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剑皇姬阿尔缇娜(霸剑的皇姬阿尔缇娜)》 第一章 赤发红眼的少女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肥皂 扫图:风 录入:阿梵修 修图:jackdaw 任命状 雪吉斯·奥立克?五等文官?阁下 命您转任至『拜尔修米特边境联队』 帝国历八五〇年十二月十三日 贝尔加利亚帝国第一军司令?亚伦·多·拉多雷耶上将 天空乌云低垂。 接到任命书,得知要降职来这块边境地区的那天,天空也是这幅景象呢——雷吉斯回想着。 他将视线移回地面。就算天空的景色相同,街景却与帝都完全不一样。 虽然他并非怀念红砖、大理石与街灯,不过全是土墙与石墙的街景看起来有种监狱的感觉。 这里是边境都市狄欧维尔。 距离帝都一百里格(四四四公里)之远,搭马车需要五天车程。 明明是白天,镇上却一片阴暗,吹起的风冰冷刺骨。并非因为是边境才如此,而是因为今天是阴天,加上这里是北方国度,又是冬天所以无可奈何,但这彷佛暗示着未来。 我失败了吗——雷吉斯思考着。 因为他失去侍奉的对象、失去自己的立场、失去未来,所以被赶到这片北方的最前线之地。 「唉,算了……人生唯一的目标又不是出人头地,这样我看书的时间反而可以增加。」 商队(caravan)抵达镇上时,教会正好敲响正午的钟声。 就在同行者纷纷离开去找地方吃饭时,雷吉斯却前往与午餐完全无关的店。那间店的展示窗(show window)里摆着书本。 他推开木门踏进石墙建筑物,室内排列着书架,还充满了纸与墨水的气味。 「——啊,只要有书,我就是自由之身,随处都是我家。」 出处《勃艮地纪行》。作者古艾尔·洛梅洛斯——他在心中补充。 虽然雷吉斯自称读书人,但他其实是个偏执的书虫(le rat de bibliotheque)。 他热切地看着摆放新进书刊(c`est nouveau)的架子。 接着嘴唇开始颤抖。 「怎、怎么回事……!」 「嗯?军人先生,您怎么了?」 大胡子老板从店铺内侧的柜台朝雷吉斯问道。无论是脸颊上的刀伤伤痕或肌肉发达的体格,与其说他是书店店员,外表看起来还比较像军官学校的教官。 尽管被对方的气势压倒,雷吉斯依旧开口询问: 「这里没有古艾尔先生的新书耶。也没有伦德赛尔伯爵的书跟耶鲁教授的书……难道卖掉了吗?就算再怎么受欢迎也太夸张了。」 「军人先生,您是从中央来的吧?」 「是啊,我才刚从帝都抵达……」 「那么您会不知道也情有可原。那种书在这座镇上卖不掉,所以几乎没有进货喔。」 「……你、你……你说……什么?」 雷吉斯发出的声音就向沙漠中渴求水源的遇难者。 他的喉咙在瞬间完全干渴。 老板耸了个肩。看来他并没有开玩笑。 「因为这里是战场啊,有销量的都是英雄传或春画嘛。对了,这个,这应该算是我店里的畅销书。」 老板用手指的书是:《不会后悔的遗书撰写法》。 我讨厌这样!雷吉斯抱着头。 「请、请等一下……你说那位知名大作家的新书没有进货?这里真的是贝尔加利亚帝国境内吗?我该不会走错地方来到蛮族聚落了吧?」 「这个嘛,这里在五十年前是邻国的土地就是了。」 「呜呜呜……再说这个价钱是怎么回事?竟然是帝都的十倍以上……」 雷吉斯好不容易找到想看的书并拿起来,但他的表情已经快哭了。 大胡子老板淡淡地说明: 「唉呀,因为书很重啊。最近还有山贼在镇上出没,要把书运过来也很辛苦的,而且买书的客人又很少……在这种边境地区,书籍直到现在还是上流阶级的嗜好物品喔。」 「怎么会这样!」 「真是对不起啊……」 老板的手伸向雷吉斯手里的书。 他急忙把书抱紧。 「等、等一下等一下,我没有说我不买……!」 「什么!您是认真的吗?您看起来只是个年轻的军人耶。这种话由订下价格的我说出口实在很不好意思……但很抱歉,您的周薪不会一下子全花光吗?」 「唔呜呜呜……这里……是地狱……」 雷吉斯哀号着。 就在这时……老板发出「喔!」的奇妙声音并瞪大眼睛。 雷吉斯循着他的视线转过头。 有一名少女背着光站在店门口。 那是一名有着燃烧般赤发与红宝石般火红双眼的美丽少女。年纪大约十三、四岁。虽然容貌未脱稚气,却依旧紧紧吸引着旁人的视线,几乎让人看得出神。 她将食指立在嘴唇前。 ——意思是要保持安静?为什么?这带有什么意思? 其他客人来到书店并非不可思议或稀奇的事情,雷吉斯却格外慌张。 少女放下手指,张开淡红色的嘴唇。 「被派到最前线,然后在战场上哀怨来到地狱的新兵虽然很多,但我想你应该是第一个在书店里说这种话的人。」 她的嗓音很清爽。 接着,她露出愉快的笑容。 「我总算见到你了!你就是雷吉斯·奥立克五等文官对吧?」 「什么?呃,我吗?」 「不对吗!?」 「呃,是的!我是雷吉斯……没错。」 「太好了~~我还在担心要是认错人该怎么办。」 安心的笑容里带着与年龄相符的天真。 雷吉斯的脸颊开始发热。 他的反应……并非因为眼前这名少女很美丽。不是这样的。只不过被一名年纪明显比他小的少女呼唤名字就一阵慌张,这样实在太没用了。他是对此感到丢脸。 「奇怪?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当然会记得要迎接的对象的名字呀,不要当我是小孩就看不起我。」 「不不不,我没那个意思……是吗?你是来接我的啊。」 雷吉斯重新看着少女。 她披着褐色长袍,长袍下能看见皮裤与靴子。这是货运马车夫常做的打扮。 「如果是从要塞过来接我,那么你也是军人啰?」 「唉呀,我看起来像军人吗?」 「呃……不像。你应该未成年吧?」 「是啊,我才刚满十四岁。」 在贝尔加利亚帝国,年满十五岁就被视为成人。若不是很特殊的例外案例,未成年者不会被录用为军人。 「原来如此,你是以日计酬的货运马车夫吗……我本来要搭公共马车去要塞的。竟然有人来接我,待遇也太好了。」 「你高兴吗?」 「……总觉得会被要求早点开始工作,所以我有点沮丧。」 「呵呵,没想到你是个老实人。」 「我讨厌说谎啊。」 「是吗?不过,你……是军师吧?」 少女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盯着他。 雷吉斯从这名比他小四岁的少女身上,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魄力。 「……嗯,也是有人这么说啦……不过我其实想当军方图书馆的馆员。」 「好像是个很有趣的故事呢。接下来的内容我就在马车上听吧。」 「好……」 雷吉斯不知为何感到呼吸困难,于是用指尖拉松领口。 少女催促他往外走。 「来吧,我们赶快走,云层很厚,说不定会下雪。」 「是啊……啊,我忘记了!」 雷吉斯正要走到外面,不过他想起一件事并回到老板那里,将买书的钱放在柜台上。 「我要买这本书……嗯?老板你怎么了?脸色很差喔?」 「呃,我没事。谢谢惠顾,军人先生。」 虽然不知道理由,可是大胡子老板用双手捂着嘴低下头,似乎在忍耐什么。 少女露出严肃的表情走近雷吉斯。 「你该不会是笨蛋吧!」 「怎、怎么了,为什么突然……?」 「在这个边境地区,书是一种极度奢侈的兴趣喔。你竟然拿出那么多钱,如果不是有钱人的话就是笨蛋!」 「我当然也不觉得自己很聪明啦……求知欲这种值得骄傲的天性造就了人类,服从这股欲望翻开书本就是我的生存之道。就算有怎样的阻碍……就算我没钱,我也要看书。我认为放弃读书就跟放弃人生一样。」 雷吉斯说完之后才发觉……自己跟一个小孩认真实在很丢脸,于是他闭上嘴。 少女露出让人意外的认真表情。 她深深点头。 「跟放弃人生一样吗……是啊,若是这样那我或许能理解,因为我也……」 「你也……?」 「没事啦!我们走吧!」 「喔,好。」 雷吉斯将刚买的书挟在腋下,抓起行李跟着少女的脚步走出书店。 店前方停着一辆由单匹马拉的小小篷车。 深褐色的瘦小马匹往这里看。 少女扬起长发跳上高度及腰的马车夫座位。 「好了,快点坐上来!」 「嗯……啊,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雷吉斯抬头看着她询问。 对方的眼神变得吓人。少女压低声音,分段似地逐字清楚讲出: 「我要把你丢下来啰?」 雷吉斯连忙爬上马车夫座位。 他发问的时机似乎不太好。 ? 喀啦喀啦喀啦……木制车轮在泥土街道上滚动。 石墙围绕着边境都市,他们穿过北门,朝位于最前线的西鲁克要塞前进。 少女握着缰绳坐在马车夫座位上。 雷吉斯则抱着行李坐在她右边。 马车后方是加了顶篷的货台,里面似乎堆着木材与红砖等物品。 「——那么,你刚才想问我的名字对吧?」 「对。我该怎么称呼你?」 「这个嘛……」 少女以戴着粗糙皮手套的指尖,抵住形状漂亮的下巴思索着。 这是需要思考的事情吗?雷吉斯觉得疑惑。 她舒缓原本紧抿的嘴。 「嗯,你可以叫我阿尔缇娜。」 「难道这是假名?」 少女思考的时间让他如此认为,所以他开口询问,结果他好像说错话了。自称阿尔缇娜的少女皱起眉。 「……你真没礼貌……这个昵称很可爱不是吗?我本来想特别允许你这样叫我,我看还是算了。」 「抱歉、抱歉,请让我用阿尔缇娜这个名字叫你!」 「这个嘛,要是你无论如何都想这样叫的话,我就答应你。」 「无论如何我都想叫。」 「嗯?……你还真不像军人耶。」 「哈哈,这点我有自觉。」 雷吉斯苦笑着,像是受到影响般阿尔缇娜也跟着微笑。 左右两侧是延伸而去的小麦田。因为现在还是冬天,所以排列在田里的全是低矮杂草般的幼苗。 灰色天空与土黄色大地这两种色调硬是涂满了这个世界。 阿尔缇娜面朝着前方跟他说话。 「欸,你原本的志愿应该不是来这里吧?」 「我从加入军队之前就一直想当军方图书馆的馆员啊,况且我之所以会当军人,也是因为生活费不足和没钱买书……对了,西鲁克要塞有图书室吗?」 「我想,你的房间总有一天会被称作图书室。」 「啊,这里没有神吗?」 「……你是想讲纸与神的同音双关语吗?真无聊。」 「我我我我才没有。」 「你在之前的部队里做了什么事?」 「怎么了?你要在这里对我以军人身分存在的意义提出议论吗?」 「不是的,我想问的是你做了什么才被派到这种最前线的边境地区。」 「似乎是战败的责任。」 「你能接受吗?你还年轻又只是个士官,连军队指挥权都没有却被要求负起责任,这样也太奇怪了吧。发生什么事了?」 雷吉斯将视线投向远方。 地平线的另一端能看见起伏的连绵山峰。 「……他是个好人。」 「谁?」 「我之前的主人。我的剑术与马术都很糟,在军官学校的成绩敬陪末座,愿意雇用我这种落第学生的人就是堤涅兹侯爵。」 「成绩敬陪末座?我听说你在军官学校的时候,军事战略方面从没输过。」 「没想到你知道这么多,是听谁说的啊……算了,反正传闻都是加油添醋的产物……虽然我只有在军事战略上得到好成绩,但那其实就跟西洋棋一样。」 「不过,堤涅兹侯爵不是要找下西洋棋的对象,而是以军师身分雇用你,不是吗?」 「那是众多参谋中的末席罢了。我毕业的时候还只有十五岁,也就是见习。」 「不管是末席或见习,不是贵族却年纪轻轻就担任幕僚,我觉得很厉害耶……你有什么不满吗?」 「怎么可能!侯爵或许是一时兴起才雇用我……尽管如此我依旧觉得那是莫大的恩惠。直到现在我仍这么想。」 正因如此,他一想到分离的那天,眼角就不禁发热。 雷吉斯紧紧抓住手上的行李。 皮包都被他压扁了。 「……侯爵说他需要我,但是……我却做出有如对他见死不救的事。」 雷吉斯的声音阴郁低沉,他甚至不觉得这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阿尔缇娜的表情凝滞。 「我记得,堤涅兹侯爵在夏天的会战……」 「是啊……」 雷吉斯心想,以一名日薪制的马车夫来说,她知道得还真详细。这里是战地,所以她对战局相当的关心吗?或者阿尔缇娜是个怪人?还是有其他理由吗? 「见死不救?那是怎么回事?」 「讲出来会变成我的主观……」 「我想听你的主观意见。我是为了听你本人叙述而不是听一些传闻,所以才……欸,你愿意说给我听吗?」 他思考了一下。 旅途还很长,这应该也不算什么必须隐瞒的事情,反正他在军法会议上都已经一五一十全部说出来,还上了帝都的周报。 那个夏日发生的事情…… 别人对他说的话与人们的表情一直没有从他的脑海中消失,可是一旦想讲述内容,又该从哪里开始说呢? 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思绪。 「……那次会战时……堤涅兹侯爵采用了参谋长订立的作战计划。嗯,太详细的内容我应该不用说了吧。当时帝国军这方是三千人左右的大军,面临的对手是只有五百人的蛮荒部落。因为战局毫无疑问会胜利,所以比起讨论作战内容,哪种葡萄酒适合搭配晚餐的鸭肉这类闲聊,在指挥部的对话里还比较多……」 「也就是说,在开战前就已经是胜利气氛了吗?」 「这是常有的事,毕竟帝国军很强……问题在于完全没有考虑到敌人绕到背后时的状况。」 「对手是蛮族吧?他们应该不会做这种稍微要花脑筋的事吧?」 「的确,没有人率领的蛮族就算耍些招数也很难成功,他们总是喜欢由正面突击。可是,只要读过以往的纪录,就知道他们会在兵力差距很大的时候发动奇袭。我建议了两次……我说需要戒备,不过,参谋长笑我是胆小鬼,堤涅兹侯爵要我在后方观看所谓的战事……」 「你被赶出指挥部了对吗?」 「嗯……」 军法会议里也有类似的对话呢。雷吉斯有种接受盘问或面试的感觉。 就算会遭到严厉的责备,当时是不是也该不顾一切建议第三次呢?他现在依旧这么想。 明明只要派人监视就能防止敌人的奇袭。 阿尔缇娜低声说: 「你在责怪自己吗?」 「……我害怕受到比被赶出指挥部更严重的处罚……所以没有建议第三次。」 「那名参谋长是贵族吧?」 「嗯,是啊,怎么了……?」 「既然如此,那就算平民建议再多次也不会被采纳的。对方是自己倚重的贵族,所以堤涅兹侯爵大概也做不出让对方没面子的事。」 「嗯……」 雷吉斯是平民出身且并未融入贵族社会,所以他没有连侯爵是顾虑参谋长的面子这一点都考虑进去。 仔细想想,他明明就很清楚贵族间立场与关系的知识。 阿尔缇娜安慰他。 「所以,你最好不要自责。」 「不,现在说起来,当时确实出现了让我心里有数的行为……没能察觉贵族间的微妙互动都是我的错……如果当时我不是在作战会议的现场,而是私下向侯爵建议……再不然……!」 他咬牙切齿。 胃部深处变得沉重,眼角也开始发热。 眼前泛着泪水。 阿尔缇娜发出凛然的声音。 「雷吉斯·奥立克!」 「什么!?」 比起突然被呼唤名字的惊讶,应该说他被声音的魄力吓到。这股魄力甚至让雷吉斯不认为她只是个马车夫女孩。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你已经尽了全力,不是吗?」 「……嗯,是啊。但我不想认为侯爵是为了贵族的面子这类无聊的事情而死那是我思虑不周造成的。」 虽然我明知道现在说这个已经来不及——他补了这句话。 阿尔缇娜点头。 细小的白色粉末掠过她的脸。 抬头仰望天空。 有许多白色影子从天而降。 「是雪……」 她轻声说。 雷吉斯垂下肩膀。 「调职第一天就遇到下雪……这里还真欢迎我啊……哈哈哈。」 「要是变成暴风雪就笑不出来啰。」 「嗯,我知道。」 「你曾经在北方国度住过啊?」 「书上有写。」 「……是喔……我要开始赶路了,你抓紧点别掉下去!」 阿尔缇娜发出既像生气又像惊讶的声音,接着朝马匹挥下鞭子。 ? 狼在远方嗥叫。 嗷呜~~!的野兽声音对旅行者来说是惧怕的对象。对拉着马车的马来说似乎也一样。 马突然用力甩着头,跑离了街道。 「快回去!」 阿尔缇娜拉着缰绳。 马嘶鸣着。 雷吉斯全身僵硬。 篷车本来在正开始积雪的路上蛇行,接着陷入变湿的土里滑行,车身朝一边倾斜。 堆在后方附篷货台的木材与红砖等物滑动并发出噪音,最后还传来类似木头折断的讨厌声音。 冲击的力道朝雷吉斯的臀部狠狠一撞,他的身体浮了起来。 「呜哇!」 「撑住!」 发出惨叫的是雷吉斯,阿尔缇娜抓住他的肩膀扶着他。 雷吉斯好不容易免除了从马车夫座位摔落的状况。 篷车在街道正中央停了下来。 马匹停下脚步嘶鸣着,似乎总算恢复冷静,不断往马车夫的方向瞄。 搞砸了——马匹好像也有自觉,态度看起来就像担心因为失败而被责骂的小孩。 阿尔缇娜从马车夫座位跳下来,她抓着马并抚摸马的脖子。 「还好吗?有哪里受伤吗?」 噗噜噜。马回应。 雷吉斯不懂这回答是什么意思,可是他发现阿尔缇娜很介意马的右后脚。 「难道脚的状况不好?」 「……如果勉强它的话,它也是能走……但要是让脚恶化到无法治愈,它就会被处分掉了。」 她一边摸着马,一边叹气。 她将马具从马车卸下来让马休息,但为了不让马乱跑迷路所以用绳子拴住它。 雷吉斯望着在雪花中一片朦胧的地平线。 「到西鲁克要塞的路程还很远吗?」 「从这里算起大约五里格(二十二公里)吧……但是现在不可能用走的过去。」 「为什么?」 「因为好像会有暴风雪。而且我没有带提灯来,到了晚上就会一片漆黑喔。要是偏离道路走进小麦田的话,就算走到早上也到不了要塞,也有可能会摔进沟渠。」 「嗯,反正我也不想拿着这些行李走五里格的路就是了。」 「你真的是军人吗!?」 「哈哈……山中行军的训练真的很累人啊。与其说那是行军训练,我觉得那比较像遇难时的训练。」 阿尔缇娜按着太阳穴叹气。 雷吉斯歪着头。 「现在该怎么办?」 「军师不就是该在这种时候提出计策吗?」 「呃,我虽然在指挥军团这方面获得一些赞赏……不过这种状况是士兵啦、旅行商人啦、冒险者的领域吧。」 「你也算是士兵吧!」 「啊,对耶。」 「真是受不了。」 「唉呀,阿尔缇娜,你先冷静下来。人类啊,总是会想到办法的。」 「是啊……在暴风雪里冻死也可以说是『想到了办法』呢。」 「你真严厉。」 「欸,你真的什么办法也没有吗?」 「嗯……这个嘛……先读一下这个吧。」 雷吉斯拿出在镇上买的书。 「唉呀,这是能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的书吗?你很行嘛!」 「我也不知道耶?这个作品的内容是这样的:妖精在某个少年身边出现,然后将六名美少女从故事角色变成实际人物的幻想小说……」 「你是笨蛋吗!现在不是读这种荒诞无稽幻想故事的时候了吧!」 「说荒诞无稽太失礼了,快向作者道歉。」 「这样下去,到了明天我们就会死掉,然后再也无法看书喔!我想神父应该会为我们念圣经就是了。」 「所以才要看书啊……至少要先读一下最后买的书嘛。」 「你放弃得也太早了!」 「我开玩笑的。但是着急也不好,得冷静下来思考才行。我们先到货台那里去吧,有顶篷应该会比较好。」 「……是啊。」 阿尔缇娜爬上马车,她的肩膀与头上已经开始积雪。 原本堆在货台上的木材与红砖已经堆到一边,大概是因为先前马车滑动所致。 雷吉斯坐在空出来的地方。 她也坐在附近。 「幸好没什么风吹来。」 「只是很冷。」 「那也没办法呀。等抵达要塞之后我绝对要立刻泡澡!」 「以马车夫来说待遇还真不错……难道你认识要塞里的大人物吗?」 「唔!」 阿尔缇娜不知为何一时语塞。 虽然没说中,但是答案差不多吗? 「反正抵达要塞就知道了。」 「如果能平安回去的话……」 雪与风的强度增加,已经完全变成暴风雪。 风雪甚至吹进货篷里,所以阿尔缇娜的肩膀颤抖着。 「呜呜呜…………」 雷吉斯思索着记忆里某本书的内容。 「这种时候果然不要随便走动比较好……」 「是这样吗?」 「比起活动身体消耗体力,在这里等待其他马车经过比较好。你觉得要塞里的人们关心你的程度有多少?根本不记得以日计酬的货运马车夫吗?或者像朋友般对待你?」 「这、这个嘛……我、我觉得他们应该没有忘记我,而且……应该会担心我吧。大概。」 「这样的话,他们在夜晚降临之前来搜寻你的可能性就很高。要塞与镇上之间只有一条路,假如怀着只要抵达镇上就能见到你的想法,他们的意愿大概也会比较高。」 「原来如此……你脑筋转得还挺快嘛。」 「这只是因为我知道。」 他曾经读过类似状况的故事——对雷吉斯来说只是这样罢了。 「然后,如果有东西能让我们捱过寒冷的话,我还真想用一用。」 阿尔缇娜站了起来。 「对了,有喔!」 「嗯?」 「货台上有布,但是只有一块很小的布。」 阿尔缇娜边说边将一块粗布从木材下方拉出来。 「的确很小。」 「可是很厚喔,所以应该很保暖,拿去用吧。」 「谢谢……不过,阿尔缇娜你拿去用吧。」 「什么……?」 「虽然我这副德行,但也是军人。军人的职责就是守护市民不是吗?」 「讲好听点是这样啦。」 「我是认真的喔。」 「嗯~~你还真是个有趣的人……那干脆这么办吧。」 阿尔缇娜拿着布在雷吉斯左边坐下,将身体紧紧靠过去。 她的右手臂挽住雷吉斯的左手臂。 「怎、怎么!。」 「只要这样,就算只有一块布也能让两个人取暖啦,对吧?」 「啊……原来如此,是这样吗?」 比起布,少女的热度更温暖。 心脏加速跳动让他一阵慌张,背后甚至开始冒汗。 雷吉斯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我要冷静啊。她是个十四岁的小孩,不只未成年而且年纪比我小喔。虽然她确实很漂亮,但只不过是被她挽住手臂就这样慌张,身为年长者实在很丢脸耶。」 阿尔缇娜将脸凑过来。 「你还好吗?你的脸好像有点红喔……?」 「什、什么事也没有。」 「是吗……」 两人静了下来。 耳里听见的是风声,以及阿尔缇娜的呼吸声。 「……雷吉斯。」 「嗅?什、什么事?」 「我觉得你是个很稀奇的人。」 「哈哈……经常有人对我这么说。」 「什么军人应该守护市民,那只不过是好听话,认为军人比较伟大而且重要的人比较多。」 「或许吧……不过,富裕的人应该庇护贫穷的人,因为这正是人类建构社会的理由。就像大人守护小孩一样,强者守护弱者也是理所当然的……我觉得军人应该守护市民。」 「也就是说贵族应该守护平民,皇帝应该守护国民啰?」 「本来应该是这样,不过现在的贵族们只知道持续无益的战争,然后浪费国民的生命与财产。」 「与蛮族战斗是无益之事吗?我们与他们之间既无法缔结和平协议,再说要是打输的话大家都会被杀,不是吗?」 「……蛮族确实很可怕,不过,要是真心想守护国土与国民,就应该将军队撤到更适合防守的地形,然后建筑巨大且延伸范围很长的城墙。」 「很长的城墙就无法跨越了吗?」 「骑兵与马车之类的没办法简单通过啊。那样要阻止大规模进攻就已经很足够了。」 「啊,说得对……为什么将军们不这样做?是因为没想到吗?」 「我讲的事情全都是已经写成书、广为人知的知识喔,上流阶级的家伙们之所以不停止战争,是因为战争就是生意。如果击退蛮族,身为军人的评价就会增加。为战争准备的武器与食物可以高价卖出,而且训练军队的学校也是贵族的收入来源,就算会使国民增加负担,但一部分的权力者会因此得利……」 「这种事不能原谅!」 阿尔缇娜激动地将脸靠过来。 雷吉斯被她的气势压倒、往后退。 但因为手臂被挽住,所以逃不了。 「你、你冷静一点,阿尔缇娜……我并没有说全部的上流阶级人士都是那种家伙,实际上堤涅兹侯爵就不一样。」 「……是吗?」 「是啊,他甚至向皇帝进言,表示应该停止扩张帝国领土、尽全力维护国内的安定。也在贵族议会里提出建筑城墙的计划。」 「那样很棒。只要战争消失,贫穷与战死者应该就会减少很多!」 雷吉斯的话让阿尔缇娜双眼发亮…… 接着她沉默下来。 她在瞬间露出可怕的表情。 「……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 「嗯?阿尔缇娜你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忍不住想了一下多余的事。这样啊,贵族之中也有各种不同的人啊。」 「是啊,所以皇帝若不精明一点就伤脑筋了。」 雷吉斯不悦地说。 阿尔缇娜的身体震了一下。因为两人身体贴在一起所以她的动作也传递了过来。 「……你认为……现在的皇帝不好吗?」 「要是我说不好,应该会犯下不敬之罪吧。」 或许他现在讲的话就已经够不敬了。话虽如此,现在他们待在这种暴风雪里,会听见的只有阿尔缇娜与马。 雷吉斯打开了话匣子。 「现在的皇帝在位时间太长,都已经是个无法正常处理公务的老人了。本来第一皇子应该要在五年前继承帝位,可是第一皇子体弱多病,第二皇子则在政治军事两方都展现出才能,说到后盾也是第二皇子比较有力。」 「还真复杂耶……」 最先诞生的第一皇子,是皇帝侧室第二皇妃的儿子。 接着诞生的第二皇子,是身为皇帝正室的皇后之子,而且以贵族的阶级来说,皇后的阶级较高,于是这件事情成了帝国的继承问题。 「两位皇子的继承权之争……不过呢,实际上应该是后援者们的权力之争吧。问题无法顺利解决,结果造成年老皇帝的在位时间延长、贵族们恣意妄为,然后国力衰败。」 「还有其他皇族成员呀。」 「喔,你说第三皇子吗?他还只有十五岁,是个学生,无法成为与两位皇兄势均力敌的对手吧。」 「应、应该还有……另外一个人吧?」 「嗯?啊~~……这么说来,西鲁克要塞的司令官也是皇族嘛。」 「是啊!那个人的风评如何!?」 阿尔缇娜再度将身体靠过来,雷吉斯往右边挪了一下。他都快从货台摔下去了。 「嗯……矢雀皇姬吗……」 「那是什么?」 「是玛丽·卡特鲁第四皇女的外号。因为她的本名好像很长,大家都记不起来。」 「似乎的确有点长……」 「记得好像是玛丽·卡特鲁·阿尔珍缇娜·德·贝尔加利亚……虽然我对故事的记忆力还不错,可是要记这么长的名字实在很累。」 「不用勉强啦。比起这个,你刚才说的矢雀皇姬是什么?」 「她是以我后要服侍的对象,所以如果被当成我说她坏话就伤脑筋了……不过,那是在帝都很有名的外号喔。」 「所以我不是问你那是什么意思?」 「这只是我听来的传闻啦……嗯,反正我们现在最多的就是时间。这是一个被驱赶到边境的可怜公主的故事……」 ? 十五年前—— 虽然会变成前言,但就来说说玛丽·卡特鲁的母亲的故事吧。 帝都贝尔赛举办了庆祝皇帝陛下五十岁生日的大规模宴会。 宫廷乐团(orchestra)演奏着乐曲(waltz)。 豪华餐点陆续端上桌,将军们纷纷趁机将捷报当成礼物致上祝贺。 那场盛大的庆贺仪式不只是有权力的贵族与知名富豪参加,就连低阶的下级贵族与家人都受到邀请。 末席的平民区当中,有一名美得让周围人们屏息的女孩。 夜色般的黑发与黑曜石般的双眼,将她的白皙肌肤衬托得更雪白。 对这名将满十六岁的少女说话的人——竟然是走下宝座进入会场中的皇帝陛下。 「这位小姐(mademoiselle),如果可以的话,您愿意与我共舞吗?」 这时,克洛蒂·巴鲁特鲁米小姐恭敬地行了个礼之后做出回应。她的响应内容记录在帝国仪式部的官方纪录里。 「是的,先生,我非常愿意。请问您尊姓大名?」 关于她为何会询问皇帝的姓名,世间提出了好几种说法。『她没发现对方是皇帝』的说法实在是一种侮辱。『虽然发现了,但她坚持遵守学来的宴会礼仪』与『她是一位甚至有胆量对皇帝说笑话的女中豪杰』这两种说法最有说服力。 无论如何,事实只有她本人知道。 这位美丽的黑发少女伸出手,皇帝牵起她的手并露出笑容。 「真是失礼了。我是里昂·费尔南迪·德·贝尔加利亚。大家都称呼我里昂十五世。」 「那么,请您叫我克洛蒂。」 帝国最崇高的知名指挥家在一瞬间的迟疑后,挥动指挥棒(taktstock)催促交响乐团演奏。这件事通称为克洛蒂事件。 半年后—— 年满十七岁的克洛蒂小姐成为皇帝的第四位妃子。 她的名字改为「梅丽·克洛蒂·德·贝尔加利亚」。而且,据说举行结婚典礼时她已经怀孕。 在皇帝迎接五十一岁生日之前,皇妃就生下了身为第四顺位皇位继承人的皇姬,也就是玛丽·卡特鲁·阿尔珍缇娜·德·贝尔加利亚。 