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解谜由我作答》 人物简介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汉化制作 by 蛋糕已死小分队 翻译:风のトリック,カザミ、@京蜜汉化小分队,柊星,冰流参上 第2话部分校对:司司@京蜜汉化小分队,落とし神@京蜜汉化小分队 总校:风のバースト 伊吕波iroha透矢toya 总是多管闲事,外号叫「妈妈」。目标是成为律师,将「无罪推定」视作人生信条。 明神akegami凛音rinne 拥有能够在一瞬间知道真相的能力。然而其推理是在高速且无意识状态下进行的,因此本人也无法解释自己是如何得出真相的。不去教室上课,如今宅在咨询室内。 明神akegami芙蓉fuyo 学生辅导员。凛音的亲姐姐。以加分为报酬,委任透矢让凛音回到教室。 红峰kogamine亚衣ai 凛音和透矢的同班同学,小个子辣妹。出于某个原因对透矢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 第1话 小澄同学与女生的证明 「我知道犯人是谁了。」 明神凛音用与名字相符的凛然声音宣言道。此时我不得不努力忍住叹息。 明明都苦口婆心地劝她不要说话,这女人就没有一点所谓的理性吗。 我内心十分苦恼,身旁的明神凛音则若无其事地坐在沙发上。她不讨人喜欢,却有着极其端正的面容和让人联想到日本人偶的柔顺黑发。坚定的眼睛看上去正散发出知性的光辉,全身透着宛如降世神明的领袖气质。 没错,仅仅是看似如此。 这个女人眼睛里实际蕴含的不是知性而是野性,全身透出来的是宛如猩猩一般的暴力气质。然而,遗憾的是,这个房间——咨询室里,知道这个真相的人现在只有我一个。 所以,坐在对面的咨询人——后乐濑乐学姐(二年级三班·女子排球社)才会以满怀期待的眼神,注视着误闯人界的野兽,也就是明神凛音。 「真……真的……?你知道了谁偷走了我的戒指……!?」 「是的。这是自明之理。」 「到、到底是谁……!?」 「犯人是——」 「等一下!」 我勉强阻止了正准备毫不吊人胃口地说出犯人名字的明神。 我抓着坐在身旁的明神的肩膀,把嘴凑过去小声说: 「(我不是告诉过你在我们聊完之前先忍住吗!)」 「(既然知道犯人是谁,告诉她不就好了吗。)」 「(……姑且先问一下,你能解释吧?)」 「(知道犯人,不就是这回事吗?)」 我猜也是。嗯,不出我所料。 在得出结论之前,要有逻辑。如果不是无依无据的瞎猜,而是毋庸置疑的真相,那就必须要有这个过程。 真相永远伴随着逻辑。 既然明神凛音宣言说她确定了犯人,那么应该已经存在能够解释的推理了吧。然而,我们能否发现这种推理就另当别论了。 「(每次都好拖沓啊,伊吕波同学。)」 明神微微皱起那对漂亮的眉毛,如此说道。 「(她在寻求真相。而我知道真相。因此,我要告诉她。仅此而已。)」 就是因为仅此是解决不了的,我才会这么辛苦啊! 我正想这么反驳她的时候,前来咨询的后乐学姐用左手护住右手小指,嘟嘟囔囔地说: 「……那是他送给我的,重要的戒指……完全,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但那是他在我生日那天,作为惊喜送给我的……社团里的大家,还有挚友小澄,都夸奖说很棒……它真的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 「啊,就是那个人。」 在我阻止之前,明神就干脆地说了出来。 「啊?」后乐学姐露出了呆呆的表情,明神凛音则完全相反,仍旧保持凛然,甚至显得有点不合时宜: 「偷走你的戒指的人,就是刚才提到的,什么挚友小澄。」 漫长的沉默过后。 咨询人以怒发冲冠的势头歇斯底里起来,而我不得不想方设法劝解她。 我,伊吕波透矢,有一个信条。 无罪推定——疑罪从无。 这是法治国家最先该遵守的大原则。在电视上被报道称为『嫌疑人』的人仅仅是有嫌疑,既没有确定是犯人,也不是犯罪者。毕竟,在这个别扭的世界里,和谚语不同,无风亦起浪。 那么,『嫌疑人』是如何转变成为『犯人』的呢。 不外乎审判、辩论、证据。 无视这些东西进行的告发,就只是在寻衅,或是说严重的损害名誉。 即使那告发就结果而言是正确的,也是如此。 「——明白我想表达的意思了吗,明神?」 「抱歉。我没在听。」 「拜托你听一听!! 我正在解释你为什么被骂!!」 明神凛音一副佯装不知的神情,将手中的拼图碎片填了进去。 窗外传来给足球社的口号声。室内安静得好像刚才的吵闹没发生过一般。 咨询室内,窗前摆放着白色的隔板。这个东西本意是为了阻挡外部的视线、保护咨询人的隐私,然而明神把它产生的窗边空间,用作了自己的私人房间。 放在窗边的桌子上摆着一幅巨大的拼图,她正在寻找下一块碎片的位置。拼图的进度才大概百分之三十。她拼完后,应该会呈现出某个国家的美丽风景。 而我就坐在明神的对面。 明神凛音静静地俯视拼图。仅从外表上看,这副光景的确就像画作一般。 柔顺的黑色长发,苗条的身躯,长长的睫毛,再加上高鼻梁和薄嘴唇,夏天都要来了她校服外却披着披肩,这一切酝酿了出一种远离尘世的氛围。 这也理所当然。这位明神凛音,从四月末左右就一直在这边,一次都没进过自己归属的教室,名副其实是个拒绝上学的学生。与之相对,她泡在她的心理咨询师姐姐的根据地,这个咨询室,所以我要把她带回教室,说服她的时候顺便听一听被带来的咨询,解决它们。 当然,解决来到咨询室的咨询,完全是心理咨询师的工作。 我和明神这种外行人会代理这份工作,理由之一是原本的辅导员只会偶尔出现。而另外一个理由,在于这位拒绝上学的明神凛音持有的某种特殊能力。 「偷走戒指的犯人,就是她的什么挚友小澄。」 明神重复了一遍,声音好像赌气的孩子。 「除了这个真相,究竟还需要什么?」 「我说过很多次了,只有这个不能叫做真相啊。」 我也不厌其烦地重复一直在讲的意见。 「只有你知道那是正确的。你以外的人听起来那只是单纯的找茬儿、瞎猜。只要你不出示证据、解释推理,就是这样。」 「推理……嗨。」 「别给我叹气!你自己知道犯人自娱自乐的话倒可以不用推理。但是,要告诉别人、让对方接受的话,就必须条理分明地解释得出这一结论的推理。既然这是咨询,这一步就必不可少。省去这一步,就会和刚才一样激怒咨询人——你的本意也不是像那样激怒对方吧?」 「……好麻烦。」 明神垂下视线,这样说道,又将另一块碎片嵌入了拼图。 嵌入的位置错了。 然而,我故意没有指出,决定让明神自己发现。她明明十分在意激怒后乐学姐的事……麻烦的是你自己。 「你要是乱说话,麻烦事还会增加喔。现在是有我在才勉强应付过来了……真希望你能稍微感谢一下我。」 「你的目的是评价分吧。」 「能拿的东西就要拿。要是能用推荐赶紧弄完考试,我就能相应地把时间用在自己的学习上啊。但更重要是,你那种随意的态度让我看不下去。」 明神对我的抱怨置若罔闻,靠在椅背上「呼」地轻轻缓了口气。说起来杯子已经空了。看上去她口渴了。真是,拿她没办法…… 我拿起杯子,绕过白隔板进入接待区域,用茶壶倒入麦茶,回到窗边的桌子后,说了声「给」,将杯子放在明神面前。 明神理所当然似的拿起杯子: 「你真的有在仔细观察我呢。就像个变态一样。」 「你会不会说话啊,总有别的说法吧。」 从照顾这家伙到现在,已经有近一个月时间了。我也多少开始懂她了。 明神露出挖苦的笑容。 「照顾我这么久,真是谢谢你了。」 「……你真是这么想的?」 「不用提醒就能自己递茶,十分便利。作为仆人来说及格了。谢谢。」 「看来你还真是这么想的啊!」 我倒也不是在照顾或是服侍她,只是觉得自己做解决得更快。『自己动手』这种话老早就说腻了。明明都热心细致地教过她泡茶的方法,她还是无数次忘掉。 「总之,回顾一下后乐学姐的咨询内容。」 「回顾了又能怎样?」 「那还用问。」 我在桌上摊开做有笔记的记事本。 「推理你做出的解谜啊。」 咨询人——后乐濑乐学姐怯生生地走进咨询室。 学生带进咨询室问题多种多样,从严重的事情到单纯的抱怨都有,但是看到她开门进入房间时的态度,我就能大概察觉到问题的严重程度。 像她这种好像迷路一样进来的情况,事情大多比较严重,很难跟朋友商量。 她的块头以女生而言比较大,身子却是缩着的。从那副样子可以猜出她性格内向。对于怕生的人来说,咨询室不是一个能轻易进入的地方——然而她还是推开了门,那么她就不太可能仅仅来发牢骚。 『……我把戒指……弄丢了。』 后乐学姐说道。 『是男朋友给的——啊,这个,还没太公开,所以请不要说出去——是男朋友送给我的戒指。虽然不是很昂贵的东西……但那是他在我的生日当天,作为惊喜给我买的对戒。我平时都戴在手上……只有社团活动的时候会取下来,放进包里。』 后乐学姐轻轻握着右手小指,也许是有这种习惯。 听说她是排球社的,但她的手指十分漂亮。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也没有一点伤痕。排球是个注重指尖细微触感的竞技——她应该有在认真护理手指吧。 『可是……就在昨天。我结束社团活动回到更衣室,准备换衣服,打开衣柜,拉开提包……那时我还没有意识到。但是,我回家仔细一看,化妆包里的东西,全都——包括粉底盖,全都开着。而且,仔细一看,原本放在提包最底下的笔盒在最上面……我注意到这些,终于想起来了……确认了一下,发现戒指消失了。』 她说的是“消失了”。 但是,显而易见。有翻找过东西的痕迹。这是失窃事件。 我问了她,钱包之类是否平安无事,有谁知道戒指的存在,社团活动中和更衣室里有没有看到听到可疑的事情。 『钱包没事。钱也一文不少……知道这只戒指的人……只有男朋友、女子排球社的朋友、挚友小澄。那个,小澄和我是不同社团的,不过由于身高的原因,我们很合得来——诶?可疑的事情……呃,我不是很清楚。啊,琐事也可以?唔嗯……非要说的话,我在没有察觉到戒指消失的情况下换衣服的时候,听到了一些声响。像是木棒在互相碰撞的那种——我觉得大概是清扫用具柜里的扫帚歪倒了——』 「就是这里。」 明神打断了我的回顾。 我从推理用的记事本上抬起头,看向若无其事的明神。 「……这里是指?」 「我就是在这里知道犯人是谁的。」 如果不认识她的人听到,会认为这话等同于胡言乱语。 因为还没有正经提过问题。 仅仅是大概听了听咨询的内容,没做过任何调查。 而且—— 「好吧,我姑且问一下——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对吧?」 「是的。」 明神淡然地说。 没错。这是明神凛音的特殊能力。 无论遇到怎样的事件,她都会好像得到了神明的启示一般立即明白犯人是谁。 据说,明神从懂事开始就有了这种力量。明神家是正统的神社家系,将这种力量称为『天启』,将她称为『神明之子』『天生巫女』,倍加重视。 然而,我可知道。明神凛音并非从神明那里获知犯人身份。 她在推理。她在用快到无人能理解的——连她自己感知不到的速度推理。 这就很麻烦,只是由于整个过程在无意识中完成,她看上去就像得到了天启而已——其实,她的心里存在极其合理的推理。 在这间咨询室里,我的任务就是找出那个推理。 把明神那不经解释就仅仅是胡言乱语的推理,变成真正的解谜。 「……唔唔唔……」 不过,我瞪着推理笔记,只能一个劲地皱眉。 「你应该不是在捉弄我吧?」 「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可是,信息实在太少了。很难想象仅靠这些信息就能锁定犯人……虽说小澄这个名字姑且是出现了。」 我用自动铅笔的尾部敲着自己的额头。 钱包没有被动过——也就是说犯人不是图财,而是精确瞄准戒指下手的。因此我也问了她有谁知道戒指的存在。那些人等同于事件的嫌疑人。 然而,那个所谓的小澄为什么偷了戒指呢。而且,这位小澄怎么就成了犯人,我完全没有头绪—— 「搞不懂!」 「投降了?」 明神轻呼一口气,好像瞧不起我一样微微勾起嘴角。 「不是。你明明什么都没干,别在那摆架子……信息实在是不够。要出发去找线索咯。」 「线索吗。我都知道真相了……」 「不能解释为什么知道,就跟不知道是一样的!站起来!马上出发!」 「要去哪?虽然无论去哪我都拒绝。」 「知道现场跑百回这句话吗。」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用力拉住了明神的手。 「去女更衣室!」 我拖着不情愿的明神离开咨询室,走向体育馆。 体育馆就那样开着,从入口能看见篮球社练习的景象。 「说起来现在是社团活动时间呢。」 明神稀奇地、而且毫不客气地窥视体育馆里面,突然开始说什么「哇。那个人,明明是女生个子还很高呢。」于是我赶忙抓住她的衣领把她拉回来。 明神丝毫没有介意我拉她,轻轻摇晃着黑发,微微歪头问: 「那个畏畏缩缩的瘦高个——」 「是后乐学姐吧。」 「畏畏缩缩瘦高学姐是特地休了社团活动来找我们咨询的吗?」 在记住别人的名字上稍微努力一下啊,你这糊涂鬼。 我望着体育馆内,说: 「毕竟体育馆的面积也是有限的。排球社和篮球社在交替使用。所以今天女排休息。」 「女牌?」 「女子排球社的简称。你是不是对学校生活太生疏了。」 「反正这些知识三年后就用不上了。」 明神不带感情地说道。 虽然明神升学后仅过了一个月就拒绝上学了,但是这所学校是初高中连读。和我这个插班生不同,她初中时期应该也是在这里度过的——然而看样子她过去的生活就是无论她去不去教室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更衣室紧邻体育馆,位置在体育馆一侧狭小走道的尽头,但是这个设施不仅是社团活动,在体育课上也会用到,所以我也知道路线。 男女更衣室的门口像公共厕所的入口一样共用一面墙挡着。绕到墙后,能看见两扇门分别通向男女更衣室。现在似乎两边都没有人在使用。 「这么一看,这里的构造不太好啊。」 「……难道伊吕波同学,你是那种等在更衣室前在别人出入的瞬间偷窥里面的小人吗。我失望了。永别了。」 「你这判断太草率了。我知道这是在防止开门的瞬间让人看到里面。可是,就算要防,也应该用墙隔开男生和女生的更衣室入口吧。这样的构造,让人可以假装进男更衣室然后进入女更衣室。」 男更衣室从外面看是在左侧,所以只要从左侧走到墙后,外面的人就会认为这个人进入了男更衣室吧。然而,实际上也可以不进男更衣室的门,进入旁边的女更衣室。 「我先提醒一下,犯人小澄同学可是女生哦?」 「我知道啊。」 这一点我问过后乐学姐。我可不会犯那种说是挚友以为是女生结果是男生的低级错误。 后乐学姐以女生标准而言个子很高,她好像对此感到了自卑。似乎在这时候她遇见了差不多身高的这位小澄,互相倾诉烦恼,变得意气相投了。 「这样的构造,让男生可以偷偷潜入女更衣室。我只是确认了这一事实而已。」 「……你该不会没有相信我吧?」 「没有相信。」 我没有回头,明确地告诉她。 「无罪推定。疑罪从无。你再怎么坚信地指出犯人,我也不会完全相信你。盲目相信和过度相信是最能让人远离真相的行为。」 「是这样吗。」 明神不服气地说道。我侧眼看着她说: 「我相信,最终这一切将证明你是正确的。」 「……………………」 明神移开视线,无所事事地用手指梳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真是的,她要让我说几次相同的话啊。 我停在女更衣室门前,点亮了手机屏幕。 「怎么了?怕了吗?那我们回去吧。」 「抱歉在你好像很开心的时候拦你,给我稍微等一下。」 这时,提示铃响起,手机收到了信息通知。 「……好了。拿到许可了。进去喽。」 「你还特意去征求许可了吗,就为这非法闯入。」 「就在刚刚变成了合法——不对,变成了凌驾法规的闯入。」 「给出许可的人也是够可以的啊……」 「然而这人是你姐姐。」 「所以我才这么说。」 明神和咨询室原本的主人——她的姐姐之间,相处得并不算融洽。好像明神上学只来咨询室也是她姐姐半强制她这么做的。明神看起来无拘无束,可她也唯独不能完全无视血亲的吩咐。 我将手搭在了女更衣室门的把手上——然而。 「嗯……咦?」 我咔嚓咔嚓地扭了好几次把手,又拉了拉推了推门,却只能听到一阵噪音,根本打不开门。 「你在干什么呢?」 「不是,开不了门啊。」 体育馆内传来篮球鞋摩擦的尖锐声音。感觉我们太吵的话,会被活动中的女子篮球社员察觉到。 「是上了锁吗?」 毕竟说起女更衣室,就是个非常容易被可疑人士盯上的地方。或许这里在锁门上也非常小心。 「真没办法……」 我正思考着这些事情,明神叹了口气,一副完全就是在感到可悲的样子。你搞什么。 「请让一让。碍事。」 「什么!?」 明神无视发怒的我,站到门前,然后伸出白皙到不健康的手握住门把手。 「要打开这扇门,需要一些诀窍。」 随后,她用另一只手撑在门上,扭动把手的同时,用力将整扇门往上抬。 随着一阵嘎吱的响声,门开了。 「只是不太好开,并没有上锁哦。」 明神用得意的目光望向我。 我强忍苦涩的心情: 「……我身为男生,怎么可能知道女更衣室的门不好开啊。」 「是吗。那有我在真是太好了呢。」 就是为此才带你来的啊。跟我想的一样。 我们走进女更衣室,关上门。 里面的构造跟男更衣室一样。两侧的墙壁放满了衣柜,中央摆着两张长凳。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这边充满了止汗喷雾或是化妆品之类混杂在一起的甜腻气味。 「要调查的话快一点比较好哦。即使你跟职员室那边沟通过了,现在正在进行训练的各位女子篮球社员也不知道有这回事。」 「我知道。这次搜查行动要秘密进行。」 「您把『偷偷摸进女更衣室里找东西』说得挺像回事呢。」 随你怎么说。既然有后乐学姐这位委托人,这就算是一种善行了。 话虽如此,我确实该在女子篮球社训练结束之前完事。而且,就算是搜查,有些私人空间也是不能碰的。 我想想……特别是衣柜里不该看。先去调查其他地方,如果调查完还是没有找到线索—— 明神毫不犹豫地打开了跟前的衣柜。 然后她毫不避讳地来回观察内部。 「喂。你这家伙没有顾虑这个概念吗。」 「我是顾虑了你,想在你成为犯罪者之前帮你完成调查啊。」 「不懂的话我就告诉你。擅自打开他人的衣柜是不好的!」 「擅自闯入女更衣室的人有资格说这话吗。」 唔……!居然难得地讲了大道理! 这就没办法了。虽然对使用这些衣柜的女生们很抱歉,就让我稍微调查一下吧。我取出了推理笔记。 该关注的地方,是和男更衣室的不同之处——我在明神身后望向衣柜内部,那个东西便立刻映入眼帘。 「贴着镜子啊。」 衣柜深处,贴有洗脸台上那种长方形镜子。在明神极其端正的面容上方,我那戴着眼镜的脸映在上面。 「这个,所有柜子都有哦。」 「这东西不是衣柜附带的吧?女生们都带来了这个吗?」 「不,我想是原本就有的。恐怕是毕业生留下来的。」 唔嗯……说起来女生特别容易聚集到厕所也是如此,她们真是喜欢镜子啊。 镜子的尺寸相当大,或许是为了避免遮挡,提包放在了柜子上部的隔板上。可男更衣室的柜子没有这种镜子,所以包都自然地放在中间的隔板上呢。 在我往笔记本上记录的时候,明神一个接一个地打开了其他柜子。正如明神所说,所有柜子都有镜子,物品放在了上层。 「弄清楚什么了吗?」 「好像弄清楚了,又好像没弄清楚……」 「那就是没弄清楚呢。」 明神满意地说道。明明她自己都无法解释,我弄不懂她的推理却似乎让她很开心。 我暂时把柜子放一边,看向了房间中央的长凳。 失窃发生在昨天的社团活动期间。要是长凳下面刚好有犯人丢失的东西就轻松了,不过我看了看也没发现任何东西。全是灰尘和泥土散落在这里。这里的清洁偷懒了吗。 「嗯?」 与之相对,我发现长凳本身有一点异状。 或许是为了避免事故,长凳角都做成了圆角,但其中一处有像是硬物撞击过的凹痕。 「这个凹痕,之前就有吗?」 「不知道……我没有印象。」 明神坐在长凳上,大口喝着水杯里的茶说道。 她最后使用这间更衣室的时间应该是四月末。不知道该相信她几成。 「可以回去了吗?」 「有点耐心好吗。」 「这里感觉味道有点重。我不太喜欢香水之类的东西。」 「再忍一忍。再大致调查一下就回去——」 我思考着还有什么地方没调查过,环视了一下女更衣室。就在这时—— 「——了。」「好想洗个澡啊。」 「啊……」 「她们回来了!?」 更衣室外,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越来越近! 社团活动结束了吗?不知不觉都这个时间了?不不不现在可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必须赶紧离开这里——来得及吗!? 「你在做什么!快藏起来!」 明神一反常态地尖声说着,狠狠拉了一下了我的手。 「藏起来……喂,藏哪!?」 「没有选择吧!」 明神拖着我,打开了更衣室角落的柜子。 角落里的柜子不是更衣用的,放着扫除用具。里面没有镜子,取而代之收着一套扫帚和簸箕。 「好了,请你快进去!」 明神一个劲把我往里塞。 「好痛好痛好痛!至、至少把这扫帚拿开!」 「真磨蹭啊!」 明神把扫帚扯出来后,露出了犹豫的神情。随意把扫帚放在柜子外面的话肯定会引人怀疑。 「还有另一个扫除用品柜!放进那边!」 「啊,原来如此。」 明神打开了对面的柜子。那那边装的是一只拖把和一只水桶。她将扫帚放进去关上门—— 咦? 扫除用品柜只有两个……明神要藏在哪里? 「(请往里挤一挤……)」 明神低声说着,缓缓进入扫除用品柜里面。 头发贴到了我下巴的下面,微微飘散出甘甜的香气。明神把左手扶在我的胸口上,支撑住身体。她抬起宛若黑水晶一般闪耀的眼睛瞥了一下我的脸,又迅速别开了视线。 在这个距离,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见。贴得这么近,我连平时注意不到的地方都会注意到。黑发被精心梳理过,表层闪过光泽,没有一根分叉。睫毛随着睁大的眼睛翘着,唇瓣微微有些唇膏的质感。即使这家伙像个人偶,作为一名人类女生,她似乎还是会做所谓的化妆。 明神往后伸手关上门,柜子内陷入了一片黑暗。 变成这样以后,我才反应过来。 「(……喂。)」 「(什么事。呼吸会碰到我所以请你不要说话……)」 「(既然柜子大到能藏下两个人,那不用拿走扫帚,我自己躲在这里不就行了吗……?)」 「(啊?那我又该躲哪里……)」 「(躲进有拖把的那间不就行了吗。)」 「(啊。)」 这个白痴白痴地张开了嘴。 「(……就、就是因为你叫我拿开扫帚……!)」 「(是你强行把我塞进来吧……!)」 已经晚了。 我们在狭小黑暗的柜子里低声进行难看的争吵时,更衣室里已经传来大量女生的说话声。 「今天排得好紧啊。」「毕竟要到比赛了啊。」「啊,好紧张!」「我是替补所以很轻松,太好了呢。」 通过柜子门上部的缝隙,可以看到好几个头,应该是女篮社成员的。 不过,下一秒,冰凉的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这是犯罪哦。)」 明神悄悄地说道。 我知道。我可不打算偷窥。 ……不过,这样被封住视觉,别的感官就会变得敏锐。明神淡淡的呼吸声,还有头发散发出的疑似洗发水的香味。细细的腿轻轻缠住我的腿,胸口能感觉到那只纤弱的手,以及她微微压在我身上的体重。稍微动下手就会碰到明神的身体或头发,所以我只能一味地保持静止。 柜子外的信息也传入耳朵。“唰——”的某种喷雾声。“沙沙”的衣服摩擦声。“噗哧”是什么的声音?还有—— 「你知道吗?听说冲人学长在和二年级的后乐同学交往。」「我知道我知道!」「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不过后乐同学明明没那么可爱呢。」「算是吧。冲人君明明可以随便挑呢。」「哇,枫学姐真犀利~。」「这话要保密!保密!」「果然还是因为身高吗?」「后乐同学有多高来着?」「有一米七吧~?」「我记得冲人学长不止一米八了。好强。」「要说般配可能是挺般配的吧。」「不过感觉床会坏掉(笑)」「就算去爱情酒店也绝对不会被当成高中生的吧。」「哇,真羡慕。之前我就被拦下来啦~。」「诶,你已经和那家伙做过了?」「听我说!那家伙是真的过分!突然叫我帮他舔!」「哇好恶心!第一次不带这样的啊——」 ……唔,好难受!女生的黄段子交流! 为什么比起男生的黄段子,女生聊这类话题就这么生动具体啊……居然这么开门见山地讲自己的那种经历。女生都是这样的吗? 「~~~~~~!!」 我正这么想,立刻在身边发现了个例外。 即使眼睛被挡着我也能明白。明神紧紧抓着我的制服,身体正在微微颤抖。看来她是受不了黄段子那种人。我稍微安心了。要是连这女人都在背地里毫不害羞地聊这种话题,那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不过要说这家伙,首先就没有能背地里聊天的朋友。 ……话说回来,我又重新想起刚刚听到的谈话。 后乐学姐有恋人这回事,似乎意外地传得很广。确实,相对而言她的给人的感觉比较稳重(发火的时候倒是很厉害),个子却特别高。体格看上去都能跟男生正面一战。该说不愧是排球社的吗。 她本人也说过,高个子使她感到自卑。而她交到的男朋友有高达一米八的身高。我无从得知,对于后乐学姐而言身高这个要素究竟有多重要。不过,个子高到这个地步,应该无法轻易找到取代他的人。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她为何不惜跑到咨询室来也要拼命找回戒指。 女篮社成员直到最后都在聊着生动的黄色内容,离开了更衣室。 之后,我们终于从狭窄的扫除用品柜出来了。 「难以置信,难以置信……!」 从黑色长发间中露出的耳朵变得通红,明神开始对着空气抗议: 「什、什么舔不舔的,那种事……!是犯罪,是犯罪啊……!」 「这个嘛,如果对方是社会人,或许是犯罪。」 如果对方也未成年,而且双方同意,那当然是合法的。 明神像是在谴责我一般,瞪了我一眼。 「……你有让人做过吗?」 「…………怎么可能有。」 她在让我说什么啊。 「是吗……我放心了。差点就强制让你离开我周围半径五公里内了。」 「你手里到底有多大的权力啊。」 我判断再继续聊下去会有危险,无心地看向刚刚我们藏身的扫除用品柜。 「……嗯?」 这时,我发现了。 我在扫除用品柜前蹲下,把靠在柜子角落里的簸箕拿了起来。 有东西藏在后面。 是一本学生手册。 「那是……」 明神也从后方窥向里面。 我捡起掉在柜子角落里的那本学生手册,读出了印在封面上的名字。 三年四班,空科冲人。 「冲人?」 「……是后乐学姐男朋友的名字。」 刚才女篮社成员的八卦里这个名字也出现了。 就是他将那只被盗的戒指送给了后乐学姐。 而且,他毫无疑问是男的——绝不应该来过女更衣室,更不用说扫除用品柜里面。 我能轻易想象出来。 就和刚才的我们一样——这位空科从后乐学姐的包里拿出戒指,慌慌张张地躲进了扫除用品柜。 「…………喂。」 我低声说着,回过头去,看到明神正全力别开视线。 「我再问一次。你说犯人是谁来着?」 「……这、这不可能……」 仍然有谜团。 明神本应百发百中的推理,为何出现了失误呢。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样一来就能找回戒指——可以解决后乐学姐的咨询。 本应如此。 翌日。 利用某个情报网,我查到了空科冲人学长的所在。当然,他并不是什么逃犯,我只是听说午休时他经常独自一人去学生食堂,去吃午餐顺便埋伏他一下而已。 「喂,明神。你忘记买餐票啦。」 「参票?」 明神无视售票机,准备走向柜台。我抓住她的后衣领。 明神露出感到奇怪的表情,盯着售票机。 「这是什么?」 「难道你没有来过食堂吃饭?」 「我没有兴趣在这么多人的地方用餐。」 如果不让她也了解我的搜查过程,我的搜查过程就没意义了。因此我才把她拖出了咨询室——不过她的家里蹲程度真是超乎想象。 「你平时是怎么解决的啊。」 「母亲或是祭司会帮我准备。」 真是个受人宠爱的大小姐。 「唉,拿你没办法。听好,一次就给我记住。我教你怎么使用。我就讲一遍啊!」 结果我解释了三遍。 明神凛音不擅长应付机器。这次也没能帮她改善。 我们前往柜台,终于拿到了午餐。我的是炸鸡块套餐,而明神的是荤乌冬面。 「居然特地把油腻腻的肉丢进清澈的乌冬高汤里,这料理真是极其粗俗。」 「那你为什么点它。」 「就是因为这个它才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们落座后,明神规规矩矩地合起双手说了「我要开动了」。其实她教养不错啊。虽说教养是不错—— 「喂喂喂!头发!头发掉进乌冬里了!」 「啊。」 注意力从根本上来说就不够。肯定有某种常驻软件一直占着脑浆的百分之几。 我无奈拿出特意为她常备在身上的发卡,束起她那长长的黑发,然后吃午餐。就这样过了几分钟。 我一直监视着食堂入口,此时发现了和情报描述一样的身影。 我和明神加起来才差不多能与那个男学生的大高个相比——三年四班,空科冲人学长。 「巨人……」 明神咕噜一声咽下乌冬面,低声说道。这样相当失礼,不过我也能理解她的心情。 高大的身材超过一米八,看丢他反而更难。我们把吃完的餐具送回回收处,同时注视着空科学长购买餐票、在柜台拿过咖喱、落座。 那张桌子上没有其他学生。这是个好机会。我和明神一起接近这位高大男生。 「您是三年级的空科冲人学长对吧。」 空科学长含着勺子,诧异地看向我和明神。 我听说他是男子篮球社的成员,不过这副全身是肌肉块的感觉,硬要说的话氛围更像是在搞橄榄球之类的运动。他的位置似乎是中锋。对方学校的选手不得不跟这样的人在空中竞争啊,真不容易。 走近后,我看到了他端正的面容,原来如此,我能理解他为什么会成为女生间传言的目标。后乐学姐算不算是完成了一次很强的逆袭呢。 在空科学长开口前,我坐在了他桌子对面的座位上。明神也坐到我旁边,噗嗤一声拧开了刚才在售货机买来的瓶装碳酸饮料。这家伙,喝得了碳酸饮料吗? 空科学长一边将含在口中的勺子放回碗里,一边讶异地看着我们。 我观察到,他握着勺子的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只简朴的戒指。 「你们是……?」 「我是一年七班的伊吕波透矢。这位是明神凛音。我们在给心理咨询师明神老师当帮手。」 空科学长的眼睛里浮现出了问号。不知是因为『明神』这个姓氏出现了两次,还是因为『心理咨询师的帮手』这个头衔难以理解……又或者单纯觉得我旁边这位「~~~~!!」地苦闷的女人很可疑。果然她喝不了碳酸饮料啊。 我将瓶装茶递给明神,同时和往常一样放弃了证明自己的身份。 迅速切入正题要有效得多。 「这本学生手册,是学长您的吧。」 说着,我将空科学长的学生手册放在了餐桌上。 空科学长睁大了双眼: 「这是在哪……?我正头疼把它弄丢的事呢。」 「是在前天放学后弄丢的吗?」 「嗯,是……感觉,确实是那段时间开始找不到的。不过为什么……?」 「这本手册,是在女更衣室的清扫用具柜里找到的。」 空科学长的眼睛不算大。倒不如说,身体有多大,相应地眼睛就显得小。 而那双眼睛现在大大地睁开,整片虹膜都露出来了。 「等……等一下!我——」 「我们不打算声张。今天是来交涉的。」 我将手按在桌上的学生手册上: 「可否以这本手册为交换,把你偷走的戒指还回来呢?我们是受后乐濑乐学姐的咨询而行动的。」 我不知道空科学长为何要偷走自己送出去的戒指。 但是,只要听到学姐正在寻找,他应该会还回来。即便不还,也至少会解释一下缘由吧。 我是这么打算的—— 「偷?……那只戒指?」 然而空科学长睁大了眼,如此低语道。 「被偷走了吗?我送给她的戒指……?」 「……您不知道吗?」 「不…………没有…………」 空科学长突然变得寡言少语,开始思考些什么事情。 怎么回事?他不知道戒指被盗……? 看起来这不是表演。他看上去真的不知道。难道说—— 「(看来,这位巨人学长并不是犯人呢。)」 身旁的明神把肩膀凑过来,有些高兴地轻声低语道。都说了给我记住名字啊。还有,不要把喝剩下的碳酸饮料放在旁边的位置上伪装成别人忘下的东西。太浪费了吧。 随着时间流逝,空科学长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怎么了?他在思考些什么事? 「……不好意思……这本手册,暂时先放在你们手上吧。」 过了一段时间,空科学长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戒指,我一定会拿回来的。能不能到那时再把手册还给我呢?」 拿回来? 他知道吗。知道偷走戒指的犯人是一个名叫小澄的人。 空科学长剩了一点咖喱,拿着餐盘准备站起来。 「请等一下!」 我慌忙叫住他,当即提问: 「有个叫做『小澄』的人……您认识吗?」 「……那是当然。」 毕竟是他恋人的挚友。当然会认识吧—— 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空科学长又说出了出乎意料的话。 「枫澄乃,是我的同班同学。」 ……嗯? 同班同学? 「『小澄』……是三年级的?」 「是这样。而且社团和我一样是篮球社的……濑乐没有告诉你们吗?」 「因为她说是挚友,我还以为和她一样是二年级……」 「她们的年级和社团都不同,但关系曾经很好,像是姐妹一样。枫那家伙一直在照顾内向的濑乐……」 关系——曾经很好。 为什么是过去式? 还有——枫。 枫? ——哇,枫学姐真犀利~。 原来是这样!! 我从包里抽出推理笔记。 「嗯?突然怎么了?」 「请稍微等一下。」 身旁的明神淡定地喝着瓶装茶,对空科学长说道。 「他这个人,不在笔记本上逐一写出来就无法整理自己的想法。很笨拙呢。」 我回顾至今的笔记,好像折线图一般把它们连起来。这样连成的一条线,就是名为真相的叙事。不过,保持现状它就仅仅是想象。所谓逻辑,就是要尽可能地排除真相之外的可能性。 能够否定这一真相的假设,一共有十一个。 但是十个证据,把假设尽数排除。 最终——留下来的,就剩一个。 我画了个圆,把它圈起来。 那是明神凛音已经指出的结论。 「——学长。」 空科学长一副惊呆的表情看着我,我这样对他说道。 「我认为,假设你的想法顺利完成,也只能在表面上解决问题。」 「……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打算把真相告诉后乐同学?」 空科学长眉间的皱纹越来越深。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我来妥善处理,将戒指还回去。这样一来事情就会圆满收场吧。」 「——就是因为你什么事情都想独自解决,才会在重要的礼物上犯错,不是吗?」 「……什么?」 我故意挑衅地说完,空科学长就露出了困惑的表情。看来有效果。 我微微笑了笑,说道: 「我有一个提议。」 然后,空科学长一脸认真地听了我讲的话。 几分钟后,我目送着空科学长那高大的背影离去,小声说了一句: 「……对不住啊。」 「嗯?」 明神好像在感觉奇怪,歪了歪头。 ……真是有点好笑啊。 最早触及真相的人,居然在最后露出一副困惑的模样。 「你的推理,是正确的。」 我拿起明神喝剩下的碳酸饮料,扭开了瓶盖。 「谢谢你们!」 翌日放学后,后乐学姐一副神清气爽的神情,留下这句话离开了咨询室。 她的右手上没有戒指,只有红色的痕迹留在小指上。与之相对,脖子上挂着的银色项链散发出淡淡光辉。 虽然不知道事情顺不顺利,不过看起来情况正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呼……」 我靠在沙发靠背上,沉浸在平安解决案件的满足感中,这时明神凛音用冷淡的声音说道: 「差不多该给我解释一下了吧。」 「我已经解释过了吧,代替肆意发言的你作出了解释。」 「是,确实听你说过了。进去偷戒指的是那位巨人男朋友,但实际拿走戒指的是刚好在场的挚友小澄同学——这就是真相对吧。」 「没错,不过你差不多该有点记住正确名字的打算了吧。」 「可是,直话直说,这些事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这货说话真是过分啊。 我倒是觉得,后乐学姐得知真相后,下决心跟那位小澄对话的身影还挺动人的。 「你——不对,是我,如何得出了那个真相。我想知道的事情,仅此而已。」 明神这么说完,走到了白色隔板另一侧的窗边桌椅。 没办法。真希望她能稍微对高中生的青春有一点兴趣——不过,我或许没什么资格说这件事。 我也从待客区的沙发上站了起来,来到隔板另一侧。 明神已经坐在了摊开在桌上的拼图前。 拼图还有很多空缺。即使可以想象完成的模样,也需要拼上数个碎片才能让全景展现出来。当一切就位,拼图才能从区区想象变成现实。 明神还在窥探着只有自己知道的想象。 所以,我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直视她的脸。 「明神——现在开始,我将向你证明,你确实解开了谜题。」 「首先带着调查的过程,回顾一下我是怎么解开真相的吧。 明神,在你宣言说知道犯人是谁的时间点,我连真相的尾巴都没碰到。当时我认为,情报存在决定性的缺失。可是,你获得的关于事件的情报,应该和我是一样的。我猜想到,既然如此,应该有你原本知道、而我并不知道的某种知识,跟推理相关。 你知道而我并不知道的知识——你就连怎么买餐票都不知道,真的有这种知识吗?」 「有哦。真是失礼啊。要不要我教教你怎么用音姬?」 「就是这个。」 「啊?」 「我是男生,而你是女生——我首先想到,或许是和性别有关的某种东西。」 「性别?」 明神疑惑着歪头问道。 我点了点头: 「这个音姬,我记得只有女厕所里有,是用音乐来掩盖解手声响的功能吧?」 「你为什么会知道。真是令人反感呢。」 「这些是一般常识吧。我想说就是和这个一样。在案发现场女更衣室,或许也存在某些只有女生知道的情况。」 「……所以才去现场调查?」 「还带上了你。没有你在的话,有可能会无法明确得知是缺少了哪些信息。这么做有成果哦。和我猜想的一样,女更衣室里存在身为男生的我无从得知的情况。」 明神轻轻将纤细的拇指抵在纤细的下巴上,陷入沉思。 在等待她思考的时候,我将拼图碎片拿在手中把玩起来。 「……门……对吗?」 「没错。」 明神说完的同时,我将拼图碎片拼入了正确的位置。 「入口的门不好开,不知道窍门就打不开。这是只有使用女更衣室的女生才知道的事。」 「这又有什么问题吗?」 「这还算不上是问题。我感到奇怪,是在我们发现空科学长的学生手册的时候。」 「……我不太想回忆起那时的事。就因为你磨磨蹭蹭的才会变成那样……」 「不好意思,你还是回忆一下。之后我会提到……我们可以确定,空科学长潜入了女更衣室。若非如此,学生手册不可能会出现在那种地方。」 「有没有可能,是什么人将那位巨人学长的手册偷到手,然后故意放在了柜子里?」 「为了什么?」 「这个……为了将潜入女更衣室的污名强加在他身上,吧……?」 「若是这样,放在更明显的位置会更好吧。而不是放在清扫用具柜这种连会不会被人发现都不清楚的地方。」 「不好说吧?那个地方可能挺容易被发现哦。比如说,要是她们习惯在社团活动结束后打扫更衣室——」 「这不可能吧。更衣室的长凳下满是尘土。看起来实在是不像有定期打扫啊。那个清扫用具柜,应该不会经常被打开。」 「……唔……」 明神不甘地陷入了沉默。我说的东西明明建立在她自己的推理上,她却好像想试着驳倒我一样呢。 「空科学长自愿进入了女更衣室。而这时,刚才提到的门成了问题。」 「啊。」 明神微微张开了嘴。 「……身为男生的巨人学长,开不了女更衣室的门?」 「很有可能。就跟我一样,男生不知道女更衣室门该怎么开。那么空科学长又是怎么进去的呢?」 「多尝试些方法,总能打开的吧?」 「这不好说吧。站在更衣室门前,能够清晰地听到体育馆内传来的声音。反过来亦是如此吧。要是摆弄门太久,被体育馆中社团活动的学生们注意到的危险性会提高。空科学长感到焦急,然后——放弃了。」 「因此他暂时放弃了潜入更衣室?」 「没错。空科学长可能和我一样误以为门上了锁吧。因此,他后来执行入侵的时候,想出了能够切实进到里面的办法——然而,在此之前,我们要搞清楚一件事。空科学长为什么必须潜入女更衣室?」 「是为了偷出戒指吧?」 「所以就是在说,他为什么要偷啊。说到底,那是空科学长送给后乐学姐的东西吧。自己送出去的东西又自己偷回来,这不合理。」 「是感觉舍不得了?」 「后乐学姐说过『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这个可能性我当即就排除了。」 「……这样的话……」 「我调查女更衣室的时候也没想明白。不过,看到空科学长一副不知道戒指被盗的样子,我突然想清楚了,『他并不是打算偷戒指』。」 明神歪了歪头,冒出一圈问号。 「而线索,就是后乐学姐的举止。」 「举止?」 「你还记得吗?她动不动就用左手护住或是握住右手小指。」 「对……我以为是她的习惯。」 「后乐学姐说过她一直戴着戒指。那么,手指上就必然留下了痕迹——可是,就我所见的范围内,她的手指很干净。那么,留有痕迹的地方,就只能是她自己护着的右手小指。」 「你的意思是,后乐学姐把戒指戴在了右手小指上?」 「没错。很奇怪对吧?」 「什么奇怪?」 「既然是恋人送给自己的戒指,那应该戴在无名指上。即使它不是结婚戒指所以要避开左手,右手的无名指仍是最佳选择。实际上,空科学长的右手无名指上就戴着戒指。」 明神微微皱了皱眉,不满地反驳道: 「可能就是有人把恋人送给自己的戒指戴在小指上吧。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 「那么,为什么要遮掩?」 「……这个……」 「如果是自愿把戒指戴在小指上,她就没理由去用手遮掩。我们就在讨论戒指失踪,她却遮掩戒指的痕迹,这也很奇怪——我,还有你,就这样想,将戒指戴在小指上这一事实,对后乐学姐来说是可耻的。」 「可耻……?因为把戒指戴在了小指上?」 「空科学长把戒指戴在了无名指上,两件事一起考虑,应该能立刻得出结论。」 这样说完,我把玩着拼图碎片,稍作等待。 明神低头看着拼到一半的拼图,短暂地沉默了一下之后: 「……尺寸……」 「对。」 「一开始是想要戴在无名指上的……但是戒指尺寸太小了?」 「就是这样。」 啪的一声,我将碎片嵌入拼图。 「后乐学姐,作为女生块头比较大吧?超过了一米七。她和男生相比都属于比较高的,手指也应该相应地比较粗。」 「然而巨人学长却送给了她一只普通女生大小的戒指?」 「后乐学姐说过是『作为生日惊喜收到的』对吧?也就是说,空科学长无法事先从后乐学姐那里问出手指的尺寸。」 而这件事,在我指出来之前学长都没有察觉到。这是什么木头脑袋。 「后乐学姐看上去很内向,所以她当然说不出口吧。因此,她只能无奈戴在小指上……可是如果让空科学长看见了,这件事就会暴露。」 「暴露巨人学长犯了错?」 「难得他准备了惊喜礼物,要是让他知道自己犯了大马虎,那就白费了啊。」 「所以——她就一直在隐瞒对吧。」 「没错。甚至戒指不见了她还有这个习惯。」 「……请等一下。这样的话——」 明神的大脑好像终于开始换档了。 偶尔也得让她用用潜意识之外的部分呢。 「藏着戴有戒指的小指——那不就意味着,巨人学长看不到恋人戴上自己送出的戒指?」 「嗯。不错嘛。真能想到啊。」 「……能不能别突然这么老实地夸奖我?」 「有了成果当然要夸奖一下——没错。空科学长没能看到恋人戴上戒指的模样。随后,他当然会心生不安吧?『她真的喜欢这份礼物吗』『她真的喜欢自己吗』——」 「那种大汉,会思考这么纤细的事吗?」 「不要用外表来判断别人。人类都很纤细的。」 「你也是?」 「没错。所以你在行动前稍微给我思考一下。」 「我会妥善处理的。」 她淡定地对我说。绝对是在骗人吧。 「原来如此……所以他就想要去确认对吧。」 明神自己又把话题拉回了正轨。 「恋人有没有带着自己赠予的戒指。他开始想确认这件事……」 「没错。他只是想要确认,并不是想要偷出来。」 为此,必须要潜入女更衣室。 后乐学姐是女子排球社的。这项竞技需要指尖的细微感觉,很难想象她能戴着戒指。学长想到,如果她随身带着,在社团活动中戒指就应该在更衣室的随身物品里。 「这问题直接问一句就好了……」 「就是因为做不到,所以才很难吧。」 不过,我也没有过什么恋人,这只是我的想象。 「就是这样,他决心要潜入女更衣室,但是打不开门。这大概是上了锁。这样一来,该怎么做?」 「想办法拿到钥匙?」 「谁有可能拿着钥匙?」 「因为是女更衣室……所以是某个女生吧。」 「是啊。必须要请某个女生帮忙。」 明神点了一下头。 「你的意思是,那个人就是畏畏缩缩瘦高学姐的挚友,巨人学长的同班同学,小澄同学。」 「是枫澄乃学姐。」 「这姓氏像名字一样。」 「是啊。所以最开始听到的时候我没反应过来——我们藏在清扫用具柜里的时候,她就在女更衣室内。有个人被叫作『枫学姐』吧?」 「当时进入更衣室的是女子篮球社——巨人学长也说过『她和我社团一样』,对吧。」 「没错。是篮球社,而不是排球社。所以,枫学姐是帮忙入侵女更衣室的理想的人选。」 「……这跟社团有什么关系?她是畏畏缩缩瘦高学姐的挚友,知道戒指的存在——所以才是理想人选,要这么说我倒能理解。」 「入侵更衣室的时间是排球社进行训练的时候。必须要找能在这段时间自由行动的人吧?」 「啊……说起来,体育馆是篮球社和排球社轮流使用的吧。」 记忆力挺不错啊。没错。所以,要在排球社训练时进入更衣室,找篮球社的人最合适。即使被人发现,也可以找借口说是有东西忘了拿。 「空科学长应该和她商量过吧。他大概是说,如此这般所以想要确认戒指是否存在,让我进女更衣室吧。」 「她答应了这个请求吗?小澄同学还真是个好人呢。」 「怎么可能会没有内幕啊。」 「诶?」 「女更衣室并没有上锁,只是门不好开而已。枫学姐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所以枫学姐只需要把开门的诀窍告诉空科学长就行了,本来是这样。」 「……然而,实际上他们一起进入了更衣室吧?」 「没错。其中有着明确的意图。虽然准确推断是不可能的,但从疑似已经发生的事情推测,大概是这样——枫学姐,应该喜欢空科学长吧。」 「喜欢?」 「是love。不是like。」 「你到底以为我有多不谙世事啊?」 你要问有多少,我只能说是究极不谙世事——不过这个先放一放。 「枫学姐看到他来商量,一定是这么想的吧——这是不是有机会one chance?」 「汪酱?狗?」 「是one chance。如果包里找不到戒指,空科学长遭受打击,她就有机会当场从后乐学姐手中掠夺空科学长。」 「掠夺……」 陌生的单词在明神身上引起了幼儿退行。 「怎么会……她们不是挚友吗?」 「……再说下去就只是追究八卦了,打住吧。」 据后乐学姐所说,枫学姐的高个子和她差不多。 以此为契机,她们变得意气相投。 然而空科学长并没有选择和他同社团、能够经常见面的枫学姐,而是与后乐学姐交往了…… 除此之外,我知道的就只有在更衣室里听到的对话。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不过后乐同学明明没那么可爱呢。 ——算是吧。冲人君明明可以随便挑呢。 ——哇,枫学姐真犀利~。 ——这话要保密!保密! 那道声音毫不犹豫地对轻视后乐学姐的声音表示了同意。如果那是本应作为挚友的枫澄乃学姐…… ……算了,这件事已经结束了。毕竟她们两人好像认真聊过,谈妥了。 「枫学姐期待找不到戒指,和空科学长一起潜入了女更衣室。然而,结果是——」 「——发现了戒指。」 「看到空科学长找到戒指后露出喜悦的笑容,不知道枫学姐是怎样的心情呢。」 「……这……」 明神略微露出了好像在忍痛的表情。我笑她: 「你能明白?你也能明白所谓的少女心?」 「我能明白啊。和我一直对你抱有的感情是一样的。」 「啊?」 「特别不爽。」 ……啊,是这个意思啊。别吓我。 「……没错。她开始不爽。居然玩弄我的纯情——她这么想着,火了。」 「真是个悲伤的事件呢。」 「不是,又没死人。空科学长还活着呢……不过,我觉得她动手了。你还记得吗?更衣室的长凳角上的凹痕。」 「难道那是……」 「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我想,枫学姐从身后稍微踢了一脚,或是推了一下,就是那种感觉。很不凑巧,因此摔倒的空科学长头撞在了长凳上。长凳上的凹痕就是那时候留下的。空科学长就此陷入昏迷了吧。枫学姐焦急起来。排球社成员或许听见了他倒下时发出的响声。可是如果把他丢在这不管,他会被人说成不法闯入女更衣室的变态……学姐大概没有余力拉着大块头的空科学长逃离,情急之下想出了一个办法,将他塞进了清扫用具柜里。枫学姐和后乐学姐一样个子很高,而且还在篮球社里锻炼过。这点事情她就能做到了吧。」 「原来不是巨人学长自己逃进柜子里的啊。」 「没错。之后他自己逃走就行了。然后——那时候,枫学姐手中的东西,正是断送自己恋情的可恨物件,空科学长找出的戒指。就是这么回事。」 啪——我又把一块碎片嵌入拼图。 要说事情的真相,这就是全部了。 不过,还有需要解开的谜题。 「我可以提问吗?」 「问吧。」 「刚才这些事,我稍微听畏畏缩缩瘦高学姐说了一点后就察觉到了对吧?」 「就是这样。」 「这样一来,不就奇怪吗?」 这次是明神拿起了拼图碎片。 「在确定犯人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学生手册掉在清扫用具柜里。也就是说,我不可能想象得到巨人学长被塞进清扫用具柜这回事。更不用说,我根本无从得知他被弄晕过去了。毕竟我也不知道长凳上有凹痕。」 明神用拼图碎片的突出部分戳着自己的脸颊,视线飞向了斜上方。 「如果我没猜错,你看到巨人学长一副不知道戒指被盗的样子,才想到戒指被带走时他没有意识吧。可是,在确定犯人时我同样无从得知这一点。」 「你说的完全没错呢。」 「你之前说过。要找出我的推理——可是这样,单纯是你后加的推理。」 「别担心。我当然想好了。一开始后乐学姐说的话里,有能推测出空科学长在清扫用具柜里的线索啊。」 「缩高学姐的话里?」 她终于缩短了称呼。就像在叫外国人的名字一样。 「就在你宣言说事件解决的前一刻。她说过在换衣服时听到了一些动静吧。」 「我记得,是木棒相互敲击的声音吧。她认为是清扫用具柜里的扫帚歪斜时发出的声音——」 没说完,明神就把话咽了回去,半张着嘴定住了。 「啊……」 「我不是叫你回忆一下吗?」 我微微一笑: 「我和你藏进女更衣室里的清扫用具柜时,把里面的扫帚放进了另一个清扫用具柜里对吧。而那个清扫用具柜里放有拖把——那么,扫帚和拖把究竟各有多少把呢?」 「……各有一把……」 「没错。清扫用具柜里各有一把。可是,要发出木棒相互敲击的声音,至少需要两把。」 「你是说,在缩高学姐回到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扫帚或是拖把,已经移到另一侧的清扫用具柜里了吗……」 「你上体育课用过更衣室,在你听到她说起那个动静的时候,立马就知道了空科学长藏在其中一边的清扫用具柜里。」 「巨人学长?到这一步我能确定得这么具体?」 明神皱起眉头。 「关于潜入更衣室里的人,在这一步应该有两种可能性。