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异事录》 第一话.锁龙井 第六章回家 水。浓郁纯黑色的水,像一汪纯净的墨汁,颜色正得看起来好像都是黏稠的。 罗战举电筒靠近,楚晗再仔细一望,顿时又发现水并不是黑色啊。光线像撩开面纱一样,过滤掉视觉弱点与死角,那下面的水在楚晗眼里就慢慢呈现出本来的鲜艳面目。原来是视线昏暗造成的错觉,井水分明就是蓝色,某种浓郁的纯粹的蓝。 蓝得仿佛将整个天宇的精髓全部集中到一汪深井中。 蓝得妖异,蓝得惊心动魄,久视让人感到窒息。 而且,这井没有丝毫腥臭。一股极寒极阴的水汽从井中弥漫开来,瞬间充斥狭小空间。那是某种刺激到鼻黏膜的清冽味道。楚晗觉着自己已经痊愈多年的鼻炎都要犯了,水汽微粒太清新,现代人的习惯肮脏空气的鼻子反而都受不了。 “噗”得一声,他冲着井口就打了个大喷嚏,就没忍住!这进门“拜”井的仪式实在毫无礼貌风度。 他偶然瞥到身边俩人反应,见多识广的房三爷与罗老板,看着水也都是一脸的震撼发痴。 房三儿蹲踞在井沿边,身体前倾,头发一丝都不动,像是被什么力量震住了,时间停滞。 楚晗很久以后再回忆某人当时的表情……房千岁走夜路遇见一头膘肥体壮肉香的大肥水牛都不会是这么个痴汉表情吧? 水波平静。 片刻之内,缓缓皱起微澜。 古幢地下方向发出极轻微的摇撼声,异动,再动,水面泛起一片蓝色光弧。 三人同时抬头,面露惊异。 铁锁也动了,压制不住,蛇骨受惊般颤抖。 不会是那个喷嚏吧? …… 即便后来事情过去很久,楚晗还是无法准确描述那一刻,古幢之内发生的一切。 铁锁链哗啦哗啦发出轰鸣巨响,突然从地底下源源不断冒出来,捂都捂不住了,像一条骨骼坚硬的黑色长蛇盘绕着甩向半空。所及之处瞬间几块砖石被击碎飞落,佛幢内腾起烟尘。 铁长蛇迅速击落井口上方东南西北四角悬挂的四只黄铜鼎。那四个据守四方的大鼎砰然砸下,土石砖块翻飞。 因为铁链原本是牵在门口跪立的青铜武士手中,铁链甩动激烈,立即就牵动了青铜人。镇龙的四方铜鼎已然失效,青铜人奋力反扑甩出巨戈,从天而降砸向那口井。武器才飞到半空,被硝烟中的人影抡掌拍下! 一片砖石雨雾中,楚晗看到那是房三儿。房千岁一掌之后眼眶就隐隐呲出血痕,简直像是跟那青铜人往日结了八辈儿大仇,一山不容二立的怒。冒火的眉眼深处,又流露一种看不透的痛苦,那种上下千年历尽血洗火炼的沧桑、白马苍狗浮世偷生的悲郁。 房三儿随手抓一把土撒向铜人,跃起下压。无形中一道看不清的鞭子扫倒了青铜人,一掌拍了铜人脑袋。楚晗都没看清一系列动作,只在最后房三爷抽回手掌时,看见青铜人跪地降了,头顶被什么东西的利爪穿了五个洞。 房三儿迅速又抓一把土,填进那铜人脑顶。土能埋金。 锁龙井彻底失去佛法压制,边沿不停崩塌,水全部从地底下涌了上来。 正常人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跑”,跑啊! 佛幢内狭窄,楚晗被碎石碰撞生疼。罗战在他右手边,离通道入口最近。他推罗战,喊着“快出去”。罗战可能是想护着他,拼命薅他衣服往外拖,俩人连滚带爬。脚下石基整个儿摇晃,地都动了,以诡异的角度卷起来,把他二人裹了。往前跑的脚步也像是后退,不停地走回头路。 楚晗回头再找房三儿。 出乎他的意料,房三儿根本就没有往外跑。 水从井口汹涌而出,水漫金山,一片汪洋。房三爷就站在水中央,两眼直勾勾的,如同中邪。湛蓝的水波从井口正中绽开一朵妖艳的水花,浓郁色泽缠绕着覆上眼膜……水瞬间卷到这人大腿根儿了。楚晗“啊”得大叫,那瞬间心口不知什么地方被狠狠揪住了,经历一阵尖锐的痛苦。 然而房三爷转过脸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痛苦状,对他轻轻地摇头。血红的戾气反而消失了,这人眼底水波是一片祥和宁静,随即就被铁长蛇卷住往前一带,身体直挺挺拍向水面! 小千岁没张口说话,楚晗耳畔却分明有个声音回响,“快走,离开这里”…… 眼前全部是水,锁龙井张开大口,漩涡瞬间将人吞没。 楚晗大吼,“你回来”,“你怎么不跑啊为什么不跑啊”,啊—— 他是真急了,第一把没有拽住,想冲回去捞人。罗战可能是拦腰想抱住他往回拖。俩人朝相反方向使力纠结。铁长蛇搅动着激流涌向他们,再想爬出通道也来不及了。周围全是水,听不到彼此喊声,楚晗在溺水的瞬间眼前浮现一大片亮蓝色光影,有镶嵌着佛陀文字的石碑,还有古幢一层一层的罗汉浮雕,身边挣扎的同伴,京城暴雨夜冒出黑水的龙潭……各种混乱影像从指尖漂走,现实距他越来越远…… 水中下坠,身体越来越沉,挣扎显得特别无力。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但能感觉自己沿着井道一段一段下沉,沉入黑洞深渊。 井壁幽暗阴凉,不时蹭过皮肤,冰凉又滑腻,真不舒服。他模模糊糊地想,龙的皮肤摸起来可能就是那种怪异滋味。也不知道罗老板还在上边或者跟他一起掉下来了。掉落的中途,他试图用手去扒石壁,阻止自己下沉,但是使不上劲儿,指头可能都划破了。 他也没找见房三儿,这回是要被姓房的混蛋拖累死了。 楚晗这时觉着自己被耍了,上了个当。 房三儿一路上某些表现、临到事发地的急躁催促……这人有备而来。为什么主动跟来大理?为什么一定要进塔?这是在利用他吗,这一切都是注定吗…… 掉到某一处,楚晗突然模糊看到两个青铜人像,持戟威武而立,以铜链镇守石兽。 借着蓝光,他顺手摸向铜人脚下的石雕……那是完整的、栩栩如生的一座汉白玉幼龙。 不好。 这里面真是“活”的。 耳畔阴风乍起,即使在幽深水下也能感觉到起风,周围的水旋转了,转出如同幻境的庞大漩涡。鼓膜嗡鸣,太阳穴剧痛,身体撕裂般疼,楚晗什么也顾不上了,拼命挣扎想抓住青铜人的腰,别被大漩涡卷走。偏偏就这时候,又一个黑影大头朝下掉下来,一张大脸惊恐地瞪向他,分明就是罗老板。这人嘴巴大张着,像要说话、呼救,却发不出声音。楚晗估计他自个儿这时候表情也跟罗老板的一样恐惧! 水下那段历程回想起来漫长,其实可能转瞬即逝,那个庞然大物向他慢慢靠近。 楚晗知道是井里那东西来了,看不清真实面目,但轮廓清晰,身形巨大到让他快窒息了。他浑身骨节全部脱臼似的无法动弹。 或者不是一个,好像是两个,灯笼似的绿眼在幽深的水下晃动。 也说不清是真实还是一切皆为虚幻…… 那庞然大物缓缓靠近的某一刻,他豁出去了,用尽一点力气,返身扬手突然削向对手面门。 他手指是练过的,按常理动作很快,然而水下一切都像慢了两拍,笨拙得令他吐血。他看到自己的手指缓慢划落,也不知道抓到哪个部位。那东西骤然往回缩了一下,莹绿色大灯笼灭掉迅速又亮起来。楚晗知道自己击中了。他的手可以给任何东西留下抹不掉的印迹,但是对家太厉害,这丁点儿雕虫小技根本没用,如同挠痒。 这回肯定死得透透的,对方倘若“挠”他一下,能直接把他拆了。 楚晗被漩涡带起的水流推着往前走,在迷宫小径般的水道里漂出很远,有时又像被对方戏耍着,在同一条路上不停兜圈儿…… 楚晗后来是自己醒过来。醒来时身上衣服还湿漉漉的,头发和手臂皮肤湿黏,一时半会儿弄不掉。 罗老板就躺他身边,也是筋疲力尽,狼狈不堪,说不出什么话,只用眼神不断示意:我操老子居然没淹死啊! 关键是他俩出来的这个位置,不是别处,就是二里地之外、头一天造访过的那座博物馆。 他们在展厅正中的大玻璃罩内。从地上水迹来看,他俩像是从那座两米多高的佛幢下面的井里爬出来的。可是那座塔的高度以及井口围度,以成年男人身材,两人无论如何不可能钻得出来。 当然,最后那个馆长来了,开玻璃罩把他们弄出去的。警车也来了。他们对发生的事情无从解释,这就像一场梦。 罗老板手下那俩小弟还在后山原处守着呢,都吓够呛,说他们去了一天一夜没回来。俩小弟进不去古幢,也不敢报警,只能死等。 楚晗问那两个小弟。两人交待说,没有看出古幢有任何异样,没瞅见天摇地动或者电闪雷鸣,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还好北京方面有人疏通,当地文物局派出所将后山古幢重新调查一番,没发现破坏痕迹,也就没有过分追究他们私自擅闯的行为。楚晗与罗老板几人三天之后恢复体力,离开大理。 而房三儿那个人,没有出现,没有从井底回来。 ****** 回到京城那段时间,楚晗没有放弃,仍然托人打听姓房的消息,这才发现很多人都听说过这么一号人,但没人真正清楚房千岁的底细。 他都不敢去见房老爷子,他把人家儿子弄丢了,失踪了,怎么交待?后来是罗老板陪他去谈,房易之将自己关在书房很久,没有骂他让他负责,只不停地喃喃,该走的,终究还是会走,就留不住…… 楚晗估计老头子是伤心至极。房家就这么一个养子,虽说不是亲生。老头子白折腾半辈子,百年之后无人送终了吧。 这次历险让楚晗在家歇了十天。 他身体一直没那么好,也不愿意去看医生。他有私人医生,都是上面指派的501所的专家,但他有病从来不主动去看。 他难受就自己吃药,反正自个儿也明白遗传的什么毛病。 他爸楚珣家里最大的柜子是装衣服的,各种英俊帅气的行头;其次是装帽子围巾手套墨镜和包包的,什么病犯了心情不爽就买个包。 楚晗其实最看不顺眼他爸情绪发作的时候就折腾身边人,比如找茬跟霍将军掐个架然后再和好然后再掐架,那种外露型的人格。他十六岁就从他爸爹家里搬出,自己单住一个公寓。他最大的柜子是书柜,书籍铺满整面墙。容量其次的就是装药的一个大柜子,犯病了悄悄吃一瓶药。 这件事对他心理上精神上都有那么点儿打击,让他很多事想不明白,想不透就郁结在心,整夜失眠。楚晗这人性格很大程度是同时传承了他亲爸和亲爹,包括骨血里的韧性与棱角,也包括一切的弱点。他爸的骄傲,自负,任性,情绪化,极端要面子要强;他爹的内向,持重,害羞,纠结,有什么话从来不说,越是重要心事就越不说,三脚都踹不出个带响的屁来! 当然,这些情绪的弱点他从来都藏得很好,人前就是蜜糖一样讨喜的外表,是温柔英俊一表人才的二代楚公子。光是“楚公子”这个名头,对楚晗而言,都是压在背上一座山,这辈子甭想摆脱。 这件事情还没完。楚晗重回公司上班后第一天,电话又被打爆。据说,自打他们从大理返回,北新桥的积水就自行退去。水落回去了,人出来了。先前被洪水卷进地陷的那一名司机、两名工人,从井口浮出来了。 三人皮肤都泡涨了,头发上身上粘连着滑腻腻的水草,看起来活像是沿着海河被冲出塘沽口、渤海湾里畅游了一圈儿才回来。但这仨人竟然都没死,救活回来,只是失去了记忆,完全无法讲述坠井后看到了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铁锁链缩回井底,地铁站恢复通车,附近几条胡同的居民也不再听到那种怪异的轰鸣。 文物局工作人员在锁龙井附近搭起工棚,听说是要重新架上厚石板,上铁链,把井盖压住,希望这回彻底收服传说中的孽龙。 楚晗听说这事之后,赶在施工的头天夜里,悄悄摸到工地,再探锁龙井。就他与罗老板两人,对方在上面照应。罗战不停埋怨说:“大侄子你还非要再下去一趟,你要是出点儿事,老子没法跟你爸你爹交代!” 楚晗说:“三大爷您放心,我心里有数,出不了事儿,我肯定全须全尾地回来。” 他脑子里埋了一串疑问,那些想法一直“挠”着他。他必须印证自己内心的猜测。如果猜得没错,他知道将会在北新桥这口井底看到什么,必须冒险再下去一趟。 他下潜得很慢,一路沿着曾经摸索过的井道,循着复制相片留下的记忆。 没有一丝儿墨汁的遗留,井水碧蓝碧蓝,比在大理见过的那口井还要清澈。井底深渊处的黑洞十分幽远,探不到尽头,风平水静,四周只有他的呼吸器与脚蹼发出轻微声音。 青铜人像一左一右,伫立井壁两侧,楚晗定定地凝视,铜人脚侧,汉白玉雕的小龙优雅静卧,造型竟然还很萌。 楚晗是头回见着这小白龙的真面目。白龙头颅线条圆润漂亮,有一对短角,肩生双翅,鳞片流淌一层美玉光泽。这家伙似龙又似狮,有锋利兽牙,蹲踞之姿,坐得威风而端庄。 传说龙有九子,对比资料图片,这雕像应是玉泉山老龙第三子,名唤“嘲风”。 楚晗屏住呼吸,一寸一寸靠近。小龙“嘲风”的面目上,明显有几道自上而下纹路,斜斜的,像被人挠了一掌,或者狠狠扇了一大耳歇子,留下几道指痕。 楚晗最后看了一会儿,转身,慢慢回游上升。 脚下水纹颤抖,从黑洞里腾出一层一层漩涡。但是漩涡没有激起过分动荡的水流,在他脚下轻柔地打着转儿,好像某种打招呼的方式。阴冷的感觉又回来了,四周寒气袭人,他低头望下去。 终年不见阳光的井底,遥不可及的下方,晃动出模糊的莹绿光晕。 楚晗知道是那个东西来了。 那个人应该是回家了。 这次完全没感到害怕,老熟人见面儿。淡绿色光晕朝着他微微眨了一下,安静注视他上浮,既不靠近,也非常不情愿离开。他们距离越来越远,光芒逐渐微弱,最终迅速隐入井道尽头,一片黑暗。 楚晗那时以为,这会是他最后一次见着小千岁。 第一话.锁龙井 第六章回家 水。浓郁纯黑色的水,像一汪纯净的墨汁,颜色正得看起来好像都是黏稠的。 罗战举电筒靠近,楚晗再仔细一望,顿时又发现水并不是黑色啊。光线像撩开面纱一样,过滤掉视觉弱点与死角,那下面的水在楚晗眼里就慢慢呈现出本来的鲜艳面目。原来是视线昏暗造成的错觉,井水分明就是蓝色,某种浓郁的纯粹的蓝。 蓝得仿佛将整个天宇的精髓全部集中到一汪深井中。 蓝得妖异,蓝得惊心动魄,久视让人感到窒息。 而且,这井没有丝毫腥臭。一股极寒极阴的水汽从井中弥漫开来,瞬间充斥狭小空间。那是某种刺激到鼻黏膜的清冽味道。楚晗觉着自己已经痊愈多年的鼻炎都要犯了,水汽微粒太清新,现代人的习惯肮脏空气的鼻子反而都受不了。 “噗”得一声,他冲着井口就打了个大喷嚏,就没忍住!这进门“拜”井的仪式实在毫无礼貌风度。 他偶然瞥到身边俩人反应,见多识广的房三爷与罗老板,看着水也都是一脸的震撼发痴。 房三儿蹲踞在井沿边,身体前倾,头发一丝都不动,像是被什么力量震住了,时间停滞。 楚晗很久以后再回忆某人当时的表情……房千岁走夜路遇见一头膘肥体壮肉香的大肥水牛都不会是这么个痴汉表情吧? 水波平静。 片刻之内,缓缓皱起微澜。 古幢地下方向发出极轻微的摇撼声,异动,再动,水面泛起一片蓝色光弧。 三人同时抬头,面露惊异。 铁锁也动了,压制不住,蛇骨受惊般颤抖。 不会是那个喷嚏吧? …… 即便后来事情过去很久,楚晗还是无法准确描述那一刻,古幢之内发生的一切。 铁锁链哗啦哗啦发出轰鸣巨响,突然从地底下源源不断冒出来,捂都捂不住了,像一条骨骼坚硬的黑色长蛇盘绕着甩向半空。所及之处瞬间几块砖石被击碎飞落,佛幢内腾起烟尘。 铁长蛇迅速击落井口上方东南西北四角悬挂的四只黄铜鼎。那四个据守四方的大鼎砰然砸下,土石砖块翻飞。 因为铁链原本是牵在门口跪立的青铜武士手中,铁链甩动激烈,立即就牵动了青铜人。镇龙的四方铜鼎已然失效,青铜人奋力反扑甩出巨戈,从天而降砸向那口井。武器才飞到半空,被硝烟中的人影抡掌拍下! 一片砖石雨雾中,楚晗看到那是房三儿。房千岁一掌之后眼眶就隐隐呲出血痕,简直像是跟那青铜人往日结了八辈儿大仇,一山不容二立的怒。冒火的眉眼深处,又流露一种看不透的痛苦,那种上下千年历尽血洗火炼的沧桑、白马苍狗浮世偷生的悲郁。 房三儿随手抓一把土撒向铜人,跃起下压。无形中一道看不清的鞭子扫倒了青铜人,一掌拍了铜人脑袋。楚晗都没看清一系列动作,只在最后房三爷抽回手掌时,看见青铜人跪地降了,头顶被什么东西的利爪穿了五个洞。 房三儿迅速又抓一把土,填进那铜人脑顶。土能埋金。 锁龙井彻底失去佛法压制,边沿不停崩塌,水全部从地底下涌了上来。 正常人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跑”,跑啊! 佛幢内狭窄,楚晗被碎石碰撞生疼。罗战在他右手边,离通道入口最近。他推罗战,喊着“快出去”。罗战可能是想护着他,拼命薅他衣服往外拖,俩人连滚带爬。脚下石基整个儿摇晃,地都动了,以诡异的角度卷起来,把他二人裹了。往前跑的脚步也像是后退,不停地走回头路。 楚晗回头再找房三儿。 出乎他的意料,房三儿根本就没有往外跑。 水从井口汹涌而出,水漫金山,一片汪洋。房三爷就站在水中央,两眼直勾勾的,如同中邪。湛蓝的水波从井口正中绽开一朵妖艳的水花,浓郁色泽缠绕着覆上眼膜……水瞬间卷到这人大腿根儿了。楚晗“啊”得大叫,那瞬间心口不知什么地方被狠狠揪住了,经历一阵尖锐的痛苦。 然而房三爷转过脸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痛苦状,对他轻轻地摇头。血红的戾气反而消失了,这人眼底水波是一片祥和宁静,随即就被铁长蛇卷住往前一带,身体直挺挺拍向水面! 小千岁没张口说话,楚晗耳畔却分明有个声音回响,“快走,离开这里”…… 眼前全部是水,锁龙井张开大口,漩涡瞬间将人吞没。 楚晗大吼,“你回来”,“你怎么不跑啊为什么不跑啊”,啊—— 他是真急了,第一把没有拽住,想冲回去捞人。罗战可能是拦腰想抱住他往回拖。俩人朝相反方向使力纠结。铁长蛇搅动着激流涌向他们,再想爬出通道也来不及了。周围全是水,听不到彼此喊声,楚晗在溺水的瞬间眼前浮现一大片亮蓝色光影,有镶嵌着佛陀文字的石碑,还有古幢一层一层的罗汉浮雕,身边挣扎的同伴,京城暴雨夜冒出黑水的龙潭……各种混乱影像从指尖漂走,现实距他越来越远…… 水中下坠,身体越来越沉,挣扎显得特别无力。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但能感觉自己沿着井道一段一段下沉,沉入黑洞深渊。 井壁幽暗阴凉,不时蹭过皮肤,冰凉又滑腻,真不舒服。他模模糊糊地想,龙的皮肤摸起来可能就是那种怪异滋味。也不知道罗老板还在上边或者跟他一起掉下来了。掉落的中途,他试图用手去扒石壁,阻止自己下沉,但是使不上劲儿,指头可能都划破了。 他也没找见房三儿,这回是要被姓房的混蛋拖累死了。 楚晗这时觉着自己被耍了,上了个当。 房三儿一路上某些表现、临到事发地的急躁催促……这人有备而来。为什么主动跟来大理?为什么一定要进塔?这是在利用他吗,这一切都是注定吗…… 掉到某一处,楚晗突然模糊看到两个青铜人像,持戟威武而立,以铜链镇守石兽。 借着蓝光,他顺手摸向铜人脚下的石雕……那是完整的、栩栩如生的一座汉白玉幼龙。 不好。 这里面真是“活”的。 耳畔阴风乍起,即使在幽深水下也能感觉到起风,周围的水旋转了,转出如同幻境的庞大漩涡。鼓膜嗡鸣,太阳穴剧痛,身体撕裂般疼,楚晗什么也顾不上了,拼命挣扎想抓住青铜人的腰,别被大漩涡卷走。偏偏就这时候,又一个黑影大头朝下掉下来,一张大脸惊恐地瞪向他,分明就是罗老板。这人嘴巴大张着,像要说话、呼救,却发不出声音。楚晗估计他自个儿这时候表情也跟罗老板的一样恐惧! 水下那段历程回想起来漫长,其实可能转瞬即逝,那个庞然大物向他慢慢靠近。 楚晗知道是井里那东西来了,看不清真实面目,但轮廓清晰,身形巨大到让他快窒息了。他浑身骨节全部脱臼似的无法动弹。 或者不是一个,好像是两个,灯笼似的绿眼在幽深的水下晃动。 也说不清是真实还是一切皆为虚幻…… 那庞然大物缓缓靠近的某一刻,他豁出去了,用尽一点力气,返身扬手突然削向对手面门。 他手指是练过的,按常理动作很快,然而水下一切都像慢了两拍,笨拙得令他吐血。他看到自己的手指缓慢划落,也不知道抓到哪个部位。那东西骤然往回缩了一下,莹绿色大灯笼灭掉迅速又亮起来。楚晗知道自己击中了。他的手可以给任何东西留下抹不掉的印迹,但是对家太厉害,这丁点儿雕虫小技根本没用,如同挠痒。 这回肯定死得透透的,对方倘若“挠”他一下,能直接把他拆了。 楚晗被漩涡带起的水流推着往前走,在迷宫小径般的水道里漂出很远,有时又像被对方戏耍着,在同一条路上不停兜圈儿…… 楚晗后来是自己醒过来。醒来时身上衣服还湿漉漉的,头发和手臂皮肤湿黏,一时半会儿弄不掉。 罗老板就躺他身边,也是筋疲力尽,狼狈不堪,说不出什么话,只用眼神不断示意:我操老子居然没淹死啊! 关键是他俩出来的这个位置,不是别处,就是二里地之外、头一天造访过的那座博物馆。 他们在展厅正中的大玻璃罩内。从地上水迹来看,他俩像是从那座两米多高的佛幢下面的井里爬出来的。可是那座塔的高度以及井口围度,以成年男人身材,两人无论如何不可能钻得出来。 当然,最后那个馆长来了,开玻璃罩把他们弄出去的。警车也来了。他们对发生的事情无从解释,这就像一场梦。 罗老板手下那俩小弟还在后山原处守着呢,都吓够呛,说他们去了一天一夜没回来。俩小弟进不去古幢,也不敢报警,只能死等。 楚晗问那两个小弟。两人交待说,没有看出古幢有任何异样,没瞅见天摇地动或者电闪雷鸣,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还好北京方面有人疏通,当地文物局派出所将后山古幢重新调查一番,没发现破坏痕迹,也就没有过分追究他们私自擅闯的行为。楚晗与罗老板几人三天之后恢复体力,离开大理。 而房三儿那个人,没有出现,没有从井底回来。 ****** 回到京城那段时间,楚晗没有放弃,仍然托人打听姓房的消息,这才发现很多人都听说过这么一号人,但没人真正清楚房千岁的底细。 他都不敢去见房老爷子,他把人家儿子弄丢了,失踪了,怎么交待?后来是罗老板陪他去谈,房易之将自己关在书房很久,没有骂他让他负责,只不停地喃喃,该走的,终究还是会走,就留不住…… 楚晗估计老头子是伤心至极。房家就这么一个养子,虽说不是亲生。老头子白折腾半辈子,百年之后无人送终了吧。 这次历险让楚晗在家歇了十天。 他身体一直没那么好,也不愿意去看医生。他有私人医生,都是上面指派的501所的专家,但他有病从来不主动去看。 他难受就自己吃药,反正自个儿也明白遗传的什么毛病。 他爸楚珣家里最大的柜子是装衣服的,各种英俊帅气的行头;其次是装帽子围巾手套墨镜和包包的,什么病犯了心情不爽就买个包。 楚晗其实最看不顺眼他爸情绪发作的时候就折腾身边人,比如找茬跟霍将军掐个架然后再和好然后再掐架,那种外露型的人格。他十六岁就从他爸爹家里搬出,自己单住一个公寓。他最大的柜子是书柜,书籍铺满整面墙。容量其次的就是装药的一个大柜子,犯病了悄悄吃一瓶药。 这件事对他心理上精神上都有那么点儿打击,让他很多事想不明白,想不透就郁结在心,整夜失眠。楚晗这人性格很大程度是同时传承了他亲爸和亲爹,包括骨血里的韧性与棱角,也包括一切的弱点。他爸的骄傲,自负,任性,情绪化,极端要面子要强;他爹的内向,持重,害羞,纠结,有什么话从来不说,越是重要心事就越不说,三脚都踹不出个带响的屁来! 当然,这些情绪的弱点他从来都藏得很好,人前就是蜜糖一样讨喜的外表,是温柔英俊一表人才的二代楚公子。光是“楚公子”这个名头,对楚晗而言,都是压在背上一座山,这辈子甭想摆脱。 这件事情还没完。楚晗重回公司上班后第一天,电话又被打爆。据说,自打他们从大理返回,北新桥的积水就自行退去。水落回去了,人出来了。先前被洪水卷进地陷的那一名司机、两名工人,从井口浮出来了。 三人皮肤都泡涨了,头发上身上粘连着滑腻腻的水草,看起来活像是沿着海河被冲出塘沽口、渤海湾里畅游了一圈儿才回来。但这仨人竟然都没死,救活回来,只是失去了记忆,完全无法讲述坠井后看到了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铁锁链缩回井底,地铁站恢复通车,附近几条胡同的居民也不再听到那种怪异的轰鸣。 文物局工作人员在锁龙井附近搭起工棚,听说是要重新架上厚石板,上铁链,把井盖压住,希望这回彻底收服传说中的孽龙。 楚晗听说这事之后,赶在施工的头天夜里,悄悄摸到工地,再探锁龙井。就他与罗老板两人,对方在上面照应。罗战不停埋怨说:“大侄子你还非要再下去一趟,你要是出点儿事,老子没法跟你爸你爹交代!” 楚晗说:“三大爷您放心,我心里有数,出不了事儿,我肯定全须全尾地回来。” 他脑子里埋了一串疑问,那些想法一直“挠”着他。他必须印证自己内心的猜测。如果猜得没错,他知道将会在北新桥这口井底看到什么,必须冒险再下去一趟。 他下潜得很慢,一路沿着曾经摸索过的井道,循着复制相片留下的记忆。 没有一丝儿墨汁的遗留,井水碧蓝碧蓝,比在大理见过的那口井还要清澈。井底深渊处的黑洞十分幽远,探不到尽头,风平水静,四周只有他的呼吸器与脚蹼发出轻微声音。 青铜人像一左一右,伫立井壁两侧,楚晗定定地凝视,铜人脚侧,汉白玉雕的小龙优雅静卧,造型竟然还很萌。 楚晗是头回见着这小白龙的真面目。白龙头颅线条圆润漂亮,有一对短角,肩生双翅,鳞片流淌一层美玉光泽。这家伙似龙又似狮,有锋利兽牙,蹲踞之姿,坐得威风而端庄。 传说龙有九子,对比资料图片,这雕像应是玉泉山老龙第三子,名唤“嘲风”。 楚晗屏住呼吸,一寸一寸靠近。小龙“嘲风”的面目上,明显有几道自上而下纹路,斜斜的,像被人挠了一掌,或者狠狠扇了一大耳歇子,留下几道指痕。 楚晗最后看了一会儿,转身,慢慢回游上升。 脚下水纹颤抖,从黑洞里腾出一层一层漩涡。但是漩涡没有激起过分动荡的水流,在他脚下轻柔地打着转儿,好像某种打招呼的方式。阴冷的感觉又回来了,四周寒气袭人,他低头望下去。 终年不见阳光的井底,遥不可及的下方,晃动出模糊的莹绿光晕。 楚晗知道是那个东西来了。 那个人应该是回家了。 这次完全没感到害怕,老熟人见面儿。淡绿色光晕朝着他微微眨了一下,安静注视他上浮,既不靠近,也非常不情愿离开。他们距离越来越远,光芒逐渐微弱,最终迅速隐入井道尽头,一片黑暗。 楚晗那时以为,这会是他最后一次见着小千岁。 第一话.锁龙井 第六章回家 水。浓郁纯黑色的水,像一汪纯净的墨汁,颜色正得看起来好像都是黏稠的。 罗战举电筒靠近,楚晗再仔细一望,顿时又发现水并不是黑色啊。光线像撩开面纱一样,过滤掉视觉弱点与死角,那下面的水在楚晗眼里就慢慢呈现出本来的鲜艳面目。原来是视线昏暗造成的错觉,井水分明就是蓝色,某种浓郁的纯粹的蓝。 蓝得仿佛将整个天宇的精髓全部集中到一汪深井中。 蓝得妖异,蓝得惊心动魄,久视让人感到窒息。 而且,这井没有丝毫腥臭。一股极寒极阴的水汽从井中弥漫开来,瞬间充斥狭小空间。那是某种刺激到鼻黏膜的清冽味道。楚晗觉着自己已经痊愈多年的鼻炎都要犯了,水汽微粒太清新,现代人的习惯肮脏空气的鼻子反而都受不了。 “噗”得一声,他冲着井口就打了个大喷嚏,就没忍住!这进门“拜”井的仪式实在毫无礼貌风度。 他偶然瞥到身边俩人反应,见多识广的房三爷与罗老板,看着水也都是一脸的震撼发痴。 房三儿蹲踞在井沿边,身体前倾,头发一丝都不动,像是被什么力量震住了,时间停滞。 楚晗很久以后再回忆某人当时的表情……房千岁走夜路遇见一头膘肥体壮肉香的大肥水牛都不会是这么个痴汉表情吧? 水波平静。 片刻之内,缓缓皱起微澜。 古幢地下方向发出极轻微的摇撼声,异动,再动,水面泛起一片蓝色光弧。 三人同时抬头,面露惊异。 铁锁也动了,压制不住,蛇骨受惊般颤抖。 不会是那个喷嚏吧? …… 即便后来事情过去很久,楚晗还是无法准确描述那一刻,古幢之内发生的一切。 铁锁链哗啦哗啦发出轰鸣巨响,突然从地底下源源不断冒出来,捂都捂不住了,像一条骨骼坚硬的黑色长蛇盘绕着甩向半空。所及之处瞬间几块砖石被击碎飞落,佛幢内腾起烟尘。 铁长蛇迅速击落井口上方东南西北四角悬挂的四只黄铜鼎。那四个据守四方的大鼎砰然砸下,土石砖块翻飞。 因为铁链原本是牵在门口跪立的青铜武士手中,铁链甩动激烈,立即就牵动了青铜人。镇龙的四方铜鼎已然失效,青铜人奋力反扑甩出巨戈,从天而降砸向那口井。武器才飞到半空,被硝烟中的人影抡掌拍下! 一片砖石雨雾中,楚晗看到那是房三儿。房千岁一掌之后眼眶就隐隐呲出血痕,简直像是跟那青铜人往日结了八辈儿大仇,一山不容二立的怒。冒火的眉眼深处,又流露一种看不透的痛苦,那种上下千年历尽血洗火炼的沧桑、白马苍狗浮世偷生的悲郁。 房三儿随手抓一把土撒向铜人,跃起下压。无形中一道看不清的鞭子扫倒了青铜人,一掌拍了铜人脑袋。楚晗都没看清一系列动作,只在最后房三爷抽回手掌时,看见青铜人跪地降了,头顶被什么东西的利爪穿了五个洞。 房三儿迅速又抓一把土,填进那铜人脑顶。土能埋金。 锁龙井彻底失去佛法压制,边沿不停崩塌,水全部从地底下涌了上来。 正常人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跑”,跑啊! 佛幢内狭窄,楚晗被碎石碰撞生疼。罗战在他右手边,离通道入口最近。他推罗战,喊着“快出去”。罗战可能是想护着他,拼命薅他衣服往外拖,俩人连滚带爬。脚下石基整个儿摇晃,地都动了,以诡异的角度卷起来,把他二人裹了。往前跑的脚步也像是后退,不停地走回头路。 楚晗回头再找房三儿。 出乎他的意料,房三儿根本就没有往外跑。 水从井口汹涌而出,水漫金山,一片汪洋。房三爷就站在水中央,两眼直勾勾的,如同中邪。湛蓝的水波从井口正中绽开一朵妖艳的水花,浓郁色泽缠绕着覆上眼膜……水瞬间卷到这人大腿根儿了。楚晗“啊”得大叫,那瞬间心口不知什么地方被狠狠揪住了,经历一阵尖锐的痛苦。 然而房三爷转过脸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痛苦状,对他轻轻地摇头。血红的戾气反而消失了,这人眼底水波是一片祥和宁静,随即就被铁长蛇卷住往前一带,身体直挺挺拍向水面! 小千岁没张口说话,楚晗耳畔却分明有个声音回响,“快走,离开这里”…… 眼前全部是水,锁龙井张开大口,漩涡瞬间将人吞没。 楚晗大吼,“你回来”,“你怎么不跑啊为什么不跑啊”,啊—— 他是真急了,第一把没有拽住,想冲回去捞人。罗战可能是拦腰想抱住他往回拖。俩人朝相反方向使力纠结。铁长蛇搅动着激流涌向他们,再想爬出通道也来不及了。周围全是水,听不到彼此喊声,楚晗在溺水的瞬间眼前浮现一大片亮蓝色光影,有镶嵌着佛陀文字的石碑,还有古幢一层一层的罗汉浮雕,身边挣扎的同伴,京城暴雨夜冒出黑水的龙潭……各种混乱影像从指尖漂走,现实距他越来越远…… 水中下坠,身体越来越沉,挣扎显得特别无力。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但能感觉自己沿着井道一段一段下沉,沉入黑洞深渊。 井壁幽暗阴凉,不时蹭过皮肤,冰凉又滑腻,真不舒服。他模模糊糊地想,龙的皮肤摸起来可能就是那种怪异滋味。也不知道罗老板还在上边或者跟他一起掉下来了。掉落的中途,他试图用手去扒石壁,阻止自己下沉,但是使不上劲儿,指头可能都划破了。 他也没找见房三儿,这回是要被姓房的混蛋拖累死了。 楚晗这时觉着自己被耍了,上了个当。 房三儿一路上某些表现、临到事发地的急躁催促……这人有备而来。为什么主动跟来大理?为什么一定要进塔?这是在利用他吗,这一切都是注定吗…… 掉到某一处,楚晗突然模糊看到两个青铜人像,持戟威武而立,以铜链镇守石兽。 借着蓝光,他顺手摸向铜人脚下的石雕……那是完整的、栩栩如生的一座汉白玉幼龙。 不好。 这里面真是“活”的。 耳畔阴风乍起,即使在幽深水下也能感觉到起风,周围的水旋转了,转出如同幻境的庞大漩涡。鼓膜嗡鸣,太阳穴剧痛,身体撕裂般疼,楚晗什么也顾不上了,拼命挣扎想抓住青铜人的腰,别被大漩涡卷走。偏偏就这时候,又一个黑影大头朝下掉下来,一张大脸惊恐地瞪向他,分明就是罗老板。这人嘴巴大张着,像要说话、呼救,却发不出声音。楚晗估计他自个儿这时候表情也跟罗老板的一样恐惧! 水下那段历程回想起来漫长,其实可能转瞬即逝,那个庞然大物向他慢慢靠近。 楚晗知道是井里那东西来了,看不清真实面目,但轮廓清晰,身形巨大到让他快窒息了。他浑身骨节全部脱臼似的无法动弹。 或者不是一个,好像是两个,灯笼似的绿眼在幽深的水下晃动。 也说不清是真实还是一切皆为虚幻…… 那庞然大物缓缓靠近的某一刻,他豁出去了,用尽一点力气,返身扬手突然削向对手面门。 他手指是练过的,按常理动作很快,然而水下一切都像慢了两拍,笨拙得令他吐血。他看到自己的手指缓慢划落,也不知道抓到哪个部位。那东西骤然往回缩了一下,莹绿色大灯笼灭掉迅速又亮起来。楚晗知道自己击中了。他的手可以给任何东西留下抹不掉的印迹,但是对家太厉害,这丁点儿雕虫小技根本没用,如同挠痒。 这回肯定死得透透的,对方倘若“挠”他一下,能直接把他拆了。 楚晗被漩涡带起的水流推着往前走,在迷宫小径般的水道里漂出很远,有时又像被对方戏耍着,在同一条路上不停兜圈儿…… 楚晗后来是自己醒过来。醒来时身上衣服还湿漉漉的,头发和手臂皮肤湿黏,一时半会儿弄不掉。 罗老板就躺他身边,也是筋疲力尽,狼狈不堪,说不出什么话,只用眼神不断示意:我操老子居然没淹死啊! 关键是他俩出来的这个位置,不是别处,就是二里地之外、头一天造访过的那座博物馆。 他们在展厅正中的大玻璃罩内。从地上水迹来看,他俩像是从那座两米多高的佛幢下面的井里爬出来的。可是那座塔的高度以及井口围度,以成年男人身材,两人无论如何不可能钻得出来。 当然,最后那个馆长来了,开玻璃罩把他们弄出去的。警车也来了。他们对发生的事情无从解释,这就像一场梦。 罗老板手下那俩小弟还在后山原处守着呢,都吓够呛,说他们去了一天一夜没回来。俩小弟进不去古幢,也不敢报警,只能死等。 楚晗问那两个小弟。两人交待说,没有看出古幢有任何异样,没瞅见天摇地动或者电闪雷鸣,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还好北京方面有人疏通,当地文物局派出所将后山古幢重新调查一番,没发现破坏痕迹,也就没有过分追究他们私自擅闯的行为。楚晗与罗老板几人三天之后恢复体力,离开大理。 而房三儿那个人,没有出现,没有从井底回来。 ****** 回到京城那段时间,楚晗没有放弃,仍然托人打听姓房的消息,这才发现很多人都听说过这么一号人,但没人真正清楚房千岁的底细。 他都不敢去见房老爷子,他把人家儿子弄丢了,失踪了,怎么交待?后来是罗老板陪他去谈,房易之将自己关在书房很久,没有骂他让他负责,只不停地喃喃,该走的,终究还是会走,就留不住…… 楚晗估计老头子是伤心至极。房家就这么一个养子,虽说不是亲生。老头子白折腾半辈子,百年之后无人送终了吧。 这次历险让楚晗在家歇了十天。 他身体一直没那么好,也不愿意去看医生。他有私人医生,都是上面指派的501所的专家,但他有病从来不主动去看。 他难受就自己吃药,反正自个儿也明白遗传的什么毛病。 他爸楚珣家里最大的柜子是装衣服的,各种英俊帅气的行头;其次是装帽子围巾手套墨镜和包包的,什么病犯了心情不爽就买个包。 楚晗其实最看不顺眼他爸情绪发作的时候就折腾身边人,比如找茬跟霍将军掐个架然后再和好然后再掐架,那种外露型的人格。他十六岁就从他爸爹家里搬出,自己单住一个公寓。他最大的柜子是书柜,书籍铺满整面墙。容量其次的就是装药的一个大柜子,犯病了悄悄吃一瓶药。 这件事对他心理上精神上都有那么点儿打击,让他很多事想不明白,想不透就郁结在心,整夜失眠。楚晗这人性格很大程度是同时传承了他亲爸和亲爹,包括骨血里的韧性与棱角,也包括一切的弱点。他爸的骄傲,自负,任性,情绪化,极端要面子要强;他爹的内向,持重,害羞,纠结,有什么话从来不说,越是重要心事就越不说,三脚都踹不出个带响的屁来! 当然,这些情绪的弱点他从来都藏得很好,人前就是蜜糖一样讨喜的外表,是温柔英俊一表人才的二代楚公子。光是“楚公子”这个名头,对楚晗而言,都是压在背上一座山,这辈子甭想摆脱。 这件事情还没完。楚晗重回公司上班后第一天,电话又被打爆。据说,自打他们从大理返回,北新桥的积水就自行退去。水落回去了,人出来了。先前被洪水卷进地陷的那一名司机、两名工人,从井口浮出来了。 三人皮肤都泡涨了,头发上身上粘连着滑腻腻的水草,看起来活像是沿着海河被冲出塘沽口、渤海湾里畅游了一圈儿才回来。但这仨人竟然都没死,救活回来,只是失去了记忆,完全无法讲述坠井后看到了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铁锁链缩回井底,地铁站恢复通车,附近几条胡同的居民也不再听到那种怪异的轰鸣。 文物局工作人员在锁龙井附近搭起工棚,听说是要重新架上厚石板,上铁链,把井盖压住,希望这回彻底收服传说中的孽龙。 楚晗听说这事之后,赶在施工的头天夜里,悄悄摸到工地,再探锁龙井。就他与罗老板两人,对方在上面照应。罗战不停埋怨说:“大侄子你还非要再下去一趟,你要是出点儿事,老子没法跟你爸你爹交代!” 楚晗说:“三大爷您放心,我心里有数,出不了事儿,我肯定全须全尾地回来。” 他脑子里埋了一串疑问,那些想法一直“挠”着他。他必须印证自己内心的猜测。如果猜得没错,他知道将会在北新桥这口井底看到什么,必须冒险再下去一趟。 他下潜得很慢,一路沿着曾经摸索过的井道,循着复制相片留下的记忆。 没有一丝儿墨汁的遗留,井水碧蓝碧蓝,比在大理见过的那口井还要清澈。井底深渊处的黑洞十分幽远,探不到尽头,风平水静,四周只有他的呼吸器与脚蹼发出轻微声音。 青铜人像一左一右,伫立井壁两侧,楚晗定定地凝视,铜人脚侧,汉白玉雕的小龙优雅静卧,造型竟然还很萌。 楚晗是头回见着这小白龙的真面目。白龙头颅线条圆润漂亮,有一对短角,肩生双翅,鳞片流淌一层美玉光泽。这家伙似龙又似狮,有锋利兽牙,蹲踞之姿,坐得威风而端庄。 传说龙有九子,对比资料图片,这雕像应是玉泉山老龙第三子,名唤“嘲风”。 楚晗屏住呼吸,一寸一寸靠近。小龙“嘲风”的面目上,明显有几道自上而下纹路,斜斜的,像被人挠了一掌,或者狠狠扇了一大耳歇子,留下几道指痕。 楚晗最后看了一会儿,转身,慢慢回游上升。 脚下水纹颤抖,从黑洞里腾出一层一层漩涡。但是漩涡没有激起过分动荡的水流,在他脚下轻柔地打着转儿,好像某种打招呼的方式。阴冷的感觉又回来了,四周寒气袭人,他低头望下去。 终年不见阳光的井底,遥不可及的下方,晃动出模糊的莹绿光晕。 楚晗知道是那个东西来了。 那个人应该是回家了。 这次完全没感到害怕,老熟人见面儿。淡绿色光晕朝着他微微眨了一下,安静注视他上浮,既不靠近,也非常不情愿离开。他们距离越来越远,光芒逐渐微弱,最终迅速隐入井道尽头,一片黑暗。 楚晗那时以为,这会是他最后一次见着小千岁。 第一话.锁龙井 第六章回家 水。浓郁纯黑色的水,像一汪纯净的墨汁,颜色正得看起来好像都是黏稠的。 罗战举电筒靠近,楚晗再仔细一望,顿时又发现水并不是黑色啊。光线像撩开面纱一样,过滤掉视觉弱点与死角,那下面的水在楚晗眼里就慢慢呈现出本来的鲜艳面目。原来是视线昏暗造成的错觉,井水分明就是蓝色,某种浓郁的纯粹的蓝。 蓝得仿佛将整个天宇的精髓全部集中到一汪深井中。 蓝得妖异,蓝得惊心动魄,久视让人感到窒息。 而且,这井没有丝毫腥臭。一股极寒极阴的水汽从井中弥漫开来,瞬间充斥狭小空间。那是某种刺激到鼻黏膜的清冽味道。楚晗觉着自己已经痊愈多年的鼻炎都要犯了,水汽微粒太清新,现代人的习惯肮脏空气的鼻子反而都受不了。 “噗”得一声,他冲着井口就打了个大喷嚏,就没忍住!这进门“拜”井的仪式实在毫无礼貌风度。 他偶然瞥到身边俩人反应,见多识广的房三爷与罗老板,看着水也都是一脸的震撼发痴。 房三儿蹲踞在井沿边,身体前倾,头发一丝都不动,像是被什么力量震住了,时间停滞。 楚晗很久以后再回忆某人当时的表情……房千岁走夜路遇见一头膘肥体壮肉香的大肥水牛都不会是这么个痴汉表情吧? 水波平静。 片刻之内,缓缓皱起微澜。 古幢地下方向发出极轻微的摇撼声,异动,再动,水面泛起一片蓝色光弧。 三人同时抬头,面露惊异。 铁锁也动了,压制不住,蛇骨受惊般颤抖。 不会是那个喷嚏吧? …… 即便后来事情过去很久,楚晗还是无法准确描述那一刻,古幢之内发生的一切。 铁锁链哗啦哗啦发出轰鸣巨响,突然从地底下源源不断冒出来,捂都捂不住了,像一条骨骼坚硬的黑色长蛇盘绕着甩向半空。所及之处瞬间几块砖石被击碎飞落,佛幢内腾起烟尘。 铁长蛇迅速击落井口上方东南西北四角悬挂的四只黄铜鼎。那四个据守四方的大鼎砰然砸下,土石砖块翻飞。 因为铁链原本是牵在门口跪立的青铜武士手中,铁链甩动激烈,立即就牵动了青铜人。镇龙的四方铜鼎已然失效,青铜人奋力反扑甩出巨戈,从天而降砸向那口井。武器才飞到半空,被硝烟中的人影抡掌拍下! 一片砖石雨雾中,楚晗看到那是房三儿。房千岁一掌之后眼眶就隐隐呲出血痕,简直像是跟那青铜人往日结了八辈儿大仇,一山不容二立的怒。冒火的眉眼深处,又流露一种看不透的痛苦,那种上下千年历尽血洗火炼的沧桑、白马苍狗浮世偷生的悲郁。 房三儿随手抓一把土撒向铜人,跃起下压。无形中一道看不清的鞭子扫倒了青铜人,一掌拍了铜人脑袋。楚晗都没看清一系列动作,只在最后房三爷抽回手掌时,看见青铜人跪地降了,头顶被什么东西的利爪穿了五个洞。 房三儿迅速又抓一把土,填进那铜人脑顶。土能埋金。 锁龙井彻底失去佛法压制,边沿不停崩塌,水全部从地底下涌了上来。 正常人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跑”,跑啊! 佛幢内狭窄,楚晗被碎石碰撞生疼。罗战在他右手边,离通道入口最近。他推罗战,喊着“快出去”。罗战可能是想护着他,拼命薅他衣服往外拖,俩人连滚带爬。脚下石基整个儿摇晃,地都动了,以诡异的角度卷起来,把他二人裹了。往前跑的脚步也像是后退,不停地走回头路。 楚晗回头再找房三儿。 出乎他的意料,房三儿根本就没有往外跑。 水从井口汹涌而出,水漫金山,一片汪洋。房三爷就站在水中央,两眼直勾勾的,如同中邪。湛蓝的水波从井口正中绽开一朵妖艳的水花,浓郁色泽缠绕着覆上眼膜……水瞬间卷到这人大腿根儿了。楚晗“啊”得大叫,那瞬间心口不知什么地方被狠狠揪住了,经历一阵尖锐的痛苦。 然而房三爷转过脸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痛苦状,对他轻轻地摇头。血红的戾气反而消失了,这人眼底水波是一片祥和宁静,随即就被铁长蛇卷住往前一带,身体直挺挺拍向水面! 小千岁没张口说话,楚晗耳畔却分明有个声音回响,“快走,离开这里”…… 眼前全部是水,锁龙井张开大口,漩涡瞬间将人吞没。 楚晗大吼,“你回来”,“你怎么不跑啊为什么不跑啊”,啊—— 他是真急了,第一把没有拽住,想冲回去捞人。罗战可能是拦腰想抱住他往回拖。俩人朝相反方向使力纠结。铁长蛇搅动着激流涌向他们,再想爬出通道也来不及了。周围全是水,听不到彼此喊声,楚晗在溺水的瞬间眼前浮现一大片亮蓝色光影,有镶嵌着佛陀文字的石碑,还有古幢一层一层的罗汉浮雕,身边挣扎的同伴,京城暴雨夜冒出黑水的龙潭……各种混乱影像从指尖漂走,现实距他越来越远…… 水中下坠,身体越来越沉,挣扎显得特别无力。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但能感觉自己沿着井道一段一段下沉,沉入黑洞深渊。 井壁幽暗阴凉,不时蹭过皮肤,冰凉又滑腻,真不舒服。他模模糊糊地想,龙的皮肤摸起来可能就是那种怪异滋味。也不知道罗老板还在上边或者跟他一起掉下来了。掉落的中途,他试图用手去扒石壁,阻止自己下沉,但是使不上劲儿,指头可能都划破了。 他也没找见房三儿,这回是要被姓房的混蛋拖累死了。 楚晗这时觉着自己被耍了,上了个当。 房三儿一路上某些表现、临到事发地的急躁催促……这人有备而来。为什么主动跟来大理?为什么一定要进塔?这是在利用他吗,这一切都是注定吗…… 掉到某一处,楚晗突然模糊看到两个青铜人像,持戟威武而立,以铜链镇守石兽。 借着蓝光,他顺手摸向铜人脚下的石雕……那是完整的、栩栩如生的一座汉白玉幼龙。 不好。 这里面真是“活”的。 耳畔阴风乍起,即使在幽深水下也能感觉到起风,周围的水旋转了,转出如同幻境的庞大漩涡。鼓膜嗡鸣,太阳穴剧痛,身体撕裂般疼,楚晗什么也顾不上了,拼命挣扎想抓住青铜人的腰,别被大漩涡卷走。偏偏就这时候,又一个黑影大头朝下掉下来,一张大脸惊恐地瞪向他,分明就是罗老板。这人嘴巴大张着,像要说话、呼救,却发不出声音。楚晗估计他自个儿这时候表情也跟罗老板的一样恐惧! 水下那段历程回想起来漫长,其实可能转瞬即逝,那个庞然大物向他慢慢靠近。 楚晗知道是井里那东西来了,看不清真实面目,但轮廓清晰,身形巨大到让他快窒息了。他浑身骨节全部脱臼似的无法动弹。 或者不是一个,好像是两个,灯笼似的绿眼在幽深的水下晃动。 也说不清是真实还是一切皆为虚幻…… 那庞然大物缓缓靠近的某一刻,他豁出去了,用尽一点力气,返身扬手突然削向对手面门。 他手指是练过的,按常理动作很快,然而水下一切都像慢了两拍,笨拙得令他吐血。他看到自己的手指缓慢划落,也不知道抓到哪个部位。那东西骤然往回缩了一下,莹绿色大灯笼灭掉迅速又亮起来。楚晗知道自己击中了。他的手可以给任何东西留下抹不掉的印迹,但是对家太厉害,这丁点儿雕虫小技根本没用,如同挠痒。 这回肯定死得透透的,对方倘若“挠”他一下,能直接把他拆了。 楚晗被漩涡带起的水流推着往前走,在迷宫小径般的水道里漂出很远,有时又像被对方戏耍着,在同一条路上不停兜圈儿…… 楚晗后来是自己醒过来。醒来时身上衣服还湿漉漉的,头发和手臂皮肤湿黏,一时半会儿弄不掉。 罗老板就躺他身边,也是筋疲力尽,狼狈不堪,说不出什么话,只用眼神不断示意:我操老子居然没淹死啊! 关键是他俩出来的这个位置,不是别处,就是二里地之外、头一天造访过的那座博物馆。 他们在展厅正中的大玻璃罩内。从地上水迹来看,他俩像是从那座两米多高的佛幢下面的井里爬出来的。可是那座塔的高度以及井口围度,以成年男人身材,两人无论如何不可能钻得出来。 当然,最后那个馆长来了,开玻璃罩把他们弄出去的。警车也来了。他们对发生的事情无从解释,这就像一场梦。 罗老板手下那俩小弟还在后山原处守着呢,都吓够呛,说他们去了一天一夜没回来。俩小弟进不去古幢,也不敢报警,只能死等。 楚晗问那两个小弟。两人交待说,没有看出古幢有任何异样,没瞅见天摇地动或者电闪雷鸣,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还好北京方面有人疏通,当地文物局派出所将后山古幢重新调查一番,没发现破坏痕迹,也就没有过分追究他们私自擅闯的行为。楚晗与罗老板几人三天之后恢复体力,离开大理。 而房三儿那个人,没有出现,没有从井底回来。 ****** 回到京城那段时间,楚晗没有放弃,仍然托人打听姓房的消息,这才发现很多人都听说过这么一号人,但没人真正清楚房千岁的底细。 他都不敢去见房老爷子,他把人家儿子弄丢了,失踪了,怎么交待?后来是罗老板陪他去谈,房易之将自己关在书房很久,没有骂他让他负责,只不停地喃喃,该走的,终究还是会走,就留不住…… 楚晗估计老头子是伤心至极。房家就这么一个养子,虽说不是亲生。老头子白折腾半辈子,百年之后无人送终了吧。 这次历险让楚晗在家歇了十天。 他身体一直没那么好,也不愿意去看医生。他有私人医生,都是上面指派的501所的专家,但他有病从来不主动去看。 他难受就自己吃药,反正自个儿也明白遗传的什么毛病。 他爸楚珣家里最大的柜子是装衣服的,各种英俊帅气的行头;其次是装帽子围巾手套墨镜和包包的,什么病犯了心情不爽就买个包。 楚晗其实最看不顺眼他爸情绪发作的时候就折腾身边人,比如找茬跟霍将军掐个架然后再和好然后再掐架,那种外露型的人格。他十六岁就从他爸爹家里搬出,自己单住一个公寓。他最大的柜子是书柜,书籍铺满整面墙。容量其次的就是装药的一个大柜子,犯病了悄悄吃一瓶药。 这件事对他心理上精神上都有那么点儿打击,让他很多事想不明白,想不透就郁结在心,整夜失眠。楚晗这人性格很大程度是同时传承了他亲爸和亲爹,包括骨血里的韧性与棱角,也包括一切的弱点。他爸的骄傲,自负,任性,情绪化,极端要面子要强;他爹的内向,持重,害羞,纠结,有什么话从来不说,越是重要心事就越不说,三脚都踹不出个带响的屁来! 当然,这些情绪的弱点他从来都藏得很好,人前就是蜜糖一样讨喜的外表,是温柔英俊一表人才的二代楚公子。光是“楚公子”这个名头,对楚晗而言,都是压在背上一座山,这辈子甭想摆脱。 这件事情还没完。楚晗重回公司上班后第一天,电话又被打爆。据说,自打他们从大理返回,北新桥的积水就自行退去。水落回去了,人出来了。先前被洪水卷进地陷的那一名司机、两名工人,从井口浮出来了。 三人皮肤都泡涨了,头发上身上粘连着滑腻腻的水草,看起来活像是沿着海河被冲出塘沽口、渤海湾里畅游了一圈儿才回来。但这仨人竟然都没死,救活回来,只是失去了记忆,完全无法讲述坠井后看到了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铁锁链缩回井底,地铁站恢复通车,附近几条胡同的居民也不再听到那种怪异的轰鸣。 文物局工作人员在锁龙井附近搭起工棚,听说是要重新架上厚石板,上铁链,把井盖压住,希望这回彻底收服传说中的孽龙。 楚晗听说这事之后,赶在施工的头天夜里,悄悄摸到工地,再探锁龙井。就他与罗老板两人,对方在上面照应。罗战不停埋怨说:“大侄子你还非要再下去一趟,你要是出点儿事,老子没法跟你爸你爹交代!” 楚晗说:“三大爷您放心,我心里有数,出不了事儿,我肯定全须全尾地回来。” 他脑子里埋了一串疑问,那些想法一直“挠”着他。他必须印证自己内心的猜测。如果猜得没错,他知道将会在北新桥这口井底看到什么,必须冒险再下去一趟。 他下潜得很慢,一路沿着曾经摸索过的井道,循着复制相片留下的记忆。 没有一丝儿墨汁的遗留,井水碧蓝碧蓝,比在大理见过的那口井还要清澈。井底深渊处的黑洞十分幽远,探不到尽头,风平水静,四周只有他的呼吸器与脚蹼发出轻微声音。 青铜人像一左一右,伫立井壁两侧,楚晗定定地凝视,铜人脚侧,汉白玉雕的小龙优雅静卧,造型竟然还很萌。 楚晗是头回见着这小白龙的真面目。白龙头颅线条圆润漂亮,有一对短角,肩生双翅,鳞片流淌一层美玉光泽。这家伙似龙又似狮,有锋利兽牙,蹲踞之姿,坐得威风而端庄。 传说龙有九子,对比资料图片,这雕像应是玉泉山老龙第三子,名唤“嘲风”。 楚晗屏住呼吸,一寸一寸靠近。小龙“嘲风”的面目上,明显有几道自上而下纹路,斜斜的,像被人挠了一掌,或者狠狠扇了一大耳歇子,留下几道指痕。 楚晗最后看了一会儿,转身,慢慢回游上升。 脚下水纹颤抖,从黑洞里腾出一层一层漩涡。但是漩涡没有激起过分动荡的水流,在他脚下轻柔地打着转儿,好像某种打招呼的方式。阴冷的感觉又回来了,四周寒气袭人,他低头望下去。 终年不见阳光的井底,遥不可及的下方,晃动出模糊的莹绿光晕。 楚晗知道是那个东西来了。 那个人应该是回家了。 这次完全没感到害怕,老熟人见面儿。淡绿色光晕朝着他微微眨了一下,安静注视他上浮,既不靠近,也非常不情愿离开。他们距离越来越远,光芒逐渐微弱,最终迅速隐入井道尽头,一片黑暗。 楚晗那时以为,这会是他最后一次见着小千岁。 第一话.锁龙井 第六章回家 水。浓郁纯黑色的水,像一汪纯净的墨汁,颜色正得看起来好像都是黏稠的。 罗战举电筒靠近,楚晗再仔细一望,顿时又发现水并不是黑色啊。光线像撩开面纱一样,过滤掉视觉弱点与死角,那下面的水在楚晗眼里就慢慢呈现出本来的鲜艳面目。原来是视线昏暗造成的错觉,井水分明就是蓝色,某种浓郁的纯粹的蓝。 蓝得仿佛将整个天宇的精髓全部集中到一汪深井中。 蓝得妖异,蓝得惊心动魄,久视让人感到窒息。 而且,这井没有丝毫腥臭。一股极寒极阴的水汽从井中弥漫开来,瞬间充斥狭小空间。那是某种刺激到鼻黏膜的清冽味道。楚晗觉着自己已经痊愈多年的鼻炎都要犯了,水汽微粒太清新,现代人的习惯肮脏空气的鼻子反而都受不了。 “噗”得一声,他冲着井口就打了个大喷嚏,就没忍住!这进门“拜”井的仪式实在毫无礼貌风度。 他偶然瞥到身边俩人反应,见多识广的房三爷与罗老板,看着水也都是一脸的震撼发痴。 房三儿蹲踞在井沿边,身体前倾,头发一丝都不动,像是被什么力量震住了,时间停滞。 楚晗很久以后再回忆某人当时的表情……房千岁走夜路遇见一头膘肥体壮肉香的大肥水牛都不会是这么个痴汉表情吧? 水波平静。 片刻之内,缓缓皱起微澜。 古幢地下方向发出极轻微的摇撼声,异动,再动,水面泛起一片蓝色光弧。 三人同时抬头,面露惊异。 铁锁也动了,压制不住,蛇骨受惊般颤抖。 不会是那个喷嚏吧? …… 即便后来事情过去很久,楚晗还是无法准确描述那一刻,古幢之内发生的一切。 铁锁链哗啦哗啦发出轰鸣巨响,突然从地底下源源不断冒出来,捂都捂不住了,像一条骨骼坚硬的黑色长蛇盘绕着甩向半空。所及之处瞬间几块砖石被击碎飞落,佛幢内腾起烟尘。 铁长蛇迅速击落井口上方东南西北四角悬挂的四只黄铜鼎。那四个据守四方的大鼎砰然砸下,土石砖块翻飞。 因为铁链原本是牵在门口跪立的青铜武士手中,铁链甩动激烈,立即就牵动了青铜人。镇龙的四方铜鼎已然失效,青铜人奋力反扑甩出巨戈,从天而降砸向那口井。武器才飞到半空,被硝烟中的人影抡掌拍下! 一片砖石雨雾中,楚晗看到那是房三儿。房千岁一掌之后眼眶就隐隐呲出血痕,简直像是跟那青铜人往日结了八辈儿大仇,一山不容二立的怒。冒火的眉眼深处,又流露一种看不透的痛苦,那种上下千年历尽血洗火炼的沧桑、白马苍狗浮世偷生的悲郁。 房三儿随手抓一把土撒向铜人,跃起下压。无形中一道看不清的鞭子扫倒了青铜人,一掌拍了铜人脑袋。楚晗都没看清一系列动作,只在最后房三爷抽回手掌时,看见青铜人跪地降了,头顶被什么东西的利爪穿了五个洞。 房三儿迅速又抓一把土,填进那铜人脑顶。土能埋金。 锁龙井彻底失去佛法压制,边沿不停崩塌,水全部从地底下涌了上来。 正常人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跑”,跑啊! 佛幢内狭窄,楚晗被碎石碰撞生疼。罗战在他右手边,离通道入口最近。他推罗战,喊着“快出去”。罗战可能是想护着他,拼命薅他衣服往外拖,俩人连滚带爬。脚下石基整个儿摇晃,地都动了,以诡异的角度卷起来,把他二人裹了。往前跑的脚步也像是后退,不停地走回头路。 楚晗回头再找房三儿。 出乎他的意料,房三儿根本就没有往外跑。 水从井口汹涌而出,水漫金山,一片汪洋。房三爷就站在水中央,两眼直勾勾的,如同中邪。湛蓝的水波从井口正中绽开一朵妖艳的水花,浓郁色泽缠绕着覆上眼膜……水瞬间卷到这人大腿根儿了。楚晗“啊”得大叫,那瞬间心口不知什么地方被狠狠揪住了,经历一阵尖锐的痛苦。 然而房三爷转过脸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痛苦状,对他轻轻地摇头。血红的戾气反而消失了,这人眼底水波是一片祥和宁静,随即就被铁长蛇卷住往前一带,身体直挺挺拍向水面! 小千岁没张口说话,楚晗耳畔却分明有个声音回响,“快走,离开这里”…… 眼前全部是水,锁龙井张开大口,漩涡瞬间将人吞没。 楚晗大吼,“你回来”,“你怎么不跑啊为什么不跑啊”,啊—— 他是真急了,第一把没有拽住,想冲回去捞人。罗战可能是拦腰想抱住他往回拖。俩人朝相反方向使力纠结。铁长蛇搅动着激流涌向他们,再想爬出通道也来不及了。周围全是水,听不到彼此喊声,楚晗在溺水的瞬间眼前浮现一大片亮蓝色光影,有镶嵌着佛陀文字的石碑,还有古幢一层一层的罗汉浮雕,身边挣扎的同伴,京城暴雨夜冒出黑水的龙潭……各种混乱影像从指尖漂走,现实距他越来越远…… 水中下坠,身体越来越沉,挣扎显得特别无力。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但能感觉自己沿着井道一段一段下沉,沉入黑洞深渊。 井壁幽暗阴凉,不时蹭过皮肤,冰凉又滑腻,真不舒服。他模模糊糊地想,龙的皮肤摸起来可能就是那种怪异滋味。也不知道罗老板还在上边或者跟他一起掉下来了。掉落的中途,他试图用手去扒石壁,阻止自己下沉,但是使不上劲儿,指头可能都划破了。 他也没找见房三儿,这回是要被姓房的混蛋拖累死了。 楚晗这时觉着自己被耍了,上了个当。 房三儿一路上某些表现、临到事发地的急躁催促……这人有备而来。为什么主动跟来大理?为什么一定要进塔?这是在利用他吗,这一切都是注定吗…… 掉到某一处,楚晗突然模糊看到两个青铜人像,持戟威武而立,以铜链镇守石兽。 借着蓝光,他顺手摸向铜人脚下的石雕……那是完整的、栩栩如生的一座汉白玉幼龙。 不好。 这里面真是“活”的。 耳畔阴风乍起,即使在幽深水下也能感觉到起风,周围的水旋转了,转出如同幻境的庞大漩涡。鼓膜嗡鸣,太阳穴剧痛,身体撕裂般疼,楚晗什么也顾不上了,拼命挣扎想抓住青铜人的腰,别被大漩涡卷走。偏偏就这时候,又一个黑影大头朝下掉下来,一张大脸惊恐地瞪向他,分明就是罗老板。这人嘴巴大张着,像要说话、呼救,却发不出声音。楚晗估计他自个儿这时候表情也跟罗老板的一样恐惧! 水下那段历程回想起来漫长,其实可能转瞬即逝,那个庞然大物向他慢慢靠近。 楚晗知道是井里那东西来了,看不清真实面目,但轮廓清晰,身形巨大到让他快窒息了。他浑身骨节全部脱臼似的无法动弹。 或者不是一个,好像是两个,灯笼似的绿眼在幽深的水下晃动。 也说不清是真实还是一切皆为虚幻…… 那庞然大物缓缓靠近的某一刻,他豁出去了,用尽一点力气,返身扬手突然削向对手面门。 他手指是练过的,按常理动作很快,然而水下一切都像慢了两拍,笨拙得令他吐血。他看到自己的手指缓慢划落,也不知道抓到哪个部位。那东西骤然往回缩了一下,莹绿色大灯笼灭掉迅速又亮起来。楚晗知道自己击中了。他的手可以给任何东西留下抹不掉的印迹,但是对家太厉害,这丁点儿雕虫小技根本没用,如同挠痒。 这回肯定死得透透的,对方倘若“挠”他一下,能直接把他拆了。 楚晗被漩涡带起的水流推着往前走,在迷宫小径般的水道里漂出很远,有时又像被对方戏耍着,在同一条路上不停兜圈儿…… 楚晗后来是自己醒过来。醒来时身上衣服还湿漉漉的,头发和手臂皮肤湿黏,一时半会儿弄不掉。 罗老板就躺他身边,也是筋疲力尽,狼狈不堪,说不出什么话,只用眼神不断示意:我操老子居然没淹死啊! 关键是他俩出来的这个位置,不是别处,就是二里地之外、头一天造访过的那座博物馆。 他们在展厅正中的大玻璃罩内。从地上水迹来看,他俩像是从那座两米多高的佛幢下面的井里爬出来的。可是那座塔的高度以及井口围度,以成年男人身材,两人无论如何不可能钻得出来。 当然,最后那个馆长来了,开玻璃罩把他们弄出去的。警车也来了。他们对发生的事情无从解释,这就像一场梦。 罗老板手下那俩小弟还在后山原处守着呢,都吓够呛,说他们去了一天一夜没回来。俩小弟进不去古幢,也不敢报警,只能死等。 楚晗问那两个小弟。两人交待说,没有看出古幢有任何异样,没瞅见天摇地动或者电闪雷鸣,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还好北京方面有人疏通,当地文物局派出所将后山古幢重新调查一番,没发现破坏痕迹,也就没有过分追究他们私自擅闯的行为。楚晗与罗老板几人三天之后恢复体力,离开大理。 而房三儿那个人,没有出现,没有从井底回来。 ****** 回到京城那段时间,楚晗没有放弃,仍然托人打听姓房的消息,这才发现很多人都听说过这么一号人,但没人真正清楚房千岁的底细。 他都不敢去见房老爷子,他把人家儿子弄丢了,失踪了,怎么交待?后来是罗老板陪他去谈,房易之将自己关在书房很久,没有骂他让他负责,只不停地喃喃,该走的,终究还是会走,就留不住…… 楚晗估计老头子是伤心至极。房家就这么一个养子,虽说不是亲生。老头子白折腾半辈子,百年之后无人送终了吧。 这次历险让楚晗在家歇了十天。 他身体一直没那么好,也不愿意去看医生。他有私人医生,都是上面指派的501所的专家,但他有病从来不主动去看。 他难受就自己吃药,反正自个儿也明白遗传的什么毛病。 他爸楚珣家里最大的柜子是装衣服的,各种英俊帅气的行头;其次是装帽子围巾手套墨镜和包包的,什么病犯了心情不爽就买个包。 楚晗其实最看不顺眼他爸情绪发作的时候就折腾身边人,比如找茬跟霍将军掐个架然后再和好然后再掐架,那种外露型的人格。他十六岁就从他爸爹家里搬出,自己单住一个公寓。他最大的柜子是书柜,书籍铺满整面墙。容量其次的就是装药的一个大柜子,犯病了悄悄吃一瓶药。 这件事对他心理上精神上都有那么点儿打击,让他很多事想不明白,想不透就郁结在心,整夜失眠。楚晗这人性格很大程度是同时传承了他亲爸和亲爹,包括骨血里的韧性与棱角,也包括一切的弱点。他爸的骄傲,自负,任性,情绪化,极端要面子要强;他爹的内向,持重,害羞,纠结,有什么话从来不说,越是重要心事就越不说,三脚都踹不出个带响的屁来! 当然,这些情绪的弱点他从来都藏得很好,人前就是蜜糖一样讨喜的外表,是温柔英俊一表人才的二代楚公子。光是“楚公子”这个名头,对楚晗而言,都是压在背上一座山,这辈子甭想摆脱。 这件事情还没完。楚晗重回公司上班后第一天,电话又被打爆。据说,自打他们从大理返回,北新桥的积水就自行退去。水落回去了,人出来了。先前被洪水卷进地陷的那一名司机、两名工人,从井口浮出来了。 三人皮肤都泡涨了,头发上身上粘连着滑腻腻的水草,看起来活像是沿着海河被冲出塘沽口、渤海湾里畅游了一圈儿才回来。但这仨人竟然都没死,救活回来,只是失去了记忆,完全无法讲述坠井后看到了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铁锁链缩回井底,地铁站恢复通车,附近几条胡同的居民也不再听到那种怪异的轰鸣。 文物局工作人员在锁龙井附近搭起工棚,听说是要重新架上厚石板,上铁链,把井盖压住,希望这回彻底收服传说中的孽龙。 楚晗听说这事之后,赶在施工的头天夜里,悄悄摸到工地,再探锁龙井。就他与罗老板两人,对方在上面照应。罗战不停埋怨说:“大侄子你还非要再下去一趟,你要是出点儿事,老子没法跟你爸你爹交代!” 楚晗说:“三大爷您放心,我心里有数,出不了事儿,我肯定全须全尾地回来。” 他脑子里埋了一串疑问,那些想法一直“挠”着他。他必须印证自己内心的猜测。如果猜得没错,他知道将会在北新桥这口井底看到什么,必须冒险再下去一趟。 他下潜得很慢,一路沿着曾经摸索过的井道,循着复制相片留下的记忆。 没有一丝儿墨汁的遗留,井水碧蓝碧蓝,比在大理见过的那口井还要清澈。井底深渊处的黑洞十分幽远,探不到尽头,风平水静,四周只有他的呼吸器与脚蹼发出轻微声音。 青铜人像一左一右,伫立井壁两侧,楚晗定定地凝视,铜人脚侧,汉白玉雕的小龙优雅静卧,造型竟然还很萌。 楚晗是头回见着这小白龙的真面目。白龙头颅线条圆润漂亮,有一对短角,肩生双翅,鳞片流淌一层美玉光泽。这家伙似龙又似狮,有锋利兽牙,蹲踞之姿,坐得威风而端庄。 传说龙有九子,对比资料图片,这雕像应是玉泉山老龙第三子,名唤“嘲风”。 楚晗屏住呼吸,一寸一寸靠近。小龙“嘲风”的面目上,明显有几道自上而下纹路,斜斜的,像被人挠了一掌,或者狠狠扇了一大耳歇子,留下几道指痕。 楚晗最后看了一会儿,转身,慢慢回游上升。 脚下水纹颤抖,从黑洞里腾出一层一层漩涡。但是漩涡没有激起过分动荡的水流,在他脚下轻柔地打着转儿,好像某种打招呼的方式。阴冷的感觉又回来了,四周寒气袭人,他低头望下去。 终年不见阳光的井底,遥不可及的下方,晃动出模糊的莹绿光晕。 楚晗知道是那个东西来了。 那个人应该是回家了。 这次完全没感到害怕,老熟人见面儿。淡绿色光晕朝着他微微眨了一下,安静注视他上浮,既不靠近,也非常不情愿离开。他们距离越来越远,光芒逐渐微弱,最终迅速隐入井道尽头,一片黑暗。 楚晗那时以为,这会是他最后一次见着小千岁。 第一话.锁龙井 第六章回家 水。浓郁纯黑色的水,像一汪纯净的墨汁,颜色正得看起来好像都是黏稠的。 罗战举电筒靠近,楚晗再仔细一望,顿时又发现水并不是黑色啊。光线像撩开面纱一样,过滤掉视觉弱点与死角,那下面的水在楚晗眼里就慢慢呈现出本来的鲜艳面目。原来是视线昏暗造成的错觉,井水分明就是蓝色,某种浓郁的纯粹的蓝。 蓝得仿佛将整个天宇的精髓全部集中到一汪深井中。 蓝得妖异,蓝得惊心动魄,久视让人感到窒息。 而且,这井没有丝毫腥臭。一股极寒极阴的水汽从井中弥漫开来,瞬间充斥狭小空间。那是某种刺激到鼻黏膜的清冽味道。楚晗觉着自己已经痊愈多年的鼻炎都要犯了,水汽微粒太清新,现代人的习惯肮脏空气的鼻子反而都受不了。 “噗”得一声,他冲着井口就打了个大喷嚏,就没忍住!这进门“拜”井的仪式实在毫无礼貌风度。 他偶然瞥到身边俩人反应,见多识广的房三爷与罗老板,看着水也都是一脸的震撼发痴。 房三儿蹲踞在井沿边,身体前倾,头发一丝都不动,像是被什么力量震住了,时间停滞。 楚晗很久以后再回忆某人当时的表情……房千岁走夜路遇见一头膘肥体壮肉香的大肥水牛都不会是这么个痴汉表情吧? 水波平静。 片刻之内,缓缓皱起微澜。 古幢地下方向发出极轻微的摇撼声,异动,再动,水面泛起一片蓝色光弧。 三人同时抬头,面露惊异。 铁锁也动了,压制不住,蛇骨受惊般颤抖。 不会是那个喷嚏吧? …… 即便后来事情过去很久,楚晗还是无法准确描述那一刻,古幢之内发生的一切。 铁锁链哗啦哗啦发出轰鸣巨响,突然从地底下源源不断冒出来,捂都捂不住了,像一条骨骼坚硬的黑色长蛇盘绕着甩向半空。所及之处瞬间几块砖石被击碎飞落,佛幢内腾起烟尘。 铁长蛇迅速击落井口上方东南西北四角悬挂的四只黄铜鼎。那四个据守四方的大鼎砰然砸下,土石砖块翻飞。 因为铁链原本是牵在门口跪立的青铜武士手中,铁链甩动激烈,立即就牵动了青铜人。镇龙的四方铜鼎已然失效,青铜人奋力反扑甩出巨戈,从天而降砸向那口井。武器才飞到半空,被硝烟中的人影抡掌拍下! 一片砖石雨雾中,楚晗看到那是房三儿。房千岁一掌之后眼眶就隐隐呲出血痕,简直像是跟那青铜人往日结了八辈儿大仇,一山不容二立的怒。冒火的眉眼深处,又流露一种看不透的痛苦,那种上下千年历尽血洗火炼的沧桑、白马苍狗浮世偷生的悲郁。 房三儿随手抓一把土撒向铜人,跃起下压。无形中一道看不清的鞭子扫倒了青铜人,一掌拍了铜人脑袋。楚晗都没看清一系列动作,只在最后房三爷抽回手掌时,看见青铜人跪地降了,头顶被什么东西的利爪穿了五个洞。 房三儿迅速又抓一把土,填进那铜人脑顶。土能埋金。 锁龙井彻底失去佛法压制,边沿不停崩塌,水全部从地底下涌了上来。 正常人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跑”,跑啊! 佛幢内狭窄,楚晗被碎石碰撞生疼。罗战在他右手边,离通道入口最近。他推罗战,喊着“快出去”。罗战可能是想护着他,拼命薅他衣服往外拖,俩人连滚带爬。脚下石基整个儿摇晃,地都动了,以诡异的角度卷起来,把他二人裹了。往前跑的脚步也像是后退,不停地走回头路。 楚晗回头再找房三儿。 出乎他的意料,房三儿根本就没有往外跑。 水从井口汹涌而出,水漫金山,一片汪洋。房三爷就站在水中央,两眼直勾勾的,如同中邪。湛蓝的水波从井口正中绽开一朵妖艳的水花,浓郁色泽缠绕着覆上眼膜……水瞬间卷到这人大腿根儿了。楚晗“啊”得大叫,那瞬间心口不知什么地方被狠狠揪住了,经历一阵尖锐的痛苦。 然而房三爷转过脸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痛苦状,对他轻轻地摇头。血红的戾气反而消失了,这人眼底水波是一片祥和宁静,随即就被铁长蛇卷住往前一带,身体直挺挺拍向水面! 小千岁没张口说话,楚晗耳畔却分明有个声音回响,“快走,离开这里”…… 眼前全部是水,锁龙井张开大口,漩涡瞬间将人吞没。 楚晗大吼,“你回来”,“你怎么不跑啊为什么不跑啊”,啊—— 他是真急了,第一把没有拽住,想冲回去捞人。罗战可能是拦腰想抱住他往回拖。俩人朝相反方向使力纠结。铁长蛇搅动着激流涌向他们,再想爬出通道也来不及了。周围全是水,听不到彼此喊声,楚晗在溺水的瞬间眼前浮现一大片亮蓝色光影,有镶嵌着佛陀文字的石碑,还有古幢一层一层的罗汉浮雕,身边挣扎的同伴,京城暴雨夜冒出黑水的龙潭……各种混乱影像从指尖漂走,现实距他越来越远…… 水中下坠,身体越来越沉,挣扎显得特别无力。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但能感觉自己沿着井道一段一段下沉,沉入黑洞深渊。 井壁幽暗阴凉,不时蹭过皮肤,冰凉又滑腻,真不舒服。他模模糊糊地想,龙的皮肤摸起来可能就是那种怪异滋味。也不知道罗老板还在上边或者跟他一起掉下来了。掉落的中途,他试图用手去扒石壁,阻止自己下沉,但是使不上劲儿,指头可能都划破了。 他也没找见房三儿,这回是要被姓房的混蛋拖累死了。 楚晗这时觉着自己被耍了,上了个当。 房三儿一路上某些表现、临到事发地的急躁催促……这人有备而来。为什么主动跟来大理?为什么一定要进塔?这是在利用他吗,这一切都是注定吗…… 掉到某一处,楚晗突然模糊看到两个青铜人像,持戟威武而立,以铜链镇守石兽。 借着蓝光,他顺手摸向铜人脚下的石雕……那是完整的、栩栩如生的一座汉白玉幼龙。 不好。 这里面真是“活”的。 耳畔阴风乍起,即使在幽深水下也能感觉到起风,周围的水旋转了,转出如同幻境的庞大漩涡。鼓膜嗡鸣,太阳穴剧痛,身体撕裂般疼,楚晗什么也顾不上了,拼命挣扎想抓住青铜人的腰,别被大漩涡卷走。偏偏就这时候,又一个黑影大头朝下掉下来,一张大脸惊恐地瞪向他,分明就是罗老板。这人嘴巴大张着,像要说话、呼救,却发不出声音。楚晗估计他自个儿这时候表情也跟罗老板的一样恐惧! 水下那段历程回想起来漫长,其实可能转瞬即逝,那个庞然大物向他慢慢靠近。 楚晗知道是井里那东西来了,看不清真实面目,但轮廓清晰,身形巨大到让他快窒息了。他浑身骨节全部脱臼似的无法动弹。 或者不是一个,好像是两个,灯笼似的绿眼在幽深的水下晃动。 也说不清是真实还是一切皆为虚幻…… 那庞然大物缓缓靠近的某一刻,他豁出去了,用尽一点力气,返身扬手突然削向对手面门。 他手指是练过的,按常理动作很快,然而水下一切都像慢了两拍,笨拙得令他吐血。他看到自己的手指缓慢划落,也不知道抓到哪个部位。那东西骤然往回缩了一下,莹绿色大灯笼灭掉迅速又亮起来。楚晗知道自己击中了。他的手可以给任何东西留下抹不掉的印迹,但是对家太厉害,这丁点儿雕虫小技根本没用,如同挠痒。 这回肯定死得透透的,对方倘若“挠”他一下,能直接把他拆了。 楚晗被漩涡带起的水流推着往前走,在迷宫小径般的水道里漂出很远,有时又像被对方戏耍着,在同一条路上不停兜圈儿…… 楚晗后来是自己醒过来。醒来时身上衣服还湿漉漉的,头发和手臂皮肤湿黏,一时半会儿弄不掉。 罗老板就躺他身边,也是筋疲力尽,狼狈不堪,说不出什么话,只用眼神不断示意:我操老子居然没淹死啊! 关键是他俩出来的这个位置,不是别处,就是二里地之外、头一天造访过的那座博物馆。 他们在展厅正中的大玻璃罩内。从地上水迹来看,他俩像是从那座两米多高的佛幢下面的井里爬出来的。可是那座塔的高度以及井口围度,以成年男人身材,两人无论如何不可能钻得出来。 当然,最后那个馆长来了,开玻璃罩把他们弄出去的。警车也来了。他们对发生的事情无从解释,这就像一场梦。 罗老板手下那俩小弟还在后山原处守着呢,都吓够呛,说他们去了一天一夜没回来。俩小弟进不去古幢,也不敢报警,只能死等。 楚晗问那两个小弟。两人交待说,没有看出古幢有任何异样,没瞅见天摇地动或者电闪雷鸣,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还好北京方面有人疏通,当地文物局派出所将后山古幢重新调查一番,没发现破坏痕迹,也就没有过分追究他们私自擅闯的行为。楚晗与罗老板几人三天之后恢复体力,离开大理。 而房三儿那个人,没有出现,没有从井底回来。 ****** 回到京城那段时间,楚晗没有放弃,仍然托人打听姓房的消息,这才发现很多人都听说过这么一号人,但没人真正清楚房千岁的底细。 他都不敢去见房老爷子,他把人家儿子弄丢了,失踪了,怎么交待?后来是罗老板陪他去谈,房易之将自己关在书房很久,没有骂他让他负责,只不停地喃喃,该走的,终究还是会走,就留不住…… 楚晗估计老头子是伤心至极。房家就这么一个养子,虽说不是亲生。老头子白折腾半辈子,百年之后无人送终了吧。 这次历险让楚晗在家歇了十天。 他身体一直没那么好,也不愿意去看医生。他有私人医生,都是上面指派的501所的专家,但他有病从来不主动去看。 他难受就自己吃药,反正自个儿也明白遗传的什么毛病。 他爸楚珣家里最大的柜子是装衣服的,各种英俊帅气的行头;其次是装帽子围巾手套墨镜和包包的,什么病犯了心情不爽就买个包。 楚晗其实最看不顺眼他爸情绪发作的时候就折腾身边人,比如找茬跟霍将军掐个架然后再和好然后再掐架,那种外露型的人格。他十六岁就从他爸爹家里搬出,自己单住一个公寓。他最大的柜子是书柜,书籍铺满整面墙。容量其次的就是装药的一个大柜子,犯病了悄悄吃一瓶药。 这件事对他心理上精神上都有那么点儿打击,让他很多事想不明白,想不透就郁结在心,整夜失眠。楚晗这人性格很大程度是同时传承了他亲爸和亲爹,包括骨血里的韧性与棱角,也包括一切的弱点。他爸的骄傲,自负,任性,情绪化,极端要面子要强;他爹的内向,持重,害羞,纠结,有什么话从来不说,越是重要心事就越不说,三脚都踹不出个带响的屁来! 当然,这些情绪的弱点他从来都藏得很好,人前就是蜜糖一样讨喜的外表,是温柔英俊一表人才的二代楚公子。光是“楚公子”这个名头,对楚晗而言,都是压在背上一座山,这辈子甭想摆脱。 这件事情还没完。楚晗重回公司上班后第一天,电话又被打爆。据说,自打他们从大理返回,北新桥的积水就自行退去。水落回去了,人出来了。先前被洪水卷进地陷的那一名司机、两名工人,从井口浮出来了。 三人皮肤都泡涨了,头发上身上粘连着滑腻腻的水草,看起来活像是沿着海河被冲出塘沽口、渤海湾里畅游了一圈儿才回来。但这仨人竟然都没死,救活回来,只是失去了记忆,完全无法讲述坠井后看到了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铁锁链缩回井底,地铁站恢复通车,附近几条胡同的居民也不再听到那种怪异的轰鸣。 文物局工作人员在锁龙井附近搭起工棚,听说是要重新架上厚石板,上铁链,把井盖压住,希望这回彻底收服传说中的孽龙。 楚晗听说这事之后,赶在施工的头天夜里,悄悄摸到工地,再探锁龙井。就他与罗老板两人,对方在上面照应。罗战不停埋怨说:“大侄子你还非要再下去一趟,你要是出点儿事,老子没法跟你爸你爹交代!” 楚晗说:“三大爷您放心,我心里有数,出不了事儿,我肯定全须全尾地回来。” 他脑子里埋了一串疑问,那些想法一直“挠”着他。他必须印证自己内心的猜测。如果猜得没错,他知道将会在北新桥这口井底看到什么,必须冒险再下去一趟。 他下潜得很慢,一路沿着曾经摸索过的井道,循着复制相片留下的记忆。 没有一丝儿墨汁的遗留,井水碧蓝碧蓝,比在大理见过的那口井还要清澈。井底深渊处的黑洞十分幽远,探不到尽头,风平水静,四周只有他的呼吸器与脚蹼发出轻微声音。 青铜人像一左一右,伫立井壁两侧,楚晗定定地凝视,铜人脚侧,汉白玉雕的小龙优雅静卧,造型竟然还很萌。 楚晗是头回见着这小白龙的真面目。白龙头颅线条圆润漂亮,有一对短角,肩生双翅,鳞片流淌一层美玉光泽。这家伙似龙又似狮,有锋利兽牙,蹲踞之姿,坐得威风而端庄。 传说龙有九子,对比资料图片,这雕像应是玉泉山老龙第三子,名唤“嘲风”。 楚晗屏住呼吸,一寸一寸靠近。小龙“嘲风”的面目上,明显有几道自上而下纹路,斜斜的,像被人挠了一掌,或者狠狠扇了一大耳歇子,留下几道指痕。 楚晗最后看了一会儿,转身,慢慢回游上升。 脚下水纹颤抖,从黑洞里腾出一层一层漩涡。但是漩涡没有激起过分动荡的水流,在他脚下轻柔地打着转儿,好像某种打招呼的方式。阴冷的感觉又回来了,四周寒气袭人,他低头望下去。 终年不见阳光的井底,遥不可及的下方,晃动出模糊的莹绿光晕。 楚晗知道是那个东西来了。 那个人应该是回家了。 这次完全没感到害怕,老熟人见面儿。淡绿色光晕朝着他微微眨了一下,安静注视他上浮,既不靠近,也非常不情愿离开。他们距离越来越远,光芒逐渐微弱,最终迅速隐入井道尽头,一片黑暗。 楚晗那时以为,这会是他最后一次见着小千岁。 第二话.大翔凤 第十二章故人来访 楚晗打听到伤号住在京郊某个部队医院,于是拎了水果篮去了。 他还真在病房里找着老七同志。那位爷一条腿膝盖骨裂脱臼了,动过手术,吊着腿仰在床上,也是一副被医生护士□□过千百遍反抗不得痛不欲生的表情。听说这人还片段性失忆了,不记得被吸到墙缝里都发生过什么,但是记得之前的人事,因此见着楚公子挺开心,俩人聊了一会儿。 楚晗这回听到老七说话了,这人讲话相当好听,完全不配表面上硬朗阳刚的气质,声音内敛温润。 正聊着呢,病房门一开,呵,穿着病号服晃荡进来又一位人高马大的爷们儿,可不就是那个痦子八么! 痦子八在肥肥大大的病号服里面穿的黑色紧身背心,下面配迷彩裤和长靴,脑袋上还裹着纱布,一看就是没遵医嘱,私自跑出医院大门,手里提回一大袋子水果。 痦子八一眼瞧见楚公子拎的漂亮精致还喷着香水的果篮,嘴角一耸,特毒的一双眼就眯起来了:“呦喂——谁啊——” “有人给削水果啦?亏老子还特意去买了把刀。”痦子八弹开刀刃,一把细长小刀如同掌上飞,娴熟地把玩。 楚晗在外面对谁都挺客气的,也跟老八打个招呼:“我也给你削一个吃?” 痦子八往椅子上一坐,一只脚搭到床脚挡板上:“哎呦,不敢,不用。” 这人打量楚公子的眼神不那么友好友爱,心里是在想你姓楚的多没用啊,差点儿把我兄弟连累死,成不成啊,不成回家烧饭生孩子去,甭忒么出来混。 当然,痦子八可能也不知道,当时墙里三人性命都吊在楚晗一个人身上,曾经有那样危急的时刻。 楚晗削出个水灵的大苹果,递给床上的七,脸上仍是笑的。痦子八一抬眼,就看见那一大吊子苹果皮湿哒哒的拍向面门!哪有苹果啊姓楚的蔫儿坏卧槽! 这人反应敏捷,细长的刀叶在空中上下翻飞,斩向飞来的“暗器”,使刀快得把空气都削起来。 楚晗没有用刀,直接伸出左手,三根手指杀向痦子八面门,手在刀刃飞舞的气阵中破浪而入,再出来时捏着长长一串完好无损的苹果皮,划一道弧线丢进墙角垃圾桶。 “我……操……”痦子八喃喃的,瞪着眼睛。他知道楚晗刚才可以一掌直接把东西糊他脸上,让他好看。 “闹什么,甭丢人啊。”扑克脸七伸出没打石膏的那只脚,轻声骂着踹了老八一脚。 踹得并不狠,还带点儿宠溺感。 楚晗迅速起身告辞,转头一挥手,走人了。 看出来自个儿他妈的又多余了。 …… 再说那间3号小院,这次之后就彻底封闭,出版社搬家易地。那栋小楼院墙紧闭,里面其实已经半坍塌了,“通路”堵死,把秘密和大翔凤胡同四百年来各种传闻永远锁在里面。 他罗三大爷平安无恙,基本就没受伤。楚晗不能太频繁地去罗战家嘘寒问暖,本来就没伤,怕去得太勤快了反而让程警官担心着急。 他在家养了好些日子,倒不是伤痛,而是疲倦。他身体没那么好,极易疲劳,每一次恢复体力和精神都愈发困难,头发未白身先衰似的。尤其,在恭王府湖底,偶然发现的小龙,触发了他的某段回忆,让他感到困扰,说不上来,总是瞎琢磨,内心不平静。 有天晚上,一条短信过来:【小宝贝儿,最近好吗?乖不?】 楚晗迅速回道:【老宝贝儿,我很好。】 短信又回过来:【我老吗!能尊重点么?】 楚晗笑了,赶忙说:【您不老,您特帅。还在青岛?】 那边儿的人说:【对,累,再养养,过一阵回京。】 楚晗很体贴地回道:【踏实休息,尽情恩爱,别忙回来。问你老公好。】 大翔凤胡同渐渐回复往日的祥和宁静。入冬,家家户户烧起暖气,院内暖洋洋的。 有天晚上,楚晗歇在罗府包间里。三大爷出门谈生意不在家,就他一个人,喝一口桂花茶,尝两碟罗府小菜。 外面淅淅沥沥,突然下雨了。雨势层层渐长,隔着纱窗就听见外面有人喊,“鬼影子来了!那个没脚的老太太……影子!……” 这条胡同里怎么还会有鬼影子?楚晗搁下筷子,顺手抄起他三大爷给茶汤点香油的一把铜壶。那壶不大但是壶嘴特长,能敲人的。他几步蹿出院门。 胡同里人影倏得闪过,王府后墙晃动老槐树的影。 雨这时突然大了,像从天上哗啦一下倒扣一盆水。因为天冷,雨里夹杂着冰渣子,砸得人脑门儿都疼,像戳打人心……楚晗蹚水而过,盯着二十米开外那人的背影,一声不吭就跟上去。 前面就是大翔凤胡同最窄的鱼嘴口,一条狭长过道,只能容一人过去,倘若对面儿再来个人,就要错肩,不愧是当年的“墙缝”胡同。据说在江苏的同里古镇,也有一条类似的胡同,名曰“穿心巷”。所谓岁月如梭,浮生若梦,一巷穿心过,人老景不老…… 那背影愈发眼熟,瘦身形,削肩膀,走路像水中漂,走得潇洒且脚步极快。 那鬼影好像真的没有脚。 眼前这条墙缝胡同,在那一刻仿佛也一巷穿心,让他骤然间迷茫,古今邂逅,恍如隔世…… 楚晗拎着个长嘴铜壶,大雨里飞奔,当时那模样肯定滑稽可笑。顾不得了,他从后面一把抓住那人手肘。那个人身体好像特别滑,皮肤又冷又湿,一下子竟然没抓住。 “你等等,别再跑了行不行啊?” 楚晗低声喊住。 那人胳膊像活鱼似的从他手心滑脱,回头,浑身滴水任头发在雨中漂散,露出一双细长眉眼,表情促狭。 楚晗叹道:“看到下雨了,就知道是你。 “小千岁……” 房三爷警惕地望望四周,特意将人往窄巷深处又拽过几步,双双隐在黑色阴翳下。房三儿然后拉住楚晗的手腕握了,低声问道:“你前些天是去找我的吗?” 楚晗心口那时蓦地就一热,点点头,再仔细一看,房小千岁湿漉漉的头发下面,面门从额头到鼻梁上,斜挂着三道被深深挠过的手指痕迹。 …… 第二话.大翔凤 第十二章故人来访 楚晗打听到伤号住在京郊某个部队医院,于是拎了水果篮去了。 他还真在病房里找着老七同志。那位爷一条腿膝盖骨裂脱臼了,动过手术,吊着腿仰在床上,也是一副被医生护士□□过千百遍反抗不得痛不欲生的表情。听说这人还片段性失忆了,不记得被吸到墙缝里都发生过什么,但是记得之前的人事,因此见着楚公子挺开心,俩人聊了一会儿。 楚晗这回听到老七说话了,这人讲话相当好听,完全不配表面上硬朗阳刚的气质,声音内敛温润。 正聊着呢,病房门一开,呵,穿着病号服晃荡进来又一位人高马大的爷们儿,可不就是那个痦子八么! 痦子八在肥肥大大的病号服里面穿的黑色紧身背心,下面配迷彩裤和长靴,脑袋上还裹着纱布,一看就是没遵医嘱,私自跑出医院大门,手里提回一大袋子水果。 痦子八一眼瞧见楚公子拎的漂亮精致还喷着香水的果篮,嘴角一耸,特毒的一双眼就眯起来了:“呦喂——谁啊——” “有人给削水果啦?亏老子还特意去买了把刀。”痦子八弹开刀刃,一把细长小刀如同掌上飞,娴熟地把玩。 楚晗在外面对谁都挺客气的,也跟老八打个招呼:“我也给你削一个吃?” 痦子八往椅子上一坐,一只脚搭到床脚挡板上:“哎呦,不敢,不用。” 这人打量楚公子的眼神不那么友好友爱,心里是在想你姓楚的多没用啊,差点儿把我兄弟连累死,成不成啊,不成回家烧饭生孩子去,甭忒么出来混。 当然,痦子八可能也不知道,当时墙里三人性命都吊在楚晗一个人身上,曾经有那样危急的时刻。 楚晗削出个水灵的大苹果,递给床上的七,脸上仍是笑的。痦子八一抬眼,就看见那一大吊子苹果皮湿哒哒的拍向面门!哪有苹果啊姓楚的蔫儿坏卧槽! 这人反应敏捷,细长的刀叶在空中上下翻飞,斩向飞来的“暗器”,使刀快得把空气都削起来。 楚晗没有用刀,直接伸出左手,三根手指杀向痦子八面门,手在刀刃飞舞的气阵中破浪而入,再出来时捏着长长一串完好无损的苹果皮,划一道弧线丢进墙角垃圾桶。 “我……操……”痦子八喃喃的,瞪着眼睛。他知道楚晗刚才可以一掌直接把东西糊他脸上,让他好看。 “闹什么,甭丢人啊。”扑克脸七伸出没打石膏的那只脚,轻声骂着踹了老八一脚。 踹得并不狠,还带点儿宠溺感。 楚晗迅速起身告辞,转头一挥手,走人了。 看出来自个儿他妈的又多余了。 …… 再说那间3号小院,这次之后就彻底封闭,出版社搬家易地。那栋小楼院墙紧闭,里面其实已经半坍塌了,“通路”堵死,把秘密和大翔凤胡同四百年来各种传闻永远锁在里面。 他罗三大爷平安无恙,基本就没受伤。楚晗不能太频繁地去罗战家嘘寒问暖,本来就没伤,怕去得太勤快了反而让程警官担心着急。 他在家养了好些日子,倒不是伤痛,而是疲倦。他身体没那么好,极易疲劳,每一次恢复体力和精神都愈发困难,头发未白身先衰似的。尤其,在恭王府湖底,偶然发现的小龙,触发了他的某段回忆,让他感到困扰,说不上来,总是瞎琢磨,内心不平静。 有天晚上,一条短信过来:【小宝贝儿,最近好吗?乖不?】 楚晗迅速回道:【老宝贝儿,我很好。】 短信又回过来:【我老吗!能尊重点么?】 楚晗笑了,赶忙说:【您不老,您特帅。还在青岛?】 那边儿的人说:【对,累,再养养,过一阵回京。】 楚晗很体贴地回道:【踏实休息,尽情恩爱,别忙回来。问你老公好。】 大翔凤胡同渐渐回复往日的祥和宁静。入冬,家家户户烧起暖气,院内暖洋洋的。 有天晚上,楚晗歇在罗府包间里。三大爷出门谈生意不在家,就他一个人,喝一口桂花茶,尝两碟罗府小菜。 外面淅淅沥沥,突然下雨了。雨势层层渐长,隔着纱窗就听见外面有人喊,“鬼影子来了!那个没脚的老太太……影子!……” 这条胡同里怎么还会有鬼影子?楚晗搁下筷子,顺手抄起他三大爷给茶汤点香油的一把铜壶。那壶不大但是壶嘴特长,能敲人的。他几步蹿出院门。 胡同里人影倏得闪过,王府后墙晃动老槐树的影。 雨这时突然大了,像从天上哗啦一下倒扣一盆水。因为天冷,雨里夹杂着冰渣子,砸得人脑门儿都疼,像戳打人心……楚晗蹚水而过,盯着二十米开外那人的背影,一声不吭就跟上去。 前面就是大翔凤胡同最窄的鱼嘴口,一条狭长过道,只能容一人过去,倘若对面儿再来个人,就要错肩,不愧是当年的“墙缝”胡同。据说在江苏的同里古镇,也有一条类似的胡同,名曰“穿心巷”。所谓岁月如梭,浮生若梦,一巷穿心过,人老景不老…… 那背影愈发眼熟,瘦身形,削肩膀,走路像水中漂,走得潇洒且脚步极快。 那鬼影好像真的没有脚。 眼前这条墙缝胡同,在那一刻仿佛也一巷穿心,让他骤然间迷茫,古今邂逅,恍如隔世…… 楚晗拎着个长嘴铜壶,大雨里飞奔,当时那模样肯定滑稽可笑。顾不得了,他从后面一把抓住那人手肘。那个人身体好像特别滑,皮肤又冷又湿,一下子竟然没抓住。 “你等等,别再跑了行不行啊?” 楚晗低声喊住。 那人胳膊像活鱼似的从他手心滑脱,回头,浑身滴水任头发在雨中漂散,露出一双细长眉眼,表情促狭。 楚晗叹道:“看到下雨了,就知道是你。 “小千岁……” 房三爷警惕地望望四周,特意将人往窄巷深处又拽过几步,双双隐在黑色阴翳下。房三儿然后拉住楚晗的手腕握了,低声问道:“你前些天是去找我的吗?” 楚晗心口那时蓦地就一热,点点头,再仔细一看,房小千岁湿漉漉的头发下面,面门从额头到鼻梁上,斜挂着三道被深深挠过的手指痕迹。 …… 第二话.大翔凤 第十二章故人来访 楚晗打听到伤号住在京郊某个部队医院,于是拎了水果篮去了。 他还真在病房里找着老七同志。那位爷一条腿膝盖骨裂脱臼了,动过手术,吊着腿仰在床上,也是一副被医生护士□□过千百遍反抗不得痛不欲生的表情。听说这人还片段性失忆了,不记得被吸到墙缝里都发生过什么,但是记得之前的人事,因此见着楚公子挺开心,俩人聊了一会儿。 楚晗这回听到老七说话了,这人讲话相当好听,完全不配表面上硬朗阳刚的气质,声音内敛温润。 正聊着呢,病房门一开,呵,穿着病号服晃荡进来又一位人高马大的爷们儿,可不就是那个痦子八么! 痦子八在肥肥大大的病号服里面穿的黑色紧身背心,下面配迷彩裤和长靴,脑袋上还裹着纱布,一看就是没遵医嘱,私自跑出医院大门,手里提回一大袋子水果。 痦子八一眼瞧见楚公子拎的漂亮精致还喷着香水的果篮,嘴角一耸,特毒的一双眼就眯起来了:“呦喂——谁啊——” “有人给削水果啦?亏老子还特意去买了把刀。”痦子八弹开刀刃,一把细长小刀如同掌上飞,娴熟地把玩。 楚晗在外面对谁都挺客气的,也跟老八打个招呼:“我也给你削一个吃?” 痦子八往椅子上一坐,一只脚搭到床脚挡板上:“哎呦,不敢,不用。” 这人打量楚公子的眼神不那么友好友爱,心里是在想你姓楚的多没用啊,差点儿把我兄弟连累死,成不成啊,不成回家烧饭生孩子去,甭忒么出来混。 当然,痦子八可能也不知道,当时墙里三人性命都吊在楚晗一个人身上,曾经有那样危急的时刻。 楚晗削出个水灵的大苹果,递给床上的七,脸上仍是笑的。痦子八一抬眼,就看见那一大吊子苹果皮湿哒哒的拍向面门!哪有苹果啊姓楚的蔫儿坏卧槽! 这人反应敏捷,细长的刀叶在空中上下翻飞,斩向飞来的“暗器”,使刀快得把空气都削起来。 楚晗没有用刀,直接伸出左手,三根手指杀向痦子八面门,手在刀刃飞舞的气阵中破浪而入,再出来时捏着长长一串完好无损的苹果皮,划一道弧线丢进墙角垃圾桶。 “我……操……”痦子八喃喃的,瞪着眼睛。他知道楚晗刚才可以一掌直接把东西糊他脸上,让他好看。 “闹什么,甭丢人啊。”扑克脸七伸出没打石膏的那只脚,轻声骂着踹了老八一脚。 踹得并不狠,还带点儿宠溺感。 楚晗迅速起身告辞,转头一挥手,走人了。 看出来自个儿他妈的又多余了。 …… 再说那间3号小院,这次之后就彻底封闭,出版社搬家易地。那栋小楼院墙紧闭,里面其实已经半坍塌了,“通路”堵死,把秘密和大翔凤胡同四百年来各种传闻永远锁在里面。 他罗三大爷平安无恙,基本就没受伤。楚晗不能太频繁地去罗战家嘘寒问暖,本来就没伤,怕去得太勤快了反而让程警官担心着急。 他在家养了好些日子,倒不是伤痛,而是疲倦。他身体没那么好,极易疲劳,每一次恢复体力和精神都愈发困难,头发未白身先衰似的。尤其,在恭王府湖底,偶然发现的小龙,触发了他的某段回忆,让他感到困扰,说不上来,总是瞎琢磨,内心不平静。 有天晚上,一条短信过来:【小宝贝儿,最近好吗?乖不?】 楚晗迅速回道:【老宝贝儿,我很好。】 短信又回过来:【我老吗!能尊重点么?】 楚晗笑了,赶忙说:【您不老,您特帅。还在青岛?】 那边儿的人说:【对,累,再养养,过一阵回京。】 楚晗很体贴地回道:【踏实休息,尽情恩爱,别忙回来。问你老公好。】 大翔凤胡同渐渐回复往日的祥和宁静。入冬,家家户户烧起暖气,院内暖洋洋的。 有天晚上,楚晗歇在罗府包间里。三大爷出门谈生意不在家,就他一个人,喝一口桂花茶,尝两碟罗府小菜。 外面淅淅沥沥,突然下雨了。雨势层层渐长,隔着纱窗就听见外面有人喊,“鬼影子来了!那个没脚的老太太……影子!……” 这条胡同里怎么还会有鬼影子?楚晗搁下筷子,顺手抄起他三大爷给茶汤点香油的一把铜壶。那壶不大但是壶嘴特长,能敲人的。他几步蹿出院门。 胡同里人影倏得闪过,王府后墙晃动老槐树的影。 雨这时突然大了,像从天上哗啦一下倒扣一盆水。因为天冷,雨里夹杂着冰渣子,砸得人脑门儿都疼,像戳打人心……楚晗蹚水而过,盯着二十米开外那人的背影,一声不吭就跟上去。 前面就是大翔凤胡同最窄的鱼嘴口,一条狭长过道,只能容一人过去,倘若对面儿再来个人,就要错肩,不愧是当年的“墙缝”胡同。据说在江苏的同里古镇,也有一条类似的胡同,名曰“穿心巷”。所谓岁月如梭,浮生若梦,一巷穿心过,人老景不老…… 那背影愈发眼熟,瘦身形,削肩膀,走路像水中漂,走得潇洒且脚步极快。 那鬼影好像真的没有脚。 眼前这条墙缝胡同,在那一刻仿佛也一巷穿心,让他骤然间迷茫,古今邂逅,恍如隔世…… 楚晗拎着个长嘴铜壶,大雨里飞奔,当时那模样肯定滑稽可笑。顾不得了,他从后面一把抓住那人手肘。那个人身体好像特别滑,皮肤又冷又湿,一下子竟然没抓住。 “你等等,别再跑了行不行啊?” 楚晗低声喊住。 那人胳膊像活鱼似的从他手心滑脱,回头,浑身滴水任头发在雨中漂散,露出一双细长眉眼,表情促狭。 楚晗叹道:“看到下雨了,就知道是你。 “小千岁……” 房三爷警惕地望望四周,特意将人往窄巷深处又拽过几步,双双隐在黑色阴翳下。房三儿然后拉住楚晗的手腕握了,低声问道:“你前些天是去找我的吗?” 楚晗心口那时蓦地就一热,点点头,再仔细一看,房小千岁湿漉漉的头发下面,面门从额头到鼻梁上,斜挂着三道被深深挠过的手指痕迹。 …… 第二话.大翔凤 第十二章故人来访 楚晗打听到伤号住在京郊某个部队医院,于是拎了水果篮去了。 他还真在病房里找着老七同志。那位爷一条腿膝盖骨裂脱臼了,动过手术,吊着腿仰在床上,也是一副被医生护士□□过千百遍反抗不得痛不欲生的表情。听说这人还片段性失忆了,不记得被吸到墙缝里都发生过什么,但是记得之前的人事,因此见着楚公子挺开心,俩人聊了一会儿。 楚晗这回听到老七说话了,这人讲话相当好听,完全不配表面上硬朗阳刚的气质,声音内敛温润。 正聊着呢,病房门一开,呵,穿着病号服晃荡进来又一位人高马大的爷们儿,可不就是那个痦子八么! 痦子八在肥肥大大的病号服里面穿的黑色紧身背心,下面配迷彩裤和长靴,脑袋上还裹着纱布,一看就是没遵医嘱,私自跑出医院大门,手里提回一大袋子水果。 痦子八一眼瞧见楚公子拎的漂亮精致还喷着香水的果篮,嘴角一耸,特毒的一双眼就眯起来了:“呦喂——谁啊——” “有人给削水果啦?亏老子还特意去买了把刀。”痦子八弹开刀刃,一把细长小刀如同掌上飞,娴熟地把玩。 楚晗在外面对谁都挺客气的,也跟老八打个招呼:“我也给你削一个吃?” 痦子八往椅子上一坐,一只脚搭到床脚挡板上:“哎呦,不敢,不用。” 这人打量楚公子的眼神不那么友好友爱,心里是在想你姓楚的多没用啊,差点儿把我兄弟连累死,成不成啊,不成回家烧饭生孩子去,甭忒么出来混。 当然,痦子八可能也不知道,当时墙里三人性命都吊在楚晗一个人身上,曾经有那样危急的时刻。 楚晗削出个水灵的大苹果,递给床上的七,脸上仍是笑的。痦子八一抬眼,就看见那一大吊子苹果皮湿哒哒的拍向面门!哪有苹果啊姓楚的蔫儿坏卧槽! 这人反应敏捷,细长的刀叶在空中上下翻飞,斩向飞来的“暗器”,使刀快得把空气都削起来。 楚晗没有用刀,直接伸出左手,三根手指杀向痦子八面门,手在刀刃飞舞的气阵中破浪而入,再出来时捏着长长一串完好无损的苹果皮,划一道弧线丢进墙角垃圾桶。 “我……操……”痦子八喃喃的,瞪着眼睛。他知道楚晗刚才可以一掌直接把东西糊他脸上,让他好看。 “闹什么,甭丢人啊。”扑克脸七伸出没打石膏的那只脚,轻声骂着踹了老八一脚。 踹得并不狠,还带点儿宠溺感。 楚晗迅速起身告辞,转头一挥手,走人了。 看出来自个儿他妈的又多余了。 …… 再说那间3号小院,这次之后就彻底封闭,出版社搬家易地。那栋小楼院墙紧闭,里面其实已经半坍塌了,“通路”堵死,把秘密和大翔凤胡同四百年来各种传闻永远锁在里面。 他罗三大爷平安无恙,基本就没受伤。楚晗不能太频繁地去罗战家嘘寒问暖,本来就没伤,怕去得太勤快了反而让程警官担心着急。 他在家养了好些日子,倒不是伤痛,而是疲倦。他身体没那么好,极易疲劳,每一次恢复体力和精神都愈发困难,头发未白身先衰似的。尤其,在恭王府湖底,偶然发现的小龙,触发了他的某段回忆,让他感到困扰,说不上来,总是瞎琢磨,内心不平静。 有天晚上,一条短信过来:【小宝贝儿,最近好吗?乖不?】 楚晗迅速回道:【老宝贝儿,我很好。】 短信又回过来:【我老吗!能尊重点么?】 楚晗笑了,赶忙说:【您不老,您特帅。还在青岛?】 那边儿的人说:【对,累,再养养,过一阵回京。】 楚晗很体贴地回道:【踏实休息,尽情恩爱,别忙回来。问你老公好。】 大翔凤胡同渐渐回复往日的祥和宁静。入冬,家家户户烧起暖气,院内暖洋洋的。 有天晚上,楚晗歇在罗府包间里。三大爷出门谈生意不在家,就他一个人,喝一口桂花茶,尝两碟罗府小菜。 外面淅淅沥沥,突然下雨了。雨势层层渐长,隔着纱窗就听见外面有人喊,“鬼影子来了!那个没脚的老太太……影子!……” 这条胡同里怎么还会有鬼影子?楚晗搁下筷子,顺手抄起他三大爷给茶汤点香油的一把铜壶。那壶不大但是壶嘴特长,能敲人的。他几步蹿出院门。 胡同里人影倏得闪过,王府后墙晃动老槐树的影。 雨这时突然大了,像从天上哗啦一下倒扣一盆水。因为天冷,雨里夹杂着冰渣子,砸得人脑门儿都疼,像戳打人心……楚晗蹚水而过,盯着二十米开外那人的背影,一声不吭就跟上去。 前面就是大翔凤胡同最窄的鱼嘴口,一条狭长过道,只能容一人过去,倘若对面儿再来个人,就要错肩,不愧是当年的“墙缝”胡同。据说在江苏的同里古镇,也有一条类似的胡同,名曰“穿心巷”。所谓岁月如梭,浮生若梦,一巷穿心过,人老景不老…… 那背影愈发眼熟,瘦身形,削肩膀,走路像水中漂,走得潇洒且脚步极快。 那鬼影好像真的没有脚。 眼前这条墙缝胡同,在那一刻仿佛也一巷穿心,让他骤然间迷茫,古今邂逅,恍如隔世…… 楚晗拎着个长嘴铜壶,大雨里飞奔,当时那模样肯定滑稽可笑。顾不得了,他从后面一把抓住那人手肘。那个人身体好像特别滑,皮肤又冷又湿,一下子竟然没抓住。 “你等等,别再跑了行不行啊?” 楚晗低声喊住。 那人胳膊像活鱼似的从他手心滑脱,回头,浑身滴水任头发在雨中漂散,露出一双细长眉眼,表情促狭。 楚晗叹道:“看到下雨了,就知道是你。 “小千岁……” 房三爷警惕地望望四周,特意将人往窄巷深处又拽过几步,双双隐在黑色阴翳下。房三儿然后拉住楚晗的手腕握了,低声问道:“你前些天是去找我的吗?” 楚晗心口那时蓦地就一热,点点头,再仔细一看,房小千岁湿漉漉的头发下面,面门从额头到鼻梁上,斜挂着三道被深深挠过的手指痕迹。 …… 第二话.大翔凤 第十二章故人来访 楚晗打听到伤号住在京郊某个部队医院,于是拎了水果篮去了。 他还真在病房里找着老七同志。那位爷一条腿膝盖骨裂脱臼了,动过手术,吊着腿仰在床上,也是一副被医生护士□□过千百遍反抗不得痛不欲生的表情。听说这人还片段性失忆了,不记得被吸到墙缝里都发生过什么,但是记得之前的人事,因此见着楚公子挺开心,俩人聊了一会儿。 楚晗这回听到老七说话了,这人讲话相当好听,完全不配表面上硬朗阳刚的气质,声音内敛温润。 正聊着呢,病房门一开,呵,穿着病号服晃荡进来又一位人高马大的爷们儿,可不就是那个痦子八么! 痦子八在肥肥大大的病号服里面穿的黑色紧身背心,下面配迷彩裤和长靴,脑袋上还裹着纱布,一看就是没遵医嘱,私自跑出医院大门,手里提回一大袋子水果。 痦子八一眼瞧见楚公子拎的漂亮精致还喷着香水的果篮,嘴角一耸,特毒的一双眼就眯起来了:“呦喂——谁啊——” “有人给削水果啦?亏老子还特意去买了把刀。”痦子八弹开刀刃,一把细长小刀如同掌上飞,娴熟地把玩。 楚晗在外面对谁都挺客气的,也跟老八打个招呼:“我也给你削一个吃?” 痦子八往椅子上一坐,一只脚搭到床脚挡板上:“哎呦,不敢,不用。” 这人打量楚公子的眼神不那么友好友爱,心里是在想你姓楚的多没用啊,差点儿把我兄弟连累死,成不成啊,不成回家烧饭生孩子去,甭忒么出来混。 当然,痦子八可能也不知道,当时墙里三人性命都吊在楚晗一个人身上,曾经有那样危急的时刻。 楚晗削出个水灵的大苹果,递给床上的七,脸上仍是笑的。痦子八一抬眼,就看见那一大吊子苹果皮湿哒哒的拍向面门!哪有苹果啊姓楚的蔫儿坏卧槽! 这人反应敏捷,细长的刀叶在空中上下翻飞,斩向飞来的“暗器”,使刀快得把空气都削起来。 楚晗没有用刀,直接伸出左手,三根手指杀向痦子八面门,手在刀刃飞舞的气阵中破浪而入,再出来时捏着长长一串完好无损的苹果皮,划一道弧线丢进墙角垃圾桶。 “我……操……”痦子八喃喃的,瞪着眼睛。他知道楚晗刚才可以一掌直接把东西糊他脸上,让他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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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这条墙缝胡同,在那一刻仿佛也一巷穿心,让他骤然间迷茫,古今邂逅,恍如隔世…… 楚晗拎着个长嘴铜壶,大雨里飞奔,当时那模样肯定滑稽可笑。顾不得了,他从后面一把抓住那人手肘。那个人身体好像特别滑,皮肤又冷又湿,一下子竟然没抓住。 “你等等,别再跑了行不行啊?” 楚晗低声喊住。 那人胳膊像活鱼似的从他手心滑脱,回头,浑身滴水任头发在雨中漂散,露出一双细长眉眼,表情促狭。 楚晗叹道:“看到下雨了,就知道是你。 “小千岁……” 房三爷警惕地望望四周,特意将人往窄巷深处又拽过几步,双双隐在黑色阴翳下。房三儿然后拉住楚晗的手腕握了,低声问道:“你前些天是去找我的吗?” 楚晗心口那时蓦地就一热,点点头,再仔细一看,房小千岁湿漉漉的头发下面,面门从额头到鼻梁上,斜挂着三道被深深挠过的手指痕迹。 …… 第二话.大翔凤 第十二章故人来访 楚晗打听到伤号住在京郊某个部队医院,于是拎了水果篮去了。 他还真在病房里找着老七同志。那位爷一条腿膝盖骨裂脱臼了,动过手术,吊着腿仰在床上,也是一副被医生护士□□过千百遍反抗不得痛不欲生的表情。听说这人还片段性失忆了,不记得被吸到墙缝里都发生过什么,但是记得之前的人事,因此见着楚公子挺开心,俩人聊了一会儿。 楚晗这回听到老七说话了,这人讲话相当好听,完全不配表面上硬朗阳刚的气质,声音内敛温润。 正聊着呢,病房门一开,呵,穿着病号服晃荡进来又一位人高马大的爷们儿,可不就是那个痦子八么! 痦子八在肥肥大大的病号服里面穿的黑色紧身背心,下面配迷彩裤和长靴,脑袋上还裹着纱布,一看就是没遵医嘱,私自跑出医院大门,手里提回一大袋子水果。 痦子八一眼瞧见楚公子拎的漂亮精致还喷着香水的果篮,嘴角一耸,特毒的一双眼就眯起来了:“呦喂——谁啊——” “有人给削水果啦?亏老子还特意去买了把刀。”痦子八弹开刀刃,一把细长小刀如同掌上飞,娴熟地把玩。 楚晗在外面对谁都挺客气的,也跟老八打个招呼:“我也给你削一个吃?” 痦子八往椅子上一坐,一只脚搭到床脚挡板上:“哎呦,不敢,不用。” 这人打量楚公子的眼神不那么友好友爱,心里是在想你姓楚的多没用啊,差点儿把我兄弟连累死,成不成啊,不成回家烧饭生孩子去,甭忒么出来混。 当然,痦子八可能也不知道,当时墙里三人性命都吊在楚晗一个人身上,曾经有那样危急的时刻。 楚晗削出个水灵的大苹果,递给床上的七,脸上仍是笑的。痦子八一抬眼,就看见那一大吊子苹果皮湿哒哒的拍向面门!哪有苹果啊姓楚的蔫儿坏卧槽! 这人反应敏捷,细长的刀叶在空中上下翻飞,斩向飞来的“暗器”,使刀快得把空气都削起来。 楚晗没有用刀,直接伸出左手,三根手指杀向痦子八面门,手在刀刃飞舞的气阵中破浪而入,再出来时捏着长长一串完好无损的苹果皮,划一道弧线丢进墙角垃圾桶。 “我……操……”痦子八喃喃的,瞪着眼睛。他知道楚晗刚才可以一掌直接把东西糊他脸上,让他好看。 “闹什么,甭丢人啊。”扑克脸七伸出没打石膏的那只脚,轻声骂着踹了老八一脚。 踹得并不狠,还带点儿宠溺感。 楚晗迅速起身告辞,转头一挥手,走人了。 看出来自个儿他妈的又多余了。 …… 再说那间3号小院,这次之后就彻底封闭,出版社搬家易地。那栋小楼院墙紧闭,里面其实已经半坍塌了,“通路”堵死,把秘密和大翔凤胡同四百年来各种传闻永远锁在里面。 他罗三大爷平安无恙,基本就没受伤。楚晗不能太频繁地去罗战家嘘寒问暖,本来就没伤,怕去得太勤快了反而让程警官担心着急。 他在家养了好些日子,倒不是伤痛,而是疲倦。他身体没那么好,极易疲劳,每一次恢复体力和精神都愈发困难,头发未白身先衰似的。尤其,在恭王府湖底,偶然发现的小龙,触发了他的某段回忆,让他感到困扰,说不上来,总是瞎琢磨,内心不平静。 有天晚上,一条短信过来:【小宝贝儿,最近好吗?乖不?】 楚晗迅速回道:【老宝贝儿,我很好。】 短信又回过来:【我老吗!能尊重点么?】 楚晗笑了,赶忙说:【您不老,您特帅。还在青岛?】 那边儿的人说:【对,累,再养养,过一阵回京。】 楚晗很体贴地回道:【踏实休息,尽情恩爱,别忙回来。问你老公好。】 大翔凤胡同渐渐回复往日的祥和宁静。入冬,家家户户烧起暖气,院内暖洋洋的。 有天晚上,楚晗歇在罗府包间里。三大爷出门谈生意不在家,就他一个人,喝一口桂花茶,尝两碟罗府小菜。 外面淅淅沥沥,突然下雨了。雨势层层渐长,隔着纱窗就听见外面有人喊,“鬼影子来了!那个没脚的老太太……影子!……” 这条胡同里怎么还会有鬼影子?楚晗搁下筷子,顺手抄起他三大爷给茶汤点香油的一把铜壶。那壶不大但是壶嘴特长,能敲人的。他几步蹿出院门。 胡同里人影倏得闪过,王府后墙晃动老槐树的影。 雨这时突然大了,像从天上哗啦一下倒扣一盆水。因为天冷,雨里夹杂着冰渣子,砸得人脑门儿都疼,像戳打人心……楚晗蹚水而过,盯着二十米开外那人的背影,一声不吭就跟上去。 前面就是大翔凤胡同最窄的鱼嘴口,一条狭长过道,只能容一人过去,倘若对面儿再来个人,就要错肩,不愧是当年的“墙缝”胡同。据说在江苏的同里古镇,也有一条类似的胡同,名曰“穿心巷”。所谓岁月如梭,浮生若梦,一巷穿心过,人老景不老…… 那背影愈发眼熟,瘦身形,削肩膀,走路像水中漂,走得潇洒且脚步极快。 那鬼影好像真的没有脚。 眼前这条墙缝胡同,在那一刻仿佛也一巷穿心,让他骤然间迷茫,古今邂逅,恍如隔世…… 楚晗拎着个长嘴铜壶,大雨里飞奔,当时那模样肯定滑稽可笑。顾不得了,他从后面一把抓住那人手肘。那个人身体好像特别滑,皮肤又冷又湿,一下子竟然没抓住。 “你等等,别再跑了行不行啊?” 楚晗低声喊住。 那人胳膊像活鱼似的从他手心滑脱,回头,浑身滴水任头发在雨中漂散,露出一双细长眉眼,表情促狭。 楚晗叹道:“看到下雨了,就知道是你。 “小千岁……” 房三爷警惕地望望四周,特意将人往窄巷深处又拽过几步,双双隐在黑色阴翳下。房三儿然后拉住楚晗的手腕握了,低声问道:“你前些天是去找我的吗?” 楚晗心口那时蓦地就一热,点点头,再仔细一看,房小千岁湿漉漉的头发下面,面门从额头到鼻梁上,斜挂着三道被深深挠过的手指痕迹。 …… 第三话.地宫 第二十一章人间蒸发 两人于是没有再走水路,而是从来时的旱路重新进入地底隧道。 楚晗私心里反复回味三爷那句“我不带别的人游水”,脑补起假如这人抱着沈承鹤从水道游出来……很多事果然禁不住想象力进行夸张和扭曲,他顿时认为那个画面很不和谐,他无法接受。 他俩走得不快,互相都有故意磨蹭的意思,也不着急。 房三儿模仿楚晗原先的口气问:“姓沈的那位,是你很重要的什么人吗?” 房三儿用混不正经的表情笑着问的,楚晗也笑:“嗯,是啊。” 从某个层面意义上,沈承鹤确实对他很重要,俩人打小就在一起,包尿片的时候就对着喷口水、滚被窝,铁得像亲兄弟,所以才会厮混在一起。但这种“重要”,应该不是房千岁想问的吧,或者楚晗自以为对方不是探讨“兄弟情”那一层意思。 承鹤人又不坏,就是嘴特欠抽。有这么个人搁在身边,每次犯病暴躁的时候抽一抽解闷,楚晗觉着这人挺好使唤的,是个开心果大宝贝。 可能是走过太多遍,地下的路途竟然比他暗暗希望的要短,熟练转过几个岔路口就接近大厅。 楚晗抬高探灯,音量不高不低喊了一句:“鹤——” 探灯光圈打开黑暗视线,扫了一圈。楚晗又看了看,心想这傻小子人呢,在这里乱跑跑没影了吗?他估摸着沈公子这时正蹲在哪条墙根儿底下双手抱头发抖,或者已经被看不见的小鬼儿们逼到墙角哭晕了。 两人在格局开阔的大厅附近找了一圈,没看到沈公子,又往四周几条宽敞岔路上走了走,还是没找到人。在某个路口上,房三儿从地上拎起沈公子的背包。 房三儿问:“你确定这人不认识路?” 楚晗皱眉:“他脑子应该没那么够用。” 楚晗是这会儿开始着急,但是没敢表露出来。倒不是说沈公子是个大笨蛋,这人智商也不低,但这底下四通八达,岔路很多,从每个路口联结点引出与五行八卦位相符的八条迷惑性岔路。对五行术一窍不通的沈公子,除非临时修改大脑源代码开个挂,开天眼,或者再召唤出一条神龙襄助。 两人于是分头找,一个走八卦阵左半边一个走右半边,把所有能走通的路线与走不通的死胡同全部摸了一遍。 没有找到沈承鹤。 再次碰头时,房三儿脸色严肃阴郁,楚晗有些心慌了,完全没有想到会这样了。 房三儿低头翻开沈公子背包,野外装备,备用衣物,电子通讯设备,包括食物和水,都留在里面。这人能去哪?显然是临时出了状况。 楚晗在黢黑水汽笼罩下面色发白,而且被周围愈发浓郁的湿气弄得心情焦躁很不舒服。他茫然四顾,吼着:“鹤鹤!!! “承鹤!……承鹤你出来!!! “别开这种无聊玩笑!跟我回家!!!” 回应他的是令人沮丧的呜呜呜的回声,整个儿地宫发出空洞洞的颤响。 两人甚至跑回大厅把地上横七竖八各种物件都看了一遍,破烂的柜子,屉桌,罗汉床……生怕是被沈承鹤这人躲在哪个柜子里耍了。每个角落都看过,楚晗眼睛太用力,眼珠干涩开始疼了。 房三儿提议:“你出去打个电话问问,他可能早溜出去了,没告诉你。” 楚晗茫然摇头:“不可能。” 房三儿反问:“你就肯定他不可能出去?” 楚晗声音艰涩难受:“咱俩刚进来时,我习惯性‘看’了一下,入口那地方,没有他刚出去过的摩擦痕迹和灰尘迹。除非他会水遁,你认为他会吗?他自己有本事从那个湖游出去?……他根本就没有出去过,绝对就没出去,他一定还困在这里啊他还在里面啊!” 房三爷陷入沉默。 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场意外,让这个后半夜演变成对沈公子的全城大搜捕,情势急转直下。 沈承鹤的那辆越野车还停在胡同口的街边,一夜未挪地方。清晨车窗上被贴一张罚单。 这人在城里有几个不同住处,平日狡兔三窟,也不常回部队大院的老家,因此失踪时家里丝毫不知。只要楚晗不说,沈家人一时半会察觉不到宝贝少爷不见了。楚晗不敢惊动沈家人,也不情愿找他爸帮忙,或许就为因为某些事而心虚,最终想想还是去麻烦刘队长和罗三大爷。 罗老板热心肠而且随叫随到,指派一群办事伶俐的伙计,按照楚晗给出的名目地址,把京城所有沈公子可能留宿的地址和流连的酒肆夜店翻了一遍……影儿都没有,这人人间蒸发了。 刘雪城挺讲义气的,一呼即来,带了一队专业的侦查员在地宫里察看。