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物语(物语系列九)》 001-005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二哈(lkid:咸鱼阿拉斯加)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修图:寒鸦 001 以为本物语将由战场原黑仪的叙事揭开序幕的各位读者,你们悉数上当了。你们应该在这次的事情得到一个敎训──写在书上的文章都在骗人。 不只小说,写在纸上的文字都是谎言。 即使书腰宣称内容绝非虚构,无论标榜是纪录文、报告、实地取材报导,全都是谎言。 不会是谎言以外的任何东西。 不准将宣传文字照单全收。 以我的观点来说,无论是书、文章或是话语,相信的人才有问题。这里提至的「我」,换言之就是骗徒贝木泥舟,但这句话也不一定是真相。 只不过,人类总是想相信应当怀疑的事物,这种人类该有的心态,我并非完全、连一丁点都无法理解。因为我就是利用人性这方面的弱点混饭吃。 人总是想知道真实。或是想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当成真实。 换句话说,真实只是次要。像是最近,得到爱因斯坦博士相对论保证的「拥有质量的物质不可能超越光速」这个压倒性的「真实」被推翻了。 「中微子」这个大多数善良市民恐怕都不知道的物质,可以跑得比光速快一点点,记得是十亿分之一秒还是百亿分之一秒,这个「事实」如今公诸于世。这个令人惊讶、令人畏惧的「事实」,据说令许多人陷入恐慌。 不过以我的观点来说,爱因斯坦博士提倡的相对论,世人为什么深信至今,这是个难解之谜,也是让我深感兴趣的一件事。浅学无知的我,翻开相对论连一行都看不懂,不过善良的市民肯定大多数都不懂相对论,如同不晓得中微子这种物质。 既然这样,为什么打从一开始就将「拥有质量的物质不可能超越光速」这个法则认定是「真实」?大概是因为「怀疑」很麻烦。 因为「怀疑」会造成压力。 怀疑「拥有质量的物质不可能超越光速」这种琐碎的事情度日会造成压力。人类不擅长应付压力。 总归来说,与其说人类不质疑、只会相信,不如说人类「不想质疑」。想要相信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与环境值得信任、值得安心。 想要安心。 所以不会疑神疑鬼,而是相信。 大多数人抱持著「与其怀疑不如被骗」这种荒唐、神奇的想法。 对我这种人来说,这个社会舒适至极。不,这不是社会或系统的问题,始终是人的问题。 是在讨论人。 相信人、相信理论,或是相信妖怪变化──怪异,终究是人的本性。 世界与社会再怎么改变,人也不会改变。 人就是人。 人类就是人类。 不会改变,也不会被改变。 所以,如果各位随便认定这部物语是由战场原黑仪的独白开始,我要在这一点敦促各位好好反省。 厚著脸皮敦促。 若是不想吃亏,就怀疑吧。怀疑「吃亏就是占便宜」这句话。 想知道真相,就得先知道谎言。 即使精神因而出问题也无妨。 各位当然要彻底怀疑比光速快的中微子是否存在,也同样该怀疑我是否真的是骗徒贝木泥舟。 说不定我出乎意料是伪装成贝木泥舟的战场原黑仪。而且在千百年前,也有个男性以「身为女性的我也想试著撰写男性会写的日记」为开头写起日记文学。 而且,这或许也是谎言。 所以,若是有读者没因为受骗而气得阖上本书,而是抱持毅力看下去,我要为你的毅力表达敬意,以忠告取代开头惯例的自我介绍。 我要严正提出忠告。 得做好觉悟。 得下定决心。 我虽然同样是骗子、是骗徒,却和懦弱阴沉的戏言玩家或爱穿女装的阴湿国中生不同,甚至不想遵守述说物语时最底限的公平原则。 我发誓会以卑鄙无比的骗徒精神进行不公平的陈述。 我会尽情说谎,随兴胡诌,毫无意义地隐瞒真实、掩饰真相。 若说那些家伙说谎和呼吸一样自然,那我说谎和皮肤呼吸一样自然。 我建议各位在阅读时,随时注意孰真孰假,也就是在内心养一只疑心鬼,随时抱持怀疑的态度。不过各位或许在这个时间点就中了我的陷阱。我不忘追加这句话。 那么,开始吧。 我来述说这部以虚实交相描述,交织各种真假,战场原黑仪与阿良良木历的恋物语吧。 我从高中时代就对高中生的恋爱游戏没兴趣,但那两个家伙妨碍我做生意,在这里述说他们的历劫经历,就像是暗中说坏话一样有趣。 都市传说。 街谈巷说。 道听途说。 以及诽谤重伤。 这都是我擅长的领域。 是我的血肉,我之所以是我的证明。 我不保证真实程度,却保证品质不会让各位失望。我打从内心希望那两人会在最后面临所有读者都认为「活该」的下场。 前提是我有内心。 前提是「我」这个家伙确实存在。 那么,开始进行这部有趣、好笑、最后的物语吧。 这当然也可能是谎言。 002 这天,我来到日本京都府京都市一座知名的神社。若是各位知道我来过,这间神社的风评可能会变差,所以我刻意匿名。我在这天被他们的恋爱游戏波及,有著值得纪念的意义,但生性活得随便的我,之所以清楚记得这天的日期,绝对不是因为那两人令我印象深刻。 之所以记得,单纯因为这天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之中最好记的一天。换句话说,这天是一月一日。 是元旦。 我来到神社,是要进行元旦的跨年参拜。 这是假的。我不是虔诚的人,何况我甚至不一定是人,因此我认为世上不应该有神佛,最重要的是,人们居然把比生命还贵重的金钱当成垃圾之类的东西粗鲁扔掉,我不想和他们相提并论。 如果那是人,我宁愿不当人。 何况我这个人,曾经以诈骗手法毁掉一个颇有规模的宗教团体。我活在没有神也没有佛的世上,是一个没有血也没有泪的人。 这样的人不可能进行新年参拜,假设真的来参拜,神也不会接受这种人捐的香油钱。投的钱应该会被赛钱箱反弹回来,吃闭门羹不被受理吧。但我当然连当成游戏一试的念头都没有。【注:日本神社捐献香油钱的箱子,等同于台湾庙宇的赛钱箱。】 那我刻意在元旦进入挤满大量香客的神社做什么?当然是要打工当神主……怎么可能。我知道现今社会会招募巫女工读生,但神主终究不能由工读生担任。不对,到头来,其实巫女也肯定不能由工读生担任。 以我的观点来说,这完全是诈骗行径。 但就算是诈骗,我也完全不想批判,甚至想分一杯羹。因为香客大多只是在享受新年参拜的气氛。 即使只是附近的女大学生穿巫女服,他们也没什么怀疑就相信是巫女,这种人受骗是当然的。 我觉得他们与其说是「相信」,应该说是「想受骗」。 而且这正是我元旦来到神社,无所事事眺望他们的理由。我来到神社是抱持半分玩心,观察这些把比生命还贵重的金钱当成垃圾之类的东西粗鲁扔掉的人类生态。 观察这些善良的一般市民。胆小不敢怀疑的一般市民。 我每年元旦都会造访神社,心想自己不能变成这样,变成这样就完了。不只是元旦,无论是盛夏、心情不好的时候、生意失败而沮丧的时候,我都会找神社造访,重设我的精神。 即使不像元旦拥挤,即使没把钱当成垃圾扔掉,神社总会有一两个香客。 总是有这种愚蠢的家伙。 总是有人。 我看著这种人,心想自己不能变成这样,变成这样就完了。 这是警惕。是自戒。 讲成这样或许煞有其事,实际上却或许基于完全不同的理由。或许我其实是祈祷今年身体健康,或是有段好姻缘。 对我追究「或许」这两个字会没完没了。或许吧。 虽说如此,我来到神社的理由,和接下来的事完全无关,所以真相为何并不重要。重点在于我当时位于京都的神社。 京都当然不是我的家乡,我不是造访自家附近的神社。应该说没有哪个地区让我觉得是「家乡」。或许各位会说我好歹有个设籍的地方,但我早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卖掉户籍。 总之「十几岁」是假的,「卖掉」也有一半是假的,但现在的我没户籍,这是真的。贝木泥舟这个人在数年前就车祸丧生。当时给付的保险金,我基于理所当然的权利取得大半。 这种说法即使当成胡诌,听起来也很假。 即使如此,我现在是居无定所的流浪汉,我对天地神明发誓这点肯定没错。虽然不应该在神社讲这种话,但我对天地神明发誓。 我在这方面和死党忍野咩咩过著大同小异的生活。不同之处只有一个,就是那个家伙喜欢睡废弃房屋,我喜欢睡豪华饭店。 这是我们各自的喜好,也就是自愿这么做,没有贵贱之分。如同我死也不愿意露宿在外,忍野那家伙应该很讨厌豪华饭店、手机或脏钱吧。 不过,那家伙的流浪生活在某方面是基于职业上的实地研究,我的流浪生活在某方面是逃亡生活。考量到这一点,若是硬是分贵贱,果然是他贵我贱吧。 总之,我这时候位于京都,并非因为我是京都人。我不像影缝能流利说出诡异至极的京都腔,也没学习这个都市的阴阳道。 说到新年参拜就是京都。我基于这个非常单纯的理由,每年元旦都在京都。这种说法听起来虚假到可悲吗? 反正这里的实际地名不重要。即使是东京的著名神社或是福冈的著名神社,哪里都好。 我只是觉得为求方便,把这里当成京都比较浅显易懂,才会说这里是京都,其实我完全不在意。即使各位认为我其实在海外夏威夷之类的地方优雅过新年也完全不成问题,不然当成我待在某个战地也无妨。确定的是我绝对不会位于被某人禁止进入的和平纯朴城镇,但你们也可以质疑我这个确定的说法。 总归来说,一切都无所谓。 什么事情变得怎样都无妨。 我在何种地点以何种心情采取何种行动,除了用来点出本物语的起点就毫无意义。因为无论起点在哪里,我终究是局外人,而且直到最后的最后穿越终点线,也同样只是局外人。 所以,重要的是时间。 时间。日期。名为元旦的日子。这是唯一重要的东西。 一年之中印象最深、最容易留在记忆里的一天是元旦。原因当然在于这是特别的一天,即使对我这种人来说也不例外。暑假、寒假、春假等假期对我这个大叔来说都完全没意义,既然连我对元旦的印象都如此深刻,对于高中生来说更是可以领压岁钱、收贺年卡的重要日子。 我在这么重要的日子,接到一通电话。一通来自高中生的电话。 「喂,贝木?是我,战场原黑仪。」 这种自报姓名的方式,如同拿刀砍人。 如果只听声音,绝对不会认为对方是高中生。 「我要你骗一个人。」 003 有句话说「懒惰虫只在节日干活」,我自认不是懒惰虫,甚至自命勤勉,却不会抗拒在元旦就干活。到头来,我认为骗徒基本上都很勤劳。 诈骗行为在法治国家,完全是无从辩解的犯罪行为,一般来说,付出的心血和得到的利益不成正比。又是被追缉又是被讨厌,堪称差劲无比。偶尔我也质疑正经工作比较赚钱,但如果是正经的工作,我应该不会工作得如此正经吧。在受到组织保护的立场,没道理能正经工作。 虽说如此,我的工作并非那么不自由,即使在元旦突然接到未显示号码的来电,像是素昧平生就突然提出委托,也不需要二话不说就接受。 我并不是明天就会饿死。 实际上,我这时候也同时进行五、六项诈骗工作。形容为五、六件看起来像是打肿脸充胖子,但这不到说谎的程度。任何人都会在工作相关的数字灌水。 所以我如此回应。 「啊?」 啊? 换句话说,我将对方提出的委托,不,从之前的自我介绍就当成没听到。 「别装傻。你是贝木吧?」 高中生如此追问。 「敝姓铃木。铃是项圈铃铛的铃,木是穿鼻木棍的木,铃木。恕我冒味,请问您是哪位?战场原?我对这个姓氏完全没印象。」 我耐心地继续装傻,但对方反倒像是无可奈何。 「这样啊,那就铃木吧。」 她这么说。 居然妥协了。 「也不要当我是战场原,当我是千沼原吧。」【注:日文「战场原」与「千沼原」音近。】 千沼原。 这是谁?不对,这是哪里? 记得是东北的地名。我进行观光旅游型式的诈骗行径时造访过。那是不错的地方。不对,或许我没造访过,也或许没在那里诈骗过。 无论如何,我欣赏她的回应。 我太大意了。居然听她说了。 不对,如果我真的讨厌在节日干活,我只要将手机关机、折断、破坏sim卡扔进草丛就好,到头来只要不接电话就好,何况我打从一开始或许就不是为了接工作而接电话。 委托人是谁都无关。 我假装依照内心类似预感的冲动,如同早已预料般等她打这通电话。 「铃木。」 她这么说。名为千沼原的陌生女性这么说。 我不知道她是谁,但从年龄推测,她背定还不是女性,是女生。 「我要你骗一个人。我想当面说,该去哪里找你?到头来,你在哪里?」 「冲绳。」 我立刻回答。 不知为何,想都没想就回答。 「冲绳那霸市的咖啡厅。我正在咖啡厅吃早餐。」 我刚才讲得像是各位认为我在地球哪个地方都无妨,不过请把那番话当成谎言。我其实在冲绳。 日本引以为傲的观光胜地──冲绳。 不可能有这种事,至少我在今年元旦所在的地方,绝对不会是冲绳。 我情急之下说谎了。 我刚才可能没提到,但我经常说谎。 与其说是职业病,或许应该说是职业上的坏习惯。别人问我问题,我有五成以上的机率会说谎。 如果是打者,这是很好的打击率,但以骗徒来说有点过度。 不过,我这时候说谎并不是因为这种病或习惯,而是基于某个策略。就当作是这么回事吧。 这么一来,我对这个叫作千沼原的人也比较有面子。 只要我说我在冲绳,电话另一头那个交了男友改头换面的恐怖女生,或许出乎意料会打消念头。 「嫌麻烦」的心情,出乎意料最能让人心受挫。 受挫吧受挫吧。 不过很遗憾,我的如意算盘落空。 「明白了。冲绳是吧?我立刻过去。我穿好鞋子了,到那边的机场再打电话给你。」 战场原……更正,千沼原毫不犹豫断然回应。 那个女生似乎打算以前往附近公园玩的随兴心态前来冲绳。我怀疑她或许刚好来那霸市附近进行新年旅游,但她现在的家境肯定没富裕到能做这种事。 即使如此,她依然毫不犹豫决定前往冲绳,反过来说,我认为这就显示她正处于多么麻烦的状况。 但目前的设定是我不晓得那个女生是何方神圣。 我当年骗过某个家庭,那一家的女儿确实没钱,不过这位千沼原小姐或许是住在冲绳的暴发户。 「手机要确实开机啊。只要电话打不通,我就宰了你。即使原因只是收不到讯号也一样。」 千沼原扔下这番危险的台词之后结束通话。 看来我得感谢手机在挤满数万人的元旦神社还收得到讯号的奇迹。 这个世界以奇迹组成。 大致都是可有可无的奇迹。 不对,正确来说,千沼原在扔下这句话之前,在结束通话之前,还说了另一句话。说了某一句话。 如果我没听错,她轻声追加的或许是这句话。 「麻烦您多多关照。」 麻烦您多多关照。 麻烦您。 多多关照。 那个女孩肯定恨我入骨,却对我说出这种话,我一时之间难以置信。不对,就说我不晓得那个女孩是哪个女孩了,但是不提这个,看来那个家伙确实处于走投无路的状况。 总之,我在这天,为了自己说的无聊谎言,非得去冲绳一趟。 004 虽然这么说,我要付的旅费也只有从这里前往机场的公车钱,但也不能小看公车钱就是了。我只需付公车钱的原因,在于我有一张全日本航空所贩售,名为贵宾通行证的卡片。 名为贵宾通行证,全名是「贵宾通行证300」的这张卡,是预付三百万圆取得的卡片。从十月初到翌年九月底这一整年,只要是国内线,无论是哪个航班或哪种舱位,都可以自由搭乘三百次。总之,要是别装模作样,以极为浅显易懂的方式形容,就是夸张一点的回数票。 平均起来,从北海道飞到冲绳只要一万圆就搞定,算是很超值的卡。但国内没有北海道直飞冲绳的班机,在这种时候肯定会因为转机而使用两次卡。 到头来,一年只有三百六十五天,要怎样搭三百次飞机也是个问题。真的有人过著几乎每天搭飞机的生活吗?连我这个流浪汉也肯定用不完这张卡吧。 所以应该没办法按照计算,当成每次搭飞机都只要一万圆。即使如此,只要搭一百次就完全足以回本,所以我毫不抱怨,甚至乐意买下这张卡。 我是爱买东西的人,爱买高价、有趣、体面又不占空间的东西。所以我觉得买下这张满足所有条件的贵宾通行证是很好的决定。 顺带一提,这张卡限量三百张。 和我拥有相同兴趣的人,或许有两百九十九人。我想到这里内心不免雀跃,但是这两百九十九人,应该大多是由衷鄙视我这种骗徒的菁英白领族,所以深入思考就觉得不是滋味,甚至有些内疚。 总之,我不是能大摇大摆办张信用卡的身分,手头也没什么现金(年底花了一大笔钱,而且提款机在元旦大多停止服务),多亏这张卡,只要订得到机位,前往冲绳并非难事。 幸好机位很空。 从关西新机场飞往那霸机场。 先不提是否是这个航班,总之是从最近的机场飞往那霸机场。 现在是寒假,却似乎没人疯狂到在元旦这天前往冲绳。问题在于我是否能比战场原……更正,比千沼原先抵达冲绳,这部分只能交给上天决定。 但我现在就在上天飞翔…… 她要求我手机要开机,在机上却终究得关机。我也会遵守这种程度的规定。 不过,这个规定最近似乎修正了。 以前在机上,包含手机在内,会发出电波讯号的机器(例如随身听、电脑或游乐器)都一视同仁必须关机,现在只要在飞机门关上之后关机就好(也就是在关门之前都能在机上讲电话),在飞机著陆开门的这个时间点,也就是还没下机就可以开机。 大概是飞机静止时,即使仪器受到干扰也不成问题吧。我不知道详情,但听到这么说就觉得确实如此。 何况手机讯号是否真的会对飞机仪器造成影响,影响程度是否真的会导致飞行出问题都有待质疑,不过这种事不重要。 我在这时候想说的是另一件事。规则实际上经常在不为人知的时候修改。 道路交通法修改之后,即使在人行道骑脚踏车,实际上也不会犯法,但最近又要重新检讨这项规定。爱骑脚踏车的阿良良木历肯定不知道这件事。 他不知道就在骑脚踏车。 总之,在相对论也会被否定的这个时代,法律应该也会改变。但是动不动就得配合法令也很麻烦。 啊啊,说到「规定都有例外」这个话题,虽然机上规定各种电子机器都得关机,却不知为何只有录音带或cd随身听,即使在起飞或降落时也可以使用。 那不算是电子机器吗? 总之,我在这时代也不会使用录音带或cd随身听,真要说的话,这种事一点都不重要,但我的工作就是要利用这种「规则上的例外」。 所以得注意一下。 我不能忘记思考,不能忘记怀疑。 遵守规定不代表相信规定。 思考、思考、思考。 基于这层意义,机上是最适合思考的空间。受到安全带的束缚也只能思考。 而且现在该思考的事情,当然不是电子机器在飞机上的用法,而是关于我即将接下的工作。 不对,不一定会接。或许会拒绝。 还在决定听听她怎么说的阶段。 何况我连这种决心都轻易推翻。反覆进行不同的决定。或许我会直接从那霸机场飞往其他机场。 虽然这么说,我也爱惜自己的生命。我说生命没有金钱重要,即使如此,我也并非不重视生命,战场原……更正,千沼原说我毁约将会真的「宰了我」,面对她的咄咄逼人,我应该不会毁约……总之,嗯,我的意思是我这一生甚至会质疑自己的决心。 千沼原的委托。陌生女孩的陌生委托。 不晓得有没有钱可以赚。 无论那个家伙是战场原还是千沼原,只确定她是高三女生。我不认为高三女生可以自由动用太多钱。 时代变迁至今,一年掌控数亿的高中生社长并非不存在吧,但是这种人应该不会对我这种可疑人物提出委托。 何况是诈骗的委托。骗人的委托。 「我要你骗一个人。」 这是什么意思? 慢著,或许没意思。或许只是讲得煞有其事吸引我的注意。这种没意义的部分可能正是谎言,在冲绳等待我的,可能是她安排的警队或狐群狗党。 嗯…… 回过神来就发现,这个可能性其实很高。 但我也是专家,完全不会害怕这种包围网。这种程度对我来说甚至不算是战场,顶多当成一次不错的运动机会。 生活偶尔需要刺激。 何况,要是那个家伙变成如此无聊的人,我今后的人生也能高枕无忧。终于可以摆脱「不晓得那个女人何时会来捅我」的妄想。 所以,要是具备意义,要是「我要你骗一个人」这句话具备意义,也就是那个女孩如果打算正式对我提出委托,对我来说棘手许多。 这就可以形容为战场。 也可以形容为恐怖。 至少没办法从容形容为不错的运动机会。 我受过训练,不会直接将情绪显露在脸上,却不代表我能完全控制情绪。 我会正常感受到恐怖。 会害怕、会恐惧。 此外,我听到有人说,要是感觉不到这种情绪应该就不是人了,在干诈骗行径的时间点就回天乏术了。但我就假装没听到这种意见吧。 不过,我不只是感到恐怖,同样也感到兴趣,所以我在好奇心的推动之下继续思考。 推动思绪。 没有因为恐怖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前进。 虽然不晓得是谁,但那个女生想骗某人。因为诈骗而受害,吃尽苦头的人,居然想以相同的方式骗别人。 我很感兴趣。不得不投以好奇的目光。 我没被诈骗过所以不清楚,不过就我所知,受害者大多不会成为加害者,而是一直处于受害者的立场。 肯定是因为被诈骗一次,就会接连成为诈骗的目标吧。这是相同的道理。 这样的她──虽然不晓得是谁,总之她找的诈骗搭档不是别人,正是我,所以不自然至极。基于这一点完全只有突兀感。 若要刻意以不同话语形容,就不是突兀感,是讨厌的预感。 讨厌的预感。令我厌恶的预感。 委托内容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应该有人觉得诈骗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即使秉持这个意见,依然有种更强烈的不祥预感。 我这次搭乘的是头等舱,在机上可以免费点酒精饮料,但我决定节制。既然不晓得战场原……更正,千沼原会如何出招,我希望意识尽量保持清晰。 005 飞机抵达那霸机场一打开舱门,我的手机就响了。如同这一幕被看在眼里,如同对方真的在某处看著这一幕。是的,与其说是估算更像是监视。 真要说的话,到头来知道这个手机号码的人肯定有限,即使是千沼原或战场原都没道理知道这个手机号码。因为我被那个家伙知道的手机号码,正是被那个家伙亲手破坏。 严格来说,被破坏的是手机,我可以沿用原本的号码,但我判断继续使用这个被她知道的号码很危险,所以我立刻解约。 ……只不过,那个女孩要是有心,应该可以取得我的联络方式。不只是那个女孩,无论是谁,坦白说不管任何人,只要肯努力都能得到某种程度的情报。 虽然无法像我熟悉的学姊那样无所不知,却能知道到某种程度。 前提是要有毅力。大多数人拥有的毅力都比想像中的差。 人类是怠惰的生物。 怠惰比愚蠢还棘手。 扼杀人类的不是无聊,是怠惰。 「贝木?我到了。」 「千沼原小姐,你说的贝木是谁?敝姓铃木。」 「不用再刻意作戏了。请别一直做这种幼稚的举动。我要去哪里等?」 千沼原指摘装傻的我不识趣,如同宣布游戏结束般这么说。 「千沼原小姐。」 我开口回应。 刻意作戏,一直做这种幼稚的举动,都算是一种谎言。 换句话说,是习惯。 是坏习惯。 「其实我已经到机场附近迎接千沼原小姐了。」 「哎呀,这样啊?」 「客户专程跑这一趟,我这样是理所当然……所以在机场大厅见面吧。」 「天啊,这份贴心真让人感谢。你这位骗徒待客真是亲切,我真的笑了。」 明明不是视讯电话,千沼原完全没展露笑意的表情却似乎传达过来。 果然窥探不到改头换面的感觉。 完全是两年前的那个女人。 怎么回事?阿良良木历究竟在做什么?我完全不晓得阿良良木历是谁,不过说真的,那个笨蛋在做什么? 居然没有好好看著这种危险的女人,他在想什么? 难道说,本应改头换面的战场原再度转变个性?发生某个足以造成这种结果的事件,所以她要找我商量这件事? 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 「我一直以为你也是从日本某处搭飞机来冲绳,和我一样刚到机场。」 千沼原进一步讲得像是一切都看在眼里。这部分肯定是「并非无所不知」的例外情报才对…… 那个女孩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窃取到ana搭机旅客的情报。 所以与其说她是胡乱猜测,应该说她像是在指桑骂槐。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确实是搭乘冲绳单轨列车刚到机场。」 我很清楚这一点,所以面不改色回应。 对我来说,说谎比说实话容易数倍。我的嘴在正常状况就会说谎。 心情上近似自动书记。 以现象来说是自然现象。 到头来,说到看透别人,我认识这个领域的专家忍野,又认识无所不知的卧烟学姊,所以我无论被注视、被观察都不痛不痒。 想看就尽管看吧,我只需要将被看到的一切变成谎言。 真相总是可以用谎言替代,这是我的基本论点。 基本论点?我有这种东西吗? 什么时候有的?究竟是从什么时候? 「这样啊。总之无妨。只约在大厅见面有点笼统,可以约在机场咖啡厅之类的地方吗?」 「知道了,不然这么做吧。」 我始终不是以表面恭维的傲慢语气,而是以客气至极的口吻如此提议。要在当面见到千沼原之后维持这种语气终究很难吧。 「请你挑一间喜欢的店,一边喝咖啡一边等我,我会主动搭话。」 「……我进入店里再用电话告知店名?」 「不,我不会这么劳烦客户。我会走遍机场每间咖啡厅,一定会主动向千沼原大人搭话,请优雅享用红茶等我就好。」 「……毕竟彼此是初次见面。」 她这么说。 不晓得是配合我,还是对我的回应无言以对,但她似乎准我继续刻意作戏。 「我是不是拿个东西比较好认?」 「说得也是。那么请用右手拿著iphone吧。」 「……如今用iphone的人很多吧?你没办法认得出来。」 「我说的iphone是初期的机种。」 这句是开玩笑。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话。只要不是黑心玩笑话就无妨吧。 我差不多该下机让机内清洁员工作了,所以我无暇开这种玩笑,非得赶快结束通话,但我在时间越紧凑的时候越想开玩笑。 我这部分在学生时代经常被忍野训诫。被那个忍野训诫。 我当时觉得地球上的任何人都能说,就只有你没资格这么说,但是相对的,既然是那个家伙也指出的问题,我虽然不甘心也非得认同。 我自认已经长大成人,不过我和高中生以相同水准交谈,代表我还没摆脱孩子气的阶段。 「到头来,我的手机不是iphone。我家没电脑,所以不能用那种手机。」 「哎呀哎呀,这样啊。」 「我戴著眼镜,你用眼镜认人吧。」 她说到这里结束通话。 戴眼镜的人才真的在店里比比皆是吧……慢著,到头来,她有戴眼镜? 是因为后来准备大学考试,导致视力变差? 不过,视力的好坏似乎大多取决于基因,所以即使真的做出「映雪囊萤」的行径,视力也不会轻易变差。而且进一步来说,那个女孩到头来应该不会为了考大学而念书。 我也是颇能掌握要领而考上大学,但战场原甚至会嗤笑这种要领。 她曾经半开玩笑地说,用功念书反而会影响心情、影响成绩,玩乐反而有助于成绩进步。 即使这真的是玩笑话,虽然我只知道她高一时的学力,但要是从那种水准顺利培育,恐怕她不用刻意准备考试,也肯定能考上大部分的大学。 既然这样,她说戴眼镜或许也是玩笑话。她的类型和我一样,越是处于正经严肃到不允许开玩笑的状况,越会讲胡闹的玩笑话。 如果讲得稍微自我意识过剩,那个女人是受到我的影响而变成这种人……我的个性对于高一青春期女孩来说有点毒。 总之我将手机放回口袋,走下飞机。我没有随身行李。不只是今天,我原则上总是不会随身带什么行李。 这具身体就是所有财产。 放不进口袋的东西,我就不想带。 有时候当然会基于工作要求无法如愿,但是在这种状况,必要的器材到最后也会立刻被我处理掉。 忍野以前暗示过我的生活方式稍微极端过头,但你没资格说我。真的。 我稍微回忆学生时代,抱持著些许怀念的心情,从机上人成为地上人。但我说自己「抱持怀念的心情」当然是漫天大谎。 006-010 006 后来我在那霸机场里徘徊,没花太多工夫就立刻找到委托人。部分原因在于我并不是第一次来冲绳,大致掌握那霸机场里有哪些咖啡厅,但是实际上,主要原因在于委托人千沼原戴的「眼镜」是非常好认的「标志」。 其实应该没有比这更好认的标志了。 我从店外也清楚认得出来,可以断言那个人就是她。 因为她的「眼镜」是宴会娱乐用的假鼻子眼镜。 附两撇胡子的那种眼镜。 穿著制服的女高中生,戴著假鼻子眼镜待在咖啡厅,当然显眼无比。与其说显眼应该说异常。我一时大意被她吓了一跳。 机场商店应该不会卖这种东西,代表那个女高中生在我提到认人方式之前就做好准备……啊啊,慢著,对,真是的,我率直觉得她很蠢。 但我也同样觉得败给她一次。这是真的。 我囚禁于败北感。有种败家犬的感觉。 这方面的胜负标准非常敏感又细腻,有点难以说明,不过简单来说,其中一方觉得输掉的时候就输了。 我发现了不晓得是战场原还是千沼原的她,却提不起劲进入店里。 要是现在直接进入店里,就这样坐在那家伙面前,肯定会被她掌握主导权,而且话题自始至终都会依照她的步调走。我不愿意这样。 不只是不愿意,是讨厌这样。 我悄悄远离这间店,前往机场里的礼品店,购买冲绳商店肯定会卖的夏威夷衫与墨镜。 我搞不懂冲绳为什么会卖夏威夷衫……不过到头来,夏威夷衫这个夏威夷名产,据说追根究柢是以日本和服为依据,所以当成逆向输入就不奇怪。 然后我在厕所隔间脱掉上衣与衬衫,穿上夏威夷衫戴上墨镜,以镜子确认。镜子里是个阳光大男孩,搞不懂这家伙是谁。如果再加一把夏威夷四弦琴就很完美了,但是不可以凡事都追求完美。 要是没有留点余地,应该说留点玩心,发生什么万一的时候将动弹不得,如同车子的方向盘那样。 我确认上衣与衬衫口袋没留任何东西之后,将衣服连同领带扔进厕所外面的垃圾桶,再度走向委托人等待的咖啡厅。 我毫不犹豫、光明正大、未曾畏缩地维持冷酷表情,以这身打扮坐在委托人对面的座位。 「噗哈!」 假鼻子眼镜女孩喷出嘴里的柳橙汁。 她喝的不是咖啡或红茶,而是柳橙汁,或许是因为我刚才那么建议,才激发她的反抗心态。 反正她被我害得喷出饮料,所以无论她喝什么,都等于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咯咯咯。 好,我赢了。 这是智慧的胜利。 我在内心振臂握拳。这份情感当然连一丁点都没显露在外。 我反而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不疾不徐地就坐。 「给我热咖啡。此外再给这位女性一杯柳橙汁。」 我对送上湿毛巾的服务生点饮料。 这里是冲绳机场,穿夏威夷衫戴墨镜的男性应该不稀奇,服务生正常地接受点餐之后就离开。但服务生看向我前方按著肚子似乎很难受的女高中生时,眼神有点质疑。 「平……平常的……」 好不容易恢复到讲得出话的假鼻子眼镜女高中生,上气不接下气地询问。 「那套丧服去哪里了……像你这样的人来到冲绳……来到冲绳,那个,也会变得阳光?」 「那不是丧服。别以为黑西装都是丧服。」 正如预料,我和她直接见面之后,语气果然走样。 我个人想再装模作样一阵子,但我察觉这份想法之后,反而刻意提早结束这次的作戏。 我是个性别扭的天生骗子。 甚至会欺骗自己。 「我好歹也会穿夏威夷衫。」 「仔细看就发现,你只有下半身是一如往常的西装裤……鞋子也是皮鞋。不协调到足以颠覆这个玩笑话,害我笑了两次……」 唔。 我没蓄意安排的部分居然逗笑她,我深感遗憾。 我开始不耐烦。因为小心眼吗? 「我才要问,你剪了那头长发?我好惊讶,这样很适合你。」 个性或许小心眼的我,刻意没提到假鼻子眼镜的事,也就是视而不见,拿她相较于上次见面大胆剪短的头发当话题。 不过,我已经在夏季从阿良良木历提供的照片知道她剪了头发,所以我不可能惊讶。 虽说如此,她和照片比起来,头发稍微留长了……吧? 「…………」 她以自己的湿毛巾擦拭自己喷的柳橙汁,然后面向我。我至此总算看见很有她个人风格的扑克脸,但她依然戴著假鼻子眼镜,正经不起来。 看来她错失取下眼镜的机会。 「千沼原,好久不见。」 「铃木,好久不见。」 久违半年的重逢。 记得是久违半年没错。 错了也无所谓。 怎样都无所谓。 就这样,我和以为再也不会见面,会在见面一瞬间没命的女孩重逢。和我当年诈骗家庭的女儿重逢。 和战场原黑仪重逢。 007 「没想到你会主动联络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我要你骗一个人。」 已经无须强调是千沼原的这位客户──战场原黑仪,记得就读直江津高中,总之是高三的这名女高中生,重复刚才在电话说的这句话。如同非得像是照本宣科这么说才能对我提出委托。 从她这种态度来看,「麻烦您多多关照」这句话或许果然是我听错,或者是我个人的期望。 这种事同样无所谓。 到头来,我有什么不能当成无所谓的事情吗? 如果那句细语是用来叫我过来的小伎俩,我也不会额外惊讶。在我实际像这样被叫来这里聆听委托内容的时间点,在这个事实成立的时机点,那么久之前的对话内容就变得无所谓至极。 我不会计较过去。 所以无论眼前的女孩是我以前骗过的女孩、路过的观光客,或是当年受过照顾的恩师女儿。都是无所谓又没有两样的事。 无所谓到没有两样的程度。 「我要你骗一个人。」 她再度这么说。 到她讲出第三次的时候,与其说是讲给我听,更像是讲给她自己听。 但我只觉得很烦。 「可以帮我骗吗?」 「你讲得这么含糊,我也很为难。我当然骗得了任何人,不过……」 我刻意夸大其词。战场原肯定最讨厌这种豪语。不晓得该说什么的时候,总之先说对方讨厌的事情让对方讨厌。这是我的原则。 问我这样有什么意义? 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比起被喜欢,被讨厌比较轻松。 真要说的话,该怎么形容,或许是因为被喜欢等于被轻视,被讨厌等于引起对方重视吧。 我随便说说的。 「不过,除非你说得具体一点,否则我无法回应。」 「……你即使没比我高阶,至少比我年长,所以我姑且给你一个面子,以委托工作的形式和你交涉,但你原本至少非得帮我做到这种程度。」 「这是怎样?」 战场原这番话使我耸肩。 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真的是莫名其妙。 「这是所谓的赎罪?我以前害你吃过苦头,所以要我补偿?这该怎么说……战场原,你有所成长了。除了胸部也有所成长。」 最后补充像是性骚扰的这句话,当然是为了引她讨厌而说,但这个女孩平常就和喜欢幼女的阿良良木历来往,这种话语对她来说或许没意义。何况我「总之先让对方讨厌」这种沟通方式,这女孩在数年前就已经识破。 锐利得如同刀刃,应该说如同削尖的文具前端般,锐利识破。 若是如此,或许真的没意义。 我再怎么斗心机,也像是在表演戏法早被拆穿的魔术。虽说诈骗受害者容易继续成为受害者,但我不认为曾经被狠狠骗过的这女孩会再度被我骗。 我不认为。 「并不是补偿我。」 战场原果然一副完全没受打击的样子,劈头就如此回应。 这副知晓一切的态度令我不悦。极为不悦。 「你对我造成的伤,阿良良木已经为我抚平。」 「喔,那太好了。你们打得真火热。」 「所以我要你补偿的是完全不同的事。你非得这么做。」 「……我不太喜欢像这样被限制行动。」 我这么说。这是我难得正直的想法。 以我的状况,「正直」听起来或许也有点假,但这真的是我正直的想法。 「不然我也可以立刻转身走人。」 「你敢这样,我就会捅你。别以为我毫无准备就来到这里。」 「…………」 我直觉认为这是谎言。 虽说是直觉,其实不是这种第六感。这是任何人都知道的单纯推理。即使她预先有所准备,既然是搭飞机来到这里,利刃类的物品肯定都已被没收。 总之,她也可能花心思藏在托运行李……而且即使不是如此,即使她没准备利刃,我要是应对不当,战场原应该会想办法杀我。 这女孩就是会对我做这种事。 我就是曾经做过这么过分的事。 就算这样,我也不打算补偿。这样对我当时赚的钱很失礼。 只有对于金钱的礼仪,绝对不能有所疏失。 绝对,绝对,绝对不能。 不过,她像这样擅自决定我今后的行动,我在有所反感的同时,也冒出强烈的好奇心。 如果我不是要补偿战场原,我究竟是要补偿谁? 对谁的什么事情补偿? 难道是那件事? 阿良良木历妹妹的那件事? 我遇过那个家伙……记得叫作阿良良木火怜。她是极为勇敢的女孩。虽然我绝对无法和她成为朋友,但我对那种笨小孩有好感。我意外地喜欢小孩,所以我记得她。 嗯,如果是补偿那个女孩,我就稍微有点干劲。 怎么可能。 她肯定一见到我就痛打我一顿,我为什么非得为那种嚣张的丫头做事?就算给我钱,我也不干。 不对,如果有钱拿,我会考虑一下。至少会坐上谈判桌。之后视金额而定。 「我讨厌被捅。没办法,好歹听你怎么说吧。我不一定会照做就是了……」 好奇心战胜反感。 我说得像是在迎合这个高中女孩。 我不会因为这种程度就乱了分寸。我没有这种自尊。何况我在这家伙高一的时候,就没有对她采取迎合的态度,事到如今装模作样也没什么意义。 「战场原,说来听听吧。你要我骗哪里的谁?听你的语气,对方似乎是我认识的人。」 「千石抚子。」 战场原这么说。 这个简洁的回答浅显易懂值得嘉许,孰料我完全不认识她说的这个人,因此对我来说是期待落空。 008 我借点篇幅说明战场原黑仪和我贝木泥舟的相识经过……应该说至今的恩怨吧。 我不会说「这始终是我的主观,所以某些部分可能偏离事实」这种话。 我不可能这么说。 这种事理所当然无须强调,何况如我一开始所说,我没有述说真实的嘴。 罗马教会的「真实之口」,据说骗子伸手进去会被咬,实际上却不会被咬,这堪称是自相矛盾……总之依照这种说法,我的嘴是虚实之口。 所以别思索我说的有多少真相。 都是谎言。 再怎么像是真相也别相信。 事情发生在两年前,战场原黑仪是刚就读直江津高中的闪亮高一生,我也还是正值青春的十几岁年代……不对,应该是四十几岁? 我以捉鬼大师的身分,接受战场原母亲的委托。是关于她的女儿,也就是关于战场原的委托。 当时的她罹患体重消失的怪病。明明没有过瘦,体重却降到五公斤。 总之是怪病。 如果这不是怪病,就没有任何病能叫怪病。 她就诊的医院,也登录她的特别病例。当时院方提供礼金,所以如果只看医药费,至少当时并未过度影响家计的样子。 不对,不是这样。母亲甚至将这笔礼金也用光。 