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学校的暗杀社(学校的暗杀部)》 序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宅之预备军 录入:zbszsr 修图:嘟嘟 我就读的学校有一个「暗杀社」。 活动的内容是,杀掉残暴不仁的「海豚人」。 ——据说这世上的某个地方,存在着邪恶的「海豚」。 那家伙的意志会像油一样渗透到人类社会,并且找出内心脆弱的人,在他们的脑中植入「海豚之子」来完全支配他们的行动。 被支配的人就是「海豚人」。 他们想要玷污人类社会。这世上多减少一个人类,那个「海豚」就会多感到一分喜悦。因此在事态恶化以前,我们暗杀社必需迅速排除敌人的手下「海豚人」。——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对吧? 安啦,我自己也还不是很懂。 第一章 深作零士的五个迫切问题 我们先来说一下,深作零士这个少年的迫切问题。 打个比方,假设你遇上了船难漂流到无人岛。那里既没有食物也没有水源,连只鸟的影子都看不到,天上也没下雨。无奈之下,你犹豫着是否该做下壮士断腕的决心去喝海水。喝下海水可以解一时的乾溺,不过喉咙马上就会产生烧灼般的痛楚,就像在伤口上抹盐一样又热又痛。你会不断感到干渴,然后因为摄取过量的盐分,一直喝海水喝到死。——深作零士的问题差不多就是这么严重。说不定,对其他人也同样是很迫切的问题。 而且,这种迫切的问题有好几个。 首先第一个是零士的身高。一般高中男生的平均身高大约是一百七十公分,女生大约是一百五十八公分,依照不同年度会有数公分的落差。零士的身高只有一百五十七公分,比女生的平均身高还要矮一公分。不管怎么想,这绝对是零士自卑的原因。也难怪正值青春期,对恋爱抱有强烈憧憬的零士会如此苦恼了。 零士在房间的柱子上,用麦克笔画了一条和自己齐头的线。他知道自己的身高很矮,然而他每天都会用那条线,确认自己是否有稍微长高一点。零士认为这根本是施加在自己身上的诅咒。或许有人会说,诅咒可是更严重的问题。然而对零士来说,长不高就已经是头号严重的问题了。 只有待人友好和善的人,方会受到友好和善的对待。这是赠与和回馈,也是一种交换。人类社会就是这样构成的——零士懂得这个道理,却无法付诸实践。因为他不喜欢自己,不喜欢自己的人也无法喜欢别人。这样一来,别人也没有喜欢他的理由。这是一种简单明了的恶性循环。 另外,零士还有第二个迫切的问题。 ——那就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杀人现场。 一般人常把生命消失的一瞬间,比喻为蜡烛的火光熄灭。零士目击到的可不是那么平稳的死亡,他见识到的死亡不像蜡烛,而像烟火;以飞溅的鲜血代替火花的烟火。 凶器是加装灭音器的手枪,手持枪械的暗杀者——是一名少女,凶枪瞄准了一位穿戴华丽的暮年男子。少女扣下板机,男子瞬间用双手护住自己的头部。无情的子弹先贯穿了男子的手掌,轰掉他的三根手指。第二发和第三发子弹,分别贯穿了他的腹部和胸部。男子痛得放下手臂,第四发和第五发子弹则当场轰进他的颜面。 那个暮年男子浑身痉挛,活像被高压电电到一样。他的脸上少了鼻子,多了一个红黑色的「窟窿」,子弹的贯穿力也几乎把他的后脑炸飞了。 「…………」 凶案的地点在停车场。 时间是气温冰寒刺骨的早晨。 零士每天早上会在住家附近慢跑个五公里左右。他的身高已经很矮了,好歹要把体力提升到平均值以上才行,这种努力的动机连他自己听了都想哭。 「……啧!」「是你!」他在慢跑的途中听到了这种类似争执的声音,倒霉的是他不该停下脚步。传来争执声的场所,是他跑步一定会经过的停车场内。四周都是施工中的空地,这个时间连个人影都没有。 ——现在回想起来,那里是悄悄干玩命活的绝佳场所。 零士的视线被里面的汽车挡住了,因此他进去停车场想一探究竟,结果就这样目击了杀人现场。 换言之,他在人生的分岐点选择了奇怪的方向。 清晨时分,四周还很昏暗,路旁的花草滴下泪珠般的朝露。现在时值秋季,和明亮的八月相比,所有的风景看起来好像不再光鲜亮丽了。 「别担心。」 她说。 这位刚夺走人命的少女,声音表情依旧如秋季般凉薄。 零士不懂,她说的别担心是什么意思。 「这是在狩猎海豚。」 说完,少女走近被她射杀的男子,一脚踏烂那颗几近半毁的头颅,破裂的头盖骨被她踩了个碎烂。令人惊讶的是,里面流出了一团不是大脑的半透明物体。原来如此,这东西的确挺像海豚的。那个半透明的东西,约莫有学校贩卖的炒面面包那么大,颜色是淡蓝色的,长着一个很像海豚的嘴巴,身上还有鱼鳍。少女再次起脚,踏向那个躲在人脑中的海豚。海豚像摔在柏油路上的果冻一样碎开,然后就结柬了。 「你看。」 少女居然还叫他看。 零士心想,我的脑子大概秀逗了。——这一定是自卑感恶化造成的吧。 深作零士——已经高中二年级了,身高却很矮。他的父母时常向他保证,等他毕业前绝对会长高的。可是中学三年来他的身高只长了五公分,他根本不敢抱持乐观的期待,零士的身高事实上停留在小学六年级生的水准。 零士的面容稚气,常会被误认为中学生,因此他把短发染成了茶色。他的身体健康、体力超群(尤其长跑项目的成绩更是校内顶尖),成绩也相当优秀。偏偏因为身材矮小的原故,他觉得自己好像一无所有,而且他认为大家都在嘲笑自己,自然也没有朋友。 反观这位少女—— 她那一头漆黑的长发洋溢着满满的自信。她还有一双英气逼人的大眼睛,像猫咪一样漠然的袭情也很有魅力。零士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不过,她有一种刻意对周遭漠不关心的感觉。 她的身材非常好,一双美腿完美地包裹侄黑色的裤袜中。 少女身上穿着学校制服,上半身是领带和蓝色背心,下半身则是格纹短裙。喂喂、先等一下喔,零士在心中喃喃自语道。他看到自己学校的制服——无意间想起了一件事,这位少女是隔壁班的未但马裕佳梨。由于过去彼此毫无交集,零士花了不少时间才发现这点。 「……这样啊,被你看到我杀人了呢。」 她的外表很冷酷,说起话来却有点不流畅,有种冰冷、稚拙的感觉。她的身上具有不可思议的氛围。 裕佳梨左手插在制服口袋里,右手举起加装灭音器的手枪。枪口缓缓对准零士,瞄准好后静止不动。 零士当下领悟到——啊啊、她要杀人灭口啊。 他不知道是否有人会来这个停车场。这里虽然停了不少车子,但每一辆车都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外观十分肮脏。零士茫然地思考着——难道我要在这个垃圾场一般的停车场,像个垃圾一样死去吗? 「你是人类对吧?」 裕佳梨问道,零士一时不太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猜这位少女想问的是,自己的脑袋里有没有那种海豚吧? 「我想应该是的。」 零士做出了回答。他没有看过自己的脑袋里,所以这纯粹是他的推测。他只是觉得,如果自己的脑袋里真有那种东西,那么现在应该不会有这种感想或想法吧。 「另外。」裕佳梨补充迈。「我们就读同一间学校,我记得在走廊上看过你几次。」 先来整理一下目前的情况。慢跑中的零士,看到裕佳梨拿枪杀人。她为什么要杀人呢?那个暮年男子脑袋里的奇妙海豚,想必就是她痛下杀手的理由吧。她自己也说了,那是在狩猎海豚。零士现在很希望这一切都是幻觉或恶梦。 「我先跟你说清楚,免得你误会。」 她随意地晃了一下手中的枪械,好像在摇晃逗猫棒一样。 「我想杀的是海豚人、不是一般人,了解吗?」 零士点点头,其实他还不是很了解。 「我们也会杀人,不过那是很罕见的非常手段。」 裕佳梨将枪口往下挪。这样她开枪,子弹也只会打到地面。 零士松了一口气——不、他知道自己该松一口气,可是他办不到。他甚至觉得这样有点「可惜」。 「你现在露出了『可惜』的表情呢。」 少女轻易地看穿了零士的心思。 「也许吧。」 「你不害怕吗?」 「与其说我不在乎生死……不如说我希望能重新投胎。」 零士以事不关己的淡薄口吻说道。 「轮回转生。」 裕佳梨的语气像在阅读字典摘要一样。 「如果能重新投胎,我希望能成为一个体格更好的人。能被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射杀,应该比自杀或意外死亡好上百倍吧。我也说不太清楚,反正这种荒唐事也不坏。」 零士的声音很平静,内心却很慌张。他不懂为何自己会说出这么奇怪的话来,老实说自己一定不想死才对。——不、等一下,一定不想死?自己是何时下定这种决心的? 「…………」 未但马裕佳梨的表情依旧百无聊赖,不过她的脸颊稍微变红了。现实世界又不是漫画或动画,人类的表情变化是不可能这么容易看穿的,然而看在零士眼里就是这么回事。这也许是错觉吧,也可能是她吃了一惊。总之,她的表情确实增添了几分微妙的温度。 「偶尔碰到目击者,我们会使用药物,以免发生奇怪的传闻。」 「原来是这样啊。」 「可是,这次是我太不小心了。呐,你叫什么名字?」 「深作零士。」 「我叫未但马裕佳梨。零士同学,你要不要加入我们的社团活动?」 「社团活动?」 「没错,正袈裟高中的暗杀社。」 第三个迫切的问题。 零士头一次知道,原来自己就读的高中有暗杀社存在。 第四个迫切的问题。 裕佳梨邀请他加入暗杀社。 第五个迫切的问题。 他喜欢上了眼前的女孩子。 这个少女比他高七公分,而且还杀过人,之后她应该也会继续杀人吧。 第二章 考验 「蠢死了,大家都深信海豚是温和的哺乳类动物,还以为它们很友善。其实这事错误的认知,海豚的群体拥有严格的上下关系,当中还会有一头掌管群体的领袖。而且海豚非常具有攻击性,同伴间也时常互相残杀。我曾经和海豚共泳过,还被一头母海豚咬了呢。」 米榭·韦勒贝克着 中村佳子译「情色渡假村」株式会社角川书店 「你有用过渴望这个字眼吗?」 「渴望?这么强烈的字眼我不太常用耶。」 「我就很常用,例如『深作零士渴望能长得高一点』。」 1 心理学中,有个用语叫吊桥效应。这个词似乎是在电视剧或哪里出现过,才广为人知的。例如有一对男女在不安定的吊桥上相遇,而且这座桥很高,摔下去一定会死。大脑就会擅自把惧高症造成的心跳加速,认定为「一见钟情」。双方会误以为,自己心跳加速是遇到对方的关系——所谓的吊桥效应就是这样的现象。 零士会喜欢上未但马裕佳梨,说不定就是吊桥效应的原故,他自己也试着检讨过这个可能性。的确,当时目击到杀人现场的零士很紧张,大脑把这种感情误认为「恋爱」也是很合理的说法。 不过,话又说回来—— 零士回想起,她那百无聊赖的表情流露出一丝温情的瞬间。自己会对她抱有好感,不是因为杀人的恐惧,而是那个笑容的关系——这个感想强烈盘踞在零士的心头。 目击杀人现场后,零士回到了家里。未但马裕佳梨放他一马,没有杀他灭口。可是裕佳梨临行前还补充道「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但你今天放学以后,一定要来我们社办一趟。」 听到社办一词,零士不解地歪着头。裕佳梨接着说「我们学校的体育馆旁,有一个完全没人使用的桌球场对吧?就是那里。」 这下零士终于理解了,过去他一直觉得很奇怪,正袈裟高中明明就没有桌球社,为何会有一个这么完善的桌球场。——原来如此,其实那里是暗杀社的活动据点啊。 零士一回到家,立刻在镜子前面检查自己的脸庞和身体。他担心说不定会有几滴鲜血飞溅到身上,幸好他的担心并没有成真。安心的零士先洗了一把脸。 「呼—……」 多亏冷水的刺激,皮肤和神经一同紧绷了起来,零士感觉自己真的醒过来了。 之后他回房间准备上学,却发现刚才洗脸时顺便清洗过的手指,在指甲的缝隙间有点污垢。也不晓得是灰尘还是泥巴——。可能是在那个停车场里,碰了那些很久没人打理的车子害的吧。换好制服的零士决定拿起指甲刀,修剪正好需要整理的指甲。他用的是侧面附有小匣子的指甲刀,这样剪下来的指甲不会到处乱飞。 零士将指甲前端伸进刀刃中,用力一压。 刀刃的侧面稍微咬进了指尖里。 「啪叽!」一如零士的预期,指甲刀发出了清脆的声响。肮脏的指甲掉进和指甲刀一体成形的小匣子里,传来指甲片乱窜的触感。 零士的指甲和头发会长,唯独身高不会长。一想到自己的养分都用在多余的地方,零士不禁悲从中来。 零士是独子,和父母一家三口住在公寓里,房子是三房两厅的内廊格局。零士的父母都在工作,母亲是国立大学的事务专员,父亲是唱片公司的贩卖管理课长,从事着零士完全搞不懂的工作。 父亲的工作十分忙碌,等零士到客厅时,他已经稍微吃点东西上班去了。 「来不及跟他说『路上小心』啊。」 零士自言自语地说。 客厅的桌上摆着土司、奶油、莴苣与蕃茄生菜沙拉、葡萄柚、牛奶。 「零士,你也快来吃早餐吧。」 母亲催促着零士用餐,不过老实说零士没什么胃口,总之他将装在大盘子里的沙拉夹到自己的小盘子。零士咀嚼了一会,胃口也渐渐恢复了(本来跑完步就一定会饿的),最后他还吃了抹上奶油的土司。喝完牛奶后,零士吃下爽口的葡萄柚。 母亲并没有发现他目击了杀人现场,以及放学后必需赴约的事情。 零士像往常一样前往学校上课,上课内容他完全没有听进去。英文单字、数学公式、历史年号、变格活用之类的内容,就像干燥的沙子从指缝中流落一样。撑过午休时间后,零士下午莫名紧张了起来。到了放学时间,他用手机确认今天的新闻。今天早上的杀人事件没有被报导出来。 零士就读的正袈裟高中有三座校舍,从第一栋到第三栋,每一栋都是三楼建筑。除了校舍以外,还有第一体育馆、第二体育馆、武道场——以及桌球场。 正袈裟高中这座不可思议的桌球场,是一栋没什么窗户的建筑物。建筑本身是长方形的平房构造,底下却有地下室。这栋建筑物是以钢筋水泥制成的,墙壁感觉十分厚实。整体看上去黑压压的,彷佛中世纪的欧洲城砦。 像这样仔细观察这座建筑的外观,零士才发现桌球场的协调性很不好,和其他的建筑物一点也不搭调。然而,正袈裟高中没有任何一个学生感到奇怪。 就连曾经感到「奇怪」的零士也没有特别深究。 也许是奇妙得太光明正大又太不自然,反而抵消了可疑的感觉吧。 前往陌生的场所任谁都会紧张,更别提那是从事惊人活动的社团所在之据点了。零士现在体会的紧张感——有点像是被不良少年叫去找碴,或是被学生指导室用广播传唤的紧张感,这不是他喜欢的紧张感。 零士喜欢的紧张感,是那种游戏快要破关之前、或是玩保龄球出手之前品尝到的感觉。现在他品尝到的是不好的紧张感。——不过,他又不能掉头逃跑。 逃避那个少女,大概不会有任何好处。 零士站在入口前面,门上有一个附有钥匙孔的钢铁制喇叭锁。他伸手握住门把时,门内传来了喀擦的金属声,他转动门把,悄悄地打开房门。可能是某个隐蔽的地方设置了监视摄影机,里面的人以远距离操作打开门锁吧。零士一脚踏入了桌球场中。 他没看到里面有鞋柜,换言之这里应该可以直接穿鞋子进去。这栋建筑物内部意外地很宽敞,天花板也很高。零士顺着通路前进,他首先看到的房间比较像是大型的会议室,而不是桌球场。唯一和会议室不同的是,墙上摆了一排柜子。 而且,那里面一张桌球桌都没有,好像很理所当然似的。 宽敞的房间里放了三张朴素的长桌,每一张长桌的两旁各摆了四张椅子。那些椅子不是社办里常见的便宜铁椅,而是椅背像弹簧般柔软的办公椅。——零士心想,这个社团砸了不少钱呢。 未但马裕佳梨,就舒适地坐在那种办公椅上。她将身子靠在椅背上,依旧是一脸百无聊赖的表情。她翘着迷你裙下的美腿,正翻阅着文库本。包裹着黑色裤袜的大腿吸引了零士的注意力,腿部的完美曲线宛如有名的雕塑品一样,零士不由得心头小鹿乱撞。 她读的书是寺山修司的『丢掉书本上街去』。 零士觉得那简直是完美的光景。如果他是画家,一定会将眼前的景象画成作品,标题名称还会取为『美丽而漠然的少女』。如果他是摄影家,一定会用最高级的照相机留下这美不胜收的一刻。 「你来啦。」 裕佳梨美丽的嘴唇动了一下。 「我来了。」 裕佳梨的嘴唇让零士联想到了某种东西,他稍微思考了一下。他想到淡色的花瓣,有点像白花三叶草那种细小的花瓣。 「要是你逃跑的话……」 裕佳梨将书本放在长桌上。 「我就不得不用上粗暴的手段了。」 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少女,若遇上了必须使用暴力的情况,肯定不会犹豫吧。 「就算我想逃,也不知道该逃到哪里啊……」零士说。「我不想牵连父母,又缺乏逃跑的资金……。况且我刚才确认过新闻了,那个尸体并没有被报导出来。这也代表暗杀社可能有某种组织的力量撑腰。也许是清除尸体,或规制新闻报导的力量,详情我不清楚……总之,个人要对抗组织是很困难的。要装作没这回事继续过校园生活也不太可能,报警似乎更是最糟糕的选项。」 「聪明的判断。」 一名男学生边说边走进这个大房间。房间里除了零士进来的门以外,里面还有一个出入口。 那个出入口没有门,而是以厚重的拉帘隔开房内与房外,他就是从那里进来的。 「我是社长冈本鬼一,三年级。你就是〈狩猎海豚〉的目击者深作零士同学吧。」 「是的。」 「人类的智力是无法用普通的学力测验或记忆力来评估的。」冈本鬼一说。「深作同学,我认为呢,人类的智力主要分为三大要素。第一个要素是认知自己当下有何『选择』,第二个要素是尽可能思索更多的『选择』,最后的要素则是做出正确『选择』的『判断力』。这些要素与其说是智力,就语感上来说或许更接近悟性吧。」 「……啥?」 「所以说,你是个聪明人。以我对智力订下的基准来看,你确实很聪明。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怪人一个——这是零士对冈本鬼一的第一印象。冈本鬼一说的话一点也不奇怪,零士甚至认同他对知性的判断标准。因此零士感到奇怪的是,这个人怎么突然讲这些东西。 鬼一的脸上有戴眼镜,他的眼睛、眉毛、嘴巴——全部是直线造形,给人一种率直的印象。鬼一的身材很修长,而且隔着制服都能看出他全身相当结实,让零士非常羡慕。零士也说不上为什么,他只是可以理解,暗杀社社长这种奇妙的头衔,用在鬼一身上莫名地具有说服力。 「那我们来谈谈主题吧。」 鬼一身上穿着正袈裟高中的男用西式制服,他将手伸进外套的侧腹一带,从中拔出了一把手枪。他和电视剧里的刑警一样,身上配戴着枪套。鬼一将拔出来的手枪放在桌上,轻轻地转了一圈。 ——这是真枪吗? 想必是真枪吧,枪身质感厚重、还散发着武器保养油料的暗淡光泽。枪身的构造不是轮转式,而是插入细长弹匣的款式——也就是所谓的半自动手枪。枪械外行的零士多少也晓得这些名词,至于名称嘛——可能是叫贝瑞塔什么的吧。零士好像有在动作电影里看过同款的枪械,他记不太清楚。 「其实很简单,终究还是『选择』和『判断力』的问题罢了。」鬼一接续刚才的话题,那把枪就像罗盘的指针一样转个不停。「这次,深作同学有两个选择。一是接受投药的特殊处置,你会完全忘掉狩猎的目击经过。当然,多少会有些副作用就是了,大概比盲肠手术后轻微、又比不习惯的宿醉要来得严重。不过我可以跟你保证,绝不会有永久后遗症。」 「另一个选择呢?」 「第二个选择是——加入我们暗杀社。」 2 「那我加入。」 零士做出了回答,语气犹如签下新的第四台频道一样。 「你也太干脆了吧。」鬼一微笑道。「我以为你会烦恼一个晚上呢。」 「其实,那时候我也不介意被未但马裕佳梨同学当场射杀。我对自己的人生说不上喜欢,想要一些变化。」 零士一说出这句话,裕佳梨的眉毛动了一下。 「…………」 「我不太喜欢变化这个字眼呢。」鬼一说。「太被动了。」 「那我更正一下,我想改变自己。」零士答道。「这样有比较积极吗?」 「你脑筋动得很快,这点我挺中意的。」 「不知道为什么,被你称赞我只觉得高兴,并不会不好意思。」 「关于这个社团,裕佳梨同学跟你解释到什么程度了?」 「你们的活动是猎杀非人类的〈海豚人〉。」零士回答。 鬼一点点头回应「正是如此。」 「她还说你们很少杀普通人,那是非常手段。」 「正是如此。」 「我不太清楚暗杀社的事,可是我感觉这个社团和不良集团或犯罪组织不太一样。」 「深作同学,我认为你满适合我们社团的。不傀是裕佳梨同学,看人真有眼光呢。」 「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我们不会随便邀请每一个目击到〈狩猎海豚〉的人加入。是裕佳梨同学推荐你的,她说你是个可造之才呢。」 零士惊讶地看着裕佳梨,裕佳梨瞄了鬼一一眼,好像在谴责他多嘴。 「那么……」 「不过呢……」鬼一抓住旋转的手枪。手枪停下后,枪口对准了零士。「想要加入是有条件的。」 「条件?」 「也就是入社的考验。毕竟,事关人命和日本的未来,考验当然也会特别严格。」 鬼一握紧手枪,并对零士扣下板机。零士还来不及惊讶,眼前的枪口已经喷出了火焰和冲击耳膜的剃耳声响——零士领悟到那是一把真枪——他被手枪轰退,腹部像被球棒打到一样,有一种强烈的灼热感。 「……呜!?」 零士感到呼吸困难、恶心想吐。他膝头一软,当场抱着肚子跪倒在地。鬼一笑笑地走近零士,拿出一个不知打哪来的黑色袋子套住零士脑袋。腹部遭受枪击的零士根本无力抵抗,接着鬼一还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臂扭到背后铐上手铐。 零士身上没有出血,被子弹打中的地方非常痛,可是也就仅止于此。 ——零士猜想,那把枪是真货,但子弹用的是训练用的塑料弹或橡胶弹吧。 鬼一抓住零士背后的领子,以强劲的力量拖着他走过好几道深锁的大门。他们来到了桌球场——暗杀社社办的地下一楼。之后,鬼一取下零士头上那个充当眼罩的头套,粗鲁地将他丢进其中一个房间里,还从门外上锁。 零士被关起来了。 直到刚才还和蔼可亲的谈话对象忽然变得如此暴力,零士吓得胆战心惊、汗毛直竖。他这才知道自己太小看暗杀社了,那些人每天都在猎杀「貌似人类的生物」,可不是什么普通人物。 如果可以的话,往后的人生中零士再也不想戴黑色的头套了。那根本不是正常人类该戴的东西。 零士环视了一下自己被关押的地下室,这段时间他依旧腹痛如绞、全身盗汗。天花板上有一个内崁式的微弱照明,四周是钢筋水泥外露的冰冷墙壁和地板。唯一的出入口有一道合金制的门,要从内侧打开是不可能的。室内的角落设置了一个毫无遮蔽物的便器。 这里纯粹是设计来监禁别人的房间,在这个地下室不管吃任何东西都不会好吃吧。 这里的温度不冷也不热,待在这种室温下,至少比在外餐风露宿好多了。室内的空气接近无臭无味,代表在隐蔽的地方有加装风扇或通风口(大概也无法用来逃脱吧)。 「这下情况不妙啊……」 零士忍不住嘀咕道。人生实在难以预料,零士本来打算过着一如以往的一天,结果早上目击到杀人现场,放学后又被监禁起来,双手还被铐在背后。 零士心知事情不妙,但他始终认为冈本鬼一——以及裕佳梨——是值得信赖的人物,对此他倒是没有怀疑过。 情况诚如鬼一所言,这是严格的入社考验。零士认为这样正合己意。他要从事的可是名为社团活动的厮杀行为,轻易就能入社的话反倒令人难以相信。 「是说……」 零士又一次环视房内。他多少有在锻链身体,但他自认是个脆弱的现代青年。这种认知是从生物的原始本能,或者应该说是从生命力的观点来看的。 这里是地下室,手机自然接收不到讯号。在这种地方除了烦恼和痛苦以外,没有其他事可做,更没有掌上游戏机或文库本。 早知如此,零士就会随身带着ipod了。不对,这种状况下即使真的带了,有没有心情听音乐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零士回想起他最近常听的一些乐团。魔力红、酷玩乐团,似乎没有任何一首符合监禁气氛的歌曲。 不、先等一下,零士重新思考了一遍。酷玩乐团的专辑『彩绘人生(mx)』,里面有一首『天堂』不就很符合现在的情况吗?因为那一首歌不是在「歌颂天堂的绚丽」,而是「幻想天堂来忘却痛苦的现实」。 「——嗯?」 零士发现地板上掉了一把小钥匙。 他一看到那样东西,就直觉认定那是手铐的钥匙。 原来如此——看样子以手铐拘束的行为没什么太大的意义。这么说来,零士会接受这场考验、遭受非致死性的子弹枪击,乃至在这里找到钥匙,这一切都在暗杀社的意料之中。 接下来肯定才是正式的考验。 零士反手捡起钥匙,费了一点功夫才把钥匙插入手铐中。之后他勉力扭动手腕,手铐发出了喀擦的声音打开了。——果然人类的手要往前伸展才好行动。 直到打开手铐为止,时间已经过了三个小时。零士那支收不到讯号的手机,至少还能确认时间。这三个小时究竟是长还是短,这种主观认定或许因人而异。不过对零士来说,这三个小时用地狱来形容已算相当客气了。 这里没有饮水或食物,什么东西也没有。 无聊的零士正想躺下来睡觉,天花板上的照明突然变强,而且埋在墙壁内部的扩音器还播放出粉红淑女的歌曲(零士很好奇,为什么是粉红淑女啊?)。音量大到好像直接灌进大脑里一样,感觉十分难受。这是一种简单却很有效果的拷问方式。 零士放弃休息爬起来,照明恢复原来的亮度,巨大的音响也停了下来。 他在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完全无法想像自己的人生会遇到这么可怕的事情。疼痛和恐惧始终挥之不去,零士已像一个被监禁了数年的人一样身心俱疲。才被盐禁三个小时就这么痛苦,要是真的被监禁数年(尤其这里的环境显然比监狱更糟糕),零士绝对会在最初的几个月就疯掉。 零士琢磨着——如果自己一整晚没有回家,父母担心之下或许会通知警方吧。暗杀社会在意这件事吗?说不定他们不怎么在意吧。暗杀杜的成员可不是普通的高中生。他们具备武器和丰富的资金,不难想像背后有强大的组织撑腰。搞不好,连警界的高层都要卖他们面子——。 更何况,暗杀社会使用桌球场当据点,这就代表他们的活动和校方息息相关。班导只要打一通电话给父母,就能混淆零士晚上没回家的原因。例如「深作太太您好,你们家的零士加入了新的社团。是的,文化祭就快到了嘛,所以他要住在学校准备活动。啊、不过您大可放心,会有教师监督他们的住宿情况的——」这样就能蒙混过关了。 零士的意识逐渐蒙上绝望的阴影,就在这个时候。 墙壁内侧发出了类似马达起动的声音。墙壁的其中一部份往下降,现出了一个小窗户。一个长约三十公分的正方形窗户。 零士望向窗户的另一边。 对面也有一个相同构造的监禁房间,一位只穿着内衣裤的少女被绑在铁椅上。