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逝:剑影浮萍》 序 楔子 【朝晖暮霭如他问, 是是非非莫循遵。 自愤世理生无道, 逆转阴阳溯乾坤。】 在一处偏僻的山坳中,一座破烂颓败的酒馆悄然而立,宛如风烛残年的老人孤立在绝世之外。 平素里来,此地颇为空荡,人影更是寥寥无几。只有住在临近村中猎户空手而归下了山后,又愁又苦之际,觉得乏了、累了、渴了,才到这儿来讨碗水喝歇息片刻;而那些满载而归的猎户,一时高兴则是会奢侈一把,小酌二两。 可今日就这小酒馆,却是观者如堵,人声鼎沸。 来来往往者皆是手执兵刃,腰悬佩剑的习武人士。 听得这群人中有扯声高呼,颇显兴奋,“哈哈哈!今日,天下九州之中,四门高手倾巢而出,已是将那恶贼止让围困于这悬叶山顶。届时,必教那止让命丧于此!” 旁边他人附和道,“杨兄所言极是!那恶贼素来阴险狡诈,杀人如麻。所过之地,哪处不是腥风血雨,生灵涂炭?今日天下四门高手齐聚,定是要教那止让有去无回!” 这人说着忽然叹了口气,面色愁云,似有遗憾,“可惜啊,我等天资差矣,不能拜入四门之下。不能为天下之人手刃此等恶贼!” 那人闻言瞪眼,神情激昂,掺着酒水的唾沫星子更是随处乱飞,“王兄此言差矣!虽然我等不能入四门之内。但行走于世,亦能怀侠义之心,行正义之事,做除恶之争啊。此等可有不如四门之相?王兄切莫妄自菲薄,自是消沉啊。” 那王姓人士不动声色地抹了把脸,“哈哈”爽朗一笑,“杨兄心境,我是望尘莫及啊。不说了,来!喝酒!” 而旁边一桌人本无心听这边谈话,可他们着实声音太大,让人不得不听。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看到对方眼中的怪异之色。 “师姐,你说他们那些半吊子到底行不行?这都第几次啦?次次都说‘命丧于此,命丧于此的’,可结果呢,两年多了,止让屁事儿没有,他们倒是折损了数千人。真是的,就会说大话,也不知羞?”其中一女子晃着杯子,小声嘟囔着。 她那师姐抿了一口杯中茶水,想起了往事,似有神往,音若缥缈,“止让早已不似当初,昔日他得褚、谢两位剑神点拨,后更有傅剑神授之绝技,再加上他已齐聚龙子九剑……, 如今他的武功已是如臻化境,心性更是沉稳无比,不复当初。只怕此次围剿,四门还是无功而返。” 女子听师姐所言,忽是灵光一现,大叫了一声。 那师姐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周遭旁人更是闻声,扭头来看,盯着她们二人。被这么多人直勾勾盯着,师姐那白净如雪的小脸唰的一下涨得通红。她一个不谙世事的姑娘家,哪受得住这般虎狼之视? 当即心里是又羞又恼。伸手重重拍了下另一女子的手背。娇斥道,“婉儿,你作死啦!” 被称作婉儿的女子望见师姐面上红彤彤的,带着羞涩,顿时眼睛睁得老大,心中甚是觉得稀奇又新鲜。 自打从小时见到师姐第一面起,她哪时不是波澜不惊,平静无波。一直认为师姐就是降下凡间的仙女,不知七情六欲,不食人间烟火。 此时仙女竟然害羞了?!婉儿只觉得自己某个精神支柱崩塌了。 师姐瞥见婉儿一双大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自己,其中还有诧异,甚至还有惊喜?不由脸上更烫了。恼羞成怒,一巴掌轻拍在了婉儿的头上。 婉儿吃痛,揉着脑袋。良久见师姐稍稍平复后,双目流转,一副贼兮兮的模样又凑了过来,“师姐,你说那止让会不会打破桎梏?得证大道?羽化升仙?” 师姐闻言不由一乐,伸手在她头上敲了个爆栗。见师妹捂着头缩回去的模样,不禁想起了曾在师门中见到的那只抱着脑袋的小鼹鼠,心下觉得甚是好玩又是好笑,不由笑出了声。 婉儿将身子缩得矮矮的,双手不住揉着头,眼中晶莹,撅着嘴巴,模样甚是委屈。 师姐瞧她可怜兮兮,不忍再逗她,正色道,“你莫要再说胡话了。仙人已经千年都不曾出现了……”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脑海中忽然浮现那日在断龙谷,一个人影身灼龙炎,手擎巨剑,一剑挥斩,百里之内瞬间化为火海,千人之数顷刻灰飞烟灭。 那等非凡身姿,确实是已经超脱了人间。 她也是有些搞不清楚了。 突然,一阵地动山摇,小酒馆连连摇晃,似要坍塌。 屋内众人一时之间皆是往外窜去。而这女子也是拉着师妹的手,身形一闪,飞了出去。 众人出了酒馆后,也不走远,皆是立刻回头望向山顶,目露骇色。 只见一道崭新的裂痕从山顶蔓延而下,直至山脚。其隙间足以塞下一人,可见恐怖。 婉儿见状,双眸顿时铮亮,反手就拽住了师姐的手,兴奋异常,“师姐!我们快上去瞧瞧!” 师姐望着这道裂痕,良久后,才点了点头。 此时,山顶之上,一个青年身披玄色长袍,背负一巨大的木匣子,而腰间还挂着一长一短两柄佩剑。 此时,他正手执巨剑,被十数余人围在中间。 这青年便是方才众人口中的止让。此时他手中握着一把巨剑,只见剑身嶙峋起伏,剑刃圆滑笨钝,甚是古怪。 止让面前正对着四人,其中有一鹤发童颜的老者乃是天门张鹿苏;一山羊胡子的青衫中年人乃是道门林逸远;一白衣翩翩俊公子乃是玄门狄惊寒;一高大雄武褐袍中年人乃是灵门沈修鸿。 天下四门门主尽是亲临。 为首四人见方才止让提手震剑便是开山,当下心惊不已。只道此子之能已非人间所有。当下,四人互望,心中杀意更盛。 只见那张鹿苏提气长啸,“阵起!” 片刻后,异象骤然升起。瞧得这悬叶山周遭八个方向兀然出现八道光柱冲天而起,而后两两光柱之间又出现了一层光之屏障,而八个柱子则是形成了一个巨大而又极为复杂的阵图! 那阵图在所有人的头上缓缓盘旋着,散发着无上的威严。 阵法形成的瞬间,止让便感到自己与龙子九剑的关联断开了。而自身的力量也是被压制得所剩无几! 此阵名为湮龙之阵,是昔日人皇带四门剿灭苍龙时,所创大阵。阵法恢弘,是以万人之力组成大阵,专以克制苍龙,及其血脉眷属。 那林逸远看着大阵已成,忽是凛目大笑,神色之间尽显愤恨,“你这孽贼,身怀苍龙血脉已是原罪,却还偏偏自甘堕落,做那苍龙的仆从。今日,我四门便遵循人皇遗志,将你格杀于此!让苍龙彻底泯灭在九州之上!” 止让看着他,眼中波澜不惊,一片死寂,“就凭你们,还杀不了我。” 众人闻言皆是惧惊,因为那止让出声说话间已是伴随着隐隐龙吟。 张鹿苏踏前一步,神色凝重,“逸远,不必多言。此子已被苍龙蚕食,我等说得再多也是白费口舌。” 止让仰头向天“哈哈”狂笑,龙吟之声更是凛冽。 突然他握着那怪异巨剑猛地往地上一插,那巨剑轰然发出璀璨的光芒,原本嶙峋起伏,凹凸不平的剑身,此时在这璨光的加持下竟如同神兵降世! 而以这巨剑为中心,方圆十丈领域之内,一切阵法皆失效! 众人见止让此举,只觉怪异,却是根本不知湮龙之阵已是失效。 毕竟,他们没有苍龙血脉,根本感受不到大阵之力。 四人再次对视,同时向着止让出手而去。 而止让也不急不躁,探手将腰间的双剑出鞘,挥舞着与那四人过起招来。 四人杀机具现,手中招式直指止让弱点。可无论怎么打,止让总是会在即将得手之际,腾出手来,挥舞着短兵化解杀机。 一时之间,五人战得难舍难分。旁边一众人看得连连惊呼。 这时,两个身影趁着众人没注意之下,悄悄闪身到了一棵大树之后。 然后两个脑袋徐徐从树后探了出来,一个眉目温情,尽显柔和;一个眼波流转,古灵精怪。 两人都是倾城一方,倾国一世的绝妙美人儿。 这二人赫然是方才山下那对师姐妹。 师姐名唤公良云夏,师妹名唤慕容婉秋。 二人先前与那止让有过交集,此次游历在外,偶然听得止让又被围剿。那慕容婉秋只道好玩儿,便是撺掇着师姐公良云夏前来凑热闹。 二女见场中止让与那四门门主战得火热,虽不胜一筹,却也不输一分。心中却是通透,那止让分明是留了余力,许是在耍弄他们四个。 当即,慕容婉秋便是觉得有趣,嘿嘿着笑了起来。 公良云夏低眼瞥了眼她,觉得她笑得不甚优雅,只想真是个憨傻的呆丫头。 慕容婉秋感受到了来自目光中的压力,顿时止笑。 正遇公良云夏要说道她时,呆丫头忽然“哦?”了一声,眼睛直直盯向场中某一人。见她专注,便也顺着目光望去。 “咦?师姐,那不是陶元青嘛?他怎么在这儿,还穿着道门的衣服?” 二人目光齐齐望向场中位于止让身后的道门男子。 公良云夏看了半晌,这才确定,“没错,就是他。” “诶?止让不是他的救命恩人嘛?他怎么身在道门,还一同围杀自己的恩人啊?”慕容婉秋皱着眉,眨巴眼睛,想不明白。 “这……,我也不知,许是有什么缘由吧。” “师姐,”慕容婉秋软糯地唤了一声,声音中甚是失落。 公良云夏没有答她,只是看着她,便听师姐继续说道,“你看止让那个家伙,他都不笑了。” 公良云夏听得有趣,心道,止让笑与不笑有你什么关系?你还操这闲心? 却又听得师妹说道,“咱们以前见他,他虽然武功低微,可为人甚是有趣;可现在他武功高强了,怎地变得这般无趣?” 公良云夏闻言恍然,怪不得方才一直觉得哪里怪异。 她们二人上次见到止让还是数年前,固然不知这几年止让经历了什么。当下也只是觉得止让变化太大了。 而场中几人战了良久,那四人才渐渐明白这止让根本就是在戏弄他们四人。 每每将要得手,偏偏这止让棋高一招。斗了近百招下来,却是丝毫没伤到他。一两次可以说是偶然巧合,可近百招如此下来。四人再浑然不知,那便说不过去了。 四人气极撤下,遂是一声令下,门下高手便是联合上前杀去。 只见那陶元青却是阴狠,找准了时机,手中长剑刁钻凌厉向着止让的背后弱点刺去。一剑意在穿心,一击毙命。 躲在暗处二女看得惊呼,何等深仇大恨,至于下如此阴手? 止让双剑抵住了身前身侧八人攻势,陶元青一剑刺来,他确实是无可避让,势要受这一剑。 可剑锋还未及背,只见止让身后木匣忽然飞出一把剑来,那剑寒光逼人,锋利无比,剑型更是精妙无比,美轮美奂。 为首四人一望到那剑,顿时脸色剧变,心头惧惊,止不住同声齐道,“乙初剑?” 此剑正是龙子九剑其中一把,乙初神剑! 只见乙初剑凌空之后,便忽然焚起了金色火炎,一个人影从那金炎之中快速窜出,一把握住了乙初剑,当即向着陶元青斩去。 旁边偷偷观望的二女只知这天下间是为龙子九剑最为厉害,可自从九剑铸成,也没见有人使过。 虽一直知晓九剑大名,却也不足为奇。只觉这九剑只是以讹传讹,徒有虚名罢了。 可当下见到竟然有人从火焰中出现,甚觉惊奇。一时皆是张大了口,瞪大了眼。 那陶元青突见异变,连忙收剑闪身,慌忙避开。 而止让也是突然发力,一挥斩将面前众人打得倒飞而出。然后缓缓转身,望向身后。 从那金炎中出现的身影也是退了回去,站在止让身侧。 一时之间,场中所有人心头大震。 只见方才那凭空出现的人影,赫然与那止让一模一样,只是他身上总是似乎烧灼着若隐若现的金炎,而双眼也是一片空洞,内里尽是金色火炎! 为首四人咬牙切齿地望着场中两个身影。心头却又是疑惑又是可恨,此子怎么可能在湮龙大阵下使用乙初剑? 止让转过身望到一张极其熟悉的面孔,不自禁微微皱眉,似是不理解,又似是想不通。 只是一瞬,止让双眼便是恢复沉寂。 可看到陶元青望向自己的眼神,似乎是恨不得将自己大卸八块。 心下更是疑惑。 那陶元青瞥见止让这幅神情,更是怒从心中起,当即从怀中取出一物,一摁,嗖嗖嗖数枚银针向其射去。 止让初见那物件还没有联想到什么,可见那闪着寒芒,中间镂空的银针。 无数的回忆顿时奔向脑海。 东升霞起,一颗巨大的古槐下,一个青年抱着一个白衣女子痛声哭喊,声嘶力竭。 可任他怎般哭喊,那抚着他脸庞的柔胰终究是无力地垂落下去。 任他一遍又一遍地叫喊着“卿儿”,那女子已是再也不能似往常一般眉目含笑,眼中深情地望着他,回一句,“相公。” 这是他毕生的痛,也是他此生劫数的起点。 止让瞪着双眼,深情已然崩溃,裂缝蔓延,直至彻底崩溃。 他颤着声儿,“你怎么会有……?” 陶元青见他神色大异,心中愤懑之火煞是消了一半。他在众人目光下缓缓走近止让,在耳边低语, “是不是想起你的卿儿了?” 虽然语气柔怀,似是关切。可止让瞬间入坠九天之渊,万劫不复。 止让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声音颤抖着。 “不不不,不仅你的卿儿。”言语之中满是惋惜之意,顿时一转,好似阴间拂过的风。 “还有你的爹娘,还有你的妹妹。” 说着,好似很是苦恼,“可惜,你的鸢儿,我没除掉她。”说罢,突然开怀,甚是得意, “不过谁想会有意外之喜?你们两个反目成仇,她一直都想亲手杀了你。” 贴近耳边,一字一顿,“当初,我很感激你救了我。这,就是我对你的报恩。” 一股狂暴之意在止让胸腔激荡,正欲发作,却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止让感觉到自己的生机正在快速流逝。 陶元青见他这幅样子,雀跃地几乎原地蹦起来,神情更是若癫若狂,全然是个疯子。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和你过招?” “又以为我问什么要和你说这些?” 止让如何也料想不到,只因自己救了个人,却导致自己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他怎么也不明白陶元青到底为何这般恨他。 恨不得扒皮抽筋,恨不得饮血吸髓。 一旁的金炎重影忽然动起来,势若雷霆。手中剑以极快速度穿透了陶元青的胸膛。 他本正是得意,哪料得到这般变故。 自知自己命不久矣,忽然放声狂笑。 “止让,我苦心谋划数年,今日终是得偿所愿。有你陪我一起下黄泉,我真是不枉此生啊!哈哈哈!” 止让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累,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一旁的金炎重影亦是变得渐隐渐淡,若有若无。 忽地,金炎重影彻底消失了。而那乙初剑却是自发回到了木匣之中。 颤颤巍巍伸出右手,木匣中又一剑飞出。 在场众人皆是被这变故震惊至极。为首几人望着那把剑,良久后才想起来。 此剑名为天白。是第九把剑,也是最为神秘的一把剑。 只见止让死死攥着手中的天白,调转着全身的苍龙之力向其灌去。 忽然,天白整个剑骤亮。而整个世间也在这一刻再无半点声音,而所有的一切皆被停滞。整个世界的时间都被定格。 他身上绽着奇特的微光,淡淡荧光从他身上所有的皮肤释放着。木匣中其余所有的龙子剑同时泛起了荧光,似与他遥遥呼应。 天上的烈阳飞速逆着轨迹,向回倒转,向东方沉了下去,而早已消失的月亮忽然又从西方落处浮了上来,整个天地便已是午夜时分。继而复始,昼夜不停飞快逆转交替。 而他的面色却是愈发苍白,身上的荧光也是愈来愈烈。 终了,昼夜合一,白光大盛。 一声歇斯底里, “时之流转!” …… 一、侍妾女为夫窃介胥,无知者多情徒生恨。 第一章 连夜出城 【寒雪消融春意浓, 枝上新芽破凛冬。 南飞群鸟归巢暖, 春风拂面映人红。】 阳春三月,正是万物复苏之际,恰逢春节今年寒冬天降瑞雪,俗话说,“瑞雪兆丰年”,好些农户皆是见了笑容。 可位于作州南部的曲城之中,一处高墙青瓦、大富大贵的宅邸之内,这家主人正是愁云惨淡。 “老爷,今年礼儿及笄礼已过!那朱子颉明天就要来了!这可怎么办啊?”正堂之中,一个锦衣华服的贵态妇女面色焦急道。 她看到正座上的男子垂面不语,心中更是急切,“老爷!你倒是说句话啊!那朱子颉是这曲城出了名的登徒浪子,今年他更是三十有二,他那大儿子都几乎与礼儿年纪相仿了啊!咱们礼儿若是被他强行纳做侍妾,那礼儿这辈子就是彻底毁了啊!” 男子听得,抬起了头,“夫人,莫急。先坐下来。我已有决断。” 妇人闻言连忙坐到男子身侧,探着身子,十分焦急,“你要怎么办?” “为今之计,只能将礼儿送到我兄长那儿,让兄长他替礼儿寻一桩婚事,以绝了那朱子颉的念想。”说着,看到妇人很是犹豫,重重叹了口气,劝慰道,“虽然从此礼儿远嫁,可总比落入朱子颉手中强。” 妇人听罢,面露不忍,思索一番终是妥协,“可……那朱子颉掌这曲城重兵,如何把礼儿在他眼皮子底下给送出去啊?” 男子向外看去,不知望向何处,“我自有办法。” 转头对妇人道,“夫人,你快去让礼儿收拾一下,天一黑,我便安排她出城去。” 妇人闻言,只得点头应下,连忙起身要离开。 男子叫住了她,“夫人,你让仪儿也一同收拾吧。礼儿一个人上路,我不放心。” 妇人点了点头,以示赞同,随后径直离开了。 后院之中,一恰值豆蔻年华的少女正拦在一约莫十七左右的少年面前,似笑非笑,“哥哥,爹爹不准你习武的。” 瞧得少女淡粉色衫裙着身,肤白如玉,容貌姣好,实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而那少年则是藏青锦服,绫罗绸缎,更是品貌非凡,不似旁人。 那少年望着少女,十分不解,随后好似想起了什么,不由笑着解释,“礼儿,爹的话我谨记于心。我没有习武。” “真的?”少少女有些狐疑,探着头。 “我发誓!”少年说着就举起了手,发誓状。 “不必发誓了,我信得过哥哥。”少女见自家哥哥态度诚恳,便是作罢,然后随口问到,“哥哥你方才找阿泰做什么?” “唔……”少年顿时语塞。眼睛瞟向别处,心虚道,“就是跟他聊聊家常。” 说罢,又补充一句,“我真的没有习武。” 正说着话,一个贵态妇人疾步走了过来,二人见到来者,同时喊道,“娘亲!” 