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术士奥芬的无赖之旅(魔术士欧菲流浪之旅)》 序章 网译版 翻译 dying(http://hexuan.org/novel) “别看我!” 但他仍然在看——或者说他的身体像是麻痹了一样无法动弹。他伫立在房间的入口,只是茫然地俯视着她—— 房内整理得十分整洁,生活必需品妥当地摆放在房间的各个角落。这里只有一张古老的床,桌子,书架,还有装有衣物的衣柜,窗户上挂着一层厚厚的布窗帘。地板上还铺有一张快被磨平的地毯。她以跪在地上的姿势伸出双手,捂着自己的脸庞大声嘶喊。 “别看我!拜托你了!” 然而,即使听到了她的惨叫声,他还是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这是一位十五岁左右的矮个少年。他拥有一头黑发,漆黑的眼眸中还残留着一丝稚气,但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成熟征兆隐隐约约地掩藏其中。总体而言,少年有些削瘦。不过,话虽如此,由于从年幼时起就经历过大量的战斗训练,他绝对不算文弱,削瘦的身体如同尖锐的刀锋一般直直挺立。 他似乎还没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态。他只知道她在大喊“别看我”,并且瘫坐在地板上哭泣。 “阿莎莉,你在哭吗?” 仿佛这是一件出人意料、不可思议的事一般,少年如此问道。 但是,她没有回答。她还是用双手遮住脸庞,不停大叫着“别看我”。 她穿着一身宽松的黑色长袍——这是大陆的黑魔术士总部“牙之塔”的制服,只有获得一定地位的人才可以把它穿在身上。像她这样年纪的女孩——大概只有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居然穿着这身衣服,虽然不是绝无仅有,但也绝非寻常。恐怕是为了对付战斗训练,她的波浪黑发剪得颇短。因为面孔一直被她的双手遮住,所以看不清楚,但是从她的指缝之间可以窥探到茶褐色的眼眸。她的身高和同年龄的男孩子相比也不算低,四肢看起来十分修长。 “别看我!拜托了,快出去——” 她再次大喊。少年发觉她的话中已经没有啜泣的声音了。而且,她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些怒意。 少年向入口内踏出一步,不安地高声询问。 “阿莎莉,发生什么事了?你等我一下,我去把老师叫来——” “不行!——不——” 她放声大叫并改口说道。由于她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脸,她的声音有点含糊不清。 “不——没用的。别叫查尔德曼——谁都别叫。” “可是——” “够了,你给我出去!快点!” 她伸出一只手向这边挥舞,大声命令——但是,当少年看清她的手时,他大惊失色。她由于战斗训练变得皮糙肉厚的手指绝对称不上纤细优美,但是现在吸引少年目光的是长在她的手指上,类似于钩爪的物体。 少年像是在怀疑自己的眼睛似的眨了眨眼,大声喊道。 “阿莎莉?你的手——” “拜托你了,快点出去吧!” 她再次这样回答。就在这个瞬间,她的头发“唰”的一声竖向头顶。她的血管发出“噼咔噼咔”的撕裂声,仿佛裹着体液的触手甩了出来,明显不是人类器官的肉块也她的发梢之间蹿出。“嘭咣”一声巨响,某样东西掉在她的脚边。那是一条断裂的腰带。只见她的腰部不自然地扭曲着,紧接着膨胀起来—— 少年发出了惨叫声。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她已经变成了非人的怪物。 她膨胀的腰部撑起了衣服,将柔软的布料彻底粉碎。而她的背后竖起一对巨大的——有如蝙蝠的皮翼。同时她开始浑身颤抖,从口中吐出体液般的物体。混合着肉片的鲜血从她捂脸的指缝间滴在了地上。她的下巴张开到仿佛要裂开的程度,如同赤蜥蜴般的舌头隐约可见。 “别看我!” 只有她的喊声依然与刚才一模一样。那确实是她本人的声音。 “阿莎莉——” 少年大喊。不过,他像是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一样,重新闭上了嘴巴。 在这期间,她还在继续变化。长袍的布料变得破破烂烂,她暴露在外的肩膀没多久就浮现起绿色的鳞片——不知不觉间,她的手臂也增加到四只,身体膨胀到大约三米长。 她——不,应该说是直到刚才为止还是“她”的异形物体像是在追逐自己长长的尾巴一般转了一个圈,再次低喃一句“别看我……”。宛如正在熊熊燃烧的眼皮底下掩藏着似乎可以喷出火焰的眼珠—— 她凭介与自己巨大的身体不相符的敏捷动作爬上了“塔”的窗户,拍打着自己的双翼,发出巨大的轰鸣声——飞向了窗外。 少年慌忙跳过她吐出来的血滩,奔到窗户旁边。但是,在他视野所及的范围内,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露出一副迷蒙的表情,一边颤抖一边转身回到房间的正中央。在她残留下来的血滩之中,掉落着他刚才完全没有注意到的铁器。那是一把被血迹和铁锈染黑的古剑。 从此以后,少年再也没有见过她——就这样,一年又一年过去了。 第一章 交易之日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他不断行走—— ——咚咚咚!—— “快起来,混蛋!你要是再不起来,看我怎么用木棒敲死你!喂,快点!” 听到猛烈的敲门声,奥芬烦躁地翻了个身。虽说这间廉价旅店的床垫很薄,但对于睡在上面的他来说倒是挺舒服的。 “我好久之前就告诉你了吧!今天可是交易之日!你是想把我的计划全盘推翻吗?喂,总之,你再不出来我就杀了你啊!” 叫骂声渐渐渗入奥芬蒙了一层薄雾的朦胧意识之中。他缓缓抬起微肿的眼皮,盯着沾满油腻味噌的天花板。接着,他极其不爽地将视线移向窗外。 从阳光射入窗内的的角度来看,现在应该是中午了吧。 敲打房门的声音越来越大声了。 “混蛋!你是打死也不肯出来啊!哦?你是想死吗?很好,那你先给我出来!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由我波博鲁卡诺·博鲁坎大人送你下地狱吧!” (出去……会被杀掉?) 奥芬神志不清地思考着。 (被谁杀掉?博鲁卡诺·博鲁坎?被那个小豆丁吗。混账——) 他甩掉披在身上的床单,只是抬起上半身喊道。 “吵死了!” 奥芬向房门那头大声怒吼,然后挠了挠自己裸露的胸膛。他又朝安静下来的房门那边啐了口唾沫,粗暴地抓起放在床边椅子上的贴身背心套在身上。最后,他拿起挂在椅背上的项链。在纤细的白银链条前端,挂着一枚缠绕在宝剑之上的巨龙纹章,同样是由白银制成的纹章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奥芬将项链握在手心,像是在与白银巨龙打招呼般轻声低语。 “他说要杀了我哦?” 他苦笑着将项链戴在脖子上。 “咚”的猛烈敲门声同时响起。 “什么叫吵死人了!你以为我是为了谁跑到这种油腻腻的地方来接你的啊!” 奥芬无视对方的喊声爬下床,注视着挂在房间一角的镜子。一位看上去二十岁左右,面容稍微有些乖戾的黑发年轻人映入其中。因为刚刚睡醒,他斜眼看着镜子。但是他稍微思索了片刻,便意识到自己看向镜子的时候,漆黑的双眸中就已经包含着讽刺的意味了。 门外的喊声越来越神经质了。 “你这混蛋要是再鬼扯,看我怎么用压路机碾死你!够了,你快点出来——” 奥芬一脸不耐烦地看向房门,伸出右手迅速咏唱。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唰”的一声响起,纯白色的闪光瞬间充溢了整个房间。奥芬的手上释放出光带般的光热波。白光的奔流撞在结实的木门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房门随之爆裂,炸碎的粉末汇聚成沙尘向四周弥漫。 被炸飞到无影无踪的房门外面,一位披着毛皮披风,身高一米三十左右的少年惊愕地睁圆了眼睛。他风尘仆仆的样子有些脏,蓬乱的黑发好像也有好几天没洗了。比起棕色更像淡黑色的瞳孔占据了少年浑圆双眼的大半部分。 奥芬面向这位少年,眯着眼睛问他。 “我出来了,然后呢?” “……您大驾出迎——在下甚感侥幸……” 站在烟尘中的少年战战兢兢地小声说。 “很好。今后要对长辈心存敬意,记住了吗?” 奥芬说着,一脸满足地观察着少年——这位矮胖的地人少年好像是十八岁左右。他的身高一米三,就体格矮小的地人来说,也就是正常高度吧。他的身上披着地人的传统服装毛皮披风,下身还挂着一把厚重长剑的剑鞘。 少年——博鲁坎俯视着还在发出“啪嚓啪嚓”烧焦声音的木门碎片,缓缓地转头看向这边。 “呃,那个什么……奥芬大人,恕在下冒昧,在下这趟是来接您出行的。” “我吃完饭就去,你在外面等着吧。” “是。” 博鲁坎小声应了一句,就保持着双眼圆睁的表情,慌慌张张地跑向走廊。 听着他被楼梯绊倒破口大骂,奥芬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交易之日吗。在那之前——” 奥芬向粉碎的房门伸出右手—— “看我治愈,斜阳伤痕!” 在他咏唱完毕之时,房门的碎片抖动了一下,接着便像时间倒流一般突然飞向空中,拼成了原来的样子。奥芬无精打采地走了几步,接近复原的木门,用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接着,他轻声嘟囔。 “嗯,做得不错。” 虽然木门的中央部位还残留着些许烧焦的痕迹,他还是耸了耸肩表示无视,轻轻地扭开门把手。 奥芬从来没有见到有客人投宿这间名为巴格阿普兹旅馆的宁静小店。这间位于商业都市复杂道路系统中某条小巷深处的旅馆被打点得很好,虽说建筑物已经有些年代了,但是旅店本身还是不错的。 他从二层的客房走到一层,站在酒吧吧台的旅馆主人巴格阿普正在笑嘻嘻地擦拭玻璃杯,而他的儿子马吉克正用拖把清洗地板。马吉克本是他亲生的儿子,但是这两个人一点儿也不像。把如果居住在海滨城市一定会被误认为海盗的巴格阿普摆在一旁作对比,马吉克俨然就是一位翩翩美少年。他拥有一头金发和温顺的美目,是一位装扮整洁的年轻人。看到奥芬走到一层的酒吧,马吉克抬头向他打了声招呼。 “啊,奥芬先生,你醒了啊。” 在这家旅馆住了两年,跟巴格阿普父子早已混熟的奥芬毫不客气地摆了摆手回答道。 “可惜不是自然醒啊,我是被那个白痴吵醒的。” “刚才的声音好大呢。” “那是因为我把房门打破了,不过已经修好了。” 奥芬说着,坐在了吧台旁边的座位上。他向留着胡须憨笑的巴格阿普要了一份早饭。 “是工作之类的事闹出乱子了吗?” 巴格阿普按下最近刚刚安装,让他引以为傲的煤气炉开关,又将盛有麦片粥的锅子放在火上。虽然巴格阿普拥有连惊涛骇浪甚至暴风雨都无法击倒他的外表,但他的声音十分温柔,听上去就像是好好先生。 奥芬把胳膊撑在吧台上,一边叹气一边回答。 “是啊。博鲁坎那个家伙说是找到了什么赚大钱的方法。详细情况我还没问。” 巴格阿普微微一笑。 “看起来你不怎么期待啊?” “那是当然了。那家伙找来的工作没有哪次可以顺利完成的。” “不理他不就行了吗?” 巴格阿普饶有趣味地说。奥芬撇了撇嘴角,有些自嘲地回答道。 “你也知道的吧?那家伙借了我的钱。要是我不帮他攒钱加息,再让他把钱还了,连我都要破产了啊。” “那你就别放贷了。” “也是……这世间哪有人会先帮借了自己钱的人攒钱,然后才把钱要回来啊。” “这里不就有一个吗。” 出言讽刺了奥芬的巴格阿普将热好的麦片粥倒入了餐具中,又放在吧台上。奥芬接过麦片粥,忽然回头看向马吉克。 “马吉克,以后由我来教你魔术吧,你要不要付学费?” “真的吗?” 拖把“咣当”一声绊在椅子腿上,马吉克的面庞熠熠生辉。 “喂喂,不要引诱别人的儿子做奇怪的事啊。” 身后的巴格阿普警告了他一声,而奥芬举起胸前的项链。他一边展示着自己的随身物品中几乎可以算是唯一值钱的物品,一边说道。 “由‘牙之塔’出身的尊贵黑魔术士奥芬指导他,这可是出人头地的机会哪。” “我可不认为马吉克有魔术的才能。” 巴格阿普捋着自己的胡须,又补上了一句话。 “更何况你自己都是在穷困潦倒的情况下说出这些话,这算什么出人头地啊。” “别看我现在这样,曾经差点成为了宫廷魔术士哦?” “然后在选拔赛的时候因为作弊被淘汰了对吧?我早都听腻了。” “没事的啦。马吉克是有才能的——只有像我这样的天才才明白的某种……类似于预感的东西——” “真的吗?” “喂,你别把他的话当真啊,马吉克。” 巴格阿普不再抚摸自己的胡须,重新开始清洗放在洗碗池里的玻璃杯。 “这家伙怎么可能是宫廷魔术士——‘十三使徒’的候补啊?如果他是那么强大的魔术士,就算再怎么堕落,也不可能会做放贷这一行的啦。说你有才能什么的,也是他信口开河吧。” 巴格阿普说完,就把儿子赶到了酒吧的角落里,再次向奥芬强调。 “你也差不多别再戏弄我儿子了——他是个很容易信以为真的小子,刚才差点就相信你的话了。” “太过分了,我明明就没有撒谎啊。” 奥芬用闹别扭的口气说着,拿起被擦至锃亮的勺子搅拌着麦片粥。 “马吉克真的有才能啦。他今年是十四岁吧?别让他在这种没有客人光顾的旅馆拖地板了,还是去正经上学比较好——” “我有让他去上学啊。读书、算术、神学的初级知识——” “我说的不是普通的学校,而是让他去上有名的魔术士教室。” “你是想说他最终的目标就是‘牙之塔’吗?” “我不会这么说的啦。那里……是稍微有点特殊的教室。” 奥芬一边大口咀嚼一边嘟囔,有些难堪地表示置身事外。他的手松开了勺子,再次触碰项链的纹章——这个纹章是“牙之塔”出身的黑魔术士才能得到的赠品,也是一种身份的证明。 不过,巴格阿普因为在观察儿子一脸不高兴地拖地板的样子,就没注意到奥芬的表情变化。不露声色的巴格阿普慢吞吞地说道。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觉得马吉克有魔术士的才能啊?” 奥芬也模仿着他的口气回答。 “你知道成为强大魔术士的条件是什么吗?” “天晓得。是由处女生出来的吗?那我先提醒你一句,这小子的生母——” 奥芬张口打断了他的话。 “纯粹而真挚的热情。这就是成为强大魔术士的条件。”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巴格阿普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为了防止玻璃杯滑脱,他把杯子摆在洗碗池里,斩钉截铁地断言道。 “既然如此,那你就不可能是强大的魔术士了。” 奥芬什么都没说,只是哼了一声,就专心致志地征服他的麦片粥了。 ■ ◇ ■ ◇ ■ “开什么玩笑啊,那个可恶的人类!” 博鲁卡诺·博鲁坎在巴格阿普兹旅馆前的小巷里来回乱转,他恶狠狠地哼出粗重的鼻息。 “大肆炫耀自己的力量,真是令人作呕的混蛋!” 与此同时,另一位跟他很像的地人坐在酒吧入口旁的空水桶上,无所事事地晃荡着双脚。只不过,这位地人比博鲁坎还要低上几分,年龄似乎也小一些。他戴着一副度数很深的眼镜,一个像是他的所有物,大到不行的皮背包横在水桶旁边。虽然他没有像博鲁坎那样随身挂着剑,不过从那个皮背包的大小来看,他的行装绝对算不上轻便。说不定那个背包连他自己都能装下呢。 博鲁坎忽然转向戴着眼镜的地人,征求他的同意。 “没错吧,多进?” “……哎?” 被称为多进的少年明显没在听博鲁坎讲话,他茫然地回答。愈发不爽的博鲁坎皱着眉头再次解释了一遍。 “就是那个人类的黑魔术士啊。你不觉得他的态度太过嚣张了吗?” 多进听完他的话,有些迷茫地仰望虚空。 “可是,是哥哥借了那个人的钱吧?” 看来他们两人是兄弟。 博鲁坎勃然大怒,开口说道。 “也就是说我是他的客人啊!” (没在期限内还款的人就不算是顾客了吧。) 多进条件反射地想到,但是他没有说出口。 博鲁坎大概是把他的反应视为了同意,继续气势汹汹地说。 “而且那家伙还把自己当成主人似的大言不惭吊儿郎当,我还以为他是要做什么呢,结果只是在浪费我好不容易接下来的生意啊!真是的,人类本来就没几个好东西,那家伙简直就是人渣。” (平时接生意的人不都是我嘛……) 这也是没有说出口的心里话。 话虽如此,今天的生意确实是哥哥找来的。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多进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很不安——他已经听博鲁坎提过好几次说今天有赚大钱的方法。但是每次他打听详情的时候,嘴巴很紧的哥哥都绝口不谈。 从多进的经验来看,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博鲁坎继续嘟嘟囔囔。 “更何况,什么叫做长辈啊。只不过比我大个两三岁,多活了几年人生罢了。真无聊——不过就是有这么一丁点的优势,居然好意思装前辈啊——” (那你在我面前装大哥又算怎么回事。) 多进再次在心中碎碎念。他感受着拂入小巷的春风,抬头仰望天空。俯瞰多多坎达市的天空上漂浮着几朵稀疏的白云,看上去好像随时都会坠落头顶。 ■ ◇ ■ ◇ ■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在喷水池中央模仿女神像造成的时钟下部,两根如同小狗与母狗的钟摆交替摇摆,划出一道微笑的弧线。坐在装修的格调优雅而豪华的客厅内,奥芬基本上已经陷入了绝望。 暖炉中没有点火——初夏将至,现在的天气很暖和,但这个暖炉出现在这里也没有丝毫不协调感。纯白色桌布的刺绣图案精细到了快要刺痛人眼的程度。房间一角有两套空荡荡的盔甲举起相交的银色宝剑,看上去总感觉它们像是在瞄着这边一样。让人绊倒也不足为奇的厚地毯是稳重的猩红色。而且此时,奥芬坐在比同样大小的宝石可能还要值钱,雕刻着精美花纹的考尓树长椅上。天花板上的水晶灯搞不好比以前宿舍房间的那盏还要大。面对着这样的状况,奥芬脑中一片混乱。起初是由于不明白自己被卷入的事态而困惑,现在已经演变成了想从这种局势中逃走的焦躁感。 其实奥芬自己换上的正装。是他主动套上了让人憋闷的晚礼服,又把纹章放在口袋中。在他身旁并排坐着规格不同但装扮类似的博鲁坎和多进,博鲁坎从刚才起就一直在笑嘻嘻地自言自语。至于多进,从奥芬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可以感觉到瑟瑟发抖的他现在一定脸色铁青。 “您说您是企业家吧,可是您还这么年轻。” 一位看不出年龄的娇小中年女性——坐在博鲁坎正对面的位置——轻轻捂着嘴说道。于是,奥芬的脊背上蹿过一道寒流。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奥芬就此语塞,而坐在一旁的博鲁坎插话说。 “是啊。在我们国家没有人不知道布鲁普鲁沃兹株式会社的大名呢。” “株式会社?这个词好像没怎么听说过呢。” “呃,哎。也就是说,那个——想要用一句话来概括还是比较困难的——” 忽然间,博鲁坎脱口而出。 “简而言之,就是有株。有株的那个——会社,也就是说只要有株就能触类旁通之类的吧……”(注释:日本的株式会社就是股份公司。株等于股,会社则是公司。) 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解释道。奥芬不得不轻轻抱头来克制头疼。 “话说回来,布鲁普鲁沃兹先生——” 奥芬用了好半天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名字。 “是、是的。有什么事吗,女士?” 他猛地抬起头来,说出感觉上很符合上流社会的词汇。 女性微笑着继续说道。 “您好像不怎么开口呢。不过,相亲的男男女女大多都是这样。我家的女儿平时也不是这样的——” 女性说完,轻轻地示意一位孤零零坐在一旁的年轻女性。从之前的介绍听来,这位年轻女性的名字好像是玛丽亚贝尔——玛丽亚贝尔·艾瓦拉斯汀。坐在她身旁的母亲名叫缇西缇妮·艾瓦拉斯汀。 奥芬再次把视线投向玛丽亚贝尔,而她回以微笑。虽然她从刚才起就没说过一句话,但是只从外表看来,感觉就是一位轮廓鲜明的金发大小姐。不,不是感觉,她实际上就是大小姐…… 年龄应该比奥芬大吧。大概二十二、二十三岁左右。虽然是位大美女,但是就她现在的岁数而言,奥芬觉得她的行为举止看上去有点傻。 (话是这么说啦,不过真正的傻瓜是我才对。) 他在心中如此断定。 (我就不应该相信这种愚蠢的赚钱方法,还不如坦率一点担任马吉克的家庭教师。这个白痴,这个白痴,这个白痴——) 奥芬用没有表现在脸上的仇恨目光瞪着坐在一旁悠闲品茶的博鲁坎。 (简而言之,这家伙根本就是策划了一场结婚欺诈案啊!) 而且相亲的对象还是多多坎达市屈指可数——倒也算不上啦,不过也算名门望族的艾瓦拉斯汀家族。虽然不知道博鲁坎到底是怎样撮合了这门异想天开的婚事,但总之奥芬已经因为绝望而眼前一片漆黑了。 “话说回来——” 缇西缇妮没话找话地开腔。她一直在等女儿开口说几句,像是要求自己饲养的狗表演节目似的用眼神催促女儿,但最后她还是表示了放弃,亲自开口问道。 “话说回来,布鲁普鲁沃兹先生的工作内容是什么呢?” “咦?” 受到质问的奥芬发出小孩般的声音,而博鲁坎再次直起身来插嘴道。 “栽、栽培安眠药!” (这个白痴——) 奥芬还没来得及解释,缇西缇妮就出于继续话题的义务感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啊,安眠药的话……都有什么样的品种呢?” “哎?不,这个只有专家才——” 奥芬打断了刚刚开口的博鲁坎,流畅地给出了回答。 “市面上贩卖的安眠药大多是将在高原等地栽培的药草研磨成粉状并冲服的品种。比起安眠药,通常被称为永眠药。” “永眠药?” “直白一点说就是毒药。” “啊……” 缇西缇妮用手遮住张开的嘴巴,没有再说下去。博鲁坎慌忙开口。 “当然啦,我们公司贩卖的商品中没有这种东西。” 盛装打扮的地人边说边在桌下猛捏奥芬的大腿。奥芬的眉毛一动不动,只是回捏着对方的手。 (为什么是安眠药啊!) 他小声地质问,博鲁坎也一脸痛苦地回答。 (对于上流社会的妇女来说,安眠药肯定是必需品嘛!) 奥芬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摆出布鲁普鲁沃兹应有的表情。他仔细观察着脸上浮现起淡淡笑容,一言不发的玛丽亚贝尔。 虽然奥芬知道自己没有让女人露出微笑的资本,不过他还是感觉到对方多半对自己怀有好感——不是对于从黑魔术士的地位堕落至放贷的平民奥芬,而是对于从阿邦拉玛市远道而来的企业家布鲁普鲁沃兹的好感。阿邦拉玛位于很远的地方,是这块大陆上为数不多的自治都市。即使缇西缇妮对这次的相亲怀有很多疑虑,但她暂时还是无法揭破奥芬的真实身份。从这个角度上来讲,博鲁坎的准备工作也算妥当——不过,话虽如此—— (结婚欺诈的对象一般不都是独自一人生活,默默无闻的大小姐吗?) 虽说艾瓦拉斯汀家族并非贵族,但是在平民奥芬的眼中看来,他们根本就是和贵族不相上下的商业家族末裔——在前代主人的经营已经交由缇西缇妮掌管的现在,他们的家族已从商业贸易中抽身而出,应该只是依靠过去积累的财富维持生计。但是,如果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博鲁坎的谎言很快就会被揭穿吧。倒不如说那样一来,事情可能会变得更加麻烦。 奥芬一边考虑,一边茫然地盯着玛丽亚贝尔的脸。她的脸上浮现着甜甜的笑容。 回以微笑的奥芬想到。能不能请你跟博鲁坎结婚,让那个家伙把钱还给我啊? “你这无能的魔术士,连即兴演出都不会吗!” 缇西缇妮和玛丽亚贝尔退离到宅邸别处,客厅中只剩下了他们三人。博鲁坎忽然大声怒吼。多进由于过度紧张,软绵绵地靠在椅子上,跟即将被押送到绞刑台的犯人一样垂着脑袋。 “你说即兴演出?” 奥芬恶狠狠地反问。 “忽然之间让我穿上这种憋屈的出租服装,没有任何解释就把我带到这座大到变态的豪宅,而且名字还是布鲁普鲁沃兹?栽培安眠药的株式会社?你还能对我有什么期待啊。” “嗯。” 博鲁坎一脸认真。 “我打算努力让你成为这家会社的社长,并且让对方不带一丝疑虑地跟你走上结婚之路。” “原来如此,我彻底搞明白了……喂,不要这么随便地断定我的未来啊!” 奥芬在不弄乱服装的情况下掐住博鲁坎的脖子,同时用可怕的目光瞪着多进。地人的弟弟像是被人丢了石头一样猛地跳起—— “不、不是的啦。我——我不清楚这件事。这些全都是哥哥的安排……” “真的吗?” 奥芬再次强调,而博鲁坎代替多进回答。 “没错!多进怎么可能想出这种大胆的计划?” “大·胆·过头了啦!” 奥芬把博鲁坎——正如字面意思所示——给丢了出去。他从造型别致的椅子上站起,像是这个世界即将终结一般晃动着双手,继续说道。 “真是的,大吵大闹地把我吵醒,还以为是要做什么呢,结果居然是结婚欺诈!这也太吓人了吧!” 听完他的话,博鲁坎惊讶地抬起了脸。 “结婚欺诈?你这家伙不要乱说恐怖的言论。” 奥芬凶神恶煞般地回敬他。 “你忘了到底是谁安排的这件事啊?” “别说蠢话了。” 博鲁坎若无其事地说。 “欺诈可是利用别人的单纯无知实施的可怕犯罪。” 奥芬不明所以地质问他。 “那你说这个怎么算交易了?你不是说是为了给我还钱而做的交易吗?” 多进一脸疑虑地缓缓贴近哥哥的脸。博鲁坎“嘭”的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这就是我的灵机一动了。也就是说,在我的周旋下,你会成为有钱人的女婿。一旦这些财产都变成你的东西,你那没什么生意的放贷账簿就可以一笔勾销——哇啊!” 博鲁坎的话还没说完,奥芬就把椅子连同地人一起踢翻了。 “你这混蛋!” 在他卷起袖子的瞬间,房门被打开了。 奥芬立刻转身,而博鲁坎也慌忙爬了起来。多进差点发出了没有意义的尖叫声。三人的视线集中在一位张大嘴巴站在客厅门口,大约十七八岁的少女身上。 “你是——” 还没等试图挽回局面的奥芬开口,少女就制止了他。 “啊,抱歉。” 房门又“嘭”的一声被关上了。 一秒之后,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请、请进——不,等一下!” 奥芬一边嘟囔,一边扶起跟椅子一起倒下的博鲁坎。他让兄弟两人规矩地并排站在桌边,然后再次向门外说。 “请进。” 房门再次打开,刚才那位少女探出脸来。她噗嗤一笑,行了个礼。 “我忘了敲门。不过,请不要以为我不懂礼仪哦。” 少女看上去跟玛利亚贝尔很像,只是相较而言更为活泼。奥芬从直觉判断她是玛利亚贝尔的妹妹。少女身上穿着比长裙更有生活气息的轻飘飘的白色连衣裙,裙子与她十分相配。少女的头发比玛利亚贝尔短,个子也比玛利亚贝尔娇小,只是声音更加洪亮。 总之,她似乎没有听到他们刚才的对话——为了确认这一点,奥芬也回了个礼。 “既然你不是不懂礼仪,那么能否请你跟我们这些客人做一下自我介绍呢?” “啊,抱歉。我是克丽奥。” 她报上了名字,像小孩子那样伸出了小手,跟奥芬握了握手。