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面包师与机械看板娘(战斗面包屋和机械看板娘)》 人物介绍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linpop 录入:shloaf 修图:morpho.d 雅科布 少数不会对原本是军人的路特抱持偏见的朋友。 也是出点子要路特聘请女服务生的人。 丝薇恩 出现在面包店,自愿担任服务生的红眼美少女。 打从心底对老板路特怀著亲爱之情。 路特·兰加特 原本是威尔提亚公国的军人。 于被公国合并的城市奥冈贝尔兹开了一间面包店「托卡面包坊」。 虽然是认真的好人,可是不太知道怎么笑。 玛莲娜 在古老教会经营孤儿院的修女。 是对前军人路特也很和善的圣母般女性。 路特会把店里卖不掉的面包捐献给她的孤儿院。 米莉 住在孤儿院里的战争孤儿。 对于威尔提亚公国的前军人路特抱著敌意。 但本质上是温柔的少女,会照顾年幼的孩子。 前传 某架机械人偶的回忆 我,是何时诞生在这个世上的呢? 根据体内最古老的纪录,我的正确诞生时间是大陆历915年5月10日。 与其他无数的我相同,我是从威尔提亚公国的兵器制造厂大量生产的一架机体。 那时的我,虽然有知觉、有知识,却没有个人意志。 我不需要自由意志。 为什么?因为我所呈现的模样,是由进入我体内的人们所决定的。 那些人将会成为我的意志。我们就是如此被设计出来的。 我——应该说我们的名字,是战具l·独眼巨人型,型号为ls-6r。 那是高8·5公尺、重9·5公吨,以鑸反应炉为动力,金属躯体内流著机械油的人型突击兵器——人们称之为猎兵机。 而我们是搭载于猎兵机上、负责辅助驾驶员的人工智能。 为了协助创造者威尔提亚公国战胜,我们被生产、被送往战场战斗、被破坏,接著再重新被生产。我们就是这样的存在。 个体即是全体,全体即是个体。 不需要对此抱持疑问。 真要说的话,也根本不需要产生疑问。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你就是我今后的搭档吗?请多多关照。」 出厂之后,我被分配到某个部队里,与那个人相遇。 路特·兰加特上尉……在当时的纪录里,他的阶级还只是准尉。 听说兰加特上尉原本隶属于某个特务部队,似乎是我们所属的部队队长亲自将他挖角过来的。 他进入我体内后,坐在驾驶席上,思考了很久。 「艾维……这名字怎么样?」 他突然向我这么说道。 起初我难以理解他话中的涵义,看来他似乎是在琢磨我的个别机体名称。 「我明白了,兰加特准尉。将个别机体代号登记为『艾维』。」 说实话,我无法理解这种行为有什么意义。 这么做似乎能够提高机体与驾驶员之间的亲密度。但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是要多少有多少的量产品,帮一个量产品取名字、对其产生个人执著,做这种事有什么好处吗? 尽管我这么想,但是从那天起,我便不再是不计其数的『我们』之一,而是名为艾维的『自我个体』。 以某种程度来说,兰加特准尉具有操纵猎兵机的理想资质。 我和他一起穿梭在各式各样的战场上,他总是能将我的性能发挥到极限。 我们一起打倒无数的敌人、摧毁众多的敌营。 为了激励士气,威尔提亚公国从不吝于晋级立下大功的士兵,让他们享有特殊待遇。 就在兰加特准尉因为独自击落格雷登帝国的陆上战舰而晋升二级,成为中尉的那天,他获得了在机体上涂装个人专属色的权利。 在王牌驾驶员当中,功绩特别显著者可以将个人机体涂装成专属色彩,以作为其他士兵们的楷模。 他的长官也因为驾驶全黑涂装的机体,而被称为「黒色魔枪」。 兰加特中尉在我身上涂的,是泛著白银色泽的雪白色。 「很适合你哦,艾维。」 兰加特中尉看著完成新涂装的我,一脸满足地点点头说道。 我承认个人专属色的制度能够提升士兵们的士气,但是对我本身而言并没有任何意义。 改变涂装色彩就能变强的话,就不必那么辛苦了。 如果真的是那样,兵器开发局应该会埋头研发新的色彩吧。 我坦白地将这个想法,告诉向我徵询感想的兰加特中尉。 「的确很像你会说的话呢,艾维。」 中尉苦笑著说,砰一声轻轻拍了一下驾驶舱内的仪表板。 那动作就像在抚摸孩童的头顶一般。 一道不可思议的杂音窜过我体内。 既不是缺陷也不是故障,那道杂音完全不影响我的机体性能。 可是,自从那天起,奇妙的感觉就一直侵袭著我。 在战场上,敌人的步枪或携带型兵器无法穿透我的装甲。 不过,要塞炮或战车炮就另当别论了。 我闪过一记炮击,在发现那记炮击只差一点就会伤及坐在驾驶舱内的中尉身体时,我体内响起了强烈的杂音。 为什么无法动得更快? 为什么不能更迅速地察觉敌人的存在? 就算将自己的性能提升到极限,还是无法完美保护在我体内的中尉。 即使设定出再理想的数值也无法保护好中尉——每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体内的杂音就会变得更加强烈。 有一天,我不经意地试著模拟起某种状况。 假如中尉将来因为某些缘故,无法继续以驾驶员的身分操纵我——假如某些情况影响到中尉的肉体或精神,使他无法活动自如,或者……或者,生命活动因此中止的话—— 我应该会被重新分配给中尉之外的其他人,转而去辅助、保护新的驾驶员吧。 推导出那个结论的同时,我的体内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剧烈杂音。 到那个时候,不论是配合中尉体型而设定的座椅、为了方便中尉操纵而配置的控制杆及变速踏板等等,都会全部重新设定。 机身上的白色涂装也可能被洗掉。 不仅如此,还会被不是中尉的人叫我「艾维」。 我不要! ……冒出这句话时,连我自己都相当惊讶。 我刚刚说了「不要」?产生了厌恶和拒绝的意识?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我是个量产兵器、工业产品,充其量只不过是个道具。 当分配给我的驾驶员陷入无法作战的情况时,我会被分配给其他人使用。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尽管如此,流窜在我体内的杂音却汇集在一起,拒绝接受这件事。 这是无法理解的状态。 我不需要意志。 我需要的只有目的。 为了帮助威尔提亚公国获得胜利——不,就连那样的想法都是自以为是。 当驾驶员拉起控制杆、按下按钮、踏下踏板时,正确地回应那些指令、准确地完成该做的动作,便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可是现在的我,却像是在控诉「我是为了与中尉相遇才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不是吗!? 我根本不是人类,只是个机械,还谈什么「诞生」啊! 后来,我并没有向中尉报告这件事。 因为我明白,假如这是系统的重大故障,我将会被解体并销毁。 但这不是故障之类的毛病。 只要中尉——他现在已经晋级为上尉了——一如往常地进入我体内,对我说「走吧,搭档」,我就能够正常无误地活动。 没有任何问题。 没有任何问题。 今后我还是会继续保护上尉,而上尉也会继续操纵著我。他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我们依然可以一起驰骋于战场。 只要立下战功就行了。 但是,离别的时刻却突然来临了。 「这场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呢。」 东部战线——威尔提亚公国与仇敌奥古斯都联邦的最大决战。 就在莫格豪森要塞攻略战即将终结之际,上尉说了这句话。 只要打赢这场战役,就能结束袭卷整个大陆的欧罗佩亚大战。 而且,八成是由威尔提亚公国所主导的同盟军获胜。 正因为有战争,正因为有战场,我才能与上尉一同行动。 然而,我却被迫得知——连这点存在意义都即将被夺走的事实。 「上尉,过度乐观的预测很可能导致生存率大幅下降,请您自制。」 如果我是人类,此刻声音应该会是颤抖的吧。 「等战争结束之后……我有其他想要完成的事。」 尽管如此,上尉仍然继续说著。 我知道。 这个人之前就曾经对我说过了。 除了战斗之外,自己还能如何生存?还能如何运用自我的价值? 这个人一直追寻著那种事。 所以,就算被称为「白银之狼」,被誉为威尔提亚公国光荣的钢铁骑士,上尉也从来不曾打从心底高兴过。 「您究竟……想做什么事呢?」 明明才刚告诫他「不要做过度乐观的预测」,但我还是得问问他。 我也想随上尉一同迈向未来的路途。 就算不在战场上,就算没有战争,我还是想和这个人搭档。 「等这场战役结束后,我再告诉你吧。」 他如此说道,并一如往常地轻轻拍著我的仪表板。 那动作是那么温柔,有如在安抚小女孩似地。 可是我也明白…… 不论上尉的目标为何,既然他选择了战斗以外的生活方式,我就无法继续跟随他。 因为我是兵器。 是穿梭于战场上,发射炮火、以机枪扫射敌方步兵、跨越战壕、踢毁碉堡、踩烂来不及逃走的士兵、扯裂敌方战车的道具。 只要我还是兵器,就无法与上尉在一起。 战争终于结束了。上尉也从军队退伍,不再是上尉阶级。 他抛下我离开了。 我曾经做过一次假设。 如果上尉的愿望无法实现,我是否就能继续和上尉在一起呢? 不过,那种想法很快便消失了。 因为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上尉能够达成目标,做出一番成就。 体内的杂音太多了,足以将我淹没。 但是,一切都无所谓了。 既然无法与上尉在一起,我就没有存在的理由。 也许仍有其他理由,不过那是基于猎兵机的身分而存在的理由,不是身为艾维的我存在的理由。 我的体内已经没有意志。 上尉是我的意志,是我的全部。 丧失意志之物,没有理由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 一切机能全部停止,彷佛死尸般的我,被盖上了「没有用处」的烙印。不久之后,就和其他没有用处的友军机,一起被当成破铜烂铁处理掉了。 原本应该就那么被处理掉的—— 究竟是经过了多久的时间呢…… 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一百年。 「嗨,你好啊。」 那个男人突然向我搭话。 「我的名字是戴安·福蒂纳,认识的人都叫我『魔导师』。」 那个男人的举止有如小丑,说话的口吻有如骗子。 与其说是魔导师,更像是诈欺师吧? 「哎呀,你还真有见识呢。」 ————!? 这男人是怎么回事?他能读出我的思绪? 「在遇到你之前,我向你的姊妹们发问……可是,不管是谁都说不出让我满意的答案,应该说,她们连问题本身都无法理解……」 他双手抱胸,将手指抵在额头上,做出表示苦恼的动作。 那丝毫不带半点真心、如演戏般做作的态度,让我升起一股烦躁感。 「啊哈哈哈哈哈!被你发现啦?你还真是有趣耶!如果是你,说不定能说出我希望听到的答案呢。」 这个男人叫戴安是吧?他希望我回答什么呢…… 「没什么啦,只是很简单的问题而已哦?我问你一件事,你想成为人类吗?」 咦? 成为人类?怎么可能,别说笑了。那是不可能的事。 那种事才真的得是魔导师……不对,得是魔法师才办得到。 但是,如果我可以成为人类…… 就能够追随离开战场的上尉了。 可以再度和上尉在一起。 可以待在上尉身旁支持他、成为他追逐梦想时的力量。 我可以活出自我了! 「太棒了!你可是六百六十六个同胞中,唯一一个诞生自我的人工智能喔!」 在生与死交错的世界里,数以万计的生命须落。血水与机油交融,钢铁与肉身结合,从中诞生了连神都无以知晓的灵魂。 如此这般,我在这个世界重生了。 那是大陆历920年3月,终于听得见春天的脚步声,拂过肌肤的风也开始变得温和时所发生的事。 序章 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一个统治整片大陆的超级帝国。 那个国家名叫欧罗佩亚——座落在大陆中央的帝都,耸立著数以百计的参天高塔、空中飘浮著能够往来于群星之间的飞船。据说其近乎魔法般的科学技术,甚至能让死者复活。 但是某一天,那座都市却突然消灭了。 没有任何预警,彷佛被神之手不小心从历史上抹去一般,在千年前的某一天,就这么从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被遗留下来的人们——以帝都的角度来看,只是一些住在穷乡僻壤,被帝都人藐视为「蛮族首领」的领主们。他们为了争夺广大国土的统治权,开始征战不休。 在可以说是超大型「遗产争夺战」的岁月中,虽然也有过几段和平的时光,但大致来说,千年以来战争从未止息,而且大陆也不曾再次统一。 之后是规模最大、袭卷整片大陆长达十年之久的欧罗佩亚大战。这场战役,以拥有猎兵机的威尔提亚公国所主导的同盟军获胜做结。 那些钢铁巨人们以坚固的装甲让步兵的枪械无效化,挟带著原本只能配置于战车或阵地中的重兵器,在各地创造了惊人的战绩。 不仅压制了被天险环绕的奥古斯都联邦首都·马克斯提亚,还以仅仅一支小队的猎兵机,击毁了格雷登帝国自豪的陆上战舰。 最后,各国之间缔结了对同盟军有利的和平条约,大战迈入终结。 战争结束后,发生了许多事。 被重划的疆域,遭到并吞而消失的国家,还有在战后分裂的国家。 此外,也出现了各式各样的人。战败者、镇压者,对祖国受他国剥削之事心怀憎恨者——与上述的人事物相比,虽然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过在某个小城镇里,一间小小的面包店开张了。 第一章 笑容是待客之本 大陆历920年4月—— 威尔提亚公国的新领土·沛尔费地区。 在沛尔费边境的小型矿业城镇·奥冈贝尔兹,有一间名为「托卡面包坊」的小小面包店,就位于这座城镇的郊区。 这间面包店开幕于一年前。 在迈入第二年时,面包店面临了倒闭的危机。 「很~~好~~……颜色烤得很棒哦……雅科布,你来吃吃看!」 托卡面包坊里,年轻老板将自己刚烤好的新作品,拿给他那位少数友人兼常客的少年·雅科布试吃。 「姆姆姆姆……唔~这是什么?」 雅科布一边咬著散发出香甜味道的面包,一边询问。 烤得蓬松柔软的面皮里,包著某种带有甜味的黏稠食材。 「你觉得怎么样?这叫『红豆面包』,是东之国发明的。先把豆子加糖煮熟后磨成豆泥,再包在面团里一起烘焙。那边的人称这类面包为『甜面包』。」 这是大战时,来自东方之国的人告诉他的。 「很有趣对不对?是以米为主食的民族做的面包呢。酵母的种类也不一样,听说他们使用的是以米发酵,叫做『米麴』的酵母哦。」 而且很奇妙的是,面包的味道与牛乳莫名很搭。 「嗯,很好吃哦。」 「是吗!很好,成功了!」 得到雅科布的肯定,让年轻老板非常高兴。 在威尔提亚公国,不,在整个欧罗佩亚大陆的任何地方,应该都吃不到这种面包吧。 「只要推出这种来自东洋的神秘面包,客人必定会蜂拥而至!」 老板彷佛捉住未来希望似地握紧拳头。 「……不过,我想还是不行吧。」 可是,他的热情却被雅科布的一句话给浇熄了。 「为什么!?」 年仅十二岁的雅科布,宛如老奸巨猾的绅士般以手指抵著额头,摇头晃脑地说道: 「先声明,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哦,哦哦,谢谢你。」 为何突然这么说?老板露出不明就里的表情。 「我认为你是个会努力研究、勤奋,而且很热情的拚命三郎。」 「哦,哦哦,听你这么一说还真害臊……」 老板一脸腼腆地低头搔著脑袋。 「不过!」 雅科布伸出手指,像是要将老板低垂的额头弹起似地。 「这间店之所以生意不好,是因为……路特,你的脸长得太恐怖了!」 托卡面包坊目前正面临倒闭的危机。 原因极为简单明瞭。 因为门可罗雀。不是说笑,是真的完全没有客人上门。 并非面包不好吃。不如说,多亏了年轻老板平日孜孜不倦地努力,面包的味道是愈来愈好了。 价格也定得很低廉,即使是零用钱不多的小朋友也买得起。 在市场调查方面,老板更是不遗余力。他认真研究当地的家乡菜色,也掌握了居民偏好的口味。 店面虽然离闹区有段距离,不过也还算是位在城镇的主要干道旁,就地点而言没有那么糟。 最重要的是,这座小镇就只有这么一间面包店而已。 镇上的人如果不是自己烤面包,就只能从巡回兜售的卡车摊贩那里购买保久面包。这种面包除了保久以外毫无优点,既不湿润也没味道,类似硬面包或发霉面包。 换句话说,面包店没有竞争对手。 尽管如此,这间店还是没有客人。 最大的原因,就是老板路特·兰加特那有如凶神恶煞般的五官。 「晴天霹雳——————!!」 雅科布看著因为自己的话而颓靡不振的友人身影,皱起眉头。 路特很清楚。 雅科布不是那种会故意以言语伤人的少年。 虽然年纪小了自己将近一轮,但雅科布总是真诚地聆听他的意见,并认真地发表感想。 在路特的想法中,雅科布和自己是对等的朋友。 如此真挚的雅科布,宁可做出这种伤害朋友的苦涩决定,也要对路特说出如此狠毒的话,表示他说的一字一句都是事实。 其实路特从以前就觉得很纳闷。 每当他在路上碰到镇民、向他们打招呼时,总是没人回应。不仅儿童逃得远远的,年轻女孩找地方躲藏,有时就连大男人也会跑开。 只是,他一直以为那单纯是因为大家不愿意接纳从外地来的自己。 「我、我的脸真的有那么恐怖吗……?」 难以接受的现实,令路特不禁加以确认地反问道。 「你个头那么大,再加上那身没啥意义的精壮肌肉、锐利到不行的眼神,脸上还有个十字伤疤。客人走进面包店看到你,只会以为走错门而已啊!」 「怎、怎么会这样……」 身高是天生的,肌肉是基于过去的习惯,没多想就继续锻炼的成果。而且做面包是体力活,胳膊还因此变得更粗壮了。 「至于伤疤……这么大一道,就算想遮也没办法……」 「那么眼神呢!根本是一打开门,就听得到你眼神发出『铮铮』的状声词哦!老实说,我虽然自认为已经习惯你的外表了,但要是在进门前没做好心理准备,有时还是会忍不住被吓得心惊胆颤呢。」 「我、我也有在努力啊……像是打从心底笑著迎接客人……」 「那你现在马上笑一个给我看看?」 哼哼哼…… 那与其说是笑容,不如说是脸部肌肉扭曲。 「我说啊……不管怎么看,你那表情都给人一种『做好觉悟了没?老子要来好好教训你了哦』的感觉。」 正因为他是真的「打从心底笑著迎接客人」,所以才没救。 「说句老实话……只要你站在柜台,这间店就不会有客人上门……虽然很遗憾,不过这就是现实。」 「竟、竟然……」 因为太难过,路特抱著头蹲在地上。 可是那副模样,怎么看都像因为恐惧神谕而颤抖的魔兽。 「我不会害你的,你还是请个工读生吧?至于你,就别再出来了,只要专心待在后面烤面包就好。这是最妥当的做法。」 「但、但是……」 可以的话,路特也很想那么做。 除了烤面包,还要顾店、打扫店面、处理杂务,一个人做这些事实在太累了。 虽然他总是犠牲睡眠时间,全年无休地工作,但还是很勉强。 「唔唔……不然,雅科布,你……」 「不行!」 雅科布猛然伸出手掌,摆出拒绝的姿势。 「我家的保养厂也缺人缺得要命。要是做得到,我还想把家里的看门狗马杰斯抓来帮忙呢。不好意思,我没办法帮你。」 战争结束后不再有军事需求,因此雅科布家经营的机械保养厂不得不裁员。现在是全家总动员,每天满身油渍地工作,以填补人手不足的窘境。 「还有,由男人揉的面团、由男人烤的面包,最后还要由男人来装袋,全是男人! 一大堆男人,满坑满谷的男人啊!」 「不、不然该怎么办~~」 「请个女店员啊!」 雅科布将脸凑近,竖起食指说道。 两人的模样看来,就像是发现了解开密室凶杀案线索的名侦探与侦探助手。 「听好了,路特。这个城镇不大,而且还是个矿业城镇哦。镇上有一大堆简直可以堆成小山的臭男人!库存多到快要放烂了耶!请你聘请外表可爱甜美的女店员,让她将面包卖给那些臭男人!没有比这更好的揽客方法了!」 确实,奥冈贝尔兹虽然是个矿业城镇——可是周围的相关产业,正确来说是餐饮业,根本没几间。 而且那几间店,全是一些难吃到不行的餐厅,好像根本没打算赚钱一样。 「店员一定要请女生,这点我绝不妥协!最好让她穿上有荷叶边的围裙!啊~光是想像就让人兴奋起来了!」 看著宛如演员般高举著双臂,陶醉在自己绝妙点子中的雅科布,路特小声地问道: 「雅科布,我从以前就在想了……你该不会是苏帕利人吧?」 苏帕利是位于威尔提亚公国南方的半岛国家。 那个国家的历史虽长,国民却个个乐天阳光,又爱搭讪女人。 在其他国家的人民眼中,只觉得他们「热情到不知道在干嘛,像在演戏一样」。 路特并不是特别讨厌那个国家,不过基于过去的经验,他一点也不想和苏帕利人并肩作战。 他们老是在无关紧要的时候擅自行动,真的该行动时却死都不肯动。 说不定那个国家的民族性,天生就不适合从军吧? 「说什么傻话?我爸妈都是威尔提亚人,你也知道不是吗?」 「知道是知道啦——」 雅科布的金发碧眼是威尔提亚人最典型的外表特徵。路特也很清楚这点,却还是忍不住那么想。 「女店员是吗……」 「怎么?你有什么问题吗?」 「唔~~……」 雅科布的想法完全没有错。 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还不如勇于挑战成功率不高的可能性。 尽管他也想试试,可是—————— 「我……不太擅长和女性相处呢……」 路特从小在军队里长大,大半的青春岁月都在战场上度过。 说到他身边的女性,也只有相当于姊姊的那个人而已。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要做好觉悟哦,路特?」 「唔~~……」 是时候下定决心了。 托卡面包坊的年轻老板路特·兰加特。 过去服役于威尔提亚公国军的猎兵机部队时,被称为「白银之狼」,是威震敌军的男人。 不过现在的他,是一人城堡中的国王。 不能像过去那样,只听从长官的命令行动就好。 必须自己思考、自己做决定,自己负起全部的责任。 「……好吧。」 此时的他,做出了可能是自己人生中数一数二的重大决定。 虽然路特也搞不清楚,那到底算是开战的决心,还是战败的觉悟。 几个小时后,在雅科布的指点下写好的徵人海报,出现在面包店外、镇上的公布栏、雅科布家的工厂墙壁,就连教堂的留言板也贴了。 「徵求女店员!诚挚欢迎笑容美好的你!细节面洽。托卡面包坊店长路特·兰加特。」 就某方面而言,长得很恐怖的面包店老板算得上是奥冈贝尔兹镇上的名人,镇民们只是觉得他又在做一些怪事了,并一笑置之。 刚贴出海报的前几天,路特自己也很紧张,觉得有人会在看到广告后前来敲门应徵。 可是,这间店本来就是因为被镇民们视为「诡异的面包店」敬而远之,才会濒临倒闭。 年轻女孩怎么可能会高高兴兴地跑来这种店上班呢? 就算本人想应徵,女孩的双亲,不,整个家族的亲戚或许都会倾巢而出,努力阻止吧。 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到半个月,路特的徵人海报就被大家遗忘了……之后又过了一阵子,某天,一名少女站在小镇的公告栏前,凝视著那张徵人海报。 「……………………路特·兰加特。」 少女感慨万千地嘟哝著海报上的名字。 说完后,她的唇畔绽开无与伦比的深情笑靥。 「找到了。」 说完这句话后,少女便撕下海报,踩著彷佛要突击敌人般毫无迷惘的步伐,朝著奥冈贝尔兹的大街走去。 被寂静之神支配的托卡面包坊店内,路特在柜台前拄著脸颊,发出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的叹息。 刚出炉的面包品项齐全,而且还有自制果酱、以及好喝的咖啡与红茶。 可是,却没有客人上门。 为了在烘焙室工作时也可以立刻出来招呼客人,路特还特地在门上挂了一个小小的门铃。 然而,那个门铃从来不曾响过。 也许是因为它从不作响,害路特对声音变得过于敏感。在风大的日子里,只要门铃稍微发出「叮铃」的声响,他就会立刻冲到前面看看是否有客人。他也知道那样的自己既悲哀又可怜。 路特拿出掌心大的手镜。 他试著展露笑容。 哼哼哼~~…… 如果加上对白,大概就是「光凭这点战斗力就想和我们对抗,你那愚蠢的不自量力已经超过令人傻眼的程度,反而该尊敬你了呢。为了向你那伟大的愚昧表示我的敬意,你自己选吧。说!你想要哪种死法?」的感觉吧。 路特是个勤勉、肯打拚又认真的男人。 除了店面与烘焙室的清扫、新产品的研究以外,就算打烊后,他也依然不眠不休地为面包店做各种努力。 而且,最近他又多了一项犠牲睡眠时间的新功课。 就是练习微笑。 而这就是最近一个月来的练习成果。 「唉……」 又叹气了。 路特已经忘记该怎么笑了。 小时候,明明能够自然露出笑容的。 『果然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笑不出来的吧?』 忆起苦涩的往事,让他的脸更加扭曲,表情也离所谓的笑容愈来愈远了。 叮铃铃…… 门铃响了起来。 路特以为是雅科布来了,于是起身准备帮他泡杯奶茶。 雅科布放学后总是会先绕到路特的店里买个面包,和路特谈天说地、偷一下闲。 直接回家的话,就得不由分说地帮家里工厂做事了。 这是为了在上工前稍微吃点东西补充体力,以及稍稍逃避现实。 雅科布的零用钱不多。 路特曾经说过要他不必付钱,因为路特将雅科布视为朋友,只要他肯来自己就很高兴了,收他的钱反而不太好意思。 但是——「我才没有可怜到需要被快倒闭的面包店施舍」雅科布却生气地如此反驳。 虽然平常给人感觉有点轻浮,可是雅科布身为威尔提亚人的自尊心,远比威尔提亚公国出生的路特还要高。 所以,他至少要冲泡雅科布喜欢喝的奶茶,作为「给老主顾的优待」。 「你今天很早呢,雅科布。」 该不会是跷课了吧?——路特正想这么说,不过到口的话又吞了回去。 「……咦?」 站在门口的不是雅科布,而是一名少女。 她留著一头美丽的银色长发,身穿白色连身洋装搭配帽檐宽大的白帽。只有亮丽的大眼是鲜艳的红,在一身白之中显得特别醒目。 一千个人里面,应该会有九百九十九人认同她是个美少女。 「……呵。」 少女微笑著。那是一抹除了「魅惑」以外无法形容,见者无不被勾魂摄魄的微笑。 可是在路特的人生里,尤其是最近十年,对他展露笑颜的女性,几乎都是为了他钱包里的东西,再不然就是以神为后盾的神职人员。 所以就算见到少女那满是「亲爱」之情的微笑,他也只觉得像是见到传说中拥有美丽羽毛的鸟儿一样,除了「哦,还真的有这种事耶」之外,没有其他感想。 「呃……啊!?欢迎光临!」 他差点忘了——对了,如果不是雅科布,那来者就是客人了。 路特赶紧招呼对方。 笑脸迎人反而危险,面无表情说不定比较好。 他心里这么想著,以僵硬的表情接待少女。 「那个……我是看了这张纸而来的。」 少女手中的,是路特一个月前张贴的徵人海报。 「请问,已经徵到人了吗?」 「咦?啊,那是……」 真教人惊讶,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来应徵。 连路特自己都不指望有人会来,甚至连徵人的事都忘得差不多了。 「……不,还没有……」 人类在碰到意料之外的状况,或是被卷入无法理解的事态时,会下意识地依照过去遭遇过的类似情境,做出相同的反应。 这时路特的表情——暂且不论本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就像是中了敌军的计谋、遭遇夹击时的士兵表情。 硬要加上台词的话,最适合这个表情的大概就是「他妈的,算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这样的对白吧。 「真的吗?太好了!」 可是,少女面对表情凶狠的路特却毫不胆怯,反而露出了天使般的笑容。 原本寂寥静默的面包店,瞬间充满了明亮的光线。 「哦,嗯嗯,对啊,太好了……」 路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的名字叫做丝薇恩。请问能让我今天就开始在店里工作吗?工资多少都无所谓,就算以物资代替工资也可以。」 「呃,喔……」 少女——丝薇恩像是用冲的跑到路特身边,连珠炮似地请求著。 「我目前没有容身之处……所以,如果可以的话,那个……能够让我住在店里吗?」 「咦?啊,好……」 路特的脑袋还处于混乱状态,只能反射性地回答对方。 可是,他刚刚答应对方了。 「真的吗!太棒了!」 别说录不录取了,他甚至直接答应让对方住进店里。 事已至此,路特才终于理解自己说了什么。 「咦?住在店里!?