少女唤着,脚下同时向着妇人跑去,扑进了妇人的怀中。 妇人宠溺地看着少女,随后看向二人道,“仪儿,礼儿,前些时日,你们大伯来信,说是你们堂哥寒窗苦读,不甘寂寞,想要寻个伴读,便是想起了你这个堂弟;而你们大伯也是许久不曾见过你俩,甚是想念。便想邀你们二人前去府上暂住些时日。” 说罢,也不待问二人是何想法,便继续道,“我和你们爹爹商讨,觉得甚为合适。便应承下了。你们二人赶紧去收拾一下,今天便出发吧。” 少女闻言一滞,不解道,“娘亲,为何这般急切?我还想多陪陪娘亲。” 妇人见女儿可爱,又想起了那朱子颉的嘴脸,心中顿时难受万分,面上却是强作欢笑,打趣道, “也好。礼儿已经及笄了,昨日那张大娘还有意无意说到,这曲城有好几位公子哥甚是中意我们礼儿。若礼儿不想外出,那我明日便唤那张大娘前来,再让她与我好生说道说道。” 少女一听这个话题,不满顿时飞出九天之外,笑靥甚是明媚。可却怎看怎觉得假。 “娘亲,我想了想,我觉得还是去吧。我也想念大伯大娘,还有堂哥了。我这就去收拾一下。” 说完,少女便是转身跑走了。 妇人望着那若似朝晖的身影,眉宇间终是布满了惆怅。 “娘,莫不是因为那朱子颉?”少年见妹妹离开,小声道。 “是了,年前那朱子颉已然放话,要待你妹妹及笄之后,便要上门强娶。你爹爹只是一介商贾,如何斗得过他们朱家?” 妇人看向儿子,道,“仪儿,你也快去收拾一下,稍后一同出发吧。” 少年望着娘亲紧紧皱着的眉,心中也是不忿,终是点头应下,转身离去了。 是夜,一辆马车停靠在宅邸的后门处,几个身影更是悄悄地上了车。整装待发后,马车便是嘎吱嘎吱地向着东城门驶去。 一行人简装出行,除了兄妹二人之外,便只是携带了一个贴身的婢女和一个赶车的护卫。随身物件更是轻简。 到了东城门,只见此处早已有人接应。那人披甲执戟,四下观望。马车上驾车的护卫见到此人,拱手行礼,“有劳陈兄!” 那人也不多言,板着脸色,教人捉摸不透。 他径直上前打开了城门,回首道,“你们快些走罢,我那同僚怕不是马上就要回来了。” 护卫再次行礼,遂驱车直奔城外。 马车内,二男一女已改装扮,不再是之前那锦衣华服,而是粗布麻衣,虽然此等装束,却也掩盖不住三人身上那般贵人家的气息。 小婢女只比自家小姐小上一岁,年芳十四。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而她又是自幼跟在了自家小姐身边,二人虽表面上主仆有别,可私底下时却是形同姐妹。 “小姐,为什么老爷要让咱们连夜出城?还做这等打扮?”小婢女不知内情,嘴上也是毫无顾忌。 可少女内心中还是有几分清明的,即便父母、兄长一直隐瞒,但她偶然间还是听到了父母的对话,再加今天母亲那番言语,心中自是知晓是那万恶的朱家想要强娶自己。 一时之间,心中难过,也是忘却了答话。 少年见状,不由一笑,“你这小丫头,哪来的这么多话?” 小婢女见自家少爷似乎不想谈及此事,也不再发问。 不消多时,小婢女也是觉得百无聊赖,终是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而少女则是面带忧色,眼神空洞,不知思绪去了何方。 少年突然想起了今日去寻那阿泰之事。只知其唤作庄泰,是以前自家三叔的旧部,自三叔死后,便是留在了自家,担任保家护院的职责。 近来也是被那朱子颉逼得急,总是懊恼自己不能习武,若是习了武,又岂会受这般折辱?本是想着庄泰在府中待得时日最长,想必定是知道父亲为何坚持禁止自己习武。 虽然不能忤逆父亲,也不能背地里习武,可本想着知道这其中的前因后果后,终是能寻个办法,说动父亲。 可与那庄泰说了半天,也是一点儿有用的也没讨到。 少年依靠着,默默叹了口气,不再做声。 翌日一早,曲城一座颇显奢华的宅邸之中,一个仆从打扮的青年慌里慌张地冲进了厅堂。 “老爷,不好啦!老爷!” 屋内一个满脸络腮的大汉顿时不满,“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总是大惊小怪的。这是老子的地盘儿,再天大的事儿塌下来,也是老子先扛着。你这小厮慌乱作甚?” 那小厮闻言,连连唯诺,不敢再抬眼去瞧面前这人。 此人正是朱子颉。他此时正着中衣,端坐高位,右手把玩着两颗狮子头,左手端着茶杯,好不惬意! “说,怎么回事儿?”抿了一口茶后,朱子颉才不急不慌张口。 “老爷,那恭家小子和那小娘子昨夜连夜出城去了……”后面却是嚅嗫起来,不敢再说下去。 朱子颉一听此言,顿时怒不可遏,一掌拍在了桌子上,震得桌上茶杯飞起,茶水洒了一地。 那小厮见状,赶紧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好你个恭兴盛!竟给老子来这一手!”说着,又看向了地上那小厮,怒着问道,“昨天什么时辰的事儿?” “大概是昨夜戌时。” 朱子颉双眼一眯,杀意暴起,随手抓起那茶杯用力向着小厮掷了过去。 那茶杯应声而碎,那小厮头上赫然鲜血直冒,再有杯中茶水浇了个通透,一时之间甚是狼狈。 “传我命令!召集人手,稍后随我出城!”朱子颉凶狠地盯着门外,声音浑厚却也夹着无边暴怒。 这恭兴盛本就是个商贾之家,这世道对行商之人最为鄙视。恭兴盛自然也是备受白眼,而这朱子颉更是极为讨厌商贾人士。他认为这天下行商之人皆是骗诈欺人的鼠辈。 虽然他本身喜好年轻貌美的小娘子着实不假,可若那恭兴盛为官入仕,他也断然不会要这般上门强娶他恭家女儿。 虽然此刻那恭家小娘子逃走了,可他也不敢直接派兵去围困恭府。一是这曲城中,他毕竟不是那真正身居高位的城主;二嘛,也是知晓那恭兴盛与城主有些往来。 城主那边一直对自己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然是莫大的照拂了。 毕竟虽说他是要强娶那恭家小娘子,可三媒六聘他早已是布置妥当,全然不是纳妾之规格。 而此时那恭家小娘子竟连夜出逃,这是在打他的脸。失了美人儿又脸面无光,他朱子颉岂甘咽下这口气。 一炷香的功夫后,朱子颉赫然出现在了府前,望着面前集结的数百兵马,顿时大手一挥,二话不说,直接开拔。向着东城门招摇而去。 这曲城位于作州极南之地,而作州东南向又接壤平州。 虽然作州正南向接壤泗州,而这恭家大伯正是位于泗州境内。可奈何作州与泗州相交之地是连绵起伏,山势峻峭的群峰。 寻常身手矫健之人想徒步攀越此天堑已是痴人说梦,更别谈其他了。 故然,从作州前往泗州唯有东南借道平州,再由平州向西南进入泗州。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只瞧一辆马车快速行驶在平州的官道上。 这马车之上的人正是昨日连夜出城的恭家少爷恭仪和恭家小姐恭礼。 车内众人一路受马车颠簸,睡也没睡好,可却又是实打实地犯困,横竖都是难受得紧,甚是辛苦。 虽说一行人驾着马车速度不比骑马赶路,可也是已经马不停蹄连赶夜路行了数个时辰。于今日一早便是进入了平州的地境。 少年恭仪掀了帘子,看向外面,只见外面一片苍茫,许多之处甚至还有尚未完全消融的冰雪。 他向前探了身子,掀起门帘,问向正在驾车的郑康,“阿康,咱们这是到哪了?” 那青年护卫腰上挂着长剑,双手攥着缰绳,听到少爷发问,回道,“少爷,咱们现在已经进入平州了,再需五日便可出平州,入泗州。” 恭仪闻言,只是回了了个“好”字,再无他话。 又这般行进了一个多时辰后,恭仪突然让郑康停下马车,稍作休息。 车上三人下了马车,紧忙走动走动,舒活一下。 恭仪闲走,抬眼望见前方一座巍峨大山,直耸入云。山上不见白雪,浑然遍是裸露在外的山岩。山势更是陡峭无比,非人力能攀爬。 不由指着那山问道,“阿康,那是什么山?” 郑康顺着望去,“少爷,那是望霞山。此山山势怪异,而又奇高。登临之顶,恍若拨云见日,朝霞暮宇皆窥见一斑。是名望霞山。” 看着几近直插天地的山势,不由感慨,“这山如此峻峭,寻常人士怎能攀山登顶?” “少爷有所不知,此山北面朝阳山势极为陡峭,自然是不可攀登。可另一面山势却缓,寻常之人亦能蹬山而上。” “哦?那岂不是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张康回望山势,“确实如此,不过,这望霞山临近清泉城,怕是不敢有人在此山安营扎寨。” 恭仪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而恭礼和那小婢女下来后,皆是张目四望。平时一直深居恭府之中,哪有机会来到这外面见到如此风景。 可也没待多久,便觉春风料峭、寒意袭人,便又是紧忙上马车去了。 一、侍妾女为夫窃介胥,无知者多情徒生恨。 第二章 前狼后虎 短暂歇息之后,众人状态皆是好上不少。长时间端坐而导致腿酸腰痛也稍稍缓解些。 虽然只是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可恭礼的双手和鼻尖儿已是被冻得通红。重回马车内安坐后,直道还是车中暖和。 曲城恭家虽然家财万贯,但自家宅邸中仆从却是少之又少,两个婢女,两个护卫,三个小厮,还有一对儿厨子师徒。 那二婢女一个服侍恭家夫人,另一个自是恭家千金的贴身丫头。 前些年间恭夫人阮碧灵外出祈福时遇到了乞讨的少女,见她与自己女儿年纪相仿,一时心慈,便领回府中。 让她也左右于自己女儿身旁,并赐名白霜,而原本那小婢女名唤清露。 此次随小姐出行的,便是清露。 清露居于马车中,可属于这个年纪的活泼好动却是遮掩不住,此时又不在府中,总是觉得没了束缚,恍如一只出了囚笼的小鸟,哪哪都觉得新鲜。一路上好奇极了,不住地探着头往外面看,总觉得这大千世界甚是美好。 而恭礼总归是要好上一些。不似清露一般,凑着身子,扒着窗子直勾勾往外瞅。只是双眼总是不经意地透过被清露掀起的帘子向外瞟。 待郑康驱车驶了不到半个时辰,进到那望霞山地界后,高耸的大山将阳光遮掩,顿时暗沉了不少,也阴冷了不少。 外面微微寒意的春风吹着,直到清露不由被冻得打了个喷嚏后,才恹恹地收回了一直扒在窗子上的小手。 清露自小与恭礼一同长大,在他人面前自是主仆,可私底下二人却是形同姐妹。 感觉被冻着了,觉得冷了,清露便是不自禁贴到了恭礼身边,粘着她。像是在外受了委屈,回家找靠山的小猫崽儿一样。 恭礼见她身上寒冷似冰,也不推据,反而伸手握住了清露的双手,帮忙舒缓几分寒意。清露见状,抬起头向着恭礼甜甜地笑,眼睛都弯成月牙儿了,而身子往前凑得更近了。 恭仪对此已是见怪不怪,知二人形同姐妹,也是不计较。兀自捧着手中书卷,继续读着。 四人乘着马车安安稳稳地走着,殊不知,此时位于望霞山半山腰一处,正有两个汉子在盯着他们。 其中一汉子长得矮小,皮肤黝黑,可眼神中却是满透着精亮,见马车驶过,心道,这往常此道过的要不是村户的牛车、驴车;便是层层护卫的车队。何时会有这马车单独而过? 可打眼一瞧,只见驾车的人全然不是寻常车夫。 那车夫身形精瘦,玄色劲装着身,腰间挂着长剑。 虽然开春回暖,不似凛冬严寒。可此时寒气不减,寻常人也是要加着棉衣来抵御寒冷的。 可这车夫全身衣着单薄,却是面色红润,直背端坐,浑然不畏寒冷。 矮小汉子顿时咧嘴一笑,心中明白,这车夫是个把好手,是个习武的。能驱使一个习武的甘心驾车,那马车中乘坐的人必定非富即贵。 想罢,便回头对同伴说道,“你快快去禀告大哥,有生意来啦!” 与他一道那人不比他年长,脸上满是胡茬子,相貌却是憨厚平实。听得使唤,连忙转身离去。 一行四人浑然不觉自己已被盯上了,只是安安静静地继续走着。 不多时,马车忽然停下了。车内二女看向恭仪,面色均是疑惑。 恭仪放下手中书卷,问道,“阿康,怎么停下了?” 二女也是屏声静气,等着郑康回话,想要知道怎么回事。 只听外面郑康沉声回道,“少爷,前面好像有人埋伏。” 恭仪知晓郑康在入恭府之前是江湖游子,甚有阅历。 可待掀起帘子一角,向外瞅望,只见外面萧瑟一片,寒风呼呼。哪有半个人的影子?刚要张口发问,便听到一阵大笑, “哈哈哈!这位兄弟真是厉害。我们弟兄藏得严实,可都让你给发现了。看来李非所言非虚。” 恭仪连忙向前看去,入目只见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从旁侧徐徐走出,他内里穿着一件深色裋褐,外面套着一件与他体型小了一圈的棉衣,小臂、腰都露出来一截儿,身前也是根本扣不上,就这样敞着。显得十分滑稽。 手中提着一把朴刀,其上尽是破败,满是豁口。 随后便看到那壮汉提声大喊,“弟兄们,都出来吧!” 壮汉声音嘹亮浑厚,中气十足。一声喝罢,只见道路两旁灌丛、山石后面陆陆续续走出三十来人,各个手执破烂兵刃,身上也尽是褴褛不堪。 这才意识到,这是遇到拦路抢劫的山匪了。 车内二女哪里见过这阵仗,此时二女紧紧相依,脸色更是青一阵白一阵,十分惊怕。 忽然,有一个子矮小,皮肤黝黑的汉子从山上快步而下,脸色甚是惊惧。这为首汉子见他此般神色,甚是不解。 那来者慌张上前,伏在他耳边低语一阵。 壮汉听罢敛神思索了下转头示意身后一人,吩咐几句。随后那人便一溜烟跑没了踪影。 壮汉面色阴沉,十分不快,“这到嘴边的肥肉,我可不会让它跑了。” “今天,你们先行落在了我手里,就算有援助,那也得拿出个千万白银。否则,我教他们抬你们回去!” 忽然听到隐隐约约听到群马奔腾。灵光一闪,顿时恍然。 原来是那朱子颉携兵追来了,而面前这山匪却以为是自己这边的后来援军。 马蹄声愈来愈近,不多时后望便见到那朱子颉一马当先,其后百骑军士神色肃杀。 而忽然听闻耳边也是步声重重,似有许许多多的人在奔跑。 侧过头张目望去,赫然瞧得这山道两侧不知何时出现了千余人,一个一个衣衫褴褛,甚是潦困,可人人手中都是握着家伙,或铁锤,或锄头,或棍棒,或石头…… 完全不能比之前出现的那三十余人。 众人出现后,便是率先将马车围了一圈,而其余人则是转身望向来路,候着敌人到来。 那壮汉提着朴刀,走向马车。 郑康望他过来,手顿是覆上了剑柄,心中杀意瞬时涌现。 对面人数众多,强打必然是不可能的。但擒贼先擒王,将这伙人为首的击杀,许是能找到一些脱困的机会。 恭仪在帘儿后瞥见郑康蓄势待发,可眼见外面人数众多,若出手,必然是没有好下场。遂探出手示意张康不要轻举妄动。 见那壮汉上前来,直着眼睛瞪了眼郑康,随后掀起了帘子,向里面望去。看到马车坐着一个少年和两个少女,再无旁人,而三人皮肤白皙,双手娇嫩,显然是娇贵的人物。 而车内二女望见兀然一个壮汉凶神恶煞地盯着她们,顿时小脸煞白,惊慌不已。慢慢辍着身子往恭仪身后躲。 忽闻一阵群马策鸣,恭仪心中知晓,是那朱子颉到了。 壮汉闻声直接放下了帘子,绕过马车,向前走去。 朱子颉率领一众人马疾行,遥遥望见了前面陆陆续续出现了数千余人挡在路上,心中瞬是大惊,急忙令众人勒马停下。 停下后,这才发现在面前人群之中,竟有数十人围着一辆马车,而那马车赫然是恭府的马车。 而那恭家小娘子必然在那马车上。 朱子颉犯了难,虽然面前这些人手执破铜烂铁,身无甲胄,俨然不能与自己这些人马相比。可对方人数众多,而且此地乃是平州境内,距离那清泉城也不过几十里。 自己擅自携兵入境已是不合,若动起手来,定是不能速战速决,时间一长,必然会使清泉城知晓,届时,这私自携兵非法入境的罪名必定是要安在自己头上,自己的职位定是保不住。 若清泉城趁机发难,甚至自己还会有牢狱之灾。 本想携百余轻骑,直接将那小娘子掳回来,可谁料会遇到这千余人的贼匪之徒。 思忖间,便看到对面人群分开,一个提着朴刀的壮汉走出来。见这壮汉虎背熊腰,面目凶恶,手上青筋暴起,虽衣着怪异,却浑然不觉寒冷。显然不似寻常人等。 心知此人便是这些人的头领。 随即一笑,也不下马,大声道,“这位好汉,何故拦我小妻的车马?” 那人闻言一滞,呆愣了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心中蔑笑,车内那俩女子也不过十五六岁,此人再年长几岁,怕是都能做她们二人的爹了,将如此少女收入房中,当真是好不要脸。 但别人家事如何,他怎又管得着? 当即面上丝毫不显,大声道,“这位老哥,我们弟兄靠山吃山,今年天降大雪,我们缺了衣食,见老哥侧夫人经过,便想讨些钱财,以免弟兄们饿着了肚子,冻坏了身子。” 朱子颉听着这话,眉头跳了又跳,心中怒气直窜。自己哪曾受过别人胁迫?这竟勒索到我头上了? 可此处是平州境内,他又不敢自报家门。生怕让人听了,回头报给了清泉城里头,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无奈之下,只得强忍怒气咽进肚子里。 “好说好说,今年天气严寒,是苦了众多弟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直接说吧,好汉想要多少?” 壮汉见这人膀实腰圆满面红光,骑着高头大马,身后又是近百轻骑,好不威风。又一想到方才车内那两个少女,原本心中的一万两白银顿时改了口,径直狮子大开口,“不多不多,十万两白银就好。” 朱子颉听到这个数字,惊得差点儿从马上掉下来,嘴角抽搐,说话也磕巴起来,“十…,十…,十万两白银?” 一想到自己身家不过二十万两,此人直接开价十万两,竟是直接敢要自己将近一半儿身家。顿时怒火升腾。 但忽然转念想到,若回去告诉那恭家老儿,他儿女被贼匪掳了去,要二十万两白银赎金,以那老儿对子女的重视,不怕他不肯出钱。