隧道这一夜被一百多盏探灯照了一个明亮如昼。原先考虑到遗迹堆积太厚,不宜挪动,考古人员是打算将那些器物就地保存,将来开发成个“大翔凤地宫博物馆”之类的文化产业项目,没准还能再跟联合国教科文申个遗。没想到这片遗迹尚未开发,就再次出现失踪人口。几个探路的侦查员个个眼神警觉脚步谨慎,恨不得每人腰间拴个绳子,拴成一串蚂蚱,生怕走着走着被什么黑洞吸进去。 地宫里所有墙体非常结实,没有任何破损,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房三儿站在角落,背贴墙壁,颈子上还缠着黑纱,沉默不语。 刘雪城都没注意到这人,以为是罗老板麾下哪个小弟在站岗。倘若注意到了,少不了又是一顿背景审查并刑事侦讯。 罗战下地进来,一眼看见房三儿,凑近过来端详这人。罗老板这么些年讲话仍有江湖老大气场:“小房子,你听大爷跟你们说哈,年轻人啊,开玩笑闹腾闹腾没什么,可得有个限度……你今天要是知道承鹤在哪,就赶紧告诉我们,把人放出来,这可玩儿得太大了。” 房三儿摇头:“人不在我这儿。我不知道。” 没等罗老板再发话,楚晗直直地盯着房三儿过来了,脸色发青。 楚晗双手撑墙,以一个包围禁锢的姿势,将房千岁关进自己两臂之间。两人眼对着眼,楚晗低声问:“你跟我说实话,你真不知道?” 他直视房三儿眼底的清澈纹路,又觉着自己不该这么问,不应该怀疑对方。小千岁其实一直性格挺大方的一个人,不矫情,不记仇,肯定也不至于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得,就因为承鹤那几句不太尊敬的挑衅玩笑话,就能把这人给弄没了?多大个事儿,不至于的。何况两人刚才一直在一起,一路上挺开心的。 楚晗忧虑地问:“房先生,你告诉我怎么办?” 房三儿毕竟与沈承鹤无亲无故,没什么感情,淡漠地说:“沈公子应该是被抛到那边儿去了,已经过去了。” 楚晗两手攥得都疼了,抵着墙,用低沉的恳求的语气说:“还能把他弄回来吗? “你能过去吗,过去把他领回来成吗? “我……我如果把这人给弄丢了回不来,我都没法向他爸爸和我爸爸交待,你能再帮我一次忙吗?” 楚晗心里十分后悔,愧疚,却没有张口埋怨房三儿耍沈承鹤的恶作剧。 他脑子里闪过挣扎着掉进大漩涡粉身碎骨的人,想起毫无气息的澹台敬亭,这时真恨不得出事的人是他自己。 回忆起当时两人离开时,回荡在隧道里的一声声凄厉嚎叫,他家鹤鹤好像曾经喊过“卧槽老子怕你们了楚晗你丫快回来我不要一个人儿待在这鬼地方”,还喊过什么,就没听清了。难道沈承鹤那时就已经遭遇危险,陷入困境?而他在这种情况下,抛弃对方自己寻快活去了……楚晗心里突然很难过。这事不怨不相干的人,是他自己辜负了好兄弟,出门没照顾好他的鹤鹤。 房千岁大约心里也有些微懊悔,低头沉默不语,但以这人骄傲的脾气,后悔了也不会这时候承认。 “承鹤确实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他万一出什么事,我内疚一辈子啊。” 楚晗对房三儿说。 这时候小千岁要是能帮他把沈承鹤从“墙”另一边儿给救回来,他立刻能给这人跪下。 他松开双臂,转身拎了背包:“我‘过去’,把人找回来。” 他被人从后面一把拽住。房三儿说:“别去。你这样就不可能过得去。” …… 楚晗是想重新用那一手穿墙术进去,上回就是那么硬闯硬塞进去的。显然,那样并非穿越不同能量空间的正确方式,就是搏命。那些被吸进去吸干细胞液的可怜的黑影,就是前车之鉴。 但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3号院和地宫附近完全封锁起来,这件事暂时没有在社会上公开。刘大队长和专家组一致意见,也是拦着楚晗不要妄动。 事不宜迟,争分夺秒,楚晗跟着刘雪城去到队里,研究怎样化解。根据遗迹中心地带的碳素测定,遗迹确实有可能是当年王恭厂大爆炸的受难者。然而,王恭厂事件本身就是后世史学家研究多年的悬案,如果能弄清楚这场天灾的起因,或许就能解开地下能量场之谜。 那事发生于明朝天启六年,当时爆炸据说西起阜成门大街,东至刑部街,数万民房瞬间化为齑粉,天昏地暗,山河变色。京城中心地带腾起灵芝状黑云,像龙卷风,又像□□爆炸。许多死伤者的衣服家什被炸飞抛出百多公里外,后来是在昌平延庆等地的湖边成堆成堆发现。 可是,这个天启大爆炸究竟怎么一回事呢? 刘雪城跟楚晗讲,这些年,大部分明史专家都认为是火药爆炸,现场确有火药焚爆痕迹。但火药无法解释发生如此大规模、惨烈的爆炸。 刘雪城道:“你也去过咱国家在塔克拉玛干腹地的某处核试验场。楚晗,你应该知道多么大威力的核爆才能制造蘑菇云、夷平方圆几十公里的房屋草木。可那是四百多年前啊!虽说火药这玩意儿,是由咱们大明朝军械部能工巧匠给改良发扬光大的,制造枪械、大炮、战船。可那时候的所谓火药,就是硝石硫磺木炭这些东西,它能在北京城上空爆出一朵大蘑菇云来?你信吗?” 楚晗说:“我也这么想,王恭厂火药库很可能并不是引发爆炸的导火线,而是被爆炸牵连的受害者。事发之后据说昏庸的天启帝斩了工部几个大员,现在看来,那几人根本是冤枉的。 “咱们这座城市地下,可能有一座巨大的能量场,东南西北到底延伸至什么地方,边界在哪,都很难说,但一定就在京城地下。这种能量交换可能早就开始了,天启年间发生过一次,地下蔓延上升的异物质与大气微粒摩擦,或者我们不知道的什么原理,发生了爆炸。 “这个能量场一定能够置换空间物质,吸入一些东西,再释放出一些,结果就是我们看到的失踪人口与莫名出现的人口。” 刘雪城点点头,叼烟若有所思:“嗳我觉得你小子解释得特有道理。王恭厂可能还真就这么回事,俄罗斯一百多年前那个通古斯大爆炸,不也是这样?地底下突然释放一堆能量,轰——啪——它就爆了。过一百年,突然某一天,哈,西伯利亚那边据说发现了先前在爆炸中心整个儿消失的村庄和动物。通古斯就在俄罗斯那个最大湖附近嘛,那儿有一条大地缝。” 刘雪城也是个见多识广的,说起什么都联想丰富。 这人说的地缝,地质学通常叫裂谷。 “没错,通古斯就在贝加尔湖附近,那片村庄经过一条贝加尔裂谷,地震带边缘……”楚晗神情凝重:“咱京城下面也是板块地震带,有地方可能断了,有一条咱们都看不见的‘地缝’,充斥能量。” 楚晗说。 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他家大鹤鹤是被能量场“交换”到另一个空间了。大翔凤胡同可能恰好卡在地缝边缘,一直在悄悄地吞噬和释放,沈公子不幸中了怪招。最好的结果就是,这人跟那个澹台敬亭差不多,不缺胳膊腿儿,直接被抛到“另一边”,然后幸运地没挂掉。沈承鹤这会儿或许正躺在大明朝顺天府尹的大堂上,被一群仵作扒/光衣服,验身调查研究呢…… 可是现在这样毫无头绪,他们怎样才能找出通往另一个空间的正道,怎么才能把沈公子拎回来。 这座古老而强盛的城市是否已经濒临某种险境,被看不见的地缝一点一点蚕食,吞噬,陷落。 他们手里还剩多少时间,弄清这一切? …… 第三话.地宫 第二十一章人间蒸发 两人于是没有再走水路,而是从来时的旱路重新进入地底隧道。 楚晗私心里反复回味三爷那句“我不带别的人游水”,脑补起假如这人抱着沈承鹤从水道游出来……很多事果然禁不住想象力进行夸张和扭曲,他顿时认为那个画面很不和谐,他无法接受。 他俩走得不快,互相都有故意磨蹭的意思,也不着急。 房三儿模仿楚晗原先的口气问:“姓沈的那位,是你很重要的什么人吗?” 房三儿用混不正经的表情笑着问的,楚晗也笑:“嗯,是啊。” 从某个层面意义上,沈承鹤确实对他很重要,俩人打小就在一起,包尿片的时候就对着喷口水、滚被窝,铁得像亲兄弟,所以才会厮混在一起。但这种“重要”,应该不是房千岁想问的吧,或者楚晗自以为对方不是探讨“兄弟情”那一层意思。 承鹤人又不坏,就是嘴特欠抽。有这么个人搁在身边,每次犯病暴躁的时候抽一抽解闷,楚晗觉着这人挺好使唤的,是个开心果大宝贝。 可能是走过太多遍,地下的路途竟然比他暗暗希望的要短,熟练转过几个岔路口就接近大厅。 楚晗抬高探灯,音量不高不低喊了一句:“鹤——” 探灯光圈打开黑暗视线,扫了一圈。楚晗又看了看,心想这傻小子人呢,在这里乱跑跑没影了吗?他估摸着沈公子这时正蹲在哪条墙根儿底下双手抱头发抖,或者已经被看不见的小鬼儿们逼到墙角哭晕了。 两人在格局开阔的大厅附近找了一圈,没看到沈公子,又往四周几条宽敞岔路上走了走,还是没找到人。在某个路口上,房三儿从地上拎起沈公子的背包。 房三儿问:“你确定这人不认识路?” 楚晗皱眉:“他脑子应该没那么够用。” 楚晗是这会儿开始着急,但是没敢表露出来。倒不是说沈公子是个大笨蛋,这人智商也不低,但这底下四通八达,岔路很多,从每个路口联结点引出与五行八卦位相符的八条迷惑性岔路。对五行术一窍不通的沈公子,除非临时修改大脑源代码开个挂,开天眼,或者再召唤出一条神龙襄助。 两人于是分头找,一个走八卦阵左半边一个走右半边,把所有能走通的路线与走不通的死胡同全部摸了一遍。 没有找到沈承鹤。 再次碰头时,房三儿脸色严肃阴郁,楚晗有些心慌了,完全没有想到会这样了。 房三儿低头翻开沈公子背包,野外装备,备用衣物,电子通讯设备,包括食物和水,都留在里面。这人能去哪?显然是临时出了状况。 楚晗在黢黑水汽笼罩下面色发白,而且被周围愈发浓郁的湿气弄得心情焦躁很不舒服。他茫然四顾,吼着:“鹤鹤!!! “承鹤!……承鹤你出来!!! “别开这种无聊玩笑!跟我回家!!!” 回应他的是令人沮丧的呜呜呜的回声,整个儿地宫发出空洞洞的颤响。 两人甚至跑回大厅把地上横七竖八各种物件都看了一遍,破烂的柜子,屉桌,罗汉床……生怕是被沈承鹤这人躲在哪个柜子里耍了。每个角落都看过,楚晗眼睛太用力,眼珠干涩开始疼了。 房三儿提议:“你出去打个电话问问,他可能早溜出去了,没告诉你。” 楚晗茫然摇头:“不可能。” 房三儿反问:“你就肯定他不可能出去?” 楚晗声音艰涩难受:“咱俩刚进来时,我习惯性‘看’了一下,入口那地方,没有他刚出去过的摩擦痕迹和灰尘迹。除非他会水遁,你认为他会吗?他自己有本事从那个湖游出去?……他根本就没有出去过,绝对就没出去,他一定还困在这里啊他还在里面啊!” 房三爷陷入沉默。 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场意外,让这个后半夜演变成对沈公子的全城大搜捕,情势急转直下。 沈承鹤的那辆越野车还停在胡同口的街边,一夜未挪地方。清晨车窗上被贴一张罚单。 这人在城里有几个不同住处,平日狡兔三窟,也不常回部队大院的老家,因此失踪时家里丝毫不知。只要楚晗不说,沈家人一时半会察觉不到宝贝少爷不见了。楚晗不敢惊动沈家人,也不情愿找他爸帮忙,或许就为因为某些事而心虚,最终想想还是去麻烦刘队长和罗三大爷。 罗老板热心肠而且随叫随到,指派一群办事伶俐的伙计,按照楚晗给出的名目地址,把京城所有沈公子可能留宿的地址和流连的酒肆夜店翻了一遍……影儿都没有,这人人间蒸发了。 刘雪城挺讲义气的,一呼即来,带了一队专业的侦查员在地宫里察看。隧道这一夜被一百多盏探灯照了一个明亮如昼。原先考虑到遗迹堆积太厚,不宜挪动,考古人员是打算将那些器物就地保存,将来开发成个“大翔凤地宫博物馆”之类的文化产业项目,没准还能再跟联合国教科文申个遗。没想到这片遗迹尚未开发,就再次出现失踪人口。几个探路的侦查员个个眼神警觉脚步谨慎,恨不得每人腰间拴个绳子,拴成一串蚂蚱,生怕走着走着被什么黑洞吸进去。 地宫里所有墙体非常结实,没有任何破损,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房三儿站在角落,背贴墙壁,颈子上还缠着黑纱,沉默不语。 刘雪城都没注意到这人,以为是罗老板麾下哪个小弟在站岗。倘若注意到了,少不了又是一顿背景审查并刑事侦讯。 罗战下地进来,一眼看见房三儿,凑近过来端详这人。罗老板这么些年讲话仍有江湖老大气场:“小房子,你听大爷跟你们说哈,年轻人啊,开玩笑闹腾闹腾没什么,可得有个限度……你今天要是知道承鹤在哪,就赶紧告诉我们,把人放出来,这可玩儿得太大了。” 房三儿摇头:“人不在我这儿。我不知道。” 没等罗老板再发话,楚晗直直地盯着房三儿过来了,脸色发青。 楚晗双手撑墙,以一个包围禁锢的姿势,将房千岁关进自己两臂之间。两人眼对着眼,楚晗低声问:“你跟我说实话,你真不知道?” 他直视房三儿眼底的清澈纹路,又觉着自己不该这么问,不应该怀疑对方。小千岁其实一直性格挺大方的一个人,不矫情,不记仇,肯定也不至于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得,就因为承鹤那几句不太尊敬的挑衅玩笑话,就能把这人给弄没了?多大个事儿,不至于的。何况两人刚才一直在一起,一路上挺开心的。 楚晗忧虑地问:“房先生,你告诉我怎么办?” 房三儿毕竟与沈承鹤无亲无故,没什么感情,淡漠地说:“沈公子应该是被抛到那边儿去了,已经过去了。” 楚晗两手攥得都疼了,抵着墙,用低沉的恳求的语气说:“还能把他弄回来吗? “你能过去吗,过去把他领回来成吗? “我……我如果把这人给弄丢了回不来,我都没法向他爸爸和我爸爸交待,你能再帮我一次忙吗?” 楚晗心里十分后悔,愧疚,却没有张口埋怨房三儿耍沈承鹤的恶作剧。 他脑子里闪过挣扎着掉进大漩涡粉身碎骨的人,想起毫无气息的澹台敬亭,这时真恨不得出事的人是他自己。 回忆起当时两人离开时,回荡在隧道里的一声声凄厉嚎叫,他家鹤鹤好像曾经喊过“卧槽老子怕你们了楚晗你丫快回来我不要一个人儿待在这鬼地方”,还喊过什么,就没听清了。难道沈承鹤那时就已经遭遇危险,陷入困境?而他在这种情况下,抛弃对方自己寻快活去了……楚晗心里突然很难过。这事不怨不相干的人,是他自己辜负了好兄弟,出门没照顾好他的鹤鹤。 房千岁大约心里也有些微懊悔,低头沉默不语,但以这人骄傲的脾气,后悔了也不会这时候承认。 “承鹤确实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他万一出什么事,我内疚一辈子啊。” 楚晗对房三儿说。 这时候小千岁要是能帮他把沈承鹤从“墙”另一边儿给救回来,他立刻能给这人跪下。 他松开双臂,转身拎了背包:“我‘过去’,把人找回来。” 他被人从后面一把拽住。房三儿说:“别去。你这样就不可能过得去。” …… 楚晗是想重新用那一手穿墙术进去,上回就是那么硬闯硬塞进去的。显然,那样并非穿越不同能量空间的正确方式,就是搏命。那些被吸进去吸干细胞液的可怜的黑影,就是前车之鉴。 但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3号院和地宫附近完全封锁起来,这件事暂时没有在社会上公开。刘大队长和专家组一致意见,也是拦着楚晗不要妄动。 事不宜迟,争分夺秒,楚晗跟着刘雪城去到队里,研究怎样化解。根据遗迹中心地带的碳素测定,遗迹确实有可能是当年王恭厂大爆炸的受难者。然而,王恭厂事件本身就是后世史学家研究多年的悬案,如果能弄清楚这场天灾的起因,或许就能解开地下能量场之谜。 那事发生于明朝天启六年,当时爆炸据说西起阜成门大街,东至刑部街,数万民房瞬间化为齑粉,天昏地暗,山河变色。京城中心地带腾起灵芝状黑云,像龙卷风,又像□□爆炸。许多死伤者的衣服家什被炸飞抛出百多公里外,后来是在昌平延庆等地的湖边成堆成堆发现。 可是,这个天启大爆炸究竟怎么一回事呢? 刘雪城跟楚晗讲,这些年,大部分明史专家都认为是火药爆炸,现场确有火药焚爆痕迹。但火药无法解释发生如此大规模、惨烈的爆炸。 刘雪城道:“你也去过咱国家在塔克拉玛干腹地的某处核试验场。楚晗,你应该知道多么大威力的核爆才能制造蘑菇云、夷平方圆几十公里的房屋草木。可那是四百多年前啊!虽说火药这玩意儿,是由咱们大明朝军械部能工巧匠给改良发扬光大的,制造枪械、大炮、战船。可那时候的所谓火药,就是硝石硫磺木炭这些东西,它能在北京城上空爆出一朵大蘑菇云来?你信吗?” 楚晗说:“我也这么想,王恭厂火药库很可能并不是引发爆炸的导火线,而是被爆炸牵连的受害者。事发之后据说昏庸的天启帝斩了工部几个大员,现在看来,那几人根本是冤枉的。 “咱们这座城市地下,可能有一座巨大的能量场,东南西北到底延伸至什么地方,边界在哪,都很难说,但一定就在京城地下。这种能量交换可能早就开始了,天启年间发生过一次,地下蔓延上升的异物质与大气微粒摩擦,或者我们不知道的什么原理,发生了爆炸。 “这个能量场一定能够置换空间物质,吸入一些东西,再释放出一些,结果就是我们看到的失踪人口与莫名出现的人口。” 刘雪城点点头,叼烟若有所思:“嗳我觉得你小子解释得特有道理。王恭厂可能还真就这么回事,俄罗斯一百多年前那个通古斯大爆炸,不也是这样?地底下突然释放一堆能量,轰——啪——它就爆了。过一百年,突然某一天,哈,西伯利亚那边据说发现了先前在爆炸中心整个儿消失的村庄和动物。通古斯就在俄罗斯那个最大湖附近嘛,那儿有一条大地缝。” 刘雪城也是个见多识广的,说起什么都联想丰富。 这人说的地缝,地质学通常叫裂谷。 “没错,通古斯就在贝加尔湖附近,那片村庄经过一条贝加尔裂谷,地震带边缘……”楚晗神情凝重:“咱京城下面也是板块地震带,有地方可能断了,有一条咱们都看不见的‘地缝’,充斥能量。” 楚晗说。 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他家大鹤鹤是被能量场“交换”到另一个空间了。大翔凤胡同可能恰好卡在地缝边缘,一直在悄悄地吞噬和释放,沈公子不幸中了怪招。最好的结果就是,这人跟那个澹台敬亭差不多,不缺胳膊腿儿,直接被抛到“另一边”,然后幸运地没挂掉。沈承鹤这会儿或许正躺在大明朝顺天府尹的大堂上,被一群仵作扒/光衣服,验身调查研究呢…… 可是现在这样毫无头绪,他们怎样才能找出通往另一个空间的正道,怎么才能把沈公子拎回来。 这座古老而强盛的城市是否已经濒临某种险境,被看不见的地缝一点一点蚕食,吞噬,陷落。 他们手里还剩多少时间,弄清这一切? …… 第三话.地宫 第二十一章人间蒸发 两人于是没有再走水路,而是从来时的旱路重新进入地底隧道。 楚晗私心里反复回味三爷那句“我不带别的人游水”,脑补起假如这人抱着沈承鹤从水道游出来……很多事果然禁不住想象力进行夸张和扭曲,他顿时认为那个画面很不和谐,他无法接受。 他俩走得不快,互相都有故意磨蹭的意思,也不着急。 房三儿模仿楚晗原先的口气问:“姓沈的那位,是你很重要的什么人吗?” 房三儿用混不正经的表情笑着问的,楚晗也笑:“嗯,是啊。” 从某个层面意义上,沈承鹤确实对他很重要,俩人打小就在一起,包尿片的时候就对着喷口水、滚被窝,铁得像亲兄弟,所以才会厮混在一起。但这种“重要”,应该不是房千岁想问的吧,或者楚晗自以为对方不是探讨“兄弟情”那一层意思。 承鹤人又不坏,就是嘴特欠抽。有这么个人搁在身边,每次犯病暴躁的时候抽一抽解闷,楚晗觉着这人挺好使唤的,是个开心果大宝贝。 可能是走过太多遍,地下的路途竟然比他暗暗希望的要短,熟练转过几个岔路口就接近大厅。 楚晗抬高探灯,音量不高不低喊了一句:“鹤——” 探灯光圈打开黑暗视线,扫了一圈。楚晗又看了看,心想这傻小子人呢,在这里乱跑跑没影了吗?他估摸着沈公子这时正蹲在哪条墙根儿底下双手抱头发抖,或者已经被看不见的小鬼儿们逼到墙角哭晕了。 两人在格局开阔的大厅附近找了一圈,没看到沈公子,又往四周几条宽敞岔路上走了走,还是没找到人。在某个路口上,房三儿从地上拎起沈公子的背包。 房三儿问:“你确定这人不认识路?” 楚晗皱眉:“他脑子应该没那么够用。” 楚晗是这会儿开始着急,但是没敢表露出来。倒不是说沈公子是个大笨蛋,这人智商也不低,但这底下四通八达,岔路很多,从每个路口联结点引出与五行八卦位相符的八条迷惑性岔路。对五行术一窍不通的沈公子,除非临时修改大脑源代码开个挂,开天眼,或者再召唤出一条神龙襄助。 两人于是分头找,一个走八卦阵左半边一个走右半边,把所有能走通的路线与走不通的死胡同全部摸了一遍。 没有找到沈承鹤。 再次碰头时,房三儿脸色严肃阴郁,楚晗有些心慌了,完全没有想到会这样了。 房三儿低头翻开沈公子背包,野外装备,备用衣物,电子通讯设备,包括食物和水,都留在里面。这人能去哪?显然是临时出了状况。 楚晗在黢黑水汽笼罩下面色发白,而且被周围愈发浓郁的湿气弄得心情焦躁很不舒服。他茫然四顾,吼着:“鹤鹤!!! “承鹤!……承鹤你出来!!! “别开这种无聊玩笑!跟我回家!!!” 回应他的是令人沮丧的呜呜呜的回声,整个儿地宫发出空洞洞的颤响。 两人甚至跑回大厅把地上横七竖八各种物件都看了一遍,破烂的柜子,屉桌,罗汉床……生怕是被沈承鹤这人躲在哪个柜子里耍了。每个角落都看过,楚晗眼睛太用力,眼珠干涩开始疼了。 房三儿提议:“你出去打个电话问问,他可能早溜出去了,没告诉你。” 楚晗茫然摇头:“不可能。” 房三儿反问:“你就肯定他不可能出去?” 楚晗声音艰涩难受:“咱俩刚进来时,我习惯性‘看’了一下,入口那地方,没有他刚出去过的摩擦痕迹和灰尘迹。除非他会水遁,你认为他会吗?他自己有本事从那个湖游出去?……他根本就没有出去过,绝对就没出去,他一定还困在这里啊他还在里面啊!” 房三爷陷入沉默。 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场意外,让这个后半夜演变成对沈公子的全城大搜捕,情势急转直下。 沈承鹤的那辆越野车还停在胡同口的街边,一夜未挪地方。清晨车窗上被贴一张罚单。 这人在城里有几个不同住处,平日狡兔三窟,也不常回部队大院的老家,因此失踪时家里丝毫不知。只要楚晗不说,沈家人一时半会察觉不到宝贝少爷不见了。楚晗不敢惊动沈家人,也不情愿找他爸帮忙,或许就为因为某些事而心虚,最终想想还是去麻烦刘队长和罗三大爷。 罗老板热心肠而且随叫随到,指派一群办事伶俐的伙计,按照楚晗给出的名目地址,把京城所有沈公子可能留宿的地址和流连的酒肆夜店翻了一遍……影儿都没有,这人人间蒸发了。 刘雪城挺讲义气的,一呼即来,带了一队专业的侦查员在地宫里察看。隧道这一夜被一百多盏探灯照了一个明亮如昼。原先考虑到遗迹堆积太厚,不宜挪动,考古人员是打算将那些器物就地保存,将来开发成个“大翔凤地宫博物馆”之类的文化产业项目,没准还能再跟联合国教科文申个遗。没想到这片遗迹尚未开发,就再次出现失踪人口。几个探路的侦查员个个眼神警觉脚步谨慎,恨不得每人腰间拴个绳子,拴成一串蚂蚱,生怕走着走着被什么黑洞吸进去。 地宫里所有墙体非常结实,没有任何破损,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房三儿站在角落,背贴墙壁,颈子上还缠着黑纱,沉默不语。 刘雪城都没注意到这人,以为是罗老板麾下哪个小弟在站岗。倘若注意到了,少不了又是一顿背景审查并刑事侦讯。 罗战下地进来,一眼看见房三儿,凑近过来端详这人。罗老板这么些年讲话仍有江湖老大气场:“小房子,你听大爷跟你们说哈,年轻人啊,开玩笑闹腾闹腾没什么,可得有个限度……你今天要是知道承鹤在哪,就赶紧告诉我们,把人放出来,这可玩儿得太大了。” 房三儿摇头:“人不在我这儿。我不知道。” 没等罗老板再发话,楚晗直直地盯着房三儿过来了,脸色发青。 楚晗双手撑墙,以一个包围禁锢的姿势,将房千岁关进自己两臂之间。两人眼对着眼,楚晗低声问:“你跟我说实话,你真不知道?” 他直视房三儿眼底的清澈纹路,又觉着自己不该这么问,不应该怀疑对方。小千岁其实一直性格挺大方的一个人,不矫情,不记仇,肯定也不至于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得,就因为承鹤那几句不太尊敬的挑衅玩笑话,就能把这人给弄没了?多大个事儿,不至于的。何况两人刚才一直在一起,一路上挺开心的。 楚晗忧虑地问:“房先生,你告诉我怎么办?” 房三儿毕竟与沈承鹤无亲无故,没什么感情,淡漠地说:“沈公子应该是被抛到那边儿去了,已经过去了。” 楚晗两手攥得都疼了,抵着墙,用低沉的恳求的语气说:“还能把他弄回来吗? “你能过去吗,过去把他领回来成吗? “我……我如果把这人给弄丢了回不来,我都没法向他爸爸和我爸爸交待,你能再帮我一次忙吗?” 楚晗心里十分后悔,愧疚,却没有张口埋怨房三儿耍沈承鹤的恶作剧。 他脑子里闪过挣扎着掉进大漩涡粉身碎骨的人,想起毫无气息的澹台敬亭,这时真恨不得出事的人是他自己。 回忆起当时两人离开时,回荡在隧道里的一声声凄厉嚎叫,他家鹤鹤好像曾经喊过“卧槽老子怕你们了楚晗你丫快回来我不要一个人儿待在这鬼地方”,还喊过什么,就没听清了。难道沈承鹤那时就已经遭遇危险,陷入困境?而他在这种情况下,抛弃对方自己寻快活去了……楚晗心里突然很难过。这事不怨不相干的人,是他自己辜负了好兄弟,出门没照顾好他的鹤鹤。 房千岁大约心里也有些微懊悔,低头沉默不语,但以这人骄傲的脾气,后悔了也不会这时候承认。 “承鹤确实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他万一出什么事,我内疚一辈子啊。” 楚晗对房三儿说。 这时候小千岁要是能帮他把沈承鹤从“墙”另一边儿给救回来,他立刻能给这人跪下。 他松开双臂,转身拎了背包:“我‘过去’,把人找回来。” 他被人从后面一把拽住。房三儿说:“别去。你这样就不可能过得去。” …… 楚晗是想重新用那一手穿墙术进去,上回就是那么硬闯硬塞进去的。显然,那样并非穿越不同能量空间的正确方式,就是搏命。那些被吸进去吸干细胞液的可怜的黑影,就是前车之鉴。 但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3号院和地宫附近完全封锁起来,这件事暂时没有在社会上公开。刘大队长和专家组一致意见,也是拦着楚晗不要妄动。 事不宜迟,争分夺秒,楚晗跟着刘雪城去到队里,研究怎样化解。根据遗迹中心地带的碳素测定,遗迹确实有可能是当年王恭厂大爆炸的受难者。然而,王恭厂事件本身就是后世史学家研究多年的悬案,如果能弄清楚这场天灾的起因,或许就能解开地下能量场之谜。 那事发生于明朝天启六年,当时爆炸据说西起阜成门大街,东至刑部街,数万民房瞬间化为齑粉,天昏地暗,山河变色。京城中心地带腾起灵芝状黑云,像龙卷风,又像□□爆炸。许多死伤者的衣服家什被炸飞抛出百多公里外,后来是在昌平延庆等地的湖边成堆成堆发现。 可是,这个天启大爆炸究竟怎么一回事呢? 刘雪城跟楚晗讲,这些年,大部分明史专家都认为是火药爆炸,现场确有火药焚爆痕迹。但火药无法解释发生如此大规模、惨烈的爆炸。 刘雪城道:“你也去过咱国家在塔克拉玛干腹地的某处核试验场。楚晗,你应该知道多么大威力的核爆才能制造蘑菇云、夷平方圆几十公里的房屋草木。可那是四百多年前啊!虽说火药这玩意儿,是由咱们大明朝军械部能工巧匠给改良发扬光大的,制造枪械、大炮、战船。可那时候的所谓火药,就是硝石硫磺木炭这些东西,它能在北京城上空爆出一朵大蘑菇云来?你信吗?” 楚晗说:“我也这么想,王恭厂火药库很可能并不是引发爆炸的导火线,而是被爆炸牵连的受害者。事发之后据说昏庸的天启帝斩了工部几个大员,现在看来,那几人根本是冤枉的。 “咱们这座城市地下,可能有一座巨大的能量场,东南西北到底延伸至什么地方,边界在哪,都很难说,但一定就在京城地下。这种能量交换可能早就开始了,天启年间发生过一次,地下蔓延上升的异物质与大气微粒摩擦,或者我们不知道的什么原理,发生了爆炸。 “这个能量场一定能够置换空间物质,吸入一些东西,再释放出一些,结果就是我们看到的失踪人口与莫名出现的人口。” 刘雪城点点头,叼烟若有所思:“嗳我觉得你小子解释得特有道理。王恭厂可能还真就这么回事,俄罗斯一百多年前那个通古斯大爆炸,不也是这样?地底下突然释放一堆能量,轰——啪——它就爆了。过一百年,突然某一天,哈,西伯利亚那边据说发现了先前在爆炸中心整个儿消失的村庄和动物。通古斯就在俄罗斯那个最大湖附近嘛,那儿有一条大地缝。” 刘雪城也是个见多识广的,说起什么都联想丰富。 这人说的地缝,地质学通常叫裂谷。 “没错,通古斯就在贝加尔湖附近,那片村庄经过一条贝加尔裂谷,地震带边缘……”楚晗神情凝重:“咱京城下面也是板块地震带,有地方可能断了,有一条咱们都看不见的‘地缝’,充斥能量。” 楚晗说。 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他家大鹤鹤是被能量场“交换”到另一个空间了。大翔凤胡同可能恰好卡在地缝边缘,一直在悄悄地吞噬和释放,沈公子不幸中了怪招。最好的结果就是,这人跟那个澹台敬亭差不多,不缺胳膊腿儿,直接被抛到“另一边”,然后幸运地没挂掉。沈承鹤这会儿或许正躺在大明朝顺天府尹的大堂上,被一群仵作扒/光衣服,验身调查研究呢…… 可是现在这样毫无头绪,他们怎样才能找出通往另一个空间的正道,怎么才能把沈公子拎回来。 这座古老而强盛的城市是否已经濒临某种险境,被看不见的地缝一点一点蚕食,吞噬,陷落。 他们手里还剩多少时间,弄清这一切? …… 第三话.地宫 第二十一章人间蒸发 两人于是没有再走水路,而是从来时的旱路重新进入地底隧道。 楚晗私心里反复回味三爷那句“我不带别的人游水”,脑补起假如这人抱着沈承鹤从水道游出来……很多事果然禁不住想象力进行夸张和扭曲,他顿时认为那个画面很不和谐,他无法接受。 他俩走得不快,互相都有故意磨蹭的意思,也不着急。 房三儿模仿楚晗原先的口气问:“姓沈的那位,是你很重要的什么人吗?” 房三儿用混不正经的表情笑着问的,楚晗也笑:“嗯,是啊。” 从某个层面意义上,沈承鹤确实对他很重要,俩人打小就在一起,包尿片的时候就对着喷口水、滚被窝,铁得像亲兄弟,所以才会厮混在一起。但这种“重要”,应该不是房千岁想问的吧,或者楚晗自以为对方不是探讨“兄弟情”那一层意思。 承鹤人又不坏,就是嘴特欠抽。有这么个人搁在身边,每次犯病暴躁的时候抽一抽解闷,楚晗觉着这人挺好使唤的,是个开心果大宝贝。 可能是走过太多遍,地下的路途竟然比他暗暗希望的要短,熟练转过几个岔路口就接近大厅。 楚晗抬高探灯,音量不高不低喊了一句:“鹤——” 探灯光圈打开黑暗视线,扫了一圈。楚晗又看了看,心想这傻小子人呢,在这里乱跑跑没影了吗?他估摸着沈公子这时正蹲在哪条墙根儿底下双手抱头发抖,或者已经被看不见的小鬼儿们逼到墙角哭晕了。 两人在格局开阔的大厅附近找了一圈,没看到沈公子,又往四周几条宽敞岔路上走了走,还是没找到人。在某个路口上,房三儿从地上拎起沈公子的背包。 房三儿问:“你确定这人不认识路?” 楚晗皱眉:“他脑子应该没那么够用。” 楚晗是这会儿开始着急,但是没敢表露出来。倒不是说沈公子是个大笨蛋,这人智商也不低,但这底下四通八达,岔路很多,从每个路口联结点引出与五行八卦位相符的八条迷惑性岔路。对五行术一窍不通的沈公子,除非临时修改大脑源代码开个挂,开天眼,或者再召唤出一条神龙襄助。 两人于是分头找,一个走八卦阵左半边一个走右半边,把所有能走通的路线与走不通的死胡同全部摸了一遍。 没有找到沈承鹤。 再次碰头时,房三儿脸色严肃阴郁,楚晗有些心慌了,完全没有想到会这样了。 房三儿低头翻开沈公子背包,野外装备,备用衣物,电子通讯设备,包括食物和水,都留在里面。这人能去哪?显然是临时出了状况。 楚晗在黢黑水汽笼罩下面色发白,而且被周围愈发浓郁的湿气弄得心情焦躁很不舒服。他茫然四顾,吼着:“鹤鹤!!! “承鹤!……承鹤你出来!!! “别开这种无聊玩笑!跟我回家!!!” 回应他的是令人沮丧的呜呜呜的回声,整个儿地宫发出空洞洞的颤响。 两人甚至跑回大厅把地上横七竖八各种物件都看了一遍,破烂的柜子,屉桌,罗汉床……生怕是被沈承鹤这人躲在哪个柜子里耍了。每个角落都看过,楚晗眼睛太用力,眼珠干涩开始疼了。 房三儿提议:“你出去打个电话问问,他可能早溜出去了,没告诉你。” 楚晗茫然摇头:“不可能。” 房三儿反问:“你就肯定他不可能出去?” 楚晗声音艰涩难受:“咱俩刚进来时,我习惯性‘看’了一下,入口那地方,没有他刚出去过的摩擦痕迹和灰尘迹。除非他会水遁,你认为他会吗?他自己有本事从那个湖游出去?……他根本就没有出去过,绝对就没出去,他一定还困在这里啊他还在里面啊!” 房三爷陷入沉默。 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场意外,让这个后半夜演变成对沈公子的全城大搜捕,情势急转直下。 沈承鹤的那辆越野车还停在胡同口的街边,一夜未挪地方。清晨车窗上被贴一张罚单。 这人在城里有几个不同住处,平日狡兔三窟,也不常回部队大院的老家,因此失踪时家里丝毫不知。只要楚晗不说,沈家人一时半会察觉不到宝贝少爷不见了。楚晗不敢惊动沈家人,也不情愿找他爸帮忙,或许就为因为某些事而心虚,最终想想还是去麻烦刘队长和罗三大爷。 罗老板热心肠而且随叫随到,指派一群办事伶俐的伙计,按照楚晗给出的名目地址,把京城所有沈公子可能留宿的地址和流连的酒肆夜店翻了一遍……影儿都没有,这人人间蒸发了。 刘雪城挺讲义气的,一呼即来,带了一队专业的侦查员在地宫里察看。隧道这一夜被一百多盏探灯照了一个明亮如昼。原先考虑到遗迹堆积太厚,不宜挪动,考古人员是打算将那些器物就地保存,将来开发成个“大翔凤地宫博物馆”之类的文化产业项目,没准还能再跟联合国教科文申个遗。没想到这片遗迹尚未开发,就再次出现失踪人口。几个探路的侦查员个个眼神警觉脚步谨慎,恨不得每人腰间拴个绳子,拴成一串蚂蚱,生怕走着走着被什么黑洞吸进去。 地宫里所有墙体非常结实,没有任何破损,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房三儿站在角落,背贴墙壁,颈子上还缠着黑纱,沉默不语。 刘雪城都没注意到这人,以为是罗老板麾下哪个小弟在站岗。倘若注意到了,少不了又是一顿背景审查并刑事侦讯。 罗战下地进来,一眼看见房三儿,凑近过来端详这人。罗老板这么些年讲话仍有江湖老大气场:“小房子,你听大爷跟你们说哈,年轻人啊,开玩笑闹腾闹腾没什么,可得有个限度……你今天要是知道承鹤在哪,就赶紧告诉我们,把人放出来,这可玩儿得太大了。” 房三儿摇头:“人不在我这儿。我不知道。” 没等罗老板再发话,楚晗直直地盯着房三儿过来了,脸色发青。 楚晗双手撑墙,以一个包围禁锢的姿势,将房千岁关进自己两臂之间。两人眼对着眼,楚晗低声问:“你跟我说实话,你真不知道?” 他直视房三儿眼底的清澈纹路,又觉着自己不该这么问,不应该怀疑对方。小千岁其实一直性格挺大方的一个人,不矫情,不记仇,肯定也不至于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得,就因为承鹤那几句不太尊敬的挑衅玩笑话,就能把这人给弄没了?多大个事儿,不至于的。何况两人刚才一直在一起,一路上挺开心的。 楚晗忧虑地问:“房先生,你告诉我怎么办?” 房三儿毕竟与沈承鹤无亲无故,没什么感情,淡漠地说:“沈公子应该是被抛到那边儿去了,已经过去了。” 楚晗两手攥得都疼了,抵着墙,用低沉的恳求的语气说:“还能把他弄回来吗? “你能过去吗,过去把他领回来成吗? “我……我如果把这人给弄丢了回不来,我都没法向他爸爸和我爸爸交待,你能再帮我一次忙吗?” 楚晗心里十分后悔,愧疚,却没有张口埋怨房三儿耍沈承鹤的恶作剧。 他脑子里闪过挣扎着掉进大漩涡粉身碎骨的人,想起毫无气息的澹台敬亭,这时真恨不得出事的人是他自己。 回忆起当时两人离开时,回荡在隧道里的一声声凄厉嚎叫,他家鹤鹤好像曾经喊过“卧槽老子怕你们了楚晗你丫快回来我不要一个人儿待在这鬼地方”,还喊过什么,就没听清了。难道沈承鹤那时就已经遭遇危险,陷入困境?而他在这种情况下,抛弃对方自己寻快活去了……楚晗心里突然很难过。这事不怨不相干的人,是他自己辜负了好兄弟,出门没照顾好他的鹤鹤。 房千岁大约心里也有些微懊悔,低头沉默不语,但以这人骄傲的脾气,后悔了也不会这时候承认。 “承鹤确实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他万一出什么事,我内疚一辈子啊。” 楚晗对房三儿说。 这时候小千岁要是能帮他把沈承鹤从“墙”另一边儿给救回来,他立刻能给这人跪下。 他松开双臂,转身拎了背包:“我‘过去’,把人找回来。” 他被人从后面一把拽住。房三儿说:“别去。你这样就不可能过得去。” …… 楚晗是想重新用那一手穿墙术进去,上回就是那么硬闯硬塞进去的。显然,那样并非穿越不同能量空间的正确方式,就是搏命。那些被吸进去吸干细胞液的可怜的黑影,就是前车之鉴。 但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3号院和地宫附近完全封锁起来,这件事暂时没有在社会上公开。刘大队长和专家组一致意见,也是拦着楚晗不要妄动。 事不宜迟,争分夺秒,楚晗跟着刘雪城去到队里,研究怎样化解。根据遗迹中心地带的碳素测定,遗迹确实有可能是当年王恭厂大爆炸的受难者。然而,王恭厂事件本身就是后世史学家研究多年的悬案,如果能弄清楚这场天灾的起因,或许就能解开地下能量场之谜。 那事发生于明朝天启六年,当时爆炸据说西起阜成门大街,东至刑部街,数万民房瞬间化为齑粉,天昏地暗,山河变色。京城中心地带腾起灵芝状黑云,像龙卷风,又像□□爆炸。许多死伤者的衣服家什被炸飞抛出百多公里外,后来是在昌平延庆等地的湖边成堆成堆发现。 可是,这个天启大爆炸究竟怎么一回事呢? 刘雪城跟楚晗讲,这些年,大部分明史专家都认为是火药爆炸,现场确有火药焚爆痕迹。但火药无法解释发生如此大规模、惨烈的爆炸。 刘雪城道:“你也去过咱国家在塔克拉玛干腹地的某处核试验场。楚晗,你应该知道多么大威力的核爆才能制造蘑菇云、夷平方圆几十公里的房屋草木。可那是四百多年前啊!虽说火药这玩意儿,是由咱们大明朝军械部能工巧匠给改良发扬光大的,制造枪械、大炮、战船。可那时候的所谓火药,就是硝石硫磺木炭这些东西,它能在北京城上空爆出一朵大蘑菇云来?你信吗?” 楚晗说:“我也这么想,王恭厂火药库很可能并不是引发爆炸的导火线,而是被爆炸牵连的受害者。事发之后据说昏庸的天启帝斩了工部几个大员,现在看来,那几人根本是冤枉的。 “咱们这座城市地下,可能有一座巨大的能量场,东南西北到底延伸至什么地方,边界在哪,都很难说,但一定就在京城地下。这种能量交换可能早就开始了,天启年间发生过一次,地下蔓延上升的异物质与大气微粒摩擦,或者我们不知道的什么原理,发生了爆炸。 “这个能量场一定能够置换空间物质,吸入一些东西,再释放出一些,结果就是我们看到的失踪人口与莫名出现的人口。” 刘雪城点点头,叼烟若有所思:“嗳我觉得你小子解释得特有道理。王恭厂可能还真就这么回事,俄罗斯一百多年前那个通古斯大爆炸,不也是这样?地底下突然释放一堆能量,轰——啪——它就爆了。过一百年,突然某一天,哈,西伯利亚那边据说发现了先前在爆炸中心整个儿消失的村庄和动物。通古斯就在俄罗斯那个最大湖附近嘛,那儿有一条大地缝。” 刘雪城也是个见多识广的,说起什么都联想丰富。 这人说的地缝,地质学通常叫裂谷。 “没错,通古斯就在贝加尔湖附近,那片村庄经过一条贝加尔裂谷,地震带边缘……”楚晗神情凝重:“咱京城下面也是板块地震带,有地方可能断了,有一条咱们都看不见的‘地缝’,充斥能量。” 楚晗说。 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他家大鹤鹤是被能量场“交换”到另一个空间了。大翔凤胡同可能恰好卡在地缝边缘,一直在悄悄地吞噬和释放,沈公子不幸中了怪招。最好的结果就是,这人跟那个澹台敬亭差不多,不缺胳膊腿儿,直接被抛到“另一边”,然后幸运地没挂掉。沈承鹤这会儿或许正躺在大明朝顺天府尹的大堂上,被一群仵作扒/光衣服,验身调查研究呢…… 可是现在这样毫无头绪,他们怎样才能找出通往另一个空间的正道,怎么才能把沈公子拎回来。 这座古老而强盛的城市是否已经濒临某种险境,被看不见的地缝一点一点蚕食,吞噬,陷落。 他们手里还剩多少时间,弄清这一切? …… 第三话.地宫 第二十一章人间蒸发 两人于是没有再走水路,而是从来时的旱路重新进入地底隧道。 楚晗私心里反复回味三爷那句“我不带别的人游水”,脑补起假如这人抱着沈承鹤从水道游出来……很多事果然禁不住想象力进行夸张和扭曲,他顿时认为那个画面很不和谐,他无法接受。 他俩走得不快,互相都有故意磨蹭的意思,也不着急。 房三儿模仿楚晗原先的口气问:“姓沈的那位,是你很重要的什么人吗?” 房三儿用混不正经的表情笑着问的,楚晗也笑:“嗯,是啊。” 从某个层面意义上,沈承鹤确实对他很重要,俩人打小就在一起,包尿片的时候就对着喷口水、滚被窝,铁得像亲兄弟,所以才会厮混在一起。但这种“重要”,应该不是房千岁想问的吧,或者楚晗自以为对方不是探讨“兄弟情”那一层意思。 承鹤人又不坏,就是嘴特欠抽。有这么个人搁在身边,每次犯病暴躁的时候抽一抽解闷,楚晗觉着这人挺好使唤的,是个开心果大宝贝。 可能是走过太多遍,地下的路途竟然比他暗暗希望的要短,熟练转过几个岔路口就接近大厅。 楚晗抬高探灯,音量不高不低喊了一句:“鹤——” 探灯光圈打开黑暗视线,扫了一圈。楚晗又看了看,心想这傻小子人呢,在这里乱跑跑没影了吗?他估摸着沈公子这时正蹲在哪条墙根儿底下双手抱头发抖,或者已经被看不见的小鬼儿们逼到墙角哭晕了。 两人在格局开阔的大厅附近找了一圈,没看到沈公子,又往四周几条宽敞岔路上走了走,还是没找到人。在某个路口上,房三儿从地上拎起沈公子的背包。 房三儿问:“你确定这人不认识路?” 楚晗皱眉:“他脑子应该没那么够用。” 楚晗是这会儿开始着急,但是没敢表露出来。倒不是说沈公子是个大笨蛋,这人智商也不低,但这底下四通八达,岔路很多,从每个路口联结点引出与五行八卦位相符的八条迷惑性岔路。对五行术一窍不通的沈公子,除非临时修改大脑源代码开个挂,开天眼,或者再召唤出一条神龙襄助。 两人于是分头找,一个走八卦阵左半边一个走右半边,把所有能走通的路线与走不通的死胡同全部摸了一遍。 没有找到沈承鹤。 再次碰头时,房三儿脸色严肃阴郁,楚晗有些心慌了,完全没有想到会这样了。 房三儿低头翻开沈公子背包,野外装备,备用衣物,电子通讯设备,包括食物和水,都留在里面。这人能去哪?显然是临时出了状况。 楚晗在黢黑水汽笼罩下面色发白,而且被周围愈发浓郁的湿气弄得心情焦躁很不舒服。他茫然四顾,吼着:“鹤鹤!!! “承鹤!……承鹤你出来!!! “别开这种无聊玩笑!跟我回家!!!” 回应他的是令人沮丧的呜呜呜的回声,整个儿地宫发出空洞洞的颤响。 两人甚至跑回大厅把地上横七竖八各种物件都看了一遍,破烂的柜子,屉桌,罗汉床……生怕是被沈承鹤这人躲在哪个柜子里耍了。每个角落都看过,楚晗眼睛太用力,眼珠干涩开始疼了。 房三儿提议:“你出去打个电话问问,他可能早溜出去了,没告诉你。” 楚晗茫然摇头:“不可能。” 房三儿反问:“你就肯定他不可能出去?” 楚晗声音艰涩难受:“咱俩刚进来时,我习惯性‘看’了一下,入口那地方,没有他刚出去过的摩擦痕迹和灰尘迹。除非他会水遁,你认为他会吗?他自己有本事从那个湖游出去?……他根本就没有出去过,绝对就没出去,他一定还困在这里啊他还在里面啊!” 房三爷陷入沉默。 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场意外,让这个后半夜演变成对沈公子的全城大搜捕,情势急转直下。 沈承鹤的那辆越野车还停在胡同口的街边,一夜未挪地方。清晨车窗上被贴一张罚单。 这人在城里有几个不同住处,平日狡兔三窟,也不常回部队大院的老家,因此失踪时家里丝毫不知。只要楚晗不说,沈家人一时半会察觉不到宝贝少爷不见了。楚晗不敢惊动沈家人,也不情愿找他爸帮忙,或许就为因为某些事而心虚,最终想想还是去麻烦刘队长和罗三大爷。 罗老板热心肠而且随叫随到,指派一群办事伶俐的伙计,按照楚晗给出的名目地址,把京城所有沈公子可能留宿的地址和流连的酒肆夜店翻了一遍……影儿都没有,这人人间蒸发了。 刘雪城挺讲义气的,一呼即来,带了一队专业的侦查员在地宫里察看。隧道这一夜被一百多盏探灯照了一个明亮如昼。原先考虑到遗迹堆积太厚,不宜挪动,考古人员是打算将那些器物就地保存,将来开发成个“大翔凤地宫博物馆”之类的文化产业项目,没准还能再跟联合国教科文申个遗。没想到这片遗迹尚未开发,就再次出现失踪人口。几个探路的侦查员个个眼神警觉脚步谨慎,恨不得每人腰间拴个绳子,拴成一串蚂蚱,生怕走着走着被什么黑洞吸进去。 地宫里所有墙体非常结实,没有任何破损,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房三儿站在角落,背贴墙壁,颈子上还缠着黑纱,沉默不语。 刘雪城都没注意到这人,以为是罗老板麾下哪个小弟在站岗。倘若注意到了,少不了又是一顿背景审查并刑事侦讯。 罗战下地进来,一眼看见房三儿,凑近过来端详这人。罗老板这么些年讲话仍有江湖老大气场:“小房子,你听大爷跟你们说哈,年轻人啊,开玩笑闹腾闹腾没什么,可得有个限度……你今天要是知道承鹤在哪,就赶紧告诉我们,把人放出来,这可玩儿得太大了。” 房三儿摇头:“人不在我这儿。我不知道。” 没等罗老板再发话,楚晗直直地盯着房三儿过来了,脸色发青。 楚晗双手撑墙,以一个包围禁锢的姿势,将房千岁关进自己两臂之间。两人眼对着眼,楚晗低声问:“你跟我说实话,你真不知道?” 他直视房三儿眼底的清澈纹路,又觉着自己不该这么问,不应该怀疑对方。小千岁其实一直性格挺大方的一个人,不矫情,不记仇,肯定也不至于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得,就因为承鹤那几句不太尊敬的挑衅玩笑话,就能把这人给弄没了?多大个事儿,不至于的。何况两人刚才一直在一起,一路上挺开心的。 楚晗忧虑地问:“房先生,你告诉我怎么办?” 房三儿毕竟与沈承鹤无亲无故,没什么感情,淡漠地说:“沈公子应该是被抛到那边儿去了,已经过去了。” 楚晗两手攥得都疼了,抵着墙,用低沉的恳求的语气说:“还能把他弄回来吗? “你能过去吗,过去把他领回来成吗? “我……我如果把这人给弄丢了回不来,我都没法向他爸爸和我爸爸交待,你能再帮我一次忙吗?” 楚晗心里十分后悔,愧疚,却没有张口埋怨房三儿耍沈承鹤的恶作剧。 他脑子里闪过挣扎着掉进大漩涡粉身碎骨的人,想起毫无气息的澹台敬亭,这时真恨不得出事的人是他自己。 回忆起当时两人离开时,回荡在隧道里的一声声凄厉嚎叫,他家鹤鹤好像曾经喊过“卧槽老子怕你们了楚晗你丫快回来我不要一个人儿待在这鬼地方”,还喊过什么,就没听清了。难道沈承鹤那时就已经遭遇危险,陷入困境?而他在这种情况下,抛弃对方自己寻快活去了……楚晗心里突然很难过。这事不怨不相干的人,是他自己辜负了好兄弟,出门没照顾好他的鹤鹤。 房千岁大约心里也有些微懊悔,低头沉默不语,但以这人骄傲的脾气,后悔了也不会这时候承认。 “承鹤确实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他万一出什么事,我内疚一辈子啊。” 楚晗对房三儿说。 这时候小千岁要是能帮他把沈承鹤从“墙”另一边儿给救回来,他立刻能给这人跪下。 他松开双臂,转身拎了背包:“我‘过去’,把人找回来。” 他被人从后面一把拽住。房三儿说:“别去。你这样就不可能过得去。” …… 楚晗是想重新用那一手穿墙术进去,上回就是那么硬闯硬塞进去的。显然,那样并非穿越不同能量空间的正确方式,就是搏命。那些被吸进去吸干细胞液的可怜的黑影,就是前车之鉴。 但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3号院和地宫附近完全封锁起来,这件事暂时没有在社会上公开。刘大队长和专家组一致意见,也是拦着楚晗不要妄动。 事不宜迟,争分夺秒,楚晗跟着刘雪城去到队里,研究怎样化解。根据遗迹中心地带的碳素测定,遗迹确实有可能是当年王恭厂大爆炸的受难者。然而,王恭厂事件本身就是后世史学家研究多年的悬案,如果能弄清楚这场天灾的起因,或许就能解开地下能量场之谜。 那事发生于明朝天启六年,当时爆炸据说西起阜成门大街,东至刑部街,数万民房瞬间化为齑粉,天昏地暗,山河变色。京城中心地带腾起灵芝状黑云,像龙卷风,又像□□爆炸。许多死伤者的衣服家什被炸飞抛出百多公里外,后来是在昌平延庆等地的湖边成堆成堆发现。 可是,这个天启大爆炸究竟怎么一回事呢? 刘雪城跟楚晗讲,这些年,大部分明史专家都认为是火药爆炸,现场确有火药焚爆痕迹。但火药无法解释发生如此大规模、惨烈的爆炸。 刘雪城道:“你也去过咱国家在塔克拉玛干腹地的某处核试验场。楚晗,你应该知道多么大威力的核爆才能制造蘑菇云、夷平方圆几十公里的房屋草木。可那是四百多年前啊!虽说火药这玩意儿,是由咱们大明朝军械部能工巧匠给改良发扬光大的,制造枪械、大炮、战船。可那时候的所谓火药,就是硝石硫磺木炭这些东西,它能在北京城上空爆出一朵大蘑菇云来?你信吗?” 楚晗说:“我也这么想,王恭厂火药库很可能并不是引发爆炸的导火线,而是被爆炸牵连的受害者。事发之后据说昏庸的天启帝斩了工部几个大员,现在看来,那几人根本是冤枉的。 “咱们这座城市地下,可能有一座巨大的能量场,东南西北到底延伸至什么地方,边界在哪,都很难说,但一定就在京城地下。这种能量交换可能早就开始了,天启年间发生过一次,地下蔓延上升的异物质与大气微粒摩擦,或者我们不知道的什么原理,发生了爆炸。 “这个能量场一定能够置换空间物质,吸入一些东西,再释放出一些,结果就是我们看到的失踪人口与莫名出现的人口。” 刘雪城点点头,叼烟若有所思:“嗳我觉得你小子解释得特有道理。王恭厂可能还真就这么回事,俄罗斯一百多年前那个通古斯大爆炸,不也是这样?地底下突然释放一堆能量,轰——啪——它就爆了。过一百年,突然某一天,哈,西伯利亚那边据说发现了先前在爆炸中心整个儿消失的村庄和动物。通古斯就在俄罗斯那个最大湖附近嘛,那儿有一条大地缝。” 刘雪城也是个见多识广的,说起什么都联想丰富。 这人说的地缝,地质学通常叫裂谷。 “没错,通古斯就在贝加尔湖附近,那片村庄经过一条贝加尔裂谷,地震带边缘……”楚晗神情凝重:“咱京城下面也是板块地震带,有地方可能断了,有一条咱们都看不见的‘地缝’,充斥能量。” 楚晗说。 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他家大鹤鹤是被能量场“交换”到另一个空间了。大翔凤胡同可能恰好卡在地缝边缘,一直在悄悄地吞噬和释放,沈公子不幸中了怪招。最好的结果就是,这人跟那个澹台敬亭差不多,不缺胳膊腿儿,直接被抛到“另一边”,然后幸运地没挂掉。沈承鹤这会儿或许正躺在大明朝顺天府尹的大堂上,被一群仵作扒/光衣服,验身调查研究呢…… 可是现在这样毫无头绪,他们怎样才能找出通往另一个空间的正道,怎么才能把沈公子拎回来。 这座古老而强盛的城市是否已经濒临某种险境,被看不见的地缝一点一点蚕食,吞噬,陷落。 他们手里还剩多少时间,弄清这一切? …… 第三话.地宫 第二十一章人间蒸发 两人于是没有再走水路,而是从来时的旱路重新进入地底隧道。 楚晗私心里反复回味三爷那句“我不带别的人游水”,脑补起假如这人抱着沈承鹤从水道游出来……很多事果然禁不住想象力进行夸张和扭曲,他顿时认为那个画面很不和谐,他无法接受。 他俩走得不快,互相都有故意磨蹭的意思,也不着急。 房三儿模仿楚晗原先的口气问:“姓沈的那位,是你很重要的什么人吗?” 房三儿用混不正经的表情笑着问的,楚晗也笑:“嗯,是啊。” 从某个层面意义上,沈承鹤确实对他很重要,俩人打小就在一起,包尿片的时候就对着喷口水、滚被窝,铁得像亲兄弟,所以才会厮混在一起。但这种“重要”,应该不是房千岁想问的吧,或者楚晗自以为对方不是探讨“兄弟情”那一层意思。 承鹤人又不坏,就是嘴特欠抽。有这么个人搁在身边,每次犯病暴躁的时候抽一抽解闷,楚晗觉着这人挺好使唤的,是个开心果大宝贝。 可能是走过太多遍,地下的路途竟然比他暗暗希望的要短,熟练转过几个岔路口就接近大厅。 楚晗抬高探灯,音量不高不低喊了一句:“鹤——” 探灯光圈打开黑暗视线,扫了一圈。楚晗又看了看,心想这傻小子人呢,在这里乱跑跑没影了吗?他估摸着沈公子这时正蹲在哪条墙根儿底下双手抱头发抖,或者已经被看不见的小鬼儿们逼到墙角哭晕了。 两人在格局开阔的大厅附近找了一圈,没看到沈公子,又往四周几条宽敞岔路上走了走,还是没找到人。在某个路口上,房三儿从地上拎起沈公子的背包。 房三儿问:“你确定这人不认识路?” 楚晗皱眉:“他脑子应该没那么够用。” 楚晗是这会儿开始着急,但是没敢表露出来。倒不是说沈公子是个大笨蛋,这人智商也不低,但这底下四通八达,岔路很多,从每个路口联结点引出与五行八卦位相符的八条迷惑性岔路。对五行术一窍不通的沈公子,除非临时修改大脑源代码开个挂,开天眼,或者再召唤出一条神龙襄助。 两人于是分头找,一个走八卦阵左半边一个走右半边,把所有能走通的路线与走不通的死胡同全部摸了一遍。 没有找到沈承鹤。 再次碰头时,房三儿脸色严肃阴郁,楚晗有些心慌了,完全没有想到会这样了。 房三儿低头翻开沈公子背包,野外装备,备用衣物,电子通讯设备,包括食物和水,都留在里面。这人能去哪?显然是临时出了状况。 楚晗在黢黑水汽笼罩下面色发白,而且被周围愈发浓郁的湿气弄得心情焦躁很不舒服。他茫然四顾,吼着:“鹤鹤!!! “承鹤!……承鹤你出来!!! “别开这种无聊玩笑!跟我回家!!!” 回应他的是令人沮丧的呜呜呜的回声,整个儿地宫发出空洞洞的颤响。 两人甚至跑回大厅把地上横七竖八各种物件都看了一遍,破烂的柜子,屉桌,罗汉床……生怕是被沈承鹤这人躲在哪个柜子里耍了。每个角落都看过,楚晗眼睛太用力,眼珠干涩开始疼了。 房三儿提议:“你出去打个电话问问,他可能早溜出去了,没告诉你。” 楚晗茫然摇头:“不可能。” 房三儿反问:“你就肯定他不可能出去?” 楚晗声音艰涩难受:“咱俩刚进来时,我习惯性‘看’了一下,入口那地方,没有他刚出去过的摩擦痕迹和灰尘迹。除非他会水遁,你认为他会吗?他自己有本事从那个湖游出去?……他根本就没有出去过,绝对就没出去,他一定还困在这里啊他还在里面啊!” 房三爷陷入沉默。 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场意外,让这个后半夜演变成对沈公子的全城大搜捕,情势急转直下。 沈承鹤的那辆越野车还停在胡同口的街边,一夜未挪地方。清晨车窗上被贴一张罚单。 这人在城里有几个不同住处,平日狡兔三窟,也不常回部队大院的老家,因此失踪时家里丝毫不知。只要楚晗不说,沈家人一时半会察觉不到宝贝少爷不见了。楚晗不敢惊动沈家人,也不情愿找他爸帮忙,或许就为因为某些事而心虚,最终想想还是去麻烦刘队长和罗三大爷。 罗老板热心肠而且随叫随到,指派一群办事伶俐的伙计,按照楚晗给出的名目地址,把京城所有沈公子可能留宿的地址和流连的酒肆夜店翻了一遍……影儿都没有,这人人间蒸发了。 刘雪城挺讲义气的,一呼即来,带了一队专业的侦查员在地宫里察看。隧道这一夜被一百多盏探灯照了一个明亮如昼。原先考虑到遗迹堆积太厚,不宜挪动,考古人员是打算将那些器物就地保存,将来开发成个“大翔凤地宫博物馆”之类的文化产业项目,没准还能再跟联合国教科文申个遗。没想到这片遗迹尚未开发,就再次出现失踪人口。几个探路的侦查员个个眼神警觉脚步谨慎,恨不得每人腰间拴个绳子,拴成一串蚂蚱,生怕走着走着被什么黑洞吸进去。 地宫里所有墙体非常结实,没有任何破损,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房三儿站在角落,背贴墙壁,颈子上还缠着黑纱,沉默不语。 刘雪城都没注意到这人,以为是罗老板麾下哪个小弟在站岗。倘若注意到了,少不了又是一顿背景审查并刑事侦讯。 罗战下地进来,一眼看见房三儿,凑近过来端详这人。罗老板这么些年讲话仍有江湖老大气场:“小房子,你听大爷跟你们说哈,年轻人啊,开玩笑闹腾闹腾没什么,可得有个限度……你今天要是知道承鹤在哪,就赶紧告诉我们,把人放出来,这可玩儿得太大了。” 房三儿摇头:“人不在我这儿。我不知道。” 没等罗老板再发话,楚晗直直地盯着房三儿过来了,脸色发青。 楚晗双手撑墙,以一个包围禁锢的姿势,将房千岁关进自己两臂之间。两人眼对着眼,楚晗低声问:“你跟我说实话,你真不知道?” 他直视房三儿眼底的清澈纹路,又觉着自己不该这么问,不应该怀疑对方。小千岁其实一直性格挺大方的一个人,不矫情,不记仇,肯定也不至于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得,就因为承鹤那几句不太尊敬的挑衅玩笑话,就能把这人给弄没了?多大个事儿,不至于的。何况两人刚才一直在一起,一路上挺开心的。 楚晗忧虑地问:“房先生,你告诉我怎么办?” 房三儿毕竟与沈承鹤无亲无故,没什么感情,淡漠地说:“沈公子应该是被抛到那边儿去了,已经过去了。” 楚晗两手攥得都疼了,抵着墙,用低沉的恳求的语气说:“还能把他弄回来吗? “你能过去吗,过去把他领回来成吗? “我……我如果把这人给弄丢了回不来,我都没法向他爸爸和我爸爸交待,你能再帮我一次忙吗?” 楚晗心里十分后悔,愧疚,却没有张口埋怨房三儿耍沈承鹤的恶作剧。 他脑子里闪过挣扎着掉进大漩涡粉身碎骨的人,想起毫无气息的澹台敬亭,这时真恨不得出事的人是他自己。 回忆起当时两人离开时,回荡在隧道里的一声声凄厉嚎叫,他家鹤鹤好像曾经喊过“卧槽老子怕你们了楚晗你丫快回来我不要一个人儿待在这鬼地方”,还喊过什么,就没听清了。难道沈承鹤那时就已经遭遇危险,陷入困境?而他在这种情况下,抛弃对方自己寻快活去了……楚晗心里突然很难过。这事不怨不相干的人,是他自己辜负了好兄弟,出门没照顾好他的鹤鹤。 房千岁大约心里也有些微懊悔,低头沉默不语,但以这人骄傲的脾气,后悔了也不会这时候承认。 “承鹤确实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他万一出什么事,我内疚一辈子啊。” 楚晗对房三儿说。 这时候小千岁要是能帮他把沈承鹤从“墙”另一边儿给救回来,他立刻能给这人跪下。 他松开双臂,转身拎了背包:“我‘过去’,把人找回来。” 他被人从后面一把拽住。房三儿说:“别去。你这样就不可能过得去。” …… 楚晗是想重新用那一手穿墙术进去,上回就是那么硬闯硬塞进去的。显然,那样并非穿越不同能量空间的正确方式,就是搏命。那些被吸进去吸干细胞液的可怜的黑影,就是前车之鉴。 但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3号院和地宫附近完全封锁起来,这件事暂时没有在社会上公开。刘大队长和专家组一致意见,也是拦着楚晗不要妄动。 事不宜迟,争分夺秒,楚晗跟着刘雪城去到队里,研究怎样化解。根据遗迹中心地带的碳素测定,遗迹确实有可能是当年王恭厂大爆炸的受难者。然而,王恭厂事件本身就是后世史学家研究多年的悬案,如果能弄清楚这场天灾的起因,或许就能解开地下能量场之谜。 那事发生于明朝天启六年,当时爆炸据说西起阜成门大街,东至刑部街,数万民房瞬间化为齑粉,天昏地暗,山河变色。京城中心地带腾起灵芝状黑云,像龙卷风,又像□□爆炸。许多死伤者的衣服家什被炸飞抛出百多公里外,后来是在昌平延庆等地的湖边成堆成堆发现。 可是,这个天启大爆炸究竟怎么一回事呢? 刘雪城跟楚晗讲,这些年,大部分明史专家都认为是火药爆炸,现场确有火药焚爆痕迹。但火药无法解释发生如此大规模、惨烈的爆炸。 刘雪城道:“你也去过咱国家在塔克拉玛干腹地的某处核试验场。楚晗,你应该知道多么大威力的核爆才能制造蘑菇云、夷平方圆几十公里的房屋草木。可那是四百多年前啊!虽说火药这玩意儿,是由咱们大明朝军械部能工巧匠给改良发扬光大的,制造枪械、大炮、战船。可那时候的所谓火药,就是硝石硫磺木炭这些东西,它能在北京城上空爆出一朵大蘑菇云来?你信吗?” 楚晗说:“我也这么想,王恭厂火药库很可能并不是引发爆炸的导火线,而是被爆炸牵连的受害者。事发之后据说昏庸的天启帝斩了工部几个大员,现在看来,那几人根本是冤枉的。 “咱们这座城市地下,可能有一座巨大的能量场,东南西北到底延伸至什么地方,边界在哪,都很难说,但一定就在京城地下。这种能量交换可能早就开始了,天启年间发生过一次,地下蔓延上升的异物质与大气微粒摩擦,或者我们不知道的什么原理,发生了爆炸。 “这个能量场一定能够置换空间物质,吸入一些东西,再释放出一些,结果就是我们看到的失踪人口与莫名出现的人口。” 刘雪城点点头,叼烟若有所思:“嗳我觉得你小子解释得特有道理。王恭厂可能还真就这么回事,俄罗斯一百多年前那个通古斯大爆炸,不也是这样?地底下突然释放一堆能量,轰——啪——它就爆了。过一百年,突然某一天,哈,西伯利亚那边据说发现了先前在爆炸中心整个儿消失的村庄和动物。通古斯就在俄罗斯那个最大湖附近嘛,那儿有一条大地缝。” 刘雪城也是个见多识广的,说起什么都联想丰富。 这人说的地缝,地质学通常叫裂谷。 “没错,通古斯就在贝加尔湖附近,那片村庄经过一条贝加尔裂谷,地震带边缘……”楚晗神情凝重:“咱京城下面也是板块地震带,有地方可能断了,有一条咱们都看不见的‘地缝’,充斥能量。” 楚晗说。 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他家大鹤鹤是被能量场“交换”到另一个空间了。大翔凤胡同可能恰好卡在地缝边缘,一直在悄悄地吞噬和释放,沈公子不幸中了怪招。最好的结果就是,这人跟那个澹台敬亭差不多,不缺胳膊腿儿,直接被抛到“另一边”,然后幸运地没挂掉。沈承鹤这会儿或许正躺在大明朝顺天府尹的大堂上,被一群仵作扒/光衣服,验身调查研究呢…… 可是现在这样毫无头绪,他们怎样才能找出通往另一个空间的正道,怎么才能把沈公子拎回来。 这座古老而强盛的城市是否已经濒临某种险境,被看不见的地缝一点一点蚕食,吞噬,陷落。 他们手里还剩多少时间,弄清这一切? …… 第三话.地宫 第二十一章人间蒸发 两人于是没有再走水路,而是从来时的旱路重新进入地底隧道。 楚晗私心里反复回味三爷那句“我不带别的人游水”,脑补起假如这人抱着沈承鹤从水道游出来……很多事果然禁不住想象力进行夸张和扭曲,他顿时认为那个画面很不和谐,他无法接受。 他俩走得不快,互相都有故意磨蹭的意思,也不着急。 房三儿模仿楚晗原先的口气问:“姓沈的那位,是你很重要的什么人吗?” 房三儿用混不正经的表情笑着问的,楚晗也笑:“嗯,是啊。” 从某个层面意义上,沈承鹤确实对他很重要,俩人打小就在一起,包尿片的时候就对着喷口水、滚被窝,铁得像亲兄弟,所以才会厮混在一起。但这种“重要”,应该不是房千岁想问的吧,或者楚晗自以为对方不是探讨“兄弟情”那一层意思。 承鹤人又不坏,就是嘴特欠抽。有这么个人搁在身边,每次犯病暴躁的时候抽一抽解闷,楚晗觉着这人挺好使唤的,是个开心果大宝贝。 可能是走过太多遍,地下的路途竟然比他暗暗希望的要短,熟练转过几个岔路口就接近大厅。 楚晗抬高探灯,音量不高不低喊了一句:“鹤——” 探灯光圈打开黑暗视线,扫了一圈。楚晗又看了看,心想这傻小子人呢,在这里乱跑跑没影了吗?他估摸着沈公子这时正蹲在哪条墙根儿底下双手抱头发抖,或者已经被看不见的小鬼儿们逼到墙角哭晕了。 两人在格局开阔的大厅附近找了一圈,没看到沈公子,又往四周几条宽敞岔路上走了走,还是没找到人。在某个路口上,房三儿从地上拎起沈公子的背包。 房三儿问:“你确定这人不认识路?” 楚晗皱眉:“他脑子应该没那么够用。” 楚晗是这会儿开始着急,但是没敢表露出来。倒不是说沈公子是个大笨蛋,这人智商也不低,但这底下四通八达,岔路很多,从每个路口联结点引出与五行八卦位相符的八条迷惑性岔路。对五行术一窍不通的沈公子,除非临时修改大脑源代码开个挂,开天眼,或者再召唤出一条神龙襄助。 两人于是分头找,一个走八卦阵左半边一个走右半边,把所有能走通的路线与走不通的死胡同全部摸了一遍。 没有找到沈承鹤。 再次碰头时,房三儿脸色严肃阴郁,楚晗有些心慌了,完全没有想到会这样了。 房三儿低头翻开沈公子背包,野外装备,备用衣物,电子通讯设备,包括食物和水,都留在里面。这人能去哪?显然是临时出了状况。 楚晗在黢黑水汽笼罩下面色发白,而且被周围愈发浓郁的湿气弄得心情焦躁很不舒服。他茫然四顾,吼着:“鹤鹤!!! “承鹤!……承鹤你出来!!! “别开这种无聊玩笑!跟我回家!!!” 回应他的是令人沮丧的呜呜呜的回声,整个儿地宫发出空洞洞的颤响。 两人甚至跑回大厅把地上横七竖八各种物件都看了一遍,破烂的柜子,屉桌,罗汉床……生怕是被沈承鹤这人躲在哪个柜子里耍了。每个角落都看过,楚晗眼睛太用力,眼珠干涩开始疼了。 房三儿提议:“你出去打个电话问问,他可能早溜出去了,没告诉你。” 楚晗茫然摇头:“不可能。” 房三儿反问:“你就肯定他不可能出去?” 楚晗声音艰涩难受:“咱俩刚进来时,我习惯性‘看’了一下,入口那地方,没有他刚出去过的摩擦痕迹和灰尘迹。除非他会水遁,你认为他会吗?他自己有本事从那个湖游出去?……他根本就没有出去过,绝对就没出去,他一定还困在这里啊他还在里面啊!” 房三爷陷入沉默。 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场意外,让这个后半夜演变成对沈公子的全城大搜捕,情势急转直下。 沈承鹤的那辆越野车还停在胡同口的街边,一夜未挪地方。清晨车窗上被贴一张罚单。 这人在城里有几个不同住处,平日狡兔三窟,也不常回部队大院的老家,因此失踪时家里丝毫不知。只要楚晗不说,沈家人一时半会察觉不到宝贝少爷不见了。楚晗不敢惊动沈家人,也不情愿找他爸帮忙,或许就为因为某些事而心虚,最终想想还是去麻烦刘队长和罗三大爷。 罗老板热心肠而且随叫随到,指派一群办事伶俐的伙计,按照楚晗给出的名目地址,把京城所有沈公子可能留宿的地址和流连的酒肆夜店翻了一遍……影儿都没有,这人人间蒸发了。 刘雪城挺讲义气的,一呼即来,带了一队专业的侦查员在地宫里察看。隧道这一夜被一百多盏探灯照了一个明亮如昼。原先考虑到遗迹堆积太厚,不宜挪动,考古人员是打算将那些器物就地保存,将来开发成个“大翔凤地宫博物馆”之类的文化产业项目,没准还能再跟联合国教科文申个遗。没想到这片遗迹尚未开发,就再次出现失踪人口。几个探路的侦查员个个眼神警觉脚步谨慎,恨不得每人腰间拴个绳子,拴成一串蚂蚱,生怕走着走着被什么黑洞吸进去。 地宫里所有墙体非常结实,没有任何破损,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房三儿站在角落,背贴墙壁,颈子上还缠着黑纱,沉默不语。 刘雪城都没注意到这人,以为是罗老板麾下哪个小弟在站岗。倘若注意到了,少不了又是一顿背景审查并刑事侦讯。 罗战下地进来,一眼看见房三儿,凑近过来端详这人。罗老板这么些年讲话仍有江湖老大气场:“小房子,你听大爷跟你们说哈,年轻人啊,开玩笑闹腾闹腾没什么,可得有个限度……你今天要是知道承鹤在哪,就赶紧告诉我们,把人放出来,这可玩儿得太大了。” 房三儿摇头:“人不在我这儿。我不知道。” 没等罗老板再发话,楚晗直直地盯着房三儿过来了,脸色发青。 楚晗双手撑墙,以一个包围禁锢的姿势,将房千岁关进自己两臂之间。两人眼对着眼,楚晗低声问:“你跟我说实话,你真不知道?” 他直视房三儿眼底的清澈纹路,又觉着自己不该这么问,不应该怀疑对方。小千岁其实一直性格挺大方的一个人,不矫情,不记仇,肯定也不至于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得,就因为承鹤那几句不太尊敬的挑衅玩笑话,就能把这人给弄没了?多大个事儿,不至于的。何况两人刚才一直在一起,一路上挺开心的。 楚晗忧虑地问:“房先生,你告诉我怎么办?” 房三儿毕竟与沈承鹤无亲无故,没什么感情,淡漠地说:“沈公子应该是被抛到那边儿去了,已经过去了。” 楚晗两手攥得都疼了,抵着墙,用低沉的恳求的语气说:“还能把他弄回来吗? “你能过去吗,过去把他领回来成吗? “我……我如果把这人给弄丢了回不来,我都没法向他爸爸和我爸爸交待,你能再帮我一次忙吗?” 楚晗心里十分后悔,愧疚,却没有张口埋怨房三儿耍沈承鹤的恶作剧。 他脑子里闪过挣扎着掉进大漩涡粉身碎骨的人,想起毫无气息的澹台敬亭,这时真恨不得出事的人是他自己。 回忆起当时两人离开时,回荡在隧道里的一声声凄厉嚎叫,他家鹤鹤好像曾经喊过“卧槽老子怕你们了楚晗你丫快回来我不要一个人儿待在这鬼地方”,还喊过什么,就没听清了。难道沈承鹤那时就已经遭遇危险,陷入困境?而他在这种情况下,抛弃对方自己寻快活去了……楚晗心里突然很难过。这事不怨不相干的人,是他自己辜负了好兄弟,出门没照顾好他的鹤鹤。 房千岁大约心里也有些微懊悔,低头沉默不语,但以这人骄傲的脾气,后悔了也不会这时候承认。 “承鹤确实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他万一出什么事,我内疚一辈子啊。” 楚晗对房三儿说。 这时候小千岁要是能帮他把沈承鹤从“墙”另一边儿给救回来,他立刻能给这人跪下。 他松开双臂,转身拎了背包:“我‘过去’,把人找回来。” 他被人从后面一把拽住。房三儿说:“别去。你这样就不可能过得去。” …… 楚晗是想重新用那一手穿墙术进去,上回就是那么硬闯硬塞进去的。显然,那样并非穿越不同能量空间的正确方式,就是搏命。那些被吸进去吸干细胞液的可怜的黑影,就是前车之鉴。 但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3号院和地宫附近完全封锁起来,这件事暂时没有在社会上公开。刘大队长和专家组一致意见,也是拦着楚晗不要妄动。 事不宜迟,争分夺秒,楚晗跟着刘雪城去到队里,研究怎样化解。根据遗迹中心地带的碳素测定,遗迹确实有可能是当年王恭厂大爆炸的受难者。然而,王恭厂事件本身就是后世史学家研究多年的悬案,如果能弄清楚这场天灾的起因,或许就能解开地下能量场之谜。 那事发生于明朝天启六年,当时爆炸据说西起阜成门大街,东至刑部街,数万民房瞬间化为齑粉,天昏地暗,山河变色。京城中心地带腾起灵芝状黑云,像龙卷风,又像□□爆炸。许多死伤者的衣服家什被炸飞抛出百多公里外,后来是在昌平延庆等地的湖边成堆成堆发现。 可是,这个天启大爆炸究竟怎么一回事呢? 刘雪城跟楚晗讲,这些年,大部分明史专家都认为是火药爆炸,现场确有火药焚爆痕迹。但火药无法解释发生如此大规模、惨烈的爆炸。 刘雪城道:“你也去过咱国家在塔克拉玛干腹地的某处核试验场。楚晗,你应该知道多么大威力的核爆才能制造蘑菇云、夷平方圆几十公里的房屋草木。可那是四百多年前啊!虽说火药这玩意儿,是由咱们大明朝军械部能工巧匠给改良发扬光大的,制造枪械、大炮、战船。可那时候的所谓火药,就是硝石硫磺木炭这些东西,它能在北京城上空爆出一朵大蘑菇云来?你信吗?” 楚晗说:“我也这么想,王恭厂火药库很可能并不是引发爆炸的导火线,而是被爆炸牵连的受害者。事发之后据说昏庸的天启帝斩了工部几个大员,现在看来,那几人根本是冤枉的。 “咱们这座城市地下,可能有一座巨大的能量场,东南西北到底延伸至什么地方,边界在哪,都很难说,但一定就在京城地下。这种能量交换可能早就开始了,天启年间发生过一次,地下蔓延上升的异物质与大气微粒摩擦,或者我们不知道的什么原理,发生了爆炸。 “这个能量场一定能够置换空间物质,吸入一些东西,再释放出一些,结果就是我们看到的失踪人口与莫名出现的人口。” 刘雪城点点头,叼烟若有所思:“嗳我觉得你小子解释得特有道理。王恭厂可能还真就这么回事,俄罗斯一百多年前那个通古斯大爆炸,不也是这样?地底下突然释放一堆能量,轰——啪——它就爆了。过一百年,突然某一天,哈,西伯利亚那边据说发现了先前在爆炸中心整个儿消失的村庄和动物。通古斯就在俄罗斯那个最大湖附近嘛,那儿有一条大地缝。” 刘雪城也是个见多识广的,说起什么都联想丰富。 这人说的地缝,地质学通常叫裂谷。 “没错,通古斯就在贝加尔湖附近,那片村庄经过一条贝加尔裂谷,地震带边缘……”楚晗神情凝重:“咱京城下面也是板块地震带,有地方可能断了,有一条咱们都看不见的‘地缝’,充斥能量。” 楚晗说。 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他家大鹤鹤是被能量场“交换”到另一个空间了。大翔凤胡同可能恰好卡在地缝边缘,一直在悄悄地吞噬和释放,沈公子不幸中了怪招。最好的结果就是,这人跟那个澹台敬亭差不多,不缺胳膊腿儿,直接被抛到“另一边”,然后幸运地没挂掉。沈承鹤这会儿或许正躺在大明朝顺天府尹的大堂上,被一群仵作扒/光衣服,验身调查研究呢…… 可是现在这样毫无头绪,他们怎样才能找出通往另一个空间的正道,怎么才能把沈公子拎回来。 这座古老而强盛的城市是否已经濒临某种险境,被看不见的地缝一点一点蚕食,吞噬,陷落。 他们手里还剩多少时间,弄清这一切? …… 第三话.地宫 第二十一章人间蒸发 两人于是没有再走水路,而是从来时的旱路重新进入地底隧道。 楚晗私心里反复回味三爷那句“我不带别的人游水”,脑补起假如这人抱着沈承鹤从水道游出来……很多事果然禁不住想象力进行夸张和扭曲,他顿时认为那个画面很不和谐,他无法接受。 他俩走得不快,互相都有故意磨蹭的意思,也不着急。 房三儿模仿楚晗原先的口气问:“姓沈的那位,是你很重要的什么人吗?” 房三儿用混不正经的表情笑着问的,楚晗也笑:“嗯,是啊。” 从某个层面意义上,沈承鹤确实对他很重要,俩人打小就在一起,包尿片的时候就对着喷口水、滚被窝,铁得像亲兄弟,所以才会厮混在一起。但这种“重要”,应该不是房千岁想问的吧,或者楚晗自以为对方不是探讨“兄弟情”那一层意思。 承鹤人又不坏,就是嘴特欠抽。有这么个人搁在身边,每次犯病暴躁的时候抽一抽解闷,楚晗觉着这人挺好使唤的,是个开心果大宝贝。 可能是走过太多遍,地下的路途竟然比他暗暗希望的要短,熟练转过几个岔路口就接近大厅。 楚晗抬高探灯,音量不高不低喊了一句:“鹤——” 探灯光圈打开黑暗视线,扫了一圈。楚晗又看了看,心想这傻小子人呢,在这里乱跑跑没影了吗?他估摸着沈公子这时正蹲在哪条墙根儿底下双手抱头发抖,或者已经被看不见的小鬼儿们逼到墙角哭晕了。 两人在格局开阔的大厅附近找了一圈,没看到沈公子,又往四周几条宽敞岔路上走了走,还是没找到人。在某个路口上,房三儿从地上拎起沈公子的背包。 房三儿问:“你确定这人不认识路?” 楚晗皱眉:“他脑子应该没那么够用。” 楚晗是这会儿开始着急,但是没敢表露出来。倒不是说沈公子是个大笨蛋,这人智商也不低,但这底下四通八达,岔路很多,从每个路口联结点引出与五行八卦位相符的八条迷惑性岔路。对五行术一窍不通的沈公子,除非临时修改大脑源代码开个挂,开天眼,或者再召唤出一条神龙襄助。 两人于是分头找,一个走八卦阵左半边一个走右半边,把所有能走通的路线与走不通的死胡同全部摸了一遍。 没有找到沈承鹤。 再次碰头时,房三儿脸色严肃阴郁,楚晗有些心慌了,完全没有想到会这样了。 房三儿低头翻开沈公子背包,野外装备,备用衣物,电子通讯设备,包括食物和水,都留在里面。这人能去哪?显然是临时出了状况。 楚晗在黢黑水汽笼罩下面色发白,而且被周围愈发浓郁的湿气弄得心情焦躁很不舒服。他茫然四顾,吼着:“鹤鹤!!! “承鹤!……承鹤你出来!!! “别开这种无聊玩笑!跟我回家!!!” 回应他的是令人沮丧的呜呜呜的回声,整个儿地宫发出空洞洞的颤响。 两人甚至跑回大厅把地上横七竖八各种物件都看了一遍,破烂的柜子,屉桌,罗汉床……生怕是被沈承鹤这人躲在哪个柜子里耍了。每个角落都看过,楚晗眼睛太用力,眼珠干涩开始疼了。 房三儿提议:“你出去打个电话问问,他可能早溜出去了,没告诉你。” 楚晗茫然摇头:“不可能。” 房三儿反问:“你就肯定他不可能出去?” 楚晗声音艰涩难受:“咱俩刚进来时,我习惯性‘看’了一下,入口那地方,没有他刚出去过的摩擦痕迹和灰尘迹。除非他会水遁,你认为他会吗?他自己有本事从那个湖游出去?……他根本就没有出去过,绝对就没出去,他一定还困在这里啊他还在里面啊!” 房三爷陷入沉默。 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场意外,让这个后半夜演变成对沈公子的全城大搜捕,情势急转直下。 沈承鹤的那辆越野车还停在胡同口的街边,一夜未挪地方。清晨车窗上被贴一张罚单。 这人在城里有几个不同住处,平日狡兔三窟,也不常回部队大院的老家,因此失踪时家里丝毫不知。只要楚晗不说,沈家人一时半会察觉不到宝贝少爷不见了。楚晗不敢惊动沈家人,也不情愿找他爸帮忙,或许就为因为某些事而心虚,最终想想还是去麻烦刘队长和罗三大爷。 罗老板热心肠而且随叫随到,指派一群办事伶俐的伙计,按照楚晗给出的名目地址,把京城所有沈公子可能留宿的地址和流连的酒肆夜店翻了一遍……影儿都没有,这人人间蒸发了。 刘雪城挺讲义气的,一呼即来,带了一队专业的侦查员在地宫里察看。隧道这一夜被一百多盏探灯照了一个明亮如昼。原先考虑到遗迹堆积太厚,不宜挪动,考古人员是打算将那些器物就地保存,将来开发成个“大翔凤地宫博物馆”之类的文化产业项目,没准还能再跟联合国教科文申个遗。没想到这片遗迹尚未开发,就再次出现失踪人口。几个探路的侦查员个个眼神警觉脚步谨慎,恨不得每人腰间拴个绳子,拴成一串蚂蚱,生怕走着走着被什么黑洞吸进去。 地宫里所有墙体非常结实,没有任何破损,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房三儿站在角落,背贴墙壁,颈子上还缠着黑纱,沉默不语。 刘雪城都没注意到这人,以为是罗老板麾下哪个小弟在站岗。倘若注意到了,少不了又是一顿背景审查并刑事侦讯。 罗战下地进来,一眼看见房三儿,凑近过来端详这人。罗老板这么些年讲话仍有江湖老大气场:“小房子,你听大爷跟你们说哈,年轻人啊,开玩笑闹腾闹腾没什么,可得有个限度……你今天要是知道承鹤在哪,就赶紧告诉我们,把人放出来,这可玩儿得太大了。” 房三儿摇头:“人不在我这儿。我不知道。” 没等罗老板再发话,楚晗直直地盯着房三儿过来了,脸色发青。 楚晗双手撑墙,以一个包围禁锢的姿势,将房千岁关进自己两臂之间。两人眼对着眼,楚晗低声问:“你跟我说实话,你真不知道?” 他直视房三儿眼底的清澈纹路,又觉着自己不该这么问,不应该怀疑对方。小千岁其实一直性格挺大方的一个人,不矫情,不记仇,肯定也不至于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得,就因为承鹤那几句不太尊敬的挑衅玩笑话,就能把这人给弄没了?多大个事儿,不至于的。何况两人刚才一直在一起,一路上挺开心的。 楚晗忧虑地问:“房先生,你告诉我怎么办?” 房三儿毕竟与沈承鹤无亲无故,没什么感情,淡漠地说:“沈公子应该是被抛到那边儿去了,已经过去了。” 楚晗两手攥得都疼了,抵着墙,用低沉的恳求的语气说:“还能把他弄回来吗? “你能过去吗,过去把他领回来成吗? “我……我如果把这人给弄丢了回不来,我都没法向他爸爸和我爸爸交待,你能再帮我一次忙吗?” 楚晗心里十分后悔,愧疚,却没有张口埋怨房三儿耍沈承鹤的恶作剧。 他脑子里闪过挣扎着掉进大漩涡粉身碎骨的人,想起毫无气息的澹台敬亭,这时真恨不得出事的人是他自己。 回忆起当时两人离开时,回荡在隧道里的一声声凄厉嚎叫,他家鹤鹤好像曾经喊过“卧槽老子怕你们了楚晗你丫快回来我不要一个人儿待在这鬼地方”,还喊过什么,就没听清了。难道沈承鹤那时就已经遭遇危险,陷入困境?而他在这种情况下,抛弃对方自己寻快活去了……楚晗心里突然很难过。这事不怨不相干的人,是他自己辜负了好兄弟,出门没照顾好他的鹤鹤。 房千岁大约心里也有些微懊悔,低头沉默不语,但以这人骄傲的脾气,后悔了也不会这时候承认。 “承鹤确实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他万一出什么事,我内疚一辈子啊。” 楚晗对房三儿说。 这时候小千岁要是能帮他把沈承鹤从“墙”另一边儿给救回来,他立刻能给这人跪下。 他松开双臂,转身拎了背包:“我‘过去’,把人找回来。” 他被人从后面一把拽住。房三儿说:“别去。你这样就不可能过得去。” …… 楚晗是想重新用那一手穿墙术进去,上回就是那么硬闯硬塞进去的。显然,那样并非穿越不同能量空间的正确方式,就是搏命。那些被吸进去吸干细胞液的可怜的黑影,就是前车之鉴。 但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3号院和地宫附近完全封锁起来,这件事暂时没有在社会上公开。刘大队长和专家组一致意见,也是拦着楚晗不要妄动。 事不宜迟,争分夺秒,楚晗跟着刘雪城去到队里,研究怎样化解。根据遗迹中心地带的碳素测定,遗迹确实有可能是当年王恭厂大爆炸的受难者。然而,王恭厂事件本身就是后世史学家研究多年的悬案,如果能弄清楚这场天灾的起因,或许就能解开地下能量场之谜。 那事发生于明朝天启六年,当时爆炸据说西起阜成门大街,东至刑部街,数万民房瞬间化为齑粉,天昏地暗,山河变色。京城中心地带腾起灵芝状黑云,像龙卷风,又像□□爆炸。许多死伤者的衣服家什被炸飞抛出百多公里外,后来是在昌平延庆等地的湖边成堆成堆发现。 可是,这个天启大爆炸究竟怎么一回事呢? 刘雪城跟楚晗讲,这些年,大部分明史专家都认为是火药爆炸,现场确有火药焚爆痕迹。但火药无法解释发生如此大规模、惨烈的爆炸。 刘雪城道:“你也去过咱国家在塔克拉玛干腹地的某处核试验场。楚晗,你应该知道多么大威力的核爆才能制造蘑菇云、夷平方圆几十公里的房屋草木。可那是四百多年前啊!虽说火药这玩意儿,是由咱们大明朝军械部能工巧匠给改良发扬光大的,制造枪械、大炮、战船。可那时候的所谓火药,就是硝石硫磺木炭这些东西,它能在北京城上空爆出一朵大蘑菇云来?你信吗?” 楚晗说:“我也这么想,王恭厂火药库很可能并不是引发爆炸的导火线,而是被爆炸牵连的受害者。事发之后据说昏庸的天启帝斩了工部几个大员,现在看来,那几人根本是冤枉的。 “咱们这座城市地下,可能有一座巨大的能量场,东南西北到底延伸至什么地方,边界在哪,都很难说,但一定就在京城地下。这种能量交换可能早就开始了,天启年间发生过一次,地下蔓延上升的异物质与大气微粒摩擦,或者我们不知道的什么原理,发生了爆炸。 “这个能量场一定能够置换空间物质,吸入一些东西,再释放出一些,结果就是我们看到的失踪人口与莫名出现的人口。” 刘雪城点点头,叼烟若有所思:“嗳我觉得你小子解释得特有道理。王恭厂可能还真就这么回事,俄罗斯一百多年前那个通古斯大爆炸,不也是这样?地底下突然释放一堆能量,轰——啪——它就爆了。过一百年,突然某一天,哈,西伯利亚那边据说发现了先前在爆炸中心整个儿消失的村庄和动物。通古斯就在俄罗斯那个最大湖附近嘛,那儿有一条大地缝。” 刘雪城也是个见多识广的,说起什么都联想丰富。 这人说的地缝,地质学通常叫裂谷。 “没错,通古斯就在贝加尔湖附近,那片村庄经过一条贝加尔裂谷,地震带边缘……”楚晗神情凝重:“咱京城下面也是板块地震带,有地方可能断了,有一条咱们都看不见的‘地缝’,充斥能量。” 楚晗说。 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他家大鹤鹤是被能量场“交换”到另一个空间了。大翔凤胡同可能恰好卡在地缝边缘,一直在悄悄地吞噬和释放,沈公子不幸中了怪招。最好的结果就是,这人跟那个澹台敬亭差不多,不缺胳膊腿儿,直接被抛到“另一边”,然后幸运地没挂掉。沈承鹤这会儿或许正躺在大明朝顺天府尹的大堂上,被一群仵作扒/光衣服,验身调查研究呢…… 可是现在这样毫无头绪,他们怎样才能找出通往另一个空间的正道,怎么才能把沈公子拎回来。 这座古老而强盛的城市是否已经濒临某种险境,被看不见的地缝一点一点蚕食,吞噬,陷落。 他们手里还剩多少时间,弄清这一切? …… 第三话.地宫 第二十一章人间蒸发 两人于是没有再走水路,而是从来时的旱路重新进入地底隧道。 楚晗私心里反复回味三爷那句“我不带别的人游水”,脑补起假如这人抱着沈承鹤从水道游出来……很多事果然禁不住想象力进行夸张和扭曲,他顿时认为那个画面很不和谐,他无法接受。 他俩走得不快,互相都有故意磨蹭的意思,也不着急。 房三儿模仿楚晗原先的口气问:“姓沈的那位,是你很重要的什么人吗?” 房三儿用混不正经的表情笑着问的,楚晗也笑:“嗯,是啊。” 从某个层面意义上,沈承鹤确实对他很重要,俩人打小就在一起,包尿片的时候就对着喷口水、滚被窝,铁得像亲兄弟,所以才会厮混在一起。但这种“重要”,应该不是房千岁想问的吧,或者楚晗自以为对方不是探讨“兄弟情”那一层意思。 承鹤人又不坏,就是嘴特欠抽。有这么个人搁在身边,每次犯病暴躁的时候抽一抽解闷,楚晗觉着这人挺好使唤的,是个开心果大宝贝。 可能是走过太多遍,地下的路途竟然比他暗暗希望的要短,熟练转过几个岔路口就接近大厅。 楚晗抬高探灯,音量不高不低喊了一句:“鹤——” 探灯光圈打开黑暗视线,扫了一圈。楚晗又看了看,心想这傻小子人呢,在这里乱跑跑没影了吗?他估摸着沈公子这时正蹲在哪条墙根儿底下双手抱头发抖,或者已经被看不见的小鬼儿们逼到墙角哭晕了。 两人在格局开阔的大厅附近找了一圈,没看到沈公子,又往四周几条宽敞岔路上走了走,还是没找到人。在某个路口上,房三儿从地上拎起沈公子的背包。 房三儿问:“你确定这人不认识路?” 楚晗皱眉:“他脑子应该没那么够用。” 楚晗是这会儿开始着急,但是没敢表露出来。倒不是说沈公子是个大笨蛋,这人智商也不低,但这底下四通八达,岔路很多,从每个路口联结点引出与五行八卦位相符的八条迷惑性岔路。对五行术一窍不通的沈公子,除非临时修改大脑源代码开个挂,开天眼,或者再召唤出一条神龙襄助。 两人于是分头找,一个走八卦阵左半边一个走右半边,把所有能走通的路线与走不通的死胡同全部摸了一遍。 没有找到沈承鹤。 再次碰头时,房三儿脸色严肃阴郁,楚晗有些心慌了,完全没有想到会这样了。 房三儿低头翻开沈公子背包,野外装备,备用衣物,电子通讯设备,包括食物和水,都留在里面。这人能去哪?显然是临时出了状况。 楚晗在黢黑水汽笼罩下面色发白,而且被周围愈发浓郁的湿气弄得心情焦躁很不舒服。他茫然四顾,吼着:“鹤鹤!!! “承鹤!……承鹤你出来!!! “别开这种无聊玩笑!跟我回家!!!” 回应他的是令人沮丧的呜呜呜的回声,整个儿地宫发出空洞洞的颤响。 两人甚至跑回大厅把地上横七竖八各种物件都看了一遍,破烂的柜子,屉桌,罗汉床……生怕是被沈承鹤这人躲在哪个柜子里耍了。每个角落都看过,楚晗眼睛太用力,眼珠干涩开始疼了。 房三儿提议:“你出去打个电话问问,他可能早溜出去了,没告诉你。” 楚晗茫然摇头:“不可能。” 房三儿反问:“你就肯定他不可能出去?” 楚晗声音艰涩难受:“咱俩刚进来时,我习惯性‘看’了一下,入口那地方,没有他刚出去过的摩擦痕迹和灰尘迹。除非他会水遁,你认为他会吗?他自己有本事从那个湖游出去?……他根本就没有出去过,绝对就没出去,他一定还困在这里啊他还在里面啊!” 房三爷陷入沉默。 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场意外,让这个后半夜演变成对沈公子的全城大搜捕,情势急转直下。 沈承鹤的那辆越野车还停在胡同口的街边,一夜未挪地方。清晨车窗上被贴一张罚单。 这人在城里有几个不同住处,平日狡兔三窟,也不常回部队大院的老家,因此失踪时家里丝毫不知。只要楚晗不说,沈家人一时半会察觉不到宝贝少爷不见了。楚晗不敢惊动沈家人,也不情愿找他爸帮忙,或许就为因为某些事而心虚,最终想想还是去麻烦刘队长和罗三大爷。 罗老板热心肠而且随叫随到,指派一群办事伶俐的伙计,按照楚晗给出的名目地址,把京城所有沈公子可能留宿的地址和流连的酒肆夜店翻了一遍……影儿都没有,这人人间蒸发了。 刘雪城挺讲义气的,一呼即来,带了一队专业的侦查员在地宫里察看。隧道这一夜被一百多盏探灯照了一个明亮如昼。原先考虑到遗迹堆积太厚,不宜挪动,考古人员是打算将那些器物就地保存,将来开发成个“大翔凤地宫博物馆”之类的文化产业项目,没准还能再跟联合国教科文申个遗。没想到这片遗迹尚未开发,就再次出现失踪人口。几个探路的侦查员个个眼神警觉脚步谨慎,恨不得每人腰间拴个绳子,拴成一串蚂蚱,生怕走着走着被什么黑洞吸进去。 地宫里所有墙体非常结实,没有任何破损,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房三儿站在角落,背贴墙壁,颈子上还缠着黑纱,沉默不语。 刘雪城都没注意到这人,以为是罗老板麾下哪个小弟在站岗。倘若注意到了,少不了又是一顿背景审查并刑事侦讯。 罗战下地进来,一眼看见房三儿,凑近过来端详这人。罗老板这么些年讲话仍有江湖老大气场:“小房子,你听大爷跟你们说哈,年轻人啊,开玩笑闹腾闹腾没什么,可得有个限度……你今天要是知道承鹤在哪,就赶紧告诉我们,把人放出来,这可玩儿得太大了。” 房三儿摇头:“人不在我这儿。我不知道。” 没等罗老板再发话,楚晗直直地盯着房三儿过来了,脸色发青。 楚晗双手撑墙,以一个包围禁锢的姿势,将房千岁关进自己两臂之间。两人眼对着眼,楚晗低声问:“你跟我说实话,你真不知道?” 他直视房三儿眼底的清澈纹路,又觉着自己不该这么问,不应该怀疑对方。小千岁其实一直性格挺大方的一个人,不矫情,不记仇,肯定也不至于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得,就因为承鹤那几句不太尊敬的挑衅玩笑话,就能把这人给弄没了?多大个事儿,不至于的。何况两人刚才一直在一起,一路上挺开心的。 楚晗忧虑地问:“房先生,你告诉我怎么办?” 房三儿毕竟与沈承鹤无亲无故,没什么感情,淡漠地说:“沈公子应该是被抛到那边儿去了,已经过去了。” 楚晗两手攥得都疼了,抵着墙,用低沉的恳求的语气说:“还能把他弄回来吗? “你能过去吗,过去把他领回来成吗? “我……我如果把这人给弄丢了回不来,我都没法向他爸爸和我爸爸交待,你能再帮我一次忙吗?” 楚晗心里十分后悔,愧疚,却没有张口埋怨房三儿耍沈承鹤的恶作剧。 他脑子里闪过挣扎着掉进大漩涡粉身碎骨的人,想起毫无气息的澹台敬亭,这时真恨不得出事的人是他自己。 回忆起当时两人离开时,回荡在隧道里的一声声凄厉嚎叫,他家鹤鹤好像曾经喊过“卧槽老子怕你们了楚晗你丫快回来我不要一个人儿待在这鬼地方”,还喊过什么,就没听清了。难道沈承鹤那时就已经遭遇危险,陷入困境?而他在这种情况下,抛弃对方自己寻快活去了……楚晗心里突然很难过。这事不怨不相干的人,是他自己辜负了好兄弟,出门没照顾好他的鹤鹤。 房千岁大约心里也有些微懊悔,低头沉默不语,但以这人骄傲的脾气,后悔了也不会这时候承认。 “承鹤确实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他万一出什么事,我内疚一辈子啊。” 楚晗对房三儿说。 这时候小千岁要是能帮他把沈承鹤从“墙”另一边儿给救回来,他立刻能给这人跪下。 他松开双臂,转身拎了背包:“我‘过去’,把人找回来。” 他被人从后面一把拽住。房三儿说:“别去。你这样就不可能过得去。” …… 楚晗是想重新用那一手穿墙术进去,上回就是那么硬闯硬塞进去的。显然,那样并非穿越不同能量空间的正确方式,就是搏命。那些被吸进去吸干细胞液的可怜的黑影,就是前车之鉴。 但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3号院和地宫附近完全封锁起来,这件事暂时没有在社会上公开。刘大队长和专家组一致意见,也是拦着楚晗不要妄动。 事不宜迟,争分夺秒,楚晗跟着刘雪城去到队里,研究怎样化解。根据遗迹中心地带的碳素测定,遗迹确实有可能是当年王恭厂大爆炸的受难者。然而,王恭厂事件本身就是后世史学家研究多年的悬案,如果能弄清楚这场天灾的起因,或许就能解开地下能量场之谜。 那事发生于明朝天启六年,当时爆炸据说西起阜成门大街,东至刑部街,数万民房瞬间化为齑粉,天昏地暗,山河变色。京城中心地带腾起灵芝状黑云,像龙卷风,又像□□爆炸。许多死伤者的衣服家什被炸飞抛出百多公里外,后来是在昌平延庆等地的湖边成堆成堆发现。 可是,这个天启大爆炸究竟怎么一回事呢? 刘雪城跟楚晗讲,这些年,大部分明史专家都认为是火药爆炸,现场确有火药焚爆痕迹。但火药无法解释发生如此大规模、惨烈的爆炸。 刘雪城道:“你也去过咱国家在塔克拉玛干腹地的某处核试验场。楚晗,你应该知道多么大威力的核爆才能制造蘑菇云、夷平方圆几十公里的房屋草木。可那是四百多年前啊!虽说火药这玩意儿,是由咱们大明朝军械部能工巧匠给改良发扬光大的,制造枪械、大炮、战船。可那时候的所谓火药,就是硝石硫磺木炭这些东西,它能在北京城上空爆出一朵大蘑菇云来?你信吗?” 楚晗说:“我也这么想,王恭厂火药库很可能并不是引发爆炸的导火线,而是被爆炸牵连的受害者。事发之后据说昏庸的天启帝斩了工部几个大员,现在看来,那几人根本是冤枉的。 “咱们这座城市地下,可能有一座巨大的能量场,东南西北到底延伸至什么地方,边界在哪,都很难说,但一定就在京城地下。这种能量交换可能早就开始了,天启年间发生过一次,地下蔓延上升的异物质与大气微粒摩擦,或者我们不知道的什么原理,发生了爆炸。 “这个能量场一定能够置换空间物质,吸入一些东西,再释放出一些,结果就是我们看到的失踪人口与莫名出现的人口。” 刘雪城点点头,叼烟若有所思:“嗳我觉得你小子解释得特有道理。王恭厂可能还真就这么回事,俄罗斯一百多年前那个通古斯大爆炸,不也是这样?地底下突然释放一堆能量,轰——啪——它就爆了。过一百年,突然某一天,哈,西伯利亚那边据说发现了先前在爆炸中心整个儿消失的村庄和动物。通古斯就在俄罗斯那个最大湖附近嘛,那儿有一条大地缝。” 刘雪城也是个见多识广的,说起什么都联想丰富。 这人说的地缝,地质学通常叫裂谷。 “没错,通古斯就在贝加尔湖附近,那片村庄经过一条贝加尔裂谷,地震带边缘……”楚晗神情凝重:“咱京城下面也是板块地震带,有地方可能断了,有一条咱们都看不见的‘地缝’,充斥能量。” 楚晗说。 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他家大鹤鹤是被能量场“交换”到另一个空间了。大翔凤胡同可能恰好卡在地缝边缘,一直在悄悄地吞噬和释放,沈公子不幸中了怪招。最好的结果就是,这人跟那个澹台敬亭差不多,不缺胳膊腿儿,直接被抛到“另一边”,然后幸运地没挂掉。沈承鹤这会儿或许正躺在大明朝顺天府尹的大堂上,被一群仵作扒/光衣服,验身调查研究呢…… 可是现在这样毫无头绪,他们怎样才能找出通往另一个空间的正道,怎么才能把沈公子拎回来。 这座古老而强盛的城市是否已经濒临某种险境,被看不见的地缝一点一点蚕食,吞噬,陷落。 他们手里还剩多少时间,弄清这一切? …… 第四话.东神木 第二十四章鬼影老太 房三爷一挥手走了,来去潇洒,从来不会跟谁起腻歪,神色间也看不出对哪个人有过特殊的留恋。 夜深了,胡同里车马渐稀,大槐树抖着仅剩无几的零星叶片。楚晗在菜馆门口站了片刻,想到承鹤下落不明,地宫里发现的那个活死人也还没有唤醒,前面的路丁点儿线索也没有,心里觉着自己也够没用的。也该给承鹤的爸爸打个电话,磕上门去老实认错吧。 菜馆打烊,伙计清点闭门。楚晗因为是自己人,跟值班经理点个头就上楼去他罗三大爷房间睡觉。他三大爷一定是程警官回北郊别墅过夜了,不会回来。他才一上楼,窗口就听见胡同里老大妈惊叫,然后是呼喊,鬼影子来啦,那个没有脚的矮老太太!天呐喂那个鬼影子啊啊啊~~~~ 楚晗这回是真惊了。鬼影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大翔凤胡同的鬼影上一次露面,还是楚晗他们刚刚发现王府下面的明代地宫遗迹。鬼影子从胡同漂过,房三爷即刻就重新现身。楚晗当时心里认定,所谓没脚的鬼影老太,其实就是没有脚水上漂的房千岁出来溜达,纯属吓唬吓唬外面不知情的蠢蛋,可吓不到他。楚晗从来不信这类捉弄人的把戏,不信邪,也不惧怕鬼神。 黑影从墙根掠过,往王府方向去了。 隔了很远,黑黢黢夜里,楚晗双眼盯牢那片又窄又瘦的身影,不让对方脱开他的视线。他推开二楼雕花窗,单手撑住窗棱纵身一跃,走了一条捷径,直接脚踩房檐就下楼了。他动作非常快,盯准影子猛追上去,顺手抽出防身的金属棍。 房三儿前脚刚走,后脚就冒出来装神弄鬼的小人,总是一前一后出现!楚晗心里也怀疑。说到底,他是生性多疑,不会轻易信任了谁。他无法抵御真实感情地喜欢了一个人,但并不意味着他就此放弃脑容量完全相信对方…… 鬼影身手真够利索,也是极熟悉地形的老胡同串子,拐过一道弯后竟然上墙,翻过去到另一条胡同。楚晗毫不犹豫也跟着翻墙,一声不发但狂追不舍,死撵着不放,脚步带起的风就是十足的威慑!距离越来越近了,有几次他甚至触到对方撩起的风沙。鬼影所谓的漂,事实上是那家伙袖管里伸出一根木棍,木棍点地为足,双脚就好像腾了空。黑影再次试图翻墙时,楚晗从后面横起一棍子,毫不客气抽到那根支撑木棍上。 鬼影低嚎了一声翻身就打,两根棍子缠在一处,全部脱手飞上了墙。 鬼影再想跑,楚晗用力一挥左掌,中指无名指二指并拢瞬间劈出一道电流,电光撕破黢黑夜色射向对手锁骨正中偏下的一点。触电的椎骨强烈麻痹,那家伙一头瘫矮在墙角,彻底消停,跑不动了。 “不闹腾了?” 楚晗问。 楚晗捡回防身的伸缩棍,过去掀开这人假头套,仔细端详,又揭开一层皱皮老眼的蜡黄色□□。 老太太面皮被揭,下面露出一张老头子脸,更不怎么好看,而且喘得厉害,跟年轻人比拼腿脚翻了好几条胡同,这把老骨头他妈的也累坏了。 真相出人意料,但楚晗十分镇定,装也装得成竹在胸,抱了个拳:“房老爷子,不好意思,刚才得罪您了。” “鬼影老太”露了相,干脆俩腿一盘坐在墙角,叹口气。 楚晗之前与房易之有过三面之缘。第一回是锁龙井发水那天,这人拼命拦着他死活不想让他下水,欲言又止,当时就表现得相当奇怪。后来,楚晗从大理回京,去房家报告失踪人口,那时自感理亏心怀愧疚,也就没好意思打听什么。最近一次,他去房家闲聊几句,管老头要了一张房小三儿刚被“捡”回来时的黑白照片。 楚晗蹲下身去,话说得委婉尊重:“老爷子,从前晚辈假如有任何事情做得不妥当,让您老难过了,不高兴了,我向您道歉,对不住。” 房易之老苦着一张脸,很是尴尬,摆摆手。 楚晗随即道:“那就麻烦您老帮我指条道,这是演得哪一出戏文?您两次扮鬼影子,远近几百户人家鸡犬不宁,是想让我怎么做?” 房易之直勾勾盯着楚晗:“想请您收手,楚晗少爷。 “让你不要再折腾这些事,别管了,该干嘛干嘛去吧!年轻人念你的书或者做你的生意,快离开这里,回家去!” …… 那副苍老的眼眶纠结着一层一层深重的褶皱,充满怨望。 楚晗不疾不徐道:“老爷子,我早应该想到是你。当年那男孩投井,你说过你就在当场眼睁睁看着,我把这条疏忽了。你当然知道全部真相,你知道房千岁是个什么来历。你一直想阻止我调查真相,是怕失去这个养子吗?” 楚晗说得委婉,锐利目光像一把无形的刀狠命剜对方的良心——说到底王小同学不是被你们这帮人迫害逼死的? 房易之避开楚晗的逼问,面色迅速灰败:“是我几十年前犯下的罪孽,我罪无可恕,我、我认罪,所以我这些年一直供养着小千岁。” 楚晗冷笑:“可惜,千岁爷估计不会领你的情。北新桥镇海眼的井都镇不住那个灵物,您也收不住他的心。” 房易之艰涩地说:“……难道你能收服他?” “您怕我使个什么招法拐了他么?”楚晗一丝喘息不给对方,突然就说:“所以您一直在背后盯着我,大翔凤胡同3号院不久前也就是10月31日出版的报纸鬼使神差复制了无数张我夜探小楼的照片,就是您的杰作房先生。” 房易之目瞪口呆,老手就抖了…… 这人彻底泄气,叹道:“这种事你也能看出来?” 楚晗目光柔和,不温不火:“对不住了老爷子,我什么都没看出来。我就是猜的,顺便诈您一下。 “您是知情者,除了您还有谁想吓唬我,跟我开这种玩笑?我就不相信这世上有我看不清楚也想不明白的灵异神怪、邪门歪道。如果有这样的事发生,一定有人在我背后,装神弄鬼。” 楚晗一字一句,说得铿锵自信。哪怕是佛陀金刚施法的镇海眼都打不服、压不住的一条“孽畜”,他楚晗就可以镇了。 楚晗又问,小千岁当年为什么会被“吸附”住,那个男孩有什么古怪?您痛快都招了吧! 房易之显然不想说,被楚少爷一惊一乍的连串盘问,很不情愿,眼神不屑,那男孩普通得很,能有什么古怪?反倒是那块地方,那地方一定有古怪啊! 房老头子说,府学胡同你已经去过,但是您“踩盘子”没有踩实啊楚少爷。府学小学现在经常开大会的那间大礼堂,六百多年前刚建校时就在,你没去看吧?那才是顺天府大学堂真正的旧址。我一个研究了大半辈子前朝历史和古玩意儿的人,都觉得那地方磁场有大问题。而且,你知道那顺天府大堂以前是装什么的! 装什么的? 楚晗还真不知道这个典故,书念得还是不够多。 房老爷子说,咳,说来也是造孽啊。那顺天府大学堂,之前盛放的是明清时期老北京城最庞大、宏伟、壮观的一件国宝。可惜啊,就在十年浩/劫之间毁于一旦,找不到了,什么都没了!那东西是关乎帝都风水地脉的神物,假如今天还在,或许还能解开这个死劫。当然,这就是个猜想,谁有能力办得到? 楚晗一听就站起来,仿佛从原本幽暗的深处扒开一道光线,突然就开了窍。 楚晗看了一眼房老爷子,忍不住拔脚就想走。 房易之突然放出悲声,竟然跪地死死抱住他腿。 老头子情绪激动,像是极度悲哀后的大喘气:“小子,你快放手吧别去! “我知道你父亲是谁。你爹很有能耐,你比你亲爹当年也不差,我算是服你了。但我老头子真心劝你一句,是为你好——你小子是活菩萨啊你能立地成佛?老头子我也有善心同情心,小千岁他被困在这里许多年了,每一年也过得生不如死……他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去’,这就是个天崩地陷的死局。” 楚晗重新蹲下身,震惊而严肃:“什么叫生不如死?什么叫天崩地陷?您说清楚。” 房老爷子深深看着他,叹道:“嗳,小千岁非池中之物,喜水怕火,又难过冬,每年冬天都辗转难熬。阳间的烟火气太盛,逼得他没处躲,怎么可能在凡间界久持? “更何况,就算他想留下来,怕是有人逼得他不得安宁……他一露相就难免惹人注意,十多年前就曾经在城里躲不下去,被人四处追着,走投无路蹿上高原逃到青海去了,在青海湖里熬了整整一年,那是什么憋屈滋味儿…… “他对你说过这个吗?或者你听说过这事吗?” 房老头目光犀利,暗暗打量楚晗表情。 有这样的事…… 楚晗摇头,从未听过,突然万分难受,好像痛在他自己身上。 楚晗那时是琢磨,小房子那种脾气,也是本性极骄傲自重的人物,所以没有对他提及陈年往事。至于房易之为什么特意对他说这些,他没细想。 夜深人静这一阵鬼哭狼嚎,老槐树枝子上一个团的夜枭都惊呆了。楚晗郑重推开对方的手:“我都明白了,谢您今天一番苦意房先生。但是,我不会与他识于危难而不救。” “你非要跟那东西纠缠什么?你这痴傻!”房老头看样子是真心想劝住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歇斯底里得:“你现在有他用得着的地方,所以小千岁会找上你,是他想缠着你。不然你以为什么缘故?你是个青春美貌的大姑娘还是你是一头母龙啊?你以为他看上你哪里吗!再想不清楚回家去问你亲爹老子,你就明白这其中原委!” “哦……原来他还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楚晗被某些字眼戳了敏感,当时就没细琢磨房老头这句话的弦外之音…… 房易之哼了一声:“不然你以为他跟你穷耗这多时间,是要怎样?你以为当初你们俩认识,是碰巧偶然?老朽对你说句实话,孩子,那天去北新桥,文物局领导根本没有请我去,我是退休好几年一块朽木头。是小千岁命我带他去,是他要露面。” 楚晗:“……哦?” 房易之直截了当:“一是怕有不相干的人毁井。二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你会去,他想见你,然后一步一步引你去那些地方,不然你怎么会找到王府下那个庞大的地宫,你以为是谁带你去的?” 楚晗平静安然:“你说的这些,我早都知道了。他也没瞒我,都说了实话。” 房易之眼光异样,皱眉:“咳!非我族类,其心必有异端,下一步还指不定要你怎样,要你舍命相付呢?” 对方一席话,楚晗其实句句都不认同,尤其厌恶那一句“非我族类”。他与这房老头子倒是一个族类,但道不同不相为谋,多说一句都嫌太多。 “好啊,那就再帮他一次。我怕什么?”楚晗淡淡一笑。 …… 为他再涉险一次又何妨? …… 楚晗走开的瞬间,余光看到盘坐墙下的房易之突然双手前踞,深深地对他弯下腰,双膝着地,向他端端正正行了一个大礼。 这人刚才还急赤白脸骂他不懂事,这时却又表情庄重,眼底似乎流露同情,又含有某种悲哀和壮烈情绪,长久伏地不起…… 楚晗后来觉着,房老爷子这些年来,就如他形容房三儿的那句话,恐怕也过得生不如死,以至于言行心态各种自相矛盾。这人年轻时的经历一定充满不为人知的暴虐与动荡,有很多不能提的秘密,双手沾了无辜者的鲜血,罪孽缠身,人格分裂,在滑向恶念深渊的同时,偶然还有一丝良心发现吧。 如果房老头子是活该赎罪,自己这算什么,他也说不清。 他从内心不信房易之的话。他永远不信房三儿有过一分一毫试图伤害他的异心。说白了,以小千岁的本事,想把他怎样都不是难事,想让哪一号人就地人间蒸发,就是翻手覆手之间的一念。但是那个人至今没有真正胁迫他做什么。在大理发生的意外,以及后来沈承鹤失踪,他坚信那都不是房三儿的本意。 因为事关寻找沈公子的线索,楚晗一刻都没耽误,随即就把房三爷召唤回来。 他两个现在保持了某种比较默契的联系方式,楚晗只要想叫人来,房三儿基本一定会来。要是不出现,楚晗就该急了,这人一定出什么事儿了。他们凌晨两点出发,趁着北方的冬天夜长昼短,二探府学胡同。 房三儿脸上有那么一丝懒散和疲惫,没有平时那样活泛。这人走路时从身后搭了楚晗的肩膀,身体一半重量挂到他身上。 楚晗皱眉回头:“没有骨头啊?” 房千岁脸皮很厚地点点头:“没有。” 楚晗略带嫌弃地说:“你分量太沉,你走路不要总压着我。” “这样还沉?”房三儿哼了一声,沙哑的声音就从楚晗耳后发出:“已经念了轻功口诀,不然一掌就把你拍成一幅画。” 这话楚晗倒是相信。 房千岁不知从哪弄来一件特别厚特别土的羽绒服,把风帽都戴上了,还裹了一条大号围巾,简直包成个臃肿的大粽子,那模样特可笑。夜里空气干冷,风很大,楚晗看到这人用围巾包了整张脸,恨不得眼睛也包上不用看路了。 房三儿双眼眯着,眼球布满赤红血丝,肤色发白,脑门上三道挠痕愈发显眼。 寒风裹着砂砾刮进鼻孔,鼻子里都干涩充血。楚晗知道对方不是怕冷,而是惧怕北方冬天的干燥,以及各个地方焚烧的煤炉,供应的暖气,蒸腾的热力。普通人估计很难想象,就好似整个人被关进一座巨大的焚烧炉或者炼丹炉里,骨肉肌肤日夜地炙烤,烧灼。这人一定很不舒服,但是又不说出来。小千岁刚才走路跟他那样搭着,并不是腻歪缠绵的表现,就是不舒服了,也就顾不得平时行走江湖的轻松潇洒。 楚晗这样一想,想到对方仍然心甘情愿陪在身边,心里又很感动。 第四话.东神木 第二十四章鬼影老太 房三爷一挥手走了,来去潇洒,从来不会跟谁起腻歪,神色间也看不出对哪个人有过特殊的留恋。 夜深了,胡同里车马渐稀,大槐树抖着仅剩无几的零星叶片。楚晗在菜馆门口站了片刻,想到承鹤下落不明,地宫里发现的那个活死人也还没有唤醒,前面的路丁点儿线索也没有,心里觉着自己也够没用的。也该给承鹤的爸爸打个电话,磕上门去老实认错吧。 菜馆打烊,伙计清点闭门。楚晗因为是自己人,跟值班经理点个头就上楼去他罗三大爷房间睡觉。他三大爷一定是程警官回北郊别墅过夜了,不会回来。他才一上楼,窗口就听见胡同里老大妈惊叫,然后是呼喊,鬼影子来啦,那个没有脚的矮老太太!天呐喂那个鬼影子啊啊啊~~~~ 楚晗这回是真惊了。鬼影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大翔凤胡同的鬼影上一次露面,还是楚晗他们刚刚发现王府下面的明代地宫遗迹。鬼影子从胡同漂过,房三爷即刻就重新现身。楚晗当时心里认定,所谓没脚的鬼影老太,其实就是没有脚水上漂的房千岁出来溜达,纯属吓唬吓唬外面不知情的蠢蛋,可吓不到他。楚晗从来不信这类捉弄人的把戏,不信邪,也不惧怕鬼神。 