我强行把你推进柜子里的时候,你要我把扫帚拿开,但是本来只有一个人躲藏进去的话,不特地拿出来也应该有足够的空间。然而,扫帚或是拖把还是移到了另一边,这就意味着躲藏进去的人块头特别大,或者是和我们一样两个人躲在里面,就是其中一种对吧?」 「你今天挺敏锐啊,明神。」 当然,即使两个人都要躲起来,只要往两个清扫用具柜里各躲一人就行了,但人类是会慌张的生物。既然在现实中我们这样搞错了,这个可能性就不能排除。 「可是啊,无论是哪一边,都确定了空科学长躲在里面。」 「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知道,潜入更衣室的是一男一女的两个人。」 「入侵者是一男一女——一般块头比较大的是男生,可能的情况是男生独自藏起来,或是男女两人一起藏起来……你是说,无论哪一边,都有男生藏了起来?」 「对。而且知道戒指的人,据后乐学姐所说,是女排社的朋友、枫学姐、空科学长。在嫌疑人中只有空科学长是男性。」 「我是怎么推定潜入者是一男一女的呢?因为门不好开的问题?」 「不是。只是这个的话不能排除女生单独犯案的可能性……相关的线索,也在后乐学姐简短的陈述里。从后乐学姐说的话里,你察觉到了一个不对劲的地方。虽说你应该没有意识到。」 「她搞错了什么事情?」 「后乐学姐说过,在她回到家之前没觉得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她还说,她发现化妆包和放在里面的粉底盒的盖都被打开了,终于感到了奇怪。」 「是呢。明显被人翻了。」 「犯人只拿走了并不贵重的戒指。在这时,你知道犯人不是图财物,而是明确以戒指为目标翻找了后乐学姐的包——这样的话,就很奇怪吧。连粉底盒的盖子都被打开了。」 「啊……」 明神微微张开嘴,垂下了视线。 「确实,是这样呢……戒指没可能放在那种地方。会弄脏的。」 「没错。不可能放在那种地方。犯人应该马上意识到这一点——如果犯人知道那是粉底盒的话。」 「诶?」 看到明神仍然没有理解,我有点尴尬。 「……这也是性别差异啊。男生基本上不会化妆,当然也不会随身携带化妆包。对男生来说,女生的提包内部是未知的区域。即使在小包里发现一只圆润的小盒,也不会立即意识到这是粉底盒。不仅如此,说不定还会觉得『这个盒子拿来装戒指正合适』。」 「啊——但是女生应该知道呢……」 「当然,也有可能是不特别注重打扮的女生。但是,照这么说,包内物品却整齐地恢复了原样,连后乐学姐都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时间明明紧迫到盖子都没能挨个合上。这个人整理得很熟练——翻找物品的人物特征,和整理物品的人物特征对不上。」 「所以……就认为是有两人?」 「而且很有可能是一男一女的组合。前者为男生,后者为女生——然后,我们能推断出,在整理物品的时候男生陷入了无法动弹的状态。」 「……?那么男生寻找戒指,女生整理找完的物品,有没有可能是这样的分工合作呢?」 「不,刚才我也说过,考虑到化妆包里的东西都开着,这个人应该是在十分紧迫的状态下整理的。另一方面,翻找是地毯式的——彻底到连放在包里最底层的笔盒都翻出来了。这种做法,只有在一定程度上时间充裕的情况下才能用……我们应该认为,寻找戒指和整理物品是在不同的时间进行的。所以,男生在翻找完提包后,陷入了无法整理物品的状态,在场的女生不得已给他做了善后,这么想是最合理的。」 「……巨人学长昏迷后,被塞入了清扫用具柜里。可以根据声响和化妆包,推断出这样的经过,对吧。」 「空科学长并没有偷走戒指的动机。从后乐学姐的小指上有戴戒指的痕迹这一点,已经能推理出他只是想要确认一下。所以,犯人必然是恰好在场的女生。同时那名女生是知道那枚戒指的人。女子排球社中的某人,或是枫学姐——不过当然,女子排球社的成员正在体育馆里专心训练。至此,你作出结论,犯人是枫澄乃学姐。」 我拿起下一枚碎片,嵌入了拼图中。 在这几天里不停填充的拼图,完成的想象图终于浮现出来了。果然是外国的——德国之类的城堡照片。 然而,距离真正完成,还差一个碎片。 最后的碎片,明神还拿在手里。 「……这就是你解谜的正确答案。你还有什么在意的事情吗?」 「这个嘛……有件事,要说无所谓,确实无所谓。」 明神用碎片敲着桌子,正面看向我的眼睛。 「关于刚才,粉底盒那部分的推理。」 「若是女生的话肯定知道戒指不可能放在那种地方——这一点吗?」 「没错……这一点,你是怎么想到的?」 唔呃。 明神眯起了眼,仿佛要看透我的内心。 「你没有立刻察觉到缩高学姐的发言有不对劲的地方,说明这件事也在你的想象之外吧?女生不会在粉底盒里找。你为什么突然想到了这一点?如果没有什么契机,就不合清理了。」 ……她对自己的推理那么随意,却唯独对我的推理进行多余的吐槽。 不过,没关系。关于这一点,我早就想好了回答。 「是柜子里的镜子啊。我看到女更衣室柜子里贴有镜子时,联想到了化妆。」 「真的?」 「……你有什么证据怀疑我。」 「不知道。隐约觉得可疑。」 可恶,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那么,就是无罪推定了呢。」 「啊。」 我迅速伸手,从明神手里将拼图碎片抢过来,按进了最后的缺口。 巨大的外国城堡,终于完成。 明神狠狠瞪向我。 「……你在隐藏着什么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骗人!」 「你要这么想,你也来推理一下我的推理吧。」 正好在这时,扬声器里开始播放催促离校的广播。已经到这个点了吗。 我拿起书包站起来,低头看向一脸不满的明神。 「疑罪从无。举证责任由检方承担。不经推理的告发,仅仅是在损毁名誉。」 「……………………」 明神以控诉般的眼神盯着我看了一会儿。 不过,她最终给完成的拼图盖上盖子,站了起来。 「……谢谢你。」 「嗯?」 「为我的事情推理……这么上心。」 从窗户射进来的夕阳照着明神,仿佛要给她上色一样。明神文雅地错开视线,露出了令人赞叹的神情,甚至让我忍不住想用相机定格住——嗯,这一点我承认——她很漂亮。 不过,她立刻露出像是孩子被拒绝了请求一样的表情,瞪向我: 「……但是,总有一天,我会剥下你的画皮。」 「我可不记得我披上了那种东西,不过你要是变得能做到这种事情,我也可以放下担子了啊。」 反正你不会明白吧。 那个时候,你错开了视线。 所以——你不可能发现,我正在极近的距离观察你的睫毛和嘴唇。 由于证据不足,不予起诉。 第2话 矮个子辣妹同学与少女的逆鳞 过去,我们班发生过霸凌。 仅仅一天——不,仅仅一分钟。 虽然时间非常短暂,但霸凌毫无疑问发生了。 我如今仍然可以准确地回想起那天早上的事情。我快步跑上了办公室旁边的楼梯,我在教室前的走廊与貌似去厕所的女生们擦肩而过——以及,我打开教室后门的瞬间,感受到了那种异样的气氛。 清早突然下起来的雨,用力击打着教室的窗户。 以窗户为背景站在那里的她——明神凛音看上去好像一幅画。就算在远处围观的同学们突然开始准备画布和笔,也不会让人感到一点不对劲。 不过,当场景不是她在俯视自己那满是涂鸦的桌子,这个说法才能成立。 「……是谁啊……」 有人嘟囔了一句。 这句低语一定不是指责,而是带着一种畏惧,感叹是哪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触犯了身处不同次元、难以触碰的圣女。视线在教室里交错,寻找那令人惧怕的渎神者。谁都不知道此人的真面目——除了那一位恐怕是藏在了人群中的犯人。 明神凛音耷拉着长发,盯着脚边干燥的落叶。然后,她抬起头看向最前排的座位。只有那个座位旁边的窗户被窗帘大约遮住了一半,那人的身影藏在黯淡的阴影中。 至此,我想想,也就一分钟。 实际的时间或许更久。总之,对我们来说,那就是仅仅一瞬间的事情。从明神凛音发现自己的桌子上全是涂鸦,到她注视起那个人,这短短的一瞬,完整地包含了我们班里发生的霸凌。 「——这是自明之理。」 那是一句小声的嘟囔。 但是,它甚至伴随着一种教会钟声般的庄严,响彻了教室。 这道声音实在太过美丽——仿佛神明一般,瞬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所以……我们没有立刻注意到。 ——是谁啊。 我们没有注意到……那句嘟囔在回答这个问题。 明神凛音的长发轻轻在空中跃动。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她已经迈着愤怒的步伐,穿过了教室。 她的目标是那个人的座位——从窗边数第二列的最前排。 那人若无其事地坐在椅子上,但是明神凛音刚到那人身边,那人就猛然回过头来。脸色很冷淡。那人面无表情,冷若冰霜,微微散发出敌意,抬头看向明神的脸,张开嘴。 大概是想说『什么事?』之类的话吧。 但是,明神凛音紧握的拳头在那人说话前就狠狠砸在天灵盖上,那人狠狠地咬了舌头。 「诶噗啊!?」 那人——那个女生发出搞笑的惨叫,从椅子上跌落,捂着头和嘴闷哼。 而在她身边,明神凛音一边灵巧地折起裙子,一边蹲下来,这样说道: 「你就是犯人。」 那既不是提问,也不是确认。 而是将事实作为事实宣告——简直就是神谕。 「你……你有什么证据啊!」 那个女生泛着泪如此回应。那句话已经算是承认嫌疑了,但作为反驳而言十分确切。 她是怎么知道的? 那人并没有做出特别可疑的举动。不如说,她将自己的动静完全融入了其他旁观者之中。可是,明神怎么做才能在如此短暂的一瞬间断定出她就是犯人? ——无法接受。 是的,我没能接受——教室里的一切都被明神凛音所支配,大家都在旁观,好像把她的言行当作了神明奇迹之类的东西。而我无法认同这种气氛。 她是怎么知道的? 明神凛音没有回答在我脑袋里翻滚的疑问。 她默默地站起来,瞪着眼睛,对着被当作犯人的女生抬起了右脚。 「咿……」 ——如果明神凛音所说的嫌疑就是真相,那么她至少应该有重拳之后再踹一脚的权利吧。 犯人对她做的事情就是有这么严重。假如将这件事诉诸刑法,侮辱罪自然不用说,或许还能以毁坏财物的罪名施以至多三年的拘役或至多三十万日元的罚款。如果少女纤弱的拳头和脚踢就能让犯罪行为不再被追究,或许都能称得上亲切了。 但是,没有证据。 这一件事,足以让我从旁观者的立场走出一步。 「——呜咕……!」 没怎么锻炼过的腹部受到了沉闷的冲击。 在我眼前,踹到我腹部的明神凛音微微睁大了眼睛。 或许,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明神凛音面无表情之外的表情。 「……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袒护了她? 你问我为什么要袒护这个明显被人说中、不管谁都觉得是犯人、无法被原谅的『嫌疑人』? 那还用说。 「……『无罪推定』。」 我忍耐着意外持久的痛楚和苦闷: 「疑罪、从无……这是法制国家的、根基……!」 即便如此,我还是挺起胸——为了贯彻帮助弱者的立场,说出那句话。 「——拿出、证据……!!」 「……………………」 明神凛音眯起眼睛,尖锐地瞪着我。 我也反过来瞪着她——这个差点做出在法治国家不可原谅的野蛮行径的女生。 她确实是受害者。 应该有人温和地对待她。应该有人拥住她的肩,低声说出安慰的话语。 但是,谁也没有权利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定罪。 过了一会儿,明神凛音忽地撇开视线,叹气似的嘟囔了一声: 「……跟你讲不通道理。」 随后,她没有回到自己满是涂鸦桌子旁——而是好像摩西过红海一样不断让同学们退避,走出了教室。 ……我的说法有错吗。 我盯着明神凛音消失的那扇门,事到如今却产生了罪恶感。 我不认为我做错了——但是,我也确实感觉,她那离开教室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寂寥。 这就是我——伊吕波透矢与明神凛音实质上的初次接触。 而第二次接触,则是这一天的长达一个月之后。 「你好呀!……咦?透矢,你还在吃饭啊~?」 午休即将结束的时候,我正在一边读参考书一边把小卖部的面包塞进嘴里,而红峰亚衣今天又过来缠我了。 红峰没打招呼就坐在了我面前的座位上,把一条腿抱在胸前,让室内鞋的鞋跟搭在椅子的边缘。这么做会导致内衣几乎从短裙里露出来,但是她似乎巧妙地藏住了。好像就是这家伙曾经豪言壮语,说『我可不会随便给人看!』。 「你吃饭是不是太慢了?之前都在干什么啊。」 「西田那家伙忘了老师拜托他做的资料。我都说了他多少遍,你容易忘事所以被吩咐了就马上去做。实在没办法,我就帮了他一把。」 「真~的?太会照顾人吧。不愧是大家的妈妈。」 「别叫我妈妈。是你们太幼稚了。」 这外号不该给男生用吧。况且,你们一个个的都不是依靠妈妈的年纪了吧。 我刚看到红峰「咿嘻嘻」地坏笑—— 「哇哦哇哦~。透矢妈妈~,我想要奶~。」 「……你模仿什么呢。」 「模仿婴儿。」 「不是说这个。我是在问你的这种行为有什么意图。」 「意图当然是想喝透矢的奶——啊,糟糕,太色了。」 「哼。婊子。」 「我才不是婊子!」 红峰要用涂了美甲的指甲挠我。我一边后仰躲开,一边吞下面包。这种言行不叫婊子叫什么。 十分遗憾,我跟这个轻浮的女人——红峰亚衣,已经有大约一个月的来往了。说是来往,也仅仅是她单方面缠着我,我这边没有任何主动的行为,不过这种情况的开端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 明神凛音的桌子涂鸦事件,在班里已经逐渐没有人提起来了。 那个事件的犯人,吃了明神凛音一拳的人,直话直说就是这位红峰亚衣。 虽说我并没有保护她的意图,但实际的情形就是我挺身保护了她。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对我有了兴趣,随着我教她学习、被迫听她发牢骚,她开始叫我的名字,发展至今。 「红峰。我再说一遍,一个月之前,我并没有保护你,只是遵循了无罪推定的原则而已。」 「我都听好多遍了还是不懂。话说,我都说了我是犯人嘛。这是坦白啊坦白。应该不是那个,无最推订?」 「即使你是真正的犯人,也有接受辩护的权利,直到经过了充分讨论。」 「唔~嗯。不愧是志愿做律师的人。虽然不太懂。」 「因为你总是立刻说不懂所以你才不懂啊。」 不知道有什么有趣的,红峰格格地笑起来。我眼下的目的是让这个女的明白法治国家的根基,但成功看上去非常遥远。 红峰好像要显摆解开前两个扣子的胸口一样,放在椅背上,说: 「我说透矢。放学后要不要去个地方?」 「你觉得我会去吗?」 「有个甜点好吃的咖啡店,你喜欢奶油吧?」 「的确喜欢,但我放学后很忙。刚才老师叫我了。」 「又来?老师是哪个?柚老师?」 「不是柚岛老师,是明神老师。那个心理咨询师。」 「哈?真的?」 红峰平常笑嘻嘻的表情变得充满敌意。这也不怪她。毕竟,心理咨询师明神芙蓉老师,是明神凛音的亲姐姐。 「……芙蓉老师不愧是那家伙的姐姐,超漂亮啊。风评也非常好。我的朋友里有也有去做恋爱咨询的呢。」 「你的表情反倒挺可怕啊。」 「当然啊!我起了个大包啊!?」 刚才应该是在聊姐姐明神芙蓉,但不知不觉间话题变成了她的妹妹。 「然而明神别说起个包,入学短短一个月就拒绝上学了呢。」 「……那是,嗯……」 「你老实说呗,说你觉得抱歉。」 「好烦啊!她不来教室我想说也说不了嘛!」 红峰烦躁地拍我的桌子。她拍的时候,校服袖口的扣子发出了咔嚓的脆声。我说「会弄坏桌子的,停下」,她就卷起上衣的袖口,重新拍了一下桌子。确实,外衣里面的衬衫没有袖扣,但说到底就不要拍桌子。 红峰撅起嘴,好像在闹别扭: 「……再说了,对方也有责任嘛。我朋友喜欢的男生跟她告白,你知道她说了什么吗?」 我都听过好几遍了,自然知道,但还是放任红峰说下去了。 红峰一下子变得面无表情,像明神一样说: 「『没什么好说的呢。』——肯定有其他表达方式吧!?」 不过,这确实是拒绝告白的方式里最差劲的一类—— ——……跟你讲不通道理。 那时候,明神是这样对我说的。明明她都没有尝试沟通。 「再说了怎么还对同年级的人用敬语!? 真恶心!好烦!」 「所以你就把那些直接写在桌子上了吗。什么恶心、烦人、泼妇。这个我也说过很多遍了,言语暴力完全可以算犯罪行为。」 「透矢你不是支持我的吗!?」 「我支持弱者。」 我要说多少遍她才能懂啊。 这时候,午休结束的铃声响了。当做午饭的面包已经完全从我手上消失了。 「来吧,上课了。回座位。」 「你又把我当虫子一样对待!那明天!今天不行的话就明天去吧,去吃点心!」 红峰单方面放下话,像甩尾巴一样甩着略长的双马尾,回到了她自己的座位——最前排从窗户数第二个座位。 我望着红峰开始跟左边座位的短发女生聊天,抱起胳膊。 我确实喜欢奶油,但是她正常地跟女生朋友去就好了啊……不知道她为什么专门找我。 「打扰了——」 放学后,我造访了位于南校舍一角的咨询室。 南校舍有很多所谓的特殊教室,放学后基本上没有人。上层的音乐教室传来管乐社的练习声,眼前的操场传来运动社团的口号。这些声音都只能远远地隐约听到,好像来自遥远的世界,无人的咨询室好似与世隔绝的秘境。 无人。 没错。我应该是被心理咨询师明神老师叫来的,但这个放着摆有小说的书架和六人用接待家具组合的朴素房间里,没有任何人。 说起来,她好像说过可能会晚一些。话说回来,我还不知道她找我有什么事情——但是据说明神老师在教师里也很有影响力。既然我为了成为律师以著名大学的法学系为目标,受到她的赏识肯定没坏处。 我首先扫了一眼房间里面。我之前以为书架上的书是跟心理咨询相关的书,可是其中一半以上居然是所谓的角色文学——封面是插画的娱乐小说。也可能是轻小说,但是我不太懂它们有什么区别。而剩下的也净是些经常能在书店显眼的地方看到的畅销大众小说。 那些东西大概是用来让来咨询的学生放松的吧。咨询室意外地是个轻松的地方啊——我看到书架下面的柜子里有纸牌和uno的盒子,如此想道。 ——啪唧。 「嗯?」 某种敲击东西的声音混在乐器的声音和运动社团的喊声中,传入耳中。我抬起头。 操场?不对…… 本应面向操场的窗户被白色的隔板遮住了。我觉得那是为了给来咨询的学生保护隐私,让人不能从外面看到里面,可如果是这样,与窗户的距离就太远了——窗户和隔板之间存在空间。 “啪唧”的声音,就是从那儿传来的。 难道明神老师在那儿吗?是听漏了我的声音吗。 我窥向隔板的另一边—— 「明神老师。我是伊吕——波?」 我瞬间定住了。 眼前的空间好似一幅画。 窗外的树木沙沙作响。 吹进来的风柔和地摇晃着她的头发。 她的肩上是一件不应季的披肩。她按着垂下的头发,眼睛盯着的是桌上的一幅巨大拼图。拼图只有正中间附近拼了一部分,还完全无法让人想象出完成后会是什么样的画。 这副光景实在是太过完美——所以她的眼睛看向我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你是……」 她的眉毛轻轻皱起。 然后,我终于回过神来。 明神凛音。 自从一个月前的事件发生,她就没再在教室现身,而这个拒绝上学儿童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我看到这难以置信的光景,感到震惊——当然,并不是看入迷——我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一边调整眼镜的位置,一边说出疑问: 「明神……你为什么在这?」 明神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但什么也没有回答,又看向了拼图。 无视!? 看来她是相当讨厌我啊——不过,我也不是不知道理由。毕竟我在任何人都应该同情的状况下选择了与她敌对。 现在想来,我觉得那时候也有其他的表达方式。我说的话肯定没有错,然而简单易懂地表达也是律师所需的技能——这也是为了将来,现在就做一下一个月前复仇战吧。 「……一个月前是我不好。」 明神再次抬起头,侧眼看了我一眼。有反应。 「那时候我也是比较仓促,有点上头,说得太不礼貌了,抱歉。后来,我让红峰狠狠地反省过了。她也说想跟你道歉。」 虽说她也在抱怨。我没说谎。 明神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她在仔细听我说话。果然斟酌一下表达方式就能说通。这是个机会。 我做好准备,开口说: 「但是,你也有问题。不能没确认就出手吧。我理解你在生气,但是如果凭感情用事,就跟小孩子一样了。你已经是高中生了——」 「…………唉——…………」 明神深深叹了口气,又看向了桌子上的拼图。 咦?为什么? 看到她突然失去兴趣,我感到愕然,这时候背后突然有人对我说: 「真敬业啊,伊吕波。」 我回头看去,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明神老师站在了门前。 她是一位高个子女性,穿着开领的衬衣和修身的窄脚裤,外面披着白大褂。身高大概有一米七了吧。再加上短发,或许可以说她有中性美,是个英俊的女性,也难怪她受女生欢迎。 「明神老师……敬业是指什么?」 「在我跟你谈事情之前,你自己就抢先做了啊。」 明神老师靠近墙边的咖啡滤杯,把瓶子的粉末沙沙地往里倒。 「伊吕波。把你叫出来,就是为了那边的那位不成材的妹妹。」 大概是事先烧好了水吧,她将热水随意地倒进杯子。 「已经一个月了吧。我觉得强迫她去教室也不太好,就让她在这了,但时间再长的话,回归就会变得困难。如果进入暑假就非常要命了。」 「这个我倒是明白……」 离开教室越久,回归就越困难。虽然也存在趁着暑假结束回归教室的方法,但这样可能会把心灵逼上绝路。未成年人的自杀率在9月1日达到高峰,这件事实在是太出名了…… 「伊吕波。于是我要找你商量个事。」 「商量?老师作为咨询师,找我一个学生商量?」 「没错。说服我的妹妹,让她回到教室吧。」 说完,明神老师喝了一口马克杯里的咖啡,「……粉放多了啊。」嘟囔了一句。 就在这时,一直都没有说话的明神隔着屏风说道: 「姐姐……你认真的吗?」 「很遗憾,是的。」 「你认真听我说了吗?」 「我这么决定是为了你好。要是这点事情都克服不了,你在社会上是活不下去的。」 「……………………」 明神默默地瞪着老师。我站在隔板侧面,能同时看到她们俩,但明神应该看不到老师。然而,她准确地盯着靠在书架上、似乎很不满意地喝着咖啡的老师。 我有种被丢下不管的感觉,于是决定主动发问: 「我明白怎么回事了,但为什么找我?」 「因为你合适。」 「为什么?」 「伊吕波,你大概以为,凛音拒绝上学是因为红峰吧。」 我瞥了一眼明神。我有点顾虑在她本人面前谈这种事情,但她低头看着拼图,好像与世隔绝一样。 「……那当然吧。毕竟自从那次低俗的找茬之后,她就不来教室了。」 「不对。凛音是自从你庇护了红峰之后,就不去教室了。」 「啊?」 明神老师坐在接待套组的沙发上,把手里的咖啡放到了桌上。好像是让我坐下。我顺势坐在老师对面。 老师翘起长腿。 「伊吕波透矢。单刀直入地说,我妹妹明神凛音非常讨厌你。」 「……我确实觉得她没喜欢我。但是,我不认为我做错了。」 「真顽固啊。这一点凛音也一样哦。」 「站在她的角度,应该会想给犯人来一拳吧。如果那时候有明确的证据,我也不会多嘴——」 「凛音不需要什么证据。」 「啊?」 我又问了回去。老师面不改色,啜饮咖啡。 「我妹妹有个略微奇特的能力。可以说是天启吗……」 「天启……?」 「面对搞不懂的事情——换言之她面对谜题的时候,谜题会得到解答。」 「……我有点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比如说,我家是正宗的神社,以前曾经为香火钱小偷而烦恼。」 「喔……」 听到她家是神社,我倒是没怎么惊讶。可能是因为“明神”这个名字有那种感觉。 「平时没什么客人来参拜,所以嫌疑人很快就筛出来了。我们正在考虑联系警察的时候——凛音说,犯人就是那个人。」 「……瞎猜吗?」 「不,她说对了。」 老师正面看着我的眼睛,如此说道。 我想起来,她看破红峰是犯人的时候——事件发生后不到一分钟就指认了。没错,那简直就像受到了神明的天启—— 「如果只有一次,那就是偶然猜中,但同样的事情连着发生了好几次。我们虔诚的父亲可兴奋了啊,说这孩子是天生的巫女,神明的孩子。」 「怎么可能……如果不是偶然,肯定有什么机关吧。比如——」 「根据各种各样的线索进行了合乎逻辑的推理?」 老师抢了我的话,这样说道。 「……这样很合理吧。虽说只是从巫女变成了名侦探,这件事仍然是荒唐无稽的。」 「唔。挺理性啊。但是,伊吕波,如果我妹妹是天生的名侦探,就应该能一步一步解释如何找出犯人吧?」 「那确实。」 推理小说我读得不算多,但如果有名侦探无法完成解决篇,肯定会让人觉得这是个糟糕的残次品吧—— 「——诶,难道说……?」 「就是这个难道。……凛音本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推出真相的。」 我暂时屏息观察老师的样子。 但是,老师只是淡定地喝着咖啡,完全没有开玩笑的迹象。 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推出真相的? 这样……简直就是—— 「所以我们的父亲说是『神谕』啊。他说是神明降临在凛音里面,授予了启示。」 「……这种天方夜谭……」 「你不相信的话,就给你看看凛音在初中部的时候的数学测试吧。」 「全对满分,不是天生的巫女也能做到吧。」 「她全都答对了,但不是满分。因为没有过程啊。」 ……靠心算回答所有问题? 是啊,没错——无法解释心算做了什么样的计算。 「简直就像作弊呢……」 「实际上,她被怀疑好几次了。凛音上这个学校,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我能说服教师方面。」 怎么说服啊。摸不着头脑。 「……无论什么样的问题她都能解开吗?比如,在学术会议上得不出答案的难题也可以吗?」 「从结论讲是否定的。之前,试着给她看了千禧年悬赏问题,但是天启没有降临。」 千禧年悬赏问题——我记得是数学界的难题,解开的人可以获得百万美元。 「大概是因为根本上缺乏解题所需的知识吧。所以,也给她看过知识本身并不复杂的问题,比如费马大定理,但是……」 「没解开?」 「对。似乎是作为回答的证明本身太长了。即使凛音有无限的解答能力,表达能力也有极限。这恰恰说明,凛音的能力并不是超自然的东西。」 确实……如果那真的是神谕,就应该不需要什么知识。而且,输出的答案依赖明神的表达能力也很奇怪…… 「优秀的创作者偶尔会说什么『神明降临了』。当然,那不是超自然的东西,只是因为他们没有能力将潜意识中的高速思考表达出来,所以只能这样讲而已。凛音的能力也和这个一样。……怎么样,伊吕波。我说的事情并不是那么荒唐无稽,你能明白吗?」 「模模糊糊吧……」 我有种被绕进去的感觉,但我也不认为明神老师会如此花心思撒谎。最重要的是,我目击到了『神明降临』明神的瞬间—— 「……但是,这样不会有问题吗?」 「你说。」 「这跟数学问题需要过程一样。无论是怎样的名推理,如果不能解释步骤,那就只是单纯的指控。因为根据无罪推定的法则——举证责任由告发的一方承担。」 「就是这个啊,伊吕波。」 「什么?」 「你的指摘完全正确。无可辩驳。十分出色。……简而言之,你说到点上了啊,伊吕波。所以凛音才讨厌你。」 「不对。」 简短而冰冷的否定从隔板对面飞了过来。 老师好像没听到一样淡然继续道: 「所以我把你叫来了。既然不去教室的原因在你,那么让她习惯你是最好的。对吧?」 「……是啊,条件是如果不考虑我和明神的精神卫生。」 「成长总是伴随着疼痛。」 老师说了一句像是格言的话,然后把喝完的马克杯放到了桌子上。 「当然,我保证有与施加给你的压力相符的报酬。如果你能完美地将我妹妹带回教室,我就说服教师方面,给你本校有史以来最高的评价分。」 「真的吗!?」 「没错。三年后,你就能随便挑任何大学的推荐名额吧。」 「不不,您到底有什么样的强权啊。」 「大人可远比你想象的狡猾。」 看上去不是开玩笑。不如说,我根本无法想象她开玩笑的样子。 我暂且闭嘴,仔细思考。 要不要接受这件事。 我确实想要评价分数。获得推荐、从应试中解放,我就相应地能够专心学习司法考试。问题是,这份回报是否对得起明神凛音这个强敌—— 「——请不要做没用事情。」 忽然,隔板对面传来了坚决的声音。 「我已经厌烦了。我不知道你们接受、你们期待的回答。我只知道真相。」 这是迄今为止我听到的明神凛音的话里,最长的一段。 平坦、冷淡——但是疲惫不堪的声音。 「反正,无论我说什么……你们都不相信吧。」 其中有深深的失望。 一切期待、一切希望都褪去,留下了空洞。 能够接受的答案。期望的答案。『你们』——人类永远寻求的东西。 那句话甚至听上去有些跳跃,但是深深传达到了我的心里。 因为我知道,人类无法自然地追求真相。 正因为如此。 ——……跟你讲不通道理。 剧烈的愤怒油然而生。 「别小看人,明神。」 我站起来。 「我的目标是律师。无论面对怎样的对象,都真诚地对待,不急于得出随便的结论,不惜神经质地彻查事实,寻找最好的结论——这就是我追求的律师的样子。」 明神凛音。我并不是很了解你。 但是,唯有这一点我能断言。你现在怀有的失望,过去的我也品尝过。无论谁都在追求利己的叙事,根本不去真诚地寻找真相。这种愤怒,悲伤,郁闷。那时候,我不知道多少次许愿,希望有个能认真对话的人。 对我来说,有这样的人存在。 所以,我现在必须站出来。 「所谓律师——」 为了以那个人为目标。 必须将你的失望——破除。 「——指的就是世上最能讲通道理的人。」 我回过头,走向区隔窗边空间的隔板的对面。 明神在看着我。 当然,那是看向入侵领地的敌人的眼神。 没关系。反而正合我意。 毕竟法庭上总是要有两个辩手。 「——你想干什么?」 「那还用说。」 你不被信任的原因,没有人听你说话的原因。 那就是你无法解释自己的思考。 无根无据的主张没有力量,即便它从结果上而言是正确的。人能接受这种主张的情况——没错,也只有遇到神明的时候了吧。 「来确认一下吧,看看我是不是真的讲不通道理。」 明神面前的桌上,未完成的拼图只有正中间形成了几个小区域。 我从桌角聚在一起的拼图碎片中拿起一片,“啪唧”地放到了拼图框的一角。 「一个月前,你是怎样推理出红峰是犯人的——就由我来推理一下。」 第二天,课堂结束,开始准备扫除的时候,我直奔某人的座位。 从窗边数第二列的最前面。一个月前,这里上演了她高中生活最大的失态,而她也差不多要由于换座位而告别这个座位了吧。 一般人会多少觉得不舒服,但那家伙睡得很熟。 「好嘞!去社团吧!!」「田岛!好吵!!」 右侧座位上留着小平头的棒球社田岛叫喊道,左侧座位的短发女生相浦大声提醒,但那家伙仍然没有起身的迹象。环境这么吵闹,真亏她能睡着啊。 我摇晃着那家伙的后背,喊她的名字: 「喂,红峰。」 「……唔啊?……啊,透矢吗。早上好~。」 「别在课上睡觉。」 红峰亚衣终于醒来,擦了擦嘴角。我对着她叹了口气。真敢在最前排打瞌睡啊。唯独这份胆量值得夸奖。 她的座位前面有个小告示板,只有一张早就结束的活动的传单贴在上面没人管。 春季手工市场! 日期:4月29日 (雨天照常举办) 地点:多功能厅 裤子衬衫等衣服的修补服务也有! 连休前来参加一下如何? 不看黑板和笔记,总是望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的传单,那当然想睡下去了。她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初高中一体升学制的牺牲品。 「怎么?叫早?辛苦~」 「不是。赶紧起来。要走了。」 「哈?」 红峰刚刚醒来,脑袋似乎没清醒。我像抓猫一样揪住她的后脖颈,一口气把她提了起来。红峰的态度高高在上,个子倒是很小只,跟我的身高差能有大概三十厘米,可能身高还不到一米五吧。 「啊!? 什么!? 什么什么什么!?」 「别什么。你昨天说的明天去。」 「昨天?明天?去哪!?」 「甜点。」 「诶。你记得——呜咿啊!?」 我把红峰夹在腋下,另一只手提起她那基本没打开过的书包。好了。 我就这样走向教室的出口。 「喔,亚衣~。终于要跟妈妈约会了?」「加油~!」 「不、不是!就不是那回事!话说来救我啊!」 推理明神的推理。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情了。 毕竟,这边有最强的证人——犯人。 如果神明实际存在于世,其主食一定是奶油。 口感如同上天的布帛一般,味道如同女神的怀抱……那份甘甜宛如神明的祝福令人沉醉,难以想象这样的东西出自人类之手。 「看上去吃得真享受啊~。看到你这种表情,我也感觉发掘出来不亏呢。」 松软的海绵蛋糕和奶油编织成蛋糕卷。我从点心的极乐中回过神来,看到红峰在对面的座位「咿嘻嘻」地笑着捉弄我。 但是,她立刻撅起嘴: 「……不过,希望你能再稍微思考一下邀请的方式。」 「抱歉。我有点心急。当作道歉,今天我来买单吧。」 「喔,好耶~!嘿掌柜!我要豪华芭菲!」 红峰喊出了这家咖啡店最贵的餐品,音量大得跟潇洒的木制装横十分不相称。这女的就不知道所谓的客气吗……!我想抱怨几句,但是现在不适合让她闹别扭。 「然后呢~?」 红峰没礼貌地撑着脸,好像看透了我一样,坏笑了一下。 「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你很懂啊。」 「不是,肯定能注意到吧。怎么可能没事就绑架人啊。如果不是透矢喜欢上我然后对今天的约定期待得不得了,那就是有什么事情要拜托我吧。」 「原来如此。看来我需要早点证明有事情拜托你啊……」 在无风处起浪前,进入正题吧。 「其实,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详细打听。」 「胸罩大小是f杯哦?」 「不是说这个!」 「你脸红啦。这么纯情,真可爱啊,透矢妈妈?」 「呜,看不起人啊,这个婊子……!」 「才不是婊子!」 看到一如既往惹怒了她,我感觉有机可乘,说道: 「我想问的是一个月前的事情。」 「诶?」 「我希望你详细说一下,你在明神桌子上涂鸦那时候的事情。」 犯人本人——最强的证人。 红峰应该知道那天早上所有的经过。只要从她本人嘴里问出来,应该不需要像推理小说那样摆弄逻辑也可以简单地找到答案。 红峰盯着我,眯起眼睛。 「久等了。这是豪华芭菲。」 这时候,服务员把巨大的芭菲放在了红峰面前。好大……那个积雨云一样螺旋的奶油,到底有多少克啊? 红峰就好像是机器人一样拿起勺子,挖起奶油放到嘴里。 「唔唔。」 红峰一口含住勺子,就这样皱起眉毛,似乎很为难。 「……我说啊,为什么事到如今要问这种事?」 「我知道你已经在反省了。我明白对你来说这是难受的过去。事到如今旧事重提,我觉得很抱歉,但这是必要的。」 「……什么知道什么明白,你说得轻巧。我问的是『为什么』。不解释理由的话,我再点个芭菲哦?」 「唔……!」 唯独要避开这个……! 我为了避免破产,不情愿地打出一张牌。 「……其实……我见到了明神。」 「哈?」 「我说服她来学校,但是她不听。不过,发生了点事情,然后就变成如果我能搞清楚一个月前她用什么方法确定了涂鸦犯,她大概就能听我的话。」 「不不不,莫名其妙!你见到明神同学了?在哪?」 「这个……没有她本人的许可,我不能说。」 明神至今都在隐瞒咨询室上学的事情。就算我跟她敌对,也不可以不经许可就说出去别人隐瞒的事情。 红峰不服气地皱起眉毛: 「那,这个搞清楚确定涂鸦犯?的方法……是怎么回事?直接问她不就好了嘛。」 「这个也不能详细说——话说,告诉你你也不信吧。我也没有完全相信。」 「啊真是的这都什么啊!就跟什么都没说一样!」 我感觉非常抱歉,但就算我说什么『明神有自动领悟谜题答案的能力,不记得自己的推理』,她的反应应该也一样吧。 红峰好像闹别扭了,咯吱咯吱地吃起插在芭菲上的威化饼干。 「话说,她本人说不想去学校的话,不用勉强她来吧?又不是义务教育啊。」 「我觉得这也没错,但这也关系到我升学啊。解决明神拒绝上学的问题,我就能拿到评价分数。」 「呜哇,黑暗交易。好厉害。」 「这是正当的交易。……即使不考虑这一点,我也不想输啊。」 「诶?」 「她什么都没解释,单方面地说你是犯人,下达了制裁。我还是觉得,那是不当的行为。」 「……不,但是,实际上就是真的。」 「这是结果论。即使结果上而言是正确的,没有充分讨论和证据的告发也只能是无法原谅的人格攻击——违反了无罪推定的原则。她应该到教室向你道歉,你也应该向她道歉。我觉得这才是正确的解决方式。」 「……可能确实是这样吧。」 红峰好像闹别扭了一样撅起嘴,不说话了。 果然没法让她接受吗……接下来只能揭露明神的能力再说服她了,但我自己也不相信的事情究竟能不能让她信服呢……最差的情况只能用钱收买……! 我正在烦恼,红峰缓缓用勺子舀起芭菲的奶油,向我伸出勺子。 「啊~。」 「……?啊?」 「张嘴。啊~。」 「啊、啊~……」 我感到莫名其妙,张开嘴,随后勺子就插了进来,奶油那芳醇的甘甜在舌头上扩散开来。好吃。 红峰把勺子从我嘴里拔出来,露出捉弄的笑容,倾斜身子。 「这是间接接吻吧?」 她用上挑的眼神看着我,这样说道。 间、接、接吻……?? 我一个劲来回看红峰的嘴唇和沾有我唾液的勺子。 确实这么说没错但分享食物的行为不论男女都广泛发生道理上没有任何问题况且所谓的间接接吻也会随着碰到的地方和对象的属性改变是日本特有的禁制思想作祟已经不适合这个时代—— 「——噗噗!啊哈哈哈哈!太好撩了!你这样会被坏女人拐走哦~?阿·宅·君?」 「不要觉得所有戴眼镜的男生都是宅男!」 这是不正当的指控! 红峰捧腹笑了一会儿后,毫不犹豫地用我含过的勺子大口吃起芭菲。 堆成山的奶油基本消失的时候,红峰说: 「可以哦。」 「……啊?」 「我说可以。仔细说就行了吧,一个月前的事情。……啊,但是,别太期待啦。都一个月了,一般不会记得那么清楚吧?」 「突然怎么了……?」 「刚才那样就算付费了。哎呀~,笑死了笑死了~。」 我有点不理解……不过既然红峰接受了,那就这样吧。 我对开心地大口吃芭菲的红峰说: 「那么,你就从头说那天早上你的行动吧。」 「从头?唔~,那天很热,胸部下面又闷又痒,醒过来——」 「这种的不需要!」 「咿嘻嘻。不过,说太详细被你当成妄想的素材也不好办吧?从到学校开始可以吗?」 「行。差不多从那开始,拜托了。」 我摊开记录用的笔记本,然后犯人红峰亚衣的证言终于开始了。 「说是这么说,但也没什么好讲的呢。刚才就说了,那天我起得特别早。因为很闲,超早就去学校了。清晨的学校,有点奇妙的氛围对吧。很明亮,却又没有人的气息——说是明亮,因为当时是阴天,其实挺暗的呢。」 「没有碰到任何人吗?」 「没有碰到哦。而且我是第一个到教室的。……所以我才变得想做了吧。」 「这部分我想详细问一下……你说『第一个到』,也只是那时候教室里没有任何人吧?有没有谁的座位上放了随身物品?」 「啊,这个我记得很清楚。没有随身物品之类的。而且教室是锁着的。呜哇,原来教室早上是上锁的啊——我这样想着,去办公室拿了钥匙呢。」 上了锁……也就是说,那天第一个进入教室的人,确确实实是红峰。 「你开了教室的锁,然后呢?」 「到自己的座位上,放下包……稍微凉快了一会吧,之后呆呆地扫视教室的时候,看到了那家伙的座位……我就想起来了,圭——啊,是我朋友——圭说过,她从初中部的时候就一直喜欢的学长,被明神凛音用很过分的方式甩了。圭哭着说不甘心不甘心,我安慰了她无数次……我想起来这件事,就感觉越来越火大。」 「你就想涂鸦了?」 「透矢,你好像调查中的刑警一样。好搞笑。」 「好烦。行了,回答我。」 「好啦。对不起啦。……没错,我想稍微复仇一下。我就想,别稍微有点可爱就——不对,完全不是稍微有点,别超级可爱就看不起人啊。」 「你那时候有没有做些什么?怎么说呢,就是……你有没有想办法不暴露自己是犯人?」 「想了啊。应该说,有其他人的话我就不涂鸦了。我觉得用自己的笔会暴露,就用了黑板那的粉笔……写在桌子上的东西也是,我要用不会暴露我的词。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意义……我觉得趁着没人来完事,先拿包出教室,等大家来了再回教室,这样肯定不会暴露,所以我就这么做了。……说真的,怎么就暴露了呢?」 「你离开过教室吗?这个时候你在哪?」 「我本来想到学校外面,但是在下雨所以不行啊。于是我就在南校舍的换鞋处玩手机。你看,早上只有北校舍有人吧?连中庭都没人。」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概那家伙来的五分钟之前吧?大家都注意到了涂鸦,正在吵闹,我感觉不妙,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坐在了座位上。湿度高还闷着热气,热死了啊。真希望大夏天之外也能让我们随便用空调啊。」 我事无巨细地把红峰的话记录到笔记本上。 红峰有明确的隐瞒罪行的意图。可是,明神瞬间就看破了。 红峰究竟在哪犯错了呢? 应该在某个地方有致命的失误。既然明神可以推理,那么必然存在失误——只要她的能力不是真正的神谕。 我回过头来读着记录完成的证言,用圆珠笔的一端敲着笔记本。 「如果能进行指纹检查之类的科学搜查,调查用来涂鸦的粉笔一下就能搞清楚,但是明神根本没有用这类方法……」 「是啊。感觉是看到桌子的瞬间就明白了。」 「还有其他在意的东西吗?」 「诶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去南校舍的时候我经过了连廊,叫什么来着,中庭那个超大的树。」 「那个据说特地从海外移植过来的?种类好像挺少见,但我没有熟悉到记住名字。」 「对对,就那个。那棵树摇晃得很厉害,连廊里被树叶弄得湿乎乎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副样子。那天的风好厉害对吧,明明前一天还很平静呢。是所谓的春一番 注?」 译注:日本部分地区初春的第一场强南风。 「春一番是二月到三月之间来。」 「唔嗯。完全不是春天嘛。」 红峰的芭菲已经完全消失了。这家伙真能吃。 红峰不再大口吃芭菲后,开始看我的笔记。 「话说你记得好详细啊?不得了。」 「不把一切都详细记录下来的话,我就没法放心。日记也是每天在写呢。」 「日记?不得了。超想读。」 「绝对不给你读。」 「小气。」 ……日记。日记吗。 我应该也把一个月前的那天记在了日记里。我不可能没记录那么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情。 我原以为听了红峰的话就能解决,但我还不清楚明神推理的全貌——似乎接下来必须要结合那天我自己的记忆思考了。 「谢谢,红峰。很有帮助。」 「不用客气~。说实话相当模糊就是了。」 「都过了一个月了。以你而言算记得清楚了。」 「什么叫以我而言?」 刚看到红峰调皮地笑了一下,她就瞬间变得面无表情,喝了一口红茶。 「……刚才我也说过了,我觉得没必要强行让她来学校。那家伙大概遇到我也很尴尬吧。」 「啊,不,这一点没问题哦。」 「……啊?」 「据她姐姐明神老师说,明神不来教室是因为讨厌我,好像没怎么在意你哦。」 「…………哈啊!?」 红峰突然沉下脸,猛然站起来。 与不及一米五的身高相反,她的声音大得好像要冲破耳膜,让吧台里的掌柜吓了一跳,看向这边。 「没……在意!? 都发生了那么过分的事情啊!? 那是怎样!? 我……我这一个月有多么……!」 「怎……怎么了?她没讨厌你,这不是挺好吗。她瞪我的眼神都像杀父仇人一样呢。」 「是挺好……确实挺好啊……!但是……怎么说……?该说是无法释然吗……。——啊——真是的!!」 红峰粗暴地拿起包,走向咖啡店的入口。 「我回去了!!」 「不是,哎!红茶还有剩啊!」 「你喝掉!捡便宜了吧!」 这只是处理剩饭吧! 制止没有起作用,红峰踏着愤怒的脚步走出了咖啡店。 「……怎么了啊……」 我正发呆,一杯咖啡忽然被放在了我的面前。 是掌柜。 「人生中并没有那么多无法挽回的事……冷静下来聊一聊,你的女朋友也会理解你的。」 说着,半老的掌柜静静地离开了。 …………? ……………………? …………………………………………啊。 「那个,对不起!不是打情骂俏!」 ——4月27日。 没错……事件发生在接近黄金周的时候。 两位女生以不同形式遭到对方的暴力,其中一人不再到教室上学…… 比起全国新闻里刊载的事件,这件事一定微不足道吧。但是,至少对我来说,这是非常重大的事件。 如果那时候我出手稍微慢一步,我可能就无法忍受自己了。 ——那就是无罪推定。 ——无论有多少人认为可疑,即便电视和网络上称之为『嫌疑人』,只要有一点无辜的可能性,这个人就不是犯罪者。 这句话支撑着过去的我,而我必须要为了这句话——推理出明神的推理。 我必须证明无根无据不能定罪,然后告诉她世上也存在尊重真相的人—— 回家后,我立刻打开自己房间的书桌抽屉,取出了每天记录的日记本。 4月27日。 这一页写有大约一个月前的日期,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比其他页多几倍的文字。 该说不愧是我吧——连那些现在记忆已经完全淡去的琐事,都被细致入微地、清清楚楚地记录了下来。 要说当然确实是理所当然,今天从红峰口中得到的情报没法用在给明神出示的答案里。因为那时候的明神无从得知犯人视角的情报。 但是,可以当作提示。把今天听到的事情放在心头,回忆那天的事情,肯定就能追踪明神的思考…… 「……呵。」 我忍不住笑出来了。 追踪。追踪吗。那个明神凛音,不怎么说话,表情也没有变化,都要夏天了还披着披肩,要论不知道在想什么无人能出其右。追踪她的思考? 真是的,还有这么奇妙的事情。没想到我居然会迎来如此在意女孩想法的一天啊。 但是,想象一下吧——她那冷淡、坚定的表情为惊愕与信服所浸染的瞬间。 那时候,我才能真正做我自己吧。因为我要第一次将我的信条变为现实:无罪推定——没有证明则无罪。 4月27日,雨。 今天发生了事件,所以我要把我记住的事情尽可能详细地写下来。 早上准备的时候开始下雨了。大概是上午7时30分。今天原本就有大风,雨也全都横着飞。我是打伞上学的,但披着雨衣的学生也很多。 大约上午8时40分,我到达学校,在北校舍换鞋处换上室内鞋。一如既往从东侧楼梯前往教室所在的三层。我看到几位老师从一层楼梯旁的办公室出来,感觉要开始上课了,加快了脚步。在三层的走廊,与几个女生(具体人数忘记了)擦肩而过。走廊东侧有厕所,所以她们应该是去那里了吧。 说起来,上楼梯之前,我似乎在换鞋处看到了明神凛音。上学的时间似乎几乎一样。 我打开后门进入教室,感到了异样的氛围。 窗帘都没有系上,随意地开着,展露出雨点用力拍打窗户的景象。耳朵好像被雨声堵上了一样,我感觉走廊和其他教室的喧嚣十分遥远。 相浦紧跟着我从同一扇门进入教室,吃了一惊。她怯生生地穿过教室,把自己的包放在了窗边最前排的桌子上。但是,她立刻拿起包,皱着脸开始用校服袖子擦桌子。看样子是下进来的雨弄湿了桌子。教室被异样的气氛笼罩,其中只有她的举动是平常的。 这种氛围的中心是窗边倒数第二个座位,明神凛音。她的桌子上全是用粉笔写的过分涂鸦。 明神凛音耷拉着长发,盯着脚边干燥的落叶。然后,她抬起头看向最前排的座位。只有那个座位旁边的窗户被窗帘大约遮住了一半,那人的身影藏在黯淡的阴影中。 明神快步接近那人,也就是坐在最前排从窗户数第二个座位的红峰亚衣。然后,她挥起了拳头,带着一句「你就是犯人」。 明神不听红峰的抗辩,竟然要去踢对方,于是我介入了。我责备了明神,她就丢下一句话走出了教室。她受了罪,我却好像在责难她,我觉得很抱歉。但是,她还是应该听一听辩解。 之后,不知道谁小声说「让老师看到不是惨了吗?」,教室一下子慌张起来。大家开始行动,要擦掉涂鸦,而我瞬间想到要保存证据,用手机拍下了桌上的涂鸦。 黑板擦没能顺利擦掉涂鸦,于是有人弄湿了抹布拿过来。我正好在桌子旁边,准备接过抹布,但是红峰从旁边过来,夺走抹布,说「我自己来」,把明神的桌子弄干净了。她的举动已经承认了自己是犯人,但是谁都没有责备她。 ……我记得还真是详细啊。比起日记更像小说,或者说是笔录。 值得注意的点有好几处。首先,没错,为了保全证据用手机拍下的涂鸦桌子照片。这个我肯定记得,昨天还看过,但现在看一下也没问题吧。 我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照片,皱起眉毛。『恶心』『烦人』『泼妇』『拽什么』——种种毫无特点谩骂跃动在小小的木制桌子上。这种没有特点的感觉也可能是红峰的隐蔽手段。而且要说是红峰写下了这些,也似乎有点不对劲…… 我冷静下来,仔细观察涂鸦的桌子,发现有两个令人在意的事情。 第一个是从左到右一大条薄薄的粉笔印。好像是有人在涂鸦上用指甲刮到后拖长粉笔的痕迹。 只看这个的话,可以认为或许是明神本人来之前有人碰过,但是这个刮痕留在了桌板左侧的涂鸦上,右侧的涂鸦上却没有。也就是说,只画了左侧的时候——在涂鸦过程中产生了这个痕迹。只能认为是犯人留下的。这是重要的证据吧。 另一件事,是涂鸦的一部分有断开的地方。如果要打个比方,没错,就像在细线上用粉笔划过一样的痕迹。 当然,普通教室不会上家庭科的课——能想到的就是头发了吧?犯人的头发垂下来了,或者掉下来了,然后犯人没有注意到,在头发上划过粉笔……很可能是这样。 这样一来,犯人的头发至少比粉笔的直径长。我查了一下似乎是约12毫米。12毫米以下的头发就只能是寸头或者光头了吧—— 我思考着,再次看向日记。 现代科学很难窥视人的思考。要说能做到的,只有从本人的举动类推。 看上去明神推理用时极短,而且记录这段时间的文字也非常简短。 『明神凛音耷拉着长发,盯着脚边干燥的落叶。然后,她抬起头看向最前排的座位。只有那个座位旁边的窗户被窗帘大约遮住了一半,那人的身影藏在黯淡的阴影中。』 ……只有这点。真的只有这些。 她没有任何其他显眼的举动。 也就是说,从道理上来讲。 仅凭写成文字区区七十二字的搜查行动,明神凛音从多达三十五人的同学里确定了犯人。 「……………………」 如果这不是神谕也不是灵力,而是纯粹的推理……那么她的头脑有多优秀啊。 我甚至感受不到嫉妒——如果要表达这种感情,称作畏惧比较合适。我甚至发现自己反而希望那就是神谕…… 但是,这种想法无法获得允许。正是我自己不允许。 这就是推理。 明神是推理出来的——就在短短的三行之内。 「……落叶……最前排……窗帘。」 如果明神的视线走向直接表明了推理的过程,那么明神就是以这个顺序构建理论的。不,可能落叶只是偶然落在脚边,她实际上在看地板——落叶,干燥的落叶。……嗯? 「干燥的……落叶?」 奇怪。 这一天是雨天。 如果叶子沾到谁的衣服、书包或者头发上进入教室,那么叶子应该是湿的。这样一来—— ——是红峰涂鸦期间落下来的? 跟红峰本人打听过之后,就只能这么认为了。红峰好像很早就到教室了。