届时,差人送来十万两,赎回小娘子,自己再拿上十万两,人财两得,岂不两全其美? 心中定下后,道,“好汉当真是好大的胃口!” 壮汉也不理,哈哈一笑,“十万两白银而已,只怕对老哥来说不过九牛一毛而已。莫不是老哥认为,你那如花似玉的侧夫人不值十万两?” 说着,壮汉大手一挥,环顾四周,朗声道,“再者,老哥也见到了我这弟兄众多,十万两白银摊到我们头上,也不过每人十两银子而已。一顿好酒好菜,也就所剩无几了。” 朱子颉脑门一黑,心道一顿好酒好菜就花费十两银子?爷爷我府中上下一月花费也不过五两,寻常百姓一家三口一年也不过三两左右。真把我当金山守着?当软柿子捏? 当即便想要一刀把这汉子给砍了。 但忽然又想到,也是,那恭家小娘子对于恭家老儿来说价值千金,可对我来说值得上十万两白银? 若不然,从那老儿取来二十万两,我只拿一万两给这贼匪,管他爱要不要。 他不收,自是分文不得,至于那小娘子,老子也只道是有缘无分了。到时,我只管告诉那恭家老儿,说是这贼人收了银子,临时改口不愿放人; 收了,他必要放人,否则,我就以正名之师入这平州,一锅把他们老巢给端了。恭家老儿那边,自是任我纷说。 想到这儿,怒气陡然消失,心中甚是窃喜,这是遇到了一茬儿好事儿啊。 随即便是笑道,“好汉所言甚是,我那小妻自是值当十万两白银。” 壮汉见这人脸色反复,此时竟突生笑意,深觉此人不怀好意。正当戒备,便听这人继续说道,“好汉一诺千金,我这就回去筹备银子。望好汉近日好生招待,届时,财至人安,可好?” 他只说银子,也不细说多少。这其中细节这壮汉自然是没有料到。 “弟兄们吃这口饭,自然是信字为先。钱财一到,弟兄们亲自将侧夫人送回府上,保证无恙。”壮汉拱手说道。 朱子颉见状,便是调马回头,一声大喝,“撤!” 千余人见那百骑撤去,所有人都是不禁松了一口气。 十万两白银啊!那可是十万两啊! 之前一直被欺压,甚是穷困潦倒,如今自家老大张口便是要了十万两白银,他们哪能不激动? 一个个只觉十万两白银就在眼前,心头均是火热不已。随后望向自家首领的目光更是崇拜了。 壮汉提着刀,站在原地,想了会儿,挥手叫上一个人,吩咐其快速上山,观察这些人马是否离去。 一炷香功夫后,那人才回来向他汇报,那些人不做停留,径直全部撤去了。 壮汉对此很是不解,思索着,这马车一行人此状分明是想避开后面这汉子,可这汉子倒也是有心,竟愿应下十万两赎人。难道是我想多了?只怕这其中还有什么缘由。 想到这儿,倏然一笑,心道,我也真是何必多想,那汉子愿意十万两赎人,自然甚是疼爱此妾。 我只管拿我的钱财,何必管他有什么缘由? 一、侍妾女为夫窃介胥,无知者多情徒生恨。 第三章 世事无公 被山匪劫了后,郑康被缴了兵刃,五花大绑的。其余三人看起来羸弱不堪,成不了什么气候。自是没有管顾。 众人察觉到车子正在顺着山路往山上走。 望霞山极高,恭仪本以为会走上一段时间,可没成想,不过一会儿功夫车子便停了。 下了车便看到几栋粗制滥造,临时搭建的木屋。 一行四人被带入其中一间。四下瞅了瞅,见这木屋分两室,外面这间只有一张桌子,两个凳子。再无他物。 虽觉甚是简陋,但也没说什么。 可郑康却不干了。“你们没看到我们有四个人吗?”郑康满是愤怒道。 “那又怎么?”带领他们的那男子不以为意,反问道。 “你……”郑康正要继续,恭仪突然制止了他,示意他默声。 那男子见恭仪面色还好,便不再与郑康纠缠,“嘁”了一声,径直出去了。 门被锁上后,郑康才看向自家少爷,面色很是不解,“少爷,我们一行四人,终归是男女有别。怎可同居一屋之中?” 恭仪坐下,回道,“自是男女有别。可你也看到,这院中尽是贼人,若礼儿和清露与我们分开,那才甚是危险。” 郑康这才明白过来,面带歉意,道,“是我考虑不周。” 恭仪摆了摆手,让他休息,随后便让二女进里屋休息去了。 众人一直被关到傍晚,门才被打开。 进来那人赫然是上午将他们带到此处的那个青年,那青年打开门后,便看向恭仪,说道,“小子,出来。我们老大有话问你。” 郑康闻言立即站了起来,拦在前面。恭仪则是立刻站起身来,拉过郑康,低声道,“照顾好她们。我去去就回。” 说罢,便径直走了出去。 那男子侧目瞥了眼郑康,随即跟着走出去,又将门锁上了。 屋内恭礼听到动静,出来查看,便看到哥哥被人带了出去。顿时焦急万分。 而恭仪出了木屋后,跟在青年的身后,向里面走去。虽然天色渐暗,可仍有许多汉子来回奔走,似乎在忙着。 不多时,恭仪便随着走到了此处最里面的一间木屋中。 一进来,恭仪便看见上午的那壮汉端坐正位,而他的身边则是立着一个老妪。除此二人,再无旁人。 青年向壮汉一拜,也不多言,便退了下去,顺手将门关上了。 恭仪站在原地,不知对方想要如何。 那壮汉向恭仪招手,示意安坐。随后那老妪便自发地走到一旁,点了炉子中的火,似要烧水沏茶。 恭仪见那老妪手法娴熟,只是心下默默惊叹。 “小兄弟怎么称呼?”那壮汉发声问道,语气却颇为和睦。 自恭仪进入屋内,这壮汉便一直在打量他。方才只是在马车粗略扫了一眼,并无注意细节。 而此时再见,只见这个少年身材修长,玉树临风,虽身着粗衣,却仍是丝毫遮掩不住他身上谦谦公子的气质。站在眼前,如是见到了儒道大家,先人圣贤。书卷气息更是扑面而来。 “在下恭仪。不知足下怎么称呼?” 听到这少年的名字后,壮汉呆了片刻。因为这个名字好似在哪听过,总感觉很是熟悉。可再细细思索,也还是想不起来。只得作罢。 而再看这个少年,见他面目坦然,步伐从容,全然没有丝毫惊惧之意。不由得暗暗称赞。 壮汉笑道,“小兄弟临危不惧,倒是颇显几分少年英雄。我一介莽夫,唤作邹驰。我这人性子直,不喜欢拐弯抹角。就直说了,不知今日那人与恭小兄弟有何关联?” 少年似是没有料到他会问这些,怔了良久后,才是苦笑一下,说道, “那人名唤朱子颉。是作州曲城护城军的统领。去年中秋前后,舍妹随家母去往承恩寺祈福,路上偶然遇到这朱子颉于大坡坪率兵操练。 那时正直深秋,舍妹只见外面金黄华美,不禁向外注目而视,偏偏不巧,那朱子颉便是见到了这一幕,当时便是沉醉其中。在那之后便是念念忘不忘,四处派人打听,然后才知晓那是我恭家儿女。 当时舍妹还未及笄,那朱子颉便扬言要待舍妹及笄之后,便来迎娶过门,纳为妾室。随后便不顾我父母反对,留下聘礼,扬长而去。 而前几日,舍妹方行及笄之礼,父母深怕那朱子颉上门抢人,便是安排我们兄妹前往大伯家暂避。 只不过没想到,那朱子颉竟敢私自携兵窜境,要强抢舍妹。” 说到这儿,少年还是站起身向着邹驰揖礼,诚道,“若不是足下相拦,只怕舍妹已然被那朱子颉抢了回去。” 邹驰听罢,竖眉瞪目,连连怒道,“岂有此理!这朱子颉竟是这般不要脸!没想到,竟是要光天化日,强行抢人!” 其实邹驰最初听朱子颉称呼“小妻”,还以为已经是过了门儿的。若当真是过了门儿,那便是别人的家事,自己自然不好说什么。 可现在人家女子分明不愿,此贼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在先,朗朗乾坤当头辱人名声在后。 直接气得邹驰呼呼喘气,牙根儿痒痒。恨不得一刀砍了朱子颉那恶贼。 少年见邹驰这番神态,心中瞬是充满了庆幸,又充满了感激。 这时,那老妪端来了一杯茶。恭仪接过一嗅,只觉茶香四溢。不禁扭头看向老妪。 方才恭仪只道是一老妪,此时细看才发现她衣着虽然破旧,但甚是干净。花白的头发在脸前垂着,遮住了半张脸,教人看不清。 可露出那半张脸只见有稀稀疏疏几道皱纹,全然不似这尽显沧桑的外貌。 方才以为是位老妪,原来是位大娘。 恭仪向着妇人微微点头,以示敬意,随口称赞道,“大娘当真煮的一手好茶啊。” 那妇人闻言明显一愣,片刻后才转过身又沏了一杯茶,递到了邹驰面前。 只见邹驰拿过茶杯,不管热烫,直接一口灌了下去。 随后,貌似想起了什么,嘴里喃喃着,“曲城?恭家?” 突然想起来什么,看向恭仪问道,“你是曲城恭家?那你可曾听说过恭兴盛?” “他正是家父。足下认识家父?” 邹驰突然摇了摇头,可又点了点头,“谈不上认识,只有有幸听说过。去年,潭城附近发了饥荒,民不聊生。后来有大善人支起大篷,布施白粥,救济了众多灾民。再后才知道那是曲城恭老爷子,恭兴盛恭大善人。” “家父还做过此等善举?我只知去年年间,家父的确去过潭城。至于赈灾施粥一事,倒是不大了解。只是那时自从家父从潭城回来后,常常哀叹,似有忧愁。如今听足下此言,倒是有些明悟。” 邹驰面色微窘,有些不好意思,“恭小兄弟,我比你年长几岁,你还是直接唤我‘邹大哥’吧。我也不知道小兄弟竟是恩公的儿子,否则也定不敢这般怠慢。” 邹驰重重将茶杯置在桌面上,长长叹了口气道,似有无限伤感,“若普天之下人人都能如同恭善人一般该多好……” 原来这邹驰本是作州邹家庄人士,邹家庄坐落于作州潭城东部,接壤戎州。 可谁料今年春节刚过之后,忽有一奇形猛兽出现在邹家庄内,那猛兽生猛异常,见人就咬。 始初之时一众村民见那猛兽连伤数人,便联合起来将其围住,随后要将它杀死。可临危之际,那猛兽大嘴一张,竟狂喷火焰,将整个村子变成了一片火海。百亩良田也尽数被焚毁。 而那火海烧了三天三夜,昼夜不消,终是将临近的李家庄也一并燃烧殆尽。 邹家庄与那李家庄相邻,都距离潭城极为相近,可烈火焚天,灼了数日不见城中有人出来援助。 后来两庄存活的人没了房屋,没了田地。实在无可奈何,便想向潭城求助,谁料在城外守了数日,也不见城中有人出手相助,甚至都不见一人回话。 只道是那潭城不知什么缘由,将城门封住了,任何人不得出入。 两庄人士终是心灰意冷,奔走他乡,来了这望霞山暂住下来。 而那千余人便尽是邹家庄与李家庄的百姓。 而后,恭仪也才知道,这三十余人所居之所近在山脚,而其余的老弱妇孺便全在半山腰山。 他们这些人在此处便是为了封住山路做个前哨,不让别人上去的同时,也能更好及时向上面传送消息。 而邹驰本在村中颇有威望,而李家庄那边的村长又不幸逝世。这才两庄之人尽听于邹驰。 恭仪了解这前前后后的来龙去脉之后,深表同情。心道,世事无公,正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 这时,突然想起了个问题,“那邹大哥,你们房屋良田尽数被焚毁,那在此处是如何抵过寒冬?” 此话问出后,便见邹驰看向妇人,没有作答。 那妇人良久后缓缓点了点头,邹驰才看向恭仪说道,“是这位余大娘见我们可怜,赠与我们千两白银。让我们去这清泉城中置办事物。这才堪堪抵过了凛冬。” 说着,邹驰摇了摇头,苦涩道,“可余大娘财物也是有限,而我们人数也是众多。近日,这银钱已是见了底儿。实非无奈,这才动了拦路借财的想法。” 看了眼恭仪后,嗫嚅道,“实不相瞒,恭小兄弟,你们便是我们遇到的第一伙人。” 恭仪一时无话。 悄然瞥了眼余大娘,方才就见这余大娘煮茶手法娴熟,而且这茶颇为珍贵。此时再听,才知晓余大娘并不是他们村庄的人士。只怕余大娘来历不凡。 想着又悄悄瞅了眼邹驰,只怕邹大哥根本不知道这茶是什么价格吧。若是知道了,还肯那般豪饮? “邹大哥莫急,家父虽并无权势,可钱财还是有些的。家父一直告诫我,‘逢雪中必送炭,遇锦上勿添花。’待我修书一封,道清原委,尽可助邹大哥解燃眉之急。” 邹驰闻言,心神大恸,眼中顿有水光闪烁,神情却是欲笑又是欲哭。 之前,逢恭兴盛支篷布粥救了自己这些人;而如今,再遇其子恭仪慷慨赠财,再次拯救自己这些人。这连番两次再造之举,救命之恩,当真是做牛做马也还不上啊。 他声音颤抖,颇显有些哽咽,“这……,这……”突然快速速起身,向恭仪跪拜而下。 恭仪见状顿惊,连忙上前搀扶起来,“邹大哥,这可使不得啊!” 邹驰拂开恭仪的手,坚持着跪拜下去,头抵在地上,哽咽着道,“恭小兄弟,你们恭家父子都是大善人、大好人,对我们的大恩大德,我们万死难报! 初时遭逢变故,我们都以为活不下去了,那时守在潭城外三天三夜。短短三日,就已经冻死、饿死了许多人!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我才带领一众村民离开故土,寻一个生机之地。我们一路南下,路上不知道饿死、冻死了多少孩子,多少老人。 我最初竟然生有抢劫恭小兄弟的想法,真的是该死啊。我知道我没有脸面接受恭小兄弟救助,可……,可这里还有千余张嘴等着吃饭,千余个人等着取暖。我实在是不敢相拒,实在是不敢啊。” 恭仪听着他的话,眼中泪水亦是打转儿,曾经养了数年的宠物去世,已是心痛难忍,更何况是数以千计,活生生的人。 脑海中不断浮现一幕幕数千人一个个缩成了团儿,卧在城墙之下。一夜过后,许许多多鲜活的人便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又浮现长长的队伍在大雪中走着,时不时就有人力竭倒下,再也睁不开眼,再也看不到天。 而邹驰责任在肩,他必须带着众人走下去,必须给众人找个活路。那他心中的悲愤、痛苦、凄凉又能向谁说? 一旁的余大娘见二人皆是泪光闪烁,脸上已是浮现了一抹异色。可二人此时神情专注,根本没有注意到。 “邹大哥,言重了。我若身处邹大哥的处境,只怕不及邹大哥大义。” 说罢,便是转话道,“邹大哥,事不宜迟。不知可有笔墨纸砚?我立即书信一封,与我父亲讲明缘由,也好尽快将银子送来。” 邹驰闻言,脸有些红,“我们现在穷困,自是没有。” 恭仪一听,只觉有些尴尬。这些人没了家,没了财。在这儿好不容易暂时安定,吃不饱穿不暖的,怎么可能会用救命的钱财去买些毫无用处的笔墨纸砚。 明白过来后,便连忙出声宽慰,“邹大哥,天也不早了。不妨明天一早,便让人去买回来,然后我再修书一封。” 邹驰闻言,点头答应。 邹驰也是急切,这时才意识到他们四人到现在还饿着肚子,急忙说道,“恭小兄弟,你们四人一天没吃东西,想必肯定饿坏了吧。我现在赶紧让人准备些东西,咱们一块吃!” 说罢,便快步窜了出去,嚷嚷着某个名字。 恭仪望着邹驰背影,心中却是说不出来的苦楚。 一、侍妾女为夫窃介胥,无知者多情徒生恨。 第四章 小女小鲤 三人望着桌上极为丰盛的餐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皆是望向恭仪,颇显忐忑。 恭仪见状,也没说什么,只是示意他们安心用饭。 而此时那个妇人已是不知去哪里了。 可三人此刻哪里有心思吃饭。刚才还是山匪拦路,此时竟然笑着把他们当做贵客招待。此般前后颠覆,三人怎么能不惊? 只见邹驰端着酒杯,面色十分诚恳,带着愧色,向四人说道,“我先自罚一杯,向诸位赔不是。”说罢,便是仰头一口将杯中酒闷了下去。 恭仪自是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可其余三人却是一脸茫然,不知所云。 邹驰又满上一杯,向恭仪说道,“恭小兄弟,这杯敬你慷慨大义。” 说着,叹了口气,“当真是多亏了余大娘,若不是她知晓此事怪异,教我唤恭兄弟前来说话,只怕我现在还一无所知,甚至险些危害了恩公的儿女。” 三人闻言更感惊讶。 恭仪感到有些惊讶,“哦?竟是余大娘从中调解?” 邹驰点了点头,“是啊,余大娘先是救助我们,再是慧眼识人。于我们亦是实有大恩啊。” 正待恭仪要说话时,突然听到外面有个娃娃在喊道,“爹爹,爹爹……” 邹驰听到声音,顿时眉眼慈笑。随后,只见一个小小的影子咕溜溜跑到了邹驰腿边儿,一把抱住了他。 恭仪看去,只见一个是八岁左右的小孩儿。那孩童面黄肌瘦,可一双眼睛却甚为灵动。又见孩童身上尽是补丁。心中满是不忍。 邹驰将那孩子抱在怀中,向众人介绍道,“各位,这是小女邹小鲤。” 说着便低头看着自己女儿,神色满是溺爱,“囡囡,快打招呼。” 小娃娃眨巴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面前四人,望来望去后,最后盯着恭仪看了良久后才率先向恭仪道,“小鲤见过大哥哥。” 邹驰和恭仪闻言皆是一愣,邹驰瞬是哭笑不得,“我和恭小兄弟称兄道弟的,小女却称小兄弟‘大哥哥’,这不是乱了辈分嘛。” 在场众人闻言也皆是觉得有些好笑。 只听邹驰认真教诲道,“囡囡,咱不应该称呼‘大哥哥’,应该叫‘叔叔’才对啊。” 邹小鲤又望了恭仪半天,才摇了摇头,一本正经,“不对,爹爹。那就是大哥哥。” 合着邹小鲤是见恭仪甚是年轻,而不像她所见过的那些个“叔叔”那般。所以,心中认定这是个大哥哥。 恭仪也是见娃娃可爱,倏然想起了自己妹妹小的时候的样子,不禁瞥了眼自家妹妹,见礼儿双眼发亮,颇显喜悦。心中自是对邹小鲤宠爱至极。当下也不甚在乎如何称呼。 “既然小鲤喜欢,那便唤我‘大哥哥’也无妨。”说着,看了眼自家妹妹,“想来也是有缘,舍妹名一个‘礼’字。倒是和小鲤相同了。” 邹驰闻言,瞪目大惊,“哦?竟还有如此缘分?”看向恭礼的眼中多了一分柔色,随即很是内疚道,“令妹与小女又如此缘分,而恭小兄弟又于我们如此大恩。当真万幸啊,若非余大娘提起……,那我真是罪不可恕啊。” 说罢,便要端起酒杯再向恭仪等人赔罪。可刚拿起酒杯,就见小鲤那娃娃伸手挡住了邹驰的嘴巴,撅着嘴道,“娘亲不让爹爹喝酒!小鲤也不准爹爹喝酒。” 拿着酒杯的手一滞,随即哈哈大笑,“囡囡乖,今天爹爹是因为高兴喝酒,绝不是其他的。” 邹小鲤眨巴眨巴双眼,“啊?爹爹不开心也喝酒?开心也喝酒?真的好奇怪。” …… 饭过之后,邹驰便唤来一人请恭仪四人下去歇息了。 而来领路那人赫然是今天带领他们的那个青年。 