黑影从墙根掠过,往王府方向去了。 隔了很远,黑黢黢夜里,楚晗双眼盯牢那片又窄又瘦的身影,不让对方脱开他的视线。他推开二楼雕花窗,单手撑住窗棱纵身一跃,走了一条捷径,直接脚踩房檐就下楼了。他动作非常快,盯准影子猛追上去,顺手抽出防身的金属棍。 房三儿前脚刚走,后脚就冒出来装神弄鬼的小人,总是一前一后出现!楚晗心里也怀疑。说到底,他是生性多疑,不会轻易信任了谁。他无法抵御真实感情地喜欢了一个人,但并不意味着他就此放弃脑容量完全相信对方…… 鬼影身手真够利索,也是极熟悉地形的老胡同串子,拐过一道弯后竟然上墙,翻过去到另一条胡同。楚晗毫不犹豫也跟着翻墙,一声不发但狂追不舍,死撵着不放,脚步带起的风就是十足的威慑!距离越来越近了,有几次他甚至触到对方撩起的风沙。鬼影所谓的漂,事实上是那家伙袖管里伸出一根木棍,木棍点地为足,双脚就好像腾了空。黑影再次试图翻墙时,楚晗从后面横起一棍子,毫不客气抽到那根支撑木棍上。 鬼影低嚎了一声翻身就打,两根棍子缠在一处,全部脱手飞上了墙。 鬼影再想跑,楚晗用力一挥左掌,中指无名指二指并拢瞬间劈出一道电流,电光撕破黢黑夜色射向对手锁骨正中偏下的一点。触电的椎骨强烈麻痹,那家伙一头瘫矮在墙角,彻底消停,跑不动了。 “不闹腾了?” 楚晗问。 楚晗捡回防身的伸缩棍,过去掀开这人假头套,仔细端详,又揭开一层皱皮老眼的蜡黄色□□。 老太太面皮被揭,下面露出一张老头子脸,更不怎么好看,而且喘得厉害,跟年轻人比拼腿脚翻了好几条胡同,这把老骨头他妈的也累坏了。 真相出人意料,但楚晗十分镇定,装也装得成竹在胸,抱了个拳:“房老爷子,不好意思,刚才得罪您了。” “鬼影老太”露了相,干脆俩腿一盘坐在墙角,叹口气。 楚晗之前与房易之有过三面之缘。第一回是锁龙井发水那天,这人拼命拦着他死活不想让他下水,欲言又止,当时就表现得相当奇怪。后来,楚晗从大理回京,去房家报告失踪人口,那时自感理亏心怀愧疚,也就没好意思打听什么。最近一次,他去房家闲聊几句,管老头要了一张房小三儿刚被“捡”回来时的黑白照片。 楚晗蹲下身去,话说得委婉尊重:“老爷子,从前晚辈假如有任何事情做得不妥当,让您老难过了,不高兴了,我向您道歉,对不住。” 房易之老苦着一张脸,很是尴尬,摆摆手。 楚晗随即道:“那就麻烦您老帮我指条道,这是演得哪一出戏文?您两次扮鬼影子,远近几百户人家鸡犬不宁,是想让我怎么做?” 房易之直勾勾盯着楚晗:“想请您收手,楚晗少爷。 “让你不要再折腾这些事,别管了,该干嘛干嘛去吧!年轻人念你的书或者做你的生意,快离开这里,回家去!” …… 那副苍老的眼眶纠结着一层一层深重的褶皱,充满怨望。 楚晗不疾不徐道:“老爷子,我早应该想到是你。当年那男孩投井,你说过你就在当场眼睁睁看着,我把这条疏忽了。你当然知道全部真相,你知道房千岁是个什么来历。你一直想阻止我调查真相,是怕失去这个养子吗?” 楚晗说得委婉,锐利目光像一把无形的刀狠命剜对方的良心——说到底王小同学不是被你们这帮人迫害逼死的? 房易之避开楚晗的逼问,面色迅速灰败:“是我几十年前犯下的罪孽,我罪无可恕,我、我认罪,所以我这些年一直供养着小千岁。” 楚晗冷笑:“可惜,千岁爷估计不会领你的情。北新桥镇海眼的井都镇不住那个灵物,您也收不住他的心。” 房易之艰涩地说:“……难道你能收服他?” “您怕我使个什么招法拐了他么?”楚晗一丝喘息不给对方,突然就说:“所以您一直在背后盯着我,大翔凤胡同3号院不久前也就是10月31日出版的报纸鬼使神差复制了无数张我夜探小楼的照片,就是您的杰作房先生。” 房易之目瞪口呆,老手就抖了…… 这人彻底泄气,叹道:“这种事你也能看出来?” 楚晗目光柔和,不温不火:“对不住了老爷子,我什么都没看出来。我就是猜的,顺便诈您一下。 “您是知情者,除了您还有谁想吓唬我,跟我开这种玩笑?我就不相信这世上有我看不清楚也想不明白的灵异神怪、邪门歪道。如果有这样的事发生,一定有人在我背后,装神弄鬼。” 楚晗一字一句,说得铿锵自信。哪怕是佛陀金刚施法的镇海眼都打不服、压不住的一条“孽畜”,他楚晗就可以镇了。 楚晗又问,小千岁当年为什么会被“吸附”住,那个男孩有什么古怪?您痛快都招了吧! 房易之显然不想说,被楚少爷一惊一乍的连串盘问,很不情愿,眼神不屑,那男孩普通得很,能有什么古怪?反倒是那块地方,那地方一定有古怪啊! 房老头子说,府学胡同你已经去过,但是您“踩盘子”没有踩实啊楚少爷。府学小学现在经常开大会的那间大礼堂,六百多年前刚建校时就在,你没去看吧?那才是顺天府大学堂真正的旧址。我一个研究了大半辈子前朝历史和古玩意儿的人,都觉得那地方磁场有大问题。而且,你知道那顺天府大堂以前是装什么的! 装什么的? 楚晗还真不知道这个典故,书念得还是不够多。 房老爷子说,咳,说来也是造孽啊。那顺天府大学堂,之前盛放的是明清时期老北京城最庞大、宏伟、壮观的一件国宝。可惜啊,就在十年浩/劫之间毁于一旦,找不到了,什么都没了!那东西是关乎帝都风水地脉的神物,假如今天还在,或许还能解开这个死劫。当然,这就是个猜想,谁有能力办得到? 楚晗一听就站起来,仿佛从原本幽暗的深处扒开一道光线,突然就开了窍。 楚晗看了一眼房老爷子,忍不住拔脚就想走。 房易之突然放出悲声,竟然跪地死死抱住他腿。 老头子情绪激动,像是极度悲哀后的大喘气:“小子,你快放手吧别去! “我知道你父亲是谁。你爹很有能耐,你比你亲爹当年也不差,我算是服你了。但我老头子真心劝你一句,是为你好——你小子是活菩萨啊你能立地成佛?老头子我也有善心同情心,小千岁他被困在这里许多年了,每一年也过得生不如死……他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去’,这就是个天崩地陷的死局。” 楚晗重新蹲下身,震惊而严肃:“什么叫生不如死?什么叫天崩地陷?您说清楚。” 房老爷子深深看着他,叹道:“嗳,小千岁非池中之物,喜水怕火,又难过冬,每年冬天都辗转难熬。阳间的烟火气太盛,逼得他没处躲,怎么可能在凡间界久持? “更何况,就算他想留下来,怕是有人逼得他不得安宁……他一露相就难免惹人注意,十多年前就曾经在城里躲不下去,被人四处追着,走投无路蹿上高原逃到青海去了,在青海湖里熬了整整一年,那是什么憋屈滋味儿…… “他对你说过这个吗?或者你听说过这事吗?” 房老头目光犀利,暗暗打量楚晗表情。 有这样的事…… 楚晗摇头,从未听过,突然万分难受,好像痛在他自己身上。 楚晗那时是琢磨,小房子那种脾气,也是本性极骄傲自重的人物,所以没有对他提及陈年往事。至于房易之为什么特意对他说这些,他没细想。 夜深人静这一阵鬼哭狼嚎,老槐树枝子上一个团的夜枭都惊呆了。楚晗郑重推开对方的手:“我都明白了,谢您今天一番苦意房先生。但是,我不会与他识于危难而不救。” “你非要跟那东西纠缠什么?你这痴傻!”房老头看样子是真心想劝住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歇斯底里得:“你现在有他用得着的地方,所以小千岁会找上你,是他想缠着你。不然你以为什么缘故?你是个青春美貌的大姑娘还是你是一头母龙啊?你以为他看上你哪里吗!再想不清楚回家去问你亲爹老子,你就明白这其中原委!” “哦……原来他还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楚晗被某些字眼戳了敏感,当时就没细琢磨房老头这句话的弦外之音…… 房易之哼了一声:“不然你以为他跟你穷耗这多时间,是要怎样?你以为当初你们俩认识,是碰巧偶然?老朽对你说句实话,孩子,那天去北新桥,文物局领导根本没有请我去,我是退休好几年一块朽木头。是小千岁命我带他去,是他要露面。” 楚晗:“……哦?” 房易之直截了当:“一是怕有不相干的人毁井。二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你会去,他想见你,然后一步一步引你去那些地方,不然你怎么会找到王府下那个庞大的地宫,你以为是谁带你去的?” 楚晗平静安然:“你说的这些,我早都知道了。他也没瞒我,都说了实话。” 房易之眼光异样,皱眉:“咳!非我族类,其心必有异端,下一步还指不定要你怎样,要你舍命相付呢?” 对方一席话,楚晗其实句句都不认同,尤其厌恶那一句“非我族类”。他与这房老头子倒是一个族类,但道不同不相为谋,多说一句都嫌太多。 “好啊,那就再帮他一次。我怕什么?”楚晗淡淡一笑。 …… 为他再涉险一次又何妨? …… 楚晗走开的瞬间,余光看到盘坐墙下的房易之突然双手前踞,深深地对他弯下腰,双膝着地,向他端端正正行了一个大礼。 这人刚才还急赤白脸骂他不懂事,这时却又表情庄重,眼底似乎流露同情,又含有某种悲哀和壮烈情绪,长久伏地不起…… 楚晗后来觉着,房老爷子这些年来,就如他形容房三儿的那句话,恐怕也过得生不如死,以至于言行心态各种自相矛盾。这人年轻时的经历一定充满不为人知的暴虐与动荡,有很多不能提的秘密,双手沾了无辜者的鲜血,罪孽缠身,人格分裂,在滑向恶念深渊的同时,偶然还有一丝良心发现吧。 如果房老头子是活该赎罪,自己这算什么,他也说不清。 他从内心不信房易之的话。他永远不信房三儿有过一分一毫试图伤害他的异心。说白了,以小千岁的本事,想把他怎样都不是难事,想让哪一号人就地人间蒸发,就是翻手覆手之间的一念。但是那个人至今没有真正胁迫他做什么。在大理发生的意外,以及后来沈承鹤失踪,他坚信那都不是房三儿的本意。 因为事关寻找沈公子的线索,楚晗一刻都没耽误,随即就把房三爷召唤回来。 他两个现在保持了某种比较默契的联系方式,楚晗只要想叫人来,房三儿基本一定会来。要是不出现,楚晗就该急了,这人一定出什么事儿了。他们凌晨两点出发,趁着北方的冬天夜长昼短,二探府学胡同。 房三儿脸上有那么一丝懒散和疲惫,没有平时那样活泛。这人走路时从身后搭了楚晗的肩膀,身体一半重量挂到他身上。 楚晗皱眉回头:“没有骨头啊?” 房千岁脸皮很厚地点点头:“没有。” 楚晗略带嫌弃地说:“你分量太沉,你走路不要总压着我。” “这样还沉?”房三儿哼了一声,沙哑的声音就从楚晗耳后发出:“已经念了轻功口诀,不然一掌就把你拍成一幅画。” 这话楚晗倒是相信。 房千岁不知从哪弄来一件特别厚特别土的羽绒服,把风帽都戴上了,还裹了一条大号围巾,简直包成个臃肿的大粽子,那模样特可笑。夜里空气干冷,风很大,楚晗看到这人用围巾包了整张脸,恨不得眼睛也包上不用看路了。 房三儿双眼眯着,眼球布满赤红血丝,肤色发白,脑门上三道挠痕愈发显眼。 寒风裹着砂砾刮进鼻孔,鼻子里都干涩充血。楚晗知道对方不是怕冷,而是惧怕北方冬天的干燥,以及各个地方焚烧的煤炉,供应的暖气,蒸腾的热力。普通人估计很难想象,就好似整个人被关进一座巨大的焚烧炉或者炼丹炉里,骨肉肌肤日夜地炙烤,烧灼。这人一定很不舒服,但是又不说出来。小千岁刚才走路跟他那样搭着,并不是腻歪缠绵的表现,就是不舒服了,也就顾不得平时行走江湖的轻松潇洒。 楚晗这样一想,想到对方仍然心甘情愿陪在身边,心里又很感动。 第四话.东神木 第二十四章鬼影老太 房三爷一挥手走了,来去潇洒,从来不会跟谁起腻歪,神色间也看不出对哪个人有过特殊的留恋。 夜深了,胡同里车马渐稀,大槐树抖着仅剩无几的零星叶片。楚晗在菜馆门口站了片刻,想到承鹤下落不明,地宫里发现的那个活死人也还没有唤醒,前面的路丁点儿线索也没有,心里觉着自己也够没用的。也该给承鹤的爸爸打个电话,磕上门去老实认错吧。 菜馆打烊,伙计清点闭门。楚晗因为是自己人,跟值班经理点个头就上楼去他罗三大爷房间睡觉。他三大爷一定是程警官回北郊别墅过夜了,不会回来。他才一上楼,窗口就听见胡同里老大妈惊叫,然后是呼喊,鬼影子来啦,那个没有脚的矮老太太!天呐喂那个鬼影子啊啊啊~~~~ 楚晗这回是真惊了。鬼影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大翔凤胡同的鬼影上一次露面,还是楚晗他们刚刚发现王府下面的明代地宫遗迹。鬼影子从胡同漂过,房三爷即刻就重新现身。楚晗当时心里认定,所谓没脚的鬼影老太,其实就是没有脚水上漂的房千岁出来溜达,纯属吓唬吓唬外面不知情的蠢蛋,可吓不到他。楚晗从来不信这类捉弄人的把戏,不信邪,也不惧怕鬼神。 黑影从墙根掠过,往王府方向去了。 隔了很远,黑黢黢夜里,楚晗双眼盯牢那片又窄又瘦的身影,不让对方脱开他的视线。他推开二楼雕花窗,单手撑住窗棱纵身一跃,走了一条捷径,直接脚踩房檐就下楼了。他动作非常快,盯准影子猛追上去,顺手抽出防身的金属棍。 房三儿前脚刚走,后脚就冒出来装神弄鬼的小人,总是一前一后出现!楚晗心里也怀疑。说到底,他是生性多疑,不会轻易信任了谁。他无法抵御真实感情地喜欢了一个人,但并不意味着他就此放弃脑容量完全相信对方…… 鬼影身手真够利索,也是极熟悉地形的老胡同串子,拐过一道弯后竟然上墙,翻过去到另一条胡同。楚晗毫不犹豫也跟着翻墙,一声不发但狂追不舍,死撵着不放,脚步带起的风就是十足的威慑!距离越来越近了,有几次他甚至触到对方撩起的风沙。鬼影所谓的漂,事实上是那家伙袖管里伸出一根木棍,木棍点地为足,双脚就好像腾了空。黑影再次试图翻墙时,楚晗从后面横起一棍子,毫不客气抽到那根支撑木棍上。 鬼影低嚎了一声翻身就打,两根棍子缠在一处,全部脱手飞上了墙。 鬼影再想跑,楚晗用力一挥左掌,中指无名指二指并拢瞬间劈出一道电流,电光撕破黢黑夜色射向对手锁骨正中偏下的一点。触电的椎骨强烈麻痹,那家伙一头瘫矮在墙角,彻底消停,跑不动了。 “不闹腾了?” 楚晗问。 楚晗捡回防身的伸缩棍,过去掀开这人假头套,仔细端详,又揭开一层皱皮老眼的蜡黄色□□。 老太太面皮被揭,下面露出一张老头子脸,更不怎么好看,而且喘得厉害,跟年轻人比拼腿脚翻了好几条胡同,这把老骨头他妈的也累坏了。 真相出人意料,但楚晗十分镇定,装也装得成竹在胸,抱了个拳:“房老爷子,不好意思,刚才得罪您了。” “鬼影老太”露了相,干脆俩腿一盘坐在墙角,叹口气。 楚晗之前与房易之有过三面之缘。第一回是锁龙井发水那天,这人拼命拦着他死活不想让他下水,欲言又止,当时就表现得相当奇怪。后来,楚晗从大理回京,去房家报告失踪人口,那时自感理亏心怀愧疚,也就没好意思打听什么。最近一次,他去房家闲聊几句,管老头要了一张房小三儿刚被“捡”回来时的黑白照片。 楚晗蹲下身去,话说得委婉尊重:“老爷子,从前晚辈假如有任何事情做得不妥当,让您老难过了,不高兴了,我向您道歉,对不住。” 房易之老苦着一张脸,很是尴尬,摆摆手。 楚晗随即道:“那就麻烦您老帮我指条道,这是演得哪一出戏文?您两次扮鬼影子,远近几百户人家鸡犬不宁,是想让我怎么做?” 房易之直勾勾盯着楚晗:“想请您收手,楚晗少爷。 “让你不要再折腾这些事,别管了,该干嘛干嘛去吧!年轻人念你的书或者做你的生意,快离开这里,回家去!” …… 那副苍老的眼眶纠结着一层一层深重的褶皱,充满怨望。 楚晗不疾不徐道:“老爷子,我早应该想到是你。当年那男孩投井,你说过你就在当场眼睁睁看着,我把这条疏忽了。你当然知道全部真相,你知道房千岁是个什么来历。你一直想阻止我调查真相,是怕失去这个养子吗?” 楚晗说得委婉,锐利目光像一把无形的刀狠命剜对方的良心——说到底王小同学不是被你们这帮人迫害逼死的? 房易之避开楚晗的逼问,面色迅速灰败:“是我几十年前犯下的罪孽,我罪无可恕,我、我认罪,所以我这些年一直供养着小千岁。” 楚晗冷笑:“可惜,千岁爷估计不会领你的情。北新桥镇海眼的井都镇不住那个灵物,您也收不住他的心。” 房易之艰涩地说:“……难道你能收服他?” “您怕我使个什么招法拐了他么?”楚晗一丝喘息不给对方,突然就说:“所以您一直在背后盯着我,大翔凤胡同3号院不久前也就是10月31日出版的报纸鬼使神差复制了无数张我夜探小楼的照片,就是您的杰作房先生。” 房易之目瞪口呆,老手就抖了…… 这人彻底泄气,叹道:“这种事你也能看出来?” 楚晗目光柔和,不温不火:“对不住了老爷子,我什么都没看出来。我就是猜的,顺便诈您一下。 “您是知情者,除了您还有谁想吓唬我,跟我开这种玩笑?我就不相信这世上有我看不清楚也想不明白的灵异神怪、邪门歪道。如果有这样的事发生,一定有人在我背后,装神弄鬼。” 楚晗一字一句,说得铿锵自信。哪怕是佛陀金刚施法的镇海眼都打不服、压不住的一条“孽畜”,他楚晗就可以镇了。 楚晗又问,小千岁当年为什么会被“吸附”住,那个男孩有什么古怪?您痛快都招了吧! 房易之显然不想说,被楚少爷一惊一乍的连串盘问,很不情愿,眼神不屑,那男孩普通得很,能有什么古怪?反倒是那块地方,那地方一定有古怪啊! 房老头子说,府学胡同你已经去过,但是您“踩盘子”没有踩实啊楚少爷。府学小学现在经常开大会的那间大礼堂,六百多年前刚建校时就在,你没去看吧?那才是顺天府大学堂真正的旧址。我一个研究了大半辈子前朝历史和古玩意儿的人,都觉得那地方磁场有大问题。而且,你知道那顺天府大堂以前是装什么的! 装什么的? 楚晗还真不知道这个典故,书念得还是不够多。 房老爷子说,咳,说来也是造孽啊。那顺天府大学堂,之前盛放的是明清时期老北京城最庞大、宏伟、壮观的一件国宝。可惜啊,就在十年浩/劫之间毁于一旦,找不到了,什么都没了!那东西是关乎帝都风水地脉的神物,假如今天还在,或许还能解开这个死劫。当然,这就是个猜想,谁有能力办得到? 楚晗一听就站起来,仿佛从原本幽暗的深处扒开一道光线,突然就开了窍。 楚晗看了一眼房老爷子,忍不住拔脚就想走。 房易之突然放出悲声,竟然跪地死死抱住他腿。 老头子情绪激动,像是极度悲哀后的大喘气:“小子,你快放手吧别去! “我知道你父亲是谁。你爹很有能耐,你比你亲爹当年也不差,我算是服你了。但我老头子真心劝你一句,是为你好——你小子是活菩萨啊你能立地成佛?老头子我也有善心同情心,小千岁他被困在这里许多年了,每一年也过得生不如死……他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去’,这就是个天崩地陷的死局。” 楚晗重新蹲下身,震惊而严肃:“什么叫生不如死?什么叫天崩地陷?您说清楚。” 房老爷子深深看着他,叹道:“嗳,小千岁非池中之物,喜水怕火,又难过冬,每年冬天都辗转难熬。阳间的烟火气太盛,逼得他没处躲,怎么可能在凡间界久持? “更何况,就算他想留下来,怕是有人逼得他不得安宁……他一露相就难免惹人注意,十多年前就曾经在城里躲不下去,被人四处追着,走投无路蹿上高原逃到青海去了,在青海湖里熬了整整一年,那是什么憋屈滋味儿…… “他对你说过这个吗?或者你听说过这事吗?” 房老头目光犀利,暗暗打量楚晗表情。 有这样的事…… 楚晗摇头,从未听过,突然万分难受,好像痛在他自己身上。 楚晗那时是琢磨,小房子那种脾气,也是本性极骄傲自重的人物,所以没有对他提及陈年往事。至于房易之为什么特意对他说这些,他没细想。 夜深人静这一阵鬼哭狼嚎,老槐树枝子上一个团的夜枭都惊呆了。楚晗郑重推开对方的手:“我都明白了,谢您今天一番苦意房先生。但是,我不会与他识于危难而不救。” “你非要跟那东西纠缠什么?你这痴傻!”房老头看样子是真心想劝住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歇斯底里得:“你现在有他用得着的地方,所以小千岁会找上你,是他想缠着你。不然你以为什么缘故?你是个青春美貌的大姑娘还是你是一头母龙啊?你以为他看上你哪里吗!再想不清楚回家去问你亲爹老子,你就明白这其中原委!” “哦……原来他还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楚晗被某些字眼戳了敏感,当时就没细琢磨房老头这句话的弦外之音…… 房易之哼了一声:“不然你以为他跟你穷耗这多时间,是要怎样?你以为当初你们俩认识,是碰巧偶然?老朽对你说句实话,孩子,那天去北新桥,文物局领导根本没有请我去,我是退休好几年一块朽木头。是小千岁命我带他去,是他要露面。” 楚晗:“……哦?” 房易之直截了当:“一是怕有不相干的人毁井。二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你会去,他想见你,然后一步一步引你去那些地方,不然你怎么会找到王府下那个庞大的地宫,你以为是谁带你去的?” 楚晗平静安然:“你说的这些,我早都知道了。他也没瞒我,都说了实话。” 房易之眼光异样,皱眉:“咳!非我族类,其心必有异端,下一步还指不定要你怎样,要你舍命相付呢?” 对方一席话,楚晗其实句句都不认同,尤其厌恶那一句“非我族类”。他与这房老头子倒是一个族类,但道不同不相为谋,多说一句都嫌太多。 “好啊,那就再帮他一次。我怕什么?”楚晗淡淡一笑。 …… 为他再涉险一次又何妨? …… 楚晗走开的瞬间,余光看到盘坐墙下的房易之突然双手前踞,深深地对他弯下腰,双膝着地,向他端端正正行了一个大礼。 这人刚才还急赤白脸骂他不懂事,这时却又表情庄重,眼底似乎流露同情,又含有某种悲哀和壮烈情绪,长久伏地不起…… 楚晗后来觉着,房老爷子这些年来,就如他形容房三儿的那句话,恐怕也过得生不如死,以至于言行心态各种自相矛盾。这人年轻时的经历一定充满不为人知的暴虐与动荡,有很多不能提的秘密,双手沾了无辜者的鲜血,罪孽缠身,人格分裂,在滑向恶念深渊的同时,偶然还有一丝良心发现吧。 如果房老头子是活该赎罪,自己这算什么,他也说不清。 他从内心不信房易之的话。他永远不信房三儿有过一分一毫试图伤害他的异心。说白了,以小千岁的本事,想把他怎样都不是难事,想让哪一号人就地人间蒸发,就是翻手覆手之间的一念。但是那个人至今没有真正胁迫他做什么。在大理发生的意外,以及后来沈承鹤失踪,他坚信那都不是房三儿的本意。 因为事关寻找沈公子的线索,楚晗一刻都没耽误,随即就把房三爷召唤回来。 他两个现在保持了某种比较默契的联系方式,楚晗只要想叫人来,房三儿基本一定会来。要是不出现,楚晗就该急了,这人一定出什么事儿了。他们凌晨两点出发,趁着北方的冬天夜长昼短,二探府学胡同。 房三儿脸上有那么一丝懒散和疲惫,没有平时那样活泛。这人走路时从身后搭了楚晗的肩膀,身体一半重量挂到他身上。 楚晗皱眉回头:“没有骨头啊?” 房千岁脸皮很厚地点点头:“没有。” 楚晗略带嫌弃地说:“你分量太沉,你走路不要总压着我。” “这样还沉?”房三儿哼了一声,沙哑的声音就从楚晗耳后发出:“已经念了轻功口诀,不然一掌就把你拍成一幅画。” 这话楚晗倒是相信。 房千岁不知从哪弄来一件特别厚特别土的羽绒服,把风帽都戴上了,还裹了一条大号围巾,简直包成个臃肿的大粽子,那模样特可笑。夜里空气干冷,风很大,楚晗看到这人用围巾包了整张脸,恨不得眼睛也包上不用看路了。 房三儿双眼眯着,眼球布满赤红血丝,肤色发白,脑门上三道挠痕愈发显眼。 寒风裹着砂砾刮进鼻孔,鼻子里都干涩充血。楚晗知道对方不是怕冷,而是惧怕北方冬天的干燥,以及各个地方焚烧的煤炉,供应的暖气,蒸腾的热力。普通人估计很难想象,就好似整个人被关进一座巨大的焚烧炉或者炼丹炉里,骨肉肌肤日夜地炙烤,烧灼。这人一定很不舒服,但是又不说出来。小千岁刚才走路跟他那样搭着,并不是腻歪缠绵的表现,就是不舒服了,也就顾不得平时行走江湖的轻松潇洒。 楚晗这样一想,想到对方仍然心甘情愿陪在身边,心里又很感动。 25|第四话.东神木 第二十五章皇木厂 楚晗之所以找小千岁出来,他根据房老爷子提点,再联系已知的野史传闻,房易之所指的能够影响京城风水地下磁场的国宝,可能就是当年供奉在顺天府学的神秘、巨大的一块“神木”。但是众所周知,这块传说中的“神木”毁于文/革,早都不应该存在了。 两人凌晨杀了个回马枪。楚晗领着房三儿直奔府学小学后院,找到那座年代最古老的大型建筑。这是一座明清时期典型的单檐歇山顶式大殿,黄瓦红墙,有十六扇菱花型窗,造型端庄巍峨。殿门上方挂一横匾“顺天府大学堂”。门口大红柱子上还挂着【国家级文保建筑】之类的标牌。 这座大殿现在是学校的大礼堂,每年开学和毕业典礼,文艺汇报演出什么的,都是在这里。 楚晗只对上了年代的旧物感兴趣,随即就在礼堂展厅后面发现个很大的仓库。黑灯瞎火,浮尘满室,他们举着微型电筒在很没有条理的旧物堆里搜寻。仓库一个角落堆了很多废旧的课桌椅,明显都上了年代。那些廉价的刨花板子桌椅,更新换代之后肯定淘汰掉了,都卖废品了,根本不会保留。而这里被保留下来的东西,一定都有年头历史,类似文物级别。 楚晗突然就来了兴趣,埋头扎进那堆课桌椅,打着电筒寻么,像挖宝一样。 房三爷其实就没明白,楚公子找嘛玩意儿呢? 但是呢,这人没弄明白又不张口问,可能是怕问题太蠢,跌了英明神武的小千岁的面子。楚晗翻过一件东西就直接眼神示意身后人,“碍事挪走”,然后开始翻下一个。千岁小爷爷于是就跟在身后服侍,默默地拎走一个旧桌子,再伸脚勾走一个破烂椅子…… 房三儿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些东西每一样有什么不同?你能看出来区别?” “对。”楚晗满脸满鼻子挂灰,跪在一个课桌底下照来照去:“每一个都长得不一样,你看不出来啊?” 房三儿歪头瞅着他……还真没看出来。咱房千岁习惯搞大场面,平时不拘细节,眼神儿不太好。 房三儿偶尔突然伸出手:“把脸调过来,给你擦擦。” 这人然后抹了抹楚晗眉心处,眉头的小红痣沾了灰了。 楚晗在叠摞成山的桌椅堆里,几乎开辟出一条通道,在最里面,拖出那么一张桌子。他打着小电筒,脸几乎趴在桌板上,冲身后人勾勾手:“过来,你自己看吧。” 房三儿过去一瞧,楚晗找到的那张小课桌一看就有年头,估计只有五六十年代的人才会用如此实诚的木料做课桌椅。整面桌板是一块实木,还挂着一大块木疖子呢。漆面已掉光。桌子右上角坑坑洼洼的地方,依稀能辨认出,有人可能是用那种削铅笔的小刀,刻了俩字:【王雨】。 楚晗指着桌子,嘴角浮现成竹在心的微笑:“你信不信?这个就是当年‘神木’的一块遗迹。” 他们找到了这张他们认为那个叫王雨的男孩当年曾经用过的文物级别的桌子。 房三儿也不用崩废话了,大概也明白了楚晗找这些东西的目的。但是,楚晗怎么就能想得出来,从这些破破烂烂的课桌椅里面挖宝? 楚晗随即就把自己的思路想法解释了一遍。 这件事逻辑要从头说起。这城里的老人儿们都知晓的,北京城自从千年前正式建城,这么多年一直传承着五处镇城之宝。这五样神器就供奉于这座城市的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敬奉天界神明。东西南北中在五行之术上又分别指代木金火水土,瀚照天地灵秀之气。 南方丙丁火,指的永定门外一座供奉了乾隆御碑的烽火台式建筑,学名“燕墩”。 西方庚辛金,指的大钟寺内朱棣年间修造的一口古钟,敲击一下余音三分钟,方圆百里可闻。 北方壬癸水,就是现今颐和园昆明湖里的水,西山流淌下来汇聚的清澈的圣水。 中央戊己土,就是景山。因为传说山下曾堆放皇宫用的煤,是明代官家煤场,老百姓将之俗称“煤山”。 这四处宝器,都顽强地挺过了朝代沿革和岁月消磨,唯独就只有首当其冲的、号称“东方甲乙木”的那块神器,在几十年前就毁于一旦。水生木,木又生火,这块“东神木”是五行神器之首,在风水上交融了帝都的火眼与水脉,自然十分重要。这东西失落了,现在还有可能找回来? 要找到东神木,就要了解这块神器的来历和覆灭。据说,当年那还是明朝永乐年间,初建皇宫,受命采伐木料的官员在四川大凉山西部,最偏远神秘的原始森林里,采获一批巨大珍贵的金丝楠木。圣上龙颜大悦,于是就封这批木料为神木,赶紧运上京城来。 这批神木从明朝一直供奉至清朝。乾隆年间还有官员专门为它撰写了《神木碑志》。其中有一棵最大的木料,被誉为镇城之宝的,长约几十丈,树围直径就有超过两个人长。把这棵神木放倒了,两个官员骑在马上隔木而立,互相都看不见对方。这块宝器幸免于刀劈火烧雕琢砍伐,没有做成紫禁城太和殿的顶梁柱,而是保留下来,保存在当时的“皇木厂”里。 这块巨大神木宝器的“俸禄”待遇也非常丰厚。皇帝专门命人修建御碑亭一座,供奉神木碑志,又搭起一间带檐的长廊,把神木盖起来,防止日晒雨淋,再时不时供给京城各路达官贵人和老百姓瞻仰游览。因此,这皇木厂的大神木,当年也算京城里一个特色旅游项目! 皇木厂遗址,与现在的北兵马司胡同、府学胡同就隔几条街,就在这附近。 这个皇家文物级别的旅游项目,最终没能幸免十年浩/劫,毁在声势浩大的破/四/旧浪潮中。要彻底摧毁封建王朝遗毒,不仅要毁灭其身其形,更要毁掉这些所谓神器在人心目中的影响,最好能让这些东西也为社会主义大生产再做些贡献,发挥余光余热。于是,据传,造/反/派小将们列队组团涌入皇木厂,砸碎御碑,拆掉亭廊,最后把神木给锯了。 “我觉着,你养父房老爷子,之所以对这块神木心心念念不敢忘记,是心中有愧。他当年一定没少干这种事。或者,他自己就是参与劈神木、破神器的其中一个,所以他心里门儿清。”楚晗对房三儿说。 而且,那么一大块上好的木料,被劈成条条块块了,能做成什么?楚晗指着眼前的旧课桌:“如果府学这地界的磁场发生故障,能够与神木有所牵连,我能猜想到的就是,当年的那块神木被锯开,给学生们做桌子了。” 古朴的木料,经过长年累月手掌的摩挲,边缘都磨得温润,没了棱角。但是仔细端详,还能看出那木料发散出近似金铜合金的美感色泽,嵌着丝丝脉脉的精致的纹路,质密,坚硬,用手锤击都不散不碎。 楚晗凑头又说:“嗳,你看这个木料,有没有觉着眼熟?这间学校里,可有不少地方都用这种木头。” 房三儿一看便说:“咱俩头一次探路,昨儿傍晚,学校主楼的楼梯,全部都用这种旧木板子搭的。” “所以,咱们那天拿脚踩过的就是‘神木’。”楚晗摇头叹了一句:“楼梯也是上好的金丝楠木,真是暴殄天物,当年的一群祸害败家子儿。” 房三儿冷笑:“嗯,你踩上去惊天动地的,余音至少一分钟,传出去方圆十五里总有了吧。” 楚晗瞪着这人笑出声,你这是嘲讽我走路蠢笨如大钟吗! 不知怎的,现在小千岁随便揶揄他几句,他也爱听。姓房的话又不多,平时傲了吧唧的眯着个眼,难得能瞧得上谁,揶揄都拿来当恭维的亲密话听了。这或许就是不同人之间接触起来,那种微妙气场。 接下来的逻辑也就大致清晰。这块神器即使身躯被毁,零碎的血肉也都拥有某种吸附能量。人世间各种或平凡无奇或惊才绝艳的生命,其实每一个自身都拥有生物能量,都是独一无二。即便是普通人眼中的一件死物,周身也存在微弱磁场,也是曾经活过的,也有属于它们的抹不去的生物意识。更何况那一块集天地灵秀山川精髓的巨大神木,在大凉山里生长了百万年,即便毁于旦夕,百万年来积聚的能量轻易不会在世间消弭。那个能量场仍然存在,但被扭曲了。 楚晗猜想,房千岁当初应当是被神木碎片捎带的一丁点儿能量就吸附住了,封禁在那个男孩体内,离开锁龙井,一时无法回去。年复一年,那口海眼都废掉了开始冒黑汤。用房三儿自己话说,“直到终于遇见了你”。他们在大理找到另一处锁龙井,房三儿一定是借用了大理佛幢内拥有佛陀梵语封咒的龙井,重新恢复部分法力。 楚晗慢慢品味对方说的那句话,品出一种极为心酸的滋味,让他挺心疼。 房三儿毕竟不该属于这个地方。如果那块完整的巨大的“东方甲乙木”存在,他们应该能够解开能量场置换的通道,把消失的承鹤找回来,顺便也把小千岁彻底送回家吧。 如此重要的线索,房三爷那时也没有特别异常的表情,或者兴奋,或者失落什么的,都没有,永远是淡然洒脱模样,好像并不在乎自己未来运数,也不在乎旁的任何人。 有些话,楚晗从来没问过房千岁,比如,你想要彻底的,永远的,离开这里,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吗? 不再有酷暑、严冬,离开就再也甭回来。 …… 楚晗洒脱地一拍小房先生肩膀:“如果传说属实,东方甲乙木应该有几十丈高,史前文明留下的巨树神树,绝对不是只做出几副课桌、铺个楼梯,就能让这块神器粉身碎骨彻底化成烟灰儿了!神木可能没有完全摧毁,只是锯开一部分,甚至只是锯掉很小一块,剩下大部分还在。只是我们现在不知道这东西在哪,或者落在谁手里。” 房三爷点头,也想到了:“你那个蠢货朋友消失之前,拿了他不该拿的东西。东厂镇抚使既然是万历、天启年间的人物,那人手里或许有御赐玩物,比如,从哪一尊神木上削下来做成的一串金丝楠木手串。” 一切豁然开朗。 “是,所以只要找到神木遗迹,就都还有希望。”楚晗说得很真诚,还有希望,既是说沈公子,也是说房千岁。 他做事但凭一个真心,绝不虚情假意。有些心思划过心头时就像辗转碾过他的心,但他仍然真心实意对待身边这个人。 黑暗中,两人对视,楚晗看到房千岁眼底的水纹起了寸寸涟漪,墨黑的眼珠端详他,嘴唇噫动,好像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冬天太冷了,再暖心的话也给冻回去了…… 临走,楚晗干脆就把那副课桌拆开,卸下那块神木做成的桌板。 房三爷反而想拦:“你别随便拿这个东西。但凡神物一定相克凡间肉身,万一对你身体发肤不利……” 楚晗说:“承鹤敢拿那个金丝楠木手串,我为什么不能拿这副桌板!” 他自己收了那块桌板,觉着将来肯定有用。或许能帮到房千岁,只要对方还有用得着他的时候。 天快亮了,两人迅速离开府学胡同。 楚晗开着车,突然对车上的人提议:“累吗?你着急回去?不然去三大爷的澡堂子泡个澡,冬天泡热水澡舒服些。” 房三儿犹豫一下:“算了,不去。” “天大亮了,早高峰人多车多,都是汽车尾气和饭馆烧出来的烟,我怕你难受。”楚晗眼角余光瞟向这人,轻声问:“去我家坐坐吗?” “成啊。”房三儿这次完全都没犹豫,接着楚晗的话音尾巴,也是性情中人脾气十分干脆,眼里甚至含有期待。 “嗯……”楚晗沉吟。 随口一句邀约,尽量淡然,随和,他就没想到小千岁能一口答应。楚晗攥方向盘的手慢慢湿润,可能是车厢内充满的水汽,绝对不是他自己手心出汗。 他从不邀请朋友进他的家,纯粹个人生活习惯,是他对于人际交往所把握的界限与底线。要见朋友,只约在外面。酒店饭馆娱乐/城,或者随便什么三教九流场所,这些地方他都能“混”,但不约在自己家里厮混。他想见两个爸爸的时候,就回那两口子的家,也不会把爸爸们弄来他自己的公寓,搞亲子活动或者看那俩人秀夫夫恩爱。沈承鹤有两次跟他从饭馆出来,喝高了,死皮赖脸贴着他不走,来他家里坐过,但是没有过夜。到晚上楚晗直接电召沈家司机过来,把沙发上哼哼唧唧撒赖的神经病拖走滚蛋。 但是,请房三儿到他家里坐坐,楚晗认为理所当然的。他并没有任何想法或者企图心,好像就是觉着,这个人可以越过他心里那条界限,进到真正属于他的生活。 一切都特别自然,当他信任和喜欢上一个人。 26|第四话.东神木 第二十六章不速之客 楚晗是第一次请小千岁进他家门,位于东长安街附近一栋高楼顶层的公寓。 公寓不算大,但归置很整洁,一看就知道主人罹患某种相当有品位的强迫症。 而且,房三爷是内行人,四下一看就懂了。换作沈承鹤那厮,即使来楚晗家十趟,他也看不懂。 比如,挂钟属金,金对应五行数术的西方,宅内钟表一律面向白虎位打卯。草编拖鞋属木,木对应东,门廊下所有拖鞋一定脚尖朝向青龙位摆放整齐。厨房所有厨具用锅,全部挂在灶台上方天花板镶的锅架上,自东向西,从最大号的爆炒锅挂到最小号的小奶锅,挂得就跟一溜曾侯乙编钟似的,光用眼看都仿佛读出一道韵律。阳台上所有盆栽的长势,全部朝向同一方向,再由主人每天给它们集体转动某个角度,每十五天转一轮回,暗合地脉潮汐之期。 两人进屋以后很自然,楚晗说“随便坐,随便看”,房三儿真就随便坐,每个屋转一圈,随便看。 长安街寸土寸金的地方,公寓只有袖珍的二室一厅,客厅稍微宽敞,卧室与书房就很小了。整体装修简洁,除了几幅不同艺术风格的油画和小件摆设,就没有装饰物了,一看就是单身男人风格。 楚晗双手插兜,跟在四处转悠的房三爷身后:“嗯,还成吧?” 房三儿点头:“很好啊。” 小千岁不时看出某个细节处的玄机,露出笑意,觉着楚公子很有意思。 “就是摆得忒整齐了。”这人又说。 楚晗轻松道:“习惯了,随手一摆就这么整齐了。” 房三儿突然一笑。那种笑意发自内心,又从嘴角勾勒出来,带起一丝不怀好意的弧度:“楚晗,我要是动过你屋里哪样东西,你能看得出来?” 楚晗也不含糊:“我当然能。” “哦——”房三爷微微张嘴,故意露出惊讶表情,其实骄傲着呢:“我已经动过了,你自个儿找找看啊?” 你什么时候动过? 楚晗心想我一直尾随你,好像没看到你动过任何东西?他扭头迅速开始串屋,两只眼睛快速上下左右地毯式搜索他的房间。这种“搜索”对他而言其实很容易,一点儿不难。设想,他是一个从十六岁搬进这间公寓之后生活中所有家具一切家居用品每一样都拥有固定位置严格摆放方式的强迫症患者。每一样东西只要稍微移开两寸位置,都会成为房间里一个巨大异物,突兀地显现,会让他抓狂。 他找了一圈,三分钟,回来了。 房三儿大刀金马地仰在沙发上,一条腿敞开搭到茶几上,坐态风流不羁眼神却是软的,瞅着他:说啊? 楚晗一肘搭在墙边,也笑着看对方:“找到了。” “你……你把我阳台上那一排盆栽的第一盆、第三盆和第五盆植物,悄没声儿地帮我浇了水。叶子上晃着一两滴水,土湿了。我昨晚没浇过水,只能是你干的。”楚公子笑容温柔而明亮。 房三儿哈哈大笑着往后仰去,笑躺在沙发上,边笑边还用手抹一把脸。 好像也是很久,很久了,没有对着一个人如此开怀纵情,真是得意畅快!房千岁笑完拿开手,鼻子还有略微发红的样子,脸竟然也有些发红,沉默,望着楚晗的眼神就慢慢变得深邃。黑色瞳仁里仿佛带起一个漩涡,就这样把两人的情绪都深深地陷进去,对视许久…… 还是楚晗先调开视线,清了清嗓子,指着房三儿坐的沙发:“可以打开的,你累就睡一下。” 俩人说话简洁明了,没有废语,其实用眼神交流都够了。 楚晗然后就钻进书房,开始查找书籍资料,各种纸张资料铺开,满满一大桌子。他把之前一些想法和调查情况倒出来,再整理出一些笔记。野史里有这类描述,当年那样庞大一根神木,靠明朝时人力物力,很难拉出山沟运至北京,恐怕都要遇山开山,遇房拆房了。因此可以推断,当时肯定走得不是陆路,而是水路。或许是沿京杭大运河上京,再经过通惠河或者潮白河运到城里。他们下一步是要调查水路,有几条路线可循。 楚晗脑内有了初步行动计划,偶尔回头对身后人说两句:“从京杭大运河进京,必然经过通州,从通州就是经通惠河运至城里,距离当年的皇木厂也不远。如果这根神木还有残存遗迹,或者大部分得以幸存于今世,我猜想,我们应该是去查查通惠河。” 他这会儿还真没心思找小房子打情骂俏,或者风花雪月。他是很讲兄弟义气的惦念着沈公子安危,千方百计也要找到那条神秘未知的“通路”。 房三儿也在书房里坐了。这人是坐在地板上,靠墙,两腿一伸,饶有兴致翻阅楚晗收集的历朝历代志怪野史,各种古旧典籍。这人翻到《山海经》、《搜神记》、《太平广记》时看得认真,不一会儿就看乐了,笑着摇摇头。 楚晗瞟对方一眼,说:“你如果看出哪一篇写得不对,写得太离谱,尽管把那页扯了。” 房三爷不屑道:“那你这些书恐怕就扯得只剩书脊了,全是胡扯。” 这人中途出去过一次。楚晗一开始以为对方是去洗手间方便,后来觉着不太对。房三儿回屋时,一脸漫不经心的痞样子:“我又动了你家一样东西。” 这样的挑战楚晗是无法容忍而且不能不接招的!他最不能忍就是别人未经允许侵犯他的地盘乱动他东西,而姓房的混蛋就是故意蹂/躏摧残他的底线。 半晌,楚公子回来了,咬着下唇,满脸悲愤瞪着姓房的。 房三儿整个人躺在地板上,张狂地大笑,腰都笑得软了,再懒洋洋地打个滚儿,就是个耍赖的孽畜,故意让散乱的头发欢快地铺在地上。 楚晗找到了。他打开冰箱门,他的冰箱冷冻室与冷藏室里所有存货,无论干的,稀的,硬的,软的,凉的,冻的,所有好吃的,全部被洗劫一空,一片渣都没给他剩下。 …… 忙到中午时,饿了累了,楚晗电话点餐叫了许多吃的,估摸着按五人份量点的。两人填饱肚子。三爷倒不挑食,楚公子给喂什么就吃什么。 房三儿穿的那件旧羽绒服脱在门厅,表面都糟了,满屋飞起劣质羽毛。 楚晗随口问:“你那件难看的衣服哪年买的?有二十年没有?” 房三儿随口答:“十五年吧。十五年前那个冬天特别冷,过新年,我在地坛逛庙会,蹲在墙头看踩高跷。我没有外套,有个卖羊肉串大叔,给了我这件衣服。” 楚晗:“……” 他印象里确实记得十多年前一个冬天,帝都极度寒冷,干冷的气旋笼罩全城,昆明湖水结冰结了四个多月没化开。 那样的一个又一个冬天,小千岁都怎么过的? 同样就在这座城市里,那时候,怎么就没有认得这样一个人,怎么没能早些认识对方。 …… 楚晗站起身说:“我出去给你买几件新的。” 他又一想:“不用买了,你穿我的吧。” 他进卧室,打开两个大衣柜的门,把所有看起来比较温暖厚实的衣服都拿出来,掷到床上。他的衣服比较单调,款式平常,就黑白灰几种颜色。他挑出一件基本没穿过的黑色羽绒服和一件灰色羊绒大衣,直接送对方了。房三儿也没客套,穿上试试,瘦长掐腰款,很合身,自我感觉很帅。 还有一堆保暖衬衣秋裤。 房三爷是真就一副潇洒性格,跟不用客气的人在一起,这人从来不讲客气。或许在这个人心底,也有一道界限,而楚晗是被允许踏进这道界限的人。三爷挺开心地拎起楚晗的衬衣裤子瞧瞧,然后站房间中央开始脱旧衣服。 脱了外衣脱内衣,像甩破烂一样丢到一边。 脱光之后再一件一件穿回来,美不滋儿地就把楚少爷赏赐的新衣服穿在身上。一股暖意从内到外、结结实实地裹在身上。 脱的人丝毫没有羞愧害臊之意,或许就是因为,在这家伙心里,这具身体原本就是寄居的皮囊,谁想看随意看去吧!旁边围观的人比较尴尬。楚晗默默掉过头去,耐心等待这人更衣。房三爷穿好裤子起身,楚晗的视线偶然瞟过去一眼,滑过对方笔直的脊骨和微陷的腰窝。 他现在看对方的眼光已经不一样。小千岁后身那一道线,可就不是一般的脊椎,而是一道“龙骨”,清奇非凡。下腹敏感处两道漂亮的线条,不能叫作人鱼线,分明是一段俊逸的“龙腰”,怎么看都是极美的。 饭后楚晗累了。他这人很容易疲倦,想睡一会儿。房三儿很自然地挥挥手,晃荡着身形:“你歇吧,我也去睡了。” 可是这人没往客厅走,大大咧咧直接晃进主卧洗手间。 楚晗诧异:“……你去哪睡?” 房三儿也一脸诧异,好像楚晗问了一个十分愚蠢的问题。房三儿一指洗手间的浴缸,楚晗心想,果然是个蠢问题…… 谁也没有试图去打扰谁,公寓里静悄悄的,只有冬日里一股暖意安静地流淌,一种从未享受过的温馨。 楚晗在床里睡了一会儿,睡意中听到潺潺不断的流水声,像天籁之音,耳畔回荡。 他醒过来,听到洗手间里隐隐有“啪”一声击水的声音,然后是微妙的起浪声。 他实在憋不住了从床上翻起来,自身的修养风度教导着他,不应该没礼貌地去偷看,可又忍不住想看一眼,时刻都想确认对方是否安好。他悄无声息走过去,站在洗手间门前,让自己眉心慢慢透出光亮,视线穿门而入。 他看到了房三儿。 他洗手间里这个浴缸很大,足够装两个人,旁边还有音响、壁挂式电视屏、迷你吧台、香薰烛台。浴缸充满一池清水,某人就安安静静沉在水底,仍是人形,而且竟然全副武装。这人穿脱衣服的脑回路异于常人,这回就套着刚换来的新衣服,心满意足地泡进水池子里,打着瞌睡。 小千岁整个人是半沉半浮,脸孔享受般的埋进水中呼吸,只有一头乱发和后脊梁还露在水面以上。偶尔一串水泡“咕嘟嘟”从唇齿间荡出来,看起来特悠闲舒服。 这人只把一条胳膊伸出来,高高地搭在浴缸沿上,细长的手指轻轻捋过白瓷砖,显然醒来了。衬衫在水下荡出裙袂飘飘的翩然感,整个人像就要游起来。衣物布料浸透,看得到轮廓,整条身躯肌肉匀称,通体皮肤呈现一层浅金光泽。 小千岁也睁开眼,细长双目睁在水下,一动不动,也注视楚晗,浮出明显的笑容,挺开心的。两人隔门隔墙,相对而视,瞳仁目光都对上了,就这样静静地用视线将全副心思交合缠绕,任水流不停撩动心底波纹。 楚晗是那种某方面心理非常淡泊、禁/欲的人。他并不想做什么,本来也没做过,甚至连意/淫对方的心思都没有过。就这样悄悄看一眼,就感到身心满足。 两人都很快乐。 床头电话响了。 楚晗过去按下通话键。床头视屏突然开启,绽放出一张熟悉笑脸。 偶尔早上睡得迷迷糊糊时这样一张瘦长脸在床头闪现,楚晗总有种错觉,看见那里头的人就好像在照镜子,爷俩实在太像。他爸保养得年轻,又臭美爱捯饬,而楚晗自己偏少年稳重,年龄感就更相近。 视屏里的人露出千年不变的英俊笑容:“宝贝,下午好,以为你不在家。” 楚晗:“爸,有事?” 老帅哥笑了笑:“也没事,就是瞧一眼你在家干什么呐。” 楚晗表情极其自然,谎话流利:“没干什么,刚睡个午觉,起来看看书。” 他总觉着他爸今天笑得很有内涵,眼底射出令人捉摸不透的光。 老帅哥又说:“成,那我就放心了,你忙吧。” …… 他进客厅随手打开电视,看屏幕里人影图像晃动,突然觉着不对。 刚才他爸的电话视屏,那图像里的背景是什么? 楚珣不是在青岛度假呢? 楚晗才反应过来,一秒钟后他家大门门铃响了。时机把握得如此精准,没有给他多一分钟应对时间。 他暗暗吐槽了一句:俺想日你嘞,老宝贝儿…… 他沉了心大步迈上前,一把拽开大门,同时状似自然随意地横起一条胳膊肘,搭门框上,用身体挡住门外人的视线。 门外站着那位跟他拥有同样脸型同样高度身材的穿西装的家伙,竟然心有灵犀摆了个一模一样的姿势,也是一手推门,另只手悠闲地横搭在门框上。爷俩耍帅似的对视。 楚晗:“……爸。” 门外的楚珣微微一点头:“宝贝,过来看看你。” “来看我也不提前打声招呼?这么突然?”楚晗问得很自然,因为全家人都知道并且尊重他独居的习惯,他爸和他爹绝对不会闲得没事跑来骚扰他。他成年了,有自己生活空间,没义务交往了什么朋友带谁回家还要向父亲报备吧! “临时就想来看看么。”楚珣笑得也很自然,温柔款款的笑意快要漾出眼底。 “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告诉我啊?”楚晗继续笑着打岔,全副神经尤其是最敏锐的听觉,关注着身后卧室洗手间里的动静。 “刚回来,宝贝,怎么着啊,不请爸爸进去坐?”楚珣不动声色。 楚晗隐在门后的那手,五指伸开掌骨发力抵在门上。他能清楚感觉到门后面另一只手也在使力。他家这扇大门被两股势均力敌的力道推挤,压迫,顶牛似的互不相让。门框金属合页开始发出颤巍巍的一串抖音,联结的墙壁都发生共振了。 这门快要被他们爷俩齐心合力给卸下来了。 27|第四话.东神木 第二十七章邀约 偏偏就这时,卧室洗手间方向发出一记清澈水声,“啪”得……好像神龙摆尾轻轻地击水,然后是大漩涡流动旋转迅速沉降的声音。 声儿不大,但足以让门口两人同时变了脸色。 大门duang一声,楚晗被震得倒退两步,撞到墙上。他没防备他老爸竟然直接对他动手了,在儿子地盘上如此不尊重,一巴掌发力卸门把他震一边儿去了。 楚珣面色清冷,话都不说也来不及说,大踏步冲进卧室。这情形让楚晗吃惊,伸手拦都拦不住这人。 楚珣第一下没推开洗手间门,里面显然锁住的。 这人第二下就没有试图再去开门。楚晗严肃叫了一声“爸爸”,然后眼睁睁看着他爸猛地掏向门把手位置,五根指头直接戳穿了木门!楚珣一贯温柔笑模样一个人儿,极少见得会这样。那几下手法极其凌厉,没有丝毫体恤,打穿门从里面粗暴地拔掉门栓。 洗手间里一地的水,空无一人。 大浴缸里原本一缸水只剩半缸,马赛克的瓷砖墙壁上,洗手台上,还有地板上,溅得全是水迹。浴缸里水波剧烈地起伏荡漾,荡开一个大漩涡,水流迅速旋入底部的下水孔。 人不在。 楚晗蓦地松一口气,放心了,然后瞄他爸反应,也是一声不吭。 楚珣谨慎地四下扫视,没有戴眼镜那些啰哩八嗦的累赘,锐利目光扫过浴室里所有东西。这个洗手间是封闭式的,没有窗子。水迹从浴缸里出来,湿漉漉的痕迹拖拖拉拉的,糊在小块羊毛毯上,然后再到地板上。楚珣冷冷地端详那些印迹,目光最终落在洗手间那个马桶上。 这人一不做二不休,两手攥住马桶边沿,那架势是要拆他家马桶! 楚晗这回实在忍不住了,低吼了两句:“爸您不舒服了么? “您需要叫医生吗?” “……” 他修养风度算是很不错了,没有直接暴走吼“楚珣你是犯病了吧你也早上忘吃药了吗让俺爹赶紧过来把您扛走”!这还是在他自己家么? 马桶底座与地板焊连的接缝处,只一拔,再一扯,就被楚珣给掀开了。沉重的白瓷物件发出刺耳的磕撞声,让楚晗极其尴尬,脸都红了,生怕他爸真能从里面把内小谁给揪出来。 楚珣然后又看浴缸,并且拆下天花板通风管道处的金属挡板,凑近去看了许久…… 房间里慢慢安静下来。 浴缸里漩涡越来越小,半缸水最终顺着下水孔流光了,消弭一切痕迹。 楚晗贴墙站着,沉默而无奈,眉心紧蹙。他爸刚刚差点儿把他家强拆了。他公寓大门掉了一个金属活页,吊在门框上咣当。还好楚珣最后把浴缸给他留下,没一掌砸碎。这么办事儿,楚珣无论如何是得对儿子给出个解释。 多大个事儿啊……因为瞒了您往自己家领个朋友?就算领个对象回家过夜也不必随时交代,更何况青天白日什么都没发生。 我还是六岁小孩吗,可以捏着玩儿?您至于的…… 楚珣还蹲在地上,这时才抬眼,缓缓又回复往日温柔如水的一双眼。楚珣握住楚晗的脚腕,沿着小腿往上轻轻揉揉,哄孩子似的安抚:“小晗,你没事?你还好吧?” 楚晗:“……” 楚晗一下子就没脾气了,咳……老帅哥估摸就是早起忘吃药了,偶尔抽一下子,秋冬季疾病多发,以前又不是没抽过。 他方才攒的一肚子火都灭了。他爸眼眶里盘桓的全是宠溺式的柔情。他忍不住弯腰搂住楚珣的肩膀脖子,狠命揉那一头软卷发,挺亲热的,低声说:“您这又要干嘛啊,实在想闹你就去闹二武去折腾他,别欺负我……平时乖点儿好吗,别让我总是担心你,乖。” …… 也没什么再值得隐瞒,楚晗很坦白真诚地说:“刚才我有个朋友在家,您是要找他的?您想找他可以直接告诉我啊!” 后半句没好意思说,那人显然已经钻没影了吧。您这架势多吓人,你直接拆门啊,以后谁还敢出来见你? 楚珣手一指浴缸漏水孔,眼神示意:那只小畜生八成是从这里钻的。 楚晗半握拳掩住鼻子嘴,真是笑不出来,特尴尬,真委屈小千岁了,毕竟人是自己请进门的。他与小房子关系很单纯,就是谈得来的朋友,搞得好像多么复杂不可告人似的?俩人干什么了啊。 楚珣那眼神,也好像什么都知道,甚至已经知道很久、很久了。 “一直担心你,太担心了,连续半个多月睡不着觉。”楚珣双手把儿子的脸捧了,眼对眼,眉梢眼角都是眷顾深情:“你就是不跟我交待实话,那么要强干什么啊,知道多危险吗?” 楚晗忙解释:“我心里有数。” 楚珣眼神忧重:“3号院小破楼里,万一你真的回不来了,你让你爸爸怎么办,我找谁去?老子现在去找二武,还能再操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你吗?!” 楚晗不好意思地揉乱自己头发。他可逮着为某人粉饰贴金的机会,恨不得啪啪啪把小房子贴个金光闪闪头顶冒出一轮佛光:“是房三儿救了我和三大爷他们。倘若没他,我们一拨人就真的掉黑洞里出不来!” 楚珣轻轻刮了儿子一嘴巴子,没心机的傻小子,真单纯,都被人卖了,还乐不滋儿的替姓房的数赚到多少,你做人就这么天真?眼神还嫌弃着,唇上却没忍住,楚珣探身,一口贴到大宝贝儿脑门上,深深吻了一点红痣。 那点红痣后来是楚珣发达父爱亲子之情的专属,不准别人碰。以前小霍将军也常亲那里,有一年冬天楚珣犯抽,常年积怨揪着他男人吵架,你就亲他,你不亲我,老子脸上没有那个了,你就嫌弃不爱看了……没见过争风吃醋醋到亲儿子头上的,小霍将军就这样被剥夺了亲楚晗和抱楚晗的权利。 …… 楚晗心里一件极其重要事情还没汇报,而且没法再瞒了。他坐到沙发里捂了脸,再放下,万般愧疚地把沈承鹤失踪的事讲出来。 楚珣就斜靠在沙发里,脚踝轻摆茶几边缘,目光精明稳健:“我早知道了,人是两天半之前丢的。 “承鹤也是我大侄子,我就是为这个来的。你爸能让鹤鹤出事儿吗?” 楚晗心里一热,手足无措得。他也这时才知道,他爸这是刚刚从部队大院沈家过来的。他爸爸在他背后,亲自登门去向沈承鹤的老子坦承实情,并且下了军令状保证半月之内把大鹤鹤原样弄回来一根毫毛都不能少。楚珣还是事事处处都护着他的…… 珣总歪在沙发上自嘲,还是当年楚司令的嚣张口气,“娘的,老子半辈子在沈博文那厮面前没这么低声下气过,恨不得三跪九叩磕到他家门口台阶上给他赔不是!人家里也就这么一宝贝,我估计他再操一回,也操不出这么个聪明、英俊、神武、奇葩的宝贝儿子了。” 老帅哥一旦跨进这家门,公寓里气氛转瞬间就不一样,一下子添出某种鲜亮明快甚至妩媚张扬的颜色。 楚珣是那种天生自带温度与色泽的人,脸上展露的每一道线条、衣服里包裹的每一条肌肉,都舒展出一种非常吸引人的感觉。而且这人特会捯饬,眉目发型都极精致,大冷天还穿风衣出街耍帅,西装下/身竟然是九分裤,一落座就很嘚瑟地暴露脚踝。楚晗一瞅他爸露那截细长润白的脚腕,忍不住乐出来,真是个风流的。 楚晗自己出门只穿偏保守的正装,领口袖口系得严实,在外人面前不卖风骚,好像也没什么特殊亲密的人让他有机会在家里风骚……他俩爸爸背后都说他奇怪了,明明小神童六岁就开窍了啥都懂了,长到二十多岁愣是还没有把丰富的理论知识付诸实践。 全家人都知道他是处/男。 他只是从前没找到心里期待的那个人。一般俗人看不上眼,觉着根本不配。 珣总来公寓视察一遍,随手就指,阳台上,养点儿会开花的植物不好么?一片都是绿也没个红花;还有卧室那个床单,宝贝能把你那黑床单换成紫色蓝色或者米白色吗? 楚晗哼道:“您还弄坏我俩门,您先把门修了。” “让你爹给你修门。他负责。”楚珣使唤人的表情都优雅迷人。 楚晗嘲笑道:“爹人呢?你男人不在你就来我这撒欢儿,缺管教了。” 楚珣手指朝下一指,笑容满面。 楚晗诧异:“在楼下?地下车库吧?” 他刚才从视屏图像看出破绽。楚珣脑后的背景是一片粗糙的水泥墙壁,光线阴暗,墙上隐约看到某些数字。一看就是在车库里,数字标的是停车位号码。 楚珣解释:“我们俩两天前就回来了,一直找不着机会靠近你。” 楚晗:“……怎么?” 楚珣说:“你知道你身边有多少人盯你吧?赶上楼门口盯你的人换班,我捡了个空才上楼,不想让内谁知道我回来了。” 楚晗:“……” 他手机偏偏这时响了,也是这么巧。 楚晗一看来电显示:“……您二位不会还是暴露行踪了吧?” 楚珣特自信地把腿一摆:“不可能!我以前跟你爹都是干什么的。” 楚珣眼一眯,用手指着:接他电话。 楚晗接起电话,话音如常:“喂……嗯,陈总,一直在家呢,午睡起来看看书……没有啊……您说什么?!” 电话里显然是陈焕,音量不大也足够屋里人都听见:“小晗,我就是通知你,那个人,醒了。” “醒了?什么时候的事?”楚晗迅速瞟他爸。 楚珣也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陈焕电话里说得简短清楚明白,在501研究所实验室,那个叫澹台敬亭的人醒过来,有了意识,能张口说话,但仍然没有记忆,没有肢体行动能力,需要继续观察。 “小晗,毕竟人是你发现的。”陈焕说话一贯和气讨好:“我们还是想请你过来看看嘛,找你研究下一步方案。” 楚晗迟疑:“哦……改天看我有空吧,我最近忙另一个事。” 电话里的人紧跟不舍,简直是巴结他:“不然就今天吧?傍晚你过来,安顿好这个人,我也好向上级交差,然后就放你随便忙你私事,绝对不打扰你!成不成吧小晗,赏个脸帮叔叔一个忙嘛!” 楚珣深深一点头。 楚晗干脆地说:“好,傍晚过去。” 电话那边却还没完:“还有,小晗,当时在地宫里跟你在一起的,好像还有一个人?你那位朋友,哦,他大名怎么称呼?” “哦?”楚晗不动声色:“……您说谁啊,哪个?” 陈焕说:“好像一位姓房的朋友?你能否带他一起来,我们也想请他谈谈,可以的吧?小晗——就这样说定了哈,你一定帮我们请他过来一趟!一定来啊!” 楚晗看他爸表情。 他绝对不想答应这个。 楚珣再次深深一点头,用口型道:答应他!! 楚晗对电话里人道:“……好吧,我尽力。” ****** 楚晗也没想到,他把这事跟房三爷一提,对方当即点头答应,完全都没犹豫推辞。 楚晗心想,亏我还替你着想试图拒绝姓陈的,不想把你搀和到那帮人的事儿里,原来你自己也无所谓不在乎。这人一直关心惦记那个澹台敬亭,这回植物人终于醒了,估计巴不得跑去501所看一眼。房三儿与那一位北镇抚使,十有八/九从一开始就认识,猴年马月的,老相识吧,但小千岁出于某些原因没对他说实话。 傍晚,两人坐在北兵马司胡同一座后山墙的墙头上,整理背包准备出发。楚晗在墙上小腿轻荡,那感觉好像又回到童年,在玉泉路大院他爷爷家,他和几个伙伴爬到食堂后身,昔日那座红砖长城遗址的围墙上,看夕阳的余晖缓缓降下,留下西山一片威仪的剪影。 楚晗突然盯住房三儿的眼:“这事你得说实话吧,中午时候在我家,你到底从哪溜的?” 房三儿故意摆出一张迷糊脸:“我溜什么啊?” 楚晗绷住笑,眼神精明揪住不放:老实承认吧,千岁小爷,您钻的是浴缸下水管还是那个马桶?你原来这么怕我爸! “不是。”房三爷也笑,笑得吊儿郎当一脸偷吃到糖还能全身而退的满足相,而且每次都能灵犀楚晗想问他什么:“哼,老子才不会钻你们家马桶。” “你刚一开门我就知道谁来了。 “我当然不会蠢到被你们堵在浴缸里。 “我出来了,就躲在你卧室里一个地方,看着你爸就那么暴躁地冲进去把马桶拔下来,哈哈哈哈……后来你们俩一直在客厅聊,我懒得听,就离开了。”房三爷咧嘴笑着,骄傲得抬了下巴,一双细长俊逸的眼斜睨夕阳,嘴角勾出淡淡弧度。这人对谁都极少做出凶恶狰狞表情,举止间却自有一种威仪,不容旁人有丝毫僭越侵犯,骨头缝儿里溢出来的都是“老子是条龙”的尊严和态度。 楚晗都愣了,脸上仍然很有风度地笑,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 他想象着当时小千岁竟然是在背后,悠闲地偷窥他与楚珣在洗手间里倒腾。他一向认为楚珣也是相当厉害的人,没料到姓房的敢在他爸眼皮底下做鬼,还能骗过他父子二人的眼。这人说是“离开了”,还指不定在房间里待过多久?! 楚晗天生的不安全感作祟,心里总没底,拿不住眼前这个人。 可是房小千岁望着他时,眼神也是清清白白,水波清澈,一望就见底,总带着笑。一年四季身上永远湿冷,唯有笑容,是这个人身上唯一一寸温度,而这温度永远是留给他楚晗的。 楚晗愿意相信,小千岁无论如何没有过对他不利的心思,从一开始就是清白的。 28|第五话.实验厂 第五话.实验厂 第二十八章旷野上的白楼 冬日傍晚,阳光稀薄,空气极度干冷。 楚晗围着围巾,鼻头仍冻得发红,显得唇红脸白。房三儿穿的他送那件黑色羽绒服,再用白色围巾把鼻子嘴都包起来。 楚晗一看就乐:“大粽子来了啊?” 房三儿哼道:“见着本粽子还不跪?” 小千岁好不容易换上一身名牌新款靓装,还是裹得像个发面大包子,走路又发飘。 “刚才从远处看你,你一路滚着就朝我过来了。”楚晗嘲笑这人,顺手搂了肩。 “白驴蹄子拿走。”房三儿道。 楚晗怒而出招顶上对方肋下,房三爷笑着躲…… 千岁上车之前,楚晗就很体贴地提前打开暖风和大功率加湿器。加湿器是他之前跑去车行特意买的,结果弄得前挡风玻璃一层水雾,又要不停烘热。幸亏长了一双很有穿透力的远视眼,眨个眼就跟雾天车头开启远光大灯一样,换是别人都看不清路。 他直接开到昌平,过了县城再往北,快到慕田峪长城。 一般人可能都知道,昌平这地儿有驻军,华北军团某炮兵师常年驻扎此处。但是一般没有人知道,这附近还有另一处神秘基地。 夕阳斜下,乡间公路上从某一个点开始人烟突然稀少,路两旁是成片的人造次生林。郊区常见的那种运输卡车、农用机车或者三轮电动车统统都看不见了,路上就剩他们一辆。前方有一处岗楼,但是没人露面检查,电子眼直接扫了楚公子的车,自动抬起横杆放他们过。 又走了一段,距离基地尚有一公里,车道断了。前方摆出施工标志,他们不得不停车下来。 房三儿在冷风中裹紧羽绒服,两手插着袖筒,话音掩在围巾里:“这么神秘?还要老子腿儿着上去。” 楚晗没辙地摇头:“是,每次我也都是走上去。” 楚晗背个帆布背包,装些出门常用东西。包里有他从府学小学偷拿的那块小桌板。他们家擅长做木工且很懂兵器知识的霍将军,给他修门时,顺手把木板打磨修理了。古旧的神木从中劈成两半,变成两块长方形器,边缘一侧呈现弧度,另一侧有刃棱,耍起来特像两把长刀,就是没安刀柄。楚晗带来了,想给房三儿一把。 他们在风口里走,楚晗突然发现对方还没有手套,顿时又觉得自己没把小房同学照顾好。这个人好像已经成为他的义务,只有他能保护和照顾。他把自己开车用的鹿皮手套褪下来给对方。房三爷脸用围巾围住,就眯出一双眼,这时笑了。三爷让楚晗戴手套,自己却把右手钻到楚晗左手戴的大手套里。两人那两只手手心相对,自然而然就握住了,彼此都感到非常温暖,拉着手走路,暖得十指连心…… 没走两步,就看到两三个墨镜男在路边转悠,也不打招呼,默不作声向他们走过来,那架势很不平常。 楚晗主动对那些人点头,从上衣口袋二指夹出通行证,又寒暄几句。 那些人也冷冷地点个头,收了证件,瞅一眼房三爷,随即对耳机里说:“来了……” 这段路上,这样的便衣出现过两组。只有来过一趟的人才能切身感受,那种极为低调、神秘、压抑的气氛。周围几公里以内就不会再有陌生人误入,陌生的狗都钻不进来。附近住了几十年的村民,都不了解有这样地方。 走到目的地,房三爷抬眼仔细看这地方。 怎么说呢,眼前像一片旧工厂,建在一大片荒地上。旷野中间伫立着许多栋看起来已经废弃几十年的厂房,都是四五层楼高。楼外墙贴的特老土的白色长条墙砖,几十年前装潢风格,而且也不清扫粉刷。草坪估摸着从夏天起就没浇水,大片枯黄间杂小片绿草,又被冰霜冻得一塌糊涂。入口处没路标,也没有单位名牌或者任何标志。外人即使冒然进来,也根本看不出这地方是干什么的。 厂房周围有荷枪实弹的警卫,都以墨镜遮脸,捯饬得跟刘雪城手下养的那一群行动队队员特像。领口有号码识别,字体很小一串数字。楚晗像遇到熟人了,被搜身时还热络地上去拍拍那几个警卫后肩。几个剃板寸头持冲锋枪的家伙皱了皱眉,盯楚公子的冷淡眼神就是说“你他妈谁啊别乱动啊”。 房三儿也看楚晗,楚公子今天跟平常哪里不太一样,对周围人明显过分热情了…… 三爷也被搜身检查。羽绒服和衬衫长裤能脱的都被迫脱了一遍,皮肤冻得发红了。楚晗站一旁,原本没想看什么。可就在这人把衬衫剥开时,他偶然瞟见小千岁后背腰窝上,分明有一片墨色的纹身。只一眼就看出,那是流云荡雾的一片龙纹。纹身根本不是刺上去的,像是与生俱来,墨色从肌肉骨血里渍出来,再由内向外透印到皮肤上,皮肤表层半透明,图案有银灰色光泽。那条龙从裤腰下臀部位置缓缓升腾起来,盘踞在这人腰上。龙的两只利爪,正好一左一右嵌在腰窝,仪态神俊威武。 黑龙随肌肉起伏呈现出凹凸感,下一秒就要腾云驾雾了,有一种充满神秘色彩的妖异的美。 楚晗愣了一下。 小千岁以前后腰绝对没有纹身。这人上次去他家都扒/光了,全身上下干净的。这可能是法术?想让龙显形就显形,想收势就收势? 他又闻到房三儿身上那种独特的海水咸涩味,带着腥气,并不那么好闻,但也闻惯了不嫌了。今天那股咸腥更加明显,当真不太好闻,两个小千岁端出来也不应该是这种“咸湿感”吧?……楚晗抽着鼻子默默计算。 搜查的人肯定也注意到纹身,但那些人是第一次见姓房的,不知道身体上曾有过变化,看两眼也就放过了。楚晗当然不会主动提。 今天的小房同学也不对劲,绝对跟往常不一样。 然而究竟哪里不对了,楚晗当时就没想明白。 …… 白楼一层当真就是废弃厂房模样,大白天里面一片阴森。很多铁架子,生锈的机器。空中一根吊臂伸展过来,吊着一辆看起来十几年前就报废掉的破车。 也没人带路。 楚晗在如同迷宫的废旧机器堆中间穿行。钢筋铁骨的大件儿在黑暗中狰狞,前后只有一条单向的正确通道,以及无数条干扰岔路。楚晗笑看身旁人:“已经迷路了吧?如果没我带路,还能自己回去吗?” 房三爷笑一声,倒很诚实:“没你肯定回不去,你这到底把我往哪带啊?!” 楚晗说:“501研究所。就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最早那个科工所,变成现在这个模式。” 楚晗领人上电梯。那电梯轿厢不停发出哐当哐当噪音,走得笨重迟缓,听起来没几天寿命了,再多走两分钟恨不能就要直接掉下去摔成稀烂,十分可怕。然而,等两人迈出电梯,眼前却是与刚才完完全全不同的景象和气派。 一条笔直走廊通明敞亮,一直通往大厅。黄白色灯光打得柔和,照亮所有角落又不刺眼。像一间医院,又像高级宾馆,许多戴口罩穿白大褂的男人在办公室与各个房间之间进出,以常年不变的固定方式和路线行走着,忙碌着,也不理会他们。办公室铺浅灰色绒毯,楼道里是方形暗色地砖,低调稳重。 他们见到在此迎候多时的人。一个瘦高个儿穿风衣的中年男人大步流星走来,一路对楚公子爽快张开双臂:“小晗,也好久不见,请你一趟不容易!终于来了啊!” “陈总。”楚晗淡淡一笑,伸出右手。 对面人显然想来个久别重逢热情洋溢的拥抱,而且脸直接凑过来,来个法式贴面! 楚晗可没给对方玩儿贴面的机会,右手就是悄悄推拒凑过来的胸膛,没让对方抱到。 陈焕天生就笑模样,习惯了楚晗的冷淡,毫不介意,又与房三儿握手,双目发光:“这位就是小房先生?你好你好啊。” 房三爷没防备这人路数,直接被贴面了。他随即也就明白了,眼皮一挑,冷笑道:“你摸老子腰和屁股干什么?好摸吗?你好这个啊?” 陈总脸上一窘,忙掩饰说哪有啊! 房三儿故意损对方,知道姓陈的囫囵一把摸他腰胯是探他有没有带家伙。小千岁出门,身上不带任何武器。楚晗背包里也就两块破木板子。 陈焕近看细看起来,年纪也不轻了,眉心两道竖纹夹得特紧,一看也是个爱操心的劳碌命、男婆婆。但这人身材保持极好,紫色紧身衬衫下面暴露胸腹的肌肉线条,肤色麦黄,小臂扎实,年轻时就是练家子。这人以前跟刘雪城他们一个系统的,基本扮演的就是刘队长和老七老八这类角色,时刻卖命在第一线出生入死,基层出来很厉害的一员干将。他跟楚珣年纪差不多。混到这岁数竟然还没残废、没烈士、没犯过政治错误,基本都混到位高权重,把持各个部门。 陈总说,既然今天来了房小朋友这位客人,得好好招待,于是亲自带他们参观二层三层的办公区会议室实验室。这人热情地一一指点,演示,这个实验室是探测研究人脑的特异进化功能,那个实验室是测试人体声纳系统与其他生物的交流能力,等等。 三层有一大片区域是鸽蛋式小公寓,类似宾馆房间。每个房间门口挂着门牌以及住户资料,但是没什么人进出,只看得到戴口罩的白大褂进行专人服务,送药送饭,打扫卫生。走廊里灯光略暗,安静,偶尔有一声不太和谐的歌声或者喊叫,然后又是死一片的寂静。只从白大褂推过走廊的餐车和医药车看得出来,这里面住着不少人呢。 陈焕轻描淡写一解释,这楼里住的都是研究所的实验人物。有些是咱们特意请来的能人异士,更多的是从小就住这儿的咱501所“子弟兵”,住下来习惯这里,就不愿意离开了。 “觉得我们这儿怎么样?”陈焕豪气一挥手,看房三爷表情。 房三儿双手插兜:“这么多人服侍着,不错,但是出入不太自由。” 陈焕笑道:“自由不自由其实是相对的。这儿各种设施服务都齐备。旁边那几个楼,只要你想得出来你需要什么,想玩儿什么搞什么,应有尽有!只有你想不到的!” 楚晗突然笑出声,笑盈盈看向东张西望很好奇的房千岁:“嗳,你想不想看我小时候住的地方?” 房三儿些微惊讶:“……你小时候住这儿?” 楚晗笑说:“是啊,断断续续住了好几年。每天早上有专车司机送我进城上学。” 陈焕打岔道:“小晗有专门房间,不会和这些普通人在一起……” 楚晗期待地看向某人:“去看看么?” 陈焕反而脸色犹豫发僵,忙说:“小晗,你不是给我们立规矩吗……不许任何人进你的房子……” 楚晗一脸轻松:“有什么的?好多年没再去住了。我就想带我朋友去看看。” 楚晗昔日住处,在“实验体住宅区”的尽头,穿过一道天桥走廊,单独一块区域。房子竟然还是二室一厅,设施应有尽有,摆配各种电子仪器与健身医疗器材。窗台上的盆栽碧绿舒展,即使楚晗早不住这儿了,有人按照他的意思,每周过来给植物浇水。 房三爷进房间看了几眼,就愣在当场,眉宇间曝露从未有过的震动、严肃。 他才刚刚造访楚公子现在的家,知道楚晗是什么风格路数。这个神秘房间,与楚晗的家几乎一模一样,是个奇特的复制品。更确切的说,是那个最初的“雏形”,一定是这样的。这里的一切都小一号尺寸,床,衣柜,书桌,书架,客厅沙发,茶几,电视,都一模一样,甚至包括浴室里那个浴缸的形状材质……所有的东西,显然是给一个身量未成型的少年专门配置订做的。这就是楚晗最初的家,墙色苍白,家具线条简练,没有多余装饰物。桌上和柜子里许多的书。沙发是很气质的灰色,卧室床品一水儿纯黑。衣柜里楚小同学曾经穿过的衣服,基本上只有白米灰黑几色…… 房三爷收回视线,重新看楚晗,突然伸出手,手掌罩在楚晗头上,快速揉了揉他的头发。楚晗被揉了没躲开。他头发也是柔软卷毛,遗传他爸。 陈焕一开始跟在后面,后来表情有些尴尬,默默溜出去,在外面等。 楚晗连忙跟房千岁解释:“你别误会啊,他们对我特好,那时候是一句重话都不敢跟我说。陈总更是,对我关爱有加,有求必应得!你别以为我受谁虐待了,不会。” 房三儿还是脸色一沉到底,嘴角冷阖,下意识拉住他手握紧。 楚晗却心情极好,对某人勾勾手。他迅速用墙上的视屏点餐。屏幕上一堆冗长的英文药品单词,房三爷显然一个都不认识。 一名彬彬有礼的男护士敲门进来,送上楚少爷点的一瓶药。 楚晗把药浆分成两杯,递给某人一杯:“一人一杯,这是你那份。” 液体黏稠而且黑咕隆咚的,墨鱼汁似的,一看就不会好吃。房三爷警觉,眉心瞬间拧出几分少年气:“什么玩意儿啊你就让我喝?金枪鱼胆还是大王乌贼墨汁?我才不要喝那个!” 楚晗爽快豪气地说:“反正喝不坏你,又不是□□,绝对不害人的。一人一杯,你敢不敢喝? “不敢喝直接认输,我一人喝两杯,你以后喊我千岁爷爷!” 楚晗的激将法即刻奏效。“我还怕你?”千岁小爷爷一掌抢过一杯黑暗料理,而且是从楚晗攥得很紧的手指缝里抠出来的,一滴液体都不给洒。 楚晗诡笑:“有种你给我一口闷,来!” 两人真是一口闷,面对面将浓热黏稠的黑料理一饮而尽。房三爷在饮料灌入喉咙的瞬间面色大变,整张脸憋红,眼珠子活脱脱地都绿了! 那一秒钟没有直接休克过去的,属于心脏功能比较坚强的人。小千岁喉结抽搐着奋力咽下一半,另一半死去活来就咽不下了。这人拼命捂嘴不愿认输,还是直接喷了,喷一地,地毯毁了。 楚晗一口咽掉杯里东西面不改色,像吞咽滋味甘美的饮料,然后有滋有味欣赏对方出糗,得逞后哈哈大笑。 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好像整个人都活过来,浑身上下都透出明亮色彩和生气,也会捉弄人和笑了。站在苍白的房间里,终于像个活人。 代价是小千岁的眼泪都被逼出来,快哭了! 这东西实在太苦、太苦了!是那种让人瞬间感到眼前没有光明了无生趣想要即刻与世永诀撒手人寰的苦涩。 房三儿跟谁打架恶斗受伤喷血都不流泪,这会儿鼻涕眼泪齐出,然后干脆赖唧唧地趴楚晗身上,彻底投降弯下腰疯狂咳嗽,黑色药汁从鼻子里呛出。楚晗大笑着反身抱住这可怜孩子,赶紧捋捋后脖子毛大力安抚,又擦又揉,哄了半天才把人哄乖了。 小房同学一脸“老子认栽”的可怜表情,眼睛通红带泪,特委屈:“快把我药死了,好歹告诉我,老子怎么死的?!这玩意儿是能吃的吗!” 楚晗坦白:“没什么,就是一种抑制精神抑郁的药物。提纯的黄连类药物辛苦程度大约50个单位。这个饮料,苦度是800单位。” “我跟你说过的,我喝过的比咖啡还要苦很多倍的东西。” …… 楚晗搂着人安慰时,笑容发自内心的温存体贴。他本来就长得很好,脸型略长鼻梁高挺眉眼精致,眼睛眯弯能让人醉溺……房小千岁眼神凝在楚晗的唇型上,突然间惊艳,心里晃过念头,哪怕再给老子来十杯800加号苦到惨绝人寰的黑暗饮料,能换十个楚晗这样的笑容,他很愿意。 29|第五话.实验厂 第二十九章圈套 陈焕还热情地拉他们去吃饭,说,隔壁那栋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危楼,就是咱基地的大酒楼,八大菜系火锅烧烤各种地道小吃应有尽有,厨子是钓鱼/台国宴的水准。 楚晗打断陈总的滔滔不绝天南海北,切入正题:“陈总,没那么多时间,就不去吃了。我和小房这趟过来,是想见那位澹台敬亭,麻烦您?” “哦,哦……”陈焕连连点头:“是,是要谈那个人的事。” 陈总随即领他们去到二层,穿过走廊,进到一间光线幽暗的大型实验室内。实验室外间是圆桌会议厅,他们坐下。里间看起来就是实验体沉睡的“病房”,几名白大褂娴熟地操作仪器,生命指示仪发出轻微的电波滴答声。 大屏幕上现出投影图像,一个赤/身/裸/体的男子躺在实验床上,表皮带伤,身躯上用金属导线联接着各种仪器维持生命体征。那男的眉目英挺俊逸,一看确实就是地宫里发现的那位爷。只是美男华丽的官服帽靴都被扒掉了,要紧的部位哪哪都露出来,看起来跟现代常人也没多大区别了,扒了衣服就是个光溜身子。 楚晗自己倒没觉怎样,看习惯了。他端详那位澹台少侠满身贴片儿挂导线的样子,就好像在看他自己。以前他躺在实验床上被别人翻来覆去揉搓的时候,就跟这样差不多,也没什么体面和尊严……他悄悄看房三儿。房三爷眉头皱着,不错眼盯着大屏幕里的人。 陈老总还在唠叨一些废话,房三儿突然问:“这个人这样,到底醒了没有?” 陈焕说:“咳,你看到的是上午拍摄的片子,现在算是醒了,但是我们还要用这个人做一些实验,弄明白些事!” 房三儿问:“做什么实验?” 陈焕慢条斯理儿开始画大盘,在投影仪上放出大量图像资料。楚晗一听就明白陈总他们的心思。这意思是这样。这大约是最近二十年501所搞的最重要一个科研项目,就是研究人体细胞和血肉如何进行再造、复生、延续生命的可能性。这个突然出现的澹台敬亭,少说也有四百岁。这老家伙倘若能够起死回生,重新蹦起来,大部分人体正常功能恢复,那将是个震动科学界的奇迹大发现,整个团队都要立大功劳了没跑啊。 可是,陈总琢磨这个澹台的心思,与楚晗他们这些天琢磨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南辕北辙。 陈焕估摸是很想挖开这人脑子和身体构造看一看,怎么能活四百年还不挂掉? 而楚晗是绞尽脑汁在想,这人是在何种情形下出现在地宫隧道,还能不能顺利“交换”回去,再把承鹤给我们换回来,最后送房三儿回去另一个地方?楚晗全副心思都是替小千岁与沈公子着想。对于那些项目啊利益啊,他并不走心。 房三爷听一半就挺没礼貌地打断陈总,手指一捏扶手:“不行,不能做哪些实验,这人我要带走。” 陈焕挑眉,仍然笑着:“带走?小房啊,你开什么玩笑嘛——” 房三儿:“我开什么玩笑?” 陈焕嘴唇抖了几下,这次真没笑出来:“这是我们正在进行的研究项目嘛……再者,这什么地方,我们怎么可能允许任何人随便把实验体带走?” 房三儿眯眼盯着对方:“这个人是谁发现的? “难道是你啊。 “你是哪位,凭什么说允许不允许。” …… 楚晗都诧异房三爷会首先发难。 今天这一局,其实所有人都有备而来,各怀心思。楚晗满以为陈总要先下手为强率先提出要求条件。以他对陈焕的了解,这人想这么个由头特意请房千岁过来,绝不是免费开放501所旅游参观项目,不是让您白看。 陈总估摸也有多年,没碰见用这口气跟他聊天的人。圈子里有些跟他不对付甚至有过节的人,掰过手腕较量过的人。然而,越是部门里的人,见面说话都比较含蓄,互相争斗下黑手使绊子也都是背地里,谁当面这么不给好脸让人下不来台? 房三儿缓缓起身,盯着里间的实验室。 陈焕迅速也站起来,盯着房三儿。就只有楚公子还坐在位子上静观其变。 陈焕双手还在裤兜里,维持风度:“小房先生,看来……您今天过来,还是不准备与我们研究所合作?” “跟你们合作?”房三儿看陈总的表情像看一出天方奇谭:“想让我和里面那些人一样,装成个白痴植物人样儿,躺上去让你捆了下手?” 陈焕解释:“小房先生,你想太复杂了。我们一直以来礼貌客气地邀请,只是希望您能协助研究。毕竟,您本身就是最好的延续生命的自然范本,我们需要了解……” “你想了解什么?”房三儿露牙笑了,慢慢一舔嘴唇:“我说姓陈的,你找我这么多年,这些年想开我脑袋再把我剖膛破肚瞧瞧构造,也想很久了吧。” 陈总脸上笑容全部消失,脸皮发僵。 “抱歉,我可没有楚晗那么温顺听话。他能任凭你们怎么欺负他折腾他,还心甘情愿囚禁在这种地方……我永远都不会。” 房三爷突然冒出这样一句,仿佛喉间还残留了那一口800单位的苦药,余味不尽。 楚晗:“……” 楚晗也听明白一些事。陈总和501所的人,这绝不是第一次找小房子,肯定是各方搜寻查找至少十几年。因此俩人一见面就不太对付。他们部门在各省都有独立单位,布控人员进行各方面的侦查,监控着许多像楚晗这样的功能人,怎么可能不知道有房千岁这一号?楚晗自己就是登记在册的某一号。他出生二十多年来全部档案由局里一个保险柜专门存档。平时经常有人在他公司和住所附近跟随,保护他安全。他不能随便出国或者随意接触某些国家的人员,以防被人暗算绑架之类。 小房子既然道上报号“房千岁”,江湖传闻不少。估摸在二三十年前,有人发现这个男孩不会变老,过了半个多世纪仍然维持十八岁少年的容颜,就已经盯上了。以陈总身份不会亲自出面,而是派手下办事员侦查员出面。显然,小千岁以前一直不卖陈总面子,每一次都躲,神出鬼没,就是不露头。这次是某些缘故,或许就是因为楚晗,才会破天荒的应允,来这一趟…… 房三儿这些日子因为与楚公子的交往,不断抛头露面,让别人摸到行踪,也是藏不住了。 如果这次仍请不动人,下回陈总恐怕就要派出行动队,来硬的了。 可是小房同学今天太不赏老陈的面子,根本没耐心听对方兜大圈子,浪费他时间;不仅合作的事情没的谈,张口直接要把澹台敬亭弄走。 陈焕倒退两步,挡住房三儿去路,眼瞟向楚晗。 楚晗赶紧起身做个和事老:“陈叔叔,我看这事暂缓再议吧。小房这人脾气大着,我弄不动他,您以为他能有我这么好说话?您有事甭求他,还是求我吧!” 楚晗笑着帮双方找个台阶赶紧下。 房三儿却没眼色下台阶,坚决一指里面。陈焕不太情愿,撸开袖子哼道:“成,让你看看也罢。” 穿白大褂的男护士都出来了。陈焕熟练点开电子屏上的设置,原本幽暗的实验室突然被顶端几束光线打亮。光线交错打在一座莲花座式平台上。楚晗看到,远远的那座莲花台上,端坐着闭目养神的澹台少侠。男人头戴帽冠,从两鬓垂下两道羽翎装饰垂挂胸前,麻色飞鱼服,大裙摆搭在盘起的膝上。 灯下的澹台脸庞发肤发亮,喉结处尚带鞭伤,似乎还有微弱呼吸起伏,看起来真是活了? 但是……似乎又有什么不对。 楚晗眯眼盯着那面墙。 陈焕“啪”得迅速按掉灯光设备。实验室重新陷入昏暗,澹台仍然端坐莲花台上。陈总笑容上脸,抬手示意:“小房啊,看也看过了,你放心吧,我们会负责照料这个人。你请坐,我们好好谈谈。” 房三儿歪脖一乐:“你都不放人,我们还谈什么啊。” 陈焕也皮笑肉不笑:“房先生,你人已经来了……你不会以为,今天把我们501基地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看了个遍,还能这么再走出去?” 陈焕说的实情,该看的不该看的你姓房的都看过,还想大摇大摆从这里全身而退,还另带个人走,你当这里什么地方?你家地盘? “陈总,算了算了!您甭跟小房一般见识,你们俩别翻脸,看我面子上……”楚晗上前一把挽住陈焕手肘,暗暗捏住对方肘穴,这时突然看向房三儿快速甩出一句话:“那个澹台敬亭坐在灯下但是透视效果不对墙上影子深浅纵深也不对那玩意儿一定是假的。” 未等楚晗说完房三儿猛地冲开陈焕试图阻拦的手臂,迈向实验室里间。 陈焕半边身子被楚晗捏着,手肘立刻全麻! 这人仓促间突然抢步,按下墙上暗盒某处开关。 实验室门“啪”得迅速合上了。房三儿眼明手快一条胳膊伸过去想卡住那道门。电子门闪电般关闭,机械合页合拢发出脆响,直接将房千岁胳膊夹了进去,卡住了! 楚晗与陈焕已经扭成一团,手肘与掌关节反拧在一起,半跪着双双挤到墙角。老陈就算年纪大了,当初也基层特工出身,没那么容易制服。俩人脸都憋红了,一个趴另一个身上,迅速凹成个地面肉搏摔跤的尴尬姿势。 两个白大褂从屋外冲进来,楚晗回眼一脚踹飞一个,又一个上来了。 房三儿半边肩膀胳膊被卡,这时眼底荡出一层怒气,染上眉梢。这人另一条手臂突然甩出两米,一把揪住墙角正趴地扭打的陈焕,薅住人直接甩起来扥了过去!楚晗没防备,掌骨之间扭着的人突然就被撸走,让他扑个空直接啃地上了,撸得他手指都是一疼。 陈总毫无防备之下,被凌空抓起,以难堪的姿势直挺挺飞撞到门上! 房三儿也不说话,就单手捏着陈总后脖子,把这人的脸和手一样一样掰过来,拿陈焕的脸贴上去“刷”那道门的电子开启装置。 五根指头可能是捏太狠了,楚晗看到倒霉催的陈总被掐得脸色如猪肝,眼珠子都凸出来,双眼眼膜竟然真的刷开那道门。房三儿半边膀子迅速解脱,自己用力绷了一下,骨节发出一阵细碎响声。小千岁大概是在被夹住的瞬间,利用脱臼之法移动了骨骼位置,避免骨折。这时就自己托一下肩膀,脱臼的关节重新咬合上了。 他们冲进房间一看,哪里有澹台敬亭的人影!之前那具肉身连同莲花底座,是利用光影仪器在充满水汽颗粒的有限空间里,打出的一个幻觉投影,类似海市蜃楼原理。 楚晗想到:“那个人一定还在基地里,但是不知在哪,也不知道醒了没。” 房三儿说:“认识路么?你带路,翻一遍,找到他!” 楚晗从来没向外人透露过小千岁真身,因此应该没有人知道真相。 所以,陈总一开始就情报失误了,以为姓房的是与楚晗差不多的人,一位隐世高人,可以请出来谈谈,晓之以理再诱之以利,招致麾下;大不了这人要求录入编制再发一份工资两份津贴分三套房子,这些都可以谈的。 可惜他搞错了,纯属一厢情愿张罗。把小千岁招致麾下随意调遣,怎么可能? 陈焕并没有害人之心,就是为了立功得势。部门里各个山头都有自己势力,每人手下都笼络自己一界的嫡系部队,陈焕也不例外,也有亲信人马。他这几年能上到这个层次,爬得不容易,倘若不是二部的楚总因为当年某次事故,身体原因急流勇退,也轮不到老陈顶上这个位置。但是,陈焕这多年都不能成功收服楚晗的心。连昔日楚总的儿子都与他脾气不对付,这个圈子里其他老辈小辈,怎么能对他心服口服? 恭王府地宫的发现是一处突破口。陈焕一心一意办事,想讨老爷子们欢心。倘若501所的项目成功,以后哪位想要延寿续命、长生不老的,还需要换血换器官吗,还需要那些昂贵医疗设备?“不老”、“长生”的神话,历朝历代一直都是帝王将相求而不得逐而未遂的愿望。这样的契机下,六十年容颜不老的房小千岁现身江湖,一定会被人盯住。陈总想要挖掘房三儿的身世秘密,也想很久了。 所谓“澹台醒了”的邀约,不过是个小圈套,目的是钓上房千岁。 假若能谈拢,陈总还是想尽量谈,和平感化对方,纳降收编,这才体现他的用人本事。 如果谈不拢,就干脆来硬的。 今天,绝不会放姓房的离开这地儿。 30|第五话.实验厂 第三十章澹台敬亭 房爷手法比较粗暴,陈总一张挺俊的老脸赤/裸/裸地“舔”到门上,额头颧骨明显青肿,狼狈跌坐墙角。 楚晗弯腰按住陈焕,低声道:“陈叔叔,今天对不住了,改日一定登门赔罪任凭您处置!但是您先告诉我,到底把那人藏哪了?” 楚晗合计,姓陈的看在他爸爹面子上,不敢对他怎样,他也不会出手伤害对方。 陈总半边脸肿得快睁不开眼,眯开一道很难看的缝隙,咬牙切齿瞪着房三儿。可惜技不如人,只较量一个回合,他就心知肚明打不过姓房的,这回可真是栽了大面子,立时就要气出肝肥大和血气胸。 陈焕哼道:“那个人你们找不到。” 楚晗追问:“你把人转移走了?在哪?” 房三儿上来直接一掌捏住陈焕喉咙,拇指食指一扣,掰住喉骨,五个字:“问、你、人、在、哪。” 楚晗赶忙掰开这人的手:“别太狠了,你这样就把人捏挂了啊。” 这一下又没拿捏好力道,直接把老陈掐晕过去…… 会议室顶端警报装置,这时铃声大作。 楼道里,以及更外面的楼梯间里,所有房间,全部拉响警报。陈总刚才启动实验室门的紧急开关,就已经暗中报警。 楚晗与房三儿对视一眼,不用说话,那眼神就是“快跑”。 房三儿顿了一下脚步,冷眼瞟向墙角某人,干脆一把将陈焕抓起来,扛到肩上跑路。 楚晗突然间哭笑不得,说你扛着个姓陈的你不嫌累么! 房三爷一边跑着还笑出声,说带着这个人肯定有用! 楼下四面八方合围的脚步声是在通知他们,来的人员不少,他们已经被四面包围。 楚晗却没有带房三儿往楼下试图冲出去,而是示意继续上楼。老陈的眼膜和指纹证明确实有用,一路帮他们刷开好几道电子屏障门。房三爷不辞辛苦一肩扛着这家伙,就如同扛了一挂超大串的活的钥匙,见门刷门,直接把陈总昏迷中的青肿的一张脸贴到各种东西上,用力地磨蹭,毫无怜悯之心。 楚晗心里一路也在琢磨,回头怎么去向陈总负荆请罪。都是一个系统的熟人,他还是晚辈,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得…… 他们一路跑,后面有人一路在追。从多条通道里涌出人,像脑后有灵盯着他们。 501基地内部全部的地面力量,都被发动了。手持□□□□的人员从各个通道鱼贯进入大楼,地毯式搜索。 房三儿刚刷开一道玻璃屏障门,一手揽过楚晗推进去,后面人已经追上来。房三爷转身抡起来,肩上的人那两条沉重的大长腿横着一把扫倒两人,这武器十分好用。他们进去,楚晗赶紧按动密码从里面封门,坚固的防弹玻璃把追击者全部封在外面。房三儿一条胳膊故意拖拉在外面,从门缝挂出去,凌厉的五指一把抓住门那边第三个追击上来的人,拖起来狠狠往门上一磕,磕晕,随即从狭窄的门缝抽回手臂。 小千岁好像身上哪里没长骨头,身躯软的,但是双手十指的锐利刚猛,让楚晗看着都抽寒气。 他回想那时初相识,在大理锁龙井下,他用三根指头挠了对方的脸,真是造业,让小龙嘲风一张俊脸开花儿了。现在才明白,小千岁是很给他留面子,为人够大度大气了。对方如果反挠他一爪子,能直接从脖腔里揪下他的脑袋,像揪个球儿一样容易吧? 楚晗一指楼道四方:“到处都是电子眼,他们永远能看到咱们!” 房爷倒是一脸无所谓,表情就是说,来一个老子磕晕一个,怕什么的? 但楚晗知道这么折腾不行,基地里多少强兵壮马,包围起来迟早把他们瓮中捉鳖。小千岁你以一敌十应该没问题,可是以一敌百呢?他可不想让小房子落到对家手里,绝不能冒险。 他接好耳机,低声求助:“宝贝儿,在?” 耳机里的人嗓音清澈好听,又很冷静:“一直在。门口那些人搞定?” 楚晗语言简短快速清晰:“外面三个,号码01535、01537、02982已经销掉。楼里还有很多人。” 耳机里回道:“棒,谢了。” 楚晗又快速说道:“帮我个忙,楼里监控把我们盯死了,搞掉它。” 耳机里的磁性声音充满安抚感,特别暖男:“好的,给我十分钟。” 房三儿瞟楚晗一眼,没吭声。 房千岁大概是这时候听明白的,联想他们刚进入基地大门时遇到的盘查。那三名手持微冲的警卫,胸前号码应当就是01535、01537、02982,但数字标志很小一晃而过,一般人根本看不清。楚晗一定从一开始与对方勾肩搭背时就做了手脚,比较隐蔽。据说,二部特工组织有一种粘黏式微型爆破芯片,可以定时在人身上爆炸,瞬间造成电击晕迷效果,不致命。根据中招人的身体素质,至少晕上三四个小时。芯片里如果再嵌入干扰微粒,直接就把那几人身上的电子装置“销掉”了,基地联络网里找不到那几人的存在,联络不上,就瞎掉了。 他们继续一路飞快逃窜。楚晗在前寻找路径,房三儿跟在后面扫掉可能的追兵。 某人边跑着突然问了一句:“这是哪个宝贝儿。” 楚晗:“……嗯?” 房三儿问:“姓沈的都掉墙里了,这是哪个?” 楚晗咳咳笑了两声,安慰似的拍拍小房同学,还是别解释,怪不好意思的。 他们也没多少时间了。楚晗凭第六感一直相信,澹台敬亭仍然藏在501,这么重要一个活死人,城里也没有别的部门适合存放。他努力回忆这块基地的地形图,在楼道里狂奔,搜索目标实验室。 楼道尽头一间实验室亮着灯,楚晗朝身后人一打眼色:进。 他们迅速冲进去,里面实验台上一群四五个穿白色大褂口罩蒙面的家伙受到惊吓,全部下意识高举双手,口罩脸上瞪出一双双不明状况的眼。全楼都已经拉响警报,刺耳铃声大作,这里竟然还有人毫无反应地继续干活儿,果然都一群丧心病狂的科研疯子…… 楚晗只想确认一下,台子上躺的那位实验体并不是澹台敬亭。那家伙,好像是在做一个脑电波的自我催眠实验,刚刚进入状态,这时被他们进来一吓,仪器突然遭受干扰,房间里所有东西滋滋啦啦开始狂响,指针全部冲爆仪表盘!那个正被催眠的家伙,“砰”一声从床上弹起,伸长手臂,直挺挺如同僵尸。 几个白大褂吓得扑上去补救,那家伙变僵尸开始活跳,在实验台上一颠一颠,脑袋咔咔抖动。 一个专家对他们怒吼:“你们两个,到底哪个身上的电波磁场有问题?这样受到惊吓,催眠的人有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了!” “不好意思,不是故意进来。”楚晗一脸真诚的歉意,无奈随手一指小房子:“应该是他磁场有问题……” 白大褂说:“实验体可能突发癫痫了!” 楚晗窘迫地摆摆手:“……对不住啊,我们这就出去,就出去。” 房三儿还打算拎过那几个白大褂一一拷问,楚晗赶紧拦了,拉着人跑出去。他们穿过两道廊桥,进入另一座厂房大楼的五层。前后绝对不到十分钟,大约也就六七分钟,这时头顶上方各处传来强烈的干扰声。灯火发生噗噗数次惊跳之后全灭。电子监控装置全部爆出活蹦乱跳抽搐似的噪音,然后彻底哑响。 耳机里低沉温润的声音再度响起:“disabled。” 楚晗笑道:“这样速度,多谢!” “客气。”耳机里的人语带欣赏之意:“大楼里全瞎了,all——off。现在只有你一人看得见。” 楚晗最喜欢这种状态,追兵全都睁眼摸黑一团瞎,而他在黑暗中穿行毫无障碍感,如同走在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只有他一个人什么都看得见。他们隔着楼道玻璃窗眺望旁边几座楼,楼内各层扫来扫去的电筒光柱暴露了追兵位置。现在对手在明,他们在暗。 把五层这片区域悄悄摸排一遍,楚晗感到奇怪,还是没有? 漆黑楼道尽头,墙上挂有一块已经断电的灯箱门牌,三个大字:【停尸房】。 楚晗特精明地手一指,示意小房同学:你先进去替我瞧一眼。 房三儿用很不自然的姿势往后一撤,扭开脸,面露顽固:我才不去,你自己进! 俩人两只手拧在一起掰来掰去,掐了一会儿,谁都不傻,都不想进。 其实谁也不怕尸体,不怕鬼,怕的是令人作呕的难闻气味。尤其房小千岁,最怕脏的,以前北新桥锁龙井下涌出黑水垃圾,这人都一脸嫌弃不愿下水。楚晗一想,整栋大楼电力都被破坏,太平间里肯定没电,这会儿如有尸体还不直接腐臭流汤啊。 咱们房爷是被楚公子用一根指头戳着逼着,别别扭扭进去的。这人用手捂住鼻子,那痛苦表情好像前方有高能辐射。 转眼间,这人跑出来,斜眼瞄着楚晗。 楚晗:“……怎样?” 房三儿勾勾手,一把扽住楚晗衣服领子,搂过人,另一手拎起仍然处于昏迷状态的陈总,进了太平间。 出乎意料,停尸房里完全没有难闻的臭味,房间还残留着冷气温度,空气里一股清淡微苦的天然药香。空旷无人的大房间里,两侧都是排列整齐的装尸柜,各种复杂编号,一时半刻也不可能把这里几百个柜子一一打开查验。 房三儿随手拉开几个柜子:“都是空的?” 楚晗立即说:“这布局可能是个幌子。根本就不是停尸房,蒙人的,咱们差点儿就错过了……翻这里!” 房三爷单眼皮下突然透出那么一点儿很坏的心思,嘴角笑得一咧。他“哗啦”一声拉开一个柜子,抄手就把地上的陈焕拎起来,粗暴地直接填进尸柜,推进去了。 “扛着太沉,我累了,先让他在里面凉快着。”房三儿冷冷地说,一脸理所当然“就应该这么干”的傲慢和无畏。 楚晗觉着陈总从今天往后,是要跟他们家彻底翻脸了。 他常从一些细节处领悟到,小千岁这龙性龙脾气,对他是难得一腔知恩图报之心、有情又有义了,对别人才是个无良无道、没心没肺的…… 他们在冰冷黢黑渗人的尸柜群中间穿行过去,经过几道门,在最里一间宽敞完备的实验室内,果然发现他们要找的人物。 房间里还有两名值班护士,都是清秀细致的男生,罩着白大褂。俩男生迅速就被房爷一掌搧趴一个,坐墙角捂着流血的鼻子不敢有丝毫反抗。 不会认错人,正是澹台公子。实验室床头的应急小灯发出光源,暖黄光线穿透一室黑暗。床上躺着赤/身/裸/体的男子,面容鲜润,皮肉如生,肌肉呈现出俊美鲜明的线条,下腹有一丛暗色毛发,很有阳刚气质。身上鞭痕还没痊愈,前胸、手臂、大腿像裹了一层暗红色密织的网,渗出血的地方涂过透明药膏。 这人各处穴位连着导线,仪表上波痕平缓。昏迷中这样裸/露着一身伤痕,肯定很尴尬,美男眉头微蹙,显得痛楚而哀怨,看来也是个心思凝重的人,必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受虐过往。这澹台公子全身最惹人注目的,是一头瀑布式乌黑长发,铺散到床铺上,俊逸非凡,像下一秒甩着长发就要起来了。 “陈焕八成是没招了才想要找你。这人还是没醒。”楚晗对房三儿道。 “如果弄清楚这个人怎么过来‘这边’的,就能弄明白沈公子是怎么过去‘那边’,咱们可以用这人‘借道’过去。”昏暗的光源下房千岁眉目沉静,眼尾在灯下闪出墨色水汽,似有强烈期待。 楚晗突然问:“借道,过路,为什么一定要用这个人?别的人做不到?” 房三儿说:“当然!因为他正是从另一个界那边过来的,这个人能原路回去的地方,应当就是沈公子掉落的地方。” 楚晗:“那你知道这个人是谁?” 房三儿也不再隐瞒:“大约知道。沈公子应该是过到神狩界。这个叫澹台的,衣着官牌身份应当是神狩界的锦衣鬼卫。借道过去用他正好!” 原来这样。 当然,楚晗那时是头一回听到神狩界这样一个江湖报号,直接把“神狩”二字听成了“神兽”。一群羊驼类生物从他脑内踏着蹄子跑过,想来承鹤暂时与这些神兽为伍,应该没有大碍。至于锦衣鬼卫是一群什么东西,他也是后来才领教到…… 床边柜子里放着那人被脱下的衣物靴帽。楚晗一翻,果然找到那串非常贵重的沉香手珠,手珠内侧刻着“鹤”字,就是沈公子的东西。 房三儿视线带钩,剐着澹台敬亭的裸/躯,从头扫描到脚,再扫回脖颈头颅。房千岁看那个人的方式,并不像是故旧老相识甚至老相好之类的温存眼神,不带温度。那种赤/裸、尖锐的眼神,更像是在一寸一寸研究澹台少侠的身体构造,看起来也像要即刻上手把那人剖膛破肚,或者干脆开颅看看,做一做陈总这几天可能一直想做但还没实施的事情! 楚晗从前听过关于“借道”的传说,《茅山后裔志略》中也写过类似手法。这个和阴兵借道还不太一样。所谓阴兵借道是说,那些古时战败阵亡的军人不肯离开亡地,常年盘踞在阳间的极阴极寒偏僻之地。那些人魂魄集结不灭,仍然呈现旌旗挥舞战马喑喑的布阵,恍若一支继续战斗着的军队。这情景要是被阳间人撞见,就是很吓人的阴兵来了。而房三儿说的这种“借道”,应该是说有些特殊的人,魂魄与身躯能够跨越阴阳两界,或者不同的能量空间。他们就可以借这人的能量,渡到另一界内。 当然,这种“肉身借道”,当事人乐意不乐意,可就另说了……谁会愿意? 楚晗才终于明白,房三儿一直紧追死咬这个澹台不放的原因。他因为自己存有私心,动什么都不该动了小感情,完全误会了,一路想岔!事实上,房三儿是需要借这澹台敬亭肉/身一用。 小千岁还是千方百计想要回去,彻底离开这个地方吧…… 心情如丝如脉,一起又是一跌,不知是该为光明的归途高兴,还是为可能的离别伤感。 31|第五话.实验厂 第三十一章十面埋伏 既然打算用一用这位澹台少侠,他们围着实验床琢磨,又拎起那两个白大褂询问,最后是把房间里用来激发脑波、起搏心脏、牵引肌肉或者刺激皮肤穴道的各种仪器,都拎出来,在那伤痕累累的忧郁男人身上一一过了一遍。 楚晗一开始还于心不忍,每上一样仪器,特意关注澹台敬亭的面部反应,后来发现对方根本就没反应,除了能测到最微弱的心脉,连眼睫毛都不抖一下给他看。楚晗于是下手动作也渐渐大了。他俩一人搬起这人的一条大腿,掀开来捏捏这里,又戳那里。 “你觉着,这样能不能成?”房三爷拽过一根电线,直接套那男的下/身器官,还绕圈缠了几道,把那一套长的圆的零件牢牢地箍上,手法极其粗暴无情。最后,仿佛就是无师自通,其实也没干过男男之事,房三儿掰开那人的腿,眯起眼瞅了瞅,特干脆地就把带金属片的导线终端插/进男子毫无防备城池大开的后/庭…… “别,你这也,缠那地方太狠了……”楚晗失笑,都尴尬了。 他再也不会怀疑小房子跟这位澹台少侠能有任何故旧交情。 这俩人有仇吧? 什么人落到小千岁手心里被揉捏,下场都不会太好过。小白龙品性相当顽劣,当真是兽有兽道,完全不讲人性和温情。 澹台敬亭这一被通电,下半身肌肉瞬间猛地绷起来了!这人大腿在楚晗怀里剧烈抽搐无意识地全力一蹬,差点儿把他踹到屋子那头去。这招果然太狠了,是个正常爷们儿都受不了。这男人整个身躯都抖起来,被电线捆绑缠绕住的脆弱部位迅速肿胀通红。酷刑缠身,美男睫毛竟然动了,万年刚毅紧阖的嘴角终于抑制不住扯出受辱的痛楚表情。某个部位逐渐刚硬如铁却无法摆脱电线的纠缠禁锢,腰和胯部开始疯狂扭动,想要挣脱。 这人要醒?! 楚晗压上去摁住人:“他不行了。你把那个刑具关掉,快关掉了!” 房爷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对方。房三儿手一挥,直接将仪器电量顶上了最高档!澹台敬亭胸膛反弓起来,整个人要从床上弹起来,房千岁目不转睛盯着这家伙,像是突然下定决心,或者瞅准了时机,抢先一步拍上这人胸口,朝心脏位置重重的一击,带着强行下压的力道将人拍回床上。 就在美男濒醒瞬间,时机拿捏恰到好处。一道奇异的赤色的光弧从房千岁脖颈肩膀处升腾起来。 光弧激烈涌动,窜过手臂和腕子,最终从五根手指注入被拍凹进去的胸口。无数红鳞挣扎跳动着跃入澹台敬亭的胸腔,仿佛有股源头强大的能量穿梭其中,由不得本人抗拒挣扎,生生灌进去了。 一切都是转眼间发生的事,太快了。 楚晗都没机会阻拦,那一掌的狠劲儿,足够把胸腔里十几根肋骨拍塌。 房三儿弓着背骑压在澹台身上,浑身气场爆发时羽绒服不慎扯开了,衬衫领子向后翻开,暴露一片墨玉色龙纹。栩栩如生一条黑龙,两爪飞升,腾云驾雾,下一秒就要从领口衣服里跳出来了,四周一片水汽。 …… 也就这时,楼板突然动了,能听出人声脚步声从楼道口鱼贯而入,整个楼层陷入嘈杂动荡。 “他们在五层。” “停尸房,包围停尸房……” “两面合围,堵住他们两个!” 楚晗耳力很好,各个楼道口都有集结、包抄、荷枪实弹的声响,以及故意压低嗓音的口令声。监控系统不是已经彻底当机了?这帮人动作还是太快了…… 房三儿也听到外面来了,右臂吃力地从澹台敬亭胸口拔/出来。五指指尖浸着淋漓血色,血浆沿着密布的血管神经线,往小臂游走蜿蜒而上,挺吓人的。 楚晗一打眼色,遭遇十面埋伏了!房三爷整个人大汗淋漓,虚脱一般,嘴唇上挂着一串细密汗珠。可是这人这时反而不急不慌了,左手搂起楚晗往外走。不过,那姿势与其说是想要护住楚公子,倒不如说是身体遭遇疲劳,撑不住了,想要全部挂在楚晗身上,架着走路。 楚晗急道:“你刚才那一掌,没直接把人拍断气了,骨头架子都散了?” “你下手太虐,这人还能活吗?” 楚晗心心念念他家鹤鹤。假如那个神秘而恐怖的能量场具有生物意识,能有脑子会交流思考,他这会儿就想把澹台少侠拿根绳子捆成个包袱,去找能量场商量商量,咱一个换一个,直接把承鹤换回来,这招奏效么?所以不能让澹台敬亭这么容易就挂了,这人留着还有用。 小千岁那一招,像是灌入半个身躯的能量,澹台敬亭的躯体全部笼罩在一层红光下,抖得像被人下了降头,楚晗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手段。 “没断气,那家伙好得很,很快会醒,你不用担心。”房三儿自信道。 “很快会醒你刚才还捅他……你爆他菊花!他真醒了怎么办?”楚晗打了个磕绊,确实脸皮还没厚到沈承鹤那样,能把爆/菊这种词整天挂在嘴边。 房千岁浑不吝地笑了,笑得一脸没羞没臊没有耻感,仿佛他爆的不是人而是随手一个物件。这人仅有的一丝脸皮和羞涩感,只与楚公子的亲密有关。他回头再瞅一眼那澹台敬亭,那一眼像是大功告成心事落地,很关心地对楚晗说:“你放心,赶快走。你快离开这里。” 那两个白衣男护士不见了,可能趁他们试图制住植物人的时候,溜烟儿跑了。 他们迅速原路跑出,穿越库房里那一大片密集罗列的殓尸柜。 房三儿顺手拉开一个尸柜,就是先前他塞陈焕的那个。 冷柜里竟是空的。 楚晗:“……” 柜子号码没错。楚晗迅速一摸尸柜内侧,还能摸到余温。 陈焕跑了。 他们移动到门口位置时,已经跑不出去了。大门被他们从里面锁住,但也就能抵挡几分钟。 透过厚厚一堵墙,楚晗隐约瞄到,外面密密匝匝围了至少两层人。特战队员穿着钢盔防弹衣,枪口对准大门,后面的人再不断上来…… 楚晗回身拦住房三儿:“小千岁,你掉头回去,找别的路离开这里,地遁墙遁水遁都好。” 房三儿纳罕地看着他。 楚晗快速解释:“陈总今天就奔着要抓你来的,你走你的,不用管我。我认识陈焕二十年了,他不敢把我怎么样。” 房三爷的脚底板颤都没颤一下,没后退也没挪地方,而是从身后搂住他腰,往墙后隐蔽的死角处塞一塞。楚晗低头赫然看到房千岁那条小臂爬满暗红的蛛网状血管,皮肤上凸显一层。 房三儿低声道:“能拖三十分钟吗?或者二十分钟就够,尽量拖。” 楚晗点头。他这时仍是以为,小千岁累了,需要三十分钟过场,歇口气儿,然后就能恢复满血生龙活虎,开门跟外面那群人斗上三百回合。 门外准备强攻的队员突然撤开一条通道,穿紫色衬衫寸短头发的男人潇洒地踱步,穿过人群,站到门前。 还能是谁啊! 刚才在殓尸柜里委委屈屈憋了半个小时的陈总,自己悄悄爬出去的。颧骨上仍挂着被人羞/辱后一大块青紫的痕迹,肿得半边眼都睁不开,临时糊一块纱布遮羞。 陈焕扬声喊着,小晗?楚晗你在里面吗?我知道你们在里面,你们两个如果不开门,那我就打扰了,我进来了啊。 这人迅速掏出一张密码卡片,动作优雅地刷开门。 无数条枪口跃入视线,对着盛放尸柜的巨大冷库。 陈焕眼观六路,在火力掩护下慢慢往里走,富有穿透力的嗓音在大房间里回荡:“小晗,你别怕,也不要反抗,请你那位小房朋友出来,我们还是心平气和谈一谈!……年轻人不要冲动,一时冲动你俩可要后悔一辈子!有什么条件咱们都可以谈,我们绝对不想违背任何人意愿强迫谁……小房,你不要轻举妄动,你现在放下武器,从后面走出来吧……” 楚晗透过柜子缝隙瞄着那位,回头对小房子做个脸色。 他身后的房三爷,嘴角扯出不屑一顾表情,姓陈的说出这种话打算蒙谁?拿来骗鬼吗。 两人不用语言,以眼神交流,不约而同选中大厅某一面墙上方的小窗做突破口:从那里先出去再说,别被人瓮中捉鳖了。 就在楚晗踩了房三儿一侧肩膀上墙的一瞬间,突然间他身下一只尸柜柜门猛地弹开了。一只关节粗粝的大手从柜子里抓出来,一把抓住他脚腕子,猛往下一拽! 楚晗低头一看,瞬间反应过来卧槽陈焕那个话唠唐僧刚才就是念咒迷惑他们注意力来的! 那些原本就不是尸柜,都是空的,因此有些柜子里藏有通道机关。这房间布置得巧妙,有人已经鱼贯潜入偷袭他们。柜子里迷彩黑影一闪,楚晗被拖住脚踝重重摔到地上。抽屉式的通道里再次蹿出人影,刚猛的鹰爪拳带着风,却不打楚晗,狠狠砸向抱着他倒地的房千岁。 那粗壮有力的五指试图袭击咽喉,一击未果,直接从房三儿肩膀上撕掉一大片衣服。 挺洋气的一件黑色羽绒服撕爆了,雪白鹅绒扑脸,满屋子飞毛儿。 房三儿头也不回横抬一肘砸面,反身也是极为暴力的一掌,狠狠对上去,击飞那人……501基地内部藏龙卧虎,都是精兵强将,楚晗瞥见旁边又弹开两个柜子,跃出两条刚健的身影,合围扑了上来…… 楚晗心知小房还是手下留了情面,没放大招害人性命。小千岁在狭小空间里不停闪避,柔韧的身体在拳脚围攻之下躲闪腾挪游刃有余,还要一手把楚晗护在身后,一片鹅毛都不让他沾到。陈焕也没太下狠手,明显是想抓住活的,因此不断派人强攻,四面夹攻死缠不休,企图来个车轮战,反正手下人多,一拨接一拨,打到他们没力气。 暗处有轻微的枪栓声。 楚晗扑过去空中扛飞一个纠缠的人,想用自己身体挡住房千岁,却在摔倒瞬间又被身下人反扑,盖在他身上! 枪口装了□□,没有爆裂的枪声,只有“噗嗤”一声闷响,像是一粒子弹吃进谁的身体。楚晗抬头,正对上压在他身上的房三儿的眼,张扬的眼角渍出火烧云的颜色。 房三儿表情像要咬人:楚晗你疯了吗你今天又忘吃药了给我挡什么枪?! 楚晗低吼:“肯定是□□他们是要抓你的!” 果然,陈焕的声音从柜子后面传来,成竹在胸,和颜悦色地说:“房小朋友,咳你这脾气,你快出来吧。我们绝对不会真的伤你,别再打了,不要伤和气……” 房三儿用力活动右肩,哪处的骨骼咔嚓响了两声,臂膀显得柔软带韧劲,好像从哪个缝里,把那颗子弹直接“娩”了出来。 楼板再次发出共振,更多的人马从不同方向列队涌过来。 楚晗心想嗳歇菜了,虽说没有性命之虞,这一劫恐怕逃不过,不如暂时向姓陈的作揖降了,徐图大计。 大门外又是一片混乱,前面两层包围圈突然被后面涌上来的人压倒。瞬间形势突变,先前的许多人被缴了械制服在墙角。 外面已是黑夜,基地里一片热闹。楼道突然恢复照明,长长一道走廊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无数穿黑色队服面罩遮脸的高大英武男子遍布整个楼层,把住大门。荷枪实弹压成一排,场面上的优势天平直接反转。 陈总的枪还握在手里,吃惊瞪大的瞳膜上映入一位身材修长步履从容的影子。那个男的,风衣后摆随步调在风中微微飘起,每一步的步幅和衣摆荡起的幅度都经过精确计算,走路姿势多年不变。 “呵……呵呵……”陈焕失笑,眼皮跳动抽搐。 “您这是演得哪一出啊? “……楚总。” …… 32|第五话.实验厂 第三十二章挑拨离间 来人是楚珣。 楚总进屋不看别人下意识先找儿子,水样的目光从楚晗眉心快速掠过。 陈焕一瞅见楚总父子俩那不善的眼神一对,就也明白过来。他今天上一大当。楚晗一人没有三头六臂,又不能分/身,怎么能把整个501基地闹个天翻地覆大队人马围堵都抓不住那小子? 爷俩见面也没有黏糊热乎,都不打招呼。其实在外人眼里,这两个人就不太像父子,外表年龄差更像兄弟,都长得很好。 楚总确保自家宝贝儿没受伤就放心了,细长俊眼带着笑。 他第二眼看的就不是楚晗,别有深意盯着房三儿。 房三爷裹着楚晗还压在地上,身上羽绒服早被撕成一片一片扯没了。空中旖旎地飞舞着几片鸭绒鹅毛,落花似的落在俩人身上。混战中领口也被扯开,露出布满水汽的胸膛,整个人湿漉漉的,右肩吃进子弹的地方流了一点血。 平时不显山露水,激烈战斗中方显神俊潇洒…… 而且,小房同学眼珠子精明灵活得很,完全没晕,吃麻醉/弹就跟吃糖豆儿似的,多吃几颗也无妨。 房三儿避开楚总逼视,似乎也不太甘心,慢慢腾腾起身离开压着的楚少爷。这回救兵来了,也不用再仓皇逃窜,房千岁抹一把右肩伤口,大大咧咧往墙角一坐,带血的指尖伸到唇边舔了舔,神态张狂地面对四下围住他的人,一笑。 “小陈,怎么了啊这是?孩子得罪你了?”楚总手指轻轻一碾,对陈焕笑着。 “哪——能啊?小晗这么些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说什么得罪不得罪,没他事儿,咳!”陈焕面对楚总,立时翻篇儿换出一张笑模样。 “哦,没他事啊?动用501行动部队六百多人兵力,就追这两个小子?他俩犯了多大罪过,闹成这样,我想听听?”楚珣笑得简直能融化室内温度,腰往旁边柜子一靠。一双大长腿无论怎么摆,都惹周围一圈人往他这儿乱瞟。 “咳,咱这不就是,为了那位姓房的小朋友,请来研究所里见个面,谈一谈……这全都是误会!”自己人全被压制,好汉不吃眼前亏啊。陈焕从基层最底下混上来的,拜过各个山头,热脸冷屁股见得多了,一贯能伸能屈。 楚珣点点头,笑问:“可是我听小晗说,你们从哪弄来一个四百多岁的神秘实验体,一直悄悄养了准备开颅,这事你没向老总打报告吧?这么重要事情,涉及圈里很多规矩。你不是新来的,也该懂规矩,能乱来么?” 陈焕左支右绌都顶不过来,忙说:“这才几天嘛,手头事忙没来得及,明儿一早就给老爷子打报告。” “不用了。”楚珣善解人意地说:“我也知道你事忙,照顾不来这大摊子。我昨天专程去过西山别墅,替你汇报过。 “小陈,如果你不介意,这事我来负责,这几个月暂时替你接管501的事情。 “文件我也带来了,上面意思你回去慢慢消化,就这么办吧!麻烦你了,把你手下人领走,几个楼的钥匙我已经先拿了。” 陈焕面僵:“……” …… 楚珣句句话面带笑容,从风衣内兜捏出几份牛皮纸公函,春风化雨手轻轻撩在桌上。几个普通信封,却好像千斤重的几道谕旨,劈里啪啦兜头盖脸砸给陈焕,当时就砸变了色。 陈焕整张脸都变成那种被人打肿的青色。 楚总全都知道了…… 这人不是一直身体虚弱在青岛疗养,好几次传闻快要挂了快死了吗? 竟然还能躲开所有视线悄悄回京,而自己一点防备都没有……他原想做个套钓姓房的小崽子,却没想到,有人早就给他下了套,是要钓他,等他犯个错误。螳螂捕蝉,屁股后头他妈的跟着一对儿贼精贼精的老家雀,等着叼他后门。 楚晗与小房肩挨肩坐在墙边。他不作声直接从自己衬衫上扯下一块,帮房三儿把红肿的右手小臂包了。 房三儿深深看他一眼。 楚晗自己也有“春风化雨手”,玩儿温存体贴很有一手。 他也不是没长那一双惹眼的大长腿。楚珣有的他都有,没有的他也有。他只是没他爸那么风骚,随便在外人面前也爱现,真没辙…… 他爸与陈总也算一对相爱相杀的老相好,斗了多年竟然越斗越勇。楚珣比陈焕还小五岁,一张嘴就不客气,直接喊对方“小陈”。陈焕是基层出身的特工,从底下一步一步上来的;楚总不一样,家族庇荫,树大根深,也确实精明强势有能力,这么些年事事处处压陈焕一头。直到若干年前一场意外,楚珣在一次出国行动中遭受重创,差点儿阵亡,回来之后身体就不太好了,迅速退出一线。那件事好像发生在加拿大,具体涉及国家机密,没几人知情。大伙只知道楚珣因那次受伤获得很高待遇,记了一大功,四十岁官拜少将。 