她的母亲愚蠢地迷信恶质宗教,连任职于外资企业薪水优渥的父亲,也无法应付她的挥霍行径。 总之,这或许不是值得大肆批判的事。以我的观点来说,这种行为和元旦参拜的民众没有两样。 何况这个恶质宗教使我这个「捉鬼大师」接到委托,我感谢都来不及,丝毫不会想责备这个母亲。不可能想责备。 后来,我以神通灵媒的身分前来治疗战场原的怪病,竭尽所能将战场原家的财产吸食殆尽,结果使得她的家庭破碎。 别说治好她的怪病,甚至制造契机害她的父母离婚,造成不可能破镜重圆的裂痕,还大致接收她母亲捐给恶质教会的剩余款项。发生家庭纠纷时大多是感情用事,金钱观念会变差,聪明如我好好利用了这一点。 详细诀窍是商业机密,但我必须坦白,关键在于拉拢父母疼爱的独生女。 总归来说,就是从青春期孩子,从罹患怪病而软弱之女高中生的纯情下手,利用她的情感,将父母心撼动到任凭使唤,最后逼整个家庭破碎。像这样回想,我就觉得当时被捅死也不奇怪。 应该说真奇怪。 我为什么还活著? 总之,我就像这样能赚多少尽量赚、能骗多少尽量骗,之后头也不回地一走了之。但我在今年……不对,已经是去年了,我去年基于某个原因再度来到这座城镇时,遇见更加成长的战场原黑仪,遇见我早已忘记的她。 遇见令我心想「这家伙是谁?」的她。 当时我策划的大型诈骗计画,不像两年前那么顺利,被战场原黑仪与阿良良木历破坏。基于这层意义,她堪称已经对我报仇。 她害我的收入泡汤,还禁止我今后踏入那座城镇一步。不过,我后来从影缝那里回收了泡汤的收入,所以这部分不成问题,但是对我或忍野这种热爱自由的人来说,日本某处有个禁止造访的地方,会造成不少压力。 即使如此,今后可以永远不再和战场原黑仪、阿良良木历以及没死透的吸血鬼忍野忍有所牵扯,也堪称是一项幸运的条件。 话是这么说,当时逼我做这种保证的战场原,如今却主动和我联络、见面,甚至提出诈骗委托,简直乱七八糟。 也可以说是不讲理。我应该可以生气才对。 「阿良良木他……」 我想到一件事,开口询问。 我基于一片婆心而关心。 「他知道你元旦像这样来见我吗?到头来,男女朋友在元旦不是应该一起去新年参拜?把钱当成垃圾粗鲁扔掉。」 「不准瞧不起我。」 战场原面不改色这么说。 「他当然不知道。」 接著,她继续说下去。 「阿良良木见到你,可能会杀了你。你在那个正义使者眼中是天敌。」 「哼。」 我并没有瞧不起,不对,应该有,我不清楚,总之她这次似乎是瞒著阿良良木来到冲绳。 即使没有一起新年参拜,感觉他们应该也会一起度过这一天……不对,这或许已经是早期人们的想法。 或许只要有手机,就不会觉得需要随时在一起。 我自认总是尽量注意,避免成为一个落伍的骗徒,却只有代沟难以克服。 我嘴里这么说,但是上次被战场原他们阻挠的诈骗计画,是以女国中生为中心进行。所以才会失败吧? 不过,只要我自己觉得年纪大了,就代表我还年轻。 人肯定是在感觉到自己以外的某人成长或衰老,才称得上年纪大了。 「你说他不知道。换句话说……」 即使和战场原磨合价值观,也不会让我每天的三餐更加美味,所以我决定适度带动话题。要是事情谈太久,我没办法从冲绳回京都。 不过我已经观察人类结束,回京都也没什么事做……也对,既然这样,乾脆在冲绳住几天应该很有趣。 明明是元旦,换言之明明是寒冬,却待在足以形容为「炎热」的这个环境,这样挺有趣的。穿夏威夷衫也完全不觉得冷。穿著冬装毛线上衣的战场原甚至让我觉得热。 这家伙打算今天回去?还是已经订好旅馆? 她不像是行事周密的人。 这家伙的家乡,现在应该在下雪。 不过京都已经很少下雪。 「换句话说,你是瞒著阿良良木来见我。」 「什么意思?这种事需要刻意确认好几次……不对,多确认一次?」 「不,没什么意思。」 只是忽然想到罢了。 其实我曾经瞒著战场原见过阿良良木。当时她刚禁止我进入城镇,所以应该是八月左右的事。 我就是在当时看到战场原剪头发后的照片。 被禁止没多久又进入那座城镇,我的脸皮也挺厚的。不过,我后来姑且真的遵守承诺,不再接近那座城镇,这一点我保证。但我的保证具备多少可信度就不关我的事。总之基于这段经纬,我不由得再度确认这件事。 明明是情侣,却对彼此有所隐瞒、有所关心,结果做出类似的行径。这令我想起「男性卖掉怀表买梳子、女性卖掉头发买怀表链」这个故事。或许战场原也是卖掉剪下的头发买表链。 我觉得这样很蠢。 话说回来,如同每年元旦会到神社参观,我还有另一个习惯是阅读感人的爱情小说,或是欣赏热门的「催泪连续剧」,当成一种养生之道。 欣赏好书、好片、好音乐,确认自己的情感丝毫不为所动。 确认自己毫无情感。 我必须自觉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成为善良的一般市民,否则人不晓得会因为什么契机踏入歧途。 关于这方面,各位可以认为我只是深深陶醉于自己和一般人的感性不同。总归来说,我这时候要表达的是,这样的战场原与阿良良木没让我有任何感觉。 我,没有,任何感觉。 应该说我觉得这两个家伙可能是笨蛋。应该说我觉得他们是笨蛋。 「所以,怎么回事?你不惜耗费和阿良良木在高中生活最后的宝贵寒假,换言之不惜瞒著男朋友,也要成为诈骗的共犯?我不晓得这个千石抚子是谁……是情敌之类的?」 「……到头来,阿良良木是考生,无论是寒假还是元旦都得埋首苦读。」 「这样啊……」 我点头回应。 我心想这应该是谎言所以点头回应,没有继续说下去。我的人性没有伟大到配合孩子的虚荣心。 「你大学考试准备得怎么样?」 「我是保送入学,所以和考试无缘。」 「这么优秀啊,了不起。」 不过,这句附和是我率直的想法。 想到自己考大学时多么辛苦,就会自然佩服这种优秀的高中生。虽然不会感动,但是会佩服。 战场原果然不出我所料,没把大学考试放在眼里。 然而这样的女孩居然找我商量事情,这部分堪称是我看走眼。我甚至想过扔下这句话走人。 但我只是这么想过。 我点的咖啡与柳橙汁在这时候上桌。感觉有点慢,但当然不需要为此抱怨。 我喝了一口咖啡,战场原却完全没动这杯柳橙汁,甚至没打开吸管包装袋。 或许这是她「绝对不接受我请客」的心态表现。 她在学校的成绩似乎很好,可惜从这一点来看,她果然是笨蛋。 我怎么可能请客? 我甚至正在思索如何让她在最后付这杯咖啡的钱。她没察觉吗? 「总之,我不晓得阿良良木的学力是何种程度,但是既然你陪著他用功,肯定没问题吧。你们两人将在春天之后一起成为大学生。」 我没有加入任何情感,只是为了当个缓冲才这么说。 「不。」 然而战场原如此回应。 大概只是想否定我说的一切而否定吧。 我原本这么认为,但我错了。 「这样下去,我与阿良良木无法迎接下一个春天。」 「嗯?」 「我们没有未来。」 「嗯?」 我听不懂话中含义而回问。毫不矫饰地回问。 糟糕,我明明在第一印象的对决占优势,她却即将掌握话题的主导权。 不过实际上,她这番话确实引起我的兴趣。 无法迎接下一个春天。 没有未来。 这是什么意思? 「顺利的话,我与阿良良木将会在毕业典礼当天被杀。」 「喔……」 我点头回应,却不是因为理解某些事而点头。情报没增加多少。无论是在高中毕业典礼被杀,还是在大学入学典礼被杀,这部分没有两样。天底下没有「发生在入学典礼就不惊讶,发生在毕业典礼就会惊讶」的被杀方式。 我认为战场原正苦于该如何说明。似乎无法决定该怎么说明她所陷入,或是她与阿良良木共同陷入的困境。 从战场原的个性来看(这里说的战场原是我所认识,两年前的战场原),这是很罕见的状况。 或许有某种深刻的理由。 但是无所谓。 是深是浅都无所谓。 只是她就这么不发一语,兜圈子没有说下去,这样只会令我为难,所以我决定帮她解围。 原本我想向她收一些手续费,总之看在昔日的交情就大方服务一次吧。 「换句话说,你与阿良良木招致某种怨恨,即将被那个叫千石抚子的家伙杀掉,所以你希望我想办法说服那个家伙?」 我如此瞎猜。 这不到推理的程度,我算是抱持著「虽不中却不远矣」的心态随便推测。 「大致是这样。」 不过,战场原如此回应。 「你猜对了。」 她的表情出乎意料暗藏尊敬的目光。如果她真的只因为这种程度的预料与推理,就对恨之入骨的我抱持敬意,那这个女人还真好应付。 我抱持著不讲理、类似愤怒的情感,心想要不要再骗她一次,但这样终究太不讲理,所以我平息这股愤怒。 以我的个性,或许我其实很高兴受到孩子尊敬。既然这样,好应付的人是我才对。 或许只是我度量变大了。既然这样,我得绷紧一点。 「但你说你会被杀,听起来挺危险的。」 「是的,很危险。这是非常恐怖、吓人的事……贝木先生,愿意听我详细说明吗?」 战场原突然一副郑重的态度这么说。如果这是经过计算的行径,那这个女人就一点都不好应付,是个恐怖的坏女人。 原本只是冷漠无情的那个高一学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大致是因为我吧。 总之,无论战场原发挥何种程度的坏女人威力,或是多么冷漠无情,只要她一直戴著假鼻子眼镜,再怎么样都正经不起来。 「只听我说也好。如果你拒绝,我就会放弃。我与阿良良木将会乖乖被那个孩子杀掉。如果这是无法避免的命运,那就没办法了。不,要是我努力求饶,或许阿良良木会得救。我将其当成唯一的希望,活在仅存两个半月的余生。」 「…………」 我觉得好烦。恭敬的态度要是过头,只会惹人厌。 这终究真的只是在惹我不高兴吧。她不可能,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试图引起我的同情。 不过…… 「好,我只听你说吧。毕竟有些事只要说出来就会舒坦,而且顺利解决。」 我这么说。 我的嘴还是一样背叛我的想法。 明明在这个时间点,我就清楚知道这不是只要说出来就会舒坦,而且顺利解决的事。 009 「我刚才说我要你骗一个人,但千石抚子已经不是人。」 总之,战场原似乎决定从这部分说起。 「喔,真有趣。既然不是人,那是什么?」 「是神。她成为蛇神大人。这是去年十一月的事。」 「…………」 我一瞬间以为她在捉弄我,但很难想像这女人只为了捉弄我而来到冲绳。 姑且听她说完吧。 何况不一定没钱赚。 赚钱的眉目有可能散落在各种地方。 「你说的成为神……」 虽然这么说,如果我只是点头聆听,战场原会不得要领讲得处处离题(她给人的印象并不是不擅长说明的孩子,不过看来只有这件事,她无法只以自己的主观述说),所以我决定不时插嘴,让事情听起来更加好懂。 以战场原的角度,看到我主动关心她的事情,她或许会心花怒放吧,实际上却是相反。我则是努力避免自己失去兴趣。 他人有所误会的样子很有趣。 所以我才戒不掉骗人的习惯。 「意思是和你一样罹患怪病?」 「……嗯,是的,算是怪病吧。毕竟两者都是神。我是蟹,她是蛇。不过即使同样是怪病,但我是拜托神,她是成为神。我不得不承认彼此的级数不同。她比较像是无法根治的怪病,我实在无法和她相提并论。」 她这么说。 莫名其妙。她为什么擅自解释并且认同?以为这种自我诊断很帅气? 既然这样,你就认同一辈子吧。 「对,总之是怪病。」 战场原大概是察觉我的冷淡反应,改为郑重的态度,做个简洁易懂的整理。 我明明没将情感显露在脸上,这个女人真敏锐。或许是昔日的本事还在。 「你在那座城镇工作过,所以或许知道?山上有一座北白蛇神社,她现在就是在那里受人祭祀。」 「……不,我不知道这间神社。」 我如此回答。 因为我知道。 「不过老实说,我不懂『在那里受人祭祀』这句话的意思。所以千石抚子现在是以实体神的身分接受信仰?」 记得北白蛇神社是一座寂寥、受人遗忘,忍野喜欢的废弃神社,咦,我为什么会知道?是影缝还是谁告诉我的吗? 「以实体神……或是现世神的身分。」 「……和你说的不太一样。该说她是将神吞进肚子里吗……总之千石抚子已经不是人类,是妖怪变化之类。」 「这样啊……」 那不就和以前的你,和你现在的男朋友一样?我本来想这么说却打消念头。 惹火战场原似乎也很有趣,却过于没意义。谁是人、谁是怪物都和我无关。 我这个人只要有钱赚,甚至可以把路边的狗当人类看待,甚至愿意把鱼捧为神,生物学上的分类一点都无所谓。 真要说不是人,没人比我更不是人。 「……总归来说,千石抚子成为非常离谱的存在。如果她有心。甚至可以毁掉整座城镇。她成为这种等级的存在。」 战场原粗略作结。她大概跳过各种细节。 与其说是因为讲得太深入而省略,肯定是因为有些事不能告诉我。 想对我说明,却不想说出一切,这种做法相当任性,但要是我逼她「要委托就给我说出一切」也同样任性。 所以我只要知道最底限的情报就好。为此我决定补充询问几件事。 「那孩子为什么会罹患这种怪病?听你刚才这么说,她似乎是你同学……」 「不是。千石抚子是国中生。」 哎呀哎呀,我这次预料落空。 是我稍微得意忘形?我的格调降低了。不过只造成我要问的问题增加。 「国中几年级?」 「二年级……贝木,你是故意这么问吗?」 「嗯?」 「换句话说,那个……不是一如往常的胡闹或装傻,你心里其实对千石抚子这个名字有底吧?」 「…………」 我听她这么说完之后思考,她以这种方式询问,难道我认识千石抚子? 但我也是顶天立地的大人。或许不是顶天立地,甚至不上不下,至少是只有年龄增长的大人,没什么机会认识国中生…… 啊啊,原来如此。 或许是这么一回事。 我憧了。 「既然是住在那座城镇,住在你所居住那座城镇的国中生,换句话说就是我去年骗过的国中生之一?」 所以她才会说「补偿」之类的字眼吧。 正因为千石抚子是我造成的受害者之一,战场原才会莫名其妙提出「我要负责」的乱来要求。 开什么玩笑。 「严格来说,不是。」 不过,当事人战场原更正我这段推论的细节。 「千石抚子没有直接因为你而受害,是因为你的受害者而受害。应该算是间接受害吧。」 「喔,如同诈骗造成连锁破产?也对,诈骗会造成连锁损害,所以是无法纳入个人范围的社会之恶。」 我说出这样的玩笑话。我自认这是在开玩笑说「你没资格讲这种话」,但这番话似乎触犯战场原的禁忌。 她像是一把抢走至今没喝的柳橙汁,接著整杯泼到我脸上。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我完全无法反应。 只是柳橙汁就算了,但是连杯里的冰块都砸在我脸上,所以我先感受到的不是冰冷,是疼痛。 如同受到冰雹袭击。 我由衷庆幸戴著墨镜。不过刚买的夏威夷衫湿透了。 女服务生像是要对我高喊般跑来。 「不好意思,这孩子打翻柳橙汁。抱歉麻烦再给我一杯同样的果汁。」 我先发制人这么说。虽然上半身湿透,但我以极为冷静的态度这么说,因此女服务生也只能点头离开。 战场原是激情的个性,却不会歇斯底里,这部分帮了不少忙。我向女服务生说明的时候,她以冷酷的表情撇过头去,如同世间发生的一切都和她无关。 总之,再怎么身经百战的女服务生,也很难想像身穿夏威夷衫的阳光男性和戴著假鼻子眼镜的女高中生在认真起口角吧。 我以店里再度提供的湿毛巾擦脸之后,沉默好一阵子的战场原开口了。 「别把我当小孩子。」 别把我当小孩子。 她从以前就经常这么说,不过很遗憾,只要年龄差距没变少,至少战场原在成年之前,对我来说永远都是孩子。 何况她是事后这么说,不可能基于这种理由就赏我柳橙汁。 不过,追究这一点也没意义。 我能理解战场原为何生气。刚才的玩笑有点过火。我内心事到如今充满搞砸的感觉。幸好这种印象迟迟没定型,但我的缺点就是会胡闹过度。 虽然外表吃了很大的亏,但我的个性实际上和忍野那家伙没什么两样。只是我当然不是那种好好先生。 「……对不起。」 又经过一段时间,下一杯柳橙汁端上桌的时候,战场原道歉了。这真是令人惊讶,惊天动地的事情。 「我刚才那样,并不是有求于人应有的态度。」 「别担心,大人不会对孩子犯的错逐一发火。」 我这么说。这当然是挖苦。或许我会因而挨她第二杯柳橙汁,应该说是第二颗冰炸弹。我内心有所觉悟,但战场原似乎在千钧一发之际忍住了。 她的右手似乎抖了一下,但我就当成是自己多心吧。我就好心这么认为吧。无论如何,这个女人具备相当的忍耐力。 不对,或许她是为了心爱的男友而忍耐。 若是这样就很美丽。 但我就算看到美丽的事物也毫无感觉。 顶多只会理解到「人们应该会觉得这样很美丽」。 「总之,即使是间接,但依然是你将千石抚子拖进怪异的世界。即使是你这种凶神恶煞,这么想也会稍微感受到责任吧?」 「没错,感受得到,责任感简直快压死我了。只有这件事我非得赎罪,排除万难赎罪。战场原,告诉我吧,我该怎么做?」 有句话叫信口开河,但我这时候真的是想到什么就随口说什么,我自己都觉得这种行为很奇妙。我这么想被战场原泼柳橙汁?又不是夺冠的棒球队,而且我也没兴趣将饮料倒在头上。 「就说了……」 但战场原很难缠,而且很坚强。她顺著我的玩笑话,顺著我的失言说下去。 「我要你欺骗成为神的千石抚子,救救我与阿良良木。」 救救我。 我两年前也听过这句话。从战场原黑仪口中听到这句话。当时她在最后被我狠心背叛,如今她对相同对象说出相同台词时,不晓得究竟抱持何种心情。 不晓得她究竟抱持何种心情。 老实说,我甚至无法推测。但我不晓得自己心中哪里有老实的成分。不晓得我的心在哪里。 拯救。 我要拯救战场原,以及阿良良木。 总觉得这段话像是恶质的玩笑话。而且我不讨厌恶质的玩笑话,所以心情挺愉快的。 光是听到这种恶质的玩笑话,就不枉费我专程来到冲绳。要是回去时买一份金楚糕纪念,或许堪称足以回本。 既然这样,我或许该回去了。 「你要我骗神?」 「你做得到这种事吧?你好歹号称是天下第一骗徒,我反倒想问你怎么可以做不到这种事。」 没人这么号称。希望她不要擅自谎报别人的头衔……我是小气的骗徒。 「怎么了,没自信?」 这种挑衅真廉价。跳楼大拍卖。 所以我将战场原这个问题真的当成问题接受。我偶尔也会率直接受他人的说法。但我不晓得这种「偶尔」为何会在这种时候出现。 「有。应该说只是骗神不需要有自信。天底下没有我骗不过的对象。」 糟糕。这样我不就等于自称天下第一骗徒?我究竟在说什么? 「所以你可以骗过那个充满杀意的孩子,巧妙说服她,让我和阿良良木活下去吧?」 「可以。」 即使我已经察觉失败,我的嘴却不知为何依然不改态度,还说得更加自以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的嘴是我的敌人吗? 「严格来说,应该是让我、阿良良木,以及身为阿良良木萝莉奴隶的金发女生活下去。」 「易如反掌。萝莉奴隶再多五个也完全没问题。」 我的嘴在这里停止失控。这煞车真不灵。 「这样啊。那么……」 「不过,我只是做得到,和要不要做是两回事。」 战场原还没说下去之前,我就重整态势。开什么玩笑,我可不能随著这种莫名其妙的演变起舞。 我的行动由我自己决定。 「到头来,我骗人是为了钱。既然赚不到一毛钱,我为什么非得骗那个千石抚子?即使她是祌,欺骗女国中生也让我良心痛得无以复加。」 「钱……」 战场原有些支支吾吾地回应。 「……我当然会付。」 「哼。但我不认为你的付款能力,足以让你说出『当然』这两个字。」 「请不要以貌取人。我后来中彩券变成有钱人。」 「那太好了。」 我不打算陪她胡闹,所以适度点头带过,脑中则是在想另一件事。 我抱持著游玩的心态试算。 假设成功骗过神,我究竟能赚多少?那座神社是毁灭之后重建,我不认为拥有多少资产。应该说土地与建筑物始终是人类的东西,神应该没有财产。 而且,她是国中生。 如果是去年的大规模计画就另当别论,但是搜刮单一国中生的零钱,完全无法成为多大的金额。 换句话说,我几乎不可能从欺骗的对象──千石抚子本人身上获利。这是赚不到一毛钱的白工。 以我的观点来说,白工不是劳动,是游戏。我没道理和国高中生开心玩乐。 「我会付钱。」 战场原再度这么说。与其说是再三保证,更像是如果没这么说就无法继续和我谈下去。 如果她这么认为,那她是对的。 因为我唯一会和国高中生开心玩乐的理由,在于彼此的关系和「钱」有关。如果领得到时薪,我甚至愿意当保母。 极端来说,只要赚得到钱,我甚至觉得不划算也无妨。嘲笑一圆的人会因为一圆而哭泣。 ……题外话,「嘲笑一圆的人会因为一圆而哭泣」这句谚语,当初成立时的说法似乎是「嘲笑一钱的人会因为一钱而哭泣」。那么配合时代换算,或许迟早会因为通货膨胀变成「十圆」或「百圆」。即使如此,我还是会珍惜每一分钱。 而且,我想在最后抱著钱而笑。 「总之,我可以准备十万圆现金……这是我请忍野先生协助时支付的金额。是忍野先生帮我治好怪病时……」 「既然这样,你这次也付同样金额拜托忍野吧。」 我冷淡地这么说。 虽说冷淡,但以结果来说,我觉得其实是为对方著想的亲切忠告。明明没拿钱却亲切忠告,真丢脸。我没资格当骗徒。 「……我找过忍野先生,却找不到他。羽川同学甚至帮忙出国找……」 「…………」 羽川?我对突然出现的陌生名字稍微起反应,换句话说就是显露出感情。 总觉得这个名字毫无意义地(或许具备意义)令我产生类似反感的情绪。 「羽川同学是我的朋友,同班同学。胸部很大的女生。」 战场原似乎敏感察觉我的反应,以极为冷淡的语气说得如此戏谑。 我不晓得这是在帮什么东西打圆场,总之挺好笑的。 应该说,因为战场原形容得很奇怪,使我没能掌握这个为了朋友出国找人的羽川是何种形象。难道胸部的大小具备此等价值?如果我是波霸,骗徒这个头衔或许会飞到九霄云外。 无论如何,战场原巧妙阻止我对羽川这个女孩伸出魔掌了。挺有一套。 「忍野他……」 我开口了。这也是我希望她付钱买的情报,不过既然她透露羽川的情报,我回以忍野的情报应该算是扯平。这笔交易勉强在我心中成立。 「要是真的想隐匿行踪,任何人都找不到。那个家伙的行动模式和我酷似,不同之处在于那个家伙讨厌文明。讨厌文明的人很难留下纪录,所以无法追踪。应该说这是世界演变成资讯社会的弊害吧。」 「是的,基于这一点,你很好找……贝木,你是不是挥霍过度?你现在有多少钱?该不会比我穷吧?」 多管闲事。 应该说,她这是无谓的操心。 我没有落魄到必须让高中生担心经济问题。地上有钱我当然会捡,不过这和我荷包有多少钱无关。 至少我没比战场原穷。肯定没有。除非这家伙真的中彩券。 「总之,我没欠债。不过我的工作经常失败,像是会被高中生妨碍……收支加起来大概是刚好平衡或稍微赚一点的程度,也就是所谓的勤则不匮。」 「虽然我知道答案,不过贝木,容我姑且赌上奇迹般的机率问一下。」 「什么事?」 「你愿意因为曾经造成我与阿良良木的困扰,并且为了补偿千石抚子,免费帮我这一次吗?」 「天地倒转都不可能。」 「我想也是。」 我不加思索就如此回应,似乎反而让战场原接受,但她其实有可能误会,换句话说,战场原事到如今还可能对我的良心或人性赌一把,所以我决定将她这种念头去除乾净。我或许很好心。 「不只是不可能,我甚至再也不想和你或阿良良木打交道。我不会狠心说我甚至不想看见你们、听见你们的声音,但我只是没说。我很胆小,不想应付你们这种莫名其妙的人,更没必要补偿那个叫千石抚子的陌生人。」 「十万圆……不够?」 「总之……嗯……不够。」 我姑且在脑中打响算盘之后这么说。 我还没听细节所以无法断言,但是欺骗神肯定需要大规模的布局,而且失败时的损失恐怕也很大。 坦白说,这种程度的委托,连那个好好先生忍野或许也会拒绝。我这个坏坏先生更没道理答应。 十万圆当成订金都不够。 换句话说,没什么好谈的。 「所以……具体来说,我要付多少钱,你才肯骗千石抚子?开价吧。总之十万圆当成预付款,我自认准备的总额不会失礼。」 「看来你面临生命危机终究很拚命。还是说这是珍惜爱人生命的情感?如果你能支付的金额,只够拯救你或阿良良木其中一人的生命,你会选择拯救谁?」 「那还用说,当然是阿良良木。」 「……哎呀哎呀。」 战场原符合我的推测如此回答。 无论真正的想法如何,如果这时候不是这样回答,她就不是战场原。至少不是我所知道的战场原。 我有种安心的感觉。看来人类即使想要改头换面,本性依然难移。 不过,战场原下一段发言令我打从心底失望。 「贝木,麻烦提供具体金额。无论是多少钱,我都会付。距离毕业典礼正确来说还有七十四天。既然还这么多天,我就不是无法准备一大笔钱……不然我甚至不惜卖身。」 我没有一丝道德上的犹豫,就将还剩半杯的咖啡泼到战场原脸上。 她或许是开玩笑,也可能是讨价还价的话术,而且应该是后者,但是这种事和我无关。 这家伙应该藉由这个机会学习到,世界上某些对象不适用这种讨价还价的手法。基于这层意义,要不是隔著一张桌子,换句话说如果距离再近一点,我应该会直接赏她一拳。想到这里就觉得她运气很好。毕竟咖啡也凉得差不多了。 刚才那个女服务生,这次又跑过来想确认发生什么事。 「洗手间在哪里?」 我抢先这么问。我再度先发制人,并且依照指示离开。留在原地的女服务生似乎在询问战场原发生什么事,但战场原应该完全不会说吧。 我进入洗手间,慢慢走到镜子前面。 这是一个戴墨镜、穿夏威夷衫的阳光男性──结果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认为,照镜子一看就发现这副模样实在阴沉。 或许穿著打扮无法连人性都改变。 如果是阿良良木,肯定还是会断言我这副模样是「不祥」吧。 我取下墨镜,挂在夏威夷衫胸前。这是电视上经常看到的墨镜「放置法」。 「接下来是自问自答。」 我这么说。 这种用词应该不太对,但这是我进入「领域」所需的仪式。 「我想为战场原与阿良良木免费干活吗?我会不忍心看著昔日的对手们凄惨遇害吗?」 我可以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no。绝对不会。搞不好我会觉得舒畅痛快。」 实际上,我应该只是毫无感觉吧,但我显露出必要以上的恶质态度这么说。这么问或许是白费力气,不过当成bra-sto就不算是白费力气。 顺带一提,这里提到的bra-sto是脑力激荡【brainstorming】的简称,再怎么样也绝对不是蛙式【breaststroke】。 「那么,我可以为了千石抚子这个疑似罹患怪病的女孩免费效力吗?」 这个问题,我也可以立刻回答。 「no。那个家伙是谁?我不认识。」 既然这样…… 「如果秉持著想为昔日欺骗的纯情女孩战场原赎罪的念头,那又如何?不是当成对手,而是当成旧识。我会想为战场原个人或是战场原家做些什么吗?」 我继续试著如此询问。 「no。我没这种念头。我对这件事毫无感想。」 但依然只得出这个答案。 「即使我的诈骗害得良家姑娘非得卖身,我应该也丝毫不会更改我的生活方式吧。」 我如此补充,这种心态的我居然对战场原泼咖啡,我对自己感到无奈。不,没有无奈。这种程度的矛盾,我当成自己的行事风格强行咽下。 这就是我。这是我。 「那么,阿良良木呢?对……我曾经欺负过那个家伙的妹妹,也曾经为了从影缝那里拿钱而卖掉那个家伙的情报。就拯救那个家伙的小命当成小小的回礼,也就是当成找钱,这样如何?」 镜子里的我做出回应。 「no。即使要找钱,再怎么样也不划算。这笔钱早就在我来到这里时当成交通费用光了。」 就算我是用预付的贵宾通行证负担机票钱,前往机场的公车钱以及购买夏威夷衫与墨镜的必要支出,也把这笔钱用掉了。 「此外……对了,叫作羽川的女孩呢?她为了朋友远赴国外,当成被她可嘉过度的行径打动内心怎么样……或许那个女孩家里非常有钱,从那家伙的父母那里索取礼金如何?no。」 我连一瞬间都不需要思考。甚至不需要换行。 我心中对羽川这个名字响起警报声。这种警报声只会在遇到绝对不能有所牵扯的天敌中之天敌才会响(对,就是初次遇见卧烟学姊时响起的声音),但我光是听到这个女孩的姓名,听到这个姓氏就触动这个警报装置。在这次的工作出现羽川这个名字,对我来说甚至有害无益。不过既然我偏向于不接这个工作,我反倒该说这个名字对我有益,我反倒应该以此为理由大方拒绝。 嗯,不行。我怎么想都找不到接下这份工作的理由。要是毫无利益就接受,我只会吃亏。 既然这样,我该怎么做? 「……啊,对了。」 我在此时想起来了。因为羽川而思考各种事情时,我一时大意联想到卧烟学姊,不过这么说来,那个人在那座城镇。 卧烟学姊的外甥女,也就是卧烟学姊的姊姊──卧烟远江的遗孤,那个独生女住在那座城镇。记得现在改姓叫作神原骏河。 她本人应该没自觉到是卧烟家的一员吧。即使如此,她依然是卧烟远江的女儿,这个事实无从撼动。 对了,而且这么说来,上次到最后没能见面的神原骏河,是直江津高中的学生,而且曾经和战场原的交情很好。 我两年前听说过,她国中时代只有一个堪称好友的对象。 当时好像被称为圣殿组合还是女武神组合……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第一次听到神原骏河这个名字,第一次知道这号人物。当时神原的左手当然只是普通的左手,我没有出场的余地,也觉得只要她活得健康就好…… 战场原黑仪与神原骏河。 她们现在依然有来往吗? 应该有。虽然这个推测有点恣意,但我有根据。我和阿良良木初次见面的地点就在神原家门前。 要是阿良良木和神原有交情,当然可以认定战场原也和神原有交情。即使后者不成立,至少神原确定和阿良良木有交情。 我不晓得他们的交情是否良好……但神原是卧烟学姊的外甥女,是卧烟远江的女儿,要是她大致继承了卧烟家的个性,那她肯定和阿良良木这种人合得来。 我如此认定。 「…………呼。」 我呼出一口气。这是深呼吸。 接著,我终于朝镜子提出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是为了神原骏河,我可以拯救可恨的战场原与阿良良木,欺骗千石抚子吗?」 我回答我的这个问题。 「yes。」 010 回座一看,战场原已经取下假鼻子眼镜,或许是为了擦咖啡暂时取下,并且在取下之后回神发现「这样不对」。 不过她态度依然冷酷,感觉不到这种内心纠葛,也感觉不到曾经被当面泼咖啡,了不起。 「战场原,我就接受吧。」 我说著坐下。 我有点在意声音是否变尖或变怪,但是在意这种事也没用,而且越是注意越容易出问题,所以我放弃思索。惰性放弃。 要是内心乱了分寸,就只是乱了分寸罢了。 无所谓。 我知道自己现在的行径不像我的风格。 「接受……」 战场原朝我投以疑惑的眼神。 我懂她的心情。非常懂。 我都想为我自己震惊。 「接受什么?」 「你的委托。不然还有什么?我就骗倒那个神吧。」 「……你发神经?」 战场原说得很失礼,但我还是只能说我懂她的心情。没有其他意见。我在这方面全面赞成战场原。 「没发神经。总之先交出可以立刻给的十万圆现金。」 「…………」 战场原毫不隐瞒自己强烈的突兀感,却依然按照我的吩咐,从包包取出褐色信封放在桌上。 我确认信封的内容物。 确实是十张万圆钞。没用报纸充数。 ……这个时代应该也没人这么做了。 「好吧,就这个金额吧。」 「……不,这始终是预付,是定金……」 「我说这个金额就够了。」 我这么说。加重语气这么说。 「要是我当真依照工作应得的金额请款,你卖身都不够付。再怎么辛勤赚钱都不够付。这笔十万圆,我也只是当成必要经费收下。我已经死心决定做白工,但我可不想亏本。如果必要经费超过十万圆,我会另外请款。可以吧?」 「可是……这样的话,这样……」 战场原表现出犹豫的样子,我推测她并不是因为廉价雇用我而内疚,单纯是「不想欠我人情」的想法比较强烈。 这是正确的戒心。 但我不打算深入讨论这一点。要是贸然交谈下去,我改变主意的危险度非常高。我明明刚才做出那种事、讲出那种话,不过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要求战场原即使卖身也要筹钱。 我就是这么不信任我的人性。 真要说的话,我比战场原更不信任我自己。 为了说服战场原,应该说为了早点结束这个话题,我打算讲些冠冕堂皇的话语感动她,藉以转移话题焦点(例如「我无法忍受你们死掉」这样?不对,依照最近的风潮,应该说「我可不是为了你们这么做」之类),但这个作战实在不像是可以顺利成功,所以我作罢。 我个人认为,女性比男性更讨厌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语。大概是因为女性比男性更容易被迫去做一些冠冕堂皇的事,因而知道冠冕堂皇的事多么丑陋。 所以我决定强行结束关于金钱的话题。对我来说,这种事罕见到空前绝后。 「总之费用话题到此为止,完全了断。我对你收的这十万圆只是必要经费,如此而已。要是经费超过这个数字,我会另外请款。如果没用完,我不会计较这么多,会接收剩下的钱。我只以这个条件接受委托。」 「……知道了。」 战场原酝酿出非常不情不愿、无法接受的气氛,但最后还是点头同意。排除我的人性来推测,这肯定是破格的条件。 她就是正因如此才会警戒吧,不过到头来,这家伙之所以联络我,肯定是抱持著「溺水者连一根稻草也想抓」,应该说「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原本应该要觉得自己很幸运。 不过,溺水者抓到的究竟是稻草还是陷阱和我无关,我也不保证能成功。 虽然和我刚才自豪的宣言相反,但若要说出我的真正想法,我实际上是想做却无法断言做得到。我从小时候骗过幼稚园老师至今骗过许多人,却终究没有骗过神。 「那……容我把委托内容说详细一点吧……」 「不,战场原,不要由你述说详情。我的工作风格和忍野不同。要是将私人隐情或情感加入考量,事情会变得复杂难处理。」 这么说来,我取下的墨镜也一直挂在夏威夷衫胸口。我戴上墨镜这么说。 关于这次的委托,我终究不会说她肯定会以主观方式叙述,不过凡事都不能只从单方面来看,这是我总是挂在嘴边的论点。 这也是我和忍野的差异。 忍野虽然不到单方面的程度,却会重视各人的立场与原则,就某方面来说讨厌客观的角度。 但我好一阵子没见到他,不晓得他现在是否依然如此。 「我自己调查详情与细节。总之我光靠你至今说的部分就能掌握概要。」 实际上并没有掌握,处于完全没掌握的摸索状态,但是至少要这么说才能充分达到虚张声势的效果。最好让她觉得我很可靠,虽然不需要得到她的信赖,还是得让她相信我到某种程度,工作才能顺利进行。 除了这个原因,若是有小鬼在我的职场晃来晃去,只会害我烦到不行。 「不过,我当然想确认几件事。方便吧?」 「呃,嗯。」 点头回应的戦场原,看起来有点失去镇静,大概是事情进展过于顺心如意而感到不安。总归来说,这家伙两年前也是这样,对幸福或幸运的抗性极端地差。 虽然面对逆境很坚强,却只是如此而已。 其实这种人出乎意料地多。她这种人活在这个社会应该很坚强,却是不会成功的类型。 我担心起战场原的未来。即使她在这次危机得以活下来,将来也不晓得会变得如何。 总之,和我无关。一点都无所谓。 「剩下的天数是七十四天,确定没错吗?俗话说传闻只传七十五天……这是包含今天的数字吧?」 「是的。直江津高中的毕业典礼是三月十五日。当天下午,也就是毕业典礼结束之后,我、阿良良木与忍野忍甚至不被允许举办庆祝会就会被杀。」 「绝对?肯定是这样?比方说神会不会耐不住性子,在今天的这一瞬间就杀掉你?」 「我觉得不会。」 「为什么?极端来说,包括像这样来找我商量,你以及阿良良木应该一直在思索各种方式让自己活下去吧?这肯定是违反神意的行径。你再怎么样都无法否定对方可能火冒三丈,在期限之前就收拾你们吧?」 我认为就算是神也不一定会守约,因而提出这个疑问。 「可以否定。」 但是战场原如此断定。 「可以否定。因为千石抚子现阶段已经愤怒无比,我与阿良良木却还活著。这就代表她好歹打算守约。到头来,她肯定正是在做出这个约定的时候愤怒到极点。」 「……这就是我最想问的部分,是一定要听你亲口说的部分。你和你们究竟为什么招致千石抚子的憎恨?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惹上杀身之祸?」 即使是间接,千石抚子依然是我的受害者,如果是这件事造成这种现状,千石抚子该杀的或许是我。 不对,能够成为神,能够罹患这个堪称伟业的怪病,如果是让那个国中生高兴的事,那她或许应该感谢我。但我很难想像神居然会预告要杀害特定对象。 比方说,如果我破坏了今天前往的京都神社,或许会遭受天谴,但应该不到被杀的程度。 那么,是什么? 阿良良木与战场原将被杀害的理由是什么? 他们将被千石抚子杀害的理由是什么? 「这……」 战场原这么说。不对,严格来说,她没说。 「……我不知道。」 因为她如此回应。 「喂喂喂,怎么可能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不,该怎么说……当然有一些可能的原因,或是基于失败、意见相左、误会、误解等等……不过该怎么说,我不知道是否光是这样就造成这种状况……真相似乎在我与阿良良木理解层面完全不同的另一边……不过这段话是我从羽川同学那里现学现卖的。」 又是羽川。 我试著再度想像羽川这个人,却只冒出波霸的印象。真恐怖。 「即使如此,我姑且提供一个可能性当成头绪,你可以认定这是恋爱问题。千石抚子成为神之前喜欢阿良良木,但阿良良木已经有女友……像是这样。」 「……真低俗的原因。」 我述说感想。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正直的想法。我似乎觉得这样低俗,也似乎不这么觉得。 「好吧,知道道些就够了,之后我自己调查。不过,我姑且做个确认……这种事无须多说,我这么问就很荒唐,不过这次可以当成例外吧?」 「嗯?你说的例外是指?」 「也就是说,我可以进入你们的城镇吧?总不可能要我当个安乐椅侦探相隔两地处理吧?就算你这么要求,但我连安乐椅长什么样子都不晓得。」 「……那当然。这次是例外,应该说你可以当成特例自由行动……但你自己要小心。不少人对你怀恨在心。麻烦别被国中生痛殴之后成为无名尸被发现。」 这女人讲得真恐怖。听她这么说,我就不想去了。光是来到冲绳之后又要去雪国,我就已经有点却步。 