等一下,那样不太……」 路特这间店面兼住家的建筑,绝大部分的空间都已经用在做生意上了,现在能作为生活起居空间使用的,只有卧房兼接待室兼书房兼办公室的一个房间,以及变成仓库的阁楼间而已。 不过,在他把话说完之前,丝薇恩就已经一脸高兴地跳起来,隔著柜台扑到路特身上、伸手环住他的脖子。 「等、等、等一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即使粉身碎骨,我也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地侍奉您的。请您多多指教,主人!」 那是个彷佛在命运的引导下,与情人再次重逢般的热情拥抱。 这就是发生于矿业小镇奥冈贝尔兹、一间面临倒闭的小小面包店里,不留名于历史,一个小小故事的开端。 连一点娱乐都没有的小镇奥冈贝尔兹,在傍晚时发生了一点小騒动。 并非有谁去世,或是有什么人复活了。 可是,却出现了一堆吵杂的人群。 「大家好——托卡面包坊有好吃的可颂、贝果、潜艇堡等各种面包,种类非常齐全哦!请各位一定要进来吃吃看——!」 身穿黑色洋装、白色围裙,头上戴著蕾丝发箍,打扮成女服务生模样的丝薇恩,毫不吝啬地展露笑容招呼客人。 男人都是傻子。 路上行人原本还搞不清楚为何那么吵闹,结果一看到即使在威尔提亚公国首都柏伦的大戏院里,都不一定见得到的超级美少女丝薇恩后,男人们就像被吹笛人引领的老鼠一样,全都聚集过来了。 「刚出炉的新产品!不仅香甜可口~~又带著东洋神秘感的『红豆面包』也正在热卖中哦!欢迎大家光临购买~~!」 丝薇恩不只外貌姣好,连声音都极为悦耳动人,有如天籁。 男人们的视觉、听力,全部都被她吸引住了。 至于她的最后一记绝招则是—— 「呵呵。」 她面对人群,向人们绽放连天使都会自惭形秽、落荒而逃的微笑。 那是十分——不,十二分,不不——一百四十四分足以夺走男人心智的笑容。 当天,托卡面包坊创下了开店以来最高的来店人数。 客人们都知道,这间面包店的老板是个外地人,眼神凶恶,长相很恐怖。 可是,丝薇恩的笑容具有让他们克服恐惧走进店里的力量。 爱可以战胜恐惧。 「我、我要买这些!」 一名客人紧张地拉高音量说道,将放著面包的托盘递给丝薇恩。 「好的,谢谢您!唔——总共是二西格三克朗特。」 丝薇恩收下钱币后,以对待亲生小孩般的轻柔动作将面包放入纸袋,温柔地交给客人。 就在这时候,丝薇恩的指尖与客人的手指轻轻地碰触到了。 「谢谢您,要再次光临哦?」 接著,她用双手握住客人的手,以撒娇般的口吻如此说道。 「好、好嗷嗷嗷嗷嗷!!」 男人们满面通红,像喝醉酒般走出店外。接著所有人便争先恐后地排队,等著照顺序在近处拜见丝薇恩。 在那当中,有名体型肥壮,因食量极大而在镇上小有名气的大胃王劳勒,他端著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面包出现在柜台。 「哇~居然买了这么多!胃口好的男性果然体格也好,感觉很棒呢。」 丝薇恩这么说著,充满感情地以双手紧握劳勒那双因手汗而湿黏的手。 那景象让男人们瞬间眼神大变。 「等一下——!我要买五个这边的小麦面包、还有三个牛角面包!」 「什么~凯萨面包我全买了!」 「我才不会输你们——!辫子面包、蝴蝶脆饼、黑麦面包各买十个!」 男人都是傻子。 当天,托卡面包坊打破了开店以来最高额的客单价——单人消费总额——的纪录。 躲在烘焙室偷看那幅景象的路特,脸上表情十分复杂。 「你干嘛露出这种怪表情啊?」 「雅科布!?我不是说过不可以随便进来烘焙室吗?这里是制作食物的地方哦!」 「都这种时候了有什么关系?比起这点,那个女生好厉害,轻轻松松就将男人们玩弄于股掌间。还有,那套女服务生的制服是哪里弄来的?」 丝薇恩和路特经过冲击性十足的首次接触后,丝薇恩在阁楼发现了以前房客留下的、几乎坏得差不多的缝纫机。然后她便询问路特:「请问您有多余的布料吗?」 路特手边现成的布料,顶多只有没在使用的老旧黑色天鹅绒窗帘而已。 「这样就足够了。」丝薇恩说完后,关在阁楼操作了缝纫机好一阵子。几个小时后,她便穿著美丽的女服务生制服现身了。 那种神速的缝纫技术,连新兴城市的黑市裁缝店老板也会脸色发青。 发箍和围裙的部分甚至还有精美的剌绣,完成度极高,令人无法想像那是即席制作的。 可是,姑且不论黑色的部分,应该没有丝质的白色布料可以用吧? 「难不成……你将原本穿在身上的衣服也拿来使用了?」 「是的!睡觉时只要穿内衣就够了,清醒之后无时无刻都是战场。」 换句话说,不久之前,丝薇恩都是以几乎全裸的模样在缝制衣服? 路特不小心想像了一下那画面,忍不住脸红了。 「主人?」 「啊、啊哈哈哈哈哈!没事、真的没事哦!?不过我没有能让你替换的衣服,该怎么办?」 可以的话,路特想要帮她准备衣服,但是店里没有充裕的资金。 「呵呵呵……请您别担心。直到这件衣服穿坏为止,我会接待上万名客人给您看的。」 丝薇恩说完后得意地笑著,彷佛拿到新武器而得意洋洋的精兵。 光是今天,就有超过五十个客人上门。的确,照这个步调,不必一年,丝薇恩的预告应该就会成真了。 可是,路特的心情却很复杂。 「该怎么说?会让人有那种想法呢,这个样子——……」 「什么?」 「感觉只要让可爱的女孩子推销,什么都卖得掉不是吗?」 路特曾经相信。只要认真、拚命地做出好东西,总有一天,人们一定能够理解那些东西的美好。 不过,比起那些沉潜忍耐的日子,眼前的场面彷佛在诉说,丝薇恩的笑容远远胜过路特的努力与品质。 有客人上门固然值得高兴,但是,他却忍不住觉得悲哀、惆怅。 「太天真了!」 雅科布竖起手指点醒他。 「你想得太天真了,路特!如果让可爱的女孩带著笑容推销就什么都卖得掉,大家早就那么做了。可是现实却不是那样,对吧?」 「呜呃……什么意思?」 沮丧感让路特的背驼得比平常还严重,所以雅科布的手指正好戳中他的鼻子。 「客人们也没那么傻哦?让我做个预言吧,路特。明天开始,你会变得比今天还要忙。」 「哦……?」 雅科布有如预言家般露出得意的笑容。而且,他的话也成真了。 紧接著,隔天—— 「这是怎么回事……」 隔天,听说了丝薇恩的传闻后,许多男人们聚集在托卡面包坊前。除此之外,还有同等数量,不,比男性更多的女性与孩童也来了。 「哼哼哼,果然如我所料。」 雅科布用手指抵著下巴笑著,又擅自走进烘焙室。路特忘了提醒他不可以进来,只是一脸茫然地看著店里的景象。 会出现这种光景其实是有原因的。 昨天,买了如山一般高的面包回家的男人们,不全是独居者与单身汉。 有些与家人同住,有些甚至有妻小了。女士们全都被家里男人的愚蠢大采购给气疯了。 「为什么要乱花钱!我都说过已经煮好晚餐了!」 丝薇恩的魅惑魔法在女性身上不管用,她们气愤难耐地严厉斥责。 不过食物本身是无罪的,因此路特烤的面包还是出现在当晚的餐桌上。 「哎呀……」 「咦?」 「嗯!」 这座小镇没有面包店,大家都是在自己家里烤面包。若非必要,否则巡回贩卖的难吃保久面包根本没人想吃。 可是,外行人烤的面包,自然远远比不上路特日日夜夜不惜辛劳钻研做出来的面包。 她们想起来了。原来面包是这么好吃的东西。她们心中早已熄灭的「想吃好吃面包」这股欲望之火,就这么被点燃了。 此外,托卡面包坊也有贩卖很多以孩子们的零用钱也买得起的糕点。 为了上面撒著巧克力和坚果的小甜甜圈,孩子们也握著铜板前来排队。 丝薇恩的笑容不但俘虏了男性,也让女性与孩子们感到安心。她完美地接待了所有客人。 「谢谢惠顾。这边有多送您一个新产品哦,欢迎下次再度光临。」 她为女性顾客献上了亲昵且带著敬意的笑容。 「好的,谢谢你喔。这个才刚起锅,小心烫哦。」 对孩子们展露的,则是充满慈爱与温柔的笑容。 「这是真的吗……」 见到店里挤满了客人,路特颤声询问。 他一直怀抱这样的梦想。 梦想著许多人品尝自己亲手做的面包。 路特感动到无以复加,差点就要哭出来了。 「呜、呜呜呜呜……」 应该说,已经在哭了。 「这下子你懂了吧?那个女孩是打开宝库的门锁喔。宝库里放的是你精心烘焙的宝贝面包,大家都是为了买那些面包而来的哦。」 不管请多漂亮的美女来推销,产品若不好吃,终究只是一时的热潮。 雅科布之所以建议路特「请女店员来顾店」,是因为他知道这个长相恐怖的男人做的面包,别人只要吃过一次就会上瘾,无法自拔。 「主人——粗黑麦面包已经卖完了!请立刻进行补给。」 丝薇恩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好啦,别杵在这里了!你到前面顾店的话,客人可是会跑光的哦?男人就是要默默地烤面包!」 雅科布说著,以手肘撞了一下路特的腰。 可是和嘴上说的相反,雅科布的眼眶也跟著泛起泪光。 「嗯,是啊……来烤面包吧!烤到连这个身体也化为焦炭为止!」 「不不,不必做到那种地步也可以哦?」 已经退伍两年、开店也有一年了,这是路特第一次感到如此幸福。 终于到了打烊时刻—— 「谢谢惠顾,欢迎再来哦!」 丝薇恩笑容满面地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 「呼……」 「辛苦您了,主人。」 与招呼客人时不同,丝薇恩面对路特时的表情,彷佛是在关心世上最重要的人。 「请用。」 她端著银色钢制托盘走来,上头是飘著热气的温热咖啡。 「谢谢你,丝薇恩。」 好幸福,今天也来了许多客人。 「真的很好吃哦!」他听到转角杂货店的老板娘如此说道。 路特刚来这个小镇时,老板娘浑身发抖地移开视线不敢看他。 那样的人,不但肯吃自己做的面包,而且还说很好吃。 「……丝薇恩,真是太谢谢你了。这一切全都是多亏了你。」 仔细想想,丝薇恩一开始应该就是以此为目标,才会故意先招呼男性客人吧。这么一来,就能明白她为什么不是从白天就开始叫卖,而是挑在街上有许多人准备回家的傍晚叫卖了。 「才、才没有呢……我什么都没做呀。这是因为主人做的面包很美味的缘故,我只不过是在一旁略尽棉薄之力而已!」 丝薇恩一脸受宠若惊地摇头说道。 路特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 就像雅科布白天时所说的,丝薇恩应该也是因为路特做的面包真的很好吃,才会想到那种吸引顾客的战术吧。 可是,姑且不论几乎天天来光顾的雅科布,第一次见面的丝薇恩,为什么对自己做的面包这么有信心呢? 说到底,为什么丝薇恩会对长相恐怖的自己释出如此善意? 两人是第一次见面。只要见过一次这种等级的绝世美少女,就算只是在路上擦肩而过时对到眼,即使过了十年也无法忘怀吧。 明明理应如此,但路特总觉得自己和她似乎早就认识了。 她突然间就抱了上来、对自己漾开满脸的笑容——尽管对丝薇恩的举动感到疑惑,可是又莫名地有一种怀念的感觉。 只要她在身边,自己就觉得安心,或者该说是放松?最近这几年一直存有的「欠缺感」,也因为她的出现而缓和了下来。 这种感觉,自从退伍之后,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吧。 「吶,丝薇恩……那个……我们之前是不是有见过面?」 路特不假思索地对丝薇恩提出这个疑问。 「咦……」 丝薇恩一脸惊讶地僵住了。 「我觉得自己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你。总觉得好像曾经在哪里和你见过面……」 「主人……那个……」 她白天时招呼客人的清朗声音开始含糊不清,而且眼睛还变得水汪汪的,像是发烧一样。 「上、上尉——」 啪叽! 「咦?」 「啊啊!」 金属制的托盘有如威化饼似地断成两半。 因为是很便宜的产品,所以也许本来就有些裂痕了吧。不过,可以断得如此乾净俐落,也是满神奇的。 「哇啊!真、真真真真是万分抱歉!我居然毁损了店里贵重的装备……该怎么赔偿才好……」 「那不重要,你有没有受伤!?手指呢?有没有被割到?」 路特担心地将自己的双手,放在慌得不知所措的丝薇恩手上。 两人的距离一下子缩短,近到只差一点就可以感受到对方吐出的气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丝薇恩露出了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惊慌感。 她慌慌张张地放开路特的手,将自己的双手藏在身后。 「那个,我、我没……没事……所以那、那个……主人,今天请容我就此休息~~!!」 丝薇恩说完后,便逃命似地朝著阁楼间的方向跑走了。 「呃~~……」 被留在原地的路特愣了半晌,思索著。 「该不会……我刚才的那些举动……被当成是在向她搭讪吧……?」 路特终于察觉自己做出就算被如此误会也无可辩解的发言,事到如今他才抱头苦恼起来。 威尔提亚公国首都柏伦——拥有二百年历史的这座都市-街道是以座落在城市正中央的王宫为中心,呈放射状建构而成的。 当然,防卫队也是以王宫为中心配置。但就某方面而言,其实还有另一个比王宫警备更滴水不漏的设施。 那就是王立兵器开发局。是上一场大战时,使原有的战争形态一 口气产生转变的兵器·猎兵机的诞生之处。 军靴喀喀作响。苏菲亚·冯·伦德修塔特以极为不悦的表情走在开发局的走廊上。 她的目的地是该设施首长所在的场所,也就是开发局局长室。 「我是苏菲亚·冯·伦德修塔特少校!」 她以彷佛要将门板敲破似的狠劲敲门,也不等对方回应「请进」,就直接把门打开。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对上目光就会让她感到烦躁,笑得毫无诚意的男人。 「哦哦,苏菲亚小姐,什么风把您吹来的?有事找我的话只要说一声,小的就会主动去见您呀。」 看著一如往常,以不必要的做作姿态迎接自己的开发局局长,苏菲亚不但没牵动一丝笑容,反而恶狠狠地瞪著他。 「听说实验体被弄丢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请务必说明给我听听。」 苏菲亚是驻守于开发局的警备队队长。 但是,警备队并不隶属于开发局。 苏菲亚是由军方司令部直接派驻到开发局执行警备任务的,虽然就阶级而言开发局局长相当于上校,可是她没有听从局长指挥的义务。 因此,当这男人做出对军方不利的事情时,她有权力与义务纠正、弹劾对方。 「咦?为什么您会知道呢?……好奇怪呀~~我明明下了封口令的说。」 「什么……!?」 看著毫不惭愧如此回答的局长,苏菲亚知道自己的脑部瞬间充血了。 为了对应今后的战争,兵器开发局正在研发新型兵器。 其中可说是最重要、最机密的一具机体突然消失了,而且还是一个月前就不见了。 公国与军方投注了庞大预算开发的实验体被弄丢,这是国家的损失;知情却隐匿不报,甚至可以说是叛国罪了。 「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因「黑色魔枪」之名令人闻风丧胆的苏菲亚,眼中闪过一抹凌厉光芒。 以她的权限,光凭局长刚才那句话就可以直接逮捕他了。 「居然被其他国家抢走贵重的实验体!你还真有胆子一脸悠哉啊!」 苏菲亚终于动怒了。就在她向前跨出一步准备揪住局长的领子时,对方以魔术表演般的身段摊开手,一句话就让她停下脚步。 「被抢走——并不是那么回事哦,伦德修塔特少校。」 ——不是无聊的耍嘴皮子。 眼前这名小丑风格的男人,有著明确的意志。 「少校,请您仔细想想……这个开发局,表面上有你们军方派来的警备队驻守,内部还有我们开发局精锐部队组成的层层警备网。全都是因为这里隐藏著公国最重要的机密,也就是『门』——」 「局长阁下!!」 苏菲亚大喝一声,打断了局长的朗朗高谈。 「那不是……可以随便说出口的事情!」 「唔……抱歉。」 看著一脸严峻的苏菲亚,原本嘻皮笑脸的局长,这时也稍微严肃地绷紧了表情。 虽然大战已经结束——不,正因如此,为了预防下一次的战争,各国的情报机关无所不用其极地打探威尔提亚公国的关键战略兵器——猎兵机的秘密。 局长刚才说溜嘴的,就是其中最核心、最机密的部分。 即使在开发局局长室里,那也不是能随便说出口的事项。 「算了,总之因为这样,我们开发局的警备可是固若金汤,是名符其实的『连蚂蚁都无法出入』……但是,你却在一个月之后才知道这件事。」 苏菲亚终于察觉局长想说什么了。 如他所言,由于事关军事机密,开发局的警备系统甚至比王宫还要严密。 想从开发局内抢走最高机密的新型兵器实验体,除非动用好几个师团的军队、进行要塞攻略般的战斗,否则绝不可能成功。 不过,实际上并没有发生那种事。 苏菲亚他们的警备队,在一个月前的日志上也只有写著「无异常之处」的报告而已。 「这么说来……难道……实验体是自己逃出去的?」 「不愧是苏菲亚小姐,一点就通呢。就是那么回事。那个实验体是以自己的意志,从开发局的内部逃走的哦。我们开发局面对外来攻击时可说是铜墙铁壁,若是从内部突破的话就没有那么坚不可摧了呢。话说回来,制造时本来就赋予『她』可以自由来去的能力了,这对她来说应该轻而易举吧。」 「还真的……是那样啊……」 苏菲亚以手支额,露出一副听到不好笑的笑话……不,正确来说,是做了恶梦般的表情。 基于那个妄想般的计画,于兵器开发局最深处开发的新型兵器,以结果而言算是成功了。 「所以,我们已经派出搜索队了哦。先不管结果如何,启动实验确实是成功的。而观察实验体接下来的行动,则是我们开发局的份内工作。你们的任务只是护卫这栋建筑物,对吧?」 局长露出一抹坏心眼的笑容。 (可恶…………!) 苏菲亚看著那副笑容,只能一脸懊悔。 特意派遣不同体系的警备队驻守在开发局,除了因为这个设施就是如此重要以外,更大的原因是,这是军方对于——在战后军事预算不断被缩减的情况下,依然年年从那些军事预算中领走愈来愈多钱的开发局——所做出的示威行为。 换句话说,就是「系在猫脖子上的铃铛」。 可是,警备队的权限只局限于开发局的土地上。 他们无权追捕主动逃离开发局的实验体,而开发局也没有义务向警备队报告这件事。 「打……打扰了……!」 苏菲亚懊恼地说完后,转身准备离开局长室。 「再见~~苏菲亚小姐?下次我们再边吃饭边慢慢聊哦~~」 她看也不看故意挑衅自己的局长——戴安·福蒂纳,用力甩上门板,离开了局长室。 第二章 三个女人 丝薇恩在托卡面包坊已经工作一个星期了。 这天打烊后,丝薇恩活力充沛地收拾著店内。 「主人,我将外头的招牌收进来了。接下来只要把架子上的托盘和篮子擦乾净,就全部打扫完毕了。」 今天也有许多客人光临,可是架上还是有一些卖剩的面包。 「明明有那么多客人上门,但还是没办法全部卖完呢。」 「对啊,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丝薇恩一脸惋惜地说道。 这是供需平衡的问题。 想要准备齐全的品项以满足所有客人的需要,就只能增加供给量。 如此一来,必然会有没卖完的商品。 「不过,拿来当礼物的话份量应该刚好吧。丝薇恩,不好意思,可以帮我将没卖完的面包打包起来吗?」 「唔?好的,我明白了。」 丝薇恩依言将面包装进纸袋,路特则是把送货用的大型木箱抱进店里,再将装袋完毕的面包放入其中。 「我要出门一趟。你也累了吧?先去休……」 「我也要和您一起去!不论主人去哪里,就算是宇宙的另一头我也会跟随您的!」 还来不及说完休息两个字,丝薇恩就猛然逼近路特大声喊道。 那惊人的魄力,令路特背上不由得冒出冷汗。 「没有那么夸张啦,我只是要去附近的山丘而已……那就一起走吧?」 「好的,请务必让我跟随!」 路特把木箱放进停在店面后方、去农家采买小麦等材料时使用的卡车里。这段期间,丝薇恩已经先行在副驾驶座就坐了。 「竟、竟然能够和主人兜风……真让人兴奋呀~~」 虽然这辆车让人无法与「浪漫兜风」联想在一起,但她的眼神还是闪闪发亮。 并非要去什么热闹的场所,而且目的地离这里也不远。 尽管如此,丝薇恩还是很兴奋,让路特觉得有点对不起她。 「这位先生,请你听好了哦?要是你敢熄火或是爆胎的话,我可是会将你粉身碎骨到连一根螺丝都不剩哦!」 已经率先坐进车里的丝薇恩,嘴里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那副模样,看起来就像隔著仪表板在恐吓卡车似地。 「你在做什么?」 「没事没事没事,我在自言自语而已。」 路特问道,丝薇恩一脸紧张地重新坐好。 卡车颠簸前进,目的地是建造于能够俯瞰奥冈贝尔兹的山丘上,一间小小的……说得好听点是朴素,说得难听点是荒凉的教堂。 「今天的状况很不错呢。」 破烂已经不足以形容这台卡车了,根本是濒临报废的状态。平常引擎总是发不起来,还会马上熄火,不过今天倒是很听话。 感觉就像被谁揪著领子狠狠警告过似地,十分乖巧。 「真难得呢。」 路特一边说著,一边从载货台上将装著面包的箱子搬下来。 「呃~~主人?这到底是……您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唔~~……算是捐献吧?」 「什么?」 见到困惑地歪著头的丝薇恩,路特搔著头,思考该怎么说明才好。 「哎呀,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路特先生呀?」 这时,一名女性从教堂中走出·朝路特寒暄道。 「晚安,玛莲娜。」 那名女性是教堂的修女玛莲娜。见到她后,路特尽可能地以爽朗的表情向她打招呼。 雅科布曾说过笑容的重要性,而且路特也再次体认到笑容在沟通里有多重要,因此他决定今后要努力地向人展露笑容。可是—— 「怎么了吗……?你为什么表情这么可怕呢?」 玛莲娜一脸担心地询问道,让路特痛切地感受到自己离成功还很遥远。 「呃……主人?这位是?」 「路特先生,这位小姐是……?」 丝薇恩和玛莲娜两人同时向路特开口发问。 不过,玛莲娜脸上是单纯的疑问表情,而丝薇恩的表情中则是稍微带有既像敌意,又像警戒的色彩。 「丝薇恩,这位是教堂的玛莲娜修女;玛莲娜,这女孩是我店里新雇用的店员……」 路特没有察觉两人表情的微妙不同,分别向双方介绍道。 「哎呀哎呀,这么说来,这位小姐就是街头巷尾议论纷纷的看板娘啰?」 「看……板……娘?」 丝薇恩面露惊讶神色地反问道。 「是呀,托卡面包坊新来的超可爱女店员,就是在说您吧?」 在没什么娱乐的这座小镇里,丝薇恩的出现算是久违的大新闻。 就连位于郊外的教堂都已经听说这件事了。 「可爱……我吗……?」 丝薇恩思索了一会儿之后,原本对玛莲娜明显警戒的态度出现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她握住玛莲娜的双手。 「你真是个好人!」 「咦?呃、呃呃……谢谢。」 看著丝薇恩那彷佛切换了敌我认知的态度,玛莲娜有些疑惑地露出了笑容,招呼两人进入教堂。 「别站在这里了,两位请进。」 教堂的外观很荒凉,里面则是更加荒废。 到处都能看见明显出自外行人之手的拙劣修缮痕迹,要不是祭坛上方挂著那幅有点骯脏的神圣徽章,搞不好无法察觉这里是座教堂。 路特将装著面包的箱子放在小小的礼拜堂桌上。 「真是不好意思,每次都受您照顾了,路特先生。」 「没什么,反正是卖剩的。」 「那个~~……请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明就里的丝薇恩战战兢兢地举手发问。 路特还没告诉她为什么要来这间教堂,以及为什么要将卖剩的面包载来这里。 「我每星期都会来这里捐献一次。」 「呃……什么?捐献……?」 「说来话长——」 那是距今半年前发生的事…… 乏人问津的托卡面包坊。 努力烘烤的面包没人要买,最后只好丢掉。这种事不管做多少次,路特都难以习惯,每次都痛得有如剌骨椎心。 有一天,路特发现店外站著好几名身穿粗衣,将脸贴在玻璃窗上流著口水、盯著面包猛瞧的孩子们。 镇上的人都知道这间面包店的老板长相凶恶,那些孩子应该也晓得。可能是食欲超越了对路特的恐惧感,他们才会被吸引过来吧。 路特让那些孩子进入店里,请他们吃卖不掉的面包。 孩子们津津有味地吃著面包的模样,让路特感到非常高兴,因此便将其余的面包也装起来送给他们当礼物。 隔天,孩子们的监护人玛莲娜前来向他道谢。 原来那些孩子是住在教堂孤儿院里的孤儿。 她主持的教堂没有金援,经济状况十分拮据。玛莲娜和孩子们都是靠著在教堂的小片田地里种菜、做些简单的家庭手工挣点小钱,大家一起相依为命地过活。 当然也买不起太多食物,孩子们总是无法填饱肚子。 所以他们才会出现在路特的店外面。 玛莲娜告诉路特: 谢谢您如此关心那些孩子,可是下次再看到时,请别理会他们。 她不想让孩子们养成「只要贴上去,装出很可怜、很想要的样子,就会有人送东西给自己」的想法。 如果只有一、两次,人们会基于表面上的好意送他们东西。 可是,经常出现、总是来讨东西的话,只会落到被人们以看到脏东西的眼神赶走的下场而已。 到时候,受伤的将会是那些孩子。 玛莲娜不希望让孩子们经历这种事。 然而,听她那么说,路特以寂寥的语调说道: 「我只是……想让别人吃我做的面包而已。」 路特告诉对方自己原本是个军人,在退伍后借钱开了这间店,可是却没有客人上门的原委后,提出了一个建议。 「一星期一次就好,可以让大家吃我做的面包吗?就当成我来教堂祈祷时的捐献吧。」 玛莲娜露出温柔的笑容,接受了他的提议。 「——就是这样。」 路特搔著头说道。 他自己也觉得这件事挺丢脸的,说明起来颇为困难。 丝薇恩默默听著,眼角泛著泪光。 「竟然有这样的事……」 威尔提亚公国是战胜的一方,既然沛尔费地区与威尔提亚合并了,照理说居民应该享有胜利国国民的待遇才对。 可是,战后的复兴是先从公国本国,而且还是首都开始的,偏乡与刚合并的地区目前当然没办法得到多少恩惠。 贫苦总是从最弱势的人脚边开始侵蚀。 丝薇恩应该是听到孩子们因大人的丑劣事迹,才会处于连生活都有困难的困境,不由得流下同情的泪水吧……路特这么想。 「没想到……居然被逼到这种地步……主人的际遇太令人鼻酸了。」 「被同情的是我吗!?」 的确。原本是要做生意的面包店,最后居然说出「我不要钱,只要有人愿意吃我做的面包就好」这种话,也许真的是很可怜吧。 不过,孩子们与玛莲娜愿意笑著收下自己做的面包,路特一直怀著深深的谢意。 「我是战争结束后才来到沛尔费的……与这里的镇民在相处上有不少摩擦——虽然不到那种地步,但多少还是有点隔阂。」 玛莲娜以近似苦笑的表情说道。 路特与玛莲娜的关系,最贴切的形容词应该是「同病相怜」吧。 这个世界的电信已经相当普及、连大陆边缘都铺设了铁轨,还有飞机在天上飞,可是乡下地方的人们,排他性并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改变的。 「因此……那个……我非常明白路特先生的心情。」 虽然不到原本是军人、又长得很恐怖的路特那种程度,可是这名年轻修女同样被当地人视为外人而疏远。 所以她能理解路特的处境,对他抱持著同情之意。 「总、总之……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偶尔过来这里。不过,最近多亏有丝薇恩的帮忙,店里的客人变多了,所以今天剩下的面包也不多……这是玛德莲蛋糕,请拿给大家吃吧。」 由于能带来的「捐献」比平常少,路特紧急加烤了甜点。 「哎呀……还是温的。孩子们最喜欢甜食了,他们看到一定会很开心。」 玛莲娜接过纸袋,高兴地笑著说道。 「嗯…………?」 路特突然觉得身后传来如针般剌人的视线。 他不是第一次感受到。上星期也是、更早之前也有,已经感受过无数次了。 路特回过头,有道人影正透过门缝窥视著他。 对方以带著强烈敌意的眼神瞪著他,那是一名十四岁的少女。 路特认识那名少女。 少女名叫米莉,是住在这座教堂的孤儿之一。 「你、你好啊,米莉……」 路特笨拙地向她打招呼。 可是,米莉眼中的敌意并没有减少或改变。 「……绝对……你……」 米莉以轻微,但隐含著强烈憎恨的声音低声说道。 「我绝对、不吃你烤的什么鬼面包!给我滚回去!」 她挤出小小身体的全部力量,使劲喊完后便转身朝著教堂内部跑走了。 「啥啊啊啊啊啊啊!那位小姐到底在做什么啊!?」 丝薇恩怒火中烧,一副想追上去的表情。 「没关系的,丝薇恩。她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别在意。」 路特连忙制止丝薇恩。 身躯如此娇小的她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量。 「一直都是!?那位小姐之前都用那种语气对主人说话吗!?」 丝薇恩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彷佛在蒸汽机里倒入石炭来加强火力似地,接下来只要配上汽笛声就是完美的「怒气冲天」了。 