另外,那不是普通的铁椅,椅子旁边还连接了几个电瓶,宛如处刑用的电椅一样。 大量的电极像成人动画的触手一样缠绕在少女的身上。 3 少女身上穿的内衣裤面积很小,左右两边的手腕和脚踝也被绳子绑了起来,脖子还套上了一个项圈。看到那种凄惨的模样,零士的思考一瞬间差点当机。沮是怎攘啊7这句话以粗体字型浮现在他脑海中,他只能暂时盯着眼前的光景动弹不得。 少女的头发有点淡淡的青色,零士看不出那是天生或是染的。头发的长度大约介于短发和及肩秀发之间吧。 她的额头和脸颊圆圆的,显得有些稚气,还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可惜现在闪烁着恐惧的神色和些微的泪光。她的身材很丰满,硕大的乳房差点溢出胸罩外面,腰部和脚踝却十分纤细。假如这里不是监禁房、而她又没有被绑在电椅上的话,零士或许会产生性方面的亢奋反应。 过了几分钟后,零士的脑袋终于恢复了思考能力。 ——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用说,这是入社的考验。 零士轻轻敲了墙上的小窗,触感挺坚固的。他以手掌用力一击,窗户依然纹风不动。这是混合了聚碳酸酯的防盗玻璃。零士使劲全力用拳头轰向窗户,却当场皮破血流。他有预感再做同样的事情可能会骨折,因此不再莽撞行事。零士冷静下来思考,监禁房中根本不可能设置人力足以打破的玻璃。 零士和少女四目交错,少女用眼神向零士求救。 先思考一下——首先,她究竟是什么人?一、暗杀社的成员?二、难道是暗杀社狩猎的〈海豚人〉?三、有没有可能是无关的普通人,被抓来进行这场考验的? 以风险的角度来看,第三项不太可能。 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一或二了。 再考虑到这是一场考验,零士认为第一项是最有可能的。 「请问一下!」 零士敲着窗户大叫。「不好意思!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啊!?」零士不知道对方是否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加上少女嘴上咬着塑料制的嘴衔,根本没办法回应零士。 「啊—……」 零士忍不住唉声叹气,他渐渐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做什么才算合格了。被拘束的少女和电椅,这两种组合在他内心勾勒出不好的预感(没有这种感觉的人一定不正常)。零士拼命在房间里寻找脱逃的手段,他要趁还有体力和集中力的时候,彻底清查这个地方。 零士用脚踹门,再伸手敲击墙壁和地板,确认是否有声音不同的部位。零士的探索不断落空,但他没有时间消沉了。他地毯式地搜查水泥与水泥的接缝,以及地板上的排水口缝隙——。最后他将手伸进西式的便器里,调查里面是否有藏什么东西——这次让他蒙对了。零士很庆幸自己被关起来以后,从来没有上过一次厕所。 「很好、我好像拽到什么东西了……靠、该死。」 零士用力一掏,那个刻意藏在便器里的东西,是一个以塑胶袋包起的遥控器。那个小小的遥控器上,附了一支短短的天线和红色的圆形按钮,没有附上什么说明。塑胶袋也只是普通的塑胶袋,零士越想越觉得火大。 「……这是要我怎样啊?真受不了……搞什么飞机啊……」 零士真的感觉情况不妙了,这不就和温子仁执导的『夺魂锯』一样吗?这种情况放在极限状态惊悚剧或许听起来蛮潮的,但说穿了就是对笼中的老鼠进行残酷的实验罢了。 这个遥控按钮,简直是要引诱别人按下去似的。 ——按下去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呢? 可能发生的最好结果——房门打开,零士和少女都获得了自由。 可能发生的最坏结果—按下按钮的一瞬间,电椅起动将少女活活电死。 零士移动到窗边,好让隔壁的少女能看到自己。他拿起遥控器给少女看,她的眼神似乎想表达什么。少女脖子上的项圈系得很紧,她连想摇头部办不到。 房间里没有其他场所可以调查了,时间也过了很久。零士拿着遥控器,心里非常烦恼。—— 究竟是要按下去呢,还是不要按下去?这就是问题所在。 少女的眼神看起来是在拜托零士「不要按下按钮」,零士身上近似本能的直觉是这么告诉他的。不过,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只能愣愣地看着按钮,这也是种难以想像的压力。监禁、饥饿、郁闷、睡眠妨碍——零士只想尽快逃离这种状况! ——干脆,试着按按看吧? 未但马裕佳梨说过,杀人是非常手段。照这样看来,这有两种可能性,一是那个少女并非人类。另一种可能性是,那张电椅没有看起来这么可怕,威力不足以致死。 零士就像被人缓缓推落深渊一样,姆指自动放上遥控器的按钮。再来只要用力按下去就行了。——可是,零士犹豫了。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能按不能按不能按不能按!零士想起了少女的眼神,那个极为胆怯的眼神。他直觉认定不能按下遥控器的按钮。 暗杀社的入社考验——冈本鬼一的企图为何,零士终于想到了几种可能性。鬼一先前提到的判断力,就是这场考验的提示。 总之,这个情况正在考验零士。 ——是要考验他是否具备按下按钮的勇气呢? ——还是要考验他是否具备不会按下按钮的忍耐力? 这两个选项不管哪一方是正确的,另一方都会成为错误的判断。 选择按下的理由呢?很单纯,因为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选择不按的理由呢?纯粹是直觉,因为那个少女的眼神发出求救讯号。 被监禁的压力和是否该按下按钮的压力,双双折磨着零士。彷佛有人拿着锉刀在磨损他的神经一样,害他一直有种想吐的感觉。 零士几次将手指放上按钮,却又马上移开,他不停地重复这个举动。一个小时后,受不了压力的零士在便器里吐了,吐到胃里完全吐不出东西。零士似乎产生了脱水症状,他的身体急速疲劳,甚至开始头痛。不过,非到不得已的情况,他还不想喝便器里的水。 决定不喝水后,零士口干舌燥的感觉更加强烈。他想像着自动贩卖机里的冰凉可乐和芬达,痛苦得抓着自己的喉咙。冷静下来想想,他才发现丢个铜板就能买到饮料,是一件多了不起的事情。过去零士始终觉得自来水很难喝,如今他知道自己有多奢侈了。自动贩卖机和自来水,都是基于人类的善意制造出来的,而善意很容易被些微的恶意阻断。 ——零士下定了决心。 零士拿着遥控器走近窗户,向隔壁房里的少女说话。由于声音可能无法传递到另一边,因此零士刻意说得字正腔圆,好让对方可以从唇形或嘴形进行判断。他要告诉对方的只有一件事情。「我不会按下按钮的。」——这就是他要传达的讯息。 零士不晓得对方是否懂他的意思,但他觉得少女眼中的不安和恐惧好像缓和了一些。零士把遥控器装入塑胶袋,放到房间角落。接着他脱下制服上衣,紧紧捆住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顺便躺下来休息。那件上衣稍微抵挡了转强的照明和超大音量的粉红溆女,零士这回可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他说什么也要睡着。 零士成功睡着了,等他一觉醒来拿掉头上的上衣,看到时钟显示的时间是早上的八点三十分。零士在这个监禁房过了地狱般的一夜,他感到又饿又渴,好像真的快要翘毛了一样。平常这个时间,他已经离开家里前往学校了。再过十分钟早上的班会就要开始了,二十分钟后则是第一堂课。但在这种状况下,他根本想不起来第一堂是什么课。 到了八点四十分,出入口的门锁被解除了。解除门锁的金属声,听在零士耳里宛如教会祝福圣人的钟声。那道门就像从来没有上过锁一样,极其自然地打开了。冈本鬼一和未但马裕佳梨走进了监禁房中。 「你合格了,最重要的是选择和判断力。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的伙伴了。深作同学,我可以称呼你零士吗?」 鬼一说。 4 裕佳梨手上拿着瓶装的运动饮料。她把宝特瓶拿给零士,说「给你,辛苦了。」奇怪的是零士竟然忘了自己被监禁的事实,反而很感谢裕佳梨。过于疲劳和亢奋的零士,以颤抖的双手打开瓶盖倒头猛灌。那是他被监禁后事隔十六个小时的水份补给,他认为那是全世界最好喝的饮料了,这个感想一点也不夸张。零士心想,未来几十年的人生大概再也喝不到这么美味的运动饮料了,他感受到水份渗透到四肢百骸和微血管中。零士一口气将运动饮料全部喝完。 「还有,恭喜你。」 零士拿着空的宝特瓶站在原地,裕梨佳一把抱住了他。那种拥抱方式让人联想到前苏联共产党员欢迎同志的强力拥抱,而不是男女之间的热情相拥。裕佳梨放手后,这次换鬼一抱住零士。零士被鬼一厚实的身体和充满安心感的体温感动了,明明自己的亲生父亲还在世,零士却在这个只大自己一岁的学长身上感受到父亲的气息。零士感动得快哭了,他觉得自己好像达成了什么很了不起的事情,他大概一辈子不会忘记这个体验吧。同时,零士脑海中还有一个冷静的自我,他认为军队和新兴宗教也许就是这样操纵人心的吧。 毕竟,零士才一个晚上就折腾成这样了。如果持续一星期——不、持续三天的话,零士的精神可能就完全崩溃了。万一这是真正的拷问,后果如何零士连想都不敢想。 裕佳梨解除了隔壁房间的门锁,进去释放那佑坐在电椅上的少女。那位穿着内衣的少女笑哺嘻地走近零士,倒也没有特别害羞。零士事先有料到对方是暗杀社的成员,她是为了测试零士才被绑起来的。 「我是二年级的原田魅幸。你已经合格了,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伙伴,你可以叫我『小魅』喔。」 「小魅、同学。」 「嗯。」魅杏笑盈盈地点点头。刚才被监禁的时候零士没有注意到,她的身上有一种「可爱狸猫」的感觉。就好比从乡下来到东京的母狸猫,化身成人类努力奋斗的气质。 「……果然,隔壁的电椅也是入社考验的『手段』是吗?」 零士叹道。 「啊啊。」社长鬼一回答。「不过,按下那个按钮,电椅真的会起动喔。虽然威力不足以致命啦,但魅杏会被改造的电击器电得全身疼痛难当。」 「那我按下按钮的话,结果会怎么样?」 「当然不合格罗,我们会投药处理你的记忆。这个社团活动最重要的就是忍耐和自制,以及在极限状态下的判断力。」 「……我想稍微休息一下可好?」 「上面有寝室。」 「我可以传封简讯给母亲吗?」 「简讯内容让我们来准备好吗?昨天晚上,暗杀社的顾问有打电话到你家里,消除你双亲的疑虑。因此口径要一致才不会出问题。」 「无所谓,只要有向他们报平安就行了。」 「那详情等你休息过再说吧。」 零士按照鬼一的指示,前往寝室小睡片刻。在他休息之前,先借用浴室洗了熟水澡。洗掉监禁时的汗水和污垢,他尝到了重生般的滋味。零士觉得发明淋浴设备的人真是天才,另外,被鬼一枪击的腹部有一部分红肿发紫,这是内出血的症状。患部已经好了不少,可是一伸展腹肌还是非常痛。零士刻意不去理会腹部的痛楚。 床上还放了替换的制服和内衣裤,服务非常周到,尺寸穿起来也刚刚好。暗杀社的效率之高实在让零士咋舌。——这个社团简直就像电影里出现的谍报机关嘛。 零士一穿上新的四角裤,才感到方才为止的监禁经历,彷佛就像梦里发生的事一样。 桌球场的寝室就在浴室隔壁,里面有从无印良品买来的朴素床铺,放了电热水瓶的木质桌子,以及收纳了茶具和咖啡研磨机的柜子。上完厕所后,零士直接扑上床铺。过去他从没想过可以安稳睡觉是一件这么幸福的事情。这张床的床单很干净,盖在身上的棉被还有太阳的气味。 第三章 〈海豚人〉美妙的生活 《在这样的战争中,无所谓不仁不义》 人人相互为战的战争状态,不可能存在不公不义的事情。是非正邪都没有存在的余地。 霍布斯 水田洋译「利维坦」株式会社岩波书店 结城隆是某知名连锁居酒屋的职员,也是一位〈海豚人〉。 他的大脑里寄生了〈海豚之子〉。过去三十年,结城一直过着无趣又没有女人缘的生活,可是自从〈海豚之子〉寄生在他大脑后,他的人生似乎变得一帆风顺了。海豚之子直接赋予结城巧妙无比的知识和点子,他在职场中再也没被人嘲弄过。他觉得自己过去昏庸的视野豁然开朗了。此外,脑内海豚之子分泌的特殊酵素,提升了结城的身体能力。以前学生时代他打架从来没赢过,现在却可以把店里的嚣张新人打个半死了!结城的身体轻盈,浑身充满活力。 〈海豚之子〉以心电感应的方式告诉结城「你就为所欲为嘛,这才是人类啊。套一句你们世界里的伟人托马斯·霍普斯所说的『这是万人对万人的战争状态』,因此保有自我和追求欲望是很自然的事情。」 结城认为海豚之子说得有道理。——电视和报章杂志总是充斥着煽动人类欲望的广告,还大肆宣扬人类应该活得自由自在。想做的事情多不胜数,偏偏钱永远都不够用,大家又爱跟自己唱反调。世间给予自己的低劣评价绝对是错误的,那么自己只好用暴力反击了。就好像听不懂人话的狗要打到它听话一样。结城心想,一个人的夜晚好寂寞喔不过那些女孩子根本不鸟我真的好寂寞喔实在越想越火大人生没有一件事颐心如意的然而我是自由的我拥有追求欲望的权力好寂寞喔火大死了又饿又困好想打炮不杀个人没办法解气啊。 结城来到表参道的中型音乐餐厅寻找猎物。当晚,有地下的视觉系乐团举办演唱会,结城看着许多少女进去那栋建筑物里。——他涌起了一股性冲动。结城盯上了一个神色匆忙、看似迟到的少女。独自前来的少女上气不接下气,身上穿着附有华丽花边的黑色洋装,还留着一头有些毛燥的细长金发,脸上还刻意化妆遮住青春痘。结城趁着周围没人的时候,痛扁那名迟到的少女,将她拖进巷子里。他用头撞了少女的下巴好几下,以免她发出尖叫。少女的口中和喉咙溢满鲜血,只能发出细微的呻吟。 结城用胶带绑住那位少女,再拿沙拉油泼在她身上点火。少女恐惧的眼神,以及晃着脱臼的下巴拼命求饶的光景真是太赞了。结城留下那个浑身着火的少女,开开心心地走出巷子。听说被烟活活呛死、或是被烧到皮肤溃烂至死都痛到让人难以想像。那个视觉系乐团和那些乐团女粉丝,和结城的人生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只是不想看到那些碍眼又惹人厌的家伙。就算只是多杀一个,他也感到神清气爽。 结城用偷来的自行车骑到中野。多亏〈海豚之子〉帮他大幅提升体力,他现在可以靠一辆自行车轻易横越关东。途中,他买了替换的衣服和四支一组的菜刀,最长的那一把菜刀长三十公分左右。刀身看起来很锐利,结城的情绪更加亢奋了。以前,他在百圆商店买过生鱼片刀来杀人,结果一刺进对方的肋骨隙间就轻易断掉了。便宜果然没好货,好的东西自然有一定的价码,今天买的菜刀就还满贵的。手持四把菜刀,感觉就像『半夜鬼上床』的疯狂杀手佛莱迪一样呢。 结城在夜晚的中野百老汇,找到一位很适合当猎物的少年。那是一个戴着眼镜,模样很乖巧的少年。他亮出菜刀,将那位少年挟持到一处无人使用的狭窄厕所。如果少年大声求救或拼命抵抗,情况会变得很麻烦,但少年害怕得只记得呼吸。其实在教导防身术的道场中,教练一开始就会教学员「遇到危险时大声尖叫的办法」。不过大多数人都太小看这件事了,在恐惧中放声求救可是十分了不起的技巧。 结城往少年的膝盖踢了一脚。〈海豚人〉的踢击强劲,让少年当场一屁股倒在湿滑的磁砖地板上,结城拿刀抵住少年的喉咙。 「求……求求你……」少年发出像虫子一样的微弱声音讨饶。「我、我刚买了最喜欢的漫画新刊。那是连载很久的最、最后一集……。你要做什么都没关系、请先给我一点时间看完好不好……」 结城笑了,他笑得超开怀的。——都快死了还在担心漫画,真是个有趣的家伙。任何相声或综艺节目都没这么好笑啊。少年用颤抖的双手从背包里拿出漫画的单行本,那是结城也知道的人气漫画,在月刊上连载了十八年,最后一集是三十集。 眼前这位少年大概才高中吧,假设他的人生活了十七年,那部漫画的连载期间也比他的人生还长。的确,以少年短暂的人生来说,阅读那部漫画的时间肯定非常宝贵。 「好啊,我就等你看完漫画。」「谢谢你的大恩大德。」哭泣的少年破涕为笑。「我骗你的啦,笨蛋。」结城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浪费。那个少年愚蠢地相信了结城的话,正要翻开漫蚤的时候,结城伸手捣住他的嘴巴,一刀捅进他的胸口里。接着是喉咙,然后腹部。结城看着少年流下眼泪痛苦而死。太有趣了,真他妈太有趣了。 杀人明明这么有趣,为何自己在成为〈海豚人〉以前没有杀人呢?真是太可惜了,以前的人生都白活了。 结城总是随身带着放入杀人用具的运动背包。里面有一个装了肥皂水的水筒,那是用来洗掉身上血迹的特制肥皂水,当中加了柑橘类的芳香剂来掩盖血腥味。这也是〈海豚之子〉传授他的知识。结城用特制的肥皂水洗掉少年的血迹后,在厕所里换了一套衣服,若无其事地走出去。可是他的内心非常快乐,快乐得差点就要跳起来了。 在回家的途中,结城还买了一把线锯。之前他就锁定了一位住在附近的独居老人,他偷偷潜入民宅袭击对方。那个粗心的老爷爷,总是忘了锁好靠近庭园的窗户。那个老爷爷只剩下去医院看病和在家看电视的人生,这已经不算是人类了,纯粹是会活动的肉块罢了。 结城将老爷爷的嘴巴塞住,再绑住对方四肢,用线锯慢慢地将他活活肢解。 不过是解体一个像尸体一样的老人而已。——这算不上杀人。如果这也叫杀人,那几乎全世界的厨师都有罪吧这样想怪怪的而且也不太合理你懂这种差异吧我也不太会说明啦总之超好笑的好寂寞喔火大的要死又饿又困好想打炮〈海豚人〉的生活真美好啊。 某一天,结城在某知名连锁牛丼屋里吃饭。 「你的脑袋里有养〈海豚〉对吧?」 一位穿着西服的美女向结城攀谈,她留着一头短发,脸上戴着高价的眼镜。结城反射性地理解了,对方也是〈海豚人〉。 「……你也是同类吧。」 「没错。」美女点点头,小声地说「我是一位在组织里工作很久的〈海豚人〉。」 「组织?」 「〈海豚人〉聚集的地方。」 第四章 三明治和三岛由纪夫和艾迪墨菲 我人生中第一个碰到的难题就是美这件事,这么说可一点也不夸张。父亲是一个乡下的纯朴僧侣,语汇也相当贫乏。他只跟我说「世上没有比金阁寺更美的东西了。」当我一想到在自己未知的领域已经有美丽的事物存在,我就感到十分焦躁不满。如果美是实际存在的,那么像我这样的存在,就是不容于美的存在吧。 三岛由纪夫着「金阁寺」株式会社新潮社 1 暗杀社据点——桌球场的寝室。 零七睡了五个小时后清醒了,可是才醒来没多久,他就饿到差点快晕过去了。其实零士的肚子一直都很饿,只是先前的疲劳和睡意太过强烈,他才没有自觉。充分休息过后,饥饿感压过了疲劳感,饥肠辕挽的肚皮发出难以忽视的哀号。这时有人打开了寝室的房门,彷佛算准了零士起床的时间一样。对方是穿着正袈裟高中制服的女生,她不是未但马裕佳梨、也不是原田魅杏。但她会出入这个桌球场,想必也是暗杀社的一员吧。少女将手上装了三明治和运动饮料的托盘拿到桌上,零士反覆看了少女和三明治一眼,他说。 「我可以吃吗?」 少女点头同意了,零士觉得这个少女简直是天使。 零士二话不说,抓起三明治大快朵颐。 三明治的切口,整齐的像是以日本刀切出来般。夹在里面的莴苣和培根也切得十分工整,这是一道完美得会让人想拿去博物馆展示的三明治。一口咬下那端正漂亮的三明治,视觉享受就会化为爽快的美味口感,在嘴里扩散开来。 少女默默看着零士狼吞虎咽地吃掉三明治。 吃完放在托盘上的六个三明治、喝下运动饮料后,零士总算有心情细细观察这位送餐点来的少女了。 少女有着一头纯自的头发,发丝有点自然卷,整体看上去像波浪一样蓬松柔软。少女具有一种宛如高级人偶或布偶般惹人怜爱的印象。一双鸡蛋形的漂亮眼睛,瞳孔颜色也相当浅。身高约一百五十公分左右,胸部不大,身型纤细——外观和中学生差不多,她像在害羞般,脸颊上总是泛着淡淡红晕。 「她的名字叫石井辉佳,是暗杀社的一年级成员。」 鬼一和裕佳梨不知何时也站在了门边。 「她亲眼目睹了〈海豚人〉杀掉自己的双亲。从那之后,她就没办法说话了。」 「……呜……啊……」 留着白色长发的少女,像是要证明鬼一说的话一样——这个叫辉佳的女孩——她焦急地动动嘴巴,可惜嘴里没办法发出确切的声音。最后她放弃说话,默默地呆望着零士。由于鬼一诉说辉佳的双亲被杀的态度,实在太过轻描淡写、云淡风轻,因此零士无法做出适当的回应。自从他目击到未但马裕佳梨的杀人现场后,遇到的每一件事情几乎都是这样。情况如此超越现实,疼痛感和三明治的美味却又鲜明得难以置信,事态再怎么诡谲离奇他也只能接受了。 「她也会和〈海豚人〉战斗吗?」 零士望向辉佳问道。 「那当然。」鬼一微笑以答。「你可别小看辉佳喔,她可是我们暗杀社中最会使用刀械的高手呢。」 「刀械。」 听了鬼一的说明,零士想起了刚才那些三明治的工整切口。 「难不成,那些三明治是石井同学做的?」 辉佳点头回应了这个问题,接着她又心急地动动嘴唇。 「她好像希望你称呼她辉佳,而不是石井同学。」鬼一从旁解说。 「你会读唇语吗?」零士问道。 「也可以这么说吧,等你们一起行动久了,你也会慢慢了解她在说什么的。」 零士吃了辉佳的三明治,他认为自己欠下了一个天大的人情。 「……诚如我刚才所说的,你通过了入社考验,从今以后你就是暗杀社的一员了。」鬼一说。「这也代表你会面临杀人与被杀的命运。我想一开始,你光是要学会各项技能就非常辛苦了。总之呢,最初要不断地累积训练……稍微休息后,还要再进行训练。内容包括射击、格斗、潜伏、侦查技术、破坏工作、野外求生……这些你都必需要能运用自如。」 「我也能变强吗?」 ——就凭我这种小不点?零士很想再加上这一句自嘲,但这样实在太自虐了,因此零士中途做罢。不过,未但马裕佳梨看透了他的想法。 「……我先跟你说清楚,暗杀社的活动和一般的打架不一样,身村矮小不见得是不利的事情。」裕佳梨弹弄着自己的指甲说道。「只要能命中目标,子弹由谁来发射,威力都是一样的。」 这句话紧紧抓住了零士的心。 到目前为止,零士就像掉进一条激流一样,只是被动地随波逐流。然而他听到裕佳梨这么说之后,内心涌起了一股干劲。他想,认真训练或许就能拿到真枪——应该是这样没错吧?事实上,零士也的确看到裕梨佳用枪杀了〈海豚人〉。 嗯、好好努力吧——零士下定了决心。他好想要一把枪,非常非常想要,好像已经想要很久了一样。一个人在碰到想要的东西之前,是不会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东西的。说不定大多数的人都不晓得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只会拼命收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然后抱着空虚的心情死去。 「直觉是很重要的。」 鬼一说。这个人似乎很喜欢突然提起重要的事情。人社考验的时候也是这样,他喜欢突如其来的作风。 「贝瑞塔、fn、s&w、克拉克、hk、史泰尔、sig、imi、鲁格、柯尔特……我刚才说的这些单字,你最喜欢哪一个?如果没有、或是不知道也没关系。」 这些都是零士曾经听过的名词,他很快了解那些是枪枝制造商的名字。 「sig」零士不假思索地回答。「听起来蛮帅的。」 「品味不错。」鬼一笑道。「明天我就把sig的枪拿给你。」 「暗杀社的女孩子很多吗?」 零士回想起之前遇到的成员。未但马裕佳梨、在隔壁监禁房里的原田魅杏、制作三明治的石井辉佳、以及社长冈本鬼一。 「还有一位副社长小泽晃生,他是男生喔。」 「加我总共六个人?」 「大致上来说……就是这样。」 2 后来石井辉佳还帮零士处理身上的伤势。寡默的辉佳害羞地替零士的腹部消毒、上药、包扎。她先后帮零士制作三明治和疗伤,零士对她充满了无限的感激。伤势处理好后,鬼一叫零士今天先回去休息,以免太过疲劳,还顺便给了他回家服用的止痛药和预防伤口化脓的抗生素。 零士回到家中,母亲刚好休假在家,她一看到零士后惊讶地说「怎么才一个晚上就憔悴成这样啊?综合格斗技的训练有这么辛苦吗?」校方表面上将暗杀社说成了「综合格斗技研究会」。用这种格斗技社团的「设定」,即使在暗杀任务中受慯,某种程度内也还瞒得过去。零士随口说了一句「和回家社比起来,任何社团都很辛苦。」之后他吃下放在客厅的橘子,再配上矿泉水服用药物。睡过一觉的零士以为自己不需要休息,没想到疲劳感还是挥之不去,而且止痛药遗害他产生强烈的睡意。零士回到自己的房间,脱下制服直接躺上床铺休息。 「…………」 睡了几个小时以后——。尿急的零士在傍晚醒来。他很担心自己会尿出血尿,幸好那是杞人忧天。身材矮小的零士并没有懈怠锻链,他的腹肌十分厚实,或许正因为如此才没有伤得太过严重。涂抹在腹部上的膏药和止痛药非常有效,受到枪击的伤势终于复原到不太痛的地步了。 父亲平时很晚回家,今天零士和母亲一起共进晚餐。 尽管学校昨天有打电话报备,母亲对于儿子突然外宿还是既困惑又担心。在吃饭的过程中,母亲一直提起这件事。今天的晚餐是母亲常煮的猪排饭配味噌汤,然而这对只吃了三明治的零士来说,简直是最美味的料理,他津津有味地吃完母亲煮的饭菜。零士大快朵颐,还不停称赞好吃,母亲也难得在用餐时间笑开怀。零士感觉一切开始变得一帆风顺,吃完晚饭他又服用了药物。 零士解开腹部的绷带,进入浴室洗澡,洗好后他重新替自己上药包扎。不可思议的是,像这样慎重地处理伤势,他竟无意间对紫红色的瘀青有种依依不舍的感觉。 由于下午睡饱的关系,零士吃下止痛药也一直睡不着。他的房内有自己的电视机、蓝光dvd播放机、很便宜的笔电(性能不太好,但只用来上网倒也够用)、电视游乐器和书架。零士打开游乐器的电源,放进游戏软体。他玩的是『决胜时刻(cod)』系列的最新一代,社长鬼一在说出那一串枪械制造商的名字时,他就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原来那些名字都出现在平凡无奇的游戏里。 玩家要扮演特种部队的士兵转战世界各地。游戏无法和现实世界相比,但零士一想到自己以后也会做类似的事情,手指按下开火的力道也自然加重不少。今天他玩这款游戏比以往更能集中精神、也更乐在其中。 零士玩到一个阶段后关掉电源,用耳机听着超脱合唱团的最新重制版专辑『从不介意』,并拿起书本阅读。 