如果那是下雨之前会怎么样? 没错,就是这样。红峰不是说过吗?『我本来想到学校外面,但是在下雨所以不行』——这不就意味着她没带伞吗。这样就是她上学的时候没有下雨吧? 如果明神考虑了这种可能……? 假设这是正确答案,那这片落叶是从哪来的呢。如果头发或者衣服上沾了叶子,一般人会在某些时候注意到吧。比如,没错,把包放到桌子上的时候。但是,现实中红峰没有注意到。这意味着——? 而且,就算明神推论出下雨前来到教室的人就是犯人,她又怎样知道了这个人就是红峰? 核心的逻辑尚不明了。干燥的落叶不过是推理的切入点。 看到落叶之后,明神看向最前排的座位,看了旁边的窗帘。她的视线中藏有推理的真身—— 「最前排,窗帘……最前排,窗帘……」 我嘟囔着打开笔记,重新阅读红峰的证言。我觉得应该有某种提示。 我连无关紧要的记录都逐一反复阅读,然后—— 「……嗯?」 我皱起眉毛。 ……应该不是我的失误吧。红峰确实是这么说的。 这样一来—— 完整的拼图浮现在了我的心里。 「……是这样啊。」 回过神来,我已经翻开了笔记本新的一页。 「是这样啊。」 我写下的,是思考的足迹。 将明神凛音这个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少女的脑袋内部,重现在纸上。 「————是这样啊————!!」 ——落叶,窗帘,雨,风,钥匙,办公室,厕所,座位顺序,涂鸦,刮痕,细线,相浦,田岛,传单,不应季的披肩—— 一块块的拼图最初都是零散的。 但是,当它们全部组合到了一起……就好像一幅画浮出水面,一个结论出现了。 ——这是自明之理。 我终于能说出来了。 所谓自明之理,就是无需解释、显而易见的道理。 意思是洞若观火。 我终于可以指出,你那句冷漠的话语是误用: 你眼里的自明,对我们来说是不明。 你眼里的道理,对我们来说是谜团。 ——你就是犯人。 那天,你说了这句话。 那无疑是推理。 那无疑是解谜。 现在——我迟了一大步,终于理解了这件事。 ——久等了啊,明神凛音。 现在,你能讲通道理的人出现了。 「打扰了。」 我再次造访了心理咨询室。 此时是午休。虽然放学后也可以,但说不定明神那家伙会利用她得意的天启察觉到然后逃跑。 也可能有其他咨询人在场,但最终接待套组的沙发上只有这间屋子的主人明神芙蓉老师在。 「是伊吕波啊。两天不见了。」 说着,明神老师擦掉了嘴唇上沾到的芝士。 接待套组的茶几上,摊着一人份的披萨。 这人在学校吃什么呢。 老师拿起一片披萨,把芝士拉出长长的丝线: 「一副想要的表情啊。吃吗?」 「……容我拒绝。我准备了自己的份。」 我拿着顺路去小卖部买的夹心面包和奶茶,坐到了老师对面。 老师背后有一扇白色隔板。 隔板后面,还没有传来声音。 「怎么,就吃这点吗,你个食欲旺盛的高中生。」 「老师反而吃太多了。在学校叫披萨外卖是认真的吗?」 「所谓心理咨询室,就是治外法权。」 说着,她喝了一口可乐。「嗝」小声地打了个嗝之后,她说: 「为了切实地保护来咨询者的隐私,为了让学生毫无顾忌地求助,这个地方必须从学校这个环境里隔绝、解放出来。所以我才必须毫无顾忌地吃我想吃的东西。」 这人又在说听上去正确的东西。你只是想吃比萨了吧。 我再次看向老师背后的隔板。 「你有答案了吗?」 或许老师看出来了,我开口之前她就这样说道。 我将视线移回老师身上,说道: 「是的。」 「没错吧?」 「九成没错。」 「剩下一成呢?」 「不需要我特地证明。」 「……原来如此。了不起啊。实际上,只用了一天吧。」 老师向下一片披萨伸出手: 「很不巧我没有空余的时间,就一边吃比萨一边听吧。一个月前,我妹妹明神凛音到底是如何确定出涂鸦犯的——是天启,还是推理。」 在老师做作的话语外,我听到微弱的动静。 ——啪唧。 小小的拼图奏响出的声音,从白色隔板的对面传来。 我对着那道声音回答: 「是推理。」 赌上自己的信条和积累起来的逻辑。 「至少,那一天你能推理出来。」 我对着看不到脸的同年学生,开始了推理的推理。 「4月27日的早上,从你发现桌上有涂鸦到攻击红峰,这段时间你看向的东西,据我所观察只有四个。」 「只有四个?」 老师帮腔道。 「其中两个当然是被涂鸦的桌子和犯人红峰。」 「剩下两个呢?」 「落叶和窗帘。」 「喔。随处可见的垃圾,还有哪个教室都有的东西啊。」 「没错。但是,根据状况,只能认为明神从这两个东西中获得了确定犯人的重要线索。」 「我可觉得这根本不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啊?」 「按照刚才的说法,确实如此吧。但是,如果提高情报的清晰度就不一样了。」 我再次看向隔板。 「首先关于落叶。你看到的不是普通的落叶,而是『干燥的落叶』。」 「干燥的?这个情报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因为,那天从早上就在下雨啊。」 我取出手机,打开事先准备好的信息。 「我推测是大约上午七点半,而根据气象厅的记录,开始下雨的时间是上午7时32分。既然落叶是干燥的——没有被雨弄湿,它就是在更早的时间被带入教室的。」 「唔。如果落叶是沾在衣服上带进来的……」 「有人这么早进入教室,特地接近明神的座位——而且是窗边倒数第二个,这种很难偶然路过的座位。这完全足够让人怀疑了吧。」 「这样一来,犯人就限定在了下雨前上学的人吗。……不过,虽然我自己假设了沾在衣服上,但这个干燥的落叶,不一定是人带进来的啊。可能是因为窗户开着。」 「没错。所以下一个问题就是落叶的入侵路线。」 我看向隔板。 「线索就是你看的另一个东西——窗帘。但是,那不是单纯的窗帘,而是『半开的窗帘』。」 「半开吗。可能是前天负责扫除的人比较粗心啊。」 「不。其他窗帘都好好地开着。唯独最前排座位旁边的窗帘不自然地开着。这就变成了线索。」 唔——老师喝了一口可乐。 「我直接从犯人红峰嘴里问出来了,当时的明神无从知晓,但红峰是这样证言的,『到自己的座位上,放下包,稍微凉快了一会』……这已经是一个月前的记忆了,大概有模糊、记不清的部分。所以,这时候红峰忘记说了某件事情。」 「『稍微凉快了一会』吗……很奇怪啊。」 老师换了一下翘起的长腿: 「上课时间外,教室不开空调。更何况四月是不会开空调的。」 「没有空调要怎么凉快呢?」 很简单。 「开窗就好了。」 没错。 红峰到教室放下包之后,打开了窗户。 但是,她没有记住一个月以前这么详细的动作——所以没有对我说。 「那天『雨点用力击打着窗户』,也就是说那天风应该是向着窗户吹的。红峰打开窗户,风就会吹进来。风吹进来——窗帘就会展开。」 谁都见过吧——窗帘被风吹起来又瘪下去的样子。 「风展开了收起来的窗帘,让它成了半开的状态。明神——你看到了『半开的窗帘』,借此注意到了窗户曾经开过。下雨期间不会有人开窗。在下雨之前,有人一大早过来,打开窗户——就在那个时候,干燥的叶子乘着吹进教室的风,沾到了这个人的衣服或者头发上。而那个叶子在作案时掉到了地上——你是这样判断的。」 根据这段推理,明神无限接近了犯人——红峰。 其他窗户没有打开过的迹象,从这一点可以想到犯人打开窗户的理由是要让自己一个人吹风。 然后,半开的窗帘在最前排座位的旁边。 也就是说,犯人是最前排的某个人——而且很可能是容易吹到风的窗边座位上的人。 身处最前排从窗户数第二个座位的红峰,就这样进入了射程—— ——啪唧!剧烈的声音响起。 我看向白色的隔板——不,隔板对面的同班同学。 「……有漏洞。」 我听到了好像挤出来一样的细声。 「有漏洞……的吧?」 ——看来,终于。 她终于愿意跟我对话了。 「为什么能断言落叶是当天掉下来的?」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 老师什么也没说。 「可能是前一天掉的,可能是更早。它可能一直留在我座位的脚边……如果是这样,这个推理——」 「——是的,不成立。」 我绕到隔板对面。 明神凛音在窗边的桌子上摊开了拼图。 「关于这一点,我也准备的假设。但是,那是假设,仅仅是没有证据的想象。——但是,对你来说不一样。」 明神的对面备着另一个椅子。 我拉过椅子,坐下来——第一次从正面与明神凛音对峙。 「刚才,我说过有一成是不需要我证明对吧。那是当然。因为,这不是我的推理,而是你的。即使在我的视角那不过是假说,只要在你的视角是推理就没问题。」 我拿起一个拼图的碎片。 在法庭,一定有两个人辩论。可能是检察官和律师,可能是律师和律师,但绝对不会有某一方单独下定论。 需要两个人。 立场不同的两人对峙、论战。这件事本身是接近真相的手段,是一种仪式。 ——啪唧!我像移动将棋的棋子一样打出手里的拼图。 「能不能回答我呢,明神。」 我从正面看定明神凛音的眼睛,开始『讲道理』。 「『那天你看到的干燥落叶,应该有被人踩过的痕迹吧?』」 「唔……为什么这么说?」 「是倒推啊。我不觉得你是神之子之类超自然的存在。这样的话,你毫不犹豫揍红峰的行为就应该有逻辑支撑。你成功通过逻辑性的思考确定了红峰是犯人——根据这个事实倒推的话,那片落叶就必须有踩过的痕迹。」 我又拿起一片拼图的碎片,嵌入合适的位置。 「那片叶子落在地上可能是前一天,可能是更早。你是这么说的,但时间可以更准确。『前一天放学后到离校时间之间』。要说有可能,就是这段。毕竟,放学后总是会进行扫除,而到了离校时间门就会上锁,谁都无法进入教室。」 「……请你等一下。」 明神也拿起一片拼图。 「到了离校时间门就会上锁,谁都无法进入教室——这个我明白。但是,窗户呢?我的座位在窗边,刚才姐姐也说过,可能有谁忘记关窗户,叶子从窗户进来。」 「这应该是不可能的。」 啪唧、啪唧——拼图落下的声音不绝于耳。 「我说过吧。那天在下雨。而且,风很强,雨滴不断打在窗户上。在这个状态开窗的话,你的桌子就会变得湿乎乎的。当然,脚边的落叶也是。」 「那么,就是有人在下雨前关上——」 「就算是这样,结论也没有变化:下雨之前有人接近了你的桌子。」 寒冰一样面无表情的脸稍稍动摇。 樱色的嘴唇略微抿起来——好像在忍着不甘。 ……啊。我必须改变想法。 间不容发的反驳,恰恰证明了她本身在持续思考——证明了她想要亲自查清楚自己那无法解释的推理。 她也不是讲不通道理的人。 「我继续啰。落叶落在你座位附近的时间是那天早上,或者是前一天的放学后。现在应该考虑,这片叶子是如何进入教室的?如果是那天早上进来的,那么就和刚才说的一样。开窗的红峰——也就是犯人的头发和衣服沾到叶子,带进来了。问题是,叶子在前一天放学后进来的情形。」 「一样吧?乘着风进来,或者沾在谁的衣服上——」 「没错。只要没有踩过的痕迹。」 「……你说话真绕啊。」 明神如此说道,好像有点不耐烦。虽然有点抱歉,但我也在拼命不让自己被某个无表情女无视啊。 「我的意思是,这个落叶如果被什么人踩过,那么这两种可能的情况都不成立。有被踩过的痕迹——也就是说,曾经落到过地面上。这样一来,无论是从窗户飞进教室,还是沾在什么人的衣服上,只有在风很大的日子才行。这一天的强风必须足以将紧压在地面上的落叶刮起来。」 「所以说,那天风很强吧?敲打窗户一样——」 「那是当天。前一天反而很平静。」 ——那天的风好厉害对吧,明明前一天还很平静呢。是所谓的春一番? 红峰先表示自己要说些无关紧要的事,然后说了这句话。听到这些,我也想起来了,然后在手机上跟下雨的事情一起查了一下。事件的前一天,整天都没有风。 看到手机显示出我的调查结果,明神露出苦涩的表情。面部肌肉一如既往没什么动作,但我逐渐能读出她的感情了。 「……那么,是不是粘在了鞋底呢。既然有踩过的痕迹,这是最自然的可能性。」 「这是最不自然的可能性吧。你是太久不去教室,忘记了吗?在校舍里要换室内鞋啊。难道落叶从室外鞋上瞬移到了室内鞋上?」 「……啊。」 「综上。」 明神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我在她面前把拼图碎片嵌入中央一带。 「『在落叶有踩踏痕迹的情形下,很难想象叶子是前一天放学后进入教室的』。理由是,可能的过程全都被否定了。另一方面,落叶没有踩踏痕迹的情况下,无法完全否定刚才你说的两种可能性——也就是说,推理会在半中间受阻。」 「……但是,事实上我的推理完全确定了犯人?」 「没错。这些讨论是建立在这个假定上的。虽说是逆推的,既然你完成了推理,就不应该存在让推理陷入僵局的证据。从这一点,我推理出你看到的落叶有踩过的痕迹。你理解得这么快真是太好了。」 「…………多谢。」 明神嘟囔了一声,看上去很不服气。她低头看向了远比前天更接近完成的拼图。 我们像下将棋或象棋一样对局,目标却是同一幅完成图。 我也好,明神也好,不论是谁去嵌下拼图,完成的图画都是同一幅…… 「……我承认。」 明神看上去真的很不情愿,用叹气一样的语气如此宣告。 「我看到的落叶有被踩过的痕迹。稍微沾了点土,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在室外被踩到的,不是室内。」 「我想也是。更具体一些,那是中庭那棵树的叶子吧。听说是从海外移植来的,非常罕见。」 「对。虽说这也是我后来查了才注意到的。」 「你当时没注意到吗?」 「我内部的潜在意识,或者『神明』应该确实注意到了吧。……姐姐说过吧?我实际上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不清楚自己的自考。那究竟是什么感觉呢。 我似乎也能明白,为什么要用『神明』这种莫名其妙的称呼…… 「……不相信也没事哦。毕竟你看起来挺死脑筋的。」 「哼。轮不到你说啊。……总之,这下,有关落叶的验证终于结束了。」 我拿起几个拼图碎片。 「落叶是干燥的,而且有在室外踩过的痕迹。从这一点来看,它不可能是前一天的放学后进入教室的——剩下的可能就是事件当天清晨,在下雨前从最前排座位旁的窗户飞进来,附在人的身上运过来了。只有这种可能。」 「为什么能认为这个人是矮个子辣妹同学?」 「矮个子辣妹同学?」 「那位个子比较矮的辣妹。」 「啊,是说红峰吗……」 连名字都没记住啊。话说还叫人家辣妹。词汇真古老啊。 明神紧紧抓住不应季的披肩。 「……我还不明白。从落叶和半开的窗帘,可以得出打开最前排座位旁窗户的人很可能是犯人。到这一步我都懂了——但是,从这里怎么把嫌疑锁定到矮个子辣妹同学一个人身上呢……」 「根据留在现场的线索,单纯的逻辑有两种。……我按照顺序说明吧。」 我接连将手中的拼图碎片放进看上去能嵌入的地方。 「首先是犯人开窗的理由。那时候,教室闷着热气。那时是4月,气温却很高。然后,4月,而且是上课外的时间,教室的空调当然不会开,所以我们应该可以想象到,犯人是要乘凉才开了窗户。」 「为了换气的可能性呢?」 啪唧——明神也放入拼图碎片。 「不可能。要是那样,就会把窗户全部打开吧。最后,窗帘应该全都会变为半开的状态。实际只有最前排座位旁的窗帘是半开的。」 「你打开窗户的时候,不会把窗帘用绳子系上吗?」 「那天,所有窗帘都没被系上。我挺在意这种事的。」 「……神经质……」 明神嘟囔了一句,看上去很嫌弃。有什么不好啊。 实际上,我的日记里也清楚地记述了这些事情: 『只有那个座位旁边的窗户被窗帘大约遮住了一半,那人的身影藏在黯淡的阴影中。』 『窗帘都没有系上,随意地开着,展露出雨点用力拍打窗户的景象。』 「总之,犯人为了乘凉打开了窗帘。这样一来,当然会开附近的窗户。犯人的座位很可能在窗户吹风所及的范围里。也就是说,最前排的座位从窗户数三个以内吧。红峰的座位是从窗户数第二个,在范围内。」 「请你稍微等一下。」 啪唧——明神发出稍强的声音,把拼图碎片放下。 「犯人在自己的座位上吹风乘凉——你是这样假定的,但你是怎么明白这一点的呢?距离窗户四个座位外的人也可能直接留在窗边吹风吧。」 「……是吗。说明有点不足啊。」 我注意到说明不充分,稍微在脑子里整理了一下。 「我从红峰本人那里问到了作案时的事,但你不知道吧。那么,你准确地想象一下进入教室的犯人如何行动。犯人进入了教室,然后做了什么?」 「……当然,把随身物品放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觉得热,把窗户——」 「就是这里。你觉得人在觉得热的时候,首先做什么?」 「都说了,把窗户——……不。」 「对啊。」 我点了点头,指向支吾起来的明神。 不,我指向的不是明神。 而是她肩上披着的不应季的披肩。 「人如果觉得热,首先会脱外套吧?开窗是之后的事了。」 「……那么,犯人脱掉了校服外衣对吧。这怎么了?」 「这就很奇怪了。因为,桌子的涂鸦上有刮痕一样的东西啊。」 「刮痕……?有这种东西?」 「倒是有照片……看吗?」 明神皱起眉,但还是点了点头。虽说我觉得她不会想反复看写有对自己恶语中伤的桌子……但她本人说想看的话,我应该尊重吧。 看到我的手机显示出的照片,明神嘟囔了一句「确实……」。 「这个痕迹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从粉笔文字的痕迹来看,刮痕是在涂鸦半中间产生的。当然,认为是犯人留下的才合理吧。但是,根本没有理由去刮写好的涂鸦。」 「偶然留下的痕迹……?」 「没错。而我们高中的校服上有个很容易留下这种痕迹的部件。」 我抬起手臂,把校服外套的袖子给明神看。 刮痕的犯人就在那里。 那个发出金色光芒的东西—— 「是袖扣。认为那个痕迹是袖扣留下的最自然。……但是,袖扣只有校服外衣有,里面的衬衫没有。」 「……啊……」 「犯人在涂鸦的时候,是穿着校服外套的。」 这非常神奇。 犯人既然觉得热开了窗户,当然也应该脱了外套吧。从干燥的落叶来看,犯人是在开窗后才去涂鸦的,那么此时穿着外套就很不自然。 「如果有合理的理由,那么我只能想到一个——『比起脱掉外套,开窗更快』这种可能性。」 「如果窗户触手可及,或者在一两步的距离,那么比起一个个打开扣子脱掉衣服,开窗更简单……?」 「没错。从窗户数第四个之外的座位,无论如何都不符合这种情况。把教室整体分成两半,这些座位在走廊比窗户更近的位置。所以要认为第三个座位以内的人很可疑。有反驳吗?」 「……犯人可能没有把物品放到座位上,直线奔着窗户去。如果一直拿着东西,脱外套也会很困难。」 「不错的反驳。但是很难成立。你想象一下。犯人从教室后门进来,直奔窗户。那么,犯人当然应该去后面的窗户吧。窗帘半开的是最前排旁边的窗户。」 「为什么你能知道犯人是从后门进来的?」 「是办公室的位置。犯人一大早来到教室,首先注意到教室上锁了。之后犯人去办公室拿了钥匙,然后回来。办公室在教室东侧——要从后面的楼梯下去。犯人登上楼梯回来,有什么理由特地绕到前门?」 「……那……比如去厕所。」 「教室东侧也有厕所啊。说起来,那天早上我还跟去厕所的女生擦肩而过了呢。况且,拿着东西很难方便吧。」 「……………………」 看来她反驳到头了。一个月没来教室成了她的绊脚石。 「犯人首先把随身物品放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然后感觉热,在脱掉外套前打开了窗户。因为这样比较快。这样考虑的话,可以推测出犯人的座位在从窗户数第三个座位以内——也就是说,现阶段嫌疑人候补有三人。第二个座位的红峰,窗边座位的相浦,第三个座位的田岛。」 「……哪位?」 「至少把同班同学记下来啊。相浦是短发女生,田岛是棒球社的寸头男生。我来依次验证一下这些人作案的可能性。」 首先第一个——我说道。 「如果犯人是窗边座位的人——相浦。这种情况,问题还是雨。」 「雨?」 「那天早上,相浦的举动有点奇怪,你记得吗?从我的日记里摘录——『她怯生生地穿过教室,把自己的包放在了窗边最前排的桌子上。但是,她立刻拿起包,皱着脸开始用校服袖子擦桌子』。从这里你应该能明白,相浦的座位湿了啊。」 「……雨下进来了吗?」 「应该是吧。相浦座位旁边的窗户,下雨之后也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开着没人管。如果立刻注意到下雨关上窗户,下到桌子上的雨就只有几滴——从下雨到我们进入教室有大约一个小时,雨滴应该早就干了。恐怕犯人沉迷于涂鸦,没注意到开始下雨了吧。……那么。」 我用手指敲了敲摊开拼图的桌子。 「因为窗户开着没人管,桌子湿透了。桌子的主人如果是犯人——也就是相浦,她结束涂鸦离开教室的时候应该会注意到。毕竟随身物品在座位上。」 「……你是说,她这时候应该会擦桌子?」 「就是这样。」 「可能是犯人感受到了其他学生的动静慌慌张张逃跑了,因此没空擦桌子……」 「相浦先把包放到了桌子上。此时没有注意到桌子被雨淋湿的。她应该不会蠢得知道桌子湿还把包放上去——也就是说,我目击到她的时候,她是第一次进入教室。」 「……刚才我就在想,你的日记是不是太详细了?」 「毕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啊。我每天都这样尽可能详细地总结发生的事情。」 「……令人不适……」 既然得到了夸奖,我就说下一个吧。 我嵌入一片拼图碎片。 「接下来考虑如果犯人的座位是第三个。这种情况很单纯。最前排从窗户数第三个座位——是棒球社的田岛。之后你就懂了吧?」 「你是说男生不可能作案?确实涂鸦看上去是女生写的,但仅凭这个断定男生就太武断了。」 「跟涂鸦的内容没关系。重要的是,留在涂鸦上的痕迹。除了袖扣留下的划痕,还有另外一处——粉笔写下的文字有间断。」 「……间断?」 明神歪起头,向我伸出手。是要让我再给她看一下吗。我把显示照片的手机递给她,她便仔细端详。 「这个……怎么说呢,你指这个好像在细线上划过粉笔的部分吗?」 「对。但是,普通教室当然不会有家庭科的课。比起认为细线落到桌子上,有个可能性高得多的真相。」 明神屏住呼吸,摸了摸自己的那样东西——长发。 「……头发……」 「您明察。」 我微微一笑。 「那个痕迹恐怕是写字时下面有垂在桌子上或者脱落下来的头发造成的。如果是圆珠笔一类尖头的笔,应该可以推着一两根头发写字吧,但犯人使用的是粉笔。说不定犯人甚至没有发现写字时压着头发。」 真是讽刺。毕竟,红峰想尽可能避免和自己扯上关系而用了粉笔,可这样反而让她留下了关键的痕迹。 「从这一点可以得知,犯人的头发至少比粉笔的宽度长——粉笔的宽度大约是12毫米。相比之下,棒球社的田岛头发的长度是多少呢?」 「棒球社……也就是说……」 「没错,是寸头啊。更准确地说是板寸头,听说长度大概是1.5毫米到2毫米。这点长度根本无法产生中断的文字。明神,你那时应该也一眼就看出来了——」 啪嚓——我嵌入拼图。 「无论假设犯人是从窗户数第一个座位的相浦,还是假设第三个座位的田岛,两种情况都被否定了。……剩下只有第二个座位,红峰亚衣。」 拼图眼看就要完成。 剩下的碎片只有两个——不管多么笨拙,从这一步开始拼绝对可以完成。 明神有些呆滞地望着拼图。 她的手里,捏着剩下两片中的一片—— 「……我就是这样推理出来的吗?」 「无法接受吗?」 「无法接受。」 明神使劲摇了摇头,她的长发也随之摇摆。 「还留着一个谜题。你还没有解释这件事。」 「……说说看。」 「是推理的顺序。」 明神凛音握紧一枚碎片,仿佛触及禁忌一样指出了留给自己最后的谜题。 「根据你的推理,我的推理是以这个顺序进行的:首先看到『桌子的涂鸦』和留在涂鸦上的痕迹。然后看到『落叶』,遐想了入侵路线。着眼于『半开的窗帘』确定入侵路线,把嫌疑人范围缩小到窗帘跟前『最前排座位』的三人……」 「是这样的。」 「但是,我记得那天早上『神明』推理的时候我是以什么顺序看到了什么。你那个令人反感的日记里写了吧?」 「……是。当然。」 「我的视线顺序是这样的:『桌子的涂鸦』『落叶』『最前排的座位』『窗帘』……很奇怪对吧。」 「很奇怪啊。」 「根据你的推理,我应该必须最后看『最前排的座位』。」 如果这只是推理……说到这一步就足够了吧。 然而,这是推理的推理。 这些讨论终究是为了确定明神凛音想了什么。 因此,我必须回答: 明神为什么比起窗帘更早看向了最前排的座位。 「我看到『落叶』之后,立刻看了『最前排的座位』。这意味着我在这个时间点就怀疑了坐在那的矮个子辣妹同学。也就是说,存在『某种东西』足以让我跳步到直接考虑矮个子辣妹同学是不是犯人,而不是用你刚才做的那种排除法。如果不指出这样东西,你的推理就不完整——」 像在挑衅,像在试探……或者,像在希冀。 看到明神要求我出示回答——我不由得扬起了嘴角。 「……真是讽刺啊。」 「诶?」 「一个月前,我指出你证据不充分。这次反过来了。究竟是什么因果呢……」 明神沉默下来,死死盯着我。 眼神仿佛在品评一般。 想到一个月前她单方面说『讲不通道理』舍弃了我,这简直是云泥之差。我在明神凛音这个一知半解的少女的头脑中旅行,到达了终点—— 非也。 「你在看『最前排的座位』之前,看到的东西有两个。『桌子的涂鸦』和『落叶』。所以按照逻辑,其中一样事物存在『某种东西』足以让你直接怀疑红峰。」 「……没错。」 「实际上,这是最让我苦恼的啊。不,想法本身是一口气理清楚了……但实在是难以置信。这么无关紧要的事情真的会引起怀疑吗。但是,试着理解一下就感觉不对劲了。将微小的不对劲凑到一起,我终于信服了,这就是答案——」 这是最后一步。 名为明神凛音之推理的旅途——这就是最后一步。 我拿起最后两片拼图中的一片。 「『某种东西』就在『桌子的涂鸦』里。」 「……涂鸦里?刮痕和间断的痕迹吗?」 「不是。是涂鸦的内容。作为红峰所写的东西来说有些奇怪。我一时半会没搞懂是哪里奇怪。但是,我反复确认涂鸦的内容后——」 『恶心』『烦人』『泼妇』『拽什么』 桌上都是些潦草的、不足为奇的种种恶语中伤。但是,如果把这些看作是红峰写的,那么其中有一个稍微让人感觉不对劲的词语。 为什么选了这个词? 「奇怪的是——词汇。vocabry很奇怪啊。」 「词汇……?」 「女高中生不常用。存在更好懂、更流行的说法。涂鸦中有一个这样的词。」 我咔擦一下把碎片放进拼图,同时指出这个词。 「——是『泼妇』。这个词语的选择,让我感觉奇怪。」 明神微微皱起眉毛,然后用纤细的拇指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确实,稍微有点古老,而且很少听到……」 「如果只有这个词,我也不会觉得奇怪。但是,对女性的谩骂中有另外一个极其流行的词语,犯人却特别没有写,只写了『泼妇』。我觉得其中有某种含义。犯人——也就是红峰,该不会在害怕特地避开的『那个词』跟自己的真实身份关联起来吧。所以,她用意思基本一样的『泼妇』代替了。」 「可能与矮个子辣妹关联的谩骂……?怎么会有——」 「从到这一步为止的推理来看,你——你体内所谓的『神明』看上去对周围没有兴趣,却意外地似乎有在观察教室。所以你肯定知道这件事。红峰有对『那个词』过度反应的习惯。我每次开玩笑说出来,她都会反驳我呢。没错——」 有时候会满脸通红。 还会探出身子。 「——她会说『才不是婊子bitch』。」 「…………啊。」 ——才不是婊子呢。 这个词在语感上比较轻快,所以用的时候经常带着些玩笑的意思。而红峰不会一笑了之,总是规矩地否定。 所以,没错。 对红峰亚衣来说,比起『泼妇』,『婊子』要熟悉得多。 正因为如此,她避开了。 她感到不安,自己和这个词可能会联系到一起—— 「我感到奇怪的地方是——感到意外的地方是,红峰情急之下想到了『婊子』的近义词『泼妇』。那家伙都不好好上课哦?要用手机搜索的话,也需要某种程度的知识。我不觉得红峰会知道『近义词 注』这种困难的表述。」 译注:日语中“近义词”是『类义语』。写法复杂的汉字词语对日本人来说有一定难度。 「你说得真过分啊……」 「于是,我思考了,当时的你也肯定思考过。红峰是不是平常在哪里看到了『泼妇』这个单词呢。然后,我回想一下——就漂亮地找到了。」 我操作手机,调出一张照片,然后给明神看。 「这个……我记得是贴在教室的……」 春季手工市场! 日期:4月29日 (雨天照常举办) 地点:多功能厅 裤子衬衫等衣服的修补服务也有! 连休前来参加一下如何? 「如你所知,这是手工社的活动通知传单,就贴在红峰座位眼前。」 「……这张传单怎么了吗?完全没有『泼妇』这种粗俗的单词——」 「藏在里面哦。红峰上课的时候在发呆,寻找的时间要多少有多少——然后,一旦发现,就无法把它赶出脑袋了。她一直盯着看。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在一时起意的涂鸦中想到用这个词。」 明神眯起眼睛,凑近手机屏幕。真是糟蹋了漂亮的脸。 过了一阵子,明神还是一言不发。果然死脑筋的你是才对吧。我无奈给了她提示。 「你试着读一下『雨天照常举办』之后的首字。」 「首字?……雨……地……裤……连——啊!?」 明神那表情稀少的脸,终于夸张地走了形。 没错,藏在里面了。完全出于偶然。 雨天照常举办雨天决行 → 雨 → あめame 地点场所 → 场 → ばba 裤子ズボン → ズzu 连休前连休前 → 连 → れんren 「按顺序读第三行以后的首字,就会变成『泼妇abazure』。那个传单贴出来以后,这个词一直都在红峰的眼前。所以情急之下,她没有用熟悉的『婊子』,换成了这个词。」 自然,单说这个完全就是找茬。 但是,如果可以以此为契机,将其他可能性全都验证、仔细地消除——那就不再是找茬了。 这是推理。 对于明神的推理,是第一步——对于我的推理的推理,是最后一步。 「我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所以才首先看了矮个子辣妹同学……」 明神缓缓靠在靠背上,俯视即将完成的拼图。 没有填上碎片的空缺,只剩下一个。 已经不存在思考的余地了。 这是自明之理。 只需要明神把手里最后的碎片嵌进去。 「……你……」 那声音好像叹气一样。 「你……不仅推理了我,连矮个子辣妹同学的脑袋里都推理了啊……」 「别把人说得像是心灵感应一样。先不论你,红峰那边只是想象。」 「嗯。……不过以想象而言太细致了,有点恶心。」 这个女的……!都现在了还要骂人吗! 我想着要在她进一步挑刺前打断,刚要开口—— 「跟你讲不通道理——一个月前,我是这么说的吧。」 明神把紧握的手张开,用手指捏住了手中的拼图。 然后—— 「——那句话,我撤回。」 最后的碎片被填了进去。 桌子上的东西已经不再是拼图。 五颜六色的花朵盛开着,那真是一副美丽的花田绘画。 ……看样子说了很久。 回过神来,已经过了三十多分钟的时间,宣告午休结束的预备铃在校舍里回响着。 呱唧呱唧呱唧——清脆的拍手声混在里面。 我回过头,看到明神老师正在靠着隔板拍手。 「很棒的推理,伊吕波。如果这是考试,由我来打分,那我就要给你打95分了。」 「……剩下的5分是怎么回事?」 「有点太长了。你连细小的可能性都要严密地验证,这种认真值得欣赏,不过人这种东西,就是比起严密的正确性更倾向于重视简单易懂。记着点吧。」 ……你这样就好像在说即使不正确只要简单易懂就行。 在我反驳之前,老师将视线移向明神——自己的妹妹。 「凛音。看样子证明出来了啊。你的能力不是咱的父亲大人说的那种神谕,只是推理而已。」 「……似乎是这样。」 「那么,你要吸取教训,别再傲慢了。无法给别人解释的真相对社会生活一点用都没有。」 「……………………」 明神沉默下来,盯着自己的膝盖。 长发耷拉下来,藏住她的表情。所以,即使我在这两天里比任何人都认真思考她,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无法证明的真相,确实无力得可悲。 如果知道无辜却无法正确地告诉众人,那世界、社会就一点都不会相信。 证据才是与世界抗争的武器,证明才是与社会的战斗。 所以,我—— 「——你如果有想说的就说。」 明神抬起头。 她隔着完成的拼图看向我的眼睛。 「如果你知道了什么事情,如果你明白了什么事情,不要顾虑,说出来。没有证据也好。无法证明也行。这些东西由我来给你凑齐。」 「……诶……但、但是……」 「我说过吧。我的志愿是律师。所谓律师——说的就是将委托人知道的真相巧妙传达给别人的职业。」 那时候也是这样。 只有我知道真相。 我那时不知道如何巧妙地把真相告诉别人。 而那个人……帮助了这样的我。 「——做我的委托人一号吧,明神。无论你做出怎样跳跃的推理,我都一定会证明。」 我看到明神的嘴唇微微颤抖。 她立刻低头藏起来了,但我看到的瞬间就明白了: 她果然就是那时的我。 生来拥有奇怪的能力,因此谁都不相信自己心里的真相——寂寞、恐惧、不安,和那时候的我一样。 「……讲……」 声音勉强没在颤抖。 虽然嘴上不饶人……唯独这一点我是怀有敬意的。 「你会听我……讲的事情吗。」 「安心吧。」 我像那个人一样露出笑容。 「现在的话咨询费是零元。」 「……呵呵。」 明神的肩膀轻轻晃动。 ……刚才,她该不会是笑了吧? 虽然她低着头,看不太清——什么啊,意外地是个普通的女孩嘛。 「那么……拜托你了。」 抬起的脸还是接近面无表情,但是看上去稍微柔和了一些。 「你要是事后强行收委托费……或者要求其他东西……我就告你。」 「谁会干那种事啊。」 「还有,等我能自己推理,你就没用了,所以不要怪我。」 「哼。至少学会拼图的玩法再说,菜鸟。」 「……我只是留有余地,慢慢享受而已。」 骗人。 正当明神一下子撇开脸,老师在后面说: 「抱歉打扰你们加深友谊,上课铃差不多要响了。回教室去吧,伊吕波。好不容易买的面包也还没吃啊。」 啊,对了。说得太投入我都忘了。 我正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 「伊吕波。准许你以后也来这里。」 「诶?啊,是。」 「交给你的话,凛音的教室复归也不会远了。」 「我不去教室。」 「……她这么说。」 「只是时间问题吧。迟早会变心的。」 有这么简单吗…… 老师一下转过身: 「那么,我去处理一下披萨的证据。伊吕波你也要保密。」 这个果然是不行的啊。 我跟上拿着比萨盒子往外走的老师,正要绕过隔板。……但是,这时候我想起来我有一件事忘了说。 「说起来,那个手工社的传单。」 「什么?」 明神收拾好完成的拼图,从椅子上站起来,正要从后面的柜子上拉出新的拼图盒子。有买来屯着的吗…… 「那个传单贴在红峰座位的面前——黑板的左侧。另一方面,你的座位在窗边倒数第二个。这个距离上课时读不到,从位置上而言也几乎没有机会看到传单对吧。」 明神哆嗦了一下,停下了动作。 「然而,你没有重新看传单就做出了那个推理——也就是说,你准确地记下了传单的文面。我觉得,如果你不对传单的内容有兴趣,这是不可能发生的。」 我在嘴角露出笑容,看向明神的那个东西。 披在肩上的那个不应季的披肩。 「做得挺好啊。你不打算加入手工社吗?」 都快要到夏天了,她为什么披着披肩? 这个谜题的答案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做得很好,所以她很中意吧。 我觉得如果有这种爱好,参加存在同好的社团也会让回归社会更容易一些——但明神仍然背对着我。 所以,我不知道她是什么表情。 只是,我看到她的肩膀好像在略微颤动。 「没什么好害羞的吧。我没想到是手工的呢。挺厉害了。」 「……………………!!」 「那个图案也是手工织的吧?真是不得了啊。完全可以拿去卖——」 「——到、到此为止!」 明神用迄今为止最大的声音喊了一下,然后立刻像西瓜虫一样团起后背,把刚从柜子里拿出的拼图盒子抱在胸前。 「…………咝、哈啊…………」 不知道为什么有深呼吸的声音传来。 要是想做体操,先把那个拼图盒子放下比较好。 「……我也来对你做一次推理。」 「嗯?」 明神保持背对我,用有点僵硬的声音说: 「你说过,矮个子辣妹同学把『婊子』换成『泼妇』的理由是『可能跟自己联系到一起』对吧。」 「对。我是这么想的。」 「……我觉得,恐怕她单纯是讨厌那个词哦。这个词她自己听了以后感觉很讨厌,所以也不想对我用……我觉得只是这样而已。」 「……我倒是觉得『泼妇』这个表述更厉害啊?」 「应该是所谓复杂的少女心吧。」 「证据呢?」 「如果你真的觉得有必要,那最好再也不要跟矮个子辣妹同学说话了。」 她的语调很强,或许比断定红峰是犯人的时候还要重。 我不由得被镇住了,变得有点尴尬,挠了挠后脑勺。 「……姑且当作参考。」 「拜托了。」 说着,明神把新的拼图盒子放到了窗边的桌上。 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第3话 装纯学姐与闭锁的体育仓库 「话说透矢,你知道体育仓库的传闻吗?」 临近七月,天气渐渐炎热。今天也一如既往来找我聊天的红峰吸着纸盒装的柠檬茶这样说道。 我一边用自动铅笔在记事本上写东西,一边说: 「知道。是关于鬼火啥的吧。」 「没错没错。说是在无人的体育仓库里有鬼火出现。不觉得超恐怖吗?」 「哪里恐怖?跟萤火虫没什么区别吧。」 「不,这两种东西完全不一样吧……」 红峰一脸不满地将胳膊和胸部放在我的桌上。好碍事。 「透矢你就没什么害怕的玩意吗?像是鬼怪,黑暗,虫子之类的。」 「眼下我害怕热茶。 注」 译注:出自一则古典落语,原型是冯梦龙《笑府》中的一则。几个人聊害怕的东西时,一个人说害怕馒头。其他人买来馒头想要捉弄他,结果他说着害怕却把馒头吃光了。生气的众人问他真正害怕什么,他又说现在害怕浓茶。 「啊?」 她没听懂。是我不好,挑错了说话的对象。 「我并没有害怕的东西……我已经把这一生的恐惧都尝完了。」 「诶?什么意思?」 「鬼火只是发光的话也没什么害处吧。要是会烧到其他东西引发火灾的话倒是挺可怕。」 「我绝对不要和透矢一起逛鬼屋。」 「终于理解了吗。谢谢。」 「谢你个头啊!这是在挖苦你!挖·苦!」 红峰不知为何有些不满地托着腮撑在我的桌上。 「真是的。失去了跟我一起鬼屋约会的机会,你就没什么想法吗?处男就有点处男样啊。」 「再损人名誉我就要起诉了。」 「嗯?哎呀哎呀?你计较什么啊?啊,难道说……戳到你痛处了~?」 红峰嘻嘻地露出了坏心眼的笑容,而我在她眼前从包里拿出了便携六法全书。 「刑法第二百三十条其一。公开揭露事实、破坏他人名誉者,无论该事实存在与否,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及五十万日元以内之罚金。」 「虽然不是很懂但我说的是事实吧。」 「无论该事实存在与否。」 「鱼否?」 ……是我不好,挑错了说话的对象。 红峰笑嘻嘻的: 「感觉安心了呢~。如果透矢是这种性格还有过经验,就很恶心。」 「……………………」 「别不说话呀。接下来不是该由你来问我有没有过经验吗?」 「感觉我要是问了,话题走向会变得很麻烦。」 「明明你挺在意的,处男君?」 这个婊子。 我在心中默念着自从明神提醒以来我不再说出口的恶言。 这人做出撩拨的打扮,做出撩拨的举动,我说出来她又要发火,真是让人无法释然。 「回到之前的话题。你对恐怖故事没兴趣,又为什么知道体育仓库的传闻?」 「因为有人来咨询过,想让我们去调查一下那鬼火到底是什么。明明我既不是灵能力者,又不是超自然杂志记者。」 「你在咨询室帮忙来着?真是爱管闲事呢。居然痛快地接下了麻烦事呢。」 「这跟你们哭着来求我做扫除做作业不一样,是能拿评价分数的。」 「哇,真是老好人~。优等生真不容易呢。不得不去讨好老师。」 「只要讨好就行的话,倒是简单了呢……」 明神老师可没那么好对付。毕竟她都能把究极麻烦的妹妹强行交给我来照顾。 而且我完全看不出她平时擅离职守去干什么…… 「不过,我没闲到去逐一认真接受半开玩笑的咨询。毕竟更重要的咨询还多的是啊。」 「真是个好人呢,透矢。我还挺喜欢你这一点的哦?」 「哼。」 「反应好淡。」 我不是说过我没闲到去逐一认真接受吗。 「体育仓库的鬼火……是吗。」 走在走廊里的时候,我为了找点闲聊的话题把这件事说了出来,结果明神凛音兴致缺缺地应和了一句。 放学后,一位明神老师之外的教师有事拜托我,于是我去咨询室说一声要晚点来,结果明神出人意料地跟了过来。 或许是因为经由咨询跟他人产生联系的机会增加了,她最近也开始更多地像现在这样到咨询室以外的地方。与最初相比,这是个很大的进步。可能在不远的将来她就能回归教室了吧。 我双手捧着沉重的纸箱,而身旁的明神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感觉不像是高中生编出来的传闻呢。是从小学开始智力就没任何长进吗。」 「难得我们意见一致啊。你也不相信这类怪谈吗。」 「毕竟让我来的话,瞬间就会明白真相。」 原来如此。所谓疑心生暗鬼——明神瞬间就会推理出任何犯人的真身,根本无法害怕。 「那,如果没弄懂真相呢?」 「……不可能有这种情况。」 「如果那是真正的幽灵就会变成这种情况吧?」 「……………………」 明神沉默下来,她那大热天还披着披肩的肩膀颤抖起来。外强中干说的就是她。 不过,像是电影、游戏之类的,有很多东西即使你知道是捏造的还是会害怕。意外地可爱——她也有女生会有的成分嘛。 打开目的地音乐室的门后,里面传来了舒缓的钢琴旋律。 呈扇形排布的椅子前,随意放置着管乐社的乐谱和个人物品。看来其他社员刚好出门了——音乐室内,只有一名坐在黑色钢琴前的女学生。 「打扰了,松田学姐。」 钢琴的旋律戛然而止,女学生抬起了头。 那是一名戴着眼镜的黑发女生,看上去完全没有化妆。正如那沉稳的印象,学姐看见我们到来,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伊吕波君。你好。」 「你好。这是老师拜托我拿来的。」 「嗯,我知道。谢谢。能帮我放在门边吗?」 「好。」 我弯下腰,将纸箱放到地上,随后学姐忽然「咦?」地轻呼一声,看向我的身后。 「伊吕波君,她是……?」 「啊……」 她好像刚刚注意到躲在我身后的明神。 明神躲到一旁,避开学姐的视线,然后轻轻拉我的校服下摆。 「(……她是谁?)」 明神用带刺的声音低语。她充满了敌意,不过这家伙对初次见面的人基本都是这样。 学姐从座位上站起,朝我们走来,露出温馨的笑容: 「原来你有女朋友啊?好可爱的女生。」 「不是。这件事绝不可能发生。请你牢牢记住这一点。」 「啊……是、是吗……」 明神在我身后不停用手刀打我的腰。怎么了啊。我这不是在误会产生之前先解释清楚了吗。 「这家伙是明神凛音。姑且算是我的同班同学,也是心理咨询师明神老师的妹妹。我们最近一起在咨询室帮忙。」 「明神老师的?这样啊……怪不得这么漂亮……」 「明神。这位是松田模子学姐。管乐社的三年级学生,钢琴手。我经常被管乐社的顾问老师拜托帮忙,借这个机会认识了她,她是个温和的好人哦。快来打声招呼。」 「我倒没这么觉得……那个,很高兴认识你,明神同学。」 松田学姐平静地打了招呼,然而明神以满是戒备的眼神看着她,又忽然别过脸去。 「喂。……不好意思。她有点怕生。」 「是吗。没事,我也能理解……不过她很亲近伊吕波君呢?」 「请不要乱开玩笑啊。再继续说这种话这家伙会生气的哦。」 明神轻轻踢了踢我的小腿。你看嘛。 松田学姐文雅地轻轻笑道: 「会不会是在害羞呢?」 「真那样的话倒是可爱点了——好痛!别那么用力踢我!」 我回过头去,看见明神面无表情,有种火药味,把脸撇到了一旁。这女人,就不能想想皮鞋攻击力有多高吗! 松田学姐露出平静的微笑,看着我们的互动,而我打开了放在地上的纸箱。 她应该是要确认纸箱的内容吧。毕竟无论是哪个社团,原则上都是三年级学生负责检查备品——必须每日清点,如果发现了损伤或是污痕,就要一个不漏地记录下来报告给学生会。 我推了推歪掉的眼镜,不经意间望着无人的音乐室说: 「其他部员怎么了?」 「今天是分声部练习。马上就要比赛了,所以大家都在努力哦。」 啊,对了。毕竟钢琴手只有一名。这么说来,隐约能听见远处传来乐器的声音。 看到我们开始闲聊,或许是觉着自己可有可无,明神开始在音乐室里慢慢转悠。她又是没来由地看看乐谱,又是摸摸钢琴键。别给我做多余的事啊,拜托。 松田学姐用余光望着她说: 「……她是个有点奇怪的人呢。」 「何止是有点啊。」 我叉起双臂叹气道。 「不会看气氛,任性,自我中心,还经常剩下食物。要是明神老师没有拜托我,我可坚决不照顾她。」 「唔。感觉像个孩子一样呢。」 「……是啊。那家伙就是个孩子。」 明神正在往钢琴里面看,似乎很感兴趣。我看着明神,说: 「不听人说话。不懂世理。正因为如此……才不会被他人左右,贯彻自己认为正确的事物。她还留着每个人成为高中生之后都会失去的东西……」 「……………………」 「啊。」 注意到松田学姐正在用有些惊讶的眼神地仰望我,我立即换上了苦涩的表情。不好,说太多了…… 松田学姐有些坏心眼地轻笑道: 「你喜欢她?」 「……我说过没这回事吧。」 唯独这件事绝无可能。真的。 为了尽快找回平衡,我思索了一下贬低明神的话语。 「那家伙虽然一副怪样,但也意外地有些俗气的地方哦。刚才还因为体育仓库的传闻害怕呢。」 「体育仓库……?神隐的事?」 「诶?神隐?」 我暗地为话题得以转移而感到安心的同时,注意力被从未听到过的词语吸引了过去。 「我知道的是鬼火出现的传闻。」 「啊,是那个吗……我想想,接近离校时间无人体育仓库有鬼火出现……来着?」 「差不多。有好几个人来咨询室咨询这件事——神隐是怎么回事?」 「嗯……这个嘛。大概,算是鬼火那件事的出处吧……毕竟这件事应该只有我们年级的学生知道了……」 「只有三年级学生知道?」 松田学姐点了点头,开始讲述: 「两年前——在我还是一年级的时候,有这种事件——应该叫事件吗?——发生过。某个男生被困在了体育仓库里……但是到了第二天早上,他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就是神隐?难道不是正常地想办法逃出去了吗。」 「不可能的。门从外侧上了锁,窗户设有铁栏……钥匙一整晚都在别人手里。」 「唔……所以叫神隐吗。」 总感觉跟推理剧里的密室杀人一样。 「学姐,你知道得挺清楚啊。印象上你跟这类传闻没什么缘分。」 「这个嘛……毕竟消失的人,是我的同班同学。」 「诶?」 学姐微微笑道。 「那个男生——叫作三峰君,其实曾被同班的女生团体欺凌……那个事件发生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学校,直接转学了。」 「欺凌吗……确实也会有类似的事情呢。」 我看着正用粉笔在黑板角落涂鸦的明神,自言自语道。不过这家伙不去教室的原因似乎不是欺凌而是我。 「那么,那个人转学消失就是神隐?」 「毕竟传闻就这种添油加醋的东西嘛。不过被关进仓库好像确实是传言的关键开端……」 「疑心生暗鬼吗……真是个让人难受的故事呢。」 「是啊……他其实非常聪明,那时成绩也是年级第一呢……」 「欺凌者团体那边又是什么情况?」 「在他转学之后,她们还是正常上学哦……我还记得,领头的那个,说是被男友甩了,非常消沉。」 「明明都把一个人弄转学了?真是个过分的家伙啊……」 「算是吧。之后她突然把长发剪短了……没想到真有人会这么做。不过好像那次之后,她就没有再做过类似的事情了。听说她现在正在田径社努力呢,去年都杀进全国比赛了。」 她应该不是像红峰那样反省了,而是开始认真搞社团活动之后顾不上了吧。 ……这种事,的确常见。只有被欺负的一方人生变得一团糟,欺凌的人却只是当作一时的玩乐。 「真是让人无法释然。真希望人格的优劣与能力的高低能对应起来。」 这是我的真心话。人世间有太多不平衡的事。 纸箱内容物已经检查完毕,于是我为了不再打扰比赛前的练习,决定返回。 我叫上明神,要离开音乐室。 「伊吕波君。」 然而在离开的前一刻,松田学姐叫住了我。「是?」我应声回头,看见她正拿着手机。 「能不能告诉我你的line?我们还没有加过好友吧?」 我歪了歪头,而明神皱起了双眉。 「倒是没问题……为什么突然要加?」 「你看,你不是在给咨询室帮忙吗?我有点内向,所以没有预约的话就没勇气去……」 「啊,原来如此……你是有什么想商量的事吗?」 「也不知道……我做不做得到。你看……我毕竟是这种性格。」 松田学姐无力地笑道。虽说我不觉得她有她自己说的那么怯弱。 「我知道了。我随时都能接受学姐的咨询。」 「谢谢。能把手机给我吗?」 我从包里取出手机,递给了学姐。学姐双手分别拿着自己的手机和我的手机,麻利地操作着。明明用红外线就行了,看来她还不习惯交换id。 「给。完成了。」 学姐将手机画面展示给我,让我确认了已经加上好友。 学姐的id是『matunder』——木公田? 或许是为了避免重名,后面跟着一串像是生日的数字,但这id看起来是她姓氏的魔改。有点像超级机器人。这意外有趣的id让我轻轻笑了笑,学姐见此好像有点害羞,别过脸去。 学姐礼貌地关掉屏幕之后将手机还给了我,然后也看向明神: 「可以的话明神同学也——」 「啊,不好意思。这家伙没有手机。」 「哦,是这样啊……真是少见呢。」 明神默默扭过头去,自顾自地快步走开。这已经不止是冷淡和怕生了吧,真是的。 「抱歉,学姐……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嗯。再见啦。」 我追上明神,在走廊上走着。过了一会儿,钢琴的旋律声隐约传来。 正当我们开始下楼、完全听不到钢琴声的时候,走在我身旁的明神侧眼瞪着我,小声冒出一句: 「……你喜欢那种人吗?」 「啊?你指什么?」 「……没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明神稍稍加快脚步,走下了楼梯。 之后我和往常一样,一边看明神进度缓慢地玩拼图,一边学习,这时有客人来到了咨询室。 「……我听说这里接受咨询。」 一名穿着体操服的女生粗鲁地推门而入。皮肤留有晒痕,头发剪得很短,长腿久经锻炼——而她手上没有拿着球,由此可以看出她是田径社的社员。 金宫沙夜。三年级一班,田径社成员。 外表给人的印象完全就是田径社的运动系女生。不过她似乎没有体育人的那种开朗,我请她坐在沙发上,她就一言不发地坐了下去。 然后,她又没礼貌地环视起房间,说道: 「这里不给茶水之类的吗?我可刚结束练习啊。」 金宫学姐悠然自得地翘起露出晒痕的大腿,旁若无人地拉扯着体操服的衣襟。 意思大概是『我口渴了,动作能不能快点』。一副已经习惯使唤人的态度啊。和松田学姐完全相反。 「咖啡倒是有。」 「那就咖啡吧。要加冰。」 看起来真不像是带着烦恼来咨询的。 我朝咖啡机走去。 而就在这时,我注意到金宫学姐的头顶——发丝的根部是亮褐色。和那些染了金发后变成布丁头的人正好相反。 大概是原本头发比较亮,被老师或者社团顾问要求染黑了吧。真不容易啊。 我往马克杯里倒咖啡的时候,窝在隔板对面的明神皱着眉头对我使眼色。看样子是想说『我不喜欢她,赶紧让她走』。 抱歉,既然我负责看家,就不能随便应付咨询人。 而且,说起没礼貌这点,明神也半斤八两。 我递出冰咖啡,金宫学姐立即接过来喝了一口,然后「呃啊」一声皱起脸。我将胶糖浆放在她面前后,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 「那么,你有什么事想咨询?如果不能跟我们说,我可以叫明神老师来……」 「不行。」 金宫学姐以强硬的语气断定后,撕开了胶糖浆的盖子。 「你就行。必须得是你。」 「是吗。那我就听听看吧……」 不去找专业的明神老师,必须得向一介外行的我咨询……? 