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督大人真绝色(gl)》 第1章 好色阉人 宫中传闻,绿鬓朱颜,容色绝美且又权顷朝野的司礼监掌印兼提督东厂的韦瑜,虽然是个阉人,但实打实却是个好色之徒。 据说,他找过的对食的宫女达到了七八位。不过,这人一肚子花花肠子,贪新忘旧,和人好,得了手,短不过三月两月,长不过半年出头,就把旧人给甩了,又爱新欢。 据最新消息,七日前他才甩了宫女红燕,又接了一个名叫翠香的宫女到他的外宅安置。 这不,小公主纪锦身边的贴身宫女芍药一边提着灯笼一边在跟她咬耳朵:“……三公主,翠香那丫头您还记得不?杏眼桃腮,一副狐媚子样儿,在西边万安宫里当差的……” 芍药说这话时,是咬着后槽牙说的,十分忿然,十分不屑。 纪锦努力回想芍药说的那叫翠香的宫女,不过,抱歉得很,她一惯神经有些大条,从来不记得那些琐碎的小事,以及身份卑微的人,所以翠香她是记不得的。 不过,芍药说起万安宫,却让她大条的神经再次崩紧了些。 她心里此刻也有点儿不得劲儿,翠香这个狐媚子宫女儿她记不得,但七日前她却是记得的。 七日前,长宁宫中,好不容易求了皇太后让厂督韦瑜这位宫里的大忙人去教她一个时辰写字儿,人家也来了。在一边儿温声细语的指点她怎么把字儿写漂亮,说起来,韦瑜虽然年轻,今年不过二十有三,但是那一手字确实写得漂亮。他的字可是得了皇帝称赞的,说别说宫里,就是放眼朝堂上,和那些翰林大学士相比,他的字儿也不输任何人。 正因为如此,她才有了借口和这位“老师”再次亲密接触。加上长宁宫中的这一次,她已经借故和韦瑜接触了三次,三次接触下来,也就是最后一次让人家教她写字,她和他“肌肤相亲”了。 她假装写不好字,然后硬要韦瑜握着她的手写。待到他在她身后握着她的手写字儿时,她故意往后靠,靠在他绣有坐蟒的蟒衣胸前,吐气如兰,假装含羞和他说话。按说,她是在室的公主,这样放下身段儿做出这样的举动,好色的厂督焉有不明白不搭理之理。 可人家就是眼观鼻,鼻观心,举动如常,捏着她的手一笔一画的把那个字儿写完,中间不曾抖一下笔尖儿。 写完字了,松了手,退开去一步,一哈腰拱手,让纪锦拿张纸蒙在那字儿上写上一百个,说写完一百个再看,然后再教。 纪锦气得牙痒痒,本来她还想赖着再让他握着她的手再写几个的,她不信,好色的这阉人竟然对自己毫不心动。她可是阖宫上下公认的最美的公主啊,她记得父皇是这么说的:“朕的锦儿过两年一定比你两个皇姐长得美,现如今还没有长开,但依然是珠圆玉润,可爱得紧!” 可是韦瑜一开口,就叫她蒙写那个握着她手写的字儿,杜绝了她试图再次诱惑他的“妙计”。她张了张口,到底没有说出来别的什么话。于是,老老实实地拿了张宣纸蒙在那字儿上写。她写得很快,因为她想快点儿把这一百个字儿写完,就能再次要求韦瑜捏着手教写字儿了,这样不就是能多一次机会吗? 在母妃跟前,她可是夸下了海口的,在百日之内定能诱得这好色的厂督大人上钩。但是都过去了三个多月,她依然没有让韦瑜上钩,这让她有了紧迫感。 就在她急匆匆在那张纸上运笔如飞之时,她没有看到站在她身侧的厂督大人唇边勾起一个绝美的弧度,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烁出某种促狭的意味。 “九十八,九十九……”纪锦在心里默念,她手中的笔写下第一百字的起首一点时,只听得殿中角落的铜座钟“铛铛”响起来。 “三公主,申时到了,臣衙门里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随着钟声响起,韦瑜温润的声音也恰好在纪锦耳边响起。 “呃,这……”她心一慌,立即手中的笔飞出去一画,抬起头,她有些懊恼地转脸去看他。却见他深深躬身做着拱手状,低头看着黑色皂靴的靴尖,一步两步三步不慌不忙地退出殿去…… 殿外盛夏的阳光白得耀眼,将他身穿大红蟒纱挺拔隽秀纤瘦的背影勾勒得分外鲜焕。衬着他三山帽后露出的乌青的发,以及露出的那一截白皙如玉的后颈,真是入画,让纪锦有刹那的失神。 最后是守在殿外的宫女芍药跑进来喊她,才让她回了神。回过神后,她咬了咬唇,气得涨红了脸将手上的笔重重往下一按,一大团墨汁迅疾在宣纸上洇开,就像她此时不断扩大的坏心情…… 七日前,他从长宁宫退出去后,去办得那衙门里要紧的差事一定就是去和那狐媚子宫女,名叫翠香的颠鸾倒凤吧? 想到此,纪锦有些不悦,心想,“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废人,却这般没皮没脸的找了一个又一个宫女对食。还眼高于顶,连自己这金尊玉贵的公主也看不上,他虽然是内相,但再了不得也只不过是皇家的奴才。还有那翠香,到底长成什么模样,竟然把自己给比了下去,在自己这里,他是坐怀不乱柳下惠,在翠香那里,他是风流倜傥新郎官。什么时候一定要仔细地看看这女子,看她是不是真比自己美……” 尽管纪锦打心眼儿里看不起这些阉人,但是她不得不承认韦瑜和别的阉人不同,不仅貌美还权大,大到连自己的母妃和皇兄都想要拉拢他的地步。所以也才有她要牺牲美色去拉拢这位权宦的事情发生。 要是韦瑜其貌不扬的话,估计纪锦也不会有兴趣玩这种游戏。毕竟,像厂督大人这样美貌的内侍,阖宫的女人们都或明或暗地牵肠挂肚。他就像是一件美玉,许多女人想将这美玉把玩在手掌间,又或者将它佩戴在裙边,当成一件美丽的珠宝炫耀于人前。 她纯碎是把这当一场游戏,而且她好强,这位厂督大人越不上钩,反而激起她越强的征服欲。 “三公主,三公主,来了……来了……”芍药在她耳边低声急急道。 纪锦忙敛了神思,探出身,往前望去。只见小路尽头,有人提了盏灯笼在前引路,后面跟着一人,分花拂柳而来。晕黄的光晕照亮了前面那人青色贴里衣袍的一角。她免不了心中一喜,心想到底没有白花那十两金子,到底等来了韦瑜。今晚无论如何要将他拿下。 芍药也忍不住喜道:“金宝那小猴子还算守信,到底带来了三公主要等的人。” 纪锦有些紧张地问:“都准备好了么?” 芍药答:“三公主放心,都准备好了,只要……” 纪锦摆摆手,示意她别说了。因为那两人已经越走越近。堪堪还有两三步就走到跟前,芍药已经抢先一步提着灯笼走了出去,只听到长随金宝公鸭般的嗓音先响起:“哟,这不是芍药妹妹么?今晚乃是七月初七,宫中女孩儿们都在乞巧,你这是……” “韦公公。”芍药先拿眼瞟了下金宝,却没有搭理他,反而是向已经走到近前身穿大红曳撒的韦瑜深深福了下去。 韦瑜才从慈庆宫出来,自打他十三年前进宫,被拨到皇太后跟前伺候,然后从一个小火者一步一步升上去,到长随,到奉御,再进司礼监内书堂读书,进文书房,任秉笔太监,最后在两年前成为司礼监掌印兼提督东厂。不管变成什么身份,每年的七月初七,皇太后在慈庆宫看着宫眷们拜月穿针乞巧,他都要去伺候。除了七月初七,还有两个日子他也要在皇太后跟前去伺候,一是皇太后圣诞,还有就是端午游湖。这成为了多年来他雷打不动的规矩。 看着眼前这个他认识的小宫女,他几不可见的抿唇一笑,然后叫起,问:“芍药在这里等着本督主所为何事?” 芍药直起身来,用一种娇俏而又恭敬的语气道:“公公,我家公主明日生辰,将要及笄,宫中明日要大开宴席。皇帝陛下和皇后要为三公主主持及笄礼,可惜您公务繁忙不能前来赴宴。公主颇以为憾事。所以,一则为弥补这遗憾,二则为答谢前段儿日子公公的执教之恩,今日我家公主特备下几样小菜,一壶好酒,请公公赏光去坐一坐。” “这……”韦瑜拿眼瞟了瞟旁边那丛花树,花树下隐约可见绣有江海云龙纹裙襕的一片裙角。 听到韦瑜犹豫的这个话,纪锦只能从花树后走了出来。 “三公主。”韦瑜忙欠身一礼。金宝则是忙跪下请安。 纪锦叫起,接着看向韦瑜展颜一笑道:“韦公公,难不成这个时候了,你衙门里还有要事?竟然连这个脸也不赏给本公主?” 第2章 请君入瓮 七月初七的上弦月不甚亮,好在是个晴朗的夜晚,倒有些许清辉洒下来。映照在三公主纪锦的脸上,满月一般,特别是她圆溜溜的眼里此时有灼灼之意,切切的,就好像是一个孩子在跟娘亲讨要某样好吃的东西。 让人……不忍拒绝。 韦瑜在心中暗想,这再三再四地要往自己跟前凑,其实她打什么主意自己个儿门儿清。之所以一直不兜揽,一是因为这位毕竟是金枝玉叶的公主,真要太近了,传出什么话来,到底是对公主的闺誉有损。虽然他是不怕的,毕竟他不是男人,也对女人做不出什么坏事来。二是因为他对她也不甚喜欢,三公主不是他喜欢的那种女人。 况且她明日也才及笄,跟个孩子一样,不但性子,就是连脸蛋儿和身条儿也是孩子样子。圆圆的脸,虽然五官匀称,相貌也算精致,可跟貌美还有一大段距离。再有,身条儿虽则也颀长,可是完全没有腰身,跟宫里他看见的那些将要及笄的女子很不一样。人家在这个年纪,大多数都有了玲珑的一捻柳腰,可她呢,就跟个祭天时,太常寺摆放的上下一般粗的玉琮一般。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没心没肺,又太爱吃的原因,小时候是小团子,长大了就是大团子。也亏得皇帝会说话,珠圆玉润,可爱得紧,噗,韦瑜在心里再次无法自抑地喷笑了下,可是面儿上却是一点儿笑意不见。 七日前在长宁宫他已经不动声色地拒绝了她,原以为她该知道进退了,没想到今儿又在他回掌印值房的路上等着。回掌印值房有两条路,一条从纯禧左门出,一条从关雎左门出。一般他去慈庆宫皇太后跟前伺候,出来最常走的一条路是从关雎左门出来,直走就到了掌印值房。可今儿是七月初七,皇太后在慈庆宫领着宫眷们乞巧,晚上宫门落匙依例要晚上一个时辰,长随金宝在前提着灯笼,他跟着走,就从纯禧左门出来了。而这条不常走的路上,他就遇到了三公主。 凉凉地瞥了眼哈腰提着灯笼在一旁伺立的长随金宝,打定主意回去要罚罚他,竟敢给自己挖坑儿,这胆儿也忒肥了! 金宝虽然低着头哈着腰,可是督主大人的那凉凉的一瞥还是被他敏锐的眼角余光接收到了。只觉背脊上一股凉意嗖地一下子升腾而起,明明七月里暑气未退,刚走了一脑门子的汗,这会儿竟然觉得霜风扑面。他这会儿有点儿后悔不该先被那十两金子迷惑,再被三公主跟前的小宫女芍药对他许下的两人做对食的承诺引诱,答应了帮着今晚引着厂督从纯禧左门出来“偶遇”三公主了。 世上也没有后悔药卖,他此时腿肚子都有些打颤了,不过强撑着不倒下而已。因为他是在厂督跟前伺候的人,远比旁人更清楚韦瑜的手段。想起外东厂诏狱里那些铁嘴铜牙的人是如何被厂督撬开口的,还有凡是跟厂督做对的人落到何种下场,他的汗毛不自觉地根根竖立起来。 后悔,后悔死了! 韦瑜才不理会金宝此时大彻大悟的后悔呢。他瞥了他一眼后,随即调开视线,看向纪锦一拢袖再姿态洒然的一拱手道:“既然三公主青眼相加,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公公这边请。”纪锦喜形于色,摩拳擦掌几下,赶忙放下手比了个请的手势。 芍药也身手迅疾地提着灯笼先跨出一步去,越发恭敬地请韦瑜去前面撷芳殿一坐。 撷芳殿那里有一座配殿是三公主纪锦所居。平日她跟着母妃住在长宁宫,因为皇太后异常喜欢她,所以让人收拾了撷芳殿里的一座配殿给她。春秋两季,天气好,她常来慈庆宫请安陪伴皇太后,晚了就不回长宁宫去,而是住在那撷芳殿的配殿里。 今日挑了时机在这里截住韦瑜,也是因为那座配殿离此不远,正好便于行事。 芍药和金宝一左一右在前提着灯笼,纪锦和韦瑜并肩往前面不远的撷芳殿里去。说是并肩,可是韦瑜还是稍微落后半步。尽管他权顷天下,连外朝的阁老们见了也得恭敬地喊他一声“公公”,尽管他得皇帝盛宠,许他以臣自称,可是他始终在宗室跟前抱有那份儿谦卑,并不曾忘记自己是皇家的奴才。这也是他在宫里始终有好人缘的原因。 作为大夏立国以来最年轻的司礼监掌印兼提督东厂的太监,自然少不了被人嫉妒被弹劾。言官们弹劾他目无君上,只手遮天,草菅人命等等。可是最后这些弹章被他亲自捧到皇帝跟前,皇帝略翻了翻,就扔在一旁,哂然一笑道:“无聊,这些弹章以后都别给朕看了。厂臣是什么样的人,朕清楚得很,用不着这些文人来指点聒噪。” 韦瑜很记得一句话,“满招损,谦受益”。特别是在何人跟前该谦卑,他从不迷糊。因为他知道自己权利的来源以及必须站在哪一边才能长久地保持这份儿尊荣。 就好比现在,三公主虽小,虽幼稚,可是她也是正儿八经的天潢贵胄,他一定是要给她脸面,尊敬她的。 不过,今晚他也打算趁着公主请他赴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一些事情,让她知难而退,别再打些不该打的主意了。 纪锦哪知道韦瑜的打算,还以为好色的厂督终于被自己美色所惑,愿意自己个儿走进陷阱里去呢。要是这样的话,也不枉自己一番绸缪啊。她此时心里很是自得,为自己即将拿下这位“美人”从而完成母妃交待的任务隐隐兴奋起来。 韦瑜呢,也比较有兴趣跟眼前这小兔子玩一玩,想看她到底还要使出些什么样的破绽百出的伎俩,博他暗地里的一哂,这或者也算是压力很大步步为营宫廷生活里的一点儿小乐趣? 这种想法很奇怪,他自认为自己从进宫后就面善心冷,这些年来越发心狠,各样觊觎他的女人甚至男人见得太多,早就对跟人亲近失去了兴趣。即便是像七日前握着三公主的手教她写字那样的接触也是稀有。甚至说这三年来寥寥可数也说得过去。一般人他早就不会玩下去了,可是遇到纪锦,他竟然起了玩儿心。如同儿时一般,在庭院中的桐树下拿根小棍儿逗蚂蚁,这样那样一挡,它们就按照他指定的路线走。居高临下,了然于胸,操控全局的感觉他一直喜欢。 他不喜欢纪锦,可也不讨厌她,抱着戏耍的态度,他老神在在地信步跟着她往撷芳殿里去。揣摩着三公主到底要出什么看似精明的昏招。 —— 撷芳殿东配殿里,小宫女芍药将食盒揭开,把早准备好的一些精致的小菜放到桌上,最后摆好碗筷酒杯,再分别替纪锦和韦瑜斟满酒,却步退下了。 到了殿外,她阖上门,将守在殿门边儿的韦瑜的长随金宝拉走,低声耳语:“三公主和督主有话要说,你别站这儿听墙角,有些话不该你听,听到了指不定一死。走,跟我去我那里坐着喝点儿茶,等着督主和公主说了话出来。对了,我那里有好点心,莲花糕,你最喜欢吃的,三公主昨儿才赏的,我特意给你留着……” 金宝耷拉着脑袋,此时他脑子里早就被方才韦瑜那一瞥吓得成了一团浆糊,只觉得死期将在眼前,这会儿芍药请他去吃点心,也就迷迷糊糊地跟着去了。 今日撷芳殿院落里冷冷清清,不多的几个宫女早被纪锦遣走了,说今日是七夕,给她们假,让她们拜月乞巧去。那几个宫女兴高采烈地谢了她,天刚黑离去了。因此韦瑜跟着纪锦来此,并没有碰上其她人。而芍药也可以大大方方拉着金宝到前头宫女的值房里去。 听着芍药和金宝的脚步声远了,纪锦才端起酒杯望向韦瑜开口干干一笑道:“韦公公,不,师傅,来,我敬你一杯,谢你指点我写字。” 韦瑜盯着桌对面坐着的纪锦,并未举杯,却玩味一笑道:“只不过指点公主一个时辰而已,公主实在是太客气了。” “里曾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韦公公虽然只教过我一个时辰习字,可在我心里也是把你当一世的师傅的。明儿我就要及笄成人,可师傅却不能来,我心中只觉遗憾,故而今夜特备下些许酒菜,想要招待师傅,还请师傅不要嫌弃。满饮此杯吧。”纪锦一边笑着说话,一边将自己手中端着的酒杯往前一递。 心中却道:“早知道你精明,防范心重,必不肯喝自己跟前那一杯酒的,所以一早将抹了梦陀罗的酒杯放到自己跟前。本公主料定这杯酒你是定然要喝的。” 第3章 鲤鱼救场 小宫女芍药的值房里头,她正拍着靠在她肩膀上哭得一塌糊涂的金宝的背安抚他:“金宝哥,你快别哭了,我保证你一定不会死。” 金宝嘴里包着一嘴的莲花糕,边哭边使劲儿地往下咽,两手里还各自抓着一个莲花糕,断断续续地哽咽道:“芍药……你……你是不知道我们督主的厉害,今儿晚上我引他走纯禧左门来遇到三公主的事情已经被他看穿了。我这样不是只有死路一条么,必死无疑,也不晓得是用东厂里头的哪一种酷刑……” “金宝哥,你伺候了韦公公四五年,他一定会看在你尽心尽力伺候他的份儿上饶过你这一遭儿的。” “芍药,我们督主从来不念旧情的……呜呜呜……今儿晚上也就是哥哥我跟你头一回,不,最后一回相处了。我要死了,你也不用替我守着了……再找个好人,呜呜呜呜……” “金宝,你要死了啊!”芍药一把推开他,嘟起嘴,伸手在他胸前重重敲了一拳。不满他这才哪跟哪儿呀,就说什么要替他守节了。就算宫里对食的太监和宫女,也真有对方死了,为对方守着的,可再怎么也轮不着自己个儿吧。虽然答应了金宝要跟他做对食,可大部分她还是因为想帮自己的主子三公主才故意那么说的。 “……我就是要死了啊,芍药,你别劝我了。不管怎么样,今儿晚上我能做个饱死鬼,又有你陪着我,我虽死无憾了……”金宝一边痛哭流涕,一边把手里的两块莲花糕整个往嘴里塞,再囫囵下咽。 许是一下子吃得太多,堵在嗓子眼,呛住了,不免剧烈咳嗽起来。 芍药摇头忙将桌上青花茶壶里的水倒到一个茶碗里,往金宝嘴边送。一边送一边继续劝道:“金宝哥,明儿我求求我家公主,让她在韦公公跟前替你美言几句,保你不死……” 金宝闻言顾不得喝水,咳嗽着问:“咳咳……芍药妹子,你没哄哥哥吧?” 芍药只好把自己打算怎么求三公主,三公主心肠好,必会救他等话细细说给他听。 一番话说完,金宝破涕为笑,一把抓住芍药的手拢在手心,道:“芍药,你真是我的贤妻,古话说得好,家有贤妻夫在外免遭横祸。” 芍药甩开他手,自顾自地把那碗原先递给金宝喝的茶端起一饮而尽,再长舒出口气说:“为了劝你别哭,说了一大车轱辘的话,真是渴死我了。金宝,我是答应了你跟你做对食,可是你也得当上秉笔太监才能有体面,我跟着你才有福享吧。” “啥,秉笔太监?芍药,你这不是逗我玩儿么?司礼监文书房里那些手握批红大权的秉笔太监学问多好你不是不知道。我连内书堂也没进过,怎么能进文书房做秉笔太监?”金宝瞪大了眼问。 他说完这话后有点儿激动,竟然抢过芍药手里喝干的茶碗,另一手拿起桌上的青花茶壶往茶碗里倒水,再咕噜咕噜连喝了三大碗茶水,才平复了下心情继续说:“我要是此番不死,拼出命去伺候好督主,说不定过几年能当上个司礼监的少监,要是那样也能给你好日子,你就别提什么秉笔太监的条件成不?” 芍药偏着头想一想,似乎金宝说得也对,能进司礼监做少监也是太监里头顶顶不错的了,在宫里当差的姐妹跟前也能抬得起头。于是她转回脸看向金宝,脸上带些羞意刚想开口说也行,却见他头猛地一垂,砰地一下子磕在桌子上,两手垂在身侧,身子倚靠着桌子如同醉酒一般昏睡了过去。 “金宝……”芍药推推他,笑着说:“你这是逗我玩儿吧,喝茶也能醉?” 这话才说完,她自己个儿也突然觉得好一阵天旋地转,头发晕,眼皮子上如同坠了千斤一般,不由自主趴到了桌子上想歇一会儿。可这一歇,就也困意汹涌,再不能睁眼,开始云游太虚了。 那边厢,韦瑜却没有接纪锦递过来的酒,而是端起了自己跟前那杯酒,轻轻在纪锦端着的酒杯上一碰,道:“公主的美意臣领了,不过,在喝掉这杯酒之前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纪锦见他不喝自己手中的酒已觉挫败,脑子飞速转起来,想怎么才能把他手里那杯酒给调换了,不然今儿的计划就算失败告终。至于韦瑜说要跟她说话,她觉得实在是好,至少可以拖延一下子,让她可以想出法子来。 于是她将手中端着的酒杯放下,忙不迭地继续脸上堆着笑说:“师傅,你说吧,我听着。” 韦瑜便也放下了酒杯,清清嗓子,斜睨她一眼,悠然道:“三公主,这几个月来,你再三再四地往我身边儿凑,可是有所求?” “啊?这……”纪锦心里突地一跳,面儿上即刻显出不自然来。她没有想到人家的话直奔主题,就像洞房里头新娘被新郎揭开了盖头,一堵真容。她的心思和打算到底没有逃过对面坐着的跟狐狸精一样精明的厂督的眼。 有些懊恼地低头,纪锦拿手指卷着缀了七月初七应景的鹊桥补子的衣衫一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韦瑜的话。 她难道真得向他直接说出自己接近他的目的,然后徒然令他笑话自己。 自从一年前皇太子徒然薨了,作为二皇子的皇兄以及母妃就一下子打了鸡血一样开始绸缪起将来。尽管母妃不受父皇宠爱,皇兄也不被父皇喜欢,可是皇兄二皇子的身份还是让他成为新的储君变为可能。 不过,这只是可能而已,父皇除了陡然薨逝的皇太子以外,还有三位皇子。并且他最喜欢的不是作为二皇子的皇兄文权,而是三皇子文楷,宠妃赵贵妃之子。尽管长幼有序,按照“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祖宗规矩,嫡长子大皇兄薨了,接下来是该封二皇兄文权为太子的。虽然二皇兄是庶出,但皇后只有皇太子一个儿子,他没了,皇后年纪已大,这些年除了生了大皇兄和大皇姐外,再无所出。也就是说父皇已经不可能有嫡出的皇子了。这样的话,在成年的皇子里头不就是该轮着二皇兄为太子么? 可是父皇在皇太子薨逝后却以太过心痛心伤为由,避居西苑,不再上朝理事,朝政都让司礼监和内阁共同商量着办,将储君之位空悬。这说明什么,至少说明他不急于立太子,也说明他对二皇兄文权不满意。他在拖延,是想再考察下几位皇子,谁会是合适的储君吗?不过,这种犹豫对于二皇兄来说是最不利的。父皇的这种态度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朝中众人,他的好恶和意愿啊。也许,会有聪明的臣子想办法帮着父皇达成心愿?选择他最喜欢的三皇兄文楷为太子? 这样的话,要是二皇兄失去了储君之位,而由三皇兄做了太子。等到父皇崩了那一天,三皇兄继位为新皇帝,赵贵妃做了皇太后,那么和她颇有嫌隙的母妃必然会遭殃。赵贵妃善妒,到时候除了母妃,恐怕连二皇兄也要倒霉,甚至会牵连到自己这位深受皇太后和父皇喜欢的小公主。 这些话是母妃和二皇兄在皇太子薨了之后常常说给她听的。本来她是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从不考虑朝政,也不担心将来自己的人生。母妃再不受宠,将来二皇兄成为藩王,待到父皇崩后,也能将她接去藩王府享福的。而自己,父皇说要给她寻个才貌双全的富户之家的男子做夫婿,让自己一世无忧,幸福美满。 可这一切,因为皇太子的徒然薨逝而发生了改变。母妃和皇兄说,如今唯有一根救命稻草可以改变母子三人的命运。而这根救命稻草就是司礼监掌印兼提督东厂的太监韦瑜。 自打父皇退居西苑后,不但宫妃,就是朝廷里的阁老们就再也见不着他了。诸位皇子和公主也只有在父皇圣寿节去西苑贺寿,才能见着他一回。而这一回,父皇也不过是和他们说上几句话,然后就以要清修为由,令内侍摆宴,让他们吃了酒宴便各自回去。这样,谁也不能去游说父皇立储之事。 但是有一人可以说动父皇,甚至推动立储之事进行,其他的人谁也不行。此人就是韦瑜。作为内相的韦瑜是可以经常见到父皇的人,并且他说话也管用,要是他肯帮忙的话,那二皇兄成为新的太子是大有可能的。 再加上韦瑜好色的名声在外,所以母妃和二皇兄就动了让纪锦去利用美色拉拢他的心思。偏偏不经事的她被母妃所激,自己夸下海口要拿下韦瑜,让他帮着二皇兄登上太子位。今儿个她在这里其实是摆了鸿门宴,只要韦瑜喝下了酒杯口涂抹了梦陀罗的酒昏睡于此。那明日待他醒来,便以他占了自己的便宜拿捏住他,然后让他帮着二皇兄成事。她相信,即便父皇再宠爱韦瑜,可他也比不上自己在父皇心中的地位。要是告他轻薄自己,父皇必定会惩罚他,说不定免去他的司礼监掌印和提督东厂之职不说,还有可能下诏狱。 韦瑜好不容易才爬上了这样的高位,他舍得被撸去一身官职落到那样的下场?想必是不愿意的,所以她定下了这样一条计策,摆下了这样一个鸿门宴。 眼看即将大功告成,却卡在了这样一个当口,这让纪锦很不甘心。 就在韦瑜拿话引她说出接近他的目的时,忽地殿中角落处响起啪嗒一声响。纪锦转过脸去看,只见殿角青花大鱼缸里养着的一尾金色鲤鱼跳了出来,摔落到地上,发出声响。看着那地上犹自蹦跶着的金色鲤鱼,突然纪锦脑子里灵光一闪,她情急生智,竟然想出了一条能推进计划的妙计。 第4章 竟然栽了 “韦公公,我去去就来。” 纪锦忙起身,往地上蹦跶的那尾金色鲤鱼行去。 韦瑜抿唇,好整以暇地看向她,心想小公主到底是孩子,玩性大,看到心爱的金鲤掉落在地,就赶忙去要捡起来放回鱼缸。 从青花大鱼缸里跳落出来的金色鲤鱼是高丽上贡的贡物,拢共不过八条,皇帝知道她这个小女儿喜欢赏玩漂亮的鱼儿,就赏了两条给她。她甚为喜欢,叫人寻了青花瓷的大鱼缸来装着养在里头。前段儿日子从长宁宫来慈庆宫这里的撷芳殿住,便让人把鱼缸也搬来了这里。 这金色鲤鱼有巴掌宽,足有一尺长,在地上蹦跶,纪锦伸手去意欲按住,谁想这鱼儿蹦跶得厉害,她根本捉不住。 于是她转脸看向韦瑜可怜兮兮地求助:“韦公公,能否帮我将这金鲤捉住,放回鱼缸里去?我怕它再蹦跶几下,半条命也得去了,这可是父皇赐给我的爱物,要是死了,父皇恐要责怪于我了……” 她如此说着,还举起了自己因为捉鱼而弄脏的双手,轻轻蹙起了眉头。 韦瑜如今贵为内相,一双手除了拿纸笔和吃饭以及伺候皇帝和皇太后,帮着拿点儿东西,别的东西都已经不再碰,更别说在地上蹦得如此腌臜的鱼儿了。 不过,看着小公主小可怜儿一样让他帮着捉捉鱼,这似乎也不太好拒绝,否则也太不像男人了?就算他已经不是男人,可是比较一下,他比小公主大七八岁,这点儿小忙也该帮。 于是,他道:“好。” 然后站起来,推开坐着的紫檀玫瑰椅,往纪锦那边行去,待走近了,方从袖子里摸出一方折叠好的手帕展开,摊在右手上,就蹲下去捉鱼。 纪锦道:“我去擦擦手。” 便转身走回桌旁,桌上有一张她方才起身去捉鱼时故意扔下的手帕。拿起手帕擦手时,她用眼角余光扫到韦瑜正蹲下去背对着自己捉那尾金色鲤鱼,便趁此机会赶忙将桌上的摆放在自己和韦瑜跟前的两杯酒调换了。换酒的时候,她的一颗心咚咚跳着,差一点儿就要蹦出腔子来了。 她手脚挺快,换完酒转过身,见韦瑜已经单手将那尾金鲤捉住了,轻轻放进了青花大鱼缸。鱼儿入水,“扑通”一声,摇着尾巴扎到了鱼缸底。 纪锦走过去,看着鱼缸里因为回到水中欢快游着的金鲤,转头仰面看向一旁站着看鱼的韦瑜露齿一笑:“多谢师傅帮我捉鱼。” 韦瑜侧脸看她,淡淡一笑,漫不经心道:“举手之劳而已。” 纪锦这会儿跟韦瑜挨得挺近,她比韦瑜矮上一个头,说话时是往上看的,殿中烛火通明,她无比清楚地看到他白皙的玉颜,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投下阴影,淡淡笑着时,红唇微微上翘,鬓角黑漆一样的发在灯下粼粼发光。 这和白日他板着脸,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不同。白日的他是令人害怕的,阖宫的人都叫他“美阎王”。这会儿,他似乎卸下了那副冰冷的铠甲,因为捉鱼这种事情恢复了点儿人味儿。柔软带笑的他,绿鬓朱颜,在烛火的光晕里再添了些暖色,看得纪锦心中一窒,露齿笑着的嘴巴也忘记了阖上,不自觉嘴角流了一线口水…… 韦瑜见她这傻样,忍不住噗一声一笑,那笑的气息直直扑向了纪锦圆圆的双眼。 纪锦只觉眼睫一痒,眨了眨眼,立即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失态了,脸上一热,赶忙调开视线说:“韦公公,你瞧那鱼儿游得多欢。” 韦瑜“哦”一声,也从纪锦红嘟嘟的脸上移开,负着手看向青花大鱼缸里的那尾金色鲤鱼。鱼儿在水中游得欢快,他此刻的心情也同鱼儿一样。成功地捉弄了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小公主,他觉得颇有些乐趣。 看着水中的游鱼,他有些奇怪,往常别的女人或者男人对他露出一副流口水的样子,他就觉得恶心非常。可是小公主纪锦如此时,他竟然还升起了捉弄她的心,真是奇也怪哉。这样奇怪的心理在他脑子里转个圈儿,下一刻他就立刻警惕起来,都说反常之事即为妖。看来这反常之行也是甚为不好的。 纪锦看着水中的游鱼却在想,这位韦督主实在是个妖物,长的这样美,无端引人胡思乱想。以前远远看他,不曾这样近过,他也不曾带笑,就没有觉得他对人的吸引力是何等大。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傻过,很丢脸。不过,可惜了这样的一个人却是个宦官,不男不女,这一世是不可能同一般人那样享受鱼水之欢,甚至能有子嗣,享受天伦之乐的,注定孤独一生,真是令人唏嘘。 这样想着,一开始还有点儿怪他的心竟也慢慢变得怜悯起他来。 不过这些心思在纪锦心中都是转瞬即逝,她还没忘记今日的计划。所以在青花大鱼缸跟前略站了站,她就邀韦瑜继续去喝酒。 两人再次在桌旁坐下后,纪锦便笑嘻嘻地端起面前的那杯酒说:“韦公公,咱们喝了这杯酒,我再回答你问我的话行不?” 韦瑜毫不犹豫地伸手将自己面前的那杯酒举起道:“行。” 微微吃惊于他此刻的爽直,纪锦楞了楞,但旋即举杯飞快地将手中端着的那杯酒一仰脖喝了下去。她怕自己慢了,韦瑜又说出话来,横生枝节,要是又不喝了可就麻烦了! 坐她对面的韦瑜觑了觑飞快喝酒的纪锦,唇角翘了翘,便也端起酒杯送到唇边,缓缓地一饮而尽。 喝完酒后,把酒杯放下,再看向小公主时,只见她脸色酡红,一手撑着香腮,眼神有些朦胧,似乎是一杯就醉了?他隐约记得纪锦的酒量不至于这样浅,有一回冬至节皇帝宴请宗室时,还称赞过她比其她两位皇姐酒量要好,能喝上三杯呢。 纪锦此时的确觉得头晕眼花,她费力地拿一只手托住半边脸,偏头看向对面喝完酒的厂督韦瑜,心里烦迷糊,想他怎么还没倒下呢?还有自己今日怎么一杯酒就像是要醉了的样子? 并没有撑多久,纪锦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头搁在自己的胳膊上闭上了眼。她急得要命,觉得这一回是坏事了,在眼皮子耷拉下来,闭上眼之际,她似乎看到了韦瑜黑白分明的眼中有笑意,然后他微微摇了摇头。 她似乎也听到了他没有说出口的那个“唉”字以及叹息。电光火石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挫败得想哭,又想跳起来骂自己蠢。可是也只能想一想而已,她浑身无力,万种心思也随即沉了下去,沉入到黑暗之中…… 韦瑜看着对面坐着的小公主慢慢昏睡过去,终于将那个囿于口中的“唉”字吐了出来。果然,小公主今夜请自己来是摆的鸿门宴,酒里下了迷药。之前,他在纪锦去捉鱼之时,已经手法极快地将两杯酒都换了下,因为他料定酒有问题,也料定小公主后面会让他帮忙去捉鱼,再趁机调换酒杯。后面的事情,从小公主如今昏睡过去,就说明他猜对了一切。在换酒之前,他也想过,这酒必定不是毒酒的,很有可能是在酒里下了令人昏迷的药。因为她再三再四地接近自己,不知轻重地意图□□自己,必定是有所图的。他用脚趾也能想到她所求为何,定是要自己帮忙让二皇子成为大夏朝的新储君,而这个偏偏是他忌讳的。历来染指储君之位的外臣和内侍,都是要冒险的,搞不好就得掉脑袋,他可不想为了个大团子蹚这趟浑水。 要是自己中了小公主的计,喝了那杯酒昏过去了,那就坏事了。 小公主啊,小公主,你到底是稚嫩了些。他如此想着,站了起来,抚了抚腰间的玲珑透雕玉带,便欲举步往外走。可是还未迈出去一步,突觉一阵头晕。他赶忙拿手撑在桌子上,心中暗道不好,难不成自己喝下的同样是一杯里头有迷药的酒?要是这样的话,小公主又何必换酒?她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连番的疑问一霎时从脑子里头冒出来,不等他想到答案,就再也撑不住跌坐回了玫瑰椅中。在眼皮阖上之前,他只觉骇然和羞愧,想难不成这一次是要载在小公主手里了吗?这些年来,算无遗策,从没有载过跟头的他竟然载在了一个黄毛丫头手里! 此刻他唯有希望长随金宝能快点儿赶来,帮着他脱离这险境。 第5章 身陷火海 金宝是被轰隆隆的雷声还有喧嚣的人声给惊醒的,他揉了揉迷糊的双眼,费力地睁开眼,只觉脑子里依旧一团浆糊似地,头还痛着。屋内桌子上的油灯依旧亮着,在昏黄的灯光下,他看到了趴在自己身旁睡得流口水的小宫女芍药。 看到她这种睡相,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想笑。 可是轰隆隆一阵抖得倚靠着的桌子轻颤的炸雷硬生生将笑意给冻僵在了他嘴角,继而又是一个内侍又干又尖的惊惶喊叫的一句话令得他打了个激灵。 那内侍喊:“快,大家伙儿快救火啊!” “火!”金宝有些不敢相信地脱口而出,然后直起身来转脸往窗那边看去。 他看到红彤彤的一片赤色笼罩了整个窗棂,窗纱上还倒映着些奔跑的晃动的人影,然后是更多内侍和宫女此起彼伏叫喊走水和救火的声音,如浪潮般,一波一波向他耳朵涌来。他站起来快步奔到床边,一把推开窗,骇然发现是二进院里的撷芳殿东配殿着火了! “督……督主!”他抖着声喊了句,又继而喃喃道:“公主……” 之前的事情如闪电般在他脑中浮现。他惶恐得哆嗦起来,想,这一下怕是真要死了。自己个儿陪着厂督来撷芳殿,竟然不知道怎么地在芍药的值房里睡着了。而这会儿厂督和公主一起吃酒的撷芳殿东配殿燃起了大火,要是厂督和公主在里头遭了难…… 那,不只自己,就是家里头的爹娘和弟妹也得被牵连杀头! 不行,拼了命也得去救厂督和公主,不管是死是活,也得把人给弄出来。弄出来了,或者有一线生机,要是弄不出人,就全完了! 金宝想明白了后,回转身,立即就跟个火烧屁股的猴子似地三两步冲到芍药趴着的桌子前,用力握着她肩膀大喊大叫:“芍药,快醒醒,你家公主住的东配殿走水了!快去救主子!” 芍药被金宝摇醒了,揉着眼不明所以地望着他问:“金宝哥,出什么事了?” 金宝使劲儿一跺脚,再次大声道:“芍药妹子,出大事了,撷芳殿东配殿走水了,不定你家公主和我家厂督还在里头。不说了,我得去救人,救人,拼着这条贱命不要,也得把我家督主给救出来!” 说完这话,金宝也不管芍药听清楚没,转身扔下芍药,飞跑到门边,两手一拉门,一阵风似地冲了出去。 芍药听完金宝的话,等他冲出门后,从开着的门望出去,看到几乎映红了禁城半边天的撷芳殿东配殿的大火。立即她回了神,想起了什么,吓得尖叫一声,随即跌跌撞撞也跑了出去。 金宝冲出门,一直跑到后面二进院里,此时的二进院里人不少,个个慌乱地提着水桶或者端着木盆,从院子里蓄满水的大铜缸里舀水出来往燃烧着的东配殿泼水。天边不时有闪电撕裂夜空,闪电过后就是一阵阵雷声轰鸣,风很大,吹得燃烧的东配殿发出噼噼啪啪木材爆裂的声响。偏偏光打雷不下雨,风大,雨云都被吹走了。风助火势,烈焰腾空。 火太大了,火舌翻滚,内侍和宫女们泼出去的水只浇灭一小块地方,很快火焰便又重新席卷而来,将浇灭的地方的水分迅速烧干,于是火焰重又燃起。见此情景,金宝只觉心头拔凉拔凉的。他上前去拉住一个小火者问:“里头的人出来了么?” 那小火者抹了抹被浓烟熏花的脸问:“啥,里头有人?是谁?难不成公主在里头?” 金宝一听脚下一软,差点儿站不住,原来他们都不知道里头有人。也是,督主昨儿晚上应公主之邀来这里喝酒根本就没人看见,想来也是为了避嫌,就将在这里服侍的宫人都遣了出去。这么说来,公主和督主必定还在里头,因为来救火的人并没有看到里面有人出来。 “公主在里头,你们快救火,快救火!”他灵机一动顺着那小火者的话头大声喊起来。火这样大,虽然众人泼出去救火的水起不了什么大作用,可是大家伙儿听到公主在里头,多泼些水,兴许能起|点儿作用也说不清楚。 “对了,你们快往殿门那一块儿泼水,我进去救公主!”金宝指挥着那些听到公主在里头,从而加快泼水的内侍和宫女们。 众人于是俱都集中往门那一块儿泼水,一阵忙乱后,到底起了点儿作用,原先火焰完全将门那块包裹,这会儿露出了烧得漆黑的殿门。金宝见状顺手从旁边经过的一个救火的小火者手里抢过一桶水,再往自己身上一淋,然后咬咬牙,冲到殿门跟前抬脚就往门上一脚。原以为这殿门已经被了火,就算里头闩上门闩,这大力的一脚也会将门踹开了,不想一脚踹上去,却并未将殿门踢开。金宝定睛一看,却见到了门环上穿着跟手指粗的铁链子,链子尽头挂着把锁。链子约莫手指粗,锁也不大,就只有半个鸡子大。而且链子和锁都是黑色,恍眼根本看不出来。 这殿门上怎么会上锁?难道是公主和督主从里面出来离开了才会锁上。可是根本不可能呀,宫中住人的殿宇从没有晚上从外上锁的规矩,所以这应该是有人从外面锁上的,但却不是公主还有督主。如此说来,一定是有人想借着宫殿起火,将殿门锁了,而公主和督主即使发现了起火也无法从里头逃出来。这是有人要害里面的两个人啊。 想到此,金宝吓出了一头冷汗,可这汗却让他脑子越发清醒,一股火气陡然迸发出来,胆子也大了起来,连力气也大了。 接下来,救火的众人还有后面跑来的芍药就见到金宝发了疯一样,砰砰砰抬脚奋力地踢那殿门,最后甚至拿身体去撞。 在他疯子一般的行动中,终于殿门被他撞开了,他冲了进去。 不过,他刚冲进去,外头的众人就见到从上方掉落下来一根燃着火的椽子一下子砸到他身上。他被砸得肩头一歪,一下子往前扑倒,火焰顺着他肩头蔓延开去,从他嘴里发出来一声痛呼。 “金宝哥!”芍药哭着往被踢开的殿门那里冲去,旁边一个宫女伸手一拉没拉住她,不由跺脚喊:“芍药姐,你这是疯了么,不要命了?” 芍药这会儿的确是脑子不清楚了,只想着救人,豁出命也不怕。不管是里面的公主也好,还是眼前倒下的金宝也好,她只想着要去救。 也算是她运气好,她后脚冲进去,一脚蹬开那根压在金宝身上还在燃烧的椽子,然后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拼死拉住金宝的双腿往殿门外拖。燃烧着的宫殿里浓烟翻滚,火焰缭绕,她被呛得几欲昏厥,有些小火苗也燎到了她身上,将她裙角点燃。 好不容易把金宝给拖了出来,两人身上的衣衫都着了火,在外救火的众人便纷纷上前,将手中提着的水桶或者端着的木盆里的水浇到两人身上。 两人身上的火虽然被浇灭了,但是俱都被烧伤,又加上被浓烟所熏,急痛交加,就一起昏厥了过去。随即有人上来将两人扶起带了下去敷药。 火势越来越大,竟然由东配殿烧开去,一直烧到撷芳殿主殿。救火的众人见这火势救不下来了,只好往外退,退出二进院,站在外面忘火兴叹。更有伺候纪锦的宫女和内侍跑了来听说她在里面没出来,一些跪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一些直接吓晕了过去。谁都知道,小公主要是被烧死了,她跟前伺候的人都得去给她陪葬。 不过,小公主纪锦毕竟是上天眷顾的人,也可以说是遇到了命硬煞气大的人,这样的人不容易死,她沾人家的光也跟着没死了。 事情是这么起的,话说就在金宝被轰隆隆的雷声和嘈杂的人声惊醒的时候,韦瑜也醒了。他一惯警醒,那沾在杯口的梦陀罗迷药使得他睡了约莫三个多时辰,火是子时过了响雷过后才起的。烧了小半个时辰后,才被宫中的一个小火者发现这里着了火,随即叫了人来救火。 他被惊醒后,发现宫殿着了火,也有些吃惊。那时火还在殿顶燃烧,并没有蔓延烧下来,烧到殿门那里。所以他站起先是去摇醒纪锦,打算等她醒后,便带着她一起逃出去。不曾想,摇了许久她竟然不能醒,原来在纪锦自己喝的那杯酒的酒杯上的梦陀罗是她自己亲自动手抹上去的。用水调了,抹了三遍,想让喝下此酒的韦瑜多睡会儿,直到天亮。哪想到最后竟然是她自己喝了呢。 而韦瑜喝的那杯酒或者只抹了一遍,所以药性小些,他更容易醒? 最后没办法,韦瑜只得去屋角青花瓷的大鱼缸那里,用个梅瓶盛了一瓶水来照着纪锦脸上一泼,被冷水一激,韦瑜又掐一掐她人中,她这才醒了过来。 醒过来后,纪锦见到宫殿着了火,同样吃惊和着急。韦瑜顾不得跟她多说,拉着她就往殿门那里跑。不过,正因为耽搁了一小会儿,此时火已经蔓延到殿门上方了。韦瑜只得又跑到落地罩跟前,扯下那上头挂着的一块帐幔,再拿到殿角的青花大鱼缸中浸了水,披在身上,两手也分别裹了冒着火焰上前去拉殿门。 不想一拉之下却根本拉不开。他记得当初进来之时,门是没有从里面闩上的,可这会儿居然拉不开。难不成是从外面被人锁上了?一想到这可能,他立即觉得事态有些严重,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第6章 火中逃生 “咳咳……咳咳咳咳……韦公公,快开门呀!”