爱民如子,与民混居几乎有求必应,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 同样百思不解的还有侯卿,他紧紧握住了灵草,倒刺深深扎入手心,他都浑然未觉。 突然听到女巫戚开始咳嗽,才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这才发现共工不知何时已来到他们身边,一手握着女巫戚的手腕,眼神黯然。 第一百零八章 香消玉殒 君亦有情 女巫戚咳嗽着,浮游有些不知所措,但显然也不好再锁瞳,便撤了识心术。 候卿将她稍扶起一些,轻轻拍着她的背,被女巫戚费力抓住了手臂,只见她一边咳一边摇头,好一会儿后才终是止住了。 女巫戚面色有些潮红,却没有放手,紧紧盯着候卿,用尽了全力,倒是说出了话来,“卿儿……莫恨……不许……报仇!我们……欠……欠……主神的……” 候卿低着头没有说话,只是反手握住女巫戚的手,浑身颤栗着,不知在想什么。 “答应……我……不许……不许报仇!是我们欠……欠……咳咳……”女巫戚见他不应,心里一急,被一句话噎得又咳了起来。 候卿连忙拍着她的背,涩声道:“母巫,别急,歇一会儿再说。” 女巫戚一边咳着一边摇头,抓着候卿的手指有些泛白,固执地想要得他一句承诺。 候卿看着女巫戚这模样,却如鲠在喉,一时有些说不上话来。 他身后的银灵子见状,满心自责。原来先前蛊王的异样是女巫戚出事了,可她当时却那般想当然,没放在心上。 若是当时多一分在意,会不会就能赶上了呢? 纵是赶不上,早一些救治女巫戚,是不是还能救回来? 她满心都是这些如果,渐渐地都觉得好像是她害了女巫戚一般,心里难受得不行。 只是眼下她实在有些见不得候卿为难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凑到女巫戚身边,哽咽道:“戚伯母……” 见到银灵子,女巫戚的注意力果然被她拉了过去,没有再盯着候卿,转而向银灵子伸了伸手,银灵子连忙上前握住。 “灵儿……叫我一声……母巫……”女巫戚费力说道,“我一直……想……留你……跟卿儿……一起……” 银灵子一怔,继而鼻头一酸,泪水夺眶而出,只觉五味杂陈,一下子都从心里迸发出来,撑得她一颗心又胀又痛。 她偷眼看了看候卿,只见他低头垂目,看不到神情,不知在想什么,银灵子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 女巫戚见状,无奈地去拉候卿的手,往银灵子的手边凑,她气力不济,扯得很是吃力,银灵子连忙将手凑了上去。 候卿想到自己先前心里的打算,只觉心中闷痛,久久缓不过劲来,只是怔愣地看着四手交握在眼前碰在一起。 便听女巫戚叮嘱道:“卿儿……你……你要……主动……一些……灵儿……是……好姑娘……你……要好好……待她……勿有……族群之见……毁了……幸福……” 候卿长睫一颤,原来他的心思母巫都知道! 幸福本来触手可及,离他那么近,就差一点就能够到了。 候卿闭了闭眼睛,心痛如绞。 许是方才那句话说得长了,女巫戚说完喘了会儿粗气,一时说不出话来,转而看着银灵子,目光殷切。 银灵子静静地看了半晌,终是咬了咬唇,豁了出去,反正她是愿意的,不能让女巫戚留遗憾啊! “母巫放心,我会留在卿哥哥身边好好照顾他的!”银灵子软软糯糯地说着,突然凑近了女巫戚,在她耳边轻声道:“不管他愿不愿意,不管会有多大阻力,反正我脸皮厚!” 女巫戚哑然,扯了扯嘴角,五官都舒展了开来,冲着银灵子轻轻点了点头,眼中满是笑意。 银灵子也笑了,可笑着笑着又哭了,对她那么好的女巫戚,就要再也见不到了。 女巫戚本来心里一直放不下的就是候卿,怕她撒手人寰后他性情孤僻不得开解,好在有银灵子陪着他,她看得出来,候卿对银灵子并非全无情意的。 之后的路便是他们自己走了,缘分如何,她也操不了心了,毕竟她自己的姻缘,都是无可奈何。 女巫戚稍稍侧头,看向那个她一生的执念,缓缓向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他,却终是力尽只碰到了他的一片衣袖。 便在她的手要落下的刹那,被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手给截住了,共工先前一直低着头,眼下视线却落在了女巫戚的脸上。 一阵风吹过,将地上的紫槭吹得飞舞起来,又翩翩落下,映得共工眼中泛起点点紫色,只是转瞬又恢复了原样。 候卿与银灵子此时的注意力都在共工握着女巫戚的手上,并没有注意其他。 候卿有些意外,都说当时是女巫戚对共工用了**,共工对女巫戚毫无情意,可他的手为何在颤,他眼底那化不开的哀伤又是为何? 便在此时,共工忽然略一起身,跪坐到女巫戚身侧,稍稍用力,想要将女巫戚揽过去。 候卿一怔,下意识没有放手,却觉出女巫戚稍稍挣扎了一下,他低头看去,只见女巫戚正望着共工,眼神已有些难以聚焦,眸中却满是异样的神采。 这神采候卿只见过一次,便是在当初共工来接他回不周山时,女巫戚一番打扮后来到巫祠前厅的时候。 这时银灵子扯了扯候卿的衣袖,小声道:“别让母巫遗憾,就从了她的心意吧。” 候卿不胜唏嘘,暗暗叹了口气,还是小心地放了手,让女巫戚整个人都靠在共工怀里,随即往后挪了挪,跪坐在不远处,却与他们隔开了一些距离。 此时的九黎正是舒适宜人的时节,然而微风拂面却感觉不到一丝惬意,反因那一阵阵浓稠的血腥味令人有些作呕。 本是万里无云的正午时分,天色却如夕阳火烧般一片血红,紫槭叶在血色照耀下泛着诡异的紫红色,随风沙沙摇曳,摇摇欲坠。 女巫戚便在这一片紫红中躺在共工怀里,痴痴望进共工眸中,那里有自己的映像,早已风华不再。 眼中不觉泛起了涟漪,泪无声而落,一滴接着一滴,似欲将千年的念想流尽,却绵绵不绝,缦缦奈何。 良久,女巫戚颤颤巍巍伸出手,拾起自己一缕银发,又拾过共工胸前一簇青丝,慢慢将两缕发丝缠绕在一起,一点一点,绕成了同心结。 她将同心结捏在手里如若珍宝,出神地看了一会,忽而咳了起来,手不慎一松,结散发落。 待缓过气来,青丝银发已各归其位,便似从未有过交缠,女巫戚看在眼里,心中一紧,丝丝苦味漫上心头。 原就是错了,一切皆徒劳。 女巫戚只觉力气在一点点流失,眼神开始涣散,却仍尽力看着共工,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说道:“我……对不起……此一别……我终是……不用再……再……候卿了……” 话音未落,女巫戚的手已泄了劲,缓缓往下滑,却被共工紧紧地握住了,只见他突然俯下身来,在她耳边悄声说道:“若非我愿,**还奈何不了我。” 女巫戚已然散开的瞳孔凝了一瞬,随即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候卿惊觉女巫戚的气息流逝殆尽,勐地抬起头来,扑到她身边时,便见她嘴边凝着一抹淡淡的笑,看上去平和满足,了无遗憾。 “母巫……” 候卿喊得很克制,怕扰了女巫戚最后一瞬的幸福,只是眼前的水雾模糊了女巫戚的样子,怎么也控制不住,他不住擦着眼睛,来日太长,他想尽可能记住女巫戚的模样。 银灵子跪在他身后,哭得不能自已,却没有发出大的声响,她懂候卿所想。 而就在此时,一旁的紫槭树忽然无风而动,落叶纷飞,刹那间漫天紫光飞舞。 不多时,一树繁叶落尽,全都覆盖在女巫戚身上。 共工一直默默地抱着女巫戚,看着眼前这景象有些发怔,直到觉得手上一重,才惊觉这落叶似是在将女巫戚往下压! 他下意识抱紧了女巫戚,手上却愈来愈重,双手不住颤抖起来,甚至催动神力抵抗,就是迟迟不愿放手。 候卿与银灵子看这落叶竟似有千斤重,也是震惊不已,一时间都愣在那里,倒是浮游见共工手上都勒出了血印,忍不住出声劝道:“主神,人死不能复生,您放手吧!” 候卿这才发现共工的异样,只见他手上开始有血滴落下来,而女巫戚在他怀里几乎被勒变了形,心里就像被什么狠狠揪了一把,无名火起,冲上前去对着共工吼道:“生前不惜,死后又何苦?你在较什么劲?惩罚自己还是惩罚母巫?!” 共工浑身一震,他没有要惩罚谁,他只是意难平,一颗心被碾得难受,想要抓住些什么。 手上泄了劲,紫槭叶转眼便将女巫戚掩埋,没入黄土,而那些槭叶却未跟着入土,而是垒于土上,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紫丘。 随后紫光逐渐黯淡,直至归于平静,再看槭叶,已是干枯一片,紫槭树亦凋零殆尽,成为一棵枯木。 共工愣愣地盯着这一地枯叶。 恍惚间,还是那年神临祭,槭叶纷飞如紫红飘絮,她翩翩起舞,似一只灵婉紫蝶,灵动飘逸,美不胜收,一下子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情不自禁地向她走去,却不料竟走入了她的一生,只有他自己明白,这一世纠缠,不止是女巫戚一厢情愿而已。 当初分明可不为**所惑,是他半推半就任其纵情,后来他也多少察觉到候卿的存在,明知不应将神族血脉留在人界,他却不忍女巫戚受骨肉分离之苦。 但就是这无故惹凡尘,藕断丝又连,反而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如今伊人永逝,痛彻心扉。 共工默默地闭上眼睛,遮住了满目心殇。 第一百零九章 不舍奈何 惊心猜测 候卿盯着紫丘痴坐了许久,只觉心里似是缺了一块,人族寿短,他知道总有离别的一天,但女巫戚应是寿终就寝,而非这般猝不及防死于非命! 何况下手的居然是蚩尤! 自从银灵子道出了蚩尤的心思,他便留心旁观,又忆起过去蚩尤对他们母子的格外优待,自然也看出了蚩尤对女巫戚的深情,千年的守候,他伤了谁都不该会伤女巫戚! 候卿想不通,下意识就不相信,一定有什么缘由,他要寻个明白! 方才女巫戚命悬一线,他不敢走神,眼下倒是可以寻一寻蚩尤,他沉下心来,以神识细细探寻。 他其实并不抱希望,若是能探查到,天帝早就采取行动,身为主神级的共工此刻便也不会在这了。 然而,令他吃惊的是,他竟探到了蚩尤的气息,只是那气息有些似有若无,一时有些辨不清,但细探之下,足以探出他的方位,就在赤帝域的翼中! 候卿怔了怔,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共工,便见他一动不动地跪坐在那,背影看上去颇有些失魂落魄之感。 一时间候卿心里起了很多念头,百感交集之下混作一团,也品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了,最终化作一声重重的叹息。 而跪在他侧后方的银灵子也正难过得出神。 当初不周山下那棵银杏树枯萎离去的时候她还不懂人世情感,只是难过了一下子就过去了。 后来在昆仑山外修妖时也看过了不少成妖失败灰飞烟灭的,她也只是旁观,毕竟生死有命,她也无可奈何。 可这次不同,她已懂人事知人情,又与女巫戚朝夕相处了那么久,这可谓是她第一次真正体会到离别苦,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摔打揉搓,痛得泪涌决堤,止都止不住。 不过在她心里候卿向来是第一位的,他平日里很少叹气,方才的那声叹息便将她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银灵子瞧着他落寞的背影以及紧紧握成拳的双手,本来就揪痛的心更是疼得厉害,她与女巫戚非亲非故尚且如此,候卿该有多难受?! 突然间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银灵子悄悄来到候卿身旁,轻轻握住了他的拳头。 候卿一怔,拳头微微松了松,银灵子连忙乘机掰开了他攥着的手指,迅速将自己的手塞了进去。 神族因有神力加持,平时都是浑身温热的,极少会手脚冰凉,可候卿心境骤然大变,此刻的手指竟透着凉意,倒是银灵子的手心温热,暖意自掌心传至心底,一点点融化着候卿眼底的寒冰。 银灵子握得很紧,因为她已做好了被甩开手的准备,却发现候卿并没有动,任由她的柔荑与他十指交缠,甚至还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感觉握得更舒服些了。 银灵子微微睁大了眼睛,向候卿看去,恰巧候卿也正看过来,四目相对,银灵子莞尔一笑,如春日和煦,可融化冰雪。 候卿心中触动,虽还是他先移开了视线,手上却不自觉反握住了银灵子。 这是他的心意所在,也正好合了女巫戚的遗愿,有花堪折直须折,无花折枝空余恨,他看着共工的背影,手上又握紧了些。 银灵子的心里顿时似是被蜜灌满了一般,她的视线并没有离开过候卿,此刻眼睛睁得圆圆的,眸中清亮,如有星月。 共工那般枯坐着,浮游尝试着喊了他两声,都没有得到回应,不由有些焦急,回头想要寻候卿帮忙,却恰看到了这郎情妾意的一幕,浮游愣了愣,神色一黯,别过了头去。 一时皆无言,唯余风吹落叶的声音,萧萧瑟瑟。 突然传来一声鸟鸣,打破了沉默! 候卿抬头看去,便见一只青鸟在上空盘旋,比寻常青鸟大些,眉间一簇黑羽,泛着玄光。 这是玄帝的传音鸟,候卿认得。 “共工速去翼中,不得再延误!” 青鸟连着催促了三遍,都不见共工动作,遂勐地往下俯冲,狠狠啄了共工一下,又催促了起来。 青鸟的传音是玄帝对共工的诏令,候卿竟也能听懂,看来果然如他所料,共工没有应诏,玄帝应是有些恼了。 浮游却听不懂青鸟传音,见青鸟又要去啄共工,忍不住就要去阻挡,被候卿眼疾手快地以灵索给缚住了。 浮游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共工又被啄了一下,这次是啄在额头上,因共工是背对着的,并看不到被啄得如何,但看那力度显然是很痛的。 浮游有些怒了,挣扎了两下,低吼道:“卿少神为什么绑我?” 青鸟是神鸟,更何况还是帝神的青鸟,袭之等同于袭击神族,浮游担不起! 但候卿并不想多费口舌解释,怕浮游冲动之下乱来,就还是绑着他,自己则放开了银灵子的手,起身来到共工身边,先看了眼被青鸟啄了的地方,倒不见什么痕迹,遂对青鸟说道:“主神知晓了,即刻便去。” 青鸟却不依不饶要共工一个答复,候卿皱了皱眉,只好跨前一步蹲了下来,挡住了共工的视线。 共工怔愣了一瞬,木然地抬起头来,候卿看着他的眼睛,犀利问道:“你在这坐到天荒地老能让母巫起死回生?能搞清这事的始末?若你不惜违抗帝神诏令,当初又为何离我们而去?” 候卿的话一字一句敲打在共工心上,将他的心神给一点点拉了回来,共工身子一僵,神色不定,随手拾起落在脚边的一片枯叶,看了一会儿,才对那已经濒临暴躁的青鸟说道:“遵令,我即刻便去。” 青鸟呼哧了两声,这才忿忿地飞走了。 共工看着青鸟远去,直至不见了踪影,才回过头来,眼神已恢复清明。 “前阵子南方屡遭恶兽袭击,人族百姓不得安宁,赤帝有意整治,却收效甚微,恶兽们神出鬼没,根本抓不住,后来连四凶亦纷纷现身作恶开始侵扰人族,赤帝出兵整肃,可手下几员神将悉数惨败,祝融又去了大荒未归,赤帝遂派蚩尤率其八十一兄弟统领赤天军前往应战。” “一开始捷报频传,就在天界都以为这场动乱就要被这么镇压下去了,却突然传来蚩尤倒戈的消息,先是连败赤天军,尔后竟血洗九黎……” 说到这,共工顿了顿,盯着手中的枯叶看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蚩尤所到之处恶兽横行,他联同三凶,几乎势不可挡,天帝下令各帝神联手讨伐,于是五帝天军皆集结于翼中,与蚩尤一方大战三天三夜竟仍败下阵来,故天帝命人界所有主神前往驰援。” “我与蚩尤是少年交,那么久的相处,他是什么秉性我还是清楚的,秉性不可能说变就变,定是有什么因由。” 共工所言与候卿所想不谋而合,至于是什么因由,候卿一时也不敢断言,但他倒想起了大荒兽族的异样,总觉得这之间有些关联,他连忙将自己的疑虑告诉了共工。 “兽族有智?!” 共工听罢一惊,神色凝重起来,他若有所思地站了起来,来回踱着步,一边说道:“此番兽族侵扰,除了留在大荒的混沌,其余三凶皆露了面,还带着大量兽族,几乎倾巢而出,却不见当初那些叛神的身影。” 候卿也站了起来,接着思路说道:“在大荒时我感受到混沌身上有一丝神气,催动灵力时眼里有一种紫光,这紫光当初在昆仑山时那些叛神眼中也有!” 共工深以为然,接话道:“是不是有某种力量,将叛神的神智转移到了兽族身上?” 候卿沉吟片刻,突然灵光一闪,“或许不是转移,是吞没!” 他越想越肯定这个猜测,看向共工说道:“在大荒时,混沌曾差点让我失去意识,当时好像有个声音在说话,说了什么我已记不清了,但我记得当时那声音让我起了不忿之意,周围漆黑一团,渐渐没了知觉,那种感觉,就像是神识被吞没了!” 共工罕见地紧紧皱起了眉头,说道:“你当年蒙冤时,兽族在收集五行神力,当初那些叛神恰巧也都是拥有五行神力的,不知这其中有什么关窍。” “但蚩尤叔父并没有五行神力,且三凶同他一起出现,说明并非三凶吞没了他,混沌在我们后头,更不可能。”候卿化出一根土灵棒,在地上随手画着圈示意。 “许是其他恶兽?”共工说道。 候卿摇头,道:“蚩尤叔父是主神级,比那些叛神都要高阶,兽族最是弱肉强食,若真是吞没了蚩尤叔父的神识,该留给四凶之首的饕餮才是。” 候卿停下来理了理思绪,接着说道:“而且不应顶着他的肉身行事,神族肉身比不得兽族厉害,若说一开始可能是为了让我们措手不及,可暴露了之后就没这个必要了,除非有什么不得不用的理由,比如那个恶兽……” “没有肉身!” 共工与候卿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个猜测,这份默契让他们同样深幽的黑眸中在那一刹都起了些涟漪,却也都转瞬即逝。 不过眼下他们都无暇去顾及这些情绪,在四凶之上,又没有肉身,他们都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 兽神犼! 第一百一十章 恻隐之心 入土为安 当年兽神犼的肉身被灭,精魂却成功逃脱,尔后销声匿迹,任由天界想尽了办法都愣是探寻不到。 沧海桑田,无影无踪,就好似灰飞烟灭了一般。 五帝曾盯了四凶很长一段时间,却未见任何端倪,而那时天界与人界都是百废待兴,五帝分身乏术,便只能作罢了。 待两界都步入正轨,天兵曾又奉旨探查了一阵子,却仍一无所获,而这么久以来,恶兽大多迁往大荒,虽偶尔还会到人界作乱侵扰人族,但总体并没有大的异动。 久而久之,寻犼精魂之事便渐渐淡了下来,只要求所有神族多加留意,不再劳师动众地搜寻了。 直到当年佐神之选,昆仑山上那场混乱过后,天界又开始盯上了四凶,并试图寻回那些叛神,却无功而返,叛神似是铁了心脱离神族一般,与四凶一道消匿了踪迹。 之后恶兽们便到处挑些事端,只是都是些小打小闹,被神族逮住便抱头鼠窜,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再加上许是帝神们也有意磨练磨练新上任的佐神,便没有赶尽杀绝。 而混沌后来袭击九黎的那次,倒是给神族又敲了一记警钟,混沌可能有了沧仲的神识,但也只是怀疑,毕竟这事太过匪夷所思。 但此番候卿及共工将这些事情都串在一起后,已有八九分的肯定,若他们这个惊天动地的猜测属实,天地间又将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他们不敢侥幸,兹事体大,须尽快上报,好早作准备。 想来五帝应都在翼中,共工也不便多耽搁,正准备叫上候卿,却被侯卿抢先一步挡在了身前。 “主神,我也去。”候卿说道。 便见共工眉头微微一蹙,候卿以为是因为自己无诏不得擅往,连忙补充道:“大荒的情形我亲眼所见,那些可疑的事我也都有在场,我可在旁补充。” 而最要紧的是,他想亲眼见一见蚩尤,这句话他却没有说出来。 却见共工的眉头皱得又紧了两分,看得候卿心里一沉,他不善辞令,不知该如何说服共工,正踌躇琢磨着,共工倒先开了口,“还是唤我父神吧。” 听得候卿一怔,愣神间便听共工又说道:“在父神面前,可以说真心话。” 候卿愣了愣,抬眼看向共工,眼中透出了些许诧异,共工见了,眸中一黯,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本来就想带上你的,虽说无诏不得擅往,但事急从权,况且,我也想亲眼见见蚩尤,万般猜测都不如眼见为实。” 说完,他也没再去看候卿的神色,抬步从候卿身侧走过,来到女巫戚所埋之处,看着那堆枯叶,又对候卿说道:“记得届时不可自作主张,紧跟着我。” 候卿这时已回过神来,回头看向共工的背影,神色复杂,正想要说些什么,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砰”地一声响,循声看去,原是浮游摔在了地上,而银灵子正手忙脚乱地想将他扶起来。 他这才想起浮游还被绑着,连忙收了灵索,走上前去,面带歉意地向浮游伸出一只手,想要拉他起来,“抱歉,一时说话入神,忘了你还被绑着。” 浮游原本还是一副气呼呼却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突然听到候卿竟向他道歉,一时愣住了,倒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银灵子见浮游既不动也不吭声,忍不住拍了拍他,凑过去小声说道:“好啦大笨熊,卿哥哥也不是故意的,你还愣着干嘛,快起来呀!” 说着又伸手准备去拉他,却被候卿抢先一步,候卿用了些神力,将浮游一把给拉了起来,又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挪,站在了浮游与银灵子之间。 银灵子此刻哪还记得浮游,方才候卿在与共工说话,她不敢打扰,眼下见他正在她面前,连忙拉住了他的衣袖摇了摇,小声道:“卿哥哥,带上我吧……” 此行太过凶险,无论从哪方面考虑候卿都不会带她去,当即回绝道:“不可,你就留在此处。” 便见银灵子嘴角一瘪,眼眶便红了,一双美目蒙上了水雾,说不出的楚楚之色,“卿哥哥……” 候卿看着她的泪滴如断了线的珍珠般落下,心里一紧,心中丝丝抽疼,却没有松口,只是不自觉地放柔了语气,“留下,听话。” 说完,咬了咬牙不再看她,想寻共工商议下如何处理九黎这满地狼藉,族人们的尸身已经开始腐烂,人族讲究落叶归根,候卿不忍他们如此暴尸,况且腐尸血腥,留着也恐成祸患。 却见共工正看着他,又看看银灵子,目光意味不明。 候卿下意识挡在了银灵子身前,共工眉尾一挑,心想这候卿护浮游护银灵子,就把他这个父神当外人,遂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候卿却不知他心中所想,只以为他不满银灵子,于是将银灵子挡得更严实了,看得共工忍不住叹了口气,转过了身去,“布个结界,我先处理下这里。” 话音未落,空中突然乌云密布起来,不一会儿滚滚乌云已是遮天蔽日。 候卿感受到空中神力涌动,当即催动神力布下了守御界,将整个巫祠周遭都囊括在内,银灵子、浮游、共工,便连女巫戚的紫槭冢都护在了其中。 天色愈来愈暗,随即豆大的雨滴落了下来,很快连成一线,瞬间化为暴雨。 大雨如瀑,倒向九黎大地,冲刷着这人间炼狱。 血腥味渐渐淡了下去,天地间开始充斥起一股清净之气。 然而,候卿渐渐就感到不对,他极目远眺,只见雨水所到之处不但血腥不留,还将遍地尸身给腐蚀了去,只留下一地泥泞! 候卿紧紧蹙起了眉头,族人们尸骨不存,他看得揪心,不禁想要阻止,“主神,这……” 却见共工已经停了下来,暴雨立止,共工回头见着候卿的表情,也没说什么,只是又叹了口气,转向浮游,指了指巫祠旁的一大块空地,道:“你将那些九黎族人化作的淤泥都一个个收集起来,埋在此处,再立个石碑吧。” 候卿闻言一怔,看着共工走向掩埋了女巫戚的那堆枯叶,又从怀中取出了什么,放在了枯叶堆上。 他没想到,身为神族的不周主神,共工竟会为亡故的九黎人族考虑,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候卿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说,默默地走上前去,对着枯叶跪了下来,这才看见共工方才放下的原是一朵解忧花。 候卿愣了愣,心里暗想,若这一切有过去的一日,他就去不周山上将那些解忧果吃个遍…… 想到此处,突然心中有个念头蓦的闪过,传言共工当年一夜间吃光了不周的解忧果,难道是为了……母巫?! 这次轮到候卿神色复杂地看向共工,却见共工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神情,睨了他一眼,道:“准备走了?” 候卿收回目光,心想不知母巫泉下有知,会不会觉得高兴? 应该是高兴的吧。 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抿了抿唇,暗暗下了决心,不论面对的是谁,他都要替九黎讨个结果! 起身后他本想直接离开,却还是忍不住看向银灵子,只见她一双桃花眼此刻红红的,我见犹怜,他捏紧了拳头,好容易才克制住了想要去抱一抱她的冲动,柔声对她说道:“你也留在这帮着埋葬一下族人吧。” 说完便跟着共工准备离开,却听身后传来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卿哥哥……你……你小心……平安……回来……呜呜呜……” 候卿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眼梨花带雨的银灵子,四目相对,目光胶着在一起。 片刻后,候卿轻叹了口气,道:“等我回来。” 见银灵子乖觉地点了点头,才转身跟上了共工,转瞬不见了踪影。 银灵子却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不安,一直追着候卿直至再跟不上了,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她了解候卿的脾气,自是知道再强求也无用,何况她也不想让候卿为难,虽然她自认完全可以瞒天过海。 她心事重重地回到了那棵枯萎的紫槭前,忆起从前在九黎的那些快乐时光,心里唏嘘不已。 忽觉颈间一烫,连忙将镇着蛊王的水灵珠拿出来看,那蛊王在女巫戚咽气之际便躁动了起来,此刻已近狂躁,先前她只顾着不舍与侯卿离别,倒是忽略了。 银灵子掌间用力,妖力缠上水灵珠,碧光莹莹,镇了好一阵,终是压了下去,却不知为何只觉心中不安尤盛! 银灵子不喜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甩了甩头,想不明白就先不想了,对了,候卿方才让她帮忙做什么来着? 她四下一看,便见浮游正卖力地挖着坑,这才想了起来,她与族人们相处过好一阵,自然愿意帮他们入土为安,何况这还是候卿所托。 走近了,银灵子才发现浮游简直是在不遗余力地挖坑,一下一下,砸得泥土飞溅,她有些咂舌,“大笨熊,你力气大也不是这么用的吧!” 浮游正砸得起劲,被银灵子吓了一跳,差点砸到了脚。 “大笨熊,你没事吧?”银灵子看他笨手笨脚的样子,出声问道。 浮游挠了挠头,结巴道:“没,没事……” “嗯?”银灵子凑了上去,见他一副躲躲闪闪的样子,稀奇道:“你怎么啦?我会吃了你吗?怎么都不敢看我!” 浮游头垂得更低了,指了指周围,道:“我,我,我干活呢……” 银灵子看了看周围已经被浮游搬来的一些淤泥,顿时没心思再去逗他了,神色凝重起来,沉声道:“我来帮你吧。” 说完便去寻工具了。 浮游这才抬起头来,眼神痴痴地追着银灵子,一脸黯然。 第一百一十一章 奔赴冀州 钦点出战 在银灵子与浮游收拾殓残之时,候卿正跟着共工赶往冀州,一路上途遇不少恶兽,愈靠近冀州恶兽也愈多。 这些恶兽品阶都不高,完全不是候卿及共工的对手,但无奈数量有点多,若要都一一解决,免不了会误了行程,父子俩倒也默契,皆是点到为止,有些就直接忽略,赶路为上。 如此日夜兼程,五日后终是到了冀州。 一入冀州地界,便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候卿与共工对视一眼,看来此处战况惨烈。 神族在冀州偏南面临时建了座集结殿,在殿外设下了结界,不但将神族以外的族群都隔绝在外,便是身无诏令的神族都无法进入。 候卿打量了一番不远处这座颇为壮观的神殿,玉石圆柱足够三人齐抱,十丈有余鳞次栉比,殿檐飞龙盘旋,呈一飞冲天之势,殿前矗立着五帝战旗,随风飞扬,尽显威压。 共工见他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什么,斟酌了一下,对他说道:“这结界……许是怕被判神钻了空子,随我来,我带你进去。” 说着一把拉过候卿的胳膊,将他带入了结界。 候卿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阻力袭来,下意识反握住了共工的手臂,同时催动神力抵抗,因有共工带着,眨眼间便进了结界。 一入结界,候卿便觉察出众多上神的气息,还有比外面稍淡一些的血腥味。 而与此同时,殿内的诸神显然也感知到了他的闯入,下一瞬,一位神将便带着诸多神兵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神将他认得,是黄帝的爱将,应龙。 应龙看了一眼还拉着候卿胳膊的共工,转向候卿问道:“为何擅闯此地?” 不等候卿应答,共工已上前一步将候卿挡在了身后,回道:“是我带他来的,我们有急奏请示帝神。” 因共工是主神,地位不在应龙之下,又声称要见帝神,且共工也收敛起了平日里漫不经心的神情,此刻神情凝重,看上去确有要事,应龙沉吟片刻,道:“青帝在此坐镇,我去请示一下,你们在此稍候。” 说完,应龙便折回了神殿,不过那些神兵却没有动,仍保持着合围之势。 父子俩倒也不介意,眼下草木皆兵,慎重些有利无害,只是听说此处只有青帝一位帝神在,还是让他们有些诧异,他们本以为兽族如此阵仗之下,天界都会派神将前来助阵,更不论五帝了。 除非出了什么变故,拖住了其余帝神! 正当他们猜测之际,应龙出了神殿,奉令诏他们进去。 父子俩不再耽搁,匆匆踏入了神殿。 殿内的血腥味比外头要重,从大殿左侧一隔间里传出来,那隔间设有守御界,想来应是安置伤患的地方。 这神殿比外头看上去还要大,五帝神将神兵及在人界的各族主神和司戒神几乎都聚在了此处,但殿内却并不显拥挤,看上去仍是井然有序,神族们分为五股,泾渭分明地站着。 各股队伍之间留了不小的空道,足够几人通行,父子俩便走在最中间的空道上,一路上感受到不少熟悉的气息,不过帝神在上,这种场合不宜东张西望,父子俩皆是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五军尽头是九级玉阶,上有五座,候卿迅速扫了一眼,便见五位佐神都在。 而看到重黎时,候卿不由一惊,只见重黎从脸颊到耳后有一道深深的伤疤,使得重黎原本浓眉大眼的面相多了几分狰狞。 也不知是在大荒留下的,还是在对战蚩尤军的时候留下的。 重黎见他眼神里满是担忧,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又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逾矩。 候卿自是瞧见了,他满腹疑问,眼下却不是时候,只能忍了忍,垂下了眼帘。 五座再往上又是九级玉阶,只有青帝坐在居中的神座上,不见其他帝神。 “参见青帝,参见诸位佐神。” 父子俩在玉阶前站定,一齐行跪拜礼。 “无诏自来,所谓何事?” 青帝的声音无波无澜,却透着淡漠疏离,他的脸被冕毓遮住了大半,叫人看不清神色。 他并未让他们起身,共工只能跪着作答,他迅速看了一眼周遭,回道:“事关重大,请青帝借一步说话。” 青帝略顿了顿,倒也不含糊,问道:“佐神是否可参议?” 共工略一沉吟,道:“可以。” 青帝扬了扬手,便在他们几个周围设了个结界,本有些窸窣之声的大殿内突然便鸦雀无声了。 共工见状,也不废话,言简意赅地道出了他与候卿的见闻及怀疑。 青帝及诸佐神一时间都没说话,却都变了神色。 这事听上去匪夷所思,乍一听间下意识就想反驳,但再仔细一想却谁也不敢大意,如此有些事就说得通了! 只是青帝不说话,其他佐神也不敢开口,重黎却担心诸神不信,共工父子俩会受罚,更何况他细细琢磨了一番,觉得确有其事,遂起身对着青帝一揖,道:“大荒确实有此异样,那些恶兽确实好似有指挥一般。还有当时混沌犯九黎时我也在场,混沌确实十分古怪。” 重黎这一开腔,倒让其余佐神也开始讨论了起来。 “若猜测属实,算一算当时的判神,凶兽还差火行。”说话的是木正句芒。 金正蓐收却道出了疑惑,“若是如此,都只攻赤宫便是了,可四凶在大张旗鼓地攻击各帝宫,还攻上天界,蚩尤却在此处,感觉不止是想要土行而已。” “感觉是为了拖住几位帝神。”水正玄冥接话道。 重黎皱了皱眉,道:“帝神被拖住了,我们却会被派往人界,会不会……他们需要的五行神力是佐神之力?我们是否要立即通知天界及各位帝神?” 诸佐神一时都有些踌躇,纷纷看向青帝,只句龙站了起来,不紧不慢道:“前提是猜测属实,若蚩尤不是犼,贸然行动恐怕有诈,需得探一探。” 一直沉吟不语的青帝微微颔首,道:“探一探虚实为好。” 青帝既然发话了,大家也不敢多言,只是由谁去探查又是个要思量的问题,为防万一佐神不宜前去。 共工于是顺势请战道:“我愿前往,恳请帝神准战。” 实力不凡又了解蚩尤,共工确是佳选。 候卿见状,连忙也拜了下去,“我亦请战随往。” 共工并不想候卿一起去冒险,但他知候卿脾性,要阻止的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反正还要看青帝的意思。 帝神大多思虑周全求稳妥,他们父子俩一同前来,又是眼下最了解蚩尤的,无论是出于留后手还是以防万一的考量,都不会让他们同去。 而正如他所料,青帝沉吟片刻,准了共工奏请,却并未同意候卿同去。 “起来吧。”青帝这才赦他们起身,并撤了结界。 “谢帝神!” “请帝神三思!” 候卿与共工几乎同时出声,前头三个字都含混在一起,最后三思二字却听得分明,惹得殿内众神都变了脸色! 他们不明所以,但多少年来都未曾见过谁敢请帝神三思的,碍于场合不敢交头接耳,却也都眉来眼去地窃窃私语。 因着当初的佐神之选,殿内诸神大多对候卿是有印象的,自然对他的身世也都探听清楚了,眼下见他这般不懂规矩,便有不少面露不屑的。 候卿却浑然不觉,一拜过后抬起头来,还想要再奏,被共工不动声色紧紧拉住了衣袖,而上方的重黎更是对他频使眼色,便连句龙都在微不可察地对他摇头。 候卿双拳紧握,指甲深深掐进手心里,疼痛感让他冷静了些许,终是深吸了一口气,他还是知晓利害的,于是默默垂下头来,没有将请战的话再说出口。 青帝神色不明,居高临下地看着,却也没有发作。 重黎看着心焦,无奈父子俩都低着头,他想用个神音都没法使,只好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共工一听,倒也反应快,连忙拽了拽候卿,又谢了一遍恩,“谢帝神。” 候卿心领神会,这次倒也配合,跟着拜倒道:“谢帝神。” 不知是否因共工出战在即的关系,青帝淡淡地应了一声,竟由着他们起身了,也未将候卿遣回,只让他退到群神中去。 共工有战令在身,只能留在原地听候差遣,他神色复杂地看了候卿一眼,唯恐他轻举妄动。 候卿倒也没再冲动,默默往后退去,他本想站到最后去,却在半程被一股劲力拉了进去,侧头一看,原是阎正。 阎正眉间拧成了川字,满眼警告地看着他,候卿却看出了其中的关心。 他方才请战,除了是想亲身会会蚩尤,还有出于对共工的担心,眼下见着阎正,便好似抓住了水中浮木一般,却踌躇着要怎样劝说向来循规蹈矩的阎正请战随往。 然而青帝并未让共工孤身前去,除火行神族外,各点了些上神随行,其中以水行上神最多。 候卿这才知晓原来在他与共工进来前,诸神正在商议战区附近突然起了大雾之事。 按常理来说,雾由水汽凝结,水行神族便能破解,水雾易散,可这雾却久久不散,蹊跷得很,让神族一时不敢贸然闯入。 眼下共工恰主水行,且实力不在玄冥之下,让他去探倒正合适。 可这让候卿不禁更忧虑了,不过让他颇感意外的是,还没等他开口,阎正竟已自请出战! 出列前阎正看了他一眼,狠狠一瞪,以神音道:“老实呆着,别出幺蛾子,给氏族丢脸!” 候卿感念,恭恭敬敬地回道:“是,师父!” 倒将阎正弄得一怔,终是没再多训他。 除阎正外,还有几位自告奋勇请战随往的,青帝倒都准了。 如此再加上好些神兵,共工一行倒也浩浩荡荡地成了一支庞大的神军。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迷雾蹊跷 疑心反水 一行集结完毕,整装待发。 青帝嘱咐道:“共工为此行主将,尔等听令于他,此番意在探查,若发现异样不必恋战。” 随行的神族大多以实力为尊,共工的实力摆在那儿,倒也服气,何况帝神发话谁敢不尊,众神皆应声称是。 青帝又说了两句鼓舞了下士气,共工便率众神出发了。 路过候卿时,共工迅速看了他一眼,候卿一直觉得心里很是不安,没来由地有些烦躁,但他不想让共工惦念,只好压下心里这股异样,不动声色地看着共工一行出了神殿,接着与其余诸神一道,等在殿中。 而这一等,便是三日。 其中青鸟来报两次,皆非捷报,共工及其他水行上神使了浑身解数,都是徒劳,浓雾依旧不散。 候卿眼皮直跳,心里那股不安感尤甚,费劲全力强忍着,才勉强忍住了不管不顾冲出去的冲动,他能感受到句龙的眼神时不时会落在他身上。 到了第四日,殿内诸神亦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论主水之能,共工可媲美水正,再加上跟去的水行上神也都是个中翘楚,竟能让他们吃瘪,那蚩尤和兽族何时有了这般能耐?! 这时重黎也有些坐不住了,他在佐神之中性子最急,几次三番想要请示青帝,都被句龙暗暗拉住了,最后实在忍不住,兀自旁敲侧击地小声叹了句:“也不知诸位帝神那里眼下如何了……” 不出意料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不过等到第七日,仍没有任何消息,派出去的青鸟更是有去无回,其他佐神也不淡定了,便连句龙都想要请示青帝的时候,突然感受到了几位上神的气息,正在疾速向神殿而来。 殿内诸神顿时都神情一凛,候卿急不可耐地往神殿后方走,片刻后便见应龙、烛龙还有一个他并不认得的神将跌跌撞撞地仓皇而入! 三神皆受了不小的伤,候卿连忙向他们身后看去,却再不见其他神族身影了,心里便是一沉。 立即便有神兵将他们扶到佐神玉阶前,按理应先去偏殿治疗,但眼下十万火急,自是向青帝及佐神们汇报情况要紧。 只是他们都伤得颇重,脸色惨白一时有些说不上话来,青帝见状,随手一挥,亲自设下了守御界,为他们疗伤。 三神受宠若惊,哪敢心安理得地疗伤,连忙强打起精神,应龙伤势较其他二神要轻一些,遂由他先开口,只是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声音也有些沙哑,“那雾……咳……并非水汽,更似是……极微小的颗粒,附……附着于万物,水系神力……咳咳……奈何不得……” 说着他指了指身旁候卿不识的那位神将,接着道:“风后神将已琢磨出法子,可让……咳咳……让神器指向南方,由此……咳咳……在雾中不迷失……” 叫风后的神将接话道:“正是,见消不了雾,我们便……便决议闯过去看看……” 帝神的守御界非同寻常,风后在其中恢复了这一小会儿已缓过了劲来,咳了两声又接着说道:“因恐雾中会有埋伏,怕打散了阵形被困住……咳咳……我等入雾前皆以神识索互相牵连……而进入大雾后,我等果真遭了袭,却不曾想……” 风后说到这顿了顿,觑了一眼句龙,露出了为难之色,看得候卿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几乎要溢出来。 重黎最是性急,被这么吊着胃口就有些绷不住,也顾不上青帝也在场,忍不住道:“十万火急的,神将不用吞吞吐吐,让帝神好等!” 风后一噎,脸色顿时有些难看,碍于重黎的身份也不敢发作,只是突然咳了起来,脸红脖子粗地说不上话来。 烛龙翻了翻眼皮,他伤得最重,加上本来就旧伤未愈,即使有青帝的守御界也一时半会缓不过来,想要说上两句也没力气,便索性还是闭目养神。 这下只剩应龙能交待了,总不能真让帝神等着他们恢复了再报,于是斟酌着说道:“大雾中伸手不见五指,场面有些混乱……神识索都被砍断了,我等阵形也都被打散,凭着神识感应,攻击我等的……是……是共工!” 候卿乍一听,有种被天雷轰了的感觉,只觉得心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断了,震得他懵了半晌。 而在场诸神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继而有些顾不得场合了,都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他们不知内情尚且如此,知晓内情的青帝和佐神更是五味杂陈! 若共工反水,那先前的那些猜测又是怎么说?他是故意引君入瓮,还是在进入迷雾后才出了变故? 可不管从哪方面想,都会有些想不通,故而青帝及佐神都是面色沉重,却没有吭声,心里都转过了无数个念头,试图将这千头万绪理出个所以然。 只是与共工同来的候卿又成了焦点,不管知不知晓内情的,眼下都将视线锁在他身上,好像能从他身上看出些端倪来似的。 而在一开始的愣神过后,候卿原本心里那些忧虑不安倒随着这一震给沉了底,故而此时倒反而冷静下来了,事关共工,他也顾不上规矩了,沉声问道:“敢问神将,何以认定是父神所为?” 重黎看了三位神将一眼,见他们似乎没有要作答的打算,也知候卿没有神职神微言轻,连忙帮腔道:“这事怎么看都有些说不通,我也有些好奇,可瞧仔细了?会否是甚障眼法?” 应龙本不屑答候卿所问,但重黎身份不同,于是答道:“我等并未亲眼所见,是依据神识索辨认的。” 候卿却眉头一紧,接着问道:“方才您说神识索都断了?” 这话里透着质疑,应龙不由面色一沉,“断索亦有神识残留,共工的神识强悍,足以辨认。” “是攻击在前,还是断索在前?所有的神识索是一齐断的?按您的感应,父神是只攻击了您三位,还是同时攻击了整支神军?是否只有父神一个在攻击?其余上神如何了?” 候卿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应龙实则也有些答不上来,这其中确实有些关窍没有想通,都被候卿问了出来。 他们当时完全不是对手,疲于招架逃命之下也无法细究,尔后便被架着来上报了,应龙也知蹊跷,但他因是黄帝爱将,素来受追捧多,眼下被一个没有神职的黄毛小子问得下不来台,就有些恼羞成怒,又有些懊恼风后及烛龙独善其身,语气便有些不善,“并非按吾感应,风后神将及烛龙主神也感应到了,若吾等三个都感应错了,也是稀奇事!当时混乱不堪,吾等又都受了重伤,恕吾不才,无法事无巨细那般留意,早知该由尔去,倒能真相大白了!” 候卿却好似浑然不觉应龙的脾气,也没打算就此打住,对着三位受伤的上神一揖,接着问道:“就诸位神君对父神的了解,觉得父神可有此能耐,将一众上神及帝神神兵打得措手不及?” 应龙被问得一噎,三神面面相觑,共工是厉害,可按理说也没到这般程度,细细想来,确实出乎他们的意料。 “当初那些叛神也厉害了不少,兽族许是有什么法子能提升灵力也未可知。” 此话一出,众神都是一愣,倒不是为这句话,而是这话竟是句龙说的! 候卿都有些发怔,攥紧的指节都白了白,句龙也不偏不倚得太过了吧! 他想了想,还是回道:“兽族可能确实有提升灵力的法子,但估计也是有限度的,若能提升到这般程度,所有兽族岂不都能成了四凶?” 这话倒也在理,句龙微微颔首,又转而对应龙道:“诸位神将是依据神识判断的,若神识被篡改了呢?” 应龙一怔,一时有些弄不清句龙的意图,一旁的风后却摇了摇头,道:“这神识实在太过逼真,幻术能骗过我等的神识索,着实不易。” “也就当年媱姬有这本事!”应龙心直口快地接话道。 这回一直默不作声的青帝开了口,“神将慎言!“ 媱姬乃天帝禁忌,应龙亦觉失言,连忙告罪。 候卿却不以为意,要说幻术,银灵子怕是有过之无不及! 不过候卿不想给银灵子惹麻烦,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肯定得咽下去。 一抬眼却见重黎正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便知他也想到了银灵子,心里不由一紧,不想他误会了银灵子,当即以神音正色道:“银灵子应是还在九黎,此事必与她无关!” 重黎不禁挑了挑眉,庇护之心如此明显,这两个有情况! 不过眼下不是说悄悄话的时候,重黎想着以后再细问吧,既然候卿如此笃定信任银灵子,那他也就不作怀疑,便没有多嘴。 而此时诸神已开始议论接下来该如何应对,有的主张先设法破雾,有的主张索性硬拼,有的则主张等天帝支援,还有主张暂时撤退的,一时间没有个定论。 候卿却是忧心共工及阎正,还有那许多被困在雾中生死未卜的神族,若是立即去支援许是还有救,等殿内众神议出结果怕是就来不及了! 他跨前一步,也不去看几乎已经对着他暗示得呲牙咧嘴的重黎,便想再向青帝请战。 “报!” 就在这当口,守在结界处的神兵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喊道:“启禀各位神君,那迷雾往这边来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当堂偏护 设法出战 殿内先是静默了一瞬,继而一片哗然。 佐神们更是面面相觑,难掩讶色,各有所思。 不过都被对方攻到了眼门前,就只剩两种选择,冲出去或是等兽族攻进来。 若是青帝及佐神不在,选择留在殿内等驰援倒还说得过去,但堂堂帝神及五大佐神率一众上神龟缩在集结点不敢出迎,届时不用兽族煽风点火,神族尊严便已荡然无存。 这下子殿内众神倒迅速统一了意见,要攻出去! 但怎么出战却又产生了分歧,有些主张倾巢而出,有些主张拖延战,先前青帝已亲自取了神识信上报天庭并通知其余四帝,天界能神不少,天帝的女妭天姬便是破雾高手,即便天帝无余力来救,总会助他们将那雾给破了,但要多久能等到这驰援,便不得而知了。 因迫在眉睫,两方便不顾场合地争了起来,直到青帝勐地一拍神座,才各自惊出了一身冷汗,顿时都噤若寒蝉。 便听青帝说道:“伤神都留在此处,另留五行神族各小半驻守,吾与佐神兵分三路率其余诸神出击。” 诸神都是一惊,青帝亲征?! 不少神都觉得有些不妥,但没有敢出头劝的,便连重黎都在斟酌着要怎么规劝。 候卿眉头紧了紧,他顾念着共工、阎正他们,有些心急如焚,神殿离迷雾本有一段距离,眼下迷雾已弥漫到此,共工他们也不知深入到了哪里,总觉得晚一分便多一分危险。 他深吸了一口气,大跨步来到玉阶前,目不斜视,对着玉阶上行礼深揖,道:“庶神以为,帝神不宜亲自出战。” 话音落下,殿内众神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便见候卿面不改色地继续语出惊人,“那雾有两种可能,致幻或致叛,帝神神力实在太过强大,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会造成灭顶之灾。” “这两种可能只是你的猜测,其中有多少私心你心里清楚,还有种最大的可能是共工本就是叛神。” 插话的是应龙,他经营多少年才总算能在帝神面前说上话,实在看不惯只是庶神的候卿如此没规矩,忍不住呛起了声。 候卿却没有理睬,也不等青帝回应,接着说道:“我有个法子,帝神可用神识索牵扯住三路诸神,既能感应到不妥,又能在诸神遇到危险时介入。” 殿内又是哗然一片,不过,抛却规矩不谈,不少神觉得候卿所说的倒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 当然,也有反对的声音,只是青帝没有表态,他们也摸不准帝神的心思,不敢大张旗鼓地反对,连应龙也只是小声嘀咕了几句,怎能让帝神费心耗神云云。 候卿充耳不闻,见青帝不置可否,当即跪拜在地,“庶神请战同去,请帝神准战!” 这话又如往水中投下了颗石子,殿内嗡嗡一片,大多是不信候卿的,在他们看来,共工很有可能已是叛神,而候卿便与他无二。 对于这些非议,候卿却充耳不闻,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如此一来,看上去颇有些孤立无援的感觉。 重黎见状,心里一紧,狠狠蔑视了自己一番,神职上呆久了,自己不知从何时起竟也这般瞻前顾后不顾义气了! 他立即对青帝一揖,道:“卿……请帝神酌情思量,臣以为,候卿方才的提议应是可行的,他虽无神职,神力却不弱,带上他未尝不可。” 重黎的父神耆童与共工是世交,这点并非秘密,在场诸神大多知道,所以重黎与候卿熟识倒也不见怪,可在这种情况下,当堂为候卿说话还是让众神吃了一惊,不偏不倚才是佐神该有的样子,便如句龙那般才对! 众神心里犯着嘀咕,候卿闻言也是一怔,他是铁了心要出战的,本已想好了若青帝再不允,他便要不惜忤逆帝神了,可眼下重黎为他说话,若他再做出什么出格之举,恐会连累了重黎,当下倒有些踌躇起来。 便听青帝突然出声问道:“后土,你如何看?” 句龙微微垂眸,神色不变地上前半步,揖道:“回帝神,臣以为,候卿的法子可用,但稳妥起见,他不宜出战。” 候卿皱了皱眉,却也没多少意外,句龙向来公正无私,凡事只从大局考量,大爱无情。 重黎却忍不住有些替候卿委屈,脱口问道:“龙……后土,你也不信他?!” 句龙眉头一紧,目露厉色,严肃道:“身为佐神,不该问出这样的问题!” 这一句带了些许神力,威压外露,冲着重黎而去,听得他狠狠一震。 重黎与吴回从小常在不周,虽然句龙不主动与他们亲近,可因吴回总是找各种借口赖着他,共工也常让他看着他们,一来二去,也是熟识的,况且句龙做事认真,带着他们便尽心尽责,还会顺道教一教他们,故而在重黎心里,句龙就如半个兄长。 