金宫学姐将胶糖浆倒入咖啡,慢慢搅拌,同时有些羞涩地别开了视线。 「那个……关于体育仓库的传闻,你听说过吗?」 「又是鬼火又是神隐的那个传闻对吧。」 「没错没错。就是那个!我想拜托你赶紧查清那个鬼火到底是什么!」 又来了……那个鬼火,被这么多人目击到了吗。仔细一想,咨询人也是运动社团的——里面应该有很多人会频繁使用体育仓库。话虽如此,田径社的三年级意味着快要引退了吧。她应该没那么多空闲去搭理怪谈才对—— ——田径社,三年级? 还有,这副毫不客气的态度——综合起这一切给人的印象,我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想。 「不好意思,学姐。如果我搞错了还请原谅我——」 「嗯?」 「两年前,把一名男生关进那个体育仓库里的,是你吗?」 金宫学姐拿着装有咖啡的马克杯,宛如冻结了一般僵在原地。 「……诶?诶……?为什么?……你听谁说的?」 「果然是这样吗。」 「啊,不好。」 学姐捂着嘴错开视线。看来她并不擅长隐瞒。 学姐眼神阴郁地侧眼看着我。 「怎么?打算告发我?那不都是老早以前的事了吗。」 「不,我们有义务进行保密。在这个房间里听到的事我们绝不会对外人说。」 「……是吗,那就好……」 金宫学姐摆弄着短发的发梢,「呼」地叹了一口气。 「既然这样,我就趁这个机会说清楚了……我有点害怕。」 「害怕鬼火?」 「就是那个啊。那间仓库里有那家伙的……怎么说呢,怨恨?仓库里有那种东西,绝对是冲着我来的啊。大概是一周前……我结束社团活动准备回家的时候,看到仓库里隐约在发光……自那以来,我一直在意得不得了。地点一样,时间也一样……我是三年级的,所以经常会在社团活动结束后进入仓库检查物品,每次去,我都会想起那家伙……现在是最后的大赛前,我却总是无法投入练习……」 参与了三年的社团活动即将迎来引退的时候,无论是谁都会变得多愁善感吗。从松田学姐的说法以及进入咨询室时的表现来看,金宫学姐给人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印象,然而现在她确实看上去无精打采。 嗯……一年级时的事件是所谓的年轻气盛,而她在社团活动里不断拼搏期间变圆滑了吧。 无论如何,我作为代理咨询师,必须要为咨询人着想。 「没必要那么在意吧。虽然我只是道听途说,那个男生只不过是转学了而已吧?又不是死了,哪会化成鬼火?」 「又不是死了……是啊,没错啊……」 金宫学姐听了我的话,不停地嘀咕。 「总之你们去调查一下吧!反正应该是什么误会!」 她丢下喝到一半的咖啡,站了起来。 我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金宫学姐已经将手搭在了门上。 「……啊,不要告诉明神老师哦!要是敢说我就杀了你!」 单方面抛下这句可怕的话之后,金宫学姐离开了房间。 我沉默地望着关上的门,明神忽然从隔板背面探出脸来。 「……隐蔽操作还挺巧妙呢。」 听见明神满是挖苦的话语,我也笑了笑。 「……啊,都这么晚了吗。」 校内响起催促离校的广播,我抬头看向咨询室内的时钟。距离完全离校时间就剩15分钟了。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听不到田径社活动的声音从操场上传来。现在金宫学姐也已经回家了吧。 「明神,你不回去吗?」 「……嗯~……!」 我伸头看向隔板另一侧,明神正瞪着拼图,皱着眉头。看来今天也没有进展。她真是不擅长拼图啊。 我顺便看了一眼窗外,田径社正在收拾东西。跳高用的厚垫子被他们搬进了体育仓库。 我将目光移回到烦恼地沉吟的明神身上: 「我已经要回去了啊。明天再——」 「……我也回去。」 明神不甘心地说着,用薄布盖住未完成的拼图,站了起来。 明神有时会和我一起走一段路回家,有时是明神老师带她回去,也有时候是她自己一个人回去。 相同点是她只有在校内变得冷清之后才会离开咨询室。明神仅凭那脱俗的相貌就非常惹人注目。她应该是觉得很烦人吧。 现在夏天快到了,到离校时间天还很亮,但到了白天时间短的冬天她会怎么做呢。我会每天都得陪她吗?真希望到那时她已经返回教室了。 收拾好东西离开咨询室后,我们两人走在夕阳辉映的走廊上。不见其他人影,只有明神的皮鞋发出的清脆声响,在无人的世界中尖锐地回响。 「……离校时间的学校有种独特的氛围啊。怎么说呢,就像日常与非日常融合在一起的世界……」 「你在说什么?突然觉醒了诗意吗?你可没那种才能。」 「不是。我只是觉得,这种气氛下冒出一两只鬼火也不奇怪。」 明神的双肩微微颤抖了一下,若无其事地靠近了我。 「……真是无聊。这种东西,不过是人类的多愁善感罢了。」 「那你抬到一半的手算什么……啊,喂,该不会是想牵手吧?你?牵我的手?」 「怎么可能。请不要开这种反胃的玩笑。」 「那就好。」 「啊!等、等一下!你走得太快……!」 我拉开与明神的距离,从大门敞开的换鞋处望向操场。看样子运动社也已经回去了,操场上空无一人。我还看到了之前提到的体育仓库,不过并没有什么异常—— 「——嗯?」 我停下了脚步。 「哇噗!?」 「呃?」 明神顺势撞在我身上,险些摔倒。 我迅速伸出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真是危险啊。小学老师没教过你不要在走廊上奔跑吗?还是说你在小学也拒绝上学吗。」 「都怪你突然停下来!你每句话不嘲讽就不会说话了吗!老老实实表达一下关心!」 「哼,我拒绝。」 如果我老老实实说『没事吧?有没有受伤?』这种话,你反而会不愿意吧。这家伙都不懂人家的关心。 既然还有力气抱怨那说明应该没啥大碍,我将目光从明神身上移开,看向操场……不对,准确来说不是操场—— 「你在看什么?」 「体育仓库……果然,不是我看错。」 「诶?」 「你自己来看。你视力应该不错吧。」 明神顺着我的视线,看向了位于操场角落的体育仓库。 就在这时—— 入口处,门上的磨砂玻璃小窗上。 ——隐约有一道光芒闪过。 「噫呀!?」 明神轻声尖叫,抓住了我的肩。 我努力不去在意拂过颈部的发丝与抵在手臂上的柔软感触……同时注视着体育仓库中不断横闪而过的光。 「那就是……传闻中的鬼火。」 「鬼、鬼、鬼火……!」 「冷静点。目前只是道光罢了,不会对我们做什么。」 「我、我很冷静!我根本不会有不冷静的时候……!」 我可觉得对同学挥拳然后就拒绝上学的家伙没资格说这话……算了,现在就少嘲讽几句吧。 我隔着披肩支撑着明神的后背说: 「走吧。这是个好机会,我们去确认一下那光究竟是什么。」 「不要!」 「那就我一个人去——」 「不要!」 「到底想怎样啊……我的意思是,你要是觉得害怕可以先回去哦?」 「我……我一个人独处的话,鬼火要是……瞬、瞬间移动过来,该怎么办啊……!」 怎么可能。 我是想这么说,不过这家伙生活时一直在无意识地进行合乎逻辑的推理,对这家伙来说,或许只有这种完全无法解释的现象才会让她本能地感到害怕。 没办法。这也算是工作的范畴内吧。 「明神。一直害怕下去也不是事。你就不想仔细调查一下,知道那不是鬼火然后放心下来吗?」 「要、要是真是鬼火该怎么办啊!」 「到那时,我来成为你的盾。」 「唔诶?」 明神不停地眨着眼,我对她说: 「这样一来你能放心了吧?怎么样?」 「啊……唔……」 感觉就像在哄小孩一样。我要是有妹妹,会不会是这种感觉呢。 明神目光游离,时不时偷看我的眼睛……之后,又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校服衣襟。 「不……不行。」 「啊?为什么啊?」 「……你要是,被诅咒了……我会过意不去。」 她这句略微低着头说出来的话让我感到有些惊讶,然后苦笑了一下。 「到时候免费帮我除灾吧。你是神社家的女儿吧。」 「神社没有那种能力。」 「别全盘否定家业啊……」 总之,我成功说服了明神。 体育仓库里所谓的鬼火,今天该清算你的罪行了。 门没有上锁。 我用手指钩住把手然后用力,很容易就拉开了一道缝。与此同时,磨砂玻璃的小窗上仍然有光芒闪过。这要是真正的鬼火,那可够没防备的。 「我开门喽。」 「好、好的……」 明神躲在我身后,轻声说道。大概这家伙平时只是在逞强,实际上不擅长应付恐怖的东西吧。 太吊胃口也不好,我手上加了点力,一口气拉开了门。 「……………………」 看到仓库内的光景展露在眼前,我陷入了沉默。 「怎……怎么了?你没事吧……?」 明神以平常绝不会有的柔弱声音说着,也提心吊胆地看向体育仓库内。 里面是—— ——一只手电筒被橡胶跳绳吊在天花板上,悬在半空。 「诶……?」 「唉……没劲。」 我和贴在我背后的明神一起进入仓库,抓住了来回晃荡的手电筒。 「这就是鬼火的真相吗。不出所料,就是个无聊的恶作剧。」 看到我从缠在一起的跳绳中抽出的手电筒,明神迅速离开了我的后背。 「……嗯,意料之中呢。」 「你料到什么了胆小鬼。」 「我从一开始就很清楚。没错,这是自明之理。」 真是个不服输的家伙啊。要不下次给她看点恐怖电影吧。 ……不过,这起恶作剧很用心。 社团活动结束后,一定会有人来清点物品。刚才我也从咨询室的窗户里看到,田径社的三年级学生进入仓库……之后上了锁,把钥匙还给了学校,那么犯人就要在那之后立刻偷走钥匙,然后布置这起恶作剧。可学校里已经几乎没人了……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在这时。 ——嘎啦锵!! 这么一道巨响打在后背上。 「哇!?」「噢!?」 突然听到巨大的声音,不仅明神,连我也抖了一下肩膀。 怎么了!? 我回过头去——看到方才我打开的门被关上了。 如果只是关上还好。 那样的话,我还能觉得也许是门的导轨倾斜了,能够放心。 但是,接下来—— 咔嚓——响起上锁的声音。 嗒嗒嗒——然后我听到了什么人逃走的声音。这样一来,情况就不一样了。 ——被关起来了? 事发突然,我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发呆了好几秒后,我才行动起来。 「喂!!」 我一边朝着脚步声怒吼,一边冲向大门。 ——打不开。 门完全被锁住了。 「可恶……!开门啊!! 喂!!」 我朝门对面呼喊,但是当然没人回应。连脚步声都已经听不到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意思?究竟是谁!? 「……诶?」 明神冒出这么一声,好像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我们被……关起来了?」 「是啊……净搞些无聊的事情。是鬼火的犯人吗?小学生吧!」 「……请不要着急上火……犯人不在场你再怎么生气也没用吧。赶紧用手机求救不就好了。」 「对啊。就是啊……明神老师应该还留在学校里吧。」 我呼了口气,逐渐冷静,从包里拿出手机。 虽然不知道犯人是谁,不过做的事情还真是无聊。先不论手机还没普及的时代,如今谁都拿着手机,就算做这种事情,对方也会立刻求救,结束一切—— 「……咦?」 我按下手机电源键后,感到奇怪。 「怎么了?」 「……没反应。」 无论按多少下,屏幕也没有亮起。 我觉得可能是意外关机了,这次长按电源键。 随后,屏幕出现0%的字样,下一刻又暗了下去。 「……没电了……」 「诶?」 明神吃惊地皱起了眉。 「你没有充电吗?」 「早上还是100%的……毕竟从初一用到现在了,可能掉电变快了。」 「明明咨询室里也有插座。」 「怎么能私自使用学校的电力。班上那些人倒是很自然地在用教室里的插座充电,但我不想那么做。」 更何况,脑子有问题的人才会把自己的手机放在插座旁边的地上。手机可是个人信息的结晶。 「真是个死脑筋呢……」 「有错吗。」 「现在就是因为这个才没了逃脱的手段,当然有错呢。」 「……………………」 无言以对。 话又说回来,明神要是能像个正常女高中生一样带着手机——我想这么反驳,但是忍住了。对不懂机器的人来说,这是过分的期待。而且我总感觉她会迷上手机游戏之类的东西然后大肆散财。 我低头看向手中的手电筒。 这东西说不定是个诱饵。我们就像鱼儿一样一无所知地上钩了吧。 「到底是谁会做出这样的事——」 我嘀咕着,脑内浮现出嫌疑人的脸。 金宫沙夜学姐。 正是她委托我们调查体育仓库。说不定她就是犯人?该不会是打算把我们当成目标,让两年前的事件重演—— 「是装纯学姐。」 ……嗯? 听见明神突如其来的话语,我的大脑里充满了问号。 「……啥?嗯?你刚才是在说谁?」 「都说了,是装纯学姐。这是自明之理吧。那个人就是犯人。」 「不是,所以说那是谁啊?」 「真迟钝啊——当然是我们在音乐室遇到的那个戴着眼镜的学姐啊。」 我一时陷入了沉默,然后说: 「……松田学姐哪里装纯了?」 「……………………」 明神保持沉默。 离校时间的铃声透过厚重的铁门传了进来。 原本就没什么人的校园,此刻起将会变得越来越冷清。这个时间点不仅是学生,教师们也开始陆续回家了。现在用不了手机,大家都回家之后呼救将会更加困难吧。 为什么松田学姐会是犯人呢。 就算她真的是犯人,又为什么要把我们关起来呢。 虽然全是谜团,不过无论如何,现在该优先考虑的是怎样离开这里。最坏到明天会有人发现我们……不过我可不想就这样和明神二人独处到天亮。 「……唉,不行吗……」 我敲门求助了一会,但没人回应。这样下去只会一个劲浪费贵重的体力……我暂且放弃,坐在了跳高用的厚垫子上。 明神早已坐在了垫子上。她展开手帕垫在屁股底下,规矩地并拢膝盖。当然,在我努力的时候,她没有离开那里一步。 「你就不打算帮下忙吗……这样下去,你就要在这过一晚了喔。」 「是呢,非常困扰,肚子也饿了。」 「肚子饿……不是这种问题吧?」 「这难道不是最大的问题吗?」 不是,比起那些,作为女生应该抱有戒心吧…… 说出口就是自掘坟墓了,于是我把这句话咽了回去,选择远离那不知道是洗发水还是什么散发出的甘甜香气。 「总之,一起想想该怎么离开这里吧……」 「离开这里的方法,真的有吗?」 「如果那个神隐的传闻真实的话。」 我将手伸进包内摸索着,取出了推理笔记。就是以往用来整理明神的推理的那本笔记。 「如果那则传闻是真的,两年前那名男生应该是自己逃出去的。也就是说,存在着某种逃脱的方法。」 「真是令人怀疑呢。明明没有人目击到他从密室状态的仓库里消失的瞬间。」 「即便如此,我们能依靠的只有这个了,没办法吧。至少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我翻开空白的一页,然后将笔记本放在了我和明神中间。 「话虽如此,信息还是少得可怜。把能想到的方法挨个试一遍吧。从头脑风暴buresuto开始。」 「buresuto?是说手环吗?」 「那个是bracelet,我说的是brainstorming,就是把能想到的东西全部列举出来。多离谱都可以。相对地,不可以说『这不可能』之类否定的话。逐一验证的工作之后一并做。」 「一开始就这么说不就好了……」 对方能听懂的话肯定说简称更轻松啊。 我从笔盒里拿出自动铅笔,将笔芯按出, 「首先是——嗯,『寻求他人帮助』。」 「这个刚才就一直在试结果不行嘛。」 「我不是说了别否定吗。求助的方法也应该不只有一种。比如想办法让手机充上电……」 「那到底该怎么充电——」 「这是否定。」 「……我知道了。那么,这样如何?用镜子反射阳光,发送摩斯电码。通讯手段又不是只有电波。」 我从笔记本里抬起头来,看向明神的脸。 「你这人……真的只擅长说一些离奇的事呢。」 「你不是说了多离谱都行吗。」 「你带手镜了吗?班上的女生基本上都是用手机的前置摄像头来代替镜子……」 明神翻了一会包,拿出了手镜……说起来她没有手机啊。 我在『给手机充电』后面记上了一条『摩斯电码』。这一条不一定是光线,也可以用声音来代替——不过问题是,我自然不用说,恐怕明神也好、附近的居民也好,谁都无法凭空解读摩斯码信号。 「有没有向外部求助以外的方法?」 「自行逃脱吗。从里面开锁——」 「先不说能不能打开,破坏或许可以做到。门可以稍微打开一条缝。只要用锯子之类的东西插进去切断锁扣……」 「锯子吗……」 明神有些无语地说着,环视了一下仓库内部。这我还是知道的啊,体育仓库里怎么可能会有锯子。 我往笔记本上记下了一条『破坏门锁』。 「比起门,从窗户出去的可能性还大点。」 明神抬头望向入口正对面的窗户。 窗户勉强能容我的肩膀通过,估计是用于采光和换气的。窗玻璃是朝上开的,不过外侧有铁护栏,无法让人通过。 「那些铁护栏,估计是用螺丝之类的东西来固定的吧?那么只要把它们取走,或是冲撞然后用蛮力拔下来,应该就能取下护栏。而且看上去已经老化得挺严重了。」 「唔……以你来说这个提议还挺正经的。」 「真是失礼呢。我说的全都很正经。」 「要是把你之前所有的发言都录下来就好了。」 把铁护栏取下来吗。这的确是可行性最高的主意。虽然我觉得不会有取螺丝的工具,不过只是撞击的话这里有一堆物品可以用。我把『取下窗户的铁护栏』记在了本子上。 「刚刚一直是我在提建议吧?这种事,原本是由你来负责的吧。」 「我可不记得我负责这个。你该不会把我当成了帮你解决麻烦事的管家之类的东西?」 「还说什么管家,把自己包装得挺帅气呢。你这种人,就是个没有人拜托还是贴过来多嘴挑刺的小姑。」 「小姑……」 听上去比班里那些家伙叫妈妈还要讨厌啊…… 「然后呢?没有其他主意了吗?小姑就是没有产能呢,只会对别人做的事情说三道四。」 「我猜你没有过小姑……可恶,你给我等着。我现在就想……」 门和窗都讨论过了。有没有除此之外的逃脱路径? 我看着笔记本上的条目,苦苦思索: 「……要是有……」 「要是有?」 「有秘密通道的话……」 「……………………」 明神眯起了双眼。 她一言不发,甚至没有叹气,但我知道那是无语的眼神。 一股羞耻感突然冒出来,我别过脸去。 「有、有什么不好!我们这是在头脑风暴!提出方案的过程就是有意义的!」 「所以我不是没有否定你吗。这不是挺好的嘛?秘密通道。就像是忍者住宅一样,挺帅的呢。」 「你说话带点感情好不好——不,还是算了!带上感情更恼人!」 总之,方案够多了。 接下来,要否定没有可行性的方案—— 「——唔……!」 咣——!金属球棒敲在铁护栏上,发出尖锐的响声。 讨论过头脑风暴里提出的方案之后,还是破坏窗户的铁护栏最现实。 我们想不到任何给手机充电的方法,而且甚至不知道摩斯码的『a』该怎么打。至于破坏门锁的方案,我们认为如果假设体育仓库里的神隐确实发生过,这就是不可能的——要是锁坏了,逃离的方法就会变得一目了然。 因此,我们正在破坏窗户的铁护栏。 我仔细检查了一下铁护栏,发现就像明神预测的那样,窗户周围的墙上有螺栓固定。要把它们取下来需要扳手之类的工具。而且,这一点明神也预测得没错,螺栓非常老旧。只要持续冲撞,就有很大可能拿下来——本应如此。 「哈……哈……」 我将金属球棒撑在地上,大口喘气。 平日缺乏运动此刻显现出了恶果。我全力敲打了一会铁护栏,结果体力消耗得比想象中还要快。 不仅如此,现在几乎算夏天了,体育仓库里通风又不太好——汗水不停在往外冒。棒球社那群家伙居然能每天做这种事。 这样下去,在破坏掉铁护栏之前我就会先因为脱水症状倒下。但愿这些可疑的金属声能被附近的居民注意到——我这样想着,透过铁护栏看向住宅楼的窗户。我听说过公寓里传出女性的惨叫都没有任何一人报警的事情,所以感觉没什么希望…… 「明神,换人……」 「已经不行了吗……?明明你是男生……」 「你这思想已经过时了……」 当然,平时闭门不出的明神也没多少体力。 她从我手里接过金属球棒,踉踉跄跄地抬起来,晃晃悠悠地挥舞: 「嗯……!」 咣……球棒发出了好像敲中空罐子一样的轻快响声。 当然,铁护栏纹丝不动。 之后,球棒前端又咣、咣、咣地在铁护栏上敲了三下,明神便原地坐倒在地,随着肩膀起伏大口喘气。 「……换人……」 「我单纯地表示一下担心,你还是锻炼一下体力比较好。」 感觉她上下学都够呛。 明神几乎是爬着回到了厚垫子上,然后一屁股坐到我身旁,终于拿下了她标志性的披肩。 「……好热……」 太阳早已落山,窗外是漆黑的夜晚。 不过,这跟夏天这个季节没关系。体育仓库既没有空调也没有正经的窗户,里面十分闷热,仿佛空气开始变得粘稠了一样。 这大概……真的,很不妙。 我以为最坏的情况下饿肚子忍耐一晚就行了。但是,真正的敌人不是空腹,而是炎热。这样下去,我们可能会像留在车里的幼儿一样被活活热死。不开玩笑,现在的情况危及性命。 看样子铁护栏也破坏不掉,或许该考虑一下其他方法…… 「明神——」 在我想跟身旁的明神搭话的那一刻,我僵在了原地。 明神从包里取出了毛巾,正在擦拭颈部的汗水。因此,我早该注意到。在看向她之前,应该思考一下才对。现在是夏天,校服是夏装,而夏装的布料很薄。我没顾上思考这一点,所以不小心看到了。 看到了明神那被汗水浸透的的衬衫。 看到了半透的肌肤和淡蓝的文胸。 我感受到超乎自己想象的震撼,定住了好几秒。 不是看入迷。绝对不是。 怎么说呢……有点难以言表……应该说,我好像后知后觉地认识到,明神,明神凛音是一位女生…… 是啊,这家伙也会穿戴文胸之类的啊——这种有点莫名其妙的惊讶,强烈地冲击了我的脑髓。 几秒间世界好像没有了声音,紧接着耳朵深处又有剧烈的心跳声开始喧闹。 不,不,我不是在兴奋。真的不是。这个,对,是焦虑。我在焦虑。我必须告诉她,告诉明神。不过等等,那样是性骚扰吧?我不能直接告诉她。那又该怎么做啊。总不能就这样不管吧!要是放任不管,就好像是我在享受明神现在的模样—— 经过一番眼花缭乱的脑内会议,我没说话就先把手伸了过去。 拿起明神脱下的披肩……沉默着,重新披在了她的肩上。 「……?你在干什么?」 明神诧异地看向我,厌烦地再次脱下披肩。 我沉默着重新把它披回去。 「干什么啊!很热啊!」 「啊……嗯,是啊,嗯,很热,没错,这个问题更严重……」 「突然做出可疑的行动,很令人反感的。干嘛这么坚持把披肩——为什么要转过脸去?」 「只要我看不见就行了。对啊,这样就行了……」 「啊?什么看不见就行……了……」 话语声渐渐变小,明神战战兢兢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随后……大概是终于弄清了状况。 因炎热而泛红的脸,瞬间变得苍白——然后立刻出于与刚才不同的原因染上了红晕。 沉默间脸一直红到了耳朵,明神终于自己抓起披肩,遮住了透出来的内衣。 之后。 「——!——!~~~~!!」 她沉默地一个劲捶打我的后背。 平常遇到这种情况我还会抱怨几句,不过这次就老老实实接受了她的暴力。 我背对着明神: 「……披肩,脱掉也行。我不看你那边。」 「……真的吗……」 「我发誓,真的。要是看了我以后再也不接近你。」 「这个……」 明神欲言又止。我有点在意,不过现在不好去追问。 脱下披肩的声音传来。 随后是屁股在垫子上摩擦的声音。 汗津津的后背轻轻抵在我的后背上。看来是明神换了个坐姿,和我背靠背。这是个谨慎小心的高明判断。 「……在汗水干之前,就先这样吧。」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你呢?」 「我要调查一下仓库内部。说不定有什么物品能让我更高效地破坏铁栏。」 虽然得时刻注意避免看向明神,但总比坐以待毙好。 我小心避开垫子的把手,以免被绊到脚,离开垫子站到地上。之后,我看向了堆放在一起的各种体育用品。 跨栏的栏架、沙包投篮用的沙包、拔河用的长绳、老旧的跳箱——还有另外两张跳高用的垫子,竖着靠在墙上。看上去比明神现在坐着的这张要新一些。 该从哪边开始呢……我总之先从近的开始调查。这个操作好像在挖开体育用品堆成的山一样。 什么能用来破坏铁护栏呢?刚才的金属球棒挺合适,不过威力稍微有点不足。有没有什么更重的……投链球用到的链球如何?这里有这种东西吗? 我翻开沙包堆,思考了一下拔河绳的用途,走到墙边。就在这时,我忽然皱起了眉。 「……什么东西……?」 好像……有点奇怪的味道? 「喂,明神——哇。」 我回头的瞬间,某样东西打在了我的脸上。低头一看,掉在地上的是我刚才调查过的沙包。 明神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背向了我: 「色狼。」 「啊……不、不好意思,忘了。」 「真的吗?」 「我发誓,真的。我不会骗你,再有下次你可以揍我。」 「……既然你说到这个份上,好吧。」 好险。如果在这个状况下失去了对我的信任,明神会有多大的压力啊。 我一边移开视线,一边说: 「我说,你有用过什么东西吗?」 「你指什么?」 「比如香水……或是止汗喷雾之类的。」 「没有。怎么了?」 「这个嘛,就是我闻到了一点奇怪的味道……有点酸的感觉……」 尘埃中略微散发出的异味。 如果不是明神,那这是什么……? 我嗅着空气中的异味,追溯味道的源头。 靠近墙壁?……不是上面,是下面……? 就这样,我找到了。 是古旧的跳箱。白色的上端箱面已经黑得不成样,侧面的段数序号也磨损得快要消失了。跳箱本来不该放在这间操场边的仓库,而是体育馆的仓库——大概是已经不用了就被搬到这里,然后就直接被遗忘掉了吧。 淡淡的异味正是从跳箱里面传出来的。 ……而跳箱内部,则是有能够容纳一人的空间……我不禁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不过若是真有人以某种骇人听闻的状态藏在里面,那可就不止这点异味了。 我下定决心,将跳箱最上面一层移开。 「……这是……」 我窥视内部之后,皱起了眉。 尽管光线昏暗,看不太清——不过里面是个司空见惯的东西。 会散发出异味也是理所当然。 毕竟,这东西完全腐烂了。 「怎么了?」 明神问道,我则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发现这种满是谜团的东西的时候,我一直是首先让明神亲眼看一看。 「……我的衣服还没干,请不要看过来哦。」 「我知道。」 明神快步过来,我给她看跳箱内部。 明神「呜哇」地呻吟了一声,用手遮住了口鼻。 「……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便当放着没人管……」 没错。跳箱内部是便利店的便当。被吃过……倒是不一定,但角落的腌菜原封未动。散发出异味的就是腐败的腌菜。 严格来说,并不只是便当。里面有未开封的夹心面包、两个留有液体的500ml塑料瓶——还有不锈钢勺和沾有饭粒的一次性筷子。 这些东西凌乱地散落在里面,就像是把跳箱当成了垃圾箱一样。 「是有谁在这里吃午饭了吗……?」 「于是往跳箱里丢垃圾?实在有些过分呢。」 「嗯……就算是这样,为什么要扔进这种角落的跳箱里……?」 明神将手伸进跳箱内,捡起便当盒的盖子,一脸稀罕地检视起来。 「……虽然我觉得不大可能,不过你该不会没见过便利店便当吧?」 「见过。但是没吃过。」 你个大小姐…… 我从明神手里没收了便当盒的盖子,放回跳箱内。太不卫生了。 之后我将跳箱盖了回去。再不盖上,整个仓库都会充满异味,而且这里的半个小孩可能会乱捡东西吃。最重要的是,我们现在的目标不是这种谜题,而是逃出仓库的方法。至于跳箱里的东西,等我们找到逃脱的方法后再来处理吧。 「……咳咳。」 明神突然轻轻咳嗽了一声。 「没事吧?」 「嗯……被灰尘呛到了而已。」 在我翻找体育用品期间,仓库里扬起了不少的灰尘。尘埃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倒是有些漂亮,不过那毫无疑问对身体有害。 「你不是有毛巾吗,拿来盖住嘴会好受些。要是能让通风好点就好了……」 窗户很小,风又进不来,被扬起的灰尘清不出去,全都去填充房间了—— 「……嗯……?」 窗,还有风。 当我将注意力转向这些东西,我立刻感到了不对劲。 空气……没错,空气的流向。 尘埃充满了仓库,在月光的映照下如雪一般闪耀,而尘埃的动向……明显不只是受到通过窗吹进来的风的影响。 除了窗户——还有其他能让风吹进来的地方? ——比如,有秘密通道…… 「不会,吧……?」 我刚才几乎是在开玩笑。 但是……难道说……! 我集中注意力观察着尘埃的流动,确定了风的来源。 ……在角落。从仓库入口往里看,是右侧深处的角落。 位于堆满了体育用品的死角……! 「明神!来帮下忙!」 「诶?突然又怎么了——」 我穿过体育用品的空隙,检查附近的情况。如果有跳箱之类放在这,挪开大概会费一番工夫,但实际上只有看上去几乎没人用的老旧起跳板立在墙边。 明神从我身后好奇地望过来。我在她的注视下,将起跳板旁边的某样东西轻轻捏起来。 是枯萎的杂草。 长度大概五厘米。根部没有断裂,泥土还结结实实地附着在上面。 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出现在远离入口的角落? 答案只有一个。 我移开了老旧的起跳板。 然后——我发现了。 明神呆呆地低语: 「秘密……通道……」 不……很遗憾,称不上是通道。 墙上,开了个小小的洞。大小最多也只能让人的手臂通过,要整个人穿过这个洞口,身体再怎么柔软都是不可能的吧。 我让脸靠近地面,透过墙上的洞口看向外面。 洞口外杂草丛生,有高度三十厘米以上,挡住了视野。我尽可能地紧贴地面,但还是只能部分看到围墙对面的住宅二楼。 从外侧根本不可能注意到这个洞口——说不定,这个洞口有很多年放着没人管。 「怎么样?」 「果然,不行啊……没办法从这出去……」 还以为找到了突破口……然而从洞口逃脱似乎比窗口还要希望渺茫…… 我失望地叹了口气,坐回垫子上。随后,跟过来的明神被垫子侧边上端突出的把手绊到了脚。 「呀!」 「哇。」 明神伴随着可爱的惨叫倒了下来,将我压在身下。 我抱着那汗津津的肩膀,用胸口接住了明神,然后低头看着她的发旋说: 「没事吧。小心点啊。」 「…………对不起。」 明神难得地老实道歉,同时把耳朵贴在了我的胸口上。 ——怦怦、怦怦、怦怦—— 「……那啥,差不多该起来了吧。」 「啊……嗯、嗯。不好意思。」 再次道歉后,明神慌慌张张起身,坐在了离我两个身位的地方。之后,她开始梳理乱掉的头发,动作似乎有点快。 我直起身,悄悄摸了摸自己的左胸。 ……是、怎样呢。我又不知道平时的节奏如何…… 我叹了口气,强行打消念头,然后拿起放置在垫子上的推理笔记,翻开了它。 上面列举着我和明神一起提出的各种逃脱手段。 『给手机充电』『摩斯电码』目前没有实现的希望。至于『破坏门锁』也是一样,很难想象是过去那名神隐的学生用过的方法。而现在,尽管『秘密通道』已被证实存在,但它无法让人出入。 「最后剩下的,就只有『取下窗户的铁护栏』吗……」 「我刚才是这样想的。」 明神一脸冷静地说道。衬衫早就干了。 「但你说会留下明显的痕迹,用这个理由放弃了『破坏门锁』的方案,那取下铁护栏也是一样的吧?毕竟强行把护栏拆下来就没法放回去了。」 「……………………」 我沉默了一会儿,斟酌着该如何反驳。 「…………确实如此。」 但是,最后我还是不得不承认。 我合上推理笔记,深深叹了口气,往后仰躺下来。 透过嵌着铁护栏的窗户,只能看到点缀着繁星的夜空。不知道谁家传来了钢琴声,可能是有人在练习。 时间是真的很晚了。妈妈现在已经回家了吧。明神像是个深闺大小姐,她父母应该很担心她吧。要是能至少发个消息回去就好了……平安离开这里之后,必须得去道歉。先跟明神老师解释缘由……虽然可能不需要我们说,明神老师就能观察出来。 「结果,神隐只是个传说……等待救援才是上策吧……」 「你要放弃了吗?」 「只是稍微休息一下。考虑到我们可能破坏不了铁栏杆,不能勉强自己。」 特别是明神,不应该指望她有战斗力。她的体力那么孱弱,不能在无法补充水分的情况下让她过度进行体力劳动。虽然这一点我也强不到哪去…… 我坐起身来。看来继续烦闷地思考也不会有结果。 「总之,来学习吧。」 「诶?」 我从包里拿出了教科书。不知为何,明神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 「在这种情况下,学习……?这是全新的精神病吗?」 「毕竟时间不能白白浪费啊。不管是休息还是等待救援,我可做不到无所事事地发呆。」 「跟金枪鱼一样不动就会死啊……这也算是一种工作狂吧?」 「你也至少有在自习吧?都两个月没来上课了。」 「……教科书有在看的。这就够了。」 「哼。算了,你有那种能力,应该能应付得了考试吧。不过,知识不去理解是没意义的哦?」 「我有在理解。」 「真的?那你来看看这个问题。」 我翻开教科书给明神看,明神就望向书页,表情像是在说「不要小看我」。 或许是因为光线太暗,贴近才能看清,我们的肩膀紧紧贴在了一起。比起说是温暖,我感觉到的更像炙热。是因为气温很高吧。不过,我要是离得太远,明神就看不清教科书了,所以我没能挪开肩膀。 明神低头看向教科书,耳边垂下一缕长发。她有些烦躁地把头发撩起来。 「……头发。」 「嗯?」 听见我突然嘟囔,明神看向了我。即使是在朦胧的月光下,她那如水晶一般闪耀大眼睛仍然清晰可见。 「不觉得热吗?要不要我帮你绑起来。」 「……说起来,你还带了发圈呢。」 「毕竟你总是很邋遢啊。」 我将手伸进包里,从里面拿出了常备的发圈。明神看见发圈,带着些挖苦语气说道: 「我母亲都没这么准备周全。」 「那我以后就不这样了。这样好像在违抗你家的教育方针一样。」 「……不会的。」 明神摸了摸后颈附近的头发。 「那就拜托你了……帮我绑起来吧。的确很热。」 「好。」 我把教科书放在了明神腿上……对啊,这样不就行了。只是要给明神看教科书的话,我没必要贴在她身边…… 我绕到了她的身后。 将手伸向那头亮丽的黑色长发,像对待易碎品一样轻轻触碰。正如那光泽的表层引发的想象,触感如绢丝般柔顺,不知道究竟耗费了多少工夫打理。 明神乍一看没有化妆的痕迹。她的外表端正得让人觉得不需要化妆。别说男生了,就算是女生也会这样认为吧。谁都觉得明神凛音不需要那些普通人要做的努力。不过,在近处仔细观察,还是能隐约捕捉到作为女生司空见惯的努力痕迹…… 我用手将她的头发拢成一束,后颈与发际便显露出来。白皙的后颈渗出了些许汗水,在月光下闪闪发光。或许,班上那群人甚至不知道明神会出汗。 我觉得这相当可惜。如果大家知道明神也是个普通人,应该会有不少人愿意和她来往吧。虽然她本人应该会觉得多管闲事。 「……那个,我感觉你在盯着我的后颈。」 明神隔着肩扭头看我,投来阴郁的目光。 「没,只是觉得你看上去很热。」 「真是可疑呢。」 「为什么啊。」 「因为你有前科。」 「什么前科。」 「好色的前科。」 「……你要是不喜欢我就停手了。」 「不用。」 明神将脸转回前方,任凭我打理她的头发。 「时间不长的话,我可以忍一忍。」 这一瞬间,我的心里涌现出了一种我自己也无法解释的欲望。 那双肩。 在薄暗中浮现出的小巧肩膀。 想用自己的双手紧紧抱住——这种欲望。 ……恶心,我这人好恶心啊。给我忍住。明神信任着我。从被她彻底厌恶的状态走到现在费了多少工夫啊。想让这些全部化为泡影吗。别被吊桥效应牵着鼻子走啊。 我一边用手指梳理着明神的发丝,一边等待心中的欲望平复。不知不觉间,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一时半会,我们之间只有从远处飘来的钢琴声。 我单手拿着发圈,将她的头发束起。她的头发很长,要束起来有点困难……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 「……为什么要那么认真地学习呢?」 明神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然后,翻页的声音响起。明神低头看着我那本摆在她腿上的教科书: 「你就算不这么每天拼命学习,考试也能取得不错的成绩吧?」 「别给我戴高帽。我没有那么好的天赋。要是不每天努力,知识就会转眼间从脑袋里流失。」 「明明能做出那样的推理?」 「那也是拼命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好不容易得出答案。你知道的吧。」 现在放在垫子上的推理笔记本里,密密麻麻地写着迄今为止的推理。明神的那种无意识推理,只靠脑子准确无误地构建逻辑,我是做不到的。 「你可能会觉得没有效率,但我需要这么做。」 「……是为了成为律师吗?」 「是啊。」 「为什么那么想成为律师?」 我保持不让头发缠在一起,慎重地穿过发圈,同时说道: 「你想知道?」 「所以我这不是在问你吗。」 「你讨厌我,还想听我的往事?」 「……就当解闷了。毕竟这里没有拼图。」 「把手工套装也带到学校就好了啊。」 她用手肘轻轻顶了一下我的肋骨一带。你的手艺挺不错,不用觉得害羞啊。 确实,我不忍心丢下她没事可干……而且从刚才开始我就没法专心,不能顺利地让头发穿过发圈。 「……先说好,就算听了也只会消沉。」 「和你一起陷入这种状况的时刻起心情就消沉到底了,所以没关系。」 「也是……那我开始了,以前,我还在读小学的时候爸爸被杀害了。」 「诶?」 我感觉到,明神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 「杀、杀害……诶?」 「被杀害了。字面意义。是他杀。然后,被逮捕的嫌疑人,是我妈妈。」 「诶?」 她的样子就好像在说,如果是开玩笑就赶紧收回。也是啊,要是立场互换,我也会做出同样的反应。 不过,这就是事实。 爸爸被人杀害了。警察调查过后,嫌疑人成了妈妈。这是小学时期我身上发生的事。 「实际上,当时的记忆挺模糊的。不过,有件事我记得很清楚。我记得是……在某个应用的新闻里,出现了我父母的名字。一方是被害人,另一方是嫌疑人。」 「应用……手机上的?」 「应该是。我在一头雾水的状态下点开了那则报道,然后又一头雾水地往下滑,一直滑到了报道下方……你没有手机所以不清楚吧,下面有个叫作评论区的东西。」 「……唔……」 明神倒吸一口气。 「那些人擅自评论了一番。都是些不知道相貌和名字的家伙。有的说可怕,有的说难以置信,有的觉得孩子可怜,有的猜测其实杀人的那一方受尽了虐待——对于年幼的我来说,那些听上去就是整个世界的声音。明明那不过是闲来无事的人随手一写,两秒后就忘了。但我还是信了,妈妈其实是个很坏的人,爸爸其实也是个很坏的人,只有我不知道这回事……总之,我很悲伤,很火大,感情乱成一团,那天之后的几天里我都没有任何记忆。」 镇坐在我心中的那段关键记忆,已经没有了任何色彩。即使去回想,也感受不到悲伤或是愤怒。 但是。 之后发生的事情,绽放着彩虹色的光辉。 过多少年都不曾褪色,绽放着名为憧憬的光辉。 「回过神来,我已经在陌生的地方了。那是个像办公室一样的地方。眼前有个陌生的大叔,自称是律师。那个人是妈妈的辩护律师,为了保护我让我待在事务所里。不过,当时我并不知道律师是什么。我还以为是报道下的评论者直接出现了,很害怕。而那个人对我说——『我是支持你妈妈的』。」 「……支持……」 「那个人温柔地给我解释了什么是律师。我也是在那时知道了『无罪推定』。『你的妈妈还不是犯人』『并没有确定是坏人』……他耐心地把这些告诉了无知的我。」 那一句句话语,如今仍然像宝物一样珍藏在我心中。 我被世界的声音伤害,对我来说,那个人的话语是唯一的救赎。在一切都好像变成了敌人的世界里,只有那个人无条件地支持了我,支持了我们。 并且—— 「之后,妈妈的庭审……」 「……是,什么?」 「无罪释放。」 我忽然笑起来: 「话说你也知道我妈妈正常在家生活吧。这点事情我应该说过啊。」 「……说起来确实是这样呢。」 「那个人掌握了无罪的证据。杀害我爸爸的……是不巧与他碰见的强盗。」 「…………是这样吗。」 明神只说了这一句话。她大概有很多感想,但还是全都咽下去了吧。她顾虑了我的感受。 「不过嘛,发生这些事之后,我切身感受到了:如果大众的意见是正义,那正义的使者就不会守护弱者。社会总是对孤独的人——对没有同伴的人十分残酷。而愿意成为他们的同伴的人,就是律师。」 如果能那样活着,那该有多么帅气啊。 我对着明神的脑袋说: 「所以我会帮助你,明神。直到你不再需要律师我。」 明神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我,不满地撅起嘴来。 「……我可不弱。」 「是啊。等你能到教室上课就不弱了。」 她的头发早就绑好了。 我收回手,明神便转过身,轻轻触碰被绑成马尾的头发。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我真不该问你。」 明神刻意地叹了口气。怎么了啊。说清楚主语啊,主语。 明神将腿上的教科书拿到一边,像是要换个气氛一样,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早知道会这样,我也应该带手机。」 「就算带上了你也不会用吧,你个机器白痴。」 「那你要是有好好充电哪会像现在这样。」 「我每天都好好充电——啊……」 一片拼图忽然归位,我呼了口气,感到无力。 「怎么了?」 「是电池。」 「啊?」 「你判断松田学姐是犯人的理由,是电池。我每天都会在睡前给手机充电,电量应该能支撑到离校时间。前提是没有出于某种原因过度消耗电量……」 「……啊。」 明神轻呼道。 没错,当时她也在场,所以能推理出来。 「你的手机……说起来,在音乐室里……」 「没错,在添加line账号的时候,我把手机交给了学姐。当时只要随手启动一些应用,让它们在后台运行,耗电速度就会加快……毕竟好不容易把我们关进来,我们要是能用手机求援,事情马上就结束了。有机会下手的,只有松田学姐。」 「这方法很没有保障吧?要是给手机充电了怎么办?」 「只要了解我的性格,就能猜到我不会在学校充电。成功率应该还是有的。而且……虽然这是我自己的猜想,她可能觉得即使失败也无所谓,心里还是在抗拒把我们关起来……」 「妄想得太好了呢。」 明神哼笑道。的确,作为『推理的推理』而言可能有些没道理。我不觉得她能察觉到松田学姐敏感的心境。 「总之,能够下手的只有松田学姐——果然松田学姐真的是犯人啊。」 「真是个简单的推理呢。」 「你连这么简单的推理都解释不了吗。」 「轮不到某个到刚才为止都被我的内衣吸引注意力因而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的人说教。」 「谁啊!」 我确实有点动摇,大脑没在转,不过这绝不是因为你的内衣。 我抬头望向略脏的体育仓库天花板。 「即使知道了犯人,我们还是必须知道出去的方法……也不知道松田学姐是什么打算……」 她问我要line的id,也是为了找个借口消耗电量吧。当时我还想那个id和她的印象不相符挺有意思,有点开心,现在那种心情也变得十分空虚。我记得是叫『matunder』吧——虽然有点后知后觉,不是『tsu』而是『tu』啊。 注 译注:“松田”罗马音为“matsuda”。 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开始考虑在这里过夜了。这样一来,可能要把这张垫子当床用了吧。和明神一起?不会吧……要两个人在这张不算大的垫子上—— 「……垫子……?」 有某种让人在意东西。 是什么?哪里令人在意?快思考,赶紧动脑思考,快! 我被奇妙的焦躁感驱使着冲到了推理笔记本前,一边回顾着自己的思考,一边在笔记本上记下单词。 垫子,床,视野,『tu』,『tsu』,『matunder』。 ——呀! 「……啊……」 「怎么了?突然出声。」 刚才……明神摔倒了。 被垫子上的把手……勾住了脚。 从垫子上端突出的……把手。 ——然后是, 木公田。 matunder。 mat under。 「——垫子下面!」 我受到强烈的冲击,想都没想就握住了明神的双手。 「咿呀?……那、那个,怎么了?怎么了?」 我甚至等不及解释,把明神的肩膀拉向自己。 「哇!? 等、等等、那个、不行、我——」 明神慌慌张张地在说些什么,但我无视掉了,把她从垫子上拖走。 随后,我对着不知为何脸红起来的明神说道: 「把垫子翻过来。」 「啊、啊……?」 「这就是松田学姐想告诉我们的信息!垫子下面有东西!你去抬那边!」 我抓住了垫子侧面上端突出的把手。 没错,上端。 一般情况下,放置垫子时把手应该在下侧。这么做是为了防止有人像刚刚的明神那样绊到脚。然而现在,这张垫子的把手在上侧。反过来了。我们一直坐在垫子的反面……!这就是提示! 明神露出了讶异的表情,但还是握住了对面的把手。 我们喊着一二抬起了厚厚的垫子,顺势翻过来,结果扬起了大片的尘埃。我捂住口鼻,看着终于出现在眼前的垫子正面,皱起了眉头。 「嗯……?」 中央附近,有块黑色的痕迹。 是烧焦的痕迹……吗?像是用炭摩擦留下的痕迹。 「啊……!伊吕波同学!这个!」 明神少见地大声喊道。 我从垫子正面移开视线,转而望向了仓库里刚刚放置垫子的那片地板。 在那里的是——一块接有电线的黑色长方体。 是充电宝。 「果然……」 松田学姐的目的不仅仅是将我们锁在仓库里。 不如说——锁进仓库才是正式开始。 我拿出没电的手机,接上充电宝上的线,按下开关。 等待了一段时间过后,我启动手机,主页画面显示出来了。 这样一来就能呼救了。 就在我刚刚这样想的时候。 ——叮。 屏幕上方冒出了消息通知。 是line的通知。 发信人是——『matunder』。 〈太好了。还以为你们发现不了呢。〉 松田模子学姐—— 三年级,管乐社,担任钢琴手。和她的相遇,是在我被老师拜托打杂的时候。是学姐率先出手帮助了素不相识的我。 她并不擅长与人交往。一些人可能会说她阴郁,不过在我看来这反而体现了她的温柔。正因为了解人的感情,才不会轻易深入他人的内心。虽然明神倾向于猜疑她,不过我觉得作为一个人,学姐的这种深思熟虑非常值得尊敬。 所以我能断言,松田学姐,不会把人关进仓库来开玩笑。 「喂喂。」 『晚上好,伊吕波君。』 接通电话后,学姐用一如既往的沉静声音说道。 我也随之稍稍冷静了一点,但还是没能抑制住急躁的心情,语速略快地问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学姐。把我们关进这种地方,是有什么打算?」 『嗯,对不起……我原本是打算如果再过一会你们还没发现充电宝就去救你们的。不过你说的不是这个问题吧。对不起。』 她的语气,正是我所知的松田学姐。 果然学姐将我们关在这里并不是为了取乐。 『或许这样会有点厚颜无耻,不过你们愿意听一听吗?』 「听什么?」 『我的咨询。你不是说过,无论何时都能接受吗?』 ——我随时都能接受学姐的咨询。 我的确这么说过。不过,为什么要在这种状况下? 「要是这样,来咨询室找我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那样不行。伊吕波君,这些事我只想让你听到。把明神同学卷进来,其实也是我失算了哦?……不,不对,对不起。这样的话,只需要像现在这样通过电话来聊就行了。为什么呢。大概,是想重来一遍,想进行复仇吧。为此,需要让现场符合当时的情况。』 「……我搞不懂你想说什么。」 『是啊。对不起。要是不想听,可以现在就挂断电话,然后找人来帮忙哦……啊,不过,钥匙在我手里呢。』 找人——即使找红峰之类的人来帮忙,离开这里还是会费些工夫吧。既然这样,说不定还是听松田学姐说完、让她拿来钥匙更快。 『……啊,对了,还有件事要道歉。就是,那个,我不小心看到了。』 「啊?」 『就是刚才你和明神同学抱在一起。果然你们是在交往的啊?』 「诶?」 抱在一起……?什么时候的事? 「……说的是刚才你把我从垫子上拖走的时候吧。」 大概是偶然听到了我们的对话,明神露出淡然的眼神说道。嗯? 我还是不明所以,不过仔细一想,这话不能当作没听到。 「刚才,你说你看到了?你从哪看到的?」 『嗯,看窗户。』 窗户……?就算你这么说,这里就只有个装有铁护栏的小窗…… 我看过去,发现铁护栏对面,住宅二楼窗前的窗帘忽然拉开了。 从那里探出脸的人,是松田学姐。 『这里,是我的房间。可以看见仓库里面。』 「……该不会,刚才传来的钢琴声就是……」 『嗯,是我。姑且是想给你提示的。』 我一直能看见那扇窗户,不过完全没想到那是松田学姐的房间。从那里应该可以随时看到体育仓库的里面…… ……不对,等等。这样一来…… 「学姐……你跟我过神隐的话题对吧。」 『嗯。』 「难道说,那是……」 『……嗯。』 松田学姐用似乎有些自嘲的语气说道。 『其实,我看见了。那一天,我在这个房间——看见他被关进了体育仓库里。』 『两年前的这个时间,当时也是临近比赛,我是一年级但还是要参加,非常紧张。所以直到离校时间之前我都留在音乐室里,一直在练习……就这样,一直到广播响起,我才终于决定回家。我在窗前看见了田径社的前辈在体育仓库里检查。我想,练到这个时间真厉害啊…… 啊,不好意思。然后呢,我准备回家,但是想起来体操服还忘在教室里。因为那一天下午有体育课——好险,必须要把体操服拿回去,我这么想着,来到教室的时候……那些人也在。 没错,就是金宫同学的朋友……一起欺负他的人。 我当时想,她们是不是在等金宫同学。当然,我对她们没什么好印象,所以没有跟她们搭话。我匆匆地拿到体操服后,就回家了……现在想起来,要是那时候我问一下她们在做什么就好了……想是这么想,但当时的我就是直接回家了。 之后,到了晚上,我在自己的房间——在这个房间里看向窗外的时候,看见在那间仓库里,有东西在发光,时隐时现,在我眼里就好像鬼火一样。我吓了一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我没看错——我畏畏缩缩地用手机相机的变焦功能看了一下仓库内部。 然后,我看到了他。 三峰君。他是和我同班的男生。其实,我和三峰君经常聊天。虽然在教室里完全不说话,不过午休时在图书室里或者人少的地方,我会请他教我学习,或者漫无边际地聊天…… 嗯,比如喜欢的书、住的地方。三峰君说「上学要坐30分钟的电车」,我就说「这样啊,挺不容易呢」,话题结束……真的是无关紧要。他放学直接回家,我是管乐社的,所以我们的关系仅限于午休……但我们之间确实有联系。 所以我很在意,问他在做什么。没错,那次——确实是半夜了,不好大声说话,于是我拿起手电筒,一闪一闪地给他打信号。三峰君马上就发现了,露出了十分惊讶的表情。之后我用油性笔在笔记本上写上大大的「你在干什么?」,给他看。 他也立刻翻开笔记本,将本子贴在窗户的铁护栏上。我用相机的夜视功能一看,上面写着「我被关在这里了」。然后,我从他那里得知了事情经过。犯人是平时欺负他的金宫同学团体,钥匙在金宫同学手里,他的手机被收走没办法呼救,但是,他不想让事情闹大—— 你应该会想,该马上将这件事情告诉家长或者学校的人吧?但是,他不想这样。我隐隐约约能理解他的想法。毕竟受人欺负很不光彩嘛。可以的话,不想告诉任何人。特别是向大人求助,这么做太没面子了吧? ……诶?问题不在这?是呢,没错……不过,当时的我,觉得必须按照三峰君说的做。 要救出三峰君,我必须有所行动。我对此深信不疑,拼命思考了一番。我想过很多办法哦?还指挥着三峰君,让他调查了一下体育仓库内部……有点颐指气使的感觉呢。三峰君在一片黑暗之中动个不停,我却只是待在明亮的房间内望着他…… 然而,这么做只是在浪费时间。没找到什么有用的办法,而且三峰君也不再有回应了。