接着,她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的手很结实呢。” “啊——这是因为社长他也经常在田间努力劳作——” 奥芬从少女看不到的角度把突然插入他和克丽奥之间的博鲁坎踢到一边。 然后,他开口说道。 “在阿邦拉玛,无论男女只要是市民就得服几年兵役。一旦接受了两年的军事基础训练,手皮就会变厚。” “哎——这么说来,我好像是有听说呢。” 语法明显有错的克丽奥抽回了自己的手。 (太好了。她好像没听到我们刚才的对话。) 但是,在奥芬得到确信的瞬间,克丽奥微笑着说。 “话说回来,你们不是结婚欺诈师吗?” 噗——奥芬忍不住喷了一口气,皱着眉头的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过,克丽奥保持微笑继续说道。 “喂,你们打算欺骗姐姐吗?骗到什么程度,嗯?” “那、那个……你是怎么……” 奥芬的面部已经开始痉挛。他向旁边一瞥,只见博鲁坎和多进正抱成一团瑟瑟发抖。试图欺骗有钱人的家伙没几个人能在今后的人生中过上幸福的生活。 克丽奥一瞬间露出了没搞清楚奥芬在问什么的表情,但她最终恍然大悟般叫了一声“哦哦”,还击了一下掌。 “嗯,我有偷听哦。从门外。” “从、从什么时候开始?” “嗯~……差不多从刚开始的时候起吧。” (我说啊……) 奥芬在心中向神——之类的人物——做出祈祷,考虑着将少女拐为人质逃到城外的计划。但是,他想来想来还是觉得行不通。虽然他没有明确的根据,不过奥芬预感即使把刀架在这个小姑娘的脖子上,她也会满不在乎地说“啊,刺我一刀也可以哦”。 奥芬不禁呻吟,而克丽奥似乎是觉察到了他的反应,她抓起奥芬的手重复刚才的问题。 “喂,你们是不是打算欺骗姐姐,对她做很过分的事?” “不,那个什么——” 奥芬思索着要找出怎样划时代的借口才能从这种窘境中逃脱—— “这个呢,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啦——” 就在这个瞬间,身后的博鲁坎接下了他的话。 “不是我!不是我的计划!” 奥芬无视了他—— “也就是说呢,我——不,我们魔术士同盟的工作人员为了检查民众对于欺诈的防备心——” “不是我的计划!是这家伙勉强我——把我拖在车子后面威胁我——” “太过分了,哥哥!我什么时候做过那种事——” “在这个欺诈和冒称肆虐的世道中,我们打算利用革新的系统加以应对——为此需要收集一定的情报——” “我什么都没做错!我从一开始就持反对意见!” “你撒谎!不就是哥哥策划了这一切,还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的吗!” “我们每一天都在和犯罪作战!各位,请务必协助我们——” “没错!就是这个邪恶的黑魔术士把我洗脑了!他每天晚上都用鸟的羽毛搔我痒痒,而且还在噩梦中威胁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 “吵·死·人·了·啊啊啊!” 奥芬用尽全身的力量大声吼道。光热波冲向地人兄弟的脚边。爆炸声随之响起,整座宅邸都晃了几下。昂贵的地毯开了一个大洞,发出“噗嘶噗嘶”的燃烧声。烟尘在空气中弥漫并消散,而博鲁坎和多进已经被爆风吹飞到房间一角。反正是身体结实的地人,这种程度的爆炸他们不会受半点伤。 “我说你们,我好不容易想到合适的借口,在这里做出热情洋溢的演讲,不要随便搞破坏啊!” 多进露出像是在说“这就是合适的借口吗”的表情,一言不发地翻身站了起来。他的哥哥似乎已经彻底昏厥。 奥芬一脸凶恶地向兄弟两人迈出步伐,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奇怪的声音,他停下了脚步。当他回过头来—— 克丽奥在笑。 克丽奥用与缇西缇妮大相径庭,平民少女般的行为举止咯咯大笑,开口说道。 “我明白了。你们是艺人对吧。我听说过哦——突然跑出来吓人,之后再拿出牌子解释。好像是叫‘吓你一跳’之类的节目吧。” 奥芬一边想着“如果是那么轻松的交易我就谢天谢地了”,一边思考着该如何回答。不知何时站起身来的博鲁坎抓住克丽奥的手说。 “正是如此,小姐。” “顺便一提,欺诈罪要监禁十五年哦。” 克丽奥微笑着说,而博鲁坎立即开始抱着脑袋痛哭。 “我只是上当受骗了而已!” “……你这个人挺奇怪的嘛,大小姐。” 奥芬缓缓地向前踏出一步,像是对待垃圾一样把博鲁坎一脚踢开。 “叫我克丽奥就行了。” “那就叫克丽奥吧。你好像不打算追究我们的责任?” “嗯。” 少女爽快地上下晃动长有一头金发的脑袋。 “那你准备拿我们怎么办?” “我什么都不会做。反正通知警察这种事交给妈妈她们就行了。” “……虽说主犯是这家伙啦——不过,我们可是差点欺骗了你的家人啊?” “可是,从你们刚才的对话听来,你好像也没打算做什么坏事嘛。只不过是跟姐姐结婚而已,对吧?” “是倒是啦——” 奥芬皱着眉头,不由得对自己为什么非要解释这种事产生了疑问。 “你听好了,克丽奥。你的姐姐认为我是个有钱的企业家。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这件事迟早有一天会露陷——” “我听说结婚以后会无可避免地暴露彼此的缺点耶。” “原来如此。” “等一下,你怎么就这样认同了啊,奥芬先生!” 奥芬俯视着靠近到他身后的多进,揪起少年的脖子,贴在他的耳边窃窃私语。 (好啰嗦啊。我改变主意了。要是能跟这个小姑娘搞好关系,我们说不定就能平安无事地逃出去了啊。) (是、是这样吗?) 多进的声音充满了不安。奥芬也有同感。 不过,他还是转头面向少女,继续说道。 “我说——” 在这个瞬间,巨大的爆炸声撼动了整座宅邸。 咚咣! 与此同时,响起了窗户破裂的声音。坍塌的墙壁发出“咯吱咯吱”的破裂声。除此以外,还有来源不明的轻微破坏音—— 爆炸让整座宅邸都摇晃起来。由于震动而无法站稳,差点摔倒的奥芬首先想到的事就是自身的安全——看来没事。爆炸肯定是发生在宅邸中的某处,但是地点离他们所在的房间很远。至于爆炸的原因——他彻底摸不着头绪。比起由于魔术而引发的爆炸,刚才的冲击声更像是有一块巨大的岩石从天而降。他最后想到的事就是应该趁这个机会迅速逃离现场。 “逃吧!” 奥芬向博鲁坎和多进大喊。但是,这两个人没有给出言简意赅的回答“哦!”——多进陷入了恐慌状态,不断地发出毫无意义的惨叫声,而博鲁坎则毫无意义地追在弟弟的身后,接二连三地殴打他。 “我说你们啊!” 干脆放弃他们,自己一个人逃跑的想法浮现在奥芬的脑海中,但他立刻就驳回了自己的意见——一旦这两个人被抓,自己的身份会立刻泄露。即使没有,奥芬也不认为这两兄弟会为了保护他忍受警察的审讯。 “喂,等一下啊!布鲁普鲁沃兹先生!” 克丽奥大喊着抓住了他的手臂。由于事出突然,刚才她脸上的轻松表情也一扫而空。 “我不是布鲁普鲁沃兹!我是奥芬!” “孤儿?”(注释:orphan在英文中是“孤儿”的意思,这是奥芬离开“牙之塔”的时候给自己起的名字。) “是啊,没错。” 奥芬刚说完这句话,就为自己报出真名的愚蠢行为而自责。不过,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他用两只手分别抓住博鲁坎和多进,推开如同红色草原般的厚地毯,正打算把这两个家伙从附近的窗户丢出去—— 下一个瞬间,双脚被抓的奥芬摔倒在地。脸部着地的奥芬捂着鼻子回过头来,只见克丽奥以像是要接住坠落的花瓶般匍匐在地的姿势抓住了他的脚。 “你搞什么啊!” 奥芬大喊,而克丽奥以训斥小孩的母亲口吻说。 “你用假名了吧!老师说过,用假名的人都是坏人——” “我管你啊!” 奥芬半带哭腔地大吼,试图甩掉抓住他脚腕的纤细手指。但是,克丽奥接下来的声音忽然变成了恳求的语气。 “呐,你不会就这样一走了之吧?我们家没有男丁——刚才的声音一定是仓库倒塌了!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刮大风——” (不可能的。刚才那声音毫无疑问是宅邸某处发生了爆炸。) 奥芬在心中如此回答,但他还是跟自己强调——现在已经不逃不行了。欺诈罪要监禁十五年?我至今为止才活了不到二十年。十五年前——五岁左右的记忆现在连渣都不剩了。那样一来,我不就得在连自己犯了什么罪都记不清的年龄还被关在监狱里嘛。 “喂,求求你了。妈妈她们肯定会让我做体力活的啦!而且她们绝对不会让姐姐做。求求你嘛——” “我没空跟你开玩笑——” 当他挥起手时—— 一个惨叫声从远处响起。那是女人的惨叫声。 “是姐姐的声音!” 克丽奥迅速站起身来,轻声嘀咕。 (混账——) 奥芬对自己说——我必须逃跑。我可不想在这种地方被监禁十五年。但是,刚才的惨叫声可能是被埋在瓦砾下方的玛利亚贝尔喊出来的。由于这座宅邸位于城内,她不会因为抢救过晚窒息而死,但还是有受伤的可能性。而且无法保证不是重伤。弄不好她甚至可能被压死。 “那女人的房间在哪?” 奥芬丢下博鲁坎和多进,质问克丽奥。 “跟我走!” 少女大声喊道,又以敏捷的动作跑了起来。奥芬跟在她的身后冲出走廊。 宅邸内出人意料地冷清,虽然到处都是豪华的家具,但在刚才爆炸的骚动发生之后,也没有看到来回奔波的佣人。爆炸似乎是在宅邸的另一栋楼发生的,客厅外面的走廊里只留有花瓶摔碎的痕迹。 “喂,你不逃了吗,黑魔术士!” 奥芬听到后方传来博鲁坎的呼喊声。博鲁坎似乎已经恢复了清醒,追在他们的身后。既然他跟在后面,那么多进肯定也在吧。 奥芬没有回头,只是自暴自弃般地回答。 “我又要浪费人生了!” 大概只有奥芬明白自己话中的含义,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回答。奥芬不顾活动困难的出租服装,只是专心致志地追在克丽奥身后,跑过长长的走廊。 “就是这里。” 克丽奥面带紧张的表情——或者说是在期待某种大事发生的激动表情,指着一扇房门。这是一扇与周围的白色墙壁格调十分相配,用橡树的木材制成的古雅大门,门上到处都雕有精密而细腻的花纹。奥芬觉得那是以森林为印象的图案。 (是指沉眠于森林之中的美女吗。不过,美女要是被埋在废墟下面,可就谈不上美丽了。) 克丽奥为了开门抓住了门把手——但是,门把手根本拧不动,只是发出“咯锵咯锵”的转动声。看来房门上了锁。 “怎么办啊……” 克丽奥向奥芬投去求助的目光。 奥芬像是在说“交给我吧”一般点了点头,静静地闭上了眼睛。接着,他集中意识,做了一个深呼吸。 不只是黑魔术士,在奇耶萨尔西玛大陆上的魔术士无一例外,都需要用咒文来发动魔术——即以声音为媒介传送魔力。所以,咒文的声音无法传达到的地方,魔术的效果也无法涉足,而且效力也无法长久地持续下去。因为声音迟早会被风吹散。 人类的魔术士据说有两类。奥芬这样的黑魔术士擅长使用光热等能量,对肉体本身施展魔术。另一类人被称作白魔术士,他们可以操纵时间和精神。后者的难度更高,也没有几个人拥有这样的资质。 在想象涌现之后,奥芬睁开了眼睛,用手触碰门把手,低声说道。 “看我踏入,禁入之门!” 这句咒文的内容其实没有任何含义。只要发出声音就行,即使是没有意义的喊声也可以附加魔法。只是咒文的用法讲究体面,太过随便的喊声会让自己丧失注意力,而且听上去也很蠢,所以奥芬通常喜欢直截了当地喊出魔术的效果。 总之,魔术发挥了作用,奥芬手中的门把手发出“咔嚓”一声轻响,门锁就这样被打开了。奥芬缓缓地推开了门。 身后的克丽奥遗憾地嘀咕了一句“这样就完了?”。恐怕她还以为奥芬会像刚才那样用光热波撞烂大门吧。 奥芬无视了克丽奥的反应,走入房内—— 他为里面的惨状而哑口无言。 偷偷摸摸藏在他身后的博鲁坎嘟囔说。 “……那是什么啊?” 多进也跟了进来。 “这——这不是怪物吗!” “……闭嘴。” 奥芬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房间里的那个东西。他的身体仿佛麻痹了一般无法动弹…… 房间被损坏了大半。如同有巨大的陨石从外面飞进来一样,墙壁上开了一个大洞。从这里可以看到多多坎达井然有序的城市风景。墙上的大洞和窗户合为一体,残留在原先窗户部位的窗框随风晃动。正如克丽奥所说,今天的风很强劲。大多数家具都倒塌在地,最靠近自己的矮凳也上下颠倒破烂不堪了。靠在窗边的大床一折为二。那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坐在床上,似乎正在颤抖。 玛利亚贝尔就站在奥芬等人的面前。由于事出突然,她惊愕地呆立原地。奥芬这才明白,刚才认为她埋在瓦砾下肯定谈不上漂亮的看法确实言之过早。这位始终一言不发的美女此时几乎半裸,用看上去像是窗帘的长裙遮住了前胸,身体正在微微颤抖。看来她忽然离席是想在相亲的过程中换装。这么说来,她对奥芬的印象也许不怎么坏。 缇西缇妮站在女儿的身旁,不知她是不是打算在紧急情况下变成肉盾,她像是要挡住女儿般搂住了比自己还高的玛利亚贝尔的手臂。缇西缇妮也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缇西缇妮发出了惨叫声——这样听来,刚才的惨叫声应该也不是玛利亚贝尔的叫声,而是她的母亲喊出来的吧。一言不发的美女的确一直没有开口。 在奥芬环视房内之时,克丽奥嗖地一下把脑袋伸了进来。少女毫不顾忌地大声喊道。 “哇~好大的怪物!” 吓了一跳的奥芬身体微微一颤。 确实如她所说的怪物端坐在玛利亚贝尔被折成两截的床上。 “推测1——” 奥芬听到多进咽了口唾沫,陈述他的假设。 “腐烂的龙与灰色的熊杂种交配后从悬崖峭壁上摔了下去,被巨大的龙虾围在中央,涂上了混有十六色水彩的浑水——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吧。” “我不是说了闭嘴吗!” 奥芬的视线依然投向那只怪物,他的脚像是撅蹄的马一样踢向多进的脸。虽然他的目标人物是多进,但他实际踢飞的是博鲁坎。 “你干什么啊!” 博鲁坎大声怒吼,位于他上空的奥芬还在凝视怪物。很像…… 实际上多进的描述与实际情况相差不远。怪物的身上涂满了粘糊糊的粘液,表皮的鳞片上长满硬毛。体长大约三米左右,重量可能将近一吨吧。它的头和身体连接的部分很不明显,就像是在椭圆形的物体上随意粘上了头部和无数手脚。不,应该说脚有六只,奥芬已经数过了——不过,从它身体各处胡乱冒出的不粗不细的触手看上去很像是脚。手脚的前端附有看上去有些粗钝的钩爪,触手上没有爪子。怪物的背后有一对巨大的翅膀,让它的身影看上去愈显巨大。 确实和龙很像——那是在野外危险程度仅次于山贼的野兽。但是,这只怪物只不过是跟人类印象中的“龙”大概的模样很像。没有亲眼见过龙的奥芬也知道两者之间有几处不同。比如,龙的眼睛是绿色的。这只怪物的眼睛像是被烧过一般,眼睑遮住了瞳孔。奥芬觉得它这样根本看到面前的景象。而且,几乎融化的眼睑不仅遮住了瞳孔,甚至还垂到了它的下巴,滴出鲜血般的液体。 又比如龙是有智慧的——它们绝对不会接近聚集大量人类的城市。奥芬十分怀疑这只怪物是否还拥有理性——不,应该说是否还残留着理性。如果它还有理性,那么就应该会回应自己的呼唤—— “阿莎莉!” 奥芬大喊。 怪物一动不动。它缓缓地——像是住在沙漠里的蜥蜴一般缓缓地转动脑袋。怪物似乎在寻找什么。奥芬不禁想到,这只怪物的眼睛果然看不见啊。他再次大喊。 “阿莎莉!是我啊——不,是我!我一直在找你——”(注释:前一个自称是“俺”,一般是成年男性使用的第一人称;后一个自称是“ぼく”,一般是少年使用的第一人称。) 奥芬张开双臂,向前踏出一步。他身后的博鲁坎慌忙抓住了他。 “喂、喂,你疯了吗,黑魔术士!” “吵死了!” 奥芬不耐烦地甩掉博鲁坎,再次向怪物跨出一步。博鲁坎向他大吼。 “喂!虽然我不知道你打算干嘛,但是现在只有你那可恶的魔法可以收拾那只怪物!你搞清楚没有啊?” “它不是怪物!” “那你说是什么?随便做点什么让它麻痹大意,然后再挠怪物的耳朵让它痒死吧!” “它是——” 奥芬开口的瞬间,怪物抬起头来,面向天花板——发出一声吼叫。 那声音听上去有如犬类纯粹的嚎叫声。只不过,在这声音充斥了整个房间之时——房内燃起了熊熊大火。 “哇啊啊啊啊啊?” 虽然奥芬发出了悲鸣,但他还是在思考之前就利用自己的声音发动了魔法。火舌即将包围在场所有人之时,奥芬等人和怪物中间忽然涌现出无数光环,仿佛用铁链编织成的铠甲般阻挡了火焰——由于被火焰和光环挡住了视线,看不到怪物身影的奥芬继续大喊。 “阿莎莉!” “那只怪物还会使用魔法吗!” 博鲁坎吼道。火焰散发出吞噬墙泥的焦臭味。 “阿莎莉!不要逃!是我啊!” 奥芬大声喊道,他举起双手咏唱咒文。 “看我退却,应鞭马舞!” 空气发出仿佛被木棒击打一般“嘭”的巨响声。下一个瞬间,光环和火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怪物也不见了。损坏过半不断冒烟的房间里只留下凄惨的残骸像是在嘲笑他一般无言地散落一地。 奥芬像以前那样跑到窗边——准确的说,应该是墙上的大洞。他仰望着头顶的虚空,寻找巨大的怪物。但是,在一望无垠的城市天空中,已经再也看不到那只怪物的身影了。 第二章 记忆中的呼唤 ………… 她在“牙之塔”学习黑魔术的年轻人中几乎处于偶像的地位。而且的确有人把她当成偶像崇拜。实际上,他也是其中之一。 她被称为天魔魔女。 他认为即使扣除自己的偏心,她也算是一位美女。毕竟她是让他引以为豪的理由之一。他不仅和比他大五岁的她是同一个教室的学生,而且以前他们就像亲姐弟一样一起长大。 她一直对自己的短发很不满——但是,他反倒认为短发更适合她。曾经她向他抱怨“塔”关于头发的规定时,他都是默默地随声附和。也可能是因为他觉得这种事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实际上他确实无所谓。她的价值并不取决于这些。 她的面庞还残留着些许少女的轮廓,从她的年龄来看,甚至还可以算是娃娃脸。她的双眸中总是闪耀着欢快而伶俐的光辉,而他很喜欢透过那双眼睛看到自己倒映其中的身影。这样会让他感觉自己也能成为像她那样强大的魔术士之一。 虽然现实中他没有太多凝视她的机会——战斗训练双方对峙时几乎是他唯一的机会,但是接下来的瞬间,他就会被轻松接近的她扭住手臂,任凭她狠狠地使出一招过肩摔,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地摔在地上。 “你好像每次都在等我把你丢出去一样。” 她总是这么说。其实他确实是这样做的,只不过这是他的秘密。 这些事仿佛已是很久以前的记忆,不过仔细想来,岁月并没有流逝太久——只是对于他自己来说,这的确是段漫长的时间,甚至说是煎熬也不为过。 连做梦时都在煎熬…… 从天魔魔女阿莎莉生前的成就和人气来看,她的葬礼有些出人意料地冷清。至少少年是这么想的。不过,周围似乎没有一个人这样认为——其中也有露骨地浮现起厌恶表情的人。这些人——主要是一些老人——恶狠狠的嘟囔声断断续续地传入了少年耳中。但是在那之后,这些话还是久久地萦绕在四周不肯散去。 “……没想到是她——” “不过,有很多目击者——” “事情闹得很大啊。如果——” “王宫那边的负责人正在控制局面……” “但是,这还是紧急——” “致命的污点——” “污点——” 污点。 如同波纹般重复的单词像是烙印在了少年的身体,让他不得不颤抖着倾听——然而,即使这真的是烙印,少年大概也感觉不到疼痛。他瞥了一眼“牙之塔”的后院。少年现在加入的送葬队列会从那里的后门悄悄出发。 后院疏疏落落地站着目送队列的人群,其中也有阿莎莉的朋友。这些人脸上的表情不知为什么和丧葬队列中口出恶言的老人非常酷似。至少少年是这么认为的。 送葬队列缓缓地爬上通往公共墓地的山丘。少年像是被惩罚的家畜一样低着头,跟在魔女之棺的后方。没有一个人跟他走在一起。 “基利朗谢洛!” 被叫到名字的他突然抬起了头。只见一位跟他年龄相仿的红发少年走到了他的身旁。 “哈帝亚吗。” 被称作基利朗谢洛的少年向红发少年投去呆滞的目光。 “我没注意到你也加入了送葬队列。” “查尔德曼教室的学生只来了我们两个。” 哈帝亚抓着自己在阳光的照射下会更加火红的头发,有些寂寞地嘀咕。只不过,今天没有太阳。大理石纹样的乌云在空中形成了漩涡,与现场的氛围配合到了令人反感的程度。 “老师呢?” 基利朗谢洛问道,而哈帝亚惊讶地说。 “你好像比我想象中还受打击嘛。老师不就在那边吗?” 哈帝亚指了一下送葬队列的最前端。 基利朗谢洛嘟囔了一句“哦,是吗”,同时想到这种事怎么样都无所谓。真的无所谓——一切的一切都无所谓了。活着或是死去都无所谓。 “喂,你振作一点啊。虽说你跟阿莎莉——不,那个——跟她很亲近,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的心情啦。但是,你现在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在参加自己的葬礼啊?” “事实可能就是这样。” “喂喂!” 哈帝亚惊讶地说道。随后,他离开了自己的朋友,跑到队列最前端的老师身旁。基利朗谢洛目送着他离开的背影,视线也从哈帝亚转移到高个的黑魔术士——他们的老师查尔德曼身上。 查尔德曼可以算是这块大陆中最优秀的黑魔术士之一。原本对这种评价半信半疑的人在十米之外看到他的风采,也会改变自己的观点。他很年轻,年龄大约二十五岁。结实的身体和闪耀着强烈意志的双眸让他看上去俨然就是一位无懈可击的战士。他的黑发一直留到了背后,在脖子附近用绳子扎成了一束。看上去只是因为没有理发,所以才留到这么长。 送葬队列前方的道路仿佛没有尽头。而那句“污点”的轻声细语也是。 位于山丘上的公共墓地虽然有些拥挤,但是不知为何总是有空出来的坟墓。丧葬官把队列引向墓地。由于棺身异常得轻,搬运棺材的工人脚步也十分轻快。年轻女人的尸体就是轻啊——原本无心出席葬礼的基利朗谢洛偷听到了他们在休息室里的闲谈。 (不——不是这样的。棺材里面根本没有什么女人的尸体。) 无名墓碑旁已经提前挖好了墓穴,棺材被放入其中。参加送葬的人依次用铲子向棺材上洒土。基利朗谢洛茫然地注视着这幅场景——查尔德曼用力地抛下一铲土,哈帝亚轻轻地接过铲子。连刚才说坏话的老人们现在也闭上了嘴巴。 基利朗谢洛忧郁地思考着。也罢。不管你们想要埋葬的东西是什么,这样你们就满意了吧。 终于轮到他了。 基利朗谢洛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递到自己面前的铲柄。因为等待的时间太长,有人咳嗽了几声。于是,他抓住了铲子。 接着,他跳下墓穴,用铲子的前端戳穿了棺材的盖子。铲子就像是竖在地面的桩子一般笔直地插在棺材上。 四周响起了些许含糊的议论声,但久经训练的黑魔术士们没有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丧葬官、老人们、基利朗谢洛和哈帝亚都没有。由于已经完成了工作,搬运棺材的工人早就离开了这里。 基利朗谢洛从并不是很深的墓穴中仰望上空,大声喊道。 “这是什么人的葬礼?” “……这是查尔德曼教室的阿莎莉的葬礼,基利朗谢洛。” 只有查尔德曼一人给出了回答,于是基利朗谢洛转身面向自己的老师,继续喊道。 “那为什么她的尸体不在棺材里?” “不——你早该知道棺材是空的。” 查尔德曼的声音跟平时没有区别,严厉而无机可趁。就像在路上碰到挡路的石头时大喊“碍事”一样,跟他说话根本就是对牛弹琴。 但基利朗谢洛没有气馁地说。 “那么这就不算是她的葬礼。” “不要强词夺理!” “这怎么会是强词夺理!她还活着啊!” “的确有人持有她还活着的观点。” 查尔德曼一边向墓穴中的基利朗谢洛伸出手去,一边说道。 “但是,我认为她已经死了。而且大人物们也这么认为。” 基利朗谢洛推开了他的手。 “不是什么大人物,而是拥有崇高地位的人。你们是害怕‘牙之塔’的名誉受损,打算对她见死不救!” “事实上,她的失败确实可能成为魔术最高峰‘牙之塔’评价的致命污点。” 致命污点——再次听到这个词,基利朗谢洛忍不住咬牙切齿。 “她不是什么污点,而是这座‘塔’成立以来最优秀的魔术士。不只精通黑魔术,甚至连白魔术——” “没错,她曾是一位优秀的魔术士。” “不是曾经!她还活着!” 基利朗谢洛怒视着冷静的老师,他发现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就像是不会相交的平行线,也发现自己的力量不过如此。他没法进一步说服在场的人。 站在查尔德曼身旁的哈帝亚担心地看着他。 “喂,基利朗谢洛,你别闹了——” “你们为什么要放弃!为什么要放弃她还活着的可能性?” “你是这里的尖子生,之前不也是第一名吗?只要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进王宫也不是什么——” “闭嘴,哈帝亚。这种事由你去做就好了,毕竟你是第二名。” 基利朗谢洛一脸凶恶地说,接着再次转向查尔德曼。 “你们要埋葬的是空荡荡的棺材。所以,我会为你们提供应该放在棺材里的东西。” “我的首级吗?” 查尔德曼的表情很认真,这句话不像是在开玩笑。而基利朗谢洛在瞬间的停顿之后继续说道。 “不。是我。” “你是认真的吗?” 小声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哈帝亚。基利朗谢洛无视他的问题,大声回答。 “没错,是我!你们尽管埋葬我的名字好了!跟阿莎莉的存在一起!我会去寻找她,无论要用多少年。到那时为止,我都是——孤儿(奥芬)。除了她以外,没有任何家人的孤儿。” 基利朗谢洛——不,奥芬从棺材中抽出了铲子,举向空中。周围有好几个人向后退缩,但查尔德曼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大陆最强的黑魔术士用沉稳的语气轻声说道。 “你找到了她——不,是她变化而成的怪物之后,打算怎么做?你该不会以为献上一吻就能让她恢复原来的样子吧?” “别耍我了,查尔德曼。我会找到那把不知道被你封印在哪里的受罚之‘剑’。既然是那把‘剑’的魔力让她变的身,那就再一次——” “你做不到。” 查尔德曼忽然断言。奥芬像是被压倒的弹簧一般—— “你是想说如果是你的话就能做到吗!” “我吗?如果是我——” 查尔德曼的脸上始终保持着冷静的表情,说到这里,他忽然闭上了嘴。他瞥了一下周围的老人——接着叹了口气。他自嘲般地说道。 “别说蠢话了。” “你认为这种想法很蠢吗?” “快点给我起来,你这蠢货!” “我很清醒。” “都说了快起来啊,魔术士!不然看我怎么用皮手套抽死你!” 抽死——抽死我?…… 从梦中醒来的奥芬发现自己没有站在墓穴底部,而是身处于牢房之中。再详细一点描述的话,这里是多多坎达市引以为傲的优秀警察们的拘留所。四周是煞风景的灰色墙壁,地下室的正前方有一面铁栅栏和小小的窗户。牢房一角放着水壶和水杯,不过他实在没有喝水的心情。因此从昨天起他的喉咙就一直很干。 头好痛。在他睡觉的时候可能有人打了他吧。模模糊糊的视野中出现了面带怒色抱着胳膊的博鲁坎,以及躲在他身后一脸不安地看向这边的多进。奥芬缓缓起身,以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干涩声音嘟囔。 “干嘛把我叫起来? 看到博鲁坎身后的多进露出胆怯的表情,不难想象自己刚才的面相有多么凶恶。