他也了解句龙的脾性,可却一时接受不了他对候卿的怀疑,于是只能理解为句龙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有嫌隙,当下就有些来了气,催动神力回敬道:“后土觉得我偏心?在场说着冠冕堂皇劝诫的各位,又何尝没有私心?!共工到底怎么回事还没有定数,又是凭何怀疑来怀疑去?” 说着,往应龙三神处一指,道:“说到底不过都是片面之词,我是不是也可怀疑他们?此处神殿外有结界,那雾是如何寻来的?” “共工可引路!”应龙也是个暴脾气,被重黎这般指着怀疑便如何也忍不下这口气,与重黎呛起声来。 重黎冷哼一声,道:“笑话!他根本寻不过来,便连你们……” “祝融!” 好几个声音同时响起,包括青帝的。 重黎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可说出来后却觉得之前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不见了,于是索性就想说个痛快,但被青帝这么一呵斥,不甘地闭了嘴,倒并非怕自己受罚,是怕连累候卿。 只能狠狠瞪了应龙一眼,便见他神情一僵,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看来应是猜到了他未尽的那句话里的含义。 看着他颓然垂目的样子,重黎满腔的怒火终是化为了一声暗叹,只是还没叹完,突然想到候卿也同样会猜到!而以他对候卿的了解,怕是会有过激的反应,不禁连忙看向候卿。 而候卿确实猜到了,他霍地抬起头来,共工他们在出征的时候竟已被隔绝在结界外,那还说什么只为了侦察,说什么发现有异就退?他们根本就无路可退! 重黎眼看着候卿眸中闪过不可置信,又转变成愠怒,心中一沉,即便他什么也不说,这副模样已是冲撞了帝神! 重黎偷瞄了一眼青帝,虽瞧不清神情,感觉上也不似发怒,遂咬了咬牙跨前两步,正好将候卿挡在了身后,对青帝揖道:“候卿实力不弱,又了解蚩尤,由他出战颇为合适,臣愿与他分为一组,他主土行,与臣相助,望帝神恩准。” 殿内又是一片吸气声,重黎偏袒之意太过明显,众神纷纷侧目,便连候卿都是一怔,怒意都被冲淡了好些,神色复杂地看了重黎一眼,心里着实为他捏了把汗。 按推测,火正是兽族最有可能需要的一个,玉阶下诸神不明缘由,佐神们却是知晓关窍的,乘着青帝还没回应,金正斟酌了一番,对青帝拱手道:“臣以为不妥,候卿的实力怕是无法与火正比肩同行。” 殿内诸神本也觉得不甘,他们个个都是花了好些功夫才身居高位,虽说出战危险,但能与佐神并肩作战的机会实在难得,便是不能一战成名,得佐神青睐也能光耀氏族了。 却不想候卿一介庶神竟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祝融庇护,叫他们如何甘心?!于是眼下既有佐神开了头,殿内诸神立即嗡嗡嗦嗦附和一片。 重黎见状,不觉沉下了脸,正要发作,忽觉被拉住了衣摆,回头看去,便见候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继而往旁边挪了挪,对青帝一揖,朗声道:“庶神愿用心脉替神识索,若有不妥,任凭处置。” 此话一出,殿内一片死寂,以心脉替神识索等于将性命交在对方手里,虽然心索比神识索更牢固,且更易让对方感知到,但若强行斩断,会让心脉受损,更会毁了一生修为。 “你疯了?!”重黎率先打破了沉默,又惊又怒地看着他,“若中途出什么意外斩断了心索怎么办?” 便见候卿目光坚定非常,跪拜在地,道:“望帝神准战!” 重黎张了张嘴,却也知劝他不过,终是没有再说什么,他今日偏袒得够多了,怕再多说会给候卿带去麻烦。 殿内诸神也都不便再说什么了,一众便都等着青帝决定。 不出意料,青帝准了。 候卿谢完恩,二话不说便将心索引至青帝手中,随即与重黎站到了一处,不动声色地看了一旁欲言又止的重黎一眼,示意他安心。 重黎轻叹了一口气,心想:也罢,自己多加留意,仔细护着他便是了。 剩下句龙与蓐收一组,玄冥与句芒一组,都以神识索与青帝的神识索牵连。 一行准备完毕,便出发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齐闯迷雾 幻象丛生 集结神殿背靠断崖,神殿结界就设在三岔路口,一行三组便停在结界处,保险起见,同一组的两神需绑一下神识索,也需商量下如何选道。 候卿与重黎并不多话,默契地立即开始剥离神识,片刻后手上便各多出了一道神识索。 重黎的神识索为猩红色,而候卿的则呈蓝黄二色交融状,在他们的神力作用下,两股神识索迅速交缠在一起,须臾间便拧成了一股,只是这股合索看起来比起双索叠加竟是还要粗壮许多。 神识索能感知到对方所觉,若双方亲信彼此,还能感应到对方所想,且愈是亲信,神识索便愈粗壮。 候卿看着这需以双手合力才能握住的神识索,诧异心方起,便觉出重黎也是一样的心绪,他们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候卿只是扬了扬嘴角,重黎则笑得夸张,引得其他佐神都看了过来,在见到他们的神识索时都是一怔,神色各异。 只有句龙神情不变,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接着做自己的事,这让重黎心里又不爽快起来,故意大声说道:“兄弟就是兄弟,六亲不认也改变不了!” 其他佐神都不禁皱眉,蓐收忍不住就要替句龙说话,被句龙拉住,道:“正事要紧。” 候卿见状,也忙拉了拉神识索,劝重黎勿纠缠,眼下得要选条道走,选错了怕要耽误不少功夫。 重黎感应到候卿的心思,况且句龙也没有回应,他想发作也没缘由,便强忍住了,冷哼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敛了敛心绪,看着结界外的茫茫大雾,有些犯愁,只好再看向候卿,以神音问道:“卿弟,你觉得该选哪条?” 候卿也不确定共工在哪,但冥冥中似是有种感觉,牵着他要往中间那条道上走,于是他决定相信直觉,看了中间一眼。 重黎立即会意,也不耽搁,当即拉着候卿往当中那条道上快步流星地走,一边大咧咧说道:“我看大家也没什么想法,咱们也别耽误了,我就先走了呐!” 话音未落,他们已走出了结界,浓郁的雾气立即包围了他们,转眼已伸手不见五指。 候卿与重黎都当即正色,不约而同收敛起心神,隐起了神识索,小心翼翼起来。 为免离得太近在万一遭袭时会施展不开,且神识索并不需要相连者紧挨着彼此,维持的距离与相连者之间的密切度有关,如候卿与重黎这般交情,可离百丈无虞,但距离会影响神识辨认,故而他俩只隔丈余,并肩而行。 候卿试图改变雾气性状来破解,却发觉自己根本驱使不了这“水”雾,无论水凝还是冰封,都是徒劳。 重黎也不信邪,试图以神火驱散,无奈神火一入大雾便迅速熄灭,反而使得雾气更浓! 好一番无用功后,他俩终是放弃了解雾,这雾中危机四伏,还是攒足精神全力应付的好。 如此也不知走了多久,忽觉出空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候卿立即警觉起来,不由放慢了步伐。 但重黎却反而加快了步伐,此刻浓雾如屏,没差几步便已不见了重黎身影,候卿连忙也追了上去。 却见重黎愈行愈快,似是在追赶着什么一般!候卿只得寻着其神识紧随其后。 忽见前方有一硕大黑影,犹如山丘,候卿不敢怠慢,暗聚神力,缓缓逼近黑影。 便见黑影突然停了下来,倏地回过头来,亦往候卿处缓步逼近。 片刻后,候卿终于看清眼前的黑影,赫然是一头庞然巨兽!虎面獠牙,牛角龙须,一条蛇尾龙鳞密布,甩起来能掀起一阵狂风! 这正是候卿心中兽神犼的模样! 候卿一惊,手上水灵剑已瞬间成形,下意识地便欲往巨兽身上招呼,却突觉神识勐地一突,顿时清醒大半,眼前巨兽哪有一丝兽族气息?! 候卿深吸一口气,索性闭上双眼不看,心想先寻到重黎再说,于是扯了扯神识索,以神识相探,觉出重黎所在后,睁眼一看,可不就是方才见到的巨兽?! 而此时那巨兽似是也陷入困惑,踌躇不前,看上去像是在试探。 “黎兄?” 候卿唤了一声,便见眼前巨兽也“呼哧”低吼了一声,他又唤了几声,巨兽也同样低吼了几声。 候卿犹豫了一瞬,还是咬了咬牙往巨兽处挨近了几步,收回水灵剑,将神力化为虚掌,又抽取了一些神识,附于神识索上。 在这般情境下加固神识索委实危险,不过候卿还是决心相信神识索,虽然他分不清是这巨兽本就是幻象,还是重黎被巨兽附了身。 加固完毕,候卿便尝试以神识唤重黎,忽而发觉重黎的神识亦清晰了许多,不觉莞尔,看来他跟自己一般大胆,也加固了神识索。 “是我,卿弟!” 隐约间,候卿听到了重黎的神音,只是听着不甚清晰,有些飘忽空闷,仿佛隔着水帘一般。 他心中定了定,忙以神音回道:“黎兄,你没事吧?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我?什么模样?”重黎听着有些一头雾水。 “一头巨兽,跟我想象中的犼一个模样。” “啊?!你想象中犼是什么模样?” “……” 候卿心中一动,反问道:“那我眼下是个什么模样?” 重黎这次并未立即应声,候卿只觉神识索另一头隐有怒意传来,但因迷雾难缠,眼下能识得彼此已是不易,并不能知晓对方所想。 半晌,才听重黎回道:“一个又惧又恨的家伙!” 候卿顿了顿,问道:“是神?” “嗯,”重黎也回过味儿来了,“这雾致幻!” 候卿沉吟片刻,道:“无关族群,让我们以为同伴可恨,自相残杀。” 重黎勐地用拳头一砸手心,怒道:“可应龙却称他们见到的是共工叔父,难不成他们对共工叔父……” “小心!” 重黎话未说完,忽有一股强大的灵力呼啸而来,候卿下意识一拉神识索,纵身一跃避开了去,重黎也是反应及时,避跃至半空。 不待他俩调整,又是一击袭来,只觉灵力排山倒海般卷来,比方才那招更狠戾,候卿已然避不开,只得化出守御界相护。 虽然看不到对方,也觉不出对方气息,候卿却能从这灵力中觉出对方无论是哪一族,都属高阶!而一般高阶相斗,先防者吃亏,对方不会给你任何喘息,攻势必是一波接一波。 果然不待候卿转守为攻,又是一击攻来!对方攻速极快,一击连着一击,短短几息间已攻来十数击! 候卿一时分不清敌我,不知这是幻敌还是真敌,故而并未尽全力,只一味防御而已。 一旁重黎亦是如此,只守不攻。 而对方以一敌二,想来是要速战速决,出招既快且狠,不容喘息! 要能抵御这般强大的攻势,所耗神力本就不亚于强攻,再加上还要维持神识索,几百回合后,候卿已是疲累不堪,正琢磨着要如何破局,却见对方忽而一跃而起,转眼已在咫尺! 其模样便赫然暴露在了候卿面前,候卿一见之下心里一窒,眼前的上神有着熟悉的赤发尖牙,蛇尾龙鳞! 竟是共工! 按先前猜想,在迷雾中会看见自己的仇敌,为何自己会看到共工?! 还是说,这并非幻象? 但眼前的共工显然不会给他思考的时间,只电光火石间,已攻至他眼前,只见其抡起手上一把冰灵剑勐地往候卿守御界砍去! 候卿顿觉一股刺骨严寒席卷而来,眨眼间守御界已尽数被冰封,裂纹无数,随时都会崩裂! 而重黎亦是因一时惊诧错失反击良机,眼下也已被冰灵剑重创守御术,克制于冰系神力,状况还不如候卿! 冰灵剑威力之大,候卿不敢再有所保留,不管面前的是幻是真,先保住自己性命再说! 即便共工是真,也必然受了幻术,待清醒过来若见误杀了自己,候卿虽不知自己在其心中究竟是何位置,但不周的解忧花定是又要遭殃了! 当下也不再多虑,将神力悉数催动汇聚,只待守御界一碎,便转守为攻! 不出一息,守御界终是撑不住碎散而去,候卿顾不得喉头一股腥甜,催使神力瞬间化为无数水灵利刃散射而出! 共工亦是一剑挥出,寒气裹上水灵刃,水灵刃瞬被冻碎! 候卿迫使自己冷静,碎刃中的水灵霎时化为一股热气,与寒气相抗,并继续聚神力于水灵,前赴后继顺着寒气欲攀附上冰灵剑! 共工神色一凛,亦尽聚神力于冰灵剑,剑身寒气涌动,银光大作!周遭寒气亦变得凌厉起来,顷刻间将与之周旋的水灵热气覆灭! 候卿眉头紧了紧,这虽不是他第一次与共工过招,但以前共工都只是陪练,而今全力之下,竟比他预料得还要难缠! 他不敢再大意分心,当下一动心念,手中瞬现一把水土双灵剑,便在冰气大举袭来之际,猛地一剑挥了出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大雾破除 妭姬信任 两股浑厚的神力相撞,顿时神灵四溅,神威所涉之地,皆因神力碰撞而塌陷出深坑,寒气四溢,泥沼渗水,无不一片狼籍! 陆续间远处还传来好几声惨叫,想必是一起被困在雾中的神族成了遭殃池鱼! 但这大雾却未被就此打散。 受神力冲击,候卿与共工此时已隔开好一段距离,故而彼此都被雾气遮住,看不见对方。 候卿蛇尾遭寒冰凝结,而共工蛇尾被身下泥沼缠绕,皆一时不得动弹,唇边都有一抹殷红血渍! 虽不见对方动静,他们却不约而同继续控灵牵制着对方。 候卿胡乱擦了把唇边血渍,却发现他与重黎的神识索不知何时竟已断了,他心里一惊,目光四下一扫,只见迷雾茫茫,哪还有重黎身影? 候卿连忙感应了一番,也无法再感知到重黎的神识,心里不免慌了一下,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下意识便想要寻重黎,这一分心就被共工抓住了先机! 候卿只觉得一个神力漩涡在迷雾中成形,一时间空气似乎都凝结了起来,山摇地裂,颇有一触即发之势!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闻雾中传来一声银铃般清脆的喊声:“破!” 迷雾竟应声流动起来,顷刻间便消散不见了! 这一异动让共工的神力一滞,止了那排山倒海的攻势,而候卿也没有再反击,他感应到了熟悉的神气,眼前这个是名副其实的共工! 只见共工此时看上去极为震惊,又有些迟疑,向来玩世不恭的脸上十分难得地出现了不可思议的神情,五官都扭曲到了一起。 “卿……请你们快快收手,勿伤了彼此!” 忽有一道身影冲到了他俩中间,模样看上去很是怪异,头秃无发,面容身形却都似少女一般。 只见她冲着父子俩用力摆手,急道:“停手!快停手!你们都是真的!真的!” 候卿其实早已收起了神力,共工却有些分不清眼前是真是幻,看看候卿,又看看那少女,神情有些踌躇,犹豫地问道:“女妭天姬?” 那少女眼中闪过一瞬的茫然,尔后连连点头,道:“是,是,你们别再打了,大雾已经破了!” 共工挑了挑眉,女妭一直深居简出,他没有亲眼见过,只是听闻过一些传闻,关于她的相貌,关于她破雾的能力。 寻常的水雾主水神族便能破,但若雾中有非水汽的成分,他们便没辙了,据传女妭却也能破除。 所以一见之下,共工便猜出了她的身份,只是没曾想这位天姬看上去似乎有些……跳脱! 他有些难以想象,天帝那般恪守天规,竟能纵容天姬保持这样的心性,虽然在他看来这并没有什么不好,他不爱去天界,就是因为天界让他感受不到这样的鲜活。 而一旁的候卿看着眼前的少女则心里莫名一跳,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女妭天姬的眼睛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一时怔愣,都忘了行礼。 不过女妭似乎也毫不在意,只焦急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生怕他们再伤害彼此。 便在此时,有神族气息传来,转眼间有几个身影冲了过来,冲在最前头的便是重黎,身形还有些跌跌撞撞的,脸上带着伤,身上挂了彩,但看见他们还都好好的,顿时露出了松了口气的神情,低声咳了起来。 候卿忧心他的伤势,本想去扶一扶他,却被一声怒喝给打断了。 “共工,还不束手就擒?!” 便见眼前白光一闪,一道缚灵索已向共工攻去,共工犹豫了一瞬,并没有躲避,被绑了个严实。 候卿一惊,不觉间已快步走到共工身旁,见缚灵索勒得很紧,不禁看向共工,眸中闪过担忧。 共工也正看着他,自然捕捉到了这抹忧色,他眸中一亮,神色一番变幻,彻底卸去了神力,他见候卿脸色苍白,心里一紧,便想为他输些神力,却动弹不得,才想起自己被缚灵索绑了。 候卿见状,眉头紧锁,便要冲蓐收开口,被重黎插话道:“蓐收,你这是做甚?!” 金正蓐收将缚灵索紧了紧,道:“做甚?当然是收拾叛神!” “事情还没搞清楚,这样做未免太武断!”重黎也向共工走去,大有为他解绑的架势。 蓐收伸手一拦,指着共工说道:“他方才那个样子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你身为佐神,莫要偏帮得太过了!” “那雾致幻,定是让共工叔……共工,以为看到了仇敌才出手的,问也不问便定罪,这就是你所谓佐神的公正?也不过是偏见罢了!”重黎不客气地推开了蓐收的手。 蓐收却也是寸步不让,眼看着双方就要冲突起来,离他们不远的女妭下意识瑟缩了一下,退开了两步,偷眼看了看候卿,却正撞上了候卿的视线。 她面色一窘,飞快地移开了视线,两颊却染上了红晕,便听她轻咳了两声,道:“我看都是误会,误会,两位神……你们先冷静下来……” 不过重黎和蓐收正都在气头上,女妭声音又有些小,他们一时都没听清,还在剑拔弩张地对峙。 “两位且慢,怎可对天姬无礼?”句龙温和的声音传来,转瞬已横在重黎及蓐收之间,将他们隔了开来。 重黎一见句龙,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不关心共工被绑,关心什么天姬?! 便见句龙对着女妭一揖,道:“参见女妭天姬,不知方才天姬有何高见,还请赐教。” 重黎挑了挑眉,不过他看得出女妭是信共工的,又贵为天姬,心想着问她意见也好,她若说要放了共工,想那蓐收也不敢造次。 女妭却明显怔了怔,随即垂下眼来,两只手不自觉握在了一起,并没有立即回答。 候卿恰巧正对着她,将她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心里不禁有些奇怪,为何这个天姬看上去似乎有些……害怕? 不过在场诸神谁也不敢催促天姬,只等着她自己开口。 与此同时,陆续又有好些神族赶了过来,都是先前跟着共工出战的,大多受了伤,候卿发现他们看到被绑着的共工时神色都有些复杂,其中也包括阎正。 他眉头紧紧皱着,许是看到佐神和女妭在场,有些欲言又止,转眼看到候卿在那,眸中闪过犹豫之色,不过片刻后还是往共工身旁走来,看了看共工,又看向候卿,想以神音问一问他。 候卿刚要回复,便听女妭也开口了,声音听上去倒镇定不少,“方才那雾确实能致幻,其中所见不可信,会让陷入者自相残杀,想来……你们应都领教过了。” “可我们看到的共工却不是幻觉,若觉得应龙他们是一面之词,那也可问一问在场诸神,他们看到的是什么!”他转向众神,却对上他们有些诧异的眼神,这才发觉自己似乎说得急了些,驳了天姬有点大不敬。 女妭没有出声,看了他一眼,便见他迅速低下了头,她又看向众神,他们也是低眉顺眼的样子,女妭突然眸中一亮,转了转眼珠,清了清嗓子,道:“既然迷雾致幻,那让你们看到什么,自然是施雾者说了算,我看他就是想陷害共工!” 此话一出,在场诸神面面相觑,显然不明白兽族也好,蚩尤也罢,陷害共工做什么?! 候卿也有些不解,他们看到的共工确实不是幻觉,观在场诸神方才看共工的神情,显然他们看到的也是共工在袭击。 让众神都误会共工,难道共工就会背叛了?兽族为何如此笃定?是单纯地因为不了解共工,还是另有隐情? 不知女妭会有何解释,他不禁抬眼看去,却正对上了女妭略带忧色的眼神,眼波流动,候卿怔了怔,又是那股莫名的熟悉感。 因候卿在共工身旁,在场诸神都以为女妭在看共工,他们都在等着女妭解惑,并没有注意到她是在与候卿四目相对。 不过女妭迅速移开了视线,也没有给任何解释,定了定神,随即头一昂,对蓐收说道:“既然共工是被陷害的,还不快给他解绑?!” 蓐收一愣,不自觉想要反驳,“可是他……” 只是话未说完就被女妭粗暴地喝断了:“可是什么可是,还不快解绑?!” 女妭语气颇为不善,听得诸神心里一颤,心里都不禁犯起嘀咕,女妭为何对共工如此信任? 候卿扬了扬眉,这女妭先前还露着怯,转眼倒又跋扈起来了。不过反正是对共工有利,他便也没多想,随诸神一道,向蓐收看去。 蓐收虽不情愿,但见女妭一副气恼的样子,也不敢真的惹恼天姬,心想在场都是上神,便连佐神也都在,料共工也不敢耍花样,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收回了缚灵索。 共工解了绑,没有顾及自己,先一把抓住了候卿的手腕。 他这一动,诸神都是一惊,却不见他有下一步动作,看上去似是在为候卿输送神力。 而候卿确实觉出一股暖流从手腕传遍全身,他连忙想要收回手,道:“我没事,不用耗费神力!” 手腕却被共工钳得紧紧的,共工难得收起了漫不经心的神情,一脸懊恼难掩愧色,对候卿道:“便是幻象,也是伤了你。” 候卿不善言辞,有心安慰的话在嘴边转了半天,最后说出口却变了样,“大雾已破,是寻蚩尤的时候了,留着神力,正事要紧。” 共工还待再说,便觉周身突然暖洋洋的,原是句龙不知何时设了个守御界,将在场众神都囊括其中,听他说道:“诸位乘此都先疗一会伤,蚩尤应是仍在冀州,许是留有后手,不可大意!” 众神深以为然,佐神中除了句龙,玄冥也伤得不重,便也主动施起了守御界,与句龙各分一半。 而对于其余诸神来说,佐神的守御界可非寻常能受,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当即都沉心静气开始疗复了起来。 谁也没注意到女妭的神色,渐渐苍白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青睐有加 分组而行 与诸神一道,候卿也在闭目养神,前路不知,还是先恢复神力要紧。 过得一会儿,便听到了一阵骚动,女妭的声音夹在其中,“我又没受伤,我不要在这里头呆着,快撤了让我出去!” 候卿睁眼看去,便见女妭脸色有些不好,额头上还挂着细细密密的汗珠,正横眉竖目地对着蓐收吼,看上去动了真怒的样子。 蓐收被吼得有些怔愣,女妭一见,似是气得涨红了脸,吼道:“我不要呆在你的守御界里!还不快放我出去?!” 蓐收自从成了佐神,都多久没受过这般对待了,平时便连白帝也未曾责骂过他,如今被一个小姑娘当着诸神的面大呼小叫,他一时有些下不来台,忍不住回道:“若天姬不愿在守御界中,可自行出来。” 女妭一怔,面色随即又难看了几分,一旁的句龙眉头一拧,睁开眼来,还没开口,便听重黎已经看不下去插起话来:“蓐收此话不妥呐,天姬金娇玉贵,怎能劳其自便?” “祝融!”蓐收狠狠盯着重黎,咬牙切齿。 女妭却是眼前一亮,索性一屁股坐了下来,唬着一张脸看着蓐收,道:“对!我就坐在这不动,你自己想办法!” 这动静之大,让众神都只能沉默屏息,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被女妭迁怒。 这位天姬从未在任何公开场合露过面,以至于他们都没有见过,但看她这怪异的模样,倒觉得她性情古怪些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哪个姑娘不爱美呢? 他们都不觉有些同情蓐收,看来是触了天姬的逆鳞了,被她如此针对。 蓐收也以为此,他觉得自己很是无辜,但显然去忤逆一个正在气头上的天姬是不智的,他咬了咬牙,只能服软,面色难看地准备将守御界单单撤离女妭。 好在被他护在守御界里的诸神很配合,都不动声色地往一处挪,放出女妭的过程倒也没那么难。 候卿看着女妭,不知为何总觉得她似是有些如释重负?再细看之下,却见她又似是在冷哼。 众神见风波平息,且眼下也不是看热闹的时候,便都又开始聚精会神地恢复起来。 过了一阵,句龙扫了一眼诸神脸色,开口道:“诸位若都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动身了。” 诸神没有异议,但往哪儿动身却又是个问题,五佐神都以神识感知了好一番,不约而同觉得蚩尤的气息隐约就在东南方,他们此刻倒是在正确的道上。 于是诸神准备先一齐往感知到的方位行进,神多力量大。 临行句龙来到女妭面前,对她说道:“此行危险,天姬不如先回集结殿等候。” 女妭却摇了摇头,道:“我跟着你们,以防大雾又卷土重来。” 众神确实担心大雾又起,只是碍于女妭天姬的身份要以她的意愿为先,而今既然女妭愿意随行,自然没有反对的,除了蓐收缩了缩脖子,神情有些不自然。 女妭随行无神反对,但共工是否随行本来其实值得商榷,诸神中还有对他存疑的,但熬不住女妭信他,且有蓐收在前,这次连他都没再坚持反对,其余有异议的诸神就更不敢做这个出头鸟了。 于是,由佐神们带头,往东南方以神速掠去,诸神也纷纷跟了上去。 却说候卿刚欲跃出,就被女妭一把拉住了衣袖。他回头看去,只见女妭冲他讪讪一笑,道:“我前两日腿受了伤,用不了神速,卿……请你带着我走吧。” 候卿挑了挑眉,不知女妭为何会在众神中选择自己帮忙,且对其前两日受伤一说也有些疑惑,便见女妭笑眼弯弯,双目虽不大,眸中却秋水盈盈,候卿一怔,那种不知哪里见过的熟悉感又窜上了心头。 但他心中虽困惑,天姬之请却不可违逆,只是要如何带着女妭倒是个问题,总不能抱着她吧?但眼看着诸神转眼都已行得远了,他也不及多思,一步跨开半蹲下来,对女妭道:“天姬请。” 却听女妭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爬上了候卿后背,喃喃道:“那么容易就背人家了……” 候卿实则听清了女妭的话,只是有些不明所以,便只能假装没听到,也不回应,全速往前追去。 女妭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攀着候卿。 候卿本以为要追上好一会,不想行了没多久便见诸神停驻不前,他赶上一看,原是又碰到了岔路,只是这一回岔路有些多,足足有八条岔道! 众神只能感知到蚩尤的大致方位,无法再细辨,于是又要商议分组,见女妭迟迟不来,只好等她,结果一回头却见候卿背着女妭而来,不禁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候卿见他们一副等着他解释的样子,便说道:“天姬前两日腿……” “我喜欢让他背,关你们什么事?!”候卿还未说完,女妭便打断道。 众神一怔,继而纷纷露出了古怪的神情,欲言又止的样子好似生怕触及什么秘辛一样,看得候卿不禁扶额。 句龙瞥了众神一眼,看得那些还在窃窃私语的一众立即噤了声,他才问其余佐神道:“我们眼下共二十五位,八条道,三个一组分开行进,你们以为如何?” “我看可行。”重黎率先回道,余下三神也没有异议,接下来便是如何分组了。 木正句芒说道:“我们五个还是分开,另三条……” “同氏族的分一起不就好了?”女妭打断了句芒。 见众神都看着她,女妭清了清嗓子,又道:“同一氏族有默契,前路凶险,若再有点什么不信任,岂不是便宜了兽族?” 女妭意有所指,众神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但女妭所言却也在理,何况到了这一步,若共工真有异心,即便与他寸步不离也于事无补,说不定还要遭殃。 想到这一点,本还想反对的诸神都松动了起来。 句龙却觉得信任一说有理,当机立断表示支持,重黎虽想与候卿继续一道,但也不想让他错过与共工相处,便也选择了附和。 其余佐神也都赞同,便是蓐收都没有异议,诸神便更没有意见了。 于是众神便按氏族站好了队,佐神是独立于氏族之外的,他们各自分别选择了相对较弱的上神组了队,候卿、共工及阎正便自然成了一组。 临行前,句龙见女妭跟着候卿跃跃欲试,不禁皱眉,对女妭道:“天姬还是留在此处稳妥,一来前方危险,二来若又有大雾来袭,在此处也好支援各路。” 女妭撇了撇嘴,很是不情愿的样子,不置可否。 候卿也不想带着女妭,若此番真的牵扯出犼,怕是一场恶战,万一他们这一路遇上,恐是兼顾不了她。 他侧头看去,恰对上女妭的视线,便顺势开口道:“前途未卜,天姬留在此处确实比较稳妥,何况天姬脚有不便,确实不宜再随行。” 女妭听了,轻咬樱唇,片刻后终是松了口,道:“也罢,免得让你分心,那我就等在这吧,你……们千万小心!” 口里说着你们,视线却未曾离开过候卿半分,众神看在眼里都有些诧异,难不成这位天姬看上候卿了?! 再联想女妭先前种种行为,越看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少女情窦初开,候卿面如冠玉、俊逸不凡,女妭倾慕其皮相也未必不可能! 只是天姬高贵,而候卿只是半神,这落花流水怕非善缘,诸神也只是心里犯些嘀咕,面上都只作不觉。 句龙和阎正却看着女妭不约而同拧起了眉头,只是天姬身份特殊,不是他们能说得的,好在候卿看上去并未觉出什么落花之意,听到女妭肯留下,还似是松了口气。 而共工与重黎看着候卿的神色中则更多了几分担忧,不过候卿眼下满心都在思索兽族及蚩尤的事,完全没注意到这些。 句龙见众神都已选好道,便说道:“各位,若碰到任何异样,速以神识相告,这便出发吧!” 说罢也不再耽搁,率先选了一条道便冲了出去,众神也都是神色一凛,各队走哪条道都是随意选择,为免诸神不放心,候卿那组便留在最后,走大家选剩的那条道。 便在他们要出发之际,女妭又拉住了候卿衣袖。 候卿以为她又反悔留下了,皱眉向她看去,便见女妭踌躇着开口道:“我……我能问你要一缕神识么?” 候卿一怔,与共工及阎正对视一眼,有些不明所以,但天姬要求又不好拒绝。 正犹豫间,阎正站了出来,道:“候卿方才受了伤,又与青帝连着神识,不便再取给天姬,而共工也不合适,虽然天姬是信任他的。这样吧,若天姬不嫌弃,便取我的吧。” 说着也不等女妭回应,迅速取了一缕神识出来,捧至女妭面前。 候卿不禁为阎正捏了把汗,在他看来女妭有些喜怒无常,怕阎正此举会触怒她。 却见女妭接了下来,迅速将手拢在了宽大的袖子里,微微垂下了眼,道:“是我思虑不周,有劳了。” 与先前刁难蓐收的时候判若两个,候卿只当其孩子心性,也没多想,跟着共工及阎正,道别而去。 丝毫没有注意到,女妭的视线久久跟着他,直至融入尘里。 第一百一十七章 放手一搏 齐破幻境 候卿三神以神速而行,道路两旁都是巨树丛林贴着岩壁,无法看到其他道上的情况。 良久,都只是空荡荡一条道,未遇到任何身影。 往前看,遥不见头,向后看,深不见尾! 他们便如此一直前行,却始终见不到头,以神速来说,前行这么久都能走出冀州地界了! 三神都觉出了不对劲。 “这里有些古怪!我们是不是进了什么迷阵了?”候卿在一棵巨树旁停了下来,随手一扬,一道水灵索勐地窜出,在树干上绕了一圈,刻下了水灵烙印。 他随即对共工及阎正道:“我们再往前走会看看。” 阎正看着他的举动,露出了一抹赞许之色,共工也点了点头,于是三神便继续往前行进。 如此又前行了半晌,他们都不觉神色一凝,只因他们都感知到了候卿的水灵烙印! 片刻后,果不其然见到了那棵被绑了水灵索的巨树! “我们在原地打转。”共工摸着巨树上的水灵烙印,缓缓吐了口气。 候卿连忙以神识相探,倒还能觉出其他众神气息,只是所在方位怕是作不得数了。 阎正迅速抽出一缕神识,以土灵裹住,往空中勐地一掷,道:“也不知从何处起进了这迷阵,其他诸神不知是否也被困在了阵里,既然有异,我用一用神识信。” 话音落下,便见神识信在高空爆开,神识往四面八方散去。 “眼下该怎么办?”候卿看着神识信消散不见,问道。 共工沉吟片刻,道:“既然神识信刚放出,我们暂且在此……” “小心!” 共工话未说完,便听阎正一声惊呼,一把拉起他们父子俩往后一跃,只见一根足有碗粗的藤条赫然插在父子俩方才所站处,眼下离候卿也只余寸许! 一口气还未松下来,又一树藤飞速袭来!接二连三,不断有树藤飞来,他们只得闪身躲避,却见树藤愈来愈多,如天罗地网般铺天盖地! 候卿在一开始的措手不及过后,倒是很快适应了过来,心念一动,化出一把水土双灵斧,勐地往树藤抡去! 而共工及阎正也不约而同化出了灵斧,三把灵斧交错回旋,所砍之处不是化为冰渣,便是陷入泥沼。 树藤速度虽是极快,而灵斧们则显然更胜一筹,片刻后原本密密麻麻的树藤便已碎了一地! 候卿三神是首次并肩作战,都没想到彼此之间竟能有这般默契,不禁互视一眼,候卿扬了扬嘴角,便连阎正都松开了常年拧着的眉头,共工更是笑了起来。 只是温情不足一刻,便发现道路两旁的巨树都突然“活了”过来,张牙舞爪般朝他们攻来! 候卿连忙催动神力,脚下泥土瞬化为泥沼,欲困住巨树,不料巨树力道之大,顷刻间便挣脱了出来! 候卿见状,忙一跃而起,瞬化为神身,眸泛青光,刹那间,土灵从泥沼中崩出,顺着巨树根须往上缠绕,刹那间困住了巨树! 阎正同样在用泥沼困巨树,而共工则化出了一张水灵巨网将巨树都悉数笼在其间,水灵网收紧时,巨树纷纷被冻得不能动弹。 如此三管齐下,巨树纷纷被制住,水土二灵齐攻,一边前仆后继欲缠住巨树,一边抵抗着巨树激烈挣扎,半晌,终是将所有巨树都困制住了,顷刻间树崩瓦解,化为乌有! 可三神还来不及喘口气,身下大地又突然剧烈晃动起来! 不一会儿便裂开无数地缝,大量巨树竟又破土而出!转瞬又如初见时那般! 眼看着又是漫天飞藤袭来,候卿眉头紧皱,心下犯了难,如此没完没了,岂不是要耗尽他们神力在此了?! 共工与阎正也一时都无计可施,只得又是一番收拾。 好容易又将巨树打消,第三轮攻势却又接踵而来! 共工用力掷出回旋入手的水灵斧,无奈道:“看来这些应该还是幻阵引起的!” 说话间不由分神,一个不慎,共工便被飞藤划伤了手臂,霎时鲜血直流! 剧烈的痛感传来,共工苦笑道:“在这受伤却是真伤!” 候卿及阎正都更加警觉起来,便发现那些巨树突然都疯狂起来,齐齐往共工处攻去,好似是被血腥味刺激了一样! 候卿见状,连忙将双灵斧化成了双灵龙,呼啸着往巨树轰去! 他眸中青光一闪,双灵龙瞬间化为遮天巨龙,大嘴一张,竟生生将一棵巨树拦腰咬断! 双灵龙却未停下,又继续咬向另一棵巨树,而阎正也布下了土灵网,拖着巨树不让动弹,如此师徒俩一番配合,候卿所化的双灵龙一路横冲直撞,将共工身后巨树悉数都断毁了! 但被毁的巨树虽然很快消散,可随即却又会有巨树破土而出! 候卿看着这不断震摇崩裂的大地和没完没了的攻击,不由有些发狠,他本是想有所保留,毕竟现在连蚩尤的影子都没见着,可显然再这么耗下去对他们更是不利! 他遂对共工及阎正喊道:“父神、师父,看来我们得动真格的了,与其在这被耗死,不如狠狠博一把!灵儿说过,只要攻势足够强,也可摧毁幻境!” 共工及阎正都一时没反应过来灵儿是谁,而眼下的危局又不容他们多想,只见候卿眸中青光大盛,便有轰隆之声由远及近传来! 转瞬间便见奔腾大水夹着泥流呼啸而至,水土二灵所到之处皆被夷为平地,巨树皆轰然倒塌。 却见候卿并未放松片刻,不断继以神力,他不止要将这些纠缠不休的大树连根拔起,更意在彻底摧毁身下这片大地! 此时正与巨树纠缠着的共工及阎正都看出了他的意图,他们倒也都认同,故而当即都化作了神身,磅礴神力不断涌出! 刹那间风云变色,天色都为之一暗! 转瞬已是乌云密布,水灵风暴席卷之处皆冰冻三尺,寒气肆虐,落雪不融! 合着泥石洪流,将巨树所在之地都完全覆盖了起来! 三神无暇去看对方,却都默契地不断将神力灌入大地之中,三股神力齐攻,大地都为之颤震。 不一会儿,终是地裂塌方,再不见有巨树迸出! 然而候卿他们都没有停手,而是继续催动神力,使得水土二灵顺着地缝侵入,又是好一番攻搅! 片刻之后,只听得“轰隆隆”几声巨响,所攻之地终是彻底爆碎开来! 候卿他们仍不敢懈怠,各施灵网,将裂地碎渣全部裹入其中! 接着,灵网骤收,一时间蓝黄之光蓦地爆开,刺得他们都不禁半眯起了双眼。 待得光消云散,便见满地狼藉都不见了,再看道路两旁,哪还有什么巨树林,只是寻常林木罢了,其中一棵树干上有一圈深深的勒印,便是先前候卿做了记号的。 候卿感受着勒印上仍残留着的水灵之气,长吁了一口气,叹道:“这幻阵算是破了吧?!” 共工点了点头,亦是松了口气,道:“应是破了,只是不知会否再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稍作休息,便继续前行吧。” 候卿及阎正也没有异议,于是各自化出了守御界,稍作恢复后便又迅速上路了。 前行了一会,只觉得那棵留下水灵烙印的树在身后愈来愈远,浑然不似先前在幻阵中的那种感觉,他们三个才终是信了,幻阵已破。 不过阎正性子谨慎,仍沿途留下了烙印,但五行灵印容易消散,他用的是神识印。 他们又往前行进了一阵,便见前方道路赫然开阔起来,同时隐约传来些气息,但一时有些分辨不出是哪一族! 三神都是脚步一顿,警觉了起来。 忽觉前方气息似是有了些变化,候卿极目远眺,隐隐瞧见一些高台。 他们迅速聚到了一起,互相确认看到的是一致的,共工问道:“我们是不是选对道了?要不要知会下其余诸神?” 阎正阻止道:“不急,再探清楚些,也不知是不是幻象,先探明虚实再说。” 候卿同意道:“师父说得是,而且若真是据点,也别打草惊蛇了。” 阎正反而一怔,没想到候卿会如此沉得住气。 共工却笑了,戏谑地看着候卿及阎正,道:“我倒不知你们师徒俩何时这么有默契了?” 阎正瞪了他一眼,道:“你什么时候能有个正经?” 共工耸了耸肩,对着候卿挤眉弄眼,道:“你看,你这师父就是太过正经,这辈子都没做过出格的事,要是我们今天不幸交待在这了,也不知他会不会觉得可惜,啧啧……” “去,别教坏了我徒弟!”阎正眉头拧成了川字,站到了候卿与共工中间。 看着共工与阎正“唇枪舌剑”,候卿有些诧异,他们兄弟俩之间的感情似乎并非如他先前想得那般恶劣。 说话间,他们忽然都感知到了一丝兽气,顿时都噤了声,共工也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神情,沉声道:“看来是有问题,你们都小心!” 候卿及阎正都点了点头,于是三神敛神沉心,悄无声息地往高台方向行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兵戎相见 以少敌多 临近高台,才发现原是有好几个村寨坐落在那,这些高台便是村寨门楼。 这些村寨看上去似是人族领域,但却觉不出人气,从中传出的气息叫他们分辨不出到底是何族,而那股兽气,又突然消失了。 离村寨仅数丈远时,共工扬了扬手,示意他们止步。 共工闭上眼仔细感知了一番,嘱咐道:“前方好似有什么东西,小心些。” 说完,随手掷出了几枚水灵锥,前后错落,散落而下。 却见稍远处的两枚竟是被弹了回来! “结界?!” 阎正及共工齐呼出声,结界都会带有设界者的气息,神族结界带有神气,妖族结界带有妖气,而眼前这个结界竟带着些许……兽气! 候卿已在大荒领教过混沌的结界,眼下倒不如他们惊愕。 共工也还算镇静,毕竟他与候卿已猜测到兽族有智,而阎正却因先前在集结神殿内被青帝结界隔绝,未曾听到过这个猜测,眼下的震惊与冲击可想而知。 “我们之前推论出兽族有智,看来果然如此,”共工拍了拍阎正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下来,又随手一挥,将被弹回的水灵锥给打落了。 只是还不待阎正反应过来,便感知到周遭突然多出了好多气息,下一瞬他们已被一群黑影层层包围住了! 候卿及共工对视一眼,一左一右挡在了阎正身前,也不知他们要面对的是什么,阎正现在心神不宁,怕他会被偷袭。 动作间,那些黑影中为首的那个已暴露在了他们面前,只见他方脸鹰目,手持板斧,一脸戾气! “黎长老?!” 待看清他的面目,候卿不禁惊呼出声! 黎长老看上去还是当年候卿离开九黎去不周时的模样,可他只是寻常人族,即便食了什么延年益寿的灵物,千年的时光也理应在其脸上刻上些印记了,便连女巫戚都逃不过岁月蹉跎,更别提常人了! 但这容貌确是黎长老没错,候卿当即感知了一下,只觉其气息虽似有若无,不甚清晰,却确是人族气息,而其身后的那些身影也都隐隐绰绰带着九黎人气。 黎长老显然不是来叙旧的,冷冷看着候卿,眼中的恨意毫不掩饰,突然一挥板斧,身后所有身影瞬时一拥而上! 这些人速度奇快,转眼已攻至眼前,虽个个赤手空拳,却拳脚生风,招招使了全力,气力之大,全然超过了正常的人族之力! 因神族的攻击对人族造成的伤害不可复原,而眼下这些都是九黎族人,候卿有些无从下手,只得左躲右闪地与他们周旋,却发现族人们攻势丝毫不减,似是有用不完的力气一般! 黎长老更是生猛,朝着候卿抡起板斧一顿狂砍,斧身虽都未砍中候卿,阵阵斧风却是强劲凌厉! “砰!” 又是一斧砍下,候卿侧身一跃躲开了去,却见身下方才所站之处竟已被砍碎,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凹痕! 候卿扫了一眼共工及阎正,便见他们也是一样躲避得有些狼狈,他们似是有所觉,也向他看来,发觉彼此眼中都透着诧异。 也就是这一眼,三神不约而同出手化出了灵索,飞散而出,纷纷将族人们都捆了起来。 不过他们都手下留了情,灵索只是困住族人,并不会伤及他们。 但出乎意料的是,候卿的水灵索却没能困住黎长老,只见他操着板斧对着水灵索一阵狂砍,有如风驰电掣,眨眼间竟生生将水灵索给砍断了! 三神都是一惊,这绝对不是人族之力能做到的! 而索断之时,那些族人都突然发起狂来,用力挣扎着想要摆脱束缚,好一番折腾,还真就让他们给挣断了! 挣扎过程中难免被灵索所伤,族人们个个伤痕累累,却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攻势!黎长老振臂一呼,族人们顷刻间便又不管不顾地向三神疯狂攻来! 候卿眉头一皱,料想他们应是被兽族动了手脚,九黎之乱与兽族脱不了干系! 他思索着要如何摆脱这没完没了的纠缠,破了结界冲进村寨看个究竟! 候卿视线一凝,落在了黎长老的板斧上。 他迅速催动神力,将脚下土地瞬化为泥沼,土灵上窜,困住族人们深陷其中。 黎长老猝不及防被泥沼牵扯住,一个不慎摔倒在地,板斧脱手了一瞬! 候卿正想催动土灵去夺板斧,便见一道水灵索及又一道土灵索已倏地飞出,同时缠住了板斧,这才发现共工及阎正都与他不谋而合,意在抢下板斧! 而黎长老此时已挣扎着站了起来,周身突然爆发出狂暴之气,引得其他族人也拼了命挣扎,只是这次泥沼中土灵不少,族人们愈是挣扎愈是陷得深。 但那板斧却随着黎长老的动作而狂砍了起来,勐劈回旋,就好似**控了一般,眼看着灵索又要被砍断,候卿一咬牙,一跃而起将板斧握在了手里,接着一气呵成以神速冲向结界,狠狠砍了下去! 板斧没入结界,候卿便觉一股强大的排斥力将他勐地往外推! 一击不中,候卿便欲抡起板斧再来一击,却觉手中板斧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向结界里猛拽,而自己则被结界的那股排斥力在往外生推,刹那间板斧竟脱了手! “小心!” 便听身后共工一声惊呼,候卿腰间一紧,被一条水灵索勐地往后拽去,再看方才所站之地,已被那板斧砸了个大坑! 尘土飞扬间,只见又有好多道身影从结界内掠出,个个壮硕如山,铜头铁额! 他们出了结界后让了条道出来,一个更为高大的身影缓步走了出来,只见其浑身上下仿若铜造,生有八臂,各执刀斧! 候卿双瞳猛缩,眼前这个,正是九黎八十一族首领之首,泰鱿! 泰鱿将手中刀斧勐地往族人们身陷的泥沼处掷去,由于候卿还是手下留情,泥沼中的土灵有限,刀斧所到之处土灵皆被斩断,泥沼即破! 族人们即刻便又有了力气,又朝着候卿他们冲了过来! “才这么点能耐,真是大材小用!”泰鱿一声冷嗤,一边收回刀斧,一边将板斧扔回给了黎长老。 板斧一入手,黎长老便立即加入了对三神的围攻! 泰鱿虽一脸不屑,却仍招呼了一声,其身后的都是九黎首领,齐齐冲向了三神! 首领们的攻击力与族人们不可同语,三神都是闪避得颇为勉强! 而泰鱿则单单冲着候卿猛攻,招招都在逼候卿出手! 候卿勉强在半空旋过身来,堪堪躲过了泰鱿的一记重斧,回头却见又一轮攻势已映入眼中,漫天刀斧拳风,已是闪避不得! 候卿本能地催动了神力,双掌间瞬化出了一个水灵球,水灵飞旋,犹如利刃,撞飞了刀斧,也掀翻了族人! “这才像个样子!哈哈!再接我一斧!” 见候卿终于开始还击,泰鱿反而一脸兴奋! 他迅速收回刀斧,大笑着砍向候卿,八臂齐挥,一斧连着一斧,一刀接着一刀,几无空隙,不给候卿任何喘息的机会! 候卿若是再手下留情,怕是就要被剁成肉酱了,况且首领们都是神身,不似人族易伤不复,候卿便没那么束手束脚,瞬化出双灵剑,迎了上去。 泰鱿见状,更是兴奋不已,大笑不止! 周围那些首领们也纷纷都往候卿这边靠拢过来,个个摩拳擦掌,眼神发亮! 蚩尤这八十一个兄弟都有个共通点,便是好战!愈战愈兴奋,不死不休! 候卿以一敌多不敢怠慢,连连催动神力应付,忽觉出首领们的气息都在往后退去,他乘机侧头瞄了一眼共工和阎正,只见他们正在一边与黎长老周旋,一边将首领们往后扯。 “这个时候你还敢东张西望?!” 泰鱿眼中赤光一闪,一对赤红蝠翼在其身后迅速展开,蝠翼一扇,下一刻,泰鱿已在候卿面前,八把刀斧齐攻,砍向候卿全身要害! 候卿提起双灵剑一一格挡,迅即旋着身子往上跃去,躲开了砍向蛇尾的两刀! 刀风劈入地下,轰然地陷! “太慢了!” 泰鱿一展蝠翼,冲着候卿紧追不舍,同时口中呼哨一声,便见那些本还在与共工及阎正纠缠着的首领们纷纷调转方向,眸中皆闪着赤光,背生双翅,齐刷刷往候卿这飞冲了过来! 候卿神色一凛,也不硬抗,以神速东窜西闪了好一阵,惹得泰鱿大骂其鼠胆。 不过候卿对那些谩骂咒怨置若罔闻,感受着身后愈来愈近的气息,他也不慌,他本是愈险愈定的性子,眼下这抱头鼠窜也不过是个幌子,实则在不断暗暗凝聚着神力! 待准备得差不多了,候卿骤然转身,手中的双灵剑贴着其掌心飞速旋转起来! 双灵剑愈转愈快,须臾间剑身已呈飞盘状,引得劲风呼啸回旋,挡住了刀斧,使得首领们一时都近不了身! 这一招看似守势,泰鱿以为他又要乘机躲闪,忙欲将掀落的刀斧收回,堵其逃路! 不想候卿却未如他所料停下攻势躲闪,反而继续运神力于灵剑,磅礴神力不断涌出,水土二灵迅速顺着旋风蔓延出来,首领们的神器砍在这双灵旋风上,眨眼间便被双灵附上! 第一百一十九章 意外逼灵 默契联手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刹那,不待首领们反应过来,他们都已被冻住了大半个身子,且呼吸也变得困难了起来! 原是水土二灵顺着神器攀上了他们的身体,继而水变冰、土化尘,无孔不入! 随着呼吸愈来愈困难,那些首领们的面容亦是痛苦得扭曲了起来! 看着他们几近崩溃的模样,候卿有些不忍,毕竟好些首领都是看着他长大的,他制住他们本也不是为了伤害他们。 正欲改攻为困,却见一首领突然面露挣扎,不似窒息而致的痛苦,更似是自己在与自己较劲抗争! 候卿记得当初在大荒时,他在被混沌附身的沧仲脸上亦见过这种表情! 他们果然被恶兽附了身! 候卿咬牙切齿地想着,便见那首领已痛苦挣扎到了极致,仰天一声尖啸,一虎状兽灵从其嘴里脱离而出! 见那兽灵欲往结界中逃窜,说时迟那时快,候卿将手中的双灵剑勐地往兽灵掷去! 飞旋着的双灵剑眨眼间便追上了兽灵,如锯刀般将兽灵锯了开来! 双灵齐攻,瞬间兽灵便灰飞烟灭,消散于世了! 候卿收回灵剑,忙看向那首领,便见共工已在他身边察看,见候卿看过来,对他说道:“他还有些神魂,应是还能救!” “既如此,我就把这些畜生全都逼出来!”候卿怒吼一声,正欲动手,便有数把刀斧向其要害袭来! 候卿连忙回身相抗,听得泰鱿冷嗤一声:“就凭你?!” 泰鱿虽也中了候卿的招,但其八臂并未全数被冻,且他一吸入粉尘便立即觉察出了不对劲,当即屏气驱灵,故而并未被深困,眼下已能反击! 候卿举起双灵剑一番格挡,对着泰鱿狠劈了几剑,眼下既已有了驱除兽灵的法子,他便当机立断,对着泰鱿下起了狠手! 水土二灵又化为热雾扬尘,速将泰鱿包裹其中,泰鱿则将刀斧挥至极致,几乎在周身形成了保护罩,却抵不过尘雾见缝插针般侵入! 泰鱿眼里闪过一丝惊诧,随即冷哼道:“操控五行化形双灵!这般巨耗神力,看你能嚣张多久!” “到把你逼出来就够了!”候卿神力不停。 “大言不惭!” 泰鱿怒吼一声,双眸瞬呈赤色,霎那间他浑身皮肤便如铜墙铁壁般坚硬无比!而他手中刀斧仍挥舞不停,斧风阵阵,宛如利刃! 候卿眸中亦泛起了青光,又旋起了双灵剑,并不断将神力灌入尘雾双灵,尘雾无孔不入,附着于泰鱿身上,侵蚀着他的铜肤铁壁! 双方皆是消耗奇大,候卿不仅与泰鱿对耗着,更是未收回之前附着于其他首领的双灵,拼着一股报九黎血海深仇的执念,狠狠咬牙坚持着。 “你专心对付泰鱿,其他的让我们来!” 这时,身后传来了阎正的声音。 候卿不禁松了口气,撤回了作用于其他首领身上的神力,全数使在了泰鱿身上! 而阎正立即接管了过去,无数土灵丝瞬间缠住了首领们的头颈! 共工则默契地化出了一个水灵罩,将首领们都囊括其中。 片刻后,首领们终是抵受不住窒息之力,纷纷倒了下来,被逼离他们肉身的兽灵顿时四下逃窜,齐欲往结界中去,却都一头撞上了水灵罩,水灵瞬化为冰,兽灵遭寒气所侵,不出几息,碎了一地! 候卿神力消耗非常,脸色颇为苍白,好在泰鱿看上去更糟,面如死灰,嘴角一抹血迹尤为明显。 突然,只听得“嗤”地一声,泰鱿那坚硬如铁的皮肤塌陷了一块! 候卿心念一转,尘雾顿时全部笼罩在他的伤口上,瞬间乘虚而入! 泰鱿便觉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肉身好似要炸开一般,刹那间透不过气来! 刀斧落了一地,他跌跌撞撞坐立不得,脸上终是也出现了那种挣扎,扭曲至极点,对着结界后的村寨一声嘶吼,震耳欲聋! 泰鱿一边挣扎一边欲往结界中冲,却抵不过候卿持续的猛攻,一头栽倒在地! 只见他的身体剧烈颤抖了起来,却迟迟不见兽灵被逼出! 候卿并不气馁,继续咬牙坚持。 又过了一会儿,果然终是看到了兽灵虚影! 候卿精神一振,却忽见一黑影从结界中飞掠而出,落在了泰鱿身侧! 候卿见状,下意识将双灵剑往那不知何物勐地掷了过去,灵剑不及触其身,便有一兽灵从泰鱿身体里窜了出来,转瞬便窜入了那身影之中! 那物迅速对着双灵剑大口一张,候卿便觉一股强大吸力传来,几乎抵挡不住! 当下心念急转,猛催神力,终似虎口夺食般将双灵剑给收了回来! 候卿当下往后急退,定睛看去,只见眼前乃一羊身巨兽,脸上除了一张大嘴外,竟无其他五官! 眼下大嘴猛张,一口尖锐虎牙暴露无遗,模样十分瘆人! “饕餮!” 不止候卿,共工及阎正都不禁惊呼出声! 便见饕餮倏地将大嘴对准了候卿,那股仿若可吞噬一切的力量便又铺天盖地袭来,勐地将候卿往其嘴里扯! 