我觉得奇怪,仔细观察着仓库内部的时候,看到了脚。软塌塌的、一动不动的脚…… 那一天也像今天一样,是个炎热的夜晚。我立刻想到,他或许是出于中暑之类的原因倒下了。我也想过也许应该叫救护车……但他可能只是睡着了……要是叫了救护车来,肯定会把事情闹大。 这种时候不该犹豫对吧。我真的是这样想的……可现在想来,我那时候肯定是什么都不想做吧。我没有独自叫过救护车,也没有跟学校联系过。不想去做不曾做过的事,想要全部通过自己的力量来解决……内心深处存在这样的想法,所以我犹豫了,而因为犹豫,我选择了什么都不做。 结果,我一整晚都只是在旁观。 我不知道自己的意识是不是一直是清醒的……当时的记忆真的很模糊。回过神来,天已经亮了。察觉到这一点后,我终于想到了,我自己去把他救出来就行了。 我匆忙做好出门的准备,去了学校。校门已经开了。这时我已经感觉昨晚发生的事像是一场梦,为了确认这件事,我赶往体育仓库。然后……—— ——……嗯,没错,他已经不在里面了。 体育仓库内空无一人。锁和大门都开着,没有人在里面。仓库里乱七八糟,甚至无从落脚,只有一张宽大的垫子——我呆住了,我想,果然昨晚的事只是一场梦。可是这很奇怪吧?社团的晨练都还没开始,体育仓库却是开着的—— 我在那呆了一会,老师来了。 是伊吕波君和明神同学都认识的人。于是我执行了这次的计划。我这么说,你能明白我不去咨询室的理由了吗……? 是明神老师来了。 明神老师来了之后……对我说,「忘掉昨晚看到的事」。』 听到意料之外的名字,我和明神都说不出话了。 明神老师? 咨询室原本的主人,明神芙蓉老师——要学姐保密? 「到底是……怎么回事?明神老师跟神隐一事有关?」 『详细经过我不清楚。因为那时候我马上就被赶了出去。不过,我有个猜测……说不定是有人比我先来到这个仓库,向明神老师报告了,然后老师安置好了倒下的三峰君……』 「对啊。要运送病人,是需要车的……」 大人的力量是不可或缺的。要是救护车来了,住在学校附近的松田学姐肯定能注意到。 「不过,为什么要封口?」 『……为了隐瞒。』 那低沉、包含黑暗的声音,让我喘不过气。 『我不太想在明神同学面前说这些……不过,学校大概不想承认发生过欺凌事件吧。学生遭受欺凌,被关在仓库里晕倒,这种不好的事情,绝对不能曝光。我觉得这是明神老师封口的原因。』 「……老师会这样?再怎么说她也是心理咨询师啊?她的工作就是解决学生的烦恼,怎么会……」 「她会做的。」 明神以坚定的语气断言。 「姐姐她会这么做。只要她判断有必要。完全不意外。」 「……是这样吗?」 「需要我来给你详细解释一下姐姐如何获得办公室里的发言权吗?……伊吕波同学。机会难得,我就提醒你一下,姐姐和你不一样,不会拘泥于揭发真相。『解决』——进一步说,『救人』在她眼里高于一切。」 「……你说,救人?」 我感觉特别不对劲,不寒而栗。 的确,这不算做了什么坏事。一旦学校的评价下滑,受到不利的影响的人是在校生。隐瞒这件事或许就相当于同时拯救数百位在校生。 不过,为此即便牺牲三峰学长也没关系吗?被关在这种地方,甚至一度濒死,就让他这么忍气吞声,真的好吗?而且他最终还不得不转学,这样也能叫『救了人』吗? 我轻轻摇了摇头。还不能确定明神老师是在隐瞒欺凌事件。这些不过是推测罢了。现在有更应该弄清楚的事情。 「松田学姐。那之后怎么了?在你被明神老师赶走之后……」 『我去了自己的教室……一直在发呆。就好像内心被掏空了一样,任凭时间流逝……很快,班上的同学们到学校了。金宫同学也来了,那个小团体里的人也来了。然而,只有三峰君没来……之后,我有点烦闷,没来由的愤怒涌现出来。我那时该怎么做才对?为什么三峰君要被关起来?为什么,做出那种事情的人正常地来到教室,三峰君却没来呢?这些问题把脑袋搅得一团糟……』 「你喜欢他吗?」 明神突然把脸贴到手机旁边说道。 「你喜欢他?喜欢那个男生。」 『……大概,是这样吧。』 呵呵——她发出了自嘲的笑声。 『那时我才终于意识到。可我已经再也见不到他了。』 三峰学长就是在那一天转学的吧。 察觉得太晚了。明明可能只有松田学姐能够帮助三峰学长——然而等到她意识到这一点,已经太晚了。 『我知道,一切都已经迟了,但我还是不愿无动于衷。我偷偷开始调查那天晚上的事。你应该注意到盖着充电宝的垫子上有污渍了吧?』 「是的。像是用炭擦过的痕迹。」 『没错。这也是我在后来独自调查这间仓库时才想起来的。那天早上,我来到这间无人的体育仓库里的时候,垫子上就有这种黑色污渍——然后,我马上明白了。因为有传言说,金宫同学她们吸烟。』 原来是这样,这些黑色污渍是……! 「有人擦拭烟灰……想要清除它留下的痕迹对吧?」 『一定是这样。现在你们看到的,是我用爸爸的烟重现的……金宫同学她们,藏在这间仓库里吸烟。她们不小心把烟灰落到了垫子上……于是让三峰君去清理。仔细一想,我看到他在这间体育仓库里的时候,他趴在垫子上似乎在做些什么。』 我能理解。把他关进仓库并不是单纯的暴力,而是在让方便的跟班处理她们不小心犯的错。这就是真相。 『明白这一点后,我又胡思乱想起来。那时候怎样才能帮助他呢……?那天夜里,我究竟该怎么做才好呢?这两年里一直挥之不去……这个疑问,一直在我的脑海里……』 松田学姐的声音就好像有噩梦缠身一样。漫长而无法醒来的噩梦。 『我知道这是个乱来的委托。可是,我没有其他能依靠的人。所以——』 然后,松田学姐终于说出了咨询的内容。 『——伊吕波君。告诉我,该怎样才能逃出这间仓库。』 听完学姐的话,我先挂断电话,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说起来,这次明神没有宣告谁是犯人呢。 往常在听到一半的时候总会插嘴—— 我看向明神,发现她露出了有些焦躁的表情,正在歪着头疑惑。 「怎么了,明神?」 「没什么……怎么说呢……这次,犯人是谁已经显而易见了吧?」 「是啊。把三峰学长关起来的,是金宫学姐的小团体。完全就是所谓的自明之理……啊,所以你这次不说犯人是谁吗?」 「不,在犯人的身份已经显而易见的时候,答案应该也会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可这次不知为何,我什么都想不到。」 「想不到?」 「对……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 对我来说,犯人的名字能自动浮现在脑海反而更可怕,不过对于生来就将这种现象视为理所当然的明神来说,好像不发生才更奇怪。 为什么呢。是明神没有把这件事视作一个『谜』吗,还是说线索不够呢…… 「不管怎样,问题是如何离开这间仓库。就算无法实操,只要能解释方法,学姐就会给我们开锁。」 「有必要听那个学姐的话吗?她说了放弃也没问题吧?」 「咦?你不叫她『装纯学姐』了啊。怎么了?」 「……无所谓吧。与其关心这个,还不如赶紧做做样子然后放弃,让她开锁。」 「那个稳重的松田学姐不惜搞出了这么大的阵势哦?我想回应她的决心,尽我所能。」 「……你怕是有什么病。」 「病不死人就没问题。你先回去也行,你的家人应该也很担心你……」 「我不回去。」 明神不悦地说道。 「既然都已经上了这条船,靠自己离开的话心里更舒服一些。和拼图同理。」 「然而我没见过你靠自己完成拼图。」 「多嘴。」 好吧……既然决定这么干,就先整理一下环境吧。 「把垫子搬回原位吧。你来抬另一边。」 「不要,很脏。」 「你不是在上面休息了蛮久吗。」 我说完后,明神露出了十分嫌弃的表情,不高兴地把脸扭到一边。或许翻过来的时候她意识到了垫子不卫生吧。我无奈自己把垫子搬回了原处。 然后我坐在上面,翻开了推理笔记。 「整理一下条件吧。毕竟即便存在逃脱的方法,如果当时松田学姐无法执行就没有意义了。」 「我们本来就没有任何头绪,还要再加条件吗……」 明神站在我旁边看着笔记本,厌烦地说道。 我动起自动铅笔。 「其一,『钥匙在金宫学姐手上』。当然,不可能向身为犯人的金宫学姐求助,所以实际上就是不能用钥匙。」 「意思是要从门出去就只能破坏门锁了吧。」 「没错。其二,『不把事情闹大』。也就是说,不能向警察或学校求助。松田学姐和三峰学长必须能通过自己的力量实施这种方法。」 「要是能这样做,她大概就不用费劲了吧……」 「你怎么可能懂这种心情,怕生鬼。」 「我才不怕生。只是讨厌和别人相处。」 真麻烦啊。 「其三,『三峰学长没有手机』——暂时就是这些吧。」 「……真的能行吗?」 「唔嗯……」 我盯着笔记本苦恼。松田学姐肯定不蠢,既然她想了一晚都没有主意,那我们也不可能立刻得出答案。况且我们都放弃过一次了。 「大概需要某些新的线索吧。而且得是当时的松田学姐没能发现的。」 我重新环视体育仓库内部。 松田学姐通过装有铁护栏的窗户窥视仓库内部。当然,仅能勉强让肩膀通过的窗户应该无法将仓库的全貌收入视野。 被窗户切成四边形的月光洒在归位的垫子上。如果把月光所及视作松田学姐的视野,那她就完全看不到墙边。 「……重点调查一下从松田学姐的房间看不到的地方吧。」 「又要调查吗……这个乱七八糟的仓库……」 「你明明什么都没干啊。」 话是这么说,要进行地毯式搜索的话这间仓库还是过于杂乱了。我还是希望有个大概的范围。 我站起来,用之前那只装作鬼火的手电筒照向堆积在一起的体育用品。 「两年前吗……即使存在某些痕迹,现在还留着倒好了。」 「划线车和栏架之类的东西经常在社团活动里用到,应该保留不了什么线索。」 「应该是吧。而且每天应该都会检查物品。同样,那条拔河绳好像在去年和前年在体育节上用过……除非留下的痕迹很难被人察觉,否则肯定会被处理掉。」 「那么,调查一下这两年里完全没被人碰过的东西?」 「嗯……你也终于能思考过后再发言了啊。」 「那还真是谢谢夸奖。」 「下次买点零食给你吧。」 「你当我是小孩子吗?」 话是这么说,明神又指定了「我想吃哈根达斯」。这要求还挺贵。 那么……要说两年里谁都没碰过的东西,选项范围顿时就缩小了许多。这里是操场旁的仓库,那就得是不会在操场上使用的东西。这种东西想必会在无人问津之间被渐渐被移到深处—— 「果然……是那个吗。」 我看向了老旧的跳箱。 什么人的用餐残骸被丢弃在里面的跳箱——我刚才忘了问,松田学姐知不知道那个东西呢? 这毫无疑问是奇怪的痕迹。总之,重新调查一下也完全没问题吧。 我移开跳箱的最上层,拿起手电筒照进内部。刚才没有照明,但这次可以更清晰地观察。 「现在看那些垃圾又能明白什么?」 「嗯……我觉得很可疑,重新一看,确实注意到一些事实。」 「比如?」 「餐具有两个,一次性筷子和勺子。」 「这又怎么了?」 「如果只是吃这种便利店便当,一次性筷子就应该够用了……实际上,勺子上面完全没沾到米粒之类的东西,干干净净……」 而且,为什么会有两只塑料瓶?是两个人喝的吗——不,有一边的瓶子里的水一点都没动过。难道是,打算一个人喝两瓶?在这种地方喝? 两只500ml瓶子的量也不少了。再怎么渴,两瓶也不像是配午饭喝的量。剩下的可能性是—— 「——打算长时间待在这里……」 我感觉,自己的这声嘀咕—— 或许指明了通往真相的道路。 「……不会吧……」 全身顿时起了鸡皮疙瘩。 现在,我心中冒出的这个想法,如果,是正确答案—— 「伊吕波同学?」 我无视了明神的声音,将手伸进跳箱内。 我先后拿起便当和面包,用手电筒照向它们。 对啊,那时她在看。 明神之前不是在盯着看吗。 她稀罕地看着便当的盖子——不对。 她在看贴在盖子上的标签—— 标签上除了商品名和价格,还印有保质期。便当和面包的保质期都不长。想要知道它是什么时候买的,只需要看着标签简单逆推…… 「……两年前的,7月……」 正好是『两年前的今天』。 我跑回到垫子上,翻开放在上面的推理笔记,重新浏览倾听松田学姐的话时做的记录。 「……对啊。对啊,对啊,对啊……!」 其中是存在矛盾的。 这个假说能解释所有的矛盾。 是啊——这样一来,明神为什么没想到犯人也一清二楚了! 「你弄清楚了吗?」 身后的明神朝我搭话道,而我回过头告诉了她: 「明神——你果然已经明白了。」 「啊?」 「你确确实实,已经推理出了犯人是谁。」 可是……我真的可以说出来吗? 松田学姐——真的可以了解真相吗? 「……学姐,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再次接通电话后,我这样向松田学姐问道,随后她屏息的声音传了过来。 「虽然是推测,但我明白了两年前三峰学长有可能实施的逃脱方法……但是,我在迷茫,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告诉你。就连迷茫的理由我也在犹豫要不要说。」 『……你真是温柔呢,伊吕波君。』 松田学姐带着微微的笑意,如此说道。 『也就是说——我有一些误会是吧?』 「……是的。」 『不解释这一点,就没办法演示逃脱手段?』 「没错。」 没办法蒙混过去。 三峰学长没办法离开这里的原因,与松田学姐未能知晓的真相密不可分。就算蒙混过去,我也无法给出松田学姐期望的答案吧…… 『……可以哦。』 不一会,松田学姐这样回应道。 『全都告诉我吧。那一天——三峰君,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好……我按照思考的顺序讲。」 我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 对着通话另一端的学姐,以及在身旁倾听的明神,我开始重新构筑两年前在这个地方发生的事情。 「——学姐的话里,存在明显的矛盾。」 『矛盾?』 「就是光。」 啪,我打开了刚才伪装成鬼火的手电筒。 「你说过,两年前,你发现三峰学长在仓库里的时候,『看到了鬼火一样的光』对吧。」 『诶?嗯。』 「你觉得,那道光是什么?」 『我觉得是手电筒之类的东西……要打扫烟灰,没有照明是很困难的吧。』 「我想也是,我能理解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可是,这样就很奇怪。」 『哪里奇怪?』 「学姐之前有说过,在和三峰学长用笔记本写字交流的时候,不得不用上手机相机的夜视模式——对吧。」 『嗯。毕竟仓库里很暗——咦?』 「当时,为什么三峰学长没有使用手电筒?」 松田学姐陷入了沉默。就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与之相对,我身旁的明神开口说: 「会不会是想省电?」 「松田学姐还说过这句话,『三峰君在一片黑暗之中动个不停』。如果光线暗得让人费劲,他应该顾不上省电吧。最奇怪的是,『鬼火一样的光』完完全全从松田学姐的讲述里消失了。我猜,在和松田学姐开始笔谈之后,三峰学长可能再也没有让那道光亮起。怎么样,学姐?」 『是……呢。咦?为什么呢……?』 「答案应该只有一个。他不想告诉你那道光真正是什么。」 『光……真正……?』 「三峰学长明确表示『没带』的东西里,应该有件东西能发光吧。他想隐瞒其存在——」 「——啊!」 明神抢在松田学姐之前拍手说。 「手机……!」 「没错……这也符合『时隐时现』的描述。虽然三峰学长说手机被人拿走了,然而其实他还拿着,而且手机是开机的状态……到这一步,事情就很不一样了。」 「毕竟他处于随时能呼救的状态……这就意味着他故意没有求援——」 『——这、这是因为!』 松田学姐的语气很焦躁,像是想守护什么事物一样。 『因为他不想把事情闹大……!三峰君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被关了起来!他肯定也不想让我知道这种悲惨的心情,所以才向我隐瞒了手机——』 「是啊。我觉得没错。可是学姐,问题不在这里。」 『诶……?』 「正如学姐做的那样,如果想把人关起来,一般都会收走手机,或是让手机无法使用,然而,三峰学长却没有变成那样。想到这一步,我不得不考虑某个可能性。」 『……可能性……』 「三峰学长——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待在仓库里的,这一可能性。」 不是被人关起来。 而是自己主动待在这里。 『怎么可能……诶,可是,这样一来……』 松田学姐的声音逐渐带上混乱的颜色。 『也就是说,三峰君对我说谎了……?』 「很遗憾,结论是这样。」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三峰学长的准备相当用心。我调查了仓库内部,发现旧跳箱里有吃过的便当和面包。从保质期来判断,那应该是两年前三峰学长带进来的吧。预先明白时间会很长的人才会做这种准备。莫大的觉悟和劳力……这么用心的准备,如果像松田学姐你推测的那样,仅仅为了清理留在垫子上的痕迹,那其中就能体现出强烈的意志。」 『什么……?强烈的意志是指……』 「……松田学姐,你之前说过的吧。」 『诶?』 「欺凌团体的头目——也就是金宫学姐,她在仓库事件之后,被男友甩了,很消沉——」 『————————』 电话另一头,变成了空白。 那是一段只能如此形容的沉默。 身旁,明神睁大了双眼。 我也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但是,这样一来就能够解释了。 三峰学长在半夜主动窝在仓库里的理由。 金宫学姐前来咨询室咨询的理由。 全都可以解释。 如果——她听说男友过去的怨念化作了鬼火,那当然会坐立难安吧。 『……你骗我。』 「我没骗你。」 『骗人!』 「那你说仓库的锁是谁开的,松田学姐……!学姐你就住在学校旁边,你天刚亮就立刻赶到了学校,却发现仓库已经被打开了吧!这不就意味着,有钥匙的人比任何人都更快地!比日出前更早地!赶到了三峰学长身边吗……!!」 『……唔……』 单纯的欺凌者,怎么可能做出那么好心的举动。 所以,这就是真相。不是单纯的猜测,而是有理有据的推论。 「……请先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学姐。我接下来才要解释逃脱的方法。」 『……需要逃脱方法吗……?只要拿着钥匙的金宫同学来帮忙,不就……』 「三峰学长把做事的时间选在了完全离校时间之后,恐怕是因为这样最能避人耳目。值夜的老师和勤杂工也应该不会巡视到体育仓库,而且只要把门锁锁上就能够避免万一的情况。可是,在这种情况,把拿着钥匙的金宫学姐叫到仓库是有风险的。毕竟必须要通过紧闭的校门,搞不好会触发警报……最安全的方案,是在仓库中过夜,让金宫学姐在早上过来。即便如此,还是有可能会发生紧急情况。实际上,三峰学长恐怕是中暑晕倒了。三峰学长应该为了应对这种情况准备了紧急情况下的逃离手段。」 『……可是,他并没有使用吧?为什么……?』 「这个……你看我接下来演示一遍,应该就能明白。」 当时的布置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留着,有极大的赌博成分。 而且,其实并没有证据能证明三峰学长做了我推理出的布置。错就错了。那么—— 我将手机切换到视频通话模式,拍摄跳箱内部。 「看得见吗,学姐?这是我们刚才发现的东西。」 『嗯……便当,夹心面包,塑料瓶……还有,餐具?』 「筷子和勺子。筷子上沾有米粒。」 『啊,这样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伊吕波君。三峰君他——因为我在看着他,所以他没有喝水是吧?因为我在看着他……』 「……是啊,应该就是这样。但是,现在我想让你看的,是餐具。」 『餐具?』 「是的——这只勺子,你觉得是用来干什么的?」 『诶?……这个……?』 松田学姐困惑,含糊起来。与之相对,明神让人不爽地说: 「是用来吃便当的吧。你在说什么呢?」 「你说你见过对吧,明神。」 「啊?」 「我是说便利店便当——便利店便当一般是不附带勺子的。用不到勺子。」 「……嗯?不,可是……啊,对了,是不是他吃米饭的时候用了?你看,米饭粒粒分明的时候,用筷子吃就不太方便了。」 「打开便当的盖子、用筷子接触过饭之前,不知道会不会那样吧?既然筷子上沾有饭粒,那么三峰学长至少曾经想过用筷子吃饭。也就是说,最坏的情况下,他在打开便当盖子之前,是打算用筷子吃饭的,没理由事先准备勺子。即使他意识到用勺子吃更方便,那时这间仓库也已经变成密室了,没办法再去拿勺子。」 「……唔,的确,是这样的……」 『伊吕波君……你,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这只勺子,不是用来吃饭的。」 我伸手拿起不锈钢勺。尺寸略大,是那种吃咖喱时用到的。不过,校服的口袋应该还是能装下的。 「现在来按顺序整理一下两年前发生的事吧。首先是金宫学姐一行人,大概是午休之类的时间在仓库里吸烟,不小心让烟灰掉到了垫子上。她们用手掸,但还是留下了痕迹,非常慌张。必须要在避人耳目的时间来仔细清理——她们有了这种想法,于是就想到了吧,有一个方便的人。」 我压抑着感情,向沉默下来的松田学姐陈述。 「但是,金宫学姐有个秘密甚至没有对自己小团体的人说过。她其实在和三峰学长交往。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去欺凌自己头领的男友,所以我想小团体里的人不知情——金宫学姐拜托了三峰学长,学长答应了清理烟灰的痕迹。不过,在小团体成员的面前,她表面上的处理是恶作剧式地将三峰学长关一晚。」 『……嗯。』 「听了金宫学姐的请求,三峰学长在她放学后进行社团活动期间,准备了便利店便当和面包、饮料作为熬过一夜的物资,放在了学校里。而学长做好了各种准备之后,在即将到离校时间的时候被金宫小团体关进仓库——此时,金宫小团体应该暂时拿走了三峰学长的手机。然而,只要手机交到作为头领的金宫学姐手上,之后通过窗户的铁栏或是直接打开门锁,就可以将其交还给仓库里的三峰学长。食物也是一样。还有,这只勺子也是。」 『……这只勺子……就是关键?三峰君原本能执行的逃脱方案的关键。』 「没错。」 随后,我拿着勺子,走向某个地方。 位于仓库角落墙上的小洞。 「你知道有这个小洞吗。」 『不知道……从我这里看过去,正好被草和影子遮掩住了……』 「那,这样呢?」 我将拿着勺子的手穿过洞口,伸到外面。 『能看到草里有东西在动……吧……』 「我想也是……」 松田学姐的声音微微颤抖,仿佛随时会消失。 明神也变得一脸苍白,陷入了沉默。 她们两个都意识到了吧,意识到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这个洞只能容得下手臂通过,实在是无法让人出入。而且,仓库后面长有大片长度三十厘米以上的杂草,从外部很难发现。但是——」 我将视频通话的镜头从墙上的洞口移向了洞口前的地板。 准确地说,是落在地上的、大约有五厘米的、根部裹着泥土的干枯杂草—— 「看得见吗,学姐?这根干枯的杂草,就落在挡住了洞口的起跳板旁边。」 『嗯……是从墙上的洞落进来的吧。』 「没错……但是,你觉得它是怎么进来的?」 『诶?』 我捡起干枯的杂草,移到摄像头前。 「这根杂草的根部没有断,仍然裹着泥土。自然脱落或者被拔起来的情况不会是这个样子吧——恐怕,是被挖出来的。」 『…………』 「刚才我说过,三峰学长在被关进仓库之前,『做好了各种准备』对吧——那个准备,就是这个。毕竟仓库的背面应该也不会被社团活动中的学生察觉……」 我再次把手伸出洞口——握紧勺子,捅进杂草丛生的地面。 舀起来吃。除此之外,勺子还有其他用途。 换言之,用作铲子。 不知道他为什么没准备铲子,可能是觉得只要能挖开地面用哪个都行。如果选勺子,那就不用特地去买,到家政课教室借就行了,而且不需要金宫学姐带给他,自己放进口袋里就可以带进仓库。只是,实际上出现在这里的就是勺子。 我用力挖掘地面,将杂草连根挖起。 三峰学长那时候,这里也和现在一样长满了杂草吧。不过,我通过原本就靠近地面的洞口挖掘,而三峰学长不一样,他在仓库外面自上而下俯视着地面进行挖掘。这时,长长的杂草严重影响了视野,显著阻碍了挖掘作业吧。 所以,三峰学长为了让挖掘能顺利进行,拔掉了一些杂草——或者是扯断吧。我们完全可以认为,原本有三十厘米以上的杂草因此变得只有五厘米长。 挖掘作业十几秒就结束了。 捅进地面的勺子,前端顶到了某样坚硬的东西。 「——有了……」 找到了。我的推理——明神的推理,是正确的。 我挖出了埋在地面下的那样东西。 它被塑料袋包着。 所以,两年后的今天,它仍然没怎么生锈,看上去还能用。 「……扳手……」 明神嘀咕道。 没错,埋在这里的,是扳手。 那是可以将窗户铁护栏上的螺钉取下来的工具。 已经不需要解释了。 我放下勺子,拿起扳手,将手从铁栏的缝隙伸到外面,取下螺钉。 我花了些工夫,但四颗螺钉全部取下来了。随后,失去了固定工具的铁栏掉到了窗外的地上。繁茂的杂草接住了它,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我整理好物品,一起丢到窗外,然后自己也穿过了窗户。 我先落在杂草上之后,明神接着想要爬出窗户,变成了上半身探出窗外的姿势,慌张起来。我双手撑在她腋下,把她拉出来。 我们两人都成功落地后,我将散落的螺钉和铁栏收集起来,固定回原处。 逃脱就此完成。 只需要把挖出扳手的洞重新填上,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然而,当时的三峰学长无法使用这个方法。 要说为什么—— 「松田学姐……」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相信学姐能够接受真相,开口说道: 「三峰学长——因为松田学姐一直在看着窗户和洞口,所以无法使用这个方法。」 也就是说。 「把三峰学长关在里面的,不是金宫学姐——而是松田学姐。」 因此,明神的脑海里才没有浮现出犯人的名字。 准确地说,名字浮现出来了,但明神自己没有意识到。 因为是同一个人。 刚刚推理出的把我们关在里面的犯人,和新的谜题中的犯人是同一个,二者混在了一起,明神就感觉没有收到任何天启—— 『……哈哈。』 她的笑声有些阴沉。 『哈哈,啊哈哈。呵……哈,哈哈哈哈——是这样啊……』 很难受。我应该不如松田学姐难受,但心中还是充满了后悔。 真的该把这一切告诉她吗。 真的可以揭露这些真相吗。 『对不起……伊吕波君。让你做了奇怪的事呢……』 「不……我没关系的。」 『……我做了丢人的事情呢……这样啊,是我的原因吗。因为我,三峰君才……』 「松田学姐没有错!只不过是情况恰好没对上——」 『——只是恰好没对上,吗。』 学姐笑道,像是在自嘲。 『这一定,就是所谓的「没有缘分」吧……』 我已经说不出话了。 松田学姐想画上句号,给一直无法忘却的痛苦记忆画上句号。 最终,她做到了。但是画上句点的,或许是比被心理阴影纠缠还要苦涩的真相。 我该怎么做才好。 该怎样才能拯救松田学姐。 『……谢谢你,伊吕波君。』 松田学姐一如既往用温柔的声音说道。 『我现在……心里乱成一团,老实说,很想哭……可是至今为止,我甚至没能哭出来。我一直都停滞不前。所以……现在,如果我能撑过现在,我一定……』 「松田学姐……!」 我尽可能坚定地朝电话另一头的她喊道。 「请你……再来咨询。不来咨询室也可以。只要你用手机联系我,无论什么时候,多少事,任何事,我都能接受你的咨询……!」 『……不要这样……』 松田学姐笑了,声音带着哭腔,为感情而颤抖。 『这么温柔地对我……我马上就会误会,然后喜欢上你的啊……!』 我隔着电话听了一会学姐的哭声。 那是我第一次见证别人真心流泪的场面。 钢琴的旋律从远处传来。 那纤弱的声响听上去有些寂寥,不过音色给人一种专注的感觉,即使步伐缓慢也要积极前进。 明神忽然不再把玩拼图碎片。 「……那天之后你见过她吗?」 不必去询问她指的是谁。 我也不再学习,透过窗户望向操场,还有操场角落的——体育仓库。 「不……没再见过,也没再联系过我。」 「你后悔吗?」 「……不好说。可能有更好的方式,也可能那就是最合适的判断了——你知道答案吗?」 「……………………」 不待争辩。 不容争论。 在一瞬间终结任何谜题。 准确无误地得出所有真相。 身负这种名号的明神凛音——却摇了摇头。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是啊。 所以,我才在这里——代替她回答她应该给出的答案。 ……没错。明神并不是用来对答案的装置——她不是推理小说里的名侦探。我到底在问些什么呢…… 这时,响起了咨询室的门被打开的声音。 有客人? 我刚才一直和明神一起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现在回过神,站起身,探头看向白色隔板的另一侧。 出现在眼前的是—— 「……明神老师……」 这间咨询室原本的主人——明神芙蓉。 两年前,要求松田学姐……封口保密…… 明神老师没有和我打招呼,沉默着走向柜子上的咖啡机。 然后,她看都没看我们—— 「凛音,出去一下。」 如此,向自己的妹妹命令道。 「这样更方便谈话对吧,伊吕波?」 这个人——已经看穿了一切吗。 我不禁想起小时候读过的西游记绘本……逃得再怎么快,出现在终点的永远是释迦大佛的手指…… 我看向了窗边的明神。 明神正在盯着我看,像在征求意见。 「……拜托了。」 我没办法命令她。 不过明神点了点头,盖住拼图后,站了起来。 就这样,她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房间,然后明神老师拿着咖啡杯坐在了沙发上。 「好了,坐吧。这又不是站一会就能聊完的事。」 听到她这么说,我才终于坐在了老师对面,而老师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拿出了一盒百奇棒。 「伊吕波。如果没有在这个房间里进行,那就是你个人承接的咨询。没有义务向我报告。」 啪啦啪啦啪啦——明神老师毫无紧张感地撕开百奇盒的包装,同时说道。 「你明白这一点——但还是不得不告诉我。」 「……为什么?」 「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 好像断言一般。 远比明神的推理更像是受到了天启。 老师说完后,从袋子里抽出了巧克力饼干。 「还是说,你打算放过邪恶?」 ……邪恶?她说邪恶? 「并不是恶。」 我下定了决心。 做好了和这个人对峙的准备。 「你现在——还只是个嫌疑人。」 「哼。」 老师像是叼烟一样含着百奇棒一头,淡然地说道。 「先告诉你一件事吧——世间称之为邪恶。」 我怎么可能认同这种事啊。 「——以上,就是松田学姐的咨询内容。」 我详细说完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之后,坐在对面的明神老师咔嚓一下咬断了嘴上叼着的百奇棒。 她一点一点地啃着剩下的一头,说: 「这样啊——你做得不错嘛,伊吕波。」 「……啊?」 做得……不错? 「哪里……算得上做得不错啊?就因为我说出了真相,松田学姐哭成了那样——」 「只是这样就收场了吧?那做得挺好啊。」 「只是这样……!」 ——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些。 冷静下来。别上头。我应该追求的是真相——仅此而已。 「明神老师……我到现在还是不清楚你的为人。可是,我觉得你是认真为学生着想的。若非如此,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来这间咨询室……而你,又为什么要求松田学姐保密?就因为你这种蛮横的处置,学姐她苦恼了两年——要是有内情,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唔……」 明神老师翘起长腿,手撑在扶手上支着脸,一副相当放松的模样。 「伊吕波。」 「在。」 「你觉得——像你这样揭穿所有真相,有谁能得到好处?」 「……诶?」 声音和平常一样,感觉不到多少干劲——但她尖锐地批判了我。 我没能理解理解这个反差,一时呆住了。 「是被凛音毒害了吗?说着不要轻易把人叫作罪犯、和那孩子作对的人,不正是你吗——现在的你,简直就是警察啊,伊吕波。就跟用不实的罪名逮捕了你母亲的警察一样。」 「……什……啊……!」 我惊讶得没能说下去。 她知道我母亲的遭遇?不,既然她跟学校有联系,也不是不可能。不过,为什么偏偏要说我和施行了错误逮捕的警察一样? 「你想说这是冤罪吗……?你没有在试图隐瞒欺凌?」 「我不是这个意思。老实告诉你吧。我当然要隐瞒。要问为什么,这是唯一能帮助所有人的方法。」 「帮助所有人……?」 明神老师抽出了另一根百奇棒: 「就是你寻求的所谓『内情』啊。三峰是非常优秀的学生。其实,让他留在我们学校有些屈才。我很早就打算让他转到能更好地培养他的能力的学校。」 「诶……?」 「而这件事有个障碍,那就是恋人。三峰以和金宫交往为由,没有答应我的推荐。你不觉得这样很蠢吗,伊吕波?」 明神老师面不改色地说道。 她叼着百奇棒,表情淡然得像是在聊电视节目一样。 「十几岁的时光能否在合适的环境中度过,这是决定一生的重大抉择,绝不能被一时的感情荒废。那要怎么做呢。经过理性思考,答案只有一个。」 「……不会吧……」 「别误会。体育仓库的事件不是我设计的。那是一场事故。我只不过是把三峰带到医院,对他这样说——金宫身为你的恋人,比起倒下的你,更关心垫子的痕迹哦。」 「…………!」 这个人。 这个人……! 「你骗了他吗!! 你说谎了!为了拆散他们二人……!!」 「别大喊大叫。我也觉得骗人并不善良。不过,也有句话叫善意的谎言。结果就是三峰转到了更高级的高中,好像现在成绩更好了,都能考虑去东大。现在还会打来电话感谢我呢。」 「可……可是,这样一来,被留下的金宫学姐……!」 「将失恋的悲伤化作力量,投身于社团活动,仅仅一年就打进了全国比赛。这不是结果论,而是经过缜密的心理辅导之后,我判断金宫可以撑过去。」 「这……这样的话,松田学姐呢!? 松田学姐这两年里,一直在想念着三峰学长……!」 「关于这一点,必须要感谢你呢,伊吕波。当时,我认为什么都不说是最好的。松田的心理承受能力不算强。我判断她无法承受沉痛的失恋。不过,没想到,居然存在留下那么浅的伤口就能收场的手段。我可真是遇到了盲点。」 「诶……?」 那么浅的,伤口?手段? 这种说法,就好像……连我对松田学姐说的话也是谎言…… 「嗯?……这样啊。原来你不知道啊。」 「你指什么……?我不知道是指……」 「我还以为你是担心松田才编造出了她能够接受的谎话——原来你只是推理错了啊。原来如此。仔细一想,你没见过那玩意啊。先不说凛音,你不知道那东西,很难触及真正的真相吧。」 她说,推理——错了? 这怎么可能。哪有别的真相—— 「我放到哪了来着……」 明神老师这样嘀咕着站起来,开始在墙边的柜子前找东西。拉开第三个抽屉的时候,她说着「有了有了」取出一个小盒子一样的东西。 「看吧。这是两年前在那间体育仓库没收的东西。没有嫌麻烦丢掉真是万幸。」 我接住了她扔来的盒子。这是什么?这厚度……?诶? 「你没有用过吗。嗯,我想也是。」 鸡皮疙瘩爬过后背。 这东西…… 不是吧。 这东西,在体育仓库里? 明神老师吃着百奇棒,淡淡地说道: 「对高中生来说,酒店费用有点贵吧。」 避孕套。 已经开封了。 上面写着内含三只,然而里面只剩两只。 「……不会吧……」 「就跟色情片一样吧?纯洁的松田不可能接受。」 「不可能。」 「那你来反驳一下吧,想当律师的。」 冰冷。 明神老师盯着我,我几乎无法从那机械一般的眼神中窥探出感情。 「你如果觉得这不可能,那就给出证据进行反驳。无根无据的结论毫无说服力。」 我咬紧牙关,从包里拿出推理笔记。 我能想象到明神老师指出的假说。那是下流的妄想,恶趣味的谣言。我为了如此断言,寻找用于反驳的武器。 「……松田学姐可是一直在望着仓库内部啊。你是想说他们与此同时进行了那种行为吗?」 「所以才无可救药啊。伊吕波,你在那间仓库里的时候,好像在垫子上面躺过吧?当时,你看向窗户了吗?」 「看是看了,那又怎么——」 「你看到了什么?」 「……星空。」 「就这些对吧?你没有看到附近住宅的窗户——也就是松田房间的窗户。」 ——我合上推理笔记,深深叹了口气,往后仰躺下来。 ——透过嵌着铁护栏的窗户,只能看到点缀着繁星的夜空。 「我没有……看到。……啊。」 对啊。这样一来。 「既然如此,当然反过来也一样。从松田房间的窗口,看不见躺在垫子上的人。」 「……啊、啊啊……!」 「不仅如此,松田有明确说过吧?三峰他『趴在垫子上不知在干什么』。她唯独没看到下面的人也完全不奇怪。」 「可……可是!不能就这样断定……!」 「——伊吕波。」 老师摇晃着叼在嘴里的百奇棒——像是叼着一根烟。 「田径竞技没有轻松到肺部被尼古丁残害过还能在其中大放光彩。」 「诶?」 「我是说,留在垫子上的黑色痕迹,不是烟灰。」 ……不是,烟灰? 的确……的确,这一点只不过是推测。只是看起来像是烟灰,没有详细分析过成分——说到底,当时我们实际看到的,只是松田学姐根据自己的记忆再现出来的东西。 「况且,要是在那种封闭的空间里抽烟,只会被熏得受不了。你也经历过吧?扬起的尘埃很难飘到窗外去。充满仓库的烟很快就会沾在东西上,在仓库里留下味道。要是在当前使用的仓库里留下味道,一定会立马引发问题。的确,有传言说金宫她们吸烟。不过传言只是传言啊。」 「确……确实,说不定是这样……可这样一来,那又是什么痕迹?」 「她不是来过吗?金宫她,来过这个房间——那么,你也发现了吧?」 「发……发现什么……?」 「头发啊。」 明神老师指着自己头顶说道。 「今天我刚好看到过金宫,掉色挺明显的。那样子怎么着都会明白吧。」 「……掉色……」 金宫学姐的头发根部——稍微露出了天生浅色的头发。 「松田没有化妆的样子,都不像个女高中生。头发也是纯净的黑色。她肯定甚至没有想过染发这种事吧——所以,她才没想到这一点。同时她又对金宫抱有先入为主的观念,把仅在视野中出现了一瞬的黑色痕迹当成了烟灰。伊吕波,你被她带偏了。」 「……头发……黑色……染黑……?」 「即使自己没有做过那种事,应该也能想象得到吧?染黑的头发在上面反复摩擦,会留下怎样的痕迹——」 像是被炭—— 反复摩擦一样—— 「只有金宫躺在垫子上面反复让头来回动,才会留下那样的痕迹。」 「可……可是……这种情况不是金宫也可以……也可能是其他人在上面留下痕迹……」 「确实。那是跳高时用的垫子——采用背越式跳高的选手落在垫子上的瞬间,有可能将染发剂附着在上面。」 「没、没错,没错啊!只要存在这种可能——」 「即便如此。」 明神老师用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 「那道痕迹不是烟灰,这个结论仍然没有改变——而这会瓦解你的推理,对吧?」 「……啊……」 「还是说,你打算主张那上面有染发剂和烟灰两种痕迹?松田有给出过任何类似的证言吗?」 有可能只是她看漏了——我反射性地要喊出这句话,然而铭刻在身体中的知识阻止了我。 恶魔的证明。 既然不可能找遍世界每个角落,那就不能断言世界上不存在恶魔。正因为如此,举证责任才需要主张『存在』的一方承担—— 而在这次的事件中,主张『还有另一道痕迹』的我,需要给出根据。然而,根本就不存在这种东西——更何况,明神老师肯定知道痕迹确实只有一道。就算我再怎么坚持说可能是看漏了,见过当时现场的老师和没见过现场的我,二者的证言可信度依旧有着云泥之别。 不行。这条路是不行的。 要找到别的反驳。因为,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不惜弄哭学姐,我才找出了那个真相——如果那是错误的,我又该怎么跟学姐……! 「……那个黑色痕迹,可能是染发剂留下的痕迹。然而,也可能是烟灰的痕迹。」 我挣扎着说道。 「二者的可能性,应该是平等的。如果金宫学姐那天是第一次在仓库里吸烟,那也不会留下味道——这盒避孕套,也不能确定是三峰学长带进去的。只要无法完全否定痕迹是烟灰的可能性,就还有……!」 「那么。」 明神老师翘着长腿。 她将双手也松弛地搭在大腿上,背靠沙发,变成一副放松的姿态。 「我来完全否定掉吧。伊吕波,现在看来这样能帮到你。」 「……诶……?」 明神老师轻启薄唇,滔滔不绝地开始推理。 「金宫和小团体里的学生吸烟,烟灰落在垫子上,留下了痕迹。假设这是真的,考虑一下吧。这种情况应该第一个查清楚的事情是什么?那就是『什么时候吸烟』。伊吕波,你推理的时候,假定了是在当天午休对吧?原来如此,放学后金宫要参加社团活动,要是前些日子吸的,到那天才去消灭证据未免太晚了。一般都会认为是当天的午休,这也难怪。」 「你……你想说这是错的?」 「难以想象。」 老师轻轻摇了摇头。 「毕竟,社团活动用到的备品,每天有三年级学生清点。」 「……啊。」 ——松田学姐露出平静的微笑,看着我们的互动,而我打开了放在地上的纸箱。 ——她应该是要确认纸箱的内容吧。毕竟无论是哪个社团,原则上都是三年级学生负责检查备品——必须每日清点,如果发现了损伤或是污痕,就要一个不漏地记录下来报告给学生会。 「如果有损伤或是污痕,都会被一个不漏地记录下来。如果午休时产生了烟灰的痕迹,在社团活动进行清点的时候就会被发现,留在官方记录里。即使想隐瞒,当时的金宫还是一年级——就算可以欺压一下同级,也无法对最高年级的学生施压。毕竟就是因为这一点,备品清点才会由三年级学生负责。」 「也就是说……如果金宫学姐吸了烟,就是备品清点之后……?」 「那么,清点备品又是在什么时候呢——这一点似乎在松田的证言里有提到。」 「诶?」 「『她听到催促离校的广播,准备回家的时候,透过窗户看到了田径社的前辈正在检查体育仓库。』她好像是这么说的。那应该就是备品清点吧。金宫吸烟的时间点,就只能在从那时候到完全离校时间为止这么短暂的时间内。」 「这……这也是有可能的吧?在社团活动结束后抽上一支——」 「只是抽烟的话确实如此。可是,伊吕波——清点开始的时间是在离校广播响起的时候。至于广播是什么时候响起的,你经常和凛音一起留在学校,应该很清楚吧?」 「是……完全离校时间的,十五分钟前,这又怎么了……?」 「让你一步,就当成金宫在这段时间里掉下了烟灰吧。这样一来,三峰就是在这之后被叫过来的吧?」 「——啊。」 「落下烟灰的时间最快也得是离校时间的15分钟前——可是,三峰的家距离学校有30分钟电车的车程。」 ——三峰君说「上学要坐30分钟的电车」,我就说「这样啊,挺不容易呢」。 「当被叫出来的三峰赶到学校,校门已经关了。当然,便利店便当、勺子、扳手之类的东西,根本没时间准备。」 回过神来,我发觉我已经深深地垂下头,盯着咨询室的地板。 我的推理,前提条件是三峰学长在放学后做好了各种的准备——而事实上,那些准备确实存在。正是我自己找到了埋在地面下的扳手这一无比有力的物证。 但是。 三峰学长,是在放学后就开始做准备的。 这个事实——恰好能证明,三峰学长被关进仓库,不是因为垫子上留下了烟灰的痕迹…… 因为,留下烟灰痕迹的时间,只能是完全离校时间前仅仅15分钟内。 「……不对……」 我拼命思考。 还有,还没完,要下结论还太早了。 「离校时间的15分钟前进行的备品清点中应该能发现烟灰的痕迹……刚才是以这一点为前提的对吧……?」 「没错,怎么了?」 「如果有能蒙混过备品清点的方法呢?」 我抬起头。 直直地盯着那张比她妹妹还要机械的、毫无表情的脸。 「比如说,把沾有烟灰痕迹的垫子,和备用垫子交换——」 「备用垫子?」 老师让翘着的双腿互换了一下位置。 「哪有那种东西。」 「还、还问哪……不是有吗。就在体育仓库里,除了铺在地上的,还有两张……!我确确实实亲眼看到了!」 ——跨栏的栏架、沙包投篮用的沙包、拔河用的长绳、老旧的跳箱——还有另外两张跳高用的垫子,竖着靠在墙上。看上去比明神现在坐着的这张要新一些。 没错,有的,应该是有的,我看见了。那间仓库里,有三张跳高用的垫子! 「那些是两年前的事故发生之后买的。」 老师冰冷地拒绝了我的反驳。 「只需要看看购入记录就能证明,算了,还是配合你的视角来回答吧。伊吕波,你应该可以从松田的证言里推出当时只有一张垫子。」 「诶……?」 「松田对于她赶到空无一人的体育仓库时的事情,似乎是这么描述的:『体育仓库内空无一人。锁和大门都开着,没有人在里面。仓库里乱七八糟,甚至无从落脚,只有一张宽大的垫子』——」 「宽大的垫子,只有一张……她、她的确是这么说的,可在那之前金宫学姐和老师有来过对吧?可能是把其他垫子拿走了——」 「——看上去可能,但不可能。」 「……为、为什么啊……?」 「『仓库里乱七八糟,甚至无从落脚』,哪还有空间多放置几张跳高用的垫子?」 「————————」 ……啊。 我彻底接受了。 啪唧一声。 内心深处传来了所有拼图不多不少完美拼合起来的声音。 而它同时—— ——也是我心碎的声音。 败北。 失败。 错误。 此时此刻,我发自内心地承认了这一切。 「这样,所有的反证都结束了。」 明神老师说道。 「因此,当天的事情经过,大概是这样的吧。」 她像是要细致地封死退路。 「首先,三峰和金宫预先约好了。三峰在仓库待到次日清晨、金宫待到晚上,却没有出问题,这应该是和监护人做过些解释吧。为此,三峰在放学后准备了食物和扳手,拿到了学校里。 大概就是这时吧,三峰被金宫小团体里的其他女生抓到了。金宫应该是后来才赶到三峰被人纠缠的地点的。金宫想救他,但在其他人面前需要掩饰关系。她大概是这时想到,把三峰关进本来就要进行密会的体育仓库。 就这样,三峰被关进仓库里,金宫暂且拿走钥匙,和其他女生一起回家。不对,毕竟时间很紧,所以可能在途中就找借口告别了。无论如何,她很快折返,来到仓库与三峰会合了。 那些食物就是在这时候派上用场的吧。结束了社团活动的金宫肚子很饿,很快就吃掉了便利店的便当,也喝过了饮料。然而,三峰不觉得饿,因此没有动自己的那份面包和水。 两只瓶子只有一边被喝过,你把这件事解释成了三峰准备独自久留,带进来了那些东西,但也有这种解释。尽管是推测,但不会偏得太远。 之后——细节就省略了,总之事情发生了。一轮过后,他们应该正准备喘口气吧。可能是想看时间之类的,三峰看了手机。而松田透过窗户发现了手机的光。 所幸三峰上半身还穿着衣服,所以松田没有发现三峰在干什么。话虽如此,他们两个还是慌了吧。为了想办法应付松田的目光,三峰用笔记本和她笔谈,趁机让金宫从门口离开。 三峰为了让松田看见笔记本,把笔记本按在了窗户的铁栏上。当然,让笔记本尽量近一些会更容易阅读吧,但是三峰还有别的意图。没错,用笔记本挡住窗户,就能降低逃走的金宫被察觉的可能性——而且,松田被笔记本吸引了注意力,最后她没有发现摸黑逃走的金宫。 好了,三峰就这样被留在了仓库里。他只有一个逃脱手段。就是你推理出来的那个路线,用藏在地里的扳手取下铁栏,从窗户离开。毕竟大门应该由金宫上了锁,为了避免被教师或杂工发现。 上锁的决定,就结论来说是个错误。让金宫逃走的时候,三峰应该没想到松田会一整晚监视窗口吧。他认为松田迟早会放弃或者睡觉,判断只要趁那时从窗口离开就没问题。 然而——现实是,先倒下的是三峰。通风条件差的仓库,炎热的夜晚,以及和金宫办事消耗了体力——要克服这些问题,食物和水分不可或缺,但是在松田的监视下,他没办法碰到这些东西。 松田的视线让体育仓库完全变成了密室,困住了他。 之后的事情就和你从松田那听到的一样。第二天早上,金宫来到仓库,发现了倒下的三峰。而我刚好在场,我从金宫那了解情况,让她暂且回家,开车把三峰送到了医院。 而与松田碰面,是在我刚刚把三峰从体育仓库里带出去之后。看见她的表情,我意识到了来龙去脉,就建议她当作什么都没发现。」 明神老师拿起马克杯,喝了口咖啡。 「以上就是两年前神隐事件的真相——你还有什么不满吗,伊吕波?」 我甚至无法回应明神老师的确认。 真相,已经无比明晰。 老师把搭起的腿放了下来,打开了另一盒百奇棒。 「别那么消沉。」 老师咬着百奇棒,用淡漠的声音说道: 「刚刚开始习惯的时候最容易失败。这次也算歪打正着,是失败里比较好的那一种吧——倒不如说,之前真亏你能没有失误,跟上了凛音的『天启』。」 「……你是说明神她……已经理解到这一步了吗……?」 「这种疏忽真不像你啊,伊吕波。松懈了吗?就像陷入倦怠期的情侣忘记去夸赞对方一样——还是说,你以为凛音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吗。以为自己理解了,却看漏了重要的信息,你还差得远啊。」 重要的,信息……? 明神……给出过信息吗?给出过导向真相的信号? 「我不在场,所以这是推测。那么我要问你,伊吕波——凛音她,发现垫子上的痕迹,听了松田说的话之后……是不是变得不再接近垫子了?」 「————啊。」 ——把垫子搬回原位吧。你来抬另一边。 「凛音比较纯洁,这件事你应该比我还清楚吧,伊吕波。」 ——不要,很脏。 「你应该很清楚。如果凛音知道那个地方发生了什么,她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你不是在上面休息了蛮久吗。 ——我说完后,明神露出了十分嫌弃的表情,不高兴地把脸扭到一边。 「……啊……啊、啊啊啊……!!」 我看漏了吗……! 明明就在她身旁,明明离她那么近!我却……!! 「我说了,别那么消沉。」 吃完最后一根百奇棒,老师站了起来。 「我不打算因为一次失败就要你离开凛音,也不打算废除评价分的事情。把这次的事当作教训,今后继续为烦恼的学生尽心尽力吧——但是。」 明神老师俯视着我。 她以纯粹的教育工作者的语气对我说道: 「如果这次你明白了真正的真相——那你会对松田做什么。想想这个问题吧。」 刺了进来。 深深地,那句话刺进了灵魂的深处。 「真相,并不一定能给人带来救赎,伊吕波。」 ……拔不出来了。 我的灵魂,已经被明神老师的那句忠告固定住了。 我至今做的事情有多么不知分寸。 解开别人的真相,摆在本人面前,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我现在……终于知道了。 回过神来,明神老师已经不在了。 房间内只剩下时钟运作的声音。 唯有这个声音,证明了我的时间正在向前流动。 很快—— 「…………」 嘎啦一声,门开了。 明神凛音看向坐在沙发上的我。 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和平常一样,快步走向白色隔板另一侧—— 「…………?」 「………………」 ——她没有走到那。 明神……沉默着,坐在了我的旁边。 我不知所措,任由时间流逝。 在时钟发出六十次声响之后,明神终于开口。 「看来,你被教训得很惨呢。」 我低头望着自己的腿,不禁发出自嘲的笑声。 「是、啊。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否定了。」 双手无力地摊放在屁股两侧,连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其中——我的右手。 忽然被温润的东西包裹住了。 「……诶……?」 明神没有看着我。 