此时的奥芬十分烦躁,但博鲁坎毫不在意地回答。 “我只是想让你把事情说清楚。” “我没什么好说的——” “开什么玩笑!” 博鲁坎愤慨地抓住了奥芬的领子。这也是因为奥芬坐在地上,如果他站起来伸个懒腰,博鲁坎就够不着他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博鲁坎继续说道。 “不要再推推拖拖闪烁其词了!我们被关到这种地方已经三天了!你听好了,我们现在背负着欺诈罪骚乱罪的罪名还有治安妨碍和损坏财物的嫌疑!” 事实上不用说嫌疑了,不管怎么考虑他们根本就是有罪。 艾瓦拉斯汀家发生骚乱之后,公务人员们们立刻赶到了现场。似乎是有邻居进行了举报——不过,看到莫名其妙的物体冲到邻居家,随便什么人都会跟军队联系吧。虽然他们不是多多坎达的治安警察官那般优秀的公务员,也为了处理后事大伤脑筋——不过,这些公务人员们还是先将他们当作结婚欺诈师抓了起来。因为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立刻被抓,奥芬没能逃掉,就这样穿着出租服装被打入了牢笼。 奥芬脸上浮现起讽刺的笑容。 “到时候让你顶上欺诈罪的罪名就行了。” “我说!比起这些,问题在于那只怪物吧!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你跟那只怪物说话——” 奥芬立刻甩开了博鲁坎抓住自己的手,又反过来扭住了他。奥芬做出要把他丢出去的架势,用低沉的声音警告。 “听好了,我不喜欢重复同样的话——所以,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不许把她称作怪物。听明白了吗?” “那、那你说是什么!” 博鲁坎抚摸着疼痛的手臂。 奥芬站了起来,将背靠在身后的墙上,茫然地眺望着远方的虚空。他烦恼了好一会,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最终还是忽然张开了口。 “小孩子——多半都会憧憬疼爱自己的年长女性。” “……我本来就觉得你不怎么像正常人,没想到你还是被那种怪兽养大的啊?” 被奥芬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博鲁坎马上把刚才被扭痛的胳膊藏到身后,闭上了嘴巴。奥芬继续慢悠悠地说道。 “我是在‘牙之塔’长大的。” 听到这个名称,博鲁坎和多进都神情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牙之塔”是这块大陆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魔术最高峰。那里聚集了强大的魔术士,有时甚至可以引发左右战乱局势的庞大魔术。博鲁坎吐出由于过度紧张而憋在口中的气息,开口说道。 “原来如此——在那种地方量产那样的怪兽也不足为奇。” “我不是说了不是这样的吗!” 奥芬大声叫喊,打算一脚把博鲁坎踢飞。但是,牢房的看守从走廊的另一头向这边投来锐利的视线—— “喂,你在干什么!” 奥芬慌忙露出和善的笑容,摆了摆手。 “啊,不,没什么事啦。” “……什么叫没事啊,你这混蛋!” 被奥芬踩在脚下的博鲁坎发着牢骚,但奥芬彻底忽略了他,小声地迅速说道。 “自从懂事以来,我是在‘牙之塔’长大的。我是个孤儿——或者说,那里的魔术士都是如此。加入那里的小孩可以活着毕业的人数不到一成。到目前为止,你们没有什么怨言吧?” “是。” 多进说道。 “除了被你踩在脚下这件事。” 博鲁坎抱怨道。奥芬无视了他,继续讲述。 “因此,那里的每一个人都会感到孤独和不安。因为竞争太过激烈,我们很难交到推心置腹的朋友。最多也就一两个朋友吧。对我来说,阿莎莉就是这样的人。她比我大五岁,大家都说她是‘牙之塔’成立以来最优秀的魔女。” “那副模样也看不出来年龄啊——好痛!” 奥芬一边用出租皮靴的鞋跟猛跺博鲁坎,一边继续说道。 “她是个美女,好像也有过几位恋人。毕竟她是个行事夸张的人呢。但是,有一天她没有成功地施放某种魔术——” 他的声音自然而然地低沉起来。 “就变成了那样。” “……变成了什么样?” 博鲁坎别有用心地说。奥芬没有注意到地人的阴谋,只是坚持避免使用“怪物”这个词,开口回答。 “她遭到了报复,因为魔术失败了。我离开了‘塔’,寻找她的去向。而且,我会一直寻找下去——要是你们没有赖账不还的话。” “不过,多亏了我们你才能再次遇到她啊。” 博鲁坎在奥芬的脚下嘀咕着。奥芬哼了一声。 “我可没打算感谢你们。所以快点把钱还给我。” “你钻到钱眼里了吗?” “这种狠话还是等你把钱踩在脚下时再讲吧。我可没有无偿听你废话的义务。” 奥芬说着把脚移到了博鲁坎的背部,而多进战战兢兢地提问。 “那么,那只怪——不,是她原来是人类吗?” “是啊。” 奥芬点了点头。 “我目睹了她变身的场景……” “那、那是什么样的魔法呢?” “我不知道。” 奥芬干脆地说。 “不知道?” “是啊。她变身的时候没有使用正规的魔术,而是偷偷地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完成了整个过程。至于理由,她本人不说的话也没有人会明白。” “…………” 多进稍微思考了一下,再次提问。 “那么你是为了让——让她恢复原来的样子才踏上旅行的?” 奥芬叹了口气,以几乎绝望的声音回答。 “……我是这么打算的,但是只要我还没搞清楚她使用的魔法,就什么都做不到。” “原来如此。” 博鲁坎说道。他拍了拍明显沾着几个奥芬鞋印的出租服装—— “也就是说,你想至少要用自己的手来了结那只怪物的性命对吧?” “开什么玩笑,你这白痴。” 奥芬没有转向博鲁坎,只是恶狠狠地说。 “那你还想干什么?” 博鲁坎不服气地质问。奥芬再次无视了他,重新坐回地上。他“咔嚓咔嚓”地掰响手指关节。以为他是在威胁自己的博鲁坎摆出了防御的姿势,但奥芬根本没有注意到博鲁坎,只是独自陷入了沉思。 (她的失败对于魔术最高峰的‘牙之塔’来说是致命的污点。只要观看过她的葬礼就能明白——那一天,她失去了所有同伴。) 奥芬再次闭上了眼睛。总之,还是先睡上一会养精蓄锐吧。 (也就是说,除了我以外她就没有其他人了。所以,哪怕只有我一个,也要陪在她的身边……) 这次他没有做梦。 被人摇醒的奥芬睁开眼时,牢房内的氛围好像发生了改变。连博鲁坎都保持着安静,没有乱喊乱闹。摇晃奥芬的人是多进。看守和几位士兵站在牢房的门前,奥芬向上瞥了一眼,只见这些人像防风林一样摆成了半圆形的阵型。圆形的中心是跟周围训练有素的士兵截然不同的娇小少女,她满脸愉快地将双手背在身后。 “克丽奥?” 奥芬讶异地说。金发少女面带奇迹般完成作业的学生的表情,微笑着点了点头。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奥芬代替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始终保持沉默的地人们提出了问题。少女本来没理由在这种地方露面。 但是,克丽奥没有回答,她首先赶走了周围的士兵。看守用客套的语气说了一句“那就谈完之后跟我说一声吧”,从牢房门前离开了。 “克丽奥,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少女开口之前,奥芬抢先发问。从立场上来说,他和这位少女应该处于敌对关系,不过奥芬还是很难把这位古灵精怪的少女看成敌人。 克丽奥隔着铁栅栏,忽然轻声说道。 “我要把你们从这里放出去。” “喂喂!” 奥芬一边想“真是拿她没办法啊”,一边回答。 “我要是想越狱的话,早就下手了。这种锁我只用两秒就能打开。不过,我可不想被再次通缉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妈妈说了,只要我们没有起诉的打算,他们就不会追究你们的罪责。” “那样只能减免欺诈罪和财物损坏罪,但是其他的罪名还需要缴纳罚金。” 克丽奥点了点头。 “妈妈也是那么说的。不过,这笔钱由我们付。” “真、真的吗?” 这个声音是博鲁坎。这位地人少年像是在绝境中看到了光明,以崇拜者偎依女神般的动作紧紧地搂住铁栅栏。 坐在他身旁的奥芬问道。 “为什么?你们没有必要这么做吧?难道说你的母亲还认为我是布鲁普鲁沃兹?” 奥芬原本只是打算开个玩笑,但克丽奥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是的。其实是有事要拜托你。” “想做交易?” 奥芬边问边抱起手臂。 克丽奥干脆地说。 “是的。你不是魔法使吗?” “嗯,没错。不过——” 奥芬的脸上浮现起淡淡的笑容。 “想要雇佣一位黑魔术士,只是缴纳罚金的话根本不够。” “喂,魔术士!” 博鲁坎慌忙大声喊道,但奥芬无视了他,只是直直地盯着克丽奥。少女耸了耸肩—— “你的行情是多少?” “这取决于委托的内容。不过,其实也没有那么贵啦。我身上穿的衣服是借来的,必须要交滞纳金,但很不巧我身上没有现金。” “可以啊,只是这种程度的要求而已嘛。这样应该就够了吧?” 克丽奥说着从自己的右手上卸下了一枚小小的戒指。看到这一幕的奥芬不由得张口结舌。 “我说啊……” “怎么了?” 少女不知所谓地愣住了。奥芬从克丽奥手中接过戒指,仔细审视。 “你知道这枚戒指的价值有多少吗?” “谁、谁知道呢。不过戒指的设计很古朴……” 克丽奥像是没能理解奥芬说的话,只是一脸惊奇地盯着他。戒指是非常普通的白银指环,很符合少女的品味。上面还镶有一颗砾石般透明的宝石。做工非常精细,仔细一看上面还雕刻着文字模样的痕迹。 奥芬叹了口气—— “这东西确实很古老,大概有千年以上了吧。多进,你能读出刻在这里的文字吗?” 奥芬把戒指交给兴趣十足贴近过来的多进。多进推了推眼镜,看了一会儿戒指上细小的文字。最终,他还是表示了放弃,把戒指还给奥芬。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可以肯定,目前在这块大陆上没有任何种族正在使用这种文字。” “你能了解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了不起了。我也读不出这段文字,但是我以前曾经见过同样的戒指——” 说到这里,奥芬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由于这个事实太过于出人意料,他刚才一直没有觉察。 “等一下,克丽奥。我在‘牙之塔’见过这枚戒指!它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奥芬忽然站了起来,这个动作把克丽奥吓了一跳。少女的样子有些为难,她支支吾吾地小声说道。 “我也不记得了。但是,这枚戒指从我孩提时起就放在我的宝石箱里。应该是我小时候从什么地方找出来并扔进去的吧……” “从‘牙之塔’拿出来的吗?别开玩笑了。没有人可以从那里偷走任何东西,哪怕只是一枚发卡。” “我不是小偷!” “这我知道。不过,在这个世上不可能有两枚这样的戒指。这枚戒指里藏有强大的魔力——跟我们使用的魔术不同,是古代的魔法。” “那段文字写的是什么?” 听到克丽奥的提问,奥芬满脸不爽地回答。 “谁知道呢。这种文字的解读只成功了一部分。而且,如果想要发动这种魔术道具,一定要读出上面的文字。” “好恐怖啊——啊,我的意思不是魔法很恐怖啦。” 克丽奥有些担心地对奥芬继续说道。 “这枚戒指明明蕴藏着强大的力量,却没有任何人可以支配吗?” “嗯,差不多吧。” 奥芬仔细地审视着戒指,开口说道。克丽奥的身体微微一颤。 “这个送给你了。足够支付你要的费用了吧?” “是啊。不过,这种东西可付不了出租服装的钱。虽然也能用来换取现金,但只是这枚小小的戒指足以让整间租赁屋倒闭。” “嗯,那就由我帮你垫钱吧。” 仿佛再次感到毛骨悚然,克丽奥轻轻地向后退了一步。奥芬本打算把戒指套在手上,却发现连自己的小指都套不上去,于是只好就此放弃,把戒指放进了口袋。 “那么,谈判成立。” “太好了。其实呢,有一件事让妈妈非常困扰。” “你们遇到什么麻烦了?” 面对奥芬的疑问,克丽奥轻快地说出了简洁明了的回答。 “好像有人说要杀了我们全家。” “请将贵邸持有的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交予我方。 我等拥有忽略贵邸的意向,达成要求的充分手段。 倘若不将这把剑速速交出,贵邸将会遭遇重大的危险。期限是——” 期限就是今天。信上没有说明具体时间和见面地点。也就是说,对方会主动来到这座豪宅取走物品。 “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 奥芬拿举着纸质上乘的便笺,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博鲁坎、多进、克丽奥和缇西缇妮围绕在他的周围。玛利亚贝尔似乎是待在自己的房间。奥芬和博鲁坎他们已经归还了出租服装,分别换回原来的装扮。奥芬的打扮以黑魔术士间流行的灰暗色彩为基调;而博鲁坎穿着破破烂烂的毛皮披风,随身挂着一把长剑。多进扛着陶管般巨大的行李,浑身上下都很可疑。奥芬之前对博鲁坎强调说,带着那把剑肯定没法进入这座高级宅邸,但是缇西缇妮好像并不在意,还是把他们所有人都招待到府内最豪华的待客室。 不知道缇西缇妮把结婚欺诈当作多么严重的威胁,当他们回到这座宅邸时,这位女性的脸上没有显现出丝毫不悦。就好像从奥芬报上布鲁普鲁沃兹之名到现在,她从来没有失去对他们的信任一般。虽说那件事没有造成实际损害,但是在那期间,毕竟有一个身份不明的物体突然撞破墙壁飞进女儿的房间。她本可以认为奥芬等人是和恶魔联手欺骗她们,并对他们大发雷霆的。 不过,无论如何,缇西缇妮只是以冷静的声音回答奥芬。 “我们在两天前收到了这封信。” (那是我们遇到阿莎莉的第二天。) 想到这里,奥芬继续发问。 “这件事通知警察了吗?” “没有。因为我们还没找到……” “还没找到?” 如果说她不懂威胁信的含义,那么也有可能不明白什么是结婚欺诈。但是,缇西缇妮说的似乎不是这个意思。 “哦。也就是说这把——巴托鲁安德斯之剑?” “是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 “啊啊,是这样吗。这个名字没怎么听过呢——总之,这把某某剑到底是什么,被藏在这座宅邸中的什么地方,我们全都不知道。” “这是怎么回事?” “家主生前喜欢收集古董之类的贵重物品,在这些收藏品中包含那把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也不足为奇……但是,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把……” “请问家主的收藏品现在保存在哪?” “在地下的仓库。等一会会为您带路。” 奥芬交替看向脸色铁青的缇西缇妮和她手中的威胁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其实当克丽奥找到他时,他自作主张地以为这件事肯定和阿莎莉有关。但是,等他来到了这里,却只看到了一封威胁信。不管怎么说,这封信肯定不会是阿莎莉写的。 正在奥芬思来想去的时候,博鲁坎装出专家的口吻询问缇西缇妮。 “那只怪物的情况如何?” 被奥芬狠狠瞪了一眼的博鲁坎此时正背对着他,所以没有发觉。只有坐在博鲁坎对面的缇西缇妮注意到了奥芬的视线。缇西缇妮恐怕还记得那时奥芬焦急地向怪物大喊的情景吧,所以她有些不太舒服地回答。 “那个——它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现身。您认为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那是当然,认为这两者间有某种因果关系的逻辑思考更为自然吧。” 博鲁坎一脸认真地说。 “这封威胁信是怎么送过来的?” 虽然提问的人是博鲁坎,但缇西缇妮面向奥芬说道。 “早上醒来的时候就贴在梳妆台上了。” “是魔术吧。” 听了奥芬的话,缇西缇妮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 “这是为什么呢?” 多进问道。奥芬耸了一下肩。 “本来用寄的方式就能搞定,却故意选择那种显眼的方式,这多半是魔术士的所作所为。” “……因为他们很喜欢引人注目。” “是啊。” 奥芬回答。这时他忽然想到,如果是阿莎莉的话一定会采取这样的方式吧。 “那么,可以请你带我到那间仓库去吗?” 奥芬说完,缇西缇妮点头称是。 “就让克丽奥带你们去吧。我去看一下玛利亚贝尔的状况。那孩子因为上次的事情很受打击……” “那倒也是。” 奥芬表示了同意。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克丽奥的偷笑声。虽然奥芬不懂她的笑声中有什么含义,但是缇西缇妮似乎非常清楚。她也用手指捂住嘴角,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笑啊?) 有些莫名其妙的奥芬还没来得及追问,克丽奥就抓起了他的手。 “走这边。” 克丽奥的口气中没有丝毫拘谨。奥芬一不小心产生了一种自己是这位少女的大哥般奇妙的感觉。在克丽奥的小手牵引下,他们离开了宅邸的客厅。 在脑海中大致地描绘了这里的平面图,奥芬推测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应该位于宅邸的正中心。克丽奥听了他的问题,便简洁地回答说“没错哦”。 他们走下楼梯,冰冷的空气触碰着脸颊。这里理所当然地没有采光用的窗户,于是克丽奥摸索到入口附近墙壁上的开关,用昏暗的煤气灯照亮了前方的通道。 “你们家还有这样的设备?” 奥芬问道。克丽奥得意洋洋地挺起了小胸脯。 “爸爸很喜欢新奇的东西。厨房里还有自来水呢。” “真是败给你们了。” 奥芬扬起双手,而克丽奥开心地笑了起来。 楼梯一直延续到一扇门前。那是一扇看起来很牢固的铁门,门的下方浮现起淡淡锈迹。虽然这扇门应该有些历史了,但是贴在门上长约几厘米的金属板似乎并不古老。 “‘通过此门之人啊,汝需放弃一切希望’。” 奥芬惊讶地朗读着金属板上的文字。克丽奥再次挺起了胸,低声说道。 “爸爸有很多恶趣味呢。” 奥芬一边在心中嘟囔说——就是说啊,厨房里居然有自来水;一边用手触碰门把手。似乎没有上锁的铁门发出碾压声,缓缓地向外敞开。 仓库中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品。最近处摆放着一个塞满书籍和绘画的书架,一瞬间奥芬产生了自己刚打开门就撞在了墙壁上的错觉。地板上满是灰尘,厚度已经和客厅的地毯差不多了。即使是恭维,也很难认为这里的保管状况良好,不过空调似乎还在运作,从仓库中飘出的空气还带有室外的味道。 “其实……” 克丽奥用坦白恶作剧般的声音说。 “那枚戒指是我从这里拿出来的。明明姐姐有那么多戒指,我却一枚都没有。” “从这里……?” 奥芬嘀咕了一句,踏入了仓库中。 仓库中没有煤气灯,通道中的光亮勉强照亮了入口附近。 奥芬环视四周,只见旁边的墙壁上靠着一把长约两米的步兵长枪。长枪有些污秽,虽然在昏暗之中看不清楚,但他还是可以感觉到长枪的细致做工和表面的精美花纹。这把枪看上去不像是战斗武器,而是礼节道具,不过应该也有很长的历史了吧。 (单凭这一把枪就价值一笔不小的财富。) 想到这里,奥芬感慨地叹了口气。他继续扫视,发现即使没有达到遍地都是的程度,仓库内还存放了不少可以与这把枪匹敌的艺术品。挂在一面墙上的挂毯的花边有点损伤,但是只要修复一番,应该就能在黑市上卖到不错的价钱吧。看到这样的贵重物品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让他不由得心生敬畏。 “……剑呢?” 听到奥芬的问题,克丽奥漫不经心地挥了一下手。 “在那边哦。” 奥芬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只见仓库一角确实随意堆放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剑,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丢在牛棚里的干草饲料一样。从目测的结果来看,那里大约堆了几百把剑吧。原本非常宽敞的仓库被这些剑埋掉了很大一部分空间。 “这样一来很难找到那把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吧。想从这堆剑里找出其中一把根本就是难于登天。” “等到那些人来到家里之后,让他们自己来找怎么样?” 奥芬“嘭”地拍了一下站在身旁的克丽奥的头顶。 “你们要是想那样做,我自然无所谓。但是,你们雇佣我的目的不是给强盗带路,而是抓住他们吧?” “嗯……” 克丽奥像是有些在意奥芬放在自己头顶的手掌,点头表示同意。 (而且——) 奥芬也为自己打好了如意算盘。 (如果寄出那封威胁信的人和阿莎莉有什么关系,现在放过他们就会错失线索。) 克丽奥拼命挣扎着想要躲开他的手,但奥芬对此毫不在意,只是在心中悄悄做好了计划。 ■ ◇ ■ ◇ ■ (为什么我一定要做这种事啊。) 在夜晚的庭院中,在心中不停抱怨的多进跟在哥哥身后迈步。 (借别人钱的是哥哥,要他还钱的是人类的魔术士,想要捕捉那只怪物的也是魔术士,想要抓住强盗的是这里的一家人。那我到底算什么?) 多进的身后依然拖着巨大的背包。其实那个背包里装的全是书。虽然大部分都是用地人语写成,但是其中也混有一些古代语言和人类语言的作品。跟普通人的藏书比起来,这些书的数量已经非常庞大,但是和放在多进家的藏书相比,这些只能算是一小部分。 (家——) 多进叹了口气,开始追忆往事。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家了。虽然已经产生了无数次回家的想法,不过要是真能做到的话,他也就不用这么辛苦了——自从被跟父母断绝关系,离家出走的哥哥诱拐以来,多进就一直没能从这位哥哥的手心中逃开。他总是在想,自己会不会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地人——即使已经习惯睡在河边或城市的角落,但是对于威胁小孩或是从店里偷面包之类的事,他依然怀有很强的抵触心理。 多进再次叹气。他看向四周,观察着眼前被月光照亮的庭院——修剪漂亮的花园十分宽广,栽植着橡树的小路一直延续到庭院正中。这里没有水池——在供水不足的现象持续不断的情况下,多多坎达城中只有贵族家拥有水池或游泳池。 正当多进环视周围之时,博鲁坎突然回过头来。 “喂,多进,你有在严加防范吗?” (只要看我一眼就明白了吧。) 多进一边想一边点头说。 “嗯。” 但是,博鲁坎好像有些无法认同。 “要是你再不好好干活,看我怎么用麻绳勒死你。” “嗯。” 多进边说边在心中吐了下舌头。 凉风扑面而来——好舒适的夜晚。多进竖起了耳朵,聆听树木的枝叶随着夜风发出“沙啦啥啦”的轻响——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忽然响起了如同大地震动般的疾驰兽蹄声。声源似乎还很远。然而——可以听出那个声音正在渐渐向这里接近。 “怎、怎么回事?” 博鲁坎好像也听到了声音,他惊慌失措地拔出了挂在背后的剑。 “警报!” 确信这是异常事态的多进向宅邸方向全力大吼。无论那个人类的黑魔术士有多讨厌,至少比哥哥的剑可靠多了。 “警——” 正当多进继续高呼警报,身后的博鲁坎用剑敲了他一下。 “干什么啊!” 直起身子的多进大声喊道,如同哼哈二将般双手举剑的博鲁坎哼哼冷笑。 “你听好了,多进。我想到了一条计策。” 多进出自理性地想到“还是不听为好”,但是博鲁坎把脸贴近被他打倒在地的多进,用密谈的口吻继续小声说道。 “你现在把黑魔术士叫出来,会造成什么后果?那个混蛋肯定会用奇怪的魔术抓住强盗再独占功劳。不过,如果是凭我们自己抓住强盗的话,那又如何?赏金就是我的了。” (不是“我们的”啊?) 但是,博鲁坎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你没有考虑过赏金会有多少吗,多进?我们也可以用这笔钱雇佣杀手,解决掉那个黑魔术士。” “……既然挣到了钱,老老实实地把钱还给他不就行了吗?” “别说蠢话了!你好好回想一下吧,我们遭受了多少次虐待!如果事到如今再把钱还给他,那就等于是承认我们输了!” “是、是这样吗。” “正是如此!我们不可以认输!在战士波鲁卡诺·博鲁坎的履历中,不可以留下一处污点!首先就从把那个黑魔术士推进地狱做起吧——” 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博鲁坎被踢翻在地。 “你搞什么啊!” 博鲁坎一边起身一边扑向多进。 “不是我干的啦!” 多进大喊,而博鲁坎用比他还大声的音量叫嚷。 “这种事情我知道啊,我只不过是想朝你怒吼而已!” “这也太过分了吧!” 多进抬头仰望,只见奥芬果不其然地站在一旁。这位黑魔术士总是可以悄无声息地现身。可以做到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事,也是因为这个男人是黑魔法使。在多进的眼中看来,他的存在和几天前见到的怪兽没什么两样。 奥芬揪住博鲁坎的领子提起了他。虽然奥芬一言不发,但是从他的表情来看——他已经怒火冲天了。 “你这混账,刚才说了什么?” “没、没有啦,我只是在摸索迅速还钱的方法。” “我全部听得一清二楚。” “啊啊!我的计策!多进,都怪你!” “我说……” 因为博鲁坎已经被奥芬抓住,多多少少有些放下心来的多进嘟囔了一句。就在这时,庭院中忽然回荡起一声大笑。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怎、怎么回事?” 奥芬讶异地环视四周。多进也和他一样,扫视着庭院的阴暗角落。但是,在夜视能力极强的地人眼中,也没有出现侵入者的身影。 “你们在看哪儿啊!我在这里!” “什么?” 声音明显是从宅邸的屋顶上传来的。 多进抬头仰望,只见一个巨大的人影以圆月为背景,耸立于屋顶之上。看起来似乎有三米多高,但是很明显和上次的怪物有所不同。 “你是什么人!” 博鲁坎像是想要确立自己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地位一般大声地喊道。 站在屋顶上的人影再次大笑片刻,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诞生于黑暗之中的暗杀者!与夜晚结成契约,在白天隐藏面目,恐怖与噩梦的体现!也是梦魔的贵族——黑虎(ck tiger)!” “你、你说什么?” 多进喃喃着后退几步。 “你认识他吗?” 奥芬小声询问。多进点了点头,迅速地说道。 “嗯。