那青年浑然不似之前那般,面上尽显恭敬,见到四人后更是躬身揖礼,“恭兄弟、郑兄弟。今天真是对不住了。” 恭仪见这人态度诚恳,心中不由更加欣赏这儿的众人心地纯良,连忙扶起他,“无妨,无妨。不知兄弟怎么称呼?” “我叫做邹天元,恭兄弟叫我天元就好。各位请随我来。” 郑康和二女不知其中因果,倏然见这人态度这番变化,都深觉惊奇,心中更是好奇恭仪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一行人随着邹天元来到一间木屋,屋舍厅堂阔大,两侧分别有两室。屋中桌椅俱全,桌上备着茶水;屋中角落还放着一个正在烧着的火炉,旁侧木材垒得整整齐齐。 虽然还是木屋,可是比之前那屋子好上数倍。 邹天元退去后,三人便纷纷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恭仪望着三人,长叹了口气,才徐徐将方才谈话说与他们听。 三人听罢后,皆是良久不语。 第二天一早,恭仪起早出了房间后,便看到邹小鲤蹲在门前拧巴着眉头。 “小鲤,怎么在这儿闷闷不乐的?” 邹小鲤回头见到恭仪,立马撇着嘴,颇显委屈,“爹爹每次喝过酒,打呼打得特别厉害。吵得小鲤睡不着。” 说着便是扑到了恭仪身上。恭仪只道这娃娃自来熟,伸手将她抱了起来。 突然听到邹小鲤问道,“大哥哥睡觉打呼吗?” 恭仪思索了下,逗她道,“大哥哥也打呼,而且也很厉害。” 说完就看到小鲤小嘴巴撅的老高,眼睛水汪汪的,似是要哭了。 恭仪见状可不敢再逗她了,连忙安慰,“大哥哥诳你的,大哥哥睡觉不打呼的。” 邹小鲤破涕为笑,“我就知道。大哥哥这么好看,睡觉肯定不打呼的。” 恭仪被这娃娃逗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时,郑康从屋中走了出来,他望了一圈后,才看向恭仪,口中却是什么也没说。 而恭仪却是知道他想说什么。 郑康是恭家的护卫,此行更是要全力保护恭仪、恭礼的周全。他此时看到屋子外居然没有一个人在看守,全然不怕他们跑了。心中自是更为钦佩这些人的为人了。 而随后,恭礼与清露也一同走了出来。 小鲤望见二女,眼睛顿时直了。趴在恭仪肩上,喃喃着,“大哥哥,这两个姐姐好好看啊。” 恭仪闻言是觉这娃娃又有趣又好笑,小小年纪,当真懂得什么叫好看?口中却是安慰道,“小鲤也很好看,等将来长大了。小鲤会比两个姐姐更好看。” 邹小鲤顿时笑的灿然,“大哥哥说小鲤好看。那等小鲤长大了,嫁给大哥哥好不好?” 恭仪语塞。 只听小丫头继续说着,“娘亲总是说小鲤长大以后是要嫁给阿正的。可阿正一天到晚傻乎乎的,还老是欺负小鲤,而且阿正长得不好看。 小鲤长大后不想嫁给阿正。小鲤长大后想嫁给大哥哥。” 恭仪苦笑不得,这都什么事儿啊?你个小娃娃,小脑袋都在想什么啊。 恭礼昨天就见这女娃娃可爱,见到哥哥抱着她,立即雀跃上前,“小鲤?” 邹小鲤伏在恭仪身上,糯糯道,“姐姐好。” 恭礼见小鲤甚是乖巧可爱,心中更是喜爱,笑着逗问道,“小鲤今年几岁啦?” 邹小鲤掰了掰手指头,然后伸出八根手指,“小鲤今年十岁啦。” 恭仪闻言深觉不可置信,这女娃娃看着也不过八岁的年纪,怎地竟是十岁?心中也只认为是小娃娃过的劳苦,吃的不好,发育缓慢导致。 片刻后,伸手帮她纠正,“小鲤,这才是十。” 小鲤回眸望着恭仪甜甜笑了起来,“小鲤记住啦。”然后转看向恭礼,“姐姐几岁啦?” “姐姐今年十五哦。” “嗯…,大哥哥今年几岁啦?” 恭仪看了眼她,“大哥哥今年十七。” 正当几人说着话,只见那邹天元走了过来,向恭仪、郑康分别抱拳后,才道,“老大请诸位用早饭。” 恭仪正要回“好”,却不经意瞥见不远处有个小少年躲躲闪闪的,不停地往这边看。 邹天元顺着恭仪的目光看去,便大喊道,“阿正,过来。” 那小少年听到有人喊他,墨迹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 邹天元摸着小少年的头,嘿嘿笑道,“这是我弟弟,邹天正。……” 而邹天正一抬头就看到邹小鲤对着他怒目圆睁的,顿时不管邹天元继续说什么,直接跑开了。 邹天元看着弟弟一溜烟儿的身影,顿时有些无语。只得讪讪赔笑。 跟着邹天元,见到邹驰后。邹驰一看到自己女儿竟是给恭仪抱着,甚是惊慌,连忙喝道,“囡囡,怎么能让大哥哥抱着,快来爹爹这边儿。” 邹小鲤闻言,重重哼了一声,反而更将恭仪搂得结实。 邹驰很是不好意思,只觉得自家女儿实在是太没有礼貌了。当下便将邹小鲤强行抱走了。 用过饭后,恭仪便主动提到写信的事儿。可邹驰说到,已是让人去城中购买了。只是尚需要些时间。 随后,邹驰便带着他们四人过了这片房屋,顺着后面的山路向上走去。 走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后,众人便隐约听到一阵咣咣的声音。待上到之后,便看到许许多多的人热火朝天地正在搭建木屋。 浑然不似寒春之时。 似乎是昨天邹驰对大伙说了什么,这里所有人见到四人后都是极为诚恳地问声好。 此处地势呈阶梯状,却是搭建了许许多多的房屋,坐落有序。山上有一道细水流下,蜿蜒而去。 男子尽是满头大汗,缺一个个神情振奋;女子或缝补着衣物,或准备着食物。一片欣欣向荣。 随着邹驰在此处转了大半天后,恭仪愈发欣赏这些人的质朴、善良。 当天下午十分,恭仪与邹驰闲聊时,一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汉子嗖嗖窜了过来,面色甚是急切。 他径直窜到了邹驰面前,似是有话要讲。 邹驰见他神色异常,“李非,恭小兄弟不是外人,有什么话直说。” 李非这才说道,“老大,不好了!有骑兵正朝咱们这边来!” 邹驰闻言一凛,想了想说道,“是谁的人马?是那朱子颉的?” 李非点了点头。 恭仪深感不妙,向李非问道,“只有骑兵?别无他物?” 李非皱眉思索了下,肯定道,“没有其他,只有骑兵!” 恭仪再问,“骑兵可有查数多少?” “五百左右。” 闻言,邹驰与恭仪互相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的脸色十分难看。 “邹大哥,这朱子颉携五百骑兵径直而来,只怕来者不善啊。” 邹驰面色凝重,“从昨日至今时不过十二时辰,此时骑兵已经近在眼前,必定是今日一早就发兵了。哼!原来那恶贼朱子颉竟是戏耍我!他从一开始就是要发兵剿灭我们!根本没想过救人!” “老大,我们怎么办?” 邹驰思忖片刻,便有条不紊地吩咐了下去。而李非也是连忙奔出。 待李非走远后,邹驰看向恭仪,面色极其凝重,“恭小兄弟。对方来势汹汹,此战看来是避免不得,若实是不幸……” 叹了口气,交待道,“还望恭兄弟能照顾小女。” 恭仪听他说着似于遗言的话,不禁心神大恸,呆滞住了。 邹驰重新振作,道,“一会儿,我们倚山拦路,四下设伏。恭兄弟等人趁机上山向西侧走,那边有一条极其隐蔽的小路,可通至山脚。下了山后,向西南快走,不到半个时辰可入清泉城。” 说罢,邹驰便抬步向外疾步快走,刚走出门外,又停下转过身,向着恭仪躬身,“那恶贼一上山,就请恭兄弟速走。” “劳请恭兄弟明日清泉城门下等我,若我午时未能到。那时,小女小鲤就托付给恭兄弟。” “我别无他求,只求恭兄弟能让她健健康康地长大。” 恭仪望着邹驰远去,喉头上下跳动,却终是没能说出什么来。 而正在策马袭来的朱子颉此刻也是怒不可遏,心中骂骂咧咧的。 原来是昨日他一回去,便让人稍话于恭兴盛。 可人回来后,告他那恭家老儿根本不信所言,只道是在哄骗。说是认为朱子颉胡编捏造,那望霞山相近清泉城,怎么可能会有千余山匪? 当夜,朱子颉又摔了好几个茶具。 于是,便连夜书信一封,今日一大早便派人送往城主府,而自己则立刻点兵,径直发兵望霞。 一、侍妾女为夫窃介胥,无知者多情徒生恨。 第五章 血染望霞 恭仪等人被邹天元带着往山侧而去。 邹小鲤被恭仪牵着,只道是大哥哥要带自己出去玩。浑然不知此去可能就是生离死别。 穿过成群的屋舍后,便见前面层层灌丛与乱石,显然是没有道路了。 邹天元示意众人暂候,自己则是越过灌丛,一深一浅地向里面走去。 而众人等候了不到一会儿功夫,便隐隐约约听见有嘶吼、叫喊声传来。 邹小鲤闻声回望,甚是好奇那边怎么了。 还不待邹小鲤想明白,恭仪便直接将她抱了起来。原来是那邹天元返回来了,向众人招手。 恭仪抱着邹小鲤率先向邹天元走去,其次便是恭礼、清露二人互相搀扶着,最后是郑康执着剑跟上。 众人走过去后,果然见到了一条极其隐蔽的小路蜿蜒而下,其中茂密的枝叶与繁盛的矮丛层层遮掩。若不知晓,定是不以为意。 随着山路踱步而下,耳后那些声音亦是渐渐微弱,直至绝耳。 这般走了将近一炷香时间后,才依稀到了山脚。 邹天元停下步子,其他人均是不解,转头疑惑望向他。 邹天元向四人躬身抱拳,“对不住,恭兄弟、郑兄弟。我得回去。” 他自知邹驰吩咐他,务必将众人一路送到清泉城。可他方才听闻山上传来的种种声音,终是忍不住想要回去与大家同生共死。 说罢,邹天元便转身就要走。 恭仪见状,连忙喊住了他。然后将邹小鲤交予恭礼,面带柔色,“礼儿,辛苦你了。” 随即蹲在身子,抚着邹小鲤的头,笑着说道,“小鲤乖,大哥哥有事情要去做,暂时不能陪小鲤。小鲤要听姐姐的话,好不好?” 邹天元闻言大惊。 而恭礼伸手握住了邹小鲤的手,有些不解,望着恭仪儿唤道,“哥哥,你这是?” 可郑康知晓自家少爷要干什么,顿时急不可耐,叫道,“少爷!……” 恭仪站起身,抬手打断他,“阿康,你定要将她们三人送到清泉城,护她们周全。” 郑康见他极其认真,而且自己若随少爷走了,那两个弱女子再一个孩子一旦遭遇歹人,当真是大难临头。再三思索下,终是无力回道,“是。郑康定当护佑小姐她们周全。” 恭仪见状,这才满意点了点头,转身向邹天元说道,“天元兄,咱们走吧。” 邹天元见恭仪此般,内心甚是感激。当即便带着恭仪原路折返。 恭仪走了一段后,回首看见他们也是渐渐走远,这才安下心来。 顺着小路又走回去。临近方才下来的地方时,已然听不到任何争斗的声音。 山上静悄悄的,似是无人。 邹天元脸色大变,顿要急切冲回去。恭仪见状急忙跟上。 入目所见却是一片寂静,不见人影。 邹天元心头大震,连忙向前奔去,嘴里还大声唤道,“阿正!阿正!” 恭仪抬步要追,却忽然瞥见不远处一木屋顶上停滞着一只怪鸟,那怪鸟体型如鸡,头顶无冠,却有两道长长的羽毛左右分略;尖喙弯钩,如似鹰隼;双翅羽毛漆黑如墨,胸前却是一片嫣红。 那怪鸟直勾勾盯着恭仪,突然仰头啼叫,唳声嘹亮。 恭仪被吓了一跳,甚是觉得那怪鸟有些渗人。 可随后,那怪鸟却是径直张开双翼,飞走了。 恭仪才看全那怪鸟,那鸟背上黑红斑驳,一道道红色细纹。而尾翼则是拖着近一尺的黑色长羽。 良久后,恭仪才紧忙回神,向着邹天元所去方向追了上去。 而越往前走,恭仪心中越是不安。直到顺着山路往下走时,才看到道路此时已是被鲜血浸染,旁侧竟全是一具具尸首。 而这些人赫然是这山上暂居之人。恭仪顿时脸色苍白,心中不由害怕起来,生了怯意。脚下步子也是不敢再往前踏出一步。 挣扎了许久后,恭仪才一咬牙,坚定下来,向着下面跑去。 愈往前走却愈是心惊。因为所见皆是粗衣的村人,竟没一个身披甲胄的兵卒。 待终于到了下面的前哨处所后,恭仪却是再也不敢向前走。 只见这一块地方到处都是尸首,遍地都是鲜血。宛如人间炼狱。上百具尸首挤在这片小小的区域,极为骇人。 可仍旧不见一个兵卒。 恭仪浑身颤抖,头皮发麻。只觉腹中翻江倒海,终是没忍住,转头吐了出来。 突然听到邹天元一声惨叫长嚎,“阿正!!!” 恭仪闻言,再次振作起来,颤颤巍巍,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 进到正堂那间幕后后,这才看到邹天元正抱着一具孩童的尸首,一遍遍哀嚎。 恭仪心中发酸,难受至极。 那孩童赫然是前不久见到的那个小少年,邹天元的弟弟,邹天正。不久前还活蹦乱跳的人儿,此时却已经成了一具再无气息的尸体。 恭仪拂袖想要抹眼,忽然看到角落中躺着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形,顿时不敢再想,一步一步极其缓慢的走过去,只盼着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 可过去后,见到的正是最不想见到的人,邹驰。 只见邹驰腹部被鲜血染红,而他的胸膛上还有一个沾着血的箭头透了出来。 恭仪双眼有些模糊,颤抖着手抚上邹驰的肩,轻轻推了下,声音亦在颤抖着,“邹大哥?” 只见邹驰缓缓睁开了双眼,甚是疲惫地望了眼恭仪,见他浑身安好,似是松了口气,竭力呼吸了几次后,才提着气软声说道,“恭兄弟……,小鲤就拜托……” 最后的话没能说完,便是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正当伤心时,忽然听到阴森的怪笑,随后便听到一男子说道,“诶?居然还有活口?老二办事儿真是不靠谱啊!” 恭仪抬眼望去,只见那人蒙着面,身着暗色劲装,其上有黄色云纹。手中握着一柄染血长剑。 邹天元闻声回望,顿时愤怒嘶吼,“是你们杀了阿正?!” 那人闻言,轻蔑一笑,“是又如何?” 随后邹天元便是怒火冲心,紧攥着双拳便要与那人拼命。 可奔走不到两步,那人手起剑落,邹天元便失了力气,浑身瘫软地倒了下去。口中还不断咳着血。 恭仪甚至都没看清这人如何出手,邹天元就已是倒了下去。顿时被吓得不敢动弹,大气都不敢出。 那人杀了邹天元后,环望一圈,甩了剑上沾染的血后,便径直走了出去。 恭仪藏在那儿,不敢动弹,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外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终是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向着邹天元走去。 见邹天元还有微弱的气息,便想要将他搀扶起来。 可刚伸出手,就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犹如恶鬼。 “诶呀。小老鼠真是沉得住气,竟然能藏这么久。” 恭仪闻声大骇,转头望去只见那个男子不知何时出现,正倚在门上,怀中抱着剑,眉眼轻蔑地盯着他。 仿佛在看着自己中意的玩具。 恭仪瞬间被吓得瘫软在地,手脚并用着往后挪去。 那男子见状很是满意,不由哈哈大笑,“对对对!就是这样!就是这个眼神儿!” 话罢,便抬步向着恭仪缓步走来,边走边说道,“小子,你没让我失望。也不枉我等了你这么长时间。所以,给你奖赏,给你个痛快。” 右手抓着剑缓缓出鞘,泛着森然白光的剑刃似是在昭示恭仪的死期。 恭仪望着那人一步步的靠近,自己的心脏跳动的也是越来越厉害。 咚咚咚,声声震耳。 那男子终是拔出了剑,怪笑着向恭仪刺来。恭仪倏然害怕着闭上了眼。 突然,有一巨大物件从天而降,在屋顶上开了洞,直直坠下,一声闷响,插在了地上。 恭仪只觉得一瞬间的地动山摇,睁开眼后,看到一柄极其怪异的巨剑直直插在地上,说是剑,还不如说那是一个废铁疙瘩。 那巨剑只有笨重,无锋无刃,剑身更是遍布大大小小的铁块疙瘩,嶙峋起伏,甚是难看。 那男子亦是大惊,一个闪身向后撤去。 随后只见又一个男子从上坠下,重重踏在地上,荡起了层层灰尘。 恭仪望着这个人的背影,见他衣衫褴褛,身形佝偻。颇显落魄。 而那蒙面男子见这人出现,顿时浑身戒备,“你是谁?” 这个落魄男子却是丝毫不理他,径直半侧过身扭头看向恭仪。 这人面色峻冷,双眼似鹰。一道长长的疤痕卧在他的右脸上,从额头竖直而下,直至胡须。颇显几分狠厉。 恭仪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只觉得浑身发毛。 蒙面男子见状,顿时眸中寒光一闪,直接欺身上前,手中剑更是直直向着这人心窝而去。 可这人似乎能看到背后,直接随手一摆,那蒙面男子的剑路便是被拂开。 蒙面男子大惊,连忙将剑收了回来。“阁下是谁?为何扰我万世阁行事?” 这个落魄男子良久后才缓缓转过头看向蒙面男子,瞥了他一眼后,却又是转过来继续盯着恭仪。 那蒙面男子觉得自己不被当一回事儿,深觉羞辱。目光更加不善了。手指噙入口中,一记嘹亮地哨声响起。 而此人不以为意,浑然不管顾,依旧只是直勾勾盯着恭仪。 不出一会儿后,只见又有两个同样打扮的蒙面男子快速窜了进来,并在两侧。三人互相望了一眼,便同时攥着剑向落魄男子出手。 恭仪只瞧得这三人身形闪动,剑影无形。虽然不曾学武,可心中自知这三人的武艺是高于郑康的。 可只见这个落魄男子仍是浑不在意。三剑齐出,分别指向咽喉、心脏与腹部。 此人右手一挥,一股无形气劲猛然而散,直接将三人手中剑再次拂开。 三人顿时撤去,随即分散开来,将其围在中间。然后再次欺身而上,招招杀意尽显,力求一击毙命。 恭仪在一旁看得惊奇,那三人不停出招,可这人却始终只是摆手拂袖就将三人尽数击退。 尝试了良久后,三人才终是知道面前此人不是自己这边能敌的。当下三人再对视。其中两人再次提剑而上。 而剩余的那人则是快步向恭仪窜来,手中寒芒直指恭仪咽喉。 这时,那落魄男子才终于下了杀手,不再一味避让。 