零士从书架上选的是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他都不记得自己看过几次了。这本书的主角是个口吃患者,自卑感在他心中逐渐膨胀,最后产生了非要烧掉金阁寺不可的妄念。这个主角自卑感恶化的过程让零士感同身受,他每读一次就会产生难以想像的共鸣。就好比书中的主角非得烧掉金阁寺一样,零士也非得杀掉〈海豚人〉不可——差不多,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零士挑了『金阁寺』中最喜欢的几十页来读,读完后终于有睡意了。零士刷完牙和母亲闲聊了一会后,回到房里上床休息。深作零士就和其他大多数的少年少女一样,每晚都在不停成长变化。 3 「说到底,〈海豚人〉是什么样的存在啊?」 零士寻问鬼一。 「裕佳梨同学的说明不能让你满意吗?」 「是的……她只说那是『非人类的危险存在』而已。」 「这个世上的某个地方……大概是在深海底吧,存在着邪恶的〈海豚〉喔。」 鬼一解释道,他的语气就好像在说「以前,日本有一位织田信长喔。」 「那个〈海豚〉能把自己的意志像电波一样传送出去。」 「意志?」 「没错,意志。和电影里的超能力差不多,就某种意义来说是比人类高等的〈海豚〉。」 「…………」 「总之呢,〈海豚〉的意志会像油一样渗透到人类社会,并找出内心脆弱的人,在他们的脑中植入「海豚之子」来完全支配他们的行动。」 「我看过未但马同学踩烂那东西。」 「叫她裕佳梨同学比较好,我们暗杀社不必这么拘束。」 「裕佳梨同学。」零士珍而重之地复诵这个名字。 「你看过的话那接下来就比较好解释了。那就是邪恶的〈海豚〉透过意志操纵的〈海豚人〉。——不、正确来说是『给予他们力量,让他们为所欲为』的感觉吧。反正那些〈海豚人〉想要玷污人类社会。这世上多减少一个人类,万恶的〈海豚〉就会多感到一分喜悦。因此在事态恶化以前,我们暗杀社得迅速排除那些家伙。——这位同学,瞧你一脸听不懂我在说什么的表情呢。」 「呃呃,是的。」 「没关系,其实真正重要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懂。」 「真正重要的事情?」 「换言之,至今有人目睹过〈海豚人〉的存在,却没有任何人亲眼见过邪恶的〈海豚〉。那是经由片断的情报推测出来的存在。」 「原来如此。」 零士和鬼一正待在放学后的桌球场里。桌球场的地下空间,除了有零士参与入社考验时待过的监禁房,另外还有像泳池一样大的射击场。射击场有完备的隔音设施和五张并排的作业桌,五张作业桌前方有五列移动标靶的轨道。轨道最远的位置大约有四十公尺左右。 「一次说太多你也记不住吧,必要的事情我会慢慢教你。例如〈精神波探测音〉和〈生命跃动剂〉以及其副作用的事项。不过,我们还是先来谈谈sig吧。」 说完,鬼一拿出一把手枪交给零士。 「这把枪还没有放入弹匣,子弹也没有上膛,覆盖枪身的部分也是保持在后退的状态对吧?现在这把枪就像内衣脱了一半的女孩子一样。这就是枪枝的『退膛状态』,代表枪枝没有子弹,非常安全。枪枝在这种状态下绝对不会走火,要记清楚喔。」 「是。」 零士收下退膛的sig手枪。 sig原本是瑞士工业集团的简称,那是一家复合式重工业集团。后来枪械部门被卖掉成为swiss arms公司,旗下有sauer&sohn和sig sauer等子公司——零士在听鬼一说明的时候,觉得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根本不重要。总之能拿到sig系列的枪就好,零士才懒得管制造公司的构成和历史。 「刚才我给你的是sig sauergp226 enhanced elite。」鬼一说。「内行人都直接称她『p226』,这种枪使用九毫米子弹,弹匣能装填十五发这种子弹。不开枪的时候,手指千万不能放在扳机上。枪上有一个护弓——类似保护扳机的部分,把手指放在那就行了。」 零士心想——这个人大概很喜欢说明吧。 他用双手握紧鬼一给的那把枪。原来如此,退膛状态下的手枪能看到枪身内部,确实有种缺乏防备的感觉,零士理解为何鬼一会把这种状态的檎比喻为半裸的女孩子了。拿在手上的厚重手感告诉零士这是一把真枪,处于这种状态的枪有点像是高级的文具,但装上实弹后枪口就会发射出夺去人命的纯粹破坏力。 「加入了暗杀社,不代表杀人的时候就不会犹豫和惊慌。现在零士同学的身边发生许多超现实的事情,使你的感情来不及反应,这种状态反而会让人冷静下来。可是训练能达成的效果终究是有限的,再来只能实际尝试了。」 零士认为这番话说得有道理,鬼一的话很具有说服力。 鬼一接着说下去。 「在退膛状态下,这个维持后退的部分称为滑套。插入弹匣后按下滑套卡榫,滑套就会向前移动,子弹会被送入膛室中。这时候击锤已经拉开了,再来扣下扳机即可。等子弹都打完以后,枪枝又会进入退膛状态,这些是基础中的基础。」 「真是简单易懂的说明。」 「拿着拉开击锤的枪枝行走是很危险的。因此,我们需要将击锤归回安全位置。而这个将击锤归回安全位置的装置,就叫手动保险。sig.p226这把枪的手动保险在握柄的上面,往下扳下去就好。」 「你的说明果然很简单易懂。」 「我也是尽量努力说得简单易懂啊,况且这种说明也不是第一次了。至于子弹呢,简单说就是由弹头和弹壳组成的。当你一扣下扳机,弹头就会射向对方,变空的弹壳会从枪枝里弹出来。 有时候弹壳也会无法顺利排小,遇到这种情况要先冷静下来,按下一个叫弹匣卡榫的按钮取出弹匣。再来前后移动滑套来排除卡住的弹壳,清空枪枝的膛室。如果这样还是处理不好——记得把枪交给身旁的暗杀社伙伴,请对方帮你弄好。」 「大意就是移动滑套来退膛或上膛,还不熟练的时候就拜托伙伴帮忙。」 「就是这样,刚才我说的这些事情,你要彻底练习到成为反射动作喔。」 零士拿起手枪,走向最右边的作业桌。桌面上已经放了细长的空弹匣、装入子弹的纸盒子、素材柔软的耳塞、厚纸板制成的人形标靶。纸盒上印有「9mm luger 115grain fullmetal jacket」的字样。 打开纸盒,里面装着如同树果般的金属弹丸。 零士将sig.p226 enhanced elite放在桌上,他戴上塑胶盒中的耳塞,耳塞的触感像是较硬的海绵。鬼一也从口袋里拿出自备的耳塞戴上,这样会阻绝周围大部分的声音,但还不到无法对话的程度。 桌上放了三个空弹匣,零士把纸盒中的子弹装入弹匣里。一开始,他轻松地将子弹一一押入附有弹簧的弹匣。 可是,等到装了七、八发子弹后,弹簧的反作用力越来越强。 零士的指腹一下子就红了,指甲也开始感到疼痛。 「手指还蛮痛的呢……」 「习惯就好,很快你就会了解出力的方式,手指的皮也会变厚。」 零士装到十二发就不行了。 「我差不多到极限了……」 「那也没办法,今天能做多少是多少吧。」 三个弹匣各装了十二发子弹,总共三十六发。全部装满共计四十五发,无奈零士的指力已经装不进更多子弹了。才准备阶段就这么辛苦,看来零士的前途堪虑。 鬼一在轨道上设置厚纸板制成的标靶,并且按下作业桌上的按钮。标靶沿着轨道移动,停在七公尺左右的位置。标靶上画了一个愤怒持枪的艾迪墨非。 ——零士内心产生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疑问,为什么是艾迪墨非呢? 「那个就是目标。」 指着艾迪墨非的鬼一走向零士旁边的作业桌,他从枪套中拔出自己的手枪。 「最具代表性的射击姿势有两种,一种是等腰三角式持枪——」 说着,鬼一伸直双臂架起手枪。零士心想,啊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鬼一的动作从上方看下去,是一个以手枪为顶点的漂亮等腰三角形。 「另一种是弯曲非惯用手的方式。」 鬼一变化持枪姿势,俐落的动作就像切换按钮一样写意。他右臂打直,左臂弯曲扶住枪身。稍微有一点像拳击的架势。 「有人认为等腰三角式较为实用……也有人认为这纯粹看使用者性格。你就选自己习惯的姿势吧。」 零士选择了弯曲非价用手的方式,鬼一亲自替他矫正动作不正确的地方。摆出正确姿势后,手枪彷佛变成了零士身上的一部分,拿起来十分称手。 4 零士将无法填满的弹匣插入枪械,他回想着鬼一的教导按下滑套卡榫。喀擦一声,滑套发出尖锐的声音向前滑动,这样一来子弹就会被送入膛室中。 装上实弹后,感觉枪枝像是有了生命一样。 真是奇妙的感觉——夺取人命的道具,竟然会具有生命。 零士瞄准目标。 他死也不想被艾迪墨非开枪射杀。 鬼一说了。「枪枝前端凸出的东西叫准星,后面凸出的凹状物叫照门;瞄准的时候要让标的物和两个照准器连成一直线。啊啊、不过,也不能完全一直线喔。标的物要像放在准星上一样上投错没错。」鬼一已将自己的枪收进枪套里了。 零士知道瞄准的方法,基本上和玩游戏差不多。唯一和游戏不同的是,现实中装填子弹要耗费极大功夫,装得手指疼痛不已。 「枪枝的准头没问题吗?」 「我已经调整过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才对。」 「那么——」 零士深呼吸一口气,他瞄准目标扣下扳机。 一阵爆破闪光。 手掌内侧产生一股突如其来的强大后座力。 这股后座力凌厉地传导到手腕上。不过,还不到无法驾驭的程度。零士不懂这是自己的腕力出乎意料的强劲,还是射击本来就是如此。 枪声大到一点也不像有戴耳塞,脑部也有受到震荡的感觉。零士完全搞不清楚子弹是否有击发或是有无命中标靶,他没有心力去思考这些事情。退出枪膛的空弹壳发出落地的金属声响,零士有感而发——这就是真枪吗?凶暴、狂野——却又如高级文具般精密。 「以正确的姿势射击的话,就连小学生也不会被后座力放倒。当然,这也要看子弹的种类啦。」鬼一解释道。「只是,你扣扳机的方式不太好,动作太僵硬了。手指再放松一点,要记得笔直地往后扣扳机。」 「了解。」 「今天的练习量是三百发,先让你习惯枪声和后座力。」 「了解。」 射击训练再度开始。零士一有缺失,鬼一便马上从旁指导。鬼一细心指导零士的动作和出力方式,就这样打完了三条弹匣中的三十六发子弹。零士忍着手指的疼痛装填子弹,不断地重复射击和装填的作业。零士的手指几近破皮,手腕也因为肌肉疲劳而颤抖。射击超过两百发以后,零士连一发子弹也装不进去了,后来鬼一帮他进行装弹作业。三百发全部打完后,零士终于习惯了枪声和后座力。 「再过一阵子,我会让你拔下耳塞练习。」鬼一补充道。「可是这种训练不能太频繁,否则听力会下降。射击的训练目标达成了,接下来做体能训练。内容是在跑步机上慢跑。从今以后除了周六和周日以外,你每天最少要跑四公里。」 「我每天早上都会跑五公里,早上的慢跑我也会持续下去的。我还满喜欢锻链体能的,对我来说应该不会太辛苦才对。」 「不错,你很有心。」 零士原以为不会太辛苦,实际上却不是这么回事。暗杀社的体能训练很苛刻,讲求「不受伤地操爆身体」。好比锻链手臂时,要选用使尽全力都不见得举得起的沉重哑铃。慢跑也会刻意提高跑步机倾斜度或速度,总之都是一些增加心肺负担和提升潜能的内容。零士心想——我太小看暗杀社了,他们每次都会颠覆我的观念。 锻链身体的要诀是「挑战极限」和「尽量操爆」。当然太过度对身体不好,但残留太多体力也没有效果。零士在体能训练后,拿出桌球场冰箱里的蛋白营养秦饮用。冰箱放置的场所在桌球场一楼的休息室。有一位女孩子对喝着饮料的零士攀谈。 「唷—、零士同学。」 「原田同学。」 来者是原田魅杏,那个坐过电椅的少女。 「喔,这样不行喔。嗯—、完完全全不行呢。」 「咦?」 「我不是说过吗——要叫我小魅啊,找们是伙伴耶。」 「魅杏同学。」 「就是这样。虽然还有点生硬,也罢啦。」魅杏环顾四周说。「呃、奇怪?社长呢?」 「他还在淋浴。」 「零士同学呢?」 「我洗过了。」 「洗完澡喝蛋白营养素啊,真不错呢。我也想起了自己刚入社时的经历呢。」 「魅杏同学也锻链过吗?」 「我现在也有持续锻链喔。」魅杏自信满满地回答。 零士注意了一下她的身体曲线。魅杏的胸部很大,整体外观看上去肉感又可爱。然而她的身体不光是肉感,在那一层薄薄的脂肪下也许充斥着实战用的肌肉。魅杏的裙子很短,零士的目光差点就被她的美腿吸引了,可是他克制住了。彼此是拥有相同目标的伙伴,比起眼前的欲望,零士更重视伙伴间的友情。 魅杏摆出了一个写真女星的姿势回转一圈,零上不太理解她摆这个姿势是什么意思。 「我在学校和家里都有练习喔。毕竟,谁都不想死不是吗?」魅杏回答。 「的确,谁都不想死嘛。」零士以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说道。 「我告诉你一句有名的格言吧。」 「格言?」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啊——」 说完,魅杏露出一脸得意的表情。 零士觉得他似乎在哪里听过那句话,但他没有说出来。因为她一开始就说那是「格言」了。 「听说辉佳同学很擅长使用刀械。」 「啊啊—、小辉是蛮会用的。」 魅杏好像称呼辉佳「小辉」。 「那社长鬼一学长擅长什么呢?」 「社长几乎全能吧,可是我认为他特别擅长冲锋枪和散弹枪。」 「裕佳梨同学呢?」 「她现在是我们社团中最会用手枪的人。」 「那……魅杏同学呢?」 「我擅长狙击,超厉害的喔。」 「原来如此,所以你的武器是狙击枪。」 「嗯,我都叫它『小d』,想看吗?」 「你还替枪取名字?」 「嗯,这样比较可爱啊。」 魅杏说完就跑出去了。桌球场的入口附近有个大房间,社员平时都把爱用的武器放在那个 房间的铁柜里。魅杏没一会回到了休息室,手上提着一个大型的枪箱。她打开箱子,里面现出了『小d』的庐山真面目。 「正式名称是dsr-1狙击步枪……」 魅杏怜惜地念着那个名字。 「弹匣可容纳五发7.62x51毫米的子弹,手动枪机喔。」 魅杏还用脸颊磨蹭狙击步枪。 枪身上有一个大型的瞄准镜,枪身采直线设计。由于土面有许多伸缩式的零件,似乎也能拿来做制图和测量工具。 问题是,枪上还加了许多装饰品。零士有点怀疑魅杏的品味,这把经过装饰的狙击步枪——就简称装饰枪吧。好好的一把枪被装饰得和高中辣妹的手机一样,枪上到处贴着亮晶晶的贴纸和亮片,以及甜点和水果形状的小饰品。 「小d……真、真帅气呢。」零士说了一句客套话。 「对吧!」 魅杏自豪地挺起胸膛。 5 深作零士每天在暗杀社进行训练。 训练后隔天早上起来,零士全身的肌肉会很酸痛。他的身体非常沉重,但他也透过那些「痛苦」了解到自己的身体。现在零士可以断言自己是身体的主人。 碍于和社长的约定,零士再怎么酸痛也会出去跑步。他比平常花了更多时间才跑完五公里,回到家后会先冲澡才吃早餐。今天的早餐时间父母都在,零士在白饭淋上纳豆,喝下了味噌汤和麦茶,又吞下了生菜沙拉。吃完这些东西后,他还拿出昨天晚餐吃剩的炸鸡来加热食用,最后又吃了一碗白饭加纳豆。零士的胃口奇佳,看得父母惊讶不已。父亲说。 「听说你加入社团啦?参加了社团活动以后,肚子这么容易饿啊?」 母亲代替零士回答。 「好像是这样呢,最近零士每天都很晚回来,几乎和爸爸回来的时间差不多喔。」 「嗯,社团训练很开心嘛。我吃饱了,今天的早饭很好吃!」 零士回到房间,他利用换制服的时间看了一下新闻。新闻报导有一个高中生在中野被杀害了,这件事可能会在学校引起骚动。其他还有音乐餐厅的纵火杀人事件,独居老人被强盗入侵住宅杀害。诱拐事件和大企业的丑闻,把员工的性命当成廉价齿轮的外食产业老板的记者会。随机伤人事件和青少年的集团霸凌,无聊艺人的无聊八卦,无尽的不景气和就业困难。这些新闻以时代剧来比喻的话,就好像看到恶代官不停干坏事一样。整天都是这种负面消息,任谁都会感叹自己生错时代。不过历史上也不是没有更糟糕的时代(至少零士还算衣食无缺),到头来没办法穿越时空的现代人,也只好用点创意思考来安慰自己了。 零士上课时很认真听讲,因为社长告诉他这样做比较好。日后,零士会和〈海豚人〉进行战斗,但这不是人生的全部,没准人类很快就会和〈海豚人〉分出胜负了。暗杀社的活动无法公诸于世,参与这些活动固然能获得一些报酬,但这些钱是不能拿来乱花的,太过张扬很可能会被〈海豚人〉盯上。从学校毕业后,还是有必要进入社会求职。尽管零士的日常生活经历了剧变,他应该也会照常参加大学的入学考试。 零士在午休前往桌球场,有效活用短暂的时间进行体能训练。锻链的主要是身上没有酸痛的部位,他的午餐是鸡肉和蛋白营养素。零士悠闲地度过下午的课程,顺便让身体获得休息。等到放学后,就是社团时间——也就是训练的时间。 进入桌球场的零士吓了一跳,他在那个大房间里看到一位陌生男子待在长桌前面。那个男学生染着一头金发,颜色却染得很不均匀,发型宛如电影『俘虏』中的大卫包伊。 他倦困的眼神看上去有些自恋,但整体面容卜分匀称精悍。 「呼……」 迈位和风的大卫包伊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靠、有新人的菜味。」 他刻意用一种忧郁而做作的口吻说道。 「这样啊。」零士回答。「请问,你是小泽晃生学长吗?」 零士还没见过的社员只有一个,因此他以消去法断定对方的身份。 和风的大卫包伊——小泽晃生点点头站起来说。 「是不是有点热啊?」 「还好啊……」 「拜托,很热好不好。」 晃生说完就把衣服脱下来,下面露出了黑色的紧身无袖内衣,壮硕的胸肌像是要把衣服撑爆一样。那一件无袖紧身衣的尺寸不大,从上面可以看出如镗甲般线条分明的腹肌。那是介于健美选手和拳击手之间的完美身材,丝毫不像一个高中生。 「你这家伙能拿来当战力吗?」 零士皱起了眉头,晃生实在是一个很没礼貌的家伙。他不但是个喜欢脱衣服的曝露狂,还是个称呼初次见面的人「你这家伙」的无礼之徒。——当然,零士知道自己还不算战力,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要接受严格的训练。 「我是觉得那个入社考验太简单了啦,更严苛的我也没问题。」 「是喔……」零士发现晃生不是单纯热衷锻链身体,他根本是个自恋狂。零士问「社长呢?」 「我是副社长。」晃生答道。 简直牛头不对马嘴。——零士非常不安,给晃生这种人当副社长真的没问题吗? 「社长呢?」零士又问了一次,他觉得自己这样有点蠢。 「今天,其他社员丢执行暗杀任务。」 零士总算得到了一个正经的回答。 晃生又说。「所以我今天负责当褓姆啊。」 这家伙是怎样啊——正式入社以后,零士第一次感到后悔,他无法压抑内心的反感。最让零士火大的是晃生的身高,晃生的身高轻易超越一百八十公分。零士猜想,这种人一定过着和自己完全相反的人生。晃生体格健壮、面容帅气,任何女人都能手到擒来吧。可是他的个性不好,想必每一段感情都维持不久——这些是零士对晃生的推测。 「今天的训练目标是突击步枪两百发,散弹枪五十发、手动枪机步枪五十发……基本上就是要你每一种枪都会用。当然啦,我不会要求你跟我。样强,我也不认为你有办法跟我一样强。」 「我不太清楚副社长您的实力耶……」 「你这家伙很嚣张嘛。等你知道我的实力……那就代表要上战场罗?」 说完,晃生把刚才脱掉的衣服穿了回去。零士感觉彼此的对话果然有些牛头不对马嘴,而且,他刚才不是还嫌天气热吗? 二人从大房间走到地下室,五张作业桌上已摆满了大量的枪枝和弹药。零士暗自佩服,这个晃生虽说是个自恋狂,准备工作倒是做得很周到。 零士首先练习突击步枪,这种枪枝基本上和手枪没什么两样。只不过这种枪是要拉动枪机拉柄(也称为上膛拉柄,零士分不太清楚有什么不一样)来装弹,而不是拉动滑套。零士把第一发子弹送入膛室后,开始射击。 突击步枪卡弹时的处理方法,也和手枪差不多。射击时要先将步枪末端——亦即枪托的部分固定在右肩,摆好射击姿势后再开始射击。左手则支撑着枪枝的前方——也就是护木的部分。 射击五点五六毫米的步枪弹,枪声远比手枪要来得尖锐,后座力却不怎么强烈。连身材矮小的零士也能轻易使用,可是每打一发就会牵动到酸痛的肌肉。 「你怎么只打单发啊?」 正在交换弹夹的零士,回过头来愣愣地问了一句。「学长你说什么?」 晃生出书提点零士。「调成全自动的。」 「啊、是。」 零士按照指示——将保险调成全自动射击后扣下扳机。 ——零士被吓到了,连续的枪响撼动他的耳膜,枪口喷出的火焰在他眼前炽烈闪烁。才刚换上的弹匣里装了二十五发子弹,没几秒钟的功夫就全打完了。原先不太强烈的后座力,也震得零士差点向后踉跄。 「喔——!」 零士努力踏稳、拔下弹匣,确认膛室清空后,他将突击步枪放到作业桌上。 「好、好厉害喔……」零士有感而发。 「我比较厉害。」晃生说,不晓得这是今天第几次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了。 突击步枪、散弹枪、手动枪机步枪的使用方法都很简单。其实这也没什么,这些东西连小孩子都会用。那些生在战乱国家的小孩,小小年纪就会被迫送上战场开枪杀敌。 「今天的练习啊,说穿了就是暖身运动罢了。」 零士在射击时,无聊的晃生中途拿出了手机开始玩游戏,他按着按钮说。 「不对、与其说是暖身运动……这对我来说根本和呼吸一样简单。」 「怎么样都好啦……」 「下周开始我会教你格斗技,那才是重头戏。」 「咦咦……!?」从各种角度来看,这是零士最不想听到的一句话。不说别的,零士很讨厌格斗技。此外,他真的很不喜欢晃生这个人。 「不要露出这么开心的表情嘛,我很厉害喔,你很快会知道我是最棒的教练。当然啦,你也可能跟不上我的指导就是了……」 「…………」 零士讨厌格斗技的原因是,体格在肉搏战中占了决定性的因素。格斗技有量级的区别,但那终究是擂台上的规则。真正的打架可不会在事前订一堆规矩还给你过磅。零士曾经认为——技术够好的话,要「以小搏大」也不是不可能,因此他初中学了三年合气道。之后他得到了一个结论,遇上真正的打架,任何技术都弥补不了体格悬殊的差距。 「暗杀社的赞助者是什么样的组织啊?」 零士着实地进行射击练习,顺便对玩手机杀时间的晃生攀谈。 「赞助者?」 「就是出钱的人,委托暗杀的人,或是提供武器的人。没有赞助者,光凭高中生怎么可能进行这种社团活动呢。」 「你不懂吗?」 「咦?」 「稍微动点脑筋,你很快就会发现了吧。当然啦,我当初还没问社长就懂了。我的身体这么美丽、脑筋又这么好,很厉害对吧?」 听晃生这么说,零士既火大又后悔。他在散弹枪中装入猎杀驯鹿的散弹,脑筋还不忘拼命思考。赞助者资金丰沛、又具有足以支配学校的力量、还会帮忙准备武器和弹药,搞不好还能操纵新闻报导——。 「啊啊。」零士松了一口气,他很庆幸自己找到了答案。 「是日本政府对吧?」 「对了八成。」晃生说。「正确答案是,世界各国政府协力组成的秘密组织。那就是暗杀社的赞助者,这个秘密机构是为了对抗〈海豚人〉而建立的,旗下也经营了几个空壳公司,以避免真正的面目被揭穿。例如上个月替我们补给弹药的『星辉园牛奶配送公司』,就是赞助者的其中一个空壳公司。暗杀社全日本都有,不是这间学校的专利。」 「有这么多暗杀社啊。」 「要说很多嘛,倒也还好啦。东京都里包含我们在内只有三个暗杀社,全日本大约五十个左右。」 「这样到底是多是少、还是刚刚好……我不太明白耶。」 「欧美的高中也有暗杀社。暗杀社的建制不光是高中有,大学也有。医院、消防署、警察机关、军队内部也有狩猎〈海豚人〉的秘密部队。」 「医院、消防署、警察机关、军队也有?」 「没错,医院、消防署、警察机关、军队也有。搞不好连pta(日本教师与家长协会)也有。」 「pta也有?」 「报社和电视台也有。」 「好厉害。」零士不禁赞叹道,这真的很了不起。 「没有这种规模的后盾,我们还真不敢拿着真枪到处乱喷呢。」 晃生说了一句很有道理的话。 这时零士又有了另一个疑问。「既然这样,为什么不交给警察或自卫队处理就好?」 「〈海豚人〉麻烦的地方在于,他们很擅长隐藏自己的真面目,要查出他们身在何处并不容易。」晃生解释道。「再者,大人较容易成为〈海豚人〉,高中生成为〈海豚人〉的机率很低。警察和自卫队里都有他们的内鬼,因此我们只和『真正值得信赖的人』做『最低限度的接触』,『狩猎』工作不能交给有内鬼的机构进行。而且,越年轻的人使用〈精神波探测音〉的精确度也越高。」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这个单字了,〈精神波探测音〉。」 「有必要的话,社长会教你使用的方式。我不负责教这个喔,麻烦死了。」 零士心想,反正迟早都要学,不如让未但马裕佳梨来教还比较好。零士通过了异常的入社考验,成为裕佳梨的伙伴。「伙伴」感觉是比普通的「朋友」要亲密一些。 零士知道枪械的使用方式,裕佳梨也知道枪械的使用方式,他们共同享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说不定可以缔结更深刻的关系——零士心中抱持着这种天真的想法。 刚才晃生说「今天,其他社员去执行暗杀任务。」——零士祈祷着裕佳梨能平安无事地归来。零士一时很担心裕佳梨约安危,内心也泛起一股焦躁不安,随后他反省自己应该更相信裕佳梨才对。 零士在认识裕佳梨以前,她就已经身经百战了。 ——她是远比零士厉害的暗杀高手。 第五章 人类不懂海豚的思考 我们必须付出大量的世界和牺牲,才能了解「正义」是单纯的政治语言。就好比我过去身为一个棒球少年,好球对我来说就是正义、坏球就是邪恶一样。 寺山修司着「丢下书本上街去」株式会社角川书店 就在零士对副社长晃生感到不满的时候,社长冈本鬼一、狙击手原田魅杏、突击刀手石井辉佳、以及暗杀社的王牌未但马裕佳梨,一行人来到了傍晚的市民公园。今天社团活动的时间——他们要执行一起暗杀任务。其实他们很想穿上防弹钢板和防弹衣发动攻击,不过在日本的街道上穿这蝗装备太过醒目了。于是,他们所有人都穿着高中制服执行任务。只有在运气和条件特别好时,他们才有办法穿上全套防弹装备从事社团活动。 对手是凶残暴虐的〈海豚人〉——不对、先等一下,鬼一陷入了思考。鬼一和暗杀社的伙伴都用凶残暴虐来形容〈海豚人〉,不过这种说法或许并不正确。 换言之,应该是彼此的根本不一样。 鬼一目击过几次〈海豚人〉杀人的瞬间。不晓得为什么,他们基本上都是面无表情的,被害者的鲜血飞溅到他们身上时,他们的眼神会透露出病态的笑意。