黑虎——好像是——” 但是,屋顶上的杀手抢在他开口之前,已经跳向了空中。 “哈!” 在夜空的星星背景下,杀手华丽地降临在多进等人所在的庭院中。 伴随着“咚”的巨响落在地面的人影并非怪物,而是人类——他的全身装束漆黑一片,脸部也被黑色的面罩裹了个严严实实。面罩上只有眼睛的位置开了洞,可以看到一双激情燃烧的眼瞳。他的双手举着像是绘本中的死神所拿的巨大镰刀,骑在漆黑的公牛身上。正因为如此,他的身高看起来像是超过了三米。如果没有这只牛,杀手只不过是身材中等的普通人罢了。公牛“呼~呼~”地吐出混有火焰的吐息,目不转睛地盯向这边。杀手的绯红披风则像不死鸟的羽毛一般,随着夜风翩翩起舞。 (变态。) 多进握紧拳头,在心中如此断定。 (毫无疑问是个变态。) 多进环视同伴们的脸,连博鲁坎都像是在同意他的意见一样,露出了哑然与惊愕的表情。 黑虎继续大声喊道。 “哈~哈哈!没想到居然有人知道我的名字!” “多进,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奥芬质问。多进忽然开口。 “黑虎……好像是——虾的名字吧。” 对话在此忽然中断。 似乎连黑虎本人都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回答,于是他保持着刚刚跳下来的姿势僵在原地。奥芬似乎陷入了沉思。而博鲁坎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剑迅速地收回剑鞘。 宜人的晚风扑面而来。在这阵清风的吹拂中,杀手和多进等人都呆立不动。 ■ ◇ ■ ◇ ■ 奥芬曾经有过很多幻想。 比如官僚一定很腐败,会用暴力虐待嫌疑犯并在拘留所收取贿赂等等;再比如杀手一定是戴着冷酷假面的孤傲战士,胸口掩藏着有如野狼般炽热的心脏,是个可怕的强敌。没想到这两个幻想在这一天内同时破灭了。 警察没有半点收取贿赂的意思,而眼前自称暗杀者的家伙毫无必要地报上自己的名号,搞成现在这种双方僵化的局面。再这样下去,离自己残存的幻想全部破灭的一天也不远了吧——奥芬近乎绝望地思考着。现在的他即使听到玛利亚贝尔患有淋病,大概也不会感到惊讶了。 “呃……” 博鲁坎叽叽咕咕地开口说。 “喂,虾男!” “谁是虾男啊!” 黑虎大声怒吼。博鲁坎指着这位杀手,继续说道。 “当然是说你啊!不管你是拥有惊天动地的低级趣味也好,还是彻头彻尾的白痴也好,现在已经无所谓了!我不会让邪恶的杀手存活下去!看我怎么用超大的锅子煮死你!” “哦?不过是区区地人,居然敢向我这无敌的暗杀者黑虎大人举刀相向?” “吵死人了,虾男!” “所以说谁是虾男啊!” 杀手高声喊道,而他胯下的公牛也吠叫一声跑了起来。咚!伴随着和刚才落地时同样的轰鸣声,公牛如同炮弹般扑向这边。黑虎手中的巨镰一闪,斩向错身而过的博鲁坎的头部。 博鲁坎还没来得及发出临终的惨叫声,就飞向空中,被抛到了庭院的另一头。 “哥哥!” 多进放声悲鸣。奥芬也向博鲁坎所在的方向跨出一步,但是博鲁坎在他们行动之前霍地一下爬了起来。他若无其事地揉着脑袋,向转瞬之间跑到庭院另一角的杀手怒吼。 “你这混蛋,这样很痛的好吧!” 黑虎调转公牛的方向,也发出了类似于惨叫声的大喊。 “什么痛不痛的,一般人这样早就死了吧!你的头盖骨是用什么东西做的啊!” “当然是用骨头做的!这回轮到我——” 但是,在博鲁坎拔剑之前,黑虎威风凛凛的声音已经划破了夜空。 “闪电啊!” 一瞬间,用石头砸向木板的“啪啦”声爽快地响起,闪电在博鲁坎的脚边炸裂。这一次的爆炸发生之后,地人被炸飞到了奥芬的身旁。大吃一惊的博鲁坎瘫坐在地,他的弟弟跑过去扶起了他。 “魔、魔法!” 博鲁坎用发抖的声音嘟囔了一句。 “技术很不错啊。” 这么说道的奥芬意识到自己崩坏的幻想似乎有一小部分得以复活。他卷起袖子,像平时发动魔术时一样集中了注意力。他想尽可能在对方发现自己是黑魔术士之前解决战斗,但同时也不想杀死对方。为了确认和阿莎莉有关的情况,他希望可以在不伤到对方的情况下活捉敌人。 “哈~哈哈!身为噩梦之血·黑虎的本大人是无敌的!不想死的话就快点退散吧,蠢货们!” “什、什么,你这——” 暴跳如雷的博鲁坎刚刚开口,就闭上了嘴巴——黑虎的视线正直勾勾地盯向那边。 不过比起恐惧,似乎还是他的面子占据了上风。博鲁坎一边摆出逃跑的架势,一边大声叫嚷。 “呃——不、不要太嚣张,我会从远处用视线杀死你的。” “真是难以形容的胆怯啊……” 多进说。 不过,黑虎似乎意识到了这些地人不是他的敌人,他将自己被面罩覆盖的脸转向奥芬。 “不要乱动,黑魔术士。” (他注意到了?) 奥芬大吃一惊。他明明没有使用魔法,也没有做出任何可疑的举止。 “没错。我知道你会使用魔法。黑虎大人是无所不知的!” “了不起啊。看来你已经调查过了。也就是说——” 奥芬咧嘴一笑,面向杀手伸出右手。 “也就是说?” 黑虎不明所指地反问。奥芬继续说道。 “既然你已经知道,那我就不用客气了。” “哎?”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等、等一下!” 黑虎一边惨叫,一边用巨镰弹开奥芬施放的闪光。奥芬本来就有所怀疑,这样看来这把镰刀果然不是寻常的武器。 “再吃我一招!” 奥芬再次放出强烈的光热波。波动的威力震颤着周围的大气,令其产生了噼啪作响的电流。不过,面对威力强大的魔术,黑虎只是咏唱了某种咒语,在身体周围竖起光之障壁加以防御。 博鲁坎和多进注视着他们的对决,露出打从心底里感到惊愕的表情——虽说这块大陆十分辽阔,但是没有几个人可以连续放出拥有如此威力的魔术。奥芬再次聚集力量,释放魔力。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照亮了宽广庭院的闪光炸飞了黑虎和他周围的树木。不过,只有橡树燃起了大火,黑虎似乎用某种魔术防住了这一招。杀手在火焰之中大喊。 “火焰啊!”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两者的魔术冲撞于彼此的中央,在轰鸣声中爆裂开来。炽热的空气将庭院损毁得乱七八糟,灰烬在空中四处飞扬。 (好奇怪。) 奥芬思索着。 (这家伙为什么不逃走——如果只是打算在完成任务前收拾掉放哨的小兵,那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他明明知道敌人之中有可以与自己匹敌的高手,那就不该顽固地比拼力量,而是快点逃跑方为上策。这样简直就是——) 奥芬突然想明白了。他立即转身面向宅邸,对脚边的多进说道。 “之后就交给你了!” “哎?交、交给我了是指——” 奥芬没有听完他的回答就跑了起来。背后传来了多进的惨叫声。 “等一下啊!你要我怎么对付那种家伙啊!” 奥芬无视多进,冲进了宅邸。他早该察觉到——黑虎不只是单纯的变态,而是一个陷阱。 首先要确认一下那三个人的安全——奥芬先查看了距离玄关大厅最近的克丽奥的房间。少女似乎没有受到庭院里骚动的影响,像小狗一样蜷缩在床上熟睡正酣。接下来,他跑到缇西缇妮的房间。缇西缇妮似乎已经醒过来了,她的睡衣上披了一件披风,像是正在等待别人前来查探。 由于奥芬对这座宅邸的布置还不熟悉,他带着缇西缇妮爬上楼梯——玛利亚贝尔的房间离这里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因为之前的房间被阿莎莉弄坏了墙壁,缇西缇妮已经为她更换了房间。玛利亚贝尔的新房间位于三楼的尽头。奥芬忽略了缇西缇妮的制止,一脚踹破大门。 房间中一片昏暗——只有月光从打开的窗户中淡淡洒下,模糊的蓝色光辉浮现于眼前。房内摆放着不多不少的家具,但是由于空间过于宽敞,看起来有些零零散散。 房间的正中央有两个人影。一个人是玛利亚贝尔,而另一个人是与正在外面闹事的黑虎装扮相同的高个男人。 男人的面罩下方传来了含糊不清的冰冷声音,而他手中的大型猎刀正抵在玛利亚贝尔的喉管上,散发着锐利的闪光。男人毫不在意破门而入的奥芬,只是不断地质问玛利亚贝尔。从他厌烦的声线来看,男人已经问过很多次同样的问题了。 “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在哪?” 玛利亚贝尔没有回答。她面带冻结般铁青的脸色,悄无声息地僵立原地。 奥芬向男人大吼。 “到此为止了!” 男人以机械的动作看向这边。但是,他手中的刀刃依然没有从玛利亚贝尔纤细的脖子上移开。 (被对方夺为人质了吗。可恶——) 奥芬在心中暗骂,摆出了随时会发动魔术的架势。 然而——男人忽然推开玛利亚贝尔,把猎刀指向奥芬。 (他居然特意释放了人质?) 但是,已经没有惊讶的余地了。男人微微一动——下一个瞬间,就扑到了奥芬面前。看到他轻松自如地钻入自己怀中,奥芬顿时浑身战栗。男人具有钢铁触感的手掌击向他的前胸,奥芬的身体伴随着毛骨悚然的感受被击中。 男人低声呢喃。 “飞吧。” “咚”的一声巨响,奥芬的身体以惊人的气势被撞飞。他从敞开的入口滚到了走廊中。 (是魔术!) 倒在走廊中的奥芬注视着在房内盯着自己的男人的面罩,咳了几下。 (没想到居然会在一夜之内遇到两个能够使用这种程度的魔术的人。) “你、你没事吧?” 一直站在走廊里的缇西缇妮跑了过来。奥芬推开她试图扶起自己的手,依靠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 “快点带走你的女儿吧。” 奥芬说完,缇西缇妮果断地点了点头。但是,看到站在入口处的可怕男人,她便动弹不得了。 不过,对于奥芬来说,他的感觉也好不到哪去。 (那个男人……很强。至少比我强很多……!) 奥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声喊道。 “看我高举,降魔之剑!” 倏地一下,自己的右手感到了抓住某物的重量。他挥起无形的刀刃,向男人突进。在奥芬挥下“剑”的同时,男人迅速向后一跃,躲过了这一击。 奥芬追着他冲进房间。“剑”的效果已经消失。他把右手的食指伸向男人喊道。 “看我引导,死呼椋鸟!” 一瞬间,周围的空气震动着发出嘈杂的声响,向他所指的方向挤压而去。类似于超音波的波动将目标人物背后的窗帘炸得粉碎,变成了一堆破布。但是男人却毫发无伤。他似乎已在瞬间做出了防御。 奥芬依稀看到男人面罩下的笑意。男人举起猎刀,朝这边动了起来—— “看我竖立,琥珀之盾!” 奥芬高喊咒文,面前的空气被压缩硬化。虽然男人的攻击有所减慢,但他没有停止突击。转瞬之间,男人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这次没有用手掌,而是把猎刀刺向奥芬的胸膛。 不过,奥芬的脸上浮现起笑容。 (上钩了!) “看我编织,光环之铠!” 刹那间,数日前用来防御阿莎莉喷出火焰的光网圈住了扑向他怀中的男人,并向四方扩散。肉块燃烧的“滋啦”声响起,扩散的光网同时将男人的身体弹飞到房间的另一头。男人的背部撞在墙壁上,猎刀也从手中滑脱。光网随之消失。 “那么,到此为止了。” 奥芬缓缓地走向男人。男人发出了呻吟声,试图站起身来。奥芬谨慎地捡起掉在地上的猎刀,把刀指向男人—— 然而,大吃一惊的奥芬松开了手中的刀。 “你、你是——” 站起来的男人面罩几乎已被光网烧尽。那张三十岁左右,不带丝毫感情色彩,顽强而冷酷的男人面庞正看向这边。 “你变强了,基利朗谢洛。” “查尔德曼!” 在奥芬大声叫喊的瞬间,查尔德曼扑向了他。“咣啷”一声,猎刀掉在了地上。奥芬挣扎起身,但是房内已经看不到查尔德曼的身影了。只有他从窗户中一跃而出的残影还留在面前。 “你来这里究竟想干什么!查尔德曼!” 大喊的奥芬准备追上去。可是,他的手臂忽然被人抓住了。 (他还有其他同伴吗?) 奥芬慌忙回头,只见抱住自己胳膊的人是身穿睡衣的玛利亚贝尔。没有发出一声惨叫的她紧紧闭着眼睛,因为恐惧而颤抖的胳膊搂住了他。奥芬没法粗暴地甩开她的胳膊,正要开口斥责,查尔德曼已和庭院中的黑虎汇合,逃离了现场。 (怎么会这样……) 奥芬俯视着庭院中央几乎已经变作炭人,拼命把责任推到对方身上并且正在互殴的地人兄弟,发出了一声叹息。 缇西缇妮走进房间,飞奔到玛利亚贝尔的身边。不过,这些事怎样都无所谓了。 “查尔德曼?他可是大陆最强的黑魔术士!他本来应该待在‘牙之塔’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没有人回答奥芬的嘀咕声。只有缇西缇妮冷静沉稳地安慰女儿的声音,在庭院中追赶弟弟的博鲁坎的叫骂声以及舒适的晚风呼啸声按照各自的节奏依次响起。 ——“你做不到。但是我——”—— 在记忆中曾经听过,查尔德曼平淡而又刺耳的声音于耳边复苏。这句记忆中的呼唤,在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回荡。 第三章 虾男的反击 “喂喂,进去真的不会激怒他们吗?” 面对啰里啰嗦拉住他胳膊的克丽奥,奥芬不停地耐心解释。 “我都说了好几遍了,里面有我的熟人。” “骗人。这里可是连城里的大人物都没办法进去的哦?” “那倒也是啦。” “那为什么奥芬可以进去?” “所以说,里面有我的熟人啊。” 在宅邸遇袭的第二天中午——奥芬在和缇西缇妮谈话之后离开了市区。即使留在宅邸中,如果那些家伙——尤其是查尔德曼再次来袭,奥芬也没有防住他们的自信。所以,经过考虑之后,他认为还是从这里下手更为妥善。 就这样,奥芬带着博鲁坎,多进,还有不知道为什么也跟过来的克丽奥,一起赶赴大陆魔术士同盟的多多坎达支部。 “熟人是指魔术士吗?” 多进依然拖着那个大皮袋,开口提问。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博鲁坎正坐在袋子上。 奥芬点头说“是啊”。 “这里只有魔术士可以入内。” 他用下巴示意耸立在广场对面的华丽大门。美丽的方格大门上挂着一块钢板制成的浮雕,上面雕刻着献上祈祷的少女侧脸。这也是大陆魔术士同盟(注释:damsels orisons,少女的祈祷)之名的由来。下方点缀着“大陆魔术士同盟·多多坎达支部”的文字。倘若不是在城市之中,门内的建筑一定会被人误认为是要塞,灰色的墙壁直插云霄。 奥芬还在仰望面前的景象,而克丽奥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般问道。 “喂,可是啊,如果只有魔术士可以进去的话,我们该怎么办呢?” “你是魔术士吗?” “不是。” “那就进不去。答案很简单。” “哎~” 不服气的克丽奥发出不满的喊声。 “那我们几个到底干嘛要来这里啊?” “我又没有拜托你一起来。而且,离开宅邸之前我就跟你说过了吧?魔术士同盟禁止普通人入内。” “说过吗?” 克丽奥嘟嘟囔囔地放开了奥芬的胳膊。 奥芬一边把重获自由的手臂向反方向尽情伸展,一边转向多进和博鲁坎。地人们本来就没打算踏入这座未知的要塞,所以他们似乎不怎么在意。奥芬嘱咐他们照顾克丽奥后继续说道。 “我尽可能马上回来。” 于是,奥芬拉开仅仅敞开了一条缝隙的大门,走向建筑物的正门。踏上宽广石阶的奥芬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做了个深呼吸。 魔术士同盟禁止普通人入内——但是,话虽如此,他们也不一定会对所有同组织的魔术士持友好态度。 奥芬在待客室里等待了一个小时。正当他肚子开始咕咕叫的时候,又被带出了这个没有任何娱乐设施的狭小房间,穿过阴暗漫长的走廊,他最终抵达了目的地。来到这间房之后,带路的青年说道。 “请在这里稍等片刻。” 奥芬没有抱怨,只是“嗯”了一声。 他现在身处的房间似乎是待客用的休息室。而这里恐怕是这类房间中最低级的一种。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奥芬叹了口气。他是突然现身,没有任何介绍人和预约的(自称)魔术士。没有把他从待客室直接带去审讯室,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奥芬取出了胸口的银项链。他知道是这枚纹章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他吐了一口气,坐在房间一角的坚硬长椅上。天花板上的煤气灯洒下完全不可靠的点点光亮。这里像是建筑物最内部应有的房间,没有一扇窗户,四处昏暗。地板上也沾满了肮脏的灰尘,他刚刚走来的痕迹清清楚楚地印在地上。足迹只有一种,也就是说数天以来,只有他一个人来过这个房间。 房门有两扇,进入的门以及对面墙壁上的另一扇门。两边的门完全相同。倘若打开对面的门,出现和之前一模一样的走廊也不足为奇吧。 等待了大约三十分钟后,奥芬走进来的那扇门打开了。 “基利朗谢洛!” 惊讶万分的声音响彻房内。奥芬抬起脸来,只见入口处站着头发火红,表情生动的男人。 “哈帝亚。” 奥芬用不含丝毫感情的声音回应。 红发男人似乎并不介意,飞快地走进了房内。 “我在来客的名簿中看到了奥芬这个名字,就想会不会是这样。你还真笨呢,报上基利朗谢洛的名字不就好了。这里的人可是故意为了激怒你,才把你带到这种地方来的哦?” “我注意到了。” 奥芬从长椅上站起,轻轻握了一下哈帝亚伸出的右手。感觉到哈帝亚强有力的回握,奥芬仔细地观察着他的面庞。 “你和以前没怎么变啊。” 奥芬盯着对方充满魅力的容貌和没有胡子的光滑下巴,开口说道。哈帝亚笑了笑——接着——他的笑意忽然消失了。 “你倒是变了很多呢。” 哈帝亚呢喃般地轻声说道。 但是,以前的哈帝亚就是一个没法将严肃表情保持数秒以上的家伙。他收回右手,耸了一下肩,用轻快的语气提问。 “然后呢,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穷困潦倒啊。既然你这么想知道。” 奥芬语含讽刺地回答。哈帝亚有些为难地皱起了眉头。 “其实只要你愿意,完全可以走上仕途之路呀?——拥有你这样实力的魔术士每年都在大量减少。” “不过,你会这么说也是因为你施行的福利制度有很多好处吧?即使不用赌上生死投身‘牙之塔’之类的机关,你也可以让自己过上富足的生活。” “不是我实施的哦——换言之,现在的我并没有处在主导的立场上。坦白告诉你吧,我只不过是打杂的小人物。” 哈帝亚的脸上浮现起自嘲的笑容,他轻轻地抓了几下还残留着点点雀斑的面颊。 “自从你离开了‘塔’,我不知怎么的也失去了干劲——你瞧,你和我一直是对手一样的关系嘛。一旦看不到你的背影,我也就提不起劲来了。成绩也是直线下降。先别提去宫廷,只是来到这座城市的支部就职就足够惊险了。” “尽管如此,这份工作也不赖啊。” “差不多吧,还可以按时回家。老实说比‘塔’里有趣多了。” “原来如此。嗯,你有精神就好——话说回来,今天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说这些,哈帝亚。” “……哎?” 哈帝亚惊讶地说。奥芬盯着他澄澈的双目,继续说道。 “其实今天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谁啊?” “伟大的查尔德曼老师。” “老师?” 哈帝亚面带着意外的表情反问。奥芬解释说自己现在担任着艾瓦拉斯汀家类似于保镖的职责,昨天晚上还遇到了查尔德曼的袭击。 “老师吗?你是不是搞错了。他怎么会做出那种强盗的行径——” “没错,一般来说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是为了魔术士同盟的工作,那就另当别论了。我认为查尔德曼就在这个支部中的某处。” “假如真是那样,我怎么可能会没注意到呢。不管这座建筑物有大,我可是每天都有来哦。” “前提条件是你不是他的同伙。” “喂,基利朗谢洛!” 哈帝亚的眼神中忽然燃起了怒意。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对于阿莎莉的事,我也感到十分遗憾。如果你只是对这件事较真,我还能忍。但是——” “哈帝亚——” 奥芬轻声开口——他用自己也认为很像老师查尔德曼的冷淡声音说。 “哈帝亚。我还一个字也没有提到阿莎莉。” “……你这样算是套话吗?我还以为你是我的朋友呢。” “我也这么认为。” 奥芬说完,哈帝亚哼了一声。 “你明明不相信我说的话吧?” “一般来说是相信的。即使是在除了我以外的人不相信你的话之时。不过,当你很明显在撒谎的时候,要是我还继续相信你,那就是盲目了。” “抱歉,可以请你回去吗,基利朗谢洛。我还有工作要忙。” 哈帝亚说完就转过身去,准备离开房间。但是,奥芬抢先一步抓住了他的肩膀。 “……你想干什么?基利朗谢洛。” 哈帝亚没有回头,开口问道。 奥芬静静地说。 “我的名字是奥芬。曾经是基利朗谢洛的那个我,已经死了。” “你就是太过死心眼,才会失去朋友的啊,基利朗谢洛。” 哈帝亚说完,向奥芬挥了挥手,走出房间。 奥芬在房间正中伫立良久。感到了时间流逝的他抬头仰望,只见墙上挂着直到刚才为止都没有注意到的时钟。随着时间的速度移动的指针恰好指向下午一点。 ■ ◇ ■ ◇ ■ “喂,已经两点了耶!” 用吸管搅拌着玻璃杯中所剩不多的橙色果汁,克丽奥抱怨道。其实现在距两点至少还有十五分钟,但多进没敢纠正她的错误。 在奥芬离开之后,克丽奥找到了附近的一家果汁店。在这里等待的两个小时中,无所事事的多进把(克丽奥花钱买来的)果汁摆在面前,摊开一本古书。而博鲁坎从刚才起就一直在要求续水,害得店员们都一脸不爽。但是,他本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克丽奥从小店的窗口眺望着斜对面魔术士同盟的建筑物,再次嘟囔了一句。 “奥芬到底在做什么呢?” “那个魔术士根本没有时间观念啊。” 博鲁坎一边用结实的下颚咬碎冰块,一边回答。 (本来就没有定下碰头的时间吧。) 多进边想边翻动书页。 克丽奥好像真的在担心那位黑魔术士。 “难道奥芬被那里的魔术士抓起来了?” 博鲁坎连连点头。 “这也不是不可能啊。谁让那个男人如此蔑视大陆魔术士的品味。” “是吗?” 克丽奥说。博鲁坎用自大的口吻继续说道。 “嗯,他以前也经常因为扒窃的罪行被蔬菜店的老板狠狠教训啊。” (那还不是为了悄悄地把哥哥偷来的萝卜还回去?) 不过,多进虽然明白博鲁坎的鬼心思,却没有说出口来。博鲁坎果然继续说出如他所料的话题。 “而且,我曾经看到他晚上念叨着邪恶魍魉的名字,同时砍掉鸡的脖子。” “真的吗?” 听到这句话的克丽奥不知为什么双眼变得熠熠生辉,但是博鲁坎似乎没有察觉到。 “也就是说,这位小姐。如果说自由战士波鲁卡诺·博鲁坎是玛斯马图利亚的斗士,那么那个男人就是凶残的魔术使。” 久违地听到故乡的名字,多进不由得产生了些许思乡之情。不过,博鲁坎似乎没有感到丝毫感伤,他继续说道。 “我不想说难听的话,小姐。但是,请您一定要在贵宅的名誉受到无法挽回的损害之前,炒了那个男人的鱿鱼。没关系,坏人就交给我来解决吧。” 说完这句话,博鲁坎“嘭嘭”地拍打着自己的胸脯。克丽奥克丽奥眨了眨眼,反问博鲁坎。 “炒鱿鱼……是说奥芬吗?” “没错。” 博鲁坎点了一下头,继续说道。 “如果您需要证据的话,请翻看昨晚那个男人使用的床铺下方。里面应该藏有大量的鸡毛。” (这么说来,昨天晚上哥哥好像在床底下偷偷摸摸地做了什么。) 多进回想起来了。没想到他居然真会耍出这么繁琐的小伎俩啊。 不过,不管怎么说,克丽奥似乎并没有产生强烈的共鸣。 “哦……” 她嘟囔了一句“我去厕所了”,就离开了座位。看到少女消失在店内后方,多进向哥哥提问。 “哥哥,你是从哪里弄来的鸡毛?” 博鲁坎自豪地挺胸回答。 “我扯烂了他们家的枕头。” “……那种枕头里面的确是羽毛啦,不过不是鸡毛哦。” “什、什么?” 就在博鲁坎大喊出声的瞬间—— 哗啦啦啦啦啦啦啦! 身旁的巨大玻璃窗破裂了,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头飞到了多进兄弟的桌子上。博鲁坎发出一声惨叫,抱住了多进。而多进一边推开他,一边看向店外的道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吵闹的大笑声回荡在白天的街道上。 多进条件反射地喊道。 “虾、虾男!” “才不是啊啊啊啊啊!” 在叫声响起的同时,多进面前的桌子毫无预兆地爆炸了。玻璃杯和桌子的碎片溅向四周,没喝完的果汁也泼在了多进的脸上。多进慌忙用手抹去粘在眼睛上的果汁,离开了窗边的位置。 店内的顾客已经陷入了恐慌状态。行人众多的道路上也差不多。顾客和行人们纷纷发出惨叫声四处逃窜,端着托盘的年轻店员僵立不动。 就在这时——克丽奥从店内冲了回来。 “喂喂,发生骚动了吗?” 多进想到“你没洗手吧”,但他没有说出口。金发如同黄金鸟翼般飞扬的少女跑了过来。 “是上次那个杀手。” 多进回答。少女发出“呀~?”的欢呼声,在胸前“啪”地合了一下掌。 “在哪在哪?我昨天没有见到呢。” 克丽奥说着便自作主张地夺走了博鲁坎的剑。 “啊,等一下,小姐!” 无视博鲁坎抗议的克丽奥把古旧的剑从剑鞘中拔出。 “好了,来吧!” 克丽奥一边按住试图抢回这把剑的博鲁坎,一边大喊。接着,她不顾僵立一旁的店员,从他的手中抢走了托盘。少女把托盘当成盾牌拿在左手。 这时……细如蚊鸣却又清晰可闻的声音忽然响起。 “……那就如你所愿吧。” 克丽奥原本空无一人的背后出现了一个全身黑色装扮并且戴着黑色面罩的男人。 “呀!” 感到这股突如其来的氛围,克丽奥惨叫一声。接着,她侧身挥剑,剑身劈向面罩下的头颅——然后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和出现时一样,杀手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是幻影!本体在——” 多进大喊。他环视四周,忽然用手一指—— “本体正偷偷摸摸地从那边的大门走进来!” “要你管啊,混蛋!” 与昨天有所不同,肩膀上扛着巨镰的黑虎没有骑着公牛。他一边走进店内一边怒吼。多进审视着这位杀手,由于手中没有武器,他暂且举起刚才在读的书——摆出拍扁蟑螂的架势。 “小姐!喂!那把剑是我的——” 但是,接下来响起“嘭咚”一声,博鲁坎似乎被托盘敲了一下。多进站到了嘟嘟囔囔的博鲁坎身旁。 多进调整好心态,再次指着这位自称的暗杀者喊道。 “虾男,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 “都说了我不是虾男!我是梦魔的贵族黑——咦?喂,黑魔术士在哪?” “不在这里。” “你、你说什么?他到底在哪!” “谁知道啊!” 博鲁坎大喊。接着,他喋喋不休地说道。 “没有谁生下来就是坏人!你肯定也经历过苦难的成长吧!但是!倘若你就因为这种理由愤世嫉俗,乐此不疲地通过杀人轻松谋生,那么我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就让我波鲁卡诺·博鲁坎给予制裁,矫正你的错误吧!” 黑虎慢吞吞地说。 “说什么制裁,今天你的手里不是连剑都没有吗?” “谁让她不肯还给人家嘛。” 观察着克丽奥脸色的博鲁坎有些愤愤不平。 黑虎不禁目瞪口呆。 “啧,你们这些白痴怎么样都无所谓!