纪锦站在韦瑜身后拉扯他曳撒的后襟焦躁道。虽然宫殿顶够高,火还没有完全蔓延到殿内,但此时宫殿中浓烟滚滚,四周的热度极高,人在里面是非常不好受的。 韦瑜当然也是想快点把门给拉开,他明白多拖延一刻那危险就多增加一分。可是殿门上的火蔓延得十分快,他又用力拉了几下门后,那火焰已经烧下来,将整个殿门裹挟在其中了。火苗炙烤得他披在身上浸湿了水的帐幕蒸腾出热气,脸也被烤得滚烫。 冒着被烧伤的危险,他使出全身力气再次拉了几下门,顾不得回答身后纪锦的催促。 “咔嚓”头顶传出一声被烧断的檩子断裂的声音,韦瑜机警,忙撒了手转身拥住身后的纪锦推着她后退几步。 刚闪躲开,那根燃着火的断裂的檩子已经砸了下来,在地上发出砰一声的声响,火星四溅。 这一退,外头又刮起一阵大风,殿门上的火燃得越发大,而且门前屋顶上的檩子有几根已经眼看要被烧断,掉落下来。韦瑜明白,看来是不能从殿门那里逃出去了。 怎么办?要是出不去,难道眼睁睁等着被烧死在这殿中。这一切,难道是小公主的安排?她要拉着自己一起死?可是自己死了对她有什么好处? 他心里有点儿气,拥着纪锦后退躲过殿顶上掉落的那根燃烧着的檩子后,就将埋在自己胸口的纪锦给推开,想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可是刚一把她推开,就见她眼里包着泪仰面看向他无助地问:“韦公公,怎么办?是不是咱们出不去了?” 她也见到了殿门被火焰给占领了,还有殿门口从上面掉落下来的燃烧的檩子,知道两人基本不可能再接近那出口了。 韦瑜气不打一处来,脱口而出:“你还问我怎么办?这不是你故意挖的坑儿么?不过,你也忒大方,金枝玉叶的人儿,竟然舍得陪我这阉人一起下黄泉。” 纪锦语结,给他这话呛住了,愣了楞,立马分辩:“我从来都没想要你死,更别说陪你死,你也把你自己看得太高了不是!” 末了还加了个“哼!” 说完这话,就推开他,四面看,看除了殿门那里,可还有出口能出去不。 猛地她看到西边墙上还有扇支摘窗火只烧了一半,另一半没被火,不由得面上一喜,回转身来,就上前去把韦瑜披在身上那半湿的帐幔给连拉带拽地扯下来,再披在自己个儿身上,就往那扇窗前冲。 韦瑜倒是没想到这丫头这样浑,这种作为哪里想个养尊处优的公主,分明跟个市井里长大的女孩儿差不多。 不过,等他看清楚纪锦冲过去那处,又往上瞧了瞧,一颗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口。 被了一半火的支摘窗的上方,一根横梁已经烧断了,眼看就要掉落下来。要是小公主真个冲到那支摘窗跟前,意图爬上去,恐怕还没等她的脚抬起,非得被那根烧断掉落的横梁给砸死不可。 他叉着腰紧紧抿着唇,心想,干脆看那莽撞的丫头过去被上头那根烧断即将掉落下来的横梁给砸死算了。如今的险境全拜她所赐。自从进宫后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风浪不知道经过多少,他从来没有让自己落进这样的境地。看来还是太小看眼前这个大糯米团子了。她看上去人畜无害,又娇憨呆笨,那里想到竟然是自己的克星。克星要是不死,以后非得给她克死不可。 等等,今儿说不定就得给她克死了。这会儿宫殿里头浓烟滚滚火势越来越大,再不找条出路,真得要给烧死在这里头了。 他抬手用袖子捂住自己的口鼻再次狠狠地盯了眼裹在半湿的帐幔里笨拙跑过去的纪锦,眼前似乎显现出她被那根上方掉落的燃烧的横梁给砸中惨叫摔倒在地的情景。不过,奇怪的是没有意想中的快意从他心底产生,反而是心里头哆嗦了下,有些不忍。 火烧糯米团子,这画面有些不美。他更喜欢看她映着月色的银盘般的脸,还有圆溜溜的黑眼睛,就像浸没在清水里的龙眼核,那样灵动。当然流口水的样子也很可爱,让他想笑。 皱了皱眉,他在心底“哎”一声。终究是心软了。于是立即追上去,将还差几步就要跑到那扇支摘窗跟前的纪锦一伸手给抱住,再往后拖。 纪锦被从后面追上来的韦瑜给抱住无法再往前,不免气愤不已,奋力挣扎,一面大声喊:“你个阉宦快放开本公主,本公主可不想和你一起死!” 韦瑜闻言,真想松手让这口出恶言的糯米团子即刻去送死。好歹忍住了,只是嘴中冷冷道:“我只救你这一次,后面你自求多福!” 说完,又将她拖后几步,此时西墙上支摘窗上方的那根烧断的横梁已经从上方坠落了下来。那根横梁足有海碗那样粗,落下来后砸得下方的桌椅等物纷纷断裂,腾起火焰。 纪锦见了,吓了一大跳,这时候她才明白自己方才是被韦瑜给救了,不然,这时候她就该同那些被砸断的桌椅一样,支离破碎,横死在那支摘窗下了。 就这么一会儿,那扇只燃烧了一半的支摘窗已经全部被火了,殿内的浓烟越发大,呛得韦瑜和纪锦两人呼吸不畅不说,浓烟入喉,喉咙里就像烧起来那样难受,不免咳嗽不已。而且这浓烟还扑入眼中,刺激得人流泪不止。最可怕的是,殿顶这时候不时落下烧断的檩子等物,一个不小心,被砸到的话就得去见阎王爷了。 韦瑜也是说话算数,把纪锦拖回来,救她一命后就再也没看她一眼。自己个儿奔到东面的床榻前,将一个外头鎏金精铁铸的长烛台拿在手上,然后数了数地上的石板砖,找到一块,用手中的那鎏金铁烛台使劲儿砸下去。 纪锦见状不明白韦瑜在干嘛,但此时她是半步也不敢离开他了,于是赶忙凑过去,拿那半湿的帐幕捂住口鼻,睁着被浓烟呛得流泪的眼看韦瑜砸砖。 等到韦瑜大力砸了十来下,震得虎口都裂了,流出细细血流时,那块铺地的石砖终于破了,地下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口出来。 纪锦吃惊,怎么在这宫殿头还有这样的暗道?她在这撷芳殿东配殿也住了好几年了,为何从来没有发现有这么个藏身之处? 不过,她这会儿也来不及想为什么,因为从殿顶往下落的烧断的椽子和檩子等物越来越多了,不时砰砰地砸落下来,在两人周围飞溅起火星,也带累得其它家具跟着燃烧起来。 不管了,先跳下去,躲一躲再说,不管怎么样,在地下的洞里再怎么也不会被掉落的椽子等物砸到,还可以避开殿中的大火。 想到此,纪锦不等韦瑜扔掉手中的鎏金铁烛台往下跳,就一把推开他,抢先跳了下去。她跳下去后,跌了一跤,发现这底下并不是太高,离上面顶多有一人高。借着从上头洞口映照进来的火光,她看到这底下是一个通道,可容一人通行。 这底下果然有暗道!这样的话,这一次就不会被烧死了。纪锦忍不住心中狂喜。她赶忙爬起来,往另一头走,因为这会儿从洞口还是不断有浓烟灌入,她想离得远一点儿,免得被呛得厉害。 就在她刚走出去四五步时,她听到身后咚得一声响,知道这肯定是韦瑜也跟着跳下来了,便回头去看了一眼。 不曾想她看了一眼后,却吓了一大跳,因为她见到韦瑜穿着的曳撒前面部分燃起来了。想必是刚才跳下来之前被什么东西烧着了袍角,然后那火就跟着往上烧了。 纪锦此时身上还挂着那块半湿的帐幕,于是下一刻她想都没多想,就回转身跑回去,将身上那半湿的帐幕扯下来去扑打韦瑜身上的火。最后张开那块半湿的帐幕扑上去,裹住他身子,再使劲儿地拍打,终于将韦瑜身上的火给扑灭了。 这一番动作累得纪锦喘粗气,韦瑜也松了口气。刚才他砸破石板砖,跳进殿底的取暖烟道之前,被纪锦抢先一步跳进去,他随即扔了手中的鎏金铁烛台也往下跳时,殿顶落下一根烧断的椽子溅起的火星点燃了他曳撒前面的袍角,便有了后面纪锦所见的一幕。 “……你没事吧……有没有烧着?”纪锦喘着气问。 “还好……就是肚子有点儿痛……”韦瑜抽了抽嘴角道,停了停又说:“公主,你能不能起来,你压着臣了……” 纪锦这才看到两人的姿势有点儿奇怪,她跨坐在厂督韦瑜身上,韦瑜在她身下神色隐忍地看着她。 她这才想起原来是刚才拿着那块半湿的帐幕扑火时,将韦瑜给扑倒了。此刻坐在人家身上,想必是压痛了别人的肚子。 “呃……”她回过意来,忙起身,顺带将那块半湿的帐幕给拿走。 不过,等她站起来,随手将手中那块半湿的帐幕扔到一旁时,眼光却被厂督韦瑜胸前春|光给吸引住了。 第7章 春光乍现 借着洞口照射进来的火光,可见韦瑜白花花的一截腹部,再往上……她竟然看见了主腰1! 没错,就是宫里女子最喜欢穿的主腰。 只是穿在韦督主身上的主腰颜色并不是女子穿的花花绿绿的娇俏的颜色,而是羊脂玉般的白色,并且要比一般女子穿的主腰要短要断,紧紧地束在身上。在这白色主腰的前头有四颗鱼形纽扣。这让韦瑜身上的主腰看起来很是素雅别致。 纪锦还注意到穿着这素雅别致的主腰的韦瑜胸前稍有起伏。主腰上头露出一大片白腻的胸前肌肤。 按理说韦瑜看起来很瘦,他的胸更应该是平平的。但是此刻呈现在她眼前的韦瑜却是肌肤白腻光滑泛光,腹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那柔软的曲线莫名有些诱人。 这……怎么会这样? 纪锦瞪大了眼,脑子里在想难不成做了太监的男子除了声音要变成女子一样的尖细,就连身体的肌肤和某些部分也要变成女子的模样? 想到女子的某些部分,她又看了眼那韦瑜穿着的短而紧的白色主腰,突然,她不知道怎么就想起自己身上穿的那鹅黄色的主腰来。然后脑子里两相比较,竟然觉得韦瑜穿主腰的样子比自己更好看,更像个肌肤白腻,身条儿纤细的女子。 可是据她所知,凡是被阉了进宫做内侍的男子除了下半身残缺,别的地方应该同正常的男子一样。即便韦瑜容颜俊美,可那也是脸,不该是肌肤和身体跟女子一样吧?甚至比自己这女子更像女子。 并且最让她疑惑得是,为什么韦瑜要穿女子才穿的主腰?他虽然是太监,可也是男子不是,用得着穿这个么?按说这会儿是七月天暑热未退,宫里的人都穿得少,内侍大多就是穿一件外衫,里面穿一件薄薄的中衣。可是韦瑜竟然不怕热,还在里面穿一件女子才穿的主腰,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她脑子一转,即刻想到了两个可能。一个可能是韦瑜有点儿不正常,里面喜欢穿女子的衣裳。但是自小到大,她在宫里头听到的关于内侍的那些私密的事情多了去了,比如去外边京师一个叫西院的地方嫖宿,又或者和宫里无子的嫔妃好,又或者委身于好男色的宗室,但是还没听到谁在里头穿女子才穿的贴身内衣的。更何况现在穿主腰的竟然是大名鼎鼎权顷天下的韦督主!这实在是让人不敢相信,而且潜意识里纪锦也无法说服自己相信。 另一个可能是……是…… 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得出了一个让她自己也有些吃惊的结论。 那就是厂督韦瑜不是……不是男子? 如果不是男人的话,那他……他会是女人么? 又看了眼躺在地上的韦瑜此刻的样子,玲珑的身条儿,白腻的肌肤,绝美的脸上尽管此时有烟熏的痕迹,让他看起来有些可笑,可是纪锦觉得眼前的他要是自己从来不曾认识的话,此刻猛然一看,定会将他看成个女子。 真是越看越肯定自己的推断没有错。 推断出这一结论后,她竟然觉得血流骤然加速,身体微微发热起来,心跳加快,一种叫做兴奋的感觉充斥了她全身。发现了厂督韦瑜的这个秘密对她而言意味什么她很清楚,这意味着一切难题将会迎刃而解了。她再也不用去以美色|诱惑拉拢眼前这位容色绝美的厂督大人了。这些日子以来,她每每鼓起勇气这么做,说到底也觉得有点儿跌份儿呢,她可是金枝玉叶的公主,竟然靠这个来拉拢一位当权的宦官,传出去也不太好听。 现在自己只要凭借掌握权顷天下的厂督,内相韦瑜不是真正的太监,而是个女子这个秘密就能要挟她帮助自己的二皇兄当上新储君。这能不能说是上天对自己的眷顾呢,完全没想到在计划失败后又陷入险境中,最后竟然出现这样的逆转。 纪锦在心中暗暗感谢诸天神佛保佑自己才能有这种发现,阴差阳错,计划失败,又差点儿被火烧死后,竟然得到这样一个令人欢喜的结局。 韦瑜有些奇怪怎么小公主从自己身上起来后,一直盯着自己看不说,而且脸上还渐渐显露出兴奋的神色来。她那小脑瓜里又在想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啊? 有点儿看不上眼前这个人的傻和笨,她在心里轻叹口气坐了起来再站直身体,然后习惯性地打算理一理衣袍。方才被火一烧,她想此刻自己的衣裳一定烧坏了些,样子看起来有点儿狼狈吧。平日她是最注重自己的衣着和打扮的。毕竟是在皇帝跟前经常伺候的人,穿衣和打扮必须要让皇帝陛下看了舒服,还有在下属面前也要有一份儿上位者的威严才行,这也跟好的衣着打扮分不开。 不过,等她低头一理自己的衣襟时,双手却没有摸到胸前那熟悉的绣有坐蟒的曳撒,反而是摸到了那丝绸面料的主腰!这一下可将她吓得不轻,额头一霎时就冒出了一头冷汗。 她赶忙低头,待到她看清楚自己身上穿着的主腰呈现在小公主纪锦眼前时,她有片刻时间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手足无措了。只不过一眨眼,她已经想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想来一定是方才跳下来之时曳撒的前襟被火星溅到,这会儿是夏日暑热未退,所以衣料挺薄。而在暑热天气,她就没有缠胸,只是在身上穿了件也有束胸作用的主腰。这些年来她一直缠胸,所以胸不大,穿上主腰后外面也看不出来。因此今日前襟衣衫溅上火星烧起来,几下就把外头的衣裳烧坏了,幸好纪锦扑火及时,否则真要烧伤她胸腹了。 不过这会儿想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应了一句,福兮祸兮,所幸没有被烧伤,但是如今大概是要被小公主看到胸前春|光,露出女子才会穿的主腰了。 想到此,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她立即抬起自己的双臂拥在胸前,挡住那只有女子才会穿的主腰。 接下来,她赶忙转身往通道的另一头走,快步走入黑暗中。她知道只要不要站在那照入火光的洞口处,走入黑暗中,小公主就看不清楚她,也许运气好,她就能继续保守这个惊天的秘密也说不定呢。她一边走一边暗自祷告今晚千万不要这么倒霉,让小公主看清楚自己是个女子,从而暴露身份,要是这样的话,简直跟被烧死结果一样惨。 现在她也明白了为什么刚才小公主一直呆呆站着睁大双眼盯着自己看,原来她是看自己穿在身上的主腰。想到这里,她竟然耳朵里嗡嗡响,脸上一热。 她脑子里从没有这样乱过,心中也从没这样忐忑过,又加上是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路,才走出去几步,她就被脚下的一块不大的石头一绊,摔倒了。 摔下去后,手被碎石划伤了,火辣辣的痛,膝盖也重重地磕在地上,痛得她发出嘶声。 “韦公公,你摔疼了吧?来,让我扶你起来。”小公主的温和带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然后她感觉到纪锦弯下腰伸出手来搀扶她。 听到“韦公公”那三个字,韦瑜高高提起的心终于放下了。她庆幸有些呆呆傻傻的小公主眼神儿并不好,又或者是她自己反应快,快速走入黑暗中,到底没有露陷儿。 其实纪锦是叫顺口了韦瑜,叫她韦公公,本来她差点儿叫她韦姐姐的。可是,话到嘴边她却没有喊出来。因为她觉得要是突然这样说,比较唐突,毕竟她也不敢完全肯定穿着女子才穿的主腰的韦瑜就是个女子。万一,她脱口而出,而又真说中了的话,也就算是当面揭露了韦瑜的秘密,接下来恐怕厂督大人会难堪。而她不想这么做。 她一面笑着说话,一面玩下腰去打算扶起韦瑜时,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到她趴倒在地上,只看到她后背,并不能看清楚她脸上的神情,伸手去扶她,她却并没有立即起来。 其实不用看清楚她脸上的表情,纪锦也想到此时的她一定是有些害怕还有羞涩或者忐忑。看到曾经高高在上,在宫里几乎是除了父皇和皇祖母外最有权势的人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她很快意,甚至想笑。但是她也同时好奇为什么厂督韦瑜会扮成个阉人进入到皇宫中来,甚至能爬到这样内相这样高的高位。 她有些慌乱的举动,让纪锦更加对自己的推测有了信心。她想,要是韦瑜真是个女子的话,那当初自己用美色去拉拢诱惑她的事情立即就不觉得可耻了,这会儿倒让纪锦觉得有趣。 纪锦并不知道,在短暂的惶恐和挫败感过去后,趴在地上的韦瑜心中有了个新想法,那就是杀了小公主,她有些怀疑小公主是看清楚了她的身体的,但是却没有立即说出来。也许她有别的打算也说不定。反正宫殿起火了,要是这会儿起来将她掐死,再将她扔出洞口去,让她被外头的大火烧成灰烬,那么等到火灭了,谁也不会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到那时,自己是女子的秘密就没有任何人知道了。不过,要真这么做了,服侍小公主的宫女芍药定然会向皇帝说些什么,也许皇帝依然还是会怪她没有救出小公主来,到时候失去了皇帝的欢心,那么她的下场也不太好。 但是下场不太好总比自己这个天大的秘密泄露出去必死无疑好些? 如此想着时,她听到了小公主说的听起来是安慰的话,这让她有了片刻的犹豫。不过,很快她就告诫自己千万不要相信这种话,还是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这样自己才会绝对安全。 咬咬唇,她下了决心,起来后趁着小公主不备,就掐死她,然后再毁尸灭迹。 纪锦哪里知道面朝下趴着的韦瑜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已经下了要杀她灭口的决心,还面带笑容地和她说着话。 “多谢公主。”韦瑜轻声答应道。随即扶着小公主伸过来的手站了起来。 站起来后背对着纪锦说:“三公主,我们先离开这里吧,这里烟太大,我们往前走,转过弯,前面有扇门,到那里去会好些。” 纪锦知道她说的也对,她们两人如今站立之处离刚才跳进来的洞口不远,此时不断有宫殿燃烧产生的浓烟从洞口灌进来,必须要离开些,到通风的地方去才不会被呛到。于是便顺从地说:“好,咱们走。” 韦瑜便在前引路,纪锦跟在她身后往黑漆漆的通道深处走去。两人一面走着,纪锦还追问为什么韦瑜晓得这样一条通道。 “五年前修造撷芳殿时,我曾经来监工,这殿底下送暖的通道是我看着修造的……所以很清楚殿中哪一块铺设的是石板砖下有空洞……”韦瑜边走边说。 心中却在想,等走到前面转弯处没有一丝火光,完全漆黑的地方就突然暴起将小公主按在石壁上掐死。她杀人的时候不喜欢看到被杀之人的眼睛,这是她历来的习惯,对于杀死小公主也不例外。 第8章 免死铁券 纪锦虽然神经大条,又是金尊玉贵的公主,但是有一个优点,就是心肠好。从不打骂服侍她的宫女或者内侍。也不爱当着别人的面儿给人挑刺儿,让人下不来台。 这一点儿,她跟她娘萧贵妃是一个样。她娘萧贵妃因为生了她二皇兄和她,所以被皇帝封为贵妃。但是萧贵妃最开始不过是服侍皇太后的一个小宫女,皇帝还在年轻时,一次去皇太后那里,瞧见她突然来了兴致,便宠幸了她。不想就这么一次,她就怀上了,后来生下了二皇子纪文权。 那时候,皇帝子嗣甚少,她诞下二皇子便顺利地进封为嫔。 不过,就在她生了二皇子后,皇帝却喜欢上了新选进宫的服侍他的一个女官。这位女官容貌秾丽,又精通琴棋书画,皇帝和她甚是有共同语言,于是将她当成了红颜知己。这么一来,姓赵的女官很快就成为了皇帝的宠妃,头一次晋封就是嫔。再后头生了三皇子纪文楷,便晋封为妃。隔上一年又生了二公主,便被册封为贵妃了。 赵贵妃宠冠后宫,皇太后就有点儿不乐意了。亲自对皇帝耳提面命,说当皇帝的要让后宫的妃嫔们雨露均沾,这样才有利于开枝散叶,皇帝的子嗣才会更多。 皇帝至孝,不敢违拗皇太后的意思。于是在后面一年中多去了别的妃嫔那里几回,然后就有了纪锦还有四皇子纪文楠。 皇太后见又多了一个孙子并一个孙女儿,也就不再那样严格的限制皇帝宠幸哪个妃嫔了。不过,她又为曾经服侍过自己的纪锦的娘争取了个贵妃的封号,说是她娘同样生了一个皇子和公主,又比赵贵妃更早服侍皇帝,没有说还是个妃的理。皇帝起先独封赵贵妃一人为贵妃,实际上就是表示对她的宠爱。这会儿皇太后开了这个口,就算赵贵妃不满,但皇帝还是顺从了皇太后的意思,将为他生下二皇子和三公主的淑妃册封为贵妃,求一个所谓的后宫平衡,还有让娘亲满意。 纪锦的娘虽然成为了和赵贵妃比肩的萧贵妃,但实际在后宫里头,她还是完全跟赵贵妃不是一个档次。也起不到所谓的平衡的作用。毕竟皇帝在册封了她作为贵妃后,便再次夜夜专宠赵贵妃,别说她,就是皇后一年除了规定的日子可以见着皇帝外,其余的时候也是见不到他的。 萧贵妃不得皇帝宠爱,便尽心尽力地养育自己的两个孩子。不过,因为她娘家只是通州的普通的耕读人家,天性淳朴,她能教给两个孩子的也就是要老老实实不要惹事,不要害人,儿子要认真读书,女儿要学好女红。并且反复教给两个孩子的是不要欺负那些身份低的人,不要当人面儿给人挑刺儿,让人心里不舒服,下不来台。要有好人缘,这样才会多福富多寿。 她这样教自己的一双儿女,但最后效果却不见得多好。二皇子稍大些后,有师傅教他读书,他娘萧贵妃教给他的这些东西,他也就表面上点头说好,实际上不见得觉得对,更不会照着去做了。 而纪锦作为公主,更不会有什么名师大儒教学问,顶多跟前有识字的女官教她读些女训女诫啥的,再写上几笔字。多数时候,她是陪着她娘,听她娘萧贵妃唠叨的时候也要多些,所以便要受些影响。至少她娘说的那些她大部分还是认同并遵守的。 就比如这会儿纪锦虽然发现了韦瑜的这个天大的秘密,虽然欣喜若狂,但是她也想到要是现在就对韦瑜说出来,厂督大人一定会下不来台的,会很难堪。因此她想从这里出去后,再找个合适的时机对韦瑜说比较好。 “韦公公,今晚真是多亏了你,不然我定会被烧死在这里。等出去后,我便对父皇说是你救了我,让他好好赏赐你。说起来,你真是我们皇家的福星,七年前,乾清宫因为雷火烧起来时,也是你不顾一切将我父皇救了出来。如今你又救了我,你说,你想要什么赏赐,我一定叫父皇赏给你。” 韦瑜淡淡道:“三公主,臣该有的都已经有了,不需要万岁爷再给我什么赏赐。” 她这话说得也是大实话,作为内相,她在内侍里头已经是最大的官了。无论是尊荣还是钱财一样不缺。不像是外朝的官,还可以加三公或者三孤的虚衔以示荣宠,内侍做到司礼监掌印兼提督东厂,在大夏朝近百年历史上,他是第二人,也算是位极人臣了,已然没有再要什么赏赐的必要。而且做臣子的让皇帝觉得再无可以赏赐的东西给你,这也是一种危险。 纪锦却呵呵一笑接话道:“韦公公,今日是我及笄,我要是向父皇求一样东西谢你的救命之恩,他必然答应,我想你也喜欢。” “哦,是何物?”韦瑜漫不经心地问,这时候已经走到了通道的拐角,只要拐过去,就完全一片漆黑,她也就可以动手了。她放慢了脚步,然后开始慢慢蓄力于手臂。她对于纪锦说得那什么感谢自己的救命之恩求皇帝赏赐的东西不感兴趣,因为她猜可能是什么稀罕的金玉之物。 见韦瑜的语气甚淡,纪锦不由得嘟嘟嘴继续说:“看来韦公公是不相信我可以求父皇给你什么好东西,所以不在意呢?” 韦瑜跨过通道拐角,将身体完全隐入黑暗里,凉凉问:“公主请说。” 纪锦随即道:“免死铁券,我想求父皇赏赐一张免死铁券给韦公公。你可喜欢?” “免死铁券?”韦瑜微惊,她倒是没想到小公主纪锦竟然向皇帝所求,要赐给她这种东西。要知道大夏朝的免死铁券基本都是封给开国功臣以及有极大军功的武官,内官也只有洪熙朝的冯卿,也就是大夏朝历史上头一位司礼监掌印兼提督东厂太监有一张。这已经是六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后来的三朝,再也没有内官可以得到免死铁券。 必须要说,免死铁券这种东西对韦瑜是很有吸引力的。她好不容易爬到如今这样的高位,无论如何是不想轻易死的。不过,她也很清楚,爬得高跌得重这道理,现今她这个位置不知道多少人看着,也不知道多少人觊觎着。一个不小心,她就将死无葬身之地。要是能有了这样一张免死铁券,相当于她有了第二条命。 并且,她一直是有点儿担心自己女子之身的身份哪一天暴露出去了,这绝对是属于欺君之罪,被问斩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尽管她这么多年来一直非常注意保护自己,小心再小心,也自信不会被任何人抓住把柄。但是谁知道呢,任何事都不是绝对,也有她不能掌控一切的时候。就好比今天晚上她来小公主这里赴宴,哪里想到竟然出了一系列的意外,以至于落到现在这种尴尬的境地,甚至于说是险境也不过分。 到底是尴尬的境地还是险境呢?她想先确认这个再决定要不要接受小公主的好意。 不过,好歹纪锦的这关于免死铁券的话让她想要杀死小公主灭口的心思有了一些动摇。于是她问了一句:“三公主,今儿晚上你有没有觉得我很奇怪?” 纪锦一听就知道韦瑜在拐着弯得问是不是看出她是个女子了,她没多想,直接回答:“没有呢,我只觉得韦公公今天晚上很厉害,怪不得父皇要把诸多大事都交给你办。” 韦瑜接着问:“三公主,你为什么要向万岁爷求一张免死铁券给我呢?为什么不是别的东西?” 纪锦抿了抿唇,想了想才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只有这东西才能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还有,我不想你死,至少不想你没有活到一百岁前死。” 韦瑜哑然失笑:“一百岁,那岂不是跟王八有一比了?” “我可没有讽刺韦公公,我心里想什么就什么,你不要笑我行不行?”纪锦嘟着嘴用撒桥的语气道。 通道里的气氛一时之间变得轻松起来。韦瑜在心里重新权衡了一番,觉得小公主心思单纯,听她的话不像是猜出自己女子的身份,不然按照她大喇喇的脾气说不定已经说出来了。她又想起小公主月下那银盘一样的脸,圆溜溜的眼,还有刚进宫时第一眼见到的那个粉妆玉琢的小团子流着口水在花树下吃米糕的情景。不知道为何,这让她的心刹那之间变得柔软起来,那决意要杀她灭口的心思也慢慢消退了。 韦瑜等着纪锦转过拐角,带着她摸索到一扇小门前,然后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纪锦紧张地喊:“韦公公,你别扔下我一人在这里,我害怕。” 韦瑜嗯了一声,转身走了回去。她想起一会儿把要是能把那扇冬日才会打开,往里送烧着的炭给宫殿送暖的铁门打开后,总不能这样出去吧。便回去把那被纪锦扔掉的半湿的帐幔捡起来披到身上卷着,遮掩住主腰以及颈下的那一片白腻肌肤。 纪锦在黑夜里等着韦瑜回来,捂着嘴偷乐。她越发觉得自己后一种猜测大概没错了,这让她觉得以后在宫里的生活必然会多了许多乐趣,她可以借此要挟她还可以捉弄她,韦督主再也不能轻易说:“公主,臣衙门里还有事要办。” 也许她会说:“好吧,还是公主的事情更要紧,臣都听公主的。” 第9章 分明是劫 住在慈庆宫的皇太后是在中夜时分被吵醒的。伺候她的大宫女秀珠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向她禀告:“撷芳殿东配殿走水了,老娘娘赶紧起来避一避吧!” 撷芳殿东配殿在慈庆宫东北方向,虽然跟皇太后住的寝宫隔着两重院落,但是服侍的宫女还是害怕大火蔓延到皇太后住着的寝宫,所以明知道半夜来吵醒皇太后会受罚,依旧硬着头皮进来点亮了宫灯叫醒皇太后。 皇太后先是被宫殿走水的消息给唬了一大跳,不过待到听清楚是三公主纪锦住的宫殿着火了,立即就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叠声地喊跟前服侍的宫女服侍她穿衣裳,一边穿衣一边问进来向她禀告的大宫女秀珠:“快叫人去看看,三公主有事没有?另外,让林管事赶紧领着人过去灭火。” “是,老娘娘。”秀珠躬身应了,随转身领命而去。到外头,叫来了慈庆宫的管事太监林国瑞,把皇太后的话传给了他听。 林国瑞一听忙让手下的内侍们跟他去撷芳殿东配殿,秀珠也叫了些宫女跟着一起去,说人多些,不定能把火给灭了。 等着林国瑞带着人去了,皇太后顾不得穿上大衫,单让人服侍穿了件红色圆领胸背饰有云龙纹的鞠衣就扶着身边宫女的手急急走出了寝宫。 站在院子里往东北方向眺望,见到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不由得转着手中的翡翠佛珠,连声宣了几声佛号。 就有身边的大宫女请示是不是要移宫暂避火势。 皇太后望望天,摇摇头道:“再等等,先叫人去灵台问一问今晚能下得来雨么,要是能下雨,什么时候能下?” 即刻便有身边伺候的内侍应了急急离去。 漆黑的夜空不时有闪电照亮天际,继而有轰隆隆的雷声炸响。簇拥着皇太后的众宫女内侍有不少人缩着头,被雷声惊得心头发抖。倒是已经年过六旬的皇太后虽然蹙着眉头望着撷芳殿方向但却镇定自若。 此时风颇大,雷声不断,皇太后眉头锁起来。 “老娘娘,外头风大,要是吹着您了,明儿伤风可不是玩的。您先回殿里去坐着,奴婢派人看着,要是火往这边走,就即刻让底下人准备好肩舆,移到仁寿宫去。”大宫女秀珠上前躬身建议道。 皇太后这一回听进去了,便说好好看着,一有情况就快些进来回禀她。 左右服侍的人赶紧扶着皇太后往里头走。她坐下后,才喝了半盏安神的龙须菖蒲茶,就见到一个内侍匆匆忙忙跑进来跪禀道:“老娘娘,林管事派奴来回禀,说是撷芳殿东配殿火势甚大,再兼这会儿风也急,怕是不容易……” 皇太后停下喝茶,捧着茶盏打断他问:“三公主呢,她可出来了?” -- 韦瑜抽出玉带上悬挂着的银镶鲨鱼皮刀鞘中的削铁如泥的锋利小刀,试着从那扇铁门的门缝中插|进去破坏外面的铜锁。不过,费了老大的劲儿,依然是无法将锁给弄坏。最后只能作罢,倚靠在门上喘气。 纪锦凑到她跟前问:“韦公公,怎么,这门儿打不开么?” 韦瑜抹一抹额头的汗水答:“这门儿果然是不容易开的,要是谁都能轻易打开进来,那你们怕也就不安全了。” “那就只能在这里等着外头的火灭了才能出去了?” “大概如此。” “好歹在这里火烧不着,而且这门缝也通风,总算是逃过一难了。”纪锦扒着门缝深深地吸了口外头只有淡淡烟味儿的空气轻松道。 韦瑜嗯了一声,心里却在想这分明是一劫,不是一难。如果光是天灾还可以称作一难,可要是*的话就是一劫了。又或者是谁在借着天灾暗中想置自己于死地呢?她之所以推测是有人想害自己一人而不是公主,是因为在宫中小公主纪锦对谁都构不成威胁,所以有人想要对她动手的可能性很小。而她自己则是在提督东厂后,为了这样那样的理由,做了许多残酷的事情,这些事情帮着皇帝巩固皇权,帮着自己消除异己。她敢肯定,只要自己一不在这个位置上了,下场一定很惨。 不过,现在还没等到她下台,就有人忍不住提前对她动手了。这让她微觉意外,同时也升起了更多的警惕之心。不免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猜测这想要害她的人到底是谁,以及属于宫中哪方的势力。 她在黑暗中沉默想事情,纪锦却在那里絮絮叨叨,所说不过是天明以后出去,她的及笄礼怕得延后了。还有皇太后,父皇和母妃等人恐怕要虚惊一场了。说到这里,她竟然咯咯笑起来,说:“这样真好玩,我长这么大还没有给过他们这样的惊喜,对了,还有芍药,见到我还活着,不知道她会哭还是会笑……” “我敢肯定金宝见着我是会哭的,那猴崽子,这一回我得好好罚他。”韦瑜接着话头冒出一句话。这一次的麻烦,金宝可算是始作俑者,要不是他引着自己来偶遇小公主,现如今也就不会呆在这里。不过,她又转念想到,要是没有出这样一件事,或者那藏在暗中对付自己的人会挑另一个机会出手,要是自己疏忽了,也许没有今天的幸运也有可能。 “……你不要罚他行不?这一回我邀请你来我这里吃酒,谁知道会出这样的事,连累你像如今这样狼狈。”纪锦在黑暗中替金宝求情。 韦瑜咂咂嘴,说:“你是不是给了金宝啥好处,他才帮着引我来遇见你?” 纪锦“啊”一声,心道韦瑜年纪轻轻能当上内相,果然是聪明至极,连这也猜到了。她想称赞她两声的,不过想着要是赞了她,不就相当于承认自己派芍药去收买金宝这回事了吗?要是这样,金宝那就真得要受罚了。以韦瑜的手段,还不知道会被打得多惨呢。她心软,所以看不得别人因为自己的事情被打,尽管她是给了金宝好处的。 “没有,绝对没有。”纪锦赶忙否认,韦瑜虽然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她表情,但在她语气里听出了心虚。遂勾唇一笑,也不在这问题上继续逼问她,而是默了默说起了另外的话:“三公主,你可否告诉我今日你给我喝的酒里头可有什么迷药?否则我也不会只喝一杯就昏睡过去了?还有,你这么做到底想做什么?最奇怪的是,你既然要迷晕我,怎么还连自己都昏迷睡过去了呢?” 第10章 拉近距离 听韦瑜问起这个纪锦更心虚,但是知道厂督大人有可能是个女儿身后,她突然觉得没那么害怕她不说,而且还陡然生了些亲密感。再加上今晚两人共同经历了一场大火,又一起逃过一死,更是拉近了距离。 所以接下来纪锦咬咬春,慢吞吞回答道:“今日我请韦公公来喝酒,除了真有谢你是我一日之师指点我写字以外,另外就是想……” 她的脸慢慢发热,有点儿说不下去了。当初憋着一口气想要迷晕韦瑜,豁出自己的闺誉不要,想要拿捏住她。可是这会儿面对着韦瑜,她却无法启齿了。顿了顿她回答了韦瑜后面的问题:“……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只在一个酒杯上抹了梦陀罗,谁想……” 韦瑜“哦”一声,抿紧了唇,想:“原来小公主跟前服侍的人也有问题,先就在酒杯上做手脚了,而殿门被锁也许也和公主跟前服侍的人有关,如此说来,出去后是先要从小公主跟前的人查起了。” 对于小公主的打算韦瑜可以说是门儿清,她之所以问她这些话,不过是想证实自己的猜测,以及知道一些细节。比如说她从纪锦的话里知道了有人在另一个酒杯上同样抹上了梦陀罗,这样的话,不管两人动心思怎样换酒,都会被迷晕。这是一种万无一失的做法,可见那要想杀她的人心思之细密。 要查的人有了个方向,这令韦瑜心情好了些。她裹着那件半湿的“披风”坐下来,想了想继续道:“三公主,其实你最近做这些事情的目的我很清楚,本来今日来赴宴我也想跟你讲清楚的,不想后面出了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以至于没有说出来。这会儿,这里只有我们两人在,我不妨把我要说的话都说给你听。以后你就不要来找我了行不行?” 纪锦唔声,仅仅表示听到了,但不置可否。因为她想无论韦瑜说什么,在没有帮二皇兄成为太子,没有真正确定韦瑜是个女子之前,她都不可能不去找“他”。她有太多的疑问想问厂督大人,她也很有兴趣关注着这位容貌绝色的督主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总之,厂督大人的身份突然从一位阉人变成了一位可能是女子的人,这极大的提高了纪锦对“他”的兴趣。 —— 慈庆宫中,那来回话的内侍一听皇太后问这个,便低下头去声音小了些,忐忑答:“回老娘娘,大家伙没有见到三公主,据她跟前服侍的人说……说三公主还在里头……” “什么?锦儿还在里头?”皇太后一听不由得吃惊心痛非常,手一抖,捧着的那茶盏也哐当一声摔碎在地,里头的茶水和着碎瓷片四面溅开。 “她跟前服侍的人都死绝了么?寝殿着了火也没人去叫她出来?”皇太后站起来怒声质问地上跪着的内侍。 那内侍被吓得瑟瑟发抖,口齿不清答:“……老,老娘娘,今儿七夕,三公主就遣散了跟前服侍的宫女和内侍,说给他们一天假。她身边唯有一个宫女芍药……方才火起来的时候,奴瞧见芍药去救火,被火灼伤昏迷不醒,这会儿已让人抬下去了……” 皇太后抬手在旁边的紫檀茶几上重重一拍,怒不可遏道:“这等贱婢还救她做什么?想必是自己个儿睡得沉,连主子的寝宫走水也不晓得,害得我的锦儿……锦儿啊……”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蓦地低沉下来,哽咽着,眼角滑下泪来。 殿中伺立的宫女和内侍都知道皇太后最喜欢孙女一辈儿中的三公主纪锦,陡然知道她身陷火海,极有可能在火中殒命,岂能不心痛心伤。此刻皇太后盛怒之后又洒下伤心之泪,使得众人噤如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一个多言将她的怒火引到自己个儿身上,那就得人头落地了。 “老娘娘,您切勿太过伤心,三公主是有福之人,不定能逃过这一劫也为未可知。这会儿只叫林管事带人尽力灭火,对了,要是过一阵下雨,这火不就能灭了么?”大宫女秀珠上前一步大着胆子安慰皇太后道,一面说一面递上一方手帕。她知道此时说些有希望的话总要让人好受些,再有她又将话题转移到下雨上头,要是皇太后去关心下雨的事情,也就不会如此伤心了。 果然她这么一说,皇太后就接了她递上去的手帕擦了眼角的泪,缓缓坐下后,叫人去催宫里灵台的太监来看看天象,几时才能落下雨来。 于是又有一个内侍匆匆忙忙地去催人了。不一会儿,就见到灵台的掌印太监亲自来了。他小跑着跟在慈庆宫派去传人的内侍的身后到了皇太后跟前,顾不得抹汗,先就跪下跟她磕了头,然后回禀道:“启奏老娘娘,奴夜观天象,七夕日天干物燥,子夜前有风雷而无雨,然次日寅时至卯时有雨,且雨势颇大。” 皇太后闻言忙问身边的宫女:“此时是什么时辰了?” 有宫女去看了殿角的座钟回来说这会儿已经是子时一刻了。 “那就是还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怕是撷芳殿主殿都得被火烧了……”皇太后忧心忡忡道,停了停,她又下了道旨意,让慈庆宫里的内侍和宫女只留下几人服侍,其他人全部去撷芳殿救火,谁要是能救出公主来有重赏。 底下人知道这也是皇太后心存侥幸不愿意相信小公主遇难所以这么说,于是齐齐答应,依照皇太后的旨意行事。只有少数几个贴身伺候皇太后的人留下,剩下的人都去了撷芳殿救火。 皇太后心情焦躁地坐在慈庆宫正殿里,一直等到寅时倾盆暴雨真个落下来了,才略微舒展了一下眉头。不过,听到撷芳殿主殿都已经被火,东配殿更是整个都烧了,众人也没能进到里面救出小公主来,她又红了眼圈儿。 大宫女秀珠劝皇太后先去歇一会儿,可她却不肯,说:“定要等到天明亲自去瞧一瞧才能死心。再说了,出了这样的事又怎能睡得着。” 于此同时,宫里其它各处都知道了慈庆宫这边走水了,众人担心皇太后,唯有长宁宫的萧贵妃担心自己的小女儿纪锦。自从知道慈庆宫这边有宫殿因为雷火走水后,她就一直没睡着。好容易捱到寅时宫门开了,便起来了,让宫女服侍洗漱梳妆换了衣裳,连早饭也顾不得吃,也顾不得外头依旧下着暴雨,坐了肩舆往慈庆宫来。 第11章 平安归来 黑暗中,韦瑜看不清楚纪锦的脸,只当她是个小姑娘,被拆穿了劣等的计谋后又沮丧又羞涩,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便停了停口气和缓些说:“三公主,我知道你做这么多事情都是想帮着你二皇兄成为太子。不管你是想陷害我也好,还是拉拢我也好。我都得告诉你,这事情我帮不上忙。我只是个阉人,虽然在后宫中有点儿权势,但是事关国之储君,我却是不能轻易插手的。不论是前朝和后宫,不知道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万岁爷立储。万岁爷想立谁,他自有主张,谁要是敢去置喙,多嘴多舌,那就是活腻歪了。臣如今刚过了两年好日子,还不想死,还请三公主体谅成全则个。”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纪锦真得十分丧气。她也是明理的人,知道韦瑜说的话句句在理。除了她称自己为阉人这一点儿令人可笑。 不过母妃和二皇兄说的要是三皇兄成为了太子,以后成了皇帝,母子三人就会陷入悲惨的境地,随便是谁都不想就那么什么也不做的等到那一天的到来。 “……韦公公,我父皇是想立三皇兄为太子吧,要是那样的话,等到父皇驾崩,三皇兄当了皇帝,赵贵妃做了皇太后。