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界杀机(境界人)》 序章 台版 转自 kugou@轻之国度 人类扮演神的时代来临了。 人类可以利用电子显微镜来进行肉眼所看不到的细胞层级相关的显微手术。 人类以品种改良为名让动植物杂交,运用持续的突变来刻意创造出新的物种。似乎很多人不知道,为了诱发突变,人类甚至会使用放射线。 有一天,想必人类可以轻易创造出希腊神话中那个狮头羊身蛇尾的怪物「奇美拉」。 人类扮演神的时代已经来临了。 我们的社会被称为资源丰富的「丰饶社会」、「十全社会」。 但是人类一定没有发现…… 社会愈是丰裕、科学愈是进入神的领域,人心背后的缺陷也愈是满目疮痍。潜藏在人心黑暗面的那些极为丑陋的欲望已经满溢,不断在喷发出来。 这些腐败的欲望透过电脑网络凝聚在一个地方。而他,正是这个地方的管理者,将自己置身于凶残虐杀的幻想世界之中。 像这样在正常与异常的境界线上徘徊的人,被他称为marginal(临界之人)。 他,摩弥京也,认为自己也是个「临界之人」。 第一章 杀害 1 檀香的味道弥漫整个室内,僧侣们庄严的诵经声中交杂着女人的啜泣声。坐在室内前方三排的是穿着丧服的死者亲友,后面数排的人则是穿着月森高中制服的学生,每一个都仿佛在模仿别人般低头不语。 前排的啜泣声开始加剧。 坐在最后一排的少年不断环顾四周。他身材修长,两手戴着黑色皮革手套,右手敷衍了事地戴着小小的佛珠。 他,摩弥京也若有所思地将手放在额头上。那双宛如可以看穿人心的细长眼睛,眯得更细了。 参与丧礼的人员之中当然没看到什么可疑人物。 室内充满了严肃的气氛,但只要一走出去,恐怕便难逃媒体记者像饿狼一样包围上来。 现在,京也必须要极力避免自己的面孔出现在媒体上。但全班同学都参加了这场丧礼,总不能只有自己缺席。 京也对丧礼没有任何感觉。对于这一类的惯例行事,京也基本上不感兴趣。 尸体就只是肉块,肉块定没有办法慰藉任何人,而慰藉也无法根本地解决问题。 在他的心中,南云小百合已经消失了。 诵经终于告一段落,身为丧主的死者父亲走到中央来。他的面容极为憔悴,两颊肌肉大幅凹陷。 「今天谢谢各位特地来参加小女小百合的丧礼……」 父亲开始滔滔不绝地描述小百合生前的为人处世、人际关系及学校成绩等等。虽然多少带着一些美化,但跟京也熟悉的同班同学南云小百合大致相符。 『我昨天把伞忘在学校没带走,现在不知道跑去哪里了,摩弥你有看到吗?』 这是京也跟小百合的最后一次对话。京也突然想到,不知道小百合在被杀前是否找到了她的雨伞? 父亲接着把话题转到家人身上。 「小百合跟御笠感情好的程度,在社区里面也是屈指可数……」 听到这里,一阵铁椅子翻倒的刺耳声响打破了寂静,一名坐在最前排的少女站了起来。她身上也穿着月森高中制服来代替丧服。 看见她的侧脸时,京也全身宛如被电到了似的。 他看见了南云小百合!现在明明正在举办她的丧礼,怎么会看见她从最前排站起来?难道大白天也会看见幽灵吗?京也的脑袋起了片刻的紊乱。 旁边有一只手伸过来位住站起来的少女。 「坐着嘛,忍耐到最后……」 「……对不起,小惠……」 少女甩开那个小惠的手,用手捂着嘴巴跑了出去。 场内开始发出窃窃私语,坐在京也旁边的少女们也不断地交头接耳,京也不禁站起来跑了出去。 小百合活过来了?不,不可能有那种事。 她已经死了,已经被杀了。 京也在大厅附近发现了那名少女。她的背影、她偏向娇小的身高、她亮丽的黑色长发,所有的要素都跟小百合如出一辙。 京也想要呼唤她,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总不能问她:「你是小百合吗?」 少女回过头来,脸上带着忧伤,但神情紧绷,似乎正在克制自己不要哭出来。 虽然很像,但不一样。 她的头发剪得很整齐,闪耀着乌黑光泽。小脸蛋,尖下巴,嘴唇湿亮红艳,肌肤白皙透亮,即使穿着衣服也可以看得出来身材匀称,可以说是集上天宠爱于一身。 「请问你是……哪位?」 少女以带着警戒的声音问道。这个声音让京也想起来了,她是南云小百合的妹妹。 原来如此,她的名字是南云御笠。看着少女,京也不禁停止了呼吸。 京也内心带着莫名的感动,挤出声音来回答道: 「请问你记得我的声音吗?」 「……你是……白井……学长?」 她的脸上同时出现了理解与惊愕的表情。京也虽然情绪激动得难以呼吸,依然勉强自己以平常的恭谨态度说话。 「不,那时候因为某些原因,我使用了假名。我的本名是摩弥,摩弥京也。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或许我这么说是有点僭越了……但我希望你能够节哀。」 京也与御笠的对话,没有第三个人能够理解。 她微微张口,以仿佛看见了幽灵一般的眼神看着京也。正要说话的瞬间,她的眼眶一湿,急忙用手捂住了嘴巴。 御笠似乎现在才察觉自己正在哭泣,或许是因为京也那句安慰之词的关系吧,看见少女的眼泪,京也颇感内咎。 「咦……我……」 「没有必要忍耐,你的姊姊才刚过世而已。」 这句话成了压垮理性的最后一根稻草。 「对……对不……起……我……我……」 京也感觉到胸口一阵柔软的冲击,御笠扑进了他的怀里。 这就是摩弥京也与南云御笠的初遇。 她开始嚎啕大哭,宛如是要将这段期间压抑住的悲伤一口气宣泄出来。她不断地呼喊姊姊,让原本对这场丧礼毫无感觉的京也心中涌起了一股罪恶感。 京也任凭她在怀里哭泣。微微颤抖的身体让人联想到兔子或黄金鼠之类的弱小生物。 少女把脸埋在京也的胸膛,京也看着她那颤抖的娇小身体、发际之间露出的美丽颈项以及纤细的脖子,不禁让他兴奋到头晕目眩。 这个少女跟她姊姊一样美丽。 美丽到令人想要将她杀害。 ……我想要做什么? 京也的双手并没有抱住少女。他反而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便将手伸到少女那纤细雪白的脖子上,他戴着皮手套的手正在冒汗。 少女并没有把脸抬起来。京也的手碰到了她脖子上的细毛,那是一种极度刺激欲望的触感。 好想用手把她的脖子折断,强烈的欲望正在催促着京也。 光是想像着她临死前的表情,就让京也几乎按捺不住。 不行,必须从她口中获得一些情报。 京也一边在心中如此呼喊,一边以左手压住自己的右手,接着又张口把右手咬住。这一幕看在别人眼中想必相当诡异吧,幸好没有人看见。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用已经哭得红肿的双眼望着京也。 京也尽量让自己面无表情,将手放在御笠的肩膀上。这只戴着皮手套的右手上还残留着明显的齿痕。但少女似乎没有察觉京也那令人不解的举动。 「舒服一点了吗?」 「啊……嗯……谢谢……对不起,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做这种事……」 「是啊,难保没有人在看着呢,我们最好保持一点距离,免得传出一些奇怪的谣言。」 御笠这时才发现自己几乎是被京也抱在怀里,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如果被外人看见的话,不被误会那才奇怪。 御笠面红耳赤地急忙往后一跳,拉开了跟京也的距离。 「对……对不起!」 「没关系,不用介意。」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尤其是御笠感到特别尴尬,京也则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过了一会儿,京也假装是突然想起来一样,开口跟御笠说道: 「对了,南云同学,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什么事?」 「……你想把杀害姊姊的凶手抓起来吗?」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御笠错愕地发出「啊?」的一声,但旋即接口说道: 「那是当然的。受害者并非只有姊姊而已,这已经是第三个人了,真希望那个杀人魔赶快被抓到。」 京也在脑袋里快速盘算,并在心中微微窃笑。 「是吗……南云同学,我有一个很唐突的要求,你能够把你知道一切关于小百合的情报都告诉我吗?这样的话,说不定有办法逮到犯人。」 「为……为什么?」 「这件事还请你保密……我知道犯人是谁,而且我已经被犯人盯上了。」 御笠的表情冻结了,片刻之后,她急忙追问: 「这是……什么意思?既然你知道杀死姊姊的犯人是谁,为什么……」 「现在没有时间详细跟你说明。」 「请……请跟我说清楚!花多少时间也没关系!」 「……那我们找个地方详谈吧。但要我说出来有一个条件,听完之后请你一定要协助我。如果你不想被卷进这件事情的话,现在回到丧礼会场还来得及。」 京也的话宛如是最后通牒,其实是在测试御笠的决心。但御笠的眼神中充满了刚毅,丝毫没有受到动摇。 那双仿佛正在燃烧的双眸,跟刚刚那种泪眼汪汪的样子完全不同。 「好吧,那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南云同学。」 「御笠。叫我御笠就可以了。朋友都这么叫我。」 「好吧,御笠同学。」 说完京也便拉着她走了出去,两个人来到附近一家咖啡厅。 店里除了京也及御笠之外还有两、三组客人。店内装潢包含桌椅在内都是原木切割而成,各种摆设跟天花板都带着木头纹路,感觉相当自然怡人,但亮光漆的明亮感略嫌强烈了一点。 为了不被其他人听见对话,两人选择了最内侧的座位,点了两份美式三明治与咖啡之后,坐在座位上休息了片刻。 明明已经点餐完毕了,御笠却依然假装在看菜单,且不时地抬头往京也窥望。圆圆的大眼睛一旦跟京也的视线对上,便急忙缩回菜单上。看来她应该挺适合在图书馆安静地看书。 「……我们开始吧。」 御笠调整了坐姿,准备开始倾听。 「在这之前,御笠同学,如果对我你有什么想了解的,可以现在就提出来。」 「咦……?为……为什么?」 对于这突然的要求,御笠显得颇为困惑。 「这是为了让我们接下来的人际关系更加圆滑。毕竟我把你像诱拐一样地带到了这里,想必你对我已经抱持着某种警戒与怀疑的态度。为了解开你的疑虑,我不在乎多花一些时间解释。」 御笠想了一下说道: 「摩弥学长是……二年级吗?」 「是的。从我出席小百合的丧礼这一点,应该就可以确认。」 出席丧礼的学生都是小百合的同班同学,以及少部分跟小百合交情比较好的朋友。因为没办法让全校学生都出席丧礼,因此校方做了这样的规定。换句话说,身为小百合的同班同学,京也有义务要参加这场丧礼。 「不过你叫我摩弥就可以了。我不太喜欢学长这种带着上下阶级关系的称呼。敬语也可以省略。」 「那……摩弥同学?」 「嗯,大部分认识我的人都直接叫我摩弥。」 「……摩弥?」 「什么事?」 「没什么……我只是想叫叫看而已。」 「嗯。」 御笠害羞得两颊通红。 「那……为什么……摩弥要对我这个学妹用敬语呢?」 「我这个讲话的习惯已经改不了了,就算是对家人,我也会用敬语。」 「咦……对家人也用?」(译注:原文中摩弥京也所使用的说话方式是日文中的敬语体,因翻译成中文之后没有明显差异,特此注明。) 这时两人点的美式三明治与咖啡被送了上来。京也啜了一口咖啡,又苦又甜的滋味流过喉咙。 「你的个性似乎跟姊姊差很多呢……你姊姊比你活泼一点。」 「以前大家都这么说。」 『以前』这样的字眼在京也的胸口带来了宛如尖刺的痛楚。 「还是我先向你请教关于你姊姊的事情?」 「……你先说好了。刚刚你说知道犯人是谁,那是怎么一回事?而且我记得你还说你被盯上了……」 「好吧,从我先开始吗?」 京也用眼角余光看着御笠。她将两手放在膝盖上,一副专心聆听的模样。看来不透露一些情报给她的话,是很难从她口中挖出情报的。 京也在脑中盘算着要对眼前的少女透露多少情报。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以最少量的情报换到她所知道的所有情报,然后马上说再见。 但是不能说出口的情报实在太多了,不知道能不能瞒得过她。 例如说…… 自己曾经从杀人魔那里看到了小百合的尸体照片。 看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京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杯子放回杯垫上。 「我想想,这件事是从数天前开始的……」 2 好像又发生了凶杀案。 在炽热的强烈日光照射下,月森高中二年c班的教室里还是一片疲惫懒散的气氛。 因为天气实在太过炎热,有的人趴在桌上,有的人拿着自备的扇子或垫板猛搧凉。 每一场对话的开头跟结尾自然都是「好热啊」。 在这样的气氛之中,坐在后排靠窗的一名少年却是抬头挺胸,正在阅读一本精装书尺寸的书籍。 他便是摩弥京也。听见班上女同学们正在讨论的「凶杀案」话题时,他不禁将脸从书本中抬起。 距离京也前方两公尺左右,三个女生正聚集在一起吃着便当。在这样炎热的天气下,她们竟然还能很有精神地高声谈笑,一边抓着百褶裙的裙摆搧啊搧。 一群不知道羞耻的女人。 京也在心中为这些少女如此定位。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关心,只是聆听着她们的对话内容。 「这已经是第二个被杀的人了,好可怕喔!杀人分尸案呢!校长今天会不会集合全校学生,说一些『不要在外面玩太晚,天黑之前要回家』之类的话啊?」 「我认识那个被杀的高森美崎呢,她跟我是同一个中学的,太可怕了。」 「真的假的?」「好讨厌喔!」「真希望犯人赶快死掉!」周围女生的回应声此起彼落。受到周围同伴热烈回应的鼓舞,少女更加提高了音量,接着说道: 「我三年级的时候,她是一年级的新生。她长得很可爱,该怎么形容呢,就是特别容易被变态喜欢上的那种长相。」 周围的少女哄堂大笑。 京也完全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不禁皱起了眉头。 其中一名指甲涂得五颜六色的少女以开玩笑的口吻指着京也旁边的空座位说道: 「南云最近都没来上学,该不会已经被杀死了吧?」 听到这句话,京也的身体产生了明显的反应。强烈的饥饿感袭来,让他的喉咙在一瞬间变得干涸,脉搏加剧,心脏以更快的速度将血液送往全身。京也在脑海中回想着她的姿态…… 又细又长的眉毛、宛如涂了口红般的鲜红双唇、滑嫩的肌肤。 接下来想像她被杀死的模样。疲软下垂的四肢、沾满鲜血的身体、散落一地的内脏。京也的身体内部产生了高度的性冲动。南云小百合果然是最棒的。 「摩弥,你从刚刚就一直看着这边,是对我们的话题有兴趣吗?」 一个声音打断了京也脑海中与小百合的甜蜜想像,让他回过了神来。 ——她们会跟我说话,就表示我的举止一定有不对劲的地方。 这么一想,让京也深深地为自己感到丢脸。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京也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说: 「是啊,我对这件事情也很有兴趣,真是令人不舒服的事情呢。」 少女们对望一眼之后,全都放着手边的便当不顾,跑到京也的座位旁边来。 「摩弥想知道什么?」「好狡猾,那是我提供的情报呢!」「先说先赢的啦!」「摩弥,你为什么一直都戴着手套?还有现在是夏天,为什么你还穿这么多衣服?而且你对同班同学也说敬语,这点也很怪呢!」 京也突然被少女们像连珠炮般问了一堆问题,不禁大感厌烦。脑中这么想,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也忍不住用力握起了拳头。 月森高中二年级的摩弥京也是个奇怪的人。在这个蝉声高鸣的盛暑之夏,其他男生的上半身都只穿着短袖衬衫。整个教室里面,唯有京也还穿着制服外套,不但如此,他在制服外套下面还穿着长袖衬衫,衬衫下面更穿着一件套头式的黑色高领上衣,把脖子完全盖住,手上也戴着黑色皮革手套。 京也随时都很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 在一般状况下,这样的人早已被当成怪人而遭到排挤,但京也的特别之处在于他的外貌不差。 超过一百八十公分的修长身材、细长的眼睛。有些人认为忧郁、有些人认为缺乏神采的冷漠表情。穿着虽然异于一般人,但只要排除季节因素,他的服装品味还不错。 京也的座位跟前后座位的距离特别大,这也象征着京也与班上同学之间的距离。虽然不至于遭到排挤,但也没有人想跟他有过深的交情。只有少部分被他的容貌吸引的女生会主动跟他说话。 「摩弥,你有在听吗?」 「嗯,我有在听。」 京也以毫无抑扬顿挫的平坦音调回答。 「你的反应太冷淡了啦,摩弥!」 「对了,你对这个凶杀案了解多少呢?」 「咦?没有啦,其实我只知道这是一件分尸杀人案,已经有两具尸体被发现了……就这样而已。」 「关于坐在我旁边的南云同学,你知道她为什么会请假吗?」 「南云?她已经三天没来了呢。我不知道她请假的理由,大概是得了夏季感冒吧。」 小百合的事情一直让京也牵挂不已。 过去她几乎从来不曾缺席,但级任老师却不曾提及为何最近她没有来学校。 京也跟小百合并没有特别亲近。小百合待人和善,对每个人都很好,在学年内可以说是有名的才貌双全的美女。 京也跟她虽然没有什么私交,但因为坐在隔壁,所以讲话的机会不少。京也对她的评价是「一位有魅力的女性」。 偶然间叹息的模样、撩拨头发的姿态,都让京也看得为之着迷。当她发现京也在看她的时候,总是会回以天真的笑容。 三个女同学在连番追问之后,发现京也总是对问题敷衍了事,似乎也觉得没意思,便兴致索然地离开了。 若要问京也是否对小百合抱着恋爱情感,那答案是否定的。 但若要问京也是否想杀了小百合,那答案则是…… 就在这时,宣告午休结束的钟声响起。教室内的懒散气氛受到搅动,稍微恢复了活力,下一堂课是体育课,而京也遇到体育课总是请假。 他开始思考今天要在哪一个树荫下休息。 京也没有参加社团活动,每当下课钟声一响起,他总是第一个拿起书包走出教室。 他换上鞋子,从校舍门口往外一踏,放眼望去便是广大的农田。 风的流动没有被任何东西阻挡,站在这里让人不再感到炎热。月森市距离邻近的大都市大约有八站车的距离,这是一个大都市旁的附属都市。 像这样位于都市外围地带的地区跟乡下差不多,有着农田之类的景色,而离都市中心愈近,大楼及各种休闲设施等现代化建筑物相对地也愈多。 「连续分尸杀人案吗……」 京也并没有绕到别的地方去,而是直接回了家。 到家之后,看见母亲及妹妹都在家里,京也说了一声「我回来了」之后便迅速爬上二楼。走进房间后将房门上锁,放下百叶窗,接着把身上所有衣物全部脱掉。 一丝不挂的京也看起来非常瘦而结实,没有一丝赘肉。 但是,他的身上却有着无数的伤痕。虽然大部分都已痊愈,但依然丑陋而可怕,让人不禁想要捂住眼睛,为之鼻酸。 伤痕有大有小,有的是切割伤,有的看起来像是被挖走了一块肉。尤其是喉咙跟手背特别严重,看得出来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受到伤害。 右手腕上还有斜斜一道尚未完全痊愈的伤痕,伤口处的皮肤高高隆起。这就是为什么他总是戴着手套、穿着盖住脖子的衣服,而且体育课总是请假的原因。 脱光了衣服,让京也有一种从世俗枷锁中获得解放的感觉。 今天又是毫无意义的一天。微弱的光线从百叶窗的缝隙中透入,京也站在房间中央,望着在光线中飞舞的灰尘。 无聊、缺乏刺激的日常生活,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跟那些茫然度日的同班同学每天见面,对京也来说简直是一种地狱般的折磨,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还得持续将近两年,京也的心情就变得非常郁闷。 京也各做了三轮伏地挺身与仰卧起坐,每轮五十下,接着举了一百次哑铃。 全身大汗的京也走到浴室冲了个澡,将汗水洗掉。 换上便服后,京也打开了放置在书桌上的笔记型电脑。随着喀喀声响,电脑载入了作业系统,网路是京也的少数兴趣之一。 连上网路后打开浏览器,从「我的最爱」中点选了某个网页。 萤幕突然变成了黑色,接着在下一个瞬间,萤幕上出现一枝羽毛笔,在画面中央写下鲜血般的红色文字。 〈bloodyutopia〉 羽毛笔在歪七扭八地写完这段文字之后便消失了。 这个网站就是俗称的地下网站,内容尽是一些带着私密性质、违反道德伦常的东西。京也则是这个〈bloodyutopia〉的管理者。 网站内的讨论主题很多,包含残酷的拷问方法、教科书中没有记载的黑暗历史、美国著名杀人魔的相关谈论、网路上收集到的尸体照片分享等等。最近则特别流行玩侦探游戏,针对电视不断重复报导的凶杀案新闻进行分析,推论犯人是谁。 在网站首页上,月森市的连续杀人案早已成为热门话题。这个网站让人不能小觑的地方在于网站会员之中消息灵通的人着实不少。 看完新文章之后,京也不禁发出赞叹之声。 新文章的叙事手法相当严谨,对于重点内容的描述比起新闻中喧喧嚷嚷的报导内容还要详尽得多。会员之中想必有警界相关人士,或者是新闻媒体工作者,情报都是他们提供的。 京也将新文章从头再看一次。 第一件命案发生在一周前,受害者是十六岁的西条忍,她在回家途中下落不明,隔天被发现时已经遭到分尸,被遗弃在喷水池中。 第二件命案是昨天才被发现的,受害者是十四岁的高森美崎,一样是在放学回家途中失踪。月森市这个市名源自于市区内有一片名为「月森」的树林,而受害者被肢解的尸体便是在隔天于树林里的祠堂内被发现。 这两件分尸案被认为是同一个犯人所为的决定性证据是肢解的方式如出一辙,两具尸体都是被肢解为七块后遭到丢弃。 文章还没有完结。作者在最后以兴奋的言词表示之后会陆续把内容补足。 〈bloodyutopia〉采用的是自由发文的形式。会员可以针对特定案件自由发表文章或者是照片(照片多为违法外流的尸体照),等到有了后续报导或是掌握了内部消息,其他人也可以对文章进行补足修正,共同提高文章的正确性及完整度。 在留言板上,会员们恣意地发挥想像力,辩论着阴谋论的可能性。临界之人总是像这样在不弄脏自己双手的情况下满足心中的疯狂欲望。 藉由他人的死来满足欲望的一群人。 每个人都会说他们不正常,聚集在〈bloodyutopia〉的会员们对这一点或多或少也有所自觉。 京也也一样,他平常隐藏在长袖衬衫及皮手套中的手腕伤痕就是最好的证明。 想要看到更有趣的情报,还得再等一阵子。 京也一边这么想,一边查看着电子邮件信箱。这时,他看见了一封新邮件。 主旨是「希望入会」。内文是这样的: 「我希望能够加入bloodyutopia。请告诉我你的方便时间,我可以配合你。」 并非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加入这个网站。由于网站采会员制,所以没有帐号跟密码的人是没有办法看见网站内容的。 想要获得帐号,首先就得联络管理者京也,在两人都有空的时间进入聊天室详谈。这时京也会判断这个人是否为自己的同类,抑或只是出于一时好奇,同时决定是否发给帐号。 现在的会员数量包含京也在内将近有六百人,这些都是京也花了无数时间所挑选出来的同胞。他们嗜血、畏光、对死亡着迷。 京也挑选同伴的鼻子很灵。在判断别人是否为自己同类的这件事上,他从来没有发生过误判,为此他相当自豪。 看一下送信时间,还是十分钟之前。京也立刻将指定的聊天室网址贴在回信中并寄出。 接着京也先行进入聊天室内等待,过了没多久,对方就进来了。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你好,我是寄信的艾克希特公爵之女。 凡采尼:您好,我是bloodyutopia的管理者凡采尼。 京也在网路上使用「*凡采尼」这个代号。讲话方式则跟现实生活中一样恭谨而彬彬有礼。(译注:「凡采尼」这个名字的典故应是取自十九世纪的义大利杀人魔文生·凡采尼(vincenzoverzeni)。) (还不错。)京也心想。 虽然对方这个名字或许只是为了吸引京也的注意,但取得实在不错。 凡采尼:您的名字取得真好。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你看出来了吗?不愧是这个网站的管理才(笑)。 凡采尼:当然。「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是一种刑具,对吧?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dukeofexetersdaughter)』是处刑台的一种,使用法是将受刑人的双手双脚沿着四个方向绑在台上,然后向外拉扯直到四肢关节脱落为止。根据资料记载,受刑人不但会关节脱臼,而且手脚可以被拉到令人讶异的长度。 人们戏称受刑人被送上此种处刑台是『与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结婚』。 凡采尼:您对刑具有兴趣吗?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我不是对刑具有兴趣,我是对中世纪历史有兴趣。刑具只是额外获得的知识而已。 凡采尼:原来如此。那中世纪历史中您喜欢谁呢?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我想想,吉尔德莱斯吧。 凡采尼:专门猎杀美少年的*吉尔德莱斯吗?您的品味真不错。(译注:gillesderais,他是著名的黑巫术师,十五世纪的贵族,在英法百年战争中更是圣女贞德的战友,但后来被控残杀三百多名少年而遭到处刑。)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这辈子第一次被人家这么称赞(笑)。吉尔是个好演员呢,他命令部下四处到村庄里逮捕美少年,并要求部下将少年们严刑拷打,在少年们痛苦哀嚎的时候自己反而现身拯救,说一些「别怕,已经没事了」之类的话,让美少年们把他像神一样看待。 凡采尼:接下来呢?故事还没完吧?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你果然也知道这个故事。没错,他会把自以为得救的少年抱在怀里,然后拿出预藏的刀子插在少年的背上。少年痛得在地上哀嚎翻滚,这时吉尔德莱斯会一边大笑一边割下少年的阴茎,并翻搅少年的内脏,让自己的欲望获得满足。 凡采尼:以前的掌权者大部分都觉得人生无趣,因为在他们的时代,娱乐实在太少了,最大的娱乐大概只有性行为吧,所以他们会想尽办法从各个角度在性行为中寻找新花样,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所以才会成为变态的温床,创造出那么多这种家伙啊(笑)。 凡采尼:你也想试试看像吉尔德莱斯那样做吗?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怎么可能。如果在麦田里面游玩的少年们快要跌到悬崖下去了,我一定会伸手拯救他们的(笑)。 凡采尼:*《麦田插手》吗?(译注:thecatcherintherye,美国畅销小说之一,作者为j.d.salinger。) 以知识的量来说绝对及格。虽然没有聊很久,但应该已经可以下决定了。京也轻揉着眼角,作出了判断。 凡采尼:好,我允许您入会。请多指教,艾克希特公爵之女。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这么快就决定了? 凡采尼:是啊,我自己也颇为惊讶,您确实是我们的同类,我的鼻子可以保证,您是真正的临界之人。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太棒了,不过临界之人是什么意思? 凡采尼:marginal,站在正常与异常的境界线上之人。渴望成为残忍杀人的禁忌野兽,却又不敢完全抛弃人性的胆小鬼,也就是我们这种人。 不知为何,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沉默了片刻。以时间上来说大概只有短短十秒钟吧,但因为到刚刚为止的对话过程都非常流畅,因此这个突然的沉默让京也感到颇为狐疑。 就在京也把手伸到键盘上想要打些什么话的时候,对方有了回应。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说得真妙。不过好可惜啊,本来还想跟你聊聊用血洗澡的*伊丽莎白·巴托里呢。凡采尼,你最喜欢哪一个人物?(译注:伊丽莎白·巴托里(erzsebetbathory)是十六世纪的伯爵夫人,因杀害数百名处女而遭到终身监禁。) 凡采尼:比起中世纪,我更喜欢近现代的杀人魔。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下次我们再来就这个话题好好聊一聊。 凡采尼:我很乐意。 为多了一个新会员而高兴,如此度过这一天。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接下来等待着京也的,应该还是非常平凡的日子。但「艾克希特公爵之女」这时显得异常兴奋,即使是透过电脑萤幕也感觉得到,或许是因为找到同好的关系吧,毕竟能找到一起开心地聊这种话题的同伴很难得。于是,事情发生了……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对了,送你一样东西当见面礼。 凡采尼:什么东西?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我刚刚用mail寄过去了。 凡采尼:我能打开来看吗?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请便。 京也开启收信软体,点选接收邮件,这时他收到一封只有附加档案而没有内文的信。点开档案一看,京也微微吃了一惊。 这是一张尸体照片,不知道是从哪里外流出来的,裸体的女性躺在血泊之中。不过说实在的,这种程度的照片其实并不算罕见,毕竟在网路上是没有隐私权及伦理道德那种高尚情操的。 正当京也想要把照片档案关掉的时候,他看见尸体的空洞眼神,不禁扬起一边眉毛,轻轻叫了出来。 因为照片中的死者是京也相当熟悉的人。 「南云……小百合吗……?」 坐在京也隔壁的南云小百合。尸体的胸口有着很深的穿刺伤,很明显是死于他杀。 这是京也第一次看见她的裸体,或许是因为血液流光的关系,她的皮肤极度苍白,给人一种病态的印象。三天前她还坐在京也的旁边亲切地笑着。 京也心脏的鼓动快得几乎要爆炸,脉搏不断加剧。 无数的想法在京也脑海中快速闪过。 是谁杀了她?第二名受害者高森美崎的遗体才在今天刚被找到而已,警方应该根本还没发现南云小百合的遗体才对。 京也的脑袋中浮现了两种可能性。 