虽然她在官方纪录上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之女,不过在世间的认知里是私生女。 侍卫长向里昂十五世报告第四子诞生的消息,之后皇帝如此询问: 「头发是红色的吗?」。, 贝尔加利亚帝国的第一位皇帝是个拥有《炎帝(i`empereur frem)》别名的赤发红眼、身材高壮之人。他以大剑击败邻近的蛮荒部族,打下了帝国的基础。 虽然里昂十五世比较痩,但同样身材高姚并有着赤发红眼。 不过,三名皇子兄弟们的眼睛虽然是红色,发色却继承了母方的金色或褐色,身材也不算高壮。 尽管里昂十五世不关心政治军事,但似乎对于初代皇帝之血变得淡薄感到心痛。侍卫长恭敬地行礼之后回答: 「陛下,头发是红色,不过,是一位女孩。」 里昂十五世对第四皇女的兴趣就此断绝。 平民之女成为皇帝侧室,而且不到一年就怀孕,这对有名望的贵族们来说是种屈辱。 如果克洛蒂的孩子是男孩,或许很快就会遭到暗杀。毕竟『第一皇子之所以体弱多病是因为被下毒』的说法甚至真实到传出谣言。 玛丽·卡特鲁幸好身为女孩,才能平安成长到十三岁。 虽然她身为皇姬却修习剑术、学习政治的特异行为很引人注目,但也只不过是被当成宫廷里的笑话罢了。 可是,当她届满差不多该在社交界亮相的年龄时,却发生了问题。 玛丽·卡特鲁拥有更胜于母亲的美貌。 当时,有一名年轻吟游诗人凭着温和相貌、低沉中音与中等歌唱能力获得社交界注目。皇后将那名男性召进宫廷,不过—— 当吟游诗人与玛丽·卡特鲁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就唱出了赞颂其美貌的歌曲。 「啊~~多么美好的一天!我竟然能与太阳般的天使相遇。燃烧的火焰让我的心灵苦恼、闪耀的红宝石夺去了我的言语~~」 皇后当然震怒不已。她立刻将那名吟游诗人赶出宫廷,也逐出社交界。 光是这样还没结束。 皇后的儿子——第二皇子亚伦·多·拉多雷耶·德·贝尔加利亚是个利刃般的人物。 虽然他以军人来说只是第一军司令官,可是却以二十三岁之姿代替年老的皇帝与体弱多病的第一皇子掌握了帝国军的实权。 拉多雷耶向年老的皇帝进言: 「如果美丽的皇姬负责指挥,将士们的战斗意识绝对会提升。我认为应该将战况胶着的北方战线交给她负责。」 「就由你全权处理吧。」 这个时候,克洛蒂皇妃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里昂十五世的宠爱。 帝国历八五〇年—— 年老皇帝坐在宝座上,红色地毯的左右两边是露出冷笑的贵族们。 母亲的身影不在其中。 玛丽·卡特鲁低下头,红色头发摇晃着。 「此次特来向陛下道别。」 「……」 里昂十五世只点头回应。 侍卫长打开任命状,以皇帝之名朗读皇帝的命令。 尽管玛丽·卡特鲁身为皇姬且未成年,却依旧被任命为拜尔修米特边境联队的司令官。 贵族们之间传出低笑。 这间谒见大厅里,没有半个能推测皇姬内心想法的人。 侍卫长退下之后,年老的皇帝小声低喃: 「……你想要什么东西当成饯别礼吗?」 这项询问是皇帝的亲人离开帝都时的惯例问句,按照传统来说,对方会回答:「陛下的话语就是最珍贵的勉励。」不过…… 玛丽·卡特鲁挺起身体…… 「我希望得到炎帝(i`empereur frem)的剑!」 她如此宣言。 周围一阵骚动。 贵族们露骨地朝她投以嫌恶的目光,甚至暗地骂她是:「不懂礼貌的乞丐。」 年老的皇帝思考了一下。 「……初代皇帝的剑有七把,你是第四子,我就将第四把剑借给你。等你某天返回帝都的时候再归还给宝物库。」 第四把宝剑—— 身穿铠甲的士兵们搬来的,是一把非常巨大的双刃剑。 剑的名字是《帝身轰雷之四(grantner quatre)》。 这把大剑是依照初代皇帝的身高制作,全长有二十六掌尺(注1)(一九二公分)。 玛丽·卡特鲁以少女来说身高算是很高,但宝剑巨大厚重的程度甚至会让人笑着将那当成是误差。 注1 pa(パルム)法文的palme,英文写做palm(パルム)源自古埃及的长度单位,现在已经没有在使用。以原本长度的意义推估为掌尺,故文中也使用掌尺。一掌尺等于0.074公尺。 她沐浴在贵族们粗俗的嘲笑中。皇姬根本拿不起剑,然后会黯然放弃吧——大半的人都这么认为。 少女行了个礼,以右手握紧大剑的剑柄、左手扶着收纳在剑鞘里的剑身。 「非常感谢您……那么我就借来使用……!」 玛丽·卡特鲁使出全身的力气。 大理石地面发出嘎吱声。 她举起了大剑。 笑声从在旁观看的贵族之间消失,然后转变为惊叹。 皇姬将长度超过自己身高的大剑佩带在身上。 「……我将奉陛下的命令,担此重责大任。」 她向年老的皇帝深深行礼。 然后,她凝视着露出冷淡表情的第二皇子拉多雷耶,以及憎恨瞪着她的皇后。 关于玛丽·卡特鲁此时内心有什么想法,众人也只能臆测。 她转过身,离开陷入沉默的谒见大厅。 ? 「……嗯,总之就是这类传闻啦。」 暴风雪拍打着车篷。 雷吉斯想结束话题,结果阿尔缇娜紧追不放。 「等一下啦。」 「嗯?」 「矢雀皇姬这个词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喔,那个啊。皇姬不是将大剑挂在腰上吗?」 「有什么奇怪的吗?那么长的剑只能那样放啊,如果背在背上就会变成在地上拖着走。」 「阿尔缇娜你也看到了啊?皇姬在西鲁克要塞里也是这样吗?」 「咦?呃,是、是啊……我看到了。」 「你不那么认为吗?民众与士兵们看见佩着大剑的娇小玛丽·卡特鲁,好像都说那看起来简直就是『被箭矢射中的雀鸟』喔。」 「什么!?」 阿尔缇娜瞪大双眼。 然后全身僵直。 「在这之前虽然谣传说她很美丽,可是她几乎不曾出现在国民面前,也没有什么引人注意的逸闻,所以《矢雀皇姬》这个外号似乎固定下来了。那时我在战场所以没看到就是了。」 「唔唔唔……」 「你的肩膀为什么在抖……你那么冷吗?」 「才不是!虽然向你抱怨也不合道理,但那才不是她的本意啦!」 「拜托你不要对本人说喔。要是一下子就被讨厌会很难相处的。」 「这点你可以放心,她没有笨到光听谣言就讨厌说那些话的人。」 雷吉斯耸耸肩。 「那就好……对了,你饿不饿?你应该没吃午餐吧?」 「你有什么食物吗?」 「我本来想边看书边吃,所以有把面包留下来。」 他打开皮包,把长剑挪到旁边。 出现的是硬面包。 「如果有热牛奶能喝就好了。」 「你愿意分给我吗?」 「我不是说过我的原则了吗?如果你不要的话我也不会强迫你啦。」 「……我想吃。」 雷吉斯露出笑容,他将硬面包掰成两半,把其中一半递给阿尔缇娜。 「给你。」 「谢谢……虽然是笑容,却完全不同呢。」 阿尔缇娜看着半块面包低喃着。 雷吉斯吞下咬在嘴里的面包之后询问: 「你在说什么?」 「……我至今为止看了很多更冷漠的笑容。」 「是吗?在哪里看到的?」 「宫廷里。」 阿尔缇娜轻轻咬住硬面包。 这时马发出嘶鸣。 那道嘶鸣声听来就像很急切、正在求救的惨叫。 两人一起朝马车夫座位探出身体。 「怎、怎么了……?」 「那个!」 阿尔缇娜用手指着那样东西。在马车前方、狂踢着前脚的马的另一端…… 暴风雪里出现了黑影。 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耀。 有五张血盆大口。 雷吉斯有种被恶魔抓住心脏的感觉。 「……狼。」 「是灰狼。」 「用、用火……我们扔火把。啊,有火绒盒吗!」 「雷吉斯,冷静下来!怎么可能会有。」 「唔……是啊。」 「再这样下去,马会有危险。」 「然后应该就轮到我们被吃掉……唔唔唔唔唔……」 雷吉斯将身体缩回盖着车篷的货台。 他抓着滚到一边的剑,从马车后方跳下去。 阿尔缇娜眯细眼睛。 她叹了口气。 「唉,虽然说什么要守护市民……」 就算口头上挂着多好听的话,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就另当别论了。阿尔缇娜知道这点。 ——他也一样吗?她心里想着。 不过,雷吉斯却绕到马车前面。 他没有逃跑。 他在马车的前方,举起剑面向五只灰狼里最大的一只。 「唔唔唔……!」 「你、你在干嘛!灰狼是一种就连骑士都会陷入苦战的猛兽耶!」 「我知道啊!所以只有这个办法了。」 雷吉斯握着剑的手之所以在颤抖,大概不是因为寒冷。 从他的架式来看就知道是外行人。 不,还要更糟。 他弓着背、弯着腰,彷佛随时都会往后摔倒。 就连玩模仿游戏的小孩都会将胸膛挺得更直一点。 阿尔缇娜抱着头。 「你那样赢得了吗!」 「哈哈……这可不是我自夸,我在剑术训练里从来没赢过任何人。」 「还真是不算自夸!」 「阿尔缇娜,你快逃……强迫马奔跑吧,反正再这样下去也会变成狼的食物……」 「你讲真的吗!?你会死掉耶!?」 她发出类似尖叫的叫声。 雷吉斯笑了出来。 这不是为了让她安心或觉得胜券在握才笑出来,是自然流露的笑容。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理由。 「就算如此……但我觉得违背生存之道比死更难受。」 「唔!?」 阿尔缇娜屏住气息。 雷吉斯自己也感到很奇妙。为什么他会笑?是嘲笑愚笨的自己吗?不,那种想法也太消极了。就将这笑容当成他在绝望状况之中,依旧贯彻了信念的胜利赞歌吧。 「就算是我……应该也有办法争取时间。只要对手正面迎战、不逃跑,狼就不会轻易攻击。它们会评断对手的力量,等确定能打赢之后才靠过来……奇、奇怪?它、它们好像往这里靠过来了耶!」 「是啊,因为你的架式不管怎么看都很弱嘛。」 阿尔缇娜的声音不知为何听起来很开朗。甚至有种带着些许笑意的感觉?身形最大的灰狼靠了过来。 它张开排满尖牙的嘴。 并且发出吼声。 虽然知道狼还在远处,雷吉斯依旧挥着剑来威吓。 「嘿、吓嘿!」 他的身体跟着剑的重量晃动。 剑的前端敲到地面。 同时响起铿的一声。金属护手打中他自己的左膝。 「~~~~!」 「雷吉斯,谢谢你……你已经守护了市民,你守护了马车夫身分的阿尔缇娜。」 「什么?」 这道听起来很高兴的声音使他回头看。 阿尔缇娜的深红色双眼闪耀着。 她从附篷马车的货台拉出某个银色物体。那样东西在阴暗的暴风雪里看起来闪烁着光芒。 少女推开木材与红砖,以纤细的手臂拉出藏在下方的物体。 一阵喀沙喀沙的噪音传来。 发生了不可能且无法理解的事情。 巨大厚重。 因为太过巨大,所以需要一些时间去理解那是什么。 那样物体有着很勉强才能完全摆进货台的长度,是一个似乎重到人类挥不动的金属块。 尽管非常巨大,但那磨得锋利的剑刃上没有任何污损。 剑身就像镜子。 雷吉斯的嘴唇颤抖着。 「……帝身轰雷之四(grantner quatre)。」 阿尔缇娜右手高举的是霸者之剑。 迎风摆动的长袍就像帝王的斗篷般翻腾。她以左手撩起燃烧般的红发。 「差不多该轮到我守护了吧,雷吉斯。你就在那里仔细看着。」 「什……么……!」 「这把剑究竟只是大而无当、射穿雀鸟的箭,或者是一把由霸者挥舞的剑,你就看清楚吧!」 阿尔缇娜向前踏出的脚陷入雪里。 她踢开雪并向前进。 高高举起的大剑将风划开并发出呼啸。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挥下剑。 斩碎了大地。 积在地面的雪迸射四散。 雷吉斯心想,与其说这是斩击,倒还比较接近大炮的直击。 他觉得脚下的地面一阵晃动。 就算是灰狼也不堪一击吧。 ——如果有砍中的话。 被击散的只有雪,逃过一劫的灰狼们匆忙退到远处拉开距离。 阿尔缇娜拿出塞在衣服衣襟里的硬面包,朝狼丢过去。 「嘿!」 面包顺着风掉在它们面前。 「那个给你们!给我回去!」 灰狼一边警戒一边闻了几下她扔来的面包,接着咬起面包迅速转身。 它们消失在暴风雪的白色黑暗里。 雷吉斯的腰一下子失去力量、瘫坐在地上。 ? 阿尔缇娜把大剑插在地上,往这里回头看。 「你有受伤吗?」 「哈哈……左膝盖很痛。」 「那是被自己的剑打中的吧?」 「我刚才很激动所以记不清楚。」 她露出苦笑。 雷吉斯搔着头。 「真是糟糕……你……啊,不,殿下您是玛丽·卡特鲁·阿尔珍缇娜·德·贝尔加利亚第四皇女吗……呃……没错吧,殿下。」 「现在才问也太迟了吧?」 「唉……还真是故意啊。」 他甚至想叹气。 计划成功了。阿尔缇娜露出满脸笑容。 「你真的没发现吗?」 「我当然也对红头发与红眼睛很在意,只不过我觉得阿尔缇娜这个名字当成阿尔珍缇娜的昵称好像太长了……」 「母亲大人是这么叫我的。」 「阿尔珍缇娜这个名字,是来自克洛蒂·巴鲁特鲁米小姐出生的故乡。那块土地的昵称好像就是阿尔缇娜……」 「你知道得这么详细却没发现?」 「因为实在太蠢,所以我很快就把这个想法赶出脑袋了。对方是我转任单位的要塞里的司令官,而且说到第四皇女也就是皇族。那样的人怎么会来迎接一个被降职的士官,还做一副马车夫的打扮。」 「我在书店的时候还以为会穿帮,吓死我了。」 「我明白老板神情诡异的理由了。你经常做这种事吗?」 「才没有呢!要是我做那种事的话,外面就会传出我是个愚笨皇女的谣言。」 「……我觉得现在镇上很有可能已经流传着那种传闻了……货运马车皇姬之类的。」 「跟矢雀皇姬比起来哪个比较正常?」 她一脸认真地烦恼。 雷吉斯歪着头。 「虽然你说你没有经常做这种事,不过……为什么只对我这么做?你对我有什么怨恨吗?」 「怨恨?」 「不管再怎么宽容,我都犯了不敬之罪啊。姑且不论我对隐藏身分的你做了哪些举动,但批评皇帝是重罪。」 「既然你明明知道,又为什么要说?」 「那在平民之间就类似打招呼啊。」 阿尔缇娜双手抱胸,皱着眉发出「嗯……」的声音。 冷静下来之后,状况只朝着恶化的方向前进——暴风雪依旧吹袭着,太阳下山之后寒冷的程度增加了。 「……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既不怨恨你,也不打算以不敬之罪来惩处你。」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听到传闻,据说有个能干的军师。」 「难道是指我吗?我觉得那是浮夸耶。」 「也是有这个可能性啦……我需要那种贤能之人的帮助……可是,不光是能力的问题,我也需要先调查对方的想法与价值观等等。」 「所以你才装成马车夫?」 「如果皇族成员在面前,也会有些事情说不出口啊,不是吗?我想知道你真正的想法,雷吉斯·奥立克。」 「我觉得你透过今天这件事所知道的,只有我对军队事务的热情近乎零而已。」 「还有你的剑术技巧。」 阿尔缇娜开玩笑地笑出来,雷吉斯搔搔头。 然后她的视线突然朝远方望。 「啊……看来你的预料说中了。」 「什么事?」 阿尔缇娜倾耳聆听。 雷吉斯也跟着做。 过了一会儿…… 踏着积雪街道的马蹄声朝这里靠近。 明明一边讲话却听得这么清楚,她的听力还真不错。雷吉斯觉得佩服。 「……啊,应该不是山贼或蛮族之类的吧?」 「从金属铠甲的声音听来没有错。」 「你、你连这个都听得出来啊。」 正如她所说,大约有五名乘着马的骑士从暴风雪另一头现身。 穿着轻铠甲的骑士们在阿尔缇娜面前下马。 然后屈膝跪下。 「您没事吧,公主殿下!」 那是一名有着黑色胡须的秃头中年男子。 阿尔缇娜点头。 「谢谢你来接我,我没事……不过,我让马受伤了。」 「我明白了,就让我的马来拉马车吧。」 「嗯,麻烦了。」 替换马匹之后,马车恢复原状。 他们也会把受伤的马牵回去。 两名骑士扛着阿尔缇娜的大剑,将其搬上货台。 就在雷吉斯看着军人们利落的工作模样时,阿尔缇娜靠了过来。 她朝依旧瘫坐在地上的雷吉斯伸出白皙的手。 「来,我们走吧。」 「呃……公主……殿下?」 「别这样,事到如今还这样称呼我也太怪了。」 「不,先前是因为我觉得你是马车夫……」 「这样我心里会不舒服耶。我讲过你可以用昵称叫我,难道你想让我变成骗子吗?」 「咦……」 可是你之前还假扮成马车夫耶。这句话他说不出口。 雷吉斯的背后流下一道冷汗。 他本来觉得光是降职来到最前线就已经很糟,结果他似乎来到一个比想象中更惊人的地方。 他仰望了天空一下。 接着将手放在朝他伸来的娇小手掌上。 「……虽然我自认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啦……真的没问题吗,阿尔缇娜?」 她用开朗的声音回:「当然!」 「欢迎来到我的边境联队。你就好好为我工作吧,雷吉斯·奥立克! 第二章 黎明的誓约 雷吉斯陷入沉睡。 人的声音就在身边很近的地方响起。 虽然无法分辨那是梦境或现实,但他知道那是少女的声音。 「他怎么醒不过来!难道死掉了吗?」 「呵呵呵……是因为很疲倦啦。公主殿下,请让他继续睡吧,反正也没有需要急着做的工作。」 「……嗯,真没办法。」 他距离苏醒还很遥远。 他聆听着少女们的说话声……本来应该是这样,但他却被浑厚的吼声吵醒了。 「吓呀!!」 「……………………唔唔唔?」 他睁开眼睛。 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这是一片只是将石头堆积成拱形、没有任何装饰的灰色粗糙天花板。呈现圆滑弧形的天花板连接着石墙。 感觉很像地窖或地下室——他茫然地想着。 雷吉斯躺在位于房间最内侧的床铺上。 只要伸出左手就能碰到粗糙的石墙。冰冷的墙上有扇采光用的小窗子,窗子现在是敞开的。 阳光从窗户射进来。 他听见某处传来男子们鼓舞士气的洪亮呼喊声。 「吓嘿!」 大概是士兵们的训练吧,挥动武器划破风的声音与踏着泥土的脚步声也传了过来。 「啊……是啊……」 他已经降职来到西鲁克要塞了——雷吉斯用刚苏醒的脑袋思考。 柔软的床铺跟商队的马车比起来就像天堂,况且只要一想到昨天晚上发上的事情,他就觉得光是活着就已经值得感谢。 「……已经早上了吗?」 「吓哈!」 浑厚的怪异呼喊声再度传来。 雷吉斯捂住耳朵。 「这个地方……平常总是这样吗?真是难听的起床号……」 他缓缓坐起身体。 昨天抵达西鲁克要塞的时候,身体已经完全冻僵,他要了热水,然后被告知可以使用这间房间——之后的事情他已经没有印象。 他重新环视房间。这里宽敞得能放下四组床铺与桌子。虽然中央有一根柱子,但若是士兵阶级的话这里应该是十人房,以雷吉斯这样的士官阶级来说,至少也是可供四人使用的房间。 不过,床铺却只有放在墙边的这一张床。 床边放了一张豪华到让人怀疑搞错使用者阶级的桌子,而且竟然连书柜都有! 从床铺到门口之间空旷得甚至可以再放六座大书柜。 与其说高兴,他反倒觉得不安。 「因为是乡下地方,所以有多余的房间吗?可是说到要塞,一般都很狭窄啊……该不会真的搞错我的阶级了吧?」 五等文官的阶级,是从最上面数来的第十阶。 ——依序是元帅、上将、中将、少将、准将。到这里为止是将校阶级。 军官又分为文官与武官,从一等文官、二等文官、三等文官为止属于高级军官。 再下来是士官阶级,等级从四等文官到六等文官为止。 也就是说,五等文官是倒数第二阶。 顺带一提,士兵分为座长、上等步兵与轻装步兵。即使轻装步兵也属于帝国正规军,所以待遇和薪饷都不差。从农民征兵而来的农民兵与未成年的实习生就跟做白工没两样。 所以……阶级是倒数第二阶的他之所以会分配到这么宽敞的房间,应该是搞错了。雷吉斯做出这个结论。 「必须去询问正确的房间才行……啊,对了,我的直属长官是谁?」 文官的高级军官就是他的上司,对方应该会告诉他许多事情。 只不过他连对方的脸都还没见到。 雷吉斯脱掉睡衣。 即使白天待在房间里也觉得冷。他对于自己身处北方产生实感。 他穿上放在桌子上的全新军服。 贝尔加利亚帝国军服的基本色调是蓝红白的亮眼配色,但这支边境联队的制服颜色很不起眼,是近似黑色的墨绿色。制服使用了较厚的布料,还附有好几个口袋,感觉很方便。 「嗯,衣服的设计有经过思考,真不愧是最前线。」 他换完衣服的时候,若是正好有人来叫他…… 「……才没那种好事呢。没办法,我自己去找吧。」 他走出房间。 打开门之后,左右两边延伸着石墙走廊。 顶多只能供两个人并肩前进的狭窄走廊呈现圆滑的弧形,走廊上散布着木制房门。 总之他先往左边前进,然后来到中庭。 ? 「吓呀!」 浑厚的吼声再度传来。 中庭四周围绕着石造建筑物,是一座泥土被踏平的练兵场,大约有三十名士兵挥舞着剑。 在列队的士兵有一名体格比其他人壮硕一大圈的男子。 那是一名挥动斧枪(fauchard)、挥洒着汗水,可说是肌肉代名词的男子,年纪看起来大约四十岁。 他拥有浓密的黑胡子与秃头。 雷吉斯冷得想围围巾,那名男子却毫不保留地露出满是旧伤的上半身,而且全身散发着热气。 他往这里看,接着笑了出来。 「喔!年轻人,你起床了啊!」 这是一道宏亮的声音。 在他面前进行训练的强壮青年们也喊着:「吓呀!」与「呜喔!」之类的叫声。 青年们同样裸露上半身,满身是汗并散发着热气。 秃头男子将斧枪(fauchard)比向他。 「很好!你也来挥这个!斗志会一下子涌上来喔!挥吧、挥吧,用力甩吧!哇哈哈哈!」 雷吉斯感到畏缩。 「呃,唔……我是文官,所以剑与枪之类的对我来说有点……比起这个,您是昨天来救我们的骑士对吧?」 雷吉斯询问后,男子点点头。 「嗯,我是埃弗拉尔·德·布兰查一等武官。担任这支拜尔修米特边境联队的骑士团长!」 「我是雷吉斯·奥立克五等文官。非常感谢您……真的多亏有您才会得救。」 「哇哈哈!我还觉得奇怪为什么没看到公主,结果她扮成马车夫跑到镇上去了。最近山贼也不时出没啊!真的让人冒出一身冷汗。」 「哈哈哈……我也是。」 没想到货运马车的马车夫竟然是皇姬,而且是司令官。 「只不过啊,如果是公主殿下的话,她应该会痛击那些山贼吧!」 「是啊……她很厉害呢。」 「因为她是女神啊!」 埃弗拉尔说完后,部下的骑士们也边点头边说:「没错!是女神!」 雷吉斯有点不明白。 「皇姬不就是皇姬吗……?」 「是女神吧!?」 「……对了,这么说来,北方有崇拜胜利女神的信仰嘛。」 「嗯!她简直就是女神!」 「原来如此。」 虽然教会严格禁止偶像崇拜,但大概因为地处边境才如此宽松吧。即便是圣教会的严格教诲,相隔一百里格(四四四公里)之远的距离似乎就传递不到了。 的确,就算战场上的士兵们觉得以纤细手臂挥动大剑的模样很神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昨天她好像靠着宝剑的一击就将灰狼群赶跑了嘛!真是痛快、真是愉快!哇哈哈……咳咳咳!」 埃弗拉尔笑得呛到,部下的青年们也跟着高兴地露出笑脸。 「哇哈哈!」 气势相当雄壮威武。 尽管很感谢,可是雷吉斯不太能适应这种强烈的『男性』气氛。 「哈哈……那么我差不多该走了……」 「等等!」就在他想离开的时候,埃弗拉尔叫住他。他将巨大的斧枪(fauchard)扛在肩上,步伐沉重地缓缓走过来。 他一边呼、呼地发出起伏剧烈的呼吸声,一边将脸靠过来。 「为了慎重起见,我想先问一件事。」 「请、请问是什么事?」 「你应该没有对公主殿下做出奇怪的举动吧?」 他麾下的骑士们的眼神唰地改变。 埃弗拉尔光秃的头顶浮出血管。 雷吉斯往后退。 「奇怪的举动?」 「我总觉得昨天的公主殿下看起来有点怪。你没有对她做什么事吗!」 「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跟她说话而已。」 「你说了什么!?」 「嗯~~帝都里流传的八卦之类的……」 「他说帝都的八卦耶。」「一定是社交界里的事吧。」「这里是乡下地方,所以提到八卦就只有挖到甘薯或者小牛诞生……」「那不是八卦啦。」「可恶!都市的男人果然让人生气!」「帝都有什么了不起的!」青年们之间传来这些带着杀气的声音。 雷吉斯觉得自己有生命危险。 埃弗拉尔更靠了过来。几乎都快亲到了。 「哼~~!她就像我女儿第一次跟男人约会的时候那样雀跃!你这家伙做了什么事情!」 「等等、等等!我只有跟她聊帝都对第四皇女的评判跟政治的事而已。我怎么可能对一个小孩说些男女的话题……况且我可不是自夸喔,我甚至没跟女孩子牵过手耶!」 一阵沉默。 周围陷入寂静。 埃弗拉尔有如绘画里的圣人般,展现温和的笑容。 部下的骑士们也露出传递爱的天使般的表情。 「年轻人啊,坚强地活下去吧。」 「总有一天会发生好事的。」 「加油!」 我才不要这种同情——雷吉斯心里这么想着。 温柔到不行的鼓励声从背后传来的同时,他怀着一股莫名浮现的残兵败将心情离开这座令人哀伤的中庭。 ? 回到走廊之后,这次他朝自己房间的右边前进。 他听见有人哼着歌。 「哼?哼、哼——?」 「嗯?」 他从敞开的门往内看。那里是一间宽敞的房间,里面摆了八张长桌,以及大约五十张椅子。 「这是军官用的餐厅吗……?」 虽然石墙的粗糙感依旧残存着,但四个角落放了花瓶还装饰着花朵,这些地方让人感受到品味高雅的贴心。 有名侍女正以抹布擦拭长桌。 哼着歌的人就是她。 她穿着以深红色为基础色调的围裙洋装,边甩着绑在脑后的褐色头发边打拍子。 她的年纪大概跟雷吉斯差不多吧。 她有双让人印象深刻的淡褐色双眼,是一位美丽的少女。以杂役来说,头发与肌肤都既漂亮又有光泽。 「嗯嗯~~哼哼~~?啦、啦啦啦啦啦~~全身是灰的侍女对老鼠们说话~~?今晚城堡里要开舞会喔~~?」 连歌词都唱了出来。 总觉得好像有点走音。 她转了一圈,将食物残渣从桌上扫落。这是在打扫还是在跳舞? 两人四目相对。 她发现了站在门口的雷吉斯。 侍女全身僵硬。 歌声也停下来。 雷吉斯觉得有些尴尬。 「呃,嗨……这首歌真不错。」 「咦!真的吗!您这么感动吗!」 「我没有说我很感动啊……」 「这是最近流行的歌喔~~」 「是吗,我第一次听到……是在这座要塞里流行吗?还是在狄欧维尔的镇上?」 「不,是在我心里!」 「是你的个人风潮啊!」 「我刚刚创作的。」 「你刚才说这是最近流行的歌吧!?」 侍女无视雷吉斯的吐槽,满脸笑容地开始解释。 「呵呵呵……故事内容是魔法师来到某个被坏心雇主恶劣对待的侍女身边喔,很浪漫喔~~」 雷吉斯点点头。他读过那种童话故事。 「用魔法让她参加城堡里的舞会对吧?」 「您在说什么啊?故事内容是利用攻击魔法痛揍坏心雇主唷。」 「浪漫的部分去哪里了啦!这魔法还真是直截了当。难道你对现在的待遇不满吗?」 魔法那种东西是幻想的产物,只存在于故事里,所以他认为这是属于开玩笑的范围,但那其实是个会让人察觉内心黑暗面的故事。 侍女呵呵地笑着。 「哈哈哈,没有啦。公主殿下是好孩子呀,虽然战争很恐怖,可是在要塞里很安全,只是未来有点没希望罢了。」 「呃,喔……」 这位侍女的话里处处带刺。 这时她重新自我介绍——她恭敬地行了个礼。 「我是服侍公主殿下的侍女,名叫克劳莉丝,请叫我喂或欸就可以了?」 「我才不会用这种差劲的方式叫人啦!?唉……我就称呼你克劳莉丝小姐吧。我是雷吉斯·奥立克。」 「是的!我听公主殿下说了很多有关您的事情。」 「是吗?她说了什么?」 「在暴风雪当中将唯一一张毛毯让给她用、将面包分给她吃、勇敢地与灰狼战斗等等。我觉得您真的很棒。」 「呃……真是让人不好意思。其、其他还有吗?」 「剑术技巧比小孩子还差、将薪水全部拿去买书,似乎是个没毅力的人喔~~」 「真抱歉。」 早知道就不问了。 克劳莉丝并没有恶意,她对雷吉斯露出笑容。 「请问您过来有什么事情吗?别看我这样,我其实很忙的耶。我开玩笑的啦。」 她应该没有恶意吧。大概。 「……你知道我的直属长官是谁吗?有听说什么吗?」 「那些事情我不知道耶。」 「我想也是。既然如此,你可以告诉我阿尔缇娜……啊,不对……可以告诉我公主殿下在哪里吗?」 「呵呵……昵称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所以没关系啦。但是,除了我与公主殿下之外的人在场时要注意喔。」 「这样啊。得到允许用昵称称呼她的人很稀少吗?」 