功劳和将衔是用流血牺牲半条命换来的,也算是半辈子为国家鞠躬尽瘁。 当然,楚总心里最介意的,是用自己半条命也没能把楚晗换回身边。他想离开北京,就被迫把儿子留下。如果想让儿子远走高飞,就必须他自己留下。父子之间总之必须留一个圈在京城。 楚晗倒不会介意父子之间任何事。他一直非常信任楚珣。 他就这样对爸说的:“大宝贝你放心,回俺爹老家踏实养老去吧,其他事情都放下。你能做到的一切事情,我都能代替你做到。不然你当初造我出来干什么用?” 他也见过世面,今天就是一出临阵夺旗换帅,没大事。陈焕借楚总伤退机会上位,顺势把501基地往自己那条路上带歪过去了,成了自家一亩三分地,实验室里很多事情做得比较过分,引人非议。双方早就互相看不顺眼,楚总这次出来就是夺盘,把原先自己那片山头揽回来。但他知道陈焕不会轻易交权,干脆先下手为强。这种兵临城下威逼□□的斗争常有发生,双方心里都有数。 楚晗对小房打个眼色,悄悄话:“你甭担心,我爸接管这里,不会怎么样你。肩膀要包上吗?” “破了点儿皮,我什么时候需要包?”房三儿眯眼瞄着房间对过那俩人,意味深长:“你以为你爸就不会抓我?” 楚晗心想,我爸抓你干什么? 房三儿管楚晗要了两粒薄荷糖,嚼来嚼去笑得很浪,瞄楚总的眼神,有几分桀骜,又分明有酸不溜丢的看不爽。 大楼里控制机要的人员换了一拨。陈焕心知肚明今天大势已去,不甘心也得让,缓而图之。上了岁数的体面人,不能跟小年轻似的禁不住事儿暴跳如雷,也就不做无谓挣扎。这人往椅子上一坐,左腿横了搭在右膝上,颇有风度一笑:“成,楚总,今天真有你的。” 陈焕一指:“实验体就在里面,还活着,我可什么都没做。那人我今天完完整整交给你,以后关乎那个人的任何事情,我就不负责了。” 楚总笑着点头:“成,小陈,你安心休假吧,我从现在给你放长假了。” 陈焕:“……” 陈焕咬着下唇运气,突然一指墙角坐的人:“那位姓房的朋友,也是楚总这次出来的目的吧?” 所有人注意力全部罩到尸柜旁边闲坐的两个年轻人这里。陈焕冷笑一声:“也是,十几年前老冤家了,楚珣啊,你也没忘了有房三儿这号人! “今天这人正好也请来了,难得机会,楚总,顺手把这人也领走吧? “你们两位也是江湖上老熟人,呵呵,不用我互相介绍?……嗯?小房先生?” 陈焕一锥子就见血。 楚晗才听到陈焕头两句话脑袋里已经“嗡”得一声,喉头塞住不语。 在今天之前,他就没有从房三儿口中听到这人主动谈及“楚珣”二字,也从未听他爸提过姓房的,除了那天莫名其妙冲进他公寓拆他马桶企图“抓现行”。十几年前发生过什么?这两个早就认识? “我跟小房先生的事,我会慢慢招呼,你就甭操心了!”楚总可能料到姓陈的来这一手,迅速看了楚晗一眼。目光沉静柔和,就是一副最好的安慰剂。 “是啊,是啊,您几位叙旧,我多管闲事儿了哈……小晗,刚才是叔叔得罪你了,误会误会,你千万不要记仇!我先走一步,咱俩改日再叙!”陈焕今天与老相好楚总相杀痛失一局,当然不甘心,这就是临走来一招回马枪。他之前还想从宝鸡请“神刀张”过来,帮忙撬醒植物人,结果神医张文喜根本不买他账,就不来。张文喜也是楚总一个派系的人马,必定就是楚珣在背后处处掣他的肘。 “陈叔叔,今天得罪。您慢走,改日登门给您赔不是。” 楚晗客气地抬手,又一抱拳,从容大方。 即便心里是一片混乱,水漫金山,巨浪滔天,表面上面色如常。 他那时其实有点儿难受。多年习惯地压抑自己,难受也很有尊严地不让别人看破。 可能人都是自私而自恋的,都爱自以为是,楚晗后来反省自己也是如此。他已经心思荡漾地把小千岁划到情感深处最隐秘的保留地里,粉笔圈出一块地盘,把小房子圈起来,精心照顾甚至想要护着对方,生怕照顾得不够贴心。许多事情只有他们两个互相分享,好像小千岁是属于他的秘密。两人之间有种知己般的友谊。 过去二十年里,也数不出几件真正让他畅快得意的事情。却没想到,他连这么丁点快乐的小秘密在他爸面前都没守住…… 33|第五话.实验厂 第三十三章风云突变 房三爷更是个撑得住场面的,方才还懒洋洋的,这回彻底不用再装,好像也早料到陈总来这一手。 十几年的老冤家? 房三儿薄薄的眼皮下目光清俊,映出一片水色天光冲刷过滤后淡淡的岁月痕迹。很多事情早就淡忘了。更何况现在身边已经翻篇儿,人不一样,心情都不一样。 陈总屁股离鞍还没走出两步,房三儿撸了袖管露出包扎白布的结实小臂,突然拖长音吼了一句:“还有你,你他娘的给我站住。 “话没说完,你还想走? “老子准你跪安了?” 陈焕:“……” 松懈下去的几支枪口蓦地转向这边。 房三儿不怕枪管,眼睑一层墨线浓郁发光,扫过陈焕:“你知道多少我的事?” “……我怎么不能知道?”陈焕反问。其实他并没知道多少。 “既然你说出来,我也憋十几年了,今天就问个明白。”房千岁眼眶略微发红,多年怨怒其实早已淡漠,从眼底丝丝脉脉的血色中洇出一些,好像又想起这事了:“好,十多年前那次,城里有人悄没声地就下了几道通缉令,前后派出好几拨几百人全城各地儿围捕,想要抓我……那时候逼我走投无路无处安身有家难回,是你们俩哪个干的?” 房三儿噗得吐出没嚼净的糖,眉梢眼角仍是往日的洒脱神情:“嗳,您两位,究竟是你,还是他啊?……” “姓陈的,当初下命令找我麻烦的人,是你吧。” 陈焕厉声道:“我没干,与我无关。” 房三儿眼光瞟向楚总:“那是你啊?” 楚总更是十分干脆:“不是。” 房三儿接话音就问楚总:“那时501的前身科工所是你的部下,这你不否认吧。不是你是谁?” 楚晗站起身脸色略微发白,喉头滑动。 他忽然就想起几天之前的故事。他曾经在大翔凤胡同私房菜馆门前逮住房家老头子。当时房老爷子云山雾罩地跟他说了许多话,提到十多年前小千岁遭逢大劫,被人四处驱赶走投无路蹿上高原逃到青海去了,在青海湖里熬了整整一年。北京距青海万里之遥,长途跋涉又历经酷暑严冬,即便现在让楚晗自己开辆车自驾游开过去,一路上也够辛苦,可想而知当时情形。堂堂小千岁混得也够潦倒憋屈,那时孤身流落大西北没人陪伴……楚晗这心就揪了,又心疼小房子,这笔账要记得大了。 房易之那时口口声声拦着他,让他回家去问亲爹老子。楚晗当时没听懂,以为这老头子说疯话。 现在大悟,房老爷子完全一片善意,就是怕他人蠢吃亏啊。 眼前几位好像都知道怎么回事,就瞒他一个,欺负他当时还是毛头小孩,什么都不知道。也难怪房三儿一直对他若即若离,神出鬼没,不信任他。有这样十年恩怨,你让人家凭什么信任你一家子的?…… 整个大厅空气烧灼,气息凝滞,几伙人都露出锋芒。 陈焕嘴唇蠕动,动作隐蔽地后退寻找退路。 楚总伸掌对儿子做个手势,眼神会说话:别听姓陈的挑事,你爸一不会骗你,二不会害你。 房三儿一步上前,移身挡住某人出路,冷笑道:“敢做还不敢当了?……你们俩敢当的给老子自己跪了爬过来,别等我去提你啊。” 许多条枪迅速对准这人。 楚晗这时一步就拦上来,毫不犹豫把人拽至身后,自己挡住枪口。他既怕有人伤害小房子,又怕这人会对他爸动手。他攥住房三儿手腕恳求般低声说了一句:“你也别冲动,有话回去再说,成吗。” 其实,房千岁自始至终说话都是笑着的,是这人一贯潇洒无畏也无惧的神情态度。他没有凶恶白脸咬牙切齿,分明就是嘲弄的口吻,仿佛很享受围观陈焕与楚珣对峙时的急迫尴尬,纯为了出一口气。 他会让陈焕如此明目昭彰的挑拨离间得逞吗? 他会在这种情势下对楚总不利,然后俩人红脸撸袖子对掐? 当着楚晗的面儿,他怎么可能真的对楚珣动手。他断然不会。以前有再大委屈,为了楚小少爷这恶气也忍了,老子怕过谁? 房千岁伸胳膊把楚晗一带,手臂一箍就把人箍自己怀里,摆了个“哥俩很铁”的姿态,扬起下巴一笑。 楚晗被姓房的恨不得掰着他脸扭过去,被迫显示亲密。房三儿这算是在对他爸示好,还是示威呢! 楚珣看着他们那样,远远地口型低声对儿子说了句:“宝贝,没大事,别担心。” …… 这一句才像点了炮仗。 这句比陈总刚才拱火那一句更有效率! 房三儿突然低头盯着贴自己肩窝上的楚晗,愣了一下,回味咀嚼片刻:“哦,原来是这位啊……我刚才就听出来了,就是这么个‘宝贝儿’?呵呵。” 楚晗没头没脑地就暴露了,顿时特窘:“……也不是,没有。” 房三儿噗地笑出声,嘴角随即就被自己的尖牙利齿啃破了,脑门上涌出一片桀骜不驯冥顽不化的黑云。 “娘的……” 小千岁低声骂了一句,原本是要看别人笑话,感觉自己变笑话了。一股酸气反胃,这叫一个不爽。 事态就在这时突然急转直下,风云突变。 房三爷一开始说“拖三十分钟”,转眼这半个小时已经过去,大伙扯着扯着,都跑题跑到陈年往事旧怨上,早忘了实验室里还躺着一位。大厅里更加热,空气间的微粒好像在疯狂剧烈地摩擦,热得不太正常了。 房三儿突然回头,看向实验室方向,轻声道:“他可能醒了。” 楚晗:“……什么?!” 房三儿眼底爆出欣然的诡笑,反手攥住楚晗手腕,把人往门口方向猛地一推,吼着,“楚晗你快躲开”!! 他两人是站在所谓的“停尸房”这间大厅最靠里处,相对靠近澹台敬亭躺的实验室。其余众人都更靠近出口大门。楚晗被小千岁一把推得,都没明白怎么回事,踉跄着直接飞出去了。他被甩在半空就听一股强烈的暴虐的气浪“轰”一声在他周身爆炸,把他整个人掀翻起来,狠狠拍向高耸至天花板的铁皮柜子! 整个大厅大乱,完全没有防范,枪都脱手了。 所有人有一刹那全部丧失了五感和行动力,耳膜诡谲地呜咽,听不见东西,被空气中咆哮的热浪击飞在地。陈焕撞到墙上,顿时另一只眼眶也磕紫了。楚总方才靠的那张桌子四腿分崩离析,飞得不知去向。楚珣也在毫无防备之下被掀翻,抱头倒地一个滚儿。地上滚的全是人,屋里所有东西都被移位或者震翻! 靠墙的一排柜子迅速倾斜。楚晗控制不住自己拍向铁皮柜门的瞬间被一条胳膊搂住,生拖硬拽地捞回来。 一个宽阔的胸膛把他裹住在地上翻滚,一面墙的铁柜子这时砸下来了。然后是墙。实验室与外面相隔的那面墙崩塌,像是从实验室内部受到强烈撞击之后,整个儿崩溃倒塌。土石纷飞,尘屑漫天。 楚晗被压在最下面,与身上摞着的人脸对脸。他满脸土屑和血沫,几乎看不见,但凭触觉也知道压他身上的人是谁。小千岁一手抱着他撑在地上,用身躯为他撑出一个空间,另只手臂横甩打飞砸过来的不明物体,再一掌撑住向他们轰然砸下的那一扇柜子! 凌厉的五指深深陷入金属焊接的柜板,直接拍出一个掌印。 房三儿粗声喘着,眼仁漆黑如墨,然后从身后哪处淌下一溜血水。 血沿着耳朵根蜿蜒而下,挂下来一道血线,带着腥气,滴到楚晗的喉结胸口上…… 楚晗后来回想当时情形,在场所与人,都没料到接下去发生的事,除了早已了然于胸的房千岁。 他当时五脏六腑烧灼剧痛,皮肤也灼得疼,耳朵喉咙都有轻微出血。要不是房三儿拼命护着他周身,他肯定已经全身不成人形。那感觉特吓人,不知道的以为501基地发生核/爆了。 “爸!……爸爸!!!!!!!!” 他扯着头喊人,从漫天尘土中认出不远处蒙了一脸土的楚珣。 陈焕以及那些持枪的队员,大部分在地上□□着蠕动身体。好多人衣服下露出灼伤的皮肉。 “谁?!……出来!!!”楚总俊面上沾了血沫尘烟,以极慢的动作躬身起来,双眼牢牢盯着实验室里面,眼眶都要裂出血,那一刹那也是万分吃惊。千算万算,连楚珣都没算到,有人早不醒晚不醒,竟然这时候醒了? 土崩石裂的墙体后面,一轮很俊的红光掠过,几乎是从烈火硝烟之中跃出那个身形高大容颜俊美的男子! 这男的赤着身,近乎狷狂地伸展开肩膀,亮出腹间漂亮发达的肌肉,披头散发,大声的狂浪的笑,笑得简直颠倒众生忘乎所以了。 把所有人都笑得半晌爬不起来。 这个人是澹台敬亭的脸,澹台敬亭的身躯,澹台敬亭的一头瀑布黑发。楚晗吃惊地看着,美男猛地一转脖子,脖颈间骨骼咔咔作响,舒服地再一抖肩膀,似乎非常满意大梦初醒的状态,正处于极其亢奋的生理状态,因此乐得毫无风度。 这家伙然后就得意洋洋地开始四下寻觅“猎物”,盯着满地打滚哀嚎的众生。 “老子还就出来了——你能把窝怎么样咧哈哈哈……”来人挑衅地回应楚总。 楚珣警惕地躬下身,一掌前据,明白今日遇到强劲对手。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恶劣又*的浪笑,美男抖一抖胯/间雄物,顺手抄起一堆衣物,潇洒地抖开披在身上,宽大的朝服总算挡住蛛网般的尴尬红痕。澹台公子一扭腰身,黑发在身后无所顾忌地扬起,眼光睨到被气浪掀翻倒地抱着楚晗的某个人,咧嘴一乐。 “唉哊~~~老子一时抹油收住,伸个懒腰伸大了,抡坏咧屋里几件东西! “得罪了呦,抹要怪哦,嘲风。” …… “这个人不对。”楚晗猛然回头看向房千岁,突然明白:“你……” 他不笨不傻已经看出澹台敬亭有异样。 此人面目英俊但神情放/浪形/骸,不笑还能凑合算个美男子,可惜一笑就脱形儿,暴露一副桃花大嘴。以楚晗的审美眼光,这人简直丑翻了,不忍看。而且这厮竟然冒出一口宝鸡话,像极了他见过的神刀张文喜的乡村土豪口音。原来那位澹台少侠祖籍陕西人? 房三儿小心地把楚晗从地上捞起来靠在一边。 楚晗两腿震得抽了麻筋儿了,一时行动不便,但没受伤。 房三儿对衣衫不整的澹台公子呵斥了一句:“伸个懒腰,用得着拆墙拆房子?……多少年惯出来的臭毛病。” 大美男被斥,不满地回骂:“这破房子,拆了可惜是怎么滴咧?他奶奶滴,憋屈死老子嘞!老子这下面两颗卵上缠的一堆电线,是哪个小王八干的?!” “不缠你蛋弄不醒你,自己麻利儿滚过来。”房三爷语带轻蔑,有种居高临下气势。 “哼,小王八……”澹台敬亭重重哼出一声气声,带鼻音的,撒娇似的。这家伙随即一把扯掉啷啷当当挂在自己jb蛋上那一坨,乱七八糟的电线金属片之类,还从后菊花里拨弄出尴尬的一根东西,统统掷飞出去,怒气冲冲瞪着房千岁。 房三儿骄傲地回瞪,眼神仿佛是说:谁是王八?你丫睁开鱼眼仔细瞧瞧老子多么帅,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帅,你上辈子才是王八。 …… 楚晗与他爸楚珣心有灵犀,异口同声轻声道:“房千岁,是你干的……” 房三儿蔑视一眼仍趴在地上毫无反抗能力的陈总,多年余怨未消,还留着一丝邪火。但是,这人望向楚少爷的眼神却没丝毫怨念,完全是另一种缱绻纠缠的视线,想要确认楚晗没有受到无妄之灾。 小千岁是性情中人,恩怨分明,绝不错怨任何一人,也不错放过谁。 楚晗一手仍牢牢攥着对方腕子。就为房千岁刚才在他面前搏命那一挡,流下的一道血线,他不愿意松开对方的手。他心里却已经悲凉地回想那天在他家里,房三儿估计也是这样悠闲站在他们爷俩身后不远处,冷眼瞧着他们一场忙活,背后早有运筹帷幄。这家伙只是平时随性不羁,不显山露水。 玉泉山老龙座下的小千岁,每一回永远都令他始料不及,棋慢一招。 这一场黄雀在后的好戏,真正的后招一直握在房三儿手里。 34|第五话.实验厂 第三十四章妖孽缠身 一出连环好戏却还没有演完。 澹台敬亭既然活过来,就没人再拦得住这厮。这家伙乌黑灵动的俊眼一扫,径直瞄上不远处趴的陈总,毫不客气就抓过去! 掌风距离陈焕毫无遮挡的脆弱的后脑勺只有几寸距离。楚总伸手也是一抓,带电的手指把陈焕连吸带拖的,生生地抢过来,甩到身后。澹台敬亭一击没得手,不怒反笑:“三王八,姓陈的是不是当年害过你嘞?你下不去手咧,正好,今天握替你拍烂那个瓜怂的脑壳哈哈哈哈。” 房三儿抹掉脖颈上未干的血迹,很不屑的:“那个人先搁着,回来再拆他骨头,老子直接吃了他。” 小千岁平时也是飞扬洒脱的少年模样,难得发飙一次。也只有亲眼见过的,才能体会这句“老子吃了他”的威慑力,这话真不是说笑……楚晗莫名联想到他家冰箱冷冻格里,那块足有大腿粗的熏火腿的下场,还有大理哪位老乡家到现在还没找回来的牛,真替陈叔叔那把老骨头担忧。 “小房先生,你既然拿到想要的东西,就走吧。我放你们出去,今天绝不阻拦。” 楚总眼神示意房三儿,不想纠缠,放你了。 房三儿可也没想纠缠咱堂堂的楚总,这时却反掌握住楚晗的手,看他的脸色。 “房三儿,承鹤的事……”楚晗突然开口。 “我也还有一句话。”楚总收势起身,掸掸身上土,迅速摆回往日优雅从容的架子。 楚珣说:“小房先生,我大侄子承鹤的事情,毕竟当时因你而起,你也亲眼看见这人出了事。我都了解,发生一场意外并不是你的本意,你不是故意的。但我也相信,你绝不是不守江湖道义或者见死不救的人…… “犬子楚晗资质平庸,没多大本事,一时不察酿个大错,如今想要救人恐怕他也无能为力。说到底还是要劳烦你出手相帮,看在楚晗他月前在大理曾经帮你解困,就再帮他一次!我了解楚晗为人,绝不会识于危难而相弃,无论对你,对承鹤,都是一样的义气。你是他交往的朋友,我信他不会看错了人。 “我这次特意过来,就是想找你,不为个人私利,都是为了承鹤。能答应我吗,小房先生?” 楚总句句言辞恳切,不卑不亢又委婉有节,这样口吻令人很难拒绝。 房三儿眼底水纹悄悄荡开,心有动容,但是以这人骄傲本性,面对楚总能轻易低头? 如果是楚晗开口求他区区这么个小事,他肯定一口答应,没二话。 房三儿昂首看着楚珣,冷冷的一句:“你也有低声下气求我的时候。当初我去求你时怎么样?” 楚珣非常平静:“那件事你误会了,我可以解释。” 那俩人虽然没说清楚,楚晗猜也猜得出,小千岁倘若当初曾经有求于他爸,想必就是找他襄助破井或者类似的事。 一旁的澹台公子按捺不住,仰面大笑:“你们这群人,黏黏糊糊磨磨唧唧,一句话绕来绕去绕出十八个弯弯,楚大爷你累不累?不就是想要‘过去’把姓沈的瓜怂拎回来么,哈哈哈哈,这种事你求那位有个屁用,他倘若轻而易举过得去,还能蠢到赖这里不走?你还不如求你家宝贝少爷,使他来得更方便!” “使”我? 楚晗没听明白。 澹台公子继续,怒指房三儿:“还有你咧,三王八,你明知道他是谁,他是什么身份。你既然想要‘借道’,他这副皮囊可比握滴皮囊好用多了!你个混球,你个王八卵!你事事处处就知道欺负握,你用握不用他?!” “你才是个王八。”房三儿维护楚少爷从不含糊,毫不掩饰他待人的冷暖亲疏薄厚:“你能跟他比吗?” 那俩人简直斗鸡一样,从打照面开始就一路狂掐,楚晗头都晕了,已经分不清楚到底哪个是哪一只王八? “你……哼。”澹台公子一张俊脸从唇角纹路里突然流出不怀好意的笑:“好咧,腻给握等着……” 突然间的,这人猛地向前跃起一掌拍地借力,瞬间就腾空了,直奔房三儿杀过来!香麻色的飞鱼官服后摆转动飘起,带出一道强劲旋风。 这边的房三儿甩开楚晗的手,后脚一蹬墙也起来了,后翻腾空而起,横身撞向那人,撞飞一片土石穿墙而过。房千岁这时毫无客套就是粗暴凌厉的一掌,没用稀奇招式,冷笑着直接搧了对方一大耳歇子! 这算是对千岁爷爷出言不逊的惩戒吧。 美男捂着歪脸被搧出一个筋斗云,从空中没有飞好,啪,摔地上了。 这个家伙,虽然身材肌肉比房三儿强壮,然而论掌风的刚猛、空中的强势,明显逊房三儿一筹。武力值略渣啊,显然拼不过小千岁,楚晗这围观的顿时安心了。 楚晗腿麻过去了,扶柜子站起来。他注意到铁柜子砸下来又被房三儿奋力撑起时,留下的骇人的五指印。深刻的一枚掌印,一下子像戳了他的心。他衬衫胸前还有小房子流的血,濡湿的一片红。 就这半秒钟心动走神,楚晗没提防,某人眼风一闪,这一回没杀向房三儿,贴墙杀奔他这个方向! 澹台敬亭纵身在破烂的墙体上跃出矫健姿势。一只拥有吸附力的大手,隔空猛地一爪将楚公子拽进掌心。 楚晗没有防备。即使有防备,在对方面前根本不能算是拥有防御能力。俩人这就完全不是一个量级!他双脚离地被薅起来然后扯走。那感觉十分像上次小千岁在地宫里纠缠他跟他开玩笑,故意勒着他令他动弹不得。 但澹台敬亭可不是开玩笑。这人下手既不温柔,也没分寸,一掌掐住他喉咙! 房三儿与楚珣是同时吼:“你干什么?你放开他!!” 俩人同时吼,某人更不乐意了,俊眼斜飞,把楚晗揽进怀里,掐得死死的:“老子还就不放咧!走水路过去,这小子应当还有很大用处。房三儿,你舍不得用他握可就把人带走嘞,这人握要咧!” 楚晗以很难受的姿势后仰着被捏住喉咙。他因缺氧而肌肉无力,两手迅速就垂下来,像被人吊在空中那样子。 “混蛋小王八,你把人还给我!”房三爷勃然大怒,墨色眼眶迸出血痕,怒火扬起耳后黑发,后心有黑龙云纹蒸腾。 “老子忒么就不放,还就不还给你。你能怎样,怎样,怎样嘞?”澹台敬亭嚣张地重复三遍。 “活腻了你……”房三爷冷不丁地手指抓住脚边一块桌角,直接捏碎木头。 “有本事你过来活吃了握呀握让你吃呀哈哈哈哈哈……”妖孽似的俊朗男人纵声大笑。 房千岁也有失策的时候,估摸没想到某人临阵抽风,演这么一出。小千岁那表情真像要张嘴咬人,逮着那厮一定将颈动脉扯烂。澹台公子却恃人质在手而骄纵,还故意伸手摸到楚晗身上,狠狠揉/弄他胸口红点,明目张胆吃了他的豆腐。 就趁澹台与房爷斗嘴,楚总悄悄按住领口的麦克,嘴唇蠕动:“狙了他。” 下一秒从玻璃破碎的窗口处一颗子弹无声地杀入,穿透澹台敬亭左侧太阳穴再从右侧太阳穴穿出。狙/击弹强大的冲击力将这人击倒在地,挟着楚晗狼狈翻了好几个滚儿,眼珠子一时都没找着东南西北。 澹台敬亭手里没放楚晗,抖了抖脑袋,正了一下被打歪的帽子。这厮着实结实,两侧太阳穴上各挂一溜血,滴滴啦啦的,竟然屁事都没有。 楚珣吃惊地沉默。 楚晗这时张嘴说不出话,背着身用眼神悄悄示意他爸:别开枪,别妄动,不用担心,我根本就不会有事。 楚总瞄一眼房三儿,使个眼色,蹲踞姿态右手藏于身后。他俩这时却察觉澹台敬亭突然转身扑向大厅另一头,空荡荡的一扇窗口。他们是在厂房大楼的最高层。澹台敬亭提着楚晗,直撞着飞出窗户,从五层高楼一跃而下…… “啊!!!!!!!!”楚珣大叫一声。 紧跟着,没一秒迟疑,房三儿直扑上去也从那个玻璃早已破碎的窗口跳下,空中飞扑抓向澹台敬亭的背影…… 时间已近清晨,天边明亮。楚总调集的大部队从西山赶来。一辆辆越野车满载二部的队员,盘山公路上风驰电掣,浩浩荡荡。 楚晗当时是砸在某人身上落地,并没摔碎哪根骨头,但强大的冲力仍然让他晕了几秒。这个澹台敬亭身躯极为耐扛,一咕噜乐着就从地上颠起来。楼下水泥地面被俩人砸出一大片碎裂的凹陷,这厮竟毫发未损,扛起他继续跑。 楚晗晃晃头,从混沌中清醒,已经被这人掐着后颈按在一辆八轮货运大车的驾驶位上。澹台公子喝令他:“开车,带老子跑路!” 再牛/逼的人也有弱点,这人不会开车。 楚晗也不挣扎反抗,打了火就走,绕开车头前方被打昏的司机和压货员。 他一脚油门到底,冲出基地,直扎入乡间公路。 楚晗被掳成人质,反而特淡定从容。他一面加大油门狂奔,目视前方:“你不用掐我脖子,我喘不上气。你松开,我又跑不了。” 他办事一向尊重形势,讲求效率,绝不做无谓挣扎白费力气。不就是当个车夫么,有什么的? 澹台敬亭在501基地这一通闹腾,也累了,终于有机会坐下来喘息,饶有兴味地端详楚少爷。 这人抖抖雍容华丽的官服,把亵裤穿好,衣襟腰带也扎上,总算不再是半/裸撒泼的德性,穿好衣服更显容貌身材俊逸非凡。澹台公子脸上浮出一段妩媚迷人的笑:“楚公子,今天得罪腻咧!握也并不想伤你,你就乖乖跟着握走呗。” 楚晗转弯上了高速路:“你需要去哪里,我送你去。” 澹台敬亭诧异楚少爷如此镇定合作:“你不怕握?……你知道老子是谁?” 楚晗瞟对方一眼,淡淡道:“我知道。” 澹台敬亭:“……” 他们开车一上路,后面大队人马相互追逐,公路上狼烟四起。 紧跟他们这辆货车的,就是房三儿的车。房千岁只慢了一步,随即从楼下哪里抢了一辆吉普。 再后面跟的是楚总的车。楚珣当时冲下楼,对面另栋楼同时冲出一名穿迷彩长风衣的男人,冲得比楚总还猛,面目刚硬严峻。两人一起上了另一辆吉普。 楚总在没有外人在场时,一手撑住从前骨折过的隐痛的胸口,对着微型麦克怒吼“截住最前面那辆货车货车!!” 为他开车的人墨镜遮面,右眼睑下蜿蜒一道去不掉的疤痕。车开得平稳而且飞快,冲出铁丝网,包抄近路冲上高速。 “屋里是个什么人?”楚总家的男人面容冷峻阳刚,但说话声音轻柔,镇定。 “娘的,少算了这里边还有一个王八。”楚珣眉心透出怒容,指挥他的专职车夫,“追上他们!”他这时也已经猜到,那位连子弹都不吃的澹台少侠是什么人。 后面一排车追得紧,奈何前面的车开得更快。 楚晗车技不错的,即使开的一辆货车,也敢一路踩死油门狂按喇叭,在高速上风驰电掣绕着前面的车往前飙。他其实从后镜里一眼瞄到房三儿的跟车,小千岁没白在阳间行走六十多年,竟然会开车……但他丝毫都没减速,就没想让房三儿能追上他。 货车车厢空间很小,只有两座,互相听得到呼吸气喘。楚晗嘴唇轻动:“我一开始特别纳闷,房千岁明知陈总诳他来的,还愿意跟我进实验厂,我以为他是来给我保镖。看到你时我才明白。” “呦~~~腻明白啥咧?”澹台公子不以为然。 “501基地守卫严密,他不认识路,自己不大可能把澹台敬亭直接扛出来,他需要我带路找到人。”楚晗不疾不徐说道:“小千岁冒险陪我走这一趟,最大目的,是把你带进基地。” 澹台公子一挑眉:“……呦?” 楚晗笑叹:“在基地门口被岗哨搜身,我还琢磨他今天为什么身上咸腥水汽那么重,后背黑龙纹身显形。他平时不这样,平时两个小千岁也没那么冲的水汽。他还特意穿的我送他的黑色羽绒服,裹住身上……他是为了藏你,对吧?” “唔……”美男嘴巴张成o型,小眼神已对楚少爷刮目相看。 “你藏哪了,我还真想知道。”楚晗问。 “当然藏他身上!”美男被戳穿了,气呼呼翻个白眼,一脚踩上椅座,原形毕露,坐姿放/浪形/骸。 楚晗又说:“这个叫澹台敬亭的人,穿过能量场掉进来的时候,魂魄就散了,到现在也没召唤回来。这人既然能经受能量置换而身躯完好,想必也不是肉眼凡胎,说是锦衣鬼卫,总之哪里与众不同。所以你俩千方百计要弄到这人,也就不奇怪了,我早先没有想到,是我失策犯蠢。” 楚晗说话间一打方向盘,高速奔驰中绕过前面一辆车,飙车直接冲关进城,也不管身后几公里那段路已乱成一锅粥。 他仍是淡淡笑着,看向身旁大大咧咧坐着啃大拇指的古装cos制服帅哥。 “然后,我们面前出现的人,就不是澹台敬亭了,对么?我在恭王府大湖湖底,两次瞻仰过尊驾的真容。你应当就是那次从大理破井而出,悄悄流窜进京的。我对你也算有恩,所以我料想你不敢出手伤我,我不用怕你啊。你与房三儿同样无家可归,暂时栖身恭王府内湖……” 锦衣帅哥咬着嘴角瞪楚晗,很不服气,但被他一一说中,无话反驳。 “我是尊称您一声九殿下,还是九千岁?” 楚晗客客气气一点头,分明是揶揄对方。 这只孽畜性格顽劣嚣张,显然还未成年,龙龄今年有十四吗? “niania……” 澹台九殿下仰脖万般享受的狂笑了一阵:“随你怎样称呼,啐~~~” 笑毕,这人重新上下打量楚少爷,眉眼突然安静下来,由衷道:“你很好。” “难怪嘲风竟然那样看重你,握不过摸你一下,他竟然跟老子玩儿命准备吃了握捏!” “既然都是熟人熟脸儿,握也不好再假装握那天晚上蹲到湖底下眼睛瞎了、啥都抹油看到吧?”美男恶劣地笑着,故意模仿楚晗口气:“握这里,是不是也要尊称你一声‘千岁娘娘’嘞?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千岁酿酿你个卵! 楚晗撑住风度在心里暗骂,一脑门血想喷这人一脸。 35|第五话.实验厂 第三十五章离愁别绪 澹台九殿下把长发捋过一边,自恋地抖一抖,头顶盘个发髻,再让余发自然垂下。这货从初醒的亢奋状态消停下来,不再咆哮发狂,比刚才就顺眼多了,确实算个美男子。外表俊秀,骨子里透出的风流气质自成一派。 这家伙估计是平生头一回化成人形,有了*身躯,一时兴奋忘乎所以。论年纪就是个中二抽疯期,谁还没犯蠢过他以前也有。这么一想,楚晗迅速就原谅了对方的非礼行径。 “你怎么一口宝鸡话?”他问。 “老子哪里知道,一张嘴就是这样,难听死嘞!”澹台公子一脸嫌弃。 原来这样。估摸是那位锦衣卫北镇抚使,原本籍贯就是陕西人士,连带着把九殿下给带沟里了。 玉泉山老龙第九子,性情顽劣嘴大喜吞,据说常变成鱼形,隐于大殿檐上吞食房梁,急了什么都敢吞,名唤“螭吻”。 这一大家子九条灵物,个个不是省心货,这家日子没法过了。楚晗才认识两个,就见识了一个个的脾气乖张手段凶残,同父兄弟见面大打出手飞沙走石,“吃”来“吃”去的。难怪降龙罗汉要将九只孽畜分别镇守,锁进井底。假如有一天九子凑到一个池子里,能把北京城翻过来吧。 楚晗知道房三儿紧跟他后面,一路用喇叭滴他,是想让他停车。 他装没听见,其实心头肉都快碾成渣了,也难受。有个瞬间,看着面前公路上茫茫的车流人海,水汽涌至眼眶边缘,只是在九崽子面前肯定强撑着不能示弱。 前方红灯闪烁,有一处收费站的路卡,数辆军车横置前方,堵住道路。楚晗估摸这一准儿是他爸调来的人,是要堵他们的。他打开藏在领口间的耳麦,楚珣的声音从他锁骨位置瞬间爆出来,满车厢震耳欲聋的。 “小晗你回话你跟我说话啊!!你怎么了你在干什么!!!!!” 楚晗平生第一次,听到一贯温柔潇洒淡定风流的珣爸是这么个动静,风度全失,像上了油锅在锅里蹦。 楚总应该是在频道里对着空气吼了很久,声音都嘶哑着,担心坏了。 楚晗是度过中二期了,还懂事的,说:“爸我没事,您不用喊,我好得很。” 楚珣:“你……” 楚珣是父子间心有灵犀,忙说:“小晗,你是不是心里有误会?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没有。”楚晗迅速道:“我什么都没有以为。爸,让你的人把路让开,放我们过去。” 他说完关闭频道。 楚珣:“……楚晗?!” 转眼就逼近那个收费站,普通的社会车辆已经全部截停,堵个水泄不通,一辆车一辆车排查。楚晗看都不看前面,大幅猛打风向盘,全速冲上应急车道,侧着撞开一辆军车,给自己撞出一条通道。他身旁的人坐不稳剧烈晃荡,被离心力甩得,“啪”,直接扑他身上,然后又是“啪”一下,腮帮子舔挡风玻璃了。 澹台少侠在车厢里以乱滚的方式撞得头晕,暴躁地叫:“你个瓜怂谁像你这么开车嘞!” 楚晗坐得特稳,回了一句:“你才瓜怂,谁让你上高速不系安全带?” 拦截的人清楚看到驾驶位上开车的是楚晗,都不敢硬顶拦车。大货车横冲直撞,上了路基又冲下路基,绕开收费站围堵,沿着京昌高速往进京的方向,冲上五环路。 冲卡路上颠簸,噗得一声。楚晗皱眉,知道右前一只轮胎爆了。车顿时不太稳,但他的车技还能凑合把得住。 “你到底去哪,哪一站下,说。”楚晗很干脆地问。 “前面最近的有河有湖的地方。”澹台敬亭斜眼瞟他,突然间意犹未尽,眼底流露出深厚的依恋感:“咳!你还真是让人舍不得。你又长得好看……不如跟我们一起走吧?” “我会把你平安送走,确保不会有人抓到你们。”楚晗从后视镜瞄一眼紧咬着他们也冲出包围圈的另一辆车。后面那辆车头都快啃上他的车屁股,保持同样车速几乎摽着他开,技术也相当不错…… “九千岁,我请教你一桩小事。”楚晗已经考虑好把他们送到哪里。 “有事快奏!准准准奏!!!”澹台敬亭缠着安全带一手还死死拽住车顶扶手,这回老实了,可能晕车,脸都白了,就是要吐啊。 “刚才在501基地,我们的人陈焕提到一句,房三儿和楚总很早前就认识,是‘十几年的老冤家’,怎么一回事?”楚晗问。 澹台美男重重“咳”了一声:“大爷握在云南井下睡那么多年,你掰指头算算握才回来几天?陈年旧事烂芝麻谷子,不要拿来问。” 楚晗真诚道:“房三儿一定跟你讲过,你知道多少?” 澹台不屑道:“哼,你关心这个,还不如回家问你亲爹老子,不就全清楚嘞。” 楚晗哽住,想起就在一天之前,罗府私房菜馆门前,房易之房老爷子分明跟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再想不清楚回家去问你亲爹老子你就明白这其中原委”。他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房三儿瞒了他,楚珣也瞒他。 尽管这样,楚晗还是信他爸没做过不仁不义伤天害理的事儿。他信任楚珣为人。那俩人十有八/九就是一场误会,可能没机会再当面解释。 …… 他们已经靠近四环。前方人员大约是收到楚总命令,军车在道路两侧紧张地排开,却让出一条通道。大波人马仍然在后面紧跟不舍,车队护驾似的。 前方道路宽阔,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树木和水榭,就是四环的奥林匹克森林公园、奥运广场附近。这地方白天傍晚都很热闹,是大爷大妈广场舞聚点。大冬天的,每日清晨傍晚都看得到浩浩荡荡的大妈队伍,身扛氧气筒戴着防霾面罩去广场跳舞。而且今年又逢奥运年,说是东京政府破产了办不了了,所以临时挪北京来办。广场上冬日流火,彩旗飘扬,欢声笑语,一派人间繁荣祥和的景色。 这些美好的景致,好像离他们非常遥远。 楚晗对九殿下快速说道:“最近的河道就是这里了。这块水域08年当初修建时,就与皇城水系一脉相连,地下暗河四通八达,你们可以从这里平安离开,没有问题。” 他看也不看车后镜里死死盯着他的那双眼,猛打方向盘,朝着空荡荡的广场冲去。那下面就是石砌的河堤。 他这一猛拐,后屁股上摽的那辆车拐不及时,被甩出二三十米。那车也跟着打方向盘。很高的车速下,车子就摆不稳。内侧车轮瞬间离地,半边直接抬起来了。小破车本来就轻,摩擦出刺耳恐怖的声音,几乎一把掀翻了。 楚晗从后镜也瞧见了。那小车翘着半边轮子,依哩歪斜划了大半个圆,奋力翻了回来。 可是,那辆车里的人这次是爆怒了,也忍一路了,一脚油门到底。 发动机冒烟,一只轮胎飞脱。 楚晗猝不及防往前一扑。澹台敬亭直接冲出去砸到挡风玻璃,哀嚎一声,玻璃让这厮砸裂了!整个车厢遭受强势而剧烈的一次碰撞,发出铁皮撕裂声。后面那辆已经掉胎的小车竟然直冲上他们货车的车厢,借着二百公里的疯狂时速,捅破铁皮车厢门,插/进了后厢! 惊心动魄的一阵铁皮、玻璃破碎声,楚晗吃惊得从前窗上看到映出的人影。下一秒房千岁直接从后面撞进来。 驾驶室有仨人,一下子就嫌太挤了。 有一个人明显多余,早该滚了。 房三儿眼眶发红,眼睑墨色下暴露一片红潮,似乎也很委屈,低声威胁某人一句:“你再碰他一下,老子剥你鱼皮,拔你鳞,活吃了你。” 房千岁也不废第二句,飞起一拳砸中澹台敬亭英俊端正的下巴颏。可怜九殿下被揍得撞碎车窗,嚎叫的尾音飘出车外,以四仰八叉很掉身价的姿势飞了出去…… 方向盘被巨大冲力撞得失灵,楚晗大吼“车失控了”。 他也飞出了前窗,被身上那个人裹着。 他摔在小千岁胸口上。 俩人脸磕在一起,还挺疼。房三儿抱他倒地,在大货车就要碾压他们的瞬间挟裹着他滚进芦苇荡。他们那辆货车,连同后屁股插的小车一齐飞下河堤,轰然入水…… 他俩滚了一身泥,陷入足有一人高的芦苇丛中,四周天旋地转。 两人那时紧紧抱了,滚了一身一脸泥汤,再次眼对着眼,看着对方同样沾满泥水血沫的蠢样。楚晗原本憋一肚子火,被刚才剧烈一撞,就撞掉了,什么火也烧不起来了。 楚晗是在上面,俯视。 房三儿仰脸躺在下面,浑身泥,就剩一张脸能看,眉目英挺冷峻,眼神黑白分明。有了好感就是这样,互相看顺眼了,就怎么都顺眼,一眼能看到对方心里去。 楚晗喘着粗气:“你还敢撞我?……你要车毁人亡么?” 房千岁也不示弱:“车毁了,人不会亡。我下面垫着你了。” 楚晗:“你垫着我我就不会撞坏?” 房三儿:“……我看看你哪撞坏了?” 房三儿一翻身就把楚晗压了,顺着四肢各处关节骨缝摸了一遍,确认楚晗没撞坏。这人手法可就比九殿下重多了,很霸道,也有点儿赌气的意味,不容他反抗,从头一直摸到脚,每个脚趾头都检视一遍确认没有撞掉一个! 楚晗被压着武力值是逊了些,嘴上不逊。他注视对方的眼:“小千岁,刚才在501实验室我就想这个问题,既然那个锦衣卫对你有用,为什么当初咱们在地宫里发现人,你没有直接把那家伙弄走。你那时候不急,后来才急得想起掳人。” 房三儿不说话。 “你甭回答。”楚晗眼里也蒙了水汽:“我自己想明白了。你家小九说漏嘴的,因为那时候你眼前有另一个‘借道’更方便的人选,暂时就没想为难那个澹台。” 楚晗说的另个人选当然是他自己。 房三爷盯着他,嘴唇紧阖成一条线。 楚晗:“所以其实我的身躯也可以助你‘借道’,打通到你们想要到达的异界彼岸,让你们回去。你何必自找麻烦,绞尽脑汁非要弄那个澹台敬亭进501基地冒险?!” 房三儿:“……你说呢?” 房三爷就是三个字,眼里清澈见底,一片坦白。 …… 冬日天空灰蒙蒙的,朝阳从东方升起,已是新的一天。 房千岁面对质问,倒也坦率,不辩解也没给自己粉饰洗白。想从这人嘴里听到低声下气讨好的软话怂话,那是更不可能。小千岁这会儿估摸已经准备好楚晗跟他撒火发飙,直接一耳歇子扇他脸上,就像他随手扇九王八一耳光那样。 或者比着一对拳头跟他捶胸跺脚撒个娇,骂两句什么的…… 楚公子要是打他脸,他绝对不躲。 可是楚晗也没动手拾掇他,都不提这么长时间隐瞒的事。 “咳……” 楚晗叹口气,苦笑,一个笑容道出辛酸。他很自然地搂了房小千岁,也不想再掩饰,不玩儿矜持,不浪费两人时光,仿佛享受最后的快乐用力抚摸对方肩头脊背,低声说:“你是要走了吧。” 房三儿掌心蹭了蹭楚晗的脸,把脑门上泥土抹掉。 小千岁明显目光发痴,喉结滑动,是极力忍住下一个动作,没有直接一口亲上那颗红痣。 他也想跟楚公子说,你那天来戏园子找我,就是这么眼对眼,你为我灯下勾脸画眉,那时就已经太喜欢了,就越缠越深,舍不得撒手…… 来的事总会来,拦不起;该走的人还是要走,留不住。 想要一起分享眼前浮华盛景,世间人情冷暖,是如此奢侈的事。 …… 36|第五话.实验厂 第三十六章交换条件 一阵粗喘和暴躁的咒骂之后,澹台公子从芦苇荡另一头爬出来,同样狼狈一身泥汤,华丽的手绣锦缎飞鱼服都泡了。 这人端住了被砸歪的下巴,咔咔得活动活动脖子,再自己把下巴掰正回来。 果然不是自家的皮囊,摔着也不心疼,还能随便拉一拉,扯一扯,给自己微整形。 不是一个妈生出的一窝野小子,掐起来下手更不含糊,够冷血无情。楚晗心里也不禁想,老龙王他老人家还没挂吧,还在京郊玉泉山万年长命么?这一大家子倘若哪天上演九龙夺嫡的大戏……就房千岁这个脾气…… 澹台帅哥从芦苇丛里溜达过来,一双乌黑俊眼瞪着他们俩:“生离死别呢? “告别的话赶紧讲,快些讲,都什么时辰了,走不走咧? “握出门前看过卦象了,今儿是月圆吉日,宜修造宜出行,宜动土宜开光,应当也宜穿越过界,就是不宜婚丧嫁娶。” 九殿下双手抱胸,说完一脸幸灾乐祸的小祸害表情,怎么的? 房三儿淡定起身,抖抖身上,摸摸总觉少了什么,空荡荡的,刚才一出501基地大门就是透心凉冷飕飕的感觉。 “找?”九殿下问。 “……羽绒服掉了。”房三儿语带遗憾。 楚少爷前一天刚刚送给他那件厚实羽绒服,他心里当宝贝了。衣服都没穿热乎,被姓陈的手下一拨打手撕成片儿,扯没了。这笔账又要记在陈总头上,回头撕了那厮的皮……房三爷搓了一声后槽牙。 楚晗默不吭声腕子一抖,就脱下大衣,罩在对方身上:“穿走吧,水里冷,前面路还远。” 大衣带着他的体温笼罩在房千岁肩头,一下子就让这人冰冷的眉峰嘴角都溢出温度,是只有他俩能互相辨出的情绪。房三儿站着不动,拉过楚晗的手掌握住,已经握习惯了放不开,眼睛突然就红了。那时才真是无法割舍,进退两难。 以小千岁性子里某些方面的骄傲,和某些方面的青涩、毫无经验,他说不出口真心话,就没有对谁说过。真心话是他想让楚公子跟他一起走。楚晗方才在他身下抱了他一下,从没有过的亲密和温暖,暖得想让他把人揉碎了揉到自己骨肉血脉之中,合二为一,永远带走。 可是“一起走”三字是千金之重,背后是万里河山,尘世繁华,你凭什么? 他们撞车同时,后面大部队已经赶到,却没有直奔他们过来,没有围捕。楚晗看了一眼就发现来的队伍真不少,而且是好几个不同系统的人马。京城发生这种规模的追车,惊动不少部门。但那些车辆人员都没敢贸然动作,全部停靠在广场周围,遥遥待命。 楚晗然后就发现,那些围成半弧形包围圈荷枪实弹的车辆人员,与他们三个人之间,隔着一辆很熟悉的黑色越野车。 黑车横在广场中央,一夫当关,挡住其他所有人的路。 他的两个父亲,一左一右立于车子两侧。霍将军两把枪挂在后腰和大腿上,穿深绿大衣、军靴,神情肃穆,也是遥遥地望着他,一动不动,是在等他自己走过去。 楚总可能是站时间太长站不住了,靠到车身上,但又绝不能让外人看出他贵体欠安。 楚晗望着两个爸爸沉默的身影,又看着身边攥着他手的小房子,心口突然被看不见的两根线拽得生疼,太难抉择。 “忒奶奶滴,老子也站累了,先趴会儿。”围观的九殿下都看不下去了,瞪着俩人:“握说三王八……” “你叫哪个?!”房三爷扭头凶了对方一眼,正憋一肚子委屈呢。 “咳咳别拔饿滴鳞……”澹台公子敞腿坐在地上,仰起脸天真而且认真地道:“握说小房子,你勾搭哪个凡人不好,非要勾搭楚公子?” “你一早就知道咧,这位楚公子,就是那个姓楚的老帅哥的儿子。他这个人身上气场、气脉,就和阳间其他那些大蠢蛋小蠢蛋都不一样!就使他一人就够了,他的肉身气脉足够帮咱俩借道过去。你折腾这么久,熬这么多年,不就是想要离开这里?事到临头哎呦这样婆婆妈妈优柔寡断……你不想走,握才不要等你,老子要回家了一天都不想熬在这鬼……” 楚晗打断:“你说我可以帮你们借道过去,确实可靠吗?” 九殿下眼一横:“你问他。” 房三爷脸色很不好看,自觉欺瞒有愧,这时心里已经是伤自己都舍不得伤楚晗身上一根汗毛儿了,还惦记别的事? 楚晗又问:“你们要去地方是哪里?‘回家’是回哪?” 九殿下很生动地讲解,“回家”是回我们这些英俊神武、头上有角、长生不死的千岁们本来应该去的地方,回家就是回去神狩界!天下有“三界”,楚少爷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容易*的身躯生活的这个腌臜地方,是凡间界;不说别的,就这污染和雾霾这鬼地方已经没法让我们有角灵物喘气了。而我们生活的那片清澈浩荡的辽阔疆域,北至漠北南到南海,西起昆仑山脉东到东瀛列岛,自由自在御风而行,周游五湖四海,叫做神狩界。再往上还有天界,那就是修炼到一定极别的神仙、佛祖和黑山老妖精们快活养老的地方了,也就是极乐世界。您听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楚晗其实已经做了决定,看向某人,痛快地说:“小千岁,我替你‘做桥’,我帮你们回去。” 房三儿惊异地盯着他:“……你胡扯什么?不会用你。” 九殿下忿然插嘴:“忒奶奶滴,你丫说把我捆了搭个桥的时候,倒是没犹豫也不含糊啊、” 楚晗很认真的:“那位镇抚使澹台公子,毕竟是不知情之下被罩体俯身。这人根本是还没挂,还有口气在,强违他意志损害他身体,是有违人间江湖道义吧。” “我才不管他挂没挂还有没有气。他能跟你比?”房三儿喷得更干脆痛快。 在千岁爷这心思里,楚晗与其他人就没划在一个界里,亲疏分明。楚公子是陪伴身边的近乎人,其他人基本都是拿来吃的,随时可以吃了……“再说,那锦衣鬼卫并非善良之辈,就不是好人,你完全不必可惜他。”房三爷补充一句。 “小千岁你听我说!”楚晗很坚持:“我不是白给你做事。我今天有求于你,你也帮我做件事。” 房三儿:“……你讲。” 楚晗诚恳道:“我知道凭我一己之力,肯定救不回承鹤。前路艰险,我需要你二位助我。我们谈个交换条件吧,我助你们重归故土,你帮我把承鹤带回来,成吗?” “我答应你,把那家伙带回来。”房三儿想都没想就允了,眼眶却骤然充血,十分委屈,楚晗提这种条件对他简直是种羞辱:“我不需要你的交换条件,你收回吧。” 房千岁一字一句承诺道:“我设法救回沈公子。即便万一不能成功,拿不到活的,也把人给你带回来。时间或许久些,你我以十五天为约。十五天后你就这儿原地等我。” 楚晗追问:“如果你到时不回来?” 房三儿大声道:“我说了回来,就一定回来给你个交代。我说话算话,绝不失约!” 楚晗:“你什么时候说话算话过?” 房三儿:“……” 房千岁气得反驳不出话,眼底蓦地映出一池荡漾的水波。楚晗扭开头看着微波粼粼的河面,又觉得不该这样咄咄逼人不依不饶,他也难受。 他努力地平复:“我,我不相信你过去之后还会愿意再回来这鬼地方。我怕你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我跟你两个一起过去,我们三人同行。 “只要找到承鹤,我把人带回,并助你归途。你我也算各自成就一段功德,不枉茫茫人海相识一场。” …… 两个父亲一直远远站着不动,没有强行阻拦他们的意志。楚晗这时也才感知,他爸爸这次出来接管501相关部门的苦心。他爸都是为他。如果今天不是楚总在此处挡关,全城通缉围捕他们的就是陈焕,或者哪一路更棘手的人物,小千岁还能全身而退? 他也发现刘大队长的车,还有老七老八几名跟他很熟的队员。这些人按照部门归置,现在是楚总麾下,这是过来布控的。刘雪城拎一杆枪站那儿,枪口朝天晃了晃,算是跟楚晗悄悄打个招呼。 刘大队长跑上去向楚霍两位立正敬个礼,快速说了几句。 楚晗然后看到刘雪城率领手下的扑克七、痦子八,大步朝他们走过来。 刘队长递还楚晗的背包。他落在501实验室里的背包,里面有二武爸帮他临时打造的两把神木刀,带着有用。 刘雪城是个说话爽直的汉子,也不客套,拍拍楚晗肩膀:“晗总,我知道你大概是要去哪、想要干什么,我们队的老七老八商量好了,陪你一起。” 楚晗很意外,忙拒绝说不需要。这种事不是闹着玩儿的,他不需要任何人陪他冒险。 刘雪城道:“楚晗,咱哥俩也认识好几年了,兄弟间不说见外话。说实话哈,我要是今天能脱开身,我亲自舍命陪君子,爷们儿怕什么啊怕死啊?!我有官衔在身我不能撩下队伍自己想怎样怎样,老七老八就代表我们全体,肯定帮你把人救回来。” 扑克七和痦子八全副武装身负野战装备,墨镜遮面,袖管撸起露出两段黝黑小臂。 “楚少爷,咱几位一起吧!你要是能顺利过去的地方,我跟七哥我俩也能过得去,就走吧!呵呵呵……”痦子八一笑嘴角就歪,混不正经的痞样儿,一抬下巴就算是跟房千岁和cos美男打过招呼了。其实也不认识对方到底谁,无需知道。他们这些队员已经习惯了,出来就是执行命令完成任务,不瞎打听“谁是谁”或者“为什么”。只要在一个战壕内,就是互相掩护的同伴;是按阵营划分敌我,不论朝代装扮肤色或者物种。 扑克老七一张阳刚冷脸上仿佛写着“信任楚公子没废话就是跟定了”这句话。楚晗想来这个人可能念及他上次的出手相救,很讲义气地相陪。老七却还不知,当初救他的,是那位一脸桀骜不驯不爱搭理奉承人的房小千岁。 房千岁压根没有与老七老八对视线,没把任何旁人放到眼里,别过脸望向远方,天边白云下一只孤鸿掠过。 楚晗还是忍不住向他两个爸走过去,暂时道个别,半月之后回来复命。他心里想得很明白,路上万一有个闪失,要在自己能说上话时让房千岁立下承诺,无论如何把承鹤弄回来。 霍将军没有废话,直接卸下后腰和大腿上两把好枪,递给他。楚晗刚要跟他珣爸爸说句话,围观人员一起发出躁动,指着那边。 楚晗回头一看。 房三儿穿过广场,走上横跨河道的那座公路桥。往来车辆早先都被拦截住,桥上没人。房三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跃上桥头栏杆,身形笔直笔直立于桥栏之上,澹台九殿下也踩在上面。 楚晗大惊,一下子知道对方要干什么,拔腿就追! 房千岁头顶碧色苍天,居高临下深深看了他一眼,就是刹那间剜到骨髓里的一眼,像是痛下决心要告别。这人突然抬了右手,刚才一直握楚晗的那只手,用力亲一下掌心,随后猛地向前一跃,直挺挺跃入河中;就是初时在大理投井的姿势。 楚晗“啊”得大叫一声,相距几十米追不及了。 九殿下对楚公子“啵”得来个空中飞吻,表情恋恋不舍似的,很风骚地一抖大裙摆,随即也用同样姿势,潇洒地坠桥入水。河道中央溅起巨浪,波涛汹涌,转起一道巨大漩涡!水势瞬间涌出百多米,隐约看到水底矫健腾挪的庞大身影。真容转瞬即逝,随水涌向北方地下潜伏的暗河。 楚晗那时也没有犹豫。千钧一发时一个人本性本能激发出的,就是心底压抑多年最真实的情绪。 他紧跟着一步跃上桥栏。阳光下一道波光粼粼的河面令人眩晕,他盯着水下一晃而过的影。 远处许多人大吼着向他跑来,想要拦他,都以为他疯了。 二十多米高的桥上,楚晗纵身一跃而下。 他全部感官冲击着没入波涛,冲向水底。 我就这么跳下来。 我不信你不救我。 只有短短几秒钟自我放逐式的随波漂流,水下一道水龙卷瞬间兜住了他。庞大的修长的银白色影子晃过他视线,凶猛地,也是暴怒地,卷裹住他的身躯,将他一起带入深不可测的地下暗河…… 37|第六话.神狩界 第六话.神狩界 第三十七章龙脉 楚晗事后回想,当时也确实一时冲动义无反顾。 他就在他两个最亲的爹面前跳了公路大桥。两个爸爸当时看那样情形,心里什么滋味?太不孝了。 但是,如果给他机会重新选择一回,不迈过另一界的门槛,就不会再见到那个人,就将是永生永世的分别,他一样选择跳下去。他还没有准备好分离,也不信对方还会回来找他。 他意识模糊地被卷入深邃河道,再睁眼时,眼前是他渴望的人。好歹也算没白跳下去,也二十多米呢…… 两人这次是面对面裹着游向前方。 房千岁在水中提着他,这回真是“提”着。这家伙一只大手当胸薅住他衣服,另一手捏住他后颈,用一个很不客气、不温柔的姿势,拎着他飞快地顺水而下。两侧黢黑深暗的河道从他眼侧快速掠过,仿佛流动的时光在隧道中飞快地消逝,与现实的世界也就越来越远。照小千岁这样的游水速度,楚晗估摸他们很短时间已经漂出很远,早就不在当初跳桥的地方,岸上的人想追他们恐怕也无能为力。而且,这个方向,房三儿应该是有目标地寻找通惠河地下暗道,当初他们研究出来的神木可能失落的地方。 房三儿这时又回复常人的面目身躯,低头看了楚晗一眼。 小千岁面容冷酷,嘴角紧闭一言都不发,估摸是强压住火没有一掌捏爆楚晗的颈骨。 楚晗两条胳膊无力地顺水漂着,睁眼就看得到这个人英俊的脸和水下无拘无束漂扬的黑发。他一张嘴,水迅速灌入感觉器官,但说话声音从胸腔飘出来,能够让对方听到。他说:“你别怨我。带上我对你们有用。” “我说过一定回去找你绝不失约!” “你从来没相信过我。” 房三爷忍无可忍爆了两句,迅速别过脸去,薄薄的眼皮掠过愠怒色泽,眉目阴郁。 身旁又一条身影潇洒地顺水漂来,很欢喜地贴上他们,可不就是那位穿飞鱼宽袍官靴的美男。澹台九殿下一副俊容在水下更显清晰动人,衣袂飘飘,笑道:“握说,你提着他也怪累滴,还要替这小白鱼儿念避水诀,握来换你!” 澹台敬亭说着毫不客气抓向楚晗衣领! 那俩货在快速滑向深水的同时几乎掐起来,抢一个楚公子。仨人在水下缠到一起翻了个滚,楚晗几乎呛水。房三爷口中猛地呼出一串气息,横肘一扇,九殿下滚着就撞一边儿去了。 啪,贴河道石壁上。 噗,又摔到河底泥里。一看就是大鱼尾巴被扇得失去了动力和方向…… “三王八你要死呦,你摔摔摔摔握……”某人水中打滚儿嚎叫。 楚晗再次被捞起来。房千岁这时突然把他裹了,敞开衣襟紧紧地抱他到怀里。好像是突然发觉身旁有个很不开眼的小畜生争食儿,抢着吃得才香。虽然那小崽子丝毫没有竞争力,不足以对爷构成任何威胁,可还是不爽,赶紧把楚公子牢牢霸在自己怀里。 楚晗和房三儿几乎脸贴上脸,胸腹相合,相对而视。 楚晗不生气也不怨恨,笑着问:“你为什么每次都变回来,不敢在我面前露个真容?” 房三儿迟疑了:“你还是喜欢现在这模样吧?……你想看真容?” 讲实话,附个身毕竟不如真身现形来去自如自在,尤其是水下,尤其还要拎着一个大活人。他又为什么总要劳力费神化成个小房先生的帅模样?还是怕楚公子看不顺眼就不喜欢他。 “都好。”楚晗最善体人意:“都是你,能有多大分别?我就想瞅瞅什么样儿。” “……”房三爷耳根上突然又暴露那种少见的红潮:“不好,就不想给你看。” 别扭的情话一下子驱散那些郁闷隔阂。一条暴龙的火气烧了三分钟自己先就熄火了,还是舍不得楚公子的绕指温柔。楚晗在水下愉悦地大笑,又想到小千岁拒绝给他看后屁股门儿那时的窘迫。他已经摸清这人的咸臭脾气,每次都能从欲拒还迎的别扭话里嚼出一番情/趣。 这人平时挺大方的,不好意思什么?这龙身绝对藏了大秘密,对方就是捂着藏着不敢给他露,骄傲得可笑。 周围水体与河道变化了好几层深浅色泽,显然已经甩出很远一段路程。楚晗以前听老人儿们讲过,这次亲身游历才证实了,原来京城地底下还有一层。地下是一片错综复杂的暗河河道,和地面上四通八达的交通要道、大到立交桥小到街巷胡同暗暗呼应。 北京城地表上的水系,延伸开来,大致是一条“水龙”。“水龙”从南至北的“六海”,分别是南海中海北海什刹海后海积水潭。地上这条水龙,其实在地下也有相对应的河道,西北望联通昆明湖,东南延伸至通惠河。这个完整的地下水系,是流动的,汹涌澎湃的,像人体身躯的血脉向四肢百骸延伸,不停搏动,生生不息。这才是帝都真正的龙脉生机。 他们越扎越深,是向着地下延伸的龙脉游下去。 其中有些地方是蕴藏在地下的深潭。周围石壁上挂着钟乳状岩体,滴水寒凉,水声神秘幽静。房三儿再携着他扎入深潭,下潜,下面不远处又是另一处深潭…… 每进到更深一层的地下,四周都仿佛是另一番美妙景象。水体愈发的蓝,宁静,通透。 倏然间,有一处潭水底部卷起一阵旋风。不对,水里怎么会有旋风,是漩涡!银白色的巨大漩涡搅起大部分水体,汹涌着向他们冲击过来,瞬间先就把澹台九殿下冲得打个滚漂没影儿了,冲到后面去了…… 楚晗都没法呼吸,眼前银色一片,许多快速游动的东西争先恐后撞向他。他被迫抱头抵挡,还是被撞了脸,像被人噼啪地抽脸。 “这大漩涡是……鱼,是鱼!!!”楚晗喊。 他们遇到的是鱼群,一种他从来没见过的、数量规模庞大的的鱼群。楚晗还以为,京城的河流湖泊,各种天然水体里,野生鱼虾早都捕捞殆尽,没想到这百多米之下的暗河中,生存着这样少见的生物群。那些鱼个头不大但力气不小,鳞片闪光,疯狂地奔腾在洄游迁徙的路上。 房三儿抱着他在水中打翻,用自身带起的另一个漩涡护体。龙身卷起的漩涡就是水龙卷。两人裹进水龙卷,房千岁眉梢在鬓发间飞扬,目光凌厉藐视前方,挟着漩涡从鱼群中间大刀阔斧劈开一条水路,无数小鱼小虾被噼噼啪啪弹飞不知去向。 楚晗听见房三儿朝身后爆吼了一句:“真他妈没用!你怎么不叫唤不吃了?你吃啊!” 横冲直撞的银色庞大鱼群挡住他们视线,不远处传来澹台少侠的嚎叫:“窝、窝、窝日你嘞这鱼最不好吃!你都不稀罕吃,你忒娘滴让握吃!” 楚晗怕被冲散了,恨不得四脚并用摽在房三爷身上,两条小腿勾上对方的腰。 房三儿低头盯着他那个愚蠢可笑的姿势,都顾不上赶鱼了。 他一只脚后跟蹭到房爷的屁股了,而且因为水中翻滚沉浮,还一直在屁股沟上磨来蹭去。 房三儿就在他脑门上方哼道:“你章鱼啊?……别蹭那里……” 楚晗挥开撞过来的鱼:“不是故意蹭你,快要摽不住了……” 房三爷不能忍了,一把扯下他那只脚,掀开来顺势架到肩膀上。身下人被凹成个狼狈的劈叉姿势。风度,优雅,楚家的门风,全数顺着水漂走了。这回是楚晗暴躁:“我……韧带……啊……” 后方出现异动,鱼群像撞到障碍物突然炸开,也像是碰到了某种天敌,猛地回缩然后四散,仓皇地东逃西窜。银白色漩涡里闪现暗红色一条巨大的身影,游龙甩尾在水体下疯狂搅动,鱼群彻底被搅散了。 楚晗也看不清什么,猜测那就是九千岁真容。九千岁嘴大耐吞,那张容量浩瀚的大嘴一开一阖,一口吞,鱼群立时要被吞掉一半。或许那鱼是真不好吃,红色巨影只是拼命把水搅浑鱼群搅散,做出山呼海啸的声势,炸开一条通路,挥一挥大尾巴没带走一条鱼。 小九爷在水里打个滚,又恢复原先身长八尺宽肩长腿的俊模样,故意从楚晗身子下面蹭过,蹭他的胯,使个眼色,淘气地邀功。 就这时,远处逐渐稀松的鱼群后面,隐约又出现一个体型相当大的黑影,头部是黢黑的圆形,在水下快速向他们移动。 楚晗示警:“后面什么东西?” 房三儿与九爷同时回头,惊异。那巨大影子……难不成还来第三条龙? 那圆咕隆咚的一头大黑器,也是小心翼翼在鱼群中穿梭,机械马达在水下发出轰鸣。房三儿抖了下肩膀,警惕地盯着,已经酝酿了攻击姿势。楚晗赶忙拉住:“别打,好像是我们自己人的潜水器。” 黑色巨灵神也发现他们,发出咔咔的水下制动声。马达轰鸣静下来,巨大的玻璃灯泡眼慢悠悠地转过来。 大黑家伙仿佛也在思考,如何向他们打招呼不至于自己人之间误伤。片刻,从铁皮脑袋上方开了一小孔,缓缓探出一支小旗杆,赫然一面高级荧光防水面料的袖珍版五星红旗,闪亮亮的,朝他们抽筋似的晃了好几下…… 暗黑的水体下骤现一面鲜艳红旗,就是解除危机最好的安慰剂,一下子全踏实了。 驾驶舱里坐的,正是扑克七与痦子八两条好汉。按说他们在水下速度很快,老七老八竟然能这么快赶上来,肯定走得不是交通阻塞的地面。楚晗想,他爸知道他们大约要去通惠河方向,定然出动了直升机追他们,然后再派人潜下水找,还是怕他出事。 老七老八都穿了鲨鱼皮潜水服,脑袋都裹在连体皮衣里。 老七同志在舱内向楚晗竖起个大拇指,用军事手语简洁交流。楚晗一直对这张扑克脸印象很好,说不上来,可能因为七同志某些方面很像他二武爸。除了没有脸上那道疤,也是不苟言笑,不讲废话,甚至都不说话,越是关键时刻越是忠诚可靠,是时刻可以托付后背的那种战友。 他们驾驶的是军方近年研发的“飓风眼ii型”深潜战龙,外壳防御极其坚固,巨大的机械四爪可以暴戾地伸出,又有攻击火力。战龙在年前的南海战役中立了大功,爪击越南猴子,脚踢菲律宾瓜;圈内小道消息据说十几台“飓风眼”围成一圈儿直接用钢爪子刨沉了印尼几个小岛,对方都不知道到底谁凿的、怎么凿的。但是战龙潜水器体积比较大,外壳不能随意扭曲,遇到复杂河道就相对吃力。 他们一行,连人带机器继续前进。中途痦子八下水了。这人利用双层门缓冲仓,从里面出来了,身负潜水装置。 痦子八高大健美的身材全副裹在鲨鱼皮里,水下灵活得像个大幽灵,荡着气泡直奔他们来了。 以老八同志一贯逢人不屑的兵痞子劲儿,这人也颇费了一番神,才能接受眼前这样的现实。老八围着他们三人转了几圈,干脆伸手捏了一遍,捏没有穿戴任何潜水防护的楚晗,一再打手势,确认这不是幻觉,楚晗还没有成精。 水下有一只辗转腾挪更加灵活的大幽灵。 澹台少侠甩着鱼步悄然游近,一丁点声响都没有,突然从后面搂住八同志的腰。 痦子八直挺挺地吓一激灵,应激反射把军刺都亮出来了。 澹台少侠柔韧的身躯往后一仰,毫不费力地后空翻避开捅向腰间的利器,水下慢动作耍个飘,调戏八同志。 痦子八手舞足蹈骂道,卧槽你丫他妈是人是鬼啊?! 澹台九殿下睁大一双英俊的桃花眼,说道:“俺妈不是人也不是鬼啊。握这么好看,你看握像什么?” 痦子八被水下传出的清楚的人音惊到,老子看你像跳大神的,还自带戏妆戏服,卧槽你丫神经啊? 九殿下容光焕发,一乐,继续用腹语说道:“慢,帅哥,把‘经’字去掉,‘神’就够了哊!” 老八中邪似的跟着重复了一遍,卧槽你丫是神啊? 九殿下耳聪目明,辨别出对方脑电波里传出的一串腹诽,脸上顿时融化出一团自恋表情,那一刹那自我感觉神俊非凡,头顶自画一道七彩琉璃光环,在八同志面前用力点点头。 痦子八噗得大笑,吐出一大堆气泡,氧气面罩差点儿喷掉了。 38|第六话.神狩界 第三十八章鳐女传说 老七老八是受楚总委托重任,护送楚晗到异界未知的入口。如果过不去,就不过去,半月之后再来同一地点接应。 他们又下到另一处深潭。这又是一个内部掏空的熔岩洞,下半部是水体,许多巨树拔/出水面,扎向高耸的溶洞穹顶。无数藤蔓垂下,再缠入水中,水下是长满绿苔及各种附生植物的树桩,气根。一片原始森林景象奇异,四下幽静。 房三儿跃出水面,从下面托举着,把楚晗托出水上岸。 楚晗这才长吁一口气,顿时觉着自己还是岸上舒服能耐多了,毕竟进化这么多年,还是习惯直立行走。他一旦掉进水下,基本就是个废物,战斗值全灭,完全依赖另一个人。他一点儿不享受那种依靠对方受人保护的感觉,强烈的废柴感有负家教和尊严。 而房千岁,每一次在水中也像完全换成另一个人,敏捷,快活,自信,凌厉。划水的手臂律动翩然,一头黑发和衣服在水中飘扬。骨形细长的脚娴熟地荡出弧形水纹,一步千里,带着灵秀之气的身躯水下就宛若一条俊美的游龙。这样如鱼得水的潇洒,与在阳间地上完全不可同语。 两人本来就不属于一世,也不属于一界。 小千岁握他一下:“你歇着,我下去看看,找神木。” 房三儿的脸缓缓没入水中,从半透明的清透碧绿的水下深深看他一眼,眼波在水中流动,黑发无拘无束散开。脚轻妙地一动,身形就荡开很远,姿势帅毙。 楚晗原本搁心里的几句知心话,生生吞回去了。他原本想跟对方说什么来着?说,小房子,痛快给我句话,喜欢我吗,别再往前走了,你愿意为我留下吗。 现在想来,他又凭什么? …… 楚晗往钟乳溶洞深处走了一会儿,转过道弯,前面岸边蹲着个女子,埋头在水里漂洗衣服。 楚晗一愣,这地方怎么有人? 溶洞确实宽阔,前方深不可测,有植被有水源,盖个房子住人也成,像个世外桃源,别有洞天。那女的抬头,面容姣好,很厚的长发盘在头上,只留一缕从耳后垂下来,漂在碧绿水中,是个温柔居家主妇模样。 “嗳?”女的主动对他点头:“你们什么人?” 楚晗纳罕:“您这是哪里?” 痦子八这时也从水里猛地冒出来,一摘呼吸器,大口大口喘息,见着娘们儿高喊了一句:“嗳我说这姑娘,这什么地方啊你怎么一人在这儿蹲着?” “这就是我们住的地方。”女子面露柔和笑容。楚晗觉着特奇怪,这女的就是郊县普通家庭妇女的打扮。难道是通惠河与这里水道相连,这附近有近道通向河畔人家?他靠近两步,特灵的鼻子吸入幽幽淡淡一股香,还是略咸的水汽,从那女人身上。 香气咸气泄露了。 楚晗其实已经反应过来了转身就跑无奈对方动作太太太快了!女子原本荡在水中的长发嗖一下从水底钻出,像活物,像昂头吐信的一条长蛇,猛地卷住楚晗脖子往她那边就扯,力道巨大,那一下就是要猎物瞬间窒息的致命手段。楚晗一手攥住缠他脖子的头发,横身上脚直蹬对方,另只手毫不犹豫劈头盖脸就斩! 蓝色光弧劈向那女子,瞬间燎着一半头发,烧起来了。 女的显然怕电更怕火,“啊”得迅速后撤。头发一松,楚晗从窒息状态中脱身,转身滚落在地。 就那瞬间痦子八已经从水中扑腾过来,也是一脸惊悚。 “……禁婆!那个东西是禁婆!!!”楚晗喉咙被松开大吼一句,“别碰她别碰她!跑、跑、跑!!!” 楚晗其实没见过,老八他们就更没见过。书里写的禁婆不都是沉在水底长得乌漆墨黑、一团乌糟长发、人不人鬼不鬼的雌性怪物吗。 但这女人一点儿不丑,一点儿也不吓人,绝对是个气质温婉的美女。美貌女子口里还衔着一缕黑发,眼底积郁了千年怨怒哀伤,瀑布般黑色长发好像用不完使不尽,从脑后源源不断涌出来。 水鬼习性皆是喜水怕火。 那禁婆也不例外,被楚晗用电燎了一下迅速跃入水中,黑发在水中荡涤之后再次炸出水面全部向楚晗袭来。头发刹那间缠死了楚晗一条小腿脚踝,生拖硬拽地将他拖下了水! 楚晗一掉下水,武力值立刻熄火了大半。他都无法呼吸。不断涌出的黑发缠裹上他,十几秒钟足以把他缠成个蚕蛹勒死溺毙。 痦子八冷着脸扑上去,一根军刺毫不犹豫戳入那女的锁骨位置。一锥刺穿肩胛,却放不出血来。美女睁着哀怨的大眼睛,顺手也把这人缠了。 仨人滚在一坨黑发里厮打纠缠,远看过去就是俩男的和一女的在水下互相掐在一起,毫无风度可言,十分狼狈。 其实老七驾驶的潜水器停在不远处,发现他们遇险,“飓风眼”两只利爪已经伸出,却投鼠忌器,怕上爪子开火会伤到楚公子。 老七在舱中调整狙击枪口,砰一声精准的枪击。那女的胸口凹进一块,往后一仰,随即又绷了回来。 水下一团混沌。楚晗呛水了,视线模糊却还搏命挣扎。身后水体突然涌出巨大漩涡,箭一般的身影穿透水下漫无边际的黑发直冲过来。五根指头强硬粗暴一把扯掉楚晗身上的头发,再一掌当胸击中那禁婆的身体。 楚晗快呛挂了这时掉在房千岁背上,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摽牢了对方,窒息呛肺的疼痛一下子消失了。 他看到房千岁冷峻瘦削的侧脸,激战中黑色眼睑在水下晕染出墨色水光。这人只用单手五指,强势地扼住那女的脖子,逼得对方步步后退。女子吃惊于遇到如此对手,毫无招架。 房三儿逼视那女子,威严地开口:“认出我是谁吗。” 女子目瞪口呆,大张着嘴被掐得喘不上气。 房三儿面无表情,拉起女的一条胳膊,三指发力“咔”一声撅断了手腕,原话重复一遍:“认出我是谁吗。” 女子浑身惊惧颤抖,放弃一切抵抗,脑后全部长发老老实实地垂落水中。 房三儿放开手。 美貌水鬼“腾”得直接跪了,上身伏地趴在池底下,面如土色,恭恭敬敬道:“殿下……” 澹台公子把溺水的老八同志弄上岸,而且是拎起裤腰带提上去的。 痦子八趴在岸边狂咳,吐出好多水,边吐边骂“卧槽长得越美的娘们儿越没安好心眼儿卧槽老子今天太背了……” 澹台公子抿着大嘴看热闹,笑问:“喂,溺水是个熟么感觉,你给握讲一下?” 痦子八道:“废什么话,你自个儿把头扎下去溺一下?” 澹台公子二话不说脖子伸长“噗”把头往水里一浸,搅合搅合,再猛地抬出水,帽冠和头发丝毫不乱,抖了抖道:“窝这一辈子好几百年揍抹油尝过溺水滋味儿,才要问你嘛。” 痦子八咳得更痛苦了…… 半浮于水中的房千岁,身上背着楚晗,冷冷注视那只水鬼:“你知道他是谁吗?” 女子战战兢兢摇头不知。 房三儿道:“他是我身边的人,你伤他就是伤我,按罪律应当沉入狱火焚池烧死。念你孤零一个人流落这里境遇不顺,今儿饶你一命,但不能全饶。断你一手,这只手你永远不能接上,就让它断着。” 女子如蒙大赦,不停磕头谢恩,姿态就是完全的尊从臣服,低伏在泥里。 楚晗看两人之间那情形,都倒吸了一口气。他好像已经离开人世,这就是另一个界。这水下一国,是属于房千岁的。庞大水体之下隐藏的各种神秘、妖异、充满灵性的生命,都是小千岁座下忠诚的臣民……这个世界才是房千岁应当归去的地方吧…… 两人又说了几句别的话。房三儿问水鬼,“你在这里多少年?听没听说过这条通惠河底的河道里有‘东方甲乙木’,或者‘神木’?” 女子连忙交代:“这地方叫做仙林洞,从六十年前我来这里时,就是这样一片茂盛的水下森林。这些巨树好像能够不停自行生长,已经充满了附近几处岩洞,把岩壁都撑破打通了。殿下所说‘神木’,莫非就是这些巨树?” 房三儿让那女的跟他们一起回去,别再待这鬼地方。美女于是恭顺地行礼退下,就退到离他们不远处,很有眼色地不敢靠太近。 两人出水,楚晗肺里还有些疼,房千岁把他翻过来拍拍,一掌揉胸,给他揉了揉,突然也笑了:“不用怕了。好些?” 小千岁笑起来挺单纯的,一改刚才声色俱厉的公夜叉脸,原来也就是在那些虾兵蟹将王八喽啰面前,才装成一副水世界黑/帮老大的尿性。 楚晗狂咳嗽着,苦笑:“小民也叩谢殿下了,身子不适不能行大礼,跪不动了,下回给您补上?” 房三儿顿时得意,哈哈一笑,嘴角咧大。 楚晗凑近低声说:“那姑娘到底谁?真有禁婆这种生物?” 房三儿不屑一笑:“我们不叫禁婆,是你们起的难听名字。她以前是我府上一名配环侍女,服侍我的,后来因故离开了,来这里做了水鬼。以前头发好像也没这么长。” 楚晗一听……好像哪不太对,屡次欺上瞒下不守信用的小房同学? “服侍谁的?”他眼睛眯弯了问。 九殿下不失时机插嘴道:“服侍他,就他!” 房三儿瞪那厮:“你鳞痒了?” 九殿下回过脸去,撅出一副大嘴。 楚晗笑眯眯地又问:“贵府上共有多少美女服侍?” 房爷坦白道:“十几个吧。” 楚晗:“男童子什么的也有?” 房三儿:“……也有几个,我没留心。” “没事儿,咱就随便问问,十几二十个的还好。”楚晗很有风度地笑,自嘲一句:“去之前先了解一下那边儿情况,如果对手情敌什么的实在太强大,人太多,我救到承鹤立刻就走,就不去你地盘上出丑了。” 他现在当着老七老八他们,也敢说这种话,没什么再掩饰的。外面人现在估计都在疯狂地八卦,楚少爷为了追随某个人头顶青天白日跳桥坠河,他还怎么装清白矜持?回去之后,还能装成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吗。 这一点想开了,楚晗顿时从精神层面上感到一阵解脱,是一种压力的释放,也不想再压抑感情。喜欢就是喜欢了,哪有那么多羞涩顾忌不能表达?他倒是更加想要过到另一边儿瞅瞅,三殿下宅子里那十几只美女禁婆是怎么“服侍”的。他就不能服侍吗,还能比谁差了? 几人在溶洞岸边简单疗伤,重新整队。 女水鬼把一头长发挽起来了,也不甩黑头发吓唬人了,就亦步亦趋地随行,举止娴静时更显清丽温婉。 美女再看楚公子时眼神也不太一样,恭敬体贴。小千岁既然都说是“身边的人”,这四字大有深意。美女这会儿那表情也跟参见千岁娘娘差不多了。 楚晗随口问,这挺美的姑娘,为什么自己一人蹲这地方洗衣服。 房三儿道:“洗衣服是假,估摸是她许多年来就一直守在附近,等她要等的人。” 房三爷也状似随口无意的,缓缓给楚晗讲了他所知的女子的前缘后事。姑娘名叫鳐女,有一次破界入了凡间,偶然遇见一个情投意合男人,就恋上了,动了凡心想要留在阳间不再回去。有了爱人,当然也不再惦念水府里的三殿下还是五殿下哪只小王八。然而,人间凡夫俗子与水府灵物之间,毕竟是千重隔阂,万种殊途,很难像普通情侣夫妻那样生活共处。要说这两口子,“吃住”这两件终身大事上倘若合不来,吃不到一桌,也睡不在一床,时间长了难免互不能忍、情淡爱驰。 楚晗小声追问:“然后怎样了,在一起了吗?” 房三儿说:“听说,她跟那个男的,一个住水底,一个住阳间岸上,约好每个月月圆之夜相聚一次。” 楚晗:“……一个月才见一次?” 房三儿说:“好像从哪一个月开始,那个男人不再来找她,约定的日子没有来。她一个月一个月地等下去,那男的从此失约,再也不来了。” “也是碰到个人渣,辜负了一个痴情女子。”楚晗垂下眼,分明想的另一些人另一些事。 “鳐女在这附近做了水鬼,心里仇恨凡间男人无良薄情,不守信义,所以才要见一个溺死你们一个。”房千岁讲这些时,眼神平静又仿佛含了苍凉情绪。讲别人的故事,体味自家心境。 楚晗再回头看那女水鬼,眼神就不一样了,感时伤怀,忍不住露一温柔小手:“你也算啦,我替她求个情,你赶紧饶了她吧,怪可怜的。把她那只手腕接上?” 房千岁还没消气,或者就是暗暗借题发挥,眼里一片执拗深情:“她弄伤你,就是让我难受,过几天再饶她。” 楚晗望着这小子的眼神,半晌说:“其实你也从来没信任过我。” 房三儿:“……” 楚晗说:“你以为我也是人间随随便便哪个无良薄情不守信义的人渣,就图三天新鲜,朝秦暮楚水性杨花。” 所以你也不肯等我。 你原来也怕动了情再被人辜负。 房千岁是每次被人戳到骨缝里哪处虚弱穴位,都这样一副“老子很不爽坚决不承认”的愠怒情绪:“不是,我没有不信你!” 39|第六话.神狩界 第三十九章肉身借道(上) 小房子嘴硬,楚晗也不跟那人计较。 他本意就不是让对方难堪,而是自己感慨失落。而且以楚晗的为人心性,小千岁不信他,是他没有能让对方交付全部信任,是他不够体贴。 他们重新整装待发时,潜水器无法再继续突破地形复杂的溶洞,老七同志就将巨灵神“飓风眼”停在水湾处,也穿着潜水服出来了。 扑克脸七同志全身裹进鲨鱼皮,就露一张很酷的阳刚脸。高大挺拔的身躯撑开薄薄的潜水服,勒出一道道肌肉线条。 痦子八跟同伴八卦:“鳐女?哎呦卧槽,不就是妖女!老子算是见识了。” 老七才从铁皮罐子里钻出来,眼睛还在适应四周光线。附近景致非常奇妙,水体由暗蓝完全变为碧绿,像是被漫天遍地的植被将水源浆染成这样浩瀚苍茫的绿色,满眼都是。他们仿佛进入一块巨大的绿色晶体簇中,熔洞石壁呈现一种半透明的晶莹剔透感。周围空灵幽静,听到水浪拍击的隐隐回声。 老七一皱眉,对楚晗道:“你说要找神木,这不就是神木?” 楚晗回头认真地问:“你认为哪一株像是神木?” 老七耸肩,也很认真地道:“周围这么绿,绿得我发毛。觉不觉着……咱们好像在一个巨大的、横倒着放置、已经腐烂中空石化的大木头中间?” 七同志平时话不多,也不擅长表达,难得说出一条长句子,一句最关键的让所有人大悟。 他们一直在水里瞎转悠找神木,却没料到他们可能已经进到神木里面。既然已知这地方人称“仙林洞”,几十年前就巨木丛生自行繁衍,又是通惠河附近的地下河道,与京畿龙脉相连,这就很可能与传说中遗失的“东方甲乙木”是一水之源!也可以这样想,当初那块百万年生的金丝楠木,是从水道经过京杭大运河和通惠河运进京城,如果被谁运走弃置,或者有意埋藏保存,也只能存放于水下…… 楚晗有了这个想法,再往四周去看,就越看越像。 这不是什么溶洞,这是树洞,而且是个美如秘境幻境的神木树洞。他们其实是在一樽极其庞大的倒置的巨木中间,头顶有几丈高。巨木沉于宽阔河道底下,蕴藏着与生俱来的能量,遇水既生,向上生出无数坚固的枝条。这些“枝条”都看起来壮硕无比,无数附生的苔藓藤蔓垂落水中,这就是他们刚才以为的一大片“原始森林”。 走在神木芯儿里,就如同穿越森林。 既然找对了地方,他们一行人重新下水,组团结队,浩浩荡荡向神木中心地带游去,越游越深,直扎向幽绿的深不可测的尽头。九殿下抖着矫健的身形冲在前方探路,房三儿挟着楚晗并肩而行,老七老八一左一右像护卫保镖,鳐女尾随在最后。 前方水下森林茂密,已经无路再走,神木最顶端绽开庞大的绿得炫目的树冠,参天蔽日,垂下无数次生枝干。游在前面的九殿下一手刚拂开一根枝条,突然就被数根藤条缠住身体,拖向树冠深处。 澹台九殿下大嚎了一声示警,快把老子拖回来哎哊~~ 房三儿下意识一把推开楚晗,把楚晗推远。危急时刻只一个眼神看向他,就是说:到了。 到了。 楚晗明白,这里大概就是“交换”入口。 他们路上已经有心理准备要过到异界,可那一刹那整支小分队还是手忙脚乱。九殿下眼看被缠成蚕蛹,提着就往树冠中心扯去。神木是活的,无数根枝条像游蛇,像幻影,又像富有生命力的活胎,更像是对数十年来颠沛流离的命运释放出一腔压抑的怨怒,不屈的抗争。那些枝条分明有灵类的意识,对入侵者甩出忿怒而狰狞的面目,纠扯住澹台九殿下的头颅四肢,往四面八方再一扯,就是要将人活活五马分尸的架势! 房三儿腾身跃上树冠,一把扣住九殿下两只脚,往回一扯。他两人牢牢摽住一前一后,一起发力甩开,在水下抖起一丛巨大的漩涡。 也幸亏被吸住的是龙精虎猛的九殿下。千手神木甩着枝条扯了半天,竟然都没把这厮给扯散了。如果是楚晗自己被扯住,一瞬间就撕成八个瓣子…… 水里回荡着九殿下声嘶力竭不屈不挠的嚎叫,声波传开十里,鱼虾都吓得退散,远近河道水体震荡。 一条龙就能荡起水龙卷。两条龙一起抖开,大漩涡形成一个庞大的水龙卷,与遮天蔽日的树冠遥相呼应,把所有人都卷了。 陷进漩涡的六人一起旋转起来。这一次,与他们在3号院墙缝内遭遇的险情完全不同。这是神道,这里没有黏稠的黑暗物质,没有压榨吞噬活人的大黑洞,尽头就是一片如幻如化的光明…… 楚晗在水龙卷里飞快搅动着,从背上抽出一对神木刀,自己握了一把,另一把甩着掷给房千岁。 老旧带疖的神木板子,几乎已经岩石化,手感古朴温润。楚晗手里这把“刀”,刃身颀长灵秀,刀头点睛位置正好有一只疖眼,像远古雀鸟的造型。而房三爷手中那一把“刀”更厚,造型威武凝重,有龙形花纹,形似石器时代的玉龙。 一龙一雀吸附着他们俩人,卷入漩涡的眼。 但凡界与界之间发生置换,必然耗费能量。要么耗费一件灵物的神力;要么,就耗费一个人的灵力。 当年王小同学身上附着了神木桌板的能量,就能将小千岁牢牢吸附。 而澹台敬亭手腕上一串楠木佛珠,能把沈公子换至异界。 水下如此巨大一株尚有生命的神木,自身不断蒸发能量,足以把他们所有人牢牢吸附,强拖硬拽向另一个界。原本要护送楚公子到此处为止的老七老八两名义气好汉,再想改道回头都回不去了,在漩涡里转得七荤八素,能量场太强大了。 房千岁可也没要搭救九殿下,而是任凭这人被藤条缠在正中,大头朝上吊向树冠顶端,像一场祭祀向灵物奉出的肉身祭品。 他们所有人都以这个鬼卫的身躯为桥,愣是从这人胸腔正中穿过去了。 九殿下面色惨白,面皮五官凹凸狰狞,剧烈抖着。 房三儿通体跃出一股白光缠在澹台敬亭身上,钻透骨骼肌肉,滑向光明之界。 这人事到临头还惦着脚下的楚晗,从澹台身上猛一挣脱,又返身回来,死死攥住楚晗一只手! 澹台的身躯被这一倒腾,承受不住了就要四分五裂,脑袋眼看着要掉!楚晗能感觉自己好像也被抽了真空,套着九殿下的肉/身从那人身上碾了过去,碾过对方痛苦痉挛的脸。 后来回想,这就是所谓肉身借道。房千岁那时候牢牢拖着他一起,倏地滑入树冠光芒尽头。 …… …… 楚晗是被小九爷“哇嗷”的疯狂呕吐声给吐醒的。 那家伙就趴他眼眉前不远的芦苇丛里,又是一声“哇嗷~~~”。 楚晗睁开眼仰望天空,碧空如洗。天蓝得看起来不真实,深渊似的浓郁静谧的蓝,没有一丝雾霾和尘埃,太美了。 周围一片浩瀚水波。同伴们横七竖八漂浮在清荡荡的大沼泽中,漂着。 水域四周水草丛生,水面辽阔,有白毛芦苇,还可见黄色与紫色成片成片的湿地鸢尾。水体清荡,池里时不时有鱼儿欢快地蹦出。远处还有三三两两的农家渔船,悠扬的渔歌声入耳。船上渔家歌女敞开粉红粉绿的小褂,露出妖娆腰身,以轻妙的姿势投入水中。水面只见鱼尾一甩,碧波荡漾,美人已荡出两三丈,水下美如幻境。 这里,原来就是久仰大名的神狩界了? 是个极妙的去处。 两尾美人鱼从他们身下游过,原本想要靠近,突然被某种生物的气场气息震慑住,猛地往后一撤,倒退着小心翼翼游走,不敢接近。 楚晗转过脸,正对上房千岁望向他的一张脸。他手指一恢复触觉,发现手一直攥在对方手心儿里,拔都拔不出来。 几人慢慢蠕动着起来。楚晗毛儿都没伤,就是很累。“过桥”原来也是体力活,明明在别人身上“过”一遭,感觉自己骨头都松散了,需要重新组装,拧拧关节螺丝。 老七老八几人也活过来,互相喊了几嗓子,用力拍打同伴确认安全。那俩硬汉子结实,屁事都没有,起来就能走。 伤最重的就是小九爷,唯一一个过来之后没能维持住潇洒舒坦的仰卧姿势,是趴着来的。九殿下趴在水草上狂吐,面如菜色,快把肠胃肚子肺都吐出来了。 “嗳,你丫没事儿吧?” “这回真溺水了你?”老八同志过来搂住小九的头,难得善心想帮拍拍背。 “你才溺水嘞你个瓜怂,也不瞅瞅老子是哪个!老子吸口气信不信把这个大池子给吞下去?咳咳……”澹台殿下狂咳狂骂。 老八这一拍不要紧,九殿下直接喷血。 这人面皮脖颈变得赤红,大口大口呕出鲜血,染红水下。 “怎么搞的!”老七同志察看道:“看看有没有内伤!” “尼玛勒个三王八!!”某人一边吐血,嘴巴还不饶人:“老子忒么全身都是内伤!你快要弄死握了,握跟你没完没了势不两立!!” “有药能用吗?”楚晗抬起这人上身,怕让血呛了。他和房三儿过来时候,是两人一起以某种方式附着在澹台敬亭身躯之上,从对方脚往头颅方向,融入到对方骨骼血肉之中,最后滑入光明之界。难不成他们是把澹台肚子里那一套东西压成汁水,给挤出来了? 九爷是骂老三下手太狠:“让你一个一个过,你两个非要手拉手一起过!也不瞅瞅是干什么,还尼玛手拉着手!老子让你俩忒么这种时候吃饱撑得手拉手啊!……握真想咬咬咬咬死你们两个!!!” 房千岁脸上没啥体恤、感恩或羞愧表情,哼道:“成,下回成全你多年夙愿,让你咬我一口。” 楚晗想责怪房千岁心冷手黑,又说不出口,最后蹦出一句:“我得叩谢小千岁对我慈悲之心,手下留情。” 房三儿动一动眉:“谢我什么?” 楚晗自嘲一笑:“幸亏你没有用我‘过路’。九殿下身子骨结实。你要是从我身上这么过来,我恐怕刚才就被五马分尸了,就剩一滩尸水。” 房三儿这时才面露愧色,深深看楚晗一眼。 他当初把楚晗勾上了手,害人的念头也曾一闪而过,现在觉得很对不起楚少爷,没想到楚晗丝毫都没埋怨过他。 这时表达秀恩爱的话,就是专门气死单身的小王八。 “贼尼玛嘞!”澹台殿下俊脸由红变绿,眼球外凸:“握就不明白了,你这王八球子当初是啥眼光?……这位楚公子确实皮相骨相都不错,握也觉着他是个美男胚。可他再美,他这没胸没腰没屁股没尾巴的,他能美过万寿山昆明湖底下镇的那只六百岁小母龙吗!小母龙多美咧,你个瓜怂!!” 房三爷很傲地笑了一声,慷慨地对自家兄弟说:“那只母的留给你了。谁稀罕跟你抢?” 老七老八面面相觑,活活地憋死了插不上嘴,反正也都听明白了。 老八同志捂了脸扑倒在他七哥肩膀上,无限脑补小母龙这种生物。二人一对眼神,顿时都觉得眼前的楚晗就是男神下凡,靓绝五台山!如今沦落到这种神什么界的地方,倘若这辈子再也回不去多姿多彩的人间,眼前只有小母龙和楚晗的菊花这两种选择可用……傻子都他妈要抢楚少爷啊! 小九爷得到姓房的那句话,心里约莫也很想念那只美貌妖娆的年轻母龙,心情终于好过些,血吐少些了。 40|第六话.神狩界 第四十章肉身借道(下) 楚晗收拾背包,将那把珍贵的神木“雀刀”擦拭干净,收藏起来。这楠木有灵,又能驱鬼辟邪,一般金属兵器不能比的。 他发现房爷悄没声地将那把“龙刀”收起,也随身携带,美不滋儿地很帅地挂在腰侧,搞得像楚公子送他个信物似的。 楚晗笑着逗了一句:“嗳,悄悄留下了?” 房三儿知道楚晗逗他什么,很酷地“嗯”了算是回应,嘴唇划出志得意满的弧度。 顺利回来,眉眼间飞扬的神采都与熬在凡间时不一样。小千岁头顶自带光环,丰神俊朗,仿佛这会儿戴个高帽系个大披风就能引一池子虾男蟹女全部跳出来朝拜朝贺,多么畅快! 楚晗亮出手腕。他右手几乎整条小臂都被攥红了,皮肤肿胀欲破。小房子确实下手重,两人武力值能量场差距显赫,稍不注意就把他拆了。 楚晗道:“你攥的,差点儿把我这条胳膊撅折。” 房三儿毫不在乎:“是么,折了吗?” “撅折我能帮你接骨。” “脑袋掉了我能给你接脖子。” “你还有哪能折了?” 房三儿用那种眼光看着楚晗:“你没来过,完全不认识路。我怕你爬错了界,掉到别处,掉进另一个界或者哪里……到时上哪去找你回来。” 楚晗无话,但是送给小千岁一个对方最喜欢的、发自内心的温暖笑容。 房千岁站在自己地盘上,气势气度都和在阳间不一样,自然而然成了他们小分队的“精神领袖”,简单明了讲出眼前形势。 楚晗才知道,他们过来之后漂浮的这片浩瀚沼泽,就是现在京城周边白洋淀的位置。他完全没认出来,这片水域,可比如今的白洋淀好看太多,渔女水鸟环绕,风景如画如歌。 古时这里应当属于冀州府辖地。 一行人迫不及待就要出发进北京城。楚晗问:“你们住城里?” 房三儿却摇头:“我们从来不住那地方。” “这里是神都。神狩界疆域辽阔,富有五江四海,我的水府在北方很远很远地方。小九也不住这里,他的去处在西域青海。” 房三儿那时神情蓦地严肃起来,解释道:“神狩界介于天界与人界之间。所谓的神狩之界,就是“代天神巡狩灵兽”的意味。疆土上行走的都是我等千年不死的灵物,但是代天神巡猎监管的,却是鬼卫……那座神都城中都是锦衣鬼卫,他们才是神界天条戒律的执掌知事,哼,一群心残手黑很难弄的爪牙。” 原来这样。楚晗才弄明白神狩二字的释义。 也难怪小千岁每次提到鬼卫搓着后槽牙想咬人似的,而且对那位南镇抚使澹台敬亭下手爆/菊毫无怜悯,不弄死对方都不甘心。 他们上岸,找到附近一处山窝隐蔽的地方休整。房千岁说要等天黑再进城,尽量不被城中人发现行踪。楚晗那时已隐隐感到神界的错综复杂势力诡谲,以小千岁这样灵界一方尊驾,进到神都还怕被人发现?这原来不是小白龙自家一亩三分地,随他呼风唤雨为所欲为? 一路上太累,楚晗披衣蜷在背风处,迅速瞌睡过去,睡得朦胧。 他一觉醒来已近傍晚,天边红霞。远处淡青色绵延一线,是拱卫京畿数万年的西山山脉。 小房同学竟然不在身边。 楚晗伸头看,老七老八那两位爷,用军人一贯的睡觉姿势,暧昧地头挨着头,伸直长腿横躺,赛着谁的呼噜更响。 房三儿蹲在不远处,竟然是跟那个鳐女在一处,拉着对方一只手。 …… 楚晗虽然听不清那俩人低声交谈什么,也大致看得出在做什么。房三儿悄悄地把鳐女那只伤手的腕骨接了。 小千岁是抓住那姑娘整条手臂,从肩至手腕前前后后捋过几次,再握住腕骨。白光化相,断掉的腕骨就合上了,迅速痊愈。 女子大概是感激涕零三殿下恩惠,在房爷面前五体投地跪伏。 小千岁嘴上很冷,终于还是趁没人注意时办了一件温存体恤怜香惜玉的善事,不然灵界一方少主拿什么服人?只是这人一定不说出来,还不稀罕让别人瞧见。 小千岁附耳吩咐鳐女几句。鳐女领命,转过脸一团身就化作两尺来长一条鱼,往旁边山涧河道里一跃,轻快地消失游走。 房三儿一直没睡,随后又背起身负重伤的九殿下。 他是把人整个儿扛在肩上,往山顶走去。 澹台九殿下已近昏迷,吐出的血染红飞鱼服的缎面衣襟。也不知附着鬼卫身上的小王八怎么样了,看这状况也半死不活的。楚晗悄悄起身,放轻脚步屏息跟上去。 那天傍晚,他就一路跟随,眼瞅着房三儿一路将伤号扛到山顶,走得很慢,背影屡屡暴露疲倦,中途歇了好几次。九殿下昏迷时失去轻功护体,完全是原形庞然大物的分量。重压在肩,房千岁的脚步都陷入山道泥泞中,走得吃力。 山里有个熔岩洞。熔洞里藏有一处岩浆池,面积不大,远看汩汩地冒出沸腾岩浆,满室充斥灼人体肤的高温热浪。 房千岁显然十分怕火,更怕岩浆,在洞口附近徘徊,蒙头盖脸掩住口鼻才冲进去。 这人大步冲去,竟然毫不客气将小九远远甩出去,直接抛下了熔岩池! 楚晗是完全没想到,从后面跳出来:“你直接烧了他?!” 澹台的身躯在池里砸出浪,瞬间被滚烫烧灼的岩浆吞没,骨肉皆化,形神俱灭。 这是借过儿用完了就过河拆桥,焚尸灭迹吗…… 房三爷被岩浆池差点儿熏一大跟头,恨不得滚着回来,顺手拽着楚晗一起,连滚带爬跑出洞口,才摆摆手。 楚晗想起小房子吃个鹿肉烧烤都浑身发鳞片疼得满眼掉泪:“九殿下这样还能活么?!” “你说呢?”房三儿满不在乎一挑眉,看着特阴险。 “……手足一场,相煎何急啊?”楚晗说。 “哈哈哈!!”房千岁大笑出声,笑得露出一排牙,表情恶劣又诡秘,碰到连楚公子都不知道的事情,非常得意:“那只小王八,是条火龙。你等着看那头蠢货在岩浆池子里游得多舒服吧!” 楚晗:“……” 房三儿手肘往楚晗身后岩壁上一撑,突然靠近,鼻尖一对:“脚步像打桩一样沉,还敢偷摸跟踪我?以为我一路上听不见后面跟了个你?” “我跟着你还需要偷偷摸摸?”楚晗把对方跟他玩儿“壁咚”的胳膊一撩,顺势捏住小房同学下巴轻撩:“这地方我人生地不熟,就是个废的,不跟着你跟谁?我怕你又丢下我一人,自己跑了。” 他一手伸到后面摸对方腰眼,有黑色纹身的敏感位置。毕竟流着他珣爸一半血统,以前是没碰对人,现在遇见了,把自幼在家的耳闻目睹活学活用,发个骚*能有多难? 这样抚摸让小龙很是受用,心里高兴,耳尖竟然又红了。两人之间流动的鼻息都是暖的。 房千岁端详楚晗,忍不住吐槽九王八那只没品位的蠢蛋。 若论盘靓条顺、聪明贴心,眼前人比昆明湖里哪一头毫无风情的母龙母龟母鳖母夜叉的,美貌了不知多少倍! 从来没有对谁产生过这样知己的亲昵情绪,也不懂用怎么个姿势表达。 房小千岁就把楚公子抱了,抱起来又放下,像哄人似的摇了摇:“我告诉你,我的水府是在北方白山天池底下,是个很好地方。等我们办完事,带你回那里去好不好?” 楚晗脱口就是一个“好”字,胸腔里都是热烘烘的,欢喜得都疼了,抱着撒不开手。 小千岁与他眼对眼,一片坦白清澈,又有红潮,突然说:“我没想骗你。我说过回去找你,是真的想定了回去找你。” 楚晗像中了蛊,怔怔地点头:“我知道了。” 41|第六话.神狩界 第四十一章消失的城市 紫色暮气笼罩西山一线,房三儿带他们几人登高望远,从西南面某处高地上,眺望神狩界的神都。 他们放眼望去,迅速就陷入震撼和震惊。 山脚下坐落的,竟是一座完好无损、雄伟壮观的北京城,远看分明就是坐北朝南、内九外七、由深刻的护城河环绕守护着的古老的城市。以楚晗的目力,他可以看到中轴线建筑像一层一层叠嶂纵向贯于城中。城内又隐隐划分为七七四十九坊,街道胡同横平竖直,规划非常整齐,楼阁房屋错落有致。 傍晚鼓楼打过更声,各处城门箭楼上挂起灯火,城内楼阁家苑纷纷点燃火烛。蛋壳样半透明的紫色天空笼罩下,整座城市繁光点点,古朴而壮丽。 痦子八低喃了好几声“卧槽”,是这人表达震撼惊艳的口头禅。 一贯内敛的老七神情肃穆,下意识把帽子面罩都摘掉了,向前方景色无声地致敬,神情肃穆。 楚晗问:“咱们现在是在四五百年前的大明朝顺天府?” 房三儿却摇头:“咱们不在四百年前,就在‘现在’。” 老七不解:“什么意思,怎么可能是现在?我们不是穿回去了?” 这座京城,和现世真实的京城相比,很不一样。城里许多建筑,现在都不存在了,不可能是现在。 这城最晚也是清代的格式布局。南侧外墙挺立着巍峨的永定门城楼,依稀看得到牌匾与络绎穿行的车马。这永定门的城楼子现在早已不在,附近就是繁华的北京南站。在老北京人儿心目中,还一直叫永定门火车站,但城楼肯定没了。城墙向左右两侧延伸开来,是左安门右安门。左安门城楼是很漂亮的单檐歇山式楼顶,上有箭楼箭窗用于防御,里面还有一块半圆形的瓮城。右安门也是类似格局。 其他几个方向的城门,猜测也是如此完整的规模。 然而现在的京城,哪还有这些城楼。只剩下正阳门和德胜门箭楼没被拆掉,一南一北孤零零的幸存者。其他地方基本面目全非。 城里遥遥能看到几处大的海子,水面辽阔,灯火交汇的天空许多五彩神鸟飞过,发出气势嘹亮惠及八方的鸣叫。城中各种灵兽徜徉而行。 楚晗是无论如何无法相信,这难道不是四五百年前,或者至少也是两百年前,帝都原本的旧模样? 他们从时间轴上像是穿回去了,空间上,却又到了另一个说不清的神秘地界。 几人一路潜行,悄悄靠近神都南面城墙。 楚晗问房三儿,咱们不用等你家骁勇善战的九殿下一起杀进城去? 房三儿很潇洒地说,不用等了。那厮喝饱了,把熔岩洞的岩浆都吸干,自己会聪明地钻出来找咱们! “把熔岩洞里的岩浆都吸干?……”痦子八不甘心地重复了一遍,嘴角抽动,似乎在嘴里品味想象岩浆是什么味道。 “是啊,他就喜欢那个。”房爷冷笑一声。 楚晗忍不住道:“小九不会又像昨天在501基地那样,光溜着不穿衣服从熔岩洞里跳出来忘乎所以大闹全城吧?我还真怕他了。” 老八眼一亮:“他光溜着闹了501?在陈总地盘?!” 老七咳了一声:“听刘队提了一句,就来之前,闹了……还把陈总打了。” 痦子八“噗”得喷了一口,嗤笑的重点是“把陈总打了”!他很想知道具体怎么打的,九爷牛掰。 回忆昨天情形,房三儿也一乐,拍拍楚晗手背安慰:“不会的。那只没见过世面的小王八,在井里憋久了,那是头一回变出人形,所以才发疯咬人。他又不是头一回洗岩浆澡疗伤,有什么可疯?到时你去小王八住的西域那个破烂地方瞧瞧,就明白了。” 楚晗心有灵犀,立时开始在脑内搜索华夏大西北方位的地质图谱。天山山脉,昆仑山脉,塔克拉玛干,青海,附近哪有一座活火山或者火焰山之类,没准儿就是九殿下府邸,供咱们活泼威武的小九爷安营扎寨、盘踞栖息,太合适了。 九条小龙既然生母不是一个,能耐法术也就不同吧。 小房子显然是条水龙,善于御水,与水为欢,却极其怕火。 小九爷水下战斗力都废成渣了,但是不惧烈火岩浆。 几人低声交流着,偶尔开几句玩笑,几乎手脚并用地匍匐,身手都很利索。他们跟随房千岁悄悄靠近南面护城河。城墙上竟然有许多身着青铜铠甲的士兵驻守。那些青铜卫士步伐秩序井然,排兵列阵,往来行走,沉默而警惕,显然受过常年训练。 他们这时又争论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究竟从哪个门进去。 哪个城门楼子都守备森严。无论从哪进,恐怕都不会太顺畅。 这就涉及进城的效率。要找一条最有效果的捷径,进去就争取以最短路径,迅速找到沈公子去处! “如果你是这座城的主人,比如鬼卫头子,你抓到大鹤鹤这么个活宝,你会把他关押哪里?”楚晗研判地瞅着小房同学。 房三儿一耸肩,实话实说:“我没抓过人,没干过这种事,我就不是管这摊儿的……而且我又不住在城里。” 小千岁这意思,大约是这人以前常年盘踞在白山黑水之间,天池之下,就很少来神都一游。以楚晗非凡的政治头脑脑补了余下内容,迅速就灵犀了。说白了,小白龙属于在野的一派大势力,类似某个野山头的山大王,或者某帮派老大,手下也统领一批效忠的水族灵兽。城里现由另一派人物掌权得势,也就是执掌灵界戒律秩序的鬼卫们……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房三儿一定要隐藏行迹,带着他们摸黑进城,十分小心谨慎。 房千岁显然并不像楚晗原先以为那样,对神都的官家秩序了如指掌行走自如…… 当然,这种提纲挈领总结性质的话他没说出来,怕伤了三爷的颜面自尊。 楚晗趴在地上,勾勾手招呼几人,捡个石子直接在地上画起来。 他是学这个的,熟练画出帝都内城衔接外城的一副长方形城廓模样。 然后是内城东南西北四面的一共九个城门,以及外城七座城门。 内城中又套着紫禁城,四面又有四道门。 帝都之所以后来被称作“四九城”,就是这“内九外七皇城四”的简称。 楚晗把所有门的位置十分精准地标出来,说:“一个一个排除吧,咱们怎么进去,走哪条路线。” 急着进城,情报极其有限,基本只能连蒙带猜。 老七提出个想法:“假如我们事先一切假设正确,沈公子是因为神木的能量掉进这里,他可能跟我们过来的路线方位都差不多?他会不会就没有进城,还在城外哪个山上猫着?或者去其他地方了,去白山天池了,或者随便去哪?” 房三儿立刻面露不屑:“姓沈的蠢货既然是一个人来,以他的本事,他的脑子……他连一个时辰都躲不住,早就被鬼卫们擒拿了。” 老七:“……哦。” 老八哼了一声:“咱们全体都得感恩千岁爷您,不然我们几个也藏不住早被擒拿了吧?” 房爷送给老八一个眼神:不然你小子以为呢,出去看看城楼上阵势? 老七伸手从后面捏住小八的脖窝,暗暗一搓,教导自家兄弟低调,不懂的先低调。 痦子八打量房三儿,就是一副“老子手痒了等着您一声令下咱开打啊”的表情。 那几人扯谈的工夫,楚晗在他的城廓略图上敏捷地标注。 他讲解道,神都这地方既然保持如此完整完美一座京城,那么自明清以来那些规章行制,应该也都传承保留下来的。你们知道咱北京城各个城门,以前都是做什么用的吗。 朝阳门从前是北京的运粮大门;因为距离联接京杭运河的通惠河最近,水运漕粮都由此入城。 阜成门应当是运煤的大门;因为距离西山门头沟最近,那是京城产煤之地。 东直门一向多通行运输木料的车马。 西直门因为靠近皇宫用水的玉泉山,每日清晨大批水车由此进城。 德胜门是军队凯旋必经之路,多走兵车。 安定门,据说不明原因地经常走粪车。 崇文门,距大兴酒窖酒厂近,多走酒车。 宣武门俗称“死门”,离菜市口刑场最近,多走的囚车。 …… 几人不约而同地指向一个方向,那个“死门”? “沈公子如果作为一个俘虏被抓去,押上囚车,就该走的宣武门吧?”老七同志忖度道。 “肯定不会是走粪车那个门吧?”痦子八尤善乱中取乐,这时还能笑出声。 “一般在菜市口问斩的死刑犯,是从宣武门拉出门外坟场直接埋了。进城的嫌犯怎么走,我还真不确定。”楚晗说。 “总之按方位应该是从南面进去的,那么我们不妨从防守可能相对薄弱的西便门想办法进去,然后走宣武门。摸进城后由西往东,找西交民巷。那是明清两朝刑部监狱的大概位置。”楚晗快速地一画,把路线画出来。 老七老八一脸信服,就这么办,就听团队智囊楚少爷调遣了! 一向傲气的房三爷,很用力盯了楚晗一眼,眼底藏了欣赏留恋,何时都觉着楚公子是极好极妥帖的。 …… 天边最后一缕紫气敛尽,夜幕降临,宣武门城楼下面通过最后一批押运囚车,向着门洞驶来。 囚车并不是菜市口装死囚那种四面透风木头架子车,而是四四方方很深的一辆大车,由八匹马吃力向前拖行。车轮在城楼下经年累月碾压出两道深刻辙印。车深足像个大池子,兜着横七竖八恨不得百八十具黢黑的活死人。 车子大约是在城门口被拦下。 门楼子由许多青铜卫士镇守,着校尉服的小军官还要查验官牌。在囚车前引领的两匹马上,各端坐一名锦衣华服的鬼卫,冷峻地出示官牌,顺利就通过了。 隐隐听到那些人对话。骑在马上其中一个鬼卫,傲然地呵斥,“前两天的人已经消化掉。车上是最近两天的收成,要赶紧进城验身干净,拿去喂养好用,莫要啰嗦耽误我们!!” 小军官低眉顺眼笑着放人,“两位廖大人您请慢过,请慢过”…… 另一名鬼卫说话更暴脾气,骂了一句:“他娘的这差事烦人!要不是前几天外城出了乱子,用得着你我兄弟大冷天跑出来收拾这烂摊子?那几个都尉和千户白领了指挥使大人的俸禄,回头一个一个敲碎骨头,扒了头皮!” …… 楚晗有这功夫都快被憋死了!他极力屏息都无法阻挡周身浓烈刺鼻的味道。 这是他所经历的最痛苦的伪装,难受得想钻出人缝蹦出来。 还不如走安定门呢,粪车都不过如此,真是大失策。 他这时大约被压囚车最底层,脸被挤成面饼,不得不顽强地侧过去,找个缝儿呼吸。他一只眼勉强能瞄见压他身上的房三儿。那厮跟他身上搞得伪装一样。两人都裹进一层流着不知是尸水还是什么黏稠液体的人皮囊里,装成那一群黑不溜秋的活死人,蒙混进城。 他们是在城外发现那些黑皮囊。 有人收集这些活僵尸,一大波一大波地铲上大木车,集体运走。 连老七同志都看出来,那些人就是之前被吸入大翔凤胡同3号院墙里、抽干了骨肉血水的倒霉蛋们。那些人失足掉入黑洞,显然从另一条道也掉进这神狩界。然而,过来的方式就决定了无法挽回的下场。这些人现在都变成悲惨的人皮囊,没有瓤子了。 楚晗他们能想到的最方便办法,就是把自己填进中空的皮囊里,混过那两名鬼卫头目的眼。那俩人显然怕脏怕臭,怕污染了身上华贵的锦袍,怕靴子沾上尸水,一直站得远远的,让喽啰们铲皮囊,就没有细察。 熏天臭气成功盖住了他们几人的味道。城头上的五彩神鸟都被他们这一车人熏得,空中九十度大转弯,吱溜一声飞跑了,躲着他们飞! 一开始原本是扑克七压在楚晗身旁。 性情一贯内敛的老七同志,其实一片好心,也恶心那些臭皮囊,心想着他罩在楚少爷身上,总比丢几个黑皮压着楚晗要好些? 然而上车之后,他们几人在最下层蠕动固呦着,房三爷一下子就发现异常。 房三儿默不作声地,一肩膀拱开老七,自己盖到楚晗身上;还很体贴地两手撑起一层窄窄的空隙,让楚晗透个气。 可是姓房的混球身上也裹着黑球,能有多么好闻? 楚晗都说不出话,简直想把鼻子缩进自己面骨,封住过分灵敏的嗅觉。他严丝合缝闭拢了嘴,用眼神示意,你们谁贴着我都好,快把那堆皮囊给爷挪远儿点我要熏挂了!!!…… 大车行走在街道暗处。另一侧,宽阔的街市人马如梭,灯车华盖,美人如云。皇宫内院,亭台楼阁,王府会馆,全部是数百年前富丽堂皇的模样。街上蜿蜒而过高大的三足灵兽。楼上窗中时不时跃出肩生双翼身披凤羽的男子。 发现这些黑影人的最终归宿,楚晗也是慢慢想明白了,整个神狩界本身,可能就是地心深处某种巨大的能量场经过万万年的进化,被生命化之后的一个文明产物,是一个有灵的界。他们并不是穿到几百年前。几百年前的大明朝顺天府,只是现在的城市的前身,凡俗之地。他们所在的这座形貌近乎完美的“神都”,整个神界的华夏疆土,都是与“现世”平行存在的空间,是同时存在的奇异的另一个界。 能量场利用大爆炸,或者从地心深处积攒的能量,扭曲了时间空间,竟然复制了与现世的京城同时存在的一座古老城市。而这是一个原本已经被后世王朝所覆盖、被现代文明摧毁的“消失的城市”。 本已面目全非的城市,在这座广袤的土地上以这样令人震动的方式重现,就在他们眼前…… 大车从宣武门进,顶着苍茫夜色,融着万家灯火,在街市上由西向东而行,果然,最后停到交民巷附近一座府衙大院里。 楚晗他们几个这次没有丝毫迟疑,商量好了似的,趁着两名鬼卫走开的工夫,七手八脚从车里爬出来,神速滚进旁边一空屋子内,把伪装的黑皮脱掉。 几人都狼狈不堪,面部扭曲。 痦子八同志一路上难得一句话没说,出门从来没这么安静过,这会儿抱着屋角一个梨木花瓶架子,直接吐了。 他们几人都问,那些像得了黑死病的黑洞牺牲品,被鬼卫们收集起来,运到这里,又要干什么? 房三儿淡淡地道:“估计很快就要将他们扔进炼炉。” 楚晗吃惊:“扔进炼炉?!” 房三儿反问:“你以为要怎么样,难道运过来给他们治病疗伤吗?哪有这么好心。” 老七道:“……这样,也太残忍了。” 只有他们几个曾经遭逢险境的人,这时才感到极其幸运和后怕,没有落到被人吸干然后焚成尸油的下场…… 房千岁淡漠的眼像是看惯了异界里的天道轮回:“他们那些被吸干骨肉的人,也并不无辜,原本就是在人间界里触犯生杀偷盗忤逆淫/乱各种戒律,猖獗作恶无所不惧的一群恶棍,才会遭遇这种肉身形灭的报应。让他们知晓在人间界之上,也有他们应当惧怕的神力。鬼卫不过以恶制恶罢了,天下的恶是永无止境。” “好人不会掉进这里,善良的人是不会变成只剩一副丑陋的皮囊而没有心肝、没有灵魂……不然,你们两个当初也掉进墙里,怎么偏偏就能幸存?因为你们在人间界时没有作恶,还保有灵魂。” 楚晗:“……” 老七同志其实已经从楚晗口里得知在3号院获救的真相,这时听到房千岁没有自恃当初的施恩,反而这样解释天数轮回善恶有报,顿时暗自要对姓房的刮目相看了。只是性格内向的人,心里怎么想的,不到关键时刻轻易不会表露出来。 “那些人其实还活着,会被熔炼、灌筑,最后打造成守卫神界疆域的铜衣大军。” “你们方才都没注意看城楼上列队的卫士是什么人吗?” 房三儿说。 楚晗恍然大悟:“难道是那些青铜人?” “他们就是守卫、镇压灵兽的那些铜人?!” 房三爷轻轻闭了一下眼,对了。 楚晗真正开始忧虑沈承鹤的命运。 之前也曾天真地幻想,大鹤鹤跑到异世界动物园里悠闲地放牧着羊驼呢。 亏着房三儿那小子还一副云淡风轻口吻安慰他,说沈公子肯定没事,在这边儿活得好着。没心没肺的小房同学! 楚晗都顾不上臭气熏天,爬上那辆大车,挨个儿扒拉、检视,一个黑皮囊一个黑皮囊地翻腾,找里面会不会有沈公子。老七老八也捏着鼻子爬进去帮他找人。 “如果承鹤就在几天之前,也是装这么一辆大车里,跟着这些黑死病一起运进来,那他现在不就已经进了炼炉,被锻打成个青铜人了吗!” “卧槽。”老八适时加了一把很不暖心的柴火:“就刚才城楼上那一溜踢正步走来走去的、穿铜头铠甲的蠢蛋!该不会其中有一个,就是咱们大老远过来要找的人吧!” 老八话音未落,他们隐蔽处的房檐顶上,亮出一声尖利诡谲的鸣叫。 是一种鸟,像长颈鹤之类的如丝悬梁的叫声。 檐上,一只体型相当大的生有双翅的巨鸟,血瞳,长颈,利嘴,转过头,直直地盯了他们一眼。巨鸟再次发出吊劈了喉咙似的鸣叫,腾空而起! “不好,是鬼车。” “妈的,不能让这厮回去报信!” 房三儿低声骂了一句,从屋内阴影中冲出,身形如一道银色电光,同样是腾身而起。 无翼的身躯却仿佛带翼,房千岁起势凌厉一击即中,半空中伸手抓住那只血瞳大鸟。 42|第六话.神狩界 第四十二章乔装改扮 大鸟虽说也是神都里一只五百年灵兽,可哪儿扛得住房千岁飞身凌厉的一巴掌,“啪”得被扯住一条腿拽下地。 小龙嘲风的利爪,比鬼车的爪子强悍何止百倍。 大鸟两颗血红眼珠瞪凸出来,恶战拒敌。细看之下,这鸟分明长了一张瘦长的人面,还是鞋拔子脸,大嘴突出,眉梢眼角向两额吊起,论面相就是个奸臣相。 吊睛眼的大鸟人满地打滚哀鸣,落地之后翼展开来估摸有一丈长。哪能让她乱叫?房三爷一掌猛击大鸟胸膛,红色羽毛飘飞,又一掌劈在那鸟正要嘶叫的硬喙上。他最后竟是双手掰住鬼车的上下两瓣嘴喙,肩膀发力一撕,直接将怪鸟一副多事的大嘴巴给撕了…… 楚晗和老七老八明白怪鸟可能是城中监视报信的“奸细”,气儿都不敢出,躲在阴影里看房千岁降鸟,看得目瞪口呆。 “咳咳……你们……人肉气……有人……”人面大鸟发出垂死的喉音。 鬼车也是活该被房爷撕了喙,就是因为守不住自己一张大嘴,千岁爷面前岂能容你一个鸟人聒噪怪叫? 断嘴的鸟人从伤口处滴出朱红的血水,血洒落一地。 楚晗终于见识了传说中的神鸟鬼车。据说这种人面大鸟平时昼伏夜出,专门捡最阴暗处潜伏。她的血滴到谁的脑门子上,谁就要飞来横祸遭遇大劫,因此就是个不祥之兆。鬼车估摸在这片神狩界里也堪称“扫把星鸟”,走哪都很不招人待见。 房檐上又一群怪鸟盘旋而过,哗啦啦一声,一团红色旋风似的掠过。 “弄掉那些鸟!”楚晗对身边人急道。 也不用喊口令,楚晗他们仨人一齐从屋中鱼跃而出。三人在院子里跪射或者卧倒姿势,一齐掏出枪瞄准上空鸟群。他们三人枪法都是很好的,楚晗还拿的霍将军那把好枪,枪口有消音装置,瞄准飞快,一枪一个弹无虚发。那些小一号的鬼车纷纷中弹,掉落在地。 楚晗觉着,倘若他有一样功夫比小房殿下略强些,就是打枪了。 然而子弹并不能彻底绞杀神鸟灵兽,只能延缓她们在天上刮出旋风的集体行动。落地的鸟人翻身而起,瞪着吊睛小眼四处寻么敌人踪迹,时刻准备示警嘶鸣。一只人面鬼车盯住了楚晗,张开硬喙猛地一甩口中朱血,竟然真有一滴血溅到楚晗脑门上! 楚晗赶紧抹掉,那血艳丽,颜色不掉,粘稠且有股恶腥。 房三儿双掌难敌那么多的鸟人,一个个砸脑壳撕嘴巴都撕不过来。 “要暴露了。”老七低声喊道。 “有人要来了,战吧。” …… 就这惊心动魄的时候,院子房檐之上,一道红光从屋脊上倾注而下。 确实是一道赤红色的光弧,与那些赤色羽毛的鸟人遥相呼应,而且让楚晗一下子就想到,当初在501实验室里,房千岁往澹台敬亭胸口里发力灌入的,就是这道赤色。这一道闪瞎人的红光,当然不是来给鬼车大军施以援手的,红光从空中坠下的同时幻化出人形,伸开膀子扯住两只怪鸟的翅膀落地,可不就是生龙活虎的澹台九殿下! 九殿下仰面无声地狂笑,抖开臂膀,肩胛骨发出咔咔的声音,仿佛一下子从肩后伸出无数只臂膀。这摇身一变,就化成某个妖孽版本的千手男观音。也不需要别的本事,就仗着嘴大手多,腾身张开他硕大的一副烈焰红唇嘴,向鸟群袭掠而去。 赤色羽毛黯然失色,纷纷洒落院内。 天上不一会儿就一只鸟都没了,战况十分惨烈…… 没想到澹台敬亭的肉身被扔下熔岩池,还能毫发无损的再出来,想必也是螭吻附在这人身上的缘故。就像房千岁一直附在当年投井的男孩身上,就能让这男孩子多年肉身不腐,保持住一个十八岁青春少年的模样。 九殿下洗完岩浆浴回了魂,可能腹中饥饿缺食儿,这次一顿就吃饱了,肚子里屯进半月的口粮。 这厮伸出舌尖舔掉嘴角最后一丝残血,抿了抿桃花容色的俊俏大嘴,嘿嘿一乐:“老子回来真及时,救命之恩几位就不必谢嘞,老子心领咧!” 老八道:“你小子忒么真吞得下去?……那么长个鞋拔子脸,能好吃?没卡你嗓子眼?” 一向宠辱不惊的老七同志都默默调开眼神,对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也不好出言打击。这人揉了揉胃,明显感到胃里不适…… 院外脚步声沉重,好像是鬼卫和铜人。 房三爷手脚利索,只用一只手提着被他搞死的最大一只鬼车,迅速扔进旁边一间屋子。他们五人全部滑不溜脚地钻进房。但这地方是肯定待不住了,一座院落里除了停放着无数辆大车,满地都是鸟人的羽毛和残血,一看就是惨无人道一个屠鸟现场,遮都没法遮掩。 院内亮起查夜的灯火。 隔着薄薄一层窗纸,楚晗瞥见那两名蓝衣黑靴的锦衣鬼卫又回来了。 那俩人都是脚步谨慎,踏几步就站住,惊异地瞅着这一地犯罪现场痕迹。地上只有鸟人宵小们被打落的鸟毛,并没看见谁的尸首。屋里分明飘出一股子黑死病的臭气,难道有黑皮囊胆敢诈尸? 那两个姓廖的鬼卫,一时难以察觉到底发生过什么,警惕地往屋子这边靠近,又犹疑怯阵不敢直接上,勾手招来几名小校军官,眼神指挥那些人先上。 遭遇战难以避免。 痦子八已经从背后拔出军刺,暗处伏击的姿势很酷。 楚晗盯着那两个穿锦袍的体面男子,突然开始不错眼地打量对方身上。那身雍容贵气的神都禁卫军统一制服,一看就是手绣的绫罗锦缎,一套行头值不少银子,别糟蹋了。 黑暗中,他一掌拦住老八,勾勾手示意同伴。他手指一捻澹台九殿下身上的麻黄色四品飞鱼服,再一指自己身上散发恶臭的一堆破烂,这时再二指指向窗外穿制服的俩男的。 楚晗指那两个人,再指指自己与房三儿。 他干脆利落做了个手刀“斩首”的手势,以口型道:我们要他们的衣服和官牌。 先行被遣进屋的几名小校,进了小黑屋就全体没动静了。 “哎哊,客官还在外面做啥,进来瞧瞧奴家这里喽——” 房内传出不阴不阳不男不女很媚的一句。 还是不伦不类与现场恶战气氛完全不符的宝鸡口音。 院子里两位廖大人同时掉过头,四目圆睁盯着他们这间屋子。灯下看过去,赫然也是两张年轻俊俏的面孔。 领头一个男子一脸戾气,用穿官靴的脚踹开房门的瞬间暗处两条刚健强悍的黑影飞扑了上去! 没人发出声音。一左一右旋风般的夹攻,三人都手脚粗暴凌厉瞬间裹在一起。扑克七和痦子八近战露了真功夫。老八直接一腿横扫膝盖猛磕将人带倒,短兵相接用寸劲关节技扭住对手的手肘和膝弯。迅速转入地面战斗,两个男的扭成一团柔术的奇葩姿势痦子八脸上还挂着兴奋的笑容,低声哼道“小样儿的还敢跟你爷爷瞎挣吧”。 老七面无表情,冷冷对准对手太阳穴就是一个手刀,看着那男的一声没喊出来就头一歪。 老七那一记手刀剁下去的力气,应当能砸晕一头牛。 楚晗欣赏这种手段利索不多废话的男人,干架风格特像他爹霍传武。 就在他们引这厮入瓮的同时,后面第二个人一看情势不对,转身就跑。 倒悬于门上的另一条黑影突然垂下。 房三爷脚一蹬踹在先前进屋那人的后背上,借力直袭屋外之人。屋外那名鬼卫大惊抽刀,一把修长的绣春刀都未及出鞘,房三儿连帽子带头发全部一把抓。 “你是……”房千岁掌中的猎物就来得及吭出这两个字。 楚少爷只管躲在幕后算计人,打架让别人动手。 九殿下横卧在屋子正当间一张圆形梨花桌上,姿势妖娆,翘着二郎腿嗑一碟瓜子:“打滴好!!三哥哥你好滴恨!!” 楚晗视线一直罩在小千岁身上,眼瞅着这人用了极其诡异的一招。房三儿固定住对手头颅,空中拧腰就是一膝盖。身躯异常柔韧手段极为暴虐,膝骨砸上对方被他扯住头发瞬间暴露出的脆弱的喉结。 圆睁俊眼的男子最后一刻眼膜上放大的,就是房千岁的旋风腿…… 描述起来冗赘,就短短几秒功夫,两名鬼卫失去反抗能力,迅速被拖进屋,关门。院里像啥事都没发生过,都没声音。 楚晗倒有些失望,对房三儿道:“照你从前说的,我还以为,神都的锦衣鬼卫都是铜头铁骨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人物。” 老八抖抖一条胳膊,显然没打过瘾:“只要来得人别太多,老子一个人都能对付!” 房三爷一哼:“你没遇见厉害的。这两个是草包,没多大本事。” 草包吗? 房三儿咬破自己手指,血手指在那两人脑门上各写了一个“镇”字,然后啪啪两掌,打了天灵盖。那两个男的立刻眉目嘴唇闭紧,一丝活气儿都没了,看起来死得透透的,身躯僵硬。房三儿说,这是以血封住鬼卫魂魄,不让魂儿出来乱跳的手法。 两个男子腰上各一副精致的象牙官牌。一个是【指挥知事廖无涯】,另一个是【指挥知事廖无痕】。 楚晗脱那俩人衣服时多看了几眼裸/体。倒不是对哪个有兴趣,纯属细节强迫症,对任何人都过目不能忘。两位廖大人都是面容英俊身形嫩白修长,高鼻润嘴,长得相当好看。可是一想到这些人炮制黑影人的残酷手段,想到承鹤可能的命运,楚晗心里就反胃。挺好看的一群制服男人,每天来来去去怎么就不做点儿干净体面的事,偏要为害为虐? 从僵直的人四肢身躯上扒衣服实属不易,还不能撕烂,每一片布头都留着。 