总之,这件夏威夷衫应该派不上用场了……记得忍野整年都穿夏威夷衫。那个开朗的家伙或许心中永远是夏天,与其说是夏威夷更像巴西。 「虽然是理所当然,但麻烦别被阿良良木发现。」 「嗯……也对,总之我也不想见到那个家伙……因为先不提那个家伙,萝莉奴隶可能会杀我。」 此外还得提防阿良良木的妹妹。阿良良木火怜。马尾妹。但她现在不一定是马尾。 「好,明白了。我今天就立刻动身调查吧。话是这么说,不过战场原,别以为一两天就能解决。我终究不打算将七十四天用完,但至少要一个月。」 「……嗯,我觉悟到这将是长期抗战。应该说已经是长期抗战了。不过麻烦经常保持联络。虽然委托你工作还讲这种话不太对,但我不可能全盘信任你。」 「这样就对了。不准相信,要怀疑。」 我说到这里,拿起咖啡要一饮而尽,却忘记刚才把咖啡泼在战场原脸上,杯子早就见底。 「既然这样,我留在冲绳的计画到今天为止。」 我回想起自己一直待在冲绳的设定如此回应,在脑中绵密拟定今后的计画。 绵密……不过绵的密度应该高不到哪里去。这也很像我的作风。 「得在今天搭飞机前往你们的城镇……和你搭不同班机应该比较好。要是阿良良木知道我和你搭同一班飞机,真的不是闹著玩的。」 「嗯,也对。话说回来,贝木。」 「什么事?」 「那个……方便借我回程机票的钱吗……」 011-015 011 我将这个时期同时进行的五、六个诈骗计画全部放弃。放弃,并且销毁。当作原本就没做过这种工作。不过这或许也是我说的谎言。 总之,我拿回程机票的钱给战场原黑仪,总之先送她登机,然后前往机场里的便利商店买笔记本与笔。 记事本的话有点小,其实我想要约a4大的笔记本,可惜便利商店没有这种尺寸。到东急hands或loft这种生活杂物连锁店就买得到,不过冲绳没有这两家的分店。 在等待下一班飞机时,我迅速进行准备。我终究不能直接住在那座城镇,所以我在有点距离、搭电车要数十分钟的闹区饭店订房。 总之先订一周。 我觉得没必要所以没使用假名,不过贝木泥舟这名字本身就像是假名。我居无定所,住址栏位只能造假。 依照计算,光是饭店住宿费就将十万圆用光(严格来说,这十万圆还得扣掉战场原的机票钱),但我经常用到交通费与住宿费,这次就不列为经费吧。 话说回来,战场原居然没准备回程机票钱,做事也太没计画了。 也可能是对她来说,我接下这个委托如此出乎她的意料。毕竟只要我拒绝,十万圆就可以完整留在她手中。 但也可能单纯是她没什么金钱概念。因为即使现在穷困,那个丫头以前也是有钱人家的独生女。 此外我打电话到各处,进行联络与收集情报的步骤,忙到一半就到我搭机的时间。虽然勉强能在今天之内抵达当地,但已经是深夜,所以即使我说今天开始行动,实际上的行动与实质上的调查应该是从明天开始。 既然这样,我想在这之前完成计画。 我非常喜欢拟定诈骗计画。何况这次是欺骗神的大案子,我当然充满干劲。 计画性的诈骗行径,和我平常下意识说出口的谎言不同,甚至是一种艺术。 唔哇,我说得好假。真丢脸。其实我明明只是行事小心…… 不过,我从学生时代就喜欢拟定「暑假计画」之类的东西。这是真的。或许很像谎言却是真的。是可能为真的谎言。总之无所谓,我只是试著乱讲一通。 我利用登机时间与后续的飞行时间逐步思考。打开笔记本,将跨页的所有版面拿来画地图。 地图。 那座城镇的地图。 暂时解除禁令,获准进入的城镇地图。 某些部分得依赖模糊的记忆,但我半年前也画过这张地图,所以不太费力。 何况虽说是地图,也不需要精准画出距离或位置,只是当成概要,用来以图样想像状况的工具。 想像。 总归来说,就是我自己心中的地图。 所以与其说是地图更像插图。 虽然因人而异,但我用画图的方式,比较能想像事物。 我画下依稀记得的北白蛇神社位置、千石抚子人类时代所就读七百一国中的位置、战场原与阿良良木所就读直江津高中的位置、神原家的位置、阿良良木家的位置。阿良良木历的妹妹就读的栂之木二中距离比较远,应该不用画。不对,即使如此还是画下来以防万一。此外包括可能有用的情报、可能没用的情报,都画在纯白的跨页纸面上。 像是战场原或阿良良木,若是我记得长相的家伙,就会加上简单易懂的q版肖像图。尤其这两人只写姓氏的话,字面看起来有点吓人。 画成图就是可爱的孩子。 不只他们两人,只要是我当时骗过而且有印象的国中生们,我当然也俐落画在上面。 画满这面跨页之后,我在下一个跨页画上范围较小的地图。如果上一页是整体地图,这一页就是部分地图。比例尺依然乱七八糟,但是不用担心,要是我想知道正确距离,打开智慧型手机的地图程式就好。 我在机上做这种事情时,有时候邻座乘客会以诧异目光看我,但我不在意。反正他们看到我内心的想像图也不明就里。如果是被看见终究不太妙的部分,我会进行某种程度的编码。 在可爱插图的辅助之下,或许邻座乘客出乎意料以为我是漫画家。 这么说来,我大学时代拿过这种想像图给卧烟学姊看。 「感觉好像美少女游戏的攻略图。」 她这么说。 当时我不太高兴,所以好一段时间停画。但是我无法习惯其他方法,所以没多久就恢复这种做法。 我写著写著、画著画著,几乎填满整本笔记本,飞机也刚好抵达当地。 这里果然积满雪,整面都是雪景。我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冷,没有为此感动的感性。我确认这一点之后,姑且打电话给战场原。 「到了。」 「谢谢。拜托你了。」 「嗯。」 只进行这样的交谈。 如此而已。 012 我还以为自己到饭店登记入住、洗个热水澡、喝个小酒睡到天亮之后会完全失去工作意愿,但是没有。看来我的引擎已经无视于我、战场原或任何人的意志自行运作,这么一来就再也没人能阻止我。 假的。 我随时打算收手,所以反倒以充沛的动力挑战。可以的话,我想在工作过程找机会见卧烟远江的遗孤一面,但这次无法如愿。 或许并非无法如愿,但还是打消念头吧。 既然非得秘密行动,就应该避免无谓的接触,应该避免有所交集,就依照至今的方针,乖乖等待神原骏河离开城镇的那一天吧。 今天是一月二日。 大部分的店在这一天还没开,已经是往昔的状况。在这间旅馆所在的闹区,正处于迎春大特价的气氛。 我想趁机采购一些东西。 混入蜂拥想买福袋的顾客人群,老实说令我不耐烦(并不是讨厌拥挤。我喜欢人多的地方,却非常讨厌混在里面成为一分子),不过想到这是工作就能忍耐。诈骗不是轻松赚钱的手段,是狡猾赚钱的手段,换句话说需要耐心与毅力。 追根究柢,我只为了欺骗一个女国中生就使出全力,这种行径颇为疯狂,但是就当成投资吧。我不晓得是对什么东西进行何种投资,总之只要当成投资,我可以忍受大部分的事情。 刚过十点时,我在门把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前往城镇。 我平常总是梳成西装头发型,但这天不是。不是因为懒,是必须如此。 我一边购物一边思索。 基本上,我做任何工作都以独自进行为原则,却不代表我不会找人协助。各位或许觉得这两种说法一样,但是完全不一样。换言之,我会找人协助,却不会协助对方。我喜欢这种关系。 而且这次(除去追根究柢只是要骗一个女国中生这一点)尤其是件大案子,我不免觉得最好找人协助。 我在昨天就向情报贩子或万事通之类的人提出必要最底限的委托,不过可以的话,我想找一两个当地人帮忙。我非得隐瞒身分行动,所以行事不太自由。 以骗徒来说,「找人帮忙」是相当谦虚的说法,说穿了只是利用别人,但我不会使用这种假惺惺到无谓的形容方式。我并不是要他人义务为我做牛做马,我大方认为付个一万圆也无妨。 当地人…… 首先浮现在脑海的当然是神原骏河,不过我已经决定在这次打消这个念头。既然这样该找谁? 我回想昨天画在笔记本上的肖像图。 然后,我觉得火炎姊妹是不错的选择。阿良良木历的妹妹──阿良良木火怜与阿良良木月火。我不知道月火长什么样子……但听说她是那座城镇所有女国中生的崇拜对象。我上次在那座城镇布下诈骗计画时特别提防她,不过这个警戒网不知为何被突破。 在昨天的时间点,我觉得这两个人也和神原一样,基于和神原不同的理由,是绝对得避免遭遇的对象(尤其是姊姊火怜),但我立刻改变想法。 即使拟定计画,也不代表事情会依照计画进行。只是拟定计画很快乐罢了。或许我出乎意料稍后就会立刻去见神原。 应该说,先不提我的个性,不只是基于想要尝试刺激的想法,实际上要是能找这两人帮忙,确实可以相当好办事。虽然上次誓不两立使我相当害怕,但要是拉拢她们站在我这边,就是应付女国中生时最可靠的助力。 总之考虑看看吧。 只要确定找她们帮忙也不会被阿良良木得知,这种想法付诸实行也不坏。目前还只能归类为妄想。 我准备完毕之后,终于启程前往那座城镇……在这之前非得做一件事,就是换装。不只是为了御寒。我没梳头发也是这个原因。总归来说,我想扮装之后再进入那座城镇。话说回来,战场原平常总是形容为「丧服」的打扮才比较像是扮装吧。 我当然不是想说「穿夏威夷衫的我才是真正的我」,但也不能把那套漆黑服装当成我的一部分。不对,在这种场合,他人这么认为会对我比较有利。 我穿上在闹区买的浅色西装、打上领带,打扮成一般上班族的样子之后,终于搭电车前往那座城镇。 前往现在由蛇神统治的那座和平城镇。 013 我对战场原说大约要一个月,但是实际上,基于我个人的喜好,我不喜欢拖泥带水。 耐心当然很重要,不过要是可以俐落解决,我就想俐落解决。我重视速度。所以我决定劈头就先从主城著手处理这件事。 那么,这个案子的主城在哪里? 其一应该是北白蛇神社。不过,打从一开始就前往那里,终究是超越鲁莽的愚蠢行径。与其说天不怕地不怕,这种想法更可怕。 既然这样,就得去另一个主城,先从那里著手。感觉主城有两三座似乎挺奇怪的,总之另一个主城是千石抚子家。 首先掌握目标对象的个性,就可以决定今后的方针。因此我离开车站之后,就这么徒步直往千石家。 话是如此,但我不晓得千石家在哪里,所以我凭直觉挑个方向前进,并且打电话给战场原。 「什么事,有进展吗?」 「刚准备结束,接下来要采取行动……总觉得你那边有点吵,今天才初三,你跑去哪里?」 这是多余的问题。工作的人是我,我甚至不希望战场原无谓插手,所以那个家伙在哪里做什么,明明和我无关才对。 「阿良良木家。」 战场原如此回答。 明明不用回答。 「我是受邀过来的。伯父也在家,总之就是和对方家庭打交道……」 「真令人会心一笑。」 「拜托别这么说。因为我知道自己在做多么悠哉滑稽的事……」 战场原以消沉的声音这么说。她难得使用这种语气。 原来如此,难怪她那里很吵,而且她讲话音量这么小。我觉得既然这样,她其实可以别接电话,只是这件事攸关她与男友的生命,她应该没办法这么做。 不过,我虽然认为阿良良木与战场原这样很滑稽,却不觉得悠哉。即使七十四天后……啊,已经是七十三天后,总之即使确定在不久的将来会死,也不能疏于处理人际关系。 至少在觉得会得救的时候是如此。 「我想知道千石抚子的住址。就是她原本居住,设置户籍的地点。虽然我查得到,但我想立刻知道。寄手机邮件告诉我。」 总之,他们的复杂心境与隐情一点都无所谓,所以我只告知用意。 「千石小姐……千石抚子的住址,我当然知道。」 我没听漏她刚才以「小姐」称呼千石抚子。我不晓得这是基于什么意义的口误,但我姑且将这件事留在心中。现在还不知道这是不是派得上用场的情报,但是不知道也无妨。 「但我不晓得你的邮件地址。」 「我现在说。手边有纸笔吗?」 「没有,不过只要你说,我就记得住。」 真是聪明的孩子。 我觉得有点不高兴,所以故意将邮件地址讲得又快又不清楚。我也不晓得要是没有正确传达该怎么办,但战场原轻易就正确复诵。 我这次佩服她真的很聪明。 不过,想到这个聪明女孩深陷的困境,就不得不说这个世界不讲理。不,慢著,拥有优秀能力的人吃苦头,感觉算是在某方面达到平衡。 这个理论的破锭,在于能力低劣的人基本上也会吃苦头,但我不打算辩解这种事。 这终究只是临时想到的东西。 若有人在鸡蛋里挑骨头,我无法应付。 「那我立刻寄邮件……不过,你知道住址之后要做什么?」 「寄贺年卡。」 在笑不出来的状况讲笑话不是耍帅,是一种对话技巧,但她笑了。 我知道电话另一头的战场原蹲了下去。大概是家人与恋人就在门后,所以她不能笑出声吧。 她两年前总是摆张扑克脸,如今却变得很常笑。 不过,当时她罹患怪病导致的扑克脸之所以恶化,原因不是别人,正是我。 「当然是开玩笑的。」 我刻意更正似乎也很好笑,战场原迟迟没有恢复正常。我不得已只好无视于她说下去。 「我要去调查千石抚子的事。既然她放弃当人类而成为神,现在应该被当成下落不明的离家少女吧?所以我想听她家长怎么说,再进入千石抚子的卧室搜索看看,或许找得到某些线索。」 「……等、等一下。」 战场原还在笑,却出言制止。 「那个……贝木,方法与手段当然是交给你决定,但是不能太粗暴……」 「我不可能做什么粗暴的事吧?你肯定知道我的作风。何况既然交给我决定方法与手段,那就交给我吧,完全交给我。战场原,你听好,务必别忘记,你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不惜向恨之入骨的对象求救的丢脸家伙,你绝对不能忘记这一点。」 总之,如果她只是想保住自己的小命,她应该不会向我求救吧。明知如此却讲这种话,是一件快乐的事。但我在觉得快乐的瞬间就完全搞不懂哪里快乐。 「我明白,我也没忘。不过好歹让我拜托一下……请别做太粗暴的举动。」 「我说过我不会做吧?」 我突然觉得不悦,强行结束通话。电话的好处就是可以这么做。总之不只是因为觉得不悦,也因为要是拖著战场原讲太久,阿良良木或阿良良木家的某人可能会发现不对劲。 毕竟经过后来的调查,阿良良木的父母都是警察……我真是铤而走险。 何况还有战场原的父亲。我绝对不能见到他。 这是比阿良良木历更不能见到的对象。 我如此心想时,手机响起收到邮件的声音。不愧是女高中生,打字真快。我的手机收到信之前,她肯定已经删除寄件备份了。 邮件主旨是「别做太粗暴的举动」。好烦。真的很烦,我开始不耐烦了。既然被弄得这么不耐烦,就难免想接受这个要求。 其实我打算在千石家使用稍微粗暴的手法,现在却失去这种念头。战场原,你真有一套。 我确认住址(即使除去打字速度,战场原能够这么快寄信给我,代表她不用看笔记就记得这个住址。不只是因为战场原记性好,也看得出她这几个月和男友多么认真抗战至今。不过一点都无所谓),看著萤幕加大步伐。 晚点回到饭店,我想在笔记本加注千石家的位置。此时我察觉自己甚至不知道千石抚子长什么样子。 无须慌张,晚点(最快今晚)再叫战场原寄照片给我就好。她好歹应该有照片吧。不对,我正要前往千石家,能向家人借到一张照片就行。 我看到街道异常冷清而觉得不对劲,不过这么说来,今天还是新年假期。我动不动就会忘记。我才想自问,我在大年初三究竟在做什么?感觉我只是努力认定现在的所作所为是工作所需。 014 千石抚子的父母是极为平凡的大人。我在这种时候使用「极为平凡的大人」的意义,代表他们是我经常挂在嘴边的「善良市民」,没有其他的意思。 换句话说,我对他们不抱持善意或恶意。不过大多数人在我眼中都是如此。 大多数人在我眼中只是人类。如此而已。 只是他们身为平凡的大人、身为善良的市民,却没有庆祝新年。那当然,女儿即使没有死亡却下落不明,这种状态还维持好几个月,家里几乎是服丧状态。 我刚才所说「寄贺年卡」这个笑话不只不好笑(但战场原笑了),而且不谨慎。 但我听到「不谨慎」这个词,只觉得以「不」抵销「谨慎」的这个词是否有必要存在,如果想寄贺年卡,随时随地都可以寄。 我甚至觉得,要是我穿一如往常的丧服(这是他人的说法)来访,应该是非常贴切的服装。 总之,我从正面闯入处于服丧状态的千石家。「闯入」听起来像是我做出战场原所担心的「粗暴的举动」,但实际上相当和平。 我按下对讲机,自称是对方女儿(也就是千石抚子)同学的父亲,换句话说是以欺骗的方式进入千石家。 「虽然可能只是离家出走,但小女也在三天前下落不明。记得她在失踪前提到令嫒,我很在意这一点,所以明知冒昧还是登门造访。方便让我知道令嫒的状况吗?」 我这么说。 我的演技也真是高明。应该说,当我提到他们女儿「抚子」的名字时,两人就完全失去对于访客的戒心,即使我的演技或说谎功力只到小学生才艺表演的等级,似乎也能得到相同结果。 讲个题外话,据说对于被卷入事件的人来说,最造成困扰并且造成更严重伤害的家伙,就是带来这种假情报、伪情报的看热闹分子。 我能理解他们的心情。虽然能理解,但是和我无关。 我在客厅聆听两人的叙述,觉得他们是「极为平凡的大人」,同时也是「极为平凡的父母」。 话说在前面,这不是坏话。 我只是这么认为罢了。 我基于立场看过各式各样的人,在这些人之中,女儿下落不明的父母、女儿过世的父母,或是知道女儿消息却好几年没见面的父母也不在少数,若是单纯对照至今的类似例子,我觉得他们算是平凡。 这是理所当然。 抱持奇怪的期待才容易落空。 因为这两人即使推测女儿可能遭到意外波及,或是推测可能遇害,应该也想不到自己的女儿居然成为神。 单方面听他们述说,令我过意不去,所以我也先提到自己的女儿多么可爱、多么率直,而且和千石抚子的交情很好。 如同前面所述,这种行为会造成很大的困扰,但我的谎言似乎让千石抚子的父母大为感动。 母亲说她没想到那孩子居然有这一面而流泪。如果我那番话是真的,我应该也会差点跟著掉泪。 总之,我没有预先准备或证实,只是随口说说,不过相对的,我也可能歪打正著说出真相。这么想就没有罪恶感。 但我就算没这么想也没有罪恶感。 不过,从他们相信这种谎言就知道,身为平凡父母的千石夫妻,和其他大多数的父母一样,对自己的女儿一无所知。 记得他们提到女儿是怕生的孩子、乖巧的孩子、常笑的孩子,但我想知道的不是这种宠女儿的意见,而是她内心的黑暗,可惜他们似乎也不知道这种事,而且不想知道。 父亲说她完全没有叛逆期,是很听父母吩咐的好孩子,但要是女儿没有进入对父亲的叛逆期,最好认定这是近乎最高层级的警报。我差点站起来指责他们为何错过这个警报。 连那个恋父情结严重的战场原,在国中时代也和父亲保持过距离。 真是的。 不过这是往事,是过去,现在抱怨也无济于事,何况千石家的教育方针,即使凑巧在现在这个时间点和我的人生有交集,至少在今后也完全无关。 「这样啊,是的,小女也一样。」 所以我没说什么,只有适度搭腔。贝木泥舟在适度搭腔的领域,很少有人能出其右。 不过依照这个设定,我变得很难要求对方借女儿的照片给我看,所以我打消念头。这部分还是晚点找战场原寄照片给我吧。 「方便让我看看令嫒的房间吗?」 我这么说。 实际上当然没说得这么直接。我一开始是提到女儿肯定借给抚子某些东西,而且肯定会成为寻找两人的线索,询问他们心里是否有底,拐弯抹角三十分钟之后才终于抵达这个终点。我当然不忘在开头先说「恕我冒昧」这四个字,但千石夫妻应该完全不认为这样的我很冒昧吧。 我在他们带领之下进入的千石抚子卧室(在二楼),该怎么说,是一个整洁的房间。若要形容为整理得井然有序,应该说有点刻意过度,大概是房间的主人下落不明之后,父母依然没有怠忽打扫吧。我如此心想并且向两人确认,证实室内确实维持女儿失踪前的状态。 总之,千石抚子始终只是下落不明(对父母来说),并不是过世,所以这种父母心是对的。他们并不是在依依不舍细数死去女儿的年龄。 书柜尽是孩子气的漫画,各处摆放可爱布偶,看起来就是女国中生的房间。 不过在我眼中,有种做作的气息。 父母打扫之后是这种状态,感觉很做作。老实说,我甚至觉得恶心。 我甚至觉得,这个房间是被硬塞孩子气与可爱的感觉。千石抚子的父亲提到女儿没有叛逆期,加入这一点思考就耐人寻味。 这应该不能称为无所谓。 有所谓。 或许这部分就是关键。 是千石抚子内心的黑暗。 我思考著这种事,开始调查千石抚子的卧室。外面还很亮,室内窗帘却是拉上的,相当阴暗。所以我进房间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开窗帘。 千石夫妻当然没在带我进房之后就回到客厅,换句话说,我是当著父母的面搜索房间,所以我不能以翻箱倒柜这种简单易懂的做法找线索。只能环视这个四方形房间,如同抚遍表面般寻找。 此时,我发现书柜最下层有个看似相簿的书脊。相簿。挺不错的,这是意外的收获。我得到夫妻许可之后打开这本相簿。 里头贴满千石抚子的肖像照。原来如此,这就是千石抚子。我认得了。我终于知道了诈骗对象的长相。 虽然始终只是从照片得知,但我对千石抚子的第一印象,和我对这个房间的印象几乎相同。 孩子气、可爱、恶心。感觉很假。像是被迫装可爱。 虽然挂著笑容,却有点生硬。如同因为相机镜头对著自己,才逼不得已依照吩咐微笑。 与其说是害羞的笑容,更像是低声下气的笑容。 她垂著浏海,以免视线和他人相对。进一步来说,看起来战战兢兢。 或许她在害怕某个东西、某种事物。 总之,我果然没办法借走这些照片吧,所以我尽量将她的模样烙印在眼底。考察等晚点再说。 「几乎都是独照,没有和我女儿合照吗……」 为了避免听起来像是藉口,我以不经意的语气这么说,将相簿放回书柜。 基于某种意义,这只是我当成缓冲的发言,但我说出来才发现,相簿里没有半张家人合照。 换句话说,相簿里没有父母和千石抚子的合照,尽是千石抚子的独照。 既然是照片,当然需要有人负责拍照,我能理解三人的合照不会很多……即使如此,应该会有她和父亲或母亲的两人合照。就算这本相簿是千石抚子的私人相簿,却也正因为是私人相簿,应该没必要区分到这么严密。 我原本打算晚点再考察,却不由得思考起来。将毫无家庭合照,有点像是写真集的这种相簿摆在卧室的女生,究竟处于何种心理状态? 我转身看向夫妻,他们对于阅览相簿的我,并没有露出内疚或歉意,反而像是完全不觉得相簿内容有什么丢脸之处。 甚至像是在这种紧急状态,依然对自己女儿的可爱感到骄傲。 原来如此,他们是善良的一般市民。 大概深信自己是善良的一方,觉得自己的人生没有出错。 就算女儿下落不明,他们大概也以女儿为傲吧。 即使如此,两人似乎质疑我为什么注视他们,因此我假惺惺地出言掩饰。 「像这样比对,就觉得令嫒和两位很像。」 我觉得骗徒讲这种话有点假惺惺过头,但似乎挺有效的。虽然他们并不是心情明显变好,不过即使目睹我在女儿房内四处调查,态度依然平静。 后来我继续搜索,开始思考「该决定我女儿借给千石抚子的重要东西是什么了」的时候,我朝著配合卧室角落摆放的衣柜伸手。正确来说是准备伸出手。 这是我保留到最后再调查的家具,但是千石抚子的母亲在这个时候,以至今最大的音量高声说:「啊啊,请别碰那个衣柜!」 这番话的语气让我感受到强烈的意志,让我确定必须耗费相当的劳力才能驳回这个要求。 「您说『别碰』的意思是……」 我当然如此回问,理所当然期待这句话隐含重要的理由,但这名母亲只说她被吩咐别碰那个衣柜。 被吩咐?被谁? 或许已经不用多问,即使如此我依然刻意询问,答案正如预料,是千石抚子吩咐的。 我很难说明我这时候的心情,所以只据实记录。 总归来说,千石抚子的父母,即使自己的女儿下落不明,依然只执著于将卧室打扫乾净、维持原状,即使房内衣柜可能藏著重要的线索,还是按照女儿的吩咐,没有打开的意思。 015 既然我的立场是千石抚子好友的父亲,应该很难说服两人打开衣柜,而且只有一人就算了,但要瞒著两人的目光偷看内容物是不可能的任务,所以我决定晚点再处理衣柜的问题。 反正我得知了衣柜的存在。得知这里有这个衣柜。 光是如此,这次造访千石家就有意义可言。 我将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这对夫妻,也请对方告知手机号码,说好有任何消息就会联络,彼此要随时保持联络,然后我离开千石家。 衣柜的问题暂时放在一旁(或许到最后打开一看,里面只摆满国中生会看的情色书刊),即使如此,光是简单搜索房间,我大致就明白千石抚子内心怀抱著某种黑暗。 不过即使世界很大,能在那种草莓色调房间看出内心黑暗的别扭家伙,大概也只有我吧。我这么认为。实际上,或许只有我抱持「既然会罹患怪病成为神,内心肯定怀抱著黑暗」这种偏见。 我自认没有聊很久,不过我用来取得对方信任的前言似乎用掉很多时间,我离开千石家的时候,已经是堪称黄昏的时段。 我觉得是时候了,所以打电话给战场原。 「我没做粗暴的举动。」 我首先说出还以颜色的挖苦话语,然后提出要求。 「寄千石抚子的照片给我。」 「怎么回事,你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带刺的这句回应听起来没有刻意压低音量,看来新年的嬉闹宴会已经结束。 「我没见过这个女生。你说她是我的间接受害者,也只是你的片面之词。仔细想想,连这件事都不一定是真的。」 我这么说。 「意思是我在骗你?」 战场原讲得很遗憾的样子。她应该不想听我这么说吧。 「我在千石抚子家看了相簿。她是很可爱的孩子,你应该很讨厌。」 「…………」 我这番话比刚才的第一句话更加讽刺。 「没错。」 战场原沉默片刻之后这么说。 真老实。这样我确实骗不过她。 「她是我最讨厌的类型。即使不是以这种形式认识,我也绝对不会和这种类型的人成为朋友。」 「现阶段我不清楚她是爱撒娇还是受宠……你既然知道住址,就代表你造访过千石家?换句话说,你和那对父母交谈过?」 「那当然……因为阿良良木其中一个妹妹,和千石抚子是很好的朋友。我经由这层关系造访过。不过那孩子和任何人都能成为好朋友,所以并不是只和千石抚子的交情特别好。」 嗯。 阿良良木历的妹妹……不知道她说的是火怜还是月火。从角色个性推测,比较像是月火。 「阿良良木的妹妹们,知道自己的哥哥陷入何种状况吗?看他们家在庆祝新年,应该可以先推测阿良良木夫妻不知道……」 「妹妹们也不知道。那些孩子不知道哥哥变成这样,也不知道千石抚子变成那样。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阿良良木、忍野忍,以及羽川同学。其实我也想对羽川同学保密……却露出马脚了。」 战场原不知为何使用戏谑的形容方式。 所以羽川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过,这是我掌握的范围,如果阿良良木瞒著我告诉别人就不在此限。」 「嗯……」 听起来有可能。毕竟实际上演「表链与梳子」的这对情侣,好像出乎意料对彼此隐藏某些秘密。 记得我之前听他们约定过不能隐瞒怪异的事,但这个约定或许有很多例外。 如果阿良良木瞒著战场原找人求助,对象会是谁?我试著思索却没有底。 我没掌握阿良良木的交友圈。真要说的话,大概是影缝或斧乃木吧。 那两个不死生物的杀手,似乎和阿良良木达成无聊的和解…… 「为什么没公开?这么做或许出乎意料可以得到突破僵局的妙计吧?」 我大致知道答案,却试著如此询问。举例来说,肯定能请左手化为怪异的神原帮忙。虽然我个人不乐见这种事态,但是就我所知,那只「猴掌」的许愿次数肯定还有剩。 「……总之,千石抚子很凶暴。」 凶暴。 战场原慎选言辞之后这么说。 这个毒舌女(这是我昔日对她的印象)居然使用如此直截了当的形容词,出乎我的预料。 凶暴。 这个词意外地不会用在人类身上。这是用在动物或幼童的词。 不是用来形容国中生的词,也不是用来形容神的词。 肯定不是。然而…… 「要是我们向他人求助,她会毫不犹豫连同那个人一起除掉……原本这只是阿良良木与千石抚子之间的问题,但她完全不在乎波及包含我在内的其他人。」 「…………」 喂喂喂,这不就代表我也有生命危险?你觉得我遭殃一起没命也无妨,才会找我委托? 我没有不识相到在这时候讲这种话。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种事。 我明知如此,明知隐情,依然接受这次的委托。任何工作都有风险,讲得极端一点,工作就是利害关系的冲突。 ……不过,这份工作的利益究竟在哪里? 十万圆的必要经费,已经有一半用为治装费。 「原来如此,既然这样,就不能贸然找别人商量。」 所以她说原本也想对那个羽川保密。不过,这个人能看透战场原与阿良良木想保守的秘密,看透这个攸关生命的秘密,羽川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接下来是我的直觉,应该说是牵强附会,我半年前在这座城镇布下的诈骗计画,虽然是由火炎姊妹、阿良良木历与战场原黑仪根绝,但我觉得这个羽川或许出乎意料也插了一脚。 「等一下,贝木,别误会,我找你商量是因为……」 「无妨。别讲烦人的藉口,我不会在意这种事。我是专家,早就习惯暴露在生命危险之中。」 这番话有点耍帅过头。两年前就算了,但我如今没必要对战场原耍帅。 「不提这个,我已经略为得知千石抚子的家庭状况……不过战场原,你实际对千石抚子有什么想法?」 「……不是不需要我的感想吗?」 「只要不是我首先接触到的情报就好。与其当成提供情报,应该说当成闲聊告诉我吧。你刚才说她是你讨厌的类型,还说她凶暴,但是该怎么说,我想听你加点相关事迹述说感想。」 「…………」 「嗯?怎么了?」 「可是……我没有直接见过千石抚子。」 「什么?是吗?」 真意外。 千石抚子居然想杀一个没见过面的人? 「对。只有用电话进行过一次交易……应该说对话,不过这也是她放弃当人类之后的事。」 「……这样啊,我大致明白了。明白你所处的莫名其妙状况。你居然到现在都还没疯掉。」 「……是啊。」 「哎,既然你不惜向我求救,或许代表你出乎意料已经疯了。」 我说著将视线移向夕阳。现在是黄昏,也就是所谓的逢魔之刻。 「贝木,所以说我……」 「总之,我打算现在去见千石抚子。去北白蛇神社就见得到吧?」 「……不一定见得到。至少她成为神之后,我就没见过她。看来她相当讨厌我。阿良良木大概是去五次能见到一次……但每次都被杀到剩下半条命回来。看来她虽然随时可以下手,总之还是会让我们活到约定的日子。」 战场原在最后加上这段恐怖的见解。 看来战斗一直在进行中。 原来如此,所以是长期抗战。 「阿良良木今天不会去吧?我可不想在神社境内撞见他。」 「不会去。因为他今晚和我……没事。」 她说到一半就没继续说。 什么嘛,变得真可爱。看来在继续战斗的同时,爱情也继续发展中。 总之,在随时面临生命危机的状况下,这种关系也自然会升温吧。但我没遇过这种状况所以不清楚…… 「见不到千石抚子的话就算了。总之得去现场看看再说。如此而已。」 「如果见到她,你打算怎么做?你已经做好骗她的准备?」 「完全没有。不过,姑且是去看看她的脸色,和她打个照面罢了。而且或许出乎意料能以沟通的方式解决。」 「这样啊……虽然我觉得不可能,但是加油吧。」 战场原以无法提起我干劲的语气激励我。 我一点都不高兴。毫无感想。 016-020 016 有一个词叫作「灵力地点」,我当然不相信这种说法,但如果沿用这种形容方式,北白蛇神社就是一个负面灵力地点。 负面灵力。听起来真可疑。 忍野似乎形容为城镇脏东西的聚集处,也形容成「气袋」。这种形容方式直截了当又合理,非常符合他的作风,不过以我的观点来说,这里只是山上。 这种地方令人觉得阴湿不自在,我觉得是理所当然。上次来这座城镇时,我也好几次想造访这里,但最后基于一些原因没成行。 我预先打听过镇上这座神社的事情,依照他人叙述,似乎只剩下几乎损毁的神社遗迹,不过抵达该处一看(爬雪山使我好几次受挫想放弃),那里建立一座堪称全新的气派主殿。 我形容成「堪称全新」,实际上应该是全新。感觉刚落成不久。该不会因为新的蛇神出现在毁灭的神社,就以灵验的神力变出这座主殿吧? 荒唐。应该只是政府盖的,只不过是规划已久的工程付诸执行。和千石抚子的事件无关。 不过,光是境内正中央坐镇一幢小而美的主殿,整座山的气氛似乎就紧绷起来,真神奇。 感觉潮湿的感觉清爽消失。 我走在参拜道路上。 据说参拜道路正中央是神在走的道路,人们一定要走两侧,但和我无关。 没有我不能走的路,没有我不能飞的天空。 我甚至觉得,要是神被我这种厚脸皮的态度激怒而现身就赚到了,不过很遗憾,这种称心如意的事很难发生,这是当然的,要是绅这么轻易就出现,就没有恩惠可言。 我抵达赛钱箱。 主殿感受不到他人的气息。真要说的话是理所当然,但境内没人。看来即使神社全新落成,也并未重新复活成为信仰对象,仔细观察就发现没有任何人前来进行新年参拜。 雪国在这种时候就很方便。从脚印、积雪方式与结冰程度,就可以判断该处这几天的人迹。 而且以这些情报判断,我是今年第一个造访这座神社的人。这个推测应该大致正确。 换句话说,这座北白蛇神社即使建筑物翻新,也始终只是建筑物翻新而已,没有其他焕然一新的地方。虽然应该有神主之类的人负责管理,却很难断言有受到活用。不过今后的状况就是未知数。 反过来说,如果这座神社在新年就展现热闹气氛,千石抚子的神力应该比现在强,变得无人能阻止吧。想解决当前问题,就必须在香火鼎盛之前处理。不过现阶段应该就几乎无人能阻止了,何况要是现状顺利进行下去,阿良良木与战场原明年元旦也来不了这里。 总之,我就尽力而为吧。 尽力而为,轻松过生活吧。 我从西装口袋取出零钱,后来换个想法,从另一边口袋取出一张万圆钞,放入赛钱箱。 二礼、二拍手、一礼。 我不晓得是否正确,总之依照记得的方式进行参拜。不知道究竟几年没做这种行径了。 这张万圆钞,我姑且不是随意扔出去,而是谨慎无比地插入赛钱箱,做为小小的抵抗。从我笨拙的动作推测,这或许是贝木泥舟这辈子第一次的新年参拜。 在我参拜结束的这时候…… 「抚子来也!」 神很乾脆地从主殿深处跑出来。 神的恩惠荡然无存。 不过,她是被万圆钞引诱现身,令我抱持好感。真要说的话,她并非因为信徒捐钱而卨兴,那张开心的表情,彷佛领到压岁钱而高兴的孩子。 017 「难得成为神却没人来新年参拜,抚子好无聊。叔叔陪抚子聊天吧!」 莫名开朗又亢奋的千石抚子,满足地拿著从赛钱箱取出的万圆钞这么说。 不过,千石抚子手上的万圆钞,是她将每一根都是细小白蛇的恐怖头发当成机械手臂伸进赛钱箱取出的万圆钞,所以气氛不甚温馨。 反倒很吓人。 原来如此,头发变成蛇确实是怪病。 无法以现代医学解析。 据说人类的头发约十万根,千石抚子发量似乎比较多,所以大于这个数量的蛇,满满在她的头上蠕动。 蛇发女妖看见千石抚子这颗头,或许也会僵硬得如同石头吧。而且看她刚才毫不迟疑就从赛钱箱取出万圆钞,证明每条蛇的眼睛应该都是她的眼睛。 既然这样,现在她所见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大概有十万种以上的看法吧。 不过反过来说,她只有头发像是蛇神的样子(其实这样就够了,我有种夫复何求的感觉),身上服装相当普通。 除去现在是寒冬的要素,相当普通。 除去现在是下雪寒冬的要素。 单薄的白色无袖连身裙,不只是光看就令人觉得冷,还像是会就这样融入雪中,梦幻得如同随时会消失。她乾脆穿蛇纹衣物比较好懂。 赤裸的双腿也不适合雪国。 这身打扮究竟有什么意义?至少没有神的感觉。 真要说的话,还有套在左手的发圈。也是白色的。她用那个发圈绑蛇发? 我想到这里,才总算察觉日文的「蛇神」与「蛇发」同音。这种妖魔鬼怪都很喜欢这种双关语。 神是否包含在妖魔鬼怪之内,这一点众说纷耘,不过以我的观点来说,两者同样是骗子,基于这一点是同类。 「一万圆~一万圆~」 她看起来很开心。 应该很开心吧。 明明成为神就应该用不到钱,而且那是维持神社运作的钱,无法私吞。 或许她不是因为金额多寡,是因为这是「第一份香油钱」而开心。这么一来只算是对钱的侮辱,我非得收回刚才对她的好感。 「叔叔,谢谢你!」 千石抚子总算转向我,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和我听家长叙述的印象不同,这张笑脸不害羞又不怕生。 虽然家长说她是常笑的孩子,但这孩子肯定没这样笑过。 如同从锁链中挣脱,不被任何事物束缚,甚至不被怪物束缚的笑容。 「叔叔是抚子的第一号信徒!」 「…………」 这不是天真说出口就能原谅的话语。我并非没想过赏她一记耳光,但我不是这种暴力分子。 「别叫我叔叔。我叫贝木泥舟。」 所以我只对她这么说。我人真好。 虽然我只这么说,不过仔细想想,这是败笔。 千石抚子是我在这座城镇诈骄时的间接受害者,既然这样,她曾经听阿良良木或火炎姊妹提到我的姓名也不奇怪。 她知道我的姓名也不奇怪。 这样的话,毫不留情对几乎无关的阿良良木与战场原提出杀害预告的这个女孩,不可能不对我大发雷霆。我如此心想。 「贝木先生!」 但千石抚子反倒露出开心的表情。 「贝木先生,贝木泥舟先生!好怪的名字!请多指教!抱歉刚才叫你叔叔!嗯,仔细看就发现你好年轻!唔哇,真年轻!还以为比我小!叫你小少爷吧!」 「…………」 我该怎么判断?应该判断她只是间接的受害者,所以不晓得我的姓名吧。但我不这么认为。 她肯定听过,肯定知道。 不过,她不记得了。 不是因为不把我放在眼里,或是成为神之后觉得人类时代的事情不足为提,只是自然而然地忘了。 如今,这女孩忘记害自己陷入这种状态的万恶根源。我觉得是这么回事。 这家伙自然而然忘记无法忘记的事。相对的,她一直记得某些无所谓的事。例如小时候某个朋友的哥哥对她很好。 换言之,这女孩内心各种事物的优先顺序变得乱七八糟。我如此解释。 她光是忘记我名字,我就认定到这种程度或许有点早,应该说或许很危险,但我知道。 这种人,我至今知道好几个。 不想知道却知道。 是否珍惜的事物、是否宝贵的事物、是否重要的事物。我至今见过许多人无法好好区分这些事物,或是归类错误。 没能巧妙处理自己人生的这种人,毫不例外都是精神上陷入绝境的人。 也可以说是某些部分损坏的人。 例如战场原的母亲就是如此。 基于这层意义,我虽然不晓得千石抚子是人类时代就如此,还是成为神之后才如此,但她的精神搅和得一团乱。 