严格来说他们已经不是人类了,用凶残暴虐这样单纯的言语,无法形容他们的思考方式。鬼一猜想,他们或许是依循着一般人无法想像的独特逻辑来杀人的吧。 公园外面围着一圈铁栏杆,出入口有可动式的门网,上面挂着「公园清扫日的牌子」。鬼一等人很清楚,那是〈海豚人〉不愿闲杂人等打扰才准备的。暗杀社在行动前的情报收集工作是很完美的。狙击手魅杏接下来会采取各别行动——暗杀社的其他三位成员则跨过栏杆入侵公园。 那座公园的面积比学校的腹地要大上数倍,大多是栎树或榉树之类的杂木林。一进入园区里就是管理事务所和商店,今天这两个部门都没有营业,散步用的小径像蜘蛛网一样遍布在杂木林之间。 但凡公园的中央都有休息区,就是那种只搭个屋顶的透风凉亭。里面设有圆木锯成的桌子和长椅子。旁边有一条小河,小河上架了一座小桥,公园的北侧有一个小水池。 休息区和小河的桥梁周边聚集了一群可疑的人影。那些可疑的人影是〈海豚人〉,人数有八人左右。他们拿着运动背包和公事包在进行物品交易,里面装着违法的武器和药品,都是〈海豚人〉拿来满足自身欲望的道具。 暗杀社一直在追查某个「组织」,那个组织是〈海豚人〉的集散地。〈海豚人〉孤身一人已不好对付,一群〈海豚人〉的力量凝聚在一起更是危险至极。他们动用庞大的资金,背地里又和某些大人物牵扯在一起,获得的走私武器不论是质或量都非常充实。另外,对〈海豚人〉拷问是没有意义的——他们就像弃子一样,被抓到就会轻易自杀。〈海豚之子〉会破坏宿主的大脑,如同按下关机的按钮——因此暗杀社总是只能杀些小角色,无法一窥堂奥。 鬼一等人隐身在杂术林中窥视对方的动静。 「……八个人……衣服鼓鼓的,全员都有武装是吗?」 鬼一小声说道。 「……咿……喔……呜………」 辉佳没必要刻意压低音量,因为大家本来就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可是,鬼一和裕佳梨大概知道她想表达什么。她是在说「差不多该把无线电打开了。」 鬼一等人打开挂在单耳上的无线电对讲机,喉咙附近还贴了一个麦克风。这种对讲机性能优良,用极小的音量也能清楚交谈。鬼一和采取各别行动的魅杏联络。 「这里是突击班,已进入园内,确认敌方为八人。」鬼一说。「你那边情况如何?」 『我已经到定位罗。』魅杏答道。她待在商务旅馆的其中一个房间里,那栋商务旅馆可以俯瞰整座公园。魅杏瞒着旅馆员工偷偷在玻璃上开了一个洞,好让枪管伸到外面。公园的杂木林有碍射击视野,但休息区和桥梁一带的视野还算不错。『小d也准备好罗。』 小d就是她的狙击步枪——dsr-1。枪管前方加装了专用的战术灭音器,以防止枪声走漏。 鬼一手上的手枪也有加装灭音器,他拿的枪是hk45c,点四五口径,造型安定称手。枪管换成了可加装灭音器的螺纹套件,弹匣用的是十连发,而不是一般的八连发弹匣。 裕佳梨用的是贝瑞塔px4storm,九毫米口径,二十发弹匣。这一把外型典雅的手枪很适合美少女使用,枪身前方有成套的灭音器。裕佳梨还加装了夜间战斗用的照明设备。 辉佳的武器就比较特殊了。 她手上拿着的竹刀袋里——放着真正的日本刀。 体型娇小的辉佳,怜惜地抱着收纳在华丽刀鞘里的利刃。 那把刀是幕末名匠第十一代兼定的作品,刀身长八十四公分,弧度像一座小沙丘一样。刀身上还有貌似山脉的波纹,另有朱漆的刀鞘和小型的实战用刀锷——亦即俗称的会津风。辉佳的刀上有l形的倒勾,可以用来挂在皮带上。 说穿了,辉佳很不会用枪。不过,她使用日本刀和刀械的技巧高超,从她的体格和外貌简直难以想像。辉佳的父亲是古流剑术道场的馆主,母亲是剃刀达人,辉佳是个从小接受英才教育的纯种刀械天才。 「动手吧。」 鬼一下达指示。 「我朝他们的九点钟方向行进,裕佳梨迂回至他们的六点钟方向,辉佳从三点钟方向进击。魅杏以狙击先发制人,同一时间辉佳冲杀进去,之后趁对方混乱将他们一网打尽。配置完成后倒数十秒开始行动,有疑问吗?」 「没有。——动手吧。」 「……啊……咿……」 『就这样办吧。』 ——几分钟后,其他社员透过无线电传达「已就定位」的讯息(辉佳在无线电中发出类似猫咪兴奋时的吐气声,大家一听就明白意思了),鬼一也潜伏在〈海豚人〉聚集的九点钟方向的草丛里。 鬼一宣布「开始行动。」众人开始默数十秒。九、八、七——鬼一稍微向后拉动滑套,确认枪枝处在随时可以击发的状憋下,内心踏实不少——六、五、四——辉佳以大姆指弹刀出鞘——三、二、一——裕佳梨压低重心,拉开击锤。 大口径的狙击步枪装上灭音器后,也没办法轻易消除枪声,那种枪声相当于摇晃过的可乐打开时的音量。可是魅杏远在数百公尺外的地方发动狙击,她的枪声传不到鬼一等人所在的位置。这时八位〈海豚人〉中的其中一人——一位随处可见的西装中年男性——冷不防地飞了出去。他的胸口开了一个大洞,被子弹贯穿的心脏破裂,肉块和碎骨四处飞溅,断裂的血管像帮浦一样喷出鲜血。 「……呜!」 倒地的男子数度痉挛。等他死透了以后,耳朵里流出了果冻状的〈海豚尸体〉。 受袭的〈海豚人〉应变速度奇快。那一群〈海豚人〉——几乎都是男性,里面只有一位中年女性——各自从怀里或腰上的枪套拔出手枪,迅速寻找遮蔽物或转移位置,因此魅杏的第二发狙击无法得手。 再来轮到辉佳出场了,她的腰上挂着兼定的名刀,神色自若地迈向那些〈海豚人〉。她以洗练的步伐一口气逼近对手,左手向后拉动刀鞘、右手向前抽刀挥击。她不是先拔再斩,而是直接在拔刀的过程中痛下杀手。横向的一字斩俐落出击,刀光自鞘闪出。一名男性〈海豚人〉的双手掉落地面,上半身也被砍成两半滑了下来,散落的内脏像大蛇一样蠕动。 「……啊……!」 辉佳马上冲向另一位〈海豚人〉,一刀杀向对方的颈部,白刀闪动的速度快如疾风。她对〈海豚人〉心怀怨恨,还特地朝飞在空中的头颅再斩一刀。喀擦!一道轻脆的声音响起,头盖骨纵向裂成两半,被砍成两半的颜面彷佛电影特效。 鬼一和裕佳梨也在此时出击。二人一边行进,一边规律地扣动扳机。他们不断重复着先开两枪再修正目标的射杀方式,鬼一朝那位中年女性的头部射出两发点四五口径的子弹,子弹命中后贯穿后脑,整片后脑爆开不见。鬼一习惯先瞄准敌人的头部,裕佳梨则习惯先朝胸部开两枪。二人很快地射杀了四个〈海豚人〉,转眼间只剩下最后一个敌人。那个〈海豚人〉被辉佳砍得动弹不得,裕佳梨正打算给他致命一击—— 「先等一下。」 鬼一提议生擒对方。 「『司机』就在附近待命,我们把他拘束起来送回去吧。」 所谓的「司机」是暗杀社签下的专业运送业者,本名不详。反正只要提出委托、汇入必要金额,司机就会确实完成工作。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情况,哪怕要上演飞车追逐的戏码,司机都会在既定的时间驾车前来。 「……抓起来拷问,也没有意义吧……」 裕佳梨无趣地说道。 「我知道,我另有其他用途。」 第六章 地球血瘤 「慢慢走很可能会中暑,可是走太快又会流太多汗,到了教会很可能会着凉。」她速回哦。她的说法是对的,我们根本进退两难。 卡谬着 漥田启佐译「异乡人」株式会社新潮社 故事回到〈海豚人〉结城隆身上,他是一位知名连锁居酒屋的员工。 「你的脑袋里养着〈海豚〉对吧?」 一位身穿西服的美女在牛丼屋向他攀谈,对方留着一头短发,脸上挂着高级眼镜。 「……你也是同类吧。」 「没错。我是一位在组织里工作很久的〈海豚人〉。」 「组织?」 「〈海豚人〉聚集的地方。」 在牛丼屋不方便谈事情,于是他们到了附近的咖啡厅里。他们两个明明都是〈海豚人〉,选择的店面却正好是热带鱼的名字,叫作『黑色霓虹灯鱼』——那家以热带鱼命名的咖啡厅连一个水槽也没有,唯独店内播放的音乐,是wink合唱团的怀旧歌曲『寂寞热带鱼』。 那位找上结城的美女自称御园瓜子。 「你叫御园瓜子。」 「是的。」 「我叫结城隆。」 「我知道。」 「你 找我有何贵干呢?」 结城的语气很平静,眼前的女人却早已令他欲火中烧。简单说就是他勃起了,他冲动得想当场开始做爱。自从成为〈海豚人〉以后,他的自制心确实变弱了。他会为了做爱毫不犹豫地使用暴力,胆敢阻碍他的人只有死路一条。倘若没办法和御园瓜子做爱,他只能去风俗店发泄。万一钱不够的话,那就只好随便找个独居女子先奸后杀了。 「你想找个人先奸后杀对吗?」 御园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 「没错。」结城也老实承认。「先毅后奸我也不介意,顺序怎样都无所谓。」 「你的愿望会实现的。」御园说。「在此之前,先来谈谈组织的事吧。」 「你说那是〈海豚人〉聚集的地方吧。」 「正确来说那是世界性的组织,和人类的组织相比或许规模略嫌小了一点,不过世界各地部有组织的触角。例如你在印度、委内瑞拉、或是在接近北极的寒冷国家,都会有隶属于组织的〈海豚人〉在进行活动,大家会互助合作。」 「我不喜欢被限制行动。」 「我们不会限制你的行动。只要你不泄露组织的秘密,剩下的随你高兴。」 「加入组织,有什么具体的好处吗?」 「我们会提供你武器和资金。不论你是要刀械或外国制的高性能枪械,我们都弄得到。另外我们还会派遣处理尸体的部队。」 「这还真是服务周到啊。」结城回答。「意思是,我整天顾着自由杀人就行了?」 「正是如此,请你尽量多杀一点。」御园愉悦地笑道。「你杀得越多、越没有意义,我们就越满意。」 「你是指无意义的滥杀。」 「——这种做为,总有一天会对我们具有重大的意义。」 「会为〈海豚人〉带来独有的利益吗?」 「用利益这个词来形容不太恰当。毕竟人类的死亡所带来的现象,也不是我们可以掌控的。」 结城不解地歪着头说。「所以咧,究竟会发生什么事?你说的现象是指什么?」 「就是〈地球血瘤〉。」 「那是什么东西?」 「小型的叫〈地域血瘤〉,大型的叫〈地球血瘤〉。所谓的血瘤呢,指的就是不自然的疙瘩。」 「你说的瘤,是指肿瘤或类似皮肤红肿发炎所产生的瘤吗?」 「是的,就是那种瘤。总之这附近有一颗快要破裂的〈地域血瘤〉,在某家柏青哥店的地表下。请你以那家柏青哥店为据点,收集人类的恐惧与死亡。 ——这是很简单的事情,你就和平常意义杀人就行了。我们将提供你强力的武器和有组织的帮助,你杀人的效率也会变得更好。由于这件事很重要,因此我再重复一次。对人类来说没意义的死亡,会对我们〈海豚人〉形成重大的意义。」 「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不好意思喔,从刚刚一直问你问题。」结城诚惶诚恐地说。 「没关系喔。」御园露出了一个虚伪的微笑。 结城靠近对方说。 「那个瘤破掉会怎么样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刚才也说过,普通的〈海豚人〉是无法控制那种现象的。」御园摇摇头说。「不过,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血瘤破掉后,我们的世界会归于正常化。人类社会将产生扭曲和怪异的现象。」 「原来如此,正常化是吗?」 结城心想,御园这种不太具体的说法,倒还有几分说服力。结城渐渐觉得自己好像有机会和她做爱了。 「真是不可思议啊。」结城的嘴唇歪斜成微笑的形状。「我们的脑袋里有〈海豚之子〉,照理说你可以强制命令我加入组织,为什么你要这样和我谈话呢?」 「〈海豚之子〉并不是要把我们当成人偶。」御园在桌上十指交扣,下巴靠在双手上说。「〈海豚〉只是想解放我们而已。我们不想做的事情,〈海豚〉基本上是不会勉强的。」 「……反正我也没有拒绝加入的理由。」 「多谢你的首肯,我很高兴能多一位伙伴。」 「请多多指教。」 「欢迎来到〈海豚帝国〉。」 第七章 小学四年级时成功翻身上杠 比起思考,我们更常说话。比起自主行动,我们更常让别人行动。所谓的自由行动,也就是找回自我的行为,让我们置身于纯粹绵延之中。 柏格森着 中村文郞译「时间与自主」株式会社岩波书店 1 零士醒来后稍微在床上伸懒腰,顿时感受到肌肉酸痛的痛楚。——他很担心自己的身体操练过度。零士才刚醒来,就受到肌肉酸痛和空腹感侵袭。 零士尝到的痛苦是很现实的感觉,但暗杀社的目的他还不太明了。零士的确目击了〈海豚人〉,他也看到〈海豚人〉脑袋里有奇怪的生物。不过,〈海豚人〉为恶的重要场面,他并没有亲眼目睹过。零士仅从社员的口述得知,〈海豚人〉是邪恶的存在。 零士很怕自己被卷入了麻烦的集体妄想事件——他的心中非常不安,他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做了一堆愚蠢又无谓的训练。 这些事情实在和过去的日常生活差异太大了。 每次心绪动摇时,零士就会打开鬼一给他的「盒子」。他拿起床铺旁边的学校运动背包,从里面拿出强化塑胶制成的盒子。这个盒子要先输入密码,再确认零士的指纹和静脉模式才会解锁。盒子里安装了炸药,无关的外人若想强行打开盒子,炸药就会将里面的东西炸得灰飞烟灭。零士其实不希望鬼一拿这么危险的东西给他,然而这里面装的是枪械—sig p226 enhanced elite——所以多点保障总是不为过。 零士完成必要认证后打开了盒子。 里面装有手枪、预备弹匣、预备弹药、清枪道具。 其他社员都是在肩膀或腰部挂上枪套,以便随身携带枪枝。但零士还处在「见习阶段」,因此鬼一严格交代他要把枪收在盒子里,零士也认为有道理,便乖乖遵从社长的指示。 「…………」 零士握紧手枪,手上有股厚实的重量感。暗杀社的事情再怎么欠缺现实感,这把枪是真货的现实却是无庸置疑的。而这把枪是零士的东西,为了这份真切的感受,他能忍受各种严苛的训练和不安。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零士急忙将枪枝收回盒子里,上锁的盒子被他塞进了背包里面。脚步声是母亲发出来的,她突然打开了零士的房门, 「早安,你今天也要去跑步吗?」母亲问零士。 「记得敲门啦!人家没回应不可以擅自打开啊,这是常识好不好!」 零士不禁扯开嗓子吼道。 「唉呀、真不好意思喔。」 零士的母亲讶异地道歉。之后母亲恍然大悟,还害羞地笑了,她转过身说。 「讨厌、妈妈打扰你啦,真的很不好意思喔。」 母亲误会了,可是零士又不知该怎么解释。他红着脸大吼「不是你想的那样啦!」 到了学校,零士在午休时间前往桌球场。今天社长鬼一、副社长晃生、裕佳梨、魅杏、辉佳——所有的社员都到齐了。鬼一瞧零士来了,微笑地说「你来啦。」零士加入暗杀社的时间不长,但他知道每次鬼一这样笑肯定没好事。 零士问鬼一。「今天午休的训练是什么?」 鬼一说。「今天要去地下室。」 桌球场的一楼有大房间(过去的练习场)、休息室、寝室、洗澡间、健身房,地下一楼有射击场、军火保管库、格斗技练习室。 零士又问。「是要去射击场吗?还是格斗技练习室?」 鬼一答道。「我们要去监禁房。」 「啊啊。」零士完全忘了这个地方,地下也有那样的房间。果不其然,照这种情况来看准没有好事。 零士曾在监禁房受到苛刻的对待,就结果来说他成功通过了入社考验,也体验了非常不得了的充实感,不过那次的经历无法单纯归类为「美好的回忆」。零士一想起那次的经历,腹部的瘀伤似乎又隐隐作痛。 暗杀社全员朝地下的监禁房移动,有一个男性被反绑在那里。那个人被揍得面目全非,整张脸几乎都是红黑色的肿块,身上的衬衫和牛仔裤也渗出鲜血。 零士有种不好的预感——或者应该说,零士明确感应到暴力逐渐逼近的气息,他神情紧张地观察着被反绑的男子那个男子脸上的伤势严重到看不出表情,可是年纪不算老迈。男子的短发沾满了血液和汗水,耳朵和鼻子上也有穿环。那些金属环被强行扯掉了好几个,被扯破的地方血肉模糊。 「你可以把这家伙杀了。」 晃生若无其事地说道。 「你有带枪来吧?」 鬼一向零士确认。 「有。」零士点点头,从运动背包里拿出收纳手枪的盒子。 「杀了这个男的。」鬼一依旧保持微笑的表情。「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这家伙是我们之前出任务时抓回来的〈海豚人〉。在你头一次出任务之前,我想先让你杀一次真货比较好,你能了解吧?」 「我了解。」零士说是这么说,其实他不是很了解。不对,正确来说零士很了解鬼一想表达的事情,可是当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零士「一点也不想了解」。 ——零士不想了解,但他又非了解不可。他必需执行社长交付的命令,这就是暗杀社的规矩。 「不快点趁午休解决,也许不太好喔。」 裕佳梨以淡然的冷酷语气说道。 零士这才知道,原来是有时间限制的。 总之,零士打开收纳枪械的盒子,从里面拿出sig p226 enhanced elite。零士需要做出和这种情况相应的选择,不拿起武器他就只有「逃跑」和「用尽时间」一途;道具可以帮助他增加选项,杀与不杀则是他最后的抉择。零士将弹匣装入枪枝中,向后拉动滑套。随着厚重的金属声响起,子弹也送进r膛室里。零士和大多数的高二学生一样没有杀过人,一个也没有。 「喔喔啊欸啦!」 突然间,失去自由的〈海豚人〉发出愤怒的嘶吼,吓得零士倒退了一步。那个双手被反绑的男子跪在地上,眼睛和嘴巴张大到极限,流着口水的嘴巴还很不自然地发出没有抑扬顿挫的凶狠努吼。 「啊喀欸啦、咿噜串又画都,别太嚣喀喀喀喀,不知不觉间、哒噗噗欸啊,叽叽喀的时候,咿咿叽矶咕咕波波、喔喔啊欸啦!」 零士几乎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不过,那名男子——〈海豚人〉的声音带有一种异样的魄力。零士感觉好像中了什么咒术似的,那些声音直接穿过他的头盖骨,如同一把锉刀在磨损他的大脑。 听到〈海豚人〉的咒骂声,零士直觉领悟不能让这家伙活下去。古代的智人诞生后第一次遇到凶恶的野兽,或许也体验过这样的感觉。〈海豚人〉——他们绝对会侵吞人类。 「〈海豚人〉平时会伪装成人类溶入社会中生活……」鬼一说。「可是当他们被逼到绝境时,就会像这样露出本性,无法再伪装下去。」 鬼一从枪套里拿出自己的手枪,朝〈海豚人〉的右膝开了一枪。膝头中央当场爆裂喷血,〈海豚人〉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凹陷的膝盖,模样有点接近小型的火山口。 鬼一说明道。 「你应该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我们要这样折磨他吧?」 「是的。」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呢? 「为了让你见识证据。」 「证据我看过了啊……裕佳梨同学杀的那个男人的脑袋里有〈海豚〉不是吗?」 「先杀死对方,再开了对方大脑确认也是一个办法。」 说完,鬼一又开了一枪,这次是左脚踝。男子的脚踝中弹碎裂,歪向了违反人体常态的方向,断裂的骨头也露了出来。 「不过,我想告诉你还有这样的方法可供确认,」 变化骤然发生了。〈海豚人〉的颜面朝前方延展膨胀,嘴巴也变得细长锐利,满口的牙齿化作了尖牙。眼白的部分也变成纯黑色,闪耀着无机质的水亮光泽。 那双黑色眼睛,就像石油一样混浊。 男子的颜面浮现粗大的血管,彷佛快要爆开来一样。不久后男子长出了一身相当于健美选手的肌肉,膨胀的肌肉塞住了鬼一造成的两处枪伤。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个男子竟然站起来了。 用来反绑男子双手的铁线也被撑到了极限,随时都有可能断裂。 〈海豚人〉变身所带来的恐惧,胜过了害怕杀人的情感。 零士瞄准目标,扣下sig.p226的扳机。 由于是近距离射击,零士第一枪就打中了男子的头部。鱼类般的变形颜面被打出了一个弹痕,子弹却没有贯穿对方,〈海豚人〉血流如注。 「当〈海豚人〉没有退路的时候,就会变成这样。」 鬼一从旁解说。 「这是一种变身状态,你要说是极端的鱼脸化也行。变身后的〈海豚人〉身体能力会有爆发性的提升。可是,一旦变身就再也无法变回人类,当然也无法溶入人类社会。所以,变身是〈海豚人〉的最终手段。」 中弹的〈海豚人〉摇摇晃晃,但还没有倒地。零士死命扣动扳机,弹匣中的十三发子弹全部打在了那个男子的身上。 头部两发、胸部五发。 下腹部一发、右盾一发、右臂一发。 左肩一发、右大腿一发、左脚一发。 身上被开了好几个大洞,男子总算倒地了,只是身体还在痉挛。 零士的枪口喷出的不是破坏力,不过是以子弹形式具现化的恐惧罢了。 人类会因为恐惧扪动扳机,杀害其他的动物。 那个〈海豚人〉就像一个千疮百孔的血袋一样,身上所有的孔窍都喷出了鲜血。某种果冻状的东西也和血液一起流了出来。这是和人类不共戴天的异质动物,逐渐流失生命力的光景。 男子的身体急速痿缩,皮肤也变得像老旧的橡皮一样松弛。 零士觉得很不可思议。——这家伙的肌肉和内脏跑哪去了?难不成溶化了? 零士没有杀生的厌恶感,反而还松了一口气。他很高兴〈海豚人〉的生命活动停止了,杀死〈海豚人〉令他十分自豪,他的内心昂扬着充实感和成就感。打从小学四年级成功翻身上杠以来,零士就没有尝过这种感觉了。 如果零士没看到对方「变身」,说不定杀人后多少会有些罪恶感。就这层意义来说,零士也许是被暗杀社社长——冈本鬼一给操弄在手掌心上吧。不过说到底,这终究是推测而已。 零士觉得自己被迫参与了「塑造可用战力的制程」。从最初的入社考验到刚才的杀戮,都是制程的一部分。零士曾听晃生说过,暗杀社背后有巨大的组织撑腰,因此零士并不担心自己会被拘捕。暗杀社教导零士用枪的方法,还送给他真正的手枪,连头一次的杀戮都替他包办妥当。 零士心想——我逼真是受到悉心栽培的杀人犯呢。 「干得好。」鬼一称赞道。 桌球场有一个小型的焚化炉,外观很像古早科幻电影里的时光机器。〈海豚人〉的尸体被轻易烧成了灰烬,没有人会知道他被埋在桌球场后方的洞穴里。 2 深作零士加入暗杀社已过了两个月,季节也到了冬天。在这两个月里,零士总共杀了八个鬼一等人抓来的〈海豚人〉,跑了近三百公里的路程,浪费了近一万发训练用的弹药,喝下了一百二十杯蛋白营养素。零士的体脂肪下降,体重却上升了四公斤,身高也几乎只有些微的误差变化。体能训练的效果显着,肌力和体力有大幅的成长,唯独身高依旧。 零士也接受了晃生的格斗技训练。晃生的个性虽然有点问题,可是他确实是个很优秀的教练。晃生教导了零士很多弥补体格差距的格斗方法。 晃生告诉零士。 「反正,想办法踹敌人的跨下就对了。攻击要害的招式很容易被抵下来,因此你要故意『佯攻』腹部、膝关节、跨下来『瓦解』对手的防御。某些情况下出拳击碎鼻梁,掌底攻击下颚,贯手戳眼也很有效果。用手刀劈击喉咙,膝头顶撞横隔膜,或是以肘击『切向』对方太阳穴也行。 要是幸运碰上敌人背对着你,记得全力尻他后脑,依不同情况也能用手肘敲他背部。还有一招是绊对方的脚,让他的背部撞击地面。总之普通格斗技比赛『禁止的事情』都给他催下去就对了。」 晃生教的都是很实战面的技巧。有了这些技巧,或许真能弥补体格上的差距。零士也和晃生进行配戴护具的实战对打,每个礼拜进行好几次对打练习,零士觉得自己好像把身体当成机器在调整一样。就好比那些操纵机器人的游戏里,主角可以在自己的机器人上改造或加装其他新武器样,差不多就是那种感觉。 暗杀社也在卡拉ok包厢举办过类似新人欢迎会的活劲,活动的主角当然是零士。场所选在卡拉ok倒也不是真的要唱歌,而是怕有外人听到暗杀社成员的对话内容。(然而「超级自恋」的晃生,还是自我陶醉地唱了好几首芭乐歌。) 当时大家聊了很多话题,零士最想知道的是其他伙伴加入暗杀社的经历。 晃生本来就很喜欢枪械和格斗技,鬼一才会拉他人伙。晃生的性格时常惹出不少麻烦,他在加入暗杀社前就受过鬼一的关照,换雷之他加入暗杀社也有报恩的意味。 魅杏则是有一位亲戚变成了〈海豚人〉,她自己也差点被对方杀掉。幸亏上一代的社长杀了那个〈海豚人〉,魅杏才检回了一条小命,这就是她加入暗杀社的契机。 「那时候超级危险的啦,我真的差一点就死翘翘了呢。」 魅杏是这么说的。她的语气实在太缺乏紧张感了,零士不禁认为「或许情况没有她说的那么急迫吧?」 鬼一也和辉佳一样,双亲都被〈海豚人〉杀掉了,他的说法是。 「我呢,顺序和辉佳不太一样。首先我的朋友被〈海豚人〉杀死,我为了报仇才加入暗杀社,后来我的双亲才被〈海豚人〉杀掉的,算是被卷入了负面的连锁吧。」 不可思议的是,鬼一的语气和魅杏同样轻率,言语却没有失去该有的紧张感。 至于裕佳梨——。 「……过去发生了不少事情,我不太记得了。」 裕佳梨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鬼一还教导零士〈生命跃动剂〉的相关知识。 「我们暗杀社的成员,都会在身上携带这种药物。一般都是装进一个小盒子里,做成项链挂在身上,我也是这样做的喔。」 鬼一拿出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项链给零士看。 那是一条像军队的识别牌一样简朴的项链,平常都藏在鬼一的衣服底下,零士完全没有注意到。 鬼一打开小盒子,从里面拿出一颗白色的药丸。 「这就是〈生命跃动剂〉,很像百服宁对吧?可是,这东西具有难以置信的效果,吃下去以后很严重的伤势也能在一瞬间复原。」 「很严重的伤势?」零士反问了一句。 「大脑或心脏中弹那是没救的。除此之外的伤势,只要吃下这颗药丸几乎都治得好。」 鬼一将药丸放回项链的小盒子里,再用衣服盖住项链。 「这是一种特别的药物。特别的药物,自然也会有特别的副作用。」 「副作用?」 「伤势治愈后就会产生副作用,副作用的内容因人而异。大多数都是『有利于战斗』的副作用,仅有少数情况会产生暂时性的失忆和强烈的睡意。不过从来没听过会有什么严重的障碍就是了。」 「所谓有利于战斗的副作用是什么?」 「这要吃下去才会知道。」鬼一微笑道。「例如我的副作用是〈超硬化〉,使用〈生命跃动剂〉后,我的皮肤和肌肉可以暂时抵挡子弹。而裕佳梨同学的副作用是〈几小时的昏睡状态〉,这就是不便的副作用。」 「我可以试试看吗?」 「那可不行,现在我们社团的〈生命跃动剂〉只有八颗,没有多余的库存。」 「意思是,我要到正式出任务才会知道『副作用』是什么罗?」 「就是这么回事,使用这种药物的时机很重要。好好使用的话,会成为最强的王牌。以游戏来比喻,就相当于『多一条命』吧。