那个黑魔术士到底去哪了!” “我可不想被虾男称为白痴!不是说了黑魔术士不在吗!” “要是他不在的话,我会很为难的!难道他已经回去了吗!” “不是说了不知道吗!你这个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魔界的龌龊的精神变态,就由我——” 就在博鲁坎摆出姿势大喊的瞬间,黑虎轻轻地嘀咕了一句。与此同时,暗杀者的身旁竖起一道黑色的火柱,发出恐怖嘶叫声、毛发漆黑的公牛从中现身。公牛舞动着巨大的头颅,不断喷出鼻息,烟雾般的蒸汽污染了四周的空气。 在公牛的怒视中,博鲁坎的嘴巴空虚地一张一合。接着,他迅速地藏到了多进的身后。 “快点啦,为了哥哥用缠头布勒死那个杀人魔!” “哥哥你真是的……” 多进用疲惫的声音嘟囔。 克丽奥离开多进兄弟,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去。她双手举剑,摆出重心下沉的标准姿势说道。 “光说不练是没有用的哦。好了,你就不要只顾嘴上吹嘘了,放马过来吧!” “等、等一下,克丽奥!” 多进拉扯着少女的裙摆,但她甩掉了多进的手。接着,她继续向暗杀者走去。 黑虎惊奇地发出一声“哦?”,接着啪地一下把手搭在了身旁的公牛身上。 “好胆量。居然想要挑战黑虎。” 杀手也扛起巨镰走向这边。公牛还停留在原来的位置上。 “啊哇哇哇哇哇……” 几乎把手塞进嘴里的多进十分慌张,但克丽奥毫不在意他的不安,她的背影看起来非常沉稳。克丽奥保持着从运动力学角度来看十分自然的姿势,缓缓地沉下剑尖,与杀手正面对峙。难道这女孩接受过剑的训练吗——多进心中不禁燃起了淡淡的希望。 呼—— 忽然响起的声音不知是杀手还是少女从肺部吐出的气息,不过—— 刹那间,黑虎的巨镰划出一道圆弧。克丽奥对这招斜砍向右上方的攻击迅速地做出了反应。大概是看出来即使挡住巨镰的刀刃也无法削减攻击的威力吧,她突然向前跨出一步,把剑砍向手持镰柄的杀手之手。有些沉闷又刺耳的“滋啦”金属音响起,黑虎的身体——看起来有些失去了平衡。 至少克丽奥是这么认为的。她接二连三地劈下长剑。 然而,杀手的技术很明显远胜于她。黑虎忽然将身体沉向右侧,手指轻轻一拨,就抓住了克丽奥的双脚。体重极轻的克丽奥立刻摔倒在地,但是在敌人发动第二次攻击之前,她迅速地翻滚后退。两人都迅速站起身来,再次陷入对峙。 多进对缩在背后的哥哥说。 “好、好厉害啊,这个女孩。” “唔、嗯……不过——技巧还不够成熟。” (反正比哥哥强多了。) 多进在心中嘀咕。不过,尽管如此他也不认为克丽奥会赢过杀手——他们的体力不同,实战经验也有差距。现在还不到一分钟,克丽奥的脸色就变得苍白起来。举着刀具与敌人对峙——对于不习惯这种事的人来说,比想象中更加耗损神经。 仔细一瞧,克丽奥似乎正通过微微颤抖的肩膀调整气息。她不可能主动攻击比自己更胜一筹的对手。凝视着逐步靠近的黑虎,少女的模样比平时看起来更为娇小—— 然而——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忽然之间——纯白色的光带射向克丽奥和黑虎两人之间的地板。爆炸声和光热波如同霹雳一般充斥店内。 克丽奥在强光之中勉强看到黑虎向后飞退,最后跳出了店内。于是,她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用回头她也知道,博鲁坎这时已经从背后搂住了多进的脖子。 “哥、哥哥,放开我啊!” “要死就一起死吧,多进——” “我才不要!” 就在几个人吵吵闹闹的时候,奥芬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看来他是从破裂的窗口进来的。多进把博鲁坎从背后拉扯开来,嘟嘟囔囔地抱怨着什么。刚才突如其来的魔术爆炸造成了耳鸣,害得他几乎听不到声音了。 “你们在干什么?” 多进勉强听清了奥芬的提问。正在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之时,克丽奥把剑放在博鲁坎的脚边,然后说道。 “赶走那个怪人。” “做得不错呢。你会用剑,克丽奥?” “在俱乐部里学的。我也算是正式成员呢。” 克丽奥自豪地挺起胸膛,继续说道。 “奥芬才是,你刚才在干什么啊?居然等到现在才出现。” “我吗?我在找你们啊。谁让你们一个字都没提过要来这家店。” “那倒也是。” 克丽奥像是面对赴约迟到的恋人一般撅起嘴继续说道。 “我们差点就被杀了哦?” “没事的。如果我的猜想没错,那个自称的杀手不会杀掉任何人。” 轻声低语的黑魔术士从地板上捡起了某件物品。看起来像是从黑虎身上掉下来的随身物品。多进凑近一瞧,原来那是一个挂坠——银质的纹章上雕刻着缠绕于长剑之上的独脚巨龙。 第四章 巴鲁托安德鲁斯 “哦……” 奥芬用右手撑着下巴,轻声嘀咕。接着,他转身面向站在一旁的克丽奥—— “被摆了一道了啊。” “还好吧。不过,对方帮忙整理还帮了我的忙呢。这间仓库里面实在是太乱了。” 其实奥芬的看法也差不多。 第一个发现仓库被弄乱的人是克丽奥——看来对方是在这个小姑娘闲逛的时候来到仓库,寻找自己看上的奇珍异玩。话虽如此,“弄乱”这个词可能并不准确。正如克丽奥所说,盗贼为了找到目标物,把仓库一角整理得干净整洁。 “还不如给他们付点工钱呢。” 奥芬说道。克丽奥耸了耸肩。 “是啊,盗贼好像没有偷走任何东西。” “也就是说,他们没有找到目标。虽然我也不清楚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到底是什么,不过这间仓库里光剑就有几百把吧?” “嗯。我以前数的时候有八百多把。但是,那时父亲还在世,所以他后来可能还买过很多。” “不管怎么说,想要检查这里所有的剑,大概要花上半天。查尔德曼一开始把剑放在这里也有这个原因吧。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盗贼什么都没拿走?你好像没有做过库存调查吧?” “嗯。因为这个掉在了仓库的入口。这件事我还没有告诉妈妈她们。这样比较好吧?” 克丽奥递出一张纸片。奥芬借着通道中煤气灯的灯光,读出了纸片上的内容——“今晚之前准备好那把剑”。 “原来如此。不过,你还是跟缇西缇妮汇报一下比较好。那些人既然打算再来一趟,这座宅邸中一定又会引发一场骚动。” 听了奥芬的话,克丽奥不安地仰望着他,开口问道。 “这封信是今天遇到的杀手写的吗?” “不……不管怎么考虑都是另一个人——查尔德曼写的。换言之,在那个黑虎绊住我们的时候,查尔德曼就趁机潜入了这间仓库。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吧。” “那个人是很强的魔术士呢……” “是啊,他可是我的老师。说是大陆最强的黑魔术士也不为过。那个男人是接受过专门训练,千锤百炼且货真价实的钢铁杀手。” “…………” 听到这里,克丽奥有些紧张地咬起了大拇指的指甲。她似乎有想说的话,但却不敢开口。奥芬嘭地一下把手放在她金色的小小头颅上。 “怎么了,你在担心?” “嗯。我能帮你什么?” “没什么……也就是说,你别想再次拿着剑跟对方厮杀了。‘牙之塔’的魔术士不会平白无故地杀人,但是遇到必要的情况,他们也会变成那种不计一切残忍的手段也要杀死对方的人。” 克丽奥刘海下的眼睛仰视着他。 “……奥芬,你也是这样的人吗?” “我?” 奥芬微微露出了苦笑。 “我……就是因为做不到,才堕落至此的。” 奥芬回想着阿莎莉的事,松开了放在克丽奥头顶的手。他转过身来,打算带着克丽奥离开仓库。 克丽奥似乎放下了心,眼睛熠熠生辉的她忽然抬起头来,以平时的开朗语气提问。 “喂,奥芬。你有恋人吗?” “没有。不过,我有一位尊敬的女性。” 那个人你也知道——奥芬刚想开口,就把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如果他说出自己是追着那种怪物步入尘世,克丽奥多半会怀疑他的精神是否正常吧。 转身关上仓库大门的克丽奥继续问道。 “谁啊?是什么样的人呢?” “缇西缇妮吧。” 听到奥芬这么回答,克丽奥好像受到了严重打击。奥芬笑着解释。 “开玩笑的啦。不过,我说的那位女性目前依然行踪不明。我还在找她。” 这也不算是说谎。而克丽奥的下一个问题比之前的问题更为直白。 “找到那个人之后,你会和她结婚吗?” 奥芬稍微考虑了一会,回答说。 “……应该不会吧。那个人啊,该怎么说呢……不是那种类型的人。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说自己尊敬着她。尊敬和喜欢一般是两回事吧?” “也许吧。” 克丽奥一边表示同意,一边锁上了大门,迅速转身面向这边。 “那你喜欢的女孩类型是什么?” “谁知道呢。老实说,我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为了避免话题进一步深入,奥芬说道。 “比起这些,克丽奥,你说你在学校里学过用剑的方法,难道你上学的地方有那种俱乐部?击剑是竞技项目的一种,好像不大对路呢。” “我上得是工商业居住区的学校。因为我不想跟姐姐去同一所学校。” “哦……不过,那是什么样的俱乐部?剑术俱乐部?” “不。是战争俱乐部。” “……那种地方别再去了。” 大吃一惊的奥芬嘟囔了一句,用手撑住额头。跟在迈着轻快步伐登上楼梯的少女身后,奥芬将双手插入口袋中。他的指尖碰到了克丽奥交给他的戒指。 奥芬曾经见过这枚戒指。而且,他对这段记忆是没有误差的事实拥有绝对的自信…… “……这段文字你能读出来吗,基利朗谢洛?” 这么说道的她举起一枚小小的戒指。基利朗谢洛眯着眼睛仔细审视这枚银质戒指,最终还是表示了放弃,把戒指还给了她。 “那是什么?那真的是文字吗?” 他的回答仅此而已。她——被称作天魔魔女,在“塔”中最受敬畏的魔术士阿莎莉坐在休息室的长椅上,咯咯大笑。 “当然是文字了。这是古代的魔术士——使用跟我们完全不同的魔法的家伙创造出来的文字。” “现在的我们不可能读懂那种东西吧。古代人不是早就全部死光了吗?那么大陆中就不可能有人会说这种语言。” “……那也不一定。而且,这种文字——魔术文字的解读已经有所进展了。我也参加了这项研究。尤其是你,不能加以嘲笑哦?” “为什么?” “因为按照顺序来说,会成为我的助手的人一定是你。” 说完这句话的她,充满魅力地眨了一下褐色的眼眸。 “真的吗?” 又蹦又跳的基利朗谢洛问道。她笑着点了点头。 “你还没听说测验的结果吗?丑话说在前面,你要是太过谦虚的话就惹人厌了——这次考官对你的评价是‘十分稳妥’。” 阿莎莉边说边把银戒指抛向空中,又用手接住。她有些自豪地歪着脑袋,双眼中浮现着赞赏的神色。 “总之呢,如果这种程度的文字你都读不懂的话,我会很为难的。这次我就告诉你答案是什么吧——以后要靠自己研究哦?这枚戒指上面写着‘除去武器’。换言之,它可以防御所持者免受灾难。不过,效果可能只有一次。” “只有一次?” “没错。因为文字的精度很低。这枚戒指肯定不是强大的魔术士制成的。只不过——” 她有些痛苦地比较着尺寸过小的戒指和自己关节膨胀的手指。 “我的指头塞不进去。这样就没法戴了。你怎么样?” “阿莎莉都不行的话,我肯定也戴不了吧。也许不是小孩的手指就不行。这枚戒指会不会是为了避免蹒跚学步的小孩被马车压倒,才制造出来的呢?” “不错的推理。那么,既然我不能戴上这枚戒指,即使念出上面的文字也无法发挥作用,下回就试着让小猿猴戴戒指吧。对了——” 她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继续说道。 “吃完饭之后,可以到我的房间来一下吗?我想背着长老们做一个跟这枚戒指同源的古代魔术实验。因为实验完全是个未知数,我需要你做我的助手。” “嗯,没问题。” 基利朗谢洛轻松地点头答应。阿莎莉的脸上也浮现起满足的淡淡笑靥。 坦白说,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天魔魔女的笑容。 ■ ◇ ■ ◇ ■ “那个黑魔术士真的很让人火大啊!” 在多多坎达市中央的巨大图书馆中,博鲁坎不顾司书官的严厉视线,大声嚷嚷。 (你倒是一直都很让人火大。) 在心中嘟囔的多进翻动手中的书页。这本书是古书的复制品,看起来像是某种古语辞典。总之,他们是按照奥芬的吩咐,前来调查“巴鲁托安德鲁斯”这个词的意思的。 但是—— 博鲁坎猛地把多进手边的书合上了。忍到极限的多进扶了一下眼镜,抬头说道。 “干什么啊!” “你难道不对这种不正当的待遇感到愤怒吗?喂!” 博鲁坎空手(他自然是没能带着剑走进图书馆)敲了一下多进的头。 “你听好了,多进。那个黑魔术士只会把麻烦的工作推给别人,自己一个人回到了那座宅邸。” “魔术是很消耗体力的。那个人不是连续使用了好几次强力的魔术吗?” “……不要帮魔术士说话。听清楚没?” 博鲁坎继续加强了小混混的语气,“嘭嘭”地拍打桌子。 “是吗。原来你打算成为那个魔术士的忠犬?” “我可没有那么说过。我只是——” “够了!只要看你的眼睛就明白了。你从以前起就是为了眼前的安宁忘记自尊的家伙。” “哥哥才是,从以前起就只敢埋怨我。在当着别人面的情况下。” “你说什么,混蛋!” 大声怒吼的博鲁坎把多进面前的桌子一口气掀翻了。桌角撞到了对面的书架。与此同时,不知道是哪里撞到了哪里,多进身后的书架也倒向这边。书本如同雪崩一般纷纷砸在多进的身上。图书馆里零零散散的读书人口中发出了惨叫声。 “你们在干什么啊!” 司书官怒吼着冲向这边。在书本的缝隙间仰望着这一幕,多进为自己暂且得救的事吐出了放心的叹息。接着,他忽然看向面前这本书展开的那一页—— 多进瞬间大喊一声“啊!”。 “找到了!找到了!” ■ ◇ ■ ◇ ■ “‘无论何时·其他·某物’?” 奥芬重复了一遍面前上气不接下气,面红耳赤的多进所说的话。他们此时待在艾瓦拉斯汀宅邸分给奥芬等人的房间里。这里离入口大厅很近,可以立即赶到庭院中。 多进热心地点了点头。 “没错。在很久很久以前的语言中,巴鲁托安德鲁斯的意思是‘无论何时其他某物’。也可以用月之纹章来表示。这个好像是魔术印章之类的东西。” “嗯……” 陷入沉思的奥芬环视着房内。多进像是在期待回应般仰望着他。博鲁坎不知在为什么而发脾气,一直凝视着窗外。不过这种事怎么样都无所谓。奥芬“啪”地打了个响指,面对多进给出回答。 “这么说来,那把剑可能拥有某种变身的魔力。我记得阿莎莉最后实施失败的魔术也被称作‘剑’……” “也就是说,那个人因为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变身了?” “这么考虑比较妥当。不过,据我所知,‘剑’应该被查尔德曼封印到某处了。为什么会是这里呢……” 正在奥芬难以释怀地嘀咕时,房门忽然被敲了三下。从这种敲门的方式来判断,奥芬立刻明白了来者是谁。 “请进,克丽奥。” 突然从门外走进的克丽奥已经换掉了连衣裙,穿上了不常见的骑马裤。她长长的金发也被笼在脑后。虽说这副打扮很合适,但奥芬还是摇了摇头。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应该早就给过你答复了。不行。换好衣服睡觉去吧。” “为什么?” 克丽奥不满地大声喊道。她用双手互相戴好尺寸不合的白手套,继续说道。 “我也能帮忙啊。而且我还得到了妈妈的许可。” “……缇西缇妮的许可?” 听到奥芬的疑问,克丽奥得意地回答。 “没错。妈妈只说不要碍事。姐姐也叫我保护奥芬呢。” “…………” 奥芬一边思考着该如何说服这座宅邸中的女性们,一边说道。 “我说啊,克丽奥。如果这是去射鸭或者猎猪之类的行动,带你一起去也无妨。但是,今天晚上会发生的事,你搞清楚了没有?” “我知道啊。” “不,你即使知道也没有搞清楚吧。今天晚上的我可能会变成尸体,如果情况更糟的话,我说不定还会成为杀人犯喔?” “你是强大的魔术士,而且你也说过自己不会杀人。那么,今晚就不会有人死亡。” “你这样是强词夺理。” 奥芬叹了口气,用想把这位装扮精干的少女装饰在架子上的眼神瞪了她一眼。 但是,克丽奥好像没有退让的打算。 “而且,你也需要别人支援吧?毕竟你没法同时对付两个杀手。” “如果我真的需要帮手,可以到小巷里随便找些功夫不错的家伙雇佣回来。” “但你没有找这样的人。实际上你不是跑去魔术士同盟拜托熟人了吗?既然那件事没有成功,就由我来代替他们帮忙吧。” 奥芬一脸痛苦地注视着少女坚决的表情。克丽奥抱着胳膊,没有了平时给人的那种散漫印象,她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奥芬。看来她是在白天用剑与黑虎对决的时候获得了奇怪的自信——奥芬焦躁地再次叹气。这样一来,即使让她喝完牛奶睡觉也不会有说服力了吧——更何况,这家伙已经不打算把他的话听进耳中了。奥芬怀着自暴自弃的心情向克丽奥提问。 “武器呢?” 克丽奥知道奥芬已经同意,脸上立刻大放光彩。她本以为还要跟奥芬再纠缠一会,没想到居然用不上了。克丽奥迅速转身,拿起立在走廊中的一把细刃长剑回到了房间。 “就是这个。” 克丽奥说着,从剑鞘中拔出长剑,在天花板上的煤气灯的光亮中为奥芬展示。那是一把很适合这位少女,没有赘饰的银质武器。微微弯曲的剑身只有单面剑刃。 “这是你在俱乐部中使用的武器?” 听到奥芬的疑问,克丽奥开心地点了点头。 “平时都套着剑鞘,今天就把剑刃亮出来吧。” “如果你不想杀人的话,就一次也不要卸掉剑鞘。而且,别用这把剑了,还是拿一把旧一点的剑吧,反正最后都会被折断。” “才不会呢。” 不满的克丽奥犹犹豫豫地将手中的剑鞘套回剑上。 奥芬注视着时钟。现在刚过半夜一点,克丽奥陷在沙发里睡得很香,博鲁坎和多进也睡眼朦胧。虽然可以把他们叫醒,但奥芬没有这么做。反正他知道能与那两位魔术士对决的人还是只有自己。 (查尔德曼……)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轻轻摇晃的煤气灯投射的微弱灯光下,奥芬陷入了沉思。 (首先是阿莎莉现身于此,然后,仿佛在追赶她的你也出现了。这座宅邸中——藏有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把阿莎莉变成那样的东西是古代魔法。所以你想得到这把剑。) 不,不对——奥芬对自己摇了摇头。想要得到“剑”的人是阿莎莉。她和我的想法一样。既然她被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变成那样,那么应该也可以用同样的魔术变回去。 这样说来,追寻“剑”来到这座宅邸的人应该是阿莎莉,而查尔德曼是追着她来到了这里。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查尔德曼要追赶阿莎莉? (这绝不是为了让她恢复原状。他对我说过,她已经不可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了。) 既然是这样…… (他打算抹杀掉阿莎莉的存在。) 跟魔术有关的决定性失败会给“牙之塔”的历史造成伤害。“塔”的长老们已将阿莎莉的记录全部抹消。剩下的只有她本人了。 (你们休想得逞。) 奥芬眺望着虚空,轻声嘀咕。他发出了声音,就像是为了得到自己的确认一样。 “我不会让你们杀了她。如果她无法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就由我来守护她。如果她可以恢复,我就会想办法让她恢复原状。一旦事有万一,我会杀了你——查尔德曼。” 奥芬悄无声息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鼾声大作的博鲁坎和多进,还有以无比蜷曲的姿势缩在沙发上的克丽奥,再次将视线投向虚空。 在洒下淡淡光辉的房间中,奥芬伫立不动。忽然之间,他毫无理由地注意到一件事。 (来了——) 他也不知道来者是谁。他只感到某种迫切的氛围扑向他的额头。 奥芬缓缓地打开了通往走廊的房门。走廊中一片漆黑,他抬头仰望,原来是距离最近的那盏煤气灯熄灭了。 他来到走廊,伸手关上了身后的房门。与此同时,强烈冲撞的轰鸣声和震动波再次传遍了整座宅邸。 在袭击中发出声音并不是查尔德曼的作风。这样看来,对方应该是阿莎莉。 产生这种直觉的奥芬冲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中庭。室外被四溅的火星照得通红,比室内还要明亮。火焰的爆炸声如同拍手的声响般从各处响起。奥芬被透明烟雾遮蔽的朦胧视野之中,出现了一个向中庭正中央地面上不断喷出火焰的巨大异形。 “阿莎莉!” 奥芬大喊。但是,他的声音被火焰的爆炸声盖住了,阿莎莉似乎没有听见。 阿莎莉不断朝地面喷出魔术火焰,她的身影在火焰中形成了巨大的三角剪影——奥芬试图朝她跑过去,但是在中庭中肆虐的火焰爆风让他很难前进。 在他挣扎向前的期间,阿莎莉发出吼叫声,以威力十足的动作挖掘着地面。 (那里的地下——好像正好是地下仓库的中心位置。) 阿莎莉知道这座宅邸的构造吗? 不过,现在奥芬已经没空为这种事感到惊讶了。他低声咏唱咒文,在身体周围筑起防护壁,竭尽全力接近阿莎莉的身旁。同时,阿莎莉继续射出火焰,溅起的土块纷纷飞向四周。 “唔——!” 奥芬躲过冒起点点火焰的石块,大声吼道。 “阿莎莉!是我!你认不出来吗?” 就在这个瞬间——响起了另一种轰鸣声。这是大地晃动的沉闷声响。接着,承载阿莎莉的地面陷落下去,她也被地面吞入——这是由于地面崩毁,阿莎莉陷入了仓库。 “可恶——” 奥芬低声咒骂,地面的震动将他绊倒在地。中庭已经毁坏大半,沉入地下仓库的阿莎莉踪影全无。只有偶尔响起的咆哮声和树木燃烧的噼啪声在四周此起彼伏地回荡。 “呀!” 听到背后突然传来的惨叫声,奥芬回过头去。只见克丽奥进退不得地被火焰包围在中央。她终于醒了。仔细一瞧,博鲁坎和多进也在她的身旁。 奥芬咂了下舌,伸出双臂大声喊道。 “看我退却,应鞭马舞!” “呼”的一声,肆虐的火焰忽然消失了。中庭里恢复了黑暗,只有点点星光如同白色的薄纱般洒在地面上。由于阿莎莉好像还在陷落的地面下方移动,大地仍在震动。一瞬间,奥芬也想跳入那个大洞,但他还是优先跑到了克丽奥身边。 “受伤了吗?” 奥芬问道。克丽奥摇了摇头。 “没有。妈妈她们也已经从后门逃走了。我帮到忙了吧?” “是啊。” 奥芬点了下头,再次看向陷落的洞穴——地洞中隐约可以看到阿莎莉色彩鲜艳的尾巴尖。看着它如同负了致命伤的蛇一般拼命蠕动的样子,克丽奥轻声嘀咕。 “那个就是——上次出现的怪物吗?” “没错。” 奥芬说着,向洞穴方向摆好迎战姿势。跳入被阿莎莉的巨体搅乱的仓库等于自杀行为。但是,要是错过她离开的时机,下次再相见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他不能放任阿莎莉逃走。 博鲁坎“咯锵”一声拔出剑来,藏在弟弟的身后。克丽奥也和他一样,以更为优美的动作作势拔剑。 奥芬抬手制止了他们—— “不行。你们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这次连克丽奥也没有反驳。不过,她还是将身体倾向奥芬,开口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今天晚上要来的人不是那个杀手吗?” “他们也会来的。只是这几个家伙凑巧赶在一起了。” “怎么——” “嘘!” 奥芬制止了少女。仓库中阿莎莉的动作停止了。 (…………) 奥芬无视了不安地注视着自己的克丽奥,开始增幅体内的魔力。他一边想象着锁住那个巨大身体的牢笼以及捕捉用的网子,一边谨慎地盯着地上的缝隙——安静下来的地洞。 带有焦臭味的烟雾被晚风吹散。 ——呼啊啊啊啊啊啊! 忽然响起了一声巨吼。阿莎莉的咆哮声从洞穴中冲出,笔直地卷向夜空。 (————!) 与此同时,中庭一带形成了如同龙卷风一般的上升气流。这股气流的威力非同小可,向上空盘旋的强风将中庭的地面全部削薄。当奥芬终于回过神来,克丽奥和地人兄弟已经被吹到了几十米高的上空。 (阿莎莉的魔术吗,可恶——) 为了不让自己的身体失去平衡,奥芬将张开的双脚用力地撑在地面上。他在心中咒骂了一句。 (跟她较量魔术怎么可能会赢!) 但是,他不得不上。奥芬将刚才增幅的魔力汲取到极致,双手像是祈祷一般合于面前。他竭尽全力地嘶吼。 “看我手臂,环抱幼子!” 在这声大吼响起的瞬间,奥芬的体内仿佛有东西被钓钩扯了出来,看起来像是消耗了某种隐藏的“力量”——他用尽全身全灵的力量释放魔力,将空气微微牵引,从龙卷风的间隙中拉出了克丽奥和博鲁坎兄弟的身体。接着,奥芬将一旦松手就会猛撞地面并死去的他们轻轻地放在地面。 同时,龙卷风也烟消云散了。 不过,奥芬的力量消耗比想象中还要严重。他的全身都喷出了汗水,手指也失去了力量。身体失去了平衡,膝盖不停颤抖,内脏也传来了阵阵绞痛。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瞬,但这样的运动量还是有些太勉强了。 奥芬跪倒在地。他明白自己应该为施放下一个魔术积蓄力量,但他实在做不到。 (力量——无法积蓄。我需要时间……没想到居然会——消耗得这么严重……?) 他拼命地喘息着。克丽奥从下落的地点跑了过来。 “怎么了?” 听到少女担心的声音,奥芬勉强挤出笑容抬起头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使用了一个大型魔术而已。” “你喘不上气了吗?” “是啊。不好意思……搭把手。” 奥芬抓住克丽奥的手站了起来,寻找着地人兄弟的身影——虽然不打算寻求那两个家伙的帮助,但他还是想确认一下他们的安全。奥芬左右扫视,当视线回到正前方时,他忽然停下了动作—— “…………” 奥芬看到站在前方的博鲁坎和多进也愣愣地一动不动。他们两个人此时都背对着这边。 阿莎莉还没有从地洞中飞出来。但是,她的身体已经有一半暴露在地面之上。 “喂,那个怪物是不是变大了啊……?” 博鲁坎以无法置信的口气嘀咕。 阿莎莉确实变大了——虽然她的身体很明显有一半藏在地下,但还是可以看出现在的她有五六米高。奥芬惊愕地低喃。 “可恶——对方果然技高一筹……” “怎么了?” 克丽奥询问。奥芬斩钉截铁地回答。 “她强行抽取并吸收了我的魔力。所以我才会消耗得这么严重。” “吸收——” 克丽奥低声嘀咕,但她的话说到一半就打住了。一脸恐惧的她将视线投向阿莎莉方向。 “那、那怎么办?” “很遗憾,我无能为力。没有被吸尽魔力而亡已经很幸运了。” 像是要遮住奥芬的嘟囔声,巨大化的阿莎莉忽然开始拍打双翼。她似乎想飞起来,但身体卡在了地洞中无法动弹。然而,在反复拍打两三次之后,她的巨体一点一点地脱离了地面。博鲁坎和多进发出惨叫声,在四周绕圈乱跑。博鲁坎的剑和多进的眼镜好像都掉在了地上,此时形影全无。 “到、到底该怎么办啊,蠢才魔术士!” 博鲁坎跑了过来,半带哭腔地怒吼。 “就因为你的失误,那只怪物居然巨大化了!给我想点办法啊!你要是不快点做些什么,看我怎么用量角器把你量死!”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精神错乱,博鲁坎的话语支离破碎。 