候卿连忙化出双灵网,正欲往饕餮嘴上掷去,却忽觉腰间多了条水灵索,继而被一股极大的力道往旁边一扯,脱离了饕餮大嘴所涉之处。 便听共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道:“饕餮可吞噬万物,包括五行神力!勿从正面攻,小心别让他的嘴对准你!” 候卿当即领悟,开始不断移动方位,只攻饕餮侧后位! 而出乎其意料的是,饕餮虽看上去笨重,身体却极其灵活,转身移位动作极快。 候卿的双灵网还没掷到他身上,他已调转身来,将大嘴对准了双灵网,逼得候卿只得收回双灵网,重组攻势。 候卿先前驱兽灵已是消耗过大,眼下与饕餮的周旋根本无法占据上风,饕餮速度奇快,候卿无法保持在其身后甚至身侧,攻击总是只能半途而废,甚至好几次不慎被其吞了五行灵物,此消彼长,渐渐有些神力不济。 不过,周旋了这么久,候卿多少看出了门道,心思急转,有了应对之法! 只是他需要个帮手来吸引饕餮的注意,他下意识便四下寻看共工及阎正,便见阎正在对付那些族人。 兽灵们的兽灵都被灭了,但族人们却仍**控着,又不能如对付神族那般硬攻强逼,阎正只能将他们先全部困在土灵绳结中,用土灵神压徐徐图之。 但即便有不少族人受不住昏厥过去,却不见有任何一个兽灵窜出,阎正一时也奈何不得他们。 候卿只能再寻共工身影,却突然听到共工的声音从饕餮头上传来,“我在这!” 便见共工引着水灵龙对着饕餮头部轰然攻去,那饕餮感知到危险,迅速回身迎击。 候卿见状,反而停止了攻击,悄然将一根土灵绳绑在了共工腰间,土灵遂立即顺着他的蛇尾没入了他身下的土地里。 共工看了候卿一眼,立即会意,继续正面猛击饕餮。 候卿则瞅准了时机,一跃而起! 共工见状,立即将水灵龙化为水灵箭,直奔饕餮脸面而去! 饕餮眼中一亮,五行之灵对他来说可谓大补之物,共工的水灵乃是五行灵力中的上品,当下巨嘴一张,对着水灵箭便是一阵猛噬! 共工见时机成熟,连忙又将水灵箭往回扯,方才浸入地里的土灵则勐地往地下钻去,强扯着共工腰间的土灵绳,将共工牢牢定在了地上! 双方一时间对峙了起来,候卿则早已跃至半空,此时背后灵翼一展,伺机往下一跳,正落在饕餮背上! 饕餮当即用力猛甩身体,想要将候卿甩下去,但候卿早已聚神力于指掌,落在饕餮背上的当下便已将十指用力插入了饕餮皮毛! 本想刺穿其肤,却不料饕餮皮毛竟硬如铜铁,根本无法刺穿,好在猝不及防之下还是被他抓住了背毛,才没有被甩下去。 候卿使劲以神力紧紧抓牢,伏低了身体几乎趴在饕餮背上,一边抓紧搜寻着他身上,看是否有什么薄弱之处! 饕餮此时只一心想将背上的危险甩下去,也顾不得水灵箭了,上下不停蹦跶。 没了饕餮的吞噬之力,水灵箭瞬化为水灵龙,在共工的催动下,追着饕餮往他身上咬去! 不想饕餮却是反应出奇地迅速,于水灵龙迫近之际,抬起前臂勐地一掌劈出,将水灵之势硬生生挡了下来。 然而,恰是这一挡,趴在他背上的候卿却发现了可乘之机! 饕餮的腋下竟藏着他的双眼! 候卿眸中一亮,当即将蛇尾对着饕餮腋下指了指,示意共工其中有异,想让他设法引饕餮露出腋下。 他的动作很大,成功吸引了共工的注意,而共工也未令他失望,立即化出无数水灵镖猛攻饕餮颈部。 由于水灵镖数量过多,神力分散并不能重伤饕餮,却逼得他不得不挥动双臂抵挡,其腋下双目也因此忽隐忽现! 候卿将神力尽数汇聚于蛇尾,他观察了一会儿,已摸透了饕餮腋下双目的位置,悄无声息地将蛇尾对准了它们! 便在饕餮又一次举臂露出腋下之际,候卿当机立断操控蛇尾狠狠击出! 一击即中! 顿时便有碧绿粘液从伤口处喷射而出,好在候卿早有准备,一得手便转攻为守,化出守御界迅速往后一跃,粘液并未沾其分毫。 饕餮双目不但是其软肋,更是其死穴,被候卿这般全力一击,剧痛难忍不说,兽力去了大半,不免乱了分寸,跌跌撞撞地往结界逃去,一边竭力嘶吼! 候卿又怎会放过这个斩杀四凶之首的大好机会?!在跃离的刹那,已速化出双灵剑,使尽全力往饕餮头上砍去! 而共工早在看到候卿击中饕餮之际便已化出了水灵龙,于是几乎与候卿同时对准了饕餮的头部,勐然攻去! 第一百二十章 深陷困战 果不其然 候卿及共工联手齐攻之下,眼见着饕餮便要就此殒命,却忽听得“哐当”两声巨响,候卿的双灵剑及共工的水灵龙竟分别被一戈一斧给挡开了去! 候卿甚至都未看清这戈斧到底从何而来! 但他绝不想就此放过这毁了九黎的恶兽,当下奋起一剑挥开长戈,便欲再砍,却突然发现饕餮竟不知何时不见了,躺在面前奄奄一息的竟成了女巫戚! 候卿不由怔愣了一下,而就在这一愣的瞬间,一阵刚烈拳风勐地向他攻来! 好在候卿灵翼未收,下意识展翼一避,那猛拳便落在他的身前,将地上轰出好大一个坑! 顿时尘土飞扬,遮天蔽目! 待尘土散去,候卿发现饕餮也好,女巫戚也罢,都不见了,远处站着的,是一个高大黑影。 那黑影缓步走近,透着些许熟悉的神气! 候卿心里勐地一跳,便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尔等能走到这一步,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那黑影双手一招,先前挡格了父子俩的戈斧霍地入手,被其随意耍了两下,勐然又朝父子俩砍去! 黑影骤然逼近,他的脸赫然出现在了候卿面前。 正是蚩尤! 虽然心里早已有了准备,可看着蚩尤对自己倒戈相向,候卿还是心里一痛! 眼见要避开这招已然来不及,候卿只得抡起双灵剑格挡! “咣!” 剑戈猛然相撞,顿时神力激荡,将周遭地面都震裂数尺! 不待候卿歇整,蚩尤已又是一戈袭来! 自不周回到九黎后,候卿也常与蚩尤相斗历练,对其招数理应算是有些心得,可眼下蚩尤的招数却不同寻常,出手奇快,看上去毫无章法,却力大无比,一击连着一击,候卿几乎看不清戈斧的走向! 蚩尤以一敌二,却丝毫不落下风!但他显然不满意这般胶着纠缠,勐地一窜,身后蝠翼顿展,转眼已是神身。 便见其双眸泛赤,满脸都透着兴奋,冲候卿诡异一笑,抡起戈斧瞬间已冲到候卿上方! 戈斧同时劈下,力道之大,震得候卿虎口顿裂,双灵剑几乎脱手! 候卿被勐地往下压去,蛇尾撞击在地上,往后直退了数丈才停下,震出了一条长长的坑道! 候卿还未立定,蚩尤已又一次攻至面前,候卿连忙将双灵剑掷出,挡在其身前,硬生生接下了蚩尤一击! 可蚩尤根本不给他任何喘息之机,蓦地将手中戈斧往候卿身上掷去,双拳紧接着往双灵剑轰出! 双灵剑勉强能将凌厉拳风阻下,却无法再挡戈斧,候卿急中生智,瞬间回撤双灵剑上的土灵,双掌往地下一按,两道土灵飞出,瞬间绕上了戈斧! 乘着戈斧一滞之际,候卿忙跃开了去,蚩尤却又是一拳轰出,而戈斧亦已将土灵崩断,朝着候卿猛砍! 候卿只得展开灵翼,一边闪避,一边驱使水灵剑格挡,他在一场接着一场的战斗中耗费了太多神力,眼下颇有些疲于应付,周旋得很是狼狈。 可蚩尤却完全不知疲累一般,反而越攻越猛,越攻越兴奋! 候卿一个旋身,差点被蚩尤一拳砸中,喘着粗气咬紧牙关,却突然听到阎正一声惊吼,“共工!” 继而有血腥味弥漫开来,候卿心里一沉,共工受了伤?! “与吾对战还心不在焉!竖子!好大的胆子!” 便见蚩尤眸中赤光大盛,脚下狠狠一踏,瞬间地动山摇,拳风呼啸,戈斧生猛,一斧砍在候卿的水灵剑上,竟硬生生将水灵剑给斩断了! 利斧就此一下子砍在了候卿肩膀上,顿时鲜血直冒,好在水灵已替他卸去了大部分神力,否则这一臂怕是难保! 可蚩尤不会因其受伤而停手,乘候卿正单膝跪地起不来身,蝠翼一展又已攻至眼前,戈对着其颈,斧向着其心,勐地往下砍去! 情急之下候卿只得化出守御界应付,但高阶守御术也需耗费大量神力,候卿此时已是神力不济,几乎拼尽全力才勉强扛住了蚩尤的这一记猛击! 却听得“咔嚓”几声,守御界出现了裂痕! 可蚩尤的下一击又紧接着攻了过来! 候卿的守御界显然已受不住再一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戈斧逼至眼前! 生死关头,候卿反而异常冷静,心里一横,暗自准备着,便待守御界一碎就反守为攻,拼着玉石俱焚,也要将附在蚩尤身上的恶兽灵给逼出来! 而就在斧风触及守御界之际,蚩尤的攻势却忽然一滞,他的胸口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光斑! 陨心流! 候卿精神一振,当即抓住这个机会,迅速往后退去,同时撤了守御界化为水灵龙,勐地往蚩尤颈部咬去! 蚩尤神色一凝,双目血红,皮肤瞬间铜化,怒吼着一跃而起,眨眼间已收回戈斧,在周身飞速挥舞起来,掀起的狂暴之气顿时将水灵龙及陨石灵都震开了去! 刹那间山崩地裂飞沙走石,几声尖叫传来,又嘎然而止,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候卿心里勐地一沉,连忙朝他身后跃去。 便见一个血肉模糊的身影挡在九黎族人们面前,而他的身后则插着一把刀,拿着刀的,正是黎长老! “师父!” 候卿将黎长老一掌震飞,他这一掌带着神力,黎长老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狠狠地摔了出去。 “住……住手……不许……伤……人族……犯……犯……咳咳……神规……咳咳……”阎正的身子摇摇欲坠,被候卿一把抱住。 候卿这才发现共工也在不远处,气喘吁吁地捂着肩膀,鲜血正汩汩地顺着其指缝流下,伤口深可见骨! 而那些九黎族人竟不知何时又都站起来了,此时一个个红着眼,发了疯似的冲了过来! 候卿又气又急,当下催动神力,也顾不上分寸了,土灵索倏地从地下窜出,拦在了族人脚下。 却见族人们根本不顾,奋力将灵索扯断,便是扯不断,也不管不顾地前行,而候卿也没有撤去神力,有人就此被勒断了脚,却仍在往前冲! 候卿大骇,这些还是人吗?! “住……住手!咳咳……”阎正想要拉住候卿,却抬不起手来。 候卿被眼前一地鲜血染红了眼,嘴里不断喃喃着:“他们不是人族,他们根本不是人族!” “卿儿!” 共工见候卿神色不对,连忙用水灵镖砍断了候卿的土灵索,又催使水灵龙将候卿及阎正一并驮了起来,躲过了族人们的攻击。 共工自己也跃上了水灵龙,小心推开了那些想要跳上来的族人,对候卿说道:“神术阻挡不了他们,却还是会杀伤他们,而且不知为何,就算他们濒死,也逼不出兽灵!” 候卿却好似根本没有听到,还在那发愣。 “咳……咳……” 便在此时,阎正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这动静倒让候卿回过了神来,看着阎正惨白如死灰的脸,他的眼神也重新聚焦起来。 他便要为阎正输送神力,阎正却缩了缩手,摇头道:“守……守御……” 候卿倒也不跟他拗,乖乖地化出了守御球,他目前的神力已经支撑不了高阶守御术了。 共工则一直在与族人们周旋,他们的速度奇快,竟能跟得上水灵龙! 便在这时,一把神斧破风而来,伴着蚩尤的大笑声,“尔等竟能伤了吾!让吾看看尔等还有多少本事!” 因怕族人从高处摔下会有死伤,水灵龙几乎贴着地面前行,眼下若突然腾高,即便躲过了蚩尤的攻击,也必会伤及族人,情急之下,共工只好收回水灵龙,转为守御界。 虽挡下了攻击,却也陷入了被动,蚩尤一击连着一击,对着守御界一顿猛砍,如此密集的攻势让共工根本无法反击! 而阎正伤得极重,连坐起来都困难,候卿只能不断用守御球为他疗伤,守御球毕竟疗效有限,候卿也有些神力不济,一时也无法帮上忙。 共工的守御界虽也能恢复神力,但神疗多了防御便不足,可谓此消彼长,眼下要扛得过蚩尤的猛攻,共工只能将所有神力都用于防御! 而那些族人们还在不断对着守御界拳打脚踢,但神族的守御术也是会伤及人族的,何况蚩尤在攻击的时候根本不顾他们,族人们大多受了重伤,但只要还能站起来,都仍在前仆后继往前冲! 这般困境一时难以破局,而蚩尤又显然想要速战速决,攻击一轮强过一轮! 若是从前的蚩尤,共工的守御界足以对付,可眼下共工拼尽了全力,才勉强让守御界不破,根本不能长久,何况还要顾及那些族人! 共工额头上都沁出了汗,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平生挚友,他那如深幽墨潭的黑眸中难得起了涛浪,哑声问道:“你是犼?!” 话音刚落,便见蚩尤突然大笑起来,不过手上攻势却丝毫未减。 “看来吾是沉寂太久了,连尔等蝼蚁都敢直呼名讳!想当年,昊天那厮,可都要惧吾三分!” 这话虽狂妄,却无疑是坐实了共工父子俩的猜测,虽早有准备,他们心里却还是都狠狠震了一下! 那个当初血洗天界、让神族至今闻其名而色变的兽神,竟真的就在眼前! 第一百二十一章 挑拨煽风 将计就计 震惊过后,是深深的担忧! 也不知蚩尤的神灵眼下如何了,犼仅凭三分精魂竟能强占了他的肉身,看来要让眼前这个力智双全的“蚩尤”濒死,简直犹如钻火得冰,今日怕是一场死战! 候卿抬头看了看,心想也不知那神识信到底传出去了没有,不过他的心脉索在青帝手里,迟早会等来驰援吧。 他们三个都有十分强悍的五行神力,绝不能让犼抢了去,在等来援兵之前,便是拼着玉石俱焚,也不能放过这个毁了九黎的罪魁祸首! 他的眼神倏地犀利起来,狠狠地看向“蚩尤”。 却见“蚩尤”突然似是有所感一般,视线也锁定在了候卿身上,两眼亮得瘆人,就像是一头猛兽盯着猎物一般! 下一刻,便见“蚩尤”突然勐地一戈往一旁的九黎族人们掷了过去,另一斧则往守御界上砍! 这一戈下去,那些族人必死无疑! 共工一惊,来不及犹豫,下意识已将守御界扩了出去,在“蚩尤”的利戈下生生将族人们救了下来。 那些族人发现一直攻打的结界突然不见了,不由怔愣了一下,随即看到他们要攻击的对象都近在眼前再无屏阻,于是瞬间便一拥而上! 候卿迅速将阎正放了下来,一跃护在了他身前,因此挨了好几下拳,而与“蚩尤”对抗着的共工因不便动弹,也被猛打了好些下。 那些族人都是拼命般的打法,他和共工眨眼间都被抓伤了好几处! 候卿忍无可忍,化出了数根土灵索,将他们都牢牢捆绑在了地上。 只是这样他便无法再替阎正和自己疗伤,而那些族人还在拼命挣扎,依旧是弄伤了自己都无所觉。 候卿看着他们这样没完没了的样子,心想索性乘此再逼一逼兽灵! 却听“蚩尤”突然冷笑了两声,一边猛砸守御界,一边盯着他们的伤口,眼中的贪婪和兴奋毫不掩饰,却突然问道:“尔等可知为何会逼不出这些蝼蚁的兽灵么?” 三神眉头紧锁,但谁也没有接话,“蚩尤”也不恼,自问自答道:“因为他们体内根本没有兽灵!” 候卿一惊,下意识反驳道:“胡说!他们分明被你控制了!” 却听“蚩尤”哈哈大笑了起来,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笑了好一阵,才摇头道:“吾等岂会看上人族破躯?!只不过给了他们几滴兽血罢了。” “人族怎可能容得下兽血?!”候卿不信。 一旁共工看着他们一来一回,总觉得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阻止道:“卿儿,别分心,勿与他多话!” “蚩尤”闻言,嗤笑一声,讥道:“怎么?怕他知道所谓灵智其实肮脏不堪么?” 他睨着候卿的神色,狞笑道:“以魂灵交换便可。” 候卿霍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他心里便似被一道闪电劈过,一瞬间将原本晦暗不明的疑惑照得通亮,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只剩下一片焦黑。 共工担心地看了看候卿,劝道:“卿儿,其言不尽不实,勿要轻信!” “蚩尤”却继续煽风点火,道:“他们贪吾兽族力量,甘愿以灵智相抵,怪乎谁哉?” “卿儿,别听他胡扯,定是他强逼胁迫所致!别被他扰乱了心智!”共工焦急起来,他怕候卿受了挑拨,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而更糟糕的是,他发现他的守御界已经出现了裂痕! “蚩尤”嘴上说着话,手上的攻势也未曾停过! 候卿恍若未闻,一双眼睛憋得通红,自顾自说道:“是他们引兽族进入九黎的?!”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语气却很肯定,听上去并不像是在询问,“蚩尤”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朵根,目露贪婪之色,道:“孺子可教也!一点即通!当年昊天那厮自恃‘有智’,用诡谋手段夺了天帝之位,他造出来的玩意儿也就是这么肮脏!贪嗔痴俱全,还满口仁义道德,上梁不正下梁歪!” 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暗藏着灵力! 共工眼看着守御界上的裂缝越来越多,阎正仍无力助战,而候卿却看着那些族人不知在想什么,不由急道:“守御界就要碎了!卿儿,万不可因这恶兽几句片面之词就失了本心!” “蚩尤”止了笑,大声道:“这就是尔等拼命保护着的人族,诡计倒是不弱于尔等,若非如此,怕是迷惑不了那九黎女巫,九黎也不至于灭族!” 他这话亦带着灵力,继续冲击着守御界,听上去特别刺耳! 尤其是九黎女巫这几个字,犹如一根尖刺扎入心里,便连共工都怔愣了一瞬,他下意识看向候卿,他知女巫戚对于候卿的重要! 只见候卿果然浑身一僵,双拳倏地紧紧握了起来! “咔嚓—” 共工的守御界上又添了一处裂痕,倒让他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他看着候卿双目通红的样子,心觉不好,急道:“卿儿,别上他的当!眼下他占着蚩尤的肉身,又有了灵智,本可以直接攻上天界,却引我等入瓮在此,分明是应了我们的猜测,决不可让他得逞,让三界生灵涂……” 话未说完,又被“蚩尤”大声打断道:“那九黎女巫甚是谨慎,蚩尤神灵亦是顽固,费了吾等好一番功夫,还多亏了那些人族灵智!若非他们,吾等鲁莽打草,未必能如此一网打尽!知晓了真相,尔等还要保护他们么?” 话音未落,便见候卿勐一抬头,一腔怒火眼中烧,满目恨意藏不住! “蚩尤”看着他如此神色变幻,满意地继续蛊惑道:“你不觉得,他们都该死吗?” 这句话并没有带着灵力,却由耳入心,直击灵魂! 候卿垂下了双眼,紧紧握着拳,指甲都掐入了手心里,片刻后,他浑身禁不住颤抖起来,看上去似是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眼看着守御界就要碎了,共工心急如焚,只好尽可能回头再多嘱咐一句:“卿儿,不可意气……” 而就在他回头的当口,候卿蓦地对着那些族人们出手奋力一推,土灵遂裹着他们,一下子击飞出去老远! “候卿!” 其身后的阎正大惊之下憋出了力气,嘶哑地怒喊了一声,却被候卿紧接着全力一掌拍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候卿与共工的视线在空中蓦地一撞,共工看到了候卿双眸中隐隐跳跃着的青色光芒,却并非他平日里那种青色! 共工怔愣了一瞬,候卿已移开了视线,万里晴空顿时乌云滚滚天昏地暗,伴着轰隆巨响传来,顷刻间漫天大水夹着奔腾泥流,朝着族人们呼啸而来! 共工连忙回过头来,死死盯着“蚩尤”,感受着守御界的临碎点,一边大吼道:“候卿!怎可因那恶兽的几句话就起杀心?!不可妄开杀戒触犯天规!” 候卿却置若罔闻,洪流非但未止,水土二灵齐聚,反而更猛烈了些! 候卿的举动让“蚩尤”都诧异了一瞬,而看着他满眼恨意几乎失控的样子,随即变得兴奋起来,大笑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说着,又是狠狠一斧砍向守御界! 便在守御界碎的刹那,共工双眸瞬呈水蓝,一条冰灵龙凭空而至,卯足全力往“蚩尤”攻去! 冰彻骨髓的寒气逼得“蚩尤”眯了眯双眼,身为神人共惧的一代兽神,犼是遇强则强,战意大起,不死不休! 他瞬间兴奋至极,速聚神力于戈斧之上,戈斧倏地合二为一,对着已攻至眼前的龙头勐地对轰过去! 他攻出的已不再是戈斧之风,戈斧末端骤然迸化出一把足有百丈的巨大灵斧,狠狠砍向冰灵龙头! 冰龙咆哮,灵斧霍霍,眼看着就要想撞! 而就在这时,方才候卿化出的滚滚洪流竟蓦地改了方向,瞬间旋转着冲破云霄! 便见一百丈龙头猛地从洪流尽头窜出,龙目骤睁,其眸中双瞳一金一蓝,带着身后万丈洪流,勐地向“蚩尤”冲去! “还我蚩尤叔父!” 随着候卿一声怒吼,三股巨大灵力轰然相撞,霎时遮天蔽日,天崩地裂,灵力震荡波及百里开外,所涉之处皆灰飞烟灭! 共工在灵力相撞的刹那,已使守御术将族人们及那些昏厥在地的首领们,还有阎正都囊括其中,只是他先前耗费神力太大,眼下只能化出低阶守御盾,但也能替他们挡上一挡了。 灵力渐散,便见“蚩尤”身躯倒射而下,轰然倒地,砸起一地尘土! 隐隐有蚩尤真身的气息传来,候卿与共工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掩饰不住的喜色! 只是候卿心里一松,此刻顿觉脱力,跌坐在了地上,共工一惊,连忙去搭他心脉。 候卿的心脉有些乱,共工皱了皱眉,若非他已几乎耗尽神力,恨不能立即就为他疗伤。 “我没事,眼下还没看到犼灵,勿要虚耗神力,”候卿抽回了手,苦笑道,“看来帝神的神力,非寻常能借。” 共工一怔,候卿从未与他玩笑过! 这一刻他无比庆幸,方才紧要关头自己信了候卿,他们这一出默契配合,终是打破了父子间那层似有若无的隔阂。 眼下候卿看上去并无大碍,共工心里悬石不觉落了地,笑道:“你这招将计就计玩得够悬啊,怎么样?你父神我英明神……” 共工正说得眉飞色舞,但那个“武”字还没说出口,忽见候卿脸色骤然大变,满脸惊骇得往他这边扑来! “父—神—小—心—!” 第一百二十二章 犼灵附身 协力驱逐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共工还来不及看清候卿双瞳中倒映出的那个硕大兽灵,便被候卿一把给推了出去。 力道之大,共工猝不及防之下连摔了好几个跟头,最后用足了神力才止住了身形。 待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便见候卿已倒在了地上,身上闪着灵光,看上去不知生死。 共工心里揪作了一团,浑浑噩噩地冲到候卿身边,发现他身上竟还缚着困灵索,便是当初不慎被饕餮夺去的那根! 共工手忙脚乱地想要为候卿解绑,可困灵索却反而缚得更紧,将候卿身上都勒出了血痕,倒也让人事不省的候卿痛醒了过来。 候卿费力翻了翻眼皮,缓缓掀开了一条缝,便见共工一边胡乱扯着困灵索,一边在为他输着神力。 可他却不如往常那般感到暖意,更丝毫没有神力恢复的感觉! 共工看上去似乎着急坏了,五官都扭曲到了一起,候卿却松了口气,心里想着,共工没事! 他想要笑一笑,告诉共工他现在的样子有多丑,但他扯了扯嘴角,却丝毫没扯动。 突然间,他只觉着自己似是被什么勐地推了一把,便仿若坠入了万丈深渊,不断地往下沉去,周遭冰冷刺骨,漆黑一片。 渐渐地,候卿浑身都麻木了,神识亦随之开始涣散,眼前却走马灯似的闪过许多画面,交替变幻着。 幼时的他哭着要爹爹,直缠得女巫戚着了恼,第一次对他吼道:“不许再问!” 漫天风雨中,长康拿着石头,颤抖着扔向他,一块又一块,冲他尖叫着:“别过来!” 九黎神殿中,共工面无表情,看着他道:“即刻便走吧。” 戒律殿中,阎正横眉怒目,冷斥道:“你是那九黎妖女之子!” 不周山外的银杏树下,诸神冷眼看着他被土灵索勒出了紫痕,任由他喊破了嗓子,“我没有,你们冤枉我!” 幽池上,他被子彦化出的紫灵龙尾横扫正中胸口,坠入了幽都! 昆仑悬圃上,他输给了句龙,眼看着句龙抓住了木灵珠。 天坤殿内,天帝盯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执念亦是私欲,也可诛心!” 最后又回到了九黎,漫天紫槭中,女巫戚气若游丝道:“此一别,我终于不用再候卿了。” …… 历经愤怒委屈,难过伤心,候卿只觉得心灰意冷,昏昏欲睡。 而就在这一刻,一双桃花眼赫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感觉本该是明媚弯弯的,此刻却被困在了茫茫水雾中。 泪珠滚滚,烫痛了他的心。 他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拭,却怎么也够不到。 看着那双梨花带雨的眼睛,候卿只觉得心里勐地一抽,便见那双眼睛所在处竟似是有微光透入! 他本能地试着去靠近光源,竟还真的就离那双眼睛近了一些! 而他周身的感觉也随之在一丝丝恢复,他所见便似一幅晕染开的画,从那双眼睛慢慢扩延开,直至整张脸都出现在了他眼前。 只是他看着好似隔雾看花,不甚清晰,隐隐绰绰的,似乎是……女妭?! 可那双眼睛……不对! 候卿眼前蓦地出现了另一张娇俏容颜,恰与女妭的脸重合到了一起! 银灵子! 候卿只觉心里狠狠一震,豁然明白了过来,女妭是银灵子假扮的! 这个傻丫头,怎能如此胆大妄为!帝神都在场,她该要如何脱身?! 候卿担忧得心急如焚,恨不能将她挡在身后,为她挡下一切可能的伤害。 他实在太想护住她了,下意识便用尽全力往她那靠去,还真就靠近了一大步! 候卿心里一喜,连忙更奋力地往银灵子的光影处靠,便在他感觉快要触到她的时候,前方却突然不知从何而来一道身影,挡在了银灵子的光影前! 这道身影愈来愈大,渐渐遮住了银灵子的脸,候卿发了急,一把往那身影抓去,直想将其拖下深渊! 结果还真就让他给抓住了! 候卿当即将那身影往下猛拽,这才看清这身影原是一道兽面蛇尾的巨大兽灵! 他还发觉,只要这兽灵沉下去一些,自己便会往光亮处更靠近几分! 于是他更奋力地将兽灵往下推,眼看着离银灵子已经越来越近! 可就在他觉着自己马上要突破这冰冷漆黑的深渊之际,却突感头痛欲裂,直疼得他差点窒息! 而随着这突如其来的剧痛,那兽灵反而竟变大了许多,猛地缠住了候卿,将他一把拖了下去! 候卿的神灵仍旧虚弱无力,被这般一拽,全无还手之力,只得又一次坠入了深渊,眼睁睁看着银灵子的光影渐行渐远! 候卿使尽全力挣扎,却摆脱不了兽灵的猛戾,只能任由自己一点点往下沉去,而随着他愈来愈下沉,上方的光亮也愈来愈小,而他周身感觉也又一次一点点地消失了! 但就在他差点神识涣散之际,又是一阵难忍的剧痛传来! 与方才不同,这阵剧痛过后,原本已缩为一个小光点的光亮处竟又再次扩大了,而背光处竟又多了一个身影! 候卿只看到光影变幻,却看不清模样,费尽全力辨认,终是觉出那身影应是一道神灵,且隐隐有股熟悉的气息传来! 便见这神灵似与那兽灵缠斗在了一起,而与此同时,候卿忽而觉得自己的神识仿佛又重新凝聚了起来,浑身知觉又开始恢复,似乎又能动了! 神识稍一醒觉,他便有余力开始思考自身处境了,他明白自己应是被犼灵附了身,眼下这陷入深渊的,应是自己的神灵。 为免夜长梦多,候卿乘着神识感知恢复之际,一刻也不多耽搁,立即驱使自己的神灵往光影处跃去。 随着他的神灵越来越接近光影,他的神识感知也恢复得越来越多,不多时,他已感知出了另一个神灵的气息,竟是阎正! 候卿不禁有些吃惊,他当时将阎正推开的时候可几乎是用尽了全力的! 不过眼下显然不容他多想,当务之急是与阎正联手,将犼的兽灵逐出自己体内再说。 于是候卿竭力凝聚神识,并尽力往阎正处靠近,待离得近了,便见两道魂灵激斗正酣! 魂灵相斗与寻常争斗不同,并无具形攻击,而是以灵识相攻,对心神凝聚力要求极高,一念之差便可能灵识被毁,可谓比具象攻势更危险! 且斗灵需损耗神气,又因是在候卿体内,若候卿师徒俩神气耗损,此消彼长,犼灵便会愈强大,故而这番灵斗不可持久! 候卿迅速配合阎正形成了合围之势,前后夹击着犼的兽灵。 阎正的神灵顿有所觉,回头与候卿对视了一眼,看上去松了口气。 师徒俩当即同时出手,一个猛推一个强拽! 可犼灵也不是省油的灯,转瞬间也不知怎的竟又变大了许多,用力一个摆尾挣脱了开来,随即一扭头,冲着候卿骤然攻至他眼前,同时蛇尾猛甩,几乎形成扇形,逼得阎正难以全须全尾地靠近! 候卿的神灵使劲全力往旁边躲,但无奈气力不足,还是被犼灵撞了上来! 候卿一下子被撞出丈许,还未来得及反应,犼灵已迅速回旋,又一次朝着候卿狠狠撞了过来! 眼看着就要撞上,却被阎正勐地扯住了蛇尾,阎正顾不得被其蛇尾所伤,死死抓着蛇尾,拼命往后用力一扯! 这股后扯之力极大,犼灵猝不及防之下被甩离了老远,但他反应极其迅猛,立即反借甩扯之力回转,眨眼间就撞上了阎正的神灵! 然而阎正神灵却没有如犼灵所预料那般被撞飞,他仍紧紧抓着犼灵蛇尾,任由他如何挣甩都死抓着不撒手! 候卿见状,不假思索冲了过去,这可是个可遇不可再的良机! 他一把扼住了犼灵咽喉,拼尽全力将他往外推去,但犼灵顽抗之下力道奇大,竟勐地用头往候卿头上撞去! 候卿猝不及防,一击即中! 也就是在这一刹,突然有一道青光迸发出来,替候卿挡了一挡,才不致让他被这一撞给撞散了灵识! 可也正是这一下,扯断了候卿交予青帝的心脉索! 额间和心口顿时剧痛刻骨,候卿心里一滞,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本能地没有放手,然而,神识受创,心脉受损,伴着这深入骨髓的痛,候卿浑身又渐渐麻木了起来,而且他不知为何自己心里突然没来由地起了一股戾气,搅得他几乎觉得自己就要炸裂开来一般! 就在这时,隐隐传来一个声音,一声一声,直入他心底。 “卿哥哥,卿哥哥!” 银灵子的脸渐渐浮现在候卿面前,让他心里起了一股执劲,突然就有了力气一般,下意识死死抓着犼灵的咽喉不放,仍拼命地将他往外推去! 而另一边,阎正也始终死抓着犼灵的蛇尾,奋力地往外拖拽! 如此,师徒俩都不惜神灵受创,不管不顾地硬拼着一口气,竟当真硬生生地将犼灵给推过了光影,逐了出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齐灭兽灵 奈何离殇 犼灵离体,候卿只觉浑身一轻,有些清醒了过来,便觉自己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身上的困灵索已经不见了。 眸中渐渐映出了眼前的景象。 银灵子正看着他,梨花带雨一脸焦急,对他说着什么,正如他先前在意识深渊所见一般,让他一时有些分不清眼下到底是真是幻。 不过渐渐地,银灵子的声音变得清晰了起来,原是在唤他,“卿哥哥!” 就是这声音把自己唤回来的,候卿这么想着,心里便好似有一股暖流淌过,轻抚着他这浑身钻心的疼痛。 看着银灵子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滚落下来,他很想抬手去接,可眼下睁着眼保持神识已是勉强,实在无力动弹,只得一句呢喃轻叹:“别哭……” 他说得很轻,几乎只有嘴唇在动,却见银灵子倏地睁大了眼睛,瞬间惊喜交加全都汇在了那双桃花眼中! 她笑了,真好…… 候卿宠溺地看着银灵子,满眼柔色,便觉银灵子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着,正想着要怎么安慰,已被银灵子紧紧地抱住了! 而这么一抱,也让候卿稍稍坐直了身子,于是他越过银灵子,看到了她身后颇有些混乱的场面。 乌泱泱一片的神族,对着一个赤色身影全副戒备! 他视线粗略一扫,心里暗想,这算是天界阵容最强大齐整的一次了吧,五帝齐聚,便连天帝也在! 也不知这是不是他第一次踏入人界。 第二次见到天帝,仍看不清天颜,自己却比第一次更为狼狈无力了。 候卿正这般胡思乱想着,忽闻一声怒吼,将他的神思拉了回来,视线也因此定格在了发出这声怒吼的那个赤色身影身上。 正是蚩尤! 只见那困灵索眼下绑在了他的身上,只是部分灵索有些崩开了,他的双手也挣脱了出来,动作丝毫不受影响。 此刻他的面容十分扭曲,挣扎着似是自己在与自己对抗较劲,一双眼眸时而血红,时而姜黄。 候卿蓦地一怔,他在蚩尤身上竟感知到了阎正的气息! 师父没有回去自己的肉身?!候卿连忙四下看去,果然瞧见阎正的肉身正躺在不远处,气息全无。 也不知是犼灵将阎正的神灵拖入了蚩尤体内,还是阎正有意为之,候卿心里油然而生了一种不妙的预感,不管是蚩尤也好,阎正也罢,都是会不惜与犼灵玉石俱焚的! 便见蚩尤手上艰难地在做着一些动作,看上去就像是在结印,但他显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摇摇晃晃间,忽地眸中一黯,再抬眸已呈紫色! 他突然目露狠戾,转瞬间横冲直撞地对着天帝攻去! 却听“砰”地一声,蚩尤一头撞在了一个无形屏障上,霎时彩光炫目,将他狠狠地弹了回去! 候卿这才发觉,除了蚩尤及阎正,还有他和银灵子也都被锁在了这个五彩结界中! 他突然想起,银灵子是露出了本来面目的,而今也被困在结界中,怕是已被戳穿了身份。 只是还不待他思索要如何替银灵子脱困,便见被结界弹回的蚩尤正巧落在了一旁的阎正身上! 阎正身下被砸出一个大坑,连他的身体也被砸变了形! 候卿看得心里又是一揪,而蚩尤几乎瞬间就爬了起来,这次他没有再去攻击天帝,而是折身而返,朝着候卿勐冲了过来! 眼看着正背对着蚩尤的银灵子就要在劫难逃,候卿心中大急,分明已全身无力,却不知从何处迸发出一股未知灵力,骤然起身,勐地将银灵子扑倒在地! 蚩尤的斧风袭来,已经无处可避,也无力再使守御术,候卿将银灵子护在身下,闭上了眼睛。 斧风正中候卿背心! 火辣辣的疼痛来得撕心裂肺,浑身似是散架了一般! 候卿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背部已皮开肉绽,伤深见骨,但他却不禁诧异,蚩尤的全力一斧可不该只有这点威力,全无守御之下,他的肉身不应还能留存下来才对! 是蚩尤和阎正的神灵拖住了他吧! 候卿这般想着,只觉体内阵阵翻搅,唇齿挡不住满嘴腥甜,大口大口的鲜血染红了银灵子的肩头,绽落在地上,如一朵朵妖冶的彼岸花。 “卿哥哥……” 银灵子已经泣不成声,浑身颤抖着将候卿翻过身来,枕在自己的腿上,茫然无措地替他擦着血渍,“怎么擦不干净?这衣服……得换,擦……擦不干净……” 候卿从未见过这样的银灵子,丢了魂一般,如大海中的一叶扁舟,不知何去何从,又好似随时会被浪头掀翻了一样。 他只觉心里一阵阵揪疼,甚至盖过了皮肉之苦,他有心想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好眼睁睁看着她泪如泉涌,滴滴入心。 便在这时,一声咒语乍起,惊得他转过了视线! “以吾之灵,焚汝魂灵!” 候卿微一侧目,正瞧见蚩尤满身是血,一眸血红一眸金黄,同时燃了起来! 候卿倏地面色骤变,心里便如被猛击了一锤,想要阻止却不能,只能眼睁睁看着,目眦欲裂。 只见蚩尤面目狰狞到了极致,几乎能看到若隐若现的犼灵拼命挣扎着,极力想要脱离这具躯体,却被牢牢锁在了蚩尤体内! 而随着神灵一点点燃尽,挣扎也随之渐止,蚩尤看着候卿,眼神逐渐清明,却充斥着痛苦哀伤。 便在神灵燃尽的刹那,蚩尤张了张嘴,一句“对不起”无声无息,来不及再多说一句,便整个身子重重跪在了地上,眸中光芒瞬黯,绝了生气! 而与此同时,一道炫光闪过,便听“噗咚”一声,蚩尤已身首异处! 然而他的头颅却没有滚落下来,反而被引至半空,瞬间被耀目炫光给包裹住了! 便见一滴血珠突然从天而降,投到了那炫光之中,刹那间头颅开始剧烈颤动起来,旋即便有赤光从炫光中透出。 赤光愈来愈亮,直至将炫光完全包裹住,才骤然迸裂开来,化为点点血色荧光,四下散落。 血光落地,瞬间没入土中,很快将泥土也染成了血色,顷刻间无数枫芽破土而出,迅速生长起来,转瞬化为了一片血枫林。 大风起兮,枫叶沙沙,如诉似泣。 候卿看着眼前血色一片,心里一下子像被抽空了一般,眼中起了水雾,朦朦胧胧,昏昏噩噩。 周遭的一切好似都在渐渐远去,便连那痛彻心扉的感觉都渐渐消失了。 他胸口一痛,又开始大口大口吐血,然而他嘴里却完全没有血腥味,他已经品不出来了。 他好像看到了共工,惊慌失措地冲到了他面前,拼命地想要将神力灌给他,但他已经感觉不到了。 还有重黎,对着他在喊着什么,好像还在为他止血,可他已经听不到了。 最后他隐隐约约看到银灵子的脸,却好像隔了千山万水,越来越不真切,银灵子捧起了他的脸,他却再也看不到了。 便在意识散尽之前,候卿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无声地说了句:“护住灵儿……” 话未说完,他的眼睛已经阖上了,手一软,没了气息。 银灵子一时都忘了哭,只是呆呆地捧着候卿的脸。 她轻轻唤着他,一遍又一遍,好像他只是睡着了,总能叫醒的。 共工也是怔怔地看了半晌,紧紧握着候卿的手不放。 他知候卿肉身已死,可不信他神灵亦灭,所以他想要以神识好好探一探,只是他的手颤个不停,根本摸不准候卿的心脉。 与此同时,一旁的重黎也在探着候卿的神灵,可不知是否是他自己心境混乱的缘故,探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探清楚。 他们都急得失了寻常风度,眼前只剩候卿,其他的都被置之度外,甚至连帝神在场这事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犼灵被灭,天帝放心不下,亲自上前查验,五帝及佐神都紧随其后,但身为火正的重黎却还在聚精会神地探着候卿。 突然,重黎欣喜若狂地一把拍在共工肩上,兴奋地双目炯炯,大笑道:“我探到了!我探到了!” 共工愣了一下,随即也是两眼放光,问道:“当真?!” 重黎连连点头,正要再说,被一声呵斥打断道:“祝融!共工!在帝尊面前,成何体统?!” 这一声带着神力,共工及重黎只觉浑身一震,双双一愣,继而惊醒了过来。 训他们的是白帝,其余四帝也都是皱着眉头,在天帝面前失仪,也算是犯了神规。 但共工见到天帝,却如见了救命稻草一般,一下子跪伏在地,对着天帝不停拜道:“帝尊,求您救救卿儿,他神灵未散,还能有救!” 天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珠毓遮颜,看不清神情,语气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他遭犼灵附过身。” 共工一听,便如当头一盆冰水浇下,心里凉了大半截,忍不住颤声道:“帝尊明鉴,犼灵已灭,且卿儿被附身并不久,料想是无碍的。” “犼灵强横,又有了灵智,斩草不除根,恐后患无穷。”天帝答得平静。 这话无异于判了候卿死刑,共工只觉心里轰地一下气血上涌,一股无名火直窜脑门,他一反常态,对着天帝怒目而视,脱口而出道:“犼灵再强,怎可能仅凭这点交集就兴风作浪?宁杀错,不放过,未免太过残暴,求帝尊怜悯,救我儿一命!” 此话一出,诸神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惊得鸦雀无声。 第一百二十四章 舐犊争执 商议处置 共工一动不动拜伏在地上,倔强地承受着天帝无言的怒火,一双眼睛都被压得通红,却硬是挨住了没有吭声。 天帝的神压只针对共工一个,一旁重黎却也煎熬得无以复加,他太想救候卿了,什么神规戒律,统统都不想管了! 重黎心里一横,便也要为候卿求情,却突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周身赤帝气息围绕,他反应过来,自己中了赤帝的定身术! 他心里发急,却无可奈何动弹不得,只好俯首盯着地面,任由时间一点点过去,心急如焚。 共工一张俊脸由红到紫,由紫到青,却始终憋着口气不愿退让,天帝也不发一言,一时好似成了对峙。 正僵持着,突然众神间起了一阵骚动,惊动了诸位帝神,白帝正要让金正去看下,便见句龙已走上前去,在天帝身后站定,揖道:“禀帝尊,是那些九黎首领醒了。” 天帝听了并未回应,不过片刻后,倒是将视线从共工身上移走了,转而看向那些正跌跌撞撞往蚩尤残骸而来的九黎首领们。 而随着天帝视线一起移走的,还有那几乎将共工压得喘不过气来的迫人神压。 只是神压撤得突然,共工猝不及防,一口气出得急了,呛得忍不住咳出了声,如此一发不可收拾,直咳了一地血沫星子,才勉强顺过了气。 句龙盯着地上点点血色看了一会儿,复又低眉垂目,默默退了回去。 白帝看了他一眼,对天帝道:“帝尊,九黎诸神都被兽灵附过身,也不知兽灵是否除尽,为苍生计,还须小心为好。” 共工听得一惊,只觉一股无名火难以遏制,不假思索地脱口问道:“要怎么个小心法?” 周围又一次瞬间安静下来了,唯余九黎首领们的哀嚎痛哭,回荡在这血红一片的人间修罗场,显得尤为悲凄。 “共工,儿女情长,是不是已经让你忘记了一个主神该有的义务和责任?!”白帝疾言厉色,怒斥裹着神力,勐地向共工压去。 共工的头重重地磕到了地上,那一刹竟生出了怯意,噎得说不出话,这是一种千万年来对于神权的敬畏本能,深入骨髓。 可这次却又不同,他闭了闭眼睛,唯闻身前哀嚎阵阵,声声揪心,身后却了无声息,空空催命。 他的一颗心就这般被揉碎了又捏起,反反复复,煎熬折磨,竟生生将这份敬畏给扯散了。 在乎的都护不住,还有何可惧?! 于是,众神惊愕地发现这位不周主神抬起头来,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语不惊人死不休:“还能如何小心?不过是赶尽杀绝罢了。” 众神还来不及倒吸完这口冷气,便被他下一句惊得差点都咬了舌头,“在场诸位大多都曾经被困在犼的迷雾中,为苍生计,也该小心才是,不如都一并处理了吧。” “哦,对了,”共工似笑非笑看着一脸铁青的白帝,语气听起来甚是诚恳,“兽族是犼所创,也不知是否都带着他的印记,为苍生计,也须小心,不如就……灭族吧。” “大胆共工!你可知冲撞帝神该当何罪?!” 出言斥责的是金正蓐收,却见共工一脸不屑,看都没看他一眼,索性坐直了身子,看着天帝,满不在乎道:“不过就是被处理了罢了。” 众神几乎都要被惊掉了下巴,共工平日里看上去是懒散了些,但决计看不出他竟有这般豹子胆! 不过其中也有暗自为他叫好的,比如重黎,若不是还被赤帝压制着不能动弹,他定是要忍不住帮腔的。 还有不少无奈叹息的,玄帝便是一个,他也算看着共工长大,颇为欣赏共工能耐,不然当初也不会一等他晋为上神便封了水正。 而今眼看着他就要万劫不复,玄帝着实为他惋惜,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打个圆场,“咳咳,共工怕是刺激到了,护子心切,有些口无遮拦了。” 玄帝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与神为善,与任何神都没有红过脸,又乐于互助,大家都多少会卖他些面子,这话若非出自他口,白帝早已发作了,眼下倒是还算隐忍,语气平和客气,道:“大义面前何谈父子?若让犼又寻到了机会祸害苍生,这天下父子焉能全哉?” “况且,规矩就是规矩,”白帝瞥了共工一眼,接着道:“若任凭这个有个不得已就法外开恩,那个有个什么情绪就随便放过,那还需定什么神规?你身为共工,竟以下犯上,好个不周,司戒神哪……” 话未说完,他蓦地止住了话头,想起阎正也已灰飞烟灭了。 便见共工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冷笑道:“看来帝君是忘了,不周的司戒神已经焚灵与犼灵同归于尽了。” 白帝被呛得一噎,又被共工抢了话,“犼灵已灭,并非当初余留三分了,是候卿浴血死战,是蚩尤与阎正舍身取义,才有了这番结果!燃灵灭灵,不可复生!” 共工向天帝重重一拜,道:“冲撞帝神之罪我会一力承担,求帝尊怜悯,保住九黎血脉!” 便在这时,泰鱿悲戚的声音也传了过来,“是我等罪孽深重,我等死不足惜,候卿却是无辜,求帝尊开恩!” 便见九黎首领们不知何时已聚了过来,齐齐磕头道:“求帝尊开恩!” 活下来的九黎首领不过数十,但眼下万籁俱寂之下,首领们“咚咚咚”的磕头声却显得格外刺耳,一下一下,又重又实,不一会儿,个个额前都已是一片殷红,却没有一个停下来。 赤帝看得眉头紧锁,与玄帝交换了下眼神,想了想,拂了拂袖道:“尔等不必如此,帝尊自有判断。” 磕头声遂应声而止,倒并非他们想通了,只是都突然不能动了罢了。 这时,一直未吭声的青帝走上前来,对正拼命抵抗着赤帝定身术的共工说道:“候卿只是半神,身死后神灵本就易碎,碎灵难以再聚,也无法长存,不如安息,否则灵散魂灭,反而无法再入轮回。” 他看着共工不断颤抖着的双肩,轻叹无声,“更何况,心脉索断,他的心脉受了重创,即便奇迹救回,心智定是不全,极易受控,犼灵有智,若果真留了后手,后果不堪设想,共工,于公于私,你都该放手,否则功亏一篑,未必就对得起蚩尤及阎正舍身取义。” 青帝这番劝辞有理有据,众神都深以为然,交口称是,只有共工、重黎,还有那些九黎首领们依旧鸦雀无声,动也不动。 玄帝见共工青筋暴起,满脸涨得发紫,不由摇了摇头,亦劝道:“意气荣辱,生死沉浮,在大义面前皆如尘埃。舍身为大义,天下苍生会记住他,也算另一番长久了。” 共工只觉得一股怒气冲破胸膛,目眦欲裂,无奈先前大战中他消耗太大,眼下实在无法冲破赤帝的束缚,只能满眼通红地看着地面。 身为主神多年,这些大道理他自然懂,可眼下他也不知为何,竟是如此意难平! 许是挚友离他去了,兄弟离他去了,她也……去了。 当女巫戚在他怀里消逝,就像一掬水,在他手里流尽,握不住,留不下,他才看清,原来自己爱得那么深! 愿意给她希望,愿意为她破规,愿意替她承担,愿意推开她,只为护住她…… 共工缓缓阖眼,候卿是她唯一的血脉!若护不住,她该有多难过! 他就这么漫无边际地想着,到得后来,心里只剩一个声音在叫嚣:为什么要放手?! 他倏地睁开眼,这一次,他绝不放手! 但他低着头,谁也没看到他眼中的阴戾决绝。 帝神们还在商议要如何处理那些九黎首领,黄帝一向最为公正,此时正说道:“可带去西王母处,他们遭犼利用,残害生灵无数,虽非本意,杀生恶果却种下了,终是难辞其咎,就此囚在玉山,既能困灵,亦是惩戒。” 这个法子很得天意,帝神们也没有异议,其余众神更是称赞点头,杀人偿命,眼下已是顾及他们身不由己而开了恩,帝神英明。 除却共工,只有重黎悲悯地看了他们一眼,且不说自此过后他们的神力将大大折损,所谓惩戒,囚灵前是要受刑的,他们而今神灵如此脆弱,还不知能不能撑过去。 不过很快共工及重黎便无暇去想九黎首领们的处境了,帝神们说到了候卿。 白帝仍坚持为候卿散灵,率先说道:“犼仅凭三分残灵,就搅得人界天翻地覆,实在不得不防!他曾在收集五行神力,眼下虽已伏诛,四凶却逃脱了,谁也不知那些五行神力曾被用作甚用途,又是否仍有后招!唯斩草除根,才不会重蹈覆辙硝烟再起!” 当初神兽大战何其惨烈,是被载入史册的,在场诸神中那些亲身经历过的,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对于犼的恐惧是刻进骨子里的。 而青帝还经历过古神之战,更清楚犼的实力,如此强悍的上古兽神有了灵智,确实不容一丝大意。 本想让候卿再入轮回,可眼下看来并非良策,他看了一眼垂头不语的共工,沉吟片刻,说道:“候卿的神灵确实有些棘手,但他此战有功,又未在被附身时大开杀戒,散灵怕是不妥,不若顺其自然,让他的神灵,前往幽都。”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天意已决 孤注一掷 死后魂灵不散,按理确实可打入幽都,只是入幽都的多是不愿入轮回的怨灵,为免他们祸害人间,以美好幻境将他们困在幽都中,直至净散殆尽。 故而进入幽都的魂灵,从未有出者。 候卿从前靠着强劲的神力打破结界闯出幽都,可如今只剩碎灵,将他打入幽都跟散灵没什么区别,只是早晚的差异罢了! 白帝却还不甚满意,说夜长梦多。 于是几位帝神就应将候卿立即散灵还是送入幽都商议了起来,全然没有注意到共工正在浑身发抖,还有他眸中那一闪而过的紫光。 帝神们正满口大义苍生,论得难分难解,突然间被一句声嘶力竭的大吼给打断了! “啊——” 众神皆是一惊,这声吼叫近似咆哮,犹如困兽怒吼,震天动地! 原是共工竟硬生生挣脱了赤帝的定身术!他那已呈冰蓝的双眸中,满布血丝,乍一看好似成了妖冶的紫色! “非尔子,故轻松!所谓大义,事不关己罢了!”共工能出声动弹了,立即豁了出去,冲着一众帝神怒吼道。 “共工!” 好几声怒斥同时响起,一时也分不清是谁在说话,突然铺天盖地的神压勐地席卷而来,众神都是心里一闷,喘不上气来。 一时间谁也不敢再吭声,便连共工都噎了噎,深入骨髓的敬畏感将他的眸色一下子压回了幽黑清澈。 天帝看着他,缓缓说道:“共工,谅尔此战有功,便抵了这犯上之罪,如若再犯,必不姑息!” 说到此处,见共工脸上神色变幻,顿了顿又接着道:“按神规论处,整个不周共工氏将为此付出代价!” 这句堂而皇之的威胁,彻底压制住了共工心里那股拼命叫嚣着的无名火。 便听天帝又道:“尔所言差矣,这世上固然有舐犊情深,却也有大义灭亲!诸位帝神与尔父子无怨,实在是犼太过难缠,五帝无私心,只是就事论事!” 天帝说着又顿了顿,冕毓微晃,片刻后才接着说道:“孤曾历此切身之痛,也算懂尔私心,然而天下并非一户一家,尔之私心,保不得天下千万私心!” 共工低头垂目,不发一言,心里颓然泄了劲,他知天意已决,再无力回天。 一时间寂静无声,众神都小心翼翼,屏气敛息,极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被天帝的怒火波及。 却在此时,突然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轻笑。 “帝尊当真从未后悔过么?” 这声极轻,男女都辨不出,但神族听觉极好,他们听清了话的内容。 众神都是一愣,他们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会有谁这么不怕死。 出声也就算了,居然还敢笑,笑也就算了,居然还敢问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 而这时,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倒是清晰可辨,“帝尊再看看,躺在地上的是谁?被犼灵附过身的是谁?” 这声音?! 共工勐地回过头,古井无波的黑眸中顿时落入了光和影,这光影细细碎碎,印出了候卿的倒影! 