在刚才那座中庭里的骑士们面前似乎得特别注意——雷吉斯如此心想。 「我的话应该可以这样称呼她……再来能这么叫的人大概就只有母亲(克洛蒂殿下)吧。」 人数比预料的还少。 比起高兴,雷吉斯心里反而涌上疑问。 「这是……为什么?」 「您想问公主殿下朋友很少的理由吗?毕竟她是那种个性嘛~~」 「你讲话真的很毒耶……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问的是为什么她只允许我可以用昵称叫她啦。身为皇族被人询问姓名大概很新鲜,但她既然扮成马车夫的话就没什么奇怪了,再说我应该也不是她交的第一个平民朋友……」 克劳莉丝歪着头。 「我虽然不清楚公主殿下的想法,但是……她会不会是觉得您可以成为『理解她的人』呢?虽然她那个样子,但她其实是个身处艰困立场的人。」 「可以理解她的人……」 「是的,就跟她的母亲一样。」 「有、有发生过会让她这么觉得的事吗……?」 雷吉斯回想着与红发少女相遇的经过。 因为买了非常昂贵的书,所以被她骂笨蛋——这有关联吗? 克劳莉丝轻轻挥着手笑了出来。 「唉呀,年纪还轻的时候也会搞错很多事情呀~~」 「你居然将她选择信赖我的决定判断为『年轻气盛时犯下的错』吗!?虽然我没办法否认,但现在就做结论会不会太早了!?」 「我开玩笑的啦。雷吉斯先生对我说的每句话都会有反应,实在很有攻击的价值呢!」 「请你不要戏弄我啦……」 「如果是埃弗拉尔先生的话,他就会回些类似『嗯!简直就是女神!』这种意义不明的回答。」 「是啊,那位先生的确是那种感觉。」 雷吉斯想起先前在中庭里一身是汗的上半身裸体骑士团长,不禁露出苦笑。 接着他拉回话题,再次询问阿尔缇娜在哪里。 克劳莉丝瞄了挂钟一眼。 「她外出了,不过很快就会回来。」 「去要塞外面吗?如果是去镇上的话,那回来得也太快了。她的个性很认真,所以应该不是出去玩吧……是狩猎或侦查之类的吗?」 「差不多就是你讲的。对了……大家都已经吃完早餐了,雷吉斯先生您呢?」 「谢谢你,其实我饿得快晕倒了。」 「这样吗?真可怜耶~~到午餐时间还有很久呢。」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拿东西给我吃吗!」 「哈哈哈,真没办法,这是特别服务喔。」 虽然克劳莉丝是个一直开玩笑的侍女,但她的工作效率很高,很快就端了餐点过来。 食物内容是不硬的面包与放了鸡肉的炖汤。 若考虑到这里位在最前线,这菜色就显得相当豪华。 「真丰盛……」 「请慢慢吃喔。」 克劳莉丝留下微笑,接着就继续做自己的工作。她一边哼着歌,一边扫地。 雷吉斯细细品尝这份餐点。 ? 就在他吃完时间较晚的早餐时…… 阿尔缇娜在餐厅现身。 「唉呀,雷吉斯,你好像没有死掉嘛,太好了。」 「托你的福。」 她今天没有做马车夫的打扮,身上也没有佩带宝剑。 她穿着类似礼服、缀着装饰的白色连身洋装,戴着最低限度的护腕与肩甲等装备。 红色长发绑在脑后,腰间挂着普通的长剑。 挟在腋下的是一件雪白色的外套。侍女克劳莉丝行了个礼之后将外套接过来。 「公主殿下您回来了。」 「谢谢你,克劳莉丝。可以帮我泡茶吗?」 「好的。」 她再次行了个,接着脚步安静地前往厨房。 没想到她是个很能干的侍女。 阿尔缇娜在雷吉斯对面的座位坐下。 「唉,今天也失败了……」 「听说你出去了。」 「我去镇上巡逻。不久之前出现了以商队(caravan)为目标的山贼呢。」 「这么说来,我在旅行途中听说过好几次耶。越是远离中央,被攻击的事件好像就越多。」 街道的治安恶化就是边境物价高涨的原因。没有送抵之商品的货款与雇用护卫的费用等金额被附加到商品价格上。 「旅行商人和居民的抱怨变多了。」 「我还听说有蛮族入侵耶。」 「是这样吗?我完全没发现,所以也不清楚。只靠要塞里的士兵们,想护卫所有的商队也很困难啊。」 「就算如此,司令官会在一大早亲自巡逻吗?那是又冷又困、最难熬的时间耶。」 「就因为是大家讨厌的时间,所以司令官才应该率先去做吧。」 「哇……你真了不起。」 「其实我也不想做啊,山贼什么的消失就好了!」 「我也这么想。」 只要变得安全,书也会稍微便宜一些吧。 阿尔缇娜用上所有的咒骂话语痛骂那些不见踪影的山贼。 告一段落之后,雷吉斯换了个话题。 「对了,我想向我的直属长官打招呼……我的长官是谁?还没有决定吗?」 「直属长官……应该是高阶的文官对吧?」 「是啊。」 「这里没有那种人。」 「你的意思是这里没有想任用我的高阶文官吗?」 「不是。这座要塞里,除了你之外没有半个文官。」 雷吉斯一开始不懂她说了什么,于是一时之间僵住。 他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 「………………你……说……什么?」 「这支联队一直都是由杰洛姆·约翰·德·拜尔修米特边疆伯爵管理。他差不多在半年前把所有的文官都赶走了。」 「为、为什么?战争虽然可以只靠武官……但管帐与补给是谁做?战争纪录与报告之类的呢?征税与缴税呢?」 「伯爵家的大总管在处理。」 大总管指的是位居管理贵族领地事务职位的仆役。 大总管负责处里领地上的征税与物品买卖,以及仆役们的雇用与薪水给付。因为也经常身兼会计,所以大部分的文件应该都难不倒大总管。 「这么说的话,还真是一位优秀的大总管,真不愧是伯爵家。他以前是文官吗?」 军事相关的文件很特殊又复杂,所以雷吉斯甚至在军官学校花了两年才记熟。尽管雷吉斯很佩服…… 阿尔缇娜却摇摇头。 「因为错得很夸张,所以军务部每个月都会寄怒气冲冲的信来,稽查官也曾经来过。」 「什么!?怎么可能……这支军队真的是贝尔加利亚帝国军吗?」 「本来好像是杰洛姆阁下的私人军队喔。」 「这么说来,我记得书上好像写过。确定降职来到这个边境的时候,因为机会难得,所以我调查了很多事。」 「……你果然很奇怪。一般来说,就连看到降职地点的名称都会感到厌恶啊。」 「你觉得厌恶吗?」 「我……我有其他目的……」 阿尔缇娜很稀奇地说话结巴。 昨天雷吉斯也感受到了,她似乎隐藏着秘密。 之所以不说出来的理由,大概是因为她判断内容无法说出来。雷吉斯没有追问。 「我借着书与八卦消息知道了杰洛姆阁下的英勇事迹,可是……把文官赶走的事情还没有传开,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只问过一次……可是他不说。因为杰洛姆阁下讨厌我……」 「讨厌你?」 阿尔缇娜一脸虚弱地点头。 「与自己无关的权力斗争的结果,是让一个外行人小女孩当上司令官。如果是你的话,你也会讨厌吧?」 「是这么回事啊……」 新上任的司令官与从以前就掌控着部队的前任司令官不睦,这种事并不稀奇。 一般来说会让前任司令官转任其他部队,可是阿尔缇娜是外行人,西鲁克要塞又是北方的要冲,即便是皇帝的命令,军部大概也做不出调走杰洛姆的愚蠢行为。 阿尔缇娜露出不满的表情。 「如果这支军队运作正常、守护着民众,那我也不会有任何意见呀……」 「我没想到这里没有文官。」 「况且杰洛姆阁下也不算是工作勤奋……」 两人一起叹着气。 克劳莉丝从厨房端来白瓷茶壶与两个茶杯。 她将茶具摆放在桌上,带着透明感的红色液体注入杯中。 浓郁的香气搔动着鼻子。 「公主殿下,让您久等了。我帮您加糖喔。」 虽然使用得很自然,不过红茶茶叶、砂糖及陶瓷器皿就连在帝都都是高级品。这不可能是官方配给的物品,所以应该是皇姬的私人所有物吧。 「克劳莉丝,谢谢你。」 「不用客气——雷吉斯先生您呢?」 「也有我的份吗?谢谢。」 「您在说什么啊,我是问您将来的打算。」 「呃……」 这名侍女一脸平静地用言语的刀刃刺向他。 「啊哈哈!那是很重要的问题呢。」 阿尔缇娜摇晃着红茶。 将来的事情是个难题呢。雷吉斯戳戳额头思索着。 「嗯……为什么杰洛姆阁下会把文官赶走呢……这点有必要请他说出来……」 「那件事虽然也很重要,不过你可以协助我工作吗?」 「发生什么事了?」 雷吉斯想起她昨天曾说过『你就好好为我工作吧』这句话。 「有很重要的工作喔~~要找出山贼!」 「这么说来,你去巡逻了嘛。」 「对。商人与居民们都很困扰,士兵们也很辛苦。你可以想个让事情尽量解决的办法吗?雷吉斯你是军师对吧?」 「呃……我不是军师耶……」 「你办不到吗?」 「我只是说我不是军师,但我是有方法啦……我能使用的时间与士兵有多少?」 阿尔缇娜将双手的食指指尖轻轻互碰。雷吉斯不懂这代表什么意思。 「我希望时间尽量快一点……可是,山贼大约是在半年前变多的,一直以来什么也办不到,所以只要能解决就好了,时间并没有限制。我想问题应该出在士兵的人数……」 「士兵人数很少吗?」 「我单枪匹马的话不行吗?」 「咦?你在说什么啊…………?」 「因为我对剑术很有自信呀。」 「我知道你很厉害,可是山贼的人数很多耶,就在你追捕其中几个人的时候,其他大部分的人几乎都会逃掉喔。」 「唔唔唔……也对。」 「难道你想光靠自己去抓山贼吗?」 「也不是这样啦……是因为愿意听我指挥的士兵不多。」 突然冒出一句雷吉斯无法不在意的话。 「怎么回事?」 「唔……我刚才不是说杰洛姆阁下讨厌我吗?」 阿尔缇娜的脸上露出不像十四岁女孩该有的苦恼表情。 新任司令官被拥有实绩的前任司令官讨厌,所以士兵们也不太愿意服从新任司令官的命令吗? 「还真让人意外。我见了埃弗拉尔骑士团长与他的部下们,他们都很崇拜你耶?他们说你『简直就是女神』喔。」 他想起刚刚在中庭遇见的士兵们。他们的崇拜感让人感到危险。 阿尔缇娜的脸微微涨红。 「女、女神的称呼实在很不好意思……不过,还是有几个人愿意听我的命令,真的很感谢呢。」 「只有几个人吗?大部分的士兵呢?」 「姑且不论平时如何,在战场上的时候应该只听杰洛姆阁下的命令吧。」 「……嗯,如果关系到性命的时候,比起女神应该会选择相信猛将。」 「我想也是。」 虽然有崇拜阿尔缇娜的士兵,但终究只是把她当成公主殿下吧。她并没有以司令官身分获得信赖。 没有做出实际成绩,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 「我记得拜尔修米特边境联队有骑兵五百人、炮兵五百人、步兵两千人左右对吧?」 「你调查得还真清楚。」 「在这之中,大概有多少人服从阿尔缇娜你的命令?依照我的想法,只要步兵有三百人的话,应该就办得到。」 「大、大概……三十人吧……?」 阿尔缇娜语带抱歉地说。 雷吉斯双手抱胸,将身体靠在椅背上。椅子微微发出嘎吱声。 「……你不是说,这是你的边境联队吗?」 阿尔缇娜缩起身体。 眼眶微微泛着泪光。 「这、这个嘛……现在的感觉只是个头衔……可是我总有一天会想办法扭转局势。」 「想召集士兵只要有头衔与报酬就足够了,不过,唯有展现实力才能获得人望。」 「唯有展现实力……」 阿尔缇娜复诵着,就像细细体会老师教诲的学生。 雷吉斯有点不安,于是补充说下去: 「虽然我不擅长剑术,可是我明白你相当厉害。就算这样,被拿来跟你比较的对象也太夸张了。只有这一点无可奈何。虽然司令官被要求拥有的能力不光是武艺……不过,比任何人都还要强这一点很容易理解。」 「也就是说,杰洛姆阁下比我更厉害啰?」 「那是当然的吧……毕竟他是《埃尔斯坦的英雄》啊。」 「英雄?」 阿尔缇娜一脸疑惑地歪着头。 对此,雷吉斯反倒觉得惊讶。 「你不知道吗?说起杰洛姆阁下,他可是在与邻国的会战里非常活跃的猛将耶。」 「是这样吗?」 「虽然我没有亲眼目睹——」 ? 克劳莉丝在雷吉斯面前放了茶杯,彷佛催促他说下去。 他一边用香气芬芳的红茶润喉,一边大略讲述杰洛姆的经历。 「杰洛姆·约翰·德·拜尔修米特是以子爵家长男的身分诞生。」 他十四岁的时候初上战场,尔后接连立下无数战功。 在那之中特别被提出来的一项战功,就是与邻国日耳曼尼亚联邦在埃尔斯坦平原的会战。 四年前—— 面对越过东北方国境的两万名日耳曼尼亚联邦军,帝国军以三万人迎战。地点就在埃尔斯坦平原。 日耳曼尼亚联邦是以普鲁士王国为盟主的各个大小国家之联盟,联盟内外战争不断。也因为如此,国家虽然很贫穷,但士兵却很精悍,训练程度及装备都很充分。 敌人的先锋是三千余名重骑兵。 他们将象征荣誉的黄色染在铁铠甲上,以枪尖般的纵阵突击。 贝尔加利亚帝国的将士们被对方的气势震慑。由于敌军正好攻入两支贵族军队的中间,所以状况就变成贵族们互相推挤逃亡——帝国这一方的阵式就像奶酪般裂开。 如果横向阵式被攻破,指挥部就等于完全暴露在外。 而且,主力部队遭到前后夹击的可能性也会增加。要是这样,士兵们大概就会失去控制地逃跑吧。这是贝尔加利亚帝国军全面崩溃的危机。 面对气势高涨的敌军纵阵,出现了一支朝敌人正面突击的漆黑的部队。 那是杰洛姆手下的士兵——大约五百名骑兵。 而且,领头冲锋的人不正是子爵本人吗? 这是为指挥部撤退争取时间?或者是赌上性命的忠诚表现?周围的人如此思考着……但并非如此。 黑骑士杰洛姆接连打倒敌方的重骑兵。 由猛将带领的黑骑兵兵团一边粉碎敌人的纵向阵式,一边向前冲。 日耳曼尼亚联邦军急忙召集左右两侧的部队试图防御,但根本来不及阻挡骑兵的突袭。 「——于是杰洛姆阁下蹂躏了敌人指挥部,将贝尔加利亚帝国军带往胜利,成为《埃尔斯坦的英雄》。因为在会战获得一等勋位,所以他从一等武官晋升为准将。这是他二十岁时的事情。」 「他、他是这么厉害的骑士吗!我有点无法想象耶……」 阿尔缇娜皱着眉,一副苦思的模样。 只不过克劳莉丝面无表情。 「因为他现在看起来不像那种人。」 这是她的感想。 「是这样吗?他在这座要塞里是什么样子?虽然我没见过他,但他好像因为既优雅又英俊,所以在贵族女性之间很受欢迎……」 克劳莉丝不发一语。 阿尔缇娜哀号着。 「唔~~~~我想你自己确认一下会比较好。」 「嗯,看来情况似乎不太好……唉,毕竟他当了将校之后并不幸福。」 「发生了什么事?」 「飞黄腾达的人会被权力者们嫉妒、疏远啊。称他为英雄的那些人,不出半年就开始忌惮陆续立下战功的将军杰洛姆。他被赐予边疆伯爵的爵位以及这块北方的领土……从出生的故乡帝都被赶出来。」 表面上是「褒奖」,所以就连这块土地的名称都改成杰洛姆的姓氏,也就是改名为拜尔修米特……但很明显是赏赐他荣誉,然后让他远离实际的利益。 从此之后,英雄杰洛姆的名号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公众场合过。 阿尔缇娜将稍微冷掉的红茶喝光。 「是吗……这是很常有的事呢……」 她大概将自己的境遇重叠上去了吧。她用手指划着茶杯杯缘,彷佛陷入思考。 「你真的不知道吗?」 「对呀。我是觉得他似乎很厉害啦。埃弗拉尔他们也不讲有关杰洛姆阁下的事情。」 克劳莉丝语气平静地说: 「……因为要塞里的人虽然都很重视公主殿下,但却会避免您听到这些会让心情变差的话题。」 「唉呀,大家对我这么体贴吗?虽然我跟杰洛姆阁下的交情不算好,可是也不会因为从前的事就不高兴呀。」 「公主殿下您或许是这么想……不过,士兵们是将公主殿下当成客人对待。」 「克劳莉丝你真是的,他们再怎样也不会跟我保持这么远的距离吧。大概。」 「是这样吗?刚才雷吉斯先生说的事……我之前就听士兵们说过了喔。」 「你说什么!?」 阿尔缇娜朝淡然说出炸弹般发言的克劳莉丝发出惊叫。 侍女露出微笑。 「因为我是个很容易亲近的人?」 「唔!?这样我不就像是个难以亲近的人吗!」 「哪有。公主殿下您就是公主殿下呀,您不是其他任何人。」 「呃……是这样没错啦……唔唔唔。」 「请您放心,就算要塞里的士兵们疏远您,您还有我呀。只有我站在您这一边喔,公主殿下。只属于我的公主殿下……喔呵呵呵。」 「呃,嗯,谢谢你…………?」 克劳莉丝就像魔法一样用言语扰乱阿尔缇娜。 总觉得她的话当中也有不适当的发言。 毕竟说话的人是她,所以大概就连那些部分都是开玩笑吧。 雷吉斯接续话题说了下去: 「……嗯,说到杰洛姆阁下大概就是这样吧。比起阿尔缇娜,要塞的士兵们更信赖杰洛姆也是理所当然。毕竟他原本不是该来带领边境联队,而是要率领整个师或军团的将军。」 「唔……我知道了啦。我也不认为我会比较受信赖呀。我是指目前喔!」 「这只是在放话。在我看的书里,这种人大多是配角……」 阿尔缇娜一脸不高兴地瞪着他。 「指挥权的事就算了,你快点思考解决山贼的办法。」 「嗯……想逮捕山贼的话,就需要一定数量的士兵。可以的话,比起骑士团,派出步兵会比较好。为了这个目的……可能必须由杰洛姆阁下来下达命令。」 雷吉斯将视线看往地面。 无论是赶走文官,或者是与阿尔缇娜的关系,看来他一定是个性格难相处的人。 老实说,雷吉斯感到沉重。 阿尔缇娜气势满满地站起来。 「这是个好机会!就去跟杰洛姆阁下好好谈一下吧。想必对方也不认为维持现状是好事。」 「你还真乐观。」 「当然。总比垂头丧气来得好吧。」 她说着并露出笑容。 ? 雷吉斯被阿尔缇娜带着,从位于中央塔一楼的军官餐厅前往杰洛姆的私人房间。 克劳莉丝好像还有其他工作,所以留在餐厅。 当他们走在会发出响亮脚步声的石造走廊时,阿尔缇娜高兴地对他说话。 「你好像很受到喜欢喔。」 「被谁喜欢?」 「克劳莉丝呀。你看不出来吗?」 「你弄错了吧?她一直开我玩笑耶。」 「面对自己信赖的对象才会一直开玩笑啦。那是心情很好的证据。平时的克劳莉丝总是不发一语,没有工作的时候就闷在里面不出来。」 「不发一语!?闷着不出来!?」 「对呀~~就像人偶似地连笑都不笑。」 「……刚才我讲话的对象,是不是姓名相同的另一个侍女?要不然就是连你都在耍我。我已经无法相信任何事了。」 「啊哈哈!」 阿尔缇娜走上螺旋楼梯的同时,像小孩般笑着。 两人造访位在中央塔三楼的杰洛姆私人房间。 虽然敲了好几次朴素的木门……可是却没人响应。 阿尔缇娜嘟起嘴。 「那个人好像不在。」 「既然是实质上的司令官,那他应该忙着做某些事情吧。」 「嗯~~我觉得他对工作没那么勤奋耶……唉,算了,寻找杰洛姆阁下的时候就顺便向你介绍要塞吧。」 「那真是太好了。」 「雷吉斯,往这里走!快点、快点!」 阿尔缇娜跑了起来。 两人再度爬上楼梯,一直来到中央塔最顶端的一层楼。 雷吉斯气喘吁吁。 最顶端的楼层是放着黑色桌子的会议室。 无论是贴在墙上的周边区域地图、高挂的帝国旗帜,或是光秃秃的石地板……都充满了战场的气氛。 长年使用的会议桌上的刮痕,让雷吉斯体会到这里是最前线。 「来这里!」 阿尔缇娜直接穿越房间,打开大窗户。 嗡地一声响起。 从户外吹来的风让地图与旗帜翻腾起来。 会议室外面是阳台。 阿尔缇娜走到外面,红发随风飘逸,她沐浴在阳光之下并散发着光芒。她指着远方。 「快点,你看!」 「我有点害怕高的地方……」 「我要把你推下去喔?」 「好啦、好啦……」 他走到阳台上。 一阵传递着深绿色香气的风吹来,雷吉斯压着头发。 眼前延伸的风景让他不禁屏息。 万里无云的蓝天与覆着雪的白色山脉交织出壮阔的景色。太阳正温和地照耀着世界。 无论天空或山峰似乎都伸手可及,让他觉得自己彷佛变成在空中高飞的鸟。 真是壮观——雷吉斯忍不住低喃。 阿尔缇娜满意地点头。 「很棒对吧。」 「……我跨越暴风雨、来到遥远的土地之后,找到了真正的宝物。尽管无法放入口袋,但那并不会从我心中消失。即便到了现在,只要我闭上眼睛,就会忆起那片天空。」 「你在说什么?」 「这段话出自富兰森的自传。虽然他是在帝都活跃的画家,可是年轻时一点都不受欢迎,所以好像当过商队里搬运货物的人。就在遇上暴风雨的艰辛旅程结束时,目的地的美丽天空让他动容。他说他的迷惑与疲倦全都一扫而空,唯独流下了眼泪。在那之后,他就只画天空。过了不久,《富兰森的天空》就获得了很高的评价。」 「原来如此,要是一直躲在家里的话,就没办法有好的工作表现对吧!」 「什么?呃,这是被风景感动的故事耶……」 将视线移到近处之后,就连要塞内侧也一览无遗。这里是为了掌握战况、进行指挥设置的展望台,所以也是理所当然。 西鲁克要塞位于山腰。 横向宽度较长的六角形石墙盖在面向北方的平缓斜坡上,四边突出的是监视塔。 要塞中心有司令官与幕僚使用的中央塔,雷吉斯他们就位于中央塔最顶端的阳台。 不论士官专用的东楼或士兵们使用的西侧区域,每栋建筑物的造型都像石造角棒。 以要塞来说,许多人居住的西侧区域有二十栋大杂院般的建筑物大规模地连绵着。 雷吉斯遇到埃弗拉尔等人的中庭,位在中央塔与东楼之间。 面向敌国的北边,是正门及广场。 阿尔缇娜还表示,虽然从阳台这里看不见,但是要塞后方的南边有粮食仓库、武器仓库与马厩等设施。 雷吉斯将视线停留在外墙工程上。一部分的外墙围绕着木材拼造的踏脚板。 「那是在修缮吗?」 「嗯,对呀。三个月前沃登大公国攻打我们,用大炮击中外墙。平常都没有问题,但那好像是很强大的炮弹,所以外墙有些损坏。」 「强大的大炮?请你再讲详细一点。」 「唔……当时我刚上任没多久,那个时候待在内侧的房间里,其他人就连这里都不让我出来,所以我没看见。」 「你明明是司令官耶……」 「因为,我只不过从椅子站起来,他们就说:『公主殿下,请交给我们!』然后叫我回去啊!」 「嗯,这是不难想象啦。邻国经常攻打过来吗?」 「差不多三个月一次。不过,冬天要穿越森林很辛苦,所以大概不会来。」 虽然这里与沃登大公国的距离大约是三十里格(一三三公里),但周围延伸着整片树海,里面有蛮族的村落——这是雷吉斯在书上看来的。 「蛮族呢?」 「虽然我没看到,不过夏天攻打过来的时候他们好像翻过外墙,与我们进行了一场激战。」 「嗯……」 与装备不完善的蛮族之间的战斗,会随状况不同使结果极端地偏向有利或不利。帝国的骑兵在平原上锐不可当,但在森林里也会遭到蛮族的突袭。 他们似乎也会徒手攀爬要塞的外墙,是不可轻忽的对手。 阿尔缇娜转了个圈。 「大致上就是这样。差不多该去下一个地方啰。」 「嗯,谢谢你。我见到了很棒的景色。」 「太好了。不过话说回来,那个人去哪里了?」 杰洛姆没有在中央塔。 在广场与东楼等处绕了一圈后,雷吉斯与阿尔缇娜前往南边区域。 ? 他们来到马厩。 这是饲养马匹用的小屋。连同拉马车的马和军用马在内,一共饲养了将近六百匹。 动物的臭味直冲鼻子。 「真是意外……」 「什么事很意外?」 「阿尔缇娜你对这些不在意吗……你明明是公主殿下……」 「比起乐器或跳舞,我比较喜欢剑术与骑马,也有办法照料马匹。」 「真厉害。」 阿尔缇娜跑向其中一间马房。 「哈啰!状况还好吗?昨天真是抱歉!」 瘦小的马发出嘶嘶声回应。 虽然雷吉斯根本无法分辨,但那好像是昨天拉马车的马。右后脚包着绷带。 阿尔缇娜一边摸着马的脖子,一边喂它吃蔬菜。 颇大的蔬菜很快就在马的嘴里嚼碎,这幅景象看起来非常有魄力。 「很可爱吧?你要不要也喂喂看?」 「不,很可能连手都会被吃进去,所以还是不要了……」 「啊哈哈!它才不会做那种事啦,马很聪明的。」 「这样的话,那我大概拥有会被马讨厌的体质吧。每次马术训练的时候我都会被甩下来。」 「什么?你不会骑马吗?」 「这可不是我自夸,我从来不曾骑着马前进。」 「还真是无法自夸呢。」 阿尔缇娜露出微笑。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我教你吧!」 「不用了。」 「要挑哪一匹马好呢?体型小一点、温驯一点的马似乎比较好。」 「等、等等……欸,我没有选择权吗?我有权利违抗强人所难的命令喔。况且,有个趣闻的内容说过,所谓的阶级就是为了违抗命令而存在。」 阿尔缇娜朝马厩内侧走,彷佛没听见雷吉斯说的话。 两人来到堆放草料的地方。 有名女性从阴暗处现身。 那是一个与马厩有点不搭调的人物。她身上的衣服既非军服也不是仆役的打扮,而是穿着镇上市民的服装,还抱着装了苹果的篮子。她往这里看,惊讶地瞪大双眼。 「啊,公主殿下!?」 「嗯?你是谁?」 「我是……呃……再、再见!」 话还没说完她就逃走了。 阿尔缇娜哑然地目送她。 「……她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好像是一般平民耶?」 「是小贩吗?」 「她还抱着苹果呢。」 「是啊,毕竟现在是白天……应该不是做那种买卖的女性吧。」 雷吉斯随口回答,结果一不小心讲错话。 身边的少女开口询问: 「那是什么?」 「嗯?」 「你说的『那种买卖』是做什么的?」 阿尔缇娜说这句话并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为了掩饰害羞。只要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了。 这位公主殿下似乎不懂雷吉斯暗指的是什么。 实在太粗心了。她还未成年啊。 不,只要年满十五岁就可以结婚,所以十四岁的年纪就知道这些事也不奇怪。 不过,她是皇族。 她身边应该没有那种品行不佳的朋友或大人。 怎么会这样!再这样下去,我不就变成一个将无益知识教给纯洁少女的恶劣大人了吗——雷吉斯的背脊颤抖着。 阿尔缇娜紧追不放。 「雷吉斯,你为什么不说话?清楚告诉我啦。」 「唔唔唔……那是……呃……也就是说……感觉就类似在夜晚工作的女性商人……」 「是喔?说起来,小贩一般只会在白天过来耶。」 「一点都没错。」 雷吉斯他们讲话的时候…… 从刚才卖东西的女性离开的地方,出现了一名很可能先前与她在这里见面的男性。 他穿着将校的军服,结实的肌肉从没穿整齐的衣襟露了出来。他的身材很高,肩膀也很宽。 偏长的黑发向后梳,脸上蓄着乱糟糟的胡子,年纪大约二十出头。 他有着浅褐色的肌肤,以及锐利的视线。 是否会对这种充满自然风情的容貌感兴趣或许因人而异,但是——他英俊得就连身为男性的雷吉斯都看得目不转睛。 只不过,他喝醉了。 他左手拿着苹果,右手拿着酒瓶。 还呼出带着酒气的气息。 「哼……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大小姐啊。」 「连巡逻都不去,待在这里向小贩买苹果?杰洛姆阁下,请你认真工作啦!」 雷吉斯惊讶地叫了出来。 他不禁用手指指着对方确认。 「这个醉鬼是杰洛姆阁下吗!是杰洛姆·约翰·德·拜尔修米特边疆伯爵吗!?是那个有名的埃尔斯坦的英雄吗!?」 男子倾斜酒瓶,仰头喝下琥珀色的液体。他用锐利却混沌的眼睛瞪着雷吉斯。 「哼……你这家伙是谁?」 「啊,我叫雷吉斯·奥立克……我是五等文官。」 「滚回去。」 「太好了,我立刻制作转职的文件,只要签个名就可以了。」 「雷吉斯!?」 「我开玩笑的。我的人事权属公主殿下所管。」 因为在杰洛姆面前,所以还是稍微注意一下语气吧。虽然他觉得自己前一刻似乎完全讲错话了。 「你、你不要开这种玩笑啦!」 没想到阿尔缇娜似乎很认真地担心着。 雷吉斯不曾感受过自己具有存在价值,所以很难理解她的反应,但她或许是不想放雷吉斯离开吧。 这么说来,现在他正要协助追捕山贼。 原来如此,是因为工作还没结束——雷吉斯明白了。 「总之就是这样……尽管很遗憾,但因为公主殿下不认可,所以我无法回帝都。」 「哼……我可没有粮食能给文官这种没用的家伙吃,你去啃草料吧。」 「关于这件事,我有问题想问您……可以请您告诉我,您将前任文官赶走的理由吗?毕竟我不想犯同样的错。」 「不要干涉我的决定。只要遵守这一点就好。」 「我知道了。目前好像是由伯爵家的仆役制作文件……可以让我来负责吗?不过从财务到税务全部由一个人负责的话很吃力,所以我想请人帮忙……」 「随便你。我想差遣你的时候自然就会差遣你。」 话讲到这里,雷吉斯感觉到某种令人厌恶的东西。 应该说,杰洛姆的态度等同于对他下达:「你放机灵点。」的命令。 阿尔缇娜露出吃惊的表情,只不过她似乎不明白。 雷吉斯谨慎地询问: 「请问……前任文官之所以失去工作,是因为在军事预算用途方面与伯爵意见冲突吗?」 