你说,这宫里还能有我跟我母妃的好日子过吗?另外我二皇兄他能安安稳稳做他的藩王么?并且我没了父兄的庇护,后半辈子能平平安安活到老么?再说了,长幼有序,按照祖宗规矩,不该是我二皇兄继位做太子么?”纪锦一口气把心里藏了许久的话对着韦瑜说了出来。说到后面,眼里包了泪,气咻咻的,很是哀伤和不甘。 韦瑜听到“祖宗规矩”这几个字,便想起了昨日通政司递上来的折子,李阁老催促皇帝立二皇子为太子,上面说得最多的就是祖宗规矩这几个字。不过,这种折子自打前太子薨逝后,司礼监递呈皇帝,皇帝一律留中不发,也就能知道皇帝的心思了。 皇帝属意三皇子,有意立三皇子为太子。到底是皇上的意思能占上风,还是儒臣们的坚持能占上风,这就要往后看了。韦瑜觉得没有分出胜负之前,还是保持中立的好。不过,小公主的哀伤和不甘到底还是让她心中产生了一丝怜悯之意。遂安慰她道:“三公主,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万岁爷现今还春秋鼎盛,焉知皇后就不会生下嫡皇子?要是生了嫡皇子,按照祖宗“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规矩,三皇子一定不能做储君,也许万岁爷这般拖着也是为这个原因呢。所以且等等再看。还有,公主即将及笄,臣可以答应你,让底下负责选驸马的内侍替公主选个相貌好出身好的男子,必叫你满意。你看,如此可好?” “呃……这,还早……我还想多陪母妃两年呢。”纪锦有些羞涩道,她这话也说得是实话,一是因为本朝的公主多半都要十七八岁才出嫁,二是她本来对于什么将来的夫婿,完全没有概念。而且内心里,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帮着二皇兄成为太子,也没有确定韦瑜是否是个女子,还有都没有捉弄到厂督大人,她怎么能嫁出去呢? —— 萧贵妃是第一个到慈庆宫的,见到皇太后了就向她请安问好。皇太后叫起,让她坐了,说自己无事,但是等萧贵妃问起小公主,就脸色暗沉了下来,沉默了许久才说:“锦儿所住的撷芳殿东配殿走了水,她没能出来,但愿上天庇佑,她无事才好。” 皇太后这么一说,萧贵妃即刻悲伤得落下泪来,但在皇太后跟前,她也不能大哭出声,便一边拿帕子抹泪一边站起来说她想去撷芳殿看一看。 “你且等一等,老身也想等天明去撷芳殿。这会儿下如此大的雨,要不了多久火就能灭了,切勿太过担心。”皇太后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劝解萧贵妃道。 萧贵妃见皇太后如此说,也不好再坚持自己的意思,唯有低头垂泪而已。 两人说话间,外头不断有内侍进来通传,说从皇后到各宫妃子并皇子和公主们都派人过来问安,皇太后就说自己没有事,不愿见那么多人。让他们都回去。 这些人走了不多会儿,皇帝冒雨从西苑亲自赶来了,看见皇太后不免激动上前请安。皇太后叫起,萧贵妃站起来擦干净眼泪向皇帝道福,皇帝在皇太后身边坐下后,便让萧贵妃起来说话,然后问:“贵妃为何而哭,母后不是好好的么?” 萧贵妃望着皇帝哽咽道:“陛下,今日被火的是撷芳殿,锦儿在里头没有出来……” “什么?”皇帝闻言一下子就站了起来,随即以手抚额,脚下站立不稳,身体摇晃,差点儿摔倒。一旁站立的萧贵妃忙上前一步扶着他,很是担心地问:“陛下,你没事吧?” 皇帝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但一眼看过去,可见他脸色煞白,气喘嘘嘘,看起来很是不好。 这也难怪,在皇帝的诸多子女里头,儿子他喜欢赵贵妃生的三皇子,女儿则是萧贵妃生的纪锦。尽管他不喜欢老实木讷,没什么情趣的三公主的娘,但是对于这个自小到大娇憨可爱的团子,他打心眼儿里疼爱和喜欢。所以,一听到纪锦所在的寝宫着火,自然急痛万分,差点儿晕倒。 在众人担心的目光中,皇帝歇了一会儿,回过气来,便大声让人去叫救火的慈庆宫管事太监林国瑞来回话。 旨意才传下去,去传旨的内侍还没退出慈庆宫,就见到林国瑞喜滋滋地跑来回话说:“三公主得神佛保佑,平安回来了!” 殿中众人一听,全部往外看去,只见纪锦满面笑容,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如同小鹿一样欢快地跑了进来。 “锦儿……锦儿,是你么……”皇太后一见到眼前之人忍不住欢喜得立即站起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擦着自己的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 “圆子!”皇帝也一下子从座椅上站起,惊喜出声。这一喜把小时候才喊的纪锦的小名儿也给喊了出来。 “锦……锦儿……你,你还活着?”萧贵妃则是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中蓄泪哽咽道。 纪锦笑嘻嘻地点头,声音有些沙哑道:“祖母,爹爹,娘亲,是我没有错,我是锦儿,我没有事。” 她一边说话一边向三人跟前走过去,先就被皇太后拉住左看右看,然后问她可曾被烧着,哪里有没有受伤。继而是她娘过来眼泪汪汪地望着她笑,然后一叠声让宫女快去端水来让纪锦洗洗脸,说她如今看起来就像是长宁宫里养着的那只花猫。只有皇帝重新坐下后捋须望着她笑,等到宫女端了水来,由其母萧贵妃陪着去后殿洗脸梳头换衣裳时,他才把慈庆宫管事太监林国瑞叫到跟前问:“你说你是怎么救出公主的?” 林国瑞哈着腰答:“回万岁爷的话,并非是奴救下的公主,而是韦公公他救下的三公主。” “韦瑜?”皇帝有些吃惊,这宫里姓韦的内侍也有几个,但是能让慈庆宫的管事牌子林国瑞如此尊敬地称呼韦公公,而不是叫名字的必定也只有司礼监掌印兼提督东厂的太监韦瑜了。 “是,万岁爷,正是韦公公救了三公主,不过他好像因此受了点儿伤,说是要回去敷点儿药,换了衣裳才来见万岁爷。”林国瑞把韦瑜吩咐他说给皇帝的话恭敬地重复了一遍。 皇帝“哦”了一声,又问:“那你知道他是如何救了三公主的么?不是说撷芳殿东配殿被火被烧,一人也不曾出来么?” 林国瑞道:“万岁爷,奴听救火的一个小火者说是下起雨后,撷芳殿东配殿的火被浇灭了,然后三公主和韦公公从那烧毁的东配殿废墟上走出来……奴思忖着,难不成是韦公公和张天师走得近,因而用了什么避火的符咒,所以才救下了三公主?” 这林国瑞知道皇帝笃信道教,一心想修得个长生不老,又或者成为地仙,甚至飞升。一年前借着皇太子薨逝便彻底不理朝政,避居西苑去清修去了。而龙虎山的张天师经常进宫里来给皇帝讲经又或者是献药,韦瑜作为皇帝跟前最亲近的人,和张天师也多有往来。所以他这么说,也是知道皇帝喜欢,并且相信这道家的神通。 果然,他这么一说,皇帝果然感兴趣了,便说:“要真是如此,那定要张天师多制几张符咒,贴在朕的万寿宫上免遭雷火才好。你叫人去韦瑜那里,让他敷了药,换了衣裳快些来,朕要问一问他可真有避火符?” 林国瑞赶忙答应了,却步退下去吩咐人去接韦瑜,顺带把皇帝说的那些话也让人传给他听。 第12章 最坏打算 “督主,这是上好的石黄膏,小人给您拿来了。”长随郑忠手里捧着一个青花小瓷瓶哈着腰,对掌印值房里间关着门在里头洗脸梳头换衣裳的韦瑜殷勤道。 “放下,你先退出去,另外给我弄些诃子茶来喝。”韦瑜在里头吩咐道。 “是,小人这就去。”郑忠依言将专治烧伤的石黄膏放在屋子里头的一张螺钿小几上,转身快步里去,出去后又把外头的门拉来阖上。 听到外间门阖上的声音后,韦瑜等了等才从里间出来,此时的她已经洗了脸,擦了身子,再自己动手梳好了发髻,又换上了一套干净的中衣。如今的她虽然贵为内相,但却没有像以前大权在握的宫中掌印太监一样,跟前有长随伺候衣食。凡事都是自己动手,对外则是说她好洁,不喜欢人服侍。内中的原因自然是她是女子之身,这身份不能叫任何人发现了去。 将装了治疗烧伤的石黄膏的小药瓶拿在手里,她转身走进值房的里间,把门闩上后,这才将药瓶上的塞子拔开,撩起衣裳,伸出一只手指把里头的药膏挖些出来涂在腹部有些红肿的地方。 两个多时辰前,在撷芳殿东配殿里头逃生,往下头的烟道里跳时,因为曳撒前襟被溅上火星而烧起来,腹部少许肌肤到底是被火灼伤了。幸亏小公主纪锦扑火及时,又因为曳撒和中衣下头穿了主腰,胸部以上免于被灼伤,不然的话对她而言真算是一劫。 女扮男装进宫到现在成为内相,做了十多年不男不女的人,在外人面前她装成太监很成功,所有人都把她当成美貌的内侍。不过,内侍也算是残缺的男人,可是私下里,她从没有认为自己是男人。是女人当然要在乎自己的容貌还有肌肤,不想伤着,也不想因此而难看。她也是很在乎这个。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尽管韦瑜还并没有碰上这么一个人,但是保留住容貌和身体的美,将来能完整的给那个不知道在何处的人,潜意识里她想这么做。 一想到将来,她又轻叹口气。或者她并没有这个将来。不知不觉已经爬到现在这样一个高位,维持不易,要想下去也是不能。 石黄膏抹在腹部的那红肿的灼伤时,带来一片凉意,让她一直绷着的神经放松了些。涂完药,放下撩起的衣衫,将手指擦干净,又将药瓶塞好。 她开了螺钿紫檀的衣柜找出一件曳撒开始穿起来,穿好衣裳,束好玉带,在玉带上挂上青绦牌穗和牙牌,最后戴上三山帽。低头审视自己的衣裳,很平整没有褶皱,特别是胸前平平的,看上去是男子的胸膛。 这之前,她趁着还下雨,天色还暗着,和小公主纪锦从那被砸坏的洞里爬出来,略嘱咐了她几句,便赶回了位于关雎左门的掌印值房。一回来,让人备了水,就进到里间把穿在身上的主腰给脱了,一番擦洗之后,她立即将裹胸的布找了出来,那布足有一丈长,能将胸严严实实地裹上好几圈。 裹好胸后,她长吁口气,转身看到被自己扔到一边的那白色主腰,心里头又升起些忐忑和悔意。她总觉得自己刚才是是不是做错了,不该自己安慰自己小公主并没有注意到她穿的那女子才穿的主腰。也是这些年太顺风顺水了,一直小心着没有出过任何纰漏。一直到今年夏天,今年的夏天格外热,所以她也就自己做了两件宫里的宫女们爱穿的主腰,穿在里头。在进宫前,她学过些基本的女红,会裁剪缝制些简单的东西,因此这种贴身穿的东西就自己做。 主腰比裹胸布好的地方是不会束缚得胸房那么紧,也不会那么热,那么难受。但同样有束胸的作用,再加上韦瑜自己做的主腰是比照着自己的身体做的,所以只是略微有些紧而已,她的胸经过多年裹胸布的“虐待”,只有不大的两团儿,稍稍有些起伏。穿上比较紧的主腰后,看起来也就像是个有些胸肌的男子,还是比较合符她的身份。 这些年在宫里,她真正是做到了文武双全。从还是个小火者时,除了跟做司礼监秉笔的师傅学文,还跟师傅介绍的御马监的有功夫的太监学武。这些年来,她从未懈怠,身材虽然瘦,可也有肌肉。当然,因为她是女子,那肌肉不可能像男子那么虬结,但还是挺结实,而身体依然保持了女人的特点。比如她有柔软有曲线的腹部,和男子是大不相同的。 宫里女子喜欢穿的前有纽扣的主腰,不同于男子的柔软有曲线的腹部,这两样加起来,要是自己是小公主的话看到了,肯定也会极端怀疑她的身份。但是在撷芳殿东配殿送暖的烟道里,小公主却没有说出疑问来,并且在自己诱她说话时,她也没有说。后来自己心一软,放过了她,并没有取她性命。但是现在再回想,她觉得小公主不该是这种表现。她一开始在揭开那半湿的帐幕时,明显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看了自己好一会儿啊。 哎,为何自己会发昏,会心软。这些年从未这样过,韦瑜深深明白,在这宫里头,谁要是在涉及自己前程和利益的时候心软,那等待他的一定是个悲惨的结局。想到此,她咬了咬唇,拿手在面前的几案上轻轻一捶,气自己今日莫名其妙的举动。 不过,已经错过了那样一个时机,如今再去回想也不能有任何法子可以让小公主闭嘴,保守住这么一个天大的秘密了。 她紧接着想,要是小公主回去后,跟萧贵妃或者二皇子说了,那么接下来自己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局面。他们会将这秘密说出去么? 略微思忖一番,她觉得萧贵妃和二皇子恐怕不会这么做,他们对自己还有所求呢。这所求就是帮着二皇子登上太子位。她甚至可以想到,要是自己帮助二皇子达成心愿后,只要他一登级,自己这个司礼监掌印兼提督东厂的太监也就做到头了。所谓“飞鸟尽,良弓藏”,从大夏朝的开国皇帝起就是这么做的。作为太|祖的子孙,二皇子又岂能有所例外呢? 那么自己是不是要接受萧贵妃等人的条件,帮着二皇子成为新储君呢?她在心里衡量一下,似乎这么做也是条暂时可以保全自己的路。比起赵贵妃拿宫女翠香来贿赂自己帮助三皇子成为太子,糯米团子误打误撞地掌握了自己这个惊天的秘密,两相比较,她无奈地只能选帮助二皇子了。并且说不清为什么,她始终对萧贵妃母女有些同情,尽管她也看不上比较仁弱没有什么主见的二皇子。 但是她知道,皇帝在选择谁做储君上头是格外警惕的。真要帮二皇子也不能明着帮。 不过,她也明白,自己选择帮助假如知道了自己秘密的二皇子那边,是必须要找条退路才行了。 “退路”这个词儿在她脑子里转了一遍,她忽然勾唇笑了笑,心里头安定下来。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可这天下也有不属于大夏朝的地方。要是真到了退无可退的一步,还是有地方去的。只要早做准备,便能转危为安,说起来这也算是在做最坏的打算了。 第13章 隐约好感 慈庆宫后殿里,有宫女上前来伺候着纪锦洗了脸梳了头,等到捧了衣裙上来要替她换时,萧贵妃就叫跟前的人都先出去候着,她要亲自替女儿换衣裳。 几个宫女一听便依言退了出去,等人都出去后,萧贵妃一手拿着宫女拿来的衣裙,一手将纪锦拉到紫檀雕花的四美屏风后,敛了笑贴着她耳朵压低声着急地问:“锦儿,你今儿不是说了要去见厂督韦瑜么,你到底见着他没有,成事儿没?还有,你怎么会被困在你的住处,差一点儿就回不来了?” 纪锦将身上弄脏的衣裙脱下,并没有立即回答母妃的话。她想起在撷芳殿东配殿的那烟道里头和韦瑜一起呆的那一个多时辰,以及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当韦瑜说要让司礼监负责选驸马的内侍给她选个好人家,并说将来不会像她想得那样糟糕,说不定三皇兄也不能当上太子时,她第一个感觉是觉得韦瑜是在安慰她而已。之所以并没有觉得他是在敷衍自己,因为她听得出来他话语里那一种真,是真为自己好。 再说了今晚弄巧成拙,本来还想用酒迷晕他,然后胁迫他帮着二皇兄成为太子的,但是谁想出了差错,又运气不好,碰上雷火,差一点儿死在火里头。幸好今晚韦瑜在,要是他不在,说不定今天晚上自己就要烧死在里面了。 所以,说起来,是韦瑜救了自己一命,而且后面两人在黑漆漆的烟道里说了许多话,他无一不是为自己打算。这样一个人,到后来外头下起雨,晓得火灭了,也是他领着自己到洞口,然后让自己踩在他肩膀上爬上去的。 经过这意想不到的一晚,纪锦觉得自己对厂督韦瑜的印象似乎变了点儿。以前看他,只觉他就是长得漂亮,人能干点儿,又救过父皇一次,所以运气好得到父皇赏识,才爬到如今这种高位。但是阖宫里都传他虽然是个阉人,但却是个好色之徒,况且提督东厂,打杀忠臣,异常残酷,所以之前她自己也是看不起韦瑜的。 如今想起以前宫里传的那些话,特别是他好色,找了对食的宫女不下七八个,这种话到底从何而来。今晚自己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厂督韦瑜里头贴身穿的是女子才穿的主腰,而且他的腹部和胸前一大片肌肤看起来又白又滑,她差不多有六七分把握猜测韦瑜是个女子。要是他是个女子的话,又怎么能找七八个宫女对食? 不过,宫中也有女子和女子对食的,小公主也有耳闻。但是韦督主真要这样的话,又岂能保守自己身份的秘密。这秘密可是会让韦瑜人头落地的。如今越想越觉得以前宫里的传闻是无稽之谈。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这些话的,韦督主知不知道呢? 想到这里,她弯了弯唇角,呵呵笑出了声。 一边的萧贵妃在问了女儿纪锦的话,见她并不回答自己,只顾着动手脱弄脏了的衣裙,最后竟然呵呵笑出了声,简直被她弄得一头雾水。于是楞了楞之后,赶忙一把抓住纪锦的手问:“锦儿,今晚你寝殿里被火,你定然是被吓得不轻,所以举止有些失常了么?方才我问你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纪锦将母妃手上托着的襕裙拿起一边穿一边慢慢说:“娘亲,今晚我见到了韦公公,幸好他在,不然我定然是要被烧死在寝殿里头了。” “甚么?是韦瑜救了你?他竟然有那么大的能耐,能保你在火中不死?”萧贵妃一听登时瞪大了眼惊道。 纪锦用赞叹的口吻答:“他真是算有能耐的,能记住几年前修撷芳殿监工时,殿下铺设的送暖的烟道,因此才能用精铁长烛台砸破了地上铺设的石板砖,然后拉着孩儿跳下去,保住了一条命。” “……原来如此……”萧贵妃舒出口气,见纪锦已经穿好了襕裙,便把手上的衣衫展开,让她展开手给她套上,一边套一边说:“还好,你没事,不曾耽搁今儿的及笄礼。等天亮了,雨停了,先跟我回长宁宫,你今日要穿的衣裙还有及笄礼需要的东西我都给你备好了。对了,锦儿,韦瑜肯救你,是不是对你……”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尽管是她和自己的儿子一起撺掇纪锦去色|诱韦瑜的,但是内心里她觉得这事情有点儿令人感觉羞耻,不要意思说出口。 纪锦这一回又没有立即回答自己的母妃,她在想是不是该对娘亲说实话,说韦瑜大概是个女子,以后再也用不着色|诱他,只要掌握了这个秘密,借此要挟他,估计二皇兄的事情他也只能帮忙。不过,她又想到毕竟自己也是猜测,要是猜错了呢,说不定得罪了韦瑜,他就会帮着三皇兄成为太子,要是他也站到了赵贵妃那一边,将来自己和二皇兄还有母妃就会处境更艰难了。 毕竟韦瑜现在是保持中立的,而且经过今晚的事情后,纪锦不再认为这位权宦是个坏人。相反的,在她心里,她对韦瑜隐隐产生了些好感。她决定,还是再试探一番,等确定了韦督主真是个女子后再跟母妃和二皇兄说不迟。 慢吞吞的就着母妃的手穿上绣有通袖襕的红色衣衫,纪锦说了个模棱两可的话:“娘,你就别管了,反正我想办法让韦公公帮我们。” 萧贵妃见自己的女儿敛了笑说这个话,还当她也觉得自己贵为公主却去做色|诱权宦的事情也觉得难堪呢,便赶忙说:“锦儿,我和你皇兄都指着你了。哎,只要文权能成为太子,以后你一世就有好日子过了,娘也就放心了。我们也是没法子,娘也心疼你啊。” 如此说着,她声音里带了些许哭音,让人听了心中不忍。 纪锦赶忙把上衣系好,转身过来拉起母妃的手软声说:“娘,你放心,我一定帮二皇兄成事儿,你快别这样,你这样孩儿心中难过……” 萧贵妃将女儿拥进怀中,轻轻抚着她背说:“只要你皇兄能成为太子,这宫里的人再不敢欺负咱们。你今日及笄礼后,皇后就要吩咐下去,让人给你选驸马了。你说要是尽快让你二皇兄成为太子,别说皇后就算是司礼监的人也不敢在这上头为难你,定然会给你选个好男子的……” 说起来,大夏朝选驸马尚公主和以前的朝代大有不同。以前的朝代公主金尊玉贵,选的驸马无一不是名门显宦的子弟。可是大夏立国以来,皇帝为公主选的驸马却多数是民间富户子弟,不但如此,皇帝自己甚至皇太子,诸皇子选妃也是差不多从民间选来。这么做,也是本朝的皇帝吸取前代宁朝的教训,外戚做大干政,皇权旁落。因此才会有这种措施,不外乎是想减少外戚对皇权的影响。不过,这么一来,却让负责选人的司礼监权利空前大起来。多有司礼监太监收受贿赂,将一些品貌不好的驸马选来尚公主的事情发生。所以也才有萧贵妃和韦瑜说的那番话。 她在这里絮絮叨叨,却没想到纪锦的心思已经飞了出去,她想起了厂督韦瑜说的话。韦瑜说要让司礼监的内侍给她选驸马的时候,格外留意,必定叫她满意。要是真如韦瑜所说,那自己的终身大事用得着二皇兄做太子么才能有好归宿么?哎,一方是至亲的娘亲和二皇兄,一方是不计较自己的算计反而救了自己一命的韦瑜,到底相信谁才好呢?又或者是两边都相信,可要是这样,能在这中间找到个折中的法子吗? 小公主有点儿发愁起来…… 第14章 传唤金宝 坐在掌印值房里,韦瑜手指轻轻敲着面前的紫檀雕花大案,继续想着自己做了最坏的打算以后,万一事情没有这么坏的话,也就是或者小公主并未看清,又或者是她看到了自己穿了主腰,但会认为自己只不过是有怪癖的太监,不曾想到自己女子的身份上去? 她要是不能确定,也就不敢说出去。那自己就暂时是安全的。后面只需要对小公主恩威并施,韦瑜有七成以上的把握,自己会长期安全。 将此事的各种走向和结局都一一在心中推算一番后,她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了。在宫里这些年经历了不少的事情,她每次都能全身而退,她相信自己这一回同样可以做到。 接下来,她又想到自己只要按兵不动,不管是小公主也好,还是萧贵妃和二皇子必定有所行动。她只要等待,再安排下去,只等着他们来跟自己谈条件就好。 比起这件事情,她觉得另外一件事情更显得急迫些。那就是竟然有人想谋害自己,借着今晚的天时,巧妙的令自己和小公主都昏迷过去,再借着宫里最常见的雷火烧殿的名头,要将自己烧死。这决不能容忍! 之前,她并没有把这些说给小公主听,是因为不想让她知道了被她嚷嚷出去,那样一来,整个宫里的人都晓得了,那就闹大了,并不利于找到这阴谋害自己的人。打草惊蛇,她并不想这么做。 为今之计是假装自己不明就里,再派人暗中去调查此事,务必要揪出这个要谋害自己的人,又或者找出那想要自己的命的人的幕后主使。她相信,此事后面一定不是那么简单,只是一个单纯想要自己命的人,谁会这样胆大? 要查此事,先就从长随金宝开始吧。今晚就是他带着自己从纯禧左门出来“偶遇”三公主的,还有在自己昏迷,后面子时前后宫殿起火之时,他怎么没有发现火情立即来救火,他去了哪里?这些都要好好问一问他。 尽管金宝也跟了她好几年了,做事情一向勤快,不过,谁知道呢,有时候有些人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又或者有昏了头的时候。 如此想着,韦瑜越发觉得应该把金宝叫来问一问。 —— 郑忠躬身恭恭敬敬地将手里捧着的一碗清火利咽的诃子茶往韦瑜跟前递,一面说:“督主,小人特地拿了个大点儿的茶碗,盛了满满一碗诃子茶,想必您从火里头出来,渴坏了不说,嗓子也定然是难受的。” 韦瑜不接话,只是接过他递上来的茶,连喝了几大口,才觉得嗓子里那烟熏火燎的感觉消退了些。 等到韦瑜接了茶,郑忠又将带来放在小几上的一个圆圆的精致的纸盒子上头的盖子揭开,弓着身子双手捧着往上送,殷勤道:“督主,这是裁松饼,昨日甜食房孝敬的,小人替您收着,这会儿您想必饿了,吃上两块吧。” 裁松饼是宫里甜食房做的御用之物,一般都是皇帝或者太后,以及宫中的嫔妃以及皇子公主等人才能享用,有时候皇帝等人也拿来赏赐臣子以及底下宠信的奴婢。韦瑜平日也不少吃这个,都是皇帝或者皇太后赏赐的。不过,甜食房留下些次等的糕点甜食拿来孝敬司礼监的掌印,这已经是宫里上百年来不成文的规矩了,说不上逾矩。 韦瑜折腾了一晚上,着实有些疲累,而且又渴又饿。但是她知道天明以后她也休息不成,皇帝那里她是要去的。还有外东厂诏狱里的案子也得继续过问。甚至还得预备着应付小公主和萧贵妃她们的试探以及别的她想不到的状况。 这会儿见了郑忠递上来的裁松饼,就赞许的看他一眼,然后伸手拿一个在口中,就着诃子茶两三口就吃了。吃完一个后,还觉得不够,又拿了两个吃。等到三个裁松饼下肚,一碗诃子茶也喝完了,她这才觉得半饱,也不口渴了。 挥一挥手,让郑忠将剩下的半盒子裁松饼拿开。待他放回到身旁的小几上,又盖上盖子后,便开口问:“郑忠,你瞧见金宝没?要瞧见了,让他来见我。” 郑忠回转身答:“督主,金宝那小子这会儿在他河边的廊下住处躺着呢。” “躺着?他怎么了?” “回爷的话,昨儿晚上撷芳殿被火,金宝去救火被烧伤了。后来被抬回去敷了些烧伤药就睡下了。” “他还知道去救火?”韦瑜冷声道,显然是对金宝不满。一早干嘛去了,直到撷芳殿起了火,才知道来救自己这个督主? 长随郑忠惯会见风使舵,见韦瑜语气里对金宝不满,便赶忙落井下石道:“就是,金宝昨日本应该在督主跟前伺候,却舍了督主去救什么火,谁想讨好三公主不成,又弄得自己烧伤了,耽误了差事。这样的长随督主干脆别要了,打发他去直殿监扫地算了。” 原本韦瑜身边儿有四个长随,金宝算是最得她喜欢的,平时由他伺候着的时候也多。郑忠等其余三个长随往往要奉承着金宝,跟他拉关系,可这一回他一出事,郑忠就立马说他坏话了。 韦瑜手指在身边的小几上敲了几下,心想这金宝得赶紧叫来问一问,昨晚自己和小公主纪锦进撷芳殿后,他都干嘛去了,为什么在宫殿刚起火时不来救,而是在后面火大了无法救的时候才来?他要是说得清楚就轻罚他,可要是说不清楚,那就别怪自己不念旧情了。 遂吩咐道:“郑忠,你叫上几个人去金宝的住处把他赶紧给我抬来,我要问他的话。” 郑忠赶忙答应,心里头高兴,这回金宝那小子可要遭殃了,等把他打发了,自己就能够顶了他的窝,成为厂督身边儿的第一长随了。好生伺候奉承着这宫里最大的太监,自己的前程飞黄腾达也是指日可待了。这么一想,他差点儿绷不住要笑起来了。不过,这会儿在厂督跟前,他自然是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喜色表现在脸上。反而是越发得躬身下去,利落地应了声:“是,督主!” 随后却步往外退。不过,他还没退出掌印值房,外头就有个姓曹的奉御进来拱手向韦瑜作揖,禀告说:“禀督主,长随金宝在外头跪着求见督主。” “哦,看来他消息还挺灵,知道我回来了。”韦瑜带些讽刺地说,随即对曹奉御说:“你去叫他进来见我。” 还没退出掌印值房门儿的郑忠一听忙说:“督主,我也去瞧瞧他。” 韦瑜想了想吩咐道:“他身上有伤,估计行走也不便,你们两人一起出去扶着他进来吧。” “是,督主。”郑忠和那进来禀告的曹奉御齐声道。 第15章 实话实说 跪在掌印值房外的金宝是在身上敷了烧伤药后略趴在床上昏迷了一段儿时间才醒来的。醒来后他问住同一屋的另几个长随什么时辰了,其中有人告诉他过了寅时,外头正在下暴雨。他一听心中一喜,赶忙忍住背上的剧痛爬了起来,下床挪到窗下,推窗往外看,见外头果然是暴雨如注。 这样大的雨一定能将撷芳殿的火给浇灭吧,也许厂督和公主能有天神庇佑,逃过这一劫也说不定。他在内心里也晓得自己这是在骗自己,可是不这么想又能怎么办。要不,这会儿赶去撷芳殿看一看,兴许能有督主的消息也说不定。想到此,他赶忙回来打开自己床头的一只木箱子,从里头找了件中衣来穿。 屋子里的人见他穿衣裳就骂他,说他背上的烧伤严重,得趴在床上晾着,还得晾几天,等好些了才能穿衣裳。又问他是不是想出去,要是出去了淋了雨,受了寒,加上背上的烧伤,就算神仙也救不活他。他要死了,看他家里人怎么活? 这一说,倒让金宝犹豫了。他家里兄弟姐妹多,别说荒年,就算是丰年也要挨饿。村里有净了身进宫做了内侍的,一年也能往家里捎带些银两,一家人便能吃饱饭。他爹眼红,后来便挑了他,三兄弟里头身体最好的老大,求了同村的内侍,又咬牙借了十来两银子,找到京城里专门净身的匠人给他净了身,再托那同村的在宫里做长随的人打通关系进了宫。 从一个乌木牌熬了四五年,他才到厂督韦瑜跟前做了小火者,又伺候了督主四年多才做到了长随,家里因为他进宫欠下的银子也是去年才还清的。眼看着今年就能往家捎些银子,爹娘和弟妹就能过个好年,从此吃上饱饭了。要是自己这会儿冲出去,淋了雨,真要一病而亡了,那家里头的人这些年也就白指望他了。 想到这里,他本来冲动得想立即冲去撷芳殿找厂督韦瑜的心思也就蔫了。他打定主意,再等等,等到雨停了就立即去那里找督主。 在屋子里坐立难安的等了一个多时辰,天蒙蒙亮时,雨停了。有从慈庆宫当了值回来的长随带回来好消息,就是撷芳殿的火被雨浇灭了不说,三公主从被烧毁的撷芳殿东配殿废墟里奇迹般的生还了。现如今三公主已经回了慈庆宫皇太后那里。 听到这个话,他几乎高兴得蹦起来。因为他知道要是三公主没事的话,那督主也就会没事。于是接下来,他不顾众人劝说,硬是忍痛穿好了衣裳,去了关雎左门外的掌印值房,因为他想,这会儿督主应该回到了那里歇息,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被烧伤。 到了掌印值房外,他找到人打听到厂督回来了,并且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碍,这让他放下了一颗提起的心,至少他觉得自己家里人是不会被自己牵连枉死了。接着他便跪在韦瑜的值房外求见,主要是金宝心里有愧,觉得督主遇到这种祸事是自己失责了,他不求督主能够原谅他,但求能免于一死或者不用遭受酷刑,其它怎么处罚他都能接受。而且他希望督主能见自己一面,他要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他,就是有人想要借着着宫殿起火害死督主大人。伺候了督主这么多年,他相当维护对于他来说就像是主子的韦瑜。 他正在心情复杂的跪着时,听到了长随郑忠讥讽的声音:“哟,金宝你可真能,扔下督主去救什么火,你忘了你是做什么的了。要我是你,都不好意思跪在这里还想厚脸皮的求见督主见你饶恕你。早该自己个儿卷了铺盖卷儿去直殿监了。” 听郑忠这么一说,金宝心里更觉羞愧,埋下头无言以对。 “行了,郑忠你少说两句,督主叫我们来扶着他进去呢。对了,金宝你伤在哪里了,能走么?”和郑忠一起出来的曹奉御看向金宝问道。 金宝听到韦瑜愿意见自己,立即抬起头来,面儿上带了兴奋之色说:“我烧着背了,腿脚没事儿,能自己个儿走。” 曹奉御道:“那你赶紧起来呗,跟我们进去见督主。” 金宝连声答应:“好,好。” 然后双手撑着地咬牙忍痛站了起来,跟在曹奉御和郑忠身后走进了掌印值房。 进去后,他往上首紫檀圈椅上的韦瑜看去,见他举止如常,除了双手缠了布条外,发肤并无有什么损伤,心里一喜,即刻跪拜下去道:“小人金宝见过督主。” 韦瑜看底下跪着的人背上隐约可见血迹,便问:“金宝你伤着背了吗?” 金宝抽抽鼻子答:“小人冲进撷芳殿东配殿时,上头落下一根椽子砸着小人的背了。不过,督主不用为小人担心,小人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倒是,督主你没事,小人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小人之所以厚着脸皮还要来求见督主,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督主说。” “哦,何事?”韦瑜挑起一边眉毛问。 金宝用眼角余光扫了扫站在一旁的郑忠和曹奉御两人。见他这样,韦瑜立即就明白了大概金宝是有什么比较机密的事情要和自己说。而且她接下来要问他的话似乎也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于是便让郑忠和曹奉御先退下,并说没有吩咐不许任何人近前来。 待到郑忠和曹奉御退出去后,他这才示意金宝往下说。 “……小人方才所说,句句属实,督主,是我不该贪图三公主让芍药给我的十两金子,也不该被芍药引诱,想着找她做对食,答应了她引着督主从纯禧左门去遇到三公主。以致后来督主遇险,这是那十两金子……” 金宝把昨晚到芍药房里经历的事情,以及后来救火时在殿门上看到链子和铜锁都仔细跟韦瑜说了一遍,最后从袖子里掏出那一个十两的金锭双手呈上。 韦瑜听完看他一会儿,然后寒声说:“为了这十两金子,你就敢引着我去见三公主?也是胆子太大了。亏你在我跟前伺候了四五年,竟然被十两金子和一个宫女给引诱得背主,看来,我是不能留你在跟前了。” 金宝将十两金子放到地上,深深拜下去说:“小人但凭督主处置,毫无怨言。” 韦瑜看到金宝背上因为血迹浸透染血的大片衣衫,皱了皱眉,最后道:“念在你事后补救,舍命救我,又对我说了这许多内情,我不难为你。你回去先把伤养好了,再去内东厂领三十杖。要是你受得了杖,能保住一条小命,再好好思过,觉得自己以后不会再犯浑了,就来我跟前继续办差。” “小人多谢督主不杀之恩,小人定当好好思过,以图来日报答督主!”金宝高兴地在地上不断叩头。这样的结果对于他来说简直可说是意料之外,自然惊喜不已。 韦瑜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可得提醒你,我只饶你这一次。这也是看在你尽心尽力服侍我四五年的份儿上。要是以后再被我发现做下背主的事情,我可是不会轻易饶你。东厂里的那些刑具我都要让你好好尝一遍……” 金宝听了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赶忙说:“小……小人再不敢了……小人对天发誓,要是再有事情瞒着督主,定叫我不得好死,不,叫我一家人都不得好死!” 韦瑜其实也相信金宝的忠心,否则也不会罚了他还要留在自己身边了,见他发下如此重誓,便也不再多说什么,随即挥一挥手道:“好了,你退下吧。” 金宝恭恭敬敬地大声应一声:“是!” 然后站起来躬身却步退出去。退出掌印值房后,他长长呼出口气,擦了擦眼中包着的泪,回头充满感激之情地看了看韦瑜所在的值房,然后不理会外头院子里长随郑忠的打趣儿,挺直腰杆大步离去。 在屋子里的韦瑜把金宝说的这些话在心里过了一遍,越发是肯定一定是小公主那里服侍的人有问题。因为据长随金宝说,他是和宫女芍药一起在房里吃茶和那芙蓉糕时昏过去的,等到他醒过来时,撷芳殿东配殿已经着火了。 这么一来,就差不多敢肯定,小公主纪锦和芍药主仆二人都被暗算了。这说明有人早有准备,把唯一能发现宫殿起火并通知自己和小公主的金宝和芍药都迷晕了。那样等东配殿起火时,自己和公主被锁在殿内,金宝和芍药不能提前来通知,那么自己和公主就会被这意外的火灾给烧死了。 为何那想要害自己的人不直接用毒|药,借着三公主的手毒死自己呢,要是那样的话不是更加方便么?可他非要用这样的巧合的方式除掉自己,到底是了什么呢? 韦瑜低头沉思,很快就得出了结论,看来拿暗中想害自己的人还是不想弄出太大动静,以免引起皇帝的注意和彻查,那么就不容易躲在暗处神不知鬼不觉的达到目的了。 对方不想闹出动静来,那自己就不能让他如意。韦瑜决定先派人暗中调查此事,待到有点儿眉目了就向皇帝说明此事,再动用东厂的力量将这谋害自己的人以及幕后指使给揪出来,并且还要借用此事震慑那些在暗处蠢蠢欲动想对自己不利的人。 打定这个主意后,她立即起身去内东厂。 到了内东厂,她叫了内东厂的得力手下来,吩咐他们逐一细查三公主纪锦身边服侍的人,都是怎么入宫的,宫外的爹娘亲戚,宫内又跟谁来往。并且她只给了他们三日时间,要求在三日内必须要将这些人的底细全部查清楚报上来。 另外她也想到这一次怕还是要自己亲自去找小公主仔细问一问,都有谁知道她要对自己下迷药的事情,还有那里头有迷药的酒都经过了谁人的手。不但如此,她更想到那在暗处的人如此早有准备,他又是怎么知道今晚会打雷,还有准确地知道那雷一定打到小公主所在的撷芳殿东配殿的,还引起了火灾?到底那火灾是雷火还是人为放火,看来还需要派人去彻查火场,看有什么新发现没有。 于是她又立即叫了可信的另几个属下来,让他们即刻去慈庆宫被烧毁的撷芳殿,特别是东配殿查一查火场,看那里的火是不是真是由雷火引起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加重了“雷火”两个字,那几个办差的内侍立即明白了,领头的就说必定细查。 韦瑜嗯一声,挥手示意他们快去。等那几人退出去,她才觉得轻松了些,刚捧了郑忠奉上的又一杯诃子茶喝了没几口,从外头进来一个内侍,禀告说皇帝请她去慈庆宫,有些话要同她说。另外那来传旨的内侍还把慈庆宫管事牌子林国瑞带的话说给了她听。 韦瑜听后,心中感叹那林国瑞也是个水晶心肝儿的人啊,知道皇帝喜欢什么,说话也是投其所好。不过,自己哪里来的什么避火的符咒,这事情还得跟皇帝说明才好,免得他真问自己要,自己拿不出来,就难堪了。 至于皇帝要是问到她为何会去小公主那里,她就老实说好了。因为她晓得皇帝也是个成了精的人,好多事情不是太有厉害关系的话,最好是对皇帝说实话,这样才能最安全。这也是她当初在撷芳殿东配殿的取暖烟道里听到纪锦说要跟皇帝讨要一块免死铁券动心的原因。毕竟她的身份是太监,也的确做了小公主写字的师傅,虽然时辰短些。不过,小公主想要在及笄之前特意请自己感谢一番,这也是人之常情,虽然说出去私下邀请不太好听,但是她可是太监,不算男人,男女大防上头用不着太讲究。别人想要拿着个说事情也抓不住她什么把柄。 而且她实话实说了,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这样一来,萧贵妃等人也不能再打主意叫她帮忙了,毕竟皇帝可是注意到她和纪锦来往了。若是师徒之情还能说得过去,要是牵涉到二皇子成为储君之事,皇帝定然警醒,自己能做的也就是越发不在这上头表露一点儿帮衬的意思,不然大家都要倒霉。这一点儿,或者小公主想不到,但是萧贵妃应该能想到吧? 第16章 话里有话 萧贵妃看纪锦穿好了衣裙,突然想起一件事,她记得刚才纪锦说是厂督韦瑜救了她,那这件事情皇帝知道了么?要是被精明的皇帝知道了,会不会想到是纪锦对韦瑜有所求,所以才跟他在夜里见面。并且皇帝稍微一思索,就会推断出一定是自己或者儿子文权让纪锦去见韦瑜,求他在皇帝跟前进言,立文权为太子。要是这样的话,可就麻烦了。本来皇帝就不喜欢文权,要是知道他和自己一起让纪锦去求韦瑜帮忙,那以后韦瑜要真帮着文权说话,皇帝不但不会相信了不说,而且还会进一步疏远和讨厌文权和自己。那文权要被皇帝更加讨厌了,就更加不可能登上储君之位了。 哎,最开始诱导纪锦色|诱在宫中有好色之名的厂督韦瑜,可是叮嘱了她一定要将这事情办得隐秘,哪想到突然发生宫殿起火之事,竟然将这如意算盘打了个稀烂。这一下自己的儿子文权要成为太子肯定更是镜花水月了。可叹锦儿那丫头还说定然要帮她皇兄文权成为太子呢。她哪里知道这里头的关窍。如今还是赶紧教她就坐实了她是真喜欢那阉人,所以才邀韦瑜见面,就像宫中别的喜欢厂督的女子一样。这样或者能免去皇帝对自己家母子两人的猜忌,不会招致更多的嫌弃,甚至祸事上身。 想到此,萧贵妃忙问纪锦:“锦儿,今日你被韦瑜救了的事情,宫里的其他内侍可瞧见了?” 纪锦道:“我和韦公公在寝殿的火被雨浇灭后一起出来的,当时周围有小火者瞧见。然后慈庆宫的管事太监林国瑞听说亲自过来了,韦公公还跟他交代了几句话,然后又对我说他回去换个衣裳,还要处理些衙门里的事,方才告辞而去。” 萧贵妃两手使劲儿一拍,神情沮丧喊起来:“哎呀,这下完了,全完了!这下你父皇定然是晓得你跟韦瑜私下见面,他会猜你为什么在夜里私下见他?要是你父皇认为你是为了你皇兄做太子的事情拉拢韦瑜,你说他会不会更加嫌弃我跟你皇兄?” 纪锦倒是没有想到这一茬,还想着要把韦瑜救自己的事情亲自说给父皇听,借此讨一块免死铁券给厂督大人呢。这会儿听母妃这样一说,才知道这下子几个月的努力都白费了,有点儿鸡飞蛋打的感觉。 她瞪大了眼,失败的感觉刺得她想哭,再次看向母妃时,就眼里包了泪,无措地一把抓住她娘的手连声问:“娘亲,那咋办?咋办啊?这下子我把事情都办砸了……” 萧贵妃摇摇头,盯着眼前要哭的女儿苦着脸说:“我想好了,你也只能跟你父皇说你喜欢韦瑜,跟宫里其她的宫女一样喜欢他长得好,存着亲近之心。所以邀他私下见面。要是你父皇相信了,我跟你皇兄就能不被他怀疑从而更加嫌弃了。只是这么着,说不定你父皇会骂你一顿。甚至以后禁止让你再见韦瑜。你见不着他,我跟你皇兄更不能见这么个人,接下来你皇兄能不能当上太子就只有听天由命了……唉,咱们认命吧……” 说着说着,萧贵妃落了泪。 