但还没将这倒影刻入眸底,共工便反应了过来,光影倏忽间便灭了。 众神却都狠吃了一惊,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怎么完全没有注意到,候卿什么时候竟坐起来了?! 而他本来躺着的那个位置上,眼下躺着的竟是个少女?! 而且这个少女看上去好像是……女妭天姬?! 他们大多都是主神级以上,妭姬还是见过的,况且便是从气息辨认,也是妭姬没错! 便见她双眼紧紧地闭着,面色苍白如雪,没有一丝血色,跟方才的候卿一模一样。 众神面面相觑,饶是天帝在场,他们也忍不住交头接耳了起来,互相确认着是否是自己看错了。 显然并没有看错!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们不敢直视天颜,只好间或偷瞄一眼五帝。 而五帝脸上此刻也都挂着惊愕,他们齐齐看着天帝,事关天姬,虽心觉蹊跷,天帝不表态,他们也不敢随意置喙。 便见天帝负手而立,缓缓转向候卿,冕毓遮面,看不清神色,但众神只觉得他周身温度似乎都降了下来,叫他们不寒而栗,看着就忍不住打起了冷颤。 眼前的候卿也本能地浑身一颤,他捏紧了双拳,指甲都掐进了手心,拼命克制着这股几乎融入骨血的恐惧,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颤抖得那么厉害。 “那犼灵会幻术,将天姬和我变了样子,我不知他此举是为何,他本来确实是想要附身在我身上的,但最后关头,天姬替了我。” 一片寂静中,这话便好似平地一声惊雷,炸得众神回不过神来。 犼灵会幻术!! 他已有体魄极为强悍的蚩尤作为肉身,为何还要附在候卿身上?! 一向深居简出的女妭天姬,为何要替候卿受罪? 他们又是匪夷所思,又有些尴尬,但天帝在场,他们不敢妄议,只好齐刷刷盯着候卿的动静。 便见候卿剑眉一扬,幽幽地看向白帝,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嘲讽,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听起来犹如鬼魅:“白帝,您说天姬该不该救呢?” 白帝嘴唇抖了抖,没有说话。 良久,他胸口起伏不定,深深剜了候卿一眼,看上去恨不能把候卿给生吞活剥了一般。 候卿却笑了,他的笑声也有些颤,鸦雀无声之下,回荡在这空旷荒芜的修罗场,听得众神心下悚然。 “咦?方才不是都振振有词么?怎么不像劝共……父神那样,现在也劝劝帝尊呀?”候卿笑道。 “放肆!”白帝终是忍无可忍,怒喝道:“帝尊岂是尔一竖子可置喙的?!帝尊自有主张,竖子敢尔!” 却见候卿听罢,竟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中水雾缭绕,差点岔了气,才一边拭着眼角,一边讽道:“原来这舍一命还是舍大义之间,只是隔了一个谁!” 不待众神反应,候卿勐一咬牙,霍地抬起头来,凤眸凌厉,像个孤注一掷的赌徒,回视着天帝,一字一顿问道:“帝尊!天姬,救不救?” 天地悠悠,唯余这句“救不救”响彻云霄,像一把利剑,狠狠刺向天帝! 候卿死死盯着天帝,想要透过那层云笼珠帘看清他的表情,可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天帝刀削般的下颚。 但这下颚,是不是绷得有些紧? 可还没等他琢磨过来,只觉天帝周身骤然爆发出一股狂暴迫力,不由分说,铺天盖地袭来! 这股神压几乎凝为实质,且攻得十分突然,不止是冲候卿而来,也将女妭纳入了其中! 但饶是如此,众神猝不及防之下被波及,都明显觉得心里一窒。 便见候卿瞳孔勐地一缩,浑身一僵,呆愣地看着漫天神压向他们扑来! 共工面色剧变,神压可毁灵! 何况是如此强劲霸道的天压,对这般奄奄一息的神灵! 他几乎是下意识化出了守御界,挡在了身后。 却听得“砰”地一声,势不可挡的神压竟将共工的守御界压碎了! 而还被定着身无法动弹的重黎,一想到候卿就在神压范围内,顿时急得浑身血液都往头上涌! 此时恰被神压波及,心念一动,便索性借着神压,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勐地摆脱了赤帝的定身术,转瞬也化了个守御界,护住了候卿及女妭! 然而片刻间,重黎的守御界也被生生压碎了! 于是,众神惊愕地看着候卿扑身将妭姬牢牢护在了身下,同时在周身化出了一个结界,但这结界却不似守御界! 只是还没等他们弄清到底是什么结界,骇人神压已将那结界给震了个粉碎! 神压触身的当下,候卿蓦地吐出一口血,竟渐渐变了样子! 身量缩小,青丝及腰,眨眼间竟成了一个少女模样! 而她怀中的妭姬,则又变回了候卿的样子! 饶是神压被两段屏障挡了挡,威力不复,那少女看上去却还是受了重伤的样子,她吃力地喘了口气,随即捂着嘴剧烈地咳了起来。 鲜血沿着指缝流下,滴在了候卿身上,少女看上去有些慌乱,一边咳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替候卿擦着衣服上的血渍。 而共工及重黎则已经冲到了候卿身边,分别搭着他的心脉,都在聚精会神地感知着。 众神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便见那少女已略略止住了咳,随即勐地抬起头来,问共工道:“咳咳……卿哥哥……咳咳……他怎么样了?” 共工和重黎却都没有吭声,他们闭着眼睛,眉头紧蹙,似乎都还在努力感知。 少女便没再催促,她紧紧咬着牙,将咳嗽都压抑在了指缝掌心中,只安安静静地等待着,似是生怕打扰了他们。 可她既抬起脸来,众神也就看清了她的容貌,刹那间便如在滚油中滴入了烫水,瞬间沸腾开了,也就安静不下来了。 他们一个个惊得瞪大了双眼,又一次不顾天帝在场,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这是一张绝世容颜,他们大多是见过的。 女媱天姬! 只是这一次,他们并没有觉察到媱姬的气息! 第一百二十六章 身份露馅 灵机一动 众神被这接二连三的惊吓弄得有些混乱,女媱天姬早已香消玉殒了呀! “大胆妖女,放肆如斯,竟还敢冒充天姬!”白帝率先反应过来,怒喝一声,打断了众神的议论。 众神纷纷噤声,向那少女看去,却见她完全没听到似的,只一味紧张地看着候卿。 这下把白帝给彻底惹怒了,他虽不知这少女是谁,但经过方才那遭,他能肯定的是,反正绝非天姬! 白帝当机立断,随手一扬,众神只见眼前一道白光闪过,那少女顿时抚着喉颈,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也不知是痛的还是委屈的,少女稍稍仰着头,那双极为好看的桃花眼蒙上了一层水雾。 清泪两行,凄凄艾艾。 五帝都看得一怔,这正是当初神兽之战时,媱姬被犼灵附身受挟时的模样! 白帝心里一惊,蓦地放了手。 “咳咳咳……” 新伤旧患,少女软倒在地上,咳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天帝一直静默地看着她,没有任何动作,唯遮面冕毓轻轻晃动了两下。 便见那少女周身忽然多了个守御球,而候卿周身则护着守御界,守御球是重黎化出的,守御界则是共工所化。 天帝转睛,瞥了他们一眼,片刻后,转而对那少女道:“你是当年昆仑山上那只施了幻术的虫妖,你食了媱果。” 天帝的语气听上去并不是在询问,而是在陈述事实,他说得不急不缓,听不出喜怒。 众神听了,却如炸开了锅,一片哗然。 什么?妖族?! 在场都是神族翘楚,此刻前后略作联想,已反应过来,恐怕先前破了迷雾的妭姬也是这小丫头片子假扮的! 难怪总觉得那“妭姬”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原来猫腻在这! 众神纷纷袒露起了各自的先见之明,一开始还斟酌用词,结果越说越圆,到后来已是言之凿凿。 直说得青帝脸色发黑,要知道他可是在集结殿内亲自见过“妭姬”的,却不料竟被这小妖女给骗了?!还被骗了两次! 而诸神眼前这个令神怨帝怒的小妖女,正是银灵子! 候卿走后,她与浮游在九黎不眠不休地收拾了整整七天七夜,才将九黎族人全部落葬,都埋入了槭树旁事先挖好的冢地内。 待全部收拾停当,她已经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但她心里原先那种空空落落的心慌感却也稍稍平息了些,她是真心希望这些族人们得以安息。 随后她在女巫戚的埋骨之地枯坐了一夜,看着枯叶堆上那朵也已经枯萎了的解忧花,她只觉得心痛。 也不知女巫戚最后有没有看明白共工的情深似海。 可即便是明白了,如今生死两茫茫,这份情谊还有什么意义呢? 生不相见死又戚戚,银灵子想了一夜,也没有想明白。 便如她喜欢候卿,就是想要时时刻刻与他腻在一块儿,绝不会放手的,即便只剩一日,她也会选择与他一同度过! 她思来想去,只觉心里满满当当都是候卿的影子,睁眼是他,闭眼是他,心心念念都是他。 于是索性心一横,银灵子决意来寻候卿。 后来浮游也要随她一起,说什么恩情之类的,银灵子没听进去也没放心上,她只是心想,浮游身强力壮的,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而此行亏得她带上了浮游,还真派上了用场。 他们一路上遇到了好些恶兽,好在他们为了快些到达,是以妖身在行进的,那些恶兽倒也没来骚扰他们,似乎只是针对神族在攻击。 而一旦双方打起来,银灵子他们两个都是逃得远远的,可其中有一次,冲突闹得特别大,他们避不过,只好掩了气息躲起来。 也正是这一次,他们巧遇了独自赶着去驱雾的女妭。 没想到那个孤身对付数十恶兽的怪样少女,脾气也特别暴戾,竟亲手将那些恶兽活生生地一个个剥了皮抽了筋! 那场面太过血腥,让银灵子都骇得不慎露了马脚,她只以为自己死定了,却不料那暴戾少女在看到她的容貌后,竟如疯障了一般,又是笑又是哭,追着喊她姐姐! 紧要关头,银灵子灵光乍现,她是承了女媱容貌的,看来这少女误认她是媱姬了! 媱姬的妹妹,岂不是也是天姬?! 银灵子彼时正愁着等到了冀州,万一有神族结界之类的,要如何混进去。这下倒好,她看着眼前的天姬,眸中一亮。 她发现这位天姬暴虐起来是真恐怖,但面对自己的时候,也是真天真。 于是,银灵子不费吹灰之力地套出了她的话,不但确认了她的身份,还得知了她此行的目的。 银灵子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她略施了些幻术,将女妭带到了一个隐蔽山洞,又以幻术将她困在了山洞里,然后将整个山洞遮蔽起来,最后让浮游在山洞外守着,以防凡兽误入。 她给了浮游一缕荧光索,嘱咐他一旦荧光灭了,便迅速逃离。 而她自己,则幻化成了女妭的模样,堂而皇之地进入了冀州,恰巧这迷雾是幻术所化,倒是阴差阳错地被她给解了。 她也如愿碰到了候卿,见他没有认出自己,她觉得既松了口气又有些难过。 当然她还见着了许多上神,而这还是她头一回与那么多上神虚与委蛇,刚开始不禁生怯,不过后来见众神对她的态度始终与天姬无二,她也就渐渐放下了心来,毕竟连候卿都认不出来,其他诸神自是不疑有他。 之后深入腹地,她没有再跟着候卿,倒并非是听进了诸神那些唧唧歪歪的大道理,而是怕自己妖力不济,会连累了候卿,毕竟解雾已经耗费了她不少妖力,而且她除了要迷惑一众上神外,还得维持困住女妭的幻境。 更何况,候卿也让她不要动,那她就乖乖呆在原地等,却不料没等到候卿凯旋,反而惊觉阎正的神识缕断了! 她无法读懂神识信,只能根据阎正的神识状态判断他们的安危,候卿与阎正在一块儿,阎正有难,候卿也必是深陷危险中了! 可她没想到,躺在那生死不知的会是候卿! 她更没想到,天帝与帝神们竟会“见死不救”! 凭什么不救?凭什么要牺牲她的卿哥哥,就为了什么所谓大义! 不过是因为卿哥哥只是半神,不过是事不关己! 银灵子又急又气,于是孤注一掷,她倒要看看,若是换成天姬,他们还能为大义而灭了她?! 却不料,天帝竟当真会无情至此,全然不顾女妭的碎灵! 银灵子不能理解,便下意识不信,觉得定是天帝已经察觉了她的幻术! 可她心底里又明白,她的幻术是不会有破绽的,因为她在幻境中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蛊惑,会让闻者信任。 她看着怀里差点灰飞烟灭的候卿,满腔的愤怒与后悔盖过了会招来杀身之祸的恐惧! 她暗想,早知道就想别的法子混进冀州了,让那真妭姬来闯迷雾,说不定眼下被附身的就真的是她,被斩草除根的也会是她,让那高高在上的天帝,再尝一尝他所谓的切身之痛! 银灵子咬牙切齿,只觉一颗心又涨又痛,便以为是怒火攻心无处可泄,突然也不知哪来的胆子,霍地抬起头来,直视着天帝,不由自主地问道:“我替媱姬一问,午夜梦回,帝尊真的从未后悔过么?若重来一次,分明有别的法子,帝尊会否仍义无反顾?” 她消耗太过,有些簌簌发抖,配上一脸不可置信,倒像极了当初女媱被天帝灭了肉身之际,瞪着他的模样。 天帝微微侧过了头,没有吭声。 而就在银灵子以为他是有所触动,正琢磨着要如何再接再厉时,便听其朗朗之声响起道:“在其位,当其责,身为天帝,当担天下责!尔所谓他法,无非转而牵累他人罢了。” 天帝转过头来,正色道:“身为天姬,享得泼天富贵,便也为得天下苍生!不该有此一问!” 银灵子一怔,只觉得心里蓦地一疼,丝丝难过便如星火燎原般烧遍了她的心,她瞪大了眼睛,却止不住眼前一片模糊。 她愣了愣,为何要落泪?自己根本不想哭啊,她的眼泪只为卿哥哥而流,天帝的几句话,有什么可哭的? 可她心里这股窒迫的哀伤,又是怎么回事? 银灵子随手擦了擦眼睛,泪水汩汩,却越擦越多,她下意识便不想让那些帝神们瞧见,多丢脸憋屈! 可她心底里却有股感觉,催迫着她抬头看天帝,银灵子琢磨了一下,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被她牢牢地抓住了! 她恍然明白过来,这感觉实非她本心,而是源自残留在她体内的媱姬之灵! 没想到误打误撞倒将潜藏着的媱姬之灵给唤醒了,银灵子想了想,反正媱灵微弱,她一咬牙,便索性抬起头来直视着天帝,任由媱灵支配,在天帝面前哭个够。 她脸上神情当即随着心境而变,梨花带雨中,倒真露出了凄然之色。 只见天帝这回并没有移开视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沉默中,他将搁在身前的右手背到了身后,身形似是跟着微微晃了晃,又似只是单单换了个站姿而已。 第一百二十七章 欲激恻隐 受制灵链 五帝见银灵子直勾勾盯着天帝看,心里都是一悚,恐其再施幻术,眉头一个比一个皱得紧。 白帝第一个憋不住了,想了想,怒问银灵子道:“妖孽,尔将女妭天姬如何了?” 这下那些憋着不敢胡乱议论的诸神们,便似找到了突破口,纷纷交头接耳了起来。 无数双眼睛都盯着银灵子,直盯得她差点装不下去。 媱姬啊媱姬,银灵子暗念,记得千万要怪罪这些个神族,都是他们,阻碍你与天帝叙旧!我可是一心想要成全你的。 那要不要用妭姬来威胁天帝? 银灵子心念急转,天人交战了片刻,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她对自己的幻术有信心,方才被天帝看穿的可能性极小,天帝是当真不会为了妭姬舍弃所谓大义的。 她有些颓然,回道:“放心好了,她很安全。” “天姬在哪?” 问话的是青帝,只是还不等银灵子回答,青帝看了她一眼,又道:“便是尔不答,吾等也能找到,只是早晚的差异罢了。” “我可不忍伤害天姬,她好歹叫我一声姐姐,”银灵子耸了耸肩,苦笑道:“她在附近的一个山洞里做着美梦呢。” 白帝终是忍无可忍,上前一步对天帝揖道:“帝尊,此妖一而再地冒充天姬,还将天姬掳走,居心叵测,当诛之!” 此话一出,倒有不少上神小声附和起来,共工心里一沉,看了重黎一眼,发现重黎也正看着他。 候卿最后央求他们护住银灵子,若是救不回候卿神灵,这便是他的遗愿,怎可辜负? 共工收回视线,反正已经豁出去了,当下对着天帝揖道:“但先前犼的迷雾确是被她所破,也算有功吧,若非是她,我等怕是还在迷雾中打转,况且那迷阵实乃幻阵,恕我直言,若是女妭天姬亲临,怕是反而棘手。” “荒谬!”白帝横眉竖目,怒道:“这番说来,难不成还得谢谢这妖孽救了天姬不成?!” 共工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不过就事论事罢了,帝君何必着恼?莫不是觉得那么多上神都束手无策,最后居然要靠一个小妖破阵,有些没脸?” “共工!” “放肆!” “大胆!” …… 五帝及佐神们几乎同时呵斥起来,共工笑了笑,扫了他们一眼,似是浑不在意,只是在看到句龙的时候顿了顿,随即迅速移开了视线。 句龙都未来得及与他神音交流,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也就作罢了。 白帝却已是气极,青筋凸爆,大喝道:“这小妖是如何能破阵的?难道不可疑吗?为一己私利,如今竟连这大逆不道的妖孽都帮衬起来了,共工!你怎配这个称号?!” “她本就是以幻术见长的妖族,又承了媱姬之灵,会破幻阵有什么稀奇的?”共工反驳道。 他突然直视着白帝,以神音道:“帝君想要诛杀她,便也相当于灭了媱姬的残灵!当初天帝虽灭了她的肉身,却也保下了她的残灵,个中涵义还望帝君好好品一品。” “你……!”白帝噎了一下,准备反驳的话卡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一时难受得紧。 但他很快心念一转,迅速平复了下来,睨着共工道:“媱果是神物,必有结界相护,她一个妖族,何以进入结界取得神物?又为何要取这神物?这其中疑点重重,便是不诛,也该交与西王母,好好审一审!” 共工与重黎都是一惊,若真送到西王母处受审,其妖力怕是要散尽了! 重黎一咬牙,看了看银灵子,见她面色已经恢复了些,便悄悄撤了守御球,随即又觑了赤帝一眼,乘他不注意,迅速在周身化出了守御界,这才站出来说道:“不用审了,媱果是我替她去取的。” 此话一出,众神哗然。 赤帝想要再定他身却无从下手,只得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他一眼,道:“祝融,慎言!” 重黎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对天帝深揖道:“启禀天尊,当初子彦叛变,候卿为救我,被打入幽都,我想着幽都结界是媱姬所创,听闻媱果一事,便去寻来给了银灵子,想让她将候卿带出幽都。” 又是一片哗然。 赤帝几乎要将重黎看出一个洞来,却不得重黎回应,无奈地看向天帝,见他暂无异样,稍稍松了口气,赶紧斟酌着说道:“候卿落入幽都一事我倒是知情,幽都结界之事是我说的,还请帝尊恕罪。” “什么?是你让他去取媱果的?!”白帝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 重黎愕然,看了看赤帝,连忙否认道:“并非赤帝让我去取媱果的,是我自己想到去取的,帝君并不知情。” 白帝咄咄逼问道:“那你是如何得知媱果的?又为何要给一个妖族吃?” 重黎正要回答,便听身后传来一声冷笑,“媱果一事姑媱山方圆十里都知道,媱姬早不愿在那呆了,自己放消息出去的!” 便见银灵子抚了抚候卿额前被风吹起的一缕碎发,缓缓抬起了头来,一双极为好看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直视着天帝,道:“姑媱山的风景根本没什么特别的,帝尊可知为何媱姬仍钟爱姑媱山?” 半晌无话,银灵子也没指望天帝回答,自顾自答道:“因为那是帝尊第一次带她去人界时呆过的地方,在那里的日子,陪着她的是父神,而不是天帝。” “这没有尽头的岁月,孑然一身,该有多孤寂?帝尊可知,是怎样的绝望,才会放弃生的希望?” 银灵子扬起头,看着天边渐飘渐远的白云,缓缓阖眼,喃喃道:“烟消云散,便烟消云散了吧……” 银灵子本是利用媱姬做戏,可说着说着,也不知是入戏太深还是受了媱姬的影响,真情假意混作一团,倒分不清了,眼下只觉满心戚戚然,自然而然露出了怅然的神情,看着真真切切。 天帝定定地看着银灵子,静默无言,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意难测,一时间谁也没说话,便连白帝也忍着没吭声,到了这一步,便等着天帝自行裁决了,谁也无法再左右。 等了半晌,仍没有动静,直等得银灵子心里有些发起慌来,难道真的是天家无情?! 银灵子正胡思乱想着,突觉颈间一凉,她倏地睁开眼来,低头看去,只见一条五彩灵链正缚在她的脖子上! 银灵子大惊,直觉这链子不是什么好物,慌忙去扯,却愈扯愈紧! 便听天帝沉声道:“赐尔此链,自此不可再迷惑神族。” 银灵子一听,顿时急了眼,她本还想着若天帝最终决意要将候卿毁灵或是锢于幽都,她就拼死再用一次幻术,她已恢复得差不多了,又已悄悄将给浮游的萤火灭了,届时撤了用于妭姬的幻术,便可全力一搏,却不曾想竟被天帝给暗算了! 她拼命挣扎起来,几乎用尽了全力,脖颈间被灵链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却无济于事。 银灵子忍不住想要破口大骂,却发现自己突然就发不出声音了,连动也不能动了!她只能憋红了双眼,恶狠狠怒视着天帝,目眦欲裂。 天帝却没有再看她,而是对着一众还动弹不得的九黎诸神随手一挥,道:“尔等可先将蚩尤残骸带回九黎安葬,随后再去西王母处领罚。” 九黎诸神只觉浑身一轻,便又能动了,他们一时有些踌躇,纷纷看向为首的泰鱿,便见泰鱿低垂着头,胸口起伏不定,紧握着双拳,沉默不语。 白帝直觉不妥,对天帝揖道:“帝尊三思,他们都曾被兽灵附过身,而且……” 话未说完,天帝看了他一眼,白帝被看得心里一抖,就此住了嘴。 “九黎属赤帝域,”天帝视线扫过赤帝,定格在重黎身上,道:“九黎诸神便暂交与祝融看管。” 重黎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几番失态冲撞,本以为自己要受些处罚,不曾想天帝竟派他去九黎。 可他还想知道天帝会如何处置候卿呐,还有共工,方才比他顶撞得更猛,是否也会不予追究? 赤帝见他与九黎诸神都杵着不动,暗叹了口气,对他们说道:“帝尊仁慈,尔等还不快谢恩?!” 重黎其实还想再杵一会儿,他看了看候卿,想要再替候卿争取下,却也怕彻底惹怒了天界至尊而适得其反,一时有些犹豫不决。 “祝融,蚩尤及九黎诸神就交给你了,带他们回去吧。” 这回劝他的是共工,重黎看向他,见他冲自己微微摇了摇头。 重黎张了张嘴,却终是什么也没说,颓然向天帝拜道:“微臣领命。” 泰鱿见状,闭了闭眼睛,也伏首道:“谢帝尊成全。” 说完跌跌撞撞地来到蚩尤残骸边,小心翼翼地想将其扶起,却颤栗着站都站不稳,重黎一个箭步冲过去,才总算扶稳了。 九黎其余诸神见状,连忙纷纷谢了恩,默默聚到了泰鱿身后。 泰鱿临行又看了候卿一眼,意味深长,却未再多言,率九黎神族而去。 重黎则频频回首,却也无可奈何,忧心忡忡地跟着泰鱿离开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齐回不周 心有不满 待重黎及泰鱿一行的身影彻底消失,天帝转而看向了共工,道:“幽都可净魂灵,若候卿残灵尚存,便送入幽都吧。” 共工倏地握紧了拳头,虽早有准备,却还是心不甘,这时却听天帝又说道:“至于他的肉身……” 共工心里勐地一沉,蓦地回过神来,急忙跪伏在地,求天帝道:“求帝尊恩准带我儿回不周,待他残灵离体,肉身也终会无法存留!我只想让他叶落归根,求帝尊成全。” 说完连着磕了三个头,几乎趴伏在地上。 天帝看着他,半晌无话。 共工等得心焦,如在滚油中煎熬,就在他犹豫着是否要再求一次时,闻天帝回道:“准。” “帝尊……” 白帝忍不住想要劝谏,被天帝伸手打断,共工却不由松了口气。 可还不等他这口气完全松下,便听天帝又说道:“共工氏族须齐聚不周,为候卿守灵。” 此话一出,众神面面相觑,也就是说候卿只要残灵存留幽都一日,共工氏族便不能回天界。 这是天罚,小惩大戒。 共工愕然,一时间五味杂陈,可眼下他没功夫细品这些心绪,也不敢再多话,恐彻底惹恼了天帝被收回成命,候卿灵入幽都已无可更改,好歹留个全尸也好。 于是他默默垂下双眼,匿起了眸中起伏,向天帝拜道:“谢帝尊成全。” 天帝摆了摆手,又道:“后土同去,确保候卿残灵入幽都,不得有误。” 句龙一怔,随即出列,应道:“微臣领命!” 共工皱了皱眉,再看天帝,只见他已转而开始与五帝商讨追捕四凶之事。 共工想了想,也不再多耽搁,迅速来到候卿身边,将候卿半扶了起来。 抬眼便见银灵子颈间血痕累累,一双眼睛憋得通红,不由叹了口气,小声道:“天意已决,别做多余的事,适得其反,跟上。” 说完一把抱起候卿,转身便走。 银灵子发现自己突然又能动了,却见共工已经抱着候卿走远了,她来不及多想,连忙爬起来追了上去。 句龙回头看了看天帝,见他仍在与五帝商讨,就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动静一般。 天帝如此,众神也只好任由共工及银灵子离开了。 句龙见状,对着帝神们拜了拜,便追共工去了。 结果没两步便追上了,才发现共工没有用神速。 于是银灵子也很快就追上了共工,她想也没想,如往常一样下意识化作了妖身,落在候卿的发间。 分开发丝看去,便见候卿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覆在脸上,看上去就似睡着了一般。 她心里一痛,忍不住飞落到候卿的睫毛上,在他睫毛间来回翻飞,只希望他能如从前一般,装作不经意地睁开眼来,看着她说一句,“别闹”。 可她折腾了半晌,候卿却始终一动不动,安安静静了无声息,任由她怎么折腾都没有回应。 银灵子颓然垂下了翅膀,愣愣地看着周遭景物飞掠而过,越来越快,连成了一片,就如她的心一般,乱作一团。 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就在片刻间,仿佛又过了许久,银灵子发现他们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 她茫然地飞了起来,便见他们正在一座神殿外,对面站着好些神族。 “参见后土,参见主神!”诸神齐呼。 句龙摆了摆手,道:“诸位免礼。” 共工也微微颔首,示意他们免礼。 他看着他们,神色有些复杂。 作为父神,他实在舍不得怀里身虽死但神灵尚存的候卿,心里总有个声音在叫他不要放弃,事实上在回不周的这一路上,他都在琢磨着要如何救候卿,甚至起了将候卿藏起来的念头! 可眼下真真切切看到了他的氏族,他又愧疚难当。 诸神却不明所以,他们只是觉察到共工回来了,便都聚到神殿外等他,对于这场大战,他们多少听闻了一些,如幕后真凶是犼,如他们的司戒神战死了。 只是靠着青鸟断断续续传来的消息不详不尽的,他们便都心存侥幸不愿信。 但此刻共工满身狼狈,候卿了无生气,更是不见阎正踪影,看得他们心里发慌。 元智忍不住上前问道:“共工兄,阎正兄他……” 共工黯然垂下眼来,声音都有些发颤:“不周再无司戒神。” 这一句便如炸响了一道惊雷,劈得不周诸神久久缓不过神来! 由于共工平日里都不怎么管不周庶务,都是阎正代劳,他虽一丝不苟十分严厉,却能实实在在解决问题,故而一直以来,司戒神对于不周诸神来说,是支柱般的存在。 “怎么会……阎正兄可有陨心流啊……” 亲耳所闻,诸神却大多与元智一样,仍觉得不可思议。 阎正的陨心流不但是致命杀招,更是比守御界更强悍的保命术,危急时刻能护住心脉,保神灵不死,便是在帝神的攻击下都能逃过一劫,犼仅凭三分残灵,竟能将阎正打至魂飞魄散,那是该有多强?! 共工则看了看候卿,没有说话。 便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骚动,有神族陆陆续续地走了过来,都是住在天界的共工氏诸神。 他们大多阴沉着脸,见句龙在场,纷纷过来与他见礼,而看到抱着候卿的共工时,神情都变得微妙起来。 “主神是在等我们么?” 一个身影走了出来,共工抬头看去,正是当初佐神候选时败给候卿的陇烨,他冷脸看着共工,眼神不善。 这态度委实不敬,不周诸神不禁面面相觑,却见天界诸神不以为意,更有窃窃私语的。这架势,若阎正还在,必是要皱眉呵斥的! 可他们的司戒神,不在了。 “你们怎么都来了?”元智看着从天界下来的诸神,有些不解,他们是常住天界的,无大事不会来不周,有些甚至从未见过一眼,便连主神上任时都没出现过,眼下竟全都来齐了。 陇烨冷哼一声,没有理会,瞥了瞥候卿,继续说道:“我等遵天旨来此守灵啊!看来这灵还未入幽都,莫非是在等我们都到齐了再执行?” 守灵?守什么灵? 不周诸神都是不解,交头接耳地猜测了起来。 “敢情你们还不知晓?”陇烨嗤笑一声,指着候卿道,“守他啊!他身虽已死,却仍有残灵存留,故而须入幽都,自此不得出,他残灵在一日,我等便要在此守一日!” 众神哗然,这是变相软禁,是天罚! 他们不禁看向共工,论理阎正牺牲该是有功,到底发生了什么,惹恼了天帝? 这时又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出来劝道:“陇烨上神,这事也不能怪候卿,他骁勇参战,被犼灵附身也是意外……” “附身是意外,那附身后总该为苍生计吧?司戒神都能燃灵,他就燃不得吗?这点觉悟都没有,当初竟还想争佐神之位!暮离,你要拍马屁也得分是非吧?!”陇烨睨着暮离,一脸不屑。 “你,你……”暮离气结,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说不上话来。 他的孪生兄弟看不下去,插嘴道:“陇烨上神,暮离就事论事罢了,你这话何意?” 陇烨似是也来了火气,声音大了起来:“一个半神罢了,本就低贱,而今贪生怕死连累了整个共工氏族,难道不该怪罪?人族贱血,果然不堪,上不得台……” “够了!” 共工一声带着神力的怒吼打断了陇烨,让众神都不免呼吸一滞,顿时鸦雀无声。 “哟,主神威武,”陇烨却豁出去了,咬牙冷笑道,“在帝神们面前威风耍得不够,还来震慑我等,何必呢?” 元智不悦陇烨阴阳怪气地对共工不敬,难得沉了脸,道:“陇烨,对主神不敬,该当何罪?!” 陇烨却似是被点燃的炮竹,顿时爆了起来,指着共工吼道:“他算哪门子主神?!为了私情,冲撞帝神,置整个共工氏族于不顾,也配称作共工?!老子今日就不敬了,上梁不正下梁歪,懂吗?” 共工其实有些无言以对,但他不知为何心里倏地窜起了一股无名火,烧得他红了眼,恨不得将陇烨给扔下山去! 不过,还没等他付诸行动,却见陇烨突然跪倒在了地上! 同时,句龙的声音响起,道:“共工如何,自有帝神决断,非尔以下犯上的理由,念共工氏突逢变故,饶尔一次,如若再犯,必秉公处置,好自为之。” 句龙的语气其实并不严厉,还可算得上温和,但诸神听在耳里,却不寒而栗,陇烨也不敢再多说一句了。 一时气氛有些尴尬,还是句龙打破了沉默,对共工道:“也该去幽都了。” 共工怔了怔,抬起头来,突然一个身影勐地窜到了他身前,他都来不及阻止,便见银灵子双手一拦,对着句龙怒目而视:“卿哥哥的神灵对苍生根本没有威胁,被犼灵附过身到底如何就会残害苍生了?天帝不是认可半神是神族的嘛,既然都是同族,凭什么不救他呀?” 她盯着句龙,咬牙切齿道:“你是他哥哥,为什么不救他呀?” 诸神大惊,他们之前并未注意到银灵子,虽察觉到妖气,但由于共工过去时不时就会带些受伤的妖族回来,便如浮游,都能入神殿,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却不曾想这小妖竟敢跟佐神呛声! 句龙扫了她一眼,银灵子只觉得膝盖一痛,便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莫要以为天帝放了尔,便会纵尔为所欲为,念尔破雾有功,下不为例!” 句龙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却让银灵子不自觉抖了抖,但她见共工不出声,想到候卿立即就要被他们打入幽都,许是再出不来了,就不免心如刀割,脱口而出道:“不行!不能将卿哥哥打入幽都,这次他只是神灵,根本不可能再像上次那般攻出来的!若是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心生执念 为情痴狂 银灵子此话一出,诸神都是一愣,便连句龙都有些诧异,幽都算是神族禁地,便连不周众神都不甚了解,当初候卿如何出入幽都一事更是隐秘,她区区一个妖族,是如何得知的? 众神中唯有共工没有露出丝毫惊讶,他只是看着银灵子,有些出神。 其实他有些羡慕妖族,不懂大义两难,认准了一点,就可以不管不顾。 他却做不到,便连想要保住自己子神的残灵,都做不到! 不但做不到,还要亲手将他推入深渊,万劫不复! 就如银灵子所说,候卿此入幽都,再出不来了! 可他的氏族却在逼他! 共工只觉得心里那股无名火又开始烧了起来,想要将那些道义禁锢都烧成灰烬! 他眼里便也似是燃起了一把火,映在句龙眼里,看得他心里勐地咯噔了一下。 句龙蹙了蹙眉头,沉声喝道:“共工,即刻去幽都!” 他这一声带着神力,震得共工耳鸣不已,而挡在他身前的银灵子更是狼狈,遭这波神力正面冲击,狠狠往后摔去,恰撞在候卿身上,力道之大,共工猝不及防之下被撞得脱手将候卿摔了出去! 共工一惊,便要纵身去拉,却见候卿已被两个泥人架了起来,句龙在它们额前一点,道:“带去幽池。” 共工下意识便想要出手拦下泥人,一道水灵索已应念而出,眼看着就要够到泥人,却“哧”地撞在一面土灵墙上,震得粉碎! “你……” 共工心里那股无名火“噌”地又烧了起来,冲动地冲了上去,就想去揪句龙衣襟,却被句龙一把抓住了手腕! 只见句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双眸古井无波,倒映出他咬牙切齿的样子,面目全非。 看着自己这副狰狞模样,共工一怔,他心里何时,竟生出了执念?! 便在他们僵持的当下,泥人已架着候卿走远了,转眼不见了踪影。 眼看着候卿消失在眼前,银灵子眸中碧光大作,想要催使幻术,却发现幻境根本无法影响众神,这才想起她被天帝缚了灵链,再骗不了神族! 于是她强忍着五脏六腑的剧痛,跌跌撞撞地想要起来去追,却发现身上不知何时竟被绑上了数道土灵索! 银灵子遂拼命挣扎起来,手臂被勒出了道道血痕,但她却仿佛不知痛一般,竟生生带着土灵索往前爬,土灵掐进肉里,一片血肉模糊! 她却不管不顾,只撕心裂肺地喊着: “卿哥哥!” 这声声嘶吼倒将共工拉回了神,他挣开了句龙的手,化出了两个水人,在它们额间一点,指了指银灵子,道:“带她去神殿。” 他本还想砍断土灵索,但瞥见众神的神情,想了想还是作罢了,句龙应不会要了银灵子的命,遂拔腿向着幽池狂奔而去。 句龙若有所思地看了银灵子一眼,倒也没有再为难她,转而对众神道:“不周诸神可各回住处,天界诸神可暂往戒律殿安置,待候卿一事处理罢,再为诸位安排住处。” 后土之言,诸神本不敢不从,况且他语气颇为客气,诸神诚惶诚恐,当即纷纷应诺。 待句龙离开后,诸神才似炸开了锅一般,对着银灵子指指点点,各种揣测非议。 而银灵子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麻木地被水人架着,眼前一片模糊。 无回魂之法,候卿残灵一旦入幽都,便再出不来了,终会消散,而他的肉身若没有神灵相护,即便用神力撑得一时,也终会腐坏! 一想到候卿会就此殒命,银灵子气急攻心,便好似心窝被生生挖走了一块,痛彻心扉! 随即又似是有什么在里头生了根发了芽,并迅速疯长起来,几乎要将她整颗心都给撑破了,让她不惜想要毁天灭地,只为了心里这唯一的念头! “我只要卿哥哥活着,只要卿哥哥活着……” 银灵子两眼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浑浑噩噩中,银灵子仿佛回到了九黎。 “灵儿,灵儿……” 似是有个声音在喊她,银灵子费劲地抬起头来,便见前方有个身影在等她。 这个身影……卿哥哥?! 银灵子睁大了眼睛,使劲擦了擦,只见那身影缓缓转过了身来。 竟真是候卿! 他对着她伸出了手,眼神温柔,冲她微微一笑。 银灵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觉如沐春风,欢喜不可言说! 她连忙向候卿奔去,可这看上去不长的一段路,却似是怎么也跑不完! 银灵子心急如焚,发了狠拼命跑着,好容易就要够到候卿的手了! 却在此时,无数道光闪过,突然汇集在候卿胸前,给了他当胸一击! “卿哥哥——!” 银灵子目眦欲裂,拼命往候卿身上扑去,眼看着就要碰到候卿的指尖了,可候卿被那一击打飞了出去,银灵子抓了个空,狠狠摔在了地上! 她也不觉得疼,慌忙抬头看去,便见候卿吐出一大口血来,笑容凝在了脸上,下一刻,神灵出窍! “不要——!” 银灵子手忙脚乱地想要爬起来,却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候卿神灵消散而去,无痕无迹,而他的肉身也随之渐渐化为点点青光! 银灵子呼吸一窒,喃喃着:“不要,不要……” 她突然看到候卿身后站着一众神族,个个隐在暗中,看不清脸面。 她也顾不得了,涕泪纵横地对着众神磕起了头,哭求他们救救候卿,可他们都只是冷眼看着,无动于衷! “卿哥哥——啊——!” 眼看着最后一点青光散去,候卿彻底化为了乌有,银灵子撕心裂肺地尖叫了起来。 她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被捏碎踩烂了,破碎成渣的心里有什么迅速膨胀开来,侵入了她的四肢百骸! 有个声音在她体内嘶吼,神族无情无义,都是神族害的! 对!都是神族害死了卿哥哥! 银灵子倏地看向那些面无表情害死候卿的神族,怒火烧红了双眼,心底滋生出深深的恨意,刻入骨髓! “你们见死不救!无情无义的混蛋!” 银灵子大吼着往众神扑去,却见那些神族迅速往后退去,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别走!混蛋神族!还我卿哥哥!” 银灵子又哭又骂,跌跌撞撞地追了大半晌,直至泪流干了,嗓子哑了,才终是累得很了,瘫坐在了地上,绝望地喃喃着:“还我卿哥哥,还我卿哥哥……” 便在此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声音,听来缥缈若离,好像被裹在水里,“吾有还魂之法,尔可敢一试?” 银灵子一惊,四下望去,却不见任何身影! 这个声音很特别,听着有些耳熟,银灵子心想,在哪里听到过? “什么法子?”她下意识问道。 “以尔心头血炼化蛊王,蛊王灵可还魂!”那个声音道。 银灵子皱起了眉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还想再问,便见周围突然变得混沌一片,而混沌尽头忽现一光点! 那光点不断扩大,银灵子愣愣地看着,忽觉身体一轻,被一股莫名大力勐地往光亮处推去! 便听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切记血炼时牢记心里所求,否则难以成事!” 银灵子倏地睁开了眼,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光亮,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方才的……是梦? 她四下一望,便欲坐起身来,却忽觉心头一痛,不由“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醒啦?觉得如何?” 一个宽大身影冲了过来,将她整个罩在了阴影下,银灵子定睛一看,原是浮游。 “呃,你,你没事吧?”银灵子想起来,浮游替她看着妭姬,忙又问道,“那个天姬呢?” 浮游见银灵子问起自己,嘴咧得老大,道:“我没事!我离开的时候她还没清醒,我先追去冀州,可大家已经都离开了,我又再回来不周,想起来不知道天姬有没有被发现,就告诉主神了,主神大概是通知神族去救了吧。” “啊?你告诉共工了?!你个大笨熊……”银灵子无奈,但想到共工为了候卿不惜忤逆帝神,应也不会为难浮游的吧。 对了,卿哥哥! 银灵子一下子坐了起来,急道:“那,那卿哥哥呢?” 浮游眼神黯了下去,道:“卿少神的神灵被打入幽都了,肉身在主神殿,由主神守着。” “幽都……咳……咳……”银灵子心头又是一痛,费力地咳了起来。 浮游见状,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想要替她顺气,又不敢碰她,急得满头大汗:“你,你没事吧?” 银灵子咳了一会儿才止住,心想,这是意料之中的事,要冷静,要想法子救卿哥哥! 她揉了揉胸口,恰触到了封着蛊王的灵石,她将灵石取出来握在手心里。 思索着梦里那个神秘的声音所说的方法,那血炼之术,她是知道的,十分凶险,是为禁术。 血炼是双向的,炼化蛊王需七七四十九日,期间以她精血为食,并须与其斗灵,一个不慎,她可能被反噬殆尽,反而自己被炼化了,后患无穷! 这个法子真的能救卿哥哥么?蛊灵炼化之日,应是要不日引入他神灵,日久怕是会失效,可他的残灵在幽都,要如何引入?况且即便是将神灵复原了,又要如何出幽都? 银灵子神色变幻不定,后悔在梦里没有多问两句,可又觉得去相信梦里一个来历不明的声音未免太荒唐。 但现在还有别的办法吗? 银灵子倏地握紧了灵石,梦里她失去了候卿,那种难以承受的痛,她绝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这个法子对她来说就是救命稻草,穷途末路,不若赌一把! 银灵子决心什么也不顾了,只要能救候卿,什么都值得试,什么都愿意试! 第一百三十章 独木难支 共商救卿 既下定了决心,银灵子倒冷静下来了,她将灵石塞了回去,开始思索要怎么做。 仅凭她一个应是难以成事,颈间的灵链不知会不会影响血炼,她也没办法将候卿神灵救出幽都。 她想了想,眼下能求助的也只有共工了,看他先前替候卿争取的样子,应是会帮忙的吧。 就算不帮忙,也应该不会阻拦,换作其他神族,如此逆天禁术,他们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事不宜迟,银灵子连忙问浮游道:“共工主神在神殿?” 浮游点点头,道:“应该是的,主神自幽池出来,就一直守着卿少神的肉身不愿离开,与后土又吵了好大一架呢,后土说他若不管不周事务了,就不配做主神,主神也没理他,说不做就不做……” “好了好了,反正他在这里就是了,不过这里有点大,你知道他在哪儿么?”银灵子有些不耐,打断了他。 浮游挠了挠头,道:“知道,在卿少神的寝殿。” “好,那你随我一起去吧,也帮我看看,他到底怎么想的。”银灵子试着站了起来。 她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这才想起她昏过去前被绑着土灵索,而眼下那些土灵索已经不见了,以及被土灵索勒出来的血痕也不见了,浑身都不痛了。 她又试着催动了一下妖力,似乎也恢复了,她看向浮游,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这次浮游倒是看懂了,解释道:“是主神逼后土放的,他说他救不下卿少神,便连一个妖族都救不了吗?后土看上去气得不轻,说……” “好了好了,”银灵子扶额,道:“你怎么这么啰嗦……那现在后土呢?还在这里么?对了,还有其余诸神,在哪里?” 浮游憨憨地摇摇头,道:“后土被气走了,说是要与帝神商讨主神是不是还胜任共工之位,至于其他神族,他们应是还在戒律殿吧,还未来过。” 银灵子听了,稍稍松了口气,最起码等下说服共工的时候应该无神妨碍,就全看共工自己的意思! “那还等什么?大笨熊,带路!” 银灵子说着,大步流星往外走去,浮游赶紧跟了上去,引着银灵子往候卿的寝殿而去。 “就在前面……嗯?” “等等……” “啊!” 银灵子走得太快,浮游都来不及阻止,她已经一头撞在了寝殿门口的屏障上! 结界?! 银灵子一惊,已经被勐地弹了出去,这一下肯定摔得不轻,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但并没有感受到预料中的疼痛,身下传来一声闷哼,她睁眼一看,原是浮游给她做了肉垫。 她愣了愣,看着浮游呲牙咧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迎着曦阳,银灵子在这淡淡光晕中,笑眼弯弯,白玉般的脸庞晶莹透亮,浮游一时看得呆了,只觉得从此为了这笑容,怎样他都愿意! “喂,大笨熊,压傻啦?”银灵子已经爬起身来,对浮游伸出了手,“能起来么?” 浮游看着眼前这只青葱玉手,不由咽了咽口水,抖抖索索地伸出了手,被银灵子一把拉住。 “磨蹭什么呀!” 银灵子用力拉了拉,浮游一个激灵,顿觉赧然,爬起来对着银灵子憨憨地笑了笑,讪讪地收回了手。 但柔荑滑软,浮游还是偷偷握紧了手心,想要留住手上的温软之感。 银灵子却丝毫未察觉到他的心思,她揉了揉被撞疼的额头,回头问他道:“这是共工主神的结界?你可有法子过去?” 浮游正偷眼看她,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她的视线,慌忙低下了头,有些手足无措。 银灵子却以为他是没有办法才不好意思,于是耸了耸肩,道:“没法子过去也正常啦,你现在有法子能联络到共工主神么?让他知道我们在外面,有急事找他!” 浮游这才回过神来,连连点头,道:“有,有,其实主神这结界是能感应到闯结界者气息的,我来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轻轻伸向结界,在触及结界的刹那,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握拳发力,咬牙硬扛着结界的斥力,看上去似是在闯结界。 “哇,大笨熊,可以啊!”银灵子瞪大了眼睛,兴奋地直拍手,“加把劲儿呀!” 浮游其实本已快到极限了,正打算收手,听银灵子这么一说,又顿时来劲了,于是憋着一口气死磕起来! 但神族结界非同儿戏,浮游撑得满脸紫红,拳头都磕出血来了,也没撼动结界一分。 而直到浮游被逼回了妖形,银灵子才惊觉不对,急道:“哎呀,别逞强啊!大笨熊,快停手!” 情急之下,银灵子拉住了浮游的胳膊,正要用力往外拉,却忽觉结界的斥力突然不见了! 仍在使着全力抵抗的浮游勐地一头栽了进去,银灵子也被连带着摔了进去,正摔在一个身影脚下。 银灵子抬头一看,不由一愣! 祝融?! 便听共工的声音从殿中传来,道:“祝融大恩,无以为报,还请速离开,勿被连累。” 重黎向共工回了一礼,道:“共工叔父客气了,我会想法子的,叔父切勿轻举妄动。” 说完,他看了眼银灵子和浮游,顿了顿,却什么也没说,大步流星地走了。 结界转瞬间恢复了原样,银灵子向殿中看去,便见共工仍行着跪拜大礼,而他旁边的床上则躺着一个身影。 银灵子顿时一个激灵,心提到了嗓子眼,一骨碌爬了起来,也不顾什么礼节规矩了,冲过去一看,是候卿! 只见他看上去还是原来的模样,肉身并没有丝毫腐坏的迹象,安安静静地躺在那,若不是脸色苍白得异常,乍一看还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银灵子长舒了一口气,心石落地,想要上前拉一拉候卿的手,却一个踉跄,跌坐在了地上,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都在不自觉地颤抖。 这时,共工已经坐了起来,他看了看银灵子,道:“九黎诸神用他们的一部分神灵为卿儿保住肉身,此举有违神规,今日见到祝融一事,不可外传。” 银灵子疑惑地看向共工,问道:“我能传给谁呀?那些见死不救的神族?” 共工一怔,眸中好似一潭死水,他垂下眼来,颓然道:“其实保住肉身也无大用,只剩些微残灵,根本无法还魂,况且那残灵还在幽都,总有一日会消散殆尽……” “如果我说,我有办法替卿哥哥修补神灵还魂呢?”银灵子抓住时机,盯着共工的眼睛问道。 便见共工眸中一亮,但很快又黯了下去,道:“逆天而行,必有代价,是什么法子?” 银灵子将颈间锁着蛊王的灵石取了出来,道:“用蛊王灵,施血炼之术。” 共工没有听说过这种还魂法,但想来必是禁术,不由皱眉问道:“你如何会这种秘术?” 银灵子话到嘴边正要实说,却觉得若说自己是从梦里听来的,任谁听来都不靠谱,她怕共工不愿因此冒险,遂还是将实话咽了下去,转而道:“是从戚伯母那儿看来的。” 说着,她想了想,又道:“但这秘术戚伯母也没试过。” 共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对她身后终于缓过劲来的浮游道:“你过来,我要听她的实话。” 浮游有些为难,踌躇着没有立即上前,惹得共工侧目。 “识心就识心呗,反正我说的就是实话。”银灵子有些懊恼,本来还想着让浮游窥看共工的真实想法,这下倒好,看到自己头上来了! 她回头对浮游好一番挤眉弄眼,道:“大笨熊,愣着干嘛,快来呀!” 也不知浮游看没看明白,只见他磨蹭了一会儿,还是锁住了银灵子的双瞳。 共工问道:“这还魂秘术从何而来?” 银灵子想说从戚伯母那儿来的,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反而差点脱口而出是梦来的,差点咬破了唇才忍住没说。 她有些慌了,狠狠瞪着浮游,心想,要是大笨熊敢说实话,就再不理他了! 突然间,这股不由自主的感觉不见了,银灵子顿觉如释重负,眼珠一转,迅速答道:“从戚伯母那儿看来的!” 