「抚子正在一直等待三月的到来喔!可以说吗?抚子就说吧?到时候,抚子居然要宰掉喜欢的人喔!」 我明明没问,她却开心提到这件事。 大概是很高兴有聊天对象,所以特别提供自己所拥有最热门又有趣的话题当成招待吧。 虽然我如此推测她的心态,但是面不改色、毫不犹豫说出这种事的少女,只能以异样来形容。连我都这么形容,就知道她多么严重。 不过,能将其当成异样而接受的人,全世界大概只有我吧。 「有人要求等半年,所以我就等了,我觉得我是神,所以果然得听人们的愿望,不过,唔~抚子原本觉得神很长寿,所以半年一下子就会过,可是完全不是那样。毕竟一天就是一天、一年就是一年。所以抚子最近越来越等不下去,佴是还是要忍耐忍耐,因为抚子是神,必须守约!」 「……没错,守约是很重要的事。或许堪称崇高的行为。」 我以这种无心之言搭腔。要是一不小心说错话,确实有可能激怒她,但即使除去这种计算,我应该还是会这么说。 我觉得这女孩很可怜,说不出否定她的话语。就当成这么回事吧。我极度讨厌被当成这种善人或伪君子,但只有在这时候愿意如此。 她见到访客,应该说见到香客而开心不已,试著讲趣事取悦他人。 这种像是国中生的神,让我觉得滑稽、可怜得无以复加。 不得不同情她。 以我的个性,我当然不会因而改变什么。我不会扔下战场原的委托,放弃骗这个女孩,也果然不会想为了这个女孩做点事。 工作就是工作。 只不过,我很在意个中差异。依照我至今得到的情报,千石抚子肯定等同于内向少女的范本,至少她的个性不会像这样「款待」香客或访客。 那道孩子为什么如同摆脱枷锁或锁链,变成如此开朗又好客的个性? ……无须思索。 她应该是摆脱了。摆脱枷锁、摆脱锁链。 战场原把我说成像是现状的主谋,不过至少千石抚子因为我布局的诈骗计画变得幸福。 变得非常、非常幸福。 「不过好神奇喔,为什么没人来?明明神社难得翻新,抚子还以为会有很多客人过来。」 「应该是宣传不够吧?」 我这么说。我在生意领域向来有独到见解。不过当然只限于非法生意。 「或者是服务不够。」 「服务?服务是指色色的服务?」 「…………」 神天真地如此询问,我在这时候第一次无视于她。我的沟通能力没有好到肯配合国中等级的低级黄腔,我也没那么好心。 不过,千石抚子不晓得是如何解释我的这段沉默。 「历哥哥他啊,在抚子上空只穿灯笼裤的时候超开心喔!」 她这么说。 ……那个男的在搞什么? 想犯罪? 我难得义愤填膺,觉得这次欺骗千石抚子的工作,只要让战场原得救就好,但是这种想法应该行不通。 「还有,抚子在这座神社身穿学校泳装痛苦挣扎时,历哥哥看得很开心!能够取悦历哥哥,抚子也很开心!」 「……我说,那个……你……」 我犹豫于该如何称呼成为神的她,但我觉得在使用平辈语气的时间点就已经没救,所以直接称呼「你」。 「你的那个……历哥哥?我不知道历是姓氏还是名字,不过……」 我姑且装傻表示自己不认识这个人(不只是因为知道的话很麻烦,我也不想被别人认为我认识这个让女国中生做这种事的家伙)。 「你喜欢历哥哥?」 我如此询问。 我自己都觉得这句话很肉麻。 「嗯!很喜欢!所以要杀掉他!宰掉他!」 「……这样啊。」 「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历哥哥女友,以及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萝莉奴隶,抚子也会一起杀掉!」 她开心地这么说。如同下周可以和心上人一起约会般开心,说不定比这样更加开心,开心地述说自己将在两个月后杀害对方女友与关系人。 这也不只是炫耀,是用来取悦我的话题,真的是发挥服务精神。她的眼神彷佛相信我也会和她一样快乐。 神居然会相信这种荒唐无稽的事,实在讽刺。不过即使不以这种立场来看,一样很讽刺。 从任何角度怎么看,只有讽刺。 而且,千石抚子将战场原与忍野忍同样列入杀害名单,却连她们的姓名都记不得。感觉各方面的顺序、连结与逻辑都错了。 我如此认为。应该说做出一个结论。 换句话说,这个女孩是笨蛋。 头脑不好。脑袋空到无可救药。 而且她一直被宽恕至今。不只是父母放任千石抚子至今,周围所有人肯定都是如此。 阿良良木历恐怕也不例外。 放任千石抚子。 千石抚子也甘于这种处境。 我并不是想主张这绝对不是我造成的结果,但我认为这就是她如今成为神的原因。 总之,包括老是戴著帽子、以浏海遮住脸、避免和他人目光相对,她这一连串的奇特行径,肯定也被旁人形容成可爱或萌要素放任至今吧。 所有的问题行动,都得到「宽容」。 正因如此,才导致现在的局面。 我想到这里,同情心也逐渐增温。 而且正因如此,从这种环境解放的千石抚子,要是面对「可以恢复成人类」的选择,我想她肯定会拒绝。 总之,光是思索也没用,所以我试著询问。 「神,如果可以恢复为人类,你想恢复吗?」 「不想。」 她断然回应。正如预料。或许堪称是天注定。 「即使恢复为人类可以和历哥哥成为情侣?」 「嗯。」 她断然回应。这部分出乎我的预料。不是天注定。变更条件也一样啊,我还以为她至少会犹豫一下,不然至少也会思考一下。 「抚子如今觉得,单恋就够了。」 「…………」 「贝木先生,若能永远单恋……不觉得比两情相悦还幸福吗?」 「……也对。」 我点头回应。我自认只是附和,事实上我的回应却加入无谓的力道。 单恋。我并不是天生的大木头,也并非老大不小还没有这种经验。而且我这份单恋或许堪称持续到现在。因为那位女性已经车祸身亡。 对象是死者,就只能继续单恋,无论后来历经何种恋爱,这段单恋也绝对不会结束,永远持续。 即使恋爱,也没有失恋。 基于这层意义,千石抚子这种想法或许出乎意料没什么破绽。因为她杀害阿良良木之后就可以依照心愿,永远沉浸于幸福的单恋。 不会失恋。 「历哥哥来过这座神社好几次吧?你没把他算入香客……算入访客?」 「嗯。因为历哥哥老是对抚子讲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抚子听不懂,所以就赶走他了。抚子要在三月杀掉历哥哥,所以要求历哥哥到时候再来。不过因为历哥哥太烦了,所以最近抚子经常假装不在家。」 「……除此之外,真的没其他人来?除了历哥哥与我,至今真的没人来?」 「师傅们会来。」 「师傅?」 我一瞬间掌握不到个中意义,但我立刻理解到她是说建造主殿的工匠。我不禁思索这孩子在进行工程时待在哪里,但应该有地方待吧。或许是躲在树后满心期待自己的家完工,却没想过后来无人造访。 何其孤寂。 这里即使不再荒芜,依然孤寂。 「神社以超快的速度重建喔!那种就叫作高速工法吗?行家的技术!抚子吓了一跳!还有,刚开始是有几个人来神社,可是抚子一走出来,大家就跑光了。为什么呢?贝木先生是第一个没跑走还捐香油钱的人!所以谢谢你!」 千石抚子讲得像是要扑过来的样子。我不想被她抱,所以稍微移动位置。 「大家之所以一看到你就跑……」 我这么说。或许没必要讲这种话,但我的嘴不只是会讲谎言或妄语,还会无谓讲一些不用讲或最好别讲的话语。 正因如此才是虚实之口。真假不分,虚实相间。 「是因为你的样子毛骨悚然吧。你的头发恐怖过头。」 「…………」 千石抚子一副惊讶的表情愣住。 她收起笑容,所以我预料自己即将没命。我当然打算抵抗,不过在这种没有准备的状况,我应该没什么胜算。想到这里是我的葬身之处就觉得还不赖。我认为祸从口出而没命是很适合自己的死法。 不对,我的个性没这么洒脱。我觉得烂透了。我果然不应该接这种委托,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如果这是战场原对我的报复,那她的计画非常成功,我中了她的计……我就这样想到这里,却也到此为止。 这里的「到此为土」,并不是我全身被蛇咬而毒发身亡的意思。仔细一看,千石抚子面无表情之后,露出开心的笑容看著我。 并不是再度露出的笑容。 该怎么说,刚才那张无忧无虑的纯真笑容,应该也不是假笑或讨好他人的笑容,我却隐约觉得是她身为神的「商业笑容」。 现在的笑容则不同。就我看来真的是由衷开心的笑容。 「居然说抚子毛骨悚然、恐怖过头……」 千石抚子这么说。 「第一次有人对抚子这么说耶。」 「…………」 我完全无法理解这有什么好开心的。 「因为大家总是只说抚子可爱。」 但我听到她后续这句话,我就稍微可以理解。 感觉理解了百分之一左右。 或许只有千分之一。 对于这个孩子来说,「可爱」早已不是称赞,听到也不会开心,反倒会因为这两个字,导致大多数的行动受限吧。 所以这种类似侮辱的话语,甚至是直接的坏话,绕了一圈让她觉得开心。堪称是她价值观变得乱七八糟的明显例子。 既然这样,对这个孩子来说,别恢复为人类,就这么继续当神,以蛇发女妖都会脸色发青的外型继续躲在山上当神,对她来说应该比较好。 我想到这里,心情就差点变得沉重,但我察觉她即使如此也完全和我无关。内心沉重是我的错觉,我内心依然是不变的轻盈。到头来,我并不是为了拯救这个可怜又值得同情的国中生而接受委托,反而是受托欺骗这个国中生。 而且我是毫无罪恶感就能执行这个委托的人。 千石夫妻或千石抚子的朋友们,当然会希望千石抚子(以人类身分)回到城镇吧,但这种事和我的生意毫无关联。有人委托的话,我可能会帮忙,但对方得准备相应的酬劳。 总之,我掌握了千石抚子的个性。我想应该已经掌握到令我胸闷的秆度。既然她是神,使用「人格」这个词或许不太合适,不过她是充满人性的蛇神,所以不算误用。 「这样啊~抚子毛骨悚然、恐怖过头啊。那么,用这个发圈绑住蛇发,是不是可以稍微改变形象?」 千石抚子这么说的时候,我告知时间很晚了,必须告辞。 「咦~!贝木先生,多聊一下啦!你回去的话,抚子会很寂寞啦~!」 神开始耍赖央求,暗自觉得她很烦的我,将手伸入口袋,取出一条环状的绳子。说穿了就是花绳。 我的兴趣是翻花绳,平常就将这种东西随身放在口袋……当然不是这样。这只是我在上午购物时,以不晓得是用来固定什么商品的绳子,在前来这里的途中打发时间不经意制作的花绳。 我将这条花绳递给千石抚子。 「要是闲著没事,就玩这个吧。」 「这是什么?难道是花绳?」 「什么嘛,原来你知道?」 我还以为最近的孩子都不知道花绳。 原本打算得意洋洋地对她说明,但我的如意算盘落空。 「嗯,大雄很喜欢吧?大雄最擅长翻花绳、打瞌睡和射击。」 真美妙。 即使翻花绳过气,哆啦a梦的文化至今依然不变地传承下去。在《美味大挑战》富井副部长荣升代理部长,《乌龙派出所》阿两戒赌的这个动荡时代,《哆啦a梦》的屹立不摇何其令人安心。 不过,她或许没听过哆啦a梦初代配音员大山伸代的配音。 「可是,抚子不太懂花绳……」 「我教你几招。在你精通之前,我还会过来。」 「真的?」 「真的。我不会说谎。」 我老实这么说。 接著我空口说白话,或者是说黑话。 「因为我是你的第一号信徒。」 018 我大概会下地狱。不过一点都无所谓。 在千石抚子天真挥手目送之下,我下山前往车站,搭电车到闹区,回到下榻的旅馆房间,倒在床上。「啪咚啾~」这个拟音非常贴切。不只是登山,购物与寻找千石家的运动量都很大,我终究累了。 呼。好久没接这么花劳力的工作。我觉得自己或许有点焦急。刚回饭店就立刻举办单人反省会也不太对,不过我没必要在一天之内走访千石家与北白蛇神社两座主城。难道我干劲十足? 战场原委托的工作令我兴高采烈? 这是讨厌的想像。 我明明不愿如此想像却如此想像,我对此感到火大,如同要宣泄情绪般打电话给战场原。 这几乎是恶作剧电话的等级。 「什么事啊,贝木……都这么晚了。」 这声音听起来毫不隐瞒熟睡至今的事实。她应该在自己家,不过既然她直接叫我的姓氏,她父亲应该没睡在旁边。 战场原的父亲是菁英白领族,或许新年早早就开始工作。毕竟债务肯定还没还清。 「还没有很晚吧?电车还没收班。」 「我不晓得你是哪里出身,不过乡下的夜晚来得早。」 「这样啊。」 那么,她傍晚提到和阿良良木的幽会已经结束? 顺带一提,我也不清楚我是哪里人。我确定自己在九州长大,伹是往事出乎意料容易遗忘。 而且忘掉也不成问题。 「我是要报告工作状况。」 「……贝木,我确实说过要经常保持联络,但我的意思是我会主动联络。」 「这样啊,那我误会了。所以战场原,可以趁著还有电车时出来一趟吗?」 「啊?」 「我有事情想当面说。可以的话尽快。」 「…………」 战场原沉默片刻,非常不高兴地沉默片刻。 「明白了。」 但她还是如此回应。 我觉得她的心理强度真是了不起,不像是女高中生。我还以为她会气得挂我电话。而且即使战场原这么做,我也不打算扔下这份工作。 「我就唯命是从吧。我是你的狗。至少从现在起两个半月是如此。」 「哈哈,真不错。我现在人在……」 我说出车站名称,却没说饭店名称。 即使是健全的市区饭店,成年人邀女高中生进入单人房也有损形象。何况现在是这种时节。 我说明会到车站接她。 这里虽然是乡下地方,但闹区好歹有全天候营业的连锁餐厅。我身为大人很想去可以摄取酒精的居酒屋,但那种地方同样不方便带女高中生前往。 「哼。」 战场原出言询问。 「贝木,希望你告诉我一件事,身为中年男性,可以对女高中生为所欲为是什么感觉?」 「这个嘛,嚣张小鬼秉持自知之明恭顺低头的样子,至少是不错的光景。」 「去死吧。」 她要我去死。 哪里恭顺了? 不过,我在结束通话之后低语。 「我在做什么……」 我对自己的行动感到无奈。对自己无奈至极。 我从客观角度看著欺负示弱孩子的卑劣自己,如同沉入床铺般消沉……当然不可能。战场原害我吃尽各种苦头,光是这种程度,我只会觉得她活该。 不过,我真的对自己无奈至极。 即使不是第一天,我这一整天也认真工作过度,我明明已经在反省这件事,却不知为何又在今天加行程。何况战场原即使来得了这里也回不去,电车终究会在我报告之后收班。 这样的话,只能让她搭计程车回去……那个女孩不可能有钱,所以我得付车钱,但是这笔费用终究无法列为经费。 这是完全不合逻辑、近乎浪费的行为。但我不讨厌浪费,所以抱持这种心态就不会过于消沉。 不过,我其实想洗个澡、独自吃完饭之后睡个好觉,现在却又多安排一个行程,我打从心底尽是想质询我自己在做什么。 天底下居然有这种工作狂。 我也想过乾脆爽约,但是也不能将战场原一个人扔在车站。 我深深叹口气,离开饭店。 抵达车站一看,战场原以不愉快至极、不愿意至极的表情,直挺挺站在剪票口前面。 具备我不想搭话的魄力。 比3d电影还要震撼。 无论如何,表情丰富是好事。 「……贝木晚安。你没梳头发,我一瞬间认不出你。看来你穿这种衣服会完全变个像样的人。」 她一见到我就这么说。这番问候应该暗藏讽刺的意味,但我觉得既然这样的「扮装」对战场原有效,总之我应该不用担心会被附近的国中生围殴。 「这么说来,你为什么深夜还穿制服?」 战场原是制服加大衣的穿著。毛线帽、围巾加手套,御寒对策很完美。虽然她各方面有所发育,但是宽松的羽绒大衣莫名适合她,这一点和两年前没变。 「我尽可能不想让你看见我的便服打扮。我藉由穿制服,主张我始终只是基于工作需要而见你。」「这样啊。」 这么说来,她昨天也穿制服。我原本不经意认为她是高中生所以理所当然穿制服,不过仔细想想,新年穿制服有著明显的突兀感。我当然不会要求她穿和服就是了…… 「羽川同学也从以前经常主张,别穿便服给讨厌的对象看。」 战场原又补充一段莫名其妙的小插曲。 这或许是一种玩笑话,但应该是只有她自己听得懂的笑话。我这么说完,只有战场原一个人轻声一笑。 总之,我也不在乎孩子打扮成什么模样,所以不打算抱怨。如果她不想让我看衣服而不穿衣服,那我会很为难,但无论是制服还是什么服装,只要她肯穿衣服就不成问题。 毫无问题。 我在这时候结束彼此的服装检查。 「这附近有连锁餐厅吗?」 我如此询问战场原。 「什么嘛,你邀请淑女却没预约餐厅?」 「我是相当不识趣又不懂人情世故的人,但在邀请淑女时当然会预约餐厅,所以我现在没预约。」 「……」 战场原露骨咂嘴,说声「往这里」帮我带路。你想和骗徒拌嘴还早一百年。 我居然对孩子抱持优越威。 战场原带我来到的地方不是连锁餐厅,是连锁速食店mister donut。这间店是二十四小时营业。我第一次知道mister donut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 战场原这种类型的高中生,熟悉速食店的程度或许更胜于连锁餐厅。因为连锁餐应基本上很难独自进去,或许她是要为难我这个成年男性,才带我到这种甜点类的店,但我爱吃甜食,所以如果她想为难我,那她的计画就失败了。 我没告诉战场原,我第二次见到阿良良木的地方,也是mister donut店内。但那个家伙与那个家伙的萝莉奴隶是那间店的常客,所以我再也不能去那里。 「我喝水就好,贝木,你自己点东西吧。」 「我可以请客。」 我试著随口这么说,得到正如预料的反应。 「这玩笑话不好笑。即使不是玩笑话,我也不想被你请客。」 「那你立刻给我交出昨天的机票钱。这么说来,咖啡厅的饮料钱后来也是我付的。」 「这……」 战场原想开口却打消念头,大概是想辩解却打消念头吧。接著她轻咳一声。 「请再稍等一阵子。」 「……你讲话顾虑一下前因后果比较好吧?」 我略感无奈这么说。 这是难得为对方著想的发言。 「反正你应该也像这样,什么都没想就和千石抚子交谈吧?」 「…………」 既然没回应,就代表我应该说对了。两年前,我对战场原黑仪这个高中生的印象,在好坏两方面都是只顾及眼前的事情,不考虑前因后果,不懂深思熟虑的家伙,她这种个性似乎在交男友之后变本加厉。 阿良良木在搞什么?这种地方才应该处理一下吧? 我到柜台适度点几个甜甜圈,饮料则是点冰咖啡。原本觉得应该帮战场原准备饮料,但她自己说喝水就好,那她就喝水吧。我没道义这么贴心。 话说回来,我之所以点冰咖啡而不是热咖啡,是考量到有可能会再把饮料泼到战场原脸上。 也就是以防万一。 在我点餐、以集点卡集点、领取餐点的时候,战场原帮忙找空位。店内在这时间当然没有拥挤到需要急著先找座位,但我姑且道谢。道谢不用钱。 我坐下就觉得不对劲。 店内暖气够强,战场原却没有脱掉大衣、帽子或围巾的意思。 千石抚子在这种时候,她身边的人应该会称赞她很可爱而放任不管,但我没有这种感性,何况对方不是千石抚子,是战场原。 「你为什么不脱掉这身很热的衣物?脱掉吧,看得好烦。」 我指著她这么说。 「……我很想这么做,不过仔细想想,这里不是冲绳吧?」 「嗯?你讲这什么理所当然的话?」 「没有啦,所以说……即使离开居住地,也很可能被熟人看见,所以……」 啊啊,所以是当成追加的乔装吧。 围上围巾戴上帽子,确实就很难辨认长相,虽说如此,我不免觉得她因而莫名引人注目,反而变得显眼…… 「……你乾脆向阿良良木坦承比较好吧?只要你别情绪化,诚心仔细有条有理地说明,他应该没有不懂事到无法接受吧?」 「话是这么说……但阿良良木曾经误会我和你的关系。」 「误会?」 「他误以为你是我的初恋对象。因为你当时说了那个多余的……应该说充满恶意的谎言。」 「…………」 误会。误解。我想也是。正是如此。 现行的恋爱总是初恋。第一次真正喜欢某人。如果她想这么解释,我也不打算说得坏心眼。 「真是抱歉啊。你明明只是被我骗,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而已。」 我甚至抱持亲切的心态这么说,想让战场原心情舒坦一点,战场原却反倒像是受伤般扭曲嘴角,并且不发一语。 我猜不透这家伙。她究竟要我怎么做? 不对,她已经说过她的要求。 战场原要求我「骗千石抚子」,如此而已。 除此之外的事都无须在意。 「战场原,我想问个问题。」 「什么问题?」 「当你像这样用餐,要暂时离开座位的时候,你会带著包包一起走吗?」 「啊?怎么忽然问这种事……至少和你用餐的时候会带著走。因为不晓得你会做什么事。」 「别拿我想像。这么说吧,比方你今天在阿良良木家庆祝新年,你接我的电话而前往走廊的时候,会带著自己的包包吗?」 「……当然不会带。就算是我也不会做这么失礼的事。」 「嗯,我想也是。」 「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没事,我只是觉得,千石抚子应该是在这种时候会确实带著包包一起走的人。这是我今天见过千石抚子的感想。」 「……你见过千石抚子?今天?刚才?突然?」 战场原像是睡意全消般睁大双眼。看来这件事令她相当惊讶。 「这么轻易就见得到……?好歹也是神啊……?这种事……还是说,你果然是真正的……」 「我是伪物。你知道吧?」 「…………」 战场原沉默下来,没有再度询问。或许觉得这是再怎么问我也问不出来,撕裂我的嘴也无法逼我说出来的职业机密。但如果她真的问我,我并不是不会告诉她「我在赛钱箱放入一万圆,千石抚子就登场了」。 不过,小心谨慎的战场原没有进一步询问,所以我继续说下去。 「那个家伙这十二年或十四年的人生,大概从来没相信任何人,也没办法相信任何人吧。我这么认为。」 「……没这回事。至少就我所知,她似乎全盘相信阿良良木。」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总之这方面是阿良良木的错,没有辩解的余地。」 我自认只是说出率直的感想,但战场原或许觉得自己的男友毫无正当理由就被侮辱。 「你相当袒护千石抚子嘛。」 她以稍微蕴含怒意的声音这么说。 「你该不会实际见到那孩子之后,完全被她的『可爱』笼络吧?」 「……?啊?我会这样?」 我愕然回问。还以为她在生气,却突然讲得莫名其妙。我跟不上孩子的情绪起伏。 「嗯……应该不会。」 战场原似乎也立刻察觉自己讲得莫名其妙,如此回应。 「不好意思,我承认完全是我的错。」 「……我不得不说,你这么诚心为这件事道歉,反而令我不愉快……总之战场原,千石抚子那女孩确实处于引人同情的环境。」 「同情……」 「我好歹也会同情。不过这是以前的事,那个家伙现在似乎过得挺愉快,所以无所谓吧?即使对那个家伙来说,这也是往事。如同你和我的关系已经成为随风而逝的往事。」 「你和我的关系没有随风而逝,也不是多久以前的往事……不对,我吐槽的方向错了。贝木,用不著随风而逝,你和我毫无关系吧?」 「也对。」 我没反驳。毫无关系。正是如此。就当成现在也只是凑巧共桌吧。虽然我并不是想挑衅,不过总觉得话题步调从刚才就有点乱。看来我果然累了。 我将离题的话题移回原本的轨道。不,我决定乾脆从结论说起。 「战场原,总之你放心吧。」 「啊?」 「欺骗那个女孩易如反掌。」 019 「易如反掌……什么意思?那么危险的存在,那种超越人类的蛇神,你居然说欺骗她易如反掌……」 战场原以严厉责备的语气这么说,如同以为我又在开恶质的玩笑。同时我也得知她表面倔强,心底却将千石抚子视为恐怖的威胁。 大概是她这几个月真的不断战斗、抵抗,每次都承受无力感吧。 战场原即使如此也没放弃,这一点实在了不起,却也因此无法轻易将我这番话照单全收。就算不是这个原因,她应该也无法将我的话照单全收。 这样就对了。 「如果事情这么简单,我就不会特地委托你帮忙。」 「总之,你做不到。阿良良木也做不到。这种事对你们难如登天。但我觉得即使不是我,只要是你们以外的人就可能做得到。」 看来我从结论说起是失败的做法。我体认到这一点,决定还是按照当初的预定,从头依序说明。 「千石抚子那个家伙,是笨蛋。」 「…………」 「不是成绩不好的意思。不对,她成绩当然不好吧。她的心智年龄比实际年幼。大概是他人一直放任她的愚蠢与幼稚至今。」 「一直放任至今……」 战场原复诵我的话语。 「……因为『可爱』?」 我判断无须回答她这句确认般的话语,不做反应。 「对我来说,骗那个女孩比骗路边瓢虫还要简单。反过来说,如果要教那个女孩乘法,教路边瓢虫乘法也比较简单吧。」 我这么说。 「……这样终究讲得太过火吧?」 战场原居然帮她说话。应该说即使我讲成这样,她也无法接受我的说法。 这也在所难免。 先不提是真是假,她应该没想到如今威胁他们生命的存在,居然是不如瓢虫的笨蛋。 但这是事实。 至少对我来说是事实。 我无视于战场原的心理抵抗,提出今后的计画。 毕竟夜已深,以明快的节奏进行下去吧。 「总之,虽然没办法『立刻』解决……但我接下来大约每三天去那间神社一次,和千石抚子进行交流,慢慢加深交情、取得她的信任,然后大概会在下个月告诉她,你与阿良良木已经车祸丧生。这样就解决了。」 「你说解决……这种拙劣的谎言,很快就会被拆穿吧?别的不选,居然选车祸当理由,这是哪门子的金光党诈骗?她一下山立刻就会拆穿谎言。」 「前提是她会下山。不过那个家伙基本上不会下山。她应该只会为了杀害你们下山,但要是得知你们已经死亡,这唯一的理由就消失。」 「……你应该只是故意讲得简单,实际上当然会用花言巧语巧妙欺骗吧……不过照常理推测,千石抚子听到这种事,应该会下山亲眼确认我们的生死啊?」 战场原这个疑问,应该说这个不安非常中肯,正是如此。 是的。照常理推测正是如此。 不过,如果我是以这种方式骗别人,我会准备假尸体、假户籍、操作媒体,需要进行相当的程序,绝对不是十万圆经费就能完成。 但千石抚子就没问题。不需要准备这么多东西。 「不会确认。那个家伙不会确认,会把我的说法照单全收,无法以自己的手或头发杀害你们,她应该会觉得遗憾,但我不认为她会专程下山确认。」 「……你为什么可以如此断言?」 「和她讲过话就知道。你没有好好和她讲过话,但你和她讲过话也会知道。她过于受宠,过于撒娇,基本上不会假设别人会欺骗她、对她说谎。她无法相信他人,相对的也不需要怀疑他人。她是在这种环境长大。」 总归来说,就是一个不知道世间冷暖的娇娇女。换个方式来说,这也是遭受名为「疼爱」的虐待造成的结果。 「她是我半年前诈骗计昼的间接受害者,不过她本人或许不觉得受害,或许出乎意料觉得自己成为这种咒术的『诅咒』对象,只是阴错阳差的结果。」 「……也就是对恶意很迟钝吧。」 战场原展现她的理解。不愧是年仅十八岁就尝遍人生的酸甜苦辣,这样的理解相当正确。 ……她十八岁吧? 记得这家伙的生日是七月七日没错。我两年前帮她庆生过。当时她面无表情却津津有味享用我买给她的蛋糕。 当时的战场原当然还没正式受骗,不会对周围那么疑神疑鬼,即使如此,她依然提防著标榜捉鬼大师的我。所以我费了不少工夫卸下她的心防。 想到这里就觉得,要欺骗千石抚子太简单了。 「总之,虽说如此,考量到失败时的风险,这工作果然称不上轻而易举。万一计画被看穿,我应该会没命。正因为她对恶意迟钝,正因如此,即使是些许的恶意,一般来说可以不予计较的恶意,她也肯定无法无视。」 「……她就是因为无法无视、没能无视,才会想杀阿良良木与我吧。」 「也对。我不知道阿良良木对那个女孩做过什么事,不过……」 说到他做过什么事,他似乎做过不少事,我明明不想知道却还是知道了,但是向战场原打小报告不是男人的作风。何况这应该不是直接的原因。 「反过来说,千石抚子执著于杀害你们,只是基于这种程度的心情。总之,千石抚子是国二学生,原本就是个孩子……但她成为神之后,似乎反而退化得更幼稚。对……或许可以形容为脱胎换骨。」 「…………」 「我当然不会因为说谎骗人就感到罪恶,正因如此,即使除去这一点,这次的工作也很轻松。因为只要传达你们的死讯,千石抚子十之八九会进一步解放。她意外地会成为一个好神吧?但她当然得再稳重一点,才能展现神的威严。」 我回想起千石抚子。回想起那张无忧无虑的笑容,以及她开心述说的模样。她在人类时代绝对不可能展现那么直爽开朗的态度吧。 我回想起因为毫无香客造访而表示寂寞的那个女孩。 「……所以放心吧。你们大致已经得救。太好了,你们不用死了。你进入春天就是花样大学生,可以尽情和阿良良木恩爱,过著糜烂的生活了。总之问题在于阿良良木是否考得上大学,这部分只能期待当事人好好努力。啊,此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要怎么告诉阿良良木这件事已经解决。想到那个家伙对我的误会,总不能老实说是我骗了千石抚子吧。」 我说到这里想起还没吃甜甜圈,拿起蜜糖波堤。我相当喜欢这种神奇口感。 「…………」 接著,战场原似乎是跟著我的动作,拿起我面前的甜甜圈(酥软夹心圈),稍微放松围巾之后一口咬下。 就这样慢慢食用。 「这是在做什么?你不是讨厌被我请客?」 「抢来的就没关系。」 「你的基准真怪。」 我嘴里这么说,但这是我很清楚的情感。我甚至觉得中肯。 「阿良良木那边……我会想办法,不会劳烦你……」 「我当然希望这样……但是没问题吗?要是我骗过千石抚子之后,那个家伙依然和至今一样大摇大摆跑去北白蛇神社,一切都会泡汤。」 「……要是扔著阿良良木不管,他确实可能会去。至今也一样,阿良良木的行动在某方面来说,与其是为了自保,更像是为了拯救千石抚子。」 「为了拯救……」 「他就是这种人。」 「…………」 不过,他是以什么目的拯救? 阿良良木心目中的拯救,大概是要将千石抚子「恢复为人类」吧。不过他自己就是成为半个吸血鬼之后没有恢复、不想恢复为人类的家伙,他有资格这么做吗?我很在意他在这方面如何给自己一个交代。 不,我不在意。这种事无所谓过头。 我只在意那个家伙的愚蠢行径,将会破坏我完美的工作。半年前那一次,我只需要撤退就好,但这次甚至也攸关我的性命。 我重视金钱大于生命,但我好歹知道生命和金钱不同,失去就无法挽回。 生命一旦失去就无法挽回。绝对无法挽回。 「你真的会想办法吧?如果你只是逞强……也就是说,如果你只是不希望阿良良木和我有所牵扯才逞强这么说,你最好趁现在承认。」 「我并不是没有这种想法……应该说我大多是这种想法。但我觉得欺骗阿良良木不是你的工作,是我的工作。要是我连这方面都藉助你的力量,我将无法继续当阿良良木的女友。」 「……无聊的自我陶醉。」 我清楚这么说。因为我觉得这是无聊的自我陶醉,没有其他理由。不过既然她这么说,我就决定交给她处理。 如同战场原不想让我见到阿良良木,我也不想见到阿良良木。 「我只能努力说服阿良良木放弃千石抚子的事……不过永不放弃才是阿良良木的个性……这才是我迷恋上的男人。」 哎呀哎呀,真不害臊。 听她这么说,我也想讲几句坏心眼的话。 「我有个好方法,就是逼阿良良木选择『我和千石抚子谁比较重要』。既然你是这么烦的女人,那个家伙终究会放弃千石抚子。」 「……恕我失陪。」 战场原没回应我的挖苦就离席。原本以为她气得要回家(但电车已经收班,我想她终究不会一个人回去)却不是如此,她只是去一趟化妆室。 而且确实带著包包一起离开。 很不错的心态。 这女人总是令我佩服。 先不提我的调侃,也先不提战场原要如何说服阿良良木,不过应该没必要感到如此不安。 仔细想想,虽然时间不长,但战场原在斗嘴这方面算是我的徒弟。虽然她基于对恋人的诚意应该不会露骨欺骗,但肯定可以巧妙说服阿良良木。 阿良良木应该也会得知某种程度的真相,在这个基础上被说服,甘愿被她说服。对那个家伙来说,这应该是痛苦的决定,但她应该趁这个机会学习到,世间并非凡事都能顺心如意。否则阿良良木总有一天真的会成为千石抚子。 总之这方面是他们两人的关系。情侣关系。 所以不关我的事。 我是旁人、是外人,毫无关系的我不应该渉入这种事。他们就尽管继续玩这种恋爱游戏,永远玩这种恋爱游戏吧。 虽然工作还没结束,应该说还是完成准备、正要上工的阶段,但我在这个时间点就觉得稍微放下肩上的重担。 堪称已经确定工作会成功。 不过,我天生疑心病重的个性,在这种状况依然会看出不安要素。是的,并非没有无须在意的地方。 比起阿良良木今后的行动,我原本更应该在意的是…… 「……久等了。」 战场原回来了。 我姑且想在形式上为刚才的调侃抱歉,但我看到她就吓了一跳。不只是吓了一跳,还哑口无言,堪称著实中了一记冷箭。 战场原眼角变得通红。 再怎么迟钝的人看到这一幕,也可以轻易推测她在化妆室哭到眼角红肿才回来吧。 而且看来不是普通的掉泪,是号啕大哭,否则不会肿得像是被暴徒殴打般严重。仔细一看,她似乎还在噙泪。 「贝木。」 战场原开口了。 声音也依然哽咽。 「谢谢。感谢你。」 020 战场原受到千石抚子的「死刑宣判」,是距今两个月前的十一月。代表她一直和死亡恐惧奋战到今天。 因为混入不死之身吸血鬼的血统而死过好几次,数度体验死亡的阿良良木,当然也并非感受不到恐怖,但是肯定比不上战场原感受到的恐怖。 所以,战场原黑仪总算能在这时候松懈下来吧。 即使如此,她没在我面前哭泣,而是逃进化妆室。这不是可爱,是有趣。 如果只是自己得救,那个女人或许会倔强不掉泪。但是既然连恋人也得救,她应该不得不落泪吧。 她就是这种女人。就是这种笨蛋。 总之,接下来已经不用多谈(战场原进入想说什么都只会毫无脉络向我道谢的模式,有够碍事),所以我带战场原离开mister donut,塞给她一张万圆钞,把她当成行李推进计程车送她回家。 虽然没机会说出内心所剩的担忧,也就是「原本应该在意」的事,不过就藏在我心里别告诉战场原吧。 而且我确实是因为欺骗千石抚子过于易如反掌,才会硬是寻找不安要素,试著维持内心平衡。 我目送战场原搭乘的计程车穿越路口,回到下榻的饭店,然后更新笔记。 并不是记录工作。我这种职业留下这种东西过于愚蠢。 不是日记,始终只是今后工作的计画书,通往未来的笔记。我非得增加地图情报才行,不能老是使用老旧的导航系统。 后来我打了好几通电话,打给入夜才会醒来的某些家伙。 该说预先布局还是行前准备的准备,就是这种感觉。欺骗千石抚子本身易如反掌,就算这样也不能偷工减料。 应该做好万全准备,排除万难再挑战。 「而且棘手的是……经费吧。」 我在笔记本的地图画上千石抚子的头像以及赛钱箱,并且如此心想。我在赛钱箱画上「↓」,也画上福泽谕吉的脸。【注:日币万圆钞上的人物。】 是的。换句话说,这就是没机会告诉战场原的「原本应该在意」的事。 「见一次要一万圆……从必要经费的余额计算,只能再去见五次。」 千石抚子,是个花钱的女人。 为了赢得千石抚子的信赖,为了让交情加深到能告诉她阿良良木已死(只要说得出这件事,她将会乾脆地照单全收,问题在于交情是否够我提及这件事),很遗憾只见五次面应该不够。 我向战场原提议三天去一次,不过可以的话,甚至每天都去见她比较好。记得这叫作百度参拜之类的。 我虽然对战场原说过,必要经费超过十万圆的时候会请款,但实际上应该不可能向她回收债权吧。 即使那个家伙是优等生,这也是不良债权。 具备那种才华的女孩,根本不用卖身,光是普通打工或是帮父亲工作应该也能赚点钱,但要是和那个家伙打交道太久,对我来说很危险。 工作完成之后,能回收多少算多少并且早点走人,才是我的正确做法吧。 虽然何其离谱,或许是第一次,但是在这次的工作,我看来非得面临分担支出甚至亏本的觉悟。 居然会这样。 虽然这么说,想到至此就可以和战场原黑仪断绝往来,我内心只涌现清爽又开朗的感觉。 我在写完笔记的深夜三点多就寝。 021-025 021 隔天早上,我等到开店时间,先前往闹区的书店。不是因为我定期阅读的杂志今天出刊,何况我没有定期阅读的杂志。杂志是什么?很杂吗? 我检视自动门旁边的店内导览图,看见「儿童图书区」位于七楼后搭电梯。 我立刻找到要找的书。《翻花绳全集》。 这是规模较大的书店,店里某个书架应该会有更加正统、适合大人的教材,但我觉得买了也看不懂。我不是说我,是说千石抚子。 依照那个女孩的智力等级,嗯,大概是这种程度。 我不喜欢包书套,书店的柜台店员却没问我是否需要就擅自包书套。我有点不耐烦,但只是有点而已。身为大人没必要吹毛求疵。 我当然不是想把这本书直接拿到北白蛇神社当慰问品,这么做会搞砸计画。到时候千石抚子或许会向我道谢,但佩服的对象将是这本书。 所以我接下来要记住书中内容,吸收为自己的知识并且习得技术,再向千石抚子表演,这样我的股价才会增加。 ……这样好像在对一个纯粹的女国中生打肿脸充胖子,我有点讨厌起自己,却还是解释为工作而看开。应该说我并没有讨厌自己。 为求成功不择手段,这是理所当然。 我离开书店,就这样进入附近的星巴克,点一杯大杯滤泡黑咖啡饮用。 我没以页数顺序阅读《翻花绳全集》,记忆招式名称与做法,并且察觉到要是手边没有花绳,即使记得步骤也没什么意义。 要是手边有绳子之类的东西就好,但我运气没有好到这么称心如意。我思索片刻之后起身去拿几张纸巾回来,以身上的笔画图。 换句话说,我只是照著书上的图画一遍,不过如同我在工作前会画想像中的地图,只要亲自画过一次,印象就会植入脑海。至于我是否真的学会,坦白说只能在直接上阵时确认…… 「好,记住了。」 我试著这么说。只是试著这么说。我当然不需要在今天之内记住整本内容,总之先挑孩子可能感兴趣的几个招式记住就好。 我以暂时告一段落的心情阖上《翻花绳全集》。阖上之后,我的视野当然变宽敞。变宽敞之后,我发现不知何时有人坐在我座位的正对面。 店里客人没有多到必须共桌,即使客人很多,我觉得也没什么人敢坐在我对面,不过现在的我并非穿著战场原所说「像是丧服的西装」,所以状况或许和平常不一样,何况对方是我认识的式神斧乃木余接,所以我可以接受。 「咿耶~哥哥,胜利胜利~」 斧乃木这么说,单手拿著看似很甜,大概是自己点的饮料,面无表情以另一只手摆出胜利手势。 「…………」 她的角色个性又变了。 看来她交到坏朋友。 022 「贝木哥哥久违了,多久没见面?」 「不准叫我哥哥。」 我暗自感谢店员帮我为《翻花绳全集》包书套,随手将书放到一旁。 「我说过叫我贝木就好。」 我如此训诫斧乃木。这么说来,我回想起千石抚子昨天叫我「叔叔」。 被叫「叔叔」令我忧郁,被叫「哥哥」则是令我恶心。 「是吗?但我基于立场,不能直接叫你的名字喔,咿耶~」 想说她这番话只有态度可嘉,但她不知为何在最后比个胜利手势。 「和阿良良木成为好朋友了?」 我这么问。我理所当然推测她交到的坏朋友是阿良良木。到头来斧乃木……应该说影缝会知道阿良良木这个人,就是我提供的情报。 