他右手抓住那柄巨剑的剑柄,只是简简单单的提剑、挥剑。那二人便径直倒飞而出,撞在了墙上,没了气息。 随后才是握着巨剑向着最后一人刺去。 仅存的那蒙面男子见此人一招之间便杀了两人,而后也不敢接招,望着刺来的剑,身形暴退,向后撤去。 就在这人转身之际,忽有一枚暗红色令牌从衣襟间露了出来。 那蒙面男子瞥见后,顿时眼眸瞪大,叫道,“那是……血杀令?!你是……” 后面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却是被那劲风袭来的巨剑穿透,直直钉在了墙上。顿时鲜血倾洒,彻底死去。 随后只见他抬步向前走去,只手将那柄怪异巨剑取了下来。面若泰然,似乎见怪不怪。随手一甩,那巨剑之上的血迹便是被尽数散去。再看剑身,又如往常。 方才恭仪在这人走路时,才发现这人走起路来,一深一浅,右腿似乎颇有不便,是个跛子。 正当细细打量这人时,忽然听到一阵微弱的咳嗽声。恭仪顺声望去,见到是邹天元发出的。可他不敢上去查看邹天元的情况。只能眼睁睁望向地上的人,随着呼吸身躯缓缓地一起一落。 这怪人将手中巨剑负在身后,以背带勒住。望了眼地上还有口气儿的邹天元,弯下腰,捡起长剑,徐徐向其走去。 恭仪瞪大了眼,亲眼看着这个怪人攥着长剑,一剑穿透了邹天元的心脏,将他彻底杀死。 恭仪傻了,心中方才还觉得此人有意救下自己,可能是某位侠客。可转眼他就亲手杀死了一个身有重伤,可怜无辜的人。 怪人随手扔了剑后,看到恭仪那副神情,张口道,“他活不了了,与其慢慢等死,不如给他个痛快。”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好似木匠刨木头时发出的怪声儿。 恭仪望着这个人,只觉得他不可理喻。 一个鲜活的人还没死,居然只因为觉得重伤不治,而亲手杀了他? 一、侍妾女为夫窃介胥,无知者多情徒生恨。 第六章 怪人止让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恭仪听到这人发问,虽然不想回答,可又想想方才这人举手投足间就取了四人性命,当即有些服软,“我叫恭仪。” 只听这怪人又问,“小子,你爹娘可健在?” 恭仪被他问得发懵,但还是老实回答,“他们自然是健在。” “你家是哪里?” 恭仪更懵了,心底直打鼓,可面上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得老老实实回答,“作州曲城恭家。” 怪人听罢后,眼睛耷拉下来,神情尽是落寞、失望之意,良久后才是轻轻摇了摇头,甚是惘然。口中小声喃喃着,“奇怪,奇怪。” 恭仪自然是不知道这人在感慨什么东西。只是觉得这人似是一惊一乍,只道是个怪人。 见这人转身就是一瘸一拐地往外面走,浑然不再管自己。恭仪踌躇了许久,甚是犹豫,终是张口大声问道,“你不杀我?” 那怪人闻言也不曾回头,只是停了下来,背对着恭仪说道,“我是要来杀人,但不是你。”说完,不在停留,拔步而起,自顾自走了。 恭仪见这个怪人当真走了,这才终是缓缓站了起来,望了望一动不动的邹驰,又看了看已经绝气的邹天元与邹天正兄弟,一想起这两天与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不由心头大恸,模糊了双眼。 可又不敢哭出声来,深怕将那怪人又引回来。只得憋着声儿,哭得酣畅淋漓。 向死去的三人拜了拜后,才抹了把眼泪,悄悄扒在门框上,小心翼翼往外瞅着。看这个怪人是不是真的要饶了他,又或是如同之前那人一般是在耍弄自己。 一声古怪的鸟叫忽然响起,在这颇为寂静的天地之下,竟是显得格外刺耳。正当恭仪觉得这鸣叫的声音十分耳熟时,倏然见到之前那只停驻在房顶上的状似如鸡的怪鸟飞了下来,扑打着翅膀徐徐落在了不远处的怪人的肩上。 那怪人正倚坐在一棵树下,伸着右腿。 而那鸟则在他的肩上叽叽喳喳的,像是在说话。 怪人配怪鸟,当真是合适。 片刻后,那怪人飞身跃起,一个箭步,便已是出现在了数丈之外。恭仪眼睁睁望着这怪人肩携怪鸟,背负巨剑,却仍是健步如飞般,飞速向着山上而去。 这怪人竟如此厉害,跛着腿脚居然还能这般飞驰,当真神奇。只怕阿康或者阿泰,谁也不能与其比肩,光是这般脚力,就已经是相形见绌了。 感慨之余,也是连忙跑出,一步一步地追了上去。 恭仪脚力比不上那人,跟了一段便是见不着任何踪影了。但方才见那怪人径直嗖嗖向山上而去。心下一定,不再急迫紧追,而是找条合适的道路向上而去。 穿过成片的木屋群之后,便见到了一条通往山上的道路,那小路之上杂草丛生,甚至有的地方已经不显路形,俨然是曾经只有极少数人才经过此路向上而去。 恭仪也不多想,径直拔足而上,走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后,蓦然抬头才发现此时天色浑然已暗,只是幸得皓月当头,才能依稀窥见数丈之内的事物。 逆着山势而行,本就是颇为劳累的事情,就这短暂地一停歇,恭仪已是大汗淋漓,深感疲惫。喘着粗气,只能听到心脏在耳边咚咚咚跳的剧烈。 当即便是随处找了一块石头,坐在上面,稍作歇息。 皓月当空,天空是阴沉而又透亮,其边儿上的白云也尽显几分通透。月光倾洒而下,整片茫茫大地似乎都在此时隐隐可视。 恭仪向西南望去,依稀可见一座极其雄伟的古城,城中有着亮光,足显城中安定。 望着清泉城的方向,不禁想起了恭礼,不知她现在怎么样,郑康是否照顾好了她。倏然也想起了家,想起了父母。 又想起了邹小鲤,随着又想起了邹驰。 一开闸,思绪犹如滚滚长江,滔滔不绝。整个人胡思乱想的,早已是神游远去,不知所踪了。 突然,一声嘹亮地唳声传来,打断了晃神中的恭仪,将他的思绪牵扯了回来。 听得出来是那只怪鸟的鸣叫,当即便站起身子,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快步而去。 绕了一段路后,便见眼前没有了路,只有极其茂盛的杂草与错乱丛生的矮枝,突然,恭仪似乎在这层层之后撇见了亮光。心中顿是大喜,便连忙跻身其中,拨开杂草与矮枝,向前摸索着走去。 月光再明亮,终究是不及阳光。脚下事物根本看不清楚,一连踩空数次跌倒之后,才见到一个极其偏僻的山洞出现在眼前。 亮光就是从这里发出的。而此时,隐约之间似乎还能听到有人在其中说话。 恭仪沉下心静听片刻,才依稀辨认出是那个怪人的声音。当即便蹑手蹑脚,轻着步子向洞内悄悄走去。 越往里面走听得也是越发清晰了。 只听到那怪人冷着声,颇有怒意问道,“尚玉,我最后为你一遍。你到底把介胥藏到那里了?” 话后,良久没有人回答。随后便又听到那怪人一阵笑声,“你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你吧?杀了你,我照样能找到。” 正当恭仪好奇,这怪人到底在和谁说话时。便是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那你还说什么废话,赶紧动手吧。你们一个个都想杀我,这偷来的日子也是足够了。” 恭仪闻声心头大惊,这声音竟然是消失了的余大娘! 这山上的人都是极为友善的,恭仪深觉他们质地淳朴,和蔼亲善。可转眼之间,邹驰他们一个个竟已是都死了,此时再遇到了余大娘。恭仪恍如遇到了故人、亲人。 而且恭仪本来就对余大娘心存感激,当初若不是余大娘在其中与邹驰说道,邹驰又怎会与恭仪相谈,若不是交心而谈,只怕此时礼儿已是被那朱子颉抓了回去,定是在劫难逃了。 念头在脑海中匆匆而逝,来不及多想,恭仪直接提步向里面跑了进去。 洞内燃着数个火把,将里面照的明亮,俨如白昼。而那怪人此时正手执巨剑正对着余大娘。 此间二人对峙,再无他人。虽然这山洞通道还再向里面延伸而去,可恭仪此时也是望不到里面,自是不知道再往里面是什么状况。 恭仪见那怪人杀意四起,挥手就要将手中巨剑垂直劈下,情况危急刻不容缓,心中惧意也是倏然消失不见,口中大喝道,“住手!” 脚下也是下意识直接冲了上去,径直挡在了余大娘身前。 而此时恰逢那怪人举剑落下,那巨剑径直朝着半路插进来的恭仪头上而去。 眼中那巨剑倏然放大,离自己更是越来越近。恭仪脑海中下意识已经浮现了自己被这巨剑一剑砍倒在地,鲜血直流的情景了。 可突然那巨剑停住了,硬生生停滞在了恭仪头上不过两寸的位置。 而那怪人也发出一声轻咦。其中似有疑惑,似有怔神儿。 余大娘对于恭仪的出现也是始料未及,更是没有想到他竟会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舍命来救自己。这一瞬间,烙印在心中深处的那个背影与面前这个瘦弱的背影重叠在了一起。分开不得。 明知自己被各方人士追杀,应当逃得远远的,逃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可她不想走远,她想离得近些,为的只不过是心中还尚存的那一份执念而已。 恭仪此时的舍身相救,让她在心中堆砌的城墙开始坍塌,筑起的大坝开始决堤。 双眼顿时模糊一片,泪水再也止不住,潸然而下。 往昔的种种猛然盘旋在脑海之中,一遍又一遍地折磨自己。一时间不由得怔住了。 恭仪不知身后余大娘到底如何,只察觉古怪,抬眼向头顶那巨剑看去。只见头顶之上那柄巨剑此时竟然正在缓缓燃烧,十分怪异。 淡淡的火苗在剑身上跳动。却丝毫干不到灼热之感。怪人望着那火苗,良久后又看向了恭仪。 恭仪只见怪异,却不知为何。不解其中之时偶然与那怪人对视目光,猛然不禁打了个寒战。 只见那怪人双目如火,如狼似虎般直勾勾盯着自己,眼中满是遮掩不住的狂热与兴奋,表情甚至都有些扭曲。就像行走在沙漠中的旅客见到了绿洲,濒临饿死的乞丐见到了冒着烟儿的肥肉,简直恨不得直接扒皮剔骨,拆之入腹。 那怪人右臂一撤,巨剑猛然随之撤去,随手将那巨剑插在地上,便是一声巨响。随后便径直扑上前来,一把抓住了恭仪。 浑然不觉他那双堪比雄鹰的利爪将恭仪掐得生疼。 恭仪咬着牙,倒吸着凉气,虽然痛的不堪,可心底里却是不愿服输,面上更是强作镇定。似乎这样就能缓解几分疼痛。 忽然听到这怪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又嘶哑又洪亮,简直是一种折磨。 “果然!果然!我没有看走眼!哈哈哈!我终于找到啦!终于找到啦!” 恭仪见这人突然发疯发狂,心中更是害怕起来。可仍是故作强硬,与这怪人对喊起来,“你这疯子!快放开我!” 只见这怪人突然松开双手,后撤一步,径直半跪在了地上,一只手横在身前,深深垂下了头,俨然是九州之上极为古朴的礼仪。 他竭力挺直了脊梁,堪比那把古怪的巨剑,一丝不苟的,神态极具威严。 这一刻,恭仪仿佛见到了一个从古时代穿梭而来的武者在向他致以最为崇高的敬意。 “止让拜见少主!” 他的声音虽然还是那样的嘶哑,可其中将欲穿破天穹的战意却是令恭仪头皮发麻。 仿佛一个沉寂了亘古的巨钟在这个时代敲出了震耳欲聋的回响,一个新的时代在徐徐消散的誓言中宣告着它的归来。 恭仪被这怪人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一瞬间,颇有些惊慌失措。 余大娘一回神儿就看到这个怪人正半跪在地上,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两人互相望来望去,从对方眼中只看到了迷惑。 突然,怪人站了起来,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恭仪,问道,“你要救她?” 恭仪见他好像又恢复癫疯的模样,立即张开双臂护在了余大娘身前,自己瘦弱的身躯此刻却好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你这老家伙又发什么疯?!” 说完,想了想补充道,“我不会再看着你杀了余大娘的!” 那怪人闻言也不恼恭仪对他的无礼,只是一愣,双眼如鹫,盯向余大娘。 “‘余大娘’?哈哈,你要姓余,也没什么问题。可怎么能唤作‘大娘’?” 余大娘闻言,咬着牙,默不作声,可脸色却是一阵青一阵白,仿佛这话如砒.霜一般,将剧毒从她的双耳直接灌进了心低深处。 恭仪闻言,猜到这怪人定是知晓几分余大娘的过去。可此时这怪人当前身前,他也由不得去转身相问,如此之下,也是自然没能看到余大娘的脸色变化。 “老家伙!你又在说什么疯话?!”恭仪怒喝着。 怪人倏然再次仰天大笑,直震得洞内火焰来回跳动。 恭仪听得难受,挤着眉来缓解这声音带来的侵扰。 突然,这怪人闪电般一把伸出鹰爪,牢牢抓住了恭仪的肩膀。以他的手劲儿足以将之捏碎,可恭仪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牢牢被这怪人抓着,挣脱不得。 随后怪人更是如风一般,一手卷起地上的巨剑,另一只手抓着恭仪闪身便是出了山洞。 余大娘见恭仪被这怪人抓走,顿时脸色剧变,心头惧惊,慌慌张张地就要抬步去追,可脚下刚跑出两步便听到那怪人的声音遥遥传来,直若耳旁。 “尚玉,今日我且饶你一命。你别想逃,待我与他说完话后,再来问询你介胥的下落。” 声音渐渐消退后,那怪人已是挟着恭仪飞出了老远。余大娘追出来后,哪里还见得着他们的身影。 余大娘望着寂静一片的外面,空中皓月仍是那般明亮。 往事直窜而上,在脑海中跌跌撞撞,整个人突然没了力气,瘫坐在了地上。心中一堵,眼泪再也拦不住地流了下来,竟是放声大哭起来。 凄厉的哭声在这寂寥的夜色下显得格外诡异,顺着轻风飞出了好远好远。 一、侍妾女为夫窃介胥,无知者多情徒生恨。 第七章 身世血脉 恭仪被这怪人一直提着,只见所有的事物不停地在飞速倒退。而寒意更是快速侵染着自己,冻得直哆嗦。 约莫一盏茶功夫后,怪人便带着恭仪来到了山顶上一处平地,眼前只有埋没在夜色云海中依旧显得十分可怖的断崖。 恭仪的小腿直发抖,也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 怪人将恭仪放开后,背着断崖而立,脸上的那道疤痕被月光映得更加渗人,就像一条趴在他脸上的蜈蚣。 他见恭仪直直盯着他,脸色有些苍白,遂转过身去,负手而立望着茫茫云海。 良久后,怪人突然浅声问道,似有惆怅,“你为什么不学武?” 恭仪自知逃脱不了,见他并无害他之意,才回道,“家父不准我学。” “恭家夫妇待你怎么样?” “我爹娘?他们对我自然是极好。” 怪人闻言倏然转头盯向恭仪,神情凶恶,怒道,“不准叫他们爹娘!他们不是你爹娘!你的爹娘已经死了!” 恭仪虽然害怕这个怪人,可更不准他侮辱自己的父母,当即也是怒道,“老家伙!你胡说什么!” 怪人怒气冲冲,一步窜了过来,贴在他面前,近在咫尺,眼中满是滔天的杀意与暴怒,“我说了!你爹娘已经死了!他们不是你爹娘!” 恭仪被这怪人突然的举动给吓到了,随即涨红了脸,粗着脖子反驳,“老家伙!你不准再说我爹娘!你再说,我就……” 后面没了话。他本想说杀了你,又或是打你之类的。可下意识觉得说这些话只会显得很可笑。 怪人似乎看透了他,随即神色阴狠地说道,“就怎么样?就杀了我?” 随后,突然好似泄了气,萎靡了下去,苦笑一声,呢喃着,“你若杀了我也好。死在你手上我也就有脸面去见他们了。” 恭仪见他神经兮兮,满口胡言乱语,又好似发了疯病。 良久后,怪人才叹了口气,伸手将身后的那柄古怪巨剑取下插在了地上。 “你握住它。” 恭仪犹豫了片刻,伸手轻轻抓住了剑柄。 在握住剑柄的瞬间,恭仪仿佛在耳边听到了一声响彻天地的龙吟。而后,只见那柄巨剑突然开始燃烧,恭仪被这奇特又诡异的状况吓了一跳,急忙松开了手,向后倒去。 巨剑在离开恭仪的触碰后,剑身上的火焰好似失去了火源,慢慢减小,直至消失。 怪人在旁目睹着这一切,双眸之中沉下去的喜悦之色再次浮了上来。再次说话时,声音柔和了许多,“抓住它,那火焰不会伤害你的。” 恭仪将信将疑,许是好奇心作祟,终是颤颤巍巍地又伸出了右手,将剑柄握住了。 只见那消逝的火焰再次出现。 恭仪这时才注意到,这火焰很不寻常,虽是燃烧升腾着,却并不明亮,甚至有几分暗淡,而且这火焰没有任何温度,丝毫感受不到灼热、焦烤。 就像只是街头卖艺所施展出来的小把戏一样,看着新鲜。 “这严苛来说并不是火焰。而是你血脉中的力量。” 恭仪猛然看向他,收回了握在剑上的手,静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剑上的火焰缓缓再次淡下去,而怪人伸出右手握住了剑柄,瞬间,只见火焰爆裂而起,势要冲天。 他的话徐徐传了过来,飘入了恭仪的耳中。 “你,不是凡人。” 望着这个手握燃烧巨剑的人,暗淡的火光衬着明亮的月光交织掺杂在一起,仿佛将他映照成了来自阿鼻地狱的使者。 恭仪不顾地摇着头,不愿相信他所说的话。可他的声音还是如同九幽深处传出的冷息一样,尽数使他寒冷入骨。 “你尊为少主,血脉之中的力量比我要强上数百倍!这是你生来就有的,你逃不掉的。” 怪人松开了手,神色似是有些虚弱。 “此剑是我族至上圣剑,我以自己微弱的血脉之力根本不能完整驾驭它。”说着,再次看向恭仪,“此剑对于凡人来说毫无用处,只是废铜烂铁罢了。只有你,嫡系一脉身上纯正的血脉之力才能彻底发挥此剑的威能!” 