第一种可能性,犯人放在网路上的照片被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找到。而第二种可能性,便是艾克希特公爵之女就是犯人。 京也翻遍整个桌子终于找出通讯录,奔出家门,来到门外的公共电话亭。京也没有手机,而这几年大部分的家用电话机都有来电显示功能,所以京也不想用家里的电话。 进入电话亭内,迅速拨了南云家的电话号码,铃声响了数响。 「喂,敝姓南云。」 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接了电话。虽然压低了音量,听起来却依然清晰,而且宛如电话服务员一般不带情感。 「请问是南云家吗?敝姓白井,是南云小百合的同班同学,请问小百合回家了吗?」 他仓卒地捏造了一个假名。 「……还没,昨天父母已经向警方提出搜寻申请了……对了,您怎么会知道姊姊不在家……」 电话里面的声音叫南云小百合为姊姊,这么说是她的妹妹了。搜索申请根本只是些书面报告而已,不会有任何作用。每天失踪的人这么多,警察也不可能每一个都认真寻找。 「我明白了,谢谢。」 「咦?请问……」 京也单方面地挂断电话之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小百合的尸体果然还没被找到。 京也接着回到家中,坐在笔记型电脑前面再度展开对话。 在接触到键盘的那一瞬间,京也感觉到被包覆在手套里的手指正在微微发抖。 因亢奋而发抖。 京也紧紧握起拳头,皮手套发出吱吱声响。 「冷静下来,别心急!」 凡采尼:让您久等了。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如何?这个礼物不错吧? 凡采尼:请问您是在哪里得到这张照片的?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网路上找到的。 对方的说法完全在京也的预料之中,接着京也掀起了战火。 凡采尼:不是吧?是你杀了她吧? 流畅的对话再度中断,对方维持了漫长的沉默。京也继续追击…… 凡采尼:我并不打算在网路上找出你的真正身分,请放心吧。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等等,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凡采尼:不用再隐瞒了,你应该很想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吧?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我连这个女的是谁都不知道。 凡采尼:你在说谎。她的名字是南云小百合,刚刚电视新闻已经报出来了。这么大的新闻,你不可能没看到。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啊,好像的确是这个名字。 凡采尼:我骗你的,她现在还是处于失踪状态。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喂,你在套我的话吗?我只是不想扫你的兴,所以对你说出来的话随口附和而已! 对方的语调越来越激动,很明显可以感觉得出来他在焦躁。 ——没错!愤怒吧! 京也微微地露出了笑容。 凡采尼:你应该很想知道,为什么我会知道她的名字吧。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你的脑袋有问题吗?我已经说过我不认识这个女人了! 凡采尼:你在哪里掳走她的?她是一位很有魅力的女性,相信你应该玩得很开心吧?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真无聊,我要离开了。 凡采尼:我原本也好想杀了她。 对方再度陷入沉默,或许是因为这句话令他吓了一跳吧,过了一会儿……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你是认真的吗? 凡采尼:你愿意承认了吗? 经过数秒的沉默之后……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没错,是我杀了她(笑)。 京也原本打算再问两、三个问题,如果依然没办法从对方口中得到有力的证明,就乖乖地承认错误并道歉。毕竟安心比喜悦更重要。但自己分辨同类的灵敏嗅觉证明了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确实就是犯人。 凡采尼:在这个时间点出现新的受害者,看来你就是现在大家广为讨论的杀人分尸案的犯人吧? 再度沉默,真是个好懂的人,京也心想。 凡采尼:她接下来被分尸了吧?如何,有没有很兴奋?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很兴奋,太兴奋了。但同时我也做了一件很可惜的事情。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似乎看开了,他的发言变得异常坦然。 凡采尼:什么事情?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我太早杀死她了。我原本打算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切断她的四肢,但她的反抗超过我的预料,我拉她去撞墙壁,结果她就不动了,真是好可惜啊。我不是你刚刚说的那种临界之人,在你的定义里面,像我这样的人称为什么? 凡采尼:我把你们这种人称为越界之人(overline)。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跨越界线之人吗……你跟这女的是什么关系?亲戚朋友之类吗? 凡采尼:可以这么说。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还在故作镇定,真是令人不爽的家伙。 凡采尼:我没有那个意思。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毫不顾忌地跟你谈论我犯下的案子吗? 凡采尼:说得也是,为什么呢?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因为我已经决定下一个要杀的目标了。 凡采尼:能告诉我是谁吗?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就是你!我要杀了你! 宛如要刺入内脏般的可怕文字,可以想像得出来对方此时的狰狞表情。好可怕的恶意情感,让人不禁寒毛直竖。 凡采尼:杀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你不是那个女人的亲戚朋友吗? 凡采尼:没错。你的意思是只要有这个线索就能找到我吗?好,等等我会将进入网站的帐号密码寄给你……说不定我们有机会见个面。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如果有机会见面的话,在你察觉之前,你便已经死了。 这就是双方的宣战声明,艾克希特公爵之女说完这句话后便离开了聊天室。京也也切断网路,关掉电脑电源。 突然变得好累,京也整个人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将手也放在椅子扶手上。椅背上的纺锤形木条压着背部,感觉相当舒服。京也陷入了沉思。 既然他承认小百合是他杀的,那么想必另外两件凶杀案的犯人也是他。 他的下一个目标是我,而且他知道我是一个『与南云小百合相识之人』。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真的有办法找出我是谁吗?我有办法赶在他之前先查出他的身分吗? 京也抚摸着自己的脸。这时京也才察觉到,自己的嘴角弯成了大大的弯月形。 「都这种时候了,我竟然还在笑?」 极限的玩命游戏,让京也不再感到无聊。 「他要来杀我……?」 面临了性命交关的危机,笑容却停不下来。过了一会儿,他甚至从喉咙深处传出笑声来。 京也从抽屉内取出一把折起来的蝴蝶刀。 用右手旋转刀柄,让刀头露出来。目前身边能够拿来自卫的武器只有这玩意儿而已。 ——为什么我要故意向一个跨过了那条境界线的越界之人挑衅呢?为了报仇吗? 不,这个感情应该是…… ——忌妒。 隔天,南云小百合的尸体被人发现了。她被肢解成了肉块,绑在市区南端风力发电塔的白色风车根部。 学校集合全体师生,为她进行了一分钟的默哀。校长只说她「过世」了,完全没有提到「被杀」或「杀害」的字眼。 接着京也便在丧礼上遇见了眼前这名少女。 3 「……这就是我遇到的状况的来龙去脉。」 京也端起早已冷却的咖啡,润了一下喉咙。 当然京也并没有全盘托出据实以告。京也说自己跟艾克希特公爵之女只是偶然之间在网路上相遇而已,而且也没有把曾经看过小百合的尸体照片这件事说出来。 御笠的表情非常严肃,仔细地聆听着京也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她握着咖啡杯,一动也不动,即使京也已经说完话了,她依然凝视着京也,似乎希望能够汲取更多的情报。 「御笠?」 御笠的身体一震,抬起了脸。 「对……对不起。」 御笠的喉咙发出哽咽般的声响,伸手将眼角的泪水擦了擦。 「你很惊讶吧?」 「不……我大概了解状况了,摩弥打算如何找出犯人呢?」 「我现在还在想办法,接下来能换我问你问题吗?」 「……嗯,好的。」 京也首先询问小百合常去的地方,以及跟小百合交情比较好的朋友(尤其是男性朋友)的姓名。京也打算先从这方面着手调查。 「……你认为凶手是姊姊认识的人吗?」 「我也不知道,只是就统计数据上来说,这个可能性非常高。不过,几次的受害者们除了同样都是年轻女性之外,目前完全找不到其他相关点。第一个是十六岁的高中生,第二个是阳工中学的三年级学生,第三个是你姊姊。随机杀人的可能性也很高。如果真的是随机杀人的话,我能够找到的线索就相当有限。毕竟我只是个门外汉,很可能调查到一半便完全失去方向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那个艾克希特公爵之女应该很简单就可以查出你的身分吧?这样下去的话……」 「要查出来也不算非常容易,而且就算真的被查出来了,我还有一招杀手锏。」 「真的吗?」 她从桌子另一端将身子往前倾,向着京也靠过来。 「就是布下陷阱等他上门。反正就算我不去找他,他也会来找我。既然如此,我只要做好万全准备,在他来杀我的时候趁机反击就可以了。」 「这太危险了!」 「你想得到更好的方案吗?与其在迷雾之中胡乱朝敌人挥剑,不如确实做好防卫工作。」 「可是……」 「你只是在心理上无法接受『诱饵』的概念而已。连续杀人案中,只要受害者愈多,搜查行动便愈能有所进展。就算最后我失败了,也可以增加艾克希特公爵之女被逮捕的可能性。」 「摩弥,我这种想法太奇怪了!简直好像是把自己的命当作棋子一样……」 「因为……」 因为确实便是如此。 京也急忙住了口。 ——我到底想要讲什么? 差点就露出本性了。 随时披着厚厚的外皮,藉着恭谨的讲话方式来武装内心的摩弥京也差点就泄漏了自己真正的本性。脱去铠甲后的卑微本质暴露在他人面前,是最令京也害怕的一件事情。 京也开始认为继续跟南云御笠相处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必须赶快远离她。 「对不起,拿这些无意义的事情来耽误你的时间……咖啡钱我来付吧。」 少女还想继续谈下去,但京也不让她有继续说话的机会,迅速拿着帐单站了起来。 「我们谈了这么久,你还是快回去跟大家道歉吧。你忘了吗?你是从丧礼会场上溜出来的。」 御笠整个人瘫在座位上一动也不动,京也背对着她朝向收银台走去。 「请问……摩弥……你是不是……喜欢我姊姊?」 御笠的语尾声音愈来愈小。 「……再见,御笠。」 京也毫不回头地走出了店门。 当天夜晚,上了锁的房间内没有开灯,由于窗帘也被拉上,所以甚至连月光也没有。阴暗的室内唯有电脑萤幕显得特别明亮。键盘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回荡,一双锐利的眼神正在凝视着萤幕。 京也正在看着〈bloodyutopia〉的首页。 首页上以加大的字体写着这样的文字: 〈为了调查月森市连续杀人分尸案的真相,在此募集协力者。住在月森市附近,愿意提供巡逻、查访等各种形式协助的朋友,请与我联络。管理者凡采尼〉 「调查真相吗……真是虚伪的说辞。再也没有比这个更糟糕的藉口了。你以为自己是正义的使者吗?」 最近在〈bloodyutopia〉上正流行玩侦探游戏,京也也打算一起共襄盛举。当然这只是藉口而已,其实京也是想藉此找到帮手,将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揪出来。 如此虚伪的做法,让京也自己看了也想吐。但这一切都是为了保命,说穿了自己的命还是很珍贵的…… 现在时间将近凌晨两点,但是网路计数器却跳得非常快,因为大部分的同伴都在这个时间带活动。 大家看到这个留言会有什么感觉呢,京也在脑中思考。向来不对任何事情进行干涉,行事风格非常谨慎小心的凡采尼竟然在这次的案子上率先加入调查行动,同伴们或许会觉得很可疑,或许会猜到另有私人隐情。京也认为只要能够征求到一名协力者,就已经算成果丰硕了。 但结果却出乎意料之外,不到两个小时已经有四个人表示愿意协助。 〈bloodyutopia〉的成员之中有些人对凡采尼的崇拜几乎达到狂热的地步,或许就是这一类的人对他伸出了援手吧。 凡采尼:各位,我事先声明,这件事情完全是私事。对于把各位卷进来,我感到相当抱歉。现在要退出也没关系,我绝无怨言。 连发烟火:好久不见,凡采尼。你好吗?我愿意协助你。 连发烟火也加入了。 他是这个网站在创立初期时的会员之一。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何方神圣,但是,他总有办法以极快的速度提供大家犯人照片及连新闻媒体都没报导出来的案件细节情报。 过去曾经有其他同伴开玩笑地将他在〈bloodyutopia〉上公布的残酷尸体照片外流出去,结果照片传遍整个网路世界,死者家人看到了照片之后吓得昏倒。造成这样的结果,他可以说是共犯也可以说是元凶,总之他就是这样的人。 模仿者:私事也没关系。凡采尼大人,请让我参与夜间的巡逻工作。 *萨德侯爵: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只有白天的时间能配合,所以我就负责查访吧。(译注:萨德侯爵(marquisdes.)是十八世纪法国作家donatienalphonsefrancoisdesade的绰号,他专门描写性虐待与性暴力,「虐待癖」(sadism)这个字便是源自他的名字。) 死尸:那我负责巡逻。 凡采尼:有了各位的协助,让我信心倍增,谢谢各位。 连发烟火:人数应该还会增加,让我来帮大家每个人准备一只假人头手机或是预付卡手机吧。 凡采尼:费用由我来支付。 连发烟火:不用了,别这么客气,反正我多的是钱。 凡采尼:这下子我在人面前愈来愈抬不起头了。 连发烟火:那指定第二代管理者的时候请一这要选我(笑)。对了,我会把大家的号码事先输入手机之中,但是要怎么交给大家呢? 凡采尼:月森市有个中华街,街上有间名叫『姑娘』的餐厅。请将手机放在那间餐厅的垃圾桶中,大家自己去拿。有任何状况,就*用电子邮件联络,但禁止互相打电话。这样如何呢?(译注:日本的手机可以收受电子邮件。) 京也等待着大家的反应,过了一会儿,大家才各自回覆自己的看法。 连发烟火:啊,这个做法不错。你的创意点子每次都让我感到惊奇。 死尸:为什么禁止打电话?而且有必要用这么拐弯抹角的方法吗?大家直接见面分配手机不是比较简单? 凡采尼:死尸,你还记得当初加入〈bloodyutopia〉的时候,我曾说过禁止会员做一件事情吗? 死尸:喔,好像有这么一回事。你说〈bloodyutopia〉中的交友关系仅限于〈bloodyutopia〉网站之中,禁止在现实生活中有任何往来,对吧? 萨德侯爵:其实我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禁止我们办网聚之类的活动?既然大家兴趣相同,相信应该有很多人想跟其他会员面对面聊天吧? 凡采尼:萨德侯爵,你知道「风险转移(riskyshift)」这个理论吗? 萨德侯爵:不清楚。 凡采尼:我们临界之人跟一般人不同,我们有着危险的思想。有些人想要虐待异性,有些人想要以残酷的手法刑求他人,有些人特别喜欢尸体。以我来说,我的性癖好也可以被分类为尸体爱好者。 模仿者:真的吗? 凡采尼:是的。我只要一见到美丽的女性,就会立即在脑中思考如何用最残酷的手段杀死她们。所以在日常生活中,我必须要对自己的一举一动非常小心。 模仿者:让人联想到*爱德华·盖恩。(译注:爱德华·盖恩(edwardgein)是美国二〇年代著名杀人魔,电影《德州电锯杀人狂》及《沉默的羔羊》等皆是以其人为范本。) 凡采尼:离题了。所谓的「风险转移」指的就是在团体的讨论之中,个人的想法会往较为冒险的方向偏移的现象。简单来说就是「拉人壮胆就不怕」的想法。 萨德侯爵:这跟禁止网聚有什么关联吗? 凡采尼:举个例子来说好了,假设我跟萨德侯爵在现实中见面了,我跟你都有着异于常人的欲望,如果我们聊得很开心,原本隐藏在我们心中的杀意,可能会经由讨论而逐渐往较为冒险的方向偏移,这么一来…… 萨德侯爵:我们可能会共谋犯罪。 凡采尼:没错,如果是四个人、五个人的话,这个现象又会比两个人时还要来得严重。但我们一定要把持住临界之人的立场才行,绝对不能跨越那道界线,所以我希望各位能遵守这个原则,其实就连留言板也很有可能引起这样的现象,但毕竟不可能连留言板都加以禁止。 模仿者:真不愧是凡采尼大人,原本订定这样的规则是为了保护我们大家。 连发烟火:原来如此。那就以刚刚的方法将手机分给大家,没问题吧?大家一查到什么消息,便逐一向凡采尼报告,让凡采尼获得愈多情报愈好。 凡采尼:对不起,麻烦大家了,我明天还得早起,我就先离线了,各位晚安。 关掉电脑电源的瞬间,室内变得一片漆黑。 事情进展得意外顺利,目前能够做的都已经做了。在月森市放出猎犬,希望这些猎犬能将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找出来。 这是一场战争。站在境界线上的京也与越过了境界线的艾克希特公爵之女之间的战争。 既然已经开战,就绝对不能败北。 不过,对于手机的交付方法,京也依然心存疑虑。 将手机藏在中华街最热闹地区的垃圾桶内,确实是个好主意。但其他会员可能会为了想看一看管理者的长相而躲在某处守着。如果可以的话,京也尽可能不想让会员们知道〈bloodyutopia〉的管理者只是一介高中生。最好能够找到一个人代替京也去捡手机,然后将手机交给京也…… 京也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刚好看见了从云层中探出头来的满月。 「今晚的月色真美。」 不知为何,京也想起了丧礼中遇到的那名少女。 不断颤抖的肩膀,看起来就像一只无依无靠的小动物。哭肿了的大眼睛,持续挑逗着京也的嗜虐心理。 京也在脑海中将她的制服外套脱掉,扯开她制服上的领结。将衬衫的扣子一颗一颗解开,让原本紧绷的胸口获得解放。将她剥得一丝不挂之后,温柔地亲吻她的脸颊。她那美丽的锁骨正在微微冒汗,在不让她察觉的情况下,轻柔地将手放在她的脖子上,然后,一口气施加力量。她会惊愕得张大双眼,但一切已经太迟了,像树枝一样的纤细脖子将会被…… 就在这时,京也回过了神来。 「真糟糕,这个征兆可不太妙……」 京也再一次仰望天空,或许艾克希特公爵之女也正在相同的天空下的某处,沐浴着相同的月光吧,京也在心中想像着。 4 满月从云层中露出了脸。 这里是某公寓的某户屋内。月光带走了室内的黑暗,映照出两个人影的轮廓。 其中一个人影呈大字形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另一个人影则跪在地上将脖子九十度上仰,宛如一个正在祈祷的虔诚信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跪在地上的影子发出了诡异的大吼声,然后慢慢将原本呈后仰状态的身子弯了回来。他的脸上到处都沾满着看起来像油漆般的血迹。尤其是嘴巴附近,简直像是用油漆涂了一次又一次似的,在干掉的血迹上又涂上新的鲜血,形成一种浓稠的咖啡色。 这个中等身材、中等身高的年轻男子站了起来。他蓬头垢发,满脸胡渣,邋遢的模样令人不敢恭维。 他身上完全没有穿衣服,呈大字形躺在旁边的少女也一样。 他脸上的大量血迹并不是他自己的血。这些被他涂在脸上的鲜血是从少女那被切开的腹部中喷出来的。 这个男人名叫海藤信树。他的眼光炯炯有神,空气中飘散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他望向墙壁上的小型挂钟。 才经过了三十分钟而已。 海藤一旦进入恍惚状态,有时经过五小时也不会恢复神智,所以今天算是非常早的。 今天发生了很多不开心的事,光是回想起来就让他怒火中烧。 在补习班担任教职糊口的海藤背负着相当多的压力,虽然这些压力大多是自身能力不足所致,但海藤却不这么认为。 「那些混蛋……」 海藤班上的中学生或许是正处于反抗期的关系,相当不受教。海藤总是被这些学生们搞得烦躁不耐,整个教室的气氛也因此变得非常郁闷紧绷,不明就里走进教室的人都会忍不住胃痛。 但海藤的教学技巧也不甚高明,经常有些学生家长抱怨送孩子来补习,却没有让孩子的成绩变好。(哪能这么快看见成效!海藤心想。) 学生家长是出钱的人,所以经常更难理喻。 甚至有些学生家长想尽办法要让海藤被解雇。 这一切都让海藤愤恨难平。 再加上数天前,海藤遇到一件事。为了获得那个地下网站〈bloodyutopia〉的会员资格,海藤跟一个叫作凡采尼的男人(虽然无法确认性别,但应该是个男人)在聊天室里对谈了一阵子。 那是一个口气恭谨但态度略嫌冰冷的男人,海藤很久没有遇到如此谈得来的人了。 海藤在残杀少女时,都会为少女拍下照片或影片,储存在海藤随身携带的笔记型电脑中。看着这些少女们临死前的模样,海藤可以在短暂时间内获得原谅一切的心情。 海藤跟凡采尼愈谈愈开心,忍不住便从自己所收藏的照片之中挑出最满意的作品寄给他看,当然海藤宣称这些照片都是从网路上的图像留言板中下载来的。 但凡采尼一口咬定海藤就是犯人。 他现在一定正为成功摆了我一道而得意地大笑吧,真是太可恶了!海藤心想。 海藤不禁摇了摇头。 他最痛恨被别人瞧不起了。那一刹那的愤怒,他绝对没有办法忘掉。 一定要把那家伙找出来杀死才行。 虽然才刚将第三个人肢解没几天,但由于实在怒火难平,所以海藤今天忍不住又对第四个人下手了。 海藤心想:间隔时间愈来愈短,得尽量克制一点才行。 海藤转头望向身旁的死尸。真是单纯的女人,一个年轻的酒家女。像这种人杀起来实在很没意思,一点也不过瘾。海藤甚至连她的名字都已经忘了。 还是中学生或高中生最棒,因为跟自己的学生年纪相仿。 但是海藤心中很清楚自己无法获得满足的真正理由。 因为第三个对象实在太出色了。南云小百合,她真的太棒了,可惜自己犯了严重的错误,太早杀了她。 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海藤有自信能做得更好。 但是以后可能很难再遇到像她这么好的货色了,那简直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机缘。海藤深深感到惋惜与懊悔。 他站起身来,从背包之中取出八寸短刀、单眼相机及小型摄影机。差不多该进行最后一道程序了,那就是肢解。 海藤最无法原谅的就是新闻媒体了,因为新闻媒体竟然将这些分尸案形容成『残酷犯罪』。 那些愚蠢的家伙只用一句『残忍』便否定了从各个角度看一件事情的可能性。海藤已经对新闻媒体彻底绝望了。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发现呢? 那不是『杀害』,而是『赋予重生』。 人的肉体在活着的时候会制造出很多污秽的东西,所以死后就算天使想来迎接死者上天堂,也会因尸体吸收了过多污秽物而令天使不堪负荷。将尸体肢解,就是为了让天使方便搬运。 换句话说,海藤是为了让死者重获新生才花时间将尸体肢解的。 回想起来,当初海藤被电视新闻中的愚蠢评论家激怒而忍不住砸坏了电视,偏偏他又没有订报纸,所以再也无法得知案子的后续报导。 不过,反正海藤对那些无能的新闻媒体已经毫无兴趣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把那个凡采尼给揪出来。 ——说不定我们有机会见个面。 凡采尼离去之际说出来的这句话,让海藤不禁感到背脊发麻。 那个瞬间,海藤信树打从心底对凡采尼感到恐惧。 海藤无法原谅这世界上竟然有人能令接受了神的指示,进行着崇高行为的自己感到害怕。 海藤已经在网路上订购了伪造的警察手册,应该在数天之内就会寄到。 海藤打算利用这个东西伪装成便衣刑警开始明查暗访。只要别让人看见贴着照片的那个部分,一般外行人根本分辨不出来警察手册的真伪。 海藤拿着短刀走向女人的尸体。 「今天的满月真美。」 就在这时,柱子上的时钟开始响起,宛如正在宣告某个杀人戏码已经揭开了序幕。 第二章 放血 1 今天的阳光依然灿烂耀眼,从早上就是个好天气,窗户外的田园景色看起来非常安静详和,稻穗正享受着随风摇曳的舒适感。 但教室内的景色可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了。远超过三十度的高温让整间教室里尸横遍野,这种情况下就算有人中暑昏倒也丝毫不奇怪。 第三堂课结束,京也正在整理着教科书的时候,一名男同学靠了过来。 他是坐在京也后面座位的加仓井,一个半吊子的不良少年。虽然梳了个飞机头,却似乎没有勇气染发。模样看起来虽然很凶恶,但因天生对女性温柔的个性,让他在班上的评价其实并不算太糟。当然对于一个自认为是不良少年的人来说,这样的评价恐怕不是个好现象。他跟京也称不上是朋友关系,但他是除了一部分女同学之外最常跟京也说话的人。 「喂,你穿成这样不热吗?我可是坐在你后面哩!光是看着你那个制服外套的背影,就让我热得快死了,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我知道,可是我并不打算改变我的穿着,你只能看着我的背影忍耐到冬天,或者是学会不看见我的背影也可以把黑板上的字抄下来的技能。」 「抄黑板?你以为我会干那种事吗?」 「为什么不做?」 「什么为什么?这样才像不良少年啊。」 「我能说一句话吗?你对不良少年的认知实在有着相当大的误差。」 「你说什么……!喂,那不然要怎样才能像个不良少年?」 京也的语气显得很不耐烦: 「总之先试着学学抽菸如何?」 「菸那种东西是毒药!你不知道吗?只要抽一根菸,血管就会开始收缩,好一段时间之内血液循环都会相当糟糕。那么可怕的东西,谁要吸啊!你讲话小心一点!」 「……看来你会是个很长寿的不良少年,我想你应该也没有偷车来飙的勇气吧?」 「偷窃是不好的行为!看不出来你这家伙原来这么坏。」 京也故意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好吧,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吗?」 「嗯?啊,对了对了,那个超可爱的学妹又来了。那个人是南云的妹妹吧?她为什么会来找你啊?」 加仓井指着门口,南云御笠的确站在那里,或许是因为来到高年级教室的关系,她显得颇为紧张,不断地左顾右盼。 京也转头望向隔壁的座位。桌上摆了个花瓶,花瓶内插了两枝百合花。 从那一天见面之后到现在时间已经过了一周,这段期间南云御笠都没有来学校。今天突然来上学了,却是每节下课都跑到京也的教室来。 京也只好站起身,来到走廊上。御笠一看见京也的脸,先用力吸一口气,接着以一副先下手为强的姿态开口说道: 「摩弥,我……」 「不行。」 京也斩钉截铁地拒绝。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不用说我也知道,你今天已经跟我说过三次同样的话了,我知道你想要讲什么。」 「可是……我想跟摩弥在一起!求求你,让我待在你旁边吧!」 此话一出口,背后便响起一阵口哨声与拍手喝采声。因为天气炎热的关系,一直到刚刚为止都处于全灭状态的班上同学,一闻到恋爱八卦的味道便全部都像僵尸一样死而复活了。 京也的左边眉毛一瞬间跳了起来,这是他心情恶劣的征兆。 「跟我来。」 「啊……」 京也粗鲁地抓着御笠的手往前走,一直走到厕所旁的楼梯间,才将手放开。由于距离教职员室很近,所以学生们不太使用这个阶梯。 「请你别说一些会引起别人误会的话。」 但是御笠也毫不退缩。 「可是……我真的想待在摩弥的身边!那个『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找上门来的时候,说不定我也能够帮得上忙呢!」 「不,有你在只会产生反效果而已。这种情况下,身为女人的你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非常少。而且艾克希特公爵之女一定会从小百合身边的人开始调查起。你是小百合的妹妹,如果跟我太频繁接触而传出谣言的话,一定会让我更快被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找到。」 「我认为那样也好,不知道敌人何时会攻来的状态如果长期持续,精神将会无法负荷,不如选择速战速决要好得多。」 「这么说的确有道理……不,还是不行。」 「为什么?」 「你姊姊不会因为你这么做而高兴。」 「我……我想帮姊姊报仇!我想要用我的手逮捕犯人,这样不行吗?」 她的双眼开始浮现泪水。才经过一个礼拜而已,实在不应该随便在她面前提到小百合的事。 「复仇这种行为绝大部分只会带来空虚,劝你还是放手比较好……总之你快回自己的教室去吧。」 「……下堂课的休息时间我还会再来的。」 御笠说完,伸手在脸上擦了擦,垂头丧气地走下了楼梯。 京也走在走廊上,心中不断自问自答。 ——我到底为什么要如此坚持呢?真不像我的作风。 跟御笠在一起确实有速战速决的效果,她的论点没有错。为什么自己会想也不想便驳斥了她的提议呢? 回到教室之后,加仓井露出诡异的笑容,举起右手往京也靠近。 「哇……摩弥你这家伙,没想到你这么坏!」 加仓井的笑容邪恶又下流。 「什么意思?」 