楚晗说:“都扒下来全部换上,里面的亵衣亵裤都要,靴子袜子也要,别被人看穿了。” 他们在城中行走,起码的乔装改扮是必需的,总不能还穿成现在这样,像现代人错走进古装片场,随时会被巡城的鸟人或者其他鬼卫发现。 老七老八从那几名小校身上也剥下两套完整的黑色军官服。这种黑色窄袖夜行服和黑色快靴,是下级校尉军官的打扮。而廖无涯廖无痕这一对兄弟,显然有些身份,各着一身斗牛服的常服款式。所谓“斗牛”其实是某种龙形图案,贵气而狰狞。这身制服比镇抚使澹台敬亭都高了半阶,不料武功如此稀松平常。 老七老八以野战军人的办事速度扒掉先前衣服,往身上套那个夜行衣。衣服特紧,套上顿时就成了紧身连体衣。痦子八拼命扯裤裆部位抱怨:“操,鬼卫都这么逊,毛儿都没长齐吧,裤裆做得忒不大气了。不知道老子‘大’吗!” 身形魁伟的老七同志,绷不住冷笑一声:“就你,你哪大?” 老八:“嗳?我……” 九殿下嘲弄道:“握也抹油看出你哪里大。再大,你有握滴大么?” 老八嘴角一歪:“小屁孩,亮出来让你爷爷见识见识,你能有多大?” 小屁孩九殿下仍然赖在桌子上,晃悠着一条腿,媚眼一翻:“握现在已经亮出来咧,你个瓜怂看不出来? “握告诉你呀,握身上各个地方都可以挪来挪去的,你个肉眼凡胎,断然看不出来。 “握现在晃给你看的这条腿,它其实呢就不是握滴腿,它也不是握滴尾巴,那你说它是个啥?……你瞧仔细喽,小八,大不大?” 这一说,老七老八不约而同大眼瞪小眼盯住小九爷晃来晃去的那条腿……这他妈是不是真的啊?! 痦子八:“就、就、就那玩意儿,不是你的腿能是你的*?!” 房千岁大笑,骂道:“听那小王八胡扯!” 九殿下一翻身趴在桌上做个饿虎扑食姿势瞪着房三儿:“握咬你信不信!” 房三爷不屑地斜眼一瞟:“我能撸出你的原形你信不信?现个原形你跟我比,咱俩谁大?” 九殿下顿时委屈,又怕真的被扒皮撸出原形,气得挠桌。 那表情就是认输了,他三哥毕竟还比他多活了阳寿三百年,怎么也得长出两三米吧?不然白活那些年,白吞了那些牛……小九爷暗掏裤裆摸自己羞羞处尚未成年的龙根,默默脑补着差距。 房三儿把一堆衣服搭在肩上,走路潇洒地一晃,再来一句釜底抽薪:“我五条腿,你有几条?你个鱼一条腿都没有。” 小九弟直接气绝在桌子上…… 恶战之后的片刻轻松,黑黢黢一屋就剩一群雄性动物的黄话荤话,都喘着粗气,陷入一串压低嗓门的狂笑。 楚晗在黑暗中嗤笑。他忌讳被人揪住玩儿比大小这种无聊事,赶紧抱了一堆亵衣亵裤腰带袜子之类的鸡零狗碎,钻进里屋。 这是个套间。他进去换个衣服,房三爷脸皮很厚地就跟进来,而且表情一副理所当然,也不看人,坐到太师椅上从容不迫地开始脱。两人还是比了比衣服肩宽和下摆长度,没比“那个”。房三儿最后穿的是身材略宽的廖无涯的衣物,一身贵气的宝石蓝色,官袍胸前绣一条战龙,脚蹬飞龙攒金靴。楚晗穿的廖无痕的官服,全身银蓝色,锦缎上的丝绣图样流动光泽,再扎紧腰带,脚踏虎翼银丝靴。 腰侧各挂一把锦衣卫的绣春刀。刀鞘形状清丽修长。随身重要东西装到马鞍袋里,全部伪装。 衣服很抬人,穿上立刻改头换面,完全变了气质模样。刀俊人也俊,互相辉映相得益彰。 二人屋中相对而立,皆是渊渟岳峙气度非凡。对视了片刻,又默默帮对方整理帽子和腰饰,就是想在那个人身上留下自己的指纹痕迹,表示那份亲近和占有。 楚晗心里爱极房爷穿一身官服套着靴子的模样,可一想这衣服是鬼卫的东西,实在说不出来夸奖对方帅毙了的话。他想象哪一天跟随这人回去白山黑水之间,穿上天池黑/帮少主的制服,又该是怎样的神俊威武。 楚晗捋过官帽两侧的丝绦:“这样行了,能上街了?” 房爷盯着他看,反应都迟钝了。 楚晗:“看什么?还哪不对?” 房三儿:“……很对。” “不至于吧!”楚晗对着犯呆傻的房千岁轻轻一打脸,嘲笑道:“你以前就混这地界的,你是头一回看人穿这身锦衣卫行头吗。” 房三儿说:“不是。” 楚晗:“……” 姓房的混账,每回都是这一手。 这次仨字都不给全了,就只吐俩字。两个字就让楚晗整个人都热了。 他自己先忍不住心猿意马脑补出“不是”后面的半句话,是要夸他貌比天仙,还是赛过母龙?小千岁随便给他吐出三五个字,无论奉承他还是揶揄他,他都能听得有滋有味;把那一句一句悄悄攒下,夜深人静掏出来回味。 楚晗又说:“刚才看你家小九突然冒出来,我才想起,你们要想进出神都,应该是很容易的。辛苦你陪着我们套黑皮囊,钻囚车,知道你一贯最怕那些脏……我还是拖累你了。” 房三儿一挑眉,纳罕楚晗这么说。 楚晗想说,我在桥头那样一跃,还捎带上老七老八,可能还不如不来呢,让你自己过来捞鹤鹤就成。 房三儿淡然一笑,倒是十分坦白:“你要是不来,我必然不会这样尽心尽力去找沈公子。 “我只在意你的安危。我心里没那么大地儿,去关心不相干的人。” 楚晗:“……” 房千岁盯他的眼神,就是要吞了他。或者想扒他皮,让他也现出原形。 这人抬手,却没侵犯他,而是很认真地替他擦脑门。 房三儿道:“鬼车喷的血滴,你没有擦干净。那个鸟人的血是不吉之兆,你出去以后紧跟我,千万不要乱跑,万事小心!” 小千岁还不放心,又从随身百宝囊马鞍袋里摸出一盒肉色油彩,就是从戏园子带出来的。他把油彩揉在掌腹上,给楚晗眉心上揉了一点,盖住那颗显眼的红痣;又在自己脑门鼻子上涂一些,遮住三道指甲印。 43|第六话.神狩界 第四十三章欲盖弥彰 这一伙乔装改扮的人,料理过院内狼藉,于是摸黑踩着房檐,走房顶跳过好几条窄巷,过到另一条街坊。 长圆的灯笼在胡同墙上烘托出一串红光,幽幽地照亮曲径深处。载着客官的马车进入小巷,马蹄声是“格搭格搭”的清脆。拉车的两匹高头大马,各生就一副瘦长人面,尖耳,肩生一双飞展的肉翼。肉翼一开一拢,步调优雅,抖着飘柔顺滑的大马尾巴。 房三儿说,那两匹人头马应当是灵兽英招。只要有英招驾车,车里坐的也是鬼卫。 他们一丛人目标太大,还是不同衙门的制服,立刻就被人回头搜寻张望。 他们躲进巷子拐弯的阴影里。楚晗这时说,咱们五人揍一起,在大街上一字排开这么晃荡,也太显眼了!不知道的以为哪个帮派的约着出去打群架,肯定引人侧目,还是暂时分开走。 老七利落地问:“怎么分?谁和谁走?遇上盘查我们说什么?” 楚晗一扫五个人的兵力分配,正色道:“咱们就分两拨走路,四处探探消息,明日上午再碰头。” “那么,小房和小九爷必须分开。倘若被人发现行迹,这城里遭遇鬼车或者拉起警报,我们所有人能否平安脱身,就全依仗二位了!” 这是当然,很合理的武力值分配。 那么谁带谁走呢? 一队人都理所当然地看向楚晗,下意识就靠近他,包括老七同志。老七也一步迈到楚晗身旁,想跟楚公子一拨走。 房三儿那表情就更不用说,谁敢抢他正牌保镖的位置? 澹台九殿下一看这情势,立时就憋屈了:“你们都不跟握走?让握一人儿出去?” 痦子八坏笑道:“你要不然自己走?你在这城里,能自保就得!” 老七很厚道地没说话,但表情是说:还是跟着房千岁混更靠谱些。 “贼你妈嘞。”九殿下咬牙切齿地不服:“还瞧不起握?那一大群鬼车是哪个干掉的,你们这么快就全都忘掉嘞!” “小九一个人我真的不能放心。”楚晗说:“七哥,小八,你俩就辛苦些,一路上护着他吧,总之很快就再碰头。” 九殿下彻底要气哭了,蹲在墙角咬袖子,把澹台少侠那身华丽的飞鱼服袖口啃脱线了。 楚晗一再叮嘱几人,九殿下就只端着南镇抚使的官威架子,以及必要时亮出官牌就成,尽量别张口说话,能不张嘴千万别张嘴。把那一嘴乱喷的宝鸡话给咱收起来,凡事看老七老八的眼色手势行事。三人共同进退,倘若出事,小九崽子一定保全同伴全身而退。 于是,澹台少侠携两名随从,往他位于神都东直门附近的南镇抚司方向去了。 他们约好,第二天上午在米市胡同附近的老字号饭庄便宜坊碰头,互通有无。 老七老八一左一右把九殿下架起来,一阵窸窸窣窣说话声后,背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楚晗估摸鬼卫的府衙配置,类似明朝锦衣卫的机构设置。上有指挥使大官人,下面就有南北镇抚司。澹台敬亭所掌管的南镇抚司,应是负责卫队内部的稽查和情报。楚晗让那三人去查查,下属各部门是否有沈公子消息,难说承鹤这会儿被抓去哪个衙门。北镇抚司负责刑狱大案,史载位于朝阳门一带。这是个专门缉捕关押各种重犯,再把犯人集中圈押每天拷打审问折磨他们的鬼地方。 楚晗给房三儿使个眼色,走,咱们去北镇抚司治下的深牢大狱看看,鹤鹤会不会关在那个恐怖地方…… 方才进来胡同的那辆英招华盖,停在一处挂红灯笼的府邸。两个穿麒麟服的锦衣卫嚣张踢开门边的石狮墩子,大摇大摆搂过两个美女,进去了。女的全身衣裙雪白,显得清秀高洁,头戴水貂皮“昭君兜”,中间镶一颗巨大珍珠。 女子裙摆后身隐隐瞧见毛绒雪白的大尾,走路仪态旖旎,美得像画中人。 那个广亮大门的富丽堂皇的大宅院,根本就是个花/柳巷,招待进进出出的男客。却没想到这“代天神巡狩”的神界里,也有这种专营皮肉交易的高档娱/乐场所,颇类似传说中的天上人间或者皇家x号。而且,交易双方就是神都城内富有灵力的美貌女子,与负责监管狩牧灵兽的鬼卫。这些锦衣男子白天还旌旗招展行走威仪,指天为诏苛刑峻法,与灵类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路,道貌岸然的,夜幕一落下就滚一个炕上欢快了。 房千岁脸色一下子沉下去,也感到很羞耻,黯然道:“几百年前的神界,也不是这样的。” 楚晗:“怎么回事?” 房千岁道:“鬼卫灵王和指挥使权倾神界,无人约束,也就一代不如一代,过日子愈发荒/淫无道……这里有些灵类是触犯了天条,重罪受罚,活受剥皮、抽筋、拔鳞、或者投入烈焰焚池的苦难。他们怕受刑,迫不得已才屈服于鬼卫,行使贿赂,钱偿或者肉偿。还有一些人,是想得到天庭赏赐的仙丹灵药,想要几百年后修炼成哪一路小神,晋升到天界,因此贿赂鬼卫换几颗九转吊魂丹、十髓养颜露,哼。” 小房同学当真是极少一口气说出一百多字一串话,言谈间眼神阴郁,显然是深恶痛绝,对作奸犯科的鬼卫恨不得除之后快。 楚晗摇摇头:“果然手里有了几分权势,就敢背着天庭,以权柄觅财筹色。” 房三儿冷笑:“你们人界不也这样,有什么区别?” 楚晗他们是隐蔽在花/柳院的大厅屋顶下方,一根五架梁上偷窥。 那些人各自摸去厢房欢乐了。有个锦衣校尉临走时起了疑心,瞪眼狠狠扫了屋里各个角落,没发现人影,不甘心地离开了。不一会儿,东西厢房传来此起彼伏的欢闹声,咯吱咯吱的床响,各种暧昧无法言说。 楚晗正要撤身走人,房千岁猛地按住他肩膀,把他往后推得后背顶住房梁,突然凑近他脸。 楚晗心跳慢半拍,呼吸都不顺畅了。耳畔欢愉声起伏,今晚倒是很应景。他也没扭捏,不玩儿矜持不假正经。他一把搂住已经很喜欢的人,手伸到腰后温柔地抚摸对方……也早有觊觎之心,哪怕将来不能天长地久,恐怕当不成老龙家的儿婿,他就想亲近一下了却心愿。 头戴官帽的房大人,英俊的面目五官在他瞳膜上无限放大,放大,非常靠近,几乎就贴上了。房大人视线一偏,蹭过他的脸,往他脖子肩窝里用力闻了闻。 楚少爷正搂了对方后背,摆好浪漫姿势,几乎都要把嘴唇凑上去…… 房千岁撤开脸道:“还是不行,你身上味儿不对。” 楚晗:“……” 操/你大爷,姓房的。 楚晗从心底下冒出这句,耳朵是红的,脸快气白了。 气得他直接笑了出来。也是被对方逼得,他以前没这么皮糙肉厚。 他就不信姓房的混账刚才没看出来,他是渴望他上嘴亲一下的。 房千岁略过暧昧调/情的废话,直截了当道:“楚晗,你是凡人过到我神界,你身上全部是人的气味,呼气吸气从很远地方别人都能闻到。刚才那个鬼卫,差点儿就闻出你了,闻出这屋里有个异类。” 楚晗:“刚才那人站在门口张望,是闻出来的?” 房千岁点头:“你和老七老八能混进城门,是因为套了黑皮。现在没有臭气帮你遮掩,换身儿衣服也没大用,简直欲盖弥彰。你现在浑身上下都是,都是……” “都是什么?”楚晗不太信有人鼻子这么灵:“你是说我披了一层畜生皮,闻起来还是人味儿,有这么明显吗?” 房千岁说:“都是你自己的味儿。我如果站在院子外面,都很容易闻到你。方才廖无痕廖无涯那两个人,与其说是鬼车引来的,不如说是被你和老七老八的人肉的‘生气’引来的。” 楚晗被说得也半信半疑:“有办法破解吗?什么东西能遮住人肉味道?” 房三儿不假思索道:“用我的味道。” 楚晗:“……” 楚晗胳膊搭在房大人肩上,审视这人:“你也说过你原本不住神都,你不想让那些人发现行踪,他们难道闻不出一个你?” 房千岁说:“大街上到处是水兽水鬼,漂的就是这味道,一般人资质有限分辨不出哪种灵兽进城了,但无论如何不该有凡间流窜过来的大活人。” 楚晗属于脑子转挺快的,还是感觉被某人绕着绕着,就套进去了。他上下打量姓房的眼底每一丝隐晦意味:“你就是想说,我也得往自己身上抹一层那种咸腥的水汽味,就能伪装到天衣无缝,对吧?” 房千岁一本正经点头,此解甚妙,楚公子聪慧。 楚晗哼道:“那,怎么抹?你身上那是海水味,水藻味,虾酱味,还是你的汗味?” “都不是,嗯……”房千岁跟他凑得很近,下巴都快贴上,目光纠缠却欲言又止。楚晗很敏锐地发现了异常,姓房这小坏蛋,平时随性洒脱一个人,一旦开始拐弯抹角、说话墨迹不爽快的时候,必有反常妖异。这厮自己就先暴露了,那两轮半透明的薄薄的耳廓就红了,浑身痒似的不自在。 小房子耳尖红了,还端着别扭的架子,想要解决麻烦完成任务似的望着楚晗,期待素有慧根的楚公子能自己品出真相,自觉躺倒。 “那个带点儿咸味的湿气,是龙精的味道。”房千岁用他这号人能端出来的最一本正经、最严谨认真的表情,说出了这话。 “……”楚晗瞪着对方,嘴角抽动:“你逗我玩儿呢。” 房千岁:“没逗你。” 楚晗:“你就是要说,我身上沾上你那个东西的味道,或者抹一层你那玩意儿,就能盖住我自己……” 房千岁点头:“就能盖住你自己那地儿的精/液的味道。” 想占便宜你丫直说,你还黑我。楚晗直接喷对方一脸:“滚。这么长时间我在你面前,我闻起来就是一股前/列/腺/液的味道!就你才是那样,俺想日你!” 千岁爷毫不知耻地再次点头:“你我都是啊。” 楚晗:“…………” 房千岁道:“不然你以为,嗅觉灵敏的兽类靠什么气息互相识别,寻找同类踪迹?牛羊猫狗尚且如此,更何况神界的鬼卫和灵兽,你自己也动动脑子?” 这条理论似乎非常有理,楚晗无话反驳。不然你看两条狗在大街上迎面相遇,为什么不闻对方口气、腋下,而是直接互相去闻屁股…… 两人这会儿双双坐在屋顶横梁上,手牵手的姿势,论心思的默契感情的亲密,已经可以一路直达任何黄暴话题而不必扭捏矜持惺惺作态。楚晗觉着可笑,毫不客气嘲讽道:“三殿下,你要是动了那个心,不妨直截了当,简单粗暴地给小民下一道谕旨,吩咐我给你侍寝。我在你手心儿里也跑不了,你是怕我拒绝你,让你跌面儿吗?” 他心里暗骂,姓房的,你分明已经很喜欢我了。 果然不通人性,不走常人的路,这孽畜调个情勾搭人都独辟蹊径,剑走旁门,临阵琢磨出这么卑劣搞笑的由头引他上钩?你他妈明明喜欢我还不承认,嘴上还不肯说,拿我当你家那只智商十四情商只有四岁的小王八耍弄么! 房千岁一脸委屈样,垂下乌黑睫毛,嘴都撅起来了:“你以为我骗你?” 楚晗冷笑:“我以为你这里就没一个字是真话!我着急找鹤鹤,没工夫跟你瞎扯。你只要帮我救到人,你想要怎么来凭你喜欢,我都答应你!咱俩可以出去了吗?” 房千岁眉峰一挑,正色道:“神都城内危机四伏,天上四处是鬼车探听奸细,地下是鬼卫日夜盘查,我拿你的安危开玩笑吗?!楚晗,你又冤枉我,你从来就不相信我……” 两人斗嘴,坐不稳就摽在一起互捏互掐,谁都不服。 两位廖大人都穿着绫罗锦缎,胸口磨蹭,难抑荡漾的心思,呼吸都逐渐粗暴急促。楚晗是又爱又恨,结结实实踹那厮一脚,却被房爷顺势捉住穿官靴的脚,把他大腿一扯就压了上去。四目相对打量,都是难以言说地动情。或许在阳间时压抑太久,也因为穿了这身锦衣卫官袍。平常难得一见的制服装扮,诱得两人都心猿意马,很想把对方就地剥皮抽筋,卸骨吃肉…… 这要是还能忍得住,那是还不够熟悉,不够喜欢。 房小千岁霸道地攥住楚晗一只手不放,偏要“借用”,耍赖似的纠缠质问,你信不信我,信不信啊…… 楚晗眼角荡出细碎淋漓的光芒,大腿顺势挂上对方的腰。他骂“信你个王八卵”、“俺要日你嘞”,那只手却体贴地伸进房大人的斗牛服直捣深处。两人挂在房梁危处,敞开衣服抱一起喘息,还怕被人发现好事,不敢弄太久,几分钟都不到,浅尝辄止着实很不过瘾。 房大人的衣裤解开着。 楚晗眼都痴了。那亵衣下面是宽肩窄腰的好身材,衣领处漏泄一片汗湿红潮。两道龙腰线收拢下去的地方,太撩人了。 房千岁抱他的时候喘得厉害。楚晗手伸进这人亵裤,偶然摸到后门,也没摸出谁长了尾巴,但是小千岁被他摸得像起电了,攥住他手不准他往后面摸,眼神都乱了……房梁上蒸出一片水汽,再折腾下去,这屋眼看阴云密布要下雨。 楚晗问悄悄话:“很舒服?” “嗯。”小千岁伏在他肩膀上,额头眼底俱是一片淋漓水光,赖在他身上不撒手。糖没吃够,还想要,想在楚公子身上再畅游一番。 楚晗嘲笑道:“我还以为真有小腿粗,也不过如此,就一平常人么。” 房千岁不服道:“你敢看我现原形吗?” 楚晗不惧:“有种你现啊,你快现!!” 房三爷耳廓更红,粗暴地爽过一趟这时才知道害臊了。正值寒冷冬季,就不是小白龙的发/情时节。他本来要在水府蛰伏三个月,动都懒得动弹一下,摆一席全牛宴在眼前都不一定撩得动他,竟然被楚公子勾得动了凡心。幸亏还没到来年春天,不然到了那时候,做这种事,他肯定没法儿在楚晗面前还端着道貌岸然的人形。 两人都弄了满手粘滑的龙精。 楚晗大大方方拉过对方的手:“你给我抹。” …… 他们深夜离开红灯成行的街巷,骑着廖氏兄弟的人头大马,往朝阳门方向的北镇抚司府衙来了。这地方是锦衣卫设置的监牢大狱所在,沈公子如果被捉,可能就关押这里。 两人马上昂首挺胸,仪表堂堂,其实也心虚,从马鞍袋里摸出鬼卫的两副黑色眼罩戴上,怕被人认出衣服对但脸不对。楚晗身下的坐骑英招抖了抖颈上鬃毛,鼻子打挺,好像总试图回过头大眼睛瞟他,冲他狂喷鼻息。 楚晗:“它是不是闻出味道不对?” 房三儿:“不用怕它。你有指挥知事官牌在身,英招被谁骑就听谁话。” 楚晗心里笃定了姓房的刚才就是蒙他,他也懒得揭穿对方。跟喜欢的人抱一起,做得浑身舒爽,被耍了都另有一番偷/情的盎然,他心甘情愿。房千岁策马紧贴着他缓行,大腿蹭他的腿,一脸食髓知味后的心满意足,唇边摒不住笑意。 楚晗说:“那我问你,老七老八那两个大活人,这会儿正散发着人肉气味满大街逛。他俩怎么办,岂不是一出去就露馅?” 房千岁一本正经道:“临走时我提醒过小王八,让他记得帮那两人也遮掩味道。” 楚晗:“……你也是这么说的?!” 那画面太不和谐,楚晗无力脑补。他坚决不信小九崽子敢往那两位爷身上抹那玩意儿!老七老八那两位不屈的汉子,不把九殿下的龙鳞一片一片薅下来才怪了。 他在坐骑之上止不住回味片刻前发生的事。他拉开裤子让那个混账手伸了进去,把湿滑暧昧的东西抹在他小腹大腿上。 他按住对方不规矩的手:“别碰我那里……你把我那个也逗出来,咱俩身上就都是我的味儿了。” 他那时候也按捺不住了,却还得强压着忍着,脸都憋红了。 小千岁修长的手摸过他大腿内侧,连带后面,菊花口上也涂了龙精。也是心理作用,现在一低头就好像闻出来,他皮肉上全是对方留下的指痕和味道,就是两情相悦之后残留的欢好气息。 44|第六话.神狩界 第四十四章夜探大狱 朝阳门内大街,北镇抚司衙门所在地。 夜幕下府衙的四扇红漆钉门紧扣,檐下幽幽飘着一排灯笼。两侧的大石狮子头顶各站一只人面鬼车,收起双翼单足而立,夜间仍然警惕地东张西望,眼观六路,比养条看门狗还要忠实。 大门外有青铜人站岗。一道门的院子里,值夜的卫士组成方阵踏着砸桩似的步调,从左走到右,再从右走回来。 果然,两位知事大人威武的坐骑英招在门口一露面,立刻就有小校进去呈报,低喊着“快去请成大人”。片刻,里面人弯腰一溜小跑出来迎接。 领头的男子,一袭麻色官袍,着帽靴,一看就是府里大官打扮;而且一路跑一路匆忙捯饬衣襟拎着裤腰带,显然从热烘烘被窝里爬出来的。男子恭恭敬敬在楚晗坐骑前行礼:“两位廖大人!哎呀不知二位大人深夜来访下官府邸,衣冠不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这人官袍胸前图案和腰带佩玉,怎么也是四品,与南府的澹台敬亭官阶相当,应当就是执掌深牢大狱的北镇抚使吧。 楚晗微微一笑,声音低沉委婉:“深夜打扰,劳烦你出迎,成大人客套了。” 哊?北镇抚使成大人脸上就写着诧异二字,憋着古怪表情,今儿廖无痕廖大人心情这般的好?对同僚竟也学会虚伪的客气话了!这人对谁笑过? 楚晗只能凭印象稍微模仿那位真正的指挥知事廖无痕的声音,语气像不像都顾不上了。这黑灯瞎火的,他又以眼罩遮面,都是匀长脸的年轻男子,有人会细察吗?他要下坐骑,英招突然左侧前蹄一塌,左翼往地面一垂,再一铺,唰得甩出一截红地毯似的。 楚晗愣神,十分聪明地先不下地,偷眼瞟旁边的房大人,神都红地毯上是怎么个礼仪? 房大人冷峻着一张脸,藐视一旁垂立的北镇抚使。待坐骑跪了膝盖,铺下翅膀,房大人一骗腿,滑下,同时踩了英招那条大肉翅膀的肩胛骨,抖开披风丰神俊朗地跳下。 楚晗赶紧学样儿,潇洒地踩了英招翅膀一滑一跳,煞有介事地抖开披风,帽带一甩。 房千岁握着绣春刀柄,根本不看姓成的大官,迈起官靴大步径直往里走,话音冷冷地飘向身后:“哼,进去看看,你自便吧,不必作陪,碍手碍脚!” 北镇抚使成大人顿时舒坦多了,憋半天的便秘表情突然通畅,堆出笑容来。廖无涯廖大人吊起一张马脸,显然更符合此人在朝内专横骄矜目中无人的气度,一贯又臭又冷不招人待见,这副尿性就对了。 两人第一关算是过了,就这样混过旁人耳目。想来也是下面人对上级不够熟悉,也不敢细问细察,看见指挥知事的官牌和两头神兽英招,就以为来的都是正主。 门外两只大鸟鬼车,转动着眼珠脖颈目送他们进门,也没发出一声异响,径直把他们放过去了。楚晗心想,鬼车竟然也没闻出他俩一身小白龙牌精华液气味。神狩界的灵兽鼻子完全都不好使,哪闻得出他是活人还是鬼卫?姓房的混账,回头再收拾你。 两人进去之后,先坐大堂正位,跟那位成大人用官场话闲扯几句,品了仆役奉上的茶水,随即起身。 他俩一个扶刀柄,另一个背着手,都是煞有介事东瞧西看,扫过前院后院所有鬼卫、侍卫跟班,打杂仆役、值夜的青铜人,寻找可能出现的熟悉面孔……没有沈公子。 楚晗一摆眼色,成大人您请领路,咱去大狱里瞧瞧。 北镇抚使终于露出谨慎,这个,两位大人深夜探监,这要探谁啊? 楚晗半笑不笑:“也不探谁。你这半月抓的几个人物,审出子丑寅卯没有?我们不亲自过你这儿看看,你还懒得呈报。” 姓成的一听赶紧赔笑:“哪的话啊廖大人!恐您公事繁忙,不敢叨扰,不敢劳动您大驾。您……有指挥使的手谕么?” 楚晗冷笑:“好啊,现在子时已过,我与无涯这就去找指挥使大人补一份手谕。成北鸢,你且站这等着别动!” 楚晗方才喝人家一口茶的功夫,悄悄在桌上捻指一翻。他眼睛尖,瞥见递给成大人的往来公务信件,就赚到对方大名。 他故意一转身,姓成的一步追上就把他拉住,笑得极其谄媚,五官上都笑开一朵大丽菊花:“开句玩笑,无痕大人何必这样,大人您请。” 楚晗察言观色几个回合就知道该怎么说话,成北鸢显然忌惮他们身份,上赶着巴结都忙不过来。廖无痕廖无涯那两位爷,平日没少在同僚间作威作福,声势威名造得很是好用。 北镇抚司就是锦衣卫下辖的官家大狱。只不过,鬼卫们执掌的大狱,关押的可就不是大明朝哪位被下狱的监察御史丞相将军,而是神狩界疆域上触犯了戒律天条,捉拿押解在此的灵兽。 大牢阴森,鬼火跳动,幽深的过道两旁竖起通天的灯柱。柱子顶端盘踞一条烛蛇,以蛇信子“噗”得点亮蛇油灯,光芒幽暗沉静。 一处一处的地牢、水牢、焰池,关押的都是犯下罪过的孽畜,纷纷被逼现出难堪的原形。 那边地牢的土里就埋着一位,大头朝上,脑袋上血光粼粼俩大窟窿,被鬼卫拔了犄角痛苦地呻/吟。这种头上脚下的埋法,就是嫌死得太快,要一点一点折磨。 水牢里隐隐看出盘踞一条巨物。巨大的海兽,锁骨处被两条粗硕锁链对穿。那两条锁链吊上高高的房顶,竟然还吊挂在精巧的滑轮装置上,被滑轮带着缓慢转动。铁索就这样不停转,穿过那海兽锁骨碗口大的伤处。水下振出一层一层痛苦扭曲的水纹。 楚晗不动声色沿着走廊看了几眼,就受不了了,怕自己难忍的表情快要暴露身份。 又一个上半身人形的男子被几名青铜人拖进去。男子面容俊逸清瘦,很年轻,上衣被剥/光颤抖着,袍子下面露出青黑色染着血迹的长蛇尾。 房千岁面无表情,只有眼珠移动,眼瞅着那男子在他面前被拖了进去…… 成北鸢微微一笑:“呵呵,这人身子好长啊?” 手下接茬儿道:“是啊,成大人,他好长啊!” 成北鸢眼露阴毒的光:“他一共有多少根肋骨啊?” 手下道:“一共两百零八条,大人。” “好啊。”成北鸢仰脖大笑,一副苍白俊脸上,笑容令人不寒而栗:“今夜上一道好菜,‘弹琵琶骨’。拿一把小刀来,一根肋骨一根肋骨地都给他剔了!” …… 楚晗默默转身就走。 这“代天神巡狩”的地界竟然有如此手段阴毒一群人,而且以此为乐,品之如饴。 房千岁面容阴冷,瞳仁里压抑的炙热火苗隐而不发:“不必看了。成北鸢,你给我出来说话!” 这里都是触犯天条的神界灵兽,显然没有他们真正要找的人。沈公子一个肉眼凡胎大俗人,论身家位份,真进不来这种大牢。 他们要找的是运进这里的另一拨人,那些从人间界掉进来的活人。 果然,他们在北镇抚司后面另一处大院落里,看到一字排开的许多押运囚车,就是他们从宣武门混进城用的那种大木头车。掉落到神界的那些皮囊,被堆进一个深挖的大池子里。 这些可怜的皮囊,就是用来锻造浇筑成守城的铜人了。鬼卫们倒是很会就地取材,都不必在四海疆土上招募,打造一支战斗力威猛的浩浩荡荡的青铜大军毫不费力,随造随取。 楚晗一看,不动声色问:“成大人,这些是哪一天从城外收拢来的东西?” 成北鸢奏道:“就是今天晌晚刚进来的,都在这里了。” 楚晗这一想,不就是刚才他们进来的那拨?竟然这么快。 房千岁问:“什么时候弄好?今晚不进炉子?” 成北鸢得意:“今天时辰晚了,明天一早就涂油封蜡,进炉,再浇灌铜模子。两位大人权且放心!” 这么快就下手?! 楚晗脑袋里“轰”得一声。照这速度,三四天前过来的承鹤那家伙,如果被抓,岂不是早进了那个巨大恐怖的炼人炉?大鹤鹤还能留一条小命在吗?! 他们来太晚了么…… 桌案上有厚厚的许多本名册,上面都是被打造成骁铁营青铜卫士的真身的名录。 楚晗强抑着手指的颤抖,迅速翻看那些名册。 他从最近的一本开始翻,名册上墨迹淋漓,字型潦草。他一目十行看得飞快,也没翻出百十来页,赫然就找到之前在大翔凤胡同3号院那几个失踪青年的名字。当时刘雪城请他帮忙看案子,他很容易就记住失踪名单上的人名。果然就像房千岁解释的那样,在人间做了恶事的人,被黑洞吞噬,掉落到这地方,才会遭受这种形魂俱灭的报应,下辈子就变成持戈执戟的铜人,守卫着广裕的疆土城廓,做神界的奴仆,可能永远无法离开这里解脱出去。 他的发小沈承鹤这人,虽然平时没少吹牛犯贱,拈花惹草,欠一屁股风流帐,可真不能算个恶人,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罪不可赦的事。这人顶多算个活宝奇葩,对这样的奇葩下得去手吗! 房大人一开始还帮楚大人翻名册,但楚晗不放心,别人翻过的页数他还要自己重新看一遍。 房三儿于是也不看了,就看楚晗一人恨不得四只脚爬上桌子忙活。成北鸢在旁边盯着他们,很诧异,暗生狐疑,却不敢问。 楚晗咬着下唇固执地把名册从头翻到尾,不甘心地连翻好几大本,生怕漏掉熟人。 他从今年都翻到去年的名册了,往前不可能再有了。 他没找到“沈承鹤”这个名字。 没有鹤鹤。 所以沈公子就不在这鬼地方。 这个人压根就没来过这里,未曾上过木头大车,未曾被人从宣武门运进来,未曾被人扔进大池子或者炼金炉! 楚晗两手据在桌案上,长出一口气,身心疲惫。那一大堆名册上龙飞凤舞的名字在他面前变得模糊淋漓,眼底一片湿润。刚才悬着一颗老心,都快掉泪了,真的很怕在这些东西里找到承鹤的名字。 那么承鹤可能在城里其他地方躲着,或者被哪位屁股后面拖个大绒尾巴的俊男美女收留,没准儿逛红灯/区花/柳巷呢,睡在谁家香闺床上。这样想就稍微放心。 或者可能根本不在神狩界,串门串到天界了。 既然这里没有,没必要久留,楚大人对房大人使个眼色,撤,驾着英招扯呼了。 “廖大人且慢!” 楚晗刚要出门槛,被身后人喊住。成北鸢一步踅上前拦住他去路。成北鸢眼底抖出光芒:“廖大人,您先慢着,卑职还有话。” 楚晗面无表情:“你讲。” 成北鸢半笑不笑:“廖大人今夜如此操劳啊?竟然过问我局里冶炼锻造甲卫此等小事,这些事着个千户来问一声就成……” 楚晗眼皮一抖:“指挥使亲自吩咐我兄弟过来,瞧你事儿办怎么样了。我不敢怠慢他老人家,你敢?” 成北鸢笑意更深:“是是是,绝无怠慢。两位大人借一步说话,您看这……” 楚晗一开始以为俩人暴露了,没成想那位成大人把他们拽到灯下,从袖筒里掏出两个名贵的黑光漆嵌螺钿盒,垂首说:“还要劳烦两位大人,在指挥使跟前替我美言几句,也让小的能有机会……这是我家侄儿从南方带回的物件,看着稀奇,搁我手里怕糟蹋了,大人鉴赏。” 原来这厮就是巴结行个小贿。 楚晗也纳闷,廖氏兄弟两个战五渣大草包,是多大脸面人物?北镇抚使按说官也不低,还要攀着廖某人往上走,升官发财更进一步? 灯下看清了成大人长相。这人也是勾眉画眼,墨线浓重,嘴唇嫣红,姿容俊美,甚至带两分妖孽媚相。可惜,这个成北鸢的一双眼,黑眼球略小白眼球太多,是个标准的四白眼,一笑就嘴唇抽动乱抖。按面相学上讲的,这厮不是克妻就是克夫,克他全家九族,典型一祸国殃民的妖精相。 楚晗那时也还没听明白,“在指挥使跟前替谁美言几句”,究竟什么内涵。 房三爷哼出一声,吊着一副嫌弃脸,嫌对方不干不净脏了他手,就没伸手去接。 楚晗接了成北鸢递来的东西,一笑:“成大人是历练通达之人,我心里记下了。你放心吧,你我改日再叙。” 成北鸢竟然顺势扯住他袖子不放,手指摩挲几下,故意抚摸他的手腕,十分流连暧昧:“无痕大人若有吩咐,随时使唤小的,下官随叫随到,乐意鞍前马后侍奉……” 楚晗被恶心了一下,连胳膊带袖子挣了回来。他随手打开两个漆盒。 一块上好的冰种翡翠观音玉坠,半个巴掌那么大的。 还有一块精致的怀表,老式做工,金链子,外壳是掐丝珐琅嵌猫眼石晚清画风的一幅春/宫图! 楚晗直勾勾看着这两样东西,眼仁骤缩,转头盯住成北鸢! 他甚至不用打开怀表的暗扣机关,验证那副春/宫图的内壳里,是不是刻了一行非常细小的姓名字母缩写。 他认识沈公子二十多年,又是十分仔细的人。就沈承鹤那家伙平时身上穿的、挂的花里胡哨一堆东西,他每一样都认识,过目不忘。怀表外壳上一道细微划痕的走向位置,他都记着,绝对不会错。 挺值钱的翡翠观音,是他家鹤鹤二十岁做寿时,楚总拿出来送大侄子的。那是楚珣送的东西。 沈承鹤显然就在这里。 45|第六话.神狩界 第四十五章寻鹤芳踪 楚晗跟他家鹤鹤分开好几天没见着人,这时候就是找到宝贝见着亲人似的,把春/宫怀表牢牢攥手心里摩挲。换做从前,沈公子在他面前献媚撩贱,他能一脚蹬对方脸上的嫌弃着,尤其嫌弃那个浪货戴了个表都戴个小黄图。今时今日,多希望承鹤那张嬉皮大脸能回到他身边,以后一定照顾好那个磨人的妖精,可不能再把人丢了。 “这两样东西,你哪来的!”楚晗牢牢盯住成北鸢,一眼瞪得对方灵魂出窍。 成北鸢还没反应过来:“呃……卑职的……大侄子……” “你大侄子?”楚晗冷语哼了一声:“成大人可想好再答,别答错了。这两个物件不是寻常之物,恐怕就是你在这北镇抚司里哪处摸来的吧?你从哪个腌臜恶臭的破皮囊身上,扒下来这么个贱物、脏东西,敢拿来糊弄我的眼?!” 成北鸢一张俊脸大变,暗吃一惊,心想廖无痕怎么看出来的? 这人语塞:“这,这个,廖大人您……” 楚晗就是诈对方,没想到又诈成了。他脸突然就白了,牙缝里挤出一句:“哪个身上扒来的?你做的一手好官啊,镇抚使大人,便宜事儿真不少,你这官位我也想坐。” 北镇抚使额头出汗,强作镇定:“下官知道不妥当,下官对大人讲实话。就是三天前捉进来的一个奸细,身上颇有几样值钱衣物细软,我看是好东西,就悄摸留下了……” 楚晗:“那个人呢?带出来我看!” 成北鸢:“呃,三天前来的,这会儿皮囊早扔进炉子灌进铜范了。廖大人说笑呢,我上哪给您找人回来?” 楚晗眼前轰然一片金星。 他手掌死死攥着承鹤的怀表,喉咙蓦地被哽住。 …… 倘若不是小千岁眼明手快悄悄后面扶住他腰,楚晗当时就要一口血喷出来,喷姓成的一脸,泪就要下来。 房千岁目光凌厉指风粗野,当胸一把将姓成的抓到面前。这一龙爪子下去,没收力,抓得比较狠,一下就撕开成大人胸口的绫罗绸缎,从胸膛上抠出血来。 楚晗是关心则乱,泪出来太早了。房千岁与沈公子关系可就远了去了,还算半拉情敌,就比楚晗清醒冷静许多。房爷拎了人怼到眼前:“成北鸢,我且问你,你记得这个戴观音玉佩揣了怀表的家伙,是个什么样的人?” 成北鸢胸口剧痛两眼发黑,粗喘着:“是个凡界掉进来的活、活、活人!” 房大人黑眉一挑:“一个活人也敢钻进镇抚司兴风作乱,当我灵界什么地方,这样大事容你儿戏!那人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 成北鸢:“属下记得……他、他招供说他叫沈承鹤。” “沈承鹤……哦~~~”房大人眯细双眼:“哼,成北鸢,北镇抚司里的规矩你自己都不懂吗,你新来的吗。我骁铁营百万大军,所有铜人金刚力士初来乍到进入骁铁营,都要查实姓名年纪家谱,甚至七生七世的身世渊源,登记在册才能进来。我等刚才翻查过名录,有叫沈承鹤的人吗?!” 成北鸢:“呃……” 房千岁:“名册上都没有,你糊弄哪个说这人已经进炉了?!” 成北鸢:“我……” 房千岁:“甭打马虎眼,你把个大活人私藏哪了?你招是不招!” 成北鸢惊魂未定,描画得挺艳的一双眼线都糊了,跪伏在廖无涯大人腿前抖索,招了实话:“卑职确实不知这人在在在在究竟在哪啊!本来是要抹了蛇油封上蜜蜡扔进炼炉,浇筑铜模子。可是,可是,那一早突然找不见那人,不知去向了,怕是逃跑了!属下惧怕担责受罚,就没有、没有呈禀指挥使与两位知事大人……” 房千岁冷笑一声,舔了下嘴角,随手抽出腰间一把绣春刀:“成北鸢,我也想知道,你长了几根肋骨可以剔一剔鲜。” “自己麻利儿把衣服剥了,让我瞧瞧你那一身白皮香肉。” 房三爷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弹绣春刀惨白惨白的刃口。 刃口弹拨出的清音,摧枯拉朽般碾压了成大人最后一丝风度。成北鸢涂脂抹粉的夜枭脸唰得惨白如墙。他素来深知廖无涯在深牢大狱里惯用的各种阴毒手段,这会腰腿都软在地上:“卑职绝不敢欺瞒,说得都是实话啊啊啊!!!!!!!!” 房三儿对楚晗微微一闭眼:想必是实话,你的沈大笸箩逃跑了。 房千岁一脚踹翻成北鸢,又吓唬了几句,说是留待抓到姓沈的活人奸细之后,再回来剐了你全家老小云云。 他两人阴沉着脸,抖开披风大步迈出府衙后堂。 路过大狱门前那道长廊,房大人顺口吩咐下面的喽啰:“把里面那个叫随琰的带出来交给我。他得罪过我,我好好收拾他。” 人拖出来,楚晗随即认出,就是半个时辰前被拖进去受刑的年轻男子。 房三爷仍是冷酷傲然的一张脸,吩咐酷吏将满身伤痕的男子拿根绳子捆了,拖在他的坐骑之后。他把那人就生生在地上拖着走,当街扬长而去…… 两匹英招是老骥识途,带着二人径直回了廖氏兄弟的宅子。正好有个住处过夜。 廖无涯廖无痕这哥俩,兄长无涯长弟弟两岁,年纪轻轻就加官进爵,在神都鬼卫禁军中,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两兄弟俸禄丰厚,居住的大宅进深宽阔,是五进的大四合院落。垂花门之后是三间正房,后面又有一道一道门,一个院子套一个院子。回廊上雕梁画栋,后院灯红柳绿,湖光淋漓怪石嶙峋,透着富贵骄奢气。楚晗看这个位置,又回到后海几条胡同附近,大约就是今天醇亲王府的旧时宅址。 房大人回了宅邸,避开周围杂役耳目,这才把刚才拖在地上一路拖回来的人,小心翼翼抱起,抱到后堂屋中。 年轻男子上身裸/露,遍体鳞伤没一块好肉,又是一路拖回来的,活活脱了一层皮。史载东厂特务们以刀尖弹拨肋骨的酷刑,叫做“弹琵琶骨”。酷吏给这人过琵琶刑才过了一半,就已是鲜血淋漓。 房千岁就在廖府后堂百宝橱里摸摸闻闻,各种好东西尽数席卷,拿出金疮药,换肤露,生肌霜,细心给那人涂了药。 男子睫毛卷曲面容白皙,袍子下面盘出一条藏青色底、镶金银双色环形豹纹的粗大蛇尾。 房千岁说:“随琰,你的皮都脱一层也无妨,过一月半月就能生出新的。” 随琰上半身是书生的儒雅清秀模样,身躯自有一种脆弱动人的美感,嗓音温润。这人端详他们的锦衣卫斗牛服打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楚晗给书生细心披衣,裹住伤痕。凑得很近,随琰用力一闻他身上,恍然大悟:“两位难怪会救我,我就说这样奇怪,你们两个身上怎么一股,一股……” 楚晗:“一股什么啊?” 随琰笑道:“总之不是鬼卫的鬼气酸臭气,你身上是……是我们白山黑水疆域内的灵兽,春日里时常生发的气息。” 书生暖心一笑,用词绕着弯儿的含蓄体贴,很给楚公子面子。 楚晗无语,心想这还真能闻出来?……春日里时常生发的……啥? 书生举止优雅腰身曼妙,蛇尾一卷就轻巧地收进袍子里,滑下地来。这人对房三爷双手一揖,恭敬试探着问:“尊驾气息凌厉扑面,灵宇轩昂,神态很眼熟……只是时隔几十年未曾见过,随琰不敢乱认,怕认错了给自家主人丢脸。” 房千岁淡淡一笑,也不否认,这时敞怀露出一层雪白内衣,洒脱的坐相就是胸有三山五岳眼底浩瀚江涛的气度。 随琰赫然认出了笑容和亵衣下裹的一段龙腰,滑下地“噗通”就给跪了。书生双手捧住房千岁的靴子,额头就磕在靴子面上,眼红涕泣。 这是给自家主人行大礼的姿势。不需废话,彼此就心知肚明。 楚晗这才确定了,房千岁与书生是认识的,老熟人了。 怪不得小房子刚才在大狱里满脸阴霾,眼底一片猩红,最后一脚蹬向成北鸢的怨怒几乎把那人胸腔子踹塌,踹出屎尿来。 他们细聊起来,随琰连忙汇报:“殿下是要寻找一位姓沈的公子?三天前我在大狱里,确实看见他被拖进来。” 楚晗激动地问:“你跟沈承鹤关押一起?他拖哪里去了?” 随琰道:“怎会关押一起?只是那位沈公子着实精力充沛,进了大狱都腿不瘸腰不软气不短还能喊的,唯独就他一个了。” “那位公子连着一天一夜在牢号里大噪喧哗,哭爹喊娘,嘶声裂肺,甚是……”随琰瞅一眼楚公子,口吻含蓄:“甚是喜感,全牢人都听得见他十二个时辰里不停地嚎叫……” 楚晗眼眶都湿了,想问又不敢问:“成北鸢打他了?……他受欺负了?” 就大鹤鹤自幼被爹妈捧手心里捧大的,活了二十多年谁敢弹那厮一个指头,哪吃过苦?东厂酷吏那一套剥皮、拔舌、断脊、刺心、弹琵琶的八十八套酷刑,沈承鹤不被搞死,吓也先吓死了啊。 书生的表情像是说,就那厮吃的挠痒痒似的几个板子,也算“受刑”? 随琰又说:“那天晚间,成北鸢和那群酷吏折腾累了,回去歇了。深更半夜又来一群鬼卫,黑面罩遮住脸也看不清,把沈公子提出牢房鼓捣了什么,然后就带走了。姓成的大早起来,清点进炉人数,发现少了一人找不到,不知怎回事,也糊涂了。” 又来过另一伙鬼卫? 还瞒在成北鸢眼皮底下,在他们之前抢先一步,把大活人拎走了? 房千岁忖度着,仔细又问书生:“你闻息辨人一向最准,当真就没认出来,那伙鬼卫是哪个衙门来的?是真人还是假扮?” 随琰道:“是真的鬼卫,与你们二人不同,一股恶酸鬼气上身。” “领头那名军官,穿的是五品麒麟常服,看打扮就是个都尉。但我离得很远都闻见了,那人身上一股奇香,是九兽壮/阳丹和十髓养颜露的强壮气味,浓郁扑鼻,平时一定拿那些珍贵灵药仙丹当饭吃的。” 房千岁难得惊异,低声道:“九兽壮/阳丹,十髓养颜露,一般人能吃得起?吃得起也不敢随便吃。” 楚晗:“到底什么东西?” 随琰:“正是,吃得起也不是寻常人敢吃的,犯戒的大罪。而且没炼到九级神功护体的鬼卫,吃了得要七窍喷血立时毙命。那人绝不是个小小的都尉。” 楚晗:“……” 房千岁拧着浓眉,低声说:“不可能是他,真是那个人就麻烦了。” …… 房千岁又附耳交代书生几句话,掏出随身一块龙形红玉佩递予对方:“这个交给你父亲,六十年未见,代我问候他。告知你父,我现在神都城里或有麻烦,他知道该怎么做。” 随琰又磕了头,藏好玉佩:“殿下放心。” 房千岁一反平时的傲慢冷淡,欠身抚着书生肩膀宽慰:“伤还没好就劳动你一趟了。” 房千岁一指进嘴舔了唾液,用龙涎在随琰脑门上飞快写了个【遁】字,随手往屋角梨花木架子的水盆方向一弹。楚晗惊异地看到,书生随琰把玲珑腰身一摆,猛地跃入水盆,倏然一转,溅起一两朵水花。 水盆里水纹荡开,这人已经不见了。水遁。 这一天一夜折腾,这会儿才终于躲开周围所有怪鸟眼线鬼卫奸细的盯梢,在廖宅里歇一口气。 随琰刚一走,屋里终于就剩他俩,房大人撂下肩上的威仪和殿下的架子,一头扑倒在罗汉床上,眼一闭,腿一伸,就懒得动了。 一秒变身成一条懒龙。 楚晗从椅子上跳起来,也跃到床上,摇晃某人:“先别睡,你把话说清楚。带走承鹤的究竟什么大人物?你明明已经想出来了你不说!” 房千岁从枕头里支棱出半个眼:“我也拿不准了,那个妖孽怎么会过来提沈公子呢……” 楚晗:“谁家妖孽?” 房千岁解释:“就是住在内宫深院里的,锦衣鬼卫背后那位最高指挥使。每天半盒九兽壮/阳丹,一大把十髓养颜露,吃得天灵盖冒青烟儿,恨不得长出第三只眼六条胳膊,武功诡谲的一个怪物。” 楚晗刚才在成北鸢面前左一个“指挥使”,右一个“指挥使”,其实完全不知指挥使是何方妖物,就没见过人影儿。 房千岁对他说:“不用担心。先睡两个时辰,让我歇歇,想些对策。明儿一早,我们汇合小九他们,去探那个指挥使的虚实。” 夜深人静,廊下灯火微摇,炕上水汽弥漫。 房大人一路上没有闲着,确实非常疲倦。这一道上灭掉怪鸟鬼车,搞死廖氏兄弟,携着楚晗乔装打扮改头换面,骑了英招招摇过市,平趟北镇抚司,顺手又救下书生随琰,像是早有成竹在胸,运筹帷幄处变不惊,让楚晗着实另眼相看。他太喜欢这个人。他来之前还怕小千岁不讲昔日情分义气,进了自家地盘就不再管他与沈公子死活,抛下他回水府洞天逍遥快活去了。现在看这人劳心竭力在为他奔波,楚晗心里感动,以前还是误会对方太多了,谁说咱家小千岁是口冷心冷的人? 陷得越深,对身边风吹草动就愈发敏感。楚晗盘问的口吻带一股酸气:“三太子,随琰也是你府上随从?还是给你焚香烹茶暖被窝的俊俏小童?” “长得还不错,你府上招募小厮是看颜值的?” 楚晗一怒掰过房三爷的脸,把这人嘴巴捏成个鱼嘴:“姓房的,我这张脸想进你的宅子够刷吗。” “哈哈哈哈……”房三爷大笑,握住楚晗的手放在胸前暖着:“他可不能算随从,比随从高得多了。随琰公子是我白山玄冥左使的儿子,你以后千万别怠慢他。这种笑话就私下咱俩说说,别出去说。” “哦……”左使的儿子,不是论颜值招募的?楚晗把酸气稍微收敛了一下,好丢脸。 他设想,小房子座下,就好比水世界里有个“白山教”,这小子是教主老大,手下规模也不能太寒酸,怎么也有两位光明左右使护驾,再有四*王镇宅,分别统领千八百名虾兵蟹将吧。房千岁吩咐随琰拿了龙形玉佩离去,就已经在暗暗排兵布阵。 房三爷眼神迷离,床笫之间露出外人绝对见不到的少年娇气,哼着说:“我累了……会伺候人吗……给我揉揉腿……” 小千岁唇边含笑,一只脚去勾楚晗后腰。 “你哪痒了?亮出菊花来,我给你挠。”楚晗哼道。 小千岁眼神就是没安好心:“龙精的气息十二个时辰过后就要淡了。明儿你再出街,可就不够用,一股人肉味儿都泄出来了。” “你家左使公子都闻出来,我浑身都是您龙躯上的春浆玉液,飘出十里,半月不散,你敢说你的味儿淡了?”楚晗已经可以抛开楚家门风回应调戏毫无羞耻感:“不然咱俩再练一趟?……” “不行了?不行就算了。洗洗睡吧三殿下,别怪我明儿早出街暴露身份拖累你了。” 楚晗调侃对方。 大懒龙滚向床里大笑,开怀畅快。 房千岁灯下仰脸看着楚公子,攥着手,愈发觉着眼前人这么漂亮,温存体贴懂得进退,又不扭捏造作,着实招人疼爱。 平生得一知己足矣。流落人间六十载终于尝到情爱的冷暖滋味,胜过灵界千百年的山呼海啸百兽朝拜,富贵繁华过眼云烟…… 楚晗给房殿下脱掉官靴,又骑上去捏肩捶腿挠脚心,修理对方一番。 两人在一条炕上睡下,房千岁一条大腿霸道地压在楚晗身上。鬼卫制下这座波诡云谲的神都,深宅内院的一角,度过片刻的安宁,享受岁月静好,四目相对,摸着对方的脸,就渴望这样的日子能一直走下去…… 46|第七话.后宫粉黛 第七话.后宫粉黛 第四十六章驾鹤云头 四天前,神狩界。 沈公子过来了。 傍晚的天空仍是瓦蓝瓦蓝,沉静如万尺深渊,清透如细瓷玉碗,倒扣在这片神都大地上。 城墙上铜人力士排成四列八行的方阵,毫无智慧地机械式的来回踏步巡视。永定门箭楼角檐两侧各立一只人面鬼车,偶尔抖开大翅膀,诡诈的玻璃眼转动着监视四方。 沈公子掉进来时候是砸在一堆黑皮囊上面,一个叠一个地,噼噼啪啪从天边一隅的黑洞空间里滑出来。 噗嗤…… 卧槽你老子娘的…… 像是陷入了泥泞沼泽,沈公子睁眼扒开身边东西,猛地怼上一副黑皮囊五官模糊的面孔。那家伙没了肉馅骨血,只剩一层黑不溜秋的皮,瞪着凹陷的大眼眶,视线虚无地望着他。 这……是个……什么器物…… 啊啊啊啊啊!!!!!!!!! …… 天边的能量场黑洞一开又一阖,转眼就关闭消逝了。沈承鹤跟那些黑死病不是走一条道进来的,却殊途同归,碰巧都掉在同一个地方。他当初没有进过大翔凤3号院,然而即便没掉过大黑洞,听也听说过。他听楚晗和房三儿讲过,那个黑洞是怎么吞人的。 沈公子头个反应就想到,老子他妈这是“混歪了”,掉过界了。 他转头再去找,晗宝贝儿呢,姓房的呢?哪还找得到那两人的影子。 四周遍布黑黢黢的皮囊。黑球们蠕动着,不由自主地,向着荒野上唯一散发出温度活气儿的家伙爬过来了。 神都城外风景如画的旷野上,传出沈大少爷声嘶力竭的哀嚎:卧槽啊你们别别别别爬过来不要跟着我你们为嘛都跟着我爬啊啊啊这地方好可怕啊!!!楚楚楚晗房房房房大爷姓房的老子喊你爷爷老子菊花不要了都给你房爷爷你快来带我走吧啊啊啊…… 沈大少爷的嚎叫迅速感动了苍天,五彩神鸟在云端围着他翱翔,鸣叫。 不一会儿,收殓皮囊的铜人小分队就到了,推着数辆步履沉重的木车。青铜人操起大号铲子,一铲子就铲到黑不溜秋一身泥汤子的沈公子。力大无穷的青铜力士一掀,将沈公子也掀进囚车…… 没出半盏茶的工夫,神都宣武门箭楼内的瓮城一片大乱。 城头上的青铜卫士混乱地集结,值夜的鬼卫校尉挥令旗怒指墙头:有个黑皮囊跳出囚车,竟然企图逃跑,抓住他! 沈承鹤脑子也不傻的,一看这大木头囚车慢悠悠从裱着“宣武门”三个大字的城楼底下进去,直奔菜市口方向,进去肯定不会是好事,这就不能去啊。他跳出木头牢车,踩着墙缝石头蹬子三下两下爬上城墙。他仗着身高臂长姿势灵活,没有给进化了几万年的灵长类丢脸,像一头长臂猿似的蹿上了箭楼。 危难时刻方显沈大少爷的英勇无畏,好歹也是下放到基层部队里,磨练熏陶几年出来的,身手不弱。 他攀在城墙上,下半身凉飕飕的,胯上就套个白色平角裤头。 那身潇洒的名牌风衣外套不知哪去了,原先穿的长裤也没了。可能是掉进来时能量场里风太大,把身上那层外皮剥掉了,就剩里面的衬衫马甲和裤衩。这时候无论喊楚晗还是楚珣,喊沈家楚家八辈祖宗都忒么没用了。青梅竹马的发小竟然也把他晾了,二十年哥们儿义气都他妈是假的,靠不得别人,只能靠自己。沈公子一双白溜糙毛大长腿在墙上发力,迈上箭楼的雉堞。 墙头上青铜人列队集结,像一片青黑色乌云罩顶,向逃跑的奸细涌过来。那些人面目模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集体都中了邪,吞了蛊,被下了符咒,这时只听从鬼卫统一号令,根本不听他这等奸细的胡言妄语。 沈承鹤从一开始其实就逃不掉的。鬼车在上空盘旋,玻璃眼珠牢牢盯着他。 人面怪鸟早就闻到令她们兴奋的人肉气息。 神都哪里钻进来一只老鲜肉? 一头鬼车盘旋着突然俯冲,冲向跨坐在墙头上挥舞长矛负隅顽抗的鲜肉,上大嘴就是一啄。 沈承鹤来不及提防,大鸟速度太快,直奔他个爷们儿的下三路要害,一口叼了他胯/下的鸟。 他被迫捂着裤裆与那只鬼车厮打,抵抗。鬼车一双吊睛血红眼,恶战中闪出奸佞恶毒的红光,撩动双翅,看脸还忒么是一只母的。他气得骂娘,这长了一张丑陋马脸的母鸟,上辈子不知哪个没男人疼的小婊砸投胎过来的,专门下得断子绝孙嘴,就瞅准他没穿裤子的脆弱要害进行攻击。 鬼车和青铜人两面围攻,可怜的沈大少爷势单力薄,弹尽粮绝,渐渐气力不支…… 沈大少在墙头大战鬼车时,不远处的天边,一只大鸟从西北方向厚厚的云层中跃出。 那大鸟翼展辽阔,足有两三丈宽,尾羽华丽,如一朵七彩祥云就飘过来了。越飘越近,风雷之势,让城头站的人都辨不清翱翔的路线姿态。 大鸟身背一只貂皮座辇,飞得雍容而稳健。 座上男子头戴黑色帽冠,顺着鬓角垂下两缕翠羽丝绦飞扬在肩后,身披万支雀翎织成的大氅,坐骑之上只惊鸿一瞥,就乍现一世的风华。 骑大鸟的男人,遥遥就瞅见挂在墙头与鬼车狼狈搏斗的裤衩男,嘴角冷笑出一声:“哼。” …… 笑声毫无暖意,顺着风传到沈承鹤耳朵里,让他后脊梁汗毛倒竖发冷。 他猛一回头,再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头腹羽华丽的大鸟展开双翼从他面前袭掠而过。一只大手凭空抓下来,薅住他脖领子轻轻一提,他整个人轻飘飘地就两脚不沾地飞了起来。 大鸟速度极快,翅膀一撩一合,就是一脚油门,直接十里路出去了。 墙头上那些傻愣傻愣的铜人,再要仰天寻觅,就找不着人了,鬼车嘶叫着都追不上他们。 “哪来的一副腌臜人肉皮囊,呵,敢乱我灵界神都?也是找……死……” 刻骨冰冷的声音钻入耳朵。 沈承鹤是四仰八叉面朝天空的姿势。一只大手居高临下掐着他脖子,掐得他丝毫动弹不得。九天之上的狂风刮得他五官都扭曲了,面皮红如猪肝。他扭动身躯挣扎,睁眼看见的,就是坐辇之上身着一袭大红袍子,黑色官帽官靴锦衣卫打扮的高大男子。 沈承鹤:“……” 沈承鹤:“澹、澹、澹台少侠!……澹台少侠救我啊别扔我下去城楼上都是妖怪!!” 骑鸟的男子一双眼是遮在面罩下面的,被他嚎得微微一愣。 骑鸟男:“……你喊谁?” “你再喊一遍。” 沈承鹤才逃出青铜人包围圈,惊魂未定冷汗淋漓,脑子就一大笸箩,哪认得清眼前人?他瞧见的,就是个锦衣卫官袍的古装cos制服帅哥,年纪脸型身材还都差不多,一个模子扣出来的。他口不择言喊道:“澹澹澹台公子,澹台少侠,敬亭帅哥,老子上回多有得罪,不该摸你非礼你,不该糙话调戏你,不该拿你东西不该乱动你佛珠,老子知道错错错错了哎哊我的妈嘞吓死你老公我喽,老公给你跪了,快让我回去吧……” “简直是……一派胡言。”骑鸟男神情深不可测,冷冷地质问:“你认识澹台敬亭?” “你一个凡间界过来的人,怎会认识他?你难道在哪里见过他?” 沈承鹤:“呃……” 骑鸟男:“澹台敬亭逃哪里去了?!” 沈承鹤:“啊?” 美男唇边浮出冷笑,是真正冷到骨子里的寒凉。这人慢条斯理儿一捋自己鬓角,问话不疾不徐,下手却毫无人性温情,照着他喉头就是凶狠一抓,直接抠出鲜血! 沈大少爷凄厉的惨叫声阻进喉咙,两侧眼角迅速荡出大颗大颗泪花,眼泪与血水一起飚飞风中。他都疼哭了,哭成一株梨花带雨,脖子青筋暴粗。这制服美男下手忒狠了,这哪是他喜欢的那个温柔内敛忍辱负重的澹台大美人儿?这人绝对不是…… 沈公子这方面才疏学浅,不懂内行,只看是个锦衣鬼卫就乱喊,都没仔细辨认对方衣着上精致繁复的细节。 他眼前的人,大红色锦缎官袍,胸前手绘一条带须的五爪金龙,狰狞霸道。这是一条绣金蟒袍。 官帽门楣上镶一颗万年陨翠。 腰间一条玉带。脚上官靴是一双烈火金翅凤翎靴。 这人怎么可能是澹台敬亭?南镇抚使澹台穿的是四品麻黄色飞鱼服,胸前是有翅的一条四爪龙,脚踏飞虎攒金靴,等级位份就差远了,远不如眼前人,无论衣饰或是坐骑坐辇皆尊贵奢华,神都上下无人能比。 红袍的骑鸟男,眼神精细凌厉,赫然就发现他手腕上戴的物件,啪一下就给他撸下来。 沈公子手上戴的,就是他心里惦记那大美人儿的一挂楠木佛珠。 佛珠内侧几个隶书小字,镌刻着南镇抚使的四字大名。 这就是命里注定,该他有此一劫。这挂手串先是让他不慎掉进能量场,孤身流落可怕的异界空间,这又莫名其妙被鸟人抓了,挨一顿严刑拷问。沈承鹤这会儿肠子都悔青了,赖他自己手欠,乱采路边的野花儿小僵尸。以后别说路上再碰上什么美男,就是美金、美银、美菩萨、美佛爷的,他都不敢沾了。 他被手段暴虐的男子薅起头发。 对方好像就只使出两三分的力气,把玩他于鼓掌间,在他身上这动一下,那动一下,足够让他死去活来了无生趣。 沈公子这会儿假如能招出口供来,一秒钟都不会犹豫,立马屈膝投降给对方招了,绝不伪装气节假充好汉。可是,他哪说得清那个澹台敬亭是怎么掉过去的,现在在哪,落在谁手里了?而澹台敬亭以前得罪过谁,跟眼前人有何冤仇?他统统都不清楚。 他倒是想把楚晗和姓房的俩混蛋拎出来速速招供,可是楚晗他们又在哪,还有人顾及他死活吗…… 大鸟后背上迂回空间有限,沈承鹤上半身压在鸟脖子上,脸朝天被掐,两手摸不着个车把子,悬空的十分可怕,下意识抓住眼前人衣襟和腰。 腿也没地方摆。他两条大腿就被迫劈开跨在对方身上,小腿在万尺高空上无助地晃荡,想蹬个三轮都没找着脚蹬子在哪。 俩人是面对面姿势,他的屁股没处躲没处藏,顶在那个大魔头胯骨上。看着有几分暧昧,其实是受刑姿势,那厮就快把他从中间劈开一道,再横着扯成两个瓣子。 大魔头既然发现澹台敬亭那串手珠,能放过沈公子? 鬼卫最擅使一套苛刑峻法,断然不能放过,就要打到他招供为止,没得招也要屈打成招。 这人方才抓他胸口,故意一把扯掉他的胸毛,顿时钻心得疼! “别……扯……啊!”沈公子叫唤:“老子的阳刚性/感男人味,都他妈让你扯光了!” 他可心疼那几根毛了。他平时浑身上下也用剃刀修一修,再抹点儿润肤露亮毛粉什么的,小受们特稀罕他这一口。他的衬衫狼狈敞开着,西装马甲还在,玉佩挂件什么的七零八落吊在脖子上,胸膛上一片惨遭凌/虐的红痕。下半身还剩一条不太成型的裤衩,也快被扯烂。 举止雍容挥洒着贵气的男人,指挥大鸟在空中悠闲地翱翔一圈,又一圈,一点都不急,以折磨人为乐。 骑鸟男一低头,也正好怼住他的胯。 “好啊,你不懂得招供,我教你怎样招供。” “你想不出你把澹台敬亭藏哪了,我帮你好好想,仔仔细细地想……” 男子顺手拎过驾驭大鸟的缰绳,把沈公子双手在头顶绑住,随即揽下肩上的硬弓。 那是一张硬朗华丽的大弓。 张开臂膀一拉,弦声清脆,影动九天。弯弓的头部雕刻成一只凤鸟,头颅和喙的形状栩栩如生。 美男猛地拉开沈公子的裤衩,痛快地扯干净,让他在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彻底光了腚,这时将大弓的凤鸟头颅位置,抵住他后/穴。鸟嘴轻轻一戳,就戳进去了。 男子淡淡一笑,笑得艳光惊动九天,声音温润低沉:“你不说实话,我就把这张弓一寸一寸地,捅到你菊花里去。我替你丈量一下肠子,瞧里面究竟能捅到多么深。” “你假若仍然不说实话,我就再用这根又细又韧的弓弦,挂住你的阳/具。我就弹这根弦,慢慢地弹,看你那东西上面的一层皮,有多硬朗,可以坚持多久。” …… 沈公子几乎在空中尿了。 他都快崩溃了。 眼前这男人举手投足风雅倜傥,手指皮肤白皙滑腻,然而句句话都是要把俘虏生吞活剥、剔肉削骨、再毁容拔丁丁泡福尔马林,丝毫就没有人性的。 半点润滑都不给,凶残的,粗暴的,就这样捅了他的菊花。 悠悠白云下荡出一阵撕心裂肺惨叫,闻者一定当场动容泪下,除了眼前这个没有心肝的魔头…… 47|第七话.后宫粉黛 第四十七章风华绝代 乘着大鸟翱翔在神都西北绵延的山脉之上,云中遨游。 双手被缚,要害处被人塞了刑具,要死要活。 沈公子有一瞬间快昏过去,疼得他想要立时撒手人寰。老子不想活了,黑白无常速速前来接我。 他真的后悔。 他后悔在大翔凤胡同地宫里,没有结结实实拽住他家楚晗的裤腰带,牢牢拽住别撒手,就不该离开楚晗的保护。 也后悔没有在房千岁面前乖眉顺眼做小伏低,还敢挑衅千岁爷爷,果然惹了大祸。这事八成就是姓房的使个阴招,把他卖到这鬼地方来了。 他后悔没有经常回家老实陪在爹妈身边孝敬,这会儿再喊爹喊妈,谁也听不见他喊,爹妈估摸都不知道他死哪了、怎么死的。 更后悔没有在过去五六年每一场露水情缘中,踏踏实实找个可人疼的小尖孙儿,赶紧把人娶回家来,这辈子就消停了,整天外面拈花惹草欺男霸女,爆别人菊花再始乱终弃,今天终于遭了因果报应。 他这辈子,下辈子,再看到穿锦衣卫官袍的男人,遇到任何穿制服的男人,都会有无法挽回的心理阴影,再也不敢沾了。 他在混沌疯狂中倒也没有完全傻掉,绞尽最后一丝急智,断断续续地招供。 “那个澹、澹、澹台,他是掉我们那边了,他穿越了……对,就是穿了,你想找他你到那边去找,你捅我肠子有个屁用啊!……” “他他他还喘着气就被人搬走了,搬哪去了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你快饶了我的菊花呜呜呜老子忒么还是第一次破处你下手轻些……” “是内个谁干的,陈、陈、陈焕!!!对,就是陈焕。陈焕你认识吗,你不认识你直接过到那边,上大街上一打听你就知道了,那边人人都认识他……不是我干的,你去管陈焕人!!!” 沈公子就是情急之下,拉人给他垫背。 他也不确定当初澹台敬亭被拉到哪了,圈子里听说这种人都要进501实验室。501基地大头目是谁?不就是陈总么。不拉陈焕垫背拉谁,让大魔头去阳间找姓陈的火并去吧。 凤鸟硬弓捅进去大约两寸,沈公子气都瘪了呼吸弱了,也嚎累了,这时可怜见儿地歪着头靠在大鸟脖子上,试图以泪眼哀伤动人。 他下面肯定出血了,这辈子没被人下手这么捅过。 骑鸟男低声重复一句:“陈焕?是个什么人?” 沈公子不假思索道:“穿制服当官的,就跟你差不多,就你们这种人!逮住个谁就关起门来直接给剖了或者捅了,整天他妈的不干人事!卧槽都是姓陈的干的,不关我事!!” 骑鸟男子得了重要情报,心里有数了,这时一分心,多看了几眼胯/下俘虏。要说沈大少爷,长得相当不错,一身上好的白条子肉,整天上健身房器械上打造出来的。他遗传他爹的好身板,天生肩膀宽阔,胸膛健美,一双健壮大长腿,颇有男人阳刚味道。 就现在这副顺承雨露的姿势,要紧地方就看得更清楚,得天独厚之处一览无余。 美男用手掂了掂那东西:“不错,天赋异禀,这活儿长得好看。” 沈承鹤:“……没,没,不不不好看。” 美男:“做过欢好之事吗?” 沈承鹤:“……做,啊不,没,没,没做过。” 美男神情突然深不可测:“没做过?我教你怎样做。” 沈承鹤:“啊?!……不不不,不用教,老子看片儿自学,不用你教我!” 倘若换个场合,哪个帅哥夸他器大活儿靓,他一定乐得解开裤裆直接压上去了。可是这会儿,真是每句话都觉得对方是要把他拆了,要把他那玩意儿给拔了。 红袍男子仰天长笑,笑得山河异动,笑得座下神鸟潇洒地卷翅入云,云端荡开一道金光。 在身穿锦衣大氅的男子眼里,但凡人间界漏过来的人,就是一群气味腌臜目光呆滞没有魂灵操守的皮囊。无非是有些更黑更臭些,而这个比其他人白净,没臭味,还能多活几天。这个姓沈的早晚也要塞进炼炉,和其他黑死病一起,铸成千人一面的铜人,不会让他感到丝毫怜悯动容。 怜悯是什么。 动情是什么。 从来就没听说过,与他无关。人间界掉进来的皮囊,无异一群行尸走肉。只不过这个姓沈的少爷比其他人顺眼好看,眉目英俊,身躯很吸引人,而且确实身怀异禀,神器雄伟……这身白皮好肉,直接扔炼尸炉子里烤焦着实可惜。 红袍男子把沈承鹤两条大腿再掰一掰,手指拨弄把玩儿片刻,神色慢慢变了,一时心动,又因为某些原因,陷入良久的迟疑挣扎。 男子自言自语道:“飞到云彩之上,下面没人看到,神不知鬼不觉。” 沈承鹤警惕:“你要干嘛?” 这人低语道:“刚从漠北幻情峪过来,正好从那些雄兽雌兽身上取了许多药引……原本是要带回去炼制‘九兽壮/阳丹’和‘七穴荡情散’,现下正好,先给你吃一吃,让你服服帖帖伺候我一趟,再扔进炼炉,也不枉你走这么远的路,从凡间过到我神界……” 沈承鹤一听,怎么个意思? 他气得兜头盖脸骂道:“你打我、爆我菊花老子都不跟你计较,还让我伺候你?老子忒么平时做人就够不要脸了,卧槽你还要脸吗!” 健康人都要气出狂犬病,他想咬人,把这厮骂个狗血淋头反手给他一刀,牛头马面让老子死个痛快吧。 红袍男人并没动气,有着与生俱来的自负,被沈公子骂得不怒反而很想乐:“准你伺候是你的福气造化,你也配与我交/欢?你不必叩头谢恩了,把腿张开些。” 沈承鹤:“……#¥%*!” 红袍美男从腰间锦囊里掏出丝帕包裹的药引,是他刚刚从幻情兽身上采集的大块黄如凝脂的东西。雄兽雌兽分泌这些膏体,还没来得及炼成药物仙丹,原物的滋味就比药丹更为强烈。这厮故意戏弄似的,二指夹药在沈公子面前晃一晃,妩媚一笑,再一指掰开他嘴,另手就要把东西喂进去。这东西只吃指甲盖大小一粒,就能让他浑身酥软,任人为所欲为。 趁对方双手都离开缰绳,沈承鹤大腿膝盖猛地磕向那男的肋骨小腹脆弱处,翻身跃起砸下! 他也是孤注一掷玩儿命了,原本是想将那个魔头踢下坐骑。没想到人家骑鸟骑得特稳,都骑多少年了技巧娴熟,双腿一夹纹丝不动。倒是他自己失去平衡,从空中没抓住,翻身翻大了,从大鸟背上翻下去了。 小风一吹,四周白云虚无缥缈呢喃细语。 沈承鹤坠落瞬间疯狂一捞,一把捞住巨鸟的腿。黔驴技穷之际慌不择伴,只能直挺挺地坠挂在鸟腹之下,拼死拽着又一个垫背的。 巨鸟也是狠命嘶鸣了一声,被一个大活人扯了腿脚猝不及防,“腾”得也跟着坠下去,一时平衡错乱。 两人一鸟打着滚从很高的地方往下掉。红袍美男霍然大惊,又大怒,下意识就伸下去捞这个活腻了想死得快些的傀儡。想死也要本宫亲手掐死你,你还想自己摔死? “你给我回来。” 空中囫囵一翻衣袂纠缠,二指间夹的那颗药膏就脱手了,恰好脱飞甩进这人口中。 美男捂住胸口往外咳,再想吐出已经来不及,咽肚里了,脸迅速涨成赤红…… 要说红袍男驾驭的这头坐骑,也不是神都上空闲逛的寻常的小鸟卒子。这巨鸟形似鬼车,却比一般鬼车大许多,翼展宽阔足有数丈,尾翎五彩斑斓。鸟颈子上,大头两侧生出一共八个小头。大头上是一副修长的吊睛人面,八小头上还各有一只吊睛眼,看起来是鬼车的升级二代加强版。 九头凤坠了足有几百尺,快要掉回神都墙头,使出吃奶力气才把平衡感掰回来,生生挣掉两根漂亮的翠色尾羽。 沈承鹤趁着九头凤落低了,瞄准附近飞过的另一只大鬼车,在两鸟一上一下错身时,猛撒手掉到下面那只鬼车上。他光着大腚也顾不上,搏命似的抱住那头鬼车的脖颈。鬼车骤然被抱了,平白受个大惊吓,驮着个没穿裤子的半/裸/男,不知应该往哪飞。 这只鬼车在前面逃窜,那只九头凤在屁股后面狂追。 小家雀还是跑不过老家贼,沈承鹤手脚生疏地驾着鬼车没飞出几里地,刚刚飞出神都上空地界,再一次被一只大手薅住西装马甲往上一提。 沈承鹤那时知晓大势已去,今天要给沈家老祖宗丢人了,他的贞/操保不住了。 也是命该如此,孤零一个人扑腾不出大风浪来,翻不出魔头的掌心。人怂命又贱,就要惨遭凌/辱了。假如还能活着回去,楚晗恐怕更瞧不上他这碗糟糠……这笔账回头再找姓房的泼皮算一算。 他一被抓回到九头大鸟身上,就抱定苟且偷生念头。 好死不如先苟活几日。都是男人,不就是让人在自己身上溜趟活儿吗。 然而再一睁眼,眼前穿红袍大氅的锦衣卫,也不对劲了。刚才神气活现驾驭着九头鸟的男子,这时鼻子耳尖都涨红了,颤抖喘息着一双大手摩挲寻觅他的胸口。这人方才雍容华贵的神情、气定神闲的举止完全不再,朱红蟒袍的衣襟不知何时扯开了,露出揉乱的月白色亵衣。 男子异常痛苦,一手猛然抓住自己亵衣胸口,指尖纷纷挠向胸腔肋部的骨头缝里,好像在抓挠钻进哪一处关节骨缝里啃噬嗫咬他的虫蚁。这人顽强地咬了下唇不愿发出声音,情绪混乱。 沈承鹤纳罕:“……演够了?” 沈承鹤:“你穿这身儿演够了,差不多了,你也让我下台一鞠躬吧,老子光着呢,都没穿裤子!” 再一挠,自己把自己挠出血,亵衣洇出道道血痕,美男纯属自作自受,苦不堪言:“嗯……你……我……我……” 沈大少爷折腾这一趟,约莫也看出自己掉进异界。眼前这家伙是个挺大的官儿,职位官阶估计比澹台敬亭还高,因此气度非凡,专横暴虐。 沈承鹤:“你吃错药了吧?” 沈承鹤:“……你还真吃错了?你把刚才那一大块什么散吞下去了?” 人身肉躯,哪经得住漠北幻情兽的雌雄夹攻,这会儿快被刺激得雌雄同体脑顶长角了。这人本来就常年服用壮/阳丹,不慎又给自己进补了一大颗七穴荡情散的原膏,两厢叠加,比普通丹药浓烈了十倍百倍。功力再高的人物,也禁不住经脉倒流,几乎七窍喷血。 头上帽冠端不住了,掉了。一头长发倏然垂下,垂落沈公子胸前。 男子几乎撕破自己衣物,雪白健美的身躯战栗着一点一点从亵衣里扯出,被冷风撩得白里透红,也不知是冻得,还是被药力给痒得。 “别撕衣服,怪冷的。” “这地方高,真的冷,我没穿裤子我告儿你吧这可冷了!你别……”沈公子语无伦次地唠叨。 “混账……给我……闭上嘴……”美男语不成连。 药膏原本是全要喂给沈公子,拿这大活人试一试药,顺便戏弄吓唬这个蠢蛋。他喜欢听沈公子口没遮拦地撒泼叫嚷,以前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泼皮活宝,没人敢跟他这样说话,顿时觉着新鲜有趣。他心里有淡定自持的戒律,并没想要真的交/合。 却没想到是拿自己试了药,炼了蛊,把持不住了。 黑眼罩也掉了。 红衣鬼卫在沈公子瞪大的瞳膜上,终于露出不愿示人的面目。 男子长了一双含情带水的阴柔凤眼,很年轻,睫毛垂下来覆盖出厚厚一层阴影,又因为强忍幻情药的痛苦而咬破下唇,嘴唇挂下一丝带血的唾液。眼角微微荡出一缕压抑的风情,眼底横波流转,就美得让四海九天黯然失色,让沈承鹤看得目瞪口呆! 强烈的引情和致幻药力迅速使人癫狂。凤眼美貌的男人大口大口喘息,怨怒地盯着他,睫毛下却缓缓渍出屈/辱的泪痕,很不甘心,却又无法摆脱。这人死死掐着他脖子,那股恨意恨不得剥他皮断他骨,指头上却又下不去狠招,这时候控制不住了胡乱摸向他,又摸自己,抓他下面…… 愣是沈公子这样平时浪荡惯了恬不知耻没羞没臊的人物,也被眼前的耻度惊呆。更确切的说,是被绝世美艳的这张脸惊着了。 他自认半辈子阅历丰富,见过的人不少。 跟他竹马相好一场的楚公子已经够俊了,眉目如画纯情似水,又一股子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禁/欲气质,最是勾人心痒,百看不厌,所以他狂追多年舍不得撒手。 制服帅哥澹台敬亭长得也很好,英俊威武,隐忍倔强,眉间自有一段惹人怜爱的神态。 眼前这男的,一双凤目,只望一眼就如流云荡月,浩水无边。滴血的嘴唇和带伤的胸膛,每一寸每一段无不诱人,蚀骨的妩媚,竟然把他最钟情的晗宝贝儿都比下去了。美得他绽裂的菊花都不觉疼了,果然冤家对手也要看颜的。 明明吃错药的是这美男。 沈承鹤那一刻却好像吃了药血脉贲张的是他自己。 望着那一双忍辱带屈含水流光的凤眼,他脑里缓缓流过四个字……风华绝代。 “卧槽……” 沈承鹤低声骂了一句。 “你长得,真他妈好看。” 他由衷地,真心说的这句话。 “你叫什么名,告诉我吧?” 瞅见对方痛苦,他突然心软,下意识就搂住人,想给拍拍背,揉揉胸口,体贴安慰一番…… 凤眼男子又吐出一挂带血的口水丝,落他胸口上,怨毒地反手甩了他一耳光,有气无力道:“滚开。” 沈承鹤被抽得脸都飞一边儿去了,一阵轰然耳鸣。他腮帮子上鼓起五根红色指痕,冷风在耳畔无情地呼啸。直到这时,他还不知道身上这人姓甚名谁,究竟什么身份。 美男十分痛楚地压上他,无法自持。 48|第七话.后宫粉黛 第四十八章忍辱偷生 神都之上,九头凤鸟展翅翱翔。 玄天厚土为证,沈大少爷跟这位红衣美男骑在大鸟背上苟/合。 而且这回是对方惨无人道地把他干了。 这都不能算是交/欢或者做/爱。美人身躯如玉,但是干得就不是温存体贴的人事,彻头彻尾暴力强迫。而且这家伙气力很大,一下一下几乎是碾压他,在他下半身来来回回碾过,前/戏不给,毫不讲究温存体贴。 沈承鹤从一开始就爆出嚎叫,嚎的不是人声,泪就哗哗地挤出来了。 疼啊。 是真疼。 以前都是他操别的小妖精,把人家干得吱哇乱叫,什么时候被别人这么干过?他的清白的老菊花好歹也是一朵雏菊,用六神花露水泡得也粉白粉白的,原本还想留给他的竹马楚公子。眼前的美男撕开他的身体直挺挺就捅,没有润滑,肥皂泡沐浴露什么的都没给他抹上一丁点儿…… 凤眼美男终于得以舒缓解脱,疯狂地发泄药力,遍身血脉里此时流通的都是壮/阳丹与荡情散,激荡得太阳穴暴凸,五官殷红狰狞。 美男一低头,飞扬的长发中间,就怔怔地望向沈公子的脸,竟也看呆了。 还弥漫在药性中,目光呆滞迷离喘息火热凌乱。只要中了幻情药,别说眼前是个冒着热气的活人,给他个充气娃娃,或者一尺来长的鱼肚子,都能迫不及待搅合进去。何况沈公子也颇是个帅气男人,有胸有腰有屁股有大长腿,该大的地方够有料,up胸肌和18厘米,健硕阳刚一纯爷们儿。 美男大概是享受到了,下意识就慢慢松开沈公子脖子,抱住他…… 九头凤被上面这俩爷们儿一起一伏地荡悠着,都快扛不住人,不由自主也跟着在半空荡悠,翅膀随着打出“一二一二”的节奏。收翅正好是“进”,展开双翼是“拔”。确实是只神鸟,懂得迎合主人在她背上干那事儿的步调。 萍水相逢,一场浪在天涯的露水姻缘,让当事人双方都始料不及,会疯狂到这个地步…… 沈承鹤嚎到最后也没人声儿了,只剩有气无力的哼唧。他知道他那地儿肯定惨不忍睹,流血了,流到神鸟的羽毛上,赤色淋漓。 疼到最后麻木了,印象深刻的就剩下埋在他胸口的那双夺魂摄魄的凤眼。 那双眼睛里,隐含着他也看不懂的情绪,似乎是吃惊,纠结,难以启齿,又无法自拔,欲罢不能。 这男人也是半生阅人无数,但从来没有跟凡间界过来的活人做过交/合之事,更没有骑在天上就迫不及待扒开裤子干这个。金风玉露一相逢,才发现滋味甘美异常,太舒服了,与其他那些鬼卫干那事的感觉,完全不可同语…… 那九兽壮/阳丹七穴荡情散以及全部种种琼浆玉露一股脑倾泻到沈公子体内。没想到幻情兽的原膏药性确实厉害,融汇在施予者的血脉精/液里,又直接灌入沈公子的菊花。里面立时火烧火燎的痒辣,继而过电似的酥麻瘫软,逗得他不由自主也夹紧双腿,竟然夹着对方又来了一趟。 …… 混沌的印象中,沈承鹤记得,他们两个飞在天上,做了足有好几趟。 他下半身麻木,美男也筋疲力尽,就连那头神鸟都飞得没油了快歇菜了。四周天色由明转暗,傍晚了,璀璨的红霞罩在眼前人身上,在雀翎大氅上镶了一圈艳丽的金边。 美男做完之后,缓了好一阵才恢复平常神色,脸又冷起来,沉默不语。好像惹了什么大祸似的,也有几分痴愣彷徨,半晌不知该做什么,竟然也有恍如隔世再生为人之感。 沈少爷敞着大腿,苦中作乐道:“喂饱你了?” 美男:“嗯。” 沈承鹤:“咳,老子的菊花可受够了,大美人儿你快放我回家吧。” 美男:“……你,叫什么名字。” 沈承鹤道:“甭打听名字,咱俩以后不约!!老子平时好歹也是做1的,咱俩不合适,你饶了我吧!” 美男没听过“做1”这种说法,但是一听也就懂了,不屑道:“本宫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还由你挑拣?” 沈承鹤:“怎么着,还喂不饱裆啊?” 美男劈手掐上他喉咙:“问你话呢。” 沈大少很有眼色地大叫:“我招招招招招,我叫沈——承——鹤!!!!!!!” 他在强权面前一贯的能伸能屈,都已经被人糟蹋了,再英勇就义就太冤了。 男子低声重复两遍他的大名,神色稍缓,慢条斯理系好裤带整饬衣襟,坐姿优雅,仪态非凡,一看就是世家出身,绝非寻常人。 “你真好看。” 沈承鹤忍不住又说一遍,多看几眼这张俊脸显然能够减轻他被人爆菊的狼狈,好像也没那么羞耻。 美男:“……” 美男眼角残留潮红气,反而面露一丝耻辱和不情愿,低声呵斥:“你闭嘴。” 九头凤盘旋着靠近神都,下面看到几只鬼车盘桓瞭望。 红袍美男这时做了一件让沈公子万万意料不到的恶毒事。 这人面色突然陷入绝情阴冷,薅住他衣领子,猛地提起,把他往虚无飘渺的空中一抛。 沈公子连嚎叫救命都来不及了,直线自由落体,往城里坠下。 奸完就杀,人干事啊…… 他在空中不知怎的神灵附体抓住了谁,后来才知道抓了一只很无辜的鬼车的翅膀。那只鬼车尖利叫着失去平衡,又撞到另一只鬼车。一串连环碰撞,沈承鹤就这么拖着两只倒霉大鸟撞向大地。 神都金水桥前的一条御道上,duang出个坑,碎了几块石板,当街一片哗然。 沈承鹤最后好像砸在鬼车身上,把那倒霉鸟砸残了,自己胳膊腿动一动,竟然没事。 一队又一队青铜甲士向他冲来,带队的校尉抽出腰间的绣春刀,冲他喊着什么,他耳鸣都听不清了。他还光着腚,流着一屁股血被人从鬼车上拖下去。他一个时辰前大闹城墙头,就已经激起全城守备,这会儿守卫们可算抓住这个大闹神都的凡间妖孽,连忙就拿绳捆了,不由分说,拉去大狱向上官交差。 他那时候没往天上看,城墙一角,远远的天边,停着那只九头大鸟。 九头凤上端坐的人,重新戴上眼罩,脸隐在阴影下。这人确认沈公子成功落地没摔死,又注视着他被卫队拖走了,随后才一扥缰绳,驾凤而去。 沈公子就这样沦落至朝阳门附近的北镇抚司衙门,成北鸢成大人治下,恐怖的深牢大狱。 …… 沈公子没想到,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惨痛的经历,还在后面等着他。 那个驾凤的魔头不过就是在他身上遛几趟活儿,可是北镇抚司的大狱,是要剥他的皮,抽他的筋,剔他的骨,吸他的髓,吃他脑瓤子。 被捉到深牢大狱中的灵兽,挨排儿过堂吃板子。沈公子于是也先挨了一顿板子。本来就没穿裤子,连扒裤子这活儿都省了,直接按倒了啪啪啪一顿拍。沈承鹤嚎叫喊冤,姓成的鹰钩鼻鞋拔子脸阴测测地道:“再叫?再叫把你翻过来,打你前面。” 沈公子立刻就不嚎了,乖乖捂住他天赋异禀赖以求生的一柄神器。 后来又跟着其他几个倒霉蛋一起被灌了辣椒水,夹了手指,打成个猪头样,脸上身上都没一块好肉了,嗓子也喊哑了,最后像吊起一挂猪肉叉烧一样,吊在牢房墙上。 沈公子半闭着青肿的眼,再一次默默忏悔,倘若这一趟还能活着出去,一定浪子回头,从良改造,再也不敢出来混了。找一个可人疼的小帅哥,把人家明媒正娶,从一而终,老老实实回家过消停日子,多好啊……这都是他做人太过风流倜傥长太帅的报应。 他还有机会从良吗。 没机会了。 成北鸢那只老夜枭,抬起他下巴,用力闻了闻:“我早就闻出来,你是凡间来的你还没死,身上一股人味儿。” 沈承鹤:“对对……你身上没人味儿。” 成北鸢冷笑道:“你活不过几个时辰,等着进炼炉被活烤吧。明儿一早,把你铸进模子,浇三遍铜水,你就变成那些守城的空洞蠢笨铜人了!哈哈哈……” 沈公子如遭五雷轰顶。 成北鸢临走扒掉他脖子上楚珣送的观音玉佩,抢走他爸爸传给他的金链怀表。那些酷吏还往他身上抹了一层难闻的油膏。第二天一早就要把他身体七穴全部用烛蛇的蜡油封住,扔进炼炉,锻打一天一夜,再浇筑铜范,他就能修成“正统”了,永世不得超生…… 49|第七话.后宫粉黛 第四十九章忍辱偷生(下) 就在准备进炉一个时辰之前,时间已近四更天,大牢里又进来一队人。 这是提前行刑么? 这帮酷吏起床太早了吧。 沈氏烧腊在墙上吊得滴愣啷当的,浑身酸痛,菊花反倒不觉得疼了。临上路前脑海里回味的,竟然就是几小时之前,他躺在五彩斑斓的九头凤身上,飞在天顶上,跟那个身披大氅绝代风华的美男做了一场露水夫夫。以前没那么做过,滋味还不错,挺爽的……可是他也谈不上喜欢那男的,他是被强迫的。老子还没跟你谈恋爱没想约炮,你他妈骑上来不由分说就干。等老子将来离开这鬼地方出去,你小子有种别让我再碰上,碰上一定给你丫操回来。 他这样迷迷糊糊想着,那一队鬼卫,领头的那名军官,在一大溜牢房里找了一圈,最终径直停在他面前,盯着他,哼了一声。 低沉的、冷淡的一声哼,把他惊得睁开眼,觉着耳熟,又听不清。 来人蒙面,戴了个大黑面罩,眼鼻口全部蒙上无法辨认五官,好像特怕被人发现身份行踪。男子屏退左右手下,与他在牢房中独处,这才拎起他下巴,仔细端详:“变成这么个猪头样。” 沈承鹤眯着眼哼道:“被你们人打得,怪我啊?” 蒙面男嫌弃道:“本来长得就丑,现在更加丑!” 沈承鹤说:“嫌老子丑你们给我整整啊,拾掇拾掇,临终关怀一下啊!老子忒妈顶个猪头脑袋下阿鼻地狱,下辈子不得投胎成一只猪啊卧槽……” 蒙面男竟然被他逗乐,盯着他笑。 黑色面罩下面,嘴唇划出明显的弧度,笑毕立刻冷了一张脸:“成大人说,天一亮就送你进炼炉。” 沈承鹤一听立刻灭了气焰,一双俊朗的眼睛充斥水汽与对人世间男欢女爱的留恋。 男子看着他,竟缓缓伸出手来,替他捋了头发,用丝帕擦拭脸上伤口,低声问:“舍不得死?” 沈承鹤用力点头。 蒙面男:“我倒有一个助你求生之法,你想用么?” 沈承鹤:“你能救我出去?你是谁?!” 蒙面男:“我跟那成北鸢又不是一个衙门。炼炉里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沈承鹤眼巴巴的,虽然看不见对方脸,却像瞧见一尊带佛光的大菩萨,长翅膀的男天使:“你救我出去吧男菩萨!我报答你,老子这辈子给你做牛做马!!” 蒙面男忍俊不禁,像在掌心里把玩个活宝奇葩,轻蔑地踹他一脚:“我要牛马做什么,谁稀罕……我饶你一命,你如何报答?” 沈承鹤低嚷:“我,我……卧槽身上也没钱了,值钱首饰都被丫姓成的给扒了。老子其实在那边儿可有钱了,真的,你放了我,我到那边儿拿钱去,给你汇过来!” 蒙面男面露阴冷:“泼皮混账,想诳我?当我蠢吗。” 沈承鹤:“没诳你!爷,我给你跪下了啊!” 蒙面大侠这时已经解开吊烧腊的绳索。沈公子坐到地上,仰脸看这个鬼卫,总觉对方说话低沉婉转十分耳熟,但又不太一样。隔一层面罩,声音就糊了。这人穿一身五品小官的深蓝色锦衣卫制服,胸前一头怒吼的绣线麒麟,脚踏黑色快靴。 那人居高临下,隔着面罩视线带勾,剜着他赤/露的下半身,就是等着他贴上来表态效忠。 沈承鹤抱住对方小腿,问:“帅哥,你、你是不是我白天遇见的那个骑着九头大鸭子……” 男子突然冷脸:“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你不是他,那家伙不穿这么廉价的破靴子。”沈承鹤真诚地说:“老子其实特想报答你,老子他妈的现在除了以色侍人也没别的招数了,菊花都捐给那个骑九头鸭子的了!反正捐一次也是捐,捐两次也是捐,你不嫌膈应你拿走。” 蒙面男傲气地一笑:“别人用过一趟的霉烂物,还敢捐给我?” 沈承鹤说:“我一个爷们儿,我最值钱的就剩菊花了,您将就将就?” 男子冷笑:“不还有一张巧舌如簧的嘴么。” 我操/你二大爷三姨娘四姑奶奶七舅姥姥。 沈公子心里掠过一串骂街骂娘的话…… 强权当前,他就是危墙之下一颗卵球,任人宰割。他活这半辈子,别说以前没让人操过,他一顶天立地爷们儿,也没给别人做过口/活儿,那都是夜店里玩儿的那些小鸭子给他做的,他伺候别人弄这个? 这鬼卫就是趁人之危趁火打劫,句句话都是嘲弄他,估摸看他是这座大牢里长最帅的,想占他便宜。 沈公子那时落魄萧索地跪在地上,面前居高临下站着这个傲慢的蓝袍锦衣卫。 “你是要做个永世无法超生投胎的铜人,还是做这个……你自己选。” 那家伙动作缓慢优雅,撩开官服,露出下面衬得月白色亵裤,然后就不动了,等他主动伺候。 黑黢黢的牢号里,四下无人,沈大少爷头一仰,眼一闭,心一横,抽了抽鼻子,凑上去,叼住了那男人一根颀长粗壮的活儿……还有别的选吗? 他也没做过这个,可是看别人做也看会了,天生舌头也长,就前三后四细细致致地舔,弄了好久。 他才一含上,面罩下面掩藏的人无法抑制地情动,长吁一口气,情不自禁揽住他的头,还不断把他往上摁,盘桓徜徉着享受。这人手指细长温润,纵情驰骋时捏了他耳朵,不断抚摸耳廓,低声叹道:“你……很好……” 那厮也相当强悍,在他嘴里撑了足足半个多小时,就是不泄。 沈公子嘴都僵了,上下颚直接合不拢了关节乱响。他知道这毛病,这是啃苹果的时候嘴张太大、或者口/活儿做时间太长容易犯的毛病,医学上叫做“下颌关节紊乱”。那人发现他嘴僵表情痛楚,勉强压住火停了片刻,帮他揉揉腮帮下巴,然后托住他颌关节,低声催促:“再来……不准停下……” 四下光线昏暗,但因为离得很近,沈承鹤看到了。男的那东西长得也不错,柔滑娇嫩又不失阳刚气,而且洗得干净,散发淡淡药香,一看就是有洁癖怪癖的人。 说实在的,看在对方器大活儿香,沈公子心情稍微好了些,就当是被个帅哥嫖了,也认了。 那人下腹上,不慎暴露出一片桃花红的纹身,不知是用什么纹的,竟然纹那地方。纹身颜色绮丽,图案诡异,映衬着勃/起时一缕一缕贲张暴凸的筋脉。根儿上竟然镶一颗晶莹剔透的凤眼翠玉……很别致。 良久,男子终于扬起脖颈抖动喉头,一泄如注。 那人俯视他,低声吩咐:“不要吞下去。” 沈承鹤腾出嘴来,刚想夸对方温存体贴没让他吃。 却没想到,那人用手接了许多精/液,扯开他衬衫衣物,不由分说,兜头盖脸就给他抹在各处! 沈承鹤:“卧槽……你他妈抹我一脸!!……” 那男子按住他嘴唇,让他噤声:“喊什么?扶不起的蠢材。” 男子给他胸前小腹和下/身都抹了精/液,想了想,还不放心,在他菊花口里也堵上淫/液。 沈公子撅着腚一脸屈辱,又打不过对方,后悔刚才没一口把这厮咬成太监。 男子却说:“你身上一股人味儿。” “你凡人气息太重,在城里没法遮掩自处,会被人发现,我这是救你,愚蠢!我这浆液能替你遮掩两三天,待到气味散去,你的人肉气息又要蒸上来。到时,你再管我讨要,还要看我心情好不好,乐意不乐意赏你,哼……” 男子语气轻蔑傲慢。 蒙面男又跟他在小黑屋里聊了几句,逗他说话,好像也很喜欢听他胡诌扯淡。 这人还不止一次确认:“你与反贼澹台敬亭,当真没有那种关系?” 沈公子忙表忠心:“绝对没有!” 他心里已有感觉,隐藏在黑暗中的蒙面男子,就是白天见到的驾九头凤的富贵美男。只是对方千方百计不愿意露相。 他当时也摸不清,这家伙究竟是怎么个复杂的心态。好像很享受跟他亲近,却又时不时流露对他的鄙夷,嫌弃;好像很不乐意沾上他,却又大晚上跑来“救”他,怎么个意思? 美男又严肃冷酷地叮嘱他不要乱说,不准对任何人讲出这一天的种种遭遇,不然就揭他皮、拔他丁丁。 随后,他就被那男子的手下拖到炼炉操作间。那些人却没有把他最终扔进炼炉搞死,而是将他装进一个铜范。蓝衣鬼卫比对他的身材,量身挑选一套青铜铠甲,将他打扮成青铜卫士模样,连夜带出北镇抚司。 50|第七话.后宫粉黛 第五十章大闹便宜坊 再说那两位乔装打扮的廖大人,在廖府休息两个时辰之后,换了干净内衣,穿好统一制服,出门上街来了。 冬日里,神都降下薄雪。雪后天晴,空气鲜润扑鼻,天空无比透亮。身披翠羽的神鸟在神庙屋脊上或起或落。王宫大殿的琉璃瓦上镀着一层金边,流光溢彩。整座城廓美如天界仙境。 楚晗他俩手扶着腰上的绣春刀柄,迈着官步,大摇大摆做个出街巡查的鬼卫仪态,就在街上走,其实是到各处店家询问,打探消息。 从锣鼓巷出来,往各条胡同行走,道旁俱是各处繁华的食铺,酒肆,米店水店,胭脂花粉铺,木器铺,瓷器铺。 往来食客车马络绎,华盖翩翩。车顶上染着点点积雪,丝绦在风中飘荡。 路上结伴而行的姑娘,面容清丽可爱。有些女子长裙下面偶尔抖出一条单足蛇尾,牵着手一弹一扭,再一弹再一扭,迂回着行进,快语活泼。还有许多容貌英俊的男子,有的穿长袍,有的短打扮,裤脚下面露出壮硕的三趾蹄子。 街上放眼一扫,各式各样的黑驴蹄子,白驴蹄子,鹿蹄羊蹄,犀角兽蹄子,什么品种尺寸的都能找到。 这些都是灵兽化身,在神都城内悠闲迤逦地行走。 这地方,如果不去想锦衣鬼卫和镇兽的青铜人的存在,就是一处繁华雍容的幻境。 有一条街两旁都是食肆,高挂的旗幡上写着“炸鲜奶酪”、“细芸豆糕”、“细豌豆蓉”、“杏仁豆腐”字样。楚晗一路瞟着,恋恋不舍回过头来,着急赶路。如今京城里都吃不到这些东西。就连北海公园仿膳做的豌豆黄,都是粗皮渣子糟嘴,哪还有细豌豆蓉这种精致的小吃? 房大人早看出身边人好这一口,特不屑地嘲笑楚晗那个馋相,后来又悄悄转身回去,掏出铜板买了细豌豆蓉和炸鲜奶酪。楚大人于是撒开绣春刀柄也不顾形象了,一手举着豌豆蓉另一手举着炸奶酪,一路走一路吃得满嘴掉渣。 小房同学使的廖府的钱财,装了一大袋子各种尺寸重量的“神都通宝”。廉价货币是青铜制造,值钱的通货是用翠玉或者某些珍贵矿石打造。 楚大人热情张罗:“你不吃?来一口。” 房大人毫无兴趣:“吃腻了,几百年了也没出过新花样,还是卖这些,能有多么好吃。” 楚大人:“总吃牛肉你就不腻?也吃几百年了!” 房大人:“总吃这个你能吃饱?那个豆腐摊子都填给我也吃不饱。” 房大人对甜食并不感兴趣,对楚公子的手更有兴致,追着楚晗舔奶酪渣,一口含住他手指吸了吸,像吃到了琼浆玉露。 他们在长安街御道附近,隐蔽在暗处,打量那一座红漆金柱高大敞亮的王府大门。 门禁森严,守卫如云。门上挂一幅匾额,上书“翊阳宫”,就是鬼卫最高官指挥使的府邸。 这种地方,要想光明正大穿着官袍进去见指挥使,就要想个说辞由头;想偷摸钻进去,就得费些功夫绕开守备。 房千岁遥遥凝望那个大门口,看了很久。 金碧辉煌的大门两侧蹲坐一对威武庄严的汉白玉石狮,目眦狰狞。一侧还有一头巨龟驮碑静卧。 楚晗忍不住了,哼道:“看什么呢?看石狮子。” 房千岁:“没有。” 楚晗一笑:“平时也没经常看我,遇见俩石狮子就看呆了。我肉眼凡胎长得太俗,确实没有你们灵界里石头雕的公狮子好看。” 房千岁:“……” 小千岁隐隐觉着,一贯温柔可人的楚少爷,最近突然开始发挥伶牙俐齿胡搅蛮缠的功力。果然以前楚晗跟他还是不够熟,现在摸都摸了,亲热过了,这算是入了房帏,以本殿下的“准王妃”自居了。言语之间就透出明显的霸道和不讲理,时不时找他挑衅泛酸。 王妃以后还是要带回白山黑水洞府,好好地修理和调/教…… 楚晗又问:“神都城里有成北鸢这样的酷吏欺良作怪,目无法度,你们的指挥使大人就不闻不问?” 房三爷道:“那位指挥使整天关在府里,就是修炼九级神功护体,把玩各种灵药仙丹,想着早日得道升天,飞往天界,哪还管其他事。” “你知道我们灵界,为什么会有鬼卫?” 房千岁那时神情突然肃穆,遥遥指着那块石碑,对楚晗讲出碑文的缘由故事。原来,这片奇异的疆土自太古开来,灵力积蓄在此形成灵界,也曾经混乱无序无人看管,任由各种兽类横行,胡乱交/配,败坏灵兽之间的血统。数百年前,天帝降下一支锦衣禁军,赋予他们“代天神巡狩”的职权,赐予官牌、射灵箭与绣春宝刀,用以执掌这里的一切戒律法度。 这支锦衣禁军,在阳间原是随燕王朱棣起事的部下,后来朱棣迁都后驻守京城,统军的指挥使名叫冯翎。据说冯翎其人英俊飘逸,文武全才,是皇帝身边重用信任的宠臣。冯翎将军后来是在一次围城战役中遇伏被困,身中数箭重伤不能行,拒不向敌方祈降,最后*而死,所余部众皆力战阵亡。 这支军队覆灭阵亡之后,阴魂竟然久久不散,不愿离开多年护卫的帝都,就常年游荡在京城西北面绵延的大山之间,魂无所依,变成一支阴兵。天帝念其忠勇,感其壮烈,才赐予冯翎官职,代天巡狩,做了灵界的指挥使。冯翎手下这支亡军,也就是现在的鬼卫。因此,鬼卫们不同于阳间活人,是将魂魄封印在阴兵残躯之内,拥有某些灵力。 楚晗:“原来有这样渊源,明白了……鬼亦有道有情,难得不忘故土,愿意不离不弃。” 他早先还吐槽天界诸神佛祖脑子进水了,从哪弄来一群穿制服的明朝“城/管”。小千岁这样解释,就另有一番道理。 他忙问:“这位冯翎将军现在还在这里?” 房千岁面露憾色:“当然不住这里了。冯翎在神狩界奉行天职许多年,功德圆满修成正果,升去天界与诸神并列了。我神狩界的指挥使早就换过好几拨人,简直一代不如一代越来越猪狗!当年冯翎将军降下灵界时,也是何等侠肝义胆、忠诚铁血的人物,如天神下凡巡牧一方,造土封疆,河清海晏……谁想到他的继任一塌糊涂都是草包,快要把一支亡军英魂的名声糟蹋殆尽。” 房千岁每次提到那位冯翎将军,神情都和往常不一样,眉梢眼底遮不住念旧之情。楚晗即便与冯翎素未谋面,都不是一代人,隔了好几百年,只从小房同学言谈之间都感觉到,那一定是个丰神俊朗胸有河山的人物。 桀骜不逊的房殿下,什么时候对谁表露过这样的尊敬崇敬? 就没有过。 楚晗轻声道:“你几百年前一定认识冯翎将军。你刚才不是看石狮子,是看冯翎的功德碑。” 房三爷自知话多了,赶紧打住。跟楚少爷说话可得小心着。楚晗心思细腻联想太多,随便提个石狮子或者冯将军,都能引出一幕宫斗大戏。 楚晗琢磨:“照你说,如果真是指挥使带走了承鹤,他拿鹤鹤不做铜人,能做成什么?” 房三儿:“不炼铜人,那就只能炼丹药了。那个妖孽可能要找些精壮的龙阳之体,喂药试炼他的壮/阳丹和荡情散。” 楚晗:“…………” 临近午时,他们按约定来到米市胡同的酒楼,等候九殿下和老七老八,商量如何混进指挥使府。 楚晗事先并没踩点,就知道米市胡同里一定有一家便宜坊,正好在这家菜馆填饱肚子。这便宜坊烤鸭店,是帝都最为古老悠久一家饭铺,成祖永乐年间开业,已经七百多年还在营业。这店卖的是焖炉烤鸭,与全聚德的果木挂炉不是一脉,另有一番风味。 凭着廖氏兄弟一身颇能唬人的官服,他们被店家引上二楼,一处靠窗风景极好的单间雅座。 房大人当即叫了一大桌菜,一口气就招呼上六只烤鸭,并八个热菜,拍出一大枚翠玉通宝,让跑堂小二以为这位大主顾要开席宴客。 雅间里避开旁人,房千岁蘸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串字符,指尖往空中一弹。当即就看屋角缓缓淌出湿痕水迹。不一会,竟然是那位鳐女现出身形。 美女恭敬地跪拜,拜完三殿下,拿不准喊另一位“三太子妃”还是“水府三娘娘”,迟疑片刻轻声喊了“公子”。 楚晗也佩服小千岁缜密的心思。鳐女在城外就被她家殿下派遣出去,暗中取道进城。 鳐女回禀,城里各处水鬼眼线来报说,三四天前,神都确实发生一件奇事,当时从天而降两只鬼车连同一个没穿宽袍大袖的光/腚男子,就摔在长安街前御道上,随后被擒,许多人都围观到了。那男的是凡间界大活人的打扮,估摸就是楚公子要找的人。两相印证,承鹤是先被捉进北镇抚司,然后又被指挥使拎走。即便没炼成铜人,这会儿可能炼成一具龙阳蛊了,喂一肚子春/药。 鳐女退下遁了。 便宜坊家的鸭子味道不错,可是楚晗没心思吃,蘸甜面酱胡乱卷了几个鸭饼。他只吃了半只鸭子,其余五只半鸭子并那八个热荤菜,都是房三爷一人干掉的。 楚晗都没看清对方怎么吃的。他再一抬头,桌上全部光盘,好像还少了几副鸭架子。好在店家的盘子都还在。 小千岁一张俊脸很淡定,颇有风度地用丝帕擦擦嘴角,整理城/管制服。肉足饭饱之后神采奕奕,一只官靴脚翘在梨花桌上,在楚晗眼前晃悠。 午时已到,约好碰头的人没出现? 楚晗起身顺着窗子往楼下看一眼。就这一看,恰好瞄到穿麻色官袍的一道身影,飞似的蹿入便宜坊大门,后面还有穿黑色夜行衣的两条壮汉,一起扑进烤鸭店。 “好像是咱家小九?”楚晗诧异。 后面几名鬼卫校官,率领着铜人卫队,抽剑狂追不舍,口里喊着:“反贼站住!!” “澹台反贼哪里逃,速速受降!!!!!” “快去知会南北镇抚司的叶大人和成大人,此处发现澹台敬亭行踪,快调人捉拿他!” 楚晗脑子不慢,一听“反贼”二字,突然就醒悟:“糟了!我犯错了……” 他犯了一个大疏忽,竟然忽略这样重要的事,把九殿下和老七老八给坑了。 他也不是故意坑爹坑战友。他们所有人都忽略了这个细节,身穿飞鱼服官拜正四品的南镇抚使澹台敬亭,按理在这神都城内,指挥使御下,也是掰手指头数得出来的达官贵戚,手握重兵。澹台敬亭穿过来的时候,为什么遍体鳞伤忍辱受屈一副半死不活模样?这人显然刚刚受过鞭刑,很可能已被剥官下狱,甚至进的就是成北鸢执掌的深牢大狱,遭遇到酷刑拷打折磨,奄奄一息……此人原来是神都通缉的反贼。 澹台敬亭这张脸,原本不能在神都里露相的。 他昨晚出主意,让九殿下拿着澹台的官牌进南镇抚司查案,这不就是反贼送上门给人捉吗,简直蠢哭了。 怎么办。 那些鬼卫受制于澹台九殿下一尾巴击飞数人的诡异功夫,暂时挡在店外杀不进去。老七老八那俩人也是拳风刚猛,躲闪腾挪。 有校尉传令:“调快骑营!调骁铁营!调射灵弓箭手过来!……” “不好。”房千岁低声道。 “抓住反贼澹台敬亭!!!”房千岁突然半个身子探出窗户,很有威慑力地大吼一句。 他拉过楚晗,一打眼色:“我们下楼打架去……” 九殿下被刚才那一嗓子吼一激灵,以为来了何方妖孽,随即就看到楼上杀下来两位蓝袍子的很脸熟的廖大人…… 五人不由分说混战一团,场面混乱程度让外人都插不上手,也看不清脸。房千岁削小九爷的手段尤其凌厉,一掌又一掌,劈得这人在烤鸭店大堂内撒丫子绕着圈逃窜。 大堂里的食客店家早都吓跑没影了,只见桌椅、酒坛和杯盘在空中飞来飞去。九殿下跑路过来时,脑袋上扣着个破草帽,这会儿被掀了帽子,露出黑眉大眼一张俊脸,没处躲藏:“喂,喂,三……” 他的三哥哥一只凳子照他脑袋就砸来了。房千岁打斗中低声道:“会地遁水遁吗。” 九殿下躲过那一凳子:“火遁!” 房千岁怒道:“你想烧死我吗?” 又是一桌子腿拍过来,九殿下迫于淫威,妥协道:“水、水遁吧。” 房千岁:“你遁了你那两个跟班怎么跑?” 九殿下:“不知道嘞。” 房千岁:“那你跑这里来?” 九殿下:“饿滴娘咧全城的鬼卫都追杀俺们!能跑哪里!” 楚晗:“……” 楚晗对房三爷说:“想个招先帮他们仨逃了。” 九殿下明明自己可以脱身,临阵没有抛下两名队友,果然是个守信用讲义气的好孩子。 老七老八击退几名试图从大门往里冲的鬼卫。钢筋铁骨的一排铜人大军举着长矛冲上来了。老七低吼道:“这些鬼玩意儿怎么挡?!” 房千岁一蹬小九爷肩膀,借力转身飞向门口,一掌扇飞一个铜人脑袋顺势砸趴其它三个。 骁铁营和弓箭手大部队如果围攻上来,他们就跑不脱了。房千岁瞥见大堂四角各有一只大号酒缸,应当就是烤鸭店里储酒的大缸。他腾身飞起,扑向东方青龙位的那只酒缸,伸手进去凭空去“抓”缸中的酒水,洒向天空。再分别飞向白虎、朱雀和玄武方位,每只大缸中抓出水来一洒! 楚晗吃惊地目睹三殿下的水系法术大招。 这人取水速度非常快,看不清手段,最终是从正中方位转身拧出一个水龙卷。水从地底下不知什么地方涨起来,水位拔地而起瞬间浩瀚生波,进而巨浪滔天。整个便宜坊二层楼被大水吞没,桌凳翻飞漂进浪中。大水冲出店外,将列队摆阵围攻上来的青铜人冲散…… 房顶一片浓云,水汽白雾纷飞,大水来去自如。 待到水缓缓退去,屋中人早已不见踪影。 房千岁领着他们沿神都地下水道一路潜行,潜往廖府宅邸。 这些水脉也是四通八达。倘若小千岁自己水遁,只需一盏茶,弹指一挥间。这是因为携着三个大活人,不得不浪费了些功力周折。 偏偏那条小火龙还是个水下渣,被个巨浪拍得打了好几个滚,一路浮浮沉沉。房三爷一手抱着楚晗,另手还要拎着小九,再让老七老八扥着九殿下的两只脚,在水中漂了很远。 九殿下嘴不消停,扭着腰胯:“哎哊,你俩抱着饿滴靴子小腿做啥么,抱得那样亲热,怪不好意思的。” “谁跟你不好意思?”痦子八反唇相讥:“不抱你腿老子抱什么?不然你走开,我抱姓房的腿!” 楚晗心里一动,竟然心虚地听出两分暧昧。 回到廖府,他们一行人湿漉漉的,闪进屋换衣服。楚晗不好意思问痦子八,怕被嘲笑,捡了空把老七同志拉到门外墙根:“七哥,你们昨晚在大街上晃,没有被鬼卫和怪鸟闻出行踪?” 老七耸肩道:“哪还需要闻出行踪?小九那张脸是全城通缉,我们一露相就被人追了。” 楚晗:“我是说……小九有没有说你俩身上有人肉气味,帮你们遮上。” 老七很自然地点头:“说了。” 楚晗:“……” 老七从腰间摸出个香袋,展示里面没有完全干枯的花草叶片:“小九让我们揣着这个龙腥草。这草气味特冲,一股腥了吧唧味道,真不太好闻。三五天需要换一次香袋维持那种气息。” 楚晗:“……龙腥草。” 老七:“对。你也带了这个?我闻你身上,好像也有这股腥草味,特别冲。” 楚晗:“嗯,是啊……我换衣服去。” 楚晗耳廓绽出红潮,转身直奔里屋,心里就一件事,风流倜傥满嘴瞎话的三殿下,本少爷今晚一定爆你的菊花。 51|第七话.后宫粉黛 第五十一章宣召觐见 几人在屋里重新换了衣服。房千岁把湿漉漉的衣襟敞开晾着,睡塌上潇洒一坐。他跟楚晗合计说,今天在便宜坊这一闹,鬼卫们即便暂时不察,事后仔细一琢磨,也会明白其中蹊跷。澹台敬亭不是澹台敬亭,廖氏兄弟也不是廖氏兄弟,咱们这一伙假冒的,就快在这神都城里装不下去了。 干完这票大买卖,得赶紧撤。 “那位指挥使大人如果连我水遁的把戏都看不明白,他就不用当指挥使了。他很快就会想明白。”房三爷说 痦子八问:“那家伙特厉害?” 房三爷:“阴险手辣。” 老七问:“那我们怎么能进指挥使府找沈公子?” 房三爷道:“混不进去,就五人合力硬闯。” 楚晗觉着他家小千岁这个人,遇上大事任何时候都是从容镇定,不慌不忙,事儿来了不怕事儿,但心思挺细,思虑周全。 老七老八一个盘腿坐床上,另一个就大喇喇地敞腿坐地上,各自拾掇枪和刺刀。痦子八很干脆地说:“千岁吩咐吧,硬闯就硬闯,不就是打么,老子这两天手痒了!” 老七从兜里摸出烟,发现都进水了湿了,遗憾地骂了一句,把一根一根香烟码在桌上晾干。 痦子八嘲笑道:“没经验了吧七哥!” 老八从贴身一个密封塑料小包包里,把珍藏的一盒烟拿出来,没有浸水泡湿的。这一盒烟顿时成了宝贝,几个人分。楚晗是不抽烟的,摆手不跟那些人抢。九殿下纯属少年人心性,很好奇,于是跟痦子八学抽烟。 痦子八嘴角叼一截烟,盘腿一坐,膝盖上横一把枪,本来就一身古铜色皮肤,配个兵痞的豪放表情:“嗳,就这么抽!老子教给你下回再到人间混,怎么装纯爷们儿骗小姑娘。” 九殿下也叼一颗烟,不用管老八借火,嘴里轻轻一呵气,烟卷自己燃起来了,有模有样地吞云吐雾。 “我操,可以啊,你丫自燃的啊!”痦子八惊异道。 “小意思嘞,握喷一口气能把这间大屋子点着了,你信不?”九殿下将燃着的香烟卷进嘴里嚼一嚼,又吐出来再次点燃,丝毫不惧烟火。 老七也递房千岁一颗烟抽。小房同学拿了烟,凑头去借火,打火机在他眼前“噗”得一声,灭掉了。 再点,又“噗”一声,好像被什么东西铺头盖脸浇灭。 楚晗亲自帮小房同学点烟,还是点不着。 这人就点不着烟的,浑身濡湿发潮。 房千岁那时眼神诧异,露出莫名的失望,又试了几次死活就点不着这根烟,烟嘴都弄湿了。想装出个人间时髦的爷们儿气,愣是装不出来,好像显得不够威风、不合群似的…… 楚晗攥一把房爷的手腕,笑着安慰:“我也不抽。正好,省得我吸二手烟。” 他在人前绝对给足小千岁的面子,标准贴心暖男型情人。说到底,男人谁不好个面子? 几人商议妥当傍晚出发,趁夜色突破指挥使府。 楚晗站起来,十二分体贴地对某人说:“还有半个时辰,你泡个热水澡?好几天没着水,难受了吧?我去厨房给你烧水。” “哎呦喂我操。”痦子八先就喷了:“哦不是,是你们俩慢慢操!老子换个屋,回避回避!” “官人,要不要泡个热水澡?奴家去给你烧水喽,官人等着!”九殿下一抖袍子,摆着腰从桌上蹦下来,演完戏自己仰脖哈哈狂笑。 房千岁脸上荡出笑意,横卧罗汉床上笑得愈发帅气,一脚扫向小九的屁股把人扫出屋。 老七同志都受不了了,用力咳嗽一声,拎枪走人,秀恩爱的人太过分了。 楚晗就是要让不开眼的大灯泡们都给我滚蛋。他拎热水进来,不声不响兑好洗澡水,瞄着小千岁背对他宽衣解带。房三爷上衣脱/光,露出精健结实的后背。后腰没有赘肉,腰窝微微凹陷,像是恰到好处要让人从后面握上去。黑色纹身只显出淡淡一层,水墨山水画一般。龙形盘踞臀上,露一半还遮一半,隐入亵裤之下。 不需要过分威猛的身形、夸张的肌肉,这人浑身有一种欲拒还迎欲露还休的性/感,帅得浑然天成、慵懒洒脱,就是勾得人往裤子下面下手。 楚晗悄没声息过去,趁对方弯腰脱裤子从背后突然攻击! 他一掌直奔肋下最薄弱处,一击即中,同时上肘勒住房千岁脖子,发力往后一带。 小房同学是完全没料到暖男楚公子跟他玩儿这一手,猝不及防就被勒入楚晗肘弯。当然,力量的绝对差距让他也不惧怕自家娘娘偶尔犯病撒泼。他腰部撑住相持:“你干什么?” “干什么?”楚晗冷哼一句“收拾你”,一脚踹对方膝窝。 给你面子是外人面前,关起门来不收拾得你满地爬的。楚晗近身搏斗也不弱的。他突然放大招挠人,手指还带电的,爪子挠得小千岁猛一激灵惨笑着放弃了挣扎……戳痒肉了,太痒痒了。 楚晗居高临下压住小房同学,一膝盖抵住胸口。 房千岁满脸清纯无辜:“……怎么了?” “闻出我身上咸腥气么?特好闻吧?”楚公子从腰里掏出鼓鼓的一香囊的龙腥草,洋洋洒洒抖在房千岁胸口上。 两人大眼瞪小眼,嘴角都憋着饱满的情绪。还是房三爷先憋不住了,爆出猖獗狂浪的笑声,笑得恬不知耻气动河山。 楚晗兜手就一耳歇子上去,当然不舍得真打,顺势抓住这厮头发掰起来:“三殿下,你在我面前还有一句实话吗。” 房千岁丝毫不为某些事感到羞耻,也不给自己找借口,难得温存地哄道:“好么,下次准你也抹我一身那个东西。” “我抹你一脸!”楚晗冷笑:“你给我等着,等找到鹤鹤办完事,你我找个地方了结,我操/你一回。” 这样的斗嘴听起来都像调/情。楚晗说完这话自己先喉咙发涩,莫名悸动。小千岁眼底闪过一道光芒,分明是彼此都强烈渴望。 楚晗从来没跟谁办过那事,对别人就没有过欲/望,只有对眼前人,彻头彻尾迷恋。那种洒脱的神采,不羁的笑容,对他有种魔力。他压个衣衫不整的人,自己气息都粗了。他霸道地把千岁爷的亵裤往下再扯几寸,上下其手。房千岁也不抗拒,两道撩人的龙腰线和大腿明目昭彰地袒露,很兴奋地由着楚公子乱来,却在他伸手往后摸屁股门的时候强烈挣吧,脸突然憋红了! 楚晗眼球都烫了,被激发出男人强盛的侵犯和破坏欲/望,就想歇斯底里摸个痛快。他摸,小千岁就躲。两人十指纠缠在炕上乱滚,脑门青筋暴露,缠得快要硬了。 楚晗眼里发光:“你那个地方,我一摸你就硬,你那里敏感?” 房千岁耳尖赤红,威胁他:“你再摸几下试试,我真的要干/你了!” 楚晗毫无羞涩,声音沙哑:“你来干/我啊,来。” 房千岁:“……现在不行,不能。” 楚晗那时没听懂“不能”的意思。小房子总在关键时候显得迟疑犹豫,若即若离不跟他过分亲密,一点也不痛快不爷们儿。他愈发想逗这个人,轻声撩着:“原来你敏感带是在尾巴根上……长得真好。” 房千岁欲言又止,那时没好意思说出来,原来也有你楚公子不知道的事? 你不知道我等龙族蛇族灵兽,都是长了两条性/器吗,不然你以为尾巴除了打架还能做什么用…… 你不停纠缠我还摸我屁股,就跟攥着那根活儿玩命撸没区别,我受得了?老子现在还能挺得住让你摸,以后挺不住了怎么办。只顾自己快活纵/欲,怕会害了你…… “你泡个澡把那地方洗干净,等着我心情好强/暴你。” 楚晗用最温存挑逗的声音笑着威胁。 …… 房千岁泡了个澡,在木桶里瞌睡片刻,休养精神。他在便宜坊水遁所用的法术,耗费了许多真气,但没有对楚公子说出来他有多累。 晌晚,几人都准备出发了,就这时候,廖府大门口突然传来急迫的敲打拍门声,吆喝声,脚步声,一片嘈杂。 楚晗一惊,立即看向房千岁:“被发现了?” 房千岁:“……来得这么快。” 有人已经从大门口闯进来了,迈过垂花门,直奔后堂他们这里。后堂屋中几人不由分说动作迅速掏出武器,房千岁眼神示意老七老八小九全部隐蔽不要出去,如果撑不住了迫不得已,就大打出手恶战突围。 楚晗和房千岁镇定地撩开袍子,打开后堂大门就迈出去,看到的却不是要围攻他们宅邸的青铜人或者弓箭手,是一位前来传旨的紫袍内侍官。 穿一身紫茄子颜色的小官,懒洋洋地揶揄道:“两位知事大人,开门这样迟缓,在房中忙叨什么呐——” 楚晗被对方这一打量,下意识就赶紧低头垂眼,挠腮帮子摸耳朵。 他身上穿的廖无痕的衣服,这张脸可是不对,仔细看就要穿帮了。 天色昏暗,借着晦涩的灯火,内侍官也纳闷:“嗳?无痕大人您这脸……” 楚晗硬着头皮理直气壮道:“我脸不好看吗?” 内侍官呵呵一乐,捏细着嗓子:“您那张脸可好看的紧!前儿个画的一幅清丽的银水嫦娥妆,昨儿个是哀怨的昭君出塞妆,勾得咱家指挥使大人对您又怜又爱的!怎么着,今天走的不寻常路线,咱来个清汤素面的出水芙蓉妆?” 楚晗脸色很不自在,也突然之间明白了。 银水嫦娥…… 昭君出塞…… 指挥使大人又怜又爱啊。 紫茄子笑得极其暧昧:“清汤芙蓉的好,冷不丁来一口新鲜货色,指挥使大人都没见过吧?呵呵呵……” 楚晗嘴角抽动:“呵,劳您看得上。” 楚晗没料到竟是这样。廖无痕估计平时是个cos狂,每天早起不化一脸大浓妆是不能出门的。他自己素面朝天,没找补过没整容的一张脸,眉眼清秀端庄,竟然被内侍官认成卸妆后的廖大人。 房千岁这会儿不仅是“卸了妆”的,而且一副刚从洗澡桶里爬出来的懒散模样,衣冠不整。 房大人的官服都没来得及穿利索,低下头盖住脸慢条斯理儿倒腾亵衣亵裤的带子,一身濡湿潮气。 紫茄子调笑道:“无涯大人今天这是贵妃出浴妆?真是妙极哈哈哈……” 房大人鼻子里闷哼出一声。楚晗只看眼神就脑补出小房同学的腹诽,骂的一定是“滚,贵妃出浴你个jb卵”! 紫茄子调戏够了,幽幽地一哼:“成啦,两位知事大人,您请吧——” 楚晗:“请哪?” 紫茄子:“请哪?指挥使的手谕,您与无涯大人今夜进府侍奉陪寝,别磨磨蹭蹭了!” 楚晗:“……” 他们也没料到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原本绞尽脑汁想要混入金漆红柱八扇大门的翊阳宫,正愁进不去呢。 房千岁面色暮然严峻,盘桓踌躇:“……这么急,饭还没有吃,不忙吧。” “指挥使府上还能少了你俩的饭菜?”紫茄子一乐:“夜晚天寒,月圆掌灯,指挥使大人觉着夜里冷了,让您两位给他老人家暖被窝呐——赶紧的!!” 原来就是这么回事。廖无涯廖无痕兄弟在同僚面前那么大威风,北镇抚使成北鸢都对他们巴结忌惮,这一对武功稀烂、有颜无脑的草包,原来是指挥使跟前的大红人儿。不是靠文治武功混上官职,而是以色侍人求上位,刷脸刷上了正三品。 紫茄子就巴巴地站在后堂门外守着,连声催促他们更衣打扮赶紧出门。后堂至前堂石板路上站了一溜校官,迎候着,就差调来八抬大轿抬两位宠妃。 两人借口要更衣梳妆,关起房门。 老七同志从床底下钻出来:“会不会有诈?可能已经看出你们俩不对,设了个局,去了就是自投罗网,我说不能去!” 楚晗说:“承鹤可能就在那个府里,也只有这个机会能进去。” 老八原本正憋着开打,这时忍俊不禁:“不会真的让你们俩……我操忒淫/乱了,这是要玩儿三/p吗?!” 九殿下兴致盎然:“三哥哥,不然也带握一起去,咱们够数凑成两张炕,六p!” 房千岁一反常态地严峻,对楚晗道:“咱俩的脸不对,能骗过成北鸢,糊弄过门外那个紫袍子,但是绝对骗不过指挥使。他能认不出真的假的廖家兄弟?” “别说这张脸,身上气息也骗不过。他闻得出来你我,我们进去就露馅。” 房千岁扎上腰带,利落地拔上官靴:“楚晗,你不要去。” “我自己一人去。” 楚晗说:“指挥使翻的咱两个的牌,你一个人去,怎么解释,怎么玩儿?” “我们两个一起去,就会会这位指挥使大人。” 52|第七话.后宫粉黛 第五十二章双花男妾 紫茄子内侍在屋外都等急了,连声催促。楚晗往窗外喊:“我们清汤素面这样丑陋如何侍奉主子?你慢慢等着,待我先上个洛水甄妃妆!” 哪怕对方就是做局引他们去,这趟虎穴也一定闯了。 房千岁再次蘸了杯中茶水写下符咒,从屋顶房梁上召唤出一个盘发的美貌妇人。 这回这位美女,看起来比先前的鳐女稍长几岁,眉目妖娆妆容浓艳,好像还是新马泰东南亚的泼辣画风,一缕弯曲的头发从额角垂下充满异域风情。楚晗一看心想,小千岁这是要把他白山天池水帘洞里搜集的各路俊男美女,像甩扑克牌一样在他面前嘚瑟一遍。这回不知出得哪张牌? 美妇人说话都满含风韵,惊喜地问:“这是多少年没见,殿下召唤螣儿出来做什么?鞍前马后乐意效劳啊……” 房千岁中指在美人唇上一压,低声道:“外面有人。螣儿,给我们两个易个容,化个妆,换一张脸。” 美妇人妩媚一笑,用口型道:“容易的很嘛!有画像模子没有,易容成什么模样?” 这技术活儿,千岁爷只能指望楚晗了。 只有楚公子有那份精细缜密,看过的脸过目不忘,当初扒人家衣服时候就端详打量过了,果然没有白看。楚晗拿过画笔画纸,一分钟描出廖无涯与廖无痕的两张脸,快得让房三爷惊叹。 而且,他把脸部特征标识得非常明显。姓廖的哥俩虽然是兄弟,长得也不全一样。廖无涯线条略硬,高鼻俊目,下巴有棱有角,鼻头带钩。而廖无痕是圆润的瓜子脸,樱桃粉唇,左眼下有一颗黑色泪痣,极其妩媚*。 图样有了,剩下的功夫就看美妇人的。大美女变戏法似的,手法之快,这一次也让楚晗目瞪口呆。 半老徐娘从怀里掏出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两块皮囊,施法术似的捏来捏去,捏出面部五官形状。在楚晗脸上贴一张,三殿下脸上也贴一张,用画笔略一加工,镜子里赫然出现的就是廖无痕廖无涯的两张脸,足以乱真。 这个名叫螣儿的风韵美女,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灵兽螣蛇了。传说中螣蛇善变,有一千八百种行迹变化,极善于易容伪装,随便在屋子一角化身成个棒槌、窗帘丝绦、衣服架子,凡人肉眼很难察觉。 脸上糊得这面具,是一张精致高端的蛇皮面具,估摸在神狩界里属于高科技的时髦货,专供帮派黑/道人士使用,有银子都没处买去。 美蛇妇又用水草施法变成假发,给他俩各造出一头黑色长发。女子打量楚晗:“这位公子,长发才更好,气质姿容极美,真是个妙人儿啊!” 房千岁略痴地低声附和:“妙人。” 美妇一双手肤如凝脂,捏住楚公子的脸就凑上嘴来。 楚晗下意识往后一撤,美女竟然是用舔的!柔韧的娇/躯缠上他就要舔他,是用蛇涎抿除面具与发际线接壤的一圈痕迹。 房千岁突然出手拦住:“……我给他弄。” 房大人一把将他拎到面前,摆在膝上坐好,也直接上嘴,就从他额头正中开始,舌尖往复迂回,舔过左侧太阳穴和鬓角,又滑向右边舔右脸鬓角。两人离得太近,鼻息相闻,这姿势就太暧昧了。 楚晗觉着小千岁这人也够有意思,就是上位者故作骄傲,时不时端出个咸湿的臭架子,自命潇洒,不屑于走凡人的寻常路。