「路特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我等一下会好好训斥她的……」 「没关系,我不介意。请别责备她。」 那是违心之论。不论听过多少次,每次听到还是会引发自我厌恶的感情。没有什么事比被人强烈拒绝更有杀伤力了。 玛莲娜表情阴郁地垂下头,应该是察觉到他真正的心情吧。 「……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下星期再过来。」 「至少喝杯茶再走吧。」 「呃……那个,下次吧……」 这句话也是违心之论。 打从第一次造访这座教堂以来,路特就不曾喝过玛莲娜招待的茶。 只要自己待在这里,就会玷污这个能让米莉获得安宁的栖身之处——路特总是因为这种想法,不会在教堂久留,每次都逃难似地匆匆离去。 玛莲娜明白他的心情,因此也不便加以挽留。 路特走出教堂,与陪著出来送行的玛莲娜挥手道别之后,坐在依旧气愤难平的丝薇恩身旁,开车回到镇上。 「哼哼哼哼~~!」 坐在副驾骏座上的丝薇恩仍然愤慨地鼓起双颊。 「你还在生气吗?」 路特并不生气,只是觉得伤心。 教堂里的孩子们,不论大小都惧怕自己的外貌,可是并没有人像米莉那样张牙舞爪地对自己展现敌意。 为什么米莉那么憎恨自己呢?路特知道原因。 她的确有权利憎恨自己。那也是无可奈何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免被米莉的话给刺伤。 因此丝薇恩那人溺己溺般的温柔,包覆了路特受创的心。 老实说,路特觉得有点高兴。 「那种态度到底算什么啊!?我绝对饶不了她!」 「……没办法,她会有那种反应也是没办法的事。」 路特手握方向盘,始终注视著前方说道。 这句话并非在安抚丝薇恩,而是说给自己听的。 「因为,那孩子……」 在回托卡面包坊十分钟左右的车程里,路特将米莉之所以如此痛恨自己的原因告诉丝薇恩。对他而言,光是说出这件事,就足以让他的心一点、一点地发疼了。 就像这辆破烂卡车喀啦喀啦地颠簸著,行驶在崎岖不平的石头路上一样。 隔天——托卡面包坊还没开始营业。 店里店外的清洁工作已经全部完成,标价都贴好了,用来装面包的托盘和面包夹也擦拭得有如全新一般晶亮。 一个人做这些事应该很吃力才对,不过对拥有正确性和精密度的丝薇恩而言,凭她的妙手处理完这些事并不是很困难。 而且她今天还比平常更早做完这些工作。 「唔~~……做完了。」 没事可做了。 昨天从路特那儿听说「为什么米莉会对路特抱持敌意」的原因之后,她就一直在思索。 她想了整个晚上,想了好几百次。 再继续想下去脑袋会短路。所以她决定做些事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可是,现在手边的工作都做完了。再这样下去,八成又会被困在没有出口的思考迷宫里。 「咦……?」 丝薇恩在柜台下方的抽屉里找到一本小册子。 那似乎是托卡面包坊的收支表或是帐簿之类的东西。 刚好。这种时候看些无机质的数字列可以让心情平静-丝薇恩这么想并唰唰地翻著页面,开始研究起那些数字。 「哎呀哎呀,真是精采的满江红吶……」 仅管生意开始有起色,但具体结果还没出现。 反正机会难得,就来模拟一下假如生意持续兴旺下去时的财政状况好了。 「呃……这边是这样,然后那边就变成那样……咦?」 另一方面,路特从早上——应该说天还没亮,就开始烤今天要卖的面包了。 炉子里的火焰熊熊燃烧十分炎热,整间烘焙室都被热气笼罩。这是就算原本为军人的路特也会累歪的体力活。 「嘿咻……嗯,今天的颜色也烤得很好看!」 为了享用刚出炉的面包,一早就来店里购买的客人也变多了。 路特采用丝薇恩的点子,推出了早餐组合,结果得到相当好的评价。果然刚出炉的面包最好吃。 什么都不涂抹就很好吃了。不过,抹上或夹上配料更好吃。 以推广的名义,将店里自制的杏子果酱当成赠品吧。 如果大家都喜欢的话就太好了。 「主人!这东西是怎么回事啊!」 ——就在这时,丝薇恩气急败坏地出现在烘焙室外头。 但基于卫生问题,她没有走进烘焙室里,而是停在门口朝路特喊话。 丝薇恩和雅科布不同,不会随便进入烘焙室。 她从来没有违背过路特的命令。 「……丝薇恩,怎么了?那不是店里的帐簿吗?」 路特才刚从烘焙室探出头,收支表就出现在他面前。 「还问我怎么了!这个收支表是怎么回事,到处都是计算错误的地方!」 连十岁小孩都会的简单计算也可以写错,说不定让雅科布来记帐会更像样点。 但是,那种事并不重要。假如只是单纯的计算错误,丝薇恩自己订正过来就好了。 问题在于贷款的还款计画。 为了开店,路特在托卡面包坊开张前借了相当高额的贷款,虽然每个月都有还钱,可是利息的部分怎么看都不对劲。 「主人,照这笔借款的利息算法,不论您再怎么努力赚钱都还不清的。单利法和复利法合并在一起计算是违法的哦!您到底是去哪里借钱的!?」 所谓的单利法,假设借了一百元,在还完最后的一块钱之前,计息的本金都只有最初的一百元。 如果是复利法,则会将贷款的金额加上利息,以此作为本金去计算新的利息,也就是一般人说的「滚雪球式」的利息。 说白一点就是,路特是从严重违法的高利贷那里借钱的。 「而且利息本身也高到异常……您是从地下钱庄借钱的对吧?」 「……我既没有保证人也没有抵押品,如果不从那里借,就没地方可以借钱了。」 一般而言,军人的薪水加上退伍时领的退休金,顶多只能凑到开店的本金与初期的运转资金而已。 由于过去一年几乎没有客人上门,因此借的钱也愈来愈多了。 可是,不能就这么将借款放著不管。 「所以,我已经拟好了重建计画。」 丝薇恩说著,将写在多余传单上的重建计画书展示给路特看。 封面写著「托卡面包坊绝对死守计画·春之暴风作战」这种宏伟的标题。路特打开第一页。 「首先是向银行申请融资。先拿那些钱将违法的高利贷还掉。总金额应该不小,可是只要利息在法定范围内,就有还清的可能。」 高利贷是违法的,因此借据本身没有非还不可的法律效力。不过,对方是明知如此仍然放贷的狠角色,假如不还钱,可能会危害到这间店或路特的安全。 「向银行借……但是,战争结束后已经没有特别需求了,银行疯了才会借钱给乡下的面包店吧?」 「是吗?重工业方面的行业确实不再那么有活力,可是威尔提亚是战胜国哦?在复兴各地与重新开发市区、开拓新领地方面,银行一定不会吝于借款的。」 沛尔费地区是与战胜国威尔提亚合并的新领地。就前往沛尔费开店这点而言,路特也算是名符其实的开拓者。 「我们只要让银行明白这间托卡面包坊的经营状况相当良好,而且业绩将会继续扩大、前途无量,就能够借到钱了。」 要向银行借到新融资,简单来说,就是必须让银行认为「把钱借给这家伙,一定能确实回收本金和利息」。 「不可能啦。你自己不是也说了吗?照目前这个样子是没办法还清贷款的。就算每天来店里的客人可以维持现在这个数字,营利还是有限,银行不会轻易答应贷款的。」 「没错,光靠目前在店里贩卖的情形,以本店的规模来考虑,营业额应该无法再提高了。所以,今天要不要去做点业务开发活动呢? 」 「业务开发?」 「是的!」 丝薇恩提出了不久前才想到的作战计画。 奥冈贝尔兹虽小,仍然是个矿业城镇。 可是与预期中的相反,店里几乎没有出现过从矿山来的客人。 说不定他们还不知道托卡面包坊这间面包店。既然如此,我们就主动把东西卖到那边去。这就是丝薇恩所说的「业务开发活动」。 烤好了足以装满一个木箱的面包后,两人便乘著卡车前往柏伦矿山。 「不过,突然闯进去卖东西真的不要紧吗?」 那边基本上是私人土地,想在那里卖面包必须先获得许可。 「我们今天不是去卖面包,这些是要免费送给矿工的。」 不是去矿场摆露天摊,那么做太没有效率了。丝薇恩的目标是拿到矿场餐厅的进货契约。 柏伦虽然是小型矿山,但还是有二百多名工人在那里工作,而且劳力工作者的食欲肯定比一般人还要旺盛,说不定能因此得到比现在多一倍的客户。 若可以谈成,将会是一笔大生意。可是,真的有办法那么顺利吗……路特觉得有点不安。 一抵达矿场,两人便直接杀到总务课的办公室。 「唔~~你们这样子突然过来,我们会很伤脑筋哦……」 出面与两人应对的是没什么出息,感觉已经逐渐迈向初老年龄的总务课课长。他沉著一张脸,将手肘撑在办公桌上如此说道。 「别这么说嘛,请先尝一口如何?」 丝薇恩以最强的天使笑容劝说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很好吃的哦?」 总务课课长不为所动地拒绝,丝薇恩迅速绕到对方左侧,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动作相当精采。假如是战场,总务课课长的心脏应该已经被刺穿三次了吧。 「唔、好吧……如果只是试吃的话……真是拿你没办法。」 被年轻女孩央求而有些得意起来的总务课课长,无法拒绝地咬了一口面包。 「……哦,真好吃。」 总务课课长惊讶地瞪大眼睛,接著又咬了一口、两口。 「是吧!这是极度讲究材料品质、绝不将就制作过程的特级面包哦!」 「不过,这样的面包应该很贵吧?就算再好吃,太贵的话……」 「没那回事,请您看看这边的价目表。」 丝薇恩行云流水地拿出了不知何时写好的价目表。 她的字迹极为端正,工整精致到就像是以打字机打印出来的一样。 「这……很便宜呢!」 「是的,我们的定价非常有良心哦。」 批发出货不仅不必担心卖剩的问题,而且还可以省下个别包装的成本,因此定价也能一口气降低许多。 「美味的食物能为明天带来活力!只要和我们托卡面包坊缔结同盟,一定能为柏伦矿山带来美好光辉的未来!」 场面完全被丝薇恩主导了。 那是一流的业务员或诈欺师也会感到汗颜的三寸不烂之舌。看样子,签约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但是—— 「……虽然这笔交易听起来很不错,不过还是很难。」 总务课课长的脸再次沉了下来。 「为什么呢!?我们的面包好吃又便宜,还有什么可以挑剔的……莫非,这里已经有靠关系做生意的厂商了?」 厂商靠著认识高层或行贿取得贩售权,以高价贩卖粗劣产品来赚取暴利的事,不论哪里都很常见。 路特之所以觉得不安,就是因为这种地方产业通常会有「老交情」的厂商,新人想要来分一杯羹是很困难的。 「不是不是,不是那种问题!」 可是,情况似乎不是那样。总务课课长被丝薇恩凶神恶煞般的气势压倒,拚命挥手否认。 「因为……你们的……不对,就是站在那边的……你是老板对吧?问题出在你身上。」 「我?」 突然被点名的路特讶异地反问。 该不会连体格健壮的矿工也害怕自己的长相吧? 「你本来是军人对吧?」 路特没有将这件事当成秘密而特地隐瞒,可是也不曾主动提及。 消息是从哪里走漏的呢?是镇公所的人说出去的?还是别人看到他脸上的伤疤后自己乱猜的?不过,现在装傻也没有意义。 「是的……」 他老实地承认了。 「是吗……我们矿场里有很多沛尔费出生的人。我本身是对威尔提亚没什么意见啦,可是也没必要去刺激那些工人。」 与威尔提亚合并之后,沛尔费成为公国领土的一部分。 沛尔费与威尔提亚相邻,不论在文化或政治方面原本就深受威尔提亚影响,因此当初发起合并运动时,赞成派甚至是主流。 可是合并之后,威尔提亚做了一些对不起沛尔费的事,导致原本亲近威尔提亚的风潮整个转向。 「……这样啊。」 不论多么努力地斩断过去,那些往事仍旧是自己的一部分,不可能删除。 路特突然有种全身被冰冷沉重的锁炼勒紧的感觉。 「既然如此……」 那就没办法了。百忙之中前来打扰真是抱歉,我们就此告辞——在路特这么说之前,丝薇恩已经率先开口了。 「既然如此,请让我们直接在现场和他们进行交涉吧!」 那是有如要将路特受挫的心志重新黏合般的强烈意志。 既然在现场的先生们不能谅解这件事,我们也只好直接和他们谈判了不是吗——总务课课长虽然试图阻止,却无法对抗丝薇恩那略带恐吓的眼神,只好答应让两人前往矿坑附近的休息小屋进行交涉。 「打扰了!」 丝薇恩坚定清朗的声音,回荡在充满汗臭味、泥泞味,以及男人体臭味的简陋小屋里。 「我是托卡面包坊的服务生丝薇恩。」 她手上提著装满了刚出炉不久、香喷喷面包的木箱。 「这些是为了慰劳大家平日的辛苦,特地带来的面包哦!」 就时间上来说,现在已经接近午餐时间,在原本就比一般人更重视食物的劳力工作者眼中,那木箱看起来应该就像宝箱吧。而且将面包搬来的还是超级美少女丝薇恩,面对「食物与美女」,原本对访客投以惊讶视线的矿工们,尤其是年轻男人的戒心,一下子全部解除了。 「喔喔喔喔!」 「小姐,这些真的全都可以吃吗?」 「好美啊。虽然有听过传闻,但没想到真的就像妖精一样……」 男人们全被丝薇恩迷得东倒西歪,纷纷伸手想拿起面包。 「欢迎欢迎,尽管拿别客气,要多吃一点哦?呵呵?」 丝薇恩以无敌的天使笑容作为必杀的最后一击,周围反射性地响起欢呼声。 原本以为工人们会就此被丝薇恩牵著鼻子走…… 「————喂。」 不算响亮,但低沉浑厚的声音传来。 只消那么一声,欢乐的气氛便瞬间冻结。所有人回头看向坐在房间最内侧桌旁的中年男子。 「您好……请问贵姓大名?」 「我叫罗威尔,是这里的工头。」 丝薇恩毫不畏惧地笑颜以对,罗威尔则是回以险恶的眼神。 他的年纪大概五十出头吧,与大地为敌锻炼出来的肌肉,以及身上的伤疤,让他有股身经百战的老兵之感。 「谁准你们来这里的?」 罗威尔狠狠地瞪著丝薇恩。那种眼神就像美洲野牛,虽然是草食性动物,可是发怒时连狮子都能撞飞。 「是办公室的先生说我们可以过来的哦?」 不过,丝薇恩也无所畏惧地正面回望他。 「那个臭老头在搞什么……回去,这里不欢迎你们。」 如果不马上离开,我就要泼水了;泼水也不走的话,我就要动棍子了哦!罗威尔以彷佛在驱赶骯脏野狗般的动作,挥手说道。 但丝薇恩不是狗。她有如狼一般,没打算移开视线。 「……我想知道原因。」 「天知道威尔提亚军人烤的面包里会放什么东西进去。这就是原因。」 路特站在原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过去的主要战斗地点并非沛尔费地区。 可是,自己的同袍说不定曾经伤害过罗威尔的重要亲人,或是破坏了他珍惜的场所,甚至可能让他受过伤。只要这么想,路特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地鼠头目还真是小家子气呢。」 「————!」 「什么!?」 现场气氛一下子变了。 丝薇恩笑著,以冷漠的声音说出侮辱了罗威尔——不,侮辱了在场所有男人的话。 这已经不是把火炬丢进火药库里,而是以装满燃油的油罐车冲撞黄色炸药的等级。 矿坑的工作既辛苦又危险,有时还会碰上地盘崩塌、缺氧、毒气喷发等等的意外事故。 以自己的身体和开采工具向大自然挑战的这些人,有他们身为矿山男儿的骄傲。 然而,丝薇恩却狠狠地践踏了他们的骄傲。 「谁是地鼠啊……!」 不只罗威尔,其他矿工们的脸上全都燃起了忿怒之火。 「咦~不是吗?难道是蚯蚓?还是蝼蛄啊?」 轻蔑的笑容更是火上加油。熊熊烈焰烧得更旺盛,变成烧尽众生的地狱业火。 「你这个臭婊子!不想活了吗-」 「吵死了!」 丝薇恩雷霆万钧地一声大喝,让开始吵闹起来的男人全都闭上了嘴。接著,她以彷佛要踏穿地板似的沉重步伐,咚咚咚地走到罗威尔的面前。 一名矿工原本想出手拉她,被丝薇恩一瞪,又把手缩了回去。 「就照只长肌肉、不长脑袋的你们的规矩来做吧!」 她大声说著,伸手一挥,把罗威尔身旁桌上的酒瓶、玻璃杯、菸灰缸等等全部扫开,将手肘靠在桌面上。 「别啰唆了,咱们就用这个来战斗吧?」 那是比腕力的姿势。 小屋里一片沉默。 现场安静至极,彷佛连针落地的声响都听得见。 「————噗!」 不知是谁忍不住喷笑出声。彷佛以此为引子,众人瞬间哄堂大笑起来。 『哇哈哈哈哈哈哈!』 实在太不像话了。像丝薇恩那种娇小的女孩,竟然想和男人,而且还是能以单手摆平三名成年男子的壮汉罗威尔比腕力。 「如果我输了,这个身体就任凭你们摆布。」 笑声戛然而止。 「不管是谁、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换句话说,就算把我当成『玩具』也无所谓哦。」 听得见咕嘟的吞咽口水声。 这些矿工确实粗鄙无文,但依然是具有理性的人类,不是看到女人就会扑上去的禽兽。然而,丝薇恩以路特看不到的角度环视众人的眼神中,带著能夺走他们理智的淫靡之色。 「回去。」 不过罗威尔仍然保持著理智,冷静地怒斥道。 「不准继续在我的地盘上撒野,快给我滚回去。我才不想和你那牙签一样的手比腕力。」 「我能将这句话解读为主动认输吗?吓破胆的地鼠先生?」 丝薇恩无视罗威尔发出的最后通牒,不改交战之意。 「……你下场如何,我可不管哦。」 罗威尔将手肘重重放在桌上,发出宛如以铁锤敲击桌面一般的声音。 「再确认一次,输的人要完全服从赢的人所说的话。是这样没错吧?」 「随便你!」 罗威尔当然不是真的想把丝薇恩当成「玩具」。 他没有堕落到那种地步。 可是这小妮子太瞧不起人了,所以要先让她尝点苦头,再往她屁股踢一脚将她赶走——罗威尔是这么打算的。 「哼!」 比赛一开始,罗威尔立刻在手上使劲。 并非使出全力,只使出了足以打断弱不禁风的少女那高傲鼻子的力气而已。 但是,丝薇恩的手臂却纹风不动。 「————什么!?」 罗威尔的脸因意料之外的阻力,露出惊讶的神色。 接著,他使出了更大的力量。 即使平常有在锻炼身体的成人,也会降伏于那股力量。 不过丝薇恩的手,却宛如有什么看不见的支柱从她抵在桌面的手肘延伸、直达大地深处般屹立不摇。 罗威尔的脸上开始露出焦急之色。 他并非担心自己落败。 而是对眼前这位有如不明怪物般的少女感到恐惧。 「呵呵呵呵呵呵。」 丝薇恩看穿罗威尔的紧张,笑了起来。 既不是平常招呼客人时的笑容,也不是展露给路特看的笑颜。 而是看著弱小、低等、愚昧生物的轻蔑笑容——也就是嘲笑。 「……好,可以结束了。」 丝薇恩彷佛扭开水龙头似地转动手腕,罗威尔的前臂随即紧贴在桌面,接著身体旋转了半圈,重重摔到了地板上。 没有任何人出声。那是难以置信、不合常理的光景。 「哎呀哎呀怎么了呢?是地板上的蜡还没有乾吗?」 丝薇恩嘲弄按著胳膊,半蹲半跪在地上的罗威尔。 「呜!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 「蠢的人是你。要记得遵守约定唷。」 丝薇恩冷酷地说完后,环视四周的男人们。 那些男人吓到什么都不敢多说。 对外貌楚楚可怜的少女发抖的一群成年男人。 光是看著这一幕,也许有人会指责或讥笑这些男人很没用、很窝囊吧。可是,若是实际亲眼目睹整个场面,应该也会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而且八成还会无法将丝薇恩看成人类。 只会将她视为传说中想要吃掉神明肚肠的魔狼吧。 「主人,我处理好了,这样一来就能签……」 「丝薇恩!」 路特一巴掌打在回头看他的少女脸颊上。 「——————咦?」 「我不想为了让人吃我的面包,做到这种程度!」 路特的心愿,是大家可以因为吃了自己做的面包而感到幸福。为了完成那个愿望,就算再怎么辛苦也无所谓。可是丝薇恩的做法不对。这样只是以蛮力架著人,硬撑开嘴巴、把面包塞进对方口中而已。 这种做法和矿工们痛恨的威尔提亚军做过的那些事,根本没有差别。 「你做的事只是在伤害他们的自尊心而已。」 路特说完后,就跪在依然跌坐在地上的罗威尔面前,额头抵著地板。 「对不起。」 他下跪谢罪。这短短的一句话,是他发自内心的谢罪之言。 为了什么道歉? 因为丝薇恩做的事?还是威尔提亚军当年的所做所为?路特自己也不清楚。 他只是对这些人满怀歉意。 「…………主人,别这样,请您别这样!」 丝薇恩拉著路特,想让他站起来,可是路特并不理会,额头依然贴在地板上。罗威尔和其他矿工全都说不出话,只能愣怔地看著他们。 最后,路特无力地缓缓起身,面朝入口方向。 「抱歉,打扰各位了。虽然不能作为赔罪,但是那些面包就请你们吃吧。里面……没有放毒。」 他背对著众人说道,胸口有种被撕裂般的感觉。 为了让面包更好吃,路特在里面放过牛奶、奶油、乳酪、巧克力片、杏仁粉、胡桃等等,可是从来没放过毒物。 「如果不相信我……丢了……也行。」 路特说完后,离开了小屋。 「主、主人!」 丝薇恩连忙追了上去。 路特的表情黯淡,身上笼罩著一股彷佛要将他压垮至死的沉重悲伤。 他一语不发地坐进卡车里。 「啊…………」 丝薇恩悲伤地叹息。 如果是平时,路特上车后总是会帮丝薇恩打开副驾驶侧的门。可是,今天他一坐进车里就直接趴在方向盘上了。 丝薇恩自己打开车门,在路特身旁坐下。 「那、那个……主人……」 看到低著头一脸沮丧的丝薇恩,路特的心更痛了。 他并不想数落丝薇恩。 路特知道,丝薇恩也只是以她的方式,努力为面包店和自己著想而已。 不过,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只要一想到这个问题,路特就难过到没有多余的心力顾虑丝薇恩的感受。 路特无言地发动车子。引擎响起低沉的呢喃,在发出皮球泄气般的声音后熄火了。最近引擎的状况明明还不错,却偏偏在这种时候,彷佛在嘲笑路特似地熄火了。 砰! 无处宣泄的心情让路特一拳捶在方向盘上。 路特并没有对丝薇恩生气。不,他根本没在生气。 明明离开军队,选择了不需要伤害他人的生活方式。 可是,却还是伤了他人的心、害他人痛苦了。 结果,自己仍然只是一匹噬人的狼吗?路特心中感到无比的悲伤。 第三章 石头 从矿山回来后,虽然已经接近傍晚,两人还是稍微营业了一小段时间。 丝薇恩一如往常以开朗的态度招待客人,路特也依旧默默地烤著面包。 不过,也只有那样了。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谈。 他们都不知该和对方说什么才好,除了最低限度的对话以外,什么都没说。 接著,隔天—— 丝薇恩躺在阁楼里的单调床铺上,一整晚都在思考该如何向路特攀谈。她脑中只有这件事。 在几百、几千种模式中,成功率最高的也只有14%。 「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十天前,路特第一次对自己说「谢谢」。 当时的她觉得无比幸福,可是现在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在不停思考之下,天亮了,上班时间也到了。 她听见比自己早起的路特在楼下烘焙室里工作的声音。 「……不去不行。」 丝薇恩换上工作服。不论基于什么理由,临阵脱逃都是重罪。 扔下自己的战场逃走,那种事是不被允许的。 可是,双腿就像生锈般难以活动。 丝薇恩打开阁楼间地板上的出入口,正准备爬下梯子时,与站在阶梯下的路特四目相对。 「咦?」 「呃……早、早安。」 路特端著放面包的托盘,看来有些困窘。 意料之外的情况。突然遭人伏击,是很难做出抵抗的。 迷惘了半晌后,路特彷佛下定决心似地开口了。 「丝、丝薇恩!」 「啊!是!」 丝薇恩吓得跳了起来。她忍不住心想,该不会是要开除我吧。 不过,路特却对她提出了意外的要求: 「我、我做了新的面包,可以帮我试吃看看吗!?」 「呃……什么?」 路特的嘴角抽搞不已。 难道说,这是他……用尽全力挤出来,代表亲切的笑容吗? 照这情形看来,不就代表路特也在烦恼该如何找出修补两人关系的契机,鼓起勇气和自己说话吗? 「那是我在普通面包的面团上面,铺了一层饼乾的面团,烤出来的新产品。我想,同时吃到两种口感应该会很有意思……」 左思右想的结果,如果是与工作有关的话题,就可以若无其事地开口说话了——看来像是这种感觉。 「我、我明白了。」 丝薇恩拿起试作品,咬了一口。 上层表皮的饼乾部分甘甜,下层面包的部分松软,由于添加了奶油,味道也因此更有深度。 丝薇恩在脑中分析各种味觉成分,并将咀嚼的口感与从一般咀嚼力道计算出来的理想「嚼劲」做比较,得出了「这是好吃面包」的结论。 她只能以测量、计算的方式,来判断食物是否「好吃」。 「……昨天的事很抱歉。」 「…………!?」 「你明明那么努力在为店里的生意想办法,可是我却打了你……真的很对不起。可以……原谅我吗……?」 丝薇恩感到难以置信。 她只是路特的随从、奴仆、所有品。 如果做出了让路特失望的事,害路特不高兴的话,自己就没有存在价值了。她甚至对此感到恐惧。 可是,拥有那种生杀大权的路特,却为了修补两人的关系而迷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种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尽管有点困惑,但同时又有一种雀跃般的情绪涌上胸口。 「……!!」 一股庞大而且无法测量的资讯,不经由口腔舌尖地传入丝薇恩的脑中。 甜味急遽扩散,各种资讯穿梭于她的脑部。 跳过理论式的思考过程,丝薇恩「在思考前」便脱口回应: 「很好吃哦!」 「咦?」 「这、这个,非常好吃哦!又酥脆,又蓬松,又柔软,又酥脆!」 她说了两次酥脆。 「还有就是……那个……昨天都是我不好……擅自做出脱序的行为,害主人难过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赔罪才好……」 「没这回事!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太没用……」 「不是的,主人您没有错……」 「不,不对,是我……」 两人互相看著对方半晌。 「看来我们两个都失败了呢……」 路特搔著头,彷佛提议平分责任与痛苦似地说道,接著尴尬地苦笑起来。 「主人……」 真是不可思议,她的心灵直到刚才为止明明还呈现冻结状态,可是在明白「路特原谅我了」、「他还想要继续和我在一起」之后,身体竟然涌出难以置信的精力。 就算面对一整个机甲师团也可以轻松解决。 「这种面包叫什么名字呢?」 「唔~~……我还没想到这个问题。对了,反正机会难得,你来帮我想吧?」 「由我来想吗!?」 太荣幸了。居然能为路特注入心血创造出来的作品命名。 「唔~~唔~~要取什么名字好呢……」 由于两种面团的膨胀率不同,因此面包表面出现了渔网网目般的裂痕。看起来与她记忆中的某种水果有点像。 「叫凤梨面包如何?」 「原来如此……形状确实有点像。不过,感觉很像在叫mrk2呢。」 所谓mrk2,是表面有方块状凹凸的手榴弹。由于外形的缘故,有时也会被比喻成那种南洋水果。 「……不好吗?」 「不,这点子很有意思。嗯,凤梨面包就从今天开始贩卖吧!」 「好的!」 中午尖峰时段过后,虽然向客人说明「凤梨面包里面没有凤梨」需要花上一点时间,不过大部分的客人都很满意这项新产品。 「呣呣,呣呣呣呣,咕嘟。」 工作中偷闲来店里的雅科布,一手拿著「特别招待」的奶茶,大口吃著新产品。 「嗯,这个很好吃呢。」 「是吧?」 路特也在休息中,两人一起坐在面包店后面。 「你三天没来了吧?怎么了吗?」 「哦~~……因为工厂很忙~~连学校那边都请假了。」 雅科布家是间小型机械保养厂。 最近似乎有什么紧急的案子上门。年幼的他也知道以工厂的经营状况没办法挑工作,可是这三天来还是忙到让他不禁想要抱怨个几句。 「实在有够烂的,这年头居然还有人用旧沛尔费钞付帐。拿那种每秒都在眨值,差不多快变成纸屑的东西付帐,真怀疑那些人到底有没有常识。托他们的福,我妈今天一大早还特地冲去银行换钱呢。」 沛尔费与威尔提亚公国合并之前,长期处于经济不佳的状态,靠著狂印钞票,好不容易才维持下来。 因此与威尔提亚合并后,沛尔费便开始改用威尔提亚货币。但由于旧钞数量实在太多了,与威尔提亚币的汇率每天都在下跌,不快点兑换的话,实质金额只会一直减少。今天可以买一餐饭的钱,明天可能连一杯咖啡都买不起。 「算了,总之终于赶工完了,我可以好好休息一……」 喀锵! 从店面的方向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 发生什么事了?路特和雅科布一起回到店里,发现面朝大街方向的玻璃窗破了,店里的地上到处都是碎片。 「到底是……怎么……呜啊……」 飞散的玻璃碎片也掉在架上待售的面包上,那些面包都没办法卖了。 地板上躺著一颗拳头般大的石头。 这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朝店里丢石头,打破了玻璃窗。 「咦~那不是教堂的米莉吗?」 雅科布隔著破裂的玻璃窗,指著已经朝马路另一头跑远的少女。 尽管没看到脸,可是不会错的。 那头绑在脑后极具特色的长发,的确属于前天路特拜访教堂时痛骂他的那名少女。 