「你趁着她姊姊刚过世,正在伤心难过的时候接近她,把她占为己有了吧?不用隐瞒了,你只是玩一玩而已吗?那个女的忘不了让自己献出第一次的男人,都追到男人的教室里来了呢。如果你觉得很麻烦的话,我可以帮你接手处理喔,摩弥!」 看来在他的脑袋中已经编好一整套的故事情节了。京也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然后慢慢张开眼睛。 「我直接说结论:你连续剧看太多了。」 「你这家伙!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加仓井,你很吵耶!」 一群被炎热的天气搞得很不耐烦的女生向加仓井抱怨。 「抱……抱歉……」 加仓井像个游魂一样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就在这时候,钟声响起。 第四堂课的上课期间,京也一直在想着关于御笠的事情。 京也决定将御笠的利用价值与危险性放在天秤上衡量,私人情感先摆一边。就算是〈bloodyutopia〉上的同伴,对京也来说也是如同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合理的结论当然只有一个,那就是能够利用她的地方就应该尽量利用,就算结果会害她送命,对京也来说也毫无损失。 答应她,局势不会有任何改变,自己反而多增加一颗棋子,京也如此告诉自己。 老师一走出教室,京也便提着便当盒,在御笠还没来之前先一步走到了一楼的一年级教室走廊。 接着京也毫不客气地走进了御笠的教室。 突然被一个学长闯进教室,学弟妹们都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互相窃窃私语,当然京也所穿的服装异于常人也是原因之一,但在众人视线下,京也显得泰然自若。 还没有找,京也便已看见御笠坐在中间后段的座位上,她落寞地用手撑着脸颊,眼睛望向远方,不知在看着什么。 她跟南云小百合好像。这时候,京也再次深深体会到小百合跟御笠确实是对姊妹。 「午安,御笠。」 御笠慢慢抬头,一看见京也的脸,她错愕地张大了眼睛。 「啊……咦?摩弥?」 她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此时京也看着御笠的眼睛说道: 「御笠,我决定接受你的心意。」 「咦?你的意思是说……」 「没错,这段期间请与我一起行动。但既然决定要跟我一起行动,就必须作好心理准备,随时提防敌人的偷袭,所以请随身携带电击棒之类的武器。如果你没有的话,我可以错给你。还有,一起行动的时间仅限于上下学途中及下课时间。」 突然听京也像连珠炮一样说了一大堆,让御笠完全愣住了。但她还是回答:「啊,好。」虽然语气带了点不安。 御笠接着朝京也点点头,光泽明亮的秀发也随之摇曳,但她的脸上依然难掩狐疑之色。 「请不用想太多,我只是稍微改变了我的想法而已。」 「但是为什么会……」 「我们坐下来再慢慢谈吧。」 这时御笠才发现两人是站着讲话,而且班上同学都竖起了耳朵听着两个人的谈话内容。 「好……好的。」 御笠静静地坐下。京也也向前座的女生借了椅子坐下。过了一会儿,教室恢复原本的喧闹,不再有人在意京也与御笠的谈话内容。 「以后下课时间我会来你的教室,因为如果让你来我的教室……有些人会起哄。」 「啊,嗯,好的。」 「我们今天放学就一起回家吧。啊,不过我得先去一下别的地方,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吗?」 「……一起……回家……」 御笠发着愣,两眼完全不知道在看哪里。 「御笠?」 「啊,嗯,我愿意跟你在一起……啊,我的意思是陪你一起去,不是要跟你在一起……」 「我明白,你没事吧?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 「我没事!」 「好吧,那我们吃午餐吧,我已经把便当拿来了。」 京也将原本提在右手的便当盒放在桌上。 「咦?在这里吃?」 「是啊。」 「在同一个桌子吃?」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京也一边说着,一边在御笠的桌子上将包着便当盒的布解开。御笠尴尬地环视左右,赶紧朝正站在旁边直盯着京也与自己看的两个女生说道: 「明美!小惠!要不要一起吃?」 突然被点名的两人对望了一眼,慢慢靠了过来。 称作明美的少女戴着度数很深的眼镜,头上绑着两条瓣子,模样看起来是个乖学生,但神色之间显得颇为严厉。名为惠的少女则剪着活泼俏丽的短发。京也对这个叫做惠的少女仍有印象,在丧礼中就是她坐在御笠的身边,而且在丧礼之前,京也已跟她有过数面之缘。 「午安,两位。愿不愿意一起用餐呢?」 京也以跟平常没两样的扑克脸邀请两名少女。明美扶着眼镜框小心翼翼地问道: 「请问,你是学长吧?你跟御笠是什么关系呢?」 「真是直接了当的问法……嗯,应该算是朋友吧。啊,我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摩弥京也。」 明美面露诧异之色,毫不客气地在低头不语的御笠与面无表情的京也之间来回观望,接着垂头丧气地说道: 「我叫荻原明美,是御笠的好朋友。小惠……我总觉得这两个人看起来不像是朋友,你觉得呢?」 惠突然被这么一问,显得满脸错愕,只回了一句「啊?」后接着便陷入尴尬的沉默之中,看来她根本没有仔细听明美在讲什么。 「你是新谷惠吧?好久不见了。」 「啊……哈哈哈,上次给你添麻烦了。」 「那件事情就让我们把它给忘了吧,我也不会再记得的。」 「嗯,我也已经不介意了。」 惠摆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嘴角勉强挤出笑容。原来她笑起来是这个模样,京也心想。她一笑,脸上就会出现妖艳的酒窝。 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非常的紧张,根本笑不出来。 「咦?摩弥跟小惠认识吗?」 御笠询问。 「嗯,以前曾经见过面。」 「小惠,你到底觉得怎么样?这两个人看起来像朋友吗?」 明美再度提出问题。终于听懂问题内容的惠不禁露出苦笑,接着故意装出陷入思考的表情。 「感觉不像是朋友。如果真的要听我的感想……我觉得比较像情侣……」 「咦~~?」 御笠慌忙地张开双手乱挥。 「……不过其实也不怎么像。反而像是绑架犯跟人质。」 「哇啊,好恶毒的评价!」 「我能够请教一下哪一边像绑架犯吗?纯粹作为参考之用。」 「讨厌啦,摩弥学长!一定要我说得那么明白吗?」 惠对着京也摆出奸笑的表情。 ——这个女人……原来是这样的个性。 这时,旁边的明美叹了一口气。 「算了,虽然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但至少你看起来不像个坏人。不过如果你对御笠有意思的话,劝你还是早点放弃比较好,因为粘上御笠的烂桃花都会被我们斩断哩。」 「那我现在还没被斩断,是表示我合格了吗?」 「列入观察名单,暂定为烂桃花候补,就是只烂一半那种。」 「真严格啊。」 「你们两个不要自己坐得那么开心,让些空间给我们坐吧!」 于是惠与明美分别占据桌子的两边,各自取出了自己的便当。 「好!为了提升大家的感情,就让我们举办一场愉快的便当餐会吧!」 明美带头开心地说道。 「呜……看见我的便当,应该就一点也不愉快了吧。」 惠一边用眼角余光瞄着京也,一边显露为难之色。 「人家说一个人的价值,从他的便当就可以看得出来。换句话说,想要了解一个人就要先从他的便当了解起!那么,就由提出这个论点的我率先公开自己的便当吧!」 明美说完之后,便打开了便当盖。原本被封存于便当盒中的酱油香味扩散开来。 明美的便当就是俗称的海苔便当。配菜有调味蛋卷、芝麻牛蒡丝及凉拌栖菜。虽然看不出来跟个人价值有何关系,但总之是个非常朴素的便当。 「来吧,小惠也别再害羞了。反正一定又是些冷冻食品吧,我们一点也不期待,不用再隐藏了。」 「呜……被说中了……」 惠自暴自弃地打开了便当盖。春卷、汉堡肉、番茄义大利面、焗烤馅饼。的确都是些五花八门的冷冻食品。 「摩……摩弥学长,你那是什么表情!」 「……我向来是这个表情。」 惠不满地嘟起了嘴。 「哼!算了,反正我的便当只是为了衬托御笠便当的豪华而已!」 「被你发现了吗,抱歉抱歉。接下来终于轮到重头戏,御笠的便当了。摩弥学长一定会吓一跳的!」 「真令人期待啊。」 「不……不是多了不起的东西啦,我今天有点偷懒了,而且……」 「好了好了,不用再解释了,快打开吧!」 明美抢着将御笠的便当盖掀开。 「这……这是~~~!」 「哇啊啊~~!好刺眼!」 明美与惠用两手挡住眼睛,一副张不开眼的模样,大概是在模仿某个料理漫画的动作吧。御笠的便当并没有放出万丈光芒。 番茄饭与炒蛋饭的双色便当。配菜有油炸烧卖及奶油煎鲔鱼肉,边缘还可爱地摆饰着烤菠菜及培根。 「你……觉得如何?摩弥……」 「说真的,确实是相当令人食指大动的便当。原来你这么会做菜,御笠。」 「真……真的吗?这个只是随便做做而已。明……明天我会做得更认真的。」 「我好像已经看到从明天开始,御笠的便当莫名其妙一天比一天豪华的景象了……不过,对我们这些分享者来说当然是完全不介意啦!」 「最后就剩下摩弥学长的便当了!就算都是冷冻食品,我也不会笑喔!」 「我的便当是妹妹帮我做的。只是个很平凡的但当而已,没什么特别之处。」 京也一边说一边打开了便当盖。一看见便当里面的内容,三个人都像看见了什么腐烂掉的东西一样,整个脸扭曲变形。 「呜!」「咦?」「哇……啊……」 「大家怎么了?」 明美战战兢兢地指着便当说道: 「请……请问……摩弥学长……那个用樱花肉酥排成的……爱……爱心……是怎么回事?」 被这么一问,京也这才发现了便当盒里的爱心图案。他于是说道: 「喔,我妹妹很喜欢在我的便当里加入这个图案,每天都一定会有。今天的算是比较明显的,昨天是饭团里放着心形的鲑鱼片。」 「摩弥,你跟妹妹是亲兄妹,有血缘关系吗?」 「有啊。」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小惠!御笠!我们别再追问这个话题了!我很怕再问下去会听到什么惊人的内幕消息!」 「赞成!」 接着大家就在和乐融融的气氛下,进行了便当的交换试吃餐会,但惟独京也的便当被刻意回避,没有人敢吃。京也数次想跟大家分享,但女孩们总是大力摇头,坚决推辞。 2 御笠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钟声响起,京也说完「我们放学后见」之后便走出了教室,但接着却是恶梦的开始。 「你们在交往吗?」「你们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相遇的?」「竟然对我们这两个好朋友隐瞒,太可恶了!」「竟敢瞒着不说,胆子真大!我们不会善罢甘休的!」「糟糕,上课钟响了,钟声救了你一命!」「这一节下课前将你们的相遇过程写成一千字以内的报告交上来!作文稿纸拿去!」 御笠在两个好朋友的严词逼供下显得疲累不已。虽然勉强撑过了第五堂的下课时间,但如果放学后也被缠住的话,那就麻烦了。 相遇过程及到目前为止的进展…… 被惠这么一问,御笠又想起了当天的情况,不禁害羞得将手上惠交给她的作文稿纸捏成了一团。「两个人一见面就抱在一起」这种话教人如何说得出口? 放学的钟声一响,御笠便飞也似的冲出了教室。对于背后传来的「不准逃」、「背叛者」等声音都假装没听见。 御笠想要奔上楼梯的时候,却不小心撞到了人。她不禁往后退了数步,抬起头来打算要道歉。 但她发现自己撞到的人正是京也。 「啊,摩弥!」 两个人以这么近的距离说话,让御笠又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的回忆。 不知道他有什么感觉?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奇怪的女孩? 御笠一直非常在意那件事。但偏偏京也脸上完全不带感情,所以御笠只能在心中推测他的想法。说不定他根本就丝毫不在意那件事。 ——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挂怀,真像个笨蛋。 但是,待在京也身边,让御笠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安全感,虽然两个人才见过两次面而已。 冰冻的时间似乎终于溶解,京也温柔地眯起了眼睛。光是看见京也的这个表情,就让御笠心悸不已,胸口烦闷。 「嗨,御笠。我正想去你的教室找你。」 「我……我也是……」 「那我们回家吧。」 走出校门之后,眼前尽是一片水田景色。没有被铺上柏油的路面到处有着裂缝。竖起耳朵可以听见风的声音,小草随着风声摇曳着身躯。御笠压着头发,对着走在前面的京也的背影说道: 「今天真是对不起,明美跟小惠她们是没有恶意的。」 「别这么说,你有一群很好的朋友。很久没有度过这么热闹的午休了。」 「对了……摩弥跟小惠原本就认识吗?」 「……是的。」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御笠尽量压抑住充满好奇的心情,假装只是随口问问。 其实从开始知道他们两个人原本便认识之后,御笠就对这件事情挂心不已。但询问惠本人,惠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所以御笠只能开口向京也询问。然而从京也口中说出来的答案,却让御笠吓了一跳。 「大约一个月以前,她向我告白了。」 「咦?」 御笠不禁停下脚步。京也慢慢回过头来,在他的脸上完全看不出感情色彩。 「那……你是怎么回答她的?」 她勉强挤出了声音来。 一阵强风从两个人之间吹拂而过。 「我很慎重地婉拒了她。所以对新谷同学来说,我现在的行为相当过分,但我真的不知道她是你的朋友。相信她应该也很想早点把我遗忘吧。」 「原来……如此。」 在学校被明美及惠逼问的时候,惠的态度完全看不出来曾经被京也甩过。 听完京也的说明之后,御笠的心中涌起了某种颇令人厌恶的情感。 ——为什么我会有种放下了心的感觉?我好讨厌这样的自己。 接下来,御笠安静地走在京也旁边,几乎没有对话。御笠偶尔想起了什么开口询问,京也总是简短地回答。但这段沉默的时间却不会令人难受。 御笠走在京也旁边,心里想着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是又想反正到了就知道,所以也就没有开口询问,而这却是最大的错误,因为他们沿着国道一直走,来到了繁华闹区。也就是说,他们徒步从郊区走到了月森市的中央区域。 这是段非常遥远的路途。御笠的两只脚几乎已经不听使唤了,但是走在旁边的京也却依然昂首挺胸,步伐非常稳健。他虽然没有参加特定社团,体力却是这么好,御笠不禁在心中对京也微微感到尊敬。 京也穿过鲜红色的牌楼,走进了中华街,街上来往的人潮多了起来。御笠数次几乎要跟丢了,幸好京也身上的黑色制服外套颇为醒目。此时御笠再也按捺不住,开口询问: 「摩弥,你要去哪里?」 「我的手机昨天晚上在这附近弄丢了,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所以我想趁天还亮着的时候再来找找看。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也能帮我一起找。」 「这……这里人那么多,真的有可能找得回来吗……?」 虽然并不想说风凉话,但是东西掉在这种地方,就算没有被人捡走,想要再找回来也是如同大海捞针。 「不,其实我大概知道掉在哪里,我往这边的店找找看,请你帮我去那间店附近找一下。」 京也伸手指向一间名为「姑娘」的中华肉包店。说完之后,京也便匆匆离开了。 虽然并不预期这是一场约会,但是突然被遗弃在人群之中,依然让御笠倍感不安。 御笠首先向「姑娘」的店员询问是否捡到遗失物,但结果当然是否定的。 四处张望了一下,也没有掉在地上。才不到短短的数十秒,御笠已经没有其他地方可以找了。这时,御笠发现店门前有一个大型的垃圾桶。虽然不认为京也的手机会掉在里面,但是又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只好往垃圾桶里面瞧了瞧,没想到竟然在垃圾桶中看见了手机的一角。 拿起来一看,是一支看起来很廉价的旧型掀盖式手机。 「这个真的是摩弥的手机吗?」 御笠心中产生怀疑。她往四周张望一下,确认京也没有在附近看着自己,便打开了手机。一种正在侵犯他人隐私权的感觉让御笠忐忑不安。我只是要确认这是不是他的手机而已,确认之后就会立刻关掉的,御笠心想。 打开通讯录一看,御笠愣住了。通讯录里面的号码竟然不到十组。但这还不是重点,更奇怪的是通讯录内联络人的名字都很诡异。例如连发烟火、saku、模仿者、死尸等等,以绰号来说,实在不太常见。何况一般人应该都是先纪录自己亲人的号码,难道他跟自己的家人之间也使用这样的绰号吗? 她的心脏快速鼓动着。原本只是想打开来确认一下而已,但还是忍不住进入了电子邮件收件夹,一看之下,更令御笠愕然。 收件夹内竟然一封电子邮件都没有。这太奇怪了。 不过,也有可能是不小心全部删除掉了,何况说不定这支手机根本不是京也的手机。 「找到了吗?」 背后突然传来说话声,御笠慌张地回头。不知何时摩弥京也已经到了御笠的身旁,御笠不禁冷汗直流。 「我……我找到了这支手机……这是摩弥的吗?」 「对,这就是我的手机,谢谢你。」 「啊?」御笠不禁惊讶地叫了出来。 「真的是你的手机吗?会不会只是长得很像而已?」 「……你为什么这么问?」 京也眯起了眼睛问道。 「没什么,确定是就好,恭喜你找到手机了,摩弥。」 京也脸上的肌肉慢慢松驰,浮现了乍看之下几乎无法发现的小小微笑。 「嗯,谢谢你。请你帮忙果然是正确的。」 但是御笠的心中总有种无法释怀的感觉。 京也表示希望答谢御笠,御笠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只好半推半就地跟着京也来到了喷水池公园。京也走向路边小卖店,买了两个可丽饼回来。 两个人在喷水池边缘坐下,喷水池喷出来的水花不但赏心悦目,而且有清凉消暑的作用。 太阳已经完全西倾,京也跟御笠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红色光芒从云彩中透出。 不知为何御笠感到身僵硬,时而轻舔可丽饼,时而小口小口地吃着,但紧张到完全吃不出来味道。今天一整天,御笠想不起来有什么话题曾跟京也聊得很开心,御笠很害怕因此被京也看穿自己几乎没跟男生讲过话的事实。 这里是月森市的中央地带,办公大楼林立,往来人潮众多,跟闲静的市效相比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在喷水池内游玩的孩子们一个接着一个跟父母牵着手回家了。御笠带着不舍的心情将最后一口可丽饼放入口中。 虽然一天的时间还很长,但是不回家不行了。正当御笠打算开口说出「差不多该回家了」的时候,原本一直默默地看着人潮的京也突然开口了: 「这里就是第一个尸体被发现的地点。」 这是京也今天第一次主动提出某个话题跟御笠讨论,令御笠有点惊慌失措。但京也的黑色瞳孔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御笠,继续说道: 「一位名叫西条忍的少女被杀死,她的尸体在这里被找到。尸体被切割成数块,丢进了喷水池中。」 御笠一瞬之间在脑海中想像那个画面,突然觉得自己背后喷水池喷出来的水变得非常污秽,令人不寒而悚。 「摩弥,你在哪里获得这个消息的?电视新闻上并没有提到这些。」 「我也忘了,好像是某一本周刊杂志吧。」 他耸了耸肩,接着反过来向御笠问道: 「你认为我们应该憎恨犯罪吗?」 「那……那还用说,不然我们为什么要逮捕犯人?」 「好,假设我就是凶手,而知道我是凶手的人只有你,请问你会怎么做?」 不知为何,京也以挑衅的口气向御笠如此询问。 「这……为什么你要故意问我这么难回答的问题?」 「我在考验你的正义。」 「……嗯,基于我的良心,我会劝你自首。」 「劝我自首?你会被我杀死。」 「你不会杀我的,我知道摩弥不是那种人。」 一开始他愣住了,接着表情马上暗了下来。 「不,我会杀了你。既然你认为我们应该憎恨犯罪,你就不应该被我杀人的前因后果及动机所影响,你应该报警处理,绝不可以尝试对我晓以大义,如果这一天真的到来的话,你一定要贯彻自己的正义,绝对不可以流于私情。」 京也似乎想要对御笠传达什么讯息。 御笠虽然对京也这种近似说教的一席话颇为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于是京也眯起了眼睛,似乎相当高兴。虽然这只是一个甚至不知道能不能算是笑容的表情,却依然让对男性毫无免疫力的御笠看得面红耳赤,忍不住别过了头。 京也看着天空,轻描淡写地问道: 「你认为日本的犯罪是愈来愈严重了吗?」 「的确有这种感觉,不是这样吗?」 「不对,根据调查统计结果,现在的凶杀案数量大概只有战后那段期间的一半而已。我们的社会其实是愈来愈和平的,但是大部分的人都不这么认为,你知道为什么吗?」 御笠其实心中完全没有概念,但她害怕京也会突然结束话题,因此还是假装思考了一下。 「给你一个提示。你没有直接目击犯案现场,也没有跟受害者直接说过话,为什么你会知道发生犯罪了呢?」 京也说话的口气听起来像是老师正在对一个脑筋不好的学生谆谆教诲。 「因为电视跟报纸都会……」 「没错,就是电视跟报纸,也就是所谓的传播媒体,这就是答案。传播媒体的过度报导会造成大众的不安。」 「啊……原来如此。这么说,就是传播媒体在进行着资讯操控啰?」 「资讯操控……也可以这么说。相信你也知道,战后那段期间大家都没有钱,是一个贫穷的时代,当时虽然经常发生杀人、抢劫等重大犯罪,但是报纸跟电视根本没有太多的精力与资金去彻底追踪。就算发生了重大犯罪,也只会被小小地刊登在报纸版面的角落而已。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日本是世界上的经济大国,拥有庞大的资金,所以只要发生一件重大犯罪,新闻媒体就会争相报导整整一个礼拜。而这样反覆报导同一案件的做法,会让社会大众产生犯罪变严重了的错觉。现在的社会大众虽然可以藉由媒体迅速获得情报,但情报的极端化却产生了另一个问题,这也算是情报化社会的利与弊吧。」 「这……这么说来,我们的治安其实并不差啰?」 这个正面的结论,让御笠放下了心。 「谁知道呢,虽然我刚刚说了那么多,但其实我自己也不敢肯定。例如前一阵子引起轩然大波的『*狩猎中年』犯罪行为,很明显是因为新闻媒体的大肆报导才产生了那么多模仿犯,也就是模仿相同作案手法的人。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译注:指由年轻人所组成的集团在街上向中老年纪的上班族抢劫财物的行为。日本从九〇年代后期开始大量兴起的一种犯罪手法。) 京也的眼神变得极为锐利。 「这个月森市是特别的。」 京也的声音听起来是从腹部深处发出来的低鸣,令御笠不禁停止了呼吸。 「去年在月森市发生的犯罪事件,例如抢劫及杀人等等,件数都颇为异常,几乎跟附近几个大都市的犯罪件数差不多。这是一个相当异常的比例,政府高层甚至有人说『这个城市是异类的城市』。」 「哪有这种事!」 御笠往身边周围看了看。三个上班女郎并肩而行、一对老年夫妻在喷水池旁休憩、穿着西装的男人一边抽烟一边可疑地走来走去、家庭主妇推着婴儿车。一切都是非常平凡的日常景色。 御笠曾经去过母亲娘家所住的长野县及东京数次,这里的景色跟那些其他都市的景色看起来都大同小异。 听到「这个城市是异类的城市」这种话,实在很难让人接受。 「抱歉让你感到这么不安,这只是统计上的数字而已,『异类的城市』这种说法或许不太妥当,我订正……好了,我们该回家了。」 被京也这么一说,御笠才发现周围已经变得颇为阴暗了。时间过得好快。京也站起身来,将可丽饼的包装纸丢进了垃圾箱。 ……啊,要结束了。 御笠心中宛如有股冷风吹过的寂寞感。这样的心情,让她不禁伸手抓住了京也的制服外套,而这种仿佛想要留住京也的举动,让京也微露诧异之色。 「御笠,怎么了吗?」 御笠鼓起了勇气开口说道: 「那……那个……摩弥,能不能将你的手机号码告诉我?」 3 隔天,一到午餐时间,京也便一声不响地走进御笠的教室,优雅地将前座女生的座位抢走。被抢走座位虽然是件令人困扰的事情,但前座女生也只能手足无措地逃离现场。御笠不禁对前座女生感到同情。 今天早上的自己,一定也跟前座女生露出了相同的表情吧。 早上上学时,京也突然从家门前的阴暗处冒出来,吓得御笠差点跳了起来。御笠赶紧假装若无其事地伸手在头发上梳了梳,确定头发没有翘起来之后,又检查了一下制服上的领结有没有歪掉。昨天京也虽然说了上学放学都要一起行动这种话,但对于上学的部分在那之后却再也没有提起过,御笠还以为他已经忘记这件事了。看来他是一个言出必行的男人。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难道他打算以后每一天都来接我吗?这样一来,都分不清到底是谁在保护谁了。 御笠用眼角向京也瞄了一眼。京也似乎从昨天开始就不断收到电子邮件。他的手机的电子邮件铃声依然是出厂时的设定,没有经过变更,每次那朴素的电子邮件铃声一响起,他就会拿起手机来看,昨天御笠偷看他的手机的时候,收件夹内明明一封电子邮件也没有的。 脑中想着这些事情的御笠,发现京也也用眼角余光在看着自己。两个人的视线相叠,御笠害羞地急忙转过头去。 御笠昨天躺在床上一直想着京也在喷水池公园内说的那些话,所以睡得并不是很好。 刚开始见到京也的时候,觉得他是一个神情冰冷的人。但是跟他相处之后,御笠似乎看见了他的另一面。 他是一个非常知性的人,而且口才出乎意料之外的地好,他有一股不可思议的魅力。 御笠在帮京也寻找犯人。这样的行为,当然是为了替姊姊报仇,但今天如果是京也以外的其他人在寻找着犯人,御笠是否也会主动帮忙呢? 京也手上除了便当盒之外,还提了一个塑胶袋。从塑胶袋鼓起的模样来看,里面放着一个大约巴掌大小的物体。 「这是昨天约好要给你的东西,我带来了。」 京也将塑胶袋递给御笠,但御笠完全不记得昨天跟京也做了什么约定。 ——不会吧,摩弥怎么可能送我礼物。 御笠紧张地张眼往袋里瞧,明美与惠也兴致勃勃地站在御笠肩膀后面偷看。 一开始御笠还看不出来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理解到里面是什么东西的瞬间,御笠慌忙盖住了袋口。 是电击棒,一支有着黑白色彩金属光泽外壳的电击棒,御笠曾经在电视连续剧中看过类似的东西。表面平坦,乍看之下跟一支电视遥控器没什么两样,不同的是前端有着金属突起物。 昨天京也跑进御笠的教室里来的时候,确实曾叫御笠携带武器,也曾说过如果没有的话自己可以借出。不过…… 「摩……摩弥!别把这种东西带到学校来啦!」 「我希望让你愈早拿到愈好。」 「喂,里面那是什么?」 「那个该不会是……」 两个好朋友露出狐疑的眼神质问御笠。如果被她们知道的话就糟糕了。但是御笠又没有自信能够骗过这两个目光如电的少女,进退维谷的她只好转而向京也求助。由于不能说出口,御笠只能以哀怨的眼神向京也示意。 京也似乎理解了御笠的意思,不但轻轻点头,而且还在两个少女看不见的位置竖起了大拇指。 意思是交给他处理吗? ——摩弥,谢谢你…… 「里面是电动刮须刀。」 太牵强了吧!? 为什么御笠要收下一把电动刮须刀?别说是明美跟惠,就连御笠本人听到也是张着大嘴傻住了。但京也完全不在意众人的目光,继续说道: 「昨天御笠跟我说,她最近开始长胡子了,实在相当困扰,所以我从家里偷偷带了一把电动刮须刀来给她。」 太过分了!这个理由再怎么说都太过分了! 「咦~~~?御笠,你长胡子?男性荷尔蒙太多了吗?」 「号……号外~~~!御笠长胡子了~~!一定要让全校两百个御笠崇拜者都知道这件事才行~~!」 话还没说完,两个人便像炮弹一样冲出了教室,大概是跑到别班去宣传了吧。御笠的心情顿时荡到了谷底。 「我……我才没有长胡子!」 「我知道,但是要骗过她们,最好的方法就是说你长胡子。」 好莫名其妙的论点。 「我本来想带手枪型的发射式电击棒给你,但后来想到那一把已经被我送给别人了,请你用这把将就一下吧,真是抱歉。」 「你真的是个怪人耶,摩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偶尔会被人这么说,我已经尽量表现得像个普通人了。」 「摩弥,我问你,犯人真的会来杀你吗?」 「会的,犯人一定会采取行动。请你也要随时带着电击棒,把身边路过的每一个人都当作敌人看待。」 「别……别说得那么可怕啦,摩弥!」 「……看你毫不在意,就让我觉得自己一个人这么小心翼翼真像个笨蛋。」 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类似海獭低鸣的声响。原来发声源是京也的肚子。他假装咳嗽一下,说道: 「看来她们似乎还不打算回来,我们先吃便当吧。」 京也的脸颊微微泛红,为了掩饰,急忙将妹妹亲手做的便当拿出来。 御笠也将费了无数心血的精心杰作便当抬到桌上。京也的眉毛一瞬间跳了起来。 「御笠,这是什么?」 「没有啦,因为做得太努力了……呃……不知不觉就变成了三层餐盒。」 「从三层餐盒的中段露出来的那个……是螃蟹的脚吗?是螃蟹的脚对吧,御笠?我从来没听说过有人便当带螃蟹的。」 「……那个,因为盒子里装不下……就春光外泄了……」 「御笠,你的成语用法有问题。」 三层餐盒的装观模样,让京也看傻了眼。 该不会让他吓到了吧?御笠心中颇为担心。 「对……对了,摩弥今天的便当也有爱心图案吗?」 御笠急忙把话题转到京也的便当上。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天是没有的。御笠要不要一起来找找看?习惯了之后其实还挺有趣的。」 他这是在开玩笑吗?御笠的青春还没有堕落到需要靠这种行为来取乐。 京也将便当打开之后疑惑地说道: 「好奇怪,今天没有哩。」 京也歪着脑袋直呼不可思议,但御笠看见旁边的便当盒盖,不禁寒毛直竖。 「啊……摩弥……盖子,盖子!」 京也放在一旁的便当盒盖内侧,有着一厘米大小的鱼松排成的一整面爱心图案。简直像是得了麻疹一样,看起来非常恶心。 「哈哈哈,我妹妹的手法愈来愈夸张了,御笠要不要来一口?」 「我不要!」 「别这么说嘛,来一口吧!」 「我·不·要!」 「……是吗,真是可惜。」 不久之后,明美与惠也回来了。两个人目睹御笠与京也的便当,果然也都傻了眼。或许螃蟹真是个错误的决定吧,御笠心想。看来午餐时间还有很多尚待御笠去解决的课题。 4 京也与御笠今天来到了第二具尸体被发现的月森。