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猫鸣泣之时(文)》 开端 台版 转自 千木咲音、混沌声神@sosg论坛 「……又来了。你……有喝酒对吧?」 上了年纪的医师取下听诊器,叹了一口气。 这是一间书房。房里光线昏暗,混着尘埃与甜腻异臭,几名年事已高的男子待在里头。 这个房间大得不像是书房,角落有一张显得十分高级的床铺,一名男子在床上接受医师看诊,另有一名貌似仆人的男子侍立在一旁。 「酒是我的朋友,酒跟我的交情不下于你,而且我认识酒比认识你更久。」 这名为了接受听诊而敞开衣襟的男子一边重新穿好衣服,一边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这句话。 他的衣服上绣着闪耀金黄色光芒的单翼鹫鸟绣章。 听到他这么说,拿着听诊器的医师南条回答。 「……金藏先生,你的身体状况会显得还算不错,是靠药的作用,可是如果你一直喝这么烈的酒,吃药就没有意义了……听我的劝,别喝酒了。」 「朋友,你的忠告我会心领……源次,帮我再调一杯,意思意思调淡点,多少总要给南条一点面子。」 金藏回答完,转头这么吩咐侍立在一旁的男子。 「……这样好吗?」 这名叫做源次的老管家看看要酒的主人,又看看想阻止主人喝酒的主治医师,之后也不再多说,微微一点头,他要忠实遵从自己主人的命令。 这名管家衣服上也绣着眼主人同样闪耀金黄色光芒的单翼鹫鸟绣章。主治医师南条看着源次在酒柜前准备,只能再度深深叹气。 室内充满了一种味道。 ……室内这今人魂牵梦萦却又充满剧毒的甜香,是来自主人爱不释手的这种有着毒艳绿色光泽的酒。 「……南条,你是我长年来的知己,我衷心感谢你让我活得到今天。」 「我什么功劳都没有……毕竟金藏先生根本不听我这个医师的劝。」 「哈哈哈哈……每次我下错棋,你还不是不让我重来?那我么应该算是扯平吧。」 「……老爷。」 源次叫了主人一声,递出酒杯。 「不好意思……没有药我不会死,但少了这玩意我就真的会没命。」 金藏以眼角余光瞥了瞥露出死心表情的南条,接过源次递来的酒杯。 ——看到这满满一杯色彩毒艳的液体,恐伯没几个人想得到这是酒。 「……南条,你老实说,我还剩多久时间可活?」 「这嘛,真不知道我该说多久,你才会肯少喝点酒。」 南条又死心地叹了一口气,看着终究照喝不误的金藏。 「…………不久了。」 「……怎么个不久?」 「……我就拿这盘棋来比喻吧,金藏先生。你的攻势相当凌厉,但终究来不及逼死我的国王。」 南条目光所向之处有一张小桌,上面放着厚重的西洋棋组。 纯就棋子来看,棋局已经下到尾声,黑棋的城堡与主教都已深入敌阵。 白棋的国王已经入过堡,但仍遭到步步进逼,连外行人也看得出不用再花多少时间就会分出胜负。 每当南条来看诊,两人就会把这盘棋下个几手。 如今他就指着这盘棋,断定金藏还来不及下完就会离开人世——这句话不像医师的诊断,比较像是出自老友立场的劝告。 「…………换做一般病患,我已经开始劝他写遗书了。」 「……南条,遗书是什么玩意?是用来指导那些秃鹰怎么吃我尸体的说明书吗?」 「不对,不是这样……留下遗言是为了留下自己的意志,不是只用来分配遗产。」 「喔……?你说我除了分配遗产以外有什么好写的?」 「……像是眷恋、遗憾,希望后代继承的事物……想告诉他们的话……写什么都行。」 「哼……我希望他个继承的东西?想告诉他们的话?我右代宫金藏没有半点东西,没有半句话想留给后代!我生不带来,死不遗留!没有半点东西要留给那些笨儿女!哪怕我这条命只能活到今天,只能活到这一刻也不例外!我要毫不畏惧地接受死亡的命运!我建立起这一切!财富!名誉!一切我都有了!这一切都是我所建立,也将随我一起消失,我没有半点东西要留给后代!什么都没有!我会回到原野荒山!不用坟墓!也不用棺材!这就是魔女跟我订的契约!我死时将会失去一切!从一开始我们就订了这样的约定,所以我什么都不会留下!什么都没办法留下!」 金藏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段话,突然垂头丧气。 他表情虚脱得像是刚摆脱上身的鬼怪。 「但我还是有所眷恋,虽然我没有半点东西要留下,却有一件挂心的事,要是这件事没做完,我会死不瞑目——」 「……那你就该写下来,能在死前完成当然最好,要是有什么万一,至少留下来的人会为你实现。先把事情交代好,当自己有什么万一,也一定会有人完成自己的遗愿……这才是留下遗言的意义。」 南条想轻拍他的肩膀,金藏却突然激愤地挥开南条的手。 「不行不行不行!一定要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才行!一旦我死了,灵魂立刻就会被契约的恶魔吃得一干二净!我没有阴间可去,更不会安详地长眠!所以一切都得在我还在世的时候做完!所以我不需要遗言!有空写那种东西……还不如……我想看,我好想再看一眼!我想再看一眼蓓雅特莉琪微笑的模样!蓓雅特莉琪,你为什么就这么不肯见我!我马上就把你给我的一切还给你,我不惜失去一切!只要再一次就好,最后再让我看一眼你的笑容啊…… 蓓雅特莉琪,算我求你,我知道你听得见,你就是这样的女人!求求你现身!你明明就在场不是吗?你明明听得见,却故意不现身,躲在这房间里嘲笑我,不是吗?请你在我面前再现身一次,再对我微笑一次!你要怎么痛骂我都行!只要你希望,大可亲手夺走我的性命!我不想就这么独自死去!啊啊,蓓雅特莉琪,蓓雅特莉琪!我的命给你,我什么都给你!算我求你,蓓雅特莉琪!」 再会 10月4日 六 sat. 4th october 1986 ■调布机场 「哼~时代真是进步啊……竟然三十分钟就能到,真让我吓了一跳……」 这种时候我也只能搔着后脑勺,惊叹时代的进步了。 以前只能坐船,光要到新岛就得在船上揺晃个大半天,真的比以前方便太多了。 可是我从来没搭过那么小的飞机。眼前的飞机是双引擎的螺旋桨飞机,大小顶多只能坐二十人左右。 大型的巨无霸喷射客机我是搭过,但这种小型飞机还是第一次。 ……我看应该还是会摇晃吧?像搭船就是船越小摇晃得越厉害,飞机应该也差不多吧。 ……唉,饶了我吧。 正当我看着机场想着这些念头,忽然听到有人叫我。 「哈哈哈哈,不用怕啦,战人,这飞机比船平稳太多了。」 「喔哇,原、原来是让治老哥啊!嘿嘿,饶了我好不好,刚刚被你那样一吓,至少害我少了三年阳寿,而且你干么说什么会不会揺晃的?嘻、嘻、嘻,我可是连作梦也没想过什么飞机会不会揺,会不会摔下来之类的事啊。」 「抱歉抱歉,我都忘记你已经跟小时候不一样了,都过了六年,战人也已经不是小孩了啦,哈哈哈哈。」 「去~老哥现在要抽烟喝酒都ok啦?烟我是没什么兴趣,不过酒我就很想喝喝看了,嘻、嘻、嘻!老哥有姑丈的基因,看起来应该挺会喝的啊。」 「我倒不是自己喜欢喝,只是工作上不得不喝酒,在日本不喝酒就很难谈生意。」 「嘻、嘻、嘻!我想也是啊!所以我从平常就很努力预习跟复习~!」 「不,不行啦,战人你还未成年!未成年饮酒可能会对发育造成不良影响……等等,唔~」 「长到这样就表示我已经发育够了!我反倒希望缩水一点,还比较好找衣服尺寸!」 我抬头挺胸,十分得意。 在发育期之前,我的身高在班上只能排到中间偏前的位子,没想到转眼之间就越长越高,现在已经超过一百八十公分。 这多半也有一部分是靠了勤奋的重量训练跟那些来路不明的邮购肌肉增强剂。 以前我作梦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我会因为身高超出早已长不上去的让治老哥十公分之多,讲话还得低头看着他。 ……那群亲戚一定会见到我就说战人你长这么大了之类的话吧……那样实在很让人难为情,真想叫他们饶了我吧。 不过,我的名字叫战人……该怎么说,这名字还真夸张,实在让人怀疑取名的爸妈到底是哪门子品味。 基本上从来没有人第一次见到我,就知道我的名字怎么读。最常见的情形就是用音读的方式念成sento。 很遗憾,你猜错啦。 我的名字叫做右代宫战人。知道怎么读吗?姓氏念成「ushiromiya」还算好的了,名字才是大问题……这名字写作战人,念成巴特拉(battler)。右代宫战人。够夸张了吧。 取名的爸妈固然夸张,接受这种命名的公家机关窗口也一样夸张……两边都在我非杀不可的黑名单上并列榜首。 然后刚刚跑来跟我说话的是我的堂哥。 他名叫右代宫让治,年纪比我大五岁,所以今年应该是二十三岁。他戴着眼镜,一脸好好先生的模样。 右代宫家这一辈有三男两女,所以我总是找这位大哥一起玩,到现在都还继续叫他老哥,无论是我还是让治老哥,衣服上都绣有闪耀金色光芒的单翼鹫鸟绣章,这是右代宫家的家族标记。 这时站在一旁的中年男女接连找我说话。 「啊不过战人你真的长得好大啦。俗话说士别三日就得刮目相看,啊这句话说得可真不错。」 「终究是血浓于水啊。记得就连留弗夫,一直到高中也没长这么高耶?也许成长期来得慢的小孩最后反而长得高?」 「哪里。男人还得有内涵才行!」 「没错!啊战人你很懂嘛!啊男人就是要靠内涵!随时都不能忘了锻炼自己,还得虎视眈眈等待机会,给他来个一鸣惊人!啊我也没想到今天就会当上公司的总经理,这等于是领有封地的诸侯啊……没错,啊那片一文不值的焦土就是我的原点……!」 说这番话的大叔有点发福,是让治老哥的父亲——秀吉姑丈。 他是我老爸姐姐的丈夫,所以我跟他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他为人豪爽,对小孩子又好,而且给零用钱更是大方,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姑丈,至于他那令人印象深刻的诡异关西腔是他独创(?)的腔调,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关东人。 他自己是说因为商场上第一印象很重要,才故意用和别人不一样的腔调说话,以便让人对自己留下更深刻的印象啦。 ……只是听说他在真正的关西人面前就会觉得难为情,反而改回用标准国语说话。 虽然有点让人莫名其妙,但他无疑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这时一旁的姑姑露出苦笑说道: 「就可惜他说没两句就会开始自夸啊。别再说了吧,战人听得耳朵都要长茧了,战人你说是不是啊?」 「才不会啦,嘻、嘻、嘻!不过我觉得这样很好啊,我觉得男人有当年勇可以提还挺帅气的,哪像我根本没什么东西可以拿出来讲啊。」 「哎呀,会吗?我倒觉得凭战人你的外表,一定迷得很多女生为你伤心,应该有很多事迹可以讲耶?」 「这这这这,别别、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迹!我还希望大家帮我介绍呢!」 「哎呀,你一定有的啦……嘻嘻,晚点可要跟姑姑说喔。毕竟我们家让治在这方面半点消息也没有,呵呵呵呵……」 这位就是让治老哥的母亲,也就是绘羽姑姑,是我老爸的姐姐,秀吉姑丈没有右代宫家的血统,衣服上没有闪耀金色光辉的单翼鹫鸟绣章,但绘羽姑姑就有。 她跟秀吉姑丈两人都很风趣,从以前就常常拿我开玩笑,所以我小时候其实不太会应付他们两位。 不,其实就连现在,我也还正在验证自己到底会不会应付他们。 不过不管怎么说,让治老哥这家人实在很有意思,看起来感情还真是和睦。 ……我家可就没得比了。 这时又有一位女性从另一个方向叫了我一声。 「战人,有看到留弗夫吗?」 「咦?我刚刚看到他去洗手间了啊,他还没出来吗?照这样子看来,大概已经往生了,阿弥陀佛。」我回答说。 「不可以这样说自己的爸妈,不过他去厕所一上就上很久,也不是今天才开始的了。」 「啊~那家伙从以前就是这样,实在很想拜托他不要带杂志上厕所啊。真不知道他带了什么杂志,在里面做什么啊!嘻、嘻、嘻!」 「哎呀,你完全不用担这个心的,既然跟我在一起,我才不会让他自个儿做那种事。」 「嘻、嘻、嘻!我听不太懂耶,晩点可要好好请教一下了!原来老爸他命根子被握得紧紧的,连个屁也放不出来啊。」 「要是不握紧一点,会出什么事你也知道吧?」 「的确,一点儿也不错,那个臭老爸的缰绳也只有雾江姐握得住了,连我这个亲生儿子也得让贤啊。」 「是啊,尽管交给我吧,这种事我最拿手了。」 这位就是我老爸的太太,名字叫做右代宫雾江,只要听我们讲上几句,就知道她不是我亲生母亲,而是所谓的继母。 我真正的老妈六年前就死了,之后老爸再婚的对象就是雾江姐。 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实在没办法称继母为老妈。 相信她也不想称呼我这个已经长这么大又没有血缘的孩子作儿子。我们都不是三岁小孩了,为这个争吵也没有好处。 所以我们决定不要勉强扮演家人的角色,我不把她当家人,而是当成住附近的大姐姐,让我们彼此都能比较坦率地相处。 与其勉强自己而让彼此都尴尬,还不如干脆划清界限来得自在。 雾江姐在这方面也非常干脆,所以我们相处得还算不错。 我们讲着去上厕所而不在场的老爸坏话讲得正热烈,就看到当事人正拿着手帕擦手一路走回我们这边。 「嗯嗯~?战人你啊~」 「干么啦老爸……痛痛痛痛!不要捏!不要捏我耳朵!」 「你一定又在跟妈妈讲我的坏话了,为什么你就不会有尊敬父亲的念头呢~?」 老爸说话的同时,还捏着我的耳朵,上下左右乱甩我的脑袋。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死了啦,臭老爸!我的耳朵拉得再长也飞不上天啦,好痛~!」 「乖,说声对不起爸爸,我不该对你这么没礼貌。」 「开什么玩笑,爱听这种话,你不会去找会员制的酒店吗?痛痛痛,叫你放手听到没有!」 ……这臭老爸就是我老爸。我自认身高已经算很高,但老爸的个子也几乎跟我一样。也难怪绘羽姑姑看到我的身高会说是血浓于水。 另外老爸遗传给我的不只是身高,名字也是一样糟糕。 老爸的名字叫做右代宫留弗夫……知道怎么念吗?是留弗夫啊,留弗夫。念起来就是「鲁道夫」啊。 哈哈哈……相信他一定恨死了爷爷帮他取这个名字。 不过再怎么恨,也不应该让我继承这品味糟糕的命名传统。老爸的衣服上也绣了闪耀金色光辉的单翼鹫鸟绣章,跟绘羽姑姑一样。 正当臭老爸捏起我的耳朵玩得开心,绘羽姑姑又从老爸身后捏着他的耳朵。 「留弗夫,你不要太过分,怎么可以虐待儿子呢?」 「痛痛痛,很痛耶老姐……」 这幅构图原原本本体现出爱恶作剧的弟弟个子再怎么大,遇到姐姐还是会被教训,接着雾江姐也插了进来。 「绘羽小姑,请你可以放过他了,晩点我也会把他另一边耳朵捏个够。」 「哎呀,真对不起,我可不能把弟媳妇儿要捏的份都捏完啊。留弗夫~?之后你可要好好让雾江处罚个够喔?」 「受不了,老姐你才是在虐待弟弟吧。真要郑重谢谢秀吉哥肯娶这样的老姐。要不是秀吉哥心胸这么开阔,老姐一定到现在还卖不出去,我这个做弟弟的实在过意不去。」 「……嗯~?你说谁卖不出去啊?」 绘羽姑姑往后垫个两三步拉开距离,接着就以一贯的美妙身姿示范了一记上段后旋踢,精准地停在离老爸鼻子前面只有一公分的位置。 她当初是为了美容之类的理由去学太极拳,结果对中国拳法产生了兴趣,后来更把空手道,跆拳道,卡波拉都学过……就不知道她最近在学什么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女人的武器在于下半身」这句话用在绘羽姑姑身上可是一点儿也不错。 「留~弗~夫~?你知道吗?要是在侧头部上赐个正着,一脚就可以踢昏你喔?上次示范对练的时候,我就不小心踢得对方口吐白沫了耶?」 「……唉,实在是,老姐脚这么贱,真让做弟弟的我过意不去。」 老爸丝毫不为所动,耸耸肩膀对秀吉姑丈露出苦笑。 「哇哈哈哈,啊我没有兄弟姐妹,所以看着绘羽跟留弗夫打打闹闹就觉得很温馨,啊有兄弟姐妹跟家人真是赞啊。」 「哎呦,两位不打算为让治添个弟弟吗?让治也已经长大成人,应该不需要照顾,有下一个孩子也不错呀。」 「喂喂,雾江,你好歹也替生下来的孩子着想一下,被个性这么烂的老姐生下来,真亏让治的个性可以那么正直,实在了不起,下次麻烦分一点指甲垢给我们家的浑小子吃。」 听老爸这么说,雾江姐这么回答: 「没有的事,就是因为绘羽姐教子有方,让治才会养成那么正直的个性,姐姐你说对不对呀?」 「哎呀呀,那怎么敢当,呵呵呵呵,谁知道呢……!我们家让治还不够穏重呢。对了对了,倒是你们家的缘寿情形怎么样了?我只听说她吐了。」 缘寿是老爸跟雾江生的女儿,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今年满六岁。 「没错没错!啊这么久不见,我本来还期待可以看到她呢,她身体还好吗?」 「她每到换季的时候就会感冒,实在伤脑筋……其实我们一直想带她来,不过这次还是托我娘家照顾。」 「这才明智呀,别去沾染老宗家的毒气才好得快。小孩子的健康可比成年人的事情重要得多了。」 「啊我知道有种药对会呕吐的感冒很有效!啊等我回去马上寄给你们,你们一定要用!」 「秀吉哥,真是太谢谢你了,每次都这么承蒙你照顾……」 ……当话题不知不觉间扩展到这个部分,我们小孩子根本就没有机会插嘴。 耳朵被老爸捏的这笔帐,绘羽姑姑已经帮我连本带利算清,就当作扯平了吧。 「气象观察中的字样还在啊。」 让治老哥指着柜台这么说,我们预计搭乘的班机预计出发时刻旁边,到现在仍然挂着「气候观察中」的牌子。 根据老哥的说法,小型飞机受到强风等气候因素的影响比较严重,因为气候因素而大幅影响起降时间的例子更是家常便饭……喂喂,说不会摇应该不是骗我的吧…… 像这样站在地上,只觉得是阴天加上有风……不过飞机飞过的上空也许就不是那么简单了吧。 「这天气还真有点怪。」 绘羽姑姑看着候机大厅的电视,电视上正在播出天气预报,告知台风正逐渐逼近关东地区。 「又是台风啊?……只要我们继续这样每年都在十月开家族会议,就无法摆脱被台风影响的宿命啊,何必偏要挑这种时节啊。」 老爸苦涩地说出这句话,绘羽姑姑就回答说: 「我有同感,我一直觉得在中元前后来不就好了。那留弗夫,你干脆就在这次会议上跟爸爸还有哥哥提一下这件事吧。」 「开玩笑,老姐你来说啦,我说什么老哥都不会听的。」 「我才不要,我就算十月来也没什么问题,是留弗夫说讨厌台风,我才说你怎么不干脆提议改时间。」 「我只是说我们遇到台风已经是家常便饭,说中元前后比较好的是老姐吧?」 「哎呀,去年留弗夫也说过喔?你说如果换到中元前后,工作行程也比较好调整。」 「我哪有说过这种话?」 「你说过。这种事我绝对不会忘记!」 「不对,我没说,每次都是老姐在说!」 「留弗夫,你知道吗?踢腿要点到为止可是高等技术喔?」 「啐!都老大不小的女人了,不要成天大腿开开!」 老爸跟绘羽姑姑的谈话,怎么听都只像小鬼头在拌嘴啊……不过让治老哥倒是显得很冷静。 「我想不管他们平常怎么努力扮演父母亲的角色,像这样跑来开家族会议,遇见自己兄弟辈的人,心情上难免会回到孩提时代啊。」 「我倒觉得可以冷静分析这回事的让治老哥比他们成熟多了啊……我将来可不想变成臭老爸那样的人,最好是变成像老哥这种知性派的成年人。」 「我?我还差得远了呢。我不但社会经验完全不够,社交性跟胆识也不够……我觉得战人像倒是已经完全具备其中几项条件了,所以等到你长大,一定马上就会超过我了。」 让治老哥掻着后脑勺笑了笑,像是在掩饰难为情。但他这么说当然是出于谦虚,老哥考上大学的同时,就开始到秀吉姑丈的公司实习,同时学习一般课业与经营帝王学。等到大学毕业,立刻就进公司担任姑丈的左右手,而且还多方进修,累积各式各样的社会经验。 而且他还有着远大的梦想,希望有一天能拥有自己的公司,为此努力不懈。这样的老哥实在是不折不扣的男人楷模,值得尊敬。 至于我呢,跟老哥就是天壤之别了。我只顾着悠哉悠哉,浑浑噩噩地尽情享受还不用负起成年人责任的高中生活,更完全没有什么将来的梦想!我很想轻松帅气地赚进大把钞票来享受,但天底下自然没有那么好的事。 ——老哥在我这年纪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远大的目标而努力学习,我自然是望尘莫及了,臭老爸还问我说要不要也到他的公司实习,只是得先从扫厕所开始。 该死,我死也不要靠那个臭老爸被雇用,我要开创自己的人生! …………我也只一张嘴不输人啊。最近到处都很流行来一趟寻我自我之旅,我要不要干脆也试试看? ……虽然我没有那个闲钱,也没有人可以帮我出这个钱。 这时秀吉姑丈大声说话了,姑丈基本上人很好,就可惜没办法控制自己的音量,算是个瑕不掩瑜的小缺点。 转头一看,原来他跑去欢迎迟来的楼座姑姑母女。 「喔~喔~喔!啊这不是楼座小姨子吗?真里亚小妹妹,好久不见啦!」 在他的大声欢迎下,一对母女一起现身。 她们的衣服上也同样绣有代表右代宫家身分的金色单翼鹫鸟绣章。 「好久不见了!呜!」 「真里亚!你应该先叫声姑丈,再说好久不见吧?来,说说看。」 「呜,姑丈,好久不见了……」 「好!说得好啊!给你糖果当奖励!……等等,咦?啊我塞到哪去了……?」 秀吉姑丈正找得一头雾水,雾江姐也来打招呼。 「楼座姨妹,好久不见了,真里亚小妹妹也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了,雾江姨姐,秀吉妹夫……等等……哎呀,你是战人侄儿?你长这么大了呀……!」 「哪里~哈哈哈……今天每个人一见到我都这么说,实在很难为情啊!」 「呦,楼座,你迟到啦。要是飞机照预定时间起飞,说不定你就搭不上了啊……?」 听到老爸这么说,这位叫做楼座的女性回答: 「对不起,我们转车不太顺利。怎么了,还在气象观察中?」 「别抱怨别抱怨,比起搭船要揺个六小时,飞机只要短短三十几分钟,就算多等上一小时也还快得多啊。」 绘羽姑姑说着这些话时,秀吉姑丈还在跟楼座的女儿真里亚说话。 「真里亚你长这么大啦!啊现在身高多少啦!」 「呜!现在身高多少啦!」 真里亚像鹦鹉似的,朝着母亲照念秀吉姑丈的问题。 看样子她记不得自己的身高啊。毕竟她现在发育旺盛,身高多半每个月都在增加,只要再过个几年,应该就会一口气变得很有女人味吧。 「呃……上次量身高体重的时候是量出多少来着?别看她个子还小,但是一直都在慢慢长大呢,真里亚你说是不是?」 「呜!」 「我想已经比去年大得多了。呃,记得你是今年满九岁?」 雾江姐这么一问,真里亚就回答: 「九岁,呜,」 「就是啊,九岁呀?看到真里亚侄女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嘿咻!……嗯嗯!这下要举起你都已经有点重了啊……」 让治老哥试着抱起真里亚,说出这么一番话。 「哇,让治老哥,这么说就对淑女太没礼貌啦。来,换我来举起她吧~」 「……呜。」 我正想代替老哥抱起她,真里亚却抗拒得全身僵硬,讶异地盯着我的脸打量个不停……啊啊,说得也是,毕竟我们已经六年没见过面,上次见到的时候真里亚才三岁,根本不可能记得我长什么样子啊。 「真里亚,你还记得吗?他是战人啊,以前他曾经陪你一起玩,你忘了吗?」 尽管有雾江姐帮我说话,真里亚仍然没什么反应。 「……呜。」 「不行的啦,她上次见到战人的时候才三岁,三岁时的事情哪里记得住。」 除了我以外的人每年都会参加聚会,所以真里亚都认得,但我这六年左右都跟右代宫家无缘。 也难怪才九岁的她会不记得我了。 就连我也只依稀记得她三岁的时候很爱哭啊。 「真里亚,他是战人大哥哥,是留弗夫哥哥的儿子……你听得懂我说什么吗?」 这时真里亚的母亲楼座开口了。 「……是哥哥的儿子,哥哥的儿子……?……呜!」 最后这「呜」的一声,多半就是大脑被复杂的说明挤爆的声音吧,毕竟这种说法真的有点容易混淆。 「真里亚,他是战人,跟我一样是你表哥。」 让治老哥以温和的口气对真里亚说话。 「……跟让治老哥哥一样?战人?表哥?……呜。」 「对,你好聪明。」 老哥在这方面真的很拿手,或者应该说很成熟,明明还未婚,却这么会教小孩,实在太完美了,相信他将来一定会变成一个非常疼爱儿女的父亲。 「……战人大哥哥?」 真里亚看着我,眼神像是在问说这样叫可以吗? 「没错,我是战人,请多指教教,真里亚!」 「呜!战人!」 「真里亚!不可以只喊他的名字,要叫战人大哥哥……!」 「没关系啦,楼座姑姑,我不在意这些小事,谁叫我们的交情已经好到可以直接叫对方的名字了,你说是不是啊,真里亚!」 「战人战人战~人!呜!呜!」 「没错,真里亚真里亚真里~亚!呜!呜!」 我们就这么绕着圏子闹了好一阵,仿佛在填补这六年的空白。 对她来说,我多半还只是个第一次见面的长腿哥哥,不过只要慢慢交流就好了。不过我还真吓了一跳,她跟我脑海中六年前的模样几乎没什么两样,看来人实在不是这么容易变的,看到她还是这么天真无邪,让我觉得挺窝心的。 她的名字叫做右代宫真里亚……相信日本人都知道真里亚怎么念吧?读音就是「玛丽亚」。 亚这个字的形状有点像十字架,感觉还挺时髦的,她不太会把情绪表现在脸上,所以不太容易看出她在想什么,但终究也只是表情平板了些。 她的本性就跟一般平易近人的女生没什么两样。 再来就是真里亚的母亲,楼座姑姑。 她是我老爸的妹妹,楼座的读音是「罗莎」……这已经完完全全是外国人的名字了。 说来失礼,但这名字的品味实在糟糕到足以跟我老爸留弗夫相互辉映了……然而姑姑跟我老爸不一样,个性一点都不乖僻,实在很了不起。 仔细想想,老爸这一辈的兄弟妹妹,名字全都取得像外国人一样,这多半是爷爷的兴趣,却害得我们儿孙辈也跟着倒霉。 可是爷爷自己却有个平凡的日本名字,让人想到就火大。 不过比起其他亲戚,楼座姑姑就让人觉得跟她待在一起很自在。 臭老爸跟绘羽姑姑个性就爱捉弄人,但楼座姑姑尽管有着同样的血统,却没有这种习性,是他们这一辈里最有常识的人,这位姑姑跟秀吉姑丈一样人很好,总是站在孩子这一边。 ……只可惜她对教育方面看得比较严,给起零用钱就不像秀吉姑丈那样大方。 好了,这下所有要搭飞机的亲戚全都到齐了,大厅也仿佛算准了时间似的开始广播—— 「让各位旅客久等了,飞往新岛的二〇一号班机开始登机,要搭乘的旅客请到柜台的白线前方排成两排,」 「楼座,你还没办理报到吧?快点快点。」 听老爸这么一说,楼座姑姑起紧叫来真里亚。 「糟糕……真里亚,快来!」 「呜!」 走上滑行道之前,要先接受金属探测器检查。 尽管戒备不像国际航线那么森严,飞机机型也比较小,但再怎么说也是飞机。 我们接受拿着金属探测器的机场人员检査,当所有人排队接受完检查,就在机场人员的引导下上了滑行道,朝整个队伍一看,乖乖不得了,全都是右代宫家的人啊。这下可不是搞得像我们家族专用的包机了吗? 队伍停在飞机机门前面,领路的人员转过身来,看着名册说道: 「那么我们正式开始登机,我会照名册念出名字,请各位旅客照顺序,从最前排座位右侧开始,先右再左,一排排往后坐,不要空出空位。那么我要开始唱名了,右代宫秀吉先生!」 「从我开始啊!有!……对了绘羽,你有糖果吗?我从刚刚就在找,可就是找不到。」 「右代宫绘羽女士。」 「在手提包里,我上了飞机就拿给你。」 他一定是听过谣言,说含着糖果可以预防耳朵因为起飞时的气压改变而疼痛,才会要糖果来吃吧。 「……但愿我的位子在窗边啊。」 「哈哈哈,不用担心啦,机上每个座位都在窗边。」 照让治老哥的说法,机上只有两排座位,真不愧是小型飞机……这样真的不会晃动吗……? 「右代宫让治先生。」 「有,不用担心啦,战人,不会揺得太厉害的。」 「右代宫战人先生。」 「老、老哥,你说不会揺得太厉害,大概是多厉害?搭船的话就算掉下去也还可以游泳,飞机坠机可就没戏唱了啊?座位上一定有降落伞吧?咦?没有吗?」 「喂,战人,别在那边感动了,赶快往里面走。」 「痛死了!老爸别推我啦!没有降落伞耶!」 「右代宫雾江女士。」 「好了好了,你们父子俩别闹了,前进前进。」 「痛死了!雾江你别推我!还不是这傻小子卡在那儿!」 「右代宫真里亚小姐。」 「呜!前进前进!」 「真里亚!没规矩!安静点……」 「我是机长川畑,非常感谢各位旅客今天搭乘新东京航空二〇一号班机,本班机预计将在约三十分钟后抵达新岛机场,我们收到报告说上空有乱流,可能会有揺晃的情形,所以请各位旅客在起飞后也不要解开安全带。」 「老、老哥,他说不能解开安全带是怎么回事?如果是巨无霸客机,起飞以后就可以解开安全带吧?到底是会揺晃到什么程度,严重到不能解开安全带?该死,我上当了,什么叫做不会揺晃!降落伞在哪里?我还是应该搭船才对啊啊啊啊啊!」 我喊得声嘶力竭,但为时已晩,飞机已经起飞,飞向可以将绿宝石色海水尽收眼底的高空。 ■新岛机场 「……我果然应该搭船……船……」 抵达新岛机场后,我这么自言自语,真里亚就学起我在飞机里的模样闹着玩。 「会掉下去!会掉下去!呜!呜!呜!呜!」 「真里亚,你不要太过分!……不过我还真没想到,本来我还以为战人你一定天不怕地不怕呢。」 楼座姑姑叮咛完真里亚,接着就换老爸说: 「这小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小就怕搭船搭飞机,开口闭口就是坠机啦,沉船啦,你也实在太没出息啦。」 「……啰嗦,刚才那样再怎么说也揺得太凶了吧……?我只是第一次搭小型飞机,才会有点受不了……」 「闹成那样还说只是有点?呵呵呵呵,我看跟战人侄儿出国旅行一定会很热闹。要不要跟姑姑一起去埃及那一带玩玩?可以搭整整十四个小时的飞机喔?」 「啊哈哈哈!这主意不错,战人,你就去让绘羽姐好好磨练一下吧。不过真的好好笑,啊哈哈哈哈!」 「哇哈哈,别这样,啊每个人总是有些事情比较不拿手,啊这样笑就太失礼啦。哇哈哈哈哈……」 「爸、爸爸,你自己还不是很失礼,真里亚也是一样,不可以笑了。」 「已经不可以笑了?呜!」 可恶,可恶啊!怕搭飞机就那么罪大恶极吗?大家摆明把我当傻大个啊……啐! 我们一下飞机,就分别搭计程车来到港口。 接下来要搭船到岛上,要去的岛就在隔壁,距离并不远,悠悠哉哉搭个三十分钟的船就会到了。 一到前往离岛的船只停泊码头,就看到有个人影朝我们挥手。 「让治哥!好久不见啦!」 喊着这句话跑来迎接我们的,是个年纪跟我差不多的女生。喂喂,我可不记得我有哪个堂妹身材这么火辣的啊。 「嗨,朱志香,我们一年没见啰!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哇哈哈,别说啦,每年都听人这么说,有够难为情的!」 「……喂、喂喂老哥,你唬我的吧?这丫头真的是朱志香?」 「你会说这种话……让治哥,这大个子……是战人喔?」 我们彼此盯着对方直打量,我的记忆里并不存在这种大姐姐的模样,但她粗野的口吻却让我记得清清楚楚。 「呦,朱志香!你搞什么啊!你唬我的吧?干么穿得一副女生样!你这是什么东西,是胸部喔?原来你也长了胸部喔!嘻、嘻、嘻,让我揉让我揉!」 「开什么玩笑,我现在可是闭月羞花的十八岁少女!不但会留长头发,该凸的地方也都会凸!才不会作贱自己到让你揉胸部!我才想问战人你搞什么鬼咧,个子长到大得像个白痴一样!力气有没有大一点啊?」 「别开玩笑了,我马上就让你知道上次以后我回去怎么锻炼的!」 「你好烦!看我当场痛宰你!」 这个很会放话的家伙是右代宫朱志香。 ……她跟我一样在不幸之星的照看下出生,被取了一样烂的名字。 要知道她朱志香这三字可是要读作「洁西卡」啊。 她是我老爸的哥哥的女儿,这位哥哥就是右代宫家的长子,所以朱志香再怎么说也是右代宫家宗家的独生女,她身上穿的衣服也绣有闪耀金色光芒的单翼鹫鸟绣章。 我跟朱志香同年,再加上异性之间总是容易有些摩擦,所以每次亲戚聚会,我们都有事没事就打打闹闹地玩耍。 由于朱志香发育比较快,记得以前体格跟力气我都一直输她。 像这样扭打在一起比力气,几乎都会让朱志香掌握住主导权。 所以即使知道现在我的个子比较大,还是忍不住产生力气比不过朱志香的错觉。 「……呜喔……喔……!你干么、你认真个什么劲儿啦……!痛痛痛……!」 「喂喂喂,我根本没用力耶?朱志香,我看是你变虚了吧?」 「少,少罗唆,我可是女人,怎么可能比力气一直比赢男人!」 「这说得也是啦!毕竟我长在手臂上的肌肉,你都长到胸部去了啊~如果换用我的手跟你的胸部来比,应该就比较有得比了吧~?」 「就说我没有作贱自己到让你摸胸部了!倒是你又怎么样啊?你可爱的小象可有像你的身高这样多少长大了点啊~?」 「笨蛋,住手,不要乱摸,你这个女色魔,会害我嫁不出去啊啊啊,不要碰我胯下啊~!」 「你,你不要讲这种会让人误会的话!」 老实说,看到朱志香出落得这么有女人味,让我非得说些蠢话来掩饰不可,实在让我大吃一惊……想想也难怪,跟她六年前那种孩子王的模样相比,不管是谁看了都会吓一跳,相信连他自己也不例外。 她多半还不觉得比力气会比输,一比之下却三两下就输了,所以相信她也一定很震惊我这六年竟然成长这么多……原来已经六年了啊,我再次体认到这段岁月的空白并不短。 「真是的……这可输惨啦,看样子我再也赢不了你啦。」 朱志香说着搔了搔头,让治老哥跑来轻声跟她说: 「不会的,战人一定也有弱点,真里亚你说是不是?」 「呜!会掉下去!会摔下去!」 「等,别说傻话了,真里亚~我们保密好不好?」 「会掉下去?你们在说什么?」 「嘿嘿!真不巧,你已经没有机会看到我这个弱点啦,毕竟那段恶梦似的空中旅程已经结束,之后只要悠哉悠哉搭船过去就好,真没想到我竟然会那么想念那艘破渔船啊,嘻、嘻、嘻!」 「啥?让治哥,这小子是不是脑袋出了问题?」 「你马上就会知道,马上。」 当时我不懂老哥脸上的窃笑是怎么回事…… 「这这这……啊啊,战人少爷长得这么大了……!」 这次又是谁呢?是个穿着烹饪服的老婆婆……喔喔,超怀念的,我想起来了! 「战人,你还记得她吗?是佣人熊泽婆啊。」 「熊泽婆我可不会忘!毕竟她这六年来根本都没变老啊~我看根本就还返老还童了吧~?」 「呵呵呵!最近我皮肤越来越细嫩呢~!你看,我的胸部也越来越大了呢?……要揉揉看吗?」 「开,开玩笑!我想摸的只有小姐粉嫩的胸部!」 「我年轻的时候可粉嫩了,来来来,请少爷务必揉揉看!」 「喔喔,饶了我吧!我要的是年轻小姐啊,年轻小姐!不是熊泽婆!」 之前我开朱志香的玩笑,现在可被连本带利讨回来了,我这才想起熊泽婆从以前就很爱捉弄人。 「喂喂,熊泽婆,别闹了,一只脚都踏进棺材的人,可不能玩得太疯啊。」 老爸这么一开头,熊泽婆就露出笑容回答。 「再也没有什么返老还童的灵药比跟年轻人玩更有效的了,呵呵呵!」 「不知道今天是吹什么风?熊泽婆竟然会来接我们,这可真是稀奇,平常一有人叫你做事你就会腰痛的说。嘻嘻。」 「呵呵呵,绘羽小姐还是一样不饶人,我突然得来买东西,所以就想说顺便来接各位,只是由我这老太婆来接人,各位应该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是了,呵呵呵……!」 绘羽姑姑轻描淡写地出口讽刺,但熊泽婆姜是老的辣,同样轻描淡写地四两拨千斤。 该怎么说呢?讲这话有点难听,但熊泽婆恐怕已经过了适合当佣人的年纪。 她在人前都很有精神,但身体早就吃不消,动不动就是头痛腰痛的,老实说光是还能继续工作,就已经很了不起的……她今年几岁啦?搞不好已经破八十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还这么有精神,实在令人佩服。 「你好像越来越硬朗了,对了,这是我上次提过的茶,我买来给你的,请你晩点泡来喝喝看。」 楼座姑姑从行李中拿出一个装了伴手礼的袋子。 听来只是去年见面时讲好的事,她却记得清清楚楚,而且还真的买来……楼座姑姑就是这么一板一眼,对许下的承诺都不会忘记,更不会爽约。 熊泽婆看到她不但记得一年前的约定,而且连对自己这个佣人都送了伴手礼,显得感动不已。 这位跟大家聊开的女士名叫熊泽千代,是已经在右代宫宗家服务多年的老资格佣人。 由于年纪大了,不擅长干粗活儿,但听说她从厨房、打扫到洗衣都能一手包办,是个超级万能的佣人,另外还听说她唯一的缺点就是愉懒成性,遇到粗活儿或麻烦的工作,就会拿自己身上老毛病发作之类的理由来逃避。 ……说是愉懒成性也不太对,熊泽婆的情形或许应该说是很懂得取巧。 站在雇主的立场自然不能接受,但不知道为什么,即使她愉懒得理所当然,仍然不会惹人厌。 相信一定是因为她个性开朗,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吧。 「哎呀呀,啊你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啦!啊你的背痛好点了没啊?」 「吃了药也根本没变好,这实在是医生也没辙啊,算是不治之症吧,呵呵呵。」 秀吉姑丈跟熊泽婆婆说话时,老爸则对朱志香说: 「不过朱志香真的是越来越漂亮了,幸好你是长得像夏妃嫂子啊。」 「会,会吗……?我倒是自认一点都不像……应该说我不想长得像他们,因为我不尊敬他们。」 「不可以说这种话。嘻嘻,不过我们家族里说不想长得像爸妈的人还挺多的呢。」 听到雾江姐这句语带讽刺的话,我立刻明明白白地应声。 「啊,我就是!」 「胡说八道,我才要叫你不要长得像我,看到你的鼻子那么像,我就觉得火大。」 「你在胡说什么呀?你还不是跟公公像得让人受不了?」 照雾江姐的说法,老爸也长得跟他爸爸,也就是金藏爷爷非常相像。 「喂喂,哪有啊……?我哪里像老爸了?」 「你的傲慢跟嚣张都像得不得了,全家就属你跟大哥遗传得最明显了,楼座你说是不是?」 这句话是绘羽姑姑说的,同样身为右代宫家女儿的楼座姑姑也接着说: 「是啊,一点儿也不错,藏臼大哥跟留弗夫三哥长得都很像爸爸,像得让人不敢相信。」 「喂喂,这我可没辙了。为什么女人都集中火力攻击我?秀吉姐夫,请你救救我啊。」 「哪儿的话,留弗夫真的是到哪儿都那么受女性欢迎,啊我可羡慕了!哇哈哈哈!」 「呵呵呵,三爷还是一样有女人缘,实在令人羡慕,那么各位请上船吧。真里亚,来来来,我们一起搭船去。」 熊泽婆朝着还在拌嘴的亲戚这么说。 「一起搭船去!呜!大家一起搭船去!呜!」 真里亚似乎恨不得立刻跳上船。 「好啊,这次我可不会怕了。毕竟波浪那种揺法我早习惯了。搭那艘破渔船我根本不怕揺,反而还比较怕引擎挂掉害我们得在海上漂流啊。」 听我这么一说,让治老哥便回答道。 「对了战人,我忘了跟你说……那艘破渔船已经太老旧,几年前就除役了,现在已经换成另一艘船。」 「啊啊,对喔,啊战人侄儿还是第一次搭新船啊!这船搭起来可舒服了!快得不得了!速度真的是非同小可啊!」 「哦……?所以搭船的时间会缩得更短了?那真是太棒了。毕竟就算比飞机好,能缩短有沉船危险的时间,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呜!战人会不会又喊会摔下去,会掉下去?」 「只有搭飞机才会这样啦,我已经不怕了!」 听我这么回答,朱志香跟让治老哥聊了开来。 「船长对他这艘高速改造船可非常引以为傲啊,听说他改了很多地方,装了整整四组高性能桨叶,之前就听他在炫耀说最高速超过四十节啊。听他炫耀这么多次,连我都不小心记住了。」 「我也是每年听着听着就记得了,船长自从以前比速度比输国外渔船以来,整个人就像着了魔似的沉迷改造速度,他说他当时的对手明明是渔船,却跑出了三十节以上的速度。」 「他卧薪尝胆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这艘跑起来超痛快的超高速改造快艇就这么诞生了,战人像一定会喜欢的。」 超,超高速改造快艇……?起初我还想说比那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沉船的破船好,所以觉得很欢迎……可是越听越觉得有种不妙的预感啊……该不会…… 「喂,战人,我看你还是干脆用游的比较好吧?」 「战人,不可以从栏杆探得太出去,会掉下去的。」 「呜!呜!会掉下去会摔下去!」 「该死……大家从刚刚就一直偷笑,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艘船长出于个人兴趣乱改一通的超高速快艇,的确不是六年前那艘破渔船能比的。 速度的确快得不得了,但整艘船一直发出非比寻常的振动与爆响,浪花更是溅个不停。 「呜喔喔喔喔喔喔,好晃好晃好晃啊!会掉下去会掉下去会摔下去!」 「呜!呜!呜!会掉下去会掉下去会掉下去!」 「掉下去不就掉到海里去了,会溺水的,我要降落伞,不对,救生圏在哪!给我救生衣!」 「哇哈哈哈哈哈!战人你是怎么啦?你在模仿谁搞笑啊?哇哈哈哈哈哈!」 「朱志香,还有真里亚,你们不可以这样欺负他啦。战人你如果会怕,又何必上甲板呢?我想船舱里应该没那么吓人。」 「嘿嘿,这我可要说声no,thank you啦,老哥!发生海难的时候,牺牲者都是待在船舱里的人,生存者几乎都待在甲板上,所以我要待在这里!可是揺得好厉害!会掉下去!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揺得好厉害!会掉下去!呜!呜!呜!」 「真里亚,不可以这样!……不过战人侄儿你还真的是很怕搭船搭飞机呢……我去帮你请船长放慢速度。」 「呜喔喔喔喔,谢谢楼座姑姑!海上一样要安全第一,还要用手势互相确认减速慢行!」 「哼哼哼!不行啦,楼座,青年就是需要考验,战人侄儿你说是不是呀?这点小事你一定轻轻松松就挺得过来,不然怎么跟姑姑一起去埃及啰?」 「呜喔喔喔喔绘羽姑姑坏心眼!啊啊不行会摔下去!救生衣——!降落伞——!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不,不对,我要反向思考!敌人有什么意图?是想让我这样担心受怕吗?是的话就太天真啦,我才不会怕给你们看啊啊啊啊!可是不行啦啊啊,会掉下去啊啊啊啊!」 ……闹了半天,到头来还是多亏楼座姑姑去跟船长讲,才总算把速度放慢到比较能接受的程度—— 「……呼……啊啊,这样的速度总算还好……刚刚我真的觉得快挂了……」 看来我只能接受这种算是相当慢的速度。 ……不过刚刚那样根本就不正常……船竟然在海面上蹦蹦跳跳的!那已经不是在滑行,根本就是用跳的!感觉完全不像在搭船,还比较像骑在飞鱼背上啊…… 我精疲力尽,面容憔悴地靠在栏杆上,朱志香还笑不够,继续大声嘲笑我。 「刚刚我比力气比输你,不过知道我在更重要的地方没输,就觉得高兴得不得了啊,不过,真没想到,噗噗噗噗噗!」 「可恶……你爱笑就尽管笑个够,总有一天我会找出你的弱点,把你的胸部揉到爆……」 「啊哈哈哈,等你找到,我会考虑考虑,哇哈哈哈!」 「呜!战人,都瘫了。」 「啊啊,战人,已经瘫了……海空我都不想再领教了,我要死在陆地上……」 真里亚帮我揉了揉背,所以我也轻轻拍拍她的头作为回报……她还是一样面无表情,但我感受得到她的关心。 「战人,船长请我们喝饮料当作赔礼,你要不要喝一杯放松一下,会比较好过的。」 让治老哥银熊泽婆帮大家拿了一人一罐的罐装饮料来,饮料冰得罐子上都冒出水珠。 从熊泽婆偷笑的表情看来,待在船舱里的爸妈他们多半正为了我的大呼小叫笑得乐不可支。 可恶,有够难为情的,上一辈的我一个都不想见…… 总觉得要是不找个话题,大家会一直拿我当笑柄,所以我决定找个保险的话题出来讲。 「……朱志香,藏臼伯父跟夏妃伯母还好吗?」 「问我老爸跟老妈?很遗憾,他们好得很啊,开口闭口就是叫我念书,烦都烦死了。像秀吉姑丈还有留弗夫叔叔,看起来都不会讲这种话,让我有够羡慕的。」 「哈哈哈,这误会可大了,我快要大考的时候也是整天被念说要准备考试,我也觉得恨烦,不过现在倒是很感谢爸爸。」 「唉,让治老哥果然成熟……顺便告诉你们,我家可是好评放任中,你们知道吗?这种话他们可是一次也没说过啊,只是就算他们说了,我也不会乖乖听话啦。嘻、嘻、嘻!」 我这么答完,一旁的熊泽婆就开口了。 「战人少爷还没回老家吗?」 「……还好啦,现在至少三不五时会回去一下,毕竟很多衣服之类的东西都还留在老家。」 「……呜?战人有两个家?」 真里亚显得有些纳闷。 「嗯……嗯~……是没错啦。」 「为什么?为什么家会有两个?呜?呜?」 真里亚一个人搞不清楚怎么回事,问出了单纯的疑问,然而每个人都只用眼光频频瞥向我,知情却不回答。 「真里亚!你看,已经看得到码头了……!你看,就是那个!你看得到吗?」 「呜!看到码头了!看到码头了!」 看来朱志香是好意出来帮忙解围……真是的,虽然这种事我也不是自己爱讲,但被当成禁忌也让人很不舒服啊……其实这件事我也已经没那么在意了。 我是右代宫家的人,但其实这六年来我都寄住在外公外婆家,冠母亲的姓氏。 后来外公外婆相继过世,无可奈何之下,我才被迫回到臭老爸那边。我话先说在前面,这可不是离家出走,完全是老爸的错。 ……雾江姐的事情我并不是很在意,她能驾驭好那个臭老爸,实在了不起。 ……但唯有臭老爸辜负妈妈这件事……说来见笑,我还没整理好心情。 「咳,差不多要到啦。」 让治老哥清了清嗓子,想扯开话题。 「……失礼了,看来是我这老太婆多嘴了,要是惹您不高兴……」 「嘿嘿!我一点都不在意,也没有不高兴,熊泽婆你就别在意啦。」 熊泽婆看来很后悔说了不该说的话,但我也不想让大家这么顾虑我,所以我故意用开玩笑的语气回答,说完我站起来,喝了口罐装饮料,走到眺望岛影的朱志香与真里亚身旁。 「呜!战人,看得到岛,看得到岛了!那边那边那边!呜!呜!呜!」 「我看看,哦哦,看得到了,都六年了,这岛影还是跟我记忆里一模一样啊。」 前方小小的岛影已经近得多了。 这个岛叫做六轩岛。 属于伊豆群岛,是个周长十公里左右的小岛。 人们常说伊豆七岛,所以有些人误以为岛屿一共有七个,其实他们错了,实际上数目更多。 这六轩岛就是没能列入伊豆七岛当中的岛屿之一,即使真列入了,恐伯也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个岛的存在。 原因就是这个岛只有右代宫家的人会来,也就是说这里跟外人与观光客完全无缘,因此观光导览小笔记本上完全不会提到这个岛的名称。 这也难怪,因为整个六轩岛都是由右代宫宗家拥有的私有土地,所以六轩岛上只住了右代宫家的人,也只有跟右代宫家有关的人会出入,岛上只有码头与大屋,几乎整个岛都还保留了未开发的森林面貌。 真是浪费,何不盖个高尔夫球场呢?不过想到这个岛周围都是私人海滩,也许还算挺奢侈的。 现在才说这个也许晩了,不过坦白说……怎么说呢?右代宫家真的是家财万贯。 不但宗家资产庞大,老爸这些第二代的各个分家也都各有不少资产,而且在事业上都十分成功。 这六年来我一直在外公外婆家里过着平民的生活,所以完全忘了这回事……不过臭老爸的家的确很豪华,印象中从头到尾都毫不掩饰有钱人的铜臭味。 真要说起来,无论让治老哥,朱志香还有真里亚,当然我自己也不例外,我们都是资产家的少爷跟千金。 当然我们自己不这么认为,我没有身为有钱人的自觉,严以律己的让治老哥也没有这种天真的想法。 像朱志香还经常抱怨说她不要钱,只想赶快搬去大都市住;真里亚年纪也还小,对钱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种说法大概也会有人听不下去吧。看在缺钱缺得焦头烂额的人眼里,多半只会觉得我们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过要是因此就遭人嫉妒,就真的只能说那些人搞不清楚状况了。 不管做什么都得不到该有的肯定,开口闭口就被人讽刺说有钱人怎样怎样,其实还挺伤人的……我正沉陷在这样的感伤中,真里亚却忽然将上半身探出栅栏嚷了起来: 「…………呜……找不到。」 「真里亚你怎么啦?掉了什么东西吗?」 「呜!唔!找不到找不到!呜!呜!呜!呜!」 真里亚一直嚷着说找不到,听来会觉得是她掉了什么东西,但她却指着海上直说找不到。 「怎么啦?你说找不到什么?我也来帮你找,要找什么……?」 说要帮忙找的让治老哥也露出一脸纳闷的表情。 如果是有东西掉了,应该往甲板上找,但真里亚却指向海上。 既然指向海上,就应该想成海上有东西,但真里亚却一直说找不到。这…… 然而或许正因为我最后一次对这里的记忆远在六年前,反而比每年都来的老哥先注意到差异之处。 「……奇怪。记得这附近有块小岩石,上面有个小小的鸟居之类的东西?……没错,的确有。接近这个岛的时候,最先看到的记号就是这座鸟居,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是喔?战人你好厉害,都六年没来了还记得这么清楚。」 听朱志香这么说,老哥也说了。 「的确有!……我也想起来了,岩石上有着小小镇守祠堂跟鸟居这类的东西,听你们这么一说……还真的找不到啊,我记得去年明明还有的。」 「找不到,找不到,呜!呜!呜!」 「我看多半是被海浪卷走了吧?毕竟岩石本身就小,而且长年风化下来,多半也已经很脆弱了。」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听说是今年夏天才不见的。」 朱志香说完,就换熊泽婆说明。 「听说是有天晩上打下一道很大的闪电,打碎了祠堂……渔民都说落雷打碎镇守的祠堂,一定是不祥的预兆……雷公不来,雷公不来……」 熊泽婆露出慧黠的笑容开起玩笑,双手还推个不停。 但真里亚却当真了,只见她一脸认真的表情,凝视着祭祀镇守之碑的岩石所在的海上。 「……不祥的,预兆……呜。」 真里亚不再说话,朱志香就说: 「熊泽婆,你别再说了,真里亚这年纪听不懂玩笑的。」 「不用担心啦,真里亚,不会有任何可怕的事情发生的。」 让治老哥手放到真里亚肩上想让她放心,但真里亚的表情依然严峻。 「……不祥……不祥。」 真里亚像说梦话似的反复说着这个字眼,看样子真里亚从以前就有这种重复讲同一个字眼的习惯,但她现在讲的字眼是不祥两字,听起来还真让人觉得不太吉利,不由得毛骨悚然。 「喂喂,真里亚,你再这样念个不停,小心不祥真的会跑来喔?」 我拍了拍真里亚另一边肩膀,结果真里亚吓了一跳,转过来盯着我的脸打量,说道: 「呜……不祥,会来。」 「是喔?你说会来,是打哪儿来?」 我想让她放松点,所以故意用开玩笑的方式回答。 ……真里亚听了后却高高举起手一指……她指向天空。 抬头一看,天空还是一样多云,但铁灰色比早上深得多。 对了,之前有说台风正在逼近啊……我们要在岛上住一晩,要是台风没在这时候顺利离开,星期一就来不及回去上学,当然如果真想偷懒,再也没有比台风更好的借口了。 「…………呜……」 真里亚似乎从这灰蒙蒙的天空感觉出了不祥的预兆,从刚才就一直发出这样的声音。 真里亚也是个正值多愁善感年纪的女生。 女生应该就是从真里亚现在这样的年纪,开始喜欢讲说谁感应比较强或是有阴阳眼之类的话题……其实也可以说是一种儿童特有的感受性。 「不用担心啦,真里亚,今晩天气可能会变差,不过到明天就会换上漂亮的蓝天了。」 「呜,漂亮的蓝天……呜……」 「没错,到明天就会换上漂亮的蓝天了,没有下不完的雨,也没有散不开的云。」 「呜,下不完的雨……散不开的云……呜……」 「台风的确在接近,可是很快就会过去的啦!不用担心的,真里亚。」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真里亚又呜个不停……看上去简直像是表达不出自己想说的话而闹起脾气。 真里亚这么拼命,到底是想警告我们什么?我们搞不懂这点,也只能隐隐约约觉得不详…… ……听说灵异方面的感应能力本来是每个人都有,只是会随着年龄增长而逐渐变弱。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真里亚是我们当中年纪最小的,也就表示她仍然拥有那种我们已经因为年龄增长而失去的感觉……也许就是这种感觉在警告她? 这时熊泽婆平静地开了口: 「……听说……六轩岛以前……」 「熊泽婆,不要讲这个啦。」 熊泽婆正想提起一件事,朱志香立刻打断她。 很少看到朱志香这么快就打断人说话,单纯的好奇心让我很想催她说下去,但看到朱志香打断她说话的模样,也就不难想像这件事的内容一定会惹得真里亚更不安。 就算硬问了出来,也肯定不会让人心情好过。 「……呵呵呵,这可对不起了……老年人禁不起这里的风,先失陪了……」 对这么爱说话的人来说,既然不能开口,也就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价值。 熊泽婆这才发现自己太多话,回到船舱里去了。 她前脚刚走,秀吉姑丈后脚就跑了过来。 秀吉姑丈中途才跑来,搞不清楚场上复杂的气気,爽朗又神经大条地打乱了整个场面的气氛,就结果来说,全靠着他的神经大条,才让整个场面和缓下来。 「啊就快到了嘛!喔喔,啊再一下就到啦!今天的速度慢吞吞的,可多花了不少时间啊,啊不知道是谁的问题啊!哇哈哈哈哈!」 「哇,秀吉姑丈,你就饶了我吧~……啊哈哈~!」 我露出苦笑,朱志香立刻得寸进尺。 「啊哈哈,请姑丈多说他几句。受不了,都是战人害的,才会花这么多时间~!」 「……呜。」 真里亚或许是觉得已经没有人在听她说话,只见她闹别扭似的低下头去。 让治老哥蹲下去配合她的视线高度,轻声对她说: 「真里亚,没什么好怕的,我们都在一起。我们在一起就什么也不怕,来,你说说看。」 「……呜……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嗯,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呜,」 「没错,让治老哥说得一点儿都不错啊。只要跟我们在一起,不管何时何地,都绝对没什么好怕的,朱志香你说是不是!」 「嗯,错不了,让治哥说的是真的啦,真里亚。」 「……呜,让治老哥再说的话都是真的。」 「嗯,我不会说谎。所以你相信我,只要跟大家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呜,让治老哥不会说谎,我相信,跟大家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呜。不怕!」 真里亚扑进让治老哥怀里,用力抓紧他。 老哥轻轻摸摸她的头,两人立刻分了开来。这时她的表情与刚刚简直判若两人,已经变回了平常的模样。 「呜,跟大家在一起,所以什么都不怕,呜呜!」 「嗯,就是啊……真里亚已经不怕啦?你好坚强,了不起!」 「……呜!真里亚了不起!」 「怎么啦?啊是出了什么事啦?真里亚你晕船了嘛?嗯?」 秀吉姑丈问完,朱志香就回答说: 「哈哈哈,差不多啦。我们就快到啰。」 码头已经近在眼前。 抵达六轩岛 10月4日 六 sat. 4th october 1986 抵达六轩岛 船猛然一摇,看来已经停靠到码头边。 船员出来拿着锚绳跳上码头。 码头上有一名身穿燕尾服的高大男子,笑嘻嘻地迎接我们。 ……我不认得这个人,他身上也没有闪耀金色光芒的单翼鹫鸟绣章,但从服装仍然看得出是右代宫宗家的仆人。 「大小姐,欢迎你回来。各位这么晚才到,让我十分担心呢。」 被称做大小姐的朱志香笑嘻嘻地回答: 「嗯,谢谢你的关心!其实都是因为这傻大个儿怕得要死,船才会开得那么慢,真的好烦!」 「你、你少啰唆……等哪天我们立场对换你就知道……呜呜。」 照这样子看来,这件事多半会广播到所有亲戚都知道,今天晚餐的时候光聊我的话题就够了。 我六年没来,本来就已经容易被拿来当话题,竟然还主动提供了这么好料的话题……!该死,为什么右代宫宗家要挑在这种偏远的离岛啊! 想着想着,船已经在码头固定住,放上了一块下船用的小小桥板,老爸他们从船内鱼贯上岸。 「辛苦各位远道而来。夫人,请让我扶您。」 穿燕尾服的男子朝绘羽姑姑伸手,就看到绘羽姑姑笑着回答。 「谢谢。好久不见了,乡田先生近来过得也好吗?」 「谢谢您的关心。多亏夫人的福,我每天都健健康康地在这里服务。」 正当我心想原来这个人姓乡田,雾江姐就在一旁帮我说明。 「战人你应该是第一次见到乡田先生吧?记得六年前你还不在这里工作对吧?」 「是。所以我要正式跟战人少爷首次请安。初次见面,战人少爷您好。」 「……我对身高也多少有点自信,不过你个子可真大啊……没错,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我要是看过这么高大的男人一定不会忘记……!你好,初次见面,我是战人。」 「我恭候大驾多时了。我是仆人乡田,从前年开始在右代宫宗家服务,还请多多指教,有任何事情请随时吩咐。」 「乡田先生,好久不见了。」 「让治少爷,好久不见。请让我扶您。」 「啊你还是一样,应对客人专业得不得了啊……将来哪天你找不到工作的时候随时跟我说,我一定马上雇用你!」 「惶恐之至。秀吉姑爷,请让我扶您。」 乡田先生就这样扶每一个人下船,同时一一请安。 他的言语与动作都十分洗炼,该怎么说,一举一动都非常专业。尽管乍看之下身材粗壮,动作却非常优雅。之前他有种大个子特有的压迫感,让我原以为他很凶,但看来远比想象中更彬彬有礼。他说在这里工作两年,但相信在这之前一定也是在做类似的工作。 等所有人都下了船,锚绳解开来,船开始驶离码头,多半是要回到新岛的母港去吧。船长对我们挥手道别,真里亚也很有礼貌地挥手回应。 「……嗯~我从刚刚就一直觉得不对劲,原来是听不到海猫的声音。」 我这么低语完,朱志香就插嘴问说: 「海猫?你是说海鸥的一种?」 还记得每次来到这个岛上,都听得见海猫以热闹的喵喵声迎接。也因为这样,只要一听到海猫的叫声,哪怕我人在其他地方,也会产生要开家族会议的错觉。 听说六轩岛除了右代宫宗家所居住的极小一部分面积以外,剩下的部分都置之不理,所以成了野鸟的天堂。 听说有个地方的峭壁还成了巨大的海猫殖民地,让这个岛上随时都满是海猫。 听不到这些海猫的叫声,让我觉得有点落寞。 「战人侄儿,你怎么啦?」 「啊啊,楼座姑姑……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听不到海猫叫还真有点落寞。」 「哎呀,听你一说,还真的听不到呢。平常那么热闹,今天却完全听不见。」 「……呜?为什么海猫都不在?」 「嗯~会不会是这些海猫今天在别的地方有聚会?真里亚也想看海猫吗?」 「呜,想看。」 「怎么会跑得这么干净,一只都没看到?是不是全~都被朱志香烤来吃了?」 「……呜?」 「你、你不要乱讲话!真里亚会误会的!」 「呜呜呜!朱志香大姐姐把海猫烤来吃了,烤来吃了!呜!」 「没有没有~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没错没错~是朱志香烤来吃了!有皮有绞肉有肝有肉包!」 「有皮有咬肉!有肝有肉包!呜呜呜!啊哈哈啊哈哈!哇哇哇!」 当我起哄闹起朱志香,真里亚也学我学得不亦乐乎。哦哦,原来这小丫头这么合群!好好好,今天我就让你当我的跟班一号!这种小小的归属感似乎很令她高兴,当我对她一笑,她也朝我笑得十分开心。让治老哥看着我们这样,从旁说了几句话。 「不是这样的,真里亚。听说野鸟对天气还有气压的变化都很敏感,而且今天晚上天气多半会变差,它们也许是提早回巢了。」 「……呜。不是被烤来吃了?不是被朱志香大姐姐烤来吃了?」 「不是不是!我、我才不会做这种事!战人你也别闹了,赶快承认你是胡说!」 「战人,真里亚是个乖孩子,这种小小的玩笑话她也会当真,你开玩笑最好挑一下。」 ……让治老哥训我训得委婉,内容却十分沉重。 ……即使个子长得比老哥高,老哥终究是老哥,我也只能乖乖道歉了。 「喔、喔喔,抱歉抱歉……真里亚,我刚刚是开玩笑。海猫今天一定是乖乖躲在巢里啦。」 「战人骗人?让治老哥哥说的才是真话?」 她天真的眼神像是在责备我说亏她刚刚那么开心,没想到竟然是被骗了……看来我刚刚真的有点闹过头了。 「对,没错没错,让治老哥说的是真的。一定是因为天气不好,它们才会提早收工,不是真的不见了。楼座姑姑你说是不是!」 「是啊,等明天天气好起来,它们一定又会喵喵叫给我们听。」 「呜。我等它们天气变好以后回来。等明天,等天气变好。呜呜!」 真里亚心情好转,开始期待明天可以看到满天的海猫回归。 不过话说回来,让治老哥实在很会照顾小孩子……毕竟我六年前还只是个小鬼头的时候,就觉得老哥把我照顾得很好……老哥,说不定你真的有这方面的才能啊。 「让治真会照顾小孩子,我看要当保姆也没问题吧?」 「啊啊,让治哥做起来真的很像他的天职。我还觉得与其在总经理办公室谈生意,做这行更符合大哥的印象呢。」 「哪里,保姆是很了不起的工作,不是单纯喜欢小孩就做得来的。」 「让治真的好谦虚呢。不过战人你知道吗?你也很会哄小孩喔,像刚刚虽然只有一下子,但是真里亚看起来好开心。以后还要请你多陪她玩,只是要记得不是什么玩笑都能开的,嘻嘻。」 楼座姑姑嘻嘻笑了几声,对我眨了眨一只眼睛示意。 知道她看到真里亚开心就这么高兴,让我觉得她真是个称职的母亲。 「喂~楼座,还有几个小鬼头,你们在搞什么啊?要走啦。」 臭老爸挥手要我们赶快跟上。 楼座姑姑回答:「好好好,我们这就过去。」也的确该过去了,就算同样是站着聊天,先把行李放到房间里再聊也还不迟。 「那么请让我带领各位到迎宾馆住宿。这边请。」 乡田对所有人这么说完,就开始在前面领路,熊泽婆则是殿后。昏暗的森林里有着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坡度微微往上。 这条路多半是为了减缓坡度,才铺得这么弯来弯去,但我还宁可笔直爬楼梯上去。 ……这条路会弯来弯去,一定是想制造距离感吊人胃口…… 走了一会儿,石造的庭园风阶梯慢慢出现在前方……啊啊,从这边起我就有印象了。记得爬上这段楼梯后……再过去就有一栋美丽的洋房。 洋房本身当然也是美轮美奂……但洋房前面的玫瑰园所呈现出来的美,更让人看得目眩神驰。 「啊啊~!啊今年还是一样,漂亮得不得了啊……啊人家讲保养眼睛,就是这么回事吧……」 一爬上石阶,在广大的玫瑰园光景迎接下,众人接连说出了心中的感动。放眼望去,尽是五彩缤纷的玫瑰竞相绽放。 「我看今年的花似乎比较没精神?看来夏天不够热还是有影响到?」 绘羽姑姑俯视庭园这么一说,乡田就回答说: 「我想这应该也有影响。跟去年比起来,今年确实稍嫌逊色,实在令人遗憾。」 说是说逊色,但这玫瑰庭园仍然非常漂亮。我还记得一直到六年前为止,每年都有一大堆玫瑰迎接我们。 ……任何人来到六轩岛上所得到的第一波欢迎,就是这片玫瑰园的光景。即使是每年都来的亲戚,也不由得看得发出赞叹。而且我总觉得这庭园比我记忆中六年前的模样更加壮观。 「不管看几次都觉得了不起啊。要是自己家里有这么棒的玫瑰园,真不知道该有多好。」 听雾江姐这么说,臭老爸就回答: 「别闹了,这么大的玫瑰园要叫谁来照顾啊?玫瑰很怕病虫害,照顾起来很辛苦的啊。」 「说得也是,听说就是雾江姐每天都在照顾玫瑰,才没让害虫跑来。」 「咦?楼座,有这回事?我怎么都不知道?」 「就是有这么回事。以这个人的情形来说,其实是玫瑰自己跑去找害虫,说起来反而像是有害的食虫植物?」 「……啊啊,竟然是在讽刺我?受不了,楼座,今天就饶了我吧,我已经金盆洗手,不再搞这种事了。」 「谁知道呢?毕竟留弗夫二哥的浪子个性是从基因层级遗传过来的……!」 「不用担心啦,楼座小姑。要是这玫瑰太顽皮,我会一刀连根剪掉的。」 「呵呵呵呵……听起来好可怕啊。」 「啊女人缘好的男人总是随时伴随着风险的。我也希望下辈子可以长得再美形一点啊~!」 「秀吉姐夫,就跟你说我不是女人缘好了……雾江你也别再讲这种吓人的话,害我的玫瑰都枯萎了。」 臭老爸讲着这些无聊话题的时候,让治老哥笑嘻嘻地在跟真里亚说话。 「来,真里亚你来这边看看,这边的玫瑰开得特别漂亮呢。」 「……玫瑰很漂亮……呜!」 「嗯嗯~闻起来好香啊,跟优雅的我最搭了~」 我装模作样地闻了闻玫瑰香味,朱志香立刻喊说: 「喂,别闹了!要是真里亚又学你,会害她受伤的好不好!」 ……我正想说怎么可能,回头一看却看到真里亚学起我来,逗得让治老哥笑个不停。 「真里亚,你要小心,被玫瑰刺到很痛的。」 「……呜?……让治老哥哥,这朵玫瑰特别奇怪。呜。」 「奇怪?怎么了?」 朱志香这么一问,真里亚就指向一朵玫瑰。我马上看出哪里不对劲,原来一整丛盛开的玫瑰里,就只有这一朵已经快要枯了。 这并非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有些玫瑰开得好,有些开不好,就只是这样而已。但每一朵都开得那么漂亮,只有一朵没精神,这种情形似乎就让真里亚挂心不下……我想这一定让她感受到了一种遭到排挤的感觉。 「只有这朵玫瑰没精神,让你觉得很可怜……?」 「……呜。大家都那么有精神,就只有它这样,好可怜。」 「不过每朵花开花跟凋谢的时间都不太一样。我想既然它会提早枯萎,也就表示之前它已经比其他玫瑰抢先一步盛开过了啊。」 朱志香都这么说了,我也跟着安慰真里亚。 「就是啊,我想这应该只是因为它已经盛开过,做完了工作,也就开始休息而已,不用那么在意啦。」 「……呜。」 看样子是真里亚的感受还太纯真,让她看到这唯一一朵枯萎的玫瑰而产生感伤。所以即使理智上知道怎么回事,也擦不去落寞的感觉。 「那真里亚,在我们回去之前,这朵玫瑰就由你来照顾吧。」 「呜?」 让治老哥先站起来摸了摸口袋,接着拿出了在飞机上吃完糖果剩下的包装纸。他把包装纸揉成细细一条,轻轻绑在这朵玫瑰上当作记号。 「哦哦,总觉得这么一绑好像就可爱了些。」 「这样以后就认得出这朵玫瑰了,之后你就来帮它浇浇水吧,我想玫瑰一定也会高兴。」 「……呜!我会来浇浇水!」 「难得有这机会,你可以帮它取个名字,我想这样玫瑰会比较开心,而且一定也会更能跟真里亚心意相通。」 「名字……?名字……呜……呜……」 真里亚双手抱胸,脸上还是一样面无表情,却认真地烦恼起来。看来她至少已经完全摆脱了伤心的情绪,老哥真有一套。 「让治哥从以前就很有包容力,我有够尊敬的。」 「是啊,这应该就是所谓的人品吧。晚点我会去跟他要点指甲屑,到时候朱志香也跟我一起服用吧。」 这时秀吉姑丈则在跟绘羽姑姑说话。 「这庭园从你小时候就这么漂亮吗?」 「变得这么漂亮是我嫁出去以后的事了。不过我其实对以前朴素的庭园比较有感情,都怪大哥品味不好,搞得太过火了,以前那样好得多了。」 「绘羽,我们要正面思考!啊我们得放下从前,去爱现在的美才行啊,啊这样才会平安喜乐。」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希望你也能看看以前那座比现在更好的庭园。」 「不知道各位看得心满意足了没有?可以的话,我差不多该带领各位到客房去了。」 乡田先生问大家看够了没有,但众人的心思已经完全放在一年不见的玫瑰园上, 没什么人在听他说话。 这不是跟团旅行,并没有严谨的进度表。而且对老爸他们这一辈的人来说,更是怀念的老家庭院,也轮不到别人来催他们。 乡田先生也很了解这一点,一直笑嘻嘻地等到老爸他们看够了说想去客房为止…… 「哦……!喂~!这不是嘉音吗!好久不见,你过得好不好啊!」 秀吉姑丈唐突地大声嚷嚷。朝他挥手的方向一看……那儿有着一名小个子的少年。也或许是因为刚看过高大的乡田,才让他看起来格外矮小。 少年正推着单轮推车,搬运各种园艺工具。知道有人叫住自己后,就放停推车,摘下帽子行礼。 「…………各位午安。」 ……他年纪多半比我小,个子也很瘦小,还没到变声期。从他的穿著与举止,看得出是这里的佣人。 同样是这里的佣人,他的衣服上却绣有闪耀金色光芒的单翼鹫鸟绣章。这是只有右代宫家督特别给予肯定的佣人才能佩戴的。 秀吉姑丈先叫了他,对此他有了响应,但语气中不带感情,或许是本来个性就比较冷漠吧。 乡田先生一发现我们的心思转移到少年身上,就走到他身旁帮我介绍。 「战人少爷,我来介绍。他是在右代宫宗家服务的佣人之一……嘉音,跟贵宾请安。」 「……初次见面,我是佣人……嘉音。」 我的第一印象果然没错,他给人的感觉有点冷漠,也或许是口才不好。与当佣人已经当得极为洗炼的乡田先生一比之下,他这年纪该有的不成熟就表露无遗。乡田先生小声叮咛他,要他自我介绍得好一点,但这名叫做嘉音的少年只是低头不语。 「嘉音,你就不会多讲几句请安的话吗……?」 「…………不会……因为我们……是家具。」 他的模样不像是对我们抱持恶意才不想多说话,比较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所以只好闭嘴。 「呃、呃……嘉音他个性就是比较沉默寡言,不爱多说话,可能让人觉得冷漠,不过其实他本性很好的,你不要误会他……!记得嘉音你在这里已经服务三年了,比乡田先生还多一年,对吧?」 我并未对他留下不好的印象,朱志香却赶忙帮他说好话。 ……原来如此,看样子他平常就因为态度冷淡而吃亏啊。 「这样啊,那就请多指教啦,我叫战人!今年十八岁,你几岁了?」 「………………」 这阵沉默像是在评量我这个问题该不该回答……结果又是朱志香先说出了答案。 「呃呃……记得比我们小两岁……所以是十六岁,对吧?」 「…………是……就是这样。」 看来只要有选择余地,他会连年龄都不想透露。他不想说出年龄,是因为一旦说出年龄,说不定就会因此被人看不起……记得我在他这年纪的时候,也不喜欢被大人问到年纪……原来如此,十六岁就是会这样啊。 也许在这年纪,对这些事情就是会比较敏感……如果真是这样,那我的确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嘿嘿,很高兴我们年纪差不多!你不用那么拘束,叫我战人就好!我也直接叫你嘉音了!」 「……谢谢您,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战人少爷。」 朱志香自己在那边慌了手脚。看来她以为嘉音这种抗拒的回答让我留下了坏印象。 不过朱志香是女生,自然不懂男生这方面敏感的心态。我好歹是在青春期这门课程上领先两年的学长,决定好好体谅他这点。 「嘉音,你的态度就不能亲切一点吗?面带笑容也是佣人的义务啊。」 乡田先生这么一说,嘉音就以沉重的语气回答。 「…………对不起……我会努力。」 「呵呵呵……乡田先生,嘉音在很多方面都很努力的,你说是不是?」 熊泽婆说着做出拜托的手势。看样子他态度冷漠这点常常受到纠正,而且还一直依然故我。乡田先生脸上仍然挂着生意式微笑,但还是死心地轻声叹了一口气。 「……那,我还有工作要做……失陪了。」 看样子继续留在这里保持沉默,对嘉音自己来说也很难受。他再次一鞠躬,转过身去开始推动手推车。没想到一推之下,手推车当场翻倒,让车上载的东西散了一地。大概是手推车唯一的车轮卡到石头,才会失去平衡翻倒。 「你在做什么啊……来来来,赶快收一收……!」 乡田先生小声催促,仿佛在强调在贵宾面前出洋相是佣人之耻。 嘉音也不用他说就明白这点,默默开始将东西堆回手推车上。像铲子之类的园艺工具看起来就不重,倒还没什么问题,但要扛起大得可以双手环抱的肥料袋,就让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你行不行啊?看你跌跌撞撞的,我来。」 「大小姐,你衣服会弄脏的,请交给我。」 乡田先生以优雅的姿势拿走朱志香捡起的铲子,在他背后的嘉音正想抱起肥料袋却抱不太动。 「……唔,衣服会弄脏?」 「放心吧,我穿的衣服没那么上流,而且我最讨厌在餐厅掉了叉子还要让女服务生捡的家伙了。」 嘉音以震惊的眼神转过头来看我,他的表情显然没料到客人会愿意帮忙。 「……战、战人少爷……不用了……全都由我来做就好……」 「别在意啦!别看我这样,我平常的锻炼可跟别人不一样啊,嘿嘿!」 嘉音看来还不到成长期,体格有点瘦弱,这样的重量或许有点太吃力,不知不觉间连让治老哥也来帮忙了。 「还挺重的啊,也难怪嘉音会这么吃力了。嘉音你别放在心上。」 「这是我表现的机会啊。朱志香,这样应该可以跟刚刚船上那段扯平吧?」 「哼!你大呼小叫成那样,做这么点小事就想扯平,哪有这么便宜的!啊哈哈哈!嘉音,晚点我也会告诉你,你都不知道战人多好笑!」 「会掉下去,会掉下去!呜呜呜!」 闹着闹着,东西已经全部堆回推车上。 「……让各位见笑了,非常对不起。」 嘉音鞠躬道歉完,乡田先生接着说: 「好了,已经可以了,请你赶快离开。」 乡田大概是觉得让本来要好好招待的客人见笑是佣人之耻,催促嘉音离开。 「乡田先生也太欺负人啦,何必在那边念他,你自己也可以下去帮忙吧?」 「绘羽夫人……这是我疏忽了,非常对不起。」 乡田先生脸上笑容丝毫不变,优雅地说出了谢罪的话。接着秀吉姑丈与老爸也开始帮忙缓颊: 「啊嘉音也有很多优点啦,只是还太年轻了,很多地方很吃亏。真是可惜。」 「他这年纪正敏感,我们就别太去缠他吧。佣人少说点话反而刚好,熊泽婆你说是不是啊?」 「呵呵呵呵,留弗夫三爷也真是不饶人!有哪个佣人像我这么沉默呀!」 她睁眼说瞎话,逗得大家都露出苦笑。连她自己肯定也从来不曾这么认为,所以这句话完全是为了打圆场才说的。 原来熊泽婆是这种角色啊。在她的哈哈大笑声中,先前还有点僵掉的气氛转眼间就变得十分明朗。 这时雾江姐似乎想转移话题,对乡田先生说: 「我差不多想先去放行李了,乡田先生,我们房间怎么分配?」 「和去年一样。来,我领路,这边请。」 我们走向乡田先生所指的一栋精致又有雅趣的迎宾馆,这里就是我们要借宿一晚的地方。 「…………………………」 留在庭园里的嘉音,隔着围墙看着宾客一行人走进迎宾馆。 接着将目光落到推车上那袋沉重的肥料上。 脑中闪过先前他失手弄翻推车时的光景。体格高大的战人轻而易举地就举起了自己使尽全力还不太抬得动的袋子。看在旁人眼里,恐怕很难看出战人的好意带给了嘉音什么样的感触。 但他低头不语的背影,却在在散发出一种让人不由得想放他一个人静一静的气息。 ……他发出了自言自语的声音。但声音非常小,几乎传不到他自己的耳朵。 「…………我也………………」 嘉音低着头,轻轻咬着下唇…… ■迎宾馆前 「玫瑰园我是还记得……不过这栋迎宾馆我实在没印象。这是最近才盖的吗?」 我一边看着乡田先生领我们来到的迎宾馆,一边自言自语。一根状似门柱的柱子上写着「渡来庵」,但大家都管这里叫迎宾馆,所以我也有样学样。 这栋全新洋房盖在正好俯瞰玫瑰园的地方,有着将重心放在协调建筑与庭园的美观设计。 「答对了,这是前年才盖的。盖好以后我们每次回来都是在这里过夜。」 让治哥哥帮我说明,接着朱志香就说: 「嘿嘿,毕竟比起破旧的老房子,这栋迎宾馆也比较受到好评,我也好想把自己的房间搬到这里来啊。」 「呜!真里亚也想搬来!想搬来!」 ……我家应该也算富裕,但跟宗家一比就觉得跟平民也没什么两样了。只为了迎接一年来不到几次的客人,就盖了这么漂亮的迎宾馆,这有钱的程度实在让我大吃一惊。 「绘羽夫人,秀吉姑爷,两位的房间在这边。留弗夫三爷,雾江夫人,两位的房间在这边。」 「这里果然漂亮又有格调,欧风的建筑真好。」 「啊如果只住个两三天,欧风当然不错,不过如果要一直住,肯定是日式房间住起来比较自在!日本人还是在榻榻米上最能放松啊!」 绘羽姑姑与秀吉姑丈发表完感想,让治老哥也接着说明: 「……哈哈,他们当初盖新家的时候,就曾经为了要欧风还是日式吵过一架。妈妈还在记恨当初爸爸叫工人盖成日式,经常会吵嘴。」 听让治老哥这么说,朱志香略显不满地低声说: 「我真羡慕让治哥爸妈感情这么好,哪像我们家根本就降到冰点了。偏偏他们只有在讲我成绩怎样的时候会站在同一阵线。」 看来所有人都分配到两张床的房间,让我不用因为是一家人这类的理由就被迫跟臭老爸住在同一间房,真该感谢一下这个安排。 而且要是我在场,老爸他们也不方便好好相处啊,嘻、嘻、嘻。 「你干么笑得这么肉麻?我看你一定想入非非了对吧?」 看来我想什么都瞒不过雾江姐。 「嘻、嘻、嘻、嘻!我怎么会想入非非呢!还请你们好好相处啊!啊痛痛痛痛!痛死了啦,臭老爸!」 说着我又被臭老爸从身后揪住耳朵提起。 「别胡说八道了,我胃都开始绞痛,根本没那个心情。这次你这小子才是主客好不好?尽管去让老爸跟老哥疼爱吧……不过我先跟你说清楚,在老爸面前可万万不能没大没小……朱志香,我们家族的大家长最近心情怎么样啊?」 「嗯……跟去年没什么两样,吧……一直听说他只剩三个月可活,但还是一样活蹦乱跳,整天发脾气。」 「所以今年也还是一样天威难测,是吧……他还是一样只让源次服侍吗?」 楼座姑姑这个问题是由熊泽婆回答。 「老爷似乎只肯相信源次兄,像我们这些下人,最近连看都没机会看到老爷一眼……」 「该不会又窝在书房里,整天研究那些怪里怪气的黑魔术了吧?爱玩什么是他的兴趣问题,我们自然管不着,不过至少希望他可以不要搞得整个屋子里臭气冲天啊……最好还干脆就这么窝在书房里,永远都别再出来了,嘿嘿嘿!」 「朱志香,不可以对长辈说这种话。他可是复兴右代宫家的大恩人,你得多感谢他。」 「嗯……也是啦……对不起。」 被让治老哥这么一说,朱志香也只能收回自己没礼貌的言论。右代宫家确实家财万贯,但家里每个人都是跟社会脱节的怪人。而听说站在右代宫家整个家族顶点的大家长,也就是我们的爷爷,更是其中最怪也最可怕的人。 刚刚老爸说他胃绞痛,我想不只是他,今天来到这里的大人应该都差不多,他们肯定很羡慕我们这些孙子孙女可以只顾着玩闹。 根据老爸告诉我的情形,爷爷是个暴力大家长,一向采取铁拳制裁政策来管教,连对女儿都不会手下留情,拿木刀照打不误。 既然作风这么硬派,帮儿女取名字的时候怎么不硬派一点?害得我们这一辈都跟着遭殃……不过他那种吓人的形象倒是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不搭调啦。 我印象中见过他的次数也不多,只记得这个爷爷非常不好相处,随时都以锐利的目光让周遭的人畏惧。 我还想起了爷爷在场时那种紧绷的气氛,几乎难受得让人窒息。到现在我才开始觉得老爸说这次主客是我的那句话,在我心中变得越来越沉重。 「……六年前我也是小学生,不过这次可就是高中生了。要是态度上失礼,说不定事情会闹得一发不可收拾啊……好可怕好可怕。」 「外公的确不苟言笑,可是不需要怕成这样啦。毕竟他一向很讲理,只是不太会说话而已。」 「那是因为让治哥从以前就成绩优秀,是全家族的楷模,爷爷对我们的待遇根本就完全不一样!像我还被他用木刀打过,是打屁股耶,屁股!而且还是打清纯少女的光屁股!」 「毕竟朱志香是宗家的继承人,外公自然特别关爱你了。你应该想说这表示他很看好你,才会管教得这么严格。」 「开什么玩笑……这什么鬼继承人就让给让治哥吧,我实在有点扛不起啊。」 之前我也说过,朱志香是宗家的继承人。相信她肩上的压力,也不是我们这些分家的堂兄弟能比的。 「……呜?朱志香大姐姐扛起来很重?换真里亚拿会比较轻吗?」 「嗯?啊哈哈哈哈,谢谢你啦。不用担心,我不会推给真里亚的……这个十字架我会自己背到进棺材为止……你放心啦。」 看来朱志香尽管感谢真里亚天真的关怀,脸上那种对未来的忧虑仍然挥之不去……我想我应该也一样,只要是面临大考的高中生,每个人都掩饰不住对将来的不安。 「真里亚,来,妈妈跟真里亚的房间在这边。」 真里亚被楼座姑姑叫走,让治老哥也对我说: 「战人跟我都在这个房间。」 「哦哦?我看我看,这可不得了!比老爸他们的房间还大啊!哇啊~!」 「我是想说我们小辈一定会聚到同一个房间里,所以事先请他安排比较大的房间。」 朱志香这么一说,跑来看房间的真里亚也喊说: 「呜!真里亚也比较喜欢这边!比跟妈妈一起更好!呜呜!」 「是吗?真里亚也喜欢这边啊!好,虽然这里是我跟让治老哥的房间,不过我就特别准许你进出!这件事要对妈妈保密喔?」 「呜!保密!」 她妈妈楼座姑姑就站在身后,但真里亚仍然活力充沛地高举拳头这么回答。上一辈进房间放好行李后,又聚集在走廊上。 「喂,你们几个小鬼有什么打算?要在这里聊天吗?」 老爸对我们这么问。看样子他们是打算去大屋里打声招呼。 ……照规矩我们也应该跟去一起打招呼,但如果真有必要,老爸只要说一句你们也跟来就好。既然他都说我们可以自己决定要不要跟去了,该怎么办才好呢? 「反正就快吃中饭了,啊小孩子就在这里轻松一下吧,而且搞不好他们也只有现在可以在外头玩耍了。」 「呜!真里亚也要去!」 「真里亚留在这里。不要恶作剧,要乖乖在这里等大人回来。」 「……呜。」 既然真里亚得留下,我们也不能放她一个人待在这里。 让治老哥立刻想到这一点,于是代表我们小辈回答。 「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留在这里了。毕竟我们一年没见,也有很多话要聊。」 「这样很好。而且像战人可整整积了六年份的话题呢。」 听雾江姐这么说,我也陪笑着回答。 「是是是,我这个小鬼头会乖乖留在这里看家。」 「熊泽婆,我也留在这里!后面就交给大人,年轻人乖乖闪一边去了,嘿嘿嘿!」 「这样很好,呵呵呵。我会这么告诉夫人的……」 「那么请让我带领各位到大屋,这边请。」 「……其他孩子就先不说,让治已经成年了,是不是该带他去比较好?」 绘羽姑姑忽然这么说,但秀吉姑丈则这么回答她: 「为了这种事搞得让治一个人被排挤出去,那他就太可怜啦。啊小辈之间的交流也很重要啊。好啦,我们走啦!」 长辈们鱼贯走出屋子。就跟从码头走来这里的时候一样,由乡田先生在前面领路,熊泽婆殿后。 我们正准备到特地为我们安排的大房间集合,却看到让治老哥说失陪一下,跑向鱼贯离开的大人行列最后头的熊泽婆身旁问了几句话。 他很快就问完,又跑了回来。 「老哥,怎么啦?」 「呃,没什么,只是有几句话想问。」 「呜!也问问真里亚!问问真里亚!」 「……嗯~?呵呵呵呵,不知道是什么事说?不知道让治哥有什么事不能问我,却要问熊泽婆啊?唉唉唉,我怎么都猜不到呢~?」 「不,这是误会……!虽然我也不知道朱志香你是怎么个误会法啦……!」 老哥显得慌慌张张的,看样子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还被朱志香抓到把柄……不管到底是什么事,只有朱志香知道,我却不知道,这也太没意思了i 「我说真里亚,他们竟然只把我们两个排除在外,你说是不是很过分?你也很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吧~?」 「呜!战人跟真里亚也想知道!战人跟真里亚也想知道!」 「呜呜呜呜!」 我和真里亚两个呜呜呜呜地起哄。 「没有,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啦,啊哈哈哈……」 「鬼扯!老哥真不会说谎,赶快招出来!真里亚,你搔他右边腋下,我搔左边!」 「呜!真里亚搔右边,战人搔左边!呜!」 「等一下,你们两个住手……!啊哈哈哈,停,啊哈哈哈哈哈!」 我跟真里亚追得让治老哥在床上四处逃窜,玩得不亦乐乎。虽然我也觉得都高中生了,怎么还像小猫似的玩耍,但像这样打打闹闹的感觉真的让我很怀念,让我重温了这种温暖又欢乐的时光。 「哈哈哈哈,让治哥刚刚问熊泽婆的问题啊,嗯~?其实说穿了也不值钱啦,就是他也一年没回到宗家了,所以想知道这段期间里有没有哪个佣人辞职或是刚进来,有的话他想去打声招呼。照他的说法是这么回事啦。」 「……呜?打招呼,真里亚也要去打招呼!」 「老哥你搞什么?这种事有哪里见不得人了?……嗯嗯~?我看不是这样吧?真里亚,别被他骗了,老哥一定有事情瞒着我们不说。继续拷问!看我的~!」 「住、住手,我是说真的!啊哈哈哈哈哈!真里亚你也住手!」 「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哇啊啊,哇啊啊!」 「我想佣人多半正忙着打扫跟准备午餐啦。不用担心,晚点他们会好好来跟你请安的。我想你一定比较希望出来迎接你的是纱音,而不是爱出风头的乡田吧?嘿嘿嘿!」 「纱音?……夏侬(注:纱音的读音。)……啊啊啊啊啊啊……我想起来了,的确有这么一个女生!她还在当佣人吗?她过得好不好!」 ■大屋·客厅 这个时候,右代宫家的成年子女已经齐聚在大屋的客厅。由绘羽、留弗夫、楼座等人的长兄之妻夏妃迎接宾客。 「啊夏妃嫂子,最近你的头痛有没有好一点啊?之前有一阵子看你好像疼得厉害啊。」 「啊啊,秀吉妹夫……托你的福,我最近好得多了,谢谢你的关心。」 「对了,这是要送给夏妃大嫂的伴手礼。」 「……每次都让你费心了,楼座每次都送东西来,真是过意不去……这是红茶吗?」 「胡椒薄荷跟香蜂草调成的花草茶,是一家治头痛很有名的店调出来的。我是想说也许对大嫂的头痛也会见效。」 楼座从以前就是个很机灵的女性……或许多亏了她是四兄妹当中的么女,加上与三名兄姐的年龄差距颇大,得以不受到兄姐的毒素污染而成长。 她的关怀让夏妃脸上的表情一瞬间转为和气,但终究未能松开她那因长年劳心而固定住的平淡表情…… 绘羽则对夏妃投以带刺的话语: 「听你们这一说,我才想到你一直说自己头痛。你可要振作点啊,朱志香不是今年就要考大学了吗?这可是人生的转折点,你这个做母亲的却这个样子,那怎么靠得住呢?而且夏妃嫂子你还比我年轻了三岁,不觉得应该振咋一点吗?」 「…………对不起,我生来就有头痛的老毛病。」 绘羽有时候说话会口不择言,但对夏妃所说的话却不一样,尽管用了微笑掩饰,却仍然含有少许明白的恶意。夏妃当然也听得出这些恶意,她拼命按捺住想让表情转为苦涩的冲动,装出一副并不在乎的模样。 「我们家战人不也是今年要考大学吗?留弗夫你是不是该多少关心一下啊?你该学学人家夏妃嫂子,为自己儿子认真地想到头痛才对。」 「那小子不管我说什么都会反抗好不好?那你要我怎么说他?反其道而行,干脆叫他去玩?那小子偏偏只对这种话会乖乖听。秀吉姐夫你们家小孩考大学的时候可顺利了,还请务必传授一下操纵小孩的秘诀啊。」 「唔,我想想……啊说不定我有跟他讲过为什么要念书这档子事!个别的学问哪里有什么意义?没错,啊念书这回事,就是在练习怎样自己去查出不明白的事情这种行为!做不到这点的人,出了社会也一样派不上用场!说穿了我不是要他学会国语算术,是要他学会怎么学习新的事物!」 「……了不起。