她望着前方,将自己的手轻轻重叠在我的手上面。 「被那个人用大道理驳倒有多难受……我最清楚了。」 ……哈哈。 我居然,在被那个明神安慰。 我也……堕落了啊。 「……我说,明神。」 「怎么了?」 「我们——我一直做的事,会不会是多余的呢。」 挖掘出真相这种没什么用处的东西,细心地附上证明书,摆在当事人面前,然后获得满足……这样会不会只是恶趣味呢。 我和错误逮捕母亲的警察、在网上随意取乐的人,会不会没什么两样呢。 只顾做这种事情,看漏了重要的委托人给出的重要信息,我——是不是没法像那个人一样成为弱者的助力呢。 「这种事,我不知道。」 听到这辛辣的回答,我微微露出笑容。也对啊—— 「这种事,只有本人才知道。就连姐姐也不清楚。」 她接下来的话,令我不禁抬起了头。 明神露出怅然的表情,像是在瞪着什么东西。 「我从前就看不惯她那种擅自决定他人的正确答案的态度!我也有犯错的时候,你也会有犯错的时候。同样,姐姐她应该也有犯错的时候!我说的不对吗!?」 脸红得像个快要哭出来的孩子一样,明神猛地转过头来看向我。 「要说你也是,伊吕波同学……!你是我的律师对吧?是我的代理人对吧?会代替我说出我想说的事对吧?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说得好像自己做错了一样呢!你解答的是我的推理!如果有人因此受到伤害,责任不是应该在我身上吗!为什么不推给我呢!」 「我……我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事!」 面对一反常态咄咄逼人的明神,我也不禁向前探身,如此反驳。 「即使那是你的推理!决定把它说出来的,是我……!而且,还是错的。我没能完全推测出你的想法……那么,这不就是我的责任吗。你都没有开口,仅仅是思考了一下,那你究竟有什么责任!?」 「这种事——不是自明之理吗。」 明神宣告道。 她用力握住了重叠在一起的手。 「我那时候在现场。我和你看见了同样的东西,听到了同样的事情。我就有这种责任。」 ……那是什么啊。 这种东西,翻遍六法全书也找不到。哪有光是在场就会产生的责任啊。 你真的是……不擅长解释啊。 这样根本无法传达给别人。没人明白你想说什么。而你心中的真相,一点都不会获得理解,堕落成无聊的找茬。 ——不过,我明白。 看到你的表情就能明白。 看到你的眼睛就能明白。 看到你脸上的红晕、嘴唇的颤动——以及紧握着的手,就能明白。 尽管这次犯了一点错误……但是,刚才你以自己的风格表达出来了。 这一个月还没有短暂到……这样都无法让我明白。 我和你都在这一个月里有了些许成长。 是啊……嗯,只要明白了这一点—— 我回握住明神的手。 你清楚,我也清楚,不需要告诉任何人……根本没有必要叙述推理。 那是毋庸置疑的自明之理。 「以后,一起让那个大道理怪物哭着求饶吧。」 听到明神表明决心,我笑了起来。 「先不谈那个目标——对不起啊,身为一个律师,我做得太逾越了。」 「明白就好。」 说完,明神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然后。 ……然后? 「……………………」 「……………………」 我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我们坐在沙发上,握着对方手,近距离对视——可是,我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明神也一样,我们一时间成了一对单纯握着手对视的男女。 很快,明神惶恐地挪回了探出的身子,将视线撇向一边。 「……手汗有点恶心呢。」 听见这句话,我的大脑也重新启动了。 「……你才是,好像湿乎乎的啊?」 「这种狡猾的心理暗示可不可以打住?说得好像我很在意你一样。」 「你才要打住。你肯定觉得总之说一句恶心我就会胆怯吧。遇到无根无据的冤罪,我会态度坚决地战斗到最高法院。」 「哪是冤罪。这都湿漉漉的了。」 「现在本来就是夏天,稍微出点汗也是正常的吧!」 「你承认了?你这是承认了吧!」 现在的我,还没有自信去拥住那副肩膀。 不过,如果只是并肩而行,我应该能做到吧。 毕竟,我和她,都是会犯错、也会消沉的一般人。 幕间 抬头看见透矢的背影时,浮现在我心中的感情是惊讶。 这家伙,在干什么? 要是放在漫画里,被主人公保护的女主角马上就会对他感到心动吧,然而现实是这样的。他说的话莫名其妙,而且那种状况下还站在我这一边真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现在想来,我甚至都感觉明神同学有点可怜,别说心动,我都被吓到了。 所以,开始和透矢一起混之后,我也在发自内心地这样回应周围人说对我的话: 「你喜欢伊吕波?」 「怎么可能嘛!」 虽然我以前也喜欢开这样的玩笑,不过为什么男女混在一起就会让人有这样的印象呢。 我只是真的很惊讶,真的很好奇而已。 我只是在意,伊吕波透矢在生活中有怎样的思考方式。 ……不过,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那时多亏透矢介入,我冷静了下来。当时的我,太自以为是了。会受到那样的惩罚也是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完全是无辜的——被狠狠地揍了一下后,更是火气冲天。 就在那时,他介入了,滔滔不绝地说着莫名其妙的话,然后明神同学离开了教室。 那时我终于……意识到了。 自己做了相当丢人的事情。 我就想,比起现在的我……这位不会看气氛的诡异书呆子要好多了。 我倒不是想成为透矢那样的人。真的不想。 但是……可能就是因为看着透矢那坚定的身影,我才想……或许,我有一天会变得可以坦诚地跟明神同学道歉。 虽说我搞不太懂呢。 「透矢,今天有空吗?」 放学后,我对透矢搭话,然后透矢就一边急匆匆地把教科书塞进包里一边回答我: 「我没有一刻是闲着的。」 「反正你只是回家学习吧?那不是很闲嘛。」 「学习是正经的安排。而且我说过吧,放学后我要去咨询室。」 「是说给芙蓉老师帮忙的那个?那个没有休业的时候吗?」 「我也想有。」 「接受别人的咨询有那么好玩吗。」 「我是没觉得好玩,但比起给忘写作业的人擦屁股更有意义。」 「唔噫。」 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我忘写作业哭着求透矢帮忙了。 「……我不是告诉你一些好吃的点心作为回报了嘛。」 「你要是没这么做,我们现在就不会像这样交谈吧。你的态度和成绩都快要不及格了,但是性格却出人意料地讲礼节,值得赞赏。」 「哇——高高在上的审视——」 「不想被人小看就好好努力。」 真是的,搞不清他到底是个好人还是讨厌的人。明明他对班里其他同学都更温和一点。 「那,你要是哪天有空,在line上叫我吧。有家店想跟透矢你去逛逛。」 「休息日应该有空吧。」 「休息日啊——」 那样完全就是约会嘛。 ……算了。 「好嘞。你可别忘了哦。你要是忘了我会联系你的。」 「那样就有点烦人了。明白。」 别加多余的话啊。 目送透矢离开教室后,我也开始做回家的准备。 我要不要也参加什么社团呢。每当像这样在放学后闲下来,我就会这样想,但我也想不到有什么想参加的社团啊。因为长得不高,我不擅长运动,但文化类嘛,怎么说呢,有点土,没什么兴趣。结果,还是感觉直接回家这种轻松的立场适合自己。 不过,透矢也没有在参加社团活动……在咨询室帮忙,到底是在做些什么呢? 透矢从6月初左右就不在放学后陪我了。没错,就是他说明神老师叫他,之后又刨根问底地跟我打听明神同学的事件,就从那会—— 光是回想起来就郁闷。据透矢所说,明神同学并没有把我放在心上。还能这样!? 她被我做了那么过分的事啊!我可花了好几个月纠结该怎么道歉呢! 万一碰上面了,她要是摆出『这个人是谁?』的表情,我说不定会控制不住自己。这次说不定会轮到我揍她。不,我知道我没资格这么做哦?我知道但还是会这么想啊! ……那次的事件已经在我心里扎根了,挥之不去。可是,一旦知道本应更倒霉的对方完全没当回事,我总觉得,怎么说呢,无法释怀……! 说到难以释怀,透矢也一样。 当时没来得及问他,透矢究竟是怎么认识明神同学的呢? 因为事情发生在透矢被她的姐姐明神老师叫去之后,所以大概跟那件事有关吧……话说,明神同学现在在干什么?说是拒绝上学,所以我还以为她一直宅在家里……可透矢再怎么热心肠,老师也不可能让男生进入妹妹的房间里吧? 疑团一个劲增加。 跟周围的人大概打听了一下,透矢在咨询室的评价好像还挺不错。真是奇怪。虽然透矢的确爱管闲事,不过老实说,他对人的态度不算很好。倒不如说,他对我说的净是些令人火大的话。是装老实了吗?这样的话,我也稍微有点想去看看了。 ……就这样,我给自己编了个理由。 不过简而言之,我很闲,所以想去调戏他。 就像是去看望在打工的朋友。 「出发吧。」 这样大概会添麻烦吧,不过看透矢嫌麻烦的表情也蛮有趣的。 我走在初次踏足的走廊上,向着咨询室进发。 这附近没什么人来呢。听着自己的脚步声,总觉得有点忐忑。明明操场就在旁边,有不少声音传来,周围却不见人影,反而有点寂寥,有种被排斥开的感觉。 漫步在这种奇妙的感受中,我很快找到了咨询室。 是这里吗。 ……不妙,有点开始紧张了。 来这里咨询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感受吗?我并没有什么烦恼,不过如果有严重的烦恼,会抱着怎样的心情打开这扇门呢。我很笨,所以完全想象不出来呢。 ……怎么办,回去? 不不不,好不容易到这里来了,怎么能回去呢。那样也太胆小了。 可是……希望至少在进去之前,给我点观察情况的时间…… 「……打扰了……」 我用像是准备吓醒睡觉的人的音量小声说着,轻轻拉开了门。 我看到了待客用的茶几沙发。沙发上放有熟悉的书包。是透矢的。 看到这只包,我稍稍放下心来,把门完全拉开。 咨询室看上去是一个比想象中更舒适的空间。有泡咖啡的玩意,有零食,还有好像是漫画的东西,最重要的是开着空调很凉快。 哇,这地方原来是这样的。会喜欢泡在这里也不奇怪。 不过,透矢去哪了。书包在这里……是去卫生间了? 「……嗯……」 「……别发出声音……」 嗯? 里面……白色屏风的另一侧……传来奇怪的声音。 是熟悉的声音。 「嗯……伊吕波、同学……再、温柔一点……」 「我有什么办法……你都、这样了……!」 「啊!呜……!」 ……不……不会吧。怎么可能嘛。那个透矢……那个书呆子……光天化日之下,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 心脏剧烈跳动着。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跳得这么厉害?是焦急?害怕?我会有这样的感觉?为什么? 好想逃出去。 与此同时……又想去确认一下。 之所以不再愿意搭理我,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我想要亲眼……去确认答案。 我慢慢接近设置在房间深处的白色屏风。 随着我一步步靠近,对侧传来的声音、气息变得愈发强烈。 「我、不行了……!不行了……!我要……!」 「喂,老实点……!别挺腰!我不会放跑你……!」 嘎啦嘎啦,咚!传来了巨大的声响。 紧接着——我窥向了白色屏风的另一侧。 眼前是—— 「——好痛。就是因为你乱动才摔倒的,太危险了。」 「是你太用力了吧!你是打算把我的肩膀捏碎吗!」 「在我捏碎你的肩膀之前,你的身体会先被经济舱综合症搞垮。」 趴在那的透矢—— 和被透矢推倒的明神同学—— ——两人。 「……嗯?」 「……咦?」 他们的目光,移到了我身上。 我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忍不住说出了这个疑问,这个谜题。 对我来说——这幅景象,并不是自明之理。 「…………干什么呢…………?」 〈待续〉 插图 第4话 地雷同学与门的对侧 网译版 转自 真白萌 汉化制作 by 蛋糕已死小分队 翻译:风のバースト,风のトリック 校对:风のバースト ◆ 伊吕波透矢 ◆ 咨询室里回响着三种声音。 以固定的节拍响起的时钟运行声——窗边的明神嵌入拼图的声音——以及,某人「唔唔」地抱头苦想的声音。 有个人把自动铅笔的笔尖抵在纸上,一动不动,表情像是走投无路的旅行者。这个人不是我。 是红峰亚衣。 是这个大胆地解开衬衫的扣子、把领口的缎带弄得松松垮垮,算是个辣妹的同学。 「——嗯~!搞不懂~!」 红峰发出哀嚎,丢下笔。她毫不在意大腿从裙子里露出来,猛然侧躺下来,与沙发融为了一体。 我带着些无奈,看向她那副完全是在堕落的样子。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就去看教科书。」 「看了但还是不懂~。」 「那就想清楚是哪里不懂。这样你就迟早会懂。」 「我最搞不懂的就是这一点!」 学习的方法本身我已经告诉她了。看来必须得从根本上纠正她的学习态度。 「真拿你没办法……哪里不懂?说说看。这次我就热心细致地给你讲解一回。」 「诶~?整体上~。」 「简而言之就是从头开始吧……」 真是个麻烦至极的家伙。我拿起了红峰的教科书。 正当我一边翻页一边思考着该怎么讲解,躺在沙发上的红峰缓缓把手搭在了裙子上。 「我掀。」 「……………………」 「我掀我掀……我掀我掀……」 「……别闹了,会让人分心的。」 我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而红峰露出了使坏的笑容。 「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在扇风散热而已,哪里让你分心了~?一本正经的透矢该不会是被我若隐若现的内衣给吸引了注意力吧~?」 ……啧,真让人不爽……!这是向人请教的态度吗! 「啊~啊,这样的话就得小心一点了呢~。说不定透矢会趁我专心学习的时候偷看我裙底呢~!毕竟我一松懈就会敞开双腿呢~。」 「谁会偷看——」 「——好吵啊……」 随着不耐烦的声音,明神从白色隔板后缓缓探出身来。 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散而下,明神凛音却露出好像从宿醉中醒来的眼神,俯视着躺在沙发上的红峰。 「你要学习就请安静一些,这里不是供你玩乐的地方。」 「……啊,对不起~。吵到你了?真难得啊,平时无论我说什么你都没反应呢……难道说,惹你不高兴了?」 「……你指什么?」 「谁知道呢?你觉得是什么?」 「给我说清楚!真烦人!」 「我才不要~。」 红峰“唔呵呵呵”地笑。明神一脸不悦。我无视她们,低头看教科书。 我和明神凛音负责看守放学后的咨询室,这里原本不允许无关人员滞留,现在却变得如此喧闹。究其原因,是几天前红峰找我进行的一次咨询。 那一天。 我回想起红峰亚衣第一次造访咨询室的那一天发生的事情。 「…………干什么呢…………?」 听到从头顶上传来的低沉声音,我和明神都抬起头来。 红峰亚衣露出好像男生大声聊下流段子时的眼神,俯视着倒在地上的我和明神。 我眨了眨眼,说: 「你才是,在这种地方干什么呢?」 「哈啊!? 你这姿势还问我!?」 红峰的外表确实看上去轻浮,但内心意外地也有些敏感之处。或许是有事想咨询才来的吧。 话虽如此,她应该知道待在咨询室里的人是我,没必要特地来这里,直接跟我说就行…… 「……那个,伊吕波同学……」 在我感到疑惑的时候,我身下的明神扭了扭身体。 「……差不多,可以让开了吧……」 「嗯?啊,对哦。没事吧?摔倒时有没有撞到头——」 「「好迟钝!!」」 「嘎唔!?」 下方的明神和上方的红峰分别踢在我的肚子和后背上,我忍不住滚倒在地。 「咳……干什么!我刚才只是在担心身体状况吧!」 「推倒女生之后该说这种话吗!!」 「这样不就好像只有我特别在意吗……!卑鄙!这是卑鄙的印象操作!」 推倒……? 我回想刚才的情景。明神近在咫尺的端正面容,微微泛红的脸颊,羞涩地错开的目光,铺散在地上的黑色长发,不断小幅起伏的胸口,微微感受到的体温。 「……啊!? 抱、抱歉……!我没顾及到……!」 「……现在才意识到已经晚了。」 明神以鸭子坐的姿势坐在地上,抓着右胳膊肘护住自己,目光撇向斜下方。虽说她的清纯仅限于外表,但她至少能敏感到在被男生推倒的时候感到吃惊啊……我竟然没来得及补救。应该反省。 正当气氛变得有点尴尬,红峰露出冷淡的眼神说道: 「……你们在交往?」 「啥?」 我反射性地问了回去,红峰就快步走过来,从正上方俯视坐在地上的我。双马尾垂下来,落在我的肩上。 「我就感觉你不经常陪我了……说什么要给老师帮忙……结果你一直在这里和明神同学调情?所以才不和我玩了?」 「调情……?你在说什么?」 「就是你!刚才做的事!!」 完全没印象。我只不过是在给明神揉肩,结果她觉得烦想要逃走,于是我们推搡起来摔倒了。仅此而已。 「这一个月里,你一直在做这样的事吧?瞒着我!我说的没错吧!?」 「你在生什么气啊……?虽然我确实没告诉你明神有来学校……」 这是为了照顾明神。她肯定不希望别人知道她到学校没去教室而是待在咨询室里。 「我跟你说过老师拜托我帮忙于是我待在这里吧。根本没有说谎啊。」 「……难以置信。而且怎么可能会有和明神同学每天同处一室还心无杂念的男生。」 「有啊。你面前。」 红峰仍然不满地撅着嘴,死死盯着我的脸。真是的……虽然我最近陪她的时候的确变少了,不过为什么我好像非得要和她解释一下不可呢。说到底,她究竟找我有什么事? 「那个。」 正当我和红峰莫名其妙地相互瞪视,站起身的明神微微歪头,说: 「这位吵吵嚷嚷的人,是哪位?」 「……………………」 「……………………」 我和红峰惊诧地看向明神的脸。 明神一脸茫然。 看上去她真的不记得了。 看上去她真的不记得,有个名为红峰亚衣的同班同学在她的桌上涂鸦,被她挥拳痛击,导致她不再去教室。 红峰的双肩颤抖起来。 这可不妙。 我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什啊唔嘎说唔是啊啊、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像是火山爆发一般,红峰炸裂出无法解读的怪声。 与之相对,由于大喊大叫吓不倒明神,她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可这更是火上浇油。红峰涨红了脸,以怒发冲冠的气势逼近明神。 「我啊!我可是!!」 「停停停!冷静点!冷静点红峰!」 我慌忙站起来,从红峰身后勾住她的双臂。矮小的红峰一边让脚离地,一边说: 「一直!我一直!被你揍过之后一直……!!」 「被我揍过……?」 「涂鸦!! 桌上的!!」 说到这里,「啊……」明神终于做出了淡淡的反应。 「那个时候的矮个子辣妹同学吗。」 「谁是矮个子!!」 而红峰现在就像小孩子一样被我抬起来,乱动着双手双脚。 「话说!你连名字!都不记得!! 我姑且也算是你的同班同学啊!? 别用身高来认人!!」 「我觉得这是最确切的特征。」 「放弃吧,红峰……不只是你没被明神记住名字。」 「意思是『我倒是被记住了』对吧你这个得意的死宅男——!!」 「好痛好痛!!」 别挠我!你是要被拉去洗澡的猫吗! 「……………………」 明神看向我们的眼睛似乎微微眯起来了一点。或许是我的介入终于使红峰这个人进入了明神的意识。 「……哈……哈……」 不久后,也许是累了,红峰消停下来。 我把红峰放回地面后,红峰没管乱糟糟的头发就抬头瞪向正面明神的脸。 「……你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 明神没有回应,只是用难以窥知感情的眼神俯视着红峰。 就好像神明睥睨人类一般,来自更高次元的视线——明神凛音那对无比洁净的眼瞳让人怀有一种敬畏的错觉。 红峰不像我一样早已习惯,大概是无法承受那种视线吧。她像是在逃避一般将视线下移,然后看着明神的某个部位,抛出了与败犬无二的话语。 「……胸还是我的更大。」 然而,明神凛音却意外地是个会吃这种低级挑衅的人。 「……这种想法真是可怜呢。胸部根本没有什么输赢吧。人体之美应该靠综合的平衡来评价——」 「话突然多起来了呢。」 红峰一脸惊讶地抬起头,然后瞧不起人一样勾起嘴角。 她把手叉在腰上,炫耀般地将胸口向前挺起,然后迅速靠近明神,在极近的距离抬头望向明神的脸。 「……嚯。哦?我之前还以为到了你这种级别的美少女,一定会觉得外表怎样都无所谓……不过也是哦?头发漂亮得要死啊?费了不少工夫打理吧?」 「……没什么,这只是在人的常识范围内……」 唉……这下可阻止不了了。我放弃了,坐到了窗边的椅子上。 「常识?从你的嘴里说出来?没关系没关系,不用觉得害羞哦?你不也是正值妙龄的女孩子嘛?也难免会像其他人一样在意男生的目光嘛?」 「谁会在意男生的目光……!」 「咦?刚才,你眼睛动了?是不是看了某个人?」 「没有动!是你的错觉!」 「哈。果然是这样吗。」 「刚才的……只是因为这里只有一个男生……」 「啊,好好。就当是这样吧。」 我从包里拿出教科书。差不多也该考虑期末考试了。 「…………唔!」 「咦?你的脸原本有这么红吗?我记得应该更白一些吧?」 「……你才是。」 「啊?」 「你才是……来干什么的?」 「诶?」 「也不像是来咨询的……是想来见某个人的吗?」 「唔诶诶?」 「……啊,原来如此,是这样吗。你像公主一样被他保护,一下子心动了。但这样跟自己的形象差距又太大,所以想出手也不能出手——」 「什……!别、别瞎说!今天只是闲着没事随便看看……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那我也不是你说的那样。」 「……够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平手!嗯,算平手!」 「我可不记得有和你做什么比试。」 明神踏着轻快的脚步回到窗边的椅子上。她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终于闹完了吗。我从教科书后探出头来: 「喂,明神。你的头发乱了。」 「那是因为你推倒了我吧?」 「我可是护着你没让你摔伤……你有梳子吗?」 明神沉默地从包里拿出梳子,十分自然地把它递到我面前。 而我也熟练地接过梳子,从椅子上站起,绕到明神身后。 然后,当我用梳子梳理着她的黑色长发,红峰向我投来难以置信的目光。 「那个……你们平时一直在做这种事……?」 「虽然并非我本意。」 「你都没对我做过这样的事啊……」 「那当然,我一般不会梳女生的头发吧。」 「诶?不是……你想让我吐槽?」 「意思就是这家伙的生活能力低到难以想象……啊对了,红峰你也是,该打理一下头发了。」 我觉得她可以自己打理,所以没帮她。这么一想,我开始觉得连红峰都没有那么让人操心。 我继续梳理着明神的头发: 「话说回来,红峰,你来这里到底是有什么事?难道有什么忘了说的事情?」 「呃,这个……只是有点好奇,透矢在干什么……」 「什么啊,是来嘲讽的吗。那你回去吧?」 「啊!? 太过分了吧!?」 「咨询室是咨询人吐露隐私的场所,不能随便让外人留在这里。」 「外人……」 红峰不满地撅起嘴。 「而且,快到期末考试了吧。你不用复习吗?」 「好烦!你是我老妈吗!」 「不是。」 毕竟她期中考试很惨嘛。我们学校是私立的,排名也特别高,不过由初中部直升上来的红峰好像学习不太认真。 后半学期教学进度也加速了,速度快到抛下了规定的教学大纲,期末考试想必会更难吧。再不认真起来说不定会留级。感觉红峰要是成了学妹会变得更烦人,所以千万不要变成那样。 明神有那种推理能力,所以就算她不去上课,考试也没问题吧。 「我知道你很在意明神,但现在还是先关心一下你自己——」 「——那,我也要咨询。」 「啊?」 我转过头去,看见红峰露出一副闹别扭似的表情。 「这样我就可以待在这里了吧?」 「不是……你说咨询,咨询什么啊。你有什么为难的事吗?」 「有啊!就是透矢你刚才说的!」 红峰挺着娇小身体大大方方地说: 「期末考试真的不妙!教我学习,透矢!」 「真是的……爱管闲事这点还是适可而止为好哦,伊吕波同学。」 临近离校时间,我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这时明神唠叨地对我说道。 「我十分清楚你把管闲事当成了自己的人生意义,不过世界上也存在会利用这一点的坏人。如果你什么委托都接受,总有一天会付出代价的。」 「话先说好,明神,我既没有把管闲事当成人生意义,也不打算将委托全都接下来。学习上的烦恼足够进入咨询室的管辖范畴。我只不过是在按照明神老师拜托的那样完成工作罢了。而且,别看红峰的外表是那样,实际上没什么害处。别看外表是那样。」 「这强调是什么意思!我外表看上去可没那么糟吧!」 虽然不糟,但看上去确实很轻佻,而对于明神这样的人来说轻佻就是害处。 明神提着书包叹气道: 「……明明你自己也没那么多余力。」 「算是吧。毕竟我和你不同,没有出格的能力。」 「你要是总是关心别人然后自己吃了苦头,我可不管哦。」 由平时最受我关心的人说这话,说服力真是不一样。 明神忽地转过头去,离开了咨询室。 我和红峰也跟着她来到了走廊。周围空无一人,洒满夕阳余晖的校舍内只有我们三人的脚步声。 「哎,哎,透矢。」 踏着小碎步走在我身边的红峰稍微贴近我,抬头看向我的脸。 「能力是说什么?明神同学有那么聪明吗?」 「嗯……算是吧。至少不用担心考试复习吧。」 「哇……不公平。长得好看还聪明……」 红峰一脸苦涩。聪明……我感觉这种单纯的形容并不是很贴切,不过算了,对红峰而言这个解释已经足够了吧。 「那头发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吃了什么才能那么柔顺?皮肤也很漂亮,像个人偶一样,还有身材,苗条的同时又凹凸有致,简直完美……」 「……你,喜欢明神吗?」 「怎么可能!我根本没法跟那种假正经的人相处!我只是稍微夸一下,别误会了!」 别说稍微,感觉那已经是最大程度的赞美了…… 这个距离明神应该能听见,然而她还是若无其事地走在我们前面。这家伙到底明不明白,那种好像在无视红峰的态度会让红峰愈发来劲的。 不出所料,红峰不满地看向明神,然后忽然露出了有所企图的微笑,抬头看向我的眼睛。 「……那个~。透矢?我还想再多学习一会儿……」 「心态可嘉。你赶紧这么做。」 「那,来我家继续?」 说着,红峰毫不迟疑地伸手缠上了我的手臂。 呜哇——我不禁将身子往后仰去。红峰那比起身高相对突出的胸部,随时都会碰到我的胳膊肘。 不,我可没在慌张。对方这么大胆地入侵我的个人空间,我会进入警惕态势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喂,红峰……!」 「怎么啦?透矢?」 「你有点太近了……」 「诶诶?有吗?」 「你给我把制服穿整齐点!都快露出来了!」 「那你不看不就行了~?」 嘻嘻嘻——红峰像猫妖一样笑着,掀起开着上面两颗纽扣的制服领口。白花花的隆起必然会露出来,眼看红峰就要得逞,我迅速把它赶出了视野,然而—— 「呀,色鬼透矢 总是看我的奶~!」 「我没有看吧!别冤枉人!」 红峰嬉笑着,眼睛在偷偷观察着明神……唉,就像是个捉弄中意之人的小学生。都高中生了还这么幼稚。 而明神完全无视了她,继续向前走着。不过,红峰可能发现不了,她的步伐似乎比平时快一些。 红峰抿嘴笑着,悄声说: 「(有效果呢。虽说她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呢。她那种人,嫉妒心绝对很强。)」 「(你不是不搞欺凌了吗?明神现在只跟我交流,所以别太做这种好像在排挤她的行为了。)」 「(到底是谁在排挤谁啊。)」 「(?)」 「(啊,这副好像真的没懂的表情好让人火大~!)」 「好痛!」 红峰突然开始用力捏我的手臂。我耐不住疼痛,身体一歪——就在这时。 我的胳膊肘,深深地戳进了红峰的胸口。 那柔软的触感好像水袋一样,能让人无限沉浸——其中还有坚硬的东西,恐怕是胸罩的罩杯——在这些东西让思考停止的瞬间: 「——嗯呀!」 尖锐而娇艳的叫声,回荡在只剩我们的走廊里。 有一瞬间,我没明白那是谁的声音。 直到眼前的红峰亚衣涨红了脸,拉开距离,捂住自己的嘴,我都没明白那到底是谁的声音。 「红……红峰,抱歉——」 「刚、刚才的不算!」 红峰一下子伸出手,说道。 「这种,这种,奇怪的声音……就像女生一样啊!」 「不,你就是女生啊。」 「不是说这个,呜呜~……只是碰到胸就这样……看上去完全就是没经验嘛……」 红峰将双马尾的发梢拉到嘴边摆弄个不停,苦闷地说着什么。 真是莫名其妙的家伙——我感到为难,无意识间将视线移到别处,结果和明神对上了眼。 「……………………」 平淡的表情中,混着可能只有我和明神老师才能察觉到的怒色。 然而她一直没有开口,忽地转过身去,加快脚步离开了。 真是……就算在学校只有我跟你来往,也别因为这点小事闹别扭啊。 就算有红峰在,我和你的关系也不会消失——真是的,都高中生了还这么幼稚。 ◆ 红峰亚衣 ◆ 明神同学一走出校门就坐上了接她的车。哇啊——我张着嘴目送她离开后,和透矢一起踏上归途。 「我记得明神同学她是哪个大神社的千金吧?又漂亮又聪明,再加上有钱……已经没有比这更不公平的了。」 「我是不知道神社有没有钱……不过硬要说的话,你也算是富裕阶层吧。毕竟你从初中就待在这所学校了。」 「这个,算是吧。大概。我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 透矢是高中入学的,大概是特招生。那种如果不是成绩超级优秀绝对不可能。虽然我没仔细问过,但我隐约能感觉到,他大概为了免除学费超级努力吧。 透矢非常擅长讲解。没有那种聪明人特有的『为什么这都不会?』的架子。不,应该是他嘴上会毫不犹豫地这么说,但还是会认真地从我的角度出发,跟我一起思考。 我觉得,他是非常努力的人。正是因为他不是一开始就这么优秀,所以才能配合我这样的人来思考。 之前我都已经半放弃期末考试了,而且说实话我那时候说教我学习只是一时上头,不过对象是透矢真的太好了……大概。 不过明神同学还是一如既往地无视我。 「红峰。」 彼此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后,透矢忽然开口道。 「你差不多道过歉了吧?」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就好像内心……不,就好像内心更深的地方被他看透了一样。 果然,是这样啊。 愿意来帮助我学习——以及,愿意让我留在咨询室,都是为了—— 给我创造……向明神同学道歉的机会。 「……透矢你,真是爱管闲事呢。」 我倒是一直有在考虑。 明神同学不再来教室的那天,我犯下的事情。该怎样为此向她道歉,什么时候道歉。 这是我必须要找机会完成的事。 这是容不得我有半点敷衍的事。 我明白这一点。但是…… 「就算我想道歉,对方那个样子,好像都不记得我一样……怎么说呢,像是我一头热,或者说最后会是我的自我满足……总之,现在就算道歉了也没有道歉过的感觉嘛。」 「所以你就开始戏弄她了吗?真是幼稚啊。」 「你真啰嗦啊!我从一开始就跟她合不来!」 「这样的话,试着证明一下怎么样?」 「……诶?」 听到突如其来的话语,我一时间没跟上他的思路。 「证明……?什么意思?」 「简而言之,你不喜欢被明神当成是不值一提的存在吧。你希望明神能把你当作一个个体来看待,至少记住你的名字,对吧?那就只能进行证明了。证明你这个人值得被记住。」 「……你觉得,我能做到?」 让那个明神凛音承认。 我这种头脑不聪明,运动也不算好,典型的吊车尾,要让那个集神明宠爱于一身的明神凛音承认我有价值—— 「你觉得……我真的能做到?」 「不知道。」 透矢立即答道。 「……这里不是应该说能做到吗?」 「关于你能不能做到,就连你自己也不清楚吧。所以我也不知道——试了才知道。」 说完,透矢露出了坚定的微笑。 「只要试了就能知道,没有比这更简单的问题了。你说呢?」 ……试了,就知道。 不试,就不知道。 然后一生……保持原状。 「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期末拿个好成绩。这样明神也多多少少,能对你刮目相看吧?」 「会吗……感觉她不会在意别人的分数。」 「事实并非如此。毕竟那家伙很好强啊——要是在考试上输给了你,她一定会倍感不甘哦。」 「诶?……你觉得我能赢?」 「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但至少是有希望的。你的头脑没你想象的那么糟糕,而明神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完美。」 说完,透矢把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透矢不会说奉承话。 虽然他是个莫名其妙的人,但我至少能从之前的来往里看出这一点。 所以……他那只抓着我肩膀的手。 稍稍有些——让我觉得可靠。 「……好!我明白了!」 我下定决心,宣言道: 「这次期末考试……我要战胜明神同学!」 「就是这股劲。我也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你。」 透矢淡然地说道。我有些担心地抬头看向他。 「没问题吗?你自己的学习时间,不会变少吗?」 「考试范围是一样的。教别人是一种有效的复习。」 「嗯……可是,总感觉有点抱歉,至少让我弄点回礼……」 好吃的甜品店?这样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啊…… 左思右想之后,我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你摸胸不?」 「我没工夫跟你开玩笑。」 「好痛!」 我捂着轻轻吃了一记手刀的额头,悄悄撅起嘴。 我是没打算开玩笑的……一半认真吧。 之后,考初中以来就没有过的埋头苦学开始了。 不只是放学后聚在咨询室的时间,透矢在晚上回家之后还会用手机来讲解我不会的地方。我避开父母和弟弟偷偷和透矢通话,感觉心里痒痒的,不过多亏了这些,我开始逐渐理解原本令我感到绝望的问题。 期中的时候,我没有融入教室里随着考试临近越来越紧张的氛围,而现在我也混入其中,在休息时间翻开教科书。 有两个人注意到我的变化,露出感到稀奇的表情凑过来。 「亚衣~,你最近是怎么啦?超认真的诶!」 「你在干什么?化学?哇啊,好羡慕~。我选错了呀~。」 熟络地搂住我肩膀的人,是芽里垣智里。 说话嗲声嗲气、拖长音的人,是汤之岛泪沙。 智里染着金发,手指上戴有武器一样的假指甲,而泪沙眼睛涂了浓重的眼影,书包上滴里嘟噜挂了一堆吉祥物的钥匙扣,看上去就是成绩似乎很差~的同学。 和我的关系……倒也没好到算朋友,不过因为同为吊车尾,我们从初中部的时候开始偶尔会在一起玩。升到高中部之后——特别是和透矢有了来往之后,我完全没有和她们说过话…… 两人毫不顾忌地将旁边座位上的椅子拉过来,围住我坐下。明明泪沙的座位离我很近,把自己的椅子拉过来就好了——我正这么想,两人笑嘻嘻地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笑容。 「变化好大啊~。明明初中部的时候,临近考试你还淡定地去卡拉ok玩呢~。」 「哎呀,真是令人意外。没想到亚衣是会为男生作出改变的那类人啊。」 「是呀~。而且对方还是硬核学委型的伊吕波君呢~。」 我皱起了脸,停下了在笔记本上写字的笔。 「……喂!能不能别在本人面前说闲话!? 如你们所见我正在学习!」 「啊,好的好的,您请便。」 「泪沙我们也自便啦~。」 「这哪学得进去!」 我这么一喊,两人就大笑起来。 做出这样的互动,或许在旁人眼里我们看上去关系挺好,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我即使有烦恼也不会找这两个人商量,而这两个人应该也一样。 总之,我们不会推心置腹、不会寻根究底,只求混在一起的时候开心,就是这么一种方便的关系。 倒也不是什么坏事。有些事,遇到真正关系密切的朋友我会在意,而面对这两个人的时候就不用在意。 倒不如说,摆出挚友的样子想要拉近距离的家伙更像骗子,让人觉得可疑。在这层意义上,这两人完全不掩饰自己不会与对方深交,反倒称得上值得信任。 「别看我这样啊,我在小学的时候可是天才!否则不可能进入这所学校!只不过是当时的我最近复活了一点而已!别一上来就说是男生影响呀!」 「这个嘛,我们倒也差不多呢。」 「但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突然复活呢~。期中的时候你还毫无干劲的嘛。绝对是受了伊吕波君的影响~。」 「对对!你们不是还经常一起亲热学习嘛?」 「亲热……是不存在的。」 一起学习,倒是有。 我会想要学习,也是因为透矢推了我一把……在这层意义上,倒也可以说是受他影响……但绝对,肯定,跟那种女人一交到坏男友衣品就变差的事情不一样! 「哎哎。」 智里一如既往地熟络,靠近我低声说: 「(你们做过了?)」 「唔咕!」 口水进入了奇怪的地方,我呛到了。 「哇,好大反应。肯定是做过了嘛。」 「才……咳……没有、做过……!」 「妈妈是什么类型的?到了晚上会意外地肉食系那种?」 「啊~,好在意好在意~。」 听人!说话啊! 那个透矢是肉食系?绝对不可能!看他那爱管闲事的样不就明白了吗!做那种事的时候一定会体贴温柔地——啊,咦?他嘴上对我总是很刻薄,也许是抖s……?不不不,说不定反而会变得不再从容,像个孩子一样撒娇…… 等下,我在想些什么啊! 「哎哎~,告诉我嘛~。透露一点就好啊~。咱们关系这么近~?」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喂,你们两个。别打扰红峰同学。」 沉静柔和的声线,阻止了两人的骚扰。 回过神来,我的座位前面,站着另一位同班同学——和花暮同学。 「诶~?诹由由,这可不是打扰呀。」 「没错没错~。对班级来说这也很重要~。」 「我听到了一点,是说晚上什么什么的吧?男生在场的时候不要聊下流话题!到厕所再聊好吗~。」 「好滴……啊吧啊吧。」 「啊~吧~。」 「好好。乖。」 和花暮同学温柔地笑着给发生幼儿退化的智里和泪沙摸摸头。 眼镜略显俗气,中短发给人一种柔和的印象,这就是和花暮同学的特点。她的外表虽然土气,但超常的包容力总是使班上的同学依靠她。其实我们班的班长就是和花暮同学。她不显眼,声音也不算大,却好像在带领着大家一样,她就是这样一个奇妙的女生。 如果说透矢是严格的虎妈,那么和花暮同学完全就是大家理想的母亲。柔和,温暖,还有一股香味。因此,被她斥责的同学都会变成小宝宝(当然是玩笑)。 和花暮同学把那些骚扰犯赶走之后,又对我露出了暖阳般的笑容。 「怎么样?学习,还顺利吗?」 「算是吧……只是科目太多了有点忙不过来。」 「你现在在看什么?……啊,化学吗。很难呢。不过也有人说比物理简单。」 和花暮同学轻声笑了笑,然后用纤长的手指触碰我的化学教科书。 「哎,红峰同学。要不要我出点问题来考考你?我也选了化学,所以应该能稍微教一教你哦?」 「诶,真的?谢谢~!出吧出吧!」 和花暮同学和透矢一样成绩优秀。而且人还温柔,简直完美无缺。真想让某个甜品男也好好学学。 和花暮同学拿起了教科书,「嗯……」翻了几页: 「那就……固体跳过液体阶段转化为气体的现象叫做什么?」 「呃……是升华来着?」 「正确。那就出更难一些的……阿伏伽德罗常数是多少?」 「阿伏伽……啊,这个我记得!嗯……6.02x10的23次方……对吧?」 「嗯。记得很清楚呢!那么……会使蓝色石蕊试纸变红的物质是什么?」 「诶——?等一下。我想想……」 我不禁觉得有些奇妙。 不久前我还那么讨厌学习,现在却感觉有那么一点点开心。 ◆ 伊吕波透矢 ◆ 红峰在咨询室的接待区内默默地学习。 我悄声站起来,走到隔板背面。明神还是一如既往地拼着拼图,时不时瞥一眼红峰那边。 「你不用学习吗?」 我压低声音问道,同时坐到明神的对面。 明神若无其事地重新看向拼图,说: 「……我不需要,教科书我全都看完了。」 「的确,对你来说,只要看一遍,考试的问题基本都能推理出来吧。」 「居然要逐一把笔记本写得满满当当才能记住……脑子不好使可真是不方便呢。」 她故意抬高了音量,然而红峰没有反应。似乎是没听见。 我微微露出笑容: 「挺厉害吧。别看她那样,她其实非常能专心呢。向你挑衅的时候也是那样横冲直撞吧?」 明神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不满的光芒。 「……即便如此,我的分数还是会更高。」 嗯?看来明神比红峰本人认为的更在意她呢。不过即使不算那次涂鸦事件,明神还是会讨厌红峰那种打扮轻佻的人……想必是得知她想要超过自己之后心情就难以平静了吧。 这点可以利用——我偷笑道。 「你期末考试在哪里考?」 「期中考试就是在这里考的。」 「唔嗯……这样,不会有点不公平吗?」 「……哪里不公平了。」 「我和红峰都要在教室里所有人都一言不发的紧张感中考试,可只有你能在熟悉的空间里放松地考试……这样一来,你当然会更能发挥实力啊。」 明神皱起了眉头。 「这没什么……就算是在教室里考也一样。」 「那么,你就到教室考吧。」 我立即说道。 「比起平时去教室的难度要低吧?毕竟大家光是对付自己的考试就顾不上其他事了。不会对你多留心的。」 「…………总感觉,你好像在忽悠我。」 「去不去由你决定。我无所谓。和红峰在相同的环境中考试,还是在对自己有利的环境中考试,在哪种条件下胜利会更值得骄傲,你自己衡量一下吧。」 明神不满地盯着我,但她很快轻轻呼出一口气。 「……我知道了……我要是不去,不就好像在逃避一样吗。」 「那就说好了。你要是没来我就去接你啊。」 「不需要。」 好!我在心里摆出了胜利的姿势。 没想到和老师的契约——把明神带回教室,会在这时候完成……得感谢一下红峰啊。把她至今欠我的都一笔勾销吧。 之后,我把明神和红峰留在咨询室里,独自来到了校舍外。 感觉肩上的担子少了一些。在暑假前让明神回到教室,这一目标暂且是看到了实现的希望。红峰也变得能自己学习了,我也可以怀着获得解放的心情专心于自己的学习。 心情不错,偶尔请客给她们喝点饮料吧。我这么想着,仰望着夏季的万里晴空,来到了中庭一角的自动售货机前。 随后,我发现已经有人在这里,那人正好弯腰把手伸进了取货口。 「啊。」 那人回过头来,而我注意到这位是我认识的人。 「是和花暮同学啊。」 同班的和花暮诹由。她是我唯一使用敬称的同年级学生。 和花暮同学一边从售货机中取出瓶装饮料,一边说: 「我还想说呢,没想到是伊吕波君。真难得啊?居然能在放学后见到你。」 「是啊。放学后我很少到处走动。」 和花暮同学买完后换我站在了售货机前,投入三人份的硬币,然后先选我自己的饮料。 牛奶咖啡就行吧……我记得红峰经常喝柠檬茶。 「伊吕波君,你加入了什么社团吗?……啊,但是现在备考期间,社团活动都暂停了。」 说着,和花暮同学走到售货机一旁阴凉处,噗呲一下拧开了瓶盖。 「不是社团活动。不过,现在只是为了备考复习留下来的。」 备考期间似乎没有学生剩下进行烦恼咨询的余力,咨询室现在是开店停业状态。 「和花暮同学你又为什么放学后在学校?」 「我是因为社团活动啊。我的社团比较轻松,备考不会影响活动。」 和花暮同学回答过后,把嘴凑到瓶口。咕嘟咕嘟,满是汗水的颈部发出吞咽声,之后她又「呼……」地吐了口气,往胸口扇风。 「今天好热啊。进入备考期间后,社团活动室的空调都开不了了,跟蒸桑拿一样呢。」 「空调开不了?我那里倒是开着……」 「诶——?真羡慕啊。也让我去凉快一下吧。」 「抱歉,那里不可以随便放外人进入。」 「可红峰同学就进去了啊?」 嗯? 「……我有提到过红峰吗?」 「钱。」 和花暮同学指向售货机的投币口。 「因为你投了三人份的。你最近好像在教她学习,我就感觉你们现在应该也待在一起。」 「还真是眼尖啊……」 「谢谢夸奖。」 嗝——和花暮同学发出了可爱的饱嗝声。我按下按钮,三人份的饮料落到了取货口。 「真是吓到我了啊。没想到你居然能让红峰同学埋头学习。」 「她耐心很差,费了我很大劲啊。不过相对地,一旦进入状态倒是挺积极的。」 我弯下腰想要取出饮料。就在这个瞬间—— 「挺厉害的嘛。」 「哇!?」 啪哒——冰凉的感触从脖子上传来,我吃了一惊,抬头看向和花暮同学。 和花暮同学拿起表面结露的碳酸饮料,「啊哈!」调皮地笑了。 「给努力过的伊吕波妈妈一点奖励~ 要不要喝点?」 「……算了,我不喜欢碳酸饮料。」 「是吗。」 我将自己的牛奶咖啡、红峰的柠檬茶、明神的茶水抱在怀里。 和花暮同学屁股靠着墙弯下腰,任由及肩的头发在脸颊两侧垂落,望着我。 「我说,伊吕波君,为什么你这么会照顾别人呢?」 「我没觉得自己善于照顾别人。我只是无法将自己认为『错误』的事情置之不理而已。」 「真是帅气呢。伊吕波君,感觉你不会烦恼人际关系。」 「也没这回事。一个辣妹扮相的矮个子一个劲缠着我,正让我十分烦恼。」 啊哈哈——和花暮同学微微颤抖着肩笑起来,然后缓缓抬手伸向我的头。 「乖。真是不容易呢~。」 饮料占满了我的双手,所以我没能推开她那一如既往开玩笑摸头的手。 我站了起来,和花暮同学也终于移开了手,直起腰来。 「那么,要是遇上了让人费心的孩子就告诉我哦。我会看在『妈妈联邦』的情谊上帮助你的。」 「那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组织。」 「咱家的孩子们真的很让人费心啊。我们不合作的话做不下去吧?」 「我可不记得我有30多个孩子。」 我一边叹气一边说: 「那就这样吧,你也是,有烦恼就跟我说。我会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你。」 「嗯。谢谢。」 看着她再次扭开碳酸饮料的瓶盖靠着墙喝起来,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你……没想到,个子挺高的。」 「诶?」 应该是因为她背靠着墙,所以腰杆挺直了吧。我和她的目光高度意外地十分接近。以往她给我一种类似小动物的印象,不过这么一看,她是外国人的那种沙漏型身材,很漂亮。 和花暮同学拿开了嘴边的瓶装饮料,茫然地望着我: 「难道说……你夸奖我了?」 「硬要说的话,是吧。」 随后,和花暮同学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微微歪头道: 「你要是这样不分对象地夸奖女孩子,红峰同学或许会训你哦?」 「……为什么?」 「说的就是你这种地方。」 呵呵呵——和花暮同学笑了笑,然后指向了我抱在胸前的饮料。 「不赶快回去的话饮料就变温了哦?」 「啊,对哦。那我先走了。」 「嗯。替我向红峰同学还有明神同学问好。」 和花暮同学轻轻挥手,目送我离开中庭。 那是在我走进校舍之后。 我注意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我有说过我回到明神那里吗?」 ◆ 红峰亚衣 ◆ 然后,期末考试当天来临了。 我怀着期中考试时无法相比的紧张,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今天考国语、地理、化学三个科目。其中地理、化学是选修科目,对应生物、物理,其中一门需要去特别教室考试。对我来说,今天不考数学和英语这类我不擅长的科目,所以还算轻松。 「复习了吗?」 「没啊,一点都没。」 「那个~,阿伏伽……?常数是多少来着~?」 然而,似乎一旦到了考试当天谁都会焦急起来,有的学生像是告诫自己一样跟朋友说话,有的学生一副走投无路的表情摊开教科书,充满了考前特有的紧张感。 顺便一提,我是后者。我正在死死盯着教科书,不到最后一刻都不放弃。而透矢似乎不属于任何一种,他正以一副冷静的表情复习笔记。 这样的挣扎也没有持续多久,监考老师走进了教室。 「都坐下来。」 以不容分说的声音发出命令的人,是负责学生指导的学黑——拥有这个别称的大碇老师。他一方面身体又高又瘦,整齐地穿着西装,另一方面表情十分神经质,戴着有色太阳眼镜,于是大家不约而同地把他叫做学者黑道,简称学黑。 就像他的外表,他严格按规矩办事,毫不留情,虽然不会大声怒吼,但仅靠墨镜下那对细长眼睛投来的目光,多么调皮的男生都会畏缩。 学黑当监考老师……真是太糟糕了。而且我的座位是最前排的,距离超近。会不会被谁盯上啊? 就在教室里大部分人肯定都冒出同一个念头的时候,教室的门喀啦一声开了。 「……………………」 瞬间,教室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明神凛音。 自黄金周前的那次事件以来从未在教室露面的校内第一美少女,站在那里。 「你来了啊。快坐下吧,明神。」 学黑低声催促,明神同学迈着淡定的脚步走向窗边自己的座位。 就在这时。 当她路过我的座位,那短暂的一瞬间——她看向了我的脸。 ……错觉?不,不是。 刚刚——她确实看向了我。 她明明都无视了其他所有同学。 她明明就连那个神色可怖的学黑都没有看。 仅仅——看向了我。 ……不不不,为什么我会有点高兴? 的确,我是打算通过这场考试让她对我刮目相看,但那是为了让她意识到我,而现在这样不就好像是我在意识着她嘛。 「接下来准备发试卷。检查一下桌内,如果被发现作弊,全科目都将不及格,记住了。」 我将手伸进桌内,再姑且往里看了一眼,确认了里面没有任何东西。 之后,我从学黑手里接过一沓试卷,拿好自己那份,将其他试卷传给了后座。 我和那种家伙八字不合。 那家伙会一脸平静地无视别人,再加上毫不犹豫就动手打人。我绝对和她成不了朋友。 但是——没错,这是因为我必须做个了断。 我要在这次考试中胜出,然后道歉——让她看看胜者的气度! 第一节,国语。 我之前觉得国语根本就不是人学的东西。但是,透矢教给了我一些解答现代文问题的技巧,我做了一些练习题,所以到了正式考试我也能轻松作答。我大概是头一次在国语考试上能如此得心应手。 「……好。」 心中渐渐涌现出自信。这样说不定能赢。说不定真能赢! 刚才我专心作答的时候,脚跟下意识用力踩在了地上。我抬起脚,直直地往前伸去,顺便把胸部搭在桌上,放松被前倾的姿势累到的肩膀与背部。 接下来是选修的地理。我得趁休息时间前往地理教室。 我拿起了笔袋,以及用来复习到最后一刻的教科书,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同样要转移教室的学生进入走廊,我看到泪沙说着「我去一下厕所~」混入人流。 「……………………」 之后,明神同学稍晚一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一言不发,走到走廊上后朝厕所的方向走去。 