月森是一片广大的树林,从地图上看来刚好位在市中央,形状呈椭圆状,树林的周围都是现代化的建筑物,但中间的树林却完全没有经过开发或采伐,所以成为一个适合居民散步的好景点。 从前的人们似乎曾经在这座山坡上祭祀某种神灵,即使是现在仍有不少人相信神灵依然存在。因此山腰附近还有间小小的神社。 根据情报,遭肢解的尸体就是被塞在神社的祠堂之中。 一路上,御笠不断抱怨与闹别扭,当然,她这样的行为也是情有可原的。 天气这么热,还得来这种地方,这座山坡虽然坡度不陡,但毕竟还是一座山。而且今年的飞蚊又特别多,抬头往上看会看到无数的黑点飞绕,几乎覆盖整个天空。御笠身上穿的夏季制服并未包覆住两只美丽手臂,下半身的裙子也很短,简直是提供了飞蚊饱餐一顿的好机会。 御笠一边擦着身上大量冒出的汗水,一边痛苦地娇喘着。这样的美景不断刺激着京也心中的凌虐欲望。但同时,京也也对只有在这种异常的状况下才能感到兴奋的自己涌起了股杀意,两股矛盾的感情在脑中互相激荡。他不断注意着自己的脸上表情,不让心中的感情流露出来。 或许是因为今天并非假日,也或许是因为时间不对,两人在路上完全没有遇到半个人。如果想的话,京也可以在一瞬间将身边的少女掐死,或是用插在口袋里的右手取出蝴蝶刀,用力刺入少女左乳房偏下的位置。少女完全没有察觉京也的危险性,不知为何,这点反而让京也怒不可遏。 终于走到了神社。虽然京也完全不相信幽灵之类的东西,但来到祠堂前面时也可以感觉到背上有股奇妙的凉意。 祠堂上的朱漆已经剥落斑残,祠堂周围的光宛如都被祠堂吸引了似的,显得特别昏暗。御笠因为害怕而完全不敢靠近。 京也一个人查看着祠堂,但犯案的痕迹已经被处理得一干二净,完全找不到任何有力的线索,跟昨天的喷水池一样。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把尸体投入喷水池之后,又把尸体塞入祠堂,这样的行为似乎有着某种宗教式的意味。在推理小说中,大部分肢解尸体的主要理由是为了方便搬运,另一个理由则是为了将尸体分开来丢弃在不同地点。有些剧情比较奇特的小说会让凶手肢解两具尸体后,交换其中某些部位,但这种可能性应该不必列入考虑。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将肢解的尸体全都丢弃在同一个地点,可见得他肢解尸体只会有两种理由,第一是藉由分尸来获得快感,第二则是刚刚所提过的,为了某种宗教仪式。 以目前所获得的情报来判断,只能看出这些。 京也虽然想要多待一会儿,但却在御笠的强力催促下不得不草草下山。 下山的途中,御笠突然蹲在地上。京也原本以为她可能是因中暑而感到头晕,但一问之下,御笠却闹起脾气说道:「我的脚好酸,都是摩弥的错,你要背我。」 御笠的身体意外地轻盈。为了不让她滑落,京也以两手抱住她香汗淋漓的大腿,每走一步,形状姣好的胸部便在京也的背上压得扁平。 自从被京也背着之后,御笠便一句话也没开口,耳畔可以感觉到她的细微呼吸。 京也也任随时间在沉默中度过。背上的少女现在是什么表情,京也无从得知。 过了一会儿,对于这个奇妙气氛再也按捺不住的竟是京也。 京也心中有股莫名的义务感,觉得自己似乎一定得拿点话题出来讲。他的全身甚至因此而大汗淋漓。不知为何,沉默对京也来说竟变得如此难熬。 但是京也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事实上京也几乎完全没有主动跟女性说话的经验。 就在这时,京也想到了好点子。女性是一种希望展现自己美丽一面的生物。既然如此,只要称赞她的外貌就行了。很好,这个话题不错,就用这个吧! 「御笠的乳房应该是碗型的吧?形状相当完美,而且就弹力而言也是无可挑剔呢。」 下一秒钟,京也的眼睛遭到背后伸过来的手指攻击。 「咕啊啊啊啊!」 5 京也在御笠的要求下再次买了同一间店的可丽饼请她,接着两个人便回家了。 做完肌肉训练后,太阳已完全下山。时间刚过晚上十点,京也看了看贴在房间墙壁上的月森市周遭地图,又看了看手机。地图是昨天贴的的,这张地图刚好涵盖整个月森市全部区域,所以相当适用。 他看着手机,右手握着麦克笔,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又一个的x记号。 电脑里不断接收到〈bloodyutopia〉的同伴们寄来告知情报的电子邮件。 京也为查访组的同伴分别指定了不同的查访区域,并且邮寄了问题列表给他们,叫他们依照列表上的问题询问一般居民。但问题列表中的问题绝大部分是没有意义的,只是做做样子而已,最后一个问题「请问最近是否有人来问过您类似的问题?」才是重点。如果受访者说有,就进一步询问那个人的外貌及特征。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应该也会以某种方式来收集情报,所以京也希望藉由这么做来追查到他的行踪。但目前没有获得刑警以外的人也在进行查访行为的情报。同伴们似乎也问了刑警的外貌特征,但京也对这部分并不重视。 相反的,原本不令京也期待的巡逻组,却寄来了像山一样多的情报。京也对巡逻组下达的指示是这样的:「如果看到可疑人物,就将地点及服装打扮等资料送过来。」但这却是一个失策。 暧昧不明的情报如雪片般飞来,京也只能从里面挑出数次被判断为可疑人物的人,列为重点注意对象,并将这些人经常出现的地点标记在地图上。 但是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的打扮不见得会令人起疑。就像小偷不会每一个都蒙着脸,背着大包袱巾一样。如果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是个穿上西装后任谁来看都觉得很普通的人,就不会有人怀疑他,所以用外貌的可不可疑来判断,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 京也改变了方针。他取消了繁华闹区的巡逻组。根据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三件命案来推测,敌人应该比较偏好在没有人的地方犯案。 因此京也将人员等间隔地配置在一到夜晚便极少有人通行的地点,并告诉他们只要发现有人鬼鬼崇崇,行为可疑,就将对方的穿着打扮及发现地点以电子邮件告知京也。 这样一来,情报的精确度应该能稍微提升,但是同时也增加了同伴的危险性,因为同伴可能会变成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的猎物。为此,京也要求全体巡逻组成员都随身携带武器,而且要求全部的人都打一封内容为『寻求协助,在附近的同伴请快来。』的电子邮件,附上自己现在所在地点的地图,以草稿的形式储存于手机中。 只要按一个按钮,就可以将这个电子邮件送给所有同伴。 如此一来同伴的安全应该能获得显著提升。不过,就算同伴真的遇害了,对京也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同伴的不幸牺牲跟抓住艾克希特公爵之女这两件事相较之下,哪一边比较重要是显而易见的。就算失去再多棋子,只要主将还活着,这盘棋就没有输。京也露出了残酷的笑容。 京也将手抵在下巴上,继续思考。 目前共有二十多名〈bloodyutopia〉的会员参与了这个计划,以实质或非实质的方式帮助着凡采尼。有些人甚至是跨海提供协助的。 不管是负责白天查访的人或是负责夜间巡逻的人,都将他们收集到的全部情报托付给京也,丝毫没有任何怨言,简直像一群听话的狗,这证明了他们是如此崇拜着凡采尼这个虚像。 只要凡采尼寄一封慰劳信给他们,他们就会开心得哼起歌来。 实在太顺利了。京也当初完全没有想到能获得这么多人的协助。看来艾克希特公爵之女被封杀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光是被找到的尸体就有三具,可见得他已经完全无法克制自己了。一个已经完全处于境界线另一端的人,绝对无法忍耐个一年或两年才再度杀人,短时间之内他一定会再犯案。 「真糟糕,我似乎又在笑了。」 京也看着镜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继续进行自己的工作。将可疑人物的目击地点在地图上画x,并且在地点旁写上目击时间。 这时,手机再度传来震动,应该是又有新的情报进来了吧。 一看电子邮件内容,果然不出所料。寄件者是『艺术家』,内容是可疑人物的报告。但是文章看到一半,京也的心凉了半截。 可疑人物的发现地点就在御笠的住处,也就是南云家附近。 不知为何,他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京也摇摇头,告诉自己这只是偶然。而且可疑人物不见得就是艾克希特公爵之女,完全是一场乌龙的可能性反而高得多。 可疑人物的特征描述:身高一七〇公分左右,身穿棉质长裤及防水连帽t恤,头发染成了红铜色。 这个人物已经被同伴们举报过很多次了。 ——就算他真的是艾克希特公爵之女,为什么他要袭击御笠?根本没有那种必要,应该只是碰巧路过而已。我想要做什么?难道我要跑到她家前面去看个究竟吗?这太愚蠢了,天底下哪有为了救小兵而冲入敌阵之中的主将。冷静一点,摩弥京也。 京也不断告诫自己,他甩出蝴蝶刀,脱去皮手套,将刀锋轻轻刺入手背。刀锋埋入皮肤内约三公厘。这是京也为了让自己的神经重新恢复敏锐,并且保持冷静的一种仪式。 拔出刀子后,京也继续进行在地图上画记的作业,但是作业马上又停滞不前。 「可恶……今天的我到底是怎么了?」 京也抓起了外套,冲出了家门。 夜风半凉不热,虫子的鸣叫声更增夏夜的宁静。 京也来到了御笠的家门前,在周围绕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异状。不但没看到红铜色头发的男人,连寄件者『艺术家』的人影也没看见。 抬头往南云家望去,和这附近的住宅长得很像,应该都是预建式住宅吧,南云家跟邻居之间以石墙相隔,有着小小的庭院。迷你的家庭菜园里长着苍翠的叶子,那应该是马铃薯吧。 往二楼的房间望去,其中一个房间透着灯光,水蓝色窗帘只拉起了一半。那应该是御笠的房间吧,看来她还没睡。隔壁的窗户则一片漆黑,那里应该是死去的南云小百合的房间。 既然都已经来了,当然要确认她是否平安。 问题是又不能笨笨地去按她家门铃。现在是晚上十一点,这么晚到别人家里拜访是很失礼的行为。既然如此,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京也首先爬到大约肩膀高度的围墙上,然后跳到暖气储油箱上,接着爬上一楼屋顶,最后蹑手蹑脚地沿着门口遮风板的斜面爬上二楼屋顶。 这个举动如果被巡逻中的『艺术家』看见的话,一定会将目击报告寄到自己的手机里吧。一想到这,京也只能苦笑。 从窗户外往御笠的房间里一瞧,京也不禁停止了呼吸。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件淡粉红色的小内裤。 御笠就在房间里,而且刚好要换上睡衣。或许是刚洗完澡的关系,御笠的滑嫩肌肤白里透红,真是令人大饱眼福,她身上只穿着胸罩及内裤,正在用浴巾把头发擦干。 与小内裤同款式的花边胸罩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巧夺天工。 上头悄悄盛开的蛇纹菊,花语是『看着我』。 她在白天也穿着这么大胆的胸罩吗?在夏天的薄制服内穿着如此具有性暗示的内衣?如果她是故意要让这么大胆的棉质内衣从衣服外也看得出来的话,那她可能有裸露身体的癖好。 京也用手摸着下巴,脑中认真地思考着关于她心中被压抑住的性冲动。就在这时,御笠偶然往窗户看了一眼。 御笠的表情完全僵住了,看了看京也,又看了看自己衣不蔽体的模样。接着御笠的眼角渐渐凝聚了泪水。 看来似乎是被发现了,京也打开窗户,面无表情地举起手来打招呼。 「晚安,御笠。抱歉这么晚来打扰你。」 下一个瞬间,少女释放出的尖叫声像冲击波一样响彻整个社区。 6 御笠感觉到浑身不自在,害羞地低头不语。现在她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在坐垫上正襟危坐,面对着京也。 京也跟平常一样,穿着看起来热得要命的皮手套、高领上衣及制服外套,但是右手正拿着冰袋贴在高高肿起的眼睛上方位置。 御笠刚刚以最快的速度换好了睡衣。她的睡衣有点宽松,而且头上还戴着附小圆球的睡帽,或许在京也的眼中会显得有点幼稚也不一定。 两个人已经保持沉默了五分钟,御笠终于受不了了。 「都……都是摩弥不好,我不会道歉的。」 「是的,我的确思虑有欠周详。漫画里面这种偷窥的桥段,飞来的通常都是枕头,所以我一时大意没有尽全力闪避。我没想到朝脸上飞来的竟然会是铁哑铃,真是出乎意料之外。不过你也挺残忍的,我都已经像只小虫一样全身蜷在一起表示投降了,你还是抓起椅子对我狂敲猛打……那时候的你看起来简直是凶神恶煞,完全不像人类。」 御笠的两边脸颊很明显变红了。 「我……我以为给脑袋一些刺激,或许就能消除你的记忆……」 「你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实在挺可怕的。如果我的脑袋被敲出了什么问题该怎么办呢?这很明显是防卫过当。」 御笠深深吸了一口气,直接进入核心问题。 「你……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 京也歪着头想了一下,接着似乎理解了御笠的问题。 「从你穿着内衣在擦头发的时候开始看的。不用担心,你用双手淫荡地擦遍自己丰满肉体的那幕我完全没看见。」 「……我能揍你吗?」 「请你别以一脸认真的表情说出这种话,很可怕。」 「哼!还不都怪摩弥三更半夜跑来夜袭人家,亏人家这么相信你。」 「看来我们之间好像有一场极大的误会。也罢,总之……」 京也吸了一口气。 「幸好你平安无事。」 说完后摆出一脸令女性难以抵挡的微笑,御笠的胸口不禁一阵激荡。 ——摩弥大笨蛋,露出那样的表情,教人家怎么继续生气下去。 「你好像还有什么话想要说?」 「……算了,你刚刚说『幸好你平安无事』是什么意思?」 「我接到情报,你家附近出现了可疑人物。」 「咦……?」 「还有,我一直忽略了一件事。虽然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想要杀我,但是御笠,你也是一样的危险。」 「为……为什么?」 「理由我不能告诉你,否则你会更加害怕。」 御笠一时之间无法明白京也的话中含意,但一想到杀了姊姊的凶手可能还在附近徘徊,就不禁背脊发麻,忍不住轻轻抱住自己的身体。 「你在发抖吗?」 「摩弥……把手……伸出来……」 「像这样吗?」 御笠隔着皮手套握住了京也的手。真不可思议,恐惧逐渐散去了,一种舒服的感觉慢慢扩散开来。 「我该怎么做?」 「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除了跟我在一起的时间之外,请尽量待在家里不要外出。」 「我明天要跟明美及小惠去听演唱会……已经期待好久了……」 「请取消吧。」 「……嗯,我知道了。」 那场演唱会是御笠自己邀她们一起去看的,一想到不知该如何道歉,御笠就觉得心情忧郁了起来。京也似乎也看得有些于心不忍,于是便叹了一口气说道: 「等到事情都结束了,我们去约会吧。」 御笠的背像通了电流一样瞬间挺直。 「咦……啊……可是……摩弥……」 「所谓的约会,定义是男女相约在某个时间地点见面,并不见得一定非得是情侣关系。为了报答你的鼎力相助,我想向你聊表谢意,等到事情解决之后,我们一起用个餐、看个电影吧,如何?」 「啊,嗯……跟你要求一些补偿也是合理的,那……那把游乐园也排入行程中吧。」 「好的,不过仅限于邻近的游乐园。」 「我……我可没有特别期待这场约会喔……啊,不过你如果忘记的话,我可是会生气的。」 「好的,我明白了。那么既然已经确认你平安无事,我也该告辞了。」 京也将鞋子丢向窗外,爬了出去。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说道: 「我忽然想到一个很有趣的东西,我可以表演给你看吗?」 「请……请便。」 京也在窗外挺直了身子,首先停顿一拍的时间,然后张开双手,挤出夸张得可怕的笑容。 「麦○劳叔叔变戏法!」 在这个刹那,时间是冻结的…… 下一秒钟,京也又恢复了原本的冷漠表情。 「如何呢?我的班上有个同学叫做加仓井,他最近老是说我讲话沉闷、不懂流行什么的,我想要向他证明就算是最劲爆的搞笑,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劲爆……? 「呃,刚刚那个,看到的人应该都会笑到翻吧。」 「真的吗?那太好了,明天我就表演给他看。」 京也带着满足的表情离开了,目送京也离开的御笠又学到了一项关于京也的知识。 那就是:反讽的话对京也无法发挥作用。 7 「看~~到~~了~~!看~~到~~了~~!」 第一堂课的下课时间,京也照惯例走进御笠的教室时,明美跟惠突然大声地唱起了歌来,让御笠跟京也都吓了一跳。 「发生什么事了,御笠?」 京也摆着跟平常一样的扑克脸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 从一大早就一直莫名其妙偷偷窃笑的两名少女,兴奋的情绪在这时候到达最高点。 「我就知道,男人跟女人之间是不可能有纯友谊的。对吧,小惠!」 「说的没错,明美!」 「你……你们在说什么啊?」 御笠背上冷汗直流。心中那超越人类智慧的第六感在拉警报。明美伸出中指将眼镜一推,开口说道: 「新谷一等兵!报告你昨晚做了什么事!」 两个人突然玩起了军队游戏,明美高傲地向惠质问。 「是!报告长官,昨天半夜因为天气太热的关系,我跑到便利商店去买冰吃!」 「你看到什么了?幽灵吗?」 「报告长官,不是!」 「还是传说中的野人?」 「报告长官,不是!」 「那不然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报告长官,我看见摩弥学长爬进了御笠家的窗户!」 御笠终于理解她们的用意了,但全身的毛细孔也在同时喷出汗水。 「你……看见了?」 「看得一清二楚!」 惠竖起大拇指说道。 「不……不是的……我们只是说说话而已……」 「哎哟!不要摸我,非处女会传染的!我本来还以为御笠应该是清纯派呢!」 「真……真的不是那么一回事!」 光是想像这两个人脑袋中的猥亵景象,就让御笠的脸红得快喷出火来。 「不是哪一回事?南云三等兵!没想到你竟然被男人迷惑了心思,真是太令人感到惋惜了!」 「来吧,把你们的奸情老老实实说出来吧!我们不会昏倒,也不会跟你绝交的!」 「都说不是了!」 没完没了了。不管御笠如何说破了嘴,两名少女还是完全不信。 御笠看见京也在旁边一副局外人的模样,不禁对他投以责难的眼神。今天会发生这种状况,全都要怪京也从窗户闯进御笠的房间。 京也似乎理解了御笠的意思,不但轻轻点头,而且还在两个少女看不见的位置竖起了大拇指。 意思是交给他处理吗? ——摩弥,谢谢你…… 等等,之前好像也发生过类似的状况? 「新谷、荻原!请听我解释,我们并没有做出两位想像中的那种行为。」 「呵……没想到摩弥学长也会睁眼说瞎话,不然你们在房间里做什么?」 「跳空手韵律操。」 「什么?」 惠脸上的奸笑瞬间消失,双眉之间起了皱纹。 「摩……摩弥学长,空……空手韵律操是……是什么东西?」 「没听过吗?嗯,这也不能怪你们。」 京也蹲起了马步,说道:「例如配合着韵律操的音乐进行正拳突刺。」喝的一声,挥出正拳。「或是在轻快的音乐下施展前踢。」嘿的一声,以锐利的角度一脚踢出。「总之就是结合了韵律操与空手道的一种有氧运动。」最后宛如瞄准了敌人头部一般地施展出回旋踢,然后煞有其事地收招吐气。 可怕的沉默维持了好一阵子,接着惠小心翼翼地问道: 「呃,意思是说昨天晚上你们只是在跳空手韵律操?」 「是的。」 「三更半夜?两个人?而且是偷偷从窗户进入?」 「是的。」 惠与明美对看了一眼。 一瞬间两个人都发出了爆笑声,明美更是用力捶着桌子。 「哇哈哈哈!肚……肚子好痛~~~!」「我不行了,我快笑死了!」「好、好、好一个空手韵律操!我相信!我相信你们两个昨天半夜在跳空手韵律操!真是太赞了!」 御笠的脸色变得红通通,接着变成惨绿绿,然后又变回红通通。她立刻抓住京也的手腕,在爆笑声中冲出了教室。 京也装模作样地摆出擦汗的动作,然后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一下。 「看来我们成功瞒过她们了。」 御笠心中有一种想要把京也掐死的冲动。 「我再也不想回教室了……」 「有什么令你不满意的地方吗?」 「空手韵律操是什么东西?空手韵律操是什么东西?摩弥真是个大笨蛋!」 「冷静一点,御笠。在极限状况下如果放弃了理性,等于是放弃了求生的希望。」 「太过分了!空手韵律操到底是什么?」 「我刚刚说明过了。」 「比起这种东西,我还宁愿选择太极拳!」 「不然我现在去向她们订正为太极拳如何?虽然三更半夜练习太极拳似乎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但如果你坚持要订正的话……」 「不要!求求你不要!」 「是吗?事实上我在家里都会做肌肉训练,空手韵律操也是我的训练项目之一。下次愿不愿意一起试试看?」 「别再说了!我不想再听到任何有关空手韵律操的事情!」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空手韵律操似乎快变成你的内心创伤了……真是让人伤脑筋。」 结果一直到预备铃响起,御笠都不敢踏进教室一步。 下课后,御笠整个人趴在桌上,完全不想把脸抬起来。 好想自杀。郁闷整个压在心上,让御笠的身体也钝化了。这时突然有人拍了拍御笠的肩膀。 「不用太在意啦,不会有人真的相信那些话的。」 原来是明美。仔细一看,京也跟惠也在旁边。 「明美……」 「我也取笑得有点太过分了,对不起,御笠……」 「小惠……」 「抱歉,御笠。看来空手韵律操在你心目中的感觉相当『逊』,我完全不知道……」 「没关系,我已经不生气了。」 御笠的心正被温暖的感情包覆着。 「还是应该谎称我们在打太极拳的,我真是太不应该了。」 「求求你别再说这件事了!」 「……御笠,你真的已经不生气了吗?」 「好了好了,两位别再说了!」 明美慌忙进行仲裁。 「摩弥大笨蛋!」 「不过,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学长是这么有趣的人!」 「摩弥学长。」 惠以严肃的表情面对着京也说道。 「什么事?」 「御笠就拜托你了,把御笠交给摩弥学长,我们也很放心。」 惠曾经跟京也告白过。御笠也知道这件事,所以听得出来这番话背后的遗憾心情,为了冲淡阴郁的气氛,御笠急忙插口说道: 「小惠,你又来了!都跟你说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我也要拜托学长!御笠这个人其实是很少一根筋的!」 明美也在旁随声附和。她大概不知道惠跟京也的关系,这让御笠颇为松一口气。 「我都说了……!」 御笠虽然语气轻松开朗,但是内心深处却似乎有着一股负面的情感。 「请问……摩弥……你是不是……喜欢我姊姊?」第一次见面时御笠在京也离去之际提出的这个问题,并没有获得京也的回答。想必京也一定是对姊姊小百合…… 等到事情结束之后,恐怕就要跟他分开了,他一定不会再来我们班。 突然一股强烈的悸动,让御笠觉得胸口好难受。 ——我不想跟他分开! 就在这时,京也从口袋中取出了手机,打开来看新收到的电子邮件。看到一半,京也突然张大了眼睛。 接着京也的嘴角慢慢变成了弯月形,虽然以制服外套遮住,却没有逃过御笠的眼睛。 在御笠眼中,京也的表情总是宛如覆盖着薄薄的一层冰。虽然有时候他会露出笑容,有时候会紧闭着嘴巴摆出不满的表情。但那都不是他真正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总是缺乏了那么一点神采。 然而刚刚他看电子邮件时露出的表情,却是真正的表情,而且是一种让每个看见的人都会不寒而悚的残酷笑容。御笠开始对京也感到迷惘了。 看一看身边,惠跟明美依然聊得忘我,似乎没看到京也刚刚的表情。 「御笠。」 御笠被唤了一声,偷偷再往京也脸上看了一下。他的脸上又变回面无表情的模样。但却依然隐约可以感觉到他的坐立不安,他兴奋地用力将手机放在桌上,说道: 「学校里有没有哪里的电脑可以使用?必须要能够连上网路的。」 「电脑教室……休息时间应该是开放给学生自由使用的。」 「原来如此,我从来没去过,所以不知道这回事。我有点事情要去处理,先告辞了,等会儿就回来。」 京也说完之后便快步走出教室。 「摩弥学长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 这时御笠发现京也把手机忘在桌上没有带走。 「啊,这个……」 惠伸手想把手机拿起来看,御笠从旁边早一步将手机抢过。 「摩弥忘记拿手机了,他可能还没走远,我送去给他。」 说完之后不等两人回答便奔出了教室。 御笠弯过走廊转角,站在墙边深深吸了一口气。 鼓起勇气将手机盖掀开。进入收件夹一看,里面已经累积了大量的电子邮件。到前天为止明明一封也没有的。御笠的手心开始冒汗,差点让手机滑了下去。 御笠谨慎地往左右看了看,京也有可能察觉自己忘记拿手机而回头,动作必须要快。 她一边在心中向京也道歉,一边打开刚刚收到的那封电子邮件。 寄件者是「连发烟火」,主旨是『还是跟你报告一下』。 〈bloodyutopia〉不是有个新人叫做艾克希特公爵之女吗?他在网站上提供了新情报,上面写着『刑具在高登大楼503号室等着凡采尼到来』。这很明显是写给凡采尼你的讯息……建议你上留言板确认一下。 简短的文章内所蕴含的大量情报几乎要让御笠的脑袋爆炸。首先是艾克希特公爵之女,这个人不就是京也所说的那个杀害姊姊的凶手吗? 再者,文章里有提到留言板,这表示这群人在网路上进行着某各种活动,连发烟火的这封信是寄给凡采尼的,这个凡采尼指的应该就是京也吧。在网路上大家会以自己取的绰号互相称呼,这一点御笠当然很清楚。 御笠回想起当初第一次跟京也说话时,京也的确曾说过他跟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是在『网路』上『偶然相遇』的。那时候因为从他口中一下子说出了太多事情,所以御笠无法顾虑到细节部分,现在回想起来实在不合理。 而最让御笠不解的事情是,为什么京也看见这封电子邮件后会露出微笑呢? 说不定摩弥京也这个人,有着御笠完全不知道的另一面。 到目前为止,御笠没有对京也怀疑过任何一件事情。这或许也是因为御笠害怕对他有更进一步的了解。 因为在御笠的眼中,京也是个秘密主义者。 御笠曾经数次询问京也,为什么在大热天依然穿很多衣服,但京也总是巧妙地避开话题。关于他的家庭结构,也是暧昧不明。除了有一个妹妹之外,从他的谈话中可以感觉得出来他似乎还有一个姊姊,但每次问到姊姊的事,他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这么一想,御笠惊讶地发现自己对于京也实在了解得太少了。 虽然偷看他的手机,尝试想要了解这个人,却反而更让御笠觉得他就像一池深渊一样让人摸不着底细。 在御笠心中一直相信着的摩弥京也形象,变得非常模糊不清。 除了在御笠等人面前的模样之外,他可能还有不为人知的另一张脸。 事态正逐渐发生变化,而御笠却被蒙在鼓里。如果没有看见京也的电子邮件的话,御笠可能根本不会察觉背后存在的这些事情。 这里的疑点相当多,而所有的解答似乎都集中在一个名词上——bloodyutopia。 「我能够……相信你吧?摩弥。」 8 海藤信树接到了补习班讲师职务的正式解雇通告。 原因是海藤殴打了一名班上的少女。 起因只是件很小的事情。那名少女在上课中因为说悄悄话而受到海藤指责,但是当海藤转过头想要继续写黑板的时候,却听到背后传来少女的讥笑声,平常海藤面对这种事总是强忍下来,但这次不知为何,他再也忍耐不住了。 ——你们这些家伙……你们这些家伙……只要我想,我可以把你们通通从这个世界上抹杀掉! 这样的想法一旦占据了脑袋之后,身为有能力进行猎杀并掌控猎物生杀大权的暴君·艾克希特公爵之女,其所拥有的自尊心涌上了海藤的心头。 幸好只揍了一拳,海藤便恢复了理智。冷静下来之后,发现自己正站在教室中央不住喘气。少女在旁边低着头,因害怕海藤的下一个暴力行为而全身发抖,打断鼻梁的触感还清晰地留在海藤的手上。 经过这次的事件之后,终于不用再见到那群该死的小鬼,这让海藤颇为松口气。但海藤心中也有一股想要挨家挨户地找上门去,将所有学生连同家属通通杀死的冲动。 而且就算真的杀了,海藤也不打算将尸体肢解并唤来天使。过去被海藤杀的人,就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被海藤看上的人,所以海藤才将她们的尸体肢解,让天使好搬运,并将她们的尸体放在天使经常聚集的地方。 短暂的疼痛可以换来上天堂的资格,并且获得永远的安息。比起在这个人间地狱被囚禁于肉体的牢笼里要好上一万倍。 从前的某一天,海藤的脑中出现了神的启示。接着海藤亲眼见到了神,并且得知了前往天国的道路及抵达天国的方法。从众生中选出天国子民的任务就交给你了,神这么告诉海藤。 海藤依照神的指示选择了三个人上天堂。但是这还不够,距离完成自己的任务还差得远。 「请问可以点餐了吗?」 海藤的肩膀震了一下,神游的思绪再度回到现实。 对了,我现在在一家连锁餐厅里,海藤心想。 「啊……呃……呃……」 「啊?您说什么?」 「这……这个……」 海藤以骨头极粗的手指指着菜单上的一角。 「鸡肉焗烤饭一份吗?」 「……嗯。」 店员敬个礼之后便走向店内深处。 小时候的海藤因为讲话带有鼻音而经常被耻笑,甚至因此遭到欺负。从此以后海藤总是刻意将鼻子往上抬,尽量以喉咙的声带发音。 在补习班当老师的时候也是如此,所以当海藤一旦突然被别人问话,就会因无法确实控制声音而讲话结巴。 一股迟来的怒火渐渐涌上心头。 海藤打开笔记型电脑,从大量的隐藏档案夹中选出一个影片档案,以全画面模式播放。下一个瞬间,地狱般的残酷景象在眼前开始上映。 海藤看着影片陶然自得。这时候,他遗忘了所有痛苦,少女们在被凌虐的过程中忘了其他一切事物,眼中只看着海藤、只意识着海藤。当然,海藤没有开启声音,虽然很想搭配声音一起欣赏,但一般人如果听见那些勾魂摄魄的尖叫声,可能会得精神病,所以在这种连锁餐厅中,实在不适合开启声音。 「海藤信树」专用的超级杀人影片,海藤深深地爱着这些少女们。 隔壁桌的一家人正笑得开心,享受着天伦之乐。海藤的背后是墙壁,所以不用担心被人从后面看到,但如果隔避桌有任何一个人好奇地用眼角余光往海藤的电脑看了一眼,这些景象想必将会烙印在他的脑里一辈子无法消去。 海藤一边欣赏着影片,一边思考接下来的行动。 