要是我们家朱志香也懂得这个道理就好了,可是照现在这样下去,要继承右代宫宗家实在有点……」 「有什么关系,何必硬要她继承呢?女人有女人的幸福,父母怎么可以强迫呢?」 「别说啦,绘羽。啊每个家都有自己一套管教小孩的方法,不可以强迫推销。」 「对不起,夏妃嫂子你别放在心上喔。」 「……………………」 尽管外头是阴天,从窗户射进来的光线仍然如此温暖,但室内的空气却极为沉重。即使不是夏妃,多半也会被这沉重的空气压得头痛。 这时雾江仿佛想挥开这股空气,开朗地提出提议: 「不过刚刚楼座拿出来的花草茶真的好香,我们马上来喝喝看吧。记得leopold的花草茶,在日本应该只有银座买得到吧?」 「雾江嫂子好清楚,真是没有白买。」 雾江与楼座起身就要去泡花草茶,却遭到夏妃制止: 「……谢谢两位,这花草茶我们晚点再喝吧。寒舍的下人马上就会奉茶上来,还请先坐一坐。」 「你们两个晚点再泡吧,至少也该先让地主招待一杯迎宾饮料啊。」 留弗夫轻描淡写地使了个眼色,要她们两人回座。雾江与楼座立刻会意,默默回到座位上。宾客都露脸了,地主自然应该立刻奉茶……但奉茶拖得晚了,让宾客提议自已泡茶,这可让地主当场颜面扫地。 佣人准备奉茶的动作太慢,让夏妃紧咬下唇。绘羽看着她的表情,更是毫不忌惮地嘻嘻直笑。 这时一名穿着清纯女仆装的佣人终于现身,是佣人纱音。 ……纱音自然不知道自己来到客厅之前的这些原由,推着放有茶杯的餐车进来。 只是这么一个动作,却看到夏妃以几乎刺痛人的目光朝向自己,纱音也只能不明就里地畏缩起来。 「……失、失礼了,请让我为各位贵宾奉茶。」 纱音以紧张的口吻对众人打了声招呼。 「哦哦,纱音,啊好久不见啦!你越来越漂亮啦!」 「……哪里……这个……谢谢您的夸奖……」 「有话等奉完茶再聊,茶都要凉了。」 「……非……非常对不起,夫人。」 纱音像只受到惊吓的小动物,伸手一碰餐车,打翻了好几枝茶匙,发出刺耳的声响。她出丑的情形让夏妃表情越来越难看,进而让纱音越来越畏缩。 「没关系啦,夏妃嫂子,打招呼多说个两句又有什么呢?我们早就等得够了,茶要凉也早就凉了。嘻嘻嘻嘻。」 听绘羽出言捉弄,纱音急躁地回答: 「不、不会的……茶没有冷掉。」 「……纱音,茶赶快端给客人。」 「失、失礼了,夫人……」 夏妃显然已经很不耐烦。 ……茶太晚端上来,加上佣人出丑,这些全都会归结到夏妃平常对佣人指导无方,让她颜面扫地。在这一年一度的大日子里出这样的洋相,对于执掌右代宫宗家家务的夏妃来说,自然是屈辱到了极点。 「别这样啦,夏妃嫂子,纱音也很努力了,再欺负她她就太可怜了。」 留弗夫一副看不下去的模样这么说。 「我才没有欺负她!」 夏妃也急了。雾江察觉到情形不对,找纱音说话想扯开话题。 「这茶闻起来好香啊,方便透露一下茶叶的品名吗?」 「…………呃……非、非常对不起……我随后就去查清楚……」 雾江本是好意想让险恶的气氛缓和下来,却让纱音更加出丑,让夏妃的表情与室内的气氛都变得更僵了。 这时绘羽已经用足以让每个人听见的音量嘻嘻笑个不停。 「怎么啦?纱音,你连自己泡的是什么茶都不知道吗?怎么可以端这种来路不明的茶给客人喝呢?那不是害我们得用银汤匙才能喝了吗?」 「……对、对不起……我马上去准备……」 「纱音,你知道银汤匙是拿来做什么的吗?一定要银制的才行喔,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这……」 绘羽露出恶作剧的微笑,抬头看着端茶的纱音。如果只看绘羽的表情,或许会觉得有种小恶魔式的可爱。 然而她口中说出的话,却实实在在有如剃刀般锋利。被绘羽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睛看,纱音只能拼命不去对上她的目光,根本没有心思想别的问题。楼座看出纱音不知道怎么响应,立刻伸出援手。 「据说银一碰到毒素,色泽就会变得黯淡……嘻嘻,纱音你这可上了一课呢。」 绘羽说这茶得先试过毒才能喝,这对夏妃来说无异于在贬损这茶,以及让佣人奉上这茶的自己。留弗夫以轻浮的表情笑着拍拍绘羽的肩膀。 「哈哈,老姐你哪需要什么银餐具?被老姐的毒舌一碰,就连银餐盘都会马上变成全黑啊。」 「哇哈哈哈!我每天都听她的毒舌,啊对毒都已经有抗体了!绘羽你也是,啊对我毒舌是没关系,对没有抗体的人多少总要手下留情啊!哇哈哈哈!」 「哎呀呀,说得好过分。我只是在教纱音有关茶的知识嘛,嘻嘻。」 尽管转得生硬,但众人仍然跟着秀吉笑了起来。 只有夏妃一个人不笑,但室内的气氛至少已经变得可以让人误会他们是在谈笑。 纱音总算奉完茶,正准备回厨房,雾江小声朝她道歉说抱歉没能帮到你。纱音微微点头回应,急急忙忙走了出去…… ■走廊 纱音低头推着餐车走在走廊上……任谁看了她凄惨的表情,都能轻易想象到她刚受了委屈。 「……不要沮丧,姐姐什么事都没做错。」 对她这么说的人,是同为佣人的嘉音。 「……你都看到了?」 「这是我的职责。」 「………………」 「夫人跟绘羽二小姐都该下地狱……不过最卑鄙的是那个家伙。」 嘉音以愤恨的眼神投往客厅的反方向。他们所以会耽误到奉茶,是因为在厨房出了些小问题。这些问题不是纱音造成的,实际上是乡田有了小失误。 到宾客聚集的地方奉茶是很抢眼的工作,爱出风头的乡田不可能会让给别人做,这才搞得得花时间重新泡茶。当乡田知道上去奉茶没办法争取好印象,就将奉茶的工作硬推给碰巧经过的纱音。 ……说是懂得取巧也没错,说卑鄙更是一点也没冤枉他。 由藏臼与夏妃夫妇雇用的乡田,在右代宫家服务的资历比纱音要短。 纱音则和源次、嘉音一样,属于身上绣有金色单翼鹫鸟绣章的佣人。 「……没关系的,嘉音,谢谢你……我完全没放在心上……」 「………………」 嘉音的沉默在诉说出纱音这几句话根本言不由衷。 「…………谢谢你。就算只有嘉音你了解,也让我觉得好过了些。」 「……姐姐把太多事情都闷在心里了……偶尔要对自己好一点。」 「嗯……谢谢你啰。」 这时忽然有人过来,两人赶紧转过身去一看,结果看到一名年约半百的男子,是总管源次。 「……你们在那边做什么?……纱音,赶快回厨房去。」 「遵、遵命……我失陪了……」 纱音恭敬地领命,立刻推着餐车就要离开,但嘉音却将一种不能说出口的诉求蕴含在眼神中,用这种方式默默向源次抗议。 「…………………………」 「嘉音,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纱……纱音她什么事都没做错,可是那些家伙……」 「嘉音,别说了……失礼了,我立刻回去工作,嘉音也回自己的岗位去……算我求你……」 「……既然姐姐这么说。」 「…………既然没事,就回去工作吧。」 「……是……失陪了。」 穿着烹饪服的老婆婆熊泽,躲在走廊后头看着这一切…… ……可怜啊可怜,纱音,嘉音……他们两人根本没有道理要被欺负。然而乡田先生看他们不顺眼,却是不争的事实……听说乡田先生来到右代宫宗家服务以前,是在很高级的旅馆服务。连我也觉得乡田先生在那里磨练出来的工作能力实在很了不起,但他在这里却成了资历最浅的佣人。 ……相信他在旅馆服务那些年,自然有他自豪之处。纱音与嘉音在这里的资历比他久,却又不够成熟,人生经验更是远远不及,所以乡田总是一逮到机会就给他们脸色看…… 而且更令人痛心的是……连夏妃夫人也讨厌他们两个……当然要说到资历,夫人待在这个家的时间更久。只是……唯有这件事,夫人实在也很令人同情。藏臼大爷也真是作孽……他为什么就没想过自己的一时兴起,会害夫人产生这么重的自卑感呢…… ……当然夫人内心也明白他们两人完全是无辜受到迁怒……但人心就是这样,即使理智明白,自己却无可奈何…… 唉唉,可怜啊可怜……我无能为力,只能躲在这里看着…… 迎宾馆 10月4日 六 sat. 4th october 1986 迎宾馆 我们四个小辈天南地北地聊了开来。毕竟我们这几个人里面不但有男有女,年代还横跨成年人、高中生与国小生,可说应有尽有。光是聊聊每个人周遭的事情,对其他三人来说都非常耐人寻味。 「我好像终于慢慢适应了。谁叫朱志香跟真里亚都长这么大,从六年前的模样根本没办法想象。老实说我还真觉得有点不认识你们,不过像这样聊着聊着,就知道你们的内涵根本跟以前一模一样啊。」 「这句话我要还给你。战人你还不是一样,都过了六年却一点都没变。不管个子长得再大,其实却还是个小孩子啊。」 「呜!真里亚也是小孩!真里亚也是小孩!」 「真里亚也不会一直都是小孩子喔?因为你会从小孩长成可爱的公主、这样一来你这洗衣板似的胸部,也很~快就会长得跟朱志香一样啰?你要答应我,到时候可要让我揉个够!」 「呜!我答应你!让你揉!」 「不、不行啦,真里亚!怎么可以答应这种事?不行不行不行!」 「呜?答应了就要给揉!真里亚会遵守约定!绝对会!呜!」 「真里亚,你真是个乖孩子……将来谁能当你的丈夫,一定幸福得不得了啊。」 「等等,你不要讲得好像很温馨,却偷偷把约定保留下来!真里亚,这个约定不算数!不算数!」 「呜。要取消约定?呜……」 「果然还是要战人也在,才会觉得我们这些小辈真的聚在一起了啊,这六年来真的好冷清。」 「……说得也是,之前都没有像这样胡闹。不过我倒是觉得之前这几年讲的话题很有建设性啊,像是面对未来的态度,还有应考、求职这些。」 「嘿嘿,那真是对不起你们啦!我一来就只会耍白痴打打闹闹!」 「可是真里亚觉得今年比较开心,呜呜!」 真里亚坦率的一句话,无疑替在场的每一个人说出了心声。 「是啊,我也有同感,今年最开心了。」 让治老哥摸摸真里亚的头,真里亚像只心情好的幼猫似的笑个不停…… 「……打扰了,餐点已经准备好了。」 这时传来了几声低调的敲门声,以及同样低调的年轻女性说话声。朱志香很有精神地回答: 「纱音,进来吧!你还记得战人吧?」 朱志香从床上站起,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一名年纪肯定跟我们差不了几岁的女佣人。 「好、好久不见了,战人少爷,我是纱音。我们六年没见了。」 纱音战战兢兢地看了我一眼,接着深深一鞠躬。 「……啊啊!朱志香就让我吓了一跳,纱音更是不用说啊……你这可不是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美人儿了吗!」 「您……您过奖了,小的惶恐。」 「不过啊~这个岛上吃的东西是不是太营养了点啊?到底要吃什么,怎么锻炼,才会长出这么大的胸部啊!让我摸摸看你跟朱志香谁大!」 我双掌又开又合,流着口水逼过去……为了我的名誉与正义,我得加注几句话,我可不是得了什么不揉胸部就会导致颈部淋巴腺异常发痒而抓破皮的怪病,这纯粹是我特有的招牌沟通方式。 只要营造出像这样逼近女生的场面,不是十之八九都会挨上一巴掌吗?这种战人大爷原创的沟通技术,就是在追求这种滑稽的情境。 ……不、不过怎么说呢,万一遇到十之八九以外的那一成,让我真的能摸到,当然是再幸运不过啦……嘻哈哈哈哈,不过我可没有指望能走到那一步!这时我的手已经来到只差一公分就要碰到纱音胸部的距离……却仍然没有遭到反击。 她应该知道自己面临什么处境,才会满脸通红地低着头,但她既不用双掌交叠在胸前,也没有抗拒地推开我或挡住胸部,完全不采取这类行动。 呜哦哦喂喂,这我可没料到啊!拜拜、拜托你赶快推开我好不好,这样下去我会真的摸到啊啊啊啊啊啊?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多亏朱志香在我后脑勺来了一记霸王肘,我真的好庆幸…… 「呜喔喔喔喔喔喔,痛痛痛痛痛痛,朱志香,谢谢你啊啊啊啊~!」 「为为、为什么要谢我啊?」 「不不不,对不起啊,纱音,你的胸部太吸引人,害我差点被吸了过去……不过我手都伸到那么近,已经百分之百可以确定是色狼了吧?怎么可以不抗拒呢~!」 「……可、可是……战人少爷……是我们的贵宾……」 「我说你喔,就算是贵宾,色狼还是色狼!女生胸部半径十公分圈内都是防空识别区,要是有人入侵到两公分圈内,就是侵犯领空,一定要紧急出动迎击,赏对方一巴掌!」 「……这、这我做不到……!因为我们……是家具……」 她当然不想被摸……但既然客人要,她就想满足客人的需要,这种自我牺牲精神是多么高贵……这可比快绝种的朱鹭更需要保护啊…… 「……没、没想到这年头还有这种保有献身美德的女生……我头都有点昏了……可是不行!不可以!我一脸色样逼过去!你就该赏我一巴掌!大叫变态,色狼!剧情就是要这样转才有看头!算我求你,赏我一巴掌!打得越响越好!一定要够响!」 「这……这个请求我不能答应,因为我是家具……可是如果是命令我就会听。因为这是我的职责。」 「啊哈哈,那下这个命令就由我来下吧。下次战人想摸你胸部,你就要甩他一巴掌反击,知道吗?」 让治老哥笑着这么说。 「……好、好的,我明白了,以后我会这么做。战人少爷,还请您多多包涵……」 纱音以优雅的动作朝我行礼,说出这样一番话,脸上的表情十分开朗。我竖起大拇指表示这样就对了。 「六年前我还觉得你只是佣人带来的孩子……现在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啊。今年是你第几年在这里服务啦?」 「是,托您的福,我已经在这里服务了十年。」 她是纱音……读音是「夏侬」。这名字也很夸张,完全不像日本人会取的。以前我还只是个小鬼头,对这个名字也没多想,但她尽管不是右代宫家的人,这命名品味却一样稀奇。 ……想来应该是另外帮佣人取的名字吧……如果真是这样,也就可以解释刚刚在玫瑰园遇到的嘉音为什么会取成这样的名字了。 纱音从六岁就开始在这里服务,已经算是老资格的佣人。 她的容貌已经大不相同,让我没办法把她跟记忆中的模样接在一起,但六年前我们的确见过面。她内向的个性跟以前没有两样,却又多了这年纪的女生该有的魅力,尤其是胸部啊,胸部。 「战人,我们刚刚在庭园遇见的嘉音就是她的弟弟。」 「……也不是真的弟弟……可是他把我当姐姐一样尊敬……不知道他有没有对各位失礼?」 「哈哈,还是老样子啊。要是他态度可以再和善一点就好了,真是可惜。」 「……看来嘉音造成各位困扰了……非常对不起……」 「才没有什么困扰!同样身为男生,我很清楚他这年纪正敏感,态度差一点再自然不过了!」 「呜!真里亚也常常被说!被说态度不好!跟嘉音一样!呜!」 「嘻嘻……真里亚小姐才不会态度不好呢。」 「呜?真里亚想要一样……呜。」 「呃,你刚刚说午餐准备好了?」 「啊……是的,让治少爷。失礼了!……午餐已经准备完毕,我来带各位到大屋去。」 纱音重新形式化地行了个礼,恢复到值勤模式。我们体察到再跟她闲聊下去,反而会造成她工作上的困扰,于是也不再离题,乖乖站起。 「那我们就过去吧,大家肚子应该也饿了。」 「我想也是。有乡田先生在的时候,吃饭真的很令人期待。听说他曾经在有名的大饭店当过主厨,烹饪手艺相当了得啊!」 「喔?这可太令人期待了!真里亚,我们走!我们要像狗一样乱啃一通!」 「呜!像狗一样乱啃一通!」 「不行不行!战人都是在说笑,不可以把他的话都当真啦。好了,走吧走吧。」 我们就在纱音的带领下前往大屋。 我们再次从夹道欢迎的玫瑰园瑰丽风光中穿过,继续往前走,就慢慢看见右代宫宗家那充满魄力的大屋。 听说这栋屋子是大战刚结束不久时盖的,所以已经过了将近半世纪之久,自然而然散发出一种威严。但尽管外观豪华,建筑物本身已经十分老旧,听说空调等方面的设备都已经不太管用。 根据朱志香的说法,寒冬时从门窗缝隙灌进来的寒风最让人难受……偏偏不能拿暖桌之类的东西出来用。 一走进玄关,就看到一名老佣人迎接我们。连我也记得他,他是担任总管的源次,是这里资历最深的佣人。 「……战人少爷,好久不见了。」 源次一跟我目光交会,就以沉稳的声音对我打招呼。源次行礼的动作不如乡田先生那么优雅而洗炼,但朴拙中却充分表现出心意。 「源次伯,我们真的好久不见了!你气色真好!」 「托您的福,我过得还算健朗……战人少爷您长得这么大了……有点像起老爷年轻时的模样了。」 「我跟爷爷会像?那我看爷爷年轻的时候一定很抢手吧,嘻、嘻、嘻!」 「……接下来由我代替纱音为各位领路,这边请。」 纱音深深一鞠躬,目送我们离开。比起这六年来成长到不像同一个人的年轻一辈,源次伯则与熊泽婆一样,跟我六年前记忆中的身影一模一样,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停住了脚步。 源次伯是个非常沉默而正经的人。也不知道该说他是爷爷的左右手还是看护……换个角度来看,甚至可以说是爷爷的老婆。 听说他也真的比已经过世的奶奶更常随侍在爷爷身边。照朱志香的说法,爷爷对他比对任何血亲都更加信赖。 不过他在这里服务多久啦?我是没详细问过,但曾经听说过从这栋大屋盖好以来,他就已经待在这里了。 ……这也就是说,他大半辈子都在这里服务……难怪爷爷那么信赖他。为了前往餐厅,我们在源次伯的领导下走过挑高的大厅。 ……我注意到了一样六年前的记忆中所没有的事物。那是一幅非常大的女性肖像画,就挂在通往二楼的楼梯正面。这幅画的魄力让我不由得停下脚步…… 由于我突然停步,害得跟在后面的真里亚整个人撞在我背上。 「呜?」 「……啊啊,对不起……朱志香,之前这里有这幅画吗?」 我朝挂在大厅的巨大肖像画一指,众人也跟着停下脚步。 「……啊啊……对喔,之前你还会来的时候,这幅画好像还没挂上去?是几年前开始有的啊……?」 「我记得……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从前年开始。」 「……您说得没错,老爷从很久以前就请画家作画,到前年四月才挂在那儿展示。」 「爷爷会特地请画家帮人画肖像画喔……」 肖像画上画着一位身穿优雅礼服,很有气质的女性,跟这栋洋房非常搭调。 ……从画上看不出年纪,但她的眼神流露出几分犀利与坚强的意志力,给人年轻的印象,跟名画中常见的那种祥和的中年女性不太一样。 如果这名女性的头发是黑色,我多半会以为说不定画的就是过世已久的奶奶年轻时的模样。但画中的女性有着一头美丽的黄金色头发,容貌轮廓也不像是日本人。 「那……这位贵妇是谁啊?」 听到我问出这个理所当然的问题,真里亚生怕别人以为她不知道答案似的大声回答。 「呜!真里亚知道!是蓓雅特莉琪!」 「蓓……蓓什么来着?」 「……蓓雅特莉琪,是魔女啊。战人以前没听他们说过吗?」 「魔女?等等……是这个岛的魔女?」 ……之前我也提过,这六轩岛是个周长只有十公里左右的小岛,但只给右代宫家的人住,则显得十分广大。也因此,为了方便居住而经过整地的部分,就只有码头与大屋周围的部分,剩下的地方都跟这座岛还是无人岛时一样未经开发。 要理解没有路灯、电话或路人的广大森林有多么危险,就得先丢下都会里的常识。毕竟要是万一在森林深处掉到洞里扭伤脚,不管怎么大哭大闹,都不会有人来救。等到天黑了,这连一根电线杆都没有的森林还将完全笼罩在黑暗中。何况森林里也没有什么路标,非常容易迷路,昏暗的森林里更是连方向感都容易迷失。 到了现代,森林开始给人一种休闲的印象,但在还无法靠文明的光亮驱走黑夜的时代,森林对人类来说就与海洋一样,会从地理上阻隔文化,可说是陆地上的海洋。出海捕鱼的渔夫即使具备专业知识,仍然得面临生命危险;同样的,到森林狩猎的猎人也需要具备专业知识,生命也同样会受到威胁。 ……要是小孩子跑进这么危险的森林,后果很可能不堪设想。 或许就是顾虑到这点,长辈……大概是奶奶,再不然就是爷爷自己,才会编出来这个故事,另外也有可能是这个岛上很久以前就有的传承……总之就是说森林里有着可怕的魔女,千万不可以进去。这六轩岛的鬼故事就是这么诞生的。 这就是六轩岛的魔女传说。所以在这个岛上说到魔女,指的都是那一大片未开发的森林。 说到这里,我就想到小时候在这栋大屋里过夜时,听大家说每到风雨打得窗户格格作响的夜晚,就表示森林里的魔女在找活祭品,让我怕得不得了……蓓雅特莉琪……? ……听让治老哥一提,我开始回忆起来,印象中还很小的时候,似乎真的有人跟我提过这个名字。 「……原来如此。可是我早就忘记那魔女传说里头的魔女,竟然还有个蓓雅特莉琪这么时髦的名字啊……是因为我们这些孙子孙女都不相信,爷爷才特地叫人画了这幅画吗?」 「……是爷爷自己妄想出来的魔女啦……到这幅画挂上来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分不清楚现实跟幻想了……对我们来说她只是想象中的魔女,但对爷爷来说她真的『待在』这个岛上……真的『在』。听说爷爷就是为了让我们懂得这点,才特地叫人画了她的画……哼,光想到都不知道有多不舒服。」 「……朱志香小姐……老爷非常看重这幅肖像画,还请您万万不可在老爷面前说这种话。」 「……我知道啦,就算你叫我讲我还不想讲咧。」 朱志香忿忿地对肖像书一瞥了一眼,随即别过头去,这时让治老哥对众人说道: 「……我们走吧,大家都在餐厅等我们呢。」 「呜!肚子饿了!」 ……若说这个岛上由右代宫家管的只有极小一部分,剩下的未开发区域全都归她……归魔女蓓雅特莉琪主宰…… ……这么说来,她才是这六轩岛真正的支配者。搭船来岛上途中,知道海上的镇守祠堂被落雷击毁时,我心中产生的那种觉得不对劲、不吉利的感觉,又微微苏醒过来。同时我也想起了当时熊泽婆正想讲些跟六轩岛有关但不太吉利的事情,却遭到朱志香阻止……我不知道她当时想说的是这个岛的什么事,但有一件事我很清楚。 ……六轩岛的支配者不是右代宫家,而是魔女蓓雅特莉琪。 没错……因为这里是魔女之岛。 「战人!呜!好慢!」 回过神来一看,众人已经举步走向餐厅,我赶紧从后跟上…… 我们来到餐厅前的对开式大门前,源次敲了敲门。 「……各位少爷与千金到了,失礼了……」 说着源次打开门,请我们进去。 装潢处处强调有钱的餐厅里,放着一张唯恐宾客看不懂地位高低顺序的超长餐桌,上一辈的人都已经按照地位高低就座。 「你们这些小鬼也太慢了,赶快坐下。」 臭老爸催我们就座。 长长的餐桌旁,就只有排给我们坐的几个位置空荡荡的,更加强调出迟到的感觉。餐桌上的首席是最靠里的位置,也就是一般所谓的寿星座,是爷爷专属的座位。 这个座位也是空的……看来他大概打算吊足我们的胃口,到最后才现身。 座位的次序是面向寿星座先左后右,地位越低的人,座位就离寿星座越远。 也既是说,离寿星座最近的第一排左席,也就是次席,是给第二代子女当中的长兄,也就是藏臼伯父坐的。 ……伯父也一样还没来,座位还是空的。 而这个座位的对面,也就是第一排的右席,相当于第三席的位子,坐着第二代当中的长女绘羽姑姑。 第二排左席是第四席,坐着第二代当中排行第三的我家臭老爸留弗夫。他对面的第二排左席,也就是第五席,坐着第二代当中的么女楼座姑姑。 大家可能以为接下来的位子是分给老爸他们那一辈的配偶,其实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接下来的第三排左席,也就是第六席,是排给朱志香坐的。她对面是让治老哥,然后朱志香旁边的位子是我的,我对面则是真里亚。 一直排到我旁边的另一个座位,也就是第五排左席,相当于第十席的位子,才总算轮到夏妃伯母……她对面是秀吉姑丈。夏妃伯母隔壁的第六排,也就是离门口最近的左席,则是雾江姐的位子。 雾江姐对面的座位上也准备了餐具,但是没有人坐这个位子。从排序上来看,这个位子是排给楼座姑姑的丈夫……他人明明没有来,位子上却仍然备妥了餐具。 一般来说排座位时,对配偶也会给予仅次于同辈血亲的待遇,但右代宫家却有自己的一套排法。 ……我想这多半是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思想吧。如果以这种只把女人当成生产工具的想法来排,自然会将直系子女的地位排在最高,其次是孙子孙女,没有血缘的配偶则排在最后。 ……说来残酷,但照这种排法,哪怕奶奶还活着,她的地位也将比我还低。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前人说「女子三代无家」的那个年代所留下的影响,到现在都尚未完全磨灭。 以前我没想过这些问题,只觉得老爸可以跟亲兄弟姐妹坐在一起,我们小辈也是一样,这样聊起来比较热络,没什么不好,但到了现在这年纪,重新看看这样的座位排列,就觉得百感交集…… 夏妃伯母嫁给宗家的长子,掌管整个家的家务事,是实质上的第二把交椅,却坐在我右边的座位……也就是说她的地位算起来还比我低了两席。 我猜不出伯母心中到底作何感想,所以先做了个对伯母道歉似的手势,这才坐到座位上。 「好久不见了,战人,你身高高了好多呢。」 夏妃伯母对我打起招呼,我赶忙回答。 「咦、啊,是啊!就是吃东西、吃东西,还有吃饭,不知不觉就长到这样了。」 「真不愧是男孩子,你身高有多少啦?」 「大概一百八十左右吧。不对,伯母你应该先吐槽说怎么我讲的三件事都是在吃好不好~!」 「咦?……啊啊,嘻嘻,对不起啰。」 伯母慢了半拍陪笑,但看来她似乎无法理解笑点在哪里。 她就是夏妃伯母,是第二代儿女当中长子的妻子,也就是我老爸的兄嫂,说是朱志香的母亲也许最好懂吧。 ……这么说有点过意不去,其实我虽然不讨厌这位伯母,但也并不特别喜欢。她不太会跟小孩子打成一片,在我印象中总是一脸苦瓜脸,总是在跟老爸他们那一辈的人讲着一些艰涩的话题。 ……而我实际上也真的没跟她讲过几句话,像刚刚我也犹豫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笑……到头来还是白忙一场。 餐具在餐桌上排得整整齐齐,却还没开始上菜。基本上都是要等首席到了才会开始用餐,也就是说只要爷爷不来,午餐就永违不会开动,连前菜都不会上。 也就是说,现在这餐厅中的沉默,其实是老爸他们饿着肚子在盼望爷爷赶快出现。 但我记忆中的爷爷,遇到用餐之类众人聚集的场合,都一定会准时出现……他这个人本来应该绝对不会迟到,害得其他人都已经到齐还得继续等他。 「爷爷好慢啊……我印象中的他明明很严格遵守时间啊。」 「啊啊,六年前也许是这样吧。最近可就不是了。应该说他根本就只顾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连聚餐都不会露脸。我本来还以为至少像今天这种日子,他总会配合一下——不过也好,我倒是觉得他别来还比较自在,吃起来比较开心~」 「朱志香!」 受到母亲夏妃伯母斥责,朱志香伸了伸舌头别开脸去……没办法,就乖乖等地主大爷大驾光临吧。朝时钟一看,指针眼看就要指到十二点二十分…… ■金藏的书房 右代宫家宗家的老当家右代宫金藏,就待在自己的书房。时钟已经指到中午,但他仍然不起身。他戴着老花眼镜,接连堆起装订十分讲究的陈年书籍,埋头阅读其中的内容。 他看起来不像是读书读得浑然忘我,反而显现出一种仿佛连一分一秒都不肯浪费的焦躁感,又或者该是危机感。室内门窗紧闭,尘埃浓密,还混杂着散发出诡异异臭的药味,让空气极为浑浊。 而且这气味还带着几分甜味与沉闷。相信换做是有着正常嗅觉的人进到这个房间,第一件事肯定是打开窗户换气。这间书房的门从刚刚就一直发出敲门声,不时还掺杂着叫「爸爸」的声音。 金藏重重叹了口气,粗暴地合上手中的古书往桌上一摔,接着朝一边大声嚷嚷一边敲门敲个不停的藏臼骂道。 「吵死人了!你这笨蛋还不住手!谁跟你说敲门就可以让门打开!我早把他钉上十字架了!你也想学他吗!」 「……爸爸,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家族会议啊,大家都已经在楼下等了,还请爸爸露个脸。」 藏臼隔着门想说服父亲……金藏老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甚至不愿意让家人进去,所以他才只能像这样从走廊上说话…… 「不要管我!你说的大家是谁?是那群想把我从这里拖出去的家伙吗!是的话就把他们给杀了!把他们大卸八块丢进魔女的火炉当柴烧!然后尽管在火炉上架好锅子煮苦艾!要是这样还有人想把我从这里带出去,就灌他们喝这默示录里的苦水!剩下的就拿去泡酒!啊啊,源次在哪里!叫源次来!叫他准备苦艾魔酒!我听不见绿妖精的耳语!啊啊,源次在哪里!赶快给我叫源次来啊啊啊晌!」 ……门前站着藏臼、南条以及源次,耐心等候不肯出房门的主人出现。 「唉……看来我惹爸爸生气了,我再喊下去也没用。」 藏臼一副拿他没辙的模样耸耸肩膀苦笑……打从一开始他就不认为自己叫得动父亲,纯粹只是想在形式上尽一尽身为长子的责任,才跑来喊个几声。 「……金藏先生,你的儿子女儿,还有孙子孙女都来看你了……你又何妨出去露个脸呢……」 「少啰唆,给我闭嘴!南条,你这是在指使我吗!我叫的是源次,不是你!快点,马上叫他来!时间永远是有限的,天使都已经拿起号角了,你们这些笨羔羊为什么就是不懂!」 金藏一次又一次拿着古书往桌上摔,这吵闹的声响显然在表达他的不悦已经达到顶点。金藏放下老花眼镜,粗暴地起身,接着以一种仿佛在座无虚席的歌剧剧场又唱又说似的姿势,张开双手大吼: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有人来碍我的事!我明明愿意放弃一切,献出一切,只求一项回报!喔喔,蓓雅特莉琪,只要能再看上你的微笑一眼,我愿意夺走全世界的微笑献给你!喔喔喔,蝗虫军团之长啊,你们尽管去收割全世界的微笑,咳咳、咳咳咳咳!啊啊,这一切都太污秽,太恼人了!为什么我宝贵的一天还要受到打扰!咳~咳咳咳!咳咳咳!叫源次来!咳咳咳!」 「……完全听不懂他在吼什么,我看他多半已经疯了吧。」 「藏臼先生……这样说自己的父亲是不是太过火了点……」 「我老爸早就死了……现在待在这里面的,只是以前曾是我老爸的东西留下的幻觉。不管怎么说,既然他本人没有要出来的意思,我们也无能为力。」 「……金藏先生。」 书房内仍然不断传来咳嗽的声音…… 「我回楼下去了……我没有理由继续让乡田自豪的午餐放到凉,毕竟对我们家这些亲戚来说,这可是这个家里少数还有点乐趣的事情啊……呼……」 藏臼转过身去,看了看手表,摆出一副为了早就知道会白费工夫的事情浪费时间而恼火的模样。 「源次伯……老爸大人找你,就麻烦你去应付他了。」 「……遵命。」 「南条医师,我们用餐去吧……在这里继续待下去,连味觉都会被这甜香搞到错乱。」 藏臼也不等南条回话,径自走下楼梯去了,源次则请南条也去用餐。南条看看藏臼走下楼梯的背影,又看看书房的门,深深叹了一口气。 「……抱歉了,源次兄,就拜托你了。」 「好的……请包在我身上。」 「尽量不要让他喝酒……他太容易成瘾了。」 「源次还没来吗!是有人阻挠源次吗!啊啊,源次在哪里,叫源次来!」 「好了……这里就请交给我吧。」 「……呜……抱歉了。」 南条微微一鞠躬,随即下了楼梯……源次目送他离开之后,敲了敲书房的门。 「……老爷,源次在这里。」 「是源次吗!为什么让我等这么久!门外没有别人吧?」 「是,只有我在。」 书房里的金藏回到座位上,按下桌上一个古色古香的开关,接着发出的不是开门的声响,而是喀嚓一声听似开锁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门上的锁传出沉重的开锁声。原来金藏深信家人企图弄乱他的书房。 再不然大概就是担心有人打开窗户试图帮书房换气之际,会导致宝贵的资料散得到处都是,这让他非常不愉快……如今金藏已经对自己的房间严密封锁,不让任何人得以未经自己许可就进来,将自己关进了这座自己打造出来的牢笼。 他最信赖的源次相对比较有机会获准入室,但也并非每次都进得来,一旦金藏心情不好,连他也得吃闭门羹……至于源次以外的人,金藏根本见都不见,顶多只能隔着门讲话,而且大多都不构成对话。 然而对于家人来说,这并不构成太大的问题。因为当老家督越来越难相处,把自己关在房里埋头进行来路不明的研究,谁也没有理由特地冒着被骂的风险去阻拦…… 他们反而庆幸老家督把自己关在房里,把照顾他的责任全都丢给佣人,把他们自己也跟他隔离开来。 「源次,我很忙,帮我调一杯我常喝的那玩意。」 「……好的。」 源次走向书房角落,那里陈列着许多处处透着诡异的瓶子,仿佛在互相炫耀各自毒艳的色彩……这些瓶子里装的是酒,但放在这阴阳怪气的书房里,就让人忍不住怀疑是什么诡异的毒药。 书房里堆着大堆金藏到处收集来的奇异藏书。这些书籍全都是遭到查禁,再不然就是受到诅咒或封印的奇异古书或禁书。 然而如果称这些书为古书,金藏多半会气得大骂:「这叫魔法书!(grimoire)」 书房内有着融成奇妙形体的蜡烛,还有无数多半在黑魔法中具有特定意义的物品。浑天仪上所记下的,也尽是一些让清楚当晚星空的人看了会大感纳闷的星座。 随手翻开的古书上所记载的每一幅插画不是有着宗教性的神秘色彩,就是描绘恶魔般的丑恶物体,再不然就是许许多多魔法阵的奇怪图形。 最严重的就是充斥在整间书房里的那种带着几分甜香的恶臭。凡是第一次来到这个房间的人,相信不只是视觉与嗅觉,整个人的感觉都会深深受到侵蚀而失去现实感…… 源次就在这样的书房里,以熟练的动作准备金藏爱喝的酒。这些造型复杂的瓶子里所装的深绿色液体显得十分诡异,如果没听人说这是酒,多半根本不会想喝。 ……源次在酒杯中注入少许这种液体,将方糖放到奇形怪状的汤匙上,再拿起水壶往方糖上倒。神奇的是当深绿色的液体淋上透明的水,就变得一片白浊……这样的景象给人一种仿佛酒与水之间起了化学反应似的错觉,更让人很难认知到这是酒。最后再加上金藏偏好的独特香料,调整口味。 ……这种调法没有固定的酒谱。是源次根据金藏喝过以后的一喜一忧来判断调制成果的好坏,花了几十年岁月才培养出来的技术。源次将酒杯放到托盘上走向金藏,不知不觉间金藏已经在眺望窗外。 「……老爷请用。」 「不好意思……」 金藏已经恢复冷静,令人无法想象他先前还那样大吼大叫,放声嘶吼。他只是倾斜酒杯,从窗外俯瞰景色,背影就已经足以显示出威仪与知性。 源次动也不动地侍立在左后方,仿佛成了一张方便金藏随时放下酒杯的边桌。结果金藏眼睛仍然看着窗外,酒杯则往身后一递。酒杯里还剩下一口的分量。他的动作不是要放到源次所端的托盘上,而是要把杯子让给源次。 「……喝吧……朋友。」 「………………不敢当。」 「凭我跟你的交情,不必讲这些礼数……喝吧,朋友。」 「我恭敬不如从命。」 源次恭恭敬敬地接过酒杯,先微微倾斜酒杯轻轻一啜,接着整杯倒入口中。 「我一直在学着你调,就是调不出一样的滋味……还是你调的好喝。」 「……谢谢您的夸奖,全是老爷指导有方。」 「哼。」 金藏哼了一声,笑了笑这位忠臣明明听到自己吩咐不必多礼,却绝对不肯遵从。但这不是在嘲笑,而是在拿好友改不过来的习惯说笑。 「……我们都老啦,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数过自己的年纪了。」 「我能过到今天,全是拜老爷之赐。」 金藏轻轻一笑,仿佛在强调不必说这些客套话。 「……直到今天,你一直对我忠心耿耿……我的每一个儿女都说我是怪人,佣人也都怕我,一个个辞职……只有你到现在还在服侍我。」 「……不敢当。」 「……我活不了多久了……我的儿女全都是些只等着我的遗产落入他们手中的秃鹰。」 「………………」 「藏臼那个傻子花钱如流水,丢掉两枚金币来赚一枚金币,还敢夸口说他赚到了钱!绘羽视钱如命,她只把我当成鸡鸭看待!等我死了,她连骨头都打算拿来熬成高汤!留弗夫那个呆子只会玩女人!楼座还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野种生下小孩! 朱志香无能又不学无术!让治没有男人该有的格局!战人是自己丢下右代宫家荣誉的笨蛋!真里亚我更是看了就恶心!为什么!为什么有右代宫家血统的人都这么无能!就没有一个人够格继承我创建的荣华吗!啊啊,我当然知道,我当然知道这是蓓雅特莉琪的诅咒!……哼,该死的黄金魔女,你以为这样就是在对我报仇? 想恨尽管恨个够!想逃尽管逃个够!我不会放过你,绝对不会!你是我的!你要永远待在我怀里!你是我整个生涯的一切!你要在我的鸟笼里,永远对我,永远只对我一个人歌唱!蓓雅特莉琪……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对我微笑……!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蓓雅特莉琪!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金藏咆哮了一阵又再度哽咽。源次放下托盘与酒杯,轻轻按摩主人的背。源次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因为这种情形已经不稀奇了。 「…………咳……嗯嗯……抱歉了,朋友。」 「………………」 先前那错乱似的发作平息后,金藏又恢复了平静……他说变就变的模样,简直像是一个身体里面同时住着发狂的金藏与平静的金藏两个人。 「因此……我下定了决心………………要我怠惰地发呆等死,我再也忍不下去了。只要我还剩下最后一枚可以赌,我就要押在这些恶魔的轮盘上……魔法的力量大小,永远都取决于愿意赌上多少风险。日本自古流传的那种在丑时钉稻草人的咒术也是一样,就是得承担七天内都不能被人目击到仪式的风险,才能产生魔力。背负的风险越是艰巨,产生的魔力也就越强。神话中登场的种种奇迹,可说都是肩负着天文数字级的风险,在奇迹般的低机率下达成的惊人魔力结晶!摩西分开红海并不是靠上帝的奇迹,是因为被虐杀他们的军队逼到红海边走投无路的风险,才产生了那种奇迹的魔力!就算以同样的规模重复一件事,红海也不会再分开了。 因为有力量者的轮盘上有的格子比那由他与阿僧祇(注:梵语「nayuta」与「asamkya」,表示「多到没有数目可以计算」,两者分别对应10^112和10^104。)相乘起来还多,摩西却漂亮地抓出了只存在于其中一格的奇迹。这种能在天文数字级的低机率下赢得胜利的力量,这种抓住奇迹的运气,才是真正的魔力!要得到强大的魔力,就必须背负令人绝望的风险!没有魔力的人会说这根本不是赌博,是自暴自弃!但真正拥有魔力的人,却能抓住奇迹,成就神话!如果我有这份魔力!我应该就能抓住奇迹,实现我花费一生企求实现的愿望!」 金藏仰望窗外的天空,接着像是在对天上的人物诉说心声似地张开双手。 「如果!如果我有资格得到这份奇迹!……喔喔喔……蓓雅特莉琪……蓓雅特莉琪……就请你再让我看看你那令人怜爱的笑容一眼……哪怕历经多少岁月,你的脸庞从不曾在我心中消逝……我想看你微笑……这是我唯一的心愿……!你给我的东西我全都还你!我把从那天以来得到的所有荣华富贵都还给你!财富、名誉、黄金我都不要!你给我的我全都还你!我唯一要的就是看你微笑啊!算我求你,蓓雅特莉琪!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疯癫似的吼声在不知不觉间转为嘶吼……随后又转为恸哭。金藏已经趴在地上,双手在地上乱抓。 源次无话可说,只能眼睁睁地低头看着主人恸哭。 ■餐厅 藏臼伯父与医师南条一起来到餐厅,对众人宣告。 「各位好啊……我们大家长说他身体不舒服。难得大家一年一度聚集在这里,却不能跟各位一起用餐,他觉得非常遗憾……乡田,请你上菜吧。」 「遵命。那么请让我开始为各位送上今天的午餐。」 「……南条医师,爸爸的身体那么糟了吗?至少总可以露个脸吧?」 「绘羽小姐,他糟的不是身体,而是心情……这可就没办法开药治疗了。」 「喂喂,心情不好?又来啦?太扯了吧。我们可也是从秋天忙得要死的行程里抽空来给他请安,他却……」 「呵,这样不是很好吗?留弗夫,你已经请到安啦……还是说你肯代替我去说服心情不好的老爸,带他来这里?」 「……怎么可能?」 留弗夫耸了耸肩膀。 看上去他尽管痛骂老爸不合群,但如果不用见到老爸,却也觉得挺庆幸的。 「藏臼哥哥,你觉得爸爸的心情在晚餐前会好起来吗?」 「楼座,这种事我哪知道?想知道你就直接去问老爸吧……只是我觉得不去跟他说话,他的心情可能还好得比较快。」 「只有源次伯能让爷爷心情好起来啦,爸爸真是没出息,竟然让佣人去安抚自己的爸爸。」 朱志香自以为这句牢骚只有同辈听得见,但藏臼却也听在耳里: 「朱志香,废话就不用多说了。」 被骂的朱志香一脸闹别扭的表情撇开脸去。 「既然还会扯什么心情,我看他的病情也没那么糟吧?如果是说没精神也就算了,会说心情不好,至少就证明他精神还很正常啊。」 我这么一说,让治老哥就回答说: 「毕竟外公这个人就是格外有股不认输的狠劲啊……可是身体就未必跟得上了。从去年以来,医师就一直说他只能再活三个月……如果当初诊断没错,就表示外公是只凭着一口气撑到今天……我们该多关心他才对。」 大家长的座位还空着,午餐就这么开始……该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物已经老迈,只凭自己一代就中兴右代宫家的光辉历史已经逐渐遭到淡忘。 再也没有人对空着这个位子开始用餐的情形觉得不对劲…… 餐厅 10月4日 六 sat. 4th october 1986 餐厅 右代宫家的家族会议是每年召开一次,选在每年十月第一个星期六进行。如果是一般的家族,即使用上家族会议这个煞有其事的说法,事实上却只是让许久不见的亲戚聚在一起,围着叫来的大盘寿司闲话家常。 但右代宫家不一样。宗家会将庞大资产的一部分借给儿女,等他们在事业上获得成功,这些儿女才算是独当一面,所以是名副其实的会议。 每个人投入多少资产,推动什么样的事业,获得了多少利润。 结果得以偿还多少从宗家借出的资产。 又或者是为了继续推展事业而要再借出多少资产。 什么样的事情可以当成教训,又可以从什么样的失败当中学习。 听老爸说以前家族会议上就是正经八百地讨论这些事情,还说这过程简直如坐针毡。 听他说来这家族会议非常严格,吼声与骂声从不间断,老大不小了还挨巴掌的情形也是家常便饭。 但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如今他们都已经各自成为成功的企业家,让这家族会议也逐渐变成比较接近一般社会中那种一年一度的亲戚聚会。 即便如此,让爷爷问起自己的近况仍然会带给他们非常大的压力。我们这些小辈只觉得是一般的家族聚会,但看来对他们上一代来说,这种会议仍然令他们胃痛。 无论为的是什么理由,造成他们胃痛的元凶既然缺席,相信今天的午餐吃起来一定格外美味。所谓大人不在家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好了,就让我来介绍一下六年不见的朱志香之父——藏臼伯父吧。坐在我老爸左边的,就是老爸的大哥,也是朱志香的父亲——藏臼伯父……这个名字对日本人来说应该不难念,藏臼的读音就是「克劳斯」。 ……这些人的名字一个个怪成这样,真的会让人感觉错乱,觉得克劳斯也没什么不好,甚至还觉得挺帅的…… 藏臼伯父的衣服上,当然也绣有右代宫家的家徽,也就是那闪耀金色光芒的单翼鹫鸟绣章。 我对藏臼伯父的印象就跟对夏妃伯母差不多,不记得有跟他说过几句话。印象中他不太跟小孩子说话,总是在跟大人讲话,这点也跟夏妃伯母一模一样。根据老爸背地里说他坏话的说法,这个大哥非常阴险,而且非常粗野。 如果老爸说的是真话,那么这位伯父从以前就爱大摆长兄的架子,连绘羽姑姑跟楼座姑姑都讨厌他,是上一辈中最惹人厌的人。 ……说是这么说,但他们这一辈的兄弟姐妹明明就谈笑得很愉快嘛。不过这也难怪,我也听说过就算小时候感情不好,等到长大成人,各自过起自己的生活,关系也可能就会跟着改变,想来就是这么回事吧。毕竟他们都各自有了年纪相近的小孩,站在境遇相近的立场上,交换意见对彼此应该也都是有好处的。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老爸他们的圈子里从刚刚就一直在讲我跟朱志香考大学的话题。朱志香为了不让坐在她左边的我家臭老爸对她提起考试的话题,刻意一直面向自己右边,接二连三扯出新的话题,不露出任何破绽。 另外藏臼伯父他们那个圈子的另一头,也就是坐在餐桌末席的雾江姐对面,坐着一名身材宽厚的老绅士,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刚刚我听介绍,说他是个医师,姓南条,是爷爷的主治医师。听说他在隔壁的新岛开了一间很大的诊所,但交给儿子去经营,自己过得优游自在。 另外还说他从爷爷在这个岛上盖了大屋以来就有来往,算来已经有几十年的交情。我本以为他是老爸研究那些怪东西而认识的,没想到据说他们是西洋棋的棋友……原来如此,的确很像是崇洋媚外的爷爷会有的兴趣。 扣掉亲人跟佣人不算,他应该可说是唯一能自由进出六轩岛的人。听他跟座位离得很近的雾江姐等各个女性谈话,感觉是个很稳重的老绅士。 ……能跟脾气暴躁的爷爷来往这么久,相信他的度量肯定不是普通的大。 ……但尽管是主治医师,在今天这个家族会议的日子上,有右代宫家以外的人同桌,说来还是有点不正常。 从这点不难想象爷爷的病情已经十分不乐观,而这点恐怕也已成为家族会议上的一项议题……刚刚让治老哥也说过,爷爷从去年这个时候,就已经被医师宣告不久人世。 说来难听,但爷爷家财万贯,死了以后一定会有一大堆遗产,几乎跟老爸他们的胃酸一样多,相信够让他们胃溃疡了。毕竟这种事情一向是可以分的东西越多,麻烦也就越多。 说不定这些问题也都包括在这次家族会议的议题之中……不过我们小孩子不用管这些。 ……尽管座位还空着,不过最后还是来介绍一下爷爷吧。 右代宫金藏,也就是本来应该坐在这寿星座上的人物。 说来过分,整个家族都被他取了怪名字,他自己却叫做金藏,名字平凡得不得了。当然如果要是写作金藏,却要念作gold smith,那就帅气到让人想撞墙了!从刚刚他就一直出现在话题中,相信不难看出他是个脾气非常暴躁的人。 由于我是孙子这一辈,而且最后一次见到他时还只是国小六年级,所以不记得被他打过,但听说老爸他们那一辈一直都受到铁拳式的教育。 知道这一点,再去想想刚刚藏臼伯父跟我家老爸说的那句不然你要替我去说服心情不好的老爸吗,就觉得非常令人莞尔。真要谈到那些在爷爷一生中最关键的转折,就得从昭和年代以前的右代宫家说起。听说右代宫家一直到明治、大正时期,都还是极其兴旺的望族,开了好几间纺织工厂,每天只要在家笑个不停,钱自己就会跑来家里。 爷爷则是分家的血统,本来跟右代宫宗家没有任何关连,不但离家督继承权十分遥远,跟光鲜亮丽的宗家也没什么牵连。 然而大正十二年的关东大地震,夷平了当时右代宫宗家所住的那栋位于小田原的豪宅,位于东京老街的纺织工厂更被大火烧得一干二净,让右代宫家一夜之间就失去了本是家族骨干的成员与名下所有财产。等到后来谈到右代宫宗家要由谁来继承,才发现只剩下金藏爷爷这个旁支中的旁支亲戚还活着。 他本人后来谈起这件事,说是足以颠复命运的幸运。在这件事之前过得平平凡凡的爷爷,生活忽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受托复兴几乎失去所有财产而濒临破灭的右代宫家。只是话说回来,这么突然地把这种重任交到一个人手上,实在也很难有什么作为,周遭的人们多半也不抱几分指望,然而爷爷却从这个时候开始发挥他那非凡的才能与强运。 爷爷拿右代宫家所剩的所有财产,以及自己整个人从头发到指甲都拿去当抵押,借到了巨额的贷款。当他得到这庞大的资本,立刻开始做起事业。 这种状态简直就像骑着没有煞车的自行车往下坡冲刺,而且骑到一半还要跳上骑在旁边的别台自行车,这样的动作还不止一次。 这已经不是耍特技三字就能形容的了,当时想必没有一个人认为爷爷有做生意的才能。 然而接下来却接连发生令人难以置信的强运、奇迹与偶然,让他接连抓住机会,不知不觉间甚至还与驻日美军建立起了有力的管道。 当时的日本还处于把麦克阿瑟跟ghq(注:general headquarters,盟军最高司令官总司令部。)当成天神看待的时代。爷爷转眼间就在驻日美军的庇护下做出一番大事业而成了暴发户。 能做到这个地步,就已经不是运气两字可以解释,多半是赢在消息灵通。相信他跟驻日美军之间搭起的管道肯定不是普通的粗。 ……爷爷事前就知道会有朝鲜特需(注:驻韩与驻日美军因韩战而对日本订购大量物资与服务。)。不对,不但事前就知道,而且是从一开始就算定会有朝鲜特需,事先抢进相关产业。 历史课本上记载朝鲜特需让全日本大赚一笔,但现实并非如此。只有一小撮有钱人赢得金钱游戏,得以不劳而获,绝大多数的国民仍然过着苦日子。 ……所以也就是说,爷爷属于极为幸运的赢家之一。 记得朝鲜特需大概是发生在昭和二十五年,也就是一九五〇年前后?然后关东大地震是大正十二年,呃,也就是一九二三年?这也就是说……爷爷只花了短短二十几年,就将濒临破产的右代宫家复兴到比过往更加繁荣。 本以为他会在有历史渊源的小田原重建宗家,没想到他却从伊豆群岛中买下了一整个小岛。 这年头想买下一整个岛绝非易事,但爷爷手段确实高明。 他透过ghq申请在岛上建设水产资源基地,将这个岛纳为自己的事业用地,事后却又反悔,将岛屿变更为自己名下的土地。 为了因应战后的粮荒,而且还有ghq居中协调,谁也不敢违逆。 听说当时东京都政府以几乎免费的价格提供他土地,后来东京都也要求他归还,然而一旦强硬要求,ghq就会出面说项,而且这些官员想必也收了满满的红包。 结果东京都政府也只能忍气吞声。爷爷就这样靠着极为高明的手段与极强的运气,度过了时代的大风大浪,得到了巨额的财产与专属于自己的小岛。 当然他可能也不是只靠运气。毕竟崇洋的兴趣让他培养出英语能力,而他也以这项武器成功打进了ghq。他买下岛屿后立刻就在岛上盖了房子,也就是这栋大屋。 爷爷从以前就很崇洋,相信他一定是把六轩岛这座无人岛当成了画布,在岛上恣意实现自己的梦想。 从心中描绘已久的别致欧风豪宅、栽种形形色色玫瑰花的美丽庭园,到除了自己以外没有别人可以留下脚印的私人海滩……相信这是每个男人都梦寐以求的成就。之后爷爷继续善加运用他庞大的资产,成了超稳健的钢铁业界大股东,光靠股息就过得优游自得。总之他就是这么一个厉害人物。 这样的人物几乎都会得到一些马后炮的肯定,像是什么他有综观时代的先见之明之类的,但听说爷爷却否定这一切赞誉,坚称说自己只是运气好得不象话…… ……但尽管是这么出色的领导者,当他实现了自己的所有梦想,把自己关在这样的孤岛上,人会变得越来越不正常也是无可厚非。 每个人都知道他从以前就很崇洋,但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那些可疑的黑魔术产生兴趣,就连老爸他们那一辈都不清楚。 也许是从起初开始崇洋时就包括了对黑魔术的涉猎,再不然就是在战后靠着强运奇迹似的复兴整个家族,让他自己感受到了某种奥秘。 ……曾几何时,爷爷开始把研究黑魔术当成毕生志业,用怪里怪气的书籍、药品、药草、魔法器物填满自己的书房,整个人也变得越来越奇怪。毕竟他是人生的成功者,要怎么度过下半辈子别人也管不着,所以听说周遭的人也都不加干涉,任由他自便…… ……这绝对是骗人的。一定是因为觉得恶心,根本不想跟他扯上关系。 不过总而言之……动荡的时代,也就等于是充满了机会与风险的大豪赌时代。 不相信的话,爷爷大可活在现在的时代看看。他一定拿不到半点机会,只会平平顺顺地从义务教育一路读上大学,平平凡凡当个上班族。 如果真是这样,现在他一定坐在那个座位上,讲着职场上司的坏话讲得口沫横飞。不对不对,应该不会是在这种豪宅里的餐厅,说不定是改在酒馆里那种挖低式的暖桌。如果真是这样,相信这家族会议一定轻松得多了。 好了,老而不死的爷爷应该也说得够了,我们还是来谈谈这顿超~美妙的午餐吧! 「只吃前菜的生鱼片色拉我就敢肯定!乡田先生是个了不起的大厨!而且这鱼是从近海捕来的吧?超市卖的生鱼片根本不能比啊!」 「喂喂,战人,你别说了,小心生长背景穿帮啊。」 老爸的话让众人哄堂大笑。可恶,你自己还不是很爱那种穷酸的小酒馆。 「哈哈哈哈,我也因为工作的关系,有机会到一些平常少去的店用餐。不过就算比起这些地方,这些菜仍然相当出色。我想乡田先生在这一行应该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吧。」 让治老哥说完,朱志香就回答说: 「我也不太清楚啦,听说是那家老牌大饭店发生同门要闹分家还是派系分裂之类的问题,逼得他不得不辞职,然后老妈正好就在这个时候登了征求佣人的广告。」 乡田帮众人收空盘之余,始终不改脸上的笑容,回顾起自己绝非平坦的过往: 「……世途难行。但也多亏如此,今天我才有幸在右代宫家当个厨师来发挥本领。赢得很多人的笑容当然也令人高兴,但能够只为取悦特定几位自己下定决心侍奉的对象而进行纤细的作业,也同样非常令人开心。这全都要感谢夫人给我机会。」 乡田先生恭恭敬敬地对夏妃伯母鞠躬。 「那是因为来应征的人里面,就属乡田技艺最精湛。我是根据客观条件判断,并不是出于私情,所以你不需要感谢我。」 ……真是的,夏妃伯母为什么说话总是这么冷淡呢?该怎么说,要是她能说得再亲切一点,给人的印象应该就会很不一样了。这时纱音与熊泽婆一起从走廊上推着餐车进来。 「……失礼了。」 「那么我们要上今天的甜点了。」 乡田先生将外观精美的甜点一一端到众人面前。 有人说甜点是另一个胃在装的,这句话确实不假…… 吃了那么多好吃的东西,本来以为已经够饱了,但一看到这甜点,身体立刻又主张自己还能吃。 我对甜点没研究,但总之看起来就是非常好吃。 一种像是白色布丁的物体旁边,放上了两种深红色的佐酱,还高雅地放上玫瑰花花瓣做为装饰。这种上流的餐会里,餐点都会先摆到所有人面前,接着由主厨讲解料理。在主厨讲完之前,基本上都是看得到吃不到。然而真里亚与这种繁文缛节无缘,被美观又可口的甜点刺激得十分兴奋,盘子一放到身前就一口咬了上去。 楼座姑姑叮咛她说这样太没规矩,但让治老哥则在一旁缓颊说没什么关系。 「呜?这边的好酸!这边的好酸!战人,这边错了!呜!」 真里亚尝过两种果酱后大声喊叫。 「你说什么,还有分对错?好,我也来尝尝看!呜呜?」 看来这双色佐酱是一甜一酸。 明知这样没规矩,但我也同样用小指沾了沾佐酱舔舔看。喔,其中一边酸得让人口腔发紧啊。如果是黄色的佐酱,还猜得到大概是用了柠檬,但红色就让我完全猜不出是哪种原料带来的酸味。于是我决定对在我们身后整理餐车的纱音问问看: 「纱音,酸的这种是什么酱啊?」 「……呃…………这个……呜……」 纱音支支吾吾,大概是她尽管负责上菜,对菜的内容却不清楚。不过如果真是这样,她又未免显得太穷于回答……是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吗? 还是说,这酱料里用了不能问的材料?当夏妃伯母露出头痛似的模样,熊泽婆就呵呵笑了起来。 「您要不要猜猜这里头用了什么材料?呵呵呵,听了包准您吓一跳。」 「咦……我、我完全猜不出来。而且熊泽婆你这样笑起来,就让我觉得有够恐怖的。那,到底里面用了什么!」 「……不可以告诉别人喔。请借一下耳朵。」 熊泽婆上半身探了过来,要在我耳边说话,于是我也就凑了过去。 朱志香与让治老哥也都产生了兴趣,真里亚当然也不例外,全都把耳朵凑到熊泽婆面前。 「呜?是什么?是什么?快说!快说!」 「会酸的这种酱啊……其实是鲭鱼肉汁啊,呵呵呵i」 「「「咦咦,是鲭鱼?」」」 我们全都震惊得不敢置信,只有真里亚恍然大悟地连连点头。 「呜?鲭鱼真的很酸啊?榨出肉汁就会变酸!」 「「……噗嗤,哇哈哈哈哈哈……!」」 真里亚嚷着说鲭鱼很酸,逗得大人们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只有楼座姑姑红了脸,小声对真里亚说不是这样,用醋腌的鲭鱼才会酸。 啊啊,我完全想起来了,熊泽婆就是这样的角色!我小时候也被熊泽婆唬过很多次! 我还记得其中最致命的一次!中国菜里有种黑色软绵绵的东西,其实是木耳,但当时她竟然唬我说那是企鹅肉,我还得意地跑去学校到处讲! 「熊泽婆你还是老样子啊……这样会害真里亚相信的好不好?」 「呵呵呵,只是个玩笑嘛。乡田先生马上就会告诉大家这酱是用什么做的啦。」 自己的自信作被大家当成来路不明的怪玩意说笑,让乡田先生略显不满,但他清了清嗓子后,随即为我们介绍这道甜点。 「那么请让我为各位介绍这道甜点。今天我以各位来宾非常中意的玫瑰园为题材,将奶酪装饰成玫瑰园的模样。盘上摆放的玫瑰花花瓣,是刚刚才从外面的庭园摘来的。 酱料准备有两种,分别是草莓酱与玫瑰果酱,请各位交互品尝草莓的甜味与玫瑰果的酸味。另外花瓣纯粹是供观赏用,请挑开后再用。那么就请各位慢慢享用了。」 ……啊啊……该怎么说,真是还没吃就让人想鼓掌啊。 吃药也是一样。比起拿了药就吞,先看完说明书上的讲解再服用,往往会让人觉得更有药效。 我觉得经过乡田先生的讲解,这道甜点似乎又变得更不得了了。 不过也不知道该说设想周到还是手段高超,这道甜点多半是早就已经决定,却从我们事前在玫瑰园停下来赏花这件事当中得到灵感,只不过加上几片外头庭园的花瓣,就营造出了非常实时的季节感。 甜与酸两种酱料的搭配也是妙到颠毫。 如果只有甜味,吃到一半就会腻,这种时候只要加上一点酸酱,不但尝起来口味新鲜而刺激,而且由于嘴里已经变酸,再回去吃甜酱时又可以重新享受甜酱的美味。 相信这点大家都感受到了,每当乡田先生从附近走过,都有人对他称赞这道甜点的美味与巧思。 「夫人,不知道您还满意吗?」 「还是一样完美,够格用来款待贵客。」 「不敢当……听说玫瑰果对头痛也有疗效,不知道夫人可曾听过?我心想也许夫人会格外中意,所以特地叫人准备。」 「……这样啊?谢谢你。」 「夏妃大嫂,我就说玫瑰果治头痛很好吧?」 听雾江姐这么说,夏妃伯母回答。 「似乎是呢……但愿真的有效。」 「哈啊!乡田先生,啊我真的爱上你啦!我说啊,晚点告诉我你在这里的待遇怎么样!如果不方便,啊你直接比几根手指头,告诉我你想要多少年薪就行!让你的厨艺被这个岛独占,根本是在冒渎人类的饮食文化!你考不考虑在我的公司发挥你的厨艺,让更多客人吃得开心啊!」 「哈哈哈,秀吉哥,你想挖角我们乡田?这可伤脑筋了。我看要是不提高乡田的待遇,多半会被人挖走啊。」 藏臼伯父苦笑着说完,就换绘羽姑姑接着说: 「嘻嘻,这样比较好。不然要是乡田先生真的被挖走,你们就三餐都得吃熊泽婆的鲭鱼料理啰。」 「呵呵呵,小姐说话真是不饶人,我这可被记恨了。」 「「「哇哈哈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照朱志香的说法,熊泽婆的「鲭鱼」题材,已经变成一种会被人一直拿出来讲的笑料,这个家的亲戚都已经耳熟能详。 熊泽婆还在推销说鲭鱼含有宝贵的营养成分,可以抗老化,吃了会变聪明云云。 ……看样子尽管没办法抗外表老化,但抗脑袋老化倒是有效得很啊。 这把年纪了还能这样开玩笑,这功效还真实在。 「呵呵呵……那我先失陪了。晚餐我要大显身手,做出满桌鲭鱼料理,就敬请各位贵宾期待啰?」 「哇哈哈哈,我期待得很。今天就让我们吃醋腌鲭鱼酸个够吧。」 「这可真不错,不知道会不会拿好喝的日本酒出来配?」 老爸跟楼座姑姑都接了话,让熊泽婆一副早就等他们这么说似的口吻回答。 「有!当然有了!六轩岛有种名酒叫做鲭鱼烧酎……」 「哇哈哈哈哈哈!」 熊泽婆与纱音一起朝众人一鞠躬,推着餐车离开餐厅。乡田先生的锋头完全被抢了过去,还正经八百地声明今晚要吃的是小牛排,更是格外滑稽。 ■走廊 「……这个…………熊泽婆,谢谢你刚刚帮我解围。」 纱音推着餐车,对她深深一鞠躬。 「呵呵呵,我又没有做什么需要你道谢的事情。」 熊泽嘴上装傻,但她当然是有心帮忙解围。刚才听战人问起甜点的详细内容,纱音不由得支支吾吾起来。 回避问题的方法多得是,但都应该做得高明点。纱音一碰到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题,立刻就会支支吾吾。这明明只是个小缺点,却让她一再吃亏。 乡田即使发生失误,也能掩饰得十分巧妙。要是纱音多少分到一点他的这种狡猾,相信一定可以让日子好过一点。 她工作上并不马虎,所以这个缺点更让人替她难过。 只是纱音这种不会去找借口掩饰失误的率直个性,看在懂的人眼里就知道有多可贵。 所以,熊泽婆也才会想都不想就帮她解围。 「刚刚源次兄说下午排班改了。记得纱音你在傍晚前都可以休息,呵呵呵,我好羡慕啊。」 「咦……啊,对不起,我没仔细看班表。」 「对了对了,我等一下想用烤炉烤个鲭鱼,如果你下班前可以帮我一下,我会很高兴的。」 「啊,好的!我很乐意,请让我帮忙。」 对纱音来说,熊泽就像是佣人的母亲。 ■大屋内 当午餐结束,佣人要收拾餐厅,我们也就被赶了出来,改到客厅用茶。 说是楼座姑姑要泡她买来的花草茶给夏妃伯母尝尝。 真里亚说她也想喝这花草茶,但我家臭老爸却说小孩子到外面玩就好了,当场驳回她的提议。 「战人,我们几个要不要一起去外面散步?」 让治老哥这么提议。 「啊你们可以去看个玫瑰花啊,不过要注意天气。啊虽然天还很亮,不过天气预报一直说会下雨啊。」 「呜!真里亚想看海,想看海!」 「哎呀,那不是很棒吗?平常要在沙滩上玩耍可没有那么容易啊。」 绘羽姑姑这么一说,朱志香也跟着说: 「对喔。好,那就大家一起去沙滩吧!」 「呜!我们走我们走!」 「真里亚,小心不要弄湿衣服,还有鞋子也是。」 「呜!不弄湿!」 「嘻嘻,你好乖好可爱。战人,真里亚就拜托你好好照顾啰。」 「好的,包在我身上!」 「哦?换成雾江拜托你,你就很乖很可爱嘛……偶尔也该乖乖听听我的话吧。」 「哼!门都没有!我们走吧,快点快点!」 孩子们跑出了客厅。 他们前脚刚走,源次后脚就推着餐车进来,为众人准备花草茶。 客厅里充满了高雅的香气,在滋润喉咙之前就已经带给众人品味芬芳的乐趣…… 「哈哈哈哈哈……留弗夫家感情挺不错的嘛,很好啊。」 「别逗我了,比不上老哥家啦。」 「就是啊,朱志香真的长得好漂亮了,这一定也是多亏了夏妃大嫂教育有方。」 「……谢谢了。」 夏妃答得十分冷淡。 ……谈话到这里就中断,让客厅陷入沉默。 秀吉或许是受不了这种沉默,夸张地比手划脚重开话题: 「不过小孩子真的长得很快啊……本来还以为一直是小孩,啊个子却一下子就越长越大,不知不觉间已经跟大人平起平坐了。啊像战人更是让我认不出来了!」 「他个子很高大,其实还只是个小孩子。当然我家外子也一样还只是个孩子啦。」 「……不知道小孩跟大人的界线到底在哪里说,我到现在还没办法自觉已经变成大人了。」 「哼,楼座,你也太没出息了吧,这不是一个孩子的妈妈该说的话。」 「的确,我们也已经不是小孩子,都是大人了。所以我们不要感情用事,应该来一场知性的谈话。」 绘羽语带讽刺地微微一笑,让场上的气氛微微一僵。 ……众人觉得难得的花草茶香气都不见了。 「我们不是从以前就一直努力在做知性的谈话吗……你的讽刺有时候实在不着边际,就跟以前一样。」 「……哥哥,你说从以前就一直这样?哎呀啊,我真想把这句话包装得漂漂亮亮,送到几十年前的这个房间呢,楼座你说是不是呀?」 「…………」 楼座含糊地笑了笑。因为她知道无论表示肯定或否定,都会招来哥哥藏臼或姐姐绘羽的不快,这是身为么女而不得不学会的保身之道。 「别说了啦,老姐,我们还是趁那些小鬼头不在的时候进入正题吧,谈点知性的话题。」 留弗夫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一圈,有人轻轻叹了口气,有人露出认命的表情……这是他们非谈不可的真正议题。 「从去年就说他只能再活三个月,那算起来不就已经又九个月了吗?这就表示他随时都可能走掉耶。」 留弗夫说完,夏妃就接着回答。 「……家督老爷还活得好好的,天还没黑就想谈这种不象话的话题,我不得不怀疑留弗夫小叔精神还正不正常。」 「可是夏妃嫂子啊……啊这种难堪的话题要是等到事情发生了才谈就太迟了啊。就是因为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更应该在还有时间的时候好好谈,啊这也算是一种财产方面的礼仪嘛。」 「看来各位关心的并不是老爸大人嘛……南条医师,可以请你说明一下吗?看样子他们也希望听你亲口说。」 「……咳。」 南条原本在窗边欣赏玫瑰园,发现自己被叫到,这才清了清嗓子。 「……南条医师……爸爸的情形怎么样了?」 「首先……我去年所说只能再活三个月的说法,似乎有点被过度引伸,所以我要先订正这句话。」 「不劳您说我们也知道。您要说所谓还能活多久,终究只是估计,不是保证,是吧?」 「……正是。所以虽然各位多次询问,但他几时会过世这点是绝对无法断定的。 人的生命是靠身心两方面支撑……身体虚弱的确可能危及生命,但如果精神强韧得足以弥补,却也有可能维持小康状态。」 「也就是说先不讲身体怎么样,至少他精神还很健朗,意气风发得很啰?」 「……雾江,不好意思,请你暂时别插嘴。」 「……对不起。」 「正是。金藏先生的身体已经严重受到病魔侵蚀,更别说他还一直嗜喝那么烈的酒,实在……」 「喝酒造成病情危急,却又是喝酒让他撑得下去,老爸这酒豪真不是白当的。」 「那医师,我们当然只是想请您估计……到明年今天,爸爸应该就难免……」 「这个问题对家督老爷太失礼了。」 夏妃毫不掩饰不高兴的表情,出言攻击绘羽。 绘羽则回以剽悍的表情,秀吉见状立刻苦笑着打圆场: 「啊啊,夏妃嫂子,啊还请你多包涵!绘羽你也是,说话总该婉转一点。」 「对不起,我太关心爸爸的病情了。嘻嘻。」 「……是吗?我都没发现。」 「南条医师,请你告诉她吧。女儿这么关心父亲,这样的爱不是很感人吗?」 藏臼朝她露出讽刺的笑容,绘羽立刻笑嘻嘻地回以同种性质的笑容。 「……关于能不能健康到明年这个问题……站在医师的立场,这个问题非常难回答。因为我认为现在这种小康状态还会持续一阵子,但万一有任何发作的情形,到时候也许就回天乏术了……毕竟六轩岛是孤岛,不是说打个电话就有救护车马上赶到。本来像金藏先生这种情形,实在应该请他在本岛找一间象样的大医院住院观察……」 「老爸大人说他有高尚的研究要进行,不想被人打断……看样子我们去年想强行带他去住院,实在是弄巧成拙啊。现在他满心怀疑自己一走出来,就会被关进医院里,才会弄成现在这副德行。」 听完藏臼的说法,楼座问说: 「爸爸还让南条医师看诊吗?」 「老爸大人对南条医师很放心……看样子只要他心情好,就肯接受看诊。」 「……我会诊断他的病情,但无论我要他吃药还是住院他都不听……真的只是看诊而已。」 南条说得很低调。 「啊还真有人这么讨厌看医师啊……不过这可就伤脑筋啦i」 南条重重叹了口气。 医师看诊是为了找出治疗的方针。但病患只肯接受看诊,却不肯接受治疗,看诊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那我复习一下状况。也就是说估计还是只能再活三个月,也看不出他处在濒死状态还可以撑多久。」 「……留弗夫先生,您说话是不是该小心一点?」 「啊啊,抱歉,我从以前说话就是这么不长眼,原谅我。」 「我明白南条医师的意见了……藏臼哥的看法呢?」 「……呵,老实说,我的意见跟南条医师不一样,说实在的我怎么看都不觉得他患了什么只能再活三个月的重病。他还是一样会大吼大叫,害我一直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挨揍……把照顾老爸的责任推给长子一个人实在不公平啊。」 「哈哈哈,老哥,下辈子你可要记得比我晚出世啊……好了,我们拉回正题。也就是说,照公正又中立的南条医师的见解,老爸处在随时都可能离开的状态。说来对老哥不好意思,不过我要采信专业的意见。既然这样,讨论老爸的财产也就不算太早了。」 「爸爸的个人资产多半达到数百亿之多吧?但这些财产不可能全都是可以分得清清楚楚的现金,没有单纯到像生日蛋糕那样,拿把蛋糕刀就能分得一清二楚。」 「……老姐的比喻还真有意思。没错,蛋糕上也可能放着草莓跟巧克力屋之类的玩意,很难平均分配得清清楚楚。考虑到这些问题,我想事先讨论清楚,以便知道该怎么下刀,应该是很重要的吧……?」 「家督老爷还在人世,各位竟然就当他已经去世了似的大声讨论这种话题,我真不知道各位在想什么。」 「哎呀,这可是一定要谈的议题耶?你要知道遗产继承可是人一过世就必须立刻进行的啊。更别说右代宫家家世显赫,财产那么庞大,你应该也知道这一定得事先详细谈妥的吧?毕竟我们家的财产跟你老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你太没礼貌了!这跟我老家一点关系也没有。」 夏妃愤慨地低声回骂,场上原本就已经低气压的气氛又变得更加险恶…… 「绘羽,别说啦……夏妃嫂子,啊她就是口无遮拦,还请你多包涵!」 秀吉对两人陪笑,想居中打圆场,反而只更加衬托出绘羽与夏妃之间险恶的气氛…… 「……看样子我再待下去也只会妨碍各位,请恕我失陪了。」 南条起身走出客厅。 ……身为局外人,懂得回避是理所当然的礼仪,但目送他背影离开的目光,却显得十分羡慕他能从这个局面脱身。 等到离场的南条脚步声逐渐远去,藏臼重新翘起腿说: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说……老爸大人活不久了,希望对遗产分配的问题尽快进行具体的协商……?你们在急什么?你们说得的确没错,要估算并分配右代宫家的财产并不容易,但那就不应该更仔细估算吗?你们看起来急得像是今晚就想切好蛋糕。不是吗?楼座,是有什么事情让你们那么急吗?」 「……我不是急……可是兄弟姐妹之间需要先讲好。当然这件事什么时候谈都可以,但是既然爸爸的病情已经越来越差,日子越来越近,那么至少先谈好……我想应该也不算性急……」 楼座说完朝绘羽与留弗夫瞥了一眼。 ……对她这个年纪相差最远的么女来说,面对长兄的质问实在非常难熬。 「……哦哦,楼座,这是你的真心话吗?我怎么想都不觉得我们四个兄弟姐妹里最纯真最善良的你,会讲出这种话来。我看该不会是他们两个对你洗脑了吧……?」 「……」 「别说啦,老哥,楼座也是我们的妹妹,她也有权平分老爸的遗产,会关心也是当然的啊……老爸也总有一天会死,而且这一天也不是遥不可及……反倒是老哥太悠哉了,甚至让我觉得你好像满心只想避谈遗产分配的问题啊。」 「……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外子于心有愧了?」 「夏、夏妃嫂子,啊先听他讲完嘛……」 「哥哥,你现在好像很强势嘛?也是啦,自从去年以来,景气好得史无前例,日圆只涨不跌,相信涨到一美元对一百日圆也不是痴人说梦啊。而且执政党也说打算在明年成立多功能养护地区整备法,如今全日本的度假休闲开发公司都为了筹措资金而四处奔走啊。」 「……绘羽,你挺清楚的嘛。今后日本将会迎来前所未有的好景气,好得就跟让老爸大人复兴右代宫家的朝鲜特需那时候一样。 日本国民拼了命努力工作,实现了高度的经济成长,成为全世界最富有的国民,才正开始懂得享受人生。国民的消费正在扩大,迎来了一个能抓住这些需求就能大捞一笔的时代。如今国民的消费需求已经不再局限于三大家电(注:指黑白电视机、洗衣机、电冰箱。),开始转移到滑雪场、高尔夫球场、多功能游泳池、度假饭店与主题乐园。 你们去过几年前刚开的迪斯尼乐园吗?那个游乐园可了不起了!在那里连成年人都可以找回童心,全家人玩得开开心心。过去那种只把为工作鞠躬尽瘁到不顾家人当成美德的时代,眼看就要结束了。我们身为全世界最富裕的国民,终于开始懂得去享受这份富裕了。」 「藏臼大舅子的预测实在了不起……啊我几年前听到的时候还觉得这是在说什么傻话……可是啊,听到g5的广场协议以后,我的看法就不一样了。眼看日圆越来越强势,日本成为全球金融中心的日子也已经不远了……大舅子有着展望时代的眼光,这点是错不了的。」 「我跟秀吉姐夫有同感,老哥看到了十年后的时代趋势,这嗅觉多半是从老爸身上遗传来的,确实了不起……可是老哥跟老爸不一样,预判到了趋势,有时候时机却抓得不太准,没错吧?」 「哥哥相信日本一定会迎来好景气,到处展开度假胜地开发计划,几乎全都以失败作收……哥哥所预见的时代确实正一步步来临,可是哥哥却错估了时期。 ……哥哥太急了。急着开发,又急着认赔杀出,结果反而把伤口越扯越大……敏锐的嗅觉反而害了哥哥,如果真的有预先看出景气会变好,又怎么会急着认赔杀出呢?这不就证明了哥哥其实不相信自己的才能?」 「……太失礼了!你这是在侮辱外子吗?」 听完绘羽的话,夏妃皱起眉头从沙发椅上站起。绘羽却毫不在意,始终以老神在在的微笑看着藏臼。 ……藏臼也同样不改老神在在的态度,要夏妃坐下。 「夏妃,你别太激动,她这个人从以前就只会这样说话……你冷静一点,不然头痛又要发作了。」 「其实我们身边就有着哥哥没有才能的证据……哥哥当初不是信誓旦旦说要把这个岛改造成度假胜地吗?不但盖了漂亮的度假饭店,庭园也整理得漂漂亮亮的。我这外行人不太清楚行情,不过应该花了相当多钱吧?」 「那又怎么样!外子的事业你管不着!」 「不对,夏妃大嫂,这你就错了。六轩岛不是老哥的财产,是老爸的。你可别误会,我们当然知道盖好的饭店是老哥的,要我们付今晚的房钱也行啊,楼座你说是不是?」 「…………这,是啊。只要我身上的钱够付的话。」 「只要能让这里变成度假胜地,整个岛的资产价值也会跟着上涨。支出太多的确是事实,但确实可以期待在未来得到重大收获。这样一来,到头来这结果对你们不也是有好处的吗?」 「这我知道。只要这个岛的价值上涨,分遗产的时候我们就能分得更多。我们也不会要求整个岛跟大屋都切成四等分均分,只要算出价值,用钱来解决就行了。」 「既然知道,那你们对我的事业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不是不满,是不放心。首先,老哥你那栋大饭店什么时候才要开张?照这样下去,到时候只会沾满我们住过的痕迹啊。」 「就是啊。这不是重要的生财工具吗?我们当然也知道开业之前不能一直锁着不用,得让它通通风,不然对建筑物本身也不好。可是搞出这么一栋只让我们每年住个一次的迎宾馆,会不会太奢侈了点?楼座你说是不是啊?」 「也是。盖得那么漂亮,一旦开始营业,应该会非常受欢迎吧。」 「啊啊……你之前说的旅馆,原来就是指迎宾馆啊……」 「很漂亮吧?楼座说得没错,只要能开始营业,应该会很受欢迎。」 当初乡田带领他们去的迎宾馆,并非专为迎接他们而盖的……原本的用途是要当作度假饭店。 但尽管建筑物在两年前就已经完工,距离实际开业却始终遥遥无期…… 「就跟哥哥平常做的那些事业一样。着眼点跟企画都很了不起,可是每次都半途而废,一毛钱也收不回来。」 「老哥能想到这个岛只让我们自己人住实在太浪费,着眼点确实了不起。把这里改造成度假胜地,招商准备水上运动、钓鱼跟度蜜月行程,想借此带动来这里度假的风气,也是很棒的愿景。如果我是长子,我想我也一定会绞尽脑汁,想办法善加利用这个岛。」 「可是饭店盖好都已经过了两年耶?过了两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开张?你找来的管理公司跑哪儿去啦?」 「……太失礼了!这不是外子的责任!只是跟外子承包工作的公司之间发生了纠纷,我们从头到尾都是受害者!」 「啊可是……藏臼大舅子委托的那间公司……传出来的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啊?」 「你就明白说给她听吧……跳票、盗领公款、工程纠纷,种种因素导致整个计划崩盘,这些消息你以为传不到我们耳里吗?我们连查证工作都做过了呢。」 「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查证的,这根本是空穴来风!要跨入观光产业,本来就必须在很多方面打通关节,评估对方是否值得信任也很重要。我们只是在这些环节上多花了些时间心力而已!」 「……我承认饭店太早盖好,确实太冒进了。然而建筑物本身没花到什么维护费,这一步棋很快就会发挥重大的效用。」 「老哥,你别唬人了,根本就只是你想认赔杀出也卖不掉吧。一座豪华大饭店盖在这种观光路线根本还没确立,什么东西都没有的孤岛上,又怎么可能会有人要买?而且为了推动这项事业而融资的款项又怎么说?」 「啊就算花不到维护费,没还的贷款也会越滚越多……抱歉了,藏臼大舅子,我请人查过了这个岛的开发计划……啊老实说,你这边传出去的也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秀吉妹夫,如果只看现在的财政状况,也许真的就像你讲的那样,但这是先期投资啊。我不能不承认我的判断错误,导致过去产生了许多负债。然而时代终于跟上了我的脚步,很快就能转亏为盈。不对,还不只这一笔投资,以前的所有投资也很快都会开始帮我赚钱。如果要用比喻的方式来说,就像是放出鲑鱼鱼苗,让它们长肥了再捞回来。」 「这我承认,啊今后度假观光业应该会迎来前所未有的好景气……尽管我不确定有没有好到可以填补过去的损失……可是啊,藏臼大舅子,啊你过去一再失败,你的资金又是从哪里借来的?更别说这笔资金的数目非同小可,多得够填起以前的所有损失啊。」 「……秀吉妹夫,你想说什么?」 「啊啊,夏妃嫂子,啊你真的别生气!这件事我也查过了……我去查过之前一直投资失败的藏臼大舅子之所以在最近能进行这么强势的大额投资,到底是去找谁融资的。」 留弗夫接过秀吉的话说下去。 「结果是一个都没有,没有人当他的靠山。玩金融轮盘的铁则,就是别跟输家下注在同一边。老哥在这个世界已经是挺有点名气的输家。景气的确正要转好,可是考虑到老哥过去的失败,要说还有没有人认为值得融资给老哥,答案当然是一个都没有。」 「既然这样……问题也就归结到这些钱是哪里调来的了。」 「……哦?你这话可有意思。然后呢?」 「你、你要放任他们胡言乱语到什么时候!」 「夏妃嫂子,你先坐下来吧……我就单刀直入说了,老哥是转用老爸的个人资产来投资自己的事业,这几乎是百分之百可以肯定的。如果这是我们误会,还请老哥务必解释清楚。」 「留弗夫,才不是转用这么简单,根本是盗领公款,是可以成立刑案的犯罪行为啊。」 「无、无礼到了极点!外子右代宫藏臼好歹也是右代宫宗家家督继承人,真不敢相信竟然有人敢当面胡言乱语到这个地步!」 「才不是胡言乱语,是说个正着吧?哥哥迫切想把事业搞成功,填补过去的损失,可是却越补越大洞!哥哥只是想用赌博的方式填起以前赌输留下的洞。既然手边有钱可以动用,也就难怪大哥会去动了!我就直说了吧,哥哥做的事情就是侵占财产,是背叛爸爸的行为。等该算的帐算清楚,应该就会交给司法去裁决。你觉得这样的人有资格自称是右代宫宗家家督的继承人?」 「你、你什么话不好说……竟、竟然说他背叛家督老爷,这我可不能当作没听见!你再也没有资格跨过右代宫家的门坎了!请你立刻出去!快!快点!」 夏妃的怒气已经达到极限,激愤地朝绘羽怒吼。 说着还交互指向绘羽与走廊要她出去。 绘羽拿出扇子搧了几下,同时以蕴含恶意的眼神对她说的话听而不闻,嘴角却仍然露出形成眉月状弧线的冷笑。 ……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默让楼座吞了吞口水。 「我说呢,夏妃大嫂,你这几句话是说给谁听的呀?」 「说给外子无礼至极的妹妹听!身为掌管宗家家务事的我,再也不能装作没听见了!」 「掌管家务事?呵呵呵,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你这贱女人给我闭嘴!」 绘羽啪的一声收拢折扇,气势十足地站起。 她的模样充满攻击性,完全无法想象前一刻她还那么优雅地嘲弄对方。 「可笑,你才应该退下!你敢叫我右代宫绘羽,叫我这个有资格坐在家督左手边的右代宫第三把交椅退下?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去照照镜子,看清楚你是什么穷酸样吧!你的衣服上哪里有翅膀?哪里找得到家督准你绣上的单翼鹫鸟?右代宫家不过是借用你的肚子来生继承人而已!你这个下人,搞清楚你的身分!」 绘羽露出狰狞的表情,用言语的爪子一把抓上夏妃的心,用力绞紧。 「……………………!」 ……夏妃有千言万语想反驳。 但怒气与悲伤挤扁了她的喉咙,没有一句话送得到嘴边。 ……无处可去的怒气化为一滴热泪滑落…… 「怎么啦?有话想说就尽管说出来听听啊。说啊。」 绘羽投以挑衅的眼神。 ……但夏妃只能握紧拳头发抖…… 藏臼平静地打破了这阵几乎冒出火药味的紧张感。 「夏妃,你回避一下,去让脑子冷静冷静。」 「你!」 丈夫竟然不支持自己,让夏妃愤慨地将矛头指向他。 「你……你真的知道刚刚他们说你什么吗?这些人什么不好说,竟然说你背叛了爸爸!我们为了维持爸爸传承下来的右代宫家光荣传统,每天都努力维持高风亮节,这些努力全都被他们践踏了,这些胡言乱语怎么能当成没听见!你为什么不反驳!就是因为你不反驳,我才替你反驳,你却全都推给我……!竟然还要我去让脑子冷静冷静?每次都是我!我无时无刻不帮这个家着想,你却……!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夏妃再也掩饰不住眼泪,说着就从客厅夺门而出。 客厅里只剩下沉痛的气氛…… 当脚步声远去而恢复寂静,藏臼做出微微耸肩的动作说: 「……内人失礼了。她从以前就不会控制情绪,我也觉得很伤脑筋。」 「让那样的货色掌管家务事,哥哥一定也有操不完的心吧?嘻嘻嘻……!」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夏妃在走廊的角落哭泣,熊泽战战兢兢地朝她叫了声: 「……夫……夫人……」 「我没事……!退下……!」 夏妃跑进自己的寝室……趴在床上放声大哭。 这揪心的哭声也传到了走廊上的熊泽耳里…… ……夫人真是可怜…… 夫人与绘羽小姐一向水火不容。 要说清楚她们两人的关系,对我这个女人家来说实在极为不忍…… 右代宫家十分重视血统,本来一旦嫁了出去,就会从家族序列中除名。 ……因此绘羽小姐本来应该在与秀吉姑爷成婚的时候,就从家族中除名。 然而,这不能怪任何人,更万万不能怪夫人,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了。 ……问题就出在藏臼一爷跟夏妃夫人之间迟迟生不出小孩。 右代宫家就是男尊女卑,只把妻子当成用来传宗接代的工具……当妻子连这唯一的工作都做不好,在这个家里甚至会不被当人看待。 光想到当时夫人受到老爷如何责难,都觉得于心不忍……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绘羽小姐传出了要跟秀吉姑爷要结婚的消息。 ……绘羽小姐十分狡猾……她抓准夫人迟迟不怀孕的机会,赢得了老爷的欢心。 她说会让姑爷入赘,自己生下小孩来当家督的继承人,让老爷准许她留在右代宫家。 夫人嫁进右代宫家却被当成外人,绘羽小姐则以招赘的方式留在一族之中,两人在右代宫家的地位高低可说有着天壤之别。 何况绘羽小姐还生下了男孩…… 相信说到这里,也就不难理解夫人面对绘羽小姐时立场是多么卑微…… ……夫人心中必然懊恼到了极点,觉得要是自己能早点怀孕,就不会让老爷准许绘羽小姐招赘,也就不会让她今天嚣张到这个地步了…… 然而……这不能怪夫人……一切都只能怪造化弄人,还有送子鸟太晚送来朱志香大小姐…… 但即使明知如此,夫人却没这么容易放下…… ……对于自己没能尽到做妻子的责任,她也只能暗自流下女人的眼泪…… 可怜啊可怜…… 我无能为力,只能躲在这里看着…… 肖像画的碑文 10月4日 六 sat. 4th october 1986 肖像画的碑文 我跟让治老哥他们一起离开客厅后,走出玄关之前又先经过大厅,那幅魔女肖像画又一次映入眼帘。 不过映入眼帘这个说法也许并不恰当……说是目光被吸了过去还比较贴切。这名女性的眼睛有种伶俐的魅力,实实在在具备了一股能让人看得目不转睛的魔力。 「…………魔女蓓雅特莉琪……就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呜?战人不相信……?」 刚才我问说这画上画的是谁时,最先回答说她是蓓雅特莉琪的就是真里亚。 所以真里亚一定觉得战人怀疑魔女的真假,就等于是不相信她。 ……尽管战人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真里亚跑到肖像画前,大声拍了拍底下的石碑,上面多半记载着这幅肖像画的标题。 真里亚满心想证明自己没说谎,赌气地拍个不停。 「呃,抱歉抱歉,我不是怀疑真里亚说的话。」 「呜!战人相信了!呜!」 我摸摸真里亚的头对她道歉,她看来接受了我的说法,换成抬头挺胸的姿势,得意地呜呜叫个不停。 「………………我看看上面写什么。『我挚爱的魔女蓓雅特莉琪』……穿过怀念的故乡……这又长又怪的碑文是怎么回事……」 石碑上的确记载着肖像画的标题,但只写标题实在不需要这么大的面积。 标题下方还记载着一段很长很长的碑文。 我扫视过这篇文章,结果瞥见几个耸动的单字,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这碑文很猛吧?是爷爷叫人刻的……很煞有其事吧?」 朱志香与真里亚也从我身后跑来看。 「呜!真里亚知道!这是藏黄金的地方!」 「……喂喂,你是说右代宫家埋藏黄金那个故事?又是一个令人怀念的故事啊……倒是老哥……这上面写的是真的吗?」 「爷爷叫人写了这些文章……可是关于这幅画跟这篇碑文,他什么都不肯说……不过亲戚都在传,说这碑文写的是爷爷藏黄金的地方,谁能解开谜题,爷爷就会把家督的地位跟黄金让给谁。」 「呜!真里亚也听过!真里亚也听过!好多好多黄金!」 「……谁知道呢,说什么十吨的金块,我总觉得有点离谱。」 「可是啊,这碑文一读下来,就会觉得好像是真的啊。」 ……我想我刚刚已经说明过爷爷的出身,现在就针对右代宫家的黄金传说也说明一下吧。 