纪锦更是哇一声哭起来。她心里难受,一是难受自己失败,最终没有按照计划帮上二皇兄成为太子,也没有让母妃因此而放心。二则是她母妃说的,皇帝不让她再见韦瑜。要是这样的话,她可算是失败到底了。毕竟在她心里一直认为只要确定了韦瑜是个女子,无论如何也能要挟到她帮着自己的二皇兄成为太子的。这可怎么办好啊? “行了,别哭了,或者这都是命。一会儿你见了你父皇,要是他问起,你就把我教给你的话说给他听。兴许他因为宠爱你,只是薄责你一顿呢。还有啊,今天是你及笄的大日子,要是哭肿了眼,让今儿来贺你的人看了要笑话了。”萧贵妃一边说一边拿出手帕来自己擦了泪又替纪锦擦。 纪锦一听她娘说得也对,心里的挫败感和难过才消散了些。 萧贵妃叫了宫女来,又端了水来给她擦了脸,抿了发,淡淡上了些妆。然后拉着纪锦的手往外头去。她打算让纪锦去跟皇帝说几句话,便让女儿跟着自己回长宁宫去略休息下,准备今日纪锦的及笄礼。至于儿子争储君的事情只能暂时搁置,先不让皇帝起疑心,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因此一路上她都低声反复嘱咐纪锦一会儿跟皇帝见面说话,一定要照着自己教她的去说。纪锦点头,尽管内心里她觉得这样欺骗父皇不对,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不能眼看着母妃和二皇兄倒霉啊。 母女两个从后殿到前殿来,果然见到皇帝正跟皇太后在说话,皇帝说:“母后还是先去歇歇,一会儿才有精神参加圆子的及笄礼。” 皇太后颔首说:“也好,昨晚被那场雷火给弄得一夜未睡,我这会儿实在是疲倦。” “祖母,那您别说话了,让宫女赶紧扶您去躺躺吧。我的及笄礼哪有您的身体要紧。”纪锦一听赶忙上前到皇太后身边去拉她起来。 皇太后笑眯眯地就着她手站起来,说:“还是我的锦儿最关心我。” 又抬手抚一抚她的额头道:“小时候你就跟个圆溜溜的元宵一样,又白又胖,整个就像个糯米糖心的元宵。喊人的时候,声音也是糯糯的,娇娇的,让人听了心都要化掉。这一转眼啊,我的圆子都要及笄成大姑娘了。女子及笄就代表成人了,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怎么能不来参加你的及笄礼呢。” 萧贵妃也跟着走过来,在另一边扶着皇太后的手笑着说:“太后,让我搀着您去歇息一会儿吧。” 皇太后点点头,便由纪锦和萧贵妃一左一右的搀着往后殿她的寝宫里去。才走出去几步远,忽然听到皇帝在后头喊:“圆子,你来父皇这里一下。” 纪锦听到便停下脚步,心里头忽然急跳起来。拿眼去看另一边的母妃一眼,萧贵妃也听到了皇帝喊纪锦过去的话,她心里头也是咚咚乱跳,心想,果然皇帝要问起纪锦和韦瑜相见之事了。随即强压心跳,假装镇定地对纪锦使了个眼色,笑着说:“锦儿,你父皇叫你,你快去吧,由我扶着你皇祖母去后面寝殿。” “哦……”纪锦点点头。皇太后也叫她不用管自己,快去父皇那里,并说:“快过去让你父皇仔细瞧瞧,昨儿晚上的火也吓着他了,担心你有事。” “那祖母,娘亲,我……我去了……”纪锦小声道。她还是有些紧张的,皇帝虽然疼爱她,但是作为父亲,又是个平日极端威严的父亲,纪锦还是有些怕他的。 转身,慢吞吞的走向皇帝,一直走到他跟前,低着头,也不敢拿眼睛去看,两只手还互相绞着。 皇帝捻捻颌下胡须,和声道:“抬起头来,让朕瞧瞧,可有烧伤发肤?” 纪锦便抬起头来,可那眼睛始终还是看着地上,低声说:“爹爹,孩儿不曾受伤……就是喉咙里灌的烟有点儿多,嗓子有点儿疼。” 皇帝道:“那一会儿让你身边服侍的人多给你些诃子茶喝。也算你命大,到底是老君保佑。改日你去太极宫给三清尊神上上香,酬谢神仙。” 纪锦答应:“好。” “你坐下说话。”皇帝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一个绣墩。 纪锦便去坐下。皇帝又让内侍即刻去捧一盏诃子茶来,并让人准备早膳,一会儿他要跟纪锦一起吃早饭。 等到内侍捧了诃子茶来,纪锦喝了半盏下去,脸上又重新轻松起来,带了些笑意时,皇帝挥退了殿中服侍的众人才说了一句:“圆子,昨晚你怎么会和韦瑜在一起。又怎么会双双被困在火里差点儿丧命,你说给父皇听一听。” 纪锦就知道她这位父皇是肯定有话在这里等着的,便把她娘刚才教给她的话说给皇帝听了,只是这中间她改了下。把原本想用梦陀罗迷药迷晕韦瑜,谁想中间不知道哪里出了错,最后弄得自己也晕过去了的事情改成,是她仰慕曾经教她写字的韦督主,在及笄之前请他喝酒,不想都喝醉了,才会在撷芳殿东配殿因为雷火走水也不知道…… 皇帝听完牢牢地锁定纪锦的双眼,加了一句:“圆子,你没和韦瑜有什么事吧?” 纪锦对皇帝的问话有些茫然,楞了楞才说:“爹爹,你是指什么?” 皇帝咳嗽一声,他也不好说什么了。很明显小女儿纪锦在这男女之事上心思单纯,自己说的话算是话里有话,可她竟然听不懂。 转念一想,韦瑜是个太监,他又能干出什么事?并且韦瑜的为人他实在是太了解了,根本不可能冒犯自己的女儿一丁点儿。所以,这件事情,怕是自己的这个团团的小女儿一厢情愿的用公主的身份请韦瑜去她那里。极有可能韦瑜碍着公主的身份不得不去。 只是小女儿毕竟是在室的公主,跟一个太监一起喝酒,又喝醉了呆了半夜,传出去实在有点儿不好听。但是宫里此时怕也是传开了,三公主跟韦瑜一起,韦瑜救了她。为了保住小女儿的闺誉,似乎应该另外想个理由堵住这些人的嘴。 他在这里沉思,却没料到纪锦在一旁心里头斟酌一番,终于是大着胆子说:“爹爹,韦公公这一回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无以报答,所以想在今日我的及笄日讨一件赏赐酬谢韦公公。不知道爹爹能不能答应我?” “哦,是何物,你说来听一听。”皇帝闻言好奇道。今日是心爱的小女儿及笄,他也一早叫人准备了赏赐给她,就等到她及笄礼后就赏给她。如今听到女儿讨要,自然是想知道是什么东西。 纪锦眼睛一亮,听她父皇的语气似乎不错,应该能答应。便说:“我想向父皇讨一块免死铁券赐给韦公公,谢他对我的救命之恩。” “免死铁券?”皇帝一听面色沉下来,又问:“这东西是韦瑜向你要的?” 纪锦赶忙摆手,“不是,不是,是我自己跟韦公公提的。” “那他听了如何说?” “他什么也没说。爹爹,你就答应孩儿这一回好不?我是想韦公公不但救过你还救过我,加起来就是两条命。所以赏一块免死铁券给他,他也就是两条命了,你说好不好?”纪锦忽地站起来,上前去拉起皇帝的一只手,扭着身子乞求道。 皇帝看她如同小时候讨要东西一样扭着身子,嘟着嘴说话,只觉无比可爱,心里头一软,口就松了:“好了,圆子,你快别晃荡了,我答应你赐给韦瑜一块免死铁券。” 纪锦一听即刻蹦了起来,大声道:“父皇是天下最好的爹爹!孩儿最喜欢的就是爹爹!” 皇帝听的满心欢喜,不过随后他却加了一句话:“不过,圆子,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才能赐给韦瑜一块免死铁券。” 第17章 真没喜欢 “啊?还有条件?”纪锦瞪着圆溜溜的眼望着皇帝道,接着问:“是什么条件啊?” 皇帝慢悠悠说:“就是以后你不要再请韦瑜教你写字了,也不要请他喝酒了。他身为内相,手头的差事多,这些小事就不要麻烦他了。” 纪锦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果然母妃猜对了,父皇知道了昨晚自己跟韦瑜在一起的事情后,不让自己再见“他”了。不过,她又怎么能不再见“他”呢。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她都要继续见“他”才能达到目的啊。尽管母妃也说了,自己再见“他”不利于二皇兄当上储君,但这不是重点,就像母妃说的二皇兄做太子的事情听天由命算了。可是她自己呢,她实在是对韦瑜是不是个女子抱有非常大的兴趣啊,这个兴趣可算是她活了这么大在这宫里觉得最有滋有味的一件事情。父皇一下子不让她见韦瑜了,简直可以说是一下子扼杀了她在宫里往后生活的巨大乐趣。她怎么能愿意呢? “不行……爹爹,我……”她干脆的拒绝了皇帝的提议,然而一下子又说不出理由来。 皇帝望向纪锦,板起脸来问:“为何不行?” 纪锦急起来,便脱口而出:“爹爹耍赖,明明答应了孩儿的,却还要加上一个条件,这不是耍赖是什么?” 皇帝不语,只是盯着纪锦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看圆子你这才是耍赖。那免死铁券可是开国功臣,或者对国家建有大功的武臣才能得到。韦瑜只不过是个内相,他就算救了你还有父皇,这只能算是他忠心,是他分内该做之事,哪里能跟开国功臣们相比……” “爹爹,前朝不是也有得到免死铁券的内侍吗?同样他也不是什么功臣啊。况且,女儿长这么大,还没有跟父皇求过什么东西。再说了,今日及笄以后,父皇和母后就要替孩儿选驸马了。若是选了驸马,那孩儿离开父皇出宫的日子就一日一日近了,孩儿最是舍不得父皇的。难道父皇就不能答应孩儿这唯一的一个要求么?我……我在韦公公救了我后,可是说了要替他求一块免死铁券的,要是我说了却做不到,可是要被他看不起了。” 纪锦嘟着嘴一口气把自己想说的话都倒了出来,而且她说话的口气既憨且娇,实在是让听了的人不忍拒绝。 皇帝同样也被她说这些话给打动了,有些无奈了。因为纪锦说的这些话也在理。看了看眼前这个他最喜欢的小女儿,他和声说:“其实,圆子,父皇不让你跟韦瑜再见面,也是为了你好。你是在室的女子,跟一个太监老搅合在一起,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我没有搅合啊,我可是找他教孩儿写字,宫里也没有谁比他的字写得更好。”纪锦反驳道。 皇帝凝注着纪锦问:“你这些年来都不曾这么热心学写字,怎么突然一下子对这写字感起兴趣来了?” “我……我……”纪锦结舌,她这会儿还真说不来为什么。因为着急,让她银盘一样的团子脸浮上一层粉色,就象是才熟的桃儿微微带红,青涩可爱。 皇帝摇头,心想,干脆还是把自己要对圆子说的话明说出来好了。 于是他让纪锦坐下,然后问:“圆子,你是不是喜欢韦瑜啊?” 纪锦完全没想到父皇竟然问出这种话来,老实说,她根本没有喜欢韦瑜,要说喜欢也是装出来的,之前不过是为了达到目的,诱|惑韦瑜而已。 “爹爹,孩儿没有喜欢他。”她想都没有多想,立即否认。 皇帝叹口气,仿佛纪锦说的话完全在他意料中一样,继续说:“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你知不知道你之前的表现完全证实了你喜欢韦瑜。也是,韦瑜生得好,女子看了喜欢也是正常。你也是及笄之年,这宫里除了父皇和你皇兄他们,没有别的男子,你见了韦瑜,如同别人一样动了心喜欢他,我也能理解。不过,他毕竟是个太监,你还是将自己那份儿心收起比较好。” “爹爹,我真没有喜欢他。你怎么不相信我呢?”纪锦跺着脚喊起来。不过喊起来后,她突然想到自己一直否定喜欢韦公公,不就等于说是承认了接近韦瑜是有别的目的,比如说让韦公公帮忙,让二皇兄成为太子。这个可是刚才母妃一直叮嘱自己要对父皇说自己是因为暗中喜欢韦公公才接近“他”的啊。 所以喊过这句话后,她突然捂着嘴,低下头去不说了。 她这种样子落到皇帝眼里,自然是更加肯定了他的猜测,想这丫头果然嘴硬,明明喜欢宫里这最美貌的内侍,偏偏嘴犟不承认。不过,她越是这样,倒让皇帝自己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接近韦瑜去让他帮忙让二皇子文权成为太子就好。 说实在话,皇帝自己是不太喜欢二皇子的,尽管他的容貌在几个皇子里头最像他,但是皇帝依旧是喜欢不起他来。主要是二皇子资质平平不说,还过于文弱,性子阴柔。以前有皇后生的太子,皇帝是从来没有想过他可以做一国的储君。所以等到太子没了,要在剩下的几个儿子里头选太子,皇帝直接就想让性格洒脱勇毅的三皇子做储君。但是朝堂里头的儒臣们却说要按照祖宗规矩立储,皇帝不愿意,只能躲到西苑去清修,往下拖了。 皇帝本来还想劝说纪锦两句的,忽然听到有内侍在外禀报说:“赵贵妃带着三皇子和二公主来瞧皇太后了,现如今正在外候着。” “……叫他们都进来吧。”皇帝顿了顿道。 “是,万岁爷。”内侍在外答应。 皇帝想了想,觉得小女儿纪锦今日就及笄了,到时候吩咐下去让司礼监加快帮着选个才貌双全的富户子弟做驸马,早点儿将她嫁出去,那不就结了。再说了,韦瑜不过是个太监,也有分寸,绝对不会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情来,这一点儿是不用担心的。而且就如同他刚才说的那样,任何一个怀|春的女子都会喜欢漂亮的男子,韦瑜呢,算是半个男子,小女儿喜欢他也是情理中事,喜欢就喜欢呗。说白了,韦瑜不过是皇家的奴才,能干是能干,但是本质上不过是跟宫里养的猫狗一样。主子们把猫狗当玩物,喜欢一阵子也就扔到一边儿去了。对于韦瑜,相信大多数人也是抱着这个想法。 其实,他只要提醒小女儿,别当真就行,也出不了什么事。 于是皇帝对纪锦语重心长道:“圆子,为父提醒你,韦瑜只不过是我们皇家的奴婢,是个阉人,你玩归玩,可别当真。今日你就要及笄了,可算是成人了,莫要再调皮。” 纪锦一听,立刻听出来父皇这是退了一步,没再要求她不去见韦瑜了,即刻脸上重现绽出笑颜,连声说:“好,好,我都听爹爹的,爹爹你真好!” 皇帝伸出一只手指遥遥指了指纪锦,也脸上带了笑道:“你这小嘴儿就是甜,成天哄得为父高兴。” “那父皇你啥时候赐给韦公公免死铁券?”纪锦可不傻,这会儿见父皇高兴,便连忙追问道。 皇帝捋须想了想说:“等撷芳殿被火之事查清楚,把那些不好好服侍你的奴婢们都罚了,还有你今日及笄完后,朕再择日赐免死铁券给韦瑜。” “爹爹,孩儿好不容易才见你一面,这还是皇祖母这慈庆宫里头的殿宇走水了你才亲自来了。这会儿虽然你如此说,但要是又去西苑清修,把这事给忘了,孩儿要想见你提醒你也不能,你看怎么办?” “这……那你想何日?” “我看今日最好,等到今日及笄礼完,爹爹就宣布赐给韦公公免死铁券。至于惩罚孩儿跟前那些没有尽心的奴婢,自有宫正司出手,爹爹就不用操心了。再说了,爹爹如今一门心思清修,何必再操心这些俗事,有损修为。” 纪锦虽然内心里并不赞同皇帝扔下朝政不管去修什么道,可是却知道自己这么说,必定能说服父皇。 果然皇帝听了呵然一笑,道:“圆子说得也有理。你身边那些不尽心的奴婢宫正司会替朕惩罚他们。再不行还有司礼监,想必韦瑜也会好好调查给朕一个满意的答案。” “那就这么说定了!”纪锦欢喜得拍手笑道。 皇帝假装横纪锦一眼,说:“朕可是天子,天子一言九鼎,难不成还会哄你这个糯米糖圆子。” “那就好,那就好。嘻嘻!”纪锦喜不自胜。 “哈哈哈哈哈!”皇帝朗声笑起来。 两父女在一起笑作一团时,只听得一个娇媚的妇人声音在殿门口响起:“哟,陛下今日龙颜大悦所为何事啊,不如也说给臣妾听一听。” 第18章 嫁不出去 皇帝转脸看向殿门口,含笑说了一句:“爱妃来了啊。” 纪锦敛了笑,也往门口看去,只见赵贵妃领着三皇兄纪文楷和二皇姐纪铭走了进来。 走在前头的赵贵妃穿了一身素雅的玉色通绣襕衫和襕裙,可是妆容却是十分艳丽,这让她看起来越发清丽娇艳。赵贵妃今年三十五岁,偏偏这样打扮却让人看起来她只有二十五岁,跟宫中年纪在二十来岁的嫔妃们相比,容貌不相上下。再加上她精通琴棋书画,颇有才气,又善解人意,言语温柔,这样的女人也难怪父皇这么多年来一直对她异常宠爱。纪锦想,要是她是男子,遇到这样的女人,不知道她身份,恐怕也会钟情于她。 只是,知道了她身份以及所做所为后,赵贵妃这样的女人在纪锦心中也就跟蛇蝎美人差不多了,一句话,敬而远之,不敢招惹。 皇帝让赵贵妃等人坐下说话。 赵贵妃甫一坐下便说:“臣妾昨儿夜里知道慈庆宫这里走了水,真是吓了一大跳,心里担心太后,可偏偏宫门又没开,不能前来探望太后。好不容易等宫门开了,那雨下得又如同天河泄了一般,肩舆都没法坐。臣妾就立即派内侍过来探望太后,可太后却说不想见人,打发他们回来回话了。臣妾到底心里不安,等雨小写,便领着铭儿和文楷过来了,不曾想在这里遇到陛下。对了,陛下方才和锦儿笑成那样,到底是有什么好事呢?” 纪锦张张嘴,刚想说她方才向父皇讨了一块免死铁券送给厂督韦瑜,以谢“他”的救命之恩。不想皇帝却打断她道:“母后昨儿夜里一夜没歇,又受了些惊,这会儿我让萧贵妃扶着去后殿歇息了。她说,等辰时在坤宁宫锦儿行及笄礼时要去观礼。对了,朕正要用早膳,你们吃过没有,没有我就让内侍多送上些来一起吃。” 坐在纪锦旁边的二公主纪铭正打算说吃了几块糕点才来的,可没想到她母妃赵贵妃却抢先笑道:“还没有吃呢,我们忙着来向太后问安,哪里顾得上吃早膳。” 纪铭看她母妃一眼,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这么一来就显得她和三皇兄以及自己十分的担心皇祖母。尽管皇祖母对各宫来请安的内侍说自己没事,不用赶着过来,可她母妃还是来了。因为她母妃料定慈庆宫起火,父皇一定会从西苑赶着过来探望皇祖母,所以在内侍回话后便叫人准备肩舆,赶着过来了。果然,一来就见到了父皇,在父皇跟前显露出对皇祖母的担心和孝顺,这正是母妃想要的效果。 “那就一起吃吧。”皇帝说完便点手招了个内侍来,在他耳边吩咐了一两句,那内侍哈腰点着头听完了,就急步退出去了。 其实皇帝虽然说是一起吃,但是宫中规矩在那里摆着,必定是众人伺立在皇帝身旁,等他用完了膳。皇帝将内侍送上来的膳食挑一些赏给赵贵妃等人,赵贵妃等人才坐下吃饭。不过,也有例外,就是纪锦单独和皇帝在一起的时候,皇帝常常叫她不要站着,而是坐下如同民间父女那样陪着他一起吃饭。因为小公主胃口好,吃饭比皇帝的诸位皇子和公主都要吃得多些,让外人看到就是一副吃饭很香的样子。而皇帝也是这样认为。 皇帝看小女儿吃的香就十分喜欢,主要是在宗室皇亲里面,只有纪锦在他跟前吃东西一点儿不斯文也不讲究。偏偏皇帝喜欢她这样,总觉得跟着个吃饭香的女儿一起,他也要多吃点儿。 为了这个,还有笑话说。 话说,纪锦小时候两岁多隔了奶后,一开始吃饭,就觉得饭比奶香。别的皇子公主在她那个年纪一顿一小碗饭就饱了,可她非得吃上两碗。她娘萧贵妃还怕她吃撑着了,不许她多吃。可她吃不饱就要哭,满屋里要找吃的。最后,她娘给她哭得没招了,只好将就她,顿顿让她吃饱。 直到长大些,自己拿筷子上桌子吃饭了,更是没有一点儿公主的风范,比如皇兄皇姐们都是小口吃,斯文吃,比如说他们吃饭的时候不说话等。可她就是大口吃,边吃边说说笑笑,而且完全无视她娘瞪大眼吃惊得看她吃了一碗又一碗。 她娘萧贵妃自然是一再教育她吃饭的时候得有个公主的样子,可她完全不听。弄得她娘无比头大,因为每年冬至,过年等宗室是要在一起吃饭的。别的皇子公主们吃饭斯斯文文,偏偏她这个女儿吃饭比皇子们还多,当然在大庭广众下,公主还是会注意不多说话的。但是在吃东西上头,她是随心所欲,一见到面前的饭菜,注意力就完全在吃的上头。那样大口大口吃,给人感觉她是被饿着了,没有吃东西,特别是她娘萧贵妃更是羞赧,想会不会别人要误会她这个当娘的没有给孩子吃饱啊。 如果说小时候她吃的饭是同龄的宗室的孩子的两倍的话,长大了就是同龄孩子的三倍。并且她还极端喜欢去御厨那里要求他们做出新菜来给她吃。要是碰上皇太后每年领着宫眷去宫外皇家寺庙感恩寺祈福上香,她更是要让身边服侍的内侍或者宫女去给她买些民间的新奇的东西吃。 萧贵妃从纪锦幼时开始拿筷子吃饭开始,自从发现了她这个贪吃的毛病后,便时时教育甚至训诫她要改掉那个贪吃的毛病。不过直到纪锦今日十五岁,即将及笄成人,萧贵妃还是没改掉女儿这贪吃的毛病。她暗地里觉得自己真是失败,怎么生了这样一个女儿,这种贪吃的毛病到底是遗传谁。很明显,反正皇帝那边是不会遗传下这种毛病的,并且全天下人也不会认为皇家的人会吃不饱饭。 那么这种毛病一定就是来自萧家了? 可是,萧贵妃想,即便她家里头是通州的一户耕读人家,她爹,也就是纪锦的外祖父是一个秀才,在县城里教私塾,家里有一百多亩地。再往上数三代,萧家也是有恒产的农家,没有出过乞丐啊。不过,饿没饿过饭,萧贵妃不敢肯定。或者是上三代有萧家的祖先饿过饭,然后隔代遗传给了纪锦,于是纪锦就这样贪吃? 想通了这一点儿后,萧贵妃是无比自责,后面也就只能从每日训诫纪锦注意形象不要贪吃,变为三日,然后七日,最后十天半个月偶尔老生常谈提一提。 越到后面,她还越发愁女儿怎么长不出腰身来,就那么上下一般粗,和大公主二公主窈窕的样子一比,显得胖。也是,纪锦胃口那样好,那样生熟不忌,能吃,要瘦成一捻杨柳腰确实是很困难的一件事。在纪锦跟前,自打十二岁以后,她每当要念叨纪锦贪吃的时候必然要加上一句:“你这样没有腰身,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第19章 各有盘算 纪锦不以为然冒出来一句:“娘,你没听说过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吗?再有,孩儿现在还小,以后等再大点儿自然就瘦了。父皇都是这么说的,让我别不吃东西折磨自己,女大十八变,到时候了我也能跟大皇姐和二皇姐一样好看!” 她这么一抬出来皇帝,萧贵妃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毕竟皇帝的话那可是金科玉律,谁敢反驳。 于是就这么纪锦保持着上下一般粗的身材快活得长到了十五岁。这就要及笄了,马上就要开始选驸马了。萧贵妃愁死了,在扶着皇太后去后殿躺下后,出来往外走时,打算先把儿子那做储君的事情放一边,等到纪锦的及笄礼后,天天拉着她去早晚去御花园多走走。 既然不能强迫她少吃,那就多动动,那腰身瘦上一分算一分。毕竟是要开始选驸马了,就算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但将来有了驸马,驸马是男人,当然希望自己的发妻窈窕美丽。为了将来女儿和驸马恩爱融洽,还是要让她在嫁出去之前瘦下来一些为好。 如此想着,当她来到慈庆宫前殿,却发现不但皇后带着大公主纪铮来了,而且赵贵妃也带着三皇子和二公主来了。这让她猛然一惊,又想起自己来慈庆宫之前,让内侍去皇子住的清宁宫向文权传话,说他妹子纪锦在慈庆宫,而慈庆宫走水,怕纪锦和皇太后出事情,所以让他收拾收拾赶紧到慈庆宫来。可他这会儿还没来,而皇后和赵贵妃却来了不说,连大公主,二公主,三皇子都来了。 但是唯一可以安慰的是,四皇子文楠和他母妃惠妃还没有来。否则别人都来了的话,文权不来,皇帝想必更要瞧不上他了。 此时,只听得皇后笑着对皇帝说:“到底是不放心母后,所以我带着铮儿来了。” 大公主纪铮也在拜见皇帝,然后说皇后今日染了风寒差点儿起不来床等语,接着便见她跟赵贵妃等人打招呼。 原来在萧贵妃陪着皇太后到后殿去休息这一小段儿时间之中,先是赵贵妃带了一双儿女过来,后来就是皇后带着大公主到了慈庆宫。两拨人前后脚过来,相差不过一刻钟。 皇后今日本来偶感风寒,有些没精神。在派到慈庆宫问安的内侍回去回禀说,皇太后嫌弃人多,让人都不用来,她没事这种话后,就想在坤宁宫躺一躺,等天亮了雨停了再去慈庆宫问安。还是大公主纪铮提醒她,必须要赶紧过去,想必皇帝知道慈庆宫走水,必然很快就要赶过去的…… 这句话提醒了皇后,她立即就起来穿上衣裳,命人备下肩舆带着女儿纪铮往慈庆宫赶。到了慈庆宫在外面就有内侍偷偷跟她们两母女说,不仅仅皇帝就是赵贵妃也领着她的一双儿女来了。不过,她们只不过先来了一会儿。这让皇后稍微放了点儿心。加上大公主纪铮机敏,在旁边帮着说她染病,因为担心皇祖母,撑着病体过来的话。皇帝听后就笑着点点头,随即把撷芳殿的火情还有皇太后歇息的事情告诉了皇后,接着就也问她们可吃过饭,没有吃饭一起吃。 纪铮立即回答说来不及吃就赶来了。 于是皇帝就又让人去告诉御厨多备下些早膳,一会儿大家一起吃。 —— 萧贵妃走出来拜见了皇后,又和赵贵妃彼此厮见了。众人在一起先说了下昨晚撷芳殿起火的事情,不免纷纷感叹纪锦命大,能逃过一劫。皇后就问起是何人救了纪锦。 也不怪皇后不知道,她领着大公主纪铮过来之时,只听到说是慈庆宫撷芳殿起火了,并不知道纪锦困在里面,更不知道她是被韦瑜救出来的。 比她先一步来的赵贵妃却是晓得纪锦是被何人所救,主要是慈庆宫这里有她悄悄买通服侍皇太后的宫女,在她坐了肩舆到达慈庆宫时,那宫女就把这边的一些事情对她说了。她一听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心里不由得暗自愤懑,没想到看起来老实木讷的萧贵妃竟然让纪锦那小胖子做出这种没皮没脸的事情。 最近几月来,就有人跟她悄悄传信说三公主纪锦故意去接近厂督韦瑜,不过看起来韦瑜似乎都没有兜搭纪锦。这让得了这消息的赵贵妃暗自冷笑,想那小胖子那种货色怎能入得了韦瑜的眼,这宫中的内相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瞧上她的。自己以后只管看箫贵妃母女的笑话好了。 可是今日听了这话,却让她既惊且怒。因为她想到既然昨儿晚上纪锦是被韦瑜救的,很显然两人是在一起,而且是在夜里一起,这……实在会让人去多想。 毕竟这宫里头厂督韦瑜好色的名声在外,虽然纪锦是个小胖子,长得也算不上出色,但怎么说也是金尊玉贵的公主。以前韦瑜只不过是跟宫里的有点儿姿色的宫女对食,这会儿纪锦主动黏上去,兴许这厂督大人觉得新鲜,也想沾一沾腥呢。要是真得跟纪锦勾搭上了,说不定就会帮着二皇子成为太子了。要是那样的话,那自己的儿子文楷说不定就会失去储君之位,这可是天大的事情,关系着自己和一双儿女,以及自己身后的娘家,赵氏满门的荣华兴衰啊,所以不能不让她万分紧张。 这样一想,她一颗心都揪起来了。脸色也阴沉起来。 不过,在走到慈庆宫殿门要进去见皇帝之前,她还是立即变了脸,让自己满脸是笑,款移莲步走了进去。不仅如此,还言语温柔得和皇帝以及纪锦说话。她这么多年,一直在外人,在皇帝跟前都是这样,博得了皇帝的喜爱不说,还在宫里赢得了好名声。 可是,她外面此刻在笑,内心里却是恨极了萧贵妃和她的一双儿女,恨他们三人不知道几斤几两,居然还想跟自己的儿子文楷争太子位。如今竟然连如此龌龊的招数也使出来了。还有那好色的韦瑜也是太不知足了,得了自己送给他的那样娇美的宫女翠香做对食还不满足,这才几天啊,竟然又勾搭上了三公主。难不成他还想做那小胖子的驸马不成? 据她所知,宫里的得势的太监在外头买宅子,也有娶妻抬妾的,大不了只不过一妻,两三个妾,这都算是多的了。到了厂督韦瑜这里可好,七八个宫女相继做了他的对食,给弄到他的外宅安置了。这人也是花心,现如今连个妻也没娶,倒是房里七八个妾了。恐怕是仗着他权大,得皇帝宠幸不说,还生得一副好容貌,才会如此张狂跋扈。 这都是什么人啊?赵贵妃在心里暗暗啐了韦瑜一口。不过,除了暗自在心里看不起韦瑜和臭骂他以外,她不敢在外头说一丁儿韦瑜的不是。毕竟韦瑜是内相,掌控司礼监兼东厂,这宫里无处不是他的耳目,一个不小心,要是一些不好的话传到他耳朵里,那就不妙了。在自己的儿子文楷没有成为储君,没有登基称帝之前,赵贵妃不想得罪韦瑜一丁点儿。相反的,她还要想尽办法向韦瑜示好,甚至拉拢他。 第20章 惠妃母子 韦瑜坐着凳杌1往慈庆宫来,还没到到宫门口,就瞧见了两拨人。一拨是二皇子纪文权,由跟前的内侍扶着刚从肩舆里出来。另外一拨则是惠妃和四皇子纪文楠母子,两人早一步从两乘肩舆里出来,正在一起低声说话。 自然,从肩舆里出来的纪文权和早一步到达慈庆宫门口的惠妃和纪文楠也瞧见了坐着肩舆过来的厂督韦瑜。 本来身为皇族,对于一个内侍的到来是丝毫也不用理会的,可是韦瑜不是普通的内侍,而是宫中的内相,又得皇帝宠幸。这不得不让惠妃母子,甚至二皇子纪文权重视,特别是纪文权更有结交之意。 不过,宫中的规矩皇子还有外官不得与内官结交,因此二皇子在明面上自然是要遵从这个祖宗规矩的,但是暗地里他还是让人去韦瑜的外宅送过书画古玩等东西,借着韦瑜的生辰或者纳宫女做对食的名头。 这些东西韦瑜也收了,可是等到二皇子过生甚至年节上,他又叫人另外包了原封不动的当礼物送回去。这一下二皇子也知道韦瑜的意思了,一开始他还有些生气,觉得韦瑜眼高于顶,看不起他这个二皇子,才不收自己的礼。后来他打听了一下,就连他大皇兄,已经薨逝的皇太子纪文标送去的东西也给原封不动地送回来了。这才觉得韦瑜有些油盐不进,看来他是要严格地遵守祖宗规矩的。之后,他也只好不送了。再以后,他就只能在宫中遇到韦瑜时,停下来和颜悦色地跟他搭话,韦瑜当然也同样和颜悦色地跟他说上两句。 两人都明白,至少在明面上是要礼节周全的。 这是在皇太子还没有薨逝之前,纪文权只是觉得自己就算是将来出宫封了藩王就藩也该跟这内相打好关系,毕竟不想这位权势滔天的内相在皇帝跟前说自己的坏话,给自己制造麻烦。等到皇太子薨了后,他有可能成为新储君,并且要是韦瑜肯帮忙的话,那胜算更大,立即就让他更加想和韦瑜拉近关系。在这种心态之下,他甚至跟母妃私下说,要皇妹纪锦利用公主的身份去接近韦瑜,利用女色|诱惑好色的韦瑜,帮助他登上太子位。 纪锦答应帮忙后,如今已经过了三个多月,也不知道进展如何。这让纪文权暗地里有些着急。偏偏在皇太子薨了后,皇帝避居西苑,将朝政交给内阁和司礼监共同处理,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韦瑜是越发忙起来,他越来越不容易碰见“他”了,自然要想进一步跟“他”搭话都是不太可能。那就更需要皇妹纪锦去跟韦瑜接触了。 所以这会儿从肩舆中出来,身边服侍的内侍告诉他韦瑜在后面时,他转回头去看,见到厂督韦瑜果然坐了凳杌往慈庆宫来,忍不住心中一喜。跟惠妃和纪文楠打了招呼,便站在肩舆前等着韦瑜。 惠妃和纪文楠本来是在慈庆宫门口下了肩舆就要进去的,可是身边内侍提醒他们二皇子的肩舆后一步来了。两母子就在宫门口等着。在皇太子薨逝以后,二皇子一下子成为了年纪最大的庶出皇子,要是按照祖宗规矩,他可是最可能成为新储君的。这一点儿惠妃母子可是看得很清楚。尽管皇帝在皇太子薨了以后,并没有随即立二皇子为太子,甚至避居西苑,向外臣和宫中的人表达了他不想立二皇子为太子之意。 皇帝不想立二皇子,外臣和宫中的人稍微一琢磨,就明白了皇帝是希望立他跟宠妃赵贵妃生的三皇子为太子。于是许多宫中的嫔妃和内官就忙着去讨好赵贵妃母子。 可是惠妃母子却并没有像很多宫中的人那么去做。这要归功于四皇子,本来惠妃也想如同宫中其他人那样去讨好赵贵妃母子的,毕竟皇帝的意思很明显摆在那里了,他平日最喜欢三皇子,而且夸他的时候也挺多,再加上三皇子,又是最受宠的赵贵妃所生,当然是希望他继太子位。 谁想四皇子却提醒他母妃,可别忘了外朝儒臣们的那如同雪花般呈上的奏折,他们所坚持的是要遵照祖宗规矩,立二皇子为太子。现如今,两边都僵持着,将来到底是二皇兄能当上太子,还是三皇兄能当上太子,一切都为未可知呢。 惠妃有些吃惊,她这个平日不爱读书,就喜欢跟教坊司的乐师和优伶来往,热衷于吹奏萧笛和听唱宫词,且只有十四岁的儿子竟然能说出如此有远见的话,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可是细想一下,她觉得儿子说得真是极有道理。像她这样不得宠的宫妃,还有她生的根本不可能摸到皇位的边儿的皇子,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就只能两边都不得罪,两边都维持着关系,才是最佳的应对之道。这么做才能在将来不论二皇子还是三皇子登上太子位后,保住他们两母子最起码的一点儿荣华富贵。 如果说以前皇太子还在的时候,他们跟二皇子的关系比较平淡,那现在他们可是希望跟他的关系能稍微进那么一步,实在不行,在表面上应该给他更多的尊重。 因此他们也就在慈庆宫门口等着后一步来的二皇子纪文权从肩舆中出来,再跟他打了招呼,惠妃就请二皇子先行。 二皇子却说:“再等下,韦公公来了。” 惠妃和纪文楠便顺着二皇子的眼光看过去,果然瞧见了厂督韦瑜坐着皇帝御赐的凳杌过来了,自然,他们两个也要在慈庆宫门口等着这位权势极大的太监了。如同要跟二皇子和三皇子两边搞好关系一样,这位厂督韦瑜也是惠妃母子想要搞好关系的一方。这三方的关系是宫中除了皇帝和皇太后意外,如今他们最在意的。 以前,他们可没有这么头疼,只需要巴结着皇后那边,奉承着皇太后,剩下的在皇帝跟前表现好点儿就行了。如今宫里他们除了原先的关系需要维持,又添了三方需要权衡和讨好的势力。这自然使得他们觉得疲以应付,可是要在这宫里安全的活下去,活得好些,这么做完全是势在必行的选择,尽管艰难也得迎头而上。 不一会儿,韦瑜坐着凳杌已经到了慈庆宫门前,抬着凳杌的长随们放下凳杌,她便从上头下来,面上带笑,急上前两步向在慈庆宫门口等着她,且含笑喊她韦公公的二皇子纪文权欠身一揖,嘴中道:“微臣参见二皇子殿下。” 纪文权上前一步,虚虚一扶,含笑道:“今日看来是个好日子,竟在这里遇见了韦公公,想必是父皇有要紧的事情要召见?” 韦瑜点点头也不多说,而是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二皇子先请。” 纪文权还想多说两句,可是见到惠妃和四皇帝纪文楠在身边,就也抿了抿唇,应声“好”,随即一撩袍子往慈庆宫里头走。而韦瑜直起身来,又向惠妃和纪文楠躬身比了个请的手势,惠妃母子自然是带笑让韦瑜先行。两边推让了一番,最后还是惠妃母子先走了进去,毕竟二皇子已经先进去了,他们不想落后太多出现在里头的皇太后跟前,或者说皇帝跟前,因为母子两个也估计到作为孝子的皇帝见到慈庆宫起火,定然是要赶过来探望皇太后的。 —— 慈庆宫后殿的奉宸宫里,皇帝用过了饭,叫了三个皇子到跟前,问了问最近他们三人的学业,就让他们散了,去外面候着,等会儿皇太后醒了,就陪着她一起去坤宁宫观礼。接着他让人把一直在外头等着的韦瑜传进来说话。 韦瑜进来先向皇帝问安,皇帝叫起,随后带着笑问:“林国瑞方才跟朕说你昨儿夜里救了三公主是有张天师给你的避火符箓,可有此事?” “万岁爷,臣哪有什么张天师给的避火符,要是张天师真有避火符箓,也是先呈献给陛下。”韦瑜在下微微一笑恭敬道。 “哦?那你给朕说一说,你是如何救出三公主的?”皇帝接着问。 韦瑜答:“昨儿晚上臣到慈庆宫伺候了老娘娘出来,在回掌印值房的路上偶遇了三公主。她便请我去撷芳殿东配殿她那里吃酒,臣见她一番盛情也不好推却,就去了。不想,喝得尽兴就醉了,半夜听到雷鸣惊醒,见到公主所在的撷房殿东配殿起火了,连门上也烧起来,出不去了。臣那时候也是异常着急,想着公主可是千金之躯,要是她有什么事万岁爷和老娘娘,以及赵娘娘可不得心疼死……” “爱卿说得极对,朕适才从西苑过来知道三公主在火里没出来,急得差点儿昏厥,后头好歹她跟着林国瑞一起回来了……不过,你既然没有避火符箓,又是如何救出三公主的?” “容臣回禀,万岁爷,说起来也是三清尊神庇佑。臣几年前督造过这撷芳殿,所以底下铺设的取暖烟道臣还记得。因此在火烧殿宇,无法从殿门出去后,臣便用殿中的一个精铁烛台砸碎了一块铺地的石砖,然后拉着三公主跳到了下面的烟道里,这样才躲过一劫。等到后面外头下起了大雨灭了火,臣就带着三公主爬了上来。因为臣形容狼狈,便嘱咐三公主先到慈庆宫来见老娘娘,而臣回掌印值房换身衣裳再来见老娘娘和万岁爷。” 皇帝听完不免用赞许的眼光看了韦瑜几眼,然后道:“厂臣果然有急智,且也有身手,如此才能救了我的团子。朕要好好赏你,但不知道你想要何种赏赐?” 韦瑜立即说:“万岁爷,臣能救出三公主一则是三清尊神庇佑,二来这也是臣分内之事,所以臣并不敢要任何赏赐。” “嗯。”皇帝点点头,这两问下来,觉得韦瑜所说可以跟三公主说的话对上号,而且韦瑜的态度一如以往的谦虚谨慎,便也真愿意赐韦瑜一块免死铁券作为赏赐了。 不过,他还有一件不放心的事情要再问一问韦瑜,并且在内心里他希望韦瑜可以如同以前那样诚实,那样忠心,不在自己问的话上头有所隐瞒。 第21章 十分可爱 “厂臣,朕问你,你觉得三公主如何?”皇帝端起面前的一盏茶啜吸一口漫不经心地问。 韦瑜暗惊,只觉得皇帝问的这话实在突兀。心念电转之下,并未想出来皇帝为什么问出这样一句话来。于是,她按照自己多年来伺候皇帝身侧一惯坚持的原则,在不是厉害攸关的事情上头,说实话就行。 “万岁爷,臣觉得三公主如同小时候一般可爱。” 皇帝将茶盏放下,捋着下颌胡须,微微一笑说:“可爱?朕也是这么认为。不过,朕还想问一句,你喜欢三公主么?” 韦瑜只觉心头一凛,暗忖,难道皇帝是因为昨夜之事,怀疑自己和三公主之间有什么猫腻。尽管她觉得以皇帝对自己这么多年的了解,想必是不该怀疑这个的,再加上她如今的身份又是个太监,哪里真有能力去喜欢一个女子,更别说这女子是公主。但是,谁知道呢?皇帝这会儿还偏问起这个了。或者是自己那所谓的“好色”的名声也传到了皇帝耳中?然后皇帝会觉得自己可能会觊觎他的掌上明珠三公主纪锦? 躬身下去,她语气自然之极回答:“臣喜欢三公主,自小到大都如同糯米圆子一样,十分可爱。” 皇帝“哦”一声,望着韦瑜的笑深了几分。他似乎能明白韦瑜嘴中的“喜欢”和男女之情那种喜欢不一样。就像他自己对三公主的喜欢是父女之情那一种,而韦瑜嘴里的喜欢大概就是兄妹之情了。他非常喜欢韦瑜这样的回答,觉得很实诚,也证实了他之前的那种猜测,这让他放心了些。只要韦瑜对自己的圆子无意,那么三公主喜欢以前这美貌的内侍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来。 接下来皇帝话锋一转,说:“厂臣,今日便是三公主的及笄之日,一会儿你将手下的差事放一下,也领着内官们去皇后所在的坤宁宫观礼庆贺三公主今日成人吧。” 韦瑜赶忙答应,遂又加上一句:“三公主今日及笄,臣领头让底下人都向三公主奉上贺礼,以表一表我们的忠心和欢喜。” 皇帝闻言,说了声“好”,高兴道:“朕今日也有许多赏赐赏给你们,必不叫你们吃亏。” “臣代宫里的内侍和宫女们谢陛下隆恩。”韦瑜跪下去叩头谢赏。 “起来吧,朕还有话和你说。”皇帝在上抬抬手和声道。 韦瑜便站起来,只听皇帝在上头又说:“三公主今日及笄之后,你就派出司礼监得力之人和礼部一起着手为三公主选驸马吧。定要选个才貌双全的富户之子配朕的锦儿。” “是,万岁爷。”韦瑜躬身答应。 皇帝默了默,忽然说:“对了,大公主和二公主的驸马也要尽快选定,她们两个是三公主的皇姐,自然是要在她之前出嫁……我看,在明年三公主十六岁生辰之前就要把大公主和二公主的亲事办了。然后年底也就可以让三公主嫁出去了。” 大公主纪铮是皇后所生,今年十七岁,本来去年司礼监和礼部已经在为她挑选合适的民间富户子弟做驸马。可是突然出了皇太子因病薨逝的事情,这选驸马成亲的事情就耽搁下来,一耽搁就是一年。按照纪铮的说法,其一皇太子是她皇兄,年十八就薨逝,是为长殇,按照礼制,她该为皇兄服丧九月。其二就是母后人到中年失子,万分悲痛,无论如何她是不能不多陪她两年再出嫁的。这种说法肯定是得到了皇帝和皇太后的赞成,于是皇帝就让礼部和司礼监负责为纪铮选驸马的人暂缓替她选驸马。 这样一来,比纪铮小一岁的由赵贵妃生的二公主纪铭在大公主没有选出驸马成亲的情况下,作为皇妹的她自然也就不能先选出驸马成亲了。于是皇太子这一薨逝,就想当于一下子耽搁了两位公主的亲事。不过,好在大夏朝自立国以来,因为太|祖皇帝遵循周礼,皇子和公主都要在行冠礼和及笄礼后才谈婚论嫁。古礼男子二十而冠,因是皇族,为了子孙繁盛,大夏皇子多半要提前举行冠礼,这年纪多定在十五岁,和公主的及笄礼一样年纪。至于选妃成亲又得耽搁上一两年,到真正成亲时,大多数都在十七八岁了,和公主出嫁的年纪差不多大。 前皇太子纪文标年约十八就因病薨了,他也才成亲不过半年,并且没有子嗣。 这会儿诸位皇子和公主为他这长兄服丧的日期已过,再加上三公主也要及笄了,所以皇帝就把他的儿女们的婚事提上日程了。 