恭仪忽然有些发抖,好似再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他的话却是如同铭文一样,一字一句得烙在了恭仪的心上,再也抹不掉。 “不,不,我不是……”恭仪脸上再无血色,脚步踉跄地往后退着。 怪人见恭仪此般模样,忍不住无边来得暴怒,“少主!别再执迷不悟了!醒醒吧!” 止让被他吼得跌坐在地上。可内心中只觉自己的世界正在崩塌。他不想相信,可却不得不相信。 恭仪坐在地上,整个人似乎都变得颓丧。 心中知道这个人没有在骗他,方才在他触碰到巨剑的时候,就已经感受了来自那把剑的清鸣,仿佛一个终于找到了归宿的游子,又像是一个终于寻到了亲人的旅人。 那种心中共鸣的感觉使他挥之不去,忘之不得。 怪人叹了口气,“你的血脉之力已经开始苏醒,若仍只是把自己当做一个凡人。他们终会找到你,然后杀了你!”说着,看向恭仪的双眼,“包括你现在所谓的亲人,一个不留。” 两人沉默了良久之后,恭仪垂着头,终于接受了目前现状。 “我爹娘怎么死的?”一句轻声响起,可就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恭仪丢了半条命。 怪人神色复杂地看着恭仪,突然大恸,“他们被人杀了…,我们一族都被他们杀了…,一个不留。”他的声音丝丝颤抖着,夹杂着浅浅的哭腔。 其中的无奈、无力顿时倾泻而出,似汪洋大海要将恭仪溺死其中。 恭仪抬起头,有些泛红的眼珠掩在夜色下,教人看不清楚。 “是谁?” 一句轻问,像是在这黑夜中丢失了方向,不知了所踪。良久等不来它的答案。 他陷入哀伤,终苦着轻道,“你现在太弱,告诉你只会适得其反。” …… 恭仪这般呆坐在地上将近半个时辰,也不再觉得夜风发冷,身体都好似失了温度。 缓缓抬起头,望向前方无边的茫然云海,突然发觉自己的渺小。 “你唤作止让?” 怪人苦笑着,摇了摇头,目光同样的悠远,“此剑名为止让。自我一族被屠尽后,我再也不配使用自己的姓名。此剑便是我的名字。” 良久后,恭仪突然仰头望着夜空发笑,笑声有些凄厉,眼角也是无声地滑下了细长的泪水。 笑罢,恭仪突然跳了起来,冲着止让大喊道,“叔叔!我要学武!教我吧!” 止让看着恭仪,终是笑了起来。 “你可不能称我‘叔叔’,你尊为少主,我配不上。不如你就直接叫我名字。我也必然不会以别的名字叫你,那我就称你一声‘公子’吧。” 恭仪看着止让,虽然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仍在,可却不再觉得面前这个人可怖了,也笑着回道,“好。” 当下止让便向恭仪说道,“你不曾习武,那可知武道有内外之分?” 恭仪摇了摇头,神色惘然。 “内功修气,外功修力。我们一族自身血脉之力是这天底下最为强大的力。虽然你凭借血脉之力足以纵横天下、睥睨九州。可此时你羽翼尚浅,不到万不得已,切记不可在人前动用血脉之力,若逼不得已,不得不用时,那见过的,只能是死人。” “这……”恭仪大惊,只觉这样似乎过于凶恶。 止让见他神色有异,知他心有不忍,劝慰道,“人心难测,若是被有心之人看去了。到时候,你可是会招致无穷无尽的追杀。” 话音一转,再道,“你要是嫌弃此举不妥,就认认真真,老老实实主内、修气。到时候再学个一招半式,等你强大,再无畏惧后,再凭借血脉之力,也能藐视人间。报我一族皆数被屠之恨,杀父弑母之仇。” “我不想报仇。”恭仪突然平静说道。 止让一听,顿时暴怒,龇牙瞪目,高声喝道,“灭族之恨!焉能不报?父母之仇!岂能不顾?” “可我不想杀人,我只想保护我在乎的人。” 止让仿佛听到了一个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玩笑,哈哈大笑起来,“保护?真是天真啊!昔日的族长,你的父亲,可是这世间顶天立地的人,杀伐决断,英武非凡!而我们一族则是这世间最尖锐的矛,最锋利的剑!是最为强大的战士! 你看看你,竟已被那些卑鄙的凡人拔去了爪牙,消磨了意志。他们对你的荼毒竟已是如此深沉!” 说这些话时,面前这个男人仿佛重新拥有了那些至高无上的荣光。使得恭仪根本没办法出言反驳,只得站立着静静聆听。 沉浸在过往之中,止让是如此激动,可也是如此的耀眼。 良久之后,止让再次颓丧,眼角藏不住的落寞在流淌。那些无上的荣光已经是沦为曾经。眼下只有一个苟且偷生的族人和一个彻底废掉的少主。 倏地,止让冷笑起来,“既然你如此决定,想必我再说什么你也不会听。我最后奉劝一句,希望你能牢牢记住。 终有一天,你会为你的天真感到忏悔,会为你的愚蠢付出代价!” 恭仪望着他,缓缓垂下了头,不再与他对视。他眼中的荣光过于耀眼,肩上的负担过于沉重,这一切,恭仪背负不住。 止让对这个少主极其失望,可一个即将溺死的人就算抓住了一根稻草,也会拼尽一切再次挣扎,只因不愿丢失对于自己来说,那种至高无上的东西,生命。 而对于止让来说,自己至高无上的信仰,就是往昔的荣耀。 他已经抓住了稻草,见到了穿破黑暗的曙光。又怎会轻易放手,又岂敢轻易放手?又怎甘心轻易放手? 曾经一族的辉煌与随后而来的破灭,在无数个日夜中反复交杂,践踏着他的内心与尊严。只有无穷无尽的仇恨支撑着他,若没了这些,他的灵魂定会死去,躯体也会腐朽,沦为一具麻木的躯壳。 止让调整心态,明白少主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不是三言两语能够撼动的。当即不再提及报仇。 随后向恭仪躬身揖礼,敬声道,“公子既然不愿意再说,那止让就不再说。” 恭仪突然见止让态度如此大变,方才几近发狂,此时却又这般恭敬,一时有些发怔,不禁唤道,“你……” “今后止让只是公子身边的一个老奴,公子要做什么,止让陪着;公子不做什么,止让绝不多言。” 恭仪望着他朝向自己弯曲的身影,再也不能说出话来。 止让挺起身,态度浑然大变,“公子,你身上的血脉之力已经苏醒。当下最紧要的事,就是学会如何控制血脉中的力量。” 说罢,脸上却是不由浮现了苦笑,曾经引以为傲的血脉,即使竟要刻意去掩藏。真是讽刺。 恭仪按照他的指示盘坐在地上,耳边响起止让的话语,“心入空明,神入太虚。意守心识,气沉丹田……” 止让的声音好似缥缈在灵空之中,徐徐缓缓将恭仪拉进了一片混沌。 一轮黑色的圆盘挂在血红的天空之上,仿若传说中的天狗悄无声息地将太阳食下,怠惰的太阳挂着一圈极为耀眼的金边,颤颤巍巍的,不停抖动,倾泻着慑人的光芒。 暗淡的光将天空点亮,极目眺望而去,茫茫的天空徒有被映出的猩红,再无他色。几近焦炭的云层镌刻在天空之上,像是曾在书中读到的壁画。 身下是一片无尽的汪洋,被顶上无穷的天空映照着,也变得甚是红浊。鲜红的波涛陡然从海面之下窜出,贪婪着想要啖食这里所有生灵。 天空与海洋在尽头融汇,分割不开。入目只有茫茫而又刺眼的红。仿佛一座淹溺在血液中的牢狱,羁押着那些罪恶滔天的囚徒。 突然,猩红之海波涛汹涌,掀起了百丈的惊天巨浪,直直向着恭仪而来,誓要将他吞没。 粉身碎骨的斥力汹涌地抨击着,终是闭上了双眼,不敢再望。 片刻后,一切好似重归宁静。 再睁开眼,只见周遭漆黑一片,是以无边无际的空间,头顶之上,遍布着一层红色水晶,时不时会看到荡漾起的涟漪,慢慢扩散成微波。 蓦然回头,一双巨大的眼睛正直勾勾地与他对视,不过数丈。 不见面貌,不见身躯。只有金黄色的双瞳在这片黑暗之中熠熠生辉,狭长的瞳孔中尽显无上的威严。 一、侍妾女为夫窃介胥,无知者多情徒生恨。 第八章 红衣女子 恭仪看着那金黄双瞳,心底兀然窜出一股跪拜臣服之意。他浑身发抖着,渐渐弯下了双腿,要向其朝拜。 突然,一道大喝恍如晴天霹雳一般将恭仪唤醒。 恭仪回神儿,看到仍然是原来的那个山顶,仍是那块断崖,仍是那片云海。而方才所见种种,都如只是黄粱一梦。 止让见恭仪浑身大汗,穿着粗气。不由得暗暗心惊,只怕少主的血脉之力比往昔任何一代族长还要强盛数倍。 方才止让见恭仪入定不久,就神色大异,怔骇、恐惧直到变成了彻底的臣服。心知大事不好,连忙大喝一声,将恭仪从那种虚无缥缈的境界中强行拽了出来。 望着仍然沉浸还未彻底苏醒的恭仪,心中喜也不是,忧也不是,格外奇特。 深深吸了一口气,终究是化作深沉的鼻息,仰着头,望向璀璨的星空,心思却已游离。 恭仪良久后才从方才的阴影下走出,却仍心有余悸。稍稍才意识到自己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打湿。 “看来,是失败了。不过,也没事。老奴会守在身边,护佑公子安全。等公子逐渐强大了,到时,一定可以成功的。” 随后便正色道,“方才我已经说过,武道一途主要分为内外双功,内功修气,外功修力。修气在内,修力在外。锻身为气,锻体为力。单单一途一旦大成,便可力劈山石,迅如惊雷。当然,世间高人繁多,也有开辟其他途径从而走上武道,他们一样可成为绝世强者。总之,既然修气就要先学会气之根本,吐纳之道。” 说罢便将吐纳之道的口诀与要点告诉恭仪,可恭仪按照止让所授,琢磨了许久也是没琢磨透。 止让遂不得已走过去,坐在恭仪身后,将双手贴在恭仪背上。“闭上眼睛,守住心神,细细感受一下气的流动。” 恭仪按照止让所说,闭上双眼,摒除杂念。不会儿,感觉一股暖洋洋的力量从背后传来,顺着四肢游走,在体内循环,最终归于小腹处的丹田之中。顿时,深感全身轻快了许多,冷意也稍稍缓解了不少。 睁开双眼,只感一片清明。 “闭上双眼,按照刚才的感觉,再试一遍。” 恭仪闭上双眼,按照吐纳之道的口诀再次尝试,半个时辰之后,才隐隐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气出现在体内。 顿时,不由大喜。可心神一动,这缕气便倏然不见了。 恭仪见状,连忙再次沉下心运行吐纳。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那缕气便再次出现。这次,恭仪心神不再动摇。一边观察这这道气,一边继续有序不紊地进行着吐纳。 当即,心神便是融入其中,不知外事。 待恭仪再次睁开眼时,只觉得自己甚是神清气爽。可喜悦之后才发现此时天色已经明亮,东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当下时节,晨曦之时是最为寒冷的。往常之时,恭仪定然是要被冻得直发抖,可现在却感觉良好,丝毫没有寒意。 扭头一望,便看到止让负手而立,肩上蹲着那只怪鸟,一人一鸟一动不动,面朝晨曦。 止让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没有看便知道恭仪吐纳结束了。转过身来,径直走过去将巨剑拔起来重新负在背上。 而那怪鸟竟是正蹲在止让的肩上打盹,止让这一番举动的过程中,居然醒都不醒。 恭仪看着,觉得甚是新鲜。 止让瞥了眼恭仪,顺着他的目光瞅了眼自己肩上的鸟,说道,“这是异兽寒皋,北方并不常见。好了,时间也不短了,我们下去吧。别让那‘余大娘’等急了。” 恭仪闻言,以为止让还会抓着他,一路提溜下去。没成想,止让竟是带着他一步步走了下去。 望着走在前面一步一步,一深一浅的背影。不由发声问道,“你这右腿怎么了?” “被人追杀,没打过。断了条腿才逃出来。”止让说得轻描淡写,似乎毫不在乎,“后来遇到位神医,他心善,也不问缘由就要给我医治。但受伤的时间太长了,治好后就落下了这毛病。” 止让说着一顿,嗤笑一声,自嘲道,“也还算好,命没丢。只是成了一个跛子。” 恭仪听他说得轻巧,可心中明白这其中的苦楚。当下便不再问了。 走了许久,直到天色大亮,太阳升起。两人才从山上下来,来到昨天夜里的那个洞穴前。 此时洞内静悄悄的,也没有丝毫火光,似乎没有人了。 抬步走入洞中,来到昨日见到余大娘的地方,只见此处空无一人,根本没有余大娘的身影。 二人在洞内又查看了一番,虽没有找到余大娘,可却在洞穴深处找到了数十个村民。 他们担惊受怕了一宿,见到恭仪时都是不禁哇哇大哭了起来。 恭仪见他们这般模样,又想起了山下那遍地都是的尸首,心下更是不忍,眼眶都隐隐泛红了。 后来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昨日是余大娘带他们来这儿躲避的,可自从余大娘把他们带进来后,他们就再未见过余大娘。 众人知道歹人已经退去后,便纷纷出了洞穴向下回去了。 止让望着恭仪发红的双眼,神色满是失望,却什么也没有说。 二人又向下走去,刚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就听到数十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恭仪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倏然流了下来。 来到昨天经过的那条小道,只见那尸体依旧在那儿趟着,只是血液早已经干涸。 越往前走,哭声愈发地刺耳,也愈发地扎心。 活着的人都在抱着早已死去的亲人在嚎啕大哭。他们不明白,自己老老实实一辈子,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 再次来到昨天的那个正堂之中,这才见到了余大娘。 她此时正跪叩在邹驰的尸首前,一遍遍呢喃着,“对不起,对不起……” 恭仪见状,心头一堵,眼睛又不由模糊了起来。连忙走上前去,轻声唤道,“余大娘。” 余大娘闻声猛地回头,一见到恭仪站在自己面前,整个人立刻扑到了恭仪的怀里,大声哭了起来。 恭仪只道余大娘担心自己,心中很是感动,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一时间,手足无措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止让望着这个女人伏在公子身上痛哭,虽然对此有些不满,但碍于之前她的确对公子是赋予真心的,只好默默站在一旁,不做声。 可正当恭仪倍感尴尬时,余大娘的哭声越来越小,然后突然倒在了地上,昏了过去。 恭仪大吃一惊,此时也顾不得男女有别,急忙将她揽进怀里,失声唤道,“余大娘?你怎么了?醒醒……” 一旁止让忽然一把将他拉开,正是不解,忽见止让面色十分凝重,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才发现余大娘此时脖子下面竟然浮现数道血色纹路,状如红丝一般的纹路竟好似活物,不停蠕动着,顺着脖颈向上攀爬,直到蔓延至下巴处,才停了下来。 止让识得此物,顿然心惊,默道,这是……追魂蛊?!这是朝云阁对付叛出之人所用的毒蛊,想不到她竟然还是朝云阁的人? 恭仪见那血色的红丝十分诡异可怖,而看止让的反应,显然他是有所了解的。 “那红色的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种毒蛊,名为追魂蛊。种入体内后,每月发作一次,待发作三次之时,就是毙命。看她这样,只怕已经是第二次发作了。” 恭仪闻言,惊恐万分,急切问道,“那可有解救之法?” “追魂蛊为子母双蛊,要想救她,除非找到母蛊。不过,公子别急,此蛊发作时,只会让人昏睡数日,等她醒了之后,才能想办法解决此蛊。” “也只能如此了。” 止让望着恭仪,见他面色着急,神色担忧,不由问道,“公子,她于你来说,只不过是一个过客,为何这般为一个旁人如此伤神?” 恭仪张了张嘴,面色发苦,“我和妹妹被邹大哥掳回来后,是余大娘她救了我们,否则此时,礼儿她定然被那朱子颉抓走了。救命之恩,怎能不报?” “可倘若她没有救公子,只是一寻常妇人。那公子还会救人吗?” “会。” 止让见他回答得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心神不禁有些松动。轻轻叹了口气后,便不再说话了。 恭仪此时心中挂念着妹妹一行人现在怎么样了,又十分担心余大娘的安危,还念着这望霞山上活下来的人该怎么办。 一时间心中满是愁绪,不知所措。良久之后,才决定先将所有人带去清泉城,将村民们暂且安定下,然后再等余大娘醒过来,期间也好去找礼儿她们。 可剩余的村民们并不愿跟他走,他们不愿自己的亲人们曝尸荒野,要先将他们安葬之后,再做打算。 恭仪心中怅然,许诺会在清泉城中等他们,并给他们一个安定的生活。众人知晓后皆是向恭仪叩首跪拜,感恩戴德。 将余大娘安置在来时的马车中之后,止让驱着车,怪鸟寒皋卧在马车顶棚上面。三人才顺着山路下去,向着清泉城出发。 下山的路上也尽是尸首,只不过大部分都是身披甲胄的兵卒,恭仪在这些人之中并没有发现朱子颉的尸首,心下以为朱子颉也已经死了,只是尸首不再此处罢了。 望霞山距离清泉城较近,以马车来说,大约一个时辰就能到达。九州地界宏大,之前郑康曾说五日之内能够穿过平州,抵达泗州。可郑康言语之中是指,每天马不停蹄连续赶路五个时辰,如此五日才能到达泗州。 而此时恭仪坐在马车之内,因心绪繁愁,于是盘坐下开始修气,练习吐纳之道。心神空明之后,便是忘了时间的流逝。 只是方方觉得入定不久,便察觉马车猛然停下了。遂掀起门帘,想要查看发生什么情况了。 目光绕过止让,只见有两个腰间佩剑的女子俏生生地站在前面的道路上,挡住了去路。 