爷爷继承了因关东大地震而濒临破灭的右代宫家,巧妙地撑过战后的大风大浪,赢得了巨额的财富。 到这里还很普通,每个人都听过,但接下来的部分就比较怪力乱神了……其中还牵扯上爷爷研究黑魔术的兴趣,所以可信度极低…… ……不过我就先说完吧,听完了再来怀疑或嘲笑也还不迟。 战后爷爷确实靠着预判时代趋势而大赢一把,建立起了巨额的财富……然而关于爷爷的第一笔资金是怎么来的,就有个颇为奇妙的传说。 爷爷是来自分家的人,在政界与商界都没有人脉,即使后来对驻目美军建立了可靠的管道,但起初应该是个得不到任何人信赖的无名小卒。 钱是要靠信用来筹的。 没有人会借钱给没信用的人。 ……起初爷爷毫无信用可言,那么他的第一笔巨额资金到底是怎么借到的呢? ……听人问起这件事时,爷爷是这么回答的。 他说:「有一天,我遇见了黄金魔女蓓雅特莉琪。」 有人说爷爷是个伟大的魔术师,长年研究炼金术与恶魔召唤术。 ……据说他执行了呼唤恶魔的仪式,召唤出来的就是黄金魔女蓓雅特莉琪。 于是爷爷就拿自己的灵魂抵押,与蓓雅特莉琪订了契约,得到了财富与名誉。魔女给了爷爷十吨的黄金,爷爷又拿这黄金当抵押,借到了一笔巨额的资金,然后就靠这笔资本赚来了好几倍的钱,复兴了右代宫家…… 这个部分的故事,是老爸他们从小就一直听人在讲,年代应该相当久远了。 所以老爸说他们小时候都相信爷爷从魔女手上拿到的黄金就藏在这个岛上,还到处探险过。 但他们会跑进无人的森林而走丢,实在非常危险,所以奶奶当时就哄他们说森林里住着魔女,所以非常危险,不可以接近…… 「……的确有听过这样的故事啊。我们小时候也听爸妈讲过这个故事,还说要寻宝,在岛上到处乱跑……记得有一次在森林里迷路,急得哇哇大哭,后来总算被佣人找到,还被爸妈狠狠训了一顿……说来还真怀念啊。」 「当时我们真的很傻啊。你们想想,爷爷是靠这笔资金赚了大钱,最后才买下这个岛。这就表示黄金是他来到这个岛之前就拥有的,那么黄金又怎么可能放在这个岛上呢?」 朱志香苦笑着想结束这个话题,让治老哥却进一步谈下去: 「……那也未必啊。例如说,也许那批黄金本来就藏在这个岛上,外公就是为了确保黄金不会落入别人手中,才买下了这整个岛。毕竟黄金多达十吨,与其想办法搬去安全的地方,还不如弄到整个埋藏地点来得实际。」 「既然这碑文写在两年前,而且还是爷爷亲自叫人写的……这黄金传说的可信度不就跟着增加了吗?魔女赐予爷爷十吨黄金,让他拿来当成复兴右代宫家的资金……然后这些黄金到现在还沉睡在这岛上,爷爷也许就是想把这一切都送给能解开这个谜题的人。 ……啊啊,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这种手法很有爷爷的作风……嘻、嘻、嘻!如果是真的,那可很有搞头啊!」 刻在石碑上的碑文,记载着一段像诗又像歌的神秘内容。 这篇文章里将爷爷对黑魔术的热爱表露无遗,内容非常耸动,非常没品味,但内容看上去也的确可以说是一篇暗示黄金所在地的文章。 「外公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打这样的主意,我是连猜都不知道从哪里猜起啦……不过有一件事可以确定,那就是外公把这篇装神弄鬼的碑文放在这里,简直是在昭告全家族。还有碑文里虽然暗示黄金存在,却完全没有提及实际藏在什么地方……接下来就是我们爸妈在发挥想象力,说这肯定是外公要跟我们斗智……」 「……多半就是利欲熏心的我老爸吧,竟然把这种异想天开的故事当真。平常那么看不起爷爷对黑魔术的兴趣,一扯到黄金就相信是真的,真够现实的了。」 「……这故事的确有点不切实际啊。当时外公没没无名,也没有任何人脉管道,实在不可能有谁会无偿借给他这么大量的金块……当然如果说就是因为真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外公才会称这位金主为魔女,倒也说得通啦。」 「可是啊,是十吨耶,十吨。换算成现金,到底值多少钱啊?而且这金块的量应该也非常小可吧?」 听到这个超乎想象的数字,我不由得问出了这个再自然不过的疑问。 「……真的是非同小可。据说人类有史以来采掘出来的黄金总量只有十万吨左右。单一的个人可以拿到人类史上黄金总量的万分之一,那可是非常不得了的事情……这些黄金会集中在一个人手上,而且还整批借给外公……这位『魔女』肯定不是泛泛之辈。」 「我倒是觉得十吨这个数字本身就已经很假啊。首先除了爷爷以外,根本就没有人看过,不是吗?就算真有一个这么大方的魔女借了黄金给爷爷,我看也不是借十吨,顶多只有十公斤吧?光是十公斤,金额应该也不少了啊。」 「呜……十公斤的黄金是多少?」 真里亚跟不上我们的话题,完全被排挤在外,好不容易找到问得出问题的地方,这才对我们问出这句话。 我也正想问这个问题。 说什么黄金十公斤啦、十吨啦,我只觉得量很大,但还是不明白到底价值高到什么地步。 让治老哥双手抱胸,回想黄金的行情。 「……谁知道昵,黄金的行情也会变动,很难一概而论,而且价格也会受到黄金纯度与铸造厂的信用影响,兑换还得花上手续费。不过再怎么说黄金确实是稀有金属,有人臆测要是人类继续挖掘下去,大概再半个世纪左右,就会把黄金全都挖完……我先随便抓个数字……算来一公斤大概有两百万日圆的价值吧。」 「咻~我刚刚说十公斤,只是随便讲个比较小的数字而已……没想到就算只有十公斤,也整整值两千万啊!」 「呜?真里亚体重是二十八公斤。」 「……也就是说,一批跟真里亚差不多重的黄金,价值就超过五千万圆了?」 「这可不得了啊……那十吨值多少?十公斤是两千万,十吨就是一千倍……呃……啊!两百亿圆喔?这可不得了啊!」 两百亿圆这个数目实在太大……我们也只能各自用自己的金钱感觉去衡量。 有人说,人一辈子赚得到的工资顶多两亿圆。 ……出社会拼命工作,为公司奉献整个人生,到老才得到解脱,包括退休金在内,总共顶多两亿圆。 ……也就是说,这个数字就是一个人人生的金额,不,甚至可以说是一条命的价格,那么两百亿就是值上一百条人命的莫大金额。 ……就当作每个人从二十岁开始就职,一直工作到六十岁,一共工作四十年吧……这批黄金就相当于一个人四千年份的工资。那不就是说要从绳文时代就每天工作到现在,才能赚到这么一笔钱? 「……呜,两百亿圆,很多吗……?」 「啊啊,多得不得了。买真里亚最爱吃的切片蛋糕,应该可以让你一辈子都吃不完啊。」 朱志香用真里亚也听得懂的方式讲给她听。 「……不过如果是两百亿圆的现金也还罢了,要说这个数目的金块全都集中在一个地方,总觉得不太实际啊。刚刚我们也说过,黄金非常重,把财产换成黄金来保管并不方便。如果是票面价值极高的有价证券或非常值钱的宝石,倒也还可以理解……毕竟听说在战时那么混乱的情势下,就有人把自己的资产全都换成宝石,以便随时带走……但是把资产换成黄金来储蓄的情形,就实在没听说过了。」 「黄金是很重没错,可是在国际间也最有信用,价值也很稳定,我想应该有点意义吧。毕竟如果是证券之类的东西,一旦国家灭亡了,就只是没用的纸张。」 「这种想法也说得通……不过十公斤的金条拿起来可是沉甸甸的啊。你们没听说过吗?说人背得起一个体重五十公斤的人,却背不起一整捆五十公斤的米。个人要持有重量这么庞大的金块,得负担的风险跟劳力都无以估计啊。」 「也就是说,如果是两百亿圆的钞票还有可能,值两百亿圆的黄金堆在一起,就不太有可行性了?」 「的确……黄金传说听起来很诱人,但光是黄金多达十吨这个说法,本身就已经不太有说服力了啊……」 「这样用常理分析下来,就觉得越来越假。唉,真是没有梦想啊。」 「不过这碑文毕竟是外公叫人写的。说不定他只是加油添醋,把好心的有钱人借给他的巨款,吹嘘成魔女赐予他的十吨黄金啊。毕竟十吨这个数字听起来也很像只是在比喻数字很庞大。」 「也就是说,他是在比喻借来的这笔钱简直和十吨黄金一样可贵了?」 「嘿嘿嘿,我看是有个超有钱的贵妇施舍给爷爷,所以爷爷才称她为魔女吧?」 原来如此,朱志香这个比喻还颇有见地的。 ……当初爷爷没有半点社会信用可言,要是真有人大方地借给他这么大一笔钱,称之为魔女也不为过。 ……而且爷爷后来还靠着这笔资金,赚到了巨额的财富……那就表示这个人物的识人之明也同样非同小可,这点也很够格称作魔女。 而且既然融资了这么大一笔钱,相信这个人物也曾热心指导爷爷这笔钱该怎么用。 说不定就是这个魔女要爷爷想办法打进驻日美军,靠朝鲜特需大捞一笔。包括这个部分在内,说是魔女赐予他财富与名誉,的确也说得通。 「原来如此啊……所以这位魔女是施舍资金给外公复兴右代宫家的大恩人啰……这么说来,外公会为了表示感谢,叫人画这么大一幅画挂在这里,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说不定是因为当事人外表就是个像巫婆的老太婆,才会说她是魔女。然后爷爷把她美化,叫人画成这么一个大美女,这也很有可能啊。哈哈哈哈哈,搞不好实际见到她本人,就会知道她根本没这么漂亮!」 「哈哈哈哈,有可能。蓓雅特莉琪这个名字的确很欧风,可是考虑到我们家族取名也全都很欧风,蓓雅特莉琪这个名字搞不好也是硬把日本人的名字拗成欧风来的。」 「原来啊原来,所以只有在这幅画里找得到这位美女了?这么说来她这美妙的胸部也就看得到揉不到啦,嘻、嘻、嘻!说什么魔女,一开始我就觉得奇怪了,地球上哪里会有什么魔女存在。」 我满心想跟六年前害怕魔女森林的自己诀别,以嘲弄的语气傻笑几声,真里亚立刻拉了拉我的袖子。 ……拉扯的力道中蕴含着一丝不悦。 「嗯?真里亚,你拉我做什么?」 「呜!呜!蓓雅特莉琪真的在!」 真里亚瞪着我。 ……尽管她平常都一副扑克脸,但从眼神就看出她是在生气。 「有魔女!有魔女!呜!呜!呜!」 「干么说这个?魔女当然有啦,只要打开电视,动画里就会有啦。」 「是真的!真的有魔女!呜!呜!呜!」 真里亚一边叫喊,一边不高兴地猛挥双手。我不明白真里亚为什么这么在乎,不由得慌了。 这时朱志香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声告诉我: 「……你也真傻,不要破坏小孩子的梦想。真里亚相信魔女还有蓓雅特莉琪这些都是真正存在的。」 「记得真里亚曾经在学校的征文投稿里,写说以后想当的职业是『魔女』?」 听让治这么提起,真里亚认真地点点头,眼角还微微泛出泪光。 ……原来如此,对期盼将来能当上魔女的少女来说,蓓雅特莉琪肯定就是魔女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确切证明,同时更是向往崇拜的对象。 「她在!她在!魔女真的在!战人偏偏不相信!呜!呜!呜!」 「嗯,魔女真的在,大哥哥相信。」 让治老哥单膝跪地,抱住真里亚的头……朱志香看着他们这样,朝我的肚子轻轻一顶。 ……说穿了就是这么回事。 我等于是在圣诞夜里,在相信圣诞老人存在的小孩面前讲出圣诞老人根本不可能存在的炸弹发言。 ……破坏别人相信的梦想这种事情太没品味,我是不干的。 「……呃,不好意思,我不是在批评真里亚的梦想啦,我跟你道歉。蓓雅特莉琪当然在了,她现在还住在这个岛上的森林里,每天晚上都会来偷看这栋大屋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我们不能进森林,夜里也不能一直盯着昏暗的森林看……因为说不定会被森林魔女蓓雅特莉琪发现……奶奶都这么说了。」 「……呜……真的……?战人真的相信?」 「嗯,我相信。不好意思,我刚刚不应该说魔女的不是……我们和好吧?」 我一伸出手,真里亚也伸出她的小手回握,跟我和好。 真里亚不再闹脾气,让让治老哥与朱志香也松了口气。 这时传来了纱音说话的声音: 「……啊,各位原来在这里呀?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去岸边了呢……」 提着篮子的纱音发现我们聚在肖像画前面,似乎颇为惊讶。 「是纱音啊?也没什么,因为战人是第一次看到蓓雅特莉琪的肖像画,忍不住看得出神啦。」 「说得也是,这幅画真的会让人看得出神……蓓雅特莉琪小姐真的好漂亮,相信老爷一定为她朝思暮想。」 让治老哥接过纱音的话头: 「啊哈哈哈,除了金主这个说法以外,也有人说她是外公的初恋情人……不管是金主还是情人,外公认识她应该已经有几十年了,她至今仍然在外公心中占据了这么重要的地位……这应该就表示外公到现在还对她朝思暮想吧。」 「受不了,奶奶想必嫉妒得不得了啊。」 「详情我是不清楚,不过听说真有这么回事,听说奶奶一直相信爷爷有个金发的外遇对象。」 「……呜?好香!纱音身上好香!」 真里亚频频动着鼻子嗅味道,心思全都放到纱音提的篮子上。 听她这么说,就觉得的确闻得到香草精华与食物香气交织而成的气味。 「啊,非常对不起,熊泽婆吩咐我要把这些拿给各位。」 「是什么东西?……啊哈,好棒!是饼干。」 「呜!真里亚想吃饼干!想吃饼干!呜!」 「好的,各位当然可以尽管用……不过,这个……」 纱音不知道在肖像画下分饼干是否有不妥之处,于是用视线询问我们的意见。 ……照常识来判断,在这里吃起饼干来的确不太有规矩啊。 「真里亚,我们别在这里吃,到其他地方去吃吧。就拿饼干当成便当,一起去野餐。」 朱志香这么提议,真里亚立刻欢呼着回答﹕ 「呜!去野餐去野餐!可以吃饼干就走!」 「也对,就去呼吸一下外头的空气吧,在伟大的魔女面前吃东西也不太好啊。」 「没错,而且我们本来就说要去海边,走吧走吧。」 「纱音,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去准备可以铺来坐的东西,还有在水壶里装些茶来吗?」 「好的……!我马上去。」 纱音一接到命令,立刻优雅地鞠了个躬退下。 我们就先走一步到沙滩去。 众人鱼贯走向玄关。 ……我总觉得这魔女在俯视我们离开的背影,于是再度转过身去。 「……呜……战人,还是不相信……?」 「不是,我相信……毕竟这样比较有梦想!黄金魔女蓓雅特莉琪赐给爷爷十吨黄金!这批黄金说不定就沉睡在这岛上。而且爷爷还留下了装神弄鬼的碑文挑衅我们,叫我们有本事尽管去找出来。就是要有这种男人的浪漫才有意思啊。」 「两百亿圆的黄金啊!嘿嘿,就算我们四个人平分,金额也还是有够离谱的啊!」 「一个人五十亿圆啊……这可不得了!有那么多钱,什么事业都搞得起来啊。不对,有那么多钱根本就不用工作,一辈子都可以过得悠哉悠哉了。」 「呜呜!别管五十亿圆啦,饼干,饼干!」 「哇哈哈哈,真里亚把饼干看得比钱还重啊。不过五十亿圆是吧?还真有梦想啊!」 ■客厅 「可笑……你们该不会真的相信老爸大人的黄金传说?」 藏臼朝着弟弟妹妹这么说。 「……老哥,我们当然不至于相信魔女赐给老爸黄金那一段,不过黄金这档子事可就千真万确了。」 「爸爸拥有来路不明的金块,这件事已经经过多方证明。死去的丸惣集团总裁,就说他生前曾经在一个地方亲眼看到老爸堆积如山的金块。还说老爸指着这大堆金块,明白说出有十吨的分量。」 「还不就是个糟老头子在开玩笑吗?他只是跟老爸一起编造出根本不存在的黄金而已,不值一提。」 「啊不存在的黄金哪里弄得到那么大笔的资金啊……总裁生前就因为待人真诚,才会受到那么多商界人士尊敬,他才不会去当诈欺的帮凶……!」 「老哥,丸惣的集团总裁确实看过。他亲眼看过十吨的黄金,而且老爸还随便他挑一条金条带回去鉴定……那条金条重十公斤,鉴定结果显示纯度是four-nine(注:即99.999%。),金条上面还刻着右代宫家的家徽,也就是那单翼鹫鸟。」 「转眼之间,整个商界的兑换商都知道了右代宫家的黄金传说。铸造厂不详的金块换金率都很差,他们认定这是大捞一笔的好机会,接受这些黄金当作抵押,结果让爸爸得到了巨额的融资……」 「可笑也该有个限度啊……你们都几岁了,怎么还把那种小时候听的童话当真?首先,哪里有证据可以证明你们说的十吨黄金存在?还不就是老爸大人和一帮跟他交情很深的人胡扯出来的鬼话?」 「……我们当然只听到口耳相传。可是啊老哥,老爸要调到那么大一笔资金,肯定需要有价值够高的东西作抵押。就算黄金不是真的好了,老爸曾经秀出过价值足以跟这黄金匹敌的珍宝,这可是不争的事实啊。」 「那只是白手起家的老爸大人编造出来的黄金幻想。他是装得煞有其事,让大家以为真有这么一批子虚乌有的黄金,骗过了那些金主。那多半是他赌上人生的乾坤一掷……所幸他后来资产运用非常成功,要是后来没有朝鲜特需,右代宫家就不会复兴,老爸大人多半也已经被当成世纪大骗子追杀。」 「那藏臼大舅子,你是说黄金这类的东西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全都是岳父杜撰的?」 「那当然。所以等到他取得充分的成功之后,当初营造出来的黄金幻想只会碍事而已。所以老爸大人后来才会编造出什么魔女、黑魔术这些莫名其妙的玩意,降低传说的可信度。只要说出黄金是魔女赐给他的这类鬼话,谁也不会再相信黄金的存在,不是吗?也说不定老爸是为了你们着想才这么说的。可是现在却跑出了一群傻儿女,说要把子虚乌有的黄金也纳入遗产分配的议题……楼座,你该不会要跟我说你也相信这些杜撰出来的鬼话吧……?」 「……我没有办法证实爸爸到底是不是拥有过黄金……可是我也是爸爸的四个小孩当中的一个,只是想主张应有的权利而已。」 「哦?楼座你也变得挺敢讲了嘛。原来如此,所以你们的意思是说我企图独占黄金了……?」 「哥哥你调来了巨额的资金是事实。如果说你敢断定这绝对没有动用到爸爸的个人资产……到头来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我们的看法是,老哥你已经找到了十吨的金块。」 「可笑,那种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那就请哥哥讲清楚啊。如果你没有侵占爸爸的财产,也没有动用爸爸藏起来的黄金,那哥哥到底是怎么调到那么多资金的?」 「我在政商两界朋友很多,只是请他们帮忙而已……这点我没有义务对你们说明。相信你们也知道为什么吧,毕竟里面也有人来自一些不能见光的圈子。」 「……既然老哥坚称是这样,那也无所谓。可是啊老哥,老爸已经活不久了,谁也没办法保证他能活到明年今天啊?一旦老爸死了,当场就要进入继承遗产的程序。到时候我们可要请跟我们没有利害关系的中立律师跟会计师,来清查老爸的财务状况啊。」 「到时候一旦发现哥哥不当干涉爸爸的资产……相信哥哥一定很清楚后果吧?」 「绘羽,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即使我不像内人那么激动,还是会觉得愤慨啊。」 「……岳父的黄金当然也是属于岳父的资产!啊我也知道这些钱不能见光,可是四个兄弟姐妹应该有权平分。」 「也就是说,我们要查老哥你的财务状况,看看你是不是独占了黄金。」 「这正是好机会呀,哥哥你应该证明是你所说的朋友帮你调度资金。这样一来哥哥就是清白的了,我们也会心服口服,为我们不应该抱持这种无所谓的怀疑而对哥哥道歉。楼座你说是不是?」 「……也是。藏臼哥哥一直在转移话题。如果真的问心无愧,赶快证明不就好了,但哥哥却一直转移焦点。」 「不过啦,我们也会考虑到老哥的立场。老哥是老爸的代理人,比我们多扛了一份责任。我们过得逍遥,却不体谅老哥的立场而只会抱怨,那就太不公平了。」 「……哦?从刚刚就一下子贬我,一下子捧我,你们也真忙。赶快进入正题吧。」 「也就是说……要把岳父的财产全都翻出来清查,鸡蛋里挑骨头,那不是太不通人情了吗?藏臼大舅子说得没错,有些钱的流向真的不能说明白。啊我们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想跟大舅子商量……我想我们的提议对我们彼此都有好处。」 「商量?哼?」 「……就是说我们会尽可能体谅老哥照顾老爸到今天的辛劳,在遗产的分配上给予高度宽容。」 「哥哥你可别搞错,我们并不是说要放弃我们的权利。我们的意思是说在主张继承权的时候,不妨站在哥哥的立场,为哥哥着想。」 「也就是说,只要藏臼大舅子答应我们的条件,啊我们在分配遗产的时候,愿意把清查岳父财产状况的事情完全交给大舅子处理。」 绘羽这几个兄弟姐妹,都怀疑藏臼侵占父亲的财产。 处在这样的状况下,却让藏臼来报告父亲的财产状况,可说是极其矛盾而重大的让步。 因为如果他们的主张没错,藏臼侵占财产是事实,那么这个让步就会让藏臼可以隐匿事实。 即使不做到这个地步,他也可以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去主导整个遗产分配过程。 这个条件实在好得太离谱,让藏臼也觉得讶异。 这么大的让步要拿什么条件来交换,他自然不可能不好奇…… 「……哦?我毫无信用,你们还愿意把我当长兄信赖?交换条件是什么?」 「就是我们兄弟姐妹应得的公平权利……我们的老哥不是那种会侵占老爸财产的家伙,但是也没有金主融资给老哥……如果是这么回事,我们几个也就可以接受。」 「……哥哥找到了十吨的黄金,拿这些黄金当抵押借到了资金……没错,就跟爸爸以前一样,不是吗?」 「如果是这么回事,啊岳父的财务状况就不会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啊藏臼大舅子这么孝顺,长年来一直照顾岳父,我们怎么可以不相信你呢。」 「……你们说得拐弯抹角很难懂,说得明白具体一点。」 「第一个条件,首先老哥要承认你已经找到老爸的黄金。」 「要我承认我拥有根本不存在的黄金?」 藏臼反驳留弗夫的说法,但绘羽不予理会,继续说下去: 「条件二,针对这批黄金,哥哥必须同意我们几个兄弟姐妹有权分配,实际支付给我们。」 「离谱。要我为了根本不存在的两百亿黄金,付给你们每个人五十亿,合计一百五十亿?……可笑!」 「啊大舅子你先听我们说完嘛!我们也知道这么多钱不是说拿就拿得出来的,啊我们也不打算做这种办不到的交易。对于黄金的分配比例,啊我们当然也有考虑到大舅子辛苦到今天的功劳,做出该有的调整。」 「条件三,黄金的分配比例,百分之五十分到右代宫宗家家督继承人的身分上,剩下的部分由兄弟姐妹均分,藏臼哥哥当然也可以分这一份。」 「两百亿之中,一百二十五亿给老哥,二十五亿给绘羽姐,二十五亿给我,二十五亿给楼座。」 「……这分配比例真让我感激涕零啊。所以我得为了根本不存在的黄金,付七十五亿给你们了?」 「有什么不对?哥哥分到的比例是我们的五倍呢。换作是我遇到这么好的条件,一定会举双手赞成呀。呵呵呵呵……」 「条件四,这笔金额合并在老爸死亡后进行遗产分配时结算,但老哥必须立刻支付我们应得款项的百分之十做为押金,在明年三月之前付清。」 「……藏臼大舅子,你觉得怎么样?这可是你在老爸财产问题上恢复信用的大好机会啊!啊七十五亿这么大一笔钱,在岳父过世之前当然付不出来,可是七点五亿的押金,应该不至于筹不出来吧?」 「半年要筹七亿当然不简单,可是既然老哥炫耀说在政商两界交游广阔,应该会有办法吧。」 「如果可以,我现在就想请哥哥付清七十五亿。可是我们考虑到哥哥的立场,才决定只要哥哥先拿出一成押金表现诚意,剩下九成可以留到遗产分配的时候才付……如何?相信就算是哥哥,一成的诚意总还拿得出来吧?」 「…………所以你们是打算用七亿五千万的价钱,把清查老爸大人财产状况的权利卖给我了?……哼,哼哼哼,挺有一套的嘛,你们几个总算有点长进,还想得到找我做这种交易。」 「只要哥哥接受这个条件,我们这几个兄弟姐妹就把清查爸爸财产状况的事情全权交给哥哥处理,只是我们当然可以针对清查出来的结果抗辩……这应该不过分吧?毕竟要是哥哥调整到让我们应得的七十五亿短少,那就太让人伤心了。」 「原则上我们不打算针对清查结果找碴,只要哥哥做得够漂亮就好……只要不做得太露骨,我们也不打算兴风作浪。毕竟我们也想赶快拿到遗产,不想耗个没完没了。」 「……如果你们决定抗辩,到时候又要叫谁重新清查?」 「…………让大哥来就好了。我想这多半是我们几个兄弟姐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合议的机会……我相信事情不会演变到那个地步。」 「呵呵呵,哼哼哼哼!楼座偶尔也很敢讲嘛!」 他们丝毫不把藏臼当成长兄来信赖,这点已经明白得不需要再多费唇舌说明。 这位长兄是个暴君,长年来一直巧取豪夺,侵占几个兄弟姐妹应得的权利。 ——现在绘羽、留弗夫与楼座三人已经长大,首次联手对抗这位兄长。 「啊不好意思,条件还没说完。条件五,这个协议优先于岳父的遗嘱……毕竟要是后来跑出一份推翻这个协议的遗嘱,那可没人受得了。」 「……设想挺周到的嘛……那我有个问题要问。如果真的找到了黄金,又该怎么处理?」 「只要老哥付清该付的部分,我们根本不在乎黄金有没有『真的』找到……毕竟付给我们的部分就已经算是事先付清了。」 「嘻嘻,这样很有梦想呀。哥哥不是打算把这个岛打造成度假胜地吗?说不定工程进行到一半,就会不小心找到黄金了。」 绘羽笑得十分开怀。 藏臼看到她这样,仍然连眉毛也不动一下。 「……我要加上『条件六』。如果你们几个兄弟姐妹找到黄金,必须立刻交给我。」 「好的好的,这我们当然会保证了,嘻嘻嘻。」 这是诡辩。 他们以不存在的黄金为由来逼藏臼付钱,即使真的找到黄金,又怎么可能保证会分藏臼一份。 这个交易从一开始就是在威胁藏臼就范。无论事实究竟如何,藏臼侵占父亲财产的可能性总是极高的。 等金藏不久后过世,必须分配遗产时,不明朗的事实一定会揭露出来。 这个事态难保不会变成藏臼的致命伤。 他们就是抓准了这个弱点,佯装做出让步,其实是想威胁哥哥,从他手上榨出巨款。 ……但绘羽他们疏忽了一件事。 他们忘了当初他们三人之所以会联手,就是忌惮这位长兄那只有在打坏主意的时候格外灵光的头脑。 绘羽确信已经抓住胜利,脸上始终挂着笑容。藏臼对她轻轻一笑,表现出放松的模样说道。 「哈哈哈,真是太温馨感人了……跟你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疏远,一直让我很痛心。如果答应这个条件,就能让我们兄弟姐妹之间重修旧好,我当然非常高兴,乐意接受这个条件……楼座,你该高兴才对,我们的交易成立了。」 「……………………」 楼座的表情蒙上了阴影。 ……因为她知道哥哥用这种口气说话时,情形绝对不会好转。 绘羽也敏锐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因此尽管藏臼乖乖答应了交易的条件,他们却擦不去心中的不安。 「……哥哥还真听话,一点都不像哥哥。」 「这么说也太过分了吧?说得好像我图谋不轨似的。怎么会呢?我就跟你们一样真诚啊。」 『跟你们一样。』 他们总觉得这句话唯一强调的重点就是这几个字。 留弗夫的表情也蒙上了阴影。 因为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说:『我想得到的不会比你们少。』 所以他们慌了,想赶快做出结论,尽快了结这桩快要谈成的交易。 「……那就好……那老哥,可以请你在这里签名吗?这份誓约书上写的就是我们刚刚讲的内容,我们每个人都会在同样内容的誓约书上签名。」 留弗夫从身上拿出四人份的誓约书,上面记载了交易的详情。 「藏臼大舅子提出的第六个条件,啊我们当然也会马上补写上去,请你尽管放心。」 「老哥,要用我的笔吗?」 留弗夫从身上拿出钢笔递向藏臼。 藏臼伸手作势要接,却忽然轻轻一笑,笔也不接就抽回手。 「为了确实履行这份协议,我想提出唯一一点修正。」 藏臼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几个兄弟姐妹同时感觉到一股令人不舒服的感觉沿着背脊爬了上来。 「……不、不可以,事情都已经谈好了,哥哥你乖乖签名就好了。」 「绘羽,你在急什么?我当然会签名了。我答应黄金该分给你们七十五亿,也答应在分配老爸大人的遗产时,把一切都结算清楚……可是只有唯一一点,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们让步。」 「到底是什么?你对哪一点不满意……?」 「就是要立刻付出一成,七亿五千万的这一点。你们说得没错,我的财政状况绝对不算宽裕,尽管多项先期投资保证了将来一定可以回本,但我不得不承认现阶段实在有燃眉之急。也就是说,我现在没有一毛钱可以说拿就拿出来……你们说得没错,我无能,在商场上的嗅觉也不敏锐,像我这样的输家,自然没有能力在半年内筹到多达七点五亿的钱了。」 「这、这怎么可能?你想胡说八道来蒙混过去吗?」 「我会在分配遗产时结算清楚,删掉这立刻付清一成的条件……这是我唯一的条件,你们答应这条件我就签名。」 「……藏臼大舅子,啊这个一成只是让我们看清楚大舅子诚意的数字啊。本来这点根本连交易的余地都没有,我们已经退让百步,对大舅子优待到底,才决定只要先付出一成的诚意,就让事情圆满收场。我们都说得这么清楚,大舅子还要拒绝这一点,这难道不会让我们之间的信赖关系蒙上阴影吗……?」 秀吉露出谦让的表情搓着手,但眼神绝非冷静。 ……藏臼已经看出了他眼神中的阴影。 「…………呵,你们几个到底在急什么?……还是说你们在怕?……楼座,你可以偷偷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吗?别告诉你那几个哥哥姐姐,跟我说就好。」 「我、我没有……」 「别这样,老哥。我们只问老哥一句话,就是签不签名,别搞这种无聊的猜测或交易。」 「……哦?你是说我没有交涉的余地……你想说立场薄弱的是我,我们之间的关系本来就不是公平的?」 留弗夫的背脊窜起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开始注意到哥哥那从孩提时代就有如一堵高墙似的身高与影子,正逐渐吞没自己…… 「交易不是应该公平吗?对我来说,这项交易是为了找回与弟妹之间失去已久的信赖,加深我们的手足情谊。所以我也急欲解决这个心中的缺憾。这个问题能在今天得到解决,我也非常高兴…………然而你们似乎并不是真的那么乐于见到这份条约赶快签好?」 藏臼睁大眼睛,视线在几个弟妹身上扫过一圈。 ……弟妹们以动物的本能撇开眼睛。 只有秀吉晚了一步,因而被藏臼的眼神逮住。 「秀吉妹夫,听说你的公司最近非常顺利啊。不但股票三两下就顺利上市,业绩跟股价也都不断上升,实在让我羡慕得很。」 「……外、外子跟这件事无关。」 「可是你错就错在不该疏忽回馈股东这件事,还有上市时没有先巩固好自己的比例,也是很失败的一步……听说等你发现情形不对,自家公司的股票已经被收购掉很多啦?」 「……你……你为什么知道这种事?」 「就跟秀吉妹夫你一样啊。你查得出没人肯融资给我,我也查得出你的情形。哈哈哈,这有那么不可思议吗?」 藏臼笑得颇为得意。 相较之下,秀吉的脸色则越来越苍白…… 秀吉的公司是一家从零做起的连锁餐饮店经营公司。靠着秀吉出色的经营能力,不但业绩上升而接连扩展事业,更达成了上市的夙愿。 股票制度最大的优点,就在于可以透过贩卖股票来获得巨额的融资,额度远大于原有的营业利润。 因此在需要筹措大量资金来让公司大幅度扩展时,这种手段非常有效。 然而股东融资给公司,代价就是可以取得一定的权利。 也就是监视、指导自己持有股份的公司,促使公司赚取之利润达到融资额以上的权利。 ……这种权利可以透过股东大会的形式来行使,有时甚至会替换掉整个无能的经营团队。 本来这种「权利」存在的用意,是在于让股东监督公司的经营,以免自己融资的资金被白白浪费。 然而若以争权夺利的方式来行使这个权利,也可以将公司的经营团队全部赶走,占据整间公司……因为股东大会有权罢免经营团队,并指名新的经营团队人选。这项权利只要经过股东投票通过就可以行使。 而拥有越多股份的股东,也就拥有越多票数。 也就是说,任何人物或势力一旦持有过半数的股份,就可以任意赶走经营团队,爱让谁当总经理都行。只要有这个意愿,要自己当总经理也行。 许多公司为了避免被抱持恶意的人买到太多股份,进而威胁到自己的立场,都会采取让自己公司职员等等的自己人多买入自家股票等等的预防措施,避免让敌对势力取得过半数的股份。 然而秀吉的公司才刚上市不久,还没有时间做好这方面的防范措施。 不,或许有一部分原因是出在秀吉本身只专注于经营公司,并未真正了解上市的可怕。 到底该把他看成埋头经营的良心经营者,还是当成被人扯后腿的愚昧经营者,其实很难一概而论…… ……但这次就是有这么一群人没放过他的天真。他们接连大量买入秀吉公司的股票,一口气建立起了一股不容忽视的势力。 而且还对股东寄出匿名信,企图拉拢过半数的股东。 信上说:「现有的经营团队连续进行无意义的投资,怠忽了回馈股东的职责。我们应该让现任经营团队下台,让公司脱胎换骨,节省无谓的花费,多多回馈股东。」 要让股东正确了解公司经营上的实情是非常困难的。 ……秀吉为公司废寝忘食,做出来的成果却遭到恶意曲解,失去了股东的信赖,导致这股敌对势力掌握到的股份已经开始接近半数。 ……到这个阶段秀吉也发现事情不对劲,开始买回股票,但股东们知道有人大举收购公司股份后,各自对秀吉的收购与股东大会的委托书标上天价,让没有议价余地的秀吉苦无对策。 当双方势力都想要同一样东西,这样东西的价值就会上升,这是资本主义的必然。 而赢得多数票的人可以支配一切,则是民主主义的必然。 到头来,谁收购到的股份比较多,谁就是赢家。 ……也就是说,能筹措到较多资金的人就会赢得一切。 秀吉已经被逼到悬崖边,如果无法得到大笔资金,难保不会失去自己一手培养茁壮的公司—— 所以他迫切需要立刻得到大笔现金! 他没有时间慢慢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死的金藏过世,没时间等到继承遗产了。 「听说留弗夫你那边最近也很多状况啊。常有人说海外市场很恐怖,看样子真的没错。美国的法庭判决非常感情用事,他们绝不会做出对外国人宽大的判决……我想律师应该也给过你建议,说跟对方和解到头来花的钱还比较少吧?」 听到藏臼说出这样的话,雾江以讶异的表情望向丈夫。 「…………大伯在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些工作上的纠纷,没什么大不了的。花钱就能解决……」 雾江立刻察觉留弗夫露出的微妙表情代表什么含意。 ……丈夫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牵扯了严重的纠纷,独自苦恼了许久。 「一点儿也不错,这世上什么事情都可以花钱解决,就像手足情谊也一样可以用钱买回来!美国这个国家对于侵权这些行为非常敏感,但只要有钱,全都可以和解,真是资本主义万岁啊……只是也有谣言说这和解金恐怕会高达数百万美元?」 留弗夫经营夹缝产业,在利基市场建立了巨额的财富。 ……然而这种夹缝产业终究不能见光。 美国的巨大企业正准备控告留弗夫的公司侵权。 从各方面的条件分析,可以推知胜诉的机率极其微薄,留弗夫已经面临被迫无条件投降的处境。 但他还剩下用钱解决这条路可走。只要付得出钱,尽管损失惨重,仍然多得是办法可以挽回。 ——但付不出来就会失去一切。 所以他迫切需要立刻得到大笔现金! 「……楼座是个清廉正直的好妹妹,不会去碰危险的金钱游戏……不过我看你应该是被自己的滥好人个性给害了吧?我是觉得实在不应该贸然去当什么连带保证人啊。」 「嗯、呃……这、这跟藏臼哥哥无关!」 楼座难得表露出感情大声喊叫,因为她以为藏臼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藏臼看着她这样,发出几声闷笑。 ……说穿了单纯得很。 他们每个人,都迫切需要立刻得到大笔现金! 也就是说形势已经逆转。 因为只有受他们威胁的藏臼并不迫切需要大笔现金。 相较之下,威胁他的三人都无论如何需要赶快得到大笔现金。 换句话说,这项协议拖得越久,对藏臼就越有利。 藏臼一向非常狡猾。他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每个人的阿基利斯腱,但只凭这一点还不能稳操胜券。 所以他隐忍到最后一刻,等完全看清楚几个弟妹怎么出招之后才转守为攻。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帮我疼爱的弟妹筹钱度过危机啊……遗憾的是我手头没有钱……如果有哪个金主可以筹到七点五亿这么大一笔钱,我还希望你们先去找他呢。」 藏臼十分得意,这番话说得假惺惺到了极点。 弟妹们只能咬牙当作没听到。 ……要是找得到能轻易给出这笔钱的金主,他们根本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就是因为所有办法都想尽了,才会来赌这么大一把。 「……如果你们非得靠我这个哥哥不可,我也可以动用我的人脉帮你们找金主……啊,我刚刚好像说过我找不到这样的金主?那我也无能为力啦……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藏臼得意的低笑声慢慢渗透了整个客厅。 先前将长兄逼得无路可退的几个弟妹,只能咬得牙关作响,表情都狰狞起来。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要欠哥哥人情……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 「绘、绘羽……」 「……可恶……要是我们请藏臼哥哥帮忙,哥哥就会帮我们吗……?」 「我不是说过我只能帮你们找其他金主吗?当然我也会尽量帮你们说话,争取最低的利息啦。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该死……根本吃定我们…………」 「……老公,你冷静点。」 「我冷静得很,雾江,我冷静到了极点啊…………该死……!」 雾江握住丈夫的手,但留弗夫觉得这样的动作反而让自己显得更可悲,挥开了她的手。 藏臼看到他这样,笑得可愉快了。 「要是这种时候真能找到老爸大人藏起来的黄金就好了,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当场分给你们每个人二十五亿了啊。遗憾,太遗憾了,遗憾到了极点!我实在、非常、无比、遗憾到无以复加啊!……今晚何妨让我们把酒言欢,一起解开蓓雅特莉琪碑文的谜题,找出老爸大人留下的黄金呢。只要我们四个兄弟姐妹同心协力,相信一定没有解不开的谜题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书房 「……哼,有意思,那他们提出的条件是什么?」 嘉音回答金藏的问题: 「……是。无论藏臼一爷是否发现黄金,都要支付给绘羽二小姐、留弗夫三爷、楼座四小姐合计七十五亿圆,其中一成要在三月之前付清。」 「哼,哈哈哈哈哈哈……藏臼那个傻子,竟然被弟妹们给绊了一跤,这还不够好笑吗……不过看来他们做事终究不够牢靠吧?」 「……是,藏臼一爷早已看穿他们三位都急切需要用到大笔现金。」 「哼,原来他至少还看得出这点?这小子还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现在他们在做什么?」 「……谈话暂时中断了,现在正在谈论蓓雅特莉琪小姐的碑文。」 「他们想分析出我的黄金到底藏在哪里?」 「…………是。」 金藏放下老花眼睛,嗤之以鼻。 「……这么说来,就得看是先达成奇迹,还是这群笨蛋先找到黄金了?……这可真有看头啊……如果这群笨蛋先解开了我的谜题,到时候我就会输掉一切,尽管把我的尸骨吃个干干净净吧,这些笨蛋的贪心能为伟大的魔法赋予奇迹……可是!如果奇迹能够先达成……如果能先达成!蓓雅特莉琪就会再次苏醒!我花了大半辈子追求的微笑就会再度苏醒! 喔喔蓓雅特莉琪!赌上奇迹的神圣夜晚就要来了,我跟恶魔之间的赌局就要开始了……!我一定会赢,一定会活下来!其他人的命都给你!财富、名誉、财产、黄金,我全都不要!我只想再看一眼你的微笑!咳咳咳咳!」 金藏咳得十分难受。 嘉音走上几步想按摩主人的背,但金藏抢先一步制止。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特意把黄金的线索放在大家都看得到的地方吗?」 「……不明白。」 「因为魔法的强弱取决于风险的大小。越多人想找出蓓雅特莉琪的黄金,危险越高,魔法完成时所能引发的奇迹就越是伟大。 说穿了魔法就是一场赌局。不是能力优秀就能成为赢家,而是赢家得到魔法奇迹才显得优秀。你明白吗?就像生命的奇迹也得先赢得只有数亿分之一的神圣机率才能获得………………这对你还太难了点吗?」 「……非常对不起。」 「没关系……说穿了就是这么回事。只要有人能解开蓓雅特莉琪的碑文之谜,我就把我建立起来的一切都送给他。包括财富、名誉、黄金,还有右代宫家家督的头衔,凡是我所建立的一切都送给他!这个谜题并不是只有我的儿女才有资格挑战,即使是你,只要能解开这个谜题,同样有资格得到一切。」 「……是。可是……那么艰难的谜题我看不懂。」 「那当然,因为我就是故意写成难题……可是你也要去尝试,你的尝试将会为我的魔法推动奇迹。如果每个人都去尝试,却每个人都没能成功,那也没有办法。然而一旦奇迹汇集,创造出魔法的力量,到时候蓓雅特莉琪就会苏醒!所以你也要去尝试,每个人都要去尝试,把力量奉献给我的魔法!你明白吗!」 「…………明白。我会努力。」 接下来好一阵子,金藏始终亢奋地抱着头喃喃自语。 没听主人下达下一道命令,嘉音始终在一旁直立不动,静静等候。 ……过了一会儿,金藏也注意到了这点。 「没事了,下去吧……酒柜上有个装点心的袋子,就当成我给你的奖赏,拿去吧。」 「……不用了,因为我……是家具。」 「…………呜……家具不用吃点心是吧。有理,那你退下吧。」 「是……失陪了。」 嘉音鞠了个躬,走出书房。 房门一关上,就响起了沉重的上锁声。 但这不是嘉音上锁而发出的声音,门是自动上锁的。 只有金藏准见的人才能入内,一旦退下后就不能再行进入。 ……金藏不相信任何血亲,将自己关在书房内,施加了这道与外界隔绝的拒绝之锁。 ……他已经无法相信继承自己血统的儿女,只肯对自称家具的佣人敞开心房…… ■肖像画前 两名男子站在蓓雅特莉琪的肖像画前。 「…………南条医师,您怎么了吗?」 「啊啊,源次兄。没什么,我只是没地方可去。」 南条苦笑着回头望向客厅的门。 ……只是这么一个动作,似乎已经足以让源次看出南条想说什么。 源次对整个家族的状况也大致了然于胸。 客厅里现在正谈论着对他所侍奉的主人十分不敬的话题,对此他肯定也想皱起眉头。 但从他平淡的表情中,实在很难看出这一点。 「……不过,我实在不明白啊……金藏先生为什么要写出这么一篇挑衅的文章呢?」 南条说着望向蓓雅特莉琪的肖像画。 ……不,他的视线指向肖像画下方的碑文。 「…………我不明白老爷的想法,但我认为他一定另有深意。」 「……金藏先生下起西洋棋时,一向会以极为远大的预判视野来布局,不,有时候甚至会下出令人无法理解的神来一笔……凭我这种凡庸之辈,根本看不出他到底有什么意图啊。」 「我认为这应该算是老爷的一种遗嘱……也就是说谁能看懂遗嘱,老爷就把财产与家督头衔让给他。」 「……也就是说,你认为他希望四个儿女合力,抢在像我这样的外人之前解开谜题了?金藏先生虽然骂儿女骂得很难听,但也许还是期盼这几个儿女之间可以和睦相处啊。」 「………………」 如果南条说得不错,金藏叫人写这篇碑文的目的真的在于让他们兄弟言归于好,真不知道会是多么温馨。 ……但南条与源次都明白事情万万不可能是这样。 他们两人长年与金藏相处,比血亲更得他信任,但仍然猜不出金藏的真意…… 「……老爷常说即使不是血亲,也有资格挑战谜题……南条医师要不要也试试看?」 「不不不……这谜题对我这种糟老头子来说实在太难了点……其实以前我就曾经把这篇碑文抄在小笔记本里,每天晚上睡前都试着解读……哈哈哈,结果实在很难,看样子在我蒙主宠召之前的这段日子,都不用担心会没事做了。倒是源次兄才应该试试看吧?」 「……我只是侍奉老爷的家具,黄金与财产我都用不着。」 「你这个人也实在太谦让了……我想就是因为这样,金藏先生才会这么信任你吧。」 「是的话就太光荣了……」 南条轻轻一笑做为响应,又望向碑文。 「……香鱼之川流贯怀念的故乡。欲往黄金乡者,应顺流而下,寻找钥匙。」 『我挚爱的魔女蓓雅特莉琪』的肖像画下方碑文上,写着这样一篇文章。 香鱼之川流贯怀念的故乡。 欲往黄金乡者,应顺流而下,寻找钥匙。 下川不久有一村里。 寻找村里中两人所说的岸边。 此即通往黄金乡的钥匙沉眠之处。 得到钥匙之人,应遵照以下方式前往黄金乡。 第一晚,献上钥匙选上的六人做为活祭品。 第二晚,剩下的人应撕开相互依偎的两人。 第三晚,剩下的人应高声赞颂我的名号。 第四晚,挖开头部杀了祭品。 第五晚,挖开胸口杀了祭品。 第六晚,挖开腹部杀了祭品。 第七晚,挖开膝盖杀了祭品。 第八晚,挖开脚杀了祭品。 第九晚,魔女复活,没有人存活。 第十晚,旅程结束,抵达黄金乡。 魔女将赞颂智者,赐予四件宝物。 一是黄金乡的所有黄金。 二是让所有死者的灵魂复活。 三是连失去的爱都能复苏。 四是让魔女永远安眠。 安眠吧,我挚爱的魔女蓓雅特莉琪。 沙滩 10月4日 六 sat. 4th october 1986 沙滩 「第十晚,旅程结束,抵达黄金乡,是吧?不过真里亚好认真,抄得这么清楚,真是了不起!」 「呜!真里亚很健忘,所以要抄清楚!妈妈吩咐过所以要抄清楚!」 真里亚一直随身携带的手提袋里放着一本小笔记本,里头抄下了那篇蓓雅特莉琪的碑文。 因此即便我们四个小辈与纱音已经来到海岸,仍然可以尝试解读碑文。 对朱志香他们来说,这个解谜游戏已经不知道玩过多少次,早就已经玩腻了。 但我还是第一次玩,忍不住越想越兴奋,根本停不下来。 这谜题实在太能刺激男人的浪漫了! 「首先第一行,香鱼之川流贯怀念的故乡?朱志香,爷爷的故乡在哪里啊?」 「听说站前的右代宫家是住在小田原那一带,从这个角度来看,着眼点就一定会摆在流过小田原的河川之中有香鱼在游的河,对吧?」 「毕竟这条河是起点啊,上面还写说欲往黄金乡者,应顺流而下,寻找钥匙。有什么河流过小田原?而且是要河里有香鱼的。」 「要说小田原有香鱼的河,应该就是早川了吧,毕竟那里的溪钓很有名。」 「呜,真里亚讨厌鱼。」 「嘻、嘻、嘻!等真里亚再长大一点就会懂了~用舌头舔着盐烤香鱼,可不知道有多赞~我刚刚明明才吃过饭,想到这里又饿了。」 「……请问,要我拿饼干来吗?」 「咦?啊,纱音,抱歉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在意!」 纱音说下午有一段时间不用工作,却一板一眼地跟着我们过来。 考虑到她站在佣人的立场,我本来还担心她陪着我们反而得处处小心而弄得自己更累,但她似乎没有这个问题。 ……看来她很高兴能和年纪相近的人一起谈话。 一问之下,才知道她是吃住都在这里。这么一来,跟她年纪相近的人就只有朱志香一个,也难怪她会觉得气闷了。 「好,现在我们知道小田原有香鱼的河是早川了,接下来也只能实际顺着河下去看看啦!只要顺流而下,应该就可以找到些什么吧?」 「这……我想应该会过下游出海。」 「没错,要下到河口地带!然后碑文第三行写说下川不久有一村里。自古以来这种河口地带往往都是运输枢纽,会发展成大都市。这里就是下一个定位点。」 「唔唔,推理得挺不错的。战人的想象没有错,这里是个自古以来就非常繁荣的古都,是小田原城的所在地。」 「啊,我记得修学旅行就去过小田原城,那座城堡很漂亮。」 「啊啊,我们也是去小田原城。住在洋房里却说这种话好像不太对,不过日本人还是待在和风的房间里才自在啊!」 「呜,真里亚觉得城堡好无聊。游乐园才好。呜!」 「是吗是吗?好!等我们找到黄金,战人大爷就包下游乐园一整天,让你玩个够!……不过我真没想到会是小田原城啊。小田原城里藏了黄金……喔喔!这听起来就很像真的啊!」 「哈哈哈哈哈!两年前我们就得出这个结论啦。我们也想到了顺着小田原地方有香鱼的河下去,多半就会去到小田原城,下一步才是问题啊。这下可有好戏看了,就来看看战人的天兵推理可以走到哪一步吧。」 朱志香笑得很贼,仿佛在说如果这道谜题有这么容易解开,她早就找到黄金了。 ……该死,我一定要找到黄金独吞,给她好看。 「第四行……寻找村里中两人所说的岸边……我不知道这两人指的是什么,不过总之先找岸边就对了……岸边是指什么?嗯~嗯~……是有哪里的地名包括岸字吗?」 「呃……听说小田原那一带有个地方叫做曾我岸。」 「咦!喔喔,你好清楚啊!这也就是说,纱音你也对黄金有兴趣,所以也在试着解谜了~?那我们就是对手啦!」 「我、我对黄金没什么兴趣……只是以前让治少爷告诉过我……」 「也就是说,两年前我们也同样推理到了这一步,而且我们还特地摊开地图查过呢!」 「记得是在小田原城北方五公里左右?那里的确有个地方叫做曾我岸……可是接下来的部分我们就猜不出来了。接下来的第五行并没有提到钥匙放在这块土地上的哪里,真里亚,可以请你念一下吗?」 「……呜……此即通往黄金乡……的钥匙……沉眠之处。呜!念出来了!」 「只知道曾我岸,面积可大得很啊,而且这里又没有右代宫家的房子。没有任何提示就要在这片广大的土地上找出隐藏的钥匙,我们也只能投降了。」 「的确啊……拿不到钥匙就玩不下去了。让治老哥,曾我岸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不知道啊……我也没去过所以不清楚,但照地图看来,似乎是在山上,记得是在浅间山的山腰上吧。」 「……唔,总觉得不太合拍啊。这种藏宝谜题,不都应该有更贴切的答案吗?我总觉得曾我岸这个地方根本就不对。」 「我倒是觉得说不定就是曾我岸啊。也许只是那里有着爷爷小时候住的房子之类的遗址,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第一行不就有写说什么怀念的故乡吗?……纱音你常常被爷爷叫去斟酒,有没有听他说过往事?」 「……老爷几乎从来不提往事……不过他曾经事不关己似的谈起那场几乎导致右代宫家绝迹的关东大地震,所以说不定老爷之前住的地方离关东地区很远。」 「毕竟右代宫宗家也许住在小田原,但旁支就未必了。外公自己就常说他是旁支中的旁支,是离家督继承人最远的一个。」 「这也就是说!这所谓怀念的故乡,也有可能已经不是小田原了啊……」 「我从来就没听说过爷爷的故乡在哪里啊。而且就算问了,他应该也不会老实说吧。」 「如果这所谓怀念的故乡,指的不是右代宫家的根基,那就表示小田原这个假设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当然曾我岸的可能性还是没有就这样消失,例如说外公也可能小时候是在小田原住,后来才搬到远方去。」 「呜……真里亚都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呜。」 真里亚完全跟不上话题,鼓着脸强调她觉得无聊。 「啊啊,也就是说如果不确定这黄金升官图的起点,根本就没办法开始玩啊……不对,等一下,前五行要找的是钥匙吧?就算没有钥匙,应该也可以硬撬开门进去。眼前我们应该也可以先跳过最前面五行,推理接下来的部分吧?」 「哦……?我倒是没想到还有这招啊。也好,反正只是消遣,就让我听听战人接下来还有什么推理吧。」 「……可是,接下来的部分就突然变得很耸动了……」 纱音微微皱起眉头。 我翻开真里亚的小笔记本,看看上面写些什么……立刻就知道她为什么有这种反应了。 「第一晚,献上钥匙选上的六人做为活祭品……?还真的是突然变得很耸动啊。」 「第二晚还说剩下的人应撕开相互依偎的两人。看不太出是说要拆散一对情人,还是真的照字面意思要把人撕开,总之实在让人不舒服啊。」 「就算先不管这第二晚的部分怎么解释,第一晚要六个人,第四晚到第八晚又要五个人,算来至少要把十一个人拿去当活祭品啊。」 「呜,是用来让蓓雅特莉琪复活的活祭品!」 「……原来如此,用来让魔女复活的活祭品啊……这样解释也说得过去啊。结果第九晚魔女复活……最后这一步更是走向极端啊。」 「……第九晚,魔女复活,没有人存活……结果大家都会死。」 「然后到了接下来的第十晚,才总算到终点啊。大家都死了才说会抵达黄金乡,也不知道能干么啊。」 「……这就得看拿到钥匙踏上旅程的人有没有包括在『没有人存活』那句里面了吧。」 「可是最后写的东西还挺有意思的耶。就是走到终点以后魔女会给的四样宝物。第一样的所有黄金就算了,问题是下一样,竟然写说会让所有死者的灵魂复活耶?不觉得这句跟前面讲说每个人都死掉的部分有关吗?」 「……这么说来,下一样所谓连失去的爱都能复苏,看起来也跟第二晚撕开相互依偎的两人那句有关啊。」 「的确。然后第四样也跟第九晚有关。第四样宝物让第九晚苏醒的魔女再次沉睡。」 「……用比较善意的解释,前面虽然忙着杀人啦,让人分手啦,可是最后都会得到弥补,醒来的魔女也会再次回去长眠,只剩下手上满满的黄金。」 「杀了人又让他们复活,让人分手又重新撮合,这魔女也真忙。」 「受不了,难得有找黄金这种好玩的事情,一扯上魔女,就突然变得很假啊。」 「错不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跟朱志香两个人一起大笑,笑这魔女云云的说法可笑。 ……而这种笑当然会让相信魔女存在的真里亚不高兴。 「呜!魔女很厉害!她的魔法无所不能!可以杀人,也可以让人复活,可以给予爱,也可以抢走爱。可以飞天,可以隐形,也可以变出黄金!呜!呜!呜呜呜!」 「啊,糟糕……抱歉抱歉……我是开玩笑的啦。」 朱志香伸了伸舌头道歉,但真里亚不肯接受。 她从我手上拿回自己的小笔记本,翻到别页,强调魔女真的存在。 这些页里画着各式各样的魔女插图,充分表现出真里亚对魔女的幻想印象。 上面画的不是骑着扫把飞天的鹰钩鼻老巫婆这种吓人的招牌巫婆形象,而是穿着美丽的洋装,有着无所不能的神奇力量,是那种爱作梦的小女生在少女时代都会幻想的梦幻形象。 魔女跳舞似的飞过天空,走过彩虹,跟怎么倒都倒不完的魔法红茶茶壶与茶杯一起跳舞到天亮。 魔杖一挥,天上的星星就会变成糖果洒下,更让路旁开出一朵朵能结出糖果果实的花儿。 ……对真里亚来说,魔女是唯一能实现她美梦的存在。 人年纪越是增长,就会越了解现实有多么乏味,而魔女就是能为现实带来滋润的最后一道防线。 所以真里亚才会相信魔女存在。 她不希望这种想法遭到污蔑。 所以也不希望肯定魔女存在的碑文遭到污蔑。 魔女蓓雅特莉琪就是真里亚的梦想。 「对真里亚来说,这篇碑文不是指出黄金所在的文章,而是用来让魔女复活的魔法啊。」 也就是唯一一座能将魔女与真里亚连在一起的桥梁。 我跟朱志香搔着后脑勺道歉。 ……刚刚她在肖像画前闹起别扭时,很快就跟我和好,但第二次也许就没这么简单了。 真里亚已经不肯轻易跟我们和好了。 我跟朱志香垂头丧气,不知道该怎么办,却换纱音战战兢兢地开了口。 「这个……不知道真里亚小姐是不是听过……?我们佣人之间都在传一些蓓雅特莉琪的鬼故事。」 「……呜?」 「啊,啊啊,对喔!纱音,说给她听听吧。我是不太清楚,不过听说这些鬼故事在佣人之间可有名得很啊。」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鬼故事?」 「嗯,听说是我们出生前发生的事,妈妈也跟我说过。」 「……是的,从这个岛上盖了房子以后,这个故事就一直流传到今天……当时的佣人之间都在偷偷流传,说这栋大屋里白天跟晚上有不同的主人。」 纱音说出来的这个故事是典型的鬼故事,跟常见的校园七大不思议颇有共通之处。 如果说岛上有魔女的森林,森林里住着魔女……魔女当然会跑来房子里了。 这些鬼故事是在佣人之间自然而然流传下来的。 「像是门窗明明已经锁好,再巡一次却又看到门窗打开;熄掉的灯还亮着,还亮着的灯却自己熄掉;放好的东西不见,没摆在这里的东西却出现……每次一发生这种情形,老资格的佣人就会小声说是魔女隐形来到房子里,跟大家恶作剧。」 「呜!你们听!蓓雅特莉琪真的在!」 「啊啊,的确。我以前每次偏偏就在要去上学的时候找不到书包……」 真里亚挺起胸膛呜个不停,仿佛在强调这些鬼故事正是魔女存在的证据。 有些话说出来多半又会惹真里亚不高兴,所以我就不说了。 ……其实这样的鬼故事到处都有。有些地方会说是小矮人做的,也有地方说是妖精弄的,在这个岛上则说是魔女,就只有这么一点差别而已。在这种很有模有样又宽大的房子里夜巡,自然会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个岛上渺无人烟,听说风还会从门窗缝隙吹进屋子,在下着雷雨的夜里巡视,肯定会让人心里发毛。 「另外还有佣人说看到鬼火跟发光的蝴蝶在舞动……嘉音就说过以前晚上巡视的时候看过类似的现象。还有最近房子里一到深夜,就常常听到有奇妙的脚步声,也是佣人之间常常在聊的话题。我们都说一定是肖像画里的蓓雅特莉琪小姐让自己隐形,在房子里散步……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天晚上我在房子里巡视,也曾经听过很类似的脚步声。」 「……咻,这可真恐怖啊……」 「啊……不过这没有什么好怕的。蓓雅特莉琪小姐是这栋房子除了老爷以外的另一个主人,所以不需要害怕,只要抱持敬意,相信她绝不会对我们不利。」 「不过要是少了敬意,应该就很可怕了吧。」 「……是。听说在我来这里上班前,有个佣人从楼梯摔下去,造成严重的腰伤,据说他就是说了蓓雅特莉琪小姐的坏话。所以佣人都在传,说他一定是触怒了蓓雅特莉琪小姐……」 「呜……战人跟朱志香,一定会触怒她……呜……」 「这这这,是我不对!触怒她我可吃不完兜着走。真里亚,我跟你道歉,当然我也会对魔女道歉。蓓雅特莉琪小姐,对不起,请你当成外人胡言乱语,放我一马。」 「我也要道歉。蓓雅特莉琪小姐,对不起……这样魔女就会愿意原谅我们吗?」 「……呜。不知道。魔女很随兴,肯原谅的时候就会原谅,不肯原谅的时候就都不肯原谅。呜!」 「这可伤脑筋了……真里亚,你有没有什么魔法还是护身符,可以让战人跟朱志香不触怒蓓雅特莉琪小姐?」 真里亚自负对魔女最清楚,让治老哥就透过问她如何趋吉避凶的方式,试图恢复她的自尊心……让我不得不佩服他真的很会哄小孩。 真里亚双手抱胸,认真地思索有没有什么魔法可以让我跟朱志香不触怒魔女,开始翻动小笔记本。 本来还以为这只是她的涂鸦日记,没想到上面还有不少篇幅写得像魔法书一样。 只见真里亚认真地比对其中几页手抄的魔法阵图形……看样子对黑魔术有兴趣的不是只有爷爷一个人啊。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查到了想查的东西,啪的一声合上小笔记本,丢进手提袋,开始翻找袋子里的东西。 看样子手提袋里塞了很多各式各样的东西,接下来好一会儿,只见她接连翻出各种不同的破铜烂铁(对真里亚来说多半是很重要的魔法物品吧),但每一样都不是她要的,拿出来又塞回去。 她这模样简直像哆〇a梦频频拿错法宝,还挺逗趣的。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终于挖出了自己要的东西,露出从上一秒那种眉头紧皱的模样难以想象的阳光表情,拿着这种物体朝我跟朱志香递了过来。 「呜!」 接过来一看,是个看起来非常廉价的护身符。 是个用轻便塑料做成的念珠所构成的手环,还挂着刻有蝎子图样的徽章。市面上不是常常看到那种十二星座饰品吗?游乐场的夹娃娃机奖品里就常常会有。这玩意看起来就是这种货色。 她一共拿出了两个,多半是要给我跟朱志香一人一个。 ……只是这玩意一拿就是两个,更加深了大量生产的廉价感,实在感受不到护身符该有的那种会灵验的感觉。 「这是给我跟战人的?」 「呜!只要戴上这个护身符,就不用担心被蓓雅特莉琪对付了!因为蝎子可以避邪!」 「是喔?原来蝎子有这种效用喔?」 「呜!战人不相信!呜呜呜!」 我的多嘴再度惹火了真里亚…… 真里亚又拿出小笔记本,翻开很多记载不同内容的页面给我看,上面没完没了地描述蝎子有着如何神圣的力量,自古以来各种避邪的魔法阵都会画上蝎子图案。 「……啊,有些年轻的佣人跟我说过,说在魔法理论里蝎子会被当成避邪的象征画出来……」 「是喔,这样啊……」 「呜!蝎子可以保护人不受邪恶的魔法或灾难影响,绿宝石会为心灵带来平静,所以有双重的效果!呜!」 「真的耶,蝎子守着一颗绿宝石。原来如此,这样看起来就挺灵验的。」 由于这护身符看起来实在太廉价,让我很想冷嘲热讽,但看到真里亚拼命诉说她为了我们好而准备的护身符多么有效,就觉得哪怕是这种像游乐场奖品的护身符,应该也会很灵验。 毕竟护身符讲究的不是材质,而是心意。我自认还没有沦落到会去漠视这种心意。 「这样啊?谢谢你啰。我已经跟蓓雅特莉琪小姐道歉过了,不过如果万一还是遇到鬼怪作祟,有了真里亚的护身符我就能放心了,朱志香你说是不是啊?」 「嗯,就是啊!谢谢你啰,真里亚。」 「呜!想要心情平静的时候就戴在手上,放进钱包钱就不会变少!挂在门把上就不会有坏东西跑进来!是很方便的护身符!」 「这效用真了不起。既然真里亚小姐推荐得这么有自信,我想这护身符一定非常靠得住。」 纱音说着双手轻轻一拍,真里亚就挺起胸膛得意地嘿嘿一笑,看来已经完全恢复精神了。既然能让真里亚这么高兴,再多让她当一会儿主角也没什么不好。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谈黄金藏在哪里谈得热络时,她就跟不上话题,一定觉得挺无聊的。 我跟朱志香一边吃着熊泽婆烤的饼干,一边对真里亚问起黑魔术的种种。真里亚显得很高兴,十分健谈的我们的问题,让治老哥与纱音也每次都露出吃惊的模样或说话回应。云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深,但我们几个小辈仍然尽情享受着阔别一年的交流…… 「……嗯?刚刚好像有雨滴在我额头上?」 「咦?有吗?」 让治老哥一边摸摸额头,一边抬头看着天空。 从天空的颜色与空气中那种湿湿的味道看来,随时下起雨来都不奇怪,而且我觉得风似乎也慢慢变强了。 「呜?真里亚没被滴到,只有真里亚没被滴到。呜!」 「放心吧,我也没被滴到。而且到了今晚就会下起大雨,谁也跑不掉。」 「也对,是不是差不多该回去了……?」 纱音做出看手表的动作,也许已经到傍晚了。 「你已经要回去工作啦?」 「是……有幸陪各位一起度过这段开心的时光,非常感谢各位。」 「帮我跟熊泽婆说一声谢谢她的饼干。好了,大家来帮忙收拾。」 纱音说这是佣人份内的工作,坚决不让我们帮忙。但不巧的是我这个人偏偏把抢在女服务生之前捡起掉下去的叉子当成生命的意义,我们抢着帮忙收起垫子,捡起垃圾。 「呜!垃圾飞走了!呜呜!」 「我才不会让它给跑了,我要抢先真里亚捡走!」 「呜!真里亚要捡!呜呜呜!」 「真里亚!你会弄湿鞋子,回去会挨骂的!」 看样子追着被强风吹飞的垃圾,对真里亚来说也算是一种游戏。等到收拾完毕, 风已经变得很强,看样子我们撤收的时机抓得正好。 「多亏各位帮忙,非常谢谢你们。」 「……看来真的没什么时间了,你尽管先回去没关系。」 看纱音慌张的模样,让治老哥猜到她已经没剩多少时间。 「毕竟源次伯对准时要求得很严格啊,要是没能准时回到工作岗位,他应该会挺凶的。」 「我们晚点见,工作加油啊。」 「好、好的……那我先失陪了。」 纱音先对我们行了个最敬礼,就大步跑向玫瑰园去了。 「那我们也回迎宾馆去吧,回去看个电视轻松一下。」 「呜!看电视!看电视,呜!」 「那就这么说定了。回去我们大家一起看电视吧。」 真里亚看来还玩不过瘾,但说要看电视,她也就没意见了。我们就这么爬着平缓的楼梯回到玫瑰园去。 ■玫瑰园 等我们回到大屋的玫瑰庭园,风已经变得非常强,让庭园里无数玫瑰摇摆得像波浪似的。也许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看到这些美丽的玫瑰了,因为今晚的台风多半会让这里变得满目疮痍…… 「玫瑰可能会被今晚的风吹坏啊。」 「是啊。不过我想这些玫瑰应该还挺幸运的喔?因为它们能在台风来之前欢迎到战人你们几位。」 「花总有一天会凋谢。可是或许也就是因为这样,才让人能够更加珍惜绽放的当下吧。」 「也对……真里亚,你也要好好看个够,这一瞬间就是今年的玫瑰开得最漂亮的时候了。」 「呜,看个够。」 真里亚说着突然在手掌上轻轻一搥,想起了一件事。 「……真里亚的玫瑰……会被台风吹走……呜!」 「啊,你是说让治老哥帮你做了记号的那朵没精神的玫瑰?」 真里亚似乎记得那朵玫瑰在哪里,拔腿就跑了过去,我们也从后跟上。 「……呜?呜。」 「之前那朵花是在哪里啊……?记得就在这附近啊。」 我们四处张望,但要在这么多玫瑰花里找出其中一朵实在不简单。即使知道就在这一带,也没那么容易找出来。台风外围的强风吹得开满整个庭园的玫瑰不停摆动,简直像在使坏,故意不让我们找到真里亚的那朵玫瑰在哪里…… 「会不会根本不是这里……要分头找找看吗?」 「也对,就来个人海战术吧……呜?真里亚,你干么拉我?」 我们正要分头寻找,真里亚却一脸不高兴的表情拉着我的外套……感觉得出她的意思是要我们别走开。 「干么,怎么啦?」 「……呜。真里亚的玫瑰在这里,在这里……!」 「可是就找不到啊……?说不定是在这个花圃的另一边,大家分头去找会比较快啊。」 「呜!就是这里!真里亚的玫瑰就在这里!找啦!找啦找啦!呜!」 真里亚连连跺脚……她用手指着附近说就是这里,但我们明明就找不到。 但要去找其他地方,真里亚又会生气,让我们束手无策。接下来好一会儿,我们也只能陪真里亚耗下去,假装在玫瑰丛里寻找。 「……呜。呜……!没有……没有!没有!呜!」 真里亚越来越不高兴,仿佛在说明明应该在这里,为什么会找不到。 「……这可伤脑筋了,真里亚完全闹起脾气来了。」 「真里亚偶尔就是会为了一些一点都不重要的事情钻牛角尖,如果最后能解决也就还好,不然……」 「不存在的东西就是找不到啊……伤脑筋……」 我们正觉得莫可奈何,真里亚忽然大声喊叫: 「妈妈!呜呜!」 朝她用力挥手的方向看去,就看到楼座姑姑的身影。也不知道她是想趁台风来之前再看看这些玫瑰一眼,还是有事要来迎宾馆,只见她从大屋的方向走来,随即注意到女儿叫她的声音而走了过来。 「哎呀呀,你们怎么啦?在找东西吗?」 「要找!妈妈也帮忙找真里亚的玫瑰!呜呜呜!」 「真里亚的玫瑰?」 「之前我们在这附近找到一朵没精神的玫瑰,就在这朵花上做了记号。」 「就是绑上一张包糖果的纸……可是真里亚,如果我记得没错,那朵玫瑰应该长在刚进来很显眼的地方啊。除非它自己长脚跑了,不然我想应该不在这里。我看是真里亚记错了吧?」 「呜!就是这里!就,是,这,里!战人都不相信!呜呜!」 「叫你不要这样呜呜叫,要说几次你才懂!妈妈也帮忙找,你安静点!」 看到以往在我面前始终那么温和的楼座姑姑生起气来,让我小小吃了一惊。既然楼座姑姑也找了起来,我们也就先奉陪,但我们已经找得够清楚,可以确定不在这里了……所以楼座姑姑也立刻理解到那朵花不在这里。 「你说的那朵玫瑰花不在这里。我看应该是搞错了,其实长在其他地方吧?毕竟这里有这么多玫瑰。」 「呜!呜~~!不对i就是在这里!连妈妈也不相信!呜呜呜!」 「就是相信你才在找啊!可是明明就找不到啊!」 「呜呜!可是就是这里!就是这里,偏偏找不到!呜呜呜!」 「那就是有人拔走了吧!总之不要再呜呜叫了!」 「呜呜呜!是谁拔了真里亚的玫瑰!是谁拔走了!还来,还来!呜呜!呜呜呜呜!」 「这我怎么知道!不要再叫了,不要再呜呜叫了!」 楼座姑姑一巴掌打在真里亚左边脸颊上。只有这一瞬间,真里亚静下来停止吵闹。但这种情形当然也只维持了一瞬间,当真里亚知道自己的愿望没能实现,而是遭到拒绝,就闹得更大声了。 「呜呜!呜呜呜!真里亚的玫瑰!真里亚的玫瑰!呜呜呜呜呜呜呜!」 「叫你改掉这种奇怪的口头禅你就是不听!所以班上的同学才会看不起你!你不要太过分!」 又是一巴掌打在真里亚脸上。 这次她不沉默了,反而像溃堤似的越哭越大声……楼座姑姑显然不耐烦起来,再次举起手掌想让女儿闭嘴。 「楼、楼座姑姑……你先别生气……怎么说,她年纪还小,不必跟她当真吧……嘻、嘻、嘻!」 我苦笑着做出搓手的动作想打个圆场,但被一脸正经的楼座姑姑一瞪,就深深体会到我不该多管闲事。 「对不起喔,战人你们可以先回房里去吗?姑姑有些话要跟真里亚说。」 「呜呜呜!没有人相信真里亚的玫瑰!就在这里!呜呜!找啦!快找啦!就是这里!就在这里啊!呜呜呜呜!」 「可是就找不到啊!那不就表示你记错了,其实在别的地方!」 「呜呜呜呜!就是这里!绝对是这里!呜呜呜!」 「那就是不见了!你死心吧!」 「为什么!为什么真里亚的玫瑰会不见!为什么为什么!呜呜呜!」 「这种事我怎么知道!叫你不要一直呜呜叫!」 楼座姑姑又举起手掌,愤而一巴掌打在她脸上。这一巴掌力道很强,打得真里亚摔倒在地。 「嘿嘿……楼座姑姑,就算是女儿,也不可以用暴力啦……」 看真里亚倒在地上发出呜呜声哭个不停,我拦在中间护着她……我知道外人插手管家务事是多管闲事,但我可没学过看到这种事情要乖乖在一旁参观…… 「战人你不觉得奇怪吗?你的学校里有这种会呜呜叫的女生吗?」 「不,都高中了当然没有啦……可是如果在国小,这样呜呜叫不是还挺可爱的吗……?」 「可爱?呜呜叫很可爱?你说这样很可爱?」 看来我这句不负责任的话碰到了楼座姑姑的逆鳞。姑姑凶神恶煞似的一把抓住我胸口…… 「说什么傻话!你知道真里亚几岁了吗?她九岁了!已经国小四年级了!不是幼稚园生了!可是她到现在还在班上呜呜叫,你懂吗!你知道班上同学叫她什么吗!就因为这种奇怪的口头禅,她到现在还交不到一个朋友!不要不负责任,只顾说真里亚可爱,都不去面对现实!你应该认真为她的将来着想!」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就叫你不要呜呜叫了!你还叫!」 真里亚缩着身体,发出更加不服气的抗议声,楼座姑姑用手打她的头。我想去阻止,却被楼座姑姑一把推开……我的背撞在让治老哥身上,接着就听到让治老哥说: 「……以前楼座阿姨也只当作真里亚有一两句幼儿语改不掉……可是到了国小中年级她还是不改,让阿姨非常挂心……」 「说话口气这种小事又没什么要紧的。」 「这样是没办法出社会的……所以这种光景虽然看了会不太舒服……但这是阿姨她们母女的家务事。」 「……也是啦,像我也因为讲话口气粗野,常常挨老妈骂。」 朱志香也这么回答。照他们这种说法,也许尽管这幅光景让人看了心痛,但我这个外人还是不应该擅自插手…… 「战人小时候应该也曾经因为坏习惯改不掉而挨骂吧?」 「……是有过一两个啦。教学参观日在大家面前被骂个不停,实在是有够难为情的。」 「那你应该可以体会现在真里亚她们母女的感受吧……因为她们不希望我们待在这里看……朱志香你也懂吧?」 「……我的确不希望自己挨骂的时候有别人在看。」 「我们走吧,回迎宾馆去。等真里亚回来,我们要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照常迎接她……我想这样应该才是最好的方法吧?」 我觉得让治老哥的说法多半很有道理……但同时也觉得说不定我们只是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实只是从这个令人看了就心痛的场面脱身。 我跟朱志香对让治老哥点点头,转身离开。 我们跟真里亚说要先回迎宾馆去,但看样子她听不进去,而且我们讲这话也很心虚,显得虚情假意…… 「那你自己一个人爱找多久就找多久吧!妈妈不管你了!」 「呜!真里亚要找!只有自己一个人也要找!就算妈妈不管也要找!呜呜呜呜呜!」 「随你便!」 楼座丢下这句话,随即转身快步走回大屋的方向。相信看在真里亚眼里,一定觉得那是非常冰冷而伤人的拒绝。 但楼座却不是这个意思……因为她任凭感情驱使而打了女儿的手,到现在还热辣辣地发烫……因为要是继续这样喊下去,她多半又会控制不住情绪,一次又一次地甩女儿耳光。 楼座离开之后,玫瑰园里只剩下真里亚一个人。 风开始变得越来越强,不时还有大滴雨水打在额头上……但真里亚不能离开,她得先找到那朵快凋谢的可怜玫瑰。那朵花肯定就在这里……但就是找不到。明明知道在这里,却始终找不到。 真里亚怨怼地瞪着那朵花应该在的位置,拼命思索。思考是角度不对,还是看的高度有问题。 ……真里亚凝视着唯一一个点,一次又一次地更换站的位置,始终瞪个不停。 风越来越强了……但真里亚始终留在花圃前面,寻找那朵玫瑰花。 ■金藏的书房 ……金藏留意到打着窗子的雨声,看来雨终于下了。 雨下得比天气预报所说的时刻要晚。金藏应着雨声的邀请走向窗边。雨声是寂静的声响,比最宁静的寂静更加寂静,让人想起人从出生到死亡,终究都是孤独的。 「……蓓雅特莉琪,你也来得太晚了吧?」 或许这句话是对下着雨的天空说的。金藏目光所向之处没有人答话。 「……好了,就让我们开始吧,开始这场我跟你之间的奇迹盛宴……就在此刻,这个岛已经从现世中切离,再也没有谁可以妨碍我的仪式进行。岛上多得是够格让你享用的活祭品,有四个我的儿女,三个他们的伴侣,四个孙子孙女,还有我、客人与佣人!你爱吃谁尽管吃,相信命运的钥匙终将照恶魔轮盘来选择活祭品。一旦轮盘选上我,连我也将成为你的祭品。 ……然而,正因为这样……正因为赌上这等疯狂……相信我一定能够引发伟大的奇迹。好了,尽管吃吧……!相信我将打败这个轮盘。我将赌上一切,首先我就把右代宫家的家督还给你,拿去吧!」 金藏粗暴地打开窗户,摘下戴在手指上的黄金戒指,用力朝外一扔……这时隆隆雷声响起,令人产生一种仿佛闪电收走了戒指似的错觉。 「到时候……等到你复活的那一刻,相信站在你身前的人会是我。我将活到最后,看着你醒来……来吧,蓓雅特莉琪。欢迎来到我所设的盛宴!我拿我创造出来的一切跟你交换,再让我见识一次奇迹……喔喔喔,蓓雅特莉琪…………」 信与伞 10月4日 六 sat. 4th october 1986 信与伞 电视节目上方有串新闻快报的字幕。这些字幕是灾情信息,持续报导各地发出大雨洪水特报与大浪警报的消息。而这些字幕的说服力,当然还是远远不如开始猛力打在窗上的雨滴。 「……下得可真大。不过雨下得这么大,就觉得应该不会下太久啊。」 「你这么说就太天真啦。听说台风的速度很慢,搞不好明天一整天也都会是这个样子啊。而且船只要天气稍微差一点就会停驶了。」 「看来星期天是走不了人啦?……当初我为防万一,特意不在星期一排进外界的行程,这下可做对了。」 「也就是说,嘻、嘻、嘻,礼拜一应该可以逃课了?在岛上生活也不坏嘛!……说到这个,朱志香你每天上学应该都是坐船吧?要是船停驶了,还要去上学吗?还是像卡美哈梅哈国王那样,下雨就放假,刮风就迟到?」 「船停开的日子就会放假,只是事情没那么简单,这种时候老师几乎都会指定自习的内容,日后也会仔细检查,所以不像你想得那么轻松。」 「像梅雨这种雨一下就是很多天的时候,应该也会有连续好几天不能上学的情形吧?」 「有啊。可是每天级任老师都会打电话来,不厌其烦说要我怎样自习,要提出什么报告。」 「想翘课可没有战人想得那么容易。校方对搭船上学的学生另有一套规定,她都有照规定乖乖好好用功。」 「可以上学反而比较轻松啊。在自己房间里容易分心,很难专心用功,然后连续好几天都在写题库,精神上更是气闷得很哪……等我考大学,一定要进一间有宿舍的学校,赶快跟这种不方便的岛说再见。」 「是喔……那顺便问一下,如果上学的时候天气很好,放学却刮风下雨让船停开,这种时候要怎么办?在学校过夜?」 「这种事情也很常发生啊,所以会有宿舍给没办法回岛上的学生住,我们就要住在那里。有时候甚至好几天都回不了家呢。」 「看在每天都得挤载客率超过百分之两百的电车上班上学的人眼里,难免不负责任地觉得搭船上学很有意思,不过看来还是有很多累人的地方啊。」 「常常有冒失的观光客这么说。我早就受够了住海岛的生活,真想赶快把高中读到毕业,跟这种小岛说再见。」 「高中应该也有些学校是全校住宿制吧?你为什么特地挑新岛的学校?」 「我刚开始也希望住宿啊!可是老妈她啰唆得很,要我留下来学当个家督继承人该学的课程、礼仪之类的……结果就是我连高中都得留在老家读。唉,我受不了这种海岛了,真想赶快到大都会生活啊。大都会里管他下雨还是下长枪,随便穿些休闲的衣服穿起凉鞋,走个五分钟就有便利商店,我好想搬去这样的地方啊……」 「哈哈哈哈,朱志香,你再忍耐一阵子就好,你高中不是就快毕业了吗?」 「就是这一阵子我都忍不下去啦,唉唉唉……」 朱志香大大伸了个懒腰,整个人往后靠在沙发椅背上。大概是因为时段不好,没什么好看的节目,我们也只能慵懒地消磨着这段被叫去吃晚餐之前的时间。 结果真里亚并没有回到这间我们小辈聚集用的房间,大概是被楼座姑姑带到大屋去了吧。真里亚一个人待在一群大人身边,听他们讲那些艰涩的话题,一定觉得很无聊吧。 ……虽然想过干脆我们也去大屋,但天气这么差,再加上晚餐时间应该也快到了,于是我们就留在这里。 这时传来一阵很有规矩的敲门声,朱志香大声回答。 「来了~!」 「……晚餐准备好了,请各位移步到大屋。」 是嘉音说话的声音。 下这么大雨,他还特地从大屋跑来叫我们?明明打个内线电话就好了……不过也是啦,有时候对佣人的服务这回事所追求的方向,就是会跟合理化反其道而行。 「肚子也有点饿了,我们走吧。」 让治老哥关掉电视起身。 「我肚子早就饿扁啦。而且宗家的晚餐每次都很讲究啊!还有乡田先生是不是说过晚餐吃小牛排?嗯~光想到就超想吃的啦~!」 「而且每到家族会议的日子更是会格外丰盛啊,连我也很期待呢!走吧走吧。」 一走出房间,嘉音就恭恭敬敬地默默对我们鞠躬行礼。 「那我们走吧,外面雨下得很大吧?」 「……是的,请各位多加小心,别让衣服淋湿了。」 嘉音认出我们三个人后,朝空空荡荡的室内窥探。 「……真里亚小姐不在吗……?」 「她没跟我们一起啊。她不是跟楼座姑姑一起吗?」 ■大屋·客厅 楼座靠在没有其他人在的客厅沙发上,不知不觉间睡着了……她身上承受的负担之大,是小辈们无从想象的。 所以只要稍有放松,疲劳立刻就会引诱楼座去到睡梦中的世界。 源次发现她睡着,拿了一条毛毯过来。正要披到她身上,楼座却像触电似的猛然醒了过来。 「…………啊………………谢谢,是源次伯吧。」 当她理解到碰到自己身体的只是一条毛毯,而且是源次好意帮她披上,这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我吵醒您了吗?失礼了。」 「哪里,没关系的,我本来没打算睡……现在几点了?」 听她问起时间,源次拿出怀表看了看。 「……刚过六点不久。」 楼座感觉上昏睡了很久,一问之下知道没经过多久,于是轻轻摇了摇头……明明完全不觉得有休息到,但笼罩着她的睡意却十分深沉。 「谢谢你,毛毯我用不着……实在不可以在这种不正常的时间睡,整个时间感觉都乱掉了…………雨终于下了说。」 楼座这才总算发现引诱自己进入深沉睡眠的寂静声响,就是来自终于下了起来的雨。 「看起来风也很大呢……是台风终于要来了吗?」 「……电视上是这么说的。说台风行进速度很慢,明天一整天都会是这样的天气。」 「是吗……这么说来今天白天那次,就是我们最后一次看到这座玫瑰园这么漂亮了呢。」 窗外的玫瑰园已经笼罩在风雨之中,看不清楚情形。 「真里亚……对了,真里亚她呢?」 「……我没看见,她没有回迎宾馆吗?」 楼座很清楚自己女儿的性子,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真里亚的个性老实到了可以用傻之又傻来形容的地步……所以要是叫她去找不存在的东西,她就会一直找个不停……即使下起大雨也不例外……! 「……不对,孩子们都先走了,所以那里只剩真里亚一个……!除非有人叫她停,不然就算下起长枪,她也会继续待在那里!连伞都不会拿出来撑!……啊啊,我一时感情用事,竟然做出这种事来!」 身为母亲的自己明明最清楚她有多老实,却一时感情用事,做出了这么过分的事来…… 「真里亚——!」 楼座顶开源次的肩膀,往走廊跑了过去。 ■迎宾馆外 外头下起滂沱大雨,很有台风的模样。或许是地形因素影响,风倒是没有强到台风的等级,看来还不至于吹得连伞都拿不住。即便如此,风雨的势头仍然称得上是强风豪雨,应该没有机会悠哉地欣赏被雨淋湿的玫瑰了。 「眼前还是真里亚最让人挂心啊……她应该不会一个人闹别扭,我们走了以后还继续在找那朵玫瑰花吧?」 「雨这么大,应该不会吧……不过真里亚有时候真的很顽固,很有一股傻劲。」 我们原以为她已经被楼座姑姑带去大屋,也就没有多想。 ……但嘉音从大屋来叫我们去吃饭,他却认为真里亚应该在我们这边,这就让我们十分挂心不下。 「……我在大屋那边都没看到,所以一直以为真里亚小姐在这边,当时楼座小姐在午睡……」 「你过来的路上都没看见?」 「……非常抱歉。我撑着伞用跑的,所以没有注意四周。」 如果走大屋与迎宾馆之间的最短路线穿越玫瑰园,就会从真里亚找玫瑰花的地方微微偏开,更别说雨下得这么大,嘉音没发现她也非常正常。 「与其在这里讨论,还不如直接去找找看……老哥,我们要不要赛跑一下啊?」 「你以为长大六岁就赢得了我?好,我们就来分个高下……走吧!」 我跟让治老哥朝雨中飞奔出去,朱志香与嘉音从后跟来。 「真里亚!听到就回答我!真里亚!」 「是楼座阿姨。阿姨!」 让治老哥一出声回答,楼座姑姑立刻整个人都要扑上来似的跑了过来。 「真里亚在哪里!她没跟你们一起吗!」 「没有,我们后来都没遇到真里亚。」 「真里亚——!」 ……六年前的真里亚只有三岁,是个天真到不管别人说什么话都会全盘相信的可爱小女孩。 ……可是都已经过了六年啊!一般人长到九岁,好事坏事多少都经历过一些,个性上也多少会圆滑一点……你这丫头却还这么纯真无邪……? 「真里亚————!」 绕过玫瑰花花圃,就有个白色的物体翻了过来……是一把白色雨伞。真里亚蹲在地上撑着白色雨伞,还在继续找玫瑰花…… 「…………呜。」 她的脸哭得又红又肿,还被雨水与泥土弄脏,让人看了就觉得心痛。 「你……一直找到现在?」 「……呜……找不到……真里亚的玫瑰……找不到……呜……」 真里亚多半是从开始下雨的时候就一直待在这里,连肩膀都变得很冰。她看来精疲力尽,但所幸撑着伞,不至于全身淋成落汤鸡。 ……大概是真里亚一直随身带着的手提袋里放了雨伞吧……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战人!太好了,你找到她啦?」 「真里亚——!对不起,妈妈真的对不起你。」 楼座姑姑丢掉手中的雨伞,抱住真里亚。 「……呜……找不到……找不到真里亚的玫瑰……呜……」 「晚点妈妈再陪你找……好不好?所以今天就不找了……好不好?」 「…………呜。今天不找了……」 真里亚看样子不能接受,但受冻的身体已经没有力气拒绝。朱志香与嘉音也跟了上来。 「真里亚……你一直留在这里……?」 「……我马上请人在大屋准备毛巾。」 「对不起喔……我真是个坏妈妈,对不起……」 「……楼座阿姨,我们先到屋里去吧,这样下去真里亚会感冒的。」 「……也对……真里亚,我们走吧。不好好洗干净,会被外公骂的。」 「呜……肚子饿了。」 「吃饭时间都到了。真里亚好努力,等天气好了,我们也一起陪你找。」 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淋雨,于是我们带着真里亚走向大屋。 看来真里亚并不像我们想得那么衰弱,一想到晚餐是吃小牛排,立刻呜呜叫了起来,大声嚷着说肚子饿了,完全恢复了平常活力充沛的模样。 ……这次楼座姑姑也不责怪真里亚呜呜叫了。 「原来真里亚有带伞啊?你还真是准备周到。」 「……呜。真里亚才没有带伞。呜。」 「你说什么?那你手上的白伞是哪里来的?」 「呜!跟人家借的!」 看样子是有人好心拿伞来给她用。一般小孩碰到下雨,多半都会找地方躲雨,但顽固的真里亚却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停手不找。 ……相信这个人也是因此才放弃劝她去躲雨,想说至少拿把雨伞来给她。 「是吗?那可得好好跟对方道谢了。是谁拿伞给你的?」 「呜!蓓雅特莉琪!」 真里亚兴高采烈喊出来的,是岛上魔女的名字。楼座略作停顿,小心不去惹得心情正好的真里亚不高兴,委婉地重问一次: 「是吗?那太好了。那,是谁拿伞给你的……?」 「呜。蓓雅、特莉琪!呜呜!」 真里亚立刻感受到母亲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又发出不高兴的声音。因此楼座也不再追问,心想与其问真里亚,还不如在晚餐席上直接问是谁借她的还比较快…… ■金藏的书房 「爸爸,请你至少吃晚餐的时候出席一下,不然家族会议哪里开得成。」 门外传来藏臼一边大声敲着门一边请求的声音。 但他说话的声调中听得出早已放弃,认定反正说了爸爸也听不进去。 「……金藏先生,至少晚餐就去露个脸吧?你的儿女们不都回来想见你一面吗?」 南条与金藏下着西洋棋,以安抚的语气这么说。 「南条,你闭嘴…………动主教没用啊…………还缺一手……」 金藏看样子满脑子都只想着与南条这盘下了许久的棋该如何完成最后的攻防。只见他眉头紧皱,眼睛隔着老花眼镜瞪着盘上局势,耳朵根本听不进藏臼喊话的声音。 「……金藏先生,我肚子也饿了,要不要一起下去用餐?」 「要去你尽管自己去,我可要在这里好好想想下一步棋……今晚我就要跟你分个高下……不然我跟你这盘棋多半是再也下不完了。」 南条自己站起来,要金藏也跟着站起,但金藏的目光仍然始终不从棋盘上移开。 南条知道金藏对西洋棋一向会专注到对其他一切事物都视而不见,但今晚他的专注更远非往常所能相比。 ……简直是在强调他所言不虚,一旦今晚分不出胜败,就再也没有机会下完这盘棋了……看样子不管怎么劝下去,他多半也听不进去。 南条死了这条心,走向一直传来敲门声的门。 ■书房外的走廊 书房的门开了。 ……藏臼没想到金藏真的会出来,当场退开几步,但随即看到南条的身影,这才松了一口气…… 「……南条医师,老爸大人他呢?」 「…………很抱歉,我帮不上忙……如今对金藏先生来说,就只剩下这个房间是他的世界了。」 南条以彻底死心的表情摇摇头,藏臼也再次举起拳头,敲着门大吼。 「……爸爸,你听得见吗?我们要下去了,你随时想下来一起用餐都好,我们做儿女的都在下面等着……」 藏臼喊得这么大声,敲门敲得这么剧烈,金藏不可能听不见……他听是听见了。 但他听如不闻。 不过他已经不像中午藏臼来叫的时候那么暴躁。 ……金藏如今心平气和,显现出一种仿佛委身于命运的达观。 「……我对晚餐与儿女都没有兴趣…………我会离开这里只有两种情形,不是蓓雅特莉琪复活的时候,就是我被选为钥匙的活祭品时……恶魔的轮盘已经开始转动,事到如今还吃什么晚餐……」 金藏对刺耳的敲门声听如不闻,在达观的境地中默默思索下一步棋该怎么下…… ■餐厅 餐厅里还是一样独独缺了金藏的身影。藏臼露出苦笑,与南条一起回到餐厅。 「老爸大人还是一样身体不舒服。没能参加一年一度的家族聚会,他表示非常遗憾。」 绘羽与留弗夫不禁失笑。从金藏的个性来看,他不可能觉得遗憾……而且在场的亲戚里也没有一个人会因为他不出现而遗憾。 「那我们就开始用餐吧。乡田,上菜吧。」 「遵命。那我们开始上菜。」 家族会议的晚餐是一年一度的重大表现机会之一。乡田好不容易等到开始的号令,露出满面笑容点点头。 「……呃,请问是哪一位借了雨伞给真里亚?」 楼座在寂静的餐厅中战战兢兢地开口,立刻引来在场所有人的注目。 「……雨伞?你在说什么?」 绘羽讶异地表示疑问。 「就是……刚刚真里亚待在玫瑰园的时候下起雨来,似乎有人借给她一把白色的雨伞,我想好好道谢……」 「不是我们。楼座你离开以后,我们换了个房间,一直聊得很『愉快』啊。」 「哈哈……就是说啊,啊后来我们几个都一直聊得很愉快。」 秀吉说出愉快这个字眼的声调让人觉得很不对劲,连当时不在场的人都猜得出谈话本身肯定十分不愉快。 「至少可以肯定不是我、绘羽、留弗夫、秀吉妹夫跟雾江弟媳妇啊。」 「夏妃大嫂跟楼座小姑离开以后,我们都一直在一起,一直待到用餐时间。」 「哥哥跟源次伯一起去楼上请爸爸下来吃饭,我们就直接来到餐厅,所以应该不是我们……会好心到特地拿雨伞借给她,我看应该是佣人吧?」 「那么是乡田先生吗?」 楼座问了问乡田。 「……很抱歉,我一直在厨房准备……」 乡田显得有点遗憾,觉得错过了表现的机会。这时熊泽与纱音推着放了前菜的餐车进来。 「那,是熊泽婆还是纱音吗?」 「……您说什么?请、请问是我们有什么疏忽吗?」 纱音中途才进来,误以为众人在找是谁出了错,不由得退缩起来。这时让治以温和的表情跟她解释。 「不是啦,是真里亚一个人待在玫瑰园的时候下起雨来,然后有人拿了雨伞借给她,所以楼座阿姨想跟借她伞的人道谢。」 「……呜……蓓雅特莉琪……」 真里亚噘着嘴,小声说出魔女的名字。楼座姑姑又一次说明状况,熊泽婆听完就大声笑着回应。 「呵呵呵,也不是我们。我跟纱音一直在准备客房,都没有到外头去。」 「……是……很抱歉我们这么不机灵……」 「准备客房?……什么意思?」 藏臼这么一问,夏妃就回答说: 「……我是想说雨下得这么大,各位贵宾要回迎宾馆也很麻烦,所以叫佣人准备好这栋大屋里的客房。」 「……哎~呀,你好机灵呢。说得也是,雨下得这么大还赶客人出去,的确挺失礼的呢。」 「绘羽,你就别再说了……」 夏妃说完后,纱音与熊泽进一步说明: 「是。夫人这么吩咐我们,于是我、熊泽婆跟嘉音三个人都在准备客房……等晚餐时间到了,源次总管吩咐我们去请待在迎宾馆的少爷与小姐,嘉音就帮我们跑了这一趟。」 「的确。这么说来,不就是嘉音去迎宾馆路上找到真里亚,借了雨伞给她吗?」 「……呜,才~不~是~!」 收下雨伞的当事人否定这个说法。 楼座不知道如何是好。她只是想对借伞给女儿的人说声谢谢,却找不出对方是谁。亏她本来还以为晚餐时每个人都在场,一问就问得出来…… 「……那么,是夏妃大嫂吗?」 「对不起,我跟各位『愉快』地聊完以后,头痛得厉害,一直在自己的房间休息,所以都没有到外面去。」 「……那会是谁?是让治你们吗?……应该不可能吧。」 「不是我们。我们一直待在迎宾馆看电视。」 「我们还以为真里亚跟姑姑一起到大屋来了呢……」 「然后嘉音来找我们,问说真里亚是不是没跟我们一起,我们才知道她不在大屋里。而且如果是我们,在拿雨伞之前就会先把她拉到屋檐下了。」 楼座全没了头绪。 亲戚与佣人都坚称不是自己……而且这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这样一来,用消去法一一剔除后,剩下的人也就没几个了。 「当然也不是我。雨开始下没多久,我就去了金藏先生的房间,跟他一起下西洋棋下到刚刚。」 雾江接在南条后面说: 「……这也就表示,也不会是公公了。」 「怎么啦怎么啦……越讲越奇怪啦。还剩下谁啊?」 「那……会是谁?……源次伯吗?咦?等一下,请大家不要误会好吗?我不是在找嫌犯,只是身为真里亚的母亲,想对借雨伞给她的人好好道谢……」 ……拿雨伞借给伫立在雨中的少女这种事十分光彩,没有理由隐瞒,但就是没有一个人举手承认。这是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事情越问越奇怪,开始窃窃私语,留弗夫更露出一副受不了的模样对楼座说: 「……楼座,你冷静点,问拿了雨伞的当事人不就知道了吗?」 每个人都觉得理所当然,歪着头纳闷她为什么就是不能问实际拿了雨伞的真里亚。 楼座却紧咬着下唇,因为她知道问真里亚会得到什么答案。 「就是啊!留弗夫小舅子说得没错。真里亚,啊你跟姑丈说!是谁借了雨伞给你?」 「蓓雅特莉琪。」 这个答案让餐厅一瞬间笼罩在沉默之中,随即爆出哄堂笑声。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是森林魔女蓓雅特莉琪看你可怜,所以拿雨伞借给你了?这可真是一段美谈啊,楼座,就是这么回事了。」 「嗯嗯嗯。」 楼座看来很不服气……心想自己明明只是想对借雨伞这件事道谢,为什么要被拿来大做文章…… 「呜!藏臼舅舅说得对,是蓓雅特莉琪借真里亚的!呜呜!」 「哈哈哈哈哈……那太好了。天真无邪实在很令人羡慕,各位说对不对呀,哈哈哈哈……」 藏臼以明显的嘲笑神情大笑,但真里亚似乎以为他接受了自己的主张,既得意又高兴。 「……这到底什么情形?该不会真的是魔女跑出来借雨伞给她吧?」 朱志香小声这么问我,不让坐在我对面的真里亚听见。 「真里亚会开玩笑吗?」 如果同样一句话是由我家臭老爸这样的人说出来,倒还可以当作是一种幽默。 ……但从真里亚口中说出来,就多了一种令人觉得很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的感觉…… 「不,她从以前就老实又正经到有股傻劲,连那种正常人一听就知道是胡扯的玩笑都会当真啊。我从来没听说过真里亚开过什么玩笑。」 相信最清楚这点的就是楼座姑姑,但话题走向的转变出乎意料之外,似乎已经让她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么说来,既然真里亚说借她雨伞的人是蓓雅特莉琪,就真的是蓓雅特莉琪不会错了?」 「……纯就真里亚这部分来说,实在没办法想象她这说法会是比喻或开玩笑啊……应该还是照字面意思解释才对吧。」 「那是怎样?难道你要说是源次伯穿上那幅肖像画里那种夸张的礼服,拿雨伞去给真里亚用?」 「……这我怎么知道……我才想问呢。」 朱志香耸耸肩表示开玩笑,但表情却没能完全用玩笑两字带过。 前菜端到每个人面前,听乡田炫耀完相关的知识,我们就开始用餐。中途不时听见小小的谈笑声,但总显得有些生份,整个晚餐过程宁静得让人忘不了溜进餐厅的雨声。 ■走廊 熊泽她们推着餐车回厨房路上,遇见了源次与嘉音。 「……是源次伯还是嘉音吗?是不是你们两位之中的一位拿了雨伞给真里亚小姐用?」 「……雨伞?你在说什么?」 「是……听说刚下雨那阵子,真里亚小姐一个人待在玫瑰园里……然后说有人借了雨伞给她,但却问不出是哪一位。」 「……不是我。我当初还以为真里亚小姐待在迎宾馆里呢。战人少爷抢先找到她的时候,她手上就已经撑着一把白色雨伞了。」 「对不起,也不是我……」 「……那,难道说……会是老爷,吗?」 餐厅里的众人与站在这儿的每个人都明白表示不是自己……既然如此,就只剩下金藏一个人…… 「例如老爷有事走在走廊上,偶然看到真里亚小姐待在玫瑰园里连伞也不撑……」 「老爷不太喜欢真里亚小姐。」 源次说完,嘉音也跟着说: 「我有同感……实在没办法想象老爷会为了真里亚小姐而亲自下楼拿伞给她用。」 「哎呀……这可伤脑筋了。那就表示借雨伞给真里亚小姐的,真的是蓓雅特莉琪小姐了?呵呵呵呵……」 熊泽就像餐厅里的亲戚们一样一笑置之。 ……因为除此之外,再也想不到其他方法可以打破这种被拿来大做文章的状况。这时传来了啪啪两声拍响手掌的声音,众人回过头去,原来是乡田从餐厅走出来了。 「好了好了,各位,上菜的时机对晚餐来说也是很重要的,请立刻准备上汤。源次伯,她们在做很重要的工作,请不要拖住她们。」 「……」 嘉音看到乡田对自己尊敬的源次说出这种高姿态的话,立刻朝他露出充满敌意的眼神。 源次注意到他这样,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仿佛责怪他不应将情绪表现在脸上。 嘉音心不甘情不愿,但仍然撇开脸去,换回原来的表情。 「……嘉音,听乡田的话,现在该忙的是上菜。」 「来来来,没时间了,不要拖拖拉拉的!动作要快……!」 乡田从纱音手上抢过餐车,快步抢着推向厨房。 「……那我们也先回厨房去了……毕竟乡田先生性子很急啊……呵呵呵。」 「我、我也先失陪了……」 熊泽与纱音都离开,只剩下源次与嘉音。 窗外有着风雨交加的黑夜,还不时传来轰隆雷声。 「……源次总管,蓓雅特莉琪小姐她……真的回来了吗?」 「……不知道。」 「……要通知老爷吗?」 「不用……如果她真的回来了,自然会出现在老爷面前……而且她个性难以捉摸,即使我们去跟老爷报告,要是她不现身,还是没有半点意义……」 「……不知道老爷的仪式是不是已经开始了。」 「……多半是。但这件事跟我们这些家具没有任何关系……我们要做的就只有报答老爷的大恩,直到最后一瞬间为止。」 「……是……这是我们家具的……职责。」 窗外又响起一声雷声。 除了电光照亮的那一瞬间之外,窗外完全受到夜晚的黑支配。 若说阳光照得到的时候属于人类主宰的时段,那么阳光照不到的时候就是由非人者支配了。如今笼罩住六轩岛与大屋的黑夜,就是由右代宫家以外的另一个主宰所支配的。 不知道是否就是这个主宰看到真里亚独自在玫瑰园里淋雨,觉得她太可怜,才拿了雨伞去借她……嘉音看着窗外玫瑰园中依稀可见的灯光。 这些灯就只是发出一层淡淡的光芒,无法照亮四周。 看着这些光,让嘉音觉得自己仿佛在跟魔女对看,强行撇开了目光……因为他觉得要是不这么做,多半会被这些目光吸过去…… ■餐厅 想来天气多少也有影响吧,我就听说过气压等因素会影响人的身体状况与心情。 众人从刚才就多次试图挥开这阴沉的气氛,但无论提出什么话题,都只能炒热一时气氛,最后还是只能让雨声填满整间餐厅。 甜点是切片蛋糕,上头加了水果冰沙。乡田先生大谈制作方法想画龙点睛,但我听完就是记不住细节。 该坐在首座的爷爷缺席,天气也糟到极点,借雨伞给真里亚的人物还是一样成谜。晚餐就这样在处处让人不痛快的情形下迎来了结尾。 ……事到如今才说这些已经太迟,但我还是痛切感受到吃饭这种东西不但讲究滋味,整体的气氛也很重要。 乡田在这场叫做晚餐的演奏中还身兼指挥家,努力提供许多有内涵的演说试图带动气氛,但看来力有未逮。 餐后问完每个人要喝咖啡、红茶还是柳橙汁之后,他就退到厨房去了。藏臼伯父等到看不见他的身影,这才说道: 「……受不了,亏乡田大显身手,可是气氛这么低迷,这晚餐吃起来也没什么滋味啊。」 「……是啊,一点儿也不错。今天这种心情,不管吃什么都不会觉得好吃。」 「喔?绘羽,我真想问问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情?晚点做哥哥的会帮你,让你心情开朗起来。」 绘羽姑姑表情微微一歪。 ……之前就听说过绘羽姑姑与藏臼伯父感情不好,眼前的对话更让我明白感受到这一点。 仔细一看,表情扭曲的还包括老爸与楼座姑姑。看样子众人心情不好,并非纯粹因为天气…… 「……绘羽姑姑跟我家老爸……心情好像都很差啊。」 「会吗?我倒不这么觉得。」 我跟坐在我右边的夏妃伯母问起,但看来伯母的心情也很差。她一副对这些事丝毫不感兴趣的模样,话说得斩钉截铁。 「还好啦,只是谈大人的话题谈着比较深入。战人你们小孩子还不用在意!哈哈哈哈哈,夏妃嫂子,雾江内弟媳,你们说是不是啊?」 秀吉姑丈笑着这么说,但语气中少了姑丈平常那种开朗,让我隐约可以想象他所谓大人的话题谈得多深入。 而且姑丈都点了夏妃伯母与雾江姐回应,但她们却像根本没听见似的不予理会。 ……虽然不知道只有他们几个大人在场的时候谈了些什么,但已经够让我想起老爸说要去大屋打招呼的时候说过他会胃痛了。 家族会议对小孩子来说是值得高兴的聚会,但对大人来说就未必如此。就是这么回事…… 就在秀吉姑丈被两个大人无视,换来一阵沉闷的气氛时,雾江姐开口回答: 「……我们是在聊小孩子们将来的出路。战人你将来有什么打算?什么都没想清楚就先去念大学再说?人生是一场很漫长的赛跑,你站在这种起跑在线可十分让人担心啊。」 「说到我的痛处了……雾江姐,吃饭吃到一半提起这种话题,会害我消化不良拉肚子啊。」 「哇哈哈……!没错没错,啊我们就是在聊战人跟朱志香的出路!将来的事情一定得仔细考虑清楚才行啊!哇哈哈哈……」 秀吉姑丈附和说他们之前就是在聊这个话题,但实际上多半不是。雾江姐很明显是在扯开话题。 可是既然雾江姐认为这样最好,相信当下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我想通这一点,决定不再对绘羽姑姑与老爸不高兴的理由抱持疑问…… 过了一会儿,放着咖啡、红茶等各种饮料的餐车推了回来,由熊泽婆与纱音端到各人臬上。 接着乡田说明今晚的晚餐就到这里结束。 如果能在更舒畅的心情下用餐,相信这一餐一定会是我这辈子吃过最棒的晚餐。没能以最好的状况迎接最棒的晚餐,让我十分遗憾。 「呜!让治老哥哥,我们吃完饭了吗?吃完了吗?」 「嗯,吃完了。」 「真里亚,没规矩。乖乖坐在座位上喝完饮料。」 「……呜。」 不时响起的雷声似乎让真里亚觉得有趣得不得了。看样子她满心想赶快吃完饭跑去窗边,从刚刚就一直心浮气躁,等着晚餐结束。 ……打雷这回事有人很怕,有人觉得好玩,看来真里亚属于后者啊。所以她一听到让治老哥说吃完饭,就露出满面的笑容。 真里亚站起身来,从椅子下拿出那个连吃饭时也片刻不离身的手提袋,在里面翻找东西。 没有人特别留意到她这样的动作…… 「……这是什么啊?你从哪里拿来的?」 最先注意到的是让治。听他这么问,战人也注意到了。 仔细一看,真里亚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拿着一个漂亮的欧式信封,信封正面以烫金方式印上单翼鹫鸟造型的右代宫家家徽,上面还加上了红黑色的蜡封。整个信封非常有威严,不是真里亚可以胡乱拿出来玩的。 「……真里亚,你手上那是什么东西?」 夏妃似乎也留意到了真里亚所拿的信封有异。以开导小孩子来说,她说话的语气未免太严厉,这才让其他亲戚也留意到事情不对劲。 「夏妃嫂子,怎么啦?」 「……这……是什么?」 「真里亚……你,这是哪里捡来的……」 「这个信封……是金藏先生的……」 南条喃喃说出的这句话,让战人这些小辈也明白了为什么气氛会当场僵住。 真里亚所拿的信封,是特别订做给右代宫家家督——也就是金藏——私人使用的信封。 ……也就是说,这只可能意味着一种情形,那就是信封里收着来自金藏的讯息。 藏臼与留弗夫也大感兴趣地看着信封,接连说道: 「哦……为什么这种信封会出现在这里……?」 「……这……这下可跑出了个有意思的东西啊。」 「……啊、啊让我也看一下……!」 「呜!不行,要真里亚来念!她说要由真里亚念给大家听!」 秀吉姑丈伸手想从真里亚手中抢过信封, 但真里亚紧紧抱住信封不让他拿。 「秀吉姐夫,不可以对小孩子用强……真里亚,你这信封是怎么来的?」 「呜!蓓雅特莉琪借真里亚雨伞的时候一起拿来的。她说等吃完饭,就要真里亚念给大家听!真里亚是魔女的信、信……『信差』!呜!」 「信差……?嘻、嘻、嘻,这个岛上的魔女还挺时髦的嘛。」 战人故意说笑,但没有一个人跟着笑。 「……那、那里面到底写了什么?真里亚……?」 「呜。要念了!呜!」 真里亚随手打开了信封……由于信封只用蜡封住,封蜡应声剥落,信封就这么打开……蜡块滚落到桌上,秀吉立刻捡起来仔细打量。 接着他把蜡块放到桌子中央,夏妃、雾江与南条都瞪大眼睛仔细端详。蜡块上压印着右代宫家的家徽,同时也是金藏专用徽章的单翼鹫鸟图案。 「…………这是家督的徽章。」 「……我也收过金藏先生的信所以很清楚,错不了,这是金藏先生的封蜡。」 但雾江却对这个可能性表示疑问: 「可是这栋大屋里应该另有同样的徽章吧?例如说如果另有封蜡专用的印章存在,就算不是金藏公公本人,也可以弄出一样的封蜡吧?」 「不,金藏先生封蜡的时候,一定会用自己戴在手指上那个『右代宫家家督之证』的戒指来压印。这形状与复杂的图案……错不了,是金藏先生的封蜡……」 南条这么一说,藏臼就插嘴驳回。 「这可未必。只要是这个家的儿女,应该都收过老爸的信。只要用信上的封蜡来仿造徽章,要冒用老爸大人的刻印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跟老哥有同感。无论压印在封蜡上的徽章跟老爸的徽章有多像,都不能百分之百证明这是老爸刻的,所以这没办法证明这个信封是老爸的。」 「我也完全同意。只看封蜡上压印的图案,就认定是爸爸的信,这我实在不能认同。南条医师,可以请你不要乱说话吗……?」 「……这可失礼了……是我太冒昧了……」 藏臼等一班兄弟姐妹接连否定南条的话,说真里亚拿的信封未必就是金藏的。因为他们害怕,他们由衷害怕信上写着金藏的意思,害怕这封信发表的内容会对遗产分配产生决定性的不利影响。 「……真里亚……这个信封是借你雨伞的人给你的,对吧……?」 「呜!」 「讲呜谁听得懂!到底是不是!」 「呜……嗯,呜。」 「也就是说……是魔女蓓雅特莉琪,把雨伞跟这封信一起拿给了真里亚……?」 「呜!」 真里亚用力点头。 「……我,我也跟外子同感。这只是来路不明的人拿来的黑函,根本不需要看。」 「看一下又不会怎么样,不是吗?」 战人装痞对朱志香这么说。他自认压低了声音,夏妃却听得清清楚楚,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那、那真里亚,就是……是蓓雅特莉琪要你吃完饭以后念信给大家听?」 「呜!」 「……有什么关系呢?各位,这不是公公的信封,是蓓雅特莉琪的信封。先不讲到底是谁的,等看了信上的内容再来判断也还不迟吧?」 「说……说得也是。虽然不见得就是岳父写的,啊不过我们很好奇上面写了什么也是事实……真里亚,我刚刚不应该硬要抢你的信,对不起!我跟你道歉,可以请你在大家面前念出来吗?」 「真里亚,你念出来。」 「呜。」 真里亚就在全家族精光暴现的目光凝视下摊开了信纸…… 「……你觉得真的是老爸的信吗?」 「应该不可能。老爸大人要对我们发表什么事情的时候,就算不是亲口说,也是透过源次啊……我实在不觉得他会用这种风雅的方式讲。」 「就是啊,何况叫真里亚当信差,就更不像是爸爸会做的事情了……楼座,应该是真里亚想吓我们一跳,才想出这样的表演吧……?」 「……真、真里亚这孩子做不出这么机灵的事情。」 「要念了。呜。」 这几句话明明是从真里亚口中念出,声音却让人觉得与平常的她不一样,让众人鸦雀无声…… 「右代宫家的诸位,欢迎来到六轩岛。我叫蓓雅特莉琪,为金藏老爷效劳,担任宗家的顾问炼金术师。」 「……太离谱了……!」 「闭嘴!」 真里亚不理秀吉与绘羽说话,继续念下去。 「我依照契约,长年为这个家服务,然而金藏老爷已于本日宣告本项契约结束,因此从本日起,我将辞去宗家顾问炼金术师的职务,特此敬告各位。」 「……无聊,都是鬼扯……!」 「我、我听不下去了……!」 藏臼与夏妃表示愤慨,但真里亚继续念: 「接下来我必须对各位说明契约的部分内容。当初我蓓雅特莉琪开出一个条件,借出大量黄金给金藏老爷,这个条件就是当契约结束时,他必须缴回全数黄金,而我也将收回右代宫家的一切做为利息。」 「岂、岂有此理!」 「……从、从一开始就岂有此理啦……!」 「说穿了不就是所谓恶魔的契约?然后现在契约结束,所以她来收利息了,不对,应该算是来收取长年累积的退休金?这魔女做事还真是一点也不肯吃亏啊。」 「战人,现在最好别乱开玩笑……」 战人露出一脸觉得现在不开玩笑要等到何时的表情。因为周遭每个大人不是脸色苍白,就是一脸茫然。 「只听到这里,各位多半会怨金藏老爷太狠心。然而金藏老爷为了提供将财富与名誉留给各位的机会,还追加了特别条款。一旦达成这项条款中规定之条件,我将永远丧失收回黄金与利息的机会。」 「……特别条款……?」 「是、是什么条款……?」 「特别条款。契约结束时,蓓雅特莉琪有权收回黄金与利息,但若有人找出隐藏的契约黄金,蓓雅特莉琪需永远放弃所有权利……利息从现在起就开始收回,但若各位之中有任何一人达成特别条款之规定,包括已经收回的部分,我都会全数奉还。另外我已经收下了象征继承右代宫宗家家督职位的『右代宫家家督戒指』,做为收回的第一项利息,尚请各位透过封蜡上的压印检查。」 「……就是指这块蜡?老爸怎么可能放弃戒指!」 藏臼仿佛恨不得在上头瞪出洞似的瞪着封蜡,绘羽与留弗夫也以同样的眼神从他身后瞪视。 「的、的确,之前下西洋棋的时候,我就觉得金藏先生的手指上好像少了些什么……」 「南条医师!请你不要只凭模糊的记忆就信口开河!」 「是真是假我们在这里也分不出来。到底公公是不是真的把戒指交给了别人,这封信所说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这些都只要直接跟公公问个清楚不就好了?」 「是、是啊,啊雾江嫂子说得没错……」 「……就不知道金藏先生肯不肯回答了……有时候他的想法实在不能用常理推断……」 「无论如何,这些都只是胡扯……!这种黄金幻想本身就只是老爸大人搞出来的幌子。要谈这些子虚乌有的黄金,你们几个自己谈就够了!」 「可是哥哥,魔女不是说过她会把家督的地位跟所有财产交给找到黄金的人吗?也就是说蓓雅特莉琪小姐还身兼爸爸的顾问律师,或者该说是金库管理员……?」 「我、我不能相信会把这种可疑的文书交给小孩子的怪人!」 夏妃拒绝承认这封信。留弗夫制止她,转而逼问长兄: 「老哥……我要你说真话,老爸的财产有可能由一个连老哥都没听过的人物在掌管吗!」 「没、没有,不可能!我代理家督的职责,老爹的所有财产我都掌握得一清二楚!照理说没有人能瞒着我为所欲为!」 「那不就表示其实有这么一笔财产不在藏臼哥哥掌握之下?」 「怎么可能?不可能会有这种东西!」 「……有啊,爸爸就是拥有哥哥没掌握到的资产。」 「不可能会有这种东西!」 「不对,就是有……那就是岳父,不,是蓓雅特莉琪的黄金!」 「我们先厘清一下这整件事吧。说穿了就是老爸有个连哥哥也不知道的心腹,而且这些年来这批黄金始终交给这个人保管运用。再不然就是有个大富豪没事找事,用这种写得像恶魔契约似的条文提供融资给老爸?」 「……会不会是这个心腹人物蓓雅特莉琪想考验我们这一辈,看谁够格让她融资黄金?」 雾江这句话,是他们这几个兄弟姐妹都想弄清楚的。 现在回想起来,大厅的魔女肖像画下方一直有着那么诡异的碑文,暗示揭开碑文之谜的人将能得到一切……但直到今天都没有一个人明白肯定这一点。 这只是因为他们在作梦,相信这个想法会成真。 而这个美梦就在此时此地,透过蓓雅特莉琪的一封信明白讲了出来!信中明白宣告谁能找出隐藏的黄金,就可以得到右代宫家的一切。 「关于藏黄金的地方,金藏老爷已经透过放在我肖像画下方的碑文公开出来。对所有能看到碑文的人而言,条件都是公平的。只要能找出黄金,我就会奉还一切。 那么今夜就请各位尽情享受与金藏老爷斗智的乐趣。我衷心祈求今夜会是知性而优雅的一夜。 ——黄金的蓓雅特莉琪」 ■金藏的书斋 「……爸,你一定听得见!请你回答我!」 金藏书房的门仿佛成了打击乐器,连连遭到剧烈敲打。门外传来的喊声来自藏臼、留弗夫,有时还听得见绘羽的声音。是他的一群儿女想问清楚那封可疑信件的真相。 金藏在用餐。桌子上铺着典雅的桌布,重现出楼下餐厅里华美的晚餐。金藏只顾默默进食。 纱音撤下空出来的盘子,不安地交互看着一直发出敲打声的门与金藏的脸。 「……他们在叫您……要响应吗……?」 「别理他们就好。神和我的晚餐都以沉默为贵。」 「……要请他们安静吗?」 「不必,源次。他们怎么喊我都听不见。」 金藏毫不在意地享用晚餐。源次静静一鞠躬,退下一步,紧接着像影子一般侍立在源次斜后方的嘉音就开口说道。 「……听说真里亚小姐从蓓雅特莉琪手中收到一封信,请问要去查证真假吗?」 「哈哈哈哈哈……那丫头这么快就开始啦?…………来吧,蓓雅特莉琪,我有的是硬币可以赌,且让我们尽情共度今宵吧……我可不打算输。你的微笑永远属于我。只要能再看一眼,别说是富贵与名誉,连我这条命也不足惜。 ……好了,轮盘开始转动了。球会滚到哪一格?是黑?是红?还是庄家通杀?来,尽管开始吧,蓓雅特莉琪。我会再次让你见识到奇迹的力量!」 黄金传说 10月4日 六 sat. 4th october 1986 黄金传说 ■客厅 魔女托真里亚转达的神秘信件占满了我们每个人的脑袋,连晚餐上过哪些菜色的记忆都被赶到九霄云外。 真里亚被楼座姑姑与其他亲戚轮番质问,但无论她怎么说,大人就是不相信,让她大大闹起别扭,连我们找她说话她都不理。 老爸他们为了黄金的消息大为动心,大谈财产要怎么分配,根本忘了我们这些小辈都还在场。 ……尽管心知他们背地里多半就是在讲这些事情,但我们小辈实在没料到他们谈得这么露骨,让我们受到不小的震惊。 ……从我有一句没一句听到的部分来看,我们的爸妈似乎每一个人都想尽快、尽可能多拿到一些钱。只听到他们讲爷爷的遗产怎样怎样,找到黄金的时候又要怎样怎样分配,又是先付款又是现金什么的。 那种丑陋的模样,连我这个亲生儿子都看不下去。 ……看来朱志香似乎也有同感。没有人叫我们离开,我们就自行走到没有大人在的地方聚在一起…… 「……原来如此。我现在很清楚爷爷为什么连吃饭时间都不肯露个脸了。我家爸妈真的让我幻灭!开口闭口就是钱啦,遗产啦!真亏他们好意思这样大剌剌分起赃来!」 「我对臭老爸是早就已经幻灭到了极点,也没办法再扣分了。嘻、嘻、嘻!」 「我、我还不是一样!可是……今晚那样我真的看不下去,打从心底觉得看不下去……」 朱志香忿忿地低着头……看样子她尽管平常爱装坏嫌弃爸妈,实际上却并非由衷厌恶。这点从朱志香会受到这么深沉的打击就看得出来。 「……你们还未成年,都靠爸妈养育,所以多半不知道……赚钱这回事可没有那么单纯,那么干净。我不会要现在还未成年的你们懂这件事……但是你们的爸妈也都在努力,至少这点希望你们可以认同。」 「……受不了,让治老哥真是成熟。」 「让治老哥你已经出社会在工作……可是真扯到钱啦、财产啦,你有办法变成像我老爸他们这样贪心的秃鹰吗……?」 「…………如果只牵扯到我自己,我当然不想这样。可是一旦得扛起家人、公司职员、部下跟他们家人的生活……有时候也许就是得挺身抗战。」 「……我不要打这种仗。听到他们讲说要怎么分爷爷的财产,我只觉得想吐。」 朱志香做出模仿吐痰的粗暴动作……她忿忿的模样在在透露出无限的伤心…… 「就别再说这个了吧?讲什么爷爷藏起来的黄金怎样怎样,开口闭口就是财产遗产的,这些都是老爸他们的问题,不是我们的问题。」 「我也有同感……我想我们小辈的责任,就是至少机灵点,别去打扰他们讨论。」 「……啐,总觉得很没意思啊……」 「大人很肮脏」这句老生常谈每个人都听过……但我们却是亲眼见证到,所以受到不小的震惊,这是不争的事实。 让治老哥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我则是早已对老爸幻灭,受到的打击都不算太大……但朱志香似乎不一样。 看样子朱志香所受的打击远比我想象中还深……想来这丫头虽然故意装得一副说话粗野的模样,骨子里却跟以前没有两样。 ……她到现在还是一样,是个不懂得怀疑别人、心灵纯真又纤细的小丫头。相信她对双亲也一定有着该有的尊敬。 ……结果却看到双亲在小辈们的眼前,和兄弟姐妹光明正大地开口闭口都在大吵钱跟遗产,想必她一定受到了非常大的打击…… 「……朱志香,请你千万不要讨厌令尊令堂……我不会要求你体谅他们,但至少不要讨厌他们。」 「这我知道,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换作是六年前幼稚的我,应该会继续闹消沉的朱志香……但好歹我也有了六年份的长进,知道现在最好还是让她静一静…… 朱志香撇开脸去,走出客厅……意思多半是要我们别去烦她吧。我也只能默默目送她那少了一贯活力的背影离开…… 「……对了,真里亚跑哪儿去了?」 「大概还在肖像画前面闹别扭吧。」 真里亚将魔女当成向往的目标,所以对她来说,能跟蓓雅特莉琪接触,还从她手中拿到一封可以当作证据的信,肯定是一件希望能让大家又惊又喜的事。 但大人却怀疑这件事的真假,不接受真里亚的说词,彻彻底底对她盘问了一番。 ……连我也不难想象这会伤真里亚多深。 无论真里亚还是朱志香,都让我们不敢去找她们说话……到头来我也只能跟让治老哥一起委身于黑夜里下个不停的雨声之中…… 「不知道这台风多大啊……看看电视新闻有没有报好了。」 让治老哥走向放在客厅角落的电视机。他没有叫我一起去,而且我根本不在乎台风现在行进到哪里,所以也不去看电视,留在窗边发呆。 「……看起来风不是很大,可是海上的风浪可能就大得很了。看天气预报倒是说还发布了暴风警报。」 「是雾江姐啊……他们大人这么久没见,聊得还开心吗?」 看来我讥讽的意思传达到了,雾江姐耸耸肩膀。 「……这种让人胃痛的话题大概会讲到天亮吧,想到就讨厌。」 「算了,就让他们去争爷爷的财产,当秃鹰当个过瘾吧……感觉糟透了。」 「这我有同感。如果可以像你这样离席,我也很想这么做……可是我不能这样,即使没有发言权也不行。你知道吗,当伴侣也是很辛苦的呢。」 雾江姐苦笑着叹了口气。说得也是,嫁进来的雾江姐在这个家多半没有发言权。 可是她还是必须扮演好伴侣的角色,在老爸身边支持他。 ……既然站上了火线,精神上的负担肯定比我大得多。我不至于想道歉,但还是觉得说坏话说过了头,也就不继续讥讽了…… 「他们谈得怎么样了?还是一样都在讲神秘魔女蓓雅特莉琪吗?」 「……算是吧。针对公公过世时遗产要怎么分配这件事,他们四个兄弟姐妹长年来一直在协议密约,企图由他们自己决定……这时却跑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第五人,而且想让事情变得复杂,他们当然不可能心平气和了。一下子互相谩骂,没多久又想连手……就算不是夏妃嫂子也会头痛起来啊。」 从每个人都想比其他兄弟姐妹多分一些的观点来考虑,他们之间处于竞争的关系;但换成不想让自己兄弟姐妹以外的人拿走一块钱的观点,他们却又站在同一阵线。 虽然雾江姐不肯告诉我详情,但看来他们就是不厌其烦地要讨论出休战协议、防止有人偷跑的规则、各种状况下要如何保卫自己的那一份,以及最坏的情形下要如何采取法律途径因应等等。 ……做到这个地步,就让人觉得已经不只是看不下去,甚至会佩服起他们的强悍…… 「这么说来,会不会蓓雅特莉琪根本就是爷爷派来的打手?……他大概是想给这些企图瞒着他分配遗产的儿女们一点颜色看看吧。嘻、嘻、嘻!」 「真不知道这蓓雅特莉琪到底是何方神圣。如果她说的话都是真的,而且还知道公公把黄金藏在哪里,甚至连家督的戒指都交给她保管……公公一定对她非常信任。」 「再怎么说我也不觉得会是骑扫把的巫婆……不过看来肯定是个很怪的人,怪到称她作魔女也不过分。」 「要是真里亚肯详细跟我们说说这方面的情形就好了……可是大家对那么小的孩子那么激动,狠狠吓着了她,本来问得出来的事情都问不出来了。他们是不是连『北风与太阳』的故事都没听过呀。」 「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真里亚从一个自称蓓雅特莉琪的人物手中拿到了这封信……明明自己现身直接跟大家说就好,偏要托人送信,自己却继续躲着,这个怪人还挺内向的嘛,哈哈哈哈哈……」 「……战人,我问你,你觉得这个叫做蓓雅特莉琪的人物真的存在吗?」 「谁知道呢,我想终归是化名吧。例如说公公准她担任代理人,冒用他妄想中魔女的名字。」 「不是,我不是问你这个。现在这个六轩岛上一共有十八个人……你觉得有第十九个人存在吗?」 原来这个岛上现在足足有十八个人啊?想到这里,我屈指一算,还真的有十八个。 「你问我是不是有第十九个人存在……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看样子拿雨伞借给真里亚的人物,不在我们这十八个人之中。那么比较合理的推论,应该是想必还有第十九个人在岛上,就是这人借了雨伞给真里亚,对吧?」 「……这……倒是没错啊。」 「那么这个人物现在人在哪里?至少刚下雨的那一瞬间可以确定这人是在岛上,然后天气越来越恶化,这种情形下船根本不能出海。那么这个人物就还在岛上,还得找个地方躲雨才行……而且还不能被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看见。」 「……的确,我们分别在大屋还有迎宾馆里面晃来晃去,可是没有一个人遇见这第十九个人……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岛这么大,除了大屋跟迎宾馆以外,可能也有别的地方可以躲雨。」 到现在我才隐约注意到雾江姐在怀疑什么,猜出她的话题指向什么方向。 雾江姐否定有第十九人存在的可能……她认为蓓雅特莉琪就在这十八个之中……也就是说,她认为是有个我们都很熟的人物冒用这个名字。 「如果蓓雅特莉琪说的话是真的,那这个人物毫无疑问是最上宾,是公公最信任的心腹……公公不可能不好好款待这样的人物,不可能不请她进大屋来,可是我们之中没有一个人看见这样的人物。」 「请等一下,这个推理会不会跳太快了?这个人物的确没让我们任何一个人看见,可是应该不能就这样否定第十九个人存在吧?说不定她有她的理由必须偷偷登陆,然后一直躲着不出来……这就是所谓证明恶魔存在与否的命题。要证明她存在很简单,只要这个叫蓓雅特莉琪的家伙出现在我们眼前打个招呼就能搞定,可是要证明没有第十九个人存在,就根本不可能了。」 「……嗯,你推理的角度不差。就现况来说我们的信息不够,没办法肯定或否定第十九个人的存在……可是啊,如果把棋盘翻过来,就几乎可以断定不可能有第十九个人存在。」 「把棋盘翻过来」是雾江姐的口头禅。 ……我也被她传染,偶尔会讲出这个说法。 西洋棋或将棋下到不知道怎么下才好的时候,只要把棋盘转过来,从对手的角度去观看全局,往往就能看出活路所在。 引伸出来的意思,就是置身于敌方的立场来思考。 「……你听好了,我们就假设蓓雅特莉琪是实际存在的第十九个人物。这个人物偷偷跑上岸,一直躲着没让任何人知道。会这么做一定是有理由的吧?那她为什么又要特地现身,把信交给真里亚?」 这的确有矛盾。明明应该是有理由才会躲着不见人,却又光明正大在真里亚面前现身。 「这……真里亚不是也说过,说蓓雅特莉琪派她当信差吗?大概就是因为真里亚年纪最小,最听话吧?」 「需要找人当信差吗?想把信送到家族会议的场子,只要对四个兄弟姐妹都寄一份,就不用担心被隐瞒不报。根本没有理由要带着信偷偷亲手交给别人啊。」 「………………的确……说来还真奇怪。」 「而且如果蓓雅特莉琪真的存在,而且想向众人强调她的存在,只要光明正大在大家面前现身就好了。但她却不现身,而是透过真里亚这么一个小孩子描述出一种像是只有模糊轮廓的形象,这是多么不清不楚,多么矛盾?你想清楚一点……这人在真里亚面前现身,带给我们一种有第十九人存在的印象,却一直躲到现在这一瞬间,都不在我们面前现身,你想清楚这两者之间的矛盾……然后你记住这些矛盾,再把棋盘翻过来看看。也就是说,要想想这个人物会想让我们认为有蓓雅特莉琪这第十九个人存在,到底有什么目的。」 「……如果这个人物想躲起来,就没道理强调自己的存在。如果想现身,就没道理用转交信件这种兜圈子的手法……这代表……?」 「简单,就是说蓓雅特莉琪其实就在我们这十八个人当中,所以才会创造出第十九人存在的幻想……这样大摇大摆强调第十九人的存在,能得到好处的并不是躲藏起来的第十九人,而是已经存在的十八个人……当然我这个推理到处都是漏洞,根据十分薄弱,只要其中几个前提翻盘就会立刻遭到破除。可是我认为几乎是错不了的。」 ……整件事突然变得让人很不舒服。 是谁拿了雨伞跟信给真里亚?先前问过的结果,十八个人都不是这个人物。 现在却推论出蓓雅特莉琪就是我们十八人当中的一个。这个人物隐瞒自己的真实身分,冒用蓓雅特莉琪的名义,到底有什么企图……? 「我也怀疑过是真里亚自导自演,但文章内容非常讲究,很难想象会是真里亚自己准备的……可是,也不能否定真里亚跟别人同谋的可能性。」 「喂、喂喂……真里亚才九岁耶?你说她会跟谁同谋什么东西啊!而且她个性那么正经八百又老实耶?」 「是啊,我也很清楚真里亚的个性……可是正因为这样,我才觉得更有可能。真里亚是个爱作梦的少女,她向往魔女,盲信魔女存在。如果这个自称是蓓雅特莉琪的人物在她面前说自己是魔女,她应该会兴高采烈地全盘相信吧。」 「……你的意思就是说,只要穿上那幅肖像画里那种繁复的礼服,要骗真里亚也就不难?」 「这样推论下来,我们这几个女性全都有嫌疑就是了……总之要解开这个谜题,详细问出真里亚到底遇见了谁,应该就是最好,而且也是离我们最近的钥匙……可是这把钥匙却被深深锁进少女内心深处。每个人都劈头就否定魔女的存在,质问她说这个人物到底是谁……我想真里亚短期内是不会对大人敞开心房了。」 ■肖像画前 昏暗的大厅里,蓓雅特莉琪的肖像画前面……真里亚啜泣不已。 「……呜……呜……每个人,都不相信真里亚见到了蓓雅特莉琪!……呜……呜呜……都拿蓓雅特莉琪给的信出来了,大家还是不肯相信……!……呜……呜……呜……咿……咿……」 ■客厅 雾江姐继续说下去。 「总之钥匙掌握在真里亚手里。有这把钥匙,就可以知道蓓雅特莉琪到底是我们十八个人当中的一个,还是第十九个人。」 「……真里亚可是很顽固的啊。她一闹起别扭,心情可没有那么容易恢复。」 「战人你还是个孩子,能哄她心情转好的机率应该比我这个大人要高……等她心情好了,你就去问问看……尽管我对遗产分配之类的话题没兴趣,但遇到这种王道豪宅推理剧场似的情境,你不觉得很兴奋吗?把信交给真里亚的人物到底是谁……我求知的好奇心都痒起来了。」 「被叫去谈分钱这种想到就烦的事情,还会觉得兴奋,你也太强悍了吧……大人真是了不起。」 我傻眼地耸耸肩。 ……可是她注意到了。相信她一定是注意到我听见上一辈之间露骨的谈话内容而沮丧,所以才讲这些来让我转换一下心情……而我至少也已经恢复到有精神挖苦人了。 ……雾江姐不是我真正的老妈,而且我也一直不想称她为老妈……但现在这样就让我觉得她好成熟。 「喂,你们这几个小鬼原来跑到这里来了啊?雾江你补妆也补太久了吧,从下次起我也要补妆。」 「对不起,女人化妆就是很花时间嘛……倒是你们兄弟姐妹有没有好好享受到天伦之乐啊?」 「嘿嘿嘿,相信你们一定聊得和乐融融啊。」 雾江姐立刻用手肘顶了一下我腋下的要害。 「……说是要冷静一下,所以先暂停。这下大概得讲到天亮了,想到就想哭啊。」 臭老爸还是一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看来已经掩饰不住疲惫了……我不打算同情他,但比起他平常活力充沛的模样,现在他的确显得憔悴多了。 「不过这雨可真夸张,下得我连迎宾馆都不想回去了。听说夏妃嫂子在大屋帮我们准备好了过夜用的客房,你打算怎么办?」 「……这应该可以等散会再想吧?要是到时候已经没有力气回房间,就在这里叨扰一晚吧。」 「也对,到时候再想就好……战人你怎么打算?」 「我待在这里只会妨碍你们,我会机灵点,乖乖回迎宾馆。」 「……这样啊?你马上就要回去吗?」 「还没决定。一个人回去多寂寞啊?我会等我们小辈都到齐了再回去。」 「也对,这样就好……那战人,我看你今天晚上应该没这么简单睡着吧?」 「大概会跟他们聊天吧,看这样子应该会聊到天亮啊。这又怎么了吗?」 「……这样啊。如果我们大人开会开完了你还没睡,有些话我想趁一家人都在的时候说。」 「……干么?一点都不像你的作风。」 雾江姐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种情形,小声问老爸说怎么回事……看样子雾江姐也猜不出老爸想讲什么。 「……这些话我希望雾江也一起听……我晚点会说,现在不要问我,算我求你们。」 「……?」 我想再也没有谁会比我家臭老爸更不顾家……这样的老爸却说有些话想跟全家人说……我跟雾江姐也只能惊讶得瞪大眼睛。 「别一脸被吓到的表情,怕的是我好不好……毕竟……」 说到这里他先顿了顿……记得老爸根本不喜欢故意吊人胃口啊。 「……老爸,你这样会让我很不舒服啊。我们现在不就一家人都到齐了?别吊胃口了,赶快说吧。」 「………………我大概……今晚,就会被杀。」 一声大雷响起,看样子是打在相当近的地方。电光将老爸的表情照得苍白无比,深深烙印在我脑海中。 ……老爸平常总是自信满满,脸上始终有着目空一切的表情……现在他的表情却怯懦得没有办法形容。 ……憔悴得甚至让我以为不是老爸,而是另一个长得很像他的人。 「啥、啥?……你在说什么鬼话?这不像你啊!」 「嘻嘻,我也有同感。怎么啦?突然变得这么懦弱,一点都不像你。」 「……我也去补个妆,别跟来。」 老爸无力地转过身去,留下我跟雾江姐还站在原地瞪大眼睛。 「他搞什么?……今晚就会被杀?难道老爸被那封怪信给吓到了?我看他是看太多讲连续杀人的电影吧。」 「…………嗯——」 雾江姐不回应我的玩笑,眼睛一直盯着老爸越走越远的背影…… 「……你叫留弗夫现在就说,他却不肯说,转身就走。明明说有话要跟全家人讲,却又不回答你。为什么?……把棋盘翻过来……会得到什么答案?」 「说有话要说却又不说的矛盾……这怎么回事啊?从老爸的观点来看,就看得出什么迹象吗?」 「……嘻嘻,的确看得出来。他有话想说,但是没有勇气自己开口,所以正确答案是:『所以赶快跟上我,把话问出来』。『别跟来』也要反过来解释才对,『赶快跟上来问个清楚』才是正确答案……受不了,他就是这么依赖人。」 「咦咦?这样推理可以吗?根本乱七八糟。」 「呵呵呵,你觉得名侦探或名刑警有办法推理男女之间的心意或心思吗?不行吧。摸索异性的心意,可是远比揭露难解案件更高超的学问呢。照我看来,恋爱小说的谜题推理起来要比推理小说名作还难得多了。」 「是……是喔,有这样的喔……」 「我要去陪这个依赖心很重的大少爷了……别看他平常都在虚张声势,今晚讨论得这么剧烈,他真的精疲力尽了。相信他一定想找个人依靠,响应这种需求是伴侣的责任。」 「是喔,你们可真恩爱,那我那个臭老爸就麻烦你照顾啦。」 「好的,包在我身上。」 雾江姐转身走远,我朝她的背影说了一句话。 「……咦?你说什么?」 「没有,只是说声谢谢,多亏你跟我说这些,我郁闷的心情好得多了。」 「那就好。沟通是很重要的。」 雾江姐对我眨了眨一只眼睛回应,从离开的老爸身后跟去—— ■大屋内角落一处昏暗的走廊 灯光照不遍的昏暗走廊上,有着夏妃的身影。 不时听得见雷声,但夏妃的表情并不因此改变……那是一种精疲力尽的表情。 夏妃脑海中浮现先前餐厅里亲戚之间的谈话…… 蓓雅特莉琪宣告不只是黄金,连右代宫家家督的职位与所有财产,都要送给解开谜题的人……也就是说,她打算撼动藏臼身为长子就能继承家督的绝对保证。因为他的几个弟弟妹妹本来是完全没有机会继承家督的。 蓓雅特莉琪的这个「提议」对他们这几个人来说有着无上的吸引力,也就难怪他们会说要接受蓓雅特莉琪的提议……不需要玩那些三流的推理家家酒也知道蓓雅特莉琪这个第十九人不可能存在。 这封信等于是金藏拿蓓雅特莉琪这个虚构的存在当信差所送来的亲笔讯息。 金藏对于这封信的真假,始终贯彻不介入的立场。 ……信上说她保管了家督的戒指,对这句话金藏本来不可能视若无睹。 ……也就是说,金藏默认那封信就是他送出的讯息。 把信交给真里亚的,多半就是佣人之中的一个。金藏编出这个周详的计划,准备了那幅肖像画里的礼服……多半就是叫纱音穿上去,让她拿伞跟信给真里亚吧。 他想借此营造出肖像画中的魔女实际存在的印象……不,也正因为如此,反而可以断定金藏就是幕后黑手。 既然如此……这就等于宣告金藏插手管了四个儿女之间的密谈。而且金藏还宣告谁能解开他设计的谜题,就把一切都送给这个人,撼动了原本对藏臼绝对有利的状况。 ……这下绝对错不了。金藏一定听见了他的儿女白天在客厅里的会议。而且他知道藏臼挡下了其他三人的攻势,所以才送来这封对其他三人有利的怪信,以便让天平再度恢复平衡。 绘羽与留弗夫拉拢四兄妹中年龄最小、立场最薄弱的楼座,形成三对一的局势企图压倒藏臼,硬推那岂有此理的理论过关。 ……他们重启先前局势本已决定的战端连番进逼,试图逼藏臼支付高额现金…… 他们拿愿意共同保证让藏臼继承家督当条件,重提要藏臼先付钱的提议。 的确,即使不论藏起来的黄金,右代宫家仍有着巨额的财产,价值绝对是够的。 即使藏起来的那批黄金随着金藏过世而永远不见天日,剩下的家产也足以让各人满意。 所以即使对黄金云云并不关心,仍然一辈子都得担心受怕,怕万一有人发现这批黄金,自己就得将家督让给这个人。 而且这种阿基利斯腱,迟早一定会被人拿来利用。 这个阿基利斯腱是家督继承人藏臼才有的。他的弟妹们找出,不,应该说是经过金藏告知,发现了这个只有藏臼才有的弱点,于是彻底抓住这一点进逼。 ……对于立场艰困的藏臼,夏妃自认长年来一直扮演妻子与唯一战友的角色,与他并肩作战至今。她一再强调这批黄金的存在本身就是空穴来风,告诉藏臼不需要让步。 藏臼总是对夏妃这么说,对弟妹们也这么说。他一再表示那批黄金只是金藏创造出来的幻想,所以身为妻子的夏妃也就相信这个说法,站在这个立场上支持丈夫。 但藏臼听不进夏妃的话……夏妃如此努力奋斗,给予他支持,他却独自决定方针,想跟三个弟妹妥协。 夏妃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帮不上忙,满心悲伤、无力与愤慨。当初众人为了冷静一下而暂停会议时,夏妃就对藏臼逼问,问他说为什么自己就帮不了他。 ……结果藏臼说有话想跟夏妃讲,带她进了一间平常不让她进去的房间。 这个房间的门上挂着厚实的大锁,让人看了就觉得事情不寻常…… ■走廊 夏妃站在藏臼要她去的房间前,对丈夫说: 「不管是其他三个人还是那个自称蓓雅特莉琪的可疑人物说了什么,你都不必放在心上!黄金什么的,终究只是公公创造出来的幻想,怎么可能有人找到那批黄金!你继承人的位子坚若盘石,有什么好怕的?」 藏臼解开门上所挂的大锁,要夏妃先进去。 「进去。」 「做……做什么?」 「我有东西要给你看……以前我都没让你看过。」 夏妃一脸讶异的表情,战战兢兢地开了门…… 房里一片漆黑。 她伸手去找灯的开关,但这个房间她第一次来,所以不清楚开关在哪里。等藏臼轻推她的背跟着进来,还没开灯就先关上了门,两人立刻置身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只听得见藏臼上锁的声音回荡在黑暗中。 「这、这是怎么回事……开、开灯……」 「我马上开,你等等。」 藏臼没有骗她,伸手去按墙上的开关,立刻有一盏光线微弱的灯照亮了房间。 「……这、这是……?」 夏妃倒抽一口凉气。这个房间里没有窗户,乍看之下显得空荡荡的。 房间正中央摆着一张小小的圆桌,灯光只照亮了这张桌子,仿佛在强调它是这个舞台上的主角。 桌上铺着一块积了灰尘,花纹精致的红色桌布……上头摆着一块约有成人下臂大小的物体。 ……看到这个物体,夏妃倒抽一口气。 藏臼以沉重的声调对妻子说明。 「这是纯度极高的金条。要不是有这玩意,根本不会有人相信那黄金传说。」 那是一块相当大的黄金条块。尽管灯光微弱,仍然反射出高贵而厚实的黄金色光辉…… 「这玩意不是正常的金条。我甚至连这金条是在国内或国外铸造都查不出来。」 要铸造最高纯度的纯金条块,需要高度的技术。在将铸造厂与保证银行的名称刻在金条上以证明纯度,更是铸造金条的惯例。 ……但这金条却没有刻上这些信息。 ……铸造厂不详的金条。 「你看这边……不用怕,金条就只是金条而已。」 在藏臼的引导下,夏妃战战兢兢地朝金条走近…… 「就是这里。」 藏臼指向金条正面……夏妃朝他所指的部分细看…… 「………………!」 上面浅浅地刻着单翼鹫鸟徽章的图案!夏妃再度倒抽一口气。 「没错,传说中蓓雅特莉琪给了老爸一批,老爸还让丸惣集团总裁任意抽出一条带回去鉴定,赢得商界兑换商信任,这就是那条金条。我想尽办法才找到……好不容易才比那几个弟弟妹妹抢先找到。」 「……怎么会……那……公公的黄金传说……」 「是真的……蓓雅特莉琪赐予右代宫金藏的黄金是实际存在的。」 「怎么会…………!竟……竟然真的存在……」 夏妃当场茫然……这些年来藏臼一直说金藏的黄金只是捏造出来的消息,所以身为妻子的她也就一直相信这个说法。 但事实并非如此。藏臼有着明确的证据,而且比任何一个弟妹都更早确信黄金传说并无虚假。 所以藏臼才会由衷恐惧万一由自己以外的人找到黄金,导致他失去一切的风险。 ……但对夏妃来说,这个事实却足以撕裂她的心而有余。她自认这些年来身为他的妻子,身为最亲近他的知己,一直为他尽心尽力。 ……但他却瞒着自己这个事实直到今天……为什么? 「……我……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赖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没必要跟你说。」 「对……对你来说……妻子!就这么无足轻重吗……!」 「你冷静点。你的坏毛病就是动不动感情用事。」 「还不是你害我变成这样的!我嫁进右代宫家这些年,直到今天,我都努力当你的好妻子……!为了你,我放弃出生长大的家,身心两方面都奉献给你!我得到的回报……就是这样吗……!这…………这种…………!」 藏臼的表情转为厌烦……那是一种无异于明白说出他就是讨厌夏妃这一点的表情…… 「……我……觉得我再也帮不了你了……」 「呜,这样就好……我们兄弟姐妹之间的争端,我自己会解决,不需要你费心。」 「不对!这是右代宫家的争端!老爷的确不准我佩戴家徽!可是,我是你的妻子!但我却……我却连帮助你的资格都没有吗!你这个人!」 「……我是为你着想,才不让你牵扯进来。再说下去你又会头痛了,今晚你还是先休息吧。我们兄弟姐妹的问题我们自己会解决,你不用管。就这么回事。」 ■走廊 头部的闷痛折磨着夏妃……无论吃什么药,点什么香,都得不到舒缓。 ……她觉得像现在这样独自伫立在昏暗的走廊,让雨声填满整个脑袋,反而比较能舒缓头痛…… ……我,是夏妃……却不是右代宫夏妃。他们只把我当作借腹生产用的女人看待……还骂我说连生孩子都生不出来……但我仍然试图扮演好妻子的角色……却连丈夫都拒绝我。 自己只剩养育女儿这件事可以做,所以非常努力……但无处宣泄的愤怒与悲伤,却在无意识中扭曲了养育的方向…… 教育太严苛,让朱志香彻底讨厌了我。她看不起我,觉得我只关心她在校成绩。 ……我已经……我在右代宫家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了…… 不对……不可以。即使如此,我还是应该努力协助丈夫,不让他那群贪婪的弟妹得逞。家督老爷已经不久人世了,藏臼很快就会继承家督,而他的下一任继承人就是朱志香……严格说来,是由入赘与朱志香结婚的女婿担任家督,但大抵上没有差别。 ……一定要好好栽培朱志香,让她成为一个够格继承右代宫家,足以赢得所有人认同的继承人。 右代宫绘羽那么贪婪,将来一定也会暗中策划,处处对宗家找碴,企图将朱志香从继承人的位子拉下来,换让治坐上去。 ……说来令人懊恼,但让治是男生,而且为人成熟稳重……跟正处于叛逆期,成绩也只有平均以下水平的朱志香相比,谁比较有资格当继承人是一目了然的。 所以为了稳固朱志香的继承人宝座,就一定得让朱志香成为杰出的人物。 等到朱志香自己成了杰出的女性……就得让她跟配得上她的杰出男性结婚……得找到一名能够真诚对待朱志香,一辈子与她苦乐与共的男性。 这……是否等于将自己人生中的缺憾,托付给女儿去弥补呢?夏妃不由得回想起那段在逃不过的命运牵引下,逼得她非得嫁进右代宫家不可的日子…… 她本来禁止自己想起这段记忆……她刻意忘记那段记忆,试图扮演好右代宫夏妃的角色,以积极的态度去面对这段别人替她决定的人生……累积起一段全新的人生。 ……然而她觉得……这一切……都在刚刚轻而易举地遭到否定。 「……我不明白……我该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活下去……」 夏妃无力地让头靠在玻璃窗上…… 雨滴打得玻璃窗十分冰冷,却让她觉得好舒畅,明明觉得冷彻……却又觉得如今仿佛只剩这片玻璃能够体谅自己…… 无论现在有谁出现,现在的夏妃都不会去注意。 ……但她就是注意到了。 ……因为待在那里的人是她的独生爱女。 「……妈……妈妈?你在这种地方干么?我还以为闹鬼了咧……」 她说话还是跟往常一样,一点都不像个女生……斥责的言语反射性地冲上喉头。 ……但所幸这番话上冲的力道并不强,让她得以止住不说。 「……朱志香,抱歉,妈妈头好痛,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这样啊……」 朱志香第一次看到母亲显得这么无力,不由得狼狈起来。 一直到刚刚,她还满心觉得看不起包括母亲在内的这群亲戚。 ……但这些情绪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到母亲疲惫已极的表情,这些情绪当场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而浮现在脑海中的,是让治所说的那几句话。想起他说爸妈也都在努力……想到他说家庭的重担,是一份即使弄脏自己的手也得奋斗下去的重责。 ……多半就是因为没有人试着去体谅这份辛酸,母亲才会独自站在这么昏暗的走廊上…… 朱志香本来很讨厌母亲……所以不打算只因为看到她有点沮丧就假以颜色…… 所以要说出体贴的话,朱志香必须握紧双拳,从内心深处用力把话挤出来。 「你……你们谈得可真深入啊……」 「这跟你无关,走远一点。」 「……你头痛得厉害吗?我、我去拿药来吧……?」 「……不用管我……算我求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夏妃并不是刻意冷淡……她只是想让女儿远离现在的自己,以免将脾气发在她身上……但这份心意自然传达不到。 「……嗯……嗯。」 朱志香难过地低下头……看到她的表情,夏妃感受到了朱志香努力想对母亲好的那份体贴。她轻轻摇摇头,挥开会让自己忍不住对她苛刻的心意…… 「那……我走了……我会跟堂哥他们待在一起,免得打扰你们大人……掰掰……」 「……慢着。」 正当朱志香落寞地准备离开,夏妃叫住了她。 「……什么事……?」 「……谢谢你的关心……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自己一睡不醒。」 「不、不要讲得这么不吉利啦……」 「……让你操心了。我已经没事了,我这就过去。」 不能再继续露出这么无力的表情,让女儿为自己操心……想到这里,夏妃留下感谢的言语后就要离开。 ……这次换朱志香叫住了母亲的背影。夏妃停步转过身去,问她有什么事。 但朱志香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叫住母亲……接下来好一阵子,只见她面带苦笑,苦思该说什么才好。 接着她在口袋里翻了翻,手碰到了一个物体,于是拿了出来。 「妈、妈妈!我啊,今天拿到了一个护身符。说什么来着,是说可以避邪吗?呃……记得是说挂在门把上就好?啊哈哈哈……我都忘了……我拿着也没用……就送给妈妈吧。」 那是白天真里亚在海边送给她的护身符。明明听真里亚说过各式各样的功效,但这一瞬间朱志香却是脑袋一片空白,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么几句话。 朱志香心想反正母亲一定不会收,握着护身符的手刚伸出去,马上又收了回来。 ……所以当夏妃走回来,执起她的手,她真的吓了一跳…… 「……这?是哪里送的奖品吗……?」 「怎、怎么说,我也觉得大概是……拿这种玩具似的护身符……实在不能期待会灵验啊……」 但母亲握住她的手,接过了这个蝎子图案的护身符。 「谢谢你,我会珍惜它……下次我会拿我从小就很珍惜的护身符送给你。」 夏妃微微露出微笑这么说。朱志香想掩饰难为情,用闹别扭似的语气回答: 「……我、我不是想跟你换什么东西啦……不过,怎么说……如果你坚持……」 「那我要去休息了。我头很痛……朱志香也不可以太晚睡喔。」 「嗯……」 夏妃将护身符收进口袋,转过身去……她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走廊另一端…… ■客厅 「……看样子明天一整天也都会是这种天气啊。」 「受不了,今天白天的好天气简直不像真的啊。」 我跟让治老哥在客厅的电视机前无所事事地消磨时间。 这时朱志香回来了。她的表情还是有点茫然,但似乎比刚刚平静了些。 「……真里亚还待在蓓雅特莉琪的肖像画前面吗?」 「不,我刚刚回来,看到她睡在那边的沙发上。毕竟这时间对真里亚来说已经算很晚了。」 看看时钟,发现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就算真的要熬夜,到这时间也差不多该先回房间去了。 「我老妈在大屋里也准备了客房……你们要在哪边睡?」 「我比较想回迎宾馆那边……从爸妈他们的情形看来,我们还是别待在大屋里比较好。」 「我也有同感。感觉他们就是希望我们小辈闪远一点,我们就乖乖听话吧。」 聊着聊着,楼座姑姑走进了客厅。看她四处张望的模样,肯定是在找真里亚。 「楼座阿姨,真里亚在那边的沙发上。」 「谢谢你。她睡得真熟……得把她移到床上才行啊。」 「如果您不介意,就由我背她到床上去睡吧。」 「谢谢你,这可帮了我大忙……让治你们要回迎宾馆,还是要在夏妃大嫂准备的客房过夜?」 「我们才刚讨论过,决定回迎宾馆去比较好。」 「这样啊,那让真里亚跟你们一起可以吗……我想有你们几个表哥表姐陪着,她一定也比较放心。」 这句话背后似乎有着一种后悔,后悔让包括自己在内的大人深深伤了真里亚的心…… 「姑姑,尽管包在我们身上。毕竟我们有哄真里亚的专家在啊!」 「这、这是说我吗?只靠我一个人不行的啦,是靠大家一起办到的。」 「就是啊。战人你明明跟真里亚也很合得来,有说有笑的。」 听我们这么讲来讲去,楼座姑姑露出了真心觉得高兴的微笑: 「谢谢你们……我们多半会讨论到很晚,所以虽然很过意不去,不过真里亚就要麻烦你们照顾了。」 「喂~真里亚,你睡得这么熟啊……?我们要回迎宾馆啰~」 真里亚含糊地说了几个字,随即又翻了个身继续睡……看来她睡得很沉。 「她好像完全睡熟了,实在不忍心叫醒她啊。」 「嗯,我来背她。」 真里亚的身体远比看上去要轻,我抱起她放到让治老哥背上。 外面下着大雨,但老哥要背她,没办法自己撑伞。楼座姑姑似乎考虑到了这点,打算陪我们回迎宾馆去。 但这时却听到藏臼伯父在叫,让她不得不回去讨论。 「……伤脑筋,我得回去了。」 「……各位要回迎宾馆吗?」 出了大厅正要走向玄关,就看到佣人室的门打开,纱音走了出来。 「天色已经很暗了,我来带路。」 「纱音,你来得正好。让治要背真里亚过去,你可以帮他撑伞吗?」 「好的,没问题。」 纱音为我们每个人拿来一枝雨伞,还拿了带路用的手电筒。 一打开玄关的门,就看到外头大雨下得可精彩了。 看来是没有心情一边欣赏夜里的玫瑰,一边慢慢散步回去了…… 「老哥,她会不会重?要不要换我背?」 「不会啦,真里亚这点分量我还背得起。」 「……真的很谢谢你们。真里亚就麻烦你们照顾了。」 「嗯,我明白了。那阿姨晚安。」 「那我送各位过去。」 「嗯,麻烦你了……」 楼座姑姑目送我们离开。 「……真里亚……妈妈每次都对不起你……」 楼座低声说出的这句话,不只是说的对象,其他几个小辈也都没有听见,平白淹没在雨声中…… ■迎宾馆 我们赶快穿过下着大雨的玫瑰园,抵达了迎宾馆。 「哇啊,早知道我就该自告奋勇背真里亚啊~!这样一来,我就可以用手臂好好享受帮我撑伞的纱音那丰满的胸部了!」 「我我我、我才没有这个意思,你误会了……!」 「我、我是想说不靠近一点,会害让治少爷淋湿……」 「好啦,战人跟让治哥哥都别再鬼扯了,赶快进去吧!」 朱志香用手肘轻轻顶了顶我们,收起雨伞走进迎宾馆。 「有哪位衣服淋湿了吗?我可以准备毛巾……」 「谢啦,纱音。不用那么周到啦。」 「对了,我们等一下打算玩个扑克牌,你要不要也来玩?」 「咦?今天班表上的大夜班是谁啊?」 「记得家族会议期间排了特别班表,而且还有一些小更动,我去看一下……」 「啊啊,如果要特地回大屋才能看,就别勉强……」 「啊,不要紧的,去迎宾馆的佣人室就有得看了……失陪一下。」 纱音朝我们一鞠躬,走进了迎宾馆内的佣人室。 我们则前往我们小辈的房间,决定先把真里亚放到床上再说。 真里亚睡得很熟,一点都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我们先从房间里的冰箱拿出饮料,就这么边喝边玩起扑克牌来…… ■佣人室 「……奇怪了,嘉音?连源次总管也在这里……今天的班表是怎么排的?」 「……藏臼一爷下令,班表做了大改。」 「……嗯。一爷下令乡田改成在大屋执大夜班。纱音跟嘉音是迎宾馆大夜班,我跟熊泽婆要在迎宾馆过夜……刚刚还接到电话,吩咐要你也留在这里过夜。」 「咦咦……?这、这变动可真大……这下大屋跟迎宾馆的人员可不是全都对调了吗……?」 本来纱音与嘉音是负责大屋的大夜班,家族宾客住宿的迎宾馆大夜班则由接待经验丰富的乡田负责。 而熊泽与源次则分别在迎宾馆与大屋过夜。 但听说藏臼突然下令要更动班表……将大屋与迎宾馆的班表完全对调,让源次在迎宾馆过夜。 「……大概是蓓雅特莉琪小姐的信造成的吧。」 听嘉音这样自言自语,纱音问说: 「你说大概……为什么?」 「……因为出现了那么可疑的信,藏臼一爷当然会怀疑到我们头上……他一定是想尽可能让直属老爷的我们远离家族会议的场合吧。」 源次、纱音、嘉音这三人,获准佩戴右代宫家家徽「单翼鹫鸟」,是金藏直属的佣人。 当然由于他们是为整个右代宫家服务,对谁的命令都得听,但真正的主人则只有金藏一个。人事权也同样掌握在金藏一个人手中,连藏臼也不能擅自解雇他们。 因此他们三人常被藏臼等人视为金藏的手下而疏远。 而金藏也的确极少让他们以外的人物进入书斋。这次突如其来的班表更动,可说实实在在体验出了藏臼对他们的猜疑。 考虑到金藏再活不了多久,这肯定就是遗产分配之前的最后一次家族会议。 何况这次还跑出了自称蓓雅特莉琪的人物送来的可疑信件,更是有如晴天霹雳。这次会议那么敏感而且重要,他们肯定很希望能把这几个金藏的忠臣赶出去…… 「……那不好意思,我要过去那边轻松一下……有什么事随时叫我,今晚的客人很特别。」 「「是,我们明白了,源次总管。」」 纱音与嘉音异口同声地回答完,源次点点头,走向帘子另一边,脱掉了外套,这才总算得以舒缓一整天的紧绷…… 「……姐姐,现在回来的是各位少爷千金……?」 「嗯。第二代的各位都还在大屋开会,看样子似乎还要开很久……」 「……那我们可自在多了。开到夜那么深,而且天气这么差,他们几位应该都会在大屋的客房过夜。」 「大概吧……这句话是源次总管不在我才说的……改成去迎宾馆,我其实,有点高兴……吧……」 「是喔?怎么啦?是因为可以远离坏心眼的夫人跟绘羽小姐?……还是说,有其他理由?」 「才……才没有什么……其他……理由……!」 「……是吗?那我们一起好好值大夜班吧,还要多劳烦姐姐了。」 「啊……呃……刚刚,少爷他们,问我说要不要一起到他们房间玩……」 纱音过意不去地低下头,频频瞥向嘉音的眼睛。 嘉音不正眼看她,只在叹息声中冷冷地开口。看样子他并不打算宠坏这个「姐姐」。 「……不行啦,我们要值大夜班。而且我们家具不需要玩乐……这你应该懂吧?」 「这……这我知道……嗯。」 纱音略显垂头丧气。尽管早已料到重纪律的嘉音多半会这么说,但还是有点失落。 嘉音翻着日志,眼睛也不看纱音,说道: 「……那,少爷他们多半在等你,得去跟他们说一声你要值大夜班所以不能奉陪才好……去吧。」 「咦……啊,嗯!那我去跟他们赔罪了……」 纱音赶紧趁弟弟改变心意之前站起,鞠了个躬就冲出佣人室…… 嘉音目送她的背影离开,深深叹了一口气……这时帘子另一头传来源次说话的声音: 「……嘉音……这里有我在,你也去吧。」 「源次总管……他们只邀了纱音,没有邀我……」 「只是你不在场,他们才没有机会邀你,要是你在他们一样会邀你……偶尔也该像个小孩子放心玩乐。」 「…………………………不用了,我不需要这种行为……人也许需要玩乐……但我们……是家具。」 「………………是吗?」 「…………姐姐她也一样,是家具……再怎么装作自己是人,事后也只会更难受。我只是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不想跟人亲近。」 源次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源次站起来,用开水泡了一壶速溶可可,给嘉音也倒了一杯。 ■迎宾馆·小辈的房间 「你这话是真的吗?我都不知道!」 「笨蛋,你太大声啦!会吵醒真里亚的!」 战人大声惊叫,手上的牌散得到处都是,显然吓了一大跳。 他的叫声让真里亚翻了个身,但随即又睡得十分香甜…… 朱志香用手肘轻轻顶了我一下,怪我声音太大。 「啊,不过……听你这么一说,似乎还真有些迹象……啊啊,原来如此,原来让治老哥他……」 让治与纱音不在房间里。 刚刚纱音来到房间时,他就突然说有东西忘在大屋里要去拿。纱音则跟我们来时一样说要帮忙领路,于是就与让治两个人一起出去了。 「……他们从更早以前就有迹象了吧?像是会问说喜欢什么,有哪些兴趣之类的。我一直觉得他们好像不只是聊得来,没想到啊……!」 「说起来让治老哥从以前就对纱音特别好啊……原~来如此啊……」 ■雨天的玫瑰园 让治与纱音待在玫瑰园角落一处可以避雨的凉亭。 「照天气预报的说法,今晚风雨最大,明天也会下一整天,不过多少会好一点。」 「……这样啊?那在后天前或许船都来不了……我很担心会不会影响让治少爷星期一的工作……」 「哈哈哈,不用担心,我早知道台风要来,所以为防万一,礼拜一没有排行程……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属于很会预测行程该怎么排的类型。」 让治摆出抬头挺胸的姿势。 小辈中最年长的让治平常总是一派稳重,相较之下现在这种样子就显得有点幼稚,十分令人莞尔。两种形象之间的差距让纱音嘻嘻一笑: 「不愧是准备创办公司的人物,做事好牢靠。」 「……要创办公司果然不轻松啊。在家父的公司学过,就知道不是只有钱重要,钱以外的东西更是非常重要。创办公司就是要拥有一座城堡,率领一群部下。我爸爸名字叫秀吉不是白叫的,他非常喜欢战国武将的故事,经常从里面找出经营公司的哲学来讲。你知道吗?武田信玄虽然率领公认战国时代最强的骑兵,但刚开始他的部下也一点都不团结,让他根本无从领导起呢。」 「是这样啊?总觉得好意外说。」 「信玄为了让部下团结起来,用了各式各样的领导手法。举例来说,他对于在战场立下功劳的部下,就会当场立刻给予奖赏。一般这种论功行赏都是等到打完仗了才全部一起进行,但他却待在战场上的大本营里就频繁进行,对部下立下的功劳给予立即的肯定,带起他们的冲劲,这个举动的影响非常重大。还有像是部下卧病在床的时候,他也会比任何人都更早去探望。武田信玄不只是单纯率领这些战国时代最强的骑兵,自己更是战国时代最照顾部下的人物。」 「……相信就是这样的人物,才能让部下死心塌地追随吧。」 其实纱音在好几年前就听他说过这个故事。 ……但让治一提到父亲,讲起话来就显得神采奕奕,兴高采烈,所以纱音也不插嘴,用笑容要他说下去。 「的确,在资本主义的世界里,金钱就是实力,就是城墙的高度。可是啊,不管是战争还是盖城堡,都不是自己一个人办得到的。要有许多部下支持,靠他们的协助才有办法成立……从懂得这一点以后,每次一看到爸爸的背影,就让我深切体认到自己有多不成熟,更看出爸爸是经过多少切磋琢磨,才能建立今天的成就。」 「让治少爷真的好尊敬令尊……我好羡慕。」 「啊,啊啊,抱歉……我没有那个意思。」 「对、对不起……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两人尴尬地低下头去。 纱音没有父母。她是在金藏名下一家叫做福音之家的孤儿院长大,孤儿院则会将优秀的儿童送往名誉院长金藏手下服务。 只要能在这个阶段获得肯定,就可以离开孤儿院,在右代宫家当佣人……这对院内儿童来说是最高的荣誉。 福音之家出身的佣人,在送去服务时都会换上含有「音」字的名字。所以「纱音」这个名字也不是她的本名,「嘉音」也是一样。福音之家的儿童全都是孤儿,再不然就是因为特殊情形而被双亲弃养的儿童。 ……因此孤儿院告诉孤儿说,只有同在这里长大的孤儿才是真正的家人。所以嘉音称纱音为姐姐,对他们来说是非常自然的。 今天在大屋值班的是纱音与嘉音,但除此之外还有真音与恋音等数名名字中带有音字的佣人在轮替。 ……只是话说回来,能在右代宫家当佣人当得久的人并不会太多,通常最多三年左右就会辞职。 因此纱音长达十年的服务年资,可说是例外中的例外。 在右代宫家担任佣人的负担非常大,但薪水绝对不算差。只要能在这里工作三年,就足以赚够出社会所需的准备金。 因此孤儿院的儿童明知在右代宫家工作会非常艰辛,但仍然志愿过去服务。 至于纱音的情形,也许可以视为她比其他佣人更有毅力,才能一做就是十年。 也或许该说是她怯懦得不敢说要辞职,才做了十年之久。 对于已经连血亲都无法信赖的金藏来说,这些从福音之家送来的「优秀」佣人已经成了他唯一能够信赖的对象。 因此有一次,金藏准许他们佩戴家徽,担任他直属的佣人,负责打点他身边的大小事…… 「……呃……这个,记得你在这里服务已经将近十年了?我想应该存了不少钱吧?」 「我也不知道……而且我也没什么特别想买的东西……也不是说存了区区几百万,下半辈子就可以享清福了……」 「所以你并不是明确想存到多少金额,才一直在这里工作了?」 「这的确不是……而且除了这栋大屋,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我跟大小姐……还有其他佣人也都很要好……虽然不时会挨夫人骂……可是像照顾玫瑰、打扫屋子,我都觉得做起来很开心……」 「可是,这不是纱音……不对,这不是纱代你自己的人生。」 「……呃……」 听让治提起自己的本名,纱音低下头去……她知道让治想说什么,不由得吞吞吐吐起来。 「我长大成人,出了社会以后也在继续学习,我学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人生并不像我们小时候所想的那么单调,那么短。」 这是每个人在学生时代都曾有过,而且害怕过的妄想……以为自己剩下的人生都会像下午那些无聊、单调又令人想睡的课一样,永远过得悠哉又怠惰,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就会结束……但这终究只有在未成年的学生阶段才会发生的。 在人的一生之中,学生时代就像小鸡打破蛋壳之前的那段日子一样不够成熟,一样短暂。蛋壳内侧也许是个温暖却又无聊得几乎令人窒息的小世界,然而蛋壳外却有着充满无限可能性的大世界。 「你现在过的人生,都还没有跳出这个叫做纱音的蛋壳。我想你大概会误以为自己的人生就是一直继续过着这样的生活吧。」 「这………………这个………………」 纱音无法反驳这句话。她既无法对自己的人生抱持明确的疑问,也没有什么愿望或目标,不曾想过希望如何去改变,所以才会怠惰地选择继续过现在的生活。 而且如果有人问她是否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很完美……她也没办法点头…… 对她来说,或许这是她一直特意不去正视的事实。 要不是让治点醒,她多半会继续装作并未察觉,渐渐轻忽自己真正的人生…… 「……让治少爷……我……我就不能……维持现状过下去吗?」 「不可以。啊,还有你刚刚犯规啰?」 让治刚用严峻的语气回答完,立刻又以恶作剧的表情笑了笑。 纱音立刻意会到他在说自己犯了什么错……但似乎就是知道才觉得难为情,再度低下头去。 「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只有我们两个在的时候不准叫我『少爷』吗?」 「……约……约定我不能当真……但如果是命令,我就非听不可……因为……我是家具。」 「那你就当是命令。」 「呃…………好的……遵命,让治哥。」 纱音红着脸低下头去,换了个称呼重叫了一声让治的名字…… 「嗯,这样就好,纱代。」 让治露出笑容,称赞纱音——不,是称赞纱代这小小的勇气。 接下来好一阵子,两人畅谈他们瞒着大家交往的过程中所建立起来的点点滴滴,丝毫不把狂风暴雨放在心上。尽管不时有电光想泼他们冷水,却仍然未能玷污这段几乎连玫瑰都会羞红脸颊的时光…… 「…………对、对了。我有东西……想给你看。」 「……是……是什么东西?」 健谈的让治突然吞吞吐吐起来,让纱音猜到是怎么回事。 让治畏畏缩缩地翻着自己的口袋,要找的东西却卡在口袋边,好不容易才拿出来,就跟让治说话吞吞吐吐的模样一样不利落。 那是一个小小的盒子,外层是深蓝色天鹅绒材质……只看这种极具特色的外形,就够她想象出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纱音心想错不了,有了一点心理准备。然而一旦正视这个物体,仍然无法遏止脸颊飞红…… 让治打开盒子,拿出了一个物体……递向纱音要她收下。 「我希望你收下。」 「这……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我、我不能收……!」 「……你不能收……?」 「不……不是,这个……这样的东西……我……配、配不上……」 「纱代,这可不是请求……是命令。收下这个戒指……好不好?」 「啊……呜……既、既然是命令……那我就得接受……」 「嗯,也对……你很乖。」 纱音不想让他看到自己通红的脸,头也不抬,战战兢兢地从让治手中接下戒指…… 这个戒指不只是首饰。 ……自古以来,戒指就是高洁的象征,有着特殊的意义,只送给对自己最特别的女性。 ……也正因为这样,让治尽管命令她收下,却无法做出更进一步的命令。 接下来的部分不能靠命令,必须由纱音,不,必须由纱代自己做出决定。 「所以,接下来的部分就不是命令了……纱代,在明天以前,我希望你用言语以外的方式给我答复……你懂我的意思吧?」 「……呃……我……我该怎么做……」 「接下来的部分不是命令,所以我不会命令你……可是,戒指是用来戴在手指上的……如果你喜欢,只要戴到想戴的手指上就好。」 纱音只是装作无知,其实她心里很明白该怎么做。 ……但这将是她人生中极为重要的一个岔路口…… 「……已经这么晚啦?今晚就到此为止吧。」 让治特意略带冷淡,转身背对纱音。 「也许我可以命令你戴上左手,而你或许也有这份胆小的依赖心,听了我的命令就会照办……但只有最后这个关头,我希望你用你自己……用纱代的意志做出决定…………你懂我的意思吧?」 「……懂……懂的。」 「所以……这是命令……我要你今晚考虑清楚,明天给我答复。」 「……」 纱音点头回应。 过去的交往累积起来,才会有今天这一天。 ……对纱音来说,今天这一瞬间的来临,绝非突如其来。 「……差不多该回迎宾馆了吧。再不回去会害大家担心的。」 「……啊,呃……对不起,我!这个,我想起有事要回大屋一趟……这个……我得到大屋去……」 「这么晚了还有事?……真的吗?」 让治露出恶作剧的笑容打量纱音的表情。 他早已看出肯定是纱音在说谎。 ……但设身处地为她想想,也就不难体会她一定是难为情,所以才想一个人静一静。 因此让治明知纱音为何说谎,但仍然允许她这样。 ■大屋的佣人室 纱音踩着虚浮的脚步走进大屋玄关。 时针已经指着十一点。 满心洋溢着一种由昂扬与不安交杂,无法用一句话形容的复杂心情,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在佣人室门前深呼吸一口气,先让心情平静下来,这才打开了门。 室内只有负责今晚在大屋值大夜班的乡田在,只见他正埋头填着一本已经发皱的纵横字谜杂志。 乡田以为来的人是右代宫家的亲戚,一瞬间转过头来,但知道来人跟他一样是佣人,又恢复若无其事的表情。 「……打扰了……源次总管要我来帮忙乡田先生。」 「啊啊,这样啊……那可帮了我大忙。我本来正想说差不多该去检查门窗关好没有,可是又不知道空着这里没人要不要紧,伤脑筋得很啊。毕竟一爷他们的会谈看样子还要很久,也不知道何时会要我奉茶。」 「说得也是……那该怎么办呢……我该留在这里……」 「那纱音不好意思,就麻烦你去巡视屋内。我留在这里待命,他们有什么吩咐的时候才不会没人。」 「好……好的……」 ……纱音不由得有点傻了眼。 自己明明是好意来这里帮忙,乡田却理所当然地把值班人员本分的工作硬推给她。而且乡田单方面推卸完工作之后,又再度埋头填起杂志上的字谜。 纱音鞠了个躬,算是尽一份对年长者的礼仪,之后就退出房间去巡视。 多亏乡田让她有些恼火,让刚刚那种脚步虚浮的感觉得以微微平息下来。而且她也不敢让源次或嘉音看到自己这种表情。 要让心情找回平静,她确实需要时间,所以出来巡视或许也不错…… 餐厅传来亲戚们大声议论的声音。 每次一有谁讲了一大段冗长的话,就有人否定这个说法,一样说得没完没了,接着又有另一个人加以否定。整个会谈就是一直反复同样的过程。 不高兴的心情已经慢慢显露在说话的声调中。纱音想到藏臼要她去迎宾馆,万一被他看到就不太妙,于是快步从餐厅前走过。 接着她在受到黑暗支配的大屋按照既定的路线行走,沿途确认门窗是否关紧。她走在走廊上,察看每一扇窗户是否关紧。 六轩岛上并没有右代宫家以外的人居住,关紧门窗原本并不具备重要的意义。 在夏妃斥责这种做法太疏于防范之前,右代宫宗家根本没有关紧门窗的习惯。 窗上的锁极为冰冷,每次动手检查窗户是否锁好,都觉得滚烫的心稍稍得到冷却。 「………………?」 就在这时,她觉得自己看到走廊远程有东西闪动。 简直像是金色的蝴蝶在飞舞。 ……闪动? 走廊这么黑,不可能隔了这么远还看得到…… 纱音心想应该是自己弄错了,但仍然好一阵子屏气凝神,抱着窗帘战战兢兢地凝视走廊另一头。 但她只看见不时发出轰隆声的电光照亮走廊,再也没能看到先前那种有东西闪动的模样。 ……果然是我多心了。也许是心情不平静,才会看到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纱音继续检查门窗,然而脑海中却已经浮现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想象。 ——也就是右代宫宗家佣人之间流传的鬼故事。 内容是说这栋大屋在白天与夜晚有不同的主人……夜晚的主人蓓雅特莉琪不时会化为发光的蝴蝶,在屋子里飞来飞去。 ……对了,嘉音之前是不是就说他看过……? 当时我还不肯相信,说是他弄错,让他闹起别扭…… ……该不会,真的是…………? 轰隆作响的雷声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屋外还是一样风雨交加。 庭园里的玫瑰在剧烈的风雨中摆动。 但大厅里挂起的蓓雅特莉琪肖像画却一成不变。 过了一会儿,宣告凌晨零点的钟声响起,六轩岛上的一九八六年十月四日就此结束…… (海猫悲鸣之时 ~episode1~下集待续) 插图 序 台版 转自 千木咲音、绚辻词@sosg论坛 香鱼之川流贯怀念的故乡。 欲往黄金乡者,应顺流而下,寻找钥匙。 下川不久有一村里。 寻找村里中两人所说的岸边。 此即通往黄金乡的钥匙沉眠之处。 得到钥匙之人,应遵照以下方式前往黄金乡。 第一晚,献上钥匙上的六人做为活祭品。 第二晚,剩下的人应撕开相互依偎的两人。 第三睌,剩下的人应高声赞颂我的名号。 第四晚,剜开头部杀了祭品。 第五晚,剜开胸部杀了祭品。 第六晚,剜开腹部杀了祭品。 第七晚,剜开膝盖杀了祭品 第八晚,剜开脚杀了祭品。 第九晚,魔女复活,没有人存活。 第十晚,旅程结束,抵达黄金之乡。 魔女将赞颂智者,赐予四件宝物。 一是黄金乡的所有黄金。 二是让所有死者的灵魂复活。 三是连失去的爱都能复苏。 四是让魔女永远安眠。 安眠吧,我挚爱的魔女蓓雅特莉琪。 右代宫家的诸位,欢迎来到六轩岛。 我叫蓓雅特莉琪,为金藏老爷效劳,担任宗家的顾问炼金术师。我依照契约,长年为这个家服务,然而金藏老爷已于本日宣告本项契约结束,因此从本日起,我将辞去宗家顾问炼金术师的职务,特此敬告各位。 接下来我必须对各位说明契约的部分内容。当初我蓓雅特莉琪开出一个条件,借出大量黄金给金藏老爷,这个条件就是当契约结束时,他必须缴回全数黄金,而我也将收回右代宫家的一切做为利息。 只听到这里,各位多半会怨金藏老爷太狠心。然而金藏老爷为了提供将财富与名誉留给各位的机会,还追加了特别条款。一旦达成这项条款中规定之条件,我将永远丧失收回黄金与利息的机会。 〈特别条款〉 契约结束时,蓓雅特莉琪有权收回黄金与利息,但若有人找出隐藏的契约黄金,蓓雅特莉琪需永远放弃所有权利。 利息从现在起就开始收回,但若各位之中有任何一人达成特别条款之规定,包括已收回的部分,我都会全数奉还。 另外我已经收下了象征继承右代宫宗家家督职位的「右代宫家家督戒指」,做为收回的第一项利息,尚请各位透过封蜡上的压印检查。 关于藏黄金的地方,金藏老爷已经透过放在我肖像画下方的碑文公开出来。 对所有能看到碑文的人而言,条件都是公平的。 只要能找出黄金,我就会奉还一切。 那么今夜就请各住尽情享受与金藏者爷斗智的乐趣。我衷心祈求今夜会是去知性而优雅的一夜。 ——黄金的蓓雅特莉琪 钥匙选上的祭品 10月5日 日 06:00 sun.5th october 1986 钥匙选上的祭品 ■迎宾馆佣人室 源次绑紧领结,从窗帘的缝隙往外看去。 雨点比昨晚小了一些……但厚重的雨云仍然不让朝阳露脸,根本看不见太阳的位置。 是个离神清气爽有十万八千里的阴暗早晨。 「……看来今天一整天雨都不会停啊。」 「源次总管,让您久等了。」 嘉音整理好仪容,从盥洗室走了出来。 他们刚值完大夜班又要值早班。按平时的班表很少会这么辛苦,但家族会议的这两天是特例。 当然要是这个台风今天还不离开,家族成员就会在岛上待到明天。嘉音心想最好还是做好这种班表还会持续两天的心理准备。 两人走出迎宾馆,打开雨伞。只一个晚上的风雨,就将玫瑰园摧残得面目全非。 为了迎接家族成员,他们花了好几天把玫瑰园整理得漂漂亮亮,要毁掉这样的景观却只需要一个晚上,让嘉音不由得叹了口气。 两人走向大屋,为的是与乡田会合,准备早餐。 乡田做事讲究,相信一定早就起床,开始准备他那有如玻璃工艺品般精巧而且风味绝妙的早餐。 两人走到大屋玄关前的屋檐下收起雨伞。源次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串好几把的钥匙,打开了玄关的锁。 六轩岛上只有右代宫家的房子,所以以前并没有上锁的习惯。 后来在夏妃的命令下,才改成从深夜到早晨必须上锁。 早上开锁的工作是由值早班的佣人负责。乡田起床后会立刻去准备早餐,所以今天由源次他们负责开门。 大屋内鸦雀无声,给人一种仿佛整栋屋子都还在沉睡的印象。 「……那我们就开始早班的工作吧。」 「好的。」 两人分头去拉开大屋内的窗帘。 ……不拉开窗帘,就挥不去屋内的昏暗,会导致整栋屋子都仿佛还陷在昨天的黑夜之中。 嘉音对顺序掌握得十分娴熟,仿佛在画单笔画似的在屋内绕行,接二连三拉开各个地方的窗帘。 即使天气这么差,只要拉开窗帘,多少还是可以迎来早晨的感觉。 途中他从厨房前面经过……尽管还没闻到味道,心里却已经开始期待乡田自豪的料理会传出什么样的味道,感觉空着的胃都蠢蠢欲动。 「……早安?」 嘉音心想乡田应该正在厨房里忙着准备早餐,想去打声招呼,却没看见乡田的身影。 厨房里光线很暗,别说窗帘,连抽风机都没开。炉火也同样关着,整个厨房还冷冰冰的,自然也看不到任何准备早餐的迹象。 ——这种事当然不容发生,但说不定乡田真的睡过头了。 佣人也是人,有时难免起不来而迟到。 ——万一发生这种情形,不要闹大事情害同僚出丑,而是若无其事地帮忙处理好,让主人根本不知道曾经出过这些问题,也是佣人应有的美德。 嘉音拿起装设在墙上的电话话筒,拨打佣人寝室的内线号码。 「……………………?」 ……听不见那独特的机械式嘟嘟声。 嘉音挂回话筒再重新拿起,但还是听不见平常该有的机械声响。他试着重拨号码,但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说不定是昨晚的落雷造成了机械故障,导致内线电话损坏? 嘉音很清楚这栋大屋的设备已经十分老旧,很容易发生故障。他放弃打电话,直接跑向佣人寝室去叫乡田起床。 ■夏妃的寝室 不知道自己睡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来,就只是茫然看着头上的天花板。 ……夏妃的每一个早晨都是这样,在似醒非醒之间来临。她的睡眠总是很浅,得靠药物才能入眠——对夏妃来说,睡眠绝不是甜美的时光。 转头望去,外头还是一样下着大雨。 要不是感觉得到些许光亮,几乎会错以为昨晚还没过去……自己身为地主,不能比宾客晚起床。 夏妃鞭策摆不脱疲劳的身体,坐起上身。 只要待在这个房间里,就没有人会责怪她,头痛也不会变得更厉害……唯有这个房间,是她可以安息的空间。 一旦出了房间,就会回到要与丈夫的弟妹勾心斗角的世界。 ……既然如此,要是能一直把自己关在这个房间里……夏妃发现自己有了这样的妄想,不由得苦笑。 ——心想,这一来不就跟金藏一样了吗? 平常责备金藏不是,说他不应该不顾他们这些子女,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其实夏妃自己却很向往那样的生活,这是多么矛盾? ……夏妃轻轻摇摇头,唤醒一贯的头痛赶开了妄想。 正要走出房间而伸手去握门把,就碰到昨晚睡前挂在门把上的蝎子护身符。 ……这个护身符是朱志香从真里亚手中拿来,后来转让给夏妃的。 记得朱志香说过这个护身符有避邪的效果,可以挂在门把上。 ……说不定就是多亏了这个护身符,才至少让这个房间不用受到丈夫那群弟妹的瘴气侵袭。 ……一想到这里,就觉得今天早上心情也多少开朗了些。 「这是不是表示多亏朱志香……我才能够睡得安稳些?」 这时夏妃想起了一件事。没错,自己昨晚跟朱志香约好了,说既然收了她的护身符,就要把自己的护身符给她。 夏妃打开梳妆台的抽屉,拿出一个从小就十分珍惜的老旧收纳盒。盒子里装着各式各样夏妃当年觉得有价值的小东西。 她从里头拿出一个小小的束口袋……打开来一看,里头装着一面直径十公分左右的小圆镜。这面镜子似乎年代相当久远,背面的装饰非常讲究,光看就觉得很有历史性的价值。 至少外观上远比塑料制的蝎子钥匙圈要来得灵验。 据说这面镜子是避邪的灵镜,是祖母在分配祖父遗物的时候特别送给自己的。自古以来人们就相信镜子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或许是镜子反射光线的模样,让人们相信它能够反射灾祸与恶意吧。 夏妃将镜子装回袋内。 ……相信这个护身符送给朱志香应该够分量了。 刚把护身符收进怀里,就唐突地响起一阵敲门声。 「……我在。」 「夫人早安,我是源次。很抱歉一早就来打扰您。」 「……我马上来。什么事?」 佣人这么一大早就来,而且还是直接来到门前,这种情形以前从来没发生过。 ……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例如准备早餐的过程发生致命的缺陷,在客人面前出洋相? ……夏妃想到接下来得去处理的问题,先叹了一口气…… 一打开房门,源次就行了个最敬礼,又道了一声早安,夏妃形式上也回了一声。 「……早安,发生什么事了吗?」 「非常对不起……昨晚的落雷似乎造成电话故障。内线电话打不通,所以我才直接过来,还请夫人见谅。」 「内线电话打不通?这可麻烦了。有办法修理吗?」 「……很遗憾,不知道是哪里故障。我们打算日后再请业者来修理。」 「这也就表示在台风离开之前都没办法修理了……也就是说,宾客留在这里的期间都打不通了……会影响到招待吗?」 「……我们会尽力避免这样的情形发生。」 「很好……就请你们多费心,不要出洋相。」 夏妃多少松了一口气。她本以为是什么大问题,但如果只是电话故障,还远不如她所想的那么严重。 ……只是大概免不了要听绘羽冷嘲热讽。 夏妃轻轻摇摇头。 「早餐准备得还顺利吗?」 「……这、我们找不到乡田,到现在还没有开始准备早餐。」 「你说什么?」 夏妃大感愤慨。对她来说,这件事比电话不通更严重。 但源次最先报告的却不是这件事。平常他做事一向稳当,为什么偏偏在亲戚来住的早上犯下这种错误……? 夏妃手按额头,用力摇摇头开口。 「我看多半是睡过头了吧。不管找谁都好,赶快找个人去准备早餐………………这——!」 夏妃走到走廊上,转身准备关好自己房间的门。 这时她看见的「东西」实在太令人不舒服,让她当场说不出话来。 ……那是个恶心的景象,像是用手指沾上红黑色液体在门把上抓来抓去留下的痕迹,像是用双手沾满了血,在门与门把上乱碰一通……多半是有人恶作剧,想营造这样的感觉。 「这……这是哪来的恶作剧……真没品味!」 「……我也是来到这里才发现,晚点我们会清理干净。」 「……多、多半是没品味的客人在开玩笑吧……我很不愉快,真的很不愉快!」 到底是谁搞出这种幼稚又令人不愉快的恶作剧!夏妃心里大概有底,但心想自己终究没有证据,就算跑去逼问,也只会变成在唱独角戏。 想来还不如干脆装作没发现有这种恶作剧。 夏妃再次强调一定要清理干净,随即转身走向客厅。 ■客厅 当夏妃与源次来到客厅,看到绘羽与秀吉已经待在里头。 「……各位早安。」 「夏妃嫂子早安。啊听说早餐也是由乡田下厨,让我的胃一大早就欢欣鼓舞啊,哇哈哈哈。」 「毕竟在宗家也就只有吃饭算是值得期待的事情了嘛,嘻嘻。」 「……绘羽小姑一大早心情就这么好,真是太令人高兴了。」 夏妃以厌烦的表情,响应绘羽大清早就展开的较劲。 这时嘉音小跑步跑了进来。他先为了在屋内奔跑而对众位亲戚低头致歉,接着就靠到源次身边小声报告。 「……嘉音,还没找到乡田吗?」 「……非常抱歉,夫人,大屋跟迎宾馆我都找遍了……还是没找到。」 「他到底跑哪儿去了?总之现在先别管乡田,准备早餐才是正事。赶快想办法处理。」 「……遵命。」 嘉音朝源次瞥了一眼……看起来像是还有事情要报告,但不知道由他说出来是否妥当,所以在请示源次。 ……源次点点头,于是他决定说出来。 「夫人,其实不只乡田……一爷也一样不见踪影。」 「外子不见了?」 「是。本来我打算在跟夫人报告之前,应该先去对一爷报告早餐还没开始准备,所以去寝室问安,但一爷不在里头。还有……留弗夫三爷夫妻与楼座四小姐也都不见踪影。」 「在迎宾馆跟大屋都找不到?」 「……是。在迎宾馆的客房里也找不到。」 当初听到只有乡田一个人不见的时候,还以为他不知道跑去哪里摸鱼了,但如果还有其他亲戚也都不在,想法也就多少乐观了些。 夏妃心想说不定昨晚的家族会议一谈就是一整晚,到现在还在继续。 也可能是谈到后来连屋里的空气都闷了起来,众人才会想去雨中散步,让脑袋冷静一下。 ……藏臼的确很爱叫人去让脑袋冷静冷静。 乡田大概就是被叫去帮忙接待的吧。 乡田这个人不会忘记时间,他一定知道再不回来就会来不及准备早餐。但也许就连现在这当下,家族会议都还在继续开,让他实在没办法抽身。 ……这种想象对夏妃来说非常有说服力。 夏妃想起自己今天早上醒来时,就曾陷入昨晚还没过去的错觉……现在知道这绝非错觉,不由得再次厌烦地叹了一口气,因为这群龌龊秃鹰争食金藏财产的盛宴还在继续。 「……我看他们多半还在庭园或海边之类的地方,谈遗产的事情谈得没完没了吧……总之得把乡田叫回来才行,不然早餐永远也准备不好。」 「这是怎么回事……大舅子他们还在讨论……!」 夏妃本以为自己说话声音很小,却被秀吉听得清清楚楚,掌握住了状况。 「哥哥跟留弗夫也真能撑。至于楼座大概是因为还年轻吧?我们昨晚过了十二点就困得先上床休息,但记得当时哥哥他们的确还谈得很热烈……男人这种生物一头热的模样真是讨人厌。」 夏妃面无表情地嗤之以鼻。 「嘉音,去外头找找。找到乡田就叫他立刻回来准备早餐。」 「……遵命。」 「夏妃大嫂,他们可未必就是在外头啊,也说不定跑去爸爸的书房了啊。」 「……原来如此,这也有可能。虽然不知道是怎么谈到那个方向,但他们的确很有可能移到岳父的书房,跟岳父一起继续讨论啊。」 「……我无法想象公公会想找他们一起谈这种龌龊的话题。」 「哎哟,是喔?那就没办法了。不好意思,就请源次伯跟嘉音去外头找找吧。 照哥哥的个性,确实有可能提议要去外头散步,让脑袋冷静冷静,即使天气这么差也不例外呢。我去爸爸的书房问问,说不定他们人就在里头呢。」 「…………小姑你是客人,我们不能这样劳烦你。公公由我去找,毕竟早上也还没跟他请安。」 「唉哟,那就拜托你啰?不过我实在很怀疑你有没有机会跟爸爸请安呢。夏妃大嫂跟爸爸感情有那么好吗?」 「……我不敢说感情好不好,但我确定自己得到了足够的信任,才能成为右代宫家家督继承人的妻子。」 「那相信爸爸至少会肯回答你啰。我好想跟爸爸一起吃早餐,可以麻烦大嫂说服他务必下楼跟我们一起吃吗?……我们这些儿女似乎都惹爸爸讨厌了,但既然夏妃大嫂这么得爸爸信任,相信爸爸一定会听你的话呀……话都说得这么满,要是你说服不了爸爸,一个人下楼来……到时候你应该再也说不出自己得到爸爸信任了吧……?嘻嘻嘻!」 「…………我没有把握,但我会努力。」 夏妃不高兴地回嘴。 但既然知道金藏的脾气,夏妃实在完全没有把握能把他从书房带出来……相信绘羽也认定她一定没办法带金藏出来。 但明知如此,要是说自己办不到而让绘羽去,自己又会没有立足之地…… 源次注意到这情形,隔着她的肩膀对她说。 「……夫人,如果不嫌弃,还请拿这个去。」 「这是——?」 源次拿出一把雕琢细致,闪着金色的钥匙递给夏妃。这是金藏书房的钥匙。 书房的门随时都以自动锁锁上,除非金藏允许来客入室,否则都不会开启。然而只有源次得到金藏破格的信赖,获准携带书房钥匙…… 「可是,要是我用了这把钥匙,你也会受到责怪吧。」 「……老爷有时候睡得沉,根本听不见敲门声……而且只从门外讲话,恐怕很难说服老爷离开书房,还请夫人务必拿去用。」 「……源次——」 夏妃以往一直觉得源次直属于金藏,不把自己当主人,所以认定他是个冷漠的佣人,但看来自已得改变一下这样的认知了。 夏妃很想表达感谢的心意,但这时源次已经转过身去,与嘉音一起从走廊离开。 ……但目送他们离开的夏妃背后,传来的却是嘲笑的语气。 「那就请大嫂一定要带爸爸下楼来啰?疼爱的媳妇都说话了,相信爸爸一定会听的。嘻嘻嘻。我们是客人,就在这儿敬候佳音了。」 「别说啦,绘羽,你说得太过火了。啊不好意思,岳父就麻烦夏妃嫂子了。」 夏妃不答话,踩着响亮的脚步声快步离开。 ■迎宾馆/小辈的房间 昨晚闹得那么晚,自然没人起得来。 我、让治老哥与朱志香三个人,都在这间给我们小辈专用的房间床上呼呼大睡,但最先就寝的真里亚却很不合群,准时醒了过来。 「………………」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东张西望,发现三个表哥表姐都在呼呼大睡。 ……接下来好一阵子,真里亚不得不好好思索到底怎么回事。接着发现自己没跟母亲在一起,立刻显得十分无助。 真里亚走出小辈用的房间,打算回自己母女过夜用的房间看看心她也不理会三人还在熟睡,发出砰一声响亮的关门声。 战人对这个声响起了反应,翻了个身,但并未醒来。 过了一会儿,真里亚又大声打开房门跑了回来。 「…………呜。」 她出去的时候还睡眼惺忪,回来时却已经换上不满的表情。接着她爬到离自己最近的战人床上,当成跳床蹦蹦跳跳地大喊。 「呜呜呜!起来啦!呜呜呜!」 「喔哇,怎么啦怎么啦?敌人打来了吗?战备人员紧急出动!」 确定我醒了以后,真里亚接着就跳到让治大哥床上,做出一样的举动。 就这样,我们三人迎来了一个非常美妙的早晨。 「谢谢你啊真里亚,你这么好心叫我们起床啊?一定是我们昨晚太晚睡,才会睡过头,所以你才好心叫我们起床对吧……不过如果你叫人的方法可以再委婉一点,应该就会更完美了……」 「让治老哥真的好成熟啊,我有够尊敬的……」 「都快七点了啊……的确是该起床了,呼啊啊啊。」 「呜!妈妈不见了!呜呜呜!」 「楼座姑姑不见了?不在房间里吗?会不会是已经起床,去了大屋那边?」 「不在!呜呜!呜!妈妈不在!呜呜呜!」 真里亚不高兴地呜呜叫。看起来不太像是因为找不到妈妈而寂寞,更像是觉得母亲没有待在应该在的地方,让她扑了个空而不高兴。 如果能以一句话告诉她楼座姑姑人在哪里,也许她就会满意,但不巧的是我们既然待在这里,根本就没有办法知道姑姑人在哪里。 「反正都要去吃早餐,我们就到大屋去吧。」 「也对。真里亚,我们一起去大屋吧?相信楼座姑姑一定也在那里。」 「呜?妈妈在大屋?那就过去。呜。」 「说得也是,就去大屋吧。我想爸妈他们应该已经过去了。」 真里亚不久前才发的脾气已经平息,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我们整理好仪容,就走出房间往大屋过去。 ■金藏的书房 夏妃再次敲了敲书房的门,但没有回应。 ……公公似乎还在休息,叫不醒——要是下楼去讲出这种话,绘羽肯定会牢牢抓住这个话柄大肆取笑。 而且即使不管绘羽,家族会议本来就是一年一度的大日子,但昨天一整天金藏都关在房里,甚至不出来跟大家打声招呼,确实是个问题。 ……即使是家督,不,正因为是家督,才更不能不露脸。 ……自己有办法说服公公吗?夏妃下定决心,将源次借她的钥匙插了进去,打开房门…… 开出的门缝立刻溢出一阵像是会侵蚀大脑似的浓厚甜香,即使早有觉悟,还是不由得皱起眉头。 夏妃心想金藏或许还在休息,于是静静地走进房内……结果映入夏妃眼帘的金藏早已醒来,正从窗户俯瞰屋外。 「您……您醒了吗?早安……」 「你怎么进来的?」 金藏保持背对她的姿势这么问。他的声音并不激愤,显得十分平静,让夏妃微微松了一口气。 ……但他明明已经起床,却仍对那么大的敲门声置之不理,显然非常不高兴,所以夏妃还是无法放松。 「……非常对不起,是我拜托源次,跟他借来了书房的钥匙……」 「哦?是源次?…………既然我这个朋友认为值得,我可不能不听你说话。那……找我有什么事?」 「是、是的……早餐就快准备好了,希望公公务必出席。」 「早餐我在这里吃,像平常那样叫人送进来就行了。」 「可是公公……这是一年一度的家族会议,还请您务必露个脸。」 「……你是要我下楼去,一起讨论我死后要怎么让他们瓜分我的遗产? 可笑……这种事情还是别找我,你们自己谈个够吧。如果这就是家族会议,根本不值得我离开这个房间。我很忙,别理我。」 最后一句话当中蕴含了不容继续辩驳的狠劲。 夏妃感觉到要是继续说下去,真的会触怒金藏。被绘羽取笑说终究说服不了金藏固然令人恼火,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是吗……我明白了……大家多半会很遗憾,但我会把您的话带到。」 夏妃决定放弃。她默默行了个礼,打算趁金藏脾气发作之前离开。 这时金藏却对夏妃开了口。 ……金藏说话的声音平静而温和,与平时判若两人。 「……夏妃,你嫁进右代宫家已经很多年了啊。」 「是、是的……有幸冠上右代宫这个姓,已经有许多年了。」 「……你可曾想念以前的家?」 「………………不曾……嫁人就是要舍弃娘家。我是右代宫夏妃,只有右代宫家才是我想念的家,才是我该回的家。」 这个说法绝非夸张,夏妃冠上右代宫的姓氏时就是抱着这样的决心。正因如此,知道这份决心连丈夫都不认同,徒然白忙一场,才会这么令她伤心。 「……如果藏臼是女的……你是他的丈夫……不、不说这个了。」 「公……公公,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妃大吃一惊……因为如果金藏刚刚这句话可以照字面解释…… ……对于夏妃来说,这句话已经足以补报她至今的苦难而有余。 「………………只是老头子在说瞎话,忘了吧。」 金藏再次转过身去……他叫夏妃忘掉,但夏妃却不由自主地感觉到胸中一阵温暖…… 「……公公……我夏妃虽然跟您没有血缘关系,却同样是您的女儿……右代宫家的名誉与荣耀……以及公公留下的一切……我夏妃都一定会保护到底……!」 「…………你没有资格佩戴单翼鹫鸟家徽……然而单翼鹫鸟却已经牢牢刻在你心中……那你就无疑是我们家族的一分子,是右代宫家荣耀的继承者……相信有人会拿你衣服上没有鹫鸟来取笑,但你不必放在心上……只有心中有鹫鸟的人,才是我真正的亲人…………如今我非常荣幸右代宫家能娶你进门……」 金藏只说到这里就不再说话,整个人仍然背对夏妃。 但夏妃却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一股已经忘记多年的热流涌上眼睛…… 夏妃默默朝他的背影行礼,离开了书房…… ■书房前 「——哎呀,你回来得正好,爸爸的情形怎么样?你去了这么久,我才跑上来看看。」 一走出书房,正好就看见绘羽爬楼梯上来,两人四目相对。绘羽认为夏妃未能说服金藏,一定十分沮丧,发出讽刺的窃笑。 但对现在的夏妃来说,这种轻薄的笑容根本侮蔑不了她。 ……因为尽管她没资格在衣服上佩戴家徽…… ……却获准在心中刻上家徽。 所以她平静而若无其事……却又秉持着保护右代宫宗家荣耀的人该有的威严,抬头挺胸说道。 「公公说不参加家族会议,他说对龌龊的议题没有兴趣。」 「你还说呢。既然说服不了爸爸,老实说出来不就好了。」 「……可悲。难怪公公会叹气。」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妃不回答。她挺着像金藏刚才那样堂堂正正的背影,走着楼梯下去。 绘羽不明白自己被藐视了,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来得及理解到夏妃突然变得自信满满。 但她仍然没有勇气去触怒金藏,不敢去敲书房的门,只能啐了一声,做出在门上抓了一把似的动作之后,跟着夏妃下楼。 「那、那哥哥他们在里面吗?你问过爸爸了吗?」 「……我没机会问,但他们不在书房里……公公也不可能容许外子他们进去谈那些龌龊的话题,所以他应该也不知道他们跑哪儿去了。我们就下楼去,等佣人找到人再说吧……今天的早餐会延迟,小姑要不要先喝个茶?」 「……不……不用了。」 看到夏妃回来之后与先前判若两人,让绘羽掩饰不住困惑。 说来令她不甘心,但夏妃那么胸有成竹,甚至散发出一种威仪。绘羽也抓不到什么把柄来讽刺,只能跟着回到客厅。 ■客厅 当夏妃她们回到客厅,不只是秀吉,四名小辈与南条也都来会合了。 源次本来在和秀吉说话,看到夏妃回来,就对她报告现况。 「还找不到外子他们吗?」 「……是,非常抱歉……另外早餐已经由熊泽去负责准备,说还需要一点时间。」 看看时钟,现在已经过了早上八点。 原订的早餐时间是八点。本来光是没能准时备妥早餐,就已经有失待客之道了。 「……现在嘉音在外面找人……还有纱音也不见了。」 「连纱音也不见了?……受不了,外子到底带了多少人去散步?」 到底有多少人不见了? 不见的人数多到这个地步,就让人觉得藏臼他们是有好玩的事不让自己这些人参加,这种感觉非常不愉快。 看样子小辈们——尤其是真里亚——也都有着同样的想法。她肚子饿得咕咕叫,像是忿忿地抗议母亲等人丢下他们不管,自己跑去吃好吃的东西。 其他几个小辈为了安抚真里亚,打开电视不断转台,想找出她会有兴趣的节目。 南条一边以幸福的表情看着小孩子们的举动,一边坐在沙发上看著书。相信一定是跟西洋棋有关的书。 这时传来一阵啪哒作响的奔跑声。听得出是一人份的脚步声,也就猜得出现身的人多半不是藏臼他们,而是嘉音一个人。 「…………夫人,请借一步说话。」 「看你这样子,应该是没找到吧。」 「非常对不起,还没……」 「够了,辛苦你了。」 虽然不知道他们跑哪儿去了,但反正离不开这个岛。如果他们从昨晚就什么都没吃,相信现在肚子也都开始饿得咕咕叫,自己会回来的。 夏妃已经受够了,开始觉得也不必硬要把他们找出来。 「我要去厨房为各位贵宾准备茶水,一早就辛苦你们两位了。」 夏妃一松懈下来就开始头痛,就这么走出客厅。 ……嘉音本想叫住她的背影,但夏妃三两下就离开了。看到嘉音这样,源次问说。 「……怎么了?还有事吗?」 「……是……我找不到一爷他们,可是……这个……」 嘉音说话吞吞吐吐。看样子虽然还是不清楚他们人去了哪里,但已经找到了也许有关的迹象。 绘羽与秀吉留意到他们两人的情形,跟着靠了过来。 相信他们一定发现到了嘉音的神色有异。 「怎么啦?嘉音,找到大舅子他们了吗?」 「……其实,是玫瑰园的仓库情形有点不正常。」 「…………情形不正常……什么意思?」 「……这,这个……该怎么说才好……」 嘉音再度欲言又止。 ……这种模样怎么看都不像平常天不怕地不怕的嘉音,让绘羽与秀吉也都觉得纳闷…… 「怎么回事?哥哥他们不在仓库里吗?」 「不,我才正要去检查里面。我是回来拿钥匙的……可是……」 「情形我是不清楚,啊不过只要打开仓库查个清楚不就好了?这仓库的钥匙在哪里?」 「……在佣人室,我们马上去看看吧。」 听源次这么说,嘉音立刻跑向佣人室去拿钥匙。 源次说要去查探看看,就走出了客厅,但绘羽与秀吉也都跟了过来。 ……平常天不怕地不怕的嘉音会那样欲言又止,真不知道他所谓「情形不正常」到底是怎么个情形。 外头还是一样下着大雨,但看来仍然敌不过他们对让嘉音说得这么吞吞吐吐的「情形」所产生的好奇心。 孩子们还看着电视大声闲聊,嘉音他们已经跑向玄关…… ■玫瑰园~仓库前 玫瑰园的仓库,是用来放置各种整理庭园用的园艺用具。 建筑物本身绝对算不上漂亮。因此为了不妨碍美观,特意盖在玫瑰园角落不容易看见的地方。 四个人从前到后依序是嘉音、源次、绘羽与秀吉,他们撑着雨伞,跑步穿过玫瑰园。 穿过玫瑰园之后,来到一条一般欣赏玫瑰的访客不会踏入的管理用小径。 再跑过这条小径,就看到前方有一间仓库。 是一间已经很老旧的小库房,与完美的玫瑰园相较之下,外观实在太穷酸,让人一看就知道为什么要盖在这种不起眼的地方。 晚了嘉音他们一大段路的绘羽与秀吉也到了。 「吁……吁……啊嘉音你们跑得真快……我心脏都快爆炸了……」 「原来这种地方有仓库啊……等等……这这是什么东西……?」 看到嘉音所指的方向,绘羽当场说不出话来。 秀吉发现她情形不对劲,跟着朝嘉音指的方向看去,同样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仓库的入口是一道铁卷门……门上…… ……现在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为什么嘉音会没办法用言语形容自己看到的情形了。长年受到风雨摧残而显得十分肮脏的铁卷门上……有着一种黏腻的东西。 ……那是一种令人恶心的红黑色……是液体?是黏液?还是有黏性的漆……而门上就用这种恶心的液体画成一个令人作呕,却又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图形。 雨水更淋得这些图形拖出多道往下流的轨迹,与鲜血从伤口流出的模样十分相似。 就别避讳特定字眼了吧……门上就是用一种状似血液的恶心红黑色液体……画成了一种暗示骇人事物的图形,或说记号。 图形有两个同心圆,内侧画着像是十字的图形。十字的上下左右四端都有拉宽,像是欧风的徽章图样。 而在这些图形线条之间,还密密麻麻写上了许多神秘的文字或记号…… 「……啊这涂鸦也太没品味啦……这是什么?是所谓恶魔仪式,所谓魔法阵之类的玩意吗?」 也难怪秀吉会指着这画得像是有红黑色液体滴落的诡异图形,说出这样的比喻。 「这是什么时候画上去的……?」 「……昨天下雨之前我来过这里,当时门上什么都没有。」 「…………在其他人看到之前清理掉吧。要是他们看到了,一定会觉得恶心……」 「也对……虽然只是小库房,但是这么恶心的涂鸦,一秒钟都不应该多留。」 「仓库里也有油漆,就先漆掉这个图形,改天等天气好再重新粉刷吧…………嗯……」 源次想起自己刚刚才看过用同样红黑色的液体画出来的涂鸦。 ……记得那是在……没错,就是在夏妃的房门上看到的—— 「嘉音,赶快把这涂鸦涂掉就回去吧?虽然只是仓库,但是知道娘家有这种涂鸦,真的让我很生气。」 「……是,我马上处理好。」 嘉音蹲在铁卷门前开了锁,接着用力一口气抬起铁卷门。 一阵刺耳的声响响遍四周,画有诡异图形的铁卷门慢慢被卷进门上的收纳箱。 ……即使只是暂时,但不吉祥的东西从眼前消失,仍然让众人松了一口气…… ■客厅 多亏找到适合小朋友看的节目,让真里亚的心情登时好了起来。 战人与朱志香不放过节目中任何一个可以吐槽的地方,聊得哈哈大笑,让治则从真里亚的观点陪她一起看得津津有味。 南条坐在离他们稍远的沙发上,静静地看书消磨时间。 走廊传来一阵慌慌张张的脚步声。脚步声只有一人份……也就是说并不是刚才出去的嘉音他们四个了? 结果跑回来的是源次。源次一向认为连喘气都有违佣人的美德,竟然会跑得气喘吁吁,实在非常少见。 他多半是从外面一路跑回来的。只见他肩膀淋得全湿,与平常稳如泰山的风范大相径庭。 源次发现南条在跟自己对看,于是先默默点头行礼,才快步走向他身边。 「……南条医师,非常抱歉,要劳驾您立刻跑一趟。」 「发、发生什么事了……?」 源次在南条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南条立刻脸色大变。 南条不想让看电视看得正专心的孩子们注意到,放轻动作从沙发椅站起,接着两人轻手轻脚,快步走出客厅。 一走出客厅,正好撞见夏妃推着放了茶具的餐车过来。源次小声对夏妃说了几句话,夏妃也当场脸色大变,震惊不已。 ……接着她立刻丢下餐车,三人一起跑向玄关…… 让治注意到他们跑过玫瑰园。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源次伯、南条医师……那是夏妃舅妈吗?」 「怎么啦?老哥。」 「……可能出事了,他们看起来好慌张。」 朱志香与真里亚看到绘羽、秀吉与南条都在不知不觉间离开,餐车也被丢在客厅门口,自然会察觉到有事情发生。 「是发生什么意外了吗……」 「……我们去看看吧。只有我们被排挤也未免太没意思了啊,嘻、嘻、嘻。」 战人这句话莫名地显得格外不庄重。 ……但看到大人们顾不得外头下着大雨奔跑的模样,也难免会觉得不安、会关心。 「……我们就去看看吧?我也想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朱志香这句话并不逞强,替所有人说出了心情。 「喂真里亚,你要一起来,还是要看电视?」 「呜!真里亚要看电视!呜。」 「就我们三个去吧。真里亚,我们马上回来,你乖乖看电视等我们。」 「呜!」 等几个小辈来到外面,已经看不见先走的大人了。 但朱志香似乎已经从他们跑的方向,大概猜出要去哪里。 他们在朱志香的带领下,跑过被雨水淋湿的玫瑰园…… 感觉风突然变强了……坏心眼的雷声更像昨晚一样响个不停。 感觉就像某种笼罩整个岛上的可怕事物有了意志,刻意不让他们往前进。 「朱志香,再过去有什么东西?」 「记得应该有一间放园艺用具的仓库。」 「去那种地方到底是有什么事啊……」 朱志香所说的仓库慢慢从前方出现。 大人们就在那儿。仓库的铁卷门已经打开,几个大人看似在里面翻找什么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夏妃一个人待在仓库外,连伞也不撑,背对他们低着头不动……除了刚刚出去的源次、南条与夏妃,比较早出来的嘉音、绘羽跟秀吉也都在这里,人数非常多,但气氛一点也不热闹。 夏妃一注意到孩子们跑来,立刻露出极其严厉的表情,张开双手跑向他们。 「不可以过来——回大屋去!」 ……然而她的阻止是白费工夫……不,正因为夏妃阻挡,孩子们反而看到了她不想让他们看到的光景。 微弱的日光灯,照亮了铁卷门拉开的仓库内。里头有着……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朱志香撕裂丝绢似的尖叫声响彻四周。 ……但那只是因为朱志香的尖叫最大声……其实战人与让治也都同样发出了惨叫…… 绘羽也和夏妃一样张开双手,以极为严厉的表情对孩子们大吼。 「让治!赶快带他们回大屋去!快!马上!」 当夏妃张开双手时,他们还以为这是为了不让他们继续前进。 但现在绘羽张开双手,并不是为了这个目的。 她是为了不让孩子们看到身后的惨状。是出于母亲的用心。她想保护孩子们的眼睛与心灵,哪怕只多一只手遮住也好。 「……这是开什么玩笑啊……?」 这种廉价的景象,以往不知道看过多少次。在漫画、电视、动画或电影里,早就已经看到腻了—— 也不过就是这种刺激性极强的影像,变成实际出现在眼前而已啊……! 只不过这样……啊啊啊啊,可是那件西装……那是臭老爸的西装啊……?我知道,这个是藏臼伯父……还有雾江姐跟楼座姑姑,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爸爸!爸爸!」 「不行!朱志香!不可以进去!不可以看!」 「爸爸,爸爸!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几乎全身都已经发生尸僵的情形……距离死亡时刻多半已经有六个小时以上——就毁损部分来看,死后遭到毁坏的可能性很高……不,没把握的话我不能说——我只是个小诊所的医生,验尸不是我的专长!」 南条医师的话让秀吉姑丈又怒又悲地大喊。 「……啊这是怎样?杀了人还不够……还做出这么惨无人道的事情!是恶魔,是恶魔干的!」 夏妃伯母与绘羽姑姑各自抱住朱志香与让治……所以只有我得以来到仓库的入口。 ……啊啊……要是我也有哪个人可以抱住我……应该就不用把这糟糕透顶的光景烙印在脑海里了吧…… ………………不对,不是这样……不是因为没有人可以抱住我,我才会在这里……是因为可以抱住我的人就在这里,我才会站在这里! ……朱志香说得没错,看样子这间仓库的确是用来放园艺用具的。 有除草机跟补充用的刀,有割草的镰刀,也有铁锤跟锯子这类木工工具…… 还有堆起的盆栽盆与肥料袋。好几个人的尸体就跟这些杂物一样放在,不对,是被丢在地上! 看服装就认得出来……是我家的臭老爸、雾江姐。 ……还有藏臼伯父跟楼座姑姑……再过去是乡田先生……还有?到底死了几个人……开什么玩笑,一只手都不够数啊,混账东西! 我不知道凶手是用了这些用在别的用途就会变得极为残忍的园艺用具,还是特地拿了残酷的工具来用。 ……总之……滚落在地上的遗体,全都加上了令人惨不忍睹的「化妆」……这根本不是化妆……说是「耕耘脸孔」还比较贴切……! 他们的脸孔遭到粉碎,形成一种正常人即使死后都做不出来的表情……连眼睛跟鼻子的位置都分不出来。嘴倒是看得出在哪,因为一张嘴张得开开的,牙龈都露了出来!可是门牙都不见了,而且该遮住牙齿的脸颊也都变成一团烂泥,什么也遮不住!老爸明明是男的,平常还那么用心化妆,到头来根本就一点用也没有啊……!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老爸啊啊啊!我早就觉得你这家伙一定会下地狱啦!可是啊,也不用弄成这样吧?你明明就没有坏到得遭到这么惨的报应啊!所以雾江姐你也一样……就叫你不要跟这种烂男人来往了……没道理连你……连你都要遇上这么惨的事情啊……没有脸……没有脸啊……该死该死该死该死,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战人,不可以看下去了。令尊令堂也不可能希望让你看到他们这种模样……!为了他们好……你不可以再看了!」 「所谓死者不都是会让人看到安详的睡脸吗!可是他们根本就没有脸啊,我老爸跟雾江姐根本就没有脸啊!我甚至连他们死的时候是什么表情都不知道啊!现在是怎样!是要我以后每次想起老爸他们,都只能想起这种像怪物一样烂成肉泥的脸是吗?那可棒透了,因为这样一来我就不用想起臭老爸那张贼笑的脸了!实在棒得不得了啊!可是啊,不必连雾江姐的脸都弄成这样吧……?她又不是坏人……虽然有时候她会让我火大……可是她对我来说就像个还挺帅气的老姐啊……哪有这样的……哪有这样的啦……!像藏臼伯父根本就还好啊!至少不是整张脸,只是侧面!至少还剩下半张脸啊!他还算好,还算好的啦!」 「不要说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朱志香不想听我乱讲话,用自己的尖叫填满自己的耳朵。 「……别说了,战人!别说了……不要再说了……!」 「老哥,老哥!唔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我根本顾不得自己已经几岁或是什么礼节……整个人跪了下去的同时,抓住老哥的身体嚎啕大哭。 简直就像由我代言在场所有人的哭声……像是由我代表在场所有人哭个不停…… 「…………爸爸……死……倒在那里的,有藏臼舅舅,留弗夫舅舅、雾江舅妈,楼座阿姨,乡田先生……一共五个人……?」 「…………不对……是六个……这里……还有一个人……」 秀吉低头看着的这具遗体……碰巧放在大堆杂物后头,位于站在入口的让治看不见的死角。 所以让治看不出这是谁的遗体…… 所以……让治不由得诅咒自己……诅咒起每次都只有最坏的想象会猜中的自己……! 「那……倒在爸爸脚下的……是纱……纱音……?」 「……对……是纱音。」 「…………」 让治不说话……他紧咬下唇,微微颤抖…… 其实他满心想哭喊着跑向心上人的遗体。然而……在轻率地跑过去之前……他挤出最后一丝冷静,对父亲问了一个问题。 「…………纱音她……也跟藏臼舅舅他们……一样吗?」 「………………」 秀吉深深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所以才没能马上回答出来。 ……不……他觉得对现在的让治来说,沉默才是唯一有着诚意与慈悲的回答。让治所问的是不是一样,意思就是遗体的情形是否和他们一样。 ……既然秀吉不否认……就表示她的遗体也一样惨不忍睹。 「…………我可以……看看纱音吗……?」 「……………………不行……不可以。」 「……为什么……?爸爸你要知道……我再也看不到纱音的脸了啊……?为什么……我就不能看她最后一眼……?」 「你最后一次见到纱音,是在昨天吗?」 「……嗯。」 「是吗……?那纱音跟你道别的时候,让你看到的是什么样的表情?」 「……………………是很迷人的笑容。」 让治拿了戒指给她……明明心意已定,却又不知所措地腼腆起来……又觉得露出这样的表情很不好意思而跑掉——这些表情都历历在目地浮现在脑海中…… 「…………是吗……那,纱音她……应该也希望在你心里留下的是这样的笑容……」 ……秀吉低头看着脚下纱音的遗体……她也跟其他遗体一样令人惨不忍睹……头部被人从侧面敲碎,只剩下半张脸上还有表情。 ……要是把她染满鲜血的半张脸擦干,不知道是不是就能看到她文静的笑容?……哪怕只有半张脸…… 秀吉不由得用拍击似的力道遮住自己的双眼……这是多么残忍……既然都要敲碎,还不如整张脸都敲碎,这样至少还可以找藉口,说这只是别人穿了纱音的衣服,暂时蒙蔽让治的心。 但偏偏留下了半张脸! 这样亵渎遗体……而且还明白留下了这具遗体只能是纱音的事实!这是多么过分,多么残忍…… 而在秀吉的脚边,还可以看到嘉音拼命想将纱音那只剩一半的表情牢牢记在心中。 ……嘉音没有哭……他眼眶含泪,但并未流出。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没有其他人悲伤。 ……他一向把在同一间孤儿院长大的纱音当成姐姐看待,失去纱音对他来说,肯定无异于失去血亲…… 「……让治……啊纱音一定在对你说谢谢。她不想让你看到自己见不得人的模样……相信她一定……很感谢你忍着不看……」 「……我知道……我知道的,爸爸……我知道……」 让治靠到仓库外侧的墙上……无力地瘫坐下来。 「……爸爸……我有事拜托你。」 「什么事……」 「……请你帮我看看……纱音的手指上……是不是戴着戒指……」 「戒指……?……我看一下……」 秀吉蹲了下去……嘉音随即指了指纱音的一只手。 「…………啊啊……有。啊这是钻戒。不是碎钻,相当值钱……」 「这戒指…………她戴在哪只手,哪根手指上?」 「……我看看,是左手无名指……这样啊,原来纱音她订婚了啊。」 「…………让治,难不成你……」 「绘羽!现在这些都不重要!啊有男人对纱音保证要一辈子陪她走下去!她让一个男人说要给她幸福……这个人是谁不重要!能让一个男人说出这种话……不就是女人最大的幸福了吗……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拿到这个戒指,也不知道是谁送她的!可是……纱音就是拿到了戒指,而且,她接受对方的求婚,戴到了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相信送她戒指的男人……一定也很高兴啊……」 在场的大多数人,多半都以为秀吉是被异常的事态搞得脑子一团乱,才会讲出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然而听在真正知道让治与纱音之间是什么关系的人耳里……就完全懂得他说这段话的用意。 「…………是吗……谢谢你…………爸爸。」 让治站了起来。 尽管脸上还留着泪痕,但表情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我们走吧,战人,朱志香……我们继续待在这里,也只会妨碍大人……」 「…………呜……也对……」 朱志香吸了吸鼻子,对一直拥抱自己的母亲露出已经不要紧的表情。 ……接着当她转身面对让治,脸上已经恢复平常的表情。 ……尽管她找不回笑容。 「……战人……你振作点……」 战人一直蹲在双亲的遗体前不动…… 「………………不好意思……大哭了一场,我也冷静下来了……老爸一定在笑我……笑我说平常总是骂他该死,怎么只不过看到他死了就哭成这样……有什么办法……爸妈死了会哭,这种事情是写在基因里的啊……」 战人脸上也留着红红的泪痕,即使只是苦笑,但至少已经慢慢振作到能够强颜欢笑了。 「……嘉音,你也不可以继续待在这里,带孩子们回大屋去。」 夏妃不敢踏入仓库,一直站在外面淋雨……或许她也有她悲伤的方式,只是与战人不一样。 她自觉到丈夫死后,自己就得负起责任……于是她对嘉音下了这样的命令。 「…………遵命,夫人。」 嘉音立刻站起,转过身来……他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仿佛自己的心也跟纱音一起被杀了似的……没有半点生气。 如果是在平凡的日常生活中,奉命带领小辈们欣赏美丽的玫瑰园,或许他会走在最前面带路。 ……但现在嘉音与他们并没有任何区别。 他们都只是一群失去亲近的人而伤心……年纪也相近的小孩。夏妃目送孩子们离开后,对源次下达指示。 「……源次……立刻联络警方。虽然他们多半得等到台风过了才能来,不过至少应该会告诉我们该怎么做才好。」 「……我明白了。我会用防灾用的无线电联络。」 听到他这么说,夏妃想起一件事。对了,是说今天电话故障了……? 但在离岛生活之中,电话故障是预料得到的问题,所以还另外准备了无线电。 ……总之还是先联络警方寻求指示……其他的事情都等联络上了再说。 「……南条医师……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了吗?」 「很遗憾……我无能为力……」 「……我明白了……源次,可以至少找些东西遮住外子他们的脸吗?让他们这个样子见人,对他们来说一定也是难耐的耻辱……」 「……遵命。」 源次拿起几条晾在仓库里的毛巾,绘羽立刻发出尖锐的叫声制止。 「慢着!等一下,这里是犯罪现场吧?那我们就不能擅自去动。虽然我们刚开始搞不清楚状况,直接踩了进来,可是如果盖上去,一定会妨碍警方办案啊。」 「………………」 夏妃以不悦的表情瞪着绘羽。 ……客观上来说,绘羽说得没错,但想到他们死得这么凄惨,死后都不能留个全尸,夏妃竟然甚至不能让人帮他们遮住脸,就觉得至少也要瞪她一眼来抗议。 ……然而绘羽所说的话极为冷静而且正确。这凄惨的状况绝非意外,而是需要侦办的案件……是有人杀了他们,是一起凶杀案。 那么他们就应该尽量保持现场的完整……必须尽可能协助警方,留下找出凶手所需的线索。 「……我也赞成绘羽小姐的意见……在警察来之前,我们应该尽量不要动到这里……」 听南条这么说,源次向夏妃请示。 「……夫人,要怎么做?」 「…………也对,我明白了。把这里关起来……还有为防万一,这里要另外多上一道锁。」 「……多上一道锁?」 「对……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铁卷门是锁上的……这也就表示凶手是用了铁卷门的钥匙上锁的。」 「的……的确是。那,啊打开这里的钥匙上应该也留下了凶手的指纹吧?」 「……应该可以提供给警方当证据,但是嘉音没有多想就直接拿来开了这里的锁,所以上面大概也会有嘉音的指纹。然后刚刚源次伯接过钥匙的时候,也是没戴手套就接了……我想应该当不了什么证据。」 「……我太不注意了……非常对不起……」 「源次伯,这仓库的锁,还有别把钥匙可以开吗?」 「……不,就只有这一把。」 「啊这也就是说,凶手是从佣人室拿出这把钥匙……用完以后还很有规矩地放回原位……?」 秀吉的话很有道理,仔细一想就觉得这样的情形不合常理。 为什么要特地把抢到的钥匙放回原位……?不,想得再深入一点,就会发现还有其他地方也不合理。一般而言凶手要藏尸体,都是为了让犯罪行为晚点被发现,争取时间远走高飞。 虽然实际的凶杀现场不见得就是这里,但既然在岛上杀了六个人,还搬进这间仓库,一般都会认为这是为了藏起尸体,让凶杀案没那么快被发现。 ……然而铁卷门上所画的那种恶心魔法阵状涂鸦,却在在强调这里藏着尸体。 ……虽然不是具体写出这个事实,但足足有六个人失踪,这里却有着这么显眼的涂鸦,而打开这里所需的钥匙还放回原位……简直无异于直接叫人来这里找尸体。 「……不管怎么说,只有这道凶手开关过的锁,实在靠不住。我说要多上一道锁,就是为了不让凶手继续在这个地方为所欲为。」 「我认为这个主意很好……我也赞成。」 源次在仓库内翻找了一阵,打开一个小盒子,拿出一个全新的锁头。 「请问钥匙要怎么办?」 「……我来保管,我会负责交给警方。」 钥匙从源次手上交到夏妃手里。 ……这样一来,他们的尸体就会再次受到画有那个诡异魔法阵的铁卷门封印。 源次在铁卷门前蹲下,挂上新的锁头。 ……有的铁卷门除了内建的锁,还可以加挂别的锁头,这里的铁卷门就属于这种类型。 仓库伫立在混着雷声的大雨中,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关上的铁卷门上,用像是鲜血的液体画出恶心的魔法阵,吞下了整整六具遗体。 ……也许在夏妃心里,挂上这个锁最重要的目的并不是为警方保留完整现场……而是想永远封住这只骇人怪物的嘴,不让牠吞下更多牺牲者…… 「……好了,我们走吧……南条医师,谢谢你特地跑这一趟……源次,赶快联络警方。」 「我回去立刻联络。」 大人们离开了仓库。 铁卷门上所画的骇人魔法阵吞下了六具遗体,图案还不时在闪电照耀下从黑暗中浮出…… 惨剧的开幕 10月5日 日 08:45 sun.5th october 1986 惨剧的开幕 ■客厅 这里听得见的,就只有雨声、真里亚一直在看的儿童节目声,以及看这些节目看得笑个不停的真里亚所发出的笑声。 也就是说……当他们亲眼目睹地狱般的惨状,茫然回到大屋,迎接他们的却是真里亚看电视看得乐不可支的声音。 他们回到这里,不知道该怎么告诉真里亚她的母亲楼座已经死去的消息,不由得陷入沉重的沉默。 看到他们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真里亚刚开始还回以讶异的表情,但得到似乎不是在怪罪自己的结论之后,就不再理会他们,继续专心看电视…… 孩子们默默地深深坐在沙发椅上…… 相信他们一定是因为过度震惊,脑袋里一片空白。 先前每个人都哭得那么伤心……现在却露出仿佛失去所有情绪的表情,呆呆地坐着不动…… 只有嘉音已经恢复一贯的平静表情……但相信这未必代表他已经摆脱了震惊……他的眼睛瞪着空无一物的虚空,相信其实什么都没看在眼里…… 秀吉坐不安稳,频频想起先前的惨状,一直自言自语地说不敢置信,说只有恶魔才干得出这种惨无人道的事。 这些自言自语不时会改成问题的形式投向南条,南条则很有医师的样子,冷静地反复告诉他说只简单看一下根本看不出什么,得等警察来调查才行。 但南条之所以显得冷静,只是因为有压抑不住亢奋与恐惧的秀吉对比。南条其实也受到了莫大的震惊,脸色十分苍白。 或许就是因为看到众人都这样,夏妃才会试图振作起来领导众人。她的态度看起来与平常完全没有两样,指挥得井井有条。 「……我要去找公公,源次尽快跟警方联络。」 「遵命。」 「夏妃大嫂,我可以一起去吗?……既然藏臼哥哥不在了,辅佐爸爸就是我的工作。我不能把事情全都丢给大嫂,自己在这里悠哉。」 看到绘羽面临这样的事态还有心思想这种事,夏妃当场说不出话来。 看样子她是想主张既然藏臼死了,接下来该执掌指挥权的并不是藏臼的妻子,而是地位仅次于藏臼的自己。 ……又或者是看到夏妃在这样的紧急事态执掌事权,无视于她的存在,因而觉得不高兴? 只是就连绘羽,也是到刚刚都还震惊得脑子里一片空白……等夏妃下达指示,她才终于回过神来。 「…………悉听尊便。」 夏妃也不再多说,先迈出脚步,绘羽也从后跟去。 她们前脚刚走,熊泽后脚就跑进客厅。平常她都不会用跑的,所以这种情形本来应该会让众人觉得出了事情……但现在每个人都震惊得感觉麻痹,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点迹象。 「……请、请问……夫人……夫人……!」 「啊如果是要找夏妃嫂子,她去找岳父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熊泽婆,你怎么啦?」 「我、我看到……餐厅里……有血……有血……!」 客厅里每个人的耳朵都猛然一动。 每个人都有了同样的想法……希望是自己听错。 ……无论多大的容器,容量都有极限……同样的,每个人都已经无法再承受更多的悲剧。所以每个人都有了这样的想法,希望是自己听错。 「你……你说什么……餐厅……?」 「我要准备早餐……去餐厅上菜……结果……啊哇哇哇哇哇……哇哇……」 最先跑起来的是让治。接着秀吉与南条也在他粗重的脚步声下回过神来,跟了过去,战人他们也随后跟去。 他们接连冲进餐厅,却看不到让熊泽脸色铁青的变化……对他们这些看过仓库惨状的人来说,不由得一瞬间有种扑空的感觉。 但随后来到的熊泽指出了哪里有问题。 ……地板上的确留有血迹。 一想到刚刚的惨状,这些血迹实在不算夸张。 但冷静下来想想,就知道这些血迹肯定意味着出血量相当多。 「……这里也有一滩血…………这到底……」 南条回答让治的疑问。「看来这些血已经流出来很久了……依我看……大概就是昨晚,在这里被杀的……」 「看、看来也是这样啊……啊我们昨晚一直在餐厅讨论……一定是后来有人闯进来……」 「爸爸你们是几点退出,回房休息的……?」 「……唔……差不多就是刚过昨晚十二点。啊所以,应该可以推测……是我们离开之后发生的吧……」 「……真的假的……饶了我吧……」 「朱志香大小姐……您振作点……」 「嘿嘿嘿嘿……我已经在刚刚那间仓库见识过地狱是什么样子了,现在才让我看这点血迹,根本吓不倒我……」 「是喔,那太好了……我倒是快发疯了……你要知道这里是餐厅啊,我每天都在这里吃饭,抱怨学校,抱怨功课……听老爸讲我学校成绩怎样……这里对我来说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啊……」 「…………大小姐,您最好不要再待下去了……我们回客厅去吧。」 「我也有同感……秀吉姑丈!我想这餐厅对謷方应该很重要,要是我们擅自弄得一团糟,应该会妨碍查案吧?」 战人与嘉音一起抱住脸色苍白、全身发抖的朱志香,以微微加重力道的声调这么提议。 「……战人小哥说得没错。我们没必要继续待在这里。」 南条看着每个人苍白的脸这么说。 ……那间仓库的惨状再怎么惨无人道,至少离这里很远,每个人都觉得已经从那里逃脱,在心情上得到舒缓。 ……但这间餐厅不一样。这里位于主建筑当中……而且就如朱志香所说,这里本来是整栋大屋里最能让人心情平静下来的地方之一,也是昨晚全家族一起享用午餐与晚餐的地方。 ……这里被血玷污所带来的冲击,会让人再次想起那间仓库的惨状,强迫他们认知到自己根本没有从惨剧发生的现场逃脱…… 「……呜,啊我也有同感……而且我们也不知道这里是不是留下了犯人的痕迹!啊我们这些外行人不应该乱碰……赶快出去吧,赶快赶快!」 秀吉也理解到战人话中的含意,大声催促众人赶快离开。 ……再看血腥的场面,对他们来说实在太残酷,因此没有一个人反对,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地离开了餐厅。 ……仿佛最后一个走的人就会被留在这里,再也出不去似的…… 熊泽来到走廊上,靠到墙上发抖,众人搀扶她一起回到客厅。 ……这时源次回来了。 「……哦哦,源次兄,联络上警方了吗?」 源次回答南条的问题说。 「……非常抱歉。不知道是无线电故障,还是另有其他原因……」 「什么……联络不上警方吗……!啊电话跟无线电都没用吗!」 「……非常抱歉。星期一早上会有船来,我想应该可以借船上的无线电来用。」 「啊这个岛上都没有船吗?不能直接开船去新岛的警察局吗!」 「秀吉兄,这种天气实在办不到……至少在台风离开以前,根本就没有办法。」 「藏臼一爷的汽艇正在修理,现在不在这岛上……所以我想也只能等星期一的船了……」 「哪、哪有这么离谱的事情……!整整死了六个人啊!啊电话跟无线电也都不通,连船也没有!在台风离开,下一班船开来之前……也就是一直到明天早上以前,我们连警方都联络不上,却要一直待在这个岛上?」 「……这也就是说……不只是我们……杀了伯父他们的凶手也一样被绊在这个岛走不掉了啊……」 「……说来的确是这样……杀了他们的凶手,还在这个岛上。」 「杀……杀了老爸他们的凶手,逃不出这个岛,还躲在岛上……?该死,该死该死该死!我一定要把凶手找出来!别以为我会交给警察!我要亲手把凶手大卸八块……!呜呜呜呜呜呜!」 「……………………」 真里亚这才注意到客厅里的情形不对劲。 ……严格说来也不是觉得不对劲,而是觉得他们只丢下自己不理,不知道在谈什么谈得很热烈,让真里亚觉得受到排挤而不愉快。 「……呜……朱志香大姐姐,有谁死了吗?」 她的口气真的很状况外。 ……说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简直像在聊电视剧里的登场人物。 ……相信就是这点让朱志香看不顺眼。 ……朱志香对真里亚大吼,仿佛想问她说难道看到自己这么悲伤,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死了,大家都死了!不管是我老爸,战人的爸爸妈妈!乡田先生跟纱音!还有真里亚你妈妈,全都死了!」 「别说了,朱志香……!难过的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真里亚……我想你多半会很震惊,可是请你听我说……你的母亲……她死了。」 「……妈妈死掉了?……呜……?」 「……对,被人杀了……我知道你会很难过,可是你要振作……」 「………………死了几个人?」 「六个!整整六个!……该死该死该死!竟然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是人的话,再残忍也总该有个限度……!我不知道是谁干的,但这凶手根本不是人!身上流的血一定不是红色的!」 「……呜,凶手不是人……他们只是被*选上的***。」 「咦…………喂真里亚,你刚刚说什么?」 刚刚真里亚说了几个字眼,而这些字眼远违偏离先前的谈话脉络,让人一瞬间意会不过来。 正要再问个清楚,却突然听到夏妃伯母在客厅入口大声说话,当场吓了一跳。 大概是去找爷爷的夏妃伯母跟绘羽姑姑回来了吧。 「用无线电也联络不上?……这种时候不管用,要这防灾无线电有什么用!」 「…………非常抱歉,夫人。我们每年都有找人定期检修……」 「对了,不是有那种用灯光闪烁来传达讯息的航海用信号吗?没办法用这种方式跟对面的岛联络吗?」 「……我们没有这样的设备……非常抱歉……」 这时熊泽推着放着早餐的餐车进来……总不能在染血的餐厅用餐,所以秀吉才叫她送到客厅来。 「为什么要在这里用早餐?」 「……啊啊,夏妃嫂子……我晚点会跟你解释。倒是绘羽,啊岳父他呢?」 「他没跟你们一起下来……也就表示就算事情这么严重了,他还是不出房间……?」 「他不在……房里是空的。」 「啊你说什么……这种时候他跑哪儿去啦……?」 「……老爷离开书房了……?」 「……对。我也吓了一跳……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你们知道些什么吗?」 夏妃说完看看源次与嘉音……想来她应该是认为他们两人既是获准佩戴单翼鹫鸟家徽的直属佣人,或许会知道金藏去了哪里。 ……但实际上正好相反……正因为他们对金藏再熟悉不过,反而露出了觉得金藏不可能离开房间的表情。 「……我们也完全没有头绪。」 「夫人也知道,老爷的书房里从床铺到浴厕都一应俱全。除非真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否则实在无法想象老爷会离开房间。」 「……这么说来……是怎样,啊那不就是说真的已经发生了你所谓『不得了的大事』……!」 「事情还不能确定!总之公公做事很随兴,他也可能对现况完全不知情,只是一个人出去散步……如果真是这样,我们更得分秒必争地把现况告知公公,寻求他的指示。」 「……说得也是……我不想去想这种事……可是说不定爸爸也出事了……?」 「我不想去考虑这种不吉利的可能!」 有六个人被发现时已经成了死状凄惨的尸体,金藏不见踪影。 而且电话故障,无线电也不通,跟警方也联络不上。 说是台风明天就会离开,到时候就会有船来。 ……这也就表示在这之前,这个岛完全无法寻求外界的帮助,也没有一个人能够离开。 惨剧来得太突然,让每个人都失去了冷静。 沉默与焦虑令人窒息。明知非做些什么不可,却想不到任何事可以做。有人坐立不安,有人则只觉得头痛。 ……没有一个人……能够说明这六轩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客厅/后续 后来众人就在客厅里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熊泽婆做的早餐。 才刚发生那样的事情,每个人自然都没有什么食欲。 ……但理智上我也知道不吃东西会让身体受不了。 ……而且不吃也对不起费心做了早餐的熊泽婆。乡田为了做出他那些讲究到了极点的菜色而买的珍贵进口蔬菜,让熊泽婆料理成和风的菜色,拼成令人陌生的色彩。 如今我甚至已经无法想象乡田本来打算用这些材料做出什么样的菜色。 因为一去想象,脑海中就会再度浮现乡田的死状,嘴里也会变得酸涩……众人都姑且举筷做做样子,但当然没有人真的有心阣。 接着就是对众人公布现况。 首先……在玫瑰园的仓库里,发现藏臼伯父、我家臭老爸、雾江姐、楼座姑姑、乡田先生与纱音这六个人都已经成了死状凄惨的尸体。 但电话与无线电都打不通,到现在还联络不上警方。 ……也就是说,在台风离开之前,我们完全无能为力。 而且原本可望在这种事态下领导众人的爷爷,也在不知不觉间失踪。 ……乡田先生没做早餐,所以爷爷现在应该还饿着肚子。如果只是自己出去散步,现在肚子应该已经饿得咕咕叫,却到现在还是没现身。 ……爷爷已经出事的可能性并不低。 夏妃伯母说她们去叫爷爷,回来途中还在各楼出声喊他,但就是没找到。 ……从时间点来考虑,应该可以推测爷爷的失踪跟事件有关。 老爸他们疑似在餐厅遭到杀害,尸体却还特地移到仓库去。或许爷爷也是一样已经遇害,尸体也被搬到其他地方,只是我们还没发现……这个想象没有人说出口,但非常有说服力…… 我正想着这样的念头,就听到夏妃伯母对众人说道。 「我们去检查大屋的门窗有没有锁紧,而且也得仔细找出公公的下落。孩子们不要离开这里。绘羽小姑与秀吉哥,要劳烦你们留在这里陪孩子们,还有也要拜托南条医师了。」 「……我明白了,我会在这里等……」 夏妃伯母领着佣人,也就是源次伯、熊泽婆与嘉音,离开了客厅。 剩下绘羽姑姑、秀吉姑丈、南条医师,以及我们四个小辈,合计共七个人。 「啊大家就一起看电视等消息吧。不过星期天上午还真是没什么好看的节目啊。」 秀吉姑丈表现得十分开朗,想挥开这种阴沉的气氛。 「呜,来看没什么好看的节目,来看来看。呜呜!」 「喔喔,这样啊,真里亚要看电视啊?那舅舅陪你一起看吧。」 只有真里亚理他。 ……即使众人告诉真里亚说她母亲楼座姑姑已经死了,她的情绪仍然看不出什么大幅度的波动。 ……真里亚现在九岁,这个年纪真的还那么天真吗……? 其他人实在没心思看电视,各自坐在沙发上发呆…… 「……老哥,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刚刚在仓库里,老哥提起纱音的戒指……那是老哥送的吗?」 让治老哥不回答,但他低下头去,紧闭双眼……再也没有比这更清楚的答案了。 「别说了,战人……你多少也该体谅一下他的心情。」 「……也对,我问了不该问的事。」 「没错,就是我送的……我昨晚对她求婚了……当时我送了戒指给她……要她明天戴到想戴的手指上当作回答……哈哈,我也真会装模作样。」 ……而这个戒指……套到了纱音的左手无名指上。 「………………其实,纱音从几年前就开始找我商量……商量让治哥的事。」 「……她说了些什么?」 「……纱音很不会说谎,没听几句就猜得出是在讲让治哥……像是问说她只是个佣人,真的可以跟对方亲近吗……还有男人会喜欢些什么东西,穿什么样的衣服会让对方高兴,问了很多这样的问题……该怎么说,我听了可羡慕得要命呢。」 「……结果送了订婚戒指……就结束了?」 「……每个人的价值观都不一样……我想从某个角度来看,能让男人对自己求婚……应该是人生的一大目标……所以相信纱音她昨晚,一定由衷觉得……这辈子从来就没有这么幸福过……」 「…………………………」 让治大哥不抬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说不定他已经热泪盈眶。 「……听说昨晚纱音在迎宾馆轮班……可是纱音不好意思跟我一起回迎宾馆……所以跑到大屋那边去了。」 「……你要体谅一下纱音啊……就算有事先说过,正常人收到订婚戒指,一定会被兴奋的情绪冲昏头,脑袋一片空白啊……她一定是害羞得不得了。」 「……所以纱音她……才会去到根本不用她去顾的大屋……在那边帮忙乡田先生……也才会被卷进凶杀案……要是我,当时,那个时候……不把这什么鬼戒指送给她……纱音她……纱代她……就不会被牵连进去了……!……呜呜呜呜呜呜!」 「老哥,这你就错了,错得离谱……所以你别再哭了。」 「…………呜呜呜呜。」 「战人,让他静一静吧。」 绘羽姑姑都这么说了,我也就不再多说。 ……说错安慰的话反而会刺伤人。朱志香坐在老哥旁边,静静地抱住他的肩膀。 ……朱志香知道老哥与纱音的关系,纱音在交际上也曾经找她商量过……相信也只有她能给老哥慰藉了吧。 我走向绘羽姑姑,在她对面的沙发椅坐下。 「战人你好坚强……看起来已经振作起来了。」 「该怎么说,不是有人说爱得越深就伤得越深吗?那个臭老爸怎么死我也不在乎……雾江姐是可怜了点……不过她终究不是我的亲生妈妈。」 「啊哟,你说是这么说,刚刚哭得可大声了呢?」 「该怎么说,我只是想说终归还是有养育之恩,不哭一下说不过去啊……嘿嘿嘿……」 「……你这种情绪转换很快的冷漠特质,真的跟留弗夫一模一样……他也是不管高兴、悲伤或生气,情绪都会非常激动,可是没过多久就会恢复平静……」 「……哪里。我根本还没从震惊平复……只是我想我跟大家不一样的地方……应该就是受到事件的冲击后产生的情绪。」 「这话怎么说?」 比起让治老哥与朱志香,我的态度显然不在乎得多。 ……这并不是因为我的悲伤比较淡,已经重新站起来,而是因为悲伤已经逐渐转换成另一种情绪。 「……现在我的心情已经不是悲伤……是生气。我会想查出到底是哪里来的什么人做出这种事来……在这人脸上狠狠揍上一拳,不然我吞不下这口气。」 这才是我的真心话。 我不能原谅自己成天沉浸在悲伤之中。 「……从老爸他们遇害以后,这个岛一直笼罩在台风里……也就是说,对我们找碴找到这种地步的家伙也还在这个岛上。」 「说来的确是这样……不知道现在这人是不是也继续躲在阴暗的森林里?」 …………总觉得……昨晚我也跟雾江姐在这里讨论过类似的话题。 没错,是昨天晚餐时跑出了一封自称是蓓雅特莉琪的人送来的信……当时我就跟雾江姐讨论过这第十九人是不是真的存在。 「绘羽姑姑……这个凶杀案……跟昨晚蓓雅特莉琪的信会有什么关连吗?」 「……啊啊,你是说那封信啊?……谁知道呢?我们兄弟姐妹是有了共识,一致认为那是爸爸要干涉遗产问题而送出的黑函……可是要说这跟今天早上的凶杀案有没有关连,现阶段还不能肯定啊……」 「那封信真的是那个叫蓓雅特莉琪的魔女交给真里亚的吗?」 「怎么可能?应该都是爸爸安排的闹剧吧。多半就是叫纱音穿上那幅肖像画里的礼服骗了真里亚,我倒觉得这种大费周章的恶作剧很合乎爸爸的作风啊。」 「……昨晚雾江姐跟我讨论过蓓雅特莉琪是不是真的存在,她也说蓓雅特莉琪就在我们这十八个人之中。」 「那还用说?这个岛上除了我们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人了,所以肯定是我们当中有人冒用蓓雅特莉琪的名义啊。」 「这个岛上除了我们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人,是吧……」 「那还用说?不然你是说还有谁在这岛上?这个岛上就只有我们这些人,只有我们这十八个人……那么冒用蓓雅特莉琪名义的,当然也就是这十八个人之中的人了。」 雾江姐用「翻转棋盘」得出可以否定第十九人存在的结论。 绘羽姑姑看来并没有用那么明确的理论去分析,但意见是相同的。 ……只是,如果她们说得没错,事情就非常令人不舒服了…… 如果只是送蓓雅特莉琪的信来,还可以说只是有人在恶作剧……可是一旦否定第十九人存在,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也就是说…… 「既然没有第十九人存在……那不就表示杀了老爸他们的凶手,就在我们这十八人里面?……也就是说,是现在待在这大屋里的人杀的……!」 「………………」 绘羽姑姑露出煞有深意的笑容。 ……看来对姑姑来说,这是最理所当然,而且应该马上想到的结论。 「凶手把他们六个人的遗体搬进仓库。可是要搬这么多尸体进仓库,可不是一件小事啊。那里的铁卷门平常都关着,而且还上了锁。也就是说,要搬尸体进仓库,就得打开铁卷门的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有可能说那天仓库的铁卷门刚好没关吗?」 「佣人都说会维持关上的状态。也就是说,除非从佣人室拿出钥匙,不然就绝对打不开仓库。」 「钥匙就只有佣人室那一把吗……」 「源次伯是这么说的。也就是说,凶手知道这唯一一把仓库的钥匙放在哪里,拿了出来。刚刚我就看着嘉音回佣人室放钥匙,那面墙上挂着密密麻麻的钥匙,外人根本看不出每一把钥匙是开哪个锁的。可是凶手却从这么多钥匙里面,精准地挑出了仓库的钥匙,而且这人拿到这把没有任何标记的钥匙,却知道那是玫瑰园仓库的钥匙……再补充一点,凶手甚至知道仓库在哪里……我就断定得更明白一点吧,凶手对佣人室内部的情形非常清楚。」 她的推论非常单纯明快。 ……如果遗体只是在玫瑰园里随便找个草丛丢进去,倒还不难理解。然而唯一一把仓库的钥匙放在佣人室,而且还跟大堆钥匙混在一起,外人根本看不出是哪一把。 既然如此,也就代表凶手平常就有出入佣人室,而且熟知钥匙怎么摆……佣人室平常是连右代宫家的血亲都不会踏进去的。 ……这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凶手就是佣人当中的一个……」 「不好意思,姑姑也只能说到这里……可是有件事我可以告诉你。」 「……是什么事?」 「就是这个凶手……不,应该说这些凶手很可能不只一个,而且经过充分武装。你想想看,凶手同时攻击待在餐厅的哥哥他们四个人,大老远把六个人的遗体搬到玫瑰园的仓库,还加上了那些没品味的化妆跟涂鸦……这么多事情,只靠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得来?」 有道理。只要有够多时间,就算一个人多半也不是不可能做到,但未免太花工夫。认为有不少人数参与,应该是比较妥当的看法。 「…………所、所以绘羽姑姑是认为……佣人多半全都是一伙的了?」 「你可别声张啊,只凭猜测就讲这种话可就太不给他们面子了……而且万一是真的,那你打算怎么办?他们应该不会放我们活着回去吧。而且他们有本事轻而易举地杀了哥哥他们四个人,现在留在这里的人里面,能打的顶多只有我们家三口,再加上战人你也不过四个,状况跟昨晚根本没什么差别……也就是说,对凶手来说,要把剩下的我们杀得干干净净,也是易如反掌啊。」 我满心想抢在警察之前找出杀了老爸他们的凶手,所以才跟绘羽姑姑玩这种推理游戏。 一旦成功推理出凶手,我还打算拿证据跟凶手对质。 ……我误以为这样一来,凶手就会像常见的侦探电影那样放弃抵抗而投降。 但凶手投降有个前提,那就是抵抗也没有用。 现在在这个岛上做下凶杀案的凶手不但不是无力抵抗,甚至有办法杀死岛上的每一个人。 而且这个岛已经成了受台风隔离的巨大密室,到明天船来之前,有整整一天的时间可以用来杀人、湮灭证据或进行伪装…… 也就是说,根本没有哪个地方可以让我们置身事外来玩这种推理游戏…… 不仅如此,现阶段我们还得担心一旦惹得凶手不高兴,难保不会再度让凶手大开杀戒…… 「……当然这终究只是可能性……不过我还没办法相信佣人。而且我也不是只怀疑佣人,而是认为说不定还另有幕后黑手。」 「幕后黑手?是喔,为什么?」 「是直觉……你想想,佣人只是为别人服务。 今天被杀的都是右代宫家的血亲,那么跟他们有利害关系的人当然脱不了关系。」 这个说法也很单纯明快…… 右代宫家现在正为了爷爷死后遗产要怎么分配的问题讨论得不可开交。换做是古典推理小说里用到旧的设定,肯定是右代宫家血亲为了遗产问题而犯下的案子……我想姑姑多半也看过一些这方面的小说。 ……绘羽姑姑的推理有几个地方先入为主了些,内容却很王道,每个人听了都会认同。 想来即使推理的过程不同,到头来几乎每个人都会怀疑到佣人头上。牵扯到铁卷门钥匙的事情,确实很容易让人怀疑到佣人之中有人跟这起凶杀案有关…… 「…………就是这样……我才会觉得不爽啊。」 「不爽?你在说什么?」 「没有没有,我在自言自语。嘻、嘻、嘻!」 我用胡闹的方式想蒙混过去,但始终擦不掉心中一股觉得不对劲的感觉……因为这个推理实在太单纯了。 每个人都推理得出这一步。 ……这让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照单全收。 ……照我从雾江姐学来的「翻转棋盘」思考法来看……会觉得正因为这样,佣人才更不可能是凶手。 如果凶手真的就是佣人,他们绝不会把遗体藏在只跟他们有关的地方,更别说是藏在由他们管理钥匙的玫瑰园仓库。 等警察来到岛上,想必第一个要查的就是钥匙怎么管理,这一查之下就有可能查出什么蛛丝马迹……越假设他们是凶手,就越觉得他们没有理由把遗体搬去仓库。 ……有可能说他们是想反其道而行,特意搬进仓库吗? 不,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一旦警察来到现场搜证,就会查出许许多多的迹象。无论这些凶手行凶之际多么小心,一定会留下一些痕迹。 也就是说,把尸体搬进仓库对他们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 用凶手的角度来看这整场杀人游戏,实在感觉不到他们特意强调遗体的存在会有任何意义。 一旦遗体被发现,就会有人报警,剩下的人也会开始防备,开始找凶手……总之对凶手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最近看的一本叫做《暮蝉悲鸣之时》的小说里,主角的母亲也说过要达到所谓的完美犯罪,关键就在不要发生「起承转合当中的『起』」。 ……现在爷爷下落不明,也不知道他是已经成了牺牲品,还是说他根本就是凶手之中的一人……但像他这样不知道人跑哪儿去了,对凶手来说应该才是最有利的。 大肆强调遗体的存在,宣传岛上发生了凶杀案,对凶手来说没有半点好处。不,这个环节才是最应该「翻转棋盘」的地方。也就是说,这种特意强调的行为,就是凶手的目的所在。 ……也就是说,说不定对凶手来说,在那里准备六具尸体,比杀人本身更有意义。 所以凶手是想夸示杀人的行为了?对谁夸示? ……对我们。 这是一种讯息。凶手有话要对我们说。 ……我不知道他们想说的是什么。 就现阶段而言,从这次没品味的大量杀人案,顶多只能感受到对我们每一个人的恶意……对每一个人的,恶意? 遭到杀害的六个人与现在还活着的人之间,都各有一定的关连。 藏臼伯父的死让朱志香一家悲伤;我老爸跟雾江姐的死让我悲伤;楼座伯母的死让真里亚悲伤。 ……乡田的死多半也对佣人们造成了震撼;纱音的死让跟她订婚的让治老哥,也让把她当姐姐看待的嘉音悲伤。 ……现在这个岛上的每一个人,都有着均等的悲伤。 绘羽姑姑说那些佣人肯定是一伙的,然而……那她要怎么解释乡田先生与纱音的尸体? ……照这个论点来看,这六人的死对所有人都带来了悲伤,只有绘羽姑姑和秀吉姑丈例外。 绘羽姑姑把矛头指向佣人,自以为置身事外,但她自己也不是全无令人起疑的余地。 ……而且刚才我只顾着想从铁卷门钥匙的观点,才会转移到觉得佣人可疑的论点……但若要说到这次凶杀案让谁得到好处,也就是从犯案动机去推论绘羽姑姑就成了最可疑的人物。 「……战人你在想什么,姑姑可清楚得很喔?」 「咦?嘻、嘻、嘻,我现在满脑子都在想歪,还请姑姑帮我保密啊。」 「这次的凶杀案发生后,得到最多好处的人就是我……反正迟早会有人怀疑,我就自己先讲出来吧。」 我本来打算开玩笑轻轻带过,但姑姑不吃我这套。 「遗产会照兄弟姐妹的人数分配,可是如今四个人里面只剩我一个,所以右代宫家的所有财产都会纳入我名下……呵呵呵呵。」 「要是秀吉姑丈听到,大概会说绘羽你别闹了,这不是开玩笑的……对吧?」 「对不起啰,反正不管我怎么说,大家都会这么怀疑,所以我才干脆拿来说笑……所以站在我的立场,我会觉得这次凶杀案的用意根本就是让大家怀疑我……而且伤脑筋的是我昨晚没有不在场证明。」 「我可以问一下昨晚的情形吗?」 「战人你们也知道,我们一直讨论要怎么瓜分遗产讨论到深夜。可是我不知道他们到底讨论到几点,因为我跟外子一向早起。我们困得不得了,刚过十二点左右就先离席,然后回到迎宾馆休息了。」 「……除了秀吉姑丈以外,有人可以证明这点吗?不不不,我不是怀疑绘羽姑姑啦,嘻、嘻、嘻!」 「唉哟,恐怕未必吧?嘻嘻。我是不知道这能不能当证据,不过我回到迎宾馆的时候,源次就出来迎接我们,问我们需不需要毛巾。所以我想他应该可以证明我们是在晚上十二点出头的时候回到迎宾馆……只是如果之前我的假设没错,佣人都是一伙的,那源次的话也就没办法当不在场证明了。」 「的确是这样啊。这也就是说,我现在正在跟凶手玩推理游戏了?嘻、嘻、嘻!」 「不过为了我的清誉,有件事我要说清楚。如果我是为了遗产,才不会搞出这种离奇的凶杀案呢。因为如果只是要让别人丧失继承权,怎么死的都不重要,伪装成意外反而还比较明智吧?如果佣人都听我的,而且又有周详的计划,更应该这么做吧。」 「的确……如果是为利益杀人,永远都不应该弄得像是凶杀案。」 「就是这样。所以姑姑以后一定会很忧郁……多半会被警方当成幕后黑手,查个没完没了吧,想到就讨厌……」 绘羽姑姑耸耸肩露出苦笑。 ……要怀疑佣人很简单,而要怀疑到绘羽姑姑头上也同样非常简单。那么「翻转棋盘」来看……真凶也不可能是容易遭到怀疑的绘羽姑姑了……? 可是如果这种论点说得通,动机论根本就派不上半点用场。 不对,应该不是这样……了解动机,应该能够成为查出犯人的有力线索。 所以古今中外的凶手才会巧妙地将凶杀案伪装得很复杂,以免让人猜出真正的动机。 ……想不通……我想不通……每次把棋盘翻过来,正反两面的情形都会反复来去…… 我的思路真的有接近真相吗……还是说…… 绘羽姑姑不想再聊下去,所以我双手抱胸走到窗边,让脑袋冷静冷静。 朝客厅里看了看,就发现让治老哥他们又聚在一起说话了。 ……看样子是在谈画在那铁卷门上的魔法阵。 秀吉姑丈一边回想魔法阵的图案,一边画在真里亚笔记本上空白的地方……原来如此,除了爷爷以外,对神秘学最熟的就是真里亚,说不定她会知道这魔法阵是什么意思。 「嗯,啊我想差不多就是这样!里面有个像是变形的十字架符号。还绕着外围的圆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十字架的上下左右,还有这四个角落,也都写了些东西。不是英文字母,啊应该就是古代文字之类的东西。」 「……记得两个圆之间的上面还有个小小的记号啊……像是五个小圆排成十字形,然后各自用直线相连的图形……」 「啊啊,的确有这样的图形……嗯,图形错不了,就是这样。啊细部的文字我搞不太清楚,不过排列几乎就是这样了。」 大家都凑过来看这个图形,我也跟着跑过去看。 ……照他们的说法,这就是那间仓库的铁卷门上,用一种鲜血似的黏腻液体所画的图形……仔细一看就觉得的确很令人不舒服。 「……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也只有爷爷会想画吧……受不了,他到底跑哪儿去啦?真想把他抓出来,问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朱志香说话的声调里蕴含了暴躁的怒气。尽管她没说爷爷就是凶手,但看来她似乎认为爷爷知道凶手的身分。 ……的确,一旦把右代宫家跟神秘学这两件事连在一起,相信十个人里面有十个都会指名爷爷。 这也就是说……这个图形会不会是要给爷爷看的讯息……? 没错,之所以要夸示犯案情形,就是为了秀给活下来的人看。 ……那该看这讯息的爷爷跑哪儿去了……? 「你知道这样的图形是做什么的吗……?」 「…………………………呜。」 听让治老哥问起,真里亚认真地盯着图形看。 ……相信她一定是想在自己拿手的领域好好表现吧。 但她的模样却显得有点事不关己……这个图形是画在封住她母亲遗体的铁卷门上,但她的表情却完全没有显露出这点…… 「照我的第一印象,是觉得很类似德国的十字章……」 「啊啊……十字章的确就是这样的造型。啊也就是说这跟德国有关了?」 「听说德国的十字章,本来是保护圣地巡礼者的修道骑士所佩戴的徽章。」 「……也就是说,这个魔法阵有宗教上的含意了……?我越听越胡涂了……」 我正准备加入讨论,目光往四周扫过一圈,却不由得瞪大眼睛。 因为真里亚她……正以一种让人难以言喻的诡异表情笑个不停。 简直是在嘲笑参加讨论的众人有多么无知……我作梦也没想到真里亚脸上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还有就是笑声……那是一种逼尖了嗓子似的笑声……尽管我就在眼前看着她笑,仍然说什么都无法承认这是她的笑声。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你们错得也太离谱了。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这么简单的魔法阵,你们还看不懂喔?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每个人都惊讶得发呆,真里亚独自放声大笑,笑得十分开怀…… 但脸上的表情却仍然与平常的真里亚判若两人。 「这是太阳第七魔法阵……上面写的是希伯来语。给我。」 真里亚从还在发呆的秀吉手上抢过纸笔,在秀吉所画的魔法阵旁边,迅速画起另一个魔法阵…… 「……看,我想应该就是这样的图形吧?」 「呜……呜,的确是这样的图形……」 「真、真里亚,你好厉害……你怎么这么清楚……」 朱志香假意赞美……或许是想藉此试试看她是否还是大家所熟知的那个真里亚。 但真里亚并不回答。她迅速在图形线条之间填上许多陌生的文字。 看到她写得这么顺,秀吉姑丈与南条医师都瞪大了眼睛…… 「天地与左右写上的是掌管风火水地的天使名。chasan、arel、phorkh还有talia-had。然后斜的四边写的是四大王的名号。ar-iel、seraph、tharshis还有cherub……这样对不对?」 即使无法正确地画出自己看过的图形,但要是看过的东西在眼前再度出现,要断言也就并不困难。 听真里亚问起是否就是这个图形,秀吉姑丈与南条医师都连连点头。 「错不了……没错,上面的确就是写着这些文字……!啊你为什么这么清楚……」 「还……还有,记得两个圆之间也有写字啊……」 「我知道……是这样吧?」 真里亚流利地在两个同心圆之间也写上希伯来语…… 「是旧约圣经诗篇第一百一十六篇的第十六、十七节……怎么可以连圣经都不看呢,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真里亚笑得仿佛觉得这是理应要知道的知识。包括我在内,每个人都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让治老哥回过神来,总算说出了几句话。 「……你好厉害,我都吓了一跳……那,这个魔法阵有什么含意?」 「是借用太阳之力的魔法阵……凡以黄金绘制并佩带护身符者,即便身陷牢笼,也能获得足以挣脱束缚,得到自由的能力。」 「挣脱束缚……得到自由……?还真耐人寻味啊……」 「这所谓束缚,解释上并不是单指肉体上的束缚……所以也不是单指被绑起来丢进牢里的人,同时也意味着利益纠葛跟逃不过的命运这类精神上的束缚。」 「……利益纠葛,逃不过的命运……?这就更耐人寻味啦。」 「啊可是我完全搞不懂……这跟他们六个人的遗体有什么关系?……他们不但没有挣脱束缚,反而还被杀了,关进仓库里面啊?」 「又不是为了他们六个才画这个魔法阵。是为了这魔法阵,才要有他们六个待在那里吧。真是遗憾啊……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是为了这魔法阵,才要有他们六个待在那里,这到底是?」 真里亚竖起食指,一副看不起人似的模样轻轻摇动。 「理由就写在同心圆之间啊,你们看不懂吗?诗篇第一百一十六篇的第十六、十七节……我念给你们听吧。『主去除我的枷锁。我将送上活祭品答谢你,赞美主』……懂了吧?」 「哪有什么懂不懂……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是说……活祭品?」 若说刚刚真里亚念出的经文,就是这个魔法阵最关键的部分……那她的意思就是说要献上活祭品,才能得到这个魔法阵的庇佑。 而画了这个魔法阵的仓库里,就有人献上了祭品…… 看来所有人尽管慢了半拍,但也都有了同样的想象。 ……有人发呆,有人撂话说真是疯了,还用拳头捶打膝盖…… 事情越说越令人心里不舒服了……而且我不但不能接受,甚至不能理解。 ……管他什么魔法阵还是法术,相信这套的家伙尽管自己去搞,我也懒得去找碴。 ……可是啊,老爸他们竟然就只为了这种无聊的事被杀……! 这让我觉得一股气无处宣泄……比起这种情形,争遗产这种令人听了就腻的理由还好得多了……! 一种分不清是愤怒还是悲伤的情绪让我满心愤恨,离开众人围成的圈子,再度回到窗边…… 事情从昨天开始就不对劲。昨天晚餐时真里亚念出了魔女蓓雅特莉琪的信。 ……总觉得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不,应该说这整栋大屋,甚至整个岛,都开始陷进奇妙的世界当中…… 没错,现在回想起来,那封信就是魔女的邀请函。 这个岛上的夜晚主宰,招待属于白天的我们去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个电话与无线电都不通、还遭到台风封锁的岛,已经可说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异世界。 ……没错,如今在这个岛上,魔女送信来,或是献上活祭品给魔法阵,都已经是理所当然……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会有一群戴上山羊面具的怪人开始跳起节庆舞蹈吗……! ……啊啊,这样不行,我完全没了头绪…… 脑袋里一片混乱,让我根本搞不清楚该想什么才好……愤怒与悲伤,这两种相反的情绪在心中翻腾,把我吞了进去。 我无法抵抗,只能双手遮住眼睛,任由身心慢慢遭到吞没…… ……当我几乎放弃抵抗之际,一段小时候的记忆却浮上心头。 那是我小时候发生的事情。那阵子我在电视上看了一个很恐怖的怪力乱神电影,吓得不敢一个人去上厕所……当时我那个臭老爸就大笑着撂下这段话。 ……我说战人啊,你觉得为什么人们要特地把魔鬼跟怪力乱神的题材拍成电影?因为他们不存在啊……地球上根本找不到这种滑稽的东西。 就是因为不存在,却又想看,才会特地弄出来。所以我看到这种怪力乱神的电影只会觉得好笑,忍不住笑出来。 依我看来,比起什么魔鬼啦、妖怪啦,本年度的损益表或心情差的老婆要恐怖一亿倍。 我还没说完。在我看来,害怕这回事,根本是精神跟生活上都有闲情逸致的家伙才会有的娱乐性情绪。 这些人就是因为闲得发慌,想用这些怪情绪来娱乐内心,才会搞出什么恶魔啦,怪力乱神之类的文化。 ……………………………… ……还真是一点儿也不错。我在发什么呆啊?这可不是完全被耍了吗? ……开什么玩笑?这里是人类的世界。我才不管什么魔女、恶魔、魔法阵还是活祭品。 杀了我老爸他们的人还待在这个岛上,事情不就这么简单吗……! 接着对我内心说话的是雾江姐。 西洋棋也好,将棋也罢,越是下到盘末,进入要将死对方的阶段,最佳棋路就越会受到局限。 ……所以将对方逼得无路可退,或是自己被逼得无路可退的时候,双方的棋路都会变得非常好预测。 也就是说,处在看似已经完全无路可退,束手无策的时候,正是最容易预测对方怎么出招的瞬间。 ……然而人一旦处于下风,无可避免地会导致思考僵硬,也就不会想到该去预测对方怎么下。 ……这种时候啊,就要「翻转棋盘」。 我以双手在自己脸上用力一拍。 ……我完全醒了。 被搞得一头雾水,觉得完全找不到出路的现在,不正是最应该「翻转棋盘」的时机吗……! 我们处于下风,完全看不出凶手的目的所在。 把立场对调之后,到底可以看出什么呢? ……首先,凶手杀人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整个岛受到台风隔离。 所以凶手应该也知道实际杀了人之后,不可能说隔天早上就逃出这个岛。 也就是说,凶手明知没有退路,却仍然杀了人。而且还把尸体塞进仓库,甚至大费周章地画了奇怪的涂鸦,告诉我们尸体就藏在那里。 也就是说,凶手「想让我们看」尸体。 ……如果我们所有人都太迟钝,没有人发现那间仓库有问题,凶手的目的「或许就无法达成?」 嘿嘿,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凶手一定从一大早就看着我们的行动看得提心吊胆。 毕竟要是我们没发现那间仓库有问题,昨晚凶手花了那么多工夫准备的东西就付诸流水了。 凶手让我们看到仓库里的尸体,究竟是想让我们有什么感觉呢?六具遗体的脸孔部分都受到了明显的破坏。 怨恨?杀鸡儆猴? 遗体的破坏是在死后才进行的,也就是说那并非杀人的手段,不是针对杀死的人而做的。 ……那是「做给发现的人看的」。凶手是想让我们知道他们死得多惨。 哼!一想到这里,就觉得这凶手真是狗眼看人低。 你要我吓到,难道我就真的乖乖让你吓到吗? ……我右代宫战人偏偏爱作怪,你跟我说入口在这,我就偏要从窗户进去! 另一个令人好奇的问题,就是铁卷门上那个像魔法阵的玩意。 ……这个魔法阵非常地道,连在神秘学方面已经展现过与爷爷同等丰富知识的真里亚都予以肯定。 一只手撑着伞,在一片漆黑之中花上那么多时间画出这种东西,还真是令人佩服。凶手花了这么多工夫,为的到底是什么? ……在这栋大屋里讲到跟神秘学有关的东西,我们几乎会自动怀疑到与爷爷有关。那么凶手是想让我们「觉得爷爷跟这件事有关」? 但如果只是为了这个目的,只要随便画个看起来像是魔法阵的东西就行了。反正我们这些外行人根本也看不出魔法阵到底是画得很象样还是随便乱画。 