事实上,海藤在追查上已经遇到了瓶颈。 为了将凡采尼揪出来,海藤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掌握了跟小百合比较要好的朋友,特别是男性朋友的情报。但是一看到〈bloodyutopia〉这个网站,海藤又被搞迷糊了。 〈bloodyutopia〉这个网站是在七年前成立的。换句话说,如果南云小百合的同学之中有一个人是凡采尼的话,那表示这家伙九岁或十岁的年纪时便创立了那个地下网站。 这有可能吗?当然不能说毫无可能,但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家伙还真是个可怕的怪物。小小年纪便到处收集尸体照片、追踪各种悲惨的事件,宛如一头被腐肉吸引的土狼。 「这太愚蠢了,不可能有这种事。」 海藤摇了摇头,看来还是应该把追查焦点放在亲戚上。 我只是被自己脑中想像的凡采尼给吓到了而已。海藤如此告诉自己。「神」是站在我这边的。我根本没有必要担心。何况我已经布下陷阱了,虽然不见得能骗到那个男人,但只要他够笨,就有可能落入陷阱。 不过,在追查过程中,有一件事是令海藤相当高兴的。 那就是南云小百合有个妹妹。而且跟南云小百合长得很像,是个能令走过她身边的人都不禁回头一望的少女。 太快杀了小百合是海藤最大的污点,但是这个缺憾可以用她的妹妹来填补。何况只让姊姊上天堂是不公平的,想必姊姊也会感到寂寞,还是应该让妹妹也去陪陪她。 「南云御笠。」 海藤一边念着妹妹的名字,一边舔了舔嘴唇。 第三章 肢解 1 失去主人的房间宛如失去了光彩一般,笼罩在寂静之中。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御笠感觉到一股高湿度且高粘度的空气从房间内涌出,一时之间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走进去。打开墙壁上的电灯开关,令人熟悉的、姊姊南云小百合的房间从黑暗中浮现。房间里的东西都还没有经过整理,但迟早这个房间会被完全搬空,有用的东西将被搬到其他房间,剩下的东西将被移到仓库。家人之中完全没有人提议要将这个房间转为其他用途。 御笠来到姊姊的桌上型电脑前,将电脑上积的一层灰尘擦掉。 可爱的椅子上放着坐垫,坐垫上印着有名的卡通人物。御笠一坐上椅子,椅背便发出吱吱声响。 御笠打开了电脑电源。由于自己房间内没有电脑,所以只能用姊姊房里的电脑。 连上网路之后,御笠立刻键入关键字「bloodyutopia」,进行搜寻。心里想着可能要用罗马拼音才查得到,但搜寻引擎马上就找到了目标。 接着出现一个全黑的画面。画面上要求使用者输入帐号与密码。御笠完全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网站,也不知道网站内都在做些什么事情,但是「bloodyutopia(鲜红色的世外桃源?)」这样的名称总让御笠有股不祥的预感。 御笠几乎可以肯定京也是这个网站的一份子。虽然尝试在帐号与密码栏内随便键入京也可能会喜欢的字眼(虽然御笠根本不太清楚京也可能喜欢什么样的字眼),但是全都失败了。 没两分钟,御笠已经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这时御笠定眼一看,画面角落写着『希望入会者请联络以下信箱管理者』的一排字,后面并列了信箱帐号。 迟疑了一下,御笠还是决定联络这个管理者。御笠重复看着自己将要寄出的邮件内容,心想这样的内容应该不会引起什么大问题才对。 没多久御笠便收到了回信。 回信中只列了一个网址。点进去之后,发现是一个聊天室。 御笠虽然听说过聊天室这种东西,但是从来没有使用过。听说最近的聊天室只要搭配适当的周边机器,甚至可以用即时的影像及声音进行对谈。不过眼前这个聊天室似乎是最单纯的文字聊天室。 有一个人已经在聊天室里面了,他应该就是网站的管理者吧。 一想到即将要跟不认识的人对话,御笠就感到相当不安。 在设定昵称的地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借用了家里面养的那只花猫的名字。 半月:午安,请问你是bloodyutopia的管理者吗? 凡采尼:幸会,我叫凡采尼。 「咦?」 御笠惊讶得张大了双眼。思绪在脑海中四处乱窜。 她一时之间想要键入「你是摩弥吗?」,但中途放弃了。御笠摇了摇头,将左手紧紧握住。时间上产生了一阵子的空白,但对方似乎并不介意。 凡采尼:这个聊天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而已,请放心。 得说一些话才行,御笠感到焦躁不安。 京也似乎还没有发现对手是御笠,所以御笠决定再假装陌生人一阵子。 半月:请问bloodyutopia是从事何种活动的网站呢? 对方沉默了片刻。 凡采尼:真令人吃惊。你连我们网站的活动内容是什么都不知道,却想要入会吗? 半月:很奇怪吗? 凡采尼:要说奇怪嘛,确实很奇怪。大部分的人都是在某些机缘巧合下对我们的网站有所耳闻,才会来要求入会的。 凡采尼:也罢。我想想,虽然我不喜欢将一件事情分门别类贴上标签,但如果一定要归类的话…… 凡采尼:应该可以称作是一种「综合杀人凌虐网站」吧。就是一个以人类精神黑暗面为主要诉求的肮脏网站。 御笠差点跳了起来。全身僵硬得几乎抽筋,汗毛一根根倒竖。 ——骗人的吧……摩弥……快说你是骗人的。 御笠闭上眼睛,想要当作一切都没看见。 凡采尼:看来你好像很吃惊,不然你以为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网站呢? 半月: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要邀我进聊天室聊天? 凡采尼:这是我的一贯做法,并非任何人都可以成为我的网站会员,或许这么做很失礼,但我必须透过面试的方式来确定你有没有资格当会员。 半月:这么说来我应该不合格啰? 凡采尼:我们再聊一阵子看看吧,很难得遇到像你这样的人。 半月:但我已经不想跟你聊了。 凡采尼:真是严苛啊,你对我产生反感了吗? 御笠只想要尽快结束对话,但是凡采尼却似乎对御笠颇感兴趣,不断向御笠攀谈。 凡采尼:你知道在中世纪时代诞生了许多专门用来凌虐人的方法吗?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清道夫之女、拷问台、铁处女、丽莎的铁棺材、德国椅子、西班牙靴子、长刺的兔子、苦恼之梨、吊刑、车裂之刑、夹手指、禁止睡眠、吊四肢、烹刑等等…… 凡采尼:以现代人的观点来看,问一百个人会有一百个人说这些行为是错的。但如果回到古代马雅文明时代,在祭神的美名下,被当作祭品的人会在祭坛上被开膛剖腹,人们会扯出他活生生的心脏、啃食他的肉、剥下他的皮穿在身上跳舞。当时问一百个人会有一百个人说这样的行为是对的,你知道这中间最大的差异在哪里吗? 半月:这么可怕的事情……不管是伦理、道德或是法律都是不允许的。 凡采尼:yes。所以所谓的伦理观与道德观并非恒常不变的东西,法律也会随着时代而不断演变。这么说来,是否当伦理观改变之后,我们现在所强烈忌讳的杀人及凌虐行为也会被人们接受呢? 半月:完全不对! 御笠忘我地敲着键盘。 半月:在漫长的历史中,人类已经逐渐学会了什么事情是应该做的,什么事情是不应该做的。拿古代跟现代来比较,根本就是一个错误的做法,你这种论点只是在无条件认同杀人的行为而已。 凡采尼:认同杀人的行为又有什么不对?人类满口正义与道德,但却也默认窃盗及杀人行为的存在。相信你应该也不会天真地认为人一生下来就是善良的吧?如果每个人都不说谎、不欺瞒、不投机取巧的话,那当然是很美好。但事实上人类会欺瞒、会欺凌、会杀人。这就是人类的本质。 半月:不对! 凡采尼:哪里不对?你要怎么想是你的自由,但是在这里拿出那套好学生的性善论是没有意义的。那只是一些你临时想出来的刻板观念,并非你真正的想法。 半月:别再说了! 半月:求求你别再说了,这不是我认识的摩弥。 原本侃侃而谈的凡采尼似乎相当惊讶,好一阵子没有回应。接着宛如是在进行确认一般,慢条斯理地问道: 凡采尼:你是御笠? 半月:我所认识的摩弥虽然有点冷漠、不爱听人说话、完全没有幽默感,但却是个博学、沉着冷静、对女孩子很温柔的人。 凡采尼:御笠,你太高估我了。 凡采尼:每个人活在世上都会戴着面具,你我都一样。 半月:什么意思? 凡采尼:跟家人相处时戴的面具、跟好朋友相处时戴的面具、面对仇人时戴的面具、跟情人相处时戴的面具。虽然都一样是御笠,但是随着对手的不同,面具也会更换。 凡采尼:我也有我的面具。以摩弥京也的身分跟南云御笠相处时戴的面具,以及身为bloodyutopia的凡采尼的面具。这两个面具是不能同时存在的。 凡采尼: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御笠? 类似喃喃自语的一句话,听起来像是在责备御笠,也像是放弃了挣扎。 半月:因为我想…… 半月:多了解一些关于摩弥的事。 御笠慢慢地打出这几个字。她不是在与凡采尼对话,她希望能够唤醒摩弥京也心中那残存的善念,但是京也在迷惘了片刻之后给予的回应却是…… 凡采尼:老实说,这带给我很大的困扰。 京也的态度突然变得毫无感情。明明只是一些文字,御笠却似乎看见了京也的眼神像冰一般射来。 半月:摩弥? 凡采尼:你的存在对我来说真的是个阻碍。为什么你要查探我的私事? 半月:不是查探! 凡采尼:你想要说你只是希望多了解我,对吧?例如你常常问的,我的家庭结构,以及我在夏天穿很多衣服的理由等等,对吧? 半月:那是因为…… 凡采尼:好吧,到了这个地步,我就告诉你吧。我的身上有着大量的切割伤,以及肉整个被挖掉的伤痕,一般女性只要看见一眼就会吓得全身发抖,为了隐藏这些伤痕,我才穿着高领的衣服,而且绝不穿短袖上衣。 半月:为什么会这样? 凡采尼:你知道什么叫做「沉默的暴力」吗?我曾经被我的亲生父亲强迫做过男同性恋之间的那种性行为,这也是一种乱伦。对妻子动粗、虐待亲生儿子,这些都是属于「沉默的暴力」的范围,这些行为被称为「沉默的暴力」的原因在于它们绝大部分都没有被公诸于世,毕竟是自己的家人,所以不能报警处理。我的母亲、妹妹跟姊姊都知道我的父亲在凌虐我,但是她们也束手无策。 「啊……啊啊……」 御笠吓傻了,嘴巴张得大大的,因恐惧而不断从喉咙发出毫无意义的声音。 ——不能再让摩弥继续说下去了! 御笠的脑袋里非常确定这一点。但是她的思绪紊乱已极,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完全找不到方向,不知道该打什么字。 凡采尼:我的父亲是个人渣!他喝了酒之后就会凌虐我,并且以我爱他不够深为由责打我。 凡采尼:直到有一天我的精神终于崩溃了,我拿起小刀开始切割自己的身体,但是不管我怎么切,都没办法把我父亲的那股腐烂臭味从自己的身上完全切除,当我被家人发现的时候,我已经全身鲜血淋漓了。 凡采尼:最后,我的身上残留了大量的伤痕,而且我有了自残的癖好,只要遇到不如意的事情就会拿刀割手腕或脖子,不但如此,除非满足一些特定的条件,否则我还是个性无能者。 半月:你的父亲现在在哪里? 御笠以颤抖的手指问道。 凡采尼:死了。我的姊姊为了我而杀了他。 御笠停止了呼吸。 凡采尼:所以我的姊姊现在被关在牢里。不过,已经快出来了,我家因为有一个杀人犯姊姊的关系,经常遭到别人指指点点。刚开始的时候还为了此事不断搬家,所以我很少跟别人提起这件事。 半月:摩弥,对不起。 凡采尼:道歉是没有意义的,侵犯他人隐私就是这么一回事,现在你知道摩弥京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御笠,你有那么宽大的心胸能够包容我的一切吗? 御笠没有办法毫无根据地说出「有」这个字,因为那只会招来京也的嘲笑。但不断流逝的沉默却代表了更多意义,隔着萤幕,御笠似乎可以听见他的叹息声。 凡采尼:好了,该结束了。 半月:我们明天再慢慢谈吧,包含今天的事情。 凡采尼:不必。既然我已经把秘密说出来了,就不会再见你,答应要保护你的约定也无效了,从明天开始我跟你只是陌生人的关系。 半月:别这样,摩弥,不小心问了一些碰触到你旧创伤的问题,我道歉。 凡采尼:我说过了,道歉是没有意义的。最后我要提醒你一件事,御笠。这是我闯进你家时不敢明白告诉你的事。 凡采尼:连续杀人犯都有一种共通的心理状态,那就是妄想。凶手会想像犯案过程,例如用什么样的程序杀了她、用什么样的手段折磨她之后再杀死她、是否要趁尸体还温热时侵犯她之类的。但是实际犯案的时候,受害者会抵抗,各种因素都会让凶手的甜美幻想无法实践,凶手无法完全依照自己的幻想执行计划,所以凶手不得不再度犯案。 凡采尼:我跟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曾经在聊天室内对谈过一次。就像我现在跟你的对谈一样,一场类似面试的对谈,他因为没有用自己满意的方式杀死小百合而感到相当扼腕。这时候跟姊姊长得很像的你出现了,你认为艾克希特公爵之女会有什么想法?他可能会很开心,因为有机会完成杀死小百合时没有完成的部分,所以,电击棒我会再借你一阵子。 半月:为什么你会知道这种事?难道你也是那个世界的人吗? 凡采尼:我不属于那个世界,也不属于这个世界,我是站在境界线上的临界之人。 说完这句话之后,京也便从聊天室中消失了,画面上跳出凡采尼退出聊天室的文字讯息,御笠一个人待在聊天室内,无法离开这个数秒钟前京也还存在的空间。说不定温柔的他会再度回来看看,御笠脑中依然有着这样天真的想法。 十分钟、二十分钟过去了。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之后,御笠趴在桌上,流下了眼泪。 2 京也关掉了笔记型电脑的电源,在房间里默默地坐着。 在黑暗之中,京也漫无目的地沿着天花板上的常春藤绕梁图案移动视线。 突然感到一阵闷热的京也走出了家门。 京也并没有特别想去哪里。对京也这个合理主义者来说,这样的举动相当罕见,这是一项没有明确目的的行动。 是感伤吗?京也摇了摇头。不可能。 今晚的月色皎洁明亮。 刚刚的对谈可以说是彻底的失败。花了那么多时间心血想让御笠成为自己的一颗棋子,结果却是白费工夫,看来京也的绝对魅力也只局限于〈bloodyutopia〉之中而已。 京也将南云御笠的记忆从脑中抹除,确认。 来自巡逻组的大量邮件随时都在不断涌入信箱,如果不赶快从这些情报中找出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的真正身分,自己将只有死路一条。 京也停下脚步,抬头一望。一栋有着陈旧白石灰墙的公寓矗立在自己的眼前,「高登大楼」,大约二十年历史了吧。 什么事前准备都没有的京也,竟然在心中默许自己靠近这栋建筑物。 从大量的生锈脚踏车中间穿越而过,便看到肮脏的楼梯旁有盏昏黄的日光灯,灯下有座电梯。京也走进电梯,毫不犹豫地按下了五楼的按钮。 抵达目标楼层之后,京也走出了电梯。到现在为止都没有遇到一个公寓居民,运气不错。 来到503号室前,迅速地将门打开又关上。已经确认门没有上锁,里面很暗,门旁铁链也没有扣上。 拿出手机确认现在时刻。晚上十点五十五分。 「刑具在高登大楼503号室等着凡采尼到来」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真的在这里面吗? 门口没有姓氏牌。京也以右手伸进上衣口袋取出蝴蝶刀,单手将刀锋翻转出来。左手抓住门把慢慢将门转开,闪身进入屋内,然后安静地把门关上。屋内窗户的百叶窗已被拉下,暗得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是京也的鼻子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铁锈臭味及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味道相当浓,真亏附近邻居没有察觉。 跨过脱鞋处,理所当然地穿着鞋子踏进屋内。虽然几乎已经可以确信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没有在屋子里,但也不能空手而回,至少要知道这屋子里到底有什么。 这是一个大约六张榻榻米大小的细长房间。不但有着深密的臭味,而且不时有黑色苍蝇飞入视线之中,带着刺耳的噪音窜来窜去。 穿过门帘,走进厨房。餐具整整齐齐地并排着,而且经过细心分类,取用相当方便。 看来这是女人的住处。京也偶然往流理台水槽内看了一眼,在水槽旁的三角形滤网中发现了奇怪的东西。看起来像是鱼的内脏,一些异常肥厚的内脏残块在黑暗中散发着油润光泽。但以鱼的内脏来说,实在太大了一点。不过,臭味的源头并非这玩意儿。 打开浴室的门之后,京也皱起了眉头。分隔浴缸及马桶的帘子上沾着无数血迹,还有一个大人的手掌印。臭味极重。 鼓起勇气用力将帘子拉开,数只黑色苍蝇惊得飞起。 栓子被拔掉的浴缸底部有着大量的干涸血迹、散乱的头发、肉片及碎骨。 看来肢解工作是在这里进行的。但是没看到被肢解的肉块,可能已经被带走了。 走出浴室,打开通往隔壁寝室的拉门。这是最后一个房间了。如果尸体没有在这里的话,就是被带到别的地方去了。 但是打开拉门的瞬间,京也便确定尸体就在这里面,因为这里的腐臭味太可怕了。其他地方的腐臭味虽然也很重,但跟这里比起来都是小巫见大巫。到处都是黑色苍蝇。不过,这个铺了榻榻米的房间里空荡荡的,完全没看到尸体。尸体到底藏在哪里呢? 这时候,京也听到「哒」的一声奇妙声音从房间角落传来。「哒」,又一声。是水滴,水滴滴入水洼中的声音。 京也马上便找到了声音的源头。他蹲在地上,看见地板有一滩深黑色的水洼。一滴血在京也的眼前再度激起涟漪,然后恢复平坦。 京也站起身来,先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慢慢抬头往上看。 京也看见一张脸。 一张倒吊的脸。京也的呼吸喷在那张脸上,凌乱的头发依循着重力法则而下垂,如恶鬼般的可怕表情正在对京也进行着无言的嘶喊。眼球似乎已被挖走,只留下两个比周围的黑暗还要黑的空洞,鲜血的眼泪从空洞中涌出,流向头发的根部。 尸体被切割成数块,塞进神坛之中了。这个臭味想必不止是血的臭味,更混杂了污秽尸块的臭味。 「原来如此,这次是神坛吗……果然是仪式性的杀人手法。」 京也喃喃自语。 「没有把御笠带来是正确的。」 说完之后京也才发现,自己应该已经将南云御笠从脑袋中抹除了才对,为什么又会想到她呢?真是不可思议。 京也同时还察觉一件事,那就是亲眼看见真正的尸体之后,自己的身体竟然处于亢奋状态。这让京也有一种强烈的自卑感,或者可以说是一种自我毁灭的冲动。 京也将手机的液晶萤幕贴近尸体,凭藉着光亮,让黑暗中的阴影显得更加分明。京也想要找找看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尸体确实被分解成了七块,跟〈bloodyutopia〉内文章中所描述的一模一样。 将亮光移近被撕裂的腹腔时,京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腹腔内好像被塞进了什么东西,露出了塑胶袋的一角。京也想起来过去日本的凶杀案中,曾经有过遭杀害的女性尸体内被塞进旧式黑色电话机的例子。 京也收起刀子及手机,将皮手套上的指纹用力在衣服上抹去,然后把手伸进了尸体的肚子中。整个手埋进去之后,发现里面异常地空洞,似乎内脏都被挖掉了。被包在塑胶袋里的东西逐渐露出真面目,最后京也终于看出那是什么了。一台录音机。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特地留给京也的礼物。 杀人魔特地留给自己的讯息,如此令人兴奋的礼物,很有创意地被塞在腹腔中,是只有自己才能获得的礼物。 京也急着想要将录音机取出来,却没有发现装着录音机的袋子上连着一条银色丝线。 被用力扯动的银色丝线从尸体延伸到拉开了数公分空隙的拉门后面。 京也急忙翻转身体,但一阵破空之声也在同时响起。 「嘎啊!」 从拉门的缝隙中射出了一根弩箭,刺入京也的右肩。剧烈的痛感传遍全身,脚下一阵踉跄,差一点便摔倒在地。 或许自己的血已经溅出来了,但在黑暗之中,京也无法进行确认。真糟糕,如果自己的血在警察进行采样时被发现的话,事情会变得非常麻烦。 这就是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的目的吧。 不止如此,如果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知道可以将菸草熬煮之后涂在箭尖的话,那更是死无葬身之地。虽然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要害,但京也可以说已经完全落入陷阱之中了。 京也以左手扯破塑胶袋,取出里面的录音机,胡乱地塞进口袋,接着迅速转身。 奔出503室,冲进电梯。幸好电梯还停留在相同楼层。 或许是因为从黑暗之中突然跑进明亮的电梯中的关系,京也一直到身体撞上电梯内墙壁才知道要停下来。身体倚靠着墙壁慢慢往下滑。京也察觉自己的呼吸非常紊乱。 抬头往墙上一看,墙壁上已经留下了难以掩饰的明显血痕。体力不断流失,几乎已经无法站起来按下电梯按钮。 「糟糕……这玩意儿太明显了……如果不……拔出来……根本无法走出去……」 一边断断续续地呼吸,一边看着右肩上的弩箭。 京也挤出最后的力气,以左手抓住右肩上的箭。现在的他连平常三分之一的力气也没有了。满脸的汗水,相当不舒服。京也一咬牙,将箭拔起。 「嘎啊啊啊!」 手头上一用力,背肌便受到强烈拉扯,原本伸出去的脚也变成了弓形。右肩肌肉被撕裂的疼痛让京也几乎昏厥。沾着血与肉的弩箭跌落到污秽的淡红色地毯上。原本已经快止住的血再一次从伤口涌出,上衣整个被鲜血染红。 「呼……呼……」 京也一边调整呼吸,一边看着天花板。几只蛾正缠着微弱的日光灯翩翩飞舞。将左手开开握握,玩弄着沾在手上的鲜血,鲜血粘得跟胶水一样。 如果不做些什么事情的话,马上就会昏厥。如果在这种地方失去意识,不久之后一定会有人发现并报警,无论如何必须避免这种情况。 京也取出了手机,但却不知道该打给谁。 手机里面记录的号码全都是〈bloodyutopia〉的会员。不能跟这些人直接接触,这是京也自己定下的规矩。也就是说,京也不能够向他们之中的任何人求救。 意识愈来愈模糊了,出血的情况比想像中还要严重。 难道我的人生已经到此为止了吗?在朦胧的脑海中,京也下意识地想要找出一些快乐的回忆。 但是他想不到任何一项快乐的回忆。 一开始想到的是自己小时候被父亲凌虐的模样。父亲的笑容像恶鬼一般狰狞,家人完全无法插手。 有一天,姊姊杀了父亲。 京也虽然被姊姊救了,却依然不得安宁。自己的身体不管再怎么仔细清洗,也没办法洗掉父亲留下的那个腐臭味道。在接受精神科医生的诊疗之前,京也不断拿小刀挖掉自己身上的肉,最后终于在身上留下了无法消失的伤痕。 上中学也好,上高中也好,京也为了隐藏伤痕,不得不穿上宛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皮手套及覆盖住脖子的衣服,也因而被大家当作怪人看待。 久而久之,京也学会以最客气的说话方式来减少与他人之间的摩擦。 京也学会了让心灵与身体都穿上铠甲,但他付出的代价是再也无法交到任何朋友,不过京也不在乎。不,应该说到刚刚为止都不在乎。 如今正因为自己一个朋友都没有,所以才陷入走投无路的窘境,不知该向谁求助。 「没错……我根本没有……快乐的回忆……这个世界……根本就是个……活地狱……」 京也的眼角流下了眼泪。他希望这是因为太过疼痛的关系。 眼皮愈来愈沉重,睡魔正在诱惑着自己。 即将闭上眼睛的京也,耳中似乎听见有人在呼唤着自己。 在丧礼上遇到的那位……有着美丽秀发的少女。 「对了……还有一个人……」 京也想起来了,手机内的号码之中还有着唯一一个并非〈bloodyutopia〉会员的人。不是母亲,也不是妹妹,而是十天前才认识的一个学妹。 逼不得已,只好再利用她一次了。 铃声响了数响之后,对方接了电话。 「御笠……抱歉……你能……听我一个请求吗……?」 电话另一端的少女似乎非常惊讶,但京也连珠炮般地下达了指示。夹杂在喘息声中的那些宛如负伤野兽般的呻吟,似乎令少女非常担心。 ——明明才刚说出那种恩断义绝的话! 全部说完之后,京也安心地放松了全身的力量。颜面撞在地板上的瞬间,京也听见电话的另一端正语带哭声地呼唤自己的名字。 「摩弥!摩弥!」 3 南云御笠今天似乎没有上学。 钟声响起,校门毫不留情地关上,宛如想将自己挡在门外。 十分钟以前,学生还成群结队地从这里走进去,但现在却一个人影也没有了。 海藤信树躲在校门前人行步道对面的围墙阴暗处往校门窥探。南云御笠没有上学,这一点令海藤相当无法释怀。他的手臂下夹着一台裸露在外的笔记型电脑,最近外出如果没有带着笔记型电脑,就会令他感到相当焦躁不安。 海藤昨天也在这里监视着。昨天南云御笠没有上学,一时之间,海藤怀疑是不是自己今天看漏了,但那么显眼的两个人实在不可能没看到才对。 跟她一起上学的那名少年的模样非常奇特,除了身高很高之外,还在这种炎热夏天中穿着制服外套及戴着黑色皮手套,是个看起来相当醒目的人。 海藤曾经假扮刑警对她进行过明查暗访,所以很清楚她的交友状况。 那个男的似乎叫做摩弥京也,是她的学长,最近才开始跟她一起行动。 或许是她的情人吧,但是却感觉不出来他们之前是有情侣那种和谐的气氛。 当然,只要埋伏在她家门口就可以确实等到她,但她家门口可能有真正的刑警在巡逻,所以海藤不敢轻举妄动。不过,海藤已经愈来愈无法忍耐了。 海藤知道自己心中的欲望正在无止境地扩张。 好想赶快让御笠到天上去陪伴姊姊。现在的她一定正因姊姊的死而感到非常难过,好想让她赶快摆脱这些凡尘俗事,到天堂与姊姊作伴。 正当海藤想要从校门口离开的时候,忽然看见两个女学生向着校门跑去。这两个人刚好海藤也认识。 「啊啊!已经迟到了啦!」 戴着眼镜、绑着辫子的少女用严厉的眼神瞪着身旁的少女,不过并不是真的在生气。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留着活泼短发的少女被这么一瞪,赶紧合掌道歉。她的举止总令人觉得带了三分做作。 这两个人是御笠的好朋友。名字应该是…… 海藤翻开笔记本,找到了她们的名字。上面写着荻原明美与新谷惠。 或许她们知道御笠没有来学校的理由。 而且这两个少女虽然不若御笠那么出众,却也十分拥有上天堂的资格。 海藤先稍微做了一下发声练习,避免出现鼻音。接着,走过去叫住了她们。 4 京也将沉重的眼皮慢慢张开,第一眼看见的是御笠的大眼睛在橘色光线下微微发亮。在她眼中的自己,现在想必是凄惨无比吧。 她哭肿了双眼,眼睛周围变得红通通的。为什么她要为了我这种人而哭泣呢?京也完全无法理解。 「摩弥,你醒了?」 「……是的,勉强算醒了。」 她露出悲伤的微笑。京也想要坐起身来,却被她制止了。 这里应该就是上次曾经闯入的御笠房间吧。房间里还很暗,看来自己应该只昏睡了一、两个小时而已。橘子色的光芒原来是伞形模样的台灯灯光,在昏暗的灯光中,她显得异常美丽。京也心中有一股冲动,想要摸一摸她那头乌黑亮丽的秀发。 但是不能这么做。京也再一次尝试坐起,这次他完全不顾御笠的制止,低头一看,自己的右肩上包着整齐的绷带。 「我告辞了。」 「不行!你需要安静休养!」 「我不能再给你添更多的麻烦了,毕竟我跟你只是……」 看着御笠,京也的呼吸停止了。因为御笠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惊愕,宛如突然被人推开一样。 「摩弥……你说『我跟你只是』什么?」 京也转头避开了她的视线。在聊天室中明明可以说得那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现在却卡在京也的喉咙。 「我跟你只是……陌生人。」 下一瞬间,京也被打了一巴掌。声音清脆响亮,但是却一点也不痛。御笠的眼中凝聚了眼泪,宛如她才是被打的那个人。 「笨蛋!摩弥大笨蛋!我接到你的电话之后跑过去一看,电梯里面都是血,你已经倒在地上了……但我忍着不哭出来,依照你的指示将爸爸的运动外套盖在你身上,拖着你坐上计程车,还请家人帮忙才将你拖上二楼来的!」 「关于这一点,我很感谢你。」 有点牵动了伤口,但这些都是小事。 「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你是特地到指示的地方去赴约的吧?」 「是的,但是我只看到了又一具被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杀死的尸体。我完全中了艾克希特公爵之女安排下的陷阱。」 「你看到……尸体了?」 御笠的脸色变得惨绿,接着说道: 「为什么不叫警察可救护车?」 「我没办法解释自己出现在那里的理由。」 「摩弥,你总是故意让自己的性命陷入危险之中,简直像是巴不得赶快死掉一样,我觉得好可怕!」 「没那回事,我是一个胆子很小的人。」 「你骗人。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明知道有可能是陷阱,你还是去了?」 「那是因为……」 京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为何那时会在完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走进高登大楼呢?京也心中得到一个结论,但是他拼命想要将这个结论从脑海中排除。 因为京也不想承认理由是自己跟御笠吵架之后的「自暴自弃」。 「现在的摩弥是摩弥京也,还是凡采尼?」 御笠的眼神丝毫不带恐惧。感到恐惧的反而是京也。她不再逃避、不再欺瞒、不再暧昧,堂堂正正地面对着京也的反应。 御笠的坦率反而唤起了京也心中的惧意,她的每一个问题都是可怕的致命攻击。 「我不知道。」 「是吗……」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 京也想要将肩膀上的绷带放松。或许当初是为了止血才绑得很紧吧,但现在血已经止住了,绷带包得那么紧反而会妨碍血液循环,所以必须稍微放松一点。 这时京也才发现自己原本穿着的衣服已经被脱掉了,现在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米白色的浴袍。 「御笠……你已经看过我的身体了?」 「嗯……看过了。」 御笠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强,即使看见京也最自卑的躯体,她也没有丝毫动摇。