且不论考试期间,在休息时间她还是不太想待在教室里吧。这样的话,作为罪魁祸首,我不由得感到抱歉…… ……但是,仔细一想,明神同学在那次事件之前也是那副模样嘛。那就不是我的错嘛。而且她连我的长相和名字都没记住。 虽然感觉透矢在场的时候她会相对容易亲近一些,但那果然是例外啊…… 想着这些事,我正准备离开教室的时候,身后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加油哦。」 在我回头之前,我听到平静的声音这样说,心脏开始剧烈跳动。 当我看向后方,透矢已经走向了自己的位置。 心跳难以平静。若是单纯被吓了一跳,肯定早就恢复原样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在思考这个问题之前,我已经朝着透矢的背影开口喊道: 「不用你说我也会努力的!你是我老妈吗!」 透矢转过头来,忽地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我就像是要逃离他的微笑一般,离开了教室。 回过头一想,透矢为了帮助笨拙的我,真的陪了我很久。我要是他,绝对坚持不来。真的真的是个老好人,好到让人难以置信…… 「……………………」 不不不,现在可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该专心应对下一场考试了! 第二节,地理。我勉强解决这门考试,在返回教室之前先去了趟厕所。 我们学校有一个特别好的优点,那就是厕所全都很干净。无论什么时候进去,里面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而且最重要的是,全是西式配置。用和式的话腿很容易累啊。 「呼~……」 好险~……考试的时候差点漏出来。可能是早上红茶喝得有点多吧。我那会是打算好好给自己提下神。 之后我回到了教室。负责监考的学黑早早就坐在了讲台旁,以锐利的眼神望着教室内部。不过,都考到第三科了,大家可能也已经习惯了那种视线,教室内仍然四处都有闲聊声。 特别是泪沙和智里,她们在学黑眼皮底下光明正大地占了座位,与最前排位子上的人聊着天。而且,或许是因为我的椅子就在附近,她们还擅自搬过去坐。 「噢。欢迎回来亚衣~。地理考得怎么样?」 「还算可以吧。你们呢?」 「烂透了。生物真的不行。考砸了啊。」 「泪沙也是~。……啊,不好意思拿了椅子~,我借来坐了一下~。」 泪沙站了起来,把自己坐着的椅子还给我。我说「不,没事」,泪沙就直接朝教室出口走去。 「那么,我要考物理了~。待会见~。」 「嗯。一路顺风。」 泪沙朝智里以及另一个刚刚和她们聊天的女生挥了挥手,走向走廊。选修物理的学生需要转移教室。据说物理很难,离开教室的同学们都一个接一个悲叹「完了~!」。幸好选了化学…… 我把还回来的椅子放回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然后从包里拿出化学教科书。 考完接下来的化学今天就告一段落了。也有透矢同样选了化学的原因,这一科复习得比较多。照这个节奏,第一天也许可以有个不错的结尾…… 我稍稍抬起屁股,调整了一下坐姿,翻开教科书。虽然只有几分钟了,但我还是想尽量确认一下记不太清的部分—— 就在这时。 咔哒一声,明神同学站了起来。 「…………?」 之前仿佛背景板一样安静的明神同学突然站起来,包括我,全班的视线都被她发出的声音吸引过去。站起来的明神同学对此毫不介意,快步穿梭与桌子和同学们之间,走到了他旁边。 他——伊吕波透矢。 「明神……?你怎么了?」 透矢也一脸疑惑地抬头看向明神的脸。 然而,那也只持续了一瞬。 透矢并没有说话,仅仅是抬头看了明神同学几秒,脸上便出现了惊愕的表情。 明神同学张开薄薄的嘴唇: 「犯人——」 「等一下!!」 「唔。」 瞬间,透矢慌忙伸出手,捂住了明神同学的嘴。 看见他的举动,所有人都一时陷入了沉默。毕竟,他用手心捂住了那位明神凛音神秘而端正的嘴唇。多数学生不知道咨询室里二人的状态,在他们眼里这足以称之为暴行。 透矢在几乎是和明神贴到一起的距离上,小声问了明神同学什么问题。明神同学任由他捂着嘴,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稍微过来一下。」 之后,透矢抓住明神同学的手腕,拉着她离开了教室。而明神同学也任由他拉着自己,没有一点抵抗。 看着他们离开后,教室炸开了锅。 「……那两个人,是在交往?」 「诶?那红峰呢?」 ……我不知道。跟我无关。 况且,一般不会因为那点事就认为两个人在交往吧。我也可以。真要说起来,我还被他夹在腋下带走过呢。 每当我在心里重复,烦闷的感觉就越来越重。 ——啊啊够了!不要在重要的时候做奇怪的事啊! ——咔嚓、咔嚓、咔嚓—— 秒针转动的声音里混着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我看着自己的试卷,拼命挖掘着大脑深处的记忆。 ……没问题。能答上。我还记得……我的脑袋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 每当解完一道题,我就会进一步抬起稍稍离地的脚,让小腿相互摩擦。头顶上的空调吹出的冷风吹到脚边,有点冷。不过,刚才已经去过厕所了,倒不至于无法集中注意力。 我做到差不多一半的时候,余光里有一只橡皮擦滚过来。好像是隔壁座位的人掉的。因为考试中不允许自己拾起,所以负责监考的学黑很快走了过来,弯下腰捡橡皮擦。虽然学黑不是那种老师,但他的脸到了能看见我桌子下面的位置,所以我反射性地合上了大腿,防止露出短裤。 谢谢老师——隔壁的人小声说完,学黑返回了讲台。我将学黑的背影抛到脑后,阅读下一道题。 之后,50分钟的作答时间结束了。 「——作答结束!放下笔。」 学黑低沉的声音刚刚响起,「啊~!」之类的不知道是惨叫还是叹息的声音就已经此起彼伏了。 「上传试卷。从后往前按顺序——」 将自己的试卷放入从后排传来的那沓试卷中交给学黑后,我心中忽然涌现出一股成就感。 考得不错。大概。不,是一定。没有留空,乱猜的答案也寥寥无几。这样一来明神同学也—— 「——喂。红峰,别动。」 「咦?」 学黑突然以低沉的、冰冷的语气叫住了我。 教室顿时安静下来。我呆在原地,愣愣地抬头看向学黑神经质的表情。诶?什么?怎么了? 学黑的眉头皱在了一起,在我座位旁边弯下身子。 随后——将手伸向了我所坐的椅子下方。 我完全搞不懂。 真的是,完全不明所以。 然而……事实无法改变。 学黑从椅子下方抽回的手中——有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纸条。 「红峰——这,是什么?」 学黑以如冰般冷彻、充斥着怒火的声音说着,将手中的纸片摆到我面前。 上面写着: 6.02x1023 那是刚刚考完的化学考试的答案之一。 「作弊小抄。」 诶?诶?诶?诶? 我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 搞不懂的同时……只有血色一个劲从脸上消失。 「真是粗心啊。是之前藏在桌子或衣服里,不知不觉间掉了下来吗?」 周围一片嘈杂。视线刺遍全身。 「我一开始有说过的吧。啊?被发现作弊就会全科目不及格——」 「我……我不认识……!」 我尽力张开堵住的喉咙,挤出声音。 「我、我不认识这张纸!咦?什么时候有的?我不认识不知道,不是我!」 「就落在你脚边。怎么可能不是你。」 不、不是……真的不是我…… 那个答案,我自己记得很清楚。根本没有必要作弊!全部……全部都是,我自己,努力复习…… 学黑威吓般地环视了一下嘈杂的教室,然后说: 「其他人可以回去了……红峰,跟我到学生指导室。」 「不、不是……!真、真的!真的不是我!老师!!」 「还想抵赖!! 自己犯的事就要自己承担责任!!」 「呜。」 学黑少见的怒吼令我全身颤抖起来。趁我身体僵住,学黑开始强行扯我的手腕。 等……等等……不会吧……?我真的什么都没干……就因为那样一张不认识的纸条…… 不会……怎么能这样……!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和明神同学那时不一样,我是无辜的,这是冤罪……!我……明明知道自己是清白的——!! 「请等一下!!」 坚定的声音,令正想将我带走的学黑停下了脚步。 「……啊啊?」 学黑转过头,眯起了墨镜下的双眼。 面对那蛇一般的眼神,这间教室里唯有一人,只有那个家伙—— ——只有伊吕波透矢。 只有他毫不畏怯,从那就算奉承也很难称得上可靠的眼镜深处,笔直地回瞪着学黑。 「请等一下。要决定让红峰不及格,还为时过早。」 「……为时过早?为什么?小抄这种铁证都有了,哪里早?」 「没有证据表明那是由红峰制作并使用的。」 宛若冻结了一般凝滞的教室中,唯有透矢踏着坚定的脚步横穿教室,站在了学黑面前。 「这张作弊小抄,落在了红峰脚边。仅此而已。大碇老师,你并没有目击到这张纸从红峰的笔盒或是桌里掉出来的一幕。老师你刚刚说的一切只不过是想象!!」 「……这倒没错。确实,我并没有看到那一幕。」 学黑的语气像是承认了透矢的话……但他握住我手腕的力量却没有任何放松的迹象。 「但是啊,这张纸条落在了这家伙的脚边。这就足以有嫌疑了。没错吧,伊吕波?」 「我承认她是嫌疑人。然而,她仅仅是嫌疑人。和犯人不一样!!」 「……伊吕波。」 学黑好像叹息一样叫出透矢的名字。 「你这爱管闲事的性格真是令我佩服。你在咨询室的表现,在职员室里也很受好评。就个人来说,我很敬佩你……但是,正因为你这么优秀,你才应该明白吧?」 「……明白什么?」 「作弊,在被怀疑上的时候,就已经是作弊了。」 毫无感情。 学黑如机械一般冰冷地说道。 「疑罪从有。校规里明确这么写的。考试作弊的傻子,每年都会出现几个。没工夫去一个个调查。」 「什么……!这种事谁会承认!!」 「会承认啊。至少,学校这个地方就会承认。」 学黑推了推墨镜,严肃地俯视着透矢。 「这是对优秀的你的敬意,因为认同你所以我才老实告诉你。我不知道你想踏足的法律界是怎样的,但至少在作弊这件事上,嫌疑人等同于犯人。不需要搜查与审判。发现了小抄,就当场不及格。这就是规则。」 「……开什么玩笑……!! 这种中世纪一样的规矩!!」 「你要这么想的话,将来就努力进入文科省吧。」 让开——学黑说着,强行推开了透矢的肩膀。就算意志再怎么强烈,透矢那瘦弱的力量也敌不过学黑那种大人的体力。 但是,我很高兴。 只有透矢开口阻拦。在所有人都远远围观的情况下,唯独透矢愿意发声,站了出来。这一事实,令我无比开心。 不过,复习都白费了,这个还挺遗憾的。 算了,反正跟吊车尾没区别。 ——啊,对啊。 那个时候也是,我……果然很开心。 学黑再次止步。 「…………?」 已经完全放弃抵抗的我感到惊讶,抬起低着的脸。 学黑停下脚步,与透矢——没有关系。 教室的出口有一个人。 一个身披白衣的女人站在那里。 那位苗条而高挑、有些中性的丽人将一只手插在白衣的口袋中,用另一只手拿着巧克力零食嘎吱嘎吱地吃着。 我对这个人几乎没有印象。 但是,缺乏感情色彩的眼瞳,似乎有些——对,有些,和明神同学相似—— 「……明神老师……?」 透矢嘟囔。 明神……老师? ——对了,我想起来了……!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咨询室复习考试,她是那里原本的主人……!明神同学的亲姐姐! 心理咨询师,明神芙蓉老师……! 学黑眯起眼,看向芙蓉老师的脸。 「……明神老师,有何贵干?」 「没什么。只是来看看我妹妹状态如何。作为姐姐出于担心过来看看情况,却不巧撞见这么剑拔弩张的场面,愣在这了。」 芙蓉老师的声音仿佛空洞一般,似乎没有一丝真心话。她这样说着,回望学黑的脸。 「我只是路过不好说什么,但是大碇老师,再听伊吕波说两句如何。」 「为什么?我和伊吕波的辩论不是已经有了结论吗?」 「不。大碇老师,辩论还没有结束。毕竟你刚才说了——『没工夫去一个个调查,所以疑罪从有』。」 这一瞬间,透矢忽然变了脸色。 「也就是说,因为分不出人手和时间来调查,所以作弊就当场视为不及格。逻辑是这样没错吧?那么,如果能有人手进行调查,也不花多少时间的话,暂缓不及格处理也没关系。对吧?」 「这……倒是,没错……」 学黑露出为难的表情,吞吞吐吐,随后芙蓉老师看向了透矢。 「就是这样。之后你能做到吧,伊吕波。」 与之相对,透矢则是满脸怀疑,瞪向了芙蓉老师。 「……明神老师……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打算当一次教育家啊?」 听到芙蓉老师坦然的回答,透矢呼了口气。 之后,他的眼神再度点起坚定的光辉,盯着学黑的眼睛。 「30分钟——不,请给我10分钟。」 坦荡地。 和将我护在身后的那次一样。 「10分钟内,我会找出这张小抄的来路。」 教室内只剩下我、学黑、透矢以及明神同学,其他人都回去了。芙蓉老师也留下一句「那伊吕波,加油吧」离开了。 我暂且脱离了学黑的手,跑向透矢,抬头看他。 「那、那个,透矢……没问题吗?真的——」 「放心吧。办法是有的。一定。」 透矢莫名确信地断言之后,看向了默默站在旁边的明神同学。 「你刚才说的,就是指这件事对吧,明神?」 「诶?」 刚才?明神同学说的?什么意思? 明神同学点头肯定道。 「没有错。就是这个。」 「这种模式还是第一次,吓了我一跳啊。没想到什么都还没发生你就说犯人——」 「犯人……?诶?怎么回事?难道说——你已经知道这张小抄是谁做出来的了!?」 「这是自明之理啊。」 明神同学微微歪头,轻轻晃动黑发,说出了鲜活地刻在我记忆中的那句话。 随后,她宣言。 就好像在代替神明发言一般。 「犯人是——地雷同学。」 …………………… 「诶?谁?」 地雷同学?我们班里,有叫这名字的人吗……? 哈啊——透矢叹了口气, 「……指的是汤之岛泪沙。似乎是因为妆容和打扮是地雷系才这么叫……」 我回忆起泪沙的打扮。浓重的眼影,书包上滴里嘟噜挂了一堆吉祥物的钥匙扣——她身高和男生差不多,却会在休息日穿满怀少女品味的轻飘飘服装…… 「啊,地雷同学——噗。」 这个命名十分贴切,让我在感到吃惊前忍不住笑了出来。地雷同学。确实呢!看上去就是个地雷女!说话也嗲声嗲气的! 「哈啊……原来如此呢。泪沙是犯人么……」 「你不觉得惊讶吗?你们不是朋友吗?」 「算不上朋友吧。只是有人问起什么关系的话我大概会回答朋友……我没感觉很意外。泪沙确实会乐滋滋地做无意义的恶作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目标是我——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看到了?看到了泪沙布置小抄。」 「我没有看到。我不是说了是自明之理吗?」 「啊?」 「其实……明神她啊,会半自动地明白犯人是谁。」 …………???更加莫名其妙了。 「是推理。面对谜题的时候,她会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进行推理——我想想,就当是一个习惯吧。和发现是你涂鸦的时候一样。那个时候,她也是从周围的情况获取信息,有逻辑地推导出你就是犯人。麻烦的是,其过程,推理的内容,似乎连她自己也不记得。」 推理……?有逻辑地推导?我涂鸦的时候也是……? 确实,那时我也奇怪为什么会暴露。还以为她有异常敏锐的直觉……意思是那不是直觉?和电视剧里的刑警一样,是经过思考后得出的……?咦?可她自己又不记得……诶诶? 「嗯,我也很理解你会一头雾水……我也仍然搞不清楚。总之,现在的重要的是,这张小抄是汤之岛泪沙布置的,一定存在能够证明你无辜的推理。毕竟——明神,在化学考试开始之前就说中了犯人。」 「啊?……在化学考试开始之前?」 说起来,明神同学先前想和透矢说些什么,两人一起离开了教室…… 「话说——那岂不是小抄被发现之前吗!」 「确实是这样啊……」 透矢皱起眉头,单手扶着头。 「明神的『天启』我已经见识过很多次了,但这次的情况还是第一次。没想到会在事件发生之前推理出犯人——」 呃……那样子,根本不是推理嘛。 完全是预言啊。 只让人觉得是用了超能力呀魔法呀之类精神性的力量说中未来。虽然透矢说是推理—— 明神同学抬起那张难以辨别感情的脸,呆呆地仰望黑板上方的时钟。 「……总之,时间有限。首先,调查所有能调查的地方吧。」 说完,透矢走向了叉起手臂在一旁观望的学黑。 「大碇老师,可以让我看看你发现的小抄吗?」 「……可以。」 学黑语气冰冷的说完,将那张在我脚边发现的纸条递给了透矢。 透矢将小抄举到眼前观察起来,明神同学则自然地到他的旁边一起看小抄。 「好乱呢。」 「你说字?」 「不,我是说裂痕。」 ……距离好近…… 要是两人在那个距离看对方的脸,嘴唇似乎会贴在一起。明神同学的长发垂下来,来回拂过透矢的脖子……要是普通的男生跟明神同学贴得那么近,可能会引起心脏骤停,可透矢没有一点在意的样子,瞪着小抄沉吟道: 「的确……至少没有用到剪刀。可能是一时匆忙,或是犯人性格本来就粗枝大叶……」 我也有点好奇了。我走到透矢旁边与明神相对的一侧,犹豫了一下,将手搭在透矢肩上看向小抄。 「……这是,从本子上撕下来的?上边好像还写有其他字。」 刚才没有注意到,纸条上端还写着一些小字。 呃……『女メ』 「这是什么?『女メ』……有科目写这种东西吗?」 「不知道。无论如何,时间只有十分钟。应该很难去找撕破的笔记本吧……」 透矢将小抄翻过来。背面什么都没写。不过,透矢又是近距离观察空白的背面,又是用手指抚摸之后,「唔呣……」发出了好像懂了又像是没懂的声音。 透矢拿起手机给小抄的正面和背面分别拍了照后,说着「谢谢老师」将实物还给了学黑。 之后,他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从包里拿出了一本笔记本。 明神同学露出了无语的眼神。 「那本笔记,你今天也带着吗……」 「毕竟预料不到什么时候发生什么事啊。」 透矢翻开记事本,走到我的座位旁边。 「接下来调查桌子。红峰,你趁这段时间把今天你记住的所见所闻尽量都告诉我。」 「诶?今天?全部?从、从早上醒来开始?」 「不……这个嘛。就从你到校之后开始吧。无论多么细微,无论看上去有多么不相关,都一个不漏地告诉我。」 「……我、我中途,上过厕所哦……?」 「这部分你适当省略一些——啊不对,告诉我你进了哪个厕所的哪个隔间。」 「你傻了吗!?」 我这么说了,透矢却完完全全是认真的表情。似乎真的需要知道…… 没办法,我只好开始按顺序讲述今天发生的事。透矢一边将我说的事记在手边的笔记本里,一边跪在地上调查着我的桌子。 「……桌面下有一点空隙啊……」 他试着把记事本的一角塞入桌面和金属制的桌兜的间隙—— 「这张桌子,好像有一点往人这边倾斜啊。」 他又往桌内放入笔,观察它慢慢滚动出来—— 我完全搞不懂他在干什么,不过眼看着透矢手中的笔记本渐渐写满了字。 我讲完直到小抄被发现前的事情后,又不情不愿地补充道: 「……第二个科目考完之后……我上的应该是地理教室旁边的厕所,从内往外数第二间隔间。」 「原来如此。洗过手了吗?」 「当然了!我好好洗了然后用手帕擦干了!」 「谢谢。」 他认真记在了本子上。这算什么,好羞耻……! 「我再确认一下,你之前没有察觉到小抄的存在对吧,红峰?」 「嗯……这张纸我绝对没见过。到底是从哪掉下来的呢……」 「考试前必定会检查桌子里面吧。那个时候没有发现吗?」 「嗯……只有第一科开考前看了桌子里面……第二科换了教室所以不算,第三科最开始我也伸手进去确认过了。桌子里什么都没有……应该。」 「只是用手确认吗……」 透矢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嘀咕道。只是伸手进去确认的话,说不定没能检查到桌子深处……要是那张小抄在深处,我可能就发现不了…… 「……那个,听我的讲述有什么意义吗?明神同学已经推理出犯人了吧?那么问明神同学更好吧。」 「说得一点没错。当然,我接下来会问她的。」 ……哦? 「既然这样,明神同学也当然要全部说一遍吧?包括上了哪间厕所的哪个隔间是大还是小。」 我用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得意语气说着,使了使眼色,随后明神同学眯起了眼,看向我。 「……真是下流呢。这种信息,和推理没有任何关系——」 「不,告诉我吧。」 「啊?不要。」 「我都问过红峰了,所以当然也得问一下你啊。尽可能详细地说一下。至于是大是小……这个,我觉得有必要的话会问。」 「……变态……」 明神同学有些不甘地嘀咕了一句,之后却意外坦率地开始陈述证言。透矢的要求她会听啊。唔。 「因为你跟我那么说,所以我今天直接到教室来了,没有去其他地方。」 「你很久没来教室了吧。没有一点抗拒吗?」 「每天都要跟最令我抗拒的你见面,所以无论是去教室还是去咨询室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那我倒希望你早点回归教室……之后呢?」 「跟你看到的一样。到座位上坐下,接受国语考试……」 「之后你离开了教室吧。就在换教室的那些人基本走完的时候。」 「跟你推测的一样,去厕所了。因为人多所以稍微等了一会。」 「女厕确实容易人多啊。多到什么地步?」 「五个隔间都有人在用。我在门前等了好几分钟。在等待期间,女厕所里难得地安静到能听见衣物摩擦的声音。」 「然后呢?哪个隔间开门了?」 「……应该是从入口看最里面那间。我呆呆地等着,然后突然有人从里边走出来,我转过头去,就发现有一扇门开了……啊。」 「怎么了?」 「我刚刚想起来了……那个人就是地雷同学。」 「然后?」 「就是那个人在我没注意的时候,不声不响地走出了隔间……嗯,没有错。我还记得那个很有特点的浓眼影。」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那你就进入了汤之岛之前使用的隔间吧?」 「对。不过,那是个有点脏乱的隔间,当时我觉得有点倒霉。」 「嗯。那么之后——」 「……请等一下。你刚刚是不是在想象我方便时的细节……?」 「是啊?不这样怎么进行推理——好痛!」 明神同学沉默着抬脚踢了一下透矢的屁股。 ……抱歉。我也彻底地想象了一番。哎呀你想,她这么一副脱尘出俗的外表,将手伸进裙底,拉下内裤——唔,就算我是女生都有点心跳不已呢…… 「厕所的话题已经说够了吧!总之上完之后,我就回到了教室!」 「知道了知道了。那么明神,从你的座位应该一直能看到红峰的位置。在你眼里,红峰的座位周边有没有人做出可疑的举动?比如将手伸进桌里的。」 「……不,没有……在我确定地雷同学是犯人的第三科考试前的休息时间里,她倒是有在矮个辣妹同学的座位旁边和朋友聊天……但我觉得没有什么特别可疑的举动。」 「这样啊。根据我的观察也是如此——归根结底,红峰的座位面前就是大碇老师,而老师在监视教室内部。要是有人对红峰的桌子动手脚,老师立刻就会注意到吧……」 「诶?……这样的话,那个小抄是什么时候布置的?」 明神同学所说的犯人泪沙没有把手伸入我的桌子。说到底,学黑就近在眼前,所以犯人无法做出多可疑的动作。这样的话,犯人是什么时候、怎样把小抄放进我的桌子里的……? 把明神同学的话记在本子上之后,透矢又望向了桌子下方的地面。 「……留着相当清晰的室内鞋鞋印呢……」 「哇,真的是。」 听他这么说我看了一眼,发现室内鞋鞋底的纹样从脚尖到脚后跟清晰地印在了地面上。我经常走过黑板前,可能鞋底因此沾满了粉笔灰。 「我烦恼的时候会下意识脚上用力呢。可能这就是原因。」 「毕竟你专心起来就像石像一样一动不动啊。」 透矢望着笔记本,用笔的尾端顶着自己的太阳穴。 「……有复数可能性……在哪……?」 他正如此嘀咕,一直在旁边观望的学黑忽然开口了: 「还有3分钟。做好准备了吗。」 诶!? 这么快!? 虽然明神同学说了泪沙是犯人,但是我们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布置小抄的……这样根本不可能让学黑相信啊! 怎、怎么办,怎么办……!还有没有其他需要调查的地方—— 「不用慌张。」 「诶?」 明神同学以宛如一潭静水般平静的声音说道。 那道声音是对我说的。 然而——她的眼睛,却朝着透矢的背影。 「伊吕波同学,好像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 听了她的话,我才终于察觉到了透矢的变化。 他在旁边的桌上摊开本子,盯着上面的笔记。 ——他在以迅猛的势头写着什么。 不是笔记。透矢没有在听谁说话,也没有在看什么东西。 他在将由内向外诞生的某些东西,一个接一个地写在了纸上—— ——唰! ——唰! 然后又果断地将其中一部分画上了删除线。 他睁大双眼,紧咬牙关,就像比赛中的拳击手。那完全是一副拼了命的模样,但是,不知为何——在我眼里,他看上去很相似。 她说,这是自明之理。 与仿佛在代替神明发言一样如此宣告的明神同学,很相似。 ——咔嚓、咔嚓、咔嚓—— 秒针指示出时间。 我看向时钟,限制的时间剩下两分钟。 进入两分钟,透矢的手还是没有放开笔。 ——咔嚓、咔嚓、咔嚓—— 还有一分钟。 透矢的手终于停了下来。然而,目光仍在笔记本上游走。 ——咔嚓、咔嚓、咔嚓—— 还有30秒。 学黑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就在同一时刻。 「——老师。」 透矢抬起了头。 「请你摸一下……红峰椅子座板的背面。」 谁都没有跟上他的思路。 不只是我,学黑也好像惊呆了,睁大了有色墨镜下的双眼。 「还有20秒。快点!」 「哦、哦……」 学黑看上去有点被镇住了,他放下了抱起的双臂,按照透矢说的,将手伸向了我的椅子的座板背面。 「怎么了?并没有什么——」 摸索了一阵后……学黑有些讶异地皱起了眉头。 「……这是……」 「是不是有块区域摸上去有些挂手?」 挂手? 我在意起来,换下学黑,摸了摸座板的背面。随后,我发现大部分区域是光滑的,可确实只有正中心附近的一处,摩擦力有那么一点点大…… 「因为没时间,我长话短说。」 透矢说道。 「这是——涂了胶的痕迹。」 还有0秒。 推理赶上了。 「涂了胶……?」 「没错。也就是说小抄是粘在那里的。」 透矢大方地回答皱起眉的学黑。 「恐怕犯人薄薄地涂了一层固体胶,把小抄粘在了座板背后。少量的固体胶黏着力较低,稍微加一点外力应该就会脱落,纸上也基本不会留下痕迹。不过就像刚刚您确认到的那样,座板上倒是留下了些许痕迹。」 「……你的意思是,这张小抄在考试前被贴在了底面,到了考试中自然地落到了地上——是吗?」 「是的。红峰没有理由这么做吧。因为藏在校服或是桌子里,偷看起来要方便得多。」 「这可不好说。将小抄藏在了以常规思考想象不到的地方,这样的例子要多少有多少啊。」 学黑神经质的表情变得严肃,他继续说道。 「而且,刚刚你说过吧。『稍微加一点外力就会脱落』。换句话说,也就是不加任何力的话就不会脱落,不是吗?」 「我没有试验过,所以没办法给出确定的答案……至少,我觉得很难期待在顶多几十分钟的时间内放着它不管它就会自己脱落。」 「这样的话,你应该可以解释一下吧——布置这张小抄的人,肯定是打算陷害红峰吧。那么,要是小抄没在化学考试中落到地面就没意义了。就算不是一定成功,犯人也应该有成功的把握——应该有什么计划。这个计划到底是什么,你应该可以详细解释一下吧?」 「可以。没问题。」 透矢淡然地说着,指向了正上方。 正上方——只有设置在天花板上的空调。 「是空调的风。」 听到他简洁的回答,学黑紧紧闭上了嘴。 「现在是夏天,所以教室当然开了空调。而在空调房内,会有空气流动——红峰,你也说过考试中觉得脚冷对吧?」 ——头顶上的空调吹出的冷风吹到脚边,有点冷。不过,刚才已经去过厕所了,倒不至于无法集中注意力。 「正如那句证言所证明的,空调的风穿过红峰脚边,一直在轻轻吹动贴在座板背面的小抄。在这个力的作用下,小抄渐渐被剥离。」 学黑抬手抵在嘴边,小声沉吟: 「……我知道了。就当你说的是真的。不过,刚才也说过了,我并不认为小抄是贴在了座板背面这一点能够证明红峰不是犯人。」 「为……为什么!?」 我不禁喊道。 「小抄不就是为了在考试中偷看吗!? 那没人会藏在那种地方!倒不如说,要藏起来的话肯定会贴得更紧啊!正常考虑的话!」 「确实是这样。你说的没错,红峰。」 学黑那双墨镜下的眼睛像是蛇一般眯成了一条缝。 「你把小抄紧紧贴在了座板背后。然后,在考试中偷看了。这么一来会怎样?」 「诶……?怎、怎样是指……」 「偷看的时候,需要把它撕下来一次。」 啊。对、对啊……这样一来,就会…… 「撕下来,偷看,又贴了回去。这样小抄就不如一开始贴在座板背后时那么牢固了。说不定不需要空调风吹,它自己就会立刻脱落。」 确实……没错。要是撕下来后,又再粘回去的话…… 「透……透矢!你快说些什么啊……!那是不可能的吧!?」 「不。」 透矢摇了摇头。 「这一可能性无法否定。确实是有可能的情况。」 「诶……」 呵——学黑微微一笑。 不、不会吧……你不是已经明白了真相吗!那为什么—— 「——但是。」 透矢坚定地这么一说,学黑再度绷紧了脸。 「这个情况的前提,是没有任何其他证据能证明将小抄贴在座板背后的人不是红峰。」 「……什么……?」 透矢再度迎面望向皱起眉的学黑,说: 「红峰之外的某人将小抄贴在了座板背后。暂且先做这样的假设来思考一下吧。大碇老师。今天一天您都在监视着这间教室,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物?」 学黑摸着下巴,露出了搜索记忆的眼神。 「……硬要说的话,汤之岛和芽里垣吧。在化学考试前,我看到她们用了红峰的椅子。」 是在说泪沙和智里。的确,泪沙坐在我的椅子上聊天…… 「那我再问详细一点,就老师所见,这两人有没有使用过固体胶?」 「不可能。那两个人可是坐在最前排啊?就在我的眼前。她们要是有那些举动,我一定会记得。」 「说的是呢。就我和明神所看到的也是,她们没有那种可疑的举动。这样的话,如果假设是她们其中一人将小抄贴在了红峰的椅子下,往小抄上涂胶的行动就会是在自己的座位上偷偷进行的。」 「诶?」 我想象出那样的情况,歪头疑惑道。 「透矢……胶,是只涂了一点点的对吧?」 「没错。否则无法被空调的风吹落。」 「这样的话……从自己的座位上拿到我的椅子那里,这段时间内胶不会干了吗?」 动作快点说不定来得及,但那样又很可疑…… 「是啊,没错。小抄涂了胶之后就要赶紧贴好。」 「诶?诶?……既然如此,那又是怎么贴到我椅子上的?」 「所以不就是你贴的吗,红峰?往自己的椅子贴东西很简单。」 学黑不肯罢休地插嘴。都说了不是我! 「不可能的!我的座位,是最前排哦!? 再怎么藏在桌子底下,又是要涂胶又是要把手伸到椅子底下,这么做马上就会暴露吧!毕竟学黑就近在眼前!」 「只要在更早的时候贴不就行了。比如早上我来到教室之前,或是第一科考完,我收好试卷离开之后——我再重复一遍,往自己的椅子贴东西很简单。」 「不、不对——」 「没错,老师——往自己的椅子贴东西很简单。」 听到透矢的话,我「诶?」的一声转头看过去,学黑则说着「什么……?」皱起了眉头。 透矢将目光从学黑身上移开,低头看向我的眼睛。 「现在来实际演示一下更方便。红峰,你坐一下这把椅子。」 透矢说着,将手轻轻搭在了我的椅子的椅背上。 「……坐下就行了吗?只是这样?」 「是的。」 我疑惑地坐在了椅子上。没什么问题啊…… 「就这样。不要动……」 「呀!? 等一下!?」 突然,透矢蹲了下来,开始死死盯着我的腿。我慌忙将双腿紧紧合拢。 「喂。我不是说了别动吗。腿放直。」 「别……别摸啊……!」 透矢毫不顾忌地抓着我的小腿,要让我的膝盖变成直角。呀啊啊……!好痒……! 「……你看。果然如此……」 透矢看着我的脚,一边嘟囔一边深深点头。 「诶?什么……?」 「你自己没发现?仔细看看。」 就算你这么说……也就是正常地穿着室内鞋的脚啊?因为腿短,所以脚跟稍稍离地了。话说谁腿短啦。 ——咦? 「脚跟离地了……」 「没错,脚跟离地了。」 膝盖处呈直角后,腿已经垂直放下了,但脚跟却没碰到地面……!? 「这又怎么了?」 学黑用手指推了推墨镜,说道。 「红峰个子特别矮。会这样也很正常吧。」 「诶……!? 不,可是,早上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我肯定是踩到地面了的!」 「量一下就知道了。老师,有没有尺子之类的东西?」 「大型的三角尺应该有……」 「足够了。」 学黑从讲台内拿出了那只武器一样的大三角尺。透矢把它竖在我所坐的椅子旁边,测量座板的高度。 「……42厘米。」 「42……?」 一听到这个数字,学黑就将手抵在嘴上,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透矢拿出手机,迅速用单手搜索着什么。 「根据jis标准,座板高度为42厘米的,是『5号』椅子。标准身高为——165厘米。」 「诶。」 那跟我差了15厘米以上啊! 「红峰,你的身高是多少?先说好,别夸大数值。」 「呜……」 我挪开视线,不情不愿地答道。 「根据入学时的体检……是148厘米。」 那之后又过了好几个月,说不定长高了。说不定长高了! 「这样的话,合适的椅子规格是标准身高为150厘米的『4号』。座板高度为38厘米,或是36厘米——」 透矢说着,拿着大三角尺站了起来,走向另一个地方。 「大碇老师。如果红峰的椅子只是高了4厘米,那么也有可能是搞错了吧。也可以认为是打扫的时候偶然拿错了。而且,也不是不能说,就是红峰直到现在才发现而已。但是——」 随后,透矢停下了脚步。 停在了泪沙座位的——椅子旁边。 「——如果刚才老师口中的嫌疑人之一……她的椅子,是本该给红峰使用的规格——您还能断言这是偶然吗?」 透矢贴着椅子侧面竖起三角尺。 大概,读数不会出错。 若先不论可能弯曲的卷尺……那样坚硬的三角板,不会出错。 「——是38厘米。」 透矢明确地宣告了4厘米的差距,并将刻度展示给学黑。 「我记得,汤之岛在女生里属于比较高的吧。」 ……没错。 然而因为品味过于软萌过于少女,她成了个地雷系女生。 「……椅子被交换过……?」 学黑盯着三角尺上的刻度嘀咕,透矢对此表示肯定: 「汤之岛将小抄贴在了自己的椅子上。然后连同小抄一起交换了红峰的椅子。所以,她在红峰座位周边当然没有做出可疑的行动。」 「但是……什么时候,怎么换的?交换椅子可就是个可疑的举动了。」 「老师也看见了吧?第二科,地理考试结束,红峰回到教室的时候,汤之岛坐在红峰的椅子上——看似如此,然而那实际上是她自己的椅子。她将自己的椅子,装作是红峰的椅子让给了她。坐在红峰椅子上的人实际上是芽里垣。芽里垣或许发现了汤之岛将自己的椅子给了红峰,但她并没有多想,将自己坐着的椅子放回了汤之岛的座位上。只有原本就怀疑汤之岛的人才会觉得这件事可疑吧——而且,那个时候汤之岛已经不在教室里了,考试前人又很慌张,没闲心去多作思考吧。」 ——泪沙也是~。……啊,不好意思拿了椅子~,我借来坐了一下~。 ——泪沙站了起来,把自己坐着的椅子还给我。 就是那时……对了,那之后,泪沙就像办完了事情一样离开了教室。 再后来—— ——我稍稍抬起屁股,调整了一下坐姿,翻开教科书。 我可能无意识间注意到了椅子的高度变化。所以那个时候我才下意识地调整了坐姿。 然后——啊,就是在这件事之后。 那时明神同学突然站起来,去告诉透矢什么事情——告诉透矢布置了小抄的犯人。 「这就是证据,老师。第二科考完后的休息时间里,就在老师眼前,红峰的椅子被人替换了。如果按老师说的那样,红峰在早上或是第一科考试后就贴上了小抄,那贴的应该是这张椅子才对。」 学黑将泪沙的椅子——不,将我的椅子翻了过来。 座板背后,什么也没有。 即使手指触摸,也没有任何挂手的地方。 「红峰能够粘贴小抄的时间,只在椅子被交换之后。可是老师,那个时候,你已经在比任何人都接近的位置上监视着红峰了。因此——」 透矢好像要给予最后一击一样宣告道: 「——制作小抄,布置小抄的人,并不是红峰。请您撤销对她的不及格处罚。」 学黑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深深叹了口气。 「……所谓的大人,总是会被迫低头。」 「……?什么。」 「我虽是这副模样,却也一直和其他人一样忍气吞声,轻易俯首折腰,一直做着言不由衷的道歉。」 学黑站起身来,透过冷色墨镜,望着透矢以及我的脸—— 「所以,这是我第一次——能怀着这样畅快的心情道歉。」 ——深深地,低下了头。 「是我错了。我撤回不及格处罚。」 我们获得解放之后离开了教室。我感觉被怀疑作弊的时间十分漫长,但实际上似乎没过多久,走廊上还零零散散地有几个人。 今天只是期末考试第一天。我打算和往常一样去咨询室复习。到现在,我都觉得能够自然地实施这个计划几乎是奇迹了。 「……透矢。」 回过神来,我已经在扯透矢校服的衣摆了。 透矢回过头,看着我的眼睛,随后又望向明神同学说: 「明神。你可以先自己去咨询室吗。」 「……可以。我等你。」 明神同学平静地说完,独自消失在了走廊那头。 他是不是在……为我支走了明神同学呢。考虑到如果不是二人独处的话,我会不好开口。 透矢再次看向了我的眼睛。我回望着他,心里莫名地开始紧张。为什么?我只不过是想说些很正常的话。 我感受着抓住透矢校服衣摆的手心冒出汗来,奋力张开了僵硬的嘴唇。 「……谢……谢谢你,帮助了我……」 「这话说了很多遍了,我只是做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透矢说话的语气不带犹豫,不带感情。 「你的努力应该得到正当的评价。我认为这是最正确的事情。所以,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事——实际上,我也不知道明神老师要是没有来,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是啊。透矢,一直都是这样。 在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上,决不退让。不会为环境所动摇,不会因障碍而退缩,一旦下定决心就一定不会停下脚步。 从明神同学手中保护了我的时候便是如此。这次的事情亦是如此。 我觉得这样的透矢——是啊。 十分耀眼,耀眼得不得了。 ——咚—— ……咦? ——咚、咚、咚—— 心脏,好吵。就好像刚结束长跑,耳朵深处传来剧烈的跳动声。 并且—— 「……红峰?怎么了?」 我不敢看。 不敢看……透矢的脸。 怎……怎么会?刚才都还好好的,为什么—— 「没……没事,我没事……!」 我仍然低着头,两只手抓着透矢的衣服。 就像要确认他在这里。 就像要恳求他在这里。 别开玩笑了……别开玩笑了!为什么偏偏是——这种乖僻、瘦弱的书呆子……! 太奇怪了。这样完全不符合我的形象啊。大家肯定会笑话我的!走在外面就会显眼得不得了! ……但是。 但是、但是、但是。 ——咚、咚、咚、咚、咚、咚、咚—— 心跳不会说谎。 不管周围人说什么,我的真相都不会改变。 这是自明之理。 我——非常喜欢透矢啊。 「喂。真的没事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呀!?」 透矢突然过来看我的脸,我不禁后仰。不好……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透矢依旧在极近的距离处看着我的脸。眼镜下的瞳孔倒映着我的双目,睫毛、鼻尖、双颊的汗毛、唇上的褶皱,以任何液晶屏都不可能有的分辨率印入我的脑海中,啊啊呜呜呜呜啊啊啊啊!! 「脸也好红。该不会是努力过头忽视了身体状态吧。」 「没、没事的!我一点问题都没有!」 「真的?我姑且确认一下啊。」 摸额头! 用手! 未经许可! 「噗哦哦哦哇哇哇哦哦哦啊!!」 「确实,似乎没发烧。」 你一脸淡定地做什么啊啊啊!! 这个四眼处男!! 我慌忙拉开了与透矢的距离,大喘着气调整呼吸。 这家伙我真的应付不来~~!! 完全不懂该怎么对待女生啊~~~!! 我说,现在的我啊!把你看成了世界上最帅气的人啊!! 不要漫不经心地把脸凑过来!! 信不信亲你哦!! 「那个,红峰。」 「呼~……呼~……——唔哇!? 干、干嘛!?」 「身体要是没问题的话,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就作为帮你解围的回礼。」 拜、拜托我……?回礼!? 这、这是说……诶?我没有钱哦?诶?要说有什么能给就只有身体了哦?诶?我胸围83哦?诶!? 「——你能不能,去一趟女厕所?」 ……………………………………………………………… 「…………啊?」 「去一趟离教室最近的女厕所,最里面的隔间。然后,你要是发现了什么就拿给我。无论是多小的东西都行。」 听见透矢的委托内容,我一时愣在了原地。 离教室最近的女厕所,最里面的隔间……这。 「那不是……难道说,难道说是……明神同学进的,那间……?」 「是啊?」 还说“是啊?”。 从明神同学进入的隔间里,拿出发现的东西……那……那不是…… 「……透矢你……我觉得我还算比较宽容哦?男生那种,怎么说呢,很男生的地方……我之前还是挺有自信能笑着全部接受呢……但是,这个……这个,实在是……惊到我了…………」 「啊?为什么?」 「这个,毕竟……你是要我拿给你对吧?明神同学的,那个……怎么说呢……从那里脱落下来的东西……」 「那东西……?你在说什——」 说到一半,透矢把话咽了回去,愣了一会,然后猛然回过神来。 「——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骗谁呢……事到如今还找借口……」 「真的不是!我想让你找的,是纸条!」 「纸?」 不是毛? 透矢顶着微红的脸说: 「没错……如果我的推理正确,应该会有。必须在它被清扫掉之前找到。」 「推理,指什么……?那个已经结束了啊。」 「没有结束。」 透矢看着远处的某个地方——看着咨询室的方向,摇了摇头。 「那只不过是……弄清楚了发生的事情而已。」 我完全搞不懂透矢在说什么。 但是,我唯独明白这件事对透矢来说很重要。 我稀里糊涂地同意了。 「……我知道了。最里面的隔间对吧?」 「谢谢。毕竟我不能进女厕所啊。」 虽然我不太懂……所谓迷恋一个人就会对他言听计从,说的就是这样吗。 我按他说的,进入了离教室最近的女厕所最里面的隔间,调查内部。 纸条。 我很快就发现了透矢提到的东西。 比食指还小,与其说是纸条,倒不如说是碎片。看上去纸片上写有小小的文字。大概是……『米』?还有,片假名的『ケ』?没错吧?以及,它的左边,这个大概不是文字,像是方括号。 我拿着碎纸片返回,给透矢看了看,透矢好像满意了一样,点了一下头。 「果然……」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出了什么东西。我探头看了看,是之前拍的小抄的照片。 他将小抄上端和那张碎纸片拼在一起。 「裂口形状一致。并且——」 对比过小抄的照片和碎纸片,我才终于发现了上面所写的文字内容。 小抄上端是,『女メ』。 碎纸片上是,『米ケ』。 组合在一起—— 「——『数』……」 透矢点头同意了我的低语,然后说: 「不仅如此,这左边的方括号一样的字迹,恐怕是片假名『ロ』的右上部分。」 「『ロ』?……『ロ』还有,『数』?『ロ数』……?」 我感到十分熟悉。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那是我这几天里拼命记下的名词之一。 「……『アボガドロ数阿伏伽德罗常数』……」 「考试里可能会考这个名词,也可能会考这个数字。毕竟她不知道会考哪一边吧——本来应该要把二者都写在小抄上。但是,因为撕纸时过于粗暴,单词这边只剩下了『数』的下半部分——」 透矢像在确认一样嘀咕着——翻开了笔记本。 在推理中透矢以迅猛的势头做了笔记的本子上,又迅速地被画上了几条线。 之后,他来回翻页,重新检查了一遍,然后—— 「……好……」 ——他发出了透着自信的声音。 我愈发感到莫名其妙。 已经明白犯人是谁了,我也得救了。接下来还有需要思考的问题吗? 「透矢……」 不知为何,我开始感到不安,朝他问道。 「你在……做什么?」 「我在推理。」 简洁地。 理所当然地。 而且—— 「我推理出了——明神的推理。」 ——透矢他,看上去发自内心感到高兴地,回答道。 「久等了。」 咨询室内,白色隔板将窗边的空间单独分隔了出来,好像在拒绝这个世界。而透矢十分自然窥向隔板的对面,这样说道。 明神同学将视线从铺在桌上的拼图抬起,看了看透矢,然后看向了跟在后面的我。 「……为什么这人会在这里?」 咕咚——心脏猛跳了一下。这不是透矢将脸贴近我的时候那种甜蜜的心跳。而是好像被责问非法闯入……被迫认清自己没有资格的时候,那种动悸。 我只不过是下意识跟了过来。 只是害怕被抛下……下意识跟了过来而已。 我感觉明神同学那难以辨别感情的眼瞳看穿了我的这种含糊。就和她瞬间找出涂鸦犯的时候一样…… 「倒也没必要赶她走吧。红峰原本就打算在这里学习——而且,她这次是受害者。至少有权利听我们说啊。」 「……我很怀疑她听完能不能理解。」 「这就要看她自己努力了。不过机会难得——明神,你可以趁此了解一下你这个人的思想跟一般人究竟有多大差距……红峰,要椅子吗?」 我沉默着摇了摇头后,透矢就说了句「是吗」坐在了明神同学的对面。 我站着的位置,是在隔板旁边——将他们二人与其余一切隔开的境界线上,仅仅做伊吕波透矢和明神凛音的旁观者。 明神同学从堆积在桌面一头的拼图碎片中拿起一枚。 拼图已经拼好了大约八成。那是一张大型风车的照片,好像是欧洲还是什么地方的郊外。现在已经能看出来了。虽然能看出来,但各处的空缺确确实实地将风景变成了未完成的状态…… 「我都有点困了。」 明神用拼图碎片敲打着桌子,说道。 「于你而言,真是演了一场闹剧呢,伊吕波同学。居然用那样漏洞百出的推理糊弄人。」 漏洞百出的推理? 是说刚刚的……关于小抄的推理吗? 「时间有限,我有什么办法。而且我也没有说错误的事情。要确定事实上发生的事情,那是最快捷的方式了。」 「我的推理可不是那样的哦?」 「我知道。所以我现在不是坐在你面前了吗?为了说明你实际上做出了怎样的推理。」 透矢也同样拿起了一块拼图。 然后,透矢像是要窥视明神的内心一样盯着她的眼睛……透矢的双眼里已经没有了我的身影,也不需要有了。 准备似乎已经做好了。 那是我所不知晓的准备。 「归根究底。」 明神同学将那块抓在手中摆弄的拼图,拼入了风车照片的空缺中。 「你把座板背面的胶痕当做了决定性证据——然而,我确定犯人的时候,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啊。 确实是这样。 说起来,明神同学在化学考试开始之前就知道了犯人是泪沙——但是,那个时候小抄甚至还没有被发现。 这样的话,她又是为什么、怎么知道—— 「——归根结底,我又是为什么、怎么知道小抄的存在的?我是怎么推理出小抄在座板背面,而且椅子被替换过?你要是解释不了这些事——就很难说是推理出了我的推理。」 涂胶的痕迹是在发现小抄之后才可能得知的信息。关于椅子被替换过这一点,或许观察仔细的话可以发现型号的差异,但座板背后的胶痕,不去触摸的话是绝对不可能知道的。 这样的话……她绝对不可能在发现小抄之前确定犯人。 「……归根结底,为什么,怎么,是吗。」 透矢嘀咕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 「说的一点没错。直到刚才为止,我也不清楚。」 「不清楚?」 「更准确地说——虽然我有推论,但没有确凿的证据。可是,既然你都那么说了,所以一定会存在某些线索。所以——我暂时搁置了这件事。」 「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难道说,你无法解释我为什么发现了小抄的存在,就这样继续推理下去了——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 诶?……我不太明白,不过可以这样吗? 「我说过了,我有推论。估计你是在某个地方看到了汤之岛的小抄。否则,你不可能在小抄被发现之前确定犯人。而这个『某个地方』我也根据你的话有了猜想——不过,那个时候没有时间去核实。我只好优先让红峰的处罚得以撤回,为此往下推理。毕竟,面对大碇老师,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去证明小抄是用来陷害红峰的。」 「这……不是违反了你所说的『无罪推定』吗?」 「我相信会有证据的。你并未用上的证据。」 「为什么?」 「因为我验证了小抄被布置在座板背面之外的可能性,结果均为否定。」 「……所以你认为椅子座板背后应该留有痕迹?」 「没错。其实那是一次赌博。要是能再给我10秒,我会自己进行确认的——不过,就算没有留下痕迹,我也打算用椅子被替换过来说服老师。」 我还以为透矢突然让学黑摸座板背面的时候,他已经在我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自己确认过了。 不过……原来是推理啊。 透矢推理出了那里有痕迹。在那本笔记本上…… 「你是说,你将座板背面以外的可能性——小抄存在于座板背面之外的可能性全部验证过了,对吧。」 「在我能想到的范围内。」 「那么,你当然可以现在在这里回答你所验证的内容吧?」 「当然。你随便提个可能性吧。只要我没有遗漏,我可以将其全部否定。」 那我开始了——明神同学说着,拿起了另一块拼图,嵌入了缺口。 「小抄就正常地放在桌子里——这种情况呢?虽说第三科考前并没有人把手伸进矮个子辣妹同学的桌子里,但也不能排除是看漏了。特别是……假如不是正常地将手伸进去,而是用了更加隐蔽的方式。」 「更加隐蔽的方式?」 「你也注意到了吧。就是桌面和桌兜之间的空隙。」 ——……桌面下有一点空隙啊…… 的确……透矢好像是有这么说过。 「只要假装路过桌前,将小抄推入那条空隙里就行了。虽然矮个子辣妹同学在第三科开考前把手伸进桌里检查过了,但你看她的身高,臂长也相应地比较短——从缝隙把小抄塞到桌兜深处,就能避开矮个子辣妹同学的短手。」 ……这措辞是不是有点恶意?虽然我觉得自己确实没摸到底! 「原来如此。的确,顺利的话是能够避开周围人的注意。」 透矢表示了肯定,又说「但是」继续道: 「这个论调是有问题的。小抄被发现时是在地板上。那它是怎么从桌子里掉出来的?」 「矮个子辣妹同学的桌子,稍微有些往人这边倾斜对吧。」 ——这张桌子,好像有一点往人这边倾斜啊。 我想起来之前透矢将笔放进了桌兜里,测试其是否会自己滚动出来。 「那么,只需要把小抄卷起来就行了。像卷轴那样,从一端开始塞进桌子里,然后它就会在桌子里重新卷起来。