摇摇晃晃地支撑着奥芬身体的克丽奥代替他反驳。 “喂!奥芬是为了帮助我们才使用魔法的!你怎么能这么说!” “你在说什么!高手都是用结果一决胜负的啊!” “什么高手啊,你的武器都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那又如何!反正用剑也没法对付那种怪物!” “你这是高手会说的话吗?” “——嘘——!” 奥芬忽然制止了两人的争论。在他晃动身体的瞬间,额头上的汗水也随之飞溅。他的耳朵似乎听到了某种声音—— “光啊!” “是咒文!” 大声叫喊的奥芬拉倒了克丽奥,两人一起趴向地面。与此同时,白色的光芒照亮了四周,阿莎莉发出惨叫—— 奥芬一惊,站起身来。克丽奥在地上不停咒骂,但奥芬会这样做也是无可奈何。不知从何处伸出的光带形成了v字型,在夜空中延展,打向阿莎莉的一只皮翼。同时,她的皮翼上发生了爆炸,被熊熊燃烧的火焰包围——“轰隆”一声,带着热量的夜风扑面而来。 那句咒文再次响起。 “光啊!” (房顶上方——) 奥芬找到了声音的来源,他仰望着对夜空逆光的屋顶。光芒再次集中射向阿莎莉,她发出了惨叫声。 屋顶上有两个人影。一个人影身材修长,另一个人影个子不高,但也是一名男性。奥芬大吼。 “查尔德曼!” 但是,那个人影无视了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向阿莎莉伸出左臂——接着,喊声响起。 “光啊!” 光箭结结实实地打在阿莎莉的身体上,肉块的焦臭味还有肉块本身溅向四周。看到液体状的物体掉落在自己的脚边,奥芬高举双手。 “住手!” 伴随着他的吼声,庞大的光芒奔流直击屋顶上两人的脚边。奥芬施放的必杀光热波如同被河流冲刷的泥沙一般,笔直扑向了夜空。在光芒穿过之后,奥芬再次看向屋顶。那两个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是跑掉了——还是死了……?) 惊愕的奥芬注视着自己的双手。他的指尖在颤抖。 不过,他的背后很快就传来了物体落地的声音。奥芬慌忙转身,只见直到刚才还在屋顶上的两个男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是、是谁——?” 克丽奥呻吟起身。她暂且把手搭在剑上,但没有拔剑。 奥芬在心中低喃——别拔出来啊。一旦克丽奥拔出了剑,她就有可能被杀。 在不知不觉之间,奥芬以庇护着身后受伤的阿莎莉的姿势,与两位黑魔术士陷入了对峙。 黑魔术士中的一人是查尔德曼——几天前那张面罩下的冷酷面容和奥芬多次在追忆中想起的那张脸几乎没有丝毫区别。他那异常的锐利眼光贯穿了夜晚的黑暗,借用博鲁坎的口头禅来形容,严厉到了几乎可以瞪死人的程度。他那如同用玻璃球制成的冷淡眼瞳具有十足的威慑力。查尔德曼的嘴绷成了一条直线,那不带感情的嘴角显示出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产生任何动摇。 另一人与查尔德曼对照鲜明,他一脸尴尬地审视着奥芬。细密的红发随着夜风轻摆,原本十分亲切的眼神,现在披上了一层阴霾。 “哈帝亚。” 奥芬轻声喃喃。年轻的黑魔术士退后半步,以抱歉的口吻说道。 “基利朗谢洛。真的很抱歉——但是,今天我只能这样做了。你——”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老师。 “如果你早来几天——” “没关系。我也知道你是故意装出愤怒的样子。对吧,虾男?” “……你发现了啊。” 哈帝亚大吃一惊。奥芬的脸上浮现起淡淡的笑意。 “仔细想来,全大陆也只有你能想出那么白痴的装扮。” 克丽奥大惊失色地来回看着奥芬和哈帝亚。看来她没法把刀剑相向的砍人魔和面前这位美男子联想在一起。 然而—— 奥芬忽然收敛了表情。他转头面对查尔德曼的严厉眼神。 第一个开口的人是查尔德曼。 “让开,基利朗谢洛。” “……我拒绝。” “基利朗谢洛!” 旁边的哈帝亚大声喊道。 “基利朗谢洛,你听好了!这不是‘牙之塔’,而是大陆魔术士同盟的决定——” “杀掉阿莎莉吗。” 奥芬不痛快地开口。而查尔德曼给出了干脆的回答。 “……没错。” “如果你们一定要这么做——” 奥芬回到了克丽奥身边,继续说道。 “那就先杀了我吧。不过,我可不会随随便便就死掉。” “你明明已经没剩多少魔力了。” “我还有别的招呢。” 奥芬嘀咕了一句,稍微弯下了腰。为了不让查尔德曼他们看见,他偷偷地把左手伸向博鲁坎。 博鲁坎还以为奥芬要帮助自己,便握住了他的手。 瞬间,奥芬释放魔力。 “飞过去吧!” “嘭咚”一声,空气产生了震动。缩成一团博鲁坎像是乘上了风的翅膀,以炮弹的气势冲向查尔达曼和哈帝亚。他们两人都没有预计到这样的攻击方式,理所当然地在一瞬间失去平衡,露出了破绽。 奥芬继续大喊。 “看我施放——” 但是,在这个瞬间,有人从背后拉倒了他。奥芬回身一看,原来是多进和克丽奥一起拽住了他的腰。 “你们干什么——” 大声怒吼的奥芬忽然注意到背后的阿莎莉正直勾勾地盯向这边。刹那间,奥芬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是,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想象。 她在吸气。为了施放咒文。 正是察觉到这一点,克丽奥他们才会把他按倒在地的吧。如果他继续与查尔德曼忘我战斗,一定会被她的咒文波及。 “可恶——” 奥芬低声咒骂,搂住克丽奥和多进两人的肩膀,耗尽全身仅存的魔力喊出咒文。 “看我编织,光环之铠——!” 与此同时,阿莎莉发出一声响彻寰宇的咆哮—— 四周染上了业火的色彩—— 当奥芬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 话虽如此,现在其实已是中午。从窗户射进的阳光很刺眼,他横躺的床边围着缇西缇妮,克丽奥(她已经解开头发,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还有博鲁坎和多进。只有博鲁坎像是煤球般浑身焦黑——这么说来,防御魔术的效果没有把博鲁坎算在内。 每次博鲁坎张嘴的时候,他虽然知道博鲁坎会说什么,但都没听进去。他充耳不闻了好一会,只有身旁的缇西缇妮插嘴时说的话清晰地传入耳中。 “——这☆○混蛋!要是再这么躺下去,看我怎么用牙刷磨死你!” “……算啦,奥芬先生好像很疲倦,稍微休息一下也好……” “但是——” 克丽奥的反驳只说到一半。她从博鲁坎的身后拽住他的披风,几乎像是在绞首般拖着他走出了房间。多进也跟在她身后离开了。 房间中只剩下缇西缇妮和奥芬两个人。奥芬简洁地问了一下他想知道的事。 “……后来发生了什么?” “出现了很多魔术士同盟的人,现在他们正在地下仓库中搜索。” “……查尔德曼呢?” “名叫查尔德曼的人应该也在仓库里。” “是吗……” 奥芬用右手捂住双眼,深深地叹了口气。 (结果我只是在说大话,什么都没有做到……) 虽然他没有哭泣,但缇西缇妮似乎产生了误解。在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开口。 第五章 狩猎之夜 “那座宅邸的仓库之中,已经找不到月之纹章了——大概是昨晚被怪物拿走了吧。” 查尔德曼的解释简洁而冷淡。 “从五年前起,我——我和我的几名部下就在追寻那只怪物。理由你也明白吧。为了猎杀它。” “你们打算把她从这个世界上抹消吗?” 奥芬嘟囔了一句,而查尔德曼的表情没有变化——他僵硬的面颊没有丝毫抽动,只是冷淡地回答。 “她在五年前就死了。我狩猎的对象是那只怪物。” “但是,那只怪物就是她。” 奥芬像是要踢开硬邦邦的皮椅一样站了起来,低声咒骂。照明黯淡的房内几乎一片昏暗。这里是魔术士同盟支部内的一间房。除了奥芬坐的椅子,小小的桌子还有摆在上面的水壶和玻璃杯,这里没有其他的物品,是一间很小的房间。由于只有一把椅子,所以它连会议室都称不上。奥芬依次看向并排站在房中与自己对峙的查尔德曼和哈帝亚。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基利朗谢洛?” 哈帝亚问道,他担心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接着,他张开双臂,继续说道。 “你想说……变成那副模样的她还是她吗?那只怪物已经没有意识了啊?只有淡薄的记忆和本能残存了下来。” “淡薄的记忆和本能?” 奥芬反问。回答他的人是查尔德曼。 “关于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的记忆,还有恢复成原来样貌的冲动本能。正因为如此,那只怪物才会为了找到那把封印在艾瓦拉斯汀家的‘剑’来到这里。” “……为什么你封印的‘剑’会在那座宅邸中。” “因为就是我把它封印在那里的。” 奥芬回以不知所谓的讶异视线。查尔德曼抱起胳膊,张开干燥的嘴唇。 “以前这座宅邸的前代家主——也就是缇西缇妮·艾瓦拉斯汀的亡夫艾金多拉·艾瓦拉斯汀曾雇佣过我。作为私人的……暗杀者。” 查尔德曼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淡淡地说道。 “除此以外,他和我也是朋友。我认为将剑留在‘塔’里会很危险,于是就把它暂时寄存在他这里。只要不在使用魔术的人手中,即使是危险的物品也不会对他们造成伤害。” 奥芬回想起克丽奥拿出的戒指,充满讽刺意味地说道。 “还有阿莎莉的遗物,你把它们全都放在了那间仓库之中。包括‘剑’在内的一切。” “‘剑’原本就是‘塔’的所有物,是阿莎莉擅自拿走的。不过,由于她的失败,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已被指定为禁咒。先不提巴鲁托安德鲁斯这个名字,虽说只有她成功解读了那把‘剑’上记载的咒文,但是没想到她连那把‘剑’的魔术会失败这件事都解读出来了。” “……她是你的学生吧。是你培养成人的。” 奥芬咬牙切齿地嘀咕。查尔德曼只是冷淡地回望着奥芬。他以让奥芬无比焦躁的严肃口吻宣告。 “我宣誓向组织效忠。而她背叛了组织,也已经死去。” “她还没有死。” “关于这一点,我们的意见是平行线。” 查尔德曼琥珀色的眼神如同在黑暗之中一动不动的蜥蜴一般,直直地盯着奥芬。奥芬想要反抗他的视线,身体却无法动弹。如同被砂之兽王的视线冻结,他变成了任由那只巨大怪兽吞下的尸体,即使遭受恐惧的侵袭,却连颤抖都做不到。 (他的力量到底有什么秘密。) 奥芬质问自己。 (因为他一直如此冷静吗?还是因为他为了规矩敢于牺牲的神圣献身精神?无论如何,我根本无法企及他的力量……) 奥芬从很久以前就无法赢过他的老师——不,正确地说,应该是连他的脚趾都及不上。如果说阿莎莉是“塔”成立以来的天才,那么查尔德曼就是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大天才。“牙之塔”的查尔德曼正可谓是最强的黑魔术士。对于这位年仅三十的年轻男子,大陆中的组织成员都怀有畏惧之心。这件事根本不是异想天开,也毫不夸张。 查尔德曼忽然面向一旁,转变了身体的朝向。他一边向前走了几步,一边开口说道。 “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在追寻那只怪物……但是,这个敌人很难对付。它直到现在还能使用魔术,而且还具有卓越的技术。除此以外,它还获得了强韧的体魄和不知疲劳的精神。我们原本有好几位成员,现在只剩下了我。所有人都被它杀了。” “只要还残存着一丝理性,她就不会做这种事。听说那些尸体全部都是用无法恢复原形的残忍手段杀害的。” 旁边的哈帝亚接着说道。不过,奥芬没有理会他。 “要说魔术的技能,还是你比较强吧,查尔德曼?” 查尔德曼的脚步忽然停顿。他没有回头看向这边,只是回答说。 “只是黑魔术的话。但是,她还有一张王牌。” “……白魔术吗。” 奥芬茫然地低喃。哈帝亚也面带着畏惧之色点了点头。 查尔德曼以讲课的口吻继续说道。 “白魔术士拥有操纵时间和精神的力量。虽然听上去非常朴素,实际上他们拥有异常强大的实力。也有人认为白魔术才是真正的魔术。与那种高度精炼的力量相比,我等的力量——” 他轻轻挥了下手。 “几乎只是小孩子过家家。只是听到白魔术士的低吟,我等就可能丧失战意。听到他们的大吼,我等就可能发狂。” 查尔德曼回头看向这边,将手搭在太阳穴上,轻抚自己的发际。 “也可能会突然昏迷或者陷入沉眠,亦或是大笑出声,甚至直接死亡。可能会变成其他的人格,或者再也无法行动和拥有任何感觉。” “……你想说什么,查尔德曼。绕着弯子说话可不像是你的风格。” 奥芬皱着眉头提问。查尔德曼说了一句“这没什么,其实很简单”,便继续说道。 “简而言之,和白魔术士战斗,需要尽可能多的魔术士。而且,最好是战斗力强大的黑魔术士。” “……你是要我跟你一起杀掉她吗。” 奥芬咯吱一声咬紧牙齿,质问查尔德曼。但是,这位冷酷的教师不为所动地说。 “我不会强求你。只不过,如果你愿意借我一臂之力,那就帮大忙了。” “我拒绝。” “基利朗谢洛!这是——” 哈帝亚竭尽全力的口气吸引奥芬看向了他。奥芬的红发友人咬着嘴唇倾诉。 “这也是……你的赎罪。倘若你可以协助这次的工作,也能让离开‘塔’的那个你改头换面吧?也就是说,你是为了寻找阿莎莉才——” “我确实在寻找她。但我不是为了杀掉她。” “基利朗谢洛,我也要参加这次的作战计划。只要找到了她——不,是那只怪物,再拿回‘剑’,我说不定也能升往地位更高的部门。也许还能成为‘牙之塔’的教师助理。” 奥芬涌起了呕吐感,他吐了口唾沫,低声说道。 “随你的便。不管你打算依靠什么手段出人头地,都与我无关——” “不是的!我想说的是‘牙之塔’有多么重视这种状况。曾经能力最强的魔术士获得了我等缺失的力量,夺走封禁的魔术物品并就此逃跑。如果这件事被公开化,‘塔’的权威就会一落千丈——即使没有发展到这种地步,形象也会严重受损。今年‘塔’还向宫廷送去了四位魔术士——不过,要是对方知道了这件事,今后会怎样就不得而知了。还有,你不是也说过吗?如果没有抱着必死的觉悟,就无法进入‘塔’。大家就是带着这样的觉悟,作为‘塔’的魔术士候补开始学习的。但是,一旦‘塔’失去了权势和威望,他们的希望就会化为乌有。” 哈帝亚咽下了一口气。 “啊啊,是啊。还有我的希望。我可不想在这种地方打杂一辈子。你不也一样吗?” “我的希望是——” 奥芬的话说到了一半,查尔德曼的气息却忽然插入了两人的对话——他没有再说下去,与哈帝亚同时转头看向查尔德曼。然而,查尔德曼什么都没做,只是注视着他们。 他们的老师突然开口说道。 “你们两个不要为没有意义的事争辩了。基利朗谢洛,这件事非常简单。我们今晚要组织部队讨伐怪物。部队中会有数位‘牙之塔’的黑魔术士参加。” “……你是怎么知道她的所在地的?” “你前往支部的时候,我潜入了艾瓦拉斯汀家的仓库,并找到了那把‘剑’。那时我在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上附加了某种信号——即使它移动到很远的地方,我也能按照信号追踪过去。” “……你总是比我领先一步。” “不这样做的话,就无法完成工作了。但是,这种事怎么样都无所谓。今晚那只怪物就会被干掉了吧。想要和那只怪物——和她再次相见,你只能参加这次的作战。不过,一旦参加了作战,你就得遵从我的命令。接下来就由你判断吧——你是来,还是不来?” “…………” 奥芬以想要恶狠狠地说些什么的眼神怒视着查尔德曼——但查尔德曼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那张冷淡的面具没有丝毫动摇。 不——奥芬自我讽刺地想到。那不是面具。恐怕就是他的真实面貌吧。 “……什么时候出发?” 奥芬问道。查尔德曼没有笑也没有点头,但他的眼神中还是流露出些许感兴趣的神色。 他静静地回答。 “只要集齐了部队,傍晚前就能出发。在那之前你就好好做准备吧。至于武器和粮食,我们会替你备全。” “今晚?那我可要快点做准备了!” 听完奥芬的话,克丽奥蹦起来大声喊道。接着,她唠叨地说着“一个人整理头发要花上一个小时啊”“连续两天通宵熬夜对皮肤不好啊”,正要从房间里冲出来的时候,奥芬叹了一口气,对她说道。 “你留在宅邸里。” 克丽奥回过头来的表情简直就像在说“奥芬是史上最差劲的叛徒”——她受到了严重打击。博鲁坎一边咋舌一边摇晃手指,对少女说道。 “正是如此。这类的事还是交给我们这样的专家比较——” “你也一样,饭桶。” “哎?” 无视了保持着竖起指头姿势的博鲁坎,奥芬向站在博鲁坎身旁的多进说道。 “你也是。今晚参加‘狩猎’的人只有我。” “但、但是,那样很危险的!” 克丽奥啪嗒啪嗒地跑了过来,咚地打了一下奥芬的胸口。 “据我观察,今天来到宅邸的魔术士同盟成员都把奥芬当成了敌人看待。在那个所谓的‘狩猎’途中,他们可能会从后面偷袭你的。” “那些家伙不是做这种事的人啦,毕竟他们也是魔术士。尤其是在这种同伴越多越好的情况下。不过,至今为止我都在妨碍他们的计划,他们对我的态度肯定是对立的就是了。” 奥芬阴郁地嘟囔着,他像是在说“这样就能结束一切”般摊开了双手。 “我会加入那个打算杀掉阿莎莉的部队一同行动——在查尔德曼的指挥下。坦白说吧,从部队的规模来看,阿莎莉根本没有胜算。她会在今夜被他们杀掉。不过——” “不过,我要比那些家伙抢先下手。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她。可以的话,最好带她逃到查尔德曼无法找到的地方。所以说,如果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不管成功与否,我都不会再回到这座宅邸了。虽然我很抱歉,也想帮你们修复庭院,但我已经没有那个时间了。” 当数位黑魔术士在查尔德曼的带领下进入溪谷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进入了夜晚时分。晚上不会很危险吗——奥芬问道。但查尔德曼冷淡地回答。 “事出紧急。” “你连半天都不愿等啊。” 奥芬讽刺地说道,但查尔德曼的态度理所当然。 “没错。” 奥芬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他只是凝视着向溪谷快步前进的部队——这里是距多多坎达数公里以西的阿伊丹山脉山脚,铺设有马车道,地形开阔。从地图来看,附近分布着零星的小村庄,但是由于这是机密任务,他们不会靠近那些地方。 这个部队正如查尔德曼所说,是一个庞大的部队。 首先是查尔德曼,奥芬紧跟在他的身后——这单纯只是因为查尔德曼对奥芬能力的评价结果。在他们的身后,跟着包括哈帝亚在内的六位黑魔术士。他们全体都有类似的装扮,身上裹着像是秘密宗教的开创人员凑在一起时会穿的黑色披风。奥芬的腰间别着剑,而他们携带着长约两米的步兵长枪。在他们之中,也有奥芬熟识的面孔,但奥芬不想向他们中的任何人搭话。对方大概也一样吧。就连哈帝亚也在努力不看向这边。 此外,在这些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位六十岁左右的孤零零的老人。老人的身体看上去很健壮,他以不比年轻黑魔术士慢的步调行走在溪谷之中。他的灰色头发中混有白发,没有留胡子。平常敦厚的浅浅皱纹此时显得无比坚硬。他的胸前没有挂着剑与龙的纹章,而是装有巨大骰子的帆船项链——这是白魔术士的证明。 让这么多的魔术士联合作战需要得到国王的认可,但是这一次应该是非法的行动吧。尤其是白魔术士,他们通常都以几乎算是监禁的形式被关在只有王室和一部分高级魔术士才知道的秘密城堡中。既然能够带来白魔术士,可见查尔德曼拥有的实力已经可以和顶级魔术士“十三使徒”匹敌了。 奥芬悄悄地询问查尔德曼。 “……那位白魔术士能够封住阿莎莉的魔术吗?” “有这种可能性。” 查尔德曼的回答——和以前一样——十分残酷。 “我只有‘说不定’这种程度的期待。虽然是白魔术士,却不一定能封住白魔术。就像用刀刃接下对方的匕首一样。” “……也就是所,你从一开始就做好了牺牲的觉悟,才召集了这么多人?即使在最初对阿莎莉的攻击中死掉几个人也无所谓。至少有一个人幸存下来把她的脑浆炸飞就行。” “这件事大家都很清楚。” 奥芬一边想“谁知道呢”,一边提问。 “你打算让谁打头阵攻击阿莎莉?” “当然是你。在这个部队中最年轻最顽强,还拥有实战攻击能力的就是你了。虽然与此相对的,你的性格有些马马虎虎。此外——” 查尔德曼以罕见的玩笑口吻说道。 “此外,即使你死了,我也不必写悔过书。” ■ ◇ ■ ◇ ■ “——真是的,为什么我们要遭到这种待遇啊,混蛋——啧,可恶,看我怎么用锈掉的刀磨死你!” 博鲁坎向割伤自己小腿的西泽诺克吉利草恶狠狠地咒骂。走在前方的哥哥一边唰啦唰啦地用柴刀砍掉脚边生长旺盛的杂草,一边愤愤不平地抱怨。 “哥哥有什么资格这样说啊。” 多进走在哥哥的身后,轻声嘟囔。他负责提着随身携带的煤气灯,用白色的灯光照亮四周。 “就是说嘛。” 说话的人是跟在多进身后的克丽奥。她身穿轻便的骑马服,手持长剑,行走在博鲁坎用柴刀开辟的小道上。 “我是听说你有帮助奥芬的方法才跟来的。魔术士他们真的会来这里吗?” “不要质疑专家的情报。” 博鲁坎没有回头。 “是我那位操控多多坎达市私密情报的朋友告诉了我魔术士同盟的动向。” “不会是假消息吧?而且,你那个所谓的朋友到底是什么人啊?” 克丽奥问道。但是,一脸不耐烦的博鲁坎没有回答她。 看到他的样子心头火起的少女准备拔剑,多进慌忙大喊。 “暴、暴力是不可以的!” “这才不是暴力。骑士的剑是为了正义而挥舞!” 克丽奥威风凛凛地提高音量,拔出剑来。与此同时,博鲁坎停住脚步回过了头。也许是因为自己和少女之间还夹着一个多进吧,博鲁坎没有逃跑,也扔掉柴刀拔出剑来。 “你说骑士?从什么时候起,艾瓦拉斯汀家族也成了贵族?你要是再胡言乱语,看我怎么用铅笔削削死你!” “找死吗?” 克丽奥鼻息粗重地吼道。 夹在中间的多进畏畏缩缩地来回看向两人。他知道无论选择哪一方,之后都不会有好果子吃。如果站在哥哥一方,他当场就会和哥哥一起被克丽奥暴扁。如果站在克丽奥一方,接下来的几周他都不得不忍受哥哥没完没了的折磨。 “总、总之——” 多进在两人之间伸出双臂。 “冷静一点!好啦,把刀之类的收起来吧——哥哥也是——啊,怎么回事。我还想着哥哥今天怎么会如此有自信,原来衣服下面还藏着书呢。啊,那本不是我的书吧?哎?是艾瓦拉斯汀家的藏书?那就好——克丽奥小姐的衣服里面好像也藏了什么吧。哎?不是吗?可是,胸部附近——啊,什么嘛。抱歉。因为鼓起的地方不大不小——” 多进原本打算做和事佬,没想到博鲁坎和克丽奥的表情都越来越阴沉了。他慌忙解释。 “哥、哥哥也是啦,不要摆出那副恐怖的表情,大家好好相处嘛。我们已经在这条压抑的山道上走了这么久,我可不想一边打架一边走下去啊。对吧?本来跟哥哥待在一起就够麻烦的了——啊,不是,也就是说,不是那样的,呃——这样很难让人心情畅快——啊不——也就是说,哥哥是个让人反感的家伙——” 不过,多进的解释徒劳无功,两人举起了武器——又同时瞄准多进挥了下来。两把剑狠狠地敲在多进的脑门上,“噗咻”一声喷出鲜血的多进抱怨道。 “为什么打我啊!” “烦死人了!” 博鲁坎怒吼完毕,再次面向前方,“唰啦唰啦”地用柴刀挥开草丛。克丽奥也把剑收入剑鞘,跟在他的身后。 三人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克丽奥再次不满地嘟囔。 “还有,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的脚都开始疼了。” “根据地图——你看,从那颗星星的位置来判断,这里是阿伊丹山脉的半山腰。如果哥哥找到的专家情报是正确的,我们的目的地应该就在这一带——” “还要走多久?” 克丽奥厌烦地提问,多进立刻回答。 “大概还要两个小时吧。” “哎~” “什么叫‘哎~’啊。我们又没有叫你,是你自己硬要跟过来的。” 博鲁坎说着回过头来。他横向挥起柴刀,继续说道。 “听好了,我们要比魔术士更早找到那只怪物,再把它完好无损地带走,监禁到什么地方。这样一来,那些魔术士就不得不跟我们做笔交易!而且,还能让那个放贷魔术士低下头来。我们这次的行动可不是去游玩!没有失败,只许成功!” “……话是这么说,不过在我的印象中,哥哥好像从来没有过‘成功’的部分啊……” “你说什么,多进?” “不,没什么。” 多进悄悄叹了口气,如此回答。 “总之,还要两个小时吗。” 克丽奥疲惫地嘟囔。 “如果帮了奥芬,姐姐就会给我零花钱呢~不过,还是回去吧。啊,但是,回去也要走路。” 她边说边踢飞了脚边的小石子。小石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平缓的弧线,飞上了夜空。 多进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道。 “为什么帮助黑魔术士就能拿到零花钱?” “嗯?那是因为——” 克丽奥像是早就在等待这个问题般两眼熠熠生辉,正打算解释的时候,周围忽然响起了一个异样的声音。 呼嗷嗷嗷嗷嗷呜呜呜呜呜……咻噜噜呜呜呜呜呜呜—— “…………” 那个声音——恐怕是鼻息吧——三人同时这样想到。克丽奥擦掉冷汗,向博鲁坎提问。 “喂,你刚才说的情报是从哪里弄来的?” “不——所以说——” 博鲁坎的脸色也一片惨白。 “就是说——城里有家巴格阿普旅馆,那里的老板巴格阿普以前曾经和一位认识的盗贼——被称作暗黑街女王的女人私奔,不过他们已经洗手不干了——现在的兴趣是情报收集,我就想着她会不会知道——” “老年人凭介兴趣收集的情报怎么会有信用可言啊。什么叫做还有两个小时?这不是突然找到了吗!” 克丽奥怒吼着抓住博鲁坎的头。 “喂……” 多进向两人低喃。 “我觉得现在不是说这种事的场合——” 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前,夜空中再次回荡起吼叫声。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令人惊愕的接近地方——五米开外的草丛里,巨大的怪物直起身来。怪物一边发出骇人的咆哮,一边向这里冲了过。 混乱之中,多进手中的煤气灯掉在了地上。四周陷入了黑暗,只有星空上的点点星光洒向静谧夜晚的阴影。 ■ ◇ ■ ◇ ■ 两个小时后,部队开始了休息,而奥芬独自离开了队列。 他偷偷摸摸地——话虽如此,迟早会被人发现——只要尽快,说不定就能甩掉查尔德曼等人。 (但是,也就能拖延几分钟的时间吧。) 查尔德曼很快就会发现他不见了。只能争取在那之前的时间了。 阿莎莉的准确位置只有查尔德曼知道——不过,奥芬注意到查尔德曼自从进入溪谷后,就几乎保持着直线前进。从查尔德曼焦急的态度来看,向阿莎莉笔直前进的路线应该不会错。这样一来,只要加快行进的速度,就能比查尔德曼更早碰到阿莎莉。 奥芬尽可能地迅速赶向溪谷上方的茂密森林,思考着还要多久才能找到阿莎莉。