知道有这种药物的存在,出任务时就能更冷静地作战。」 鬼一交给零士一个识别牌的项链和一颗〈生命跃动剂〉。零士在心里默念着,这是要在正式出任务时服用的。 「〈生命跃动剂〉这种东西很神奇,年纪越大效果就越薄弱。」说着,鬼一轻轻朝零士的胸口槌了一拳。「不晓得是脑部或细胞的关系,总之这东西过了五十岁就没用了,当然多少也是有例外啦。使用者的年纪越轻,发动效果的成功率就越高,这也是在各地高中设立暗杀社的原因之一。」 3 在这忙碌的两个月里,零士也受过裕佳梨好几次的射击和防身术训练。每次零士和裕佳梨有肢体接触时,身上就会窜过一阵电流,他了解刭自己有多喜欢裕佳梨。裕佳梨的性格很冷漠,却常有一些过度亲密的肢体接触。 零士在进行手枪射击的训练时,她曾经多次修正零士的动作。每次指导零士,她的身体都会紧密地贴在零士的背上。 「身体不要太僵硬,意识集中在枪枝上,同时保持平常心。」 「啊、是……」 「要同时做到这些要求不太容易,但我相信你做得到。」 零士感觉得到裕佳梨胸部的触感。她的胸部不只柔软,还充满了弹性。那种弹性彷佛是某种象征似的。 对零士来说,打从他一开始认识裕佳梨,就一直视她为特别的对象。零士会在暗杀社度过充实的每一天,这全都是裕佳梨的功劳。裕佳梨住零上入社前,就说他是可造之才。零士真心觉得,裕佳梨是改变自己人生的人物。 季节改变后——天气也跟着变冷了,正袈裟高中的学生们穿上了学校指定的厚外套,零士携带枪枝的方法也有了变化。平常上课或在家中时他会把枪装在盒子里,放学后则会把枪放在枪套里随身携带。多亏身上的大衣,枪套之类的东西很容易隐藏。按照鬼一的说法,冬天是很适合暗杀的季节。 可惜今年的冬天是出乎意料的暖冬。打个比方就好像老师说「这次的考试会特别难喔」结果实际拿到考卷却发现根本没什么大不了一样,今年的冬天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温度。穿着厚大衣跑没多久就会满身大汗。 暗杀社的活动固然重要,零士倒也没有因此荒废课业。奇怪的是,他反而比以前更专心念书了。零士一想到自己有了暗杀社这个强大的靠山,心中也多了几分从容的气度,更能放松心情吸收老师的上课内容了。所谓的学习也就是一种了解自我的行为,和锻链身体有异曲同工之妙。 零士依旧很不习惯团体运动或讲求体格的竞技,不过零士在体育课的跑步表现很优异。毕竟他的训练量远超常人,凡事和跑步有关的竞技,无论是短跑或长跑都不会输给田径社的成员。 因此。 「深作同学,你有参加什么社团吗?」 就某种意义来说,他会被其他运动社团挖角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零士差点就要回答自己已参加「暗杀社」了。 他只好随口胡诌自己有在练格斗技。 「这样啊,真是太可惜了。」 零士加入了暗杀社后,和同学问的相处也比以往更圆滑了。不管在多狭隘的范围里,要改变别人的思考。相反的,要改变自己的内在就轻松多了。人都是会改变的,唯一不会改变的只有零士的身高。 零士眺望着棒球社、足球社、田径社、网球社——他在前往社办途中,眺望着那些热衷于不同社团活动的学生。零士想像了一下——如果自己参加了其他社团,也能获得改变吗?零士兀自摇了摇头,他认为自己只有参加暗杀社才能获得改变。 暗杀社的成员聚集在桌球场的大房间里,那里也是过去的练习场。社长、副社长、裕佳梨、魅杏、辉佳、以及零士都到了。房里没有开暖气——或者该说没必要开暖气。 「今天呢,我们要教零士同学〈精神波探测音〉。」鬼一宣布。「难得大家都在,所有人一起来做吧。请以这台笔电为中心站近一点。」 大伙遵从鬼一的指示,围成一个小小的圆圈。鬼一的笔电上,显示着学校附近的扩大版卫星摄影地图。 「零士同学,请你先记下这张地图的内容。要看仔细,好好记在脑子里喔。好,集中注意力。」鬼一的口吻宛如在表演催眠术一样。 那张地图显示的是学校附近两平方公里的范嘲,零上清楚记下了。学校旁有一条四线道的南北向道路,和好几条细小的东西向通道,另外尚有大型的公园、商店街、以及像积木堆叠成的住宅区……。 「……差不多都记下了吧?」 「差不多了。」 「那么,眼睛闭起来。」 「是。」所有人都把眼睛闭起来了。 「闭起眼睛后,在一片黑暗中回想起刚才的地图。」 「……是。」零士回想起刚才的地图。 「接着观想地图上有一滩水。」 「……水?」零士反射性地提出疑问,这个要求难度高了一点。 「你就想像从上方俯瞰被水淹没的街道就行了。」 「……我试试看。」零士想像从上方俯瞰被水淹没的街道。 「下一个步骤是思考〈海豚人〉的事情,思考〈海豚人〉会在街上的什么地方。」 「〈海豚人〉会在街上的什么地方。」 「最后……思考着〈海豚人〉并往水中街道扔下石子。扔下石子水面会产生波纹,那个波纹遇到〈海豚人〉会产生反射……」 扔下石子水面会产生波纹,那个波纹遇到〈海豚人〉会产生反射。 零士遵循鬼一的指示观想,脑中确实发出了「噗通」的水声。圆形的波纹向外扩散,在水中街道上描绘出飞镖镖靶的形状,然后——。 波纹碰到了某种东西。 脑沁中的波纹碰到了某样东西后,产生了一小部分的紊乱。紊乱产生的一瞬间,零士的背上窜过一股寒意,那是一种被缺乏感情的诡异双眼瞪视的感觉。 「看样子你感觉到了呢,零士同学,天份不错喔。」鬼一称赞零士。「这就是〈精神波探测音〉,这一招只有知道〈海豚人〉的存在,而且直接看过他们真面目的人才能使用,我们可以用这一招得知敌人的大略位置。另外,施术者当天的身心状况不佳,这一招也可能完全派不上用场。你知道对方具体位置在哪里吗?」 「不……」 零士摇了摇头。 「我只『感应』到有〈海豚人〉,不知道详细的位置……」 「就在附近吧。」晃生回答。 「……喔……喔……」辉佳指着笔电上的地圃。 「辉佳是我们社团中最会使用〈精神波探测音〉的人。状况好的时候,误差甚至仅有几公尺呢。这种方法的缺点是极度耗费集中力,因此一天之内无法使用太多次。真的要做也不是不行,但精确度会下降很多就是了。」 语毕,鬼一确认过辉佳指着的场所后,满足地点点头说。 「零士同学,今天你也来参加暗杀行动吧。」 「我也要去暗杀了吗?」 终于不是射杀大家抓来的俘虏了。 「没错,这是你第一次实战。」 辉佳拿着放入日本刀的竹刀袋,其他人则是将手枪藏在枪套里。大伙离开学校前往〈海豚人〉的所在位置,目的地是繁华街外的西餐厅。餐厅内有六张桌子,柜台也有位子可坐。首先鬼一、辉佳、零士三人进入店里,另外三人包围在餐厅外以防止〈海豚人〉逃跑。 那是一家很普通的店面,然而有〈海豚人〉在的地方就是战场。零士紧张得浑身僵硬,他担心会在店内发生枪击战。鬼一轻轻地拍了一下零士的肩膀,零士才回过种来。鬼一用眼神告诫零士放轻松,零士偷偷地深呼吸一口气。 现在介于中餐和晚餐之间的时段,店内的客人不多。零士等人坐在墙边的位子,这里可以观察店内的状况。 「……嗯……」辉佳瞬间使了一个眼色,零士从她的视线得知店内谁是〈海豚人〉。 ——是一位老人,坐在店内最里面的桌子。 对方留着白色的平头,颧骨非常明显,长得獐头鼠目的。那个人穿着与年龄不合的华丽黑色皮衣,还以非必要的音量讲手机。 「…………」 这种作为并没有受到法律禁止,店家若没有意见的话本来也没什么问题,可是零士很讨厌在餐饮店里大声讲手机的人。使用手机本身也没啥大不了的,问题是——为什么要这么大謦呢?零士很希望那种人能顾虑一下周围的感受,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店员拿了菜单过来,暗杀社的三人伪装成客人点餐,以免惹来不必要的怀疑。鬼一小声地说「别担心,有社团经费。」零士稍微烦恼了一下,最近他总是很容易肚子饿,任何饭菜他都吃得下去。——不过,他又怕吃太多待会身体没办法激烈活动,搞不好射杀〈海豚人〉以后还会吐呢。假如目标离开店内,吃到一半又得中途追上去才行……。 最后零士只点了热咖啡和冰淇淋,这样完全符合「放学回家的高中生,随便找一家店面聊天」的点餐方式。——没想到鬼一毫不犹豫地点了两百克的沙朗牛排和洋芋生菜沙拉,辉佳也点了蛋包饭和奶油红豆冰当甜点(体格娇小又不擅言语的辉佳运动量很大,食量也相当惊人,而且她在吃蛋包饭的时候表情非常幸福)。零士错过了追加点餐的时机,心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吃亏感觉。 那个可能是〈海豚人〉的老人对着手机破口大骂,好像在谈什么公事的样子。零士不知道老人从事的是什么工作,应该是没有生产性的职业吧。 之后老人也拿到了餐点,他点的是汉堡排定食。零士好不容易等到对方讲完电话,结果对方吃饭时又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噪音。零士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有问题——吃个汉堡排和生菜沙拉怎么可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啊? 那位老人会发出吸吮食物的声音,嚼食东西时两张枯燥的嘴唇也不闭起来。任何人吃饭多少都会发出声音,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凡事也总有个限度。 「〈海豚〉植入大脑后,自制心就会变弱。」鬼一以不会被〈海豚人〉听到的音量解释。「〈海豚之子〉越是成长,他们就越不会在意别人的眼光。因此,〈海豚人〉才有办法做出这么碍眼又惹人不快的事情。」 零士理解了。那个老人给人的厌恶感,是一种刻意为之的厌恶感。 鬼一接着说。 「一般来说,这种人会被其他人瞧不起,仅此而已。可是〈海豚人〉具有〈海豚〉给予的强大力量——当然也不是每一个〈海豚人〉都这样——他们会用那些力量提升社会地位,成为『想要忽视也忽视不了的讨厌鬼』。那个老人在职场想必也有一定的地位,常对部下造成苛刻的负担吧。」 「那还真麻烦呢。」零士说。 「是很麻烦啊。」鬼一回答。「而且这家伙私下还会乱杀人。」 虽然零士刚才自觉吃了亏,但实际上他的判断是正确的。看到那个老人吃东西的德性,零士的胃口都没了,如果刚才点了正餐大概也吃不下吧。反之鬼一和辉佳就很从容,眼前有一个这么讨人厌的家伙,他们也不改悠扬的态度。鬼一秀气地使用刀叉静静享用牛排,辉佳则一脸幸福地吃光蛋包饭。 吃完饭的〈海豚人〉老头付完帐就离开餐厅了。零士等人隔了一阵子才起身去追对方,这样才不会被店家怀疑。在外面待命的三人——裕佳梨、魅杏、晃生——应该即时跟上目标了,零士等人没必要焦急。零士这两个月来,学会了六人接力的跟踪方式。 首先由裕佳梨等人跟踪那位老人。 老人的移动手段是步行,没有使用汽车或电车的迹象。可能他家或职场就在附近吧。当然那三人各自保持十公尺的距离,其中一人跟在监视对象的后头,其他二人悄悄走在反方向的步道e。 每当老人停下来等红灯,或是走在天桥之类不适合跟踪的地方,三人就会轮流跟踪监视对象。 暗杀社成员的团队默契,令新加入暗杀社的零士很惊讶。 那个老人一遇到女性、小孩、或是长相较为敦厚的男性,就会刻意擦撞对方的肩膀,进行毫无意义的威吓。不但如此,他还随地乱吐痰,甚孥在有禁烟标示的地方目中无人地边走边抽烟。他的存在本身就像是一个有害物体,零士体会到了一种奇妙的感受,原来日常生活中的〈海豚人〉就是这副德性啊。过去零士遇到的〈海豚人〉都是战斗的俘虏,那些俘虏各个浑身是血,本来就很异常。 现在零士见到的,是异常与日常的差异所在。 「…………」 老人突然开始在意背后的情况,这次换零士等人代替裕佳梨他们执行跟踪任务。这时老人走进了闲静的住宅区中,漫步在无人的行道树下。鬼一迅速往左右两旁使了个眼色,然后轻轻地点点头。零士也了解了鬼一的用意,同样颔首回应。在这里下手不会有目击者。 天色很快就暗下来了,眼下是沉静的冬季傍晚时分。暖冬中难得吹起了刺骨的寒风,也许这是零士个人的主观感受,说不定现在的风是普通的风势。一旁的行道树如同战死者的墓碑一样整齐,冬天的树木光秃秃的,缺乏生气的枯枝貌似远古动物的骸骨。 这次辉佳没必要拿出日本刀,零士和鬼一光用眼神交流出手时机,便从怀中抽出了装上灭音器的手枪。二人拉动滑套装弹上膛,老人一听到枪枝上膛的声音回过头来,零士和对方四目交错的瞬间吃了一惊,幸亏鬼一事前让他杀过好几个俘虏,他才能冷静地进行应对。 零士双手架起sig.p226 enhanced elite扣下扳机。这种弯起非惯用手的持枪方式——听说叫韦佛式射击——零士用这种射击方式朝老人的胸口开枪。 鬼一就更游刃有余了,他左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仅凭右手就连续击中对方。那个老人倒地前表演了中弹身亡的抽搐舞蹈。 枪械加装了灭音器的枪声很特别,有点像大型钉害机和自行车的充气帮浦同时使用的声音。零士和鬼一走向老人时还不断开枪,老人受到密集射击的脑袋爆了开来,里面果然有〈海豚之子〉。零士起脚踩烂了〈海豚之子〉,破坏蒟蒻般的触感隔着鞋子传到他的脚掌上。 暗杀的工作顺利完成了。 看着沾满鲜血的尸体,零士并没有动摇。他受过慢慢提升自我极限的阶段性训练,因此冷静得连他自己都感到讶异。零士再次体认到——我不仅受到悉心栽培,还有幸待在一个很适合培养士兵的环境里啊。 零士和鬼一按下手动保险——亦即将击锤恢复安全位置的作业——随后二人把枪放回枪套里,转身和今天没有出场机会的辉佳快步跑离尸体。 鬼一说。「我们先回社办吧,大家要不要一起去吃拉面啊?」 零士不知该说什么。「社长,你还吃啊?」 一想到牛排和拉面的组合,零士胸口有一股烦恶的感觉。 4 撇开拉面不谈,众人回到社办——也就是桌球场后,晃生和魅杏外出巡视校园周边,他们要确定刚才没被别人跟踪。鬼一则忙着打晒话进行善后处理的工作,辉佳挤了一句「……啊……呀……」后就回家了(零士总觉得她是在说「今天我和亲戚约好要一起吃饭,先行告退了。」)。 每次射杀活人以后,零士就会很想洗澡。即使身上没有溅到对方的鲜血,他也一定会有这种念头。 零士脱下衣服,走进寝室旁边的洗澡间,里面已经有人在使用了。 「啊……」 毛玻璃后方有一道全裸的身影在冲澡,零士看到更衣处的地板上散乱的内衣,知道对方是裕佳梨。这种情况就好像漫画或动画的固有桥段,彷佛早就注定好了一样。 零士上半身的衣物都脱了,但碍于女性优先的原则准备转身离开。就在这个时候,毛玻璃的门打开了,零士和全裸的裕佳梨碰个正着。 「……!」裕佳梨雪白的肌肤在热水澡的刺激下变成淡淡的樱红色,衬托出她那没有一丝赘肉的裸体魅力。零士赶紧移开视线,裕佳梨却没有刻意遮住自己的裸体。她镇定地拿起毛巾擦拭身体, 「辛苦了。」 「啊啊、是。」 「你做得很好。」 「谢谢。」 撇开裕佳梨全裸、零士半裸的情况,这是很普通的对话内容。零士和裕佳梨的对话大多只有最低限度的内容。 零士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裕佳梨美丽的裸体深深烙印在他的双眼里。她那对正值青春期的丰满乳房,等到毕业的时候想必会更加硕大吧。还有那纤细的腰身也挑起了零士的本能反应。 「你的表情变得很不错呢。」 裕佳梨称赞零士。被心仪的女孩称赞,零士开心得像要飞上天似的。 「多、多谢你的赞美……」 「看又没关系。」 裕佳梨淡淡地说。 零士眨了眨眼,他反问裕佳梨。 「看什么?」 「我的裸体。」 「……这怎么行呢!」 零士摇头大喊,他不知道裕佳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裕佳梨究竟有什么打算,她在诱惑我吗?或者她有其他的意图——。 「我不介意喔。」 裕佳梨的话中没有一丝的羞涩,纯粹就是事务性的口吻。 对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零士再也抵挡不了诱惑。他犹豫地转动脖子,尽量用不会太露骨的力式,从遮住眼睛的指缝中偷看裕佳梨的裸体。可惜这时候裕佳梨已把内衣和学校制服都穿好了,动作快到几乎没有穿戴衣物的声音。 「真遗憾呢。」 裕佳梨露出了一个俏皮的微笑。 「…………」零士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比起被整的羞耻心,她的笑容带给零士更强烈的惊奇和感动。 第八章 拉面与饺子的虐杀 来聊一个整天画海的画家吧? 这是一个每天不断画海的画家,想去自己画的海域投水自尽的故事。 寺山修司着「寺山修司少女诗集」株式会社角川书店 〈海豚人〉也有很多类型。 玉城西源的妻子死于交通事故,他在失去了生存希望的时候遇到了〈海豚〉,脑袋直接被植入〈海豚之子〉。〈海豚人〉也和一般人类社会的构成一样,有分为一般的〈海豚人〉和极少数具有特别才能的〈海豚人〉。玉城西源不必变身就能发挥出自己的极限潜能,他的身高一百九十五公分,体重一百一十公斤,身为前职业摔角手的他对自身体力很有自信。普通的枪炮和刀械无法伤他分毫,是一个形同重战车的巨汉。 某一天,肚子饿的玉城走进一家中华料理店。那家店的装潢很像古老的中国民房——其实玉城也没有去过中国旅行——总之是一家平房改建的小型店铺。一进店面就有一块标示菜色的看板,店内共有六张桌子,厨房则在店铺最里面。 玉城坐在离入口最近的位子,一位大婶立刻前来帮他点餐。玉城看了一眼菜单,点了拉面和饺子套餐,套餐内容是酱油拉面配上六颗饺子,价格五百五十圆。这道菜色很符合玉城今天的心情写照,而且大白天的他还点了一杯啤酒。 巨汉玉城的脸型也很剽悍,他留着一头短短的白发,外观显得有些苍老。身上长了一堆厚实的肌肉,脖子看起来又粗又短。略微突出的下嘴唇有一道在擂台上留下的伤痕,眼神和被雨淋湿的小狗一样哀伤。他的鼻子粗大、下颚刚毅顽硬——如果用锤子将一块粘精敲成人脸的形状,大概就会变成这样吧。 「…………」 玉城静静地等待料理送来,店里还有其他四位客人。其中二人穿着某个工地的作业服,剩下二人是穿着西装的上班族,每个人都津津有味地吃着该店的定食。眼下纯粹是平日午休时间的悠闲光景。 在等待料理送来的时候,玉城一直思考着以前看过的电影。当他需要消磨时间时,一定会思考电影的事情,整理出自己喜欢的场景和理由。凡事和电影有关的事情,尤其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的时候,他还会拿出记事本做笔记。 那一天,玉城思考的是古早的黑白电影『非洲女王号』。 那是一部描述第一次世界大战时,一艘破船在非洲内地击破德军战舰的故事。那艘破船的成员,有亨弗莱鲍嘉饰演的酒鬼船长,和凯瑟琳赫本。当中有一幕是凯瑟琳赫本进入川中洗澡,之后没办法上船的可爱桥段。玉城想起过去曾在寺山修司的书里,看到亨弗莱鲍嘉的名字,书名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一想到寺山修司的事情,〈海豚之子〉就会很不高兴。 终于,玉城点的啤酒和拉面送来了。 饺子还没有好。 玉城本想等所有的饭菜到齐再享用,但饺子还要再等一会才会送来。玉城的肚子已经很饿了,他迫不及待地吃起拉面。玉城吃得欲罢不能,整碗拉面马上就被吃光了。 过了数十秒后,他的饺子送来了。热腾腾的饺子看起来很美味。 「…………」 玉城看着迟来的饺子,内心难过得无法言喻,眼泪也滑落到了餐桌上。 「我、我其窦是想先吃一口拉面,再吃一口饺子,然后再吃一口拉面……」玉城一个人喃喃自语地说。「我想这样交替享用拉囊和蚊子啊……我知道这种吃法最棒了……」他又接着说「可是,我已经把拉面吃完了……」 眼见巨汉在饺子前仰天大哭,其他客人都吓了一跳。随后他们装作没看到的样子。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东西,玉城脑袋里的〈海豚之子〉也难过得哀号了。 因为玉城实在太难过了,他决定把店里的所有人都杀掉。 玉城流着眼泪站起来,一手拿着自己使用的餐桌堵住出入口。接着他又拿起没人使用的餐桌,将出入口堵得更加严实。除了餐桌以外,他还在出入口叠了一堆椅子,构筑了一道简易的路障。 「……?」其他客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玉城堵住出入口。玉城的行为无疑是异常的举止,偏偏他的动作实在太干净俐落了,大家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堵住正面出入口的玉城,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厨房里。一对貌似夫妇的男女在里面准备伙食,他们一看到玉城进来吓了一跳,体格魁梧的玉城令他们很惶恐。 玉城发现了这家店的后门,还在附近找到了扫除用的粗大橡皮管,他拿橡皮管将门把牢牢地绑死。 「呃、这位客人,不好意思请您……」 这时一位女店员跑来阻止玉城。 玉城抓住女店员的头发将她摔到地上,再拖着她走向那对负责料理的夫妻。女店员不断地挣扎拍打,玉城也完全不为所动。那位女店员双脚乱踢,厨房里的碗盘和蒸笼被她踢得散落一地。 玉城一把揪起女店员的头发,女店员头上发出头皮被撕裂的声音,鲜血从皮肉的裂缝中喷了出来。 附近有一个烹调用的大型铝锅,正冒出阵阵热气。玉城一手揪住女店员的头发,一手抓住女店员的脚踝,将她倒插进锅子里面。 女店员的脑袋猛烈撞到锅底,响起了令人胆寒的撞击声。 上半身被塞进锅里的女店员,下半身像水上芭蕾的选手一样立在外面。她被灼热的汤底烫到失去了意识,大概会被活活烹煮到死吧。锅中溢出的热汤碰到了瓦斯炉的火焰,窜起了白色的烟雾。 厨房里有很多大型菜刀,玉城处理了女店员后,从放置菜刀的地方拿起了铁板一般的中华菜刀。 玉城首先朝那对厨师夫妻的妻子脑袋砍下去。 刀刃砍进那个胖大婶的太阳穴,直达鼻子的部位。 「噗呼。」大婶的鼻孔和嘴巴喷出鲜血,左眼被刀刃斩击的压力砍到突出眼眶。 玉城满足地放开中华菜刀,那位妻子死后并没有马上倒下去。 担任厨师的丈夫——也就是身兼店主的老爹,抡起自己使用的菜刀砍向玉城。玉城不闪不避,举起左手轻易接住菜刀。〈海豚之子〉赐予了玉城的肌肉极限的潜能,凭那个老爹的力气是无法伤到他的。 「对不起啊,老板。不过、你也知道的,饺子嘛……」 玉城哭着踹了老爹一脚,那位老爹被踹到动弹不得。玉城刚好看到一个中国风的茶壶,他抓起茶壶,将壶嘴插进那位老爹的右眼里。 壶嘴一口气插进眼睛深处的血管。 「咿咿、咿。」那位老爹嘴里发出了奇妙的哀号声,站在原地浑身痉挛。 玉城打开茶壶的壶盖,逆流进壶嘴的鲜血差点溢出了壶口。 他捡起了老爹掉落的菜刀,一刀砍进对方脖子里,了结了对方的性命。 杀完店员的玉城抓起附近的中华料理锅,快步走向外面的客座。 四位客人发现厨房骤生异燮,各个没命地想要逃出店外。玉城架起来的临时障碍阻挡了他们去路,那些障碍物凭一般人的力气是很难搬开的。他们没下到玉城短时间内架起来的障碍物会如此坚固。 其中一位穿着作业服的男子想要逃跑,被玉城从后面用中华料理锅击中。男子的脑袋当场被打凹进去,活像一颗漏气的乾瘪足球一样。受到重击的男子倒地不起,两颗眼球也被震往不同方向。 玉城以扔飞盘的姿势扔出厚重的中华料理锅。中华料理锅在超越常人的力量加持下,轻易斩断了两条性命,一个遭受腰斩、一个身首异处。尸块喷出大量鲜血,店内飘散着鲜血和内脏的味道。斩杀两条人命的中华料理锅硬生生插进了墙壁里。 最后剩下一个身穿西装的上班族,那个男子害怕到完全脚软了。他瘫坐在地上,死命要逃离索命的玉城。 玉城很快追上了对方,他先一脚踩碎男子的腿骨。 确认四肢关节被破坏怠尽的男子动弹不得后,玉城拾起散落一地的筷子,一根一根插进对方的身上,慢慢地凌迟虐杀他。 饺子太晚送到,就是让他这么难过。 玉城拿出手机打给事务所。有一个组织专门提供在这一带活动的〈海豚人〉后援,玉城拨的就是那个组织的事务所号码。 接听电话的是一位女性〈海豚人〉。 「不好意思,我是玉城……」 『怎么了吗?』 「我杀了七个人,麻烦请派遣〈扫除部队〉过来。」 公家机关中也有隐匿许多〈海豚人〉,不过普通正常人的数量还是压倒性的多。换言之动用政治力隐匿事迹有相当程度的风险。 反之,若能妥善湮灭杀人的证据,那么不必用上贵重的〈海豚人〉政客,也能将隐蔽工作的劳力降到最低。为此,组织有一个专门毁尸灭迹的〈扫除部队〉,使用盐酸或漂白剂自然不在话下,有必要的话他们还会放火烧掉所有证据。 「你还是杀得这么夸张啊。」 派遣〈扫除部队〉的女性——御园瓜子如此说道。 二人在营业中的柏青哥店里,并排坐在柏青哥的机台前面。他们对话的时候没有看着对方。四周充斥着吵杂又没意义的背景音乐,以及令人眼花撩乱的液晶萤幕。即便店内如此的吵杂,他们的声音却像异次元的音色一样,清楚地传达到对方的耳里。 「对不起。」玉城道歉。 「可是,没办法,我当时非那样做不可。」 「我懂,因为我们是〈海豚人〉。」 御园又补充道。 「不过呢,〈扫除部队〉也不是免费的。你利用了这项服务,就得替我好好办事喔。」 「替你办事?」 「也就是替〈海豚人〉办事的意思。」御园更正自己的发言。「我的权限越大,越能替组织——〈海豚帝国〉整体带来利益。」 「从以前我就一直觉得很奇怪。」玉城说。「难道你不是组织的『首脑』吗?」 「当然不是,我顶多是『地区代表』罢了,我的竞争对手也不少。」 「〈海豚帝国〉也有权力斗争啊?」 「我们争的不是单纯的权力,正确来说是『争夺优先权』。组织的顶点是我们的〈海豚〉始祖,这点是不会改变的。我们争夺的是,谁能接近真正〈海豚〉的权力。」 「有的〈海豚人〉对这种竞争没兴趣吧?」 「是的,也有对此感兴趣的〈海豚人〉。」 御园凝视着玉城,她的眼睛张得很大,完全没有眨眼。御园又说「现在培育的〈地域血瘤〉如果顺利破裂,就能超越那些与我们对抗的停止派教徒了。」 「还有这样的派系啊。」 玉城听了很惊讶,他原以为〈海豚人〉之间是互相理解的存在。 御园依旧睁着眼睛,还机械式地发出咂嘴的声音。 「该死的比尔金森·雷加皮克学派,毫无价值的独立主义者和海豚契约论者……」 「那么御园小姐所属的是什么派系?」 「我们被称为回归派……,对了,玉城先生。」 「是。」 「我带了一部分的〈地域血瘤〉来,想看吗?」 