「竟然做这种事,未免也太低级了吧?」 低级到雅科布根本懒得生气,只觉得傻眼。 路特虽然知道米莉讨厌他,却没想到对方竟然痛恨到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他觉得很难过。 「………………」 「啊,丝薇恩……你有没有受伤?不好意思,麻烦你拿扫把和畚箕——」 丝薇恩不知何时站在路特身后,路特话说到一半便突然禁声不语。 「不可饶恕……」 丝薇恩发出冰冷到令人为之毛骨悚然的声音。 就连亲眼目睹过许多惨烈战场的退役军人路特也不禁全身僵直,那就是如此让人忍不住发颤的恐怖声音。 「主人……非常抱歉,请问我可以提前使用休息时间吗?」 「哦、哦、啊啊……嗯、嗯嗯,你请便……」 丝薇恩是店员,而路特是雇主。 不来帮忙收拾残局是想跑去哪里啊! 一般而言,当老板的至少会这么念一下,可是此时从丝薇恩身上散发出来的凶猛气势,让路特说不出口。 「那么,我先告辞了。」 与刚才的恐怖气势截然不同,丝薇恩笑容可掬地说完后,捡起脚边的石头走出店外。 「路特……路特?」 路特呆站在原地,雅科布扯著他的袖子。 「顾店的事要怎么办啊——?你站柜台的话,客人又要跑光了哦?」 「啊!」 路特现在才发现迫在眉睫的危机。 「拜托你了!」 「我是小孩子耶,不要拜托小孩这种事啦!」 路特紧抓著雅科布的肩膀,以请求友军参加攸关生死的战役般的表情拜托他。 丝薇恩那张装给路特看的笑容,在盛怒的情况下只能维持到走出店门口为止。 (不可饶恕……!!) 混浊的黑色怒火不断涌上丝薇恩的胸口。 在此之前,她是看在路特的面子上才忍下来的,可是已经到达极限了。 托卡面包坊是路特·兰加特的圣地,同时是他的忠诚奴仆——也就是自己该保卫的阵地。 对方不仅攻击托卡面包坊,还害得路特精心烘烤的面包变成无法贩售的状态。 丝薇恩一走出店门口,立刻开始追踪米莉。 逃跑的少女身影,只剩小指的指尖那么大。 「确认目标,锁定……于三百秒内限定解放全体机能的百分之三十。」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以细微的声音开始倒数: 「*drei……zwei……eins……null!」(编注:此为德文数字。) 下一秒,丝薇恩的身影便倏然消失了。 她的动作快到超过一般人肉眼所能辨识的速度。 跑著、跑著,不停地跑著。 米莉朝托卡面包坊丢石头之后离开大街,在建筑物之间穿梭奔逃。 她是在这座城镇出生、长大的。 所以她知道,一年前才搬到这里的路特不清楚该怎么走的小路和捷径。 路特不可能追得上自己。 (活该,威尔提亚的军人!) 米莉一边奔跑,一边露出卑劣的笑容。 她每天都在祈祷,拚了命地祈祷。 神啊,请您消灭威尔提亚——她每天都如此祈祷。 听说很久以前,神在一夜之间消灭了住著很多坏人的城市,所以她专心一意地向神祈祷。 可是不管经过多久,威尔提亚还是没有毁灭。就连那间面包店也都平安无事。 不仅如此,还开始有客人上门。 (我绝不饶恕……将爸爸从我身边抢走的那些人……!) 因此米莉才会主动出击。 「呼、呼、呼……」 米莉钻入小巷里,停下脚步喘口气。 好奇怪,心情完全没有因此变舒畅。 我做的事没有错。这是天谴。可是,为什么感觉这么不舒服呢!? 「呜……呜。」 自己一直都很明白。做这种事一点意义也没有。 自己一直都很明白。那个面包店老板并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 可是,如果不找个人憎恨的话,她会因为无法维持自我而崩溃。 「…………该死。」 米莉从喉咙挤出声音骂道。 不甘心。她对这个世界、命运,以及自己的微不足道感到不甘心。 「您忘了东西哦?」 「咦!?」 刚才四周明明没有任何人,可是那个女人——那个面包店的女店员现在却站在自己眼前。 她脸上挂著笑容。不过那笑容却给人一种人工的、做得很精致的人偶般的感觉。 「我把它还给您啰,小姐?」 她举起右手,拿在手里的是米莉刚才丢进店里的石头。 这女人是怎么追上来的?姑且不论那段距离很难追上,至少来到这座城镇不过十天的她,应该不知道这些小路该怎么走才对。 霹呢……啪啦……喀啦…… 米莉感到大惑不解,这时耳畔又传来物体磨擦的声响。 那是被女店员握在纤细手中的石头,因为受到挤压而发出的碎裂声。 啪! 石头有如饼乾似地碎裂了。 「哎呀呀呀~~坏掉了呢~~……我明明像拿鸡蛋般小心翼翼地捧过来的。」 丝薇恩在手中把玩著碎裂成好几块的小石头。 每把玩一次,小石头就更加碎裂,宛如被钻土机钻出来的小碎石。 「啊……咦?」 丝薇恩笑了。 她脸上堆满了彷佛觉得很有趣的愉悦笑容。 可是,那笑容并不是出自亲爱之情,也不是慈爱。 最贴切的说法应该是——肉食性动物捕获猎物时的表情。不过,就连那样的形容都不能算是完全正确。 最贴切、最正确的形容是「并非为了进食,而是发现了可以玩弄的猎物时」的笑容才对。 「这么一来,非得好~~好地~~向您谢罪与赔偿不可……了呢?」 丝薇恩把手中已经完全变成细沙的石头粉撒在地上,将脸凑近米莉。 「呜噫……!」 那是纯粹的杀意。 是真心想要杀害对方的人才会发出的气息。 而且不是单纯地杀害。是打算尽情凌虐、折磨,让对方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那样的人才会散发这样的气息。 那不是年仅十四、十五岁的小女孩能够承受的精神压力。 米莉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她与丝薇恩四目相对,泪水不停地流下。 胆怯、颤抖、牙齿喀喀作响。米莉无法靠自己的意志阻止这些本能反应。 小孩子终究只是未完成品,没有足够的判断力与责任心。 因此大家总会说「反正是小孩子做的嘛」而不加以追究。但即使是尚不需承担全部责任的存在,犯罪时所造成的伤害还是与成人相同。 既然如此,又该找谁兴师问罪呢? 丝薇恩前往监护人的所在之处。 「打扰了。」 她来到位于郊区,由玛莲娜主持的教堂。 「来了来了——请问是哪位?唉呀,是丝薇恩小姐……咦~米莉!?」 也许是正在教堂后面做事吧,等了好一会儿,玛莲娜才打开教堂的门露脸。她见到被丝薇恩像在抓猫似地拎著后领的米莉,惊讶地叫道。 被拎著的少女害怕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丝薇恩并没有做出任何伤害她身体的事。 失去战斗意志的米莉毫不抵抗、乖乖地束手就擒,成了所谓的俘囚、战俘。 虐待俘虏是国际公法禁止的行为。丝薇恩虽然觉得不甚满足,但并没有对米莉做什么,她打算在引渡俘虏的同时,要求监护人加以谢罪。 「总、总之请先进来吧。」 玛莲娜招呼丝薇恩进教堂。 她先将米莉带回房间安顿,接著泡了杯红茶给在礼拜堂等待的丝薇恩。 那是便宜的茶叶,而且还带著股霉味。 最惨的是泡茶技术糟透了。 即使是最高级的茶叶,被她这样泡也只会毁了好茶而已。 像这种红茶,就算搭配路特精心烘烤的玛德莲喝,应该也不会产生任何感想吧。 丝薇恩象徵性地沾了一口,随即将杯子放回托盘上。 「真抱歉……那孩子竟然添了那么多麻烦。窗户和面包的钱……我一定会赔偿的。」 听完事情的原委后,玛莲娜拚命低头赔不是,保证一定会赔偿损失。 可是,她并没有说要马上还钱。不,应该是无法那么说吧。 这间教堂没那么多闲钱可以自由使用,丝薇恩也知道这点。 「不必了,反正主人一定不会向你们求偿的。」 路特会有什么反应,丝薇恩早就料到了。 路特自己的经济状况也不好,但不用想也知道,他一定不会向玛莲娜等人求偿。 所以丝薇恩才无法饶恕。 她无法饶恕践踏了路特那分体贴的米莉。 「那么,我们该如何谢罪才好呢……」 虽然米莉态度恶劣已经是常态了,可是这回实在做得太过火,玛莲娜将手按在嘴边思索著。 「既然如此……」 ——以后不准再接近路特。 丝薇恩差点反射性地说出这句话。 「什么?」 「不,没事。」 玛莲娜反问道,丝薇恩则是含糊地将话题带过。 那么做的话,路特应该会很伤心吧。他不会想要那种结果的。 「虽然事到如今才说这种话不能当作藉口,可是米莉会那么做,其实是有原因的……」 「我知道。」 丝薇恩冷冷地说道。 两天前的夜里,从教堂回去时,路特向她说明过了。 米莉的父亲是民兵。 过去,沛尔费被位于北方的大国.奥古斯都联邦长期以武力入侵。 奥古斯都原本是王政国家,数年前发生了无产阶级革命。 革命成功后,奥古斯都理应成为「自由平等的国家」才对;但不知道是哪个部分出问题,最后变成军人专政的独裁国家,而且还以「解放」为名,不断侵犯邻近诸国。 奥古斯都对待国民的态度,简单说就是「将人民也当成资源来使用」。 人民没有思想和信仰的自由,禁止拥有任何私人财产。 他们以「开垦」为名义,将侵略国家的人民送到极北的寒带地区生活。 一旦被奥古斯都占领,不只自己,连孩子们都会从此过著悲惨的日子。 沛尔费人因而奋起,组成民兵对抗奥古斯都的侵略。 米莉的父亲也是其中之一。 为了保卫国家、让自己的孩子能够安全生活,米莉的父亲不惜前往战场,成为无法归来之人。然而—— 「您也知道吧……?沛尔费最后仍然无法保持独立。与其被奥古斯都占领,还不如成为承认沛尔费自治权的威尔提亚的一部分。」 既然无法维持作为国家的体制,那么至少也要守住民族的尊严。 这是沛尔费的苦涩抉择。 对威尔提亚而言,他们也希望与奥古斯都之间能有一个缓冲区,因此便接受了沛尔费的提议,以合并的形式,共同与奥古斯都战斗。 「威尔提亚政府承认沛尔费民兵是国家的士兵。所以米莉战死的父亲,应该要被威尔提亚政府列在为国犠牲的烈士名单中祭吊,并且发放抚恤金给米莉。那孩子本来不该住在这种地方,而是由国家照顾才对。」 玛莲娜的声音微微颤抖。 可是,米莉却被威尔提亚抛弃了。 从路特那儿听到原因时,丝薇恩很惊讶。 因为没有找到遗体。所以米莉的父亲有可能是畏战逃亡,只能列在失踪名单里—— 非常牵强的理由。在随时会被大炮与战车炮击、被飞机轰炸、被步兵和猎兵机蹂躏的世界里,能留下全尸反而罕见。 答案很简单。战争结束后,就连军事预算也被删减,光是维持威尔提亚本国的军队就很辛苦了,所以他们舍不得付钱给民兵。 「那就像是在对米莉宣告『你爸爸是胆小鬼』一样。不但不付钱,还冒渎死者、夺走死者的荣誉。」 米莉憎恨威尔提亚。 不但曝尸于不知名的荒野,还被视为逃兵——那样的父亲未免也太悲哀了。 父亲是被那个国家骗去送死的。 如果不这么想,就太煎熬、太痛苦了。 可是,因此便怪罪路特是很没道理的事。 那不是区区小军官能一肩扛起的罪名,但路特却甘之如饴。 丝薇恩首次造访这座教堂的那晚,在回去的途中,路特手里握著方向盘说道: 「如果那孩子能藉由憎恨我而涌现活下去的力气,那我觉得,就算被她痛恨也无所谓。」 他面露寂寞的表情,如此说道。 「既然如此,我会遵从主人的决定……」 丝薇恩声音颤抖著。 在那之后,路特继续说道: 「虽然刚才那么说……但我还是会幻想。要是有一天,那孩子——米莉她愿意吃我做的面包,对我说『很好吃』的话……我一定会高兴到哭出来吧。」 尽管如此,路特仍然相信。 他相信随著时间流逝,即使双方之间的鸿沟无法填平-但是伸出去的手应该能碰触到对方。 「我知道各位都品尝了许多酸楚……但是——」 丝薇恩想起昨天在矿场发生的事。 精心烘焙的面包被说成「搞不好有下毒」的时候、还有向矿工们说「丢了也行」的时候,路特有多心酸呢? 被恨著自己,却仍期盼有朝一日能够理解自己的孩子丢石头时,路特有多痛苦呢? 「因为这样,你们就有权利去欺凌在新时代挣扎著、努力活下去的人吗!我并不奢求你们帮他……可是别再……欺侮主人了……」 只要路特一声令下,尽管是涌上数百名敌军,即使当中有女人和小孩,一旦与路特为敌,丝薇恩全都可以杀得片甲不留。 可是,那绝对不是路特想要的。 对于朝自己丢来的石头,路特不躲也不闪。 彷佛想要以这种方式,为过去藉由杀人换取食物的自己赎罪。 因为是战争,因为是命令,因为爱国,为了祖国,为了正义——路特很清楚,只要说出那种话,一切都会在瞬间化为虚假。 丝薇恩趴在桌上,发出呜呜的抽咽声。 但是,她并没有流泪。 就算身体能自动分泌湿润眼球用的水分,但是配合激动的情绪,分泌过多的水分,那种事她目前『还』做不到。 「您……喜欢路特先生,对吧?」 「——————咦?」 你在说什么啊?玛莲娜的一句话,让丝薇恩惊讶地抬起头。 「没那回事!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僭越的事!」 自己只是路特的盾牌、盔甲、刀剑。 一介道具竟敢对主人抱持著非分之想,简直是岂有此理。 她明明是这么想的,但是…… 「请别说笑了!我只不过、不过是、主人的道具而已……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丝薇恩说道,她很清楚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自己只是路特的道具,被路特需要、帮助路特完成他想做的事,是自己存在的意义。 「您将路特先生的痛苦看得比自己的痛苦还重要。是因为您对他怀著亲爱之情,不是吗?」 玛莲娜以窥视丝薇恩真正心意的眼神问道。 她的发问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吧? 单纯是因为见到一名少女,为了一个笨拙的男人如此尽心尽力,因此认为那名少女可能对他抱持著异性的好感罢了。 可是,那句话却大大据动了丝薇恩不曾自觉的感情。 「……我先告辞了。」 继续在这里待下去,自我似乎会从内侧开始崩解。 丝薇恩想起身,双腿却使不上力,不扶著并排在礼拜堂中的长椅椅背,就无法撑起身子。 「丝薇恩小姐?您还好吗?」 玛莲娜伸手想扶她,不过被丝薇恩拒绝了。 现在被任何人碰到的话,自己将会直接崩溃。丝薇恩有这种感觉。 她脚步虚浮、好不容易才挺起身子,踉跄地走出教堂。 「这样不对……我只是……对上尉……」 丝薇恩走在路上,茫然地自言自语著。 她只是希望路特能过著幸福的日子而已。 但是,那想法其实是为了实现「自己被路特需要」这个心愿的方便法门。 都还没有好好地为路特做过什么,就开始追求起自己的幸福。 这样不对,优先顺序大错特错。 踉跄的脚步被崎岖不平的路面绊倒,丝薇恩跌在地上,没有力气爬起来。 丝薇恩不需要睡眠。 顶多只有在接受维修、进入休眠状态时,才会失去意识。 就连要不要休眠,她也能以自己的意志来选择on·off。 尽管如此,这时候的丝薇恩却毫无自觉,彷佛睡著般地失去了意识。 丝薇恩在完全的黑暗中醒来。 不过,只有意识是清醒的,身体还处于休眠状态。 真是奇妙的感觉。 这种情况,就是人类所谓的『做梦』状态吧? (真蠢……) 因为没有可以出声的嘴,所以她只是在无尽的黑暗中、在意识中自言自语。 只有人类才会做梦,自己并不是人类。 然而她却陷入这种状态,自己的思考回路终于开始出现问题了吗? 就在这时,有道声音忽然向她搭话: 「哦,太令人惊讶了。我还以为那女孩的后裔早就全数消失于此地了呢。」 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在所有感官全部停止活动,唯独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听到」有人说话,是件很奇怪的事。不过,丝薇恩确实接收到那道声音。 只是与其说是声音,把它形容成某种「波动」应该更为贴切。 就像将太阳光波直接转换成声音似地,带著光明与温度的声音。 「唔……不过,你似乎是以略为不同的方式诞生的呢。人类也会做些奇怪的事情啊,竟然用这种方法制造出有那女孩血统的人。」 到底在说什么啊?丝薇恩很想发笑。 自己身上哪来的血统?而且她体内流动的,根本不是红色的血。 「不不不,没这回事哦?」 她的想法似乎完全被对方看透,声音的主人纠正丝薇恩的想法。 但是,话中不带挖苦或恶意。应该说,那是像在思考著该怎么说明,才能让无知之人理解的语气。 「算了,就先这样好了。而且你似乎还没有自觉,所以也没必要特地说给你听吧。不过约定就是约定,你有那个权利。」 权利?他到底在说什么?自己完全听不懂。 这个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因为自己已经坏掉了吗?还是……声音的主人所说的话,丝薇恩连一半也无法理解。 「总有一天你会全部明白的。不,其实就算不明白也无所谓啦……可是,我对你最后会选谁倒是很感兴趣哦。」 说著说著,那道声音逐渐远去。 不对——是自己的意识再度沉入黑暗的深渊。 「再会了,我远方的——啊。」 声音的主人最后说了什么?在理解之前,丝薇恩的意识就再次中断了。 托卡面包坊的店里。 休息时间早已结束,就连打烊的时间都过了-丝薇恩还是没有回来。 那些为了看她而前来的客人明显地露出不满神色,幸亏店里还有外向又健谈到不像是威尔提亚人的雅科布在,总算顺利地撑到了打烊时间。 现在就连雅科布都回家了,路特独自待在店里,一边眺望著被布遮起来的破裂玻璃窗,一边以不安的心情等待丝薇恩回来。 虽说丝薇恩不至于会闹出什么事,但毕竟她有一旦决定要做就抑止不了冲动的一面。 (外表看似冷静,其实很容易激动。就像那家伙一样呢。) 他想起了还在部队时搭乘的那架爱机。 部队里的其他猎兵机上也都搭载著辅助驾驶员的人工智能,可是路特的机体艾维特别爱操心,每当出现驾驶员可能受伤的攻击时,总是一直嚷嚷著要路特好好检查生命迹象。 路特每次都以「这种小伤没什么大不了的」来回应。这时候艾维也会列举许多前例,表示「人类的身体有时会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受到严重的伤害」,警告路特应该从前线退下。 (真是不可思议呢……这时明明应该担心丝薇恩才对,却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家伙的事。) 路特不禁苦笑起来。 他不经意地望向时钟,夜幕低垂,外头已经是一片漆黑了。 打烊前不能放著店里的生意不管,所以没去找她,但都到了现在这时段还没回来,非得去找人不可了。 「嗯?」 在已挂上「打烊」牌子的门扉前,有人站在那里。 「请问是路特·兰加特先生吗?」 说话的人不是丝薇恩。穿著深蓝色制服的中年邮差将店门稍微推开,如此问道。 「有您的信。」 邮差将乏味的褐色信封交给路特,行了一礼之后便离去 (会是谁啊?) 旧识之中应该没有人知道自己现在的住处。 路特拆开信封,里面放著两张纸。 「!?」 看到第一张纸时,路特吓了一跳以为是骗人的。 阅读完第二张纸之后,则是完全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路特忍不住笑出声来。 真教人难以置信,居然会有这种事。 「哈哈哈……哈哈……哈、呜、呜呜呜……」 他很高兴,因为太高兴,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路特将那封信收进胸前口袋里,冲出店外。 得尽早让丝薇恩知道这个好消息。 她一定会很高兴。和自己一样高兴,不对,应该会比自己更高兴吧。 路特想和她分享这个喜悦。 分享?不对!如果告诉丝薇恩的话,喜悦应该会加倍才对。 虽然离狂欢节还早,不过他可能会拉著丝薇恩的手跳起舞来吧。 路特开始奔跑。 为了寻找银发红眼、托卡面包坊的看板娘而奔跑。 路特从托卡面包坊所在的主要干道绕进小巷,转过三个弯之后,来到了雅科布的祖父所经营的机械保养厂。 宽敞的铁皮屋工厂、紧邻著工厂兴建的住家,旁边名为资材储放场的空地上,生锈的金属油桶和金属废料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你先坐在这边,我去拿杯飮料过来……啊!那边有油漏出来不可以坐,会弄脏衣服的!」 雅科布和丝薇恩在弥漫著机械油与金属臭味的工厂里。 时间回溯到十分钟前—— 受路特所托,不得已当起柜台小弟的雅科布,在回家的路上发现了丝薇恩。 雅科布原本想对丝薇恩抱怨个一、两句,但看到她不仅脸色发青、身上还沾满了泥土和落叶,立刻紧张地询问: 「丝薇恩,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丝薇恩彷佛颈关节生绣似地,以僵硬的动作转过头来。 「……雅科布……先生。」 醒来之后,丝薇恩以蹒跚的脚步缓缓走回面包店。 不过就在快要抵达店里时,她停下了脚步。 「你怕路特因为你翘班而生气吗?放心啦,那家伙善良到像个白痴一样,比起生气,他现在一定更担心你。快点回去,好让他安心吧?」 是啊,那个人的确是这样。丝薇恩也很清楚。 「丝薇恩……你遇到了什么难过的事吗?」 不是的,不是因为那样。 「……我是害怕……见到主人……」 玛莲娜的话让她错乱了。不对,是让她产生自觉。 自己是为了让路特获得幸福而存在,为了帮助路特实现心愿而存在。 自己是路特绝对忠实的奴仆,只是个道具而已。 那才是自己存在的意义与理由。 应该是那样才对,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竟然想独占路特,让路特变成自己的专属物。 如果是现在的『丝薇恩』见到路特,她不知道自己会对最重要的主人做出什么事。 丝薇恩是因为害怕自己,才不敢与路特见面。 「害怕……你害怕看到路特的脸吗?」 「才不是!」 丝薇恩高声反驳雅科布猜测错误的回应。 「以世人的观感,见到主人的脸确实可能会产生动摇,但是对我来说,那张脸是多么地惹人怜……不,没事……」 她发现自己又差点说出奇怪的话。 头晕脑胀,她已经什么都搞不懂了。 「那个、我家就在附近……要不要进来坐一下?」 自认目前没脸与路特见面的丝薇恩无言地点头,听从雅科布的提议。 然后,时间再拉回到现在—— 「来。虽然和你们店里的不一样,只是即溶咖啡而已,不过你就当成是可以温暖身体的药,把它喝掉吧?」 雅科布端来一杯用缺角的马克杯装著的饮料,除了咖啡的成分,确实还有许多杂味。但不知为何,却让丝薇恩感到十分平静。 明明没有药效的成分,暖意却缓缓扩散到全身。 直到昨天为止,这座工厂都还在维修大型机械。 似乎是之前雅科布抱怨的,拿「旧沛尔费钞」付帐,没常识又蛮横的那群男人委托的。 「我啊,一开始还怀疑过你呢。」 雅科布在丝薇恩身旁坐下,啜饮了一口自己马克杯里的咖啡后,开口说道。 「我怀疑你该不会是来诈骗路特的吧。」 「诈骗……?」 为什么会那么想?丝薇恩一头雾水地反问。 「因为啊,其实是我叫他应徵女店员的哦?不过,那可是间快倒闭的面包店,店长又长得很恐怖喔,天晓得来应徵的话,会被他做什么啊?而且连能否确实支付薪水也让人怀疑啊。」 雅科布爽朗地笑著,脸上并没有一丝轻视或是嘲笑路特的意味。 硬要说的话,是那种提到哥儿们、死党时的语气。 「结果,来应徵的居然是你这种大美人,还说什么薪水多少都无所谓!说真的……令人很难不怀疑你是不是居心不良吧?」 听他这么说,丝薇恩心里也有个底了。 几乎每天都会来店里的雅科布,总是尽量以不让自己听到的音量,向路特追问「那女生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如果真的是那样,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我本来是这么想的。」 像你这种年纪的小孩子,要怎么不放过人家?也许有人会这么想,不过雅科布的眼神是认真的。 「可是,你是真心为那个滥好人在拚命做事,看来你也是个好人呢……所以我也要向你道谢,谢谢你。」 雅科布说完后,深深低下头。 「您在说什么呀!?我只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 真是不可思议。路特向丝薇恩道谢时,她当然也觉得很高兴,可是这名少年低头向自己道谢,却让她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 该说是焦躁?还是无法平静?体内传来一股微微的麻痒感。 这名少年是路特的朋友,应该只是单纯的次级保护对象——在不影响到最优先保护对象,也就是路特身心安全的情况下,可以顾虑其生命的对象——仅此而已。 如果是在战场,顶多只会被打上「尽可能不使其遭受伤害」这种代码的一介平民罢了。 明明只是那样的存在,可是她的胸口却热了起来。 「……请问,雅科布先生是怎么与主人成为朋友的呢?」 和年纪相差那么多,而且让人很有压迫感的路特做朋友,总不可能只因为两人都是威尔提亚人吧。 「唔~~……第一次见到路特,是他开著那辆破卡车来我们家修理的时候吧。当时我想,他居然有本事开得动那种烂车耶。」 外地人、退役军人、长相凶恶的面包店老板。 雅科布对他的第一印象,一定也没好到哪里去吧。 「倒不如说,比较接近厌恶的感觉吧?我啊,不管是威尔提亚人还是军人,都不喜欢。」 「为什么……雅科布先生您不是……」 金发碧眼是威尔提亚人最明显的特徵。 雅科布应该是土生土长的奥冈贝尔兹人,可是身上却有很浓的威尔提亚血统。 毕竟两国自古以来便国境相邻,因此沛尔费的土地上住著许多威尔提亚裔的人民。 丝薇恩以为雅科布一定也是这样。 「我啊,从来没看过我爸爸的脸哦。只知道他是威尔提亚人而已。所以就算不论沛尔费被合并的事,我也是威尔提亚人。」 「我没听过这件事……难道,令尊在战争中亡故了吗?」 自己该不会害雅科布想起伤心的往事了吧?没想到事实更加沉重。 「不是,我是真的不知道我爸爸是谁。因为我妈妈以前做过妓女。」 雅科布说得轻描淡写,丝薇恩还以为他说的「妓女」是不是有其他的意思;可是雅科布说的,就是那个意思。 沛尔费长年经济萧条,因此有不少沛尔费人离乡背井前往威尔提亚工作。 雅科布的母亲也是其中之一。 不过,战争愈演愈烈,在一片混乱中,当时还是少女的母亲为了生活,只好前往军方经营的妓院——以公娼的身分卖淫维生。 之后她怀了不知名男人的孩子,就是雅科布。 为了赚钱而前往柏伦,表示「在咖啡厅当服务生」的女儿挺著一个大肚子回家,镇上的人自然盛传各种八卦。在雅科布出生后流言蜚语依然不断,听了大人闲言闲语的孩子们,尽管不知道真正意思,还是拿那些话来嘲笑雅科布。 「所以啦,我本来很不喜欢路特。而且听说他以前待过威尔提亚的军队,所以我想这个男人一定是个没血没泪的家伙。」 「既然如此,为什么……?那个……」 「嗯~~这个嘛……」 雅科布继续说下去。 在第一次见到路特大约一个月后的某天,雅科布又被学校同年级的学生取笑,最后演变成一对多的群架。 由于敌众我寡,雅科布很快被推到地上,单方面地被那群人又踢又打。 就在这时候,路特出现了。 「真是的~~那家伙一出现,气氛瞬间为之一变!其他的小孩因为被那种彪形大汉面无表情地盯著,立刻吓得一哄而散。」 「呃~~……我想,那个应该是……」 丝薇恩大概猜得到是怎么回事。 威尔提亚人大多长得身强体壮,而路特更是特别高大。再加上长年的军旅生涯养成了面无表情的习惯,只要他一紧张,脸就会整个变僵硬。 「主人应该是在想,该怎么劝架才好……」 「哇哈哈哈哈!不愧是丝薇恩,你很瞭解路特呢!没错,就是那样!我本来还在想那家伙一脸凶狠是在打什么主意,没想到那竟然是他伤脑筋时的表情耶?我还以为自己要被杀了,真的。」 当时,雅科布之所以没有逃走,纯粹是因为脚受伤了站不起来而已。结果,他反而被路特带回店里包扎。 尽管如此,雅科布并不打算接纳路特。 路特是威尔提亚军人,和光生不养的那家伙是同类。 就连被路特碰到都觉得厌恶,可是惹路特生气的话又怕自己会被揍,只好乖乖地任由他摆布。 如坐针毡的雅科布视线在店里乱飘,发现了架上无人光顾的面包。那些面包看起来很好吃,让人不禁怀疑,真的是这个男人烤出来的吗? 「要吃吗……?」 也许是发现雅科布不由自主地吞咽口水,路特随手拿起一个附近的面包,递给雅科布。 雅科布原本想伸手接过面包,最后是自尊阻止了他。 谁要接受威尔提亚军人的施舍啊! 在这种念头下,雅科布拿出口袋里那几枚宝贵的铜板,也就是零用钱,举到路特面前。 「我才没有可怜到需要被快倒闭的面包店施舍!我用买的!」 他挤出全身的骄傲这么说。 就算被揍也无所谓。这是雅科布最后的、非保住不可的底线。 「接下来的事,我永远也忘不掉……你知道那家伙怎么了吗?」 「不知道……」 「怎么说呢……连我都觉得很意外。」 雅科布弓起身子,彷佛觉得很好笑似地晃著身体。 「那家伙居然哭了耶。他抓著我的手对我说:『谢谢你!谢谢你!你是我第一个客人哦!』。」 「什么……?」 丝薇恩愣住了。 换句话说,在开幕之后整整一个月,店里完全没有任何客人上门? 