想到这里,就觉得斧乃木像这样变坏的部分责任在于我。或许是我多心吧。 「啊啊,说得也是。说到多久没见面,大概从我提供阿良良木的情报给你们之后就没见面吧。影缝那家伙怎么了?难道在这附近?」 「不,姊姊她……喔,这是秘密。」 「秘密?」 「不能透露的意思。」 斧乃木说完,一口口喝著看似很甜的饮料。原来如此,斧乃木让我学会「秘密」这个词的意思了。不过「秘密」或「不能透露」对我来说都完全没意义。 看来那个暴力阴阳师扔下女童式神,不晓得又在哪里做什么。那个家伙基于和我不同的观点,是比我还危险的人物,我自认颇为注意她的动向,却经常失去她的消息。而且现在也正失去她的消息。 「极端来说,无论影缝在哪里做什么,别妨碍我做生意就完全无所谓……虽然这么说,斧乃木,你的职责是监视影缝吧?你究竟在做什么?」 「我是来你的。」 「?」 来你?什么意思? 「……我是来见你的。」 我刚这么想,她就如此订正。 还以为有什么深刻的意义,看来只是口误……怎么回事,这也是和坏朋友来往的结果? 「卧烟小姐派我来的。」 「卧烟……?」 忽然提到的这个姓氏,使我的紧张感一鼓作气达到极限。光是卧烟这个姓氏就足以令我紧张,而且斧乃木所说的卧烟不会是别人,正是卧烟学姊。 是卧烟伊豆湖。 「接下来是卧烟小姐的忠告。」 「不,慢著,我不想听,别说。」 「她要你收手。」 斧乃木不在意我的抗拒这么说。这家伙在这方面还完全没学习人类的情感。我希望阿良良木如果要教就别教胜利手势,而是这种贴心的态度。 要是被我这么说就完了。 不过…… 「收手……?」 「从这座城镇收手……唔~她是怎么说的……卧烟小姐吩咐我别修改内容直接传达,可以的话,我想据实转达她的话语,但我记得不是很清楚……」 「你真的很不适合当信差。」 「咿耶~」 胜利手势。 我不忍正视。 「『你这种人』……」 即使如此,斧乃木似乎还是回想起来了,她模仿卧烟学姊的语气开始说。相似度勉强让我听得出她在模仿,换句话说没有模仿得很像。 真要说感想,就是心情被刺激到不太愉快。 「『别搅乱那座城镇。那座城镇虽然反常,却处于某种程度的稳定状态。贝木,要是你做了无谓的事情,可能会搞砸或是比原本还惨。所以收手吧。』胜利胜利~」 「……最后那句是卧烟学姊说的?还是你最近的角色个性?」 「是我最近的角色个性。」 「这样啊。再说一次就扁你。」 我威胁女童。不过我这样好像阿良良木。 「还想喝什么饮料吗?」 所以我说这句话讨好她。 「贝木,你讲得好像鬼哥哥。」 很遗憾,到最后包含这一点在内,我似乎都很像阿良良木。这是必须觉得丢脸的事。 「飮料还有,所以不用了。不过……我想吃热腾腾的巧克力司康。」 「你刚才侮辱我像是阿良良木,你以为我还会请客?」 我原本就只是当成对话随口问问,不打算请客。 「不用找。」 此时斧乃木暂时起身,从裙子取出一张摺好的千圆钞。看来是摺起来夹在某处。她大概不习惯随身带钱包吧。 我默默接过纸钞前往柜台,请店员好好把巧克力司康加热,取餐回座。 「辛苦了。」 「哼。」 我耸肩回到斧乃木正前方,双手抱胸挺起上半身。 「卧烟学姊似乎很了解我,却出乎意料不了解我,伤脑筋。她要我收手,我肯定反倒会提起干劲吧?」 「她说有必要的话会付钱。」 斧乃木啃著我端来的巧克力司康看向我。她嘴里糊成一团,看起来很恶心。我再度认为这个女童不擅长吃东西。 「其实刚才的一千圆,也是卧烟小姐交给我保管的。」 「肤浅。别以为钱买得到人心。」 我这么说。总之,一辈子至少说一次这种话也不错吧。顺带一提,我平常总是说人心不值钱。 「顺便问一下,多少钱?」 「…………」 斧乃木沉默片刻之后,说出金额。 「三百万圆。」 即使星巴克算是高级咖啡厅,这也不是会出现在这里餐桌上的金额。 三百万圆。这确实是一大笔钱,不过具体来说可以买什么?对了,可以再买一张贵宾通行证,一年可以搭六百次飞机。真美妙。不只是用不完的程度,而是绝对会有一整张没用过。 不提这个,我开始思考。 换句话说,至少这是值得我考虑收手的金额。 「我拒绝。不准把人看得这么廉价。」 但我整整思考三十分钟之后这么说。光明正大这么说。这也是我这辈子想说一次的台词。不对,是我以为这辈子连一次都不会说的台词。但两者大同小异。 「帮我回去问她是不是少了一位数。」 「很遗憾,我在这个时间点已经联络不上卧烟小姐,该说音信杳然吗?是断讯状态。想问的话就自己问吧,贝木哥哥……贝木。」 「…………」 真是没用的家伙。没用的式神。 不过,我同样联络不上卧烟学姊。应该说没人能主动联络上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只会在自己有事、自己感兴趣的时候擅自接近过来。 不只如此,她也会只从远方出一张嘴。而且是擅自这么做。 「总归来说……」 斧乃木再度开口。看来接下来不是转达卧烟学姊的话语,是她个人的解释。 「我觉得卧烟小姐是担心贝木工作失败造成的结果。」 「担心?卧烟学姊会担心?真好笑,挺有趣的。」 「……不,我觉得她当然相信贝木会成功。我觉得那个人由衷信任自己优秀的学弟。」 「…………」 这女童自然而然就令我不愉快。 又是相信又是信任……居然面不改色讲这种话,不晓得她是接受何种教育。 「贝木想骗千石抚子吧?」 「这个嘛,你说呢?」 我试著装傻。正确来说是在表现「自己在装傻」的样子。即使是明显的谎言也并非毫无意义,我在默默主张自己不想和她正经讨论这种事。 忍野经常这么做,我也经常这么做。 「……嗯,应该会成功。以贝木的才华,不对,没这种才华应该也一样,欺骗那个孩子易如反掌。」 她说「易如反掌」。 讲得像是昨晚听到我与战场原的对话。 或许是听卧烟学姊说的。 「但是失败时的风险太高。千石抚子现在拥有的神力,足以轻易毁掉一座城镇。要是她察觉自己受骗而使性子……到时候不会只是一两人受害。」 「使性子……又不是小孩子……」 我说到一半噤口。 她是小孩子没错。 而且如今比实际年龄还幼稚,也就是「婴儿化」的孩子。 「即使十之八九会成功,要是没成功的时候会有核弹打下来,没人会冒这种风险吧?赌博不是看胜率,是看风险下注。」 「不准对我大谈赌博经。」 「也对。」 斧乃木率直认同般点头,以她的个性难得如此。 「不过,嘴里这么说却插手处理可以放任不管的事,搅乱已经稳定的状况,做这种事的人只要有忍野哥哥就够了。卧烟小姐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 意思是我的所作所为和忍野一样? 那就是最高等级的侮辱。 同时我也觉得,如果现在位于这里的不是我,而是忍野……如果战场原成功找到忍野求助,卧烟学姊肯定不会这样干涉。我想到这里就觉得羞愧。 只能说是恶有恶报。 「不过……也就是说,既然卧烟学姊讲得这么熟悉那座城镇,代表她也去了那座城镇?」 「我就公开真相吧,到头来,就是卧烟小姐努力让那座城镇维持正常运作。没有啦,我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这件事,所以不太清楚。」 「正常?」 根本不正常吧? 千石抚子变成那个样子,战场原与阿良良木生命面临危机,这种状况究竟哪里……不对。 从这种微观角度,那座城镇现在确实大乱,不过仔细思索并观察就会发现,神降临堪称城镇气袋的神社之后,现状在灵力层面或许逐渐变得很「正常」。 所以我在妨碍运作? 因为我去骚扰千石抚子? 「我……不太明白。换句话说,是卧烟学姊将千石抚子打造为神?那个人是幕后黑手?」 「不,有点出入……原本不是预定要让千石抚子这个人类成为祌。卧烟小姐当初的计画,似乎是要让高龄老者……更正,唔,叫什么名字?是要让前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成为神。」 「…………?」 我越听越糊涂。卧烟学姊想将阿良良木历的萝莉奴隶打造为神……这么一来将会怎么样?将不会怎么样? 「那个吸血鬼曾经被拱为神,应该会适任,却因为某个疏失,应该说不知为何遭到某人介入,导致这个工作落到千石抚子身上……」 「这样啊……」 总之,即使我当时的行径成为起因,我也不认为国高中生的恋爱游戏会直接造成神的诞生,原来是基于这种隐情。与其说是隐情更像是秘密。 「因为到头来,那座城镇的灵力是因为前姬丝秀忒而乱掉。我觉得这么做是要当事人负起责任……」 「你刚才说遭到某人介入,这个某人是谁?卧烟学姊应该知道吧?」 「应该知道。应该说我认为她早就知道,只是没告诉我这么详细。但我推测或许是某个秘密组织。」 「这样啊,你就尽管推测吧。」 和式神认真打交道也没用,所以我没追究。反正卧烟学姊应该只提供必要最底限的情报给这个女童,不,甚至连必要最底限的情报都没提供吧。 或许卧烟学姊的目的,正是要我白费力气打听消息。但我像这样猜测她的想法,正是徒劳无功的行径。 「现在绝对不是卧烟小姐期望的状况。不过现状确实也不差。咿……」 斧乃木欲言又止。她大概原本想喊声「咿耶~」却打消念头。看来她姑且具备学习功能。 「……耶~」 我才这么想,她就这样喊完了,似乎是到最后来不及煞车。不过原本要举起来摆出胜利手势的手勉强放下。 我觉得身为男人,应该依照承诺痛扁这个女童,但我宽容理解这应该和止不住打嗝是相同道理,所以决定放她一马。 假装心胸宽阔真不错。 「总归来说,无论是谁都好,得有人在灵力乱掉的那座城镇成为神……?」 战场原罹患怪病是距今两年以上的事,我觉得很难把问题全都归咎给阿良良木的萝莉奴隶,不过我的诅咒「显现」在千石抚子的「身上」,确实是那个吸血鬼的责任吧。 ……也是我的责任。 「嗯。姊姊与我前往那座城镇之后,卧烟小姐似乎就这么认为……但我不知道详情。如果真的想知道,就直接问卧烟小姐或姊姊吧。」 「……两人我都不想问。」 「我想也是。我们这种跑腿角色用不著知道细节。」 斧乃木这么说。我很难原谅她把我一起归类为跑腿,但我觉得从斧乃木的立场来看或许如此。 包括我、影缝余弦、斧乃木余接,所有人都是卧烟学姊的跑腿。到头来,和卧烟伊豆湖相关的人都是她的「跑腿」。那个女人看似亲切,却处于美妙的统治地位,要说例外就真的只有忍野咩咩。 不过这个忍野现在杳无音信。 「总之就是『收手』。我接到的命令,就是把这两个字转达给贝木。而且贝木现在从卧烟小姐收到的命令是『收手』。」 「……我肯定回应过。我拒绝。」 我这么说。 「既然没办法帮我转达,那就不用转达。又不是求职面试,应该不用特地让她知道我的意愿吧。」 「我想起来了,我忘记转达一段话。」 斧乃木终于吃完巧克力司康之后这么说。或许是大脑补充糖分使记忆复苏。 「『如果不收手,我和你就再也不是学姊学弟的关系。』」 「…………」 她至今警告我「收手」很多次,我则是有时候收手、有时候没收手,但我第一次听她以如此威胁的态度警告。 原来那个人会讲这种话。我甚至有种遭到背叛的感觉。虽然很荒唐而且很可耻,但我即使再三强调怀疑很重要,我在某处,在内心的某处似乎依然信赖卧烟学姊。 我以为她再怎么样也不会如此蛮横强势,再怎么说也会尊重个人的自由。 教训。 我应该在这次的事情得到什么教训? 「贝木哥哥,你要怎么做?」 斧乃木如此称呼我。与其说这是不小心忘记我的吩咐而失言,应该说这是她表现的一种关怀、一种让步,总之是这一类的东西。或许是给我这个别扭的家伙一个提示,以免我这时候做出错误的决定。 你位于这一边对吧? 她似乎是以叮咛的语气确认这一点。 我开始思考。刚才也思考过一次,但这次思考得比刚才更深入。我回想起昨晚所看见战场原哭肿的脸,以及那番道谢的话语。不是对别人,是对我这个人的道谢话语。 以及我和卧烟学姊的关系、利害关系。 我回想起她提供的三百万圆。 「斧乃木。」 然后,我这么说。 这次不需要三十分钟。 「明白了,我收手吧。」 023 我当然没有收手的打算。我从斧乃木那里拿到三百万图之后,就这么前往北白蛇神社。 总之有了这笔钱,接下来的千石抚子指名费……更正,用来叫她的香油钱就得到保障。我很高兴再也不用担心参拜千石的问题。一天一万圆的话是三百天,即使在毕业典礼之前每天造访也能剩下一大半。 连机票钱与住宿费都得到保障,我非常快乐。这么做的代价当然是得和卧烟学姊为敌,不过仔细想想,她原本就像是敌人,藉机断绝往来反倒有种清爽的感觉,还拿到一笔分手费,简直是万万岁。活在世间真的可以这么顺心如意吗? 我以爽朗的心情上山参拜北白蛇神社。与其说参拜,不如说朝赛钱箱投入万圆钞。 「抚子来也!」 蛇神大人以昨天的节奏现身。记得东急hands有卖这种存钱筒?我这么想。 「啊,贝木先生!你来了!」 「当然,因为我是你的第一号信徒。」 看来我似乎很喜欢这种胡闹的说法,继昨天之后又这么说。千石抚子听完露出开心的表情(不晓得她究竟多渴望有信徒),但我觉得光是这样不太够力。 「其实我有一个非常非常想实现的愿望,所以决定在这间神社百度参拜。」 我如此补充。 「百度参拜啊~抚子也做过……好像吧……又好像没做过?」 千石抚子说得含糊,并且歪过脑袋。与其说她记忆模糊,不如说这件事对她来说不重要。那就表示她想这么做却受挫失败,大概是这么回事。 「所以,贝木先生的愿望是什么?是抚子能实现的事?」 「……这个嘛,一言难尽。」 千石抚子太没威严,我忘记这家伙就是我当成百度参拜对象的神。 如果要进行百度参拜,我就非得向千石抚子说出不存在的愿望。 看来不提是否是我有生第一次,但我非得进行我记忆中第一次的求神行径。 「一言难尽,所以是哪件事?恋爱谘商之类的?类似这样?」 千石抚子说出这种话。大概是和她自己抱持的问题,应该说自己曾经抱持的问题重合吧。 「到了贝木先生这个年纪,恋爱谘商会是结婚意愿吗?」 「荒唐。」 我感觉自己的语气变得有点正经。我不免觉得在这种时候提出接下来这个主张根本没用,但我没阻止自己,继续说下去。 「你玩过『勇者斗恶龙』这个游戏吗?」 「嗯?抚子没玩过,但抚子知道这个游戏。」 「那你应该明白,那个游戏是在打倒魔王的过程存钱玩乐的rpg。」 「是这样吗……?」 「不过,要是被怪物打倒而死掉,好不容易存的钱会减半。」 「嗯,说得也是。抚子知道。」 「结婚也会发生同样的事。」 我在眼神注入力道这么说。 「换句话说,结婚和死亡同义。」 「……那个……」 千石抚子露出为难的笑容。 或许她正在为难。 「那、那么,和比自己有钱的对象结婚不就好?」 「你不懂。我讨厌自己的钱变少,并不是能从对方拿更多钱就好。」 我越说越热中,因此稍微回过神来,做个总结。 「总之不是结婚意愿。这件事一言难尽。」 别说一言难尽,这个愿望本身就不存在,我用尽千言万语也说不出来。 「即使如此,若要硬是一言以蔽之,就是希望生意兴隆吧。」 「生意兴隆……」 千石抚子依照我的发音复诵。她不会写的应该是「兴隆」两个字。如果不会写「生意」就真的是一大问题。 「那个……贝木先生的工作是什么?」 「这也一言难尽。」 其实很好形容,「骗徒」两个字就能解释清楚。但要是这么说,我的计画就会毁掉。她即使忘记贝木泥舟这个名字,好歹也记得自己因为某个骗徒的企图而成为「咒术」的受害者。 即使可能忘记,要尝试这种事也过于危险。 「总之,今后我会再来这里一百次,严格来说是还有九十八次。不用著急,我会慢慢告诉你。」 「……嗯!说得也是!」 千石抚子大概是终于从我这番话察觉到我想打马虎眼,但她挂著满脸笑容,如同这件事不重要,她更高兴我会再来九十八次。 她是会以正面情感抵销负面情感的类型。好羡慕她的人生如此单纯。不对,这已经不是人生,她生为人的时候肯定是更加消极的少女。 然而如今,她成为这种类型。 「贝木先生要慢慢告诉抚子喔!抚子会听你说!因为抚子是神!」 「…………」 她真强调自己是神。我如此心想。 大概是刚成为神很开心吧。或者是再也不是人类很开心,想要如此主张。 真相并不重要,但是无论如何,这超越我的理解范围。而且也无须理解。 「那么,总之今天教抚子翻花绳吧!依照约定!你昨天教的招式,抚子大致都学会了!」 千石抚子离开主殿,一个翻身跳过赛钱箱,跳到我身旁。她的运动细胞与顽皮模样真了不起。 她还是人类的时候,果然也是这样吗? 她跳过赛钱箱,也就是跳过放钱的箱子,我不得不说她不敬,但实际上很难说。千石抚子已经抽走我放入的万圆钞,既然赛钱箱是空的,感觉神要不要跳过去是神的自由。 「花绳是吧?」 我暗自得意并且点头回应。预习很完美,我可以在脑中完全重演。而且那本书(虽然暂时藏起来,结果还是)送给式神女童了(我还没全部背下来,但还是大方送她),所以我手边没有证据,不用担心被她发现我假装成高手。 「好吧。拿我昨天给你的花绳出来。」 虽说是花绳,其实是我即兴制作的绳圈。 「啊,抚子后来一直玩,结果那条断掉了。」 千石抚子毫不内疚报告自己早早就弄坏我的礼物。但那条绳子原本就是不清楚用在哪里的神秘绳子,我对此生气也不够稳重成熟。可是,这下子怎么办? 我刚才直接从星巴克过来,早知道应该买条正统的花绳。但我不晓得正统花绳和我制作的花绳差多少。 「所以抚子用这个当成替代品练习!」 千石抚子说著取出一条绳圈。什么嘛,原来她拿附近凑得到的绳子做了一条花绳。太好了,这样就没问题……我原本这么心想,但是问题可大了。 千石说完取出的是白蛇环。恐怕是她扯下自己头发制作的。 这条细长的蛇含著自己的尾巴,有种衔尾蛇的感觉。千石抚子笑咪咪地要将这条恐怖的花绳递给我。 「贝木先生!玩吧玩吧!」 「…………」 我确切感受到必须将脑中的模拟内容重组一次。没想过可以用蛇制成花绳就来到这里,我对自己的愚昧感到羞耻,同时觉得非得修正我对千石抚子的认知。 这个女孩是笨蛋,而且是疯子。 头脑不好、头脑有问题。 024 我和又笨又疯,头脑不好又有问题的千石抚子嘻嘻哈哈玩到傍晚,下山经过好一阵子之后,察觉到有人跟踪。 我在察觉的瞬间,双脚就下意识地远离车站。这部分该说身经百战还是老奸巨猾,是植入身体的危机回避意识。 我经常是享受刺激感的自我毁灭型人物,却意外地会基于本能选择安全做法的样子。贝木泥舟终究也是凡人。我想到这里就好失望。不,我非常喜欢这样的自己,有著可爱的一面。我不晓得千石抚子怎么想,但是对我来说,「可爱」是称赞词。 「…………」 我没有转身,维持从容的步调,刻意加快脚步。路面积雪,我差点滑倒。 仔细想想,雪国是易于跟踪的区域。因为脚印会清晰残留,雪可以消除脚步声,而且只要稍微飘著雪花,跟踪者就可以完全藏身。 既然我已经察觉,只要利用转角或死角,我当然有机会查出跟踪者的身分,要是转过身去使出成人的真本事冲刺,或许也可以逮到跟踪者。但是也可能逮不到,而且要是逮不到,只会让对方察觉我发现有人跟踪。 这么一来,那些家伙(?)应该会采取下一个手段,采取不会被发现的下一个手段。这样很棘手。 所以我置之不理,完全不努力试著查出对方的身分。不努力实在是很简单的事,至少比努力简单。 我找个适当的地方招计程车,告知司机的不是饭店名称,是车站名称,而且不是最接近饭店的车站,是隔一站的车站。 无论跟踪者是谁,我不认为对方现阶段会不惜跟踪计程车,总之以防万一。 在东京或大阪这种大都会就算了,要是在这种乡下城镇进行飞车追逐式的追踪,我反而会高兴对方有这个心……正如预料,没有车子跟踪我搭的计程车。 看来对方放弃了。轻易放弃。不,或许只是今天到此为止,或是我这种小伎俩没什么意义,我下榻的饭店或许出乎意料已经有人监视。 对方是谁?我自此首度思索。 老实说,跟踪的可能人选太多,招致他人记恨的印象过多,我完全不晓得可能是谁,何况这里又是我行骗过的土地。 「虽然这么说……」 我如此低语。 可能性最高的,当然是卧烟学姊(不对,她已经不是需要称为学姊的对象)的「跑腿」。 我骗得过斧乃木,但我不认为骗得过卧烟学姊。大概是学姊得知我背叛……更正,得知我为了纯真少女下定决心做出「不收手」这个美丽的选择之后开始监视我。不过斧乃木说她没有联络卧烟学姊的管道。既然这样,卧烟学姊不可能知道我的行动。 不过以那个人的能耐,很可能早已看穿我的行动,打从一开始就不只派出斧乃木,也派出一些人监视我。 但我思考一阵子之后,认定没问题。 我当然不是完全否定这个可能性,不过依照我从学生时代认识卧烟学姊的经验判断,她已经完全从这件事收手。 那个人收手,就等于再也不打算插手。即使我后来再怎么搅乱她完美的工作成果,她肯定也不会再度亲自来到这座城镇。 换句话说,我并不是判断可能性不高所以没问题,纯粹是认为「既然卧烟学姊本人没来就没问题」。 只要余弦或咩咩没来,对我来说就没问题。我甚至可以笼络这些「跑腿」,反过来对卧烟学姊设局。 ……总之,先不提我是否真的会做到这种程度,不过看来可以的话,我必须调查卧烟学姊几个月前究竟在这座城镇做过什么事,或许和我今后的工作有关。 接著我姑且思考,如果跟踪者不是卧烟学姊那边的人,接下来是哪一种可能性比较高。 对我怀恨在心的国中生? 照常理考量应该如此……不过在这种场合,对方应该不用特地花时间跟踪,而是突然从后方暗算,采取直接的暴力手段。 但我也想得到许多除此之外的理由。 「客人,您在旅行?」 计程车司机向我搭话。 「嗯,算是吧。」 我点头回应。 「与其说旅行,应该说出差。我是基于工作所需来到这里。」 「喔,工作啊,果然。感觉您有种都会气息,我就觉得是这样。」 「谢谢。」 我不晓得「都会气息」是客套话还是某种形容方式,但至少应该不是坏话,所以我如此道谢。 「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 司机如此询问。 「我过得很快乐。各方面都很刺激。」 我这么回答。 025 后来,计程车载我到车站之后,我没有搭电车,也没有回饭店,就这么走马看花回到原本的城镇。 不是提防警戒,我已经完全放弃在意这部分。我判断只要没造成直接的困扰就无害,决定置之不理。没受害就是无害,我做得到这种事。 我有更须在意的另一件事,就是千石抚子的毁坏形式。 真要说的话,无论是笨到发疯或是聪明到发疯都是她的自由,但她的言行龃龉让旁人有种不稳定的感觉。 或许只是我刚才被迫以白蛇翻花绳,导致内心完全乱了分寸(真想让大家看看千石抚子依照我的教学,纯真地以蛇翻出扫把图样的笑容),幸好我没有因为乱了分寸忘记刚记住的翻花绳步骤。无论如何,既然她精神变得不稳定,就非得想办法使其稳定。 所以我再度造访千石家。 不过这次我不打算按门铃从玄关进入。我已经不需要向那对父母打听情报。既然不需要打听,我就不想和他们交谈。 善良的一般市民。 总之,也不能完全不讲话就是了…… 我在千石家附近,以手机打给千石家。顺带一提,千石家距离阿良良木家没有很远,我非得随时注意周围动静。 不只是不能毫不提防跟踪,我更应该担心可能在这附近轻易撞见阿良良木或火怜。 接电话的是父亲。 我以擅长的话术告诉他,我发现失踪女儿的线索。说我从当时进入的房间拿回一本书对照,发现某些新的事实。由于不方便在电话里说,加上想徵询两位的判断,所以请他和夫人一起前来我现在所说的地方。我就像这样非常拐弯抹角,也就是虽然客气却加入颇难拒绝的要素对他这么说。 但现在是这种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千石抚子的父亲有所犹豫,最后还是答应了。总之他担心失踪女儿的心情绝无虚假。 我结束通话暂时观望,他们夫妻驾的车终于离开千石家车库。 我确认之后,小心翼翼穿过千石家外门。这是所谓的私闯民宅,但事到如今无须计较这种事。 我无视于大门,绕到住家后面。我终究不认为玄关大门没锁。即使没锁,我应该也不会从那里进入。 我该注意的是二楼窗户。 我立刻猜到千石抚子卧室窗户的位置。 我退后一两步,拉出可以助跑的距离之后冲刺。只是民宅二楼的高度,人类不需要梯子或绳索就上得去。 我以皮鞋蹬上垂直的墙壁,抓住二楼窗框,以攀岩要领爬上去。 然后我打开窗户入内。 昨天进入千石抚子卧室时,我假装开关窗帘偷偷打开窗锁,幸好派上用场。虽说幸好,但这当然不是巧合,是预先计画的犯行。 我并非打算绝对要再来这里一次,开锁是以防万一的布局之一(除此之外,我当然也在各方面布局),不过这里姑且也有某件令我在意的事,让我觉得最好再来一次。 我在意那个衣柜。 千石夫妻被女儿吩咐绝对不能打开,绝对没开过的衣柜。 我要来打开那个衣柜。 所以我才会约父母出来见面,将他们赶出这个家。这种做法只限一次,而且千石夫妻对我的印象肯定变差……总之无所谓,毕竟做都做了。 要是做什么事都畏畏缩缩,将会一事无成。 机会难得,所以我决定最后再打开衣柜,先在微暗的房内,应该说漆黑的房内,正式进行昨天在双亲监视之下不敢做的调查。不过很遗憾,我不得不说这种前置行为是白费工夫。 我甚至翻出斗柜里的贴身衣物,也没找到什么特别的东西。要是能找到秘密日记本之类的该有多好。 我抱持一丝推测,翻阅书桌上的笔记本。我推测或许能在她上课时画的涂鸦看出她的个人特质,不过到头来,千石抚子似乎没有上课写笔记的习惯(那她是什么时候写笔记?),她的笔记本几乎是白纸。 看来千石抚子不喜欢念书。 我也不喜欢,但这个孩子似乎很极端。 真要说的话,这就是从空白笔记本看出来的个性…… 「那么……」 终于进入重头戏。 我将见面时间约得比较晚,还说过「不好意思,我可能会稍微迟到……」,所以大约还能在屋里搜索一个小时,但这里终究是别人家。 是我很陌生的别人家。 肯定久留无益。 我将手伸向衣柜。隐约传来一股抗拒的力道,似乎有上锁。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双亲就是因为这个衣柜上锁才打不开吗……我完全没有如此释怀。 因为虽说上锁,也只是插入十圆硬币就转得开的锁,要形容成锁都很丢脸。这是「这里是私人空间所以不可以看」的小小主张。只是让贸然想打开的人知道这件事的锁。 这个锁是为了善人而存在,正是用来诉诸人们良心的锁。这种诉求对于不是善人的我来说当然行不通,立刻会被我拋弃。 我摸索口袋里的零钱。 帮斧乃木买巧克力司康剩下的零钱,刚好就在这个口袋。我挑出十圆硬币,打开衣柜的锁。 里面并没有被电锯切得四分五裂的中年男性腐尸,乍看之下是一片毫无异常的光景。 正常地摆放著挂在衣架上的衣物。 但是,并非如此而已。 应该说这些衣服只是幌子,在衣柜深处…… 「这是什么……?」 026-030 026 我离开千石家,到距离较远的地方,看时间差不多之后,打电话给千石抚子的父亲表示突然不方便赴约。 对方终究是大人,没有明显露出不高兴的样子,但肯定还是坏了心情。我清楚知道,今后应该无法和他们进行相同的交流。 只不过,他们不晓得何时会发现千石抚子房间窗户没锁,所以时间越久,和他们打交道肯定越危险,应该只有这几天是调查衣柜的最佳时机。 我的行动基于这层意义是正确的,但以结果来说白费工夫。 那种东西完全无法当作参考。只会让我觉得有点不舒服。 而且我不舒服是一如往常的事。这绝对不是小题大作的夸张形容法,我只要没看到钱大多不舒服。 所以这不是什么大事。是立刻会忘记的事。 我这次没搭计程车,而是徒步走到车站搭电车回饭店。不对,严格来说绕路去了某处。 要是有人问我为什么做这种事,我无法好好回答,我甚至在事后反省为什么做出这种蠢事,但我回程刻意经过阿良良木家门前。 我从正前方的道路眺望开著灯的阿良良木家,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就这样直接经过。 我不经意看向二楼,但我甚至不晓得哪间是阿良良木的房间、哪间是妹妹的房间,所以看了也没意义。何况他们的房间或许在一楼。孩子的房间并非肯定在二楼。 「总之,看来正在念书准备考大学。」 我只是看著开灯的住家心想。 这也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只是胡乱推测。就算室内到了深夜依然开灯,就算那个房间是阿良良木的房间,也不保证他正在用功。 即使在玩射击游戏,灯也会开著。 总之该说运气好还是理所当然,我没遇到任何状况就经过阿良良木家门前,就这样走到车站。 做这种事被发现,不知道战场原会多么生气。我心想这件事绝对要保密,相对的,也想立刻打电话告诉那个家伙。 总归来说,我不只是不舒服,而是不耐烦吧。白费工夫令我生气,却因为没有宣泄对象,所以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消除压力。 我想到这里就觉得好笑。为自己的细腻情绪而笑。 我之所以沉浸在这种自我毁灭的行动与愿望,大概是因为我坚信自己陷入何种危机都能存活下来,我觉得我这份自以为是真了不起。 否则我就不会违抗卧烟学姊的命令。 正是如此。 如此心想的我回到饭店,打开自己的房门,并且察觉不对劲。上锁的房内地板上,一封信落在浴室前面。 「…………?」 「信?」 是白色的信封。我伸手向后关门,缓缓、慎重地接近信封拿起来。 看来不是邮件炸弹。我确认之后,不对,在还没确认就拿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懒得慎重行事,有些粗暴地打开信封。 「收手吧。」 摺成三摺的信纸,写著简洁的这句话。不是列印的文字,是手写文字。从笔触完全感受不到个性。 大概是蓄意改变笔迹。因此我完全无法预料写这句话的是怎样的人。 但至少可以确定有人希望我收手。 「…………嗯。」 我仔细审视信纸背面与信封内部,确定这封信的讯息真的只有这三个字,然后仔细将信纸放回信封、仔细撕碎、仔细扔进垃圾桶。 不对,我觉得扔在垃圾桶终究太不小心,所以扔进马桶冲掉,然后就这么淋浴。卫浴是一体式,所以不用走到门外一次。 我爱洗热水澡,却在这时候刻意洗冷水澡。冬天做这种事,最坏的状况可能会感冒,但是很适合让内心冷静。 我感觉全身逐渐变成紫色,并且思考。究竟多少人知道我下榻在这间饭店?战场原会知道吗?我昨天找她来车站,所以她或许可以推理出我住在这个闹区,但闹区并不是只有这间饭店,她不可能锁定我住在这里。 总之,战场原并不会要求我「收手」……那个直性子的女人,不会在自己提出委托之后,做出这种支离破碎的事。 然后我回想起跟踪者的存在。 现在回想起来,那也可能是过于神经质的我想太多。当时的我肯定担心有人监视这间饭店。假设一直有人监视我,我迟钝到直到今天才总算察觉……总之这应该不可能吧。 何况用不著花心力监视或跟踪,像是卧烟学姊只要藉助斧乃木这种超常怪异的力量,或许就查得出我的下落。那个家伙总是像那样出现,我已经不太在意,但是到头来,那个家伙在我到星巴克看书时忽然出现,实在很唐突。 然而,即使能查出我的下落,却不可能有人能在上锁的饭店房间放一封信留下讯息。不可能有人做得出这种事。 是的,即使是斧乃木,没进行物理破坏行动也不可能。我刚刚才非法入侵千石家,所以没什么资格高谈阔论,但这里是高楼层,当然没办法从窗户入侵,因为窗户是不能开启的固定窗。 那么是谁用什么方法在房里放信?难道饭店人员有敌人的内奸……敌人? 「敌人」是怎么回事? 我现在敌对的不是那个幼稚的神吗? 「……我或许正在对付一个天大的组织。」 我试著这么说。只是试著这么说。堪称是模仿斧乃木的愚蠢发言。 身体真的快冻僵了,所以我调整水温让身体暖和。适度暖和之后,我擦乾身体走出浴室,拿起手机。 我一瞬间警戒可能有窃听,但判断这终究是我「想太多」,就这么直接打电话给战场原。当然不是为了回报我刚才经过阿良良木家门前。 「……我说贝木,你很孤单?就算你像这样每晚打电话给我……」 「战场原,我要问一件事。」 「什么事啦……我今天内衣是蓝色……」 声音听起来惺忪,应该说她似乎睡昏头。想到那个女人也会睡昏头就有点意外。我以为这个家伙就像吉他弦一样随时紧绷。 「战场原,给我醒来。」 「我醒著啦……唔嗯唔嗯。」 「不准发出唔嗯唔嗯的声音。」 「zzzz……」 「你这样不是睡昏头,根本就睡死了吧?」 「……什么事啦,又要找我出去?好啦,去哪里我都奉陪……和昨天一样在mister donut碰面吗?」 「不,今天不用来。」 提防窃听是我小心过度,但是直接见面或许依然危险。既然有人能掌握我下榻的饭店房间,我不认为对方不晓得委托人──也就是战场原的事,但是最好有所警戒,避免直接碰面比较好。 「我不是要约你见面,是想问一件事。」 「……什么啦,正经事?」 「我和你之间有什么事不是正经事?」 「说得也是……」 战场原似乎总算想认真听我说话,她说「等我一下,我洗个脸」暂时放下电话,没多久就回来。 「怎么回事?」 她这么问。 精神抖擞。 了不起。她的切换速度甚至可以形容为无法无天。 「不是已经拟定好工作计画吗?」 「嗯,这部分没问题。我今天也见了千石抚子加深交情。」 我说到这里,发现刚才那句话也可以听成「加深信仰」,觉得莫名讽刺。交情与信仰,两者都是和我完全无缘的词。【注:日文「交情」与「信仰」音同。】 「所以这部分没问题,不过……」 卧烟学姊与斧乃木的事,先别说应该比较好。要是直截了当公开这个情报,或许只会造成战场原的不安。 「发生了别的问题。所以我想问一件事。」 「尽管问吧。」 她从容不迫,这种切换速度实在了不起。刚才睡昏头的样子如同没发生过。 「你……应该说你与阿良良木,加上忍野忍与叫作羽川的家伙,总归来说,你那边的家伙在解决千石抚子问题的过程中,也就是委托我诈骗之前,有没有被某人妨碍?」 「…………」 「与其说妨碍……我这么问的意思是想知道你们有没有被警告过。比方说收到写著『收手吧』的信。」 「…………」 战场原听完我的问题,像在思考般沉默片刻。 「发生了什么事?」 她如同试探般这么问。似乎是要我在发问之前先说明我的意图。 总之,从战场原的立场来看,这是当然的。要是她面对这种具体的问题,毫不质疑就回答有或没有,我反而会吓一跳。 我当成是报告工作进度,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战场原。虽说如此,我当然不会悉数报告。例如非法入侵千石家即使是工作所需,我也非得隐瞒。要是我贸然报告,战场原也将成为共犯。 我始终要将这个犯法行为当成自己的独断行径,这应该是骗徒应有的礼仪。再怎么对客户友善也要有个限度。 即使现在是讲究当责【ountability】的时代,也并非凡事都要公开。 不过,某些我认为最好先别讲,应该说可以的话想继续隐瞒的情报,也就是斧乃木与卧烟学姊的事,我非得在这时候说出来。 「嗯……卧烟小姐啊……」 「她不久之前似乎来过这座城镇,你有见到吗?」 「不,我没见到……但阿良良木与羽川同学各自基于不同的事情和她打过交道。应该说千石抚子成为神的原因,到头来在于卧烟小姐的符咒……贝木,你已经知道这个情报吗?」 「嗯。什么嘛,原来你也知道。」 我差点问她为什么隐瞒这么重要的情报,不过到头来,我一直避免向战场原打听事情。 我认为加入个人情感不太好。 既然这样,在我总算走到这一步时,战场原或许在电话另一头松了口气。 「所以,卧烟学姊对阿良良木或羽川说过『收手』这种话?如同对我说的一样要求过他们?」 「阿良良木那边……应该没说。这不就等于要他毫不抵抗乖乖被杀?幼稚园儿童都知道这是无理的要求。」 「说得也是。」 实际上,卧烟学姊大概觉得为了维持平衡,阿良良木与战场原最好死掉、最好被杀,但终究不会直接向当事人这么说。 「不过,她见过羽川同学一次……当时似乎讲了一些讨厌的话,所以她或许也对阿良良木讲过这种讨厌的话。」 「这样啊……」 「虽然这么说,她似乎没逼羽川同学做什么事。当事人说比较像是忠告。」 「我想也是。她也没逼我做什么事。」 只是和我断绝往来。 不过……既然这样,或许找战场原这个叫作羽川的朋友打听情报比较好。虽然我隐约预料一定会后悔见到这个人…… 但我是透过斧乃木这个网纹极细,堪称平板的滤镜得知卧烟学姊的意图,所以实在无法掌握她真正的用意。直接得到卧烟学姊忠告的羽川,或许会掌握到某些事。 不过,某些事是……什么事? 某些事必须是哪种事,我才能接受? 「贝木,如果你想找羽川同学打听情报……」 战场原这么说。 什么嘛。还以为战场原不希望她周遭的人和我接触,而且是避讳到病态的程度,但她原来想介绍羽川给我认识? 不过,我猜错了。 「……你还是放弃比较好。贝木,生性别扭的你听我这么说,大概会瞒著我和她见面,但你做不到。因为羽川现在人在海外。」 「海外……?是去找忍野?」 这么说来,记得她元旦提过这件事,她说羽川甚至出国找忍野却找不到。总之,和那个家伙来往这么久的我,觉得这是有点不切实际的行动。 那个家伙是日本国内限定的流浪汉。 该说是研究主题还是实地研究,以那个家伙的状况不会离开国内。除非价值观在某方面大幅变化,否则那个人不可能前往海外。 何况那个家伙和我一样没申请护照。即使在海外找到他,应该也没办法轻易带他回来。 「那个叫作羽川的家伙真是白费力气。」 「是啊,或许如此,或许是白费力气。即使如此还是想尽力而为,这是很像羽川同学会有的心态。我很感谢。」 「是啊,值得感谢。」 我随口回应。她说这很像羽川会有的心态,但我不晓得羽川的心态。 「总之,羽川同学原本就预定在高中毕业之后展开环游世界之旅,所以她笑著说这是场勘……但这样无法安抚我内心的不舍。何况她去年就完成场勘了。」 「……环游世界之旅……这家伙真大胆。」 「不过也有人说是受到忍野先生的影响。」 「这根本超越参考对象吧……」 居然有这么令人畏惧的女高中生。 不过既然有这层隐情,至少不可能立刻找羽川打听事情。或许可以用电话或电子邮件接触,但我不认为她会向没见过的人透露像样的情报。 「这个人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我觉得她其实可能知道。至少真的肯定有用电子邮件或电话联络。所以即使羽川在哪里,她始终不想介绍给我吧。 好坚定的友情。 这当然可能毫无关系,但如果她介绍羽川给我认识,让我稍微明白卧烟学姊的想法,明明也可能提升她得救的机率。 