与此同时,浮游也道:“从女巫戚那儿看来的。” 银灵子一愣,强忍着才没有笑弯了眉眼,在重新被锁瞳前悄悄冲浮游眨了眨眼睛,看得浮游红了耳根。 共工看了看他们,继续问道:“会否祸害苍生?” “最多会祸害我罢了,”银灵子耸耸肩,苦笑道,“若血炼失败,我会反遭蛊灵吞噬,届时杀了这蛊王替我报仇便是了。” “这么凶险?!”浮游不禁惊问出声。 共工瞧他神色,便知银灵子所言不虚,他侧头看向候卿,不知在想什么。 银灵子却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横竖是要跟着卿哥哥的,死生相随。” 浮游一怔,眼中的光迅速黯了下去,默默撤了识心术。 “你可有把握在一刻内完成还魂?”共工突然问道。 银灵子默了默,别说一刻了,到底能不能完成都犹未可知,遂老实地摇摇头,道:“我没有把握。” “既如此,成算甚微。”共工喃喃道,似是在自言自语。 银灵子一听急了,正想反驳,却听共工又道:“不若入幽都还魂,带卿儿的肉身去,还魂后神灵入体,你们再如上次那般攻出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破例相助 舍身寻卿 银灵子本以为要费好一番唇舌才能劝动共工,毕竟替候卿还魂是违反天规的,她不确定共工这次是否会顾私情,她甚至想好了几套说辞,却不曾想竟会这般容易。 于是那些说辞都被卡在喉咙里,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倒是共工指着她颈间,问道:“天帝灵链抑制了你多少幻术?是无法再施展任何幻术,还是只对神族失效?” “试试就知道了。” 银灵子说着,突然眸呈碧色,问浮游道:“看看我是谁?” 便见浮游刹那间露出了惊诧的表情,道:“卿少神?!” 而共工则皱了皱眉,他看到的还是银灵子。 “看来只是对神族无效,”银灵子摊了摊手,对共工道,“但幽都幻境是天姬所设,这回怕是破不了了。” 若是其他神族在场,此刻必定极为震惊,银灵子身为妖族竟知幽都机密,而共工却丝毫不以为奇! 但殿内的一神二妖都是心照不宣,当初入幽都救候卿出来的正是银灵子,而非吴回,是她为了掩阎正等诸神耳目,扮作了吴回的样子! 共工上前仔细察看了一番灵链,摇头无奈道:“这灵链是天帝神力所聚,我也奈何不得。” 对此,银灵子也没抱什么希望,倒也不怎么失望,叹了口气道:“算了,反正我横竖不会受幻象困扰,待还魂后我再见机行事吧。” 既说到还魂之后的事,银灵子看了看共工,忍不住问道:“但这事有违天规,若是真能救活卿哥哥,又要如何瞒过天界?” 共工闭了闭眼睛,却遮不住满心悲凉,他沉吟片刻,道:“九黎诸神的神灵可帮助掩盖卿儿的气息,届时我也会设法助他掩藏。” 银灵子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追问。 共工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转而取了一缕神识,绕在那灵链上,对银灵子道:“若是成了,将这缕神识打个结,若是不成,就设法扯断,我设了禁,唯你可扯得断。” 银灵子低头看去,便见共工的神识已完全缠在了灵链上,她轻轻扯了扯,倒真能扯下来。 “若是还魂成功,我会与卿儿里应外合,定让你们出来!但若出了意外……”共工面色一沉,难得一见地严肃道,“你们便只能永远留在幽都中,以除后患。” 只是他自己也没注意到,说这句话时,他的声音有些微颤。 银灵子转而看向候卿,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道:“总好过卿哥哥独自一个在幽都里消磨,总要试一试的,我就是不甘天意,也不想在失去后再后悔!” 共工闻言,深潭般的漆眸中似是起了波澜,他垂下眼来,遮住了满眼落寞。 接着他们又讨论了一番细节,商定由银灵子先带着候卿的肉身前往幽都,找到候卿残灵后,再炼化蛊王还魂,共工的神识上施了类似结界的驱散术,可让他们最大限度不被其他魂魄打扰。 事不宜迟,说干就干! 共工想要背上候卿,被浮游抢先一步,他本不想让浮游跟去幽池,却又担心自己不在时浮游会被其余不周神族随意处置,毕竟他也不知自己会在幽都呆多久。 于是他将结界缩小,裹住了银灵子及背着候卿的浮游,并带着他们迅速往幽池走去。 进幽池的路银灵子及浮游都曾走过,对这一路奇景都十分淡然,反正共工是知情的,便也懒得装腔作势了。 一行很快来到幽池边,银灵子有些迫不及待,被共工拦下,问道:“你可知要如何寻到卿儿的残灵?” 银灵子一怔,回想上一次入幽都,是拿着阎正的土行神术神籍,靠着阎正与候卿的羁绊寻到他的,这次却不同了,虽说带着共工的神识,可血缘羁绊都在肉身,而她要寻的是残灵! 银灵子看着水平如镜的大池水,定了定神,一脸倔强:“无妨,我不会被幻象影响,这幽池有边有际,大不了把幽都走个遍,定能找到的!” 共工看着她眼中有光的样子,暗自叹了口气,不知这股执念,是幸还是不幸。 银灵子却无暇感慨,她径直来到浮游面前,想要接过候卿背在身上,但候卿个子比她高出许多,她有些力不从心。 浮游扶了一把,道:“我一起去吧,有个照应。” 银灵子却摇了摇头,悄声道:“你得看着共工主神,万一他后悔了呢?” 说着,对他眨眨眼,道:“靠你了!” 看得浮游一晃神,银灵子已接过了候卿,却觉候卿突然轻了许多,她轻松地便将他背在了身上。 她回头看去,果然瞧见共工正施展着神术,她笑了笑,道:“多谢主神。” 共工摆摆手,似笑非笑道:“别谢太早,等进了幽都,神术便失效了,还是得你自己背。” 银灵子将候卿往上颠了颠,不以为意道:“我准备好了,来吧!” 共工却敛起了笑意,郑重其事地向她一拱手,对她说了句:“谢谢。” 银灵子一怔,有些不知如何反应,其实一直以来,她对共工是有怨怼的,觉得他就是怕获罪失去主神位,当初弃了女巫戚,而今又弃子于危难,都说妖族无情,可在她看来,神族才最无情! 满嘴大义仁理,顾的全是不相干的人,而触手可及的亲人却被舍弃了! 她不懂,也无法体谅,她只知道自己愿意为候卿豁出性命,而身为父神的共工却不愿意! 但眼下共工如此郑重地向她道谢,她却本能地觉得受宠若惊,毕竟神族向妖族行礼这种事,是连做梦都不敢想的。 她正不知所措着,共工却似乎没准备听她回应,忽然对着她一推手,银灵子连同候卿便勐地往幽池落去,而触及大池水的刹那,突生一股极大的旋力将他们往下猛拽,不一会儿已跌入了幽都。 一进入幽都界内,候卿便恢复了原来重量,倏地往下直坠,银灵子遂也被拖着往下掉,她其实有许多方法安全落地,但她却一心只担心如何能不伤着候卿! 情急之下她化作了妖身,迅速飞到候卿身下,在候卿落地前又变回了人身,虽说最后关头终是赶上化出了结界,却还是硬生生给候卿做了肉垫! 好在有结界托住了她,不然怕是五脏六腑都要被砸碎了! 银灵子忍着痛,小心地将候卿从她身上翻下去,费力坐了起来,只叹自己妖力不精,不能随心所欲地化结界,早知有今日,她一定好好修炼妖术,才不将时光都浪费在贪嘴上! 但眼下显然不是悔不当初的时候,得先寻到候卿的残灵。 她四下望了望,幽都内仍然玄色一片,因她不会受任何幻境困扰,看到的是幽都原貌,乃是一大片荒地,什么都没有。 银灵子一心想要赶紧找到候卿残灵,她拉起了候卿的手,不知这肉身能否感知到魂灵。 她缓缓闭上眼睛,心道:“卿哥哥,你在哪?” 而就在这一瞬,她心里忽然蓦地一跳,察觉到冥冥中有股似有若无的气息牵萦着她,十分熟悉,但又不似是候卿的气息,一时有些分辨不出。 许是成为残灵后气息也变化了吧,银灵子心里想着,决意顺着气息去看看。 既有了方向,她顿时铆足了劲,想要一鼓作气将候卿背起来,但做了无数个深呼吸,折腾了半天还是只能勉强将候卿驼在身上,几乎站不起来。 但她没有气馁,咬着牙往前挪,跌倒又爬起来,实在撑不住了就索性爬着向前! 幽都内不辨时日,银灵子不知过了多久,磨破了手心,磕破了膝盖,到后来几乎全身都麻了,完全靠着意志在坚持! 她都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受了天帝灵链的影响,破天荒地中了幻术?!那气息牵绊会不会也是假的?! 正这么胡乱担忧着,突然看到前方赫然出现了一座城楼,银灵子不由精神一振,总算看到了希望,于是仿佛又有了力气,踉踉跄跄地往城楼挪去。 离得近了,才发现这只是一座孤楼,两旁既没有城墙,下面也没有城门,看上去诡异得很。 而待穿过城楼,银灵子更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地上被隔成了无数块空地,空地与空地之间隔着距离,刚好够一个人通过。 而每一块空地边缘似是有着无形的隔断,里面各有一个魂灵,被困在了这方寸之间。 他们有的醒着,有的躺着,却各行己事互不相扰,嬉笑怒骂皆对着虚无,即便是行走跑跳,也只是在自己那一方天地内打转而已。 银灵子突然觉得那股牵绊着她的气息更加浓烈了,她回过神来,重重地拍了一下脑门,眼下可不是该吃惊的时候! 她将候卿背好,继续顺着气息挪去,缓慢地穿梭在魂灵中,竟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是她曾经在昆仑山外救下的那个孩子的爹爹,那个孩子叫什么,她已经想不起来了,但当时他爹爹舍身救子的样子实在给她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所以他也是放不下吧,魂灵才会被困在这里,但他眼下看起来已经近乎透明,再过不久就要消失了吧? 若乘这次将他带出去,那孩子会不会很惊喜?说来那孩子都该与爹爹差不多大了吧? 银灵子脚步未停,却忍不住胡思乱想了起来。 而就在此时,她发现那牵萦着她的气息突然定格在了一个魂灵上,她蓦地打了个激灵,心如擂鼓,几乎手脚并用地往那空地奔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血炼化蛊 逆天还魂 临到空地边缘,银灵子却反而顿住了,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缓缓看向躺在空地中央的那个魂灵。 一看之下,银灵子顿时红了眼眶,眼前一片水气氤氲,她爬到魂灵边,想要紧紧抱住,却又恐弄散了残灵,甚至都不敢放声大哭,最终只是轻声哽咽道:“卿哥哥,我来了。” 终于找到了候卿残灵,银灵子稍稍松了口气,但候卿残灵看上去比她方才看到的那个魂灵还要浅淡,感觉一碰就会消散了一般,银灵子的心便又揪了起来。 她心里就这般上上下下地受着折磨,却又不得不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不断告诉自己,候卿残灵已经耽搁不起! 于是她颤巍巍地将背上的候卿先躺平放在了残灵边上,自己则盘坐在一边。 她闭上眼睛,让自己渐渐冷静了下来。 而冷静下来后,她才发觉在候卿残灵上竟感知不到一丝候卿原来的气息,盘桓着的都是牵绊着她的那股气息! 而那股气息与她有种莫名的羁绊,却又辨不分明,就她对候卿的情意而言,这本是件好事,但她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慌,说不清道不明,有哪里不对。 但眼下她更心焦候卿还魂之事,无暇他顾,便觉得这股异样许是与她的心境有关,便没有再多想,一心一意地开始准备炼化蛊王灵。 她将颈间灵石取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对灵石中的蛊王说道:“你是戚伯母所养,而今为卿哥哥还魂,也算是报恩了,死得其所,勿怨勿恨。” 说完便在手心上划了一道口子,随即催动妖力,将蛊王从灵石中逼了出来,放在了伤口上,鲜血汩汩流出,很快蛊王已整个被浸在了鲜血之中。 银灵子一边缓缓施以妖力,一边提防着仔细观察蛊王的动静,只见它正贪婪地吸着血,并无其他动作,银灵子乘机催使更多妖力,眸中隐隐有碧色闪现,她欲用幻术渐渐麻痹蛊王,徐徐图之。 而蛊王看上去只顾吸血,似是毫无防备一般,进展颇为顺利。 如此平安无事地过了七日,银灵子紧绷的心弦便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怎料到了第八日,银灵子正闭目养神,蛊王忽然发起狂来,银灵子猝不及防,只觉体内气血翻涌,心口如有无数蛊虫啃噬! 她倏地睁开眼来,便见蛊王正要往她伤口里钻,好在她一直在不断施着妖力没有停歇,才勉强将蛊王挡在了体外。 银灵子大惊,连忙催动更多妖力抵抗,只是她一催动妖力,心头便随之剧痛难忍! 她直痛得满头大汗,整个身体都忍不住想要蜷缩起来,便要崩溃之际,一抬头恰巧瞥见了候卿的残灵,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只觉得这残灵看上去似是又淡了一些! 她不由心急如焚,便从心底里生出一股拗劲儿,于是紧咬着牙催动妖力,硬抗下了这万虫噬心之痛! 如此好一番较劲,终是将蛊王压制了下来,停在她手心里不动了。 银灵子费了这般大的劲,自是虚弱了不少,而反观那蛊王,看上去非但不虚弱,反而灵气十足,浑身都透着血红,就好像银灵子的血把它染红了一般! 银灵子蹙起了眉头,这样下去似乎有些不妙,但她又无计可施,只能尽量抓紧时间恢复妖力,一边仍用幻术继续麻痹蛊王。 这样一来,恢复的速度便会受影响,她用了整整七日才完全恢复过来。 可到了第八日,蛊王又一次发了狂! 这次比上次有过之而无不及,噬心之痛更甚,银灵子好不容易熬了过去,又恢复了七日。 然而接下来每隔七日,蛊噬都会发作一次,且一次比一次厉害,银灵子所承受的痛苦亦是逐次加剧,她每次都是靠念着候卿才勉强硬熬过去! 而每经此一次,蛊王便浑身更红一分,灵气也更强一层,但银灵子却会更虚弱一些。 到得第七轮,银灵子已是面无血色,而蛊王则浑身通红,精神奕奕地发起了最后一攻! 反噬之力顷刻间顺着银灵子的伤口侵入心脉,纵使她早有准备,将尽数妖力都护在心脉,亦是痛得瞳孔一缩,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 但她终是咬牙忍住了,并坚持着用幻术迷惑蛊王,她的幻术也已经到了最后关头,欲以成妖假象诱蛊王祭身献灵! 她幻术了得,蛊王在不知不觉间早已陷入了幻境。 不过幻术颇耗妖力,攻防不可兼顾,眼看蛊王已完全入瓮,银灵子自是选择多使妖力于幻术,故而噬心感犹甚,不出一刻,已是汗流浃背,豆大汗珠顺着额颊滴落,她都顾不及擦拭。 蛊王又是一击猛攻噬心,银灵子忍不住闷哼一声,喉间一甜,吐出口血来! 便是这一瞬的分神,幻境动荡,蛊王正准备祭身,瞬间察觉异样! 眼看便要功亏一篑,银灵子几乎咬碎一口银牙,一把紧紧握住了蛊王,便见一股妖火自她掌心迸发而出,她竟以妖灵焚血,欲强将蛊王肉身焚化! 这么做的伤害堪比焚灵,消耗的妖灵无法恢复,只是银灵子心里发急,也管不了这许多了! 蛊王此刻已彻底醒转,拼命挣扎起来,银灵子痛得忍不住屏气,差点就要窒息,在那一刹,她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她下唇已咬出血来,满嘴的血腥味,额头青筋爆出,浑身都开始麻木,却始终盯着候卿,凭着一股死也要复活他的劲儿,与蛊王死磕! 如此对抗了一会儿,银灵子眼前已渐渐发黑,恍惚中她仿佛看到候卿款款走来,执起了她的手,带着她回到了九黎。 银灵子忍不住落下泪来,她此刻其实已全然看不清眼前了,全凭着一股执念在焚血化蛊,不想这一滴热泪落在手心,竟瞬间助其燃血,一时间妖火更盛! 本来蛊王也已临近力竭,又遭此最后一击,蛊身终是焚烧殆尽,蛊灵随即离体! 因蛊非妖,其灵无智,蛊灵出窍后只是茫然地游荡着,好在空地边缘有魂灵屏障拦着,蛊灵并没有飘出去。 与此同时,银灵子眼前渐渐恢复了清明,只是一时间还有些浑浑噩噩,可待她看清身前的候卿残灵,便霎时清醒了过来,顾不得浑身散架了一般,四下寻起了蛊王灵。 瞧见蛊王灵仍在这块空地上,银灵子不由稍稍松了口气。 但她紧接着犯了难,要如何将蛊王灵引到候卿残灵上呢?她根本无法捉住魂灵! 她试着将蛊王灵往候卿残灵处赶,但蛊王灵并不受控制,反而在她靠近时,顿时朝着她的手心飞来。 银灵子怕不慎被蛊王灵钻进她体内,就坏大事了,下意识设法躲了过去。 她有些纳闷为何蛊王灵会冲着她来,不禁看了眼手心,这才发现她都没顾上止血,掌心伤口看上去血肉模糊的,竟还残留着一些方才未用尽的妖灵! 银灵子打算先收回妖灵止住血,省得蛊王灵盯着她不放,正准备动手,突然灵光一闪,豁然有了主意! 她即刻不再躲了,迅速来到候卿身边,将带着血的手心向上,放在了候卿残灵的心口处。 那蛊王灵果然瞬间飞扑了过来,银灵子紧紧盯着它,在它触及她手心的刹那,迅速将手心翻转了过来,当即催动妖力,口中念念有词:“血灵相印,乾坤逆转,以彼之灵,还汝神魂!” 话音落下,蛊王灵都还来不及挣扎,刹那间已融入了候卿的残灵中,在他胸口汇成了一抹紫色蛊像。 银灵子不由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候卿看,便见蛊像一点点融入了他的残灵,每融入一分,残灵便亮实一分,从心口,到四肢,再到头脸。 银灵子的心几乎跳到了喉咙口,不觉间将手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掐进了伤口都不觉得痛,这与她此刻心中的煎熬根本无法比拟。 她不知自己到底等了多久,只觉得已经肝肠寸断,已经海枯石烂,终于等到了蛊像完全消失的这一刻! 银灵子不自觉地凑了过去,紧张得几乎屏住了呼吸,惊喜地发现候卿的神灵已经恢复如初了! 她甚至看到候卿的眼皮略微动了动! 银灵子下意识捂住了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候卿只要还没醒,便不知成功与否。 而就在这时,候卿缓缓睁开了眼睛。 银灵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保持着俯身看他的姿势,便见他双瞳正呈诡秘紫色,转眸向她看来! 可那眼神,冰凉又陌生,看得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直起身来,本能地想往后退。 银灵子只觉得心里勐地一沉,那股发慌的感觉顿如星火燎原般在她心里烧了起来,让她反而愣住了,眼前的候卿为何会让她觉得有点……恐惧? 原本喜极而泣的泪珠还挂在脸上,银灵子神色有些僵硬,迟疑地张了张嘴,片刻后才小声唤道:“卿哥哥?”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不负有心 起死回生 候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活”了,他觉得自己好像身处一个漆黑的冰窟中,什么也看不见,冻得全身僵硬麻木,昏昏噩噩,不知今夕何夕。 但他确实有了意识。 而当他意识到这一点,他突然觉得有光透了进来,便本能地想往光亮处去,但他却动不了,就像有什么东西压制住了他一样,让他动弹不得。 并且他一旦想要挣扎,就会浑身没来由地一阵剧痛,逼得他不敢轻举妄动,而当他下意识地不再反抗,光亮便会越来越小,浑噩之感油然而生! 就在这般煎熬之际,他隐隐地听到有个声音在唤他,从光亮处传来! 虽然听不甚清,但那个声音让他感到温暖,忍不住心生向往,便连随之而来的挣扎之痛都没那么剧烈了。 候卿还十分不清醒,却本能地想要去追逐那个声音,于是他奋力往光亮处挣扎,还就当真动了起来! 而每当他接近一分,他的感官便会恢复一分! 渐渐地,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而那个唤着他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他虽然还认不出来,却从心底里渴望去靠近,让他甘愿忍着痛楚一点点接近,他能感觉到他们灵魂深处的羁绊,眼前这个定是能牵引他走出冰窟困境的信念! “卿哥哥!” 随着这声恸呼,候卿终于挣扎着摆脱了牵制,冲进了光亮里! 浑噩之感渐渐消去,神识缓缓归元,他顿时听清了那呼唤声,看清了眼前人! 便见银灵子一双桃花眼哭成了两只熟桃子,正惊慌失措地看着他,楚楚模样,看得心碎。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银灵子的头,却没有触感,他看着自己被穿透了过去的手掌,这才发觉眼下他只是个神灵,不由愣了愣。 银灵子却不知候卿这些变化,她愕然地看着候卿的手,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自从将候卿还魂至今,他始终用一双紫眸冷冰冰地看着她,无论她怎么呼唤,他都没有反应。 为此,银灵子害怕极了,她没法触碰神灵,除了哭,只能一遍遍地唤他,越唤越大声,到后来几乎已是声嘶力竭。 她虽然从没想过要放弃,但时间久了难免心焦,会不会是出了什么差错,没能如愿将候卿成功还魂? 她越想越觉得心里没谱,也许是天帝灵链造成的,也许是她记错了咒语,毕竟她之前从未真的试过还魂,还是很有可能弄错了的! 银灵子变得痛苦不堪,焦躁无措起来,而就在她差点要绝望的时候,候卿动了! 他竟然想要摸她的头! 而更让她惊喜的是,她发现候卿双眸中的紫色竟不知何时已经褪去了,恢复了原本的漆墨色! “卿哥哥?” 银灵子的声音有些发颤,轻轻的,带着迟疑,像是生怕打碎了眼前的这一幕,成了一场空。 而候卿倒是被这句小心翼翼的呼唤给拉回了神,他看向银灵子,这个真正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子,眼下正一脸倦容,于是藏不住的心疼从他的眼神中漫了出来,他哑声应道:“是我。” 便见银灵子倏地睁大了眼睛,眼中掠过不可置信,随即迸发出一股神采,熠熠发光! 与妖灵不同,神灵是能说话的,银灵子一时都忘了眼前的只是神灵,骤然扑了过去,想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小……心!” 候卿一个“心”字还没说出口,银灵子已经抱了个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候卿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还不及说什么,便见银灵子倏地爬了起来,指着一旁的候卿肉身,急道:“卿哥哥,快!快试试能不能回肉身里去!” 候卿虽不明所以,但他看到银灵子的眼神,便什么也没问,片刻不耽搁地催使神灵回到了他的肉身。 银灵子则一眨不眨地盯着候卿的眼睛,生怕又莫名地成了紫色,而当她看到候卿睁开眼后漆黑如常的双眸,心里那根自候卿身死以来始终紧绷着的弦突然松了,于是再也控制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眼泪如泄了洪一般,将所有的揪心、恐惧、绝望,全都涌了出来,口中反反复复说着同一句话,泣不成声:“卿哥哥……你终于……终于醒了……” 候卿看着在他面前放声大哭的银灵子,只觉得心被狠狠揪了一下,一抽一抽地疼,他不自觉地伸出手来,将银灵子拥在了怀里,轻声哄道:“没事了,我在这里。” 银灵子一怔,当下紧紧环住了候卿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上,哭得不能自抑。 候卿没有阻止,也不催促,轻轻拍着她的背,感觉她瘦了许多,只觉得心疼不已。 也不知这傻丫头都经历了什么,才让他又醒了过来!他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想来代价不小。 银灵子的哭声就像是一颗颗石子,投在他的心里泛起了一阵阵涟漪,让他眼下都不忍打扰她。 银灵子定是受了许多的委屈痛苦,任由她都宣泄出来才好,毕竟得以重逢,他又何尝不是百感交集? 候卿叹了口气,抬起头来,才发现周遭这怪异的景象,天地玄色一片,到处是一个个被隔开的空地,上面各有一个魂灵,而他与银灵子,此时也正处在一个空地之上! 这景象他从未见过,可这玄天黑地,他突然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让他顿时想到了一个地方! 幽都! 他怎么又进了幽都?银灵子怎么也进来了?是专程来唤醒他的? 等等,若这是幽都,那怀里的银灵子会不会只是幻象?! 候卿念及此,身体不由自主地僵了僵,银灵子虽哭得哑了嗓子,一颗心却都扑在候卿身上,所以候卿这一僵让她敏锐地给捕捉住了! 她猜到了候卿的顾虑,当下勐地一抬头,从候卿怀里挣了出来,胡乱地抹了抹脸,着急道:“卿哥哥,你猜到这里是幽都了吧?这里确实是幽都,但我是真的!” 她见候卿不置可否,心下更急,忘了刚才鼻涕眼泪糊了一手,一把拉住候卿,急道:“我真的是真的!我,我……你,你眼下不是魂灵,看到的幻象怎么会是你想见的嘛,应该是你恐惧的才对嘛……” 说着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说候卿想见她,顿时有些发窘,支支吾吾地再说不下去。 候卿见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看着煞是可爱,心里不自觉地软成一片,觉得即便是幻象也没什么,他甘愿陪着梦一场! 何况银灵子说得没错,按上回的情况,他该看到心中所惧,而非心中所爱。 候卿指了指银灵子的手,道:“我看你不是灵儿,她是萤火虫,你是猫。” 银灵子愣住了,看着候卿一时没反应过来,便见候卿指了指她的手,道:“用爪子擦脸,还擦我身上。” 这下她听明白了,立即松了手,在身上擦了擦,就见候卿的袖子上黏糊糊的,再看他胸口衣襟,也是湿漉漉一片,银灵子的脸“刷”地一下通红,窘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候卿见状,哈哈大笑了起来,将银灵子几乎看呆了,卿哥哥笑起来,竟这般好看! 候卿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又将她被汗水浸湿的碎发拨开,终是不忍再逗她,柔声说道:“我信你。” 银灵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道:“不会是,我在幻象里吧?” 说着勐地用力打了自己一下,顿时痛得呲牙咧嘴的,被候卿握住了双手。 “傻丫头,你怎么会被幻象所惑?疼不疼?”候卿倒是心疼得很。 银灵子却呆呆地摇了摇头,道:“那可不一定,说不准天帝的灵链威力比我想象得还大呢?” “天帝灵链?”候卿有些纳闷。 银灵子指了指颈间的灵链,叹气道:“就是这个!天帝弄的,我再不能迷惑神族了。” 候卿讶然,凑近看了看,感受了一下,发觉还真是天帝的气息,不禁奇道:“这是为何?” 银灵子看着候卿,欲言又止地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咬咬牙,将候卿身死之后的事,拣了个大概七七八八地说了一下。 候卿越听越沉重,此时重逢的喜悦渐渐褪去,生前往事尽上心头,他忆起了身死前最后看到的一幕,蚩尤焚灵! 而九黎的惨象也随之出现在他眼前,让他心里骤然一痛,便觉一股血气翻涌而起,陡然意难平! 银灵子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他的神色,突然瞧见他眸中竟有紫光闪烁,不由一阵心惊肉跳,暗自庆幸自己方才一念不忍,没有告诉他蚩尤已身首异处! “卿哥哥!你别这样!卿哥哥!” 银灵子一把抱住了候卿,心中如有烈火烹焚,实在惧怕他眼里的紫光! 可候卿似是陷在了某种情绪中难以自拔,眼看着他的双眸又要变成紫色,情急之下,银灵子踮起脚尖勾住了候卿脖颈,凑上去便吻住了他的双唇。 此时候卿正如坠冰窟,突然觉得浑身温暖了起来,继而觉得唇上湿湿软软的,让他禁不住想要追随,脱离这冰冷漆黑的地方! 银灵子便觉候卿浑身一僵,眸中紫色一点点消去,他竟也抱着她,回应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诡异秘力 攻天无果 候卿与银灵子唇舌纠缠,缠绵了好一会儿,才气喘吁吁地分了开来。 银灵子连忙看向候卿的眼睛,见它们已经恢复如常,不带一点紫色了,不禁松了口气,这才看到候卿眼中倒映出了她的样子,突然意识到候卿也在看他! 她倏地涨红了脸,连忙低下头来不好意思再看,因而错过了候卿脸上的窘迫,没看到他耳朵尖都红了的样子。 她低着头,磕磕绊绊地岔话道:“我,我们要赶紧,呃,赶紧离开,嗯,离开这里……” 候卿正暗自做着深呼吸,让自己尽量不这么心跳如擂鼓,此时听了银灵子的话,自是从善如流,故作镇定道:“嗯,先出去再说。” 他不敢再去想蚩尤和九黎,怕如方才那般神识又坠入冰渊,虽然还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感觉却让他本能地觉得恐惧! 何况银灵子也在这里,他更怕自己无意识的情况下,会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 “啊,对了!要通知下共工主神!”银灵子突然叫了起来。 她见候卿投来的目光,扯起了颈间的灵链,解释道:“这上面绕着的是共工主神的神识,进幽都前他与我说好,若是成了,就打个结知会他。” 银灵子说着,将那缕共工神识扯开了稍许,想打个结,却不料竟费力得很,她用力折腾了半天,才将神识弄弯了一小弧。 这结得要打到何时?!银灵子顿时急得满头大汗。 候卿有些看不下去了,伸手想要帮她,道:“我来吧。” 却不曾想,他的指尖刚一碰到神识,竟突然传来一股钻心之痛,让他猝不及防之下,不得不松了手! 候卿大吃一惊,这是神族排异反应!他竟被共工的神识排斥! 银灵子也十分惊讶,只以为是共工设了结界,不由奇道:“共工主神这是急糊涂了吧?设的结界连你都不能碰?!” 说完,她催动些许妖力,又扯起了神识,叹道:“看来得费上些功夫了。” 候卿却皱起了眉头,他并没有在这神识上感受到结界,何况神族神识是不会排斥同族的,更别说他与共工还有父子血缘! 要说起来,神族神识只会排斥妖族和兽族! 候卿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难道自己体内有了妖兽之气?! 怎么会呢?是曾被犼灵附身留下的后遗症,还是还魂复生的时候,银灵子做了什么?不会是折损了她的妖灵吧?! 候卿一急,脱口而出道:“灵儿,你是用了什么法子让我还魂的?” 银灵子并不知道神识的奥秘,她正努力地想要将神识两头搭到一起,乍一听候卿的问话,就被前头这句称呼给点燃了! “卿哥哥,你……你刚才唤我什么?” 候卿一怔,顿时又红了耳根,轻咳了一声,正要胡诌是她听错了,却见银灵子正目光熠熠地看着他,满眼期待,兴奋地双颊绯红,他突然就不想熄灭这双眼睛中的光彩了,临到嘴边改了话头,道:“灵儿,以后就这么叫你了。” 银灵子心里顿时如有烟花绽放,照亮了她心里每一寸角落,她欢喜得桃眼弯弯眉目嫣然,晃了候卿的眼。 候卿忍了好一会儿,才忍住了没去抱她,克制道:“咳,你还没……答我呢,还魂之法?” 银灵子并不想让候卿知道自己为救他九死一生,她怕他心生愧意而内疚自责,当下嘴一撅,嗔了候卿一眼,顾左右而言他道:“卿哥哥,你吓我一跳,看,这神识,又功亏一篑了!” 候卿却没有想要被这么糊弄过去,仍盯着她看,直看得银灵子心里发毛,只好透露一些,道:“好嘛,我说就是了……是蛊王,祭灵助你还魂的。” 候卿听了,眉头却皱得更紧,疑道:“蛊王桀骜难驯,你当初收它都费了好一番功夫,它怎会情愿祭灵?” “自然是我迷幻了他呀!” 银灵子轻描淡写地一说,怕候卿再追问,连忙又拾起了神识的两端,道:“哎哟,卿哥哥,你就别追究细节了,先让我把这结给打了吧!” 说罢,银灵子深吸了一口气,催动妖力,奋力打起结来,她心里紧张,又着实吃力,一张脸涨得通红,气喘吁吁的。 候卿看在眼里很是心疼,便没有再多问,想来她定是吃了大苦头。 他看她费了不少妖力,便想为她化个守御球恢复一下,只是他有些担心自己起死回生损耗了不少元气,不知还能不能化出守御球。 他一边想着,一边催动起了神力,却震惊地发现自己体内的神力竟十分充沛! 但这神力似乎也有了些变化,他感应到其中多出了一股异常蛮横的未知灵力,并非他本身所有,却又融在他的神力中不可分割,实在不同寻常! 他顿了顿,还是先化出了守御球,但这守御球却泛着淡淡的紫色,看上去与神术无异,感知上去却又有差别! 他觉得应是那股未知灵力造成的,这秘力到底是什么呢? 候卿闭上眼睛,细细地感知了起来,总觉得答案****,突然听到银灵子兴奋地大叫了起来:“成啦!” 他睁眼一看,便见银灵子已将那缕共工神识打好了结,但她此时的神情却有些古怪,她指了指守御球,迟疑道:“卿哥哥,这……这守御球……你……” 候卿以为是她受守御术影响觉得难受,连忙收了起来,问道:“你还好吗?” “啊……嗯……”银灵子其实并非觉得难受,恰恰相反,她在候卿的守御球中觉得前所未有地舒适,损耗的妖力在迅速恢复,一点也没有感受到在神术中的那种压迫感! 她本是看到了守御球上的紫色而心惊,犹豫着要不要提醒候卿,可她看着候卿透着关心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改口道:“我,我没事,如此共工主神应是知晓你回来了,我们还是先出去吧,他会在外头接应。” 候卿深以为然,虽不知体内的秘力是怎么回事,但要逃出幽都,自是灵力愈强愈好,他也就先不管这许多了。 他看了看玄天,心想自己此番灵力比上一次强,估摸着攻出去应该不成问题吧。 他转而看向银灵子,倒想起了之前一直没机会证实的猜测,当时“吴回”施展不了神术,还差点受不住他的守御术,而今想来,越想越觉得那个就是银灵子! 而银灵子见候卿一直盯着她看,以为他顾虑自己,连连摆手道:“我不要紧的,就像上回那样背着我,用守御盾就成啦,我受得住!” 说着便想走到候卿背后,却被候卿突然拉住了手腕。 她疑惑地看向候卿,便见他深看了她一眼,眸色幽深,不置可否。 银灵子被他的眼神灼到,不由怔了怔,旋即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支支吾吾起来:“我,我不是想要你背……不对,我只是,只是想要你背……啊,不是……” “你怎么知道上回?”候卿突然问道。 “我当时在……啊?”银灵子勐地反应过来候卿在问她什么,连忙止住了话头。 候卿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上回在这里助我出去的是你,对么?” 银灵子听了,一时间百感交集,反而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是什么感觉了,她愣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 候卿却以为她是被拆穿了尴尬,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本是欢喜的事,银灵子却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她不知道候卿是什么时候猜到的,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有意的,若是当初入幽都的真是吴回,他会否还是喜欢吴回? 一想到吴回,银灵子心里就酸酸的,涨得难受。 候卿自然不知道她这些心思,但还是觉察出她有些闷闷的,于是放开了她,问道:“怎么了?” 银灵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闹什么别扭,心里乱作一团,没好气道:“没什么!” 候卿一愣,好生纳闷,不明白银灵子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在怪他没有早一点认出她? 于是他连忙解释说:“其实,当初在九黎神临祭的时候我就有些怀疑了,只是后来……” 后来的事,他实在不愿去想,所以说到这戛然而止,银灵子立即觉察到了候卿的异样,怕他又变成那个陌生的模样,顿时不想再闹别扭了,赶紧打岔道:“我,我没事的,我大概是太高兴了!卿哥哥,我们还是先出去要紧。” 候卿点了点头,也不再耽搁,对银灵子说:“我先试试需要多少神力,等下攻守兼施,事先测算一下为好。你站远一些,小心别被殃及了。” 银灵子连忙退后两步,也不矫情了,只要卿哥哥现在对她好不就行了,管什么吴回呢?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快,这么一想,心里的不爽快顿时都烟消云散了。 而候卿则已经轰出了一招水灵龙,勐地往上攻去,水龙咆哮,一飞冲天!候卿明显感觉到这一击威力非常,远甚从前! 然而,这一击打入玄天却未激起任何涟漪,就好似被玄天吸收了一般! 候卿一惊,按理说即便是隔得有些远了,以方才那一击的威力,也应涟漪粼粼,何至这般了无痕迹?! 银灵子也是惊得不轻,只是候卿的神术对玄天无用倒是其次,更让她在意的是,水灵龙竟隐隐泛着那诡秘的紫光! 她心乱如麻地看着候卿又试了几次,一次比一次用力,却都如石沉大海般毫无反应! 候卿不甘心,灵翼一展就飞至半空,催动的神力比之前都大上数倍,几乎使尽了全力往玄天攻去! 只见双灵化龙,呼啸而上,快至玄天时,灵龙突然双眸圆睁,巨嘴怒张,喷出一股强劲的紫色灵力! 银灵子站在地上都能感受到这股冲击力的强劲,然而,如此摧枯拉朽的一击落至玄天,竟仍消散得无影无踪,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第一百三十五章 奇出幽都 不周危机 候卿喘着粗气,落回到地上,震惊得无以复加,他能感受到方才那一击威力之大怕是能与帝神相抗,却竟然好似被玄天吞噬了一般,又是徒劳! 稍稍平复了一下,他连忙去看银灵子,便见她面色苍白,想来是被他方才那击灵力所波及! 他也不多话,当即为银灵子设了个守御球,随即拉着她一起坐了下来,闭上眼调息起来。 他方才有些用力过猛了,耗费了太多灵力,需要休整一下,顺便冷静一番,想一想对策。 然而,银灵子脸色不好却并非受灵力波及所致,她其实根本没有感受到任何压迫感,可以说候卿方才那全力一击丝毫没有影响到她! 但正是这一点,让她心里没来由地不安起来,要知道上回在这里,候卿攻天的时候,隔着天地她都觉得透不过气来!而她能感受到方才候卿的那一击,比上回任何一击都强! 银灵子看着守御球上紫光流转,心里忍不住发毛,下意识就想出去。 可此时与候卿肩并肩坐着,她又不舍得离开,想了想,对候卿说道:“卿哥哥,我没事,要闯出去还得靠你呢,你节省些神力自行恢复便是了,不用管我的。” 候卿没有睁眼,一把拉住了银灵子的手,道:“无妨,多耗时些罢了,我也正好乘此恢复一下,别动。” 说完,他也没有放手。 掌心的温度传来,丝丝甜蜜萦绕心头,一点点抚平了银灵子慌乱不安的心。 她痴痴地看着候卿,忽然觉得出不去又如何?只要能陪在候卿身边,便是一辈子被困在这鬼地方也心甘情愿! 候卿调息了一阵子,神力倒是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总觉得体内那股秘力一直平复不下来! 无奈之下,他只能先以神力一点点将这股秘力包裹起来,倒是暂时按压了下来。 候卿稍稍松了口气,睁开眼来,侧头一看,便见银灵子正看着他发呆,见他看过来,也不窘,大方地冲他甜甜一笑。 倒是候卿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了起来,忍不住伸手轻轻点了点她额头,道:“有什么好看?” “你好看呀!”银灵子眉眼弯弯,脱口而出道。 候卿一噎,耳朵尖不由自主晕上了一层粉色,败下阵来移开了视线,环顾了一下四周,故作镇定道:“咳,这些魂灵也不知在此多久了……香消玉殒了还能保千万年来幻象不灭,媱姬挺厉害的。” 候卿很少说大段的话,非窘即羞,银灵子知他面薄,偷笑了一下,便适可而止地接话道:“我吃了媱果,许是延续了……等等,卿哥哥,你能看到这些魂灵?!” “是啊,怎么了?”候卿问道。 银灵子一怔,她看候卿一脸疑惑,想来他定是觉得是自己破解了幻术,可她戴着这天帝灵链,根本无力破解媱姬的幻术,只能保自己不受幻象侵扰罢了! 为何候卿竟也没有受幻境影响?! 那种不安心慌的感觉又漫上了心头,银灵子只能安慰自己道,许是蛊王灵造成的。 她定了定神,摇头道:“没什么。” 候卿却觉察出她有些不对劲,还不待再问,幽都内突然勐地剧烈一震,接着地陷崩裂,若非他反应迅猛地拉过银灵子一跃而起,他们此刻已跌落入了地缝中! 候卿揽着银灵子落在不远处已倒塌了的城楼上,稍稍蹲了下来,道:“到我背上来。” 银灵子二话不说,当即爬了上去,候卿迅速化出了守御球,护住了他们两个。 便见整个幽都竟开始渐渐倾斜起来,晃动不止,就好似要崩塌了一般! “卿哥哥,这是怎么了?”银灵子慌张地问道。 候卿也是一头雾水,脚下愈震愈厉害,也愈来愈倾斜,放眼望去却没有可落脚之处,他只能化出了灵翼,背着银灵子往高处跃去,他们并非魂灵,并不受无形屏障束缚。 银灵子低头看去,便见幽都内那些魂灵仍被困在方寸之间,却已停下了原本在做的事,茫然无措的样子,看来幻境已经受了影响! 想到那人族小子的爹爹,她不禁问道:“卿哥哥,他们怎么办?” 候卿没有停下,果断回道:“他们大多都是怨灵,放出去怕是徒生事端。” 银灵子便没有多说,毕竟眼下她与候卿都自身难保。 候卿一边往上飞,一边放大了所有感官去感知,渐渐便发现了周遭的灵力变化! 玄天下倾之处与之前无甚分别,但其高处却隐隐地透着不周的生灵之气! 而随着他不断往高处去,这股灵气更是明显! 候卿不由精神一振,这说明愈是高处的结界愈是薄弱,实在是突破幽都的良机! 他连忙凝神聚力,打算找到最薄弱之处,强攻出去! 片刻间,他们已至幽都结界处,他对身后的银灵子叮嘱道:“抓紧了!” 接着便催动神力,几乎尽聚于手心,勐地对着结界发出了全力一击! 霎时水土二灵迸发而出,犹如惊涛骇浪般席卷而上,轰然攻在幽都结界上! 不过此番只有些微紫光点闪,候卿能感觉到这击比起之前从地上攻出的那些都要弱,本以为这击也是徒劳,却见玄天被攻后竟起了波浪! 是因为这里是结界薄弱处,还是因为秘力被他的神力压制了?! 不管怎样,算是个希望,候卿心想。 只是这击所耗神力不少,此消彼长,候卿又开始觉得体内那股秘力蠢蠢欲动蓄势而发了! 他心里一沉,一时间不敢再多耗神力强攻,但灵翼及守御术却也颇耗神力,何况背后的银灵子定是撑得辛苦,得要想个法子! 而此时的银灵子,还真就难受得紧了,她又感受到了那种高阶神术的强大神压! 她先前也看到了结界的反应,还发现这次候卿的神术几乎没见紫色,只是还来不及高兴,就被这突如其来的神压压得喘不过气来,强忍了半天才没咳出声来。 便见候卿身形只是一滞,就又冲着幽都结界猛攻了一击,然而这一击却紫光流转,又变得毫无压迫感了! 但这回幽都结界却没有任何反应,这一击又像是被吸收了一般! 银灵子这时也终于回过味来了,那带紫光的灵术并非神术! 而此时,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候卿的异样,那是一股戾气,让她觉得害怕! 银灵子下意识紧紧抱住了候卿,不住喊道:“卿哥哥!” 候卿确实正与那秘力做着抗争,他本以为索性用秘力去攻便能消耗秘力,不曾想一旦动用,他心里就会窜出一股无名火,将他埋在心里深处的那些伤痛悲苦都照得通亮,**裸摆在他面前,逼得他意难平! 好在有银灵子的声音,似灯塔一般,使他不至于彻底迷失了自我。 正这般焦灼着,忽有一道强光射了进来,刺得候卿几乎睁不开眼,继而有一股极大的吸力将他勐地往外扯! 如此变故之下,倒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他下意识紧紧箍住了银灵子,又瞬以水灵索将他们绑在了一起,便索性任由这股吸力携着他们往外飞去。 只片刻间,已出了幽都。 候卿双眼还未来得及适应,便直接被拉入了一个结界,只听共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去大荒,再也不要回来!” 话音落下,不知何处传来一股巨大推力,推着候卿与银灵子以极快的速度往不周山外而去! 这速度之快,让候卿都几乎看不清周遭景象,唯见一片尘土飞扬! 不周遭袭了?! 候卿大骇,想要停下弄明缘故,却发现护着他与银灵子的这个结界根本不受他控制,仍在带着他们离开。 此时共工的声音又响起道:“勿理勿停,快走!” 候卿却不允,不周遭了变故,他怎能一走了之?! 他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在攻不周?我不走,我也要应战!” “休要胡闹!父神不求其他,只要你好好活着,快走!” 共工说完,候卿只觉推力更甚,顷刻间已将他们推出了不周结界! 而就在出结界的那一刹,候卿感受到了无比强大的神气! 是天帝! 另外还有五帝、佐神及一众上神,只觉神气浩瀚澎湃,却满是剑拔弩张的愤懑! 候卿震惊不已,攻不周的竟是神族,且还是由天帝亲率! 到底是为何?! 可他控制不了载着他们的结界,任他怎么问,共工的声音也没有再回应,疑不可解,心急如焚,候卿不觉间眸中已有紫光流动! 银灵子见状,连忙紧紧抱住了候卿,她倒是不想候卿停下,恨不能再快些,最好下一瞬就到大荒,她总觉得,那些神族是冲着候卿来的!她千辛万苦将候卿救回来,可不想节外生枝功亏一篑! 而眼下瞧见候卿眸色,心里又是害怕又是焦急,却不知该怎么劝候卿,只好急得梨花带雨,呜呜咽咽地唤着:“卿哥哥……卿哥哥……” 声声入心,倒将候卿渐渐拉回了神,他随即觉察出身后有神族气息追了过来! 他倒无惧,反而想要弄个明白,只是他还背着银灵子,若她也留下,可能不会被轻易放过! 于是候卿收了绑着他们的水灵索,将银灵子放了下来,道:“你跟着这结界去大荒,我回不周看看。” 银灵子却一把抱住了候卿,将头摇成了拨浪鼓,道:“我不要,我不要,卿哥哥,求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候卿心里狠狠一揪,却紧紧握住了双拳,片刻后闭了闭眼睛,一咬牙用力推开了银灵子! 还不等银灵子反应,他已向结界外冲去,却不料竟被结界勐地弹了回来! 候卿看着这泛着冰蓝微光的结界,只觉得一颗心直往下坠,他霍地想到了什么,将手轻轻放在结界上细细感知了起来,顿时大惊失色! 这结界,竟是共工神灵所化!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两肋插刀 神识回忆 神灵结界,效同死界! 里面的出不去,外面的进不来,而神灵结界较之死界更强的是,除非施界者魂飞魄散,否则即使比施界者强上数倍,也无法破解这种结界。 以共工目前的实力来说,他的这个神灵结界,便连帝神级都无法破解! 候卿有些难以置信,共工为何要做到这个地步?! 他又尝试了好几次,想要硬破结界,自然皆是徒劳。 候卿愤懑不已,一拳砸在结界上,谁能告诉他,不周到底发生了什么?! “竖子,敢尔!”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怒斥,夹着强劲的神力席卷而来,若非有神灵结界相护,要想保银灵子毫发无损,候卿得要费上好些功夫了,只是受此一击,神灵结界的速度也慢了几分。 这神力,候卿能感觉到,是哪位帝神?! 不对,还不止一位! 他往后看去,便见后头灵光交错神力激荡,很快他看到了冲在最前面的重黎! 他们是冲他来的?! 候卿霍地心里一滞,幽都被毁,诸神围攻,难不成,是因为他?! 是了,起死回生乃逆天行径,天界怎会轻易放过? 只是天帝又是如何得知的呢?幽池可谓是个巨大结界,幽都中发生的事应是难以察觉的才对。 不过候卿眼下并无暇深思,他看到重黎几乎是拼尽了全力正在向他冲来,一时间有些心乱如麻。 帝神出动,自然由佐神打头阵,他并不想与重黎大动干戈,何况对于他自身而言,此刻恨不能停下问个清楚,但他既无法控制共工的这个神灵结界,又委实放不下银灵子,只能往大荒去! 神灵结界的速度又渐渐恢复了,但佐神与帝神显然更胜一筹,片刻间他已能看清重黎紧紧皱着的眉头了,而他身后跟着的其他四位佐神及五帝,也转瞬间进入了视线! 候卿不由一惊,诸位帝神竟在一齐追他! “竖子!站住!” 又是一声神力震慑,神灵结界瞬间一滞,随之慢了下来。 候卿眼看着重黎足下双龙突然齐齐睁眼,如两道流光般蹿了过来,转眼已载着重黎近在眼前,只见重黎双眸赤红,熊熊烈火从他掌心不断涌出,眨眼间火灵喷涌迸发,冲着神灵结界而来! 候卿满目悲怆,下意识将银灵子挡在了身后,这一击并不能击破结界,却会让结界进一步停滞,待五帝及佐神赶至,齐攻之下就难说了! 但他始终没有催动神力,他不想对知己出手,也怕引发秘力后果不堪设想,可一想到银灵子很可能就此殒命,他又心如刀割! 千钧一发间,他已下定了决心,若共工的神灵结界被破,他便以自己的神灵化作结界,护着银灵子逃往大荒! 便在此时,火灵已至! 候卿全神戒备,紧盯着火光之后的身影,却见重黎冲他大吼了两个字:“快走!” 随即突然调转龙头,回身挡在了他与诸神之间! 与此同时火灵触及神灵结界,刹那间附着在了结界上,非但没有破坏结界,反而形成了一股极大的推力,竟使结界比原来更快地往大荒驰去! “黎兄!” 候卿目眦欲裂,漫天火光染红了他的双眼,倒映出重黎足踏双龙的样子,一如初见时的意气,冲他咧嘴一笑,转眼间湮没在了火光之中!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五色灵光齐闪,与火光交织在一起,随即便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不要!” 