「呵呵呵……没错。说什么不要用军事资金买酒啦、不要赌博之类的啰嗦死了,所以被我赶走。」 「喔喔喔,这是侵吞耶……」 雷吉斯惊讶不已。 他的犯罪宣言也太大胆了。 如果是在军事法庭上,甚至有可能处以极刑。 「有什么不对?都是因为有这座要塞,所以蛮族跟邻国沃登大公国才没有攻进国内。钱是为此送来的,要怎么使用是我的自由。」 他再度喝酒。 然后咬了苹果。 阿尔缇娜一脸无法释怀的表情。 「欸,雷吉斯……」 「怎么了?」 「就像杰洛姆阁下说的,只要守护了国家就可以自由行事吗?这样可以吗?」 「答案当然是不可以……帝国财务部规定税收的百分之二是军事费用。因为有必要保护国家才会这样汇集金钱,把钱花在不必要的娱乐上是违反规定的。」 「这么思考的话也是理所当然。杰洛姆阁下错了。」 阿尔缇娜批评着。 不过,他讽刺地撇着嘴,只笑了出来。 「哼,丑陋的文官。就算嘴里讲述着古板的好听话,但你根本也没两样吧?」 「……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呵呵呵……你会说『我假装没看到,所以把钱给我』这种话吧?文官什么的每个家伙都一样。」 杰洛姆发出诡异的笑声。 雷吉斯再度感到惊讶。 「喔喔喔喔喔……不光是侵吞,还出言恐吓,这实在是……太糟糕了……」 「才不会!雷吉斯,你不会说这种话吧?」 阿尔缇娜担心地注视着他。 虽然也有人说老实人会吃亏……但他觉得幸好自己是个正直的人,因为这样就不会让她难过了。 他坚定地对杰洛姆开口。 「我对渎职的行为没兴趣。」 「什么?你不要钱吗?呵呵呵……你这家伙少装模作样了,你好歹也会有想要的东西吧。」 我有想要的东西啊。 那是当然的。 不过,这根本是两回事。 书店里的价格卷标一瞬间在他脑子里闪过,但那与这无关。 「……我不会去做那种狡诈的事情。那就跟舍弃人生没两样。」 「哈哈哈!你害怕大小姐的视线吗?放心吧,她什么也办不到。」 「唔……」 阿尔缇娜嘟起嘴,但她决定将目前的状况交给雷吉斯处理。 「看来杰洛姆阁下您好像误会了。」 「你说什么?」 「……无论谁在场都没有关系,因为,自己人生道路的看守者就是自己。」 「噗哈!你在模仿神父吗!」 「不,这是更世俗的利益得失问题——如果犯下恶劣的行为,就会出现承担了相对辛苦结果的其他人。这是无法辩解的罪恶。做出不正当行为而获得利益的人,无法逃脱那份罪恶感。就算过着再奢华的生活,心灵也不会有舒畅的一天,这是多么可悲的人生啊……」 杰洛姆始终沉默。 阿尔缇娜一脸认真地聆听。 他继续说下去: 「……以正当方式获得报酬的人,就算只靠着些微的享受也会真心觉得快乐,但是,做出恶劣行为的人,无论过着怎样奢侈的生活都会受到罪恶感的谴责。那么,杰洛姆阁下您已经听到最后,我想请问您一个问题——您认为正与邪这两方,那一边才能获得真正的幸福?」 「……………………」 杰洛姆用几乎会发出喀一声的力道咬紧牙齿。 他的视线就像长枪。 甚至让人联想到那个只要被看见就会化为石头的怪物的神话。 心脏几乎快停止了。雷吉斯压抑着想逃跑的心情坚守在原地。 阿尔缇娜则是凛然地回瞪他。 「杰洛姆阁下,你回答不出来吗?」 「啧……酒都因为无聊的说教变难喝了。」 他将酒瓶扔开。 同时,他将手伸往插在草料上的铲子。这种农具就像将叉子放大、做成长枪般大小的工具,是用来集中与搬运草料的器具。 握在杰洛姆手中的铲子简直就像三叉戟。 才刚听见划破风的声音………… 抛到空中的苹果就在眼前被贯穿。 锐利的金属枪尖指向雷吉斯的鼻子。 「哇!?」 「呵呵呵……就算讲些大道理,也只不过是嘴上功夫!」 「唔!」 虽然雷吉斯摆出防御架式,但没什么意义,因为实力差距太悬殊。就算没有拿着代替长枪的铲子,如果是他的话,他绝对有办法不费吹灰之力就杀掉他们。 冷汗流过背脊。 ……看错人了吗?尽管他流露粗鲁的态度,但雷吉斯原本坚信他是个能对话的对象。 不,就算只有与他稍微谈一下也能明白,他不是一个毫无理由就暴力相向的人。既然如此,这个举动的企图又是什么? 雷吉斯的思绪搜寻着从前读过的书。 虽然有几个可能性,但他烦恼着该如何应对。就在这时,阿尔缇娜做出行动。 少女保护雷吉斯般站到他前面。 她以左手挥开铲子,右手搭上长剑的剑柄。 「杰洛姆阁下,不要做这种跟小孩一样的行为!只不过讲输别人,竟然就以暴力威胁。」 「你说我输了!?我是输家吗!?」 杰洛姆转动着铲子。 风呼啸着。 长枪尖端下一个刺向的地方是阿尔缇娜的胸口。 劈!白色物体在声音响起之后弹了起来。 那是装饰在洋装胸口的钮扣。 阿尔缇娜露出不快的表情。 「唔……」 「呵呵呵……怎么啦,大小姐……如果这里是战场,那你就已经没命啰?」 「前提是如果我想被你杀掉。」 「……哼。」 两人互相瞪视。 「你以为我会因为这样就怕得逃走吗?」 「哼……还真是个伶牙俐齿的小女孩。」 虽然杰洛姆威吓着她,但并没有伤到她。 雷吉斯默默地观察。 ……他不是个会让情绪激动少女受伤的男人。因为他若是那种个性的人,那么他早就生气了。虽然他做出粗鲁的举动,但非常理性地与他们对话。 假如他的性格重视名誉,就会试着掩饰抛下工作来喝酒的堕落行为;假如他沉溺在金钱的欲望里,就会试着隐瞒侵吞公帑的行为。 他没有做出其中任何一种举动。 这样的话,难道他根本就自暴自弃地觉得无所谓吗?若想到他的境遇,这也是有可能……但他如果是个懦弱又没责任感的人,他一定会早早结束对话。 他之所以将刺耳的说教听到最后,是有理由的。 「你在试探吗?」 「咦?」 雷吉斯订下了方向。 ——比起探查伯爵真正的想法,目前或许该以最初的目的为优先。虽然踏进了意外的状况,但就算轻举妄动惹出无谓的麻烦,他们也没有能力充分应对。 他调整呼吸步调、缓和心跳。 「公主殿下……我已经知道想问的问题的答案了。我已经明白这座要塞没有文官的理由。」 「是啊,我也不是为了跟人互瞪才过来的。」 阿尔缇娜点头。 杰洛姆一脸错愕。 「还有什么事吗?你们打算对本大爷下命令吗?」 「是山贼的事啦。我觉得靠至今为止的方法很难解决问题,所以需要其他办法。为此我希望你能调派士兵。」 「其他办法?」 「说起来,我们是为了拜托杰洛姆阁下这件事情才会来找你。」 「……哼!真无聊。」 「你是指哪个部分很无聊?」 「我虽然不知道那个文官跟你唠叨了什么玩笑话,反正也只是不切实际罢了。不管你想做什么,都不可能把躲起来的山贼找出来!不要管了啦!商队的损失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你在说什么!军队的职责就是保护市民吧!」 「大小姐,别把理想拿出来讲,光靠要塞里的士兵绝对没办法啊。不要用无法达成的命令戏弄士兵!」 杰洛姆扔下铲子,转过身去。 阿尔缇娜也将手移开剑柄。 最后,她没有拔剑。或许她实际上是败给对方的威吓感才没拔剑,不过……凭雷吉斯的能耐也无法得知真相。 阿尔缇娜叫住正准备离开的杰洛姆。 「你要去哪里!?」 「去镇上。我要去赌场转换心情然后重新畅饮。」 「是吗……那么,请你下命令叫士兵服从我。」 「我拒绝。我可不想无谓地赔掉部下的性命。」 「才不是无谓!」 「哇哈哈哈!是无谓,那就是无谓,无谓的啦!反正又找不出山贼,要我打赌也可以。」 「才、才没那种事……因为这里有军师!」 期待的程度越来越重了——雷吉斯露出艰困的表情。 杰洛姆瞥了他一眼。 「哼……这种毛头小子文官能做什么?这样我更不能将部下借出去。」 「不要擅自认定,至少听一下内容!」 如果继续沉默的话,杰洛姆应该就会离开这里前往镇上。要是一个不小心,这次可能真的会惹出流血冲突。 没办法了。 只不过他其实厌恶摆出军师的态度。 ……差不多该工作了。 虽然雷吉斯沉默了一会儿,不过他开始讲述正题。 「杰洛姆阁下束手无策地在镇上彻夜游玩……士兵们今晚也要巡逻街道吗?实在太可怜了。」 这句话让杰洛姆的表情变得不悦。 「你说什么?我束手无策?士兵们很可怜?你说他们身为我的部下很可怜?你讲错话了喔,你这个愚蠢的家伙……再说一次试试看,我要把你的细脖子折断。」 周围的马房里传出啡!啡!的马匹骚动声。 杰洛姆的眼神很可怕。 那股威吓感简直就像另一个人。 怒气?杀气?凌厉之气? 总之,雷吉斯也已经理解他刚才挥舞铲子的举动只是在玩。 阿尔缇娜制止慢慢靠近的男子。 「杰洛姆,等一下!」 「哼……这里是最前线,只不过死了两个人也是常有的。」 「如果你是认真的,那么我也……」 雷吉斯激励着自己。 ——不要被对方的气势压倒了!我要阻止他! 就算剑术很差劲、不会骑马,也不擅长应付粗暴的场面,但他不能在这种时候懦弱退缩。 「杰洛姆阁下……逮捕山贼的办法要多少有多少,不善用那些方法,一味地进行毫无效果的巡逻,您不觉得士兵们很可怜吗?」 「……哼……呵呵呵……你说办法要多少有多少?」 「是的。」 杰洛姆快步靠过来。前一秒钟的可怕气息已经消失……雷吉斯本来这样以为,但是杰洛姆却粗暴地抓住他的衣襟。 好痛苦。 「你这家伙!你有办法为这句话赌上性命吗!」 「怎么可能……这不会变成赌注啦,一定会成功的。」 阿尔缇娜介入雷吉斯与杰洛姆之间,将两人拉开。 「不要使用暴力!」 「哼!」 「咳咳咳……」 阿尔缇娜确认般询问。 「没事吧?」 「……我啊,虽然不是你期待的那种军师,不过关于这件事没问题,我已经知道会成功。」 ? 士兵们在杰洛姆的命令之下,到正门前的广场集合。 总之先召集了六百名士兵。 雷吉斯站在士兵们前面,阿尔缇娜与杰洛姆在他旁边, 「哼,这样真的就够了吗?只不过他们不是骑兵,全都是步兵。」 杰洛姆询问之后,雷吉斯点点头。 「是的,这次的策略不会用到骑兵……不过,一声令下就能召集到这么多人,这支军队在训练上的熟练度和纪律,在我至今见过的部队里也算是数一数二。」 「不要说奉承话,真是肤浅。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文官。」 「是、是这样吗……」 那是雷吉斯真心的称赞就是了。 杰洛姆是个大白天就酗酒,而且毫无计划差遣士兵们的将校。尽管雷吉斯担心他可能已经失去人望,但看来是杞人忧天。 不晓得是因为从前被称为英雄的活跃表现,还是因为至今依旧未衰退的武艺,或者是意外为部下着想的言行,总之他的领导能力很强。 阿尔缇娜低喃着: 「……是因为若不听他的话,后果就会很恐怖吧?」 「哈哈……」 那样就跟动物没两样耶——虽然雷吉斯这么想,却无法否定。 那个很恐怖的杰洛姆瞪着他。 「喂,你这家伙应该明白吧?如果失败的话,你就没命啰。下次蛮族攻过来的时候,你就站到最前列。第一个立下战功的人很光荣喔,你就给我荣耀地去死吧。」 突袭部队的最前方,是展现武艺与气势的位置。 双方最厉害的士兵会在一开始就进行激战。 如果像雷吉斯一样脆弱的话,就无法跟上突袭的速度,很可能会摔倒并且被后方涌来的人踩死。 「真是可怕……顺带一问,如果成功的话呢?」 「呵呵呵……还真敢问。如果成功的话我就认同你!你可以继续活下去。」 「报酬真是吸引人。」 既然如此就让我开始说明——雷吉斯对士兵们解说策略。 那并非什么复杂的内容。 雷吉斯反而认为,若订立复杂的计划就等于是在实行之前失败。因为参加的人数很多,所以简洁是第一考虑。 他解释完毕。 大家应该能理解。 不过,正因为理解了内容,所以大部分士兵都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你的意思是……要我们假扮商队?」 「是啊。只不过不是假扮,是伪装。」 「我可没听说过这种策略!」 「那就祈祷山贼也没听过吧。请大家拉着手推车,与货运马车一起行动。不要穿铠甲,只穿可以藏在衣服下面的护甲。虽然在战斗方面处于不利,但对手如果是山贼,即使这样应该也能轻松获胜……应该有办法获胜吧?」 雷吉斯询问杰洛姆之后,他高声说: 「还用说吗!铠甲什么的只是装饰。即便赤手空拳我也不准你们输给山贼。嚷着无法打胜仗之类梦话的家伙,我会把你的脖子折断然后用棺材送回故乡,想这样回去的人给我站出来!」 「是的!!我们会获胜!!」 士兵们纷纷说着积极的话语。 真是太可靠了。 雷吉斯从前待的堤涅兹侯爵的贵族军队没有这种粗野的气氛。那些士兵们不愧平时都守护着帝都与贵族宅邸,所以甚至散发着高贵的气质。 侯爵过世之后,大部分士兵好像都被其他贵族接收了。 他们过得还好吗? 虽然浮现出怀念故乡的心情,不过雷吉斯驱散这份感觉,将意识转回目前的工作。 他必须对面前的士兵们传达详细的指示。 「……重点是看起来要跟普通的商队一样。既然都已经伪装成商队,我希望能被山贼认为我们在运送昂贵的货物,所以最好是载木箱。如果箱子太轻的话,马车前进的速度就会露出破绽,所以请在里面塞满石头之类的东西。武器就藏在货台上。」 召集而来的士兵之中也有很重视名誉的人。虽然没有找来贵族身分的骑士,但就算身为步兵,大家的想法也各自不同。 「我无法接受!这样简直就像搬货工人嘛!这叫光荣的帝国正规军如何理解!」 「嗯……我不会强迫你们参加,但是……打扮得威风凛凛却抓不到山贼的士兵,与靠着巧妙的伪装为镇上带来和平的士兵,哪一种比较光荣呢?」 「呃……唔唔唔……可是,这……」 「这与奇袭的时候潜伏着等待好机会是一样的。都已经特地伪装却还大声报上姓名,这样是光荣吗?」 杰洛姆代替沉默的士兵回答: 「根本不用多想,我会让伪装时发出声音的笨蛋闭上嘴,只要朝心脏一刀刺下去就好!」 「原来如此,如果是战死,那么无论理由为何都很光荣。」 已经没有人发出异议。说起来,只要杰洛姆表示要做,士兵们应该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阿尔缇娜提出问题: 「然后呢?我该做什么?」 「咦?」 「我要再去扮成附篷马车的马车夫吗?」 「……公主殿下的头发、眼睛与长相都太显眼了,所以请你静静等着就好。」 「什么!?只要我等着吗!?」 「是啊……啊,不……」 「什么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山贼们察觉我们改变了策略,所以请你去巡逻。」 「什么……已经知道没用却还要去巡逻?」 「对啊,请将这次的巡逻视为不让山贼发觉策略改变的方法。我也不希望市民觉得军人在偷懒。」 「唔唔唔……我知道了……」 虽然理解,但或许因为要做的事与期待的工作不同,所以阿尔缇娜面露失望。准备完毕的人陆续离开西鲁克要塞。 就这样,数支伪装的商队朝着镇上前进。 ? 大约一个星期就出现成果了。 虽然杰洛姆对策略抱持怀疑,但他却意外地亲自变装参加。 或许因为他有什么想法吧。 他一副搬货工人的装扮,推着手推车。 幸运的事情发生了,只不过以对方的角度来看是不幸——山贼们将这支队伍认定为目标进行攻击。 事情的发展就跟雷吉斯的计划一样。 那些家伙的外表看起来像落魄佣兵。 「哇哈哈哈!把东西交过来!这样我就会一口气送你们上天堂!」 山贼高声笑着。 接着将长枪刺过来。 有个人……用指尖捏住了长枪的枪尖。那是个货运工人装扮的男子。 「你们之前都在我的领地上恣意妄为对吧……这群害虫!!」 山贼惊讶地瞪大眼睛。 货运工人的真实身分,就是《埃尔斯坦的英雄》黑骑士杰洛姆。 其余货运工人们也从货台上拿出剑。 高亢吼声与惨叫声同时响起。 局势从这时开始就一面倒。 那根本就算不上战斗。 杰洛姆与他的部下们,在狄欧维尔镇上的欢呼声中凯旋归来。 当天晚上—— 「哇哈哈哈!我准许你们!尽量喝、尽量吃吧!」 杰洛姆单手拿着酒瓶放声大笑。 主要的上级军官们聚在军官专用餐厅里举杯庆祝。 阿尔缇娜也有参加。因为这次她没有显眼的表现,所以坐在末席,但她看起来似乎对策略成功打心底高兴。 能让她露出笑容实在太好了——雷吉斯感到安心。 另外还看到骑士团长埃弗拉尔的身影。他不介意贵族的身分,扮成商队成员的模样积极协助。 酒席进行着。 强壮的男人们高声叫着、笑着,并互相交谈。 这个时候,参与计划的一般士兵们大概也正在广场上对其他人讲述英勇事迹吧。 雷吉斯原本应该也是待在广场上的一般士官才对…… 因为他是订立计划的人,所以被叫来军官餐厅。 而且,他还待在杰洛姆坐的主桌上。座位离杰洛姆很远,而且阿尔缇娜坐在旁边,所以他觉得获得救赎,可是心境就像迷路走进狼群里的狗。感觉真是不安。 杰洛姆发出怒吼声。 「喂,雷吉斯!!」 「咦……在叫我吗?」 「我的联队上只有一个雷吉斯啊!」 「啊啊,原来如此……顺带一提,我的人事权归公主殿下所管。」 阿尔缇娜在旁边嗯、嗯地点头。 杰洛姆的视线越发锐利。 「啰嗦,闭嘴。」 「…………」 还是老样子不讲理。 「喂,雷吉斯,你是怎么想出那种计划的?」 因为被要求闭嘴,所以就保持沉默吧。他的脑子里一瞬间闪过这个幼稚的反击,但要是对方没那个幽默感,他就没命了。他无法成为一个将性命赌在笑话上的人。 「……只是因为我在书上读过,所以才知道。」 「喔?有那种记载了找出山贼的办法的书吗?」 「不,我没读过实际施行的报告。会特地将自己的策略写成书留下来的人,对自己外在表现感到介意的倾向或许也很严重。我获得灵感的那本书,描写的内容跟海盗有关。海盗伪装成商船,欺骗其他商船与小港口,让对方放松警戒并攻击。其他藉由变装来欺骗他人的故事不胜枚举。有一本书虽然古老了一点,但却是杰作——」 「你暂时闭嘴。」 「唔…………」 因为很久没有聊书的话题,所以他忘了身处的状况就讲了起来。 杰洛姆露出思索的表情。 这时,侍女克劳莉丝端来一个堆满厚切肉片的盘子。 「…………」 她真的默默不语,也没有笑容。 大盘子放到桌上之后,强壮的男人们就发出欢呼。 阿尔缇娜关心地对她说:「真抱歉啊,克劳莉丝。」她默默行个礼然后返回厨房。 难道是容貌相像的另一个人吗——雷吉斯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杰洛姆痛快地畅饮着酒。 「哼……算了,反正我获得了战功。不管那家伙是个多惹人厌的家伙都好。就算是文官也无所谓。」 雷吉斯总觉得他很高兴。 却也觉得被臭骂了一顿。 「喂,雷吉斯!你这家伙该不会只想出这次的策略之后就江郎才尽了吧?要是你说你再也想不出任何东西,就等于不会生蛋的鸡喔。」 「啊……策略吗?是否能想出好办法要视状况而定……」 「鸡在下雪的日子也会生蛋喔。」 「如果是晴天的日子,应该也不可能把会生蛋的鸡杀掉吧。」 「噗、噗哈!看样子你的头脑还在运转。很好,我就认可你!你可以继续活下去。」 「是吗……谢谢。」 接下来,杰洛姆就没有再对他说话。 雷吉斯不晓得他的话中有什么含意。 可是,至今彷佛都无视雷吉斯存在的上级军官们,都单手拿着酒杯来找他讲话。 反而是阿尔缇娜没有容身之处,似乎很窘迫。 ? 就在天快亮的时候,雷吉斯总算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脱掉外套挂在椅子上。 「真是的,都已经这么晚了……」 总觉得头发上沾着酒气。只用湿布擦拭似乎无法除掉气味。「嗯~~~唉……干脆起床之后再弄……反正也没办法睡很久……」 他边打呵欠边低喃,然后躺到床上。 接着闭上眼睛。 随后立刻有人敲着木制房门。那是很拘谨的声音。 会是谁? 可是,他很困。 门没有上锁,所以对方如果主动进来,他就轻松多了。 就在雷吉斯犹豫着要起床或继续睡的时候,敲门声再度响起。 没办法了。 雷吉斯从床铺起来,在第三次敲门声响起之前把门拉开。 红发少女站在眼前。 他以为自己正在作梦。 她穿着连身裙,模样就类似庆祝会上也穿过的礼服,只是没有戴护腕。如果穿戴着护腕敲门的话,一定会发出很大的声响吧。 「……那、那个……晚安,雷吉斯。或者该说早安?」 「阿尔缇娜……这是梦吗?」 「我想不是。欸,可以让我进去吗……?」 她留意着走廊的左右两方。 虽然不知道她来访的原因,但也没有理由赶她回去,于是雷吉斯请她进来房里。 「到底怎么了?怎么在这么晚的时候过来,不,或许该说一大早?」 「外面天色已经亮起来了,如果你想睡觉的话我就晚一点再过来……因为这是很重要的事……」 「不要紧的,困意虽然先前正在作客,但却因为你造访所以吓得回去了。」 「嗯,看来你似乎是平时的雷吉斯。嘴上挂着大道理,讲话的方式很迂回。」 「你在这种时间来矫正我的个性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如果你喝醉或睡得头脑迷糊的话,我会很困扰。」 「我没有喝很多,所以不要紧。你说的很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雷吉斯,我在附篷马车里对你说的事,你还记得吗?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事。」 「你不要事到如今才说我犯了不敬之罪喔。」 「我没有要开玩笑。」 开始有些许朝阳的光线从窗户射进来。微弱光线照着少女的红色双眼,他从其中感受到认真的气息。 雷吉斯将椅子拿到床附近。因为没有客人专用的椅子,所以他就请阿尔缇娜坐椅子,自己则坐到床上。 「……这样可以吗?」 「谢谢你。」 如果考虑到两人是皇姬与平民的身分,或许雷吉斯甚至该坐到地上,但她大概不希望他们之间是这种关系。不然她就不会在这种时间没带着侍女就来雷吉斯的房间。 女性竟然在夜晚悄悄来到男性的房间——如果这是帝都流行的幻想小说,现在就会进入确认周围是否有其他人的场景。 雷吉斯不禁盯着她。 阿尔缇娜摸着自己的脸。 「嗯?怎么了吗,雷吉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啦,因为我又想起了很蠢的事情,所以正将那个想法从脑子里扔掉。」 「唉呀,说不定你猜中了喔?」 「你说什么!?」 「何不说来听听?」 「咦,呃……可是……那不太好耶……再说你还未成年……」 「年龄根本无关紧要,我是认真的。」 「什么!」 「我已经做出决定了。无论有多少障碍……就算我没有力量,我也要完成目标。」 「什、什么目标?」 雷吉斯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混乱。 心脏的跳动速度加快。 阿尔缇娜犹豫着说了下去: 「你、你在那辆无法行驶的附篷马车里这样说过对吧。你说贵族们只知道持续无益的战争,然后浪费国民的生命与财产。」 「真是好险,果然跟我想的不一样!!没、没错!嗯,是政治的话题对吧,我说过的话我全部都记得喔。」 「你当时的话里没有虚假吧?」 「没有。」 话题内容总算开始明朗。 雷吉斯平复着激烈的心跳并点头。 「你现在依旧对贵族感到愤怒吗?」 「当然……英雄杰洛姆在这座要塞里,所以蛮族也不会轻举妄动,可是状况糟糕的偏远地区真的很严重。战败之后领土被夺走,接着再进攻将土地抢回来,只有牺牲者不断增加。我军官学校的同学当中在前线服勤的人,毕业后三年内就折损了一半。他们……都是很好的家伙啊……」 他对目前帝国的方针感到疑问,这份心情没有虚假。 阿尔缇娜点头。 「……我不认为现在的帝国是正确的。应该为国家思考的皇族与贵族们只顾着进行丑陋的权力斗争。」 「是啊。不过,从身为皇族的你口中听到这些话,让我觉得心情稍微开朗了一些。」 「咦,为什么?」 「在帝国的制度之下,底层人们的意见很难反应在国政上。在某个国家里,好像有种依照全体民众的投票结果来决定方针的制度……」 「真有趣……你觉得帝国变成那种国家比较好吗?」 「不,时期还太早。没有学过法律、军事、经济之类必要学问的民众,就算对国政提出意见,搞错方向的可能性也很高。在酒吧里是无法处理政事的。」 「这样的确会不安。」 「正因为如此,如果像皇族这样地位崇高的人做出方向正确的思考,站在国民的立场会很感激。」 「你真的觉得正确吗?」 「对大部分国民来说是如此啊。身为皇族的你会抱持那种意见很不可思议就是了。」 阿尔缇娜的价值观对平民来说是很普通的认知,但考虑到她的皇族身分,会有这种想法就很稀奇了。上流阶级的人全都是既傲慢又心存偏见的选民主义(注2)者。 注2 一种宗教思想,认为自身是由神所挑选出来特别之人(或团体)。 「我常听母亲大人叙述市民的生活是怎样的状况。」 「记得克洛蒂皇妃是平民出身嘛。难道,皇妃也认为帝国应该改革……?」 「不,母亲大人不是会思考那种事情的人。无论痛苦、悲伤或难受的事情,她都会接受并忍耐,也没有欲望。是个不曾怀着目的行动的普通人。」 「那样的确很普通……」 正因为大多数国民无法对不平等的贵族制度提出异议,所以帝国才能存在。 阿尔缇娜的表情蒙上阴影。 她紧握住放在膝上的手。 「我想改变帝国……可是,照现在这样下去……我根本什么也做不了就会结束……」 她奋力地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 第二皇子拉多雷耶。 「他的后盾很强大……不久的将来,第一皇子奥古斯特应该就会被逼迫放弃继承权。」 「是啊,这样下去确实会如此。」 「那个家伙会当上皇帝,这样一来,我的将来就会由那家伙决定……那个精明的男人不可能让皇族成员拥有自由,我被指定结婚的对象绝对是皇后派的大贵族。」 「……大概就是你说的这样吧。」 她已经预见了自己的下场。 遗憾的是,她应该无法获得对帝国未来提出意见的机会。 「那就跟坐牢没两样。」 她希望改变帝国,但若拉多雷耶皇子当上皇帝,她就会被剥夺自由。 雷吉斯摇摇头。 「我明白你的心情,因为我也怀着愤恨……可是,就算这样我们又能做什么?平民有平民的生存方式,第四皇女也有第四皇女的生存方式。」 「对呀,我们未来的路都已经决定……如果光是等待,就什么也办不到。」 「是啊,现实就是这样。」 「尽管如此……我还是想改变帝国。我不能光是等着被关进牢里。」 雷吉斯阻止激动的她。 「阿尔缇娜,你冷静一点……无论拉多雷耶皇子当上皇帝,或是关于你的将来,都是帝国这个巨大洪流当中的既定事项。难道……你想违抗吗?」 「…………如果有必要的话。」 她果断地说着。虽然口吻很镇静,当中却含着热度。 雷吉斯抖了一下。 「这样太鲁莽了。一时的激动会让你身陷囹圄……你会没命的。」 但是,那双红色的眼睛里没有迷惑。 她已经有所觉悟。她的表情如此诉说着。 「我要改变帝国,这就是我的生存目的。我认为放弃这个目标就等于放弃了人生。」 「啊……」 雷吉斯屏住气息。 他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地方与自己先前说过的话重逢。 关于阿尔缇娜为何会觉得雷吉斯是个『理解她的人』…… 他觉得他总算明白理由了。 「想贯彻这份决心就只能行动。」 「阿尔缇娜,这不是能妄下决定的事……必须仔细思考才行……」 「如果只是思考,那么我思考的次数早就数不清了。就在我思考的同时,许多民众也正在受苦。虽然想改变这个帝国所必要的事物非常多,但是最不足够的就是时间!我无法再这样原地踏步!」 雷吉斯垂下肩膀。 他知道他没办法阻止。 他感到哀伤。 「是啊,阿尔缇娜……你很聪明……假如你再愚笨一点,或许就能多少过着安乐的日子。依你的容貌与出身,成为你丈夫的男性应该会对你投以充沛的爱情。要过着诸如欢唱歌曲、品尝美酒、观赏戏剧,春天到山上、夏天到河边、秋天前往森林、冬天去城堡、玩赏宝石、以礼服盛装打扮这类身为贵妇人的幸福生活也完全没有困难。」 「但那是压榨为高压政治所苦的人民得来的,而不管过着多么奢侈的日子,我都无法逃脱那股罪恶感。」 「嗯……之前好像也讲过这个话题……」 「是你回答了在我心中翻腾的问题。」 「真是的,我实在……太糟糕了。『知识不会为人带来幸福』——这是我最喜欢的书上写的一句话。」 雷吉斯现在只能凝视着她。 那副凛然的表情十分美丽,让人清楚感受到她决心的坚定程度。 