这些家伙的关系真奇怪。 「哎,那就算了。」 我结束话题。我不打算问出战场原不想说的事,这是我这次划下的界线。 「总之,卧烟学姊似乎担心我失败。虽然不可能,但她担心我没能完成你的委托,没成功欺骗千石抚子。」 「……在这种状况,只会按照原本的预定,也就是我与阿良良木被杀吧?这样不是符合卧烟小姐的计画吗?」 「不,我觉得换句话说,她担心我行骗的策略惹火千石抚子。我从诈骗角度采取的做法,和阿良良木前去见她或抵抗的做法不太一样。」 「……嗯,这部分我大致明白。」 战场原一副不太能接受的样子,却还是像这样附和。 「换句话说,只是表白之后拒绝就算了,却无法忍受对方以『我有女友了』这种谎言拒绝表白,类似这样吗?」 她如此举例。大概是想进一步理解自己还不确定的部分。 就算她以恋爱举例,我也完全听不懂。 「嗯,对,正是如此。」 但我表示同意。只要战场原接受这种说法,怎样都无所谓。 「…………」 战场原似乎看透我这种想法,不高兴地沉默好一阵子。 「……所以贝木,你刚才说,卧烟小姐对你开出三百万圆的高价吧?」 她回到正题。 「你为什么拒绝?换句话说,你为什么没在那时候收手?」 「什么嘛,原来你希望我收手?」 「不是这样,可是……」 战场原有点支支吾吾,却断然说出下一句话。 「我猜不透你的意图,我很担心。」 这女人面不改色就讲得这么过分。 但我明白她的心情。 「还是说,你已经巧妙打理好各方面的事,计画从其他地方搜刮到三百万圆以上的钱?」 「…………」 我回以沉默。 接著战场原轻易屈服。 「对不起,我说得太过分了。」 她这么说。 这女人真好应付。 「不过说真的,为什么?我当然很感谢你愿意继续做这份工作,但你应该知道我这样会担心吧?」 「没必要计画搜刮三百万圆以上的钱吧?因为我已经拿到这么多钱。」 十万圆加三百万圆,三百一十万圆。已经是三百万圆以上。 「……哎,说得也是。」 「继续工作或停止工作都拿得到一样多的钱,那当然会继续工作。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既然拿得到一样多的钱,不是会停止工作吗?」 「那是小孩子的理论。大人无法这么轻易扔下工作。」 我讲得很帅气,不过很可惜,依照一般观念,诈骗算不算工作众说纷耘。 「别把我当小孩子。」 战场原不高兴地这么说。 027 「虽说如此,卧烟学姊的事不重要了。那是过去的事。那个人不会因为我收了三百万圆却没收手而使用强硬手段。虽然或许会派人监视……」 我把有人跟踪的事实放在心上这么说。 「但应该不会强行妨碍我的诈骗计画。」 「真的?你只是想相信自己的学姊如此宽宏大量吧?她这个人无情又冷酷,对我、阿良良木以及萝莉奴隶见死不救啊?」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卧烟学姊没我想的宽宏大量,因为她只因为一座城镇在最坏的状况会消失,就冷漠到想和可爱的学弟断绝往来。」 「这……」 战场原欲言又止。大概是想说「她就算没事也想和你这种学弟断绝往来吧」这种话,却觉得这样很过分而作罢。 不,这或许是我的受害妄想。 换句话说,我贝木泥舟得知卧烟学姊宣布和我断绝往来,受伤程度或许比我预料的还要严重。这样就代表我得知自己至今不知道的另一面,我有点高兴。 「不过,我只透过他人的描述认识卧烟这个人,所以我就把你这番话照单全收吧。相信卧烟学姊不会强行妨碍……」 「嗯,而且……」 我继续说下去。 我不经意在意手机电量。进入今年至今都没充电,或许会聊到一半没电。 充电器跑去哪里……好像又在上次扔掉了? 「同样的忠告,她不会说第二次。」 「…………」 「所以我才觉得不可思议。在我外出的时候入侵我的饭店房间,留下同样文字的信就离开的猫眼大盗究竟是谁?」 「……我不知道是谁,但就算不是猫眼大盗,应该还是可以趁你外出时,在你的房里留信吧。」「嗯?」 我一瞬间听不懂战场原这番话的意思,回以最真实的反应。 「什么意思?难道你是在批判我下榻的饭店保全程度太差?」 不,战场原肯定不知道我下榻在哪间饭店,肯定不知道……我没说过吧? 「饭店保全本来就好不到哪里去吧?因为投宿旅客可以自由进出……」 确实如此。 如果是高级饭店,搭电梯或进入各楼层都需要门禁卡,但这也和住家的自动锁一样,只要跟著某人就可以轻松进入。 「不过,即使可以轻易进入饭店,要进入客房也没那么简单吧?也不可能复制钥匙,因为这间饭店使用感应式门禁卡。所以如果想进入客房,就必须有饭店工作人员当内应,或是从外部入侵电脑系统……」 「用不著想得这么夸张吧?不需要猫眼大盗,也不需要以组织当靠山,连我都做得到。」 「你说什么?」 「信封这种东两,从下面门缝插进去不就好了?」 「…………」 我咀嚼战场原随口说的这番话,反覆验证,得知没有反驳的余地。 回想起来,信封掉在浴室前面确实很奇怪。如果成功入侵房间,把信封放在玻璃桌上就好。既然信封位于地上,就证明战场原的推理正中红心。 「原来如此,这是值得验证的推理。」 战场原的推理几乎是正确答案无误,我却慎重地这么说。不对,或许只是逞强。不对不对,不是或许,就只是逞强。我是在孩子面前放不下身段,不值得同情的大人。 不过,我确实没被同情。 啊啊,我无情。 战场原说得过于简单,听起来好像只是我小题大作,不过回到饭店客房发现房里有一封信,人们大多会认为遭到入侵吧? 信只是在门边就算了,但要是使劲把信滑进去,就很难推测得到房间地上的信和门缝有关。 至少肯定具备强烈的恐吓要素。 「要查出你下榻的饭店,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会很难吧?」 看来战场原无视于我的逞强,想要继续推动话题。 这家伙的做法很正确。 「至少如果想阻止你现在进行的工作,就肯定做得到。你说的跟踪者也令人在意……」 「跟踪者或许和这件事完全无关,是和其他事情相关的家伙。」 「也对,尤其你在这座城镇做过很多事……如果无关,那个部分反而更令人在意吧?」 「这种事我习以为常,无须在意。」 我这么说。我被跟踪的次数当然没多到可以形容为习以为常,但是只要我这么说,战场原应该也会稍微放心。 她光是对我这种人提出委托就很不安,我终究不忍心增加更多不安要素。 「我反而感谢可以像这样『习以为常』。工作好不容易整合到这么简单,可不能事到如今又变得复杂……我觉得你心里或许有底,才会打电话给你。」 「很遗憾,我没有底。」 尽管开场白这么长,战场原回答我的问题时却很乾脆,堪称枯燥乏味。如果我是战场原的同学,我会担心她是不是讨厌我。她的回应就是如此乾脆。不过战场原实际上真的很讨厌我。 「到头来,我没向任何人说过我委托你帮忙。」 「不用说也可能被发现吧?比方说你可能在阿良良木家走廊和我讲电话时被某人听到。」 「没有。总之……真要说可能性的话,如果阿良良木瞒著我检查我的手机,就会知道吧……?」 「喂喂喂,阿良良木这家伙不会做这种事吧?」 我对自己这番话吓了一跳。看来我意外地颇为欣赏阿良良木这个人。但他得到我的欣赏应该完全不会高兴。 「嗯,是的,正是如此。何况即使他从我的态度看出端倪,也不会拐弯抹角写什么匿名信,肯定会当面谈判。」 「说得也是。」 我乾脆地点头,我现在的状况是怎样?难道我是阿良良木肚子里的蛔虫?而且就算是这样,我也预料不到某些事。 「战场原,老实说,如果阿良良木在这个时间点得知我介入这件事,知道我甚至已经拟定解决计画,你觉得他会有什么反应?你满脑子只想瞒著他,但要是那个家伙真的当面找我谈判,你觉得他会怎么说?果然会要求我『收手』吗?」 「……也对。不,很难说……」 「你不知道?」 「就算是我,也没有理解阿良良木的一切。」 我一瞬间以为这是战场原身为那个家伙女友的败北宣言,不过敢断言「我知道男朋友的一切」的女人比较恐怖,所以战场原果然正确。 我不晓得是否正确,但正直就好。 我对正直的人有好感。因为似乎很好骗。 「总之无论如何,我还是调查一下以防万一……或许寄信人和卧烟学姊不一样,会在我欺骗千石抚子的时候妨碍工作。」 「也对……那封信是手写的吧?」 「嗯,没错。感觉刻意消除笔迹的特徵。」 「这样啊……不过如果拿给我看,我或许会知道是谁。虽然终究不可能在今晚拿给我,但明天可以给我看吗?」 「你不是心里没底?」 「这是以防万一。」 「这种谨慎的态度还不错,但是……」 我思索该如何瞒混过去,但我觉得对战场原做不到这种事而放弃,决定据实以告。 「不可能。我已经撕毁扔掉那封信了。」 「咦……」 「我扔进马桶冲掉,所以不可能救回来。」 「……那明明是重要的证据,你为什么这么做?」 「证据?我可不是警察。何况你很清楚吧?只要是我不需要或让我不愉快的东西,我都会尽早拋弃,不会留在身边。」 「嗯,我确实知道。毕竟你当年也是像这样拋弃我。」 「什么嘛,原来你被我拋弃?」 「……我失言了。」 战场原露骨地咂嘴。 「我不小心误以为我在和阿良良木说话。」 她说得莫名其妙,不晓得是否称得上自圆其说。如果她这番话是要伤害我,那这就是一次大失败,更是一大失态。 总之,我就当成耳边风吧。 捉弄孩子也没用。 何况先不提是不是证据,我确实太早扔掉那封信。战场原恐怕因而不得不怀疑我说的那封信是否真的存在。她基于立场难免想挖苦我几句。 「总之,那是放进我房间,换言之是给我的信。我会当成工作的一环想办法处理,你不用在意,也不用做任何事,去和阿良良木谈情说爱吧。」 「这可不行。不,我当然希望你做好自己的工作,这部分完全交给你处理,但我也得尽量做我能做的事。」 嗯…… 与其说精神可嘉,不如说她应该是预料到我「收手」或是背叛逃走的状况。这是聪明的做法。 总之,我不会问她要做什么。 而且既然她打算从其他方向寻找解决之道,我就应该避免频繁打电话。 「话说回来,贝木。」 「什么事?」 「你真的打算对千石抚子进行百度参拜?此话当真?」 「嗯。不,此话不当真。我当然不打算爬那段阶梯一百次,我年纪也大了。不过我打算直到一月底每天都去。」 「每天……」 「所以开销大约三十万圆。虽然是必要经费,不过用卧烟学姊给的分手费就绰绰有余。」 而且剩下的钱全进我口袋。真赚。 「见一次要一万圆……感觉好像上酒店。」 战场原这么说。语气虽然平淡,内心却彷佛波涛汹涌。 酒店。 我当时觉得很像市面某种暗藏机关的存钱筒,但她的感性和我差真多。我是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战场原是花样女高中生,考量到这一点,我们使用的比喻应该反过来才对。 「老实说,我还是很担心这一点。担心你会不会每天去找千石抚子,不知不觉就被笼络、拉拢,成为她那边的人。」 「怎么回事,战场原,你在吃醋?」 电话被挂断了。看来我玩笑开过头。 幸好不是直接见面,而是以电话交谈。如果是在mister donut见面,她或许会毫不留情泼我水。 我原本打算等她主动再打电话过来,但我还是决定以大人身分妥协。 「是我的错。」 我再度打过去所说的第一句话是道歉,我真了不起。不过也没什么东西比我的谢罪更不可靠。 「我不是开玩笑。」 战场原没有亲口原谅我,却也没有一直记恨,而是继续讨论正题。 「因为那个孩子有魔性。」 「……你以前就认识千石抚子?」 「不,我之前或许说过,她只是阿良良木认识的朋友,我直到她成为神,都不知道有她这号人物。」 「那你为什么可以断言她有魔性?我只觉得她是个笨蛋。」 不过是疯狂的笨蛋。 「……也对,你这么说过。不过我反倒是因为没见过她才敢这么说。我听你打算每三天去见她一次的时候,我就不以为然,你现在说要每天去见她,我非得忠告你三思而后行。」 「…………」 又是被忠告要收手,又是被忠告不要每天去见她,我今天受到好多忠告。 而且重点来了,我非常讨厌被别人忠告。 「明白了。我会接受你这番令人感谢的忠告。也对,或许不要每天去见她比较好。」 「……但愿蛇毒不会让人成瘾。」 战场原无可奈何般这么说。听起来像是早已知晓一切。 我当然当成耳边风。 没向彼此道晚安就结束通话之后,我以这次没扔掉的充电器连接手机、插在插座,开始更新笔记做为一天的结束。 开始工作至今第三天。 今天发生各式各样的事。 斧乃木余接、卧烟伊豆湖。以蛇翻花绳的千石抚子。以及神秘的跟踪者。非法入侵千石家,衣柜见光。以及落在房内……不对,塞入房内的信。和战场原的电话交谈。 我附带插图,将这一切记在笔记本。作业时间大约一小时。 然后我翻开下一页,制作接下来的待办事项列表。毕竟未来已经有个眉目,而且基于某种意义,不安要素也简洁易懂地到齐,现在正是制作待办事项列表的最好时机。 『☆北白蛇神社的百度参拜(到一月底)』 『☆提防跟踪者(警戒等级2)』 『☆调查寄信人(必要等级4)』 『☆查明卧烟学姊的想法(优先等级低)』 『☆别被阿良良木发现(绝对)』 『☆别被阿良良木姊妹发现(尽义务努力)』 大致就是这样吧。我刚这么想,就连忙追加一条。 『☆购买花绳』 以衔尾蛇翻花绳的经验,这辈子一次就够了。 028 后来好一段时问,尽是造访蛇神大人千石抚子所在北白蛇神社的单调日子。要是在这一章能如此述说该有多好,但是如意算盘很遗憾地落空,在单调的日子开始之前,还发生另一段风波。 前提是这件事可以形容为风波。 隔天,也就是一月四日,在三天连假结束,世间总算正常运作的这一天,我先离开房间吃早餐。 仔细想想,我前天吃过mister donut之后就没吃过东西。我经常一松懈就忘记进食,看来我的饥饿中枢有问题。但或许只是金钱欲大于食欲吧。 我在饭店一楼的餐厅享受无限供应的早餐(我喜欢吃到饱的那种气氛,应该说我可能是喜欢吃到饱这个行为本身),然后回房。 接著我进行晨间淋浴,在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前往市区。离开房间时,我本来想用胶带之类的东西封死门缝,但以我现在的状况,要是神经质到在意起各种细节将会没完没了,所以我打消念头。 我到饭店柜台询问。 「不好意思,这附近有卖花绳的地方吗?」 我觉得去东急hands或loft应该买得到,但是那种店出乎意料有一种神奇的倾向,明明什么都卖却只没卖我想要的东西(或许因为是主流连锁店,所以采取这种谢绝骗徒的对策),所以我这么问以求慎重。 「啊?」 不过对方一脸纳闷。身为饭店从业人员,如此应对客人很有问题,但我能理解他的心情。 「不,没事。」 我回应之后,乖乖前往东急hands。即使没卖真正的花绳,手工艺区好歹会卖绳子吧。 为了以防万一,我注意周遭动静,提防跟踪或监视,走在人潮最多的路上,但实在是摸不著头绪。跟踪者似乎存在,又似乎不存在。 我明知卧烟学姊同样的忠告不会提第二次,依然觉得斧乃木大约有万分之一的机率正在等我,却也没有。 这样的话,那个女童现在或许在和阿良良木玩耍。上次见到她的时候并非如此,但是回想起来,那个家伙也成为颇为自由的式神了。 要说欣慰的话很欣慰。 基于这层意义,我可以感谢阿良良木。 后来我顺便去买了一些东西。只要在赛钱箱放入万圆钞票,那个蛇神大人就会高喊「抚子来也!」快乐登场,但战场原形容为「好像上酒店」,我说不定很在意这件事。 我决定买些供品过去,如同要强调我的行为始终是参拜。 买些供品。 一般来说,神社供品都是水果或鲜花,却好像只会让人增加酒店印象,所以我下意识地回避。 是我想太多吗? 我思索之后决定买日本酒。我发现一间雅致的酒铺。我判断迷上酒店小姐的男性应该很少买当地名酒当伴手礼。 这堪称手头有闲钱才做得到的玩心。 「要让女国中生喝日本酒?」这种道德上的批判,不适用于这个场合。那个家伙已经不是女高中生,甚至不是人类。 她是神。 俗话说无神不嗜酒,何况在日本,那个家伙要是不喝酒反倒没资格当神,基于某种意义来说甚至堪称解决了问题。 充满各种想法的酒瓶,可不能偏偏因为下雪打滑而摔碎。我一定要避免这种脱线的结果,所以慎重走雪路爬山,抵达北白蛇神社时刚好是正午。 拿著大酒瓶登山相当辛苦。 我不想再做第二次,但今后应该还会做很多次。 我要将万圆钞放进赛钱箱时一时兴起,再拿出一张万圆钞,合计两万圆。 一万圆就能让千石抚子以那么有趣的方式登场,那么两万圆会如何登场?我抱持这样的好奇心。 得到不义之财就挥霍不是一件好事,但我认为钱就应该拿来用,所以无妨。 我将两万圆放入赛钱箱。 「抚……抚子来、来,咦咦?」 千石抚子照例要从主殿冲出来,却在现身时慌张失措而跌倒,脑袋重重撞到赛钱箱的边角。我还以为她可能会死掉。 话是这么说,但她好歹是神,似乎没受什么伤就立刻起来。只是依然无法掩饰慌张情绪。 「两……两万圆?怎、怎么回事,贝木先生搞错了?抚子不会还耶?」 「…………」 看来千石抚子的感性容许程度只到一万圆。即使如此,一度放进赛钱箱的钱绝对不会还,这样的心态很了不起。你是最近的游乐中心? 「无妨。」 「啊……是预付明天的份?」 「都是今天的份。此外……」 我将酒瓶放在赛钱箱上。箱面是锯齿状很难维持平衡,所以我横放。 「这是慰问品。」 「啊!是酒!抚子一直想喝这个看看!」 她似乎能喝。 看来她很遗憾确实是「神」。总之不只是神,妖魔鬼怪基本上都爱酒精。 不过,我有点在意千石抚子的说法。讲得像是从人类时代就向往…… 「爸爸总是只喝啤酒,所以抚子这次是第一次喝日本酒。」 「…………」 明白了。我没深究,但从千石抚子的说法推测,她似乎从人类时代就瞒著家人偷喝。 肯定是那些觉得「看不出来」或「不像会这么做」的家伙,将千石抚子逼到这种程度。我想到这里就说不出话。我也不是孩子喝点酒就唠叨的卫道人士。 「贝木先生,日本酒和啤酒有什么不一样?」 「日本酒是米酿的,啤酒是麦子酿的。」 我简略说明之后结束这个话题,拿出下一个供品……应该说礼物。 「看,我拿来了。」 我将花绳递给千石抚子。 「这样不必用蛇也能玩了。我准备好几条备用,你尽管用来打发时间吧。」 「谢谢!这样就可以在宰掉历哥哥之前打发时间了!」 这孩子一直以相同的语气快乐说话,我反而难以判断她是否正在快乐。即使看似快乐,也好像只是情绪高亢,心情处于高点,正因如此,她忽然提到杀害阿良良木的话题,会令我毛骨悚然。 我自认不是卫道人士,内心也没脆弱到无法承受他人死亡,但是她这么乾脆地提到「杀害」这种字眼,我无法保持内心平静。 我表面上当然继续面不改色。 这是两回事。 「千石,虽说是打发时间,但花绳相当深奥喔。」 我这么说,从昨天背下的《翻花绳全集》挑出还没教千石的招式教她。 我判断在今天这个时间点,比起继续讨论奇怪话题,不如只以花绳为主题。后来我和千石玩了好几个小时的花绳,说声「明天见」下山。 我知道千石抚子在后方挥手道别,但我刻意无视。我并不是将战场原的说法照单全收,但要是过于急著打好交情,或许会被千石抚子的魔性拉拢。我姑且提防这一点。 酒瓶留在神社,所以回程很轻松。山路的尽头就在眼前,从这里到车站的这段路,我打算再度绷紧神经提防跟踪,但是没这个必要。 这个女人,明显在通往神社的阶梯口等我。 029 白与黑。黑白相间的感觉。 不,我并不是一眼就轻易洞察她的内在,单纯是对她混入白发的黑发抱持这种平凡的感想。 质地不甚细致的毛呢大衣、防寒耳罩、冬季靴子。我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个女孩是谁。 不过从这孩子光明正大毫不隐瞒的态度来看,应该不是昨天的「跟踪者」,也应该不是悄悄在我房内放信的家伙。我如此直觉。可以如此直觉。 不对,是被迫如此直觉。 「贝木泥舟先生,您好,初次见面。我是战场原与阿良良木的同学,我叫作羽川翼。」 她──羽川翼说完之后,朝我这个骗徒深深鞠躬致意。她低头的这一瞬间,我当然离开她的视线范围,所以我并不是不能趁机拔腿逃走。 我对自己的脚程颇有自信。 不过很遗憾,在雪地不一定跑得够快,此外我不知为何不想以这种方式逃离这个女孩。 我不想在这女孩面前做出「逃走」这种卑鄙举动。这是我非常罕见……应该说几乎不可能出现在我身上的想法。 我至今没想过逃走是卑鄙的举动。 「我……」 片刻之后,我这么说。 「叫作贝木泥舟……看来不太需要这种自我介绍。想必你已经从战场原或阿良良木那里听过我的事情吧?」 「是的。」 羽川抬起头回答。 她的表情很正经,而且工整的脸蛋莫名有种慑人气息。她具备和年龄不符的魄力,在这层意义和战场原很像。 应该是所谓的物以类聚? 不过,这…… 「只是老实说,我听他们两人述说之前就耳闻您的大名。我曾经协助火炎姊妹进行调查……」 「……孩子不该使用这么恭敬的语气。」 我打断她的话语说下去。 「无论如何,你有话要找我说吧?我就听吧,听你怎么说。我也不是没话要找你说。」 「…………」 羽川「嗯」了一声,单手撩起头发。 「说得也是,站在这里聊也不太合适。」 她的语气很客气,也就是称不上随和,但还是以稍微软化的态度向我点头。 「不过我想先问,战场原或阿良良木知道你像这样来找我吗?」 「不,完全不知道。」 「这样啊。」 每个家伙都是同一个德行。 感觉像是表链与梳子的故事出现新人物,但是这么一来,介入这对相爱情侣之间的登场人物颇为滑稽。 基于这个意义,我现在的立场当然也相当见不得光,没资格说羽川。 积雪的路旁有两个小丑。 我甚至觉得,这家伙出乎意料和我相似。 「总之,这不重要。一点都无所谓。我不打算打小报告,放心吧。我不打算用这个秘密勒索你。」 「……您不用这么强调,我也没担心这种事。」 羽川苦笑著这么说。该怎么说,这是从容、宽容、包容的笑容。 不过很可惜,隔著大衣看不出她是否如战场原所说的丰满。 「何况到头来,以我的立场,和您见面也不需要如此严格保密。」 「什么嘛,是这样吗?」 我有种白操心的感觉,但她说得对。 我在雪地踏出脚步。 「不过,我在这座城镇绝对不能见光。尤其最好别被看到和你在一起。我打算在这附近招计程车,可以吗?」 「好的,我不介意。」 羽川乾脆地点头。 只是光明正大站在正前方就算了,还敢和骗徒并肩搭车,我觉得这已经超过胆量的领域。 因此超过我的理解范围。 我甚至反而想要回避她,但我刚才自己那么说也无法收回。 我与羽川离开山区,招了计程车,跳过车站直接前往闹区。要说警戒过头或许警戒过头,但羽川翼这名少女的外型过于显眼,所以应该不算警戒过头吧。 如果我要彻底确保安全,应该先和羽川道别,数小时后到其他地方碰头。 但羽川翼和千石抚子不同,无论在好坏两方面,似乎都对自己的「可爱」或「美丽」没什么自觉。 「嗯,这颗头确实很显眼。对不起,我上学时会在每天早上全部染黑,但寒假总是不小心会忘记。」 她这么说。害羞地这么说。 「…………」 此外,我们在车上聊著其他话题,闲话家常或是天南地北地闲聊时,我不禁觉得这孩子应该是在不太「受到疼爱」的环境长大。 不晓得父母采取严格管教还是放任主义。 我们没有聊得很深入,所以我没得出结论,但这孩子莫名早熟的态度,令我觉得她有著这样的往事。 「我听战场原说你现在人在海外……那是怎么回事?换句话说这是战场原的谎言,以免我和你接触?」 「啊啊,不,那不是谎言。」 总之我想把这件事问清楚,羽川则是如此回答。 「应该说,战场原同学不认为这是谎言。她与阿良良木至今依然以为我在海外。」 「喔……」 这孩子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我觉得不可思议。私下和我接触就算了,但她应该不需要把她回国的消息当成秘密。 「啊啊……不,这已经几乎是白费力气的努力,或是当成一种抚慰内心的白工。我觉得像这样虚晃一招,或许能打破僵局……」 「……僵局。」 「是的……总之,我已经大致明白忍野先生不在海外,但还是有种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除此之外,我觉得我出国一次,或许能转移某些焦点,瞒骗目光。」 「瞒骗目光……瞒骗谁的目光?千石抚子?」 「她也包含在内,不过真要说的话,是卧烟小姐。」 羽川说到这里,一副恍然察觉的样子。 「啊,对不起,贝木先生,我居然用这种说法。」 她向我道歉。 「卧烟小姐是您的学姊,我却讲得这么失礼,不好意思。」 「我们已经不是学姊学弟的关系。卧烟学姊和我断绝来往了。」 我嘴里这么说,却执著于加上「学姊」这个敬称,这样看就觉得颇为滑稽。但我当然没在「学姊」这两个字加入任何敬意。 「所以别在意……也对,我听说你直接受过卧烟学姊的忠告。该怎么说……真是一场灾难啊。」 一瞬间,我差点不小心想向羽川道歉,但仔细想想,我没道理道歉。 羽川不知为何,害羞地笑了几声。 「该说我希望那个人以为我会采取不切实际的行动吗……所以我才像这样短暂回国,但我预计明天早上再度出国。」 「短暂回国……这么宝贵的时间拿来和我接触有意义吗?」 「嗯,有意义。」 羽川用力点头。 听这孩子如此断言,就真的觉得这次见面似乎有重要意义,真神奇。 「对无所不知的卧烟小姐使用这种手法似乎没什么意义,但我出国之后,战场原同学就变得容易行动,并且和你联络,我对此感到庆幸。这可说是令人开心的意料之外,或是令人开心的意料之内。贝木先生……」 羽川直视我的双眼这么说。 我没见过有人能如此笔直注视他人的双眼。 「请您拯救战场原同学喔。」 030 我宣称讨厌当义工,总之要求羽川付计程车钱。羽川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但也没有继续反驳,以信用卡付清车资。 只是高中生居然刷信用卡,我觉得这样很嚣张,但她如今在国外旅游应该需要这个工具。 「谢谢。」 我说完下车。 「贝木先生意外地正经呢。」 羽川下车时这么说。 「啊?」 这女孩被我要求付计程车钱,居然还讲这种话?是「贪小便宜」的口误? 「不,没事。不提这件事,找个地方吧?可以的话最好是避人耳目,能够好好交谈的地方。」 这是当然的。 悄悄回到日本的羽川,虽然没有急迫性,但是应该和我一样,说不定比我更需要偷偷摸摸行事。 去战场原上次带我去的mister dount也不错……但那种店白天应该很多人。 「不介意的话,我想在我下榻的旅馆交谈,您在意吗?那是廉价客房,肯定和贝木先生的饭店不同,但我目前也住在这附近。」 「……我不在意,可是……」 「啊啊,没关系的。我不太在意这种事,而且我自认有看男性的眼光。」 羽川说完露出微笑,我原本还想说下去,却觉得越是讨论,我只会擅自内疚下去,所以作罢。 总之在体面上,比起到我下榻的饭店房间,到羽川下榻的旅馆房间比较好。 不过她居然在骗徒面前宣称自己有眼光,这是相当自负才说得出口的话语,我有点佩服。 「你真是坦率……或许该说开放。」 我只说这句话,就跟在羽川身后,由她带领前往她的旅馆。 我在有点小的单人房和羽川相对。 「要用客房服务点些东西吗?」 「不用……那个,请不要擅自用我房间的客房服务。我虽然有信用卡,却不是有钱人。」 「这样啊。」 这么说来,她说过这是廉价客房。 「我是付出引人落泪的努力,寻找便宜到质疑是否合法的机票,将廉价旅游行程利用到极限,好不容易才能够环游世界。」 「是喔。」 我点头回应。 原本想炫耀贵宾通行证300吓她,但这样不只是幼稚的程度,所以作罢。 不,并不是因为这么做很幼稚而作罢。 就算对这个看似博学的女孩炫耀这张卡价值三百万圆…… 「啊,不过那张卡一律登录为二十万哩程额度,所以要是换成电子钱包点数或是实质机票,实际上会低于三百万圆。」 她可能会这样斤斤计较。 到头来,我的状况与其说是不会精打细算,正确来说是不义之财留不久,所以无论基于任何意义,恐怕都赢不了毫不愧疚坚持走在太阳底下的羽川翼。 她这种「引人落泪的努力」,反倒正是对我的炫耀。她必须知道,一个人光是活得光明正大,就会让活得不光明正大的人深深受伤。 我不禁想讲这种话找碴。 「你必须知道,一个人光是活得光明正大,就会让活得不光明正大的人深深受伤。」 我试著找碴。 羽川脱下大衣挂在衣柜里,以光明正大的笑容回应。 「说得也是,世间或许有这种想法。」 我很想一拳挥过去,却没自信能将事态收拾到不留后患,所以自制。 「羽川,你有话要对我说,我也有话要对你说。所以我不在意你提这件事,甚至该说这样正合我意,不过在这之前,我可以整合一下意愿吗?」 「整合意愿?」 「嗯。关于这次的事情,似乎有各式各样的家伙抱持各种意见,许多想法纵横交错。」 此外还有「跟踪者」(或许)、卧烟学姊派出的「监视者」(或许),以及神秘的寄信人(这个人确实存在)。 「以我这种工作维生的人,最重视他人的想法。」 「这样啊……」 羽川翼当然知道我是以诈骗维生,所以她的附和很生硬,只能以生硬形容。 无妨。要是因为这种事而受挫,就当不了骗徒。必须被说no一百万次才算是独当一面。 「所以我想知道。羽川,你的立场是『拯救』战场原与阿良良木吧?」 「那当然。我刚才就请您拯救他们吧?」 「但是反过来说,也可以解释成你交给我拯救,自己却不拯救。或是解释成交给他人处理,自己佯装不知情。你之所以出国找忍野,或许也是想先比战场原或阿良良木先见到忍野,欺骗忍野,让他再怎么样都不会回日本,或是更直接地要求忍野别拯救他们两人。」 「……您居然能对他人抱持这么重的疑心活到现在。」 羽川脸色有点苍白地这么说。看来连这种程度的怀疑,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文化冲击。 但我认为她不应该用这种眼光看我。 她究竟多么率直地活到现在? 不过,看来相当成材的羽川翼,亲切地配合我的作风。 「我想拯救战场原同学与阿良良木。但是不一定要由我拯救。我只是不希望他们两人死掉,所以无论是我、忍野先生或是您,由谁拯救都没关系。」 她这么说。 「你敢对神发誓?」 我这么问。在我应付千石抚子的现在,这是一种自由心证。 「我对猫发誓。」 但羽川翼正经地这么说。 这是怎样?这种说法不在我知识范围,难道是最近女高中生的暗语?不妙,我没跟上潮流,我落伍了。 「……你不问?」 「啊?」 「你不问我任何问题?不问我的立场……应该说我的心态?委托人战场原就非常在意,你不向我确认?不确认我为什么接受战场原的委托,以及我是否真的有心完成委托?」 就算我讲得像是在找碴,但要是她真的这么问,我也没准备贴心的答案。所以如果羽川这时候问「为什么?」或是「问得到答案吗?」这种问题,我或许会因为哑口无言而恼羞成怒扔下一切。 或许会扔下战场原黑仪与千石抚子,如同受够这种寒冷的地方,再度搭机飞向冲绳。 我好像对战场原说过大人不会轻易扔下工作,但这始终是昨天的说法,不是今天的说法。 不过,羽川的回应两者皆非。 这个女人以甜美的笑容回应。 「我不问。」 「…………」 「唔~那么,我想进入正题……」 「等一下。为什么不问?意思是你早已看透我的想法?」 我有点……不对,是相当不悦,反过来像是死缠不放般,询问这个应该比我小十岁以上的少女。 但羽川依然维持笑容。 明明在密室被年长男性逼问,却毫不畏惧。 「意思是这种事用不著问吗……哼,小妹妹,看来你无所不知。」 「我不是无所不知,只是刚好知道而已。」 羽川维持笑容这么说。 这番话使我语塞。令我联想到卧烟学姊的这番话使我慑服。 并非如此。完全不是如此。 羽川和卧烟学姊不同,没有那种震慑他人的气息。 即使如此,明明如此,我却语塞了。该怎么说,这样变得很蠢。感觉我动不动就提防或试探,导致彼此完全处于对峙的状况。 「……好吧。」 「嗯?」 「进入正题吧。羽川,来进行交换情报的程序吧。话是这么说,但你试图以不同于我或战场原的方向解决问题吧?我会提供所需的情报。所以你也把你所知道的事情全说出来。」 031-035 031 就这样,我总算正确掌握到这座城镇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 多亏是听羽川说,至少比起听战场原说,我更能客观掌握事态。关于千石抚子成为神的来龙去脉,或是当时造成的损害,我也得以详细了解。 此外,我也得知卧烟学姊──卧烟伊豆湖在那座城镇做了什么事。居然将那个吸血鬼混血儿艾比所特都拉拢进来,真是乱七八糟。 相对的,很遗憾我难以提供羽川有效的情报。遗憾的是羽川,不是我,所以真要说的话无所谓。 何况即使这次对谈的结果没成为羽川的助益,她也没有相当失望。 她是很成材的人。 我好羡慕。或许吧。 总之,羽川的立场是无论由我或任何人拯救,只要那两个人得救就好,所以光是提供我有益的情报应该就够了。 「嗯……」 我听完一切之后点头。 「……该怎么说,依照你的叙述,与其说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前往那座城镇导致灵力乱掉,正确来说应该是那座城镇灵力乱掉,才吸引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前往。」 「至少卧烟小姐虽然没断言,却是这么认为。所以她想让一位新的神坐镇在那间北白蛇神社。」 羽川这么说。 「阿良良木拒绝这么做,才导致一个无罪的女国中生变成神吧。」 「无罪的女国中生是吗……」 「怎么了?」 「没事没事。」 讨论这种事也没用,所以我仅止于摇头回应羽川,继续问下去。 「这么说来,你和千石抚子有交集吗?如果有,你对她有什么印象?」 「交集……应该没到这种程度。虽然面识,但她始终是阿良良木的朋友……应该说朋友的朋友。何况我们岁数有差。」 「嗯……」 虽说岁数有差,但她们分别是高三与国二,我觉得只差四岁没什么,不过十几岁的青少年,差个四岁应该就有明显差距。 如同我把战场原、羽川与阿良良木当成小孩子,战场原、羽川与阿良良木肯定也把千石当成相当年幼的孩子。 「但你见过她。说说你当时的印象吧。」 「……比方说懦弱、内向、怕生、乖巧……」 羽川开始说出这样的形容词,我觉得好平凡。我已经从千石抚子的父母听过这样的印象。 羽川是能让我语塞的人,我还以为她会从不同角度述说意见,不过看来事情没这么顺心如意。 还以为我对孩子期待过高,但羽川翼果然是羽川翼。 她说到这里暂时停顿,然后这么说。 「……她没给我这一类的印象。」 没有这一类的印象。 「大部分的人看到那孩子应该会这么认为……我不想否定这种感想,不过她给我的印象是『不被理会』。」 「不被理会?例如在班上被大家无视之类?」 我纳闷地确认。 就相簿里的照片看来,她确实有种被欺负的气息。不过她成为神的现在丝毫没这种气息。 「不,不是那样。不被理会的是我。是我或其他人。」 「…………」 「那个孩子的世界彻底封闭。任何人说什么都无法传达给她。忍野先生似乎也相当在意那个孩子……但是到最后也没能传达。我现在才敢这么说,那孩子虽然说她喜欢阿良良木,似乎也因此想杀害阿良良木与战场原同学,但我觉得那个孩子其实没喜欢任何人。那孩子没将任何人看在眼里。」 「…………」 总之,她算是拥有一双慧眼。 不过,若要因而贵备千石抚子或抨击她的人性就没有道理可言。千石抚子成为这种人的责任,在于称赞那个家伙「好可爱好可爱」并捧为吉祥物角色,包括父母在内的周围所有人。 羽川当然也不打算责备千石抚子的样子。 「我也想努力拯救那个孩子。」 她如此补充。 「……这方面别期待我。我接到的委托是欺骗千石抚子。」 「我明白。这是我的任性。」 「但阿良良木那个家伙应该也这么想吧?」 「应该也这么想。不过,当前的问题是那孩子对两人的杀意,确实得先解决这个问题。不需要一次就拯救所有人。」 她标榜理想主义,讲的话却很合理。 班导面对这种学生,肯定很难教下去。 总之就多多努力吧。 我只需要做好我自己的工作。 「不过羽川,若你拯救千石抚子的意思是要让她恢复为人类,你最好三思。我想你还没和成为神的千石抚子交谈过,但那个家伙现在看起来很幸福。」 「……当事人认为幸福,并不代表真正幸福吧。」 「是吗?」 「是的。我这么认为。」 她似乎这么认为。坚持这么认为。怎么回事?这是亲身经历? 羽川也曾经被各种怪异缠身、迷惑,或许这是她当时受到的教训。 那么,这是宝贵的教训。 羽川翼肯定无须我叮咛要珍惜这个教训,就已经非常珍惜。 「既然你这么认为,那就这么认为吧。等我骗完她之后,你再拯救她。」 「……咦?这样我的任务难度不就变高?」 羽川开玩笑地说著。 「我原本打算毕业之后立刻展开流浪生活,却好难如愿……唔~……」 「…………」 是否该忠告她别学忍野那么做?我有点迟疑,却觉得这是多管闲事而作罢。 别说多管闲事,这件事根本就和我无关。 我觉得各人想过什么样的人生是各人的自由,想成为神也是各人的自由。但我和羽川拿这个意见和羽川争论也没意义。 相对的,我这么说。 「总之,我因为职业的关系,看过很多封闭内心的人,而且确实如你所说,总是『不理会别人』。到最后,这种家伙满脑子只有自己……以我的观点来说,这种家伙被我骗是理所当然。」 我刻意讲得像是坏蛋,背地里也是想观察羽川的反应。这是我的真心话,但我利用这段真心话试探她。 「天底下不是没有您骗不过的人吗?」 不过,羽川果然只是左耳进右耳出。 「我不晓得您是否骗得过神就是了。贝木先生,接下来这个问题或许会冒犯到您……」 「什么问题?已经是这种状况,事到如今没有冒犯可言吧?」 「您觉得您好心骗她的计画能成功吗?」 「……你的说法真怪。」 居然说我「好心骗她」。 这样不就像是我为了千石抚子著想,对她说温柔的谎言?荒唐。 「我也对战场原说过,骗那个女孩易如反掌。羽川,不用担心。我这个人不会为任何文件做担保,但我只有这件事敢打包票。」 「这样啊……那就好。不,严格来说我也不担心这一点,只是,那个……」 羽川忽然结结巴巴。她欲言又止,再度鼓起勇气想开口,却还是没开口。 这态度令我为难,好想用强硬手段逼她说。但我当然不想对女高中生动粗。 后来,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羽川真正想问的事,但她面向我开口。 「贝木先生,方便告诉我忍野先生有哪些亲人吗?」 