虽然这具躯体是如此地丑陋,充满了切割伤、穿刺伤与挖刨伤,疮疤与疮疤重重交叠。 「如何?是不是觉得很恶心?」 「我觉得好可怕。一想到摩弥所受的痛苦,就觉得好可怕。但是我并不讨厌,因为这些伤痕都是摩弥受到折磨的痕迹,怎么可能讨厌。」 京也不明白自己胸中这股不断涌上来的感情到底是什么。不,是京也不敢去试着明白。因为一旦明白了,自己的意志也将变得脆弱。 「御笠,老实说,我到现在依然反对你继续插手这件事情。」 「摩弥,你怎么还在说这种话?」 「但是现在看来由不得我了,总之我们先和好吧?我为自己的无礼道歉。」 「嗯。」 京也伸出还能动的左手,御笠也伸手与他交握。折腾半天之后的和好如初,让两个人都颇感尴尬,过一会儿,两个人一起放了手。 「对了,你刚刚说在我昏厥的时候,是家人把我搬到这里来的……」 「啊,是啊,费了我好大一番功夫呢。家人看见你肩膀上的伤口后都慌张得要命,他们一直坚持要把你送去医院。」 「真亏你有办法说服他们,看来你的家人很信任你。」 「可是我爸爸说,等到事情结束后一定要把理由告诉他。」 「嗯,那我们得开始思考一个合理的藉口了。就说我是个偷渡来日本的外国人,没有保险证也没有日本国籍,这样如何?」 「标题或许还可以加一句『惊人内幕大公开』。不过别担心,反正理由不用急着想。」 「为什么?」 「因为家里除了我之外都出远门去了。」 京也的脸色大变。 「为什么出远门了?」 「咦?就是……为了抚平内心的伤痛,而出门去旅行了。不过老实说我反对用这样的方式将姊姊的事情忘掉,而且你曾经叫我留在家里别出门,所以我没有跟去。爸爸妈妈看你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后便走了。」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京也显得非常焦急。 「现在追上去应该还来得及,你还是跟他们一起去吧。」 御笠将头微微一偏,说道: 「为什么?不过一定来不及的,他们早上就走了。」 「早上就走了?可是你的双亲不是在晚上还帮忙将我搬上来吗?」 御笠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点了点头,说道: 「啊,你该不会以为你昏厥的时间并不长吧?」 「我是这么以为,难道不是吗?」 「嗯,你被搬来我房间已经整整一天了。」 真是令人吃惊的事实。这么说来,现在这个家里面只有御笠及自己两个人而已,真不知道她的家人认为她跟自己是什么样的关系。 「你有去学校吗?」 御笠苦笑不语。看来她是为了照顾自己而请假了。京也继续问道: 「家人打算旅行几天?」 「四天三夜……应该吧。」 「你……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吗?我叫你待在家里,是因为跟家人在一起比较安全。」 「……你在为我担心吗?」 「不是……」 话一说完,京也马上订正:「是的,没有错。」京也告诉自己,根本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做无谓的推托。 看来还是要下一个决断才行了。 京也转身面向御笠,摆出最正襟危坐的姿势,凝视着她的眼睛说道: 「御笠,愿不愿意离开这里跟我一起生活?」 「咦——?」 御笠惊讶得张口大叫。 「这……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在你的双亲回来以前,我们找一间适合的房间让你住。为了安全起见,我也会一起住进去。」 「两……两个人一起生活……」 御笠双颊泛红,脑中似乎作了什么奇怪的想像,慌张地摇了摇头。 「我事先声明,这几天可能会相当难熬。」 「可……可是,有可能一下子就找到房间吗?」 「我的同班同学里有个男的叫做加仓井,他爸爸是一栋乏人问津的出租公寓的管理员。我可以请他暂时借一间空房间给我们。」 「现……现在吗……?」 「当然。」 「你的身体能动吗?」 京也站起身来轻揉伤口,并试着微微做些屈伸动作。 「嗯,只要不弯关节就不会痛。」 整整昏睡了一天,这表示昨天的肌肉训练也没做。持之以恒的习惯被中断,令京也意外地感觉不舒服。 「等我一下,我去拿一些替换的绷带。」 说完御笠便慌张地跑下楼去。 京也叹了一口气,看了看四周。他看见自己的外套被挂在墙上。走过去摸摸外套的口袋,找到了昨晚放进去的录音机。一时之间,京也颇为担心御笠是否已经听过了录音内容。但转念一想,她似乎为了治疗京也的伤口而忙了一整天,应该没有那个时间才对。 京也确认录音带已经被卷回了最开头之后,按下了播放钮。 录音机中传出极大音量的女子尖叫声。震耳欲聋的凄厉叫声刺激着听者的神经。京也在按下播放钮前没有发现录音机被调成了最大音量。他急忙将音量调低到只有自己听得到的程度,然后把录音机贴在左耳上。大音量播话的时间不到一秒钟,但难保御笠没有听见。 惨叫声一度中断了片刻,接着又继续响起,中间还夹杂着「不要」、「别杀我」等求饶声。这应该就是公寓里那个女尸的声音吧。之后又是一阵惨叫。 京也听着女人临死前的哀嚎,身体很老实地有了反应。而且还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极度亢奋状态。 「你实在很有一套,艾克希特公爵之女。」 这时京也听见上楼的脚步声,急忙停止播放,将录音机藏在枕头底下。 「对不起,花了一点时间。」 「没关系,不要紧。」 御笠似乎没有听见惨叫声,真是好险。京也任由御笠替他更换绷带,顺便让头脑冷静下来。结果那个录音机里似乎没有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的线索。 京也突然想到,自己昏睡了整整一天,这段时间并不算短。 「御笠,在我昏睡的这一天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御笠「啊」的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表情迅速沉了下去。她拿起台灯旁的电视遥控器,默默地打开了电视。 电视上琥在播报着新闻。遭到杀害分尸的受害者已经增加到了六个人。 又有三具新的尸体被发现了。 其中当然也包括了京也在高登大楼内看见的那具尸体。 5 那是一间八张榻榻米大小的小套房,房间的一半面积都被一张双人床给占据了,墙壁上贴着重金属乐团的海报,地板上散落着漫画及电玩游戏机。放着参考书的书架跟书桌被推到了墙脚,看起来还很新,似乎从来没被使用过。 门口三个人的影子在街灯的映照下向着房间内延伸。 「看得出来住在这里的人有多么虚度光阴。」 一边摸着下巴一边观察着房间内景象的京也说道。 「喂!你竟敢在我本人面前说这种话,不想活了吗?」 头发倒竖,满脸凶相的男人加仓井瞪着京也。 「对呀,像我们这种临时的要求,人家愿意把房间借给我们就已经很好了。」 身高比两个人都矮的御笠如此说道。 「话说回来,我跟你又没什么交情,你突然三更半夜来求我,我还以为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呢,原来……」 加仓井用眼角瞄着御笠。御笠被眼前这个只有外貌可怕的加仓井一瞪,吓得缩起了身子,看见她那么害怕,加仓井心中产生了一股优越感,对她的态度更加高傲了。 「什……什么事?」 加仓井完全不理她,转头向京也说道: 「竟然是为了跟女人办事而跟我借房间,看来你也是挺不良的哩。」 「御笠,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一天到晚遭人误解,这是为什么呢?」 「我……我也不知道……」 御笠满脸害羞地低着头。京也心想,看来被别人认为她跟我这种满身伤痕的丑陋男人是情侣,对她来说果然是件很丢脸的事情,只是她人太好了,不好意思说出来而已,真是对她十分抱歉。 「我挺满意的,就这一间吧。能借我们个三、四天吗?」 「哼,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你怎么可能不满意。」 「你没有经过父母许可,就把公寓空房间改造成了秘密基地?」 「父母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嘛,对吧?」 「……我可以看得出来你父母为你吃了多少苦。」 「哇哈哈!我可是个良少年,给别人添麻烦是理所当然的吧!」 加仓井豪爽地大笑。御笠开始搞不懂加仓井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你们两个是好朋友吧?」 「不是。」 「不是哩,南云妹妹。」 京也跟加仓井同声否定。 「啊……咦?不是吗?」 京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会被认为跟加仓井这个怪人是朋友。自己跟加仓井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只有两个人在班上都没有特定朋友这一点。 但是往隔壁一瞧,加仓井也在瞪着自己,一副「为什么我会被认为跟这种人是朋友」的表情。说不定在外人眼中,自己跟加仓井根本只是王八笑乌龟。 京也急忙摇摇头,否定这个想法。 「好吧,阴匙拿去,可别弄丢了。」 递过钥匙之后,加仓井便转身离去,但是走到一半突然又慌张地回头向着京也大喊: 「喂!桌子抽屉最上面那一层绝对不准打开!你敢开的话我就杀了你!」 「十之八九是情色物品吧,我不会那么无聊去打开来看的。」 「我要杀了你!明天你给我小心一点!」 加仓井朝京也竖起中指,接着便大踏步离去。 京也确认他已经从视线中消失后,便大剌剌地走进了房间。用脚将碍眼的电玩游戏机及漫画跟到床底下,然后一屁股坐在细心整理得一片平坦、完全没有皱纹的床罩上。弹簧效果很好。京也感觉到一股回弹的力道,简直像是坐在体育用的弹簧垫上。 御笠也兴致盎然地看着房里的摆设。 京也心中在思考着一个问题,一个关于新发现的尸体的问题。 在来到这里之前,京也先回了家一趟。 目的当然是为了告诉母亲及妹妹自己的伤势没有大碍,并获得外宿许可。 临走前,当然也看了一下〈bloodyutopia〉。 那个以「月森市连续分尸杀人案」为标题的文章在〈bloodyutopia〉内的讨论异常热络。 根据新文章记载,除了京也在公寓内看见的尸体之外,还有两具尸体被丢弃在月森树林中。其中一个是柳濑勘吉,四十岁,男性。依照尸体的状态来研判,死亡时间应该是在第一个受害者西条忍被杀之后没多久。另一个是坂东贵美子,二十六岁,女性。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关于这名受害者的详细情报。 写了这篇文章的人研判,这两个人应该都是晨跑途中被杀害的。确实,利用月森来健行或散步的人相当不少。 尸体一样被分解成了七块。包含被塞在祠堂中的第二个受害者在内,已经有三个人在月森里受害了。 现在警方正在对月森进行大规模搜山行动,或许月森之中依然有着无法说话的尸体正在等着被人发现,这样的怀疑是相当合理的。 京也原本以为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是个非常遵守自己所订下之规则的人,但是看了这篇文章之后,京也迷糊了。 这篇文章中有太多疑点让京也百思不得其解。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为什么要……」 「嗯?摩弥你说什么?」 充满好奇心地在房间里左顾右盼的御笠朝着京也回过头来。 「没什么。你从刚刚就好奇地东看西看。有没有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在我眼里,这里不管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的肮脏房间哩。」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男生的房间。」 「是吗?下次有机会带你参观我的房间。」 她的表情一瞬间变得神采奕奕,接着又暗了下来。 「……你的房间该不会放着刑具吧。」 「刑具的定义到底是什么呢?身边的任何东西都可以用来当作刑具的,例如旧日本军会将竹签插入犯人的指缝中,然后在竹签尾端点火,藉此来折磨犯人。」 御笠尖叫了一声,急忙把指甲藏起来。 「摩弥!别说这些啦!」 「抱歉,御笠,这是我的坏毛病。别担心,我的房间相当普通。」 「真的吗?……我开始有点想去看看了。」 「嗯,很期待你的来访。」 「等这件事解决之后就去你家,约好了喔。」 「我明白了,我会记住的。」 接着御笠继续将房间里的摆设看了个饱,然后两个人暂时敲定了浴室使用顺序及负责煮饭的顺序。但是他们还有一个最麻烦的问题尚待解决。 「最后一件事……床只有一张,怎么办?」 「原来如此,这的确是件麻烦事。」 「我睡地板也没关系,毕竟你是病人。」 「不,这种状况按照惯例都是女性睡床上的。我就躲在床下,专心为你抵御外敌吧。不过空手似乎少了点气势,最好能携带一把斧头之类的武器。」 「好可怕!好像会变成都市怪谭『床底下的斧头男』什么的!摩弥,求求你别这么做!」 最后为了公平起见,决定在床中央摆一座小屏风将两人隔开。本来以为这是个好主意,没想到却有意料之外的缺点。由于床的弹力绝佳,对方在小屏风的另一边翻个身,这一边就会感觉到震动。 就很多层意义上来说,这对双方都是种折磨。 站在京也的立场上,薄薄的布质小屏风对面所传来的衣服摩擦声及香艳的低吟声对精神状态都有不良影响。 京也突然想到,如果自己不是一个性无能者,那现在会是什么样的状况呢? 由到双方都没有带什么替换衣物,京也现在身上依然穿着外出服,想必这也是辗转难眠的原因之一。 京也仰天躺着,以不惯用的左手将藏在怀中的蝴蝶刀翻开。黑暗之中,白刃映照出京也的脸,似乎在询问着京也心中的想法。 想要隔着小屏风将少女的内脏挖出来也并非做不到的事。只要趁睡眠之中偷袭,身上的伤势根本不会有太大影响。但是京也并没有这么做。 我是一个临界之人,京也如此告诫自己。我不能超越那道界线。但是,脑内的幻想却一天比一天激烈。 京也没有实际犯下凶行的原因是当他心中一旦产生想要杀死异性的冲动时,心中同时也会产生一股罪恶感与自卑感的制衡力。 但是如今的御笠却是京也过去从来没有经验过的全新要素。 京也心中一直有股恐惧感,害怕原本规则摆动的钟摆有一天将会折断。如果跟御笠相处的日子再继续拉长的话,这件事情随时有可能会发生,而这正是京也最害怕的事情。 京也已经尽量不移动身体了,但御笠还是在一个小小的震动下醒来。京也安静地将蝴蝶刀收回怀中。 「我把你吵醒了吗,御笠?」 「……嗯,没关系。」 隔着小屏风,京也可以感觉到御笠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摩弥……」御笠说道: 「你这么努力地想要保护我,是不是因为比起你自己,我受到袭击的可能性更高?」 虽然声音带着睡意,但她的问题依然犀利。 「似乎也没有必要瞒你了。没错,过了这么久艾克希特公爵之女都没有尝试要跟我接触,看来现在的你比我还要危险得多。」 「我想也是……」 接下来御笠陷入了沉默。京也以为对谈到此结束了。耳里听着虫子的歌声,眼睛看着半空中的空气。过了一会儿,御笠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想,明天应该会是美好的一天。」 「为何突然这么说?」 「嗯,我只是有这种感觉。明天所有的事情都会被解决,我们又可以过原本的日常生活。我真的希望会是这样。晚安,摩弥。」 「晚安,御笠……希望如此。」 但结果却是事与愿违。 隔天,当两人来到两天不见的学校时,听到了获原明美与新谷惠失踪的消息。 第四章 调理 1 有一天,御笠发现客厅的机械时钟的电池没电了。秒针不堪重力的负担,卡在四十五秒的位置附近。看着秒针像筋攀一样不停颤抖,御笠心想:「这个秒针就是我。」 那时候的御笠刚好在为体育课的单杆课程中没办法学会倒吊上杆而感到丢脸。那个秒针就跟没办法翻上单杆而痛苦挣扎的自己一模一样。 这么说来,分针跟时针又是谁呢? 那是姊姊小百合。因为秒针一直无法前进,所以时针跟分针也只好停留在原本的位置。但是它们一句抱怨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守护着不成材的秒针。 小百合是御笠最自豪的姊姊,但是她已经被杀了。失去了支撑的御笠几乎无法重新再站起来。 是好朋友明美跟惠让御笠再度站了起来。另外还多亏了一个人,那就是最近才刚认识的一名少年,如果没有这些人的存在,御笠肯定无法再站起来。 「都是因为我的关系……因为我的关系才让她们两个人……」 御笠的心情就好像脚底下的地面塌陷了一般,她的心中充满着无比的绝望感。 「冷静一点,御笠。还没有证据证明她们真的出事了。」 京也的表情虽然缺乏变化,却依然可以感觉得到对御笠的关怀。京也的坚强是御笠的唯一倚靠,即使明知道如此骤变的事态已经够令他困扰了。 微强的风抚摸着脸颊,这里是校舍屋顶。周围完全没有其他人,第一堂课早就开始了。御笠将两个好朋友失踪的消息告诉京也后,京也便默默地将御笠带到了这里。 虽然没有上锁,但目前学校是严格禁止学生上屋顶的。因为屋顶上的部分铁网遭人破坏,让学生上屋顶会有危险。 「怎么办,如果她们两个真的发生什么事,我……」 「她们两人平时是否常常没有说一声就外宿?」 御笠低着的头摇了摇,她们俩不可能做那种事情的。 御笠跟她们两个是进入高中后才认识的,相处时间虽然短,但交情却不是时间长短所能衡量的。 「应该……只是偶然吧?她们应该不会真的失踪了吧?」 面对御笠的问题,京也的神情显得异常严肃,什么话都没有回答。 御笠忍不住问了一个她根本不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如果……我是说如果……她们两个真的被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抓走了……这应该算是我的错吧?」 京也想了一下,说道: 「不,艾克希特公爵之女选择的对象都是他自己看上的少女。换句话说只要被他看上,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受害者。这不是你的错,请你别再责怪自己了。」 这时御笠奋然起身,转头望向京也。京也也同意地点点头。 「好吧,今天我们就把她们有可能去的地方彻底搜查一遍吧。」 御笠也认真地朝京也点点头。就算京也没有这么说,她也打算这么做。 下课后,御笠带着京也前往两个好朋友可能会去的场所。这次京也只是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对于那两个人的事情,御笠了解得多,因此京也交给她全权判断。 卡拉ok、电玩店、电影院都看过了。 完全没有任何收获,连目击情报都没有。虽说心中期待着说不定她们已经回家了,但打电话到她们家一问,她们的家人都以疲累及不安的声音告知了否定的答案。 御笠愈来愈不安。而且因为挂念身后的京也,她频频回头,却见京也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着手机。京也的眼神不但认真,而且像刀子一般锐利。 「你在做什么?」 京也曾经向御笠说明过,手机的用途是用来跟网路上认识的朋友们互相联络。但京也并没有告诉御笠具体的联络内容是什么。 摩弥京也这个人身上的谜团还很多。不,或许应该说凡采尼身上的谜团还很多。 京也抬起头来,眼神变得缓和。他从御笠的表情似乎看出了什么,点了点头说道: 「事到如今也不用瞒你,其实我从之前就一直在收集着可疑人物的目击情报。我现在在整理昨天的情报,从中挑出特别值得注意的人物。虽然已经有了一些名单,但一直无法有进一步的突破。」 「原来如此,摩弥在私底下也做了很多努力。真厉害。」 不是嘲讽也不是吹捧,御笠是真的对京也的洞烛机先感到佩服。 「没那回事。」 但是京也的眼睛下方已经浮现了淡淡的黑眼圈,连日来的折腾已经让他消耗掉很多体力。心中对于连续杀人魔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的恨意也愈来愈深,恨他为什么要将御笠等人也卷进来。 「为什么不能只杀一个人就满足呢……」 「什么?」 京也听见了御笠的喃喃自语。由于这并非御笠在深思熟虑后的发言,所以她慌忙地试着补强自己的论点: 「像那种杀人魔,为什么不能只杀一个人就满足呢?当他又想杀人的时候,只要一边回忆第一次的杀人行为一边进行妄想……应该就没有必要杀第二个人吧?」 我怎么会说出这么荒谬的论点呢?御笠心想。照这样的说法,等于是抓一个人当祭品献给杀人魔,请他不要再杀第二个人。御笠慌忙地想要收回这种宛如在肯定杀人行为的想法,但京也的回答却更加快速: 「御笠,你太天真了。像他那样的越界之人,是不会那么轻易就停手的。而且……我很不想在身为女性的你面前说出这种话,但他的行为完完全全是一种强奸杀人。被害者的尸体有受到强暴的痕迹,犯人在犯案过程中藉由暴力手段来获得快乐。除非被人制止,否则艾克希特公爵之女会永远继续犯案下去。」 顿了片刻之后,京也却疑惑地说道: 「不过你这个意见让我想到一件事。像这一类型的杀人案中,凶手通常会偷走被害者身上的内衣裤、饰品或是身体的某些器官,因为凶手多半想在事后靠这些东西来回忆杀人过程。但是我的情报网却完全没有接收到被害者身上有任何东西被偷走的情报……真是不可思议。」 接着京也便陷入了沉思。 御笠心中虽然认为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如此在意的事情,但却没有说出口。 这一天,完全没有查到明美及惠的下落。 回到昨天刚住进的公寓,徒劳无功的失落感愈来愈强。 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打击,令御笠已经步履蹒跚。 姊姊死了,好朋友失踪了,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大概已经没有什么状况能比现在更不幸了。不,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御笠绝对不想失去的人。 「御笠,我想要去查一点东西,马上就回来。你能不能待在房间里,把门锁起来?」 「咦?摩弥?」 御笠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没听清楚吗?我出去一下就回来。」 京也说完之后没等御笠回答,转身便走。御笠看着京也,脑中浮现了可怕的想像。 不知去向的京也再也没有回来,自己只能独自关在阴暗的房间里等着他。然后有一天,他那死状凄惨的尸体会跟好朋友的尸体一起被发现。 心中浮现了这样的想像,令御笠怕得全身发抖。 「不……不行!」 御笠想要抓住京也的袖子,但她没发现肉体的疲累早已远超过她自己的预期。御笠感到一阵头晕,脚下一踉跄,抓着京也一起摔倒在地板上。 脑袋在坚硬的地板上敲了一下,眼中金星乱冒。 御笠一边抚摸着头上的痛处,一边惶恐地张开双眼。 她看见京也的脸就在眼前,两个人的鼻尖几乎要碰在一起,御笠吓得差一点停止心跳。京也的身体整个压在御笠的身上,御笠不禁全身僵硬,两手交叉抱在胸前。 京也的细长秀目,凝视着御笠的双眼。 御笠发现自己满脸通红,急忙别过了头。心脏的鼓动激烈得似乎随时会破裂。 她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完全不同次元的问题:不知道自己的身上有没有汗臭味? 不知经过了多久。或许只是几秒钟,但对御笠来说却接近永恒。 「摩弥……我……我对你……」 ——咦?我到底想要说什么? 脑袋一片空白,御笠想尽办法要将心中还没有明确成形的感情转为文字。 此时御笠将别向一旁的脸再转回来,但她却看见了难以置信的景象。 京也用两手捂着自己的脸,痛苦地低吟着。 「怎么了,摩弥?身上会痛吗?」 御笠慌忙抓着京也的手摇晃,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本覆着京也脸孔的手被御笠拉开,露出了一对瞪大的双眼。 京也的眼睛一看见御笠,又瞬间张大,宛如眼球要从眼眶中膨胀飞出来一般。接着双眼又眯了起来。并且开心得不停颤抖。简直像是一只看见了猎物的猛兽。 御笠不禁尖叫了一声,但接着又鼓起勇气向京也攀谈。 「摩弥……?」 「少啰嗦……别靠近我!」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使用敬语跟御笠说话。 很明确的拒绝表现。 御笠两脚发抖,两手掩着嘴巴。 「对不起!」 御笠跑了出去。 她一边跑,一边问着自己: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勉强传达内心的感情,果然行不通吗? 完全是我的自作多情,其实他对我根本没有任何感觉吗?一想到这里,一股热流涌入了眼眶。 胡乱跑了一阵之后,御笠因剧烈喘气而停下了脚步。 她用手扶着电线杆,调整着呼吸。喉咙传来哽咽之声。 ——被拒绝了。 「真糟糕……我果然……是个爱哭鬼……」 在街灯的照耀下,御笠低声啜泣着。 2 京也一边捂着脸,一边乱扯头发。 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声,将头往墙壁上撞去。疯狂地撞了好几次,才让冲动逐渐缓和下来。 全身流满了恶心的汗水。京也走到洗脸台洗了个脸。方形镜子中的自己面容憔悴,眼角下垂,脸色苍白得像个幽灵。 差一点就夺走了御笠的性命。 她的肉体实在太性感了。微微呈现放射状的秀发、纤细的身体曲线、丰满的胸部。又细又白的肌肤微微染成了桃红色,胸口上下浮动,从白色衬衫隐约可以看见胸罩。 她用湿润的双眸看着自己。 压在御笠身上的那个姿势,唤醒了京也心中的残暴欲望,几乎要掩盖理性。 京也放眼望向四周,几秒钟的时间之内,便找出了能够杀死她的所有可能性。 插在笔筒中的圆规的针、陶制的盘子、洗脸台的刮须刀、菜刀、电线、怀中的蝴蝶刀。刺死、掐死、打死、绞死、烧死、砍死、撞死。 所有的手段加起来可以让御笠在脑海中死二十五次。 强大的杀意在脑袋里四处冲撞,如同狂暴的洪流一般翻滚激荡。 在这些可能性的想像之中,自己一边摧残着御笠的尸骸,一边疯狂大笑。 每一种可能性都可以在一瞬间成真,能够克制得住几乎已经算是种奇迹了。 京也发现自己正逐渐从正常与异常的境界线上往异常的方向偏移。即使是在御笠的面前,自己也逐渐没有办法戴着面具。 这时京也想起*弗里德里希·尼采所著《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alsosprachzarathustra)中相当有名的一句话:(译注:friedrichwilhelmnietzsche,德国古典学者、哲学家和文化评论家。) 对抗怪物之人,必须小心在那过程中自己也有可能变成怪物。当你凝视着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在对抗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的过程中,京也可能也正逐渐变成一个怪物。 现在的自己到底属于哪一边?京也决定不再继续思考。 一切的改变都是在遇到她之后开始的。 果然对京也来说,她才是最危险的要素。 真是讽刺的一件事。京也的表情因自嘲而扭曲。从来不曾自嘲过的京也,甚至对自己的自嘲大感有趣。 对御笠来说,最大的敌人根本不是艾克希特公爵之女,而是摩弥京也。 对京也而言,真正应该警戒的对像是南云御笠。 这两个人毫无自觉地朝夕相处,最后的结果势必搞得两个人都满目疮痍。 想到这里的时候,京也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 内容是可疑人物的报告。京也这才发现,现在已经是夜晚巡逻组的活动时间了。 京也从经常在夜晚被目击的可疑人物中归纳出了五个重点人物。虽然京也怀疑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根本不在这五个人里面,但由于目前完全没有其他线索,京也只能暂时相信这五个人之中的一个就是艾克希特公爵之女。 问题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这时京也突然想起了之前自己与御笠的对话内容。 为什么被害者身上的东西都没有被偷走呢?这一类型的凶手大部分都有变物癖,他们通常喜欢藉由从被害者身上偷走的东西来回忆杀人过程才对。 京也翘着脚坐在椅子上,就在改变两只脚的上下位置时,他察觉外套里有种硬物感。 拿出来一看,原来是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用来录下被害者惨叫声的录音机。 京也心中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就是这个。」 答案就在京也的手中。想要回忆杀人过程,不见得要带走受害者身上的东西。 只要听这个录音带,就可以比单凭记忆更确实地回想杀人过程。 京也当初从艾克希特公爵之女那里收到的南云小百合的尸体照,不也具有相同功用吗? 此时,京也心中的所有情报都被串连了起来。 京也急忙再度打开手机。 没有错,这家伙就是艾克希特公爵之女。 京也以颤抖的手确认了脑中的想法。全身充斥着恍惚感与优越感,仿佛毛细孔都被打开了。 ——是我赢了!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喜欢拍下受害者的照片,并录下受害者的惨叫声。他以名式名样的方式将受害者的恐惧与绝望保存下来。 如果自己是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的话,一定也会录影,京也心想。只要带着小型摄影机就可以了。最近的摄影机跟数位相机一样经过轻量化,所以想带着移动并不困难。 比起声音跟静止画面,当然还是影片精彩得多。这些东西应该都是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的重要收藏品。 而有一种东西能将声音、照片及影片都一起保存下来,并且随时可以播放欣赏。 那就是电脑。 京也所归纳出的五个重点人物中,就有一个随身携带着裸露在外的笔记型电脑的人物。 由于他每次被发现时的穿着都不一样,所以服装无法当作特征,但所有情报的共通点显示他是一个蓬头垢发、眼角有眼屎、蓄着杂乱胡渣、面色凶恶的年轻男人。 京也用手机向所有参与本计划的〈bloodyutopia〉同伴发出电子邮件。