她张开浅红色的双唇。 「我要成为皇帝。我需要你的智慧。」 雷吉斯甚至忘了要呼吸,只顾着将赤发红眼的皇姬的模样烙印在眼里。 这是一句对十四岁少女来说负担太沉重的宣言。 她要前往的道路上应该有非常多困难等着她。 她是在明白这一切的状况下前进的。 当贝尔加利亚帝国的初代皇帝表明要将蛮族全部打倒、建立帝国的时候,皇帝身边的人们是否也怀着这样的感慨呢? 如果,这双手拥有能改变世界的力量,那么我想为她实现愿望——他打心底这么想。 「可是……阿尔缇娜……我认为我并没有你期待的那种才能。」 「雷吉斯,我大约三个月之前听到了你的传闻。」 「传闻?什么内容?」 「听说你是个优秀的军事策略家,而且是个学识丰富的人,也具有观察力。」 到底是谁在什么地方散布那种传闻啊。 雷吉斯感到很不好意思,若是有洞的话他甚至想钻进去。 「所谓谣言不只是加油添醋,甚至还会加酱油呢。有可能是搞错人了。」 「这种懦弱的部分也包含在内喔。我见到你之后,心里的期待就转变成确信了。当然,我虽然并没有理解所有的事情,但我觉得你是个可以信任的人。无论你的能力、个性或想法都能信赖。」 「哪有这么轻易就……」 「我并没有轻易就做出决定呀。我甚至扮成马车夫来问你的真心话,很辛苦的耶。」 「是啊,之前的确有过这样的事。」 「所以,我有充分的理由。况且,人之所以会信赖另外一个人,最后也有可能并非因为任何道理呀,你不这么觉得吗?」 「……是这样的吗?」 「就是这样的啦!」 「唔……不过……可是啊……」 雷吉斯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阵沉默造访。 周围陷入寂静。 破坏这个状况的是粗鲁的敲门声。 一道怒吼般的声音同时响起。 「喂!雷吉斯!你起床了没!?我有点话要跟你说!」 「是杰洛姆阁下……!?」 「什么!」 阿尔缇娜一脸苍白。她才刚表明了攸关性命的秘密,各种不安交错在一起,所以她应该无法冷静下来。 雷吉斯把脸靠过去,以房外听不到的音量对她说话。 「……阿尔缇娜,冷静一点……你快躲起来。」 「……我、我讲的事情被听见了吗!?」 「……要是这样的话,他才不会敲门。」 「……啊……」 「比起那件事,如果被人知道我们两个这种时间在我房里独处会比较糟糕。具体来说,我的性命会有危险。」 「……什么?」 「……别问了,快躲起来。」 「……要、要躲在哪里?书架后面或床下都没有空间啊。」 「……躲躲躲在哪里都可以啦。」 粗鲁的敲门声与怒吼声响起。 「没人在吗!?喂!总之我要进去啰!」 「哇啊啊~~等一下!请你等一下,我现在刚好在换衣服,所以一丝不挂……」 「哼!不用在意,我对你那没看头的身体没兴趣。我要进来啰!」 房门被推了开来。 ? 杰洛姆进入房间的时候,雷吉斯躺在床上,胸部以下盖在毛毯里。 「啊……不好意思,因为我是个害羞的人……」 「哼,随便你。不管你这家伙正在换衣服还是在吃饭,只要听我讲话就好了。」 「这样吗……唔……」 毛毯下方的物体蠕动着。 体温隔着薄衬衫传了过来。 「呼……」 还能感受到呼吸的气息。 雷吉斯就这样流着冷汗仰躺在床上。 阿尔缇娜就在毛毯下方。 为了不让身体的曲线分开,所以她从门的相反方向,也就是从左边抱着雷吉斯。如果从床的方向看过去,由门口进来的杰洛姆就是在右边。 虽然他希望尽可能将阿尔缇娜藏好…… 但是心脏却一个劲地剧烈跳动。 阿尔缇娜的左手臂放在雷吉斯的腹部上,右手臂伸到背部下方。 她的头就在雷吉斯左侧腹的附近。要是这个部位鼓起来的话一定会被发现,所以他翻开一本大本的书拿到胸前。 虽然姿势有点不自然…… 但杰洛姆果然没有对毛毯下的东西提出任何意见。 「雷吉斯,听我说。」 「是……」 「我啊,很讨厌你。我认为文官都是只会讲好听话、派不上用场的垃圾。」 「这、这样吗……你的意思是要我回帝都吗?」 「就算我这么说,你也不会服从不是吗?」 「因为我是公主殿下的部下啊……唔……」 阿尔缇娜的脚不安稳地动着,勾住了雷吉斯的脚。雷吉斯知道她是为了尽量贴紧身体来躲藏。 可是,这对心脏很不好。 她柔软大腿的触感传递到雷吉斯的大腿上。不光如此,少女的脚还抵着他的脚的内侧,这又是一种他未曾体验过的感觉。 雷吉斯的左脚处于被阿尔缇娜双脚夹住的状态。 他心跳加速的程度甚至让人以为生了病。再这样下去,或许会因为心脏麻痹而死亡。 ——或许这是个还不错的死因……不对不对,这样也太遗憾了吧! 雷吉斯的脑子陷入严重的混乱。 杰洛姆靠了过来。 「啊!呃,伯爵……请等一下……」 「听我说!」 「是的。」 碰!他将右脚踩到一旁椅子的椅面上。而且是穿着鞋子的状态。 接着他把右手肘放在右膝上、身体向前倾,左手扶着腰。 「你这家伙是垃圾,不过,是个堪用的垃圾。如果是个堪用的人,就算是垃圾我也用,这就是我的主义。」 「这、这样啊……」 「只不过,不听命令的人不算我的部下,你懂吧?」 「……也就是说,你对于我不服从你的命令感到不满吗?」 「是啊,我很不满!非常不满!我光是听你说你是大小姐的部下,我就觉得生气!」 「嗯……可是,伯爵也算是公主殿下的部下啊……」 「这点最让我不服气!」 「我想也是。」 「问题就在这里。你去跟大小姐说,叫她让我当你的直属长官。」 伯爵简直就像违反军纪的意念拟人化之后穿着军服走动的男人,但若有必要的话,他似乎也会按照规矩行事。 如果杰洛姆成为雷吉斯的长官,他就能依自己的判断对雷吉斯下命令。即便如此,他身为阿尔缇娜部下的立场依旧没变,不过…… 必要的是部下选择了伯爵的事实。 「呵呵呵……当我的部下吧,雷吉斯。」 「这、这个嘛……」 毛毯下的少女抗议般用力抱紧雷吉斯的左侧腹。我懂你的心情,但是……这样会被发现啦! 他从毛毯上方以书角朝小小的头戳下去。 应该是不会痛啦。 少女安分了下来。 雷吉斯希望让她冷静一点。 杰洛姆很稀奇地沉稳开口: 「……我也……不想永远被冰冻在这块北方的土地上啊。」 他会有反抗心也是理所当然。 尽管如此,帝国这个庞大的体制依旧难以反抗。 「你有计策吗?」 「当然……唔……我想做什么都跟你这家伙没关系吧。区区一个五等文官少自以为是。」 「是啊,一点都没错。」 「我的意思是因为需要人手,所以就算是垃圾我也肯用。你要心存感谢。」 「我会完成与薪水相符的工作量,关于人事则是要照公主殿下的意思……」 「意思是说,比起我,你会选择公主殿下吗?」 「这、这个嘛……我没办法立刻决定。」 「无妨,你就好好思考。不过呢,应该也没必要思考吧。」 杰洛姆把脚从椅子上移开,走向门口。 雷吉斯谨慎地询问: 「如果我……拒绝的话,会怎样?」 「我是个很仁慈的男人,我会让你痛快地结束生命。」 对这句话做出反应、惊讶地震了一下的人是抱着雷吉斯的阿尔缇娜。 雷吉斯轻轻压住她的头。 「……那真是……太宽厚了……」 你不可能拒绝的。杰洛姆留下如此确信的笑容之后走出房间。 ? 「呼啊!。」 他掀起毛毯后,阿尔缇娜坐起身体。 她的脸很红,大概实在很热。 「你还好吗?」 「呼……呼……一点都不好啦!」 「你、你太大声了。」 「唔!」 阿尔缇娜将脸迅速靠过来。 接着跨坐到仍然躺在床上的雷吉斯身上。 这是非常大胆的状况。 她没有自觉到这点吗? 或许因为她很多事情都不懂,所以才不明白。 雷吉斯的腹部周围感受到她的体重。 反而是雷吉斯不好意思地红着脸。 「我、我跟你说,阿尔缇娜……总之,你冷静一点,先下去再说……」 「你想当杰洛姆的部下吗!?」 「怎么可能!」 「可是,他说要是拒绝就会杀了你。」 「那只是威胁而已啦……」 「不过……你没有拒绝……」 「呃,那是……因为你在这里……」 如果拒绝了他的要求,他很有可能使出蛮力威胁雷吉斯。这么一来,躲在毛毯里的阿尔缇娜就一定会被发现。 没有思考到这一点,只能说她稍微丧失了冷静。 阿尔缇娜紧紧揪住雷吉斯的榇衫。 红色双眼泛着泪光。 泪珠在眼里打转。 不管是怎样上等的红宝石(ruby),也比不上这幅美丽的景象——雷吉斯心里想着不合时宜的事情。 透明水滴顺着少女的白皙脸颊滑落。 「帮助我!你对我来说是必要的人!」 「……!?」 雷吉斯屏住气息。 阿尔缇娜以认真的表情凝视他。 他觉得自己的脸开始发热。 看来他们彼此都稍微失去了冷静——雷吉斯做了个深呼吸。 他尽量以沉稳的声音开口说话。 「阿尔缇娜,你听我说……我之所以没有拒绝伯爵的要求,是为了避开他发现你的危险性。」 「啊…………是这样的吗?对不起。」 「而且,他说如果拒绝就要杀掉我,这是吓唬人的……他的个性我已经大致理解了。」 「你来要塞只有一个星期就知道了吗?」 「这样已经算很难应付了,因为他是性格强烈的人。」 「真的吗?那我的个性呢?」 「……你的个性……我到现在还不太清楚。」 「什么嘛,你该不会……是在打马虎眼?」 「我不会说谎的啦。」 「这倒是。因为你讨厌谎言。那么,我要你老实回答我……你愿意帮助我吗?」 她的表情里同时存在着不安与期待。 距离近得能感受呼吸的气息。 贴近的程度甚至能让雷吉斯清楚看见,映在红色大眼里的自己的脸。 从没有人如此需要他。 从没有人认同他。 可是,雷吉斯没有自信。 「……我就说实话吧……你打算做的事情,是违抗制度的举动。你会与众多权力者为敌,而且你大概就连皇帝的意思都不会听从,坚持贯彻自己的信念。就算你拥有继承权,这也实在太……姑且不论民众,大贵族们不可能支持你。」 「这种危险的事情你无法帮忙吗?」 「正好相反。正因为这是个难以完成的理想,所以我更想成为你的力量。」 「真的吗!?」 阿尔缇娜原本阴暗的表情变得开朗。 雷吉斯朝这股情绪喊停。 「先等一下。但是……但是……我根本无法想象自己能帮上你的忙。」 「为什么?不管是对堤涅兹侯爵的建议、说服了杰洛姆阁下的事迹,还有找出山贼的计策,你都展现了实力呀。况且,以前你也曾经靠着军事战略立下战功不是吗?」 「那只是我刚好知道罢了。我只是个普通的书虫,如果我陷入未知的状况,一定派不上任何用场……信赖像我这种只有半桶水的人,然后怀着野心,这实在太鲁莽了。我不希望明知道自己能力不足还接下重要的职位。万一我在关键的场合搞砸了该怎么办?你打算做的事情攸关性命,一旦失败就无法再获得第二次机会。你应该更谨慎地挑选人手,认识我是你不幸运。未来你或许会遇见真正的军师……你最初遇到的人刚好是我罢了……」 阿尔缇娜垂下肩膀。 她低下头,额头轻轻碰上雷吉斯的额头。 他不禁屏住气息。 嘴唇靠得好近。 「雷吉斯……」 那是一道彷佛失去力量的呼唤声。 她终于觉得厌烦了吗?那也无可奈何。 「阿尔缇娜……?」 「……你真的想当我的军师吗?」 「姑且不论军师,我确实想帮助你……可是,我没信心能顺利进行。」 体温从额头传了过来。 雷吉斯觉得她身上的温度似乎比较高一点。 「欸,既然如此,要不要这样做?你无法相信自己的部分,就用我对你的信心来补足。你不觉得这样就能合成一人份的信心吗?」 我觉得这是强辩。 但是,比起相信自己,阿尔缇娜或许更能让人相信。 「……你对我的信心吗……那我是不是只要相信你就好了?」 她坐起身体。 先前额头互碰的触感些许残留着。 只不过,移开的只有额头,她依然坐在雷吉斯的腹部一带。 「嗯,相信我——虽然我想这么说,但是,我发现目前的我讲不出这句话。」 「为什么?」 她的心意骤变。 刚才她还语气强势地说出要当皇帝的宣言。 不过,她的眼中见不到放弃的色彩。 从表情可以感受到她的决心。 「杰洛姆阁下不是说想要你当他的部下吗?」 「是啊……」 说到她做出要当皇帝的宣言之后到现在的这段期间,发生的也只有这件事了。 她大概把杰洛姆拿来与自己比较吧。 实绩的差距确实很大。 「比起我,几乎所有的士兵都信赖杰洛姆。只要求你一个人相信我……这种任性的话我说不出口。」 「我觉得距离成功比较近的人是杰洛姆阁下。他或许会重返帝都。」 「搞不好会当上皇帝吗?」 「不……」 想篡位是很困难的。 就算杰洛姆拥有非凡的实力,也并非连他手下的士兵都强得能以一挡百。守护帝都的第一军团是聚集了国内强者的部队,装备也很充实。 而且更重要的,就是并非打胜仗就能博得人心。 战争必须师出有名。 雷吉斯将思绪打住。 「不行啊,我没办法支持他……就算杰洛姆阁下成为统治者,战争应该也不会结束,只不过领土可能会变大。」 阿尔缇娜也同意。 「是啊,没办法托付给杰洛姆阁下。如果要实现我的理想,就只能由我自己着手改变。」 「是吗……你果然没放弃啊……」 这句失言使她露出攻击的态度。 她紧咬着这一点不放。 「这样很没礼貌喔!我说那些话的时候紧张得还以为心脏要停了耶!你以为我的心情轻率到会简单放弃吗!?」 阿尔缇娜先抬起身体,然后将体重用力往下压。 腹部受到一股冲击。 「呜哇!?」 「向·我·道·歉。」 她在雷吉斯的肚子上用力摇晃身体。 每当她一摇晃,冲击力道就会降临。 床铺晃动着。 「要吐了、要吐了,在宴会上吃的东西要吐出来了啦……对不起、对不起!」 「很好。」 她对肚子的攻击停止了。 雷吉斯呼~~~地叹了口气。 「我的职责是让别人相信我。现在只要能确认你的心情就足够了。」 「我觉得反胃……」 「我指的不是那种心情啦。」 「……你打算做什么?」 「如果没有士兵,那就算有军师也无法大展长才呀,对吗?」 「一般来说是这样啦……」 「我会想办法的,交给我吧。」 「阿尔缇娜,我反对你鲁莽行事。」 「这是你身为军师的意见吗?或者是身为拥有共同野心之同志的意见?再不然是身为朋友的意见吗?啊,还是说……」 「嗯~~呃……是身为五等文官的意见。」 「我就知道。」 她突然把手伸过来,捏住雷吉斯的鼻子。 「嗯!?」 阿尔缇娜将手从雷吉斯的鼻子收回的同时,也从他身体上方离开。 她有如猫一般轻巧地下床。 雷吉斯的视线还来不及追上她,她就已经在门口了。 「晚安,雷吉斯。」 她也留下确认了某种事物的笑容,然后离开房间。 房门关上。 一片寂静。 原本撑起上半身的雷吉斯,一下子放松全身的力气、将身体倒在床上。 身体就像铅一样沉重。 窗外传来小鸟的鸣叫声。 惊人的事情在正要就寝的前一刻接连发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雷吉斯透过山贼的事情掌握了边境联队的状况,并且确信了一点。 接下来的必要事项就是统整指挥系统。当务之急应该是让阿尔缇娜与杰洛姆扭曲的关系正常化。 理想中的状况是杰洛姆认同阿尔缇娜为司令官。 倘若难以达成,也可以采取次等的形式……雷吉斯所思考的,是阿尔缇娜接受自己是个有名无实的司令官。 不过,雷吉斯的发言竟然成为驱使她步向当上皇帝这个野心的契机。 她大概死也不愿意认同自己有名无实吧。 而且,居然发生了一个没用的文官受到双方青睐的奇妙事件。 杰洛姆原本只是轻视阿尔缇娜,现在却因为雷吉斯而对她萌生了明确的利害冲突认知。 真想哭。 「……这到底怎么搞的?难不成我是让状况恶化的元凶?怎么会这样,我只不过读了书而已……」 对了,来读书吧。 现在他精神非常亢奋,就算等个一百年,困意似乎也不会造访。 雷吉斯从书架拿了一本新的书,然后翻开书页。 「书真是个好东西……读书的时候就能忘掉一切……」 本来应该能忘掉一切的…… 当他注意到的时候,视线只是从文字上拂过,而头脑却思考着其他事情。 他是状况僵化的原因,所以修复阿尔缇娜与杰洛姆的关系或许是他的职责。 一支军队同时拥有空壳司令与掌握实权的司令,光是这样就会产生危险。 可是,没这么简单就能找出处理方法。 「看吧……我果然无能……」 雷吉斯感到哀伤的同时,就这么摊开书本像昏死般陷入沉睡。 第三章 阿尔缇娜的决心 就在阿尔缇娜做出宣言,表示未来要成为皇帝的这天—— 状况转往意外的方向。 军务部送来了改善命令,内容是要求联队制作并缴出格式正确的文件。 以雷吉斯的常识看来,这是很严重的状况,而且是与联队存续相关的问题,但始作俑者杰洛姆阁下似乎不在乎。 「哼,要是对区区的文件有怨言,那就叫那些家伙自己来守要塞。他们之中也没有想来这种北方边境的怪人吧。」 「我没办法用这种挑衅的话回应啦……」 「如果不满,那你就给我想办法。」 「喔……」 事情全权交由雷吉斯处理。 只不过,阿尔缇娜看起来很担心。 「我三个月前来这里的时候,就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能做的事情我都已经做了。」 「尽管如此依旧没有解决是吗……」 「唉呀,但你不是来了吗?因为我向军务部的人事部提出要求。」 「原来如此。我总算知道人事部为何不肯告诉我转职单位状况的理由了。」 如果得知文官只有他一个人,他或许会很焦躁吧。 阿尔缇娜担忧地询问: 「给你添麻烦了吗?」 「不,毕竟降职的事情已经决定了,再说状况更糟糕的前线地区也很多,这里已经算好了……只不过文官只有我一个人的确是个问题……」 「你一个人果然没办法吗?」 「我也不知道。总之也不能丢着不管,我试试看。」 结果,雷吉斯陷入忙着处理杂务的状况。 如果阿尔缇娜要当皇帝,那么他希望能帮助她。雷吉斯本身也怀着想改变帝国的远大理想。 然而,所谓的现实比屋顶上的积雪更冰冷、沉重,要是丢着不管就会将他压垮。 眼前的工作可不会停下来等他。 雷吉斯过着被成堆文件包围的日子,所以没能察觉阿尔缇娜做出的决心。 ? 一个星期后的早晨—— 最初看到这间房间的时候,还因为过于宽敞而担心是不是分配出了差错,现在却堆满数量庞大的文件,连走路的地方都没了。 甚至连那张不合阶级的大桌子都让人觉得狭窄。 雷吉斯紧盯着手上的报告。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尽管有些地方让他介意,但他依旧淡然地逐一完成工作。 他将报告放到检查完毕的文件堆上。 风吹动着桌上的蜡烛烛火,周围的影子随之跳动。 虽然帝国里主要使用的是油灯,但因为照明用的油是液体,所以比固体的蜡烛更难运送,于是边境地区使用蜡烛的状况当然比较多。 雷吉斯将手伸向下一份文件。 就在这时……传来拘谨地敲着木门的叩叩声。 「嗯?唉呀,是谁?门没有锁喔……」 「雷吉斯先生,早安。」 打开门走进来的人,是一名黑发女性。她拥有晒黑似的褐色肌肤,以及一双黑眼睛,然后还穿着黑色的侍女服,年纪比雷吉斯稍长一些。 她规矩地行了个礼之后进入房间。 雷吉斯也点头回应。 「嗨,耶琳小姐,你今天真早。」 「今天早上在镇上有市集,所以我想在那之前过来这里。本来担心会吵醒您,不过雷吉斯先生您起得很早呢。」 「没有啦……也不是这样……」 他只有稍微睡了一下,几乎是整晚熬夜。最近这一个星期每天都是这种状况。 耶琳是杰洛姆伯爵家的侍女。 文官们被赶出这座要塞之后,好像连联队的文件都交给处理伯爵家财务事宜的人来制作。 虽然她来自异国,但是很热心向学,来到伯爵家之后就学习贝尔加利亚的语言,就连读写也没有障碍。 另外一个人—— 一名总管打扮的青年现身。他同样有着黑发、黑色眼睛与褐色肌肤。 他抱着一个大木箱。 「欸,我拿来了。」 他粗鲁地把箱子放在地上,然后拍掉沾在衣服上的木屑。 耶琳以拳头用力敲了他的头。 「喂!耶斯达!你又用这种口气说话!」 「好痛……不要打我啦,姐姐……真要说起来,这应该是军人的工作吧?为什么我们必须帮忙啊!况且这家伙是平民,又是五等文官,根本没什么了不起——好痛!」 她再度出拳。 「你在说什么啊,如果你是个没礼貌的人,那就连杰洛姆阁下的品格都会被怀疑喔!?……雷吉斯先生,对不起,请您不要在意,我弟弟还是个新手总管。」 「我没有介意啦……」 「姐姐,我已经十六岁了耶!已经成为大总管的助手了耶!已经不是新手——」 「你给我闭嘴!」 总管打扮的耶斯达,是侍女耶琳的弟弟,目前担任伯爵家大总管的助手。 大总管的工作内容非常多元,所以很难离开宅邸。为此,与雷吉斯之间的联络就成了他的职责。只不过,雷吉斯不明白耶琳每次都会同行的理由。 雷吉斯收下他送来的文件。 接着,在确认张数的同时开口: 「耶斯达的话没有错……我既不是耶琳小姐你们的雇主,也不是客人。」 「不,没这回事。身为军人就已经相当厉害喔,因为您守护着我们的生活嘛。」 「姐姐,这家伙是文官,所以没去打仗啦。」 「你又来了!」 「哈哈……是啊,虽说是军人,但我完全不会耍刀弄枪。」 雷吉斯很不擅长应付这种被人称赞与受到吹捧的状况。 但是,耶琳却朝他投以热情的视线。 「雷吉斯先生您真谦虚……我觉得理性的人真的好棒。」 现在是个想生存就必须靠力量的时代。大部分女性都认为男人的价值是由肌肉来决定,所以她可能有点与众不同?还是说,给雷吉斯戴高帽子也是她工作的一环? 一定是后者吧——雷吉斯这么想。 要是被客套话哄得团团转、会错意就太丢脸了。还是别思考太多,来工作吧。雷吉斯如此想着并整理文件。 「嗯……张数没问题,我之后会再详细确认内容,谢谢。关于日后的工作有一些联络事项,我已经先写在信上了,请将这个交给马克连先生。」 「好的。」 耶琳恭敬地把信接过去。耶斯达在一旁嘟嚷着:「有够麻烦。」结果又被打了头。 因为雷吉斯不可能单独制作联队的所有文件,所以照旧请伯爵家的侍者们协助。在他们之中,担任大总管的马克连不愧是年届五十岁的资深侍者,制作与税金和买卖相关的文件都不会出错,帮了很大的忙。 军事行动的报告和补给申请有军方独特的规则,所以作法不同,这就是军务部对他们生气的原因,不过…… 雷吉斯会检查内容、在交出去以前更正错误,或者亲自书写困难的文件,好不容易才将状况整合起来。 「这个星期想请你们处理这些文件。虽然张数有点多,但是要写的地方应该很少。」 他把要请人处理的文件收进木箱。 耶斯达露骨地摆出厌烦的表情。 「也太多了吧?这样很辛苦耶,马克连先生还有宅邸里的工作要做耶!」 「我很感谢你们。就当成是为了杰洛姆阁下吧,拜托你们了。」 「哼!这种事用不着你来说啦!」 他拿起木箱。 装满文件的箱子应该有相当的重量,但他似乎拥有与痩弱身材不搭调的臂力,真不愧是总管。 雷吉斯将桌上的蜡烛熄掉,接着一边留意不弄倒积在地上的文件堆,一边走到门口,然后打开门。 「……我看着你们上马车吧,正好我也有事要离开房间。」 耶斯达不发一语,但是耶琳露出了笑容。 「雷吉斯先生,谢谢您。」 「我还觉得只能目送你们实在很抱歉呢。」 雷吉斯打算去餐厅拿咖啡。 咖啡跟红酒或啤酒一样是种随手可得的饮料,即便是平民也喝得到。 其实,比起咖啡他更需要的是睡眠,只不过——有些文件必须在中午前完成才来得及,所以也没办法。 将文件与书信送往帝都的定期货运,两个星期才会来一次。 他走上走廊。 好暗。 现在这个时间几乎还不会有光线透过采光窗照进来。 石墙围绕的走廊就跟黑暗世界一样。如果是帝都的贵族宅邸,墙上应该至少会有个烛台…… 雷吉斯总算习惯靠着摸索来前进。 脚步声响着。 「……马车在南门那边吗?」 「是的,因为若要开正门大概会很麻烦。」 「的确。」 军队进出的巨大正门在开启与关闭的时候都需要众多人手,而后方的南门只要有负责守门的两个人就能开关了。 尽管门的大小只勉强够让马车通过,但要去镇上的话,从南门出去比较近。 杰洛姆的宅邸就在狄欧维尔的镇上。 人、物品与消息都以镇上为中心活动着,所以若要管理领土,在这座要塞里实在非常不方便。 ? 走出中央塔往南门前进、来到停放马车的后方庭园时,他们遇到了另一个侍女。 那个人拥有褐色头发与淡褐色眼睛,今天也穿着深红色的侍女服。 她将麻袋放在手推车上,从粮食仓库出来。 那是克劳莉丝。 「…………」 她默默地行了个礼。还是老样子,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就没有笑容,也不发一语。 耶斯达抱着木箱挺直背脊。 「啊!?克、克、克劳莉丝小姐!?你、你、你好!早安!」 「……早安。」 「今、今天、天气真好耶!」 雷吉斯与耶琳在旁边听了这句话之后仰望天空。具体来说,才刚开始转亮的东方天空应该算是天气阴暗。 克劳莉丝只回答一句:「是的。」其他什么也没说。 雷吉斯小声地询问耶琳: 「……耶斯达的样子好像有点怪耶?」 「……啊哈,我弟弟好像很在意克劳莉丝小姐喔。」 「……什么?」 虽然克劳莉丝是侍女,但她类似皇姬的贴身侍女,所以拥有边境地区仆役们所没有的气质。再说她又是美女,头发和肌肤很漂亮或许也是魅力所在。 如果要再补充的话,那就是即便隔着围裙也看得出来胸部很大。 但是,她面对耶斯达就像人偶般维持一号表情,只回答「是的。」或「是吗?」之类的话。 现在这个时代,女性即使外表漂亮,但若态度不讨喜就会得到低评价。就像虽然跑得很快却性格粗暴的马一样容易被讨厌。 耶琳叹了口气。 「……我弟弟的兴趣跟别人不同,是个怪人,真伤脑筋。」 「……唉呀,他人的个性应该受到尊重,这也是现今的风潮嘛。」 「如果是结婚对象的话,我觉得既理性又温柔、从事安定而且不会死在战争中的工作的人很棒呢。」 「嗯,原来如此……既安定又不会送命的确不错。」 雷吉斯点头。 耶琳专注地凝视着他,视线带着热度。 ——怎么回事? 克劳莉丝恭敬地低下头。 「我还有工作,所以先离开了。」 「啊、啊,对、对喔!把你叫住真的很对不起!」 「……」 但是很遗憾,若要说克劳莉丝会不会尊重耶斯达的个性,只能说希望很渺茫。 克劳莉丝打住对话之后,转向雷吉斯并露出耀眼的笑容,简直就像另外一个人,甚至让人觉得是不是有妖精附在她身上。 「雷吉斯先生,早安。」 「什么?啊~~早安。」 「您现在要外出吗?」 「不……我只是来送他们。因为我还有一些文件必须制作。」 「是这样吗?那您要不要来餐厅喝咖啡?」 「咦?那个的话,我本来还打算拜托你准备呢……」 克劳莉丝不曾如此温柔,所以雷吉斯感到困惑。 「呵呵呵,那正好。今天早上送来了新的咖啡豆喔,就让我为您煮出很好喝的咖啡吧。」 克劳莉丝指着手推车上的麻袋。 关于咖啡的部分是让人很高兴啦…… 耶斯达的视线狠狠地刺了过来。不只如此,连耶琳也都嘟起嘴,露出可怕的表情。 雷吉斯皱着眉、压低音量询问克劳莉丝: 「……欸,你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唉呀,您在说什么?」 克劳莉丝耀眼的笑容完全没变,几乎让人觉得是否戴了面具。 耶斯达咬牙切齿,抱着文件的手也在颤抖,木箱摇晃着发出喀吱声。 怎么看都知道他很不高兴。 雷吉斯冒出冷汗。 「……克劳莉丝,可以请你不要让我的工作环境状况恶化吗?」 「唉呀?雷吉斯先生,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耶?」 「你绝对是故意的吧。」 「呵呵呵……」 最后,耶斯达扔下:「你别以为这样就赢了!」这句话之后跑向马车,而耶琳向他们道别的时候虽然带着笑容,眼睛却没在笑。 马车从南门离开。 雷吉斯确实按照约定送他们离开,不过…… 「唉……克劳莉丝,可以请你不要开玩笑吗?如果没有他们的帮忙,文书工作就无法顺利进行。」 「您很中意耶琳小姐吗?」 「嗯?你在说什么?耶斯达对你……啊~~嗯,这应该也不是我该管的事情啦。」 「……因为她对雷吉斯先生别有用心。」 「什么?」 「不,没事。雷吉斯先生,只喝咖啡的话会饿吧?火腿与奶酪也送来了喔,您要不要用早餐?」 「喔!那实在太感谢你了。」 「您要用餐是吗?」 「是啊。」 「那么,还要再从粮食仓库与餐厅之间来回三趟喔上」 「我就知道是这样……真没办法。」 雷吉斯与克劳莉丝两个人一起搬运着好几人份的食物。 ? 贵族宅邸里有众多侍女处理家事。 天还没亮就要做早餐、要花时间打扫与洗衣服,也要准备晚餐。 不过,要塞里的家事就是由士兵们轮流负责,仆役只有寥寥可数的人数。 尽管处在这种状况中,克劳莉丝却因为身为皇姬的侍女,所以格外不受束缚。 就在其他仆役们准备军官们的早餐时,她单独为雷吉斯切好并将火腿与奶酪等食物装盘。 雷吉斯在军官餐厅一隅享用着时间稍早的早餐。 