站在前面的女子穿着一袭殷红的衫裙,体态婀娜,亭亭玉立。而她的面上蒙着一层轻纱,教人看不清她的面貌,只是眉眼之间尽是遮掩不住的清冷之色,好似冰雪。 她明眸流转,充满寒意的双眼却若隐若现得流露着丝丝媚意。 那双眼睛注视而来的时候,恭仪不自禁怔了片刻,在这一刹那,只道沉醉在她的双眼之中,恍若看到了大雪寒梅之下,一个倩丽的身影在翩翩起舞,舞罢便是静静伫立在原处,任着雪花,嗅着寒梅。 而稍后面的那个女子与之比较则是平常的多,淡黄色的衣着,同样蒙着轻纱。只见眉眼,也知定是倾城之貌。 可却是没有红衣女子那般神韵。相衬之下,那红衣女子愈发显得惊为天人。 正当恭仪呆神愣住的时候,止让已是将右手缓缓抬起,抓住了身后巨剑的剑柄。神色凝重,如临大敌。 红衣女子自恭仪从出现后,双眼便一直放在他身上。 “嗯?苍龙一脉居然还有人苟活于世?”声音亦是清冷,却宛如九天之上的玄音般悦耳。 恭仪此时正是出神儿,自是忽略了她这句话。 止让一把将恭仪推了回去,沉声道,“公子躲好,我去会会她们二人。”说罢,便是径直跃下,手执巨剑一瘸一拐地只身立在了马车之前。 恭仪被这一推,顿时回醒。见此番状况,才知前面这两个女子怕是来者不善。当下便是藏身帘后,偷偷掀起一角,向外看去。 外面那黄衣女子上前一步,挡在前面,口中说道,“少主,我来对付这个跛子。”说罢,便直接拔剑出鞘,向着止让弹射而去。 光滑如玉的剑带着反耀的寒光直直刺向止让的咽喉。 恭仪见这个女子出手极为凌厉,不由大惊,心中忍不住为止让担忧。不过,下一刻才感到自己的担心显然是有些多余。 只见止让挥舞巨剑,将黄衣女子刺来的一击轻松格开,随后便左手攥拳,向着直扑而来的身影猛然打出。 这番拆招、出招的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黄衣女子更是始料未及,慌张之下只得急忙闪身避退。 一、侍妾女为夫窃介胥,无知者多情徒生恨。 第九章 羽氏羽鸢 黄衣女子避开止让一拳之后,便紧握手中的剑,丝毫不顿,再次欺身而上。 她原是看着面前这个男子一瘸一拐的,腿脚不甚灵活,而且此般状况下竟然还使用一把难看的废铁块做武器,便是不由生了轻敌之意。 一剑刺出后,也是没有料想到这个看似乞丐一样的臭男人反应竟然如此迅速。回过神时,便已然看到一个劲风疾来的拳头在眼前不断放大。迫于无奈,只得闪身退避。 她心中恨恨道,臭男人竟让我在少主面前丢脸,本姑娘定要让你好看。 随即下手更是凶狠,招招指向一击毙命的命门。 淡黄色的身影浮动,右手中的剑倏然变做一朵剑花儿,耀着阳光,显得格外美丽。 黄衣女子一招一式之间尽显美意,犹如画卷中的仙子。可止让出手却是大开大合,刚猛至极。 巨剑猛然直劈而下,势如星落。 黄衣女子却是脚下轻点,稍稍借力便轻灵地扭转了身体,改变了原先前攻的轨迹。而后数道剑影从那朵剑花儿中跃然而出,刺向止让的咽喉、心脏与肋下。 剑影既出,黄衣女子顿时深感胜券在握。可下一刻,本已被力劈而下的废铁巨剑却骤然出现在正前。 听得“当当当”一阵声响,自己手中刺出的剑竟是全部被那柄古怪的巨剑挡了下来。 黄衣女子瞬时大惊,心道,那铁疙瘩如此笨重,他竟然能使用得如此灵活! 当下心神瞬过,左手捏掌而起向前拍去。一道肉眼可见的气劲掌印凌空出现,飞快向着止让的胸膛而去。 突然,面前这个男子一声暴喝,气势陡然暴增,一股铺天盖地的刚猛杀意拓散而来。 只见他左手成掌,猛然与那掌印对撞而去。 掌风疾劲,轰然将自己的掌印击得粉碎。 黄衣女子心头震惧,眼见着一掌贴面而来,却是根本再来不及躲避。 “嘭”的一声,黄衣女子身形倒飞而出,被这一掌击退了数丈之外。 一股气劲在胸中流窜,兀然一口鲜血从口喷射而出。 …… 恭仪看着两人的打斗,不由暗暗心惊,看得那黄衣女子被击退后,止让却仍是面不改色,甚是轻而易举。 恭仪之前不曾了解武道,依稀之间,只是明白止让大概是很厉害,而此时再见仅仅数招之内,便将一个劲敌击退,更是暗暗咋舌。 目光望去,见那红衣女子仍静在原处,面不改色,浑似不在意黄衣女子的死活。双眼之中仍是那般。 黄衣女子挣扎着站起身来,面带愧色,“千荷武艺不精,还请少主责罚。” 片刻后,红衣女子的声音才徐徐传来,“罢了。你打不过他的。” 恭仪听到她的声音,心中莫名感觉,这女子此般神韵,也唯有如此天籁方能与之相配。 黄衣女子闻言,更是低下了头,不再动弹。 利刃从鞘中徐徐而出,轻盈地握在了红衣女子的纤纤玉手之中。足下轻轻一点,整个人飞跃而起,手中长剑向着止让仿似轻松一挥,一道令人骇然的剑气倾泻而出,极速向着止让斩去。 止让面色不复方才,显得有些凝重。顿时,右臂擎剑而起,手臂上青筋暴起,巨剑呼啸着呼呼风声向着前方横斩而出。一道剑气亦然出现,向着空中的人影而去。 两道剑气在半空之中碰撞,一声惊天巨响之后,却是全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见止让提剑跃起,迎面而上,只手挥舞着巨剑向着红衣女子暴斩而去。 红衣女子身处空中,无从借力、发力,本应是不可避免遭受这一斩,可她修长而又曼妙的身躯却在空中奇特的转了身,红色的裙摆在空中游摆,宛如一只翩飞的蝴蝶。 止让在空中将左腿发力,凭空一踩,竟是再次跃起,手中的巨剑更似一条瞄准了猎物的毒蛇,吐着信子,狰狞着猩红的双目向着目标再次出击。 沉重的巨剑倏然变得极为灵活飘逸,先前暴斩而出的势硬生生被止让板正,急速再次向着红色身影斜斩而去。 红衣女子携着长剑的手看似缓慢得探出,翻转着手腕,将长剑抵在巨剑剑身。 顿时,止让便感到一种极其巧妙的力从巨剑上传来,将他的攻势完全化解。心下不由惊叹。 随后,红衣女子衣袖之下的左手捏掌,向着面前的止让信手推去,一道与方才黄衣女子一模一样的掌印赫然出现,凌厉着向着止让的身上窜去。 止让眼睛倏然瞪得老大,似乎感受到了她与那黄衣女子的天地之差;提剑的右腕蓦然发力,将那巨剑翻转而起,格挡在身前,挡住了那道掌印的来势。 磅礴的气劲瞬间挤压着止让。 这时,止让才明白过来,以自身气劲与对方相拼是抵不过的。而这一掌来势汹汹,摧枯拉朽,当下已经是躲不开了。只得正面与其对撞。 一瞬间,止让的血脉蓦然苏醒,具现而出的力量化为无尽的烈焰将止让吞噬其中。一股撼天动地的气息骤然而出,倾洒在这片空间,四处宣泄。 红衣女子望着突如其来的变故,双眸之中终是出现了一丝松动,丝丝震惊之意不经意从其流出。随后,她便悠然向后退去,停了手,不再出招。 而止让见状也是敛下心神,将血脉之力皆数收拢,熊熊燃烧的烈焰也是徐徐消失不见。 红衣女子轻飘飘落在不远处,抬眼移目看了眼躲在马车上的恭仪,随后看向止让,轻声问道,“原来你也是?” 止让连番见她看向马车。心中已是明白,这两个人怕是因公子而来的。而方才交手之时,也察觉到这个红衣女子身手不凡,虽然双方都必然还有杀招,但她此时却不再相斗,多半是存着试探之意。 自己与她们二人连番交手后,止让自认此生与众多高手交战过,各种稀奇古怪的武功也皆是见过不少。但方才二人所用,剑婉婉而轻灵诡变,掌徐徐却威力不凡。 此等路数,止让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但见方才那黄衣女子唤她“少主”,想必定是某个氏族之中的翘楚。可顺着思索,将自己所见过、听过的氏族通通回想了一遍,也是没能看出她们的武功路数究竟是哪一家的。 遂不由沉声问道,“在下止让,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良久后,才听到那红衣女子轻道两个字,“羽鸢。” 羽鸢?羽氏? 止让想了半天仍是毫无头绪,浑然没有听说过这羽氏一族,心中只道是自己孤陋寡闻了。许是这羽氏一族十分低调,不问世事,所以自己才听都没听说过吧。 不待再问,红衣女子拂袖转身,留下一句,“他太耀眼了。”便径直飘然而去。黄衣女子见自家少主已然远去,心中怒气没减丝毫,只得恨恨地盯了一眼止让,才紧忙转身跟着远去。 恭仪口中轻轻呢喃“羽鸢”这个名字,深觉恰是与这女子相得益彰。 孤飞九天兮自清傲,拂风势起兮自飘摇。 望见二女去时轻然一步便是数丈,心中更为神往,此等身姿何曾见过?即便是在这茫茫人世间,只怕也是少有。 回首望见恭仪正掀着帘子观望,面目发怔。这时,内心突然醒悟惊道,幸亏她们二人并不是来死斗,若是怀着歹意来的,只怕公子定是要受到些许波及。而那红衣女子最后的话,似乎更像是在提醒。 看来,需要尽快让公子掌控血脉之力。可眼下公子甚是弱小,而他身上的血脉之力又过于强盛,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体内的潜藏的力量。 想到这儿,止让不由重重叹了口气,甚是多了几分哀愁。 恭仪回过神后,便看到这一幕,不解问道,“她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突然对我们动手,然后又突然走了?那红衣女子说的‘耀眼’又是何意?你认识她们?” “我并不认识她们,也不知道她们到底是什么人。而那红衣女子所说的‘耀眼’则是指公子你身上的力量太过于……。” 止让想了半天,却是不知道该如何通俗易懂地解释给他听,于是举例道,“大概好比,公子你现在就像是一盏在茫茫黑夜之中燃烧着极为旺盛的火堆。” 恭仪对于这个解释还是很懵,极其不理解。 “说白了,这就是一种类似感觉的存在,就如同视、听一样的东西。等公子你正式踏入武道一途自然就会明白。” 恭仪闻言才似懂非懂得点了点头。 二人紧接着上路,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便遥遥看到了前面一座巨大的城池坐落在前面,连绵的城墙铺展数百里,宛如十分肃穆的战士在等待着敌人的到来。 恭仪透过车窗望向外面,看着这座恢弘的城池,不禁想起了自己所在的曲城,喃喃道,“清泉城果然甚是宏伟,曲城不能与之相比。” 随着往前行进,巨大的城门之上的三个大字也是愈来愈清晰,以大篆书体雕刻的“清泉城”三字映入眼帘。 城门两侧则是分守着数名军士,各个手操长戈,站得笔直。而大开的城门下则是络绎不绝的行人旅客。 待马车驶入城中的大道时,只见城中一片繁荣,两侧楼宇林立,雕梁画栋,各形各式的招牌被悬挂在各种各样的门店前面,甚是花样百出。 道路旁那些暂伫的小商贩们也不遑多让,泥人儿、糖葫芦、小饰品、胭脂、衣裳……,衣食住行乐样样齐全,每个小商贩都在自己摊位上呼唤吆喝着,即使是已经围了许多人的摊位也依旧嫌人不够,只是吆喝得更卖力了。 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三三两两的结伴,时不时在某个小摊前驻留片刻,挑选着自己中意的事物,若是满意了,便会软磨硬泡地讨价还价,只为能少掏几个铜板,省些钱财。 恭仪见实在是热闹,不自禁探头向外看。只见一路上许许多多的年轻女子都在时不时地偷偷看他,目光很是火热。 恭仪被她们看得发羞,耳尖儿不由有些泛红,伸手挠了挠脸腮。 往前路过一家极为奢华的店时,只见门前两根大柱子撑起,门框上挂着淡粉色的大灯笼和层层粉色的轻纱,门前站着数个玲珑有致的姑娘,她们穿得花花绿绿的,很是斑斓,一个个舞动着,恍若盛春之时,花丛中的彩色蝶翼。 方才恭仪没注意看这店上的牌匾,眼下只见此处与别的地方格外不同,不由兴致盎然,好奇地看向这家店的里面。 门前有几个姑娘眼神儿特好用,唰的一下就瞄向了恭仪,顿时,好似眼前一亮。其中一个年纪稍小一些的姑娘双眸含春,扭着腰肢,向前走几步,朝着恭仪大喊道,“这位俊公子,进来坐坐嘛。”声音充满了魅惑妩媚。 恭仪见状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地方了,顿时脸色羞地通红。那姑娘见这俊公子突然红了脸,不由掩嘴嗤笑,说道,“原来还是个小公子呢。那不更得要进来坐会儿嘛。” 恭仪羞地遭受不住,连忙躲回了马车之中,却仍是依稀听到那姑娘飘来入耳的话语,“小公子,下次要是来了,记得找我。我叫……” 舒缓内心,闭目清神。恭仪自行盘坐而下吐纳运气,一番调息之后,直至神海空明后,恭仪才是悠悠苦笑起来,而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词,叫做温柔乡。 如何也是没能料到那看着却是新鲜竟是那种地方。曲城自然也是有的,只不过并没有如此招摇。再者,一直读圣贤书,循世间礼,怎么可能会去那种地方? 止让驾着马车,虽然不曾回首见到,但心中对方才发生的事,以及恭仪的反应却是一清二楚。见到他没有被美色所迷惑,而是径直盘坐下运气静心,不由心头甚感欣慰。 能守住本心不被世间种种表象所迷惑,唯此才是武道一途之中最为坚韧的根基。坚定此心,勤以修炼,日后,必有所成。 一、侍妾女为夫窃介胥,无知者多情徒生恨。 第十章 人未寻至 自进城之后,行驶了好一段路,待到了城内偏处中心位置时,看到了一座三层的客栈,店内厅堂更是观者如堵,人声鼎沸。 “就这儿吧,我们今日就暂在此处歇息吧。”止让听到恭仪发话,便停了马车,叫来店内候着的小厮,将马车带入了内院之中。 鉴于余大娘当前的情况,恭仪向掌柜要了一间带有隔室的房间。 待要付钱时,恭仪突然想起来,自己身上根本没有任何钱财,不由脸色尴尬,顿是大窘。止让见状,伸手入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来,递给了掌柜。 收了银钱,那掌柜便是高声喝道,“天字号客房一间!” 跟着店内小二进入房间后,恭仪颇为满意。随后,止让便下楼将余大娘抱了上来。将余大娘安置在隔间后,二人便来到外室。 暂且安定下后,由于恭仪心中甚是牵挂礼儿等人,便想要在这清泉城中先去寻郑康他们四人。 想法定下之后,便对止让说道,“我需要去找人,你暂且在此,守着余大娘些。”恭仪说罢,便转身欲向外走去,刚走出一步突然想到了什么,便转身又道,“你千万不要伤害余大娘。” “自然不会。”止让回道。 听到止让的回答后,恭仪便要急忙往外走去。 止让见状,出声叫住了他,随后在恭仪不解的目光下转身走到窗前,将右手放入口中,向着外面吹了一记哨声。 不会儿,那只怪鸟寒皋便扇着翅膀飞了进来,径直落在了止让的肩上。 “这寒皋善于找活物。你出去找人,这偌大的清泉城一一找遍,肯定是要费时间费功夫,带着它,更方便些。”说罢,止让便轻轻拍了一下寒皋鸟,那怪鸟寒皋哇哇叫了声,似乎很不情愿地飞了过来,落在了恭仪的肩上。 恭仪顿时感到有一股莫名的气窜入体内,片刻后倏然消失。向止让拜别后,便径直转身出去了。 一出客栈,那怪鸟寒皋便张开双翅,向着南方飞去,恭仪见状急忙快步跟上。 寒皋鸟似乎很体恤地上行走奔跑的恭仪,所飞过的路线也尽是恭仪能经过的。可由此一来,也是引起一片注意,路上的行人无一不侧目看向那只经过的怪鸟,纷纷议论着。 寒皋鸟似乎见怪不怪了,而恭仪此时心切,也没什么心思去管顾别人的眼光。 在城中窜来窜去,恭仪发现寒皋一直向南飞,这般行进了一盏茶的功夫后,寒皋才倏然转向,在一个路口向西飞去。 恭仪紧跟着寒皋鸟约向西又行进了一盏茶的时间,直到一座颇显华贵的府邸前时,寒皋鸟才收了双翼,飞到了旁边的一棵树上。 抬目望去,只见这座府邸的门匾上赫然写着“吕府”二字。 恭仪望着这座甚是庄严的府邸,不由疑惑道,“礼儿她们怎么会在这儿?”再是疑惑,也自是不得解,当下便是走上前去,敲门唤道,“曲城恭家恭仪前来求见。” 片刻后,大门缓缓打开,走出一个下人,他上下着眼打量了下恭仪,见面前这少年虽然气质不似蛮人,可身上穿着却是破旧,心下猜着多半是个落魄户。 恭仪见有人出来,便揖礼敬声道,“在下曲城恭家恭仪,为找寻舍妹,故登门拜访。” 那下人闻言乐了,若是别的什么事,他可能还会给报进去,可这一个落魄公子,居然来到别人家,张口就要找妹妹,这借口,也太荒唐了。 所以很没好气道,“这位公子,只怕您是找错门了。令妹不在我们府上。您啊,还是赶快走吧。”说罢,便要转身回去。 恭仪见状,急忙伸手拉住了他,急切道,“不会的,舍妹必然在贵府之内。还劳烦通报一声。” 那人转身拂开恭仪,面色微显不耐烦,“嘿!我说了啊,你妹妹不在我们府中!你赶快走!再不走,我叫人啦!” 恭仪还要再说什么,可那人却已是径直进入府中,将门关上了。 恭仪思忖再三,又是上前敲门,可这次却是无人应答,无人开门了。 无奈之下,恭仪只得先行回去了,走出数丈之后,回首便看到寒皋鸟已然停留在那棵树上,目光望向这吕府之中。 先前见止让曾与这寒皋鸟对话,这寒皋鸟似乎颇通人性,恭仪便朝着寒皋鸟大喊,“走啦,我们先回去啦。” 那寒皋鸟闻声,果然飞了下来,落在了恭仪的肩上。 一只怪鸟卧在人的肩头上,一路上引起了不少主意。可恭仪此时却无心理会,心中只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顺着原路返回客栈后,寒皋便是顺着窗户飞了进去。 待恭仪上楼后,止让见到恭仪这么快就回来了,也是有些惊讶,但看到恭仪面色甚是难看后,便问道,“怎么了?没见到人?” “是。寒皋带着我向西南而去,一直走到了吕府门前便停下了。我上前拜访,可那开门的小厮竟直道我妹妹不在他们府上。” 说罢,看向止让问道,“会不会可能是寒皋带错路了?” 