这是来自意外方向的一根箭。 我实在不认为这种事和本次事件有何关系。不对,她或许是想从忍野的亲人打听忍野的下落? 这确实是寻找失踪人物的正确程序。 前提是失踪的并非忍野咩咩。 「那个家伙没亲人。」 「…………」 「我也没有。所以怎么了?」 「没事……既然这样,那个……」 羽川思索该如何发问。怎么回事,她将希望寄托在忍野的亲人到这种程度?若她以为那种流浪汉有个正常的家庭,终究只能说过于乐观。 「比方说……他有没有侄子之类的孩子?」 「侄子……?」 这又是唐突的询问。不用说,侄子是兄弟的孩子……但忍野有兄弟? 这是基于何种构想? 我老实回答。就我所知应该算老实。 「那个家伙没有兄弟姊妹,完全没有。不是原本的亲人都过世,也不是离家出走,那个家伙原本就举目无亲。」 「…………」 「所以怎么了?」 「没事……那个,贝木先生。我会付钱,所以关于我刚才询问忍野先生隐私的行为,可以请您对所有人保密吗?」 「喂喂喂,你这种像是收买的举动,我不以为然。还没长大就做出这种事,将来可想而知。」 我说著朝羽川伸出右手。羽川默默从钱包拿出五百圆硬币放在我手上。 「五百圆?」 「不好意思……我手头没什么现金。」 「无妨。」 我说著摸索口袋,适当抓一把零钱给她。我给的或许比五百圆还多,但如果这样也好。 「……这是什么意思?」 「是找零。此外你告诉我很多情报,这是情报费。」 「我没要收钱……不过这金额似乎无须客气。」 羽川数著手上的零钱继续说。 「贝木先生真的很正经。」 「天底下哪有正经的骗徒?我只是认真。」 我依然听不懂羽川这句话的意思,但我这次做得出反应。 后来我也继续和羽川交谈好一阵子,直到入夜。虽然只是间聊,却是之后可能派得上用场的闲聊。 对话内容的价值不只是零钱的程度,我甚至应该付万圆钞,不过这样真的很像上酒店,所以我有所节制。 为了当作参考,我提到有人在我饭店房间放了一封信(「收手」),询问她对这个人的真面目是否有底。 「我不太清楚。」 她这么回答。看来她并非无所不知。 一般来说,我应该怀疑寄信者或跟踪者是羽川翼,不过很神奇的是,这种质疑在我和她交谈的过程中完全消失。 居然有这么稀奇的事。 不过这并非第一次发生。比方说我至少每个月会有一次,在就寝时毫不怀疑明天早上会好好起床。 「不过,贝木先生,既然发生过这种事,您换间饭店比较好吧?」 「嗯……总之,我原本就预定在那间饭店住一周,这也是一个方法。不过或许换饭店也会发生同样的事,要是像这样过度反应,可能会正中对方下怀。」 「嗯……也对。」 不过,要是对方再度放信,我就非得考虑这么做。 「啊,对了,贝木先生。」 这么说来,闲聊途中有过这一段对话。 「阿良良木提过,千石妹妹的房间里,好像有一个『禁忌的衣柜』。那个衣柜不晓得装了什么东西,而且即使是千石妹妹『最喜欢的历哥哥』也被警告『绝对不可以打开』。贝木先生,您去过千石家的千石妹妹房间吧?有看过吗?」 「没有。」 关于非法入侵这件事,我没告诉战场原,当然也对羽川保密。 我进行任何交易都不老实。 「原来有那种东西?衣柜是吧,我没发现。」 「这样啊。」 「应该藏了某些东西吧。」 「不晓得。不过既然想隐藏到这种程度,或许放了某种重要的东西。」 不对。是完全派不上用场的无聊东西。 我差点说溜嘴,在千钧一发之际忍住,为什么差点说溜嘴?真神奇。 那只是无聊的东西。 032 后来好一段时间,尽是造访蛇神大人千石抚子所在北白蛇神社的单调日子。我终于能这么说了。 后来好一段时间,尽是造访蛇神大人千石抚子所在北白蛇神社的单调日子。 我如同每天……应该说真的是每天前往北白蛇神社和千石抚子玩。明明是参拜却说去玩,听起来非常傲慢,但我觉得这种说法最中肯,所以也没办法。 花绳也越玩越熟练,不只是单人花绳,甚至进步到双人花绳。我与千石抚子的双人花绳游戏一直持续下去。 后来我又看了好几本花绳相关书籍并且背起来。虽说如此,即使像这样整天玩、一直玩,千石抚子(公平来说,我也一样)一直停留在某个领域无法突破。 花绳也很深奥,很难达到大雄的造诣。 只不过,即使碰到这种瓶颈,千石抚子也不像我会嫌烦或放弃,总是开心地继续翻花绳。 我试著拿其他的游乐器材(像是陀螺或积木,总归来说就是不用插电就能玩很久的玩具)给她,而且也拿来玩,但最后还是回到翻花绳。 或许千石抚子有自己的想法,但是一点都无所谓。我只要在和她交流的过程中,有东西可以打发时间就好。 此外千石抚子似乎很喜欢日本酒,但终究不能每天喝,所以我每隔几天就会拿一大瓶酒前往神社。 我喝洒比较喜欢喝洋酒,很少陪同一起喝,但千石抚子喝得相当豪迈。 而且她是整瓶拿起来对嘴喝。或许是我没准备酒杯或酒盅的错。 她明明外表(这样就会包含蛇发,或许应该说体型)看起来是女国中生,却抱著酒瓶对嘴喝,该怎么说,这是难得见到的光景,我很庆幸能有这种眼福,甚至愿意付钱。 只是,千石抚子不愧是神,酒量堪称无底洞,但并不是不会喝醉,所以喝光日本酒之后总是更加开朗。这么一来我终究容易累,所以会早早离开。 我每次都觉得今后别再拿酒过去比较好,但最后还是想看她开朗的样子,明明说过每隔几天才一次,我却颇为频繁地拿酒给她。 总之,这种生活持续了一个月。 爬山。 付一万圆。 玩花绳、聊天。 偶尔喝酒。 没发生什么问题,没被任何人妨碍。我的饭店房间也没收到第二封信。 不过,没收到信就算了,在同一间饭店住超过一个月也有点怪,所以我后来按照预定每周换饭店。但即使更换饭店,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异状。 后来我也完全没感受到跟踪的气息,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晓得是不是我没有刻意调查对方身分,对方也没有深入追踪。应该说关于跟踪者,或许果然是我多心了。依照现状很可能只是我过于神经质。 此外没有特别需要注记的事项。 真要说的话,发生过这种事件。 羽川提到一栋补习班废墟,是忍野停留在这座城镇时居住的地方。正确来说是「曾经」居住的地方。我在一月中稍微心血来潮造访该处。 那里是纯白的广场。 积了一层雪,而且没有建筑物。似乎是去年八月或九月发生火灾烧光的。 这件事和卧烟学姊、艾比所特,还有阿良良木历与忍野有关。这似乎也成为本次事件的远因。因为阿良良木当时从卧烟学姊那里取得千石抚子成为神的重要物品。 以卧烟学姊的立场,应该是希望给忍野忍使用吧。 我当时不在场,所以不晓得阿良良木的判断是否正确。应该说我不只是不想理解,也不想思考这件事。 我不是阿良良木、不是忍野忍、不是千石抚子,也不是卧烟学姊。换言之,这件事完全和我无关。 我听过羽川的说明,在某种程度掌握到卧烟学姊的想法,佴我也完全不打算思考个中的善恶或对错。 所以我造访那个补习班废墟……的遗址,姑且是觉得可能有某些工作上的线索,但基本上是抱持感兴趣与看好戏各半的心态。我觉得查出忍野在什么样的地方过生活有益无害。 可惜建筑物本身已经消失,以我的目的来说,不算是得到满意的结果。 不过,发生了一个有趣的巧合。 这就是我说的事件。 我在成为空地的这个地方,巧遇我所认识,名为沼地蜡花的少女。 她是我好几年前在其他城镇遇见的孩子,没想到她是这座城镇的人。 这是总有一天派得上用场的情报。 比方说,可能会在将来和神原骏河有关。 后来,一月结束了。 俗话说一月离、二月逃、三月去。结束之后会发现三十万圆……更正,三十天真的是稍纵即逝。包含我接受委托的元旦则是三十一天。 用来整理计画表、记录与待办事项列表的笔记本也进入第十本。这只是工作完成就要撕毁作废的东西,不过晚上在饭店就寝之前回头阅读,就会有种「我真努力工作」的充实感。 骗徒的充实。 关于战场原,我这个月打电话和她联络好几次,但那天晚上在mister donut是最后一次直接见她。毕竟之后似乎不用列出必要经费请款,要是不见面就能完成工作,对彼此来说应该都是最好的结果。 羽川在那天的隔天,也就是一月五日再度搭机出国。但这或许是假的。或许她嘴里这么说却依然留在日本,或是出国之后立刻偷偷再度回到日本,暗中寻找忍野或是其他的解决之道。无论如何,别太在意她应该比较好。毕竟我只要完成我的工作,羽川则是维持她自己的作风。 关于千石夫妻,我后来再也没和他们联络,对方也没联络。无论这份工作最后变得如何,我应该一辈子不会和那对善良夫妻有交集吧。 这么说来,似乎要举办大学入学统一考试。 我进行百度参拜时,之所以从来没遇见偷跑前来造访千石抚子的阿良良木,似乎是基于这个原因,也就是他已经正式进入考大学的阶段。 顺带一提,依照战场原的说法,阿良良木确实参加了统一考试,并且确实考得不甚理想。 在濒临生命危机的现在,这堪称理所当然的结果。至少可以这么辩解。要是我顺利骗过千石抚子(使用羽川的说法则是「好心骗她」),复试时就不能用这个藉口,为此我也努力加把劲。但愿他别在第一阶段就被刷掉。 然后,一月结束。 进入二月。 预定的日子来临。 033 「这样啊。所以终于要在今天动手了。」 「嗯,终于。就是这么回事。」 一大早,我在离开饭店之前,打电话给战场原。寒假已经结束,进入第三学期,所以我改成一大早打电话。不过战场原是三年级,似乎并不是一定要到校。 她在奇怪的地方是认真的家伙。 也可以说她是认真却奇怪的像伙。 「没问题吗?我终究会紧张。」 「用不著紧张。」 我以隐含从容的语气回应。想到这份工作将在今天结束将在今天大功告成,我当然不是不会紧张,但身为大人就得在这时候表现得从容不迫。 「我今晚打电话给你。到时应该会是最后的报告。之后你就准备和阿良良木举杯庆祝吧。」 「举杯庆祝是吧……」 战场原似乎在叹气,不知道处于何种心态。感觉与其说她紧张、紧绷,更像是普通的无精打采。 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事?」 我有些在意而询问。 该不会在这最后关头的关键时刻,状况又有所改变吧?实际上这也是经常发生的事,工作总是在最后关头的关键时刻翻案,这几乎堪称基本原则。 「不,没事……只是贝木,想到包含这次在内,只会再和你交谈两次,我就觉得有点落寞。如此而已。」 战场原明显讲得口是心非,大概以为这样可以瞒骗我,但我莫名有种受到侮辱的感觉。 「我也这么想。像这样和你私下联络,让我回想起两年前,挺快乐的。」 我同样讲得口是心非。 甚至可能只是无心之言。 我觉得被她挂电话也在所难免(这一个月经常发生这种事。有时候是我挂电话,有时候是战场原挂电话,我居然能持之以恒工作到这一天)。 「呵……」 但战场原笑了。我毛骨悚然。她明明不是会这么笑的家伙。 不对,这是两年前的事。 她已经不一样了。 比判若两人还不同。 「我到时候当然会和阿良良木举杯庆祝,不过贝木,我应该也要向你致谢。可以在最后再见一次面吗?」 「不,没这个必要。别开这种恶质的玩笑。多亏卧烟学姊,我不需要列出必要经费请款,我的收支也以获利了结,没必要接受你的感谢……啊啊,话说战场原,虽然这不是售后服务,不过……」 「什么事?」 「记得我一月初说过的话吧?为求谨慎我重复一次,你要好好叮咛阿良良木啊。我不晓得他现在是不是忙著考大学,但我骗过千石抚子之后,要是那个家伙大摇大摆跑去北白蛇神社见千石抚子,将会搞砸一切。」 「……就是这件事。」 战场原发出为难的声音,似乎也察觉这个问题点。 「到最后,这就是问题。要是我坦白一切,就非得说明这件事和你有关……这么一来,阿良良木或许反而会赌气前去见千石抚子。」 「你是他女友吧?所以要是无计可施,我说真的,你就说『为了我忍一忍』或是『我和千石谁比较重要』这种话撒娇说服吧。」 「……就说了,要是我有办法这么说,我的人生就不会变成这样。」 说得也是。不过既然攸关性命,难道不能硬是装一下吗? 「不,并不是能不能的问题,即使做得到,阿良良木也会看穿。我虽然很会演戏,但要是忽然讲这种话明显很突兀。」 「我想也是。既然这样,就不要忽然讲。如同我整个一月都用来拉拢千石抚子,你用整个二月拉拢阿良良木吧。」 「居然说拉拢……」 战场原语气无奈。 「对你来说,人际关系只是一种讨价还价吧。」 「我没做过讨价还价这种事。」 我一瞬间如此否定,不过这段对话本身,换个角度来看也是讨价还价。我随时注意让自己不接受讨价还价,但或许是因为我不会讨价还价。 「总之,当前已经没有时间限制。如果想拯救千石抚子,等你们成为大学生应该也不迟吧。」 我当然没对战场原透露我见过羽川,却把她那番话放在心上这么说。 「所以即使没办法说服阿良良木,至少要适度编个理由让他别靠近那座山。毕竟这攸关生命,至少要做到这件事。」 「也对……毕竟攸关生命。」 没错。攸关战场原的生命,也攸关阿良良木的生命。 无论使用何种说法,应该都不算是不诚实。 不对,算吗? 无论基于何种理由,都不应该有事情瞒著恋人? 我不懂。真的不懂。 「战场原,我可以问一件事吗?」 「什么事?」 「你喜欢阿良良木的哪个部分?」 「你没有的部分。」 战场原或许自认这个答案贴心又讽刺,但即使这是删除法,这也代表她挑选对象的基准是我。 「因为他是阿良良木。」 她似乎察觉这一点,所以如此改口。 「如果阿良良木不是阿良良木,我肯定不会喜欢吧。」 「我不懂。」 我这么说。 「看来你现在非常热中,投入到愿意为了阿良良木牺牲自己的生命,但你们反正成为大学生之后就会轻易分手吧。」 「…………」 「或者是出社会的时候分手。高中情侣就这么步入礼堂的机率几乎是零吧?这终究是无聊的恋爱游戏。」 「……总之,我就当成耳边风吧。我不会走到这一步推翻一切,我不是这种不懂盘算的女人。不过可以告诉我吗?为什么要讲得这么坏心眼?」 我没能回应,甚至没预料到她以如此可嘉的态度回答我。而且听她这么说就觉得,我为什么对高中生孩子讲得这么坏心眼? 无论是恋爱游戏还是什么游戏,既然当事人乐在其中不就好了?我为什么紧咬著这件事不放? 说穿了,这就像是我对公园沙地玩家家酒的幼稚园儿童说「实际的婚姻生活不是这样」。 我对自己感到可耻。 所以我没有回应,半强硬地结束对话。 「总之,恭喜你。」 我这么说。 「可以和最喜欢的阿良良木一起活下去,真是太好了。」 「……你真心急。还是说你自信满满?明明要是今天不顺利就等于从一开始就不顺利,你该不会自认胜券在握?」 「我自认胜券在握。」 我再度在脑海模拟说服千石抚子有多么简单,更加充满自信地这么说。 我没大意,而且果然在紧张,但这种事没必要告诉战场原。 「不用担心。你放学回来的时候已经解决一切。」 「……这样啊。那么……」 战场原说了「那么」,我还以为她准备道别挂电话,但她继续说下去。 「那个,在成功之后……换句话说,在你工作成功之后,在你拯救我之后才说这种话,听起来可能会不是滋味,所以容我先说。」 「你要说什么?」 「就算拯救了我,也不准得意忘形。」 「…………」 「不,我当然很感谢,会道谢,如果你改变主意要额外请款,我也打算付。甚至愿意随你使唤。佴是别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忘记以前的怨恨与争端,我将永远憎恨你一辈子……讨厌你一辈子。」 「嗯……?」 我出声回应,却变成含糊其词的附和。这个家伙讲这什么理所当然的事?用不著像这样刻意郑重说一遍吧? 我搞不懂这个家伙。真的搞不懂这个家伙。 不过回想起来,她从两年前就是这种家伙。 「约定依然有效。这个事件结束之后,麻烦一辈子别来我的城镇。请再也别出现在我与阿良良木面前。」 「放心,我未曾毁约。」 我不得已适度回应,战场原以极为冷淡的语气作结。 「说得也是。你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没对我说过谎。」 034 我结束通话之后,就这么登记退房外出。包括笔记本与换洗衣物,随身物品在这段生活期间增加许多,加上也不能双手空空退房,因此我拖著新买的行李箱退房。 总不可能带著行李箱爬积雪的山路,所以我将行李箱寄放在车站的投币置物柜。不,现在不能称为投币置物柜吧。实际上我也是以手机的ic晶片锁柜子。 无论如何,今天结束工作之后,那个行李箱里的东西几乎都可处理掉,甚至找地方扔掉整个行李箱也无妨,但人生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直到回家都算是旅行」这句话,仔细想想会觉得比起谨慎更像病态,但这是正确的心态。 实际上,我在这天前往北白蛇神社之前,又遭遇了一件事。人生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这是正确的预料。 我将行李箱收进橛子,搭电车前往他们城镇的途中,就在这辆电车上(我错开尖峰时段,所以车上很空),女童坐在我的身旁。 是式神少女──斧乃木余接。 「咿耶~」 她比出胜利手势。 面无表情。 「……如今还有什么事?」 我没转头,就这么看著正前方对她说话。 「我应该已经和卧烟学姊断绝往来。」 「不,你始终是和卧烟学姊断绝往来,我不一样。贝木哥哥在我心目中依然是哥哥,这一点无可撼动。」 「这部分给我撼动一下。」 我再度要求她直接叫我贝木。她也出言允诺。 「不过这么一来,你真的打算违抗卧烟小姐吧?」 斧乃木继续这么说。毫无情感。极度、极端地毫无情感。 「我以为你打算在最后关头的关键时刻推翻这个决定……我如此期待。」 「你不是被卧烟学姊派来的?」 「嗯?不是喔,我只是要去找鬼哥玩。」 「…………」 「鬼哥」大概是阿良良木历的昵称,斧乃木这个命名品味挺不错的。 「我要找他疼我。所以只是凑巧在这里和贝木并肩而坐。」 「……居然有这种巧合,这个世间真是不可思议。」 「嗯,不可思议。鲜红不思议。」【注:日文「摩诃」与「鲜红」音近。「摩诃不思议」为日文汉字,意指非常神奇。】 我开始思索。 一般来说,斧乃木只是受人之托,即使不是卧烟学姊,应该也是影缝或某人要她对我提出最后的忠告。 不过,我觉得或许真的只是巧合。 平常的我绝对不会这么认为,却只有这次如此认为。 斧乃木──这个几乎没有自我意志的尸体凭丧神,或许是基于个人动机前来忠告我。我这么想。 虽然不可能,但如果可能也无妨。 我这么想。 「三百万圆。我觉得当成违抗卧烟小姐的报酬太廉价了……不过贝木,即使卧烟小姐没这个意思,你今后也很难在这个业界活下去。」 「我从来不认为这个世界很好过。但我好几次觉得自己的人生很廉价。」 「…………」 「卧烟学姊也并非没有敌对势力。我会适度骗那些家伙撑一阵子。」 「……别人的女朋友这么重要?」 斧乃木讲得很奇怪。看来要是打交道的对象不好,个性果然会变得扭曲。 「别人的女朋友,而且是以前的女人。」 「看来你有所误解。但我不想纠正。」 他人的误解,扔著不管是最好的做法。 怪异的误解也一样。 误解的斧乃木,依照这个不切实际的误解继续说下去。 「贝木,这样不像你的作风。做出不像自我风格的事,真的不会有好下场。你并不是没经历过这种失败吧?」 「…………」 「啊,不过,这样并不是不像你的作风。记得是两年多前吧?听说贝木曾经诈骗一个相当大规模的宗教团体垮台。」 「…………」 「虽说是间接,但我也受命帮过忙,所以记得。那也是为了战场原吧?那孩子的母亲沉迷……应该说被迫沉迷于恶质宗教团体,你明明赚不到多少钱,却为那个孩子毁掉这个宗教团体吧……不过到最后,那孩子的母亲只是转为沉迷同系列上游的其他团体,没解决任何问题。」 「……你的见解真有趣。我只是顺手牵羊,在工作时发现那个宗教团体企图先一步抢走我的成果,才向他们下手。但我的确没赚到多少钱,你要这么解释也无妨。你把我当成这么好的家伙,对我没有损失。那次的工作算是失败。」 「而且这次也会失败吧?这是卧烟小姐真正担心的部分。她不是担心那座和自己毫无渊源的陌生城镇,是担心你,担心你的身心。她担心贝木或许又会做出不像自我风格的事。」 「我不喜欢那个学姊以学姊的架子看待我。」 「你之所以让战场原家破碎,逼到夫妻非得离婚的下场,也是因为只能这么做吧?是因为判断战场原家必须割舍这个母亲,否则独生女没有未来吧?」 「嗯,对对对,正是如此,其实我是非常好的家伙,是这种为孩子著想的善良家伙,是只有表面上使坏的家伙。你很清楚嘛,居然知道这种事。但是别告诉别人啊,我会不好意思。」 「……这部分也失败了。你没理解到女儿为母亲著想的心情。」 「对对对,就是这样,哎呀~当时的我没理解这件事,得小心以免重蹈覆辙才行。嗯,这段漫长的人生,今后也继续努力下去吧。」 「……你一辈子都是这种个性?」 「对。我一辈子都是这种个性。」 「其实你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吧?」 「天底下哪有人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也一样不清楚为什么和我讲这种话,为什么对我说这种话吧?」 「我认为成功机率很高。贝木肯定可以轻易骗过千石抚子吧。按照常理思考是这样没错。不过,你在这种时候一定会失败。你至今总是这样。」 「…………」 「至少卧烟小姐应该这么认为吧……我能说的就是这些。」 「这样啊。」 我只回她这句话。没有明显的反应,也没说感想。 后来,我直到电车抵达目的地,都在打听影缝的近况。那个女人似乎一如往常。一如往常维持自我风格过生活。 035 「这丫头似乎很脆弱。」 我第一次遇见战场原黑仪,也就是两年前的时候,我对她抱持这种想法。 战场原当时当然罹患怪病,虔诚的母亲才会找来当时标榜捉鬼大师的我,不过即使除去怪病等要素,我也觉得她「似乎很脆弱」。 这个感想至今依然没变。 「似乎很脆弱」。 即使是治好怪病的现在、结交男友的现在、改头换面的现在,我依然觉得她「似乎很脆弱」。如果千石抚子是「已经坏掉」的少女,战场原黑仪就是「似乎会坏掉」的少女。 我觉得她脆弱又危险。 正因如此,我觉得现在的她是奇迹。不是怪病,是奇迹。看起来那么容易坏掉的人,居然在两年前、在现在、在这十八年来都一直没坏掉。 母亲坏掉了。不过女儿没坏掉。 我不晓得今后会如何,但至少她此时此刻没坏掉。 因为我欺骗千石抚子。 「抚子来也!」 我在赛钱箱放入万圆钞,千石抚子就一如往常,如同上个月每天见到的一样登场。她那有趣的姿势,我终究看腻了。应该说有点消化不良。 虽说如此,想到今天是最后一次看到这样的千石抚子,就有种寂寞的感觉。真神奇。 不,等一下。我刚才顺势就在饭店办理退房,但我既然说要进行百度参拜,我其实应该在接下来──在后续七十天继续来这间神社比较好吧? 要是对千石抚子说出假情报,在骗她之后就消失无踪,这个情报的可信度或许会降低。 嗯……那么即使不用满七十天,至少也要再三十天…… 等一下,这样不就真的像是舍不得和千石抚子道别?这样简直像是下不了决心、舍不得死心的男人…… 在今天结束当然比较好。 虽然也可以认为之后继续前来比较好,但是接触次数越多,我的谎言反而越容易露出马脚。反正当她知道「最軎欢的历哥哥」无须她亲自动手就已经死掉的震撼消息,肯定就不会把我当作一回事。 「耶~一万圆一万圆!」 「…………」 我有点看腻千石抚子的奇特举动,但她似乎还没收腻一万图的香油钱,一如往常快乐无比。 总之,为钱快乐的人很老实,是好事。 现阶段合计已经超过三十万圆,如果只看这一点,她堪称很花钱的女人。 忽然进入正题也不太对,所以我先一如往常和她翻花绳、让她喝酒,藉以消磨时间。 然后,当我寻找契机要开口的时候…… 「对了!贝木先生!」 千石抚子轻拍手心。 此时,我手中花绳搭的桥变形了,但千石抚子看都不看。 「差不多该告诉抚子了吧!」 她这么说。 就算她要求我告诉她,我也不晓得她在说什么……是花绳的新招吗?但我已经竭尽所能将我知道的招式全部传授给她,再怎么生也生不出新招…… 然而,并非如此。 千石抚子想问的,要求我告诉她的,是我不惜百度参拜也想实现的愿望。 「啊啊……愿望。」 「是啊!总觉得抚子好像只是白白拿钱,这样会过意不去!抚了刚成为神,不晓得是否做得好,不过贝木先生,至少说出你的愿望吧!」 「…………」 糟糕。我太大意了。我什么都没想。这件事一直搁置,何况我本来就不想达成百度参拜,所以我脑中没有任何备案。我之前只提到希望生意兴隆,早知道不应该那么说。我当然不可能说出我的生意细节。 有种冷不防被暗算的感觉。怎么办? 我没有多想,总之先接话说下去。 「不过愿望这种东西,常常在人们说出来的瞬间变得无法实现。」 我内心努力想要转移话题,但我的言表肯定没有任何变化。 「咦?」千石抚子歪过脑袋。「什么意思?」 「这间神社的规则,今后应该是由你来决定,不过新年参拜时,不可以把自己的愿望告诉别人。据说泄漏的话就无法实现。」 「嗯?为什么愿望告诉别人就无法实现?」 「因为话语不值得信任。」 感觉应该有其他许愿相关的理由,但我这时候刻意提出自己的论点。虽然千石抚子的这个问题是冷箭,但我反而利用这个机会切入正题。 「愿望说出口、告诉某人的瞬间,就会和想法擦身而过。话语全都是假的,尽是谎言。无论是何种真相,都会在述说瞬间加入修饰。语言是一种形容方式,所以会混入杂质。如果希望实现,只希望能够实现,希望愿望成真,就绝对不能将愿望说出口。」 「……咦,可是……」 千石抚子困惑地回应。 「这样抚子就不晓得贝木先生的愿望,所以没办法帮忙实现……而且抚子至今把自己的愿望讲了很多次耶?」 中计了。我原本提心吊胆以为她说不定没察觉我的暗示,但她似乎还有这种智慧。或许千石抚子比瓢虫聪明。 「抚子想杀掉历哥哥,以及历哥哥的女友与奴隶。抚子一直在讲这件事。」 「是啊。所以……」 我这么说。极度做作、极度矫饰。 我对千石抚子说出虚假的话语。说出普通的话语。 「所以这个愿望无法实现。你一直说出这个愿望,所以再也无法实现。」 「……什么意思?」 「我今天非得说出这件事,非得告诉你这件事。你说你想杀的阿良良木历,以及战场原黑仪跟忍野忍,都在昨天晚上车祸身亡。」 千石抚子受惊般瞪大双眼。 她的头发,超过十万条的白蛇也全部瞪大眼睛。 「贝木先生也在骗『我』。」 然后,她陶醉微笑。 036-039 036 我的工作表现很完美。我有自信这么说。花费一个月,在这个月每天走这条一不小心可能会遇难的山路来到这间神社,为了今天这一天而细心布局。 即使如此,千石抚子依然这么轻易看穿我的谎言,代表这家伙到头来完全不信任我。 她不相信我。 虽然没怀疑,却也不相信。所以没有欺骗可言。 基于这层意义,或许堪称是我反而被千石抚子骗了。 从智力、聪明这种观点来看,要欺骗千石抚子确实易如反掌。即使拿瓢虫相比实在太夸张,但是对于骗徒来说,要骗她肯定很简单。 然而我不应该重视这一点,应该更重视内心的问题。我自认绝对没有轻视,却没想到这女孩将内心封闭到这种程度。 不是内心的黑暗,是黑暗的内心。 不理会任何人。 羽川说过的这句话,事到如今才在我的脑中回荡。以为这个月以花绳、香油钱与酒稍微建立信頼关系的我,以为取得千石抚子信任的我,最后只能形容为大笨蛋。 我或许是千石抚子的第一号信徒,但千石抚子完全没相信过我。 没相信、没怀疑。 只把我当成普通的我。 我回想起被当成花绳的那条白蛇。回想起自己吃自己的衔尾蛇──只理会自己的那条蛇。 「真的……只是骗子。大家……真的老是说谎……」 沙。 沙沙。 沙沙沙沙沙沙沙。 北白蛇神社坐镇的山化为蛇。不对,这样形容的话,各位会依照耳熟能详的神话故事,想像整座山是一条大蛇,实际上并非如此。不过这样形容我接收的印象最为贴切。 神社境内、主殿里、赛钱箱里、神社周边的岩石底下、雪中、树后,都接连出现大量白蛇。 如同光明射入黑暗。 如同黑暗吞噬光明。 蛇接连出现在空间之中。真的不只是十万只,大小各有不同的蛇,即使同样是白色也没混入雪中,充斥于整面视野。 蛇、蛇、蛇、蛇。 眨眼之间,什么都看不见了。神社主殿、鸟居、地面、树木、花草,一切都被白蛇覆盖殆尽。 在这幅光景里勉强看得见的其他物体,只有千石抚子的身影。 不对,她自己比任何人更像蛇,所以我的视野果然完全被蛇覆盖。 在这样的环境中,千石抚子果然是陶醉地挂著微笑。 「……呜!」 早已超越恶心或恐怖的等级。虽然完全不一样,或许有人会气我拿这种事相提并论,但我回想起曾经在某个海域浮潜的往事。对,我现在的心情,和当时看见整面无垠珊瑚礁的心情类似。 由于过于壮烈,我不禁抱持一种感想。 「好美丽……」 大量的蛇理所当然毫不留情层层卷上我的身体。应该说连我的衣服里都出现白蛇。白蛇从各处、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从任何地方都能出现,我甚至以为我嘴里都会冒出白蛇。 我即使是伪物、是老千,好歹自称捉鬼大师,至今目击过各式各样不计其数的灵异现象。 都市传说、街谈巷说或是道听途说,我都有过不少体验。 战场原的怪病也是一例,也是一环。 所以我并非完全没预料到会变成这种模式。 无须卧烟学姊忠告、无须斧乃木担心、无须羽川畏惧,我也思考过失败时该怎么做。 我知道即使再有自信,也不晓得世间会发生什么事。例如我就算做好万全准备,也可能遭受某人(跟踪者或任何人)的妨碍。 所以我并非完全没提防千石抚子可能这样失控。疑心病重的我不会没提防这种事。 不过,千石抚子的「失控」超脱界限,使我的想像毫无意义。我从来没听说过蛇覆盖整个视野的灵异现象。 我甚至无法判断这些蛇是真蛇还是蛇的幻影。 而且最恐怖的是,这样其实不是千石抚子的「失控」状态。 她以完全正常的心理状态,也就是毫无情绪起伏就做得到这种事。 甚至没对我的谎言生气。 因为对她来说,这是她打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事。 「真的老是说谎、真的老是说谎、真的老是说谎……这个世间、这个世界、这个人世,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尽是谎言谎言谎言谎言谎言……」 千石抚子一边说,一边让自己周围的大量白蛇跃动、舞动。 与其说整座山化为蛇,应该说蛇群庞大的体积甚至超越山的体积。 为了避免不小心失败,我拟定过类似作战的计画,例如以暴力方式突袭千石抚子强行打倒她,但我清楚感觉到这种计画轻易在心中烟消云散。 啊啊,这样不行。 这就是所谓的一筹莫展。 战场原与羽川都在找忍野那家伙,似乎以为忍野肯定能解决任何状况,宛如将忍野当成超人。不过即使忍野在场,面对这种东西应该也束手无策吧。 明明是当初要将忍野忍拱为蛇神的计画出错导致这种结果,那位卧烟学姊却就此「收手」,如今我可以明白她为何这么做。 这个少女的怨念、这个少女的内心,或许超越传说中的吸血鬼,超越号称所有能力超乎常理,铁血、热血、冷血的吸血鬼──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 「真的……是个大骗子!」 「哈,你在对谁讲这种话?」 我不禁失笑,并且不敢相信自己能使用这种语气。我究竟要虚张声势到什么程度?而且在如今这种状况还称呼我骗子的千石抚子,即使不提她是孩子、即使不提她刚成为神,依然幼稚过头。 我不得不失笑、不得不苦笑。 「而且你讲这什么话?讲得好像自己从来没说谎。你明明也一直欺骗周围的一切至今。」 「…………」 千石抚子的笑容毫不动摇。 我的话语没有传达。 既然话语无法传达,当然不可能骗得过她。基于某种意义,她一直欺骗自己至今,所以我不可能进一步成功骗过她。 因此,我这种垂死挣扎般的话语何其凄惨。我差点被爬满全身的白蛇重量压垮,却依然拚命装酷,或许这样的我更像是个幼稚孩子。 「如果我是骗子,你就是大骗子。居然想杀害喜欢的人,你乱七八糟到浅显易懂的程度……甚至堪称破绽百出。」 我像这样说起中肯的言论,就代表我终于走投无路。该说这是逼不得已在最后的最后出鞘的贴身宝剑吗……不过这等于是自戕用的武器。 「说什么喜欢历哥哥、好喜欢历哥哥,你别说谎了。就只是讨厌他吧?只是觉得火大吧?历哥哥没有最喜欢你,和其他的女生交往,你对他憎恨、讨厌得无以复加吧?你明明这样明讲就好,却只因为不想成为这种讨厌、憎恨他人的人,就当成自己『喜欢』他吧?到最后,你喜欢的不是历哥哥,是你自己。你只爱自己一个人。」 只爱自己。自恋。独自封闭于这个世界。 所以无论是我、忍野、卧烟学姊或阿良良木,都无法拯救这个女国中生。 没有任何人能拯救她。 真要说的话,对,就是忍野从学生时代常讲的那句话。 人无法救人,人只能自己救自己。 现状已经如此幸福,充满自恋、充满白蛇的千石抚子,早就完成自我救赎,所以没有他人介入的余地。 「你没办法实现任何人的愿望。因为你再怎么假装是神,即使真的是神,到最后满脑子依然只想到自己、只相信自己。你不可能体会他人的心情或信念。」 我有什么资格讲这种话? 到头来,我在讲什么? 要是我有余力讲这种话,应该趁这个机会求饶吧?无论我采取何种行动、进行何种争论,现状都几乎已经完结。 只要千石抚子一声令下,充斥于周围、搅乱周围的无限蛇群,应该会将毒牙插满我的全身,蛇毒将走遍我的全身。 这是不死之身吸血鬼──阿良良木历也被毒到剩下半条命的毒。 我这个普通人,肯定连半条命都不留。 不,千石抚子或许无须用毒应付我。只要就这样将无限的蛇无限增加,光靠重量就足以压扁我。 现阶段,压在肩膀与头上的白蛇重量,就使得我的身体轧砾到将近极限。据说蛇是以长长的身体将小动物的骨头卷碎之后吞噬,就是这种感觉。 所以我应该说「原谅我」、「饶了我」、「对不起」或「我错了」。 无论说什么都好,我应该拋弃尊严、拋弃大人的面子,甚至下跪磕头或五体投地,真挚反省自己不应该企图骗她。 应该羞于自己没有自知之明。 羞于自己的不明。 我应该向她哀求救命。 「你很愚蠢,是个笨蛋。我以为你疯了,但不是这样。你只是幼稚又纯真,是个满脑子只想到自己,随处可见的麻烦家伙。你该不会因为成为神,就误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存在吧?」 但我没这么说,反而只说这种像是责备千石抚子的话语。感觉我这种行为是个性扭曲的极致。 我明明应该求饶,为什么没这么做?大概是因为我无法原谅千石抚子。 我无法容忍。 我不想被这种家伙拯救。 任何人都好,我只不想被这种家伙拯救。 「……有人说过讨厌我。」 窝在自己世界,完全听不到我话语的千石抚子,就这么笑咪咪地说著。 「那个人说讨厌『我』这种『可爱的丫头』。咦……是谁这么说的……是谁啊……好像是历哥哥……」 「…………」 无论对方是神还是后辈女孩,阿良良木打死也不会讲这种话。会讲这种话的家伙应该是战场原。 如同我在九死一生的现状依然对千石抚子恶言相向,那个家伙对千石抚子应该是毫不客气吧。我非常清楚她的口德。 而且以某方面来说,她的臭嘴功力正是我强化的,所以我很清楚。 而且最重要的是战场原。 即使不提毒舌或臭嘴,单纯排除阿良良木的要素,她依然讨厌千石抚子吧。 我很清楚。 「可是,在这种状况该怎么做?」 「…………」 「我确实是『可爱的丫头』,但这基本上不是我的错吧?就算因而被讨厌,我也没办法做什么吧?我也讨厌这样的自己,可是这就是自己、这就是我,所以情非得已吧?」 「…………」 「不是只爱自己。不是自恋。我虽然只为自己著想、只相信自己,但我也非常讨厌我自己。」 千石抚子这么说。 她笑嘻嘻地说著不晓得有几分真心的话语。 「即使如此,这样的自己也是自己,所以只能喜欢吧?只能连最讨厌的自己都必须喜欢,无论是怎样的自己都必须喜欢,成为像是神一样的人吧?」 「这……」 我原本想说「这样啊」。 我想迎合、想低声下气,但我的感性做不到这种事。压在全身的蛇群重到我终于站不住,只好跪下。 膝盖著地的位置也有蛇。软趴趴的恶心触感。 「这……就错了。」 「…………」 「不准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藉口。我已经知道,你只是顺其自然成为神吧?你并不是真的想当神吧?并不是为了成为神而努力至今吧?并不是想当神而成为神吧?不是吗?」 「我……并不想成为神。并不是想成为神而成为神。啊哈,总之,这部分是这样没错,不过……」 「你根本漫无计画,应该说这如同误打误撞。那你就别表现得像是秉持个人理念之类的东西。你现在或许幸福,应该很幸福,却只像是随手买的彩券凑巧中大奖。不对,这张中奖的彩券不是你买的,是别人送的。到最后……」 我这么说。事到如今,我依然讲得像是在挑衅千石抚子。 「到最后,你即使直到现在、即使成为神,依然和以前一样、和人类时期一样,被周围环境耍得团团转。如同当年被称赞好可爱捧上天,如今则是被尊称为神捧上天。」 如同以前受到呵护、受到宠爱,如今则是受到供奉、受到欢迎。 「你是个娃娃,这一点从以前到现在都未曾改变。这部分和我认识的某个女人不一样。」 「…………?」 千石抚子第一次因为我的话语蹙眉。或许应该形容为困惑的笑容。如同千石抚子在我眼中很幼稚,我在千石抚子眼中应该是愚蠢得令人伤透脑筋吧。 但我还是说下去。继续说下去。 「那个家伙拒绝被神拯救,拒绝变得轻松、变得幸福。我当时觉得那个家伙维持原样比较好。神难得实现她的愿望,所以我觉得维持原样比较好。我无法理解那个家伙为什么想治好那个怪病。相对的,我知道那个家伙治好病会留下多么难受的回忆。」 「…………」 「但是那个家伙始终选择了不依赖神的生活方式。她如此许愿。她否定顺其自然、否定机缘,不怪任何人、不怪任何事物,否定所有能让内心舒坦的管道。我在各方面贴心为她著想,却反而招致她的怨恨。如何,和你大不相同吧?」 难怪两人调性不合,难怪她会说非常讨厌千石抚子。 也难怪千石抚子会想杀她。 即使不提情敌要素,千石抚子也憎恨战场原黑仪到想要杀害的程度吧。 「……也对,或许大不相同。我不晓得你是以什么心情说谁就是了。」 千石抚子这么说。 