皇帝如此吩咐了,厂督韦瑜自然赶忙应承,说定然加紧去办,一切按照皇帝的意思来。 不过接着韦瑜提了一句:“万岁爷,二皇子和三皇子选妃的事宜也要接着办么?” 二皇子纪文权今年已经十八岁了,而三皇子纪文楷也满了十七岁,同样在皇太子薨逝之前,皇帝也准备将他们封王,在京城里开府,然后再给他们选妃,以后就藩。不过,在皇太子薨了后,这些事情也停了下来。如今皇帝提出来要为公主们加快操办婚事,先前两位皇子起了个头的选妃事宜,韦瑜自然也提了出来。 其实这事情不用韦瑜提出来,只要司礼监和礼部按照皇帝的旨意开始为几位公主选驸马,筹办公主们的亲事,外朝的阁臣们是定然要上折子催办皇子们的选妃事宜的,而要选妃的话,必然是要开府封王的。以前皇太子在的时候,这些事情只要按部就班,按照本朝的规矩来办就好。可是如今皇太子不在了,这开府封王选妃就成了大问题了。这牵涉到在皇帝如今的几个皇子里头立谁为太子,剩下的谁是王。 所以韦瑜的这句话虽然听起来简单,其实背后是另有深意的。 果然她这么一说,皇帝就开始沉吟起来,眉头也皱起来。其实自打皇太子薨了后前半年他为失去了辛辛苦苦培养,且又极端看重的嫡出皇长子而伤心难过,便一下子躲进了西苑借着问道修玄排遣伤痛。半年后,他的心情好些了后,也考虑了下剩下的几个皇子们谁该继任储君,谁该封王之事。不过,一想起此事,他就觉得头疼,因为他曾向内阁的几位辅臣们暗示他想立三皇子为太子,可是除了次辅许攸赞同外,其余的几位内阁大学士都是激烈反对,这里头以首辅李易之为最。 首辅李易之出自陇西名门,学识过人,辅佐了两代帝王,在士林中威望极高,他不同意让三皇子做太子,自然朝臣们附和他的人就是一大片。于是皇帝那想立三皇子为储君的意愿便在朝堂上遭遇了极大的阻力。这让皇帝不甘心。想来想去,他觉得自己也不能违背自己的意愿,按照朝臣们的意思把江山交到二皇子手里。再说了,这江山是纪家的江山,他自己是这江山的主人,而朝臣们不过是他纪家的仆人,绝对没有仆人还把主人给挟制起来的道理。这许多年来,他一直有被朝臣挟制之感,总觉得放不开手脚。如今在立储之事上,那些儒臣们再次指手画脚,令皇帝感觉憋屈不已。想来想去,他觉得自己这一回在事关江山社稷的事情上,无论如何他不能妥协。因为他觉得二皇子懦弱且没有主见,真将江山交到他手上,以后他继位了,肯定更会被朝臣左右,说不定会冒出权臣和大胆的宗室出来觊觎这纪家的江山的事情。 可是要是让勇毅果敢的三皇子继位的话,就不会如此了。 皇帝这么一钻牛角尖,就开始罢工了,避居西苑,去做他真正喜欢想做的事情。 还在做皇子时,当今皇帝就喜欢道家学说,和天下有名的道士多有来往。不过,当上皇帝后,为了做明君,为了中兴大夏朝。再加上刚继位时,他有冲劲儿,想要治理好祖宗传下的基业,就把兴趣爱好给抛到了一边,励精图治,兢兢业业当了近二十年的好皇帝。直到皇太子薨了,他觉得自己这二十年来攒着的劲儿也松了,突然觉得没意思起来。一转身,便又重新去捡起年少时候的爱好,而且他越发觉得还是修长生之道,才是他这个皇帝后半辈子该做的事情。这前半生都是为了国家,为了祖宗和宗室而活,后半辈子他想为自己活了。 至于那些朝臣们想违逆他的意思,立二皇子为太子,就让他们去闹,自己不理就行了。况且他还有看好戏的意思,自己不立皇太子,朝臣们闹上天去,不是依然立不成么。自己偏不顺从他们的意思,看他们能怎么办。 再进一步说,自己如今还不到四十岁,精神和身体都不错,觉得再做二十年皇帝没问题。用不着在皇长子薨后,就赶紧立什么太子,而且这太子还是他不喜欢的儿子。他倒是想和以内阁首辅李易之为首的儒臣们斗一斗,看最后到底谁会赢? “厂臣,你说,朕要把皇子们选妃的事情继续办下去么?”皇帝望着韦瑜问。 韦瑜没想到皇帝竟然把皮球踢了回来,这个话实在难以回答,想了想她说:“万岁爷,臣不过是一阉人,皇子们的亲事,臣哪敢置喙,一切以万岁爷的意思为主。” “朕想听一听的意思,你尽管说来,朕先恕你无罪。” 第22章 秀色可餐 京郊感恩寺后一间清净整洁的禅房内。 此时正是七月初,日当正午,外头庭院里一地白花花的光,暑热正盛。 明明这处在半山腰的禅房里凉风阵阵并不热,但跪在地上的男子却满头大汗,似乎热得不行。 “主人……昨晚的差事小人没办好,还请您责罚。”一个十分瘦削的男子跪在地上,全身颤抖,满头是汗地对上头一位跌坐在蒲团上背对着他的僧人说话。 僧人背影挺拔,身材适中,此时正手挂一串檀香木的佛珠,喃喃念着经文,仿佛没有听到后面那人说话一样。 那先前恳求责罚的男子见状更是恐惧,从额头渗出的冷汗更加大颗,不一会儿就顺着他脸侧汇成细流,到下巴那里聚集一起滴滴答答落下。 许久,那念经的僧人停止了念经,淡淡开口:“你不是之前说万无一失么,怎么到最后又出了纰漏,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瘦削的男子便如此这般一说。 那僧人听完不免叹气:“哎,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此事也怪不得你,谁能想到那韦瑜竟然有那样的手段。” “主人,如今怎么办?这事情一办砸,后面的事情可还怎么往下做?”瘦削男子听了僧人的话后,抬手擦了擦额头冷汗,暗中松了口气。听主人的语气,这次可能不会惩罚他了。 僧人冷哼一声,说:“我绸缪的事情又岂是随便出了意外就做不下去的。虽然韦瑜和三公主没死,可是也不影响继续咱们继续往下做,只是你这秉笔没那么快坐上韦瑜的位子而已。不过,你放心,那位子迟早都是你的。” “多谢主人。可是,那韦瑜极端精明,这一次逃出来了,必定会起疑心,要调查此事。要是调查到小人身上可怎么办?” “我还怕他不调查呢。他要查,你就这样……” 僧人低声对那瘦削男子说了一些话,最后那瘦削男子欢喜地点头,道:“就依主人所言,小人回去立刻布置一番。” “去吧。记住,这一次必须要做成。不然……就两次的账一起算。”僧人森然道。 “小人谨记主人吩咐,这一回一定把事情办好。要是办不成,小人就自裁以谢主人。”瘦削男子声音发干,十分紧张。 “你的命是我的,谁说你可以自裁?你要是不怕你家里那些人遭罪,你就尽管胡来。” “主人,小人不敢。小人定然一切以主人的吩咐为准。” 僧人默然地挥一挥袖,接着自顾自地又开始转动手中佛珠,低声念起经来。 瘦削男子在地上磕了个头,随即爬起来,躬身缓缓退了出去。到了外头,他将放在禅房外的一个罩了黑纱的斗篷戴在头上,匆匆离去。 —— 韦瑜仔细思忖一番,终于开口:“这……臣觉得还是该为皇子们选妃了。毕竟开枝散叶是皇子们成年后分内之事……”韦瑜顿了顿才说出了自己的意思。后面的话她没有明说了,而且她觉得多说是错。 皇帝听了韦瑜的话,却突然眼睛一亮,笑起来了,道:“好,厂臣的意思朕明白了。那朕就择日把文权,文楷,文楠都封王,然后先给文权,文楷把妃子选了,成了亲再说。朕到时候早点儿抱皇孙,有了皇孙,朕就可以比较谁更好了。到时候朕要再做选择,相信朝臣们再也没那么多迂腐的理由可以反对朕了。” 韦瑜闻言却有点儿想笑,心想皇帝这也是真能拖的。自己方才随便打马虎的一句话,竟然让皇帝说出这样的话来,说不定他心里早就有这个主意了,只不过借着自己的话下定决心这么做而已。因为皇帝这么做的话,就又可以拿这个皇子封王选妃的事情堵住以内阁首辅李易之为首的众多儒臣的口,不用再被他们雪花般飞来的奏折推着去册封二皇子为太子了。一句话,皇帝就是不愿意立二皇子为太子。将诸位皇子都封王,实际上对二皇子是打击,对三皇子有利。 “陛下圣明。”韦瑜恭维道。可是内心里却觉得皇帝这么做恐怕又要引起一场朝堂内的争议。 “哈哈哈哈!”皇帝开心地笑起来,随后一挥手:“厂臣下去吧,一会儿辰时带领内官们去坤宁宫庆贺我的三公主及笄吧。” “是,万岁爷。”韦瑜躬点头,随即却步退出殿去。 到了殿外,她直起身来左转沿着走廊往慈庆宫穿殿那里走。走过穿殿,到了慈庆宫正殿外的庭院里。因为皇太后喜欢花木和养鱼,所以庭院里摆放了许多载种了花木的大瓷缸。使得这里绿意婆娑,风送花香。另外庭院里还有养着睡莲和金鱼的青花大鱼缸。此时,在庭院里的一个大青花鱼缸前,正站着一起看鱼低声说话的几位公主和皇子。 皇帝让诸位皇子到外头等着皇太后醒来,他们自然是坐不住的,便退出来,看到了几位在慈庆宫正殿外的庭院里看鱼说笑的公主们。平时虽然他们这些皇子公主们都在宫中,可是除了一母同胞的姐妹外,还有宫中过节,又或者碰上别人生辰,其余的兄弟姐妹还真不常见面,这会儿见了自然是要聚一聚的。 几位皇子公主里头,就数纪锦的话多,接下来是二公主纪铭和四皇子纪文楠也爱说上两句。大公主纪铮和三皇子纪文楷则是在一边含笑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话。二皇子是最不爱说话的,基本兄弟姐妹聚在一起的时候,他常常走神,也不晓得在想什么,从头到尾表情平淡似乎对众人的话题毫无兴趣。 “三妹妹,你这回实在是命大,要是你真有什么事,我这个当姐姐的恐怕要哭死。”二公主纪铭紧紧抓住纪锦的一只手道。 一边儿的纪铮赶忙附和,四皇子纪文楠也说:“赶明儿我去感恩寺烧香去,多谢菩萨保佑三皇姐这一回没有出事。” 纪锦抿抿唇,面上现出一个笑涡,感动道:“多谢大皇姐和二皇姐,还有四皇弟,你们如此关心我……不过,这一次我能得救全是因为韦公公……” 韦瑜从庭院中的十字甬路穿过,恰巧听到了院落角落处传来的三公主纪锦清脆甜糯的声音,她的声音里暗含喜悦,从院落上空卷下的风,送来了她说出来的话。 一直在鱼缸旁站着没有说话的二皇子纪文权突然看到了大红曳撒的身影,便走上前两步遥遥地向韦瑜喊了一声:“韦公公!” 韦瑜在看到几位皇子公主时,本来也打算向他们打过招呼以后再离去的。此时,听到二皇子喊自己,就也停住脚,往众位皇子跟公主跟前走两步,再躬身逐一向围在青花大鱼缸跟前的众人施礼。 “韦公公!”纪锦首先就蹦了过来,三两步走到她跟前,带些小得意的低声说:“我求了父皇,他已经答应今日我及笄礼后赏你免死铁券了。” “……臣多谢公主。”韦瑜往后退了一步躬身道。实在是眼前如此多的人,她不想让外人去想自己跟三公主似乎关系特别好。这种想法有点儿奇怪,不过,此时她也无暇追究。 纪锦本来再次见到眼前这个人,心情十分好,不想自己走到“他”跟前说话,“他”却往后退,显得“他”怕自己的样子。这让她立即心中有点儿添堵了,不禁想难道自己就这么讨人厌么。 她正在这里郁闷时,紧跟她身后走上来两个人,一位是三皇子纪文楷,另一位就是二公主纪铭。两兄妹上来后,都齐齐向韦瑜施礼,韦瑜还礼后,两兄妹就又向他救了纪锦致谢,韦瑜自然说是分内中事。紧接着纪文楷便笑道:“前两日我那里得了一方古砚,知道韦公公在这文房四宝上头极有见地,还请韦公公去帮我看一看,到底是哪一朝的东西。” 韦瑜业余的确是喜欢收集文玩,她手下孝敬的也多,虽然不敢跟外朝的那些儒臣比在这上头的见识,但是在宫中还真很少有人比得上她。以前三皇子纪文楷也不少邀请她去皇子居住的清宁宫他的书房里赏玩东西,因此纪文楷这么一说,韦瑜也就答应了,说:“那我过两日得空去殿下那里。” 纪文楷见她答应了,面上自然露出浓浓的喜色。 此时,二公主纪铭也调皮开口了:“听说韦公公最近正在教三妹妹写字,我也想请韦公公教我一二,不知道我这弟子可能入师傅的眼?” “哦……这?”韦瑜看眼前这赵贵妃生的二公主,莫名觉得有点儿头大。虽然她生得不俗,容貌秾丽,眸子漆黑闪亮,素日修养也好。不过,因为她是宠妃赵贵妃的女儿,而且跟她的容貌相似,还是会让韦瑜暗生警惕之心。 说起来赵贵妃生的一子一女,容貌都不像皇帝,而是像她。特别是三皇子纪文楷,可能算是宗室里最漂亮的男子,继承了其母秾丽的容貌还有才气,也继承了其父的身高和洒脱,再加上他习骑射,颇有太|祖遗风。所以皇帝甚为喜欢他,觉得他是他最出色的儿子。 三皇子还好说,在韦瑜还是秉笔太监时,他就跟她有来往,在文玩收集鉴赏上头算是同道。可这纪铭怎么也同三公主纪锦一样要让自己教她写字了? 她微微带些讶然的表情落入了眼前几位皇子公主的眼中,纪锦立马就开口帮韦瑜,说:“韦公公可是内相,哪有那么多空闲教二皇姐,你就不要为难韦公公了。” 纪文楷也开口帮韦瑜道:“就是,二妹妹还是不要在这里添乱了。韦公公平日事务极多,你要真想找书艺好的人教字,我托人给你找个女先生好了。” “我随便一说,你瞧,你们两个……这真是只许州官防火,不许百姓点灯啊。偏偏韦公公有空帮着三哥鉴赏古砚,也有空指点三妹妹写字。可轮着我就没空了,就忙了。哎呀,我太伤心了……果然韦公公只愿意跟父皇最喜欢的皇子和公主来往。”纪铭话音里颇有些酸意地说道。 这话一说出来,不但是纪文楷和纪锦面色有点儿尴尬,就连韦瑜听了也觉得有点儿赧然了。便顿了顿说:“……二公主,臣……臣看看,忙过了这一段儿,要是能抽得出空,那就也来教你写几个字。” 纪铭说出前面的话后,就知道韦瑜不好推脱呢,所以早就在这里等着,一听“他”果然说出来自己意料中的话,忍不住眸子一亮,喜滋滋道:“好,韦公公,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可算你答应了我哟,那我就等着韦公公忙完这段儿,抽空来教我了。” 韦瑜本来是顺口一说的话,那想到二公主竟然顺杆子爬,一下子还把这话给坐实了。心中不免升上些悔意,可这会儿还真不好推脱。 似乎能瞧出韦瑜心中的那不愿的意思,纪铭随即又向“他”一拜,口称“师傅”。 韦瑜没办法了,只能虚虚一扶,和声道:“二公主殿下多礼了,我得了空定然来教你。” 纪铭直起身来,狡黠一笑,说:“那我就等着师傅来万安宫。” 韦瑜点点头,随即赶忙向周围的皇子公主们拱拱手,说她衙门里有要事,就不在这里耽搁了,然后转身大步离去。她怕自己还呆在这里,其他的皇子公主们又提出些什么不在她意料之中的要求来,弄得她骑虎难下,就麻烦了。 等她一走远,纪锦先就对纪铭不满起来:“二姐姐,你的字写得那样好,还要跟我抢师傅,你这是安得什么心啊?” 纪铭哈哈一笑,然后贴近纪锦的耳朵,低声道:“三妹妹,人都说秀色可餐,你最近有没有多吃点儿饭?” 第4章 .02 坤宁宫。 纪锦在及笄礼后,恭敬站在坐在宝座上的皇帝跟前,听一位内官代替皇帝训辞:“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儿虽不敏,敢不祗承。”纪锦上前一步向皇帝拜谢道。 皇帝眼中有欣慰之色,言语和煦,虚虚一抬手说:“起来吧。” 等纪锦起来后,皇帝又招手叫她过去,然后站起来替她正一正头上的九翟冠,又拉一拉她身上穿的翟衣和红色大衫,最后让她归座,接着皇后带领着宫中妃嫔来向她致贺。再下来是诸位皇子公主,再后面是宫中的内官,包括女官和有的内侍,当然韦瑜也在其中。并且她还带头奉上贺礼。 纪锦对别人送的礼都无所谓,偏偏对韦瑜亲自呈上来的那狭长的小盒子十分在意,很想当时就拿过来打开来看,到底里面是什么东西。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到底还是按捺下了心中的冲动,回想起刚才在及笄礼前皇祖母等人的叮咛,说她今日就成人了,以后说话做事要稳重,不要毛躁。于是这会儿她也只能规规矩矩的坐着,看着身边儿的宫女将韦瑜呈上的贺礼收下,放到旁边的红木小桌上。不过,她特意记了下那盒子的形状和颜色,不想混在太多的礼物里头,一会儿找不到了。 众人庆贺的仪式走完,礼乐大作,皇帝站起来大声宣布了一件事,就是昨晚撷芳殿东配殿起火,是韦瑜救了三公主,所以他决定赐一块免死铁券给“他”作为赏赐。等内府登记制作好了就颁赐给韦瑜。 坤宁宫中在场的众人听到皇帝宣布这个事情,自然是心中各有想法。 韦瑜随即上前谢赏。 皇帝勉励“他”以后继续效忠于皇家,做好分内之事。说完,便起驾回了乾清宫。皇太后则是笑眯眯地拉着纪锦的手说了会儿话也坐了肩舆回慈庆宫。 以皇后为首的众嫔妃恭送完皇帝以及皇太后就也各自散了。 慈庆宫门口,纪锦上了肩舆,抬着轿子的内侍起轿,她挑开轿帘,深深看了眼那躬身下去相送穿着大红曳撒的韦瑜,撂下一句话:“韦公公,明日还是过长宁宫来教我写字吧。” 韦瑜头也没抬,应了声:“好,那臣就明儿下午来。” 纪锦倒没想到“他”回答的如此干脆,原以为韦瑜会在昨晚发生那种事情后不愿意教自己,不想做自己这个差点儿害死“他”的人的老师了。其实她此时说这话也是有赌气的成分,因为二皇姐纪铭刚才请了韦瑜同样去教她写字,厂督还答应了。于是她有些不服气,非要去把这老师给抢回来。韦瑜就象是她小时候一直喜欢的一件布偶,别人要来拿去玩,她自然是不会干的。就像她娘经常说那句话:“你打小就有两个毛病不好,一是贪吃,二是小气。这两样加在一起就是眼大肚皮小,争些来吃不了。好强,爱霸占东西。看上啥了,就死活要弄到手不可。这都是宠出来的毛病,以后出阁了,可要改啊……” 萧贵妃不敢明里说纪锦的这不好的毛病都是让皇帝跟皇太后宠出来的,但是至少有一点儿,那小气和好霸占东西的毛病的确是他们宠出来的。除了第一条贪吃的毛病她自认为可能是她娘家萧家传给了纪锦。 “好,就这么说定了。明儿下午我泡上好茶等师傅。”纪锦在内侍抬起轿子往前走后,挑开轿帘,探出头去开心地看着直起身相送的韦瑜道。 韦瑜点点头,心想,明日得趁着教三公主写字的功夫好好问一问她身边都有谁知道她在酒里下迷药的事情,还有谁置办的酒菜,以及可能经手的人都有谁。 本来在经过昨晚的事情后,她不想再教小公主写字,也不想再和她有什么接触。她的打算是静观其变,看萧贵妃母女下一步会怎么做。可是在跟皇帝谈话之后,她想要是就那么不跟小公主接触,不教她写字了,倒好像自己真跟小公主有什么暧昧一样,类似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再加上要调查这一次谁在背后谋害她,还需要问纪锦一些事情,并且这些事情还要她亲自过问比较好,所以她才在小公主要求她再去长宁宫教写字时,一口答应了。 —— 纪锦跟着母妃一回宫,就赶紧把身上的那一身及笄的行头给脱了,然后让宫女彩萍去给她拿来轻薄的衣衫换了。 换完衣服,她忙命人去把今日及笄礼上得来的礼盒都拿来,然后她快速地在里头翻出来了韦瑜送的那个狭长的檀香木制作的木盒子。将盒子打开,看到里面是一支羊脂玉笔管的毛笔,上头还刻有两行字: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字是涂了金的,让这笔看起来又华贵又雅致。倒是很配她这公主的身份。 抚着手中这支笔,纪锦脸上笑意满满,决定一定要好好练字,把字写好,让师傅满意,这样“他”才愿意多留在自己身边一段儿时间。也唯有这样,她也才能继续去探查这位韦督主到底是男是女。 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手中这支笔,纪锦将笔放回檀香木的盒子里,又把这盒子放到紫檀书案下的屉子里,这才到母妃的殿里去。 此时晌午刚过,长宁宫后殿中,萧贵妃让人去传午膳,特意吩咐厨子做些自己儿子爱吃的菜色。母子两个坐着等午饭时,纪文权让跟前的宫女和内侍退出去,等到跟前没有一个人的时候,他有些脸色不太好地问:“娘,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日二妹妹及笄礼后,父皇竟然宣布赐给韦瑜一块免死铁券,说他昨晚救了二妹妹?二妹妹到底是怎么办事的,她不是打算用女色去迷惑那好色的太监么,怎么最后弄出这些事情来?” 萧贵妃长叹口气,神情沮丧道:“哎,别提了,据你妹子说,事情是这么起的……” 她把纪锦今早对她说的那些话都细细地说给纪文权听了,最后说:“好在我教她在你父皇跟前一口咬定是仰慕韦瑜,才请他去她那里吃酒闲谈的。后来你父皇叫你妹子去问了此事,她就把我教给她那些话对你父皇说了。幸好你父皇相信了,不然他要是想到是我们母子叫她去跟韦瑜打交道,意图让他帮着你当上太子。你说你父皇岂不是更会嫌弃我们,那样的话,你就更别想要当上太子了。” “啊……”纪文权一听大惊,楞了楞,赶忙一把抓住萧贵妃的手问:“娘,要是这样一来,我们搭不上韦瑜的关系,我岂不是更争不过文楷了?” 萧贵妃赶忙拍着他一只手安慰他:“儿啊,你别急。好在这事情还没有被你妹子办得太坏。你想啊,你父皇因为韦瑜救了你妹子,赐了一块免死铁券给他。韦瑜得了免死铁券,心里肯定会记你妹子的情的……” 说到这里,萧贵妃突然顿了顿,然后接着一下子神情振奋起来,兴奋道:“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茬。先前还说以后怕不是再能跟那韦瑜打交道了,以免你父皇怀疑。如今因为这免死铁券,韦瑜记你妹子的情的话,以后说不定会暗中帮咱们母子。就算不帮,但是也不会落井下石害咱们。到底你妹子这一次阴差阳错还真跟韦瑜搭上了关系。咱们以后慢慢地把这关系给处好,日子长了,总是有用的。” 纪文权听了,想了想,就也跟着欢喜起来,说:“母妃说得有理。你这样一说,孩儿立时觉得眼前云开雾散。” 萧贵妃笑着点头,接着说:“跟韦瑜打交道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只管好好读书,特别是读读你父皇喜欢的道家典籍,学着写点儿青词。你父皇喜欢青词写得好的大学士,你也要投其所好,争取让他能多喜欢你一点儿。 纪文权道:“行,就这么办。” “娘,二哥,午膳送来了么?我饿死了啊!”纪锦在两母子说话间已经掀开殿门口的帘子走了进来,一进来就朝着他们大声嚷嚷。 萧贵妃摇头,随即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锦儿啊,今日你已经及笄了,可算是成年女子了。你皇祖母不是叫你要稳重点儿,不要毛躁么。你看你这样哪里像是及笄的女子,分明还如同以前一样……哎,你这及笄了,马上就要选驸马,你说将来你成了亲,你的驸马见你这样肯定不会喜欢的,要是他不喜欢你……” 她又开始唠叨了。 纪锦显然对她娘的这些唠叨习以为常了,毫不在意。 对着萧贵妃做了个鬼脸,然后老神在在地走向殿中摆饭的桌子,在桌边坐下大声吩咐一旁站着的宫女:“快去催一催,叫她们赶紧把午膳送来!” 那宫女赶忙应声而去。纪锦见桌子上摆着一盘糕点,就随手拿了一块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说:“娘,你别说驸马不喜欢我的话。到时候真要给我选了驸马,我必定要见一见此人,要是能让我喜欢上我才嫁,否则我才不嫁呢。这一世啊,我必须要找一个我喜欢的人才出嫁,否则宁愿当老姑娘,守着娘过一辈子。” “什么?锦儿,你……你真是这么想的?”萧贵妃一听大吃一惊,本来还假装板着脸教育纪锦的,听了这话立即站起来,急匆匆走到纪锦身边,在一个绣墩上坐下两眼盯着纪锦问。 纪锦将已经吃了一半的糕点一下子塞进嘴里,包在嘴巴里边咬边说:“是啊,我真这么想。难道我这想法不对么?” 萧贵妃想都不想立即说:“当然不对,你可是在室的公主。礼部和司礼监给你选了驸马后,一直到成亲前,你和驸马都是不能相见的。只有新婚那一日进了洞房才能见面。这些规矩你难道不知道么?真是越大越无法无天了!” “嘿嘿!我当然知道,可是规矩是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就是要见了驸马,觉得自己喜欢才会嫁。” “你……”萧贵妃对女儿嘻皮笑脸说的这番话简直无语,心中不免升起无力感。眼前这个女儿从小到大都不按常理出牌,她一直拿她没办法。原本以为及笄了,成人了,肯定就要好一些了。不过,如今看来,今日的及笄礼对纪锦来说,就如同一场游戏。那一身翟衣一脱,她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变化。 哎,这可怎么办哟?萧贵妃无奈摇头,满口苦涩,看着眼前的嘴里包着糕点,吃得嘴边沾了不少渣子的女儿愁眉不展。 第4章 .02 坤宁宫。 纪锦在及笄礼后,恭敬站在坐在宝座上的皇帝跟前,听一位内官代替皇帝训辞:“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儿虽不敏,敢不祗承。”纪锦上前一步向皇帝拜谢道。 皇帝眼中有欣慰之色,言语和煦,虚虚一抬手说:“起来吧。” 等纪锦起来后,皇帝又招手叫她过去,然后站起来替她正一正头上的九翟冠,又拉一拉她身上穿的翟衣和红色大衫,最后让她归座,接着皇后带领着宫中妃嫔来向她致贺。再下来是诸位皇子公主,再后面是宫中的内官,包括女官和有的内侍,当然韦瑜也在其中。并且她还带头奉上贺礼。 纪锦对别人送的礼都无所谓,偏偏对韦瑜亲自呈上来的那狭长的小盒子十分在意,很想当时就拿过来打开来看,到底里面是什么东西。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到底还是按捺下了心中的冲动,回想起刚才在及笄礼前皇祖母等人的叮咛,说她今日就成人了,以后说话做事要稳重,不要毛躁。于是这会儿她也只能规规矩矩的坐着,看着身边儿的宫女将韦瑜呈上的贺礼收下,放到旁边的红木小桌上。不过,她特意记了下那盒子的形状和颜色,不想混在太多的礼物里头,一会儿找不到了。 众人庆贺的仪式走完,礼乐大作,皇帝站起来大声宣布了一件事,就是昨晚撷芳殿东配殿起火,是韦瑜救了三公主,所以他决定赐一块免死铁券给“他”作为赏赐。等内府登记制作好了就颁赐给韦瑜。 坤宁宫中在场的众人听到皇帝宣布这个事情,自然是心中各有想法。 韦瑜随即上前谢赏。 皇帝勉励“他”以后继续效忠于皇家,做好分内之事。说完,便起驾回了乾清宫。皇太后则是笑眯眯地拉着纪锦的手说了会儿话也坐了肩舆回慈庆宫。 以皇后为首的众嫔妃恭送完皇帝以及皇太后就也各自散了。 慈庆宫门口,纪锦上了肩舆,抬着轿子的内侍起轿,她挑开轿帘,深深看了眼那躬身下去相送穿着大红曳撒的韦瑜,撂下一句话:“韦公公,明日还是过长宁宫来教我写字吧。” 韦瑜头也没抬,应了声:“好,那臣就明儿下午来。” 纪锦倒没想到“他”回答的如此干脆,原以为韦瑜会在昨晚发生那种事情后不愿意教自己,不想做自己这个差点儿害死“他”的人的老师了。其实她此时说这话也是有赌气的成分,因为二皇姐纪铭刚才请了韦瑜同样去教她写字,厂督还答应了。于是她有些不服气,非要去把这老师给抢回来。韦瑜就象是她小时候一直喜欢的一件布偶,别人要来拿去玩,她自然是不会干的。就像她娘经常说那句话:“你打小就有两个毛病不好,一是贪吃,二是小气。这两样加在一起就是眼大肚皮小,争些来吃不了。好强,爱霸占东西。看上啥了,就死活要弄到手不可。这都是宠出来的毛病,以后出阁了,可要改啊……” 萧贵妃不敢明里说纪锦的这不好的毛病都是让皇帝跟皇太后宠出来的,但是至少有一点儿,那小气和好霸占东西的毛病的确是他们宠出来的。除了第一条贪吃的毛病她自认为可能是她娘家萧家传给了纪锦。 “好,就这么说定了。明儿下午我泡上好茶等师傅。”纪锦在内侍抬起轿子往前走后,挑开轿帘,探出头去开心地看着直起身相送的韦瑜道。 韦瑜点点头,心想,明日得趁着教三公主写字的功夫好好问一问她身边都有谁知道她在酒里下迷药的事情,还有谁置办的酒菜,以及可能经手的人都有谁。 本来在经过昨晚的事情后,她不想再教小公主写字,也不想再和她有什么接触。她的打算是静观其变,看萧贵妃母女下一步会怎么做。可是在跟皇帝谈话之后,她想要是就那么不跟小公主接触,不教她写字了,倒好像自己真跟小公主有什么暧昧一样,类似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再加上要调查这一次谁在背后谋害她,还需要问纪锦一些事情,并且这些事情还要她亲自过问比较好,所以她才在小公主要求她再去长宁宫教写字时,一口答应了。 —— 纪锦跟着母妃一回宫,就赶紧把身上的那一身及笄的行头给脱了,然后让宫女彩萍去给她拿来轻薄的衣衫换了。 换完衣服,她忙命人去把今日及笄礼上得来的礼盒都拿来,然后她快速地在里头翻出来了韦瑜送的那个狭长的檀香木制作的木盒子。将盒子打开,看到里面是一支羊脂玉笔管的毛笔,上头还刻有两行字: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字是涂了金的,让这笔看起来又华贵又雅致。倒是很配她这公主的身份。 抚着手中这支笔,纪锦脸上笑意满满,决定一定要好好练字,把字写好,让师傅满意,这样“他”才愿意多留在自己身边一段儿时间。也唯有这样,她也才能继续去探查这位韦督主到底是男是女。 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手中这支笔,纪锦将笔放回檀香木的盒子里,又把这盒子放到紫檀书案下的屉子里,这才到母妃的殿里去。 此时晌午刚过,长宁宫后殿中,萧贵妃让人去传午膳,特意吩咐厨子做些自己儿子爱吃的菜色。母子两个坐着等午饭时,纪文权让跟前的宫女和内侍退出去,等到跟前没有一个人的时候,他有些脸色不太好地问:“娘,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日二妹妹及笄礼后,父皇竟然宣布赐给韦瑜一块免死铁券,说他昨晚救了二妹妹?二妹妹到底是怎么办事的,她不是打算用女色去迷惑那好色的太监么,怎么最后弄出这些事情来?” 萧贵妃长叹口气,神情沮丧道:“哎,别提了,据你妹子说,事情是这么起的……” 她把纪锦今早对她说的那些话都细细地说给纪文权听了,最后说:“好在我教她在你父皇跟前一口咬定是仰慕韦瑜,才请他去她那里吃酒闲谈的。后来你父皇叫你妹子去问了此事,她就把我教给她那些话对你父皇说了。幸好你父皇相信了,不然他要是想到是我们母子叫她去跟韦瑜打交道,意图让他帮着你当上太子。你说你父皇岂不是更会嫌弃我们,那样的话,你就更别想要当上太子了。” “啊……”纪文权一听大惊,楞了楞,赶忙一把抓住萧贵妃的手问:“娘,要是这样一来,我们搭不上韦瑜的关系,我岂不是更争不过文楷了?” 萧贵妃赶忙拍着他一只手安慰他:“儿啊,你别急。好在这事情还没有被你妹子办得太坏。你想啊,你父皇因为韦瑜救了你妹子,赐了一块免死铁券给他。韦瑜得了免死铁券,心里肯定会记你妹子的情的……” 说到这里,萧贵妃突然顿了顿,然后接着一下子神情振奋起来,兴奋道:“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茬。先前还说以后怕不是再能跟那韦瑜打交道了,以免你父皇怀疑。如今因为这免死铁券,韦瑜记你妹子的情的话,以后说不定会暗中帮咱们母子。就算不帮,但是也不会落井下石害咱们。到底你妹子这一次阴差阳错还真跟韦瑜搭上了关系。咱们以后慢慢地把这关系给处好,日子长了,总是有用的。” 纪文权听了,想了想,就也跟着欢喜起来,说:“母妃说得有理。你这样一说,孩儿立时觉得眼前云开雾散。” 萧贵妃笑着点头,接着说:“跟韦瑜打交道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只管好好读书,特别是读读你父皇喜欢的道家典籍,学着写点儿青词。你父皇喜欢青词写得好的大学士,你也要投其所好,争取让他能多喜欢你一点儿。 纪文权道:“行,就这么办。” “娘,二哥,午膳送来了么?我饿死了啊!”纪锦在两母子说话间已经掀开殿门口的帘子走了进来,一进来就朝着他们大声嚷嚷。 萧贵妃摇头,随即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锦儿啊,今日你已经及笄了,可算是成年女子了。你皇祖母不是叫你要稳重点儿,不要毛躁么。你看你这样哪里像是及笄的女子,分明还如同以前一样……哎,你这及笄了,马上就要选驸马,你说将来你成了亲,你的驸马见你这样肯定不会喜欢的,要是他不喜欢你……” 她又开始唠叨了。 纪锦显然对她娘的这些唠叨习以为常了,毫不在意。 对着萧贵妃做了个鬼脸,然后老神在在地走向殿中摆饭的桌子,在桌边坐下大声吩咐一旁站着的宫女:“快去催一催,叫她们赶紧把午膳送来!” 那宫女赶忙应声而去。纪锦见桌子上摆着一盘糕点,就随手拿了一块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说:“娘,你别说驸马不喜欢我的话。到时候真要给我选了驸马,我必定要见一见此人,要是能让我喜欢上我才嫁,否则我才不嫁呢。这一世啊,我必须要找一个我喜欢的人才出嫁,否则宁愿当老姑娘,守着娘过一辈子。” “什么?锦儿,你……你真是这么想的?”萧贵妃一听大吃一惊,本来还假装板着脸教育纪锦的,听了这话立即站起来,急匆匆走到纪锦身边,在一个绣墩上坐下两眼盯着纪锦问。 纪锦将已经吃了一半的糕点一下子塞进嘴里,包在嘴巴里边咬边说:“是啊,我真这么想。难道我这想法不对么?” 萧贵妃想都不想立即说:“当然不对,你可是在室的公主。礼部和司礼监给你选了驸马后,一直到成亲前,你和驸马都是不能相见的。只有新婚那一日进了洞房才能见面。这些规矩你难道不知道么?真是越大越无法无天了!” “嘿嘿!我当然知道,可是规矩是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就是要见了驸马,觉得自己喜欢才会嫁。” “你……”萧贵妃对女儿嘻皮笑脸说的这番话简直无语,心中不免升起无力感。眼前这个女儿从小到大都不按常理出牌,她一直拿她没办法。原本以为及笄了,成人了,肯定就要好一些了。不过,如今看来,今日的及笄礼对纪锦来说,就如同一场游戏。那一身翟衣一脱,她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变化。 哎,这可怎么办哟?萧贵妃无奈摇头,满口苦涩,看着眼前的嘴里包着糕点,吃得嘴边沾了不少渣子的女儿愁眉不展。 第4章 .02 坤宁宫。 纪锦在及笄礼后,恭敬站在坐在宝座上的皇帝跟前,听一位内官代替皇帝训辞:“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儿虽不敏,敢不祗承。”纪锦上前一步向皇帝拜谢道。 皇帝眼中有欣慰之色,言语和煦,虚虚一抬手说:“起来吧。” 等纪锦起来后,皇帝又招手叫她过去,然后站起来替她正一正头上的九翟冠,又拉一拉她身上穿的翟衣和红色大衫,最后让她归座,接着皇后带领着宫中妃嫔来向她致贺。再下来是诸位皇子公主,再后面是宫中的内官,包括女官和有的内侍,当然韦瑜也在其中。并且她还带头奉上贺礼。 纪锦对别人送的礼都无所谓,偏偏对韦瑜亲自呈上来的那狭长的小盒子十分在意,很想当时就拿过来打开来看,到底里面是什么东西。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到底还是按捺下了心中的冲动,回想起刚才在及笄礼前皇祖母等人的叮咛,说她今日就成人了,以后说话做事要稳重,不要毛躁。于是这会儿她也只能规规矩矩的坐着,看着身边儿的宫女将韦瑜呈上的贺礼收下,放到旁边的红木小桌上。不过,她特意记了下那盒子的形状和颜色,不想混在太多的礼物里头,一会儿找不到了。 众人庆贺的仪式走完,礼乐大作,皇帝站起来大声宣布了一件事,就是昨晚撷芳殿东配殿起火,是韦瑜救了三公主,所以他决定赐一块免死铁券给“他”作为赏赐。等内府登记制作好了就颁赐给韦瑜。 坤宁宫中在场的众人听到皇帝宣布这个事情,自然是心中各有想法。 韦瑜随即上前谢赏。 皇帝勉励“他”以后继续效忠于皇家,做好分内之事。说完,便起驾回了乾清宫。皇太后则是笑眯眯地拉着纪锦的手说了会儿话也坐了肩舆回慈庆宫。 以皇后为首的众嫔妃恭送完皇帝以及皇太后就也各自散了。 慈庆宫门口,纪锦上了肩舆,抬着轿子的内侍起轿,她挑开轿帘,深深看了眼那躬身下去相送穿着大红曳撒的韦瑜,撂下一句话:“韦公公,明日还是过长宁宫来教我写字吧。” 韦瑜头也没抬,应了声:“好,那臣就明儿下午来。” 纪锦倒没想到“他”回答的如此干脆,原以为韦瑜会在昨晚发生那种事情后不愿意教自己,不想做自己这个差点儿害死“他”的人的老师了。其实她此时说这话也是有赌气的成分,因为二皇姐纪铭刚才请了韦瑜同样去教她写字,厂督还答应了。于是她有些不服气,非要去把这老师给抢回来。韦瑜就象是她小时候一直喜欢的一件布偶,别人要来拿去玩,她自然是不会干的。就像她娘经常说那句话:“你打小就有两个毛病不好,一是贪吃,二是小气。这两样加在一起就是眼大肚皮小,争些来吃不了。好强,爱霸占东西。看上啥了,就死活要弄到手不可。这都是宠出来的毛病,以后出阁了,可要改啊……” 萧贵妃不敢明里说纪锦的这不好的毛病都是让皇帝跟皇太后宠出来的,但是至少有一点儿,那小气和好霸占东西的毛病的确是他们宠出来的。除了第一条贪吃的毛病她自认为可能是她娘家萧家传给了纪锦。 “好,就这么说定了。明儿下午我泡上好茶等师傅。”纪锦在内侍抬起轿子往前走后,挑开轿帘,探出头去开心地看着直起身相送的韦瑜道。 韦瑜点点头,心想,明日得趁着教三公主写字的功夫好好问一问她身边都有谁知道她在酒里下迷药的事情,还有谁置办的酒菜,以及可能经手的人都有谁。 本来在经过昨晚的事情后,她不想再教小公主写字,也不想再和她有什么接触。她的打算是静观其变,看萧贵妃母女下一步会怎么做。可是在跟皇帝谈话之后,她想要是就那么不跟小公主接触,不教她写字了,倒好像自己真跟小公主有什么暧昧一样,类似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再加上要调查这一次谁在背后谋害她,还需要问纪锦一些事情,并且这些事情还要她亲自过问比较好,所以她才在小公主要求她再去长宁宫教写字时,一口答应了。 —— 纪锦跟着母妃一回宫,就赶紧把身上的那一身及笄的行头给脱了,然后让宫女彩萍去给她拿来轻薄的衣衫换了。 换完衣服,她忙命人去把今日及笄礼上得来的礼盒都拿来,然后她快速地在里头翻出来了韦瑜送的那个狭长的檀香木制作的木盒子。将盒子打开,看到里面是一支羊脂玉笔管的毛笔,上头还刻有两行字: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字是涂了金的,让这笔看起来又华贵又雅致。倒是很配她这公主的身份。 抚着手中这支笔,纪锦脸上笑意满满,决定一定要好好练字,把字写好,让师傅满意,这样“他”才愿意多留在自己身边一段儿时间。也唯有这样,她也才能继续去探查这位韦督主到底是男是女。 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手中这支笔,纪锦将笔放回檀香木的盒子里,又把这盒子放到紫檀书案下的屉子里,这才到母妃的殿里去。 此时晌午刚过,长宁宫后殿中,萧贵妃让人去传午膳,特意吩咐厨子做些自己儿子爱吃的菜色。母子两个坐着等午饭时,纪文权让跟前的宫女和内侍退出去,等到跟前没有一个人的时候,他有些脸色不太好地问:“娘,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日二妹妹及笄礼后,父皇竟然宣布赐给韦瑜一块免死铁券,说他昨晚救了二妹妹?二妹妹到底是怎么办事的,她不是打算用女色去迷惑那好色的太监么,怎么最后弄出这些事情来?” 萧贵妃长叹口气,神情沮丧道:“哎,别提了,据你妹子说,事情是这么起的……” 她把纪锦今早对她说的那些话都细细地说给纪文权听了,最后说:“好在我教她在你父皇跟前一口咬定是仰慕韦瑜,才请他去她那里吃酒闲谈的。后来你父皇叫你妹子去问了此事,她就把我教给她那些话对你父皇说了。幸好你父皇相信了,不然他要是想到是我们母子叫她去跟韦瑜打交道,意图让他帮着你当上太子。你说你父皇岂不是更会嫌弃我们,那样的话,你就更别想要当上太子了。” “啊……”纪文权一听大惊,楞了楞,赶忙一把抓住萧贵妃的手问:“娘,要是这样一来,我们搭不上韦瑜的关系,我岂不是更争不过文楷了?” 萧贵妃赶忙拍着他一只手安慰他:“儿啊,你别急。好在这事情还没有被你妹子办得太坏。你想啊,你父皇因为韦瑜救了你妹子,赐了一块免死铁券给他。韦瑜得了免死铁券,心里肯定会记你妹子的情的……” 说到这里,萧贵妃突然顿了顿,然后接着一下子神情振奋起来,兴奋道:“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茬。