俩人到现在嘴都没亲过,又好像做过太多了,敞身露/体在一个被窝里睡过,关系已经非常亲密。就当着螣蛇大美女的面,房千岁低头时一头黑发蓦地垂下,很痒地罩在楚晗身上,嘴唇在他脸上不停描摹,直舔到耳朵根和脖子,跟被窝里办那事儿也没多少区别…… 楚晗这张脸搞定,发线处天衣无缝。 美妇侧身就要坐她家殿下的大腿。 楚晗哼了一声:“我来吧。” 美蛇妇终于憋不住,噗地嗤笑出声:“公子,这活儿你做不来啊。” 楚晗:“不就是用口水把面具糊他脸上么,我给他糊。” 美妇一撇嘴:“你的口水不顶用,殿下还是得我来伺候!” 房千岁顾忌楚晗的脸色,说:“不用你了,你退下吧。” 美妇一双妙目瞪起来了,极酸涩地一撇嘴,尾巴一抡:“怎么啦?……殿下以前每一次易容,不都是那样做?哼,现在嫌螣儿伺候得不周到,舌头功夫不够好了?……我不够好您下次找右使大人伺候您啊别用我!!!” 房千岁:“……” 楚晗:“……” 美妖妇很不开心,腰一扭滑到地上,吃醋呢。房千岁略尴尬,赶紧挥挥衣袖,让这磨人的大妖精遁掉。快遁,速去!!美妖妇不高兴地嘟囔嘴,扭摆起丰满的臀部,一扭一扭地钻上房梁消失了。 楚晗淡淡嘲笑一句:“姓房的,这位不是府上侍女吧?敢这么跟你讲话,这至少是个侍妾。” 房三爷反驳,“不是,我才没有。”楚晗也不理这厮狡辩,谁年轻时没有几桩风流韵事,他不会计较。他压上去就啃对方的脸,你府上一个小泼妇都能“伺候”的活儿,我搞不定你吗?他也有样学样去舔,沿着额顶才刚舔到耳廓鬓角,房千岁突然胸口一震往后就躲,仰脸折在炕上。楚晗压上去要继续,这人猛地推开他,直接一个后滚翻折过去,麻溜跑了! 你跑什么啊? 楚晗笑喷,小白龙又抽风了。 房大人脸红脖子粗,狼狈跌坐在罗汉床另一边,混乱喘息,生怕楚晗又扑上来闹他。 楚晗笑骂:“蠢,我能吃了你啊?” 房大人一头长发很性/感地披散着,俊面潮红,声音沙哑:“你舔到我的犄角了。” “又逗我玩儿呢?”楚晗眼神也变了,眼里隐含火苗:“我找到两处了,还有哪?你个大妖孽速速实话招来。” 情人眼里出美人。在楚晗眼里,他的小房殿下就是一条大大的妖孽尤物,会七十二种变化,无论扮成孙策还是鬼卫,或者白山水府黑/帮少主,怎么个扮相都很撩人。而且这家伙身上处处敏感,欲/火一点就着,被他稍稍舔一下大冬天就要发/情了。 后堂拴上的门终于被人撞开。 紫茄子彻底不耐烦了,一脚迈进来,看到的就是两位廖大人一个摞一个,压在罗汉床上互相啃脸。 “哎哊,啧啧。”紫茄子内侍官阴阳怪气道:“一株梨花压海棠啊,无痕大人?哈哈哈哈~~~” “搅我兴致。”楚晗一撤身从炕上起来:“我才化好妆,秋水湘妃洒泪妆,好看吗?” “好看得紧!”紫茄子看惯了廖氏兄弟在房中淫/乱的场面,不够放/浪反而不对了,因此并未疑心:“两位把力气留着伺候指挥使大人吧。他老人家一盒壮/阳丹服下去,怕让你二人三天都下不来床,哼。” 老七老□□殿下那三人,事先已经悄悄遁到后堂地下。房三爷在廖无涯的睡榻下面发现机关。那张大床的床板可以打开,有个地洞藏人。 他们骑了英招,跟随卫队,径直往长安街御道的指挥使府去了。 卫队领头的还打着两盏大红灯笼,招摇过市。楚晗感觉街道两旁路过的无论官家还是民夫,个个瞧他们的眼神,都知道他俩就是深夜入府侍寝的男宠。全城都知晓奸/情。 指挥使府邸翊阳宫建在御道一旁,今天的长安街黄金地段。深宅大院内灯火通明,院落一进又一进,回廊画舫曲径幽深,几乎占了今天整个东方广场的面积。这么一比就把廖宅比下去了。 按房千岁讲的,指挥使大人性情乖僻嚣张,喜怒无常,武功超群,很难对付的一个人。 他们脸上搞的蛇皮面具,可能勉强蒙混过关。身上味道却遮不住,无论人肉味还是龙精气,都很容易被对方察觉。 来神都走这一趟,终于是要见见这位执掌灵界权倾朝野的指挥使大人。楚晗并不害怕,被扒皮露馅了大不了一战。 后堂暖阁里炭盆温热,香薰缭绕。卧室里却出人意料的并不奢华,就是淡雅肃静的装潢,墙上几幅书画,书案上摆放纸笔墨砚,文章上写的一笔清秀小楷。 楚晗很想绕过后堂,把翊阳宫上上下下翻个底儿掉。这院子里恐怕也有类似501实验室的机构,喂活人蛊炼幻情药的地方。如果有,沈承鹤估摸正被捆在哪张床上,喂饱了药满床打滚呢。 他与房大人昂然玉立后堂正中,等待正主现身。两人都是衣着绮丽,器宇轩昂,眉眼额头贴妆,看起来就是一对孪生的美妾娇花,一个赛一个俊俏惑人。 楚晗自觉耳聪目明,对六路八方已经足够警惕,然而等他觉察到头顶上方异动,抬头时一袭大红袍自天而降,劈头盖脸罩下来了! 房千岁先一步警醒撤身,被红袍席卷起来的气浪逼得,愣是后退了好几大步。 大红袍掀起艳色,一个巴掌推向楚晗胸口,就把他压地毯上了。 楚晗官帽都磕歪了,随即就被个人沉甸甸骑上来,扣住他喉骨要害! “你……唔……”楚晗挣扎抬眼一看,愣了。 这家伙分量挺沉,两腿一夹用个骑九头鸭子的姿势就把他夹紧,没轻没重箍得他肋骨都疼。指挥使大人咧嘴一笑,一反平时清冷,笑得露了一排牙齿媚态横生,捏住他下巴:“秋水湘妃洒泪妆,很妙,美极。” 楚晗蓦地愣住,就跟当初沈公子骑在鸟上发花痴的蠢样儿也差不多了。 房千岁告诉过他,这位指挥使,是天界降旨授旗到这里维持灵界治安的鬼卫头目。其人本家姓凤,小字飞鸾,以凤鸟为帜,坐骑是灵兽九头锦凤,而且练了一身奇功护体。但小房同学很傲慢地就没提这一茬,指挥使凤飞鸾相貌如此美艳。 他呆怔于这个魔头的超高颜值,没料到,当场也有某种惊艳感。 整过容塞过胸的人妖都不如眼前人活色生香。黑帽金靴大红袍,眉目婉转风流,一露相就满堂生辉。 “你,看什么?”凤飞鸾满脸绯红,明显一股醉态醺意。 “自然是看你。大人今晚当真好看,艳丽不可方物。”楚晗轻声道。这是唯一一句真话。 “呵,嘴儿甜,马屁拍得紧,一张小嘴惯会巧舌如簧糊弄本宫!你今天这脸也标致,怎么想出画一串泪珠……”凤飞鸾醺醺然抚摸楚晗。楚公子在左眼睑下廖无痕长了泪痣的地方,贴出个水晶泪痕妆,也是想要以色人,伺机动手。 “大人,你要把他腰夹折了。”房大人话音响起,拔脚就过来了。 房千岁刚一迈腿,脚踝就被抓住。一袭红色宽袍大袖卷住他小腿将他扫倒。三人缠在一起裹成一坨,力气都很大,全部滚到地上。 一个真指挥使与两位假廖大人,各怀或明或暗的心思。 袍服恰到好处遮住了眼底暗怀的不可告人。衣服下面纠缠的六只手都留着力气,蕴藏杀机。 “我夸他两句你吃醋?”指挥使一膝盖将房大人当胸抵在地上,猛然掀了帽子,厉声道:“无涯小妖物,以为本宫闻不出来,你遍身哪里来的一股咸腥妖气?!” 楚晗:“……” 凤飞鸾冷冷的:“你吃错饭了还是中邪了,你什么味道?” 房千岁一头黑发立刻披散下来,被指挥使的硬膝压在地上。楚晗是被凤飞鸾另一手按住。他悄悄瞄到,房千岁全身蓄势隐忍不发,一手藏于对方背后,一条腿抬高抵住,也是个龙隐下盘的姿势,随时反扑就要掐起来。 龙精气果然要藏不住了。 房千岁一双细长俊眼斜睨某人,并无惧色,懒洋洋一甩头发:“这怨我啊?整日往来南北镇抚司,与监牢大狱里那群臭不可闻的水兽水鬼作伴,能不沾染一身咸鱼气啊?” “你也闻闻,那一群鱼虾蟹的味道!” 房大人理直气壮。 凤飞鸾气势虽然傲慢霸道,手底下却收着力,腰杆腿脚明显是软的,身子晃了又晃,眼露柔骨媚态。 凤飞鸾:“……哦?” 房大人:“你不待见这味儿,那你放开我,我走了,你找别人陪你乐吧。” 凤飞鸾不由笑出声:“嘴冷心贱的小浪蹄子!” 房千岁一接招就先察觉到,大妖孽今天明显醉酒了,不知道为什么,眉目间有忧郁之气和淋漓水光。这人摇摇晃晃迷迷糊糊的,酒气混合了壮/阳丹荡情散的强烈后劲儿,迷怔着。不然,这心狠手辣的家伙会如此温柔地问话? 指挥使一双凤眼再瞪楚晗:“你呢,也是一身阳间来的腌臜皮囊臭气,一只小鬼还想装活人,你装得像吗?” 小千岁原来没诳我,楚晗心想。 楚公子的泪妆面容楚楚令人怜爱,仰面散发伏在对方胯/下:“大人试试每日往宣武门城楼外面走上三趟,拎个铲子去铲那些皮囊,看会不会变成我这样味道?” “嫌我不好闻了,拿好闻的东西来喂我……” 楚公子眉目如画,自有一段风流媚态。这模样他家房殿下都没见过,默默看呆。 凤飞鸾点头,拍拍他脸:“咳,委屈你两个。也是因最近几日神都城内不太平,风水作乱,才让你俩出城监管督阵……本宫今晚好好疼爱你。” 53|第七话.后宫粉黛 第五十三章色与戒 指挥使居高临下说着话都撑不住了,还要行幸呢,自个儿先倒在地毯上,媚态万千地滚了几个滚。 楚晗与房三爷眼神一对,都庆幸今天指挥使大人是药上加酒自毁金身,浑身酥了干不动了。即便这样,这人仍然鼻息灵敏,内功仍在。 凤飞鸾又一把抓过楚公子揽在怀里,上手就要扒他亵裤“疼爱”他。 楚晗暗地里死死抓住裤子,做男宠的不容易,做个虚与委蛇的假男宠就更加不容易,搞不好还要吃闷亏都没处说理。大妖孽扯开他内衣束带,他腰胯部一段雪白就露出来。 凤飞鸾一看就皱眉,嫌弃道:“你怎么也学凡间界过来的那些不懂风情的蠢货,把自己身上作践得如此丑陋?伺候我这些日子,不知本宫喜欢干净身子?” 一句话让死死护住裤裆的楚晗脸骤然红了,万分窘迫,气得想糊对方一脸。 房千岁两眼暗藏火苗已经快兜不住要动手杀人了,背后一只龙爪子,默默伸向指挥使的后脑勺。 小千岁都没这么下手蛮横地扒楚少爷裤子,想求个欢还是用撒娇耍赖方式骗了来的。 指挥使大人嫌弃的眼神就是要说,小浪蹄子,不把下/身都刮干净再来伺候,留着那些干什么? 咱楚少爷在一般人里已经算够干净的,毛发不多不少,细密的阴影处很是诱惑动人,没被外人碰过,性/器是娇嫩的浅粉色。 凤飞鸾醉意哼道:“那一边的审美吗,愚蠢,速去把自己弄干净再来。” 楚晗心里一动,转移话题:“主人口口声声骂阳间蠢货,你遇见几个生人才这样?” 凤飞鸾竟撅了个嘴,委屈道:“一个就够本宫受了。” 楚晗悄悄提上裤子,酸溜溜的:“哪个又丑又没风情的蠢才,让你恋恋不忘?果然有了新鲜的,就厌弃我们这些用旧的。” 凤飞鸾脸色通红,嘴硬:“……我恋恋不忘?笑话!” 楚晗揣在腰间的玉佩和怀表从束带里掉出来,恰好被指挥使夺下。凤飞鸾目光阴柔诡谲,冷笑:“我说你身上有生人气味,原来是偷藏这些东西。哪里来的?浪蹄子背着本宫在外面偷人么。” “哪敢?承了你的琼浆玉液,别人没有你美我看不上眼。”楚晗面不改色顺嘴就说:“前几天视察北府,成北鸢那只老夜枭进贡给我兄弟的。” 凤飞鸾:“……哦?” 楚晗还添油拱火:“成大人还劳烦我,在您面前为他贴个金抹个粉。他是想进到这间屋伺候你。” “凭他?哼。”凤飞鸾对姓成的夜枭脸和老菊花毫无兴趣,却神色一动:“他哪来的怀表玉佩?” 楚晗心细如发早瞄见了,忙说:“说是从个皮囊身上摸来的,是个有钱阔少。” 指挥使把怀表攥在手里,神情就不一样,心有灵犀就找到暗处开关打开怀表外壳,端详里面一幅淫/浪旖旎的清代春/宫图。这人深深看了几眼,忍不住露一丝笑,随即又在玉佩背面找到“承鹤”两枚小篆。 果然是了。 指挥使低声喃喃道:“承……鹤……” 楚晗那时还不确定,指挥使大人跟沈公子到底有何瓜葛。 他以为承鹤被捆在后面哪个小黑屋里炼蛊呢。 凤飞鸾也不废话,蛮横地将怀表玉佩据为己有,不由分说揣入自己腰间。 房大人已经把龙爪手收了,斜靠着睡榻桌脚,一手撑头,也是个懒龙姿势。小房殿下阴测测盯着他俩滚来滚去,冷不丁插嘴道:“呵,果然还是凡间游过来的一头蠢蛋会伺候得人快活,您快活完了把那厮藏哪了,还瞒着我俩不肯说?” 楚晗看出小房同学早不耐烦了,就憋着问这句。只要问出来了就一掌拍下去把指挥使的脑壳拍扁。 凤飞鸾并不计较如此忤逆不敬的质问,只当廖无涯在吃醋闹脾气,又不是第一次闹了。 凤飞鸾不屑:“那等庸俗之人,怎配与我快活?” 楚晗忙问:“那人呢?……领出来也让我开个眼界,能是多么婀娜俊俏一个凡间短命鬼,能入大人的法眼?” 他纯属诈一句,没想到又诈成了,直戳某人怒穴。 凤飞鸾一字一句狠狠地说:“那混账跑了。” 楚晗:“……跑了?” 凤飞鸾:“今早跑了。” 跑了?! 楚晗与房大人都是一脸崩溃。房小千岁直接捂脸仰面倒在地上,懒龙做伸舌抽筋挺尸状,快要被那个蠢货奇葩搞死。 冒险涉入虎穴,都找到正主面前,结果沈承鹤又跑了。 这大笸箩早不跑晚不跑,偏偏现在四个人出来都能凑齐一桌麻将了,你丫这时候逃了! 搭在砚台上的一只紫貂毫笔,吧嗒滚到桌案上,一室寂静。 楚晗那时从惊才绝艳不可一世的指挥使大人眼里,分明看出惆怅,失望,深刻的彷徨萧索。 凤飞鸾也从未有过这样心绪不宁。这人披头散发倒在地上,借着迷离醉意,拉住楚晗手腕,低声耳语道:“你没试过一定不知道,我悄悄告诉你,凡间来的活人,他们的身躯,是暖的……冬天里抱着,能当个暖手脚的炉子用……” 楚晗:“……” 凤飞鸾眼里滑过软水纹样,浅吟低叹:“以前当真不知道,下界那些身份卑贱肉眼凡胎的俗人,房闱之中引颈交/欢竟是如此快活一件事……活人与我们这些阴兵鬼卫大不一样,他们身上都生得很好,不必涂脂抹粉都是白皮嫩肉,而且知冷知暖,气息相闻…… “怪不得我灵界千万年来,数不尽的灵鸟水鬼小鱼小虾都想方设法破界出逃,混入凡尘去见世面,溜到阳间逍遥快活……我灵界疆域辽阔,秀丽繁华,比晦涩肮脏的阳间强上何止千百倍!原来他们一个一个跑出去,勾搭阳间男女,就是为了做那些情爱之事……” “怪不得,呵,吃多少幻情药荡情散都没有用,不如找个身上暖和的有活气的男人!我这些年活得无知,竟然还不如那些逃出去的虾蟹水鬼……” 这人情绪错乱,讲得断断续续,颠三倒四。 但是最暧昧要紧处,楚晗听得不能再明白了。 骄纵荡情恣意妄为的指挥使大人,这些年炼服丹药,就是为了求而不得的高/潮快活,不惜自损。没想到一个偶然,终于找到不吃药也能快活的人间正道。 楚晗都说不清心情多么窘迫复杂,脑里只剩一句:大鹤鹤,你干了一件多么神勇牛掰的好事,你好大的胃口和胆子啊! 他还是本性善良,同情安慰道:“你喜欢那个活人,就找他去。大人这副好容貌,还怕相方不愿意和你双宿双飞么。” 凤飞鸾瞳仁突然缩小,盯着他:“龌龊小人,当我不知你那点儿心思,你想陷害我,自己来做这指挥使位子吗?!” 楚晗:“……” 方才一时迷离悱恻吐露真情,这时骤然变回冷得*的大渣攻面孔。凤飞鸾昂首自负地说:“本宫会留恋一个凡夫俗子毁我百年道行?可笑!” “再者说,灵界十条铁律自开天辟地之时万年不改,你不知道吗。我灵界的鬼卫,灵兽,但凡有违反伦常的混交行为,或者下界与凡间人类苟合,都是触犯戒律天规,要被天界降下惩罚,打入烈焰焚池受八百年火炼,永生永世煎熬,你想害死我吗?!” 与凡间人类苟合。 楚晗那时吃惊,糊涂了,惊得已经不是指挥使大人见不得人的风流事。 他猛地看向一旁的房千岁。 房小千岁遽然安静无话,也看着他。 楚晗:“……大人,你说什么?” 凤飞鸾不屑道:“这数百年来,被天界降旨扒了皮的凌霄兽,抽筋拔毛的九天玄鸭,投进焚池烧成灰烬的魔域大王花,都是自作自受的愚蠢例子,你们都忘了?那些愚钝无脑的家伙,明知故犯,遭天谴也是咎由自取,都是因为……” “你别说了!”房千岁眼眶突然红了,顺手抄过案上一柄镇尺,想插指挥使嘴里堵住这人。 “都是因为最终抵不住诱惑,犯下灵界最重一条色戒,与凡间私通,做出交/媾丑事,才遭到天界惩罚。”指挥使唇齿冰冷刻薄,故意要说出来,也是扼掉自己凡心,断绝后路。 明知故犯的蠢事,他凤飞鸾会做吗。 枉自聪明一世,坐享绝代风华,他才不会作茧自缚。 他也不认为,一个跟他只不过露水姻缘的平凡男子,值得他舍弃繁华富贵与灵界神职与之苟合。那天骑在九头凤上中了迷药,就是偶然没把持住,一时意乱情迷,事后就后悔了,以后不会再犯,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楚晗呆怔说不出话,漫漫寒凉冬夜,兜头一盆冷水,心凉一大片。 他都顾不上指挥使最后一刻明显的口是心非拒不承认私情。 房千岁也有一瞬间沉默不言,平生第一次咬住下唇生生避开他的视线。 楚晗明白,指挥使说的那些显然是真的。小千岁在灵界修炼许多岁月,道行八百年,一方霸主,怎会不懂他们族群所要世代遵守的戒律天条?一定心里早就有数。 所以小千岁一直对他徘徊不近,不愿与他逾距亲密,总隔着一层,太亲热了就逃跑。 所以小千岁一直设法离开凡间,临走跳下大桥一刹那用那种眼神看他,吻住手背生离死别似的,就是打算有去无回。 所以小千岁说会回来找他,多半是一句善意谎言,不愿当面令他失望,结果他竟然厚着脸皮自己追过来了。 所以他喜欢的人甚至没有主动吻他。小白龙在他压上去舔耳朵求爱时对他说,“不行”,“不能”。 楚晗心里突然难过,很快就能找到承鹤,原本是一件欢喜的事,却突然感到前路一片迷茫。 一场犯戒的迷局,好像一下子困住四个人,都不知何去何从。 …… 指挥使大人难得唠这么多废话,也是几日来忧郁苦恼,身心疲惫,一股脑终于倾诉出来。这人酒意上头,眼皮一沉,扑进楚晗怀里就要睡去。 房千岁暴露愠怒红光,在凤飞鸾一双凤眼迷离散漫时,突然从后面连衣领带头发一把薅起那人,翻过来! 凤飞鸾沉重的眼皮勉强睁开一线,看到的就是廖无涯一张大脸压上来像要强吻他。 房千岁在将要碰到嘴唇时头一偏,当然不会吻下去,水藻长发毫不客气糊对方一脸。他背后下手,二指戳了凤飞鸾后颈大穴。 指挥使眉头微皱,哽了一下,身躯绵软倒在地上。 房千岁迅速从地上拽起楚公子:“这人内力深厚,我点他穴道顶多撑两个时辰,醒来就会想明白。我们快离开!” 楚晗:“……嗯。” 楚公子刚才被某人又抱又摸得,房千岁也是余怒未消,顺手抄起那条镇尺,扒开指挥使大人的裤子,毫不留情插了美男的后/庭。 楚晗:“……” 那柄镇尺是整块紫水晶调的,半透明很坚硬,凤飞鸾昏迷中遭遇如此粗暴的侵犯,臀部很不舒服地痉挛几下。 看那凌厉的眼光,小白龙惦记爆指挥使的菊花也想很久了,一准儿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房千岁抱起指挥使,刚放到床榻上裹好棉被,外面就有人叩门报奏。 此时凌晨,天快亮了。院内一溜小跑脚步杂乱。紫茄子等人仓皇来报,说城外有叛军作乱。 房大人面色如常把衣襟一敛,一头黑发仍然散开,目光含水唇色嫣红,就是一副被临幸过刚从热被窝里爬出来的慵懒模样:“吵什么?” 紫茄子报,反贼,澹台反贼率兵就集结永定门外护城河对岸,叫嚣着准备攻打神都南大门了! “指挥使大人药劲未消,还睡着,别吵醒他。”房大人一撩长发:“我兄弟二人正好领兵,前去灭了那个反贼澹台。” 来的正好。房千岁这是就坡下驴,本来就准备撤退,找个好借口赶紧跑。 临走还不忘从桌案上拿走了调动骁铁营的令牌。 凌晨顶着天空一丝鱼白,两位乔装的人物沿着黄瓦红墙的墙根,快闪而过。 房千岁一路下意识紧攥楚晗手腕不撒手,低声道:“凤飞鸾喝高了一番心事听起来不假。沈公子跑了,已经不在指挥使府里,不然那妖孽昨晚也没心思翻咱俩的牌。” 楚晗:“嗯。” 房千岁又说:“沈公子既然是披了铜皮铁衣还活着,八成是被做成个假铜人,混在那些真铜人金刚力士中间。这人只要不算太笨,这会儿一定是猫在哪条街坊的骁铁营里,伺机混出城去。我们去找,应该能找到他。” 楚晗:“……嗯。” 房千岁:“所谓攻城的反贼,可能就是小九他们,混出城了,在城外接应。我们正好一起混出去!” “嗯。”楚晗被动地被牵着走。三爷神机妙算都安排好了,也不需要他再做什么。 房千岁:“……” 房千岁突然停步,回头瞪着他,用力一推,将他撞向朱红色墙根下。 两人额头抵着额头,四目相对,都是眼眶发红。 小千岁眼瞳殷红含着委屈。 想要解释,却不知怎么说,好像也不需要说什么了。一肩背负着全部压力,又不能说出来,结果一不留神被那位指挥使掀了底。 房千岁两肘压在他头侧。楚晗没防备的,房千岁整个人猛地罩上来,裹住他,捉住他的嘴,狠狠地吻了他。 “你……嗯……” 楚晗一瞬间模模糊糊想,他那些愚蠢的腹诽和心理活动,其实都被对方听到了吧。小房同学估摸也忍他很久了。 两人原本就不应当、也不可能在一起。 房千岁胸膛里都振出一层欲说还休的荡漾和涟漪,呼吸急促,手法粗暴而怨怒。 像是报复,也像是要绝自己的后路。 清晨墙壁寒凉,瓦檐微雪。两人紧紧抱着,瞳膜上充斥对方的影子,鼻息纠缠,热烈地、粗暴地亲吻,都想要确认、都觉着自己委屈。楚晗后背都磨得疼了,因为对方把他压在墙上发泄似的碾他,揉他的脸。还是不够,他们不由自主就张开嘴,对这事无师自通,觉着应该是这样吻的。一条滑腻的舌探入楚晗的嘴,尝到了那股温暖的人肉气息,随即无法控制地进入更深,想要更多,追逐着他口中的温热甜美,灵活如一条长蛇,霸道得像要从喉咙口吸出他的魂魄…… 楚晗整个人都抖了,瞬间的自责心软,又心疼。他眼前是化了妆的廖大人,但早已自动过滤那层蛇皮面具,就是他钟情的人。抱他的那副胸膛真真实实是三殿下,四周萦绕的都是这人的水汽。他从未感到眼前人如此动人,心魂激荡。他也伸出舌,两人唇舌纵情纠缠,喉头烧灼出的,都是各自欲/求不得渴望已久的温暖。 …… 吻得天昏地暗,抵在墙边互相抚摸,再不走就要被人发现。 楚晗不舍勉强地推开对方,体贴地低声道:“不要让别人发现你了。” 房千岁呼吸凌乱,也低声说:“你不准生我的气。” 两人忍不住又捉住嘴唇,温柔地互相吸吮,无比留恋这样交汇出的气息味道。冬日清晨,宫墙之外,山巅现出一轮红日,又将是惊心动魄的一天。 54|第八话.幻情峪 第八话.幻情峪 第五十四章青铜战争 大战来临,血色天光。神都上空五彩神鸟凌厉地凄鸣,叫响战斗的号角。 大群鬼车瞪着殷红色吊眼,在卫兵集结的城楼墙头盘旋,嘶叫。 神都城内调动起骁铁营的大批青铜甲士。那些铜人迈着沉重步伐趟过御道长街,向南城方向集结。 青铜甲士依据武力值划分阵营。初出炼炉的铜人,叫做“力士”,力大气粗,一般是拎根儿长矛在各个衙门口的门前站岗。在营中被调/教操练过三五年能打能杀的铜人,就叫做“金刚”,负责环城驻扎守卫。再往上,那些在深牢大狱或者各处捉拿镇压灵兽的铜人,是青铜“灵甲兵”,额上贴了灵符,拥有无穷神力,就属于二代升级开挂版本。楚晗当初在大理佛幢内看到的、与小千岁搏斗的很厉害的铜人,就是这类灵甲兵。 楚大人和房大人怀揣指挥使令牌,驾驭英招,很容易就调集了青铜金刚部队,呼应着其他队伍沿街而过,向着永定门方向来了。 他俩的心思当然不在守城打仗。 城里到处是守卫的铜人,城楼上也是铜人兵,上哪去找沈公子? 楚晗对房三爷说:“承鹤既然是活人,就应当有活人味道。你能闻出来,哪个铜人冒人肉气?” 房三爷摇头:“刚才从骁铁营带队出来,我就闻了一遍,都是铜臭气,哪有人肉气息?” 向着城防进发的整齐的青铜大军,都是铜头铁甲模样。那些甲士个个都套着沉重的大头盔,五官模糊,千人一面,完全看不出哪个长得像沈公子。周围都是鬼卫校官,鬼车在空中盘旋,耳目众多,也不方便让各小分队来个点名报数,一二三四,问有没有名字叫沈承鹤的? 楚晗凭借目力拼命扒着看,放眼望去,觉着哪个都不像鹤鹤。铜人们都长太丑了,肢体蠢笨五大三粗,他家大鹤鹤有这么难看吗,好歹也是身高腿长眉目俊朗一个帅哥。 再慢慢扒拉找人已经来不及。 大批铜人涌上墙头,或者涌上护城河边,准备开仗。 南面城廓的护城河两侧旌旗飘飘,号角震天,双方兵马都在震天动地嚎叫。 楚晗从城墙上望下看去,惊讶地发现,河对面那支所谓的叛军队伍,也是阵营齐整,相当威猛,看起来跟神都的青铜大军没什么两样。 对岸攻城的也是一拨青铜人,有身躯庞大的魔域犀角兽压阵,拖着沉重的投石战车。人头马英招在阵地上颇有威仪地行走,挥洒英武强壮的双翼。 楚晗望着漫山遍野的青铜大军,喃喃道:“太壮观了……这能是九殿下率领的‘叛军’?” 房三爷实话实话道:“我家小王八应当没这个本事。” 即便有领兵为帅的能力,恐怕一时之间也召集不到这么多人马呼应。然而叛军阵营里,真真实实打出【澹台】的旗号。正中方阵聚集着许多灵兽英招。这又怎么回事? 叛军阵营里一只犀角兽站起来,操纵投石器,一个巨大的石块抛向空中。 房三爷眼明手快搂过楚公子,护在身后,往城楼柱子后面躲。房上鬼车急停转弯闪避,那个大石块削着永定门城楼就过去了,直接砸塌一片琉璃瓦,瓦砾坍塌四溅! 一场铜人大战就这样触发。 神狩界的青铜人打仗,与古时传统的攻城战役大同小异,伎俩都差不多。双方一上来都试图以声势降服对手,互相抛掷大石块各显声威。 哗啦啦,一大堆石块抛向叛军阵营,砸趴一大片铜人,断胳膊断腿。 哗啦啦,又一大堆石块,被投石器抛回来。好像还就是刚扔下去的那些玩意儿,又被抛上城楼。城墙雉堞纷纷坍塌,砸出缺口。有些铜人被砸断脖子。 第一波巨石阵攻击过后,第二波开始互射箭阵。 楚晗发现,铜人甲士的箭与普通羽箭不同,箭头金属闪烁卓然的光芒。他们称其为“射灵箭”,可以同时抵御铜人和灵兽的。一时间城上城下羽箭如蝗,你来我往,天上飘的都是箭。大鸟鬼车们吓得掉头就跑,躲避往来的箭阵。 这批箭阵过去,第三波是不是就要架云梯攻城了? 楚晗既不是心甘情愿指挥手下对付澹台叛军,可也不愿看到叛军毁坏眼下这座完整的神都城墙。内心深处,他是两拨都不愿打。他对这座城有特殊情怀。哪怕并不是现世中存在的、他生活过的帝都,这座镜像复制品却又更像他心目中那座古老的城市,所应有的模样。他千万个不愿意让神都毁坏在攻城略地的战火中,让繁华仙境般的神界陷入连绵争端。 楚晗站在城楼上观战,忍不住说:“怎样能挡住叛军攻上来?” “他们好像要架桥过河,护城河也挡不住了!” 房千岁低声道:“只能让护城河涨水,让他们架不起这个桥。” 让护城河平白涨水?这事儿只有咱家千岁能办到了。 房千岁骑了廖大人的灵兽英招,瞬间从门楼子上腾空而起。 他一挥袖子挡掉飞上来的几道射灵箭,宝蓝色袍子罩住胯/下神骏,驾着英招冲向城外河道。 守城的和城下的两拨人都没看清楚。房大人投河姿势太帅,“唰”一下就趟下去了。河道翻起一股巨浪,雪白浪花向两旁涌去。只有楚晗清楚地知道,那是小房子又使出某一路的水系大招。片刻之间护城河水猛涨。城头乌云密布,山雨欲来,汹涌的水波向着城外地阵就去了。 房千岁驾着英招破浪而出,展翼飞上墙头。 英招如有神助,也是因为换了个比较牛掰的新主人。坐骑都借了主人的威风,气势就与之前驮着草包廖无涯不可同日而语。这头英招三蹄攒在一起立于城楼一块高台之上,另一条前蹄颇有威仪的抬起,抖开鬃毛发出一声啸叫,灵光四射。 气场帅呆了。 城外叛军一下子被逼退好几里地。 有些来不及退却的铜人,被大水卷走,估摸从京城一路做极限漂流到白洋淀去了。 守城鬼卫们也从来没见过,某位廖大人能有如此神武天威的表现。一准是在指挥使后宫被窝里吃春/药吃多了,今天开外挂了。 然而大水只延缓了敌方片刻的进攻。不一会儿,叛军又想出难缠的新招数。 对岸敌军开始使用火攻! 如蝗的射灵箭攻向城楼,带着引燃的火药棉絮。火能克金,城上许多铜人中箭乱跑。 随后,那些犀角兽又开始往投石器上装火轮,掷上城墙,这是要烧城? 英招被火逼得撤回城楼内,房千岁用袖子挡住烟火,气得大骂,“混账小王八,谁忒么让你放火!” 城墙上有些地方冒起黑色烟柱。原先就被石块砸出缺口的那些部位,成为城廓上容易被叛军突破的薄弱地方。敌阵的巨兽就要架云梯准备攻城了。 “不能让他们攻城!”楚晗心里急。 “这些铜人甲士里,说不定就有承鹤,也不知道这人混在哪个校尉率领的小分队里!”楚晗吼道。 右安门城墙附近某个缺口上,两拨铜人短兵相接,攀在墙上掐成一团,鬼车在天上助阵。 房千岁极为怕火,抱住楚晗躲在城楼内,仍然被浓烟熏得涕泗横流。这人双眼红肿简直像在哭,看起来挺可怜。 楚晗拿毛巾打湿水给小千岁捂着。 他牵挂承鹤,又心疼小房子:“你快走吧,找个门洞躲一躲!我留在这里,或许还能找到承鹤。” 楚晗其实担心如果叛军攻上城楼,会伤及混在本方部队里的沈公子。短兵相接难保不伤及无辜。 房千岁盯着远处冒烟的城墙缺口,混战成一团的铜人阵,突然说:“姓沈那小子,怎么会跑去那种地方冒死御敌。” 小千岁又说:“楚晗,如果你是沈公子,你现在会怎么做?你往哪跑?” 楚晗:“……什么意思?” 房千岁道:“沈公子只要脑子没进水,就不会上城楼守城御敌。这小子一贯胆儿怂,又贪生怕死,见风就倒,这时候断然是拼命往后躲,往别处跑,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小房同学每次提到沈公子,必然毫不留情地狠狠黑一把,一股很瞧不上眼的情敌口吻。 可是小千岁对沈公子的若干字总结,相当精辟。果然局外人看得清,让楚晗一下子醒悟。“贪生怕死胆儿很怂顺风倒”的承鹤,肯定不是冲杀上阵,而是掉头跑路。这小子多惜命啊。 房千岁十分笃定地说:“咱们不用管城墙上掐架的那些敢死队,就往后方顺着找,看哪个铜人倒退着跑路,临阵脱逃,或者直接向敌人磕头求降,八成就是你要找的人。” 楚晗:“……有理。” 他们两人冒着纷飞的烟火,沿着城墙往远离缺口战局的方向跑去,追逐逃兵。 满眼人太多了。 这么找太慢。 而且只是他们单向地寻找沈公子,那个大笸箩估计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同伴们早已追随他过到神界,到处也在找他。 楚晗瞄一眼天上盘旋的鬼车:“……让那几只鸟帮我召唤承鹤回来。” 他吩咐房三爷:“抓几只鬼车下来,要活的!” 他随手扯下墙头几幅战旗,铺在地上。他就跪在地上,用炭笔在那些旗子上写下许多醒目大字…… 一会儿工夫,城墙上数只鬼车腾空而起,重新放飞。 城上城下人纷纷抬眼,困惑地发现那几只鬼车脚爪上扯着大旗。每幅旗帜上都写了两行看不太明白的字。 【承天驾鹤降灵域,六神菊花速回家。】 仓促之间,楚公子只能想出这样一句不伦不类的暗语,让承鹤一看就知道,他来找他了。那个从小玩儿到大的典故,天知,地知,他二人知,再没别人知道了。 城下有人向鬼车射箭。一支灵箭引燃了写满字的大旗。 楚晗在漫天飞舞的火星中一把扯掉蛇皮面具,什么秋水湘妃泪痕妆的,全部揭掉,露出本来面目,也不顾会否暴露他身份。 他趴在城墙一处雉堞后面,伸脖子往下看。 这道城墙下面,也有几个铜人。其中一个铜人,打翻了另一个,粗暴地踩着同伴脑袋,就要往城上爬。 那个铜人顶着沉甸甸的大头盔,粗手笨脚地踩着缺口往上爬,一抬头,视线恰好也对上楚晗。 楚晗:“……” 铜人:“……” 铜人仰天再次看看燃烧起来的“六神菊花”大旗,突然向楚晗疯狂招手。 楚晗都不敢相信,看铜脸也认不出这人谁啊,那一刹那不知道该回应什么,也向对方挥挥,摸摸哒? 墙缝里长出几丛荒草野花,在风中摇摆。那个笨笨的铜人吃力地攀到一半,灵机一动,摘了一朵在寒霜中已经枯萎的野菊花,实在没处摆,顺手就插自己头盔顶上了,然后对楚晗狠狠竖了一根中指。 楚晗眼眶一下子湿润,语不成声,大叫着喊身后的人:“那个铜人,那个铜人!!!……” “那个头盔上插菊花的铜人一定是鹤鹤!快把他捞上来啊!!!!!!!” 房千岁来不及骑上灵兽座驾,跃出雉堞,飞身而下。 房千岁一把抓住攀在城墙外沿上那个铜人,就一手抓着铜人腰上的铜带扣,将人拦腰生生提了起来。他另只手粗暴地楔入墙缝,撑住两人的重量。 炙热纷飞的烟火中,房大人的头发散开,风中飘扬,提着那个大铜人一步一步攀上墙头。 55|第八话.幻情峪 第五十五章六神菊花 叛军正在攻城,外墙上一片混乱,敌方我方都有,已经分不清谁是哪一拨的铜人。 他们完全暴露在攻城炮火中,城下向这边发射灵箭。房千岁头一偏,一支带着火棉的箭簇楔入墙缝,只有几寸之距。许多火箭持续向房千岁射过来,但他没有撒手,仍牢牢抓着手里救下的铜人,半道丢下去就要把人摔死了。 楚晗在城头被火熏得眼球疼痛。他拼命伸出手,距离太远够不到那两人。 铜人大头朝下地坠着,还牢牢抱住房三爷的腿,恐惧地嚎叫“救命哇老子真的好害怕啊”。 一支火箭在半空中被什么东西“砰”得击中,改变方向,坠落下去。 楚晗惊异地看到,又一支火箭在几乎要射向小千岁的刹那,被看不见的武器精准击落,就在毫厘之间,惊心动魄。 房三爷也注意到了,扭头看向遍地的铜山火海。烟尘太大,看不清,没找见是谁发的招。 楚晗猛然醒悟,超远距离射中灵箭改变方向的,只有狙击子弹了。 有人在暗处开枪支援他们。看这彪悍枪法,楚晗觉着就是老七同志。但他完全看不见对方猫在哪里打枪,只猜测他的同伴一定在附近。 房千岁最后一步迈上墙头,顺势将手里沉甸甸一个活人掷到城内。 铜人重重摔在台阶上,砸碎几块青石板,嗷得嚎叫:“卧槽姓房的,你丫他妈的轻点儿摔老子!” 楚晗:“……” 这时候都顾不上这铜头铁脸的蠢货嘴里骂些什么,骂天骂地骂他八辈祖宗楚晗都不会介意。他被烟熏火燎得,又因为过分激动,眼睛通红肿胀,特别想哭。 房千岁跟着从墙头跃下,掸了掸手上衣服上的灰土。 铜人回头瞧见孑然而立斜眼瞄他的房千岁,突然回过味儿来,又唔哩哇啦改口:“不不不,房大爷,千岁爷爷,老子骂的不是你,老子可不敢招惹你!不然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被你下了降头,掉到阴间地府十八层地狱了!忒么吓死老子了啊呜呜呜呜……” 房千岁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吓死了还不闭嘴安静些?喊得太大声也会掉黑洞里,你不知道吗?” 铜人果然乖乖闭嘴不喊了。 楚晗与房千岁这时仍然是锦袍鬼卫打扮,蛇皮揭掉后都露出真脸。 他扑上去把铜人脑袋上那个沉重累赘的头盔拿掉,满脖子烟灰、黑头土脸的沈少爷,终于露出本来面目。 沈公子还战战兢兢坐在地上,不敢认眼前人,瞪着楚晗,眼角处涌出大颗大颗泪珠。 楚晗长发垂肩,白脸上染着烟尘,上前抱住沈公子的头。 隔世重逢,经历这许多磨难,他眼泪就流下来。 沈承鹤“哇”一声嚎啕大哭,嗷嗷地,声嘶力竭地,可委屈了。他抱着他的晗宝贝儿,终于遇见上辈子的亲人,抱定楚晗再不敢撒手,鼻涕眼泪都蹭到楚晗怀里。 房千岁在一旁默默围观,终于忍不住了:“你们换个地方再哭,这里都是鬼卫和铜人。” 攻城大战进入狼藉残局,看样子不打到天黑也不会休战。西山山脉被城头的火焰映出一片红光。 房千岁领着他们溜下台阶转进门洞,悄悄离开城防区域,临阵溜号了。 叛军是从南面打过来,南面城廓被围,显然是出不去了,只能往北面走。他们仍然取道进城时走的西便门,趁乱混出了城。三人骑乘两匹英招。楚晗身后坐着沈公子。沈承鹤死死抱他的腰不放,恨不得把他腰带解开,直接俩人捆一起才踏实。 他们不确定九殿下那三人在哪里,是否就混迹在攻城叛军里。但那时远射开枪援手他们的,分明像是老七。 楚晗说:“我们不去找找小九他们?也许还在城里?” 房千岁说:“不用担心小九。他换了衣服遮了脸,早就带老七老八离开廖府,现在应该混出城了。我找地方把你们藏起来,再去找他。” “小王八身上咸腥味儿重得很,十里地开外都闻得到他。” 怕楚晗担心,房千岁补充道。 楚晗哼了一句:“你家九爷是揣了一筐龙腥草在身上吗。” 房千岁:“小王八不用揣那个药草。他自带一身腥气。” 楚晗:“小九才多大一个孩子,他有那个?” 明知楚公子是故意揶揄往事,房千岁抿住嘴角的表情:“你怎么知道那小孩就没有?他花花肠子也多着,不是个省油灯。” 楚晗:“昆明湖下面那只很俊的小母龙么?” 房千岁不屑道:“不止那个!还有青海湖里一条四百多岁的母煌鱼,比他年纪还大。他跟人家玩儿得很好,以前每年都要约水下相会。” 楚晗忍不住乐:“姐弟恋,有出息。” 沈承鹤不停插嘴:“九爷是谁?他有哪个?” “什么腥草?” “那是什么东西?” 楚晗与小千岁皆笑而不语,当然不能告诉外人,龙腥草的典故有何深刻内涵。 “喂,你们俩,别总把话说一半成不成啊?这后边儿好歹还坐个大活人!”沈公子受不了冷落。 房三爷骑在人头马上,横了沈公子一眼,眼神就是说:你个卵球再叫唤一句,老子让你滚下坐骑,自己腿儿着跑路。 沈公子靠在楚晗背上黏糊着。这就是趁着发小还没嫁,再吃一记豆腐。楚晗身上自带发电发热功能,抱着真暖啊…… 英招跑出几里地,沈承鹤又开始嘟嘟囔囔:“哎呦,老子不能骑马,老子菊花疼死了啊~~” 楚晗哭笑不得:“你菊花又怎么了,谁给你灌六神了?” “六神?六神都算轻的!”沈承鹤暴躁地骂:“你以为那个大魔头能像你对老子这么温柔,这么会体贴人!” 楚晗他们已知沈公子就是被指挥使大人做成假铜人,掳进翊阳宫,后来又发生什么,就是天知地知那二人知的一段狗血宫闱秘史了。 楚晗试探问:“指挥使大人欺负你了?” 沈承鹤撅着嘴,委屈着:“可变态了,丫就只差直接往老子菊花里灌壮/阳丹幻情散那些玩意儿。老子倘若再不跑,就要七窍流血被他搞死!” 楚晗又问:“他当初为什么偏要把你从北镇抚司救走,没有扔进炼炉?” 沈承鹤:“呃……看老子长得太帅了,没见过我这么英俊帅气的。” 房千岁冷笑道:“那个魔头喜好龙阳,说不准真心看上你。你要是也动心了,就下马回去找他,别跟着我们走。” 房爷巴不得姓沈的花心大萝卜赶紧滚蛋!找指挥使风流快活去吧,你二人才是绝配,别来招惹楚晗,休想与本殿下抢娘娘。 沈承鹤一听嚷道:“我没打算回去跟他!……老子伺候不动那个美人儿,喂不饱他,哪天不是累死在他炕上,就是吃假药邪药的吃死我!” 楚晗暗里想要确认的是,鹤鹤,你当真色胆包天跟指挥使大人滚床单了?! 你真的勾搭凤飞鸾没把持住?将来万一被人发现追究,或者那个魔头自己后悔了,想要抓你灭口,到时你怎么办? 惹是生非的小鹤鹤,趁着有口/活气,快跑路回人间找爹妈吧。 沈公子自己也心虚耳热,他过到灵界确实没有白来,逍遥快活了一场。 他只要一闭眼再一睁眼,眼前拂不去的,就是那个裹着月白色亵衣、身躯健美肤色如玉绝色艳丽的美男,驾着九头凤,像天神降临在他面前。他这会儿胯/下骑的是英招,一颠一颠,脑里回忆的却是那时跨在九头凤上,迎风在云端荡漾交/合的“一二一二”节奏。 他都没脸跟发小招认,他一个纯爷们儿被大美男操了,六神菊花没保住,清白已经没了。 而且操得还特爽,连着干了好几趟,头顶苍天,酣畅淋漓。 他更没脸提的是,从北镇抚司脱险之后,他被关在深宅大院后堂一个小房间里。蒙面美男又来过一次,还是不情愿露脸给他看,伪装成个五品黑衣校官逗弄他。那骄傲男子找各种借口威逼利诱,又仿佛很享受听他唠叨,最后命他乖乖趴下撅了屁股…… 一夜七次郎啊,沈公子饶是青春健壮的身躯也受不了,再多熬一天就要精尽人亡。 所以他才跑了,穿着铜盔甲混在门卫队伍里混出去。好歹也是个做爷的,终究还是不愿被掳为禁/脔,不甘心在对方胯/下忍辱偷生。 鬼卫头子确实美貌,但凡眼睛没瞎的,难免动几分猥琐心思。可惜那人性情霸道,下手凶残,绝非良善之辈。沈公子这会儿再见到竹马发小。楚晗抱住他的头安慰他给他擦眼泪,顿时让他醒悟还是旧人最好,温存善良体贴,抱着舒服暖心。娶妻当娶贤啊。 一路上人烟愈发稀少,四周渐渐呈现草原荒漠景色。 他们是出城往北,以灵兽英招堪比高铁动车的时速,估摸现在已经跑到包头了。草原上偶尔有人面黄羊群落迁徙而过。天边白云悠悠,远山苍茫。 房千岁带他们向北而不是向南,也是因为自家帮派本部在北面,离自己地盘更近些。 日头落下,草原晚间愈发寒冷。房千岁从放牧黄羊的某三蹄灵兽那里借了一间蒙古包,当晚歇息。 沈公子趴在毛毯上,裤子褪到膝盖,有一声没一声地哼哧,喊菊花疼。 楚晗也是心里略有愧疚,一时心软可怜这人,动手帮沈公子清洗疗伤。可怜的沈大少爷,屁股都快开花了,这回是彻底瞒不住,一朵小雏菊变成了残菊,带血在风中凋零。 楚晗:“……你幸亏跑了,跑得对。” “你嫌弃我了!”沈承鹤委屈含恨地,偷瞟一眼那边坐的某人,低声问楚晗:“姓房的难道是小雏?丫能是雏菊吗?就没被人捅过?” 楚晗哭笑不得:“有胆你自己去问他?” 沈承鹤:“老子没胆。” 楚晗问小房同学:“三殿下,你那几罐金疮药,换肤露,生肌霜,借用一下?” 房千岁歪着头淡淡一笑,麻溜儿起身过来,顺势就把一整罐金疮药往沈公子裸着的后菊花里一倒,再顺手从怀里哪摸出一把龙腥草,往残菊里一插,拢了个奔放的插花造型。 房三殿下一头长发轻轻挽在脑后,梳成长辫,也是洒脱出尘的英俊模样,傲慢地扭脸走人。 沈承鹤捂着腚大叫“卧槽姓房的你就这样,你就是嫉妒老子”…… 入夜,沈公子没有了青铜铠甲,不住喊冷,在毯子下抖如筛糠。 “我给你衣服,我不怕冷。”楚晗刚要把自己衣服脱下,房千岁一声不吭起身脱掉官服,劈头盖脸丢给沈公子,罩到沈公子头上。 沈承鹤脱险后终于放松,还纵/欲过度疲累交加,迅速打起震天的呼噜。房千岁坐到蒙古包角落里,把毛毯往头上一罩,再盘腿一坐,小孩儿似的把自己一裹。 楚晗说:“你冷吗。” 房千岁闭目养神:“不冷。” 楚晗:“……不然,我给你焐焐手?” 房千岁冷哼一句:“不用,你给他焐手吧,甭管我。” 楚晗要是再听不出来就傻掉了,小房同学这是跟他甩尾巴尥蹶子呢。这头骄傲的孽畜每回不开心,就是使坏阴招插了别人,这一路,是第几回下黑手了? 他在幽幽灯火下四肢着地潜行,爬过去,笑着一把扑倒蒙毯打坐的妖龙。 房千岁故意绷着脸,低声道:“你干什么?” 楚晗说:“我冷,不想一个人睡。” …… 他俩裹在一条毯子下。楚晗身上自带暖炉,房千岁早就迷恋这个温暖怀抱无法自拔,用力往楚晗怀里钻了钻,头深深埋进去。 就连凤飞鸾那个冷酷魔头都发现了这个秘密,凡间活人身上是暖的,尝过就撒不开手,小白龙也早就贪恋上这个怀抱……男人都有占有欲,再洒脱的人也难免吃味。楚公子抱着他睡而没有抱那个大笸箩,这七酸八醋的心情总算得到安抚。 黑暗中四目相对,房千岁突然问:“你寻找沈公子下落这么尽心竭力。你心里,是他重要还是我重要。” 楚晗不假思索:“救他是责任本分。你和他不一样,怎么比?” 房千岁问:“如果是我丢了,你也这样找吗?” 楚晗反击道:“你能丢么?你是那个战斗渣吗,需要我们一群这么高端的救援队过来捞你?” 房千岁认真地问:“我说如果,我这会儿真的掉到哪个界去了,遇到危险回不来,你会怎样?你管这个沈公子,还是管我死活?” “别问这种假设性没意义的问题。”楚晗毫不留情喷道:“女孩谈对象才这么胡搅蛮缠,三殿下,你是个母的啊?你这就基本等同于问我,我爸我爹承鹤和你,四个人一起掉水里了,我先救哪个?……幸亏你会水的淹不死你,答案是不救你,让你救其他三个,甭再问了!” 房千岁微微撅嘴,娘娘如此残暴,没讨到糖吃不开心。 楚晗有意回避这种问题。 他掌心缓缓发热,暖着小千岁潮湿寒凉的手脚,让怀中人天生冷血的身躯也染上他的温度。 他甚至很矛盾,潜意识里希望时间不要溜得这么快。找到七八/九那三人之后,几位同伴断然不会滞留这里,就要回去凡间界了……自己到那时是走是留?只是一瞬间的犹豫挣扎,就像要割他的心,挖他的肉。 小千岁如果丢了,找不到了,回不来了,他不得急疯了急傻了,不得一头撞破界墙次元壁上天入地追随对方?在他心里,沈公子与小千岁当然不能相提并论,一个是平生挚友,一个是平生挚爱,哪个都不能放手。 56|第八话.幻情峪 第五十六章美人追兵 凌晨天刚蒙蒙亮,他们离开草原一路奔往附近山区,寻找隐蔽地带,以及可能从北面前来汇合的“白山教”部众。 北方天寒地冻,房三爷用羊毛围巾蒙住头脸和脖子,坐骑之上抵挡风沙。荒漠地带没有大湖水源,皮囊里的饮水都要省喝俭用。楚晗知道昨晚没泡上热水澡可委屈小千岁了,这人一定很不舒服,急需一近芳泽。 他们来到一片避风的山岗上,树丛间,周围景致又有变化。这里植被茂盛造型奇绝,树木像是被来自地心深处与苍穹之上两种引力交互牵引,枝干扭着弯儿的盘旋生长,扭得比较纠结,最终像蛟龙之躯拧着刺向天空。林间枝繁叶茂,完全不像历练寒冬。 “神界风光真美啊……老子都有点儿舍不得走。”沈公子喃喃道。 “那就不要走了。”楚晗说。 “别!”沈公子抖一激灵:“这地方也就是个观光景点,老子看两天新鲜就够,这里风俗我不太适应!不留!” 沈承鹤从身后把脖子伸过来,端详楚少爷清冷的表情:“嗳,其实是你舍不得走吧?” 楚晗懒得搭理:“没有。” 沈承鹤压低声音:“楚晗,宝贝儿,听亲哥哥一句话,别犯傻。” “那小白龙全家上下,还不知都是什么妖物,你别就这么对人家掏心掏肺一厢情愿着就贴上去。等到了东三省,人家那疙瘩地盘上,可就不是你说了算!万一碰上个脾气暴虐家长作风的老龙王公公,再来个百般刁难虐待媳妇的龙母婆婆,还有七七八八个大伯子小叔子,一大家子合伙就欺负你一人儿,到时候你就傻眼了我告儿你……” 楚晗打断这厮:“扯够了?扯完了自觉把嘴缝上。” 沈承鹤就是没完没了:“嗳老子最有经验了,你还别现在逞能!找老公啊,就得找从小就认识的,一家子知根知底儿……” 楚晗心里正烦这件事,特憋屈,怒道:“你又想穿越大黑洞了?能闭嘴吗。” 沈公子脑后恍惚一阵阴风。 好像被什么东西一撩,卧槽还挺疼。 他下意识就以为,房三儿又扇他后脑勺呢。地宫里就扇过他一次,他每次只要悄悄说姓房的坏话,那个争风吃醋睚眦必报的妖龙一定出手打击报复,一点儿都不大气不厚道。 “房……” 他回头,瞳膜大脸上罩过来的就是一副巨大的飞展而下的双翼,和一对刚猛凌厉的爪子。 偷袭毫无声息降临。 “啊!!!鸟鸟鸟鸟大怪鸟!!!!!!” 沈承鹤遇险大叫。 楚晗是坐在沈公子前面,这时也回头,大惊。他机敏地一把将同伴拽开,躲过一劫。 这一爪子假若挠上,能掀开沈承鹤英俊帅气的后脑壳,抓出他的脑瓤子来。沈承鹤吓得往后狠命一仰,仰出一个后90度直角,老腰都快撅折了。好歹平时也是做攻的,柔韧度显然不成,腰下去就掰不回来,哗得直接折下坐骑。 大鸟第一下扑杀未成,爪子撩下来再抓楚公子。 鸟爪尖利带钩,勾住楚晗衣服腰带一把就提起来。楚晗登时双脚离地飞上了天。 鬼卫指挥使是驾九头凤的,但是飞扑下来抓他们的,不是那只五彩富丽的凤鸟,是另一头翼幅宽阔、嘴脸剽悍的灵鸟。这头巨鸟遍身青灰,羽毛刚硬没有一丝柔软旖旎色泽,喙爪都像用钢筋铁骨锻打出的。楚晗被大翅膀一扇,脸和脖子迅速就被金属质感的羽毛划出血痕,撞断林间一层一层树枝。 小房殿下其实就在背后十几米开外。 房千岁在那一瞬间已经从坐骑上腾身而起,扑向那只袭人的大鸟。他也没料到这只鸟在林间盘旋飞翔轻功如此诡异,悄无声息,同时逃过他和楚晗两人的警觉。 鸟背上隐藏的人突然现身,一脚蹬向房千岁。 房千岁连避都不避,打架风格从来是以硬碰硬,你狠老子一定比你更狠。他直接一腿扫过去,以脚对脚。鸟背上的人闪身像一道黑影横着飞出去,腰身柔韧地绕树而过,又飞回来,再一掌袭来。房千岁空中往后一翻,双腿绞杀对方出招的手腕,顺势返身回来再给一掌。 眼花缭乱,底下人完全看不清招数,只见树顶一层层落叶飞旋,击碎的叶片倾盆而下。 动手掐架的两人,都惊异于对方高妙的轻功。 房千岁被这厮缠上腾不开手,厉声问:“你是谁。” 黑影荡上一条长枝,稳住身形,原来也是个身穿香麻色飞鱼服的鬼卫。鬼卫挂在枝头诡笑一声:“鄙姓叶。” 这人身形瘦削,面容妖异,官袍穿戴、帽徽玉带都与澹台敬亭极为相似,看来是同一官阶档次的大官。 房千岁了悟:“乘云驾雾,身轻如燕……你才是真正的南镇抚使。” “北府衙门里那个蠢货名叫成夜枭,你又叫什么,叶秃鹫吗!” 房千岁嘲讽对方一句,劈手迎面而上。 小千岁还蒙对了,这位姓叶的绰号真叫“秃鹫”,因为这人每天上下班呼啸着掠过大街小巷,骑的是一只秃鹫。 澹台敬亭既然被打成“反贼”,南镇抚司这么重要的衙门,不会无人执掌。眼前这个身形精妙的鬼卫,显然是南府掌门,与成北鸢同级。这人名叫叶轻鸿,善使独门轻功,座驾是一头骠勇凶悍的灵鹫。 叶轻鸿眯眼一笑:“轻功不错,你原来也是个长了翅膀会飞的?” 房千岁从来没在这些不相干的人面前露过原形,也没给楚少爷嘚瑟过。小龙嘲风也是有双翼的,所以他逼急了也会飞的,不会输给指挥使御下的九头大鸭子什么的。 只是飞远了累得慌,比游水累,三殿下比较懒,平时是能在水里横躺着就懒得坐起来的人。 房千岁被叶轻鸿纠缠这瞬间,楚晗被大秃鹫提了腰带上天。 未及掠过树梢,他两手抓住树枝卸力,返身对着大鸟肚子就是一狠脚! 灵鹫原本以为,下面薅的这个白脸少爷,是跟沈大笸箩类似的战五渣,看起来没什么反抗能力。他没想到俘虏这时还能显出旺盛的战斗力。 楚少爷不会飘在天上眼巴巴干叫唤再垂两滴香泪柔弱地等着某人英雄救美。他不是那种性格,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娘们儿。追着房三爷来灵界之后这些日子,他其实最怕自己显得很没用,拖累到身边人,太伤自尊。他的柔功很好,后背被抓身躯反弓着就绷起来,翻身就踹脆弱的鸟腹。趁着灵鹫平衡不稳,他在空中颠倒翻转360度,两手抓住鸟腿,立刻就反守为攻。 大鸟被他玩儿命坠着,在林间依哩歪斜兜圈子,不停刮擦碰周围树枝,看着就要坠机。 楚晗浑身衣服都被剐破,可是就不撒手。 林间穿出一连串嚎叫呼救声,没有一声是楚晗喊的,都是趴地上的沈公子替他喊的。 沈承鹤摔在地上,仰脖看他家楚晗在头顶上空斗鸟,看呆了。 这事儿沈承鹤也干过,当时坠的是九头凤。 九头凤其实运气够好,碰到只会嚎叫的沈大少爷。楚晗仰脸瞄准大鸟肚子,指尖射出一串泛着蓝光的电流。大秃鹫猛地被电了,“啊呜”一声很不对劲的嘶叫——这回遇到硬点子。 楚晗凌空一个引体,蹿上鸟腹,腰部很有力量就荡上去,狠狠又一掌撩向大鸟。下面掐架的几人再抬头时,赫然发现这只倒霉的大黑秃鹫被楚晗点着了。 是真的点、着、了。 南镇抚使叶轻鸿先就惊痛地“啊”的一声。 房千岁也愣那了,挂在树梢上盯着楚晗:“……” 小千岁也顿时发觉,以前还是小瞧了楚公子,玩闹耍赖时有失分寸……这要是哪天房里闹个别扭,楚公子敢关门点火的? 灵鹫并没有自带辟火咒或者避雷针的。这家伙害怕得很,这时才知道遭遇如此难缠对手,想甩都甩不掉。大鸟肚子冒黑烟了,烟熏火燎。楚晗在烟雾中薅下秃鹫的一大把肚子毛! 大鸟开始哀嚎着七零八落掉毛了。 沈承鹤喃喃道:“我勒个操啊,忒狠了……宝贝儿,你这比那个大魔头扯老子几根胸毛还狠……” 他说话间,大巨鸟就在他脑顶上空吓尿了。一大滩黏稠的白浆飞流直落两百尺,“噗”的挂到沈公子脑门上。 叶轻鸿一张脸都要气裂了,心疼坏了他的坐骑。这只凶悍大鸟是他精心喂养一百年才养熟的灵兽,平时轻功卓绝日行千里,没想到今天毁在楚公子手里。 叶轻鸿双目爆红,悲愤难抑,撇下房千岁,飞身直取楚晗想救大鸟。 房千岁身躯紧贴着那鬼卫,趁机一掌将人击飞十丈之外,估摸是震断了南镇抚使几根肋骨。楚晗在一片黑烟里松手,恰好掉在下面人身上。接住他的可就不是鬼车,是他家殿下。房千岁往下坠落,迅速翻身抱住楚晗,下落时砸穿一层又一层致密的枝叶…… 大鸟带着一屁股浓烟仓皇飞往远处一块泥塘沼泽,一头扎进泥塘打滚,滚成一只泥鸟,才终于灭了火。 不走运的灵鸟,烧成一只秃尾巴鸡,估摸要回炉重炼一百年,才能把那一身铁羽毛养回来。 楚晗浑身衣袍剐成一条一条,脑门和脸上绽开几道血痕,俊脸弄花挂彩了。 他一抹自己一手血,皱眉说:“坏了,毁我脸啊。” 房三爷抓住他手:“别乱蹭,我有去疤生肌的药膏。” 楚晗由衷感叹:“现在才知道了,姓廖的两兄弟,果然是俩大草包,这回来得才都是真章。” 房三爷回头一看,说:“你们两个上马快走!” 他们都明白,追兵来了。 没想到追赶得这样迅速。 远处有射灵箭向他们发动攻击,纷乱的羽箭射进山间树林。叶轻鸿只是追兵中的先锋官,仗着座驾飞得快赶上了他们,大部队都在后面。 他们驾着灵兽英招在林间跳跃躲闪那些箭簇。 房千岁原本是不修边幅身上胡乱披一条羊毛毯子,里面穿一件斜襟袍子,草原上流行的套马汉子装。他挥开大毯子往空中一卷,带着劲风就把一大堆羽箭卷了进去,再一挥,乱箭齐发统统掷回远处敌阵。 远处天边云浪翻滚,乍现一只舒展着五彩翠羽的巨鸟。九头凤双翼一开一合,再一开一合,就是几十里地脚程,以风雷速度向他们飘过来。 沈承鹤抬头一看是九头大鸭子,浑身骨头立时都酥软了,抱住楚晗生离死别似的发颤。大魔头肯定是来抓他的,这回难逃魔掌,抓回去肯定喂饱了春/药先奸后杀啊。 驾驭九头鸭子的人,却不是先奔着沈公子下手。 擒贼先擒王的战法,精通兵道的指挥使大人还能不懂? 光芒璀璨的云端,露出雕刻成凤首凤身形状的一张硬弓。箭在弦上,空中弹出清脆之音。 楚晗耳内也有灵,竟听到那声悦耳却暗藏冷酷杀机的弓弦声。那不是一般军士射出的箭。那支白羽射灵箭由神弓击发,呼啸旋转着穿越层层叠叠的密林,直射向房千岁。 所谓射灵箭,是当初天帝赐予冯翎将军的鬼卫阴兵部队,用以收服灵兽的神箭。 这支力大无比的射灵箭,穿透飞舞防身的羊毛毯子。一道鲜血喷射出来。 “啊!!!!!”楚晗心疼得大喊出声,仿佛那箭是戗进自己胸口,生生地疼。 射灵箭的尾羽上缀着一道极细极韧的看不见的丝线,因此才能降服灵兽,平时拖一头猪马牛羊鸭子大鹏之类的鸟兽,是轻而易举。飘在云上的人淡漠地冷笑一声,双腿一夹命九头凤升空,顺势拽住那根线就想把人往天上拖,一拽却根本没拽动。 一股比猪马牛羊强悍百倍的力量与他的降灵绳角力相拼,哪是这样容易就能震慑降服的? 楚晗一提缰绳,顾不上了直接将沈公子掀下马,让座下的英招腾空而起。 他抽出刀刃,疯狂地去砍空中绷直的那根丝线。 然而,那是天界御赐的神箭,凡人臂膀之力哪砍得动。 57|第八话.幻情峪 第五十七章龙凤相争 驾凤而来的指挥使大人,是奔着他们三人一起杀过来的,一个活口都不想留。 凤飞鸾一双细长俊眼燃着火苗,唇齿间咬的也是要将他们几人扒皮抽筋的恨。他堂堂一个灵界指挥使,这么多年确实过得太奢侈安逸,没被别人这样耍过,着实丢脸。 神都南面陷入叛军攻城之战,城内一片混乱,凤飞鸾从宿醉和昏迷中清醒过来。 醒来之后,一闻身上乱七八糟气味,就明白身边不对了。 他太大意了。后脖子被人戳了穴道的地方残留着酸麻感觉,他竟然翻牌把俩奸细召进府,差点儿一命不保死在对家手里。这样愚蠢透顶的失误,不会再犯第二回。 指挥使大人惯会识人辨息,其实认得水族龙子气味。昨夜受了刺激心情抑郁,酒喝略多,酒水混合体内壮/阳丹的药力,让他身躯酥软昏昏欲睡,五感的警觉意识就懈怠了。但他仍然清楚记着,他召来侍寝的廖氏兄弟,身上气味不对。他是整个人软掉了,察觉对方气息不对,也混沌了,竟然放跑两名奸佞。 他头发上,脸上,脖子上,都是一股遭人染指后的龙精气味。他不仅闻出那是一头水中灵兽,而且是一条十八/九岁年轻小龙。有胆量敢闯入神都地界,混入他的府邸对他这样羞/辱侵犯的,估摸也没第二个了。 大批卫队亲兵随即包围廖府。廖宅已是人去楼空,奸细们早就跑没影了。 搜查的人回来禀报,在某府房梁隐蔽处,搜出两具被封了魂魄的尸首。可不就是姓廖的哥俩倒霉蛋,身躯都僵硬了。 被窝里的宠妾被人调包,简直荒谬,奇耻大辱。凤飞鸾甚至没理会攻城的叛军,把令牌丢给手下去收拾永定门的残局。他骑上九头凤一路狂追,彻夜赶路,就是要撵上楚晗他们。 掐架互殴一旦见血,就是恶斗升级。双方都动了心头真怒,就是要斗一场你死我活。 吃了这一箭暗算的人,也是个有手段和血性的,能善罢甘休? 被射穿的羊毛毯子,在空中炸开炸成一堆碎片荡然无存。房千岁长发垂肩立于树梢,俊面上挂着血痕,眼底荡出一片殷红,忿怒直视天上的人。 端坐在九头凤上的指挥使大人,移下眼罩。原本美艳的五官显得阴鸷狰狞,这一路追来,就是新仇旧恨都攒一坨了。 他当时从昏迷中醒过来,臀部那地儿撑裂剧痛,一摸才发现亵裤上居然有血,后面被人下手插了一柄坚硬粗大的棒状物……这笔账不算一算,他个灵界指挥使的面子都没处搁。 小白龙在人间换过一副皮囊,面孔陌生认不出,但只看身法气度,也能辨出是谁。 凤飞鸾盯着树梢上的人:“我一路在想到底是哪个,果然是你……” “吃了我一支灵箭还能站立不倒,也就是你了。” “六十年不见啊,三太子。” 凤飞鸾悠然端坐云中,口吻傲慢冰冷。 房千岁哼了一声,后悔昨夜只是点了这厮穴道,插了菊花,没有直接拧断对方脖子。一念之差,心不够狠。 凤飞鸾在云端一吼:“不必顽抗了,速速跪下受死吧。” 房千岁不屑地回了两个字:“凭你?” 那杆射灵箭是插在房千岁右肩。 肩头的怒气吹扬起长发,房千岁在指挥使猛地扯动灵箭细线时顺势腾空跃起,不顾锥心疼痛在空中荡起一个大漩涡。 树下眼睁睁看着的两人,沈公子是纯看热闹,不懂法术,楚晗是看门道。他看出下小千岁竟然是从右肩碗大的伤口处抓了一把鲜血,往空中泼洒。手边无水可用,房千岁毫无畏惧,就以血代水!树顶瞬间卷起血汽漩涡,中间是一个蘑菇云状的龙卷风柱,直通天穹,像要把天空捅一个带血色的大窟窿。 劲风中间夹杂了凌厉射人的水浪,血雾化作一团一团暗器飞镖,噼啪飞溅。四周一片苍茫,神州大地震动失色。 这龙卷风的力气,能扫平一片村庄,能让巨轮在江上沉没。 山巅,林间,遍地飞沙走石,烟尘漫天,什么都看不清。灵兽英招在灭顶飓风中匍匐在地,鸵鸟状一头扎进树坑,抖动俩大翅膀护住头颅。沈公子死死抱住楚晗。两人蜷缩在英招的大肉翅下面,禁不住那两个疯狂的家伙拼斗厮杀,快要被风卷走了。 九头凤哪禁得住这股神力,直接被卷进巨大的风眼,惨嚎着羽毛纷飞,所有的尾翎一瞬间卷秃了! 这分明就是两败俱伤的搏命的打法。 “你……狠……”凤飞鸾吃惊滚落鸟背,长发霎时间在风中荡涤散乱,帽冠翡翠珠花都飞了。他身躯被无数片状的水浪暗器击中,仍不甘心撒手。丝线绷到最紧仍然不断,两边牵着两个人,就这样全部搅在龙卷风里。 房千岁右肩上又一股血喷出,却也不躲,攀着那根带血的降灵绳一路而上,十成十的掌力狠狠拍向凤飞鸾的面门胸膛…… 龙卷风最终消失天边,漫天砂石逐渐散去。一片片雀翎凄凉飘下,九头凤凰的尾巴秃成一只鹌鹑,被卷得已不知去向。 山腰上埋伏的弓箭手部队,鬼卫校官,被卷走很多人,一路卷到腾格里沙漠去了。余部七零八落地歪倒,战斗力全垮。 风眼里滚出来的两人都很狼狈。凤飞鸾挨了几掌,捂住胸口,难捱地咬住下唇,唇角漏出一线纯红色鲜血。 房千岁扯开的斜襟蒙古袍里露出亵衣胸膛。平时神隐的黑龙纹身伸开利爪,腾云驾雾,显露杀机。那些灵气妖异的龙纹,沿着后背的肌肉纹路蜿蜒至锁骨。龙爪在肩头浮动,呼应着颈上勃/动的青筋。 房千岁从发迹线内涌出一丝血,淌过眉骨,脸庞,从下巴滴下来。 血光泼面更显战斗中的无惧,眉目镇定。 他们在一处狭窄山谷中,两侧百丈石壁。房千岁是一爪楔入石缝,挂在左侧峭壁。凤飞鸾挂在右面峭壁。两人中间还绷着一根血线,谁都不肯放,又谁都拽不动对方。 这种掐架旁人拦不住。楚晗心都攥一团了,忍不住吼:“你两个,先别打了!都停手!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要伤对方成这样?” 沈承鹤噗得吐出一嘴土渣:“我说,俩爷们儿之间,多大个事,咱不能坐下先聊聊?免得伤及我们这些无辜啊。” 凤飞鸾怨怒地盯着小白龙:“你敢下手碰我,对我做那种、那种大不敬的猥/亵恶毒之事,我饶得了你?” 房千岁轻蔑地喷道:“我碰你?回去自己照个镜子,一身鬼气丑八怪脸,你也配?” 一向以美貌自恃的凤指挥使,快要气得头上长犄角了。 楚晗:“……其实他也没有,没碰你。” 沈承鹤:“……卧槽,你被姓房的‘碰’哪了?!” 凤飞鸾:“有你说话的地方?你两个给本宫闭嘴!” “我闭嘴,好,我闭嘴。”已经掐成这副惨相,沈公子反而没一开始那么害怕:“你俩多大仇?是你杀了小白龙的爹还是他抢你老婆?卧槽俩男人之间,只要没杀父夺妻之恨,多大点儿破事啊。” 凤飞鸾隔空喷沈公子一脸血滴:“泼皮滚开!!” 这仗就是越斗越怒,越打越真,让哪一方先罢手说不打了,岂不等同向对方认输乞降?以这两位爷的脾气和身家地位,碰上对方是万万不能怯阵乞降,以后在江湖上甭混了。 楚晗他们只知其一,尚不知其二。这次叛军攻城,规模不大,对神都而言是小打小闹,掀不起大浪。数十年前,京畿附近塘沽口一战,才是让双方都记忆犹新的惨斗。那一战,正是神都鬼卫的炮船战队在海上围剿叛乱的水族。 无论在人间还是灵界,但凡法度之下,疆土之上,必然有人选择做行尸走肉残喘于淫威之下,但求寒来暑往,家道平安;也必然有人选择任性妄为,半生桀骜不驯龙性难撄,面对天界神威不屑一顾,始终不愿屈膝归降。人各有志有节,兽亦有义有道。神都指挥使在华夏疆域上行走这么些年,降不住收不服的、最为肉痛一根刺,就是白山黑水碧波潭下某条孽畜了。 塘沽海战,让指挥使大人元气大伤,退回府里喘息修养,专心炼丹补气补血,几十年没跟外人再打过架。 那一战也让小千岁受了重创,被震出灵界吸入黑洞,穿过界了,浪迹天涯六十年没回来。 楚公子要是知道这样渊源,也就明白两位爷为什么见面就死磕。 两人只喘息片刻,再次陷入恶斗。 刚猛的掌法、妖孽的身形缠斗在一起,双双撞向一侧石壁,岩石崩裂。一块块岩石在房千岁的利掌下剥离,袭向凤飞鸾。凤飞鸾后退狠狠撞向另一侧悬崖,房千岁飞扑上去一掌。凤飞鸾猛抽身躲开,那一掌在岩石上拍出一片巨大的皲裂痕迹,土方悍然坍塌…… 凤飞鸾怒不可遏:“三太子你好大胆子!本宫是代天帝执掌灵界的指挥使,有灵咒令牌射灵箭为凭。你一次次公然藐视我,还敢出手伤我?你不怕天帝降罚诛你三代九族!!” “天帝罚我?哼。”房千岁威胁道:“指挥使大人关起门来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你自己心里清楚。敢不敢与我上达天庭,看看被剥皮腰斩灭九族的是哪个?!” 一句话黑到指挥使痛处。凤飞鸾语塞,面孔憋红。 楚晗一把拎过沈公子吼道:“你就傻看着?拦住他两个,让那个鬼卫住手!” 沈承鹤愣道:“我拦住他两个?我拦得住谁啊?” 楚晗:“那个鬼卫不听你的,难道会听我的?” 楚晗就知道鹤鹤与那位凤指挥使一定不清白,既然不清白,总能说上话吧? 沈承鹤支吾道:“他他他会听我的?卧槽你管不住你被窝里的人,老子管得住我……” 他后半句话咽了,没敢说出来,老子难道管得住我睡过的人吗。而且这也不是老子睡过的,是那个美男睡了我啊,真他妈丢脸! 沈承鹤仰脸望着他平生所见的头号绝世大美男,鼓起勇气嚷道:“美人儿,你听我说,你快下来吧。姓房的也不好惹,他家男丁多着呢待会儿全都来了,咱不跟他打了成不?” “你跟老子也算萍水相逢相好过一场,眼看我这要走了,你不用太舍不得我,别追着掐我们!你好歹救过我一回,你强迫老子干那些事儿,我不跟你计较!咱俩人两清!” 沈公子不说这话还好。 他竟然把龌龊见不得人的,都给抖落出来。 凤飞鸾恶狠狠盯着他,齿缝里哼出声:“你既然都说出来,今天还能留你小命?让你们将来凭此把柄构陷本宫?!” 沈承鹤:“我、我构陷你?” 凤飞鸾二话不说,撇开房千岁直奔沈公子,一掌削下去就是痛下杀手,不念旧情。 沈公子眼前白光一闪,冥冥中觉着自己天灵盖要裂。楚晗推开他。俩人抱头打滚闪身,指挥使大人一掌劈飞一棵树,又是一阵土石轰鸣。 凤飞鸾随即被房千岁扯住一条腿,指力一掰,有骨骼碎裂的响声。 这人痛得大叫,俊脸立时扭曲,转身再次与房千岁杀成一团…… 陷在局中的四个人,错综纠缠,也是各怀心思。 沈承鹤是最矛盾一个。他舍不得,不忍心瞅着美男被小白龙噼噼啪啦一顿巴掌给拍扁了。 要说他心里没有觊觎指挥使大人的美貌,没有反复回味一场露水夫夫的美妙刺激,没惦记着回床再搞一趟把对方摁趴操上一次,那绝对是骗人的!可是别说把对方搞一趟,大美男是想直接要他的命,丝毫不念枕边恩爱。跟美男的狠毒行事手段比起来,沈公子一下子对自己的人品和床品都充满认同感。他绝对是个善良厚道的好男人,怜香惜玉的好小攻啊。 凤飞鸾那时,是打了铁石心肠前来灭口。他与沈公子一夜风流,有了苟且。倘若在灵界传扬开来,被歹人利用,绝不会有好下场,百年修炼都泡汤了。他一时对个大活人动了凡心,原本想瞒住周围耳目,私相交好,没想到一下子就被两个假廖大人撞破。他心里已知昨夜肯定失言,透露了自己与沈公子的奸/情。 这位不成器的阔少爷竟然自己逃跑,与仇人混成一路,这就是断了他最后一念仁心,让他极其失望失落。 两相权衡,指挥使大人还是爱自己更多点儿,只能牺牲掉这个皮香肉美的炮/友,不弄死真不放心。 指挥使大人是受制于戒律天条,三殿下又何尝不是? 房千岁威胁指挥使上天庭评断,就是句威胁,他怎么可能告发对方的风流韵事?一对仇家,如今是一条线上暗作挣扎的魍魉小鬼,又都不能对身边人明言。 六十年前塘沽海战,终究过去那么多年,当事人都往阳间游历一番回来,眼界胸怀就不一样。结交了知己,尝到世间冷暖情爱的滋味,如今在小千岁心里,满心满眼都是博他欢喜的楚公子,其他事都洒脱地一笑置之。只要你凤飞鸾不动楚公子,不害我心上人,放我三人平安离开,从前在灵界争强夺权那些破事,既往不咎,懒得跟你计较。 人兽殊途,才是三殿下的最痛处。哪怕再修炼几百年,他与楚晗相隔两界八百年寿数,都不算一个时代的人,楚公子难道会愿意抛却一切为他留下? …… 只有楚晗的心思,才是最简单、最单纯的,毫无杂念。他与指挥使无冤无仇,不恨对方。他眼里看到的就是插在小千岁肩膀上拔不出来的那支箭——多疼啊。 他宁愿那柄箭插在自己身上。 他心里喜欢和爱护一个人,是愿意替对方承担一切磨砺和苦难。 58|第八话.幻情峪 第五十八章误入兽峪 僵持中的两人,身手刁钻又都骄傲强势,逐渐陷入持久战,缠了足有三百回合,从中午一直掐到傍晚。地平线上一轮红日大如圆盘,色泽艳丽奔放。 附近几座山包的岩石土方,快被斗战双方打秃了。大片大片林木呈顺风倒伏状,躲着那二人的拳脚。 两人其实早就打累了,气喘吁吁,又倔强硬撑着都不喊累,不能服软。指挥使大人一副美艳的妆容都花了,气急败坏,欲罢不能。房千岁将外罩的袍子像扯掉累赘般的丢开,浑身云山雾罩,像刚从澡池子里捞出来的,湿透的亵衣下龙纹狰狞欲出。 一个拼命要宰了沈承鹤楚晗两个灭口,另一个当然死命护着不让宰。 照这趋势打下去,真不好收场,是要打到两个boss都精疲力竭挂掉,才算了结。 凤飞鸾暗里喘得厉害,不敢暴露出疲态。他倚仗手里的射灵箭牵制住房千岁。初始侥幸命中那一箭,羽箭上连缀的降灵绳拴住了小白龙的锁骨。否则硬拼拳腿他不是对手,早被一对凶狠的龙爪挠塌一张俊脸。 凤飞鸾想要速战速决,就只能兵行险招。 他在空中突然调转方向,撇开房千岁,猛地伸掌偷袭楚公子。 他如果偷袭他的炮/友沈公子还好。 这也是不了解对手实力,犯了右/倾冒进错误,吃了南镇抚使座下那只傻秃鹫同样的亏。楚晗就没躲,也没硬接他的掌,暗藏伏击的右手从背后掏出防身的甩棍,斜着就削过去。 “啊!!!!!” 挨削的明明是美男,喊疼的却是沈公子。 沈承鹤有怜香惜玉之心,没有再亲芳泽的命。然而他与指挥使大人吃痛的视线一对,很可耻地又心疼人家了。 凤飞鸾不甘心,哪能被个凡人反制住了,着实丢脸。他死咬下唇不出声,忍着掌骨剧痛就抓楚晗,凤目曝露寒光。楚晗一下子就被对方手里那根降龙绳缠住。那丝线极细又极为强韧,力道轻易能够拖挎一座参天巨树,楚晗缠在线里被腾空而起的人就带上了天。 沈公子失去平衡四脚朝天,也跟着上去了! 沈公子是吃亏一回学聪明了,这次坚决不跟晗宝贝儿分开,俩人裤腰带拴一块儿了。 房千岁怎能眼看着楚晗遇险,跟着就扑上去掐指挥使大人。但他同时被凤飞鸾以箭尾线绳扯住,中间又缠了两个扭曲挣扎的人。四人顿时狼狈,全部缠成一坨,在空中乱撕,撕得毫无风度战法可言…… 他们是从山脊的这一侧,滚到了另一边。 越过这条狭窄的山梁,野山的另一侧竟然是完全不同的景致,又是一处如幻的仙境。草原荒漠看不见了,眼里充斥着茂密横陈的绿植。四周是万仞峭壁,中间一片凹陷下去的山谷,这是一处峪口。 四人全部掉了下去。穿透一层又一层密不透风的华盖似的庞大树冠,一个接一个,掉在草甸上,一个都没落下。 那根很细的要命的降灵绳,在坠落的混乱过程中,剐在指挥使的硬弓上,终于断掉了。灵箭的丝绦,火烧剑砍都不会断,唯独会被与之相匹配的神弓的弓弦勒断。神物之间果然是既相生又相杀的好伴侣。 丝线断开,四人瞬间被崩飞出去,散落在方圆数丈的一大片草甸上。 楚晗震得晕头转向,四肢酸麻,清醒过来想的还是同伴身上的伤,转脸向房千岁爬过去。 他爬了几步发觉自己手脚没断,没有受伤。房千岁从地上翻起来,终于摆脱降灵绳的束缚,身上轻松不少,但右肩锁骨处还插着那柄羽箭,血流得吓人。 房千岁单膝跪在草地上,咬牙按住几处穴道,再捂住伤口,吐出几口鲜血。 平时都懒得动换的冬眠两栖类,原本应当蛰伏天池水底吐纳生息,反季节的恶战了一场,看这样也元气大伤。哪个都没占着便宜,何苦来的? 楚晗脱下褴褛的罩衣,替小千岁捂住伤处。他自己手上身上也染了血:“怎样,还能走吗?” 房千岁怕吓着楚晗,又是很要强要面子的人,能认怂服软吗,咬紧牙关忍痛道:“帮我附近找个水潭,我养一养就好……” 水潭? 楚晗放眼望去,这就是一处林木茂盛的山谷。密林间似乎有山泉潺湲的声音,夹杂灵鸟清脆的鸣叫。 楚晗将房千岁的左臂搭自己肩上:“我带你去找水。” “我背你。” …… 沈公子摔下来时裤腰带崩断了。断掉的皮带一半挂自己身上,另一半挂楚晗身上。他摸摸胳膊腿,又摸摸裆:“卧槽,零件儿都还在,没把我的老二摔掉了。” 离他三步开外,竟趴着那位大美男,痛楚呻/吟着挪动身体。 指挥使大人红袍凌乱,一条腿脱环似的拖累在地上。原来刚才在恶斗中,被房千岁掰断了那只小腿。 美男在无人处面露难言之痛,一脑门的香汗淋漓挥洒,抬头赫然发现沈公子近在咫尺。 沈承鹤:“美人,伤了?我扶你啊。” 凤飞鸾大怒:“滚开!!” 沈承鹤:“得,不扶不扶,那我看着你自己走。” 凤飞鸾想站却没站起来,狼狈不堪,又不甘心屈就示弱,咬着下唇的倔强不屈模样愈发惹得沈公子心生怜爱,错不开眼。 沈承鹤一把扶住这人抱起来。凤飞鸾一巴掌就扇了他一耳光,呵斥:“贱人不准碰我!” 姓沈的大贱人被扇一大跟头。两人双双跌倒滚成一团。 楚晗这边儿也扛不住了。房千岁的身躯不知怎么的突然沉重懈滞,一坨磐石压在他肩上,让他寸步难移,两脚迅速陷进松软的土壤。他忽然也明白了,小千岁一定伤得很重,很难过,以至都难以维持轻盈的人形,变得千斤沉重…… 楚晗浑身热汗,吃力地说:“这究竟什么地方?我们怎么出去?” 房千岁喘息道:“不知道,我没来过。” 三殿下属于绿林帮派,以前都不常往来神都,又不炼丹搞药,当然不会来这种神秘的峡谷巢穴。 伏在地上的凤飞鸾昂起头来,回应他们:“这里是幻情兽峪。” …… 幻情兽峪。 其他三人虽然都没来过这种地方,一听就都唬住了。这不就是堂堂指挥使大人平时到处搜罗春丹灵药,来的那处幻情兽巢穴吗。翊阳宫里,凤飞鸾这人身上,到处充斥的九兽壮/阳丹和七穴荡情散气味,就是从这神秘地方采集来的药引。 他们才反应过来身陷何处,四周大地开始颤动。 “啊,我……” 楚晗一脚踏陷进去,没站稳就一头扑倒,房千岁摔在他身上。 他以为脚底下踩的是松软“土壤”,没想到那土壤径自动起来了。整个一片地方都颤动起来,一片看似平整的“大草甸”随即四分五裂,大大小小一块一块巨兽的脊背显露出来,那些大家伙从熟睡的巢穴中站立起来! “卧槽,动了,卧槽,这什么情况?!……”沈承鹤慌乱地嚷,满地乱爬。 他们就不是在地上,竟然落到那些覆盖了松土草屑枝条的庞然大物的头顶,背上。 生活在这里的史前巨兽,被他们从冬眠的香甜瞌睡中闹醒了。那些神兽,浑身披着毛绒绒的毯子似的毛发,长脖子伸出来,四腿带蹄,纷纷睁开茫然迷离的褐色眼珠,看着他们。 “啊……”沈公子抱了一头神兽的大腿,一抬眼。神兽也微妙地低头看他,被沈公子的人脸吓坏了,“吱”得叫了一声,猛地蹬开他,撒蹄子就跑。 他身边的凤飞鸾忍不住低声骂道:“蠢货,不要碰他们,不要惊吓他们。” 沈公子:“啊?不不不,不要碰!” 房千岁:“你声儿太大了,嚷个什么?” 凤飞鸾:“那些冬眠灵兽胆小如鼠,最怕惊动!” 楚晗:“承鹤快松开手,快躲开,别惊吓那些灵兽!” 一头巨兽跑了,其余所有同伴竟然都开始跑,以为是碰见怪物,遭遇了天敌,慌乱地涌动四窜。 这就是牵一发动全身的连锁反应;山谷里只要一块“地”动了,所有巢穴都开始苏醒,挪动,大地分裂移动。楚晗他们在成群纷乱逃窜的神兽群中只能仓皇地抱头,顺风跟着狼狈地跑,以免被那些巨兽纷至沓来的蹄子蹬踏,惨遭误伤。 他们遇到的,就是传说中绰号幻情兽的生物。 只是以前没有见过,完全不了解,这幻情兽竟然是遍身长毛绒的食草动物,论长相酷似阳间神兽羊驼,这俩物种在进化论里八成也是一脉相承。但灵界的巨兽体型庞大许多,一只就抵七八只羊驼的分量。许多成年的幻情兽结群跑起来,山谷为之震动。 幸亏这些幻情兽是食用嫩叶仙草与野果的,对人肉不感兴趣,并不攻击他们。 四人这时形象尊容都无比狼藉,裹在神兽的腿脚间踉跄躲闪腾挪。也是这神狩界为尊多年的一位指挥使和一位三太子,并两个从阳间来的养尊处优的少爷,从来没这么狼狈过,都顾不上敌我彼此,瞬间自觉地化敌为友,一个拖着一个,往大树后面躲避。 树后竟然还藏着一头颤巍巍的神兽。 这只毛绒绒的长脖巨兽猛回头,现出一张稚嫩脸,瞅见他们四个衣着各异的侏儒怪,吓得眉毛眼睛都不对位置了。“稚嫩脸”对准四人抬了后蹄,猛地bu出一股强劲气体。 说直白了,神兽就是放了个响屁。 许多动物都有这一门对付敌人的招数,比如臭鼬黄鼠狼之流,面对强敌释放出*无敌的气体,帮助逃脱。 “唔……”凤飞鸾先就用袍子捂住头脸,转身想跑却受累于断掉的小腿,一下子扑跌在地。这人屏住呼吸,脸都憋红。其他三人都没来过这里,凤指挥使是唯一一个明白人,心里门儿清。 沈承鹤完全不懂,顺风吸了一大口,结结实实把那个屁全吸进去了。 更多的幻情兽释放出逃跑的烟雾弹。那股烟弹气息并不像毒气瘴气沼气,竟然是香的,流荡出浓郁的花草香和药香,很好闻。一股一股气息瞬间充斥五感,弥漫到周围空气中,勾得人不由自主的,就想要多吸几口,再吸几口…… 一大波伪羊驼奔腾而过,草原上硝烟散去,重又恢复平静。风景如烟如醉,鸟语花香。 浓郁的芳草清香充斥鼻息,完全挥不去,随着每一次呼吸深深揉进五脏六腑,沁入血脉。 房千岁肩上的血止住一些,反而恢复些体力。他抓住楚晗,剧烈喘息:“不好,我们……可能……是……” 楚晗完全没感觉到危险的进逼。他没有不舒服。相反,他很舒服,口唇边空气无比清新美妙,律动着肝脾心肺,让他徜徉林间如处幻境。 楚晗面色微红,目光反常地旖旎含水,声音不知怎么就软了:“你怎么了?” 房千岁怔然道:“我们可能是,中毒了。” 楚晗眼神略微失焦:“……中毒?” 楚公子是慢慢变混沌的,钝化过程让他这样一贯冷静警醒的人,都没有防备。他没察觉到身躯骨节开始一寸一寸发软。他的嘴唇变得湿漉红润。他皮肤止不住地发汗。他的关节骨缝许多地方开始微微地酸麻,酥/痒,进而好像从身体和意识里潜藏的每一处穴道往外奔涌强烈欲/望,像被无数根触手撩拨五脏六腑和心思九窍,无法排解地燥热和烦乱! 楚晗是个比较冷淡清高的人。他从来没有过纵/欲或者发/情无法自持的经验。他都还没有跟任何人做过*交/合的亲密事,平时禁/欲惯了,自亵都极少,就不好那一口,因此那方面的意识和器官都反应迟钝。毒性对他发作很慢,让他挺了好一会儿才开始体力不支。 待到他发作,旁边那三位爷早都已经不行了。 房千岁很早就一把甩开他。楚晗上去拉都拉不住。房千岁满面通红,眼神混乱,想要屏息,却内力不停外泄,被迫大口大口剧烈喘气。这如同饮鸩止渴,更多的迷药呼入口鼻,侵犯四肢百骸无法抵御。 “别碰我,你走开,离我远些!”房千岁声音抖着,懊悔心疼地望着楚晗却无奈推开他,头也不回地一路往前走。 这人目光已经迷茫,脚步摇晃,意识却还坚定清醒,顽强支撑着想要离开楚晗,想找个没人的地方,不被任何人看到。他走了几步,粗喘着跪在地上,难耐地扯开亵衣,缓缓倒在草甸上。 59|第八话.幻情峪 第五十九章幻海情天 楚晗不明所以,一路追着小房同学,追到一半路,突然跌倒,再也甭想站起来。 这难道就是,指挥使大人用的幻情药…… 他那时还不清楚,所谓七穴荡情散,是由羊驼巨兽的香腺提炼药膏制成。原膏很纯,吃一小颗就要七窍血脉倒流,才诱使指挥使大人一时失足与沈公子做出败坏身家门风的好事。指挥使平时拿这东西做药,剂量是稀释过的,药力就淡多了。再添加枣泥莲蓉蜂蜜肉桂和玫瑰花瓣,做成糖丸,喂给侍寝的男妾们服用。 幻情兽生性胆小,遇到陌生人就释放气体,平时谁敢接近?凤飞鸾每一次来取药膏,都趁着冬季灵物冬眠,悄悄驾凤而来,取了药膏就升空而去逃之夭夭,不敢踏入谷底一步。 草甸的另一头,凤指挥使是最狼狈一个,披头散发香汗蒸腾,两手指甲嵌入泥土中,快要陷入幻觉无法自拔。 他体内有残余的九兽壮/阳丹,其他三人显然都不吃那玩意儿,因此他中毒最深。荡情散与壮/阳丹两厢交互侵犯,他最先药性发作,不出半刻浑身骨节陷入奇绝痒痛,一缕发丝咬在舌尖,难受得嘴唇都咬破了。 沈公子是娱场常客,自恃炕上经验丰富,这时也迅速的不行了。他仰面看天,眼眶殷红,茫然四顾不知所措,像个做错了事很怕被家长责罚的孩子,可是他又做错了什么啊? 他想要挖个坑把羞耻露骨的欲/望埋起来。那滋味太难过了,无数只虫蚁扑上来嗫咬纠缠着他,怎么会这样? “难受……老子难受……怎么办……” 他也不知怎么办。他不由自主就滚向大美男,脆弱无助的时候,就像找个人抱住,想找另一只手安慰他。 凤飞鸾用尽最后力气踹开沈公子:“你个愚蠢没用的……你干得好事……滚滚滚开……” 他这一脚踹完,靴子留沈公子怀里了,露出带血脚踝。 指挥使大人约莫是觉着自个儿忒倒霉了,姓沈的呆蠢纨绔阔少,就是他这半生遇到的头号天煞星,命还特硬,专门克他。遇见一次倒霉一次,每回都栽这混球手里,真想一掌掐死啊! 原本在生死混战中僵持的四个人,这时才是悔不当初,都不该动手,都没有料到竟然阴差阳错,陷入一场无路逃脱的尴尬困境。 …… 灵界的幻海情天之毒,伤的是体肤,验的是人心。 药力让楚晗不停振荡痉挛,双眼再次失神。 他扭开脸往旁边爬去。地上丢着小白龙拔出的那柄断箭。 楚晗咬牙一寸一寸挪过去,快要没力气了,攥过那根带血的断箭,绝决地就往自己身后插进去。 小千岁是痛苦地大叫一声跃过去夺那根断箭,远远地掷开,没想到楚公子骨子里是这样要强的人。 楚晗感到一股强悍的力道缠上他的身体,就像当初经历过的那样。房千岁缠着他,在地上搅起一层一层土石草屑,在天昏地暗的迷雾中,双双滚入林间一处百米深的冰冷水潭,在潭中砸出一道巨浪。 …… 第六十章灵蛇出渊 楚晗中了幻海情天之毒,和房千岁就在深潭水下漂流,药性发作起来时就不停抽动。时间随水流从指间漂走,不知过去多久,慢慢等待药力散尽。 还是房千岁最先恢复意识心神,因为楚晗注意到,小白龙完全回复人形,收起那一段盘踞水底的粗长的尾巴。 四周岩壁砸塌一圈,伤痕斑驳,水底碎石累累。潭水由温热慢慢回复冰冷的温度。 房千岁先把头探出水面四下扫视,打探,再小心翼翼携着楚晗出水。 两人轻手轻脚爬上岸边。这回都学乖了,谁都不敢发出半点儿异常声音,生怕惊动那拨巨兽再炸毛一回。 楚晗仰面趟在池边,下半身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一片酸麻,头脑发飘。那种奇痒的中毒感觉没有了,双手因为往后背负久了,抽筋过后陷入僵硬。两条腿无意识地分开着,遍布事后的某些红痕。 房千岁赤着身体轻手轻脚爬过来,手臂撑着罩在他身上,就这样看着他。小千岁长发垂肩,四肢健美修长,不着寸衣像从森林幻境中爬出来一尊俊美的原始男神。 原始男神表情可并不轻松享受。房千岁一脸沉重肃穆,不错眼珠地盯着楚晗,视线都带钩,想要扒开楚晗从里面剖出他的魂魄瓤子看个清楚似的。小千岁然后就开始从头到脚地检视他,一寸一寸翻看,摸他,神情惊痛紧迫,又显得特严肃,不像闹着玩儿的调/情,反而流露某种如临末日的悲壮。 摸到胳膊和腿,房千岁特意捋开他四肢末端的手指、脚趾,仔仔细细确认楚晗的手脚完整齐全,没有少几根趾头……或者多出几根什么的。 楚晗看到小千岁用近乎虔诚的表情吸吮他每个手指和脚趾,像对着一坨祭品发痴。 终于捋完手脚,像是如释重负如蒙大赦,这人眼里涌出一股水汽,眼神深邃泪波横流,咬着嘴角忍了又忍,再次垂下头狠狠吻住楚晗的脸。 房千岁摸他的头发,捧了他的脸使劲端详,声音沙哑:“我以为,我以为,你已经……你已经都……” 楚晗哑声问:“已经怎样,我还能这么容易就挂了?” 俩人一张嘴发现声带都哑了,说话跟不是自己似的。水下无所顾忌,完全扯开嗓子发泄,都扯哑了。 楚晗都没力气抬胳膊,做都做了,还怕小男友事后温存多看他两眼?随便摸吧,看吧,楚少爷也不矫情。他以为,房千岁就是怕把他哪捅漏了捅坏了,捅得休克了。 楚晗附赠对方一个事后贴心暖笑:“我肚子没漏。我没那么脆弱不禁扛,有什么的?” 房同学耳廓露一丝红潮:“呵,你确实能扛,咱俩做了一宿。” 楚晗:“……一宿?!” 房同学也略尴尬:“你抬头看看天,早晨了。” 楚晗吃惊地抬头看天。朝阳东升,山谷中迎来雾色环绕水汽蒸腾的崭新一天,充斥水雾的空气在阳光下泛出七彩光华。 他俩日了一夜。 这么个叠摞的姿势,房千岁像一头豹子爬在楚晗身上。两腿之间漂亮雄伟的一挂东西,就吊挂着蹭到他胯上,那感觉很浪。这人心里满足回味,故意在楚晗身上蹭了几下。 楚晗低头也瞄见了,揶揄道:“果然变回人形,那玩意儿也老实缩回去了?终于没那么可怕。” 房千岁哼了一声,回复往日玩世不恭的小表情,不在意楚晗怎么编排他。 楚晗自嘲:“以后可别轻易变了,我见过一次算是领教,受不了。还真有小腿粗,昨晚儿吓坏我了,我后悔都没来得及跑!” 他说完自己仰脸笑出声,横起胳膊挡脸。其实做都做了,反而不再有羞耻感觉,就是令人愉快满足的亲密感。 房千岁眼神漆黑:“……你还有的后悔?” 楚晗:“没后悔。” 楚晗笑音都是破碎沙哑的。但情人眼中的笑最是动人,小千岁忍不住又吻他,手掌覆住他下面。一碰那地方楚晗触电似的赶紧求饶,推开对方:“别碰那里,不行了,真不能再来了。” 他现在是生怕对方对着他又发/情,再来一趟真得要命了。他那地儿肿成红萝卜。 远处山坡上伏着一窝羊驼兽,看样子那群巨兽昨天围着谷底跑了一圈,也累够呛,清晨仍在歇息。 楚晗问:“承鹤呢?” 房千岁眼神一带:“就那边儿躺着。” 楚晗:“他没事?” 房千岁:“嗯……他跟那位并排躺着,好得很。” 楚晗伸脖一看,遥遥就瞅见那一对野鸳鸯躺在树下,双双裹着指挥使大人的朱红色蟒袍。袍子下面露出四条白花花的腿,干累了筋疲力竭,睡死过去…… 峡谷四周高耸入云,皆是峭壁。 他们两个都有伤,也跑不动了。现在怎么上去,是个麻烦事,尤其不敢再惊动那些疲惫熟睡的神兽。 他们是在潭边一片树荫下。参天巨树的树冠呈浓绿华盖形状,阴翳遮天蔽日。就这时,头顶的大伞盖发出窸窸窣窣诡异声响。树顶某些绿色藤条竟然移动起来,瞬间挪动位置,盘桓卷绕着粗壮的树枝,在他们眼前滑动,瞬息万变。 楚晗随即吃惊地发现,哪是藤条会动啊。不是树枝长藤,是蛇。不止一条身披隐蔽保护色的灵蛇,有大有小,有粗有细,卷着枝条从不同方向向他们爬过来,循味儿而至。那些窸窣声响就是爬行的灵物磕动长舌发出的探路声,连串声波回荡。 领头那条最为成熟粗壮的大蛇,是藏青色底,皮肤上镶满金银双色豹纹,艳丽妖异。 没等房千岁发话,楚晗一眼就认出那身花衣服,这蛇还是个熟人。 藏青色华丽的金环蛇,粗大的尾巴缠在树顶上,蛇首和上半身悄无声息垂落下来,靠着腰力昂在他们面前。 蛇在阳间通常是一种不太讨喜又容易引发冰凉滑腻咸湿不适感的物种。楚晗从前也没见过,能有一条蛇蜿蜒逡巡时姿态如此优雅,举首投足讲求几分贵气,进退有度,仪态万方,丝毫不会令人产生恶感,也终归是修炼了数百年的灵物的气质。 大蛇上半身化出人形,一张脸清瘦俊俏,肤色很白。白肤的随琰公子双手一揖:“殿下与公子放心,我助你们,尽快离开此地。” 随琰再次出现,楚晗立刻放心大半,小千岁手底下蛇鱼虾蟹组成的水怪军团一定来了,这就是救驾来的。 房千岁大喜:“你怎么找到我们?” 随琰一笑:“我与我父昨夜就找到这座山谷,一路循着殿下气息来的。这片山谷底下散发出浓郁的龙精味道,想必……” 楚晗:“……” 书生善体人意地没有往下说,对楚公子报以暖心微笑。以他一条灵蛇闻气辨人的本事,他早闻出楚晗浑身上下一股被他家三太子亲密宠幸过的欢好气味,比上回还要过分得多。 楚晗可并不享受这种旁人眼里好像他“初为人妇”的状态,谁啊?他本来不纠结谁上谁下的破事儿。两人互相爱慕,都是男的,私底下舒服想怎样来就怎样来,只要小妖龙喜欢,意大利吊灯他都不介意。然而在随琰公子眼里,“千岁娘娘”身份估计是做实了。 随琰又说:“昨夜谷底一片漆黑,瘴气缭绕,我们下不来。只好等到清晨毒雾散去,才敢下来寻找。” “再辛苦你一趟。”房千岁点头吩咐:“先把我的楚公子带上去。” 随琰公子一头黑发在脑顶挽成个髻,余发垂在肩上。这俊秀书生的一双手细致滑腻,拉住楚晗却攥得紧俏结实,力气很大,一把将他提上去。 楚晗一下子就被这股劲力拖拽着,猛往树冠顶端升上去了!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光点斑斓。 这片绵延数十里的华盖上面,竟已布起一个“蛇阵”。无数条青蛇,将自己柔韧细长身躯相连,一条一条挂下来,结成一张壮观的蛇网。蛇网从悬崖顶端垂挂下来,一直结到谷底,将他们一网捞起。 灵蛇随琰背起楚公子,一路攀延而上。楚晗抬头望天。那壮观蛇阵,犹如一道青色天梯,直入云霄,遥遥搭在悬崖顶端,悠悠白云之间。 他们就是踩着架梯长蛇的身躯,一步步往上。上这种“梯子”不容易,蛇类通体滑腻柔软,被楚晗瞬间压弯下去。他“啊”得闷叫出声,声音是哑的,在空中还不敢大叫,怕吵醒不该吵醒的谷底巨兽。盘踞的几条青蛇也发出极细极尖利的窸窣声,同时强坠下去,荡在半空。那些蛇却又弯而不折,顽强吊起他们的分量。 楚晗几乎悬空,四肢缠在蛇阵里。 这姿势,他菊花疼,脸皮薄又不好意思喊痛。 他也才领略了他家大鹤鹤整天叫嚷菊花很痛是怎么个痛法。昨夜纵/欲过度,他两腿酥软打晃,很不争气使不上力。 蛇子蛇孙们没放弃他,很仗义地逡巡而下迅速捞住他。 随琰公子自上而下,修长的双臂缠抱住他,面对面,额角也洇出汗。随琰将蛇尾往上一抖,挂住他手下的蛇小将们。柔软的蛇尾瞬间绷成笔直,身躯拽到最长,然后猛地一抽,一股力道将楚晗往上带了一丈有余。楚晗奋力再挂住上面的蛇兄,十分感激地往下看了一眼。随琰侧头往上也看着他。楚晗是一脚踩到书生肩膀上,自己都过意不去,不忍下脚。随琰并不介意,托起他的脚往上送去…… 房千岁把楚晗交予左使公子照料,自己当然是来救沈承鹤。 他本心并不想管姓沈的,让那厮就留这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与大魔头双宿双飞吧。这也就是为了楚晗,不能撇下楚公子的密友,不然这趟白折腾了。 房千岁四肢匍匐着潜伏过去,进入那片树荫下,瞄准红袍下面哪两条腿是沈公子。凤大指挥使喜欢干净精致,极其自爱自己身体,腿毛多的肯定是阳间来的没审美品位的活人,没错的。房千岁眼明手快,从袍子下面抓出沈公子,扛起就跑。 沈承鹤暖玉温香在怀,昨夜又过度驰骋,猛地被某人抓起来,一脸疲惫惺忪:“唔……谁……” 房三爷一把堵住这厮嘴巴,严厉的眼神命其噤声,生怕这人再把五十米开外一窝幻情兽给喊醒了。 他们一走,袍子下面睡的另一人,立马也惊醒了。 凤飞鸾一摸那宽阔温暖的胸膛不在了,凤眼大睁,回头一看就勃然大怒。 凤飞鸾仓促裹上红袍,遮住遍是红痕情伤的身体,拖着伤腿就追。 沈承鹤是挂在房千岁肩上,四肢垂着,仰起脸断断续续地嚷:“美人儿,我、我要走了,你别追了,你别太惦记我……” 凤飞鸾眼眶猩红:“你敢跑……我,我……” 沈承鹤也很怕死,就怕美男提上裤子转变心思又要杀他。他仓皇挥挥手:“昨儿晚老子也不是故意,真不是故意占你便宜,都是那群怪兽放那个屁害的啊!!” “就当是咱俩互相在对方身上溜了一趟活儿,这回两清了,你别找我算账!” “你后宫粉黛佳丽三千,新人辈出,也不缺我一个!老子今年都二十五了,你不嫌我老啊?” “咱俩各走各路,你过你的,我走我的,你你你别追我啊这怪吓人的你要干啥啊……” 房千岁边跑边忍不住嘲讽沈公子:“你若是舍不得走,我就把你搁下,我还懒得救你!” 沈公子忙喊:“别别别!我走走走!” 房千岁冷笑一声,笑得也很不善良:“你两个都不用走出幻情峪,就在这块大草甸上搭个帐篷,幕天席地。平时放牧神兽,需要的时候,就让那几头羊驼放个香屁,为你二人助兴,多么逍遥快活!” 沈承鹤哎呦一声捂住脸,可别提那香屁,昨夜的荒唐事不堪回首啊。 60|第八话.幻情峪 第六十一章不相为谋 房千岁潜入深潭下与楚晗做了一夜,这边儿水潭外面,沈公子压着指挥使大人,颠鸾倒凤也折腾一宿没歇。 沈少爷从前风流成性,夜夜笙/歌,自认活儿也很强,雄器彪伟,可都没有像昨夜那样疯狂过。他被药性完全浸没,入了魔怔,在大美男无比温软美妙的躯体上来回征战,大肆挞伐。一柄神器搅得指挥使大人直接陷入半昏厥,双眼失神,口不能言,只能屈辱却又无法自控地任凭他为所欲为。 凤飞鸾在撩人的月光下玉/体被汗水和体液浸湿,黑发铺在地上。这人在某些彻底失神的顺间,凤眼情不自禁流露媚骨,主动扭摆身躯,每一次被顶上滂湃点抓住沈公子的背大叫……这一幅缱绻的画面深入脑海,无法忘怀,比沈公子平生见过的任何一幅春/宫图画,妩媚迷人何止千百倍。 沈承鹤把脸埋在指挥使大人发丝间大睡,也有一丝温存念头划过心间。 倘若是在人间,某个月黑风高天,祥和美好气氛中与美男相识,他绝对不欺负强迫人家,一定认认真真追求对方,不惜人财博美男欢心。只要指挥使大人乐意屈尊降贵,与他厮混,他要人给人,要房买房,要明媒正娶就立刻去民政局打证盖戳,一定倾其所有。 还用得着整天在怀里揣一块春/宫怀表无聊解闷吗?他想把这雍容华丽的美男揣自己怀里,据为己有,胜却人间无数不入流的小妖精。 …… 房千岁上树一步踏进蛇阵,没伤的半边身子一手拎着沈大少。 两人的分量,一下子就把绷直在崖顶和树冠之间的蛇网狠狠向下坠去。沈大少那个腰酸背垮的,竟然大头朝下漏下去,吓得两腿慌忙绞上所能缠住的东西。 沈公子嚎叫:“老子要掉下去了,别让我掉下去啊!……” 房千岁想拽起这人,还真不好拽,因为沈公子又没穿裤子,没有腰带或者裤裆之类可以借手的东西。沈公子这辈子最狼狈露怯的两回,也都是在凤美男面前。一夜风流之后,裤子又不知飞哪条小河沟里。他全身就剩一条肥了咣当的裤衩,还是从别地儿捡的,不合他尺寸,在胯上晃荡着。 而且,他头朝下一缠,两条大长腿竟然缠房同学腰上。也不管谁的腰,玩儿命夹紧,保命才是王道。 房千岁累一身汗,脖子青筋凸出:“你,把你那两条腿拿开。” 沈承鹤:“拿、拿不开,要掉下去。” 小白龙也很清高:“是你能碰的吗?快滚。” 这种生死关头,沈大少爷才不要面子,很无赖地小声说:“谁稀罕碰你?你先把我弄上去我立刻就滚。” 随琰上身托着楚晗,一条蛇尾就势往下勾住他家主人,帮房千岁借力。四个人吊在天梯上。 也就这时,凤飞鸾拼尽力气,荡着藤条攀上大伞盖,抓住蛇网的尾端! 整张蛇网被猛地一震,无数条青蛇扭动身躯,狂震狂抖,想要挣脱不速之客,不准有人借光爬上来。其他四人也被颠得东倒西歪,全部挂在半空。 凤飞鸾披散着头发,脸上尚有血痕,往日光鲜华丽的大红袍揉了一层泥土,仰脸低声恳求:“你们拉我上去……” 这人低声下气求过谁? 果然落草凤凰不如只鸡。 楚晗在最上方,未及吭声,随琰已回头道:“拉你上来?大人你说笑么?” “道不同不相为谋,指挥使大人请另走别的路。” 一向温良和气的书生,极少对谁如此冷漠不通人情。北镇抚司深牢大狱中所受之苦,“琵琶弹骨”酷刑之殇,当然要记在神都指挥使的头上。 凤飞鸾吃力地抓住蛇阵尾端那几条蛇,头脸还要拼命躲避试图咬他的蛇口:“你救我一回,之前罪责我既往不咎,以后不与你为难。” 房千岁冷笑:“随琰是我的人,他有何罪?你想将他怎样?” 随琰也淡淡地说:“不必指挥使大人费心了,劳你松手下去。” 随琰说话间一抖粗大的金环蛇尾,劈头盖脸就砸向指挥使面门。 凤飞鸾被蛇尾砸在肩头,闷哼一声,甩得失去平衡,仓皇之中仍顽强地薅住前方,一把抓住沈公子不放。 沈承鹤大惊失色:“嗳?别,别,老子要掉!!” 凤飞鸾眼底含血,悲愤难抑:“你个无情无义贱人……你敢抛下我自己跑!” 沈贱人尴尬道:“我我我,我也不是对你无情无义,你看我这……” 房千岁一手抓牢沈公子,再一脚毫不客气,对准凤飞鸾照脸踹去,想将人踹下去。这回纠缠得更加混乱,五个人一个挂住一个,全都不敢撒手,在风中荡得*。 楚晗那时居高临下,望着坠在崖底挣扎的凤飞鸾,对房三儿和随琰说:“算了,拉他上来吧,别丢下他一人在山谷里。” 房千岁:“……” 楚晗:“我不忍心,看不得谁在我面前受苦。” 凤飞鸾也微露诧异,猛一抬脸盯着楚晗,心里可能也没想到,碰上个宅心仁厚以德报怨的楚公子。 沈承鹤目睹凤美男方才低眉顺目的哀求神色,一日夫夫百日恩啊。他与美男何止“一日”,昨夜日了十几回不止。凤哥儿假如是能孕之身,他俩想日出个娃来都怀上了。 他也厚着脸皮求房三爷:“千岁小爷,不然您高抬贵脚,别得理不饶人嘛,你救他一回?” 房千岁冷冷的:“我救他?!” 沈承鹤:“咱们四人昨天一起掉下来,现在要走了就丢下他一个,这荒山野岭,豺狼虎豹的,多可怜啊!” 房千岁喷他一脸:“他可怜个屁,你个没脑子的!” 两人就这几句话工夫,凤飞鸾眼底光芒一闪而过,竟然拼尽腰力,反拧着往上一掀,空翻将自己掀了上去。这人以那条没受伤的腿蹬住沈公子,顺势就把沈公子踩下去,同时劈手砸向房千岁面门! 蛇网剧烈震动,楚晗大叫,可是够不到鹤鹤,完全帮不上忙。 楚晗半刻之前还对指挥使心存恻隐,想让小房手下留情放了美男。眼瞅着情况突变,指挥使大人果然心如蛇蝎,本性不改。 沈承鹤被踩到底下,一下子从房千岁掌心滑脱,没了依托,凄厉嚎叫着甩在半空。 他又被两条小蛇奋力捞住,不然就掉下去摔死了。 年轻的小蛇将纤长身体绷到最细,也快撑到极限,把沈公子吊得像在空中荡秋千。 凤飞鸾只一招就变劣势为主动,面目冷绝一掌砸向房千岁带伤染血的脖颈大穴。一龙一凤,再次短兵相接掐起来。一个重伤肩膀,一个断了条腿,在蛇阵上翻滚,都是怒不可遏仇怨相加,谁都不甘心吃这个亏。 沈承鹤那时心里拔凉拔凉,眼角默默涌出两大颗泪……他约莫也瞧明白了,高高在上冷面冷心的美男,不会愿意屈尊降贵与他长相厮守,就没有那个打算。 他是心眼儿大条,没多少心机,然而被人耍的次数多了,心里也分得出谁对他情深意厚,谁对他薄情寡义。 …… 蛇阵遭遇强敌侵犯,随琰公子猛地将上身昂起,瞬间化蛇。金环灵蛇甩起粗壮强悍的头颈,向凤飞鸾撞去。 蛇阵之上,许多蛇子蛇孙昂起头颅,逼视凤飞鸾,喷吐着红信环伺围攻上去。 厮打中拳掌无情。许多小蛇飞蛾扑火般冲上去试图咬凤飞鸾,被指挥使大人的掌力震成纷飞的数段,摔下深渊。凤飞鸾眼带殷红血光,势单力孤之际,下手依然冷酷不留情。更多的年幼灵蛇却又围扑上来,丝毫没有怕死惧战之色。 随琰荡起长尾从蛇阵上跃起,砸向敌人,近身的刹那顺势卷住这人,勒到最紧! 凤飞鸾瞬间就被灵蛇强劲的身躯箍在中间,骨节咔咔作响,几欲全身断裂。他恼怒,抽手劈向蛇身。大蛇也是鲜血迸射四溅,却死缠不松手,就是个打算同归于尽的战法。 其余人看得惊心动魄,目瞪口呆。 楚晗突然大喊:“指挥使大人你不要斗了,放我们离去,退一步海阔天空。” “我们与三殿下回北方长白山去,再不回来神都,井水不犯河水,你何必斗气不放,非要两败俱伤?” 楚晗心里一动,又说:“你与承鹤那件事,出了这座山谷,我们就当抹掉过往,永不再提,谁都不会说!” 他喊这些话,也不知指挥使大人听进去多少。凤飞鸾眼露倔犟冷傲,像是对他的话不屑一顾。或者说,在这人处世哲学里,只有先发制人四字,没有海阔天空四字。不先手制敌于死地,就会被敌制死。指挥使大人才不信房千岁会放他生路。 千钧一发时刻,天边充满水汽的云层中突然降下一只大鸟,从朝阳金光中跃下。 大鸟目测比指挥使大人座下尊贵的九头凤翼展更加宽阔,翱翔姿态雄健。 那飞翔的庞然大物从云端降下,逼近峡谷,楚晗才看清,那不是鸟,而是一头驾蛇飞翔的灵兽,生有双翼,面目威武凶猛。 房千岁抬头,眼光一亮,吹了一声唿哨。 那头有翅的灵兽,腿爪下驾驭的两条青蛇,箭一般突然弹射出去,射向凤指挥使头颈要害。凤飞鸾大惊,抽手赶紧抵挡那两条蛇在空中环绕飞舞的进攻。飞翔的翼蛇兽再从空中打起忽高忽低的哨子。那哨音就是蛇哨,整个蛇阵万蛇坚强地昂首齐鸣,奋力保护白山黑水的少主。 凤飞鸾心知肚明小白龙是来了援兵,对方人多势众。 他含恨收势,猛地挣脱随琰的束缚,被迫滚下蛇阵,落在参天巨树的伞盖上,也累得不停喘息。 房千岁与指挥使大人隔空对视良久,傲然道:“你就在这树顶上多待一天半天,等你的人马赶过来抬你上去吧。” 凤飞鸾俊面含威:“三太子,你我来日再战。” 翼蛇兽从空中降下,急停,一双粗壮利爪伸到房千岁面前,恭请自家主人登上座驾。 房千岁没有攀上那头灵兽,眼神示意:你把随琰公子提上去吧。 房千岁几步蹿上去,从身后抱住楚晗。 楚晗挂在蛇网上荡得七荤八素,腿软菊花痛,一个宽阔的胸膛就从后面罩上来。他回头,眼前是小千岁近在咫尺的脸。 房千岁肩后,山谷中一片郁郁葱葱,崖下风景如画,暖雾清风。昨夜的荡漾涟漪仍在。每一回皮肤再次接触、拥抱,都让他战栗回味…… 房千岁背起楚晗,四爪并用浪迹如风,攀上高耸的悬崖。 蛇阵收网。大大小小的幼蛇将倒悬的沈公子也拖上去,救下。沈承鹤上去就吐了,肝肠肚肺晃错了位,不停呕出酸水。 山谷之上水族旌旗飘飘,人彪马壮。 房千岁背着楚晗落到平地,将人放下却不撒手,臂膀一环就搂住楚晗的腰,搂得很自然。并无过分腻歪的举止,但亲昵关系不言自明,就是给所有人看的。 跟随护驾的那头翼蛇兽,收敛起辽阔双翼,降落他俩身侧。翼蛇兽一张四方宽阔人面,浓眉大眼,面相极为威武霸道。这家伙竟然还不罢休,一弯腰,一低头,将房千岁和楚少爷双双托起,驮到背上,面露兴奋的霸气。 楚晗略微吃惊,但很明智地不乱说话,悄悄握紧小千岁的手,骑在兽背上。两人都是遍体伤痕,衣冠不整。 他没料到这样阵势,心头也莫名涌出激越兴奋。 翼蛇兽展翅在低空不停跃动,嘶鸣,举行某种仪式似的,就是向水族队伍昭显少主人的神威,掀起阵营中山呼海啸的欢呼。兵将们,或身着铠甲,或衣袂飘飘,皆五体投地跪伏朝拜,山呼“殿下归来我族盛世”等等一连串楚晗听得懂或者听不懂的台词。果然不分种族,不论朝代,臣下对君上拍马屁的词汇万年不变。 豪情万丈的鸣叫声响彻云霄,传至百十里之外,整座神都城都为之震荡…… 楚晗心思细,也是那时开始起疑,有一件事很怪。他一路进入灵界,“白山教”的一干水族灵物,所有人知晓他与三太子不寻常关系之后,都并不表露惊惧,或者出言质疑阻止。从鳐女,再至随琰,还有这位长翅膀的厉害灵兽,都对他相当尊敬,各种礼遇有加。而房千岁,也不介意旁人知晓他二人关系。 他纠结于指挥使所透漏的灵界戒律。假如真有所谓禁律天条的束缚,今日景象怎么解释?可能确实是他误解了。 …… 翼蛇兽将他们放下,收敛煞气化为人形。 这人原来一脸髭须,粗眉大眼,一脑袋天然自来卷儿梳成长辫,潇洒甩在脑后,左右肩上各搭一条豢养的秘密武器。两条青色灵蛇温顺地盘上中年汉子的胸口,在外人面前才吐出狰狞的红信子,小千岁面前却敛息屏气,乖乖儿把身子一盘,只伸个头隔空搭过去,往殿下怀里一阵乱蹭乱钻,钻胸口求摸摸。 随琰公子身上有血迹,随着中年大汉一起向房千岁行礼。 房千岁赶忙将人挽起,欢快大笑。 中年糙汉又对楚公子很酷地行个礼。楚晗一瞅那男子威武的相貌和年纪,再看随琰公子随行身侧的神情模样,不用小千岁作介绍人,真诚地一抱拳:“多谢左使大人与随琰公子救命之恩。左使侠义胸怀,公子清灵秀致,劳烦您两位出手,搭救我与我的朋友耗费许多精力心神,还连累了公子受伤。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大恩不忘,来日报答。” 中年糙爷们儿略吃惊,眼里立刻聚起一团舒服满意赞赏的光芒。楚公子作为殿下的亲密小伙伴,当众对他行礼致谢,话也说得舒坦,太给面子了。 房千岁看在眼里,嘴角浮现笑意,心里钟情,暗自将楚晗的腰揽得更紧。 …… 61|第九话.千年传说 第九话.千年传说 第六十二章真龙太子 楚晗从酣睡中醒来,睁眼看到的是悬着提花羊毛挂毯保暖的宽敞大帐。 太累,又受伤,他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浑身酸痛疲惫终于缓解。四周静谧,就他一人裹在被子里。小铜炉里焚着舒心清肺的熏香,睡塌边备好各种水果点心,都是让他享用的。 破衣烂衫都没了,他身上穿的绣了暗花的亵衣亵裤。他一摸脸,原先在恶战中受伤划破挂彩的地方,都涂抹了透明药膏,大约是去疤灵、生肌霜之类神药。两条腿也终于又是自己的了,下半身恢复灵活知觉,能曲能伸了。 总觉着好像有什么不太一样,他悄悄掀开被窝,撩开自己裤子,摸到胯骨臀部上都抹了一层药膏,散发淡淡清香。有人替他按摩疗伤,就连受伤的菊花都涂了药,迅速愈合伤口。 两个清秀小姑娘一掀门帘钻进帐篷,盈盈一笑弯腰行礼:“公子您醒了?您感觉如何了?” 姑娘们是豆蔻青春年华。楚晗现在对于水族也会看人相面了,一瞅那两弯妖娆的拢烟眉,细萌萌的眼,樱桃小嘴,就知道是两位道行尚浅的小蛇女。 楚公子一肘从睡榻上撑起,和气笑道:“多谢两位仙姑,我好多了。” 俩姑娘被称作“仙姑”,立时用袖子捂嘴哈哈一乐,笑得活泼快乐。其中那位眉心点了桃花胭脂的蛇女,身条是s曲线漂亮丰满,扭着蛇步:“公子您长得真美,一张俊脸划花那么多血道子,人家看了都心酸心疼呢!” 楚晗也很会讨女孩欢心,露齿一笑:“我美什么?没你们两个好看。” “我这脸上,快要开出几垄田地了,还有横有竖。” 他自嘲一句,心想只要你家三太子不嫌我面貌带疤丑陋,我一个男的,往来历经这许多波折磨难,脸好看能有用?我是花瓶吗。 另一位发辫上妆点青绿竹叶的蛇女,很细心地说:“公子可要耐心细致保养。那些药膏每日早晚两次,坚持七日定可痊愈。我们灵界水府的神药,你放宽心,哪怕是掉了鼻子,歪了嘴巴,烧焦了皮肤,头发都扯光,都能给你补回来,补得天衣无缝,让你丝毫看不出补过!” 楚晗失笑:“手术都不用做,直接一药整容。果然是灵界神药,不同我们凡间俗物。” 他随即机敏地问:“跟我说说,你家三殿下脸上,身上,哪里修补过,我看不出来的?” 桃花蛇和竹叶青又掩住樱桃嘴窃笑,像小孩扎堆做坏事似的,低声道:“我家殿下特臭美,他找补过的地方可多了!” 楚晗一听睁圆了眼:“他整过哪里,这事他瞒我?” 他心想,我以为找的是个未经雕琢无污染公害的水系纯天然大帅哥,结果最后让我发现,这家伙从娘胎出来已经不是原装? 他又一想,小白龙是借宿在多年前投井的男孩体内。这人从前在灵界行走时,究竟是个多么英俊潇洒灵气四射的少年模样,也没机会见到了。 他勾勾手让小蛇女坐他榻上,又端出水果点心邀买人心:“来,一起吃,继续说。” 仨人一台戏,吃着,就热烈地聊上了。竹叶青头头是道地给楚公子讲:“咱们殿下,最忌讳每年脱发蜕皮掉鳞,可是我们龙蛇同族嘛,到了季节总要熬上一次。殿下可心疼自己闪闪发光的龙鳞了,掉了的都要小心翼翼地拾回来,补上。” 桃花蛇添油加醋道:“我那时值夜上灯,悄悄都看到了!他每晚泡在水府的温泉池下面,都不睡觉的,要扒开衣服化出原形,翻来覆去找哪块龙鳞或者哪一根头发须子掉了,怕自己就不帅了!其实已经够帅的,神都方圆八百里还有比他更帅么公子你说是不是?” “已经够帅了。”楚晗嘴里塞满香瓜,边嚼边说:“找到哪掉了鳞,再让螣儿帮他用口水糊上补回来?” 俩姑娘用力点头:“公子说得对对对,就是!!” 楚晗恍然就回想起来,他俩沉在水潭下,小千岁粗暴地用尾巴抽打池底岩石,为了抵御药力又不愿伤他身体,那一夜就打掉不知多少鳞片。这回可要心疼坏了…… 小蛇女就是贪慕楚公子长得俊,又温柔面善不摆咸臭架子,因此卖主求荣博准娘娘欢心是毫不含糊。在殿下身边做事的,都是人精,眼光放长远抱对了大腿,将来好混啊。俩小姑娘欢快地吃着水果点心,与楚晗谈笑风生,这就快聊成牌搭子了。仨人凑头分享小白龙私下一堆糗事。 楚晗斜靠在睡榻上,悄悄置换屁股着床的部位,左右臀部要换着来。 桃花蛇:“你下半身可好些?” 竹叶青:“公子,不然你趴下更舒服,不用避讳我们姐妹!” 楚晗:“……” 楚晗耳廓发红,讪笑道:“麻烦两位仙姑帮我上药了。” 桃花蛇一嘟嘴,声音娇俏:“我们两个哪有身份资格为公子上药?我家殿下亲自洗了手伺候您,完全不准我们沾一下。” 竹叶青:“我们碰一下就剁手,他亲口说的。” 楚晗:“……呵。” 竹叶青双眼笑弯,掩口低声道:“从来没见过,他对哪位如此细致耐心,为公子您洗净脸,涂了药,再细细地揉了腿,再给你捏脚。” 桃花蛇漂亮的眼一翻,哼道:“殿下肩上流那么多血,守着公子你床边,非要等你醒来,最后被左使大人硬拖出去给扛走了……公子你真好福气。” 楚晗:“……他人呢?” 桃花蛇一指外面:“左使大人扛走疗伤去啦!” 水族军团在一片茂密林荫间安营扎寨,布下可攻可守的阵法。附近有泉有溪,流水潺潺。水阵也讲奇门遁甲,四门八卦,无数间帐子以溪流水道相连,星罗棋布又往来迂回的布局像个大迷宫。水下暗伏精明的哨位,一旦外人踏入水面就会炸起。 夕阳在山巅铺满锦绣霞光。负责后勤的虾兵安置起锅灶,忙碌地备膳。左使大人又派出四路手脚伶俐的兵卒,循着气味打探九爷那几人踪迹。 用左使大人吩咐的话讲,咱们水族灵兽,烧饭热灶绝不烹制鱼虾河鲜,咱们晚饭烹的是雉鸡黄羊。你们但凡在方圆百里内闻到煎煮烹炸出的江鱼海货咸腥气味,定然就是自带烧烤火源的九殿下,速速将人擒回! 无需旁人引路,楚晗很容易找到正主住的最大的帐子。华丽的伞顶坐落在林间一块高地上。 门口排了两溜儿争奇斗艳的小蛇女鲤鱼精之类,等着进去伺候的。楚晗这一看,有端洗澡桶的,有取热水冷水的,有送换洗干净衣物帽靴的,还有直接端来一大托盘整只烤黄羊的。喽啰们扛的托盘,目测足有一辆越野吉普的车顶盖那么大!这一只大肥羊,估摸都不够某人塞牙缝,几下就像撸羊肉串似的把烤酥的肉从一条羊椎骨上撸下来,算是晚膳前加一餐零食小点。 青春美貌的小蛇女鲤鱼精们,一看更加青春美貌的楚公子缓缓踱来,立刻乖巧地让出中间一条过道,笑语盈盈地瞟他;即便都不说话,那一个个儿的眼神,都是了然于心人尽皆知的表情。 楚晗一手半握拳蹭蹭鼻子,对小蛇女使个眼色:“他在里边儿干什么呢?这么大排场,要几十人伺候。” 用预约吗? 小蛇女摆手:“不准我们进,都轰出来了嘛。” 楚晗一掀门帘钻进帐篷。 大帐里一丛白雾,水汽萦绕水滴纷飞。原来是伤号怕秋冬气候的干燥,帐子顶上几只莲蓬头连接着外面引来的溪水,不停地洒雾,加湿。床榻边有盛水泡澡的大号木桶。床榻一侧背脸站着个人。 只是个背影,楚晗看不见脸。渊停岳峙的男子裸着上身,肌肉匀称的背部一条脊骨笔直微凸,在腰上凹陷进去,尾椎收入被衣裙遮掩的臀部。墨色龙纹浓淡皆宜,像一幅清淡的山水背景,在腰侧若隐若现,很是雅致。 楚晗乍一看愣没敢认,这谁? 这人肤色比印象中白了许多,而且竟是一头飘逸的雪丝银发。 帐中人正在解裙子腰带,背身哼道:“不是告诉你们都出去,都回去歇着吧,不用忙了。” 楚晗腰往旁边一靠,靠了个很舒服的少爷当街泡马子的姿势,饶有兴致打量对方的好身材,轻声吹个口哨:“不用服侍?那我也回去歇了。” 抖着银发很自恋的家伙猛一回头,视线捕捉到楚晗的脸,双眼发亮,在暗夜里捕到天边最耀眼的星光。 三爷刚才张口的同时,就闻到身后喷香熟悉的活人人肉气息,脸庞在灯下瞬间映出欣喜和暖意。他向楚晗走来,凌波微步漂移着就过来了,拉住楚晗双手,攥紧。 楚晗盯着对方的脸,喃喃道:“吓我一跳,我以为整个儿把人给我换了,换来一个我不认识的,还需要重新认识一下。” 房三爷尽力让自己表现得从容自然,试探着问:“这样成?” 楚晗左右端详:“挺好,至少脸没整没换,我看着顺眼,舒服。” 房千岁垂目淡淡一笑:“我知道你喜欢看惯的旧人。就这样,不换了。” 眼前的小千岁,一张脸俊逸发光,整个人散发出唯独灵界神物才有的灵气,妖气。与之前楚晗在阳间相识熟稔的那个人,其实已经大不一样。真真是只剩那张脸,还维持旧时老友的模样。其他许多地方,都在悄无声息的细微处变得不同。神狩界山清水秀,寒潮清冽,小千岁肤色呈现北方寒带高山人群特有的白,脖颈和手臂上几道淡青色血管很明显。血脉在身躯上迤逦而行,让白肤显出生气。 三殿下的一副好身板,宽肩窄腰尽显,一双长腿裹在裙裾之下,半遮半露。走路时屁股挺翘,恰好将裙腰挂在半掉不掉的胯骨位置。 那一头银发,是从额顶梳起一束,松松地拢起来垂在脑后。再留两束发丝,沿两鬓而下从容搭在胸前,余下的长发潇洒自在披在肩上。发丝在暗处流动一层润眼的光泽。光并不刺眼,潜移默化地打动人心,有一种世家贵裔的风度。 楚晗也是平生头一回,对小房同学痴痴地看呆了,呼吸困难。 他想掩饰自己愚蠢的犯花痴行为,推开对方胸膛:“半天不见,这谁下手干的,螣儿吗?” “捯饬成个南方系美容店小哥的洗剪吹造型,发型够土的。我告儿你,这种cos在我们那边儿早都过时了。” 楚晗说完自己先笑,然后又忍不住上前抱住对方。 房三爷嗤笑出声,执手相望,很享受楚公子用伶牙俐齿打压他。 楚晗低声说出实话:“……你真好看。” 眼拙了,他以前都没发现,身边养了这样英俊一个妖物,帅得惊心动魄惨绝人寰,帅得太不低调了!楚晗自认不是以貌取人的颜控,反而不习惯身边人这样耀眼好看。 小白龙也不是故意cos花美男造型,本来就是银须银发,白肤红血,银色龙鳞,利爪巨尾。在凡间流落许多年,身上龙息黯淡,灵力散去大部分,因此熬得艰难辛苦。现在回来神界,疆域之上遍地水脉龙息,又有左使大人帮忙注入内力疗伤,迅速恢复神采奕奕的模样。从前在人间行走时,缩手缩脚在飞毛的羽绒服里裹成个皱包子的可怜样儿还记忆犹新,手里端个饭盆就可以乞讨了,如今生龙活虎,完全不像一个人。 原本养个*丝摇身一变太子爷,让楚晗赫然有一种捡到宝的冲动……赚了。 房千岁肩膀上被射灵箭扯动着反复撕磨,磨出一个洞。自身恢复力强,结实耐操,伤口已愈合一半,患处敷了一层厚实的药膏。 许多天没痛快洗个澡,小千岁要洗澡。 楚晗一看周围横三竖四繁复精细的一堆沐浴器皿用具:“你洗个澡这么麻烦?!还要先焚香祷告,净手出恭,宽衣解带,剃毛修脚,再来几个小童围着搓背捶腿吧?” 三爷矢口否认:“哪有?不用那样。” 洗澡大桶旁边,精致的掐丝嵌镙钿长条桌案上,摆放各种小盒,银质铜质或玉雕的闲器玩具一应俱全,讨爷们儿洗得开心。 楚晗扭脸想撤:“三殿下,你还是把帐篷外面站的那两溜小妖精都喊进来,太麻烦了,我不会弄。” 房千岁那条没伤的手臂突然诡异地抻长,毫不客气隔空一把将他抓回。 楚晗登时双脚离地,被一股力道扥回去,圈进一个怀抱。 房千岁耍赖地说:“不准他们进来,就让你伺候。” 楚晗冷笑:“怪不得你这么多年,孤家寡人一个,也特困难吧娶不着媳妇吧?人家小母龙母鳇鱼的,也得乐意跟你啊。” 房千岁大笑,听得痛快,愈发将楚公子紧紧抱入怀中,狠命揉搓一顿。 