就这样,偶然间带回店里的少年基于种种想法而掏出了铜板,结果成为路特的第一个客人,让他喜极而泣吗? 「怎么说呢……」 该说太没用?还是很可怜?这个人到底是过著多悲惨的人生啊?丝薇恩忍不住想要抱住头。 「反正——我就吃了那个面包。然后,嗯……总之就是那家伙做的面包很好吃啦。所以我就告诉他『很好吃哦』,没想到他又哭了。最后还说『谢谢你、谢谢你』,真是吓到我了~」 隔天,雅科布前往托卡面包坊偷看烘焙室的情况。 在那里,他看到为了不知何时才会上门的客人,每天挥汗如雨地努力做面包的路特。 「我妈妈从来不跟我说我爸爸是什么样的人……这也是原因之一,所以我一直认为威尔提亚的军人全是些没血没泪的家伙。可是……当我知道威尔提亚军人中,也有像路特这样的人之后,我忍不住开始想,说不定我爸爸也是那样的人?虽然也可能不是,不过……」 雅科布将手掌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至少,我体内一半的血液中-包含了那家伙那种耿直到近乎愚蠢、可是却拚命做事的力量——现在的我,已经可以这么想了。」 少年说到这里露出了笑容,甚至可以在他身上感受到高贵。 尽管年纪还小,但他已经拥有足够的坚强,能够超越与生倶来的不幸所带来的伤害、痛苦了。 「唔,还有就是……那个……怎么说呢……在将那家伙归类为威尔提亚人或是退役军人之前,更该将他归类为笨蛋吧?所以,那个……我、我当一下他的朋友也没差哦。我人很好对吧?」 看著腼腼地搔著头的雅科布,丝薇恩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路特是个笨蛋。他不只笨还是个滥好人,所以他现在一定很担心你。等你平静下来之后,要记得回去哦?」 「……好的。」 手中的马克杯,不知何时变冷了。 可是,与杯子相反,暖意在丝薇恩的胸口扩散开来。 原以为没有人站在路待这边,但其实还是有能够注意到路特优点、愿意和他当朋友的好人在。丝薇恩现在明白了。 「喂,雅科布,是谁来了?」 这间保养厂的主人,雅科布的祖父站在工厂的入口处。 那是一名白发比黑发还要多很多,皱著眉,感觉难以亲近的老人。很难想像总是笑容满面的雅科布身上居然流有这男人的血。 「您好。我叫丝薇恩,是托卡面包坊的店员。」 丝薇恩有礼貌地自我介绍,老人一听到店名,眉头皱得更深了。 「雅科布,你怎么还在那种地方鬼混!?」 「爷爷!你干嘛说那种话,路特又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少啰唆!喂,你快点回去!这里是我的工厂!」 雅科布的祖父似乎很讨厌路特。 考虑到他孙子的身世问题,会有那种反应也是正常的吧。 「很抱歉,打扰了……」 丝薇恩顺从地答应了。她知道自己是不请自来的客人,不能为雅科布带来更多麻烦。 正准备起身时,一个小小的机械零件映入她的眼帘。 她知道那东西,那是耐性很差的铝制汽缸接头的一部分。而且,会使用这种粗劣零件的机械,只有那玩意儿而已。 「老板……这是什么?」 丝薇恩捡起那个零件,询问雅科布的爷爷。 「……那是!?你别随便乱……」 「别装傻!」 丝薇恩怒喝一声。 不只老人,连雅科布都吓到了。 可是,看到那个零件,让丝薇恩无法不提高音量说话。 「这是……这是t-32的传动系统的零件……为什么这个东西会出现在这里!?请您解释清楚!」 那是丝薇恩曾见过、战斗过无数次,被称为「北方猛兽」,奥古斯都制造的兵器一部分。 丝薇恩很熟悉那个零件。因为她曾在战场上,击破不计其数装有那个零件的同型兵器,见过无数次那种兵器的内部形状。 「t-32……丝薇恩,那是什么?」 「是奥古斯都联邦的主力战车……为什么属于威尔提亚领土一部分的沛尔费小镇里,会有这种东西? 」 「我、我不知道!你不要乱说话!」 老人的额头渗出涔涔汗水。他不是恶人,但也不是善人。只是个平民,是个外行人。所以就算不说实话,也无法隐瞒真相。 「我不知道……我只听说要维修大型机械而已……」 丝薇恩直视著老人发问,但老人别过脸,不回应她的视线。 那副态度让丝薇恩再次拉高音量。 「请别装傻了!就算对方先将外壳拆下来再交给您,您也不可能误以为那是土木机具吧!」 即使是恶作剧的孩子也知道要编些更像样的藉口。以他这种别脚的说法,一定会被军方审问的。 「爷爷……为什么你要维修战车啊?等一下,难道……」 雅科布难以置信地颤声问道。 沛尔费的处境、过去的历史、种种政治问题……就连小孩子也明白这些事。 如果敌对的大国正式开战,双方的国力都会因此衰竭,让第三国获得「渔翁之利」。因此,大国往往不直接发动战争,而是互相将「危险份子」送到对方的国家里作乱。 宗教、民族、领土……什么动机都好,他们会把武器送给对统治者感到不满的人,并且教那些人怎么战斗。如此一来,那些被操弄、相信自己是正义一方的人就会成为——「恐怖份子」。 雅科布的祖父接下的工作其实是:维修奥古斯都联邦提供给沛尔费内部恐怖份子的兵器。 这个小零件就是铁一般的证据。不可能因为一句『我不知道』就被轻饶。 「您还真是做了傻事呢……利敌行为可是重罪哦。一不小心可能就会被判死刑……既然是平民<普通人>,就该乖乖当个平民<外行人>呀。」 「你们欺负我女儿……我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老人无力地跪在地上痛哭,不过丝薇恩只是淡淡地说道: 「问题应该在于,您要怎么让前来逮捕您的人接受这种理由,不是吗?」 个人情感,在名为国家的巨大怪兽前是不堪一击的。 可是,有很多人都不懂这点,或者说变得不懂这点。 只要一发子弹,就可能引起战争。但是若要让战争结束,即使上百万名的士兵发射上百万发的子弹,也不一定能办得到。 「丝薇恩……我爷爷他会被抓吗?我和妈妈也会……」 雅科布的声音颤抖著。 「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 丝薇恩以坚定的意志回答他。 雅科布若是出了什么事,视他为朋友的路特会很伤心。 恐怖份子如果真的准备在这镇上闹事,到时也会危及托卡面包坊的生意。因此她非得阻止这件事不可。 「雅科布先生,请您打电话给军方,不管哪个单位都可以。告诉对方这个识别码后,就说自己是被人骗了或被利用了,总之,要装成自己是受害者。」 丝薇恩飞快地在备忘订单的便条纸上写下十位数字后,交给雅科布。 那是路特还是军人时使用的识别码。 只要报上路特的名字,军方应该就不会对雅科布与他的家人不利了吧。而且就算特地检举被利用的老人,也无法记功。 更何况,问题还不只是这样而已。 「好了。那么,老先生……」 丝薇恩俯瞰著,事到如今终于明白自己的行为有多愚蠢,感觉几分钟内老了十岁的老人,询问道: 「请您一定要告诉我哦?将您的工厂介绍给那些来维修战车的恐怖份子的,究竟是谁?」 红色的眼阵眨也不眨地逼问著老人。 雅科布的爷爷只是遭人利用而已,他并不是恐怖组织的成员。 像这种粗心的老人,不太可能一直隐瞒恐怖份子的身分直到现在。 恐怕,这老人知道的那名长期住在奥冈贝尔兹,从事不会受人怀疑的工作、能够简单掌握对方弱点的人——才是真正的「情报员」。 第四章 怪物 大约一个小时前——为了寻找丝薇恩而出门的路特,心想丝薇恩可能跑去米莉家,也就是教堂骂人了,因而改道前往教堂。 丝薇恩一旦生气便很容易忘我,或许会造成玛莲娜的困扰。 一想到丝薇恩在教堂里发飙的模样,路特忍不住脸色发青。 他连忙坐进卡车里转动钥匙,可是引擎只是发出「噗噜噜噜」这种有气无力的声音,根本无法启动。 最后还以「噗嘶」的声音收尾,然后便再也没有动静。 重要时刻偏偏派不上用场!路特很想骂人。 不得已之余,路特只好跳下车改用跑的。 开车要十分钟的崎岖道路,走路的话得花上三十分钟。 路特现在正奔跑于人迹罕见的小路上。虽然是没有路灯的全黑道路,不过相较于在军队时的夜间行军,这就像是散步一样。 接著,他在途中停下脚步。 没有原因。不,其实是有的。 有种头发被向后拉扯的感觉窜过体内。 他察觉到一股混合著胆怯、恐惧、敌意,彷佛警戒著什么的气息。 在军队锻练出来的直觉,即使经过两年的空白,仍然如此警告著路特。 路特蹲下身,宛如要停止呼吸似地阻绝自己的气息,同时扩大感官的接收能力。 有人!好几名拿著武器的男人……总数是三……五个人。 虽然几乎都站在原地,但他们似乎无法冷静下来,不断摆动著身体。 (在把风……?为了什么而把风?) 路特根据那些人的位置,推测被他们包围在中心的场所。 脑中浮现这附近的地图。有可能成为目标的,只有玛莲娜的教堂而已。 (为什么他们要包围教堂?) 男人们的动作属于「虽然常做粗暴的事,但只是外行人」——简单说,就是武装小混混的程度而已。 那是没受过正统军事训练者的动作。 强盗?不,应该不是。强盗通常都很精明,做案前会先调查对象,只要调查,就会知道那座教堂根本一贫如洗。 可是,胸口却騒动不已。路特很清楚,自己是多亏了这种类似预知能力,可以读出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事的直觉,才能活到现在。 他不发出声音、不晃动草丛、甚至连空气都不加以动摇般,慎重又敏捷地跑著,抵达了教堂。 尽管四周没人,路特仍然保持警戒,趁著月亮被乌云遮住的那一瞬间跳进窗户,潜入教堂的内部。 「………………」 自己每周都来拜访、再熟悉不过的礼拜堂。由于没有点灯,因此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有如猫咪走路般,无声、滑行似地走在老旧地板上,这地板即使是住在这儿的玛莲娜等人,在踩过时都会唧唧作响。 「……红茶? 」 礼拜堂的某张长椅上,有一杯应该已经放了好一阵子,早已冷却但几乎没动过的红茶。 有什么客人来过吗?路特拿起杯子,却不小心让杯子滑落。虽然他立刻以另一只手接住杯身,不过杯中的红茶还是泼在地上,形成褐色的水渍。 总之,这里并没有打斗的迹象。看样子还是先去找玛莲娜,将那些男人的事告诉她好了。此外,还得就擅自闯入教堂、以及弄脏地板的事向玛莲娜道歉才行。 就在此时,接近满月的月亮再次从云层中露脸,自窗口照射进来的月光将礼拜堂染成一片深蓝。 有如徜徉在深海中。路特怀著那样的错觉,不经意地看向洒在地上的红茶。 「!?」 泼溅出来的红茶朝著祭坛方向流去。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虽然比路特店里那辆卡车好一点,不过这间教堂十分破旧了,就算建筑物本身有点歪斜也是很正常的事。 不过,接下来才是问题所在。 流到祭坛边缘的红茶没有凝聚成水洼,反而像被吸进祭坛般地消失了。 路特轻轻以指头确认祭坛与地板的交界,只见两者之间有一道隙缝。 他不想思考,也不愿意思考。 可是,某个猜测,从以军人身分度过大半少年时光的路特脑中跳了出来。 他以肩头抵在祭坛上推著。 祭坛滑开,出现一个大小能够放进一具棺材的洞穴。 躺在洞穴中的是步枪。 「这是……ak21型突击步枪!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是奥古斯都联邦的士兵使用的制式步枪,不过是上个世代的款式。 尽管是旧式的,还是能用来杀人。 为什么?路特如此自问,可是答案显然只有一个。 自古以来,教堂之类的宗教设施,一向是最适合用来藏匿事物的场所。 这是战时常见的情况。 这间教堂也是一样,是某个非正规武装组织的基地。 「路特先生?」 身后传来叫唤声。路特回过头,是玛莲娜。 路特已经退伍两年了。尽管这两年来他努力封印过去,以面包店老板的身分生活。可是一旦面临异常状况,刻划在体内的习惯还是会将他的士兵本能拉回来。 不过,他以近乎祈求的想法抑制身体对自己发出的请求。 不对,她不是敌人—— ——明知在这种情况下,这种想法不可能是事实。 路特解除警戒。不仅如此,他甚至差点脱口说出「晚安」。 与他那可笑的毫无防备相反,子弹从玛莲娜的手枪里射出。 既可笑又可悲,有如喜剧般的悲剧。 路特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坐在椅子上,他被关在一间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想不起来。 只知道自己在一间没有一丝光线的黑暗房间里,被绑在表面乾裂的破烂椅子上。还有就是,他的腰侧被子弹击中了。 血水不断从伤口渗出。虽然出血量不大,但也不到能装成没受伤的程度。 喀嚓——有人打开上锁的门。 光线瞬间钻进房里。不过门板随即阖上,房间又变回一片黑暗。 不知是谁从自己身边走过,在他身后点起灯火。 尽管背对著灯具,路特还是知道房间里出现微亮。 「呵呵呵,好可怜哦,『白银之狼』先生?」 那是与平常没有两样的笑声。 正因如此,比起觉得怪怪的,路特反而有一种看到异形的感觉。 微笑地站在他身后的,是郊外小教堂的主持者·修女玛莲娜。 「你似乎一点都不惊讶呢?」 站在被束缚的路特身后的玛莲娜露出意外的表情。 如果是一般人,这种时候通常会破口大骂「你这个叛徒」、「你竟然骗我」,或是动之以情地诉说「我明明那么相信你」之类的话吧?不过很可惜,在战场长大的路特,只露出彷佛这一切都不是现实的「一如往常」的表情。 「我只是没表现出来而已。」 士兵的思考模式,是将最坏的状况置于脑中,以「有可能会发生这种事」为前提思考。 比例为悲观主义4、现实主义6,乐观主义只是提味用的香料。 「你也是沛尔费武装集团的成员吗?」 路特的语气并没有失望或沮丧之类的情感,就好像是在说「我学生时代很喜欢踢足球」一样。 「是沛尔费解放同盟。」 玛莲娜的声音变得更低沉更冷,他感觉某种硬物抵著自己的后颈。 那东西绝对是枪。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开始就是了。和悲惨的孩子们一起在教堂努力生活的可怜修女……虽然是简单的小把戏,不过很有效对吧?」 「那些孩子们……是幌子……不,只是小道具?」 「当然。如果不是这样,我干嘛照顾那种和威尔提亚军人半斤八两的背叛者的小孩?」 背叛者的小孩,加入威尔提亚军的民兵的孩子,她说的是米莉吧。 「原来如此。」 路特的声音不带感情。 并非在演戏的那种平淡声音,而是单纯在确认事实的口吻。 「你知道你们威尔提亚的殖民地政策为我们带来了什么吗!?」 玛莲娜原以为路特会责怪自己做的事天理不容,他那不符合期待的反应让她感到焦躁。路特明明没有发问,她却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不是殖民地政策,是合并。」 路特开口纠正她的错误认知。 两个名词的意思不一样,在国际法上是完全不同的情况。 「哈!你们自以为是宽宏大量的支配者是吧?」 不过,那似乎是玛莲娜「赏识」的回答。 喜欢对无知者发表高见,就这点而言,神职人员与革命家就像双胞胎一样。 对于不知道自己罪孽有多深重的「傲慢又愚蠢的威尔提亚人」,玛莲娜以彷佛要点醒他的口吻说道: 「你害我们失去了尊严……」 威尔提亚政府担心若让威尔提亚人直接管理沛尔费,会让他们觉得自己被统治而萌生反抗之意,因此起用大量沛尔费人掌管当地政府的要职。 没想到害怕民众成为游击份子的这项政策,造成了反效果。 沛尔费人出现了「只要讨好谄媚威尔提亚人,就有甜头可吃」的想法。 贿赂之事嚣张横行、毫不遮掩,还有人让妻女陪睡藉此换取利益。 威尔提亚政府再三提出警告,严格禁止贿赂行为,同时严惩收贿者,却只是让行贿之事转为在台面下进行。 当然不是所有沛尔费人都那么不知羞耻。可是,只要千人之中出现一个,总人口三百万人的沛尔费,就足以让人产生「沛尔费是没有尊严的无耻民族」这种印象了。 以结果而言,对沛尔费人带有偏见的威尔提亚人;以及明白对方抱持偏见,「结果还不是一样都是征服者」——因而对威尔提亚人心生反感的沛尔费人之间开始出现对立。 这就是路特被镇上人们疏远的原因,也是玛莲娜他们这些恐怖份子诞生的理由。 「你们不过是把栓人的颈炼放长一点,说著『我给你们自由』而已!」 结果,不论使用的是什么方法,能让一个民族真正享受自由的,或许只有由他们自己所建立的国家吧。 「就算这样,和奥古斯都走太近还是很危险哦?」 「他们愿意听我们说话。」 玛莲娜绕到前方,将刚才抵著路特后颈的枪展示给他看。 「……你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吗?它的名字叫解放者呢。很好笑对吧?那些人居然把这种东西说成枪呢。」 外表看来是以铁管、铁片和铁条所组成,以枪来说未免太过粗制滥造。甚至会让人误以为是哪个聪明又手巧的孩子做的玩具。 与其说是枪,说是子弹点火器还比较贴切。 「我们去找与威尔提亚敌对的国家,告诉他们『只要给我们武器,就帮你们杀掉威尔提亚人』,结果他们的回答就是这种垃圾。你们这些大国的人全都一个样!」 性能好的装备能提高士兵的生存率。每个国家当然都会偏心自己的士兵,将性能好的武器优先发放给自己国内的士兵使用。 相反的,送给游击队的武器,这种程度的就够了——言下之意就是这样。 「奥古斯都也许愿意听你们说话,但他们不是会信守承诺的国家……」 路特很清楚那个国家的行事作风。 「你在说什么啊!他们不但给了很多武器,还教我们怎么使用哦!」 「……我不是那个意思。」 沛尔费若是发生武装暴动,奥古斯都就有理由以武力介入。就算沛尔费成功独立,其政权也不过是奥古斯都的傀儡而已。 如果他们想再次进行独立运动,奥古斯都八成会毫不留情地进行肃清吧。 毕竟那个国家曾经达成以「思想统制」为名义,屠杀数百万自国国民的「成就」。 玛莲娜他们或许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 不,他们应该很清楚。只是,无可奈何。 将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所有悲惨不幸推到名为国家、看不到实体的巨大组织上,以这种方式维持自我。 站在怪物的视角、模仿神的思考,以这种方式逃避自己的渺小。 事到如今,不管怎么劝说都没用了。 所以,路特试著做自己能办得到的事。 「吶,可以让我讲一下过去吗?」 「啊?你想告解吗?我不是正牌修女哦?我可没办法当中间人将你的话转达给神听。」 「我知道。」 路特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寻求谅解。 玛莲娜拿著枪,扬了扬下巴,一副「随便你」的态度。 「我是第三种士兵。」 「第三……?那是什么?」 第一种是志愿役,第二种是义务役。 「是收养因战争或其他因素而成为孤儿的小孩,再训练为士兵的种类。」 路特家原本小有资产,却因为银行拒绝承兑而破产。父亲选择了自杀,母亲也跟著父亲离世,只剩下自己还活著。 「哦……原来是这样,不过那又不稀奇……我也是无父无母啊。那种事——」 「没错,这在那个年代是到处都听得到的故事。」 路特淡然地说道。可是,脸部却比平时更加面无表情。 「但是,吃掉的粮食、使用的床铺、盖在身上的被子、遮风挡雨的屋顶和墙壁……这些投资一定要回本才行,所以军方对我们做了很多事。」 他从孩提时代起就接受彻底的训练。 那是百人之中只有一人能通过的严酷训练。 等他十三岁时,已经可以徒手杀死好几名大人了。 接著,他开始接受指派,进行骯脏的、怎么看都不可能成功的任务。 「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你知道一个叫拉布切里卡的城市吗?」 不存在于地图上的城市。不,是威尔提亚利用路特从世界上抹消的城市。 ——那是路特还没搭乘猎兵机之前的事。 豪根王国与威尔提亚国境相邻,在王国中有个城市叫拉布切里卡。 那座城市里潜伏著反威尔提亚的反抗组织。 不论是人民或豪根政府-都视反抗组织的人为救国斗士,他们以整座城市的力量包庇、协助对方。其势力之大,甚至对威尔提亚的军事活动造成阻碍。 为了打破那个局面,西部方面司令部格尼茨中将发动了连友军都会皱眉的残忍作战。 除了大型列车炮、新开发的大型燃烧炮弹之外,还使用了生化武器,进行彻底的歼灭战。 换句话说,就是要让整座都市寸草不留。不管是市民还是反抗组织,全部都要赶尽杀绝。 成千上万的人被杀。 男人、女人、小孩、老人、病人、神父、孕妇、母亲、教师、开书店的、卖水果的、卖鱼的、开杂货店的,以及卖面包的—— 当时是特务兵的路特为了搜集反抗组织的情报,以假身分为掩护潜入拉布切里卡。 本质为士兵,外表是少年的路特,扮演的是在面包店打杂的勤快少年。 那是一间由年迈的面包师傅与孙女经营的小面包店。 路特在那里学会了怎么做面包。 「路特学得很快,很有天分呢。尤其是这个黑麦面包真是太好吃了,搞不好比爷爷做的还好吃哦。」 「居然做得比我们店里的招牌面包还好吃,我认输。路特啊,要不要考虑一下娶我们家这个小妞,然后继承这间店呢?」 他的伪装工作做得很完美。祖孙俩完全没有怀疑路特是间谍,毫无心机地和他说话,路特也以虚假的笑容回应他们。 他心中没有任何罪恶感。 「两个看不透我真实身分的蠢蛋」他只有这样的感想而已。 发动歼灭战的那天,等回过神时,路特发现自己正朝著位在作战区域边缘的面包店跑去。 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第一发的列车炮,让整个区域灰飞烟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路特吼著,又哭又叫。胃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他以指甲狠狠抓著身体。 虽然理智很清楚,这身分只是伪装、假象。 可是在心里,自己早已将他们当成家人了。 明明打算欺骗他们,却对他们萌生了亲情。 一度失去,又再次回到手中的温暖栖身之处,被自己亲手给毁了。 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小小的、虽然称不上是生意兴隆,可是却诚实、质朴、努力工作的温暖小面包店「托卡面包坊」——已经不存在了。 「事到如今才说那种话,是想要我怎么样……」 听了路特的往事,玛莲娜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以不友善的口吻如此回应。 「没什么,只是……」 奥冈贝尔兹可能会重蹈拉布切里卡的覆辙——路特想让她明白这点。 名为国家的巨大猛兽,只要想做,就算消灭一整个城市,也能将其定调为「无可奈何」。 一旦奥冈贝尔兹成为新的战争火种,不论威尔提亚或奥古斯都,都会毫不留情地将这个小镇,以及镇上的居民一起从地图上抹消吧。 可是,路特想告诉玛莲娜的,不只是这个。 「我是做著那类事情活下来的怪物,所以……杀了我吧。」 他并不是想告解的罪人,更认为自己根本不是人类。 而是邪恶的怪物,应该被人类加以「扑杀」。 他不认为自己能得到救赎,就连祈求救赎的想法都不被允许。 「就像我之前说的,我是披著人皮的怪物。即使杀了我,神也不会把这事算在杀人罪里……所以,就由你来了结我吧。」 「什么啊……你想犠牲自己,叫我别对其他威尔提亚人出手吗?哼!真是了不起的爱国心啊!」 「没有你那么爱国……虽然我不讨厌国家就是了。」 路特不是挖苦人才这么说。为了活下去,需要祖国的力量,因此他以身体和性命为代价,向国家换取粮食。双方之间就只是这样的关系。 他没想过要为祖国奉献生命,就算真要这么做,他也想以更能让自己接受的形式奉献。 「所以,我想说的是……杀了我之后,回去当修女吧。为了孩子们。」 这句话触动了玛莲娜心中最敏感的部分。 「你只不过是个威尔提亚人而已,不要用人类的态度讲话!」 她以枪柄敲击路特的脸,路特不躲不闪地承受玛莲娜的殴打。 「你以为说那种话……我就不会杀你了吗!?」 「那把枪里,一共有几发子弹?首先是射击双腿。大腿最好,那边肌肉很多,所以疼痛会加倍。接著再以切削的方式射击身体末端。人类的身体,愈到末端痛觉愈敏锐。」 路特定定地看著玛莲娜,以平淡的口吻说著。 「心脏反侧的肺部下方也很好。血会积在肺里面,呼吸时很痛苦,整个人会变得惨不忍睹。还有,朝性器官开枪也不错。」 路特并非能言善道之人,可是,他现在却流畅无碍地说著这些话。 也许是因为早就料到会有这种事了吧。 自己应该要死得凄惨落魄才对。满身污泥地倒在臭水沟里,才是最适合他的死法。 所以,他才会接二连三地说出适合自己的死法。 「不用你说,我也会……我也会这么做……」 看著玛莲娜发抖的手,路特很确定。 她从来没有杀过人。 基于什么理由?有何证据?路特无法以明确的方式加以证明,硬要说的话,就是她身上没有自己那种「罪孽的臭味」吧。 这样正好,路特心想。 藉由杀死自己这种怪物,让她的复仇心得以宣泄。接下来,她只要回到原本的世界就好。 她还有机会回头。以名为路特·兰加特的男人的一条命就能让她回头,是很便宜的代价, 如同不必付出任何代价一样。 玛莲娜举著枪,一脸不甘心地颤抖著。 指尖虽然勾在扳机上,但她就像看到大蛇的小老鼠般僵硬、无法动弹。 还可以听到紊乱的呼吸声。 「事到如今……不可能……已经回不去了……我是恐怖份子哦?我已经、已经没办法在普通的世界里生活了……」 「没问题的。」 路特以温柔的声音鼓励她。 「杀人犯……要怎么面对那些孩子啊……我一直都在欺骗那些孩子哦?」 路特很清楚。 被玛莲娜视为幌子、当成小道具的那些孤儿院的孩子们。 路特非常明白,那些孩子对她而言有多重要。 每当米莉对自己口出恶言,玛莲娜总是不断地低头赔罪,在一旁缓颊说道「这孩子本性其实不坏」,那表情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 「我骗了那些孩子哦……」 路特认为玛莲娜和自己一样。 对情感毫无自觉,直到失去了 一切,才明白自己的真心。 冷酷又残忍的自己,隐瞒本性潜伏的场所其实是——自己比什么都还要渴望之处。 「没问题,小孩子是很敏锐的。不管我再怎么想亲近,米莉还是有办法察觉我是怪物,不是吗?可是她并没有发现你的事。所以不要紧的,想骗过小孩子,比欺骗神还困难。」 是因为神总是从高处俯视,还是由于没注意到脚边的事呢?或者是已经不再注视人类了?总之,毕竟连路特自己都还没被制裁之雷打死——他是这么想的。 「既然要骗就得骗到底,直到那些孩子老死为止。那些孩子是和一个名叫玛莲娜,虽然美丽又温柔,可是泡红茶的技术却差劲到让人为之崩溃的修女一起生活的哦?」 「差劲?咦?骗人……」 「是真的。泡红茶时,要用煮沸的热水将茶叶泡开才可以。你每次都泡得太急了。如果是热爱红茶的格列颠人喝到你泡的茶,说不定会气到想开战哦。」 既然机会难得,不如在最后把话说清楚吧。 玛莲娜涨红著脸,看来她本人完全没有自觉。 「……可是,亚历一定不会谅解的……」 亚历,男人的名字。路特不知道玛莲娜和他之间有什么关系。 是情人吗?还是家人?应该是那个时代「常有的」悲剧人物之一吧。此外,也是让玛莲娜决定对威尔提亚展开复仇的关键人物。 「我无法去亚历所在的地方,不过我会拜托死神转告他,跟他说『别生气了』。」 很难笑的冷笑话。自己承认不好笑也未免太难堪,不过这是品味问题,没办法。 玛莲娜举枪对准路特的眉心。 这是不会射偏的距离,必杀的位置。 接著,她扣下扳机。 枪声回荡在房间里。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玛莲娜丢下枪,像孩子一样抽噎了起来。 懊悔、愤怒、悲伤……那是混杂著各种情感的哭声。 子弹没有击中路特,后方的墙上多了一个洞。 「玛莲娜,你果然是『人类』没错。」 路特安静地说道。 这不是挖苦。 她以自己的意志,拒绝成为杀人者——也就是怪物。 不被正义之类的口号煽动,以自己的意志拒绝跨过那条线。 你比我坚强多了。路特打从心底这么想。 「吵死了!吵死了你这个王八蛋!老是摆出那张臭脸!每次都不喝茶其实是因为很难喝是吧!你说啊,王八蛋!像你……像你这种人,就算不是威尔提亚人,我也一样最讨厌你啦!」 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像小孩子一样。 可是,路特有种忍不住想微笑的温馨感。 尽管被说是最讨厌的人,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很高兴。 他正想对玛莲娜说些什么,在那之前房门却被推开,现身的人物打断了他的话。 「你到底在干嘛?玛莲娜?」 来者总共有三名男人。