内容非常简单明了,首先说明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的特征,然后要求大家如果找到这个人的话,就跟踪他回家,将他家的住址以电子邮件寄过来。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捉迷藏游戏终于结束了。 数天之内就可以把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揪出来,胜利几乎已经掌握在自己手上。 京也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高声响起,令他连感伤的时间都没有。 但是这次不是电子邮件。 电话接通之后,京也还没开口便听见御笠压低了声音在嘶喊。 京也的脸变得惨白。 光是听到这个声音,京也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御笠还没说出下一句话以前,京也已经奔了出去。 3 御笠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自己的家。由于母亲是个专职的家庭主妇,所以过去在晚上回家时,家里的电灯从来不曾是暗的。 看着眼前这栋漆黑房子,家人全都不在,不禁让御笠感到些许寂寞。 虽说京也突然翻脸无情的态度让御笠大受打击而跑了出来,但她仔细一想,如今的自己除了那间房间之外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了。 不过在回去公寓之前,御笠想要先回家拿一些替换的衣物、内衣及盥洗用具。而且她需要一点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 御笠以钥匙打开门进入家中。不知为何家里面流动着一股温热的风。 御笠也不介意,走向客厅打算按下墙壁上的电灯开关。 就在这时,御笠突然听见某种物体被用力翻倒的声响,吓得她差点跳了起来。声音听得出来是从二楼传来的。 「咦?有人回来了吗……?」 以为是家人回来了的御笠从客厅探头出来,正想朝着二楼呼喊,这时却又传来殴打某种物体的可怕声响。 御笠开始感到害怕了。 仔细一想,如果是父亲或母亲的话,为什么明明在家里却没有打开电灯? ——难道是…… 御笠愈来愈惊恐,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缩小了一圈。但是,接下来并没有再响起任何声音,诡异的沉默宛如在嘲笑着御笠。 微温的夜风吹拂着御笠的脖子,令御笠忍不住发抖。 「怎么会有风……」 御笠转头望向客厅里空气流来的方向,这时农历二十号的月亮刚好从云层中探出头来,照亮了整个客厅。 「啊啊!」 目睹客厅的惨状,御笠的喉咙忍不住发出尖锐的叫声。 眼前的景色跟御笠平常熟悉的客厅已经有了天壤之别。 简直像是台风过境一样,整个屋里被破坏得残破不堪,盆栽翻倒,里面的植物被拔出,餐具被摔破,皮制的椅子跟沙发被切开,里面的海绵都被拉了出来。 布偶类的东西全部都被肢解,一个有着蓝眼珠的人遇头还滚落到御笠的脚边。人偶似乎是被人从肩膀处用力扯断的,只剩下左手还跟头以一块薄薄的布相连着。 通往庭院的窗户被敲破了,微温的空气就是从那里流进来的,窗帘像个生命体一样诡异地摇摆着身体,宛如是在诱惑着御笠。 与其说是被台风侵袭过,或许形容成被巨大肉食兽骚扰过更恰当。 就在这时,御笠听见二楼走廊传来脚步声。或许是因为当初使用了廉价建材的关系,楼上只要有一点点脚步声,楼下的人就可以听得见。 家里面有人,这一点已经无庸置疑了。 御笠想要打电话给京也,但是毫无血色的苍白手腕完全使不出力气,手机好几次差点掉到地上。 难熬地听着电话中的铃声响了数响之后,京也终于接起了电话。 「救……救我!摩弥!家里好像有人!」 说完之后,御笠可以感觉到京也也惊讶得停止了呼吸。 「御笠,现在是什么样的状况,详细说明清楚!」 京也应该已经朝着自己的家跑过来了吧,电话中的他一边喘气一边询问。 「我现在在客厅。我家被弄得一团乱,妈妈收集的西洋人偶都被弄坏了,而且我感觉二楼好像有人……」 御笠尝试要将脑袋中异常凌乱的思绪化为具体的文字,但是却力不从心。虽然已经将声音压低到最小的音量,却依然觉得自己的声音像装了扩音器一样大声,愈来愈担心会不会被楼上的人听见。 「我好害怕,快来救我,摩弥!」 「总之,对方应该不会一直待着不走,他可能马上就会下楼来了!你快找个武器,然后躲起来!」 听见京也的指示,御笠急忙从厨房的菜刀架中抽出一把菜刀,然后躲进了浴室的脱衣间。京也借给她的电击棒则是放在楼上。 可以说是千钧一发,御笠旋即听见下楼的脚步声。 她不禁全身僵硬。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的目的一定是自己。 脚步声走下一楼后,没有从大门出去,反而走向了客厅。脚步声离御笠愈来愈近,御笠担心自己是不是露出了什么破绽。 好想听见京也的温柔声音、好想叫他安慰自己,但是任何一点点细微的声音都有可能决定御笠的生死,两个人心中都很明白这一点,因此都保持着沉默。 接着脚步声突然消失了,不知道是走在地毯上,还是停下了脚步。 御笠屏住呼吸等待了一分钟,承受着煎熬,咬紧牙关忍耐。 声音完全消失了。 可能是出去了吧。正当这么认为的御笠伸手想要拉开玻璃拉门的时候,全身被一股寒意侵袭,宛如心脏被一只冰手掐往了一样。 因为毛玻璃上出现了一个深黑色的人影。 人影晃来晃去,似乎在审视着屋内。 御笠急忙用两手将嘴巴捂住。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可能会因为害怕而叫出声来。 最后人影终于慢慢地消失。 御笠完全不敢动弹,只能紧紧抱住自己,闭上眼睛。 「御笠……你在哪里?」 从手机中听见了京也的声音。不对,声音不是从手机中传来的。 「……摩弥?」 「御笠?你在里面吗?」 玻璃拉门被拉开,京也的脸出现在眼前。 看见京也,御笠胸口不禁涌起一阵热流。 「摩弥!」 「看来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嗯……」 御笠想要站起身来,但膝盖不断发抖,完全站不起来。抱着自己身体的两只手力道出奇地大,宛如粘在身上了一样,花了好大力气才扳开。 「你知道犯人是往哪个方向逃的吗?」 京也问了令人难以置信的问题。 「你想去追?不行!」 追踪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的京也再也没有回来。先前光是做出这样的想像就让御笠寒毛直竖。京也的眼神是认真的,他真的会追上去。 「绝对不行!我绝对不会放手的!」 御笠用尽吃奶的力气抓住京也的衣服下摆。手上的颤抖传到了京也身上,下摆也随之摇晃。 「……我知道了,我们到二楼去看看吧。」 京也将视线从御笠身上移开,再看了一眼客厅的惨状。二楼是什么样的情况,京也大概猜得出来,御笠迟疑了一下,有一点不敢上去看个究竟。 「嗯……好吧……」 御笠很想要向京也问清楚先前态度突然大变的理由,但问不出口。 以结果来说,小百合跟御笠的房间也是惨不忍睹。二楼与楼下客厅的惨状大致相仿,但二楼墙壁上甚至还有刀子划过的痕迹,破坏的程度可说是更胜于楼下。 一直到昨天为止,姊姊的房间都还是相当整齐的。御笠站在姊姊的房间里不禁呆了。 明明已经完全不想再看下去,空洞的眼神却依然在房间里游移。 「摩弥……姊姊都已经死了……已经被他杀了……为什么他还要毁掉姊姊的房间?那个人欺负姊姊欺负得还不够吗?好过分……他想要杀死姊姊几次才甘心?」 御笠不断摇头,拒绝接受眼前的事实。 「御笠,你冷静点!」 京也对着御笠大喊,可以听得出来他在尽力安抚着御笠。 慢慢地,御笠终于沉静了下来,怒气褪去了,但恐惧感却再度油然而生。 京也似乎察觉了御笠心中的恐惧,将手放在她的肩上。即使隔着皮手套,御笠依然可以感觉得到这是一只流着温暖血液的手。 御笠听到温柔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御笠,别担心,事情马上就结束了。」 御笠以为这只是他在安慰自己而已。 事后御笠才发现,他说的是真的。 4 海藤每次执行完重要任务之后,都会很小心地注意有没有人在跟踪自己。首先他会在人潮汹涌的繁华闹区里乱绕一阵,接着走进几乎完全没有人的小巷子内确认身后是否有人跟踪,然后再绕一大段远路回家。 从御笠的两个同学口中没有问出什么重要情报,令海藤大为失望。 最后,他只好选择冒着风险守在南云家门口。但这么做的结果,别说没见到南云御笠的影子,甚至连一个她的家人都没看见。 闯进家里一看,果然空无一人。 计划因这种意外的状况而拖延,海藤不禁勃然大怒,在她家大闹了一场。为什么自己会做出那么轻率的举动呢? 其实海藤的理性很清楚。 这是一种示威行动。现在的海藤可是闹得这个地方满城风雨的大人物,只要自己想,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海藤破坏那个家,就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一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失业汉。 自己的人生绝对不可能、也不应该因为那些垃圾人渣的一句话而步入夕阳。 虽然上天的启示是不能随便告诉任何人的(神说过不能将自己拥有选择天堂子民的权利这件事泄漏出去。)但海藤非常想要让南云御笠更认识自己。 想像她宛如一只小动物一样仓皇发抖,是一件很令人开心的事。等她回来看见自己家里的模样,应该会大吃一惊吧。 回到自己的公寓后,海藤觉得心情格外地好。 海藤的住处是一间附有厨房的小房间,位于一栋老旧公寓的一楼。像这样的地方多半是来到都市追梦的乡下人在搞得遍体鳞伤后的栖身之处。 原本靠在补习班教书勉强还能糊口,但明天起得开始找新工作了,真是一件麻烦事。 海藤将钥匙插进钥匙孔中转动,在踏进家中以前谨慎地再往门外看了几眼。 这时海藤发现对面公共电话亭附近有一个形迹可疑的男人。年纪不到三十岁。戴着眼镜,穿着西装,看起来相当平凡。男人在与海藤视线相交的瞬间,刻意转过了头,拿起手机拼命打起电子邮件。 虽然举止有点可疑,但这家伙看起来不像有跟踪的本事。 这个男人的事马上便在海藤的脑海中遭到遗忘。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这个男人便是〈bloodyutopia〉夜间巡逻组的一员。 陶醉于优越感中的海藤马上便尝到了苦果。短短几个小时之后,房间的旧式黑色电话机响了起来。 像这样的旧式黑色电话机,现在大概只剩下史科馆中才能看得到,但在这栋公寓里却依然没有被淘汰。在手机兴盛的现代,这样的景象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海藤一边在屁股上搔痒,一边不耐烦地接起电话,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不客气的说话声。 『我逮到你了,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是你输了。』 「什么?」 海藤高声大叫,甚至忘了自己的讲话带着鼻音。 一句话就让海藤跌落了地狱深渊。宛如在黑暗中挣扎之时,恶梦朝着自己袭击而来一般。是我输了?迟了片刻,身体才开始发抖。 ——凡采尼,是你! 最令人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第一次接触的时候,海藤便觉得凡采尼这个人不但神秘而且高深莫测。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了吧?既然如此我就不多说废话了。如果你愚蠢地想要反抗我的话,我就把你的身分告诉警察。』 海藤正在考虑着要不要先自首的时候,对方说了句语带玄机的话。 「……什么意思?难道只要我乖乖听话,你就可以不通知警察?」 『你的理解能力不差,说穿了就是这样没错。』 「……你想叫我做什么?」 『你只要跟往常一样继续杀人就可以了。』 电话中的声音似乎显得老神在在。海藤用力握着话筒,几乎要把电话线扯断,从牙齿缝隙中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 「你在开玩笑吗?」海藤正打算开口这么说,对方却又抢先开口了: 『不过你必须将你手中所有受害者的照片及影片都交给我,而且从今天开始你必须依照我的命令杀人。这两个条件你都必须遵守。』 凡采尼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可不是杀手!」 海藤愤怒地大吼。 『不妥协,我就把你的身分告诉警察。但你别忘了,你现在只要被逮捕,绝对是死刑无疑。当然,你有拒绝的权利,如果你想死得有尊严,我不会阻止你。』 「妈的!」 说得好像自己拥有选择的权利,但其实这根本是恶劣的恐吓行为。 在理解到选择天国子民的权利被凡采尼夺走了的瞬间,海藤耳中那些神的祝福声似乎也都消失了。 难道是因为我没有办法平安达成任务,所以神也遗弃我了吗?海藤为自己感到无比可耻。 『我说过,我已经『逮到』你了。』 绝望与后悔的滋味在口中扩散。 「你要我杀谁?」 『你愿意接受条件了?』 海藤没有回答。对方不厌其烦地再度询问,海藤只好自暴自弃地应了一声「嗯」。 『很好……我在你的邮筒中放了一封信,你看完之后就把信给烧掉吧。』 「你说什么?」 对方没有再回应,悲伤的挂断音在耳中响起。 一放下话筒,海藤感到全身疲累。 堕落只在转瞬之间。从明天开始,我就是凡采尼的走狗了。 折断了自由的翅膀,成为被人饲养的笼中兽。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海藤拖着沉重的步履走向屋外,从半月型的邮筒中将各种广告信函及缴费通知书抓起来丢在地上。没多久便看见一个颇厚的素面信封袋。应该就是这个吧。 海藤漫无目的地走向附近的喷水池公园。 喷水已经停了,现在的景象连水池都称不上。 在绿色漆早已斑斓剥落的水银灯映照下,海藤坐在长椅上,扯破了信封。 里面有二十多张a5尺寸的印刷纸被摺在一起,纸上印着横式的黑体字。虽然摺得整齐,但由于毫无修饰,看起来简直像是一般事务性联系。从这一点便可看出凡采尼的为人风格。 一天头是这么写的:既然你现在正在读这封信,就表示你愿意接受我的请求了…… 海藤哼了一声,这种恭谨的语气反而令人大为反胃。 但是当看到下一行的时候,海藤惊讶得瞪大了双眼。 『我的第一道命令是杀了南云御笠。我会在深夜里将她引诱到月森的入口,你必须依照下面所列的方式将也杀害,过程全程录影,放血之后将她肢解,并带走她的两百根头发、两只眼珠、右乳房、左手手肘以下部位、右脚大腿以下部位。事后我会跟你拿这些东西。』 海藤一开始怀疑自己看错了,接着怀疑自己脑袋出问题了,他半疯狂地翻到下一张。 接下来密密麻麻的内容全部都是关于抓到御笠后的凌虐方式、杀害之前的过程、杀害之后的肢解方式、若有意外状况发生时的因应对策等等,就连第一刀要从哪里刺进去都写得钜细靡遗。 虽然海藤自认为要比残忍的话自己绝对不输给任何人,但信中的残忍手法却是海藤连作梦都没想到的。 如果可以照这个方式把那个女的杀死的话,拍出来的杀人影片绝对可以让全世界的虐待癖好者喜极而泣吧。 文章的最后是这么写的:『反正迟早也会被你知道,所以我就先把我的本名告诉你吧。我的本名是摩弥京也。』 「摩弥京也?」 海藤即使不看笔记本也记得,他就是经常走在御笠身边的男人。他的细长眼睛即使是在跟御笠谈笑的过程中也宛如正从远处冷静地看着一切。他的冰冷眼神似乎可以撕裂所有被他看见的东西。 「原来是那个男人……」 这么说来,确实没有任何一个人物比那个男人更像凡采尼了。 但是御笠跟京也不是朋友或朋友以上的关系吗?为什么他可以毫不留情地对海藤下令杀死御笠? 海藤发现自己太小看凡采尼这号人物了。 海藤面对的这个敌手,可能根本不是人。他是一个真正的怪物,与自己有着天壤之别。凡采尼这个生物在任何方面都优于海藤,是一个无可比拟的怪物。 海藤感觉自己好愚蠢,就跟雾散了之后才发现自己攻击的是一座风车的*唐吉诃德一样。(译注:donquixte,西班牙作家migueldecervantessaavedra所著小说中的主角。) 海藤终于理解为什么在〈bloodyutopia〉上,凡采尼这号人物会受到如此狂热的崇拜。海藤心中突然对这个人物涌起了崇敬与恐惧,两股互相矛盾的感情。 好一阵子忘了呼吸的海藤此时开始用力喘气,将空气吸入肺里。 他再次审视这份因吸收了手上的汗水而变得更加厚重的杀人命令书。 这么长的文章,不可能是片刻之间写成的。想必是凡采尼早已写好,只等着在对决中获胜之后便可以拿出来用。 海藤又想到了这封信被投入邮筒的时间点。海藤在电话中答应了凡采尼的条件后,凡采尼便马上说『我在你的邮筒中放了一封信』。这表示凡采尼早已确信海藤会接纳条件,先将信放进邮筒了。 「好可怕的家伙……」 海藤不禁喃喃自语。虽然是个令人恨得牙痒痒的男人,可是…… ——只要照着他的话做,我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海藤的嘴角弯了上来。 「好吧,凡采尼,我接受。我会杀了南云御笠。」 5 隔天放学后的搜寻行动依然没有让京也与御笠发现两名好朋友的下落,京也将忧郁地垂着头的御笠送回了临时藏身的公寓房间。 昨天被海藤搞得一团乱的南云家,最后只能以报警的方式来处理。年纪半百,头上有着白头发的中年警察完全以处理例行性事务的态度在处理这件事。 御笠不知道双亲所住旅馆的电话号码,所以无法通知家人。 京也并没有把海藤的事情告知御笠。不,应该说根本没有告知的必要。 「御笠,那我们就明天凌晨两点在月森入口处碰头吧。」 「我们真的要在三更半夜的时候,两个人去搜寻吗?」 「嗯,你不赞成吗?」 「没有。既然你这么说的话,就这么办吧。摩弥开始认真地想要寻找她们,令我有点感动呢。不过,我得要一个人走到那里去吗?如果你能来接我的话,我会很高兴……」 「对不起,一直到两点,我都有事情要处理,不过两点我一定会到的。」 「嗯,算了,没关系。」 御笠将自己的两只脚交叉相叠,看着脚下沉思了片刻,接着说道:「我很感谢摩弥呢。」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御笠摇了摇头。 「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这句话而已,晚点见啰。」 京也最后也想说些什么,但是从口中说出来的却是平淡无奇的句子。 「嗯,再见,御笠。」 御笠走进了房间。京也目送御笠的背影进入房间后,也走出了公寓。 虽然可以回家,但就算回了家想必也无心做任何事情。 全身火热,脉搏狂暴地剧烈跳动。摩弥京也过去从来不曾如此兴奋过。 过去即使是以凡采尼的身分统治着〈bloodyutopia〉,内心深处的某个部位依然无法获得满足。 但现在不同了。再过不久,自己就要得到南云御笠了。自己所渴望、期望、盼望的欲望将会被填满。 应该没有机会再见到活着的她了。埋伏在会合地点的海藤想必能够处理好一切。 下一次看见她的脸的时候,应该就是一张浓缩着她全部生命的小小光碟被寄到京也家的时候。 在光碟片之中,将会有一场榨干所有生命力、无法重新再来一次的杀人飨宴。 虽然是在马路上,京也依然忍不住用两手捂住了脸。 京也的嘴角高高地翘起。自己想必是太开心了。 用这样的表情走在路上可不太恰当,路上行人都用狐疑的眼光瞧着自己。 其中有对刚买完菜要回家的母女。女儿指着京也似乎对母亲说了什么,母亲以动作示意女儿不要干涉,但女儿不顾母亲的制止,向着京也跑了过来。 「大哥哥,你怎么了?」 她的声音甜美而口齿不清,身高只有京也的一半,一双大眼睛毫不做作地看着京也。 「我对一个女生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吵架吗?」 「……也可以这么说吧。」 「我喜欢阿勉,虽然我们常常吵架,但是我们每次都是一下子就和好了。」 小女孩露出了向日葵般的灿烂笑容。 「是吗……」 「对了,大哥哥,你把头伸过来。」 「你想做什么?」 「听话嘛。」 京也弯下腰,把头低了下来。 接着,一只柔软的小手抚摸着自己的头。 「乖乖,乖乖。」 「你在干什么?」 「这是和好的咒语!希望你们能和好!」 「我并不打算跟她和好……」 「你骗人,大哥哥,你明明哭得那么伤心。」 「咦?」 京也慌张地往自己的眼角一摸,确实摸到了一道泪痕。 愕然无言。 母亲一边低头道歉,一边责骂女儿,硬是把她拉走了。小女孩一直对着京也挥手,直到看不见为止。 无数的思绪在脑海交错,京也开始怀疑自己真正的想法。 脉搏不规则地跳动,身体像得了痢疾一样不停颤抖。喉咙异常干渴,眼球好像快被挤出来了一般,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向来总是完美而毫无缺点的摩弥京也,完美的面具正在逐渐剥落。 ——我真正希望的是她能够接纳我的一切? 从面具的班驳缝隙中露出脸来的京也,向着自己自问自答。突然一阵恶心感涌上心头,京也在电线杆旁吐了起来,胃里的东西都被呕出。 「愚蠢!」 即使只是一瞬间的想法,依然让京也为此而对自己感到不屑。 四周景色已变得昏暗,一直愣在马路旁的京也摇摇晃晃地开始往前走。但是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要做什么事了。 陷在得不到答案的泥沼中的京也,频频看着手腕上的手表。 手表上的时间已经快走到午夜两点了。 风开始变冷。京也将下巴挂在空地铁丝网上,在苦恼的漩涡之中挣扎着。 对于不断从御笠身边逃走的行为,京也自己也感到可耻。 『如果你能来接我的话,我会很高兴……』御笠的话浮现在京也脑中。 只要前往现场,就可以亲眼看见御笠临死前的模样。 为什么自己要说一些愚蠢的藉口,从她身边逃走呢? 或许,原因就在于不想看见御笠的眼神。 当她发现海藤出现在集合地点的时候,一定会惊讶地回头望向京也。 御笠会对京也投以求救的眼神。但是那宛如宝石般的双眼将会逐渐理解到海藤跟京也是串通好的,眼神将逐渐转为绝望…… 京也感觉到一股寒意袭身,背上仿佛生了冰柱一般。 自己明明连杀人魔艾克希特公爵之女都可以驯服,为什么会对一个平凡的少女感到如此畏惧呢? ——或许是因为我…… 再一次望向手表,还差三分钟就两点了。京也突然开始焦躁不安起来。 「还是延期吧。」 实际说出口之后,采取行动的速度出乎自己意料之外地快。 反正以后机会还多的是。京也明知道,这只是自己在欺骗自己。 京也正想对海藤打出停止执行命令的电子邮件时,手上的动作停止了。 京也心中闪过一个想法。区区一封电子邮件,真的有办法叫海藤停手吗?看南云家的惨状就可以知道海藤对御笠所抱持的欲望有多么强烈。 看见御笠一个人独自站在四下无人之处,海藤真的会因京也的命令而中止行动吗?心中的不安,就好像一滴墨水落在宣纸上一样不断扩散。 京也尝试直接打电话给御笠,但是御笠的手机似乎没开机,完全打不通。 「难道已经……」 可怕的想像闪过脑海。京也急忙甩开幻想,在黑暗中开始狂奔。 京也使尽全力地奔跑,完全没有余裕考虑体力的分配。 一边跑,一边后悔着为什么没有早点下定决心。 跑过全部商店都已拉下铁门的无人街道,穿越并排而立的白杨树。体力在转眼之间便已用罄。两脚疲软,呼吸急促,胸口苦闷,心脏似乎快要爆裂。 心中的黑暗深处,另一个自己在轻轻细语:你的行为真是毫无逻辑可言。 京也无视心中的声音,但心中的声音却继续说话:根本没有人喜欢你。你只是个满身伤痕、恶心、邪恶的怪物。 京也跑进了月森市中央的办公大楼街。这时候的办公大楼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大家都回到位于市效的住家去了,形成一个小型的都心空洞化现象。 周围安静得宛如跑进了镜中世界似的,京也只听得见自己奔跑的脚步声。 人去楼空的建筑物都在俯视着自己,红绿灯们开始窃窃私语。 在心中的污泥里挣扎的另一个自己正在发出厉声大呼大喊,如同要用锁链绑住京也。 ——你好臭!你身上有腐烂液体的味道,你老爸喷在你身上的腐烂液体实在太臭了,臭味从你的嘴巴跟屁股里飘出来,你的生命之中不可能摆脱人们的不幸与死亡,绝对不可能!你一定会杀人!有一天你一定会杀了那个女的!就算现在不杀,有一天也会杀,你就是我,我太了解你了,太了解你了! 京也没命似的奔跑,犹如要甩掉紧跟在后的诅咒。不久之后,座落于市中央的巨大黑色树林出现在京也的眼前。 由于实在死了太多人,附近居民们心生恐惧,已经不再到这座树林里健行了。然而,现在御笠却在里面。 京也的体力已经透支,脸色变得惨白。奔跑的速度显得极为缓慢,视线开始模糊。快到了,京也告诉自己。 终于,京也看见了标示着月森入口的看板。 京也擦了擦汗,压抑着激烈的心跳,高声大喊。 「御笠!」 但是…… 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不见御笠的身影。 「海藤,是我!」 也不见应该躲在草丛里的海藤。 「天啊……」 一切已经结束。计划毫无窒碍地被执行了。 京也软弱无力地跪倒在地。 麻雀齐鸣的早晨,太阳从地平线下升起,时间指向六点。 京也昏沉沉地回到了自己的家。这段期间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完全没有印象。 这是最好的做法了,京也如此告诉自己。但是一想到御笠那天真无邪的笑容,京也的心便似乎要裂了开来。 她现在应该已经遭到肢解,变成一堆肉块了吧。虽然内心悲伤难耐,但一想到她被肢解的肉体,却又兴奋得无法自已。 取出钥匙开门,走进家中,京也来到自己的房间。原本打算拿起书包就这么到学校去,但还是习惯性地打开了电视及电脑。 电脑还没完成开机作业,电视早已出现了画面。 新闻播报员正严肃地朝着镜头说话。右下角的字幕以煽情的潦草字体写着「又出现了第七名受害者!」等字。 看见这排字的瞬间,原本以为早已僵化的心脏再度开始激烈跳动。 闭上眼睛,深呼吸,然后张开眼睛。 播报员似乎在模仿着京也,同样将眼睛闭上了片刻,接着慢慢地说出那个自己早已说过好几遍的受害者姓名。 「遭到杀害的海藤信树,最近才刚从补习班讲师的工作……」 「什么……?」 京也的思考在一瞬间完全停顿。电视的声音愈来愈遥远,最后终于完全消失。 震耳欲聋的寂静。 ——海藤信树?被杀了?他是受害者?计划失败?那御笠呢?她去哪了? 「对了!她可能……」 宛如在溺水中想要抓住一根稻草的京也连上了〈bloodyutopia〉网站,开始阅读月森市连续分尸杀人案的后续讨论文章。 但是整个〈bloodyutopia〉网站已经完全陷入了骚动之中。原来第六名受害者坂东贵美子,正是绰号「模仿者」的会员。 「竟然有这种事……」 京也还记得这个人。她就是最早响应京也的计划的四个人之中,负责夜间巡逻的那一个。但是京也曾经要求负责夜间巡逻的成员必须随身携带报警器,而且必须先储存好一封电子邮件,只要按一个按钮就可以将紧急状况告知全体成员。这么说来,她到底是怎么被杀的? 留言板上的发言多如牛毛,每个人都在哀悼着同伴的死,每一篇文章都充满了煽动的字眼。 启动收信软体后,京也更加混乱了。 因为收件夹中有两封海藤寄来的电子邮件。 第一封,没有主旨,送信时间为昨天晚上十一点。御笠杀害行动的三小时前。 内文:那两个人是你杀的吗? 第二封,没有主旨,送信时间为今天凌晨五点。 内文:真抱歉,我没有遵守跟你的约定。想要知道真相的话,就在明天下午五点半到以下地点来。 下面写的会面地点,竟然是京也相当熟悉的地方。 再看一次电视,京也察觉到一件很奇怪的事。 第二封电子邮件送信的时候,海藤的尸体已经被发现了。 也就是说,这是一封死人寄来的信。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还活着吗……御笠?」 6 海藤焦躁不安地看着手表。 已经快要晚上十一点了,距离京也指定的时间还有三小时。 一切准备就绪,随时都可以杀了南云御笠。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尽可能毫发无伤地抓住她。 身体呈现可怕的兴奋状态。希望在面对她的时候能够更沉着冷静。海藤突然希望能有一个暂时性的祈祷对象。 但是该向谁祈祷呢?海藤开始思考。他过去对神话曾经做过一点研究,但是没多久便心生厌烦而放弃了。 如果这是一场狩猎的话,那应该是向狩猎女神祈祷吧?如果没记错的话,*阿特蜜斯跟伊丝塔似乎都是。(译注:artemis,希腊神话中的狩猎女神。ishtar,美索不达米亚神话中掌管战争与性爱的女神。) 据说在日本某些地区,掌管狩猎的山神也是女性。 海藤记得当初还为此而感到相当惊讶,因为在他心中,狩猎是男性的行为。 此时吹起了一阵风,一张报纸被吹得贴上了海藤的小腿。虽然是一张沾满灰尘的肮脏报纸,但因为上面印着今天的日期,海藤皱着眉头拾起报纸,将上面的灰尘拍掉。 回想起来,自从电视坏掉之后,自己就再也没有追踪过案子的后续报导了。 虽然自己是被神选上的人,但这张报纸上的内容一定也是将自己形容成残虐无道的杀人魔吧。光想像就令人怒气难平。 但是下一个瞬间,海藤叫了出来。 「这是什么?」 报纸上记载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内容。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可恶!可恶!难道是那家伙……」 脑中陷入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海藤向过去曾经联络过一次的凡采尼的电子邮件信箱发出一封质问信。 但是,并非一送信就可以马上获得回应。 原本以为早已改掉的咬指甲恶习再度复发,但现在的海藤根本没空在意那些。他将报纸看了又看,心里想着该不会是哪里搞错了。 不管看几次,记载的内容也不会改变。海藤的焦躁到达顶点。 这时背后草丛有一道脚步声正在慢慢接近海藤,但他却没有察觉。如果是在冷静的状况下,或许会有不同的结果也不一定。 一刹那之间,海藤的嘴巴被人从后面捂住。 被偷袭了。 原本拿在右手上的信散落一地。 当海藤发现自己被袭击时,巨大的恐惧感流窜全身。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海藤只能不断挣扎。尝试挣脱。为了要看清楚偷袭者的脸,坐在长椅上的他将头往后仰。 黑色眼睛惊讶得张大。 正当海藤想要开口说话的瞬间,一把刀子插进他的喉咙。海藤拼了命地挣扎。 「~~~~~!」 大动脉被切断后,海藤被放开了。地面向着眼前飞来,接着感觉到一阵冲击,过了片刻,海藤才理解到自己倒在前方的地板上了。 海藤在地上用力爬着,虽然已经满身是血,他依然用手不住拨动土砂,拼命想要逃离偷袭者。 难道我要……死在这种地方了吗? 