三殿下原先在自己府上,是有许多男童侍女贴身服侍,不过这人一贯自由懒散随性,起居用度倒并不挑剔,能简则简。 懒得出奇的小白龙,冬眠三个月泡在池底,甚至懒得挪一下屁股,喊都喊不醒他。平日睡得晨昏颠倒,沉浸美梦中,吃一头牛羊或者换一套干净衣服,都恨不得要身旁人替他来做,他只管张嘴伸手,眼皮都不抬。有时一只手搭在池子边沿,瞌睡正香,半张脸浸没水下,吐一串气泡,就有小蛇女屁颠颠儿跪过来,帮三殿下磨一磨手指甲,抛个光,再涂个美甲油、护手霜、润肤露啥的。或者在他偶然睡梦中脑袋露出水面时,美妇螣儿游过来迅速帮他焗个发油,吹个帅气造型。大懒龙自己从不张罗,只要不破相不掉鳞,他不在意芝麻绿豆的小事。 楚晗真心地说:“上回在我家泡的小破浴缸,委屈你了。你如果以后去我那儿常住……我重新装一个大的,弄一套德国进口水晶卫浴,让你舒服。” 房爷心里回味那时相处的友爱温馨,盯着他问:“还有别的什么人泡过你家浴缸?” 楚晗:“没有。” 房三爷:“……沈公子?” 楚晗:“他倒是很想来。” 房三爷心里顿时安稳得意了,郑重其事吩咐道:“以后在你家装个两人用的,再大一些、深一些的,这样过夜舒服!” 你如果以后去我那儿常住。 这话楚晗不经意间顺嘴说了,就是一句真心的邀约,或者就是含蓄地求同居了。楚公子求爱大方坦荡,房同学答得也很坦然,“这样过夜舒服”,这算是答应他同居了? 楚晗嘴上嘲笑大懒龙,最终给三殿下放了洗澡水,贴身伺候,给洗头,帮捏肩搓背。 他又什么时候给别人做过这个?让老宝贝儿瞧见了一准跟他俩急。对俩爸爸都没这么殷勤伺候过。 小千岁半闭了眼,盘腿坐在洗澡水中,健美的身躯在水中浮动。楚晗给擦身时,小心翼翼绕开锁骨伤口。小千岁很享受似的,头深深往后仰去,很信任地把喉骨最脆弱的位置交付于他。整颗头就枕他手里,静静地瞌睡过去了…… 晚饭吃的黄羊宴。楚晗脑拟得一点没错,小房同学撸黄羊是整只整只撸的;将一只羊从颈骨位置拎起,撸掉整坨羊肉,撸完手里就剩长长一大条形状完好的羊蝎子,正好给他再熬一锅羊汤。 楚晗从汽车顶那么大的托盘中,捡回几根羊肋:“借我这几根肋条骨用用就够。” 他切了几小块羊肉,穿在肋条上,架在火盆上烤,再撒点儿椒盐辣椒面,自己动手做了个原始社会粗糙版的烤羊肉串。 小千岁于是也动手,帮楚晗做羊肉串,做好一串一串的,迅速喂饱楚公子。自家娘娘饭量真小啊,还是杂食,什么都吃,纯吃草和树叶都能凑合,真好养活…… 帐外漫天星辰,帐内熏香缭绕暖意袭人。 没人打扰他们,左使大人麾下的兵将,都默认楚公子是要歇在小千岁帐篷里。小千岁解开下/身裙裾,将两人裹在一起。这人又扭头一挥手关掉那些洒雾的莲蓬,觉着楚晗不喜欢那样潮湿。 楚晗能察觉这些日子身边人的改变。自从回归灵界,小千岁再也不是受困人间时那么个漠落乖张的性格,整个人自信从容,太不一样,令人着迷。他把银发帅哥揽在怀里,端详对方五官。 两人识于微时,认的就是这张脸。 房三爷模样慵懒,嘴角划出一道弯:“你以后随便给我勾脸,想要什么样的,就勾成什么样。” “成。”楚晗哼道:“以后每过十天半月,就给你勾一张新鲜的脸。或者召唤你府上聪慧伶俐的螣贵人伺候,贴个皮面具之类,换个口味!省得我总看一张脸,也看腻歪了。” 楚晗每次提及螣蛇或者哪个小妖精,必然一股酸爽口气,不停吃那口老醋。 房千岁放/浪地大笑,一翻身牢牢压上他,恶狠狠地说“你敢看我看腻歪了”,说着很凶地粗野地舔他,啃平他一脸彰显的醋意。 楚晗被舔得下巴脖子上都是咸湿口水。他眼底漆黑一片,喉结滑动,眼神暗示着就是很想亲热。他被对方一压就硬了,肿胀难受。他自认为是个挺安静淡泊的人,没有那么强烈的欲/望。可那事儿就是这样,做过一次,就中了性/瘾。他十二分地留恋回味,小白龙发/情后现出半个原形、健壮身躯在他身上律动……很想要。 楚晗:“我们做?” 房千岁:“……” 房千岁:“明天还要赶路,那儿不疼?睡觉吧。” 楚晗:“你累?……你伤口没好吧,嗯,睡觉吧。” 楚晗其实有点儿失望。 小失望的表情没逃过房千岁的眼。“想我?”房千岁双手撑在楚晗头侧,看着他。 楚晗:“……” 房千岁声音低哑:“说想我。” 卧槽。楚公子心里想骂小样儿的,死傲娇啊,嘴上还是大大方方说了实话:“特想。” 房千岁嘴角划开一道弧度,挺开心的。这人也没迟疑,也不扭捏矜持,撸开袖子,身躯往下一滑就埋进被子下面,暗处掀开楚晗的裤子……粗暴中也有温存,安抚一遍,让楚晗偶然的失意在脸上彻底融化,消散,化作一片失神喘息。 62|第九章 .千年传说 第六十三章九爷归来(沈公子) 清晨,水族军团拔帐起营,向东南方向移动靠近神都,因为有探子来报,那个方向闻到龙族身上特有的咸水气味,其实就是荷尔蒙味儿。 楚晗在虾兵煮饭的锅灶帐篷旁边,发现沈公子身影。 沈承鹤穿的崭新绸缎内衣裤,外罩一套潇洒的长袍。这身水族制服,也不比神都鬼卫的官服差。这人守着做饭的灶,用个叉子夹着,从锅里拎出一块连着半个身子的雉鸡腿,坐到一旁津津有味地啃大鸡腿。 作为三殿下枕边人的身边人,沈公子自打混入白山教内部,这才一天工夫,仗着楚晗面子大,迅速也混出个得宠“外戚”的威风来,还与一群童男蛇女打得火热。水阵内道路迂回曲折,沈大舅哥大清早起来溜达,就迷路了,出来回不去了。这人倒也不怯场,吹了一声口哨,就召唤出几个小蛇女。 姑娘们笑嘻嘻地端出滑竿,要把大舅哥抬回去。 沈公子一看忙摆手,都是一群小美女,大老爷们儿这哪好意思的,不不不,给老子换几个清俊的小厮来! 再一声口哨,果然就召唤出一个小分队四名眉清目秀的蟹男。沈公子一路坐着滑竿回来,不知道的以为抬回来的是太后老佛爷呢。 小虾兵这会儿谄媚地递上水族特供海鲜牌姜醋蘸料。 沈公子用鸡腿蘸着调料,咂摸嘴:“味道不错哈,给老子留一整只啊。” 沈公子抬头一见楚晗:“宝贝儿,侍寝睡醒了您?打扮够俊的。” “是啊。”楚晗回敬道:“委屈你了,昨夜独守空床。” 沈大少这人为人最大优点,就是心胸宽,乐观豁达。无论何时何地,遭遇多少磨难,只要他在游戏里还没out,只要老命还在,就不耽误吃和乐。所以楚晗心里也喜欢他的鹤鹤。楚晗夹了一块雉鸡翅膀,啃着鸡翅膀。两人并排而坐,互相研究对方那身行头。沈承鹤酸不溜丢的:“身份是不一样哈?你看老子这身,跟那些小妖精都差不多,千篇一律,一看就是成批量生产的三等水兵制服。你瞧你穿的,哎嘛瞧这领口,给你镶一圈大珍珠,还都个儿大匀称的南洋珠!……” 沈承鹤狂啃鸡腿,压抑酸爽的心境:“姓房的出手阔绰,也会讨你欢心哈?” “我稀罕这些?”楚晗揶揄道:“你喜欢珍珠,明儿你把这些都抠下来拿走。” 楚晗体贴地掏出两罐灵药,生肌宝和养颜露:“菊花还疼?……喏,早晚敷上,管用的。” 沈承鹤如获至宝,耍赖似的把脸狠狠揉到楚晗肩上:“还就是你最疼我……哎呦,老子那白净娇嫩的地儿,活活搓掉一层肉!” 沈承鹤也浑不吝的,敞着两腿就撩开自己裤裆,暗暗揉弄那一柄过度使用后疲惫不堪的神器。那玩意儿确实搓红了,活像剥掉一层嫩皮,尖端露出脆弱的红肉,马眼都肿了。沈公子连忙糊了一层养颜露上去:“咳,疲劳伤,铁杵都快磨成针了!好好给老子修个容,美一美!” 楚晗:“……” 楚晗:“……你后面好了?不疼?” 沈承鹤:“老子后面为什么要疼?我早就好了,是你的小白菊花儿疼呢吧。” 这回轮到楚晗尴尬,原本打好草稿的闺蜜话题,突然画风就不对了。 楚晗:“……鹤鹤你昨晚把指挥使大人怎么了?” 亏了他一直天真地以为,承鹤是被凤飞鸾欺负吃亏的那个,是指挥使对不住承鹤。因此凤飞鸾被击伤甩下蛇阵孤零零丢进山谷,怨那人心毒手辣自己活该。 沈承鹤心虚地一掌堵住楚公子的嘴,狠狠压住他嘴唇:“别、说、出、去、啊!卧槽那美人儿现在见着我就要杀我,我就、就是……我忒么也不是故意的不都是吃了那个诡异的屁吗。谁知道那些大神兽屁/眼儿里自带春/药啊,老子再留在这里就死定了!” 楚晗都不信沈公子有这个本事:“你这样,简直,太对不住人家了!凤飞鸾那人的脾气性格,他受得了这种……” 受得了这种胯/下之辱? 他还是善心未泯:“我们真不该把那人丢在山里,也不知救上来没有?只是左使和随琰公子都与指挥使结怨,断然不肯救他的。” 沈公子当然也心疼美男孤身流落荒野,可是他能怎样?人怂命贱又是在别人地盘,他说话不算数,所以也就是心里疼一下,疼完了不妨碍他吃和睡。 沈公子为他的神器稍作理疗之后,楚晗跟这人搭着肩膀溜达。两人上到一株大树之上,坐树杈子上,眺望四围如画的山水美景。 灵鸟从他们身边飞下树梢,轻鸿点水留下一池涟漪,跃上枝头化作清瘦的少年。一条锦鲤从水面露头,吸吮一丛一丛的水纹,头尾一甩上半身就化成人形,倚在溪塘边,脉脉注视,等待灵鸟再一次点水。 沈承鹤打量楚晗神色:“晗,你跟姓房那小子,内什么了?在一起了?” 在沈公子心里,对男的,和对女的,相处之道不一样。女人毛病多,要房要车要海誓山盟,还跟你提这那的要求还不让推倒。俩男人,只要你情我愿上过床,就算两口子了,反正又不发证盖戳。 楚晗也这么想的,男人么。他不是那种随便乱来的,心里很有分寸,越过最后一条底线,就是在一起。 他也不掩饰,很坦白地说:“我喜欢他,在一起了。” 沈承鹤:“那你这趟不跟我回去?你留这鬼地方?” 楚晗平静地说:“回去。我答应我爸肯定回去,哪能就这样把我俩爸爸扔那边儿不管他们?养儿子也不能白养。” “你啊,平时挺精,怎么这事一门心思就栽进去了!”沈承鹤一副过来人哀其不幸的表情口吻:“晗,你长点心眼儿,你就是心太单纯,对谁都好,让那小白龙捡个大便宜,丫不糊弄你糊弄谁啊。” 楚晗皱眉:“他糊弄我什么?” 沈承鹤瞪眼:“嗳你是不是觉着你傍上一豪门阔少,有钱有人有势,丫脑门上就裱着一个金光闪闪的‘龙’字,带出去让你特有面子?” 楚公子面无表情道:“我就是豪门阔少,我钱一辈子够花,我也有人有势,我面子不够吗我需要傍别人?” 沈公子连说带比划:“你看你找这个老公,他阶级成分不详,社会背景复杂,而且还家庭状况混乱不清!” “他那个洞府在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你自己看看地图黑龙江长白山在哪,将来住得惯?” “而且,找对象得门当户对。嗳比如哈,你将来要是嫁进我们家,我们家家庭成分多简单,你就我妈一个婆婆,我妈你也熟啊从小就特稀罕你。可是你过到他们家,九条龙崽子都不是一个妈生的吧,你不止一个婆婆,过去以后绝对傻眼了卧槽你面前站一溜九个老妖怪婆婆!姓房的丫还不是嫡长子吧,丫才排行第三。你琢磨琢磨,将来老龙王哪天尾巴一翘,挂了,妈呀你就看这家子妖精怎么掐吧,绝对是一场宫斗大戏啊!” “……” 楚晗冷眼瞧着这人聒噪,突然凑近对方,嘴唇贴住沈承鹤耳朵,一句悄悄话:“鹤鹤,操心自己一摊烂事吧。” “等哪天,你把那位指挥使大人弄过去,领回你家当你媳妇,你自己琢磨琢磨,你爸你妈,还有你爷爷你奶奶,当场会是什么反应。” 沈承鹤结舌:“我……我领那个人回去,你忒么逗我呢?” 楚晗哼了一声:“别说你家就一个婆婆,排出九个婆婆也镇不住那么个‘媳妇’。我等着看你们家的宫斗大戏。” 沈承鹤:“……喂!!” 楚公子幸灾乐祸一笑,眼都眯弯了。他从树上轻松跃下,掸掸裙摆,找小白龙说亲热话去。他那时就有预感,辣手刁钻的凤指挥使,在鹤鹤这里吃了一大亏,那件事绝不会善罢甘休。 左使大人的水族军团旌旗招展,号角在草原上回荡着低沉的雄音。 远处戈壁荒漠上一片氤氲,荒原上空竟然映现出神都清晰的轮廓。走近再看,神都又消失了,原来就是空中水汽折射,在大漠上闪现海市蜃楼的幻象。 三殿下驾驭一头高大的长颈翼蛇兽坐骑,缓缓捋着缰绳,身后带着楚公子。 房千岁不时回头看一眼楚晗,拽过楚晗一只手,从自己后腰绕过来,握在身前。楚晗是自从过到灵界,相处日久,发觉小千岁和以前越发不一样了。这人昔日桀骜冷淡的浪子脾气收敛了许多,凡事也不再我行我素,懂得照顾他情绪,甚至偶尔来一句温存话讨他欢心。平时走路,总不放心似的牢牢握着他手,牵手本身就像是一种承诺。 沈公子是骑在一只矮一头的巨兽上,坐骑的身家就比那两口子差远了。 这匹坐骑,长得肥头阔嘴小圆耳,体型略胖,看起来皮糙肉厚,四只小短腿走得呼哧带喘。 沈承鹤小声问:“晗,你觉着,我骑的这是一头什么玩意儿?” 楚晗:“……比较像河马。” 楚晗说完笑出声。沈承鹤发牢骚:“操,果然这待遇有三六九等,我就是后勤伙房的。早知这样,老子也卖菊花傍个龙太子,在这地盘上好混啊!” 沈公子没走出几里路,举手说要出恭。 威武的左使大人转过头来,粗声喝道:“小兄弟这样麻烦?骑在上面自己解决吧!” 沈承鹤煞有介事道:“骑在这家伙上面老子怎么解决?嗳我又不是这头河马兽,一边走一边拉,野马拉稀粪,后面稀稀拉拉地留一地。” 沈公子跳下他的河马兽,手里攥一把水族专用的芦苇草纸,往旁边树丛里跑。 左使大人不放心,赶忙命令两名小兵跟上,为沈公子出恭护驾。 沈大少爷悠闲地爬上一座小土包,在草丛里找到一块清静地方……阔少爷的出身,沦落到这地界,活得也怪不容易的。那些尖利的草梗,不停地挑逗他雪白的屁股,刺弄得又疼又痒,上个厕所都如此*。 他一边哼着小曲一边观景,恰在这时,从小山包上远远望见大漠边缘出现异常天象! 从他这个方向瞭望,大漠尽头赫然出现一道火线。空气中有水汽折射,一开始看得影影绰绰,以为又是神都倒映的幻象。然而,那道火线以堪比九头鸭子的风驰电掣速度,捋着地平线向他这里突袭过来。 沈承鹤鼻子里闻到浓烈的烟火气息。 这回不是幻象,是真火,明火。火线悍然逼近,而且就在那道火的前面,隐隐约约有两个人,飞毛腿一般狂奔而来,像被火线追逐着跑路。 与此同时,行进的部队当然也瞄到火线的存在和移动。 房千岁猛地一扯缰绳,下意识护住身后人,大声命令:“前面有火,火势逆风,拦住它!” 白山教既然是小白龙座下的兵马,这里面大部分水族灵兽都是喜水怕火的习性,个个神情紧迫。左使大人一挥令旗,一排兵将跑上前去跪下。再一排兵将从后面上来,蹿上前面一排人的肩膀。随即后面一排人再摞上前面一排的肩膀,所有兵将皆手持坚固的御火盾牌。 一股大水从盾牌人墙后面奔涌而出,狂拍着浪花向那道火线拍过去。这是个截挡火势的人墙水阵。 “承鹤?”楚晗在坐骑上喊了一声:“承鹤出恭还没回来?!” 排阵的人把半道溜号上茅厕的沈公子忘了,这人还没回来。 沈公子提上裤腰逃跑,这时莫名狼狈地发现,自己被水火不容的两股势力夹在中间,回不来了。 他想往队伍这边跑,“哗”一股狂猛的大水泄下来。他想往另一边跑,一人高的火焰墙眼瞅着杀过来。 火线逼近,他才看清被火焰墙追逐的两人,原来不是两个,而是三个人。两位身材威猛的彪形大汉,穿着鬼卫的黑色夜行装,用蒙古头巾狼狈地蒙着脸,胳膊肘中间还架着另一位蒙面男子,仨人一路狂奔过来。 左边那位扛着狙击枪的男人喊:“火、火、火太大了,弄息一些!” 右边那位喊:“我/操都他妈烧着老子后屁股门了,蠢货,快把火灭掉!!” 中间的蒙面男,只露出一双眼:“握、握灭掉?腻们当饿是个打火机嘞,弹一下就能点火,再弹一下就能灭掉?!” 右边那位爷一脸黑烟,鼻子里都喷出烟尘:“你他妈原来不是打火机啊?老子以为你真是打火机呢!” 左边扛枪的爷忍不住喊:“风刮过来了,真的烧、烧到我屁股……” 中间的人冤屈地嚷:“腻们方才说是逆风,老子才敢点的火!” 左边人说:“这大荒漠上,风向乱刮的,一会儿是逆风一会儿顺风,谁知道究竟什么风……” 沈承鹤猫在小土包上,惊愕地瞅着这仨人一路跑来。三人原来是在躲避远处追兵。那道火焰墙后面远处,望见影影绰绰的青铜人队伍,也是旗帜昭彰声势浩大。 沈公子乍一眼并不认识那三位。 来人正是他们要寻找的老七老八同志,中间架着那位善于喷云吐火的九殿下。仨人像从地缝冒出来似的,得来全不费工夫。 火焰墙就是九殿下在大荒漠上生生造出来的,为逃避后面的铜人大军追杀。扑克七和痦子八两人一左一右,很仗义地架着他跑。小九爷念起火咒法术,脚底下像踩起一对风火轮,身后喷出一道耀眼炙焰,在阳光下引燃戈壁滩上的砂砾硝石,形成一道一人多高的焰墙。 如此神蠢的跑路方式,只有英明神武的九殿下想得出来。 风是打着旋儿颠三倒四地刮,瞬间就往他们这边旋过来,燎着九爷的头发。他头发也自燃的,肩背一丛火焰,转瞬之间越烧越旺,让这人看起来真像在荒漠上自燃成一团火球,头顶绽开一朵鲜艳的火苗。 九殿下顶着火焰球嚎叫:“快快快快跑——” 痦子八嚷道:“以为你丫能有多大本事,‘打火机’变成一只秃毛火鸡!快跑吧!!” 63|第九话.千年传说 第六十四章金环蛇舞 水阵的滔滔巨浪涌过来,顺势将仨人托出在水面上。小九爷往水里一跳,跃出几丈,恰好抓住漂浮在水上以自由泳姿势挥臂斩浪的沈公子。 小火龙的水性极差,瞅见个身穿水族虾兵制服的人在游自由泳,毫不客气就骑上去:“追兵来了哊,你快快快游!!” 沈承鹤被个沉甸甸的家伙骑了,“噗”得沉下去半个脑袋,灌一大口水,狂咳,差点儿把肺呛出来。 九殿下仍不罢休,顺势薅住他后脖领子,双腿一夹,尝试着调整方向:“往那边游,就那边,饿滴三哥哥在那里。” 这挥浪骑行的姿势,很像在水中驾驭着一头鲸鱼。 只是这头鲸鱼游得比较辛苦,不停呛水…… 沈公子一股火从心头起,恼羞成怒,这他妈谁啊? 他扭过头,恰好怼上九殿下扯开蒙面巾后粉白粉白的俊脸,墨色眼线勾勒一双俊眼,妆容妖里妖气。 沈承鹤:“……” 九殿下:“……” 九殿下也憋好久了,终于扯掉纱巾喘一口气。他这张脸就是澹台敬亭,是神都的通缉犯。这几日仓促,身边又没有他三哥帮忙,他找不到其他可以凭借的肉身,只能委委屈屈地继续逗留在反贼澹台的身体里,顶着这张到处惹是生非的脸。这一路逃跑,他一直用纱巾裹着,不敢露相。 沈承鹤:“……你,你是美男!” 九殿下:“……咦?嘻嘻,握是美男呀。” 沈承鹤:“哎呀妈呀,哎呦我去!!!……你你别骑老子,你快放我走吧!” 九殿下:“你叫唤个啥,你又跑啥捏?” 沈公子眼前,一片大水中沉沉浮浮逼近他的,就是南镇抚使澹台敬亭的脸,浓眉粉面目若晨星,英俊慑人分毫都不差,绝不会认错。他如今见着锦衣鬼卫那拨人,吓都吓死了,一个都不敢沾。越是姿容美艳的鬼卫,属性都是阎王。别看现在嬉皮笑面,美人如玉,最终都是要剥他皮吃他肉、捅他菊花的。 沈承鹤:“不不不,你不要过来,我怕你,美人儿我又没对不起你,你放开我!” 九殿下:“你说没有对不起我,你这货一定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你快说!” 沈承鹤在水里扑腾,被九殿下酷刑逼供似的摁住脑袋喝了几大口水,逼急了,哭丧着脸说出实话。 “卧槽老子不就是……不就是跟你们指挥使大人溜了两趟活儿,是他强迫得我……” “澹台少侠,我真不是故意背弃你我之间情义,真的,老子当初瞧上的人是你来着,我不骗你。就是指挥使大人他横刀夺爱,他勾得我,我……我也没……没把持住……” 九殿下一不留神拷问出一段露骨的奸/情,耳根涌出红晕:“腻这个淫/贼,满嘴胡说八道,本殿下还是童子身,腻竟敢调戏握,握打打打……” 这俩人在水里一浮一沉地打闹,水下蓦地冒出一个满面水痕的人。 雪丝银发在水面荡漾闪光,阳光下像铺满一池细碎晶莹的珍珠。发丝顺着游动的尾痕抖出一丛波纹,水中灵气四溢。 “小王八别闹,跟我回去。” 房千岁声音不大,但很有做兄长的威吓力,一把拎过九殿下,再一手提过沈公子。 房千岁潜入水下轻盈迅速地游走,双脚抖出白色浪花。大水追随着小白龙潜游时荡涤的银发与月白色裙摆,迅速也退去了…… 他们救回七爷八爷和小九,水族军团御火阵的声势也震慑住追赶的敌军。 那一堵法术火焰墙缓缓熄灭,在戈壁大漠上留下一大片过火的野草残烬。远处的铜人战阵亦是盔甲旗帜整齐,英招高头大马坐镇阵中,然而瞭望到这边人多势众,没有贸然再攻过来。铜人战阵警惕地迂回排开,最终像浅滩上一股青绿色退潮的水拖着旗子退去了。 傍晚夕阳斜下,天边霞光灿烂,荒原上炊烟直入云霄。 水军循水而居。左使大人在戈壁绿洲附近寻觅到一处海子。这片庞大的沼泽地,方圆十余里,水中千年古树巨木丛生,庞大伞盖上垂落许多密集的气根再植入水下,枝条错综萦绕,雾瘴弥漫。水族兵将在大泽上铺开成片成片的蒲团苇草,连缀起来,蒲团苇草上再竖起一座座大帐,植成一片水上营地。 水营四周茫茫波涛,水鸟盘桓,距岸边很远,就是天然的御敌屏障。 中军帐篷里灯火通明。小童掀开门帘进进出出,端着烧酒,扛进来比门板还大的烤盘,为帐中的筵席斟酒上菜。 两伙人终于在北方大泽上重逢团圆,彼此再相见都恍如隔世,亲如一家,十分欣喜快乐。 老七老八两位爷,这一路风餐露宿,还要照顾九殿下这么个时刻抽风犯轴的未成年,着实辛苦。他们怕被鬼车奸细发现行踪,饭都没处吃。偏偏这位未成年儿童,武力值超强。这种脑筋时常脱线无法以常理预测的中二病小孩,最怕还是个有本事有手段的,捆着不行,哄着也不行,动不动点把火,烧山烧湖,烧城烧人。痦子八一掀帽子,指着自己白一块红一块的头皮:“我以前也挺帅的吧——头发让丫烧没了。” 楚晗忙问:“那时我们营救承鹤,攻城叛军是你们吗?” 老七迅即答道:“不是我们。” 痦子八一条壮汉活活地给饿瘦了,背心裹着精健的上身。这人盘腿坐在长条桌案前,狂啃烤羊腿,大口大口喝酒,边吃边讲故事:“那夜,你们俩不是被翻牌进宫侍寝了吗,我们仨在床榻下面的地洞里缩了一宿,没敢睡。熬到凌晨你们还不回来,我琢磨着,你俩不会真的跟宫里那个大魔头搞上3p了吧?” 楚晗窘道:“没有搞。” “哦。”痦子八瞟着楚公子与小千岁并排而坐唇红齿白一身华丽的俊模样,嘲弄道:“那是搞上2p了吧楚少爷?” 楚少爷面不改色地回应挑衅:“我跟谁2p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痦子八浑不吝地一乐,继续讲:“我说你们几个逍遥快活去了,我们这么傻等下去,它也不是个事儿。还是七哥心细,在床榻下面发现个机关。原来姓廖的兄弟俩也够精明的,那个藏人的床洞连通一个暗门地道,我们仨就直接钻地道出去了,竟然一路钻到几条街坊之外。” “城里一片嘈杂,家家户户都闭门躲起来。铜人傻大兵们,都往南面城门集结。我们几个就走了东面,从朝阳门混出去呗。” 楚晗:“然后呢?你们没有攻城?” 痦子八狼吞虎咽,“噗”得吐出羊骨头:“攻城?哎呦,老子们也怪累的,一口饱饭都他妈没吃上,肚子饿贴肋条骨了,谁有力气攻城啊?……嗳那条腿儿是我的你吃下一只烤好的,滚蛋!” 老八说着从九殿下手里抢过又一只喷香的羊腿,顺势一脚把小孩踹一边去了。这人眼畔一颗小黑痦,每次眯眼随之在眼角一眯一颤,笑得蔫儿坏就没安好心。九殿下被踹倒,顺势抱住八爷的靴子,拧着小腿掐了一会儿。俩人都是爱闹的,脾气特合得来。 老七同志接过严肃话题:“我们混到城外,看到叛军围攻永定门,把我们也堵在那。我们就猫在一个山包上,躲着,然后,就瞄到你们两个在城楼上。” 老七说到这里,对楚晗稳稳地一笑,笑得颇有涵义。楚晗连忙抱个拳:“多谢七哥一杆神枪搭救小千岁了。” 痦子八拖长声音:“让正主自己谢啊~~~” 老七白了小八一眼,你也差不多得了,啃着烤羊腿呢,吃人家的嘴短。 “谢了。”房千岁很有风度地亲自倒酒端碗给老七同志。两人一饮而尽。 楚晗与房千岁坐在大帐正中的主位,身着华服正装,所有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好一对璧人。 白山水府的黑/帮制服类似汉服,但不是宽袍广袖的礼服款,而是窄肩小袖的常服,方便在水下折腾。上衣交领右衽,匀称贴体,在宽阔胸膛上勾勒出流畅健美的线条。腰带系在一侧,下身是窄腿裙裾样式,显得身高腿长。 房千岁自己早就吃饱了,面前就是几扇门板大的空盘子,羊蝎子骨都没看见,没了。 这人自始至终斜靠在楚晗身边,靠得懒洋洋的,一头银发轻扬,手里很耐心地给楚晗一根一根地穿羊肉串,也懒得搭理旁人聊天。穿完一根肉串,就递给楚晗。楚晗再自己放火盆上烤一烤,撒点调料,三口两口吃掉。他也不擅长烹饪,烤个肉串能凑合胜任。 饭局当然少不了沈公子。沈承鹤坐在另一侧,自己独占一个长条桌案,桌上摆着各种啃剩的骨头。他可不敢坐得离小九爷太近,虽然已知澹台少侠皮囊下面藏了一条小妖龙,他还是对鬼卫那张粉面奸臣脸心有余悸,存在不良生理反应。 他再遇见当初曾经心动的澹台美人那张脸,心里难免还有一颤悠。一丁点小火星子随即就被浓浓的惆怅扑息了,灯火下眼前不停晃过的,却是月圆夜山谷中被汗水浸润被他裸/身压在胸膛之下的那个男子…… 痦子八吃饱,往后一仰大腿一敞,颇有感触:“想不到,楚少爷,咳!想当初我头一回认识你,那时候你可还是单身啊。然后第二次见,你就跳公路大桥了,为爱殉情似的。今天第三回见,你已经是他们家人了。” 痦子八手一指房千岁,变他们家人了! 沈承鹤从一锅羊蝎子中间腾出嘴来:“有比我更倒霉的吗?就前几天,老子来这儿之前,楚晗忒么还是我的青梅竹马。我不就是穿了么,几天不在,他摇身一变就成了……” 楚晗一道刁钻的眼光射过去,愣是把这人一张贱嘴里“千岁娘娘”四个字射回去了。 楚晗低声道:“你敢说我?” 威胁的眼光一扫,大鹤鹤,我也几天没见你,你一朵小雏菊怎么变成向日葵的? 沈公子立刻学乖了,哪敢跟楚晗斗嘴?生怕被人抖落出最丢人的事,可不敢回家让爸爸妈妈知道。 一群人抖着肩膀狂乐。左使大人拍腿大笑,江湖中人粗声浪气做派豪放,就不介意一伙人拿自家帮主添油加醋地打趣下饭。左使大人就差直接拍着酒碗吼一句,说的好,就是我家太子爷的人了! 随琰为他们倒酒,对楚公子的友人照顾得十分客气周到,随后就从座下抽了一柄铮亮的龙泉宝剑,为几位爷舞剑助兴。 随琰公子腰软腿长,踏上桌案腾空而起,在空中一个漂亮空翻,反转着落在酒席中间,只有方寸落脚余地的空地上。这人身体各处都能伸能缩,上天入地,剑风有男子的凌厉气概,阳刚中又揉入一丝妩媚。 老七老八那几人都懂行的,一看就暗暗佩服,就知这书生深藏不露,是剑术的行家。 大帐门口竖一面战鼓,四周放置八面玲珑小鼓。豪爽的左使大人亲自击鼓作陪,颇有江湖豪侠风范。 座上本来无水无山,鼓声相和,满眼仿佛浮现大江东去惊涛拍岸的锦绣河山。随琰袖中露出缠了伤布的小臂,在桌案正中一块天地内躲闪腾挪,剑气银光飞舞,揉身和着鼓点突然甩出蛇尾!金银大环从沈公子啃着羊蝎子的眼前一闪而过,自老七老八人缝儿中间穿过,击中其中一面小鼓。 蛇尾再倏然收回匿于裙下,盘碗未动,片叶不沾。 大伙敲碗嗷嗷地叫好。 随琰公子眉心映出一道龙泉剑的光芒,笑容含蓄,一剑过去,轻巧地挑了老七同志端起的半碗酒。 老七一惊,手里酒碗上天了。 随琰跃起,空中用剑接住酒杯,再落地,杯中物一滴都没洒。 随琰公子重新斟满了酒,敬给老七:“多谢大侠仗义出手,助我家主人平安归来。” 痦子八惊叹:“喝呦……啧啧……” 七大侠脸上很有光,不好意思地憨笑一声,接过酒碗一饮而尽。这就喝高了,脸膛迅速发红,发烫。 沈承鹤赞道:“有两下子啊帅哥,好剑哦!” 随琰谦虚地说:“我家殿下耍剑耍得更好。只是他懒,懒得动。” 斜靠在楚晗身后那头大懒龙,果然就懒得动,两腿一伸伸他怀里,仰脖哈哈一笑。楚晗狠狠盯了一眼嘲风小同学。房千岁这人脾气爽快,没那些小里小气的毛病,丝毫不在意一圈儿人围着拿他开涮。这人又一大碗酒下肚,银发垂肩,眉目横波含水,耳尖犄角处一片潮红…… 随琰舞剑敬酒,就是很有眼色地代自家少主谢过恩人。三殿下这晚功德圆满,美人在侧,水如碧玉山如黛,酒满金樽月满怀,怎能不得意畅快! 64|第九话.千年传说 第六十五章九子传说 入夜掌灯,一群汉子酒足饭饱了无睡意,横七竖八席地而坐。无根的水帐在大片大片苇草蒲团之上,轻轻漂浮摇荡。月色撩人,更添醉意。不记得哪个嘴快起了话头,八爷就问:“小九,你家又在哪,跟老子说说?” 九殿下道:“青海咧,远得恨。” 老八:“手下喽啰呢,你小子光杆司令吧,呵。” 九殿下不服气:“要那么多人干啥,啰里啰嗦得麻烦!” 七大侠问:“我们只见着你和这位三爷,你其他几位兄弟也在附近?” 说到自家兄弟,九殿下来了兴致,笑嘻嘻盘腿而坐:“俺家大哥哥在南海,离陆地很远很远的地方镇岛。饿滴二哥哥很厉害,也很独呦,常年就一人儿在北方大漠里晃荡。三哥哥就是三王八了,腻们都认识他嘞。四哥哥据说最近一百年被哪位菩萨带到天界,值班撞钟去了。五哥哥在四川盆地某一条山涧里,也是个厉害凶残的,很能打架呦,三王八都打不过饿滴五哥哥,所以腻们看他两个就绝对不会住在一起……” 房千岁半眯的醉眼突然睁开,打断九弟:“谁打不过老五?” 小九爷:“腻就打不过,腻也就会欺负握!” 房千岁很酷地回击:“成,下回五王八来了,老子收拾他一顿让你瞧瞧。” 沈承鹤咂着茶水沫子,对两位殿下一伸大拇指,羡慕嫉妒恨地说:“你们家老爷子牛逼大了,这龙性龙躯龙力气,日出来九个崽子!” 八爷笑得就没安好心:“小九,快告诉我们,你妈和你三哥的妈,哪个长得更靓?” 七大侠哭笑不得地哼了一声,这几人酒后话题忒无聊,正襟危坐又比较含蓄羞涩的人都插不上嘴。沈公子一听这种宫闱八卦,立刻来了精神:“老龙王后宫也粉黛三千吧,排位份吗?妃子贵人答应常在什么的,谁的妈盘最靓条最顺啊?” 八爷心里觉着好笑,几条母龙,还比谁盘靓条顺呢,尾巴一甩吓死爷们儿了,老子还是喜欢雌性人形生物。 九殿下不解其意:“什么哪个漂亮呦,俺妈和三王八的妈不是一个妈妈么?” 沈承鹤:“对啊,不是一个妈。” 九殿下眼带酒意红晕:“就是一个妈妈,腻又说的啥?” 楚晗在暗处和亲近人眉来眼去。一个用眼神道,大懒龙,今晚本少爷找你算旧账,我想操/你。另一个也用眼神道,少爷,你操得动我?一个又说,内什么糊你丫一脸。另一个说,你来啊,你来糊我啊。俩人眼底风流含水,目光带电,年龄一下子抽回去七八岁,俩小孩似的,故意挑衅对方。 房千岁耳尖听到几人闲扯,脸色突然沉下去,冷眼盯住那几人。原本神采飞扬的银发是随着人走,突然收敛静拢在肩上。 沈承鹤:“就不是一个妈啊!” 房千岁盯着沈公子,一本正经道:“我和小九是一母同胞。” 沈承鹤眼一瞪:“你逗我呢?” 房千岁也怔住:“我逗你干什么。” 痦子八:“呦,这……怎么一回事啊?” 陪酒的随琰公子面色微变,拽住九殿下衣袖:“九爷,我送您回去睡觉。” 其实,老八同志就是随口逗逗小屁龙,和小孩闲扯淡的惬意开心远大于对其他事的探究。沈公子是喝大了,属性本来就是个属二的,说话没有分寸,牛逼嚣张惯了不会瞧人眼色。沈公子与小屁龙带着醉意就呛起来,说话都颠三倒四。沈承鹤显示他懂得多,不是文盲,讲得头头是道:“嗳小孩你俩还别不承认,你们家老头子炕上那点风流韵事儿,全国人民都、知、道。” “你家龙老爷子,正宫娘娘确实一条母龙,日出一位大阿哥,娘娘座下的嫡长子么,对吧。可是龙老爷子这人,平时也不甘寂寞啊,他喜欢微服私访啊,就跟乾隆皇上似的,动不动哗——下江南了。下江南其实就是采野花去了,谁不明白!有一天小树林里溜达,碰上一头母狼,就把母狼给日了,生了那位特凶残的二阿哥……你家老二叫什么来着?” 楚晗知道老龙二太子名叫睚眦。但他没说出来,这时已经察觉鹤鹤话太多了,人家几个老婆儿子关你屁事? 沈承鹤酒意正high,眼底血丝发红:“然后有一天,龙老爷子天上飞呢,飞着飞着,遇见一特漂亮的大凤凰。是不是九个头的,这一条史书上没写。总之把大凤凰也给日了,就日出来……嘿嘿嘿,日出来姓房的你吧?” 楚晗窘迫地发现,他的房小千岁是在那瞬间勃然变色,整张脸通红,随即又发白。掩藏在酒意下的烈性子,从殷红眼眶里一层一层被逼出来。 桌下一声脆响,房千岁捏断了手里给楚公子穿羊肉串的一根竹钎。 竹钎断掉的一头插进掌心,另一头竟然插到食指指甲缝里。十指连心,这人生生给自己上了个竹钎钉手指的酷刑,好像也不知疼,血从手指缝流下去。 旁人都没注意,楚晗拉住这人手腕,吃惊:你怎么了? 沈承鹤说书正酣,一拍桌案:“然后有一天,据说啊,他老人家在池塘里又碰上一只巨龟,性/欲来了又把大乌龟给日了。结果大乌龟也怀上了,一胎生出俩,就是总在宫殿门口驮石碑的两只小龙龟!” 不等房千岁发飙,楚晗低声喝道:“鹤鹤你住口。” “喝高了我扛你回去?” 沈公子是个观念开放的,酒后喷个黄段子,多大点事。他肩膀一抖笑说:“咳,龙老爷子老当益壮,一日千里,龙性本淫嘛。正史野史《山海经》都写了,流传几千年了!别以为咱们不是一个时区空间物种的,你家的事我们就不知道……” 这人话音未落,原本斜倚着的房千岁,脸色铁青突然一掌拍地,借力腾身跃起,横着越过两条桌案扑向沈承鹤! 楚晗大吃一惊,万没想到一贯大大咧咧全没所谓的小房同学,会撸袖子动手。 想当初大鹤鹤当面嘲笑说房三爷是卖色/相献菊花的,房爷不怒反笑,还挺臭美,嘻嘻哈哈就过去了。 小白龙暴怒出手袭人,旁边眼明手快的老七老八都没能拦住。房千岁转瞬飞至沈公子面前,脸顶着脸用脑门生生将这人撞向大帐一角。“砰”一声,那二货脑门磕出一块青紫,肿起一寸。 沈大少也吓一跳,酒吓醒了。 房千岁一掌扼住沈承鹤,指力扣喉,眼睑都红了,也像受了天理难容的大委屈,气得浑身发抖:“你胡说八道……” 他怒不可遏盯着沈承鹤,胸膛起伏:“你听好,我与我八位兄弟是一母同胞,家族和睦,手足情深。我父一生钟情一人,从未娶三妻四妾也无三宫六院。我父王母后的家事,容得你一个外人在这里信口开河满嘴喷粪?!” 房千岁是较真的,咬牙一字一字道:“你再敢多说一句,别怪我翻脸撕碎了你。” 房千岁怒冲心头,发完飙也愣在当场,因为楚晗两手死死掰着他五根手指,惊愕地盯着他。 如果不掰着他手,他几乎五指将沈大少爷掐晕。 房千岁在楚晗面前蓦地垂下眼。眼睫有水光,难言之情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倔犟、忿怒和不宽恕,默不吭声起身大步离开。 也是个有脾气的。 不怒则以,怒了就不回头。 几个爷们酒后斗气,其实小事一桩。男人心胸宽,不记仇,酒醒就应该过去了。 随琰公子是个温存细致的,特意吩咐七八个伶俐的姑娘把几位爷送回被窝睡觉去。九殿下被两个身强力壮的蛇女拎着腰带提起来,肩扛打包送走。老七同志算是比较清醒,不习惯被姑娘搀扶,硬撑着自己走路。他面有红潮,极为抱歉地对随琰说:“小八他们喝高了说胡话,你别放心上。” 随琰公子客气地说:“不是我的家事,我不会放心上。但我家殿下恐怕伤了心,难过着呢。” 七大侠是个厚道人,可惜嘴拙不会来事儿,一脸歉意,不知该说什么。 当晚楚晗一个人钻被窝睡的,独守空床。小千岁就没回来跟他滚被窝,把他晾那了。楚晗也一肚子憋屈,他招谁惹谁了?本来昨夜月黑风高,春意盎然,俩人都酝酿得半醺半醉,是个下手嫖了大懒龙的好机会,结果被鹤鹤耍酒疯,生生搅黄了一段好性致。 他早上一觉醒来,床头发现字条。 某人写的字:【你昨晚忘了涂药,脸都花了,真难看。】 脸上几道旧伤疤,果然已经上了透明的养颜露。楚晗下意识摸摸裤裆,后面也被人悄悄下手补涂了生肌药膏。他睡眠很轻,长期失眠甚至吃药才能入睡,被窝里有人碰他他竟然没发觉,对方轻功着实彪悍。房千岁这就是不高兴了,甩尾巴呢。 三殿下昨晚没翻他牌过夜,然而楚晗并未感到世态炎凉。他这一出门,身边左右前呼后拥,仍然享受最丰厚的待遇,丝毫没人敢怠慢了他。 他从帐篷口一掀门帘出来,左边一排小美女提着食龛捧着食盒,一个个巧笑嫣然地望着他,食龛中是水晶包子五香卤蛋豌豆黄驴打滚茶汤咸豆腐脑几十种顺天府特色小吃,随他挑拣临幸。右边一溜帅哥,端着漱口的茶水盅,捧着脸盆痰盂,还有帮他换洗外袍内衣裤的,捯饬发型的,提着胭脂水粉化妆箱的,敷面膜和做蛇皮面具的,点哪个来哪个。楚晗估摸,他如果点灯光师造型师、摄像、导播、经纪人之类,也能给他弄来。 “妆就先,不用化了吧。” “衣服我穿三天再洗,不用换了。” “包子卤蛋各来俩,炒肝算了真吃不惯,不不不要了!那个留给你家殿下,就他爱吃那一口……” 饶是楚公子再温柔好脾气也招架不住,最后夹了两颗卤蛋捏手里囫囵吞了,被一群美人儿挤兑得落荒而逃。 清晨朝阳普照神都大地,遍地闪烁金光。楚晗踏着一块蒲团在水面上漂移,两块蒲团相碰再踏上另一块,走“之”字形路线按奇门八卦位移出了机关遍布的水阵。这阵法像沈承鹤他们都走不出去,但楚晗能出去。他想走出沼泽四下看看,房同学躲哪疙瘩,敢不出来见他? 他踏上水沼湖畔坚实的土壤,小树林边抬头就遇见持剑而立的左使父子,就是等他呢。 左使大人一脸青色虬髯,身躯魁伟,目若朗星,天生自带威严豪迈之气。他家公子随琰又是容颜如玉的俊模样。楚晗对糙汉子与俏书生有点儿违和的父子搭档,从初见面就心存尊敬和好感。 白山玄冥左使大名禺疆,传说中身负双翼的一头蛇形海兽,天赋神力,内功深厚,在灵界掌管风雷海水。 左使父子望着他,欲言又止,干脆就双双给他单膝跪了。 楚晗也没料到,赶忙扶人。 他当时就心里一沉,肯定有大事…… 左使给楚公子行个大礼:“连日周折劳顿,老夫也没来得及亲自感谢公子大恩,太失礼了,咳咳!感谢公子的大仁大义,在凡间助我家少主重返灵界,回归故土。你对我家主人有这样恩德,禺疆与我儿不敢怠慢忘记。老夫今天只说一句,你今后往来两界若有任何驱使,我等定然赴汤蹈火,对你绝无二话。” 中年汉子话语铿锵,目光坦诚。虽然是一句报恩的俗套话,许多人都说过,然而从这人嘴里道出来,楚晗知道,这是男人之间说到一定做到的承诺。 禺疆又粗声道:“我儿随琰,说不上天资多么优异,还算勤快懂事,平时很禁使唤!你如果瞧他还顺眼,让他在你身边做个小童,平时端茶递水、捶背洗脚,随便你使唤他!” 小童?楚晗可还记得房千岁嘱咐他的话,连忙摆手:“不不!左使大人说得哪话。我与随琰公子一见如故,仰慕公子才华。我当他是位挚友,必然以礼相待,哪敢驱使。” 左使大人才不跟楚晗拐弯抹角地拽文,嫌太虚伪了。这人特大方地一挥手,就把亲儿子卖了:“你只管驱使小儿,不必推辞。他乐意侍奉,也是我们父子感激的心意!小儿文的武的都成,进屋能陪你舞文弄墨读书写字,出门能打仗干架护卫你安全!” 随琰对楚晗会心一笑,当真就像个温顺乖巧的书童,侍立一旁。 楚晗腼腆笑道:“我也没什么功劳,却受此恩惠礼遇,实在惶恐有愧。” 左使大人目光真诚:“公子对我族施了大恩大义,我们感激。都说凡间乡野莽夫尚且知念一饭之恩,我们还比不过那些山村野夫吗。” “我家少主在灵界徘徊八百年,上天入海,开疆辟壤,周游山川湖泊,招才纳士,唯独身边缺少一位贴心陪伴的人,咳,连个相好的小鱼小虾都没交过!老夫看他孤单一人,也许多年了,是头一回看他对哪个如此看重,把人领回来给我们看……必然是这一路经历许多磨难,吃了不少苦,与公子结下深情厚谊。” 人的心理就是这样,房千岁当面说上十句讨好卖乖的话,抵不过手下喽啰对楚晗旁敲侧击,“不小心”漏这一句内情。 楚晗一下子脸热,暖意蓦地上涌,堵在他喉头。 也不是小气害臊的人,可是那一刻,脸真的红了。 他刚才还小心眼儿地琢磨,左使父子俩,趁正主不在,把他堵小树林里,准没好话。他在灵界一落地,就事先建立起强大心理预设。小白龙身边形形色色人,有忠有奸有善有恶,未必每人都能容下他一个异族凡夫俗脸。他突然空降到这地界,成了三殿下身边亲近人,其余的亲近人能看得惯他?能不争风吃醋?白山帮派里,没准儿还有成群甩着各种尾巴和蹄子的侍妾,狗血小三,恶毒女配之流,准备与他一一斗法。他没想到,禺疆大人亲口对他说,三太子“八百年孤单一人,头一回对谁如此看重”…… 左使目光深邃:“咱们那位小爷,自幼脾气孤傲乖僻,喜怒无常,尤其不喜结交生人,有时说话还不好听,又傲气要强。要能跟他相处得来,对他脾气胃口,再要求对方的出身家世学识才貌,样样都要匹配得上,我看世上也没剩几个活的了!他还能娶到哪个?哼!” 左使大人就像数落自家不成器的崽子,戳小千岁黑点一针见血,楚晗现在听别人黑他心上人都听不下去的,忙纠正:“他是心地很好的人,我明白的。” 左使叹道:“老夫也知晓,你几位同伴即日就要离开这里,两界隔绝交往不便,恐怕不会再来。老夫是替少主担忧,怕公子你也……” 楚晗:“我?” 随琰眉间流露哀伤和恳求,轻声道:“殿下与我等商议,既然事成,就送公子你与你朋友离开这里。不知你……?” 楚晗愕然:“他说要送我走?!” 随琰诧异:“他昨夜没与公子提过这事?” 楚晗心想,昨夜这人就没露面搭理我,我们俩正闹分居呢你们看不出来? 随琰察言观色,小心翼翼措辞:“我家少主一贯外冷内热,就那么个人,昨晚酒席上还对沈朋友发一顿脾气……小人说句心里话,很怕公子你受不了他或者熬不住千山万水阻隔,最终还是要离开他。倘若请求你就此留在灵界陪他,又太不近人情……我们实在不敢强留,又不愿殿下伤心难过,却都不讲出来,因此冒昧相问。” 楚晗终于明白俩人用意。 65|第九话.千年传说 第六十六章千年等待 楚晗终于明白这俩人的用意。 其余人都试图挽留他。左使大人恨不得五体投地给他趴下了,还要把自家宝贝儿子送他“做小”。求他收了小白龙,还搭一俏书童。 唯独那位正主,想送他走。 楚晗心里一片阴霾,心酸,正色道:“你家千岁如果想留我,让他自己来跟我说,我想听他一句真心话。” 小房只要给他一句贴心话,只要诚心诚意开口求他留下。 楚晗能忍心回绝? 他真舍得走? 随琰公子分明有难言之隐不能明说,轻声道:“他那人脸皮极薄,骄傲得很,何况又是强求你做出如此重大……重大抉择……这种事他断然不会开口求你。” “所以你们就敢替我开口强留吗?!” 随琰说到纠结处,树顶突然传来一声话音,带两分怒,三分委屈,还有五分与生俱来的傲骨。 楚晗一听就知道是谁。 左使与随琰抬头也一惊。树顶枝条间白色裙袂一晃,从上往下直直地飞落一个人。这人从容到完全不给他们反应、还手、甚至招呼行礼的机会,掳了楚晗转身再次跃上树梢! 银发白衣,身形如风似电。 房千岁头发和肩膀沾满露水,靴子上混着泥泞的落叶,像是彻夜露天席地,流落徘徊于林间。这人轻手轻脚站立在几丈之上的树梢,轻功毫无声息,也不知默默站了多久。左使他们的谈话早被听见了。 楚晗被房千岁挟在身前。两人掠过浅滩,穿林越岭,就在郁葱的山林上空风驰电掣…… 眉眼前无数的浓枝密叶,几乎要压上楚晗脑顶时突然被拨开手脚,再温柔地拂过。他被身后宽阔的胸膛护卫着,视线一次又一次豁然开朗。眼前是雄伏的青色山峦与辽阔的大漠平原,景致大开大阖绵延不断,山巅披挂层层叠叠的五彩朝霞…… 小千岁就是一条矫健俊美的游龙,身形迤逦,在灵界山水间肆意奔放地游荡。 美景如幻,无边无际,几分钟前还沉甸甸卡在胸中的抑郁和愤懑,瞬间随着浩浩荡荡的风云际会就消散而去。 楚晗迎着鲜润的晨风,发丝恣意飘扬,回头大声问:“我们去哪?” 房千岁喊道:“看海!” 楚晗:“太远吧?” 这地儿离最近的渤海湾、塘沽口,也有相当一段脚程,全程飞过去也够累的。 房千岁嘴角露出表情:“……带你去看云海。” …… 房千岁侧面俊逸,神情坚毅。翱翔在广阔天地之间,沃土河山之上,那股豪情万丈的风姿唯我独尊的霸气,全部涌在眉梢眼角。眉心迎着朝霞升出一片金红色,让人看一眼,都心醉神往。 …… 房千岁最终携楚公子降在西山一块山峦的顶峰。 山顶金光一片,万丈红霞,美得惊心动魄。 房千岁胆大过人,揽过楚晗的腰潇洒地就往峭壁下一跳。耳畔清风呼啸,他们只落下大约一丈来远,恰好落在石壁一侧滋长出的一棵歪脖老松树上。老树枝干憨粗,正合两人一前一后,挨肩而坐。 楚晗抬眼一眺,坐看远处神都盛景,灵鸟在眼前嘶鸣翱翔。神都上空水汽蒸腾,亭台楼阁画角飞檐,都漂浮在厚厚的云层中。云海推波滚浪,浩浩汤汤,京畿上空笼罩彩虹般的弧形圣光。 也是心有灵犀,小千岁一句话都还没说,楚晗只一眼望出去,就明白了。对方不是真心赶他“走”,是要求他“留”。 两人荡在树枝上,那时感觉就像大院墙头并肩而坐的一双少年,肩头披着朝阳,都青春帅气,纯净美好。 而且,小房同学这两天一直随身携带那柄神木“龙刀”,两人之间的信物。穿着太子华服,腰上系的不是玉佩宝刀,却挂了那么一把破木头疖子桌板刀,着实不伦不类。这人完全不介意,幼稚地拿这当个炫耀。别人想要能有吗。 房千岁从肩后轻轻拥着楚晗,也是想了一夜,反而平静:“有件事一直瞒了你,是我自己自私优柔寡断,越拖越久越不知道怎么说,现在坦白给你实情。” 楚晗心里猜到:“你家事。” 房千岁:“嗯。” “昨晚承鹤喝大了,说胡话,你别记仇。”楚晗赶紧就坡下驴,先哄好傲娇的小孩:“我了解他,这人就是嘴贱,将来不给人当婆婆都可惜了,但是心不坏。回去我揍他。” 房千岁嘴角一动:“成,替我狠狠地揍,插了他菊花,别心软。” 楚晗:“你准我操/他?那我不客气了。” 房千岁毫不迟疑道:“准了,办了他。” 楚晗攥住对方手哈哈一笑,知道这事过去了。小房子是个痛快大方的人。 房千岁反掌握住楚晗,抱着人看了一会儿神都的云海,数上空飞了几只神鸟。 楚晗揶揄道:“你小子原来也会飞。” 房千岁冷哼:“比鬼车如何?” 楚晗真心赞道:“你比鬼车还是帅多了。” 房千岁状似无意,淡淡的口吻暗藏骄傲自豪气:“我母亲生有双翼,一次脚程翱翔九重天两万里,所以我也有。我也能飞,虽然远不如她。” 楚晗:“哦……你家母上大人现在哪里?” 房千岁微笑:“她与我父居住海外蓬莱仙山附近的无名小岛。” 楚晗:“嗯。” 房千岁大方地一笑:“我知道你心里想问什么,又顾忌我心情。小王八是我同父同母的手足,我与他感情很好。” 楚晗当真是意外。历代野史传说人尽皆知,他自己都一直那样以为,只是很有分寸地不乱八卦罢了。难道都瞎传的,给人家一家子传错了? 而且这兄弟俩整天“吃”来“吃”去,出手就是抡巴掌扇耳光,果然一家子“感情很好”。 房千岁搭着楚公子肩膀,搂过好哥们倾诉家史。原来,小白龙的父亲生在京畿西北面玉泉山青龙潭下,是这片辽阔神界疆土上,唯一的真龙灵兽。其它那些都是贴标冒牌或者混血杂种。龙老爷子年轻时也很了得,长得英俊潇洒威风霸气很有雄物男子气概那些都不用表了;在神界山川江海上呼风唤雨,游历广泛,估摸年轻时也风流过。龙爷有一次偶然玩儿过了界,就去过那么一回,到了凡间界那一边,结识了小千岁那位美若天仙的母亲。 “两人那时候,也是一见钟情吧。”房千岁说到这里得意笑了,眼底流露柔软情谊。 每个少年人说起自己亲妈,约莫都是这样被温暖幸福包围着的笑容,长不大的孩子似的。楚晗觉着,小房同学的脸在朝霞点映下都闪着留恋母亲暖意怀抱的光芒,令人心动。 “母亲大人是那时居住陇西的唐王贵族之女,出身世家,大家闺秀,温柔美貌才华横溢。她认定了我父,放弃人间富贵繁华、贵戚宗亲,就那样孤身一个人,跟随我父来到灵界,愿意做他的王妃,与他一生一世。”房千岁顿了一下,突然转头看向楚晗:“楚晗,上一次指挥使对你说的灵界十条铁律,你误会了,你根本不必信他!所谓天规戒律,是用来约束那群鬼卫和普通灵兽的,怕那些人败坏我灵界血统门规,才给他们树牌坊、立规矩。凤飞鸾是自己犯了错心虚,他怕得要死!但铁律与我家族毫无干息,我父王与我等兄弟也不受天条约束。我与普天之下任何人交好,都是随心所欲自由抉择,我不会遭到任何约束惩戒,你明白吗。” 房千岁说这些时傲然平静,眉宇间一片金红,带着血脉里与生俱来的贵裔气度。 但楚晗觉着,一定有哪里不对,不是这么简单。 果然,房千岁继续说道:“唯一的是,我族身为龙躯,背负神州图腾血脉,拥有其他兽类不具备的龙息和神力,龙息强大到足以覆盖任何其他活物、以及常人的气息。我母亲既然嫁给父王,就须一生永远陪伴我父身边。只要有了亲密之情,魂魄自然接受我家族的血脉龙息,成为神界灵兽。” “他们新婚恩爱第二天……”房千岁嘴唇一抿,说到敏感处耳尖犄角微红:“我母亲在青龙潭水府下化为一条非常飘逸灵秀的龙。我父王是青鳞,她是金鳞,两人出入成双成对,伴游形影不离,后来就生下我大哥,是一条青金色龙。那些年他们一直住在玉泉山下。过了几百年,又一次夫妇恩爱之后,她化作一头白额血瞳灰发的狼。我没有机会见到,但以我父王的话讲,气度极优雅高贵,俊美非凡,世间绝无第二人见过那么漂亮的狼……然后生了我二哥。我父就一起迁居到北面贝加尔湖外的草原,在雪地冰湖畔建了城堡。这一住,又是数百年。” “……”楚晗目不转睛盯着房千岁,那时身体随松树枝荡在悬崖一侧,已是心悬一线不知身在何处,清风在耳畔呢喃诉说。 房千岁说:“再之后,我母亲有一次化作神鸟凤凰,生了我。也因此我是龙躯,天生肩带凤翼。我二哥就飞不动,只会在大漠草原上傻跑,还不如我!呵,因为他是一头狼,有须有角。” 楚晗的声音飘渺在云中:“……我明白了。” 小白龙的家世,原来是这样的。 说直白了,灵界社会秩序与人间也差不多,社会阶层也分成三六九等,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那些“异族野花不准乱采”的清规戒律,只能拿来约束普通小老百姓,比如神都里那些黑驴蹄子白驴蹄子之流,只准勾搭其他蹄子不准觊觎人类。小龙嘲风在这地儿,属于典型一位红/二代,受家族庇荫,就不用服那个管。他可以为所欲为,寰宇之下三界之内,随意娶妻纳妾,想跟谁操就跟谁操,操完之后还能逍遥法外,根本不用担心哪天做不成龙太子了。 被/操的人才要倒霉,难道要受肉身形灭的惩罚? 而且龙族婚姻法明显胳膊肘往里拐,嫁进去就甭想离,没的后悔,必然终身为伴。 房千岁神情庄重,略带害羞颜色:“你解释得对一半。我不受戒律辖制,对谁动情与谁相好,全凭我一人性子心意。但是,三界之内,神都秩序下,并不认为入我龙族血脉是一种惩罚。龙息封印不是惩戒,反而认作是世世代代神明赐予的图腾荣耀。我族伴侣,永生永世陪伴身边,长生不死,千年不老,在灵界内享受数不尽的富贵荣华……” “后来,母亲大人有次化身东海水下一头灵龟,我父亲又不辞辛苦找到了她。我父就在东海修筑一座富丽的水府行宫,以水晶和珍珠堆砌,专门陪伴守护母亲……无论化成什么模样,流落世间哪个角落,他们总能找到对方。我父从不曾离弃母亲,也绝无二心,终生只与我母为伴。” 房千岁话音是压抑下的平静,眼底有滔天巨浪,最终化作一片黑色漩涡缓缓流走,也在掩饰内心的万水千山。 楚晗胸膛微微颤抖,眼眶骤然湿润。 他有个瞬间被汹涌的云海波涛淹没,陷入强烈的情绪无法描述。 无论化成什么模样。 无论流落世间哪个角落。 如果小千岁说的实情,世人代代相传龙性淫/荡,原来是个天大的误解。一对神仙眷侣,我自风流,相偎相伴千百年不离不弃,哪管凡间一群无知庸人的刻薄嘲弄与冷言蜚语? 也怪不得,那天早晨他们从水潭里出来,小千岁那样惊痛的眼光抚摸亲吻他全身,吸吮他手指脚趾,把他翻过来调过去地查验,是怕一觉醒来,捱到天明时,眼前的楚晗已经不是昨夜枕边之人。也难为了左使大人随琰公子,对他心存亏欠欲言又止,下跪求他留下,还试图买一送一,给他搭配男妻美妾,也是怕他得知真相终归是要坚决离去吧……家世才貌都能匹配三殿下的楚公子,将来走哪也都是人中龙凤,娶谁嫁谁不行?谁会甘愿承受如此重大的抉择牺牲,这世道谁离了谁还不能活了? …… 红日升上神都上空,普照万顷疆域。 光芒披洒在楚晗肩头,穿透他的灵魂,在他血液里沸腾激荡,让他一低头仿佛就能看穿胸口勃动的心。 他身旁的房千岁,轮廓平静,薄唇紧阖,眺望远方东海,他父母仙居的世外桃源。这人举止仪态自始至终维持着骄傲和尊严,并不说一句示弱、撒娇或者恳求的话。房千岁唯独牢牢攥着楚晗的手指,掌心湿漉的水汽暴露了不平静。 楚晗明白,小千岁有意把个爱情故事讲得婉转美好,绮丽多情,苦难的部分通通略过不表。然而,两位当事人这些年上天入地看尽沧桑风华,一定经历过许多磨难,都不对外人提了。悠悠千余载,共守赴白头。 心里惊涛拍岸,一腔情绪涌到嘴边,楚晗轻声道:“你父母亲连生了九个儿子?……他俩一定非常相爱,恩爱夫妻相伴千年竟然都没分开,仍然彼此忠贞,让人敬佩。以后如果有缘认识,是我福分。” 房千岁:“……” 房千岁一手猛地一攥,牢牢地,几乎捏疼楚晗的手,眼眶也骤然红了。 他没想到楚晗头一句是这样的话,看对方都看得痴了。 半生唯独钟情一个楚公子,认作是知己,果然没有交错了人。 66|第九话.千年传说 第六十七章洗礼 房千岁一手扶住楚晗,另一手轻轻捋过他头顶、胸口、下腹几处大穴,那时是这样给他解释。一个人肉身积聚成形,是精气、血气、灵气三息合一,缺一不可。精、血、灵的气息由身躯百穴生发出来,融汇贯通聚合成形,这才让世间所见的飞禽走兽个个都有了不同的神态模样。 而灵界龙族,身为华夏疆土之上的图腾神物,龙息强大无往不胜,盖过普天下任何活物气息。一旦发生那种灵/肉合一的亲密,龙精无可阻挡一泻千里融入对方四体血脉,贯入百穴;龙息必然冲破神庭、颅息、檀中、神阙、任脉这几处致命大穴。人的三息难以避免就被龙精的气息强势覆盖,如同覆上龙族封印,必然失去一个人原本的模样,最终化作灵界某一只禽兽。能化成什么样,还都说不准,要看那人自身精、血、灵的气场,脉象,要碰运气了。 那回在水潭下日了一宿,楚晗竟然没有丝毫受损,伤处愈合也就好了,也是奇怪。或许就是当时没有射进里面,龙息没能将他覆盖? 老龙家族的男人世代忠贞,父子都是情种,却架不住他们竟然受累于自身的强大。做他们的伴侣,是要接受龙息反噬的“洗礼”,从此失去本来面目。这种关系必然不平等,而且损失不可逆。 这么个实情,迫使三殿下面对楚公子时踌躇却步。没到那个位份,谁懂高处不胜寒? …… 把实情想直白些,也非常简单。好比嫁个基督徒就要跟着入教受洗,嫁个伊斯兰从此黑纱蒙面,没准儿还要接受对方养三妻四妾,入乡随俗么。灵界里的规矩,看来是嫁鸡随鸡样,嫁狗随狗样,跟了这位三殿下,再世为人就很难了…… 楚晗遇事不喜欢怨天尤人,挫折当前远不至于就灰心丧气,也不会想不开找根绳什么的,他想要与对方一起寻找出路。他抱住人用力拍拍背,哄着说:“以前我误会你了。你早该告诉我实情,我……我也没想到这样。” 房千岁这辈子也就这一回如此坦白坦荡:“楚晗,我一开始是觉着,你我总之不会在一起,迟早要分开,没必要对你讲出只有我族人才知道的家务事。后来……后来是存了私心,怕你听了以后头也不回就走开了,不会愿意留我身边。” 楚晗:“你觉着我会离开你?” 没料到房千岁说:“你现在不会。” 楚晗:“……” 房千岁看他的眼神微妙:“楚晗,我了解你为人。你这人就是这样。你可能会因为没那么稀罕我,或者将来不再互相喜欢,而跟我分开;但你绝不会因为要背负承受怎样的代价牺牲而在这时选择离开我。你心里所固守的道德,义气、忠诚,都决定了你十有八/九还是选择送掉自己,宁愿逼迫自己到山穷水尽无路回头,也不愿让我难过。我守了这么久今天说出来,也是一种自私,终究可能要拖累你没办法回头。” 房千岁难得郑重其事,一字一句,言语间都是抱歉疼惜。楚晗眼眶一酸,都说不清是欣慰还是难过,以前还是看浅了对方,以为就是个愤世嫉俗的逍遥浪子。 小千岁太了解他,一针见血戳了他软肋,果然是个知己。 楚晗连忙问:“还有别的解吗?” 他心里一晃而过的是另一个解:命中注定的,你小子就跟我回家吧!倒插门儿没什么丢脸害臊的这也算是一条路。彩礼嫁妆两份楚家全出,我又当媳妇又当爷,恳请你屈尊下嫁。三太子我娶你。 这念头也就一闪而过,又默默将这一条划掉。逃到人间可也仍然逃不过滚了床单就“受洗”的命运吧?逃也没用。 他也见识过流浪凡间的三殿下与回归灵界的三殿下,心知肚明不同的境遇简直是云泥之别。小千岁不舍得难为他,他舍得强迫为难对方? 要说楚晗心里没有陷入深刻的震动犹豫,不可能的。他是脸上淡定,兜得住事,不做怨夫。然而,谁没有父母家人大好前程,谁就天生自带圣母光环乐意为爱抛家弃业呢。所以小千岁不会开口求他留下,不愿委屈了他。他俩如果在一起,小千岁在灵界四海之内永远仍是指挥使御下万人之上的龙族,然而楚晗将不再是他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即使将来还能破界回到人间……如何面对身边亲人? 悬崖之巅,万顷云海。远处是青灰色山脉,巍峨的一线在云浪中涤荡起伏,山谷中回荡万年不变的动听的沉吟。 房千岁摸楚晗的嘴,很淡定:“你想好再说,也不必急着回复我,不要将来后悔。” 后悔留下来,或者后悔没有留下来。 楚晗也实话实说:“我至少先回去跟我爸打个招呼,也不能就不告而别。再不露面,我爸那脾气,他老人家抑郁症要犯了。” “成。”房千岁痛快应道:“明早送你们几人回去。” 答应得飞快,仿佛生怕自己也有犹豫或者节外生枝。房千岁亲他脑门红痣一下,回复往常洒脱,单脚一撑从老树枝干上站起来,垂眼对他潇洒地一笑:“楚晗,你不用为难,我一定送你们平安回去。你如果遇到牵绊不能回来,我也绝不怨你。我还有两千五百年寿命,自然一生一世惦念你的好处,不辜负相识一场。” 楚晗:“……” 楚晗侧过脸去掩饰眼眶的酸热,遥望远处的云海,不知还能说什么。 …… 说话间耳畔朔风呼啸而过,楚晗已经由山崖之侧的松树枝上兀自跃下,整个人失重,风中徜徉。 他被小千岁裹在怀中,先荡到斜侧一棵树上,再跃向不远处另一株树,顺着山崖峭壁走“之”字形路线,荡到山底。 房千岁下到山脚,正待要走,鼻翼一动,猛地回头。 两侧山崖峭壁,阴翳成片,并无异动。 “怎么了?”楚晗问。 房千岁用力闻了闻:“鬼卫的酸臭气。” 楚晗:“……指挥使?!” “那人从山谷里爬出来了?” …… 房千岁携着楚晗迅速汇合军中,随即吩咐手下禺疆等人,围拢兵马队伍,在方圆十里水阵四周布置层层哨卡,提防有不明的敌方捣乱偷袭。 今夜过后就要与楚公子一行人分道扬镳,再拔营回去北方。 探子来报,凤指挥使已经被赶来接应的部下救上去了,估摸抬回神都疗伤去了。那批人马,也不知究竟是不是先前火线追击九殿下的青铜部队……如果不是,那么追着九殿下不放的铜人军,又是哪个派系来的? 老七老八两位同志站在造饭大锅旁,一左一右搭着九殿下肩膀,逗小孩聊得正开心。平时动不动互相一脸嫌弃样,如今捱到离别时,果然人之将走其言也善,再看谁谁愣都觉着比以前顺眼了。 九殿下不怕烧的,“腾”得一下跳到灶火上干烧着的一口大锅里,盘腿一坐,天真地说:“两个哥哥既然舍不得,就不要走嘞。握带你俩往西边去,青海湖里玩几天再走!” “咳,出任务,得回去向我们领导交差!你以为都像你似的,没上级没领导,整天傻吃傻玩啊太子爷!”八同志咬着烟屁股。 八爷随手从旁边铲起一铲子花椒大料,炒羊肉用的,往九殿下身上一洒,挥着大铲子说:“你小子的肉,烧出来味儿也挺香,我铲你了啊!” 楚晗听说,今早一群糙爷们酒醒后,老七先就上脚把八爷踹了一顿,上枪托凿人,说“你丫这回喝醒没有?!” 老七后来悄悄跟楚晗通气,“别跟小八一般见识,他那人就那样。他心里有歉意,就是嘴巴毒,还不能服软。” 楚晗也听老七说,小八是他表弟,所以两人模样身材很像,穿上制服再戴一大蛤蟆镜,跟双胞胎似的。小八从小跟着表哥屁股后面,爱玩儿枪,野小子的熊脾气。但是出门做活儿肯玩命,是个硬汉作风。 中午时分,营地放饭。 在用膳的时间一定能见到沈大少爷身影。沈承鹤捏着一块鹿肉叉烧,赖了吧唧地蹭过来:“晗,我昨晚胡咧咧来着,帮我跟你老公说两句好话。” 楚晗眼一横:“你自己去说。” 沈承鹤很无赖的:“我哪敢,怕他真撕了我。我就是嘴贱么,嘿嘿!” “鹤鹤这事你确实理亏。”楚晗怒其不争的:“你以后再嘴贱,我撕你菊花。” 楚晗说完自己也乐了。沈承鹤感慨叹道:“咳,这人啊,你我二十年竹马情谊,抵不过你跟他两个月的肉/体交情!” 沈公子啃完鹿肉叉烧,抹抹嘴巴,就盘腿坐在水沼里一块大蒲团上,双眼发痴似的遥望神都方向。离得太远,城廓影子都看不见,瞪得眼都红了。 沈公子眼底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突然说:“晗,我要是你,我就不回去。” 楚晗:“为什么?” 沈承鹤嘴一歪:“有人真心盼着你,干嘛回去?干嘛伤人心啊?” 楚晗轻声道:“如果是你,你留?” 他心里也乱,刚才随手捡一块木头,用小刀在手里削。心有所属,削着削着,就削出个房三爷的人形模样。 沈承鹤自嘲道:“楚晗,我真羡慕你,走哪都他妈有人爱你爱得要死要活的。神都这么个富可敌国的二代,给你下了个沉甸甸的金玉良缘的大offer,卧槽你还拿架子,你还犹豫?” “你能有选择走还是留,老子都没选择。我忒么也惦记着谁给我下个聘,这辈子也让我有机会进宫封个妃啊大贵人什么,享受享受有人疼我的日子……操/他妈的,有人疼爱过我吗?!” 楚晗分明从沈公子故作吊儿郎当的口吻里,听出那么五分怅然若失,三分壮志未酬,或许还有两分贼心不死。 楚晗揽过好哥们的头,狠狠揉了揉:“我没疼爱过你?” 沈承鹤撅嘴:“算了吧你糊弄谁啊,现在有对比了,我才知道你真疼一个人是怎么疼的!疼爱你们家大妖龙去吧!” 其实,楚晗与小千岁俩月的肉/体交情,都没抵过沈公子与某位凤大人,两天萍水相逢的一桩生意。那两位把能做的都做了,都还没机会拉着手表白一句真心话。 沈承鹤抹一把脸,抹掉眼底红潮:“不瞎琢磨了,琢磨了人家也不爱我!” …… 当晚入夜,就是楚晗他们一行人准备回去的最后一晚,他的同居伙伴没回来侍寝。 楚晗还特贤惠的刷了洗澡桶,打好热水,故作轻松地靠在床头等了俩小时,其实内心也辗转煎熬,翻烙饼似的颠来倒去。见不着人心焦,见着人他也会难受。他从背包里掏出那把木头“雀刀”,擦净了在灯下把玩…… 后来实在按捺不住,楚晗翻身而起,走出去。塞外漫天繁星,空气无比鲜润,一条璀璨的银河在夜空飞渡,划过湛蓝天宇,美得透彻,净化心神。 楚晗假装无所事事地来回溜达,找人,碰见解手回来的七大侠。老七同志踩着一块大浮萍慢悠悠回来,边走边拉着裤链,后腰枪不离身。 楚晗下意识就伸手指捻了一下:“七哥,嗯……有烟吗,来一根。” 老七习惯性的掏兜递烟递火,手到一半顿住:“你不抽烟。” 楚晗掩饰地一笑:“烟能解愁么。” 老七递了烟,替人点上火,看着楚少爷很不熟练地吞云吐雾迅速就呛着了,皱着眉干呕。 老七淡淡地道:“你们俩人也挺逗,说话都一样。” 楚晗:“怎么一样?” 老七:“你那位,就刚才,也找我要烟抽。我说,你点得着烟吗你不是点不着吗。他说,烟能解愁么,我就想试试看它怎么解愁。” 楚晗:“…………” 楚晗:“他人呢?” 老七:“刚才还在那边儿树上蹲着,去看看吧。” 楚晗在点缀着蛇油灯的营地里大步流星地走,在迷宫似的水阵里四处转悠,焦急张望着寻找他想见的人。他不仅把对方想太浅了,可能还设想得太潇洒太坚强了。他是在那一刹那,突然有话涌到喉咙口,想告诉小房,不用再考虑,已经想好了。 我带你一起回去,见咱们两个爸爸,然后我跟你一起回来,我愿意陪你。 我们为什么要放弃,为什么就不能一生一世。 暗夜下的大湖水阵,从远处看,复杂幽深,水面浮现零星一两点冷光冷火。水纹涟漪,人影绰绰,荡漾着原本就迟疑不定的人心。 67|第九话.千年传说 第六十八章以假乱真 暗夜,天上星光与水阵灯火交相辉映,繁光点点。 楚晗往蒲草为席气根丛生的水阵边缘走去。 随琰很有眼色地主动跟着,头戴青色方巾,素雅白色布衣,打扮得就像个文静的书童。 随琰说:“公子,回去歇吧,我给你打个洗脚水。” 楚晗咬一下嘴唇,毫不给他家主人面子:“不用你,我让他给我打洗脚水。” 随琰被这话逗笑了:“咳……” 一株粗壮挺拔的气根扎向夜空,树梢枝条缠绕在大伞盖下。楚晗在树坷垃附近发现一根烟,迅速捡起来,发现湿漉漉的尚有齿痕,果然像是某人拼命想点烟但死活点不着丢弃这里的。 他目力极好,往上一瞄,眼尖一眼瞄到丈余高的树冠顶端,一袭黢黑身影蹲坐树梢,静静地望风,与夜空融为一体一动不动。 楚晗仰脸道:“你下来吧。” 黑影不答。 楚晗无奈道:“我都看见你了,还不下来?躲我?” 楚公子论眼力比随琰强很多。灵蛇视力较弱,随琰都还没找见人在哪呢。黑影蹲在树梢顶端一掌前踞,似乎也踌躇了半刻,拉住枝条一荡,滑下树干时极为敏捷,暗夜里露出一张粉白英俊的熟脸。 “嗳?”楚晗原本以为是小房,一看不是。眼前就是身穿紧身黑色夜行衣的澹台九殿下,神色绷得凌厉紧致,直勾勾盯着他。 “小九,你怎么不……” 楚晗是想说,小九爷你深更半夜怎么也不回去睡觉。他看到的明明是九殿下的美男脸,分毫没差。而且小九从神都逃回来时,蒙面乔装改扮就是穿的黑衣。 他的问话随口脱出时,细致的眼已经察觉对方眉目间的倨傲与煞气。脸对,但神态不对;那只小屁龙看人就完全不是这么个“你欠我八百钱我来讨债”的恶煞表情! 楚晗话都没说完,警惕地往后撤身,然而来不及了。黑衣白面男子一掌抓向他,以吸附之力覆住他胸膛再毫不留情一掌劈下。 楚晗胸口剧痛。 一汪血从口鼻涌出。 他被对方掌力吸住横在空中仍然顽强地抽身踹向那人,奋力试图挣脱。 拼掌扭打却让胸口更疼。 也是同时,随琰是又惊又怒奋不顾身扑上去想帮楚公子挡那一掌,恨不得那一记夺命掌是拍在自己胸口上,却没来得及挡住。 随琰是以鼻息辨人,鼻永远比眼要慢,因此也就慢了那半拍。 他闻出来了,嘶声大叫,“是个鬼卫!!!!!!” 温热的血从楚晗鼻子嘴角流出来,沿着耳根和脖颈顺势流下。他身体绵软,被黑衣美男抓起扛在肩上。美男另一条胳膊随即就被灵蛇缠住,那二人扭身厮打一团…… 楚晗脑子还是清醒的,明白自己竟然犯了一个不能饶恕的错误。 他认错人了。 打伤他的显然不能是九殿下,也不应当是被九爷借用霸占的澹台敬亭。 他眼力算是不错了,竟然三步之内上当,除非这鬼卫也会易容,贴了一张高级蛇皮面具足以乱真。又或者,这人长了一张与澹台敬亭一模一样的脸,不可思议。 他大头朝下被那人扛在肩上,全身血往头部涌去,粗喘道:“你是谁……你长了一张澹台敬亭的脸……” 前来讨债的美男掌风凌厉,打斗中游刃有余脸不红气不喘,眼一亮厉声问:“你果然也知澹台敬亭?你们将他囚在何处?!” 楚晗一下子想明白了,他遭遇的大约是个什么人。 只是剧烈疼痛让他气息混乱,进出气儿都会出血,口不能言。 讨债美男敢只身闯入左使大人布下的水阵,显然就不是功夫粗浅的凡夫走卒,不是前来探路的普通奸细。这人以黑巾裹住头发,只露一张白面,单手与随琰斗掌毫不落下风,手中无刀胜似有刀,论厮打掐架功夫比凤飞鸾都不弱,足够与房千岁战上三百回合。这鬼卫是个绝顶高手! 随琰甩开响尾,以蛇鸣报警。八卦水阵十六路灯火如绵延的烽火一路燃起,亮如白昼。从水帐四周以及蒲团苇草之间霎时间甩出无数条灵蛇,昂头吐信,甩动成鞭子样抽向来犯的敌将。 …… 小千岁事后一定万分后悔,他就只这一夜多愁善感了一回,躲起来抽闷烟治愈心情去了,没有陪在他的楚公子身边。他如果在,一对一不会落了下风,楚晗不至被劫。 老七和老八两人从帐篷里跃出,单膝跪地上膛点射。 那人却是金刚不坏之身,比鬼车还结实,几处大穴都不吃枪子。八爷不信这邪,很勇地揉身上去与那人近战搏斗。然而水草无根,他一个站不稳就被踢下水去。 神秘现身的鬼卫美男其实也不擅水战,又自知势单力孤,车轮打法吃亏,因此并不恋战。这人扛起楚公子腾身一个很俊的后翻,瞬间撤出包围圈,落在几丈外灯火映照下暗藏波澜的水面上,踩住脚下一块蒲团。 远处沼泽边缘突然立起十数名铜甲兵,拽动长索。 黑暗中肉眼难以辨析,那些个又细又韧的长索,原来拴在这人身上,避免这人进了八卦水阵迷路出不来。 随琰是左使大人亲口吩咐的左右随侍楚公子的贴身护卫,担着重责,这时急得眼都红了,大叫一声跃入水下。他化作一道白光掠过水面,劈波斩浪杀向试图逃跑之人。抖起的漩涡将四周浮草全部倾覆,搅入大沼泽。 然而这鬼卫也有备而来,一连串动作太快了,竟然就凭借索绳的拖拽力,飞似的“水上漂”掠过水面。这人身法诡异矫健,光速逃出大泽,跃上陆地! 翼蛇兽禺疆驮着他家殿下出现在云端。房千岁还嫌蛇兽飞得太慢,从云中跃下,无凭无依就这样直接坠落,发丝凌乱,双眼被陆地上一片火光映得通红通红…… 被烟火染成暗红色的夜空下,房千岁从空中大步流星飞下来,追向劫走楚晗的铜人军。沼泽之外埋伏的铜人突然挣脱出掩体,摆开剑拔弩张的阵仗。没料到这拨青铜部队亦阵法奇绝,一排排密集的带火灵箭逼得他无法近前。 房千岁眼眶被灰烟燎红,赤目银发在半空抖开衣袍。他挥开一把火箭,头发耳朵着火了,被迫由天而降坠入沼泽灭火……明式火铳向水族阵营疯狂喷射火药弹,黢黑的烟柱升空,烟尘在四野弥漫…… 楚晗在昏昏沉沉中感到四肢血脉冰凉,身体像坠入深潭水底,又像沉入寒凉彻骨的冰窖。不能动弹,稍微动一下就胸口疼痛。 昏迷中有人解开他的衣服,察看伤处,帮他擦拭、疗伤。 他眼前是澹台敬亭俊美的脸,又或者不是澹台敬亭。讨债的鬼卫浓眉长脸,神情冷峻倨傲,不疾不徐替他揉着胸口,然后以粗粝的手指扳过他脸:“你这人究竟又是哪来的?我原本只是进入水阵打探,想摸到敬亭的踪迹,谁知你眼力那样好,离那么远都能瞧见我。你自己撞上来还暴露我藏身处,逼我出手,受伤死掉你可休要怪我,怨你自己不走运吧!……” 给楚晗揉胸的家伙,手法很不温柔,没轻没重痛得要死,忽而把他揉得疼醒,再揉昏过去。楚晗几次仰脸陷入昏厥,再被疼痛和咳嗽带来的窒息感呛醒。 黑衣男子摘掉缠头黑布,露出很俊的相貌和头顶盘绕利索的发髻,周围人影不停晃动。 美男又对旁人说:“我那日明明在大漠荒原上看到敬亭,他的面孔身材我绝不会弄错,就是他!然而就被两个不知什么人物劫走,害我狂追不舍,可惜没有追到……” 楚晗即便是朦胧中,渐渐都回想明白了。这位鬼卫男子,一定就是追赶九殿下他们三人的那拨铜人军,追得九殿下没处躲没处藏,屁股门儿喷火,放火烧了戈壁滩才得以脱身。之所以“追杀”九殿下,理由实在搞笑,又是个误会。这些人追的其实是那张脸,把小九爷想当然认为就是南镇抚使澹台敬亭,不追那蠢孩子追谁啊! 当日神都城下救沈承鹤时,凑巧南门城外来了一拨攻城叛军,打着【澹台】旗号,时机呼应得恰到好处帮了他们一个大忙,想必就是这批铜甲兵。这些人应当与凤指挥使并不是一伙。神都统治集团内部争权夺利,两伙锦衣卫各率部众争斗起来了。 那么眼前黑眉白面的男子是谁,就显而易见了。 楚晗朦胧低喘:“我知你是谁,你抓错人了……我与你没有仇怨,放我回去吧……” 讨债美男一双俊眼射出戾气,一把薅起他后脑头发,凑近了:“澹台敬亭在哪,你们把他抓哪去了?不要想拐弯抹角诳骗我,不讲实话捏碎你喉咙。” 楚晗低声问:“你是他什么人?” 男子冷言冷语:“你眼力不是很好?自己看不到吗。” 楚晗脑子发沉,心想咳这位爷我真不认识你,你就痛快报个大名儿吧。 男子将袍服敞开,露出一段雪白亵衣,坐得大刀金马,抬首神色傲然:“我就是神都指挥使昭告通缉的反贼澹台雁门。你知道了准备怎样?” 澹台雁门。 咳…… 楚晗在心里苦笑,长叹一声。他最近是热恋中人脑子就疏忽了许多事,一时不察,竟然少算了这棋局里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落子。叫澹台的显然是有两个人,是面目如此相似的同胞兄弟。 楚晗忍着胸口疼,喃喃道:“所以你才是……你一定是原本的北镇抚使。堂堂神都北镇抚使绝不应当是成北鸢那个……” “成北鸢无耻庸人他也配!”澹台雁门面露轻蔑,骂了一句,垂眼整理手上缠的纱布绷带。 无耻庸材,楚晗竟然十分赞同这句评价。他们初到神都进城时,碰巧先遇到廖氏一对草包男宠以及向上级行贿买官的成夜枭,除了披起一张锦衣卫的皮囊涂成一副小白脸,简直一无是处,以至就头脑松懈有些轻敌了。他现在终于见识了澹台雁门的身手做派;这人竟敢只身独闯白山左使的水阵,面对数人围攻左支右绌毫无惧色,拳风刚劲身法妖异。又联想到前日,也是此人率领旧部大军围攻神都永定门城楼,英招在阵中威仪行进,攻城战法纪律严明,无论领军打仗亦或单打独斗都很厉害,是个将才。 神都锦衣禁军果然名不虚传。这两位镇抚使澹台大人,想必才是鬼卫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四品官是靠本事挣来,不必卖脸卖屁股。 两兄弟相貌极为相似,外人几乎分不出来。楚晗吃力地凭着印象和眼力,设想出细微的区别。澹台敬亭其人显得内敛端庄,眉心蹙起“隐忍”二字;而澹台雁门出手就是凶残杀招,性情暴戾乖张。 澹台雁门胳膊上,是被老八的一柄军刺划开一道很深的割裂伤,皮开肉绽。这人自己抹掉血痕,用绷带缠住整条小臂。 澹台雁门掰过楚公子的下巴,故意将指上的鲜血涂到楚晗下唇,审视他:“你与凤飞鸾当真不是一伙?” 楚晗忙喘息摇头:“你看我穿这身衣服……我与指挥使当然不是一拨。” “想必你也不是!”澹台雁门点头:“天池三太子那条千年孽畜,怎么可能与神都指挥使混成一家?有朝一日斗到三代九族尽灭他都不会,哼。” 楚晗:“……” 澹台雁门:“我兄长敬亭在哪,你给我说实话。” 楚晗:“呃……” 楚晗不好直接对这人说,你哥现在被我们家小九爷占了。当初利用澹台敬亭肉身借道,差点就把这人五马分尸。澹台敬亭现在可能是个废人,至少是身受重伤经脉俱损,能不能活过来还难说呢。小千岁这事儿办的,实在不太讲究,未经正主同意就下了黑手,如今怎么交代? 他伤重心口痛,脑袋还是清醒的,委婉地说:“你不要急,你兄长还在的。你只要派手下去向三太子要人,将我送回,把你兄长换回来即可。” 澹台雁门审视他:“哦?” 帐外一阵狂风走石,天边浓云压顶,浓郁的水汽逼近,有一种大雨来临前的憋闷。 “将军!……”报信的军士进来,附耳说了几句。 澹台雁门眼底一亮,脸上是一阵惊喜又一阵严峻。这人整饬衣领,重新披挂起铠甲战袍,面色略缓,再次凑近楚晗:“我看你面善,应当不是恶人。既然我出手打伤你,你也放心,我已替你敷药疗伤,保你小命无虞。” 楚晗正纳闷对方突然缓和,就听澹台雁门道:“因为……你也是神都指挥使画影图形通缉的钦犯。有人现下愿意拿我兄长交换你,对不住了。” 楚晗:“……” 有人要用澹台敬亭交换他。 楚晗心知自己突然遇劫,小千岁老七老八那些人不会放弃他,这会儿还指不定急成怎样,应当是小千岁过来搭救他的吧。 68|第十话.灵火渊 第十话.灵火渊 第六十九章上门交易 澹台雁门的大手隔一层衣物,在楚晗胸口用力揉弄,手法厚重。这人脸俊,然而指头上全是习武之人粗硬的老茧。楚晗刚才很冷,随后又像是从寒冷的极地冰窖里被拖回来,再抛入沸水,浑身皮肤忽冷忽热,胸口绞痛如被烹煮。 这就是疗伤的人下手不温柔,不体恤,说是保他小命,可没保证让他舒服。 他陷入半昏半醒的幻觉,也渐渐麻木了,细微的一口气吊悬一线,痛感如丝如絮地浸入四肢百骸。 楚晗昏聩时自己也知道,最初挨了澹台雁门一巴掌,位置打忒正了。这一下伤得不轻,结结实实震在心脉要害。对方倘若不给他疗伤,他这会儿一缕魂魄可能已经穿到天界去了。这一趟到此一游,三界都齐了。 浓郁的药物气息令他陷入幻觉,耳畔萦绕一阵阵浅吟低唱的颂歌,空中飘荡着他的心绪与细语悲凉的呢喃。周围气息是淡紫色。仿佛回到前日清晨,与那个人西山之巅坐看云海,无比的美好。朦胧的幻象缓缓移向绵延的远山,拉向天之尽头,遥远的云端。他惦念的那个人,在云中漫步降落山巅,就站在山崖那棵歪脖老松树上。房千岁肩头披洒霞光,银发在脑后高高束起,眉目英俊得不太真实。 房千岁目光如炬盯着他,轻而易举摄取他的真实心境:“楚晗,你回去吧。我知道你内心两边都无法割舍,又不愿伤我心。我不再为难你,放你回去。我八百年修行,修来与你相识一场,也满足了,或许三年五载之后,再过到那一边看望你……” 随琰公子突然从沼泽的白波中跃出,拼命抱住他小腿,眼露悲戚与不舍,大声道:“都说阳间男子薄情无幸,海誓山盟果然靠不住的!楚公子你终究是要离开他,早知如此当初何必追过来撩拨他对你动了真情?!我家殿下又是孤独一个人了,你太自私了……” 左使大人浮在云中岿然不动,目光深远沧桑,也像是看尽了千年轮回:“放他走吧,他有恩于我们,感情事哪能强人所难。楚公子,我禺疆对你所做承诺,说话算数,即使你负了我们,我们绝不食言负你。” 房千岁银发的末梢轻拂过肩头,眼尾水汽荡漾开来,微笑着说:“楚晗,楚晗,如果你以后不再是你的样子,我对你的心始终如一,绝不相负。” “但是,如果我以后不再是这张脸,变成另一副模样,你到时还认得出我吗,会不会从此就与我相忘江湖……将来你回到那一边,就跟别的什么人相知相许去了。我们本为两界,你终究还是要离开我……” …… 楚晗原本就被这些心思困扰,也是真的纠结。正像小千岁指清道明的那样,多年修身自律,以及他所遵循的道德义气,让他面对这样的人绝说不出口一句背信弃义斩断情丝的话,以至一步步将自己画地为牢走入困境。唯独只有受伤陷入昏迷时,心魔骤然挣脱开压抑的束缚,一股脑碾过心头,痛苦抑郁的滋味无法言说。 *的伤痛,抵不过此时内心纠结的十之有一。 以楚晗性情,他是宁愿被别人辜负,但求一个光明磊落无愧于心。他从不辜负别人,绝不背弃诺言。 他也并不后悔认识了这个人;他其实愿意以十倍之痛,换这辈子与所爱之人相守。 楚晗昏迷中感觉到两名军校一个人拎他膀子、一人拎他小腿,提起来再放下,装进个大皮囊样的兜子里,用皮绳捆上。 几道光线透过兜囊缝隙,草草乱入他沉重的眼睫。身旁脚步嘈杂,再由近极远。 覆在面堂上的压抑的气氛突然散去,他感到侍立一旁的人骤然撤退出好几步,散开距离。周围空荡荡的,他被装进个皮口袋里,像供奉桌案上的货品,或许就是等着被验明正身,换出去。 大帐内一方人马踞立,另一方缓步走近,双方兵戎对峙,戒备森严,表面暂时的平和强压下暗里的剑拔弩张。 楚晗听到澹台雁门冷冷的招呼:“呵,大人,你真敢来。” 另一个富有美感又傲慢不凡的声音道:“啧,我道是哪个,原来还是你啊,澹台大将军。” 楚晗乍一听,耳根一激灵! 刚才那些无论是灵药、迷药还是麻醉药的,药性和幻觉全部散去,遽然就清醒了。他头依然沉重,伤处疼着,然而听得清清楚楚来的究竟是哪一位。 优雅的声音每一次吐字纳息都像在云中徜徉,可能也是天上飞来飞去得习惯了,带着那么一缕拒绝人间烟火的仙气,慢条斯理儿得:“大将军前日率残部来犯我神都南门重地,本宫冬日身子困乏,在翊阳宫歇息就没有出城迎你。据说你损兵折将,被水淹土掩至少数千人马,原来残兵败将都聚在这里。收拾准备来年开春再战吗,澹台将军?呵呵呵呵……” 澹台雁门才懒得拐弯抹角与对方磨牙,说话直来直往:“你我为敌数年,打也打得疲了。我倒也没想到,你竟然为这么个俘虏,敢亲自现身。既然答应了你,也罢,我们一个换一个!” 低沉优美的声音道:“好——啊。” 澹台雁门说:“你要的人在这皮袋里,我的人呢?我看一眼。” 那人苒苒一笑:“你怕我诳你。” 澹台雁门反诘:“你诳的还少?” 男子轻声一哼:“你跟我讲条件?” 澹台雁门:“你是不是手里没有?……换是不换?!” 楚晗心里都苦笑一声,已知势头不妙,只能先求自救自保。他在大皮口袋里手脚被缚,背绑着打了个不易脱开的猪蹄扣。他嘴被一块东西封了,发不出声,不然早就嚷出来告诉澹台雁门,别信那狡诈的美人,他就是诳你的。 下手绑缚他的鬼卫军校还是见识太浅。楚晗在狭小的转圜余地之下轻轻将手腕错位,不是肩膀,而是错位腕骨与指骨某几处关节。他两条小臂好像一下子就从前端变长一大截,双手再慢慢绕上来自己解开腕上绳索。他让自己腾挪的动作尽量细微难辨,同时蠕动着将双脚也脱开…… 脸不想动了,怕下颌骨脱下来暂时摁不回去,怪难受的。不然他可以把脸也错一下,立刻将嘴上封堵的乱七八糟东西吐出。 胸口仍然很疼,楚晗做这些时不声不响,咬牙忍疼时咬破了舌尖嘴角,一嘴甜腥弥漫。 他是那时突然之间,身心也疲惫不堪,他的千岁小爷在哪呢。难道方才的幻觉是真,三殿下在他伤重之时摄入他心魂,知晓了他的踌躇反侧,对他伤心失望了?……落难于困境中时,终究还是渴望最亲近可靠的那个人能来救他。 装俘虏的这只皮囊袋,大约是某种灵兽的皮子制成,很韧。楚晗两手在背后摸索,隔着皮袋摸到矮脚桌案上一条坚硬的金属,不知是什么玩意儿。他艰难地揉弄那一层皮料,竟然比掰弯铜条铁臂还难。那一小块方寸之地在他手指上变软,映得透明…… 就这同时,傲慢的男子命手下也抛进来一条人形大皮口袋,装的就是来做交易的俘虏。 澹台雁门话音里明显抖出微微波澜,盯着那皮口袋:“打开我看。” 对方远远地轻蔑一笑,故意踢一脚皮口袋里的人。皮靴碰撞皮肉骨骼撞出令人心悸的闷响,并没带来俘虏的挣扎,里面的人就没动静。 双方隔开老远一段安全距离,都知道对家身手功夫厉害,又怕有诈有埋伏,互相都不近前,逡巡着伺机待动。前来换俘的男子扯开皮袋绳,里面露出身着四品官袍的一条手臂。 澹台雁门直勾勾盯着那胳膊。 那人腕子上,戴着一串再熟悉不过的楠木手串。 腕上还曝露累累伤痕,血迹已干。 澹台雁门眼眶骤然红了,声音里撕磨出恨意:“凤飞鸾……你折磨他。” 凤指挥使不疼也不痒地一抖雀翎披风,冷笑道:“澹台敬亭既然落到我手心里,本宫不揭他一层皮?啧,北镇抚司大狱里十八般好玩儿也好受的器具,他都尝了个遍……这人已经让我废了,我用不着了,你领走吧!你若改主意了,不想换了,呵,我就将他扔进兽峪喂狼。” 凤飞鸾姿容优雅,唇边浮笑,话说得极其干脆利索,透着骨子里令人胆寒的冷漠。 澹台雁门半晌说不出话,脖颈青筋凸跳。手足遭此残害,当场如受锥心之痛,简直想撕了指挥使大人一张精致带笑的脸。 澹台雁门也是因为凤飞鸾那两句话,放下了疑虑警惕。 事实上,他初始对指挥使主动前来的一场交易,是带了八分的不信,就不相信对方能有诚意交出人。况且他前几日明明看到面孔身材酷似敬亭的人逃入白山左使水阵,难道自己眼花了? 这就是个你来我往的心理战,凤飞鸾假若有一句轻话软话、不够狠辣的话,他都不信那皮口袋里装的能是澹台敬亭。然而凤飞鸾就这样当面直言不讳曾对某人用尽酷刑折磨,放出狠话,反而令澹台雁门痛心疾首地相信,皮囊袋里一动不动挺尸的,是他兄长。 那里面即使已经是一具尸体,他也得把人换回来求个全尸。 澹台雁门压抑住喉咙的痉挛,哑声道:“好。你要的你拿去。” 凤飞鸾:“我还没有验我要的人。” 澹台雁门急道:“外面混来的一个生面孔,又是个半死不活伤号,我又不稀罕留,骗你做什么?!” 凤飞鸾眉头立时蹙起:“你用玄冰掌伤了他?……” 楚晗:“……” 楚晗用三个手指戳破了束缚他的皮口袋,手指像长了眼在背后摸索,暗暗将金属攥进掌心。 凤飞鸾干脆利落抓起脚旁捆扎的口袋,突然高声喝道:“拿去!!” 眨眼间的瞬息突变,楚晗隔一层东西,都能感觉到面堂上一阵铺头盖脸的压力向他掠过来。 隔着一丈余,指挥使大人腾空而起,抓起自己拎来的皮口袋狠狠掷向澹台雁门。皮袋裹着个僵滞人躯,空中叽咕翻滚着劈头砸过来,紧跟着就是凤飞鸾狠厉霸道的一掌。这样阵势,那一刻也让澹台雁门投鼠忌器,纵有再俊的身手也不敢贸然再放什么玄冰掌大招。 凤飞鸾飞身扑来,一掌却不是偷袭害人,当然是直奔目标,自信地抓向案上捆放的俘虏。 澹台雁门也顾不上楚晗了,跃出去接住凤飞鸾抛过来的人。 楚晗那时整个人当胸被抓起来,胸口千挠百爪般恶痛,差点被挠得背过气去。皮口袋在半空就被凤飞鸾迫不急待从中一撕两半。楚晗露出一颗头来,吐出口中封堵物低吼一声“他骗你的那不是澹台敬亭!!!” …… 映入楚晗瞳膜正中的正是这张姿容绝代的脸,久违的指挥使大人。 凤飞鸾横抱住劫来的人。两人骤然一打照面,吃惊犯愣的是凤指挥使。 凤飞鸾愕然:“……是你?” “你”字顿在半空凤大人一声闷哼痛叫,右掌再次中招。一枚不知哪来的金属桌案包角裹着电流戳进他掌心,戳出了血!他整条胳膊电麻了,像抛火炭一样抛开手。 69|第十话.灵火渊 第七十章拔河 楚晗一句示警是喊给澹台雁门。 那两位神气活现睁眼对峙的家伙,还不如他一个蒙在口袋里俩眼一抹黑的俘虏脑子明白。 楚晗被甩包袱一样又抛回案上,再滚到地下,“噗”得吐出一口血。他也是竭尽气力偷袭挣脱了指挥使大人。即便身受重伤,神智仍然清醒着,心知肚明不能落那蛇蝎美人儿手里,拼死也要逃。 凤飞鸾这是第二回在楚晗跟前吃亏,失了算还伤了手,一双精致美貌的凤眼渍出恼羞成怒的小火苗。他自以为聪明一世一个人,总在楚少爷这里吃亏。楚晗就是武力值拼不过鬼卫头子,却招招总是占先,着实让指挥使大人跌脸面。 再说这位凤大人,由亲信从幻情峪救上去之后,这几日腿伤还没痊愈,强撑着身子骨,换了一头神鸟坐骑连夜赶过来的。他想要调换的人,自然不是楚公子。他想换的是他朝思暮想要亲手抓回来捏死、啃死、将骨头一寸一寸敲碎了敲死的另个宵小之徒。 上了灵界全境通缉令被画影图形的活人细作,有两个。这也是手下情报失误了,令指挥使误认为澹台雁门擒住的是其中某一位。他也没想到,花费一番心计弄来的竟是楚晗。在凤飞鸾眼里,画影通缉的二人相貌是天壤之别,楚公子清秀单薄,姓沈的身材威猛英武肩宽腿长,化成灰儿也不可能认混了……指挥使大人恼火暗骂,消息营的一群废物蠢材,都应当剔了琵琶骨晒成肉干儿! 再说这边的澹台雁门,听到楚公子预警方才醒悟,半空倏然抽身躲开,是怕抛过来的东西被一贯狡诈冷艳的凤指挥使下毒,暗算他或是怎样。 待那一坨人形包裹落了地,澹台雁门小心翼翼挪步过去用剑挑开绑绳,掀掉累赘的一团包裹物。 里面也是一张熟人脸;竟然是身材长短薄厚与澹台敬亭十分相似的前任指挥知事廖无涯,且面色青白,身躯已硬! 澹台雁门从那人胳膊上,撸下那串刻有他兄长姓名的楠木串珠,怔怔地端详,攥入自己手心时手指关节都攥得发白。他气得大喝一声,一掌吸住廖无涯尸身将人提起,跃起来当空狠狠一扯…… 可怜那位生前受尽荣宠、盛气凌云的廖无涯大人,生前所托非人,人一走茶就凉,被弃若敝履,最后落得个颈骨脱环身首分离的凄凉可悲下场。 大帐之外阴风大作,润雨连绵。水汽厚重,骤然洇入所有人的衣襟。 “澹台雁门在哪里?!” “你出来!” 又是一个万分耳熟的声音从半空响起,自带一股子明火执仗前来打家劫舍的霸道慑人气势。这一声喊,让伏地的楚晗突然眼湿,粗喘,终于盼来救星。 凤飞鸾也是暗自一惊,心知又一个对家来了。如果以一敌二,他的局面就不妙了。 银发白裙身材高大的人,从树梢上大步流星掠下,步履卷着疾风,眼里是一团焦灼的暗红色。小千岁一看就是一宿没睡,头发衣服还是昨天的样子;肩后发丝被火燎去小一半,凌乱飞扬,显出那么一种受困于焦虑煎熬中才有的狼狈。 房千岁肩上也扛着个人,这才真是来找澹台将军换人的。他就是晚来了半刻。 他扛的是真正的南镇抚使。他颇费了些功夫,把小九爷从澹台敬亭肉身里弄出去。九殿下暂时失去肉身依托,被迫钻回山间的熔岩洞,岩浆池下面休养生息去了。房千岁也因此迟来一步,被指挥使使诈占了先机。 三家人物各含私人恩怨,这么一个场合遽然碰面,万般滋味都涌上心头。打招呼客套寒暄都免了,谁不认识谁啊。 房千岁一袖子挥开试图阻拦他路的铜甲兵,肩上扛人直接飞入中军大帐,一眼瞧见受伤倒地的楚公子。 “凤飞鸾?!”房千岁怒不可遏,两眼射出火星,瞳膜上染起一层想掐死谁的猩红色。 他以为把楚晗伤得吐血满地爬的,就是惯有前科的指挥使大人。 “你要的人还给你。”房千岁说着,将扛来的人一把掷向另一边的澹台将军。 他懒得跟澹台雁门废话,多说一句都嫌多。他是来换俘的,只想要救回他在意的人。至于其他人的死活,三太子通常也不会特意放在心上。当初利用南镇抚使的身躯借道,无论如何是设计亏待了对方,这次一报还了一报,在澹台雁门这里吃了大亏他无话可说。江湖中人恩怨分明,他也并不打算记仇报复,只要能换回楚晗。 澹台雁门又接了一回当空抛过来的人,这一回看在眼里揽在怀中的,真真切切是自家兄长。 南镇抚使那一身精致的香麻色官服早就没了,裹的是干净的蛋清色长衣长裤。这人双目紧阖不能言语,然而抚摸颈脉和胸口,能感觉微弱脉象气息,应当是还活着。澹台敬亭身上的旧伤鞭痕都已痊愈,神态安静。水族的生肌灵养颜露,各种灵药也不是吹嘘的,即便暂时不能让南镇抚使生龙活虎地蹦回来,至少能将表面伤口都囫囵地抹平擦净,皮肤看着鲜活富有弹性,容颜如生。 澹台雁门往日里绷得冷傲凶暴的一张脸突然痉挛变形,眉心一团戾气涣散开去,鼻子眼眶充血变红了。 他横抱了人,单膝跪在地上,反复低声念道:“哥哥……哥……” 眉目如此相似一对同胞兄弟,眼见着其中一个此时横卧当场双眼紧闭命垂一线,唤不出一句声息。这样的情景,难免令人动容。 房千岁这会儿倘若顾得上招呼这位澹台大将军,定会丢给对方一个同情又鄙弃的眼神:早知如此,你何必当初? 神都城的一代名将澹台雁门,也有今天,尝到亲人受难伤痕累累刻骨锥心的疼痛。堂堂北镇抚使,当年坐镇京畿大狱在灵界呼风唤雨之时,也是何等的威风嚣张;得意骄矜反出神都欲夺指挥使帅位时,又是怎样的枭雄壮志。 这才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或为官或为匪,境遇是天壤之别。为官时横行天下,为匪时任人宰割。有朝一日伤到了自己最在意最亲近的人,才明白铭刻体肤的悲痛滋味,悔不当初的勃勃野心。 房千岁还了澹台敬亭,了却一桩心事,转脸奔向伤在地上的楚晗。 楚晗唇珠正中挂血,努力微笑一下安慰对方,伸出手。两人指尖几乎碰上,只差那么几寸。 也是在这紧要关头,局面再生变异。 房千岁与那位裹着大红袍冷眼玉立的凤指挥使,相距约莫就只有十几步之遥,楚公子在他二人之间。房千岁迈向楚晗时,没想到凤飞鸾面色隐然一变,身形霎时间晃动,伸开五指霸道地也抓向楚晗! 房千岁想要换回的人就在眼前。 而指挥使大人内心想要召唤回来听凭他驱使的人,在哪呢? 凤飞鸾就是不甘心,愈发钻了牛角尖。他一世英名毁在宵小胯/下。那个始乱终弃的大混球倘若不抓回来,到死那天他都不能阖眼。某些人吃干抹净提了裤子就走,或许下一刻就要回到凡界那边去了,再也不会回来……眼前只有这最后一次留人的机会。 而指挥使大人所谓“留人”的手段,与房千岁挽留楚公子时一番真情直言倾诉的方式,是截然不同。江山容易改,本性总难移…… 凤飞鸾动了心机即刻下手,毫不迟疑地飞身掠向楚晗。双方同时下手夺人,也同时瞄到对方的动势。房千岁是以龙爪手带起强大的龙息,龙息附住楚晗四体全躯,猛地往上一浮,借着翻云覆雨手就将人往自己这边带过来。凤飞鸾五指突然在空中伸长,骨节颀长凌厉的手指如探囊取物,招式带一股阴邪气,抓住楚晗也是猛地一带! 楚晗身体旋转着荡起来了,往这边一扯随即又扯回去,整个人悬在半道上。 两股极其汹涌强势的力量在空中拖住他,互相都不让,生生地隔空变成一场形如拔河的对峙。 房千岁低吼:“你放手!” 凤飞鸾强抵住对手的龙息威力,俊面含威:“我不放呢?” 房千岁惊怒:“你……” 房千岁不能放开手,却吃惊地看到楚晗已随着两股力道在半空中不停挣扎翻滚。楚晗哪扛得过那俩人强悍的功夫力道,根本无法控制自己身体,被动地僵滞在中间。他的面孔五官被纠扯得迅速痉挛变形,痛苦不堪,又说不出话。 灵界上下数一数二的两个高手,都动了真气,天地震动变色。在场其余那些不入流的小兵小卒,早已被龙爪旋风的威力震得东倒西歪,活像遭受龙卷风柱袭掠之后树林子里倒伏的一圈桩子,全都顺风朝后仰了。 就连澹台雁门也迅速后撤了几大步,抬起一手挡脸,屏息挡开龙爪手带起的飞沙走石。 澹台雁门都受不住这场面,更何况楚晗。 房千岁是单枪匹马现身,也留有后招,后面远远跟着老七老八两位高级保镖。然而都没料到指挥使遽然出手发难,拖住楚晗形成这样拉锯的态势,七爷八爷埋伏在远处端着枪,都无法放枪子,生怕崩坏那二人相缠相据的气场,以致伤及楚晗。 楚晗原本就挨了掌,血脉发冷,气息微弱,血已顺着嘴角流下一线,滴在地上。 房千岁双眼曝露出一片惊痛,手一抖发力锐减,立时就看楚晗被指挥使大人牢牢牵住,又往另一边拖去。 房千岁从牙缝里咬出几个字:“凤飞鸾,你……你想干什么?” 凤飞鸾斜睨着他,也咬出几个字:“想要这个人,怎样?” 指挥使大人在漩涡式的强大龙息面前绷着脸勉力支撑,五官也被拖曳得狰狞变形,帽子披风刮得乱飞,美型都顾不上了。他就是倚仗手里拖住了楚晗半边,迫使对方不敢发大招。 房千岁眼红爆吼:“他没害过你,你何必伤他?!” 凤飞鸾也吼:“我没想伤他,你即刻放手就不会伤到他!” 房千岁目眦绽出红丝血痕,肩膀发抖:“……我不想与你为难,你为难我?!” “……”凤飞鸾咬住嘴唇,自知理亏干脆就不答话,也不放手。他也不愿道出自己内心最真实复杂的意图心机,也知道那事的纠结和难堪。他本心并未想要为难楚公子,但是为达目的从不顾忌手段。 楚晗:“嗯……” 楚晗剧痛之下泄漏一声压抑的呻/吟,却还强忍着不想暴露这时候的无助。他是被两股反向的掌力吸附住,横身悬在半空,脚下无处依托。他全身骨节异动作响,骨头零零散散快要脱臼,肌肉撕裂般剧痛。 楚晗吃力地回看一眼房千岁,眼里没有埋怨只有抱歉:对不起啊,我犯了错拖累你了。 对峙双方每一股施加在楚晗身上的力道,就增加他一分疼痛。 而楚晗每一次痛楚无言地紧蹙眉心,伤的是他,心疼的是小千岁。楚晗哼出那一声,三殿下的心肝肠子肺都要搅碎了。 这样的场面,谁是那个动了情的,谁就被裹足掣肘投鼠忌器。谁用情深,谁伤得就更深。 指挥使大人活了半生不懂情为何物,无恩无报无情无义,在任何仇家面前才真是所向披靡无往不利,只要他永远不对哪一个人动那番真心…… 房千岁远远瞄着抬掌踞立寸步不让的凤飞鸾,撤出一手突然偷袭指挥使大人某一条腿,无形的手刀隔空削过去! 澹台雁门不了解真实敌情,但房千岁知道,从幻情峪出来这才不出三日,指挥使曾经断掉的小腿一定尚未痊愈。里面没准儿还打着钉板缠着绷带,这是强撑着上阵厮斗。 凤飞鸾那条伤腿虚悬,躲也躲不开,生生吃了一掌,好不容易对接上的伤骨再次碎裂坍塌…… 这人也是个自命不凡倔犟不回头的,这种关头竟都不撒手不认怂,口里的血往回吞也绝不喊疼,任凭那腿再次断掉。 凤飞鸾牢牢发力捏住楚晗,下风时仍不示弱,唇边冷笑:“三太子,你再不放手,你的心上人就被咱俩五马分尸了。本宫不过断一条腿,他可是全身上下都要断成碎骨。呵,你就为了不向我低头,不惜让他为你送条命,随你了。” 一句冷酷的嘲弄击碎了房千岁的战斗意志。 房千岁那时眼神一下子散了,骤然松手,猛地被弹出七八步。 他收掌挥袖打散了龙爪手罩在楚晗身上那一道白色光弧,最终放弃了,神情痛苦。 楚晗遽然解脱出相持的困境,跌到凤指挥使怀中,被这人一胳膊揽在腋下。 楚晗缓缓垂下头,一道血线从嘴角滑下。他几乎昏厥,已经扛不住再仔细听那两位爷接下来怎样唇枪舌剑地谈条件了。 70|第十话.灵火渊 第七十一章狭路相逢 澹台雁门一直冷眼旁观,暗暗锉牙指挥使一贯的阴毒手段,从前也早就领教过了。 房千岁双手垂立,直盯着凤飞鸾,声带沙哑地质问:“你想要怎样,才能把人还给我。” 指挥使大人此时若是再抖个狠绝的心计,逼迫三太子下跪三拜九叩再自断手脚自震心脉,想必也能一击得逞永绝后患了。 凤飞鸾这时却被另一个人牢牢牵绊住心思,就把与三太子往日的一笔一笔深仇旧怨暂且抛后,也不打晃子,快刀斩乱麻问道:“我要捉的那个贱人,也在你手里,对么?” 房千岁一听这话,一丝一毫迟疑犹豫都没有:“你等着别走,我把人提来!” 凤飞鸾:“好,我就等着。” 房千岁厉声道:“一个换一个,一言为定你休想跑!” 凤飞鸾掸掸衣袍上因为方才恶战沾染的沙土灰尘,轻蔑地说:“本宫对这样面貌平庸的人不感兴趣,你去拿那人来换。我要活的,带回去剥皮吃肉。” 澹台雁门这时开腔:“我的部下在这里驻扎,正好与指挥使大人摆龙门阵喝一口茶。他跑不了。” 澹台雁门换回了自家兄长,却眼见凤飞鸾费尽心机使诈赚去楚公子。这一进一出,他自觉好像有点对不住三殿下,有失江湖道义。他与水族并不是一伙,没什么深厚交往,谈不上多么想要帮三殿下的忙。但他与神都指挥使,可是新仇旧恨交织,更不想便宜了凤大人,决不能让这人逍遥自在掳了人质跑了。这事他上一大当,也是损他脸面威严。 房千岁一双眼狠绝地盯住指挥使:“我即刻就回,你把人照看好了。倘若照顾得不好,我家楚晗有个好歹,我绝饶不了你,追你到天涯海角也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凤大人可没打算与眼前人结下血海深仇再被碎尸万段。他慢条斯理儿重新系好披风的丝绦,轻轻抚摸自己面颊整饬容貌,然后不咸不淡哼了一声。虽然还拿着架子,这也算是应承了。 凤飞鸾那时心肠里却不知怎的,突然酸了一下,怅然若失。他眼前一晃而过的,仍是房千岁目光含水痛楚不舍地望着楚公子最终散去功夫被迫撒手放人的表情。这些年他与三太子打过许多次交道,知己知彼,老冤家打都打疲了,却还是平生第一次,从这头顽劣不羁的孽畜眼里看到一种令他陌生的柔软情绪……这世上还没有人用那种眼光看过他一眼。他好像也没有对旁的什么人产生过那种情绪,不知道原来用那种眼光看过一个人之后,就会变得心慈手软、无心恋战、在对家面前弃阵投降。 他也是头一回占尽上风,在房千岁面前拿捏着人质耀武扬威。然而那股子不知从何而来的嫉妒与心酸,缠绕心头挥之不去,横竖都不是滋味。 …… 远山绵延不绝,飞鸟嘶鸣掠过。山间四维八荒一片开阔天地上,交兵的两家以十里为距,各自排开威仪的阵仗。 神都指挥使的大军以红色凤旗为号令,旗帜在阳光下艳丽夺目,灵界四海之内独一无二,连绵成一片火红的阵势。仪仗灵兽英招一字排开,五彩凤鸟战车押后。而澹台大将军的余部,是以青绿的山峦颜色为帜,青色旗和浩浩荡荡的铁血青铜大军交汇成一色,自成一派,与巍峨远山连成一片,一眼望不见队伍尾端。 澹台雁门是笃定主意既不贸然开打,也不离开,就与指挥使大人隔开一片原野两军为峙,倒要看看龙凤相争是怎么个惨烈结果,再定夺自家能否坐收渔利。 一片火红的凤旗阵中,指挥使大人缓缓起身,从容步下凤首战车,头发一丝不乱,唯见雀翎大氅在风中飘扬。这人何时何地都是步履优雅,即便这边厢被房三殿下威逼着追着赶着兑换人质,仍是一派不慌不忙,眼前和心里都仿佛只有他自己。 凤大人也说话算话,讲定要好好“照看”楚公子,他还当真用心照看了。 三太子不在面前“碍眼”,凤飞鸾对楚晗稍微和颜悦色些了,不再绷一张脸拖着一条瘸腿地声色俱厉、一副随时与人搏命的狠戾。 两名随军的神医进来为楚晗疗伤,这次可是跪在床头,为楚公子殷勤地捏腹揉胸,端药喂水,丝毫不敢怠慢。 指挥使大人一个眼神使唤,旁边服侍的小童点上一盏鎏金香薰铜丸。小童再蘸上山茶花、明目艾草的精油,轻轻为楚晗揉捏太阳穴和后颈,去头痛脑热。 凤飞鸾心里也有盘算,他与楚公子无冤无仇,人又不是他打伤的,他又不会使玄冰掌。楚晗倘若在他手里没吊住这口气,挂了,他就是替澹台雁门背黑锅。到时与三太子掐个你死我活让澹台一派坐收渔利,这种蚀本买卖他才不做,最终当然还是要将楚晗还回去。 两位医官的袍服后心尽湿,额头冷汗淋漓。楚晗身子骨里浸入寒气,部分寒流顺着疗伤的手掌移入那两位大夫体内,激得那二人也是浑身抖索,牙齿不停叽咕打战。 “废物,走开。”凤飞鸾低声呵斥一句。 指挥使轻抬起脚,踹走一个神医老头子,自己坐到楚晗面前。这人伸掌探入楚晗的衣服,拿捏着力气,揉起来了。 指挥使大人的手,在不发功袭人时已恢复原样。五指变回平常模样,手指细润修长,并不留多余的长指甲,且勤于保养皮肤滑腻,揉得竟然相当舒服。 楚晗先前也没料到,落在蛇蝎美人手心里,反而比刚才在澹台雁门那里滋味好过许多。他心脉遭到寒气阻塞凝滞的地方,缓缓畅通了,人也转醒。血脉里几股相激的冰冷气息,沿着凤大人在他身上来回游走的手指,渐渐都被移出去了。 凤飞鸾偶尔额上洇出一片密麻细碎的冷汗珠,但这人内功相当强悍,而且心性坚韧,凡事只要上了他手就锲而不舍,尤其对澹台氏的掌法暗暗不服,与对方较劲似的揉了很久。即便拔不掉玄冰掌侵入骨髓的寒流,替楚晗暂时解脱出昏厥和剧痛还是办得到的。 “多谢大人了。”楚晗不计前嫌,坦然与对方对视,心里想的是凤飞鸾与沈公子那件不太能上台面的事。 “澹台雁门区区稀松平常功夫,哼。”凤飞鸾做完这些,不屑地哼出一声,争强好胜的心性也是融进骨血里了,疗个伤都要暗自拼出内功高低。 凤大人也并不轻松,一条腿伤得尤其狼狈。房千岁发起狠来,下手用了十成气力。楚晗看到凤飞鸾撩开裤脚,亵裤之下那条断腿里面白骨隐隐露出,竟然也是鲜血淋漓。 医官就地给指挥使大人从伤处择出许多碎骨,再接骨,上夹板,上药。凤飞鸾咬着嘴唇别过脸去,高昂着头,骨头掰正扣合的那一下,也不过是将自己下嘴唇啃下一块皮,舌尖蘸着血丝,哼也没允许自己哼一声。 这人对待仇家心狠,对待自己也一样的刻薄冷漠,对谁都不肯留个余地、做个转圜,也是性子太刚强了……楚晗心想。 …… 凤飞鸾因替人疗伤之故,面孔凑近楚晗,彼此鼻息相闻。 楚晗被一股子香粉胭脂气给熏得,本来就伤重气息不顺,皱着眉头鼻子都没法呼吸,太香了。他顿时开始留恋小千岁身上的咸水味儿,眼前这位,闻着还不如那位呢。 凤大人也是突然一动,凑得更近用力闻了一下他,神情微妙复杂。 指挥使再次伸脚,又踹走另个白老头子,就剩他二人在帐内床榻前独处。 凤飞鸾回复清高模样:“楚公子,本宫想不到,你原来真的稀罕那个浪荡子,乐意为了那头孽畜做到如此这般。也难怪他拿你当个宝贝。” 楚晗终于顺过气来:“你说什么?” 凤飞鸾:“……你不知道龙息封印?嘲风没有告知你实话?” 楚晗:“……什么龙息封印?” 凤飞鸾严肃道:“你愚不可及他也耍弄心机!三太子确是我灵界内一条真龙,而你就是个肉身凡胎,怎能与他匹配?你们两个人龙殊途,本就不该私/通媾/和,他的龙息轻而易举抹掉你的人息,到时你连自己都保不住了,还不速速离开这里?一介凡夫也想攀龙附凤,简直是痴心妄想,飞蛾扑火!……” 楚晗轻声道:“原来真是这样。” 他就是要借第三人之口印证,龙龄十八情窦初开正值一把青春年华的嘲风小同学,这次确实对他坦白了实话。指挥使想必是不会替房千岁粉饰隐瞒这种好事的,一定和盘托出。 楚晗说:“他没瞒我,我都知道了。” 凤飞鸾暗露惊诧,质问:“你身上全是他的龙精气息,他并没有诱骗或是强迫你跟他……那晚在幻情谷底,你心甘情愿的?” 楚晗说:“我喜欢他,我为什么不能心甘情愿?” 楚公子即便被掳受伤,神智仍然清楚眼神依旧清明。他瞳底最深处清澈见底,一片水波宁静,也没有掩藏着对凤飞鸾的怨怒仇恨,望着指挥使大人的眼神里面,甚至溢出一种佛光般悲天悯人的安详:他拥有的东西,凤大人并没有。凤飞鸾永远不能真正伤到他分毫,这丁点皮肉之损算得了什么?他如果畏惧的是这些、能威胁到他的是这些,那是凤大人太低看他了。 楚公子从不对人声色俱厉剑拔弩张,然而那一刻眼神至真,水晶般透彻纯净,慑取人心于无形无言之间,胜过千招万式与无数剑影硝烟。 凤飞鸾:“……” 有那么恍惚的一瞬间,指挥使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婉转,怅然道:“本宫很佩服你,竟能眷恋一人豁出性命至此,也是值了。” 楚晗以为自己伤太重出现了幻听:这是从凤飞鸾口里说出的话? 指挥使大人别过脸去,静默着坐了一会儿也不说话,像是也陷入某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楚晗既然活过来了,由惨白转回平常人脸色,四肢也回暖能动,只剩胸口隐痛,提醒他挨过一巴掌。 凤大人一看他手脚动了,顺手扯过一条绸带,迅速将他双手结结实实五花大绑捆在塌上:“本宫知你素来心思狡猾,又手脚利索,暂且先绑着你,免得你再花各种心思暗算我。” 我素来心思狡猾?……楚晗苦笑,绑就绑吧,又跑不了。凤大人自家做事贯于不择手段,眼里再看别人就都是奸诈之徒。 楚晗问:“我刚才昏过去了,你怎样与三殿下讲的?什么时候送我回去?” 凤飞鸾冷笑:“只要他把另个人带来,交予我交换,我即刻将你送还给他,你大可放心睡觉养伤!” 楚晗:“另个人?” “……” “承鹤?!” 楚晗这才着急,忙说:“那个蠢货办了错事,自己已经悔青肠子了,也是当时境况迫不得已。这事就算了,你饶了他吧。” 凤飞鸾咬住下唇,愤然回复一张绝情的脸,逼视着他冷冷道:“本宫今生所受奇耻大辱,你一句‘境况迫不得已’,我就饶了他?你们拿我当一场笑话随意羞辱的么?……哼,楚公子,你也可以不忙着走,且看我怎样将那无耻浪荡的混账货,一寸一寸剥皮、剔骨、活剐,再扔下灵火渊烧成一剖烟灰!” 指挥使大人眼底洇出暗红怒色,方才偶尔一现的阴柔委婉,全不见了。楚晗一听这样,胸口顿时又开始疼了。至于灵火渊是个什么恐怖去处,他那时还没弄明白。 他倘若当时醒着,绝不能允许房千岁答应如此荒谬的换人条件。 而以他对小房同学臭脾气的了解,这人一定会提了承鹤过来做交易,毫不吝惜。 他们这趟干什么来的?不就是为了搭救沈公子回去。承鹤即便犯下再大错误,楚晗也是个软心肠的护犊子心理,一定得将这人毫毛不缺完好无损地弄回去。回到另一边再提回沈家看家法收拾这熊玩意儿,也绝不能把人留在心狠手辣喜怒无常的凤大人手里,就不管死活了! 凤飞鸾一腿满满地裹着白布,拖着伤腿站起来,整饬凤翎铠甲。回眸姿容绝代,眼神睥睨,仿佛这世上就唯他独尊,旁人全都不放在眼里。 楚晗很想跟这位爷讲讲道理,劝劝咱们这位固执又要强的指挥使大人,别再掐了,做人不用总是那么强,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化干戈为情意绵绵,也是一条思路啊。 他不信指挥使大人就心如磐石,生平对任何人都毫无一丝情谊。他方才明明从对方眼中,探到某种复杂茫然却又渴望着什么的情绪…… 楚晗正要开口,没来得及,又一队衣着华丽的鬼卫大步走进来。 领头的人身着四品锦袍,绫罗绸缎高帽长靴,嘴唇涂成桃花媚色,化妆化成个男人女相,走路都一股子妖气横生。 楚晗只瞄了一眼,暗叫不好,真是狭路之下总逢冤家! 来的人就是先前在北镇抚司大狱里打过照面儿的成北鸢,成大人。 成北鸢小心恭敬地拜过指挥使,仍是那副尖嗓,煞有介事道:“大人可抓到那名罪大恶极的俘虏了?甚好甚好啊。” 凤飞鸾冷眼瞟着这人:“没抓到那个罪大恶极的,反倒弄来个不那么罪大恶极却很烫手的,还要本宫服侍伺候着,你说本宫该怎么办?” 成北鸢神思一岔:“呃……此人不是大人您想要捉拿的那名祸乱神都的奸佞?” “成大人手下养的一群好使的卒子,本宫该怎么赏你?”凤飞鸾冷冷道:“你睁开鬼眼仔细瞧瞧他脸,他是图影上的沈公子么?” “啊?这,这……”成北鸢迫不及待拍马赶来大帐,是找顶头上司卖好邀功的,谁知手下办事不利,他没讨到好脸,上来就碰一鼻子灰。 楚晗是栽谁手里都不愿栽这姓成的手中,打心眼里瞧不上对方。他悄悄别过脸去,可不想被成夜枭认出他。 成北鸢难得耳聪目明了一回,扒过楚公子脸一瞧,嚷道:“这家伙就是那日装扮成廖无痕廖大人夜探我北镇抚司企图造反劫牢的奸细,就是他!!” 71|第十话.灵火渊 第七十二章针锋相对 成北鸢戳穿楚晗前日乔装改扮的身份。 凤飞鸾俊眉一挑:“……哦?” 成北鸢一把抓起楚晗衣领,就将五花大绑的楚晗从行军坐榻上提起来,仔仔细细端详,这回可不会在指挥使面前弄混了钦犯。成大人此番胸有成竹,急切地表功:“就是这人!此人一定与那姓沈的奸细也有不可告人勾当;也一定是他,从我北府劫狱带走了姓沈的人犯!大人擒住他擒得对,您千万不能饶了他!” 楚晗:“…………” “哦——”凤飞鸾嘴角微微一动,转脸看向楚晗,就看他如何应对。 楚晗眼角掠过阴不可测的凤大人,当日“劫狱”的明明就是指挥使自己,却不能点破。楚晗被逼急了也没工夫惊慌迟疑,大声驳道:“成大人你好大胆,你敢在指挥使面前血口喷人诬赖我劫狱?” 成北鸢:“你就是……” 楚晗理直气壮打断那厮:“我心里挂念我挚友沈公子的安危前去探营,我有何勾当?也幸亏沈公子福大命大,遇到大贵人襄助离开你的深牢大狱,不然早就被你这贪官各种酷刑加身,火烧水浸,穿骨熬油,屈打成招活活折磨死了。” 成北鸢厉色:“你、你这奸佞一派胡言!我北镇抚司容得你们几个宵小之徒随意进出为所欲为,欺瞒诈骗本官,又置我神都指挥使凤大人的神威于何地?” 抬指挥使出来压我?楚晗从容不迫道:“我置神都指挥使大人是承载天界恩泽集成天地灵秀巡牧疆土保我四海昌平的贵主,而你这奸徒才是暗藏伪劣心机,妄图置指挥使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我挚友承鹤不幸孤身流落这里,他何其无辜,他哪里得罪你了,不为你所助反而受你所害?你罔顾天恩惠泽、妄行臣子之道,是为不忠!酷刑伤害无辜良民的体肤、害他与父母亲人两界分离,是为不孝!你为官毫无良善人性、毫不体恤民生疾苦,是为不仁!你不顾兄弟手足之情阻我与沈公子团聚,是为不义!你这等不懂忠义节孝的小人,败坏神都锦衣卫的法度威严,你还有何脸面在指挥使大人面前对我与沈公子的情谊说三道四?!” 楚晗一贯鄙视成某人,说得正是心中所想,字字句句铿锵有力,边骂边还悄悄描摹凤飞鸾的脸色变化,脑内快速拨冗,挑拣合适的骂人词汇。 打架他是打不动了,身上有伤,骂一骂小人还是能撑个把时辰的,拖时间撑到小千岁来救他。 成北鸢瞠目结舌,喉咙阻塞:“你、你……大人他、他……” 那些话表面是骂成夜枭,其实全部可以拿来骂指挥使。然而楚晗左一句“贵主”,右一句“大人”,听得凤飞鸾脸颊微微抖动,极力掩饰唇边表情。这滋味就好比楚公子照他左脸扇一巴掌,然后又往他右脸上揉一揉,随后又扇了他一巴掌…… 成北鸢在指挥使跟前急迫地辩白:“本官执掌诏狱法度,是受凤大人亲口任命差遣,由得你聒噪?” “哼。”楚晗毫不迟疑地反诘:“也是凤大人亲口吩咐你说,要你将沈公子先剥了裤子前前后后打他一百板子几乎把他那活儿打残了,再吊起用烙铁烧焦胸口、灌辣椒水、竹签子钉手指、最后丢进炼尸炉打成青铜人永世不得超生的吗?!” 成北鸢:“这……” 每个掉进北府诏狱的钦犯,其实都是这么个待遇,哪个不懂?然而懂得是一回事,被楚晗这样一桩桩一件件数落出来而且稍加渲染,听到耳里,就是另一番滋味。 凤飞鸾眯细双眼,磨了一下后牙。这种细微声音,成大人是冥顽不灵察觉不到的,但被楚公子听到了。 楚晗再压一根稻草:“成大人平日行贿上封所花费的财宝银两,又有多少是从那些无辜良民身上搜刮而来?沈公子随身的衣物细软,都被你掏光了吧。你敢拿出来么?” 成北鸢吃惊:“我哪有?那些东西都已经被你……” 凤飞鸾搭茬:“都已经被本宫没收来了。” 说着,指挥使从腰间绣袋里掏出珍藏的一枚玉佩一块怀表,搁在桌上。 成北鸢赔笑:“大人,确是那钦犯的东西。那日是被这小子假扮成廖无痕,从卑职手里骗去的。” 楚晗手还被绑着,气势毫不示弱,正色道:“想当时身陷大狱的承鹤,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受你百般折磨多么悲惨凄苦。你伤他体肤,盗他财物,故意在名册上抹去他的名字,对指挥使亦知情不报、陷大人于不义!可怜承鹤他差一点就悄无声息消失在你北镇抚司的大狱里,都没有人知道!” 楚晗说得情真意切,自己眼眶氤氲。 成北鸢肩膀发抖:“你这狡猾小贼,分明就是巧言令色搬弄是非!!你……” 凤飞鸾微微点头:“好啊,确实是巧言令色,颠倒黑白。” 有很多事,指挥使大人心知肚明,猜也猜得出前后是怎样一回事。但凤飞鸾这人心思缜密,喜好故作玄虚以彰显他的威风,因此就是不说,偏要听两人互咬。 