随着他的前进,森林越来越茂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阿莎莉为了藏身,自然会选择森林深处。 (我能做到吗?做到比查尔德曼抢先一步?) 奥芬询问自己,他几乎已是在森林中小跑。 (我可是从来没有赢过那个男人啊?) 也许会因为自己的着急而误事。这个想法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吞噬着他。不过,奥芬还是摇了摇头,挥去自己一个人的胡思乱想。他用手中的长剑砍断高至胸前的杂草。 (要是我不振作起来的话,阿莎莉会死的。) 沙沙沙……绿油油的西泽诺克吉利草被不断击中。青草向空气中喷溅着草绿色的飞沫,又无力地掉落在地面上。奥芬从上面践踏而过,继续挥起长剑。 就这样前进了大约一个小时,奥芬忽然停住了脚步。他的全身都喷出了汗水,夜风带来的寒意让他爽快了许多。用棉布擦掉粘在剑身上的草汁,他把长剑收回到腰间的剑鞘中。 跟昨晚——大概二十四小时之前一样,他再次产生了毫无根据的预感。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他清楚地知道有某种物体就在附近。奥芬闭上了眼睛。汗水渗出。他用手掌擦拭额头,又迅速地甩掉手上的汗水。如同暴雨一般滴在身旁树叶上的汗水发出了“啪嗒啪嗒”的响声。 奥芬叹了口气——也许是错觉吧,他睁开眼睛抬起头来。 这里和他刚才一路跑来的时候一样,只不过是普通的森林。绿色比刚才显得更加浓郁了,但这也许单纯只是因为黑夜的影响。经过训练而擅长夜视的黑魔术士睁大了眼睛,用带有自嘲意味的眼神环视漆黑夜晚中的森林。 什么都没有。也没有声音。 奥芬告诉自己,在这种地方大吼简直就是愚蠢的行为。更何况,查尔德曼一定会追上来的。然而,奥芬还是用几乎在嘶吼般的声音喊了起来。 (我一直都相信自己的直觉。) “阿莎莉!” 名字的余声缓缓地回荡,最终彻底消散。充斥在森林中的夜晚气息恢复了平静,微风沙沙地轻拂森林上空的枝叶。 奥芬又喊了一次。 “阿莎——”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刹那间空气膨胀,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四周。那是如同从一无所有的地方忽然喷出了膨大的空气之块一般的声响。与此同时,空气从正面刮向奥芬,卷起了四周的树叶。叶片与藏在草丛中的沙尘又从地面飞舞到空中,奥芬不得不用一只手臂遮住眼睛。 接着,声音再次响起。 ——吼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阿莎莉的吼声!) 奥芬一瞬间欣喜地向前冲了出去——阿莎莉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呼唤才有了反应。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她还保留着理性。 (不——不对。) 冲出去的奥芬聆听着自己心中尚且冷静的部分做出的解释。 (那是她觉察到人类的气息而产生了警觉。只有野兽才会这么做。而且这样下去,她有可能会逃跑。) 那样一来,就没可能追上她了——除了查尔德曼。 “谁要认输啊!” 奥芬简短地吼了一句,挤过林木之间的缝隙,朝阿莎莉发出咆哮声的地方飞奔而去。他的脚飞跃横在自己脚边的树根,以奇迹般的速度奔跑。 于是—— 阿莎莉的第三声咆哮震撼了原本宁静的夜晚。一刹那,某种把膨胀的空气弹向这边的“力量”充斥四周,造成了爆炸。奥芬在这个瞬间产生了一种被包围在火焰之中的错觉。每次被卷入别人的魔术时,他就会有这样的感觉。但是,阿莎莉的魔术没有将周围的一切烧光,而是更加平静的做法。在她的吼声消失于夜晚的黑暗中之前,没有发生任何事。不过,接下来的瞬间大地忽然开始蠢蠢欲动,如同贪婪的食虫植物器官一般,吞噬了附近的树木和草丛。奥芬被鞋跟绊倒,一下子跪在地上。而树根与杂草渐渐被吞噬殆尽,消失于地面的下方。 奥芬茫然地回望四周,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空地,是个长约数十米的四方形。空地的中心有一个巨大的影子。 (阿莎莉……) 奥芬眺望着静坐于十几米开外的地面上的巨大野兽,静静地伫立在原地。虽说巨大,不过她可能已经耗尽了昨晚从奥芬这里吸取的魔力吧,阿莎莉恢复到了三米左右的体长。 失去了枝叶的华盖遮挡,灿烂的星光洒向空地。 有着巨大的三角形剪影的野兽也一动不动地盯着这边。可以咬碎物体和吸入空气令其膨胀的头部与身体都没有丝毫晃动。野兽的脚边横躺着一把细长的剑,如同传说中献给野兽的活祭一般无力地躺在地上。那应该就是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吧。 奥芬一边在心中确认,一边靠近阿莎莉。野兽还是一动不动,凝视着这边。 (她为什么要把森林变成空地?) 奥芬谨慎地向她靠近,向自己提问。 (这自然是为了明确跟踪者的位置,但是如果是为了逃跑,摧毁自己周围的森林没有任何意义。这样一来——) 奥芬正在思考的时候,阿莎莉做出了发出咆哮声的准备动作,她“咔嚓”一下垂下脖颈,又迅速地扬起下巴。 (——她是为了战斗才做出了这片空地!) ——呼啊啊啊啊啊! 在阿莎莉发出叫声的同时,奥芬逃向了一旁。一瞬间,无数光弹射向在他刚才站立的地面。爆炸点燃了如同发光的伤痕一般熊熊燃烧的火焰。奥芬一边在地上翻滚,一边吼道。 “阿莎莉!是我啊!你认不出我吗?” 阿莎莉再次用光弹回答了他的呼唤。奥芬用光环的障壁防住了这次攻击,再次大声喊道。 “你真的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吗?阿莎莉!” 野兽对此毫不在意地张大下巴,发出了嘶吼声。无数闪光的真空刀刃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飞了过来。奥芬把双臂伸向前方喊道。 “看我阻挡,琥珀之盾!” 用压缩的空气制成的盾牌挡住了真空刀刃。然而,还是有几把刀刃击碎障壁穿了过来,在奥芬的脸上留下了浅浅的擦伤。 (她是打算杀了我。) 奥芬愕然地仰望着矗立在面前的强大野兽。现在这样他根本没法带着阿莎莉逃离查尔德曼的手心,而是会先被她杀掉! (毕竟魔力强度有着天差地别的差异,我没有胜算。) 就在奥芬犹豫不决的期间,阿莎莉再次发出了吼声。一个巨大的光球在她的头顶膨胀开来。圆形的光球吸取了闪电不断扩大,周围的空气也在一瞬间带上了电流。奥芬的身体各处都产生了轻微的疼痛,强烈的静电让他的头发也倒竖起来。只是看上去就知道阿莎莉制造的光球拥有多大的威力,要是承受那样的攻击,无论用什么样的魔法进行防御,都会被一击炸飞! (我会被干掉——) 奥芬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从他闭上的眼睑缝隙之中,忽然漏入了些许光芒。 奥芬再次睁开眼睛,那道光不是阿莎莉释放出来的,而是出现于他的背后。 咣! 从背后射出的直线光热波击中了阿莎莉的面部,接着光球炸裂,具有膨大热量的爆风炙烤着奥芬的肌肤。在爆炸中心的阿莎莉置身于火焰之中,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了。 (阿莎莉死了吗?)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奥芬转过身来。从森林中走出的查尔德曼,哈帝亚,五位黑魔术士还有那位老年白魔术士并排站在前方。 “查尔德曼?你已经追上来了吗——” 奥芬大喊,而查尔德曼像是在爆炸声中依然听到了他的喊声,嘴角似乎在一瞬间微微上挑。 查尔德曼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他迈着沉稳的大步走向这边。哈帝亚也也同样跟在查尔德曼的身后,阴影笼罩在他担心的表情上。其他魔术士露出了各式各样的表情。但是,没有什么人的脸上浮现起完成任务的满足感,包括以前认识阿莎莉的人也没有表现出悲壮感。白魔术士的老人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不,是从奥芬身旁路过,眺望着奥芬身后被火柱包围的巨大怪物。 奥芬把视线移回查尔德曼的身上。 “我本来还想更加出其不意的。” 奥芬嘟囔了一句,而查尔德曼冷冷地回答。 “是吗?我应该早就说过了吧。” 他耸了耸肩。 “打头阵的人会是你。” “你这混蛋——” 正当奥芬出口咒骂时,黑暗忽然降临在四周。是背后的火柱消散了。 呼啊啊啊啊! 咆哮声再次响起。与此同时,查尔德曼背后白魔术士的瘦弱身体被蓝白色的火焰包围了。 “…………!” 连发出惨叫声的机会都没有,白魔术士就这样瘫倒在地,变成了焚烧过后的黑炭。 “散开!” 查尔德曼迅速地向部下发号施令。黑魔术士们如同猎犬一般立刻散开,冲向各个方向。只有查尔德曼还留在他们的中心。奥芬的身体还保持着与他对峙的姿势,而头部回转过来。刚才还处在火焰中的阿莎莉现在正以与一开始一样的姿势伫立在原地。 “真顽强啊。” 在查尔德曼轻声说出这句话的瞬间,黑魔术士们开始了攻击。 “火焰啊!” 他们喊出了各自擅长的咒语,但只有哈帝亚威风凛凛的声音传入了奥芬的耳朵。火、风、光等等,一共六种力量从各个方向冲向阿莎莉。可是,夜空中再次响彻阿莎莉的咆哮声,这些力量全部在半途中消散了。 接下来,阿莎莉再次吼叫。闪电将其中一位黑魔术士的身体炸飞了。他似乎是没来得及释放防御魔法。 注视着变成破布般被弹飞到后方的年轻黑魔术士,奥芬紧握双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阿莎莉还能战斗,但应该无法维持太久。所以,奥芬明白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来帮助她,却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不,我明白的。但是,我能做到吗?) 奥芬瞥向了查尔德曼。现在,这位冷酷教师的注意力被部下们与阿莎莉的战斗给吸引了。他正在犹豫自己是不是也该参加战斗。 其他的魔术士们也在专心地把魔力凝聚在咒文之中。想要突破他们的空隙,只有趁现在了。 奥芬下定决心,向阿莎莉的方向跑了起来。 (我要夺走那把“剑”逃跑。这样一来,依靠那把“剑”的查尔德曼就无法再追击她了。只要能像之前那样让她逃走——) 那把“剑”还躺在阿莎莉的脚边。奥芬在口中咏唱着咒文,一口气增加了体内的力道,以野兽般的速度滑到阿莎莉的脚边。如同捕鱼的水鸟一般,他抓住了“剑”,又朝森林里跑去。 在奥芬的背后—— “哈帝亚!基利朗谢洛把‘剑’夺走了!快追!” 在持续的战斗骚乱声中,奥芬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查尔德曼的喊音。 咚、咚…… 背后不断传来爆炸声。可以听到这个声音,至少说明阿莎莉还没死——奥芬安慰自己。他用双手抱住巨大的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不停奔跑。奥芬没有感到追过来的哈帝亚的气息。 (我还以为会有两三个人追上来呢,原来只有哈帝亚吗。不过,这样也对阿莎莉有利多了。) 奥芬一边跨过绊脚的杂草,一边不停奔跑。一旦停下来,他就不得不和哈帝亚战斗。他想尽量避免这样的局面。 但是—— “火焰啊!” 在哈帝亚的叫声响起的同时,奥芬右手边的树丛忽然开始燃烧——看来不能如他所愿了。 奥芬下定决心停住了脚步,转身面向背后。再这样逃下去,自己的后背一定会受到攻击。 奥芬站在原地等待,没过几秒,重重密林之中就出现了哈帝亚的身影。他的步兵枪似乎在进入森林前就扔掉了,但他手中还提着随身的剑。 哈帝亚脱口而出。 “她——不,你口中是‘她’的那只怪物已经杀掉了可米库隆。你应该还记得吧?他是跟我们同一个教室的可米库隆啊。” 恐怕就是刚才被阿莎莉的闪电炸飞的黑魔术士吧,但是奥芬完全没有注意到。 “……原来那是可米库隆吗。” 奥芬嘀咕了一句,而哈帝亚似乎把这当成是不合时宜的玩笑话。他吊起眼梢,愤怒地说道。 “算了。他也知道这次的任务有死掉的危险。不过,即使看到了那一幕,你还要让我们继续失望吗?” “失望?” “你背叛了我们。” 哈帝亚狠狠地说道,用手指着奥芬。 “如果你有心的话,不是拥有可以和她战斗的实力吗?要是能够得到你的帮助,我们就能尽快地——让她毫不痛苦地死去。” “你说要我杀了阿莎莉?” 奥芬充满讽刺意味地笑了,拔出了剑。咣当一声,他把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竖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哈帝亚一脸厌恶地说道。 “现在的你摆出一副意外的表情,但是在我们眼中看来,你的行动更让人无法接受。听好了,她已经没有心了。只不过是野兽罢了。” “在她恢复原来面貌之前,谁可以证明这一点?” “已经没有让她恢复原来面貌的方法了。只有阿莎莉找出了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的用法。” “那就由我来做。” “你吗?你连初级的魔术文字都没能解读出来。别开玩笑了。” “哼,你们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但是你不觉得你们漏掉了最关键的问题吗?她会杀掉可米库隆,还不是因为你们先进行了攻击?这就是所谓的正当防卫。” “即使如此,也算不上是正当防卫。你别忘了她还攻击了你,而你又没对她进行攻击。” “关于这一点,我们的意见是两条平行线。” 奥芬故意模仿查尔德曼的口气说道。哈帝亚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那我们只能在此开战了。” “不是挺好的吗。之前才试过手。对吧,黑虎?” 奥芬把剑换到右手,伸出左手迅速咏唱。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嘭!光热波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炸裂,卷起了爆风与沙尘。趁这个间隙,奥芬向后一跃,拉开了距离。 哈帝亚的咒文在沙尘的对面响起。 “黑暗啊!” 一瞬间,漆黑降临在四周——这是星光彻底消失,即使夜视能力很强也看不清楚的黑暗。奥芬咋了下舌,继续向后方跳跃。他本以为哈帝亚不会在广阔的范围内施放黑暗魔术,但他向后跳了一步之后,依然没有逃离漆黑的笼罩。 既然如此,就算再向后跳一步,结果应该也是一样的吧。奥芬就此放弃,他再次把左手伸向前方,大声喊道。 “看我施放——” 然而,就在这个瞬间,他伸出的左手被抓住了。 (————!) 被抓住的奥芬身体毫无放抗地飞向了空中,他胡乱地挥出长剑。但是,哈帝亚似乎已经不在他的身旁了。 (这样下去正中他的下怀。) 奥芬扔掉了剑,将两只手在胸前啪地合十,大喊道。 “看我抹消,魔神足迹!” 放射出可以毁坏用魔术构造而成的结界的力量,这道黑暗的结界很快就像破碎的玻璃一般崩毁了。 奥芬放眼望去,只见哈帝亚正站在数十米开外的地方,盯着这边凝聚魔力。 奥芬同时汲取魔力,但他的集中力忽然被打破了。看到出现在哈帝亚身后的东西,他差点吓破了胆子。 哈帝亚似乎也注意到了奥芬的表情。他惊讶地停下了动作。 “克丽奥!” “奥芬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哈帝亚背后的草丛中突然冲出来的少女从后方踢倒了红发的魔术士,踩在他的身上现身——她毫无疑问就是克丽奥。单手拿剑的少女带着哭腔大声叫喊,又绕到了奥芬的背后。 接下来——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博鲁坎和多进也从草丛里蹿了出来。两人毫不顾忌地踩过倒在地上的哈帝亚,同时大喊着跑了过来。 “怪物啊!怪物追过来了!这是你的管辖范围吧,黑魔术士!” “哥哥明明就说过‘做得好的话可以把它收入囊中’之类的话!” “你、你们几个是怎么回事?” 奥芬拉开紧紧抱住自己的少女,开口提问。多进断断续续地解释。 “我、我们、想要找到那只怪兽。然后,克丽奥踢出去的小石子好像、偶、偶然地命中了怪物——” “我们快被发怒的怪物追上了!救命啊,黑魔术士!” “被阿莎莉追上?可是她正在那边和查尔德曼等人战斗啊——” 不明所以的奥芬来回看向博鲁坎和阿莎莉所在的方向,而原本贴在地面上的哈帝亚总算抬起了上半身。他罕见地露出了愤怒至极的铁青脸色—— “你们这些混蛋!” 在哈帝亚大喊的瞬间,背后的草丛中再次飞出一个巨大的身影。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哈帝亚发出了有如临终一般的惨叫声。面对践踏着红发的魔术士飞奔而来的身影,奥芬迅速地摆好姿势,咏唱咒文。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闪光照亮了四周。 纯白色的光热波冲向前方,将笔直冲过来的影子炸飞了。而爆炸的余波让哈帝亚的身体飞到了数十米外的空中。那个身影与哈帝亚接连掉在了地上。奥芬安慰着陷入恐慌状态的克丽奥,向那边靠近。他无视了不停痉挛的哈帝亚,凝视着身体被炸掉一半的怪物。在它被烧伤的伤口中暴露出蠕动的内脏,冷静地看来,它比阿莎莉的体型小多了,外形也没有相似之处。这只怪物像是各占一半的牛和熊,喉咙附近还有一个巨大的皮囊。 “原来是吼叫兽。” “吼叫兽?” 克丽奥再次紧紧地搂住了奥芬的腰。他把手放在克丽奥金发的头顶说道。 “用叫声威胁猎物,使其来回奔走,等他们失去力气的时候就扑上去。没想到这附近也有这种野兽啊。” “哈~哈哈哈!” 听到忽然响起的笑声,奥芬回过头去。只见博鲁坎得意洋洋地把脚搭在陷入昏迷的哈帝亚头上。多进(被迫)跟随在他的身旁,而博鲁坎举起随身的长剑得意地大喊。 “看啊,对这个魔术士给予致命一击的人就是本大爷!不过是邪门歪道的魔术使,怎么可能抵挡我玛斯马图利亚的斗士之刃!体臭无比的敌人们啊,一个接一个地上吧!看我怎么用日历上的日期数死你们!” “……那样是死不了的。” “那就拔头发拔到死!” “…………” 注视着一边胡言乱语一边来回践踏着哈帝亚头部的地人们,奥芬轻声说道。 “……我到底为什么要这么认真地战斗啊。” “不是挺好的嘛。从结果来说我们可是得救了呢。” 撅起嘴的克丽奥总算松开了奥芬的腰。于是,奥芬点头表示同意。他看着瘫倒在地、陷入昏迷的哈帝亚。 “你的理由并不是不正确。但是,我也有我的理由——或者说,是阿莎莉的理由。不管有任何其他的原因,我都不会为了‘塔’的名誉而杀了她。” “…………” 哈帝亚没有回答。变得有些焦黑的他正在博鲁坎的鞋底抽搐。 “你说什么?” 听到这句话,克丽奥询问。奥芬回答。 “没什么。” 他从地上捡起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递到克丽奥的手里。 “守着这把剑,还有哈帝亚。我还有一件工作没有处理。” 奥芬说完,便向发出爆炸声和大地震动声的方向迈出脚步。但克丽奥挡在了他的面前。 “给我等一下!” 克丽奥恳切地说道,把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扔给了博鲁坎。好不容易接住剑的博鲁坎和多进一起向后仰倒。 “看守这把剑的事交给地人们就行了吧?为什么要把我……丢在一旁。我也能派上用场的。” “嗯……话是这么说……” 听了她的解释,奥芬忽然觉得很麻烦。于是,他决定随便说点什么拖住这位少女,再趁机甩掉她。 “好,那就跟我过来吧。” 奥芬说完了这句话,就向阿莎莉和查尔德曼等人缠斗的宽阔空地跑去。克丽奥在他身后发出了欢呼声,但没跑几步就问道。 “喂,等一下!” “干嘛!” 奥芬焦躁地回过头来,只见少女已瘫坐在地。 “我是一路走过来的,脚底的皮肤都快磨破了,再这样下去就要渗血了。可以背着我吗?” 奥芬无视了她,继续跑了起来。背后的欢呼声瞬间转变为咒骂声。 奥芬回到了阿莎莉用魔法开拓的空地上,战斗已快分出胜负。而这明显是个出乎奥芬意料的结局。 宽阔的空地上零零星星地倒着几具尸体。除了变成焦炭的白魔术士和可米库隆,还有一具被撕裂的尸体,两具失去头颅的尸体。在奥芬环视现场的期间,还有一位不知名的黑魔术士被火焰烧死了。所有人似乎都是被黑魔术一击击毙的。 (……她为什么不使用白魔术?) 奥芬的脑中不由得浮现起这个疑问。这么说来,从她最开始出现在艾瓦拉斯汀家,就没有使用过白魔术。这样看来,她也许已经不能使用白魔术了。不管怎么说,这种事并不要紧。 阿莎莉的战斗能力非比寻常。以前她就被称为天魔魔女,是最优秀的黑魔术士之一。但是即使如此,现在的局面也并不寻常。同时跟六位黑魔术士为敌,还能干掉其中的五人。剩下的人只有查尔德曼了。 奥芬走向空地,直勾勾地凝视着查尔德曼。他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确认了一下回来的人是奥芬还是哈帝亚。接着,查尔德曼回头看向阿莎莉,大声喊道。 “光啊!” 惊人的光芒奔流释放于查尔德曼的面前。光热波击中了阿莎莉的躯体,引发了爆炸。炽热的气息把附近的地面烧焦了,但阿莎莉没有受到严重的伤害。她似乎施放魔术进行了防御。 (好可怕的力量。这样即使是查尔德曼也赢不了她。) 奥芬明白了这一点,向查尔德曼跑去。 与此同时,阿莎莉发出了咆哮声。查尔德曼摆出姿势,对她卷起的火焰施放防御的魔术。如同在和老师一唱一和,奥芬也伸出双手喊出咒文。 “看我编织,光环之铠!” 奥芬的光环障壁和查尔德曼制造的结界重合在一起。虽然防住了火焰,但还是有星星点点的火舌穿了过来。倘若不是双重防御,查尔德曼可能真的会遇到危险。 呼——奥芬吐出了脱离危险的叹息,等待着阿莎莉的下一次攻击。在他身旁的查尔德曼似乎觉得颇为有趣,开口问道。 “你要帮我?” “可米库隆不是死了吗?” 回想起哈帝亚的话,奥芬答道。 “我可不会因为自己要拯救她,就让你也搭上一条性命。” 接着,他皱起了眉头。 “话说回来,她实在是太强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样的她简直就像是拥有常人无法匹敌的力量。” “是啊。” 查尔德曼冷淡地回答了一句,喊出咒文。 “光啊!” “住手!” 奥芬同时大喊,光环的障壁出现在查尔德曼与阿莎莉之间。查尔德曼施放的光热波被光之障壁挡住,发出了类似于金属音的声响,然后就此消失。惊讶的查尔德曼呵呵笑了起来。 “你还真忙啊。难道你打算一直防御我和那只怪物施放的魔法直到天亮吗?” “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 奥芬戒备地瞥了一眼阿莎莉,向查尔德曼斩钉截铁地说道。 “一定还有拯救她的方法。没有绝对的不可能——至少只要能搞清楚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的使用方法,就一定能做到。” “…………” 查尔德曼以让人摸不透的眼神盯着奥芬。这似乎是个很漫长的过程,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最终,查尔德曼哈哈大笑,以饱含感情的微妙表情说道。 “你成长为一个好男人了呢。总有一天会有我的后继者出现,而那个人应该就是你吧。” “查尔德曼,这种事现在无关紧——” 奥芬的话就此中断。不知何时出现在查尔德曼手中的短剑连根刺入了奥芬的小腹。从胃袋中逆流而上的血腥味在口中扩散。比起剧烈的疼痛,难以抵挡的困意首先侵袭了奥芬。 “查尔德……曼……为什么——” 对他这句勉强挤出的话,查尔德曼若无其事地回答。 “我很快就会帮你治好,在结束工作之后。” “你——这——混——蛋——” 但是,奥芬因怨恨而伸出的手摸了个空,查尔德曼轻轻转身,再次面对阿莎莉。阿莎莉发出咆哮声,抬起了头。 不过,在那之前,查尔德曼抢先释放出至今为止都没有散发出来的强烈气息,大声喊出了咒文。 “天魔啊!” 嘭咚一声巨响如同恶魔的脚步声般响起,凝固的巨大气体之块沉重地压迫大地。重压让地面向下沉了几公分,在地表之下蔓延交错的树根也发出崩坏的碾压声。与此同时,阿莎莉的巨体周围不断弹开倾注着压力的大气—— 阿莎莉的口中发出了呻吟声,她恐怕是在施放魔术吧。但是,声音很快就消散了。大气开始崩毁,如同黑色雾霭般的物体在星光灿烂的空地上扩散。刹那间,震颤的沉闷光辉包围了阿莎莉。 毁灭物质的魔术在一瞬间引发了强烈的爆炸,阿莎莉被拧得如同破破烂烂的抹布。在那之后,查尔德曼治好了奥芬的伤口,但奥芬没有致谢的意思,而是直接奔向了阿莎莉。仍然在燃烧的怪物身体十分炽热,散发出牛排般的热气,但是奥芬无视了阿莎莉的火伤,抱起了她的头。 “阿莎莉!” 他的大吼没有得到回应。阿莎莉的头失去了力气,满是烧伤的痕迹。然而,她似乎还保留着一丝微弱的气息。勉强撑开有如脓包般的眼睑,阿莎莉似乎瞄了一眼奥芬。 “阿莎莉,是我。我是奥芬——基利朗谢洛啊!阿莎莉!” “基·利·朗·谢·洛!” 阿莎莉的眼球突然抽搐了一下——那是如同人类拳头般巨大,燃烧着血红色的眼球。她的气息在颤抖,说出的声音也让人难以听清。但是,最关键的问题在于——那不是阿莎莉的声音。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 “基利朗谢洛!我一直在……找你……那个女人……我分辨不出。我想……帮助……” “…………?” 奥芬茫然地盯着手臂中的异性头部。而它继续说道。 “这副模样……这副模样的我,什么都看不见。我只能听到声音,还有就是依靠说不清楚的感觉,来了解周围的事物。但是!我什么都看不见。” “……这是怎么回事?” 奥芬问道,但是怪物没能给出满意的回答。宛如临死之人,它自作主张地继续说道。 “我……想要……帮助……她。” “…………” “所以……我在……找……你……如·果·是·你……一定……可以帮到她——” 怪物的话在此中断,只有它的眼球抽动了好一会。随后,连眼球的动作都停止了,它的身体仿佛退潮一般渐渐失去了生机。 奥芬抬起了头,只见查尔德曼就站在面前。他面无表情地——不,是只有眼中燃烧着满足的神情,俯视着怪物的尸体。 在寂静的夜间森林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喊声。 “可恶!你这混蛋!要是再像提着面粉袋似的把大爷提着,看我怎么用秋千摇死你!” “啊,等下啦,你在碰哪里啊!那个地方总有一天会成长——” “那、那个,眼镜弄歪了以后,我的视野就模糊不清了哎——” 奥芬向那边瞥了一眼,是哈帝亚一个人抓着博鲁坎、多进和克丽奥走了过来。而且他的身体看上去并没有疼痛难忍。除了三位人质,他还携带着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哈帝亚可以同时搬运这么多东西,一定是用魔术强化了臂力。 “奥芬,这把‘剑’我会还给‘牙之塔’。毕竟它本来就是‘塔’的所有物。” 哈帝亚跟他打了声招呼。 “我的演技还不赖吧?” 哈帝亚说着,轻轻抚摸了一下被克丽奥等人和吼叫兽践踏的背部。 但是,奥芬没有把他的话听进耳中。实际上,无论哈帝亚现在说什么都无所谓了。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也无所谓了。 因为奥芬总算开始理解这个愚蠢的把戏了。 第六章 天魔魔女 奥芬正在等待。 多多坎达市以北的街道只有这条宽阔的斯泰尔威大道。夏季的街道有如一条细长的宝石一般。话虽如此,现在还是初夏。被旅行者们盛赞的碧绿景象此时尚不是夏季的浓郁绿色,而是稚嫩的淡绿色。在这个季节,风是从东边吹来的,而且几乎不会中断。今天也刮着风。正午左右的风十分宜人,奥芬在大道旁类似于河堤的凸起处坐下,一直盯着道路的另一端——延伸向多多坎达市的方向。 奥芬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但是,他的脸上没有露出焦躁的表情,倒不如说是他还想再多等一会。他把剑扛在肩膀上,用手指咚咚地敲打着粗糙的剑鞘。 终于,从大道上他眺望的方向卷起了小规模的沙尘,那是马车扬起的尘土。随着沙尘的扩散,蹄铁与车轮的滚动声也逐渐靠近。这辆马车只套了两匹马,并不庞大。马车的黑色屋顶出现在视野范围内时,奥芬缓缓地站起身来,挡在道路正中伸出了双臂。 “给我停下!” 他大声喊道。从这个距离来看,已经接近到数十米开外的马车驾驶台上的人可以一边咒骂,一边拉住缰绳。 马车停下来了。它的侧面有用镀金大字写上的“大陆魔术士同盟”几个字。 驾驶台上的男人大概刚过四十,他从台子上嗖地跳了下来,走向站在前方的奥芬。他架着肩膀,脸上也泛起了发黑的红潮。但是,看到奥芬从胸口取出的龙纹章,他的态度立刻变得十分恭谨。 “到、到底出了什么事?” 奥芬的回答有些不耐烦。 “……没什么大不了的。这里距离多多坎达有多远?” “啊,哦……大约三公里吧。” “既然如此,跑过去再跑回来应该会耗费几十分钟。那就这么办吧。” “哎?” “闭嘴,乖乖听话。从这里跑回去,碰到多多坎达市的正门再回来。” “……但是……” “够了,出发吧!” 奥芬大声怒吼,而驾车人发出惨叫声,一溜烟地跑向了多多坎达。直到他的身影跑到很远的地方,奥芬都没有动作。最终,在微风轻拂了几十次之后,奥芬走向马车。他抱着剑开口。 他的声音比起愤怒,更像是带有一丝悲伤。 “出来。你应该已经预想到我会在这里等你了吧?” ■ ◇ ■ ◇ ■ 奥芬已经做好了一定程度的觉悟,因此他并不后悔,也没有不服。只是他的心中还残留着疑问,也抱有一丝渺茫的期望。也就是说,他想确定一下自己原来的想法是不是彻底错了。 马车侧面的门被打开了。注视着一位高大的男人从上面走下,奥芬立刻再次感受到包含了这一切思绪的感触。 “你想干什么,基利朗谢洛?” 查尔德曼的脚碰到了地面,他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他的手里拿着名为巴鲁托安德鲁斯的古剑。虽然奥芬一直没有仔细观察那把剑的机会,但他从很久以前就觉得它像是自己的手足。五年前,阿莎莉离开以后,便留下了这把满是血迹的剑。几天前这把剑从艾瓦拉斯汀家中被取走。而现在——它又被查尔德曼拿在手中。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谁知道呢。我毫无头绪。的确有很多人觉得你之前的行为是背叛,但我并不这么认为。从结果上来看,找到那只怪物并把它引诱出来的人就是你。所以,对于你的处分——或者说诛杀,我会劝说上级放弃这个念头——” “相当多话啊。跟查尔德曼一点也不像。” 奥芬意味深长地说道。但他还是看出来查尔德曼一如往常的冷静表情微微一颤。 查尔德曼沉默了片刻。不过,最终他叹了口气,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你是从什么时候起注意到的?” “是你对那只怪物给予致命一击的时候。他给我留下了死亡留言。” 奥芬凝视着查尔德曼的身影,继续说道。 “喂,阿莎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可以的话,我想跟你谈一谈……你差不也该回应我的呼唤了吧。” 查尔德曼绝对算不上美男子,但是他那始终如一的冷静表情和遵守严苛规则的献身精神总是散发出一种教祖般的魅力。但是,从他的这种魅力在不知不觉之间被别的东西取代时起,奥芬总算觉察到一件事。 那简直就是五年前阿莎莉具有的本能魅力。 “……你问我这些打算干什么?” 用五年前阿莎莉的声音给出回答的她首先提出了这个问题。她的脸上浮现起有些低声下气的笑容,手里的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也在微微颤抖。拿着剑的手指属于查尔德曼。 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被完好地纳入一把古老的剑鞘之中,表示着月之纹章——这个说法好像是多进提出来的吧?不管怎样,剑柄和剑身之间有一个站在圆月上的诡异野兽的雕像。它简直就和阿莎莉以前变成的野兽像极了。 奥芬的视线从剑移到了持剑人的身上。他毅然地回答。 “听了你的回答,我再做决定。” “……不错的回答。那时候,再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有了这样的想法。你变强了,基利朗谢洛。” “毕竟经过了五年。不过,我也没怎么变聪明。” “也许吧。但是,我对你的这一点有种难以言喻的好感。我认为比起哈帝亚或者查尔德曼,你更有成为一位温柔魔术士的潜质。没错,如果我要选择搭档的话,应该会是你吧。” 阿莎莉耸了耸肩。 “正如你所说,我大概已经意识到你会在这里等我了。如果你没有出现在这,我可能反而会觉得无聊。看穿我身份的人不是哈帝亚或魔术士同盟的家伙,而是你。真正理解我的人,也只有你。” “……能不能快点开始解释。那位驾车人跑回来用不了几个小时。让他再往返一次就太不近人情了吧。” “也是。” 阿莎莉轻轻点头,而查尔德曼的面庞上浮现起饱含杀意的笑容—— “五年前,我因为这把‘剑’的魔术施放失败的事就不用多说了。结果就是我化身为那只怪兽的姿态,在大陆上开始流浪,同时抵挡着查尔德曼和其他优秀黑魔术士的追击。他们为了不让‘塔’出现失败者的消息传出去,打算抹消我的存在。比起这个,应该说是要毁灭证据吧。毕竟他们认为我已经失去意识了。” 阿莎莉的眼中闪耀着阴郁的光芒。她哼了一声,继续说道。 “别开玩笑了。我还有意识——在这五年间,我一直保持着自己的意识,四处躲避查尔德曼执拗的追击。五年哦?在这段时间内,我可爱的弟弟已经成长为独当一面的男人。” 说着说着,她在话中融入了自己的感情,噗嗤一笑。但是,她的表情很快就严肃起来。 “大概在一个月之前吧。我知道自己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发狂的。即使没有,也会由于疲劳被查尔德曼干掉。所以,我开始摸索打破这种局面的方法。” “……你应该是想到了只要有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就可以恢复原来的样子了吧。” 奥芬嘀咕了一句,而阿莎莉点了点头。 “嗯。但是,‘剑’在五年前就被查尔德曼封印在某处,去向不明了。” “所以,你想让查尔德曼本人找出‘剑’。” “而且,我至少要制止查尔德曼的追击。你也知道我很擅长白魔术吧?我趁查尔德曼不备,替换了我与他的精神。两个人彻底交换了。老实说,这样强力的魔术可否成功几乎就是赌博。但是,我赢了这场赌博——” “……然后,抹杀了查尔德曼的部下。” 奥芬以抑郁而阴沉的声音接着说道。 她耸了耸肩,继续讲述。 “他们在这五年间一直追着我不放。对我来说,不是杀了他们就是被杀。” 对她的解释,奥芬很难释怀。不过,他没有答话,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她似乎把这看作是同意,便继续说道。 “太讽刺了。查尔德曼一直以为我不可能恢复原状。但是,当他站在与我相同的立场上时,就立刻扑向了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我跟踪着他的足迹,来到了多多坎达市。查尔德曼冲进那座宅邸时,剑就在那里的推测得到了确信。我以查尔德曼的身份取得了哈帝亚的信赖,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为了取回‘剑’,从结果上来说,我不得不杀掉查尔德曼。” “这不光是局势的问题。” 奥芬皱起了眉头。 “对你来说,无论如何都有必要把查尔德曼从这个世界上抹消。毕竟你把‘牙之塔’的精锐都杀掉了。你要让他背负这个罪名,自己得到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在那之后,你只要隐匿到某个地方尝试变身的魔术就行了。反正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变成其他人的样子。” “……没那么简单啦。” 阿莎莉的脸上浮现起苦笑,她开口说道。 “你以为我五年前为什么会失败?而且,如果只是要改变人的样子,为什么它必须采取‘剑’的形式?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正如字面意思所示,是一把武器,也是兵器。也就是说,它可以将砍到的人变化为想要变成的东西。即使是石头和动物也一样。我当时的想法是假如我自己砍伤自己,就能变成自己想要变成的样子了。只不过因为受伤的疼痛,我的精神集中力毁掉了,因此才变成了那只怪物的模样。” “不管怎么说,你还是想要试一下吧?” “是啊。我想挑战一次。然后呢,听我说完这些……你打算怎么办?” 阿莎莉的话有种挑衅的语气。虽然使用查尔德曼身体的她个子更高,但奥芬还是把她看成了数年前坐在“塔”的椅子上戏谑地看着他的魔女。 奥芬直直地盯着阿莎莉的眼眸。她的样子还是查尔德曼,但声音和双眸仿佛完全属于阿莎莉。奥芬摊开了紧握的右手,接着从左手的剑鞘里抽出了剑。 “你拔剑是想干什么?” 阿莎莉问道。奥芬摇了摇头,轻声低喃。 “如果你是我的恋人,那我应该可以接受你说的话吧。但是,事实并非如此。你杀了查尔德曼。”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杀人就会被杀。” “但是,像你这样头脑聪明的人,应该可以避免杀人的局面。可你为了保命……还是出手了。” 奥芬感觉到自己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 “你想说我是杀人犯吗?” 奥芬严厉地回望着质疑他的阿莎莉,回答说。 “我很尊敬你。但你背叛了这一点。” “那是你擅自高估我了吧?你说我能怎么办?以那只怪物的姿态,永远四处逃窜吗?” “也有不需要背叛的部分,阿莎莉。你没必要杀了他。” “那是因为他想要杀了我——” “不对!” 奥芬大声喊道,暴躁地横向挥动长剑。 “你以为他为什么要亲手封印了‘剑’?是不想交给‘塔’的长老们。为什么他要亲自追寻你?在自己被换到怪物体内时,为什么还要寻找‘剑’?他不是信口开河的人,他说不可能的话,那就真的不可能。但是,他还撒了一个谎——他知道‘剑’可以让人恢复原状。所以,他想亲自拯救你。” “……你这么说,也只不过是推测罢了。” “在你的葬礼上,他对我说,想要让你恢复原状是不可能的。而且,他说的是——我不可能做到。因为他认为自己才能做到。” 奥芬轻声说完,被阿莎莉——她的精神支配的查尔德曼的表情看上去产生了严重的动摇。奥芬不禁觉得这幅场景十分奇特。在他的记忆当中,那位冷酷的男人从来没有露出过动摇的神色。此时被感情丰富的阿莎莉占据了精神的他却第一次露出了这样的表情。于是,奥芬继续说道。 “没错。现在回想起来,他一直都是这样,那时也只是想采取比我的想法更为现实的手段。他打着追击的幌子,利用魔术士同盟的组织力寻找你的去向。从我在这五年间只是在大陆上来回游荡的事实来考虑,查尔德曼确实比我高明多了。” 奥芬一口气说完,忽然觉得有些疲惫。他哈哈地喘着气,而阿莎莉面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盯着他。不,倒不如说,那是没有看向任何事物的空虚眼神。她叹了口气。 “好讨厌的话题。你知道为什么我五年前要使用‘剑’吗?” 阿莎莉说着,拔出了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 “我是想让那个老顽固认可我。我是女人,也想成为可以配得上他的女人。” 笔直伸向前方的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从阿莎莉的手中斜向地接触地面,剑尖卷起了一层尘土。看着她仍掉了剑鞘,奥芬又将视线从查尔德曼的身体移向了被丢出去的剑鞘。干巴巴的皮革剑鞘咣当一声撞在了街边突起的石头上,被弹飞到一边。 奥芬也配合阿莎莉举起了剑,开口询问。 “那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我也不知道……不过,也许是因为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吧。” “目的?” “他不是认可我了吗?” 她自嘲般地说道,又将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举向奥芬的面前。 “阿莎莉……” 奥芬从喉管中挤出低喃声。而阿莎莉摇了摇头。 “我开玩笑的。但是,希望你能明白。我也不想事情变成这样,只是从结果上来说事已至此。以我的气度来说,我没有其他的选择。” (阿莎莉——) 奥芬怀着复杂的心情握紧剑柄。他知道自己不得不做些什么。所以,如果自己在这里被她杀掉,那就没有意义了。 阿莎莉举起了剑。由于查尔德曼的个子比奥芬高,所以从他的角度来看,剑的尖端仿佛指向了空中。查尔德曼应该不会像那样举起剑吧,而且比起长剑,暗杀者本来就更喜欢钢丝之类的武器。与其相反,阿莎莉则会发自心底地享受张扬的骑马比赛。 这就是阿莎莉,奥芬对自己说道。她不是查尔德曼。不过,仔细想来,他们两个也算是以这种形式结合在了一起—— 阿莎莉利用查尔德曼的身体迅捷无比地跨出一步。 奥芬想起这是她以前就有的怪癖。她不会做多余的举动,总是会立刻飞扑过来,毫不费力地与对方一决胜负。而奥芬也为了诱敌深入,把剑尖向下沉了几分。 阿莎莉的这一步包含着她的决心,接下来她甚至没有呼吸,直接冲向了奥芬——一步,又一步——剑尖已经快要触及他了—— 咻—— 转瞬之间,金属刀刃切割空气的声音响了起来。那是不竖起耳朵,就无法听到的轻微声响。 奥芬没有动弹。他的肩膀被她的猛烈一击砍中了。 但是,在这个瞬间,他的体内涌起无法抑制的强大力量。这是让他身体之中的空气几乎要在一瞬间破裂的力量。正是这股力道阻挡并捕捉了陷入肩膀的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将它一口气弹开了。 剑飞舞于空中,掉到了奥芬的身后。两人都纹丝不动。但是,阿莎莉露出了惊愕的表情,愣愣地俯视着自己——不,是查尔德曼空掉的手。 “避开了要害呢,阿莎莉。” 奥芬把剑换到右手,接近空手的阿莎莉。 “毕竟对付你我没有胜算。你还记得那枚戒指吗?可以在危险的时候防身,并且只能用一次的那个。” “……你的手指不是戴不上吗?” 她一边后退,一边说道。 奥芬耸了耸肩。 “没必要戴在手指上。只要变成它彻头彻尾的主人就行。那么小的一枚戒指,吞进肚子里可没什么问题。” 奥芬说着,用左手拍了一下腹部。阿莎莉的表情十分震惊,她难以置信地盯着面前的他。奥芬继续靠近一步,这次她没有后退,而是大笑起来。 “别——别开玩笑了!太愚蠢了!想用那样的手——” 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阿莎莉,奥芬走到最接近的地方说道。 “一决胜负吧,阿莎莉。” 阿莎莉顿时收束了笑容,如同猫一般迅速地微微蹲下,并扑了过来—— 奥芬挥下长剑,刀刃横向砍到了她的腹部。金属切割肉块的感触通过手臂传了过来。 身体受到冲击而反弹的天魔魔女发出一声惨叫,仰面倒下。 终章 混杂在风中的马嘶声与多多坎达市初夏的空气味道很相配。六月阳光灿烂的这一天,多多坎达无比干燥,绿意也因此显得尤为浓郁。从东方的大斯卡依米拉湖吹来的风穿过了一度变成荒原的艾瓦拉斯汀庭院。奥芬花了三天的功夫才将它修复好,但是这里还是留下了不少损毁的痕迹。 两匹马几乎同时发出焦躁的嘶鸣声。这两匹栗色鬃毛的母马都被拴在马车上。马车是艾瓦拉斯汀家的所有物,是缇西缇妮把它转让给了奥芬。 “做好准备了吗?” “哎?啊,没问题了。” 正在发呆的奥芬听到忽然说话声,立刻转过头去。站在玄关前的缇西缇妮和玛利亚贝尔一起出来为他送行。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看到克丽奥的身影。 奥芬注视着两匹马的马车。 “话说回来,我不过就是去追那两个豆丁,不需要做什么准备。” “您之前说那两位地人带着那把剑逃走了?” 像是在谈论淘气鬼的恶作剧一样,缇西缇妮笑着皱起了眉头。她美丽的眉间竖起了几道端庄的皱纹。 “嗯,他们大概是想找个地方把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换成钱吧。也怪我太大意了。那两个家伙以前就经常把魔术道具能换很多钱的话题挂在嘴上。” 奥芬叹了口气,抓了抓头发。 “对了……克丽奥在哪?我还以为她会来送我。” “那孩子——” 缇西缇妮瞥了一眼身旁的玛利亚贝尔,嘴角扬起。她没把这句话说完,只有肩膀在微微颤抖。 缇西缇妮的反应让奥芬忽然反应了过来。 他苦笑着说道。 “……你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女性,缇西缇妮。不过,你称不上是一位贤明的母亲。” “是这样吗?” 缇西缇妮刻意做出身为母亲的典型姿势——双手叉腰。 “不,是我失言了。你是一位贤明的母亲,真的。” “那孩子就拜托你了。” “只要她乖乖听话就行。总之,如果遇到我对付不了的情况,就会把她送回来的。” 奥芬说完,将视线从缇西缇妮身上移向玛利亚贝尔。这位与缇西缇妮轮廓相似的女性把双手握于体前,正凝视着他。奥芬本来怀疑她真的不会说话,但是事实好像并非如此。玛利亚贝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微微张开樱色的嘴唇说道。 “我真的认为,和您结婚是一件好事。” 那是如同玻璃般清脆的声音。因为这句话而大吃一惊的奥芬犹豫了片刻,而她忽然将纤细的手臂缠在奥芬的脖子上,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在这一瞬间的感触中,奥芬突然回想到。 “那孩子经历了这次的事,已经被迷得神魂颠倒了……” 怎么会这样呢。奥芬不禁有些头晕目眩。家里的人在宅邸被杀手盯上的时候,曾经热衷于讨论过这个话题。 但是仔细想来,一个人进行这种严肃的思考也有点奇怪。 (是我多想了吧。) 对在抱住他的同时迅速拉开身体的玛利亚贝尔回以微笑,奥芬如此想到。 马车以散步的速度离开城市,来到大道上。奥芬已经知道博鲁坎他们会带着剑去哪了。想到魔术,那些单细胞的家伙一定会以“牙之塔”为目标的吧。这么说来就是北边。 来到通往多多坎达市北方的街道——几天前阿莎莉乘着马车经过的斯泰尔威大道上,奥芬开始思考。他玩弄着手中的缰绳,悠闲地享受着拂面而来的微风。 马车刚好通过了阿莎莉的马车停下的地点…… “这是博鲁坎那小子的剑。” 盯着倒在地上气喘吁吁的阿莎莉,奥芬举起了手中的剑。 “那个白痴不知道怎么维护他的剑,还经常拿来敲打弟弟的头。你知道吗?地人的头比钢铁还硬。不过不管怎么说,就因为这样,这把剑的刀刃都快毁掉了,几乎成了一块废铁。话虽如此,阿莎莉,它至少会让你的肋骨断掉吧。所以不要乱动,内脏会受伤的哦。” “你要……杀了我吗?” 脸上沾满了汗水的她——当然还是以查尔德曼的模样问道。奥芬把博鲁坎的剑向后一扔,捡起她掉在地上的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 “杀了你……吗。如果可以做到,我五年前就不会离开‘塔’了。” “以前的你和现在的你不一样吧。” “是一样的。不,不一样——但是,没有太大的差别。” “你准备怎么对付我?” “…………” 奥芬用双手交换拿着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思考了片刻——话虽如此,他只是在装出沉思的样子。 老实说,他早就下定了决心。 “我把选择权交给你。” 奥芬说着,把手里的“剑”指向阿莎莉的眼前。 “这把‘剑’可以如我所愿地‘改变’你吧?我还清楚地记得你五年前的样子,大概也能把你变回去。又或者你会想保持这样的姿态,以查尔德曼的身份活下去。虽然可能性很小,但是……如果你想恢复为异形的姿态,我也可以帮你。从结果来说,一切都取决于你。无论你选择怎样的生存方式,我都会实现你的愿望。不过——” 奥芬沉下声调,继续说道。 “不过,只要你还保留有一点罪恶感,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不要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不管有着怎样的理由,毕竟你还是杀了查尔德曼。” 阿莎莉喘了一会气,又陷入了沉默。以为她因为疼痛而昏迷的奥芬不禁有些担心,就在此时她说出了自己的希望。 “差不多可以露脸了。一个人驾车也挺无聊的。” 坐在驾驶台上奥芬没有回头,向马车里说道。马车的形态是将圆柱割掉一半,再横向摆放,前后的入口都挂着帘子。虽然不是规模很大的马车,但是应该可以坐两三个人吧。前方的帘子忽然被拉开了。 “你从什么时候起注意到的?” 从帘子的缝隙里露出脸来的人是克丽奥。仿佛这件事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克丽奥的双眸惊讶地睁圆了。奥芬无力地说道。 “缇西缇妮早就暗示我了。她说‘那孩子就拜托你了’。” “那你接受了?” “反正我把你从马车上拉下来,你也会想出其他的手段吧?” “嗯。” 克丽奥毫不在乎地点了点头。 奥芬总算回过头来,用锐利的目光盯着少女的脸。克丽奥的脸上浮现起奇特的愉快笑容。看着这个和自己仿佛是不同次元生物的她露出的笑脸,奥芬嘟囔道。 “你好像别有企图啊。你在隐藏什么?” “没有隐藏哦。” 克丽奥将带有揭穿魔术秘密的优越感的视线投向他,忽然回头看向后方说道—— “已经可以出来了。” “喂、喂,还有人在?” 这次连奥芬都发出了惊讶的悲鸣。从克丽奥身旁突然伸出脸来的是一位面庞上还残留着孩子气的少年。 “马吉克!” “因为您不是说要教我魔术吗?但是却不到旅馆打声招呼再走,太过分了啦。” “不、不过——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马车里——” “咦?我没有跟你提起过吗?” 克丽奥惊讶地说道。 “我是在工商业居住区上的学。虽然学年不同,但是跟马吉克是同一个教室的。提到奥芬的时候,他就说认识你。我也吓了一跳呢。” “我说啊……” 走投无路的奥芬嘀咕了一声,而马吉克的脸上泛起少女般的红潮抗议道。 “我跟父亲好好谈过了哦。奥芬先生已经从旅馆里消失好几天了。然后我说要拜值得信任的魔术士为师,父亲就说‘算了,也好’。总之,提起值得信用的魔术士,就只有奥芬先生——” “啊啊,我知道了。我明白了啦。可恶,巴格阿普那个混蛋——” 奥芬无可奈何地迁怒于缰绳,接着仰望天空。初夏的天空十分高远,清澈而一望无际。清风仿佛是从正上方吹来的一样。在绿意盎然的街道上拉紧缰绳,奥芬不禁想到。是不是应该感谢一下这不会是独自一人的旅途呢。 在俯瞰街道的天空中,散落的云朵轻盈地漂浮着,似乎随时都会坠落头顶。 后记 “大家好!我是玛利亚贝尔~!担任着卷末的司仪哦~!” “……跟正文完全不同,你的情绪很高涨嘛。” “情绪低落可怎么行。好啦,快点打个招呼吧。” “好好。各位读者,初次见面。我是第一次露面的秋田。” “……又说这种不是玩笑的玩笑话。” “不也挺好。” “一点也不好……总之,记得距离前作出版已经将近两年了呢。” “毕竟经过了两年,忘掉我名字的人应该很多吧。” “在考虑这个问题之前,能够读出这个名字的人就不多吧?” “……我倒不这么认为。” “但是啊,老实说,你的名字根本就违反了规则。” “违反规则……本来就没什么规则啊。” “因为那种字根本就没法读嘛。好像是‘祯信’吧?估计现在捧着这本书的所有人都读不出那个字。” “顺便一提,‘sadanobu’是错误的读法。” “正确的读法请参照版权页。” “其实我也曾考虑过要不要使用其他笔名。” “……是吗?不知怎么的,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有什么样的笔名?” “写作‘日和见’的‘ひなたかずみ’啊,丙午肚脐五郎啊。还有就是很有著名摔跤手风范的斗士泥龟,双肩包万年课长,高跟鞋腿毛……佛兰德斯猫之类的。” “……我回老家了哦。” “那种地方在哪啊?” “算了……话说回来,为什么要在这种时间发表新作?你这两年间应该不是一直在写这个故事吧?” “确实不是。” “那你都干嘛了?” “考虑笔名。木屐寿啊,鲁梅尼格体重计等等。” “就因为这种事浪费了两年青春,你就不后悔吗?” “除此以外,我也有好好地写小说。” “……什么样的?” “《鼻毛止不住了啦!》《直布罗陀海峡的冬日景色》等等。” “我说你啊……” “不管怎么说,像我这样的家伙也能平安无事地完成这次的工作,这都是多亏了各方各面给予我的支援。” “啊,看来你还稍微有一点谦虚的本性。” “‘谦虚’的‘虚’字是‘虚言’的‘虚’。”(注释:“虚言”的意思是假话。) “真是讨人厌的家伙呢。” “嗯嗯。总之,我要向在执笔这本原稿的过程中照顾我的人们致谢! 那么,在西荻洼书店打工的北村君;今天也在目黑区扭动电灯泡,一个人发笑的柳户君;醉酒之后发狂,把公共厕所毁到失去原来面貌的ずみぽん君——” “……你就没有正常点的朋友吗?” “好啰嗦。 在研讨会上照顾我的s、o、k,还有山下,泽野两先生。我爱飞弹先生哦~(笑)。让我打工的厚木石丸家具的各位。呃……还有就是不知道在卖什么的推销大叔!经常从窗外窥探我房间的绿脸人!” “忽然开始撒谎了呢。” “(无视)当然了,还有编辑m以及接下插画工作的草河先生!除此以外,为这本书的出版尽心尽力的所有人!最后还有买下这本书的大家——” “非常感谢你们?” 秋田祯信 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