但这魔法阵非常地道,还写上了希伯来语。 ……也就是说,这个魔法阵之中应该隐含着「只有具备神秘学知识的人才看得出来」的讯息。 讯息是沟通的一种。 ……送出讯息之后,自然会期待对方做出回应。 ……回应? ……爷爷现在因为不明原因失踪。我不知道爷爷是怎么看到那个铁卷门上的魔法阵……但或许他会失踪,就是做出回应的结果……? 不,还是说这其实是圈套,想藉此让我们怀疑爷爷跟这件事有关? 两种解释都说得通,还真会找麻烦。 ……凶手对我们大搞这种神秘学的玩意,到底是期待我们做出什么样的响应……?我总觉得只要搞清楚这个环节,就能揪出凶手的尾巴…… 这时我脑中浮现出昨天晚餐时真里亚念出的那封蓓雅特莉琪信件当中的一部分。 ……就是说要我们享受斗智乐趣的那句话。 这可有意思了。我们要跟魔女斗智,看是我们先被你这些神秘学的玩意给吞没,还是我先揪出你的狐狸尾巴。 ……台风还要整整一天才会离开,我们就来玩个痛快……! 不知不觉间,客厅里已经鸦雀无声。 每个人都各自坐在沙发椅上。有人沉思、有人忿忿不平,有人沮丧不已。 真里亚则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又跑回去看电视……看样子她看广告还比看那些无聊的节目开心,呜呜哈哈的嚷个不停。 我对每个人一一仔细打量。 因为既然没有第十九人存在……凶手应该就在客厅里。 绘羽姑姑与秀吉姑丈、让治老哥跟朱志香、南条医师、真里亚……还有我。 ……现在夏妃伯母正领着佣人去巡视大屋。 ……那就不能说是在客厅里。 ……应该说在这栋大屋里才对……毕竟夏妃伯母也可能是幕后黑手……而且到现在也还不能否定佣人实际下手行凶的可能。 ……每个人都可能是凶手。 但夏妃伯母他们还去得真久……屋子确实不小,但总觉得只是去巡视门窗有没有锁紧,应该不需要花这么多时间…… 正当我想到这里,夏妃伯母他们就回来了。一个人都没少。 ……才正要喘口气,但所有人却立刻瞪大眼睛看着夏妃伯母…… ……绘羽姑姑对我说过的话在脑海中浮现。她说凶手可以一次杀死老爸他们六个人,很可能人数很多,或是备有武器。 「……这可惊动大家了,我是为防万一才拿出来的。」 因为夏妃伯母手上拿的是一把来复枪。 乍看之下轮廓跟猎枪很相似,但长度很短,看起来像是小孩子的玩具枪,但枪身的厚重感却述说着这把枪绝非小孩的玩具。 「……这是金藏先生的枪吧……?」 「原来您知道啊?是的,我想起公公的收藏品里面有这把枪,所以去找了出来。」 「咻!这可不得了……夏妃伯母,这是真枪吗?」 「对,是真枪,可以发射实弹。以前公公曾经用来赶野鸟。」 「……啊哟,好怀念呢,真不知道是哪里弄出来的。以前我不知道求了爸爸多少次,他都不肯让我摸一下呢。」 「是喔……原来爷爷有这种东西啊……我都不知道。」 「爸爸以前很迷西部片,那个世代的人最爱这种来复枪了。」 「是温切斯特?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短的枪种。」 「啊啊!我想起来了,就是这把枪!好怀念啊,以前史提夫·麦昆在一部叫做『格杀勿论』的老电影里面就开过这把枪!岳父可真内行啊……!」 「……这是老爷多年前特别从美国订购的……就如各位所见是真枪,这件事还请各位千万保密……」 「他刚拿到这把枪的时候就爱不释手,而且对排弹的动作似乎比对开枪更有兴趣,还在后面的森林里摆起各种姿势耍帅呢,呵呵呵呵……」 「……不过还真吓人啦。有需要拿出这种东西吗?」 「这是为防万一……我想凶手多半不只一个人,而且他们一次就杀了外子他们六个人……到明天船来之前,我有义务代替外子保护大家。」 夏妃伯母这么说完,就重重坐在沙发上,大大叹了口气。 他们当初说是去巡视屋内门窗有没有锁紧……还有就是去找爷爷。 既然爷爷没跟他们一起回来,应该就表示还没找到人。 「……我们已经严密检查过屋内的门窗是否锁紧,但凡事就怕万一,我想还是请各位尽可能一起待在这里比较好。」 「是啊,所有人都聚在这里互相监视,应该比较能让人放心。」 「……绘羽小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啊,我只是赞同夏妃大嫂的意见而已。」 两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险恶…… 一想到谁在遗产方面能获得最大的好处,最可疑的就是绘羽姑姑。 ……但也没有人能保证夏妃伯母就没问题。 ……不,真要说起来,如果说蓓雅特莉琪那封信就是爷爷精心安排的恶作剧,而且连凶杀案都是整场恶作剧之中的一部分,那爷爷本身也非常可疑。 夏妃伯母认为凶手待在外面……但绘羽姑姑却认为凶手就在屋内。说穿了这差别就在于是否认同有第十九人存在。 ……自从在昨天晚餐时收了那封自称蓓雅特莉琪的魔女送来的信以后,这个疑问就一再出现……凶手到底是不是我们这些人当中的一个?而魔女蓓雅特莉琪是否真的存在? 若说根本不可能有魔女这种离谱的玩意存在,就等于宣称凶手就在我们这些有血缘关系的人之中。 如果不喜欢这样,干脆肯定有魔女这种童话里才会有的东西存在,心情上还轻松得多。 …………是魔女画出那可疑的魔法阵,还献上了祭品? 如果能够接受这种梦话……我就能够相信如今待在这个房间内的每一个人,然而无聊的常识却不让我这么做。 ……它反复宣称魔女这种东西不可能存在。 ……那么凶手就在我们之中……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的雨声中,我们始终擦不去沉默…… ■温切斯特m1894截短版 在温切斯特枪厂的黄金时代制造出来的来复枪截短版。 截短枪管固然让射程产生致命性的低落,却让可移植性与耍帅度得到飞跃性的提升。 另外只要能熟练那独特的枪机拉杆操作,就可以做出与手枪同等速度的连发。而且用这独特的拉杆动作装填子弹的模样,更让西部片迷难以抗拒。 由于金藏个人的偏好,这把枪改造成可以使用点四五柯特加长弹。 装弹数为4+1发。 神秘学 10月5日 日 13:00 sun.5th october 1986 神秘学 午餐结束,佣人们撤下餐具,待在厨房。 风雨不变大也不变小,始终将这个岛与外界隔离。 夏妃当初似乎不打算让任何人离开客厅一步,等到需要准备午餐的时间,才总算注意到这是不可能的。 但她吩咐三名佣人一起过去,不让任何人在厨房独处。因此在这个塞了整整十一个人而让空气都变得很闷的客厅里,最先获准离开的却是三名佣人。 ……早上刚发生过那样的惨案,早餐时大家根本没吃几口,因此众人都默默吃着午餐。 「碗盘我会洗,请源次兄跟嘉音休息一下……你们要喝什么?」 「……我不用了……嘉音呢?」 「……我也不用了。」 「你们两位一大早就四处奔波……也难怪你们会累垮……」 厨房里只有熊泽洗碗盘的声音在回荡。源次与嘉音坐在稍远处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熊泽说得没错,相信他们两人都已经十分疲惫。但无论多么疲劳,都不能在主人面前表现出来,这是他们的美德。沉默持续了一会儿后,嘉音有一句没一句地开口说了。 「…………纱音………………为什么……死得那么凄惨……」 「……你得忘了她的死相……她只是……运气不好。」 「……说得也是……她就只是运气不好……」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嘉音的表情十分悲痛。 「纱音竟然死了……我到现在还不能相信……她真的好可怜……我真不敢相信我就这样再也见不到她了……亏我还想再看一眼她的笑容说……」 熊泽背对他们这么说。 ……正因为熊泽没看到纱音的遗体,才说得出想再看到她的笑容一眼这样的话来。 ……听到这句话,嘉音再度想起纱音那只剩半张脸的模样,表情变得更加沉痛…… 「……为什么蓓雅特莉琪小姐要挑上纱音……要活祭品,还有其他那么多人可以挑……为什么……为什么……!」 「……就只是运气不好……说不定只要一个小小的差别,代替纱音躺在那儿的就会换成我,又或者是你。 也说不定会是其他人……这都是命。」 「源次总管……您说过夫人的房门上有过像是血迹的痕迹对吧……那些痕迹跟铁卷门上画的图案一样吗?」 「……唔,那些痕迹很恶心,简直像是想用沾满血的手指扯下门把……不,应该说像是想抓破门……才会留下这么恶心的痕迹。」 「这是不是表示……蓓雅特莉琪小姐去到夫人的房间……还想打开门,却打不开……?」 源次想起夏妃房门上那些血迹似的痕迹……门把四周沾上的血迹,以及留下的抓痕,看起来确实像是想开门却打不开…… 「为什么……夫人可以不用当活祭品……要是夫人被选上……纱音她……纱音她就不用死了……」 这时走廊传来清脆的脚步声,两人惊讶地回过头去。 「你们聊的话题可真有意思,让我也参加吧。」 不知不觉间,战人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厨房入口。 「……战人少爷,我们失礼了……」 源次伯与嘉音震惊地站起,对我低头道歉。 ……但这种小事我根本不在乎,现在重要的是他们刚刚说的话题。 「我说要上厕所,才溜了出来。毕竟一直关在那里面真的会窒息……本来我只是想来要个水喝,没想到却听见这么有意思的话题……不用跟我讲这些礼数,把刚刚的话题继续说下去嘛。」 「………………刚刚的话题……也没什么……」 「我都听见了,就别瞒我了吧……我就单刀直入问了……蓓雅特莉琪到底是什么人?看样子可不只是童话里的魔女啊。」 「……………………」 嘉音撇开了目光……他显然不希望我问起这个问题……所以我就更想问了。 我努力挤出笑容,抓起他的衣领问说。 「……一直到昨晚为止,我的确都管不着这件事。可是啊,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不是这样了。从老爸他们被杀的时候开始,我跟这件事的关系可大了……这件事听起来这么可疑,我想我应该也有资格过问吧……?」 嘉音仍然难受地撇开目光,我瞪着他的眼睛。 ……由于我们身高差距很大,嘉音被我提得踮起脚尖,显得有点难受。 「……战人小哥……请你放开他吧……嘉音也不是在隐瞒什么……」 「那告诉我又有什么关系?受人排挤可是很寂寞的啊。」 我还想更用力扭住嘉音的衣领,但源次伯居中劝解。 「……我们可以说出来……只是说了可能会惹战人少爷不高兴,所以嘉音才会犹豫……」 ……他的表情中有着几分觉悟……看样子并不打算隐瞒。 「是男人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瞒着我才更让我不痛快……告诉我吧,反正直到明天我们都没什么事情可以做,就算听起来再怎么假,至少也可以解解闷。」 源次与嘉音对看一眼之后,露出做好心理准备的表情相视点头…… 「……我明白了。有什么问题请少爷尽管问……我会据实以告。」 「好,那我问了……这个蓓雅特莉琪到底是什么人?……照我听说到的部分,她是住在六轩岛上森林里的魔女……说是奶奶怕我们进了森林会有危险,所以才会编造出这个说法……这个说法不对吗?」 「不……没有不对,事情就是这样。蓓雅特莉琪小姐的确是住在六轩岛森林中的魔女。」 「……战人少爷……说来您可能没办法立刻相信……但蓓雅特莉琪小姐真的存在……她是实际存在的人,还赐予老爷莫大的一批黄金,长年在他身边服务。」 「啥?少来啦,少来……还是说拿爷爷讲的话来现买现卖,也是你们薪水份内的工作……?」 我拿来说笑,但无论是源次伯还是嘉音……甚至连赶紧撇开目光洗起碗盘的熊泽婆在内,都没有一个人笑。 所以我只好自己一个人笑……笑得十分苦涩。 「……原来如此,难怪源次伯要先郑重声明……如果你们神智还清醒,那的确会让人不舒服啊……也就是说,这个叫做蓓雅特莉琪的人物是真的存在了?」 我的这个问题是源次回答的。 「……是。从老爷在这个岛上盖出这栋大屋之前,她就一直为老爷服务……相信她为老爷服务的时间比我更久。」 「怎么会这样,这下雾江姐的假设可错得大了……原来爷爷真的有个叫做蓓雅特莉琪的心腹……那她现在人就在岛上啰……?」 这次换嘉音回答。 「…………是,我想她在。」 「你说得还真含糊。你会这样说,就代表这两天你们也不是亲眼看到她了?」 「……是……这话非常不便启口……不知道……」 嘉音说着低下头去,又撇开了目光。 「怎样啦?不要说到一半就不说嘛。被吊胃口可有多不痛快?」 我再次用开玩笑的口气催他说下去……但嘉音似乎还在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 这时熊泽婆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 「呵呵呵……就算想见她……蓓雅特莉琪小姐也没有形体啊……」 「……形体……你说什么?」 源次伯替熊泽婆说下去。 「蓓雅特莉琪小姐没有身体……所以除非蓓雅特莉琪小姐主动现身,否则我们这些凡庸之辈连她的身影都看不到。」 「听说那幅肖像画,画的就是蓓雅特莉琪小姐还是人类时的模样……听说她很怀念自己当年的模样,经常站在肖像画前面观赏呢……呵呵呵……」 熊泽婆说完,换嘉音说道。 「蓓雅特莉琪小姐有时会化身为发光的蝴蝶现身……我们之间有个规矩,就是万一在大屋里看到这样的蝴蝶,千万不可以去追,说是追了就会发生不幸……也真的有佣人打破这个禁忌,结果受了重伤而辞职。」 「……喂喂,真的假的。你们说这些话是认真的吗……?」 「……战人少爷,蓓雅特莉琪小姐已经来了,我想您说这样的话实在不太妥当。」 「蓓雅特莉琪小姐不喜欢冒犯她的人……要是怀疑她的存在,一定会遭遇不幸。」 「战人少爷……相信您一定觉得这些说法令您很不舒服。可是啊,蓓雅特莉琪小姐就是『在』。」 「……她真的『在』。蓓雅特莉琪小姐格外讨厌有人怀疑这一点。」 「战人少爷,您不知道吗……蓓雅特莉琪小姐现在就已经来到这里了……」 「喂喂,少来了,我最怕听这种鬼故事了……?别吓我啊……」 但三名佣人的眼神中找不到一丝玩笑的色彩。 我装出来的逞强笑容变得越来越干涩。 他们的眼神也越来越干涩。 「……战人小哥,算我求你,请你不要冒犯蓓雅特莉琪小姐。我不会骗你……」 熊泽婆平常总是那么开朗,老爱开人玩笑……现在却以过去从未露出过的干涩表情说出这种话。 「这这嘛……你们说她在,可是我明明就什么也看不到啊……?难道你们要说她现在就站在我身边?别开玩笑了……」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这时那种令人不舒服的笑声回荡在厨房中。 转身一看,不知不觉间真里亚已经站在入口。 但她的表情、气氛,以及散发出来的气息……都跟几名佣人一模一样。 「……波长合不合是天生就决定的,战人你生来就是波长不合的那一型,所以你看不见她,遇不到她,也没办法跟她说话……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蓓雅特莉琪最讨厌你这种类型了。」 真里亚像是觉得滑稽而发笑……但她的笑容令人看了就很不舒服。 ……她笑的方式,简直是在笑我说这些人里面只有我一个什么都不懂。 「你想知道蓓雅特莉琪的事?…………蓓雅特莉琪她呀,是活了一千年的魔女……她不但任何恶魔都能使唤,炼金术更是登峰造极,能够创造出哲人之石,创造出大批的黄金。爷爷就是跟她订了契约,才能为右代宫家建立莫大的财富……昨天我不是念了蓓雅特莉琪的信吗?信上说的都是真的……不过要战人相信这些,大概也是强人所难吧……因为你生来就完全没有所谓第六感啊,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你在说什么鬼话?魔女?恶魔?这些是谁跟你说的……」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是蓓雅特莉琪本人告诉我的啊,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真里亚持续发出那令人不舒服的笑声。 ……但几名佣人看着她这样,却眉头也不皱一下。 她说这些事情不是别人,正是挂在玄关大厅的肖像画中魔女告诉她的,就这么发出怪声笑个不停…… 「真里亚,我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不过我还是要再问一次……昨天把那封信交给你的人是谁?」 「是蓓雅特莉琪交给我的,要说几次你才懂啊?……你一定不懂吧?毕竟你看不见,也不敢相信嘛……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说到这里,真里亚忽然收住笑謦。 「……战人,你还不懂吗?你不懂蓓雅特莉琪小姐真的『在』?」 「『在』?……在哪里?」 「蓓雅特莉琪小姐就『在』这里啊。」 ……没错。 现在回想起来,从刚刚我就觉得几个佣人的目光焦点偏掉了。 ……我本来还以为是大家都在发呆……但实际上不是这样。 待在这里的源次伯、嘉音、熊泽婆还有真里亚,他们四个人……除了我以外的每个人都在看着我身后…… 我好不容易吞下一口口水,慢慢转头,隔着肩膀朝身后看去。 但是当然没有人站在那里。这我从刚刚就知道了! ……可是厨房里除了我以外的每一个人,目光焦点都对在一个他们认为站在那里的人物身上。 「蓓雅特莉琪活了一千年,是伟大的黄金魔女……可是也只有遇到波长跟她相合的人,她才有办法让这些人看到自己,或是跟他们说话。所以啊,这让她非常难过……所以她非常讨厌被战人你这种生来就没有半点魔法才能的人否定自己的存在……!……战人你很幸运,你该庆幸昨天从我这儿拿到了护身符。要不是你身上带着护身符,谁也不知道你现在已经中了蓓雅特莉琪什么诅咒……战人你真的运气很好啊,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啊啊,你是说那个蝎子钥匙圈?我还以为是哪个游乐场打来的便宜奖品,听你这么说,还真的有保佑到我了?」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要不是有这个护身符,战人你现在已经躺在那间仓库里,脸都被敲碎啦。嘻嘻嘻嘻嘻嘻嘻嘻。战人你运气真好啊……!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是喔?你是说要是没有那玩意,我现在已经被杀了……?」 「为什么战人就是不相信蓓雅特莉琪……?她明明就『在』,你看,她现在就站在那里。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好了,你现在相信了吧?相信吧,你应该感谢真里亚送你护身符,相信她的存在……!要不是有护身符,说不定你已经躺在仓库里,让另一个人没事了呢?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噗嗤。 ……我终于忍不住笑了。 她这魔女家家酒扮到一半都还挺有意思的,可是很遗憾,看来她最后还是露出马脚了。 「呼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样根本不行啊,真里亚。不好意思,你这说法根本行不通的。」 真里亚看到我突然大笑,于是不再发笑。看得出她不明白我在笑什么,变得很不高兴。 「……………………」 「我本来怕会让你伤心,所以一直不想说……其实你送我的那个护身符,我本来以为塞进口袋,可是根本就已经不知道掉到哪里去啦……所以我现在会没事,根本就不是靠护身符保佑。而且我明明应该要被魔女诅咒,但是现在我却活蹦乱跳的……不好意思,我只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东西。第六感?波长?魔法的才能?不好意思,这些胡说八道我一概不信。每次班上女生讲什么谁有没有灵异体质,我听了就想吐!……我不知道你们拿了爷爷多少薪水,不过你们最好记清楚了,想拉我进什么怪宗教可没这么简单。」 「…………战人少爷……」 「……嘉音你们要相信我管不着,可是我自己相不相信,永远,都由我,自己来决定!不好意思,除非我亲眼看见,不然我就不能相信蓓雅特莉琪这种听起来就很假的玩意……!」 我坚决地撂下这段话……结果真里亚又开始怪笑。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那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啊。迟早有一天,连你这样波长完全不合的人,也会看得到蓓雅特莉琪……因为她就快要复活了。蓓雅特莉琪就要复活了……我们约好了,等她复活,她就会花很多时间陪我聊天,陪我玩……根本不用怀疑,也不用勉强自己相信……她就是会出现,就快了。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走廊 吃完饭之后,有人会想上厕所,也有人会想抽根烟。 就像我会来厨房喝水,离开客厅找事做的人也不少。 夏妃伯母原本要求所有人都挤在客厅,但到头来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撤回了这道号令,只要求众人遵守不单独行动,不远离客厅的条件。 毕竟多达十一个人,从一大早就一直挤在同一个空间,连空气都会变闷。 ……而且过了一段时间,大家也会慢慢从早上的震惊中振作起来,危机感也会变淡。 ……但就在这大屋外围,有整整六个人遭到杀害,这是唯一无可怀疑的事实,所以也没有哪个人真的已经完全松懈下来。 所以大家顶多小小使个坏,去呼吸一下走廊上的空气……然后又会觉得一个人待在这里很可怕,到头来还是会回到客厅去。 ……对了,就跟北风与太阳的故事一样。硬要把大家关在里面,反而会让大家抗拒;但让人自由出入,大家反而就会乖乖回来。人类这种生物还真是爱作怪。 ……几名佣人洗好碗盘,就照夏妃伯母的吩咐乖乖回到客厅,坐在离入口比较近的沙发上待命。 真里亚仿佛玩够了扮魔女的游戏,变回了我熟悉的真里亚,呜呜叫个不停。 刚刚她那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丝毫感受不到有个叫蓓雅特莉琪的透明人站在我背后。 但我却觉得在真里亚身上看到了一点点这样的迹象…… 正当我想着这种事,让治老哥就开口说道。 「的确,真里亚一讲到魔女,整个人都会变得不一样……昨天战人你在海边也看到了吧?」 「你是说她拿出那个蝎子钥匙圈的时候?不,我不是说那种不高兴的感觉,我说的是那种像双重人格的情形。」 「啊啊,有时候的确会这样……真里亚偶尔会发生像刚刚开始讲魔法阵时的那种情形,还真让人不太舒服。」 照朱志香的说法,真里亚原本就偶尔会发出那种「嘻嘻嘻嘻」的怪笑。 她发作的时机实在太巧,而且我又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所以有点被吓到了,只是……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真里亚有双重人格吗?还是说她真的比较有灵异体质,容易被这种东西上身?」 「……嗯,我想应该不是这样。战人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验?例如说小时候会想变成自己以外的另一个人。」 每个人都一样,呱呱落地的时候都没有个性可言。 但到了成长期,才终于开始产生所谓的自我,也就开始无法容忍自己没有个性,会想拥有一些跟别人不一样的事物。 但想要归想要,被迫在学校里学习同样的知识技能,过着一样的生活,自然得不到什么跟班上同学不一样的东西。 于是最先开始做的就是打破规则,这就是所谓的叛逆期。既然大家都守规则,那自己就想透过打破规则来表现个性。 ……从这样的角度来,就觉得那些爱使坏的人虽然说旁人幼稚、看不起别人,其实也只是一种很稚气的追寻自我方式。 ……像我现在讲解得好像头头是道,其实都是跟让治老哥现学现卖来的。我自己就是个爱使坏、还觉得这样很帅的家伙,想起来还真难为情…… 不过我本来也就正处于想透过这种方式出锋头,吸引异性注意的年纪。 「成长期的最深处有着一种想跳脱小孩身分的冲动,有点像是雏鸟想打破蛋壳的冲动。你知道小孩跟大人的差别在哪里吗?」 「年龄?还是体格?」 「不是,是经验。大人之所以看不起小孩,就是因为小孩的人生经验还少。不管小孩说什么,大人都会嗤之以鼻,是因为他们觉得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啊啊,这我懂。小时候的确会想说些已经看透人生的样子,装出一副老成的模样啊……不管小孩说什么,大人都嗤之以鼻,说事情没那么简单,出了社会你就会懂……虽然实际上就是这样没错,不过站在小孩的立场,就觉得被人这样看不起的感觉很让人火大啊。」 「……原来如此,是差在有没有知识跟经验啊。没错,不是平白让年龄增长就可以得到尊敬的。」 「既然这样,那么如果处在有冲动想跳脱小孩身分的时期,又想拥有跟别人不一样的个性,而跳脱小孩就是要有知识与经验,那该怎么做呢?」 「……原来如此,拥有别人没有的知识,就可以成为一种自我认同。」 「像读小学的时候,只要知道班上同学都不知道的事情,拥有或穿着别人没有的东西,就可以变成班上的英雄。战人你应该也有过这样的经验吧?」 「有有有,我的确也有过那种希望有一方面比别人强的时期……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跳脱小孩的身分,也就是所谓的成长期啊。」 「最健全的成长期,是为了跳脱没有个性的阶段,而去学习别人没有的知识或技能……这从社会学的角度来看也很有意思,由于人们讨厌自己没有个性,所以会想学习别人没有的技术,而这种欲求就可以让整个社会得到多方面的技术……天神的安排实在是巧妙得惊人啊。」 「不过个性也可能会往不好的方向作用啊。例如说看到班上同学都认真读书,我就想逃课来抢锋头。」 ……其实这说的就是我自己。只是到了最近,我也开始懂得感谢当初放学后赏我巴掌的国中老师了。 「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曾想跳过别人都跳不过的跳箱,或是跑马拉松的时候全力冲刺,想领先那些成绩好的家伙整整一圈之类的……因为不会读书,就想说至少要在运动方面扳回一城,我至少还有这么点骨气……原来如此,我的成长期也没有白过啊。」 「男生的心思还是比较容易偏向身体方面,可是啊,女生在这个时期就比较容易把心思放在精神方面了……战人班上一定也有些女生圈子,喜欢聊占卜或感应能力之类的话题吧?」 「啊啊,有有有!她们会跑来问别人星座或血型,然后就说什么果然是这样,然后嘻嘻笑个不停,看了就觉得有够火大。不管哪个班上都一样,都一定会有这样的女生。就是喜欢占卜,爱讲什么感应能力强不强,感受性高不高,看不看得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之类的。」 「毕竟占卜跟感应能力都是学校没教的。女生跟男生不一样,心思容易放到内在的世界,所以这种话题很适合让她们用来获得自我认同,而且也让她们觉得很有意思。」 「就像男生到了成长期以后会突然爱使坏、爱反抗大人,女生也是一到成长期,就会对这种话题有兴趣……不过我自己就不是这样啦!」 「……也就是说,真里亚对神秘学有兴趣,对她这个年纪的女生来说也不算太稀奇了?」 即使到这里我都能够接受,但这些可以解释她那种令人不舒服的双重人格迹象吗? …………不,其实倒也隐隐约约觉得说得通。 「就像我刚刚说的,变成大人就是得到知识与经验。所以为了得到这些,小孩就得学习各式各样的事情,才能摆脱小孩的身分……可是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小孩子的世界都充斥着一种很好用的妄想,你知道是什么妄想吗?」 「就是漫画跟动画里面都很常见的那个啊。像是什么前世的记忆苏醒,或者是有伟大的灵魂附在自己身上之类的。」 「啊啊,还有什么基因觉醒啦,遭到封印的能力或记忆恢复啦,说法有很多种。不过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种题材在那个时期格外流行啊……这是为什么?」 「因为刚刚举出来的几个关键词,都是可以让小孩子把知识跟经验立刻加诸自己身上的幻想。就算只是个九岁的小女生,只要说有活了一千年的魔女附身在我身上,就可以得到一千零九岁的身分了。」 「也就是说既然这群家伙懒得自己学东西,可是又想拥有别人没有的技能来炫耀,让大家哄着自己,这种妄想就非常好用了。」不用自己学东西,就可以轻松拿来炫耀。 ……原来如此,实实在在是小孩子的愿望啊。 「还有,想跳脱小孩身分的欲求,一定会将自己的理想投射在自己身上,投射出来的模样却慢慢形成另一个人格,这样的例子也不在少数。像战人你在家跟在学校的形象,应该也不太一样吧?我想你应该也会觉得如果让班上朋友看到自己在家的模样,实在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在学校的自己,是由自己想变成的模样投影而成,但是在家里的自己,就是真正的自己了。」 「……意思是说人在不同场合会扮演不同的形象……也就是说人格会有多重化的情形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了?」 「喜欢神秘学的女生,就喜欢把这种情形说成附身或是觉醒。老实说有些女生的形象落差真的大到让我看了就反胃……我想男生也有这样的情形吧?有些人就爱说什么老子火大了,然后就会变身成非常粗暴的家伙。我想他们本人大概觉得那样很帅,其实看在旁人眼里可就幼稚得很了。」 「所以总结起来……老哥你是想说像真里亚这种年纪的女生,就算表现出刚刚那种让人不舒服的双重人格迹象,其实也不稀奇了……?」 「简单讲就是这么回事……自我认同是形成自我所需的重要元素,要是这点被人看不起,反而会让小孩子躲在自己的壳里面不出来,所以大人要懂得适度配合他们……说起来当父母的就是要有能够完全接纳这种事情的包容力啊。」 「……老哥,你懂这么多,实在让我不敢相信你还是单身啊……感觉好像你已经有个上了国中的小孩……那楼座姑姑是不是也很清楚真里亚那种双重人格的情形?」 「她知道……偷偷告诉你,楼座阿姨很讨厌她这样。说她这样很恶心,而且也只会让她在班上越来越孤立。所以每当真里亚开始讲起神秘学的话题,或是用魔女似的声音发笑,阿姨就一定会赏她巴掌……所以真里亚似乎也学乖了,在楼座伯母在场的时候都不会讲这些。」 ……刚刚那样的情形,只是迎来成长期的女生身上都会发生的一种小小游戏? 少女想学会跟别人不一样的东西,得到个性的色彩,所以对神秘学跟魔女产生兴趣。 ……真里亚就是想拥有一个跟年幼的自己不一样的自我,所以创造出自己理想中的魔女人格,照场合选择人格来扮演。 ……我刚开始觉得她这样非常令人不舒服,但是听让治老哥这样开导下来,就越想越觉得这其实是每个人都会历经的过程。 ……有件事我没告诉别人,其实我读幼儿园的时候,就曾经跟一群顽皮的小孩一起说什么地球的和平就由我们来保护,成立了地球防卫军。想到我们以前还常常说是战斗训练,然后大喊edf!edf!就忍不住面红耳赤啊…… 真里亚已经若无其事,还是一样呜呜哈哈地嚷着,发出她这年纪的女生该有的笑声,看电视看得入迷。 ……可是在她内心深处,沉睡着以她所向往、盲信的魔女为理想的另一个人格。然而这种情形一点都不反常,她这年纪的女生会这样是非常理所当然的…… …………我多少冷静了下来,刚刚在厨房的奇妙经验所带给我的震撼也缓和了下来。 ……要不是有跟老哥他们说话,说不定我到现在还被背后有个看不见的魔女这样的妄想吓得提心吊胆。 可是……刚刚发生的事情,真的可以只用这种说法带过吗? 如果只有真里亚一个人这样,确实可以说是成长期的小女生一时兴起的妄想。 可是当时在场的还有源次伯、嘉音跟熊泽婆。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否定真里亚的说法。 ……反而还默认蓓雅特莉琪「在」场。 总觉得越想越不舒服…… 绘羽姑姑主张第十九人根本不存在,断定是有内贼因为亲戚之间的事情谈不拢而犯案。 相对的,夏妃伯母则主张凶手躲在大屋外。这其实也就等于否定是内贼所为,肯定有第十九人存在。 然后刚刚在厨房里,不只是真里亚,连三名佣人也都肯定有第十九人存在,但他们自己显然并不是第十九人。 ……他们说是无形的魔女做出了这些让人费解的事情。 到底有没有第十九人存在?凶手到底是人,还是魔女? 不管情形是那一种,我就是没办法一笑置之……就连本来应该最滑稽的魔女话题也不例外。 「……朱志香,在我的认知里,蓓雅特莉琪只是大人怕小孩跑进森林里迷路才编出来吓我们的故事……可是在这个大屋里好像不是这样……?」 「……嗯……我的意见也跟你一样,觉得这只是爸妈他们为了让小孩子听话才编出来的三流鬼故事……可是我也不能否定这栋屋子里确实有种不容我们这样说的气氛……」 「……毕竟外公都公开表示蓓雅特莉琪存在了啊。佣人在立场上不能怀疑这一点,藏臼舅舅他们也不想跟外公吵架,所以表面上都不说破……所以我想在这栋屋子里,怀疑蓓雅特莉琪的存在才会变成一种禁忌。毕竟他们又不像我们,每年只来这里一次……不是吗?」 朱志香佩服地重重叹了口气,看样子老哥的看法没错。 「……让治哥说得没错,大家也不是真心相信……可是表面上都认同她存在。怎么说,就像认同有天神存在一样啊。就算实际上知道不存在,但说出来就会显得好像太不圆滑……」 「……在佣人之间又是怎样的情形?是雇用他们的爷爷说她『在』,所以他们才配合着这样说吗……?」 「谁知道……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不过佣人之间是把蓓雅特莉琪的事情当成一种鬼故事……昨天纱音在海边不就说过吗?她说晚上巡视的时候,就曾经看过一些诡异的东西。」 她的确说过…… 当时我还以为她只是想哄不高兴的真里亚,也没特别留意……但记得她说这番话时表情的确正经八百。 ……没错,她的确说过……内容就跟刚刚源次伯他们在厨房里异口同声说的事情差不多,记得她是这么说的—— 「另外还有佣人说看到鬼火跟发光的蝴蝶在舞动……嘉音就说过以前晚上巡视的时候看过类似的现象。还有最近房子里一到深夜,就常常听到有奇妙的脚步声,也是佣人之间常常在聊的话题。我们都说一定是肖像书一里的蓓雅特莉琪小姐让自己隐形,在房子里散步……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天晚上我在房子里巡视,也曾经听过很类似的脚步声。」 没错,她的确说过这番话,内容跟我刚刚听到的一模一样。 我继续回想当时纱音跟让治老哥接下来的谈话。 「啊……不过这没有什么好怕的。蓓雅特莉琪小姐是这栋房子除了老爷以外的另一个主人,所以不需要害怕,只要抱持敬意,相信她绝不会对我们不利。」 「不过要是少了敬意,应该就很可怕了吧。」 「……是。听说在我来这里上班前,有个佣人从楼梯摔下去,造成严重的腰伤,据说他就是说了蓓雅特莉琪小姐的坏话。所以佣人都在传,说他一定是触怒了蓓雅特莉琪小姐……」 「……对她不敬就会触怒她而受伤……也就是说,蓓雅特莉琪的存在对于佣人而言,差不多就跟触怒稻荷神会惹来狐仙作祟的说法一样可信了。」 的确,即使是每个人都认同没有鬼神作祟这回事存在的现代,人们还是宁可信其有,留下最低限度的敬意。 在住宅区盖房子的时候,就常常看到会先找神主来举行祭拜土地神的仪式。 ……也许有人会说那都是在浪费时间跟金钱,但工匠们都说不拜过就一定会发生严重的意外,所以绝对不会轻忽。 另外也常常听说为了市地重划而迁移稻荷神社,就会惹来狐仙作祟。 记得我还在报纸上看过说美军想扩建机场,于是想把碍事的稻荷神社搬走,结果接连有工人因为不明原因发烧昏倒。 连比较近代化的大楼区也是一样,很多大楼盖的时候都会避开历史悠久的稻荷神社,围绕着它林立,这样的光景连在东京都不稀奇。 而且也不是只有日本才这样。 相信欧美人会让婴儿接受洗礼,也是差不多的情形。 记得在基督教的教义里,不接受洗礼尽管只是最轻的罪,却已经构成下地狱的条件。但往婴儿额头上洒水,也只会引来婴儿的哭叫。 不过,如果只要花这么点工夫,就能让小孩不用下地狱,相信爸妈都会很乐意进行这样的仪式。 ……也就是说,尽管我们已经迎来了这么讲求合理的近代化社会,却还是没能完全舍弃这种信仰与敬畏。 哪怕只是消极地不排斥,仍然可说是在肯定超自然的存在。 这表示事情其实很单纯,只是这种超自然存在到了这个岛上,就以蓓雅特莉琪这个名字受到人们崇拜……? 「……那也就是说,在这个岛上只要发生了那种怎么想都不觉得人类办得到的事情,就会被当成是蓓雅特莉琪做的了?……记得纱音她也说过,说本来已经关好的门窗,再来巡一次的时候却又已经打开,还有像是应该已经关掉的灯却开了,应该开了的灯却关掉……然后记得朱志香那时候还开玩笑说早上出门找不到书包,也是蓓雅特莉琪搞的,没错吧?」 「真亏你记得那么清楚……也就是一般会说是小精灵拿走的情形,在这个岛上就变成蓓雅特莉琪干的。就这么简单,说穿了无聊得很。」 「毕竟这栋大屋盖好也有三十年了吧。有这么长的历史,多少总会有些鬼故事或是怪力乱神的传说,就跟学校都会有什么七不思议一样。」 「………………这种时候我们就该『翻转棋盘』啦。」 「咦?」 「……也就是说,在这个岛上有条规矩,凡是发生人类办不到的事情,就可以置换成是蓓雅特莉琪做的。人类做不到的事情……人类有几个?十八个……也就是说,凶手是遵照这个岛上的规则,想强调这个凶杀案是魔女做出来的。换句话说,凶手满脑子只想说这是第十九个人做的……这让我不爽,非常不爽。」 「你不爽?对什么事不爽……?」 「……假设真有这隐形的第十九人,而这个人想强调自己的存在……换做是我,一定会在更完美的时机动手啊。」 「……你所谓完美的时机是怎么个完美法?」 「……你们想想,凶杀案不是在从深夜到黎明之间发生的吗?有人开会开到深夜,有人值夜班,有人回房间睡觉……每个人的不在场证明都不太可信,这个阶段还完全可以怀疑是内贼干的。让治老哥一定也听绘羽姑姑说过很有可能是内贼干的吧?」 「……唔……嗯……是没错啦。」 「……也就是说,如果这隐形的第十九人真的存在,那这人在当初犯案时就没能成功强调出自己的存在……而且犯案的时间本身就选错了。要强调这隐形的第十九人存在,就一定得在死者以外的十二个人都确定与凶杀案无关的状况下进行才行。如果可疑人物的人数不降到零,就没办法强调出这个人的存在。所以既然深夜时每个人的不在场证明都最不明确,这对第十九人来说,也就等于是自己的存在最不明确的时间,但这人却还是选了这个时间来犯案。」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这十八个人里面,有人想制造出有蓓雅特莉琪这个第十九人存在的假象……?你的思考也跳得太快了吧……老妈说有可疑人物躲在大屋外的说法还比较可信咧……难道战人你怀疑凶手就在客厅里面……?」 「对……有人想让我们认同蓓雅特莉琪存在……没错,整个事件早从昨晚那封信送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虽然我也没有任何证据……可是用翻转棋盘的观点来看,我的看法就是这样。」 「……跳跃性思考也该有个限度啊……我看你是奇怪的推理小说看太多了吧……」 「可是这当中也有不能忽视的着眼点……先不论到底有没有第十九人存在,凶手确实遵照这个岛上的规则在策划……我啊,听到战人刚刚的说法,就想起了一件有点让人不舒服的事情。」 「让人不舒服的事……?」 「嗯……你们还记得蓓雅特莉琪那封信吗?……上面说蓓雅特莉琪要收利息对吧?还说利息就是右代宫家的一切。」 我跟朱志香回想昨晚真里亚念出的信件内容…… 「……有,信上的确说过。还说从现在起就要开始收利息,但只要解开黄金的谜,她就会失去这些权利。」 「爷爷得到大批黄金,复兴了右代宫家。那蓓雅特莉琪的意思就是说,爷爷拿这批黄金当资本所创造出来的一切都算是利息……这么说来……」 「……老哥,这玩笑也开得太大啦……该不会说右代宫家的一切……也就是爷爷创造出来的一切……是指继承爷爷血统的子孙……!」 「如果用这个角度去解读那封信……这起凶杀案就是由蓓雅特莉琪行使正当的权利在收利息……这么说来,这个事件还没结束……因为利息还没收完……」 让治老哥的目光在客厅里扫过一圈。 ……这里还有很多个冠上右代宫姓氏的人。 乡田与纱音都已经遇害,所以即使是并未冠上右代宫姓氏的佣人也不能幸免于难…… 「凶、凶手……是想杀了我们每一个人……?可是让治哥,这说不过去啊!为什么只杀六个人?照理说凶手应该还有很多下手的机会。如果趁我们睡觉的时候偷袭,说不定一个晚上就可以杀了所有人啊,凶手为什么不这么做?」 「……因为有特别条款……一旦有人找到黄金,她就会失去收利息的权利……然后我记得在信件最后是这么写的……说要我们大家一起解开爷爷的黄金之谜。」 「天啊!……这下总算搞清楚凶手要给我们什么讯息了……也就是说,凶手是叫我们有本事就去解开爷爷那段碑文的谜……而且要是我们拖拖拉拉的,这凶手还打算继续收利息。」 我也自觉到自己理出这结论的过程中,有好几个地方跳得太快。 ……但也不是说这世上发生的所有事情之间都能连成线。 ……几乎所有未知的现象都只是点。 ……我们就是透过把点连成线的方式来理解这些现象。当直线链接的两个点之间距离越近,就越容易用逻辑来理解。 ……而距离越远,就越会欠缺逻辑。因此我们把这种距离太远的情形称之为飞跃。 ……但也可以说两个点之间的距离越短,就表示想法越狭隘。 思考跟推理不一样? 我真的只是想用肤浅的想象,强行理解整起事件? 不对,不是这样。 这种伸手在黑暗中摸索的过程就是想象。只有想象可以找出该连结的点。 ……推理只不过是用线把点连接起来的行为。 没有想象就没有推理。 ……我所做的思考也许真的很飞跃……但应该没有错。只有想象力能让人在黑暗中找出线索。 ……然后才能靠推理力加以连结。 很类似先找出敌人弱点再设法攻破的过程。 飞跃一点也没关系。 先找出弱点再说。 等找到弱点,再来想怎么攻破也还不迟!现在还处于要找出点来连接的阶段……! ■客厅/后来 我暂时保留第十九人是否存在的结论,发表了认为凶手的目的就是让我们解开碑文之谜的假设。 秀吉姑丈听了后非常有兴趣,但夏妃姑姑则说这推论太离谱。 「的确,啊这样一想,就觉得那封怪信说得通了。我觉得你推论出来的这个动机很有道理……!当然我们就先不管到底是谁把信交给真里亚。」 「呜!蓓雅特莉琪真的在!呜。」 她从昨天就多次露出这种鼓起脸颊的可爱模样……但现在我却没办法觉得可爱,因为总觉得一旦开她玩笑,她又会突然冒出那种令人不舒服的笑声…… 「……根本没有什么藏起来的黄金。但说凶手盲信黄金存在,为了得到公公的黄金才想诱使我们去解开谜题,然后再巧取豪夺,这个动机的确说得通。但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最先杀的都是右代宫家最主要的人物?」 夏妃伯母问出这个疑问,南条医师则如此回应。 「……有道理。如果要让我们解谜,先杀死跟金藏先生亲近的人物并不明智啊。」 「就是啊……而且如果要从这个论点讨论下去,一开始就去威胁爸爸不是比较快吗?与其叫我们解谜,还不如直接从他本人口中问出答案,应该要快得多了。」 「啊的确是这样……只是我可不觉得要威胁岳父就范有那么容易。」 「了解金藏先生的人,应该都知道金藏先生不会那么容易就范……」 「……他肩负着财产这么庞大的右代宫家,以往也曾经面对过种种攻击与威胁。就是因为克服了这些困难,才会有今天的荣华富贵。」 「这我也有同感啊。要说我们家爷爷被人威胁就乖乖听话,怎么想都觉得太扯!」 「朱志香,你说话太没规矩。」 「……呜……知道了。」 「那……这种想法怎么样……不对,这个说法可能也很飞跃?」 我不该犹豫,飞跃性思考就跟弓箭一样。 虽然不容易射中,但可以攻击远方的敌人,是非常优秀的武器。 ……研究报告指出,大规模会战的战死者,死因几乎都是箭伤……打仗时不会只射一枝箭。 而是一次射出大量的箭,构成整个面撒向敌兵……所以一定要射,接二连三地射! 『要用面的方式逼出真相……!』 「如果说凶手的目的是黄金,叫我们去解谜的效率很差,直接从编出谜题的人口中问出答案还省事得多……那,换个角度来看……这不就表示这一切都是要给爷爷看的讯息?」 也就是说,这次杀人本身就是在威胁爷爷。 ……其中隐含的讯息就是说,要是不告诉我们黄金藏在哪里,就把你们家的人一个个都杀了。原来被迫去解谜的不是只有我们,连爷爷也不例外? 这样一想,也就能够解释爷爷为什么会这么不自然地失踪了。 从六具遗体的状况来判断,要是凶手已经对爷爷下手,一定会加上那种没品味的化妆,找个地方示众,但到现在我们却还找不到爷爷。 ……也就是说,爷爷其实遭到绑票,被囚禁起来了? 「……怎么会……怎么可能……」 「嘻嘻,挺有意思的嘛……也就是说,爸爸其实遭到囚禁,而且凶手还威胁他说如果不说出黄金藏在哪里,就要继续杀人?」 「我实在无法理解这件事到底哪里有意思!」 夏妃伯母瞪了她一眼,但绘羽姑姑毫不在意,只露出微笑响应。 「……既然外公到了这个时候还不现身,我想几乎就可以肯定他也已经被牵连进去了。考虑到这一点,战人的假设应该也不能忽视吧……?」 「让治你别说话……真要说起来,爸爸是从什么时候不见的?」 「……最后见到爸爸的人是谁?」 「……大概是我吧。今天早上因为找不到外子他们,后来讨论出也许他们待在公公的书房里,所以我就去跟公公请安……对了,书房的钥匙我一直没有还。源次,钥匙还给你。」 夏妃伯母取出一把金色的钥匙,交到源次手里……绘羽姑姑看着这把钥匙,嘻嘻一笑。 「我说源次伯,我想反正警方到时候一定会彻底搜索爸爸的房间……不管藏了什么,迟早都会被搜出来……既然这样,干脆现在就说出来,应该也没关系吧?」 「………………我不懂您在说什么。」 「很简单……爸爸的书房是一定要有这把钥匙才进得去的密室,我想问清楚这个定义有没有错。爸爸的书房有一道门,此外就是窗户?还有别的出入口吗?」 「…………没有。只有一个入口可以进去。」 「你确定?所以没有什么密门了?……既然爸爸不在,现在右代宫家地位最高的就是我。我代表整个右代宫家问你,你回答前要搞清楚这一点。那个房间除了正门以外,还有没有其他出入口?你是爸爸最亲信的心腹,应该会知道。」 听她说起地位最高这几个字,夏妃伯母露出不高兴的表情,但决定先不插嘴,等着看源次如何回答。 ……我擦不去心中一抹不对劲的感觉。为什么会谈到密门云云……? 「嘉音跟熊泽婆也是,如果知道的话,可以请你们说出来吗?如果真的有密门,最好趁现在赶快说,不然有个人马上就会被逼到无路可退喔?……只要假设有密门在,我要说的推论可就全都泡汤了。」 绘羽姑姑并未明说这个会被逼到无路可退的人是谁,但从她说话的脉络来看,就是会觉得她是指夏妃伯母。 「……妈……你在说什么?」 「让治你先暂时不要说话……怎么样?源次伯、嘉音,还有熊泽婆,这密门到底是有还是没有?源次伯在爸爸改造书房的时候,应该就有在监督施工,我可不准你说不知道。」 「…………老爷的书房里没有这样的东西。」 「确定吗?获准佩戴单翼鹫鸟章的嘉音你怎么说?」 「……是,错不了……老爷的书房里没有密门存在。」 「熊泽婆呢?」 「这……我、我也没听说过……」 「跟爸爸是老交情的南条医师呢?」 「……我、我也没听说过有这么回事……」 「很好!那大家听好了,我要开始说啰?这件事其实非常简单。」 每个人都歪了歪头,心想绘羽姑姑这么得意,到底会说出什么话来。 绘羽姑姑笑得十分得意,仿佛在揭露一个只有她知道的秘密。 「最后一个看到爸爸的人是夏妃大嫂没错吧?……详细的时间我已经忘了,不过我想应该是在今天早上快九点的时候……大嫂你还记得吗?你从爸爸的书房出来的时候,正好撞见了我,对吧?」 「……是,我还记得。那又怎么样呢?」 「然后大嫂下一次去到爸爸的书房是什么时候?是在发现哥哥他们的遗体以后对吧?你去书房报告这件事,然后跟我一起确定爸爸不在……倒是大嫂,那次你要进爸爸的书房时,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事情?」 「……注意到什么事情?……你是指什么事?」 「你不是捡了纸屑吗?是一张折起来的发票。」 「……说来我好像确实捡起了这种纸屑。那又怎么样……?」 「那张发票是我在抵达机场前在一家店买糖果时拿的。」 绘羽姑姑从手提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糖果袋。 「啊啊,原来是那时候买糖果的发票?……可是啊,这张发票又跟什么事情有关了……?」 「让治,啊你再安静一会儿,先听你妈说话……」 秀吉姑丈的表情有点严肃……看样子他已经听出绘羽姑姑要说什么。 「我真的只是一时兴起喔?绝对不是预测到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更不是要设圈套陷害夏妃大嫂……其实呢,大嫂最后见到爸爸,走出书房的时候,不是遇到了我吗?当时我就把这张发票夹到书房的门上。」 「……这是怎么回事?意思是说在夏妃伯母捡起这张发票之前,都没有人开过书房的门……?」 「等、等一下,绘羽姑姑……!把发票夹在门上一定超明显的好不好!也可能是爷爷外出的时候发现,一时兴起,就把发票重新夹回去……」 朱志香赶紧反驳。 因为尽管她还不太清楚这件事到底意味着什么,但已经看出自己的母亲惹上嫌疑。 「我当然会把发票折小,以免被别人发现。不过啊,即使爸爸看到发票掉下来,也不可能精确知道发票本来夹在门缝里多高的位置吧?我趁夏妃大嫂掏钥匙的时候检查过,夹发票的位置没有分毫差异,就是夹在我原本夹的地方……」 「我……我完全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幼稚的恶作剧!我、我看在我房门上恶作剧的人也是你吧!」 「……夏妃大嫂的房门怎么了?」 「这件事说来不痛快,所以我不提,其实今天早上一觉醒来,我的房门外就被人用跟那道铁卷门上一样的红色液体留下了一种像是抓痕的痕迹,看了就让人想吐……」 「什么?啊嫂子为什么之前都不讲……!」 「对不起。后来接连发生很多事,所以我一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这种事我哪知道?而且我现在讲的不是大嫂的房门,是爸爸的房门。从大嫂确定爸爸在房里那次,到后来和我一起确定爸爸不在房里,这段期间内那扇门从来没有开过。爸爸不走房门,又是怎么去到外面的?」 「……这、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我才想问呢!」 「啊除了夏妃嫂子以外,还有谁看到岳父在房里吗?」 「昨晚跟金藏先生下棋,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了……一直到来吃晚餐之前,我都跟他一起……」 「之后的时间都没有别人看到了吗?」 「……我在。昨晚我负责为老爷送晚餐。」 「……是,我也跟纱音一起。」 「到这个时候为止,应该可以肯定岳父都待在房里啊……不过啊,夏妃嫂子,你们不是说岳父离开以后,书房的门窗全都锁紧了吗?……但是夏妃嫂子又说今天早上才见过岳父。」 「……我……我不明白各位为什么变得这么凶……有人可以解释一下吗……」 「爸……爸、妈……你们的意思是说……夏妃舅妈说她今天早上见到外公……是骗人的了?」 「我、我妈才不会骗人咧,她是清白的!她干嘛要说谎!」 「朱志香!我说过多少次了,说话要端庄!」 场面突然混乱起来……绘羽姑姑与夏妃伯母隔着茶几对峙,让治老哥也跟朱志香对峙……这到底是什么情形……! 「同时有多人看到爸爸的情形,只持续到昨天晚上。今天早上以后,说看到爸爸的就只有夏妃大嫂一个人……然后我夹的那张发票又述说出奇妙的事实……好了,这两个点之间会连出什么样的一条线呢……?」 绘羽姑姑引导在场的每一个人想象…… ……那张发票的确可以当成一个点。 但我们不知道这个点该跟哪个点之间连成一条什么样的线……! 要找出绘羽姑姑期待的答案并不难……绘羽姑姑想证明自己一时兴起之下的举动,戳破了夏妃伯母今天早上说祖父在房里的谎言……? 「莫名其妙!我妈为什么要说谎!她哪有理由说谎!」 「……我也想知道她有什么理由呢。可是啊,朱志香,她假装爸爸待在房里,未必就没有意义喔?在推理小说里不就偶尔会看到这种诡计吗?就是让人误判死亡时刻,然后就可以制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 「你、你在胡说什么?我根本没听过这种事!」 「虽然我们还没找到爸爸,但从常理推断,应该可以当作爸爸已经遇害了吧。既然这样,想必很快就会找到尸体……到时候如果能够误导我们错估死亡时刻,夏妃大嫂就可以制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大家明白我的意思吗?」 ……意思是说今天早上夏妃伯母声称爷爷在房里,其实她在说谎……当时爷爷已经死了?……然后再把爷爷的遗体搬到其他地方,伪装成才刚遭到杀害的模样。 ……然后自己就可以跟大家待在一起,制造不在场证明。 ……然后只要说是听到有人惨叫,带大家跑过去查看,就可以跟大家一起变成最先发现尸体的人……? 「可笑。推理小说终究只是娱乐小说,就是因为你都只看这种东西,才会想出这么轻率的说法!」 「就是啊!就算让我们多少错估死亡时刻,等警方来验尸,还不是马上就会拆穿!先不讲古典推理小说的世界,你真的以为这种诡计在现代的日本行得通?莫名其妙!」 「……会吗?今天早上南条医师查看死者的尸体时,不就对死亡时刻估得很模棱两可?验尸的结果非常容易受到环境与个体差异影响,很难估得精准,几个小时的误差非常常见。而且令人伤脑筋的是警方得到明天才能来进行比较科学的鉴识。就算在朱志香你说的现代日本,要精确算出死亡时刻,恐怕也不是这么简单的呢。南条医师,你说是不是……?」 「………………就我所知,验尸是非常高难度的作业,需要经验与直觉……误诊率也非常高……出现几个小时的误差,应该是非常有可能的……」 「可是以不在场证明来说,几个小时就已经非常够了!啊这不是古典推理小说才管用的诡计!是真正管用的手法!……夏妃嫂子,啊我们也不是刻意想怀疑你,就是因为不想怀疑你,才希望你证明自己清白啊。」 「这是要我证明什么清白!我今天早上的确见到了公公!得到公公的赞许,说要我把单翼鹫鸟的徽章刻在心里……你们连这句话都要否定吗!这我万万不许!我万万不许你们连公公对我说的话都否定掉!」 「……还是说,爸爸的遗体都不会出现了?一般失踪后,要花七年才能宣告死亡。让来日无多的爸爸整整多拖七年,趁机独占财产,这手法可真是高明!」 「不、不准你放肆!我不能容你继续放肆!我是右代宫夏妃!即使身上不能佩戴单翼鹫鸟章,家徽却牢牢烙印在我心中!我身为家督继承人藏臼的妻子,代理他的职务,你竟敢对我这么放肆!」 夏妃伯母喊完,将手上的枪朝向绘羽姑姑。 「怎么啦?你要开枪打我吗?好啊,你就开枪啊?反正你只是百口莫辩,只好用这种方法带过吧?你就开枪啊,试试看暴力能不能掩盖真相啊……?」 「你……你!」 夏妃伯母也不是有意举枪威吓,却在绘羽姑姑的诱导下,变成拿枪指着她! ……到了这个阶段,朱志香与源次也不得不出面劝解。 「夫人,还请您冷静一点……!」 「妈妈你没有说谎!那就别理她胡说八道。」 「……夏妃嫂子,你冷静一下。啊你只要发誓说爸爸早上的确在房里就好啦。只要这么简单一句话,为什么你会这么方寸大乱……?」 「这、这也说得是。夏妃夫人没有说谎,事情不就是这样而已吗……?」 「所以我才希望她讲清楚啊。爸爸是什么时候离开房间的?……窗户已经从内侧牢牢锁上,房门也是一样啊……如果说今天早上夏妃大嫂的的确确见到了爸爸……那我们就得请夏妃大嫂说明爸爸是怎么从『门没打开』的密室里离开的了。否则不就证明了大嫂是骗子?」 「你这个人到底要寻我开心到什么地步……!」 「想反驳可以,还请你务必讲清楚啊?而且最好现在就当场讲清楚。这样一来,要我为了怀疑你道歉也行。你倒是说说爸爸是怎么离开书房这个密室的啊!」 「这种事我没有办法,也不需要解释!」 「是吗?那就由我来帮你解释吧?我的解释可是兼顾到我跟大嫂的立场,非常有情有义的呢!……大嫂说今天早上爸爸还在房里,我就相信大嫂这句话。可是下次开门的时候,爸爸已经不见了,到这里大家都没有异议吧?」 「我不想听你说下去了!闭上你那不检点的嘴!」 「我的推理是这样的。我两次都见证到只有大嫂一个人进出门,这点发票也可以证明!但是爸爸却离开了房间,这个谜题的答案是什么呢?是窗户啊!爸爸是从窗户出去的……是夏妃大嫂从三楼的窗户把爸爸推出去,让他摔到中庭去了!」 「你、你——!」 「夫人,请你忍耐……!」 「绘羽小姐……请你不要再说了……」 「爸爸摔死在中庭,然后夏妃大嫂说是要去检查大屋的门窗有没有关紧,趁机把遗体藏到别的地方去!我想在搬尸体的时候,应该还顺便做了一些可以让人误判死亡时刻的伪装吧?」 「……啊这就表示包括藏臼大舅子他们出事的时候,还有昨晚的蓓雅特莉琪那封信在内!夏妃嫂子的嫌疑非常重……本来我也不想说这种话……啊可是说都说了,也没有办法收回……!夏妃嫂子,算我求你,请你解释清楚自己的清白!不然我就非得怀疑你不可……!」 「为什么我得做这种事!为什么我右代宫夏妃,得受到这种屈辱!」 ……呜……看来大家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啊。 「嘻、嘻、嘻、嘻……差劲,太差劲啦,绘羽姑姑。」 「……战、战人……你说差劲是怎么回事……?」 朱志香以哀求似的眼神抬头看着我。 绘羽姑姑的表情还是一样老神在在。 「战人,你说什么事情太差劲了?跟我们说说嘛。」 「就是因为只从一个角度来看,才会认定只有夏妃伯母有嫌疑啊……我也不是要替夏妃伯母护航,只是要说这种虚张声势要将人一军的手法没有用。我觉得拿发票当主轴的推理还不错,推理的方向不差。可是如果要让我给分,顶多只能给到六十五分左右。如果考卷上写了这种答案,大概得留校补课啊,嘻、嘻、嘻!」 「……啊哟,那你倒是说说看,除了我的说法以外,爸爸是怎么突破已经上了发票封印的门失踪的啊!」 「绘羽姑姑的说法的确很有意思,而且如果可以肯定除了这个说法以外,再也没有其他方法可以让爷爷失踪,那的确可以认定最终目击者夏妃伯母就是凶手。可是既然还留下了任何一点夏妃伯母其实只是蒙受不白之冤的可能性,就不能这么断定!」 「……哼?那战人你倒是说说看,是除了夏妃大嫂以外的谁让爸爸失踪的?只有大嫂有可能啊,我的发票就证明了这一点。从夏妃大嫂第一次去书房,到第二次跟我一起去,这段时间内书房是完美的密室,等到密室开封,爸爸已经失踪!这样你还要说夏妃大嫂不是凶手,这中间到底还能有什么机关诡计!」 「所以我才说只能给六十五分啊,绘羽姑姑。这种时候我们更应该『翻转棋盘』啊。不要只想着房外的人怎么让祖父失踪,要想的是爷爷怎么从房内失踪。 门上还夹着发票,所以不是走房门。窗户出是出得去,但是没办法从外侧上锁,而且绘羽姑姑去到书房的时候,也看到窗户上了锁,所以也没有走窗户这条路径。在这个阶段,书房的确是密室,这点我也不能不承认!可是书房并不是永远都是密室,只要解开发票的封印,就可以从房门离开。 也就是说,问题不在夏妃伯母怎么让爷爷失踪……我们该想的是爷爷怎么离开书房的! 爷爷的书房不是普通的书房,没错吧?照源次伯的说法,里面从厕所、厨房到寝室都有,已经是一户小小的住家。 举例来说,爷爷也可以躲在床底下,让伯母跟姑姑你们误以为他已经出了房间啊? 绘羽姑姑也没有检查得这么清楚吧?然后你们两位认为爷爷失踪,就回到了楼下,这个时候门上已经没有发票!也就是说,爷爷在书房还处于密室状态的时候都躲在里面,等绘羽姑姑你们离开以后才走出房间,就可以破解这个密室!」 「这、这是什么说法!为什么爸爸得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来溜出书房?荒唐也该有个限度!」 「对,也许真的很荒唐。可是就算荒唐,这仍然表示夏妃伯母有可能是被冤枉的。绘羽姑姑你的发票不完美,用西洋棋来比喻,就是可以喊将军,但是没办法获胜! 然后我最不爽的,就是绘羽姑姑你这种论调!你逼夏妃伯母解释清楚这件事,解释不了就断定她是凶手。如果这种说法说得通,那我右代宫战人就要再一次翻转棋盘! 绘羽姑姑,照你的论调,我就得请你跟秀吉姑丈当场解释清楚,证明你们昨天并不是杀了我老爸他们六个人之后,才悠哉悠哉跑回迎宾馆睡觉……!你都敢逼夏妃伯母解释清楚,相信一定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吧?绘羽姑姑,要知道他们几个一死,爷爷的遗产可会全部归到你名下啊!」 「就、就是啊,绘羽姑姑还不是很可疑!既然说我妈是最后一个见到爷爷的人所以很可疑,那绘羽姑姑还不是最后见到我爸他们的人?战人说得没错,你们说自己没有杀他们,那就当场证明给我们看看啊!」 「……我也觉得妈的推理有点太躁进……我想发票的确是重要的线索,可是战人说得没错,这没有办法断定夏妃阿姨就是凶手……我们每个人的嫌疑都一样重,没有道理只责怪夏妃伯母一个人。」 「你、你说高傲的爸爸会趴在床底下?你以为这种儿戏的说法可以解释这件事?」 「那就请绘羽姑姑先讲清楚啊!请你拿出证据,证明是谁杀了他们六个人,证明你们跟这件事无关啊!……咳咳,咳咳!咳咳,咳!呜,咳咳咳!咳咳!咳哈啊!」 「大小姐……大小姐!?」 朱志香突然咳个不停。我本来还以为她是喊得太激动而呛到,但如果只是这样,她未免咳得太久,而且模样真的显得很难受…… 朱志香还在咳,趴到地上呜咽不已…… 「朱志香……你振作点……!南条医师……!」 「……朱志香,快点请谁去拿吸入器……不对,我就有带。」 南条医师从沙发上的包包拿出支气管扩张剂的吸入器交给嘉音。 这一来我才想起,六年前的朱志香也不时会剧烈咳嗽,然后就得用那种器具吸入药物……?可是六年前我根本没看过朱志香咳得这么严重。 「……老哥,朱志香的气喘有这么严重……?」 「是这几年才严重恶化的……没事的时候就没事……可是一发作起来就会咳个不停。」 「咳咳咳!呜,嘎哈咳咳咳!咳咳、咳咳!」 「……大小姐,药来了……来……」 「…………嗯……咳咳!」 朱志香从嘉音手上接过吸入器,以熟练的动作吸入。 ……接着她显得喉咙痒了一阵子,但随即慢慢平复…… 「朱志香,你还好吧……我都被你吓到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担心……」 朱志香全身冒出大颗汗珠,更不掩饰粗重的呼吸,但看来至少这突发性的气喘发作已经慢慢平息…… 这阵骚动让先前险恶的气氛不了了之。 但是这样正好。 ……因为这种加深彼此猜疑的事根本就是不必要的。 仔细想想,也许就连互相剌探对方的不在场证明,或是寻找凶手的举动,都是完全不必要的。 因为我们虽然只是无力的小市民,但等明天警察来了,一定会运用最尖端的科技进行彻底的搜查,解开所有谜题并逮捕凶手…… 「……我想战人说得没错……夏妃大嫂有嫌疑,我们也同样有嫌疑。现在去争论这点,的确没有任何建设性……等明天一切都交给警方办案就好了……可是战人你应该也想知道凶手是谁吧?……我想你应该会想尽快知道凶手是谁,好让这个人知道失去心爱的人有多痛苦吧?」 「……这我不否认。这家伙给我搞到这种地步,我一天也不想多等……可是话说回来,我也不想怀疑我们十八个人之中的任何一个。虽然刚刚我说了那些话,但我也不想怀疑绘羽姑姑……绘羽姑姑喜欢说笑,随时都会逗我开心,对我来说是个最棒的姑姑……我不想跟你互相叫骂。我想在场的任何人都不希望这样……大家应该也都这么想吧?」 「…………我跟战人有同感。这种对骂没有意义……我想一定是从一大早就挤了这么多人在同一个地方,大家精神上都累积了很多压力。」 「……我想也是,这也难怪……虽然实际要做到是不简单,但还请大家尽量放松心情……」 「…………绘羽,我们也该让脑袋冷静冷静啊……我想发票那件事,的确可以当成找出岳父失踪真相的重要线索,等警察来了再跟他们说就好……」 「……也对……是啊。发现发票不对劲,让我一时得意忘形了……只怀疑夏妃大嫂的确很不公平,我们也是一样的可疑……可是啊战人,发票那件事可是千真万确的……这点你可别忘了。而这件事到底有什么意义,你最好也再仔细想想啰……?」 「………………」 「………………………………」 绘羽姑姑与秀吉姑丈站了起来,看样子他们打算离开客厅。 「到头来我们在这里玩这种推理游戏也没有意义,反正到时候警方自然会查明一切。」 ……没错,我们不需要玩这种推理游戏,等台风离开……叫得热闹的海猫也都回到码头,事情自然就会得到解决。 没错,仔细想想,就觉得这种案件真的很无谓。 ……我们什么都不用做,等到海猫悲鸣之时,事情一定会解决。 「我想夏妃大嫂也不想继续看到我的脸了吧?我也是一样……记得大嫂昨天说过已经在大屋里帮我们准备了客房,所以不需要回到迎宾馆对吧?客房里有浴室有厕所,门锁门炼我们也都会用,房里又有床可以躺,外子也可以不用再跟真里亚抢电视,爱看什么频道都行。」 「………………悉听尊便……不过,还请两位千万小心。」 「谢谢你了,大嫂……还有,不用你多管闲事,我才要拜托大嫂好好监视大家,因为凶手一定就在我们这几个人之中……另外大嫂也别忘了自己也受到监视。」 「……你撂话撂完了吗?」 「撂完了……那夏妃大嫂,我们走了……源次伯,等要吃晚餐再来叫我们,在这之前我们都会挂上门炼,关在房间里不出来。」 「…………………………」 「……源次,嘉音,送他们两位到客房。」 「不用了,我可不希望万一送我们的人是危险人物。在我们进房间之前,所有人都不要离开这里,我们反而还比较放心……让治,我们走。」 「……我跟大家留在这里。」 「让治……!凶手就在这客厅里,你却要待在这里……?」 「……离开客厅……就等于是在怀疑我们家族的人。我……我不相信我们家族里有人做得出这么可怕的事情。」 「让治……!……老公你也说说他……!」 「……让治已经长大成人了……既然他要讲义气不离开这里,那也是他的选择,由他去吧……」 「爸爸……」 绘羽姑姑与秀吉姑丈走了出去,只有雨声向他们道别。 客厅里弥漫着肃杀的气氛。朝时钟一看,不知不觉间已经傍晚了。 ……原来我们已经为了这些没有建设性的事情思考、讨论、对骂了这么久…… 正当我越想越烦闷地搔着头……目光却与真里亚对上。 我本以为她只顾着看电视,不由得微微吃了一惊。 「……现在我相信了。」 「唔……?」 「那封信还有凶杀案,都是蓓雅特莉琪干的……不,算我求她,拜托她站出来说是自己干的……告诉我们说这些都是第十九人干的。不然我们十八个人就得没完没了地猜疑下去……与其这样,还不如相信有第十九人存在……」 「………………」 「要不开门也不开窗,就把爷爷带出去,对蓓雅特莉琪来说应该不费吹灰之力吧……?」 真里亚先小声叹了一口气,这才抬起头说。 「………………是啊。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在魔女面前,门锁根本派不上用场啊……蓓雅特莉琪对所罗门王七十二魔神都能运用自如,排名第三十三的嘉波就有能力瞬间把任何人带到任何地方……对她来说,无论是什么样的密室,要带里面的人出来都是易如反掌啊。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魔女可真厉害啊……算我拜托她,如果她还打算继续作案,请她做出人类绝对办不到的事情……让我相信有这第十九人……不对,是让我相信魔女真的存在。」 「……………………………………嘻嘻嘻……好啊,我见到她的时候会跟她说。」 该死……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刚相信有第十九人存在,就否定这个说法;等到相信只有我们这十八个人,接着又否定这个说法。 明明希望有我们十八个人以外的人存在,却无法肯定第十九人存在。 ……也就是说,明明不只我们十八个人,却又未满十九人……这栋大屋里的人数是19>x>18,也就是说没办法用整数来表示。 ……但不可能有小数点以下的人数。人数应该只能用整数来表示才对。 但现在的情形就是还19>x>18,就是会有这个未满一的小数出现! 这也难怪。 因为这第十九人是看不见的存在。 所以在只能用整数表示的人数上是看不到的。 这个魔女是看不到的。蓓雅特莉琪没有身体,所以是隐形的。 第十九人到底存不存在?魔女到底存不存在?还19>x>18……魔女就存在于这个x之中……! 相互依偎的两人 10月5日 日 19:00 sun.5th october 1986 相互依偎的两人 ■客厅 绘羽姑姑夫妇离开后,尴尬的气氛仍然不散。 客厅里蔓延着一种去想凶手是谁就等于是怀疑别人的气氛,演变成仿佛去讨论凶杀案就是一种禁忌。 所以每个人至少都不再提起这起凶杀案。 ……但相对的一定满脑子都在想这些事,而且不能说出来,得憋在心里,一定更让人受不了…… 所以至少在表面上,客厅里似乎恢复了平静。 尽管一切都只是不了了之。 「……雨好像小了一点。」 「唔……?还下得很大啊。唔。」 「就算雨停了,也不会有船来到这个岛……但愿明天一早就会有船来,我已经受够洋房假期啦,嘻、嘻、嘻。」 「妈,明天船会几点来?」 「本来今天三点就会有船来接大家回去。相信他们也有打电话给我们,想告知等台风过后就会派船来,只是不巧电话打不通……可是他们也不是小孩子,既然我们已经告知要接送客人往返,相信明天一大早……我想大概九点左右就会来了。」 外头已经一片漆黑。看看时钟,时间刚过七点,肚子也开始饿了…… ■厨房 熊泽在厨房里热心地烹饪。 排出了各式各样不同的盘子,尽管明显比不上乡田的艺术料理,也已经够美观了。这是熊泽的心意,希望用餐点让众人沮丧的心情能够好转一些。 熊泽尽管比不上乡田这种专业大厨,但烹饪手段也绝对不差。 ……她从小在渔村长大,做出来的朴素料理有时反而能获得高度的肯定。 嘉音照熊泽的指示,将各种调理完的菜进行摆盘。 嘉音有时会来厨房帮忙,但很少负责这样的工作,所以虽然拼命想做好,但还是有点笨拙…… 嘉音自觉到摆盘摆得不好,表情变得有些黯淡。 但熊泽微笑着说这样就好。 「呵呵呵,摆盘摆得很漂亮啊,嘉音你技术很好的。」 「………………如果是纱音姐……一定会摆得更漂亮。」 嘉音稍稍停下摆盘的手,低头不语…… 平常熊泽做菜时总是纱音在帮忙……今晚则由嘉音代替她。 ……接着想起纱音的面容,想起她凄惨的死状,不由得表情一歪…… 「……现在还是忘了吧。」 源次动了一步士兵,同时说话安抚嘉音。 ……是南条受不了客厅的气氛而跑了出来,要求源次陪他下棋。 「……是……现在我会先忘记。」 「嗯,这样就好。」 源次说话时特意不看着嘉音。 因为他明白对现在的嘉音来说,有人看着自己的眼睛反而会更难受。 南条也明白这点,强忍着不贸然出口安慰。 「……金藏先生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啊……但愿他平安……」 「……我不明白……不过我认为这一切都是老爷希望而做的安排……我只是服侍老爷的家具,擅自推测就逾越本分了。」 「源次兄都不怕吗……?我总觉得今晚还会发生不好的事情,一想到就怕……」 「……………………我没什么好怕的……因为我只需要一心为右代宫家服务。」 南条用鼻子深深叹了一口气,下出一步经过深思熟虑的棋。 南条有点纳闷。 ……他心想说不定源次以为自己不会牵连进去。 南条完全无法想象现在这栋大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绝对无法否定这一切有可能是金藏安排的。 ……金藏把这个岛当成棋盘来下棋,结果倒了六个棋子。 南条心想,源次会不会以为只有自己可以置身在棋盘外,不会有生命危险? 他心想……或许每个人都一样,都已经被当成棋子摆在这个棋盘上,没有一个人例外。 ……即使是最得金藏信任的源次……不,就连自负是他唯一好友的自己……或许都只是排在棋盘上的棋子。 「……源次兄……我真的很怕今晚会出事……我衷心祈求我们可以平安活到明天早上……」 ■绘羽夫妇的寝室 绘羽夫妇到了客房。在迎宾馆盖好之前,本来都是让客人住在这些大屋里的客房,所以一直到几年前,每次来开家族会议,他们其实都住在这个熟悉的房间。 这个房间与旅馆的客房一样,除了寝室外还备有卫浴设备。同样是要关在房里不出来,待起来要比客厅自在多了。 「……还是只有自己家人在,才比较能放松啊……啊大家也该像我们一样,关在客房里锁上门啊。」 「有什么办法?夏妃大嫂盛气凌人地叫大家不准离开客厅,又有谁敢反驳?她这些年来一直被冷落,大哥死了以后终于可以出头,气焰才会那么盛……受不了,厚脸皮也该有个限度。」 「……别这么说。啊夏妃嫂子也很努力,你又何必事事都要找她麻烦?……啊像刚刚发票那件事,说到那样就太过分啦。」 「……人家是想,那时候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说了嘛……」 绘羽可爱地鼓起脸颊,来到躺在床上看电视的秀吉身旁坐下。 「不过………………我们真的好久没有像这样独处了呢。」 「是啊。现在回想起来,我跟你都老啦。啊让治出生以后,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 「真的是一转眼就过去了……是不是我们太急着生小孩了?」 绘羽露出遥望远方的眼神……没错,当时她认为自己遇上了千载难逢的良机。 因为哥哥藏臼当时一直生不出小孩。当时他跟夏妃结婚都六年了,还没有怀孕的迹象,让金藏十分不悦。 绘羽本以为反正自已一结婚,就会失去在右代宫家的一席之地,所以藏臼是否生下家督继承人根本不关她的事……当时她是这么想的。 后来有一天……她听到了上天的启示。 ……再不然就是贪婪的自己听到了恶魔的耳语。 她想到只要自己先生下继承人,说不定就能留在右代宫家……说不定甚至还有机会自己当上家督…… 她找秀吉商量,秀吉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秀吉会答应,并非同样出于贪婪……对于自小孤苦的秀吉来说,这是一次能让他重新感受家人温暖的机会。 所以他很干脆地点了头,并不拘泥结婚后要由谁冠上另一方的姓氏,答应入赘到右代宫家。 说服金藏并非易事,但绘羽当了多年的女儿,对金藏的个性了如指掌。 ……所以她看准金藏对夏妃的不满达到最高点的时机,顺利让金藏答应入赘一事。 ……或许金藏是在白手起家的秀吉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他很快就对秀吉十分满意,答应让他入赘…… 她严格培养让治,只盼将来让他当上右代宫家的家督。 她的努力没有白费,让治已经成为一名带得上任何台面的杰出青年……因此绘羽一直无法原谅他对佣人纱音这样的角色动心。 ……而当她知道纱音死去而造成婚约失效时……固然因事件的残忍而大受震撼,但同时也发现自己很庆幸疼爱的让治不用被下贱的佣人抢走而松了口气…… 「…………我……我从以前就很讨厌藏臼哥哥。他总是很跩,颐指气使,炫耀说自己很快就会当上家督……所以我一直很想反将他一军……我也知道这只是小时候闹情绪……可是到头来……我几乎整个人生都受到这种情绪支配。如果只是这样也还罢了!……但我却把你跟让治都牵连进来,打乱了你们的人生。」 「……绘羽,啊你不要这么自责。」 秀吉起身抱住绘羽的肩膀……一股温暖的包容力传了过来。 「我的人生早就过了超过一半……可是啊,我从来不曾对过去的生活后悔,从来不曾……我认为我跟绘羽一起度过了一段非常开心的人生,其他男人根本没有机会体验这样的人生……你让因为战争而失去依靠的我,重新认识到家庭的温暖。所以我对右代宫家充满感谢,也认为我只有这个家……我跟你一路走来,这段人生没有任何一步是多余的。一直到今天,我的人生都过得很开心。」 「……老公……谢谢你。」 绘羽低下头,把脸埋进秀吉怀里……相信客厅里的每一个人,都无法想象绘羽会露出这么脆弱的模样。 「该道谢的人是我。啊能跟你一起活到今天,我从来不曾后悔!」 「……我也是。能跟你在一起……让我很庆幸。」 「让治已经长大成人,可以独当一面了。不用我看着,他也能把事情做好……我说我们新年前后就去马尔代夫之类的地方好好休个假,就我们两个,没其他人打扰,你说怎么样?」 「……我才不要。每年你不是都在抱怨光回贺年卡就写到没时间睡觉了……」 「就明年这一年,我不写了!我不看贺年卡,只看底下的抽奖签号。今年至少也要抽到一台彩色电视!」 「真是的……人家才不要在马尔代夫看签号……」 「那就都不看了!……就我们两个,把让治快出生那时候的新婚时光继续过下去?」 「……嗯……那倒不错……」 「啊听说马尔代夫是个好地方。岛上什么都没有,只有漂亮的珊瑚礁跟水上度假屋……」 「……你说要继续过新婚时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工作告一段落就马上去。详细情形得问过旅行社才知道,不过我想应该会在过年以前……」 「不要……我现在就要……」 绘羽以像发牢骚又像撒娇的模样索吻…… 整个房间里,就只有秀吉开了没关的新闻节目播报声,以及不解风情敲打窗户的雨声…… ■客厅 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 源次敲了敲门进来。 「……夫人,晚餐准备好了。请问还是在这里用餐就好吗……?」 「对,送到这边来。南条医师还待在厨房吗?」 「是,他说想仔细想清楚下一步棋怎么下……其他佣人也在一起,请您放心。」 「毕竟源次伯下西洋棋的功力也已经强到可以陪爷爷下了,听说比南条医师更厉害呢。」 「这样啊?以前我曾经请源次伯陪我下,原来当时是故意让我赢的啊。」 「真里亚,就快吃饭了。不过你还真有办法看一整天电视都看不腻啊!」 「呜!真里亚平常就一直在看电视,所以看不腻。呜。」 「是喔,原来真里亚这么爱看电视啊。」 「要吃饭了,得把桌上收拾干净才行啊。」 刚才我们撕下几页真里亚的笔记本争相涂鸦,这些残骸都还留在桌上。朱志香很快地把这些纸屑收拾干净。 ……不过大家都好会画,真让我吓了一跳。 「……源次,去跟绘羽小姑他们说一声,问他们要不要至少跟大家一起吃饭……虽然我想他们多半会拒绝。」 「……遵命。」 「先是公公,然后又是绘羽小姑……?右代宫家的餐桌总是没办法全员到齐啊。」 夏妃又开始头痛,轻轻按住太阳穴…… ■绘羽夫妇客房前的走廊 厨房与客厅相距不远,源次也就一个人去报告,但客房就稍微远了一些。 夏妃一再叮嘱不要单独行动,而且南条也才刚告诫过他,要他多点危机感。 于是源次带着嘉音,两人一起来到绘羽夫妇的客房前。源次敲了敲门说。 「……绘羽小姐,秀吉姑爷,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他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回应。 「…………源次总管……这是……」 嘉音指了指门的下方……那儿塞了一封欧式信封。 一般看到有人这样塞信,应该会解读成房外的人有话要留给房内的人。 ……所以这封信应该是要给绘羽夫妇的私人信件,他们佣人本来不应该多想。 ……但这个欧式信封……就跟昨晚真里亚拿出来让大家吓了一跳的信封一样,是金藏专用的款式。 「…………错不了,是老爷用的信封。」 「……再不然就是…………」 虽说是金藏的信封……但昨晚真里亚念出来的那封信,却不是金藏写的……源次更加用力敲门,大声呼喊。 「绘羽小姐,绘羽小姐……!我是源次,请问您在房里吗?麻烦您回答我,绘羽小姐……!」 但房里没有传出任何回应。 去叫客人用餐时,偶尔会遇到客人会睡得太熟而起不来的情形。 遇到这种时候,本来应该要留下一封信,低调地表示佣人曾经来请过。 ……但源次却不这么做,用力敲门大喊绘羽的名字,但就是得不到响应。 嘉音耳朵贴到门上,屏气凝神倾听房内的声音。 「…………听得到像是电视节目的声音,可是不像有人在。说不定房里没人……」 源次拿出手帕,小心不用手指直接碰到,轻轻拉出了塞到门缝下的信封……」 ——封蜡毫无疑问是用右代宫家家督的戒指压印的。 「绘羽小姐!绘羽小姐!请您回答我!您还在房里吗?」 但仍然没有响应…… 也可能只是他们夫妇俩在大屋内散步。 ——对绘羽来说,这栋大屋就是她的娘家,很有可能只是出去散散心…… 源次翻找口袋,拿出一串可以打开房门的钥匙。 「……源次总管……?」 嘉音也明白这个举动代表什么意义。 ……佣人会在确定客人外出后,进去铺床或打扫。 但除此之外,佣人万万不应该在客人还有可能待在房里时进入,何况他们甚至未经客人许可。 但源次做出了决定。 ……如果只是敲门却没有反应,他不会做到这个地步。 但门缝下的信封无疑是金藏的信封。 ……不,应该说是右代宫家家督专用的欧式信封。 而且从昨晚开始,这种信封的寄件人已经不再只限金藏一人。 ——如果说这封信是金藏以外的人拿来的…… 「绘羽小姐!非常对不起,我要进去了……」 源次最后再说一次,就拿起钥匙串当中的一把插进钥匙孔。 开锁声响起……接着慢慢转动门把,缓缓拉开房门。 灯光从开出的门缝泄出。 ……这表示他们在房里?还是说……忘了关灯……? 喀嚓。 ——是拉动门炼的声响。门上挂着门炼。 门炼没办法从房门外解开,而这也意味着他们还在房里。 ……灯光、门炼,以及电视。 这些迹象都明显显示他们人在房里……但就是感觉不出有人在里面。 「………………源次总管……我们该怎么办……?」 由于职务需要,佣人身上的钥匙几乎可以打开大屋内的每一间房间。 但他们没办法解开门炼。 ……要进这扇门,唯一的方法就是剪断门炼。 这绝对超出佣人在正常业务范围内的权限。 ……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恶寒,已经从他们两人的背脊窜了上来…… 嘉音再次屏住呼吸,观察室内的动静,但仍然感觉不出半点动静。 「……我去请夫人……嘉音你负责剪断门炼。」 「好……好的……!」 源次叫住了慌慌张张就要跑去拿工具的嘉音。 「等一下,嘉音……!……你先回厨房,跟熊泽一起行动,千万不可以单独行动。」 「……是,遵命……」 看样子嘉音觉得在这种紧急事态下,还在意这些未免太麻烦。 ……但这是源次设想周到。 无论自己出什么事,源次不在乎……但他不希望嘉音有什么万一。 ■厨房 厨房里可以看到熊泽正将餐点放上餐车,南条则似乎好不容易想到起死回生的一步棋,只盼源次赶快回来。 ……但他们立刻注意到源次回来时神态有异。 「……咦……源次兄,你怎么了……?」 「……南条医师,很抱歉这盘棋请让我先搁着……门炼就麻烦嘉音处理,熊泽,你先别管上菜,跟嘉音一起过去。我去跟夫人报告,南条医师也请一起来。」 「发……发生什么事了吗……?」 源次带着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南条,快步走了出去。 「熊泽婆,不好意思,请跟我一起来。」 「发、发生什么事啦,嘉音……?」 熊泽也跟南条一样搞不清楚状况,说出一模一样的话,从跑向走廊的嘉音背后跟去…… 嘉音带着熊泽去到仓库,从工具箱与挂满整面墙壁的各式物品中,寻找可以用来剪断门炼的工具。 「你在找什么……?我也来帮忙……」 「……我要剪断门炼……大型的剪线钳放哪儿去了……」 「剪断门炼……?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绘羽小姐夫妇的房间上了门炼……他们人应该就在房里,可是怎么喊都没有响应。」 熊泽花了好一会儿,才想清楚要剪断门炼与绘羽夫妇没有回答这两件事之间的关连,理解到事态紧急。 「这把应该可以……」 嘉音拿起挂在墙上的一把大型剪线钳,形状就像一把比较大型的钳子。 ……脑中浮现出一段记忆,当时有人告诫他说这是很危险的工具,一不小心就可能剪断手指…… 嘉音拿起这把钳子,沿着楼梯跑上去……他已经直觉到事态紧急。 ……他知道最好分秒必争,尽快开门。 ……或者也有可能……已经…… 「等等我,嘉音……吁……吁……」 「……快点!」 这时熊泽总算跟上,手撑在膝盖上喘着大气。 等嘉音重新拿好剪线钳,再抬头望向门,却惊讶得当场说不出话来。 「……这……这是什么玩意…………啊啊啊啊……」 熊泽脸色苍白,无力地喊叫。 这也怪不得她。因为就在她眼前……在门上……已经被人用血一般的液体,画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图形,就像玫瑰园仓库的铁卷门一样。 只是这次的图形似乎未必可以称为「魔法阵」。 ……因为一般人听到魔法阵三字,都会想象那种在圆圈内侧画上各种记号的图案,但眼前的图案却更偏向几何图形。 ……但图形缝隙间写满的那种不同于英文字母的文字,却毫无疑问就跟那铁卷门上的魔法阵一样…… 但嘉音之所以说不出话来,并非只因为魔法阵令人看了就恶心。 ……而是因为刚才门上并没有这种东西! 他先回到厨房,再到仓库去拿工具,接着就直接赶来这里。 所花的时间应该不到五分钟……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有人画出了这种恶心的图案……? 