候卿几近嘶吼,用力捶打着结界,硬扛着结界产生的抗力,便如打在石头上一般,拳头很快红了,眼见着要砸出血来,银灵子急红了眼眶,一下子抱住了他。 “卿哥哥,你别这样……别这样……” 候卿却反抗起来,大吼着:“放开我!” 银灵子又是心疼,又是害怕,它将环在候卿腰间的两只手紧紧扣在了一起,不让候卿挣脱! 但她力气比候卿小许多,自然是制不住他,候卿又是一拳用力挥出,重重打在结界上,掀起的强劲拳风将她勐地甩了开去! 银灵子只觉得一股窒息感扑面而来,压得她忍不住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喉间一腥,吐出口血来。 淡淡的血腥味在结界中弥漫开来,候卿心里勐地一抽,倒是回过了神来,他见银灵子面带痛苦地倒在地上,不禁愣了一下。 随即倏地冲了过去,将她扶坐了起来,轻轻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一边支吾道:“我……我不是故意的……你……” 银灵子见候卿恢复了神志,心里的石头稍稍落了地,连连摆手道:“咳……我没事……咳咳……没事……” 神灵结界并无治疗之效,候卿遂要为她化个守御球,被银灵子按住了手,道:“真不用……咳咳……不要为我耗费神力……咳……况且五帝还在后头……呃?卿哥哥,你受伤了?!” 银灵子突然看到候卿手上竟流着血,顺着指尖滴落下来,不由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咳嗽了,从怀里掏出一块手绢,拉着他的手轻轻擦拭了起来,生怕弄疼了他。 候卿见银灵子一边憋着咳嗽,一边小心翼翼的样子,便觉得心里像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心疼不已,忍不住伸出手来想要摸摸银灵子的头。 却在此时,神灵结界突然剧烈地震了起来,候卿眼疾手快地拉住了银灵子,稍稍催动神力在脚下化出水灵,紧紧附在了结界上,才勉强站稳了。 “卿哥哥,你看!” 银灵子指着方才候卿鲜血滴落的地方,便见那血渍竟被结界一点点地吸收了! 而结界中则突然出现了阎正的身影,他看上去与候卿印象中的所差无几,只是眉间的川字纹还没有那么深,此时正对着他怒目而视。 候卿看着阎正这熟悉的严肃模样,只觉得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他怕被秘力控制,拼命阻止自己去想,却还是忍不住想到阎正最后推开他的那一下! 便见眼前的阎正突然怒斥道:“你怎么能为了区区一个妖女,置整个不周于不顾?!” “若此事被天界所知,不周也落不得好,九黎更是会被灭族!” 这是共工的声音! “少拿九黎说事!那蚩尤也是助纣为虐之辈,你们可都是一氏之主神啊,怎可如此、如此……哼,近墨者黑,你、你简直无药可救!”阎正看上去显然已是气极。 共工的声音却变得慵懒起来,道:“我又不想做主神,事已至此,就算与天界坦白,水正之位也好,困灵索也罢,都回不来了,只会将不周推入险境,将九黎逼上绝境。” “你、你还好意思说?!你再如此执迷不悟,迟早有一日将不周带入万劫不复之地!” 阎正拂袖而去,画面也随之消失了,只是转瞬间,又出现了另一个画面,这次变成了躺着的视角。 候卿恍然,这是共工的神识记忆。 共工此时正四下张望,候卿倒认了出来,共工这是在灵周殿。 便见灵均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关切道:“共工兄,你没事吧?” 共工的声音有些无力,道:“多亏有你,好歹没落神级。” 灵均怔了怔,垂下眼来,他声音很轻,似是在问共工,又似喃喃自语:“为子如此,当真值得?” 静默片刻,候卿听到共工说道:“不过半生神力罢了,不涉苍生,已是幸运,只是身为主神,为救子如此,确实有些自私了,同是共工氏,你不会怪我吧?” 灵均低着头,似是在竭力忍耐着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道:“我也是自私了,同是为了子神,共工兄,也希望你不会怪我。” 共工轻笑了一声,移开了视线。 候卿却愣住了,难怪他当初在幽都不省人事后却突然莫名醒来,原是受了共工的庇护! 半生神力?!候卿震惊得无以复加,都没注意到视线移开的刹那,灵均眸中那一闪而过的紫光! 一旁的银灵子却觉察到了,心里不由一紧,直觉不安起来,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候卿,神灵结界内的画面突然又变了。 这回出现在视线中的背影她很熟悉,竟是候卿! 而此时候卿也认了出来,这是在昆仑结界外,应是当初佐神之选后,他决定回九黎的时候。 原来那时共工竟一直看着他,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早知如此,何必给他希望?若他就此一蹶不振,岂不是反而毁了他?”阎正的声音突然从身边传来。 “他不会的。”共工回得斩钉截铁。 随着候卿愈走愈远,直至消失在道路尽头,画面便又变了。 他似是被阎正一把推坐在神座上,阎正怒目圆睁,气道:“你逞什么能?才这么点神力了,去九黎能有什么用?是能捉杀混沌,还是能换土?!” 共工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阎正,候卿不知他此刻是什么表情,但见阎正忽地似是怔住了,一肚子的话都卡在喉咙里,憋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半晌终是叹了口气,道:“你不用如此,我也会去的,简直小瞧了我,哼!” 说着,转身便走,也将这画面给带走了。 下一瞬,便觉共工在跌跌撞撞地往前冲,眼前则是九黎血流成河的惨象! 很快女巫戚出现在了视线中,躺在候卿怀里,奄奄一息的样子。 那一刻,共工的视线模糊了,他立即闭上了眼睛,垂死的女巫戚却一直没有消失,她看着他,留下两行清泪,无声地张了张嘴,好似在说:“你不守信用。” 这个场景许久都没有消失,直至水雾迷漫,凝结成泪,候卿一时都分不清,这到底是共工的泪,还是他的泪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父爱如山 于心不忍 画面一转,共工又已身处幽池之畔。 他举起手里的酒壶,将酒洒在了地上,一边喃喃自语着:“这解忧酒天下一绝,独此一份,你真应该尝尝的。” 说着他自己喝了一口,抹了抹嘴,又叹道:“拿不起放不下,我就说我做不了主神,你个混蛋,偏要我做这劳什子的共工!” “他们都在昆仑,我偷溜回来了,这事我每回都想做,这回总算如愿了。” “你知道么?我其实挺羡慕那敢爱敢恨的小虫妖!” “你该骂我了吧?我就知道。” “那你若看见外面的情形,会不会气活过来?哈哈!” “要真能气活过来,也挺好的。” …… 共工就这么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一边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酒。 忽听外头有个声音传了进来,声如洪钟,道:“康回,幽都有异,帝尊亲临,尔还不快速速打开结界!” 这声音候卿认得,是白帝。 “不周氏族新任共工在此,孽神康回,还不快束手就擒!” 候卿觉得这声音也有些熟悉,但一时有些想不起来,便听元智的声音传来,斥道:“陇烨,这里轮不到你放肆!” 候卿恍然,原来是当初那手下败将陇烨! 便听元智接着又劝道:“康回兄,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帝神们此来,不是来追究你忤逆之罪的,只是他们感知到了幽都异样,你先打开结界,让大家弄个明白!” 这时,又一个温和的声音劝道:“康回师伯,我是暮离,新任共工,我相信你,你先打开结界,勿要再加深误会了!” 候卿看到这里,总算反应过来“康回”是谁了,不由变了脸色,共工易主了?! 是主动让贤,还是被褫夺了封号?只是从这架势看,怕是后者居多! 便觉康回仰起了头,抖了抖酒壶,直到再流不出一滴,随后闭上了眼睛。 外面仍是吵吵嚷嚷,威逼劝和,声声不息。 片刻后,康回睁开眼来,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幽池,喃喃说了句:“卿儿活过来了。” 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他勐地将酒壶往地上一掷,道:“无官一身轻,我就再自私这最后一回!阎正,九泉之下,我怕是要无颜见你了!” 候卿看得心里蓦然一紧,只是不待他多想,便见画面倏地一黑! 接着便见飞沙走石,山崩地裂! 眼前的景象渐渐染上了红色,原本山灵水秀的不周神山,成了满目疮痍的一片废墟,神殿坍塌,幽池覆涸! 而神灵结界就在此刻也突然剧烈得震动了起来,画面随之被震得支离破碎,转瞬间整个神灵结界都碎裂了开来,逐渐化作了点点蓝光! 候卿猝不及防,被震得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银灵子想伸手去扶,不但没扶住,反而也被带倒在地。 她连忙四下扫了一眼,发现他们此刻已身处大荒,不觉稍稍松了口气,便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自己身有千金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拽着她的脖子,让她起不了身! 她急忙低头看去,便见那神灵蓝光竟都在迅速往她颈间的天帝灵链上聚! 顷刻间已全部附在了灵链上,将灵链裹了个严实! 下一瞬,康回的神灵连同灵链竟“轰”地一下,整个都焚烧了起来! 蓝光耀天,刺得候卿及银灵子都几乎睁不开眼,待他们反应过来,神灵已几乎焚烧殆尽! 而天帝灵链,也随着付之一炬了! 银灵子不由睁大了眼睛,这就是传说中的焚灵?竟有如此威力,能将天赐之物损毁! 不过她只吃惊了一瞬,便回过了神,她都如此震撼,候卿该当如何?!她连忙去看候卿,果然见他正盯着她的颈间发愣,眸中似有若无地闪着紫光。 银灵子一颗心直往下沉,忙不迭地拉住了候卿,不住唤道:“卿哥哥,卿哥哥……” 但这回候卿并没有听到,他此刻满心满意都是方才神灵结界中的画面,穿插着自己七七八八的回忆,这才明白,什么叫父爱如山! 可是,太迟了! 他都没来得及再唤一声“父神”,便再也见不到父神了! 一时间懊悔内疚如潮水般将他湮没了,他觉得自己就好像溺水的人一般,几乎就要窒息! 突然觉得似乎有什么拉住了他,他下意识抓住了,眼神渐渐聚焦,正对上了银灵子的一双碧眸! 紧接着他便觉得有些恍惚起来,父神撞不周救他、蚩尤痛母巫殇,乃至他战死复生,都一点点变得模糊起来,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刚与母巫重逢时的九黎。 每天陪着银灵子游山玩水,一边嗤她胡闹,一边却又帮着她撮合女巫戚与蚩尤。 而女巫戚总打趣他与银灵子,他面上嫌弃,心里却不抗拒。 这,是家的感觉。 正浑浑噩噩间,候卿便觉得似乎有谁正在推他。 “卿哥哥,醒醒!卿哥哥!” 他突然清醒了过来,睁开眼一看,便见银灵子的手正在他面前晃,一边唤他道:“卿哥哥,你怎么睡着啦?快醒醒!” 候卿只觉得自己似是做了个噩梦,却又记不起来那噩梦是什么了,只觉得心里隐隐作痛,空空落落的。 他迅速扫了一眼周围,见他们正在巫祠前的紫槭树下,遂问道:“我睡了多久?” 银灵子见他醒了,收回了手,回道:“有一会儿啦。” 候卿沉吟片刻,道:“方才似是做了个梦,眼下有些恍惚,都不知道怎么睡着了的,我们本来是要去哪里?” 银灵子盯着他的双眼看了一会儿,才道:“也没有要去做什么,陪着我瞎溜达罢了。” 候卿皱了皱眉,还不及说什么,便见银灵子冲他笑了起来,拉住了他的胳膊,道:“好啦,既然醒了,我们回家吧。” 听见“家”这个字,候卿只觉心里没来由地一紧,又泛起了那股难以名状的感觉,一时有些怔忡。 银灵子见状,不由分说,将一只手塞进了他的手里,手指挤进他的指缝间,扣住了他的手掌,另一只手则抚了抚他的眉头,道:“卿哥哥,别总皱着眉头嘛,时间一久,跟你师父一样了……” 说到这,她突然顿了顿,低下头来,藏起了满眼的复杂心绪,眼眶却不自觉地红了。 候卿听到“师父”二字本也是心里一颤,只是瞧见银灵子的模样,又怔住了,以为是自己对她冷冷淡淡的态度伤了她,他有心安慰,却不知该说什么,搅得他心里原本那些****的情绪也淡了些。 不知为何,只觉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感觉,叫他惜取眼前人! 候卿这才意识到,他喜欢银灵子?!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心里震惊,却还是下意识地也握住了银灵子的手掌,变成了十指紧扣。 只觉满手软软糯糯的,似是一点点填补着他空落落的心,让他只想抓住眼前幸福,不愿再去多想那些捕风捉影的感觉。 候卿侧头看去,正对上银灵子瞪得圆圆的大眼睛,不断眨巴着,长睫如扇羽,像极了受惊的小动物,便忍不住伸出手去,点了点她的额头,刚想说什么,却突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只是不待他多想,银灵子已经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他身体一僵,犹豫着要作何反应,便听银灵子突然呜呜咽咽地啜泣起来,没一会儿,他的胸前衣襟已湿了一片。 候卿只觉得心头被狠狠一揪,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不自觉地将另一只手缓缓搭在了银灵子一耸一耸的肩膀上,轻轻收紧,将她揽在了怀里。 便听银灵子哭得更凶了,一边哭,一边含糊地说着:“卿哥哥……呜呜……我以为……以为你不要我了……呜呜……” 候卿本就不擅长安慰蒙哄,也不明白银灵子究竟为何落泪,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背,间或说一句:“别哭了。” 银灵子却哭得不能自已,好似要将那些不能说的千言万语都化作眼泪,只觉得此刻还能依偎在候卿怀里,便什么都值了! 直待她哭得累了,才终于渐渐止住了哭声,继而呼吸渐匀,不久便完全没了声响。 候卿低头看去,便见银灵子竟似是趴在他身上睡着了! 他连忙搭了搭她的心脉,发现她真的只是睡着了,才舒了一口气。 只见她脸上梨花带雨,鼻头红红的,泪珠还挂在羽睫上,看得他心里一疼。 候卿有些惊讶自己什么时候竟对银灵子这般上心了,但他此刻就是控制不住地心疼,不想再让她落泪!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俯下身来,轻轻地吻了吻银灵子的眼睛,只觉心如擂鼓! 平复了一会儿,候卿将银灵子轻轻地抱了起来,在她耳边柔声说道:“好,我们回家。” 第一百三十八章 南柯一梦 互许终身 回到巫祠后,候卿便见女巫戚迎了出来,面带讶异地问他道:“今天去哪里玩了,这么快就回来了?咦,灵儿怎么了?” 候卿看到女巫戚的刹那,不知为何突然很想哭,这强烈的情绪,他有些不明所以,只好眨了眨眼,把眼前水雾眨散,才道:“睡着了。”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怕女巫戚担心过问,正想着说辞,却见女巫戚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点了点头:“那快送她进屋睡吧,别着凉了。” 正巧候卿也不想让女巫戚看出异样,便抱着银灵子告退了。 来到银灵子的寝屋,候卿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在床上,替她盖好了被子。看她睡得安稳,便想要离开,却被突然拉住了衣角。 低头一看,只见银灵子正皱着眉,却似乎没有醒,梦呓呢喃,紧紧拉着他。 候卿俯下身来,抓住她的手轻轻掰了开来,放回到被子里,凑得近了,才听清她一直在说:“不要!” 看她的模样,似乎正做着噩梦,额前碎发都被汗给浸湿了,他抬起袖子替她擦了擦,想了想,便在她床边坐了下来,为她化了个守御球。 见她在守御球中渐渐放松了下来,候卿轻叹了一口气,没想到没心没肺的银灵子也会被梦魇困扰。 让他不觉想到了自己那个怎么也想不起来的噩梦,不知为何,只要一想到这个,就会没来由地觉得不安。 他心想,可惜守御球对神族没有安神之效,这种捉摸不透的感觉总让他心神不宁,早知道当初回来时多采些不周的解忧花了。 可一想到解忧花,那种不明所以的感觉便又出现了! 他下意识甩了甩头,想将这感觉给甩脱了,却无意间发现他的守御球上竟有几丝淡淡的紫光在流转! 他的神术向来多为青色,有时呈现水土二行的蓝黄双色,可不该有紫色! 候卿不禁警觉起来,联想到那个噩梦及总是萦绕在他心头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越想越觉得蹊跷,便觉心里陡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戾气! 而就在这一瞬,一个画面突然浮现在他眼前,那是在巫祠外的紫槭下,躺着一个模糊的身影,槭叶落其一身,被鲜血染成了紫红。 候卿想要看清那个身影,心里却狠狠一揪,忽地头痛欲裂,又莫名地迷糊了起来。 …… “卿哥哥!卿哥哥!” 候卿倏地醒了过来,见银灵子正坐在床榻上,笑盈盈地看着他,不禁有些怔愣,他方才在做什么?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便见银灵子冲他点了点自己的唇角,笑道:“卿哥哥,你都多大了,睡着了还流口水呀!” 又睡着了?! 候卿觉得有些疑惑,但此刻他更觉窘迫,连忙用衣袖胡乱地抹了抹嘴角,见银灵子仍笑眯眯地盯着他看,不由轻咳了一声,道:“我先前喝了水。” “哪里有水?我也想喝些。”银灵子四下张望了一下,问道。 候卿故作镇定,道:“喝完了。” “噗哈哈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笑……哈哈哈……” 银灵子这前仰后合的笑声,将候卿原本心里的疑惑都给湮没了,他狠狠瞪了银灵子一眼,心里却觉得渐渐温暖放松了起来。 “好了好了,我们去吃饭吧,戚伯母该准备好了。”银灵子好容易止住了笑,跳下床来,撒娇般地去拉候卿。 候卿见她微嘟着嘴,唇若点樱,不禁心里一动,他连忙移开视线站了起来。 银灵子并没有觉察出他的异样,拉起他的手便往外走,一边猜着女巫戚准备了什么菜。 候卿本想将手抽回,可手中的柔荑温软滑腻,竟叫他不舍得松开! 他们到饭厅时,女巫戚已摆好了饭菜,却不见蚩尤。 “主神去天界了,说要好些时候才会回来了。”女巫戚解释道。 蚩尤去天界也很寻常,况且九黎过的并非神时,每次去确实要许久才能回来,因此候卿并没有放在心上。 “开吃吧!” 银灵子大快朵颐了起来,看得候卿也来了胃口,他们如往常一般陪着女巫戚吃完了饭,只是今日女巫戚的话似乎有些少。 收拾完碗筷,女巫戚给他们各倒了一杯茶,便道:“你们再坐会儿,我先回屋了。” “母巫,”候卿不知为何总觉得她今日有些反常,忍不住问道,“您怎么了?” 女巫戚笑了笑,道:“没什么,你好好照顾灵儿就是了。” 说完便径自回屋了。 候卿踌躇着要不要追去问问,被银灵子一把拉住,对他挤眉弄眼道:“别去打扰戚伯母了,说不准是因为蚩尤主神呢!” 看着银灵子笑得花枝乱颤的样子,候卿不觉间也心定了下来,便也不再多想。 “卿哥哥,我们去看星星好不好?”银灵子拉着他的袖子,眼神中满是期待。 候卿不由自主地就不想辜负,点了点头。 银灵子眸中一亮,拉着候卿便往外跑,指着巫祠顶,道:“去那上面看吧,离得近些!” 候卿看了她一眼,便一手揽住了她的腰,转瞬间已跃了上去,将她轻轻放了下来,道:“小心些。” 银灵子连连点头,坐了下来,仰起头来看着满天繁星闪烁,显得有些兴奋。 候卿也坐了下来,半靠着屋脊,只觉得从未如此惬意过。 “卿哥哥,你看这夜色美不美,以后我们每晚都来这里看好不好?” 候卿侧过头来,便见银灵子的双眸中似是映着星光点点,夜色中扑闪扑闪的,灿若星辰,照亮了他的心。 “好。” 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就应了,银灵子顿时笑弯了眼,候卿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她的头,却不料银灵子勐地扑了过来,一边欢喜道:“卿哥哥最好了!” 候卿本就只剩一个手半撑着身子,被她这么一撞,几乎躺倒在屋瓦上,而银灵子则顺势倒在了他身上,樱唇正巧压在了他的唇上! 这姿势实在暧昧,银灵子一愣,“刷”地绯红了脸,迅速抬起了头。 虽只是蜻蜓点水一般,那柔软温润的触感却拨动了候卿的心弦,只见银灵子双颊似桃脂,玉颜胜雪,在夜色中又添了一份朦胧晶莹,看得他忍不住心驰神往,竟鬼使神差地扣住了银灵子正向上抬的脑袋,往下一带,便吻住了银灵子的朱唇! 银灵子倏地将一双桃花眼瞪得滚圆,还没反应过来,已是唇舌交缠,她一颗心犹如小鹿乱撞,一下一下好似就要跳出来一般,“咚咚”直响! 她木楞了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了,候卿这是在……主动亲她! 银灵子简直欣喜若狂,不禁也闭上了眼睛,生涩地回应了起来。 如此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儿,他们才气喘吁吁地分了开来,顿时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手忙脚乱地各自起身坐好,几乎都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沉默了一会儿。 “我……” “你……” 他们几乎同时开口,对视了一眼,又同时说道:“你先说……” 银灵子笑了起来,候卿不觉间也扯了扯嘴角,还是先开了口,只是仔细听来,他的声音有些微颤,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是故意冒犯,要是你……呃……对不起……” 却被银灵子忙不迭地打断道:“才没有!我欢喜得很!” 候卿一怔,便见银灵子已是羞得满脸通红,却仍看着他的眼睛,似是在确认着什么。 他忍不住暗骂了自己一声,怎的这般懦弱! 于是,他迎上了银灵子的目光,说了句:“我也很欢喜。” 说完便迅速转过了头去,耳朵根绯红一片,不知银灵子会如何反应。 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她有任何动静,正要侧头去看,便觉银灵子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卿哥哥,你愿意永远留在这里么?” 银灵子的声音闷闷的,略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当然,”候卿几乎脱口而出,“我回来时已决意留在这里了。” 可他这么说着,分明是毋庸置疑的事,却不知为何心里狠狠一震,竟有些隐隐作痛。 便见银灵子蓦地抬起那双水灵灵的眸子看着他,清澈透亮,倒映出他的样子。 “卿哥哥,那我们永远呆在这里好不好?即便……即便将来……沧海桑田也好,天翻地覆也罢,我们都一直留在这里好不好?” 候卿一时间有些思绪万千,只是他望着银灵子这汪盈盈秋水,原本心里那些莫名心绪便一点点平复了下来。 留在九黎原也是他的本意,除了陪伴女巫戚颐养天年,他心里总觉得要留下来保护九黎,这个想法特别强烈,好似在他心里扎了根,不过他也没有多想,或者说,他现在根本不想去想。 他原以为自己注定孤独,却不料如今有银灵子愿意陪着他,又怎可辜负? 候卿看着银灵子,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道:“我们的一辈子可长得很,你可别后悔。” 银灵子一愣,眸中渐渐水雾迷漫,她眼泪汪汪地吸了吸鼻子,一头扎进了候卿怀里。 候卿的手停在半空顿了顿,终是摸了摸她的头,将她紧紧箍在了怀里。 一辈子便一辈子吧,有什么打紧呢? 第一百三十九章 辗转纠结 意外求娶 接下来的日子,银灵子还同往常一样,总是缠着候卿在九黎到处游玩,不同的是,到了晚上,银灵子也还是会拉着他一会儿看夜景,一会儿看日出,几乎夜夜都要与他呆在一起。 候卿本有些不习惯,却挨不住银灵子撒娇卖萌死缠烂打,反正他们也都无须睡眠,候卿便也就顺着她了。 女巫戚白日里不怎么与他们一起,偶尔受候卿之邀也是以累了为由,很快就回去了,只是会与他们一块儿吃晚饭,故而大多时候都是候卿与银灵子独处。 候卿一开始还会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心里也时不时空落落的,但或许是银灵子活泼热闹,与她在一起的时候,候卿就会觉得心里暖暖的,踏实又满足,偶尔还会在她身边打个瞌睡,醒来后便什么烦恼也忘了,渐渐地,这种莫名的不安与感伤也出现得越来越少了。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习惯了与银灵子呆在一处,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却越来越安定,也越来越享受这安逸平和的日子了。 然而,银灵子却恰恰相反,虽然表面上嘻嘻哈哈的,心里却越来越不安。 只因这一切,都是假的!候卿所见的九黎一切,皆是幻象罢了! 当时共工焚灵,她眼看着候卿眸中泛起紫色,不禁忧惧交加,忧候卿会不顾一切回不周送死,惧候卿又会突然失控,情急之下,她对候卿使了幻术。 一边将他困在幻境中,一边寻了个隐蔽却相对空旷的地方,她本想困候卿一阵子,届时诸神都已撤离不周,他总不能攻上天界吧! 可这些日子与候卿朝夕相处,她自己也仿佛回到了九黎,而更让她惊喜的是,她发现即便忘记了后来的出生入死,候卿竟仍对她有情!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幻境虽假,情意却是真的,真亦假时假亦真,渐渐地,她起了贪念,生出了困住候卿一辈子的念头。 她以为以她的幻术,只要她想,困多久都可以,却发现竟有些事与愿违,候卿只要不在她身边,或是使了神力,就会对幻境产生怀疑! 于是她只好变着法儿与候卿形影不离,又不断巩固幻境,只是这样难免消耗更多妖力,怕是无法长久,况且也不知候卿能这么由着她多久,总不能夜夜看星星吧。 而更令她不安的,则是她又在候卿身上看到了那种诡异的紫光! 一开始只是在他使神力时出现在他的神术中,到得后来,她发现他双眸中都会时不时有紫光流转! 只是对此候卿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察觉,银灵子以为是她时不时巩固幻境的缘故,可她的不安感却并未就此消除,反而愈发强烈! 她发觉随着候卿越来越安于幻境,那紫光竟反而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了! 且每次紫光出现,她都会感觉到候卿的气息似乎也会变化,眼神都会有些不同,但转瞬即逝,再要细察,却又无迹可寻了。 她不禁有些害怕起来,直觉这紫光会惹来大祸,便开始犹豫要不要告诉候卿,最起码提醒他一下紫光的事。 可如此便要编更多的谎言出来,既更易穿帮,又让她觉得更内疚,况且她发觉自己与候卿之间的关系一日比一日亲近,便忍不住还是心存侥幸。 这夜,皓月当空,银灵子看着这银盘般的圆月,心里不安极了,满月之夜通常是兽族最强大的时候,却是妖族妖力最弱的时候。 他们虽处在一个相对隐蔽的地方,可大荒遍地都是兽族,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恶兽闯入,她几乎都能听到兽吼声了! 而幻境的范围越大就越耗妖力,她眼下妖力受限,便想要缩小幻境。 此时她正与候卿在巫祠顶上赏月,侧头看去,便见候卿正盯着明月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她犹豫了一会儿,拉了拉候卿的衣袖,斟酌着说道:“卿哥哥,我,我有些不太舒服,想回屋去了,你……陪我回去好不好?” 候卿转过眼来,银灵子心里倏地一紧,她看到候卿眸中隐隐有紫光流动,顿时变了脸色。 候卿却浑然不觉,见银灵子面色苍白,以为她真的身体有恙,担忧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也,也没什么,可能,可能吃多了……”银灵子结结巴巴地说着,额头都沁出了汗。 候卿见状,便要去搭她的手腕,却被她躲了开去,听她说道:“我不碍事的,真的,我就回屋去休息一下就好了,卿哥哥,你陪我回屋好不好?” 银灵子说到后来几乎是在央求,吸了吸鼻子,眼泪汪汪的,看得候卿有些心疼,于是他二话不说将她一把抱了起来,一跃而下,三两步便回了巫祠客房。 候卿将银灵子轻放在床榻上,刚想为她拉一床被子过来,被银灵子按住了手,低头看去,便见银灵子盯着她,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 候卿不明所以,在床边坐了下来,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不觉间放柔了声音,问道:“你怎么了?” 银灵子移开了视线,头垂得低低的,绞着手指道:“卿哥哥,其实我……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我……我做任何事,都是想为你好,对我来说,你比我性命都重要,所以……所以……” 如果我骗了你,能不能原谅我? 但这句话银灵子吞吞吐吐了半晌,还是只在喉咙口打转,怎么也说不出口。 然而候卿却并没有在意她后面要说什么,他虽知银灵子心意,却不曾想她会突然表白,这时早已愣住了。 一时间,心中好似有春风拂过,花开一片。 他见银灵子低头垂目的样子,心想这古灵精怪的丫头居然也有害羞的时候。 不过他自己也是双耳绯红,便不想让银灵子瞧见,心里一动,将银灵子揽在了怀里。 银灵子正天人交战不知该如何开口,被候卿这么一抱,不知怎么,突然便有了勇气,她心一横,咬了咬牙,道:“卿哥哥,对不起,我这都是……” “我们成亲吧!” “都是……什么?!” 银灵子一个“骗”字还没说出口,便被候卿这句话给说懵了,勐地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候卿,一脸不可置信。 便见候卿此刻的神情分外认真,眸中却带着柔色,看着银灵子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道:“我们成亲吧。” 银灵子一下子如同撞进了黑色漩涡中,一瞬间只觉“嗡”地一下,除了自己的心跳声,旁的都听不清了,也不愿再去想了,内疚也好,纠结也罢,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候卿看她难得一副呆傻的样子,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道:“怎么成了小木头了?” 然而过得半晌,他见银灵子仍是一动不动地呆在那,不觉有些忐忑,支吾道:“你怎么了?许是……是我太唐突了,你……你要是不愿意,那……” “愿意!愿意!我愿意!” 银灵子好似突然醒了过来,一把抱住候卿,生怕他反悔一般,点头如捣蒜,眼前水雾迷漫,顿时泪涌如决堤,不一会儿已将候卿胸前打湿了一片。 候卿见状,摸了摸银灵子的头,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哄道:“怎么哭了?你要是不乐意,别勉……” “乐意!乐意!我乐意!”银灵子抬起头来,“我这是欢喜的,欢喜得狠了……” 银灵子胡乱地抹了抹脸,看着候卿,又笑开了,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朵根。 候卿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失笑道:“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你是小孩子么?” 银灵子顿时满脸通红,把头又埋进了候卿的怀里。 候卿不禁扬起了嘴角,紧紧回抱住了她,他们就这么静静相拥了一会儿,银灵子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自己就好似在做梦一般! 等等,做梦?! 对于候卿来说,这可不就是在做梦嘛! 她倏地睁开眼来,是不是幻境的缘故才让候卿想与她成亲?若是候卿知道了真相,还会愿意娶她么? 念头一起,便如星火燎原,一忽儿已将她心里烧得一片狼藉。 心里胡思乱想着,呼吸也不免急促起来,候卿觉察到她的异样,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问道:“怎么了?担心?” 银灵子将候卿的衣服揪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揪紧,片刻后,才怯怯地问道:“卿哥哥,我,我只是个小妖,而你是上神,你真的……真的要同我成亲么?如果将来……将来……” 银灵子有些说不下去了,好半天也没说完将来如何。 候卿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稍稍松开了她,用手将还胡在她脸上的泪渍轻轻拭去,拉起她的手,与她四目相对,认真道:“灵儿,你很温暖,让我忍不住想靠近,只要在你身边我就觉得心安,将来的漫漫长路,我想与你同行,不只是携手一段路便成过客,而是携手一辈子,心之所向,是妖是神,又有什么干系?” 便见银灵子突然眸中一亮,那双稍稍睁大的桃花眼如被大雨洗过,清澈见底,溢出满眼不加掩饰的惊喜,看得候卿不知不觉间眼里也带上了笑意。 第一百四十章 执子之手 永结同心 银灵子看着候卿,只觉得她心里那颗幸福的种子终于发了芽开了花,漫山遍野占据了她的心,把那些个忧虑愧疚都暂时掩埋掉了! 满满的幸福感撑得她红了眼眶,眼睛一眨,豆大的泪珠便夺眶而出,落在脸颊上,晶莹剔透。 “怎么又哭了?”候卿眼见银灵子那双桃花眼都快肿成桃子了,很是心疼。 银灵子摇摇头,眉眼弯弯带着笑,泪珠却仍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掉。 候卿忍不住伸手截住了一颗,正要再去拭,忽地心中一动。 他稍稍催动神力,将那泪珠裹在了一团光雾中,待光雾散去,他手中已多了一颗水晶珠。 他又化出一条水灵链将珠子挂了上去,将水灵链为银灵子戴了起来,对她道:“我姑且皮厚一回,认为这泪是为我流的,我把它封存起来了,以后再不让你因我落泪。” 银灵子低头看去,便见这珠子晶莹剔透与泪珠无异,摸着却似珍珠般圆滑,她玩捏了一会儿,突然就不想哭了,花好月圆,为何要将时间浪费在哭泣安慰上? 她眨眨眼睛,将泪渍都给抹了个干净,对着候卿笑道:“这定情信物都给了,可由不得你反悔了呀!从此你便是撵都撵不走了哦。” 候卿轻笑,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害不害臊?” 银灵子将头埋在了候卿胸前,闷声道:“还有更不害臊的呢,我还想问……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呢!” 候卿伸手环住了她,道:“等蚩尤叔父回来,选个良辰吉日,明日我先与母巫商议一下。” 便觉怀里的银灵子似乎僵了僵,候卿抚了抚她的背,安慰道:“你放心,蚩尤叔父也没什么族群之见,我会说服他同意的,何况还有母巫呢。” 银灵子没有说话,只是将候卿抱得更紧了,候卿也紧紧抱住了她,道:“不管遭到多少反对,我都会设法娶你的,至于父神和师父那边……” 话未说完,他突然顿了顿。 这声“父神”几乎是脱口而出,紧接着他心里竟又久违地起了波澜,候卿不由皱起了眉头。 银灵子立即感觉到了他的异样,她将脑袋从他怀里钻了出来,双手勾着他的脖子,迫他看着自己,道:“卿哥哥,不然,我们现在就拜天地吧?” 候卿一怔,目光又回到了银灵子身上,看着她抱着自己撒娇,好似成亲就是扮家家一般,只觉得无奈又好笑,不过他心中那波澜倒不知不觉间平息了下来。 “成亲怎能这般儿戏?”他摸了摸银灵子的头,失笑道。 银灵子却嘟起了嘴,道:“我不管,夜长梦多,万一你冷静了一晚上又反悔了呢?” “我哪里就这般不守信用了?”候卿无奈道。 银灵子继续鼓着腮帮子,嘟哝道:“你我有云泥之别,我不是不信你,是不信我自己……” 候卿不觉失笑,心想哪有这么恨嫁的,但见她这一脸楚楚的模样,心里又软作一团,想了想,柔声道:“我也是不想委屈了你,想给你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若是你不在乎,便随你吧,今日便当作是定亲,反正正式婚礼得要合着规矩来。” 银灵子顿时瞪大了眼睛,点头如捣蒜,她一下子跳下了床,将候卿也拉了起来,拖着他便往屋外走。 来到庭院,她四下看了看,道:“那我们就以神殿为天地,戚伯母的寝房为高堂,好不好?” 候卿随她高兴,点了点头,银灵子顿时笑弯了眉眼,拉着候卿便要跪,被候卿拉住了,她心里一紧,看向候卿。 “神殿在那,”候卿指了指身后,又指了指前面,“母巫寝房在那。” 说完便拉着银灵子回过身来,朝着神殿方向跪了下来,问道:“这就开始?” 银灵子一怔,重重地点了点头,小声说道:“一拜天地。” 于是,他们一起对着神殿一拜。 “二拜高堂。” 他们转过身来,一起对着女巫戚的寝房一拜。 “夫妻对拜。” 他们面对面跪着,相对一拜。 星月为证,刹那永恒,银灵子觉得将来不管如何,都值了! 四目相对,银灵子笑了,只是笑着笑着,又红了眼眶。 候卿拉起了她的手,道:“怎么又要哭了?这礼都成了,你若是眼下后悔了……那也来不及了。” 银灵子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道:“果然近墨者黑,卿哥哥也会说笑了。” 候卿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银灵子咯咯笑了起来,与候卿相扶着起身,十指相扣,道:“还有合卺酒呢。” 说完,便拉着候卿回了客房。 “现在也没酒,我们就以茶代酒吧,”她倒了两杯茶,塞给候卿一杯,“喝了这杯,就要与我纠缠一生咯,跑也跑不掉啦!” 候卿嘴角一弯,笑道:“什么纠缠一生,是相守一生!” 这句话说到了银灵子的心坎里,她一时间有些愣住了,自己都分不清是候卿所说,还是她心中所想。 候卿见银灵子难得一副呆傻的样子,不禁好笑,他绕过银灵子的手臂,将杯子放到嘴边,道:“还不喝?” 银灵子被他一扯,回过了神来,心想,自己从逆天而行那一刻起,就是抱着多一天赚一天的想法与候卿呆在一处的,眼下到了这步,怎么倒反而患得患失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举起杯子,与候卿一道,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成啦!”银灵子放下茶杯,心满意足。 候卿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道:“你这一套倒是了解得一清二楚,都从哪里听来的?” “树爷爷说的,我还是虫蛹的时候特别难熬,求着树爷爷说了好多人族习俗给我听呢,我那时一心想着将来是要做人的!”银灵子脱口而出道。 成妖过程之艰辛,候卿也是有所耳闻的,眼下听银灵子说起,他也不免关心起来,问道:“是在昆仑山外修妖的时候?” 银灵子摇摇头,道:“不是昆仑山外,是在不周山外,树爷爷是棵银杏。” 候卿愣了愣,银杏?他突然眼前一亮,问道:“是不周结界外那棵银杏?你是那只虫蛹?!” 银灵子被候卿灼灼目光吓了一跳,心想反正眼下他们都成了亲了,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何况候卿居然还记得,倒叫她有些意外,遂点点头,道:“是啊,我就是那只虫蛹,说起来,卿哥哥你还是我恩公呢,你还记得么?当初你在那神兽爪下救下了我。” 果然如此!候卿本该又惊又喜,只是不知为何眼下却只有喜,竟没有那么惊讶,好似他本来就知道一般。 “我后来去山下看过,却见那银杏已然枯死了,你也不见了踪影,他们说你成妖失败,才……”候卿将银灵子一把抱在了怀里,“原来是你!” 银灵子笑道:“可见我们有缘分。” “怎么不早告诉我?”候卿问道。 银灵子抬起头来,看上去一脸无辜:“早告诉的话,卿哥哥是会早点喜欢我?那我是应该早点告诉你的,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候卿哭笑不得,点了点她的额头,道:“没个正形。” 银灵子缩了缩脖子,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微黯,叹道:“可惜我如今这幸福模样,树爷爷没看到,说来他连我的人形都没见过呢……那时候觉得没什么,经这人世走一遭,现在想来,觉得好遗憾。” 候卿抚了抚她的头发,道:“那棵银杏应该还在,一直没有砍去,改日我们一起回去看看。” 银灵子眼神闪了闪,含糊应道:“好。” 候卿见银灵子微微低下了头,露出了耳后一段雪白修长的玉颈,不禁心中一动,便觉得小腹有一股邪火窜了上来。 他眸色一暗,喉结滚动,抓着银灵子的手稍稍紧了紧,银灵子有所察觉,下意识抬起眼来,正撞进了候卿那双漆眸中,心里便是狠狠一抽,她又在他眼里看到了那点点紫光! 候卿却见她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自己,樱唇微启,撩拨着他的心弦,内心似乎有个声音在蛊惑他,两情相悦,不算荒唐! 于是,银灵子那些忧虑恐惧还没上头,便都消散在了候卿的吻里。 一开始浅尝缠绵,随着候卿的呼吸越来越重,这个吻也越来越深,直至银灵子几乎都喘不过气来,候卿才稍稍松开了她。 但看着她此刻秋水盈盈双颊绯红的模样,候卿便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只觉得越来越躁动,他随手一挥,屋内顿时漆黑一片。 银灵子只觉天地一旋,被候卿打横抱了起来,若是此时看他的眼睛,便会发觉其双眸已经全然变成了紫色,但眼下银灵子又羞又喜,只顾着心里小鹿乱撞,根本无暇在意其他。 候卿将她放在床榻上,俯身吻她时,用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银灵子只道他也是害羞,并没有在意,此刻候卿的吻正密密麻麻落在她颈间,让她有如醉卧云端。 而在她的衣衫滑落肩头时,便觉候卿突然顿住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 她拉住候卿的手,正要移开,便听候卿道:“你……你胸口的伤……” 银灵子一怔,那是当初在幽都时被候卿误伤的,妖族被神术所伤,一辈子无法消除,这疤痕很丑,她下意识想要去遮,却被候卿握住了手。 她觉得候卿的手在微微颤抖,他的声音也有些发颤,“幽都里……是你?” 银灵子眼下眼睛被遮着,不知候卿现在是什么神情,她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你怎么……不早说?”候卿哑声问道。 银灵子眨了眨眼睛,睫毛扫过候卿的手心,便觉候卿似乎浑身都绷紧了。 “我不希望你是因为这个而对我上心,也怕你知道了是我而失望,我……我不是故意要……要……骗你的……” 说到“骗”字,银灵子的声音有些微颤,便再说不下去了,正忐忑间,便听候卿在她耳边呢喃道:“是你,我很欢喜……” 他的呼吸轻拂过她的耳畔,他的吻落在了她胸口的伤疤处,酥**麻的,让银灵子一时都忘了身在何处。 芙蓉帐暖,对影成双,春宵一刻沁同心,不知今夕何夕。 第一百四十一章 梦魇连连 美梦成真 银灵子感觉自己正走在一处悬崖峭壁上,周围雾茫茫的,脚下的路仅一脚宽,她几乎是贴着崖壁在往前走,而身侧就是万丈深渊,深不见底。 她心里一震,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下意识便开始寻候卿,便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块大石,凸在悬崖外,上面有两个身影,好似在搏斗,但隔着浓雾,看不甚清。 但银灵子感应到其中一个就是候卿! 她不知候卿在与谁缠斗,急着想要去帮忙,于是也顾不得脚下崎岖危险,费力地向那大石快步走去。 而当她看清大石上的身影时,顿时惊得瞪大了双眼,那两个身影竟都是候卿! 他们看上去正以命相博,两个都已经在大石边缘,看得银灵子好不心焦!好在略处上风的那个是银灵子能感应到的。 如此千钧一发之际,银灵子没有多想,下意识帮着她能感应到的那个狠狠推了另外一个一把,对方猝不及防,被她推了个踉跄。 另一个当然不会错失良机,当即加了一把劲,将他狠狠推了出去! 而银灵子刚才那一推几乎使尽了全力,用力过猛,自己都往前冲了出去,就在她差点摔下大石的刹那,被推出去的那个候卿反推了一把,将她从悬崖边救了回来! 也正是这一推,让本可以抓住大石边缘的他彻底脱离了大石,于是还不等银灵子反应过来,那候卿已摔下了悬崖! 银灵子下意识冲到大石边缘,眼看着他一点点消失在眼前,不知为何,只觉得心里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生生地被挖去了一大块,不禁愣住了。 分明留下的这个才是她能感应到的,可为何救她的却是摔下去的那个?!而且她心里此刻这空空落落的感觉又是缘何? 忽闻留下的那个候卿哈哈大笑起来,她木然地回过头去,便见他双眸都成了紫色,并非从前那般漆眸中泛着紫,而是紫眸中透着黑! 银灵子只觉得一个念头飞速闪过,还没来得及抓住,一颗心勐地往下直坠,她倏地睁开眼来! 发现自己还躺在巫祠客房的床榻上,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原是惊梦一场。 她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眼下骤然放松下来,只觉得浑身酸痛无力,见自己正衣衫不整,不禁红了耳尖。 她下意识摸了摸身边,发现候卿竟不见了! 银灵子勐地坐了起来,想到刚才那个梦,很是心有余悸,她慌忙抓起衣服胡乱一套,连鞋子都忘了穿,便往房外跑。 这时房门突然开了,她与端着茶水进来的候卿撞了个满怀,茶水洒了一地,茶盏茶壶也碎了,好在候卿拉了她一把,她才不至于摔在地上,但她踩在了碎片上,顿时划开了好几个口子,鲜血淋漓。 忽觉浑身一轻,她被候卿抱了起来。 候卿将她放到床上,便拉过她的脚打量起来,这姿势很是暧昧,银灵子不禁想到先前的浓情蜜意,顿时红了脸,下意识缩了缩脚,却被候卿一把捏住了,他的力气很大,捏得银灵子忍不住痛唿出声,只觉得伤口似乎都裂开了! 便见候卿低着头,稍稍凑近了银灵子的脚,银灵子只能看到他的头顶,也不知他如何做的,片刻间便不觉得痛了。 她好奇想要去看,正巧候卿抬起头来,还不及四目相对,候卿突然欺身上来吻住了她。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亲热,银灵子还是忍不住脸红心跳,她闭上眼睛,不由自主地顺着候卿往后倒去。 她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又开始迷迷糊糊了起来,但又被同样的梦给惊醒了! 睁开眼来,便见自己正蜷在候卿怀中,而候卿呼吸绵长,看上去还在熟睡。 银灵子不由松了口气,下意识紧紧抱住了候卿,将头埋在他胸前,闷声道:“卿哥哥,你别怪我,我……我只是……舍不得你……” 她倦意未消,一边呢喃一边已经闭上了眼睛,又睡过去了。 而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待再醒来便见天又黑了。 睡眼惺忪间便去看身边,却没瞧见候卿身影,顿时醒了大半! 她一骨碌坐了起来,胡乱抓了件散落在床边的衣服,一边穿一边正要下床。 “去哪?” 候卿的声音突然响起,将她吓了一跳。 屋内没有点灯,她的眼睛适应了一下,循声看去,便见候卿正坐在桌边看着她,只是他的脸隐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情。 “哦,卿哥哥,你在啊,我以为你出去了……”银灵子松了口气,摸了摸自己因困意而有些迷糊的脑袋,“我这是睡了多久呀?” 候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突然说道:“过一月成亲。” 银灵子一怔,她这几日总是会睡过去,眼下正担心着她睡着的时候幻境是否保持得天衣无缝,想着要怎么能问问候卿又不让他起疑,乍一听这话,不免有些惊讶,一月后,这个日子是怎么定下的? 想了想,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我们……是不是要与戚伯母……和蚩尤主神商议一下?” 便听候卿回道:“不用。” 