泪水与鼻水不断涌出。 突然间,海藤听见了一阵雄浑的呼唤声。眼前出现了刺眼的光芒,有一对男女在光芒之中俯视着自己。海藤的直觉在诉说着,那就是当初将上天的启示传达给自己的男神及女神。 终于能够上天国了。明明不是什么可笑的事情,海藤却笑得合不拢嘴。 不知道为什么,带着温柔微笑的男神及女神,长相竟然跟自己最初杀死的父母亲一模一样。现在那两个人应该早已在床底下的收纳盒内腐烂殆尽了才对。 海藤使尽最后的力气,伸出颤抖的右手。 「让我……上……天国……!」 最后他听见的,却是偷袭者从后面挥出最后一击的破风之声。 连续杀人魔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海藤信树,就这么轻易地被送下了杀人戏码的舞台。 7 有一种夏天要结束了的感觉。 再过两、三个礼拜,梧桐树的叶子就会开始凋落了吧。 夕阳射入教室内,将所有一切都染成了红色。从窗户飘进来的风,带着一丝丝的寒意。间歇性的风让窗帘大大地朝内侧鼓起,轻抚京也的脸颊。 教室内只有京也一个人。 现在这个时间,没有参加社团的人全都回家了,有参加社团的人正忙着各自的社团活动。 换句话说,虽然学校内还有不少人,但教室却成了一个无人的空间。 第二封电子邮件内指定的会面地点,就是京也现在所处的这间月森高中二年级教室。 时钟走到约定时刻的下午五点半,门静静地被拉开,有人走了进来。 「真准时。」 京也回头说道。 「好久不见了。」 对方露出微笑。 「好久不见。虽然我很不想跟你以这种方式再次见面……」 「你不吃惊?」 对手压抑着疑惑的心情向京也问道。 「是的,我都知道了。你可真会给人添麻烦,我被你耍得团团转。」 「喔,原来你知道了。知道多少?」 「我知道你模仿海藤的手法杀人,想要把所有的罪都推到海藤身上。我知道你已经杀了很多人,我也知道你是〈bloodyutopia〉的会员。我没说错吧,新谷惠?」 从运动场上传来棒球被打出去的清脆声响。 少女的细柔短发在微风中摇曳。 数天前被认为跟明美一起失踪的少女新谷惠,把手肘撑在讲桌上,以充满自信的笑容看着京也。无袖衬衫上的黑色领结妖艳地摇摆着。 「新谷,首先我想请教一件很重要的事,你的回答将会影响我接下来所采取的行动。」 「尽管问。」 「御笠还活着吗?」 「放心,我还没杀了她。不过若是明美的话,当天就死在我手上了。我在清洗沾上血迹的衣服时被家人看见,所以这几天都没有回家。根据新闻报导,明美的尸体似乎还没被找到呢。」 「原来如此,荻原果然已经死了。现在警方正在搜山,应该不久之后就会找到了吧。这么一来死者增加为八人,其中有四人是你杀的。」 「好厉害,摩弥学长怎么会连我杀了几个人都知道?」 「我知道的不止是人数而已,新谷。你第一个杀的是柳濑勘吉,接下来是坂东贵美子、荻原明美,最后是海藤信树,总共四个人。」 「马上又会再多一个了。」 「你说的是谁呢?我完全想像不出来。」 看着装傻的京也,惠露出了纯真的笑容。说不定在外人看来,两个人的态度就像一对情侣。 「你可以选择拿御笠来当人质,将我凌虐致死。你不这么做吗?」 「我才不会那么做呢。不过如果摩弥学长大声呼救的话,我就会杀了她。」 太天真了,京也心想。或者该说是她太小看摩弥京也了呢? 「新谷,你最大的错误就是杀死了真正的连续杀人魔海藤。从那一瞬间起,你就成了真正的艾克希特公爵之女,就算你不当也不行了。死者手边的笔记型电脑跟我写的信都被你拿去看过了吧?第二封电子邮件就是你用他的手机寄出的吧?」 「是啊,那时候我吓了好大一跳呢。杀了之后我才察觉,那个海藤曾经在校门口盘问过我跟明美好几次。我本来还以为他是个刑警,但仔细查看才知道是个假货。他的身边掉着摩弥学长写的信,笔记型电脑里面又有一大堆残酷的影片,看了这些之后我才弄懂一切。」 「原来如此,果然是这么回事。」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是模仿犯呢?我明明掩饰得很完美……」 惠还没说完,京也便打断了她的话。 「你是〈bloodyutopia〉的会员。有一天,你获得了目前轰动整个社会的分尸案受害者都是『被肢解成七块后丢弃在相同位置』的地下情报,于是你打算模仿这个杀人手法,将杀死的人肢解成七块,藉此把自己犯下的罪行都推给那个凶手。警方向来喜欢隐瞒重要情报,如果嫌犯口中说出只有真正的凶手才知道的情报,不可藉此作为判断凶手的依据。连续两具尸体都是被分解为七块的话,警方一看之下就会认定是同一凶手所为。 但是,并非只要将尸体分解成七块,一切就能天衣无缝的。 海藤基本上只对年轻女性下手。听到四十岁的男人被杀的报导时,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这样的判断依据会不会稍嫌薄弱了一点?」 京也缓缓摇头说道: 「不止如此。海藤在杀人的时候似乎都有着一贯的信念。虽然只是些从妄想中产生的荒谬观点,但像他这种人原则上会遵守自己所订下的规则。他杀了人之后把尸体绑在风力发电塔的柱子上、丢进喷水池中、塞进神坛里、放进祠堂中,你不觉得这似乎是某种宗教仪式吗?但其他的尸体却被随意丢弃在月森树林中、或是焚化炉里。我不认为这会是同一个凶手的所作所为。而且海藤最后寄给我的电子邮件中是这么写的:『那两个人是你杀的吗?』想必海藤对于自己所犯下的杀人案的后续发展并不特别关心,他可能在某种因缘巧合下看到了报导,发现自己明明只杀了四个人,却被说成了六个人。他一惊之下,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我,所以才写电子邮件问我,那两个人是不是我杀的。」 惠笑个不停,微微点头。 「真亏摩弥学长能说得好像不关自己的事一样。杀死海藤之后我就明白了,幕后的黑手其实是你呢。」 「你看过我写给海藤的信了吧……真令人汗颜。或许你不相信,但我只有命令他杀死御笠而已,其他的案子都跟我没关系。」 「少骗人了。」 「听起来很像谎言,但却是事实。对了,既然你看了我写给海藤的信,知道我的名字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你似乎也知道我跟〈bloodyutopia〉有所关联?」 「我知道。」 「为什么你会知道呢?如果可以的话,能告诉我理由吗?」 少女听了之后,撩了一下头发,开心地笑了。 「交换侦探心得吗?好吧,其实很简单。」 少女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摩弥学长,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在跟谁联系,但是你在学校的时候,不是一直在看手机吗?你知道吗?连发烟火分配给大家的手机,款式与颜色完全相同,所以我一看见你的手机,就知道你跟我是同伴。至于我的话,我自己的手机跟连发烟火分配的手机,我是分开来使用的。只不过我没想到你竟然是在暗中操控着的杀人魔。」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只是刚好款式相同而已?」 「那种款式的手机是很久以前的机型了,但学长你的手机看起来一点也不旧,简直跟新的一样,这不是很奇怪吗?」 京也从容不迫地拍了拍手。太了不起了。 「好厉害,这么一点小细节,竟然可以有如此犀利的见解。我可不是在吹捧,请接受我诚心的称赞。」 「学长,你明明失败了却还如此开心……?」 「我喜欢在失败中学习成长,失败能让我变得更加完善。」 惠露出苦笑,看来她完全摸不透京也在想什么,虽然嘴角被逗出了笑容,美丽的柳叶眉却是皱起来的。京也继续说道: 「回到原本的话题吧。既然你也是〈bloodyutopia〉的成员之一,那就不难想像你用了什么样的手法杀死坂东贵美子。你在私底下偷偷跟坂东贵美子,也就是『模仿者』联络过了,对吧?」 「没错。虽然凡采尼大人禁止我们在现实中见面,但我还是偷偷跟她取得联络,在咖啡厅聊了一会儿话呢。」 凡采尼「大人」?京也突然发现自己跟眼前看着远方的少女似乎有着某种认知上的差距。 她虽然知道京也也是〈bloodyutopia〉的成员之一,但似乎没发现京也就是凡采尼。 「我想她应该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同伴所杀吧。面对这种出其不意的攻击,警报器跟事先打好的电子邮件也都派不上用场。」 「就是这么回事。」 「能够将你在〈bloodyutopia〉上的代号告诉我吗?」 「艺术家。」 惠凛然说道。 「我还记得这个名字。原来如此,对你来说杀人是项艺术吗……?」 京也心中大部分的疑惑都解开了。因为他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在凡采尼的号召下,她是夜间巡逻组的成员之一。将御笠的家附近有可疑人物的情报以电子邮件告知京也的人就是她。 担心御笠的京也从御笠家的窗户侵入。而隔天,惠便表示她看见了京也侵入御笠家。这样一来就变得相当合理,因为她就是对京也发出电子邮件的艺术家本人。 「这样你满意了吗?」 「虽然还有好几个疑点想问清楚,但我也已经沉不住气了。你从刚刚就把一只手别在背后,似乎藏了什么东西。能让我见识一下吗?」 于是惠从背后拿出了一把大型的开山刀。光是刀刃就有三十五公分。跟武士短刀一样气势十足。 「好棒的刀子,应该吸了不少人的血,看起来闪闪发亮呢。」 京也一边说,一边也以左手迅速甩动心爱的蝴蝶刀,让刀锋露出。 惠面对京也摆出临阵架式,眼睛一眯,原本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似乎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杀死京也。 京也则是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握着刀子以半身摆出西洋击剑的姿势。明明是生死交关的紧要时刻,京也的嘴角却高高翘起。 这时惠似乎发现了什么,脸上又露出了恶作剧的笑容。 「摩弥学长,你不是右撇子吗?为什么用左手拿刀子?」 「我受了一点伤,不过别担心,这不至于影响我的能力。」 惠故意这么说,是为了要打击京也的信心,但却被京也轻描淡写地一口带过,不禁令她颇感惋惜。「是吗?」她淡淡地说道。 微风从两人中间穿过。 「在开始之前,我想问一件事。为什么你要一直杀人?」 「真无聊的问题。摩弥学长,你听过『为艺术而艺术』这句话吗?」 「艺术是为了艺术本身而存在,不应该受教育、启蒙等其他思想所左右。是这个意思没错吧?好像是*哥提耶及班卫所提介的思想吧。原来如此,的确很像一个艺术家该说的话。艺术不需要理由,对吧?我为自己的愚蠢问题道歉。既然如此,我就用『以暴易暴』这句话来回敬你。既然麻烦找上门来了,我也不能坐以待毙。」(译注:哥提耶,théphilegautier,十九世纪的法国诗人、小说家与艺术评论家。班卫,théodoredebanville,十九世纪的法国诗人。) 京也显得更加认真。 教室中两股密度浓厚的杀意正在互相激荡,俨然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似乎所有声音都被掩兽住了,只听得见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这时,京也的身子宛如要倒下去了似的微微一晃,接着往右手边踏步而出。惠见状也开始往反向移动。 两个人简直像在跳舞一样,在一排排的桌子之间开始绕起四方形的圈子。两个人都一边移动,一边在心中盘算着攻击的距离。 在如此一触即发的紧张局势之中,京也却依然面无表情地向着惠说话: 「到目前为止杀了四个毫无抵抗的人,或许让你陷入了无比的优越感之中,但你接下来将要体验的是一场真正的战斗。你还太过天真,天真到足以致命。这是个好机会,我就帮你上两堂课吧。首先第一点,战斗的基本原则是先下手为强。如果你真的想要尝到胜利的果实,应该在一打开教室的瞬间便毫不留情地朝我杀过来。」 少女以沉默来回应。 「位居生物金字塔顶点的人类,唯一的敌人只有人类而已。新谷,人类是一种势必互相残杀的生物……来,我们开始吧。临界之人与越界之人的生死之战!」 忽然间,耳中听见宛如爆炸一般气势磅礴的豪壮音乐。 楼下的管乐社开始练习了。 呼应着音乐声,惠动了。 她沉着腰,向着京也冲来,同时将手上的刀子以闪电般的速度猛地一挥。 京也往后一退,避开了这一刀,但惠却继续进逼,跳到桌上以下击的方式挥出刀子。 以攻击取代防御的策略。 京也继续向后退,但却撞到了桌子,差点便往前摔倒。 桌子虽然乍看之下是等间隔排列,但其实大部分教室内的桌子都没有排得很整齐。边看着前方边往后退的京也受到桌子的阻碍,没有完全避开惠的攻击,制服的肩口被划出浅浅的一道口子。 京也踹翻桌子,开出一条道路,然后跌跌撞撞地转身奔到窗户旁边,接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惠毫不放松地突进。这时,一阵大风从窗口贯入,窗帘飘起,挡在两人之间。 ——她会退后吧? 但是京也猜错了。窗帘在瞬间被斩开,明晃晃的刀子画着银色的弧线从窗帘后面朝着京也的脖子攻来。 京也的反应迟了片刻,却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偏过脑袋,以毫厘之差闪了开去。一股肾上腺素的苦味在口中扩散开来。 因窗帘的关系而失去了距离感的惠以大幅度的动作挥空之后,京也趁这个机会再次拉开距离。 「摩弥学长,你为什么不反击?」 「为什么不反击?原因很简单:因为太有趣了,我不希望这场战斗太早结束。」 「少说大话!」 少女更用力地握紧了刀子。或许是因为自尊心受到伤害,她显得相当愤怒。 「好吧。虽然有点可惜,但我也要攻击了……」 惠已经先动了。跟之前的攻击一样,沉下了腰往前冲。随着次数的累积,随着步幅的加大,攻击的威力也会愈来愈具有致命性。 但是惠的突进动作却在京也的一击之下被中断。京也第一次举起小刀往前刺,刀尖几乎碰到了惠的鼻子。 「啊!」 恶梦一般的刀尖瞬间缩回,立刻又朝着惠的脚下摇摆不定地刺出攻其不备的第二击。连续的高速刺击让惠第一次慌了手脚,急忙退后。 京也一边摆着架式,一边以冰冷的声音说道: 「第二课,小刀的用途不外乎切、剥、刺、削、割、刻。我的蝴蝶刀的胜负关键在于是否能迅速刺出并收回。你的开山刀似乎以类似剑的斩击为主,由于收刀慢,只要被我的小刀近身,你就输了。」 惠张开嘴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就在这时,京也第一次展开快攻。 惠急忙挥动开山刀,希望能在小刀近身前化解京也的攻势。 但是下一个瞬间,惠的双脚离地,向后方飞了出去。 她撞翻了两、三张桌子,发出巨大声响。 惠迅速起身,但或许是肺部受到了冲击,她弯着腰,身体呈现「〈」字形,不住地咳嗽。 原来是京也用脚将惠踹了出去。惠听了刚刚京也那番话之后,眼光一直注意着京也的小刀,结果完全落入京也的陷阱之中。 「最后一课,战斗是诡道,充满了欺骗与诓骗。只要不忘记这一点,你就能赢得了我。」 他一边说,一边走近低着头咳嗽的惠。 京也自认为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敌、自负或是大意。 但是下一个瞬间,京也的左手背上已经穿了一个洞。 一把像暗器一样的细长飞刀插在京也的手背上。 「————!」 京也咬紧嘴唇,硬是将快要喊出来的呻吟声压抑下来。惊讶更大于疼痛。蝴蝶刀一落在地上,马上就被惠踢了出去。蝴蝶刀在木头地板上越滑越远。 往前定睛一看,惠的脸上充满了夸耀胜利的表情。裙子底下,大腿根部位置绑了一条收纳飞刀用的带子。京也这才发现惠的裙摆比平常还要长一点,原来是为了掩盖住飞刀。 真是功亏一匮,只因棋差一着,最后的结果是全盘皆输,京也反而陷入了九死一生的危机之中。 「战斗是诡道对吧?这一点我也赞成。」 惠的眼中闪耀着胜利者的嗜虐光芒。从紧实有致的大腿上以妖娆的动作抽出第二把飞刀。这次京也终于看清楚了她的动作。 京也以眼角余光望向教室后方的出口。 距离大约三公尺,全力奔跑的话应该不用花到一秒钟。 为了投掷飞刀,惠以垒球投手的姿势将手伸向了下后方。没有时间让京也慢慢思考了。 京也在一瞬间像弹簧一样飞奔而出。 短短三分尺的距离,如今却长得可怕,眼前的矩形框框看起来好遥远。 等到京也恢复冷静的时候,他已经跄跄踉踉地奔出了教室。 耳后传来某种东西刺在门上的声音,但京也依然全力狂奔,根本没有转头确认的余裕。 正当京也抓着楼梯扶手打算冲下楼的时候,他看见一个老师刚巧从楼梯下方转角平台走上来。 可以向老师求救!脑中这么想的京也,话才刚出口又被他自己吞了回去。 惠曾经明白说过,京也如果向第三者求救,御笠就会没命。 ——那又怎么样? 京也再次下定决心,深深吸了一口气。但是他的声带却好像被割掉了一样,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一句求救的话也说不出来。 「可恶!我真是……!」 京也将心中涌起的挫败感强压下来,爬上楼梯来到三楼。接着在背后脚步声的追赶下,沿着教职员室旁边的楼梯爬上屋顶。 跨过禁止进入的拒马,推开铁门,意外的强风吹动京也的头发。 他慌张地环视左右,宽广的屋顶空间别说没有藏身之处,甚至连一个遮蔽物都没有。 京也决定先躲到水塔后面,虽然心里很清楚这只能拖延极短暂的时间。 但是这时惠已来到门旁了。她看到京也马上投出飞刀。飞刀正确地往京也胸口射来,京也向右打滚避开。 惠抽出第二把飞刀,慢慢靠近京也。京也只能努力跟她拉开距离,让自己有办法闪得过射来的飞刀。他将背部靠在铁丝网上,慢慢进行横向移动。 什么都不知道的学生们正发出开朗笑声,从校舍下方传上来。 铁丝网上破损待补的部位还是老样子。 京也在心中思考,是否要冒着断几根肋骨的风险,往下跳到柔软的地面上,但是他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校舍周围铺了一圈碎石子,如果没有助跑的话,他连花坛都跳不到。 如果掉到花坛以外的地方……期待惠能够慈悲心大发的生存机率还比较高。 京也的额头上沾满了汗水,感觉非常不舒服。紧绷的空气随时有可能一触即发。 终于走到了背后铁丝网的尽头,另一面的铁丝网以直角角度从自己的身旁延伸出去。京也知道,自己被逼到角落了。 惠的表情灿烂得似乎要哼起歌来,脚步非常轻快。 「太难看了吧,摩弥学长。」 「新谷……」 「求饶的话就免了吧。」 听到这句话,京也脸上突然浮现了充满自信的笑容。就连拥有压倒性优势,有自信在转瞬之间杀死京也的惠也不禁感觉到凉意。 「求饶?别开玩笑了,你不可能杀死我的。」 听到京也这么说,一开始惠愣了一下,接着露出苦笑。 「你想干什么?难道想对我施展催眠术?」 「新谷,你喜欢〈bloodyutopia〉吗?」 京也突然改变了话题。惠皱了一下眉头,但或许是对将死之人最后的怜悯,她并没有提出任何疑问。 「那个网站感觉很舒服啊,可以毫无顾忌地吐露自己的欲望,跟同好聊天也很快乐。何况凡采尼大人又是个相当温柔的人,好几次听我诉苦……」 「是啊,我对『艺术家』确实特别关怀,以前陪你聊了好几次。我记得你在五岁的时候就有将玩偶肢解的癖好了。」 「咦?」 惠的脸色变得苍白。 「即使被双亲劝导了无数次,你还是喜欢将玩偶拆开、抽出里面的棉花。后来玩偶也无法满足你,你在七岁的时候将对你忠心耿耿的宠物威尔斯柯基犬带到浴室肢解了。」 「不会吧……咦……可是……」 「从那之后,你总是将误闯入家里的野狗野猫抓起来杀死,有时把尸体埋进土里,有时把尸体放进肥料里,有时把肉烧一烧后伪装成厨余垃圾拿出去丢。我有说错吗?艺术家?」 她颤抖着双唇说道: 「不会吧……你就是……凡采尼大人……?」 京也点了点头,惠似乎过于感动而呆住了,手上飞刀跌落在地上。 「新谷……不,惠……」 京也从容不迫地展开双手,宛如在迎接着惠。他向惠说道: 「我是爱着你的。」 惠一边颤抖,一边往后退。京也的说话方式已经不再使用敬语了。 「你骗人!摩弥学长……我以前跟你告白的时候……你不是拒绝了……」 「那是因为以前的我还不够了解你,但是现在不同了。」 京也一边说,一边向着惠走近了一步。 「可是……!」 惠摇了摇头。 「惠,你曾经冷静思考过现在社会的状况吗?人们聚集在一起,形成村子、形成城镇、形成都市。这中间会产生供给与需求,同时也会产生欲望的提供与满足,这是一种必然的结果。但是却只有欲望被当成了罪恶,不断受到压抑与束缚。像我们这样的人,只要活在世界上就会被当成罪恶。在社会大众的眼中,我们跟那些把杀人当作是在打电动游戏的败类没什么不同。所以,我们临界之人及我们的同类们应该要团结起来!正因为无法将心中的不正常欲望说出口,所以我们才会走上犯罪这一条路。只有拥有不正常欲望的人,才能够理解拥有不正常欲望的人的本质。我们可以互相诉说烦恼,吐露真话,只要小心别陷入集团的思想偏移状况,我们可以成为更高次元的人。事实上,常跟我谈话的那段期间,你的状态比现在安定多了。你还有机会回头的,惠!」 「凡采尼……大人……」 惠的脸变得火热,她不再排拒京也向她靠近。 京也紧紧抱住了惠,两个人的身影交叠在一起。接着,惠的身体震了一下。 京也将嘴唇凑向她的耳边,宛如要讲悄悄话一样,压低着声音说道: 「新谷……你真的是个……傻蛋。」 京也跟惠也拉开了距离。惠看着一个点,全身像筋攀一样不停颤抖。 惠的目光射向自己的腹部。 上面插了一把自己的飞刀。 原来是京也将手背上那把飞刀拔出后偷偷藏着,然后以极近距离插入惠身上。 惠望着京也,两眼充满着不相信的神情。京也则既没有高呼痛快,也没有夸耀胜利,只是用悲伤的表情看着惠。 「我说过了,新谷……战斗是诡道。很可惜,只差一步你就可以杀死我了……看来最后还是我赢了。」 「全部……都是演出来的吗?」 惠痛苦地呻吟。 「是的。」 「好可怕的人……连人的感情也是你用来逆转局势的手段之一吗?」 京也堂堂正正地接受着她的指责,完全不打算为自己找藉口。 「原来……我输了……」 她挣扎着站起,解开自己制服的领结,粗鲁地抽掉。接着又扯掉衬衫的钮扣,露出下面健康而纤细的肉体与白色的胸罩。 「摩弥学长,随便你想怎么样都可以。虽然我不像御笠那么可爱,但我希望学长能将我彻底弄坏之后再杀死,就像你想对御笠做的那样。」 京也理解了她想说的话,但还是摇了摇头。 「我是站在正常与异常的境界线上的临界之人。渴望成为残忍杀人的禁忌野兽,却又不敢完全抛弃人性的胆小鬼。我还没有打算要跨越界线。好了,胜负已经分出来了,我现在帮你叫救护车。别担心,主要内脏并没有受损,这种程度的伤没有性命之忧……还有,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自首,将所有的罪状都说出来。」 「不行!」 惠高声大叫。接着,她痛苦地低下头,以细微的声音又说了一次:「不行。」 她压着腹部,从铁丝网的破洞中走了出去。屋顶边缘只有短短的一截,再过去就是无处可站的高空了。惠抓着铁丝网,两脚不停发抖。 「新谷……你想自杀吗?快住手!」 「学长不希望我死吗……可是不行。」 惠转过了头来,京也看见她的脸,吓了一跳。 她正哭得伤心,泪水不断泉涌而出。 「因为……我已经杀了四个人了!警察也不是笨蛋,他们已经渐渐开始怀疑我了。如果我自首的话,会造成什么结果?连续两个礼拜,新闻媒体会不分日夜地大肆炒作这件事情。到时候,受害最深的人会是谁? 摩弥学长,我的家人都是些好人。每当我闹起脾气的时候,爸爸、妈妈跟妹妹都会温柔地笑着安抚我,直到我舒坦为止。我不忍心见到我的家人遭受电视新闻的报导指责、被附近邻居当成垃圾人渣、收到一些写满了脏话的信、所有个人隐私全部都被挖出来。 所以……我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在被捕之前自杀。警察没办法追到地狱来,这样子,我的家人就不会有事了。」 惠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哀痛的脸上用力挤出笑容。 「摩弥学长……求求你不要阻止我……」 令人心碎的笑容。不管有没有成功杀死京也,或许这名少女早已决定,等到做完这件事之后,就要了结自己的生命。 「……把钥匙给我吧。海藤的笔记型电脑、我写的信、从坂东贵美子身上抢来的手机等东西,应该都在你家里吧?包含你杀人的一切证据,我会负起责任全部处理掉。就让我……来当第三代的艾克希特公爵之女吧。」 惠从胸前口袋取出钥匙掷出。 「……接下来就拜托你了,摩弥学长。」「御笠在哪里?」 「在保健室里睡着。」 「原来如此,那里的确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死角。那么,惠……」 ——再见。 说完之后,京也便转身走向楼梯入口。 「摩弥学长!」 背后传来呼唤声。而且是惠平常那种开朗的声音。京也没有回头,只是问道:「什么事?」 「我从很久以前就决定辞世的遗言要讲什么了。」 「我洗耳恭听。」 「我的死,将让这个世界丧失一位伟大的艺术家!」 惠故意以装模作样的口吻说道。 「借用暴君*尼禄的辞世遗言吗?你真的一直到最后,都是一位艺术家……」(译注:neroudiuscaesaraugustusgermanicus,罗马第五任皇帝,暴君的代名词。) 「摩弥学长,你能再说一次我爱你吗?就算是谎话也没有关系!」 惠恳求着说道。 「对不起,新谷。我对你没有任何特别的感情。」 「哈哈。」 她带着些许寂寞地笑了两声。 一阵风轻拂而过。 接下来的这句话,或许才是她真正的辞世遗言。她的声音听起来自由自在,似乎终于从无尽的束缚中获得解放。 「……啊啊,为什么我会喜欢上一个这么过分的人呢?」 京也不禁回头。 但是她的身影已经从屋顶上消失了。 片刻之后,响起了生命碎裂的声音。 又过了片刻,运动场上响起了尖叫声。 终章 保健室内不见医生。 夕阳西照下的保健室有股药水味,但同时也带着一种清洁感。 京也走到被布帘掩住的病床旁,一口气将布帘拉开。 接着,京也大大地吐出了一口气,其中包含了安心与赞叹的感情。 眼前的少女有着低垂的美丽睫毛、微开的艳丽双唇,宛如长眠的白雪公主,有一种令人难以侵犯的气质。 因为惠的跳楼自杀,惨叫声与怒吼声正在室外此起彼落,但唯有这里,形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 京也微微放松了紧绷的双颊。但是,一股原本被压抑住的黑色情绪又像一道泥浆一样在脑袋中开始流窜,逐渐支配京也的意志。 ——杀了她。 京也的耳中听见了这样的声音。 黑色的液体流遍京也全身的每一个角落,企图夺取京也的肉体。 如果能够在这里将她杀死,将她的身体肢解,即使事后被处以极刑也无所谓。 黑色的液体以粗暴的口气再次怂恿着京也。 ——杀了她,这是最后的机会。 呼吸变得紊乱。为了获得更多氧气,京也不断喘息。 京也宛如着了魔,缓缓摇头,但两只手却抚摸着御笠的柔软肌肤,慢慢朝向脖子移去。 京也身上已经没有刀子了,而且两手都受了伤,无法使力。 但是他依然有股奇妙的自信,相信自己可以让眼前的少女停止呼吸。 京也的手指将御笠的脖子整个包覆住。皮手套发出了吱吱声响。 在无上的兴奋感之中,脑袋里的理性部分却强硬地排斥着自己的行为。 两股互相冲突的感情,几乎要让京也的身体四分五裂。 「咦……?摩弥……?」 忽然间,少女微微张开了眼睛,看着京也。 光是这样一个眼神,就让胶结在京也体内的黑色液体全部蒸发掉了。 「御笠……」 小心翼翼地将手从她脖子上抽离。 或许是迷药的药效还没有完全退去,少女显得神色朦胧,视线没有焦点。或许,她的意识也还处在梦境与现实的境界线上,说话时的咬字也不清楚。 「幸好你平安无事。」 「嗯……我没……事。」 御笠笑了一下,接着说道: 「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跟摩弥……去游乐园玩。我们……不是约好了吗?」 「是的,我们约好了。有没有梦到我们去看电影?」 「啊,还没有。」 御笠轻轻笑了,京也则是慢慢梳理着她的秀发。 「御笠,我希望我能够爱你,但是我也好想杀了你。这样的我,有资格陪在你的身边吗?」 不知不觉,京也说出了心中那句绝对不能说出来的话,以最真实的自己面对着御笠。 京也吞咽着口水,紧张地等待着少女的反应。 御笠一开始愣了一下,接着忽然痴痴地笑了。 京也松了一口气,也露出了笑容。这是他久违不见的率真笑容。 看她的反应,或许她根本没有理解京也说了什么吧。等到下次再度醒来,或许她根本不会记得告白这件事。 「好了,你先静静地睡一下吧。」 「那,你要握住我的手喔。」 「好。」 京也脱下了手套。 她那像白瓷一样的手,跟京也的手重叠在一起。 御笠的手,跟京也那布满伤痕的手重叠在一起。 两个人的手掌交握,体温逐渐合而为一。 或许是因为安心的关系,御笠眯起眼睛笑着,就这么进入了梦乡。 京也在等着。 他一边看着天花板,一边宛如祈祷般地闭上双眼。 握着少女的手, 等待少女再次醒来。 后记 大家好,我是神崎。 这次能够获得小学馆的大奖殊荣,真是令我惶恐至极。 得奖前后那段期间,我失去了原本的打工工作,又住进了医院,生活上可说是着实发生了不少事情,这也让我得奖的喜悦更加深刻。 编辑部通知我「通过第三次选拔」的时候,我曾经询问过最终选拔结果发表的大致日程。所以那段期间只要电话一响,我的脉搏就会加快,全身汗如雨下。说不定,这也是我住院的原因之一。 当初参赛时,我取的标题是『*爱与杀意的临界之人』。跟编辑商量之后,改成了现在的标题。新的标题简洁有力得多,我个人也相当中意。(译注:本书原书名是《marginal》) 看过本书的读者应该可以知道,本书是一部相当异色的作品。由此可以体会得出来,这本书能够顺利出版,想必是许多人努力之下的结晶。 我会继续努力争取进步的空间,不输给「大奖得奖者」的压力,也不变成夜郎自大的人。 负责审核草稿的人士、编辑部的编辑们、评审委员的老师们,感谢你们对这部小说的支持。负责校阅的人士,感谢你们让我的拙劣日获得提升。 插画家kyo老师,感谢你将我脑中那些只有模糊概念的角色们转化为充满魅力的插画。 责任编辑y田是个一见面就让人想要一辈子跟随他的人。什么都不懂的我,如今能够在这里写后记,全都拜y田的温柔指导所赐。今后请继续给予我指教与鞭策。 还有我的朋友们,如果没有你们,我早就放弃写小说了,谢谢你们。 另外并向印刷厂的人们、代销公司的人们、书店的店员们等等,与本书有关的所有人致上感谢之意。 这本小说在撰写过程中参考了澁泽龙彦的《妖人奇人馆》(河出文库)、桐生操的《美しき拷問の本》(角川ホラー文库)、robertk.ressler&tomshachtman的《fbi心理分析官》(相原真理子译·早川书房)等书。若有任何对事实的曲解或误解,我愿意负全部责任。 最后,我要对购买本书的您致上由衷的感谢之意。如果这本书能让您觉得有趣,将是我最开心的事。 希望有一天能与各位重逢,再会。 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