「不过,就算这样,现实上应该也是某人的错吧?以我的状况,无论呈当成漫无计画或误打误撞,绝对有一部分是扇小姐的错。」 「扇?」 扇? 怎么回事,这是谁?是某人的名字? 这么说来,有件事我不懂。千石抚子成为神的经纬,近乎是陷入绝境时的逃避行为,但她为什么知道卧烟学姊托付给阿良良木保管的「神之根源」在哪里? 我原本以为她不是早就知道,只是凑巧发现,但是听她的说法,该不会是某人怂恿的吧? 是某人将千石抚子打造为神? 这么说来,千石抚子刚才说「贝木先生也在骗『我』」。 贝木先生「也」。 既然这样,就代表某处的某人也想骗千石抚子。虽然也可以把这个人解释为阿良良木或战场原,但他们的行为没有欺骗的要素。 其他人也没有想骗千石抚子的意思,只是想疼爱她。 既然这样,是谁? 欺骗千石抚子,不是疼爱她,而是将她打造为神的是……扇? 扇? 「唔……」 我觉得似乎掌握到重要的线索,觉得必须将这个重要情报转达给卧烟学姊之类的人,却没办法继续思考。 时间到。 我甚至已经无法跪著,往前趴倒在地。蛇群重得我无法直立上半身。 我逐渐沉入蛇群,光是维持呼吸就得拚命。 「总之……这种事无所谓。」 「…………」 「不对,有所谓。虽然抵抗是情非得已,可是要怪历哥哥想骗我。不应该对我说谎。」 「……阿良良木,和我的行动,无关。」 我痛苦承受著重压如此回答。这是极为正直的话语,却缺乏诚实。即使阿良良木本人没有委托,但我的行动无疑是为了拯救他。 对于千石抚子来说,这似乎也是无须争论的部分。 「这是惩罚。」 她擅自说下去。 「我会守约,等到毕业典礼那一天。不过再杀几个人吧。再杀几个人当作惩罚吧。大概宰掉五个和历哥哥相关的人吧,而且是在历哥哥的面前下手。」 「…………」 五人啊。 总之,比起卧烟学姊所预料「可能会毁掉整座城镇」的最坏下场好很多。 我虽然失败,但似乎不会造成太凄惨的结果。这个事实让我安心松了口气。要是忠告的卧烟学姊或斧乃木对我说「看你没听劝的下场」这种话,我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 不过,五人是吧。 先不提就这么会在这里被除掉的我,谁会被杀呢…… 「月火与火怜果然是第一选择。虽然月火是朋友,但也情非得已,谁叫这是历哥哥的错。再来是羽川姊姊……还有一个我没见过,却听说是历哥哥最要好的朋友,记得叫八九寺真宵?此外,虽然有点不愿意,虽然非常不愿意,不过还有神原姊姊吧。」 「…………」 嗯。 总之,人选大致上应该是这么回事。 如果是六人就会加上忍野,如果是四人应该会删除那个八九寺。不过反过来说,就只有这种程度。阿良良木与千石抚子的人际关系只有这种程度。 千石抚子看起来如此执著于阿良良木,却对阿良良木一无所知。 阿良良木的交友圈以及人际关系,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只有五人。总归来说,我认为这个女国中生对阿良良木一无所知,只是表面上说很喜欢或非常喜欢。 只是这种程度的心意,只是这种程度的关系。 我轻叹一声,倒卧在地上……应该说倒卧在蛇毯上思考。看来受害程度比我想像的轻,我心想自己就这么倒下应该也无妨。 看来我真正的内心不想求饶,既然这样,我觉得应该要尊重这种想法,由此找出折衷点,推测在这时候假装死亡、假装断气,或许能够捡回一命。 我想骗千石抚子,但是对于千石抚子来说,这基于某种意义是「早已明白的事情」,是从一开始就明白的事情,所以她没对我生气。 她一直保持微笑。 她的愤怒、她的惩罚,全部指向其他地方,指向其他人。指向阿良良木或是战场原。 既然这样就和我无关,我可以拍拍屁股走人,这才是我的作风。虽然没能骗过千石抚子,但我可以就这么装死度过危机。 然后,我真的再也不会来到这座城镇。虽然可能会死掉五人、七人或八人,但这座城镇的灵力之后会稳定下来,使得大家过著和平的生活。可喜可贺。 总觉得这是虚假的祝贺,不过放心,反正物语都是由谎言构成,所以就这样吧。就当成是这么回事吧。 没能完成工作。委托工作的战场原会被杀。神原骏河也会遭殃一起被杀。 真要说的话,上述几件事令我在意,不过只要经过一段时间,等到风头过了又能继续赚钱,我肯定会忘得一乾二净。 我即使这么心想,也没能骗过自己。 骗不了一个国中生,失去骗徒资格的我,已经无法对自己说谎。 「千石。」 我第一次叫千石抚子的名字。只叫她的姓氏。 不把她当成神、不把她当成蛇神,也不把她当成诈骗对象。 是把她当成一个女国中生称呼。 「你刚才说你并不想成为神,对吧?」 「说过啊?」 「你说你并不是想成为神而成为神。」 「说过。所以怎么了?」 「那么,你想成为漫画家吗?」 037 突然说出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出其不意让对方措手不及,就这样趁虚而入,这是话术的基本。这在算命或诈骗技巧中名为「冷读术」。简单来说,就是劈头询问「你今天身体不太好吧?」的时候,如果被问到的人身体状况不算是非常好(没人能永远保持最佳状态),就会觉得被说中真相而「紧张」一下。 而且,即使被问到的人非常健康,听到对方说出这种和事实不符,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语,就某方面来说同样会「紧张」一下,不得不思索对方为何说得和事实不符。 身体不好?我身体明明很好,为什么说我不好?难道我罹患某种我没察觉的疾病?会抱持这样的想法。 而且只要有这种想法,就代表注意力分散,变得等同于不会深思,同样有可乘之机。 具备一点心理学的知识,就会知道这种初级再初级的手法,要是骗徒使用这招时没有挑对人,只会有损自己的颜面。 不过,我这时候对千石抚子──对千石讲这种话,绝对不是冷读术。 我是明知这个真相而这么说。 我已经看透。 证据就是千石听完我这番话,并没有「惊讶」也没有「思考」。 「啊……唔、唔、唔……呜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如此怒吼。 满脸通红、睁大双眼,可爱的脸蛋扭曲到极限,喉头发出愤怒的吶喊。 突然间,填满千石和我之间的蛇群一分为二。 完全的统率。 这正是神迹。 不过,千石后来的行动,即使说客套话也不算是神该有的样子。千石凌乱地摇晃蛇色头发,全力跑到我面前。神应有的悠然、泰然态度荡然无存。实际上,千石在蛇群热气融化而容易打滑的雪地重复绊倒三次,才来到即将被蛇群压垮的我面前。 连身裙底下的春光被我一览无遗,丢脸至极。但千石不计较这种事,也没整理好衣服就冲过来。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随著凄厉的怒吼,握拳打我的脸。不是巴掌、不是手刀,是紧握的拳头。 当然会痛。 不过,这是女国中生没用到腰力,只凭臂力挥出的拳头。身经百战的我只要稍微歪过头就能充分卸下力道。 但千石完全不在意我是否受创,改为从反方向殴打我的脸。 没有从腰部使力,也不是惯用手。 只是这样的拳头。 「你……你为什么会知道,为什么会知道,为什么会知道,为什么会知道!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被蛇群压住身体,能做的抵抗只有歪头,所以堪称任她随便打。 我不可能卸下所有力道,伤害逐渐累积。 但千石也一样。 要是以拳头打人,拳头也会受创。 不对,以这种状况,千石累积的伤害肯定比较多。 即使成为神,得到神格,能使用强大的力量,能操纵大量的蛇,终究是不习惯打架的女国中生。 肉搏战的能力很差。 关于这部分,正因为我在这个月花时间一边玩花绳一边慢慢「估算」,因此可以断言。 以这种「怪病」的性质,坏掉的拳头应该一阵子就会恢复。但千石激昂、愤慨、混乱到甚至想不到将这份力量用来治疗。 如果她不是自己直接殴打,而是派蛇──派毒蛇袭击我,转眼之间就能将我摆平,但她似乎非得自己殴打才能消气。 「看……看来!」 千石挥著沾满血的拳头大喊。 满脸通红大喊。 「你……看了!你看了你看了你看了你看了你看了!」 「嗯,我看了。」 虽说不是冷读术,但我不是超能力者或通灵人,当然无法像是忍野那样说得看透人心。 和那个家伙的「看透」不一样,我的识破当然其来有自。 是的,我不是看透,是看见。 「我看见了。」 我这么说。意识著被牙齿刮得满是伤口的口腔这么说。 「我用十圆硬币简单转开锁,看见了。钱果然很重要。」 我笑了。 尽可能充满讽刺、充满诚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明……明明吩咐绝对不可以打开!明明不想被任何人看见,就算是历哥哥也一样!」 「画得挺不错嘛。」 我这么说。 没错,这就是千石卧室那个禁忌衣柜里收藏的东西。我不惜非法入侵……其实我非法入侵并不是稀奇的事,总之我不惜这么做也要调查的那个衣柜里,收藏著我「欺骗」或「摸索」千石抚子的过程中,完全派不上用场的东西。 是笔记本。 不只一两本,是大量的笔记本。 无论是谁,在小时候都会在手札或笔记本上画框线,做出漫画家的行径。 说来见笑,我也画过。 如果是将青春献给运动或许另当别论,但是喜欢漫画的孩子不可能没模仿过漫画家。因为只要拥有初期投资额度等于零的笔记本与铅笔就做得来。 千石的衣柜里,满是这种堆积如山的笔记本。虽然无聊,却也因为无聊,才那么不愿意被他人看见吧。 被他人看见自己的创作。 对于青春期孩子来说,这种事比日记被看见更难为情。 小学生时代就算了,在国中二年级的现在,居然还将梦想中的各种事情画下来当成娱乐。 自己的妄想、自己隐藏的一面居然被他人看见。 这是难为情到想死的事情。 「而且内容真夸张……那种甜到蛀牙、称心如意的爱情喜剧是怎样?以为现在是八〇年代吗?现实哪可能有那种男人?荒唐。而且剧情挺情色的。」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设定资料集也好厚一叠,我备受震撼。不过那样塞入太多设定吧?我觉得稍微精简一点比较大众化。」 「杀、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我杀你这家伙之后也要去死!」 自己内心遭人毫不客气没脱鞋闯入,使得千石羞耻到脸红,继续挥拳打我。 真是的。 话说回来,「你这家伙」是吧。 不理会任何人、不相信任何人,封闭内心的千石抚子小姐,你终于肯对等看待我了。 「杀了我也没用。我也有写笔记的习惯,当天发生的事,已经相当清楚记录下来了。所以即使我死掉,只要这本笔记见光,你的『作品』也会见光。」 实际上不会这样。 我的笔记编码到某种程度,所以无法轻易解读。 「即使如此,你没试著想过吗?即使你父母再怎么溺爱你,要是你继续下落不明,那个衣柜总有一天会打开。你以为到那个时候,塞在里面的笔记本,你父母将会没翻阅就直接焚毁吗?」 「…………!」 她哑口无言。 看来她没想到这一点。不愧是笨蛋。 「哎,不过,既然你这么不好意思被别人看见,如果你现在立刻放弃当神,恢复为人类回到房间,应该就能毫无问题亲手处理掉吧?」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因为这种愚蠢的理由放弃当神!」 「『这种理由』是吧……」 我这么说。不对,我至今依然被打,或许没办法说清楚。即使如此,我能表达出我的意思就好。 「那么,你愿意因为哪种理由放弃当神?」 「…………!」 「我无论问谁……无论问战场原、羽川还是你父母,都没打听到你有那种嗜好。没人提过这件事,也没人觉得有这件事,完全没有和这件事相关的描写,连一点伏笔或暗示都没有。很多人知道你心仪阿良良木,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你笔记本的内容。阿良良木应该不知道,那么阿良良木的妹妹应该也不知道。你坚持将那些难为情的创作隐藏至今。」 持续被殴打脸部的我说下去。 「你没告诉任何人。换句话说,就代表这是你真正的梦想吧?」 梦想。 我有点犹豫说出这种肉麻的词。因为这种词被我这种人说出口会变得很假。 但即使很假,也不一定是谎言。 「因为真正的愿望不会告诉他人,也不会告诉神。据说你喜欢的藤子不二雄老师,也只对搭档说自己梦想成为漫画家。」 后半只是谎言。我不知道这种事。这是很假的谎言。在这种状况也会说谎,我只在这时候憎恨我自己的嘴。 「成为神的你应该很幸福、很快乐。我这么认为,我不想把这样的你拖下神的宝座。不过,你并不是想成为神而成为神吧?」 你说过这是顺其自然,是误打误撞。 这如同一种意外,即使其中包含某人的意图,也不是千石自己的意图。 「你现在应该很幸福,却只有幸福与快乐。你光是等待半年,就闲到热中于翻花绳,那你杀掉阿良良木他们之后,究竟有什么打算?要一直闲到发慌?我把话说在前面,不会有人来这种神社。你再怎么幸福,也只是守护万物逐渐老朽的守门人,只是被迫维持城镇和平的管理员。这是下下签,这是退休之后在做的事吧?花样女国中生会因为这样就满足?还没过完第一人生就展开第二人生?」 「…………」 千石沉默了。似乎是「下下签」这三个字深深刺入她的心。 她默默端我。 「你并不是想成为神,也不是想要幸福,是想成为漫画家吧?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这么做?」 居然变成这样。变成这副模样。 千石,你究竟在做什么? 「呼、呼、呼、呼、呼、呼……」 千石终于不再打我,看来是体力逐渐撑不住。 但她脑袋看来完全没冷却,就这么以通红充血的双眼瞪著我。 「说……说这什么傻话,那只是涂鸦,只是因为画得很差,觉得丢脸才不想被看见。居然说梦想……不准讲这种无聊的事情。」 她上气不接下气这么说。 「那种东西是垃圾。虽然很想扔掉,但是连扔掉都很丢脸,所以才会藏在那里,当然是这样吧……」 「千石,不准把自己创作的东西讲成这样。」 我以训诫的语气这么说。不对,或许隐含一些怒气。 「创作是难为情的行为,梦想也是难为情的东西,这是在所难免、理所当然的事。但至少不是可以像这样自己贬低的东西。」 「…………」 「而且你画得很好。老实说,我这个叔叔跟不上剧情进展以及角色设定,却好歹看得出来你画得很好。而且我刚才提到我也会写笔记,会在笔记本画图……应该说画插图。嗯,你至少画得比我好。」 该说这是奉承吗?总之算是客套话。我自负画得比她好。不过正因为有这种自负,我能保证千石拥有相当的绘画功力。 「你拥有所谓的天分。」 「我没那种东西吧?」 她立刻回答。但是正因为立刻回答…… 「何况,这不是有意愿就能实现的东西吧?」 「不过,这和成为神或变得幸福不一样,没有意愿就不会实现。」 「…………」 「而且,神无法成为漫画家。必须是人类才行。」 人类才能成为漫画家。 我自己都觉得这种逻辑很过分。总归来说,我宣称神不能成为漫尽家,所以建议千石放弃当神。 逐渐被蛇压垮的我,逼她做出这种决定。 这是大人对孩子说的话。 「如果是神,应该可以因为情感纠葛而杀掉阿良良木与战场原,应该做得到这种事。不过这是你想做的事吗?是你的志愿吗?这种事其实对你来说一点都无所谓吧?所以才会像那样毫不隐瞒告诉我吧?因为对你来说不重要,你才会那样公然宣扬吧?」 这是藉口。 有时候正因为是重要的事情,才会不小心脱口而出。有时候也是藉由说出口而鼓舞自己。 实际上,当初对阿良良木示好的千石,即使没有公然宣称,肯定也以这种方式「逼迫」自己,以这种方式被逼迫。 这就某方面来说也是梦想,我不否定。 而且,这个梦想粉碎了。 无论她是人还是神,这个梦想都无法实现。就算这样,需要连其他梦想也一起遭殃吗? 「千石,我喜欢钱。」 「…………」 「说到原因,在于钱可以取代一切,可以成为所有东西的代替品,如同万能卡。钱可以买到东西、买到生命、买到人、买到心、买到幸福、买到梦想,是非常重要的东西,而且并非无法取代的东西,所以我喜欢钱。」 我这么说。回想起来,我很少像这样聊到钱。或许上次这么聊是国中时代,是我在千石这个年纪的事。 「反过来说,我这个人啊,讨厌无可取代的东西。比方说没有『这个』就活不下去、只有『这个』是活下去的理由、『这个』正是自己活到现在的目标……这种唯一价值观让我讨厌到无以复加。你被阿良良木拒绝之后就失去价值吗?你想做的事情只有这个?你的人生如此而巳?我说啊,千石……」 我说到这里,千石踢了我一脚。或许是我以这种方式使用阿良良木的名字令她更加愤慨。 而且千石似乎察觉到,用踢的不会伤到拳头。 不过对我来说,这或许是个好消息。 至少我将千石拉回到足以察觉这件事。 证据就是千石只踢我一脚,没有连续踢我第二、第三脚。 「我说啊,千石……」 所以我再度说下去。继续说下去。 「和阿良良木交往是一件麻烦事,你就让某个笨蛋代替吧。所以你停止做这种麻烦事,做其他麻烦事就好。你有很多想做的事、想进行的事吧?曾经有吧?不是吗?」 「想做的事……想进行的事……」 「你难受到想拋下一切?真的是这样吗?没有想穿的高中制服吗?不想看爱看的漫画月刊最新一期吗?没有期待过连续剧的续集或新上映的电影吗?千石,对你来说,阿良良木以外的事,都是无所谓的无聊东西吗?你不喜欢你的父母,不喜欢那种善良的一般市民吗?在你心中的优先顺位,除了阿良良木的人都是垃圾吗?」 「……不是。」 「那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只特别重视阿良良木?他是你的分身?」 「……贝木先生懂什么?」 千石仔细摆好架式,像是踢足球般瞄准目标,踢向我倒在地上的脸。她以这种方式猛烈攻击,我终究无法以转头的方式减少创伤。我或许会这样被踢死。 「贝木先生对我一无所知吧?」 「我从各方面调查过。但你说得对,我一无所知。只要是重要的事情就一无所知。你的事情只有你自己知道,所以只有你能珍惜你自己。而且……」 我这么说。 这大概是我最后的发言吧。 牙齿断了好几颗。记得假牙很贵……可恶。 「而且,你的愿望也只有你能实现。」 「……人类可以这么随便,可以这样三心二意,一个不行就换下一个吗?」 千石这么问。 我吐著血,以不清晰的发音回应。 「可以。因为是人类。没有东西无可替代、无法取代。我认识的某个女人,我熟悉的某个女人,总是将正在进行的恋情视为初恋,觉得这次才是第一次真正喜欢上别人。而且这是对的,一定要这样才行。世间没有唯一的对象,没有无法取代的事物。人类因为是人类,所以什么事情都可以反覆重来、什么东西都可以反覆重买。总之……」 我看向神社主殿。 回过神来,大量的蛇不知何时消失。以为肯定还压著我、固定著我的蛇群也消失了。如今我单纯只是动弹不得,无法自己起身,伤痕累累的状态。 回过神来,哏前是埋所当然的神社风景。 全新的建筑物、孤寂的境内。 不过,刚才大量的蛇进行除雪工作,因此就像是只有这里接受春天来访。 我看向主殿的赛钱箱。 「拿我给你的钱去买正式的作画工具吧。三十万圆应该凑得到整套。」 「……就说了,我……从来没想过成为漫画家。何况,虽然确实不是想成为而成为神,但我难得成为神,一般来说都会觉得拋弃这个幸运很可惜。」 嗯。 听她这么说,我就无法反驳。 因为人类并不是非得成为想成为的东西。 「可是……」 这时候的千石,或许是想再踢我一脚,或是想再打我一拳。但她没这么做,而是无趣地朝空中一踢,像是振臂般握住拳头。 「记得有人因为画漫画而被称为神吧?既然觉得可惜,成为那样就行吧?」 她这么说。她说出这种话。 这是遥不可及的愿望。不过抱持何种梦想是个人的自由。 是人类的自由。 「嗯。你肯定做得到。就当作被我骗一次,挑战看看吧。」 当作被我骗一次。 我对千石说的最后这句话,对于以诈骗维生的人来说过于老套,我自己都哑口无言。 不过,千石她…… 「明白了。就让你骗一次吧。」 她情非得已般笑了。 被骗居然还会笑,真是恶心的家伙。 无论如何,虽然和预定计画有点不同,但我就这么完成了战场原「我要你骗千石抚子」的委托。 不对。或许是失败。 或许算是非常失败。 我伸出可能被蛇压到骨头裂开的右手,竖起食指。 「你这个家伙。」 我轻戳千石的额头。 038 「千石……贝木?」 就在这个时候,身穿便服的阿良良木历刚好出现。真的是在最佳时机、最准确的时机出现。 要是阿良良木稍微早来,或许会有大量的蛇顺势袭击杀害他,反过来说,要是他稍微晚来,我大概会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昏迷的千石。毕竟要是扔著不管或许会冻死。就算这么说,我也没自信以可能骨折的身体背著一个女孩走下雪山。 基于这层意义,我很感谢王子大人登场。 他居然会出现。 正值考大学期间,即将进行复试的他出现在这里,大概是基于某种预感。正义使者的直觉很敏锐。 不过,他原本就不会把大学考试看得比认识的女高中生还优先。 「贝木!你……为什么在这里?你对千石做了什么!」 阿良良木像是混乱至极般怒骂我。好啦,这下子怎么办?我已经很不耐烦,所以想将我接受战场原委托,直到刚才和千石争论不休的过程全部说出来。 即使结果导致战场原与阿良良木变得尴尬而分手,也不关我的事。 「是卧烟学姊委托的。」 我如此心想,却自然而然说谎。 「我正在帮这个女孩驱魔。也就是说我这次不是身为骗徒,是身为捉鬼大师前来工作。虽然来到这座城镇违反规定,但我现在不是骗徒,所以没关系吧?」 这张嘴真方便。我自己都觉得大言不惭。 我明明只是以骗徒身分前来,而且没活用这个身分。 只有最后短短五分钟是例外。 「……是卧烟小姐……」 阿良良木听我说完之后,虽然没有抚平混乱情绪,却似乎在某种程度能接受这个状况。 以我的立场来看,这是怎么想都不可能发生的事,不过对于阿良良木来说,「卧烟伊豆湖为了收拾事态而出动」这个说明,似乎比较容易让他认同。 真是的,卧烟学姊也好,忍野也好,都在孩子面前装好人,真虚伪。 我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可、可是……」 阿良良木看向倒在我脚边昏迷不醒的千石。 「你究竟对千石做了什么?」 他再度询问。 关于我为何毁约来到这座城镇,以及卧烟学姊安排何种解决之道,他似乎决定暂时不追问。 总之,我早就在阿良良木面前毁约一次,他或许抱持著「事到如今何必再计较」的心情吧。 「和我上次对你妹妹做的事情一样。」 我简单回答。 「和上次对小怜做的事情一样……?」 「对。不过这次不是蜂。你的妹妹适合杀人蜂,但是以千石──千石抚子的状况则是……」 我差点亲密地只叫姓氏,连忙改口之后说下去。 「是蛞蝓。」 「…………」 「从三方相克的理论来说,蛇就得用蛞蝓──蛞蝓豆腐应付。不过这不是足以封印蛇神的怪异,同样是虚构的虚伪怪异。要不是千石抚子愿意接纳黏滑而生的蛞蝓,就不足以和蛇神抗衡。」 「愿意接纳……慢著,贝木,你对千石……」 阿良良木原本想问我对千石做了什么,却似乎打消念头。大概是觉得这个问题反覆太多次吧。 所以他改成这么问。 「……说了什么?」 「说了理所当然的话。」 我如此回应,并且像是无视于阿良良木般,蹲在千石旁边。工作只差一点就要完成,我可不想在这时候被孩子妨碍。 「我说了理所当然的话。恋爱并非一切,还有其他的乐趣,不要白费将来,大家都经历过难为情的青春,过一段时间就会成为美好的回忆……我说了大人会对孩子说的这种理所当然的话。」 所以,若他问我做了什么,我只会说我做了理所当然的事。 我说著将手伸进千石嘴里,使劲将手臂都伸进去,甚至以为她下颚会脱臼。 「唔,喂!贝木!你在做什么!」 「吵死了,阿良良木,给我退下,给我认分。你没办法为千石做任何事。」 我就这么在千石体内摸索,抓住要找的「东西」之后迅速抽出手。千石小小的嘴毫无异状闭上。 同时,千石原本纯白、满是白蛇的头发,全部恢复为漆黑,应该说理所当然的发色。 从受人供奉的蛇神,逐渐恢复为极为常见的女国中生。 她头发不再是蛇,恢复原本发型之后,我总觉得这女孩和相簿照片不一样,浏海特别短……应该说短过头了,大概是我多心吧。 她的服装也不知何时从莫名具备神圣气息的白色连身裙,恢复为这座城镇常见的国中制服。 看来,她恢复为三个月前还没成为神的样子。 千石复原了。 阿良良木大概也看过她这副模样,看起来松了口气。我伸出刚才插入千石体内的手,将手握的符咒拿给阿良良木看。 蛇的符咒。衔尾蛇尸体的符咒。 不知道是唾液还是胃液,这张符咒沾满体液,如同蛞蝓爬过一样湿滑,但肯定依然是具备神格的符咒。 即使如此,我还是姑且确认。 「这就是卧烟学姊托付给你的符咒?」 「咦……啊啊,没错。」 「这样啊。」 我一边说,一边思考该怎么处理这张符咒。老实说,我觉得这张符咒应该可以卖很多钱,即使就这样占为己有,千石与阿良良木应该也无法责备我…… 不过,这张符咒来自卧烟学姊。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对,以这种状况,应该说不需要自找麻烦。 「拿去。」 我刻意一副卖人情的样子,将这张符咒塞给阿良良木,顺便拿他的衣服擦拭我黏滑的手。 「这次别搞错使用对象啊。」 「……我不用。」 阿良良木这么说。 「我不使用这种东西。」 明明就是因为这个决定导致这种结果,这家伙真是学不到教训。但我也没资格说什么。 我耸肩回应,就这么经过阿良良木身旁。 光明正大走在参拜道路正中央,即将穿过鸟居。 「唔……喂,等一下!贝木,你要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我原本不应该待在这座城镇。要是战场原知道我在这里,她会杀了我。」 我不打算袒护她。 我只是巧妙利用她,当成我离开这里的藉口。 「我完成工作了。这次赚了不少钱。」 我没回头看向身后的阿良良木,就这么说下去。 「阿良良木,好好送那个女孩回家啊。」 我说得很帅气,不过总归来说,我是将非常棘手的任务扔给阿良良木,要他陪同失踪至今的女国中生回家。 总之,这家伙耽搁到现在才刚好在这时候赶到,好歹要让他活跃一下。 「但你必须处理得巧妙一点,别被发现是你送她回去。」 「咦……」 「如果这女孩认为是你救了她,一切就徒劳无功。我好不容易才总算帮她除掉凭附的东西。」 只是顺其自然就是了。 「蛞蝓豆腐三天之后就会自然离开,无须担心会留下什么后果。如果真的没离开,洒盐就好。而且我已经安排好,让你一辈子不会和那孩子有交集。记住,赶快成为她的回忆吧。」 「……我没办法这么不负责任吧?是我害千石变成这样,我得负责……」 「你不懂?」 荒唐。我为什么要做这种像是说教的行为? 我比卧烟学姊或忍野更不是做这种事的料。 但我非说不可。非得由我说才行。 「你没办法为那个女孩做任何事。要是有你在,那个孩子只会变得没用。恋爱有时候让人坚强,有时候也会害人堕落。战场原应该是因为有你而变得稍微坚强,但是千石抚子有你只会变得没用。」 「…………」 不晓得阿良良木现在是什么表情。 他被我这种家伙畅所欲言,不晓得是什么心情。我试著想像,嗯,或许会因而自杀吧。我好不容易掩饰战场原是委托人的事实,却再也无法隐瞒我解决阿良良木败笔的事实。他现在或许甚至觉得难为情吧。 总之,青春就是一种难为情的东西。 但我姑且打个圆场,当成特别服务吧。 「战场原因为有我而变得没用,你则是让她变强。总之……所以这次与其说是人尽其才,应该说我是想还这个人情。」 「贝木……」 阿良良木只说到这里,没继续反驳。 他应该没接受我的说法,但还是遵守分际。 「千石她……」 虽然不是要取代反驳,但阿良良木这么问。 「她要是没有我,会变得幸福吗?」 「天晓得。她直到刚才似乎都很幸福……但人类活著的目的,并不是想变得幸福。即使不幸福,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东西就好。」 我随口回应。 「总之,无论如何……」 我始终只是随口这么说。 「只要活著,迟早会发生好事吧?」 「…………」 「那么,再会了。」 「再也不会见面」或是「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来这座城镇」这种话,似乎越说越容易和这座城镇有缘,所以我刻意别扭说出这种话道别,踏出脚步穿越鸟居走下阶梯。 全身痛得轧砾作响,但我当然不会让这种事显露于言表。 039 我不知道什么后续,也不知道这个物语是以何种形式结尾。不关我的事。 我扔下千石与阿良良木下山之后,打电话给战场原。工作顺利结束,却被阿良良木发现。我老实地修饰过程之后告诉她。 先不提前半,后半的叙述使得战场原发火。不是火冒三丈这么可爱的东西,是失控到堪称歇斯底里的程度。 我觉得对不起她,相对来说也有种「活该」的舒畅感觉。我这个人真复杂。 总之,我这次是最后一次听到她的声音,所以舒畅感还是比较强烈吧。 「我已经做过最底限的掩饰,所以交给你善后吧。老兵只会凋零,之后是孩子们的时代。」 「别把事情搞得乱七八糟之后无谓耍帅……」 我不晓得歇斯底里是否很费力,但战场原大吼大叫之后似乎精疲力尽。 「承蒙你的协助,谢谢你。」 即使如此,她最后还是郑重这么说。 光是这一个月,这个女人也变得率直许多。 「那么,至此道别了。」 「是啊。这么一来就再也和你没瓜葛,一刀两断了。」 「拜拜。」 「再见。」 彼此毫无感慨地这么说。甚至没有和旧友在市区擦身而过的尴尬。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然而,虽说是「彼此」,对战场原来说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贝木,方便问一个问题吗?」 她这么说。 真是的,道别还这么依依不舍,果然还是个孩子。 「不行。」 「你认为两年前,我真的喜欢你?」 「…………」 我心想「我哪知道,笨蛋」打算挂电话。 「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的嘴却擅自回应。依然擅自回应。 「这样啊……」 战场原出声回应。 「那就代表你被我骗倒了。」 「……是啊。所以这又怎么了?」 「不……只有这样。今后小心坏女人吧。」 「也对。你在写信的时候,要记得别忘记署名。」 我说到这里结束通话。到最后有种将她一军的心情,使我也觉得自己相当小心眼而受到打击。 没什么。看出饭店房内那封信是战场原黑仪偷放的也不值得称赞。因为如果是立刻识破就算了,我经过好一阵子才看穿。当我叫她来闹区见面,她就可以预料到我暂居的区域。之后只要以可爱的孩子声音,理所当然般告诉饭店柜台「我有东西要拿给住在这里的贝木先生」就好。 虽然包括羽川下榻的地方在内,市区有好几间饭店,但如果找错间也无妨。反正我不会知道她找错饭店。 她刻意向我推理放信的方法,应该是藉此摆脱嫌疑吧。 难怪她在我说撕毁扔掉的时候会生气。因为是她自己写的信。 那么,她为何明明自己委托我,却矛盾地主动要求我「收手」?因为那个家伙非常明白我这个人。如果有人要我收手,我就会变得不想收手。战场原黑仪非常明白我这种个性。 实际上,如果斧乃木是以完全相反的方式要求,如果卧烟学姊对我的忠告是「别收手」,我当时或许真的会收手。 所以她在委托的同时,也委托相反的事。 这是幼稚又无聊的策略。 不过,明知如此却故意上当的我也有问题。 我关闭手机电源,就这么破坏手机。不对,手机本身相当值钱,所以我只破坏里面的sim卡。 总之,这么一来就断绝战场原和我的连结。如果她努力调查,或许也能查到我下一支手机的号码,如同之前查出这个号码那样,但那个家伙已经没有和我打交道的动机。完全没有。 我从空机的手机记忆体只删除战场原的号码,然后前往车站。我必须拿回保管在投币寄物柜的行李箱。 因为那正是证据。 虽然不是千石衣柜里的那些东西,但是得好好处理掉。 「不过……」 我走在二月的积雪道路思考。不提战场原,这次事件有多少是在卧烟学姊的计算之内? 越是要我收手,我就越是不想收手。那个人比战场原更清楚我这种个性,所以她付我三百万圆的钜款,或许只是想提供资金给我?我该不会只是照著那个女人──那个学姊的剧本走吧? 总之,想这种事情也无济于事。即使真的照她的剧本走,想到能藉此和她断绝关系就很划算。 ……断绝关系了吗? 感觉卧烟学姊似乎明天就会若无其事出现在我面前……总之到时再看著办。如果她带著赚钱机会过来,我并不是不能以学弟身分和她打交道。 话说回来,我心想,先不提卧烟学姊冷淡又划清界线的态度,影缝没插手这件事也是理所当然,但忍野那家伙在这种时候,究竟在做什么? 那个家伙确实是流浪汉,和我一样是居无定所的流浪汉,是比我还放荡无頼的流浪汉,要找到他的下落比抓住云朵还难。 不过,那个好好先生,那个总是在孩子面前耍帅的人,在自己曾经照顾过的人有数人陷入如此绝境的状况,真的有可能完全不现身吗? 在阿良良木、战场原、前姬丝秀忒、羽川,或是其他人遭遇困难的时候,正是在这种时候,那个人才会潇洒现身吧? 那个家伙没现身,才会害我不像样地被拖出来解决问题。拯救千石以及阿良良木他们,原本肯定是忍野咩咩的工作。 那个家伙现在究竟在哪里做什么? ……真在意。 不,我不在意,但是从这个方向下手或许有钱赚。既然这样,就以同样是流浪汉的身分调查看看吧。久违地和那个家伙对饮似乎也很愉快。 我下定这个决心的瞬间,眼冒金星。 我就这么不明就里地倒在雪地。头昏眼花。还以为被蛇群压垮的身体至今才达到极限,不过我看到眼前的雪染成鲜红,推测应该是头部从后方被人重殴。 「呼、呼、呼、呼……」 听得到气喘吁吁的声音。 我硬是转动满是鲜血的头,看到一个手持铁管,年约国中生的孩子。铁管沾著血,看来是拿那根铁管打我。铁管很长,离心力应该不可小觑。 「扇……扇小姐说得没错。你这个骗徒真的回来了……」 国中生以实在不像是精神正常的眼神嘀咕。 「都……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 我刚开始认不出是谁,但我看著对方长相与充血的双眼就想起来了。虽然没能想起名字……对,是我上次来这座城镇时诈骗的大量国中生之一。是我在前来这里的飞机上,画在笔记本里的其中一人。 我看见这家伙身后有蛇。 严格来说不是身后有蛇,是如同缠住全身般盘绕的大蛇。 我看见了。不是隐约看见,是清楚看见。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遭受咒术反噬吗? 那么这个国中生或许是事件的开端,是对千石抚子「下咒」的国中生。 ……这么说来,在我自行解释那封信的问题之后,就一直以为跟踪也是战场原干的好事,不过严格来说,「跟踪者」的身分依然未解。 我原本以为如果不是战场原,就是卧烟学姊派来的监视者……但要是这种演变正如卧烟学姊的预料,派人监视我就没有意义。 既然这样,跟踪者是这个国中生? 不,不对。我以满是鲜血的脑袋判断。我不认为这家伙「正常」到可以跟踪别人。 这么说来,这家伙刚才是不是提到一个人名? 扇? 这是谁? 我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却没办法继续思考。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疯狂的国中生发出怒吼,朝著倒地的我高举铁管。我挨了充满憎恨与诅咒的这一棍,缓缓失去意识。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我没有存款,所以我由衷庆幸能在最后赚点小钱。 后记 我想这本小说是我大约第五十本小说,但我记得至今的著作,有相当比例的「骗子」登场。应该说我不记得至今究竟写过几个「老实人」。我想这大概是因为作者秉持著「物语都是谎言!」这种坚定、绝不动摇的价值观。正因为框架是「谎言」,登场人物必然尽是「骗子」……但要是讲出这种话,即使在物语的框架之外,在我们所处的现实,也不晓得洋溢著多少「真实」的味道。即使当事人不打算「说谎」、没自觉「说谎」,依然「不经意」就「说谎」的状况多到令人抗拒。反过来说,当然也可能没把「真实」当成「真实」来接受,而是将其解释为「谎言」,当成「谎言」来相信……即使某人述说「真实」,要是听到的某人认知为「谎言」,这个「真实」就会变成「谎言」而传播、成立,那么「真实」无须翻转或颠覆就等同于「谎言」吧?虽然说了这么多,但最后或许只是因为作者是骗子,登场角色才会尽是骗子。不过只有老实人登场的小说会好看吗? 就这样,本书是只有骗子登场的作品。作者本人写著写著也完全搞不懂什么是真相、什么是假象、什么是真话、什么是谎言,不过本书是《物语》系列第二季的最后一集。虽然这是一部叙事者会更换的作品,但这对我来说是崭新手法,不同叙事者将物语或人物述说得完全不同,身为作者会担心读者批评「这和你之前写的不一样吧!」而战战兢兢。就是因为有这种惊喜才戒不掉写作。就这样,先前预告的《物语》系列到本书正式完结。这样的出书进度相当乱来,但是多亏各方面的协助,顺利像这样完成到最后。我再也不会贸然预告了。我在这里反悔……更正,在这里发誓。就这样,本书是以百分之百的不良嗜好写成的小说──《恋物语 第恋话:黑仪?终幕》。 战场原上封面,其实是久违五年的壮举。真令人惊讶。vofan老师描绘的是雪中的战场原。这是最后一集,虚无飘渺的气氛真美妙。进度方面造成讲谈社box编辑部诸多困扰,不过这也是最后一次了,所以请原谅。在前途未卜的第二季陪同走到这一步的各位读者,请容我致上深深的谢意。 谢谢各位。 接下来还有最终季,请多指教。 西尾维新 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