银灵子愣了愣,这才发觉候卿的语气似乎有些霸道,不似平日里的孤冷,她不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想看清他的表情,怎奈屋中太暗,并看不仔细。 “可是……这……那……”她看着候卿,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她本还想着万一候卿要请不周山诸神过来,她要如何劝说,九黎这边八十一个首领她都未必能幻化得全,单一个蚩尤倒还勉强能不让候卿起疑,没想到他竟是这反应。 银灵子这这那那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忽见手上多了一匹红绸。 “自己做嫁衣。”候卿说道。 银灵子想了想,将红绸往身上一披,心念一动,眨眼间成了一袭华美长裙,宽袖窄腰,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衬得刚刚好。 “这样吗?”她抬起头来,刚要对上候卿的眼睛,被他吻住了樱唇,便不好意思地闭上了眼睛。 候卿将头埋到她颈间,含混道:“不好。” “那……我换……”银灵子话未说完,只觉身上一凉,那袭红裙已被撕得粉碎,她暗叹了一口气,看来真得换一条了。 一番云雨后,银灵子又是眼皮一沉,睡了过去。 等一觉醒来,候卿又拿来一匹红绸。 如此周而复始,银灵子昏昏沉沉地不知时日,又时不时地被那个噩梦惊醒,到后来几乎都分不清自己是梦是醒。 与候卿在一起是她的执念,有时候她都害怕这一切会不会只是梦一场。 不过,她很快就想开了,只要与候卿在一起,是梦是醒又有什么关系! 于是她一时兴起,每次披着红绸都会变幻出不一样的样式,心里默默数着自己变换了几套嫁衣,而当她数到第九件的时候,熟睡中的她破天荒地被候卿给叫醒了。 银灵子睡眼惺忪地一看,竟是个大白天,先前九次候卿都是深夜带着红绸来的,这次他除了带着红绸,还带了一块红盖头,不由分说往她头上一盖,道:“今日便成亲。” 说完,将红绸披在了银灵子身上,那红绸顿时化作一身嫁衣,与银灵子第一次化出的嫁衣如出一辙。 候卿一边往屋外走去,一边说道:“好好打扮,等下来接你。” 银灵子看着眼前一片红色发愣,她有太多疑问,又不知从何问起,久久回不过神来。 直到外面突然喧闹起来,不一会儿门又开了,感觉有谁走了进来,却不是候卿。 她甚至都觉察不出进来的是什么族,便觉一双手拉住了她的胳膊,让她一下子惊回了神,她勐地一挣,一把掀开了红盖头,便见面前站着一个女子,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银灵子怔了怔,这女子看上去像是人族,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人气,一双眼睛大大的,却空空洞洞,毫无神采。 “你是谁?”银灵子见这女子长相不俗,多看了两眼,竟发现似乎有些眼熟。 女子却好似没听到一般,仍然过来拉她胳膊,神情没有丝毫变化,被挣开了就再去拉,也不说话,也没有表情,看着根本不像个人,倒更像是个木偶。 银灵子满心的疑惑,一时分心,被女子死死地抓住了胳膊,不过那女子只是将她拉到了镜子前,按着她坐下,便开始为她梳头。 银灵子看着镜子里的女子,真的只是在为她梳头而已,况且自己也折腾地累了,便没有再挣扎,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女子毫无反应,银灵子皱了皱眉,接着问道:“你……你不会说话?” 女子仍无反应,银灵子遂对着镜子一边比划一边大声问道:“你听不见?” 女子将她的头稍稍摆正,便又开始埋头梳了起来,银灵子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难不成就是来为她梳妆打扮的? 可她是谁?候卿寻来的九黎百姓?为何会没有人气呢?她幻化出的女巫戚分明是有人气的呀! 难道是自己最近总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幻术不济? 那候卿有没有发现异样? 想到这里,银灵子顿时坐不住了,正要站起来,无意间往镜子里一看,不禁傻眼了。 只见镜中的自己桃腮樱唇,妆容淡宜,青丝盘成了发髻,金簪步摇巧饰,稍一动便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十分好听。 她一时看得有些呆了,难怪树爷爷曾说人靠衣装! 直到被红盖头遮住了视线,她才回过神来,正巧外头开始锣鼓喧天,便觉女子扶着她正往屋外走。 这还真是要成亲的架势! 她要与候卿成亲了! 银灵子一时间百感交集,丝毫没有注意到那锣鼓声似乎透着古怪。 第一百四十二章 恍然梦碎 创立魔族 银灵子往外走的时候,虽有忐忑疑惑,更多的还是欢喜,可当她跨出门槛的那一刻,全都成了吃惊。 她觉察到外面有许许多多气息,大部分不知何族,若说这些都是因她幻术不济而起还能解释得过去,可她竟还感知到了妖气和兽气! 银灵子再怎么欢喜也觉出了不对,心里咯噔一下,瞬间被深深的不安撑得慌乱起来。 她很想掀起红盖头看一下,但想起树爷爷曾说若是新娘自己掀了盖头是不吉利的,得要新郎掀才能白头到老,她又犹豫了。 正惴惴不安地纠结着,忽觉候卿一把拉住了她,他抓得很紧,银灵子不禁有些吃痛,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反而被抓得更紧了。 这种感觉有些陌生,不似从前候卿牵着她手时会令她心安,眼下反而让她觉得更不安了。 候卿突然大步往前走去,银灵子猝不及防,被拉得一个踉跄,候卿却没有停下,继续拉着她往前走了好几步才驻足。 便有起哄欢呼声轰然而起,从下方传来,银灵子只觉得掌心一痛,似是被划出了一道口子,她吃痛想要挣开候卿的手,却被候卿握得更紧。 她忙低头看去,便见她与候卿紧握着的双手间鲜血淋漓,看上去候卿手上似乎也有伤口! 感觉手上黏湿一片,银灵子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害怕起来,便听候卿凑到她耳边说道:“吾大婚,可不拜天地,鲜血互融,不分彼此,就算成了。” 说完轻笑了一声,转瞬间他们手上的鲜血及伤口就都不见了,便听他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大婚已成,残愿已了。” 他并没有放开银灵子,也没有再说话,周围也突然安静了下来,银灵子不知他在做什么,心里忐忑得紧,却不敢掀了红盖头看。 若说先前还只因小女儿心思顾虑,眼下她倒是真心不敢看了,自从刚才手上鲜血交融,她就觉得自己与候卿之间的感应似乎更强了,这种感应,让她不禁想起了那个诡异的噩梦! 候卿变了,仔细想来,似乎就是从做了这个噩梦开始的!银灵子隐隐有了个猜测,心里顿时揪作一团,慌乱无章。 她闭上眼睛,不愿置信,拼命说服着自己想多了,或许现在才是个噩梦呢? 然而忽有一阵大风吹来,银灵子只觉头上一空,红布被吹飞了,她下意识睁开眼来一看,顿觉心里凉了半截! 这哪里还是九黎? 她此刻正站在一个小山坡上,她认得出来,这是她自己选的栖身之地,当初想着,此处偏僻易守难攻,正适合布幻境。 可眼下这是……幻境破了?! 只见下面站着乌泱泱的身影,如银灵子先前所感知的,人妖兽三族都有,分成三股而立。 他们数量之庞大,乍一看黑压压一大片,都不见尽头,银灵子心中一凛,这难不成是将所有三族群都给弄来了?! 可再仔细一看,她发现只有站在前面的那些才能感知到三族气息,且真正的人族并不多,大多为妖兽二族。 而后面的那些虽看上去多数为人族模样,他们身上的气息却如方才为她梳妆的女子一般,完全感知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族群。 他们看上去都是一脸死相,面色青灰毫无血色,可在他们身上却又确确实实能感受到生气! 只是银灵子眼下已经无暇去猜他们是什么了,她一眼瞧见了带头站在最前面的那四个庞然大物,顿时惊得身体都止不住颤抖起来! 是四大凶兽! 她心下转过了千般念头,寻了万般借口,却始终不敢看候卿一眼,怕在他眼中看到令她绝望的东西。 然而这时,她忽然感到候卿似乎有些发起抖来,她心里一紧,下意识担心地向他看去,却见候卿竟是在笑。 她从前觉得候卿笑起来特别好看,一直想方设法地要逗他笑,可眼下却只觉他笑得诡异,配上那双此刻正泛着光的紫色双眸,看得她一颗心如坠深渊。 便见候卿长长舒了一口气,仰天叹道:“吾蛰伏这许久,总算回来了!” 他的声音带着灵力,声如洪钟,说完更是放声大笑起来,那笑声回荡在大荒山谷间,听起来就好似兽吼啸鸣一般! 银灵子惊魂不定地看着四凶突然齐齐俯下身来,身后一众也跟着跪伏一片。 “恭迎兽神!” 什么,兽神? 犼?! 银灵子勐地看向候卿,惊得双腿都打起了哆嗦,不禁倒退了两步,只是她的手仍被候卿钳制着,脚下一绊,跌跪在了地上。 候卿侧目瞥了她一眼,银灵子只觉好似一盆冰水从头淋下,心里勐地一颤,这是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她本能地浑身戒备起来! “卿哥哥……怎么会这样……”银灵子喃喃着,不愿置信,“这是个梦……对,这一定是在做梦!” 那要怎么才能醒? 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痛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可什么变化也没有。 看来痛是痛不醒了,毕竟方才被划开手掌见了血都没被痛醒,那要怎么办? 银灵子正手足无措间,忽被候卿一把扼住了脖颈! 她倏地睁大了眼睛,眼看着候卿一手掐着她,将她从地上钳了起来,钻心的疼痛从颈部传至全身,她一张脸憋得紫红,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下意识拼命挣扎起来,只觉得妖灵就快要出窍了,便觉颈间一松,候卿放了手。 她一下子软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吸着气,随即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便听候卿冰冷又戏谑的声音居高临下传来:“还觉得是在做梦么?” 脖颈上火辣辣地痛,银灵子不得不绝望地承认,这不是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卿哥哥怎么会成了兽神犼?!她的幻境又是如何被破的?而且不仅幻境被破,竟还让她毫无察觉,反被困在了自己的幻境中! 太多的疑问冒了出来,千头万绪地在她心里乱作一团,她一时又惊又惧,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泪水滴落在她的大红衣裙上,看上去像极了她当初设祭蛊王灵时的那一抹妖灵血! 等等,蛊王灵!犼灵印记!死而复生! 刹那间,她心里倏地闪过了一个念头,豁然有了个可怕的猜测! 她应是在复活候卿的同时,也复生了犼的兽灵!候卿身上的那股秘力,便是犼的兽力! 而这起死回生的法子,是她当初万念俱灰时“梦”来的!现在想来,那个“梦”太过真实,“梦”里的那个声音极具蛊惑,她应是被附梦了! 银灵子惊出了一身冷汗,当时只一心想要救候卿,丝毫没有多思其他,此刻再看,简直蹊跷至极! 可是犼又是如何寻上她的? 因为蛊王在她身上?因为她生了想要复活候卿的执念? 可这些犼又是如何知道的呢?在候卿体内的不过只是一丝犼灵印记,若有这般本事,怕是都能自己复活候卿了,根本无需假手于她! 要想知道她所想,除非犼灵本来就与她有什么联结! 银灵子下意识抬起头来,正对上候卿的一双紫瞳,倒映出她此刻神色不定的面孔,她双瞳骤然一缩,是媱姬! 犼曾附身在媱姬身上,媱果中应是留有其灵息,而她食了媱果,所以那灵息便附在了她身上! 回想起来,她是从一只鸟口中听来那媱果传闻的,当时只以为人界尽知,压根没往兽族上想! 想来无论是谁食了媱果,都会承袭媱姬的幻术,可巧她原本便擅幻术,犼定是用这幻术骗过天界、附身神族,搅起这血雨腥风的! 可恨自己当初为贪那倾世容貌,竟中了这般圈套,为虎作伥! 怪不得她会与附了犼灵的候卿有那般感应,可笑她还以为是什么心有灵犀! 而正是因这劳什子感应,她在那噩梦中误将真正的候卿给推下了悬崖! 仔细想想,正是自那以后,眼前的这个候卿彻底变了样,她也开始昏昏沉沉起来,看来幻境应是从那时起就破了! 银灵子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一时间悔恨得无以复加,只觉得一颗心就好似在烈焰中炙烤煎熬,心痛得简直就要窒息了! 她失魂落魄地看着这个霸占着候卿肉身的兽神不屑地扫了她一眼,转而对着一众冷笑道:“兽神?吾不稀罕!” “神族不过是独占天界灵力,坐享物华天宝罢了,从前兽族无智,人族无寿,妖族无心,才会被神族踩在脚下这么多年!” “而今吾等有智、有寿、有心,凭何还屈居神族之下,听他们定的规矩,生死不由己?!” “风水轮流转,他们得意得太久了!” “吼——!” 一番话引得在场的一众群情激愤,尤其是兽族,大多都是被神族肃杀的凶兽及恶兽,一时血液都沸腾了起来,吼声震天! “吾等注定要改天辟地,创世而立!吾族堕神破天,是为……魔族!” “从此往后再无兽神,吾乃——魔帝后卿!” 第一百四十三章 残酷立威 报信露馅 后卿眸中紫光一闪,便见空中突然出现了“魔帝后卿”四个巨大无比的字。 众魔还在欢呼雀跃,那些字却突然迅速向他们压了过去,众魔皆是一愣,不禁面面相觑起来。 那些活尸般的魔族仍然一动不动,原本是兽族的那些迫于犼灵也不敢乱动,而原本的人族则根本无力反抗,唯有原本那些妖族中有沉不住气的,当即催动妖力对着空中胡乱施起了妖术。 但妖术碰上紫字,便好似石沉大海,非但没有半点用处,还瞬被紫光反噬! 紫光顺着妖术而下,转瞬便将那些妖族包裹其中,顿时惨叫声一片,其他魔族也不敢乱动,只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吸干了精魂! 待紫光散去,便见他们都成了面无表情的行尸,眸中透着紫灰色,乖乖地往后走去,站在了队伍最后。 众魔见状,都咋舌不已,那些本有点蠢蠢欲动见机行事的也都歇了念头,虽说都是魔族,比起那些行尸走肉,毕竟还是有知有觉的好。 于是一众只好硬着头皮等着巨字临身,切见那些紫字在触及他们的刹那突然化作了漫天紫光,星星点点地汇成了许多紫色丹丸,落在了每个魔族面前。 众魔顿时双眼放光,尤其是四凶,还有一些妖兽,迫不及待地将紫丹一口吞了下去。 “这天地间,实力为王!”后卿的话音中带着些灵力,听起来颇具震慑力,“这聚灵丹想必尔等中有些已见识过了,辅以魂灵好好运用,可助尔等加速修炼!” “只是此丹功效有时限,但往后每隔一月吾都会赐丹,与吾共谋大业者,吾必不会亏待!”说着,后卿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方才试图反抗而化作行尸的那些魔,“但有异心者,吾也必不轻饶!” 后卿在说这句时加大了灵力,压得众魔战战兢兢的,一片鸦雀无声。 待得众魔都吃了聚灵丹,后卿才略收了收灵压,振臂一呼:“壮大吾族,称霸天地,指日可待!” “祝魔帝早日夺回尊位,称霸五族!” 四凶异口同声,率先拜伏在地高呼起来,其余众魔也连忙跟着齐呼,一时吼声震天。 “称霸天地!称霸天地!” 众魔个个眸泛紫光,兴奋不已,他们吞了聚灵丹,只觉得体内如同多了个吸力漩涡一般,直想要将周围灵力都纳为己有! 有按捺不住的竟如狼似虎地扑向原先那些人族,吓得他们只能四处逃窜,但论身手,他们又怎是妖兽对手,转瞬间已有人被吸了精魂,刹那间形容枯槁,一时间尖叫声四起,场面大乱。 然而片刻后,没了精魂的那几个人却突然“活”了过来,肉身看上去甚至变回了原来的模样,只是双瞳变成了诡异的紫灰色,眼睛一眨不眨,面色苍白得不似活物,杵在那一动不动。 而那些吸了精魂的妖兽只觉得体内灵力顿时充沛了不少,不禁想要更多,当即又向众人扑去! 其他的妖兽见状,有耐不住的也纷纷效仿起来,眼看着人族危矣,却见那些没了精魂的人突然眸中紫光一闪,接着暴跳起来,迎着妖兽们大打出手! 他们手脚并用,打得毫无章法,却力大无比,甚至有将妖兽一拳打趴的! “住手!” 后卿一声令下,那些没了精魂的人双眸顿时黯了下来,立刻住了手,而先前被揍了的妖兽却收不住,此刻见他们不动,忙不迭地乘机报复,发现竟还打不还手,于是一拥而上,差点没撕了那些人! 可正当他们打得酣畅,忽见星星点点的紫光迅速汇聚到他们周身,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已笼其全身,只听一阵惨叫过后,他们也都一动不动了,紫灰色的双眸黯淡无光,死气沉沉。 “许是尔等不解何谓异心,不遵吾令乃其一!”后卿阴沉着脸,冷眼扫过众魔,“吾有的是办法,让尔等遵令!” 众魔咋舌,个个噤若寒蝉,便见后卿指了指其中一个被吸了精魂的人,吩咐道:“混沌,带他去闯一闯神族结界。” 说着他微微眯起眼,扫了眼底下的妖兽们,厉声道:“无吾之令,不许伤害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族!尔等该当知晓违令的后果!” 话音落下,众魔只觉一股强大的灵压逼迫而下,不禁惶惶贴耳,纷纷俯首应诺。 这灵压强横,将一直失魂落魄瘫坐在地的银灵子也给震回过了神,她侧头看去,只见混沌正领着一个男子从下方走过,那男子看上去就如提线木偶般,面无表情地跟着混沌往前走,就如先前为她梳妆的女子一样。 思及此,银灵子念头一闪,突然想起来了!他们便是当初昆仑山之变时被挟持的人族,可她记得那女子已当场死于恶兽爪下了! 如今竟也起死回生了?! 银灵子倏地看向后卿,豁然明白过来,那些行尸般的魔众,都是被他“起死回生”的! 可他们的状态,无思无想,还算活着么? 还有那些兽族,眼下都有了心智,外加那什么聚灵丹助纣为虐,似是能通过吸**魂增强灵力,可逆天之物,必定有异,想来所谓时效一过,服用者的灵力应是还不及从前,怕是只能继续服用才能维持,她猜那聚灵丹应是后卿用来控制魔族的手段! 但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提升灵力,而不用日积月累地苦修,这不劳而获之物,她觉得连讲究规矩的神、人二族都不一定能经得住诱惑,更别说本就无甚是非观念的兽、妖二族了。 而放眼后卿创立的这个魔族,不是恶贯满盈的凶兽,便是受了蛊惑的妖与人,都是贪嗔痴欲之辈,再加上那些力大无穷的傀儡,若放任为害人界,引得天魔大战,人界怕是又要生灵涂炭了! 她如今已通人性,一想到届时人界难免血流成河,就如当初的九黎那般,她便觉得心里难受得紧,更何况后卿的阴谋能得逞,自己难辞其咎,这便生出了阻止的念头。 她觉得当务之急不能让魔族再壮大了,得要设法将这里的消息传出去才好,不能让更多的妖族及人族受蒙蔽蛊惑! 她这般想着,便悄无声息地将一缕妖识炼作了信引,心里飞速盘算着要如何将这妖识信送出。 她看着一众被后卿压得不敢出声的妖兽,念头一转,倒是有了主意,只是妖识信不比神识信,并不能指定让谁看,也设不了什么结界,一旦放出,便谁都能看,届时必然会惊动神族,犼灵再现,神族必是要赶尽杀绝的。 魔族此时还未足够强大,估计不会是神族对手,那些邪魔歪道倒是死有余辜,可后卿身上或许还留有候卿的元神! 银灵子不禁有些犹豫起来,她总觉得候卿的元神还在。 而此时后卿正对众魔说道:“与神族相比,尔等实力还远远不足,都尽速去提升实力!” “魔族以实力为尊,为得实力,不拘用什么手段,百无禁忌!待攻下天界,吾许尔等随心所欲!” 众魔听了,顿时双眼紫红蠢蠢欲动起来,一时间群情鼎沸,看得银灵子心里狠狠一揪。 眼看着后卿就要示意众魔退下,银灵子情急之下心念急转,若是候卿元神真的还在,将来若是能驱逐犼灵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引得生灵涂炭,定是不会原谅自己,说不定……她不敢再想下去,一咬牙,低下了头。 于是,正准备退走的众魔突然间骚乱起来,只见他们互相撕打混战,竟莫名地开始自相残杀! 后卿见状,不由神色一凛,双唇紧抿着,转过身来便一把捏住了银灵子的下颚往上一抬,果然见她正眸呈碧色! 可她此刻被后卿抓了现形,神情看上去却没有多少慌乱,竟还算平静地看着他,后卿眉头一皱,立即闭上眼察探起来。 片刻后,他突然伸手往虚空中抓了一把,便见一簇紫光飞掠而出,又迅速掠回了他手中。 银灵子心里勐地一沉,盯着那簇紫光,脸上忍不住露出了惊骇的神情,便见后卿冷笑了一下,那双紫眸紧盯着她,寒意料峭,看着如坠冰窟。 不待银灵子反应,后卿突然将紫光往她身上一扔,银灵子立即觉察到一股极其危险的感觉,还来不及如何戒备,便被那点点紫光转瞬间扼住了咽喉! “想乘乱放出妖识信?尔胆子不小!在人界什么不学,偏学得这般狡诈!尔不知否,如今这点小伎俩再骗不了吾!” 后卿几乎是在咆哮,这回他动了真怒,银灵子能感受到,他起了杀心! 可她根本无力挣扎,眼前迷朦一片,千言万语说不出来,只化作了泪两行。 便在她觉得自己就要窒息之际,却见后卿脸上似有了神色变幻,露出了古怪的神情,看着有些狰狞,又似乎是……难过? 银灵子心里一动,想要再瞧真切些,可她此时实在已至极限,顿时眼前一黑。 只是在失去知觉前,她似乎看到周身闪过了一种碧青之色,不同于她的碧色,也不似候卿的青色。 是什么颜色呢?她来不及想,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惊知有孕 心乱如麻 银灵子觉得自己掉入了一个冰窟,浑身都冻僵了,动弹不得。 然而在这一片冰冷黑暗中,却忽然觉得肚子处似乎暖暖的,她想看上一眼,可眼皮却如千斤重,愣是没抬起来,试了一会儿无果,不知何时又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好似恢复了一些意识,只觉得似乎有光照了进来,便下意识又动了动眼皮,只是费了半天劲,只刚撑开了一条缝,就又不省人事了。 如此昏昏噩噩地反复,每次好似稍有了一些知觉,却很快又会失去意识,等她终于费力地睁开了眼来,已不知今夕何夕。 银灵子盯着上头陌生的飞龙祥云房梁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渐渐清醒起来,一点点回忆起了她失去意识前的场景:魔族,后卿,报信,混乱……最后,她被后卿掐住了命脉! 她一时又有些恍惚了,那自己此刻到底是生是死? “醒了?” 后卿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吓得银灵子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而当她勐地坐起来的时候,才惊觉自己身体的异样,她低头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 小腹隆起,这是……有了身孕?! 银灵子心里电光火石般闪过个念头,在她失去意识前周身突然出现的那片异色,是个结界! 她下意识想要去抚一抚小腹,却被后卿一把抓住了手腕,力道之大,立刻在她白皙细嫩的手臂上留下了几道青紫淤斑。 她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另一只手迅速护在腹前,一双湿漉漉的眸子警觉地盯着后卿,全身戒备着,不知这喜怒无常的魔头会如何发难。 却见后卿瞥了一眼她护着小腹的手,倒没有对她如何,反而松了手,冷声道:“吾儿血统难得,若受任何伤害,必拿你是问!” 银灵子听得一愣,难不成他刚才是担心她伤了腹中孩儿?!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后卿见她不回,神情又冷了几分,冷哼道:“吾劝你趁早打消通风报信的念头,这孩子集各族血统于一身,若让神族察觉,昊天那厮必不会放过!” 银灵子神色一凝,心想确实不能让神族知晓,毕竟他们连半神都容不下,怕是要将这孩子视作怪物!但她也明白后卿想要保住孩子定是也与这血统有关,虽不知这血统能如何,她暗暗下了决心,绝不让她的孩子成为后卿的工具! 于是她眼下便不想再把焦点聚在孩子身上,况且她迫切地想知道眼下候卿的神灵如何了,是被压制住了,还是已经……她下意识抓紧了被褥,暗自定了定神,抬眼问道:“你……你把卿哥哥如何了?” 便听后卿嗤笑一声,不屑道:“懦夫罢了,从此再碍不了吾大事!” 银灵子一惊,心里忽地闪过一个念头,一颗心勐地沉了下去,便见后卿一脸玩味地看着她,似笑非笑道:“这还多亏了你的幻术,吾不为幻术所困,他却甘愿溺于幻术中,时也,运也!” 银灵子倏地瞪大了眼睛,她一己之私,竟助犼为虐!那候卿的神灵……不,不会的,卿哥哥的神灵一定还在! 但看后卿现在的样子,眼下怕是已彻底压制住了候卿! 后卿饶有兴致地看了会儿银灵子神色变幻,嘴角一翘,挑了挑眉道:“放心,你助吾有功,吾是不会杀你的,之前不过是帮你清醒清醒罢了。” 这句“助吾有功”却好似一把利刃,一击即中,直刺得银灵子心痛难当鲜血淋漓,她只是想救候卿,却不想最终却反而害了他,若是候卿知道犼灵控着他的肉身使得生灵涂炭血流成河,还不知得有多难过,只怕不会原谅他自己,这种折磨,银灵子想想就觉得心颤。 她面色惨白地看向后卿,正对上了那双原本她百看不厌的深邃黑眸,可如今却透着凶狠阴鸷,让她不敢直视。 半晌无话,最后还是银灵子率先挪开了视线,但后卿似乎并没有要立刻离开的意思,银灵子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仍锁定着自己,这使得她不免如坐针毡起来。 但她不想错过这个套取信息的机会,毕竟知道得越多,才越有可能想出对策。 于是她暗暗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费了好些劲才勉强定下心神,壮了好一会儿胆子,才颤声问道:“当初媱果的消息,是你刻意为之吧,可……为什么是我?” 便听后卿轻笑了一声,却许久没有说话,而就在银灵子以为他不会知无不言时,后卿倒开口了,说道:“吾当时需要五行神力,而不周占了两行,可不周山外有神族结界,唯神人二族可入。就当时而言,附身神族不可能,人族又受不住,兽族无智,唯妖族合适,你恰巧在不周山外,又帮了混沌,不选你选谁?吾记得人族管这叫……缘分。” 银灵子皱了皱眉,喃喃道:“那媱果中有犼的精魂,在我食了媱果后,便附在了我身上……可,可是,我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啊!” “呵!”后卿不屑道,“吾之精魂,即便只有三分,若都附于你身,你如何能受?在你食媱果前,吾早已将精魂散匿多处。” 说着,话头一转道:“不过效果没有立竿见影,倒是出乎吾意料,耽误了吾不少时日!” 他看了银灵子一眼,“只是这种子算埋下了,在人界呆久了,你不可能一辈子心无杂念。” 银灵子神色一黯,明白过来,所以当她有了执念,便让犼灵有机可乘了。 许是看出了她的沮丧,后卿挑了挑眉,冷笑道:“你已经比那些个神族强多了,竟撑了那么多时日,那个什么钟山神号称公正无私,他的儿子也不过如此,儿女情长,呵!” 他一脸不屑,似叹似笑,“神族也逃不过贪嗔痴,他们造出来的人族就更别提了,不过就是欺吾辈无智罢了,就以为高一等了,可笑!” “偏偏那些神族,一个赛过一个好蛊惑,什么佐神,千挑万选的,也都不过如此!”后卿满眼不屑,对上银灵子的视线,咧了咧嘴道:“不过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当初吾灵匿于女媱神灵中,若非那昊天动了私念,保下了女媱的神灵,又让女娲将其护于媱草之中,吾早已灰飞烟灭了,何来后面这一切?你说可笑不可笑?” 银灵子微微睁大了眼睛,想到媱姬的怨忿,不禁脱口而出道:“那媱姬是错怪天帝了?!” 后卿一怔,随即好似听到了什么十分好笑的笑话一般,兀自大笑了好一会儿,直笑得银灵子心里发怵,才渐渐地止了笑。 “昊天对自家的闺女仁慈,对别家的小子可不留情,当初那小子命悬一线,他绝对是有法子救的,可他却让共工,哦不对,而今应该直呼康回……” 后卿正说着,突然顿住了,神色中闪过一丝挣扎,快得几乎抓不住,便转瞬即逝了,待银灵子想要细看,那双暗紫的双眸已恢复了冷酷,仿佛方才只是银灵子的错觉。 再开口时,后卿已恢复了狠戾:“总之,若非昊天那厮,吾也没有机会卷土重来!什么苍生仁义,说得好听,还不是看碟下菜!吾劝你擦亮眼睛,勿要做天界的走狗。” 银灵子心里一紧,只觉得有些如鲠在喉,她食了媱果,能感同身受媱姬的哀恸心死,乍知晓天帝当初其实还念着骨肉之情的时候,她情不自禁地替媱姬松了口气。 天帝确实对候卿见死不救,但不管是因为她形似媱姬,抑或是什么别的原因,他最终并未将候卿神灵当场打散,而那时她和共工一心想救候卿,即便知晓他神灵中的犼灵印记可能留有后患,也还是选择了逆天而行、撞毁幽都,如今引得魔族横行为祸世间,他们的这份私心,又害了多少无辜的人呢? 后卿见她若有所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便又接着说道:“神族这是自作自受,便是康回……当初若没有替子彦求情,不顾锁魂会影响子彦神力成就,锁其魂而非只锁肉身,子彦也无法祭其神灵于吾,从而毁了肉身逃出生天,便不可能附在守护童子身上放了梼杌,更不会被梼杌用来修复被锁魂链伤了的兽灵,阴差阳错地发现吞噬神灵竟能助吾等有智!” “他那兄弟更是可笑,为保子彦残灵,乘他当初为候卿保命时,将吾灵印记打入其体内,只是不料他竟一直心无杂念,不过他最终还是逃不过执念怨恨的折磨!还多亏他撞倒不周山毁了幽都,才能让那些人都起死回生,不然收服人族逆天怕是还得再多费些功夫。” 银灵子听得心惊,听说灵均最后为救共工而死,是为了赎罪么? 而想到那些所谓“复活”的魔族,她不禁皱了皱眉头,忍不住道:“可他们无知无觉,无思无想,根本没有活过来,只算得上是行尸罢了!” 后卿神情一滞,脸色阴沉了下来,微微眯起了眼,道:“肉身未变,能行能动,与活着何异?吾与那专爱拆散鸳鸯的昊天不同,吾助他们团聚,可谓是成人之美,否则灰飞烟灭,他们便只能对着一杯黄土哀思!” “本来也不是为了皮囊,而是为了思……”银灵子话未说完,只觉得一阵风迅速袭来,转瞬她已被后卿一把掐住了脖子! 她在后卿双眸中看到了自己又惊又惧的神情,狰狞痛苦,下意识便拉住了后卿的手,想要挣脱出来。 后卿忽地浑身一颤,一双紫眸泛青了一瞬,可惜银灵子只顾着拼命挣扎,并没有注意。 片刻后,她只觉得候卿蓦地放了手,一口气勐地灌入口鼻,呛得她咳个不停。 便听后卿冰冷的声音响起,道:“往后你便住在这里,殿内可随意走动,但不可出殿。” 他边说边往外走去,临到门前脚步却一顿,侧头说道:“他与吾已融为一体,灭了吾,他也会灰飞烟灭。” 撂下这句话,后卿便扬长而去。 银灵子心里却咯噔了一下,一时间心乱如麻,一边又拼命压抑着咳嗽,怕会影响腹中胎儿。 她此刻有些不知所措,但有一点却很清楚,她轻轻抚了抚小腹,下定了决心,为母则刚,无论如何,她都会护住这个孩子,不被任何一方利用! 第一百四十五章 魔宫深深 奈何锁灵 后卿走后,银灵子又呆坐了好一会儿,只是她思绪纷乱,并理不出个所以然,她怕伤神伤身,于是用力甩了甩头,决定还是先熟悉下她所在的这处殿宇。 这才发现后卿所说的殿内,并不只是室内,她的殿宇除了主殿外,还有两处偏殿,中间有个很大的花园,种满了一年四季的花。 而偏殿外,却种着一排海棠,一排红枫。 不周与九黎? 银灵子怔了怔,不禁心里一动,难道后卿拥有候卿的记忆?虽然看上去又有些不像,疑点颇多,但不管怎样,她能确信,候卿定是神灵未泯! 既如此,她得要设法让候卿回来,即便真如后卿所说,他们已融为一体,也要设法让候卿的神灵占据主导! 于是她继续熟悉宫殿时便少了些漫不经心,虽然眼下她还没有什么头绪,但知己知彼,说不定能瞧出什么端倪来。 然而这一瞧,却让她大吃一惊,她也算是见识过天宫的,这魔宫比之竟丝毫不落下风,精美绝伦不说,还是个宫殿群! 整座宫殿群建在了半山腰,殿宇与殿宇之间以云梯相连,远远望去,这魔宫就好似悬在半空一般! 她所在的殿宇只是其中一隅,放眼望去,竟看不清全貌。 这巧夺天工的手笔,令银灵子咋舌不已,不知不觉间竟真的欣赏了起来。 待她绕到殿后,眼前豁然开阔,只见这是一处山崖,崖下沙海连天,一望无际。 她怔愣地看了一会儿,心觉有些可惜,她还是喜欢花花草草,若崖下是一片花海或是草原就好了,就如九黎的春天。 而念及此,她倒是勐地记了起来,自己可不是来欣赏风景的! 眼前无遮无拦,她若飞出去,岂不是就能逃走了? 念头一起,银灵子也不多想,立即化作妖身,便往崖外飞去,却在崖边遭受到了一股斥力,似是有个屏障在那里,怎么也飞不出去! 结界?! 她看着眼前偶有紫光流转,不由心里一紧,又试了一会儿都无果,只得化回人形。 银灵子定了定神,走到崖边,轻轻伸出手去,果然被勐地一弹,她吃痛收回了手,便见手指上留下了一点血痕。 这应是后卿设的结界,她蜷起手指,心念急转,忽地灵机一动,有了主意! 她连忙催使妖力,化作了后卿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又试着伸出手往结界上触去,这次并未被弹开,只感到有些许阻力而已。 银灵子又惊又喜,想也没想地咬了咬牙,眼一闭便往外冲了出去! 却不料勐地撞在了结界上,被狠狠弹了回来! 银灵子大惊,怕就此摔下会伤了腹中胎儿,可电光火石间也来不及调整姿势,只好尽可能缩起身体护住腹部,便是头朝下也没办法了。 但预想中的撞击并没有发生,倒是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这气息……后卿! 银灵子勐地睁开眼来,便见后卿一双紫眸正斜睨着她,便如冰水淋头,浑身都紧张起来,忍不住挣扎了一下,后卿皱了皱眉,将她往前一送,几乎是“丢”下了地。 “想逃?” 后卿的声音低沉,听上去有些怒意。 银灵子一惊,踉踉跄跄地好容易站稳了,连连摇头,又下意识护着肚子往后退了一小步。 后卿却蓦地上前一步,捏住她的下巴,逼着她直视自己的眼睛,问道:“你很怕吾?” 银灵子看着这双曾经让她深深沦陷的眼睛,如今看来可怕又陌生,不禁心里咯噔了一下,顿觉如临大敌,浑身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她这反应让后卿的眉头愈皱愈紧,脸色也愈来愈黑,而她看着则更心慌,不觉间抖得更厉害了。 其实除了惧意,难过、后悔、懊恼、担忧、焦急……都一股脑儿地在她心里炸了开来,堵得她眼前一片水雾迷蒙,但她稍稍瞪大了眼睛,不知为何突然就不想在后卿面前示弱,不然就感觉好像也连带着丢了候卿的脸一般。 而就在那一瞬,她看到后卿眸中似乎有青色闪过,只是她眼前一片泪水模糊,看不真切,待她胡乱揉了揉眼睛想要再看,后卿却突然放开了她,别过脸看了眼沙海,再回过头来时,眸中已了无痕迹。 银灵子有些失望,抬手揉了揉被捏疼的下巴,宽大的衣袖滑下,露出了手臂上的几道血痕。 后卿扫了她手臂一眼,微微一怔,向她稍稍伸了伸手,却忽地皱着眉转过了身去,怒声道:“孩子生下来之前,你就老老实实呆在这吧!” 说完,拂袖而去。 银灵子愣了愣,只觉得后卿实在是喜怒无常,呆在他身边着实危险! 她撩起衣袖看了看那些血痕,猜想应是方才被结界所伤的,她看向眼下已看不出痕迹的结界,心里思索着,后卿的结界难道可以辨别幻术? 可她用手指去触碰的时候,分明可以穿过结界!也许是整个身体要过去太明显了? 沉默了一会儿,她抬头看向结界外的沙海,轻轻抚了抚小腹,喃喃道:“我们再试一次好不好?你娘亲我呀,就是不喜欢坐以待毙,你是卿哥哥的骨血,定也是个勇敢的孩子!” 她收敛心神,小心翼翼地将一缕妖识藏匿于幻术中,伪装成后卿的气息,向结界外掷去,那妖识却在触及结界的刹那被击散了! 妖识被毁,即便只有一缕,还是让银灵子脸色一白,而她心里更是震惊,她竟奈何不了这结界! “你出不去的,别白费功夫了。” 突然从身后传来这一句女声,将银灵子吓了一大跳,她回头看去,便见身后站着一个女子,脸圆圆的,容貌算不上绝色,却因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而增色不少,使得整张脸看上去十分灵动可爱。 而这双眼睛,银灵子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却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银灵子在打量女子的时候,对方也在打量着她,片刻后,便见那女子撇了撇嘴,小声自语道:“好看是真好看啊,难怪……” “什么?”银灵子没有听清,问道。 那女子耸耸肩,道:“没什么,我是魔尊派来陪你的。” 银灵子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魔尊是谁,心里一哂,说什么陪伴,怕是后卿派来监视她的吧! 那女子也不等她回应,自顾自说道:“我平日里可是住在诛天殿偏殿的,时时都能见着魔尊呢,但现在只能暂且搬来这里了!” 说着,她瞥了一眼银灵子的肚子,扁扁嘴,道:“我可说好哦,我就住到你把孩子生下来,我就回去陪魔尊了!” 银灵子听她这趾高气扬的口气,突然就对这女子起了好奇心,不禁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直看得她摸了把脸,疑道:“我脸上有东西?” “你叫什么名字?”银灵子问道。 女子头一扬,道:“就叫我灵儿好啦,魔尊就这么叫我的!” 银灵子闻言心头一震,喃喃道:“灵儿……” “我知道你叫银灵子,你有什么小名么?”灵儿问道。 小名么?银灵子苦笑,心里像被扔入了一颗石子,浪花四溅,接着涟漪荡漾,久久不散。 她摇了摇头,道:“就叫我银灵子吧。” “行吧,”灵儿拍了拍手,双手叉腰道,“要不要我带你参观下这魔宫?这可是蚁妖所造,能与天宫媲美呢!” 银灵子见她言之凿凿的样子,笑问道:“你见过天宫?” 灵儿面露尴尬,轻咳了一声,道:“没有……但是魔尊说了,天宫也不过如此!” 银灵子听了,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也懒得理了,反正她最近总是如此,心绪繁复,剪不断理还乱。 只是这灵儿张口闭口都是后卿,感觉与后卿熟稔不说,还有些为他马首是瞻,银灵子颇觉奇怪,因这灵儿感知上去,应是人族。 她又细细感知了一番,灵儿当是人族无疑,又为何会入魔? 灵儿见银灵子也不应她,只是看着她,不禁皱眉道:“你总看我做什么?我没你好看吧?” 银灵子差点咬了舌头,觉得自己在脸皮厚这件事上终于棋逢对手了,她无奈回道:“我只是好奇,你身为人族,为何与魔族为伍?” 却见灵儿突然瞪大了眼睛,惊呼道:“你竟有族群之见?!魔族如何了,魔族里什么族群都有,待我们把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族给拉下神坛,这天地间便只有魔族,再无族群之分了!” 银灵子一愣,早在她看到魔族中有不少人族的时候就有些不解,现在倒是明白了几分,看来后卿除了许诺他们见到故去之人,吃些灵药长生不老,还用了这套说辞! “可他的所作所为却分明大相径庭,眼下的魔族中大多是无恶不作的恶兽邪妖,其中的人族也不乏贪婪之辈,他们残害无辜,吸取精魂修炼邪术,简直都是……恶魔!”银灵子忍不住反驳道。 灵儿已然横眉竖目,怒道:“你胡说!魔族中都是被那些道貌岸然的神族压迫过的受害者罢了,我们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何错之有?” “什么东西是属于你们的?别人的精魂?”银灵子也起了气性,反问道。 灵儿回道:“我们都只对付那些欺负践踏过我们的,让我们与亲朋骨肉分离的坏家伙罢了!” 银灵子几乎要被气笑了,斥道:“他们才是让别人骨肉分离的坏家伙!到底恶贯满盈的是谁,你怎么黑白不分?” “我如何黑白不分?神族见死不救,草芥人命,是魔尊让我们见到了死去的亲人,为我们争取与神族同样的特权,只要魔尊一统天地,我们便从此不再受制于他族了!”灵儿几乎吼了出来。 银灵子简直无语,忿愤道:“不可理喻!” “哼,你才不可理喻,我再不要理你了!” 灵儿甩下这句话,便怒气冲冲地走了,银灵子只觉得莫名其妙,却也不欲纠缠,她眼下担心的是,不知有多少如灵儿这般被蒙蔽入魔的! 魔宫中不知岁月,而今那动荡乱世,究竟如何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惊悉故人 用心规劝 灵儿嘴上说再不理银灵子了,却也没有真的不再来,她还是搬来了栖灵殿,住在种着海棠树的那座偏殿中。 栖灵殿便是银灵子所居主殿的名字,也不知是不是后卿临时起意取的,不过银灵子觉得叫锁灵殿才更贴切。 她后来不死心又绕着殿宇仔仔细细地搜寻过一次,发现每一处均设有结界,无一遗漏,使得她一步不可出,纵使殿宇再大,也总有尽限,她明白自己被彻底困住了。 一开始她还会想尽办法反抗,之前在后卿眸中看到那一闪而过的青色,怎么想都觉得那与候卿的神识有关,遂绞尽脑汁地琢磨怎么能唤醒候卿的神灵。 她试了许多法子,动静一次比一次大,甚至不惜弄伤自己,还放火烧殿,却连后卿的影子都没见着,只是每次弄出动静后灵儿都会来,一脸嫌弃地叫她别折腾了。 而她只要看到灵儿,就会想要说服她弃暗投明,为自己传消息出去,可灵儿却似吃了秤砣铁了心,将后卿视作救世主,每次都与她争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 到后来,银灵子终于折腾得累了,也明白灵儿是不会帮她传信的了,后卿也不露面,再怎么折腾也没用,而更重要的是,她并不想伤到腹中孩儿。 然而不折腾了以后,她便好似蔫儿了一般,成日里只觉得意兴阑珊,也不与灵儿多争辩了,话也越来越少。 这倒让灵儿有些无措,反而比之前来看她的次数更多了一些,时不时还会与她搭话,只是说的还是些对后卿五体投地的夸赞,魔尊如何如何英明,如何如何厉害,今日又扩大了多少魔界地盘,明日又捉住了哪个高阶神族! 银灵子听得心急如焚,但又无计可施,于是,坐在殿后崖边看云卷云舒便成了她唯一的消遣。 也不知后卿用了什么法子,魔宫四季如春不见日升日落,根本辨不清时日,她坐在那里,便也不知自己呆了多久,又会呆多久,直到坐得累了才回殿,睡一觉后又回来枯坐。 灵儿常常说得口干舌燥,却见银灵子只是看着远处发呆,也不知听进去多少,时日久了便也觉得没趣了。 “你很喜欢沙子么?” 一日,她在银灵子身旁坐下,终于忍不住问道。 本以为银灵子不会理会,却听她说道:“不喜欢,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 许是许久没说话了,银灵子的声音有些沙哑,听着便有种沧桑的感觉,灵儿本想说些什么,但侧头看到她的神情,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却听银灵子竟破天荒主动问她道:“听说过昆仑山么?” 灵儿一怔,继而忽然变了神色,咬牙切齿道:“那种吃人的鬼地方,如何不知?!” 这满腔愤恨的语气,倒叫银灵子不免吃了一惊,昆仑漫山遍野的神物灵宝不说,还可通天界,但凡知道的人族都是趋之若鹜,毕竟人族需历生老病死,自然向往长生不老。 只是通往昆仑之路太难,鲜少有人成功,于是为求长生反而送了性命的大有人在,想想也是唏嘘。 银灵子看了灵儿一眼,便见她虽一脸怒意,眼神中却透着浓浓的哀伤,心念一转,便猜她应是有亲友葬送在了这条通天路上。 众生各有所苦,银灵子没有说话,收回视线看回沙海,倒是想到了当初在昆仑山外成妖后救下的第一个人,也不知道那个孩子后来是什么结局。 “说什么神山,分明就是神族用来消遣众生的,好显得自己高高在上主宰一切,随意施舍点东西,引人去夺,以此为乐,根本不顾人死活!不对,根本是以人命取乐!” 银灵子的思绪被灵儿怒声打断,只见她猩红着眼,神情可怖。 “凭什么由这样草芥人命的族群来统领众生?!他们根本不配!” 灵儿几乎是吼出来的,银灵子算是多少明白了一些她为何会入魔族了,是这股深入骨髓的恨意。 也是个可怜人,银灵子心里想着,不免露出了悲悯的神情,她本来早已放弃了规劝灵儿,眼下却又忍不住想要劝上两句。 “你说神族在草芥人命,那现在魔族又在做什么呢?”银灵子看着灵儿的眼睛,“任由魔妖魔兽去吸精魂,造出那么多行尸走肉,又会残害多少人?” 灵儿眼神微闪,却仍固执道:“创世新立,总要……有些牺牲……为了后世……” 银灵子嗤笑一声,追问道:“那你如何确定魔帝就能不偏不倚地统治天地?魔族不会成为下一个神族?” “以后就只有魔族一个族群了……” 灵儿正要辩解,被银灵子义正严辞地打断道:“将所有族群同化,消除异己,就是魔帝所谓的再无族群之见?!” 灵儿被吼得一愣,便见银灵子蓦地站了起来,她已许久没有这么激动了,将灵儿一把拉了起来,抓着她用力摇了几下,似是想要将她摇醒一般:“你为何如此执迷不悟?这根本不是为了苍生,只是满足犼的私欲罢了,大战,只会生灵涂炭!” “不是的!”灵儿勐地推开了她,连连摇头道,“魔尊不会骗我们的!他定会说到做到的!他恨神族无情,懂我辈之苦,只要他夺得至高尊位,定能开创和平盛世!” 银灵子一脸不可理喻地看着她:“你为何如此信他?” “若不是魔尊当初出手相救,我已经随着父王一同葬生昆仑山外那片流沙地了!”灵儿吼道。 银灵子一怔,喃喃道:“父王?你……” “人界天下按方位分为五国,我是人族北国公主。” 灵儿转头看向那片沙海,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 “我身患顽疾,遍寻人界药石无医,父王说昆仑山上有神药,可治百病,只是那灵草出了昆仑便无用了,便只能带上我一起去,父王说他儿时去过那里,路途艰险,不愿太多人跟着冒险,便只带了贴身随从,我们一行六人,出发前做足了准备,故而一路倒也算有惊无险地到了流沙地。” “父王说祖父当年为了救他,便葬生在这片流沙地里,他也差点一命呜呼,好在有一小妖救了他。当时他以为祖父去了天界,想方设法地想要上天,后来才明白那是救他的小妖善意的谎言。可其实不然,那小妖没有骗他,祖父就是在神界,只是不在天界,在幽都!” 银灵子心里一紧,蓦地看向灵儿,难怪觉得她那双眼睛如此熟悉! 灵儿却没有察觉到银灵子的异样,只是自顾自继续说着,似是在诉说,又似在自语:“本来我们可以平安走出流沙地的,就差一点了,真的,我当时都看到尽头了,可谁知突然祸从天降,身后来了许多兽族,父王背起我拼命往前跑,可兽族都跑到我们前头去了,当时我害怕极了,以为我们要被那些兽族吃了,忽见两个神族从天而降!” “我高兴坏了,以为有救了,却不料他们与兽族打了起来,顿时飞沙漫天,引来了沙暴!许是兽族太多了,那两个神族不是对手,便在流沙尽头设了结界,随从们舍命护下了父王与我,可当父王背着我拼尽全力快跑到流沙尽头的结界前,我们拼命呼救,嗓子都喊哑了,他们竟视而不见!” “我这才明白,对于神族来说,我们不过蝼蚁罢了!整整五条人命,不过蝼蚁罢了!后来,魔尊来了,将我救了下来,还为我治好了病,可父王他……他却已经……” 灵儿哽咽地说不下去了,银灵子也听得如鲠在喉,心酸不已,为灵儿的遭遇,也为当初的那个孩子,原来他竟成了一方霸主,可惜终究逃不过命运。 她不知该说什么,那两个神族大体并非出于私心,流沙地尽头至昆仑山结界外有更多生灵,他们做了自认为正义的选择,但被舍弃的灵儿却不会谅解,就像她自己也不会谅解为了天下苍生而将候卿舍弃的天帝一样。 可这并不能成为执迷不悟的理由,她只要一想到若候卿还在会如何应对,便觉得阻止这生灵涂炭的恶行势在必行! 她轻轻拍了拍灵儿的后背,问道:“你姓欧阳?你父王,叫欧阳启?” 灵儿一怔,似是回过了神,点点头,疑惑地看着她。 银灵子笑了笑,道:“我想,我便是当初在流沙地救了他的小妖。” “什么?!”灵儿瞳孔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银灵子。 银灵子比划了一下,道:“你父王当时才这么点大,其实在流沙地里我只是开了个结界而已,后来能进昆仑山的结界还是靠你父王呢,昆仑山上也是险象环生,还多亏了卿……” 说到这银灵子突然顿住了,原以为那么久过去了早已记不清了,不曾想竟都历历在目!只是物是人非,而今想来只觉得心痛。 “灵儿,你听我一句劝,”虽知明知收效甚微,银灵子还是认真地劝道,“那魔尊是从前的兽神犼,虽然我相信卿哥哥也一定还在他体内,可眼下他已经完全被犼控制了,犼处心积虑做这一切,绝不是为了苍生,只是为了夺得尊位的私欲罢了,他如今的所作所为,对人族真的是一种祸害!” “什么犼?你,你不会是为了劝我背叛魔尊,故意编出来骗我的吧?!”灵儿一脸狐疑地问道。 银灵子无奈,道:“随你信不信,但当初在昆仑山上,卿哥哥也曾救过你父王,而那魔帝流沙地里救你,多半也是因卿哥哥神灵未泯,你若真为了苍生未来,就该帮我设法唤醒卿哥哥的神灵要紧!” 灵儿蹙起了眉头,重复道:“卿哥哥?” “说来话长,”银灵子坐了下来,拍了拍身边的空地,问道,“你说了你的故事,那可愿意听听,我的故事?” 第一百四十七章 苦口婆心 再遇故人 银灵子还是自进入魔宫以来第一次打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地将她与候卿相识相知的经历说给了灵儿听,从不周山外初识,昆仑山上重逢,到九黎相伴,大荒定情…… 其实她这些时日都在刻意不去想,却发现原来有些情感就像醇酒,越藏越浓。 待说到九黎罹难,她已经有些说不下去了,她以为自己早已哭干了泪水,再也不会哭了,却觉脸上湿漉漉一片,她抬手一摸,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一想到女巫戚及蚩尤惨死,她还是会心痛如绞,而一想到自己被犼利用,害了候卿害了苍生,懊悔之情又如排山倒海般将她掀翻,淹没在绝望深渊,受尽煎熬! 