站在后方的两人手上拿著藏在礼拜堂中的突击步枪。 他们应该都是玛莲娜的同伴,「沛尔费解放同盟」的成员。 不过,带头站在前方的男人,只有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与其他人不同。 他的身上散发著与过去的路特相同,以杀人换取粮食的人特有的臭味。 「朵、朵鲁雪夫先生……」 玛莲娜以颤抖的声音吐出男人的名字。 「幸会,『白银之狼』。你在我国也很有名哦,能拜见威尔提亚名列前矛的猎兵机王牌之一,真是太荣幸了。」 与殷勤的言语相反,名叫朵鲁雪夫的男人面无表情到让人不禁怀疑,如果剥下他的脸皮,底下露出的该不会是铁片吧? 「你就是教这些外行人耍淘气的主谋吗?」 「我只是把获得自由的手段交给遭打压的人们而已。」 「还真敢说……」 这男人应该是奥古斯都渗透到沛尔费的特务,就是他将武器送给「沛尔费解放同盟」,教他们如何战斗——硬是让草食性动物长出尖牙的主谋。 「玛莲娜,是你说要亲自折磨、杀了这个人,我才交给你办的……看来,你终究只能当个武器管理员呢。」 或许是想佯装失望的模样吧,只见朵鲁雪夫耸了耸肩。 就连菜鸟街头艺人操纵的引线人偶,动作都比他来得逼真。 这男人从一开始就不对玛莲娜抱持期待。正确来说,是不信任玛莲娜等一干「沛尔费解放同盟」的成员。 「不是的,朵鲁雪夫先生!是因为让他活著比较有利用价……」 玛莲娜想辩解,但话还没说完就被朵鲁雪夫一巴掌打飞了。 「我得为t-32做最后的调整,就让你们来『扑杀』这匹狼吧。」 朵鲁雪夫对身后的两名男子下达指示,然后便离开了房间。 摔倒在地上的玛莲娜脸颊肿胀,也许是嘴被打破了吧,嘴角有血流下。 「喂,让我来!我要先拿个好彩头!」 「白痴,我先啦。我的爱枪很想喷喷火呢!」 刚才是因为朵鲁雪夫在场,他们才表现得很安分吧。两人现在像争先恐后地抢球玩的小孩子,开始争论著要由谁来动手杀死路特。 「喂,蠢狼!你很想逃,可是却逃不掉对不对啊?不过,我的绑法连木头和麦杆都可以绑得死死的哦。乖,哀嚎几声给老子听吧?老子听得爽,心情好的话说不定会仁慈点,直接赏你个痛快哦。」 人类惧怕死亡。正因如此,总是在追求能够决定生死的权力。 能自由决定生死,即使是他人的生死,都会让人有种自己就像神一样的快感。 虽然是丑陋的现实,不过人类终究是一种,将己所不欲的事加诸在他人身上时会感到愉悦的动物。 可惜,路特并不符合他们的期待。 他保持沉默,什么都不说地等待时机到来。 「喂,你说话啊!」 其中一名男子以枪托殴打路特的脸。 「……是你把我绑在椅子上的吗?」 「是啊,怎样?手会痛吗?真是对不起哦~~?」 男人说著,与同伴对看一眼笑了起来。 「给你一个忠告。绑人时,该绑紧的部分不是手腕,而是拇指才对。」 路特举起理应被绑住的双手,手上拿著早已自行解开的绳索。 「「咦!?」」 两名男子一脸惊讶地叫著。 的确,他们将路特紧绑到血液循环不良的程度。 那种绑法,不论是木头或麦杆都不会散掉。 不过,那种绑法无法束缚人类。因为人类和木头、麦杆不同,知道「如何解开绳索」。 其中一人连忙将枪口对著路特,可是路特早已抢先一步,戳中男人扣著扳机那只手臂的关节内侧。 无关当事者的意志,生物的机制令男人松开手掌。 路特迅速夺走男人掉下的枪。虽然不是为了报刚才被揍之仇,不过他还是以枪托横扫男人的脸,将其打晕。 接著举枪朝另一名男人逼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枪口压住对方大腿,扣下扳机。 所谓的人体消音器。 将枪口直接贴著身体开枪,肉体会变成消除枪声的隔音板。既能夺走男人的战斗力,又不会让枪声传到室外。 「————呜咕!」 男人还来不及张嘴惨叫,就被路特以手肘击中胸口,昏了过去。 「咦咦……!?」 等到全程目睹整场战斗的玛莲娜总算能够发出声音时,一切早已结束。那是快如闪电的矫健身手。 在搭乘猎兵机、被人冠上「白银之狼」那种夸张的外号前,路特受过许多这类近身战斗的训练。 恐怖份子也好、游击队也罢,这些人终究是比一般人多学了一点皮毛的外行人。 路特之所以隐忍不动,是为了等待真正的行家·朵鲁雪夫走远到听不见室内的打斗声为止。 「路特……你一开始就松掉绳子了吗!?」 「不……是因为你引开了那男人……叫朵鲁雪夫是吧?因为你引开了他的注意力,我才来得及松绑。」 虽然只需要短短几秒钟的时间,要骗过与外行人差不多的恐怖份子不难,想瞒过专业士兵的眼睛可不容易。 「这么说来……呃……你是认真的吗……那个……叫我『杀了你』的那些话?」 「我是认真的……我没有精明到有办法靠演戏骗人。」 以前在进行各种渗透工作时,路特学会了很多操弄人心的技巧;不过自从发生拉布切里卡那件事之后,他就再也无法骗人了。 他被赶出了特务部队。之所以成为正规军的猎兵机驾驶员,是因为当时的长官亲自挖角,再加上他无法进行特务方面的任务,所以被视为『毫无用处』。 「如果有办法骗人,我早就学会职业笑容了。」 路特的嘴角微微歪斜,露出了自嘲的笑容——似的表情。 「你是白痴吗……如果你……死掉的话,就不能开面包店了哦?」 「话虽如此……一旦用武力将你制伏、像坏人一样以强硬的手段让你屈服……如果那么做的话,总觉得自己以后就再也无法继续做面包了。」 路特有想完成的梦想,想活下去的动机。 不过,若是能让玛莲娜免于堕入和自己一样的地狱受苦,就算死了也没关系,他是这么想的。 「至少,米莉以后绝对不会想吃我做的面包。那样的话……我会很伤脑筋的。」 他并不是轻视自己的生命。可是只要尝过那种苦,就算事不关己,他也不愿意看到别人和自己落得一样的下场。路特是这么想的。 「你啊……」 玛莲娜看著只因为那种理由,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的男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有种带有苹果的面包,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最后,她彷佛找到话题似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带有苹果的面包?」 路特觉得很不可思议,但还是认真思考著。 「是包著苹果馅的丹麦面包吗……在杆开的薄面团铺上奶油后折起来,然后重新杆开、再铺上奶油,重覆这两个动作做出来的面包……」 「我想应该就是那个吧……那孩子,米莉很喜欢吃那种面包。我忘记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不过我曾经听她说过一次。」 「真的吗!?」 路特忍不住提高音量,欣喜地问道。 米莉每次都以极度不友善的表情看著自己,如果有她爱吃的面包,她说不定就会忘记仇恨,愿意吃了吧。 「苹果的部分……用的是类似苹果派那种煮得甜甜的内馅吗……若是考虑到完成后的口感,比起只有甜味,有点酸的内馅应该会更好吃……得快点去找果农才行……!」 路特一脸兴奋地构思著该怎么做苹果丹麦面包。 那侧脸,既不是前猎兵机驾驶员,也不是专门干骯脏事的特务兵,只是个单纯又普通的乡下面包师傅。 「那么就来试做看看吧……有香味的话更能引发食欲。加点利口酒应该也不错……嗯。」 路特似乎已经做出了某种程度的结论,他点点头,看著玛莲娜。 「玛莲娜……沛尔费解放同盟,还有那个叫朵鲁雪夫的家伙,到底打算做什么?」 「他们好像预计袭击柏伦矿山的样子。不过,不是现在开采中的第一矿山,而是正在尝试开采的第二矿山……虽然不知道详细情况如何,可是据说那边发现了鑸石的矿脉。」 鑸石——发出血红色光芒,能够抵御一切外力破坏、不被任何东西腐蚀,永久不灭的金属。甚至有此一说,宣称那是古代龙族心脏矿物化后的宝石。 「原来如此,破坏那里确实能让威尔提亚吃下不小的损失呢……」 在过去,鑸石除了作为装饰品外没有其他用途。但是近年来,绰号为『魔导师』的科学家发现了超乎想像的鑸石用法。那就是将其作为猎兵机的心脏——鑸反应炉的主要材料。 战争已经结束了。可是,为了预防下一次、下下一次的战争,威尔提亚依然不停地开发新兵器、研拟新的战术构想。猎兵机是新型兵器,还有许多开发、进化的空间。作为猎兵机核心的鑸石,即使再多也不够用吧。 「要是他们执行那个计画,一不小心,整座矿山都会毁灭吧……」 奥冈贝尔兹是矿业城镇。 一旦失去了矿山这个主要产业,人潮和物资的流动将会停滞,城镇的机能也会就此衰退,届时整个小镇很可能荒废、消失。 「要是变成那样就伤脑筋了……面包店会倒闭啊……」 教堂里的那些孩子,虽然不会被当成恐怖份子的共犯,不过好一点的情况是分别被其他设施收留,最坏的情况则是沦落为流浪儿,只能在街上讨生活。 好不容易出现了米莉愿意吃自己面包的可能性,这么一来,一切又会化为泡影了。 「玛莲娜……不好意思,我必须阻止他们。」 「因为……你终究还是军人吗?为了拯救国家的危机……?」 听到路特这么说,玛莲娜转过身质问。 「不……我已经不是军人了。我现在只是面包店老板。站在面包店老板的立场,我非得阻止『妨碍营业』这种恶劣的行为不可。」 为了正义什么的,路特一点也不想说那种话。 「原来是……这样啊……」 那个回答,似乎是让她『赏识』的答案。 玛莲娜高兴地微笑著,握住了路特的手。 「既然这样……我也想以修女的身分保护这个小镇,还有这间教堂里的孩子们……!」 脸颊肿胀、眼眶泛泪的她笑著说道。 那是路特之前不曾见过,至今为止,她最有魅力的笑容。 第五章 柏伦矿山攻防战 路特与玛莲娜离开了监禁用的房间。 朵鲁雪夫似乎已经前往矿山,只留下二、三名士兵在教堂待命。那些人的训练程度本来就很低,再加上根本没有发现路特逃出来,因此路特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将他们全部摆平。 「这样子就行了……」 路特把士兵们集中在一起,将他们绑得动弹不得。 不是他们绑路特时的那种半调子绑法。 至少,对这些还来不及扣下板机就被路特打倒的外行人而言,就算挣扎到天亮应该也解不开吧。 「路特!」 就在这时,玛莲娜脸色大变地现身。 「怎么了!?该不会是孩子们出事了……」 挣脱束缚后,路特最担心的就是教堂里的孩子们。 他们被集中于一处,再以药物迷昏。 「大家都没事……可是米莉她……只有那孩子不见了……」 「——……!」 米莉应该和其他孩子一起被关在教堂后方的仓库里才对,可是玛莲娜前往那个地方确认时,发现只有她不见了。 「被带走了吗……?难道是想拿她当人质……?」 攻击矿山时的肉盾——路特脑中浮现最坏的推测。 即使是受过训练的士兵,也很少有人能毫不犹豫地射杀被当成人质的小孩。 (可是,很奇怪……为什么只带走一个孩子?) 话说回来,矿山里顶多只有警卫驻守,没有派驻正式的警备部队。 就算不带人质,只要有适当的装备与足够人数,打倒警卫是轻而易举的事。 「总之,我们快去救米莉吧!我有股不好的预感……」 路特如此对玛莲娜说道。他感受到一股远超过自己想像的混浊黑暗。 虽然想尽快追上已经前往矿山的朵鲁雪夫等人,但路特并没有交通工具。 照玛莲娜的说法,朵鲁雪夫他们还准备了运输步兵用的拖车。 徒步根本不可能追得上他们。 「主~~公~~大~~人~~……」 就在这时,路特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只见丝薇恩正开著眼熟的破烂卡车,越过崎岖的道路朝这里接近。 少女一见到路特的身影,便高兴地挥著手。 「主人,您没事吧!」 丝薇恩下车后,一脸安心地朝路特走来。由那语气听来,她似乎已经透过某种管道知道这件事了。 「主人!您受伤了!?」 丝薇恩看到路特腰侧的枪伤,发出了惨叫。 「哦,这是……」 尽管已经将弹头取出,伤口也做过紧急处理,不过血还是从代替绷带的布条底下渗出。 由于是被小口径的枪击中,因此伤口不大,虽然动起来还是有些僵硬,但这种程度并不会影响行动。 无碍到即使不用枪,也能将目前留守在教堂的士兵全都打倒的程度。 可是,对万事以路特为优先考量的丝薇恩来说,这是天大的问题。 「啊啊,怎么这么可怜呢……」 她以快哭出来的表情看著伤口。玛莲娜的身影进入她的视野。 「你这女人……是你伤了主人的吗!!」 「呀啊!?」 丝薇恩燃起熊熊怒火,朝玛莲娜扑过去。 「竟敢做出这种事,你这个臭婊子!!」 她以猛兽般狰狞的表情,高举手刀想砍人。 「别这样,丝薇恩!!」 「主人!这女人不但欺骗了您,而且还是拐骗雅科布的爷爷犯下大罪的坏女人哦!」 丝薇恩散发的炽烈怒火,远胜过米莉白天时所见识到的等级。 玛莲娜没被吓到晕过去也算是奇迹。 「别这样丝薇恩!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了!!」 为了阻止丝薇恩,路特从背后抱住她。 「咦耶欸欸欸!?主、主人……」 原本凶狠到连地狱的恶魔都会为之颤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丝薇恩的身体虚脱似地瘫软下来。 「请、请请请请您放手~~——!!」 尽管如此,她还是以怒气抵抗,不过原本如钩爪般紧嵌在玛莲娜肩上的手指,也无力地松开了。 「我都知道了。她已经失去战斗意志,所以没关系了。」 「可可可可可可是~~……」 丝薇恩还想反驳,不过路特温柔地安抚她。 「已经没关系了。」 路特一字一字,请求似地缓缓说道。 「我……我明……白了……」 没有比这更难忍受的事了,可是丝薇恩还是以硬忍下来的声音如此回应。 「呼……」 路特安心地松了口气,吐出的气息拂过丝薇恩的耳畔。 「哇呀!?呃、呃……主、主人……那个……我已经明白了,所以……那个……」 「啊,对不起……!」 以姿势而言,两人的模样就好像路特从身后温柔地抱住丝薇恩,在她耳边轻声细语。虽然是紧急事态,不过还是很积极的姿势。 「可是,那个……如果您一定要这样的话,我再保持一阵子这种姿势也没问题就是了……」 「丝薇恩?」 她小声地嘟哝著莫名其妙的话。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也许是回过神了,丝薇恩总算站起来,重新振作起精神。 「总之!我已经通知军方了。所以主人没有必要再继续与这件事有所牵扯,我们快点逃到安全的场所吧。」 「不,那可不行……」 路特将来龙去脉大致告诉了丝薇恩。 「但是,就算您不插手也……主人,您已经……」 ……不再是军人了。您没有义务战斗,因为您已经成为就算从战场逃走也不会被追究的平民了。丝薇恩的表情如此诉说著。 「那些家伙带走了米莉……军方的镇压部队虽然能消灭恐怖份子,却不保证人质能平安无事。」 「不过……」 丝薇恩紧捏著围裙边缘, 一脸悲伤地低著头。 「我明白了……既然如此,我也要和主人一起去!」 「咦!?可是,那很危险……」 「我是托卡面包坊的老板路特·兰加特的忠实仆从!不论主人要去哪里,即使是大地的尽头、海洋的深渊还是天空的彼方,跟随您到天涯海角就是我的义务!如果您坚持不让我跟随的话……!」 睁著红色双眸逼近的丝薇恩,浑身充满了「不答应的话我就用力量让你答应」的魄力。 路特想起矿场时的事,他没自信能够抵挡使出全力的丝薇恩。 「知、知道了……你也一起来吧!」 除了答应之外,路特没有其他的选择余地。 卡车朝著矿山奔驰。 走铺设过的普通马路无法追上对方,他们只好催著破烂卡车的油门,上下剧烈颠簸地奔驰在崎岖难行的捷径上。 「啊哇哇哇哇哇哇哇!?等一下!可、可以开慢一点吗!!」 卡车只能乘坐两人。驾骏座上坐著丝薇恩,副驾驶座则是路特。 坐在载货台上的玛莲娜以哀号的声音抗议著。 「不满意的话尽管下车无妨,恐怖份子!」 「是前恐怖份子!!」 听到仍然有点,不,是相当记仇的丝薇恩的挖苦之词,玛莲娜以怒吼反驳。 「就算您不跟来也无所谓。」 玛莲娜只是个普通人。虽然加入恐怖组织,但她是所谓的「武器管理员」,跟普通人根本没两样。 老实说丝薇恩很反对带玛莲娜一起去,可是玛莲娜表示「我要亲眼见证自己想做的事到最后」,而路特也接受了她的说法。 (这位主人老是像这样背负著麻烦的人事物呢!) 「主人,我在此向您进言。即使她本人不愿意,但还是请您立刻让后面那个冒牌修女下车。」 「可是她本人想去……没关系,我会保护她的。」 (那才是问题所在呀……) 丝薇恩的最优先事项是「不让路特伤及一根寒毛」。 所以她受不了路特主动跳进危险之中这种行为。 而且理由还是为了保护自己以外的女性,更加令人难以忍—— 「所以说!不是那样啦!!」 「呜哇!?丝薇恩你怎么了?」 「没、没事……没事……」 或许是因为情况紧急,自己总算平静下来了,可是思考又开始『僭越』起来,让丝薇恩感到相当困惑。 就算路特原本是特务兵,若是论战斗力的话,丝薇恩仍是压倒性地赢过路特。然而,她却冒出了「希望路特最想保护的人是我」这样的想法。 (我还真是……到底在想什么啊……) 丝薇恩忍不住自我厌恶起来。 「话说回来,丝薇恩……那些家伙真的连t-32都带上了吗?」 「绝对没错。我是从维修者本人那儿获得这项情报的。」 雅科布的祖父受托维修的t-32,是奥古斯都联邦开发的特殊多用途战车,也是目前少数能与猎兵机对抗的兵器。 可是就丝薇恩的想法、对猎兵机本身而言,这是极为不愉快的话题。 t-32确实也搭载著人工智能,可是与猎兵机的人工智能相较算是十分原始,无论是可靠性、稳定性、通用性还是多样性,猎兵机全都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而且那个「能够对抗猎兵机」的说法也大有问题。一辆t-32的战力,等于一个步兵连——大约是三辆普通战车的战力;而猎兵机的战斗力据说相当于十辆战车。因此,只要派出三辆t-32,就能对抗一架猎兵机。那是以这种十分原始的计算方式做出来的结论。 实际上,只是「和其他兵器比起来稍微耐打一点」的程度而已。 可是,就算是远比猎兵机粗糙的兵器,对人类的血肉之躯来说仍然十分强大。 「为什么那些家伙要带t-32呢……」 路特以手指抵著下巴思忖。 「如果是外行人的作战行动就可以理解……但是朵鲁雪夫……那是北方来的职业特务会做的事吗?难道除了镇压矿山以外,还有其他目的……?」 「就算猜测他们的目的也无济于事,目前手上的情报太少了。我们非做不可的,就是制伏那些人。」 丝薇恩以单手抓著方向盘,另一只手朝放在座椅旁的步枪比了比。那是在教堂抓到的那伙人使用的东西。 「虽然是粗制滥造的产品,但聊胜于无。您应该知道怎么使用吧?」 根据玛莲娜的说法,前往矿山的部队除了朵鲁雪夫与t-32的搭乘者之外,还有十名左右的步兵。 没办法像在教堂时那样以偷袭致胜。就算是路特,想赤手空拳地打倒一群武装的恐怖份子也是相当困难的事。 可是,一旦让路特拿到武器,他就不可能输了。 「丝薇恩……不好意思,我不想使用这个……」 「主人,您在说什么傻话!?」 丝薇恩彷佛看到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似地大叫。 「您是在为对手著想吗!?您不明白那些人想做什么吗!?而且,主人您差点就被他们杀了哦……如果……」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想拿……」 路特看著自己的双手,从喉咙挤出声音说道。 「刚才,是我两年来第一次开枪。我不打算杀人,所以击中的是不会致死的部位,只会让对方失去战斗能力……可是,我觉得那种早已闻习惯的臭味还是沾满了双手,让我忍不住全身发毛。」 「您是指硝烟味吗……?怎么会呢?不过是开一枪而已,手上怎么可能留下能够明显感受到的硝烟——」 丝薇恩说到这里噤声不语。 因为路特的表情很认真。 「我是面包师傅……制作食物是我的工作。所谓的吃,就是活著哦。制作让人活下去的食物的人,如果杀了人……就失去制作食物的资格了。」 「主……人……」 请别说那种傻话。丝薇恩很想这么回答他。 说那种话,如果您死了又能如何?她很想对他这么说。 可是,看到路特露出悲恸的表情,丝薇恩便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我明白了……真是的!就像之前说的,我是主人的忠实仆从。所以即使主人胡来也奉陪到底是我的义务!总而言之,您的希望就是既不杀死任何人,自己也不会死,一切全都妥当和平地解决是吧!」 话虽如此,她也知道这种事太勉强了。丝薇恩忍不住叹了口气。 「对不起,丝薇恩……」 「没关系,我早已经习惯您的无理要求了。」 听到路特道歉,丝薇恩以无奈的声音回答。 「怎、怎么了……主人?」 「不……」 路特一脸惊讶地凝视著丝薇恩的脸,这下子换丝薇恩觉得疑惑了。 「真教人惊讶,我以前在军队里的时候也听搭档说过一样的话呢……」 「搭档……」 「是啊,它救过我好几次,随时随地都支援著我……这么说来,你和那家伙给人的感觉挺像的呢。」 路特以怀念的口吻说著,丝薇恩则是反问: 「那位搭档,是什么样的人呢……?」 「咦?哦哦……不,你还是别问得太详细比较好。女孩子被说像它的话,应该不会觉得高兴吧。不过,它是个好家伙哦。我本来不太擅长和别人说话,都是多亏了那家伙,我现在才能这么像人类呢。」 路特有些难为情地搔著头。 「那……该不会是……」 丝薇恩以颤抖的声音问道。就在此时,位在矿山阴影处的入口也刚好映入眼帘。 「丝薇恩!将车灯关掉!」 路特说完便拿起步枪——他退出弹匣,将里面的子弹全部取出。 之所以关掉车灯,是为了避免在矿山把风的恐怖份子发现他们。 至于取出子弹——是要拿来当能够打倒把风者,又不会杀死他们的武器。 「我出去了……!」 卡车一开进矿场的范围内,路特就踹破车门,从行驶中的车子里跳出去。 恐怖份子见到有人突然从黑暗中出现,吓一大跳。 那几个人朝著声音传来的方向猛开枪。 可是,在黑暗中一味地胡乱开枪是无法打中敌人的。 不仅如此,枪口的火光还会暴露出自己所在的位置。 路特自然不会放过这点。 他捕捉到开枪敌兵的位置后,有如丢小石头般将子弹朝他们扔去。 「呜啊!」 「嘎啊!!」 丢出去的子弹数量与叫声一致。 看来子弹确实地命中三名士兵。 被这种子弹打到,顶多只会身体红肿而已,不过若击中要害,还是会造成相当的损伤。如果丢的是短刀,依受伤的部位甚至有可能致命。路特希望避免那种事发生。 「什么!?在哪里?敌人在哪里!!」 「集合!快点!!」 出乎意料地,朵鲁雪夫以外的杂鱼似乎全部都在外头待命。 这样正好。 若是有老练的指挥官在场,应该就能让这些外行人士兵冷静下来吧。可是这些人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对「在夜晚的黑暗中出现,无声且准确的攻击」完全束手无策。 路特朝地面一蹬,有如飞翔、也像滑行似地跑著,以手刀劈砍数名已经陷入慌乱的士兵。 打在肋骨之间的手刀重击肺部,扰乱了呼吸器官。 不论肉体锻练得多精壮,内臓还是脆弱的。难以承受的剧痛在传到脑部之前,神经就被阻断,士兵们口吐白沫地昏倒了。 (这样就……五个人……解决一半了!到这里为止都在预料之中……!) 他仗著自己的身体能力、在黑暗中偷袭等优势,总算解决掉一半的敌人。但是,命运的天秤却在此时开始朝对方倾斜。 原本被云层遮住的月亮现身,曝露了路特的身影。 「有了!?在那里!!」 其中一名士兵惊愕地叫了起来。 三名士兵随即将枪口对准路特开枪。 路特纵身往后一跃,同时以手中的子弹打倒了一名对手。 不过,这样一来就离另外那两人太远了。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没有时间对付他们,只能逃走了。 路特将身体隐藏起来,一边思索著。 以少数人进行偷袭时,必须片刻不停地扰乱敌人。 可是自己却轻易停下动作,给了那些恐怖份子反击的时间。 (果然变迟钝了吗……) 两年的空白让身体荒废得比想像更严重,路特痛切地感受到这个事实。 就在此时,一辆卡车伴随著激烈的引擎声出现。 「主人!」 丝薇恩高声叫著,开著卡车朝敌兵冲去。 她完全无视那辆破卡车的挡风玻璃,防弹功能只比纸片好一点的现实。 丝薇恩在地面留下胎痕猛然回转车身,穿梭于士兵之间。 原本惊惶失措、害怕被卡车撞到而到处窜逃的士兵们,发现车上的人并不发动攻击,在明白对方根本没有武器后,开始以步枪扫射卡车。 轮胎爆破、车窗碎裂,就连盖著载货台的褴褛布蓬也被扯烂了。 「你们!!」 路特怒吼著,朝士兵们的方向展开突袭。 虽然接受过某种程度的军事训练,但那些士兵终究只是外行人。 比起眼前的敌人,对方的注意力全放在新出现的威胁者,也就是卡车上,以至于松懈了对正以愤怒神情冲来的路特的警戒。 路特以手肘击向第一名敌人的下巴,使其脑部震荡昏迷;在第二名敌人举枪前,以手掌将他打趴在地上。 接著是第三名敌人——路特一抬起头,就看见难以置信的东西。 剩余的两名敌人之一,拿著发射器朝自己发射反战车火箭弹。 路特猛然跃向一旁,尽管没有打到,但他还是被爆风给吹飞了。 火箭弹的目标是自己和卡车。 尽管没能杀了路特,火箭弹还是击中近乎破铜烂铁的卡车,车子被火焰包围,正式成为破铜烂铁。 「丝薇恩!!」 路特大叫,一名士兵朝他举起枪。 「你这个怪物!!」 于子弹被发射出去的前一剎那· 一道人影绕到对方身后,一击就让士兵昏倒了。 「什么…………!」 最后一名士兵,也就是发射火箭弹的男人,想起自己手上的发射装置是单发抛弃式的,连忙扔下用过的发射筒,伸手准备拿腰间的手枪。不过在那之前,就被人影施以肘击脚踢而动弹不得。 「您还好吗……主人!」 人影的真实身分,是在卡车被火箭弹击中前就逃到车外的丝薇恩。 「你没事吧,丝薇恩……?」 「是的,我以卡车将他们冲散之后就立刻跳出车外了。毕竟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也只能进行那种程度的扰乱而已。」 只要有意愿,丝薇恩应该能更有效率地使敌兵无法战斗。 可是,她遵守路特提出的「希望尽可能避免出现死者」的要求,故意选择了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中的做法。 「对不起……」 察觉到这一点的路特低头致歉。 他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保护周全,还要求她一起乱来。 「请您别在意……我不是说过了吗?这是我的使命。」 丝薇恩微笑著,脸上没有任何虚假之情。 「咦……对了,玛莲娜呢?她该不会还在车上吧……!?」 卡车残骸仍在熊熊燃烧。 如果她当时在车上,不是被步枪子弹打死,就是被火箭弹炸死,再不然就是被爆炸所引发的大火烧死,不可能在三段式的危险中存活下来。 「哦,她没事。我在她尖叫时,就把她丢到树丛里了。」 「呜呕呕呕呕呕呕呕!!」 丝薇恩伸手指向此时正扶著树干大吐特吐的玛莲娜。 「玛、玛莲娜……?」 「好像是晕车了,以各方面而言,我认为先让她下车比较好。」 所谓的晕车,是平衡系统错乱引发的暂时性自律神经失调。 坐在卡车载货台上,因疾驰于荒路而造成的上下左右剧烈晃动,应该远远超过她的平衡系统能负担的极限。 「虽然我很希望她就此再也回不来……咕!」 「你说什么……!?」 「没事。」 玛莲娜狠狠瞪著小声嘟哝的丝薇恩,丝薇恩则是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 「难以理解……」 路特走离气氛险恶的两人,喃喃自语著。 战斗声明明如此响亮,朵鲁雪夫却依旧没出现。 这表示他们已经进入矿山里了吗? 柏伦矿山。和以铁矿为主的第一矿山不同,路特等人所在的第二矿山,与其说是矿山,倒不如说是矿坑。 圆形的巨大洞穴,宛如以巨大的螺旋状开瓶器钻过似地深入地心。矿坑旁边设置了搬运采矿用重机械的升降机,此时就停在坑底。 看来朵鲁雪夫一行人已经下去了。 「搭升降机的话会被对方发现……可是从阶梯下去,还没走到底就会变成靶子了吧……」 t-32除了主炮塔之外,还搭载了歼灭步兵用的机枪。 如果从沿著坑壁削成的螺旋状阶梯走下去,应该会因为无处可躲而被射成蜂窝吧。 「啊~~……我想到了 一件事,可以说出来吗?」 玛莲娜一边以修女服的袖子擦著嘴角的胃液,一边举手。 她的真实身分已经曝光,因此不必再特地装成圣女,但这副模样还是有失端庄,只是现在也没空去提醒她了。 「朵鲁雪夫他们……有准备炸弹哦。记得是叫……杰欧姆还是什么的……因为很危险所以没有交给我管理,不过他们出发时好像一起带走了……」 「「什么————!?」」 听到玛莲娜的话,路特和丝薇恩同时愣住了。 「那、那么……份量有多少呢……?」 「咦、呃……很多……」 「你说的很多到底是多少啊——!!」 