「……我该不会给你添麻烦了吧?」 「咦,雷吉斯先生您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这里是军官的餐厅……而我是士官。」 「现在才说也太迟啰,您不是已经使用过这里好几次了吗?公主殿下与伯爵都没有意见,也就是说,不会有任何人有意见。」 「如果是这样就好……话说回来,克劳莉丝小姐你也有工作吧?」 她在忙碌的早晨为雷吉斯准备早餐,真不晓得是该感谢或该觉得抱歉。 「我真正的工作只有照顾公主殿下,其他事情只算是帮忙性质而已。」 她是皇姬专属的侍女,所以比起杂役,她的立场似乎比较接近一般侍女。 雷吉斯感到同情。 他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架之后伸手拿奶酪。 「……还真辛苦。」 「我很意外。您难道不觉得:『你这女人还真是高高在上,专门捡便宜。』然后想对我吐口水吗?」 「我才没有那种过分的想法啦!不过……会这样想的人或许很多,所以啊,身在待遇优渥的立场很辛苦,嫉妒是很可怕的。」 「…………」 克劳莉丝凝视着他。 今天还真是经常被人盯着看。我脸上有沾到墨水之类的东西吗? 雷吉斯突然看着自己手上的食物。 「嗯?你要吃奶酪吗?」 「那我就不客气了。」 克劳莉丝将雷吉斯手里的奶酪掰下一些放进嘴里。 盘子里明明就还有很多啊。 她的举动还真奇怪。雷吉斯边想边拿起其他食物。 虽然火腿与奶酪都是为了长期保存而加工过的食物,但新送来的果然很好吃。 咖啡的风味也超乎期待。 克劳莉丝对他发问: 「雷吉斯先生您还没考虑吗?」 「嗯?考、考虑什么…………?」 他当下想到的是阿尔缇娜。 为了她要当皇帝的愿望,我能做些什么? 雷吉斯对于以军师身分工作没自信,而她对雷吉斯这么说:「你无法相信自己的部分,就用我对你的信心来补足。」虽然他无法只因为这句话就接下军师的职位,但是…… 有没有什么他能做的事呢?至少这点他有在思考。 「总之,我也知道只思考是没意义的……」 「您有展开行动的预定吗?」 「这、这个嘛……就算是我,也不想让那件事在梦话的状态下结束。」 「听说您没有自信,但没想到您会说那是梦话。」 「呃,那可是非常严重的事情耶!历史会改变喔。」 「有那么惊人吗?」 「绝对没错。那是会对其他各国带来冲击,并且记载在数以万计书本上的大事件。」 「还真厉害呢。」 「对啊,我觉得那就是一件程度如此惊人的重大事件喔。」 「没想到雷吉斯先生的婚事竟然如此……」 「没错,我的……什么!?」 他忍不住站起来。 克劳莉丝眯细眼睛。 「我只是问您:『您还没考虑吗?』而已,您刚才到底在讲些什么?」 「唔……糟糕……」 他将克劳莉丝视为阿尔缇娜的心腹,所以一时大意。 必须更小心点别说出多余的事情。 「雷吉斯先生您不结婚吗?」 「……这个嘛,关于我的婚事……我怎么可能有办法结婚。」 「在帝国里,十五岁就是成人,几乎所有人都会在二十岁之前订下婚约喔?」 「的确,我姐姐是在十九岁的时候结婚……啊,我也快到那个年纪了吗……真伤脑筋。」 「您有姐姐啊?」 「是啊,她三年前结婚,现在住在卢安市,好像已经有两个小孩了。」 「好像?」 「我还没见过我的外甥们啊。她结婚之后立刻就怀孕了,再说长途旅行对婴儿很危险,虽然我去见她就好了……但那时刚好是我被雇用为贵族军队幕僚之后没多久,身为实习生怎么可能请长假。」 「贵族们经常旅行,所以如果是那种身分应该有机会见到您的姐姐吧,而且卢安市与帝都的距离也不远。」 「喔,关于那个……堤涅兹侯爵年事已高,所以没必要不会远行。」 「原来如此。」 「我有与她通信喔。啊!这么说来,我之前答应过抵达要塞之后会寄信给她……糟了。」 「您没有寄吗?雷吉斯先生来到要塞将近一个月了耶……」 「只、只只只有差不多半个月啦……我今天会寄。」 「那就好。请问,雷吉斯先生的姐姐是怎样的人?」 他忽然想起往事。 雷吉斯的姐姐不说话的时候,被周围评断是个既文静又散发着成熟气息的女性,可是,以弟弟的印象来说,她只有睡觉的时候很安静。 「嗯……我认为她是个会主动出击的人。三年前,我跟姐姐住在帝都的近郊。」 「是雷吉斯先生还是学生的时候吗?」 「对。姐姐当时是每天去贵族宅邸工作的侍女。某天有位铁匠从卢安来到附近的市场贩卖锅子与菜刀等商品,后来她跟那个人结婚了。」 「帝都的侍女与卢安的铁匠吗……两者之间好像没什么关联耶?」 克劳莉丝似乎很感兴趣。 她很难得专心聆听、没有开玩笑。 「宅邸的夫人派姐姐去买新品来替换用坏的缝纫剪刀,所以她前往市场,好像就是在那里遇到铁匠的。」 「就算这样,他们也只是顾客与老板呀,一般来说关系不就到此为止?」 「一般来说是这样啦……但是姐姐当场就求婚了。」 克劳莉丝瞪大眼睛。 姐姐的行动就是这么令人惊异。 「真让人惊讶。被求婚的铁匠应该也吓到了吧……因为就常识来说,应该是见了好几次面之后由男性开口。」 「哈哈……对方好像吓到了呢。就算帝都的女性再怎么前卫,也实在太惊人了。」 「可是,没有被拒绝吗?」 「一开始好像被怀疑是开玩笑或诈骗……」 「这也是当然的。」 「所以,姐姐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就把铁匠带回自己工作的贵族宅邸。夫人应该也吓到了。」 派她去买缝纫剪刀,结果她却把铁匠当成结婚对象带了回来。 「真是一位行为特异的女性呢。」 「是啊,她只要一有目标就会无视周围。」 「两位还真是姐弟。」 「……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个有常识的人喔?总之,姐姐因此嫁到卢安市,技术很厉害的铁匠就变成我的姐夫。我有去参加铁匠家那里举行的婚礼,那是间很大的铁器铺,而且还有五名徒弟。」 「原来如此……要自己开口才行呢。」 「虽然有点强硬,但没有人会讨厌对自己表白的人吧。」 克劳莉丝点头。 接着她以热情的口吻表白: 「……我喜欢你……雷吉斯先生,请与我结婚。」 「原来如此,你在开玩笑对吧。这不是怀疑,我可以很有信心地如此断言。没想到姐夫竟然会相信这种话。」 「您真是个过分的人。我抛开世间的常识认真向您求婚耶……」 「由女性开口求婚或许真是种不合常理的事。」 只不过雷吉斯甚至有点羡慕姐姐的行动力。 克劳莉丝露出微笑。 「那是因人而异吧?对雷吉斯先生求婚才是超乎世间常识的事情喔。」 「你是说我不会被人求婚才是一般常识吗!虽然我对自己不太有自信,但也没有你说得那么……」 「没有我说得那么糟是吗?您真的这么想吗?」 「……我可能至少需要存钱。」 雷吉斯边叹气边投降。 克劳莉丝将装在盘子上的奶酪拿走。 「为什么您的姐姐没有将积极的个性留个十分之一给弟弟呢?」 「呃,就算你这么说也……」 「您何不偶尔积极地行动一番?」 「我觉得自己很认真地处理文书工作啊。」 「公主殿下还没起床,差不多到了该叫她起来的时间。」 她看着壁挂时钟。 说起来,阿尔缇娜总是很早起床,然后在餐厅挤满人之前吃完早餐。 「叫阿尔缇娜起床不正是你的工作吗?难道你叫我去皇姬的卧室?」 「我不久之前接到一件意外的工作,所以很忙。」 「你明明说其他工作只是帮忙性质……」 「我明白了,那么,我就对军官们这么说吧,就说:『早餐之所以延后供应,是因为要为雷吉斯先生准备早餐』……」 「你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吧!?」 虽然他抱怨着,却认输的从座位上起身。 克劳莉丝满足地点头。 「公主殿下好像会因为王子殿下的吻而醒来喔,您何不试试看?」 「你希望我被处死吗?还有,我是个百分之百的平民。」 「那么,从门外叫醒她吧。」 「嗯,我就只发出声音叫她吧。」 「请您叫她小阿尔?。」 「这再怎么想都是不敬之罪吧!你对我有什么怨恨吗!?」 她开心地挥着手,雷吉斯哀怨地瞪着她并走出餐厅。 ? 中央塔的三楼。 与一楼比起来,这里的采光窗比较多,走廊也很宽敞。 接着,他看见一扇缀有装饰、漆成黑色的房门。 那是阿尔缇娜的卧室。 他敲敲门。 房内意外地立刻传出响应。 「啊,抱歉,我好像稍微睡过头了。来得正好,可以帮我一下吗?」 意思是要他进去吗? 雷吉斯犹豫着。 可以的话,他希望不要踏进卧室就完成工作…… 声音在石造走廊里传递得很清晰,而且杰洛姆的私人房间也在三楼。 如果在这种地方争论要不要进去,那么雷吉斯造访阿尔缇娜卧室的事就会传开,他希望绝对要避免这种状况发生。 「……没办法了。」 他对自己喃喃低语之后打开门。 然后走进去。 里面有一张宽阔的床,还有好几个衣物箱。 阿尔缇娜背对着他,以右手撩起丰盈的红色秀发。 脖子至肩膀的部位露了出来,雪白的肌肤非常耀眼。 她身上穿的是内衣。 胸口到腰部之间只有以束腹这种贵族女性使用的内衣覆盖着。 背后的部分是像鞋带般需要绑起来的构造。 她正在系那个部分,所以用左手压着胸部。要是不这么做,束腹就会松开。 平时隐藏在礼服之下的肩膀、手臂与大腿也跃进眼帘。 「……!?」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雷吉斯一头雾水地伫立在原地。 阿尔缇娜就这样背对着他开口: 「真伤脑筋,不久之前就开始变得好难受,该不会变胖了吧?就我来说,我希望是因为正在发育啦。今天早上我为了拉紧束腹也吃了不少苦头耶,帮我绑绳子吧。」 「束、束腹的绳子吗!?」 「……咦!?」 她似乎总算发现来叫自己起床的人并非平常的侍女。 她连忙回头,然后瞪大眼睛。 接着受到雷电落下般的冲击。 雷吉斯也因为惊慌所以无法顺利开口讲话。他脑子里只浮现出不敬之罪啦、猥亵罪啦、入侵罪之类的词。 「啊……呃,这是……我来叫你的……我不知道会这样!」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发出了会震破耳膜的尖叫声。 ——我的人生就到此结束了吗? 雷吉斯已经做好觉悟。 没多久,有好几个人的脚步声啪哒啪哒地靠近。 男人们的声音在门的另一头响起。 「公主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有小偷吗!我们会把他杀掉的,公主殿下!」 他只预见到自己被强壮士兵们五马分尸的未来。不晓得会被穿刺、被扔石头,或者被火烧?可以的话,他希望用不会痛苦的方法,而且,若不会连累到住在远方的姐姐就好了。 阿尔缇娜开口说: 「对、对不起,是虫跑出来,在衣物箱里面!很大只的虫!」 「是的!要不要我们把虫杀掉!」 「不行!我在换衣服,要是你们现在进来就是不敬之罪、猥亵罪与入侵罪,会很严重喔!」 「换、换衣服……是的!我们绝对不会进去!」 「是的!我们会在这里看守!」 「不用了!没关系!我会不好意思,你们快回工作岗位,立刻回去!」 「……我们知道了。」 「正、正在换衣服啊~~」 「快点回去吧。」 「是的。」 和缓的脚步声逐渐远离。 雷吉斯的心情从惊讶来到绝望,最后还发生了他无法理解的事情,所以他的思考已经完全麻痹。 他凝视着阿尔缇娜。 「……为、为什么?」 「笨蛋!不要那样盯着我看!」 「啊!抱歉。」 他急忙转过身。虽然他把手搭在门上……可是说不定士兵们还在外面。 阿尔缇娜喃喃自语般小声地说: 「虽然我忍不住尖叫……但仔细想想,没先确认对象就开口叫人帮忙的人确实是我自己。」 「我没想到你竟然正在换衣服。」 「我想也是……你应该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吧?」 「克劳莉丝小姐拜托我来叫你起床。」 「唔……那孩子真是的……她明知道我经常要她协助我换衣服……」 「是这样吗?」 「有时候会这样啦。像是赶时间的时候啦,或者束腹很紧……啊,没事啦!那是少女的秘密!」 「……喔~~记得你刚才说可能变胖了。」 「我想我还是叫卫兵进来吧?」 「什么!?」 「快忘掉,不然就是死刑喔!」 「啊,是的……请问您在说什么?我什么也没听到喔。」 「很好!」 虽然阿尔缇娜认为将权力用在私人方面不是好事,但似乎只有这件事另当别论——少女的秘密真是可怕。 阿尔缇娜用手遮住胸口与腰部一带,同时满脸通红。 「你为什么往我这里看啦!?」 「啊哇哇,对不起!一边讲话就不小心……」 「你进来之前真的没发现吗!」 「我向神发誓。」 「来到要塞之后明明一次也没参加过礼拜。」 「……我有向神父打招呼啊。」 「被一个点头之交程度的人发誓,就算是上帝应该也觉得困扰吧。总之,你就站在那里面朝后方,绝对喔。」 「是的,绝对。」 雷吉斯专注盯着木制房门上的木头纹路。 吁、吁的细微气息声与衣服摩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唰、唰 略带痛苦的呼气声消失,变成迅速着装的声音。 当中混杂着金属声,可以知道她戴上了护腕与护脚等物品。 「好了,你可以往这里看了。」 「呼~~」 雷吉斯擦掉冷汗。 阿尔缇娜的模样已经变成平常穿着铠甲的礼服打扮。 可是,他忍不住将先前令人目眩的内衣装扮重叠上去,于是觉得脸一阵发热。 阿尔缇娜也一样,她明明露出凛然的表情,却连耳朵都是红的。 「呜桂~……」 「怎、怎样啦,阿尔缇娜,你怎么了?」 「你真的有够笨耶。」 「我可不是故意要看的喔,那个……就类似突发事件啦。」 「我知道啦,如果你是故意的,我就用《帝身轰雷之四》(grantner quatre)把你砍成两半!」 「那似乎会成为被宝剑斩杀的人物之中最差劲的理由。请容我拒绝。」 「唉……我本来决定今天一定要找你商量的,现在这样不是光看到你的脸就觉得害羞了吗?」 「你有害羞的事情要找我商量啊?」 「才不是那样!」 「总之,我们两个都忘掉比较好。」 「……我觉得,大概一辈子都忘不掉。」 「……对不起。」 虽然已经有点晚,但当发热的脸恢复正常后,他们决定前往餐厅。 首先由阿尔缇娜确认门外有没有人,然后雷吉斯再快速离开房间。 他心想,这样简直像在偷情。 两人总算一起走在走廊上。 「欸,你说要商量的事情是什么?你不看我的脸也没关系,可以告诉我吗?」 「嗯……刚才啊,他们也立刻来救我。」 「什么?喔,你说士兵们吗?」 「大家都很重视我,不过,是因为我皇姬的身份。」 「我想也是。」 「那天晚上我也说过了,我认为要是不得到指挥权,我就不是真正的司令官。」 「很遗憾,我也这么认为。」 雷吉斯点头。 阿尔缇娜直直地面向前方。 因为不好意思,所以没有看着他吗……理由应该不是这样。她的思绪正向前不断迈进。 「想在这支边境联队以司令官身份获得认同,就必须比那个黑骑士杰洛姆更让人信赖,对吧?」 「是啊……欸,你到底打算做什么?我总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雷吉斯的询问让她沉默下来。 接着陷入思考。 「阿尔缇娜……你想做一些我会反对的事情吗?不要这样。」 「可是一定会有效果,因为有你的保证嘛。」 「我又讲了什么多余的话吗!?」 阿尔缇娜没有回答,脸上浮现爽朗的笑容。 就算两人互相对看,也已经不再脸红。 ? 前往餐厅后,克劳莉丝坐在椅子上休息。 几乎所有座位都空荡荡,十分清闲。 雷吉斯确认墙上的挂钟。 「现在是……早餐时间吧?」 若不是仆役没给时钟上发条,或者时钟故障的话,那应该就没错。平常应该挤满了军官才对。 克劳莉丝从座位起身行了个礼。 「公主殿下,早安。」 「嗯,早安,克劳莉丝,你还真行嘛。」 「我听见很可爱的尖叫声……请问您可以详细告诉我发生什么事吗?」 「呜呜呜……什、什么事也没有啦。」 「这样啊。」 说到舌战的话,克劳莉丝厉害多了。 阿尔缇娜改变话题询问: 「今天大家都睡过头了吗?还是我们太晚来了?」 「就某些意义来说,答案是后者。」 「发生什么事了?」 克劳莉丝在一瞬间露出思索的表情。 虽然是很细微的变化…………但她在阿尔缇娜面前迟疑是很稀奇的。 「侦察部队不久之前回来了。」 「什么?」 「你说的侦察部队,是北方的吗?」 阿尔缇娜点头回应雷吉斯的发问。 「是啊,在这座要塞里的侦察,指的就是前往北方的武力侦察,目的是调查邻国与蛮族的状况。要花上一个月在敌国里游走……」 拜尔修米特伯爵领地的北边与沃登大公国接壤。 那是隶属于日耳曼尼亚联邦的国家,总是内外战争不断,与杰洛姆率领的边境联队也曾好几次交战。 而蛮族在两国之间的树海里,建立了好几座村落。 他们是人数大约数百至上千的少数部落,不光是土著居民,就连在帝国或联邦待不下去的人也会加入其中。 无论哪一方都是边境联队需要严加戒备的对象,而说到北方的侦察结果,则是司令官必须知晓的最优先重要事项。 阿尔缇娜咬紧嘴唇。 「……正在听报告的人是杰洛姆阁下对吗?」 「是的,通报侦察部队返回的士兵来找伯爵,他知道伯爵不在之后就前往伯爵的私人房间了。军官们好像为了一起听报告而前往广场。」 那名士兵没有来通知阿尔缇娜。要塞的通道也不是那种会让人错过的构造啊。 虽然她心里应该正卷起愤怒,但那股情绪却没表现出来。 「我等一下再吃早餐!」 她一说完就走向门口。 克劳莉丝在她背后深深鞠躬。 雷吉斯追着她离开餐厅,急忙前往广场。 ? 正门前的广场上有许多军官,普通士兵们也远远地围在一旁。 杰洛姆与五名男子就在圆形人墙的正中央。 伯爵聆听着报告,他伫立着并双手抱胸。 蹲在他前面的男子们穿着长袍、背着剑一副冒险者的打扮。所有人都一脸胡须且身形精痩,唯独眼睛炯炯有神。他们就是侦察部队,正在说话的男子是部队长。 虽然端出了啤酒与葡萄干等物品来慰劳他们,但没有任何人去拿。 他们为了这次的报告在敌营度过一个月的漫长辛苦旅程,认真的程度非同小可。 「……以上就是关于沃登大公国的重要事项。」 「嗯……他们似乎正在集结兵力。」 「似乎是这样。」 「又要攻打过来了吗?还是说,又是内战……嗯?」 阿尔缇娜拨开人群走过来,杰洛姆将视线转向她。 雷吉斯再怎样也知道要停在人墙这一边。要是若无其事地用随从姿态走上前就会引来不必要的反感,他希望避免这种状况。 侦察部队的队员们对阿尔缇娜露出严肃的表情。虽然因为轻视她只是个花瓶,所以在她不在场的状态下进行报告,但她的头衔是司令官,而且身分高贵,如果惹她生气的话也有可能被怪罪。 部队长开口说道: 「司令官殿下……我重新向您报告——」 「不用了,就这样继续吧。既然杰洛姆阁下刚才已经听过了,那么他之后应该会向我详细统整报告一次。」 「哈哈!我去向大小姐报告?你待在餐厅吃火腿吧。」 「……关于那一点,等听完他们的报告之后再讨论。」 她讲话的口吻很坚定。 即便面对杰洛姆的威吓,阿尔缇娜的气势也没有动摇。简直就像剑与剑互击、迸出火花的感觉。 勇猛的侦察部队成员们屏住气息。 阿尔缇娜开口催促,于是报告重新展开。 「那么……接下来是关于树海里的蛮族……我们侦察的时候,发生了大规模的战斗。」 杰洛姆似乎很感兴趣。 「喔~~蛮荒部族之间的战斗吗?小型斗争的话稀松平常,大规模战斗倒是很少见。」 「是的,而且还出现了一支至少统领着三支部落的部族。」 「只会杀戮掠夺的蛮荒部族竟然统整起来了?那些家伙真的是蛮族吗?」 「从装备与战斗方式看来的确是如此。当中还有很出色的强者,以猿猴般的动作陆续扑过去并打倒敌人,拥有几乎能一人改变战局的厉害身手。」 「喔……」 棘手敌人的出现,让杰洛姆露出笑容。这就是他被视为英雄、让士兵们为之崇拜的理由吧。 阿尔缇娜静静地聆听。虽然双方各自不断发言,报告的进度却迟缓下来。 杰洛姆问了几个问题,但几乎都是与蛮族有关的事。他好像很在意那个猴子般的敌手。 对话告一段落时,阿尔缇娜在最后开口说话。 「……你们出发之前,应该是十二名队员的部队吧?」 「是、是的。」 「他们是怎么丧命的?」 「三个人与蛮族战斗的时候死亡、两个人因病死亡、一个人从山上摔下去、一个人在暴风雪里走散。」 「是吗……」 阿尔缇娜点头后,静静闭上眼睛。 这是哀悼死者的默祷。 围在附近的军官与士兵们也都全部沉默下来,声音从要塞里消失。 不久之后,她睁开眼睛。 「……感谢你们完成重大的工作。好好休息吧。」 「是的,公主殿下……呜、呜呜呜……」 幸存的五名男子全都流下眼泪。大概想起了死去的同伴和旅途的艰辛。 他们行了个礼之后离开。 周围的士兵们纷纷开口慰劳并迎接他们。 侦察部队带来的消息就像照亮黑暗的火把般具有价值。敌军在降雪的时期要储备兵力?或者趁着风雪攻打过来?巡逻计划与兵力调整会因为这些事情而全数变动。杰洛姆转身准备返回中央塔。 「哼……反正大小姐能做的也只有默祷而已。」 「站住。」面对发出耻笑的杰洛姆,阿尔缇娜叫住他,然后把手搭上腰间的长剑。 雷吉斯看到这一幕瞪大眼睛。 金属滑动的声音响起。 还来不及阻止,她就已经拔出长剑。 「咦!?」 雷吉斯发出类似尖叫的声音。 周围掀起一阵骚动。士兵们也感到惊罚。 人群哗地向后散开。 阿尔缇娜与杰洛姆的距离大约五步。那是只要拥有英雄的脚力就能在瞬间逼近的距离。 一旦刀剑相向,就算被杀掉也不能有怨言。 尽管如此,她却很冷静。 「杰洛姆阁下,看来你似乎无论如何都不打算认同我。」 「喂喂喂……大小姐,这是个很难笑的笑话喔。」 「我是认真的。对你来说,这里有个摆出司令官架式的皇族,你也很难做事吧?差不多该把事情讲清楚了。」 「哼,根本多此一举,这支联队是属于我的。」 「你的口气就好像自己是隶属日耳曼尼亚联邦的小国国王嘛。这支军队里的士兵与骑士都是隶属于贝尔加利亚帝国军,就连你也不例外,而我被任命为司令官。」 「嗯,是啊。可是呢,大小姐,只有头衔是无法指挥士兵的,这里可不是宫廷。发生紧急状况的时候,没有士兵会听从花瓶的命令。」 「我知道,这四个月来我已经学到这点了。正因如此,我才有必要证明自己配得上司令官这个身分。」 「呵呵呵……是皇帝对你这么说的吗?」 「这才是在开玩笑吧?」 阿尔缇娜稍微移动视线。 雷吉斯觉得他们的目光对在一起。 她的表情里没有不安与疑惑,反而一脸清爽、充满了自信。 剑尖没有颤抖。 她的视线回到正前方的男子身上。 接着她做出宣言: 「杰洛姆阁下,我要求与你决斗!」 如果这是恶梦的话,我想要立刻醒过来——雷吉斯这么希望。 士兵们当中有一成左右的人感到惊讶、另外一成无法理解于是沉默,大部分的人似乎都认为是开玩笑,当中甚至有人笑出来。 就连当事者杰洛姆都没有认真看待。 「喂喂喂,大小姐……」 不过,阿尔缇娜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却让笑声逐渐消失。 「如果我赢了,我就要你改掉你对我的称呼。首先就是认同我为司令官,并且服从我的命令,然后你将以司令官麾下的将军身份贡献你的长才。这不是开玩笑也不是笑话,如果你只会摆出轻浮的态度,那我就当作你在逃避。」 都被讲成这样,杰洛姆也不可能继续打马虎眼。 他脸上的表情消失。 威吓感增加。 惊人的杀气让士兵畏惧,甚至有人逃走。 「唔唔……小女孩你可别后悔。就算对手是皇帝,我也不打算放水喔。」 「我想也是。假如你是那种能够尊重他人地位的人,就算不决斗,你也会服从我。」 「你看起来游刃有余嘛,要找代打上场是吗?在这座要塞里,能与我并驾齐驱的骑士大概只有埃弗拉尔……」 原本在人墙里观看的骑士团长受到注目,露出困惑的表情。 虽然他服从杰洛姆,却将阿尔缇娜当成女儿、孙女或女神殿下般重视。如果受托代替阿尔缇娜上场,他应该会很为难。 阿尔缇娜把剑挥向一边。 「没有代打,要决斗的人是我。我再说一次——如果你不接受,我就当成你在逃避!」 「呵呵呵……好啊,反正你是个在权力斗争里败下阵的丧家犬皇姬,在这里做个了断也算痛快。」 阿尔缇娜露出不悦的表情。 在数个外号之中,丧家犬皇姬算是相当糟糕的一个。与其说外号,应该算咒骂。 「如果我赢了,你就会认同我为司令官对吧?」 「当然,我会认同你是真正的司令官而不是空有头衔的花瓶。但也要你赢了再说!那么……如果我赢了会有什么好处?就算不决斗,我现在照样是联队的司令官啊……对了,一并辞退司令官的头衔倒也不坏。」 「你要我违抗皇帝的命令吗?」 「你办得到吗?」 「没办法。就算我上奏,只要被拉多雷耶皇子隐蔽下来就没用了。」 「哼……真让人提不起劲。」 阿尔缇娜点点头。 看来,到这里为止的状况都在她预料之中。 「我知道你会说这种话。如果对杰洛姆阁下没有好处,这场决斗就没有意义。我好几天一直在思考的就是这一点。要是士兵们认为『因为没有好处所以放水』的话,决斗的结果就毫无价值。」 「喔?那么,你有什么能向我提出的条件?」 「空有头衔的司令官会消失,而且,我会提升你们拜尔修米特家的地位。」 「你说什么?」 「被大贵族将军们从台面上赶下去的事情,你应该没忘记吧?」 功绩太过亮眼的英雄的末路。他的痛处被挑了起来。 杰洛姆咬牙切齿。 「大小姐……你踩到一件无趣的事情了。如果是胡扯的提议就不需要决斗,我立刻就让你那张嘴再也无法说话!小心自己的发言,你到底打算提出什么条件?」 气氛变成这样就已经无法阻止了。 如果雷吉斯这个时候站出来,有办法阻止决斗吗?根本不可能。 就算做那种事也只会让阿尔缇娜的评价下滑。被区区一个五等文官以监护人态度对待的司令官,根本连笑话都称不上。 现在只能观看了。 尽管如此,雷吉斯依旧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走上前。 违抗皇帝的命令,然后女性会远离军务,而且能让杰洛姆的贵族地位提升的方法…… 「……住手。」 他在喉咙深处低喃着。 声音当然被周围的骚动吞没,没有传到她耳里。 阿尔缇娜将剑尖指向对手。 她朝着眼珠如野狗般充血的英雄说道: 「如果你赢了,就可以娶我为妻!」 杰洛姆僵在原地。 「……这个条件……的确不坏。」 「对吧?」 阿尔缇娜如果与贵族结婚,身份就不再是皇姬,所以拉多雷耶皇子表示要让皇姬当司令官的主张就变得无意义。 而娶了皇族的拜尔修米特家的爵位虽然没有改变,地位却毫无疑问会提升。 以客观角度来思考,这是一个能充分让杰洛姆燃起斗志的理由。 「哼……大小姐以女性来说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这个条件不赖,我就把你当成杂役好好使唤一番吧。」 「你好像同意了嘛。」 「没问题啊,拼上性命的赌局会让人雀跃,我就接受这场决斗吧。」 杰洛姆如同已经获得胜利般露出笑容。 阿尔缇娜将剑收回剑鞘。 「约定成立啰。为了谨慎起见我要先说清楚,如果你怀着奇怪的误会、心存色心决斗的话,我就要……把你那颗腐败的头脑砍碎喔。」 「大小姐你才应该从现在开始进行新娘课程吧。」 「什么!?」 阿尔缇娜气得咬牙切齿。 虽然是个很简单的挑衅,但因为她对这方面的话题没有耐性,所以很有效果。 杰洛姆折着手指发出喀啦声。 「什么时候要决斗?不然现在就来也可以啊。」 「你开玩笑的吧。我为了不让你有借口,所以提出这么多条件,结果一讲完你马上就要决斗吗?你一定会挑剔说什么才刚起床啦、前一天喝太多酒啦、准备时间有差之类的。」 「哼……」 就算杰洛姆自己不说,部队也会因为他的支持者与阿尔缇娜的支持者而分裂。 无论结果如何,若是留下能让人找借口的空间就是不幸。 「好,既然如此就选在三天后的中午。地点在这座广场,可以吧?」 「三天就够了吗?」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我知道了,那么,因为我不希望被人以为我暗算,所以我先讲清楚……」 「少得寸进尺了!就算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打算到处设下陷阱,我都不可能吃败仗!