「我还满有兴趣的。」 御园从肩上的名牌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差不多和装手表的盒子一样大。外面包着锡箔纸,看起来很像小学生的廉价劳作。 收下盒子的玉城,用他的大手包覆着盒子,并且稍微打开盒盖观看里面的东西。他以前听说过〈地球血瘤〉或〈地域血瘤〉,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部分的实物。 里面有一个小小的东西在蠕动。 「原来如此。」玉城点点头,将盒子交还给御园。 御园用蛇一般细长的粉红色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微笑地说道。 「我们的世界会趋于正常化,扭曲则由人类承受。」 第九章 战线之延伸(或者说这种行为与食欲的关联) 不过,要是真有这种缺乏目标的无产阶级暴力,那只配称作为疯狂或反叛的丑恶戏码而已。去做一切你们想做的事情吧,切记,不要打破装奶油的盘子! 乔治索雷尔着 今村仁司、冢原史译「暴力论」株式会社岩波书店 1 零士忙着社团活动和锻链身体,自然不会有心力去计较世上的其他小事。现在零士几乎不看电视了,他真正想看的节目一个礼拜加起来也才几个小时罢了。 读书是最适合让身体获得休息的消遣。 尤其一直读到脑筋疲惫的时候,体力也会稍有恢复。 那一天,零士是第一个到社办的。 肚子有点饿的零士前往了休息室,他先清洗了保温式的咖啡机,把滤纸卷成了漏斗状。零士将磨好的咖啡豆放入滤纸中,再倒入清水按下烹煮的开关。这种咖啡机装入七、八分满的水就可以泡出六人份的咖啡了。 零士一个人喝不了这么多的咖啡,但替其他社员准备是理所当然的礼仪。 休息室内很快充满了芳醇的香气。 零士打开冰箱看了一下,之前他在附近的超市买的起司蛋糕还有剩,食用期限只到明天为止。 零士拿出蛋糕放到盘子上,叉子也准备好了。 在等待咖啡泡好的这段时间内,零士决定从书包里拿书出来阅读。他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翻开手上的书本。 那是米榭·韦勒贝克的『战线之延伸』。 零士喜欢阅读的书籍里,几乎都会出现有着某些心结的人。可怜的堤斯朗、可怜的布理特,故事来到了一百零三页。『这一瞬间已经注定了,剩下的人生就是为死亡做准备。用更粗略的说法就是,大人其实是衰弱的青年。』 这时休息室响起了开开门的声音,有一阵脚步声接近零士,是裕佳梨来了。 「你好,裕佳梨同学。」 「嗯、零士。」 现在裕佳梨会直接称呼他『零士』了,裕佳梨也对他说过「你称呼我的时候不用加『同学』两个字没关系……」然而这个单纯的行为对零士来说很困难。因为他爱上了裕佳梨,而且从相遇以来始终如一,他不认为自己配得上裕佳梨,所以也不敢对她告白。 咖啡泡好的声音响了。 「要喝咖啡吗?」 「嗯。」 零士倒了两杯咖啡,一杯给自己、一杯给裕佳梨。喝着咖啡的零士,将起司蛋糕包上保鲜膜放回冰箱里。收下咖啡的裕佳梨坐到零士对面的沙发,她翘起脚来对零士说。 「……呐、零士。」 「怎么了,裕佳梨同学?」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待我的?」 「我觉得裕佳梨同学时常带着倦怠哀愁的表情……似乎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 零士慎重地选择词汇,好像在解除炸弹一样,他想尽量让对话更加活络。 「……可是和〈海豚人〉作战时又很积极,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零士说出这些感想后才发现——自己对裕佳梨一无所知。 「大家常这么说,说我倦怠哀愁、漠不关心之类的。」 裕佳梨用食指抵着自己的嘴唇。 「不过,要是我满脑子妄想做爱的事情,你会怎么想?」 「……咦?」 零士惊讶得瞪大眼睛。 他听到裕佳梨说的话了,但他不太了解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零士,你当初目击到我杀人的场景。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你并没有向我求饶。你还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吗?」 零士当然记得——他回想了一下。 「我说,如果能重新投胎,我希望能成为一个体格更好的人。」零士回答。 「我要听的是之后的句子。」裕佳梨追问。 「反正这种荒唐事也不坏。」 「再前面一点。」 「能被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射杀,应该比自杀或意外死亡好上百倍吧。」 「没错,就是这一句。」 裕佳梨站起来指着零士。 「那句话一直盘踞在我脑海里,害我不断妄想一些猥亵的事情。」 「猥亵的事情?」 「我会妄想和零士做各式各样的事情,连睡觉的时候都会梦到喔。」裕佳梨略微歪着头说。「我很担心自己是否生病了呢。」 「你……你并没有生病。」 「是吗?」 「我也是一样的,从初次相遇以来,我就一直很在意你。」 「真的?」 「嗯。」 「我想和你接吻。」裕佳梨贴近零士。 「这样好吗?」零士失去了从沙发上起身的时机。 「当然。——零士你呢?」 「我也想。」 突如其来的发展令零士多少有点困惑,但他很确信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或许恋爱很讲究这种顺势而为吧,最终零士选择了顺其自然的做法。 「…………」 零士坐在沙发上,裕佳梨的膝头靠在他的双脚之间,弯下腰来亲吻他。二人一开始接吻时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只是嘴对嘴碰在一起,就这样静止不动好一会。 零士感觉闭起眼睛仅靠嘴唇交流,远比张开眼睛时更能了解裕佳梨的心意。平时缺乏表情变化的裕佳黎,现在紧张地微微发抖,她对自身的积极主动感到困惑。当零士发现她和自己一样困惑,内心也踏实了不少。 裕佳梨鼓起勇气将舌头伸入零士的牙齿之中。她柔软温暖的舌头先舔上零士的嘴唇,接着向前碰到零士的门牙以及更后方的舌头。零士从眼前的裕佳梨脖子上,闻到了柑橘系的香水味,彼此交缠的舌头触发了沉眠在身体深处的官能欲望。 零士赫然想到,原来接吻和食欲是有关联的。零士强烈地认为,他们在接吻的事实,和他方才把明天过期的起司蛋糕放回冰箱中,好像有某种的关联性。 零士和裕佳梨都屏住了呼吸,其实他们可以在接吻的时候用鼻子换气,然而忘情长吻的他们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忘了。等他们分开时,各自用力深呼吸一口气。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裕佳梨眼神迷离地说。 「我想更了解你。」零士尽可能以认真的口吻回答。 裕佳梨淡淡地笑了。 「我们俩从刚才就很契合呢,我也想要更了解你。」 ——话虽如此,彼此急速拉近关系,他们也不知道该和对方说些什么。二人害羞沉默了一阵子后,鬼一和晃生来到了社办,不久魅杏和辉佳也到场了。这几天晃生和辉佳都没有来社办,据说是敌人有了大规模的动静,因此他们出去打探消息。换言之,暗杀社下次的目标就是〈海豚人〉的武装集团。辉佳用〈精神波探测音〉慢慢锁定敌人的范围,体力旺盛的晃生长时间在外跟监提高情报的精确度。 「多亏他们一一人,我们几乎确定敌人的位置了。」 说完,鬼一打开了笔记型电脑,萤幕上显示了许多地图和建筑设计图。 「恐怕,这次的目标是这一带最大的〈群体〉。可能是我们过去击溃的小型〈群体〉本队吧,我们要一口气歼灭他们。」 2 包含零士在内的所有人,全副武装后准备在深夜发动袭击。这是零士第一次参与大规模的暗杀任务,暗杀社花钱雇用「司机」开着丰田的休旅车载运他们前往现场。这辆要价约四百万日币的车子,最多能容纳八个人。而这也是零士第一吹遇到「司机」——和暗杀社缔结契约的非法运送者。 大家也只称呼对方为司机,而不是名字。 一开始零士还以为司机是男性,实际上却不是这么回事。那是一位留着金色短发又戴着太阳眼镜的女子,她的脸型轮廓相当深邃,看起来很像美国人或日裔美国人。她的上半身穿著名贵的羽绒外套,下半身裹着紧身黑色牛仔裤,双手还套上薄皮手套,的确给人一种很擅长开车的感觉。 「〈海豚人〉的睡眠时间很短,大多是傍晚以后才会聚在一起,他们习惯在深夜时分干坏事。」鬼一讲解道。「而我们也同样想掩人耳目,因此白天有课对我们来说正好。」 一行人先在社办讨论袭击计划,随后在前往目的地的途中又确认了一次。 「这次的事发契机是一位叫结城隆的〈海豚人〉,他过去是一个在大型连锁居酒屋工作的平凡男子,现在则是时常犯下暴力和大量虐杀案件的犯人。犯案现场附近的超商或atm的监视器部有拍到他的身影,警方本想直接逮捕结城隆,但他们选择『放长线钓大鱼』的策略,所以这次的工作才会交给我们。」 鬼一说明战情概要。 「警方是在三天前掌握结城隆大量杀人的证据,之后我派晃生和辉佳监视他。我是希望能在下一个牺牲者出现前解决这件事,也多亏他们二人的努力,放长线钓大鱼的策略有了卓越的成效。最近某家柏青哥店结束营业后,结城隆常在那家店出没。 若是大白天出入柏青哥店倒也没啥好奇怪的,不过一群人深夜偷偷地聚在那里,不管怎么想都不正常。 昨晚,空手进入店内的结城隆,在离开的时候带着大量的现金和疑似枪械的物品。今天一大早他就用那些钱——去莺谷的泡泡浴天堂拼命享乐。辉佳也用〈精神波探溯音〉确认过了,那间大型的柏青哥店确实是〈海豚群体〉的据点——亦即〈海豚人〉的(巢穴)。」 暗杀社的六人穿着「方便活动的」便服集合,并不是平时的制服。所有人在车内装上无线电通信机和防弹装备。防弹装备是克维拉纤维制成的背心配上鈇合金的钢板。 辉佳身上只配戴近战用的武器——会津风十一代兼定和数把小刀。其他社员则携带大量的枪炮弹药。 辉佳以外的社员将加装灭音器的手枪放入枪套中,手上还拿着「大管」的家伙。 魅杏拿的是平常爱用的「小d」dsr-1狙击步枪。 零士和裕佳梨身上挂着附有枪背带的sig.sg552卡宾枪,这种犹如最高级工艺品的小型枪械,弹匣可容纳三十发玉点五六毫米的步枪弹。 社长鬼一和副社长晃生使用的武器更猛。 鬼一用的是南韩大宇公司制作的us.as12全自动散弹枪,这种散弹枪和一般的散弹枪不一样,外型设计得很像大型的突击步枪,枪身上还附了一个圆筒状的弹鼓。弹鼓的样貌诚如其名,就和一个小太鼓一样,里面装了二十发散弹。 零士曾在练习时射过一次as-2,散弹枪一般给人都是「喀擦!」的泵动式印象,零士完全无法想像全自动的散弹枪光是扣下扳机就能直接连射。实际用过那种枪以后,零士吓了一跳。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台小型的战车。 自恋的肌肉男晃生,肩上扛着一把大型的轻机枪。远比鬼一的巨大散弹枪还要再大上一号。 那把枪的名称是uitimax 100轻机枪,和鬼一的散弹枪一样使用弹鼓装弹,容量一百发。晃生的枪很像帮派电影里,那些杀手使用的冲锋枪强化后的最新版武器。 「那问柏青哥店是三层楼建筑,出入口有两个。一个是面对道路的正门,和面对停车场的后门。店内各有一个手扶升降梯和电梯。事务所、警备室、职员室在一楼。」 负责讲解的鬼一在车上拿出笔记型电脑,他指着萤幕上显示的地图进行暗杀任务的最终确认。 「魅杏和平时一样各别行动。你待会下车后,立刻前往狙击点。」 「了解!」魅杏竖起太姆指。 「我们五个人要杀入三层楼的建筑,因此分成三组行动,一组负责一层楼。一楼我独自来处理就好,逃到一楼的家伙我也会尽量解决。二楼交给晃生和辉佳,三楼由裕佳梨同学和零士同学来负责。」 突击作战只有鬼一单独行动,这点令零士稍感不安,不过这也代表他对自身的猎杀技术很有自信吧。零士深知自己要更信任社长才对,否则暗杀社的活动根本无法成立。 「我、裕佳梨同学、零士同学从正面突击,晃生和辉佳从后门进攻。魅杏开始狙击后任务随即进行——有疑问吗?」 没人有疑问。 ——此刻,零士正在扩大战线。 车站附近的三层楼柏青哥店,深夜少了闪闪发光的电子看板后,气氛和白天有很大的差异,几乎和一家快要倒掉的电玩游乐场没两样。户外的广告旗也全部收进了店里,只留下几台没人要的脚踏车,更增添了一股萧瑟的气息。 「呼……」 零士叹了一口沉重的气息,他非常紧张。过去的暗杀任务只要宰掉一个人就好,同伴间的掩护也做得很完美。零士从没经验过今天这种敌众我寡、又有可能遭受反击的局面。以社团活动来比喻的话,今天的任务不是对外比赛而是正式大会,自己则像一个初次上场的先发选手。事到如今零士也只能赶鸭子上架了,他在裤管上抹去手掌的汗水。 「司机」的车子停在柏青哥店看不到的死角。暗杀社成员先对了一次表,并告诉开车的司机说「如果三十分后我们没回来,就不必等我们了。」说完六个人都下车了。 柏青哥店前的马路斜对面,有一家已经结束营粱时间的烧肉店。魅杏进入那家店旁边的小巷,开始攀上墙壁(魅杏的动作灵活,墙上的一点凹凸都能成为她的施力点)。没一会功夫魅杏已爬上了二楼,她趴下来隐藏身形后架起狙击枪。这次的狙击距离仅有数十公尺,对她可谓轻而易举。 魅杏离开前还说「距离太近『小d』反而不好用耶。算了,我用习惯了啦,调整一下照准就行了。」 突击组兵分二路行进,鬼一透过无线电指示。 「里面有很多〈海豚人〉,少说也有二十人左右,危急时记得使用〈生命跃动剂〉。」 柏青哥店的警备装置已经关闭,这点鬼一事前确认过了,那些〈海豚人〉也不会想在监视器上留下记录。柏青哥店的出入口有上锁,鬼一等人用加装灭音器的手枪破坏门锁前端,轻易地打开了出入口的门。这种破坏行为产生了一些音量,当中的〈海豚人〉却丝毫没有注意到。零士、鬼一、裕佳梨从正面的入口侵入柏青哥店。 首先,他们看到一元柏青哥区和兑换奖品的柜台。一元柏青哥区对面有人在活动的气息,似乎有一大群人在热衷什么活动似的——。零士他们先架起灭音枪,悄悄地隐匿行踪接近。他们躲在机台后方,偷看休息区里的动静。 「……!」 休息区和一间教室差不多大,里摆放着自动贩卖机、长桌、以及几张板凳。那些〈海豚人〉就在那里,一开始零士不晓得他们在干什么。 六名男子围着一张桌子,其中一个人正在激烈地摆动腰部。仔细一看,他的下半身是赤裸的。桌子上躺了一个全裸的女性,其他的男子正按住她的四肢。零士差点就把胃里的东西全部吐出来—那些〈海豚人〉正在强奸那名女子。 那名女子并没有抵抗,应该说她也没办法抵抗,因为她早已经死了。她的身上充满了触目惊心的暴力伤痕——她是被凌虐至死的,那些〈海豚人〉正强奸她的尸体。在休息区参与奸尸的共有六个人,每一个人以面无表情的病态面容俯视着那名女子。这个景象看在零士眼中,那些参与强奸的人,不但夺走了女子的性命,甚至连女子的灵魂也想破坏怠尽。他们的行为确实在践踏对方的尊严。 人与人之间可以透过交谈来回避暴力。然而遗憾的是,人类社会中混入了一些批着人皮的「野兽」。野兽是听不懂人话的,除了以强力武器击溃它们之外别无他法,过去人类的祖先在遇上凶暴野兽时也是这么做的。如果不下手的话,人类就会蒙受伤亡。 最先采取行动的是裕佳梨。 「…………」 裕佳梨淡然的面孔上,隐约透露出些许愤怒的眼神。她在冲刺的时候,右手还不断连射加装灭音器的贝瑞塔px4 storm。休息区中立刻有两个人被她打成蜂窝,接着裕佳梨双脚一滑,动作宛如滑行铲球的明星足球选手一样。裕体梨以滑行的姿势连续射击,又杀了另外两个敌人。四周响起灭音枪的微弱枪响,鲜血却毫不客气地飞溅四方。 杀了四个人,贝瑞塔px4 storm的二十发弹匣里却还有不少子弹。裕佳梨起身抓住被自己射杀的男子充当挡箭牌,随手又打爆了另外二人的脑部和胸膛。 裕佳梨电光石火的连续射击,动作神速精准。 鬼一一开始就打算让裕佳梨独自挑下那六个人,零士纯粹是紧张得愣住了。他往自己的脸颊打了一巴掌,重新提振精神。——零士必须回应其他伙伴的期待,他不想拖其他人的后腿。最重要的是,他不想给裕佳梨添麻烦。 「一楼,裕佳梨同学在休息区解决了六个〈海豚人〉。」 鬼一透过无线电传达战情。 『我都还没有看到敌人耶!』魅杏发出几近尖叫的抗议声。 「计划变更,各员随机应变,突击班开始战斗。」 3 事务所中有三名〈海豚人〉,晃生和辉佳冲入室内,转眼间就有三颗人头被辉佳的日本刀砍落。 鬼一、零士、裕佳梨三人前往职员室,手持灭音枪单方面射杀了四名〈海豚人〉。这种作战和奇袭没什么分别,零士的紧张情绪也没有造成太大的负面影响。 零士暗忖,自己应该没问题的。 他见识过〈海豚人〉好几次了,他也很清楚那些敌人有多危险。不可讳言的,零士内心有紧张和恐怖的情绪,但他也有身为人类守护者的使命感。零士的人生还不算长,不过他敢断言,自己的人生是为了打倒〈海豚人〉而存在的。 零士过去可以选择棒球社、足球社、或漫画研究社从事自己喜欢的活动;然而他选择加入暗杀社和那些怪物作战来保护其他人。 零士等人朝内部的警备室前进。 警备室里的三名〈海豚人〉从附近抓来一只狗,用打火机和刀子虐待它来打发时间。零士他们只花几秒功夫就把所有人射杀,可是敌人也终于开始反击了。其中一名快死的〈海豚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扣下了扳机。 「!」 那一枪打偏射到了天花板,鬼一举起hk45c给予对方致命一击。敌人的枪上没有加装灭音器,那一声枪响传遍了整座柏青哥店。店内的敌人察觉了这场暗杀行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不会有警察和围观的群众赶来。柏青哥店有完善的隔音设施,外面听不到太大的枪声。 「是时候了。」 鬼一将手枪插回枪套里,双手拿起挂在肩上的as12全自动式散弹枪。他拉动枪机拉柄让弹药上膛,再顺手解除安全装置。 「我们也不用在意枪声了。」 穿过一元柏青哥区,零士等人来到了排列着吃角子老虎机的地方。那里已经站了好几个蓄势待发的〈海豚人〉,他们的职务是准备武器给新加入的〈海豚人〉。 人数共有五人。 他们手上拿的不是手枪,而是小型的卡宾枪和枪身刻意截短的散弹枪。光从这一点就能看出他们是经验老道的实战部队。 不过这五个重武装的敌人,被鬼一的散弹枪轻易粉碎。接二连三的爆裂枪响,音量几乎和一挺小型大炮没两样。鬼一每扣一次扳机,散弹枪的大型空弹壳就会从排弹口一一喷射出来。 鬼一用的是十二号铅径的鹿弹,这是一种很正统的散弹枪子弹,可以拿来猎杀驯鹿或山猪。 枪管中爆射出大量的散弹。 被流弹击中的吃角子老虎机像爆炸一样飞了出去,ic卡贩卖机也开了大洞。那些〈海豚人〉在无数的飞舞破片中挨枪倒地。敌人的身体被子弹刨开好几个创口,整层楼顿时血流成河。受到散弹轰击的人体碎肉,发出黏稠的声音附着在墙壁上。 还有一些断裂的人体四肢被散弹轰到地板上。 鬼一射完一轮散弹后,那五名〈海豚人〉已经不成人形了。现场只剩下红黑色的尸山肉沫或是破碎的尸块。 鬼一壮烈的连射完全吸引了零士的目光。 零士不愿意承认自己现在的心情。 破坏行为具有强烈的快感。这是他不该承认的心情。 暗杀社这样的暴力机构一旦失去大义名分和自制心,和〈海豚人〉也没什么两样。 「很有荷马史诗风格的战斗对吧?」 「——咦?」 「乔治索雷尔的『暴力论』里有这样的文章。」 一楼的〈海豚人〉全宰干净了,鬼一为求慎重起见留在一楼探索,顺便猎杀从二楼和三楼逃下来的敌人。零士和裕佳梨与晃生两人会合,四人冲上静止的手扶梯前往二楼,辉佳的日本刀上已沾满了鲜血。 「二楼是我们负责的喔,这里大概是最难处理的吧。」晃生把自己说得劳苦功高。「二楼是最宽广的嘛,一定是最难处理的啊。」 晃生一直是这德性。他很自恋,又常讲一些没营养的话。不过自从接受了他的格斗训练后,零士也稍微对他有点好感了。晃生常出雷讽刺零士,却从没有嘲笑零士是个矮子。 二楼也有不少〈海豚人〉,晃生架起ultimax 100轻机枪开火。假如鬼一的散弹枪卖点在于破坏力,那么晃生的轻机枪便是以压制力见长。凭着这种压倒性的连射速度,晃生只要水平移动枪口就能打得敌人动弹不得。这种枪的弹鼓容量庞大,不会轻易用光弹药。 晃生用轻机枪压制敌人,辉佳趁机冲人阵中杀敌。她压低重心顺势滑入敌人怀中,一刀向上斜挑,包覆在皮肉中的内脏随着鲜血的瀑布喷落。每当敌人要攻击辉佳时,晃生就会用无尽的连射进行支援射击。 「真厉害……」 零士不禁发出赞叹,这是他第一次见识辉佳的「真本事」。 「小辉超威的啦。」晃生也赞不绝口。「可是比起来还是我比较威。」 零士是比较喜欢晃生了,但晃生在他眼里依旧是个烦人的家伙。零士也懒得再理晃生,他对晃生说「那我们先去三楼了……」说完准备兵分二路。 就在这个时间。 一道枪声响起,辉佳娇小的身体向旁边飞了出去。 「……呜!」 其中一个被辉佳砍断身体的敌人没有死透,那个只剩上半身的敌人还在地上挣扎。对方的身体变得充满筋肉,脸部也向前方扭曲成一张鱼脸。换言之他在完全死亡前,成功变成了更接近〈海豚〉的存在。露出真面目的〈海豚人〉,体力和忍耐力都堪比蟑螂,除非用枪打成蜂窝或确实斩首才杀得死。 刚才就是那个只剩上半身的〈海豚人〉发射了改造散弹枪,零士和裕佳梨连忙冲到辉佳身旁,将她拖到掩蔽物里。晃生瞄准攻击辉佳的〈海豚人〉,朝他的脑袋轰进大把子弹。对方的脑袋被彻底破坏,连牙齿都喷得到处都是。 「辉佳同学!」 「小辉!」 辉佳被散弹击中,她的脸颊、下巴、上臂都有焦黑的弹痕,里面不停流出鲜血。另外还有几发子弹射进防弹装备的缝隙中,伤到了辉佳的侧腹。辉佳所幸没有当场毙命,但再这样下去肯定回天乏术。 「……欸啦……啊……呜咿咿!」 辉佳痛苦呻吟,她用颤抖的手从衣服下掏出项链,打开里面的小盒子。辉佳拿起里面的〈生命跃动剂〉吞了下去,她的动作就像一个在沙漠迷路的旅人,偶然看到绿洲一样拼命。辉佳吞下药物后,白晰的喉头鼓动了一下。 不久,辉佳的身上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首先,她的身体内部自动排出散弹,伤口也在瞬间生出肌肉和皮肤止住鲜血。 「……啊……咿……欸!」 辉佳迅速起身握住日本刀,身体像一枚飞弹一样猛然加速。辉佳的速度本就很快,但她现在的速度比平常还要快。零士的视觉好不容易才能追上辉佳的身影——不对、零士根本追不上她的身影。在零士的眼中,辉佳已化为一道快速的鬼影。除非零士的动态视觉习惯「更快的速度」,否则要看清楚辉佳的动作是不可能的。 化为一枚小型飞弹的辉佳,当真以快到无法看清的速度冲向敌人。二楼还有四、五名〈海豚人〉,辉佳的日本刀电光连斩,瞬间就将其中一人解体。这不是比喻也不是夸饰,对方在两秒内真的失去了四肢,脑袋也像披萨一样被切成八等份,身体还被砍成四块,地板染上了扇状的血迹。被解体的尸块尚未落地,辉佳已冲向了另一名〈海豚人〉。 辉佳疾行跳跃,她在空中翻身杀出一刀、直劈向下。刀身砍进敌人头顶,一口气贯穿到对方腹部。 「这就是〈副作用〉?」 零士吃惊地说道。 「小辉的副作用是〈肌力增强〉,全身的肌肉会发挥出平时难以想像的力量。移动速度会变得更快,斩击也会更加强劲。」晃生开口解释后,又说了一句很多余的废话。「……不过我的〈副作用〉比她厉害。」 「是喔,〈副作用〉有个人差异就对了。」 零士想了一下,如果自己吞下〈生命跃动剂〉会怎么样呢?据说有些〈副作用〉能在战斗中派上用场,但有些〈副作用〉会很不方便。 「再过几分钟,小辉体力用完就会晕倒了。可是等到那个时候,这层楼也没有其他敌人了吧。剩下的我来处理就好。」晃生说。「你和裕佳梨同学去三楼,结束这一切吧。」 零士和裕佳梨爬上静止的手扶梯到达三楼。 4 每次听到敌人的枪声,零士的身体就会惊动一下。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子弹万一打到要害随时会要了他的小命,不害怕才奇怪。奇怪的是——零士的身体越来越习惯战斗气息了。这无疑是过去那些严格训练的功劳。正因为体验过痛苦,身体才能快速习惯战斗。 这是零士第一次的大规模作战经验,他在整场战斗的表现还不坏。 问题是,他的嘴唇上一直残留着裕佳梨的触感。 随着赌命战斗的时间越长,那种感觉也变得越鲜明。就好像受了重伤后,最初麻痹的伤口开始越来越痛一样。 零士训斥自己,怎么可以在玩命的战斗中思考这些事情呢?现在不是这种场合。偏偏他的脑子都被裕佳梨占据了,零士兀自甩甩头,还往自己脸上打一巴掌。 零士是进入了暗杀社以后,才有机会和裕佳梨变亲密的。裕佳梨平时喜怒不形于色,零士却看得出她很重视暗杀任务,彼此相交的关键也是暗杀社和〈海豚人〉。 ——这也代表,没有处理好暗杀工作是没办法和裕佳梨顺利相处的。 零士又思考了一下,其实他也不是为了要和女孩子相好才加入暗杀社的。零士认为自己加入暗杀社有更重要的目的,打从一开始他就相信这是自己必需参与的社团活动。然而,他和裕佳梨的接触实在太鲜明了。 结果,零士没办法整理好自身的心情,只好把意识集中在sig.sg552卡宾枪的握柄和护木上。零士手上握着枪炮与弹药,子弹也在四周交错飞舞。在这种情况下枪枝的感触也更加真实,零士也较能集中注意力在枪枝上,暂时先「忘掉」裕佳梨的事情。 三楼的敌人明显不如二楼,零士等人只遇到〈海豚人〉的零星反击,想必敌人的主力已经清败了。身旁有裕佳梨相伴,零士非常安心。裕佳梨找到两名敌人,精准打爆对方颜面。 零士也发射sig.sg552卡宾枪,这种枪的性能如同缝纫机一样正确无比。四、五发子弹一齐打进敌人身体里,在敌人身上射开血花。 「这些就是全部吧?」零士问道。 「不……」裕佳梨看着三楼内部说「别大意。」 裕佳梨的视线凝视着一片黑暗,结束营业的柏青哥店关闭了大多数的照明,店内到处都是黑影幢幢。其中一道黑影中,隐藏着一名特别的〈海豚人〉。 一名哭泣的〈海豚人〉。 5 他的名字——玉城西源,就是在中华料理店大开杀戒的〈海豚人〉。他的身高一百九十五公分,体重一百一十公斤,本来是个职业摔角手,擅长金臂勾和德式后腰桥之类的招式。他留着一头白色的短发,嘴唇上有一道被饰演反派的同行用凶器打伤的痕迹,还有一双像小狗一样的哀感眼神,表情像是用锤子敲成的钢铁面容。