丝薇恩激动地揪著玛莲娜的领子,大力摇晃著逼问道。 「没、没办法啊!我也只是从远处看到而已嘛!不过,那个……我想大概有……一个酒桶那么多吧……?」 「scheiβe<狗屎>!!」 杰欧姆炸弹——上一场大战时研发出来的新型炸弹之一。 是将某种特殊矿石的共振反应加以增幅,使其发出高热而制成的炸弹。 「杰欧姆炸弹的破坏力,是以作为燃料的某种矿石来决定的……既然有一个酒桶那么多,就算消灭整座城市也没问题吧。」 「什么……可是,如果是在矿山里引爆的话……」 在城里爆炸会醸成惨剧,假如是在人烟稀少的矿山里,应该就不会那么严重吧……玛莲娜是这么想的。不过—— 「作为燃料的那种矿石……是鑸矿……」 「咦——!?」 听到路特的话,玛莲娜终于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杰欧姆炸弹,是在开发以钟矿为主要燃料的发动机——鑸反应炉时诞生的副产品。 将原本作为动力使用的鑸矿的放热反应,故意加以增幅使其失去控制,以作为炸弹使用。 如果是在沉眠著鑸矿的矿山里使用杰欧姆炸弹,沉眠在矿山里的鑸矿将会一起共振,使得矿山——岂止矿山,奥冈贝尔兹这一带的土地,都可能出现大规模的地壳变动。 「不过,他们好像也有说过……不想用……之类的……呃呃……」 「啊?不想用的话带那么多炸药进去做什么!?既然你是因为呕吐才想起这件事的,不如再让你吐个两、三次,应该就能全部想起来了吧!?」 在胃里的食物全部吐出来的情况下继续催吐,就只能吐出胃酸了。那种痛苦超乎想像,有人如此形容——「就像把内脏当抹布拧一样地痛苦」。 在审问情报员时,甚至有将水灌到受审者的肚子里,等肚子鼓胀后再催吐——反覆这么做,从体内折磨人的方法。 「等一下,丝薇恩!你冷静点!!」 路特赶紧阻止情绪已经激动到想要实行那种「吐实法」的丝薇恩。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特地带战车来镇压矿山是很奇怪的事……说不定也和这有关吧……玛莲娜?慢慢来没关系,一点一点把想到的说出来!」 「嗯嗯~~……我记得……呃……他们确实说了门什么的……还有龙怎么样了……然后是『都不行的话就用这个』之类的……」 「你不清不楚地是在说什——」 丝薇恩心浮气躁地破口大骂,头部却突然感到一阵剧痛。 「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按住头,倒在地上痛苦地扭动著。 「丝薇恩你怎么了!?」 她连路特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她被一股强烈的疼痛侵袭。 「为……什么……怎么会有……这种事!!」 (这是怎么回事……我到底……怎么了……) 无法理解的剧痛让丝薇恩无比混乱。 举例来说,就像是体内深处被针戳出了一个极小的洞,可是却有什么巨大的东西硬要从那里钻进去的感觉。 「约定就是约定,你有那个权利」—— 蓦然,丝薇恩想起自己白天失去意识前听到的话语。 同时,她突然都可以理解了。 龙·门·打开—— 「不对……那里不是、入口……」 丝薇恩意识朦胧地起身。 身体没有任何异常,视野却很模糊,踩在地面的感觉也很不踏实。 但是,她非常确定。「就在那里」。 第六章 龙吟于门之深处 矿山最深处——以大型钻地机与扎实的开凿工程所开辟出来的空间相当宽敞,就算好几辆战车横列行进也没问题,与其说是坑道,不如说是地下宫殿。 朵鲁雪夫一行人步出升降梯,藉由t-32的履带前进,终于来到目的地。 「这就是『门』吗……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门』呢。」 他颇为感慨地喃喃说道。 出现在眼前的是约二公尺宽,中央雕著表情凶恶的龙的左右对开式石门。 为了抵达这扇『门』,朵鲁雪夫将间谍送进奥冈贝尔兹、与恐怖份子接触,再以他们为幌子进行活动。 朵鲁雪夫的祖国奥古斯都,对于不遵从国家意志的人是非常残忍无情的。 不管原因为何,无法完成任务的人,都会被视为背叛国家信任的叛国者处决。 「启动t-32!准备炮击……把『门』轰开!!」 奥古斯都的多用途思考战车·t-32的外型,宛如是将比一般战车大两倍,不,大三倍的战车车身,与传说中半人半爬虫类怪物的上半身结合。 此外,臂膀与手的形状也很诡异,与有如穿著盔甲的战士——威尔提亚猎兵机不同,看起来就像起重机的大头目一样。 在头部位置的是炮塔,至于真正的头部与感应器,则是集中在相当于大型爬虫类而突出的胸口部位。 尽管如此,搭载于t-32的火炮,仍然是目前大陆各国使用的火炮中——至少是在能够搬进这坑道里的大型火炮中,破坏力最强大的。 「炮弹装填完毕,发射准备完毕!」 「抗冲击,准备完毕!」 t-32的辅助用人工智能,比猎兵机的人工智能低了好几个档次,因此必须由炮手、指挥官、驾驶员三人共同搭乘才行。在指挥官朵鲁雪夫的命令下,部下们老练地做好了发射准备。 他们的熟练度,与外头那些菜鸟民兵的外行恐怖份子截然不同,是在大战时期就跟随朵鲁雪夫的职业军人。 「发射!!」 号令一下,又长又粗的炮口随即发出火焰,炮弹朝著『门』射击出去。 爆炸、爆裂声、爆风,冲击使得地下坑道的空气霹啪作响。 原本就飘浮著尘埃的坑道因炮击而尘土飞扬,连一公尺前的景象都看不见。 「怎么样?打破了没有!!」 「目前无法确认……请再稍等一下!」 炮手如此回应朵鲁雪夫。 但是,心急如焚的朵鲁雪夫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舱门,将身体探出机体外想亲眼确认结果。 烟尘缓缓地平息下来。 尘埃消失后,视野一下子变得清晰。可是,存在于眼前的是与刚才毫无二致,完全没有变形的『门』。 「都这么做了……还是无法破坏吗……!?」 朵鲁雪夫一脸愕然。 如此一来,就没有选择余地了。 唯一能做的,就是使用与t-32一起带来的杰欧姆炸弹,必须抢在威尔提亚军发现『门』之前把整座矿山炸毁,不能让它落入其他人手中。 可是,这种做法需要犠牲者。 就是自己—— 作战失败的他,不被容许活著回到本国。 「不,还没完……再一击……不对,将所有炮弹全部发射出去!!」 他再次对部下发号施令。 「请等一下。朵鲁雪夫上尉!那扇『门』——!!」 「什么!?」 即使吃了一记战车炮依然纹风不动的『门』,缓缓地打开了。 而且,是从内侧打开的。刚才的坚不可摧就像是一场笑话。 「看来奥古斯没有教各位北极熊先生什么叫做礼貌呢……敲门时应该要更安静一点才行哦?」 出现在门后方的,是穿著黑色连身裙与白色围裙,银发上戴著发箍的面包店女店员。 那时,丝薇恩突然说自己头痛,可是过了 一会儿之后又若无其事地起身-带著路特他们朝著与坑道相反的方向前进。 三人来到一块残破的石碑前。 石碑上不知刻著什么,由于长久以来经历风吹雨打,早已完全无法辨识。丝薇恩手一放在石碑上,后方的岩壁随即打开来,露出前往地底的通道。 (不,那个可以称之为通道吗……?) 路特觉得应该更接近自动升降机才对。 可是,并没有上升或下降的感觉。 路特他们在通道上前进,最后抵达了这个地方——朵鲁雪夫所谓的『门』的后方。 「这就是『门』吗……没想到真的存在呢……」 看著搭乘t-32、一脸错愕的朵鲁雪夫,与得意洋洋的丝薇恩,路特忍不住这么嘀咕。 门——这个名称……应该说这东西本身,路特也曾耳闻过。 过去曾存在的古代大帝国的遗产。 「我好惊讶唷……奥古斯都不是一向反对王政吗?可是,你们竟然想要『门』……想要所有王国之始的原初帝国·欧罗佩亚的遗产。」 噗哧!丝薇恩捣著嘴笑著说道。 毫不犹豫地蹂躏对手最纤细、最敏感的部分,既挑爨又残虐的笑容。 所谓的『门』,是收纳灭亡的欧罗佩亚帝国文明遗产的宝库。 尽管位在大陆中央的帝都已经毁灭,不过边境地区仍然遗留许多宝库。 虽然是千年前的遗产,却远远凌驾现代科学,相当于魔法的超科学遗物,一直静静地沉眠于『门』的内部。 但是,大部分的『门』在帝国消失后,被自称帝国继承者的人们……也就是现代大多数的国家视为圣地加以保护,严禁闲杂人等进入。 「大陆如此辽阔……就算有沉眠中、还没被人发现的『门』也不奇怪……你们查出了其中之一在柏伦矿山里,于是特意煽动当地的恐怖份子,想用战车的大炮硬将『门』打开……我说得没错吧?」 「呜……」 朵鲁雪夫的这声呻吟胜过千言万语,证明了丝薇恩的猜测是对的。 「杰欧姆炸弹则是……开『门』失败时,为了不让威尔提亚发现『门』的存在而准备的吗……不过,拿杰欧姆炸弹来当破坏用的道具未免太过火了。」 路特终于能够接受现况地说道。 杰欧姆炸弹是战术兵器,价格相当于十架猎兵机,单纯拿来破坏这种乡下地方的矿山未免太不合成本。 可是,如果是为了隐藏威力足以改写国际势力的物品,就非常合理了。 「真是窝囊的一群人呀~~……为了提升低落的本国技术,打算偷走无主的古代王国遗产,就连其他国家的遗产也想偷。实在是太·难·看·了。」 「……我想,你也没什么资格说别人,小姑娘……」 「嗯?」 朵鲁雪夫咬牙切齿地反驳不断出言挑衅的丝薇恩。 「这辆t-32……虽然被你们国家的士兵说成『猎兵机的山寨版』……不过开发者中,有来自威尔提亚的亡命技术员,这件事你知道吗?」 「原来如此……」 路特终于理解朵鲁雪夫想说什么了。 就连过去是军人,虽然位阶不高、但依然算是军官阶级的他,也只是把『门』当成「怪力乱神」的故事,并不认为那种事有什么真实性可言。 可是,奥古斯都却为了那种怪力乱神的故事,特地派遣一个部队进行作战,肯定是掌握了什么有力的根据。 「你是想说,猎兵机是威尔提亚硬把『门』打开之后获得的技术吗?」 「没错,『白银之狼』……贵国一直主张自己是欧罗佩亚帝国的正统继承者,拥有整个大陆的支配权……这样不是很奇怪吗?按照你们的说法,『门』应该会遵从你们的意志、主动开启吧?为什么还得特地以蛮力打开呢!?」 这个事实显示,威尔提亚并不被承认为古代帝国遗产的继承者。 猎兵机的开发者们——正确来说,是解读了『门』内技术的那些人,在逃亡到奥古斯都后,八成已经将这件事告诉该国政府了吧。 即使在威尔提亚,有关『门』的事也被当成天方夜谭,因为那是必须动员国家等级的力量去隐瞒的大丑闻。 不过,奥古斯都并没有把这件丑闻拿到国际上宣传,让威尔提亚丢尽颜面,反而将情报利用在保有本国技术实力上。 (奥古斯都已经如此山穷水尽了吗……) 在上次大战中登场的猎兵机,一架的战斗力便可以媲美一整个营。 奥古斯都的战略优势,是基于广大国土而拥有的庞大兵力……简单说就是人海战术。 威尔提亚的人口不到奥古斯都的十分之一,可是猎兵机却成了逆转双方优劣局面的关键兵器。 为了在下次战争开始前得到与猎兵机抗衡的兵器,奥古斯都应该已经不择手段了吧。 「我总算明白你们为何要这么做了……」 尽管不愿意,不过路特总算理解朵鲁雪夫一行人在此活动的理由了。 「明白了又怎样?难不成你想为祖国挺身而出,保卫这个地方吗!」 「不……宝库里的东西,想要的话尽管拿走。可是,别再伤害住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了。」 「什么……?」 一点也不像是驰名战场的英雄嘴里会说出来的话,让对国家宣誓忠诚的朵鲁雪夫露出讶异的神色。 「我现在不是军人,只是面包店的老板。下次的战争之类的事已经与我无关。所以……快点把米莉还来!只要把她还给我,我就带你们进去这里面。」 「哦……原来如此……原本是为了保险才带她过来,看来反而有奇妙的效果呢。」 朵鲁雪夫彷佛理解什么似地,将那名被绳索绑缚、失去意识的少女——米莉,从t-32里拖了出来。 「米莉!!」 玛莲娜一见到米莉那副模样,立刻大叫。 「嗯?玛莲娜……原来是你背叛了我们,将这些家伙带来这里的啊?」 也许是因为玛莲娜如今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朵鲁雪夫以注视著无聊之物的眼神说道。 「朵鲁雪夫……先生。为什么要把那孩子带来这里!?你不是说过不会对教堂里的孩子出手,说他们没有用处吗!」 「也没什么……不过是听到一点传闻罢了。『上古之门,需以受承诺的少女之血开启』……这虽然不是古代的床边故事,不过献上处女鲜血的话,说不定就能打开了呢。」 朵鲁雪夫以正经的口吻说著开玩笑似的内容。 恐怕是因为,他们其实没有找到能够打开『门』的方法吧。 所以才尽可能地准备了最强大的火力,不仅如此,连迷信般的咒术都想使用。 但是,路特笑不出来。 这些人是为了国家、为了任务,连毫无关联的无辜少女,都可以用「保险起见」当藉口带来血祭的人。 (我……) 过去的自己也和这些人一样,路特对此产生了近似痛苦的愤怒。 「不……主人,您和他们不一样……」 也许是察觉到路特心中的想法,丝薇恩以和面对朵鲁雪夫等人截然不同、打从心底关心的表情握住他的手。 「哦……谢谢……」 很不可思议,只是这么一个小动作,路特的心就被疗愈了。 「主人……我明白您想救那个小女孩……呃……米莉的心情。不过,如果让那些人看到里面的情况……」 丝薇恩谨慎地,以战车上的朵鲁雪夫听不见的音量悄声说道。 「我知道……可是,那些人不但有t-32,而且还以米莉当人质。目前只能先答应他们的要求再说了。」 眼前的情况对路特他们相当不利。 既然如此,只好先答应对方的要求,同时等待机会、随机应变了。 「跟我来吧,就让你们看看你们想要的古代大帝国的遗产。」 「这里……是哪里……噫!?」 米莉醒来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相貌凶恶、宛如狰狞巨熊直接化为人形的男子——朵鲁雪夫。 「嗯……你已经醒了吗?乖一点,别给我找麻烦。」 冷酷的声音让少女本能地理解「大吵大闹的话会被杀」。 「对不起,米莉……再忍耐一下,我马上就会救你了。」 另一道声音,则是来自于自己平常便无比痛恨的对象——原本是军人的面包店老板,路特·兰加特。 (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少女脑中一片混乱,一点一点地回想起今晚发生的事。 面包店那个恐怖的看板娘离开后没多久,一群不认识的男人便出现在教堂里。 在明白那些人是谁之前,米莉和其他孩子就被集中在一起、并被下了某种药物。 药物的剌激性很强,米莉只记得那气味钻进眼睛鼻子后引起剧烈的咳嗽,接下来的事她就没有记忆了。 那是朵鲁雪夫一行人,为了让教堂里的孩子们无力抵抗而使用的镇静剂。总之,米莉就此失去意识,被当成物品一样运来这里,而且还成为朵鲁雪夫的人质,被带到『门』的内侧。 「回答我。为什么你们会从『门』的内侧出现?」 朵鲁雪夫以手枪抵住米莉的太阳穴,质问道。 「你们发现的其实是类似后门的部分……我们在偶然间发现了正门口,于是便从那边进来。就只是这样……」 以上,路特也只能说明到这种程度。 丝薇恩和玛莲娜都不在现场。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朵鲁雪夫命令她们留在『门』外。 如果带领自己进入矿山的丝薇恩在场,就能说明得更详细一点了吧。路特说得出来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正门口是吗……」 朵鲁雪夫以略带轻蔑的口吻喃喃说著。 (得想办法找出破绽……) 步伐宽度、攻击距离、视野范围……朵鲁雪夫走在路特后方,完全不进入他的攻击范围之内。 路特身上既没有枪,也没有小刀。 想在这种情况下解救米莉,只能与朵鲁雪夫进行肉搏战,牵制他的行动了。 可是冒那种险的话,小女孩的头盖骨很可能会先碎裂。 就在路特不断盘算之下,三人来到了『门』里的房间。 「哦…………」 『门』的内侧——古代帝国的宝库。朵鲁雪夫一走进房间,就发出了有如乡巴佬进城的感叹声。 那是一间全白的房间。 完全想像不出来是以什么材质、什么工法建造而成的。 泛著光泽的白色正方形房间·有如白磁器皿的内侧,或者说像是以脱蜡法铸造而成,整个房间没有任何接缝。 房间的宽度,大约可以放入路特店里那辆遭火葬的破卡车。 虽然不至于局促难耐,但也说不上宽敞。 房间中央有个貌似祭坛,插著管子般的半圆形底座;祭坛的左右两侧,各有一个不知道以什么材质做成的箱子。 「这就是帝国的遗产……!!」 朵鲁雪夫虽然兴奋地朝箱子走近,不过身为职业军人的警戒心并没有因此松懈,他将枪口抵在米莉身上,紧紧抓著她,不让她有机会逃走。 「这……这是……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接著,打开箱子的朵鲁雪夫愣怔地发出听来十分愚蠢的叫声。 放在箱子里的,是某种近似黑色的深褐色物体残骸。 物体的外形已然崩解,如果不是保存在箱子里,早就被风吹成粉末,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这到底是……什么?这是什么东西啊……!!」 另一个箱子,底部堆积著有如乾燥沙粒般的物体。 两个箱子里都没有朵鲁雪夫、以及命令他前来此地的人想要的金银财宝,或是失落的超文明兵器。 「这是某种植物的残骸。应该是一千年前的东西了吧,已经超过腐化的程度,变成乾燥的沙子了。另一个箱子里放的是动物的尸体。同样因为放置的时间过长,所以变成尘土了。」 「竟然是植物……为什么……要把这种东西……?」 朵鲁雪夫一副无法理解的神情。 这是很正常的。 丝薇恩刚才告诉路特这件事的时候,他也是同样的反应。 不知为何,丝薇恩知道『门』的开启方式与进入方法,不过那似乎还算在她常识内的范畴,至于每扇『门』里面究竟收藏著什么?这类的细节她就不清楚了。 可是,当她看完箱盖上的文字,以及散布在各处、由无法解读的文字写成的注意事项后,便明白了这个房间的真相。 「不然,这个祭坛又是什么东西!?这扇可以打开的小门……」 类似祭坛构造的正中央有扇左右对开式的小窗。虽然能打开,可是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 「那恐怕是用来加热这两个箱子里的动物的肉与植物,让它们变成食物的道具吧。」 「什……什么!?那么,这里是……」 呼——路特叹了口气。 「这里是厨房。那个像是祭坛的东西,大概是烤箱之类的调理用具。」 真是愚蠢到极点。 就算被战车大炮直接命中也纹风不动的谜样房间里,收纳的竟然是调理用品——这连当成笑话都没办法。 可是,这并非不可能的事。 每个家庭都有能上锁的门。 如果被只知道如何挥舞棒子的猴子看到了,它会怎么想呢? 「这种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这到底是什么?」猴子应该会非常惊讶,以为是出自神明之手吧。 换句话说,失落的古代帝国与现代的文明落差,就是如此巨大。这些调理用品就是证据。 为什么这种设施会沉眠于地底呢?原因不明。 毕竟是莫名其妙消失的古代文明的遗产。 不过,按照丝薇恩的说法,这个设施并非「建在地底」,这一带其实是「被埋起来」的。 如果真是如此,这附近原本可能建造了什么需要破坏并加以掩埋的重要设施。至于不怎么重要的设施就不必费心破坏,直接埋起来就行了。 「太蠢了!我竟然……为了这种东西……为了这种东西!」 无处宣泄的怒气,让朵鲁雪夫的身体颤抖不止。 这男人究竟是花了多少时间、金钱、物资、人力,才终于来到这里的呢?肯定是费了不少苦心吧。 结果居然只得到调理道具。不管是以职业军人还是特务的身分,没有因此而大受打击才奇怪。 但是,这就是路特等待已久的机会。 「米莉!!你千万不可以乱动!!身体不要用力站在那里就好!」 路特朝被捉住的米莉大喊,同时一跃接近朵鲁雪夫。 腰、腿、手臂、肩膀,路特全身的关节同时加速,并且做出半掌半拳,有如兽掌般的手势。接著,他以踩平恶鬼的斗神般强大的力量,用力踏在大地上,以凹陷的掌心击向米莉的胸□。 「咦……?」 以一个成年人,而且是职业军人时期便锻炼至今的臂力发出的攻击——打在十四岁小女孩身上,应该具有击溃内脏的破坏力吧。 可是从米莉口中发出的,既不是痛苦的吶喊-也不是死前的哀号,而是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的呆愣声音。 「咕呃!?」 相反的,彷佛代为承受一切地发出闷痛叫声的,是站在米莉身后的朵鲁雪夫。 「喀……呜……嘎啊!?你、你干了……什么好事!?」 血管不自然地从朵鲁雪夫魁梧身体的各处浮出。 「东洋的格斗术实在很了不起。这是隔著盔甲将对手心脏震停的功夫,据说是叫『龙吼』。」 为了在无法得到足够支援的环境中、甚至连武器都没有的情况下,独自活下去——过去隶属于特务部队时,路特贪得无厌地学习了所有能学到的战斗方法。 其中之一,就是不同于欧罗佩亚大陆的文化圈所创造出来的格斗术,以当地的语言来发音,似乎叫做「武术」。 以特殊的出力方式让冲击力穿过阻碍物,甚至穿过肌肉,直接伤害对手内脏。 路特发出的劲道,隔著米莉的身体,对朵鲁雪夫的心脏造成冲击。 这招原本可以直接震停朵鲁雪夫的心脏,但是路特刻意手下留情。 尽管如此,心脏还是会有一个月的时间无法正常跳动。紊乱的脉膊应该会让对方极为痛苦吧。 「喀……咿……咳……嘎啊啊啊啊啊!!」 朵鲁雪夫揪著自己的胸口,痛苦地扭动身体。 没有痛到昏死过去表示他身体相当强健,可是身体的强健与全身乱窜的疼痛程度成正比,让他彷佛受到地狱酷刑的折磨。 「米莉,你还好吗!」 朵鲁雪夫虽然还有意识,不过似乎已经没有力气抓住人质。路特救下了终于被他松手放开的少女。 「你……面包店的……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尚未脱离差点被杀的恐惧,米莉全身簌簌发抖。 路特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很乱来。 就算陷入混乱,朵鲁雪夫仍然是身经百战的老兵,身体会近乎条件反射地对应逼近自己的敌人。没想到对方袭击的竟然是人质——路特是利用这种出其不意的心理攻击。 但是,毕竟是荒废两年没做过的『龙吼』,如果失败的话,可能会让米莉的身体也受到伤害。 「对不起,米莉……」 所以路特向她道歉。 「为什么……要跟我——」 米莉话还没说完,路特便感到脚部传来一道冲击。 路特回过头,只见理应昏迷的朵鲁雪夫正以冒著硝烟的枪口指著他。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精神与肉体,来自两方面的打击让这个男人失去了冷静的判断力。他的心中,只剩下将怒气发拽在眼前人物身上的念头而已。 「呜…………!」 中枪的部位很不妙。 在这种情况下,他没办法直接带著米莉逃走。 既然如此,能做的选择只有一种了。 「咕哇!?做、做什么……你在干什么!面包店的王八蛋!」 路特紧抱住臂膀中,以快哭出来的声音大声咒骂的少女。 考虑到朵鲁雪夫手枪的威力和距离,只要以自己身体作为肉盾,至少能保住她的性命。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 精神错乱的朵鲁雪夫口角流涎地扣下扳机。 枪声再度响起。 (——咦?) 抱著必死觉悟的路特觉得不太对劲。 枪声听起来与刚才不同。 「真是的……请您好好爱惜自己的性命啦……」 丝薇恩站在房间的入口处。 手中拿著玛莲娜之前使用过,其他国家以近乎怜悯的心态送给反抗组织的枪·解放者。 「呃啊……!」 枪从朵鲁雪夫的手中掉落,接著是他倒在地上。 在他开枪之前,丝薇恩已经抢先以解放者发射子弹了。 空有其名、虚情假意的枪,现在终于不负其名地成为「解放者」。 「呼……哈哈……!」 路特松了口气,身体跟著放松下来。 「呜、呜呜……」 「啊,对不起…….」 听到怀中米莉的呻吟声,路特赶紧松开双臂。 为了保护她所以抱得死紧,反而让米莉不舒服了。 「为什么……你要救我啊……!我、我最……!」 米莉哭了起来。 「我最讨厌你了……!如果被你救的话……还……还不如死了算了!」 米莉哭到脸皱成一团,大声叫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路特心想。 以她的角度来看,自己所有的不幸全是威尔提亚、以及路特他们造成的。 她想说的应该是——将自己害得那么惨的元凶,哪来的脸装腔作势、摆出正义使者的身段吧? 「对不起……」 所以,路特再度向她道歉。 「可是,你不活著的话,我会很伤脑筋的。因为我想让你吃我做的面包。」 「什么……!?」 米莉以惊讶的傻愣声回应。 「苹果面包……你很喜欢吃那个对吧?所以,下次我……那个,不是拿卖剩的,我会拿刚烤好的苹果面包给你!我希望你能吃我做的面包……所以,呃……要是你死在这里的话……我会很伤脑筋……应该是这么说吧……」 路特也知道自己话讲得结结巴巴的。 为了不让这名少女产生欠路特恩情的感觉、为了不让她觉得自己是因为被最讨厌的人所救『才能活下去』,而是『幸运地活下来了』,路特才会说得如此结巴。可是他愈说,米莉脸上的表情就愈困惑。 「你…………你………………」 米莉的脸愈来愈红。 你不要在那边说莫名其妙的话!白痴——!她是这么想的吗?——路特如此思考著。 「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啦——白痴!!」 她还真的是这么想的。 米莉甩开路特的手,朝著与丝薇恩一起站在入口处的玛莲娜跑去。 「那位小朋友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温柔一点也不会遭到天谴啊!真是不可爱!」 与米莉错身而过,跑到路特身边的丝薇恩生气地说道。 「不,没关系,那样才好。」 不可能只是因为救了米莉的命,就能让她心里的伤痛一笔勾消。 而且她之所以遇到这些危险,广义而言,也是自己这些军人的错。 所以,听到她像平常一样以憎恶的语气骂人,路特反而安心多了。 「算了别理她!主人!请您快点包扎伤口……!」 「没问题啦。这种小伤,和擦伤差不多。」 在战场上,这种程度的伤是家常便饭。 虽然若要与人格斗有些困难,而且应该也没办法跑步,但还不到伤重的程度。 「人类的身体有时会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受到严重的伤害!」 「咦………………?」 丝薇恩的话让路特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比如说!上次大战的南方战线,苏帕利人士兵说『这种小伤用煮义大利面的汤淋一下就会好了』,结果在几天后变成破伤风……主人?」 「艾维……?」 路特不由自主地说出令人怀念的伙伴名字。 那个伙伴总是规劝著在战场上乱来的自己。路特忍不住对说话口吻与搭档完全相同的少女,喊出了那个名字。 「主、主人……您在说什么……我叫丝薇恩啊……」 如果她的表情与发言一致,对路特的话做出「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反应,路特就会撤回刚才的发言了。 可是,丝薇恩却露出明显的慌乱神色。 「以前搭乘的猎兵机,上头的辅助用人工智能变成少女出现在自己面前」这种事,明明不可能发生。 「你是…………」 路特还想追问下去,可是眼角余光却发现了异常状况,迫使他停下来。 「朵鲁雪夫呢……?」 应该心律不整地躺在地上的士兵不见了。 朵鲁雪夫之前倒下的场所,只剩一把他原本拿著的手枪。 轰轰轰轰…… 远方传来一阵诡异、有如恶魔呻吟的引擎声。 「不会吧————!?」 路特还来不及说出浮现在脑中的推测,炮击声已经轰然响起。 第七章 其为基于盟约之人 那是早已灭亡的国家的传说…… 很久以前,有一名美丽的少女。 少女拥有银色的头发与红色的眼眸,许多男人都被夺走了心,纷纷对她展开追求。 可是,少女谁也不理。 她的美貌甚至传到了天上,连神都来向她示爱。 神送了许多宝物给少女,希望能赢得她的芳心。 海洋最深处,连鱼王也无法下潜的深海中的美丽宝石。 只开在冥界,从不枯萎的黄金花朵。 以阳光编织而成的绚烂衣裳。 可是不论送什么礼物,少女还是无动于衷。 最后,神这么对她说: 「如果你愿意成为我的伴侣,我就给你全世界。」 这句话终于让少女转过头,接受了神的求婚。 据说少女的名字,叫做欧萝帕—— 「祖国万岁!祖国的理想才是正义!祖国的命令就是正义!!」 丝薇恩对于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非常生气。 过去从来不曾发生过这种事。 