我不会找借口,而且要是哪个家伙有意见,就等于对我有意见,我会折断他的脖子让他闭嘴!」 「……是吗?」 「我才有话要先讲清楚。不管对手是谁,我都不打算在决斗时放水,你就先写好遗书吧。」 杰洛姆扔下这句话之后,这次真的离开这里返回中央塔。 一部分骑士们发出哀号。 他们是称阿尔缇娜为女神并崇拜她的那些人。 被这么说的阿尔缇娜本人看起来并没有动摇。 「我并不想让我的部下丢掉性命啊。」 「……你觉得你会赢啊?」 杰洛姆回去之后,雷吉斯朝她说话。因为现在这个时机对她说话已经不会损害她的面子。 「唉呀,雷吉斯,没有人会以打输为前提决斗吧?」 「有些故事是为了爱情或名誉而进行不会胜利的决斗喔,而且那种故事还出人意料地多……我没想到公主殿下竟然这么愚笨……是我看错了,实在太糟糕了。」 雷吉斯总觉得自己老了将近十岁。 ——竟然要跟那个《埃尔斯坦的英雄》决斗! 实在让人头晕得快跌倒了。 她露出一副她也不愿意的表情。 「说我愚笨真是太过分了。没有那么博学就是丢脸吗?竟然有那种进行不会胜利的决斗的故事……」 「我指的不是那个!我说的是你对英雄杰洛姆要求决斗实在太愚笨了!」 「因为没有其他办法了吧。我要在决斗里获胜,证明谁才是这座要塞里最强的人。虽然司令官被要求拥有的能力不光是武艺……不过,比任何人都还要强这一点很容易理解——因为你说过这句话。」 「又是我失言了吗……」 雷吉斯用指尖压住太阳穴。他可能会因为头痛而昏厥。 她明白现在的状况吗?还是说,她有什么计策? 她的态度让人觉得她泰然自若。 「那不是失言啦,我觉得那是很好的意见喔,雷吉斯。」 「……你真的觉得你决斗之后会胜利吗?」 「当然啊!」 阿尔缇娜抬头挺胸、果断地这么说。 第四章 宝剑的轰雷 要塞因为决斗的话题而持续沸腾。 以那个杰洛姆当对手的话,当然不可能赢得了……既然如此,皇姬为什么提出决斗? 或者她觉得若对手是皇族,伯爵就会手下留情? 士兵们窃窃私语谈论着八卦。 「会不会像祭典上的舞蹈表演那样,用剑对打几次之后伯爵就投降了?毕竟对皇族刀剑相向会被判死刑吧?」 「你没看到广场上的那个状况才会这样想啦。我很久没看到将军真正发火的模样,几乎都要失禁了。」 「喂,公主殿下不要紧吗?」 「既然都说要娶她,那应该不会把她杀掉吧?」 「嘻嘻嘻……这搞不好是拐弯抹角在求婚喔!」 「哇哈哈哈!」 如果是真正的决斗,杰洛姆绝对胜券在握。士兵们关心的是这场决斗究竟是闹剧还是来真的。如果是来真的,那么杰洛姆打算怎样应付皇姬? 决斗的要求被视为:「宫廷长大、不懂世事的公主殿下紧咬着英雄不放。」伯爵会如何处理?大家关心的焦点是伯爵若打赢了,是否真的会娶公主殿下。 雷吉斯在西边区域绕了一圈,收集众人在各处讨论的八卦内容。 「……嗯,看来没有人觉得阿尔缇娜会赢。」 关于这次的骚动,士兵们大多好像都认为他们是配角,只有皇姬与伯爵是当事人,但实际上并非如此。畅谈着八卦的士兵们反而才是重点。 阿尔缇娜为了获得士兵们的信赖而要求决斗,杰洛姆则是因为士兵们围观而接受要求。 边境联队三千名士兵们感受到了什么呢? 这才是焦点所在。 虽然雷吉斯并非刻意这么做,但他对于让阿尔缇娜燃起念头感到有责任,所以想尽可能帮助她。为此,他必须掌握士兵们的心境。 雷吉斯在大部分区域绕了一圈之后返回中央塔。 然后造访杰洛姆的私人房间。 他很紧张。心脏以令人厌恶的速度跳动着。 他敲了敲黑色的门。 「什么人?」 门的另一端传来低沉的声音。 他咽下口水。 「……我是雷吉斯。我来是有话要对杰洛姆阁下说。」 「哼……反正是无聊的事情吧?」 「这个嘛,或许是这样……」 「进来。」 他打开房门。 室内空间与雷吉斯的房间差不多大小。 卧室好像在隔壁,内侧有一扇门。门旁边是办公桌,墙边的书架上摆放着法律和经济等书籍。 杰洛姆在房间中央,肩上扛着练习用的沉重短长枪。 他光着上半身,身上已经冒出汗水。 虽然上面附着圆形铅块,但被枪尖指着依旧让雷吉斯慑服在他的气势之下。 「……」 「呵呵呵……你是被大小姐指示要来对我下毒的吗?」 「如果是那种事,您反而应该提防克劳莉丝小姐。」 「是啊,那家伙很恐怖,很有可能这么做……虽然是个不错的女人,个性却有缺陷,真可惜。」 「关于决斗的事情……」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啰?」 「……我想也是。」 雷吉斯叹了口气。如果杰洛姆对决斗提不起劲,那么他也已经想了好几种让杰洛姆停手的方法,但事实上杰洛姆却很感兴趣。 甚至立刻就开始练习。 「哼……没想到她那么直截了当找我挑战。我本来以为她只是个在抱怨与怠惰里浪费着光阴,然后在嫁给某个大贵族的日子来临之前无所事事度日的垃圾……看来是我判断错误。」 「以我来看,无所事事度日还比较能让人放心。」 「怎么搞的?你觉得大小姐打不赢我吗?」 「不只是我,士兵们也同样这么想。只有公主殿下觉得自己会赢。」 杰洛姆摇摇头。 他将沉重的练习用长枪横向挥动。手臂与胸膛的肌肉震动起来,汗水跟着飞散。 「哼……不是这样。」 「……您的意思是……?」 「我也没有轻视大小姐的实力。要是看不起能挥舞那把巨大宝剑的人,就太愚蠢了。」 「原来如此。」 他甚至没有放松戒备啊。雷吉斯在心里叹气。 关于武艺的能耐,老实说就算他看再多也不明白。 况且,即便挥舞着练习用的沉重长枪,杰洛姆的动作也相当迅速,想用视线跟上他的速度也很勉强。 呼!呼!他一边挥舞着长枪,一边开口。 「那把宝剑很棘手喔……要是被砍中的话,无论长枪或剑都会折断。在战场上虽然能替换,但若武器在决斗的时候折断,那就算被判出局也无可奈何。」 「没有错。」 「大小姐想说的应该也是这件事吧。她打算使用帝身轰雷之四(grantner quatre)。」 「我听说杰洛姆阁下也拥有能与那把宝剑匹敌的宝枪。」 「是啊……不过,那是骑兵枪,若是徒步决斗的话使用上有困难。」 「您不打算骑马出战吗?」 「在广场上?那也是一件很滑稽的事。骑兵果然要在平原上战斗才会……我想了很多。最厉害的宝枪与我的名驹都不能使用,这也不是我擅长的突袭战,大小姐可能意外地会赢喔。」 「我不认为那种程度的不利因素会左右结果。」 不仅如此,他甚至觉得可能性消失了。 依照雷吉斯的想法,在双方实力相差这么多的战斗中,重点就是如何让能力较高的杰洛姆粗心大意。如果他喝个酒再来进行决斗,或者是…… 但别说粗心了,他甚至怀着警戒。 程度不上不下的压力只会让对手变得谨慎。 虽然不知道阿尔缇娜有怎样的目标,但以作战计划来说那只能称为下策。 「喂,雷吉斯……你应该认为我输掉比较好吧?」 「您为什么这样想?」 「要是你认为我赢了比较好,那你就不会来这种地方,而是跟士兵们一起谈论闲话,而且你根本不会有任何担心,搞不好还会去做你最喜欢的文书工作。」 「我想更正两点。」 「哪两点?」 「我所希望的,是和平解决。」 如果阿尔缇娜胜利,她的野心确实会大幅迈进。但就算距离终点很近,也只是像在朝着断崖奔跑。 雷吉斯心想,如果无法阻止,那他的职责就是至少要先为她绑好救生索。 「呵呵呵……我不认为在这个最前线地区会有什么和平存在。」 「另外要更正的一点……那就是我并不喜欢文书工作喔。你以为我是被谁害得最近都没睡觉!?」 敬语一不小心就消失了。 雷吉斯本来打算克制情绪,却忍不住露出威吓的态度。 杰洛姆略微惊讶地睁大眼睛,接着大声笑出来。 「哇哈哈哈!是吗?那还真抱歉!既然如此,我就重新说一遍吧——你就相信我会获得胜利,然后什么都不用担心,只管做你最讨厌的文书工作吧!那可是为了我喔!」 「实在太糟糕了。」 他垂下肩膀。 杰洛姆改变音调,压低音量小声地说: 「喂,雷吉斯……你应该已经发觉了吧?」 「……您是指……预算的事吗?」 他默默点头。 雷吉斯觉得颈子上有股冰冷的东西流过。 当他阅览数量庞大的文件时,观察到某件事。 「……将文官们赶走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只让能保守秘密的人接触金钱作业对吧?」 「就是如此。」 「为什么您要相信我?」 「关于这个……我应该没必要回答吧。」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试图收买我,还用铲子威胁我,就是为了这个吗?」 「你说呢?」 拜尔修米特边境联队拥有没向军部报告的预备预算。 虽然还不清楚该预算的用途,不过…… 考虑到杰洛姆的境遇,他也能够自行猜测到。 杰洛姆扬起嘴角。 「哼……上次那件事情,因为文书工作很忙所以就往后延了对吧……」 「关于我的直属长官吗?」 「你已经不必再说你的长官是大小姐啰。三天后的决斗完毕之后,这种跟无聊闹剧没两样的关系就结束了,你会成为我的部下。」 雷吉斯露出苦涩的表情。 「我并没有能让伯爵关注的价值啊。」 「少自恋了,你是附属品。赶走空有头衔的司令官、拜尔修米特家娶到皇族,这就像购物一样,你就是附属而来的东西……是附赠的苹果啦。」 「呃……是苹果吗?」 不管是苹果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只要成为他战斗动机里的一环就实在让人不安。 无论如何,伯爵丝毫没有大意,他对决斗拥有坚强的意志力,且胜利的自信在心中高涨。 况且,他似乎也有野心。 雷吉斯辛苦地试着不露出焦躁的表情。 ——这下可难应付啰。阿尔缇娜,你为什么要提出决斗的要求? ? 不管三天后会发生什么,今天也有非做不可的事情。 要是联队受到稽查,会计事务的负责人当然不用说,就连司令官也有可能因为监督不周受到处罚。就算是个空有头衔的司令官也一样。 秘密被发现的可能性也会增加。 雷吉斯从杰洛姆的私人房间回来之后,急忙写着文件。 虽然好几次被睡魔袭击、时间遭到掠夺,但他最后总算完成工作并将文件装进信封。 他来到户外。 太阳已经升到头顶。早上还是阴天,现在却晴朗得雪都要融化了。温暖得甚至可以脱掉外套。 南门前面有一道人墙。 定期货运好像已经来了。 一脸高兴接过信件的人大部分是骑士。几乎所有士兵都无法读写,所以也没有写信的习惯。 「马车要离开啰~~~」 钟声当当响起。 雷吉斯向前奔跑。 「等、等一下!那边那辆马车等一下!要是你们不帮忙送这个,我会很困扰!」 那是两个星期只会来一次的定期货运。 他在马车出发前一刻将文件交给一脸困扰的运送员。 「嗯……收件人是军务部?先生,如果是军方的文件,不是有其他的货运负责吗?」 「这是急件,要是没寄到就糟糕了。虽然是很重要的任务,但还是要拜托你们。」 「等等!我们是民间的运送员,可不是军人耶!那种重要的东西得叫传令兵去送才行啊。」 「杰洛姆阁下讨厌将士兵用在文书类的工作上,实在很伤脑筋。」 「嗯……算了,军务部也在帝都,所以就帮你送吧……」 「得救了。」 雷吉斯递给他一枚但尼尔铜币当成小费。 运送员笑着将文件收进货箱。 之后要把这笔开销当成必要经费计算进去——贫穷的雷吉斯如此心想。 定期货运的马车从南门离开要塞。 这样总算可以稍微睡一下了。 雷吉斯打了一个很大的呵欠。 一道噗哧笑声传来。 他转过头,看见克劳莉丝双手抱着整堆待洗衣物走过来。 「您好像累了。」 「是啊……文书工作已经很忙,然后还发生许多无法置之不理的事情。」 「您是说公主殿下吗?不需要担心啦。」 「……你现在有空吗?」 「没想到我看起来竟然很闲。」 她嘟起嘴,两只手上满满的待洗衣物。 在帝都会用洗衣精让衣服变干净,不过,使用充满古趣的洗衣板在这座要塞里很平常。洗衣精在这里还算是很高级的物品。 「抱歉,你看起来很忙……可是,这个时间才要洗衣服很稀奇呢,不是一大早就要洗的吗?」 「牛奶打翻,洒在餐厅用的桌巾上。如果不立刻洗掉就会变得很臭。」 「喔,是这样啊。真让人意外,是你打翻的吗?」 「不,我刚好有空才帮忙洗。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就一边洗桌巾、一边听您说话吧。」 「就这么办吧。一半给我拿。」 他伸出手之后,克劳莉丝不怀好意地笑了出来。 「没问题吗?」 「就算我再怎么没力气,女孩子手里洗衣物的一半分量我还拿得动。」 「我不是那个意思,是牛奶会沾到身上喔。」 「唔……没办法,我等下先拿湿布沾一沾。」 「呵呵呵……」 克劳莉丝拿给他的布并没有很湿,只不过确实散发着牛奶的气味。 雷吉斯与她一起前往洗衣场。 在仆役的工作之中,与煮饭、打扫同样重要而且辛苦的就是洗衣服。 士兵们居住的西边地区一隅,有个半地下室化的地方。 融化的雪水经由陶管流过来,淋在并排排列的十座洗衣台上。 首先要将待洗衣物浸在流动的水里。先让衣物充分泡在水里,并且尽量冲掉脏污。 克劳莉丝碰到冰水的白皙双手立刻变红。 「唔……」 「我来帮忙。」 「不要紧,您不是想跟我说公主殿下的事情吗?」 「是没错啦……但是你在我面前做着辛苦的工作,我却只在旁边说话,这样感觉很不好。」 「您真是个会讲些奇妙事情的人。我的身份就是要做这些事情喔。」 「既然如此,帮我想帮的事情也是我的身份可以做的吧?呃,这样做就好了吗?」 他从整堆的待洗衣物里拿出一件,在克劳莉丝旁边依样浸到水里。 「呜哇!」 水冰得让人觉得痛。 「真是个不听劝的人……请您不时把手从水里伸出来。如果冰过头会冻伤喔。」 「喔,是这样啊。你不要紧吗?」 「我已经习惯了。」 「原来如此。」 「早上要洗很多东西的时候,会用那边的锅子煮热水。热水可以温热双手,而且用热水洗的话比较容易洗掉污垢。」 洗衣场一隅有个很大的锅子。 这样他就理解了。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根本没办法洗这么多东西吧。 像雷吉斯才洗第一件就差点叫出来。 「今天不烧热水吗?」 「因为只有几件,所以不用。您要说的话说完了吗?」 「不,我现在才要说……呼……」 他摩擦着因为太冰所以觉得痛的手指,让体温恢复。 可是,就算丢着不管,污垢也不会从衣物上脱落。 他重复着在水中迅速搓洗桌巾,接着立刻将手从冰水里抽起来、搓热的动作。 「您不要紧吧?」 「唔……阿尔缇娜为什么会在今天说她要决斗?」 「关于时期应该没有很深的考虑吧。一定是今天早上想到所以才讲的。」 「也太没计划了。」 总算将一块桌巾上的牛奶气味去除干净。 原本微微带着黄色与茶色之类颜色的地方大概也变成白色了。 「就算这样,只要是公主殿下的话就没问题。」 「我明白事到如今无法阻止……不过,我没想到你会这么乐观。」 「雷吉斯先生,您不相信公主殿下吗?」 「我没有那种能确认他人武艺高低的才能。可是,若就客观的事实来考虑,那么阿尔缇娜几乎没有胜利的可能性。要是一个没什么实战经验的十四岁少女能打赢,那杰洛姆阁下早就在战场上被杀掉了。」 「原来如此,也有这种思考角度啊。」 「如果有什么别的思考角度,我还想请你告诉我呢……」 克劳莉丝把桌巾从冰水里拿起来。 淅沥淅沥的水声响起。 「因为公主殿下对我说:『绝对没问题』呀?」 「那只是放弃思考。所谓的『相信』可不是『认定』喔。」 「既然如此,您打算怎么做?」 「……看来已经没有正当的手段了。」 ? 雷吉斯结束不习惯的洗衣工作后与克劳莉丝分开,前往自己的房间。 不晓得脚步蹒跚是因为睡眠不足,还是因为他遇到的难题所致? 中庭里传来挥动武器的练习声。 他不经意地一看,那是挥着巨大斧枪(fauchard)的阿尔缇娜。 她以单手拿着一般来说要双手使用的长形武器,就像挥舞着小树枝般掀起嗡嗡风声。 ——她并非普通的少女。这点无庸置疑。 那是从外表根本无法想象的肌力。 当雷吉斯看着她的时候,她似乎注意到了。 她朝这里投以笑脸。 「唉呀,你也要挥吗?」 「我不挥,我也挥不动。这可不是我自夸,我……」 「你连拿都拿不起来吗?」 「或许。」 雷吉斯耸耸肩,阿尔缇娜露出苦笑。 她重新开始练习。 「你真的……很厉害耶。」 「唯有臂力我从以前开始就很有自信。因为我小时候就开始挥着大人用的剑。」 「也不是只有这一点厉害啦……不过,老实说,你想打赢杰洛姆阁下……唔……我觉得可能有困难。」 「那是当然的吧?如果他是个能简单打败的对象,敌国也不会这么辛苦了。」 「难道你有什么策略吗?毕竟你是主动挑战。」 他攀附在微薄的希望之上发问。 阿尔缇娜露出觉得不可思议的表情。 「策略?因为是决斗,所以比较强的人会获胜呀。」 「呜哇……你真的什么都没想吗……你没思考能赢得胜利的各种策略吗?」 「真是的,我又不是笨蛋。」 「你有思考过啊!?」 「一开始长枪的速度比较快呀,所以我要将对方的攻击挡掉,而且因为我的剑很重,所以也必须加入肢体攻击才行。不晓得用力踏出去然后踢膝盖有没有效?」 雷吉斯丧气地垂下头。 「怎么搞的……你根本就打算老实地正面对决嘛……」 「如果不这样做,就失去决斗的意义了,因为我的目的不是获胜。」 「什么?」 「目的就是要展现我比较强呀,要是不正面对决、战胜对方的话,士兵们就不会信赖我。当然,也包括你。」 她一脸冷静地说这些话。 虽然雷吉斯也认为那是正确的,但是…… 「……不过,那不是没有计策就能打赢的对手吧?」 「靠策略获胜没有意义呀。」 「呃,嗯……」 「你应该没有想一些奇怪的事情吧?」 雷吉斯被狠狠瞪了一眼。 他忍不住别开视线。 「……想在周围没发现的状况下改变局势的方法有很多喔。用碎玻璃之类的东西聚集光线让人觉得刺眼啦、在地面动手脚等等。」 他小声说完后—— 一道风声响起。 噗沙!巨大的斧枪(fauchard)朝雷吉斯脚边砍过来,深深刺进地面。 「不要开玩笑了!」 「呃,喂,阿尔缇娜!」 「啊…………抱歉,我刚刚好像有点太冲动……」 少女低着头道歉——雷吉斯响应说自己才该道歉。 「对不起,我并不是想扰乱你的情绪。」 「嗯,我知道。」 「我能理解你想堂堂正正地战斗,不过,你所追求的事物只存在于无数胜利的前方,有时候也必须踏上险路吧?」 对十四岁的少女来说,可能还是太严苛了。 阿尔缇娜身为第四皇女,事实上她根本不可能继承皇位。如果要成为皇帝,那就是篡位。 建立在廉洁心智上的志向,应该不会将杀戮之类的事情视为好事。 她眼中只看见光明的道路。 既然如此,就算要他主动扮演肮脏的角色,他也—— 雷吉斯握紧拳头。 娇小的白皙双手包住他的拳头。 「咦……?」 因为练习而发热的指尖轻抚着雷吉斯的肌肤。 阿尔缇娜来到他身边。 他一抬头,那双美丽的红色眼睛就近在眼前。 「我知道你担心我,也知道你懂很多事情。」 「我、我的确担心你……但是,我并没有懂很多事……」 「我不认为思考策略是坏事,不过,有的时候也必须堂堂正正获得胜利。」 「……这次就是这样吗?」 「对呀,不是吗?」 雷吉斯闭上眼睛。 他思索着记忆里的众多书籍,将书里的知识牵引出来。 可是,他决定不去使用。 「如果我在这场决斗里使用计策让你获胜……你就会迷失你该前进之道路的正当性。世上最悲惨的事情就是被迷失方向之人统治。」 「唔……困难的事情我不太懂,不过这是我的直觉。我会堂堂正正获胜的!」 「我能相信你吗……」 「我会让你相信的,你等着!」 阿尔缇娜以拳头抵住雷吉斯握住的手。 她将拳头用力抵过来。 雷吉斯点头响应这个自古就用来表示友谊的举动。 至少对现在的她来说,为了获胜所做的策略不只是没用,反而有害。 但就算如此,也不能完全按兵不动。 ? 雷吉斯揉着惺忪睡眼来到军官餐厅。 不过,他要找的人不在这里,于是他接着前往马厩。 当他四处走动的时候,他要找的对象刚好高声地对他说话。 「喔喔,雷吉斯先生!」 「埃弗拉尔先生,您在这里啊……」 「我有点事要跟你说!」 「那是……公主殿下的事吗?」 「嗯?决斗吗?哇哈哈!我早就认为她总有一天会这么做,只是没想到她会在那个时机说出来!我有点吓到了!」 「您之前就预料到了吗!?」 「如果那种不上不下的状况持续下去,她一定会行动的嘛。」 「是啊……」 「既然如此,就只有拿起剑一决雌雄了啊!」 雷吉斯抱着头。 也就是说,阿尔缇娜的思考模式跟这名像肌肉人一样的骑士团长没什么差别。 至少拿着剑的时候是一样的。 头好痛。 不,正因如此,她才会需要雷吉斯当她的军师吧。 「怎么会这样……如果是雌雄的话,根本就已经很清楚了嘛……」 「哇哈哈!雷吉斯先生你真会说话,不愧是军师!」 「不是的,我不是军师。」 「喔?讨伐山贼的时候,你不是订立了很棒的作战计划吗?」 「呃,那是……那只是因为公主殿下委托,所以我解释了一下我本来就知道的事情……我没有订立作战计划的能力啦……」 「有什么关系,其他人都不懂的知识帮了大忙,这样不是很棒吗!」 「是吗……」 不过,万一他遇到重要的场面却没有能应对的知识呢?就是那种时候才需要拥有真正智慧的军师吧? 就像现在的状况。 啪!埃弗拉尔用力拍了他的背。力道强劲得让瞌睡虫一哄而散。 「好痛!?」 「也有一些生命是因为你而获救喔!」 「什么……?」 「就是我的孙子!他之前待在堤涅兹侯爵的贵族军队里,不过他从那场失败的战役里幸存下来。」 「嗯,虽然遇到突袭的指挥部整个被消灭,不过主力部队几乎都逃走了。但我不认为那是我的功劳……」 「他们不是从紧追不舍的蛮族手里逃脱活命了吗?」 「是啊。」 「你从指挥部向后撤退的时候,我的孙子好像就待在一起撤退的预备兵力里。」 「喔,确实也有那么一支部队。」 「他说,以结果而言队伍没有惨败,反而将兵力用来帮助逃脱的战友。」 雷吉斯想起了当时的事情。 虽然那是很难受的记忆。 「……发现被敌人突袭之后,指挥部那里先展开了激烈的战斗……所以,我提议准备迎击敌人的追击而不是前去助阵……因为实在束手无策。」 「不要这么谦虚啦。指挥部被击溃之后军队毫无秩序地逃命,兵力之所以免于全灭,可多亏了雷吉斯·奥立克五等文官指挥预备兵力力抗蛮族追击,这可是很大的功劳。」 「我没有指挥啦……预备兵力当中也有高阶武官,实际采取行动的是他们。」 「这里有写喔?」 埃弗拉尔递出一封信。 他接过来。 信中以让人不觉得是他孙子的客气词句写着那些事情。 堤涅兹侯爵的贵族军队战败时,他因为雷吉斯的行动而获救。 而且众多战友也被拯救。 还有,他最近才知道雷吉斯身为指挥部唯一的幸存者,所以被要求负起责任而降职来到边境。 所以—— 「我的孙子为了向雷吉斯先生报恩,所以希望来这支联队。嗯!这也是一种人生志向。」 「这样太笨了!虽然这支联队的生存率比其他地方高……但就算如此,最前线的死亡率比起帝都高十倍耶,想来这里实在太奇怪了。」 「我的孙子大概认为就算抱着必死的觉悟也想保护你吧。」 「……我没有那种价值。」 「哇哈哈!你讲的话还真有趣。人会拼上性命的理由,只有本人才知道喔!」 雷吉斯心想,埃弗拉尔说的话应该是对的。 不过,雷吉斯并没有拯救了众多性命的自觉,也不认为自己拥有该受保护的价值。 他只有满腹疑惑。 「埃弗拉尔先生您有办法认同吗?您的孙子为了我这种人自愿前来危险的地方。」 「如果这是那家伙的意志,那也没办法。」 「我拥有能让人守护的价值吗!?」 「唔……我的立场是不对这种事发表意见。」 埃弗拉尔露出笑容。 雷吉斯歪着头,不懂他真正的意思。 「……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假如你是个让我孙子无谓送命的男人,你该承受的痛苦就会由我的斧枪(fauchard)来叙述!」 「您根本就气得半死嘛!?」 「我才没有生气。」 「您的语气不是这样喔!?」 如果有人因为从前部队里的事情感谢他,那他当然很高兴,可是…… 雷吉斯总觉得自己的寿命因此缩短了。 他将偏离正轨的话题拉回来。 「……那、那件事暂且不提……我想讲有关公主殿下的事……」 「嗯?」 「您认为她会赢吗?」 「只要能撑住十个回合就很厉害了不是吗?」 也就是说,埃弗拉尔认为杰洛姆会在十次攻防内获胜。 双方的实力果然相差这么多啊。 「……这或许违反了骑士道精神……但能请您当公主殿下的救生索吗?」 「嗯?详细说给我听吧。」 ? 三天后—— 正午的钟声即将响起。 广场上已经有许多士兵围在一起。 从早上就开始下雪,是个只要吹起强风就会变成暴风雪的天气。 只不过,决斗似乎不会因为恶劣天候而顺延。 雷吉斯造访阿尔缇娜的卧室。 这次没发生上次的意外,她静静地等着时刻到来。她在礼服外穿戴了护腕、护脚,甚至连护胸都穿上,并以这副打扮坐在外观豪华的椅子上。 桌上放着整套红茶茶具。 「雷吉斯,你的脸色很糟喔?」 「阿尔缇娜,要是我因为精神疲劳倒下去,那就要怪你喔。」 「又不是你要决斗,你何不放轻松点?」 「你真的认为自己会赢吗?赢过那个《埃尔斯坦的英雄》。」 「当然!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如果我不赢给大家看,就得不到信赖。」 「真是一场情势不利的赌注……」 她站了起来。 明明比雷吉斯还矮一个头,但他却有股抬头仰望阿尔缇娜的感觉。 「你认为我如果待在安稳的地方、没有任何作为的话,能当上皇帝吗?」 「当然没办法……不过,也有个词叫危机管理啊……」 「我有无数个必须战胜的事物喔。」 「你太心急了。」 「你不管怎样都无法相信我呢。」 阿尔缇娜寂寞地笑出来。 他顿时语塞。 ——就算只有他一个人,他是否也该相信阿尔缇娜会获胜? 雷吉斯摇摇头。 「要是被情绪影响做出错误的判断,就会失去无可取代的事物。我不可以重蹈覆辙。」 他想起堤涅兹侯爵。 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自己没有第三度提出建议,而且,他也不会忘记自己没看穿贵族的自傲。 只拥有知识是没意义的。 这点他亲身体验过。 「你要阻止我吗?还是说,你现在要带着我逃走?这好像有点浪漫。」 「那是没办法的。虽然我也考虑过,但你拥有连杰洛姆阁下都心怀戒备的实力,我不可能在不引起骚动的状况下带你离开。再说假如你会主动逃跑,那你早就中止决斗了。」 「是啊。所谓的现实并不浪漫呢。」 「如果你打输的话,我也考虑过一件事……」 阿尔缇娜皱起眉。 「什么事?」 「我来引开杰洛姆阁下的注意力,请你趁隙跟某位骑士一起离开要塞。只不过我现在不讲出那个人的名字……」 雷吉斯心想,阿尔缇娜可能会因为他擅自准备了打输时的逃脱办法而生气。 没想到她笑了出来。 她压着肚子大声笑着。 「你、你真讨厌……啊哈哈……雷、雷吉斯你真过分耶~~~!啊哈哈哈!你认为我一定会打输!呜哇~~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我觉得很抱歉,不过,个人情感与客观的评价是两回事。为了避免最糟糕的事态,就必须进行最周全的准备……」 「啊哈哈!没错!就因为你是这种人,所以我才需要你。这是你以军师身份做出的冷静判断对吧。」 「这跟是不是军师无关,我……呃……我到底为什么会……?」 他的举动早就超出五等文官的职务范围。 那么,就是以朋友的身份去做的啰? 他什么时候跟身为司令官与皇姬的阿尔缇娜成为朋友了?只不过被允许以昵称称呼她,就误会了吗?再怎么愚蠢也有限度。 雷吉斯烦恼地沉默下来。 阿尔缇娜笑得太过头,气喘吁吁地上下晃动肩膀。 同时还发出喘气声。 「呼、呼……决斗之前……呼……我还以为我会笑到死掉呢。没想到你竟然连打输时逃跑的准备都……啊哈……太过分了!」 「我不会找借口。我还没办法相信你会获胜。」 雷吉斯再次讲出真心话。 她点点头,丝毫不生气。 「我明白。如果说到无条件相信我会胜利的人,那我身边已经有了。」 「是克劳莉丝小姐吗……」 「对。但是,我也需要想法不同的人。这是为了抵达我所追寻的目标。」 「那个人……就是我吗?」 「这次的事情也让我有了确信,而且,我绝对不能输掉这场决斗,这也是为了获得你的信赖。」 阿尔缇娜之所以向杰洛姆提出决斗的要求,是为了得到联队的信赖。 在那之中也包括雷吉斯。 