止让摇了摇头,“寒皋是一种异兽,它天生就有寻找活物的能力,一旦确认之后,即便是天涯海角,它也会飞到,直到寻到所要找的目标。而且,它从来都不会找错。” “真的不会找错?” “不会,世间每个生灵所有的气都是不一样的,寒皋辨认之后,就是随着气而去寻找的,不可能会错。” 恭仪闻言跌坐在一把椅子上,“到底发生什么了?礼儿她们怎么会在吕府之中?阿康他怎么带礼儿随意进入陌生的府邸之中?” 突然,恭仪挺直了脊背,惊道,“对啊!阿康!若是阿康此时与礼儿在一块儿,那自是无恙;若不是,那……” 随后,便急忙看向已经停在止让肩头的寒皋,说道,“能否让寒皋再次替我寻个人?” “自是没有问题。”止让说罢,又是轻轻拍了拍肩上的寒皋,这次寒皋似是轻声哼唧了两声,便是飞了起来,再次落在了恭仪的肩膀上,那股莫名的气再次出现,片刻又倏然消失。 恭仪带着寒皋鸟,再次急急忙忙奔了出去,出了客栈大门后,寒皋便再次飞起。只不过,这次却是向北飞去,而非向南。 恭仪见寒皋飞去的方向,顿时脸色难看起来。 脚下紧跟着寒皋,急急忙忙向着北方而去,走了大约许久之后,寒皋再次拐弯,向着东方飞去。 恭仪跟着拐弯之后,赫然见到眼前景象全然变了副模样。 只见此处丝毫不复入城以来所见到的繁华盛业,百姓安居。此处竟全是破烂不堪,垂危腐败。两侧的房屋破破烂烂的,似乎只要轻轻吹上一阵风,便会随时倒塌。 街上偶尔两两三三的人影也多半都是乞丐,其他则是破烂粗衣的贫民。与方才所见全然是两个世界。 道路上也是坑坑洼洼的,极为难走。恭仪愈往前走、往深走,心中愈是惊诧,这同一座城之中,为何会出现如此两极化的状况,富家好似百亩良田,家财万贯;穷则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这是怎么回事? 只不过他初来乍到,不知根本,眼前情况,他怎么想,怎么猜也是想不透,猜不到。 寒皋带着恭仪一直待飞到了一座破庙前,才减缓了速度,停了下来。随后扭头,似乎确认一下恭仪是否还跟着,在恭仪的注视下擦才是径直飞入庙中。 恭仪望着这座显然颓败已久的废庙,又望着飞入院中,落在墙头上的寒皋鸟,不由心头大惊,脚下急忙跟上,进入了破庙之内。 庙宇院落之中长满了杂草,似是很久没有人来过了。窗子和门已经彻底腐朽损坏了,到处结着蜘蛛网,甚是破败。 恭仪心头不安的想法愈来愈强烈,迫不及待地进入房屋之内。 进入房屋中,正对着门的神像也早已经是断成了两截,神像上半身倒在地上,上面布满了灰尘。而神像前面的供奉台也已经烂掉,徒留焚香之后剩余的灰烬倾洒在地上。 屋中两侧全是满地的干草,多半是乞丐之流在此处暂且安身时所铺下的。 而恭仪扭头望去,便是在屋内右侧角落中发现了一个正侧躺着的男子身影。 看着这个颇为熟悉的背影,恭仪心头大恸,有些不可置信地轻声试探着唤道,“阿康?” 那身影闻声忽然一僵,然后徐徐转过身来,他面色苍白,很是虚弱。 恭仪见到此人相貌,急忙快步上前。 此人不是郑康,还能有谁? 郑康见到恭仪,双眼先是一阵激动,随后便是无尽的懊恼。“少爷,你没事就好。请少爷责罚,属下护卫不周之罪……” 恭仪上前抓住郑康得双肩,刚要发问到底怎么回事,却猛然看到郑康的右腿此时竟是极其诡异地弯曲着,右腿裤子上还是湿漉漉,散发着淡淡腥气。 恭仪出言打断他,惊慌失措道,“阿康!你怎么受伤了?你的腿怎么了?” 郑康听到恭仪关怀,不禁面露内疚之色,摇头道,“少爷,我没什么大碍。倒是小姐她们现在堪忧啊。” 说着,便是再次道,“还请少爷责罚。属下有负于少爷所托,没能保护好小姐。” 恭仪看着郑康,心中满是难受,他不是什么圣人,可他也想力所能及地去做一个好人,一个善人。 看着郑康这般模样,仍然还在不停地懊悔。恭仪十分不忍,只道是自己对不起他,因为自己,这才使得郑康变成了这副模样。 当下眼眶不禁有些泛红,连忙说道,“阿康,不怪你,这不怪你。是我的错,若不是我让你们来清泉城,也定然不会遇到这等情况,你也不会受如此重伤。” 郑康听到所言,再见自家少爷这般神色,不由大为感动,诚声道,“少爷,你千万不要自责。属下的职责就是保护少爷和小姐的安全。即便是为了少爷和小姐战死,属下也在所不惜。” 说罢,郑康面露凄色,小声呢喃着,“那样…,也总比目前这样好上万倍。” 恭仪闻言心下更是难过,面色却是微微怒道,“阿康!莫要说此话!我和礼儿同你一样都是人罢了。人与人没有什么不同,更不需要一个人原以为他人战死为耀!” 说罢,便是站起身,走到屋子外面冲着墙头上的寒皋鸟大喊道,“鸟儿,能否请你带你主人止让过来一趟?” 恭仪虽然大概知晓寒皋通人性,但此时也只是硬着头皮试上一试,若寒皋鸟听不懂他的话,那他只能亲自回去一趟,好叫人把郑康带回去,好生救治一下。 并不是恭仪不愿把郑康带回去,而是他本就身体薄弱,气力不足。本是搀扶起郑康已然不容易了,更何况此时郑康还有伤在身,搀扶起来,他也是不易行走。 若是强行将他带起,一旦不慎,只会将郑康身上的伤巨大化。所以,当下明智之举,是找帮手前来,将郑康背回去,或者以车具将郑康载回去。 虽然自己亲自回去一趟会更好,可恭仪心中实在是不忍心郑康继续一个人呆在这地方。这才试着与寒皋鸟进行一番沟通。 那寒皋鸟果然没令恭仪失望,听罢恭仪的话后,呆呆地望着恭仪良久,随后便是哇哇大叫着,似是在宣泄自己的不满情绪。最终还是老老实实飞走了,飞地极快,眨眼就不见了。 恭仪见状,甚是惊喜,深谙这寒皋鸟当真神奇,居然能这般通人语,达人性。 郑康听到恭仪在外喊的话,心头感觉很是怪怪的,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儿。 待恭仪再次进来后,便径直来到郑康身前,“阿康,你且忍耐一会儿。我马上请医士给你医治。” 郑康将信,点了点头。恭仪见郑康面色虽然苍白,却并没有丝毫痛苦之色,可心中却是明白,腿都断了,哪能不痛呢,定是在强忍着罢了。 正暗暗思忖间,忽闻郑康焦急道,“少爷,小姐她们被人抓走了,还请少爷尽快派人去救她们。属下实是办事不周,没能保护好小姐。” 一、侍妾女为夫窃介胥,无知者多情徒生恨。 第十一章 来龙去脉 恭仪见寒皋鸟闻言飞走,显然是听懂了自己的话。 而止让来到此处,再快也是需要一定时间的,再听郑康说到,便冷静下来,道,“阿康,你莫着急,且从头到尾慢慢说与我听。” 郑康闻言,便从昨日几人分开之后细细道来。 原来,昨日郑康一行人与恭仪分别之后,便向着清泉城走来。虽然清泉城距离望霞山在九州之内算得上比较近的了,可几人徒步而行,还是花费了数个时辰。 于是,在天色将黑时,清泉城即将关闭城门时,几人才堪堪到达了这清泉城。 进入清泉城后,二女加个娃娃都已经是累的筋疲力竭。郑康见她们甚是疲惫不堪,而且眼下已是到了清泉城,便是提议众人找个地方暂且吃些东西,歇息片刻。 待恢复些许精气神后,再去找间客栈,以容今晚安住。 闻言,其余人均是表示赞成。顺着城中大道行走了不久后,便看到了一间金碧辉煌的酒楼。当时,众人也不多想,便直接走了进去。 恭礼身为一个千金小姐,而清露与郑康又都是恭府中的人,虽然恭府人少,但也是家财万贯。家中吃的用的每样都是极为珍贵的,而此间酒楼即使再是昂贵,三人心中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只道是平常罢了。 可待踏入酒楼就被守在门口的小厮拦下了。那小厮见一行四人穿着破败、狼狈不堪,只道是认定他们一行人根本吃不起自家酒楼的菜肴,当下便是出言不逊,骂骂咧咧的。 郑康气不过,便上前挡在前面与他理论。许是吵得动静大了,也或是吵得时间太长了。 总之,他们一行人是引起了酒楼内客人的注意。 其时恰逢有一这清泉城中出了名的纨绔在此处待客喝酒。 那纨绔听得门前吵闹,便出来查看,可待他一见到恭礼的容颜后,却是呆愣住了,只见恭礼虽然身着粗衫,面色更是风尘仆仆、疲惫不堪。可却是丝毫掩不住她的柔美之色。 顿时,那纨绔色心大起,便上前走去。初时,他还是装的有模有样,上前径直将那小厮臭骂了一顿,那小厮一见是这位爷,也是怂,什么也不敢再说,顿时变得唯唯诺诺。 随后,那纨绔便请他们一行四人入内,给他们找了间雅间儿,满桌上号菜肴更是全数奉送。 郑康一开始时见这人站出来打抱不平,随后又请他们吃饭,心下只以为是侠义之士,也没多想。 可慢慢地,却是发现这人总是瞟向恭礼。 郑康见多识广,而且同为男人,看到那纨绔的眼神儿后便是知道了他的念头是什么,可碍于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只得好声好气地扯了个理由,要带着二女和一娃娃离开。 那纨绔见状,自然是不干了。当下,语言便开始轻佻,眼神也更是放肆。狐狸尾巴藏了还没一会儿,便是藏不住了。 郑康心头大怒,但还是强行使自己平心静气下来,好生说道着。 可那纨绔见郑康总是从中阻挠,便是突然暴怒,一巴掌要扇向郑康。 郑康反应地快,急忙躲开了。而见这人居然如此恶劣,一时气愤,便是出手教训了他一顿,随后便带着一众人离开了。 他们一行人初来清泉城,自然是不知道那纨绔是什么背景,又是什么样的人。见此人毛手毛脚,心思不纯,打了也就打了。 可那纨绔竟是马上派了三十多个家仆追上了他们一行四人,几个人将二女和娃娃带走后,其余人便是不由纷说向着郑康拳脚相加。 郑康虽然习武,可那也只是对于普通人来说,若以正式武道来说,他也不过仅仅是刚入门的级别。 二十五六个人同时打他一个,自然是抵不过。后面拔剑伤了十来个人后,终是被人身后下阴手给击倒了。 那时那纨绔就在旁边恶狠狠地叫嚣着,要打断郑康的腿。 腿断了之后,郑康一时疼得晕了过去。被那些人扔到了这一片区域之中,任其自生自灭。 待郑康醒了之后,只得先找个地方藏身。 再然后便是在晕沉之中听到了恭仪在唤他。 恭仪听到这儿,大致是了解了来龙去脉,再三思索后,问道,“阿康,你可知那纨绔姓什么?” 在说这句话时,恭仪心中还尚存着一丝侥幸。若那人不是姓吕的话,那礼儿她们一行人定是被别人救走了。 可郑康的回答却好似一盆水浇灭了恭仪最后的希望。 “我依稀之间听到他们称他‘吕公子’。” 恭仪闻言,心尖儿不停打颤,心中深感不妙。 这时,突然有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一重一轻可却是颇为急切。 恭仪闻声回首望去,只见是止让来了。当下,便快步上前甚是急切道,“止让,他就拜托你了,我现在必须立刻去吕府一趟。” 说罢,便是急忙向外跑去。眨眼之间,便已经出了这座庙宇,不见了踪影。 郑康望着恭仪急切离去的背影,惊不住大声喊道,“少爷!少爷!不可一个人前去啊!” 可恭仪跑得飞快,他哪能叫得住? 郑康深知那吕公子为人恶劣,手下家仆更是凶残。眼看着少爷一个人去了,心中自是急不可耐。 突然看到面前这个男子,这才注意起来,只见此人右腿似乎不甚是灵活,身上衣着褴褛,可他身材高大,体型魁梧,且身后负着一把巨剑,左肩之上蹲着一只怪鸟。 一看便是是个习武人士。 当下来不及多想,只得向止让乞声求道,“这位大哥,请你快快拦住我家少爷!他此行一人前去,定是会遇到危险的。那吕家公子为人凶恶,不辨是非。若少爷也落到他手里,后果不堪设想啊!” 止让自进来后,便看到了郑康,也自然注意到了他那已经断掉的腿,此时他的右腿还在冒着血,不停浸染着他的衣裤。 若不再及时救治,只怕那右腿即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是保不住了。可当下这个关口,他竟然还愿意先让自己去拦住恭仪,不想恭仪受到伤害。 止让闻言,心中略有惊诧,自从背负上一族的血海深仇后,他便仇恶所有的凡人,一直认为凡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可此时见这个男人竟是不顾自己,仍是要先助自家少主,心中不禁多了几分好感。 当下也不多说,径直上前,一把将郑康捞起,夹在腋下,然后转身向外弹射而去。 郑康见他向自己走来时,刚打算继续开口求他,可没料到这人竟会一把将自己薅起来,更没想到这人在逮着自己的情况下,一步竟然还能窜出一丈有余。 脑海中倏然飘过,这是遇到高手了!少爷和小姐有救了! 心中正是惊喜时,却不曾想更夸张的来了。 郑康被止让固定着,窜出庙宇之后,便是突然感觉自己整个人在往上飞。定睛一瞧,顿时目瞪口呆。 只见止让携着郑康,出了庙宇后便是奋身一跃,径直窜起了数丈之高,然后轻轻地落在了一座房顶上,随后更是极为夸张地在这群错落的房顶之上疾驰而行,势如惊雷。 不消会儿,郑康便是被止让带到了一间医馆之中,二话不说直接先是拍出一锭银子,随后张口沉声吐道,“把他的腿治好,不计代价。钱不会少你。等我回来后,他的腿什么样,我就让你的腿什么样。” 说完便是直接转身,一个箭步窜了出去。随后纵身一跃,便是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医馆内的医士张着合不上的嘴呆呆得望着外面,随后又呆呆得望了眼郑康。一时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隐隐之间,貌似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 郑康此时已是热血澎湃,兴奋异常,连自己的腿伤都不觉得疼了。他何曾见过如此神勇的人物? 天下所有记载武道的秘笈,多数尽在氏族与各种门派之中,寻常人士若想入武道,凭借极其罕见的天资,自我摸索还有可能成功,而其他人,多半是连入门都到不了。 而郑康便是属于那种极其半吊子的人物之一。 此时那种武道人士最底层的存在忽然见到了一个平常想都不敢想的高手,哪能不激动?哪能不兴奋? 止让出了门后,不知道恭仪此时在哪,也不知道方才郑康口中所谓的吕府在哪,幸亏寒皋在自己身边,否则必定是要在这城中转上半天也找不到到底在哪。 寒皋蓦然展翅飞出,笔直地向着西南方向飞去;而止让则是飞快地在房顶之上来回跃动,紧随着寒皋。 一人一鸟,速度极快。所过之处,皆是引起一阵惊呼。全然不顾日后城中又会新添什么玄妙的奇葩故事。一路上的人全是看着止让所去的方向,一些不甚了解的人直呼这定是天神下凡。 一道上,只见仿佛有一鬼魅在死死追着一只怪鸟。 怪鸟迅捷如箭,鬼魅动势如雷。皆是极其恐怖的怪物。 不多时,急速窜行的止让便是看到了正在路上气喘吁吁奔跑着的恭仪。 虽然止让很不愿意这样想,可看着恭仪的那个样子,还是忍不住下意识想道,这个熊样,哪有昔日堪比战神般族长的半分影子。忍不住想了半天也是不敢在心中把剩下那句“真是丢人”给说出来。 直接从高处跃下,落在了恭仪身旁。然后寒皋便悠悠飞了下来,落在了止让的左肩上。 恭仪被从天而降的止让给吓了一跳,一口气没能顺过来,瞬间给呛住了,涨的满脸通红。 止让看着恭仪这幅糗样,忍不住抬手扶额,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把最后那句“真是丢人”在心中说了出来。 恭仪咳了好一阵后,便看到止让扶着额,闭着眼,一副惨不忍睹的样子。他对此很是疑惑,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止让是看自己实在不过眼。 “阿康呢?他怎么样了?”恭仪率先问道。 “已经送到医馆里面了。大概无碍吧。” “嗯。你怎么过来了?” “你那护卫说那吕府公子人心狠恶,怕你挨揍。让我来助你。” “嗯。” 恭仪此时心境复杂,很是担心自己妹妹的安危,当下便不再多说,率先继续向着吕府而去。止让见状,急忙跟了上去。 待二人到达吕府门前,大门还是那般静谧。 恭仪径直上前再次敲门唤声,可接连喊了许久还是无人应答。叹了口气,蓦然回首却看到止让正缓缓把手伸向身上负着的巨剑。 顿时大感不妥,急忙制止了他,“慎重!我们此行只为寻人,未必需要破门而入。” 止让闻言,没有作声,而是缓缓将右手放了下去。 二人又在门前干等了良久,眼见太阳将要落山,天色将暮。 正当恭仪无可奈何时,突然,一个极为俏皮的女子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喂!你们在别人家门口做什么?” 恭仪闻言一怔,随后转身向着那声音主人,躬身揖礼道,“在下曲城恭家恭仪,本想求见于吕府府主,可奈何方才那开门的小厮竟是不听人言,再唤时,便不再见其人。” 女子闻言走了过来,而此时恭仪也恰好揖礼罢,直起身来。 二人瞬是看到对方的容貌。皆是不由呆愣了片刻。 恭仪只见面前这个女子一袭颇显华贵的淡紫色襦裙,衬着她颇显几分精明灵动的容颜;一双杏眼灵气十足,含光潋滟颇有几分惹人怜意之感;轻颦而笑,浅浅的酒窝悄然浮现。 这女子蓦然只见面前这男子抬头后,神仪明秀,剑眉星目,望来的双眼之中却是满是柔情善意,温情脉脉。 对上眼的刹那,女子只觉自己心脏不由漏跳了一拍。 恭仪先是回过神儿来,望着她,说道,“在下并非有意叨扰,只是舍妹当下正处于贵府之上。所以才来此处有所叨扰。” 这女子听到恭仪的话语,才是连忙收敛心神,暗道,妹妹?随即突然恍然,叹道,“哦!原来你就是那个美人儿的哥哥啊?嗯,不愧是兄妹,都是这般好看。” 恭仪听得,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