先前还说以后怕不是再能跟那韦瑜打交道了,以免你父皇怀疑。如今因为这免死铁券,韦瑜记你妹子的情的话,以后说不定会暗中帮咱们母子。就算不帮,但是也不会落井下石害咱们。到底你妹子这一次阴差阳错还真跟韦瑜搭上了关系。咱们以后慢慢地把这关系给处好,日子长了,总是有用的。” 纪文权听了,想了想,就也跟着欢喜起来,说:“母妃说得有理。你这样一说,孩儿立时觉得眼前云开雾散。” 萧贵妃笑着点头,接着说:“跟韦瑜打交道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只管好好读书,特别是读读你父皇喜欢的道家典籍,学着写点儿青词。你父皇喜欢青词写得好的大学士,你也要投其所好,争取让他能多喜欢你一点儿。 纪文权道:“行,就这么办。” “娘,二哥,午膳送来了么?我饿死了啊!”纪锦在两母子说话间已经掀开殿门口的帘子走了进来,一进来就朝着他们大声嚷嚷。 萧贵妃摇头,随即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锦儿啊,今日你已经及笄了,可算是成年女子了。你皇祖母不是叫你要稳重点儿,不要毛躁么。你看你这样哪里像是及笄的女子,分明还如同以前一样……哎,你这及笄了,马上就要选驸马,你说将来你成了亲,你的驸马见你这样肯定不会喜欢的,要是他不喜欢你……” 她又开始唠叨了。 纪锦显然对她娘的这些唠叨习以为常了,毫不在意。 对着萧贵妃做了个鬼脸,然后老神在在地走向殿中摆饭的桌子,在桌边坐下大声吩咐一旁站着的宫女:“快去催一催,叫她们赶紧把午膳送来!” 那宫女赶忙应声而去。纪锦见桌子上摆着一盘糕点,就随手拿了一块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说:“娘,你别说驸马不喜欢我的话。到时候真要给我选了驸马,我必定要见一见此人,要是能让我喜欢上我才嫁,否则我才不嫁呢。这一世啊,我必须要找一个我喜欢的人才出嫁,否则宁愿当老姑娘,守着娘过一辈子。” “什么?锦儿,你……你真是这么想的?”萧贵妃一听大吃一惊,本来还假装板着脸教育纪锦的,听了这话立即站起来,急匆匆走到纪锦身边,在一个绣墩上坐下两眼盯着纪锦问。 纪锦将已经吃了一半的糕点一下子塞进嘴里,包在嘴巴里边咬边说:“是啊,我真这么想。难道我这想法不对么?” 萧贵妃想都不想立即说:“当然不对,你可是在室的公主。礼部和司礼监给你选了驸马后,一直到成亲前,你和驸马都是不能相见的。只有新婚那一日进了洞房才能见面。这些规矩你难道不知道么?真是越大越无法无天了!” “嘿嘿!我当然知道,可是规矩是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就是要见了驸马,觉得自己喜欢才会嫁。” “你……”萧贵妃对女儿嘻皮笑脸说的这番话简直无语,心中不免升起无力感。眼前这个女儿从小到大都不按常理出牌,她一直拿她没办法。原本以为及笄了,成人了,肯定就要好一些了。不过,如今看来,今日的及笄礼对纪锦来说,就如同一场游戏。那一身翟衣一脱,她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变化。 哎,这可怎么办哟?萧贵妃无奈摇头,满口苦涩,看着眼前的嘴里包着糕点,吃得嘴边沾了不少渣子的女儿愁眉不展。 第4章 .02 坤宁宫。 纪锦在及笄礼后,恭敬站在坐在宝座上的皇帝跟前,听一位内官代替皇帝训辞:“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儿虽不敏,敢不祗承。”纪锦上前一步向皇帝拜谢道。 皇帝眼中有欣慰之色,言语和煦,虚虚一抬手说:“起来吧。” 等纪锦起来后,皇帝又招手叫她过去,然后站起来替她正一正头上的九翟冠,又拉一拉她身上穿的翟衣和红色大衫,最后让她归座,接着皇后带领着宫中妃嫔来向她致贺。再下来是诸位皇子公主,再后面是宫中的内官,包括女官和有的内侍,当然韦瑜也在其中。并且她还带头奉上贺礼。 纪锦对别人送的礼都无所谓,偏偏对韦瑜亲自呈上来的那狭长的小盒子十分在意,很想当时就拿过来打开来看,到底里面是什么东西。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到底还是按捺下了心中的冲动,回想起刚才在及笄礼前皇祖母等人的叮咛,说她今日就成人了,以后说话做事要稳重,不要毛躁。于是这会儿她也只能规规矩矩的坐着,看着身边儿的宫女将韦瑜呈上的贺礼收下,放到旁边的红木小桌上。不过,她特意记了下那盒子的形状和颜色,不想混在太多的礼物里头,一会儿找不到了。 众人庆贺的仪式走完,礼乐大作,皇帝站起来大声宣布了一件事,就是昨晚撷芳殿东配殿起火,是韦瑜救了三公主,所以他决定赐一块免死铁券给“他”作为赏赐。等内府登记制作好了就颁赐给韦瑜。 坤宁宫中在场的众人听到皇帝宣布这个事情,自然是心中各有想法。 韦瑜随即上前谢赏。 皇帝勉励“他”以后继续效忠于皇家,做好分内之事。说完,便起驾回了乾清宫。皇太后则是笑眯眯地拉着纪锦的手说了会儿话也坐了肩舆回慈庆宫。 以皇后为首的众嫔妃恭送完皇帝以及皇太后就也各自散了。 慈庆宫门口,纪锦上了肩舆,抬着轿子的内侍起轿,她挑开轿帘,深深看了眼那躬身下去相送穿着大红曳撒的韦瑜,撂下一句话:“韦公公,明日还是过长宁宫来教我写字吧。” 韦瑜头也没抬,应了声:“好,那臣就明儿下午来。” 纪锦倒没想到“他”回答的如此干脆,原以为韦瑜会在昨晚发生那种事情后不愿意教自己,不想做自己这个差点儿害死“他”的人的老师了。其实她此时说这话也是有赌气的成分,因为二皇姐纪铭刚才请了韦瑜同样去教她写字,厂督还答应了。于是她有些不服气,非要去把这老师给抢回来。韦瑜就象是她小时候一直喜欢的一件布偶,别人要来拿去玩,她自然是不会干的。就像她娘经常说那句话:“你打小就有两个毛病不好,一是贪吃,二是小气。这两样加在一起就是眼大肚皮小,争些来吃不了。好强,爱霸占东西。看上啥了,就死活要弄到手不可。这都是宠出来的毛病,以后出阁了,可要改啊……” 萧贵妃不敢明里说纪锦的这不好的毛病都是让皇帝跟皇太后宠出来的,但是至少有一点儿,那小气和好霸占东西的毛病的确是他们宠出来的。除了第一条贪吃的毛病她自认为可能是她娘家萧家传给了纪锦。 “好,就这么说定了。明儿下午我泡上好茶等师傅。”纪锦在内侍抬起轿子往前走后,挑开轿帘,探出头去开心地看着直起身相送的韦瑜道。 韦瑜点点头,心想,明日得趁着教三公主写字的功夫好好问一问她身边都有谁知道她在酒里下迷药的事情,还有谁置办的酒菜,以及可能经手的人都有谁。 本来在经过昨晚的事情后,她不想再教小公主写字,也不想再和她有什么接触。她的打算是静观其变,看萧贵妃母女下一步会怎么做。可是在跟皇帝谈话之后,她想要是就那么不跟小公主接触,不教她写字了,倒好像自己真跟小公主有什么暧昧一样,类似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再加上要调查这一次谁在背后谋害她,还需要问纪锦一些事情,并且这些事情还要她亲自过问比较好,所以她才在小公主要求她再去长宁宫教写字时,一口答应了。 —— 纪锦跟着母妃一回宫,就赶紧把身上的那一身及笄的行头给脱了,然后让宫女彩萍去给她拿来轻薄的衣衫换了。 换完衣服,她忙命人去把今日及笄礼上得来的礼盒都拿来,然后她快速地在里头翻出来了韦瑜送的那个狭长的檀香木制作的木盒子。将盒子打开,看到里面是一支羊脂玉笔管的毛笔,上头还刻有两行字: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字是涂了金的,让这笔看起来又华贵又雅致。倒是很配她这公主的身份。 抚着手中这支笔,纪锦脸上笑意满满,决定一定要好好练字,把字写好,让师傅满意,这样“他”才愿意多留在自己身边一段儿时间。也唯有这样,她也才能继续去探查这位韦督主到底是男是女。 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手中这支笔,纪锦将笔放回檀香木的盒子里,又把这盒子放到紫檀书案下的屉子里,这才到母妃的殿里去。 此时晌午刚过,长宁宫后殿中,萧贵妃让人去传午膳,特意吩咐厨子做些自己儿子爱吃的菜色。母子两个坐着等午饭时,纪文权让跟前的宫女和内侍退出去,等到跟前没有一个人的时候,他有些脸色不太好地问:“娘,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日二妹妹及笄礼后,父皇竟然宣布赐给韦瑜一块免死铁券,说他昨晚救了二妹妹?二妹妹到底是怎么办事的,她不是打算用女色去迷惑那好色的太监么,怎么最后弄出这些事情来?” 萧贵妃长叹口气,神情沮丧道:“哎,别提了,据你妹子说,事情是这么起的……” 她把纪锦今早对她说的那些话都细细地说给纪文权听了,最后说:“好在我教她在你父皇跟前一口咬定是仰慕韦瑜,才请他去她那里吃酒闲谈的。后来你父皇叫你妹子去问了此事,她就把我教给她那些话对你父皇说了。幸好你父皇相信了,不然他要是想到是我们母子叫她去跟韦瑜打交道,意图让他帮着你当上太子。你说你父皇岂不是更会嫌弃我们,那样的话,你就更别想要当上太子了。” “啊……”纪文权一听大惊,楞了楞,赶忙一把抓住萧贵妃的手问:“娘,要是这样一来,我们搭不上韦瑜的关系,我岂不是更争不过文楷了?” 萧贵妃赶忙拍着他一只手安慰他:“儿啊,你别急。好在这事情还没有被你妹子办得太坏。你想啊,你父皇因为韦瑜救了你妹子,赐了一块免死铁券给他。韦瑜得了免死铁券,心里肯定会记你妹子的情的……” 说到这里,萧贵妃突然顿了顿,然后接着一下子神情振奋起来,兴奋道:“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茬。先前还说以后怕不是再能跟那韦瑜打交道了,以免你父皇怀疑。如今因为这免死铁券,韦瑜记你妹子的情的话,以后说不定会暗中帮咱们母子。就算不帮,但是也不会落井下石害咱们。到底你妹子这一次阴差阳错还真跟韦瑜搭上了关系。咱们以后慢慢地把这关系给处好,日子长了,总是有用的。” 纪文权听了,想了想,就也跟着欢喜起来,说:“母妃说得有理。你这样一说,孩儿立时觉得眼前云开雾散。” 萧贵妃笑着点头,接着说:“跟韦瑜打交道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只管好好读书,特别是读读你父皇喜欢的道家典籍,学着写点儿青词。你父皇喜欢青词写得好的大学士,你也要投其所好,争取让他能多喜欢你一点儿。 纪文权道:“行,就这么办。” “娘,二哥,午膳送来了么?我饿死了啊!”纪锦在两母子说话间已经掀开殿门口的帘子走了进来,一进来就朝着他们大声嚷嚷。 萧贵妃摇头,随即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锦儿啊,今日你已经及笄了,可算是成年女子了。你皇祖母不是叫你要稳重点儿,不要毛躁么。你看你这样哪里像是及笄的女子,分明还如同以前一样……哎,你这及笄了,马上就要选驸马,你说将来你成了亲,你的驸马见你这样肯定不会喜欢的,要是他不喜欢你……” 她又开始唠叨了。 纪锦显然对她娘的这些唠叨习以为常了,毫不在意。 对着萧贵妃做了个鬼脸,然后老神在在地走向殿中摆饭的桌子,在桌边坐下大声吩咐一旁站着的宫女:“快去催一催,叫她们赶紧把午膳送来!” 那宫女赶忙应声而去。纪锦见桌子上摆着一盘糕点,就随手拿了一块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说:“娘,你别说驸马不喜欢我的话。到时候真要给我选了驸马,我必定要见一见此人,要是能让我喜欢上我才嫁,否则我才不嫁呢。这一世啊,我必须要找一个我喜欢的人才出嫁,否则宁愿当老姑娘,守着娘过一辈子。” “什么?锦儿,你……你真是这么想的?”萧贵妃一听大吃一惊,本来还假装板着脸教育纪锦的,听了这话立即站起来,急匆匆走到纪锦身边,在一个绣墩上坐下两眼盯着纪锦问。 纪锦将已经吃了一半的糕点一下子塞进嘴里,包在嘴巴里边咬边说:“是啊,我真这么想。难道我这想法不对么?” 萧贵妃想都不想立即说:“当然不对,你可是在室的公主。礼部和司礼监给你选了驸马后,一直到成亲前,你和驸马都是不能相见的。只有新婚那一日进了洞房才能见面。这些规矩你难道不知道么?真是越大越无法无天了!” “嘿嘿!我当然知道,可是规矩是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就是要见了驸马,觉得自己喜欢才会嫁。” “你……”萧贵妃对女儿嘻皮笑脸说的这番话简直无语,心中不免升起无力感。眼前这个女儿从小到大都不按常理出牌,她一直拿她没办法。原本以为及笄了,成人了,肯定就要好一些了。不过,如今看来,今日的及笄礼对纪锦来说,就如同一场游戏。那一身翟衣一脱,她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变化。 哎,这可怎么办哟?萧贵妃无奈摇头,满口苦涩,看着眼前的嘴里包着糕点,吃得嘴边沾了不少渣子的女儿愁眉不展。 第4章 .02 坤宁宫。 纪锦在及笄礼后,恭敬站在坐在宝座上的皇帝跟前,听一位内官代替皇帝训辞:“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儿虽不敏,敢不祗承。”纪锦上前一步向皇帝拜谢道。 皇帝眼中有欣慰之色,言语和煦,虚虚一抬手说:“起来吧。” 等纪锦起来后,皇帝又招手叫她过去,然后站起来替她正一正头上的九翟冠,又拉一拉她身上穿的翟衣和红色大衫,最后让她归座,接着皇后带领着宫中妃嫔来向她致贺。再下来是诸位皇子公主,再后面是宫中的内官,包括女官和有的内侍,当然韦瑜也在其中。并且她还带头奉上贺礼。 纪锦对别人送的礼都无所谓,偏偏对韦瑜亲自呈上来的那狭长的小盒子十分在意,很想当时就拿过来打开来看,到底里面是什么东西。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到底还是按捺下了心中的冲动,回想起刚才在及笄礼前皇祖母等人的叮咛,说她今日就成人了,以后说话做事要稳重,不要毛躁。于是这会儿她也只能规规矩矩的坐着,看着身边儿的宫女将韦瑜呈上的贺礼收下,放到旁边的红木小桌上。不过,她特意记了下那盒子的形状和颜色,不想混在太多的礼物里头,一会儿找不到了。 众人庆贺的仪式走完,礼乐大作,皇帝站起来大声宣布了一件事,就是昨晚撷芳殿东配殿起火,是韦瑜救了三公主,所以他决定赐一块免死铁券给“他”作为赏赐。等内府登记制作好了就颁赐给韦瑜。 坤宁宫中在场的众人听到皇帝宣布这个事情,自然是心中各有想法。 韦瑜随即上前谢赏。 皇帝勉励“他”以后继续效忠于皇家,做好分内之事。说完,便起驾回了乾清宫。皇太后则是笑眯眯地拉着纪锦的手说了会儿话也坐了肩舆回慈庆宫。 以皇后为首的众嫔妃恭送完皇帝以及皇太后就也各自散了。 慈庆宫门口,纪锦上了肩舆,抬着轿子的内侍起轿,她挑开轿帘,深深看了眼那躬身下去相送穿着大红曳撒的韦瑜,撂下一句话:“韦公公,明日还是过长宁宫来教我写字吧。” 韦瑜头也没抬,应了声:“好,那臣就明儿下午来。” 纪锦倒没想到“他”回答的如此干脆,原以为韦瑜会在昨晚发生那种事情后不愿意教自己,不想做自己这个差点儿害死“他”的人的老师了。其实她此时说这话也是有赌气的成分,因为二皇姐纪铭刚才请了韦瑜同样去教她写字,厂督还答应了。于是她有些不服气,非要去把这老师给抢回来。韦瑜就象是她小时候一直喜欢的一件布偶,别人要来拿去玩,她自然是不会干的。就像她娘经常说那句话:“你打小就有两个毛病不好,一是贪吃,二是小气。这两样加在一起就是眼大肚皮小,争些来吃不了。好强,爱霸占东西。看上啥了,就死活要弄到手不可。这都是宠出来的毛病,以后出阁了,可要改啊……” 萧贵妃不敢明里说纪锦的这不好的毛病都是让皇帝跟皇太后宠出来的,但是至少有一点儿,那小气和好霸占东西的毛病的确是他们宠出来的。除了第一条贪吃的毛病她自认为可能是她娘家萧家传给了纪锦。 “好,就这么说定了。明儿下午我泡上好茶等师傅。”纪锦在内侍抬起轿子往前走后,挑开轿帘,探出头去开心地看着直起身相送的韦瑜道。 韦瑜点点头,心想,明日得趁着教三公主写字的功夫好好问一问她身边都有谁知道她在酒里下迷药的事情,还有谁置办的酒菜,以及可能经手的人都有谁。 本来在经过昨晚的事情后,她不想再教小公主写字,也不想再和她有什么接触。她的打算是静观其变,看萧贵妃母女下一步会怎么做。可是在跟皇帝谈话之后,她想要是就那么不跟小公主接触,不教她写字了,倒好像自己真跟小公主有什么暧昧一样,类似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再加上要调查这一次谁在背后谋害她,还需要问纪锦一些事情,并且这些事情还要她亲自过问比较好,所以她才在小公主要求她再去长宁宫教写字时,一口答应了。 —— 纪锦跟着母妃一回宫,就赶紧把身上的那一身及笄的行头给脱了,然后让宫女彩萍去给她拿来轻薄的衣衫换了。 换完衣服,她忙命人去把今日及笄礼上得来的礼盒都拿来,然后她快速地在里头翻出来了韦瑜送的那个狭长的檀香木制作的木盒子。将盒子打开,看到里面是一支羊脂玉笔管的毛笔,上头还刻有两行字: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字是涂了金的,让这笔看起来又华贵又雅致。倒是很配她这公主的身份。 抚着手中这支笔,纪锦脸上笑意满满,决定一定要好好练字,把字写好,让师傅满意,这样“他”才愿意多留在自己身边一段儿时间。也唯有这样,她也才能继续去探查这位韦督主到底是男是女。 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手中这支笔,纪锦将笔放回檀香木的盒子里,又把这盒子放到紫檀书案下的屉子里,这才到母妃的殿里去。 此时晌午刚过,长宁宫后殿中,萧贵妃让人去传午膳,特意吩咐厨子做些自己儿子爱吃的菜色。母子两个坐着等午饭时,纪文权让跟前的宫女和内侍退出去,等到跟前没有一个人的时候,他有些脸色不太好地问:“娘,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日二妹妹及笄礼后,父皇竟然宣布赐给韦瑜一块免死铁券,说他昨晚救了二妹妹?二妹妹到底是怎么办事的,她不是打算用女色去迷惑那好色的太监么,怎么最后弄出这些事情来?” 萧贵妃长叹口气,神情沮丧道:“哎,别提了,据你妹子说,事情是这么起的……” 她把纪锦今早对她说的那些话都细细地说给纪文权听了,最后说:“好在我教她在你父皇跟前一口咬定是仰慕韦瑜,才请他去她那里吃酒闲谈的。后来你父皇叫你妹子去问了此事,她就把我教给她那些话对你父皇说了。幸好你父皇相信了,不然他要是想到是我们母子叫她去跟韦瑜打交道,意图让他帮着你当上太子。你说你父皇岂不是更会嫌弃我们,那样的话,你就更别想要当上太子了。” “啊……”纪文权一听大惊,楞了楞,赶忙一把抓住萧贵妃的手问:“娘,要是这样一来,我们搭不上韦瑜的关系,我岂不是更争不过文楷了?” 萧贵妃赶忙拍着他一只手安慰他:“儿啊,你别急。好在这事情还没有被你妹子办得太坏。你想啊,你父皇因为韦瑜救了你妹子,赐了一块免死铁券给他。韦瑜得了免死铁券,心里肯定会记你妹子的情的……” 说到这里,萧贵妃突然顿了顿,然后接着一下子神情振奋起来,兴奋道:“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茬。先前还说以后怕不是再能跟那韦瑜打交道了,以免你父皇怀疑。如今因为这免死铁券,韦瑜记你妹子的情的话,以后说不定会暗中帮咱们母子。就算不帮,但是也不会落井下石害咱们。到底你妹子这一次阴差阳错还真跟韦瑜搭上了关系。咱们以后慢慢地把这关系给处好,日子长了,总是有用的。” 纪文权听了,想了想,就也跟着欢喜起来,说:“母妃说得有理。你这样一说,孩儿立时觉得眼前云开雾散。” 萧贵妃笑着点头,接着说:“跟韦瑜打交道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只管好好读书,特别是读读你父皇喜欢的道家典籍,学着写点儿青词。你父皇喜欢青词写得好的大学士,你也要投其所好,争取让他能多喜欢你一点儿。 纪文权道:“行,就这么办。” “娘,二哥,午膳送来了么?我饿死了啊!”纪锦在两母子说话间已经掀开殿门口的帘子走了进来,一进来就朝着他们大声嚷嚷。 萧贵妃摇头,随即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锦儿啊,今日你已经及笄了,可算是成年女子了。你皇祖母不是叫你要稳重点儿,不要毛躁么。你看你这样哪里像是及笄的女子,分明还如同以前一样……哎,你这及笄了,马上就要选驸马,你说将来你成了亲,你的驸马见你这样肯定不会喜欢的,要是他不喜欢你……” 她又开始唠叨了。 纪锦显然对她娘的这些唠叨习以为常了,毫不在意。 对着萧贵妃做了个鬼脸,然后老神在在地走向殿中摆饭的桌子,在桌边坐下大声吩咐一旁站着的宫女:“快去催一催,叫她们赶紧把午膳送来!” 那宫女赶忙应声而去。纪锦见桌子上摆着一盘糕点,就随手拿了一块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说:“娘,你别说驸马不喜欢我的话。到时候真要给我选了驸马,我必定要见一见此人,要是能让我喜欢上我才嫁,否则我才不嫁呢。这一世啊,我必须要找一个我喜欢的人才出嫁,否则宁愿当老姑娘,守着娘过一辈子。” “什么?锦儿,你……你真是这么想的?”萧贵妃一听大吃一惊,本来还假装板着脸教育纪锦的,听了这话立即站起来,急匆匆走到纪锦身边,在一个绣墩上坐下两眼盯着纪锦问。 纪锦将已经吃了一半的糕点一下子塞进嘴里,包在嘴巴里边咬边说:“是啊,我真这么想。难道我这想法不对么?” 萧贵妃想都不想立即说:“当然不对,你可是在室的公主。礼部和司礼监给你选了驸马后,一直到成亲前,你和驸马都是不能相见的。只有新婚那一日进了洞房才能见面。这些规矩你难道不知道么?真是越大越无法无天了!” “嘿嘿!我当然知道,可是规矩是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就是要见了驸马,觉得自己喜欢才会嫁。” “你……”萧贵妃对女儿嘻皮笑脸说的这番话简直无语,心中不免升起无力感。眼前这个女儿从小到大都不按常理出牌,她一直拿她没办法。原本以为及笄了,成人了,肯定就要好一些了。不过,如今看来,今日的及笄礼对纪锦来说,就如同一场游戏。那一身翟衣一脱,她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变化。 哎,这可怎么办哟?萧贵妃无奈摇头,满口苦涩,看着眼前的嘴里包着糕点,吃得嘴边沾了不少渣子的女儿愁眉不展。 第4章 .02 坤宁宫。 纪锦在及笄礼后,恭敬站在坐在宝座上的皇帝跟前,听一位内官代替皇帝训辞:“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儿虽不敏,敢不祗承。”纪锦上前一步向皇帝拜谢道。 皇帝眼中有欣慰之色,言语和煦,虚虚一抬手说:“起来吧。” 等纪锦起来后,皇帝又招手叫她过去,然后站起来替她正一正头上的九翟冠,又拉一拉她身上穿的翟衣和红色大衫,最后让她归座,接着皇后带领着宫中妃嫔来向她致贺。再下来是诸位皇子公主,再后面是宫中的内官,包括女官和有的内侍,当然韦瑜也在其中。并且她还带头奉上贺礼。 纪锦对别人送的礼都无所谓,偏偏对韦瑜亲自呈上来的那狭长的小盒子十分在意,很想当时就拿过来打开来看,到底里面是什么东西。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到底还是按捺下了心中的冲动,回想起刚才在及笄礼前皇祖母等人的叮咛,说她今日就成人了,以后说话做事要稳重,不要毛躁。于是这会儿她也只能规规矩矩的坐着,看着身边儿的宫女将韦瑜呈上的贺礼收下,放到旁边的红木小桌上。不过,她特意记了下那盒子的形状和颜色,不想混在太多的礼物里头,一会儿找不到了。 众人庆贺的仪式走完,礼乐大作,皇帝站起来大声宣布了一件事,就是昨晚撷芳殿东配殿起火,是韦瑜救了三公主,所以他决定赐一块免死铁券给“他”作为赏赐。等内府登记制作好了就颁赐给韦瑜。 坤宁宫中在场的众人听到皇帝宣布这个事情,自然是心中各有想法。 韦瑜随即上前谢赏。 皇帝勉励“他”以后继续效忠于皇家,做好分内之事。说完,便起驾回了乾清宫。皇太后则是笑眯眯地拉着纪锦的手说了会儿话也坐了肩舆回慈庆宫。 以皇后为首的众嫔妃恭送完皇帝以及皇太后就也各自散了。 慈庆宫门口,纪锦上了肩舆,抬着轿子的内侍起轿,她挑开轿帘,深深看了眼那躬身下去相送穿着大红曳撒的韦瑜,撂下一句话:“韦公公,明日还是过长宁宫来教我写字吧。” 韦瑜头也没抬,应了声:“好,那臣就明儿下午来。” 纪锦倒没想到“他”回答的如此干脆,原以为韦瑜会在昨晚发生那种事情后不愿意教自己,不想做自己这个差点儿害死“他”的人的老师了。其实她此时说这话也是有赌气的成分,因为二皇姐纪铭刚才请了韦瑜同样去教她写字,厂督还答应了。于是她有些不服气,非要去把这老师给抢回来。韦瑜就象是她小时候一直喜欢的一件布偶,别人要来拿去玩,她自然是不会干的。就像她娘经常说那句话:“你打小就有两个毛病不好,一是贪吃,二是小气。这两样加在一起就是眼大肚皮小,争些来吃不了。好强,爱霸占东西。看上啥了,就死活要弄到手不可。这都是宠出来的毛病,以后出阁了,可要改啊……” 萧贵妃不敢明里说纪锦的这不好的毛病都是让皇帝跟皇太后宠出来的,但是至少有一点儿,那小气和好霸占东西的毛病的确是他们宠出来的。除了第一条贪吃的毛病她自认为可能是她娘家萧家传给了纪锦。 “好,就这么说定了。明儿下午我泡上好茶等师傅。”纪锦在内侍抬起轿子往前走后,挑开轿帘,探出头去开心地看着直起身相送的韦瑜道。 韦瑜点点头,心想,明日得趁着教三公主写字的功夫好好问一问她身边都有谁知道她在酒里下迷药的事情,还有谁置办的酒菜,以及可能经手的人都有谁。 本来在经过昨晚的事情后,她不想再教小公主写字,也不想再和她有什么接触。她的打算是静观其变,看萧贵妃母女下一步会怎么做。可是在跟皇帝谈话之后,她想要是就那么不跟小公主接触,不教她写字了,倒好像自己真跟小公主有什么暧昧一样,类似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再加上要调查这一次谁在背后谋害她,还需要问纪锦一些事情,并且这些事情还要她亲自过问比较好,所以她才在小公主要求她再去长宁宫教写字时,一口答应了。 —— 纪锦跟着母妃一回宫,就赶紧把身上的那一身及笄的行头给脱了,然后让宫女彩萍去给她拿来轻薄的衣衫换了。 换完衣服,她忙命人去把今日及笄礼上得来的礼盒都拿来,然后她快速地在里头翻出来了韦瑜送的那个狭长的檀香木制作的木盒子。将盒子打开,看到里面是一支羊脂玉笔管的毛笔,上头还刻有两行字: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字是涂了金的,让这笔看起来又华贵又雅致。倒是很配她这公主的身份。 抚着手中这支笔,纪锦脸上笑意满满,决定一定要好好练字,把字写好,让师傅满意,这样“他”才愿意多留在自己身边一段儿时间。也唯有这样,她也才能继续去探查这位韦督主到底是男是女。 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手中这支笔,纪锦将笔放回檀香木的盒子里,又把这盒子放到紫檀书案下的屉子里,这才到母妃的殿里去。 此时晌午刚过,长宁宫后殿中,萧贵妃让人去传午膳,特意吩咐厨子做些自己儿子爱吃的菜色。母子两个坐着等午饭时,纪文权让跟前的宫女和内侍退出去,等到跟前没有一个人的时候,他有些脸色不太好地问:“娘,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日二妹妹及笄礼后,父皇竟然宣布赐给韦瑜一块免死铁券,说他昨晚救了二妹妹?二妹妹到底是怎么办事的,她不是打算用女色去迷惑那好色的太监么,怎么最后弄出这些事情来?” 萧贵妃长叹口气,神情沮丧道:“哎,别提了,据你妹子说,事情是这么起的……” 她把纪锦今早对她说的那些话都细细地说给纪文权听了,最后说:“好在我教她在你父皇跟前一口咬定是仰慕韦瑜,才请他去她那里吃酒闲谈的。后来你父皇叫你妹子去问了此事,她就把我教给她那些话对你父皇说了。幸好你父皇相信了,不然他要是想到是我们母子叫她去跟韦瑜打交道,意图让他帮着你当上太子。你说你父皇岂不是更会嫌弃我们,那样的话,你就更别想要当上太子了。” “啊……”纪文权一听大惊,楞了楞,赶忙一把抓住萧贵妃的手问:“娘,要是这样一来,我们搭不上韦瑜的关系,我岂不是更争不过文楷了?” 萧贵妃赶忙拍着他一只手安慰他:“儿啊,你别急。好在这事情还没有被你妹子办得太坏。你想啊,你父皇因为韦瑜救了你妹子,赐了一块免死铁券给他。韦瑜得了免死铁券,心里肯定会记你妹子的情的……” 说到这里,萧贵妃突然顿了顿,然后接着一下子神情振奋起来,兴奋道:“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茬。先前还说以后怕不是再能跟那韦瑜打交道了,以免你父皇怀疑。如今因为这免死铁券,韦瑜记你妹子的情的话,以后说不定会暗中帮咱们母子。就算不帮,但是也不会落井下石害咱们。到底你妹子这一次阴差阳错还真跟韦瑜搭上了关系。咱们以后慢慢地把这关系给处好,日子长了,总是有用的。” 纪文权听了,想了想,就也跟着欢喜起来,说:“母妃说得有理。你这样一说,孩儿立时觉得眼前云开雾散。” 萧贵妃笑着点头,接着说:“跟韦瑜打交道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只管好好读书,特别是读读你父皇喜欢的道家典籍,学着写点儿青词。你父皇喜欢青词写得好的大学士,你也要投其所好,争取让他能多喜欢你一点儿。 纪文权道:“行,就这么办。” “娘,二哥,午膳送来了么?我饿死了啊!”纪锦在两母子说话间已经掀开殿门口的帘子走了进来,一进来就朝着他们大声嚷嚷。 萧贵妃摇头,随即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锦儿啊,今日你已经及笄了,可算是成年女子了。你皇祖母不是叫你要稳重点儿,不要毛躁么。你看你这样哪里像是及笄的女子,分明还如同以前一样……哎,你这及笄了,马上就要选驸马,你说将来你成了亲,你的驸马见你这样肯定不会喜欢的,要是他不喜欢你……” 她又开始唠叨了。 纪锦显然对她娘的这些唠叨习以为常了,毫不在意。 对着萧贵妃做了个鬼脸,然后老神在在地走向殿中摆饭的桌子,在桌边坐下大声吩咐一旁站着的宫女:“快去催一催,叫她们赶紧把午膳送来!” 那宫女赶忙应声而去。纪锦见桌子上摆着一盘糕点,就随手拿了一块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说:“娘,你别说驸马不喜欢我的话。到时候真要给我选了驸马,我必定要见一见此人,要是能让我喜欢上我才嫁,否则我才不嫁呢。这一世啊,我必须要找一个我喜欢的人才出嫁,否则宁愿当老姑娘,守着娘过一辈子。” “什么?锦儿,你……你真是这么想的?”萧贵妃一听大吃一惊,本来还假装板着脸教育纪锦的,听了这话立即站起来,急匆匆走到纪锦身边,在一个绣墩上坐下两眼盯着纪锦问。 纪锦将已经吃了一半的糕点一下子塞进嘴里,包在嘴巴里边咬边说:“是啊,我真这么想。难道我这想法不对么?” 萧贵妃想都不想立即说:“当然不对,你可是在室的公主。礼部和司礼监给你选了驸马后,一直到成亲前,你和驸马都是不能相见的。只有新婚那一日进了洞房才能见面。这些规矩你难道不知道么?真是越大越无法无天了!” “嘿嘿!我当然知道,可是规矩是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就是要见了驸马,觉得自己喜欢才会嫁。” “你……”萧贵妃对女儿嘻皮笑脸说的这番话简直无语,心中不免升起无力感。眼前这个女儿从小到大都不按常理出牌,她一直拿她没办法。原本以为及笄了,成人了,肯定就要好一些了。不过,如今看来,今日的及笄礼对纪锦来说,就如同一场游戏。那一身翟衣一脱,她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变化。 哎,这可怎么办哟?萧贵妃无奈摇头,满口苦涩,看着眼前的嘴里包着糕点,吃得嘴边沾了不少渣子的女儿愁眉不展。 第4章 .02 坤宁宫。 纪锦在及笄礼后,恭敬站在坐在宝座上的皇帝跟前,听一位内官代替皇帝训辞:“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儿虽不敏,敢不祗承。”纪锦上前一步向皇帝拜谢道。 皇帝眼中有欣慰之色,言语和煦,虚虚一抬手说:“起来吧。” 等纪锦起来后,皇帝又招手叫她过去,然后站起来替她正一正头上的九翟冠,又拉一拉她身上穿的翟衣和红色大衫,最后让她归座,接着皇后带领着宫中妃嫔来向她致贺。再下来是诸位皇子公主,再后面是宫中的内官,包括女官和有的内侍,当然韦瑜也在其中。并且她还带头奉上贺礼。 纪锦对别人送的礼都无所谓,偏偏对韦瑜亲自呈上来的那狭长的小盒子十分在意,很想当时就拿过来打开来看,到底里面是什么东西。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到底还是按捺下了心中的冲动,回想起刚才在及笄礼前皇祖母等人的叮咛,说她今日就成人了,以后说话做事要稳重,不要毛躁。于是这会儿她也只能规规矩矩的坐着,看着身边儿的宫女将韦瑜呈上的贺礼收下,放到旁边的红木小桌上。不过,她特意记了下那盒子的形状和颜色,不想混在太多的礼物里头,一会儿找不到了。 众人庆贺的仪式走完,礼乐大作,皇帝站起来大声宣布了一件事,就是昨晚撷芳殿东配殿起火,是韦瑜救了三公主,所以他决定赐一块免死铁券给“他”作为赏赐。等内府登记制作好了就颁赐给韦瑜。 坤宁宫中在场的众人听到皇帝宣布这个事情,自然是心中各有想法。 韦瑜随即上前谢赏。 皇帝勉励“他”以后继续效忠于皇家,做好分内之事。说完,便起驾回了乾清宫。皇太后则是笑眯眯地拉着纪锦的手说了会儿话也坐了肩舆回慈庆宫。 以皇后为首的众嫔妃恭送完皇帝以及皇太后就也各自散了。 慈庆宫门口,纪锦上了肩舆,抬着轿子的内侍起轿,她挑开轿帘,深深看了眼那躬身下去相送穿着大红曳撒的韦瑜,撂下一句话:“韦公公,明日还是过长宁宫来教我写字吧。” 韦瑜头也没抬,应了声:“好,那臣就明儿下午来。” 纪锦倒没想到“他”回答的如此干脆,原以为韦瑜会在昨晚发生那种事情后不愿意教自己,不想做自己这个差点儿害死“他”的人的老师了。其实她此时说这话也是有赌气的成分,因为二皇姐纪铭刚才请了韦瑜同样去教她写字,厂督还答应了。于是她有些不服气,非要去把这老师给抢回来。韦瑜就象是她小时候一直喜欢的一件布偶,别人要来拿去玩,她自然是不会干的。就像她娘经常说那句话:“你打小就有两个毛病不好,一是贪吃,二是小气。这两样加在一起就是眼大肚皮小,争些来吃不了。好强,爱霸占东西。看上啥了,就死活要弄到手不可。这都是宠出来的毛病,以后出阁了,可要改啊……” 萧贵妃不敢明里说纪锦的这不好的毛病都是让皇帝跟皇太后宠出来的,但是至少有一点儿,那小气和好霸占东西的毛病的确是他们宠出来的。除了第一条贪吃的毛病她自认为可能是她娘家萧家传给了纪锦。 “好,就这么说定了。明儿下午我泡上好茶等师傅。”纪锦在内侍抬起轿子往前走后,挑开轿帘,探出头去开心地看着直起身相送的韦瑜道。 韦瑜点点头,心想,明日得趁着教三公主写字的功夫好好问一问她身边都有谁知道她在酒里下迷药的事情,还有谁置办的酒菜,以及可能经手的人都有谁。 本来在经过昨晚的事情后,她不想再教小公主写字,也不想再和她有什么接触。她的打算是静观其变,看萧贵妃母女下一步会怎么做。可是在跟皇帝谈话之后,她想要是就那么不跟小公主接触,不教她写字了,倒好像自己真跟小公主有什么暧昧一样,类似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再加上要调查这一次谁在背后谋害她,还需要问纪锦一些事情,并且这些事情还要她亲自过问比较好,所以她才在小公主要求她再去长宁宫教写字时,一口答应了。 —— 纪锦跟着母妃一回宫,就赶紧把身上的那一身及笄的行头给脱了,然后让宫女彩萍去给她拿来轻薄的衣衫换了。 换完衣服,她忙命人去把今日及笄礼上得来的礼盒都拿来,然后她快速地在里头翻出来了韦瑜送的那个狭长的檀香木制作的木盒子。将盒子打开,看到里面是一支羊脂玉笔管的毛笔,上头还刻有两行字: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字是涂了金的,让这笔看起来又华贵又雅致。倒是很配她这公主的身份。 抚着手中这支笔,纪锦脸上笑意满满,决定一定要好好练字,把字写好,让师傅满意,这样“他”才愿意多留在自己身边一段儿时间。也唯有这样,她也才能继续去探查这位韦督主到底是男是女。 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手中这支笔,纪锦将笔放回檀香木的盒子里,又把这盒子放到紫檀书案下的屉子里,这才到母妃的殿里去。 此时晌午刚过,长宁宫后殿中,萧贵妃让人去传午膳,特意吩咐厨子做些自己儿子爱吃的菜色。母子两个坐着等午饭时,纪文权让跟前的宫女和内侍退出去,等到跟前没有一个人的时候,他有些脸色不太好地问:“娘,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日二妹妹及笄礼后,父皇竟然宣布赐给韦瑜一块免死铁券,说他昨晚救了二妹妹?二妹妹到底是怎么办事的,她不是打算用女色去迷惑那好色的太监么,怎么最后弄出这些事情来?” 萧贵妃长叹口气,神情沮丧道:“哎,别提了,据你妹子说,事情是这么起的……” 她把纪锦今早对她说的那些话都细细地说给纪文权听了,最后说:“好在我教她在你父皇跟前一口咬定是仰慕韦瑜,才请他去她那里吃酒闲谈的。后来你父皇叫你妹子去问了此事,她就把我教给她那些话对你父皇说了。幸好你父皇相信了,不然他要是想到是我们母子叫她去跟韦瑜打交道,意图让他帮着你当上太子。你说你父皇岂不是更会嫌弃我们,那样的话,你就更别想要当上太子了。” “啊……”纪文权一听大惊,楞了楞,赶忙一把抓住萧贵妃的手问:“娘,要是这样一来,我们搭不上韦瑜的关系,我岂不是更争不过文楷了?” 萧贵妃赶忙拍着他一只手安慰他:“儿啊,你别急。好在这事情还没有被你妹子办得太坏。你想啊,你父皇因为韦瑜救了你妹子,赐了一块免死铁券给他。韦瑜得了免死铁券,心里肯定会记你妹子的情的……” 说到这里,萧贵妃突然顿了顿,然后接着一下子神情振奋起来,兴奋道:“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茬。先前还说以后怕不是再能跟那韦瑜打交道了,以免你父皇怀疑。如今因为这免死铁券,韦瑜记你妹子的情的话,以后说不定会暗中帮咱们母子。就算不帮,但是也不会落井下石害咱们。到底你妹子这一次阴差阳错还真跟韦瑜搭上了关系。咱们以后慢慢地把这关系给处好,日子长了,总是有用的。” 纪文权听了,想了想,就也跟着欢喜起来,说:“母妃说得有理。你这样一说,孩儿立时觉得眼前云开雾散。” 