「……依据我的态度,你有可能也不要求决斗吗?」 「嗯~~说不定喔?」 「唔……」 精神疲劳又增加了三成。 阿尔缇娜将手伸过来。 伸向雷吉斯的左胸。 她触碰了心脏上方的部位。 「嗯?」 「我……要成为皇帝……如果这个愿望破灭,那我就没命了。成为我参谋的人也必须为我赌上性命吧。」 无论采取什么手段,失败之时要负起责任的也不只她一人。这点毫无疑问。 阿尔缇娜的手所放置的心脏部位加速跳动。 她继续说下去: 「希望你成为军师,也就是希望你为我赌上性命。」 「嗯……」 雷吉斯知道这一点。 正因如此他才觉得犹豫。这也是事实。 「因为我希望你付出生命,所以我当然也会赌上性命。我不想当个以为只要坐在宝座上就能得到忠诚心的愚蠢统治者。」 阿尔缇娜的手从胸口往上移,抚摸着脖子,再摸着脸颊。 她的手十分冰冷。 「用你那双眼睛看清楚,我会让你信任我……然后,请你思考一下那天晚上的事情。」 「……我无法相信自己的部分,你会以你的信心来补足,所以,你要我相信你。」 她点点头,接着收回手。 然后将手伸向直立挂在墙上的巨大宝剑。 她紧紧握住宝剑。 「差不多是时候了。」 ? 阿尔缇娜与杰洛姆在人墙中央对峙。 两人之间的距离大约十步。 脚下积着雪,视线所及也白茫茫地看不清楚。已经可以用暴风雪来形容现在的天气了。 阿尔缇娜的装扮是礼服加上护腕护胸与护脚。 她手里握着《帝身轰雷之四》(grantner quatre)。 那是一把与娇小少女不相称的巨大宝剑。 另一方面,杰洛姆没有穿铠甲,而是一身黑色衬衫搭上军服长裤的普通装扮。 然后他拿着步兵在树海当中使用的稍短长枪,长度大约二七掌尺(两百公分),几乎与大剑等长。 雷吉斯在包围住双方的人群中静观。穿着铠甲的埃弗拉尔来到他身旁。 「双方都很冷静嘛。」 「是啊……准备得如何?」 「没问题,我已经让克劳莉丝小姐先坐上马车。」 「感谢您。」 关于之后事情的话题只讲了这些就结束。 埃弗拉尔抚着胡须。 「伯爵已经做好觉悟了呢。他没有用轻量的剑获取速度优势,也没有用长枪试图拉开距离,刻意做了不利的选择……」 「我完全不懂剑或长枪之模拟试的见证是怎么回事……不过,那把短长枪会不利吗?」 「既不轻巧又不够长,只要被砍中就会断掉。」 「难不成这是打输之后的借口……应该不会这样吧?」 「那是自己拿来的,所以无法当成借口。应该正好相反。」 「是为了不让公主殿下找借口吗?」 「嗯!如同公主殿下为了在打赢之后不让伯爵找借口,所以提出一堆条件又等了三天,伯爵也借着使用不利的武器来让人无法找借口——开始啰。」 「……!!」 正午的钟声响起,就像宣告决斗展开。 尖锐的铁器声响起。 大多数人预想里的状况,是年轻的皇姬挥剑砍过去,然后伯爵轻松闪开,不过……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率先行动的人是吼叫着的杰洛姆。 他踢着雪奔跑过来。 阿尔缇娜没有移动。还是说,她动不了? 伯爵一口气将十步的距离缩短,并且刺出长枪。 「喝!」 首次攻击就要分出胜负了吗——!?士兵们瞪大眼睛。 「竟然想靠那种攻击!」 阿尔缇娜呼出一口气。 她以剑身抵住朝这里刺来的长枪枪尖。 杰洛姆哀号了一声。 金属发出惨叫。 原本对准少女肩头的长枪被挡了开来。 埃弗拉尔发出感叹。 「唔喔喔……用一般的长枪甚至不会造成损伤!」 「是精灵银吗?」 雷吉斯低喃着。 宝剑是以精灵银制成的。传说那是炎帝在建国战争时代得到精灵授予的物品。 事实上那应该是天然合金——这是研究者们的见解。将很多种金属熔化之后,可以做出比纯粹的铁更强硬的材料。这是这个时代的常识。 只不过,还没发现能与精灵银匹敌的合金,而且的确也有人认为那是受到精灵守护的物品。 对娇小的阿尔缇娜来说,巨大的宝剑也成了盾牌。 杰洛姆奋力使出的突刺被挡下来,他拉回长枪试着重新摆好姿势。但在那之前,少女的脚就踢了过来。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呜……!」 猛烈的踢击打中杰洛姆膝盖的后方。 巨汉的身体垮了下来。 少女高声叫着: 「杰洛姆,你认真打啦!」 「呜喔!?」 巨大宝剑横向劈过来攻击。虽然没有碰到地面,却将地上的雪击散,剑压甚至传递到聚在周围的士兵们身边。 杰洛姆在地上翻滚,逃过一劫。 要是被击中,身体或许会与长枪一起被打碎。 意料之外的发展让在旁观看的士兵们一阵骚动。 没想到皇姬的剑竟然让伯爵翻滚在地、浑身沾满雪与泥土狼狈闪躲。就连想象应该都没人想过。 「……搞不好,她、她有可能打赢吗?」 埃弗拉尔阻挡了雷吉斯心里涌出的期待。 「现在才要开始!」 杰洛姆重整状态、拉开距离,脸上表情依旧带着笑意。 「大小姐,你太天真了。你一定……会后悔刚才没杀掉我!」 「我的目的是展现我比你强,而不是把部下的身体撕裂。」 「你有多余的心力手下留情吗?」 「你还不是瞄准我的肩膀攻击。是因为如果杀掉我就不能娶我了吗?」 「呵呵呵……我不是没这样想过。」 「你认真攻击啦!」 「哼,有趣!」 这次双方同时缩短彼此的距离。 阿尔缇娜以大剑挡下杰洛姆的连续突刺。 她靠着纤细手臂像挥树枝般快速挥动巨大铁块的模样,让人觉得就像观看演技糟糕的戏剧表演,完全没有真实感。 阿尔缇娜不断使出斩击,而杰洛姆闪躲攻击的状况慢慢增加。 她压制住对方了吗! 骚动从士兵们之间涌出。 埃弗拉尔的手臂颤抖着。 「喔喔喔……公主殿下的实力竟然到这种程度……简直就是女神!」 「有可能打赢吗?」 「唔!?这个嘛……伯爵的突刺确实带着谨慎,说不定是顾虑公主殿下。比起这个,当长枪被大剑挡下来的时候,伯爵要是不主动放松力道,长枪就会折断。反过来说,若想防御宝剑的斩击,就必须闪开攻击才行。」 「要是直接挡住,长枪就会断掉是吗?」 「没有错。攻击和防御的时候都必须保护长枪,所以不管怎么看,公主殿下的气势都比较强。」 「即便如此依旧打不裸吗?」 「公主殿下不是男性,这实在太遗憾了。」 「咦?什么意思……?」 就在观战的同时,情形转为杰洛姆进攻、阿尔缇娜防御的次数变多。 杰洛姆这一方依然游刃有余。他不时回转着长枪,向人展现自己的力量没有衰退。 相对地,阿尔缇娜却上下晃着肩膀喘息。 她的体力不足。 就算拥有能挥舞大剑的力气,却无法与体型高大且身为身经百战英雄的杰洛姆进行时间长度相同的战斗。 剑的动作逐渐变得迟缓,已经无法完全防御长枪快速的突刺攻击。 长枪枪尖划过礼服的衣角。 杰洛姆应该也同样进行着只要走错一步就会让武器折断、如履薄冰般的战斗,可是……眼前的景象看起来却彷佛杰洛姆正慢慢凌虐着对手。 礼服破裂,肩膀露了出来。 雪白的肌肤微微渗出血。 「呼……呼……」 「还不赖嘛?我本来以为你会更早一点瘫倒喔,大小姐。」 「我只不过稍微喘了一点,我不会投降的。」 「哼,我就认同你吧。能与我较量到这个地步的人,在这座要塞里并不多,更别说你还这么年轻。三年后你应该能成为很棒的剑士。」 「呼、呼……认同我为剑士?你头脑有问题吗?我的愿望是以司令官身份受到认同。」 「只要有这种程度的实力,士兵应该就会比以前更服从大小姐的命令。虽然还比不上我,但差不多有副司令官的地位吧。」 「是吗……既然如此……我就不可以停手!」 阿尔缇娜高高举起大剑。 她踢着雪向前进。 接着挥下大剑。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真受不了……欲望太强可是会吃亏喔?」 宝剑斩碎了大地。 白茫茫的雪雾升起。 一道彷佛落雷般的轰然声响传来。 杰洛姆闪过这一击并刺出长枪。 「喝!!」 「咿咿咿咿,呀!」 她把砍进地面的剑用力往上拉。 目标是刺过来的长枪。 就在大剑斩碎长枪的前一刻,杰洛姆拿着武器向后退开。 这一击扑了个空。 行动已经被预料到了吗? 阿尔缇娜将剩余体力全数倾注的攻击被闪开,她的步伐开始不稳。 对手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长枪的攻击从侧面挥了过来! 她没有完全躲开,左手臂被打中、身体弹飞出去。 「啊呜!?」 覆盖在少女上臂的铠甲碎裂开来。 雷吉斯探出身体。 「阿尔缇娜!」 他不禁叫出声。 少女重重摔在雪地上。胜负分晓了吗——虽然这么想,但她的手并未松开剑。她立刻就站起来。 「呼……呼……呼……唔……呼……」 那双彷佛蕴藏着火焰,像红宝石般的眼睛瞪着对手。 鲜血从左上臂流淌而下,染红了礼服袖子与护腕。 她的左手臂无力地垂着。 骨折了吗?还是因为痛楚而麻痹了? 她只用右手握着大剑。 看来她已经无法继续战斗。 尽管如此,她的表情中却没有放弃的色彩。 杰洛姆拉开距离,把长枪刺在地面、解除防御的架式。虽然并没有放松戒备,但他依旧发问: 「还要继续吗?」 「那是当然的呀……呼…………我……不可以放弃……」 「你只剩下一条手臂了耶。」 「你……呜……在战场上的时候,会只因为一条手臂不能动……呼……就放弃吗?」 「哼,你的气魄让人佩服,不过,当上司令官的话又如何?大小姐你有办法背负边境联队三千人的生命吗?」 「呼……呼……没想到,你以为我没做好那种觉悟就要求决斗……呜……你把我当成笨蛋了。就算是这个国家,我也同样会背负给你看!」 阿尔缇娜单以右手举起大剑。 据说炎帝从前以单手挥舞着《帝身轰雷之四》,而目睹她这副模样并想起那个传说的人应该不只雷吉斯一个。 士兵们一阵骚动。 不过,杰洛姆并没有架起长枪。 而是对她说话。 他发出与长枪突刺匹敌的凌厉质问…… 「你的意思是……一个外行人小女孩能比我做出更确实的指挥?这可不是气势的问题,我问的是你有没有那种能力!只要有一个错误,就会让成千上百的士兵白白送死,你懂吗!?」 「……!」 阿尔缇娜的肉体已经因为痛楚与疲劳超过极限,是靠意志力在支撑,他竟然在这种时候对她施以精神攻击! 少女的红色双眼闪烁着。 她的视线在人墙中徘徊,然后凝视着某个定点。 杰洛姆也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在周围旁观的士兵们做出一样的动作。众多视线集中过来,就连旁边的埃弗拉尔也是。 几乎广场上的所有人都盯着他。 沉重的压力快将他压垮了。 人的视线让他感到一股压迫。 周围的喧闹声消失在远方某处。 雷吉斯按住胸口。 唯独心跳声听来格外刺耳。 怎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 ——对了,就是那天晚上。阿尔缇娜说会信任他的时候,他没否定。就是因为这样!她为了我这种没用的人做出这些事! 他没碰过这种状况。 他不知道。 他没有读过。 看吧,我什么也做不到。 甚至连呼吸都很困难。 我大概会就此昏过去吧。 雷吉斯在朦胧的意识中看着阿尔缇娜。 她的嘴唇掀动着。 虽然周围的喧嚣让他听不见声音,可是,他清楚地看见了。 请·你·相·信·我 啊,你实在是—— 「你实在是个让人受不了的公主殿下,真是的……」 雷吉斯往前踏出去。 雪在脚下发出声音。 「……我说你啊,这种状况下不会说『请你相信我』。那只是放弃思考、擅作主张、没有根据的期待。没有确实理由之愿望的强迫认知影响了个人的行动、驱使人做出名不副实的挑战,并且造成众多悲剧的历史明明就存存在啊。实在太遗憾了。」 他带着叹息,像呻吟般挤出声音说道。 「真的太遗憾了……我也同样打算进行名不副实的挑战。我的愚笨都让我自己掉泪了。」 雷吉斯单独离开成群的士兵。 他走到阿尔缇娜身边。 她以沙哑的声音笑了出来。 「雷吉斯,谢谢你。」 「……还早。」 散发着杀气的杰洛姆,用从地底响起般的声音迎接他。 「你出来做什么?你的角色是掉在角落的附赠的苹果耶。」 「很抱歉,就算我对伯爵来说是配角,但对别人来说似乎不是这样……我在这里订下约定,我会辅佐你。如果公主殿下赢了这场决斗,我雷吉斯·奥立克就担任军师!」 ——-军师!? 惊讶的情绪在士兵们之间扩散。 雷吉斯的能力已经在山贼一事当中获得认同,尽管并未得到所有人的信赖,但也没有人轻视他、认为他无能。 虽然也出现了质疑五等文官这个军阶太低的声音,不过那不是多数派。况且若以层级来说的话,皇姬位居最顶端。 杰洛姆把枪尖指向雷吉斯。 「你办得到吗?没霸气、没勇气、没气势的你办得到吗!?」 「……我、我确实无法相信自己,我没有自信,可是,有人说愿意相信这样的我。我想在那个人还愿意相信我的时候试试看。」 她都已经展现了如此程度的决心,难道还有办法说一堆借口拒绝吗?雷吉斯的神经还没粗到那种程度。 虽然推动着阿尔缇娜的事物并非刻意的企图,但雷吉斯想协助那份意志的心情毫无虚假。 「……我会担任军师。更何况,杰洛姆阁下也已经答应若公主殿下在决斗中获胜,就会成为公主殿下的部属,所以就算有负担,调度士兵的质量也不会降低。」 「哼……还是老样子是个讲不停的家伙。你要说的我懂,快点消失,胜负还没分出来。」 「我知道了。」 雷吉斯慢慢从两人身边离开、回到人群中。 杰洛姆再次架起长枪。 「哼,大小姐,休息时间结束啰。」 「什么意思?我没有在争取时间,也没有希望休息喔。是你自己讲起来的,说什么指挥怎样的。」 「是啊,这样的状况出乎我的预料……我按照自己的想法思考了和平解决的办法,不过……我不会再讲些多余的话了。大小姐你有意志也做好了觉悟,还有一个跟赠品没两样的参谋,我就认同你是个能当联队司令官的人吧。但是,我可不能打输!」 「说起来,我想藉这场决斗展现的不是我的意志也不是觉悟……是我的实力!」 「我要彻底打倒你!!」 他们对彼此吼叫着。 那是几乎会让空气震动的威吓感。 就算稍微休息了一下,阿尔缇娜的左手臂依旧无力地垂着。 她只用右手举着大剑。 她主动展开攻击。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锐的吼声传来。 挥落大剑的力道转变成横向的斩击。 大剑就在腰部的高度深深砍过去。 这是难以挡下或躲开的一击。 杰洛姆点点头。 「大概只能那么做了。因为我已经没有力气能灵巧活动。」 这道斩击看来将会砍倒他的身体。 可是,伯爵使出了惊人的跳跃。 他跃过了斩击。 如果他压低身体躲避,那么或许能使用大剑的重量扭曲斩击的方向、朝下攻击。不过,要是他往上跳,沉重的武器就难以发挥。 阿尔缇娜的身体被砍中空气的剑牵引着转了半圈,让毫无防御的背部朝向对手。要分出胜负了——大多数的人都这么想吧。 不光是士兵,杰洛姆也这样认为。 接着就是用长枪抵住脖子让决斗闭幕。一想到这里,动作就在瞬间停止。阿尔缇娜反转着身体的动作持续进行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会这样!」 扑了个空的大剑旋转一圈,再度以横向斩击攻过来。 而且速度比之前更快。 充分加速的剑逼近对手的侧腹部。 杰洛姆咬牙切齿。 「叽咿咿咿!!」 他斜拿着长枪挡住斩击。 一道从未听过、惨叫般的金属声响起。 大剑削切着长枪的同时,从杰洛姆身边慢慢远离。 阿尔缇娜的右手臂发出嘎吱响声。 她强硬地攻过来。 「斩碎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剑没能砍碎长枪。 而是滑过去。 长枪的枪尖发出更尖碎的声响并碎裂。 尽管如此,依旧能当成武器使用。 阿尔缇娜这次真的失去平衡倒在地上。 她正面扑倒在地。 雪花溅起四散。 杰洛姆以双手举起已经失去枪尖的长枪。 接下来就是挥下长枪,并在击中她头部的前一刻停手。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他不会痛击一名倒地的少女。 士兵们咽下口水观看。 就在这时—— 高举的长枪发出僵硬的声音。长枪折断了。 在杰洛姆的手里像枯树枝般脆弱地裂开。 「什么………………!?」 他顿时语塞。 不只是他,在旁观看的所有人都失去声音。 杰洛姆手里只剩下长度与短剑差不多的两根棒子。即便如此也不是无法战斗,可是…… 可是,长枪折断了。 阿尔缇娜倒在雪里。 「呼……呼……呜呜呜……」 尽管她试着站起来,但左手臂无法动弹,右手也已经没有力气能支撑身体。 她的双脚与肩膀颤抖不已,或许已经无法举起厚重的大剑。 士兵们目不转睛地凝视着。 杰洛姆将折断的长枪…… 扔到一旁。 「哼……武器在普通的决斗里折断了。还有什么比这输得更难看!」 承认败北的话语让士兵们掀起骚动。 将军输了? 公主赢了吗? 惊愕与慌张的情绪扩散开来。 倒在雪里的阿尔缇娜有办法理解这个状况吗? 埃弗拉尔谨慎地询问: 「那么,杰洛姆阁下……这场决斗是公主殿下胜利对吧?」 「啰嗦。」 伯爵这句话让骑士团长深深鞠躬。 任谁都没预料到的结局,让围在一旁的士兵们发出哀号与吼叫。也有人发出欢呼。 这是场撼动着要塞的大骚动。 雷吉斯急忙跑到阿尔缇娜身边。 「公主殿下,你赢了,请你快站起来……现在是很重要的一刻!」 「呜呜呜…………」 她点点头。 体力已经超过极限了。 左肩的出血依旧没停止。 尽管如此,要是在这里倒下的话,决斗就失去意义了。 阿尔缇娜撑起身体。 「呼……呼……是啊……打输的杰洛姆阁下站得好好的……呜……如果获得胜利的我倒下去……就会变成笑话了。」 「……」 雷吉斯沉默地点头。 他觉得自己的内心因为她强劲的意志力和努力开始发热。 虽然他的信赖来得并不算太晚,但在决斗如火如荼之际表明自己的想法并没有错。就相信这名少女吧。 未来也一直相信她吧。 雷吉斯擦拭着发热的眼角。 阿尔缇娜站了起来,她伸出白皙的纤细手指,并且指向天空。 这是美丽且沉静的胜利宣言。 周围的喧闹声越发吵杂。 在激烈的喧嚣之中,站在雷吉斯身边的阿尔缇娜对他说话; 「欸……」 「嗯?」 她伸出颤抖的右手,抓住雷吉斯的肩膀。 「如何?你应该打算相信我了吧?」 他点点头。 心中已经没有任何迷惘。 「……嗯,我会相信你。我答应你。」 「嗯,我们约好啰。」 阿尔缇娜露出满脸笑容。 那是晴朗春天般的表情。 ? 决斗的热度还未散去的广场,就像正在进行意外的庆典。 丝毫没有骚动止息的迹象。 就在这时,钟声从天而降。 那不是与神秘事物相关的钟声。 而是来自要塞里最高耸的监视塔—— 塔上的钟不停敲着。 士兵们一阵愕然,一开始还搞不清楚那是什么意思。 随着广场的喧嚣停止,来自监视塔的声音也传进耳里。 「敌军来袭~~!有敌军来袭~~!蛮族在北方斜上——!」 蛮族趁着大雪进攻吗!? 不安与紧张散布开来。 士兵们立刻看往杰洛姆。 雷吉斯叫了出来。 「伯爵!」 唯有这个瞬间能改变关系。如果不在这里展现立场的变化,她赌上性命进行的决斗就白费了。 「……不用担心……我知道。」 杰洛姆走到阿尔缇娜面前。 然后屈膝跪在雪地上。 「公主,敌人来袭!请下达指令!」 士兵们本来一脸愕然地看着,不过…… 众人急忙仿效杰洛姆。 士兵们以阿尔缇娜为中心,陆续屈膝跪下并低着头。如同波纹在水面扩散。士兵们已经改变想法。这点传递了过来。 少女的决心孕育出成果。 埃弗拉尔也身在屈膝的人们当中,而且笑容满面。 受到众人侍奉的阿尔缇娜的体力已经达到极限。 她的脚颤抖着,之所以抓着雷吉斯的肩膀不放,也是因为一旦放手就可能会倒下。 雷吉斯在她耳边低喃。 她点点头,接着依照雷吉斯所说做出指示。 「我任命杰洛姆阁下率领骑兵一百人为第一军迎击敌军。看清楚敌军的兵力,可能的话就布下战线……如果敌人兵力较强,你的任务就是平安率兵归来!」 「是!」 将军点点头站了起来。 「你们听到没,出兵的命令已经下来了,快把马拉出来!把我的长枪拿来!哪个垃圾动作慢吞吞的话,我就折断他的脖子喔!」 士兵们也服从着杰洛姆的声音。 ——办到了。 成功宣示皇姬的新立场了。 阿尔缇娜几乎无法站稳,雷吉斯伸手扶住她的背、支撑着她。 「加油,快到了……你有办法走到中央塔吗?」 「当、当然……」 现在要试图避免的,就是在决斗里败北的杰洛姆带兵出阵,皇姬却被担架抬走的光景。 当下正是该坚持的时刻。 埃弗拉尔快步走过来。 「不用带公主殿下去医务室吗?」 「去医务室实在太难看了……用更衣为理由回卧室吧,然后再呼唤军医来处理伤口。」 「原来如此啊。」 「啊,必须把宝剑拿过来……」 「那件事就命令我的部下去做吧。」 「感谢您……敌人是趁着大雪突袭,所以人数应该不会很多。我方的对应很迅速,所以我认为若顺利的话,只靠第一军应该就能驱逐敌人……」 「我要做什么?」 「埃弗拉尔先生请以第二军的身分进行准备。骑兵两百人,先按兵不动。」 「按兵不动?就算完成准备也不能出兵吗?」 「不晓得战线是否会稳固下来、或者第一军准备逃回来,现场也有可能变成一场混战……总之局势明朗之后再出兵,不然率先出发的部队会陷入混乱。」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交给我吧!」 埃弗拉尔开始召集骑士。 还必须召集步兵组成第三军才行。 目前应该不必对要塞的防御下达指令。 其实他想向熟知这支边境联队战斗方式的杰洛姆阁下征询意见,但为了向周遭宣示立场,只好刻意命令他出征。 这次的判断带有浓厚的政治色彩。 军事策略的最佳计划,就是待在要塞里迎击敌军,等到看清敌军的势力后,用准备万全的部队加以反击。 实战果然不同于教科书或西洋棋。 杰洛姆率领的第一军已经从正门离开。 拿着武器的士兵们奔向自己的岗位。 被命令搬运宝剑的骑士们快步进入中央塔。 步伐缓慢的人,只有受伤的阿尔缇娜与搀扶着她的雷吉斯。 她用沙哑的声音说: 「我不要紧……所以……雷吉斯你专心进行指挥……」 脸色之所以这么糟糕,是因为疲劳、寒冷,还是出血? 雷吉斯奋力露出轻松的笑容。 他虚张着声势,试图让阿尔缇娜放心。 「阿尔缇娜,没问题的,这种程度的状况我遇过无数次,只要交给我就可以了。」 「……你很有自信嘛。」 「那当然。」 「一点都不像你。」 「呃,唔……」 轻而易举就被看穿了。 他似乎也没有当演员的才能。 真是的。雷吉斯在心里这么想着。 「嗯,我的确希望能有多一点时间能掌握部队的状况,也想等到确认蛮族兵力的规模之后再让士兵出征……可是,在敌人攻到正门之前派杰洛姆阁下出去应该不是很糟的应对。我认为应该能扭转这次的突袭。一定会有办法的……大概。」 「是吗?太好了。」 「你真的不要紧吗?」 「不用担心,不用担心啦……欸,雷吉斯……」 「嗯?」 「谢谢你。当我在决斗里被质问的时候,你说你要接下军师的职务……我很高兴。」 「要道谢的人应该是我。我一直都想对你这么说……阿尔缇娜,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正门沉重的声响中开启。 第二军的突击号角响起,众人发出吼声。 雷吉斯与阿尔缇娜一同凝视着奔赴战场的士兵们。 后记 感谢各位阅读《霸剑皇姬阿尔缇娜》。 我是首次在法米通文库出版书籍的「紫雪夜」。 明明身为皇姬,却与文静一词无缘的阿尔缇娜,以及虽然身为军人却不擅长剑术与马术的书虫雷吉斯的故事,不晓得各位觉得如何? 如果大家能乐在故事就太好了。 本作品的舞台是仿真了中世纪末欧洲的幻想世界。 帝国是以某个国家作为样本,我想应该也有读者阅读之后发现了……不过,本作品纯属虚构,与实际的人物、团体、历史等一律不相关——还请各位理解。 幻想世界里会出现剑与骑士,所以我认为本作品的分类属于奇幻类,但是故事中既没有出现魔法也没有魔物喔。 没有那种单击墙上的开关就能点亮灯的便利事情……照明方面依赖的是油灯和蜡烛等物品。 货运运输是靠徒步与马车进行,一部分商品的价格在边境地区会水涨船高。 仆役们有大半天的时间都花在煮饭与打扫上,洗衣服的时候要一边用热水温暖双手,一边在流动的水里用石头拍打衣服去除脏污。 本作品就是这样一个世界的故事。 在这一集里,描述了阿尔缇娜与雷吉斯的相遇,以及两人羁绊加深的故事。如果各位愿意将阅读感想捎来给我,那我会很高兴的。寄送地址在后记之后的页数中。 另外,笔者网站正进行票选活动。(此指日本) 那么,虽然还没有确定,不过我预计会为各位带来续集。 开始朝远大志向前进的阿尔缇娜,以及下定决心的雷吉斯,两人的关系虽然逐渐加深,同时却也怀抱着新的问题。 雷吉斯在与蛮族的战斗中担任指挥,可是,前线却被意料之外的强敌攻破,杀人凶刀直逼他而来——!? 目前还只是预定啦……虽然有点冲动,但我依旧先做了预告。 谢辞—— 感谢插画家himesuz老师为本作品绘制了带着清新感的美丽插图。我非常喜欢能感受到故事世界的图画。 感谢责编和田编辑与我进行各种讨论,多亏如此才能让这部作品成形。 法米通文库编辑部的各位、工作上相关的各位、 提供协助的hs。 支持我的家人与朋友们, 还有,我要对阅读至此的您致上最大的谢意。 非常感谢。 紫雪夜 附录 霸剑皇姬阿尔缇娜的世界 通货 帝国历八五〇年之时的贝尔加利亚帝国流通着三种货币,分别是里弗金币、苏银币、但尼尔铜币。 纸币并不存在。里弗金币?与但尼尔铜币的大小与目前在日本流通的十元硬币相仿,苏银币的大小则与五百元硬币差不多。 价值方面,一里弗=二十苏=二百四十但尼尔,但也有一段时期呈现币值混乱的状况。 由于六十年前从占领的土地上大量挖掘出银矿,所以银的价值一落千 丈,帝国因此陷入严重的货币危机。商业部为了稳定货币行情,因此限制了苏银币的流通量。 在那之后没多久,展开了以机械进行的造币法。银币流通的限制使得 原本手工制作铜币的方式缓不济急,于是引进了机械制造法。 虽然一开始有很多失败品,不过目前的时代制造的都是重量及形状均 .精准度很高的硬币。 物价方面,一但尼尔可以购买一篮苹果(大约三至四颗),或者一颗鸡蛋。面包的话可以买到一整天的分量,啤酒则是一杯。 工人的周薪有一百但尼尔,所以只要不奢侈度日就有办法存钱。 顺带一提,雷吉斯五等文官的周薪是二百但尼尔,薪水意外地高,不过,他爱好的书籍在帝都卖二十但尼尔,在边境却要卖到二百但尼尔。 帝国并没有社会保障机制或社会保险,所以大部分的人都会为了受伤、生病或结婚时的花费预先储蓄。 另外,也有人将薪水寄回故乡。 担起这类银行职责的就是教会。 遍布全国各地、无论是战地或乡下地方都见得到,而且人们对其十分 信赖,甚至愿意将薪水存放进去,同时还拥有对抗贵族蛮横行为的力量。在这个时代里,唯独教会有这种能力。 照明 这个时代的贝尔加利亚帝国使用四种照明设备。 最好用的一种就是瓦斯灯,光线既明亮又稳定,而且散发的灰烬也少。只不过,瓦斯燃料很难处理,所以瓦斯灯只出现在帝都的一部分区域,例如宫廷里的大厅。 次等好用的是油灯,这是帝国里最普遍的照明设备。只要将灯芯浸在放了灯油之瓶子里的简单构造,使得油灯不光是用在室内照明,也广泛应用在行人的手提油灯与马车的车前灯等用途上。 蜡烛的光线太暗,火光容易晃动,冒出的灰烬也很多。 可是,被当成油灯燃料的灯油产地有限,再加上运输也有风险,所以乡镇城市一般都使用蜡烛。 贝尔加利亚帝国使用的是蜜蜡。原料是筑出蜜蜂蜂巢的蜡,方式则是将蜂巢煮融、剔除杂质之后制作成蜡烛。 一般的普及品留有很多杂质,所以大多呈现土黄色。 没有杂质的白色蜡是高级品,会用在书信封缄、日用品的材料或当成化妆品。教会的仪式也会使用白色蜡烛。 在战场上,会使用整束浸过油的小树枝及稻草等做成火把来照明。 火把的优点是很明亮、火焰不容易熄灭,摔到地上也不会损坏。 缺点方面,火把产生的灰烬多到无论如何都无法在室内使用,因会喷散火星,所以也有造成火灾的危险性。 要点燃灯火的时候是使用火绒盒。 能使用上述照明设备的人,都是生活水平中上的家庭,仆役与贫穷阶层所拥有的只有月光。 电力仍旧属于科学家们的研究标的,发电机也没有推展到实用阶段,而电灯的登场还要再等超过百年。 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