〈海豚之子〉付予他特别的力量,却也让他的情绪变得很不安定,常会因为一点小事流眼泪。 御园瓜子吩咐他「就差最后一步了,这个据点千万要死守。」玉城其实不太在意〈地域血瘤〉如何发展,他只是很期待能有战斗的机会罢了。玉城唯有透过杀人,才能填平那种身上彷佛开了一个大洞的失落感。一想到这里,玉城又哭了出来,他再次回忆起了拉面和饺子的事情。 6 正袈裟高中的暗杀社成员——零士和裕佳梨,在柏青哥店的三楼遇上了巨汉,对方从黑影中窜了出来。 白发巨汉身穿一件领口附有华丽毛皮的军用大衣。 巨汉有一副海克力斯般的倒三角形身材,背后的肌肉也鼓得和一座小山一样,四肢和脖子也粗得吓人。而且,他还莫名其妙地在哭。 零士一看到那个冷面哭泣的白发巨汉,马上产生了一种错觉。他误以为自己是二次世界大战的步兵,还是个战败的步兵。 对付不断进犯的敌方战车,没有任伺有效的打击武器,只能用手榴弹或地雷进行愚蠢突击的步兵。 白发巨汉拔出外套下的两把冲锋枪。 那是俄罗斯伊茨玛希工厂生产的野牛冲锋枪。 野牛冲锋枪采用了圆筒状的弹筒,可容纳六十四发九毫米的马卡罗夫弹。巨汉左右手各拿一把大容量的野牛冲锋枪,同时进行全自动射击。 「!」 零士和裕佳梨连忙趴下,子弹风暴从他们脑袋上呼啸而过。没有命中目标的子弹打到投币式置物柜,发叮叮当当的声响和磨擦的火花。暗杀社的两名成员在地上匍匐前进,试图找寻较为有利的位置。 这里的柏青哥机台排列得像图书馆的书架一般,零士和裕佳梨躲在这些机台后方,重新架起卡宾枪准备反击。 裕佳梨从掩蔽物里出手反击,她一脚跪在地板上躬起身子,以贴近地面的低姿势进行射击。 裕佳梨的数发子弹命中了白发巨汉的下盘和身体,中弹的巨汉却不动如山。白发巨汉身上没有防弹装备,而是靠异于常人的强悍肌肉和骨骼抵挡射击。 「呼、呼……!」 零士的耳边传来了急促的呼吸声,当他发现那是自己的呼吸声时,羞耻得很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白发巨汉和他过去碰到的敌人都不一样。 零士第一次陷入苦战——也是第一次体验生死交关的战斗。 「冷静下来。」 裕佳梨以冷静的语气劝告零士。 零士冷静下来了。或者应该说,他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那是特别的〈海豚人〉,打起来是麻烦了点,但并非杀不死的对象。」 「是。」 零士嘴上这么说,其实他当真觉得那家伙打不死。 「需要一个人当诱饵,得快点决定才行。」 依旧摆着一张扑克脸的裕佳梨,眼神中充满了强烈的自信。 ——她深信对手是杀得死的。 「诱饵?」 「我们要分成诱饵和猎人,职掌恰如其名。」 「哪一边比较难啊?」 「大概是猎人,诱饵在吸引敌人注意力的时候,猎人必需冷静地朝对手的脑袋开枪。」 「那我来当诱饵。」 「麻烦你了。」 语毕,裕佳梨亲吻零士的嘴唇。 那是他们第二次接吻。 敌人的子弹将玻璃和塑胶打成满天飞舞的破片。在这种情况下接吻有些出人意料,偏偏裕佳梨的动作像在冬天打开暖气一样自然。 幸亏如此,零士才得以确认他和裕佳梨在社办接吻的真实性,那并不是一场梦。——零士被自己的单纯吓到了,没想到一个吻就让他充满了无限的勇气。零士只能在内心祈祷这不是愚蠢的蛮勇。 「我知道了。我从这里……」 零士用枪口指示自己的移动路线。 「一路冲到对面的男厕,冲刺时会顺便开枪射击。等我冲进男厕后,会在那里牵制那个大块头。你趁这个时候……」 「我会趁这个时候偷偷绕到他的恻面,往他脑袋里打进大量的子弹。」 「那么……」 「啊啊、就这样试试看吧。」 零士和裕佳梨一起躲藏的地方,离男厕约有十五公尺远。零士从没碰过这么困难的短距离冲刺。 二人用眼神确认行动时机,零士冲出柏青哥机台并扣下sig.sg552的扳机。在他对面——那个白发的巨汉——也在等他冲出来。巨汉手中两把冲锋枪喷射出大量的索命子弹,店内并排的柏青哥机台顷刻间凿满弹痕。 奔跑的地方没有什么障碍物,零士却差点滑了一跤。 「哇、呜呜……!」 要是在没有掩蔽物的地方跌倒,充当诱饵的零士只会成为活靶。因此零士强忍痛楚,勉力恢复重心继续向前狂奔,最后他几乎以前滚翻的姿势冲进男厕里。零士好想称赞自己——他总算尽力完成了充当诱饵的职责。 这时零士发现sig.sg552的弹匣空了。他紧张得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换好新弹匣。零士将空弹匣放入裤子口袋里,从防弹衣上的弹袋里拿出新的弹匣装好。 零士以厕所的墙壁为掩护,持续射击手上的卡宾枪。这是为了裕佳梨进行的掩护射击。白发巨汉待在自动贩卖机附近,悠然地替换新的弹匣,丝毫不把零士的射击放在眼里。 裕佳梨成功抢下了白发巨汉侧面的射击位置,套一句暗杀社的说法,这是双面夹杀的位置关系。若将零士、白发巨汉、裕佳梨三人串联起来,会形成一个细长的等腰三角形。 裕佳梨往前踏出一步,准星对上巨汉的头部。 就在这个时候—— 「……!」 白发巨汉突然跳到柏青哥的机台上。他的身躯十分庞大,动作却一点也不迟钝。壮硕的巨汉顿时从视野中消失,连经验老道的裕佳梨也吃了一惊。 「…………」 巨汉在高处优雅转身,双手的冲锋枪分别对着零士和裕佳梨扣下扳机。 零士身中两枪向后跌倒,那种冲击就像被长枪贯穿身体。零士原以为自己死定了,幸好子弹被钛合金的钢板挡了下来,隔了一层防弹装备依旧疼痛不已。 ——总之,零士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零士坚强地忍住痛楚,并没有惶恐得大哭大叫。这都多亏了入社考验时被鬼一枪击的经验奏功,否则零士一定会更加慌乱。 「裕佳梨同学!」 零士大叫。 不过,裕佳梨没有回应他。 第十章 现实中「被选中的勇者」的构造 「那么,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人类一旦拥有可以轻易杀人的力量,马上就会互相残杀。这一点很快就会成为现实。」「美丽的歌曲为什么听起来总是令人难过呢?」「因为那不是真实的。」「真的吗?」「世上没有美丽又真实的东西。」 强纳森·萨佛兰·弗尔着 近森隆文译 「极度吵杂、极端靠近」株式会社nhk 1 「零士同学!裕佳梨同学!」 察觉异状的鬼一、晃生、辉佳连忙赶往三楼。辉佳服用〈生命跃动剂〉的效果还在,她以飞快的速度冲上三楼。当她冲过白发巨汉身旁时,还顺势往对方身上砍了一刀。辉佳的斩击砍进了巨汉左肩口,普通的〈海豚人〉吃下这一刀绝对会失去左臂,但巨汉的肩膀只被砍出了几公分深的伤口。 「…………」 饶是如此,辉佳的强悍也令白发巨汉十分惊讶。再者,其他〈海豚人〉已被屠杀怠尽,情势对他不利,因此他选择暂时撤退。巨汉敏捷地跳下柏青哥机台,着地时一个前滚翻迅速起身逃离现场,从他的体格很难想像他具有这样的敏捷性。白发巨汉就这样撞破玻璃飞出窗外,三层楼的高度对他来说和走楼梯没两样。 轻易平安着陆的白发巨汉全力冲刺,在外面待机的魅杏开了一枪(这一枪打中了对方的右侧腹),当然这一击也无法阻止他逃跑。白发巨汉宛如一台电动车般静静地加速,一下子就看不到他的背影了。即使暗杀社成员马上搭车去追,也不知能否追到对方。 现场一下变得鸦雀无声,零士不安得冷汗直流。当他跑去裕佳梨身旁时,心中浮现了最坏的打算。等他看到倒在地上的裕佳梨,他知道自己最坏的预测已经化为现实了。 白发巨汉发射的子弹,打中了没有防弹装备的地方。大腿动脉,颈部、左右手的上臂。零士无法判断那一处是致命伤,反正裕佳梨躺在地上动也不动。 「…………」 她的身上开了好几个弹孔。 弹孔周围的破碎肌肉微微肿胀。 颈部的弹孔还不断冒出血泡。 裕佳梨的双眼是张开的。她躺在触目惊心的血泊里,身上流出来的鲜血,多到令人怀疑人体到底哪来这么多的血液。红黑色的血海不住扩大,她的肌肤就越见惨白。零士这才知道——人类是血肉与灵魂组成的。失去了灵魂只剩下血肉的残躯,放久了血液就会干涸,成为蛆虫的粮食。 鬼一、晃生、辉佳也来到了裕佳梨冰冷的躯体旁。 「快、快点用药……」零士以颤抖的声音说。 「受了致命伤的人已经来不及了。」鬼一沉痛地告知这个事实。 零士心想,这样的收场未免太过份了。——裕佳梨死前有说什么吗?零士看着裕佳梨的尸体,仍然无法接受她已经死去的现实。那种感觉就和看了一出结局很糟糕的电视剧或电影一样。 裕佳梨死得太过突然、太不合情理了。零士整个人瘫坐在地上,他自问,如果不是突如其来又不合情理的死亡,自己就能接受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零士说什么也无法忍受裕佳梨已经不在的事实。 在那之后,零士仅保有片断的记忆,他隐约记得其他伙伴慌张行动的景象。等零士回过神时,已全身赤裸地躺在寝室的床上。 是鬼一带他回来的。 「你受了很大的打击吧。」鬼一在寝室对零士说,零士却分不清这是梦境或现实。 「你先好好休息吧,细部的工作交给我们处理就好。」 「……裕佳梨同学真的死了吗?」 零士神智不清地问道。 「她真的死了。」 鬼一转身背对着零士说。 「简直就是恶梦对吧?看到尸体也无法理解对方死去的事实。不过,从明天起她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零士甚至无法判断自己是否真的难过。 ——毕竟,他和裕隹梨的关系才正要开始而已。 很显然的,零士和裕佳梨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和她也鲜少有什么对话和接触。二人唯一的羁绊,也就是那两次的吻。 2 未但马裕佳梨的死亡被当成车祸事故处理了。 事情过了好几天,零士始终无法从行尸走肉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零士满脸憔悴地回到家中,母亲自然会关心他发生了什么事。零士只回答「社团活动的伙伴出车祸死了。」然后就躲进了自己的房间里,他觉得自己的房间看起来好陌生。 「你好歹也吃点东西嘛……」「你怎么都没换衣服呢?」「不然好歹洗个澡嘛……」母亲接二连三的关心,让零士的心情非常郁闷。他穿上羽绒外套,连手机也没带就出门了。然而他却没有忘记带手枪,因为这样随时可以饮弹自尽。 零士一路走到车站前,途中他和许多人擦身而过。路人的行走速度似乎有些快,零士有种「被世界抛下的感觉」,和独自走在高速公路上差不多。 ——我的身材矮小,别人会以为我是小孩子离家出走吧。零士自嘲后想要笑一下,脸上的表情却像石头一样僵硬。 零士到漫画店或超商前面休息。他也不回家睡觉,就这么在街头游荡一整晚。 ——好想到某个遥远的地方。 零士随便搭上了一辆电车,也不管电车的目的地是哪里。 电车要到哪里都无所谓。 「…………」 零士眺望着窗外的风景,外头不知不觉问下起了雨。落在窗户上的雨滴随着电车的移动惯性,画出海浪一般的横向图纹。铁轨的单调节奏,中规中矩的人潮流动,这些景象让零士感觉自己搭乘电车,却丝毫没有在移动。——不、正确来说移动的是电车,零士确实没有靠自己的双脚移动。 零士继续随兴地搭乘电车。 他的意识一直都在怀中的那把手枪上。手枪真是了不起的东西,有了这样东西,零士随时能在自己喜欢的地方当场轰爆自己的大脑。因此就某种意义来说,零士正过着人生中最自由的一段时间。他以前从没想过,人生会有如此绝望的自由。 零士没有任何目的地,但也渐渐不喜欢当个被载往各地的行尸走肉,等雨停以后他就下车了。车站前有一家大型的柏青哥店,他马上想起了裕佳梨,痛苦得难以自拔。零士压抑不住烦恶的感觉,飞也似地跑进一家商务旅馆里。他当然没有事先预约房间,可是旅馆内都是空房,他轻易地订到了入住房间。 这间旅馆的房间很简朴,除了电视和床铺以外没有其他大型家具,零士脱下鞋子,打开收音机躺在床上休息。收音机里正播放着他喜欢的酷玩乐团歌曲,叫『every teardrop is awaterfall~每滴眼泪都宛如瀑布』零士以前很喜欢这首歌,现在却很讨厌这首歌的名称。 零士关掉收音机闭起眼睛,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梦中的零士和裕佳梨一起在干净的厨房里制作料理。他们在做马苏里拉起司和蕃茄的生菜沙拉,以及加入新鲜洋葱和爽口培根的法式清汤。 主菜是蛋包饭,二人手脚俐落地分工合作。裕佳梨在平底锅中放入奶油加热,零士快炒一道混合香肠、马钤薯、绞肉的蛋包饭馅料。接着再将鸡蛋打进碗里,加入适量的牛奶细心搅拌。裕佳梨把蛋汁和馅料一起丢进平底锅里,做成了蛋包饭的样子。——一切流程看似非常顺利,味道却是难吃无比。裕佳梨吃了一口便皱起眉头,这道料理完全是失败作品。仔细回想一下,也许整道菜从打蛋的步骤就做错了。 裕佳梨点点头,仿佛在告诉零士「下次还有机会喔」。 零士却认为没有下次了。 一觉醒来,零士退房后又到外面的世界徘徊。 3 零士随波逐流到处乱晃,几天后无意间来到了横滨。他只记得自己从横滨车站搭乘横滨未来线,在元町·中华街车站下车。 零士穿过中华街东门,好像受到什么引诱似地进入了中华街大道。 夜晚喧嚣的繁华街,让他莫名地感到舒心。 零士在美食街上绕了一会,任何美味的香气都勾不起他的食欲。 看着闪闪发光的看板和热闹欢腾的观光客,现在的零士就像一只误入了浅滩的深海鱼一样。 零士满脑子都是裕佳梨。可是,他实在想不起什么关于裕佳梨的事情。零士很想更了解裕佳梨,也想让裕佳梨更了解自己。两人的未来曾经充满了各种可能性,如今什么可能性都不会发生厂。 零士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想怎样——是想隐匿行踪呢、还是想自杀呢?总之,零士完全没有任何干劲,他认为自己人生中的一切都是失败的。早知道是这样的人生,那还不如没被生下来比较好。 零士在中华街绕了好几圈,心情也没有任何改变。只有异国的情怀不断刺激他的神经越来越敏感。 零士忽然感觉自己的鞋子沾上了裕佳梨的鲜血。他一回头,看到自己的鲜红脚印就像一列蚂蚁。当然,那是零士的幻觉。他再次回过头,身后除了喧嚣的人群外什么也没有。 「…………」 蠢开了中华街后,零士不晓得该何去何从。他想尽量找一个待起来舒适一点的地方,于是他来到了公园。 港口市镇的临海公园——山下公园。 横滨海洋塔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如今在零士的眼中,这座高塔不是城镇的象征,而是一块高耸的墓碑。 零士望着冬夜的海景——一片被各式人工物体围绕的狭隘海景。他走在横滨港大栈桥的美丽木制步道上,那里就像古老战舰的甲板。零士走到二十四小时开放的屋顶广场,东边是横滨大桥,西边是横滨未来的大楼群,还有日本邮轮冰川丸的灯饰。这一片夜景宛如星空的倒影一般,美丽得无可挑剔。规律闪烁灯光的街道,如同一个覆盖地球全体的重要大型电脑回路。 「……真想两个人一起观赏这片夜景。」 零士随意坐上一张长椅,试着想像一下那种光景。在他的想像中,裕佳梨并没有死去。他们在那次接吻后约会好几次,成为了正式的恋人,还利用寒假的时间来横滨游玩。如果裕佳梨在身旁,零士一定能好好享受这片美丽的夜景。可是如今不管他怎么寻找,裕佳梨都不在身旁。 你不在我身旁。 裕佳梨不在的事实,撕裂了零士的心。 他终于——能单纯感受到失去心爱之人的悲哀了。而这个世上,越是单纯的东西通常后劲越强。 零士的情感溃堤了。他当场蹲在地上痛哭失声,哭到好像是为了这一刻才解放隐藏至今的泪水一般,幸亏周围没有其他的外人。零士宁可自己被杀死,也不希望裕佳梨死去。 零士听到有脚步声走近,有人站在他的身旁。 「你的父母通报警察找你喔。」 是社长鬼一,他穿着学校的制服和皮制长大衣。 「……我在外晃了多久呢?」零士问道。 「五天,你什么都没吃吗?」 「顶多摄取饮料和便利商店的面包,还在旅馆住了几天……」 「你还带着枪对吧?」 「是。」 「被警察找到会很麻烦喔。」 「……对不起。」 「算了。万一真被找到,也有办法解决的。」 「社长,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留宿的旅馆通报警方,之后我循着目击线报找到你的。」 「社长什么都办得到呢。」 「我认识不少警察嘛。」 零士伸手抹去泪水。 鬼一坐在他身旁说「要回来学校吗?」 「…………」这个问题让零士很困扰。鬼一在这里说的学校指的是暗杀社,如今零士没有杀害任何人的气力。他现在的表情,就和素食主义者听到『你要不要吃肉』一样。 「我明白你受到很大的打击。」 「……社长,你不是第一次失去伙伴对吧?」 零士还记得鬼一最初说的「你将会面临杀人与被杀的命运。」 「是啊……」 鬼一露出了一个空洞的笑容,那份空洞中渗透出一种矢去某人的丧失感。零士心有感感焉,原来他们都在不断失去。 鬼一淡淡地说。 「我是在高一加入暗杀社的。包含裕佳梨同学在内,我至今看过四位伙伴身亡。」 「晃生副社长、辉佳同学、魅杏同学也……」零士慎重地说道。「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失去伙伴吧?」 「的确是这样没错。」 「这么痛苦的事情,有办法跨越过去吗?」 这对零士来说是最迫切的问题。 「我不同意这种说法。」鬼一回他。「死亡和丧失不是用来跨越的,而是要背负的。我们不能忘记哀悼、也不能忘记对伙伴的死亡表达敬意。『活下来的人』要继续战斗,作为安慰亡魂的仪式。」 「是这样吗?」零士反问。 「『活下来的人』也等于『被选中的人』,这和个人意愿没有任何关系。在冒险故事中登场的『被选中的勇者』是一种隐喻的说法。巨大的灾祸带来深远的死亡,勇者就是从这当中诞生的一环。勇者之所以为勇者,不是身为勇者才被选中,正确来说是被选中才成为勇者。所谓的勇者是这样的构造。」 「……总觉得社长说得非常正确呢。」 零士说了这句话表示认同。 「我只是套用伟大哲学家说过的话罢了。」 「不过,问题出在我的情感。似乎自己心中某个难以触及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断掉了似的。」 「感情或心情这类东西,会像别种生物一样自行找到出路的。我也没有叫你要勉强自己喔。」 「情绪化的人是听不进别人说话的。」 零士会这么说,是因为自从裕佳梨死后,他的身边就像笼罩了一层雾一样。任何光明都无法穿透这层迷雾。 「也许吧。」鬼一勉强表示同意,之后却摇了摇头说。「可是,也有可能听进去的。说不定我说的那些话,明天就会毫无预兆地传达到你的内心。或者要花上好几年吧,搞下好那时候你已经是个老人了。我并没有特别期待语言的效果,却也没有小看过。」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别说一个,你想问几个都行。」 「社长,你失去的伙伴里,有你的恋人或心爱的人吗?」 「…………」 鬼一流露出和刚才一样的空洞气息,他像是要填补那段空洞般地说道。 「……有。我曾经交往一年的女友,被〈海豚人〉杀了。」 「你的感情或心情,有像别种生物一样自行找到出路吗?」 「有,这不是自己能解决的问题。」 「那你是怎么处理的呢?」 「即使没有我,我的伙伴也会继续奋战。之前的社长跟我说『有没有你,其实无所谓』——我听了这句话之后,心想『我还是应该回去』。」 「这种感觉我不太懂。」 「看来我说明得不够好呢。抱歉,我想这没有必要说得太详细。」 「对我和社长来说都是如此吗?」 「对我们来说,都是没必要的。」 鬼一是个难以捉摸的男人。只是,他比零士遇过的任何老师都更像老师。鬼一也认同光靠言语是很难改变一个人的——但他依然相信言语的功效。最不可思议的是,他的心情也影响到了零士。就好比朝湖中投入一块石头,波纹缓慢而确实地扩散开来。 「我还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回归暗杀社,但我会先回家的。」 零士眺望着远方回答。反正,没办法自杀的话早晚是要回家的。 「这样就好。」 「我想走到世界的尽头,却哪里也去不了。」 「心有罣碍,哪里都去不了。」 零士紧抿嘴唇,又流了一次眼泪。这是他最后的眼泪,他决定暂时不再哭泣了。 「这件事对你也许没什么意义,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鬼一说。「之前我们在那家柏青哥店的地底,找到一颗膨胀到极限的〈地域血瘤〉。要是让他们继续在那一带胡作非为,后果会不堪设想。我们成功阻止那颗血瘤破裂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零士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他只有失去而已。不对,这样说会让裕他梨的死变得毫无价值。——应该说,我们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这样才对。 鬼一又说「……这座山下公园,是用关东大地震的瓦砾坟海造陆建成的。换言之,这里也是纪念亡魂的地方。」 零士从鬼一的话中感受到了命运,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4 零士一家三口住在公寓里,房子是三房两厅的内廊格局。零士的父母都在工作,母亲是国立大学的事务专员,父亲是唱片公司的贩卖管理课长。深夜回到家中的零士,在打开玄关的大门之前,烦恼着该如何向父母解释才好。毕竟父亲平常再怎么忙碌,这个时间也早就回来了。 零士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结果,最后决定掰个藉口蒙混过关。他将钥匙插进门孔中——却没听到平时那道「喀擦」的金属声。 门没有上锁,零士有种不好的预威。他试着使用〈精神波探测音〉,可惜并没有成功。现在这种环境他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 零士像解除炸弹一样小心翼翼地转动门把。他隐藏自己的气息,慎重观察室内的情况亦步亦趋地前进。室内充斥着不欢迎零士归来的气氛,危机感刺激着他的神经。走廊下留有很明显的鞋印,零士一看到那个鞋印,心脏顿时剧烈跳动。因为那个鞋印实在太大了,想必只有身形很巨大的男子,才会有这么大的鞋印。例如,那个白发巨汉。 零士从怀里拔出手枪,sig.p226 enhanced elite。他小心地慢慢拉动滑套,以免发出过大的声响。这么做跟在闯空门一样,一点也不像回到自己的家。 子弹送入了膛室。 室内的电灯是亮着的,零士往客厅的方向前进。里面有三位男女,其中一人就是那位白发巨汉。零士没看到自己的双亲,他很想相信自己的双亲平安无事。再怎么说,事情的发展应该不会这么残酷吧? 这三个人是两男一女。他们就像关系扭曲的家族般围在客厅的桌边,还坐在深作一家平常使用的椅子上,桌上放着两把手枪和冲锋枪。 「请不要开枪喔,你也很担心你的双亲对吧?」 女子率先开口。 零士没办法朝白发巨汉愤怒开枪。正确来说他的脑袋太混乱,身体没办法好好行动。 「我想你也知道,我们三个是〈海豚人〉。」 那名女子的年纪很轻,但还是比零士大上不少。她身穿西服,还戴着一副高价的眼镜,脸上搽着淡妆。这个美女的各部位太过端正,脸型有点人工产物的味道。她的腿很修长,腰肢也很纤细,和零士想像中的『在恶质大企业高就的冷漠社长秘书』的印象一模一样。 三封一,心知不妙的零士很想咂嘴。他们三人既诡异又不自然,光是坐在那里却没有任何破绽。而且敌人还刻意将枪枝摆在桌上夸示火力,里面逦有杀害裕佳梨的衙簿檀。 「我叫御园瓜子。」那名女子——御园开始自报来历。「我相当于某个团体的分部长。」 御园先看了右边的男子。 「这位是结城先生。」 接着御园又看了左边的男子。 「这位是玉城先生。」 御园替另外两名进行介绍。零士记得玉城的长相,他不可能忘记。这个人就是杀了裕佳梨的白发巨汉,零士一见到他便感觉自己家很狭窄。 至于结城,零士曾在照片上看过他。鬼一当初是这么说的——『这次的事发契机是一位叫结城隆的〈海豚人〉,他过去是一个在大型连锁居酒屋工作的平凡男子,现在则是时常犯下暴力和大量虐杀案件的犯人。犯案现场附近的超商或atm的监视器都有拍到他的身影,警方本想直接逮捕结城隆,但他们选择『放长线钓大鱼』的策略,所以这次的工作才会交给我们。』 结城的体格普通,眼窝凹陷进去,眼神和死鱼没两样。他的额骨很明显,半张脸庞爬满了胡渣。 御园又说了。 「这两个人的名字刚好都有『城』字。所谓人如其名,他们就是守护我的坚固城池。没错,两座城池……」 说到这里,御园当场爆笑。 「结城先生和玉城先生是两座城!你不觉得这超好笑的吗!?」 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御园突然像个疯子似地捧腹大笑,双脚还不停摇晃。 当然,零士一贴也不觉得好笑。 御园的笑声持续了数秒,或者数十秒左右。结城和玉城没有任何反应,他们完全不为所动。由于对方的反应实在太令人不快,零士也渐渐重新掌握了自己的身体。他在琢磨着,是要开枪呢、缠是不开枪呢?要开枪的话又要先对谁下手? 御固的笑声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那么,我们来谈谈主题吧。」她以若无其事的平淡表情说「你的双亲在寝室里,我们下药请他们睡着了。你别乱来的话,他们不会有生命危险。」 「为什么找上我?」零士问。 「你太显眼了。」御园回答他。「你在那场柏青哥店的枪战后失踪,你的父母报警找你。那就是败笔。 「那么。」零士也不隐藏他的不悦。「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我们是来挖角你的。」 御园露出一个微笑。 犹如机器人遵从程式指令所做出的虚伪笑容。 「确实,高中的〈海豚人〉很少见,〈海豚人〉再怎么年轻也大多是二十岁后半。不过,高中生要是强烈希望『海豚之子进入大脑中』那就另当别论了。你愿意的话,也是有机会成为我们的伙伴喔。」 「要我成为你们的伙伴?