一旁的灵儿起初是压根儿不想相信的,但她却没有打断银灵子,反而听得很认真,仿佛是想在银灵子的话里寻到破绽,可银灵子描述得十分细节,前后也丝毫没有矛盾之处,非亲历不可述。 然而不知不觉间,灵儿竟一点点听进去了,将信将疑了起来,正听得入神,银灵子却突然停下来了。 灵儿疑惑地看向她,不由一怔,只见银灵子满目情殇,哭成了泪人。 这种悲痛欲绝的感觉太过强烈,如同漩涡一般,将灵儿也卷了进去,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昆仑外的流沙地,一时也红了眼眶。 她看着银灵子,心里矛盾不已,这般真情流露,看着绝不像在演戏,可要她相信魔尊自始至终只是在利用他们,那就好比将她好容易贴合起来的伤口又再度撕开,本就没有愈合,再遭重创,怕是会撑不下去。 银灵子痛哭了这一场,倒是稍稍缓了过来,她先前刻意压抑了太久,眼下终于溢满决堤,也算发泄出来了。 片刻后,她渐渐止了哭声,胡乱抹了抹脸,抱歉地看向一旁脸色颇为苍白的灵儿,抽泣道:“对不起,我没控制住,让你也难受了……” 本以为灵儿要抬杠两句,却见她一反常态,沉默地摇了摇头。 “灵儿,我知道这么说对你来说会很残忍,可我还是不得不说,”银灵子面向灵儿,认真地看着她,“人死不能复生。” 眼看着灵儿变了脸色,银灵子打断她道:“你先听我说完,幽都关着的都是有执念未了的怨灵,是我亲眼所见的,不是道听途说来的!当初眼看着卿哥哥……我也是不死心,不惜代价地想要复活他,可如今……我知道错了……” “我们妖族慕人族而生,羡人族而仿,虽然人各有不同,逃不过贪嗔痴爱恶欲,可正是在这充满烟火气的地方,我也学会了有情有义!” 灵儿嘴角动了动,却没有吭声。 银灵子接着说道:“我无力阻止九黎覆灭,却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世间生灵涂炭,若是你父王还在,他该有多痛心?他……” “别说了!”灵儿突然尖叫着打断了她,“这都是你编出来的,我一个字也不想再听了!” “那个不死不活的行尸走肉根本不是你父王!只是被后卿操纵了的肉身罢了!” “啊——你不要说了!我不要听!” 灵儿勐地站了起来,往外跑去。 银灵子也连忙起身去追,只是她扶着几乎遮住了脚的大肚子根本追不快,眼看着灵儿转眼间已跑没了影,脱口而出大声喊道:“欧阳灵,你醒一醒!你该振作起来承袭你父王的责任,怎可这般执迷不悟,为一己私欲而置众生于不顾?!” 空旷的栖灵殿内,久久回荡着这句话:置众生于不顾…… 银灵子听着听着,却愣住了,这话怎的如此耳熟? 是了,她想起来了,是当初那些神族劝过她的话,满口大义,冠冕堂皇! 银灵子长长地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睛,她在灵儿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执念至深。 而现在的她幡然醒悟,又为时已晚,便竭尽所能想要阻止灵儿,好像只要阻止了她,就如阻止了当初的自己一般。 这何尝不是一种一厢情愿的救赎?眼下的灵儿怎么可能听得进去?一如当初的自己。 她自嘲地笑了笑,没有再去追,她低头看了看已近临盆的肚子,心里一紧,灵儿看来是指望不上了,在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鬼地方,不知还能有什么法子,可以护住她和候卿的孩子,既不被利用,也不遭迫害。 灵儿自这日不欢而别后,好些时候都没有再来栖灵殿,后卿也没有来过。 只是某一日银灵子来到崖边时,惊讶地发现崖下的沙海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花海,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好多她都闻所未闻。 而崖边也多了一处休憩之所,纱幔帷帐间有个美人靠,躺在上面看花海,倒也惬意。 她不知这是不是灵儿的功劳,但不管怎样后卿应该也默许了,毕竟光凭灵儿可搞不定这一片花海。 银灵子不禁有些迷惑起来,后卿体内犼的兽灵与候卿的神灵究竟是怎样的状态,是融合共生,还是单方压制,若说融合,候卿绝不会允许犼残害生灵的,可若说完全压制,为何后卿有时又让她觉得是留有候卿记忆的! 只是这个答案她一时半会儿也无处去寻,再加上临盆在即,她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怎么将这个孩子藏起来并逃出去上。 其实早在她醒过来发现自己被困在魔宫里,就尝试着用妖力一点点裹住胎儿,又一点点输送至其心脉,她不知这孩子是否会与生俱来承袭她的幻术,保险起见,她试图将这能力赋予孩子,即便出生后仍然无法运用,最起码可以掩其气息。 只是随着胎儿越来越大,所需妖力也越来越多,她渐渐地便开始有些精神不济,于是平日里躺着的时间反而更多些。 因为经常睡得迷迷糊糊的,她怕后卿不知会在什么时候突然闯进来,对她不利,便索性关了内殿门,又在主殿外设了个结界,虽然这结界根本拦不住后卿一息一厘,但好歹能让她清醒过来,也好提前有个准备。 那日,银灵子正半睡半醒间,突然发觉有人闯入了她的结界,顿时一个激灵,她勐地睁开眼坐了起来,暗暗催动妖力,浑身戒备地看着殿门处。 便听外头脚步声越来越近,听上去还有些杂乱,银灵子皱了皱眉头,看来来者不止一个。 下一刻殿门被砰一声撞开,却见闯进来的竟是许久未见的灵儿!她正费力地架着一个高大的身躯,跌跌撞撞地往里走。 见不是后卿,银灵子稍稍松了口气,但看灵儿身上有不少血渍,又不免担心,显然她遇到了麻烦。 “这是……怎么了?”银灵子一边问,一边想要去帮忙。 “你管我呢,还不快来帮……哦,不对不对,你那么大肚子,别来添乱!”灵儿胡乱地摆了摆手,终是体力不支,与架着的那大块头一起,跌坐在了地上。 银灵子连忙上前扶了一把,只是她自己也身子很重,并没有扶起来,不过她倒看清了大块头的脸。 “浮游?!” 银灵子忍不住惊呼一声,倒吓了灵儿一跳,她狐疑地看着她问道:“你认识?” 银灵子点点头,心里又惊又喜,见浮游闭着眼像是失去了意识,又不禁有些担心:“他怎么了?” 灵儿在银灵子的帮助下,费劲地将被压在浮游身下的胳膊抽了出来,喘了会儿粗气,才说道:“我也不知道,他……被吸了一些精魂,但被吸了多少,我也不太清楚,所以……” 灵儿神色有些不自然,看向浮游的眼神中透着担忧,银灵子见状,将本来已到嘴边的追问又咽了下去,转而问道:“你没事吧?” 灵儿一怔,低头看了看满是血污的衣服,摇了摇头,道:“这些……都不是我的……” 接下来便是一阵沉默。 银灵子觉得靠自己和灵儿应是没法将浮游抬起来了,便索性去取了条被褥,就地给浮游盖上了。 她见灵儿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的,想了想还是没有打扰她,默默地坐在一边。 就在银灵子怀疑她们可能要这么坐到天荒地老时,灵儿开口了。 “我……我又害死了父王一次……他……他……”灵儿颤抖着双手,哽咽得说不下去。 银灵子轻叹一声,道:“那不是你父王,是被后卿利用的工具,徒有肉身,没有灵魂,就像后卿不是卿哥哥,只是霸占着他肉身的恶魔。” 灵儿满眼是泪,怔愣地看着银灵子,抽泣着问道:“你……怎么……怎么分……分得清楚?” 银灵子看着她,认真地说道:“我要再说心怀苍生什么的,想来你也听腻了,其实很简单,卿哥哥不会伤害我。” “其实你能分清的,只是不愿醒罢了。” 灵儿听了,先是浑身一震,紧接着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泣不成声:“都是我……都是我……” 银灵子神色黯然,眼前也很快蒙上了一层水雾,因为这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她懂。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互通有无 打算落空 银灵子没有打扰灵儿,让她哭了个够,等她终于要停下的时候,一直昏睡着的浮游突然有了动静。 灵儿顿时止了哭,抹了抹脸,凑上去拍了拍他,唤道:“喂,醒醒!” “浮游,浮游!”银灵子也唤他。 便见浮游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来。 “你醒啦!”灵儿激动地叫了起来。 “你没事……” 浮游正说着,突然瞥见了一旁的银灵子,顿时瞪大了眼睛,“银……银灵子?!” 他打量了一眼银灵子,更是瞠目结舌,“你,你……” 而银灵子此刻也是百感交集,这么久以来终于见到个熟面孔了,恍如隔世! 她有太多的话想说,一时间反而不知说什么好了,见浮游正好问起,便抚了抚浑圆的肚子,道:“这是……我和卿哥哥的……” 浮游心里便好似被什么重重地捶了一下,一时间有些透不过气来,苦涩的滋味在心头一点点弥漫开来,呆愣愣地看着银灵子。 银灵子见他一副呆傻的模样,忍不住轻笑道:“你倒是没变,还是那个大笨熊。” 可她笑着笑着却红了眼眶,若一切都没变,该有多好。 不过自怨自艾也不是银灵子的性子,她很快甩了甩头,问道:“对了,你怎么会来了这里?” 浮游这才回过神来,心里失落也好,难过也罢,他都无能为力,只好默默地将苦水咽下,定了定神,道:“我其实……一直在大荒。” 对上银灵子惊讶的眼神,浮游解释道:“当年你带着卿少神的肉身进幽都后,不周山诸神对共工……康回主神各种刁难,主神就让我先离开不周避一避,我犹豫着无处可去,他告诉我可以来大荒,说你们也很快会过来的,我便先来了,谁知道……” 浮游神色一黯,眼中悲伤漫溢,懊恼不已:“若我当时能识一识主神的想法,或许……”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想当初有什么用?!”灵儿突然插话道。 银灵子一怔,她看向灵儿,突然生出几分羡慕来,曾几何时她也是这么果决,可如今竟也会陷在悔不当初的泥沼里,无法自拔。 浮游苦笑道:“也是,我妖微言轻,即便知道了,怕是也劝不动主神,说不定……” “啧,怪不得银灵子叫你大笨熊,你还真是!要么后悔当初,要么妄自菲薄!”灵儿听不下去,打断了他。 银灵子见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又看了看浮游,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挑了挑眉,不禁轻笑了一声。 于是一人一熊齐齐看向她,不约而同道:“你笑什么?” 谁知银灵子见状,笑得更大声了,直把灵儿差点笑怒了,才摆摆手揶揄道:“你们倒是很有默契。” 灵儿一怔,却罕见地没有反驳,反而低下了头,唯有那微微泛红的耳朵尖,多少透漏了她的心思。 浮游挠了挠头,憨然未觉,见银灵子笑得开怀,也不禁放松了下来,打开了话匣子:“我在大荒等了好久,也不见你们过来,正想回不周山看看,却不料大荒恶兽突然暴动,将大荒给占领了,又到处抓壮丁,我想被他们抓去肯定没什么好事,便和一些妖族一起躲了起来。” “本以为躲一阵子便好,不曾想大荒的兽族竟越来越多,后来发现有好些妖族竟也加入了抓捕的队伍!我们东躲西藏的,有同伴差点被抓住,才知道那些被抓的妖兽都会被吸去精魂!” “我怕你们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不知就里地被害了,便想去给你们报信,只是兽族守着进出大荒的路,连海路都不放过,我几经周折,才在一九头蛇的帮助下,逃出了大荒。” “原来那九头蛇就是一直守着幽都的神兽,也是之前被主神遣去大荒的,后来察觉幽都有异,只是他当时身受重伤,待伤好了些便也想回不周看看。我们一路疾行,可刚入人界,却惊住了,只见天倾地陷,洪水泛滥,好似刚经历了一场浩劫!” “后来才知道,是主神撞了不周山,不周覆灭,主神……”浮游顿了顿,颓然转了话头,“神族戒严了整个不周地界,我们几番周折都进不去,又不甘心无功而返,就只能在附近候着,直到有一日守着不周的神族突然撤走了大半,我们才设法混进去看了看,却见幽都已成一片废墟,找了好久也没找到你们,便想着,还是来大荒看看。” “结果半路遇到不少恶兽,他们自称魔族,到处吸摄魂魄,好在有九头蛇兄相助,才得以逃脱,只是越往大荒来,遇到的魔族越多,几番周折,才堪堪进了大荒,可我也与九头蛇兄离散了,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浮游用了好几个几番周折,银灵子听着却眉头紧蹙,那九头蛇的厉害她领教过,连他都觉得吃力,可见这并非一些周折而已,而是九死一生的险境! 由此可见,那些没有强大灵术傍身的族类就更凶险了,银灵子都不用再多问,就能猜出人界生灵涂炭的惨象。 她这般想着,不由心里一紧,突然觉得腹部有些坠胀,恐是坐得久了,便小心地挪动了下身子,心里仍盘算着该如何是好。 一时想得有些入神,等回过神来,发现浮游与灵儿不知何时已争了起来。 “创立魔族本心是好的,只是有一些魔族坏了规矩!”灵儿说道。 浮游摇头,道:“哪是一些啊,魔族个个都穷凶极恶的,到处摄魂害人,分明是魔族乱世啊!我只是没想到,卿少神竟然……竟然就是魔尊!” 灵儿横眉竖目,不满地嚷道:“哪就个个凶恶了,我也是魔族,我也凶恶吗?我也害人吗?我还救了你呢!” 浮游被问得一愣,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吭声,只是咽了咽口水,将一肚子话给咽了下去。 灵儿却没有停下来,继续说道:“只是有一些害群之马罢了,就像每个族群内都有好坏善恶,魔族也不例外啊!” 浮游撇了撇嘴,嘟哝道:“可魔族的坏恶也太多了……” “你胡说!你遇到过多少魔族?怎么就大多数了?!”灵儿立即反驳道。 眼看着他们有些争论不休起来,银灵子只觉得头疼,连带着都似乎有些腹痛,她出声打断他们道:“好了好了,魔族是善是恶,日后自有公断,你们也吵不出个所以然,不若省省力气,想想浮游该如何不被后卿发现,还能平安离开!” 灵儿明显意犹未尽,被打断了心里颇为不快,语气便有些不善,道:“这有什么难的,我带他进来的时候谁也没惊动,魔尊忙着……忙着呢,哪有闲心管他!” 银灵子听了,不由眼前一亮,浮游既能悄无声息地进来,便也能不引注目地出去,那她的孩子就有出路了! 只是逃出去了之后,还是免不了危机四伏,他们需得找一位有能耐又不存觊觎之心的能者相助,这孩子有着四族血统,若是被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而这能者之选,她早已想过了,身为祝融的重黎最为合适! 念及此,她急忙问道:“浮游,你可有法子寻到祝融?” 却见浮游听到祝融二字,神色遽变,欲言又止的难过模样,看得银灵子心里猛地沉了沉。 灵儿最看不得人吞吞吐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插嘴道:“你是说那重黎么?他被褫夺了封号,早已伏诛了!” “什么?!” 银灵子心里就像被什么狠命捶了一下,忘了自己已近临盆,倏地站起身来,却重心不稳险些摔坐回去,好在被灵儿眼疾手快地勉强扶住了。 灵儿诧异道:“你怎么啦?” “怎么会……”银灵子声音有些发颤,“什么时候的事?” “有一阵子了,”灵儿见她脸色惨白,不解地问道,“那重黎与你有什么干系么?” 银灵子却反复喃喃着:“怎么会?为什么?” “这事人尽皆知,神族可是昭告天下的,”灵儿说着,面露不屑,道:“至于为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总不过就是些权力之争罢了,现任祝融是他妹妹。呵,所以你看神族,贯是六亲不认!” “吴回?!”银灵子只觉得肚子一紧,看来找神族帮忙怕是行不通了。 灵儿见她脸色不好,又抚着肚子顺气,便想要去扶一扶她,谁知被她突然一把抓住了胳膊! “嘶—”灵儿被抓得一痛,下意识想要抽回手,却用大了力气,看上去就像是把银灵子推开了一般。 “小心!”一直躺在地上的浮游见状,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骨碌爬了起来,冲上去便扶住了银灵子。 而灵儿此时也后悔自己刚才没个轻重,正想反手拉住银灵子,却正巧被浮游无意间挡了下来。 灵儿一愣,看着浮游满脸焦急的样子,眼神黯了黯,正想说些什么把心里那莫名的酸涩感觉给冲散掉,却见银灵子脸色惨白,扶着肚子一脸痛苦,不由关心道:“你怎么啦?” 银灵子此时只觉得腹部一阵阵坠胀,愈来愈频繁,愈来愈厉害,一时痛得说不上话来! 耳边“嗡嗡”作响,心里焦急如焚,腹痛渐渐成了剧痛,银灵子原本纷乱错杂的心绪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她的孩子,要出世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有惊无险 母女平安 阵阵剧痛让银灵子几乎脱力,但她只能咬着牙忍耐,妖族修炼成形不易,但一旦修成人形,只要从怀子起就保持人形,并以人族方式诞下子嗣,那诞下的孩子不论妖力强弱,天生便能维持人形,否则便只能靠自己从头修炼了。 只是以人族方式生产,也需承担与人族同样的凶险,一尸两命的悲剧也是时有发生,故而并非所有妖族都愿意为孩子选择这条捷径。 但银灵子一心想要保下这个孩子,自然是义无反顾,她也不敢用妖力减轻痛苦,而是将妖力汇聚于腹部,唯恐在孩子出世时会掩不住异象。 只是随着腹痛越来越频繁,且一次比一次更痛,纵是银灵子下定了决心,还是免不了有些害怕,可看到一旁已经乱作一团的浮游和灵儿,她便不得不又强打起精神来,一边嘱咐浮游去后厨多取些热水,一边让灵儿替她接生。 “我……我……我没接生过,我……我不会!”灵儿带着哭腔惊叫道。 银灵子躺在榻上,已经痛得几乎说不出话,也没余力去劝她了,只好眼一闭,做起了深呼吸,尽量不让自己分心,凭着感觉用力。 许是天性使然,她虽从未生产过,却好似知道该怎么做,只是实在感觉太痛了,她又不敢大声喊叫,怕引来后卿的爪牙,只能间或发出些闷哼声,默默抵抗着这撕心裂肺的痛! 如此也不知熬了多久,银灵子浑身都已经被汗湿透了,汗腻夹杂着血腥味,让她透不过气来,到后来她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也分不清是灵儿还是浮游的声音,好像在冲她喊着什么,听不分明。 银灵子此刻只剩一个念头,太痛了,实在太痛了! 于是她本能地心生绝望,只觉得周身气力在飞快地流逝,眼看着就快要没劲儿了,忍不住就想要放弃。 然而恍惚间,周围骤然起了一片白雾,她不禁一愣,还没弄明白就里,便在雾中看到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那两个身影一点点从雾中走近,很快就能看清那个高大身影的模样了,银灵子心里猛地一震,只见那身影正是她日思夜想的卿哥哥! 候卿牵着一个女娃,银灵子勉力睁大了眼睛,想要看个真切,却没能看清模样。 便见候卿将女娃抱了起来,难得地露出了温暖的笑容,对银灵子招了招手,道:“灵儿,这孩子就交给你了,可惜接下来的路不能陪你们一起走,好生对不住。” 银灵子闻言,委屈缠着思念,懊悔绕着不舍,将她一颗心涨得生疼,逼得她眼前一片水雾模糊。 她泪眼婆娑地想要追上去,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只能眼看着候卿放下了女娃,一点点向后远去! “卿哥哥!卿哥哥!” 银灵子大声疾呼,可直喊到声嘶力竭,都无法让候卿停下来,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了茫茫一片白雾之中。 她喊又喊不回,追又追不了,急得泪如雨下,哭得不能自已。 便在此时,那个被候卿留在原地的女娃却跌跌撞撞地向她走了过来,嘴里一边含糊地喊着:“娘亲——” 银灵子一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声“娘亲”是在唤自己,看着女娃一点点挪近,已经几乎能看清模样了,她立马止了哭,想要擦干眼泪看得更清楚些,可泪水却不知为何怎么也擦不干净,当小女娃近在咫尺的时候,银灵子眼前还是模糊一片,但小女娃肉嘟嘟的轮廓已大致能看清。 便见小女娃费劲地向她伸出了小肉手,想要拉住她,可奈何小手太短,怎么也够不到。 小女娃似乎有些急了,瘪着嘴几乎要哭出来,呜呜咽咽地唤着“娘亲”。 银灵子心里顿时软作一团,情不自禁地也伸出手去,想要抱一抱她,可她们之间却好似隔着什么无形的屏障,一股不小的斥力让她们无法碰触! 小女娃急得哇哇大哭,阵阵哭喊让银灵子心都揪了起来,她抵抗着那股斥力,费劲地伸手去够,发现自己竟向着小女娃靠近了一点! 于是,银灵子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劲用力起来,而随着她越来越用力,她渐渐地能感受到下腹好似有什么也在往外冲! 眼前的白雾随之一点点散去,小女娃不见了,而银灵子又能感知到周遭了,便听见灵儿的声音传了过来,听上去已经有些沙哑了。 “用力!再用力一点!” “要出来了!就要出来了!” 剧烈的痛感也随之恢复了,银灵子青筋暴起,憋着一口气拼命使起了劲! “哇——” 随着一声清亮的啼哭,一道青光闪过,银灵子只觉得浑身一轻,顿时泄了劲。 “是个女娃娃!”灵儿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块布,裹着刚出生的小女婴,凑到了银灵子面前,“看,她多可爱呀!” 银灵子已经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昏昏沉沉地只想一觉睡过去,可她却不敢睡,她咬了咬舌尖,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来,让她吊起了几分精神。 银灵子费力地侧过头来,她迫切地想要亲眼看一看这个她与候卿的结晶,是不是如她所愿完全伪装成了人族的模样,有没有缺胳膊少腿,长得好不好看。 便见这女婴确是人族长相,只是一脸皱巴巴的,一点不见可爱,看上去并不像方才白雾中见到的那个小女娃那样粉雕玉琢的样子,银灵子不免有一瞬的失望,不过很快便释怀了。 这是她的女儿,是她与卿哥哥的女儿! 而更令她欣慰的是,这小女婴感知上去完全是人族的气息,丝毫觉不出一丝妖气、神气或兽气! 虽然银灵子也分辨不出究竟是自己一直以来的妖力催生幻术包裹着女婴,还是她与身俱来就有这迷幻之力,总之这小女婴有幻术傍身。 银灵子眼下回想起来,先前她在那白雾中所见应是一场幻境,但那幻境并非她所致,这殿内也没有其他会幻术的,唯一的可能便是她的女儿! 这幻术了得,连她都未能察觉,银灵子不觉松了一口气,看来托浮游将这孩子带离匿世还是有胜算的。 想到这一点,银灵子顿时打了个激灵,后卿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出现,方才孩子出世时她曾看到青光,不知外界是否会有异象,纵是没有,也保不齐后卿不会有感应! 夜长梦多,银灵子愈想愈觉得让浮游将这孩子带离实在是刻不容缓! 便在此时,外殿传来了浮游焦急的声音,“灵儿,怎么样?她们母女平安吗?” 灵儿正逗着小女婴玩,闻言撇了撇嘴,道:“好着呢!” 银灵子看在眼里,心里一动,她本有些担心浮游要如何照顾一个小女婴,而若灵儿能一起,便迎刃而解了,虽然灵儿也没什么经验,可姑娘家总比一头大笨熊细心,只是不知灵儿愿不愿意。 不管怎样,这孤都得尽快托,银灵子也不再耽搁,迅速用妖力将自己收拾了一番。她本已力竭,这一折腾更是不堪,只好暗自喘了口气,勉力对灵儿说道:“让浮游进来吧,我有话对你们说。” 灵儿见她虚弱不已,皱眉道:“你先歇一会儿吧,有什么话歇足了再说不迟。” 银灵子摇头,坚持道:“不行,此事非同小可,等不了了,劳你去叫他一下。” 灵儿本还想再劝,却见银灵子一脸坚决,不由叹了口气,对着后殿唤道:“喂,大笨熊,你进来吧!” 片刻间浮游便冲了进来,先打量了一下银灵子,见她脸色苍白,不禁关切道:“你……你没事吧?” 银灵子道:“没事,只是有些累罢了。” 浮游见她看上去好像确实没什么大碍,便又去看孩子,只见她小小的一团,小肉拳头挥啊挥的,看着便心生怜爱,忍不住伸手握了握。 “哎呀,你别弄痛她了!”灵儿护犊子般侧过身去,嫌弃地打了下浮游的手。 浮游憨笑了一下,挠头道:“真……真可爱呀。” 银灵子见状,心里不禁定了大半,浮游果然值得托付,于是她一刻也不耽搁,对浮游道:“我有一事有求于你,只是兹事体大,危机重重,不知可愿相帮?” 说完,她费力撑起了身子,对着浮游便要拜下,被浮游手忙脚乱地扶住了。 浮游急道:“别,别这样,你救过我性命,便是刀山火海,我都愿意为你去闯!” 银灵子听了,不免有些感动,但眼下显然并非感动的时候,她开门见山道:“我这孩子有着四族血脉,怕是为天地所不容,若被神族知晓,恐是凶多吉少,而后卿也是觊觎良多,若被他利用,也不知又会如何祸害苍生……我从怀孕起便在琢磨准备,想要将她藏匿起来不被任何一方发现,这孩子也争气,承袭了幻术,能隐匿自己的气息,但她不能留在此处,后卿随时都可能回来,眼下我只能把她托付给你,求你带她逃离大荒,让她自此匿于人界,平凡度日!” 浮游一惊,有些不可置信:“你,你要把她托付给我?!” 银灵子郑重地点了点头,不言而喻。 第一百五十章 无奈托付 痛心离别 浮游一脸震惊得有些语塞,灵儿已按捺不住了,指着浮游道:“你把这小娃娃交给他?他一个大笨熊怎么照顾娃娃呀!” 浮游在一旁连连点头,银灵子却没有理会,继续说道:“她用不着吃食,照料她应是费不了太多功夫,到了人界,若觉不便,可将她托付给一户普通人家抚养。只是她寿命不凡,虽有幻术,却不知是否仍会异于常人,怕是在她长大之前得费些心思,待她能独立生活了,便也就不要紧了。只是她这身世,还得挑个合适的时候半真半假地告诉她,让她务必谨慎,别自寻麻烦,也勿要被利用了。” “不是,等会儿,你是认真的?”灵儿坐在了床边,不解道,“为何一定要离开呢?将她留在这里亲自抚养不好吗?魔帝他……虎毒尚且不食子,这是他的骨肉,该不会有危险吧!” 浮游听了又是点头如捣蒜,银灵子见他们这般,不禁有些急了,正色道:“这孩子身负四族血脉,不管对哪一族来说,都是个异类!先别说她是否承继了其他灵术,便是这青出于蓝的幻术,就能令别有用心之徒觊觎,若是被利用为祸世间,神族必不能容她!若她不慎误入歧途,那我身死都无颜再见卿哥哥和戚伯母了……” “我思来想去,左右都是万劫不复,唯有将她的身份掩匿,才能躲过一劫!她若留在这里,是不会遭后卿毒手,可必会被他利用,我当初一念之私,弄出了个涂炭生灵的魔帝,如今怎可再重蹈覆辙?我虽是个没心没肺的妖族,在人界这么久,却也懂一些苍生大义,这一回,便是为了卿哥哥,我也不想再自私忘义了!” 只要一想到后卿,银灵子便不免痛心疾首,她是真的后悔不已,怎可能再将他们的女儿推入深渊? “可是……” 灵儿还想再说什么,被银灵子厉声打断道:“别再对后卿抱有幻想了,他就是当初搅得天翻地覆的兽神犼!你即便没有亲眼去目睹,先前浮游所言你也听到了,靠吸摄精魂壮大,能是什么善类?一统四族不过就是为了满足犼的私欲罢了,什么流血牺牲,都是胡扯!我不知他是否真的救过你,即便是真的,那也只是想要利用你!” 灵儿想要反驳,却又无从说起,支吾了一会儿,道:“可他利用我什么呢?便是要精魂,妖兽的精魂岂不是更强大?” “人族比兽族多智,比妖族有心,虽无灵力,却能在世间不断生存壮大,靠的可不止神族的庇护!更何况,天界有天帝倾力而设的结界,偏偏那结界,人族可开!” 银灵子又气又急,她本已脱力,还要费尽唇舌,只得大口大口地顺着气。 浮游不忍看她这般痛苦,连忙答应道:“好,带她走,我会帮她隐匿身份,不被任何一方发现,你别着急,先歇息一会儿,我们一起走!” 灵儿看了浮游一眼,低头未语。 银灵子摆摆手,道:“我逃不了,我与后卿有种特殊的感应……你别管我了,事不宜迟,快带她走,现在就走!” “什么感应?你的幻术也没用吗?”浮游惊问道。 银灵子默了默,垂下眼睑,道:“没用,我与他……牵扯太多,即便能逃出这里,也迟早被他寻到,你们不可与我在一处。” 浮游想要再劝,却不知该如何劝,只好挠着头看向灵儿。 灵儿却也有些词穷,魔族的所作所为她不但有所耳闻,还亲眼目睹过不少,老实说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更别提说服银灵子了,倒是她自己反而有些被银灵子给说服了,她竟也觉得应尽快带这孩子离开。 可她看着怀里咿咿呀呀的小肉团,还是忍不住问道:“她这么可爱,你真的……舍得么?” 银灵子神色一黯,这是她千辛万苦诞下的骨肉,怎么可能舍得?可不舍得又能如何? 灵儿看她神情,不禁轻叹一口气,道:“你要不要抱一抱她?” 银灵子一怔,忐忑地点了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从灵儿手里接过了孩子。 刚出生的小肉团抱在怀里软乎乎的,银灵子一开始都不敢动,适应了一会儿才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地点了点小肉团的脸颊,反被她一下子握住了。 银灵子笑了,亲了亲这只将她手指紧紧握着的小拳头,然而笑着笑着却红了眼眶,满心的不舍溢了出来,一滴接着一滴,落在小拳头上。 小女婴似有所感,松了松小拳头,一边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双眼睛看上去更像银灵子的桃花眼,只是比之更深邃,双眸清亮有神,摄人心魄。 银灵子微微蹙眉,想了想,用手覆上了这双眼睛,想要催动妖力,奈何方才妖力消耗太大,还不能随心使用。 她移开手,小女婴的眼睛只短暂变了样子,却很快又恢复了原样,银灵子无奈道:“她这双眼睛太过出众,眼下倒还好,只是怕将来会惹来麻烦,若能设法遮一遮便好了。” 话音刚落,却见小女婴的眸色竟突然黯淡了下去,眼窝稍鼓,眼尾渐垂,片刻后,一双眼睛已变了样子。 银灵子愣住了,不仅因为小女婴能明白她的话,更因为她的幻术果然真的无法令自己察觉! 银灵子既喜又悲,脸上神色变化了好一阵,泪眼迷蒙地抱着小女婴,心中不舍尤甚。 灵儿看着不忍,道:“要不我们再想想办法,不一定就……” 却见银灵子摇了摇头,道:“我只盼她能平安喜乐,一世无忧,所以……必须离开这魔域。” 她轻轻抚了抚小女婴的脸,终是一咬牙,抹了把泪,硬撑着起身,跪在了浮游面前。 浮游和灵儿都吓了一跳,连忙想要扶她起来,银灵子却执意不肯起,道:“浮游,这孩子,就交给你了,我们母女谢你救命之恩。” 说完,不顾浮游阻拦,硬是抱着孩子给浮游磕了个头,才起身把孩子递送到了浮游面前。 浮游知银灵子心意已决,便也不再推脱,只是他从未抱过小婴儿,接得战战兢兢手忙脚乱,好容易抱住了,小女婴却似是被抱得不太舒服,皱着鼻子一闭眼,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看得一旁的灵儿眉头揪作了一团,看了一会儿后,终是忍不住叹道:“算了算了,还是我来吧!” 说着从浮游手中接过了小女婴,握着她挥舞着的小拳头逗了逗,小女婴微微睁眼,一看是灵儿,倒是安静下来了。 浮游奇道:“怎么你一抱就不闹了,奇怪。” “有什么可奇怪的,你个大笨熊笨手笨脚的,怎么哄得来孩子。”灵儿不以为然。 银灵子看着他们俨然一对欢喜冤家,你来我往地逗弄着孩子,看上去和乐融融,就似是一家人,心中甚感宽慰。 她心想,能促成一段姻缘,也算是积福了,但愿能惠及她的孩儿,如若再能求一段来世,就更好了。 “灵儿,谢谢你。”银灵子诚心道。 灵儿一怔,轻咳了一声,道:“才不是为你,我觉得这孩子跟我有缘。” 说着逗了逗小女婴,笑道:“是不是?小……等等,这孩子还没个名字呢!” 银灵子不舍地看着小女婴,想了想,道:“就叫……思卿。” 思卿,你要好好的,娘亲拼尽全力,也会为你搏一世平安! 银灵子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收回了视线,侧转过身不再多看小思卿一眼,咬牙道:“时辰不早了,你们快走吧,若被后卿察觉,就走不了了!” 浮游忍不住问道:“那你怎么办?” 灵儿看了浮游一眼,对银灵子道:“不然你还是一起走吧?” 银灵子摇头,只道:“快走!” 浮游看着银灵子,仍不甘心,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银灵子垂目,只道:“快走!” 浮游站到了银灵子面前,银灵子闭了闭眼,轻叹口气,抬头看向浮游,道:“别看了,没什么区别,我意已决,快走!” 浮游看进了银灵子的双眸里,看上去还是一如初见,清澈明亮;却又不似初见,一眼再望不到底。 他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催动妖力,他劝不动银灵子,看与不看确实没什么区别。 “那,我们走了,你保重。”浮游说道。 银灵子点点头,仍旧没有看他们,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快走。 灵儿见状,也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长长地呼了口气,似吁似叹,听不分明。 她看了银灵子一眼,便转身往殿外走去。 “灵儿,”银灵子却突然叫住了她,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要做什么族,我并无权干涉,只愿你能,不忘初心。” 灵儿脚步一顿,轻轻“嗯”了一声,又接着向外走去。 但走了两步,还是回过头来,对银灵子说了句:“留得青山在,总有相逢时。” 说完,便抱着孩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浮游跟在她身后,一步三回头,也终是踏出了殿门。 待他们的脚步声远得再也听不见了,银灵子才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手捂着嘴,哭得不能自已。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五帝剿魔 神族危难 银灵子在殿中枯坐良久,心里煎熬地数着数,一直数到九千九百九十九,都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心想,灵儿他们应是出了魔宫了吧。 只是她一颗心还没放下来,忽闻惊鸟四散,不由心中一凛,平白无故的,有些不同寻常! 接下来整个魔宫一片寂静,连虫鸣鸟叫声都没有了,静得出奇。 有谁来了! 银灵子一时分辨不出是不是后卿,但能觉出来者灵力极强,她定了定神,用妖力将自己收拾了一番,坐到了床榻上。 她心里盘算着,若来的是后卿,该怎么能拖上一阵,好让灵儿他们离得更远些。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来者进殿,却能感到外头似有灵力碰撞,银灵子心里一动,这是在破结界,看来不是后卿! 但会是谁? 不待她多想,便听一声巨响传来,紧接着一股极其强横的神力冲进殿来,下一瞬,便见一条五头灵龙咆哮着已到她眼前! 银灵子大惊,骇得动弹不得,只能紧紧闭起了眼睛,觉得自己此番绝对在劫难逃了! 然而灵龙却在她面前咫尺处堪堪停住了,除了迫人神压波及到她,让她有些透不过气,倒没有伤害她。 银灵子颤巍巍地睁开眼来,才发现眼前并非一条五头灵龙,而是五条灵龙交缠在一起,拧成了一股! 而这五股神力……银灵子深吸了一口气,只见神将神兵鱼贯而入,其后跟着五个身影。 五帝亲临,难怪魔宫如此反常,该是都被剿灭了吧,银灵子心里暗想,那后卿呢? 忽闻白帝率先一声怒斥:“又是你个妖女!早该杀了你,也好免了这一场生灵涂炭!” 说着随手一挥,银灵子便觉被什么扼住了咽喉,顿时喘不过气来,痛苦得面目扭曲,脸涨得青紫,滚下了床榻。 “等等,先问清状况!”赤帝皱了皱眉,拦住了白帝。 白帝却未收手,冷哼道:“谁知道她是不是就是那魔头!” 银灵子已记不清这到底是第几次有这般濒死感了,帝神之怒,排山倒海般瞬间便将她淹没吞噬了,毫无反抗之力,片刻间已是奄奄一息。 玄帝瞥了一眼银灵子,走过去拍了拍白帝肩膀,小声道:“她酷似媱姬。” 白帝一怔,皱了皱眉,却终究黑着脸,忿忿地收了神术。 银灵子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痛苦而费劲地吸着气,又咳又喘,蜷在地上不住颤抖。 “她并非魔帝,”黄帝挥挥手,示意神将神兵去搜魔宫,“将吾等引至此处,已无再匿身的必要,眼下看来,吾等怕是中计了。” 话音刚落,便有神兵从四面八方返回殿中,均报告道:“未发现魔族踪迹。” 五帝互视一眼,皆是神情凝重。 青帝沉吟片刻,对一众神将道:“去上魔营,助五佐神速回天界!如若有异,速报!” 接着又对其余四帝道:“吾等也需速回天界。” 四帝皆无异议,正要出殿,白帝突然指着银灵子,道:“这妖女怎么办?” “一颗废棋罢了,随她去吧。”青帝说道。 白帝冷哼一声,便也要摆袖离去,却忽觉被拉住了衣袍,低头看去,是银灵子。 不待白帝大怒,银灵子虽还未顺过气来,便急急说道:“我……我可以阻止……阻止他!” 白帝嫌恶地用力一踢,欲将银灵子踢开,却不想银灵子拽得很紧,一下子没有甩开,顿时火冒三丈,吼道:“妖女,留尔一命,休得得寸进尺!” 银灵子却未放手,仍费力说道:“我真的……真的能……阻止他……带上……带上我……” 眼看着白帝就要发作,赤帝一扬手,转眼间将银灵子打回了妖身,收入袖中,道:“带上吧,说不定有用。” 说完便往殿外走,黄帝及玄帝也跟着出了殿,白帝虽有一肚子不满也无法,只好也跟了上去,对剩下的神兵吩咐道:“毁了这魔宫!” 众神兵领命,转瞬四散而去。 银灵子听到声响,费力爬到赤帝袖口,往后看去,只见整个魔宫正在轰然倒塌,飞尘漫天,与大荒黄沙连成一片,不禁心里一片怅然。 想当初与候卿一起往大荒来,还以为能在此处相守余生,却不料终究只是一场空! 好在,还留下了思卿。 也算无憾了,银灵子闭上眼,心里暗叹道。 五帝齐往昆仑疾行。 一路上空气中都弥漫着血腥味,且越接近昆仑越是浓烈,已干涸的血迹随处可见,却不见伏尸遍野。 赤帝见状,不禁叹道:“都说魔族能起死回生,魔兵诡异,形同不死,看来这回神族是碰到对手了。” “诡术罢了!”白帝冷哧,不屑道:“也就骗骗无知贪婪之徒!” 玄帝却摇头,道:“星火可燎原,别小看执念,何况,那可是犼灵。” “是有了智慧的犼灵。”黄帝在旁补了一句。 白帝听了,恨恨地嘟哝道:“早说当初就该斩草除根,偏偏……” 话说一半,便见青帝倏地回头扫了他一眼,只得动了动嘴唇,不甘地噤了声。 就这般说话间,一行已上了昆仑山。 然而昆仑山上的景象,却叫他们狠吃了一惊! 这回倒是见着尸身了,却都是神族,其中竟还不乏上神!按理说上神可做到身死而灵不灭,可这些上神看上去都是身死前便失了魂魄,十分诡异。 五帝皆是心中一凛,都下意识加快了步伐。 一路行来他们心知魔族难缠,即便是心存不屑的白帝,实则也不似表现出来那般轻敌。 可原以为即便犼灵有智,却终究也只是残灵,那时蚩尤肉身那般强悍,也不及当初的兽神犼三分,如今被附身的候卿虽也很强,只是原本也并非帝神对手,即便有犼灵加持,也不觉得会给神族造成什么致命浩劫。 可眼下他们却都不敢再笃定了,能将那么多上神诛杀在神气最盛的昆仑,已近当初兽神犼的能耐,何况此番还有那传闻中有着不死身的魔兵! 他们本未将这传闻太当回事,毕竟看到过所谓不死魔兵的都是人族或凡神,当时不止是帝神,几乎所有上神都觉得那不过是某种诡术罢了,人们道听途说难免添油加醋。 魔族却不断在人界挑衅生事,一开始只是小打小闹,神族也没放心上,便如对付寻常恶兽邪妖般随意派些凡神对付一下,但很快便有整个人族村落被灭的,那一方主神才重视起来,亲自上阵,却失了踪! 尔后又有好些人族部落遭殃,主神也失踪了好几个,这才惊动了诸帝神,天界一番商议,魔族猖獗,致使生灵涂炭,与其总是被动受侵扰,不如主动出击,遂决意剿魔。 只是魔族隐匿,只知来自于大荒,可大荒辽阔,不比四海内的人界小多少,想要直捣魔窟,在魔界交战而不殃及人界,神族还是费了一番功夫。 一边一如既往与魔兵周旋,一边暗暗探查魔宫所在,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不但让神族探到了魔宫,甚至寻到了魔兵驻地上魔营! 不仅如此,神族还摸清了一个规律,每当月圆,魔帝必携四凶回魔宫。 神族推测,魔帝逆天而行必有代价,这时候应是他最脆弱的时候。 于是神族有了谋略,月圆时将四凶引离魔宫,擒贼擒王! 神族为此颇用心地准备了一番,直待月圆,按预先设想,精选人界主神充当先锋,突袭上魔营,将四凶诱离魔宫,再由五佐神接应围剿,造成欲将魔兵一网打尽的假象。 而实则却由五帝率天界一众精兵神将,奇袭魔宫! 只是没想到,这招声东击西,竟原是早已被魔族用了去,神族反而才是被算计的对象! 五帝都还来不及消化这冲击,便已经在面临又一波冲击了。 他们一路疾行上至悬圃,终于见到了魔兵,乌泱泱将通往天界飞瀑的路挤得水泄不通,前仆后继地往飞瀑处涌,前面的根本上不了飞瀑,后面的还在一位往前涌,踩踏堆叠,不管不顾,个个看上去无知无觉似的,如行尸一般! 白帝二话不说,猛地击出金龙卷,排山倒海地向魔兵轰去,顿时掀倒无数,空出了一条道! 白帝不屑地冷哼一声,可还不待他收势,便见那些刚被击溃在地的魔兵,竟又“活”了过来!一个个歪歪扭扭地爬了起来,动作却出乎意料地迅速,没一会儿便又一窝蜂堵住了通往飞瀑的道。 亲眼目睹倒是震撼过道听途说,五帝都是神色一凛,白帝更是怒火中烧,金灵巨龙咆哮着朝魔兵呼啸而去,这次白帝使了狠劲,不少魔兵都被打得支离破碎,更有甚者,直接灰飞烟灭了! 可即便只剩破躯残肢,那些魔兵还是又一次往飞瀑堵! 黄帝拦下了暴怒欲再攻的白帝,道:“勿纠缠,上天要紧!” 话音未落,便听一声巨响。 一直躲在赤帝袖中的银灵子都被震得忍不住探出头来,便见空中突现大片七彩流云,转瞬间悉数汇聚于一处坠落下来。 “女娲结界!” 五帝面面相觑,青帝一个箭步冲了出去,踩过挡道的魔兵,跃上了飞瀑。 第一百五十二章 终极决战 此恨绵绵 一行飞速上到天界,却发现天界结界竟完好无损!也来不及多想,五帝直奔天坤殿。 只见天坤殿殿门紧闭,但殿外却是静谧如常,花开正好,与悬瀑下的狼籍判若两处,看得五帝都是一瞬的恍惚,若非风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以及殿内女娲结界的气息,他们几乎要怀疑魔帝是不是根本不在殿内! “哼,诡术!” 白帝率先回过神来,咒骂一句,便要去轰殿门,被青帝拦了一拦。 青帝化出守御界,将五帝都笼罩其中,道:“不可大意。” 便在此时,殿内传来天帝的怒斥声,道:“孽障!今日便是不惜代价,也要让尔灰飞烟灭!” 五帝互相交换了下眼神,都稍稍松了口气,看来天帝暂时无碍,不过天帝素来沉着,很少喜怒于色,眼下殿内怕是形势严峻。 他们也不敢再耽搁,白帝率先出手,猛地攻开了殿门,然而却在门破的刹那,只见一张血盆大口如地狱黑窟,一股极其强悍的吸力袭来,五帝猝不及防,齐齐被飞速吸了过去! “饕餮!”白帝惊呼道。 青帝眸中碧光大盛,守御界顿时化出无数藤木,扎向地底深处,藤木牢缠,硬是让五帝停在了饕餮大口咫尺处。 青帝看了其余四帝一眼,四帝意会,在青帝撤去守御界的刹那,五帝默契地瞬时四散,白帝、玄帝及青帝往上急跃,黄帝及赤帝左右疾奔,转瞬便躲离了饕餮大口。 白、玄、青三帝不待落脚便猛攻饕餮头背部,三帝合力一击逼得饕餮举起前足,露出了腋下双目,黄、赤二帝就等着这一刻,齐攻其双目! 便听一声凄厉长啸,饕餮轰然倒地,再不能动弹! 五帝冲入殿中,正瞧见天帝将穷奇击飞,护住了脚边奄奄一息的祝融,但天帝也踉跄后退了几步,冕旒晃动,隐约可见其苍白的下颚。 穷奇正落在殿中一个流光溢彩的结界上,五帝都是神色一凛,那便是女娲结界! 青帝乘穷奇还未恢复,一个箭步过去,几乎使了十分的力,一击便将穷奇彻底斩杀! 然而穷奇气绝的瞬间,却见其体内突然散出好些神灵,不少是守卫天坤殿的神将,最后一个,便是首个被其附灵、差点成为木正的辰周! 辰周满目悲怆羞愧,看了青帝一眼,说不尽的遗憾。 青帝一怔,不及阻拦,那些神灵,包括辰周,都已撞上了女娲结界,顿时灰飞烟灭! 女娲结界因灭灵被反噬,猛地一震,暗淡了些许,却仍是耀目,看不清其中景象。 随着穷奇被诛,殿内再无魔族凶兽,另两头已然伏尸。 可五帝却只觉揪心,他们发现句芒、蓐收及玄冥也都倒在了血泊中! 而整个天坤殿内更是尸体满地,这些尸身从气息来辨,除了神族的,竟还有人族的! 五帝略一作想,倒是猜到了几分,那天界结界,怕是人族为魔族开的,才会没有被毁,而至于人族为何这般做,也没必要猜了,大错已铸,必会为此付出代价。 这无疑是一场极其惨烈的血战,他们都小瞧了魔帝! 五帝齐跪于天帝面前,道:“吾等来迟,任凭天帝处置!” 天帝冕旒遮面,看不清神色,道:“还不算最迟。” 说着,他指了指女娲结界,道:“女娲将那孽障牵制在了结界中,吾等一齐将神术攻附于结界,里应外合!今日无论如何务必除了那孽障,永绝后患!” 女娲结界非同一般,不止能守御防卫,更能吸收攻击,转为致命杀招,可谓攻防一体,独一无二。 五帝知天帝之意,只是齐攻之下,不知女娲结界是否能承得住,故而都有些迟疑。 便在此时,不知是谁催促了一句:“要快些!剩下的上神都在里头,不知他们还能撑多久!” 五帝听了,不知为何顿觉十分有理,原本也有些担忧结界中的诸神安危,这下更觉危急,当即都开始运行起了神力。 “攻!” 天帝一声令下,顿时五色神光齐射,轰地攻向女娲结界,而在撞上结界的刹那突然又多了道紫光! 只是还未待五帝看清那紫光从何而来,碰撞交汇间转瞬便都融入了那一片流光溢彩中。 成了! 五帝屏息以待,暗自蓄力,等着结界攻向魔帝的瞬间再拼尽全力合力齐袭! 然而,下一瞬,女娲结界却“砰”地一声爆成了碎片! 流光四散,诸神都是一愣,便见土正句龙扶着女娲站在一边,女娲一脸惨白,唇边血渍未干,她的结界被毁反噬,受了极重的内伤。 他们身后站着几个上神,都是神色戒备,而被诸神围在中间的,正是魔帝后卿! “机不可失!” 突然身后天帝的声音传来,五帝顿时精神一振,回过神来。 他们立刻一齐出手,五色神力迸发而出,随即交汇融合,冲着眼前的后卿猛攻而去! “住手!” “停下!” “不要!” …… 然而一时间,以女娲为首,在后卿身旁诸神竟齐齐出声想要阻拦! 五帝疑心方起,便见身后突然窜出耀眼紫光,转瞬包裹住了五色神力,攻向前方! 伴着那紫光而现的,是一股极其霸道的骇人气息,却又万分熟悉! 这才是真正后卿的气息! 五帝大骇,瞬间明白过来,他们身后的那个才是后卿,而在诸神之中的应是天帝! 但想要收回神术却已然来不及了,五帝神术被紫光牢牢锁住,须臾间已攻至天帝面前! 女娲诸神虽在最后关头合力化出守御界,却只挡住了一瞬,便碎成了粉末! “帝尊!” 诸神齐呼,凄厉悲凉,合着后卿的放肆大笑,响彻云霄。 然而强光烟尘散去,后卿的大笑却戛然而止。 只见一个娇小的身影挡在了天帝身前,摇摇欲坠。 鲜血染红了她的碧色衣裙,她看着后卿,眸中似有千言万语,艰难地唤了声:“卿哥哥……” 便见后卿一怔,随即表情开始狰狞,似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银……灵……子……” 后卿费力地开口,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三个字。 银灵子含着泪,依然虚弱地唤着:“卿哥哥……” 银灵子一声声唤着,一声比一声虚弱,后卿的面容也随之越来越扭曲,一双深紫暗眸中开始显出点点青色,过了一会儿,终是挣扎着唤出声来:“灵……儿……” 泪水夺眶而出,银灵子却笑了。 卿哥哥要回来了,真好! 银灵子看着后卿双眸中越来越多的青色,心想:还好,终是阻止了下来,还没有万劫不复,卿哥哥应该会原谅自己的吧? 可还没有想完,她便没了知觉。 看着银灵子在自己面前渐渐化成了点点碧光,最终消散不见,后卿双目通红,仰天狂啸! “灵儿!啊——” 诸神都全神戒备,迅速将天帝护在了中间,天帝这次是在闭关期间被强行逼出关,本不该太多催使神力,但为战四凶还是不得已出手了,方才那一击袭来,又耗费了不少神力拦了一把,否则银灵子当场便会灰飞烟灭了,故而眼下已有些力竭。 诸神都是上神,虽探不得天帝神力,但多少能感知到一些,此刻都下了决心,拼死也要保住天帝,天地万灵皆系于其灵,若是天帝灵散,万物覆灭,天界及人界都将毁于一旦! 正万分焦灼之际,却见后卿突然停了下来,后退了几步,拼尽全力,挣扎着念咒道:“以……吾……之灵……焚汝魂灵!” 后卿一眸紫红,一眸金黄,同时燃了起来。 诸神都是一怔,继而纷纷回过神来,都立刻催动神力,一时间万术齐发,朝后卿猛攻而去! 在触及后卿的刹那,青帝转而化出了个死界,连带着众神攻术及后卿一起困在了死界里。 候卿燃灵未止,犼灵虽疯狂挣扎,却躲不过这双重死创! 随着犼灵一声绝望哀啸,终是燃烧殆尽,同候卿神灵一道,化为了乌有! 后卿眸中光芒散尽,肉身也随之开始瓦解消散。 他始终看着银灵子消失的地方,满心遗恨,最后的时刻,他都不完全是她的卿哥哥! 便在后卿消散殆尽之时,天坤殿轰然倒塌,众神大惊,纷纷化出守御界,护着天帝离开。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滴清泪随风而飘,不知落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