萧贵妃笑着点头,接着说:“跟韦瑜打交道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只管好好读书,特别是读读你父皇喜欢的道家典籍,学着写点儿青词。你父皇喜欢青词写得好的大学士,你也要投其所好,争取让他能多喜欢你一点儿。 纪文权道:“行,就这么办。” “娘,二哥,午膳送来了么?我饿死了啊!”纪锦在两母子说话间已经掀开殿门口的帘子走了进来,一进来就朝着他们大声嚷嚷。 萧贵妃摇头,随即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锦儿啊,今日你已经及笄了,可算是成年女子了。你皇祖母不是叫你要稳重点儿,不要毛躁么。你看你这样哪里像是及笄的女子,分明还如同以前一样……哎,你这及笄了,马上就要选驸马,你说将来你成了亲,你的驸马见你这样肯定不会喜欢的,要是他不喜欢你……” 她又开始唠叨了。 纪锦显然对她娘的这些唠叨习以为常了,毫不在意。 对着萧贵妃做了个鬼脸,然后老神在在地走向殿中摆饭的桌子,在桌边坐下大声吩咐一旁站着的宫女:“快去催一催,叫她们赶紧把午膳送来!” 那宫女赶忙应声而去。纪锦见桌子上摆着一盘糕点,就随手拿了一块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说:“娘,你别说驸马不喜欢我的话。到时候真要给我选了驸马,我必定要见一见此人,要是能让我喜欢上我才嫁,否则我才不嫁呢。这一世啊,我必须要找一个我喜欢的人才出嫁,否则宁愿当老姑娘,守着娘过一辈子。” “什么?锦儿,你……你真是这么想的?”萧贵妃一听大吃一惊,本来还假装板着脸教育纪锦的,听了这话立即站起来,急匆匆走到纪锦身边,在一个绣墩上坐下两眼盯着纪锦问。 纪锦将已经吃了一半的糕点一下子塞进嘴里,包在嘴巴里边咬边说:“是啊,我真这么想。难道我这想法不对么?” 萧贵妃想都不想立即说:“当然不对,你可是在室的公主。礼部和司礼监给你选了驸马后,一直到成亲前,你和驸马都是不能相见的。只有新婚那一日进了洞房才能见面。这些规矩你难道不知道么?真是越大越无法无天了!” “嘿嘿!我当然知道,可是规矩是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就是要见了驸马,觉得自己喜欢才会嫁。” “你……”萧贵妃对女儿嘻皮笑脸说的这番话简直无语,心中不免升起无力感。眼前这个女儿从小到大都不按常理出牌,她一直拿她没办法。原本以为及笄了,成人了,肯定就要好一些了。不过,如今看来,今日的及笄礼对纪锦来说,就如同一场游戏。那一身翟衣一脱,她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变化。 哎,这可怎么办哟?萧贵妃无奈摇头,满口苦涩,看着眼前的嘴里包着糕点,吃得嘴边沾了不少渣子的女儿愁眉不展。 第4章 .02 坤宁宫。 纪锦在及笄礼后,恭敬站在坐在宝座上的皇帝跟前,听一位内官代替皇帝训辞:“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儿虽不敏,敢不祗承。”纪锦上前一步向皇帝拜谢道。 皇帝眼中有欣慰之色,言语和煦,虚虚一抬手说:“起来吧。” 等纪锦起来后,皇帝又招手叫她过去,然后站起来替她正一正头上的九翟冠,又拉一拉她身上穿的翟衣和红色大衫,最后让她归座,接着皇后带领着宫中妃嫔来向她致贺。再下来是诸位皇子公主,再后面是宫中的内官,包括女官和有的内侍,当然韦瑜也在其中。并且她还带头奉上贺礼。 纪锦对别人送的礼都无所谓,偏偏对韦瑜亲自呈上来的那狭长的小盒子十分在意,很想当时就拿过来打开来看,到底里面是什么东西。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到底还是按捺下了心中的冲动,回想起刚才在及笄礼前皇祖母等人的叮咛,说她今日就成人了,以后说话做事要稳重,不要毛躁。于是这会儿她也只能规规矩矩的坐着,看着身边儿的宫女将韦瑜呈上的贺礼收下,放到旁边的红木小桌上。不过,她特意记了下那盒子的形状和颜色,不想混在太多的礼物里头,一会儿找不到了。 众人庆贺的仪式走完,礼乐大作,皇帝站起来大声宣布了一件事,就是昨晚撷芳殿东配殿起火,是韦瑜救了三公主,所以他决定赐一块免死铁券给“他”作为赏赐。等内府登记制作好了就颁赐给韦瑜。 坤宁宫中在场的众人听到皇帝宣布这个事情,自然是心中各有想法。 韦瑜随即上前谢赏。 皇帝勉励“他”以后继续效忠于皇家,做好分内之事。说完,便起驾回了乾清宫。皇太后则是笑眯眯地拉着纪锦的手说了会儿话也坐了肩舆回慈庆宫。 以皇后为首的众嫔妃恭送完皇帝以及皇太后就也各自散了。 慈庆宫门口,纪锦上了肩舆,抬着轿子的内侍起轿,她挑开轿帘,深深看了眼那躬身下去相送穿着大红曳撒的韦瑜,撂下一句话:“韦公公,明日还是过长宁宫来教我写字吧。” 韦瑜头也没抬,应了声:“好,那臣就明儿下午来。” 纪锦倒没想到“他”回答的如此干脆,原以为韦瑜会在昨晚发生那种事情后不愿意教自己,不想做自己这个差点儿害死“他”的人的老师了。其实她此时说这话也是有赌气的成分,因为二皇姐纪铭刚才请了韦瑜同样去教她写字,厂督还答应了。于是她有些不服气,非要去把这老师给抢回来。韦瑜就象是她小时候一直喜欢的一件布偶,别人要来拿去玩,她自然是不会干的。就像她娘经常说那句话:“你打小就有两个毛病不好,一是贪吃,二是小气。这两样加在一起就是眼大肚皮小,争些来吃不了。好强,爱霸占东西。看上啥了,就死活要弄到手不可。这都是宠出来的毛病,以后出阁了,可要改啊……” 萧贵妃不敢明里说纪锦的这不好的毛病都是让皇帝跟皇太后宠出来的,但是至少有一点儿,那小气和好霸占东西的毛病的确是他们宠出来的。除了第一条贪吃的毛病她自认为可能是她娘家萧家传给了纪锦。 “好,就这么说定了。明儿下午我泡上好茶等师傅。”纪锦在内侍抬起轿子往前走后,挑开轿帘,探出头去开心地看着直起身相送的韦瑜道。 韦瑜点点头,心想,明日得趁着教三公主写字的功夫好好问一问她身边都有谁知道她在酒里下迷药的事情,还有谁置办的酒菜,以及可能经手的人都有谁。 本来在经过昨晚的事情后,她不想再教小公主写字,也不想再和她有什么接触。她的打算是静观其变,看萧贵妃母女下一步会怎么做。可是在跟皇帝谈话之后,她想要是就那么不跟小公主接触,不教她写字了,倒好像自己真跟小公主有什么暧昧一样,类似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再加上要调查这一次谁在背后谋害她,还需要问纪锦一些事情,并且这些事情还要她亲自过问比较好,所以她才在小公主要求她再去长宁宫教写字时,一口答应了。 —— 纪锦跟着母妃一回宫,就赶紧把身上的那一身及笄的行头给脱了,然后让宫女彩萍去给她拿来轻薄的衣衫换了。 换完衣服,她忙命人去把今日及笄礼上得来的礼盒都拿来,然后她快速地在里头翻出来了韦瑜送的那个狭长的檀香木制作的木盒子。将盒子打开,看到里面是一支羊脂玉笔管的毛笔,上头还刻有两行字: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字是涂了金的,让这笔看起来又华贵又雅致。倒是很配她这公主的身份。 抚着手中这支笔,纪锦脸上笑意满满,决定一定要好好练字,把字写好,让师傅满意,这样“他”才愿意多留在自己身边一段儿时间。也唯有这样,她也才能继续去探查这位韦督主到底是男是女。 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手中这支笔,纪锦将笔放回檀香木的盒子里,又把这盒子放到紫檀书案下的屉子里,这才到母妃的殿里去。 此时晌午刚过,长宁宫后殿中,萧贵妃让人去传午膳,特意吩咐厨子做些自己儿子爱吃的菜色。母子两个坐着等午饭时,纪文权让跟前的宫女和内侍退出去,等到跟前没有一个人的时候,他有些脸色不太好地问:“娘,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日二妹妹及笄礼后,父皇竟然宣布赐给韦瑜一块免死铁券,说他昨晚救了二妹妹?二妹妹到底是怎么办事的,她不是打算用女色去迷惑那好色的太监么,怎么最后弄出这些事情来?” 萧贵妃长叹口气,神情沮丧道:“哎,别提了,据你妹子说,事情是这么起的……” 她把纪锦今早对她说的那些话都细细地说给纪文权听了,最后说:“好在我教她在你父皇跟前一口咬定是仰慕韦瑜,才请他去她那里吃酒闲谈的。后来你父皇叫你妹子去问了此事,她就把我教给她那些话对你父皇说了。幸好你父皇相信了,不然他要是想到是我们母子叫她去跟韦瑜打交道,意图让他帮着你当上太子。你说你父皇岂不是更会嫌弃我们,那样的话,你就更别想要当上太子了。” “啊……”纪文权一听大惊,楞了楞,赶忙一把抓住萧贵妃的手问:“娘,要是这样一来,我们搭不上韦瑜的关系,我岂不是更争不过文楷了?” 萧贵妃赶忙拍着他一只手安慰他:“儿啊,你别急。好在这事情还没有被你妹子办得太坏。你想啊,你父皇因为韦瑜救了你妹子,赐了一块免死铁券给他。韦瑜得了免死铁券,心里肯定会记你妹子的情的……” 说到这里,萧贵妃突然顿了顿,然后接着一下子神情振奋起来,兴奋道:“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茬。先前还说以后怕不是再能跟那韦瑜打交道了,以免你父皇怀疑。如今因为这免死铁券,韦瑜记你妹子的情的话,以后说不定会暗中帮咱们母子。就算不帮,但是也不会落井下石害咱们。到底你妹子这一次阴差阳错还真跟韦瑜搭上了关系。咱们以后慢慢地把这关系给处好,日子长了,总是有用的。” 纪文权听了,想了想,就也跟着欢喜起来,说:“母妃说得有理。你这样一说,孩儿立时觉得眼前云开雾散。” 萧贵妃笑着点头,接着说:“跟韦瑜打交道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只管好好读书,特别是读读你父皇喜欢的道家典籍,学着写点儿青词。你父皇喜欢青词写得好的大学士,你也要投其所好,争取让他能多喜欢你一点儿。 纪文权道:“行,就这么办。” “娘,二哥,午膳送来了么?我饿死了啊!”纪锦在两母子说话间已经掀开殿门口的帘子走了进来,一进来就朝着他们大声嚷嚷。 萧贵妃摇头,随即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锦儿啊,今日你已经及笄了,可算是成年女子了。你皇祖母不是叫你要稳重点儿,不要毛躁么。你看你这样哪里像是及笄的女子,分明还如同以前一样……哎,你这及笄了,马上就要选驸马,你说将来你成了亲,你的驸马见你这样肯定不会喜欢的,要是他不喜欢你……” 她又开始唠叨了。 纪锦显然对她娘的这些唠叨习以为常了,毫不在意。 对着萧贵妃做了个鬼脸,然后老神在在地走向殿中摆饭的桌子,在桌边坐下大声吩咐一旁站着的宫女:“快去催一催,叫她们赶紧把午膳送来!” 那宫女赶忙应声而去。纪锦见桌子上摆着一盘糕点,就随手拿了一块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说:“娘,你别说驸马不喜欢我的话。到时候真要给我选了驸马,我必定要见一见此人,要是能让我喜欢上我才嫁,否则我才不嫁呢。这一世啊,我必须要找一个我喜欢的人才出嫁,否则宁愿当老姑娘,守着娘过一辈子。” “什么?锦儿,你……你真是这么想的?”萧贵妃一听大吃一惊,本来还假装板着脸教育纪锦的,听了这话立即站起来,急匆匆走到纪锦身边,在一个绣墩上坐下两眼盯着纪锦问。 纪锦将已经吃了一半的糕点一下子塞进嘴里,包在嘴巴里边咬边说:“是啊,我真这么想。难道我这想法不对么?” 萧贵妃想都不想立即说:“当然不对,你可是在室的公主。礼部和司礼监给你选了驸马后,一直到成亲前,你和驸马都是不能相见的。只有新婚那一日进了洞房才能见面。这些规矩你难道不知道么?真是越大越无法无天了!” “嘿嘿!我当然知道,可是规矩是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就是要见了驸马,觉得自己喜欢才会嫁。” “你……”萧贵妃对女儿嘻皮笑脸说的这番话简直无语,心中不免升起无力感。眼前这个女儿从小到大都不按常理出牌,她一直拿她没办法。原本以为及笄了,成人了,肯定就要好一些了。不过,如今看来,今日的及笄礼对纪锦来说,就如同一场游戏。那一身翟衣一脱,她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变化。 哎,这可怎么办哟?萧贵妃无奈摇头,满口苦涩,看着眼前的嘴里包着糕点,吃得嘴边沾了不少渣子的女儿愁眉不展。 第4章 .02 坤宁宫。 纪锦在及笄礼后,恭敬站在坐在宝座上的皇帝跟前,听一位内官代替皇帝训辞:“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儿虽不敏,敢不祗承。”纪锦上前一步向皇帝拜谢道。 皇帝眼中有欣慰之色,言语和煦,虚虚一抬手说:“起来吧。” 等纪锦起来后,皇帝又招手叫她过去,然后站起来替她正一正头上的九翟冠,又拉一拉她身上穿的翟衣和红色大衫,最后让她归座,接着皇后带领着宫中妃嫔来向她致贺。再下来是诸位皇子公主,再后面是宫中的内官,包括女官和有的内侍,当然韦瑜也在其中。并且她还带头奉上贺礼。 纪锦对别人送的礼都无所谓,偏偏对韦瑜亲自呈上来的那狭长的小盒子十分在意,很想当时就拿过来打开来看,到底里面是什么东西。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到底还是按捺下了心中的冲动,回想起刚才在及笄礼前皇祖母等人的叮咛,说她今日就成人了,以后说话做事要稳重,不要毛躁。于是这会儿她也只能规规矩矩的坐着,看着身边儿的宫女将韦瑜呈上的贺礼收下,放到旁边的红木小桌上。不过,她特意记了下那盒子的形状和颜色,不想混在太多的礼物里头,一会儿找不到了。 众人庆贺的仪式走完,礼乐大作,皇帝站起来大声宣布了一件事,就是昨晚撷芳殿东配殿起火,是韦瑜救了三公主,所以他决定赐一块免死铁券给“他”作为赏赐。等内府登记制作好了就颁赐给韦瑜。 坤宁宫中在场的众人听到皇帝宣布这个事情,自然是心中各有想法。 韦瑜随即上前谢赏。 皇帝勉励“他”以后继续效忠于皇家,做好分内之事。说完,便起驾回了乾清宫。皇太后则是笑眯眯地拉着纪锦的手说了会儿话也坐了肩舆回慈庆宫。 以皇后为首的众嫔妃恭送完皇帝以及皇太后就也各自散了。 慈庆宫门口,纪锦上了肩舆,抬着轿子的内侍起轿,她挑开轿帘,深深看了眼那躬身下去相送穿着大红曳撒的韦瑜,撂下一句话:“韦公公,明日还是过长宁宫来教我写字吧。” 韦瑜头也没抬,应了声:“好,那臣就明儿下午来。” 纪锦倒没想到“他”回答的如此干脆,原以为韦瑜会在昨晚发生那种事情后不愿意教自己,不想做自己这个差点儿害死“他”的人的老师了。其实她此时说这话也是有赌气的成分,因为二皇姐纪铭刚才请了韦瑜同样去教她写字,厂督还答应了。于是她有些不服气,非要去把这老师给抢回来。韦瑜就象是她小时候一直喜欢的一件布偶,别人要来拿去玩,她自然是不会干的。就像她娘经常说那句话:“你打小就有两个毛病不好,一是贪吃,二是小气。这两样加在一起就是眼大肚皮小,争些来吃不了。好强,爱霸占东西。看上啥了,就死活要弄到手不可。这都是宠出来的毛病,以后出阁了,可要改啊……” 萧贵妃不敢明里说纪锦的这不好的毛病都是让皇帝跟皇太后宠出来的,但是至少有一点儿,那小气和好霸占东西的毛病的确是他们宠出来的。除了第一条贪吃的毛病她自认为可能是她娘家萧家传给了纪锦。 “好,就这么说定了。明儿下午我泡上好茶等师傅。”纪锦在内侍抬起轿子往前走后,挑开轿帘,探出头去开心地看着直起身相送的韦瑜道。 韦瑜点点头,心想,明日得趁着教三公主写字的功夫好好问一问她身边都有谁知道她在酒里下迷药的事情,还有谁置办的酒菜,以及可能经手的人都有谁。 本来在经过昨晚的事情后,她不想再教小公主写字,也不想再和她有什么接触。她的打算是静观其变,看萧贵妃母女下一步会怎么做。可是在跟皇帝谈话之后,她想要是就那么不跟小公主接触,不教她写字了,倒好像自己真跟小公主有什么暧昧一样,类似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再加上要调查这一次谁在背后谋害她,还需要问纪锦一些事情,并且这些事情还要她亲自过问比较好,所以她才在小公主要求她再去长宁宫教写字时,一口答应了。 —— 纪锦跟着母妃一回宫,就赶紧把身上的那一身及笄的行头给脱了,然后让宫女彩萍去给她拿来轻薄的衣衫换了。 换完衣服,她忙命人去把今日及笄礼上得来的礼盒都拿来,然后她快速地在里头翻出来了韦瑜送的那个狭长的檀香木制作的木盒子。将盒子打开,看到里面是一支羊脂玉笔管的毛笔,上头还刻有两行字: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字是涂了金的,让这笔看起来又华贵又雅致。倒是很配她这公主的身份。 抚着手中这支笔,纪锦脸上笑意满满,决定一定要好好练字,把字写好,让师傅满意,这样“他”才愿意多留在自己身边一段儿时间。也唯有这样,她也才能继续去探查这位韦督主到底是男是女。 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手中这支笔,纪锦将笔放回檀香木的盒子里,又把这盒子放到紫檀书案下的屉子里,这才到母妃的殿里去。 此时晌午刚过,长宁宫后殿中,萧贵妃让人去传午膳,特意吩咐厨子做些自己儿子爱吃的菜色。母子两个坐着等午饭时,纪文权让跟前的宫女和内侍退出去,等到跟前没有一个人的时候,他有些脸色不太好地问:“娘,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日二妹妹及笄礼后,父皇竟然宣布赐给韦瑜一块免死铁券,说他昨晚救了二妹妹?二妹妹到底是怎么办事的,她不是打算用女色去迷惑那好色的太监么,怎么最后弄出这些事情来?” 萧贵妃长叹口气,神情沮丧道:“哎,别提了,据你妹子说,事情是这么起的……” 她把纪锦今早对她说的那些话都细细地说给纪文权听了,最后说:“好在我教她在你父皇跟前一口咬定是仰慕韦瑜,才请他去她那里吃酒闲谈的。后来你父皇叫你妹子去问了此事,她就把我教给她那些话对你父皇说了。幸好你父皇相信了,不然他要是想到是我们母子叫她去跟韦瑜打交道,意图让他帮着你当上太子。你说你父皇岂不是更会嫌弃我们,那样的话,你就更别想要当上太子了。” “啊……”纪文权一听大惊,楞了楞,赶忙一把抓住萧贵妃的手问:“娘,要是这样一来,我们搭不上韦瑜的关系,我岂不是更争不过文楷了?” 萧贵妃赶忙拍着他一只手安慰他:“儿啊,你别急。好在这事情还没有被你妹子办得太坏。你想啊,你父皇因为韦瑜救了你妹子,赐了一块免死铁券给他。韦瑜得了免死铁券,心里肯定会记你妹子的情的……” 说到这里,萧贵妃突然顿了顿,然后接着一下子神情振奋起来,兴奋道:“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茬。先前还说以后怕不是再能跟那韦瑜打交道了,以免你父皇怀疑。如今因为这免死铁券,韦瑜记你妹子的情的话,以后说不定会暗中帮咱们母子。就算不帮,但是也不会落井下石害咱们。到底你妹子这一次阴差阳错还真跟韦瑜搭上了关系。咱们以后慢慢地把这关系给处好,日子长了,总是有用的。” 纪文权听了,想了想,就也跟着欢喜起来,说:“母妃说得有理。你这样一说,孩儿立时觉得眼前云开雾散。” 萧贵妃笑着点头,接着说:“跟韦瑜打交道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只管好好读书,特别是读读你父皇喜欢的道家典籍,学着写点儿青词。你父皇喜欢青词写得好的大学士,你也要投其所好,争取让他能多喜欢你一点儿。 纪文权道:“行,就这么办。” “娘,二哥,午膳送来了么?我饿死了啊!”纪锦在两母子说话间已经掀开殿门口的帘子走了进来,一进来就朝着他们大声嚷嚷。 萧贵妃摇头,随即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锦儿啊,今日你已经及笄了,可算是成年女子了。你皇祖母不是叫你要稳重点儿,不要毛躁么。你看你这样哪里像是及笄的女子,分明还如同以前一样……哎,你这及笄了,马上就要选驸马,你说将来你成了亲,你的驸马见你这样肯定不会喜欢的,要是他不喜欢你……” 她又开始唠叨了。 纪锦显然对她娘的这些唠叨习以为常了,毫不在意。 对着萧贵妃做了个鬼脸,然后老神在在地走向殿中摆饭的桌子,在桌边坐下大声吩咐一旁站着的宫女:“快去催一催,叫她们赶紧把午膳送来!” 那宫女赶忙应声而去。纪锦见桌子上摆着一盘糕点,就随手拿了一块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说:“娘,你别说驸马不喜欢我的话。到时候真要给我选了驸马,我必定要见一见此人,要是能让我喜欢上我才嫁,否则我才不嫁呢。这一世啊,我必须要找一个我喜欢的人才出嫁,否则宁愿当老姑娘,守着娘过一辈子。” “什么?锦儿,你……你真是这么想的?”萧贵妃一听大吃一惊,本来还假装板着脸教育纪锦的,听了这话立即站起来,急匆匆走到纪锦身边,在一个绣墩上坐下两眼盯着纪锦问。 纪锦将已经吃了一半的糕点一下子塞进嘴里,包在嘴巴里边咬边说:“是啊,我真这么想。难道我这想法不对么?” 萧贵妃想都不想立即说:“当然不对,你可是在室的公主。礼部和司礼监给你选了驸马后,一直到成亲前,你和驸马都是不能相见的。只有新婚那一日进了洞房才能见面。这些规矩你难道不知道么?真是越大越无法无天了!” “嘿嘿!我当然知道,可是规矩是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就是要见了驸马,觉得自己喜欢才会嫁。” “你……”萧贵妃对女儿嘻皮笑脸说的这番话简直无语,心中不免升起无力感。眼前这个女儿从小到大都不按常理出牌,她一直拿她没办法。原本以为及笄了,成人了,肯定就要好一些了。不过,如今看来,今日的及笄礼对纪锦来说,就如同一场游戏。那一身翟衣一脱,她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变化。 哎,这可怎么办哟?萧贵妃无奈摇头,满口苦涩,看着眼前的嘴里包着糕点,吃得嘴边沾了不少渣子的女儿愁眉不展。 第4章 .02 坤宁宫。 纪锦在及笄礼后,恭敬站在坐在宝座上的皇帝跟前,听一位内官代替皇帝训辞:“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儿虽不敏,敢不祗承。”纪锦上前一步向皇帝拜谢道。 皇帝眼中有欣慰之色,言语和煦,虚虚一抬手说:“起来吧。” 等纪锦起来后,皇帝又招手叫她过去,然后站起来替她正一正头上的九翟冠,又拉一拉她身上穿的翟衣和红色大衫,最后让她归座,接着皇后带领着宫中妃嫔来向她致贺。再下来是诸位皇子公主,再后面是宫中的内官,包括女官和有的内侍,当然韦瑜也在其中。并且她还带头奉上贺礼。 纪锦对别人送的礼都无所谓,偏偏对韦瑜亲自呈上来的那狭长的小盒子十分在意,很想当时就拿过来打开来看,到底里面是什么东西。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到底还是按捺下了心中的冲动,回想起刚才在及笄礼前皇祖母等人的叮咛,说她今日就成人了,以后说话做事要稳重,不要毛躁。于是这会儿她也只能规规矩矩的坐着,看着身边儿的宫女将韦瑜呈上的贺礼收下,放到旁边的红木小桌上。不过,她特意记了下那盒子的形状和颜色,不想混在太多的礼物里头,一会儿找不到了。 众人庆贺的仪式走完,礼乐大作,皇帝站起来大声宣布了一件事,就是昨晚撷芳殿东配殿起火,是韦瑜救了三公主,所以他决定赐一块免死铁券给“他”作为赏赐。等内府登记制作好了就颁赐给韦瑜。 坤宁宫中在场的众人听到皇帝宣布这个事情,自然是心中各有想法。 韦瑜随即上前谢赏。 皇帝勉励“他”以后继续效忠于皇家,做好分内之事。说完,便起驾回了乾清宫。皇太后则是笑眯眯地拉着纪锦的手说了会儿话也坐了肩舆回慈庆宫。 以皇后为首的众嫔妃恭送完皇帝以及皇太后就也各自散了。 慈庆宫门口,纪锦上了肩舆,抬着轿子的内侍起轿,她挑开轿帘,深深看了眼那躬身下去相送穿着大红曳撒的韦瑜,撂下一句话:“韦公公,明日还是过长宁宫来教我写字吧。” 韦瑜头也没抬,应了声:“好,那臣就明儿下午来。” 纪锦倒没想到“他”回答的如此干脆,原以为韦瑜会在昨晚发生那种事情后不愿意教自己,不想做自己这个差点儿害死“他”的人的老师了。其实她此时说这话也是有赌气的成分,因为二皇姐纪铭刚才请了韦瑜同样去教她写字,厂督还答应了。于是她有些不服气,非要去把这老师给抢回来。韦瑜就象是她小时候一直喜欢的一件布偶,别人要来拿去玩,她自然是不会干的。就像她娘经常说那句话:“你打小就有两个毛病不好,一是贪吃,二是小气。这两样加在一起就是眼大肚皮小,争些来吃不了。好强,爱霸占东西。看上啥了,就死活要弄到手不可。这都是宠出来的毛病,以后出阁了,可要改啊……” 萧贵妃不敢明里说纪锦的这不好的毛病都是让皇帝跟皇太后宠出来的,但是至少有一点儿,那小气和好霸占东西的毛病的确是他们宠出来的。除了第一条贪吃的毛病她自认为可能是她娘家萧家传给了纪锦。 “好,就这么说定了。明儿下午我泡上好茶等师傅。”纪锦在内侍抬起轿子往前走后,挑开轿帘,探出头去开心地看着直起身相送的韦瑜道。 韦瑜点点头,心想,明日得趁着教三公主写字的功夫好好问一问她身边都有谁知道她在酒里下迷药的事情,还有谁置办的酒菜,以及可能经手的人都有谁。 本来在经过昨晚的事情后,她不想再教小公主写字,也不想再和她有什么接触。她的打算是静观其变,看萧贵妃母女下一步会怎么做。可是在跟皇帝谈话之后,她想要是就那么不跟小公主接触,不教她写字了,倒好像自己真跟小公主有什么暧昧一样,类似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再加上要调查这一次谁在背后谋害她,还需要问纪锦一些事情,并且这些事情还要她亲自过问比较好,所以她才在小公主要求她再去长宁宫教写字时,一口答应了。 —— 纪锦跟着母妃一回宫,就赶紧把身上的那一身及笄的行头给脱了,然后让宫女彩萍去给她拿来轻薄的衣衫换了。 换完衣服,她忙命人去把今日及笄礼上得来的礼盒都拿来,然后她快速地在里头翻出来了韦瑜送的那个狭长的檀香木制作的木盒子。将盒子打开,看到里面是一支羊脂玉笔管的毛笔,上头还刻有两行字: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字是涂了金的,让这笔看起来又华贵又雅致。倒是很配她这公主的身份。 抚着手中这支笔,纪锦脸上笑意满满,决定一定要好好练字,把字写好,让师傅满意,这样“他”才愿意多留在自己身边一段儿时间。也唯有这样,她也才能继续去探查这位韦督主到底是男是女。 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手中这支笔,纪锦将笔放回檀香木的盒子里,又把这盒子放到紫檀书案下的屉子里,这才到母妃的殿里去。 此时晌午刚过,长宁宫后殿中,萧贵妃让人去传午膳,特意吩咐厨子做些自己儿子爱吃的菜色。母子两个坐着等午饭时,纪文权让跟前的宫女和内侍退出去,等到跟前没有一个人的时候,他有些脸色不太好地问:“娘,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日二妹妹及笄礼后,父皇竟然宣布赐给韦瑜一块免死铁券,说他昨晚救了二妹妹?二妹妹到底是怎么办事的,她不是打算用女色去迷惑那好色的太监么,怎么最后弄出这些事情来?” 萧贵妃长叹口气,神情沮丧道:“哎,别提了,据你妹子说,事情是这么起的……” 她把纪锦今早对她说的那些话都细细地说给纪文权听了,最后说:“好在我教她在你父皇跟前一口咬定是仰慕韦瑜,才请他去她那里吃酒闲谈的。后来你父皇叫你妹子去问了此事,她就把我教给她那些话对你父皇说了。幸好你父皇相信了,不然他要是想到是我们母子叫她去跟韦瑜打交道,意图让他帮着你当上太子。你说你父皇岂不是更会嫌弃我们,那样的话,你就更别想要当上太子了。” “啊……”纪文权一听大惊,楞了楞,赶忙一把抓住萧贵妃的手问:“娘,要是这样一来,我们搭不上韦瑜的关系,我岂不是更争不过文楷了?” 萧贵妃赶忙拍着他一只手安慰他:“儿啊,你别急。好在这事情还没有被你妹子办得太坏。你想啊,你父皇因为韦瑜救了你妹子,赐了一块免死铁券给他。韦瑜得了免死铁券,心里肯定会记你妹子的情的……” 说到这里,萧贵妃突然顿了顿,然后接着一下子神情振奋起来,兴奋道:“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茬。先前还说以后怕不是再能跟那韦瑜打交道了,以免你父皇怀疑。如今因为这免死铁券,韦瑜记你妹子的情的话,以后说不定会暗中帮咱们母子。就算不帮,但是也不会落井下石害咱们。到底你妹子这一次阴差阳错还真跟韦瑜搭上了关系。咱们以后慢慢地把这关系给处好,日子长了,总是有用的。” 纪文权听了,想了想,就也跟着欢喜起来,说:“母妃说得有理。你这样一说,孩儿立时觉得眼前云开雾散。” 萧贵妃笑着点头,接着说:“跟韦瑜打交道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只管好好读书,特别是读读你父皇喜欢的道家典籍,学着写点儿青词。你父皇喜欢青词写得好的大学士,你也要投其所好,争取让他能多喜欢你一点儿。 纪文权道:“行,就这么办。” “娘,二哥,午膳送来了么?我饿死了啊!”纪锦在两母子说话间已经掀开殿门口的帘子走了进来,一进来就朝着他们大声嚷嚷。 萧贵妃摇头,随即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锦儿啊,今日你已经及笄了,可算是成年女子了。你皇祖母不是叫你要稳重点儿,不要毛躁么。你看你这样哪里像是及笄的女子,分明还如同以前一样……哎,你这及笄了,马上就要选驸马,你说将来你成了亲,你的驸马见你这样肯定不会喜欢的,要是他不喜欢你……” 她又开始唠叨了。 纪锦显然对她娘的这些唠叨习以为常了,毫不在意。 对着萧贵妃做了个鬼脸,然后老神在在地走向殿中摆饭的桌子,在桌边坐下大声吩咐一旁站着的宫女:“快去催一催,叫她们赶紧把午膳送来!” 那宫女赶忙应声而去。纪锦见桌子上摆着一盘糕点,就随手拿了一块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说:“娘,你别说驸马不喜欢我的话。到时候真要给我选了驸马,我必定要见一见此人,要是能让我喜欢上我才嫁,否则我才不嫁呢。这一世啊,我必须要找一个我喜欢的人才出嫁,否则宁愿当老姑娘,守着娘过一辈子。” “什么?锦儿,你……你真是这么想的?”萧贵妃一听大吃一惊,本来还假装板着脸教育纪锦的,听了这话立即站起来,急匆匆走到纪锦身边,在一个绣墩上坐下两眼盯着纪锦问。 纪锦将已经吃了一半的糕点一下子塞进嘴里,包在嘴巴里边咬边说:“是啊,我真这么想。难道我这想法不对么?” 萧贵妃想都不想立即说:“当然不对,你可是在室的公主。礼部和司礼监给你选了驸马后,一直到成亲前,你和驸马都是不能相见的。只有新婚那一日进了洞房才能见面。这些规矩你难道不知道么?真是越大越无法无天了!” “嘿嘿!我当然知道,可是规矩是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就是要见了驸马,觉得自己喜欢才会嫁。” “你……”萧贵妃对女儿嘻皮笑脸说的这番话简直无语,心中不免升起无力感。眼前这个女儿从小到大都不按常理出牌,她一直拿她没办法。原本以为及笄了,成人了,肯定就要好一些了。不过,如今看来,今日的及笄礼对纪锦来说,就如同一场游戏。那一身翟衣一脱,她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变化。 哎,这可怎么办哟?萧贵妃无奈摇头,满口苦涩,看着眼前的嘴里包着糕点,吃得嘴边沾了不少渣子的女儿愁眉不展。 第4章 .02 坤宁宫。 纪锦在及笄礼后,恭敬站在坐在宝座上的皇帝跟前,听一位内官代替皇帝训辞:“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儿虽不敏,敢不祗承。”纪锦上前一步向皇帝拜谢道。 皇帝眼中有欣慰之色,言语和煦,虚虚一抬手说:“起来吧。” 等纪锦起来后,皇帝又招手叫她过去,然后站起来替她正一正头上的九翟冠,又拉一拉她身上穿的翟衣和红色大衫,最后让她归座,接着皇后带领着宫中妃嫔来向她致贺。再下来是诸位皇子公主,再后面是宫中的内官,包括女官和有的内侍,当然韦瑜也在其中。并且她还带头奉上贺礼。 纪锦对别人送的礼都无所谓,偏偏对韦瑜亲自呈上来的那狭长的小盒子十分在意,很想当时就拿过来打开来看,到底里面是什么东西。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到底还是按捺下了心中的冲动,回想起刚才在及笄礼前皇祖母等人的叮咛,说她今日就成人了,以后说话做事要稳重,不要毛躁。于是这会儿她也只能规规矩矩的坐着,看着身边儿的宫女将韦瑜呈上的贺礼收下,放到旁边的红木小桌上。不过,她特意记了下那盒子的形状和颜色,不想混在太多的礼物里头,一会儿找不到了。 众人庆贺的仪式走完,礼乐大作,皇帝站起来大声宣布了一件事,就是昨晚撷芳殿东配殿起火,是韦瑜救了三公主,所以他决定赐一块免死铁券给“他”作为赏赐。等内府登记制作好了就颁赐给韦瑜。 坤宁宫中在场的众人听到皇帝宣布这个事情,自然是心中各有想法。 韦瑜随即上前谢赏。 皇帝勉励“他”以后继续效忠于皇家,做好分内之事。说完,便起驾回了乾清宫。皇太后则是笑眯眯地拉着纪锦的手说了会儿话也坐了肩舆回慈庆宫。 以皇后为首的众嫔妃恭送完皇帝以及皇太后就也各自散了。 慈庆宫门口,纪锦上了肩舆,抬着轿子的内侍起轿,她挑开轿帘,深深看了眼那躬身下去相送穿着大红曳撒的韦瑜,撂下一句话:“韦公公,明日还是过长宁宫来教我写字吧。” 韦瑜头也没抬,应了声:“好,那臣就明儿下午来。” 纪锦倒没想到“他”回答的如此干脆,原以为韦瑜会在昨晚发生那种事情后不愿意教自己,不想做自己这个差点儿害死“他”的人的老师了。其实她此时说这话也是有赌气的成分,因为二皇姐纪铭刚才请了韦瑜同样去教她写字,厂督还答应了。于是她有些不服气,非要去把这老师给抢回来。韦瑜就象是她小时候一直喜欢的一件布偶,别人要来拿去玩,她自然是不会干的。就像她娘经常说那句话:“你打小就有两个毛病不好,一是贪吃,二是小气。这两样加在一起就是眼大肚皮小,争些来吃不了。好强,爱霸占东西。看上啥了,就死活要弄到手不可。这都是宠出来的毛病,以后出阁了,可要改啊……” 萧贵妃不敢明里说纪锦的这不好的毛病都是让皇帝跟皇太后宠出来的,但是至少有一点儿,那小气和好霸占东西的毛病的确是他们宠出来的。除了第一条贪吃的毛病她自认为可能是她娘家萧家传给了纪锦。 “好,就这么说定了。明儿下午我泡上好茶等师傅。”纪锦在内侍抬起轿子往前走后,挑开轿帘,探出头去开心地看着直起身相送的韦瑜道。 韦瑜点点头,心想,明日得趁着教三公主写字的功夫好好问一问她身边都有谁知道她在酒里下迷药的事情,还有谁置办的酒菜,以及可能经手的人都有谁。 本来在经过昨晚的事情后,她不想再教小公主写字,也不想再和她有什么接触。她的打算是静观其变,看萧贵妃母女下一步会怎么做。可是在跟皇帝谈话之后,她想要是就那么不跟小公主接触,不教她写字了,倒好像自己真跟小公主有什么暧昧一样,类似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再加上要调查这一次谁在背后谋害她,还需要问纪锦一些事情,并且这些事情还要她亲自过问比较好,所以她才在小公主要求她再去长宁宫教写字时,一口答应了。 —— 纪锦跟着母妃一回宫,就赶紧把身上的那一身及笄的行头给脱了,然后让宫女彩萍去给她拿来轻薄的衣衫换了。 换完衣服,她忙命人去把今日及笄礼上得来的礼盒都拿来,然后她快速地在里头翻出来了韦瑜送的那个狭长的檀香木制作的木盒子。将盒子打开,看到里面是一支羊脂玉笔管的毛笔,上头还刻有两行字: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字是涂了金的,让这笔看起来又华贵又雅致。倒是很配她这公主的身份。 抚着手中这支笔,纪锦脸上笑意满满,决定一定要好好练字,把字写好,让师傅满意,这样“他”才愿意多留在自己身边一段儿时间。也唯有这样,她也才能继续去探查这位韦督主到底是男是女。 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手中这支笔,纪锦将笔放回檀香木的盒子里,又把这盒子放到紫檀书案下的屉子里,这才到母妃的殿里去。 此时晌午刚过,长宁宫后殿中,萧贵妃让人去传午膳,特意吩咐厨子做些自己儿子爱吃的菜色。母子两个坐着等午饭时,纪文权让跟前的宫女和内侍退出去,等到跟前没有一个人的时候,他有些脸色不太好地问:“娘,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日二妹妹及笄礼后,父皇竟然宣布赐给韦瑜一块免死铁券,说他昨晚救了二妹妹?二妹妹到底是怎么办事的,她不是打算用女色去迷惑那好色的太监么,怎么最后弄出这些事情来?” 萧贵妃长叹口气,神情沮丧道:“哎,别提了,据你妹子说,事情是这么起的……” 她把纪锦今早对她说的那些话都细细地说给纪文权听了,最后说:“好在我教她在你父皇跟前一口咬定是仰慕韦瑜,才请他去她那里吃酒闲谈的。后来你父皇叫你妹子去问了此事,她就把我教给她那些话对你父皇说了。幸好你父皇相信了,不然他要是想到是我们母子叫她去跟韦瑜打交道,意图让他帮着你当上太子。你说你父皇岂不是更会嫌弃我们,那样的话,你就更别想要当上太子了。” “啊……”纪文权一听大惊,楞了楞,赶忙一把抓住萧贵妃的手问:“娘,要是这样一来,我们搭不上韦瑜的关系,我岂不是更争不过文楷了?” 萧贵妃赶忙拍着他一只手安慰他:“儿啊,你别急。好在这事情还没有被你妹子办得太坏。你想啊,你父皇因为韦瑜救了你妹子,赐了一块免死铁券给他。韦瑜得了免死铁券,心里肯定会记你妹子的情的……” 说到这里,萧贵妃突然顿了顿,然后接着一下子神情振奋起来,兴奋道:“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茬。先前还说以后怕不是再能跟那韦瑜打交道了,以免你父皇怀疑。如今因为这免死铁券,韦瑜记你妹子的情的话,以后说不定会暗中帮咱们母子。就算不帮,但是也不会落井下石害咱们。到底你妹子这一次阴差阳错还真跟韦瑜搭上了关系。咱们以后慢慢地把这关系给处好,日子长了,总是有用的。” 纪文权听了,想了想,就也跟着欢喜起来,说:“母妃说得有理。你这样一说,孩儿立时觉得眼前云开雾散。” 萧贵妃笑着点头,接着说:“跟韦瑜打交道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只管好好读书,特别是读读你父皇喜欢的道家典籍,学着写点儿青词。你父皇喜欢青词写得好的大学士,你也要投其所好,争取让他能多喜欢你一点儿。 纪文权道:“行,就这么办。” “娘,二哥,午膳送来了么?我饿死了啊!”纪锦在两母子说话间已经掀开殿门口的帘子走了进来,一进来就朝着他们大声嚷嚷。 萧贵妃摇头,随即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锦儿啊,今日你已经及笄了,可算是成年女子了。