这图案似乎真的是才刚画好,还可以看到令人不舒服的红色液体垂直滴落,整扇门简直像是生物在流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熊泽脚一软,当场瘫坐下来。要不是熊泽先腿软,嘉音肯定也会这样。 「……蓓雅特莉琪……小姐……」 「啊啊啊啊啊啊……这一定是蓓雅特莉琪小姐做的,好可怕,好可怕啊……!」 「………………」 嘉音吞了吞口水,拿好剪线钳走到门边。 ……他根本不想靠近这令人作呕的魔法阵,也不想碰到这些还像血一样在滴的液体。 ……但不靠近就没办法切断门炼。嘉音忍着这股恶寒,又吞了吞口水,下定决心来到门前,把剪线钳口对到门炼上。 ……接着使出全身的力气用力一剪,结果门炼远比想象中容易剪断。剪断的门炼分往左右两边甩开,发出唰唰声摆荡不已…… 「……嘉音……你脚边有信封……而且这……是老爷专用的……」 看来熊泽也注意到了门缝下的欧式信封。 也注意到了封蜡上有着家督戒指的压印。 嘉音产生了一瞬间的犹豫,不知道是该先看信件内容,还是检查房里的情形,但最后还是决定把自己原本的目的放在第一优先。 ……嘉音从口袋里拿出手帕,这是为了不让自己的指纹留在门上。 ……如果最坏的预测成真……这个房间也得让警方检查……! 他慢慢推开门……房里传来的电视节目声响变得更加清晰。 「……绘羽小姐……?」 绘羽就躺在床上……连鞋子也没脱就躺上床……? 熊泽躲在嘉音背后,战战兢兢地走进来,结果一看到绘羽又发出短促的惨叫声。 嘉音最先看到的是绘羽的鞋子,所以刚开始只想到她穿着鞋子上床很不对劲……但当他的视线顺势移到绘羽的头部……不由得同样发出短促的惨叫…… 绘羽的眉心……有个垂直的物体……该说放在她脸上?还是说从脸上长出来……? 不对。 ……从她眉心垂直伸出的……是一把古色古香的小刀状凶器,就插在她的眉心! 血从尖刀底部滴落,将床单染成一片血红…… 熊泽再度脚软,瘫坐在地……一张嘴又开又闭,却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 ……绘羽被人用凶器插进眉心,已经毙命。 她双眼瞪大,相信已经将杀死她的人牢牢烙印在心中……但用来告知这个事实的嘴却已经永远闭上。 明明最不想看她的眉心,但目光就是会移过去…… 凶器垂直插在绘羽的眉心。这把凶器的刀柄上有着复杂得不像是单纯工具该有的雕饰。 ……这种雕饰……很邪门……像是雕出特定的恶魔,令人觉得很不舒服。 「……秀吉姑爷呢……?……秀吉姑爷……!」 绘羽躺在床上,另一张床却是空的。 ——秀吉在哪? 嘉音也不管吓得脚软发呆的熊泽,为防万一而跑去浴室查看。结果一打开门,迎面而来的就是一阵热气与莲蓬头的水声。 这里的浴室跟旅馆常见的卫浴合并型一样,冲澡时要拉起防水帘隔开,以免淋得整间卫浴地上都是水。 这道防水帘半开半掩……全裸的秀吉瞪大双眼,瘫在浴缸里头……他的眼睛正对着嘉音所站的位置。 秀吉的眉心也跟绘羽一样,插着一把有着恶魔雕饰的凶器。 由于头部一直冲着温水,不至于像绘羽那样弄得半张脸都是血渍……但冲着水毙命的模样实在太凄惨…… 这时走廊传来夏妃说话的声音,相信她是跟源次一起来的。 「……又、又是这样的涂鸦……?……这封信是……?里面写了什么?」 「……我们还没看。」 听源次这么说,南条说道。 「……还是别乱碰比较好吧……说不定上面有凶手的指纹……还是交给警方比较好……」 「……凶手都特地留信了,不会留下什么指纹的。」 夏妃这么断定,就这样捡起了信封。 ……而她还没看信,自己也先踏入房内……接着就看到毙命的绘羽。 「绘……绘羽小姑……!」 「……夫人……秀吉姑爷在这边……」 「这……这……太残忍了……」 「嘉音,帮姑爷关掉莲蓬头……太惨无人道了……!」 「好……好的。」 嘉音握着手帕去动开关,关掉了莲蓬头。浴盆里有着一个装着沐浴乳的小瓶子,连盖子也没盖。 ……多半是洗澡洗到一半时遭到攻击吧……溅出来的血有一小部分还留在白色的浴盆里,呈现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红白两色对比。 「…………南条医师……」 「……我……我知道…………没有尸班……也还没开始尸僵,遭到杀害应该只有一小时前后……不过……拿柄这么短的凶器贯穿头盖骨……实在难以置信……」 南条检查脉搏与瞳孔,再次确定他们两人已经毙命。 ……嘉音看到南条这种例行公事的对应,不禁想着。 ……不用检查得这么仔细,一眼也看得出他们已经死了吧。 南条似乎想过要拔出凶器,但最后还是认为应该尽量保留完整的现场状况让警方调查,也就没有去动。 但仔细看看就会发现刀柄前面没有刀刃……应该说这种凶器不是刀刃,而是圆锥状的物体。 ……这不是小刀,比较接近短柄的枪。看得出这种特殊形状的用途不是切割,而是突剌。 也许有些人不会说是短枪,会说是比较粗的冰锥。 但无论如何,这施加了诡异雕饰的凶器本来是为了何种骇人的目的而打造出来,又如何完成这个目的,都已经以明确得完全不需要再多说的方式呈现出来…… 夏妃只想赶快离开充斥在浴室内的恶心蒸汽,用手帕按住嘴巴跑出房间…… 只看上一眼,他们的惨状已经牢牢烙印在脑海中。要是再看下去,这幅光景肯定一辈子都不会从脑海中消失…… 体内一股上冲的呕吐感,就跟今天早上在园艺仓库时一模一样……夏妃背对客房,与呕吐感抗战了好一阵子。 「……总……总之,这个房间不可以让孩子们……尤其不可以让让治看到。赶快把这个房间锁起来……!」 「……没……没错,的确不能让他看到……千万不能让让治看到他的双亲死得这么凄惨……」 然而这时走廊却传来一阵猛然逼近的脚步声,人还没冲进房间,就让他们知道来的人是让治。 让治先前都跟其他小辈一起待在客厅,但看到源次来叫夏妃,夏妃脸色铁青地飞奔而出,直觉感到事情不对劲。 接着看到客房前面聚集了这么多人,他更有了确信…… 「爸!妈!」 「…………呜啊,这……这是什么,又……又是魔法阵?」 「………………………………」 「绘羽姑姑他们还好吧?喂,嘉音!你们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干么?」 「……战人少爷…………」 即使嘉音不说,听到冲进房间的让治大叫,他们也就知道了一切。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是谁……是谁干出这种事!我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让治……你振作点……」 夏妃伸手碰上让治的肩膀,但被他粗暴地挥开。 ……让治瘫坐在绘羽床边,在母亲面前把头埋进床上大哭,握紧拳头一拳又一拳地打在床上…… 「……让、让治哥……你、你振作点…………战人……你?」 「…………战人少爷……」 战人他……背靠在墙上……也不忌讳众人的目光,右手遮住双眼发出呜咽声…… 「过分…………太过分了………………下定决心求婚的对象,隔天就失去她……而且就在同一天……连老爸老妈都被杀……这样实在,实在太残忍了……」 当然谁都不想死,但对战人而言……留下来的人才更加难过。 在场的每个人都失去了极为亲近的人,难过的不是只有让治……然而……让治的悲苦却远胜任何人。 「…………战人……」 「我也知道……人总有一天会死……不管是谁,总有一天得面临死别的悲伤……可是啊,这一天对老哥来说应该还遥远得很……而且应该照顺序一个一个来残忍……太残忍了……这家伙……这个家伙……!就真的……没有半点人性吗……!呜呜呜呜呜呜呜!」 「……呜……战人……不哭不哭。」 真里亚以不带情绪的声调安慰战人……战人粗暴地擦去自己的眼泪。 「啊啊……该死……我再也不流眼泪了……不管是因为懊恼还是悲伤的眼泪……啊啊,我真是没用,所以我们现在一直被这魔女压着打,根本是挨打不还手啊……!差劲,太差劲了!我要把棋盘翻过来……!那家伙大概把我们当绵羊,觉得我们到明天之前都没有手段可以离开,只能担心受怕,可是……我会把整个局面翻过来!到明天都逃不出这个岛,这点他也跟我们一样……!躲躲藏藏吓得快要尿失禁的不是我们,是这个家伙!我一定要把这家伙揪出来,就在明天之前……不,我不会等到明天,今晚就要。我今晚就要揪出这个家伙……!」 ■绘羽夫妇客房前的走廊/之后 「……总之这个房间要上锁,直到警察来为止……大家没意见吧?」 夏妃以不容抗辩的语气对所有人宣告。 若说有谁会反驳,也就只有让治老哥……但相信他的眼泪也已经流够了。 让治仍然背对众人,微微点头后站起,于是其他所有人也都表示同意。 夏妃捡起的家督专用欧式信封还没有打开。 ……但既然都讲好要上锁,众人也已经走出客房,于是决定先回客厅,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开信。正当我们沿着走廊朝客厅走去,立刻有人发现事情不对劲……或者应该说发现有异状。 「…………呜……好臭。」 「啊……真里亚也闻得出来?……这是什么味道啊……臭得要命……」 众人都动动鼻子,发现的确有种未曾闻过,像是烧焦的恶臭沿着走廊飘过来。 「……我去厨房看一下……记得火应该都关了才对……」 熊泽到刚刚还在厨房用火,既然闻到焦臭味,会先怀疑自己有疏忽也是当然的。只见熊泽慌慌张张地跑过去。 「……嘉音,你陪熊泽去,不要放她单独行动。」 「好、好的……!」 听源次这么吩咐,嘉音点点头,从后追去。 ……其余众人虽然不是用跑的,但也从后跟去,想找出臭味的来源。 「……呜,好臭……呜……」 「这……的确臭得让人受不了啊……可是现在方便开窗换气吗……?」 由于安全上有疑虑,夏妃不希望开窗。 「……就开抽风机吧,我认为不需要开窗。」 「让治老哥……可以跟你说话吗?」 「……只要是商量怎么找出凶手就无所谓。」 看来让治已经从悲伤的深渊中爬了出来。 现在让治心中只有一股宁静的怒火,对象当然就是夺走他心上人与双亲性命的凶手。 「房间里挂着门炼……刚才我看过门炼的构造,不是那种从门外就能动手脚拉开的种类……所以他们的房间是完美的密室。」 「……说来的确是这样。玫瑰园仓库那次还想得到几个方法破解,例如偷偷跑去佣人室拿出钥匙,或是根本就有不只一把钥匙……可是门炼不一样。在已经普及的上锁方式之中,门炼能建构出来的密室是最单纯的。」 「毕竟只有门炼是不破坏就没办法从外面进去的啊。也就是说,凶手并没有从这扇门进出了?」 「……这可有意思了。我怎么觉得才在几个小时之前,我们大家就为了要怎么不走房门进出房间而吵了好一阵子呢。」 就是之前为了爷爷从房间消失而吵起来的那个时候。 ……绘羽姑姑透露她一时兴起,在门上夹了一张发票,藉此封印住书房的门,让其间唯一曾走房门出入的夏妃伯母有了嫌疑。 绘羽姑姑提出一个假设,说是夏妃伯母把爷爷从窗户推下去,然后自己再从房门走出来,这个说法倒也有些地方说得通。 但这次的门则单纯得多,从内侧用门炼钩住。窗户也已经从内侧上锁,遗体也留在室内……这次真的是不折不扣的密室。 ……没错,如果把爷爷的失踪也算进去,一共发生了三起事件,三次的门都成了讨论焦点。 最先是铁卷门。如果假设有人知道钥匙放在佣人室,仓库实在算不上什么密室。 接着是用发票封印的门。但既然夏妃伯母曾经进入室内,她要放爷爷从窗户出去,或是把他推下去,然后锁上窗户再走出书房,也是办得到的。 又或者就像我提出的怪假设,也许爷爷是躲到发票被人拿走之后才偷偷出了房间……不管怎么说,就算说法牵强,但这道门也并非完全破解不了。从这个角度来看,书房也算不上真正的密室。 而这次则是用门炼封印的门。 ……这次我真的没辙了。门窗全都从内侧上了锁,是完美的密室。 第一个密室由于每个人都有嫌疑,所以不成立。 下一个密室则是夏妃伯母有嫌疑,所以也不成立。 但这次的密室,没有一个人有嫌疑!客房是完美的密室,还有着门炼这种拒绝任何人出入的封印……! 「……那,凶手没进室内就杀了人……?也就是从房间外用别的方法……」 「的确……既然门炼还在,就算门没办法开到让人挤得过,多少还是可以开出一道缝。例如敲门让房里的人拉开门缝,然后就出手攻击……不……好像没这么简单……?」 「的确没这么简单……如果绘羽姑姑的遗体就躺在门边,这个说法也说得通,可是绘羽姑姑是躺在客房最里面的床上!更别说秀吉姑丈还待在浴室里。从有门炼钩住的门缝,根本就看不见他们,手也伸不到他们身上……该死,太差劲了,我根本想不出是怎么做到的!」 ……有人用力拉了拉我的袖子……原来是真里亚。 「…………呜……战人满意了吗?」 「满意?满意什么?」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战人说不想怀疑亲戚,所以盼望凶手就是蓓雅特莉琪,然后蓓雅特莉琪就实现了战人的愿望……她照战人的要求,『做出人类绝对办不到的事,让战人相信魔女存在』……可是战人却这么任性,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啊好痛。」 我用指节在笑得令人不舒服的真里亚头上一敲。 「好啊,谢谢你实现我的愿望,刚刚这一下是答谢你,也是给你爱的教育,告诉你不该在严肃的时候乱笑。别说这些了,赶快告诉我,绘羽姑姑他们房门上也有奇怪的涂鸦,那也是魔法阵吗?」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那个魔法阵的形状这么好记,你们实在应该要知道啊,啊好痛。」 「就是不知道才给你机会表现,别废话了,赶快说明。」 「……战人好暴力……你再这么坏心眼,我就不告诉你……啊好痛!呜……我说,我说就是了,你这个敲人男……那是月亮第七魔法阵。」 「有什么用处?这个魔法阵有什么用处?上面写的希伯来语是什么意思!」 「上面写的是旧约圣经诗篇第一百零七篇的第十六节……『上帝打破青铜的门,折断铁的门闩』……魔法阵的效用有两种,一种是可以打开用任何方式封锁住的门。」 「这魔法可真方便……也就是说,这魔女是想透过这得靠魔法才开得了的门,强调自己的存在了……!另一种效用呢?」 「将打不开的门引伸为僵局,把门打开……用在遇到难题的时候,就可以带来之前想都没想过的解决方案……说穿了就是可以赐予观察力、洞察力、灵感跟直觉……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蓓雅特莉琪是在下战帖,说凭战人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哪会知道这门是怎么开的。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啊好痛。」 「好,辛苦了,你可以闭嘴了……正合我意,我就接受这魔女的挑战!」 「……真里亚……这世上没有魔女,也没有恶魔。是有人杀了我爸跟我妈!我不知道这个人是我认识的人还是陌生人,但无论如何一定是人类……!」 「……可是……要怎么杀?门顶多只能开个十公分左右,这样要怎么杀死房里的两个人……!」 「不过这臭味实在让人受不了……到底是什么味道……!」 ■厨房 走在前面的熊泽与嘉音还没来到厨房,就发现臭味的来源并不是厨房。 因为他们在通往厨房途中经过一处往地下的楼梯时,注意到有着更浓密的臭气从这里不断涌出。 「……锅炉间……」 「……会是锅炉又出问题了吗……?」 这个楼梯是通往地下的锅炉间。 大屋用的锅炉很老旧,最近经常出问题。 他们两人也曾多次见证锅炉出毛病的情形,但还是第一次遇到锅炉会喷出这种恶臭的情形。 砰! 「刚、刚刚那一声是……?」 这声从地下传来的声响,确实是关门的声音。 ……熊泽的语气像是真的在问,但其实她也已经听出这个声音不可能是任何其他的声响。 这个声音让熊泽大吃一惊,再度脚一软瘫坐在地…… ……原因很简单,因为现在这一瞬间,没有人待在锅炉间。 刚才所有人都出现在绘羽的房间!那么现在这声关门声又是谁发出来的! 「…………………………」 「嘉音!」 嘉音瞬间理解到状况,朝地下跑了过去……! 现在会传来关门声,却又没有任何人上来,就表示关门的人待在锅炉间里。 如果锅炉间是死路,嘉音也不会急急忙忙跑过去。 ……但嘉音是佣人,所以很清楚锅炉间有两个出入口,一个通往大屋,一个则通往中庭。要是现在不追上去,说不定就会让人给跑了……! 熊泽尽管慢了好几拍,却也理解了嘉音的想法。 但万万不能让嘉音一个人去……!如果待在锅炉间里的就是凶手……是那个在第一次杀人时能够轻易杀掉六个人的对手,凭嘉音一个人冲上去扭打,绝对奈何不了对方。 ……当然照这样说来,就算多了熊泽一个人也是于事无补…… 总之熊泽心想不能让嘉音一个人去,尽管晚了几步,还是沿着楼梯跑下楼……! ■锅炉间 这时嘉音已经来到锅炉间。 锅炉间特有的湿黏热气让人十分难受……这个地方本来就时时笼罩着令人不舒服的湿气与味道。 而且现在还多了那股恶臭,让嘉音甚至想吐。 ……毫无疑问,恶臭就是从这里传出去的。 那么嘉音就该查出恶臭到底是从哪里发出。 但他目光直视正前方,从入口旁的工具柜拿起了柴刀。 ……他并非特意想要柴刀才伸手去拿。 ……只要能当武器,其实什么工具都行,所以才想拿起柴刀……为什么? 「…………………………」 嘉音凝视着这股只靠灯泡实在射不穿的黑暗。 ……接着他回答了这个疑问。 「………………玩轮盘要选择红黑或数字来下注……但像红与黑这种风险很低的赌注,就只能得到这么点赔率。」 嘉音口中说出的话语,被深沉的黑暗吞没。 这股黑暗突然闪动光芒,开始翻腾…… 那……是一幅非常幻想式的光景…… 一群躲在锅炉间里各种东西后面的黄金蝴蝶……闪动美丽的光芒拍动翅膀……聚集在黑暗中,随即又消失无踪…… 嘉音朝着吞没这些蝴蝶的黑暗继续说。 ……但聚集在黑暗中的蝴蝶在笑……笑说大概,多半,不,反正…… 但嘉音丝毫不畏惧,继续说下去。 「相反的,只要敢押赌中机率低的格子,就能分配到与风险成正比的赔率……老爷把这种在天文数字级风险中赌赢的情形称为『奇迹』,把赢到的天文数字级赌金称为『魔法』……老爷跟你到底是想要什么样的『魔法』才来玩这个轮盘,我根本没有兴趣……可是你忘了一件事……你忘了轮盘上也可能转出不是黑也不是红的结果。」 轮盘上有个特殊的格子「0」,照规则一旦球落到这一格,就表示由庄家通吃,所有下注在盘面上的筹码都会被没收,简直就像被裁判没收的比赛一样…… 「……我事先下了唯一一个决心……如果……如果纱音被杀,而我却活了下来……那我就要不顾一切毁了你的轮盘!」 「………………决定这个规则的不是老爷……更不会是你……这条规则是我编出来的……我已经不是家具……是你轮盘上的零……!」 嘉音的表情转为屈辱。 ……他的自制显然只换来了嘲笑。 嘉音的眉心更加扭曲……显露出从未让别人看过的激情。 ……他握着柴刀的手在发抖……汗珠沿着皮肤滴落…… 嘉音的手臂会发抖,显然并非纯粹出于愤怒。 但嘉音吞下了这些情绪…… 「…………我不会再被你的话蒙蔽……恶魔的轮盘到此为止……你……你就在地狱里再等一千年,等下一次有人召唤你吧,蓓雅特莉琪!」 嘉音举起柴刀就要冲向黑暗,黑暗却给出了明确的嘲笑。 嘲笑他的勇气既低俗又没有意义。 ……而嘉音就维持着举起柴刀的姿势……再也踏不出下一步…… 铿的一声响起,嘉音手上的柴刀掉到地上转了几圈…… 接着是两声闷响,嘉音的双膝先左后右分别着地。 柴刀脱手后,他的手还想抓住些什么,但随即慢慢放低……按在胸前,接着另一只手也按了过来。 ……他的胸前……有着施加恶魔雕饰的握柄。插在绘羽夫妇眉心的那种凶器……就插在嘉音胸口…… 「………………呃……………………唔……」 嘉音痛得嘴角一歪,鲜血从嘴往下流……这种妆对皮肤白皙的嘉音来说显然太浓了。 一群黑暗中发出光芒的黄金蝴蝶看着他的模样,舞出诱人的舞姿……那是一种极美极美的舞,用来对这名少年的自制心表达赞许、嘲笑、污蔑与葬送。 ……嘉音早已做好自己会丧命的心理准备……但至少也想做出最后的抵抗,不接受对方以这种方式给予他的死亡。 于是他双手握住插在胸口的凶器……咬牙强忍难以置信的剧痛……拔了出来。瞬间一道深红色的液体飞溅而出……接着则是一声令人不舒服的闷响。 这多半就是嘉音的灵魂被拉进死者深渊的声响…… 「………………嘉音?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来、来人啊啊啊啊!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眼前难以接受的光景让熊泽尖叫。嘉音倒在血泊之中…… ……熊泽脑子里一团乱。 啊啊,他是多么不幸!要是他跟自己一起来,就不会被杀了! 啊啊,我是多么幸运,要是自己跟他一起来,自己说不定也被杀了! 所以她尖叫时,脸上的每一条肌肉都往上牵动,形成像哭又像笑的错乱表情。但没有人能笑她…… 「熊泽,你怎么了!回答我,熊泽!」 最先冲进来的,是拿着来复枪的夏妃。 随后战人与源次也跟着冲进来。 本来他们应该会先针对弥漫在锅炉间内的恶臭来源议论。 ……但看到嘉音以溺水似的姿势倒在血泊中,这些自然都不重要了。 「嘉音!回答我!……源次,请南条医师过来!」 夏妃注意到嘉音虽然处在垂死边缘,但仍然有意识,立刻这么吩咐源次。 ……夏妃高高举起枪,朝着锅炉间的黑暗喝斥。 「……是谁躲在那里!乖乖出来!不出来我就开枪了!」 「我拿灯来了!伯母,我要照了!」 战人急中生智,从入口旁的工具柜中拿出大型的手电筒,用灯光撕开了夏妃瞪视的黑暗。 但他只照出了无机质的管线与门。 门留下了小小的缝隙没有关上,显然有人慌慌张张从这扇门跑了出去。 「……夏妃伯母,这扇门通往哪里?」 「源、源次……!那扇门通往哪里?」 「是、是中庭……!」 「这、这个混蛋,别想跑!」 战人怒吼之余,全身往门上一撞。 外头冰冷的空气灌了进来。 ……门外是一道往上的狭窄楼梯……战人一边吼叫一边跑上去! 「战人,你等一下!一个人行动太危险了!」 夏妃也跟着战人跑了上去。 ■中庭 这里是中庭。 大屋的中庭主要是为了采光而设,并不算太漂亮。由于四面八方都是房子,即使听得见强风呼啸,却完全没有风吹进来,是个很平静的空间。 只有悲伤的雨静静地下着…… 战人在冰冷的雨水中跑上楼来到中庭,放眼环顾四周。 ……可疑的人影当然不会乖乖留在这里等他…… 战人的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又一圈,一圈扫完又是一圈,转得几乎方向感都要错乱,只盼这片光景之中有着凶手的身影……! 但当然不可能会有。 就只看得到房子的墙壁与窗户无情地排列在四周……! 而且从中庭通往屋内的入口有两个,两道门都没上锁。由于构造上不需防范外人入内,通往中庭的门都没有锁。 ……这根本看不出凶手是从哪扇门进去的! 战人无计可施。他忿忿咒骂,一拳往墙上打去…… 「……战人!不可以一个人贸然行动!………………战人……?」 战人额头碰在墙上……用指甲在墙上乱抓一通,发出哭声…… 「……该死……该死该死……!不只是绘羽姑姑、秀吉姑丈!连嘉音也不放过!都已经杀了六个人还嫌不够!又再杀了三个人!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绘羽姑姑跟秀吉姑丈从以前人就很风趣,对我也很好……!嘉音我是昨天才认识,可是我也觉得以后一定可以跟他当好朋友!为什么要杀了他们!为什么,为什么……!人这种生物,一被杀就再也活不过来了啊?人可不会像竹笋一样一直冒出来啊?……为什么要杀了他们?为什么……为什么……!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战人懂得去体会别人心中的伤痛与遗憾。 ……所以他才会哭,用尽全力在哭。 夏妃本以为战人个性豪放,但看到他也有这么纤细的一面,在略觉惊讶的同时……也理解了未成年的战人有着一颗容易受伤的心,接纳了这样的他。 「……不用担心……不管是你还是让治、真里亚还是朱志香,我都一定会保护到底……我会以你们母亲的身分……也以右代宫家代理家督的身分保护你们……!」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战人在夏妃怀里大哭了好一会儿,之后就像先前一样,擦着眼泪露出苦笑,强调他已经哭够了…… 「总之我们先回楼下去吧……现在最优先的不是找出凶手,而是保护我们自己。等到明天就会有船来,到时候警方也会赶来,相信他们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不管凶手怎么做困兽之斗,又怎么逃得出这个岛……!」 「……说得也是……只要等到警察来就好。」 等到海猫悲鸣之时……事件就会得到解决。 然而……战人莫名地隐隐觉得不安,觉得海猫再也不会叫了。 ……照理说不应该会这样。照理说只要等台风过去,那群活泼的海猫就会回到码头…… ■锅炉间 我跟夏妃伯母一起回到锅炉间,无力地告知我们没有任何收获。 他们说嘉音已经被南条医师与让治老哥两个人搬到佣人室。据说那里有急救箱与流理台,可以当保健室用。 熊泽与朱志香也跟着他们过去。 ……地上还留着嘉音的血泊。 从大量的出血,以及滚落在地的凶器那凶残的形状来看……我想南条医师的急救多半也会徒劳无功…… 毫无疑问,这把凶器就是插在绘羽姑姑夫妇眉心的那种凶器。 ……不,握柄部分的恶魔造型似乎有点不一样……? 这个部分多半是造型上的个体差异,但同样都是圆锥状的凶器。 说来残酷,但绘羽姑姑他们死时,为了保留现场完整,我们也只好任由凶器插在他们身上。 ……所以这还是我们第一次看到整把完整的凶器。 这凶器果然不是小刀类的刀械,而是呈冰锥状……不,应该说是呈细桩状,而且尖锥的部分还有着钻头似的螺旋纹路。 ……说个比较没品味的比喻,就有点像是恶魔仪式用的器具,用来插进祭品的心脏…… 包括握柄在内,全长约有二十五公分,有一半都是被血染成深红色的尖锥部分。 ……染血部分的长度,让人不由得会去想象这把凶器插进嘉音的胸口多深…… 但夏妃伯母他们对这凶器看也不看一眼,站在喷出剧烈恶臭的焚化炉前。 这个物体大概是之前被丢进炉里,现在才被拉出来的吧。 ……物体还在散发令人不舒服到了极点的猛烈恶臭…… 源次与真里亚……都低头看着这个物体。夏妃伯母大概是不忍正视……只见她连连摇头,转过身去。 「………………呜……!」 我本以为不管再看到什么都不会再吓到……可是这呜一股想呕吐的感觉不由自主地上冲,让我闷哼了好一会儿…… ……这股令人难以想象的恶臭……原来是尸体在焚化炉内焚烧所产生的焦味…… 这具令人作呕的尸体无论衣服、体表与头发,全都被烧得稀烂,别说是脸孔或年龄,就连性别都分辨不出来…… 但冷静一想就会发现,现在会出现的尸体,只可能来自一个人。 ……这个人从早上就下落不明……也就是爷爷。 「……我想……多半是老爷。」 「…………我……也有同感……死状竟然这么凄惨……太可怜了……」 「可是……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这具尸体真的是爷爷吗……?烧得这么焦,连性别都分不出来了说……」 「战人……你看看他的脚。」 夏妃伯母用手帕遮住嘴,撇开目光,但仍然指着烧焦的尸体要我看。 ……? 「……双脚有六根脚趾,您应该看得出来吧?」 「咦?……………………啊……真的……」 源次说得不错,两只脚都有六根脚趾。每一根脚趾都排列得很自然,所以我刚刚都没发现…… 「……老爷生来就双脚都各有六根脚趾……也就是因为这样,老爷才会被赋予复兴右代宫家的重任。」 「听说右代宫家自古以来就经常有人有多指症……我想应该是遗传因素。」 所谓多指症,就如字面意思所说,出生时就因为天神犯了一点小错误,让原本的一根手指或脚趾分成两根,因而比常人多了一根。 但多指症很少变成惊动社会的新闻,因为这不是疾病,而是与生俱来的特征。 所以打从还是婴儿的阶段,医院就已经掌握到这样的症状。等长到一岁左右,就会动手术治好。 也因此,即使本来有多指症,往往也会在懂事之前就接受治疗,所以小孩子自己也不记得。 附带一提,听说每两千个婴儿里就有一个可能有多指症,所以尽管比较不为人知,但这样的情形并不稀奇。 说到这个,记得以前好像听秀吉姑丈说过丰臣秀吉也有六根手指…… 照夏妃伯母的说法,右代宫家历代家督之中最英明的几位人物也都有着多指症。 ……也因此,听说爷爷出生时就在亲戚之间造成轰动,说又有英明的人才诞生了。然后等到关东大地震造成主要的亲戚几乎全军覆没,然后也就自然而然认定只有生来就有吉兆的爷爷可以复兴右代宫家了。 如果爷爷自己也不是完全不想当家督,这第六根脚趾或许就是幸运的象征了。 ……对了,记得好像听说过哪个国家相信多指症的人是天神派来的使者,对此十分崇拜…… 说来离题,但在推理小说里会烧毁尸体,目的多半都在于让死者的身分难以辨认。 ……然而爷爷的情形不一样,他身上有着不是随便烧一下就能毁去的特征可以证明身分…… 而且……爷爷的遗体也不是只有遭到焚烧。 ……而是跟绘羽姑姑他们一样……插在嘉音胸口的那把「恶魔冰锥」……就插在他的眉心……! 「……老爷手指上没有『家督戒指』。」 源次检查过遗体的手之后这么说。 「也就是说昨晚的信上所言不虚了?…………公公他……一定非常遗憾吧……」 夏妃看不下去,用力闭上眼睛…… ……这个房间也成了必须交给警方处理的重要犯案现场。 ……所以我们把爷爷的尸体留在这里,把锅炉间上锁。 我们不清楚爷爷的遗体是什么时候被丢进焚化炉里焚烧的。 源次说由于火势不算太强,可能已经烧了很久,焦味从焚化炉泄出之后慢慢灌满锅炉间,最后才从楼梯溢出。 ……就先不管尸体到底几分熟……总之爷爷明明关在会自动上锁的密室里,却被带出来杀害,丢进焚化炉焚烧……这点应该错不了。 但照源次的说法,锅炉间平常是上了锁的。 ……所以有我们以外的人物潜伏在岛上犯案的可能性变得极高,而且这个人很可能持有母钥。 ……毕竟现在整栋大屋的门窗都已经锁紧,凶手却还是能够在大屋内自由走动。 这件事可以让我们确定真的有第十九人存在吗? 这个人物之前完全不现身,却又一直强调自己存在,这是很大的矛盾。我之前一直用雾江姐的翻转棋盘理论,否定有第十九人存在。 再翻一次棋盘来看,既然第十九人的存在会变得这么明显……就表示更不可能真的有这第十九人存在,除非这个人真的现身! ……凶手既然有办法从用发票封印的门带出爷爷,还从上了门锁的房门外杀了绘羽姑姑夫妇……要靠各种机关诡计创造出虚构的第十九人,应该也有办法做到……? 如果到现在还相信凶手就在我们十八个人里面……可能有嫌疑的人已经没剩几个了。 剩下我们四个小辈、夏妃伯母,还有源次伯、熊泽婆,以及南条医师……也就是说凶手就在这几个人当中! 不,现在还不能确定。 ……刚刚我不是才怀疑过爷爷的遗体是不是他本人吗?……对其他遗体当然也应该去怀疑。 例如说,刚开始被杀的六个人,脸孔都遭到严重毁损。 ……虽然也有几具遗体还看得出是谁,但像我家的臭老爸整张脸都像剥下面具似的被削掉了…… 我们只是靠服装跟状况来辨识死者的身分…… 有没有可能是凶手先准备好用来当替身的尸体,然后制造出自己已经死去的假象,躲在暗中犯案……?尽管觉得这个想法有点离谱,但这种诡计并非不可能办到。 ……现在就要对第十九人……不……应该说对魔女屈服,未免还太早了点……! 「真里亚,不可以再这样盯着公公看,战人也是。嘉音也让我很担心,我们就回去吧。」 「……呜。」 真里亚不跟大家一起出去,独自留在锅炉间。 她盯着看的多半不是爷爷的遗体,而是插在他眉心的「恶魔冰锥」。 ……我想这玩意肯定会让热中此道的人爱不释手,我在她头上敲了一记。 「喂真里亚……蓓雅特莉琪的目的是什么?是要我们每一个人的性命吗……?」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蓓雅特莉琪就快要复活了……到时候,没有一个人可以活下来……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真亏你笑得出来。你以为只有你不会有危险?为什么你都不觉得自己性命有危险?你为什么都不怕?」 「……因为蓓雅特莉琪跟真里亚约好了……说会带真里亚去黄金乡……那里是个很棒的地方,没有任何恩怨纠葛,所有人都一直在一起,可以永远和睦相处……真里亚好期待喔。时候就快到了……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真里亚到底是什么人……? ……我只认识六年前还只有三岁时的真里亚,当时的她是个天真无邪又乖巧的好孩子。 六年后的这个真里亚……就是没办法跟我知道的真里亚连在一起。 ……这个自称是真里亚的「魔女」到底是谁……? 她坚信有魔女存在,所以对她来说……这一连串令人费解的事件,全都是魔女存在的确切证明。 每当发生人类难以办到的事,就逼得我们非相信真有这个叫做蓓雅特莉琪的魔女存在不可。 对真里亚来说……看到过去一直坚决否定魔女存在的亲戚,都接连认同魔女存在,应该是挺令她「痛快」的…… ……所以她才这么高兴……? 「……真里亚,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虽然我想你的回答还是一样,不过我就是要问这最后一次。」 「呜……?」 「昨天有人在玫瑰园交了一封信给你……这个人是谁……?」 「呜……就说是蓓雅特莉琪了……战人还不相信。呜。」 真里亚只是重复以前说过的话。 ……真里亚见过第十九人,见过了魔女。到底是真有这第十九人,还是我们这十八个人里头有人灌输她这样的想法? 唯一可以肯定的一件事,就是真里亚一直跟我们在一起,随时都有不在场证明,也没有做出任何可疑的行动。 ……她只是被蓓雅特莉琪指派为信差,只是满心相信魔女存在,绝对不是第十九人。 ………………应该吧。 对了,在绘羽姑姑他们房里捡到的那封信,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这封信应该还在夏妃伯母身上…… 闭关 10月5日 日 20:00 sun.5th october 1986 闭关 ■佣人室 ……嘉音终究未能恢复意识。南条医师他们拼命进行的治疗并没有发挥功效…… 不,在这个缺乏药物与医疗设备的岛上,本来就进行不了什么象样的治疗…… 但嘉音是唯一曾与凶手对峙过的人,要是至少能够问出一些线索就好了…… 然而等嘉音被抬到这里……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非常对不起,他伤得太重,在没有设备的地方实在无能为力……」 「哪里,这怪不得谁。非常感谢您尽心尽力。」 南条医师的衬衫上溅满了血迹,可以想象他到最后一秒都还拼命进行治疗。走廊上可以看到朱志香蹲着静静地哭泣。 ……也许她亲眼看着嘉音死去。 让治老哥出言安慰,但朱志香不听,所以我们也不再去烦她,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要是我没让嘉音一个人去就好了……呜呜……」 熊泽婆十分懊恼,源次站在同为佣人的立场劝说。 「……你不用自责……如果你陪他去,说不定你也会一起遇害……而且是他逞匹夫之勇,才会自作自受。」 「怎么可以这样说?嘉音找到凶手,还勇敢挺身而出!要是熊泽婆也一起,说不定凶手就会犹豫而选择逃跑啊!」 朱志香平常很懂得体恤别人,很难想象她会说出这么感情用事的话。 ……熊泽婆满心惭愧,只能低头不语…… 「朱志香……」 「……现在不该跟她说话……我……还有战人你应该也跟她一样吧?我们的心都快要负荷不了,已经搞不清楚什么是什么了……」 让治老哥再次热泪盈眶……应该是看到朱志香哭得情绪崩溃,失去双亲的悲伤又再度涌上心头。 ……我则已经一口气哭完了,所以不想再哭……但我痛切体会到他们心中有多难受。 「……不用担心,朱志香……你很快就可以见到嘉音的。」 「……别说了!我不要你们安慰……!」 「无论要让死者还是失去的爱复苏,都难不倒蓓雅特莉琪……所以你一定很快就能见到嘉音,到时候我们大家就可以平平安安一起过日子了。」 「杀了嘉音的人,就是你说昨天拿信给你的蓓雅特莉琪?她人在哪里?她躲在哪里?看我把她找出来大卸八块!说!你一定知道凶手是谁吧!你一定知道什么,瞒着大家不说!给我说出来!」 「大……大小姐,请你不要这样……!」 「呜!呜!蓓雅特莉琪存在!她真的『在』!呜呜!」 「该死,源次伯你放开我!真里亚知道凶手是谁!而且她还故意隐瞒!一定就是她在当内应,把我们的情形告诉凶手,方便凶手作案!」 「朱志香,安静!」 朱志香不理会夏妃伯母的制止,伸手要去抓真里亚…… 源次伯想拦住她,但朱志香仍不罢休。 ……接着听见的就是夏妃伯母一巴掌打在她脸上的声音…… 「……真里亚……我知道你肯定不是凶手……你一直跟我们在一起,而且也没有时间跟凶手通风报信……所以……我希望你告诉我……昨天把信交给你的蓓雅特莉琪……到底是谁?」 ……让治老哥的话听来温和……却在在诉说出他对真里亚有着挥之不去的疑心……只是没有扑上去揪住她。 但他的心情跟朱志香一模一样。 「……老哥,我刚刚也问过一样的话了……她的回答还是一样。」 「我想听真里亚亲口说……蓓雅特莉琪是谁?」 「……………………就算我说了,反正你也不信……你不会相信。」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凶手是我们熟识的人物……而你因故要袒护这个人,所以才不说?那封信到底是谁拿给你的!」 「……是蓓雅特莉琪拿给我的。要我说几次都行,信是蓓雅特莉琪给我的……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让治大哥哥之所以不相信蓓雅特莉琪,是因为没办法去揍她?让治大哥哥想把没地方发泄的心情转换成暴力,找个人发泄出来。所以对方一定要是人类,要是可以揍的对象,不然你就不能接受……所以就算我把真相告诉你,你也没办法接受。所以说了也是白说,说了你也不相信……不过要真里亚说几次都行的,因为这就是真相……蓓雅特莉琪她呀,真的『在』!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通往黄金乡的门就要打开了,真里亚就要去到黄金乡。蓓雅特莉琪跟真里亚约好了!说在那个世界里,妈妈会对真里亚很好,爸爸也一样。真里亚好想赶快去到那里……大家都怕蓓雅特莉琪。不过这也难怪啦……你们可以放心,蓓雅特莉琪说过,说在台风过去之前,就会让这一切结束……啊好痛。」 「……我不是讨厌真里亚多话,不过你还是先别说下去了……你成天说魔女存在,相信现在的状况一定让你很开心,可是要开心你自己去开心,不要强迫推销给别人。」 「呜。」 「这、这丫头,我从以前就觉得她很恶心……没想到她根本就有毛病,她有毛病啊!战人你都不觉得奇怪吗?源次伯呢!熊泽婆?妈妈你又怎么想!真里亚知道凶手是谁却隐瞒不说!也许她真的不是直接下手的人!可是她肯定跟凶手勾结!没错,她是间谍!不能让她跟我们在一起!」 「……………………嘻嘻嘻。」 「……真里亚……你要懂得有些时候不该乱说话。要是你再这样搧风点火,阿姨真的要生气了。」 「……………………」 夏妃伯母以凶狠的眼神瞪着真里亚。看样子真里亚虽然已经习惯楼座姑姑那种大声嚷嚷的骂法,对无言的施压却没有抵抗力,耸耸肩膀不再说话。 室内弥漫着肃杀的气氛…… 总觉得不管谁说些什么,都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这一来到底死了几个人? 有老爸他们六个。 然后是绘羽姑姑夫妇两个,加上嘉音跟爷爷。 ……这个岛上本来应该有多达十八个人……其中有十个人已经遭到杀害。 超过一半都被杀了。 ……而且现在根本没有任何人能保证剩下八个人就不会有事…… 「……总之现在不是闹内讧的时候了……既然已经可以肯定凶手能够神出鬼没地在大屋内出入,那我们就必须专心保护好自己。」 「……我再同意不过了……要找凶手,今晚有的是时间,现在还是先专心想想要在哪里闭关吧。」 我说着指指时钟给大家看,现在已经过了晚上八点。 我们从一大早就接连面临冲击,身心两方面都已经筋疲力尽。 ……距离明天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我们必须找个比较能放心的地方闭关,好让身心两方面得到喘息。 「……我也有同感……包括我在内,大家身心两方面都已经撑到极限,现在还是先找个地方喘息比较明智啊……」 「就是这么回事……敌人很可能拥有与母钥同等的进出手段。」 「……纱音、嘉音,还有乡田先生,身上是不是都带着母钥?」 听让治老哥这么问,源次伯回答。 「……是,值勤时应该都会带在身上。」 「……之前都说最好不要动到犯案现场,所以我们都没检查得这么仔细,但应该不能否定凶手有可能已经抢走了他们的钥匙婀。」 「……何况凶手很可能已经为了打开玫瑰园仓库的铁卷门而去过一次佣人室,相信当时就已经拿到母钥了吧。」 右代宫家的佣人人数并不少,因此准备了不只一把母钥。 另外每当换班时,这些母钥就会在各个佣人之间来来去去,不得不说这个部分的管理确实不够严密。 「假设凶手从遭到杀害的佣人口袋里拿走整串钥匙,有哪个地方的门是他们身上的钥匙都开不了的吗……?」 我这么一问,熊泽婆就回答说。 「……我们由于工作需要,会拿到所有房间的钥匙……大屋跟迎宾馆都不例外……」 「这也就是说……不管我们跑到哪里锁上门躲着不出来,也都没有意义了……好得很,根本就不用上什么锁,凶手敢来就尽管来啊!看我怎么对付他!」 「……敌人不会正大光明跑来的。先不说一开始的六个人,就我爸妈、嘉音……还有外公他们的例子来看,敌人都是专挑落单的人下手。只要我们聚在一个地方,对方的实力应该没有强大到敢大摇大摆闯进来。」 「说得也是,老哥说得没错……说不定伯母的来复枪也发挥了吓阻的作用啊。」 「…………但愿如此。」 「…………………………」 「真里亚,我知道你有话想说,不过你暂时还是先乖乖闭嘴吧。」 「……呜。」 真里亚一定是想说魔女才不会怕枪。 但要是说了出来,气氛又会变得险恶。 我猜到会这样,所以先行制止…… 「…………可以听我说几句话吗?其实有唯一一个地方,是拿了佣人的钥匙串也进不去的。」 「源次,是哪里?」 「……是老爷的书房。」 「我……我反对!我才不想进爷爷那恶心的书房!」 「有几把钥匙可以进书房?」 「……一共两把。一把由我随身携带,另一把则由老爷自己带着。先前我在锅炉间的遗体上找出了这个。」 源次从怀里拿出手帕翻开,露出满是煤灰的书房钥匙。接着再拿出自己身上那把先前才借给夏妃伯母用过的钥匙排在一起。 「本来为了不妨碍警方办案,应该把钥匙留在遗体上……但老爷吩咐过书房绝不能让人随便进出,所以我才收回了钥匙……」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金藏先生的书房就是唯一的安全地带了……?」 南条医师说完,换夏妃伯母说道。 「……说来的确是这样……要在有那种怪味的房里待上一整晚,我连想都不愿意去想,但看来现在我也不得不承认那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爷爷就是躲在这安全的房间里,却被凶手带出去杀了……应该也不是绝对安全吧。」 「考虑之前战人的假设,也就是说外公可能是等发票被拿走以后才自行走出房间……我想坚守在书房也许还是有价值的。」 「……老哥,你太乐观啦。」 说归说,但我同时也觉得这个方法很有意思。 因为我们可以直接跟凶手,跟魔女本人问出当初是怎么突破这道上了封印的门。 如果假设是凶手以特定方式从书房里掳走爷爷,那么要对闭关在书房内的我们下手,就得再次秀出当初带走爷爷时所用的手法。 ……这等于是逼凶手在我们眼前示范这个手法。 也等于是在对凶手说「既然是魔女,就施展个芝麻开门的魔法开给我们看看啊」……但这是不可能办到的。 以翻转棋盘的方式来思考,凶手显然是刻意让我们以为对手是魔女。 ……如果真的是魔女,只要出现在我们眼前用出五彩缤纷的魔法,让我们不敢吭声就行了……但既然对方避免这么做,就表示做下这些事情的,只是个想让我们以为真有魔女存在的假魔女。 ……所以既然凶手是靠着魔法以外的方法破解密室,就没办法在我们眼前再次开启密室。 「……源次伯,爷爷的房间有大到挤得下八个人吗?」 「……可以的。有床跟沙发,也有毛毯可以御寒,只求过夜没有问题。里面还有流理台、厕所、冰箱跟酒柜。」 「咻~这可不得了。不过我还真搞不懂,爷爷在自己家里又另外盖了一间自己的家?爷爷都已经买下整个岛,实现了自己的所有梦想,他这最后一个家会不会太小了点?」 「………………说得也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公公来说就连这栋大屋待起来也不自在了。」 「……我们之前还嘲笑爷爷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现在却换我们要把自己关在里面……哼!」 朱志香忿忿地撂下这句话。 「我看朱志香似乎不想躲起来,比较想找出凶手啊。」 「……当然我也不觉得我们去找就找得到……到头来还是只能等。既然这样,在哪里等还不都是一样?那我们不如就在客厅里看着电视,等这蓓雅特莉琪悠哉悠哉出现在我们面前啊!」 「……如果对方不现身,那也很好,毕竟不是非由我们揪出凶手不可。」 「有道理……在警察来之前,我们不应该冒险。」 「谢谢你,南条医师……我认为我们应该移到公公的书房……公公的确有可能是被人掳走,所以书房也不保证绝对安全……但战人的推理,也就是认为公公是自己以别的方法离开,在书房外才遭到攻击,这种可能性也是不能否定的。」 ——当时我只是随便找个说法来反驳。 但就如绘羽姑姑所说,即使这个破解密室的手法可以成立,却完全无法解释爷爷之所以宁可用这么麻烦的方式也要溜出书房的动机。 而且要照我所说,躲在床底下等人离开,并等到发票被拿走后才出房门,这种手法还得要爷爷「知道门上夹了发票」才能用。 尽管绘羽姑姑并未明白指出这一点……但我的说法显然太荒唐。 那么终归就如绘羽姑姑的主张,书房是房门遭到发票封印的密室?凶手就是夏妃伯母,书房是密室这点真的是无可怀疑的事实……? ……要是现在绘羽姑姑在场,应该可以大声主张这一点,一脚踢开我的怪假设。 但不管怎么说…… 既然这个房间有床又有卫浴,可以容纳我们八个人在里面过夜……而且能打开房门的两把钥匙都已经出现在这里,也就不得不说书房是现阶段整栋大屋里最安全的地方…… 至少会让人觉得比继续待在客厅来得好。 不……还是说因为我们都是待在客厅所以才没事?离开这里去到未知的地方,反而会比较危险……? 啊啊,差劲,太差劲了。 ……我这没几两重的脑袋都快烧坏了。 一再翻转棋盘,让正反两方面一再相互替换,让我变得什么都不敢相信…… 每次刚觉得凶手就在十八个人里面,马上又变得想相信蓓雅特莉琪存在;眼看真的要相信蓓雅特莉琪存在,又开始想在十八个人当中找出凶手。 总觉得这样的情形一再反复,到头来我的思考根本就在原地踏步…… ……说来我都忘了雾江姐是多久以前教我翻转棋盘思考法的了…… 这种把整个状况翻转过来,站在敌方角度来摸索状况的概念,让我一听就觉得很有意思,记得当时我不管想什么事情都在套用这种想法。 ……附带一提,当时雾江姐还是老爸的同僚。 我作梦也没想到她会变成我的家人。 记得雾江姐她好像说过……说翻转棋盘思考确实也是一种思考方式,但绝非万能,太过拘泥反而不好……记得我跟雾江姐曾经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所谓翻转棋盘思考,是我以前看了赛局理论的书,用自己的方法得出的一套解释。这门学问非常有意思,等战人你上了大学,不妨去钻研看看。」 「我一定要试试看!等我学过这门学问,磨练过这翻转棋盘的思考法,不管遇上什么对手都看得穿对方的心思,那不是很有意思吗?」 「可是啊,你也不能盲信这种思考法。赛局理论是一门非常深奥而且复杂的学问,翻转棋盘思考只不过是我拿其中最粗浅的概念诠释出来的思考方法……要像你想的那样彻底看穿对方的想法,可需要相当深入的钻研。而且翻转棋盘理论虽然很好应用,很方便,但并不完美。正因为好用,所以弱点也很多。」 「……弱点?」 「是……翻转棋盘思考法是建立在赛局理论的基础上。赛局理论钻研到极致,就会回归到数学。你知道数学的弱点是什么吗?……就是噪声。」 1+1=2这个数学算式一写下来,不管过了几亿年,仍旧是1+1=2,不会有任何改变,因为这当中没有任何噪声存在。 然而除了数学以外……就拿国文来说吧,里面就会有噪声。 汉字就是个很好的例子。日文中新旧汉字之间有着微妙的差异,显示出文字会随时代变迁而混入噪声,产生改变。 历史不也一样吗?很多政策用现代的眼光来看会显得十分愚昧,但在当时却有它的意义。 西洋棋就是因为有着固定的规则,一群高手针对同样的局面讨论,无论是一百年前还是一百年后的棋手,都有可能得出同样的见解。 ……然而如果西洋棋的规则曾经随着时代的变迁而经过大胆修改,那么针对同样局面做出的讨论,也就可能会随着时代的不同而产生差异。 「没错。人世间的事情本来就充满噪声,人的感情也一样,不是吗?就算发生一模一样的事件,也不见得每个人都会做出相同的反应……我们必须了解试图套用数学理论来预判对方会采取什么行动,这样的理论本身就有其弱点与极限……说白话点,翻转棋盘思考遇到噪声、一时兴起、误会或错误认知的情形,就很容易判断错误。」 没错,雾江姐的确这么说过。真要说起来,西洋棋这种游戏就是要双方都在同样的规则下对抗,追求同一个目标,也就是胜利,也才能判读出对方的棋路。 ……就是因为可以假设对手始终会设法做出最佳决策,才有办法预判对方的棋路。 ……但如果对手因为累了或一时兴起,下出了并非最佳的棋路呢? 又或者……其实这个游戏另有只有敌人才知道的特殊规则,所以只有敌人可以使用这种我方不知道的棋路呢? 不,再追根究柢,如果对手其实有着求胜以外的目的呢? 翻转棋盘思考的根本,建立在站在敌人的立场来思考。 也就是说……要是自己错看了敌人,得出的所有结论都会变成胡说八道,派不上半点用场…… 我一直觉得自己透过翻转棋盘思考法,好几次掌握到了潜藏事件背后的人物轮廓。 但我对凶手一点都不了解。 ……原来我想到的答案,全都只是在走思考的迷宫? ……要是这种时候有雾江姐在就好了……她一定能以更清晰的思路找出线索…… ……朱志香到最后都很排斥移到爷爷的书房。 但到头来还是在夏妃伯母的强硬要求下过去。 大家都已经满心猜忌。 熊泽婆准备了晚餐,但有人说绘羽姑姑出事那时候,客厅与厨房都有一段时间没人留守,说不定已经被人下了毒。 ……因此我们也就不能去碰熊泽婆费心做出来的晚餐了。 ……虽然不清楚凶手是怎么杀了老爸他们六个人,但的确也有可能是毒杀。 如果真是下毒,那么即使凶手只有一个人,要杀六个成年人也是办得到的。 而且这种想象会让人觉得凶手只有一个人,而且忌惮夏妃伯母的来复枪,有助于让我们的精神稳定下来。 但疲劳与空腹却比想象中更加难受。 ……于是就在熊泽婆的提议下,大家一起去到厨房,挑罐头之类不易掺进毒物的食品带走。 众人过了这么杀气腾腾的一天,熊泽婆本想至少好好煮个晚餐抚慰众人的心,但她的努力最后还是以这种令人遗憾的方式化为乌有…… 堆在餐车上的餐点让人看了就觉得有点难过。 众人爬着楼梯上去。夏妃伯母走在最前面,充满戒心地用双眼与枪囗瞪视每一个暗处。 夏妃伯母事先就曾警告过我们,等来到三楼,确实闻到了一股混着药味与甜香、让人觉得闻久了连脑袋都会被侵蚀的味道。 「……原来如此,闻着这味道待上一晚,大概真的会头痛……现在说这个未免太晚,不过现在我就赞成朱志香说不要来书房的主张了。」 感觉得出这股味道就是从眼前格外豪华的门里流泻出来的。 ……这就是那扇谁来都不会打开的门啊…… 源次用钥匙开门时,真里亚对门与门把看得津津有味。 「……呜!这门好厉害。」 「老派又严肃,不能开玩笑,的确是爷爷的书房该有的样子啊。」 「……门上屏退恶意灵力的力量非常强大……蓓雅特莉琪多半开不了这扇门。」 真里亚这么说了。 「哦……?这话怎么说?」 真里亚指了指门把。 ……上面刻着蝎子的徽章……不,是刻着蝎子图形的魔法阵图样。 ……这个图案……没错,就跟我和朱志香昨天跟真里亚拿的钥匙圈护身符一模一样啊…… 「……火星第五魔法阵有强大的避邪功效,而且这个魔法阵制作得非常仔细,充满了灵力……蓓雅特莉琪属于魔性的存在,这个魔法阵对她来说一定非常棘手。」 「那不是很靠得住吗?也就是说只要待在这书房里,就可以躲过蓓雅特莉琪的魔手了?我们的小魔女真是靠得住。」 「……那当初蓓雅特莉琪又是怎么从里面带走公公的……?」 「……就跟战人的推理一样……蓓雅特莉琪进不去,但是她有魔法可以用,有魔仆可以使唤。也许她可以利用这些手段,让外公自己走出书房。」 「啊啊,我在漫画里看过。记得有个场面就是吸血鬼怕十字架所以没办法逼近,但他的魔仆就不怕这些,所以就叫魔仆去攻击。」 「我昨天送给战人你们的蝎子钥匙圈护身符,就是这火星第五魔法阵。虽然上面的灵力很微弱,但已经够保护你们待到平安搭船离开这个岛了……只是听说你们弄丢了是吧?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蝎子钥匙圈护身符?」 「啊……啊啊,这个……我昨天给妈妈的护身符,是真里亚给我的。她说挂在门把上可以避邪……当时我就想说妈妈大概比我更用得着……」 「……原来是这样啊……我就想说朱志香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夏妃舅妈拿走了……?挂在门把上?」 「对……昨晚我听她那么说,就在睡前挂在房门内侧的门把上。」 「那夏妃舅妈实在非常幸运……如果真是这样,蓓雅特莉琪昨晚应该连碰都碰不着夏妃舅妈……相信蓓雅特莉琪一定很不甘心呢……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蓓雅特莉琪会不甘心?碰都碰不着自己? 夏妃想起了今天早上在房门外,看到那用沾上鲜血的手指乱抓了一通似的涂鸦……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难道……这个自称蓓雅特莉琪的魔女……曾经想进自己房门……? 但门的内侧挂着避邪的护身符。 ……所以魔女破不了门,所以会不甘心。 ……所以才会那样乱抓一通……? 「别说这些了……这世上没有什么魔女,只有凶手,而且凶手跟我们一样是人类……如果真要弄个清楚,就让我们把这凶手大卸八块,看看流出来的血红不红吧……该死……竟然……把嘉音给……」 源次喀嚓一声开了锁。 八个人走进金藏的书房…… ■金藏的书房 实际看到爷爷的书房……由于事先听说过情形,倒也没那么吃惊。 说穿了,也不过就是爱好神秘学的人用自己的兴趣填满整个房间。 ……如果爷爷的兴趣是追星,墙上大概就会贴满偶像明星的海报,也不过就这么回事。 即使看不懂内容,也可以清楚地看出这是个塞满了爷爷个人兴趣的房间。 但即便如此,这来路不明的药味与一股几乎要让脑袋溶解似的甜香,还是让人不敢领教…… 房门一关上,就自动发出喀啦一声……原来如此,这是门一关上就会上锁的自动锁啊…… 而可以从外打开房门的钥匙只有两把,两把钥匙现在都在这书房里头……也就是说,这个书房就此成了「密室」。 ……铁卷门、发票、门炼……再来是自动锁。第四次的门以截至目前为止最完美的形式上了锁,为我们构成了没得挑剔的密室。 为了更进一步确定密室完整,我们首先就检查了整个书房的门窗是否已经锁好。 窗户已经牢牢锁上。 那么密室就已经完美无缺了,但为防万一,我们还是仔细敲打墙壁,听听看有没有异状。 ……因为之前有人暗示过书房内或许有暗门。 但我们找不出可疑的地方。 爷爷的书房非常大,名称叫做书房,但并非只有一个房间。 大致上可以简单划分成四个部分,分别是书房部分、寝室部分、卫浴部分、厨房及流理台部分。 原来如此,光是这一楼的书房,就已经可以应付各种生活上的需要了。 难怪爷爷不用离开这里,也一样可以生活得好好的。 听说爷爷没有看电视的习惯,这里别说是电视,连收音机也没有。 ……也就是说,我们只能听着风雨声待到明天早上了。 南条医师看着摆在沙发前方桌上的西洋棋盘,喃喃说道。 「……金藏先生……我们这盘棋……终究没能下完啊……」 看来这是他跟爷爷到昨天都还在下的棋……棋已经下到最终局面,黑棋将白棋逼得相当紧,多半再下个几步就会分出胜负。 只差一口气就能获胜……却因为逼得太急……最后终究没能取胜。 「……南条医师……」 「……我跟金藏先生是老交情了……却只了解半个他……我认为金藏先生一直有两个人格同在,一个是睿智的他,一个是困在疯狂之中的他……原来我对他一点都不了解……」 「尤其一牵扯到蓓雅特莉琪,老爷就会像变了个人似的啊……」 熊泽婆婆抬头所望的方向,挂着蓓雅特莉琪的肖像画。 这幅画不像大厅那幅那么巨大,比较适合挂在房间里。 爷爷每天都在这个房间里生活,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在跟这幅肖像画中的魔女说话。 ……说来蓓雅特莉琪对爷爷而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现在已经不能说那只是爸妈为了让小孩不会跑进森林迷路,而编出来吓人的鬼话了…… 我们吃着从厨房拿来的罐头,讨论蓓雅特莉琪到底是什么人。 ……姑且不论凶手是蓓雅特莉琪本人,还是冒用她名义的人,是魔女还是人类,至少可以肯定这幅肖像画中的贵妇,跟这起事件的根源或背景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 ……要谈这起事件,就不能不提到她。 「……对了……妈,我们不是在绘羽姑姑他们房里捡到凶手送来的信吗?」 「是啊……到现在都还没开封呢……就开来看看吧。」 夏妃伯母拿出了那个欧式信封。 源次从书桌的抽屉拿出拆信刀递给伯母。 让治老哥看着她拆信,表情微微扭曲。 ……毕竟这封信是留在他的双亲遇害现场……信上写的内容很可能会让老哥难以忍受…… 夏妃伯母看来也充分理解到这点。 ……所以她不立刻念出来,自己先看一遍。 我们有点担心她的表情会因为令人震惊的内容而扭曲,但伯母只略显不快地皱了皱眉头。 「……信上,写了什么……?」 「……写了一句令人不悦的话……不知道是不是在对我们挑衅?」 夏妃伯母判断这句话可以让我们小辈看,放到桌上公开展示,众人不约而同凑过去看。 上面写着这样一句话。 「『赞颂我的名号』」 朱志香念了出来,接着说。 「……这什么意思……看了就烦。」 「……大概算是蓓雅特莉琪在夸耀自己的胜利吧…………该死……」 「………………」 「你大概在期待会不会又跑出什么奇怪的魔法阵吧?」 「……的确不是魔法阵啦……可是没有超出我的想象……嘻嘻嘻。」 「这是什么意思……是想夸示自己的存在吗?」 「这个解释应该比较妥当……从这封信我们才终于可以确定,凶手就是送来昨晚那封信的人……我想信上的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封信所用的信封跟昨晚一样。」 「……错不了,信封跟封蜡都是老爷专用的。」 「……喔喔喔喔……我已经都搞不清楚了……我在右代宫家服务到今天,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 「如果昨晚的信上说的是真的……蓓雅特莉琪自称是为爷爷效命最久的心腹……爷爷平常也一直这么说,对吧?」 我对源次伯与熊泽婆这么一问,两人就一起点了点头。 「……这也就是说,除了爷爷以外,对她最熟悉的就是源次伯跟熊泽婆了……可以请你们说来听听吗?」 「……长年来我一直刻意对这件事听而不闻,但现在的情势也不容我说这种话了……源次,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 源次伯不回答。 他是知情却不说,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但我想象得到。 魔女蓓雅特莉琪的故事,在佣人之间已经被神化。 ……爷爷热爱神秘学,相信一定也很爱这一套。 所以很可能是听爷爷再加油添醋,让魔女传说更加神化。 也可以说正因为他是最忠于爷爷、最受爷爷信任的佣人,所以受到爷爷创造出来的魔女幻想感化也最深…… 所以源次伯不说话的理由只会有一个。 ……相信他一定是认为要说可以,但说了一定会招来反感,还不如不说,而且说了大家也不会相信。 像真里亚就说得直截了当,刚刚还惹得朱志香愤而想抓住她喝问。 也难怪源次伯会保持沉默…… 「……她是公公的……爱妾?」 爱妾……却实有可能。 穷人会反对一夫多妻制,并不是纯为道德考虑。 同时也是为了经济上的问题——养不起。 ……但大富翁就没有这个问题,所以大可正大光明地包养妻子以外的女性。 ……没办法否定爷爷可能有过奶奶以外的女人。 「也许吧……听说奶奶生前就常常怀疑爷爷有外遇对象……我本来还以为蓓雅特莉琪指的是爷爷想象中的魔女……」 「……这可越说越有意思了……源次伯你不是跟我说过,说蓓雅特莉琪早在这栋大屋盖好以前,就已经在为爷爷服务了吗?」 「据我所知,大屋是在昭和二十七年完工。」 也就是一九五二年,而现在是一九八六年。 「这么说来,这个叫蓓雅特莉琪的人,是从三十几年前就陪在爷爷身边了啊……」 「所以是这三十几年的爱妾,再不然就是她的血亲或私生子,恨我们这个家族,所以设计报仇了……嘻、嘻、嘻,原来如此,这可不是越来越有洋房推理剧老套剧情的感觉了吗?」 「……说来龌龊,但这个推论也最能让人信服……源次,你怎么说?」 「…………我想老爷对她应该有过恋爱感情,肯定比爱过世的老夫人爱得更多。」 「……这个叫蓓雅特莉琪的到底是什么人!她现在在做什么?」 「……据我所知,她在大屋盖好之前就过世了。」 「已经死了……?」 「……是……老爷非常伤心……老爷潜心钻研黑魔法,就是想从其中找出让蓓雅特莉琪小姐复活的方法……老爷打从心底深爱蓓雅特莉琪小姐……爱得如此疯狂。」 源次说着摊开双手,要我们看看这个充斥着爷爷疯狂的房间。 ……众人不约而同地说不出话来。一般人听到黑魔法,只会觉得不舒服,根本无法理解沉迷黑魔法的人到底在想什么。 每个人都说金藏是靠着一股疯狂复兴了右代宫家的「怪人」,没有人试着去理解他…… 爷爷的心中……就只有一股失去心爱的人却又无法死心的悲伤。 ……一直到刚刚都还只令人觉得不舒服的房间……却在这一瞬间变得完全可以理解。 这些让人看了就不舒服的藏书、魔法阵与药物……这一切的一切…… 这一切都只为了一个目的而存在,那就是让一位死了超过三十年的女性复活…… 「……曾经有一次,老爷喝得烂醉,跟我说起了蓓雅特莉琪小姐……详细的内容我已经忘了……但老爷他真的……真的深深爱着蓓雅特莉琪小姐,我这个女人家听了都觉得好羡慕。」 熊泽婆说完,南条医师接着说。 「……金藏先生继承右代宫家家督的时候……当时活了下来的几位右代宫家长老,决定了他跟过世的老夫人之间的婚事。」 「……也就是说,他们强制爷爷跟对右代宫家有好处的女性结婚?」 「……正是……他们让金藏先生当家督,全是为了复兴整个家族,所有的重担也就都落在他的身上……只是不知道金藏先生是在哪里,又如何认识蓓雅特莉琪的……」 「……再说下去就太俗气了。」 爷爷到那个时候,才真正坠入情网…… 要知道他用情多深……其实简单得很。 ……这整个书房塞满了黑魔法相关书籍。 爷爷日复一日把自己关在这里,埋头进行研究直到今天,这段日子漫长得让人光想都觉得头昏眼花。 ……这些都让人在在感受到爷爷有多么爱蓓雅特莉琪…… 「…………源次伯,我,一直误会了。」 「……您误会了什么?」 「我……这些年来一直以为佣人会盲信魔女,多半是被爷爷那恶心的黑魔法嗜好感化……原来不是这样啊……」 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当作蓓雅特莉琪只有灵魂复活,存在于这栋大屋之中……想藉此抚慰爷爷的心灵…… 源次伯闭上眼睛,露出像是在回想久远的往事……但仍然坚持沉默。 ……多半是因为说出这件事,将是对自己唯一主人的莫大背叛,哪怕他已经死了也不例外。 ……蓓雅特莉琪以魔女的身分复活,到现在还留在这栋大屋里。 ……源次这么诉说、这么相信……更让其他人也相信这一点……然后将秘密带进坟墓。 或许这就是他能为主人做的最后一件事。 佣人之间窃窃私语地传颂,让魔女传说逐渐成了六轩岛上的鬼故事。 ……而这个传说的真相,却是为了失去挚爱的爷爷而说的可悲谎言……不,应该说是一种心意。 「…………记得我在公公面前,曾经说过好多次否定魔女存在的话……现在我知道这些话伤公公的心伤得有多深了……」 「……现在我也懂了……如果说只有黑魔法可以让纱音复活……我一定马上接收这个房间,开始研究……」 「……老哥。」 一道泪痕再度从让治的眼睛划下。 ……不知道算不算陪哭,朱志香也眼眶含泪,低声啜泣…… 「……蓓雅特莉琪说过……说她就快要复活,说很快就可以见面。」 ——通往黄金乡的门就快要开启了。 那里是闪耀着金黄色光芒的应许之地,能让所有死者的灵魂复活,甚至能恢复已经失去的爱。 ……而我也将在安详的世界中永远长眠。 「……她这么说?把信交给真里亚的蓓雅特莉琪这么说?」 「……你一定不相信吧?……嘻嘻嘻嘻。」 「……如果爷爷在这里,他听了一定很高兴吧。知道蓓雅特莉琪就要复活,相信他一定会欢欣雀跃……我会相信……如果只要我相信,就能让爷爷相信他花了大半辈子研究黑魔法,让心爱的女人灵魂复活,让爷爷含笑离开……那我也愿意相信。」 「……战人………………」 「长年来始终爱着一位女性的心意……感染了周遭的人,让谎言化为真相……的确也可以说只是大家不想说破……但现在的我……会想称之为魔法。」 「……这不是心意……真的……是魔法……是魔女啊……嘻嘻嘻嘻嘻嘻,果然大家都看不到蓓雅特莉琪啊……」 接下来好一会儿,我们就只听着雨声……怀想这书房的主人是在什么样的爱情与疯狂中度过下半辈子…… 「……我身为女人,是很想体谅公公这份纯纯的爱……可是这样婆婆就没有立场了。」 「哈哈,我赞成。出轨就是出轨,硬要美化就让人受不了啊……」 「……这么说也没错,奶奶就可怜了。」 「那……有听说过蓓雅特莉琪跟爷爷之间有过小孩吗……?」 这次的事件里处处可以看到蓓雅特莉琪这个关键词。既然如此,会怀疑是跟蓓雅特莉琪有血缘的人做下的案子也不奇怪。 「不……我不曾听说过有这种事。」 听完源次伯回答,让治老哥接着说。 「……如果外公跟挚爱留下了小孩,相信他一定会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孩子身上……但既然外公没有这么做,而是埋头研究黑魔法,大概就表示外公跟她之间没有小孩吧。」 「……说到这个,我听说过一个谣言……你们应该也听过吧?就是说爷爷对一家叫做福音之家的孤儿院提供了庞大的捐款。」 「……别说了,这只是在中伤公公。」 「夏妃伯母,你就告诉我们嘛……既然都说不要有秘密,我想夏妃伯母应该也不例外吧。」 「……只是无聊的谣言。公公对孤儿院提供巨额捐款,并开放在孤儿院长大的人来到这个家担任佣人,算是当作适应社会的一环……结果有人到处散播加油添醋的谣言,说是公公有不可告人的嗜好,就只是这样而已。」 「有一阵子甚至有谣言说,爷爷是拿他们来当黑魔法的活祭品……而且这书房里也真的一直在进行很多可疑的实验跟仪式,所以我也曾经半信半疑……」 「……这福音之家出身的佣人有谁?」 「……有好几个。这次家族会议排班排到的是纱音跟嘉音他们两个。」 ……从孤儿院找佣人……来当用来让蓓雅特莉琪复活的活祭品……? 「的确,爷爷每次选来当佣人的,都是像纱音或嘉音这样年幼的小孩……我以前也相信爷爷真的有些奇怪的嗜好呢。」 「朱志香!你说话小心点。」 夏妃伯母这一喝斥,让气氛顿时尴尬起来,每个人都不再说话。 ……可是我脑子里总觉得有事情不对劲。 活祭品。活祭品……从孤儿院带来祭品…… ……到底哪里不对劲?活祭品这个耸动的字眼,不是到处都看得到的。 但最近我却看到、听到过这个字眼。 ……有东西卡在记忆里出不来。 ……我说蓓雅特莉琪…… 你到底知道什么……? 我走到蓓雅特莉琪的肖像画前。 尽管不像大厅那幅那么巨大,但这幅画肯定也是请知名画家画的,尽管尺寸小了点,仍然充满了威严。 ……画像下方就跟玄关大厅一样,写着暗示黄金隐藏所在的碑文。 「………………啊……………………活祭品……就在这里。」 「战、战人你在说什么啊?不要突然讲这种让人不舒服的话好不好……」 「…………要六个,活祭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双眼越睁越大…… ……原来这碑文早已预见了这一切……! 众人立刻涌了过来,跟我一样露出惊愕的表情……! 没错,碑文上是这么写的。 『第一晚,献上钥匙选上的六人做为活祭品。』 「啊……啊啊,错不了。刚开始死了六个人,然后画在铁卷门上的魔法阵里,就用希伯来语写着献上活祭品……!」 「……呜,我一开始就说了。」 没错,真里亚一开始就说了!当我们找到六个人的遗体,在客厅里看电视的真里亚就这么说过! 『……呜,犯人不是人……他们只是被钥匙选上的活祭品。』 「这讲的才不是什么藏黄金的地方!是黑魔法之类的复活仪式步骤!这碑文上的确写说需要大量的『死亡』!」 「……的、的确。光是字面上直接提到的,就有6+2+5……一共得死十三个人啊……」 「……这个岛上平常有几个人?」 「要……要看佣人的班表,不过一般都是公公、外子、我跟朱志香,再加上两三个佣人……这两天一共有五个佣人在,不过平常没有那么多。」 「也就是说……平常要执行这个『仪式』,活祭品会不够……不对,不是这样……有谣言说爷爷之所以从孤儿院找佣人,就是为了拿来当那些怪仪式的活祭品……」 「那是怎样?那不就是说为了增加活祭品的人数,才刻意多找佣人……而且一年一度的家族会议会有更多人聚集……更是一年中唯一一次可以执行这个仪式的机会!」 朱志香喊出这几句话时,真里亚显得极为愉快,用那令人不舒服的声音笑了出来。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人有时候会为了试自己的运气,拿一些不一定会发生的事情许愿,不是吗?」 例如说抛木屐,正面朝上就表示明天会放晴。 又或是如果硬币正面朝上,明天就会是个好日子。 ……这种小小的迷信随处可见。 当人觉得受不了自己运气太差时,碰巧掷骰掷出三个六点,就会想相信这是某种奇迹的预兆。 ……抛木屐的正反面机率大约各是二分之一。 就算掷出正面也不觉得有多了不起。 ……但如果无意识中掷三个骰子都掷出六点,肯定就会相信这是某种奇迹。 「……魔法也有这样的概念……一心一意地祈祷骰子可以掷出几近不可能的数字……等到真的掷出奇迹的数字,累积下来的祈祷念力就会体现出魔力……外公想施展的魔法,多半就属于这一类。钥匙会随机选择活祭品,而外公就选了这个岛上人最多的一天来执行仪式,尽可能不让钥匙抽中自己……」 「可笑!难道你要说这一切事件,都只是这怪里怪气的魔法仪式过程吗!」 夏妃大喊出声。 ……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自己或许全靠蝎子护身符才幸免于难的恐惧。 ……要不是朱志香把那个护身符给了自己……说不定我也成了六个遇害者之中的一个? 而且最奇妙的是护身符明明挂在房内,门却没有被突破。 ……凶手从门外就理解到房里有护身符存在,因而放弃开门。 ……这种事人类不可能感觉得到。护身符防止了某种人类以外的存在入侵……人类以外的存在……!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可是,夏妃夫人……这碑文的内容……的确跟后来的情形吻合……」 熊泽婆接过南条医师的话头。 「第、第二晚,剩下的人应撕开相互依偎的两人……这是指绘羽二小姐他们夫妻吗……」 「……说、说来很不甘心,但我们也不得不这么解释……毕竟凶手杀了爸妈后,又将『第三晚』的那句话写在信上,留在了现场。」 「说、说得也是……凶手实现了第二晚的部分,把第三晚留在现场……第三晚就跟夏妃伯母刚刚念的一样……」 『第三晚,剩下的人应高声赞颂我的名号。』 啊啊啊啊啊啊……这样看下来,不就表示事情还没结束? 『第四晚,剜开头部杀了祭品。』 剜开头部杀了祭品。 ……绘羽姑姑他们就是头部被「恶魔冰锥」剜出洞而死的。 但他们俩应该算在第二晚……除此之外还有谁的头部被剜开……? 「……是爷爷……他被丢进焚化炉烧,所以我一时没注意到……但爷爷的眉心……不,应该说他的头也被剜开了。」 「爷爷他……是第四晚的牺牲者?……那嘉音他……!」 「……『剜开胸囗杀了祭品』……我本来以为嘉音是突发性碰上凶手而遇害……其实不是这样,凶手一开始就打算引出一个人,刺穿这个人的胸口……」 听让治老哥这么说,夏妃伯母说道。 「……如果凶手是照着碑文在做……难道说还要再死三个人才肯罢休……!」 『第六晚,剜开腹部杀了祭品。』 『第七晚,剜开膝盖杀了祭品。』 『第八晚,剜开脚杀了祭品。』 「……的……的确……是可以这样解读……咿……」 「不对,恐怕未必…………再死三个人之后就是第九晚,你们看……」 『第九晚,魔女复活,没有人存活。』 「我们……全都会被蓓雅特莉琪杀了……」 「……莫名其妙。不管有几个人在,到最后还不是全都会死光光……爷爷到底有什么目的?仪式这样进行下来,爷爷自己不也是绝对活不下来吗……!」 这时真里亚喃喃说道。 「…………没有人活下来也没关系……到了第十晚,就会抵达黄金之乡。」 『第十晚,旅程结束,抵达黄金之乡。』 『魔女将赞颂智者,赐予四件宝物。』 「……外公根本不怕死啊……你们看,看四件宝物之中的第二跟第三件。」 让治老哥照真里亚所说,再次念出碑文。 「…………『一是黄金乡的所有黄金。二是让所有死者的灵魂复活』……也就是说,外公相信即使自己在这仪式过程中死了,也很快就能复活……?」 「可笑,鬼话连篇!死了还有什么搞头?人死不能复生。人类花了几千年在追求死而复活的奇迹,到头来还是办不到?说穿了不就是这么回事吗?说什么可以在死后的世界重逢,可以复活,还不都是这类妄想?」 「……照朱志香的说法……会发生这整起事件,都是因为外公知道自己来日无多,想念她想念得发狂,才搞出来这种自杀,不……应该说是强迫家人陪葬的殉情……?」 「…………………………」 「……源次……有可能是这样吗……!」 「…………我不明白……老爷非常睿智,有时甚至能看透千年后的未来。但这样的睿智看在我这种凡人眼里,有时只像是疯狂。」 「那不就是肯定这个说法了?熊泽婆又怎么说?」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当然不知道了……要是知道,我今天哪里还会留在这个岛上?早就装病找理由请假不来了!」 「外公长年的朋友南条医师又有什么看法呢……?」 「……我、我跟源次兄一样……金藏先生这个人的见识远超出凡人,有时我甚至会觉得他的能力超出人类能有的程度……我也不明白……金藏先生留下这碑文到底是有什么意图……!」 「……有唯一一件事可以肯定……即使这剧本是公公安排的,执行的却是另一个人。」 「的确……至少攻击爷爷跟嘉音的凶手另有其人。而且这个人还打算照这碑文继续犯案……!」 「当初我们对第一封信没想太多……上面写了些什么啊?」 我们想起了昨晚真里亚朗读的那封信…… 蓓雅特莉琪在信中宣告,说她依照与金藏的契约,要收回右代宫家的一切做为利息。 但同时也声明其中包含了特别条款。说只要有人能找出爷爷藏起的黄金,她就会放弃一切权利。 这封信公开时爷爷还活着。 但这时信上已经用「家督的戒指」按上封蜡。 也就是说,戒指早在爷爷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交到蓓雅特莉琪手上。 ……照常理推想,应该解读为爷爷保障蓓雅特莉琪执行这份古怪契约的权利。 ……也就是说,这无异于爷爷知道这封信的内容,而且还同意了。 所以这等于是蓓雅特莉琪跟爷爷的联名信,说要是我们解不开谜题,蓓雅特莉琪就要开始收利息了。 ……换句话说,爷爷跟蓓雅特莉琪是叫我们有本事就去解开碑文的谜,要是解不开,就要照碑文上所写,把我们杀得干干净净。 这到底有什么意义?他们要的是什么? 我根本摸不着头绪! 这时真里亚突然出声宣告。 「……………………你们看,又有一封蓓雅特莉琪的信。」 「……咦?你说什么?」 真里亚指着一张桌子,上面还放着众人刚刚吃过的罐头。 桌上的确放着一封蓓雅特莉琪用的欧式信封……这又怎么了? 「咦咦?」 夏妃伯母惊呼出声,看看自己手上,又看看桌上。 ……因为伯母手上还拿着刚拆开的信封。 ……但桌上还有信封……? 「……这、这是怎样啦?真里亚!这到底怎么回事!这封信是哪儿来的?」 「……我刚刚看到的时候,就已经摆在桌上了。呜。」 站在真里亚身旁的熊泽婆一脸慌张的表情说。 「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开什么玩笑,这里只有我们八个人啊!哪有可能有第九个人偷偷混进来!我们只有刚刚挤到肖像画前离开了那一下子而已啊!」 「所有人退下!退到墙边!」 夏妃伯母拿来复枪指向源次伯他们几个人大吼……!站在枪口所指方向上的人,有源次伯、熊泽婆、南条医师与真里亚。 源次伯露出莫名所以的表情,被枪口震慑住…… 我当然也是一样……但晚了几拍后,也得出了跟伯母一样的结论。 一直到刚刚,这张桌子上都没有这样的信封……!而且没有任何人进到书房里面!那不就表示是我们之中有人趁其他人注意力转移到肖像画时,把这封信放到桌上……? 「战人,拆开信封,念出信上的内容!」 「好、好!」 我捡起信封……信封上的封蜡还没开。不用等到看到信件内容,就知道这是一封我们还没拆、还没看过的信! 我也不靠拆信刀,粗暴地撕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 信上是这么写的。 『不知道各位觉得金藏老爷的碑文之谜有不有趣?我想各位也知道,各位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还请万万不要天真地以为只要等风雨过去,就可以逃出这个岛。这场游戏只会有两种结果,不是我赢,就是各位获胜。时间到算是我赢,没有平手。还请各位千万不要误会。』 「信上是这么写的……」 「……我们不确定这封信是谁放的,但已经能够筛选出可疑的人物,那就是你们几个!」 被枪指着的几个人之中,熊泽婆显得很难过地回答。 「……夫、夫人……这……这太过分了……」 「我要去看肖像画的时候,还先把手上罐头放到这桌上,所以我很确定当时桌上绝对没有摆这封怪信!而当时朱志香、让治与战人都已经站在肖像画前!在这封信出现之前,他们都还没从肖像画前离开!也就是说,放下这封信的人就在你们四个人当中,蓓雅特莉琪就在你们之中!」 「……呜。真里亚跟他们才不是蓓雅特莉琪……蓓雅特莉琪真的『在』!」 「你闭嘴!我不知道你们之中有一个人可疑,还是全都可疑……但凶手肯定就在你们几个人之中!」 「……就……就是啊,不可能会有什么第十九个人在……!不可能有什么魔女存在!杀死嘉音的……没错,如果杀死嘉音的是熊泽婆,就说得通了!熊泽婆其实跟嘉音一起进了锅炉间,然后杀了他!骗我们说你是后来到了一看,才发现嘉音已经倒在地上!」 「大、大小姐,你误会了……!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凶手是怎么在那个密室里杀了爸妈他们,我一点头绪也没有。可是爸妈他们被杀的时候,除了佣人以外的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就只有佣人没有……可是……我们真的可以就这样怀疑他们吗……!」 「……的……的确,这么说来,他们在每一起事件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我们可以这么简单就认定凶手在他们之中吗? 但现在这个房间,这个地方,这一瞬间,在这最小的单位中有一件事非常明显。 只有他们四个人,能在我们看不到的死角放好这封信……!虽然没办法辨别到底是谁放的,但就是他们四个人当中的人放的,这件事再明显不过……! 「……夏……夏妃夫人,还请你冷静点……今天一整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也很清楚你精神上负担一定非常大……」 「我也非常不愿意出口怀疑南条医师……!但您是公公的主治医师,更是他独一无二的好友!您长年与公公来往,说不定连蓓雅特莉琪的事情您也知道,也许您知道一些陈年恩怨,但瞒着我们不说,不是吗?」 「不可能……!你冷静点……!」 南条医师拚命强调自己清白的模样,让人实在看不下去。相信不管是谁,惹上嫌疑后会有这样的反应都很正常。 这点熊泽婆也是一样。从刚刚被朱志香怀疑是杀死嘉音的凶手,她就一直狼狈到现在。 所以一直若无其事的源次才会显得格外可疑。 「………………源次,你是公公最信任的部下……说不定蓓雅特莉琪就是你对公公洗脑营造出来的幻想,其实你就是幕后黑手?」 「……夫人会这么怀疑,就表示您真的肯定我是老爷最信任的部下……尽管处在现在这样的场合,仍然让我觉得光荣之至……但这封信不是我放的。」 「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会相信?你一定就是主谋!熊泽跟南条医师说不定也是共犯!……真里亚也是。」 怀疑成年人也就算了,夏妃伯母的枪囗却同样毫不留情地对着真里亚。 但真里亚却不当回事。 ……还是说她想强调就算中枪也无所谓? 「真里亚……只因为你年纪小就可以不用有嫌疑的阶段早就过去了,所以我要把每个人从昨晚就一直藏在心里的疑问问出来!……昨天在玫瑰园里拿信给你的蓓雅特莉琪到底是谁!」 「…………呜。」 「……真里亚,你不要想蒙混过去!都什么时候了,我要你说清楚!拿信给你的到底是谁!」 「嘻嘻嘻嘻嘻嘻……要我说几次都行,是蓓雅特莉琪,是活了一千年的黄金魔女……想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只要回头看看就行了……你们看,蓓雅特莉琪就站在你们后面啊……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你、你在耍我们吗!」 「朱志香!你别说了。真里亚也是,你搞不清楚状况吗?说这种话有什么好处!别给我搞这种没有意义的挑衅!」 朱志香情绪激动,真里亚则以形成鲜明对比的平静声调说。 「……真里亚不懂耶,战人你们到底希望谁是凶手?只有不希望相信凶手在你们当中的时候才相信蓓雅特莉琪存在……只有关系密切的人被杀,想相信你们可以用暴力找凶手泄愤的时候,才否定蓓雅特莉琪存在……所以你们才会看不见……蓓雅特莉琪她『在』,但是你们看不见!」 「你闭嘴!我也不想认定你就是凶手,但你把状况弄得让人不愉快来从中取乐,这是利敌行为,这点已经没有怀疑的余地!」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那你要怎么办?开枪打真里亚吗?行啊,黄金乡的门就快要开了,到时候所有死者都会复活……现在死亡已经不可怕了……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妈,她、她太可疑了!我们不能跟她在一起!」 「可是夏妃阿姨,请你冷静点……!我们没有理由开枪打真里亚!请你冷静点……!信上内容虽然在对我们挑衅,可是没什么好怕的!凶手也一样怕拖到明天,怕警察来!虽然现在这个岛上处在无秩序状态,但只有被台风隔离的时候会这样!等台风过去,秩序就会恢复!所以阿姨千万不可以开枪……!」 「……让治哥为什么这么冷静!凶手就在他们四个人里面!不,说不定他们四个人全都串通好了!杀了绘羽姑姑夫妇的人,说不定就在他们之中,你为什么还这么冷静!」 「我也一样想找出凶手杀了他……!可是,那只是逞一时之快,我要交给秩序去审判!所以无论多可疑,都不能扣下扳机!」 「我、我赞成让治老哥……夏妃伯母,这时候还是先冷静下来吧……!总之现在开枪可就麻烦了啊,嘻、嘻、嘻……!听说这种时候啊,只要把头往后仰,喊三声『冷静下来』就行了……」 「我要把话说清楚。这世上没有什么魔女!这里是六轩岛,是右代宫家宗家的房子!我右代宫夏妃代表右代宫家宣告!这里没有什么魔女!我不承认有什么蓓雅特莉琪存在!无论凶手打什么主意,我绝不会让他们碰我女儿他们一根汗毛!这是我身为母亲,身为宗家代理家督的职责!」 这几句话……成了清算一切的诀别。 ……夏妃伯母为了保护女儿朱志香,把所有可疑人物都当成敌人看待。 ……我跟让治老哥之所以被她归在同一边,纯粹只是因为这封信出现时,我们刚好有不在场证明。 如果我当时没有走向肖像画……不知道我现在是不是也被伯母拿枪指着痛骂了…… ……但心中有了这个想法的同时……却也想到只要把所有可疑的人物都从书房赶出去,我们就终于可以确保自己的安全了…… 源次伯、熊泽婆,还有南条医师,都是站在爷爷那一边的人。至于真里亚,考虑到她盲信蓓雅特莉琪这点,也可以说是站在爷爷那一边……没错,他们每个人都很可疑。 可是,这样怀疑他们真的好吗……? 把所有可疑人物全部放逐出去,是一种无秩序的做法。我们用这种无秩序的方法,真的对抗得了魔女的无秩序吗……? 夏妃伯母并未明说要他们离开。 ……但她施加了无言的压力,逼他们自己主动说要离开。 ……所以只要南条医师不这么说,这冰冷的沉默肯定会没完没了。 「夏妃夫人,你冷静点……你的心情我能体会,从今天早上就接连发生这么多反常的事件,我也觉得自己都快疯了……所以我能了解你为什么会想怀疑我们……」 「………………如果南条医师真的与这件事无关……我想我的所作所为真的是无礼到了极点……可是……现在我也只能请您谅解。」 