你是要我成为〈海豚人〉?」 零士认为,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你以为我希望成为〈海豚人〉吗?」 「我可以让你长高喔。」 御园说道。 零士皱起了眉头。 「——什么?」 「要改变身高的dna是有可能的,只是要花点时间就是了。〈海豚之子〉会在体内生成特殊的酵素,这是有前例可寻的喔。一旦脑袋里植入〈海豚之子〉,我可以保证你会在半年内长高十五公分。」 御园说出这段话时,还挂着谄媚的微笑。 「相对的,请你告诉我们袭击柏青哥店的成员姓名。——老实说,我挺困扰的呢。我失去了为数众多的同伴,连难得培养的〈地域血瘤〉也没有破裂。上面要追究我的责任,不把下手的家伙给宰了,我很难交代的。深作零士先生,现在加入还有附赠特典喔。〈海豚人〉之间的性爱是很舒服的,你能得到金钱、女人、身高,我想这是一个不错的交易。」 原来如此,零士在心中暗忖。他终于知道对方的目的了,是赤裸裸的诱惑。 对方未免也太小看自己了。——不过这也没办法,零士确实不是什么狠角色,被小看也是没办法的事。 看来〈海豚人〉就是用这种方法增加伙伴的。 如果在认识裕佳梨之前听到这种提议,零士或许还会烦恼犹豫。说不定他的心中会浮现出接受的选项。——然而,现在不同了。零士认识了裕佳梨,裕佳梨也已离他而去。他的心中浮现出了另一个选项。 「你说这是一个不错的交易?我说,这根本就算不上交易。」 零士回答。 「我发现身高问题没什么大不了的。」 身高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和人生的幸福一点狗屁关系也没有。 「和我的自卑感有关的一切,统统没什么大不了的。世上没有哪个笨蛋会买椟还珠的,至少这里没有。」 这是裕佳梨教导零士的。光是那一次的吻,就打破了零士的自卑感。零士只需要自己现在拥有的,以及日后努力得来的就够了。他相信这种思考方式会唤起奇迹。 当初教他领略希望的人已经不在了。 ——不过,希望并没有死去。 「你有办法让死去的人活过来吗?」 零士试着问了一次。 御园没有反应。 「那果然没什么好说的。」 5 零士从御园的话中得知了两个重要情报。 一是自己的双亲还活着,二是敌人选不知道暗杀社的事情。 零士发现自己很自然地拔枪备战,他对这点感到非常讶异。这实在太讽刺了,他一度以为自己再也没有开枪的气力,如今却多亏了敌手〈海豚人〉而茅塞顿开。 对方会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零士面前,还大剌刺地找他谈话的理由很简单。他们根本不把零士放在眼里,反正有白发巨漠在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们会这样想一点也不奇怪。 零士举起枪口对准白发巨汉——朝玉城扣下扳机。 他发出愤怒的吼叫声开枪连射。 没有加装灭音器的枪声肯定会惊动邻居,零士一家人大概再也没办法住这里了。可是现在零士也没心情担心这种事了。 两发子弹直接命中了玉城的头部——但他并没有倒下。 子弹被他的头盖骨弹开了。 那种防御力已经超越骨骼,接近防弹头盔的程度。玉城果然是「特别的」,一般手枪的子弹贯穿下了玉城的骨头。零士在内心骂道,陔死的家伙! 御园抄起桌上的手枪扣下扳机,是全自动射击的克拉克手枪。枪口瞬间射出大量弹药,身中数枪的零士被惊人的冲击力轰倒。 「……!」 零士的左肩、左胸、左腹、左脚各中一枪。 冲击震得脑袋直冒金星。 中弹失血也导致体温急速下降。 零士庆幸自己没有当场死亡,裕佳梨恐怕还来不及感受最后一刻就死了吧。项链中装着唯一的救命法宝〈生命跃动剂〉,偏偏零士的手指没办法好好抓稳盒子。 「你们使用的特殊药物我们很清楚,你以为我们会让你轻易服下救命丹吗?」 结城握紧手枪,跳上桌子俯视着零士。 ——这也难怪。 子弹无法打穿玉城头盖骨的瞬间,零士就已束手无策了。 ——真的束手无策了吗? 结城指尖用力扣动扳机,零士睁大双眼迎接自己的死期—— 「……呜!」 电光石火间,瞄准零士的结城失去了右手。他的手肘爆开,整段前臂掉了下来。是远距离的狙击,客厅的玻璃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弹痕。 零士直觉想到,是魅杏。 6 五小时前,魅杏就在零士家对面的购物中心屋顶待命,更早之前是晃生负责站岗。鬼一预测〈海豚人〉会来袭击零士,因此派人轮流警戒零士家。 魅杏那把加装了灭音器(灭音器也同样被贴得亮晶晶)的dsr-!狙击步枪设置了双脚架,旁边还放着望远镜和寻标镜。 现在暗杀社只有四个人,为了兼顾日常任务,每人轮流警戒六小时已是极限了。 魅杏吃着咖哩面包(她最喜欢的食物)监视零士家,意外发现零士家的电灯亮了起来。她本来以为是零士回家了,结果是〈海豚人〉入侵。魅杏将吃到一半的咖哩面包放入便利商店的袋子里,拿出手机拨打已经登录在里面的号码。 「社长,目标出现在零士家罗,有三个人!」 报告完后,魅杏立刻进入狙击的卧射动作。 魅杏距离零士家约两百公尺远。 她先重新测定风力,再比照弹道记录卡进行最终的瞄准调整。 几分钟后,进入房内的零士不晓得和〈海豚人〉说些什么。双方的对谈很快演变成枪击战,零士中弹倒地。 魅杏心想,要赶快救他才行!于是她停止呼吸扣下扳机。 第一发狙击轰爆了结城的右手。 魅杏拉动枪机排出弹壳,装入下一发子弹。 然后刻不容缓地打出第二发子弹。 这次贯穿了结城的右脚。 魅杏迅速排除弹壳。中弹倒地的结城已经不在容易瞄准的桌上了,魅杏的第三发失手,她连忙操作枪机,改为瞄准那位年轻女子。 第四发子弹从背后贯穿那位女子胸口。排弹、再次装弹。第五发,魅杏试着狙击白发巨汉碰碰运气。这一枪打中了他的右肩,可惜似乎没有什么效果。以魅杏所处的角度又很难命中对方的头部。 弹匣也空了。 7 五发狙击过后,结城从桌上摔了下来,御园的胸部也喷出鲜血(打中御园是好事,问题是贯穿御园的子弹也飞过零士面前,差点误杀零士。零士对魅杏的感激无可言喻,却也多有怨言),白发巨汉玉城的肩膀被狙击枪击中,仍然不为所动。 无论如何,多亏魅杏的狙击,零士总算争取到了时间。 ——谢谢你,魅杏。再来交给我吧。 零士以颤抖的手指拼命打开盒盖,拿出〈生命跃动剂〉服用。没空喝水的零士直接将药剂吞了下去。 赌上性命升华灵魂。 燃烧自身的生命力。 肩负起生存者的义务奋力跃动。 零士第一次使用〈生命跃动剂〉。很快的,他有一种大脑被直接注入碳酸饮料般的「奔放感觉」。 零士浑身的血液沸腾。 他可以鲜明感受到构成自己的每一个细胞,自己的身体从头到脚都在掌握之中。 ——这是我的身体吗? ——原来这是我的身体啊。 首先,身体排出了异物——也就是体内的子弹,伤口也开始愈合。这种愈合不是自动发生的,而是零士异常鲜明的思考命令肌肉这么做的。 「——呜!」紧接着副作用来了——。 零士的眼中出现了奇怪的景象。 他看到眼前冲出了另一个自己。 零士的意志化出了分身. 身受重伤的结城和御园开始变身了。「你咕咕呜呜、不便宜啊啊啊、御叽叽嘎嘎、法兰克福、波波啪欸啊!」他们的脸部向前伸展膨胀,双眼也变成了纯黑色,获得强化的肉体完全失去了人类的特征。玉城沉着地拿起两挺冲锋枪。 零士在这些〈海豚人〉的面前化出了分身,变成了两个零士。 〈海豚人〉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这个景象不像是幻觉,两个零士的外表也几乎一模一样。 一个零士率先跳上桌子,另一个零士绕道冲向结城,两个零士同时开枪。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两个零士射出的子弹都具有杀伤力。好不容易完成变身的结城和御园,转眼间被子弹打成了蜂窝。 唯一残存的玉城,手持冲锋枪打倒了桌上的零士。中弹的零士化为无数的星火消失,玉城却没有打倒敌人的手感。 「还活着的零士」丢下弹药用尽的sig,右手捡起结城的手枪(柯尔特制式手枪),再移动几步捡起御园的克拉克。 零士再次创造分身。 这次他一口气分裂成了三个。 玉城举起冲锋枪射杀了两个零士,没有一个是本尊。 零士继续孰拗地创造分身。 零士整理了一下现况。 ——关于自己服用〈生命跃动剂〉的副作用,他明白了几件事情。 零士目前具有分散的能力,原理如何他并不晓得。零士彷佛虚幻故事中的忍者,制造了大量的分身。 每一个分身都是具备攻击力的实体,不是单纯的幻影。被攻击的分身会化为粒子烟消云散,但零士可以任意选择其他的分身作为本尊。说真的,零士不懂这是什么原理。这就好比童话中接吻能解除诅咒、预言者能分开大海一般——同样无法解释。〈生命跃动剂〉就是这样的东西。 玉城的冲锋枪于弹用完了。 现在包含分身在内,总共有三个零士。 三个零士手握双枪,从三个方向进行接近战。 玉城挥拳击中一个分身的颜面,零士失去了一个分身。 失去了马上再生一个。 三个零士贴住玉城,并且轻轻一跳弥补双方的身高差距。第一个零士将左手的克拉克插进玉城嘴里,第二个零士将柯尔特抵住玉城右耳,第三个零士将枪口对准玉城左耳。 三人一同扣下扳机,枪口的火焰烤出了难闻的焦味。 零士成功将子弹打进玉城的脑袋里。 玉城身子一软、双膝跪地。 玉城的骨骼异常坚硬,因此子弹没有贯穿头部打到自己人——或者应该说没有打到零士自己的分身。 没有贯穿头部的子弹,直接积蓄在玉城的头部里,将他的大脑搅成稀烂。 玉城的双眼流下了血泪。 终于,这个杀了裕佳梨的男人,被零士杀掉了。 玉城庞大的身躯倒下,发出沉重的声响。 ——成功了,零士确实成功了,他彻底杀掉这个人了。 裕佳梨已经死了,做这种事她也不会开心吧?不,就算她很开心,零士也无从确认了。为了死者而战,和背负死者的责任而战是两回事。一定是这样吧——零士如此猜想。 零士的精神一松懈下来,分身也跟着消失了,零士又变回了自己一个人。大概是药效过了吧,刚才自己的身体和灵魂极度契合,现在感觉两者间有一种非常细微的间隙。 零士的身体恢复成普通的肉体,沉重的疲劳感也一口气侵袭而来。 「啊—……」 零士丢掉子弹用尽的柯尔特和克技克,地板上散落着闪闪发光的空弹壳。〈海豚人〉的枪一定杀过善良老百姓,零士死也不想多拿一秒。 「好困喔……」 零士真的很累,如果他现在躺到床上绝对会睡死。不过,他在休息之前还有事情必需要处理。——他总不能放着这些尸体不管,直接回自己的房间里。 「…………」 零士看了双亲的寝室一眼。墙上中了好几发流弹,双亲倒是睡得很安稳,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乍看之下也没有什么异状。对方用的是很强力的安眠药吧,看他们睡得这么香真是令人羡慕。 这时有人进入了零士家里,零士累到无法做由任何反应。况且,他直觉认定不会再有敌人出现了。零士的猜测是对的,这位急忙赶来零士身边的人是社长冈本鬼一。 「辛苦你了,零士同学。」 「……我可以回暗杀社吗?」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没有拒绝你的理由啊。」 「那我想先睡一下……」 「啊啊,再来的事情交给我们处理吧。」 「不好意思……」 闭上双眼的零士,在意识逐渐涣散的时候,还听到鬼一对他说了不少话。——你赢了,你做了正确的事情。我知道你有很多烦恼,也经历了许多困难。但你成功突破了这种艰难的困境,你已经没问题了。放心吧,暗杀社是你的归宿。或许你没注意到吧,其实我们非常相似呢。 第十一章 双峰事件秘辛 变形人类的形象无时无刻随着细胞变化……。贫困、憎恨、战争、刑事罪犯、官僚制度、精神错乱,这一切都是人类病毒的症状。 如今人类病毒是可以进行分离处理的。 威廉·布洛斯着 鲇川信夫译「裸体午餐」株式会社河出书房新社 这艘洛杉矶级改良型核子潜舰,比起正式的舰艇名称,绝大多数的人都以非正式的代号「双峰」来称呼它。舰长是大卫林区的热情支持者,船员们也很喜欢这个称号。 核子潜舰「双峰」目前位于北极海艾兹米尔岛外海五十公里处,在海平面下三百公尺微远航行。双峰的船员共有一百三十人,通常潜舰的船员也大多是离过婚的人。这艘全长一百一十公尺有余的潜舰,备有十二座飞弹垂直发射器、四门鱼雷发射管。武器有普通鱼雷、鱼叉对舰飞弹、战斧巡弋飞弹。 双锋正在北极海执行战略性的巡航任务。警戒敌对势力——也就是俄罗斯的核子潜舰是否有奇怪的动静,顺便守护在阿拉斯加外海或太平洋待命的俄亥俄级核子潜舰。如今冷战结束已久,美俄之间也很少有紧张情况发生,然而搭载核弹的潜舰用途并没有改变。美国最需要警戒的始终是俄罗斯的核子潜舰。最近中国海军的战力也在不断提升,但实力还不足以和美国海军一较高下。 这些潜舰船员,对于自己维持世界和平感到非常骄傲。 喜欢大卫林区的舰长琼斯在房间里休息,声纳室传来的舰内通信把他吵醒了。琼斯穿戴整齐后,前往潜舰的指挥中心。来到指挥中心的琼斯,再一次听取声纳室的详细报告。声纳室有十位声纳员负责轮班执勤,他们的工作是聆听水中的声啬,用电脑解析收集到的音源,找出敌方潜舰的波形。 『舰长,打扰您休息实在很抱歉』声纳长威廉斯说道。 「无所谓,你们听到什么?」 『是、这个……我们听到有点奇怪的声音。』威廉斯的声音中,明显夹杂了许多困惑和紧张的成份。 「奇怪?怎么个奇怪法?」 『拖曳阵列声纳系统采集到动物的叫声,从刚才一直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一般鲸鱼或海豚的声音会被过滤下来吧?」 『所以我才说奇怪,连电脑也分析不出来。』 「难不成是新型的核子潜舰?」 『要真是这样,那就代表某个国家开发出了未知的推进方式。』 「音源的位置呢?」 『位于正面距离四千的位置吧,要提升测量精度的话,得动用主动式声纳。』 「唔嗯嗯……」 舰长琼斯伸手抵住下巴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深度三百公尺的海中几乎没有阳光,这是一片极度接近死亡与黑暗的世界。圆筒状的洛杉矶级改良型核子潜舰在黑暗中前进,它的正面有一个非常巨大的物体。 是一只诡异的〈海豚〉。 通常海豚泛指四到五公尺的齿鲸,然而那只〈海豚〉的体长有两百公尺,远比洛杉矶级改良型核子潜舰还要巨大。它的双眼是红色的,头部呈圆弧状,还有一张长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嘴巴和满口尖牙,表皮是纯白色的果冻状质感,圆弧状的头部顶端生了一根很长的犄角。那双没有感情的血红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数千公尺远的潜舰。 为什么这个不存在于世上各式图监的生物会被称为海豚呢?原因是它「本人」希望别人这么称呼它的。 (那个难看的铁筒是什么东西啊?) 那只〈海豚〉的力量越来越强,这都要归功于那些可爱的(孩子),它想要尝试一下那股力量。白色的巨大〈海豚〉朝潜舰投射意念,将自己的分身送入那个难看铁筒里的一百三十人的大脑中。 最先受到〈海豚〉影响的,是声纳长杰克·威廉斯。他和离婚的妻子有一个女儿,女儿虽然有些早熟,基本上还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威廉斯久久才能见她一面,不过每次见面女儿都会喊着「爸爸、爸爸!」天真地向他撒娇。威廉斯想替女儿准备礼物,他拿起走廊下的紧急用可动式灭火器,朝部下的脑袋用力砸下去,灭火器的底部深深陷进了对方的头盖骨中。用破裂的头盖骨做成拼图送给女儿,女儿一定会很高兴吧。 威廉斯用灭火器杀了四个人后,被其他士兵制服了。四肢被抓住的威廉斯,不断地用脑袋猛击地面自杀身亡。 恐惧开始传染,〈海豚之子〉四处扩散。声纳长发疯之后,换厨房的调理师泰隆·史密斯不正常了。他是非洲裔的美国人,从学生时代起一直很热衷美式足球。史密斯以强劲的腕力折断料理长的颈部,几分钟前他们还在讨论上岸后要去哪里喝酒呢。 史密斯在腰带上插了好几把菜刀,他闯入士兵居住的区域,拿刀割开沉睡士兵的喉咙。这时候〈海豚〉的意志已在整艘潜舰内漫延,到处都有人在互相厮杀。 洛杉矶级改良型核子潜舰「双峰」的保安用军火库,只有舰长琼斯和副舰长能打开。舰长打开军火库,将步枪和手枪配发给各军士官后,杀意的加速已一发不可收拾。舰内充斥着猜忌和死亡的气息,军士官开始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射杀士兵。其中一位士官——管制飞弹的布莱安·多思的大脑也被〈海豚之子〉入侵了。最后军士官之间爆发枪战,舰长拿着步枪在基层官兵居住的区域开枪扫射(一切就像他深爱的大卫·林区的电影一样莫名其妙),副舰长用手枪爆了舰长的脑袋。 在一片混乱中,潜航官擅自命令操舵手浮出海面。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根据,只是认为浮出水面或许就能得救。原本执行战略巡航任务的核子潜舰不该做出这样的行动,但〈海豚〉的恐惧已凌驾于潜舰人员的坚强理性了。压载舱一经排水后,双峰开始浮上海面。 ——等美国海军的救援直升机开到时,洛杉矶级改良型核子潜舰里已经没有任何生还者了,舰内只有壮烈厮杀后留下的大量尸体。由于这艘潜舰还搭载了核弹,因此整起事件被美军压下来,事隔一段时间后才对外公布「此舰因事故沉没」。 终章 深作零士家的案子,被当成武装强盗的袭击事件处理了。 零士在桌球场住了一晚(零士思考着——这是他第几次在暗杀社的寝室醒来了?)后来他若无其事地去找被警方保护的双亲。零士没想到父亲会生气地痛打他一顿,母亲的号啕大哭也让他非常困扰。 没多久,荣获升迁的父亲要到外地工作了。 经过一番家庭革命后,母亲决定和父亲一起搬到工作的地方,零士则独自留在东京。他强烈主张自己不想转学,好不容易才说服了双亲。 零士推断,这会不会是鬼一拜托暗杀社背后的巨大组织调度的?有了这层必要的处置,零士的双亲才不会再被卷入暗杀社和〈海豚人〉的战争——。 事后,零士向鬼一提起这个问题,鬼一笑着说「也许有这么一回事吧。」 当初零士足不出户和漫步横滨街头的时候,裕佳梨的葬礼也结束了,因此零士特地到未但马家去上香。他头一次知道裕佳梨没有父亲,她和母亲二人相依为命。 裕佳梨的母亲很憔悴,憔悴到看起来像是裕佳梨的祖母。 佛坛上有裕佳梨的遗影。遗影上的裕佳梨身穿制服,依旧是百无聊赖的表情。零士上完香后,裕佳梨的母亲问他「裕佳梨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那孩子在家里不太说话……」 零士回答「裕佳梨同学平时总是一脸无聊的表情。不过,我想她的内在拥有很强的意志力。她曾经在我面前笑过一次,是非常幸福的笑容。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她的笑容。」 时间是很残酷的,零士总有一天会抚平失去裕佳梨的伤痛,逐渐淡忘这份感情。到时候零士也许还会爱上别人吧。 人是没办法孤独活下去的。——即便如此,零士也绝不会忘记未但马裕佳梨。他会牢牢记住裕佳梨,就像角质化的皮肤一样永不分离。 临走前,裕佳梨的母亲说了这么一段话「裕佳梨会失去笑容,我想是父亲的关系。大概是两年前吧……我的丈夫某天突然性情大变。原本他是个性格很随和的人,后来却变得异常暴躁野蛮,还时常心怀不轨地盯着裕佳梨……。结果有一天他莫名失踪了,我也请警方帮忙搜索,却没有任何消息。父亲失踪以后,裕佳梨也像变了个人似的……」 零士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裕佳梨加入暗杀社的理由吧。裕佳梨杀了自己的父亲,尸体被暗杀社「干净」处理掉了。 那一天,零士也没有心情上课了,他直接前往桌球场。 零士来到这栋没什么窗户的长方形建筑。或许是很久没来的原故吧,现在连这栋建筑的突兀感都让他很怀念。零士使用之前拿到的钥匙,走过通路进入大房间里。 未但马裕佳梨就坐在办公椅上。安坐在椅子上的裕佳梨靠着椅背,依旧是一脸无聊的表情。 她翘着迷你裙下的美腿,正翻阅着文库本。一个美丽又百无聊赖的少女。 「…………」 零士坐在她的旁边,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么清晰的幻觉。零士甚至觉得,这么真实的幻觉或许也不错,他看到的就是如此真实的幻觉。 「裕佳梨同学。」 「好久不见。」 「裕佳梨同学。你有用过渴望这个字眼吗?」 「渴望?这么强烈的字眼我不太常用耶。」 「我就很常用,例如『深作零士渴望能长得高一点』。」 「这样啊。」 「……不过,我现在已经满足了,彷佛心里开了一个无限的水井一样。」 「心里开了一个无限的水井。」 裕佳梨又念了一次,然后她点点头说。 「嗯,我喜欢这种表现方式。」 「偶尔,能让我见见你吗?」零士问裕佳梨。 「当然。」裕佳梨说「直到你抚平伤痛,或是找到下一段恋情为止。」 「…………」零士闭起眼睛,徜徉在社办的气息里。零士似乎还能闻到她残留的香气,数十秒后,他张开双眼望向身旁,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人了。 ——终。 后记 我想提一下之前在富士见fantasia出版的拙作『机密甜心』的三二事。 『机密甜心』是我成为作家十年以来,推出的数十本作品中——可能是五十本以上——头一次没有杀人描写的一本。在这之前我从没有写过没死人的小说。 本来我想写一部爱情喜剧,fami通文库也想搞一部没死人的作品,至少一开始是这样。——不过,当我开始写原稿后又自动犯了以前的毛病,有一阵子完全没有创作意欲。 这么说对责编很不好意思,但我当时甚至认为自己好几年都没办法在fami通文库出书了……那时候我的停滞就是这么严重。 想不到,某一天「暗杀社」的设定忽然浮现心头,我很快就把原稿完成了。速度快到之前的停滞好像不存在似的。至今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只有一点我很清楚,那就是这本——『学校的暗杀社』——是我非常喜欢的作品。如果各位读者也喜欢这部作品,本人深感荣幸。 最近我很喜欢「读书」……,呃、可能大家会觉得身为作家喜欢读书很自然吧。我也不懂自己在胡说什么,总之请大家听我说下去吧。 我是十年前出道成为职业作家的。出道后,我的读书量比学生时代要少很多。写了很多书以后,我就没办法读很多书了。可能是我的脑筋不好吧,一旦将心力集中在自己的小说上顽,就很难读进其他大师的作品了。光是写书就用尽了我所有精力,真的是有心无力。 我差不多就是这样,从出道以来一直写下去的。到了某个时期,我忽然陷入了低潮。先是没办法写出满意的作品,到后来连一个字也挤不出来了。那时我的身心状态不太好,整天过着吃饱睡、睡饱吃的生活。连我自己都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却又欲振乏力。 在我没办法写作的时期,我就决定读其他大师的作品了。我也不问新旧或种类,反正合我胃口的我都看。连读起来会大费心神的俄罗斯文学,我也趁这个机会看了。我看了谷崎润一郎、村上春树、开高健、『龙与虎』、『电波女与青春男』——就结果来说,这算是正确的决定吧。每读完一本书,我的脑袋就会清空一部分,无意间我又能写小说了。 重新执笔后,一切都来得很「突然」。例如『机密甜心』……我会想写爱情喜剧是很「突然」的。本来想写爱情喜剧,却又变成了「暗杀社」也是很「突然」的。这种感觉不是我建构一个故事,而是深受放眼吸引,这么说各位能理解吗? 我喜欢的作家巴附加斯·尤萨的着作『写给年轻小说家的信』(木村荣一译·新潮社)有一段这样的文章。 不是小说家选择题目,是题目选择了小说家。 (中略) 综观小说家的证言可以发现,各种故事、人物、状况、情节,彷佛产生了表达自我深层人性面的欲望,会主动逼迫、缠扰着小说家。许多小说家表示,唯一逃离这种状况的方法就是乖乖满足这种欲望。 最初读这段文章时,我完全不懂这是什么意思。现在似乎有一点了解了,真的只是一点点而已……,然而,我会引用这段文章,或许也代表我完全不懂当中的涵意吧(可能连一厘米也不懂),这果然不太好理解呢。 在成为职业作家以前(正确来说成为职业作家后也一样),我最不擅长的就是「等待」。任何「行动」发生后,都必需「等待」结果,这一段过程最痛苦了。据说,人类天生无法承受长期的压力呢。 不过,现在「等待」对我来说没有这么痛苦了。「可以出版的作品」要到「可以出版的时期」才写得出来,自从我成为职业作家后一直在重复这种事情。这种经验累积久了,也就没必要焦虑了。一想到这里,就能稍微放松一些。 * 书本也有所谓的好时机和坏时机,这本『学校的暗杀社』运气不错,遇到了「好时机」。幸亏如此,本作的封面和插画才能请到ふゆの春秋大师来画。 我的责编曾问我「ふゆの春秋大师怎么样?」大师的画风很符合暗杀社的印象,这点让我非常吃惊。一开始我脑海中只有很模糊的形象,看了太师的画以后我很清楚自己想要的印象是什么。可能有人会认为这样顺序搞反了吧?不会不会,写轻小说偶尔会遇到这种事情。我认为大师的绘画魅力是角色的透明感,以及这种透明感所营造的武器和小道具的存在感。大师这次愿意接下这份工作,真的是万分感谢。 如果不是在这个时期完成本作,或许也无缘碰上大师了吧。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可以出版的作品」要到「可以出版的时期」才写得出来,两者是同样的道理。 我在角川的四格漫画杂志上,也有负责漫画的原作撰写,标题是『有点可爱的铁处女』(漫画是阿法大师画的),是一出以女校的「拷问社」为舞台的青春喜剧。富士见fantasia文库的『机密甜心』的主角则隶属于「危机管理社」。这一次描写的是「暗杀社」……。最近这种「学园·社团活动」的作品写太多了,这部「暗杀社」之后应该有好一阵子不会有类似的新企划了吧。 希望各位能多多支持「暗杀社」,我也会继续努力写下去的。 深见真 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