你皇祖母不是叫你要稳重点儿,不要毛躁么。你看你这样哪里像是及笄的女子,分明还如同以前一样……哎,你这及笄了,马上就要选驸马,你说将来你成了亲,你的驸马见你这样肯定不会喜欢的,要是他不喜欢你……” 她又开始唠叨了。 纪锦显然对她娘的这些唠叨习以为常了,毫不在意。 对着萧贵妃做了个鬼脸,然后老神在在地走向殿中摆饭的桌子,在桌边坐下大声吩咐一旁站着的宫女:“快去催一催,叫她们赶紧把午膳送来!” 那宫女赶忙应声而去。纪锦见桌子上摆着一盘糕点,就随手拿了一块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说:“娘,你别说驸马不喜欢我的话。到时候真要给我选了驸马,我必定要见一见此人,要是能让我喜欢上我才嫁,否则我才不嫁呢。这一世啊,我必须要找一个我喜欢的人才出嫁,否则宁愿当老姑娘,守着娘过一辈子。” “什么?锦儿,你……你真是这么想的?”萧贵妃一听大吃一惊,本来还假装板着脸教育纪锦的,听了这话立即站起来,急匆匆走到纪锦身边,在一个绣墩上坐下两眼盯着纪锦问。 纪锦将已经吃了一半的糕点一下子塞进嘴里,包在嘴巴里边咬边说:“是啊,我真这么想。难道我这想法不对么?” 萧贵妃想都不想立即说:“当然不对,你可是在室的公主。礼部和司礼监给你选了驸马后,一直到成亲前,你和驸马都是不能相见的。只有新婚那一日进了洞房才能见面。这些规矩你难道不知道么?真是越大越无法无天了!” “嘿嘿!我当然知道,可是规矩是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就是要见了驸马,觉得自己喜欢才会嫁。” “你……”萧贵妃对女儿嘻皮笑脸说的这番话简直无语,心中不免升起无力感。眼前这个女儿从小到大都不按常理出牌,她一直拿她没办法。原本以为及笄了,成人了,肯定就要好一些了。不过,如今看来,今日的及笄礼对纪锦来说,就如同一场游戏。那一身翟衣一脱,她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变化。 哎,这可怎么办哟?萧贵妃无奈摇头,满口苦涩,看着眼前的嘴里包着糕点,吃得嘴边沾了不少渣子的女儿愁眉不展。 第4章 .02 坤宁宫。 纪锦在及笄礼后,恭敬站在坐在宝座上的皇帝跟前,听一位内官代替皇帝训辞:“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儿虽不敏,敢不祗承。”纪锦上前一步向皇帝拜谢道。 皇帝眼中有欣慰之色,言语和煦,虚虚一抬手说:“起来吧。” 等纪锦起来后,皇帝又招手叫她过去,然后站起来替她正一正头上的九翟冠,又拉一拉她身上穿的翟衣和红色大衫,最后让她归座,接着皇后带领着宫中妃嫔来向她致贺。再下来是诸位皇子公主,再后面是宫中的内官,包括女官和有的内侍,当然韦瑜也在其中。并且她还带头奉上贺礼。 纪锦对别人送的礼都无所谓,偏偏对韦瑜亲自呈上来的那狭长的小盒子十分在意,很想当时就拿过来打开来看,到底里面是什么东西。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到底还是按捺下了心中的冲动,回想起刚才在及笄礼前皇祖母等人的叮咛,说她今日就成人了,以后说话做事要稳重,不要毛躁。于是这会儿她也只能规规矩矩的坐着,看着身边儿的宫女将韦瑜呈上的贺礼收下,放到旁边的红木小桌上。不过,她特意记了下那盒子的形状和颜色,不想混在太多的礼物里头,一会儿找不到了。 众人庆贺的仪式走完,礼乐大作,皇帝站起来大声宣布了一件事,就是昨晚撷芳殿东配殿起火,是韦瑜救了三公主,所以他决定赐一块免死铁券给“他”作为赏赐。等内府登记制作好了就颁赐给韦瑜。 坤宁宫中在场的众人听到皇帝宣布这个事情,自然是心中各有想法。 韦瑜随即上前谢赏。 皇帝勉励“他”以后继续效忠于皇家,做好分内之事。说完,便起驾回了乾清宫。皇太后则是笑眯眯地拉着纪锦的手说了会儿话也坐了肩舆回慈庆宫。 以皇后为首的众嫔妃恭送完皇帝以及皇太后就也各自散了。 慈庆宫门口,纪锦上了肩舆,抬着轿子的内侍起轿,她挑开轿帘,深深看了眼那躬身下去相送穿着大红曳撒的韦瑜,撂下一句话:“韦公公,明日还是过长宁宫来教我写字吧。” 韦瑜头也没抬,应了声:“好,那臣就明儿下午来。” 纪锦倒没想到“他”回答的如此干脆,原以为韦瑜会在昨晚发生那种事情后不愿意教自己,不想做自己这个差点儿害死“他”的人的老师了。其实她此时说这话也是有赌气的成分,因为二皇姐纪铭刚才请了韦瑜同样去教她写字,厂督还答应了。于是她有些不服气,非要去把这老师给抢回来。韦瑜就象是她小时候一直喜欢的一件布偶,别人要来拿去玩,她自然是不会干的。就像她娘经常说那句话:“你打小就有两个毛病不好,一是贪吃,二是小气。这两样加在一起就是眼大肚皮小,争些来吃不了。好强,爱霸占东西。看上啥了,就死活要弄到手不可。这都是宠出来的毛病,以后出阁了,可要改啊……” 萧贵妃不敢明里说纪锦的这不好的毛病都是让皇帝跟皇太后宠出来的,但是至少有一点儿,那小气和好霸占东西的毛病的确是他们宠出来的。除了第一条贪吃的毛病她自认为可能是她娘家萧家传给了纪锦。 “好,就这么说定了。明儿下午我泡上好茶等师傅。”纪锦在内侍抬起轿子往前走后,挑开轿帘,探出头去开心地看着直起身相送的韦瑜道。 韦瑜点点头,心想,明日得趁着教三公主写字的功夫好好问一问她身边都有谁知道她在酒里下迷药的事情,还有谁置办的酒菜,以及可能经手的人都有谁。 本来在经过昨晚的事情后,她不想再教小公主写字,也不想再和她有什么接触。她的打算是静观其变,看萧贵妃母女下一步会怎么做。可是在跟皇帝谈话之后,她想要是就那么不跟小公主接触,不教她写字了,倒好像自己真跟小公主有什么暧昧一样,类似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再加上要调查这一次谁在背后谋害她,还需要问纪锦一些事情,并且这些事情还要她亲自过问比较好,所以她才在小公主要求她再去长宁宫教写字时,一口答应了。 —— 纪锦跟着母妃一回宫,就赶紧把身上的那一身及笄的行头给脱了,然后让宫女彩萍去给她拿来轻薄的衣衫换了。 换完衣服,她忙命人去把今日及笄礼上得来的礼盒都拿来,然后她快速地在里头翻出来了韦瑜送的那个狭长的檀香木制作的木盒子。将盒子打开,看到里面是一支羊脂玉笔管的毛笔,上头还刻有两行字: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字是涂了金的,让这笔看起来又华贵又雅致。倒是很配她这公主的身份。 抚着手中这支笔,纪锦脸上笑意满满,决定一定要好好练字,把字写好,让师傅满意,这样“他”才愿意多留在自己身边一段儿时间。也唯有这样,她也才能继续去探查这位韦督主到底是男是女。 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手中这支笔,纪锦将笔放回檀香木的盒子里,又把这盒子放到紫檀书案下的屉子里,这才到母妃的殿里去。 此时晌午刚过,长宁宫后殿中,萧贵妃让人去传午膳,特意吩咐厨子做些自己儿子爱吃的菜色。母子两个坐着等午饭时,纪文权让跟前的宫女和内侍退出去,等到跟前没有一个人的时候,他有些脸色不太好地问:“娘,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日二妹妹及笄礼后,父皇竟然宣布赐给韦瑜一块免死铁券,说他昨晚救了二妹妹?二妹妹到底是怎么办事的,她不是打算用女色去迷惑那好色的太监么,怎么最后弄出这些事情来?” 萧贵妃长叹口气,神情沮丧道:“哎,别提了,据你妹子说,事情是这么起的……” 她把纪锦今早对她说的那些话都细细地说给纪文权听了,最后说:“好在我教她在你父皇跟前一口咬定是仰慕韦瑜,才请他去她那里吃酒闲谈的。后来你父皇叫你妹子去问了此事,她就把我教给她那些话对你父皇说了。幸好你父皇相信了,不然他要是想到是我们母子叫她去跟韦瑜打交道,意图让他帮着你当上太子。你说你父皇岂不是更会嫌弃我们,那样的话,你就更别想要当上太子了。” “啊……”纪文权一听大惊,楞了楞,赶忙一把抓住萧贵妃的手问:“娘,要是这样一来,我们搭不上韦瑜的关系,我岂不是更争不过文楷了?” 萧贵妃赶忙拍着他一只手安慰他:“儿啊,你别急。好在这事情还没有被你妹子办得太坏。你想啊,你父皇因为韦瑜救了你妹子,赐了一块免死铁券给他。韦瑜得了免死铁券,心里肯定会记你妹子的情的……” 说到这里,萧贵妃突然顿了顿,然后接着一下子神情振奋起来,兴奋道:“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茬。先前还说以后怕不是再能跟那韦瑜打交道了,以免你父皇怀疑。如今因为这免死铁券,韦瑜记你妹子的情的话,以后说不定会暗中帮咱们母子。就算不帮,但是也不会落井下石害咱们。到底你妹子这一次阴差阳错还真跟韦瑜搭上了关系。咱们以后慢慢地把这关系给处好,日子长了,总是有用的。” 纪文权听了,想了想,就也跟着欢喜起来,说:“母妃说得有理。你这样一说,孩儿立时觉得眼前云开雾散。” 萧贵妃笑着点头,接着说:“跟韦瑜打交道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只管好好读书,特别是读读你父皇喜欢的道家典籍,学着写点儿青词。你父皇喜欢青词写得好的大学士,你也要投其所好,争取让他能多喜欢你一点儿。 纪文权道:“行,就这么办。” “娘,二哥,午膳送来了么?我饿死了啊!”纪锦在两母子说话间已经掀开殿门口的帘子走了进来,一进来就朝着他们大声嚷嚷。 萧贵妃摇头,随即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锦儿啊,今日你已经及笄了,可算是成年女子了。你皇祖母不是叫你要稳重点儿,不要毛躁么。你看你这样哪里像是及笄的女子,分明还如同以前一样……哎,你这及笄了,马上就要选驸马,你说将来你成了亲,你的驸马见你这样肯定不会喜欢的,要是他不喜欢你……” 她又开始唠叨了。 纪锦显然对她娘的这些唠叨习以为常了,毫不在意。 对着萧贵妃做了个鬼脸,然后老神在在地走向殿中摆饭的桌子,在桌边坐下大声吩咐一旁站着的宫女:“快去催一催,叫她们赶紧把午膳送来!” 那宫女赶忙应声而去。纪锦见桌子上摆着一盘糕点,就随手拿了一块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说:“娘,你别说驸马不喜欢我的话。到时候真要给我选了驸马,我必定要见一见此人,要是能让我喜欢上我才嫁,否则我才不嫁呢。这一世啊,我必须要找一个我喜欢的人才出嫁,否则宁愿当老姑娘,守着娘过一辈子。” “什么?锦儿,你……你真是这么想的?”萧贵妃一听大吃一惊,本来还假装板着脸教育纪锦的,听了这话立即站起来,急匆匆走到纪锦身边,在一个绣墩上坐下两眼盯着纪锦问。 纪锦将已经吃了一半的糕点一下子塞进嘴里,包在嘴巴里边咬边说:“是啊,我真这么想。难道我这想法不对么?” 萧贵妃想都不想立即说:“当然不对,你可是在室的公主。礼部和司礼监给你选了驸马后,一直到成亲前,你和驸马都是不能相见的。只有新婚那一日进了洞房才能见面。这些规矩你难道不知道么?真是越大越无法无天了!” “嘿嘿!我当然知道,可是规矩是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就是要见了驸马,觉得自己喜欢才会嫁。” “你……”萧贵妃对女儿嘻皮笑脸说的这番话简直无语,心中不免升起无力感。眼前这个女儿从小到大都不按常理出牌,她一直拿她没办法。原本以为及笄了,成人了,肯定就要好一些了。不过,如今看来,今日的及笄礼对纪锦来说,就如同一场游戏。那一身翟衣一脱,她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变化。 哎,这可怎么办哟?萧贵妃无奈摇头,满口苦涩,看着眼前的嘴里包着糕点,吃得嘴边沾了不少渣子的女儿愁眉不展。 36|4.02 我从未多想我将如何死去,虽然在过去的几个月我有足够的理由去思考这个问题,但是即使我有想过,也从未想到死亡将如此地降临。 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35|4.02 我从未多想我将如何死去,虽然在过去的几个月我有足够的理由去思考这个问题,但是即使我有想过,也从未想到死亡将如此地降临。 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37|4.02 我从未多想我将如何死去,虽然在过去的几个月我有足够的理由去思考这个问题,但是即使我有想过,也从未想到死亡将如此地降临。 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38|4.02 我从未多想我将如何死去,虽然在过去的几个月我有足够的理由去思考这个问题,但是即使我有想过,也从未想到死亡将如此地降临。 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39|4.02 我从未多想我将如何死去,虽然在过去的几个月我有足够的理由去思考这个问题,但是即使我有想过,也从未想到死亡将如此地降临。 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40|4.02 我从未多想我将如何死去,虽然在过去的几个月我有足够的理由去思考这个问题,但是即使我有想过,也从未想到死亡将如此地降临。 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41|4.02 我从未多想我将如何死去,虽然在过去的几个月我有足够的理由去思考这个问题,但是即使我有想过,也从未想到死亡将如此地降临。 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42|4.02 我从未多想我将如何死去,虽然在过去的几个月我有足够的理由去思考这个问题,但是即使我有想过,也从未想到死亡将如此地降临。 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43|4.02 我从未多想我将如何死去,虽然在过去的几个月我有足够的理由去思考这个问题,但是即使我有想过,也从未想到死亡将如此地降临。 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44|4.02 我从未多想我将如何死去,虽然在过去的几个月我有足够的理由去思考这个问题,但是即使我有想过,也从未想到死亡将如此地降临。 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45|4.02 我从未多想我将如何死去,虽然在过去的几个月我有足够的理由去思考这个问题,但是即使我有想过,也从未想到死亡将如此地降临。 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46|4.02 我从未多想我将如何死去,虽然在过去的几个月我有足够的理由去思考这个问题,但是即使我有想过,也从未想到死亡将如此地降临。 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47|4.02 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48|4.02 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49|4.02 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50|4.02 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51|4.02 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52|4.02 84_84423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53|4.02 84_84423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54|4.02 84_84423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55|4.02 84_84423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56|4.02 84_84423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57|4.02 84_84423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58|4.02 84_84423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59|4.02 84_84423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60|4.02 84_84423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61|4.02 84_84423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62|4.02 84_84423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63|4.02 84_84423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64|4.02 84_84423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65|4.02 84_84423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66|4.02 84_84423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67|4.02 84_84423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82|4.02 “万岁爷!万岁爷!天大的好事!”司礼监秉笔兼提督东厂的太监白风急急地走进了乾清宫东次间,向歪在南窗下的炕上,倚靠着明黄团龙大迎枕看折子的皇帝纪文楷欢喜禀告道。 纪文楷将手中的奏折阖上,放到炕上,坐直了问:“何事,乐成这样?” 白风从袖子中拿出一封信,恭敬地递给皇帝纪文楷:“是关于荣昌公主的,臣手下的番子终于打听到了公主在哪里?” “果真是好事!”纪文楷一听脸上也有了笑容,忙将那信拆开来看,看着看着却突然皱起了眉,因为上头除了说了七年前拒婚离宫出走的荣昌公主在蜀州居住外,还说了公主身边有一人相陪,此人是个年轻男子,可是容貌却长得极其像七年前被楚王的余孽窃走的内相余炜…… “余炜……”纪文楷喃喃念出声,心头一霎时弥弥急跳起来,犹记得他即位后不到半年,荣昌公主纪锦因为拒绝和先皇选定的驸马成亲,偷偷留书一封,离宫出走。新任内相余炜亲自出马去寻找离宫出走的纪锦,却被潜伏在京城的楚王余孽伏击,最后受伤被掳走,当时的那伙亡命之徒撂下一句话,说要将余炜剥皮挖心,以报他背叛楚王之仇。 尽管自打纪文楷即位为皇帝后,曾经无数次试探新任的内相余炜,可他就是不承认是韦瑜。纪文楷也没办法硬要他承认。这天底下的人都知道,皇帝纪文楷的天下是余炜帮着拿下来的,因为要不是他临阵倒戈,力挽狂澜,那这皇帝位轮不着纪文楷来坐。因为楚王尽管死了,可他还有幼子,完全可以扶持他的幼子做皇帝。但是余炜没这么做,而是剿杀了楚王一系的势力,扶持纪文楷做了皇帝。 连太皇太后都说尽管余炜是楚王的人,但他做的事情等于再造了大夏,让这天下又回到了正轨,可惜了他是个太监,不然就可以封他异性王也不为过。不过,虽然没有封余炜做异性王,但是功臣的免死铁券,大笔的金银,还有良田万亩,这些纪文楷都赏赐了下去。做了皇帝,又能让自己一直喜欢着的人陪伴在身侧,纪文楷已经觉得是老天开眼了。那些日子,他过得极为快乐,一直到余炜被楚王余孽劫杀绑走…… 他得知这消息后,立即下旨东厂,锦衣卫,还有地方的衙门全力寻找,但是终究是没有找到。余炜就像是从人间消失了一样,纪文楷消沉了很长一段儿日子,最后还是太皇太后把他叫去训了他一顿,说这江山来之不易,可千万别忘了以前的事。听了太皇太后的话,他才振作起来,以社稷江山为重,勤政爱民。 一晃就是七年,直到乾亨七年的春天,他才得到了关于三皇妹的消息,还有那个长得像是余炜的男子,要是猜得不错的话,这一定就是余炜,或者说是韦瑜吧。他之所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也是因为以前韦瑜还在宫里做内相的时候,宫里就有流言说他和三公主之间关系暧昧,两人之间十分亲近。当时,纪文楷还觉得是胡说,因为谁都知道韦瑜是个太监,他怎么样也不能和作为公主的三皇妹在一起的,想必是宫里那些嫉妒他的人胡乱造谣中伤他。后面,二皇兄纪文权即位为皇帝后,把韦瑜下狱,他去乾清宫求他放过韦瑜,纪文权曾经讥讽他跟三皇妹一样喜欢上了个太监,两人一起来为他求情…… 往事一件件浮现在纪文楷脑海,他陡然一惊,如同醍醐灌顶般明白了什么。难道?难道真得是韦瑜和三皇妹有情,可是因为他是个太监,不可能和是公主的三皇妹在一起,所以才有了后面一系列的事情,两人最终定居蜀州厮守了在一起? 得出了这结论,纪文楷心中真是苦涩心痛无比,因为他一直暗中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最终却是选择了和自己的三皇妹在一起。这对他是一种打击。他自打年少时,许下的两样想要得到的东西里头,一样是江山,一样就是韦瑜。为此他努力上进,对待韦瑜也很尊敬,就想赢得他的心,而不是得到他的人。 要是韦瑜死了,他还能一直去怀念他,他没有得到,别人也没得到,韦瑜对于他来说就是个完美的人,值得他永远带着特殊的情感去怀念。 可是他还活着,却是属于了别人。而这人还是他的皇妹,他们两个弄了个瞒天过海的计策骗了他,最后两人在一起厮守……他不能容忍韦瑜属于别人,即使这人是他的皇妹! 心里抽痛得呼吸都不顺畅了,纪文楷烦躁地一把将书案上的奏折都拂到了地上,然后沉声吩咐白风:“你去准备一下,朕要去蜀州!”、 白风深知皇帝的性格,并且他也认为皇帝去蜀州见一见离宫出走了七年的皇妹是应当。于是他赶忙答应:“万岁爷,臣这就去准备!” —— 蜀州青峰镇,东头的一间大宅内。 几个小丫鬟正陪着三个小孩子在院子里嬉闹玩耍。有一个五岁多的男孩眼上蒙着一条绯色的绢子,正去抓周围笑闹着躲避他的小孩。 “勤哥哥,我们在这里,来抓我呀!”一个三岁多的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儿跑到他身后去拍了他一下,那叫勤哥哥的小男孩假装往前小心地去摸,走了两步,却突然一个转身去抓后面拍他那个小女孩。 “啊!”一声尖叫声后,小女孩被那小男孩一把给牢牢地抓住了。 “哈哈!抓住了吧!”小男孩一只手紧紧地抱住小女孩,再顺手把眼上蒙着的那条绯色绢子给扯了下来,得意笑道。 “勤哥哥,你耍赖!你方才一定偷看了。”小女孩儿不服气嘟着嘴闹腾。 “葳儿,你这才是耍赖,抓住了就抓住了,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你要不愿意,那就让我再替你当回老鹰!”一看妹妹嘟起了嘴,小男孩虽然说了他妹妹两句,但很快还是宠溺地说他愿意再当回“老鹰”,抓她们这些“小鸡仔”。 这时候另外一个两岁多的小女孩跑了过来,说:“要不我来当老鹰吧?” “蕤儿,你一边儿去,路都走不太稳,你来当老鹰,小鸡仔们都要飞上天了!”小男孩刮了刮那两岁多的小女孩的鼻子笑着道。 “哈哈哈哈!”叫葳儿的三岁多的小女孩哈哈大笑起来,而那两岁多的叫蕤儿的小女孩则是跺脚说哥哥欺负她……院子里笑闹声更大了。 笑声传到了正房的内室里,让歪在床上看账本儿的韦瑜将账本儿放下,对坐在床边做针线的纪锦道:“锦儿,你瞧,孩子们大晌午的不睡觉,就知道玩儿。” “都是孩子,也不犯春困,这个时候外面草长莺飞的,就让他们几个玩儿吧。来,你起来,把衣裳脱了……这件主腰我给你做完了,你穿上看合适不?”纪锦扬了扬手上刚给韦瑜做完的玉色主腰道。 韦瑜抿唇笑了笑,依言坐了起来,脱外面的衣裳,一直到身上再没遮掩。纪锦就让她抬起双手,然后将手上新做的主腰给她穿上,一面穿一面说:“这些年,费了我不少功夫,你这主腰的尺寸总算是大些了。” “青天白日的,孩子们听见不好。”韦瑜转脸瞪纪锦一眼。 “这有什么……”纪锦一面说,一面还顺手在韦瑜的两个拳头大的胸房上薅了一把,韦瑜握住了她的手,嗔怪她又不老实了。 纪锦却将她搂入怀中,在她赤|裸着的肩头细细亲吻,喃喃道:“这些年这个家多亏了你撑起来,在外头还要扮成男子的样子,依然是要束胸,依然是要穿男子的衣袍。也只有咱们两人相对的时候,你才能像个女子,你后悔跟我在一起么?” “当然不。为了你和孩子们,我这一辈子就当个假男子也没什么。有你疼我,再辛苦也不怕。对了,你说,咱们抱养三个孩子够了不?前日,我去五原镇收账,有个乞讨的妇人问我要孩子不……” 纪锦正欲回答,只听前头院门砰砰直响,似乎是有人来找。 韦瑜就赶忙起来,将衣裳穿好,下了床,穿了鞋,戴上帽子往堂屋里去。不一会儿,果然有丫鬟进来回禀说:“外头有个衣饰华美的男子带了许多人进来,说要见夫人和老爷。” 纪锦此时也走了出来,问那丫鬟:“来人说了他姓什么没有?” 丫鬟摇头:“他说是夫人的亲戚。” “亲戚?”纪锦皱起了眉头,随后心头巨震,看向韦瑜的眼中尽是不安。 韦瑜强自镇定,拍了拍纪锦的肩头:“别怕,我去看一看,你去跟孩子们一起玩儿吧。” 说完,随着那丫鬟大步离去。纪锦只觉心都揪了起来,站了一会儿,忙去外面院子里站着,看几个孩子捉迷藏,一面脑子里想着前面韦瑜去见的人,该不会是? 等了半个多时辰,韦瑜去而复返,笑吟吟地回来了。纪锦迎上去问:“没事吧?” 韦瑜拉起她的手说:“没事,我将他安置在前院的客房了,怕你担心,就进来跟你说一说。” “他什么时候走?”纪锦问。 “三日后,他说宫里事情多,不能呆太久。留在这里见见孩子们和你,闲散三日就回去。另外自打咱们走后,你二皇兄的妃子替他生了遗腹子,他已经封了他做鲁王,你娘跟着一起去封地了。他还说,你要是想你娘了可以去山东瞧你的侄儿和你娘……” “太好了……果然,他不负你助他登上帝位……” “是啊,他是明君,乃是天下之福。”韦瑜由衷欢喜,想起方才他在书房里跟纪文楷单独见面,再脱下那顶*一统帽,扯掉簪子,露出满头青丝时。纪文楷吃惊得瞪大了眼,好半天没说话,最后摇头释然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其实在来蜀州的路上,纪文楷的那非要夺回韦瑜的心就因为理智的回归而淡了。因为他想起了韦瑜曾经为他做的一切,既然他得到了江山,又何苦要将江山交予他手的那人再强占了去,要是那样,他跟昏君有何区别? 他要做明君,为天下百姓谋福祉。他要知恩图报,对自己的恩人好。所以,在知道韦瑜是个女子后,他彻底解开了心结。 “我去厨房,今儿亲手做几个蜀州的特色菜给皇兄吃,你陪着他下晌去后山的河边儿钓几尾鲜鱼佐酒吧。” “好,我带着勤儿一起去,他早就嚷嚷着让我带他去钓鱼了。” “恩,去吧,去吧。”纪锦笑嘻嘻地挥手。 夜|色|降临,宅子里传出了欢声笑语,融合着酒菜的香味,让此间的春夜分外实在美好。 69|4.02 84_84423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70|4.02 84_84423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71|4.02 84_84423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72|4.02 84_84423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73|4.02 84_84423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74|4.02 84_84423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75|4.02发 84_84423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76|4.02 84_84423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77|4.02 84_84423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78|4.02 84_84423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79|4.02 84_84423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80|4.02 84_84423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81|4.02 84_84423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82|4.02 “万岁爷!万岁爷!天大的好事!”司礼监秉笔兼提督东厂的太监白风急急地走进了乾清宫东次间,向歪在南窗下的炕上,倚靠着明黄团龙大迎枕看折子的皇帝纪文楷欢喜禀告道。 纪文楷将手中的奏折阖上,放到炕上,坐直了问:“何事,乐成这样?” 白风从袖子中拿出一封信,恭敬地递给皇帝纪文楷:“是关于荣昌公主的,臣手下的番子终于打听到了公主在哪里?” “果真是好事!”纪文楷一听脸上也有了笑容,忙将那信拆开来看,看着看着却突然皱起了眉,因为上头除了说了七年前拒婚离宫出走的荣昌公主在蜀州居住外,还说了公主身边有一人相陪,此人是个年轻男子,可是容貌却长得极其像七年前被楚王的余孽窃走的内相余炜…… “余炜……”纪文楷喃喃念出声,心头一霎时弥弥急跳起来,犹记得他即位后不到半年,荣昌公主纪锦因为拒绝和先皇选定的驸马成亲,偷偷留书一封,离宫出走。新任内相余炜亲自出马去寻找离宫出走的纪锦,却被潜伏在京城的楚王余孽伏击,最后受伤被掳走,当时的那伙亡命之徒撂下一句话,说要将余炜剥皮挖心,以报他背叛楚王之仇。 尽管自打纪文楷即位为皇帝后,曾经无数次试探新任的内相余炜,可他就是不承认是韦瑜。纪文楷也没办法硬要他承认。这天底下的人都知道,皇帝纪文楷的天下是余炜帮着拿下来的,因为要不是他临阵倒戈,力挽狂澜,那这皇帝位轮不着纪文楷来坐。因为楚王尽管死了,可他还有幼子,完全可以扶持他的幼子做皇帝。但是余炜没这么做,而是剿杀了楚王一系的势力,扶持纪文楷做了皇帝。 连太皇太后都说尽管余炜是楚王的人,但他做的事情等于再造了大夏,让这天下又回到了正轨,可惜了他是个太监,不然就可以封他异性王也不为过。不过,虽然没有封余炜做异性王,但是功臣的免死铁券,大笔的金银,还有良田万亩,这些纪文楷都赏赐了下去。做了皇帝,又能让自己一直喜欢着的人陪伴在身侧,纪文楷已经觉得是老天开眼了。那些日子,他过得极为快乐,一直到余炜被楚王余孽劫杀绑走…… 他得知这消息后,立即下旨东厂,锦衣卫,还有地方的衙门全力寻找,但是终究是没有找到。余炜就像是从人间消失了一样,纪文楷消沉了很长一段儿日子,最后还是太皇太后把他叫去训了他一顿,说这江山来之不易,可千万别忘了以前的事。听了太皇太后的话,他才振作起来,以社稷江山为重,勤政爱民。 一晃就是七年,直到乾亨七年的春天,他才得到了关于三皇妹的消息,还有那个长得像是余炜的男子,要是猜得不错的话,这一定就是余炜,或者说是韦瑜吧。他之所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也是因为以前韦瑜还在宫里做内相的时候,宫里就有流言说他和三公主之间关系暧昧,两人之间十分亲近。当时,纪文楷还觉得是胡说,因为谁都知道韦瑜是个太监,他怎么样也不能和作为公主的三皇妹在一起的,想必是宫里那些嫉妒他的人胡乱造谣中伤他。后面,二皇兄纪文权即位为皇帝后,把韦瑜下狱,他去乾清宫求他放过韦瑜,纪文权曾经讥讽他跟三皇妹一样喜欢上了个太监,两人一起来为他求情…… 往事一件件浮现在纪文楷脑海,他陡然一惊,如同醍醐灌顶般明白了什么。难道?难道真得是韦瑜和三皇妹有情,可是因为他是个太监,不可能和是公主的三皇妹在一起,所以才有了后面一系列的事情,两人最终定居蜀州厮守了在一起? 得出了这结论,纪文楷心中真是苦涩心痛无比,因为他一直暗中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最终却是选择了和自己的三皇妹在一起。这对他是一种打击。他自打年少时,许下的两样想要得到的东西里头,一样是江山,一样就是韦瑜。为此他努力上进,对待韦瑜也很尊敬,就想赢得他的心,而不是得到他的人。 要是韦瑜死了,他还能一直去怀念他,他没有得到,别人也没得到,韦瑜对于他来说就是个完美的人,值得他永远带着特殊的情感去怀念。 可是他还活着,却是属于了别人。而这人还是他的皇妹,他们两个弄了个瞒天过海的计策骗了他,最后两人在一起厮守……他不能容忍韦瑜属于别人,即使这人是他的皇妹! 心里抽痛得呼吸都不顺畅了,纪文楷烦躁地一把将书案上的奏折都拂到了地上,然后沉声吩咐白风:“你去准备一下,朕要去蜀州!”、 白风深知皇帝的性格,并且他也认为皇帝去蜀州见一见离宫出走了七年的皇妹是应当。于是他赶忙答应:“万岁爷,臣这就去准备!” —— 蜀州青峰镇,东头的一间大宅内。 几个小丫鬟正陪着三个小孩子在院子里嬉闹玩耍。有一个五岁多的男孩眼上蒙着一条绯色的绢子,正去抓周围笑闹着躲避他的小孩。 “勤哥哥,我们在这里,来抓我呀!”一个三岁多的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儿跑到他身后去拍了他一下,那叫勤哥哥的小男孩假装往前小心地去摸,走了两步,却突然一个转身去抓后面拍他那个小女孩。 “啊!”一声尖叫声后,小女孩被那小男孩一把给牢牢地抓住了。 “哈哈!抓住了吧!”小男孩一只手紧紧地抱住小女孩,再顺手把眼上蒙着的那条绯色绢子给扯了下来,得意笑道。 “勤哥哥,你耍赖!你方才一定偷看了。”小女孩儿不服气嘟着嘴闹腾。 “葳儿,你这才是耍赖,抓住了就抓住了,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你要不愿意,那就让我再替你当回老鹰!”一看妹妹嘟起了嘴,小男孩虽然说了他妹妹两句,但很快还是宠溺地说他愿意再当回“老鹰”,抓她们这些“小鸡仔”。 这时候另外一个两岁多的小女孩跑了过来,说:“要不我来当老鹰吧?” “蕤儿,你一边儿去,路都走不太稳,你来当老鹰,小鸡仔们都要飞上天了!”小男孩刮了刮那两岁多的小女孩的鼻子笑着道。 “哈哈哈哈!”叫葳儿的三岁多的小女孩哈哈大笑起来,而那两岁多的叫蕤儿的小女孩则是跺脚说哥哥欺负她……院子里笑闹声更大了。 笑声传到了正房的内室里,让歪在床上看账本儿的韦瑜将账本儿放下,对坐在床边做针线的纪锦道:“锦儿,你瞧,孩子们大晌午的不睡觉,就知道玩儿。” “都是孩子,也不犯春困,这个时候外面草长莺飞的,就让他们几个玩儿吧。来,你起来,把衣裳脱了……这件主腰我给你做完了,你穿上看合适不?”纪锦扬了扬手上刚给韦瑜做完的玉色主腰道。 韦瑜抿唇笑了笑,依言坐了起来,脱外面的衣裳,一直到身上再没遮掩。纪锦就让她抬起双手,然后将手上新做的主腰给她穿上,一面穿一面说:“这些年,费了我不少功夫,你这主腰的尺寸总算是大些了。” “青天白日的,孩子们听见不好。”韦瑜转脸瞪纪锦一眼。 “这有什么……”纪锦一面说,一面还顺手在韦瑜的两个拳头大的胸房上薅了一把,韦瑜握住了她的手,嗔怪她又不老实了。 纪锦却将她搂入怀中,在她赤|裸着的肩头细细亲吻,喃喃道:“这些年这个家多亏了你撑起来,在外头还要扮成男子的样子,依然是要束胸,依然是要穿男子的衣袍。也只有咱们两人相对的时候,你才能像个女子,你后悔跟我在一起么?” “当然不。为了你和孩子们,我这一辈子就当个假男子也没什么。有你疼我,再辛苦也不怕。对了,你说,咱们抱养三个孩子够了不?前日,我去五原镇收账,有个乞讨的妇人问我要孩子不……” 纪锦正欲回答,只听前头院门砰砰直响,似乎是有人来找。 韦瑜就赶忙起来,将衣裳穿好,下了床,穿了鞋,戴上帽子往堂屋里去。不一会儿,果然有丫鬟进来回禀说:“外头有个衣饰华美的男子带了许多人进来,说要见夫人和老爷。” 纪锦此时也走了出来,问那丫鬟:“来人说了他姓什么没有?” 丫鬟摇头:“他说是夫人的亲戚。” “亲戚?”纪锦皱起了眉头,随后心头巨震,看向韦瑜的眼中尽是不安。 韦瑜强自镇定,拍了拍纪锦的肩头:“别怕,我去看一看,你去跟孩子们一起玩儿吧。” 说完,随着那丫鬟大步离去。纪锦只觉心都揪了起来,站了一会儿,忙去外面院子里站着,看几个孩子捉迷藏,一面脑子里想着前面韦瑜去见的人,该不会是? 等了半个多时辰,韦瑜去而复返,笑吟吟地回来了。纪锦迎上去问:“没事吧?” 韦瑜拉起她的手说:“没事,我将他安置在前院的客房了,怕你担心,就进来跟你说一说。” “他什么时候走?”纪锦问。 “三日后,他说宫里事情多,不能呆太久。留在这里见见孩子们和你,闲散三日就回去。另外自打咱们走后,你二皇兄的妃子替他生了遗腹子,他已经封了他做鲁王,你娘跟着一起去封地了。他还说,你要是想你娘了可以去山东瞧你的侄儿和你娘……” “太好了……果然,他不负你助他登上帝位……” “是啊,他是明君,乃是天下之福。”韦瑜由衷欢喜,想起方才他在书房里跟纪文楷单独见面,再脱下那顶*一统帽,扯掉簪子,露出满头青丝时。纪文楷吃惊得瞪大了眼,好半天没说话,最后摇头释然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其实在来蜀州的路上,纪文楷的那非要夺回韦瑜的心就因为理智的回归而淡了。因为他想起了韦瑜曾经为他做的一切,既然他得到了江山,又何苦要将江山交予他手的那人再强占了去,要是那样,他跟昏君有何区别? 他要做明君,为天下百姓谋福祉。他要知恩图报,对自己的恩人好。所以,在知道韦瑜是个女子后,他彻底解开了心结。 “我去厨房,今儿亲手做几个蜀州的特色菜给皇兄吃,你陪着他下晌去后山的河边儿钓几尾鲜鱼佐酒吧。” “好,我带着勤儿一起去,他早就嚷嚷着让我带他去钓鱼了。” “恩,去吧,去吧。”纪锦笑嘻嘻地挥手。 夜|色|降临,宅子里传出了欢声笑语,融合着酒菜的香味,让此间的春夜分外实在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