「祖国不会有错!不可能有错!!如果祖国有错,那才是错误之处!!只要将错误从这世上销毁,就没有任何错误了!!」 朵鲁雪夫的叫声十分刺耳。 正常人若是捱了路特一记龙吼,别说是走动,连发出声音都很困难才是;然而,或许是对祖国的盲目信任让朵鲁雪夫忘了痛苦,他嘴里混著血沫,口沫横飞地咆哮著。 丝薇恩非常后悔。 为什么刚才,不对已经无法战斗的朵鲁雪夫痛下杀手呢? 为什么刚才,要先朝著路特跑去呢? 因为确认路特的安危是最优先事项吗? 不对! 在抱持著「不论基于任何理由,我都不想再杀人了」这种想法的路特面前,即使是朵鲁雪夫这样的男人,如果杀了他,会被路特厌恶。 尽管只是一瞬间,自己确实这么想过。 (又来了。我根本不是替上尉著想,而是在为自己著想!) 如果不是因为那样,就不会犯下这种失误。 如果不是因为那样,怎么可能会落到这种下场! 「丝薇恩……太好了……你……没事……」 路特吐著血,以沙哑的声音关心著丝薇恩的安危。 「主……人……为什么……?为什么!!」 那一瞬间——见到有机可乘便逃出房间的朵鲁雪夫,乘上了在『门』外待命的t-32,朝路特等人开火。 『门』在关闭时虽然固若金汤,但打开后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炮弹击入房间里,将朵鲁雪夫哭喊著「这种东西」、害他失去理智的主因——古代遗物破坏了将近一半,连天花板和墙壁都打碎了。 建筑构造物因此掉落。 玛莲娜和米莉刚好位在『门』的死角,因此幸免于难,只是被震晕了而已。但丝薇恩和路特就不一样了。 「丝薇恩!危险!!」 名为路特·兰加特的男人在剎那间护住了丝薇恩,不过他自己的半侧身体却被巨大的岩块给压住了。 反了! 自己是路特的保护者才对。 至少,直到两年前为止,在战场上一直都是这样的。 作为路特的盔甲、作为路特的盾牌,才是自己的职责。 可是—— 「丝薇恩……你看看……这个……?」 远超过维持生命最低限度的大量鲜血,从路特被巨岩压碎的下半身汨汨流出。 尽管如此,路特还是以颤抖的手,从胸前口袋掏出一封信。 「看看这个……我们可以笑了……哦?」 信纸上写的是,从明天起,每天送两百人份面包的进货委托书。 另一张纸,则是工头罗威尔写的信。 上面只写著「很好吃」三个字。 粗犷的矿山男儿,跳脱了对退役军人的偏见,承认路特是个面包师傅,承认了路特的手艺。这就是证明。 「接下来要开始忙了……算钱……还有讨价还价……都是我最不擅长的……所以……」 路特咳了起来,黏稠的血液随著咳嗽喷出。 「别说了……主人……别再说话了…….」 丝薇恩掩著双眼。 可是,泪水却流不出来。 她的眼睛,不具备分泌湿润眼球的水分以外的机能。 「所以……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就糟糕了…………我们店里……重要的……看板……娘…………」 路特的声音停止了。 「主……人…………」 路特的心脏停止了。 路特的脑波停止了。 丝薇恩的所有感觉器官接收到的讯息,全都判定了路特·兰加特的死亡。 「下一发,装填热铝弹!把里面的人全部烧死!」 杀死路特的人再度发出了剌耳的吶喊。 所谓热铝弹,是利用化学反应,使中弹地点附近成为火海的一种燃烧弹。 烧死?烧掉? 他想把这个男人,把路特·兰加特,把自己主人的身体烧成灰烬? (别开玩笑了……!) t-32装填炮弹的声音传入丝薇恩的耳中。 丝薇恩背对声音传来的方向,把手伸向眼前那块压死路特的巨岩。 它的重量超过数百公斤。 不论人类如何锻炼体能,都不可能将这块巨岩抬起。 可是,她做得到。 因为她不是人类。 丝薇恩的本名是斯维尔根·艾维。 是路特·兰加特的搭档,过去与路特共享「白银之狼」名号的存在。 是将于数百架猎兵机中诞生,寄宿于动力机关、同时也是脑部的纆反应炉中的灵魂,移植到现在这个躯体上制作出来的人造人。 也是因为过于爱慕从前的主人,从开发局逃走的缺陷品。 「『魔导师』啊,你做的这个破烂身体,缺陷未免也太多了吧!」 为了『下次的战争』,威尔提亚公国王立兵器开发局开发出来的新型兵器——自主式人型猎兵机高举著巨岩,朝战车发出的炮弹扔了过去。 即使是战车用的炮弹,只要不是穿甲弹,还是难以破坏岩石。 爆炸声与冲突声、光与火焰,彼此互相抵消。 「呜…………!?」 突发事态令朵鲁雪夫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可是丝薇恩已经朝他冲过去了。 非杀了他不可。非把他打成肉饼不可。 他是杀了自己主人的凶手——不对,害主人犠牲生命保护自己的始作俑者。 如果是过去的自己,而且由路特来驾驶的话,t-32什么的根本不是对手。 但是,她现在的外型是人类。 现在的她,就算用尽力气,顶多也只能将战车的炮管稍微掰歪而已。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丝薇恩却对自己的胜利深具信心。 除此之外,她心中还存在著不同的愤怒。 (竟敢与我等作对,无礼之徒!) 我等是什么?无礼之徒又是指谁? 不是针对朵鲁雪夫,而是对其他物体的愤怒。 是对于感应器闪烁个不停,锁定自己为目标、准备发射下一发炮弹的t-32的愤怒。 「不得放肆,低等作品!!」 丝薇恩鲜红的双眸陡然发光,同时大声喝道。 t-32的所有动作随即停了下来。 各种感应器、驱动机关,虽然还是启动中,却完全无法运转。 就像是害怕眼前的丝薇恩那双红眼发出的光芒而僵住了一样。 「怎、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突然间就完全无法操纵了……」 搭乘t-32的朵鲁雪夫与部下们发出哀号般的吶喊。 不过,丝薇恩并不打算就这么结束。 「如果还知耻的话,就速速自尽吧!! 」 丝薇恩再次大声喝道。 她彷佛对忤逆君王的罪人施舍最后一丝同情似地,如此宣布。 接著,有如回应丝薇恩的话一般,装备在t-32左右两侧、宛如起重机般的粗犷胳膊动了起来。 当然不是朵鲁雪夫和其他搭乘员操纵的。 是t-32本身,彷佛拥有自我意志般地动了起来。然后——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怎……」 啪嚓!! 两只手臂,既像是要撕破自己肚肠、也像是要把自己体内的搭乘员压烂似地,猛然剌向自己的身体。 喷溅出来的机油,宛如鲜血般飞散。 其中应该也混杂著朵鲁雪夫等人的鲜血吧。 「呼…………呼…………我……我到底……?」 丝薇恩喘著气,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做得到这种事而疑惑不已。 但是,同时又有种「这是当然的」的感觉。 为什么自己心中会有这种感觉呢?不知道,不过那种事怎样都无所谓。 「主……人…………」 就算杀死百万名奥古斯都士兵,也没有任何意义。 既然没办法保护好唯一的、最重要的人,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你在说什么啊?只是那种程度的事,凭你的力量当然是办得到呀。) 某人,以某种方式,在丝薇恩的脑中——不,是向她的灵魂说话。 「咦…………?」 丝薇恩愣怔地回应著。 (根据血之盟约,全部交付于你。所以,那也是你的东西哦。) 对方说的话,丝薇恩完全无法理解。 可是,异变已然发生。 矿山的岩壁正在发光。 沉眠于矿脉中的微小鑸矿出现反应,发出红色的光芒,成为无数道光束,射向设置在『门』里的装置——「类似古代烤箱的东西」,自己在不久前对路特如此说明的物体。 「这……难道是……?」 丝薇恩他们都误会了。 这里确实是以古代帝国技术建造,类似厨房的场所。 不过,与现代人对厨房的概念是完全不同的次元。 毕竟是能够建造出往来于群星之间的飞船、连生命的秘密都解开的文明创造出来的产物。 这装置,是为了对应帝国庞大人口的粮食需求,以欧罗佩亚帝国的科学力量创造出来的奇迹之一。 不管是动物或植物的细胞,只需一个小碎片就能将其大量增殖的机器。 这里的确是厨房。但是,这台机器并非普通的调理设备。 它同时也是生产食材的工厂。 箱子里那些风化的植物和肉类,不是从外头搬运进来。 而是在这里『制造出来』的。 而且,先不管是不是食物,就同样为多细胞生物而言,人类的细胞当然也能在这机器里增殖。 「还有救……可是…………」 丝薇恩将半边身体被压烂的路特,放进细胞增殖机的半透明柜子里,让他的肉体再生。 不过,仍然不够。 即使肉体恢复原状,但是已经停止的心跳、灵魂的脉动,这些可说是生命之源的东西还是无法重生。 (所以说,你拥有那种力量啊……那种程度的事,对你而言很简单。) 某人以傻眼的声音再度说道。 丝薇恩将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胸口底下是超小型的鑸反应炉。 那是她的灵魂所在之处、也是动力来源,以鲜红矿石为动力的机械。 丝薇恩回过头,身后是已经成为废铁的t-32。 为了毁灭矿山而带来的杰欧姆炸弹——相当于数十架猎兵机份量的鑸矿——完好无损地搭载于t-32的身侧。 「啊,原来如此…………」 丝薇恩彷佛想起一切似地,将那些鑸矿拖出来,让它们与自己身上的鑸反应炉产生共鸣。 膨胀的红光集中在丝薇恩的体内,接著,移动到一点一点再生中的路特身上。 噗通……噗通…… 原本惨白的肌肤,开始出现血色。 胸口缓缓地上下起伏著。 丝薇恩的耳朵听到了路特复苏的脑波、心跳,以及呼吸声。 路特的身体,缓慢、确实地复活了。丝薇恩边确认著这件事,边回想起两年前的那一天。 您还记得吗? 最后那天,您离开部队的前一天,将我全身上下擦拭得一尘不染。 「虽然也想看看里面的样子,不过让我这个外行人来弄应该很恐怖吧」,您一边这么说著,一边将坐椅上的碎屑与操纵器之间的污垢清理乾净。 所有清洁工作结束之后,您坐在驾驶席上。 您在我的体内。 「好可怕……」 您小声地这么说著。 「……什么东西可怕呢?」 「呜哇!?你是启动著的吗?」 我一直是『醒著』的,只是不知道要说什么而已。 您不需要我了。为了在不同的世界、以不同的方式生活,已经不再需要我了。这样的我,能向您说什么呢? 「哦——……因为我一直都是待在部队里嘛。这样的我,真的有办法当个面包师傅吗……我觉得很不安。」 「您不是因为想做才做的吗?甚至为此而退伍。」 不惜拋弃了我。 「是啊,我得连他们本来能做的面包份量一起做出来。得帮他们创造本来是他们带来的笑容才行……不对,是我想看到大家的笑容。」 您将发生在拉布切里卡的事告诉我。 我知道您对那件事怀著极深的罪恶感,而且一直在寻找赎罪的方法。 您已经找到了答案。 那就是放下武器、舍弃战斗,还有拋弃我,去当一名面包师傅。 「……如果能和你在一起,我就不觉得害怕了。」 「咦?」 那是一抹自嘲的笑容。那是带著「那种事不可能做得到」——这种感情的笑。可是我明白,那是您的肺腑之言。 「只要和你在一起,不管什么样的战场我都不怕。不过今后,就只剩我自己一个人了,果然还是会怕呢。」 只要和我在一起……您也希望我待在您身边吗? 「……这些年来,谢谢你了。」 您站了起来。 我忍不住以吶喊似的声音说道: 「上尉……您是最好的主人,祝您武运昌隆。」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我想说的不是这种话。 可是,在我的语言资料库中,无法找出最适合的话语。 「不对吧?不是主人。你是我的——搭档哦。」 您如此说著,笑了起来。 那是个暖洋洋、非常温柔的笑容。 您应该没有自觉吧。您以为自己再也笑不出来了对吧?并不是那样哦。当时的您,确实笑了。 也许,那是只有我才能够看见的笑容。 我不想和您分开。 想一直和您在一起。 想陪在您身边,就算不在战场上,我也想继续支持著您。 想看到更多您的笑容。 原来如此,我终于懂了。 我爱您。 「嗯…………嗯嗯…………?」 路特醒了。 他爬出柜子。也许是因为无法理解自己身上发生的奇迹,路特摸著身体各处,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丝薇恩……?我还活著吧……?」 那是问著令人傻眼的愚蠢问题,丝薇恩最亲爱的主人身影。 「主人!」 丝薇恩飞扑过去,紧紧抱住他。 一旦她使出全力,好不容易复活的路特可能又会粉身碎骨吧。 所以,她小心翼翼、以最大限度的注意力,打从心底爱怜地紧抱住路特。 「主人!主人!主人!主人!主……人…………」 就在今天,丝薇恩第一次流下眼泪。 那不是悲伤的眼泪,更不是为了湿润活体零件而分泌的泪水。 而是从心底满溢而出,喜悦的泪水。 幕间剧 王立兵器开发局。创造出一口气改变了战争形态的猎兵机的这个设施,愈往深处走,安全系统就愈严密,连元帅也无法未经许可进入。 在这个设施的地下最深处,开发局局长戴安·福蒂纳正坐在椅子上哼著歌,听著红发少女的报告。 「……以上,就是关于斯维尔根·艾维于奥冈贝尔兹所有行动的报告。」 「辛苦你啦——哎呀唉呀,还真是有趣的结果呢。」 可说是丝薇恩生父的他,在丝薇恩逃出开发局的第一时间,立刻派遣追兵——红发少女蕾贝卡去追踪她。 「是说……这个叫朵鲁……什么的?实在太蠢了……沛尔费和威尔提亚的合并都已经超过一年了耶?而且在大战时,沛尔费就等同于威尔提亚的一部分了,要是那边有什么宝贝东西,我早就出手啦。」 为了维持国家体制,凡是对国家有异议、或者可能有异议的人,奥古斯都联邦都会毫不留情地肃清。 过为已甚的结果,就是长脑的人才全死光了。戴安笑著。 「不过,那种事随便怎样都好啦。蠢人做蠢事,然后愚蠢地死去,这种事在这世上太常见了,既不稀奇也不有趣……比起这个,蕾贝卡,你确定她真的是为了那个路特·兰加特而逃出开发局的吗?」 「肯定。」 与可爱的外表相反,蕾贝卡以冷淡、机械般的声音回覆道。 「呵呵呵呵呵…………这就是她以自我意志选择的,她深爱的男人吗……」 关于自主式人型猎兵机的开发,表面上的说法是为了创造「不死的士兵」、「与人类极度相似的兵器」……这种说法也属于最高机密,可是,那只是戴安为了达成自己真正的目的,敛取研究预算与人才物资的方便法门而已。 「蕾贝卡……欧罗佩亚大陆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你知道吗?」 「肯定。根据纪录,是来自存在于约一千年前的帝国之名。」 「正确答案……那么,你知道那个欧罗佩亚帝国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否定。资料库中不存在有效答案。」 说得也是。 连灭亡原因都不清楚的国家,其创世神话能流传下来反而奇怪。 「是出自于很久~~很久~~以前某个少女的名字哦。那名少女长得非常非常美丽,甚至美到连神都来向她求婚呢。」 这故事从被归类在科学家范畴的人口中说出,有点像是过于奇幻的童话,但戴安仍以演戏般的口吻继续说著。 「神对那名少女——欧萝帕这么说:『如果你愿意成为我的伴侣,我就给你全世界』。祂说了这种话哦?欧罗佩亚的皇帝自称是欧萝帕的子孙。毕竟是从神那里得到全世界的少女的子孙嘛,所以这个世界当然是自己的啰。」 光凭这部分,会觉得这不过是——欧罗佩亚帝国宣称自己的支配权是从神那儿获得的,是所谓君权神授说的政治宣传故事而已。 可是,戴安认为这个故事没那么单纯。 所有的传说或神话,都根源于某些人事物。 毕竟是千年前的文明程度,就远远凌驾于现代科学的帝国。就算有什么神秘事物也一点都不奇怪。 为了验证这件事,戴安以人工方式让古代帝国的血脉进醒。 彷佛奇迹般发现的,欧罗佩亚皇帝的部分遗骸。他分析其基因,再成功地复制出身体细胞。 结果,出现了惊人的现象。 存在于世界各处,收纳著帝国遗产的『门』——即便只是收纳蔚房调理道具而已,可是连战车炮都轰不破的『门』,却对皇帝的基因产生反应,主动开启了。 戴安很确定。 神所给的『世界』,其实是「能够探囊取物般,得到整个世界的强大力量,也就是帝国文明本身」。 朵鲁雪夫之所以宣称『上古之门,需以受承诺的少女之血开启』,应该是只知道部分研究内容的戴安学生之一,在逃亡到奥古斯都时,将理解错误的推测告诉奥古斯都的缘故吧。 世界上有许多『门』。 虽然已经成功打开了其中几扇,可是收纳著更巨大、更强力物品的『门』,光靠培养出来的身体细胞是无法开启的。 需要更接近人类的物体。 所以「就让欧萝帕复活吧」。戴安以培养出来的身体细胞为基础,用机械补足各种内脏与器官,再以鑸反应炉作为脑与心臓的替代品。 虽然制造出非常接近人类的身体,可是光是那样还不够。 需要有自我意志、心,以及灵魂。 毕竟是要让「神所爱的少女」复活。 若要让他人所爱,自身也必须爱著某人才行。 因此,戴安将艾维的灵魂移植到欧萝帕的复制体上,创造出丝薇恩。 「你不觉得很棒吗?她可是打开这个世界所有智慧的关键哦。至于被她所爱的男人,则是可以成为正统皇帝,就算各国国王自称是帝国后裔也完全不会构成问题呢……」 戴安愉快地扭动身体笑著。 一想到自己创造出来的物体,可以从根本之处翻转整个世界,他便觉得喜不自胜。 「提议。」 蕾贝卡看著戴安,举手说道。 「什么事?」 「如此重要的物体,就那么放置不管,没问题吗?」 尽管奥古斯都误会真相,但终究还是被他们知道了部分的事实。无法保证其他国家的情报机关不会因为得到类似的消息而出动。 而且威尔提亚公国的军方与贵族也不是那么团结。 有些人可能从某处听说了什么,因而打算让丝薇恩变成尸体。 「蕾贝卡……你知道培养爱情时,最有效率的催化剂是什么吗?」 「否定。资料库中不存在有效答案。」 说得也是。不过,戴安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与丝薇恩相同,她——型号sa-r2的『蕾贝卡·夏尔菈哈特』,也是戴安制作的自主式人型猎兵机。 自己创造出来的她,做得到什么、做不到什么,知道哪些事、不知道哪些事,戴安自然是最清楚的。 「是逆境哦……与心爱的人手牵手一起克服种种困境,培养出更强烈的爱情……光是对爱情产生自觉是不够的。当她成就了真正的爱情时……」 戴安起身,缓缓走向位在开发局最深处、最高机密中的最高机密,并将手放在「那个」上面。 「就能打开这扇『门』了————!!」 在他眼前的是,柏伦矿山地下之物无法与其相提并论,宽度超过一百公尺、紧紧关闭的『门』。 终章 赤红眼瞳的看板娘 没有留在历史上,也没有留下纪录的柏伦矿山事件落幕后过了一个月——托卡面包坊变得相当忙碌。 得到大宗订单,让经营实力获得认同,再加上丝薇恩的交涉,托卡面包坊顺利获得银行的融资,向地下钱庄借的钱也处理完毕,总算脱离了倒闭危机。 此外,关于矿山事件,官方的说法是「攻击教堂的盗贼,被刚好路过的路特制伏」,也有助于改变原本对路特抱持负面印象的镇民们的偏见,来店的客人因此增加了一倍。 托卡面包坊的名气扶摇直上,最近还有人特地从邻镇过来买面包。 「啊——好忙、好忙呀。」 开店前三十分钟——忙到眼花撩乱的丝薇恩,不停地在店里绕来绕去。 「丝薇恩?这个要放哪里?」 前来帮忙的雅科布问道。 「那个放在三号箱子里,是三号哦?四号箱子的形状不合,要注意一下哦。」 路特出门前往矿山送货去了。 因大量订购的客户增加,面包坊的人员、设备都呈现最大限度的利用。 「呼……和一个月前完全不一样呢……先说清楚哦丝薇恩?我会跟你们要打工钱的哦。」 「呵呵呵呵,这点请您放心,我们会依照威尔提亚公国劳动基准法的标准支付您薪水的。是说,雅科布先生,您要不要乾脆直接在这里上班呢? 」 「哦~~那应该也不错~~……反正我家目前正处于停业中,多少有点现金收入也好。」 雅科布的祖父原本会被视为恐怖份子的协助者问罪,多亏路特代为求情,表示他「是在受威胁下不得已才为恐怖份子做事」,因而从轻发落。 可是,被深恶痛绝的威尔提亚军人同情、搭救,让雅科布的祖父一下子苍老许多,变成完全无法工作的状态。 「雅科布先生……那个……该说什么才好呢……」 雅科布的祖父是自作自受。再说路特和丝薇恩已经尽量帮忙了,没必要为此感到愧疚.,可是雅科布因此而受到连累,让他们多少觉得有些抱歉。 「不用在意啦,那间工厂还能营业本来就是奇迹了。」 沉重的话题到此结束——雅科布彷佛这么说似地笑著。 他该不会其实是个大人物吧?那笑容不禁让人有这种想法。 「话说回来,至少再徵一个店员比较好吧?」 「是的,我已经在店门口张贴徵人广告了……」 叮铃铃。 明明还不到营业时间,店门却被推开了。 「啊,很抱歉,本店现在还没开……咕!」 现身的是镇外教堂的修女,前恐怖份子玛莲娜。 「早安。呃……路特呢?」 「主人有事外出。我们要工作很忙,既没时间也不打算理您所以请您快点回去吧?」 丝薇恩笑容可掬地吐出冷言冷语。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是来找你们的。路特去哪了?我有话要和他说。」 可是,玛莲娜也毫不胆怯地笑著回应。 「真是万分抱歉。我们家的主人,得了个性恶劣的修女不得接近半径五十公尺之内的病,所以您还是请回吧。」 「呵呵呵……我可不想被你说个性恶劣哦~~? 」 玛莲娜的笑容抽搐了起来。 在那之后,玛莲娜对路特的态度稍微产生了变化。 由于变化太小,路特并没有发现。不过当他一如往常前往教堂『捐献』时,玛莲娜会莫名地比之前更靠近他。 让丝薇恩心中警铃大响的是不知何时开始,玛莲娜叫路特时不再加上「先生」的称谓了。 「凭什么自作主张地缩短距离啊」——这让丝薇恩感到芒刺在背。 「没——错!这里没有让腐败修女见面的主人!请您择日再来吧!」 两人一副恨不得即刻扑上去互相厮咬似地,狠狠瞪著对方。 「那个……快点工作吧。」 雅科布一脸傻眼地说道。 「对了……玛莲娜?你找路特有什么事?」 「哦,对了。咦?那孩子跑哪去了……」 玛莲娜回过头去,只见原本跟著自己一起来的少女不见了。 少女躲在店外的建筑物后方。 果然还是很可怕。不只那个女店员很可怕,自己不知道该对路特说什么才好,也让她觉得很可怕。 「米莉……?」 少女——米莉的身体猛然一震。 去矿山送完面包的路特开著新买的、比之前稍微像样一点的快报废卡车回来了。 「啊、啊啊啊……」 米莉看著从卡车下来的路特,开始发抖。 不是因为害怕,是迷惘让她无法冷静下来。 「咦……?」 看著态度与平常截然不同的米莉,路特一脸不可思议地朝她走近。 「呃……你怎么了?是因为之前的……?」 几天前,路特终于将特制的苹果丹麦面包送去给米莉。 从苹果种类,到增添香味用的利口酒全都经过精挑细选,精心揉制烘烤出来的绝品。 米莉虽然收下面包,却什么都没说就回到教堂后面去了。 「嗯!」 米莉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不知从口袋里掏出什么,塞到路特面前。 「……请给我苹果面包。」 这是她帮教堂做家庭手工换得的零用钱。 「你是来……买面包的吗?买我做的面包?」 路特难以置信地说道。 「你、你不是开面包店吗!快点卖我啊!」 「我不是要说这种话啊」米莉在心里用力搔头。 「之前对你很凶……对不起。」 她从喉咙挤出这句话。 她讨厌威尔提亚人,讨厌军人,也讨厌这个面包师傅。 可是,这家伙不只救了玛莲娜和自己,还保护了教堂里的其他孩子。 所以,自己想正式向他道谢。 不过,她没办法坦率地说出口,只好装成客人前来。 「但是,你不是说不吃我做的面包……」 她总是说,绝对不吃路特烤的面包。 「因为……苹果面包,很好吃……」 米莉皱著脸说道,为了掩饰自己的难为情。 她讨厌威尔提亚人,讨厌军人,而且也讨厌这个面包师傅。 可是,没办法。因为看起来太好吃了。 所以米莉偷偷躲起来吃掉了。面包很甜、很香,非常好吃。 「干嘛啦!快点卖我……呜哇!」 路特突然紧紧抱住她。 米莉吓了一跳,挣扎著想要推开,可是又无法真的推开。 因为,路特身上有著和那晚舍身保护自己、对自己说要为了他活下去时,一样的味道。 又温暖又香的味道。 和米莉最喜欢的爸爸一样,有小麦的味道,还有烘焙室的味道。 「谢……谢谢你…………!」 路特哭了。那是喜悦的泪水。 (这家伙是白痴吗?店里的生意有那么差喔?差到我说要买面包就高兴成这样?高兴到都流眼泪了喔?) 米莉在心里骂著。 「你是白痴吗……」 她讨厌威尔提亚人,讨厌军人。可是,这个面包师傅虽然很白痴,不过自己现在已经没有那么讨厌他了。 「……白、白痴……」 米莉一边说著,一边揪紧路特的衣服。 就像回抱似地,伸出了手。 脸变得好热,可是并不觉得厌恶。 虽然路特是大人了,但是不知为何,米莉就是觉得他很可爱。 「主人,您回来了…………咦?」 听到卡车的引擎声,走出店外来迎接路特的丝薇恩,见到抱著少女哭泣的路特,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主主主主主主人————!!」 丝薇恩以突破音速的速度冲上前,用力将米莉从路特身上扯开。 「你这个臭小孩好大的胆子!竟敢勾引我家主人!」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来,紧抱著人的是路特,没道理责怪米莉。 但是,丝薇恩的重点不在那里。 被路特抱住的米莉,表情就像最近玛莲娜看到路特时那样闪闪发亮。 变成了「恋爱少女的眼神」。 「才、才没有,我才没有做那种事——!」 米莉拚命反驳,羞红的脸却诉说著铁一般的事实。 「不是那样,所以是怎样——!」 果然没错。 米莉眼中带著女人味。应该是「明明一直对它很冷淡,只不过稍微对它好一点就高兴地凑过来,什么嘛,没想到这笨狗还挺可爱的呀」——这种效果使然吧。 「丝薇恩!听我说!米莉她————」 尽管放开米莉,路特仍然激动不已。他一脸兴奋想要告诉丝薇恩大致的原委,不过丝薇恩却恨恨地打断他的话,朝他逼近。 「什、什么事?」 那股魄力让路特不禁缩起了身体。 「您听好了!本人丝薇恩,不论身心都专属于主人!」 「咦?」 丝薇恩一直在思考。 为什么她会希望自己能让路特幸福呢? 为什么一直希望能被这个人珍视呢? 她终于发现答案了。 因为喜欢,喜欢这个人的笑容。 她想看到更多、更多更多这个人的笑容。 看到让原本只是兵器的自己产生了心的,这个人的笑容。 「所以!」 然而,在这个人周围,她的敌人实在太多了! 在自己没注意到的情况下又出现了新的敌人!这次还是个少女! 既然这样,把他放在战场上交叉火力的正中央还比较让人放心。 丝薇恩已经无法保持冷静了。 只有这点,绝对要说清楚才行。 「所以,主人您也是专属于我的!」 在路特回答之前,丝薇恩就不由分说地将自己的嘴唇凑上前去。 绝对不会交给任何人! 因为这个人对我而言是最重要的人。 丝薇恩如此对现在确实感受到的,自己的「心」发誓。 在小小的矿业城镇奥冈贝尔兹,有一间小小的面包店。 面包店的名字叫「托卡面包坊」,那里有相貌凶恶、手艺却很好的老板,以及笑容非常可爱的看板娘。 如果你刚好经过这个小镇,请一定要去那边看看。 不过,女店员的眼中偶尔会发出红光,请别太在意哦。 完 后记 初次见面的读者您好,已有数面之缘的读者好久不见,我是sow。 大家觉得这本《战斗面包师与机械看板娘》好看吗? 本书是我初次在hj文库出版的作品,也是我第一次尝试写这种故事,所以觉得很紧张,不知道有没有合乎大家的期待呢? 这次,不知该不该说很辛苦,不过女主角丝薇恩的部分改写了很多次。她在作品里有很多过度激烈的言行,初稿时甚至还说出了「这个〇〇〇猪!!」之类的话,我的人格还因此稍微被怀疑了一下。 我要在此声明,丝薇恩不是平常装得很温驯的双面人,而是因为形成人格的时期是在战场度过的,所以那一类的语汇资料非常丰富。 其实那些话和方言差不多。如果大家能这么想,我会很感激的。 好了,这个部分就先写到这里。接下来是谢辞的部分。 首先是为本书画了许多美丽插图的ザザ大大。 谢谢您不但接受了我这边提出的各种麻烦要求,还画出了超乎期待的美丽插图,真的非常谢谢您。 责任编辑o大大,感谢您在各方面的竭力协助,感激不尽。 谢谢您请我吃土耳其料里。 好吃到我还想再多吃几次呢(偷瞄)。 执笔本书时,对我伸出援手的上栖缀人老师、空野一树老师,真的很谢谢你们。 下次请你们吃红豆面包。 此外,还有校正、设计、印刷、通路、书店等等相关业界的各位,我打从心底感谢您们。 最重要的是,现在买下这本书的各位读者们,我要向你们致上最大的谢意!谢谢! 那么,我要出门去面包店为下次的作品取材了。 总之,先去圣地银座木村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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