同一件事,从成大人嘴里说出,再从楚公子口里讲一遍,就能演绎出个截然不同面目全非的版本。这就要看心神莫测的指挥使大人,究竟想听谁的版本。 凤飞鸾俊脸一寸一寸沉下去,低声自言自语:“收拾得好,那个泼皮混账,钉手指、灌辣椒水都难解本宫心头之恨……” 成北鸢面露欣喜松一口气:“正是,大人说的正是!” 凤飞鸾斜睨这人,突然问:“你给那人往哪里灌辣椒水?” 成北鸢:“……鼻、鼻孔。” 凤飞鸾:“那么个皮肉娇贵的少爷,他怕得很吧?” 成北鸢笑道:“可不是么。那小子贪生怕死就是个没骨头的软货,一路上嚎叫如杀猪,真是个大笑话……” 凤飞鸾双眼眯到最细,盯住楚公子嘲笑道:“你这张嘴妙得很,还有何话讲?继续讲啊?” 楚晗咬着下唇,心有不甘,视线迎上对方:“我没话要讲,大人,只可惜我友承鹤,错付了一颗心。” 凤飞鸾掉转眼神:“……他也有心么。” 凤飞鸾眼底充溢着无法开解的愤懑,正恼火找不着罪魁祸首撒气,于是掉头吩咐外面那些鬼卫,抬出随军刑具,竹排签子,架铁床,将铁床烧起来! 军帐门口顿时烟熏缭绕,火星四起,骇人的一架刑具在炭火盆上炙烤得通红,发出噼啪响声。 楚晗一声不吭咬唇盯着那些恐怖的酷刑枷锁、烧成殷红的铁床,极力掩藏内心的兵荒马乱,心却一寸一寸凉下去:小千岁不会不管他,可是还赶得及吗,自己就要被油煎火烤、不成人形了。 凤飞鸾将伤腿架在凳上,抬眼对某人道:“成大人,将你衣袍脱下。” 成北鸢不察:“……啊?” 凤飞鸾面容优雅,慢条斯理道:“成大人,本宫来亲手教你,下回如何折磨那些刁蛮奸诈、死不悔改的人犯。辣椒水不要灌鼻子,那样不够痛苦难受,浪费了好物……” 两侧待命的亲信军校,冷面倨立面无表情,只听凭指挥使大人号令,视其他人如无物。鬼卫亲信这时上前抓住成北鸢,不由分说将这人官袍帽靴剥个精光,裤子扒下,露出一块白花花的好腚。 成北鸢不明所以大惊失色,哀嚎着被掼于地上。臀部被一根杠子撬起来,被迫撅着。 指挥使大人花容丝毫未变,缓缓道:“辣椒水要灌到那里。” 说话间两名鬼卫一人扒开成北鸢的腚,另一人将满满一罐子辣椒水往那里面硬灌进去…… 大帐内凄惨的哀嚎和求饶声连绵不绝,成大人四肢被压动弹不得,面如猪肝。原本还想要给主子献宝尝个鲜的好地方,被凤飞鸾毫不留情辣手摧菊。成北鸢扭动腰肢哀叫连连,屁股染红,惨不忍睹。 这样的形势突变,楚晗看得怔住,默不作声,生怕凤大人一扭头想起这儿还有一位呢。 姓成的声音嘶哑语无伦次地求饶,看得楚晗暗暗都心软同情。 灌完一轮辣椒水,指挥使俊眼一睇,“烙铁不是烫胸部”,命人将成北鸢架铁床上,翻上几翻,煎一煎皮肉。 楚晗:“…………” 大帐外传来一阵凄厉的鬼哭狼嚎,嚎出的都不是人声,同时透出一股皮肉烧焦的气息…… 楚晗仍然捆卧在榻上,逃过一劫,衣服后心处生生洇出一层汗。 奄奄一息的成大人,最终像吊一挂烤猪一样,被吊在外面一根木桩上。楚晗看得出,那架势分明就是当初承鹤沦落在牢狱时被吊叉烧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指挥使大人竟也如此记仇,睚眦必报,倒是替倒霉的鹤鹤出了一口恶气…… 某个令人恨得牙根痒的混球,只能由咱们凤大人亲自上手,抽筋拔蜡爆菊折磨。被旁的猫三狗四“碰”了,一贯霸道的凤飞鸾怎么能忍?能忍就不是这人的性子了。 凤飞鸾收拾完贱人,整了整衣袖发丝,重新压上楚晗,直视着他:“怕了?” 楚晗:“我怕什么?” 凤飞鸾冷笑,突然撩开他衣服一摸下面!楚晗吃惊想躲,*/处已经被摸了。凤飞鸾嘲弄道:“还好,裤裆没有湿掉了。” 楚晗忿忿地咬唇,又不敢反驳,生怕要强的凤大人转脸大手一挥把他也煎成“两面黄”,逼得他裤裆也湿一湿。 凤飞鸾掰过他下巴,也是头一回上下仔细打量:“伶牙俐齿,巧言令色,挑拨拱火,颠倒是非……楚公子,本宫以前小瞧你了,你可真是个大才啊。” 楚晗面露无辜,睁着一双清白善良的眼:“我句句都是实话,成北鸢确是欺上瞒下无耻小人,你办他办得对,衙门大狱绝不应当交予此人。” 凤飞鸾不置可否,反问道:“那我应当交予谁,你么?……可惜,你若不是三太子的人,本宫一定抬你进神都,封你个三品指挥知事做一做,加官进爵,随侍我左右,如何?” 楚晗尴尬:“大人别开玩笑。” 凤飞鸾也知道姓成的是个庸才,遗憾手下无人可用。现在才发觉大妖龙很有眼光,慧眼识人,怎么就千挑万选从茫茫人海中择出这么一位楚公子,掳了回来是打算封做太子妃吧?也确实般配。 楚晗暗察对方眼底每一丝善变的情绪,用只有他二人听到的声音,委婉地说:“凤大人,听我一句,放下兵戈,我们言和。我让三太子罢手不再为难你,你与我们一起过那边去。” 凤飞鸾一愣:“……你又开什么玩笑?” 楚晗声音平静:“你分明对承鹤心存情谊,你避讳旁人但不用避我。” 凤飞鸾:“你不会以为我方才饶过你,就会对那贱人心慈手软?你以为我为何饶你不死,还为你疗伤?” 不是因为承鹤?楚晗:“为什么?” 凤飞鸾居高临下看着他:“那天早上,本宫陷在幻情峪蛇阵内,孤军奋战。他们个个都要杀死我,只有你一人为我说了一句话。你说,‘拉他上来吧,别丢下他一个人。’” 楚晗:“……” 指挥使大人这样自命不凡的贵人体质,也很惜命自珍。楚晗当初一句发善心的话,这人还记在心下。 72|第十话.灵火渊 第七十三章隔岸相逢 楚晗那时眉心好像浮现一道五彩琉璃佛光,还是心有不忍,特同情眼前人。 凤大人坐拥神界疆土锦衣华服娇妻美妾,其实活得如此凄冷贫乏。也是骨子里太要强,性情冷冽阴毒,简直是自绝于人民,这么些年众叛亲离,身边还剩一个可心、可信、可疼的人么? 楚晗郑重地说:“大人,你只听见我说的话,你就没听到,承鹤他当时在三太子面前拉下脸来为你求情?你也一定没听见他说,他后悔没能早点遇见你,遗憾没在凡间就遇见你。” 凤飞鸾冷冷一哼:“遇见了又能怎样?” 楚晗说:“遇见了他想追你!” 凤飞鸾双眼茫然,低声重复:“……追我?” 被人“追”是个什么状况,堂堂神界指挥使大人,还真的没感受过。他只被人阿谀奉承、被人谄媚逢迎过,也强取豪夺过别人,却不知道两情相悦时被另一个大男人追求,是什么滋味。 楚晗是趁热打铁:“承鹤他其实就是个没长大的大孩子,做事儿冲动毛躁,又爱犯蠢,大人你就勉为其难容忍一下他的蠢,又怎么样呢?我也从来没见过他对谁这样牵肠挂肚,魂不守舍,舍不得走,竟然想要留在这地方。他想留下又为了谁?你见面就丢砍刀出来恨不得砍死他,你又给过他说真心话的机会?……大人你甭抬我进神都城,你直接把他抬回去吧!” 楚晗一口气替承鹤说这么多话,也不确定是否字字句句都是对方所想。 指挥使盯着楚公子,心里一动:“他在那边可曾娶妻生子?” 楚晗痛快地摇头:“没有。那是绝对不可能。” 指挥使又问:“他还交好过几个男人?” “……”楚晗在心里扒拉,他家鹤鹤交往过几个?他把自己叫得上名字的扒拉一遍,尴尬地发现一只巴掌竟然都数不过来,还没包括他不知道的野花野草们。 楚晗脸不变色沉着地说:“交好过几个,也都是过眼云烟,过去的事了。承鹤心眼实诚,做人大方,也总被人骗,没碰见个真爱。谁不想找个贴心实意的人,将来长相厮守过一辈子?” 指挥使大人精明地瞪他一眼:“本宫知你是替他打马虎眼,那厮定然是左拥右抱,逍遥快活得很。” 楚晗摇头:“他现在真的单身耍光棍,快一年了。他一人儿寂寞哭鼻子的时候,可惜没有让你看到。” 楚晗原本是从不打诳语、不说谎话的人,也是眼前形势所迫,硬着头皮上了。鹤鹤的处境简直是要把他逼良为娼;不说服凤大人动心动情网开一面,鹤鹤就可能剥皮掉脑袋。 不知他这番苦心,能否让承鹤那个浪荡子幡然悔悟、从此收手收心、逼娼从良啊。 凤飞鸾移开目光,遥视外面天地,薄唇紧阖,不说话。凤大人的视线也仿佛已跳出目力所及之外,幻想从未到过的凡间的彼岸:人人躯体上都冒着温暖活气儿的那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 凤飞鸾半晌垂眼轻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他另眼相看。” 楚晗忙说:“你讲?” 因为长得帅么?咱们大鹤鹤虽然二得不可救药,就没干成过几件好事,然而搁在三界哪个旮旯里,都算个很打眼的帅哥,集合爹妈优点于一身;英俊魁梧,肌肉身材漂亮,脱/光了比穿着衣服还好看。 凤飞鸾清冷一笑:“你是那边过来的生人,自然不会想到这些。我灵界鬼卫,其实处处都与你们活人不同。我们生自阴山灵火深渊之下,没有家世血脉,也无父无母,每个人来去都是赤/条条孑然一身。如果不能在百年之后倚仗个人修行上达天界,就要重回灵火渊自行了断,让肉身陨灭,从这片驻守百年的疆域上抹去自身一切痕迹,就当从未来过这世上。” “本就没有父母亲人,也就无需婚配养育后代。四海之内那些奔跑浪迹的野兽,尚且能够快活地自行交/配,同族繁衍。我们这些……连交/配那事儿都不需要了。” 指挥使大人顿了一下,隐隐透出桃花容色,凄然一笑。那笑容令楚晗惊艳。 “而且,我神界与你们人间不同,灵兽之间交/配媾/和只是为了同族之内繁衍后代,壮大族群以镇守三界,与情爱无关,做那种事时也就没有、没有那种让人留恋的滋味,感知不到任何快乐享受。鬼卫更是如此。本宫活这八十余年,阅人无数,唯独只有他,让我有……再世为人之感……” 楚晗听明白了。 他顿然回想起凤飞鸾在翊阳宫酒醉后的呓语,凡间来的活人,他们的身躯,是知冷知暖的;凡人间引颈交/欢,竟是一件如此快活的事…… 他忽然觉着眼前人无比凄凉可怜,活了八十多年,都白活了。如今才一副食髓知味难舍难忘的情绪,原来是与承鹤萍水相逢一场,偶然之间得遇人间大幸,才品尝到与人亲密时肉/体的爽绝欢乐。 凡人知暖,有情,是因爱而性,因此才能体味那事的妙处。那是以前吃什么壮/阳丹、大力丸、各种伟哥神药都造不出的欲/仙欲/死滋味。凤飞鸾纵有后宫粉黛无数,男妻成群,神都之内美色男子随他予取予求,跟别人却都不曾有过丁点丝毫的快/感,以至于多年沉迷药瘾,不惜自伤身体,都没有用。就只有靠在那个大混球怀里,甚至被沈公子压在身下惨遭蹂/躏,只有那“屈辱”的一夜享受到真正的温暖、性/爱的极致快乐。 …… 倘若再给他一刻工夫,楚晗觉着自己有本事说动凤大人打包收拾铺盖卷,跟他们上路,与鹤鹤私奔。 凤大人明明已经心动,眼底忽然明亮,又忽然陷入踌躇,就是动了凡心,却又下不了那样大的决心,以指挥使之尊反出灵界,将眼前一切尊贵荣华弃之身后,真正地“再世为人”。 恰在这时,鬼卫探子冲进帐中禀告军情,神色紧张:白山水族大军凭借风雨之势已然逼近,据此只有十余里脚程了,片刻就将杀到阵前! 凤飞鸾在一干手下面前,倏然变脸,拖着伤腿站起,遽然就与楚晗拉开十步距离。 楚晗:“大人,我还有话没讲完……” 凤飞鸾陷入大敌当前的严峻,眉眼间那一片柔软旖旎的神色全部消失了。 楚晗这会儿觉得小房同学来的真不是时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了。 西山一线乌云密布,雷鸣阵阵,云海波涛翻滚,漫山风雨从青山之后天边尽头急速袭来。这就是房千岁的人马全部集结至此,意图一战了。 凤飞鸾在旌旗飘展的神都大军阵中回眸一笑,美目顾盼仪态万方,用笑容掩饰内心的冷寂和茫然。 这人一举一动皆悠然从容,任是让谁也看不透他下一步究竟还要做什么。 凤大人从步战车上拿过属于指挥使的金色手杖。金杖顶端雕琢成凤的图腾纹样,一只凤鸟头戴嵌石金冠。 神都指挥使上前几大步,立于众人之前,用力一掌将手杖楔入脚下土壤。他面朝苍天张开双臂,四面山峦上披洒的光芒倏然向这边汇聚而来,全部聚于金杖的凤鸟头颅上。凤飞鸾蓦地单膝跪下,口中念念有词,双目细润眼尾修长,眼睛微阖时也像个面目虔诚的朝拜灵童。 他一步一磕,磕向一片开阔地。 指挥使抖开披风回身隔空一抓,手法快得让周围人猝不及防。原本植根于土系的凤头金杖,倏地敛入他掌中。他抛出金杖向原野上纵势一画,金光所及之处突现一个巨大的半弧形地带。土壤纷纷陷落,土石崩塌,大地凹陷出一处狭长的深渊。 地陷深不见底,地壳之下猛地涌出红黑色火焰。炽烈的火焰瞬间铺满深渊,四野之上整个天穹仿佛燃烧起来,玫瑰紫色的天幕倒扣在荒原上。 红黑色的烈焰,是地下涌出的灵火。 众所周知白山水族最为喜水怕火,指挥使大人又一向兵行狡诈,这是抢先一步以金杖划界,划出一道灵火渊以抵御水军。即便换不到他想要的人也足以自保,寸土都不让。 两军各自阵中那些青铜甲兵,灵兽战骑,齐齐陷入震动和寂静。万马齐喑,几匹威武的英招瞪着乌黑的眼珠,肃然而惊惧。 远处的澹台雁门见了这样情形,面色也一变。 凤首金杖画地为牢形成的这道灵火渊,是天帝赐予锦衣鬼卫行使的特有的法度,是这片疆域从北至南所有灵兽惧怕的严刑铁律。灵界但凡有犯律者,皆可被投入灵火深渊,扬皮销骨,化为飞灰! 澹台雁门:“烈焰焚池……” 澹台雁门赶忙放下横抱怀中亟待疗伤的他家兄长。这人也上前一步,高举双手摘掉帽冠,面对焰池微微颔首,单膝跪地三拜。他即便对指挥使深存芥蒂,也懂得两界之间的位份尊卑。他不服指挥使,但也要时刻表示出对天威的敬意和臣服。 凤飞鸾以灵火拦截出一道界墙,拦住浩浩荡荡的水族大军,于是高枕无虞,就待房千岁乖乖前来换人。 楚晗被提出帐外,幕天席地,立于天地山水之间。他吃惊望着眼前蒸腾壮观的火海深渊,瞳膜深处也是一片火光冲天。 他的小千岁骑在翼蛇兽背上,腾云驾雾而来。翼蛇兽感知到灵火的烟瘴气,相隔数丈之外就被逼停空中。房千岁一搂缰绳,衣袖挥开漫天遍布的火星气息,惊怒地盯着眼前一条深不见底的火池。翼蛇兽被迫从云中降下,腾开宽阔的肉翅落在焰池一侧,迅速就被烤热了鬃毛,扑腾着直往后撤。然而大地也被炙烤成滚烫的温度,灵兽们都没处下脚。 房千岁再一抬头,在凤旗飘扬的火红的阵中,一眼精准地瞄到楚晗。 两人隔着一道焚烧的焰墙,互相深深望着。只是区区两个时辰没能拉个手、摸个脸,思念在烟熏火燎的气息中烧灼着眼眶、煎熬着心,多么想要再次摸到对方。 房千岁身侧是随琰公子,白皙的脸上凸显焦急凄楚的神情。 楚晗遥遥地看到,随琰公子脸上脖子上和露出的小臂都布满血痕,竟然像是鞭痕,被哪个狠心的毒打了一顿? 水族大军被这道深渊拒开一段距离之外,无法靠近。 指挥使大人还是棋高一着,就倚仗手中的天授凤头金鸾杖,明火执仗地嚣张。 左使大人率领的另一支轻骑,原本悄悄地绕道迂回到后面,试图从凤军的后方掩杀上来。然而,伏军旌旗招展,喊杀震天,却都不敢贸然进逼,停在了半道,陷入僵持。 左使禺疆面目严峻,两道黑眉紧锁,猛然朝后一挥令旗:“不要往前!朝后退,后退!!” 他们假若再往前逼上几里,前军厮杀踩踏的连锁反应,就要将指挥使大人的战车先头部队逼下焰池。凤飞鸾这种人被逼急了不会乞降,只会抱着楚公子一起跳下去…… 凤大人这是作法造出焰池,就打算与焰池共存共灭,也不管自己四面被围,方圆数里之内已然陷入十面埋伏。他就赌三太子仍是舍不得楚公子。 房千岁隔火怒视凤飞鸾,指挥使大人果然使得一手好毒计,这是要临时变卦,不愿痛快交人。 凤飞鸾也隔火傲然而立,从容地注视对手,等待小千岁交出他要的人。 房千岁痛咬自己嘴角一下,怒不可遏,扭头呵斥:“你,下去!” 众目睽睽之下,烟火纷飞之中,房千岁所乘的翼蛇兽后面,露出被烟熏火燎双眼殷红的一颗脑袋。还能是哪个?可不就是指挥使大人日思夜想要捉拿的要犯。 楚晗也远远地看见了:“鹤鹤。” 房千岁冷眼绝情道:“你,过去。” 沈承鹤:“我……过去?” 房千岁怒道:“你不过去能换他回来?” 沈承鹤:“我……过去?!” 房千岁如今瞅见沈大笸箩就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还顾忌楚公子的面子,三殿下现在就想骑上去把这厮爆菊了,狠狠操一顿。假若不是为了救沈公子,楚晗怎会千里迢迢过到神界这边,以至屡屡陷于危难之间;假若不是因为沈公子屡次三番得罪指挥使,占谁便宜不好竟然占大魔头的便宜吃干抹净还想跑,指挥使又怎会劫楚晗为质? 当然,三殿下不愿承认自己没能护好楚公子。楚晗每受一次伤、吃一次苦,都是折磨他的五脏六腑,令他愧疚万分。 房千岁反掌薅住沈公子衣领,一把将人从坐骑上抛下,真没客气。 房千岁是一点不心疼将沈公子打个包再系个大红蝴蝶结双手奉上,进贡给指挥使,随便凤飞鸾把这厮当作小鲜肉还是老腊肉,四蹄一捆剁成馅儿剁了。 沈公子来这里之前还充溢着一腔壮烈豪情,想要以身饲虎把心心念念的晗宝贝儿给换回来。哥们义气当头,不能让楚晗因为他的过失吃亏受委屈,然而睁眼一看面前野火燎原的气势,立时吓着了。 过去。 怎么过? 没见过这样险恶阵势,他也惜命,他平生最怕死了。 “我操……”沈承鹤喃喃自言自语:“美人儿你这是要把老子扔进火堆活烤了?你真想煮了我,架一口锅就是了,用得着在地上挖出这么大一个坑?” 凤飞鸾斜眼瞟着沈公子,沈承鹤浑身汗毛直耸,发型被风势火势撩起,一头乱发在火星中狂舞。瞧见沈少爷一副受惊的倒霉相,凤大人惯会折磨人的心性顿时得到平衡和满足,心里郁结的嫉恨才压下去几分, 凤飞鸾拉起手中金杖,以类似现代人投掷标枪的姿态,斜削着往大火坑方向用力一掷。凤头金杖飞上焰池,化作一道狭长的光芒之路,横架深渊之上。 凤飞鸾对沈公子轻声慢言地开口:“你,老实乖乖爬过来受死。” 所有人鸦雀无声地围观,看那根金銮手杖化作一道狭长而险峻的“天桥”,在烈焰中闪烁光芒。 楚晗远远看见,连忙大喊:“承鹤你不要过来!” 沈公子:“……” 楚晗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几乎是哄着这脾气拧巴的人:“凤大人,还是你自己过去吧。” 凤飞鸾猛地扭脸盯住楚晗,那脸色几乎是要说:你脑子被驴踢了吗,我过去? 楚晗无奈苦笑:“那家伙他就算想要过来找你,也要有那样胆量。他能从那道火线上爬得过来?快别折腾他了。” 凤大人声音低沉得几乎让楚晗又幻听了。 指挥使大人昂首挺胸,骄傲地自语:“他不是‘牵肠挂肚魂不守舍’么,他不是‘舍不得走’么,他不是后悔没有早些认识我……叫他爬个火坑又算什么?” 73|第十话.灵火渊 第七十四章烈焰焚池 沈承鹤那时从房千岁的坐骑上摔落地下,啃了一嘴充满烟火气的泥土,然后自己爬起来。 他怨念地扭头看了房千岁一眼,模样也十分可怜。 他却并不是心存怨念认为小房同学虐待了他。恰恰相反,虐待得好,姓房的对他横眉冷目一脸怨夫表情,还不都为了楚晗?沈公子如今再看房千岁,这永远就是“人家的老公”。 他再一抬眼,隔着喷薄而出的烈焰瞄到对岸那位穿大红袍的官家大人,内心顿时堆满酸楚与哀怨。假若没有参照物,也不至于心理落差如此巨大。 房千岁一天一夜没有阖眼,双目布满红丝,因楚晗的被劫度日如年。他浑身遍布烟熏火烧痕迹,衣服上像染出一幅水墨山河。 果然楚晗是那个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的,自己过到这鬼地方来,才是没娘的孩子,六神菊花变成了一朵苦菜花儿……愣是沈公子这样婆婆妈妈的话唠,面对此情此景都无语凝噎,只留两行宽面条泪。 沈承鹤真正地开始放不下美男,是他们一行人商定即将离开这里的时候。过到那一边去,可能就再也不会回来。 当初他中了春/药、占了指挥使大人皮肉上的便宜,那时都没想过,一夜风流之后还能有明天、后天。提起裤子回头再看,两人仿佛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却又藕断丝连纠缠不清。即便他想要两情相悦,对方可曾稀罕与他天长地久?每次亲热一回、互相溜一趟活儿,都恨不能要了他的小命。 “到此一游”终于要走了,永远离开这里,沈公子内心深处才权衡出,还有一样东西他放不下,还有一个人他很想带走。 沈公子隔岸望着一团火红的男子,凤大人无声丢给他一眼神:你给本宫过来。 指挥使大人永远是傲慢而志在必得的,百般手段,不达目的不会罢休。手里既攥着楚公子不想痛快还回去,却还要沈大少自己乖顺地三拜九叩臣服于脚下。 沈公子是那个瞬间遽然爆发,大声道:“凭什么是我过去?!” 我过去了你又打算怎么对我。 我喜欢你,但是我不乐意了……沈公子眼眶蓦地红了。 沈承鹤红着眼对那人喊:“老子他妈的不乐意让你欺负,我不愿意。” 凤飞鸾遽然愣住,隔岸相视。 沈承鹤狠吸一下鼻子:“凭什么,凭什么就由着你性子来?咱两个头一回见面发生那事,是美人儿你任性了,我让着你我没跟你计较!” “你还回回都跟大爷我任性,为所欲为?这一家子里谁做主,谁才应该是那个当爷的!你你你,你自己看看,你自己说……” 沈承鹤伤心起来浑身抽搐语无伦次。他回头指指房小千岁,再怒指对面那位:你瞧瞧人家太子爷,你再看看你怎么对我。 在美男面前窝囊惯了,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这人不是兔子,平时走哪也是众星捧月牛逼哄哄的,他又对谁低三下四、奴颜卑膝过?两人之间,你情我愿的怎样都成;被迫承/欢忍辱偷生,对于哪个男人都是碾压尊严,不可能长久相待。 沈公子把自己眼泪骂出来,睫毛湿漉漉地扇动,十分委屈。 凤大人凤目圆睁,胸口起伏暴露此时的惊愕和震动。 没有想到,也极少被人当面如此顶撞。 一旁的房千岁与水族众将也全部安静。沈承鹤昂首阔步骂街的时候很有气场。平时是摇摇晃晃垮着走路,一旦展开双肩站直了敞亮地讲出心声,一下子从背景芸芸众生中凸显出来,也是顶天立地一个爷们儿。 凤飞鸾陷入尴尬茫然:“你……你敢。” 沈承鹤也委屈着:“让着你你还没完了?你,给老子过来。” 凤飞鸾:“……” 沈承鹤:“……” 楚晗:“…………” 凤大人俊脸涨得通红,暗自纠结,以低沉的腹语十里传音传到对岸:“你再敢聒噪一句对本宫不敬,不怕你的楚朋友因你之过而殒命么?……亏他还替你说尽了好话。” 沈承鹤抽红鼻子,撅了撅嘴,大声道:“我不连累朋友,我不会对不起楚晗。是老子得罪你了,老子做了对不住你的事,我跟你认错,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把我们家楚晗送回来,我、我、我立马从这火坑跳下去让你解气,这样成吗?够了吗?……你现在就把人放了,老子说话算话。” 凤飞鸾语塞:“……” 沈承鹤狠狠抹一把脸:“你要是恨我,我就跳下去。你要是……改主意不恨了,就过来跟我回家!!” 凤飞鸾:“……” 也幸亏风大火势大,两岸相隔,平常的人都听不到沈公子说这种肉麻话,只有指挥使耳随风动,听得一清二楚。 堂堂指挥使大人布了一个引君入彀的好局,却将自己深陷其中,进退两难。 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出,在他面前一贯做小伏低又贪生怕死的少爷,逼急了也是有脾气、有自尊的。 凤飞鸾脸色铁青:“你跳,本宫今日看着你跳。” 凤飞鸾转脸盯向楚晗,楚晗吃惊地回看这人。凤大人突然伸掌倏地将楚公子吸附过来,将反绑楚晗双手的那根麻绳往旗杆上一甩,吊住,再一扥。楚晗立时双脚离地,竟被高高地吊上半空。 凤飞鸾毫不示弱:“你要么就给本宫跳灵火渊,要么就臣服于我。” 指挥使大人终归是强硬到底的,一步步将自己逼上梁山。然而他还是心存谨慎,藏在身后的那手暗暗将绳子在腕上挽了两绕,牢牢牵住楚晗,只是威胁,并没有想要真的将人抛下去。 这一巴掌又扇回沈少爷脸上。 沈承鹤刚刚还赫然立下豪言壮语,这时大步上前,往那喷涌着炙焰的灵火渊里一瞄……他顿时万丈悲情涌上心头,一颗心碎成烟灰渣子。美人儿果然丁点都不曾心疼过他,没有喜欢过他。 随琰公子挺身站出,苍白着脸直面对岸的人:“我跳下去可否一解指挥使大人心头之恨?我是神都要犯,自知逃狱罪孽深重,只要大人高抬贵手放人,我从这里跳下自行了断,绝不贪生怕死。” 房千岁横掌拦住随琰:“你退开。” “殿下……”随琰公子伏地泪下,甚是自责自己的过失。他遍体伤痕是昨夜被他父亲抽了一顿。 房千岁神情肃然严峻,突然压低声音吩咐左使公子:“我九弟现在何处?……去找他来,尽速,快去。” 随琰眼底亮起一丛光芒,迅速点点头,就地化蛇遁去寻九殿下了。 凤飞鸾双眼艳丽殷红,不知是被烟火熏的,还是内心五味杂陈。 他骑虎难下。 他在乎的哪里是楚晗或者随琰,甚至都不是沈公子,而是自己一生的催磨坎坷。他站在一条路的尽头,往后退,是众叛亲离,往前走,是万劫不复。 所有人惊惧眼前变数,唯独房千岁是阵中唯一镇定的人。他面无波澜,一直遥遥注视对岸他的楚公子。楚晗吊在一片烟火中,烟熏火燎之下表情难过,说不出话,只能也用眼神远远地看他。 沈承鹤几句不慎的话将楚晗陷入绝境,房千岁却没有上去捂住这厮的嘴,没有一巴掌扇过去。 他一向鄙视那位贪生怕死的怂包;沈公子倘若束手就擒爬到那边去,向指挥使大人低头逢迎,他反而要更加瞧不起那人。 没料到沈公子敢说那样的话,总算有几分男人骨血,让他今日刮目相看。 他自己没能护好楚晗,内心愧对爱人,怨不得旁人。 …… 沈公子终于仍是屈服了,在跳火坑与爬过去两条路之间,选择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委屈地说:“你别欺负楚晗,还是欺负我顺手吧。” 他是对美男失望了,两人总之没有将来,就没必要硬撑尊严。他平生头一回掉了两滴相思泪,那两滴泪花随即就被热浪化作水蒸气,挥发了个干净,可惜对方全没看到。 眼前火焰茫茫,沈承鹤爬在那道金杖化作的天路上,每走一步战战兢兢,在悬崖上随时飘摇欲堕,表情悲壮视死如归。 他在绝境中喃喃自语,说出了令他羞耻的真心话:“美人儿,老子其实见你第一面,就稀罕你……” “你欺负我,可是看你难受时候那委屈的小样儿,老子他妈的竟然心疼你了……丫小白龙不就是会飞么,看个云海就能把晗晗哄上手了。宝贝儿,你信不信你跟我回北京城去,老子开辆小跑带你绕着护城河兜兜风,只要你顺心!老子不会飞,咱看不成云海,看看二环路的车海还是有的!……我也有车有房,有大别墅,我养得起你……真心的。” 悬崖飘摇中一声“宝贝儿”,随风飘到凤大人耳中。 凤飞鸾怔住,凝望烟火中的人,攥麻绳的手渐渐松懈,也是后悔了。 手再松下去,这边的楚公子就要掉下去。 房千岁这时悄悄一掌压在坐骑的肩上,轻轻拍一拍,示意蛇兽将头颈压低,腾开一条路。 翼蛇兽心有灵犀,察觉三殿下的意图,吃惊地回头,翅膀张开,瞪着一双乌黑大眼:那是火,不能去。 翼蛇兽张开辽阔的肉翅,没能拦住他家殿下的动作。 房千岁突然跃起,脚用力蹬开蛇兽借力,白衣白袖如天神下凡,一条银龙展翅,修长身躯径直蹈入火海,杀向对岸这边! 灵火渊上一片浩瀚,百丈烟柱直入九天,形成一道天然屏障,灵兽见之无不畏惧胆怯,自开天辟地以来就无人敢于逾越。炙焰燎面,瞬间烧去房千岁披肩的银发,一团火焰罩身。 房千岁神情坚毅无所畏惧,过百丈火渊如行归路,瞬间撞破焰墙,整个人从火中重又跃出。龙爪隔空划出一道半弧形的震荡波,波及之处震翻无数人,在指挥使军中生生劈开一条路,一掌伸向楚公子。 楚晗万分震惊,凝视着小千岁向他冲过来。 那是三昧灵火,比人间凡火烈上百倍。 楚晗其实早就缩骨挣脱背后捆缚双手的绳索,悄悄拽住那根绳子,假装被吊半空。他深陷敌阵并未贸然动作,静待时机准备逃跑。然而他也能感到一股不明的拖拽力,将他缓缓拖向深不可测的火渊,那下面似有灵物。 凤飞鸾划这道灵火渊,就是为拦住房千岁不敢过来。但是今日已不同以往,刀山火海能拦住以前那个无心无情的三太子,拦不住现在的三太子了。 这番道理,凤大人也是此时此刻终于明白,并且感同身受。 房千岁一掌将凤飞鸾震开五六步,当胸打得指挥使喷了一口血,随即毫不迟疑夺过拴住楚晗的绳索。 他一扯绳索就察觉不对,一股反向的力量在与他角力、对峙,往另一个方向拖住楚晗。那股来自深渊的强大吸附力霎时间将楚晗投向喷薄的火眼,绳索绕着旗杆顶端猛地抽向另一侧,房千岁被带起划向天空,瞬间也被抛向火眼。 两人在空中划出一道无比惊险的抛物线。房千岁一扥绳子抓住楚晗一条手臂,在掠过天桥的一瞬另一手奋力抓住了金杖! 天河变色,四野惊惧。 房千岁拉住楚公子悬在灵火渊之上。 火眼涌出炙热的岩浆,暗红色波涛汹涌,像张开大口企图吞噬顽抗天威的渺小灵类。 楚晗仰面望向淡紫色的天穹。他眼前是小千岁平静的脸,似乎在说:不用怕,我抓住你了。 翻涌的烈焰将悬在半道上的沈承鹤叽了骨碌颠了下去,毕竟是凡人之躯,斗不过神力。这人也危在旦夕,小命不保。房千岁没有第三只手再去捞沈公子。 指挥使大人平生头一回,在一个人面前屈服了。 心也在那个瞬间碎成八瓣,却又不愿承认,自己这些年的行事为人,是大错特错了,以至许多事情难以回头。今日所受纠结痛苦,都是这些年的自作自受。 浩瀚烟海之中,一生如此短暂,渺小如蝼蚁,生的欢乐稍纵即逝。 凤大人是想说,混球你给本宫一个台阶下,你过来,我们就言和了,我很想善待你……只是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众目睽睽之下,指挥使大人冲向那条天路,大步飞奔在火焰中,几步之间就飞跃数丈之距。 沈公子几乎坠下火海,这回是真的临死之际回光返照,陷入了幻听。 他竟然听到有人喊他名字,喊他“承鹤”。 他吊挂半空魂飞魄散,看到凤大人的镶翠官帽从他身边划过掉入火海,霎间灰飞烟灭。凤飞鸾一头黑发在空中散乱,一切的矜持与尊荣抛下深渊,发丝无所拘束地飘扬风中,露出最真实面目。 凤飞鸾低声命令:“承鹤……你……抓住我……自己爬上来。” 沈承鹤:“……” 指挥使大人一双凤眼深处倒映着黑红色的深渊,眼神绝决,咬着牙牢牢抓住沈公子的手腕没有放松,一步一步将他拉了回来。 74|第十话.灵火渊 第七十五章水火相容 四人都挂在那道天路之上,命悬一线,灵火忿怒燃烧。这样情景,竟然很像当初他们四人一起狼狈坠下幻情峪。 岸上围观的三路人马,被烈焰逼迫着,都惊惧地后撤。灵兽和鬼卫同样惧怕天火,无人敢在仓促之间近前,送掉自己小命。 左使大人跃上半空,从后军阵中冲出,空中化作一尊翼蛇兽,身形魁伟,翼展辽阔。 翼蛇禺疆扑向火海,却被热浪节节逼退,完全无法靠近三殿下。左使大人颈子上鬃鬣般的铁羽毛被燎掉一大片,也差点燎秃了。 一直默默观战的澹台大将军,此时从座上缓缓起身,亦是一脸震惊与难以置信。 神都指挥使往天路上那一跃,一奔……这一步出去,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还有什么不明白。 澹台雁门震惊,脸色变幻复杂,简直不认识眼前的凤大人。 他现下有十成十的把握报仇雪恨,偷袭凤飞鸾一击就可得手,让神都城改旗易帜。 他缓缓抬起右手,手下一排亲信心领神会,弯弓搭箭,瞄准挂于陷坑悬崖之上的凤指挥使。 半刻,澹台雁门厉声喝止手下:“收箭。” “抛绳索。” “速速将那四人给我拉上来!” 澹台将军在火线前自语:“我澹台雁门做事光明磊落,从不趁人之危,不做那等阴险小人。又不是打不过他,等他上来,我再与他决战。” 众将士一愣,赶忙又纷纷收起弓箭,转头寻觅可用的长绳、挂索,围拢到悬崖边去救人。 试图施救的绳索也迅速被深渊吸走了。 化作天桥一线的那条金杖,从中间被坠成向下弯曲的弧形,十分惊险。 一股强烈的吸附力从灵火渊涌出,牢牢簇拥在楚晗周身,无法抗拒,而且那力量仿佛拥有意识,试图将他一步一步引向深渊。 楚晗原本不至于陷入火坑,他有能力自保。数月之前,就在那一边的恭王府胡同墙缝里,他也曾经遭遇到能吞噬活人的黑洞,他仍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拖住两名同伴不被黑洞漩涡吞噬。 然而这一次完全不同。深渊睁开一只巨大的火眼,喷吐的赤焰卷裹住他,化作蟠龙般的焰柱,瞬间几乎将他吞没! 他肩上也有火焰燃烧。奇异的是,他完全没感到疼痛,身躯过火无痕。 此时反而没有一丝一毫难过的知觉,火焰舔舐他的皮肤,像是不停地抚摸他、诱惑着他。火借风势在他耳畔呼啸狂响,沉吟。他的名字在山谷中徘徊,远近回荡,那是一阵阵令人心驰神往的灵音。 楚晗——楚晗—— 楚晗那一刻完全无法理解:他不疼,也没受伤,他竟然不惧怕所向披靡的灵界圣火。 假如不是因缘际会陷入烈焰焚池的危困,他还不知道这样的蹊跷。圣火与他融为一体,如同金风玉露一相逢,在他周身活泼地跳跃、蒸腾。他七穴无比通畅,在悬崖之上浑身血脉如大江奔流。 然而小千岁最是怕火,那时吃个老式黄铜涮锅,都惧怕炭火沾身。那团激烈的火焰簇拥着楚晗的手臂,顺势蹿上房千岁的肩膀。 楚晗大喊:“火!!……你放开我!!!” 房千岁睁大双眼注视他,怎么可能这时候放开? 眼底的烈火都化作无物,只倒映着楚晗的影子,面孔在火中无比英俊…… 强悍的虹吸力从火眼深处猛地弹射出来,跗骨的力量再一次将楚晗吸入深渊,然而又再一次被房千岁拼力拖回,僵持半空。 楚晗心疼得声音颤抖:“……你放手吧。” 房千岁不为所动,不愿放弃。 楚晗那时都快疯了,挣扎着想要挣脱对方禁锢他的粗粝的五指。他也不理解那股附着的力量来自何方神圣。他宁愿自己坠下火海,舍不得小千岁遭受火炼的磨难。 攥住楚晗的五根指头仿佛已经烧融,与他的手臂浇筑在一起,两人生生连成了一体。 楚晗那只悬空的左手往自己后腰摸去,摸到随身的甩棍。 他绝决地一棍往自己右臂削去,没有犹豫,想要断臂。 房千岁痛苦地叫了一声。 他飞身扑向火海深处,抱住楚晗,声音在山谷中回响…… 金杖是在这时难以支撑四人一同下坠的重力,在某一股虹吸力涌上时骤然崩断,化成数截。 挂在另一边刚爬上去的凤指挥使也闷哼一声,失去平衡翻落下去,连带着肘弯里护住的沈公子也掉了下去。 凤大人在空中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抓到的是一截断掉的手杖。凤飞鸾迎上沈公子惊恐的脸。沈承鹤像八爪大章鱼一样死命摽着他全无风度。那一番掏心掏肺信誓旦旦的诺言言犹在耳,可能这辈子也没机会大展身手博美人欢心了,眼角也飙出泪花。 凤飞鸾坠空的一瞬将沈公子揽在怀里,眼里也有不甘,附耳低声说:“你敢在本宫面前死掉……你还没有追我……” 烈焰焚池,泯灭的是肉身,剖开的是人心。 房千岁坠火瞬间无法维持,翻滚着身躯化作一道白光。嘲风被逼出原型,银色龙鳞在深渊中闪耀,那样的华光竟比火焰更加炽烈。 小白龙卷着楚公子壮烈地砸向岩浆池,几乎就要被吞没。充溢着岩浆的火眼深处,猛地涌出一轮红光。 耀目的红色光弧弹射着蹦出火眼,在空中伸展开庞大有形的身躯,竟是借着岩浆喷发上涌的力量直接将房千岁托了上去! 楚晗坠下时只看到一团红光缭绕,就认出了对方。 他绝望中盼到一线生机,眼眶很不争气地酸痛湿润。 那时的场面,令所有人胆战心惊难以置信。那头红色的大家伙出其不意绝处犯险,是从灵火渊的火眼深处直接蹿出来的。赤红的巨龙摇头摆尾,张开大口开始吞噬岩浆,往左一甩头,生生吞掉一大片火焰,再往右一甩嘴,毫不客气,一片蒸腾的火海被吞掉大半…… 九殿下如啖美味珍馐,风卷残云,贪婪地吞个干净,口味着实异于常人。 这头年轻的小兽不仅不惧火,而且可以噬火。 楚晗后来回想,九殿下大约是因为失去了寄居壳,暂时被打回原形,就蛰伏在附近哪条山涧沟壑之下,呼之即来了。小九爷平生幼稚顽劣、不通人性,终于在危难关头帮了他三哥哥一回。 九殿下既然能够从焰池下面钻出,这下面也一定是“活”的。一定有某一条通路,通向远处其他地方,能助他们逃脱生天……楚晗这样想。 烈焰焚池的灵火迅速熄灭,岩浆干涸,四围峭壁上堆积的土石再次坍塌,天崩地陷,黄土漫天…… 火势退去,原本的火眼位置却再涌出一股大洪水来。大水是从四面的地缝深处不断源源地上涌,即刻水漫原野,几乎将岸上人水淹七军。 左使大人的兵卒们顺势成了水上漂的军团,在汹涌大水中往来寻觅。神都凤军与澹台将军的野战军都被大水冲击得七零八落,凤头战车都散成零部件儿漂走了,水面上漂了花花绿绿各色旗帜。双方偃旗息鼓被迫向后撤去…… 楚晗与房千岁那时并没有能够脱出那一方焰池。 相反,大水涌上时,他们被漩入更深的地缝。上方崩塌的土石将一切埋没地下。白龙以庞大的身躯承载住大部分地陷,护住楚晗。他们一层一层地坠落,沿着汹涌的波涛滑入深邃的暗河。 指挥使大人一开始以凤头金杖作法划出这道焰池,未经事先规划与地质勘查,想必不慎戳中了地下水脉。灵火的火息暂时逼住水息。然而当灵火最终消弭褪去,被阻滞已久的那股地下洪水,当即崩开地壳冲破火眼,一路势如破竹,再也没有阻挡的障碍。 水火相容,渐渐吞息最后一缕带有温度的烟尘。他们最终大约是从地脉的一处夹层,掉入深不可测四通八达的地下暗河,流向远方。 灵界暗河之下,一片碧水蓝波,四周空灵,静谧幽然。 偶尔漂过三两成群的地下水生灵物,身躯细小婀娜,衔着气泡悠闲游过,在陌生人面前再羞涩地一扭身,钻入河道深处。这地方毕竟是神狩界疆域,比京城通惠河地下的景致更加美妙,幻境嫣然。 九殿下想必当时是从这道暗河夹层过来,潜入焰坑救了他们。楚晗想到那位一向怕水、泳技奇差无比的小九爷,一定也独自在黑暗中游了很久,性命攸关时才显出忠勇,一腔少年义气,孺子可教啊。 楚晗将他家小千岁的头揽入怀中。房千岁是逃脱火海卷入洪水时才缓过来,身躯在水中剧烈颤抖,慢慢缩化回人形。 房千岁无意识地顺水漂流,带了伤痕的双手仍然圈着楚晗,陷入深重的昏迷,很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这人眼皮都没有睁开,唯独口中不停喃喃,念念有词。 楚晗凑近小千岁癔动的嘴唇,辨别出对方昏迷时下意识念的什么。他不懂咒语,但好歹也听过几次,记住了那段相当古怪拗口的音节。他酸了一路的眼眶,忍不住在水中抛出泪来。 小房同学在给他念避水诀,这样才保他一路无虞、不会溺水。 一头银发烧掉,长发烧成了短发,削短的银发衬着硝烟散尽劫后余生的面容。房千岁在水中浮浮沉沉,没有知觉的双腿在暗蓝水波中荡出尾浪,面色安详像入了化境…… …… 楚晗顺水而下时不停回头,一路在寻找承鹤与那位凤大人。 他与房千岁既然坠入暗河,承鹤他们十有八/九也掉下来了。 75|第十话.灵火渊 第七十六章一路同行 九殿下并未跟随他们一同坠入暗河。房千岁是逐水而行,不由自主就顺着水汽弥漫的方向,往地层深处游去了。相反,小九爷这条火龙,那时一见大洪水泛滥,立时被汹涌的波涛吓住,掉头撒丫子赶紧撤退,被浪花追着跑。 他看到大水来了,就知他三哥哥暂时可保平安无事。他在碧波万顷水光潋滟的原野上,一时间也没有找见相熟的七大侠与小八爷,心里莫名地开始惦念那两人。 想到自己露着红皮红鳞,嘴巴那么大,在熟人面前贸然露相,怪不好意思的,九殿下难得流露少年人害羞的小性子,于是迅速地遁掉了,重新钻入地热的岩浆池躲起来。他惦记着哪天重新化身成个俊俏的美男,再溜出来找人间来的帅哥玩耍。 楚晗他们那时也不可能知道,洪水过去之后大漠戈壁上一片大乱。 戈壁滩的怪石砂砾重新曝露出来,硝烟过后残余一地狼藉。唯有红日当空,万里无云。天穹无比澄净,天宇宁静地注视着大地的巨变。 指挥使的千军万马陷入群龙无首境地,一时仓皇无序,人马踩踏无数,倒拖着凤旗仓皇向神都方向退去。澹台的部下挥师掩杀而上,青旗军一路追赶着凤旗军。两家纠缠相杀多年,当真是对对手不离不弃,叛军再一次轻车熟路地追至永定门城下。澹台雁门干脆就在城外二十里驻扎下来,摆开一线漫长壮观的营壕,专等指挥使大人回来再拼个你死我活。 神都改旗易帜就在旦夕。 而凤大人弃十万大军不顾,踏上金杖天路直奔火海,那个瞬间就已经做出孰轻孰重的抉择,今生再没有后悔的余地。 …… 楚晗与房千岁顺水漂向地脉深处,在水下很难计算究竟漂了多远。 水道迂回曲折,他们也不停地走回头路,或许并未漂出多远。途中,小千岁有那么一回,身体抖动得厉害,极度虚弱时无法维持人形,悄然间身子一沉,龙尾巴遮掩不住了,就沉向水底…… 庞大的身躯仿佛陷入沉静的冬眠状态,盘踞水底,周身露出灵气慑人的银鳞。身躯只轻轻一颤,鳞片在水下发出碎玉般的摩擦声,周围荡开涟漪。这一团白光静静地闪耀光泽,周遭数丈之内其余水族皆察觉到强悍的龙族气息,于是很有眼色地只敢远观不敢近前,偷眼看向这边,再纷纷鱼窜着扑通扑通跳入山涧石缝。 房千岁从中间露出肩膀和一颗头来,很短的发丝在水中凌乱漂着,歪头睡得也像个孩子,不时吐出几颗气泡。 楚晗爬过去,很宠溺地摸摸小千岁的头发,知道这货是筋疲力竭了需要养一养。 房千岁偶尔为他睁开眼皮,嘴唇划出一记笑容,对他安慰一笑:没事。 楚晗说:“上一回尾巴上砸掉的那些,还没长出新的,这回又烧掉不少?” 房千岁闭眼哼了一声。 楚晗想逗逗这人,惊呼:“哎?尾巴上真的秃了一大块,没有鳞了!” 房千岁一听这话,俩眼全部睁开,瞪得溜圆。一向珍惜羽毛的三殿下,一听说“烧秃了”、“没鳞了”,这还了得?龙族金身倘若烧成池塘水洼里一条没鳞的丑陋水蛇,以后怎么出门见人?如何号令三军、统领神界水族?太荒唐了。 三殿下梗着脖子,拼命伸过去扒拉自己下半身,尤其关照那条很体现身份感的俊美非凡的龙尾,翻来覆去看了半晌,终于松口气:“这不是好的?” 楚晗手一指,那一段在水中荡起微波的柔软的银色尾尖:“那里好像真的没鳞了,烧掉了?” 房千岁嘴角一动:“那里原本就没有。” 楚晗:“……没有?” 房千岁一手拉过楚晗,嘲笑道:“这么蠢?告诉过你,那里是……是我的性/器。” 房爷虚弱时不改顽劣本性,吐出一串水泡故意撩拨楚公子的脸:“你低头看看,自己那东西上会长鳞么?长上一层比玉石碎片还要坚硬的龙鳞,再插到你菊花里边儿,还能让你那样舒服?真是被火烧得变蠢了。” 楚晗:“…………” 楚公子原本想苦中作乐活跃个气氛,调戏不成反被调戏,怒视对方。 关系亲密至此,楚晗都不屑表现出一丁点的害羞,更不会示弱。他一掌揉乱对方的短毛头:“来啊,我想再舒服一次,你来?” “不行了吧,那玩意儿都烧化了吧,还能支棱起来?” 楚公子已修炼到说这些话毫无脸红羞耻。 三殿下不出声地浪笑,懒洋洋地笑出一连串水泡,很爱听这样的情话。两人挥掌打闹时,周身咕嘟咕嘟冒出许多细碎晶莹的气泡。 小房同学脸上正中,仍能隐约辨出三道浅白的痕迹。 楚晗抚摸小房脸上那些指痕,亲了一下,心里喜欢得不知如何表达,无论怎样端详都觉着对方很好。一吻之后恍如隔世,人间相识相遇后那些过往,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坠入灵火渊历尽劫难,被真火修炼了一番,双双都有浴火重生之感。 小房同学半眯着眼威胁:“待我修养片刻,给你个舒服,到时你可别跑。” 楚晗豪爽地道:“成,等好久了,有种你别又躲我。” 又一股汹涌的水流涌入地下时,房千岁恢复些体力精神,重新化作修长结实的人身,一条手臂挟住楚晗。 他们是处于一座地下暗室之中。这里是暗河水脉的一处交汇点,几道水流相汇,千万年后冲刷出一座巨大的地下熔洞。溶洞的穹顶高远而辽阔,上面倒悬着披染碧绿苔藓的钟乳,水滴轻灵。水族植物的根系四面缭绕,庞大的水上森林倒映池中,如梦如幻,望不见尽头。 两人被充沛的水量冲击得翻滚起来,被一道白色波浪向一侧推拒开去。 一道白浪拍过来,往水里又拍出俩人。 那两条人形身躯在水中狼狈翻滚,应当是沿着上面一层的暗河缝隙,一路被推挤着抛到这里。 那二人在水中无助地挣扎,极其狼狈,明显不擅水性。 沈公子的长手长脚在水中挥舞搅动,白瞎了一双大长腿和一对大脚板,陆地上的优势全变成劣势,早就被大水冲得七荤八素,找不着方向。 沈公子身后跌进大溶洞的,正是凤大人。 凤大人都让人不敢认了。黑色帽冠与华丽的大红官袍全不见了,又失去凤头金杖护体。一头黑发覆盖双眼,眼里也流露出三分惊慌和七分不甘心。越是武功高强的人,溺水时控制不住越是要勉力挣扎,逆境中必然承受身体上的更多痛苦。凤大人还要拼命抓住沈公子一条腿,不至与对方冲散,这一路一定也历尽波折,运气好,竟然与楚公子他们跌进同一处岩洞。 楚晗未及喊出“快捞他们”,小千岁一条手臂在水中倏地抽长,甩出去将那二人卷了,抛到岩洞边一块峭壁之下。 那两人蓦然出水,难得获得一丝喘息机会。 沈承鹤简直快要没气了,脸朝下趴在那块凸出水面只有方寸之地的岩石上。凤大人剧烈喘息着,吐出一口血,之前挨了小白龙一掌,也带了伤。 凤飞鸾焦急地爬到沈公子身边,一手从后面勒住对方胸腹,另一只手用力拍打后背,拍了很久,让承鹤面朝下吐水。 沈承鹤真的吐出很多的水,这一路喝下去不少。 这人喘过气来,一张嘴巴立刻也活过来,抹一把脸嚷道:“我勒个操啊,老子喝了这么多你们灵界的水,老子会不会怀孕啊?!” 凤大人把这人弄活过来,松一口气,狼狈之下被这句浑话逗笑:“你不会。” “你想要怀上身孕?”凤飞鸾冷笑道:“待本宫在你身上再做上一回,给你灌入那琼浆玉液,你明儿一早就怀上了。” 沈公子不知羞耻地呵呵一乐:“哎呦我操,那感情好,看在宝贝儿你长得这么好看,老子就给你生一个出来玩玩儿,生一个长得像你的……咳咳,咳咳咳……” 这厮扯淡之余又咳出几口水。 生一个长得像你的……凤大人难得露出满意的笑,又被这混球逗乐,脑里竟然忍不住开始幻象沈公子给他生孩子。 那两人没来得及扯上几句话,楚晗隔着一片水面大喊:“你两个快游过来,往这边来!水要涨上来了!!” 更多的水流从几个方向的岩缝中涌入,水面骤然涨高。这间地下石室,显然是进水的通路多,能够分流洪水的岩缝只有一处,且狭窄细小,进得多出去的少。整个溶洞突然水势险峻,海平面以让人猝不及防的速度猛涨。 那块岩石露出水面的部分越来越小,逼得沈公子从趴着变成坐着,从坐着再蹦起来。两人几乎没有立足之地。 整片溶洞森林即将被水吞没,化为名副其实的水下森林。过去的千百年中,这些溶洞就是这样以轮回的方式接受着灵界大洪水的洗礼,在来水时不停地经受冲刷、洗涤。待数日后洪水退去,这里又将是焕然一新灵气逼人的一方天地。 房千岁挟着楚晗,甩出龙尾抛向那一边:“你两个快过来。” 沈承鹤脚尖都找不到地方站立了,然而望着眼前一片汪洋:“……过去?” 楚晗喊道:“承鹤快跳!别犹豫,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沈承鹤俩眼一闭扑进水里,瞬间被澎湃的洪流吞没。 他头颈没入水中时突然不一样了,感觉一股通畅清明的气息灌入五感,而不是水灌进来了。这一回完全没有溺水之感,他在水下舒服地漂浮。这其实就是房千岁释放的强大龙息,以龙息盖过水息,为他们几个凡人避水。 那片即将被吞没的岩石上如今只剩指挥使大人,孤零零站着。 楚晗再喊:“凤大人,你快过来!” 凤飞鸾:“……” 楚晗:“水太大了,我们四个一起走,离开这里!” 凤飞鸾脚步一动不动,水已没过脚踝。 楚晗:“你还犹豫什么啊?!” 房千岁也开口道:“你尽管跳下来,我会抓住你,保你平安无虞。” 以房千岁沉重的伤势,这时也在暗暗勉力维持。独自支撑那三个不会水的人,徘徊在不知源头的暗河内,并不是弹指一挥的轻松事,不知要耗费他多少气力。 凤飞鸾深深看了房千岁一眼,傲然道:“不必如此好心,本宫不用你相帮。” 楚晗当真无奈:“……” 沈承鹤从水中冒出头来,发觉形势不对。洪水已经裹到凤大人的膝盖处。 沈承鹤吃惊大叫:“宝贝儿,你、你、你要干什么啊你?!你给老子快游过来!你要淹死的!!” 楚晗苦求:“凤大人,旁的事情待出去你再与三殿下计较,你跟我们走吧。” 凤飞鸾下半身已被激流吞没,身体微微摇晃,快要抵挡不住湍急水流的冲刷。 凤飞鸾说:“三太子,你带承鹤离开,务必保他平安无事,不要让他枉死在这里……你们走,不必管我。” 房千岁:“……” 楚晗低头抽下自己亵裤上那条腰带,又问沈公子:“你腰带呢?” 沈公子莫名:“干嘛?” 楚晗道:“他也伤重,打不过我们。别跟他废话,把这人捆了,直接拖走。” 楚公子最奉行务实主义,糟蹋什么不能糟蹋了一条性命,多么可惜。他太了解凤飞鸾的脾气为人,这时就怕指挥使大人那些倔犟、偏执的症状又犯了。这人就如此要强? 楚晗试图过去捆人,凤大人腰身突然一动,已然撑不住汹涌洪水,瞬间被水冲出数丈之远! 一道银光闪过,银鳞在碧波水面上飞舞。 修长的龙尾甩出水面,像长了眼,径直冲向被水卷入密林深处的渺小人影。瞬息之间惊心动魄,沈公子大声叫着眼泪冲破眼眶,终于看到凤飞鸾被龙尾带起的漩涡卷着,又拖了回来。 水涨至洞穴的穹顶,将一切生灵吞没。 房千岁在水下面色严峻,双眼如炬探向远处,拖拽着他们三人,在遍布植物的水底密林中穿梭,寻觅下一处可以喘息的洞穴,寻找可能的出路。 楚晗在过来神狩界之前,因为寻找神木的契机,勘察过帝都附近的地下水脉,地质图样还刻印在他脑子里。这神都附近的地下脉络,竟然与现世里京城地下的水脉神奇地暗合。他记得这些弯弯曲曲的脉络,因此不停地为小千岁指路。 楚晗用眼扫视周围,路过某一处水下峭壁,突然道:“三殿下,你把这道墙打开。” 房千岁:“打开过去?” 楚晗道:“我看得见这堵石壁后面,是空的,有透亮的光,或许是另一处很大的溶洞。你破开这道石壁,先把水放出去!” 他知道小千岁拖着三人已经十分疲惫。他太心疼了。 把水放出去,找到一条通路,他们就能喘口气。 房千岁领略了他的心思,在水下连续几掌,震塌整块石墙。 大水轰然涌向石墙背后,水流卷裹着他们冲入新的天地。眼前豁然开朗,鸟语花香。 在幽暗水下潜行得太久,以至于第一缕阳光射入眼帘时,楚晗的眼睛被刺得有些疼痛,眼眶发酸,想要流泪。 房千岁终于得以拖着他们三人浮上水面,那时确已是强弩之末,精疲力竭。 房千岁搂着他的楚公子,偏过头,用力吻了楚晗的额头、眉心,也不用说什么。 沈承鹤将指挥使大人拖上岸边,抹着麻麻痒的眼眶,庆幸劫后余生。 凤飞鸾仰面朝天躺在那里喘息,遥望上空遥不可及的天宇,怅然微微一笑。他的若干年修行也已毁于一夕,他再也不可能升到天界去了…… 前路祸福难测,然而四人同行,同舟共济,身边人握着他的手,已然不再感到清冷孤单。 76|第十一话.桃源杂记 第十一话.桃源杂记 第七十七章高手过招 大洪水从地下熔岩洞涌出,沿着旧有的古老的河道,在两侧百丈悬崖簇拥而成的山涧中,洒脱地奔流而去。 两岸石壁林立,植被茂密,嶙峋的怪石伫立河中,组成狭窄蜿蜒的水道。碧绿的江水沿一线狂放流淌,水面时而宽阔平缓,时而紧凑湍急。 他们仍然好像被吞埋在地下。若论海拔位置,楚晗感觉他们正好处于地裂的一道天然缝隙中。这道地缝或许是地下洪水历经百万年后冲刷而成,又或者是古代神狩界的灵类斧劈刀削开凿成的。从各个溶洞汇聚而来的洪水,从这里放开一条生路,肆意滂湃地东流。估算这个方位,水一路流下去,或许就到渤海湾某处了。 他们落在地缝的最深处,仰望头顶,高不可及的百丈悬崖之上,遥遥可见一片湛蓝的天宇。 然而,天穹被地缝切割成一道狭长的亮光,每日正午才有阳光透过遮天蔽日的阴翳,在河道上洒下斑斑点点金光。其余的时候,周围陷入昏暗,虫鸟窸窣鸣叫,碧绿水波在岸边石壁上映出一片美妙的波纹,潺潺湲湲…… 那时,逃生的四人都累得说不出话,也不想动,就在河道边缘勉强捡个洪水冲不到的地方,横七竖八全部躺倒,挺尸。 沈公子乱蓬蓬的头凑到凤大人胸前,耍赖似的黏着对方,腮帮子上还挂着两颗劫后余生掉下的热泪。凤大人这回没嫌弃地踢开他,或者也是累得踢不动,于是一手揽过怀中人,再将一头濡湿的长发向后铺开着晾晾干。 干净地儿的面积有限,楚晗距凤大人只有一步之遥,一翻身很不情愿地几乎啃了美男的脸,暗暗吃了一嘴香粉。他对上凤大人嘲弄的眼,默默转过头去。 房千岁是唯一一个将大半条身子浸在水下的,只露个头,让被火灼伤的身体泡在水下,这样睡他比较舒服自在。 房千岁一条胳膊搭在楚晗身上,起初还不放心楚公子与他仇家挨这么近。 然而不出五分钟,一贯善使心机的指挥使大人,自己先就撑不住了,打起一串低沉婉转很有气质的呼噜。其余人也迅速放松警惕,全部昏沉地睡去,实在太疲倦了,已然顾不上再区分敌我。 四位爷一觉睡过去一天一夜,都没醒。 最后醒来,还是因为沈大少爷睡久了尿急,迷糊着想要起来解手。他梦中还以为睡在自家那张大号意大利软床上呢,毫不客气地猛一翻身,翻上了尊贵的凤大人的胸膛;一条胳膊再抡开去,啪,直接抡楚晗脸上。 楚晗梦中被扇,抓住承鹤的手。 凤飞鸾猛一睁眼,扭头审视楚晗,很不乐意地从楚晗手里夺回沈公子的爪子:“本宫准你摸他手了?” 楚晗十分无辜:“……” 房千岁也惊醒了,警觉地出水,防范着凤大人:你干什么? 楚晗心想,以后终于不必再担心大鹤鹤敢犯贱骚扰他,身边弄个如此厉害的管家夫,那厮绝对不敢。 四人全都醒了,再也了无睡意,四双眼互相打量彼此衣不蔽/体的窘迫粗俗模样。 某两位大爷,呼呼大睡时相安无事,一旦醒了,又是互相特不服的表情,极少搭话,都很酷,又酷得各有特色。 凤大人:头发秃了吧三太子?与本宫作对,愚不可教。 房千岁:一爷们儿还画眼线,眼线都花了,与我比帅,你丑死了。 沈公子晃悠着走开解手,半刻大大咧咧地又晃回来,表情松快了。这已经是他光临灵界之后的第三回在凤美人面前裸/奔,因为他的袍子裤子又都没了,被大水冲来时候就冲掉了。好在沈公子生性豪放,此时又逢爱情滋润,一脸的春风得意豪情万丈。这时让他脑门上写四个金光点点的大字“老子嫁了”然后去神都城里游街示众,他都乐意。 沈公子伸着两条扎眼的长腿,故意从凤大人面前走来走去,嘚瑟的小眼神一甩:嗳,你男人我特帅吧? 凤大人斜倚一旁,含蓄地打量了几眼,没有说什么,然而抖动的眉梢微翘的嘴角都显露出心情驿动,好像什么都说了。凤飞鸾尤其将沈公子那一身破衣烂衫遮不住的两腿之间,瞧了个仔细。从下往上这角度瞧得清晰,雄伟的一根神器,再配上两颗硕大铮亮的鹅卵,着实丰神俊朗,让指挥使大人十分满意。 小房同学更是一贯作风豪爽,也不避讳自己那一身破烂啷当。这人将身上仅剩的几块残布抖开,往胯骨*/处一缠,轻松缠成个围腰。麦黄的肤色显得健美、结实,青春焕发;遍身水痕,双脚踩在河道里,活像密林子里趟出来个泥泞的原始人。尊贵气质全无,然而透着山野之间很原始的吸引力。 只有所剩寥寥的几根银色头发,为这人勉强留存了几分三殿下的身份感。 楚晗凭借脑内的印象,在石壁上以炭为笔,画了一幅神都的地下水脉地形图。 想要出去也不是没有办法,要么一直顺流而下,找到入海口;要么,就从悬崖上爬上去。 四人小分队内两个功夫很牛掰的死对头,都拜对方所赐受了重伤。房千岁仰起脸,用眼丈量一番悬崖的高度,没说话。 凤大人暗暗扫一眼望不见顶的陡峭悬崖,也没敢吹牛说自己能上去。他胸口疼着,却还一声不吭倔犟地硬撑,坚决不愿拉下身段恳求房千岁为他敷药疗伤。 所有人饥肠辘辘,流落世外之后这顿晚饭,还是楚公子勉为其难地掌勺。 楚晗哪会做饭啊。 他平时做过? 其余三人对于家务和厨艺,比他更加笨拙生疏。而且,都比他更懒,个个儿都是公子少爷。 这时才感到懊恼,出门怎么没捎上居家旅行必备十八般武艺俱全的罗老板! 楚晗是从凤大人那儿借来那柄绣春宝刀,把收集来的野果蔬菜胡乱剁了,用个不知什么高大植物上结得头盔壳子当作一口锅,炖了一锅很有农家乐风情的杂烩汤。 小千岁身后还挂着那把龙刀没丢。万年神木竟然不怕真火炙烤,像千锤百炼过的金属,纯粹而坚硬。楚晗将那块神木板子架在火堆上,给几位爷即兴发挥了一个山寨版的铁板烧,烤得全是素菜串串。 沈承鹤调笑道:“呵呦,几天没在一块儿吃饭,晗晗,出落得愈发贤惠啊。” 楚晗两手翻弄一堆串串,确实很熟练:“不然你来?” 沈承鹤下巴一扬:“晗,练好厨艺,将来你大才可用,讨好你未来的婆婆大人!老子不用那么贤惠,嘿嘿,我又没有婆婆。” 楚晗心想,这人才真是贱人傻福,鸿运当头,假若这趟真能抱回美人,双双把家还,沈家祖坟上一定开出牡丹花了,沈家上面几位老的,得乐坏了吧?三界之内,上哪去找像凤指挥使这么美貌金贵的一位儿婿,绝没有第二个了。 沈承鹤嫌弃道:“晗,每次你都给我烤串,你还会点儿别的吗?” “我就会烤串。”楚晗憋屈地说:“再聒噪我把你上下嘴皮儿串起来?” 沈承鹤嚼着野菜蘑菇串:“啧,老子真不习惯吃素,要不是你男人在这儿盯着我,老子肯定下河捞几条鱼虾吃吃。都养得那么肥,不让我吃掉真可惜了。” 楚晗嘲笑道:“那都是生活在水下的灵物,你有本事抓住那些鱼虾灵类?谁吃谁啊?” 某位水族黑/帮老大就在旁边,瞟着沈公子,都懒得说话,顺手将撸完的一堆小木钎子往那边一抛。 那一下看似玩笑随意,实则内力深厚,如天女散花万箭齐发!沈公子大叫一声,叼着蘑菇串扭头滚开,躲过连发的暗器。一排小木钎子齐刷刷插进他方才坐过的一块岩石上。 凤大人眼明手快将承鹤拽到身后,方才还和颜悦色,这时面露愠色:“楚公子,在本宫面前,今后不准你那样说承鹤。” 凤飞鸾一本正经端然道:“承鹤自幼出身世家,由父母亲人呵护宠爱大的,自然比旁人娇养、娇贵一些,也是情有可原……他本就不会做那些家事,那就不要做了。” 楚晗:“……谁做?” 凤飞鸾很是理所当然,一指楚公子:“你做。” 沈承鹤蹭到凤大人后肩上,冲楚晗抛个风流骚/媚眼,可惜没长一条大尾巴,不然直接翘起来了。 饶是楚晗这样家教良好富有涵养风度的,都忍不住心里骂上一句:大鹤鹤,你可牛掰了。你丫现在‘上头有人’了! 房千岁与凤大人,平日在神界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然而到陌生的领地内不敢造次,对生长在山崖上的巨树一拜再拜,念念有词,说了一些表达敬意的话。 神狩界万物皆是拥有灵力的活物,一草一木皆有心、有魂、有知觉、有气息。 他们在河道内收集起数根巨大倒伏的木桩,结成简易的筏子。 几人乘筏顺流而下,掠过两侧不尽的高崖。 头顶不时横过树枝藤条,不断地再被他们甩到身后。江水时而转过狭窄的河谷,湿漉的石壁上映出一道道碧绿水波,如万里江山入了图画,美不胜收。 这一路下去,他们缓慢行驶了大约三天三夜。 那时四人一路同行,时间在指尖流逝,短暂的时光无比美好。 房千岁赤/身坐在船头,短发迎风吹扬,就是个潇洒追风的少年,看向远方望不见尽头的航路。而凤大人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素面朝天不施粉黛,眼线唇红最后一丝痕迹都没了,身上只剩一层稀烂单薄的亵衣,反而显得平易近人些。 沈公子那个惯会耍浪漫拍马屁的,停船间歇钻到岸边林子里,半刻就捧着一束野花钻出来,屁颠颠地献予美人。 这等幼稚无聊的把戏,偏偏最能哄骗热恋中的情人,简直百试不爽。 凤大人矜持地盘腿坐在船尾,露出淡淡笑意,毫不推辞地收了花。那束花到晚上开败了,这人却都没有扔掉,将一丛干花裹在内衣里,说是要“拿来熏一熏本宫的衣裳”。 落魄之时相互扶持,患难日久才见人心。一个不再当自己是指挥使,另一个也不再拿着三殿下的咸湿架子,终于融洽和谐了许多,也不掐了。 木筏的尾端在江上留下几道潺潺的水波,将往日恩怨情仇与火海刀山全部抛在身后。 富贵繁华终成一梦,在世上孤单了这样久,终于找到携手同行的伴侣。就这样在桃源深处结伴游河,不再出去到那纷乱的世上,不再流连世间门派权位的征伐,几人都忍不住默默惆怅,惟愿这样淡泊平静的时光,永不消逝。 …… 傍晚,山谷河道上洒满金红色霞光。 楚晗举一片大树叶顶在头上遮挡夕阳,在山谷转弯处的背后找晚饭材料。凤大人突然从阴影里转出来,打量他。 楚晗防备地往后退一步。 凤飞鸾却是特意趁那二人不在,来找楚公子说话。他心里认定楚公子是个聪明贤惠又心善的人,为人相当靠谱。他表面上不随便夸谁,其实十分信任楚晗。 凤大人先是盘问一番承鹤的家底、父母亲人、在那边做什么的、住什么样的宫殿、坐骑是何物种、都结交些什么样的朋友。 楚晗当然专捡好听的说。比如,住的是长安街附近,与指挥使的翊阳宫位置相仿的贡院6号大宫殿;再比如,麾下座驾豢养的是宾利和兰博基尼,但平时出门只驾一匹宝马。至于不好听的,就留待大鹤鹤将来自己暴露去吧,楚晗就不讲了。 凤大人边听边点头,将宝马理解成幻情谷里的羊驼兽英菲尼迪化解成一头英招,也没什么听不懂的。楚晗说什么他信什么。 凤飞鸾又问:“承鹤他平日最喜吃什么?” 楚晗笑说:“他?吃货。我罗三大爷私房菜馆的八宝酿鸭,扒鹿筋,五香酥骨大黄鱼,翡翠丸子……这些他都爱吃。” 凤大人面有难色。 楚晗:“……烤鸭。神都那家老字号便宜坊的焖炉鸭子他其实没有那么爱,他喜欢挂炉的鸭子。团结湖大董店的小乳鸭,他喜欢吃那个,一顿能吃掉三只。” 凤大人眼底一亮:“那个好做?……你教教我。” 楚晗忍俊不禁:“大人您认真的么?咱不是悄悄说好了,是他追你。” 凤大人是认真问的。而且,以这人脾气,但凡他想做成的事情,千方百计迎难而上百折不挠。本宫论容貌武功,在灵界所向披靡,有什么做不成?本宫难道比那位罗三大爷差了?! 结果,那晚令所有人大开眼界,晚饭吃的是凤美人亲手烹出来的烤鸭。他俩将野鸭子拔毛糊了一层泥巴烤了,做成个“叫花鸭”。 沈承鹤真的一顿吃下三只指挥使大人烤出的鸭子。鸭子全被这厮一人包圆了,小千岁都没抢到…… 他们这晚停筏落脚之处,偏巧是一片湿漉的浅滩。 潮水在傍晚刚刚涨起,日落后又重新回落,岸边留下大片大片晶莹的蓝。点点幽静的蓝光在昏暗中闪烁,美得绮丽。那是生活在河流中的微小水生灵物,被潮汐冲刷到岸边。 所有人心情甚美,沈公子耳朵上别着一朵花,哼着调子。楚晗暗瞟房千岁赤/裸精健的身材,回想几天前小房同学的挑逗,“待我休养几日,让你舒服”。这人还没有兑现情话。 就剩一块干燥地方,其余被水漫过,不够四人睡下。 凤指挥使也心有盘算,一步抢先过去,占住位置:“今晚我们两个睡这里。” 房千岁这时突然吭声,嘴角一笑:“凭什么你们睡这里?” 一贯霸道的凤飞鸾行事作风还讲究凭什么?凭他随心所欲、一意为先。 房千岁冷笑:“你想睡这里,你占得住地儿吗?” 话音未落一道白光向着指挥使大人脚下横扫过去。猝不及防的诡谲招式,果真就让凤飞鸾没占住地方,被迫往旁边一躲,飞上石壁一丈来高的地方。 楚晗:“嗳?!” 沈公子:“唉唉,你俩又掐啊?” 凤飞鸾俊眉一挑,会意,从崖上居高临下道:“好啊,三太子,谁打赢谁占好地方。” 房千岁冷笑:“输了你今晚睡水底下。” “又怎样。”凤飞鸾说着劈袖飞下来,那时却是容颜俊美,饱含自信的笑。 房千岁眉间也浮出从容不迫又略玩世不恭的笑意,身体柔韧但拳法刚猛,招招接得轻松自若,打得酣畅淋漓。两人旋着从石壁这一侧飞过河道,飞至另一侧,悬在山崖上互相对掌。 掌立翻飞之下,却不见你死我活的杀气,时而遒劲时而飘逸,分明是亮式炫技。 楚晗也看明白了,两人闹着玩儿的。伤好差不多了,又手痒,互相都不服气,都很要强、较劲。房千岁与凤飞鸾以往打过无数次架,唯独这一架,打得如此轻松淡定,彼此都使出了功夫,却又刻意不伤对方。 亮招也是给身边人看的。房千岁是芝麻绿豆的小事儿不跟某些人一般见识,吃饭让了你,睡觉还能再让你?你欺负我家楚公子“上头”没人了吗? 而凤飞鸾又为何如此中意沈公子,以至生出一腔以身相许的心思?说到底,长得帅气的男人不止沈承鹤一个,在凤大人眼里,这人骨子里善良,又极单纯,丝毫不带害人的心机,比那群鬼卫干净省事多了,让他放心、把握得住。而且,沈大少痴情于他,平时浪漫讨好的小心思就很多,夜里给揉个胸口、捶个腿、亲个嘴儿,把凤大人哄得着实满意。 高手之间过招,若想伤人其实容易;拼命想要不伤及对方还要分出胜负,比抡起拳脚乱打难得多了。 两人手臂都倏然伸长,揉上去在半空互相角力。沈承鹤忍不住喊,“哎呦妈啊宝贝儿,看得老子怪紧张的,快别打了!” “不然咱们掉换过来,你俩停手,看我们俩较量,看我跟晗晗谁打赢谁?!” 凤飞鸾在上面听这话,唇边浮笑。 房千岁冷哼,凭你那两下三脚猫功夫,能赢本王的爱妃? 楚晗这时却悄悄将右手藏裤兜里,在出手相帮还是不出手之间犹豫。 房千岁在凤飞鸾靠向一侧石壁时突然手、尾同时发招,两道白光袭去,扫得凤大人仓皇跳开攀住崖上一挂藤条。藤条没禁住,断裂下去,凤飞鸾被迫落水。 房千岁傲然一笑:“你输了,请自便吧。” 房千岁说着从崖上跃下,一抄手掠向楚晗,将人掳至怀中,鼻息喷了楚晗一脸。楚晗认得那味道,一股炙热而强大的龙息罩在他眉心上,还没有吻上他,滚烫的气息已经开始灼烧他的嘴唇。 77|第十一话.桃源杂记 第七十八章龙鳞标记 凤大人斗架一招不慎,斗输了。 然而这人心情甚佳,这回没有横眉冷目耍小家子气输不起。凤大人输阵不输人,昂首挺胸撩开步伐,拉过沈公子的手腕,走开了。 凤飞鸾有新欢相陪,自然是怎样都好说。沈公子作为指挥使大人的新晋男宠,心里巴望的却是与眼前的美男共此一生、白头偕老。美人儿你既然包了老子,就一包到底,黏上了甭想再撒开。 凤飞鸾拉着人快步走到崖下,水边。 沈承鹤眼一瞪:“哪儿去?不会真要睡河底下吧?!” 凤飞鸾:“怎样,不愿意?” 沈承鹤咧嘴一乐:“不、不是,我乐意。就是,河底下有水怪,都姓房的他们一族的,小水怪专咬老子屁股!” 凤飞鸾轻声一笑,忍不住附耳道:“除了本宫,哪个敢碰你的屁股,本宫一定烧焦他们的皮……” 凤飞鸾说话间拉过沈公子,让他趴到背上来。沈公子尚不明所以,凤大人将沈公子背起来了,踩着河边大石,借力一转身直接上了悬崖! 凤飞鸾双手并用,攀上悬崖的速度飞快。沈承鹤只感觉耳畔寒风呼呼作响,吹得他发型直耸飘飞,转眼间就上去了十几丈的高度。 沈公子惊呼:“嗳咱干嘛去!” 凤飞鸾笑声荡在空中:“看云海有什么稀奇……本宫带你去看天河!……” 凤大人寻到悬崖上一处茂密灌木,以大叶片垫上,铺成个草甸模样,携了人坐下。湛蓝色的星的海洋就笼罩在他们头顶,一道铺满宝石光芒细碎的银河横贯夜空,仿佛触手可及。 沈承鹤下意识地为美男揉揉胸:“宝贝儿,你不是伤着?昨晚还喊胸口疼,这会儿不疼了?” 凤飞鸾神色傲然:“一点小伤,能耐我何?” 沈承鹤:“你原来能爬上来啊?!咱们几个竟然还憋在这地方,不赶紧出去?” 凤飞鸾面色突然黯下,低声问:“你这么想要出去?” 沈承鹤忙笑呵呵地说:“你想去哪,我陪你去哪!你想一辈子在这小河沟里游船打渔,老子也陪你打渔呗。” 沈公子在凤大人面前毫无避讳与心机,凤飞鸾心里悲观惆怅,却不愿坏了得来不易的良辰美景。今晚月色撩人,漫天星斗。他们距离悬崖顶端还有很远,然而居高临下往下方河道望去,一条水脉已然化作夜色中闪烁着晶莹蓝光的玉带,如梦如幻,美妙极了。 凤大人伤好了,却不告诉旁人,不愿就此离开,知道只要从这里出去,在神界一露面,必然是命中无法逃脱的又一番血雨腥风。 凤飞鸾拎过承鹤的下巴端详,嫌弃道:“分量那样沉,要累死本宫么?那楚公子掂量起来就比你轻许多……当真愚蠢。” 沈承鹤沮丧地一叹气:“嗯,没错,楚晗样样都比老子强!我告儿你吧,从小在几家子长辈面前,楚晗就是那个模范宝宝优秀生的正面榜样,老子永远都是歪瓜裂枣反面教材,打生下来就专门衬托他的!嗳你说,你当初怎么没看上他啊?” 凤飞鸾笑一声,伸手往下毫不客气捏了沈公子的下/身要害:“你这里摸着更好……” 有些话凤大人嘴上不说。沈公子令他十分踏实、安心。本就生性多疑,真要是身边搁一个楚晗那样有心眼儿的,还得整天提防着枕边人,睡都睡不踏实。 沈承鹤一旦认真起来,对老情人儿是掏心掏肺地疼爱,这几天时不时就拉着他絮叨家常,家里有几套房子几间公司多少家底儿多少存折股票,恨不得有几亩地多少头牛都向美人交待了。用沈公子的话讲:宝贝儿,那天老子吊在火坑上面,以为这条小命完蛋了,活不成了,我没想到你冲过来救我,就这么跟我一起掉下来了……只要你不嫌弃我,老子到那边一定好好疼你,以后踏实开公司、专心赚钱养家糊口,给你买漂亮衣服、买面膜、买包包!只要你点的出来的,我让你在人间仍然过上神仙日子。 在人间也过上神仙的日子…… 凤大人记住了这句来之不易的柔情蜜语。 凤飞鸾细长的双目泛出如丝的媚颜,突然俯身压下去,用力一掀沈公子大腿。 沈承鹤猝不及防往后一倒,仰面朝天就倒在斜出悬崖的一棵巨树枝干上。那姿势让两人不由自主都回想起初次见面的荒唐可笑:指挥使大人也是这般盛气凌人地压上,沈承鹤面向苍天,躺在九头鸟的脊背上…… 沈承鹤:“哎哎哎这怎么个意思……” “哎呦瞧这迫不及待……” “别别别扯就剩一件上衣了……” “嗳你也七老八十的了,悠着点儿啊!咱量力而行,保重贵体……” 凤飞鸾蓦地从他胸口拔起头来,面露红晕:“你嫌我老了?!” 沈承鹤睨着人:“你七老八十了都这么好看……二八年华的时候得长多俊啊,可惜老子那时候没机会认识你……” 沈公子话音未落,凤大人微笑着掰开他腿,气势如虹地掼入。 两人那时不由得都扬起脖颈,酣畅淋漓地呼出一口气,仿佛期待已久。就在那高崖之上,河道之巅,藤条绿叶铺就的“玉蒲团”上,摇摇曳曳地做起来。 …… 房千岁掳着楚晗掠过宽阔河道,一脚轻点水面,踏出一丛缓缓放大的波纹。 布满莹蓝色灵藻的岸边,楚晗还没站稳脚跟,就被某人毫不客气推倒。房千岁的重量压上来,一腿楔进他两腿之间,再分开他双掌按住。 楚晗眼含期待,反逗这人:“我不怕被人看见。” 房千岁冷哼:“你是不是觉着我打不过凤飞鸾?” 楚晗面带天真:“三殿下内功和招式都居三界之首,哪能打不过指挥使?” “本事居三界之首的是你吧楚晗?!”房千岁眯细一双眼睛,精明地盯着他:“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把那根藤条弄断了。” 楚晗无辜地说:“不可能,我离那么远。” 房千岁愤懑道:“我只要一招就赢他了。” 楚晗笑道:“那肯定的。” 房千岁嘴唇划出弧度,对眼前人是恨不能下嘴咬上几口。楚晗也笑,坦然地说:“你两个打太久了,我等不及了。” 我等不及了。 楚晗说这话时仰面痴痴望着人,毫不含蓄,遍身敞开的情/欲十分坦荡。那时的表情,是诱死人的动情和妩媚…… 连日波折,历尽劫难,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密,一吻都是奢侈。 三殿下半边身子都有烧伤。 他那时吊挂在烈焰焚池中央,烈火中拉住楚晗的手。那半边身子浸没在一团火中,生生地遭受灼烧锻打,从耳侧头皮至脖颈、肩膀、手臂,都烧红了,泛出暗红色鳞片的样子。 原本很优雅气质的“高原白”,快烧成小火龙九殿下的肤色。 楚晗不会把那些海誓山盟的肉麻话挂在嘴边,再如何心疼小千岁都不用表了。两人都是坦率的性情中人。他们之间关系,早已越过言语间肤浅的撩拨,为对方愿意交付身家性命。 房千岁垂头下来吻他,先是蜻蜓点水的细腻的吻,几下之后突然狂猛地加力。也仿佛压抑多时了,深陷进楚公子的痴情之中,房千岁以舌头长驱直入拨开楚晗的口,贪婪地品尝那里面的甘美。他粗暴地吸吮楚晗的舌头、楚晗的喉结,以身躯揉上去碾压,直到身下人发出舒服的低声叹息。 房千岁久久地流连楚晗的身体,并没有急于下一步动作。 楚晗心里明白。 他突然反身压上,强硬地将人压在岩石上。他也不管小千岁讶异的神情,也不顾附近是否有人窥视。承鹤与凤大人估摸此时正在“忙”着,或者看就看吧。 楚晗一把扯开房千岁的缠腰布,逼得对方无法再掩饰。 房千岁眼珠漆黑:“你干什么。” 楚晗十分直白:“爆你。” 楚晗说:“你不敢上我,那我上你。这样咱俩都没事?” 房千岁并没纠结是否允许楚公子爆他菊花,反而认真地研究起学术问题:“那样做……不知道会怎样,我的气息仍然会与你交汇,还是可能把你覆盖……” 楚晗直视他:“覆盖就覆盖吧,我就想看看,明儿一早起来,你能把我变成什么?!一条龙,还是一只狗……还是乌龟王八……” “我不在乎。” “我想要你。” “……” 楚晗的神情痴然而略带痛楚,喉结滑动,无法克制地抚摸身下人。 那时吊在灵火渊之上,小千岁抱着他扑向火海,就注定他也不再回头。 房千岁倒是出乎意料的洒脱,根本不屑于谁在上头谁在下面的那种无聊争执。他在意那个?他在意的永远就是楚晗。 楚晗捏住三殿下的龙根那处,半晌道:“不然你出去,我跟‘他’做。” 他说出这话,心里骤然难受。 亲密竟成了不能碰触的禁忌,只能退而求其次。 房千岁轻声提醒他:“我出去了,你眼前就是一具死人,你要奸/尸么。” 楚晗眼眶骤然红了:“我不在乎,你出去了把人留给我就成。” 他说完这话也难过,弯下腰抱住人。 两人紧紧拥抱,那一刻又好像什么都不用做了,把对方揉进血脉骨髓里。 房千岁抚慰似的拍拍楚晗后背,平静地说:“我从来没见过我母亲真实的样子,没有机会,虽然知道她一定是人界最聪慧美丽的女子,不然我父也不会千年钟情一人。但是,楚晗,我见过你真实的模样,我喜欢你这个样子。你就这样儿最好,我不想让你失去你本来的面目。” 楚晗把脸埋到这人肩窝里,湿了眼眶,不想被对方看到。 …… 房千岁仍是个乐观潇洒的脾气,深情肉麻话大多压在心里,也不喜欢悲悲戚戚气氛,因此还是反身又压回来,横三竖四上上下下把楚晗舔了一遍。 仰望上方,是狭窄的一线天宇,天河浩浩汤汤地在夜空中流动。 暗夜里不时飘过来沈承鹤的哼哼和叫唤,毫无顾忌羞臊。远远的,但听得实在清晰,楚晗心里甚至生出嫉妒。 房千岁瞧出来了。 这人突然弯下腰去摸,摸了片刻,掌上变出来一块白光闪烁的龙鳞。 龙鳞硕大,这一块明显是受伤后残损断掉了,有火灼痕迹。房千岁用手不断摩挲,将那块龙鳞磨成一个戒指大小的环。 三殿下却没有把龙鳞戒环套到楚晗指头上,水族不时兴那一套。灵界当然有灵界的求偶规矩,房千岁仍是压在上面,虔诚地吻楚晗的胸口、心脏、乳/尖,最终将那枚戒环穿到楚晗的左胸。 楚晗怔怔地看着胸口银光流动的乳/环,那一刻像入了魔,中了眼前人的情毒,而且是心甘情愿,被对方打下如此烙印。 三殿下没有给他灌入龙息封印,却用一枚龙鳞在他身上隐秘的地方永远留下标记,表示此生唯一的忠诚,绝不变心。 两人无声地亲吻,郑重地互相抚摸胸口这块标记。每一次牵拉到乳/环,龙鳞不停摩擦他的敏感。那种被标记和占有的满足、被盖了个戳的归属感,让楚晗彻底失魂,在无休止的亲吻中陷入潮水般的颤抖,星河在眼底荡漾。 78|第十一话.桃源杂记 第七十九章 两对有情人相安无事,一对在岸边,一对在半截悬崖的树梢上,各自春风一度。 楚晗与小千岁并排躺着仰望天河。冬日北方能看到许多星斗。猎户星座高悬于正东南方向,腰带上横贯三颗亮星,正合民间“三星高照,新年来到”的寓意。 四季风景如幻的灵界里,时光在不知不觉间流逝。寒冬已过,初春将至,人间的农历新年应当快到了。 年关思念亲人。楚晗即便深陷其中乐不思蜀,也还是很有良心地想起他两个爸爸,想起承鹤的爸爸沈大伯父。两家是三代的至交,从爷爷那辈就是玉泉路部队大院的老邻居,彼此太知根知底。 楚晗望着天,自言自语道:“你说,我答应我爸一定把鹤鹤带回去,这要是一下子带回去一对儿,会不会吓着谁?两家人怎么想?” 房千岁也没睡着,闭目养神哼道:“操那么多心。” 楚晗一本正经:“承鹤也是我的责任,当然操心。” 房千岁觉着娘娘哪点都好,就是牵挂太多,忧国忧民的救世主心态,两界三代的人你全都挂心着,不累?房千岁揶揄道:“操心你自己吧。你倘若也带了人回去,你两个爹又要怎样想?” 房千岁所说的“你也要带人回去”,说的就是他自己。 楚少爷顿时更抑郁了,一宿在大岩石上辗转反侧,头疼都要犯了,又没有随身带药,想回家吃药一时半刻还回不去。一会儿琢磨如何向沈大伯父交待凤指挥使这离奇的身份来历,一会儿又琢磨如何向两个疼爱他小半生的父亲交待自己与灵界来的图腾神物大胆私定终身的情谊。所有这一切,都出乎他原本的意料,也不知他珣爸是否跟他心有灵犀,是否已经知道他在这里遭逢了大难,刚刚死里逃生。 他胸口那地儿被三太子霸道地穿了一枚龙鳞戒环,倘若被那个很难弄的珣爸爸知道这事,怎么也得请房千岁喝个茶聊聊吧,指不定要怎样…… 楚晗突然想起一件事,都几乎被他抛到脑后了。他问:“三殿下,你还没告诉我,你和我爸当年怎么认识?到底有多少过节?” 房千岁也诧异地一张嘴,自己都早不在意陈年那些无聊纷争。 房千岁淡淡一撇嘴:“也没什么,只不过,我今时今日寻求你帮我做的事,当年也曾找过你父亲,就是想求他助我回来。” 原来就是这样简单,因此房千岁借锁龙井事件有意接近楚公子,确是有备而来,一开始没对楚晗讲实话而已。 楚晗更诧异了:“难道我爸没有理你,拒绝帮你?” 以他对他爸为人的了解,楚珣绝不是这样冷漠的人。 房千岁一耸肩,不想讲岳父大人的是非,但不回答就是默认。 楚晗皱眉:“哪一年的事情?” 房千岁答:“十五年前。” 楚晗一惊:“十五年前……你那时见过我爸?” 房千岁:“怎样?” 楚晗:“你确定你见到楚珣本人了?” 房千岁踌躇着回忆:“没有,我没见到他本人。我在道上着人捎信予他,他避而不见,没有露面……随即就有人开始追到房家,四处查我底细,很快有关部门发了通缉令,竟然说要抓我……” 那一年房三爷远走他乡,沿黄河一线逆流而上,藏身于秦岭密林中,后来到了青海。在青海也并没有寻到他小九弟的踪迹,只能潜在青海湖底,暂避风头。然而小房同学不喜欢咸味太重的湖水,又不适应高海拔干燥稀薄的空气,水土不服,日子过得不爽。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当然,这些都过去了。时至今日,当初吃的亏都赚回来了,一个楚公子抵消十五年怨恨。 楚晗听到这里反而长出一口气,笃定地说:“就是个误会,那不是我爸做的。” 他解释说:“时间点对得上。十五年前,就是那时候,我爸执行最后一次一线任务,受了重伤。别说带队抓捕你还是怎样,他差点儿命都没了,全身许多骨头碎掉,还换了大半的血……因为换过血,身体就大不如前,功力也去了许多,才退居二线,领着战斗英雄津贴被安排到青岛疗养去了。他都很少再出来,但这事涉及国家机密,几乎没人知道,你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你提到的那一年,我爸正在重伤昏迷,昏睡了一整年。他根本顾不上找你麻烦。” “他恐怕那时根本不知道,你曾经找过他,还有求于他。” “……” 楚晗略去某些重要事实。他那时是念小学的年纪,为楚珣输了许多血。因为普通人的血与楚珣不合,反而会损害身体。救亲爹只能儿子上了。 房千岁想了想:“这样啊。那似乎我一直错怪他了。” 楚晗在心里扒拉他认识的人。谁越俎代庖顶着楚总的名头干这种好事?八成就是陈焕吧。 房千岁问:“那年你几岁?” 楚晗:“七八岁吧。” 房千岁突然笑着看楚晗,眼神颇有深意,又故意伸手到他衣服里,撩拨他亵衣下面左胸镶的乳/环:“如果当初你父亲助我离开了,我也就没机会遇见你。我得谢谢他当时没空搭理我,是留待我后来认识你吧?” “你爸爸现在想想,后悔吧?哈哈哈哈。” 小千岁不怀好意地仰脸大笑,笑得嚣张得意,头发散乱在额前。 他用龙鳞在楚公子身上烙下了家族印迹。那东西其实不能再取下来的,就嵌进乳/头上,三界其他灵物摄于强大的龙族气焰,也不敢再染指楚公子。楚晗在往后的三千年里,生生世世都是他的人了,再别想反悔,也甭想改嫁他人。三太子娶得贤妻若此,人生无比膨胀快意。 房千岁那时忽然道:“你也不用太担心,龙息之事或许还有转圜。天界之上有我一位多年故交。我想去求他襄助,许是能够破解龙息封印对你的制约。或者恳请仙帝对我们两个网开一面,将我身上的龙息全部去掉……没什么大不了。” 小千岁说这话神态极为潇洒,藐视头顶的天宇。 将龙息全部去掉? 那龙还能是龙么? 楚晗紧紧握住小千岁的手,心存不忍,对方为他牺牲了太多。 他忍不住又生出一番希望。虽然没有点破,但他能约莫猜到,小千岁提及的多年故交又是哪一位。 清晨,金色阳光洒满河道,水路像铺就起一道斑斓的锦缎,曲折地通向远方。 他们继续荡舟前行,暗暗估算也差不多该到海边了。楚晗勘测太阳的位置,这条水道略微偏东南,是将他们带往东海方向。 高崖仿佛在面前缓缓打开、后撤,头顶嶙峋的岩石向着他们颔首臣服,不断向两侧退去。水面愈加宽阔,两岸相望波光淋漓,江水浩浩汤汤。 四人小队里,除了沈公子是没心没肺傻吃傻玩的乐观天性,其余三人都默不作声,心事重重,各有各的烦忧,又不便明说。 一条路总归要走到尽头。待到重见天日之时,握手言和的仇敌还能不能相安无事,两情相悦的爱人能不能长相厮守? …… 他们也并没预料到,半途上还能生出变故。 他们一行人是在江面突然变得辽阔已然无法触及任何一边江岸时,突然遭遇险境。 一直坐在船头的小千岁,先感应到水底百米之下的震荡,警觉地起身,呈单膝跪姿,一手前倨,按住起伏不定的木筏。 水底那时搅动出一丛一丛漩涡。漩涡像是活的,纷乱地互相撞击,撞得水体激荡。 原本平静的江水荡出巨浪。浪中前行的木筏,霎时间化作风雨中飘摇的落叶,渺小无根,在水中来回打旋。 好在房千岁熟识水性,极善御水。他侧身站于飘摇的一叶扁舟上,以脚力驾驭木筏沿着巨浪涌动的方向侧着行进,尽量避开可能让他们沦陷的漩涡。 其余几人见水都是死穴,也顾不上风度,都死死地摽在筏子上,恨不得以双手双脚一起扒住木头缝隙,头晕目眩几乎要被甩进水中。 凤飞鸾喊道:“怎么回事!!” 楚晗眼力最好,凝视突显浑浊的水体,惊呼:“很多鱼,大鱼!!!” 辽阔水下踊跃着许多条巨大的鲜艳的鱼。群鱼竟是逆流而上,从水下涌出水面,搅乱一池静水。 凤飞鸾晃得七荤八素,一直作呕,想吐,嘴巴仍然不闲着,骂道:“大胆……是何妖物在本宫面前作乱?!” 可惜凤大人的威严在这地界的水族面前根本不管用,声音迅速淹没在涛声里,鱼都懒得搭理他。 楚晗横趴在筏子上。他仔细辨别,那些跃动的鱼,和他们很早之前在通惠河撞见的白色鱼群完全不同了。这些是灵界的水族,是与鳐女、螣蛇她们类似的鱼人。 房千岁回头对楚晗喊道:“是黄貂的族人!他们原本应该伏在江底,为什么要浮上来!” 他们遇见的是生活在这条桃源曲江里的黄貂鱼人。这些灵族无论男女都生就一副俊俏面孔,黑色长发在水底飘逸,容颜十分俊美。他们穿的水族特有的削肩窄袖衣裙,裙下甩动一条细长的尾。 鱼人们惊恐地逃逸,反季节也反习性地冲往江流上游,冲上浅滩,简直像被灵火烧了尾巴,或者遭遇了天敌。 但是楚晗既没看到江面着火,也没发现水底有更凶猛的天敌。事实上,江上唯一可能威慑到黄貂族人的,就是身为龙族三太子的房同学了。水族皆以真龙为尊,效忠臣服,鱼人与龙族殿下们打照面时理应跪拜让行。 然而,横冲直撞的鱼人对房三爷的号令充耳不闻,就没看到他们的存在。一个男子几乎迎面与大木筏相撞。房千岁敏捷一闪身,那男的从脑顶搏命般一跃而过,眼神空洞茫然,再扫过凤大人头顶,对船上人视若无物,最终砸进船尾水中。 他们的大木筏经过数天行船,捆绑处已有些松动,在巨浪中快要散成一堆零件。 鱼人们并不是为他们而来,也没发动任何攻击,只是绝望中奔逃,像脑内gps失灵,在水中失去了方向,最终悲壮地冲向岸边石滩…… 巨浪退去,江面恢复平静。 房千岁小心地驾驭他们的筏子,缓缓停靠岸边。 沈公子趴石头上吐水:“哎呦卧槽,碰上水族赶大集啊?” 就连凤大人也暗自庆幸,船上倘若没有小千岁,他们这会儿集体都掉江底变鱼了。 水族并不是来赶集的。 房千岁神色严峻,向崖底的石滩奔去。 一排一排的鱼人,安静地躺在崖下,悄无声息。有些是冲滩搁浅,有些竟是悍然触壁,像是受到某种不清不明的暗力的牵引,才走了绝路…… 那些面容英气勃勃的男子,眉心痛楚,双目紧闭。每人都印堂发黑,浓眉中间积聚一团黑气,慢慢地整张脸失去血色。 房千岁不甘心地跪在地上一个一个检视那些男子女子,最终遗憾,表情暗下去。 怎么会这样? 楚晗蹲下轻声问:“他们死去了?” 房千岁黯然地说:“还没有。他们的灵力和气息散了,如果不能在七日内恢复过来,就会死去。” 所谓灵物的气息散去,就好比人没了魂,魂飞魄散,身体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楚晗忽然想起,他见过被封住魂魄气息的人,就是他们偷袭得手制住的廖无涯廖无痕两个鬼卫。小千岁以法术封魂之后,七天内没人替他们解开封印,果然那两位廖大人无可救药地挂掉了。 凤飞鸾在身后淡淡地开口:“又是这般。” 房千岁突然回头,盯着凤飞鸾:“又是怎样?” 凤飞鸾说:“漠北的黄羊不明缘由地跳崖,京西门头沟的灵鸟结群投湖,现在又轮到这些鱼人。” 沈承鹤最见不得帅哥美男遭遇不幸,摇头叹气:“这些人迷路了?搁浅了?太可怜了啊。还有救吗房大爷,想想招啊!” 房千岁严肃道:“现在正值冬眠季,就不是我水族巡游而上的时节,现在也不应涨潮,他们怎会‘搁浅’?” 凤飞鸾:“灵界的晨昏潮汐早就不准了,原本是巳时为潮、酉时为汐,现在的水势随时随意都可能上涨倒灌……不然我又怎么会不慎触发地下水脉?” 凤大人也不是第一回以金杖划出焰池,竟然一棍子下去戳穿了神都地脉,地下水脉的潮汐已经不对了。 房千岁质问:“这样的情形发生多久了?!” 凤飞鸾答:“你离开太久了,三太子,大概有五六年了。” 凤大人神情漠然,没什么表情,毕竟与水族没有渊源,心冷之人就不会感到痛惜。唯独房小千岁十分难过,感同身受。楚晗瞧得出来,却帮不上忙。他蓦然想到初来神都时,那些被黑洞吞噬变成皮囊的倒霉蛋,也是这般面膛发黑毫无生气,最后被打造成青铜人使唤。 楚晗一直认为,浩浩荡荡拱卫京畿的青铜大军,是这神狩界里最世态炎凉又惨无人道的一项发明和存在。现在,难道神狩界里许多灵兽也难逃厄运,与青铜人一样要变成失去魂魄、气息的皮囊吗…… 地脉改道,潮汐反转,看不见的黑洞物质仿佛在一点一点吞噬神界万物的灵力。这块地界,一定陷入某种奇怪的轮回。 这些水族只是暂时被吸去灵力气息,应当还有的救。 房千岁知道跟凤大人交流没什么用处。指挥使大人这些年忙着在翊阳宫炼丹成仙呢。房千岁站起身来,只考虑了片刻,转身来到江边。他一指蘸了口水往空中无形地一抛,再蘸江水在石滩上写下几枚符咒字迹。 江心彻底恢复平静。过了好一会儿,大约半个时辰,支流小溪里凭空迈出一段水迹脚印。水迹之上恍然现出俊俏的人形,竟是左使家的随琰公子! 随琰恭敬一揖,微笑道:“千岁,楚公子,属下恭候多时了。” 楚晗在这世外桃源似的大河沟里憋了好几天,乍一见熟人,着实一惊。他一看随琰从容的风姿,淡定的言语,立刻就明白了。 他以为他们四人一直处于险境,逃不出去,其实不然。他们一直都可以出去。 凤大人伤早就好了,能够攀上高崖,但是就不愿带沈承鹤上去。 而房三殿下身在水源,好歹也是水族黑/帮太子,随时都能呼风唤雨招来手下兵将“救驾”,就是不召人来救。 桃源深处的美人与盛景,让人流连忘返,暗自不忍离开。只是如今形势所迫,他们不该继续滞留这里,泛舟江上高枕无忧了。 …… 79|第十一话.桃源杂记 第八十章百丈高崖 这条峡谷异常幽深,水系复杂,即便是聪慧灵敏谙熟水性的随琰公子,也足足游了半个时辰才到他们这里。 这几天在桃源深处流浪,野炊,漂流,露营,再时不时打个野炮,楚晗他们一行人皆衣不蔽体,已经习惯了。这会儿突然来个外人,在外人眼里,他们四个简直像林子里走出一窝大脚野人。 沈公子还自己弄了一条兜裆布,遮住羞处。 左使公子见着他们这样,表情却并不诧异,只是会心一笑,与衣着极其“朴素”的三殿下交谈时十分淡定。 那时在烈焰池之上,神都凤军与澹台野战军捉对厮杀,迅速就跑没影儿了,只剩下白山的水军。禺疆大人无论如何不会抛下他家三殿下不管,因此循着洪水的流向,紧跟着追来了。 原来,这么些日子里,他们四人在深谷河道下面玩儿着野外生存漂流,左使大人的队伍追着三殿下强大的龙息而来,一路沿着峡谷的走向急行军。大部队恰恰就在他们头顶,百丈悬崖之上! 左使大人行军十分谨慎,既要守护房千岁与楚公子的周全,又善解人意地不敢惊扰好事。房千岁一行人清晨泛舟而行,左使军团也跟着开拔,悄悄跟踪;他们几人晚上歇了,水军也偃旗息鼓,就地安营扎寨…… 楚晗这时心里一动,觉着不对劲:“随琰公子,你早就知道我们几人在这下面?” 随琰微笑着点头:“是。” 楚晗:“你瞅见我们了?你下来过?” 随琰又是一笑:“嗯……我父亲也是不放心,一定要确保公子您的平安,我每晚都下来看一看。” 楚晗:“……” 随琰公子的笑容十分特别,在灵界水族中很少见,一笑知冷暖,眼底有温度。温柔贴心的笑意从眼角丝丝入扣地融入整张脸,最终恰到好处地收敛在嘴角。楚晗过来这边见美男见太多了,天涯处处都是芳草。左使家这位公子实在算不上长得多么惊世绝艳,却别有一番打动人心之处。 也亏得楚少爷不是个花心情种。不然,若选个美妾纳入房中,他一定将这伶俐贴心的暖男打包拎走。 随琰附耳问房千岁:“要不要我唤螣姑娘来,先为殿下盥洗梳妆再上去?” 左使公子说得含蓄,这是考虑主人家实在衣冠不整,仪态全无,头发都烧没了,这样儿不好意思见那么多人啊。 那俩人嘴唇蠕动着交谈,楚晗都能听见。 楚少爷特大方地说:“对啊!快找螣儿来替你接上头发,发型弄一弄,鳞也补一补,以前螣儿给你打扮得多好看。” 随琰:“……” 房千岁就知道楚晗是假大方,其实酸着呢。但楚公子不是一哭二闹的炸毛撒泼性格,凡事专门喜欢在心里翻来覆去纠结,时不时勾兑一壶小醋。房千岁其实更怕后者,生怕娘娘哪天真的抑郁了。他淡定地咳了一声:“不用螣儿了。不要耽搁,我们上去!” 楚晗心里满意,嘴角露笑。 房千岁洒脱地一摆头,用眼神吩咐随琰:助我们几人上去吧。 随琰仰天吹了十数声蛇哨。蛇哨悠长,音调尖锐而险峻,穿透百丈云层,不出半刻就唤来数不清的年轻灵蛇,一条搭着一条,从崖上窸窸窣窣地垂下。 这块悬崖比幻情谷深邃得多,爬上去不太容易。 他们既然上去,就不是只上去两个人。后面还有沈公子与凤大人呢。 随琰与指挥使贯有嫌隙,侧身而立,不愿与凤飞鸾对视,默然不语。 凤飞鸾昂着下巴瞟向远方。 房千岁一摆头,吩咐道:“先上去再说,给他也搭个‘梯子’。” 随琰还没应声,凤飞鸾傲气地说:“不必了,我自己能上去。” 沈承鹤眼巴巴地:“那、那我呢?” 楚晗:“凤大人,我们一起走。” 没有化妆素面朝天的凤大人,垂眼一哼:“以为本宫真是落草的凤凰,就飞不上去了么还用你们相帮?” 楚晗笑道:“朋友之间不斗意气。下回倘若指挥使大人愿意助我,我一定不拒绝你好意。” 凤飞鸾:“……给我一条长绢。” …… 桃源曲江一路向着神州大陆的东南方向奔去,在某一段再次进入地下暗河。他们倘若不想四人再次屏气投入暗河水底,就只能从高崖这里出去。 于是,他们这四个衣衫凌乱的大脚野人,这天正午时分,从崖底慢慢地爬了上去,爬出深邃的地裂峡谷,重见天日。 从中午爬到日头西斜,晚霞染红山谷河道。 房千岁几乎赤/身裸/体,只缠围腰,攀在悬崖一侧,在夕阳下化作一丛漂亮的剪影,手臂肌肉在霞光中轻颤。 房千岁爬几步,就低头看看下面的人。 房千岁很体贴地问:“成吗?我背你?” 楚晗轻松一抖肩膀:“小看我?” 房千岁:“前面还远着。” 楚晗:“你不知道我以前在清华还是登山社的吗?我玩儿了四年攀岩。” 房千岁轻笑:“我知道。” 楚晗:“……你什么都知道?” 房千岁笑而不语。 小千岁确实都知道。自从楚小少爷七八岁开始,楚晗就在明,房三爷在暗,默默地盯着他,等这个漂亮又洋气的男孩有一天长大了再下手…… 灵蛇铺就一道上崖的“天梯”。许多小蛇再挂下来兜住楚晗的腰,牢牢地托起他,给他安了一道活的“保险绳”。 楚晗一仰头就能瞅见某人,要紧处全部看个清楚,一览无余。 这姿势与角度甚妙。 房千岁也不在乎谁在看他,潇洒自恋得很。 楚晗紧倒两步赶上,轻轻捉住对方一只脚踝,然后纵身而上!房千岁回头看他。楚晗恰好跃上对方的臀部,从后面以一个十分暧昧的姿势,以身相合。 夕阳的剪影里,两人几乎裸/身在崖上贴合,一前一后颤动…… 楚晗狠狠揉了一下某人屁股——那里最敏感。 房千岁轻轻抖了一下,躲开他手,笑着凝视:你要干嘛,你想在这儿□□? 楚晗冷笑一声压上去,一只手从下面兜过去,毫不客气捏住某人的蛋,威胁道:“你又蒙我。” 房千岁挑眉:“我蒙你什么?” 楚晗质问:“随琰昨夜来过?” 房千岁:“啊?” 楚晗:“你别告诉我你闻不出你的属下左使家的宝贝公子身上的味道。” 房千岁无辜地瞪着他:关本王什么事? 楚晗气不打一处来:“还装傻充愣?他就离咱俩不远吧,没准儿还跟你使个眼色、打个暗号什么的?” 房千岁这时咧嘴一乐,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随琰公子当时从浅滩水底露出一颗头,还恭恭敬敬地对他作揖行礼,只是楚晗没有看到。 楚晗气得:“没羞的妖孽……人家都瞧见了!!” 昨晚你对我这样那样地不停欺负、摆弄…… 你还在我身上套了那个摘不下来的乳/环…… 房千岁甩着头发迎风大笑,笑得嚣张快意。 楚晗认为,这是姓房的混蛋自从“龙腥草事件“之后,做的第二件大坏事。顽劣不堪,恬不知耻。 楚晗像把玩一对文玩核桃似的,捏住某人两颗蛋来回揉搓,狠狠□□一番,揉到小千岁低声跟他求饶了,说“蛋疼”了,这才消一口恶气,暂时放过这只妖精。两人继续一路爬上去了。 他们一路都爬在前面,比较轻松。凤大人因为还要背着个沈公子,远远地被抛在后面,身影在悬崖一侧化作渺小的一点。 凤飞鸾是咬牙也不肯让随琰公子襄助的,于是就一条长绢裹身,拖着沈承鹤,自己慢慢徒手攀岩。 沈公子自己挺争气的,身高腿长一直努力往上爬了,然而毕竟凡人之躯,体力有限,中间歇歇停停,也几乎精疲力竭,挥汗如雨。 崖上有一些天然的横向沟壑,可以遮风避雨,或者也可以被古人用作悬棺之所。二人沿途就钻进那些凹陷处,权作歇脚之所,也累坏了。 “宝贝儿……”沈承鹤拉过凤大人渗出血迹的残破的手,心疼。这美男平时多金贵臭美的一个人。 凤飞鸾抽回手:“擦破皮而已,大惊小怪。” 沈承鹤叹口气:“你啊,就这臭脾气,你多会儿能改改?” 凤飞鸾脸色一变:“我怎样了?!” “咳!”沈承鹤一摆手,难得收敛了吊儿郎当,很正经地说:“我懂,你是要强惯了,不会对任何人服软,尤其对那个姓房的!但是从今往后,你可以悄悄地、不让别人知道地,在我面前软一软。我又不是外人了。成吗?” 凤飞鸾:“……嗯。” 沈承鹤:“还有,楚晗跟我,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我俩可铁了!所以你也甭跟姓房的一群虾兵蟹将斗啦。以后你跟小白龙都成了妯娌了你们俩还……” “连襟。”凤大人忍无可忍地打断,随后一愣,这是承认自己与三太子成一家人了么?荒唐。 沈公子也不计较:“随你随你。” 凤飞鸾不悦:“你这样惧怕楚公子?” 沈承鹤无奈一笑:“哎呦,老子怕他干什么,我们家晗晗脾气最好了,特乖,特懂事儿。老子的爸爸怕他爸爸!楚晗他爸可精了、脾气可大了!……嗳说了你也不懂,以后你见着就知道了……” 凤飞鸾不屑:“哼。” 沈承鹤义正言辞地又说:“我带你到了那边,人间啊可比你这个灵界乱多了。你这里只区分美男和各种有蹄子有尾巴的小妖怪,我们那边,社会成分复杂,人间百态嘛,好人恶人奸人怂人什么样人都有。你千万别事事逞强出头得,别让坏蛋欺负着了。” 沈公子说着一乐,摸摸凤美人的脸,笑:“放心,老子罩着你!” 凤飞鸾垂下的浓密睫毛后面,隐隐闪烁动容神色。这人突然笑问:“承鹤,令尊令堂可也愿意把你许配给我?” “啊……”沈承鹤喷了一口口水:“这事吧,咱俩私底下怎么样来,都随你,在我爸我妈跟前,你好歹给老子长长脸啊!” “成。”凤飞鸾笑意更深:“私底下怎样来,都随我?” 沈承鹤:“……” 凤大人眼珠漆黑,瞳仁里有两团火,额头后心还残留疲倦的汗水,纵身压上沈公子。 沈承鹤:“卧槽悬崖峭壁上!” 凤大人蓦然动情,轻言细语:“我想要你。” 沈承鹤哭笑不得:“就这小窝窝里,都盛不下咱俩!待会儿再滚下去了,好不容易爬这么高了!” 凤大人压住他,喘息道:“不怕,本宫不会让你滚下去……我们做。” 沈承鹤指指上面的方向:“咱俩先上去找个舒服地方。” “不要。”凤飞鸾那时眼底突然一抖,喉咙微微哽咽:“我们再做一次,就在这里。” …… 两人就真的大着胆子,在悬崖上一处浅显的岩洞里,就地宽衣解带颠鸾倒凤。四下无人窥视,唯有天知地知。软风在耳畔呢喃,鸟语虫鸣。 沈承鹤一翻身压上美男,耍赖似的摇晃几下:“说好了一人一趟的,宝贝儿,这回该你伺候爷们儿一趟了吧!” 凤飞鸾一愣,竟然也没反抗,笑了一下,顺势向后仰去:“好,你来做。” 沈承鹤没想到这样容易就得手了。指挥使大人眼底流露涟漪水光,长发披散,姿容更添妩媚,就任由着他脱去亵裤,露出细腻雪白的身体。 岩壁内空间狭窄局促,可惜了沈公子一贯的马上雄姿,他都不敢有大的动作,稍微浪起来后脑勺就磕到上面,只能细微地动作,一点一点搅动、撕磨。每一回缓缓地抽出,再猛一挺进,擦过那一点。凤大人按捺不住叫出声音,口含一缕发丝,面带夕阳红霞…… 八十年前,灵界西北阴山脚下的火池中,生出一名眉目清秀的男孩,身着锦衣红袍。诞生时恰逢一只灵鸟凤凰飞过火焰堆,吐了一口清晨的香草露水,滴在男孩眉心。一代一代锦衣鬼卫皆托生于阴山灵火渊,唯独这男孩得了凤鸟的灵力,其他人都没有。 男孩天生聪慧,骨骼精致仪态高贵,少年时既武功冠于神都,十八岁被赐予凤头金杖,做了指挥使,代天巡牧。这一任就是百年,只是从来也没人问过,这个人内心真正所想所愿,想要归于何处。 人生不过匆匆百年,白驹过隙,命如蝼蚁。下一世或许擦肩而过,对面而不识;这一世既然隔界相遇,怎么能够放手? …… 灵蛇天梯之上,百丈高崖之巅,一丛金光从云端缓缓绽开,射出千万道耀目的光芒。 80|第十一话.桃源杂记 第八十一章天外来客 距离崖顶不太远的时候,房千岁拽过他的楚公子,背到后背上,突然往身后悬空一跃,就从灵蛇天梯上腾空而起。 房千岁是背着楚晗飞上最后十几丈悬崖,没有计较自己身上邋里邋遢仪容不整,也没计较这次楚公子竟然骑在他背上,上下尊卑都错乱了,就这样落在左使大人一伙人面前。 水族阵营内旗帜飘扬,雄壮的号角贯穿云霄。部下们整齐地扬起右臂,高举长矛欢呼。 房千岁接过左使掷来的一件宽大衣袍,展开迅速罩住身体,把那些蟹男蛇女瞟来瞟去不安分的目光全部挡在衣服外面。房千岁揽住衣袍,面带从容微笑,却一下子就与下面的人拉开距离,骄傲的尺度把握得恰到好处。 禺疆大人满意地点点头。楚公子安然无恙,而且是落难漂流的几人中,衣服看起来最完整完好的人,一根毫毛都没伤到,这只能是咱家三殿下爱护保护得好嘛!几百年前那个冷淡孤僻酷爱独来独往的少年,如今终于长大了,懂事多了,竟然也学会照顾人。左使大人有一种呕心沥血养孩子许多年老子终于熬出头的沧桑心态,终于可以把这臭小子丢给楚公子,赶紧带走好好调/教去吧! 老七老八那哥俩,眼底都凝聚着久别重逢的庄重,从队伍里无声地走过来,紧紧抱一抱楚少爷。风里来雨里去,上刀山下火海,几个爷们儿每一回再见面,都有一种大难不死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感慨。 随即,七爷八爷一左一右架起楚晗,劫持人质似的,迅速将他拖到一边,低声开个小会。 老八:“卧槽楚少爷,你可回来了!你当时吊在那个火焰堆上面,我们俩都快吓得魂掉了!” 老七:“我自己吊上边我都不会害怕,但是你也太险了。” 老八:“楚晗,也幸亏你福大命大,有贵人庇佑,屁事儿没有。这回啥也甭说了,走走走,赶紧跟我们俩走。” 楚晗:“走哪去?” 老八低声嚷道:“回去啊哥们儿!你这一趟算是公款旅游吧,二部的楚总亲自给你签字批条子了吧?可是我们俩是执行任务,出公差!你就是我们俩的任务目标,你出事了我俩得承担责任!” 老七委婉地解释:“当初咱们跟楚总讲好,是以半月为期,现在半月已经过了,你父亲那边……一定着急坏了。” 楚晗也蓦然陷入沉默,半月之约到了。 “原本早好多天就该回去,被那个澹台雁门搅合了。”八爷看起来已是忍无可忍,薅起楚晗衣服领子不放:“那个澹台终于撤走了,也不追咱们了,指挥使都不打咱们了!楚少爷你可真有本事,不仅救到人,几家子兵马都让你倒腾得化干戈为玉帛、快要好成一家人!” 八爷那张利嘴,其他俩人都插不上话,而且夸起人来怎么听还是像嘲笑。老七同志摆手打断他的话唠表弟,言简意赅就一句话:“咱们该走了。” “老子知道你舍不得姓房那小子。”八爷不怀好意地一乐,捂着嘴给楚晗出馊主意:“你因为舍不得他而留下来,那小子就得逞了赚了不是?你就拍屁股走人,三太子他其实更舍不得你,特稀罕你,肯定屁颠颠儿就追过来了!将来就留咱们那边,让他倒插门挺好……” “嗯,我也同意。他总之一定会追你过来,咱们干脆就一起回去。”一贯正直敦厚的老七同志,竟然也是这个意思。 七大侠脸颊一侧旋出个小酒窝,原本冷硬的面容泛出几分活人气儿,也是为那点猥琐的小心思感到愧疚。毕竟吃人的嘴短,他们混在水军队伍里白吃白喝许多天,受到左使大人和公子无微不至的悉心照应,如今竟然私下商量将三殿下拐走,做“上门儿婿”。 “我走不了了。”楚晗把衣领从八爷手里解救出来:“对不住两位,你们先走吧,替我向楚总带个好,问他新年好。” 老七老八都是一脸乌云:“……你还要干什么去?!” 楚晗认真地说:“我与小千岁分不开,他追随我或者我追随他,也没区别,这些都不重要我不在乎。灵界里他的族人或许有难,我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他们。” 老七老八的表情都要碎裂了。 又走不了了。 没想到他们几人到此一游,营救同伴的短途旅程竟然就要发展成拯救世界于危难的宏图伟业。 然而,濒于险境的并非只是水族的鱼人。 从左使大人口中,楚晗也才得知,过去数年中,这片神州疆土上无论有蹄的,还是有翅、有尾的,越来越多的灵鸟灵兽在每年黑暗潮汐的轮回中,失去了意识与生息。 所谓黑暗物质的“潮汐”,在每年隆冬时节,从北方遥远未知的极地浩浩荡荡掠向神都,就像海水潮汐一样,到点儿准来,年年都不差。 每一次驾临,如同庞大的无形的黑色漩涡笼罩神狩界上空,让天空失去原本的明亮,也因此才出现江河倒流、水脉错乱、灵羊跳崖、鱼人搁浅的种种悲剧。许多正在冬眠中的灵兽,在蛰伏的甜睡中就慢慢失去意识,可能再也闻不到来年开春的鸟语花香。 现下恰恰正逢冬日,新年快到了,很快就要开春。春天却不知最终能否临幸这片富饶肥沃的土地…… 房千岁离开灵界的时日太久了,都不知晓这一方原本富庶宁静的水土,这些年悄悄发生着变异,就要天翻地覆。 那感觉,就像眼睁睁看着北方富饶的平原耕地,被荒漠不明不白地蚕食,变成一片沙洲;南部茂盛的雨林,一寸一寸倒伏干涸,化作钢筋铁骨的城市……美丽的家园,终究抵不住时光的催磨。无论灵界或是现世,这块土地终归逃不脱这样的命运吗? …… 大帐之外,随琰公子铺就一张矮脚炕桌,楚公子与房千岁几人围坐密谈,顺便等一等还在慢悠悠往悬崖上爬的凤指挥使。 凤大人拖着沈公子距崖顶就不远了,却仍然固执地不肯让旁人相帮。这人因为种种不能诉说的原因,磨磨蹭蹭的,就不太情愿爬出谷底见人。 楚晗听过左使他们描述,突然领悟:“黑色大漩涡,不就是我们在那边遇到过的,能够吞噬生命的黑洞吗?” 坐在后面的随琰公子点点头:“与你们那时在另一边曾经遇见的大黑洞,似乎很相似。” 楚晗用手指比划、描绘:“那些漩涡十分厉害,像是活的,有灵力的黑沼泽,吸附住人,再将人掏空变成皮囊,抛到这边……才造就了你们神狩界里这支青铜大军,兵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件事说起来无比沉重和讽刺。 原本从人间汲取了许多能量的黑洞,如今已经反噬到灵界。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徘徊在两界之间的黑沼泽,或许就是太过庞大,能量满溢出来,牵连到华夏神州的水土生灵。 随琰忧心忡忡:“是啊,却没想到我灵界终究反被其所累、受其所害。黑暗潮汐的吞噬太可怕了,公子你与七大侠当初掉到那墙里面,最终竟能平安逃脱出来,不敢想象……” 楚晗自嘲:“倘若不是三殿下一时发善心救了我们,我和七哥就真的掉进去被摄魂了。如果没他相救,我俩原本也是应该过到这边的,只不过你们看到的就是两个青铜人儿了。” 随琰贴心笑道:“天无绝人之路,再说我家殿下怎会允许你堕入险境?他那时定然是一直隐藏在你身边,时刻准备出手护着你,只是你看不见他的化形。” 左使公子一句话既夸了他家主公,又让楚公子听着很受用。 楚晗却忽然心思一动……嗳?…… 螣儿正在给房千岁做头发。房千岁斜仰着坐在那里,一头带着光泽的银发从螣蛇那个小妖精手心里变戏法似的就变出来,迅速捯饬成飘逸新潮的男模造型。 美妇螣儿一双桃花媚眼瞟向楚公子,酸溜溜的,哼了一声,那眼神似乎就是说:这位少爷,你会给殿下做头发吗,你会给殿下敷面膜吗,你会这个会那个吗!这样笨,凭啥就瞧上你嘞?殿下自从跟你这个人间蛮夷混到一起,气质简直越来越土了! 楚晗回以怡然自得的微笑:老实做你的头发吧!你现在只能看不能舔,这辈子总之只有本公子能睡他。 房千岁闭目养神,嘴角突然扬起一道明亮的笑,却笑而不语,闭着眼就知道那二人各自的腹诽…… 楚晗趁人不注意,搬小凳挪到随琰身侧,诡秘地悄声道:“公子,我问你,你怎么可能知道我们在人间遇到黑色大漩涡的事?” 随琰没料到楚晗这样问,一愣。 楚晗十分自信:“我了解小房的脾气,他最不喜欢跟旁人八卦这种小事,尤其不会提他救过谁了。不是他告诉你的。” 随琰又是一愣,没料到楚晗事事精细,一丁点蛛丝马迹都不放过,专门憋在这里挤兑他。楚公子竟也这样坏! 随琰公子一脸淡定:“之前听七大侠说起。” “哦——”楚晗露一丝笑意:“了解了。经常聊?” 随琰连忙否认:“没有,只是偶尔聊起。” 能够从一贯从容不迫的左使公子口音里闻出那么一丝丝涟漪的味道,而且有一种故作镇定欲盖弥彰的错觉,楚晗感到心满意足。真是一问就戳到点子上,那就点到为止吧。 他一舔嘴唇,笑说:“没事,你就当我没问过。” 随琰顿时更加不自然,别过脸去,耳根默默地红掉了,脸发红时又别有一番情趣。 不远处站着的老七同志,仍像往常那样,时时刻刻腰杆挺直,沉默而平静地瞭望远方。七大侠的一杆□□扛在肩上,心无旁骛,甚至都没有往这边瞟一眼,完全游离于状况之外。这人根本不会知道,他的背后有一双清俊的眼睛,悄悄地琢磨研究着他。 他们漂到世外桃源的这些日子,上面或许也发生过什么事,让温柔美貌的左使公子耳朵红了。 眼前阴霾的天空,那一刹那仿佛重新明亮起来。 楚晗心里默想,多么希望桃源之外这一片天地能永远这般清澈,灵秀,水土丰美;这里的人世世代代享受神祇的福祉,人月两圆。 天无绝人之路,他们一行人能否共同度过这次难关,再看到来年开春万物复苏、河清海晏的盛景? …… 天色将暗,晚霞镶着一道金边。 旌旗在风中猎猎飘扬,原野上一片辽阔。远远看去,云上似有一丛金光在闪烁。 金色光芒中人影绰绰,令人误以为荒原之上又见海市蜃楼。 楚晗他们一开始没留意到,云端流淌一片金色。 有人在等悬崖上的凤大人上来。 指挥使大人攀过最后一块凸出的岩石,腰部使力往上一拔,右手终于扒到悬崖顶端。 凤飞鸾低头看去,他下面的沈公子,恰好也一抬头,冲他“嘿嘿”一乐,露出快乐天真的笑容。他们俩终于靠自己本事爬上来了,没用第三人相帮。 凤大人也忍不住对沈公子宛然一笑,暗自回味沈大少每一次对他流露天真到傻乎乎的笑,感觉十分有趣。他以前与人交往工于心计,喜怒无常冷酷无情,现在终于面对一人时,再不用设置心防。 沈承鹤托起凤美人一只脚:“上去啦,宝贝儿!” 凤飞鸾单手一撑,坐上地面,回身去拉沈公子。 两人的手攥住握在一起。天顶一片雪白的祥云飘过,罩在峡谷之上,万丈的金光齐射出来,洒向大地。 凤飞鸾蓦然抬头,眼露惊疑。 大帐前一直闭目养神的房千岁,猛地睁眼,凝视那片天空。 楚晗微笑着走过去,想要为他家大鹤鹤洗尘接风,好兄弟之间来个拥抱。然而,就在他眼皮底下,他发现凤大人面色突变,突然从崖顶又跳回峭壁上。 凤飞鸾一手抓住石壁上的凸起,另一只手毫不迟疑拽过尚蒙在鼓里的沈承鹤。 沈承鹤:“怎么……” 凤大人轻声耳语道:“承鹤,你走吧。” 美人眼神含水,分明有留恋之意。 凤飞鸾抓住沈承鹤一条胳膊,那一刻动作飞快,简直像抡大锤一样,用最迅捷的方式将沈承鹤抡起来抛向悬崖顶端! 直接抛给了楚公子。 沈承鹤被甩了上去,糊里糊涂跌进楚晗怀里。捆他腰上那条长绢散开了,他再回头已经找不见人。 出乎所有人意料,凤飞鸾一撒手,直接将自己抛下悬崖,径直往崖底深谷之中坠去! 那是他们刚刚费了吃奶力气,爬一整天爬上来的路。 凤大人原本就不愿重回世上。 他暗自早就猜想到,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人。 万丈金光的云端突然降下两道铁索,直奔凤飞鸾而去。铁索像一双活物,像顶端长了眼睛,绕过凸出的岩石袭向崖下悬空的人。 两条矫健身影从云端跃下,如履平地,肩头肌肉笼着一层淡淡的金光,看起来很不真实。 那两个年轻男子脸型较一般人瘦长,眼角斜飞入鬓,上身粉白赤/裸,裙摆随着坠云的姿态在空中展开,一双颀长的手臂拖住铁索。 楚晗恍然就明白了。 他怀里抱着承鹤,突然很难过和心疼。 沈公子无助地喊:“……为什么啊!!” 假若阴间来的鬼差是传说中的牛头马面,青面獠牙的丑怪,那么他面前两位大长脸的帅哥,就是天界过来的“天差”吧,果然气质和档次截然不同,浑身透一股子仙气儿。 其中一个男子半边脸覆着一层靛青色纹面,纹面难掩英俊本色,却出手凌厉。男子猛然拽动手中铁索,声音低沉醇厚如响雷:“凤大人休走。” 另个男子一头火红长发,发梢束在脑后,红铜色的面颊俊朗端庄,威严地说:“凤大人,同我们回去,有要事问你。” 凤飞鸾那时一声不吭,眼神决绝,并不准备束手就擒。这人在峭壁上来回躲闪翻飞,躲着对方从不同方向射来的两条降灵索。铁索头一击即能洞穿石壁,砸出一个深邃的坑,比老七打出来的狙击子弹可厉害得多了。 铁索甩动如一条长龙,却在半空遭遇一记猛击,被真龙撞飞了。 楚晗吃惊地看到,方才还淡然闲坐观山景的房千岁,踩着云大步流星飞向山谷,就在那条铁索袭向凤大人时,横身撞飞了锁链! 房千岁一眼便知天外来客是什么人。那确是往来两界之间履职的天差,靛青纹面者名青猺,红发红唇者名赤猸,都是老熟人了。 没有人想到,房千岁会在这时出手相助昔日仇敌,而且丝毫就没犹豫,仿佛理所当然,心中已有决断。 青猺吃惊叫道:“三太子你?!” 一切只在一念之间,房千岁在空中抓住青脸男子的铁索另一头,姿势像以五指捏住晃动的蛇头,掼入一侧石壁,一掌狠狠将铁索拍进了石缝。青猺大人的铁索子被楔进石头缝了。 神狩界之内,不惧天差的威严,而且有本事能弹开降灵铁索的,也没有几人了,眼前却一下子就有两个,且都是一身反骨,桀骜不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