「……我明白了……我们就离开这书房吧……源次兄,你说我们要不要回客厅继续下那盘棋?」 「……………………如果您想下……还请务必让我奉陪。」 「……我……我不要……!夫人明明知道狼就在我们几个人里,还把我们赶出去……?夫人,我不要这样,请您饶了我吧,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熊泽婆说得很有道理。 如果她是清白的,这么做无异于把她跟凶手一起放逐到危险地带。 ……处于现在这种状况下,要人跟有嫌疑的人一起离开,几乎无异于见死不救…… 但在嘉音遇害的时候,最先发现尸体的熊泽婆确实有可疑的地方。 当时除了熊泽婆以外,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除非证明这中间有什么机关,或是有第十九人存在,否则熊泽婆就是最可疑的一个。 我不想相信事情是这样,但无论是夏妃伯母还是我们,精神都已经紧绷到无法不去怀疑包括她在内的这几个人…… 所以看到夏妃伯母以高压的态度要将他们从这书房中放逐出去,我们也都不插嘴……尽管我们阻止她开枪,但对于将他们从书房放逐出去这点,却表达了消极的赞成……!这时真里亚对还在发牢骚的熊泽婆说了。 「…………不会有事的……蓓雅特莉琪对尊敬她的人很好……熊泽婆相信蓓雅特莉琪『在』,所以一定不会有事的……真里亚要去客厅看电视,我们一起看吧……哪像这里都没有电视,好无聊说……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看在现在的熊泽眼里,真里亚慧黠的笑容想必显得十分可怕…… 但除了自己以外的三个人,都已经同意离开书房。 熊泽无法独排众议,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同意…… 「那夏妃夫人,今晚我们就先失陪了……我们明天再见。」 「……好的。只有今晚还请您谅解,明天我一定会为今晚的无礼,对你们每一个人致歉……您要下西洋棋没有关系,但最好还是在安全的地方下……源次,拜托你了。」 「……遵命。」 「呵……呵呵呵……真没办法,难怪俗话说带着孩子的熊最危险啊。」 「……源次跟熊泽,对你们两位我也非常过意不去……我们明天再见……真里亚也是……还请你原谅我这个冷漠的伯母。」 「呜,真里亚原谅你,呜!」 「夫人,这是这里的钥匙……两把都奉还给您。」 源次从怀里拿出两把金色的钥匙,交到夏妃伯母手上…… 「……还有我身上的大屋用钥匙串也一并奉还。」 说着还拿出一串串着约十把各种钥匙的钥匙串,同样交给夏妃。 ……对佣人来说,或许钥匙才是真正得到主人信任的象征。主人会将钥匙交到佣人手上,也就表示对佣人给予信任与授权。 ……必须奉还钥匙……也就表示失去了信任。 ……这样一想……就觉得对长年为这个家服务的他来说,这多半是再严重不过的屈辱。 ……但源次脸上的表情仍然一如往常的平静。 「……源次……我本来打算等公公过世,一定要搞赏你多年辛劳,准你退休……但现在却得这样对你……我由衷觉得可耻……」 「我已经受了老爷大恩……直到今天的这些日子都只是在报恩……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那……我们走吧,各位……晚安。」 「呜,晚安。战人也晚安,呜!」 「……啊……真里亚,你等一下。」 罪恶感让我叫住了真里亚。 ……我在囗袋里翻了一阵……拿出那个蝎子钥匙圈。 「……这不是护身符吗?……你带在身上吧。」 「呜……战人不是说弄丢了吗……」 「……那个时候我被你们说得很不爽,所以才信口开河……我怎么可能弄丢你送我的宝贝护身符?」 「………………」 真里亚默默接过护身符……我再也找不到话说了。 「……那各位晚安……」 我们找不到话说……只能以疲惫到了极点的表情目送他们出去。 ……直到房门关上,听到自动锁的声响,我们才得以呼吸下一囗气…… 等到终于可以呼吸,才发现我一直握着那封蓓雅特莉琪的信,加上手心冒汗让纸张一歪,才看到其实还有第二页。 ……由于纸张紧贴在一起,我之前一直以为只有一页。第二页上没有文字。 ……上面用血似的红色墨水画着一个魔法阵。 ……之前的每一个魔法阵都不一样,这个魔法阵也是我第一次看到的。 这次图案十分简单,由一个圆圈和圆圈内大小两个三角形组合而成。 但照惯例上面同样写着希伯来语,显然有某种含意。 我很想知道这是什么……但唯一懂得魔法阵含意的真里亚已经被放逐出去了。 ………………我认为魔法阵还隐含了蓓雅特莉琪要给我们的另一种讯息。 ……这个魔法阵到底有什么含意………………该死! 只要把所有可疑人物都赶出去,然后一直在这里待到早上,这一切真的就会结束吗? ……等到台风过去,海猫悲鸣之时,这一切真的都会得到解决吗?但突然出现在书房中的这封信,却把这些想法都一脚踢开。 ……信上明说时间到就算魔女获胜。这是否表示等时间到了,魔女就会动手? ……这次她打算动用一次杀死六个成年人的那种可怕魔力吗? 不对,应该往回推想,所谓时间到指的到底是什么?……我什么都搞不懂…… 「…………这样……我们就安全了……绝对……」 夏妃伯母嘴上这么说,却不敢放开来复枪……她的脸上始终有着紧张的情绪。 当然我们也一样还放不下心。 ……至少,在我们再次听见海猫的叫声之前都放不下心…… 不知道各位觉得金藏老爷的碑文之谜有不有趣? 我想各位也知道,各位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还请万万不要天真地以为只要等风雨过去,就可以逃出这个岛。 这场游戏只会有两种结果,不是我赢,就是各位获胜。时间到算是我赢,没有平手。 还请各位千万不要误会。 黄金魔 10月5日 日 23:30 sun.5th october 1986 黄金魔 ■金藏的书房 我们放逐了源次伯、熊泽婆、南条医师与真里亚之后……每个人都连一句话也不说了。 ——可疑的人全都放逐出去了。 明知其中或许有人是清白的,但我们仍然放逐了他们。 ……把他们从不必互相猜忌的乐园中放逐出去。 但我们放逐他们的动机,却是出于一种最差劲的罪,那就是人类之间互相猜忌。 ……如果我们能够认同第十九人存在,认同有魔女存在……或许我们现在还能继续相互信任,一起在这书房里取暖? 那一瞬间,我们赞成了放逐所有可疑人物的决定。 ……但那样真的对吗? ……怎么等都等不到结束的沉默,静静地为我们所犯的罪责罚我们…… 夏妃伯母片刻都不放开来复枪,身体正对房门,深深坐在沙发上。 ……相信她多半是打算今晚都不睡,要一直警戒房门。 让治老哥从拉上窗帘的窗户缝隙,看着中庭与环抱中庭的大屋……也不知道他是在看窗外有没有可疑人物的影子……还是在自问自答…… 朱志香斜身坐在夏妃伯母旁边……露出行尸走肉似的表情……不时还忽然拿出气喘发作时用的吸入器含住。 刚刚老哥告诉我……说朱志香喜欢嘉音,只是这份感情似乎还很淡,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该怎么说,这就是所谓的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如果真是这样……或许她是等到心上人死了,才察觉到自己的这份心意。 那肯定非常令人悲伤。对了……那个吸入器就是嘉音先前拿给她用的……她大概就是想起了这件事吧。 至于我……我打算查出画在那第二张信纸上的魔法阵有什么含意,所以一直在翻爷爷的藏书。 这是出于我的叛逆。即使躲进书房本身就等于转为守势,但我还是希望至少要维持住试图找出关键的攻势。 反正离明天早上还多的是时间,我要怎么运用这些时间,都不会有人说话。 大家对这个魔法阵都没有什么兴趣。 相信他们一定是认为反正我们又看不懂,而且即使看懂了,也只会平白多收到更让人不愉快的讯息。 ……这我也同意。 但我还是不能置之不理,所以就这么一边装作查数据,一边消磨时间…… 「……你还真热心……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一点头绪也没有。光是找出用日语写的书就已经很累人了……爷爷到底能读几国语言啊,实在了不起。」 「战人你不困吗?最好趁还有人醒着的时候睡一下。虽然夏妃阿姨说她会帮大家守夜,但她的身体不可能撑得住,还是轮流休息比较好。」 「那老哥你先睡吧……我还有些东西要查,等我困了再睡。」 「……你要查刚刚的魔法阵?」 「是没错,反正我们多的是时间……我是想说查出我们的蓓雅特莉琪小姐到底在这魔法阵里藏了什么讯息,应该会很有意思。」 「…………别说了。这种事情做多了会鬼迷心窍的。」 「放心吧,真里亚都对我挂保证了……说我没有半点灵力方面的才能。嘻、嘻、嘻……」 「…………我们对真里亚………………会不会太猜忌了?」 「…………朱志香,现在不可以想这种事。」 「可是妈……如果真里亚跟这件事无关,凶手另有其人……那这凶手一定会挑好下手的对象下手……要是她就这么被杀……那等于是我们对她见死不救啊……」 沉重的沉默再度来临。 看来朱志香很后悔当初感情用事,冲动地说出那些话。 ……她从以前就是这样……使坏使过头,事后才来后悔。 「……你的心情我可以体会,但真里亚确实与凶手有接触,而且还一再说出支持凶手的发言……能把她从这书房赶出去,我觉得清静多了。」 「夏妃伯母还真绝……还不过就是九岁小女生在开玩笑吗?」 这几句话说得连我自己都觉得很假……我自己今天就曾经好几次觉得真里亚让人不舒服,怀疑她的真实身分。 ……而且我也不能否认当真里亚被我们从这书房赶出去时,我甚至有种松了一囗气的感觉…… 「………………如果真是这样,明天我会对他们道歉……把他们赶出去的责任全在我身上……所以你们不用为了这件事难过。」 夏妃伯母的这几句话之中,有着一种悲壮的决心。 ……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她坚决赶走可疑人物。 那是一种觉悟。哪怕结果演变成对受怀疑的人物见死不救,那也是无可奈何……所有责任都由自己来扛。 「为什么真里亚老是说那种话?她等于是把自己的脖子越勒越紧啊……」 「………………我想真里亚之所以会对魔女或魔法这些东西这么沉迷……原因可能出在楼座阿姨身上。」 「是楼座伯母害的?她是怎么扯上关系的啊?」 「……我想战人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吧……真里亚真正的父亲从很久以前就不见了……只是阿姨一直推说他只是去国外出差。」 「……右代宫家确实有点避谈楼座伯母夫妇的倾向啊。」 「我想阿姨也有考虑再婚……可是真里亚的存在成了她的枷锁,所以我想这中间真的有很多困难……毕竟楼座阿姨有时候对真里亚的打骂非常感情用事。」 「……这我也有同感……楼座伯母看起来像是在努力喜欢真里亚……这换句话说……也就是她其实并不喜欢真里亚……相信她对妨碍自己再婚的真里亚,心里总是有疙瘩的吧……」 「母亲在情感上拒绝自己,应该在年幼的真里亚心中留下了很深的伤痕……然后她找出了神秘学方面的兴趣来填补内心的空虚,也就一头钻了进去……你知道吗?对真里亚来说,魔女的形象完全不是负面的……昨天在海边,我们不就看过真里亚的笔记本吗……?」 「……啊啊……记得上面画满了很多看起来很开心的涂鸦啊。」 记得昨晚我们在海边出口怀疑魔女的存在时……真里亚激动起来,开始大谈魔女。而她翻开的笔记本中,没有任何一页把魔女画得丑陋。 上面画的魔女各有各的特色,美丽、可爱又开心。 没有男人想象中的巫婆那种凶煞的模样……而是穿着漂亮的礼服,能够为人们实现任何梦想,用神奇的魔法让大家都得到幸福。 ……所以真里亚是得不到母爱而难过……才会把魔女当成能拯救自己,让自己幸福的存在,想从这方面寻求解脱? 相信有一天魔女会出现,用神奇的魔法让自己幸福。 ……即使心中这么相信,淡淡的梦想终将会随着成长而慢慢幻灭,这就是现实。 ……要是在这样的她面前,出现了一个自称是六轩岛魔女的人,说要带她去可以得到幸福的黄金乡…… 「………………都这个时候了,我就坦白说吧……我觉得我们赶出真里亚——不,包括赶出源次他们……大概……是不应该的……」 「…………的确……很尴尬啊……」 朱志香之前当面拒绝与她共处,现在肯定在强烈自责。 「那你们要怎么说明这封信?除了我身后的四个人以外,没有人有办法把信放到桌上。这是我亲眼见证的……如果说他们四个人是清白的,到底要怎样才能把信放到这足足有八个人在场的密室里?」 「…………就是啊……一说到这件事,就会觉得他们四个很可疑……可是……这样太差劲。对,太差劲了……」 「差劲?……什么差劲?」 「啊啊……现在说这个可能已经没有半点帮助,不过我还是要把棋盘翻过来……也就是说,如果他们四个真的是凶手,事情就说不通了。」 「……就是啊……那样光明正大把信摆在桌上,等于宣告就是他们这几个人放的啊……没错,这样说不通……要也应该是放在门缝下,做得像是从走廊塞进来的!没错,想也知道如果不弄成像是门外的人放的,自己就会惹上嫌疑!」 「对,就是这么回事……如果说凶手就在他们四个人之中,像这样把信放在桌子正中央,对他们来说只会增加自己的风险,一点好处都没有…… ……可是,先不去想到底是用了什么戏法把信放到这桌上……如果我们假设这信是他们四个人以外的人……也就是假设拿信来的人待在书房外,这封信就会有着很重大的意义……」 「……别说了,战人。现在这些都无关紧要了……」 夏妃伯母第一个听出我话中的含意。 ……不,或许她远比我更早注意到这点,只是不说出来…… 「……如果凶手待在书房外……我们却躲进这个从房外没办法干涉的密室,凶手就束手无策了……没错,之前讲到爷爷从书房消失的时候,我不就说过爷爷有可能是自己离开的吗?……如果凶手是动了手脚,要逼我们自己离开书房……」 说到这个……当初在这书房的门把上找到蝎子的魔法阵时,真里亚也曾经说过。 ……她说蓓雅特莉琪进不了这个门,可是也许可以让里面的人主动离开书房。 「……如果真是这样,那不就变成我们完全上了凶手的当,送出了新的活祭品候补……?」 「……源次他们也不是傻子,如果他们想保护自己,一定很快就会找到安全性仅次于这里的地方躲起来。」 夏妃伯母的话并未回答问题。 ……夏妃伯母自己早已注意到了。她早就发现如果凶手并不在这书房里,那封信就是个圈套。 但既然放逐了他们,冒风险再找他们回来也没有意义。 ……对夏妃伯母来说,保护我们小孩子才是她现在唯一而且最重要的职责……她认为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多少付出一些牺牲也是无可奈何的…… 「……夏妃伯母,容我问个尖锐的问题……如果当时朱志香刚好也留在伯母身后……伯母会把朱志香也赶出去吗?」 「………………」 「也许残酷了点,不过夏妃伯母是在扮演母亲的角色,想保护好女儿,而且不惜承受非难也要赶走他们……这点我也不怪伯母。只是,怎么说……只是觉得朱志香真是有个好老妈。」 「……也对……尽管今天一大早就接连发生这么多事件,但夏妃阿姨一直没有失去冷静,一直领导我们大家……要是连阿姨都乱了方寸,我们也许全都已经遭了毒手……所以,我想我们应该感谢阿姨。」 「………………谢谢你们。」 「………………所以战人你想说的……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希望妈能把真里亚也当女儿看待……」 「……………………」 「……我……一直把真里亚当亲生妹妹一样疼爱……可是……发生了这么多事……我脑子里一团乱……对她说了很多很过分的话,伤害了她我们应该跟真里亚……不,应该跟大家待在一起。我们之中根本没有人是凶手……犯下这一连串事件的凶手……是魔女,是蓓雅特莉琪,这样不就好了?……所以……我们就不要再互相猜疑了啦……」 夏妃伯母听完,闭上眼睛一会儿。 ……也不知道她是在忍受又开始发作的头痛……还是神驰物外…… 「……朱志香……是我跟外子结婚后花了整整十二年,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是我最宝贵的女儿。只要是为了保护朱志香,我狠得下心变成魔鬼。」 这句话说到最后,微微加重了语气…… 她也明白这只是在说漂亮话,但同时更有着坚定的决心,即使得狠下心变成魔鬼也要保护女儿。 ……但这决心是来自罪恶感。 ……这一天也未免太漫长了。 今天一天之中,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把我们逼到了这个地步…… ……现在的我们,真的有资格迎来明天吗……? …………啊……找到了。 「……找到了……就是这个魔法阵。」 我一直翻着这本书,终于从里头找出了跟画在第二页信纸上的魔法阵相同的图样。让治老哥也凑过来看。 这个魔法阵的名称……是火星第三魔法阵。用希伯来语写的文字,是旧约圣经诗篇第七十七篇第十三节的一部分。 『如你这般伟大的神是独一无二的。』 至于魔法阵的含意则是……『猜忌』……从内部造成矛盾,让敌人自己四分五裂。 「……喂喂……真的假的……?」 恐怕再也没有哪个字眼,能把我们现在的状况与心境形容得这么贴切了。 我们当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么说来……那封信原来是圈套……?凶手到底是怎么把信放到这里来的?当时这书房里就只有我们这八个人啊?」 「总、总之我们就先别去想这封信是怎么放到这里的了……凶手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我们在这铜墙铁壁的书房内互相猜忌,让我们自己把羔羊送出去当活祭品!」 「如果是这样……凶手的目标就是被赶出去的人……!」 「妈、妈……怎么办!他们四个有危险!」 「………………………………」 也难怪夏妃伯母会陷入苦涩的沉默。 即便这一切都是凶手的圈套,刚刚被我们从书房赶出去的四个人有了危险,这些都跟现在留在里头的我们四个人无关,而且也没有方法可以证明他们四个就是清白的。 ……既然已经做好对他们四个见死不救的心理准备,那么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应该离开这里……这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这时忽然响起了吵闹的电话铃声。 那是放在爷爷书桌上的古董内线电话。 ……我们刚开始讲这件事,电话就响了起来,当然会觉得一定是被赶出去的人打来的。 「为……为什么电话会响?电话明明坏了不能用……!」 「这种事不重要……!如果这是真里亚打来求救的……!」 「如果当初电话会打不通,就是因为凶手动了手脚……那这通电话……多半是……」 一听到这句话,本来觉得像是有人尖叫求救的电话铃声,当场变得像是来自神秘人物的恐怖呼叫……! 夏妃伯母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接起电话。 「伯、伯母,我们就接吧……!说不定是电话突然好了……也可能是真里亚他们打来的紧急求救电话啊……!」 「就是啊……!而且万一是凶手打来的电话,那也正合我意!我们就听听凶手怎么说啊……!而且反正只是电话,不管凶手做什么,我们也不痛不痒……!」 「……既然伯母不接……就换我来接……!」 「我……我来接……喂?」 我伸手要去拿起话筒,夏妃伯母就抢先接起了电话。 ……我们吞了吞口水,想听出打电话的人是谁…… 但夏妃伯母只连喊几声喂。 ……对方打无声电话来?真里亚他们不可能会打这种让人不舒服的电话。 ……也就是说……这通电话……该不会……真的是………… 夏妃不再出声,仔细倾听。 ……因为她觉得从另一头……从远处听得见一种声音。 ………………会是什么声音……? 「……咦?………………这…………是歌声?」 「歌声?……伯母,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电话另一头……勉强听得见有人在唱歌……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让、让我听听看……喂……………………………………?」 我半抢半接地从发呆的夏妃伯母手中接过话筒,耳朵贴了上去。 …………刚开始什么都听不见……可是……伯母都这么说了,我就仔细倾听。 ……说小声也不太贴切,比较像是电话另一头…………有个女生在唱歌。 ……嗓音听起来像是真里亚……但如果真是她在唱歌,这状况就更让人难以理解了。 至少打电话来的不是真里亚,因为真里亚是在离电话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唱歌。 …………那么打电话来的人,应该就是源次伯、熊泽婆或南条医师。 ………………但这人却什么话都不说……为什么……为什么不说话……?打这通电话来的人到底是谁……? 「喂!喂?是谁?回答我!是真里亚在唱歌吗?回答我!」 「发、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八成是圈套……还有就是真里亚有危险了……」 夏妃伯母又接过话筒,知道再怎么喊也没用之后,先挂断电话,接着迅速拨号……但随即啐了一声。 没错,如果电话已经通了,应该就可以报警……但从伯母的反应来看,外线还是一样打不通。 「……我、我们走吧!就算知道可能是圈套,我们也不能不去!」 「没错,一点儿也不错!朱志香跟夏妃伯母留在这里!」 我跟老哥正要往外跑,夏妃伯母立刻制止。 「慢着……我不能只让你们过去,我也去。朱志香留在这里。」 「哪有只排挤我的啦?开什么玩笑,我也要去!」 「也对,这样比较好……如果这通电话的目的是想让我们分散,留人在这里反而不妥当。」 「没时间讨论了,大家一起走吧!」 夏妃伯母高举来复枪,走在最前面。 我也不能手无寸铁地送上门去,于是找了看似用来进行什么怪仪式的三叉烛台,拿来当武器。 用来插蜡烛的尖刺固然短了点,但总是聊胜于无,倒也像是一把三叉戟。 接着我们出了书房。出了这栋大屋里本应最为安全的书房。 我们明明已经躲进这安全的密室,却仍然被引了出去……说不定这是在重蹈覆辙……重演爷爷从这书房失踪时的情形…… 「真里亚!你在哪里?回答我!」 我仔细倾听,但什么都听不见…… 大屋并不小,而且正要远去的台风仿佛在做最后的挣扎,吹得雨声更加嘈杂。 「……记得真里亚说过要在客厅看电视对吧?我们去楼下看看!」 「…………也对,就去看看吧……大家留意四周!」 「好!」 夏妃伯母拿着来复枪,食指放到扳机上。我们以伯母为中心,背靠着背,一边警戒四周一边移动…… 仿佛刚刚那个不和的魔法阵真的生了效……我们产生分裂,还被拖到危险地带去。 ……也就是说,现在这一瞬间,我们已经跳进了凶手安排的剧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已经是突然发生任何事情都不稀奇的异次元。 每次经过有东西遮蔽或阴暗的地方,夏妃伯母就紧张兮兮地用枪口指过去,模样已经不像在警戒,完全流露出心中的害怕…… 但相信她手上的来复枪,一定是足以让凶手忌惮的王牌…… 「……我一直在想……要把『冰锥』插进胸口,就像嘉音那样,应该不是不可能……可是要像爸妈那样,从眉心刺穿头盖骨,应该就没那么简单了。」 「你是说凶手力气很大……?」 「……我想,大概是有什么射出用的装置,可以发射,或像打桩似的击出那种『冰锥』。因为那冰锥的柄太短,只凭人的力气应该没办法插得那么深。」 「……不管怎么说,这力道强得可以刺穿头盖骨……听说嘉音的伤口也是穿透到肺部……到时候就算看到凶手,你们也千万不要站到前面,不可以从我身后站出来。」 这用来发射那种恶心冰锥的武器,真不知道模样到底多骇人。 ……就凭我手上拿的烛台,真的有办法对付这种武器吗? 第一次杀人时,凶手多半是一次就杀光了在餐厅讨论遗产问题的老爸他们四个人……而我们也是四个人。 ……看样子不是只有我想到这件事。 ……让治老哥与朱志香……当然夏妃伯母也不例外……每个人都让神经紧绷到极限,维持最高度也最恶劣的紧张状态,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进…… ……啊啊,我们的罪孽多么深重……只因为那么一封信……就把真里亚他们四个人推进这么可怕的世界…… ……我们来到了一楼……客厅就在走廊过去没多远的地方。 我仔细倾听……微微听见了声音……听见真里亚那不可思议的歌声。 不是那种心情好的时候自然会唱起歌来的唱法。 ……唱起来丝毫不带感情,简直像在学校上课被老师要求唱歌时那样。 她唱的歌是每个人都在学校唱过的寻常民谣。 ……但,为什么,她,会在这种深夜,一个人,拼命,唱这样的歌,唱个不停……? 刚离开书房时,我们还大声喊说真里亚你在哪里。 但现在每个人都不发一语。 ……我们压低呼吸声与脚步声,绷紧神经,紧张兮兮地留意周遭……一步一步往前进…… 客厅的门关着,但里头传出真里亚的歌声…… 夏妃伯母伸手去握把手状的门把……但让治老哥制止了她。 「……门由我来开……夏妃阿姨跟战人拿好武器。」 「…………好……你要小心。」 「说不定对方会在我们开门的同时攻击……让治哥你要小心……!」 「嗯……那……我要开啰……?…………嗯?」 他试着一推,但立刻发现门上了锁而推不动。 夏妃伯母从口袋里拿出钥匙串,交给让治老哥。 ……整串钥匙将近十把,根本看不出哪一把钥匙是开哪个门的,因此老哥只得连试好几把钥匙试得喀嚓作响。 ……我们压低脚步声,想对客厅奇袭,现在却弄出这样的声响,总让人觉得非常致命…… 客厅里一直传来真里亚一次又一次唱着同一首歌的声音。 ……简直像故障的录音机…… 我们从今天早上就一直待在这里。 可怕的事情总是发生在客厅外的地方。 所以我们一直误以为只有客厅是安全的。 ……这毫无根据的错觉轻而易举地消散了…… 「…………嗯……开了。」 「谢谢你。让治跟朱志香退到后面。」 「……伯母,我们一口气冲进去,然后马上往左右分开吧。要是开了门以后呆呆站在门口,说不定那种冰锥就会当头射过来啊……!」 「我明白了……准备好了吗……?」 「嘻、嘻、嘻……!这种时候还是会想说我不进去了啊……!」 我做好心理准备……如果对方要掷冰锥攻击,我就用这烛台回敬! 「……我们上!」 我跟夏妃伯母用冲撞的姿势撞进客厅,迅速往左右分开,寻找也许在客厅内守株待兔的对手。 但映入我们眼帘的景象…………实在太反常了…… 整个客厅……染满了鲜血。 我们今天一整天几乎都躲在这里,想借此躲过不明人物的毒手,现在这个地方却染满了鲜血,变成一片血海……! 地上躺着源次伯、熊泽婆与南条医师三个人,每个人全身都沾满了鲜血…… ……但我们之所以能够认出他们的身分,全靠他们身上穿的服装。 ……因为……啊啊,没错,今天一整天的惨剧就是从这玩意开始的……! 他们三人的脸孔……就像仓库里的老爸他们一样……被弄得乱七八糟,连眼睛跟鼻子在哪里都分不清楚!就像被啃得乱七八糟的西红柿酥皮浓汤一样……呜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而且还不止这样。他们三个人身上另有伤口……这伤口……就是那种「恶魔冰锥」!分别刺在源次伯的腹部、南条医师的大腿……不对,是膝盖?对了,应该是膝盖……!碑文上写着第六晚要剜开腹部!第七晚要剜开膝盖!所以再看到熊泽婆的小腿肚一带也插着那玩意,我不由得露出自虐的笑容,心想果然不出所料……! 第六晚,剜开腹部杀了祭品。 第七晚,剜开膝盖杀了祭品 第八晚,剜开脚杀了祭品。 啊啊啊啊……这样到第八晚的部分都已经结束了。接着要迎来的第九晚……是怎么说的……? 真里亚她……在里面。 ……她面向客厅另一头的墙壁……独自站在那儿不动。 她背对这惨状,站在墙壁前面,不停地唱着歌…… 客厅里就只有这些。 ……就只有三具遭到惨杀的尸体……一具话筒没挂回去的电话,显示刚刚那通电话就是从这里打出去的。 ……再来就是背对这幅光景,面向墙壁不停歌唱的真里亚…… 看到这反常的光景……我们已经连惨叫声都发不出……只能茫然若失地睁开眼睛,张大嘴合不拢…… 「真……真里亚……?」 朱志香叫了她一声。 但真里亚没有反应……仍然独自不停地唱着歌…… 我们来到这里,是想救出可能已经面临危机的真里亚。 所以既然看到真里亚没事,本来应该高兴地跑过去抱住她……但没有一个人做得到……! 每个人心中都产生了一个想法,但又说不出口。因为,你想想看,没错,太离谱了,可是反正,不对,不应该…… 「真……真里亚!不要再唱了!你有没有听见!」 无论是我还是夏妃伯母,都在不知不觉间将武器对准了真里亚的背影…… ……我放粗声音喊了真里亚几声。 ……但她没有反应,仍然唱个不停…… 我拿烛台摆好攻击姿势跑过去,用力……不,应该说粗暴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强拉她的肩膀,想逼她转过身来。 「……呜啊呜……呜。」 真里亚娇小的身体立刻被我拉倒。 ……接着仿佛不高兴唱歌唱到一半被我打扰似的……以她一如往常的表情看着我。 处在这么凄惨的状况下,她却用一如往常的表情看着我! 「真里亚!这是怎么回事?这……这是谁干的?」 「……呜,蓓雅特莉琪。」 「你、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我把手上的烛台用力砸向墙壁,化为粗暴的声响暴力涌向真里亚。 ……但真里亚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战人,别这样!真里亚……这次你应该看到是谁杀死他们三个人了。凶手……就是你说把信交给你的蓓雅特莉琪吗?」 「……呜,蓓雅特莉琪。」 「啊啊,这下就可以确定了。第十九个人真的存在,蓓雅特莉琪真的存在!那真里亚,这个问题你应该肯回答吧?她是怎么杀了他们三个人?要怎样才能用那么残酷的方法杀了他们三个人?」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事情就发生在这客厅里啊!你该不会说你只顾着唱歌,都没发现吧?」 「战人,你冷静点!真……真里亚,跟大哥哥说吧……好不好?」 让治老哥就像平常对真里亚说话时那样,蹲下来配合她的视线高度,以非常非常温和的语气跟她说话…… 「真里亚……你为什么对着墙壁唱歌……?」 「……呜……是蓓雅特莉琪,她叫真里亚在这里,对着墙壁一直唱歌。呜。」 「那,蓓雅特莉琪来到这里了对吧?当时源次伯他们还活着吧?」 「……呜,大家都来客厅坐下……源次伯还上了锁。」 「门的确上了锁……那蓓雅特莉琪是怎么进到客厅里面来的!」 「呜,可是蓓雅特莉琪是魔女,有没有锁都一样。她化身成蝴蝶,从门缝穿进来的。」 「啥?你少跟我开玩笑!这怎么可能?你在说什么鬼话?」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你们一定不相信吧?所以我才不想说,反正说了你们也不信。可是蓓雅特莉琪真的是魔女,她不可思议的魔法无所不能。所以区区一道门锁,根本难不倒蓓雅特莉琪啊,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然、然后呢?蓓雅特莉琪出现以后,大家怎么了?」 「蓓雅特莉琪说了。她说外公的书房有强大的力量保护,她怎么样都进不去,所以要从这个客厅的四个人里面再挑三个出来当活祭品……大家都说不要。嘻嘻嘻嘻嘻嘻嘻嘻,熊泽婆一直说不要不要,说得好激动呢。可是蓓雅特莉琪还是会选……然后啊,蓓雅特莉琪说她不选真里亚……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身上有着那个火星第五魔法阵的蝎子护身符,这护身符上有着战人真心祈求真里亚平安的心意。多亏有着这种力量,蓓雅特莉琪对我一点办法也没有。这样一来,活祭品也就只能是真里亚以外的三个人了。然后啊蓓雅特莉琪她是这么说的。」 『来,面向墙壁,唱歌给我听……你要一直一直唱下去,所以不管听见什么声音,你都听不见,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来,让我多听听你欢乐的歌声。』 「所以真里亚一直在唱歌,一直一直在唱歌。所以真里亚什么都听不见……然后战人你们就来了。」 「你以为讲这种话我们会相信?别看不起人了!」 「嘻嘻嘻嘻嘻嘻!那这次你们要怀疑谁?怀疑真里亚?要当场杀了真里亚试试看?可是就算你们这么做,蓓雅特莉琪还是会『在』。这样一来,第八晚就结束了,蓓雅特莉琪会复活!」 「别跟我开玩笑,都什么时候了,我不想再听这种鬼话!这世上哪有什么魔女!别再拿这些跟我大做文章!我才不会承认这什么蓓雅特莉琪『在』的鬼话!我绝对不承认!所以我不会让她存在,也不会让她复活!传说永远只是传说,这种事我才不会承认!」 「别说了,战人……!这些人不是真里亚杀的,她也不是见死不救!是蓓、蓓雅特莉琪跑来,真里亚抗拒不了,不得已只好乖乖听话……!」 「…………咦?夏……夏妃阿姨?伯母不见了……!」 「妈、妈?你去哪儿了……?」 「…………她刚刚一边看着信一边走出去了。」 信?想来也是,对方漂亮地完成了到第八晚为止的进度,当然会想留下信吹嘘一番。 我们只顾着逼问真里亚,都忘了找信……! 可是这大屋里处处都是危险,尽管身上有武器,为什么夏妃伯母看了信之后会孤身跑出客厅? 朱志香想跟去,伸手去拉门的把手,但门只微微一动,就是拉不开……! 「妈,妈!这是怎样!开门……给我开门啊!」 这也难怪……因为刚刚夏妃捡起了战人砸向墙壁而落到地上的烛台。 ……然后穿进对开式的两扇客厅大门门把之间当门栓,让门打不开来……烛台复杂的造型恰巧卡死在门把上,牢牢拴住两扇门。 女儿呼喊母亲的叫声是那么悲怆……却不知到底有没有传进夏妃耳里…… 夏妃的身影……独自出现在玄关大厅,出现在挂着那幅蓓雅特莉琪肖像画的地方。 夏妃丢下已经在客厅看完的蓓雅特莉琪最后一封信,举起来复枪,以响亮的声音在玄关大厅的巨大空间呼喊。 「……我是右代宫家的代表,右代宫夏妃!黄金魔女蓓雅特莉琪,你现身吧!」 大厅的灯光很暗。 除了微弱光芒照出的中心地带以外,都填满了漆黑的黑暗。 ……就在这黑暗之中……许多发出黄金色光芒的蝴蝶闪耀着光芒蠢动……同时发出嘲笑。 夏妃又吞了吞口水,以冰冷的枪口对着这些黄金蝴蝶。 「…………你终于……终于现身了……像你这样的存在,竟然是真的……我到现在还不能相信……可是,这不是问题……自认身为右代宫家代表的我,跟自称继承右代宫家家督的你,现在都出现在这里……你是不是真的魔女,现在都不重要了!……好了,我们来做个了断吧……看看谁才真正有资格继承右代宫家……看是我右代宫夏妃……还是你……蓓雅特莉琪!我谨接受你的挑战……!」 这群黄金蝴蝶慢慢形成人形,走到灯光下…… 夏妃举起来复枪……一瞪。魔女举起黄金魔杖……一笑。 夏妃的手指慢慢扣紧扳机…… 「预备……!」 战人加上助跑猛力一撞,当成门栓的烛台应声折弯,让门开出一道大缝。 接着再从门缝朝烛台踢了几脚,终于开了门。 这时他们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听见一声清脆的枪响……! 「妈!妈————!」 「朱志香,不可以一个人贸然行动……!」 「刚刚那是枪声婀?是夏妃伯母开枪了!」 开枪打谁?是凶手! 声音是从玄关大厅传来的。 而大厅……简直成了现成的舞台。 ……夏妃伯母在一种寂静的美感笼罩下……仰躺在地上……仿佛悲剧中聚光灯下横躺在地的女主角。 朱志香几乎失去理智地跑向夏妃伯母身边。 ……夏妃伯母的额头上……仿佛嵌上了一粒鸽血红宝石似的。 ……从中……流出了一道……血色的妆,掠过眼角,横贯整张脸……淡淡的火药味,从夏妃伯母仍然握在手上的来复枪口传了出来。 咦?这……这么说来……夏妃伯母……是自己……开枪打了自己的额头……?为什么? 「妈,妈!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莫、莫名其妙!伯母为什么要一个人溜出来……为什么要开枪打自己额头?」 「……真里亚说夏妃阿姨是看了信以后才走出客厅的对吧?可是我们没看到信!该死,阿姨到底看到了什么,才会被引到这里来?」 「不知道不知道,这种事根本不重要……!这是怎样啦?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丢下我不管?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朱志香抓着母亲的尸骨不放,哭个不停。 我满腔怒火无处宣泄,从夏妃伯母手中抢起来复枪,整个人不断转身,像灯塔似的将枪口指向全方位的黑暗,想找出凶手的身影。 让治老哥尽管处于这样的状况,仍然冷静地想弄清楚事态,但他的努力或许是不可能开花结果的。 …………就只有真里亚一个人若无其事。 ……她是认为这一切都是早已注定的命运? 不对。 这一切……都只是通往美好世界的前奏。 通往黄金乡的门终于要开启了。 「……第九晚,魔女复活,没有人存活……然后是第十晚,旅程结束,抵达黄金乡……这样就完成了吧,蓓雅特莉琪。恭喜你,恭喜你……所以,请你领着真里亚,到你说过的黄金乡去……现在就带我去……!」 这样一来,所有死者都会复活,连逝去的爱都将恢复。 …………所以,今天发生的所有悲剧,对真里亚来说都等于没发生过。 甚至连从前那些失去爱的日子,都等于没发生过。 「你不要太过分!有什么好开心的!有什么好恭喜的!这个岛上有过十八个人!其中十四个人都死了!只剩下我们四个人!我绝对不会死!到黎明之前……不对,到台风过去,海猫又回到码头之前,我绝对不会死!我会活下去,我一定会活下去!」 「…………嘻嘻嘻嘻嘻嘻,战人,你省省吧……枪在蓓雅特莉琪面前一点意义也没有。而且也没有什么活不活下去,已经结束了。旅程已经结束了……你看看表。」 ……咦?表? 听她这么说,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时针与分针就要在顶点重叠……很快就要到午夜十二点了……也就是二十四时。 仔细想想,二十四时这个说法还真奇妙……既叫做二十四时,又叫做零时。 既是过满一整天的时刻……同时也是代表新的一天才正将开始的零的时刻。 「…………蓓雅特莉琪!」 真里亚突然开心地喊了这么一声,跑向暗处。 这岂不像是她看到蓓雅特莉琪站在暗处,所以才跑过去吗? 我从枪口后头,朱志香抱着母亲,让治老哥发着呆……不约而同往这暗处看了过去…… 望向蓓雅特莉琪的肖像画前。而真里亚扑向一个人…………扑向肖像画中的——人物。 不可能……太离谱了…………怎么可以有这么离谱的事情……这世上才没有什么魔女『存在』,我不承认……! 像你这样的家伙不可以『存在』,因为这里是人类的世界,我怎么可以容许不是人的存在出现,我绝对不容许! 我用力拉动来复枪的拉杆,排出的弹壳滚落在地,下一发子弹随即送上枪膛。 接着我从枪口后头,看清楚了黄金的魔女…… 真里亚回过头来。 ……她抱着黄金魔女回过头来。 「……就跟你说枪没有意义了……铅弹对蓓雅特莉琪来说没有意义……人类真是愚蠢啊……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我才不承认什么鬼魔女!你是谁!你敢动一步,动一根手指试试看!我马上赏你一枪!」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魔女……两个魔女的笑声重叠在一起,连大厅里的大时钟也跟着发出笑声。 那是宣告二十四时已经来到的声响。 是宣告今天这一天已经过满的音色,同时也是宣告一切都将回归虚无的音色。规则上明记时间用完就算是魔女获胜。 「…………战人……让治大哥哥,还有朱志香……旅程已经结束,魔女复活啰?」 于是,没有一个人活下来。 魔女将赞颂智者,赐予四件宝物。 一是黄金乡的所有黄金。 二是让所有死者的灵魂复活。 三是连失去的爱都能复苏。 四是让魔女永远安眠。 安眠吧,我挚爱的魔女蓓雅特莉琪。 当暴风雨过去……先前始终笼罩着整个岛不散的厚重云层,也终于逐渐散去。 云间洒落的阳光……让人不敢相信一直到昨天为止都还是狂风暴雨。 码头符合先前有人的期望,可以看到大群海猫再度出现,发出热闹的叫声。 之后警方来到岛上,进行现场搜证。 孩子们疑似存活到最后,但到最后都没有发现他们的遗体。然而从已经发现的肢体部位与现场超乎想象的凄惨状况来判断,警方也不得不认为包括孩子们在内的18个人几乎全都无望生存…… 魔女的宴席到底有多么凄惨…… 而黄金乡又是如何美丽,这些故事都是只说给与会者听的…… 至于宴席结束之后才来的人,根本就没有故事给他们听,所以他们也只能自行想象这两天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魔女是很随兴的。 她特意留下这段不必述说的故事,让它传颂下去。 几年后。 一个不可思议的玻璃酒瓶,在邻近岛屿的码头被渔夫打捞上岸。 其中塞满了揉得很小团的笔记本纸页,上面写满了细小的文字。 上面写的……就是这段故事。 透过这些笔记,人们才终于得知一九八六年十月四日起这两天极其神秘离奇的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起事件后来称为「六轩岛大量凶杀案」、「六轩岛18人凶杀案」,但好事者则称之为「魔女传说连续凶杀案」流传下去。 喜爱神秘学的人主张是有人封锁整个岛进行悖德的仪式,才会导致这种结果,并各自以自己的一套解释,将这极其神秘的两天修饰得更加残虐,并散播这样的说法。 但无论是什么样的解释,都未指出整起事件的真相。 而这瓶中的笔记,尽管述说出了整起极其神秘的事件,却也并未提及真相。 不……或许写这笔记的人自己也不知道真相。 ……又或许是想知道真相才写的。 根据书写者的说法……她的名字叫做右代宫真里亚。 另外警方拼命搜索的结果,发现了真里亚身体的一部分……是她的颚部。 这个部位透过牙科病历而得以判别出是谁的遗体,是本起事件中宝贵的案例。 ……在这凄惨的状况下,有许多部位都无法辨认到底是谁的遗体,所以这颚部遗体可说是相当幸运了。 警方从缺损颚部的状况,判断即使找不到其他部位,又或者是混在其他无法判别的遗体之中,但总之她活命的希望应该趋近于零。 那么,我们就以右代宫真里亚留下的笔记中最后的一段文字,来为这个故事做个结尾吧。 如果你看到这份笔记,相信到时候我已经死了。 顶多只有是否留下遗体的差别。 还请你看过之后,设法揭露真相。 这就是我唯一的期望。 右代宫真里亚 ——「魔女传说连续凶杀案」的真相至今仍未揭晓。 1st game “legend of the golden witch”result 右代宫藏臼 于第一晚死亡。 被黄金乡的钥匙选上,献为活祭品。 右代宫留弗夫 于第一晚死亡。 被黄金乡的钥匙选上,献为活祭品。 右代宫雾江 于第一晚死亡。 被黄金乡的钥匙选上,献为活祭品。 右代宫楼座 于第一晚死亡。 被黄金乡的钥匙选上,献为活祭品。 佣人纱音 于第一晚死亡。 被黄金乡的钥匙选上,献为活祭品。 佣人乡田 于第一晚死亡。 被黄金乡的钥匙选上,献为活祭品。 右代宫绘羽 于第二晚死亡。 眉心遭「阿斯莫迪斯之锥」刺穿。 右代宫秀吉 于第二晚死亡。 眉心遭「别西卜之锥」刺穿。 右代宫金藏 于第四晚死亡。 眉心遭「玛门之锥」剜开。 佣人嘉音 于第五晚死亡。 胸部遭「撒旦之锥」剜开。 佣人源次 于第六晚死亡。 腹部遭「路西法之锥」剜开。 主治医师南条 于第七晚死亡。 膝盖遭「贝飞格尔之锥」剜开。 佣人熊泽 于第八晚死亡。 脚遭「利维坦之锥」剜开。 魔女蓓雅特莉琪 于第九晚复活。 她终于要开启黄金乡之门。 右代宫夏妃 于第九晚死亡。 魔女赞颂她的高洁,赐予她决斗的荣誉。 右代宫让治 于第十晚失踪。 认同并臣服于魔女,受魔女之邀前往黄金乡。 右代宫朱志香 于第十晚失踪。 认同并臣服于魔女,受魔女之邀前往黄金乡。 右代宫真里亚 于第十晚失踪。 认同并臣服于魔女,受魔女之邀前往黄金乡。 右代宫战人 于第十晚失踪。 他否认魔女的存在,魔女会邀他前往黄金乡吗? 魔女将赞颂智者,赐予四件宝物。 他们在那儿选择让死者的灵魂复苏,让失去的爱复苏。 因为他们要的事物,是哪怕有堆积如山的黄金也换不到的。 让治得回失去的未婚妻。 朱志香得回失去的意中人。 真里亚得回失去的母爱。 安眠吧,蓓雅特莉琪。 沉睡在再也不会受到打扰的睡眠之中。 胜者是黄金魔女蓓雅特莉琪。 18个人都未能解开黄金的谜题,用完了时间。 18个人全部死亡。 当海猫悲鸣之时,已经无人生还。 主治医师南条 于第七晚死亡。 膝盖遭「贝飞格尔之锥」剜开。 佣人熊泽 于第八晚死亡。 脚遭「利维坦之锥」剜开。 魔女蓓雅特莉琪 于第九晚复活。 她终于要开启黄金乡之门。 右代宫夏妃 于第九晚死亡。 魔女赞颂她的高洁,赐予她决斗的荣誉。 右代宫让治 于第十晚失踪。 认同并臣服于魔女,受魔女之邀前往黄金乡。 右代宫朱志香 于第十晚失踪。 认同并臣服于魔女,受魔女之邀前往黄金乡。 右代宫真里亚 于第十晚失踪。 认同并臣服于魔女,受魔女之邀前往黄金乡。 右代宫战人 于第十晚失踪。 他否认魔女的存在,魔女会邀他前往黄金乡吗? 炼狱 purgatorio 炼狱 一间不可思议的欧风茶室里。 战人    「喔喔,大家玩『海猫悲鸣之时』辛苦了!真受不了,还搞不清楚状况,整个故事就结束啦!」 朱志香   「结果到底是怎样?意息是说我们来不及在时间内找出犯人,所以算是不幸的结局?」 真里亚   「呜,一定是不幸的结局,呜。」 让治    「就是啊。第一天晚上真里亚念的那封蓓雅特莉琪的信上,就有告知我们要去解閞碑文的谜,可是我们只忙着自卫跟找凶手,根本没有去解谜。」 纱音    「……的确,如果我们曾认真试着解谜,也许会有不同的结果吧。」 战人    「我看很难说吧。纱音你也辛苦了!不用奉茶了啦,毕竟现在是在开庆功宴。我们下场都很惨,就来互相舔彼此的伤口吧~~我舔我舔我舔!」 朱志香   「要说下场惨,纱音可是遥遥领先婀。她算是美女牌,我本来以为会活到最后,没想到第一个就被杀了,而且,是怎么来着?半张睑被砸烂?真的是糟透了!」 纱音    「……既然分到这样的戏分……怎么说呢?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嘉音    「……这种事姐姐不用在意啦。而且从最后的结局来看,大小姐他们的下场一定也相当凄惨。」 让治    「啊哈哈哈……看来的确是这样。记得描写得很恐怖,好像全身都被啃得稀巴烂,东一块西一块了。」 战人    「要比的话,我倒觉得嘉音的死法最帅啊。虽然最后输了,但好歹也是跟凶手单挑,比我们那种不明不白的下场好太多啦。」 嘉音    「……只是到头来根本也没帮上忙。」 纱音    「可是……我想嘉音的死给了大家很重大的提示。毕竟就是因为你死了,才揭晓了第十九个人的存在。」 让治    「是啊。当时每个人的所在都很明确,所以只有未知的第十九人有办法杀了嘉音。」 真里亚   「呜!真里亚从一开始就一直说是蓓雅特莉琪了。呜!」 朱志香   「……我是很不想相信,不过看样子凶手就是这自称是蓓雅特莉琪的魔女吧。」 纱音    「就是说啊……发生了好多人类不可能办到的神奇现象。」 真里亚   「呜。像绘羽舅妈的密室杀人,就是魔女才办得到的,人类办不到!呜!」 嘉音    「…………第十九人的存在已经很明显,而且这个人物有着人类无从想象的能力。」 朱志香   「那么我们称这个人物为蓓雅特莉琪,应该也没什么不妥吧。」 让治    「……我想,我们在最后已经见到了她……见到黄金的魔女。」 真里亚   「所以真里亚才一直说蓓雅特莉琪在嘛。呜!我的魔女也说不相信就不会有奇迹发生!呜!」 纱音    「说得也是。而且听说蓓雅特莉琪对尊敬她的人很宽大。」 嘉音    「……虽然接连发生了那么多可怕的事件,但我想真里亚小姐一直到最后,都置身于蓓雅特莉琪小姐的威胁之外。」 朱志香   「毕竟真里亚从一开始就一直相信蓓雅特莉琪嘛……可是,这么说来,同样相信她的嘉音跟纱音却被杀了,这可说不通啊?」 嘉音    「……我想那是因为蓓雅特莉琪小姐也有她的考虑。」 纱音    「如果碑文那首诗是意味着蓓雅特莉琪小姐复活的仪式,就需要用到很多活祭品……那应该就表示得到了被指名为活祭品的荣幸吧。」 让治    「……纱音最后的下场好凄惨……至少应该可以走得安详一点才对啊……」 纱音    「……这个,怎么说……也不会痛……而且你们看,现在我已经完全没事了,一点都不会不舒服。」 纱音摸了摸在剧中被敲碎的脸颊,让众人哈哈大笑。这幅光景真的很令人莞尔。 让治    「可是,这么说好像不太对……可是我本来还以为这是地道的推理作品,后来知道是奇幻作品,还真让我吓了一跳。因为我觉得像这样在与外界隔离的孤岛洋房里争夺遗产,根本就是推理作品的王道啊。」 真里亚   「……呜。才不是奇幻!倍雅特莉琪她『在』!呜!」 嘉音    「……是,我明白。蓓雅特莉琪小姐『在』。」 纱音    「说得也是……蓓雅特莉琪小姐的确『在』。」 朱志香   「……说来懊恼,不过我也不能不承认啊,毕竟已经很明显第十九个人,有魔女在插手……」 让治    「这个人做了很多人类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剧中的我们一直想否定这点,想了很多种可能……可是现在我敢说,这些犯案手法全都是人类不可能办到的……是只有能运用魔法的魔女蓓雅特莉琪才能办到的。」 朱志香   「凶手就是魔女。这点没有任何疑问。也只能高喊蓓雅特莉琪小姐万岁啦,哈哈哈哈哈哈。」 真里亚   「呜。大家都相信了,真里亚好高兴。呜。」 纱音    「……我想不管是天神还是魔女,怕的人会觉得这些存在很可怕,但对于虔敬信仰他们的人来说,一定会觉得他们充满了慈爱。」 嘉音    「……我想姐姐说得没错。」 朱志香   「那,好不容易撑到凶杀家家酒结束了,我们要不要回到原点,乖乖听蓓雅特莉琪的话去解解看碑文的谜?」 真里亚   「呜!赞成!蓓雅特莉琪一定也会高兴。」 让治    「哈哈啊哈哈……毕竟大家在剧中根本都不管那封信啊。」 纱音    「……蓓雅特莉琪小姐特地出了题目,却几乎被我们完全置之不理,总觉得有点可怜说。」 真里亚   「真里亚抄了碑文!大家来解谜,大家来解谜……!」 让治    「我们的故事大概是从这个阶段就走错路了吧……」 嘉音    「……也许是。也许我们应该照蓓雅特莉琪小姐的指示,去试着解开碑文的谜。」 朱志香   「说来是太晚了没错啦,不过我们就从现在开始挑战,请魔女原谅我们吧。好了,我们就来解这碑文的谜吧……我看看……『香鱼之川流贯怀念的故乡。』……」 真里亚在桌上翻开抄下了碑文的笔记,众人立刻凑过去观看,开心地多方推敲碑文之谜,讨论得十分热闹。 红茶的芬芳与刚出炉的饼干释放出的香草气味,更增添了几分色彩,让这段时间过得极为愉快…… 战人    「…………你们几个,给我等一下。」 但战人却一副泼冷水的口气说了这句话。 仔细一看,他的表情也显得有点不愉快。 他对这段开心的时间到底有什么不满? 战人    「……听你们几个讲到现在,我只想问你们为什么停止思考?为什么就认定是魔女干的……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什么魔女?」 战人的这句话,让愉快的茶会气氛当场烟消云散。 无论是让治、朱志香…… 还是纱音、嘉音…… 以及真里亚。 ……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懂战人在说什么。 就连愚昧又没有自知之明的战人,也注意到自己失言了。 让治    「……你……你想想看,这些事件很明显是人类办不到的啊。」 朱志香   「就、就是啊,就是说啊……不管是哪个事件,人类都不可能办到啊。」 纱音    「的确……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没有办法解释人类要怎么办到啊……」 嘉音    「战人少爷,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战人    「我……我才想说我根本听不懂你们口口声声讲这些什么鬼话咧。这些事件当然是人类做的,哪可能有什么魔女存在啊……」 纱音    「那……那么……我在仓库里被杀的时候,半张脸受到残酷的毁损……如果说凶手是人类,您说这要怎么重现呢……?」 战人    「……这嘛……怎么说,我是不太能想象要怎么做才能弄得那么残酷啦,可是那里是玫瑰园的仓库耶?里面一定有很多奇怪的工具吧?实际情形我是不清楚啦,但说不定凶手就是用了电锯、除草机这类的电动工具吧?」 纱音    「这……这……,……这个……」 朱志香   「那战人,爷爷从密室消失的这件事,你又要怎么解释?门明明被发票封印住,爷爷是怎么突然消失的……?」 战人    「这件事不是在剧中就讲过了吗?爷爷要想办法混过发票这关,并不是不可能的。再不然也可能是从窗户出去,又或者是摔下去,然后夏妃伯母再从内侧把窗户上锁。就算不用什么魔法,也想得出好几种方法朱志香可以做到吧……?」 朱志香   「……这……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让治    「那战人,家父家母在客房里遇害,你又要怎么解释?房门不但上了锁,还挂着门炼,当然窗户也一样上了锁。你说人类有什么办法杀了我爸妈?」 战人    「……是没错……记得这个诡计在剧中也还只能先保留啊。毕竟不管怎么说,只有凶手有钥匙的可能性很高啊,而且即使上了门炼门还是可以开出一定的缝隙……说来很牵强,不过从这门缝动手脚的可能性也是有的……不,再不然就是从门缝拿出什么家伙……?……嗯嗯嗯,记得门炼这玩意虽然非常简单,在构成密室时却非常有效啊…………不过密室诡计就差不多都被人玩过了,只要随便找一间书店去买几本密室推理小说,一定找得出同样的诡计……总之虽然我想不到,但只要多花点脑筋,也不能断言说人类一定办不到吧。」 让治    「这种说法会不会太胡来了……?没有办法解释,却断定人类办得到,根本岂有此理……」 战人    「……哪里岂有此理了?老哥你们干嘛停止思考?就算乍看之下办不到,反正到头来还是会有办法的,这本来就是推理小说的惯例啊。」 朱志香   「战人你才岂有此理……既然人类办得到,你就说来听听婀,可是你明明就解释不了吧?」 战人    「难道解释不出来,就一定是魔女干的?照这个说法推论下去,那全世界破不了的案子都是魔女做的啦!」 真里亚   「……战人在转移焦点,而且什么解释都没有提供……我们要说的是这些事情人类办不到,所以凶手是人类以外的存在。但是战人你明明解释不了,却还单方面认定不可能是魔女。……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简直跟未开化的人类一样啊。那些愚昧的人说地球不可能在转,虽然讲不出所以然,但总之一定是宇宙以地球为中心在旋转,你不觉得你跟他们很像吗?」 战人    「……这……这说法我听了还真不爽。所以你们的意思是这样了……?只要是没办法解释出人类怎么办得到的事情,就要认同这是魔女……是蓓雅特莉琪干的了?」 嘉音    「……我们也没有强迫推销到这种地步。我只是在想战人少爷讲这些蠢话到底有什么根据。」 战人    「……竟、竟然说我讲蠢话…………我我说啊,从刚刚到现在,我说的话有那么奇怪吗?真的是我奇怪吗?听你们从刚刚到现在,我一直有够不爽的!」 嘉音    「……战人少爷,我死的时候,是被锅炉间里不应该存在的第十九人杀的……你有办法解释这是人类做的吗?当时十八个人所在都非常明确,但我还是被杀了。」 战人    「这件事在剧中也讲过了吧……?例如说可能是熊泽婆。她说她看到嘉音下去之后立刻跟去,但说不定她是在说谎。也许她是跟你一起进了锅炉间,然后出其不意捅你一刀!再不然也可能是你一踏进锅炉间就触动事先设好的机关,射出那种冰锥。毕竟爷爷的遗体发出那种恶臭,迟早总会有人跑去锅炉间查看,只要事先设好机关,凶手就可以离开现场,去制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 纱音    「……在锅炉间设机关?是要怎样的机关……?」 让治    「就是啊。后来大家都跑去锅炉间,可是根本就没找到这样的机关啊!」 嘉音    「……正是。战人少爷,您说到底是什么样的机关杀了我……?」 战人    「这……这我不知道……可是总之一定是设置得很巧妙的机关,再不然就是有人说谎这也是有可能的吧?而且说不定从头到尾都是嘉音你在自导自演啊?没、没错,就是自导自演!绘羽姑姑他们夫妇俩也是自导自演。目己弄出密室然后装死。」 朱志香   「……战人……你越讲越离谱……你脑袋还正常吗……?」 战人    「我、我说的话没有奇怪到要让你用这种怜悯的眼光看我吧……我只是在讨论密室诡计的可能性好不好?而且死者其实没有死,不也是推理小说的惯用手法吗!」 让治    「惯用手法……?」 战人    「也、也就是说,嘉音被杀的时候,的确我们每个人的所在都很明确,那假设熊泽婆也没说谎,可是这也只限于生存者……如果凶手装死混进牺牲者,就可以暗中行动,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朱志香   「……唉……你的意思就是说凶手是绘羽姑姑他们夫妇了……?可是姑姑他们的死亡,是经过南条医师检查无误的耶?」 嘉音    「……是的。南条医师检查过所有死者的情形……如果要采用战人少爷的说法,那就表示南条医师也是共犯了?」 战人    「对、对啊,就是这样!考虑到南条医师也可能是共犯,做出假的死亡证明,情形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不也是推理小说的惯用手法吗!」 真里亚   「……可是,南条医师也被杀了耶……?」 战人    「这……这个啊……对了,南条医师是假死!毕竟除了南条医师以外,也没有人懂得怎么验尸,而且当时状况已经一团乱,我们根本就没空去检查他还有没有脉搏啊!从这个角度来看,每个死者其实都可能没死,可以四处活动!」 纱音    「……我想应该不太可能是我们这六个最先死的人…………毕竟铁卷门已经拉上……而且还加挂了锁头,从内侧根本打不开……」 朱志香   「就是啊,那把钥匙是我妈保管的,那你是想说我妈也是共犯了?」 战人    「……啊啊啊啊啊啊,不对不对……大概不会是最先死的六个人,不过像绘羽姑姑他们那次,事后就只是从房外上了锁而已吧?那他们就有办法从房内打开……对了,例如说等我们离开之后,再从窗户跑出去,抢先绕到锅炉间!……呜……好像太牵强……?再不然就是南条医师验尸的时候出了差错?没错,他自己也说过,说验尸的误诊率很高!一定是伪装得很巧妙,再不然就是事先准备好尸体来当替身!方法或诡计可以睌点再想,总之,总之要否定第十九人的存在并不是那么困难!更何况是魔女?绝对不可能!」 真里亚   「……真不懂战人你为什么硬是要说成凶手就在我们这些人里面。嘻嘻嘻嘻嘻嘻嘻嘻。也就是说,战人是想怀疑家族里的人了……?」 战人    「才不是这样……我想说的只是不能贸然肯定有第十九人存在,而且即使真的有这第十九人存在,也应该把这人当成人类来建构假设,把这些可能性全都否定掉之后,万不得已之下才能用魔女这个说法来解释。这世上哪可能有什么魔女?为什么你们大家都这么轻易就相信凶手是魔女?当然你们爱这个家族,不想认为自己人里面有杀人凶手,这种情操是很了不起啦,但是可以就这样打马虎眼不管吗?凶手杀了那么多人,你们都不想找出这可恨的家伙吗?老哥你应该也想找出杀死双亲的仇人吧?朱志香也想替嘉音报仇,嘉音也想帮纱音报仇吧?纱音你应该也想知道是谁杀了自己。为什么大家都这样无条件投降,认定凶手是魔女?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战人没耐性又愚昧,还要别人也跟着自己一起无知。 ……但众人就只是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结果聪慧的真里亚笑着帮战人指出他哪里错了。 真里亚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大家都听傻眼了……战人你从刚刚就一直重复讲这些兜不起来的话,只是在骗自己,以为自己懂了什么……所以呢?然后呢?人类要怎么办到?具体来说有什么方法?每次一问到这个问题,战人就只会用一些抽象的话模糊焦点,像是现在想不到,但是一定有什么机关啦。……我反而想问战人你为什么就不肯相信蓓雅特莉琪?她明明就『在』,你为什么不相信?」 战人    「因为她不可『在』!这世上没有什么魔女『存在』!不可能会有!」 ……他说话的口气简直像个三岁小孩,只因为不想承认就不去承认。 怜悯的眼神静静地笼罩住战人,但打不动他顽固的心。 朱志香   「……你这样根本就只是小孩子在闹别扭啊。」 纱音    「……战人少爷,您的心情我可以体会,只是……」 嘉音    「……蓓雅特莉琪小姐真的『在』。」 让治    「战人……你为什么不相信?状况证据都这么齐全了?」 战人    「我不能接受这种说法,好像只要不能解释就通通都是魔女做的。那如果你们不知道电灯泡发光的原理,也要把灯泡发光解释成魔法吗?不对吧?这世上没有什么一定要说成魔法才解释不了的事情!讲什么魔女、魔法的,根本是放弃思考!老哥你们只是对自己搞不懂的事件屈服了而已!不是吗!」 真里亚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果然……只有战人就是不肯相信……只要有一个人不相信,『奇迹』就不会发生……所以,除非让战人改变这种愚昧的观念,不然奇迹……魔法就不算完成。」 战人    「嘿嘿……原来如此啊……我总算看出点端倪了……你们就是想让我说魔女真的存在这句话吧?只要每个人都承认,谎言就会变成『真相』……不就是这么回事吗?……真是不巧,只有这件事太不巧了。太差劲了,我拒绝……就是因为你们这样硬要逼我说,才会被我识破,太差劲啦。」 真里亚   「…………为什么?」 战人    「不好意思,在最后关头,我又要再翻一次棋盘啦……既然想让我承认魔女存在,应该有个方法再简单不过……不是像这样大兜圈子,说人类办不到所以是魔女做的。只要叫魔女施展魔法给我看就好了,就这么简单。而且真里亚你一直在讲的那些话最大露马脚……你说要是有任何一个人不相信,『奇迹』就不会发生是吧?真正的奇迹才不管有没有人相信,都照样会发生!即使我一个人不相信也不例外!所以只要我相信就能成立的奇迹或是魔法,还有魔女,全都是假的!」 真里亚   「……………………」 一阵漫不在乎的轻快笑声,赶开了因为战人无知地口出狂言而变得乱糟糟的气氛。 是谁的笑声?听到这陌生的笑声,战人吓了一跳。 仔细一看,不知不觉间让治、朱志香、纱音与嘉音都敬畏地不再开口。 就在他不知不觉间,那儿已经站着一名陌生的女子。不,战人知道她是谁,当然也见过她……尽管只是透过肖像画见过…… 真里亚   「……蓓雅特莉琪。」 蓓雅特莉琪 「……无妨,好久没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人类了。」 战人    「你……你是谁……?」 蓓雅特莉琪 「……连谁招待你来这茶会都不知道呀……?无妨无妨,哼哼哼哼……!」 嘉音    「……这位就是活了一千年的黄金魔女蓓雅特莉琪小姐。」 纱音    「蓓雅特莉琪小姐好……」 让治    「还请您原谅战人的胡言乱语。」 朱志香   「这、这小子就是太顽固,还不明白自己处在什么状况。」 蓓雅特莉琪 「哼哼哼哼……无妨无妨……活到一千年的魔女多半都会开始腻,有时候能遇到像你这样有骨气的男子汉也挺不错的。」 真里亚   「……蓓雅特莉琪肯现身,是我们无上的光荣呢,战人。」 战人    「嘿……嘿嘿嘿嘿……这可不得了啊……你们就这么想让我误以为魔女……为这第十九人才是凶手……?我越来越中意了……!所以我才说你们太差劲了……!所以你就是真里亚他们主张的魔女蓓雅特莉琪的幻影了?……然后要所有人都相信你存在,你才有办法存在……到头来你不就是这种虚幻的存在吗?所以你想让我也相信。只因为我不相信,你就无法存在……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蓓雅特莉琪 「……以不谙魔道的凡夫俗子来说,你的理解力不差……原来如此,看样子你天生就对魔力有着很强的抵抗力啊……你是我们魔女的天敌……无论怎么说,你都绝对不会相信我们的存在,所以魔法的效果影响不了你……也就难怪你会有这种态度了,哼哼哼哼……!」 战人    「我根本听不懂你在鬼扯什么啊,嘻、嘻、嘻!还要你特地现身,实在让我很惶恐,不过我一点都不相信你的存在。这两天的确发生了好几件奇怪的事情。刚刚真里亚说得没错,我认为这一切都是有办法说明的机关诡计,但我还说不出每一起事件具体来说用了什么手法。可是即使是这样,我也不打算屈服。我跟老哥他们可不一样,绝对不会因为解释不了,就说是魔女做的。」 蓓雅特莉琪 「……我越来越中意你了。逼你这样的男子汉屈服才有意思……就是要像你这样的男子汉,我才更想让你赞颂我的名号啊……就是要像你这样的男子汉,我才更想让你亲吻我的脚……哼哼哼哼!」 战人    「你爱说梦话尽管说个够……!我会否定你。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我都会『用人类跟机关诡计』解释清楚……!不会留下半点让魔女或魔法存在的余地!」 蓓雅特莉琪 「好!……这样才能排遣我千年的无聊。那我问你,你刚刚说过要杀绘羽夫妇,只要利用门缝就办得到是吧?那你就说说看,靠人类跟机关诡计要怎么杀了他们。」 战人    「……嘿,劈头就挑我最难反驳的地方切入啊……所以这个诡计就是你最有自信的作品了?真凶小姐。」 蓓雅特莉琪拿着黄金烟管一挥,随即有七色的烟拖出柔和的轨迹。 ……这些烟雾迅速笼罩住四周……不知不觉间,众人已经身在大屋的走廊。 眼前有着挂了门炼的客房房门,只微微开出一道缝隙…… 没错,这就是绘羽夫妇遇害的客房入口。 战人    「……这、这也太方便了吧……」 蓓雅特莉琪 「好了,战人,我们就来看看你从这门缝能做什么吧。」 战人    「呜…………大、大概有可以发射那种『冰锥』的武器,只要用这种武器……」 蓓雅特莉琪 「从这门缝根本看不见床上的绘羽,你要怎么瞄准她?……而秀吉更待在浴室关着门,你又要怎么瞄准他?」 战人    「……该死…………门缝是有的,应该有什么方法才对……」 蓓雅特莉琪 「哼哼哼哼。如果你想不出来,要小女子示范也行的。」 战人    「……哦?那我们就来见识见识魔女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吧……」 真里亚   「……战人,你对蓓雅特莉琪说话没大没小……」 蓓雅特莉琪 「无妨无妨,他很有意思……这样我才会更想让他屈服。」 战人    「……嘿!你就那么想要我亲你的脚……?行!只要我投降!可是你等着看吧,我一定会揭穿你的机关,让你亲我的屁股!」 蓓雅特莉琪 「……哼哼哼,你实在很有意思,我会记得这个约定……实力弱小的魔女会为了得到力量而去亲吻恶魔的屁股,因为再也没有哪种誓约这么屈辱了。你让我说出这样的话,我反而更想让你屈服了……哼哼哼哼……!」 蓓雅特莉琪对战人下流又无礼的话毫不介意,再度挥动黄金烟管。 ……没错,这黄金烟管就是她的宝贝魔杖。 蓓雅特莉琪 「来来来,孩子们,出来吧。我就是炼狱的领路人,带上赦免大罪的七根尖锥。」 七根尖锥在这段歌唱似的魔法咒语引导下聚集起来。 这些尖锥上有着象征七大罪的七名恶魔。 蓓雅特莉琪 「别西卜与阿斯莫迪斯,去赦免他们的罪,解放罪人的灵魂……!」 战人    「唔喔……?」 蓓雅特莉琪一声令下,别西卜尖锥与阿斯莫德尖锥有了回应。 这两根恶魔的尖锥仿佛受到撞球杆撞击的球,朝门缝弹了进去。 「别西卜与阿斯莫迪斯,去赦免他们的罪,解放罪人的灵魂……!」 接着就听见这两根尖锥在房内墙壁上无数次反弹的声响,听来简直像是啄木鸟啄木的声音。 最后是一种清脆的声响。 ……举例来说,就像是用斧头一斧头将木柴劈成两半时那种清脆的声响。 那是两根尖锥分别深深插进绘羽与秀吉眉心时所发出的声响。 蓓雅特莉琪「……正中红心。要看个清楚吗……?」 房里实实在在传来两人份眉心遭到击碎的声响。 战人被房门挡住,看不见里面的情形,但二度死亡的两人已经以分毫不差的姿势倒下,连脸上血痕所描绘出来的纹路都一模一样。 战人    「混……混蛋……哪……哪里有……!哪里有这么岂有此理的死法!」 蓓雅特莉琪 「就是有……就是有办法杀人杀得这么岂有此理……!哼哼哼哼哼哼!」 不知不觉间,地点已经从走廊换回先前进行茶会的地方。 除了战人以外,每个人都一脸肃穆的表情坐在座位上……嘉音却开始发出呻吟, 嘴角流出鲜血。在茶会上这样实在很没规矩。 嘉音的胸口深深插着撒旦的尖锥。 嘉音    「……呜……哼……」 战人    「嘉……嘉音……嘉音!该……该死啊啊啊啊啊!」 只有战人一脸激愤。 其他人,也就是让治、朱志香与纱音,都像被老师骂的学生一样低着头不说话。 蓓雅特莉琪 「……嘉音为了小事愤怒,意图扰乱小女子的茶会……容易受制于愤怒就是你的大罪,你要赎罪,忏悔,重新做人。」 嘉音    「……雅特……莉琪……小……姐…………」 纱音    「蓓……蓓雅特莉琪小姐……还请您一局抬贵手……我想嘉音已经深深反省了……」 蓓雅特莉琪 「也好。我对尊敬我的人一向很宽大……哼哼哼哼哼……」 战人    「开什么玩笑!你可别以为耍这种猴戏,就可以让我承认你的存在!什么活了一千年的魔女!你玩的机关根本没有一千年,顶多只是用一百年历史的推理小说界惯用手法堆起来的玩意!这才不是什么魔法!绝对不是!这一切事件都可以用『人类跟机关诡计』来解释!」 蓓雅特莉琪 「哼哼哼哼!你用人类的一百年来谈我的一千年……?很好很好,所以我才会中意你……!」 真里亚   「……战人好愚昧……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让治    「……战人,别说了……不可以违逆……蓓雅特莉琪小姐……!」 纱音    「…………嗯…………呜…………呜……」 纱音按住脸颊,开始发出呻吟声。 也许是蛀牙在痛吧。 但看她的样子实在不像牙痛。 ……因为有淡淡的红色纹路,在纱音按住的脸颊上不断蔓延开来。 这红色的纹路似乎带给了纱音难以忍受的痛楚…… 她按在脸颊上的手转为用力搔抓,全身冒出大颗汗珠…… 让治    「……纱音……纱音……!你振作……振作点!」 战人    「她是怎么了!该死,这红色的玩意是什么东西……!」 红色的纹路迅速蔓延,眼看就要遮住纱音半张脸…… ……到这个时候,迟钝又胡涂的战人终于注意到了。 让治    「战、战人,算我求你……!相信蓓雅特莉琪……!我求你……!都是因为你不相信,啊啊啊啊啊……魔法……魔法就要解开了啊啊啊啊!」 战人他……这辈子第一次听见所谓石榴破裂般的声响。 连战人脸上也沾到了溅出来的血…… 可怜的纱音半张脸应声裂开……再次重演她在仓库中凄惨的下场。 让治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纱音,纱音!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战人    「呜……呜呜呜,该死,该死啊啊啊啊啊!住手,给我住手!不要亵渎死者,不要亵渎死者啊!」 让治    「呜呜呜……呜……咿!」 这次换让治身上开始出现红色的纹路…… 这些纹路彷佛滴在红茶上的牛奶所形成的雪花纹路一般美丽,逐渐蔓延到全身。 ……随着线条色彩越来越浓,对让治所造成的痛楚似乎也就越加剧烈。 战人看着这奇妙的纹路……以他那贫乏得可悲的想象力,拼命思考让治他们这奇妙的下场究竟是怎么回事,不由得看得呆了…… 过了一会儿……连一旁的朱志香身上也出现了同样的纹路…… 朱志香   「呜……咿……呜……!」 战人    「住、住手住手住手!老哥又没做坏事,朱志香也没有,住手啊啊啊啊啊!」 朱志香   「战……战人,……不……不要输给……魔女……这种玩意你要否定她……消灭她……她……她是虚幻的幻影……只要有一个人否定就没办法存在……!呜呜呜呜呜!」 战人    「朱、朱志香,你还好吗!哇啊,老、老哥!」 让治已经不成人形。 简直像烹饪时削掉肉之后所剩的厨余。 大概也只剩下颚的部分与肋骨的形状,还算留有一点像是人的痕迹。 朱志香身上纹路的红色越来越浓,显然也将走上同样的末路。 真里亚   「……呜……战人……快点,相信蓓雅特莉琪…………不然……大家的魔法……都会解开的……」 战人    「真、真里亚,你、你全身也……」 蓓雅特莉琪 「我可以用魔法让所有死者复活……可是只要你不相信,魔法就无法真正生效。哼哼哼哼!当然像你这样的男子汉,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就屈服吧?」 朱志香   「战……战人……!我们……不想怀疑自己人……我们不去正视现实……所以才会对魔女屈服……!可是……战人你不一样……你……不会对魔女屈服……!……咿!……呜啊啊啊……呜啊啊啊啊啊!」 战人    「朱志香!朱志香!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怜的朱志香也走上了同样的末路。 ……她与让治一样,变得像是一团肉店里的残渣。 两个人溶成一团肉泥掺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哪些是让治,哪些是朱志香。 真里亚   「……战人,不要哭……蓓雅特莉琪要让死者复活几次都行的,所以你不要难过……所以……就算死了……也……不要……紧……」 真里亚身上也开始受到红色纹路侵蚀……看到她这样,愚蠢的战人厉声吼叫。 战人    「我不原谅你,死也不原谅你!去他的魔女,去他的魔法!我会拿出我的一切否定你……!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承认你!既然跟我作对到这个地步,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你好大的胆子,敢跟我右代宫战人为敌!我说什么也要否定你!管他这一切难题怎样无解,我都会用『人类』的概念解释出来!看我把你从这世上彻彻底底地消灭,一个细胞都不留!」 蓓雅特莉琪 「说得好……!这样才有办法排解我千年来的无聊!好了,你就解释出来听听吧,用你所谓『人类跟机关诡计』的概念解释给我听听!然后你就会知道天高地厚!你尽管试试看你们人类累积起来的一百年,有没有办法对抗我的一千年!这样让你屈服才更有意思……!好了,我问你,战人!真里亚的信怎么解释?那六个人是怎么杀的?铁卷门呢?发票的封印怎么破?上了门炼的密室怎么进去?嘉音的锅炉间昵?源次他们待的客厅呢?夏妃为什么自杀?碑文的谜呢?黄金藏在哪里?好了,战人,就让我见识见识『人类』的力量啊!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战人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炼狱七桩 象征七大罪的七对魔力尖锥。 会遵从术者的命令,精确无比地命中术者想攻击的对象与部位。 尖锥以超高速飞行,还可以任意利用墙壁等障碍物反弹来改变弹道,所以没有死角,无论躲在什么样的掩蔽物后方,都能确实命中。另外还可以透过命中不同的部位来调整杀伤力。 这种武器威力极强,但凡是并未犯下七大罪的纯真之人,或对魔力抵抗力很强的人物,都不会被指定为这种武器的攻击目标。 ???? 一间分不出位于什么地方的神秘吸烟室。 魔女蓓雅特莉琪开囗发问。 蓓雅特莉琪 「……接下来要泡哪一种红茶?要什么古今名茶都难不倒我的。」 另一名魔女蓓伦卡丝缇回答。 这名黑发魔女个子比蓓雅特莉琪小了些,外表比较稚气,显得十分文静。 蓓伦卡丝缇 「……梅干红茶……梅干要一包两百圆的。」 蓓雅特莉琪 「哼哼哼…………我喝红茶喝了一千年,可没听过有这种茶……活在世上还真是不会腻啊。」 蓓伦卡丝缇 「……蓓雅特,你不用对我满怀敌意……我只是个旅途中路过的魔女,不是来坏你领土内的规矩。」 蓓雅特莉琪 「……哼哼哼,我哪里有半点敌意……?只是太担心在传说的魔女蓓伦卡丝缇爵士面前出洋相,才会镇静不下来。」 蓓伦卡丝缇 「……这误会可大了,我很无力。在你这种可以杀一个人上百次的魔女面前,我是彻彻底底的无力。」 蓓雅特莉琪 「你这位无力的魔女却拥有无人能及的力量,实在令人拜服。毕竟你曾经独力击退传说的大魔女兰妲蒂儿塔爵士啊。」 蓓伦卡丝缇 「……那只是比耐性比赢,只是她腻了而已。」 蓓雅特莉琪 「只可惜兰妲蒂儿塔不是这么说的……哼哼哼,蓓伦卡丝缇爵士,谦虚过度反而会显得丑陋喔?」 蓓伦卡丝缇 「……她的能力非常可怕……可以『绝对』杀死一个人。但这世上没有所谓的『绝对』,就像一除以几都绝对不会变成零。她拥有的能力可以『无限趋近于零』,创造出『无限趋近绝对』……我再也不想跟那么可怕的魔女打了。」 蓓雅特莉琪 「可是你却拥有『只要不是零』就一定能让这件事发生的能力……你说这世上没有『绝对』,自己却拥有这『绝对』的力量……可怕呀可怕,哼哼哼……」 蓓伦卡丝缇 「……你可以『无限』杀死同一个人……我倒觉得你可怕多了。」 蓓雅特莉琪 「你说笑了……从你的角度来看,这能力根本不值一提。再怎么夸我也没有好处的。」 蓓伦卡丝缇 「……客套话就当作我的过路费……我是个为了逃避无聊,沿着一块块碎片不断移动的旅行者……听说你开始了一场有意思的游戏,所以我才来看看。等我觉得你没意思了,自然会离开,还请你不用担心。」 蓓雅特莉琪 「哼哼哼……!能请到伟大的蓓伦卡丝缇爵士亲临欢赏,我蓓雅特莉琪可是惶恐至极呢,哼哼哼!那,你有什么感想?」 蓓伦卡丝缇 「……兰妲蒂儿塔虽然非常残醀又可忙,但终究可以理解……你乍看之下很仁慈,但我完全不能理解,所以你对我来说远比她可怕多了。」 蓓雅特莉琪 「哼哼哼哼哼……!我这个人就是反复无常,还请多多见谅。……而且蓓伦卡丝缇爵士,你不也喜欢把命运交给反复无常的骰子吗?」 蓓伦卡丝缇 「我掷骰子的时候,向来明确知道自己想掷出几点,但是你不一样。对你来说,骰子上的所有数字都跳不出你的手掌心。而且无论掷出什么数字,都不会辜负你的期望。无论骰子掷出几点,你都『绝对』会满意……从这个角度来看,你远远凌驾在我之上。你是我唯一不想对上的对手。你身上除了云以外什么都没有,所以凭我的能力,从你身上得不出半点胜算。你是最能克制我的人……换作兰妲蒂儿塔,也许反而适合应付你吧?因为她多半可以抵销你的『无限」。」 蓓雅特莉琪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果然要喝红茶还是该找魔女一起喝,因为都不会无聊。哼哼哼!」 蓓伦卡丝缇 「……那就好。无聊是唯一能杀死我的毒……所以还得请无限的魔女蓓雅特莉琪千万不要杀了我啰?」 蓓雅特莉琪 「只要你希望,我蓓雅特莉琪还可以提供更多有趣的节目……那要不要立刻拿下一盘棋来?毕竟要招待你,下一段故事似乎比下一杯红茶更适合啊。」 蓓伦卡丝缇 「…………」 蓓雅特莉琪 「还请稍后片刻……哼哼哼哼!」 说着蓓雅特莉琪消失无踪。 剩下的魔女开口了。 「……看样子你被难缠的对手看上眼了。 我也很想帮你,但你也听到了,不巧她偏偏可以克制我的能力。 可是,我实在不忍心看下去,就小小帮你一下吧。 首先是关于她。 她有着蓓雅特莉琪这个名字,但未必代表她是『个体女性』。 这意思你懂吗? 也就是说,她不是任何一个人类。 是由这个世界的规则拟人化而成的存在。 要打倒她,就必须揭露,并且解开这个世界的规则。 举例来说,就像一盘不知道规则的西洋棋,而你必须在旁观的同时学习这棋怎么下。 首先你要先看遍整个棋盘。 其次要分辨出每个棋子的动法与扮演的角色。 然后找出她在这盘棋当中的胜利条件。 等你揭露出这些,就可以在这当中找出她的心脏。 之后要撕开还是捏碎都随你高兴。 ……我也真够大方了。 以前我还是血肉之躯时,可足足花了一百年才注意到这些。 我是看你被蓓雅特囚禁实在太可怜,才给你这小小的临别赠礼。这就像是一支汤匙。 汤匙不是只能用来喝汤。 可以用来挖穿囚禁你的石壁,也可以当成挖出魔女眼珠的武器。 ……当然你也可以在永恒的牢狱里,用来没完没了地喝那清水般无味的汤。 ……有件事希望你不要误会,那就是我并不打算站在你这边。 精神上我支持你,但我不会出手帮你。 就像你看电视时,无论怎么对其中的人物加油,对方都听不见。 所以你应该知道我才是真正的魔女吧? 我打算看着蓓雅特接下来所要编织出的无限故事,直到看到腻为止。 可是如果只是旁观,我一定会看腻。 ……所以我才会帮你,为的是不让我自己看腻。 我是世界上最残酷的魔女。 无论对上什么样的对手,我都绝对要让对方屈服。 即使是无限的魔女蓓雅特莉琪也不例外,你说是不是……? 你是我的棋子,好好努力吧。 我会躲过她的耳目,不时给你建议。 可别让我无聊喔……? 嘻嘻嘻嘻……」 〈海猫悲鸣之时~episode1~完〉 后记 大家好,我是龙骑士07 欢迎各位读者来到《海猫悲鸣之时》的世界。 首先请容我借用一些篇幅,为各位介绍如何从这个世界里找出乐趣所在。 《海猫悲鸣之时》以读物的形式推出,要纯粹当成一般小说来看也没有关系。 但如果有幸能让各位读者对本作特有的乐趣产生兴趣,还请大家务必跟着主角战人,一起挑战他与魔女之间这场不可思议的较量。 在故事最后,魔女与战人相互宣战。 蓓雅特莉琪主张这个故事是由她引发的一段不可思议的奇幻故事。 相对的,战人则主张当中肯定有凶手与机关诡计存在是一段可以解释的推理剧。 相信各位读者看完episode1的上下两集后,也并不相信这些事真的是魔女做的。 剧中确实发生了好几起很难解释的事件。 例如挂了门炼的密室中所发生的绘羽、秀吉夫妇凶杀案。 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的锅炉间嘉音凶杀案。 还有忽然出现在书房的单翼鹫鸟信封……等等。 剧中确实发生了数起乍看之下人类无法办到的事情。 但相信当中一定有着机关诡计存在。 相信各位读者都会认为,这些都可以解释,只是拿往年推理名作当中的机关诡计加以运用而已。 至少在刚读完episode1时,各位读者应该无论如何都不会认为这是魔女用魔法犯下的案子。 ……但这是因为还没有轮到魔女下棋。 下一集的episode2副标题是「turn of the golden witch」,意思是轮到魔女的回合。 也就是说,从下一集起,蓓雅特莉琪终于要开始出招,让人怎么想都只觉得这整起事件都是魔女搞出来的。 真正在这个游戏中玩出乐趣的方法,就是与战人一起对抗魔女。 黄金魔女蓓雅特莉琪会随着故事的推进,使出五花八门的手法,试图让您与战人相信这些都只可能用魔法来解释,迫使您相信魔女的存在。 也就是要逼挑战密室推理的各位读者,相信再怎么推理也只是白费心机。 还请各位读者与战人一起对抗魔女这种企图使人屈服的攻势。 《海猫悲鸣之时》是兼有推理与奇幻这两种不同面貌的故事。 对相信谜题一定有解的人来说是推理。 对承认魔女存在的人来说则是奇幻。 这是一段可以自由变换面貌的故事。 要当成推理还是奇幻作品来阅读,当然都是各位读者的自由。 但如果您愿意参加这场与战人一起奋战的游戏,还请一起对魔女抗战。 下一集之后也会频繁出现各种号称是魔女用魔法做出来的难解悬案。 还请各位譠者不要屈服,不要接受魔女是凶手的说法,与战人一起抗战,挑战密室杀人推理。 我不会要各位读者解开谜题。因为我不能保证剧中提出的题目一定解得开。 毕竟魔女主张这是用魔法进行的犯罪。 但只是不接受这个说法,始终相信谜题一定解得开,这样的态度本身就可以是一种抗战。 各位读者是否能够坚持否定魔女的存在,相信这是人类犯下的案子呢?希望大家可以透过这场游戏,挑战自己的意志力有多坚强。 不用担心。不可能有人只看完episode1,就已经对魔女屈服。 ……但从episode2起,情形又是如何呢……? 我想,各位满怀自信读到这里的读者,到episode2的结尾再见时,99.9%已经屈服。 如果到时您已经屈服,欢迎来到奇幻的世界! 如果您还要抗战,欢迎来到推理的世界! 去挑战就是推理,屈服了就是奇幻。 这是两种相反的故事。一段游移在现实与幻想夹缝之间的故事。 欢迎来到《海猫悲鸣之时》的世界。 我衷心期盼各位读者愿意不把这个故事只当成单纯的读物,同时还能当成各位与魔女之间的游戏。 那么,如果我们还有机会再见,就在episode2的结尾见了。 我衷心期盼到时候您仍然保有对抗魔女的毅力…… 龙骑士07 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