之后,在倾斜的作用下滚落——」 「这样的话,还没等到考试开始,它就会从桌内掉出来吧?就算不掉出来,至少在红峰检查桌子内部之前,它都必须一直停留在最里面才行。」 「所以才有薄薄一层胶痕吧。先在小抄边缘涂上胶,然后通过空隙塞进去——贴到桌板背面上的话会很难把剩下的部分塞进去,所以就贴在桌兜底侧。这样一来就能暂时停留在桌子最里侧吧。」 「然后呢?要怎么脱落?」 「…………这个…………」 「现实中的小抄并没有卷起来,这一点先不管了。毕竟这是在你确定犯人时没能得知的信息。但是,当时你应该也想象到了。至少想到了空调的风是吹不到桌子里的。」 空调的风—— 之前说过涂上薄薄一层胶的小抄是被空调的风吹落的。但是,桌子里的话—— 「风从桌兜的开口吹起去了吗?不对,红峰的身体挡住了出口。那么从桌板和桌兜之间的空隙吹进去呢?不对,如果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小抄贴在桌兜底部,空隙透进来的风就吹不到那样的死角……」 「……唔……唔唔……」 「况且,在那种情况下,还得弄清楚对方是在哪里把胶涂到小抄上的。不过,如果比最前排的红峰座位更靠前,也可能反而会被讲台挡住,从大碇老师那里无法看到——但无论怎样,卷起来的小抄永远不会离开桌子深处。从这一点可以得知,小抄并不是被布置在桌子里的。」 透矢取出了明神同学刚才嵌入的拼图,拼入了另一个缺口。她拼错位置了。 真是奇妙……他们根本没有看到那些事情,不,说到底它根本没有发生。可他们从细微的信息中将它详细地重现出来,然后发现行不通,消除掉…… 之前面向学黑进行的推理,与现在的辩论相比就好像玩闹一样。 明明在进行这样的辩论……不对,一定正是因为他们在进行这样的辩论—— 我才感觉,透矢和明神同学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活力四射。 「我明白了……但是,还有其他的可能性。」 「好,来吧。」 「就算小抄在座板背面,也不能确定椅子被交换过吧?可能从一开始椅子高度就不对。可能犯人地雷同学真就坐在矮个子辣妹同学的椅子上。可能就是在那时偷偷贴在了座板背面。这样的话,『因为椅子被换过,所以贴小抄的不是矮个子辣妹同学』这一推理就不成立了。」 「大碇老师不也质疑过这件事吗?」 「我就是在说老师的质疑太弱了。」 明神同学眯着眼歪了歪头,又拿起了一块拼图。 「在老师眼前和朋友聊天的地雷同学,没有机会往小抄上涂胶。所以她是在自己的座位上涂的,贴在自己的椅子上,然后和矮个子辣妹同学的椅子交换——我觉得这个逻辑有漏洞。」 「漏洞?」 「就是和地雷同学聊天的朋友是共犯的情况。」 共犯? 不只是泪沙——和她一起的智里,或是其他人也参与其中? 「若是共犯的话,那位朋友当然不会去指出她的可疑行动。并且,利用朋友的身体作掩护,便有可能避开眼前老师的监视。」 「的确如此……不过,不太可能。」 「为什么?」 「因为芽里垣选的是化学。」 明神同学歪了歪头表示疑惑。我脑袋里也满是『???』。 「芽里垣……这是哪位来着?」 你是不懂那个啊。 「芽里垣智里。和汤之岛泪沙混在一起的家伙。汤之岛坐在红峰椅子上——表面如此,实际上那是她自己的椅子——那个时候,芽里垣正在跟她一起聊天。」 「啊……那个山姥同学吗。」 山姥。的确,智里一头花哨的金发,花里胡哨的饰品也像是打下猎物的勋章一样。但被当成妖怪也太可怜了吧。 「这件事我之后再解释,在那个时候,你已经知道就是汤之岛制作了那张小抄。你就在这个基础上,思考一下假设汤之岛和芽里垣合谋会怎么样吧。」 「嗯嗯……?」 「化学考试开始前,只有汤之岛离开了教室,芽里垣则留在了原地。也就是说,汤之岛没有选修化学。那么,她就不适合制作化学考试的小抄。」 「啊。」 ……原来是这样……!如果没选化学,那就没上过课,也没有教科书,最重要的是没有相关知识。能更稳妥地制作化学考试小抄的人—— 「——另一方面,留在教室里的芽里垣选的是化学。就算不认真也至少上过课的芽里垣更适合做小抄吧?」 「然而,现实是没有选化学的地雷同学做了小抄……」 「没错。所以,这两人不是共犯。这样考虑更自然。」 「……那么,不是山姥同学,而是由另一人当共犯呢?两个人骗过山姥同学的眼睛——」 「追根究底,椅子不可能没被交换过。」 听到他推翻前提条件,明神同学眨了眨眼。 「不只是椅子规格不对的问题啊。不是以前就有,而是今天才出现。而且有证据表明,椅子是刚刚交换的。」 「……啊。」 明神同学微微张开薄薄的嘴唇。 「……室内鞋的印迹……」 「没错。桌下留有红峰的室内鞋鞋印。而且印下的花纹直到脚后跟都很清晰。」 ——……留着相当清晰的室内鞋鞋印呢…… ——哇,真的是。 ——听他这么说我看了一眼,发现室内鞋鞋底的纹样从脚尖到脚后跟清晰地印在了地面上。 「可是,实际上让红峰坐上去后,后跟是稍稍离地的。然而她之前应该是稳稳地踩到地面上的,以至于能留下室内鞋的鞋印。你在红峰坐下的瞬间,发现了这一点——发现了椅子的高度有变化。」 因此——透矢这样说道,又取出了一块明神同学之前嵌入的拼图。 「汤之岛坐在红峰椅子上的时候得到了附近的共犯的帮助,将小抄贴在了座板背面,椅子并没有被交换——这个假说,不成立。」 啪哒——拼图嵌进了正确的位置。风车的照片又向着完成前进了一步。 明神同学轻轻皱起眉头: 「……总感觉被糊弄了。你怎么能确定小抄是地雷同学做的?」 「这一点我最后再解释。现在先继续寻找安置小抄的地方吧。你还有其他想法吗?」 「其他的……我倒是有个极其简单的想法。」 「说说看。」 「就是小抄从一开始就落在了地上,这一可能性。」 ……从一开始就在地上?我记得没有啊…… 「倒不是没这个可能。小抄出现的位置是椅子底下——对于红峰来说是个死角。其他学生和老师也不太容易发现。实际上,老师也是在最后的最后才发现小抄的。」 「对吧?说不定是犯人路过时偷偷扔下,然后顺利地飘到了椅子底下。」 啪哒——明神同学第三次嵌入拼图。 可是。 「值得高兴的是,这也不可能。」 这次透矢立刻就把它取了出来。 「回忆一下。反正你在考试里基本上很闲吧?我在专心考试,没有发现——不过据红峰所说,化学考试中,红峰旁边的人弄掉了橡皮擦,然后老师帮那个同学捡起来了。」 ——我做到差不多一半的时候,余光里有一只橡皮擦滚过来。好像是隔壁座位的人掉的。因为考试中不允许自己拾起,所以负责监考的学黑很快走了过来,弯下腰捡橡皮擦。虽然学黑不是那种老师,但他的脸到了能看见我桌子下面的位置,所以我反射性地合上了大腿,防止露出短裤。 我也记得。那是少数几件令我在考试中分心了的事情之一,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因此我也告诉了透矢…… 「那么,在捡起橡皮擦的时候,红峰椅子下面的区域应该进入了大碇老师的视野。如果已经有小抄掉在那,老师不可能看漏吧。」 对啊!那样的话,小抄是不可能一开始就在地上的! 我接受了解释,但明神同学露出了一副不满的神情。 「……确实,你说的没错。但是,那是从你的视角出发的吧?」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是发生在化学考试中的事——换句话说,这是你确定了犯人之后的事。你的推理中不可能用到未来的线索。」 「对。你事后推理的时候使用倒是没有问题。」 「当然,有人看到了。」 透矢自信满满地说着,摆弄了一下从明神同学手上拿走的拼图。 「在你确定犯人之前,有人目击到椅子下的地板没有任何东西。」 「是谁?谁会特意去看那么奇怪地方。」 「那个地方也没多奇怪吧。毕竟,那个人观察到地板的时候,那里并没有椅子啊。」 「没有椅子……?」 ——啊,对哦! 我明白了。明神同学一脸纳闷,但我明白—— 「——是放回椅子的时候。」 我格外兴奋,不禁出声说道: 「泪沙把椅子还给我,我把它放回座位上的时候——我应该看到了,看到了没放有椅子的地板——」 「就是这么回事,红峰。」 透矢抓着拼图碎片看向了我。 「你确实说过吧,那个小抄你『绝对没见过』。」 ——我再确认一下,你之前没有察觉到小抄的存在对吧,红峰? ——嗯……这张纸我绝对没见过。到底是从哪掉下来的呢…… 「若是相信你的发言,就可以得知你看到失去了椅子遮挡的地板时,那里绝对没有小抄。而那个时候,犯人汤之岛已经离开了教室。在那之后是不可能布置小抄的。」 ……若是相信。 这样啊……他,相信了我。 相信我没有说谎……相信我是无辜的…… 哇,怎么办。为什么我会这么开心!? 快要忍不住笑了……! 明神同学瞥了我一眼,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毛。感觉是皱起来了。 「综上——小抄从一开始就落在了地上,这一可能性被排除了。」 啪哒——透矢将明神同学的拼图重新嵌到正确的位置上。 拼图完成度已经到了九成。风车的照片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空缺,明神同学低头检查了一下它。 「好了,已经没了吗?其他可能布置小抄的位置。」 「……我想不到了。」 好像是投降——又好像是称赞——明神同学小声说道。 「桌子里……真正的矮个子辣妹同学的椅子……地板……这应该就是全部了。」 「是吗?还有的吧。比如裙子口袋。」 「那又是怎么放进去,怎么让它落下来的呢。应该不是有小偷那样的技术,也不是口袋上开了个洞吧。」 「是啊。口袋上要是破了洞,问题就是上厕所时应该用过的手帕要放在哪里。」 连、连这种地方他都看到了……?虽然确实是右边放了手帕,左边放了卫生纸…… 「好了,这样一考虑,布置小抄的地方十有八九只能是座板的背面,我们确定了这一点——那么,让你久等了。我们终于要回到最初的议题喽。」 「我为什么、怎么知道矮个子辣妹同学即将被扣上作弊的冤罪——对吧。」 「没错。如果你没在什么地方发现事件的征兆,就不可能实现那样的预知。」 「你之前说过,我在别处看到过那张小抄对吧。可是根据我的记忆,我并没有见过那张纸。」 「你没有看见那张纸。你看见的,是这张纸。」 透矢说道,将手机画面展示出来。 画面上的是刚才我在厕所隔间里找到的碎纸片。纸片实在太小,所以透矢考虑到万一丢失就麻烦了,拍下了照片。 明神同学把脸贴过去观察: 「『米』……『ケ』……左边这个方括号一样的是什么?」 「估计是『ロ』的右上部分。而『米』和『ケ』则是『数』的上半部分。」 「『ロ数』……我还是不太懂,不过感觉可以和那张小抄上端拼起来呢。」 「没错。这张碎纸就是从那张小抄上撕下来的。」 「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女厕所。离教室最近的那间……最里边的隔间。」 「诶。」 明神张开嘴,看向透矢的眼睛,然后身体稍稍后仰,像是要与透矢拉开距离。 「你去调查了……我进过的厕所隔间吗……」 「别一副嫌弃的模样。我没进去。我是拜托红峰去调查的。」 明神同学看向我,露出了一副厌恶的表情。 「我、我有什么办法!他都叫我去调查了!又没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掉在那里!」 「不好的东西是指什么。真让人反感……」 太不讲理了吧!? 「总之,你看到这张碎纸片后就注意到,这是『阿伏伽德罗常数』的小抄。」 「只看到这个就知道了?未免有点牵强吧。而且说到底,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厕所看到了这个的?」 「当然是通过你的证言啊。你说过吧,你在女厕所里看到了汤之岛。你进入了她之前用的隔间吧?如果在你说出汤之岛是犯人之后思考,当然会怀疑这一点。但是,现在还是先站在你当时的视角上考虑吧。汤之岛只是正常地离开了隔间,你为什么觉得她可疑呢?」 透矢拿起拼图,说道。 「汤之岛的举动,到底有没有可疑的点呢。当然,是有的。你在之前的证言中明确说过——『在等待隔间腾出空位期间,女厕所里难得地安静到能听见衣物摩擦的声音。』」 「……我记得是有这么说过,但这又有什么奇怪的?」 「这不是很奇怪吗。你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在我没注意的时候,不声不响地走出了隔间』——不可能注意不到吧。你忍着尿意一直在等,不可能注意不到有人从隔间出来。」 「我那时倒是并没有特别忍着尿意——不过没有注意到也是有可能的吧。如果听漏了开门的声音——」 「——那么,你同样听漏了冲水声吗?」 忽然,明神同学愣住了,目光在游移,像是在搜索自己的记忆。 冲水声。 那么大的声音,她不可能漏听——可是,明神同学明确说过『一直很安静』。她还具体地说『安静到几乎能听见衣物摩擦的声音』。她明确断言了『不声不响』。 也就是说——泪沙,不冲水就离开了隔间? 「你心里的名侦探觉得不冲水就离开了隔间的汤之岛很可疑。进入隔间后观察便器,就能排除对方方便了但没有冲水这一可能性。换句话说,汤之岛躲在厕所隔间里做了一些与其原本用途不同的事情,恐怕是需要避人耳目的事情——你可以推测出这一点。」 要是在中午,或许会觉得是躲在厕所里吃饭,然而当时才考完第一科……完全算是早上。而且,明神同学没有目击到便当盒或是塑料袋之类的饭后产生的垃圾。 「你的证言还没完。『那是个有点脏乱的隔间,当时我觉得有点倒霉』——我最在意的就是这里。要说为什么,那就是我们学校的厕所无论什么地方什么时间,总是被清扫得干干净净的啊。」 ——我们学校有一个特别好的优点,那就是厕所全都很干净。无论什么时候进去,里面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我今天进入厕所的时候也冒出了这个想法。没错……无论什么地方、什么时间,厕所总是干干净净的。 那么,明神同学的证言说『有点脏的隔间』是……? 「厕所应该无论何时都是干干净净的,可你为什么会形容说『脏』呢。我思考过,想象过了。『是不是有垃圾掉在了地上呢』——我想。毕竟,先前待在隔间内的汤之岛既没上小也没上大。除此之外没有能让那里变脏的东西。」 垃圾——也就是,我发现的,那个东西。 「如果有一个时间点可以让你目击到小抄然后判断出其制作者是汤之岛,那只能是这里。在我看来,你除了有在无意识间进行推理的能力,说不定还有能碰巧遇见不错的线索的能力呢。」 「请不要把仅仅一次偶然称作能力。」 「啊,抱歉——好了,下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在看到那张碎纸片后成功判断出那是小抄。『米』,『ケ』,以及方括号——仅靠这些很难推出『阿伏伽德罗常数』这个名词。」 「何止是难,根本就不可能吧。」 「是啊——但是,如果『汤之岛泪沙』这个人和『阿伏伽德罗常数』这个词之间有某种关联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 明神同学微微皱起眉头。 「地雷同学没有选修化学吧?不可能有关联。」 「正因为没有,你才将二者联系起来了。你将你在厕所里看到的碎纸片,和早上汤之岛说的话联系起来了。」 「早上,说的话……?」 「如果我没记错,今天早上,教室里有过这么一段对话:」 ——复习了吗? ——没啊,一点都没。 ——那个~,阿伏伽……?常数是多少来着~? 「……啊……」 我不禁张开嘴。 对了……那个拖长音的、嗲声嗲气的语调,没错……! 「没有选修化学的汤之岛,在跟人询问阿伏伽德罗常数。这不是很可疑吗。要是选修了化学就另说,然而汤之岛今天不会参加化学考试,也没有必要去记阿伏伽德罗常数。除非是为了制作并非自己用的小抄。」 今天发生的事情,逐渐联系在一起。 明神同学的思考历程,逐渐浮出水面。 「当然,此时仅是『有点奇怪』的程度。但是,当你把在厕所里发现的碎纸片和这段记忆联系起来,怀疑就变成了确信。汤之岛泪沙,打算把小抄塞给别人。虽然也有可能是别人让她做的,但哪个知识点需要打小抄只有本人清楚,那么问题就不该是『阿伏伽德罗常数是多少来着?』,而是『有哪里不清楚?』。而且我也想不到拜托别人帮自己做小抄有什么好处。」 擅自制作自己不用的小抄。若是这样……确实只能想到是在打算强塞给别人。 「这时你还不清楚目标是谁。不过,在椅子被替换的时候,你确定了目标是红峰。至此你获得了确信——你站了起来。」 ——咔哒一声,明神同学站了起来。 那个时候。 她原来是在想这些事。 难以想象的大量思考,遥不可及的论证风暴。在普通人眼里几乎是魔法—— 并非预知。 是推理。 「……………………」 明神同学拿起了所剩无几的拼图,一个接一个地拼入了空缺中。 刚才一直拼错位置的明神同学,这次却一次都没拼错。她毫不犹豫地动手——很快,完整的风车完成了。 「……伊吕波同学。」 明神同学将视线从完成的拼图上移到了正面的透矢身上——然后这样说道。 「谢谢你,为我的事情推理……这么上心。」 「嗯。」 透矢平静地点点头。 两人隔着风车照片相对而坐……他们本身就像一张照片一样完美……容不得我插话。 透矢……如此为明神同学着想。 他甚至可以明白从早上到现在明神同学在想些什么、在看什么、在听什么…… 「——咦?等一下?」 这时,一个疑问忽然闪过脑海,脱口而出。 透矢和明神同学一起看向我,露出诧异的表情。 「怎么了?红峰。」 「不,这个,怎么说呢……好像有件事,我感觉有那么一点奇怪……」 「什么事?」 透矢扬起眉头惊讶地说道。看到他的反应,我不禁有些慌张。 「啊,没什么!我觉得这件事应该没什么大不了哦!? 可能是我记错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不,你说吧。推理有漏洞的话必须得补上。」 「这个……就是刚才说明神同学早上听到的,泪沙的提问……」 「嗯。」 「那个时候——明神同学,还没到教室吧?」 「……………………啊。」 透矢张开了嘴。 果、果然没错吧?不是我记错了吧? 明神同学是在学黑来之后才到教室的……当然,没人会在学黑面前闲聊。也就是说,明神同学到了教室之后,泪沙也没有提那样的问题。 透矢一脸严肃地低着头,手抵在嘴边,开始嘀咕起来。 「搞错了吗……?会不会是在其他地方发现了将汤之岛和小抄联系在一起的某种——不,不对,等一下?明神……你刚刚,是不是承认了刚才的推理是正确的?」 「……………………」 明神同学忽然移开了视线。 「也就是说,你有头绪对吧?也就是说,你在什么地方听到了汤之岛在教室内的发言?」 「……伊吕波同学。推理是对的,所以这部分就——」 「啊——原来如此,是这样吗。」 透矢无视了有些尴尬的明神同学,径自十分信服地点头道。 「你……是在教室外待了一会儿吧。你一脸平静,其实紧张得不敢进教室吗。大概是你等着等着,结果老师来了,大家都坐下了,你这才慌忙拉开门进来……要是这样,你早点叫我不就好了,在这种事上客气——」 「——我、我不是说已经够了吗!」 「唔。」 明神同学满脸通红地探出身,用手捂住了透矢的嘴。和之前的构图相反。 她保持着这个动作,恶狠狠地瞪着透矢。 「你说得太多了……你就是这一点不行,就是这一点不受欢迎。懂了吗,伊吕波同学?」 「没什么好害羞——呣唔唔!」 「我没觉得害羞!」 ……哎呀。 我刚刚还觉得你超帅呢,可你这点确实不行啊,透矢…… 我正在这样事不关己地旁观,明神同学忽然转头看向了我。 「要是你没发现这种多余的事……」 「诶……这、这个,是透矢叫我说的……!」 「这件事我会牢牢记住的,红峰同学。」 ……………………诶? 「诶?」 ……刚才…… 「刚才!」 名字! 「叫我名字了……!对吧!?」 「你在说什么。耳朵会聋的,请不要喊那么大声,148厘米同学。」 「你都记住这个了不可能没记住名字吧!!」 考试还没结束。 虽然还没结束,但我的目标似乎已经完成了。 ……怎么办。 好像和当我明白透矢信任了我的时候,一样开心。 ◆ 伊吕波透矢 ◆ 后来,所有考试结束,明神在化学的分数上输给了红峰。 不只是背名词的考题,名词解释的考题也有很多,似乎由此分出了胜负。毕竟明神凛音是与“解释”这一概念最无缘的人。 就是这样。 「那个,关于桌面涂鸦的事……实在是对不起。」 「诶?啊,是。」 「你这是什么反应啊啊!!」 红峰这两个月左右的时间里一直在烦恼的涂鸦事件,轻易地画上了句号。 她说没有道歉的效果……这下连我也能明白了。 之后,上课的内容变成依次讲解试题,就跟决出优胜后剩下的比赛一样,学校里充斥着一股松缓的气氛。 然而,明神还是变回了咨询室上学。看来仅仅是去了几次教室还是很难让她重返班级的。不过,在放暑假之前,至少让她走进教室了。现在就安于现状吧…… 说起来,明神在暑假期间打算做些什么呢?因为她不来教室而是待在咨询室,所以这次会宅在家里吗。有点难想象那家伙在自己房间里随意放松的模样啊。 ……不过,现在把心放在近在眼前的暑假上还太早。 我——在这个学期内,必须要完成一件事。 放松下来的校内,唯独我满怀紧张地走在路上。 那件,以红峰为目标的作弊冤罪事件。 听说犯人汤之岛受到了停学处分。不过就时间上来说,基本上就是提前几天放暑假,但是评价分数应该会受到影响吧。我没打算公开批判她,但我觉得这是她该有的报应——可是,我心里仍然有些疙瘩。 明神的推理,我推理出来了。 但是——或许是我的错觉。我不由得这样想: 那个推理,是不是还有后续? 歪向侧面的逻辑分岔被悉数剪掉了。 只留下唯一一条推理的路径。 但是—— 不是分岔,是去路。 不是侧面,是前方。 ——我总感觉,还有需要追寻的真相。 这个推理应该迟早会走到尽头吧。所以明神才没能说出口吧。 但是,我不仅重现了犯人,还重现了直至终点的一切过程……即使无法证明路途前方的可能性,我至少可以……窥知一二。 为什么汤之岛泪沙到了当天早上突然开始做小抄? 为什么要特地去做自己没有选修的化学小抄? 为什么要给红峰亚衣蒙上作弊的罪名? 没错——思考一下就能发现,其实很简单。 毕竟,到了当天早上才突然产生了做小抄的需求。 毕竟,能确定红峰一定能答对的只有化学题目。 毕竟—— 来到楼梯前,我看到上方的平台处有一名女学生的身影。 要陷害他人作弊的话,需要保证小抄内容和卷面答案一致。如果明明有小抄还答错了,就会令人怀疑是否真的用了小抄。 所以,有一点是必要的——考虑小抄写什么内容的人,必须知道什么问题是红峰一定能答对的。 她察觉到我,回过头来。齐肩的头发,似风一般飘动起来。 怎么做才能获取这种情报呢?很简单。实际给红峰出题,并让她回答就行了。备考期间,任何人做这种事都不奇怪。朋友之间互相提问是很自然的事情。 我也曾给红峰出过很多次题目。不过——除我以外,对红峰做过这种事的人,根据我的记忆只有一个人——特别是,只有那个人出了关于阿伏伽德罗常数的问题,然后得到了红峰充满自信的正确回答。 ——正确。那就出更难一些的……阿伏伽德罗常数是多少? ——阿伏伽……啊,这个我记得!嗯……6.02x10的23次方……对吧? ——嗯。记得很清楚呢! 或许在我没看到的地方,也有其他人和她互相提问过。 或许犯人觉得发现有小抄后就会不及格,并没有仔细选择问题的内容。 或许这一切的一切,都仅仅是偶然。 所以,明神凛音放过了她。 但是,我—— 「是你吧。」 无罪推定。 我第一次违背了这一信条。 毕竟—— 红峰亚衣,这个与我交情不浅的人。 仅仅为了向明神道歉就做出了那么多努力的人。 受到基于明确恶意的陷害。 ——这使我怒火中烧。 「就是你打算把红峰捏造成作弊犯的吧——和花暮诹由。」 我朝着在楼梯上方俯视着我的她,说道。 班级里唯一让我怀着敬意、用上敬称的她—— 总是平静、温柔,宛如全班同学的妈妈的她—— 「诶?」 没有一丝变化。 「你在说什么呢?伊吕波君——」 她依旧平静、温柔,宛如全班同学的妈妈。 「——我只是,想让班级回到应有的状态而已哦?」 却化作了——我的宿敌。 「真头疼呢。很让人头疼呢。『捏造』——这种有攻击性的词,不能随便用在他人身上哦?」 话语确实温和,表情确实温和。 可是,和花暮同学——不,和花暮,一步步走下楼梯的步伐,仿佛是在自己的领土中漫步一样。 「你似乎有什么误会,那是为了红峰同学好哦。明明好不容易适应了新环境,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容身之处,她却想离开啊。我作为班长可不能袖手旁观呢。」 和花暮明明和站在同一块地面上,双眼却好像在从万里高空俯视世界一般。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疑问,猜忌,恐惧。这个人全身上下喷涌出了好像要让大脑异常的不快感。 莫名其妙。 以无罪推定为信条的我,仍然不明不白,仍然云里雾里,但就是一心想要拒绝眼前的个体……! 「……容身之处?应有的状态?」 即便如此,我还是努力挤出了话语。 就像獴遇到了眼镜蛇一样,我感到一种强烈的警惕心。本能在心中呐喊,决不能容许眼前的存在。 「为了红峰?指的是陷害她不及格,让她的努力全部白费?开什么玩笑!! 无稽之谈!!」 「别大喊呀……好吓人的。」 和花暮捂住双耳,好像很为难地眯起眼睛。那理所当然的反应,在如今的我看来十分令人不快。 「冷静下来听我说好吗,伊吕波君?红峰同学她偏离了能获得幸福的道路。她老老实实跟芽里垣同学和汤之岛同学混在一起就行了,没想到她居然打算和明神同学交好——要说你,我还能勉强容忍,但她不行。会扰乱秩序的。」 「秩序?你说秩序……?什么秩序!?」 「班级的秩序。入学以来到现在,三个月左右?花了这么多时间,我们班的秩序才终于得以完成。大家好不容易都适应了,真希望不要有人捣乱。」 「……就为了,这种事……?」 红峰想和明神交好。仅此而已。就因为这件事—— 「你……你这家伙……到底明不明白……?为了考好这次考试,红峰做了多少努力……花了多少时间……这些……你可是打算让这些全部白费……你没有罪恶感吗……?」 「诶?为什么?红峰同学不就是这种形象嘛。」 这种。 形象? 「突然开始学习啥的,不行不行!这不是她该有的形象啊。三个人的『吊车尾自治国』才是最恰到好处的,所以红峰要老老实实待在那里呢。」 「吊车尾……?你在说什么?」 「我说啊,伊吕波君。现在,我们班分为五个层级哦?然后,全部有11个小组分别属于这些层级。」 我的理解没有跟上,和花暮在我眼前竖起了手指。 「『运动社帝国』4人——层级1。 『惹眼女生王国』3人——层级1。 『恋爱至上主义公国』6人——层级1。 『阿宅联合』5人——层级2。 『反男生条约机构』3人——层级2。 『文化社合众国』3人——层级2。 『戏精首长国联盟』3人——层级2。 『阴角人民共和国』3人——层级3。 『吊车尾自治国』3人——层级3。 『逃学教宗国』1人——层级4。 然后『妈妈联邦』2人——层级0。」 说到最后,和花暮诹由指了指我和她自己,然后微微一笑。 「这就是我们班的层级表tier list。为了不让这个最完美的状态崩溃,我一直在以班长的身份调整平衡哦?」 调整平衡。 听到这个词,我才终于慢慢地理解了她的话。 那好像玩耍一样的一系列词语……究竟是在指什么。 这个女的,在这三个月里,在包含了我在内的教室里,到底做了些什么。 「你觉得……你是在设计吗?」 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你是在对班级内的阶级……进行设计吗……?」 就像在玩游戏一样。 这个人大概这么强,那个人大概那么强……难道她就像这样,一直在操纵把谁放在什么位置吗? 「设计?不要说得那么奇怪啊。我只是在作为班长倾听大家的烦恼而已。大家都很不容易哦?羡慕这个,又嫉妒那个,这个人很烦,那个人很讨厌——或是憧憬或是鄙夷,或是和身边的朋友价值观不合。我在倾听这些孩子们的想法,然后告诉他们『那你和那个人做朋友不就好了吗?』『那你还是不要和这个人做朋友吧?』……唉,直到黄金周前明神同学不再出现为止,一切还都很顺利呢……」 「……什么?难道说,使明神不再来教室的,那个涂鸦事件也是……!」 「嗯。毕竟,明神同学看上去很讨厌来学校。那不来也行吧?」 红峰之所以往明神的桌上涂鸦,据说是因为朋友喜欢的男生被明神甩了。 难道说,那个朋友去找红峰商量的原因是……! 「我其实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哦。只是热心地倾听了班里朋友的烦恼,然后稍微给了点建议而已。伊吕波君——就和你在咨询室做的事情一样哦。」 「怎么可能一样……!你做的是表面美好的支配吧!是受到你强加的价值观支配的反乌托邦!!」 这家伙想必一直都在不为人知地做这种事。 赢得班级同学的信任,加强话语权,获取被人依靠的立场……一点点……一点点……操作同学们之间的好感度…… 她仿佛在拼图一样,构筑出了符合自己喜好的人际关系。 你当自己是谁啊。 脑袋是什么样子,才能做出这样的行动啊。 我大概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只会令我感觉不快的人。 跟无罪推定无关。这样的人,让我觉得此时此刻就该下达诛罚 ……!! 「反乌托邦吗……真是令人悲伤啊。明明我还觉得你是和我一起支撑班级的妈妈伙伴呢,居然无法理解我。」 「你要真这么想,那就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跟班上的人说一遍……!任何人都应该会觉得你是异常的……!!」 「我知道哦。毕竟大家都是傻子嘛。」 听到她自然而然说出口的坏话,我不寒而栗。 没有恶意,没有敌意。她的声音,就像仅仅说出了理所当然的事实。 「好难呀。该和谁交朋友比较好,自己是不清楚的吧?但是,不知为何大家就是觉得自己清楚呢。就算给他们解释也没用,所以我就在暗中帮助他们。」 但是——和花暮说着,微微弯腰,近距离看向我的脸。 「只有你,是特殊的。伊吕波君——唯有你,一定能理解我。所以,只有你,和我一样在层级0。」 理解不了。 怎么可能理解。 后乐学姐找回了戒指,明神理解了自己的推理,松田学姐为无法实现的恋情画上了句号,红峰逃脱了不正当的冤罪——她们所有人,都不是我为了我自己让她们变成那样的。你这种傲慢,我一点都—— ——这些家伙。 ——明明不去了解,还对我的爸爸妈妈想说什么说什么。 ——别把人当玩具! ——要是你们想把我的家人当成玩具。 ——那我把你们变成玩具也是可以的吧……!? 「…………!?」 ……刚刚那是…… 「啊哈」 和花暮好像十分开心,脸上绽放出笑容。 「果然呢。还害羞,真是可爱。其实你很清楚吧?全部由自己来解决更快。让愚蠢的人变聪明是不可能的。你只是不想老实承认吧?我明白的哦,我明白——因为我以前也是这样的。」 那些家伙把新闻报道的评论区当做自己的涂鸦本恶言咒骂,而他们一定不记得这件事了。 或许其中还有人会在大学选法学课程,学到『无罪推定』一词。 但他们还是不会意识到。 愚者,最难意识到自己是愚蠢的。 那么——由我来解决更快些。 比如: 比起让明神凛音记住如何推理。 还是由我自己推理来得更快些。 「——哈,哈哈哈。」 我不由得笑了起来,而和花暮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谢谢你了。」 和花暮清秀的双眉微微皱起。这几分钟里我被耍得团团转,现在我终于向成功地耍了她一次。 啊,有趣。 我理解了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有趣。 「你告诉了我,我其实很愚蠢……所以,谢谢你。而且我要说。」 一步。 我往前踏出一步,近距离瞪着和花暮诹由的双眼。 「我——不会成为和你一样的人。」 谢谢你,和花暮。 谢谢你成为我的反面教材。 若是没有你,我说不定会成为你那样极度愚蠢的人。 「——……也就是说,你无法和我做朋友对吧?」 「没错。」 和花暮眯起双眼,嘴角浮现出了薄薄的笑容。 「那么,『妈妈联邦』就解散了。从今天开始,我们班由12个小组构成。」 「太多了吧。一个就够了。」 我将无畏的笑容刻印在嘴角,展现给她,然后说道: 「小组?层级?阶级?全都无聊透了。那是小孩子的过家家。吊车尾也会学习,旷课生也会回到教室。这些也都不是由他人决定的。事实上,我们有的只是『班级』这个结构——这是自明之理吧?」 「是吗。那就来较量一下吧。」 我看向和花暮的眼睛。 和花暮看向我的眼睛。 彼此都在试图窥探对方的内心,触及积攒的污泥,理解自己的宿命。 「下一个咨询人是你,和花暮。」 「下一个咨询人是你哦,伊吕波君。」 「究竟是我让你改过自新。」 「还是说你会理解我。」 「「——决一胜负吧。」」 第5话 一年七班与唯一的老实人 登场人物 ■运动社帝国 田岛雄介………棒球社·平头·说谎 善光寺昭人……篮球社·随波逐流·说谎 三良坂凉真……足球社·轻浮·说谎 古郡彰…………排球社·大个子·说谎 ■惹眼女生王国 濑野真奈美……instagram博主·说谎 鹤见银靴多罗茜………四分之一美国血统·说谎 调镜花…………和风美女·说谎 ■恋爱至上主义公国 春原漆…………俊男·可爱型·说谎 西宫光大………俊男·冷酷型·说谎 木村莉子………跟班1号·高个子·春原推·说谎 矢加部结菜……跟班2号·浓妆·西宫推·说谎 丸尾阳葵………跟班3号·自称宅·西宫推·说谎 野中芽衣………跟班4号·丰满型·春原推·说谎 ■阿宅联合 目代启太郎……动画宅·说谎 大石金治………轻度宅·说谎 敕使河原大和…轻小说宅·说谎 铃鹿莲…………重度玩家·说谎 天家齐加………vtuber宅·说谎 ■反男生条约机构 相浦幸…………短发·管乐社·说谎 斎藤亮晶晶……眼镜·管乐社·说谎 福原未来………娇小·管乐社·说谎 ■文化社合众国 保坂东子………戏剧社·说谎 陆畑神流………美术社·说谎 五十岚星………天文社·说谎 ■戏精首长国联盟 川口鞍马………看穿本质型·说谎 东条浬…………神经质·说谎 羽立藤成………急剧成长型·说谎 ■阴角人民共和国 久留米奏汰……女性恐惧症·说谎 中迫空…………怯弱·说谎 六斎堂纯乃……怕生·说谎 ■吊车尾自治国 芽里垣智里……山姥同学·说谎 汤之岛泪沙……地雷同学·说谎 红峰亚衣………矮个子辣妹同学·说谎 和花暮诹由……支配者·说谎 伊吕波透矢……志愿当律师·说谎 明神凛音………老实人 ◆ 明神凛音 ◆ 对我来说,真相不外乎我自己。 从心底浮现出的东西。 不去意识也存在于胸中的东西。 这种不需要思考、不需要关心、仅仅理所当然地存在于我心中的东西,不称之为『自己』,还能叫它什么呢——对我来说,真相就是我,我就是真相。 ——啊,凛音。吾等神子啊。 父亲总是这样说着,然后窥向我的眼睛。 ——谜题即是迷茫。人不明白,所以会迷茫。 ——故此,你的天启就是用来拯救世人的。 ——神明仅仅存在,仅仅受人敬畏。 ——但是,你非神,是为人。你以人之身,获得了神言。 ——你应该可以拯救。你的话语,会照亮人们的迷茫。 ——去拯救吧,凛音。这就是你的天命。 年幼的我并不知道这是多么沉重的负担、多么深刻的诅咒。 我只是天真地害羞、喜悦、点头—— 啊——但是,现在我明白。父亲的话语里有谬误。 有时候,正因为不明白,才不会迷茫。 ——犯人就是你。 年幼的我并不知道。 讲述真相的含义,讲述真相的责任,讲述真相的方法。 当我一无所知地在小学里指出偷铅笔的犯人,我知道了我不受欢迎。 ——跟她说话会被当成犯人哦。 女孩子窃窃私语。 ——她是侦探!会被当成犯人! 男孩子逃之夭夭。 ——明神同学。怎么可以把别人当成犯人呢? 班主任老师谆谆告诫。 ——不对。 我是正确的。 我没有说谎。 你们不明白,所以我才告诉你们的。 可是,为什么大家都觉得我错了呢? ——……算了。 不管你们信不信,无所谓了。 真相就是我。 我就是真相。 所以——即使你们不相信我,事实也不会改变。 那是自明之理。 不管说还是不说,都没有意义。 反正,即使我说出来你们也不懂吧? ——来确认一下吧,看看我是不是真的讲不通道理。 ——无论你做出怎样跳跃的推理,我都一定会将其证明。 ……反正,你们…… ◆ 伊吕波透矢 ◆ 「哎,透矢,真的要来?」 「谁知道。我也只是听明神老师说的,还半信半疑呢。」 盛夏。蝉的合唱到八月变得越来越热闹,其中又混入了高中生的喧嚣。 沥青好像炒面用的铁板一样,而我们在这样的地面上等待着乘坐巴士。 三宿四天的临海学校从今天开始。 住进海边的合宿设施,玩一下海水浴,做一下职业体验——总之基本上是度过休闲的时光。 这是学校的活动,但是也因为在暑假里,气氛很宽松,大家都穿着便服。现在旁边的红峰亚衣就穿着露肩的白色上衣和露出整个大腿的热裤,几乎是扰乱风纪的化身了。结果她反而说: 「我说我说,透矢!怎么样?今天的我!是清纯系,超级可爱吧?」 「这哪是清纯系。一眼看过去都不知道下面有没有穿啊。」 「呜哇,好色哦。能不能不要盯着别人的大腿看?」 最后她还这么说。裤子长个三十厘米再说吧。 我们一年七班集合在巴士前,现在有35人。班级分成每组2到6人的朋友团体,正在闲聊。小团体的数量,除去我和红峰一共九组——不管愿不愿意,我忍不住想起了前几天跟和花暮诹由的对话。 由一个人设计出来的班级阶层。完全受人统治的教室内局势图。 其中,那家伙真的能拥有一席之地吗——我看向混在三人组女生团体里谈笑的和花暮,担心起据说马上要来的第36位同班同学。 「——啊。」 一辆车停在校门前,红峰不由得发出声音。 从打开的门里走出来的人,是大夏天仍然一如既往披着白大褂的明神老师——还有一个人。 「……啊。咦……」「真的啊,说是今天要来……」 同学们也嘈杂起来。 那人踏在沥青路面上,在车前张开了似乎很高级的太阳伞。不是别人,正是明神凛音。 她也一如既往,肩上披着看上去很热的披肩,不过披肩里面是凉快的连衣裙。这副光景只是包含了明神凛音的便服,就有了点不同次元的味道,但那种深闺大小姐的氛围好像能让盛夏的热气主动退避,更是不知不觉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 「……对不起,透矢。」 「嗯?怎么了?」 「不是……我刚才自称清纯系,但突然感觉特别抱歉……」 ……不过,看到那副样子确实会这样。至少要论外表,我找不到清纯以外的形容词。 明神规矩地撑着太阳伞,随着明神老师的引导走过来。 「伊吕波。」 明神老师把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里,用难以窥知感情的声音叫我的名字。 「之前跟你说过。我也会跟你们去临海学校,但是基本上交给你。」 「我是没问题……但也有分组行动的时候,我做不到二十四小时照顾她啊?」 从大约黄金周的时候到现在,明神凛音基本上没来过教室。而她要参加临海学校,看护她的任务就交到了我手上。不过,因为没有其他合适的人,所以这也没办法,但现实考虑我很难一直待在明神身边。 「没有问题。我准备了对策。」 明神看到老师的眼色,把手伸进挂在胳膊上的包,来回翻找,从里面拿出了一只智能手机。 「啊!手机!什么时候买的!?」 红峰惊讶地探出身。明神不擅长摆弄机器,用食堂的餐券机都要费一番功夫,之前别说智能手机,连翻盖机都没有。 明神好像拿名片一样把手机摆在胸前: 「父亲说,要是迷路了会很危险……」 「还迷路,明神同学的爸爸有多过度保护啊?」 「不,确实很危险吧,要是迷路了。」 「呜哇。这里还有个过度保护的。」 过度保护这个词对明神凛音不起作用。无论你多么费心地保护,这家伙都一定会走歪。 我看向明神双手捧着的手机: 「你能正经用吗?连餐券机都用不好。」 「真是失敬啊。我记得很清楚。应该是按这里开机——咦?」 「那是音量键……」 不安要素反而增加了吧? 红峰咧嘴笑着凑近明神,看上去很开心。 「咿嘻嘻。详细的使用方法就在巴士里教给你吧。由我来教。由·我·来!」 「……有说明书,不需要你。」 「说谎。你肯定是那种不看说明书的人!老老实实求教吧!」 明神不悦起来。红峰则借机对她夸耀起来。 真可怜啊,红峰……居然只能在这种事情上获得优越感…… 「手机是jk的必需品!厕所也好澡堂也好都要带着,就跟身体的一部分一样!随便问我吧!」 「厕所和澡堂都要……?拿到那种地方干什么?」 「呃?比如捉弄透矢打发时间?」 「下次我就未读无视,你这家伙。」 人家规矩地回你消息,你就这样。 红峰对我的威胁来了个已读无视,说着「总之来创个line账号吧!」,开始愉快地给明神上课。如鱼得水。 「伊吕波,之后交给你了。」 明神老师说完就走向了教师们聚集的地方。老师似乎也会跟到临海学校——但是一般心理咨询师会跟着去吗? 算了,至少比完全丢给我好……特别是晚上,在住宿的地方似乎要让男女完全分开,就算让我照顾也是有极限的。 「——明——神——同学!」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我的身体自动进入了临战态势。 和花暮诹由带着亲近的笑容向这边搭话。她应该刚才还在稍远的地方聊天。 略显俗气的眼镜和蓬松的中短发营造出一种柔和的印象,而夏天用的开衫和长裙更是强调了这一点——事到如今,我明白连这些搭配也是掌握人心的手段。为了放松别人的警惕,无形之中控制别人…… 和花暮保持着不过度深入明神的社交距离,说道: 「你记得我吗?我是和花暮。和花暮诹由!上次见面是考试的时候呢。久违地见到你,好开心!」 ……你说话都不害臊吗。 明明就是你自己一手创造了明神不来教室的原因。 和花暮跟明神要求握手,但是在握手之前我就若无其事地挡在了中间。 「——和花暮。老师把明神交给我了。不用你费心。」 「……………………」 和花暮保持着要伸出手的姿势,没有卸下笑容,盯着我的脸。 这家伙支配了我们班,是涂鸦事件和作弊事件的黑幕。这些事我对明神和红峰都没有说。这样做也可能会让两人在班里的立场变得危险,最重要的是没有证明的手段。 无罪推定。 我自己知道和花暮诹由是个可怕的毒妇——但是,目前没有手段能客观地证明这一点。 我姑且把这件事当作明神凛音无法看破真正犯人的事例报告给了明神老师——但那个人只是淡泊地回了一句『是吗』。 她早就知道吧。她知道用明神的推理能力无法找到和花暮。 ——你知道『明希豪森三难困境』吗,伊吕波? 明神老师是这样说的。 ——为了说明某件事是正确的,需要这件事的根据。但是,为了说明这个根据是正确的,又需要它的根据。由于对根据的要求会这样无限延伸,坚实的推理不可能成立。说的就是这种思考方式。 ——如果凛音的『天启』能够无限追踪谜题,其回答就是这种无限要求根据到达的终点——她应该会将不需要根据或证明的『原始事实』作为答案输出。比如说,『因为世界存在』这种的。 ——只要不是这种情况,凛音的推理就存在『将哪部分视为谜题』这个框架。这次,『是谁准备了小抄』被视作了谜题,凛音给出了正确的答案。但是,『是谁唆使的』这一点,应该没有被包含在『谜题』里面吧。 ——简而言之,就是没有被问到,所以没有回答。仅此而已。 如果这个解释是正确的,就必须由我来与决不成为『犯人』、躲藏在背后的她对峙——我并非自动推理,而是能够以自己的意志组建推理。 「——啊哈!」 和花暮破颜一笑,猛然向我跨出一步。 「不用客气啊——伊吕波君是男生,有些地方照顾不到吧?这种时候完全可以依靠我哦?」 「你照顾其他人很忙了吧?要说明神我更熟悉。你才是不用客气哦?」 「哪有哪有,你才是。」 「不不不,你才是。」 「啊哈。」 「呼哈。」 「啊哈哈哈哈!」 「呼哈哈哈哈!」 相向的笑容间静静地爆发出火花。 但是,似乎只有我跟和花暮才能看到火花,红峰忽地从我身后探出头,对和花暮说: 「和花暮同学。可以把明神同学加进line的班群里吧?」 「嗯?啊,对哦。之前都没有手机呢。」 「对对。临海学校的时候,经常要用班群进行事务联络吧?感觉不加进去挺不方便的吧。」 「ok。我来邀请。告诉我id。」 虽然她们在说明神,明神本人却是一副呆呆的表情。 「般裙……是什么东西?」 她看着我的脸问道,似乎是要我解答。 「简单讲就是班级的联络网。虽说也有人用来闲聊。」 「我们的班群没有那种必须要回复的气氛,挺轻松的呢。嫌烦的话关掉通知也行。」 「啊哈哈!有些地方会这样呢。我初中的时候晚上通知响个不停。」 「我懂!」 和睦的谈笑间,红峰把刚创建的明神的id告诉了和花暮。我不乐意看到明神与和花暮之间产生直接的联络手段……但是,不加进班群确实会不方便。而且,虽然十分火大,我也无法否定和花暮是班级的中心人物,要想让明神正式回归教室,我无法绕开她。 我好像懂了家长不肯痛快地把手机给小孩时是什么心情。怎么能把这么危险的东西随便交给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明神,你要是收到什么奇怪的消息,马上跟我说啊。」 「……?喔,我知道了……」 「透矢,妈妈出现了妈妈出现了。」 「啊哈哈。伊吕波君,真的像妈妈一样呢?」 你要是肯改过自新,我就不用过度保护了啊,和花暮。 〈头行只论者呢〉 巴士里。手机屏幕顶部唐突出现了这个通知,我看着它眨了眨眼。 应用是line。发信人是明神凛音。 那家伙现在正在后面的座位听红峰教line的使用方法——头行是什么啊。短歌?只论者?是填字问题之类的吗? 我疑惑地回头向后看,发现红峰正在憋着笑。 「怎么了。」 我感觉到不愉快,于是问了一句,然后红峰说: 「没有~,明神同学她呀,感觉学不会划动输入,就试了一下语音输入~。」 说话间,明神忽然把手伸过来,轻压了一下我的头发。 「头发支棱着呢。」 〈头行只论者呢〉 ……是这么回事啊。语音识别中『发』变成了『行』,『支棱着呢』成了『只论者呢』吗。 「明神同学还不会用语音输入之外的方法,所以也改正不了呢~,噗呵呵!不过,不用担心,明神同学。不管你发的句子有多乱,透矢都会像平时一样为你推理哦~?」 「别再增加任务了!平时的犯人宣言就让我忙不过来了!」 「拜托你了。」 〈波你了〉 「说得再清楚点!」 真是的。只能用语音输入确实没办法,但我真希望你多少能做出点表达意思的努力。 我重新看向前方,叹了口气,坐在旁边的男生——东条浬就抖着腿侧眼看了我一下。 「……我同情你,伊吕波。被迫陪着那么吵闹的家伙。」 「感谢你的同情。但是很遗憾,我早就习惯了。」 「难以想象啊……换我肯定忍不了。那么烦人,而且是女的——啊真讨厌,好吵,好吵……」 东条这样嘟囔着,把连在手机上的耳机塞进了耳朵。 东条浬跟我同一个组,在合宿地点也会住一个屋。他的成绩很优秀,但是性格特别神经质。在这次临海学校里,我很担心他能不能跟别人在同一个房间睡着。 根据和花暮的评级表——是『戏精首长国联盟』吧。 啊可恶,烦躁起来了。自从听了那个,我也开始像这样下意识给同学分类了…… 即使没有和花暮诹由,教室里的人际关系、势力平衡也会自然形成。即使只看巴士的座位顺序,这些东西都会如实地体现出来。 明神也是,恐怕她原本应该坐在班主任老师旁边那种位置吧。但是,多亏有红峰在,明神没有被孤立,成功地融入到了班级里…… 我感觉恰恰是红峰亚衣在亲切地对待明神,明神的孤立状况才得到了缓和。对于明神来说,红峰是最大的加害人和被害人——一般而言两人应该最先对立,但她们走到了最近的位置。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气氛才没变得提心吊胆吧。 恐怕和花暮就是不愿意看到这种变化,才策划了作弊事件—— ……算了。 不管和花暮有什么打算,现在重要的是让明神融入班级。多亏了红峰,这件事意外地顺利。 现在就满足于现状吧。 临海学校期间,我们住宿的合宿场馆分为共用栋、男生栋、女生栋三个部分。从正面玄关进入是共用栋,往深处走会遇到分叉,往左走是男生栋,往右走是女生栋。 男生栋和女生栋从上面看是直角引号形的建筑物,中间夹着树林,背靠背建造。和共用栋不同,这里的房间基本上都是旅馆样式的客房,每一层大概有民宿那么大。两边都是地上五层,每层住一个班。 我们班分到了一层的房间。 男生和女生都分得了四个房间,所以四到五人住一间。作为例外,突然参加的明神似乎要在女生栋一层的教师房间,跟明神老师一起住。这明显是特殊对待,但大家都好像觉得既然是明神凛音就没办法了,并没有什么不满。 客房是铺了榻榻米的和室,窗边有个用障子隔开的奇怪空间——似乎是叫宽廊——凹间放着看上去很贵的青色花瓶。 「呼……」 室友中的一人——羽立藤成把行李放到房间一角,长出一口气。 「终于缓过来了。真的受不了巴士……」 「你晕车吗,羽立?」 用低沉的声音关心羽立的是另一位室友,川口鞍马。 「你说一声我就分给你晕车药了。因为身体不适浪费贵重的机会,那可是人生的损失啊。」 「我实在是受不了晕车药啊。你看,吃完会困吧?即使只是坐巴士,仔细观察也可能发现创新的萌芽。即使只有一小会,我也无法忍受让脑细胞睡过去错过成长的机会啊。」 「喔,珍惜片刻光阴刻苦努力的心气甚好。这次临海学校也是,其他人似乎觉得这跟海水浴是一个级别,但那些人被一时的快乐蒙蔽了双眼,没有看到本质。羽立,我感觉跟你在一起就能获得真知灼见。」 「嗯。要感谢与同道中人的相遇啊。」 「「哈、哈、哈!!」」 ……就这副样子,这两人加上东条浬,一共三个人是和花暮口中『戏精首长国联盟』的所有成员,是我的室友。说实话,我也不是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命名。 不过,这些家伙只是嘴上一句句都很夸张而已,实际上非常容易相处。至少比明神凛音容易交流。也因为对学习的观念比较接近,我在班里经常跟他们混在一起。 「羽立,川口,拿上泳装马上集合喽。要是珍惜片刻光阴不想错过成长的机会,就赶快准备吧。」 「喔,伊吕波君!没错啊。感谢忠告!」 「真是期待在实地畅想是为生命起源的大海啊。」 「……好吵……」 我带领着各不相同的三位室友,来到木板装修的走廊里。 随后,正好有男生从右侧相邻的房间出来,一边大声说话一边从前面通过。 「——唔!对不住,伊吕波!」 「嗨,女生的泳衣超让人期待吧?哎田岛,你看上谁了?」 「喂,笨蛋!哪有看上啊!」 「……毕竟田岛很闷骚啊。」 重合在一起的笑声好像在摇晃铺了木板的地面。 和花暮命名,『运动社帝国』——按照发言顺序是善光寺昭人、三良坂凉真、田岛雄介、古郡彰。 在美国的学校层级里,叫做『jocks』的体育男生经常君临于层级的顶点,而这些人也正是我们班级的中心——可以称得上是活跃气氛的人。不过,相应地,他们也经常被我或者和花暮警告。 他们走开之后,这次是左边紧邻的房间走出两个男生。 「我说我说!光大也来坐香蕉船吧!」 「啊?没劲。我要在阳伞下睡觉。」 「诶?大家都很期待啊……」 一人是会让人错看成女生的美少年,另一人是瘦高的冷酷美男。 他们是在七班特别受女生欢迎的两人,春原漆和西宫光大。平时有四个女生跟班,和花暮把这六人叫做『恋爱至上主义公国』。 而在这两人后面,又有两人怯生生地走出房间。我向那两人稍微举起手搭话: 「久留米,中迫,状态怎么样?」 「诶。啊……伊、伊吕波君……」 一副惊讶的样子回应我的,是中迫空。一言不发的另一人是久留米奏汰,这两人特别弱势,不擅长与人交往。两人经常在一起,但也没有朋友的感觉,看氛围就是经常被剩下所以自然地呆在一起而已。 虽然我不喜欢这个说法,他们就是所谓的阴暗角色——所以和花暮才把这两人加上另一位女生叫做『阴角人民共和国』吧。 「……久留米,你脸色不太好啊。不舒服吗?」 「啊……因为在车里的时候,久留米君附近有女生……」 「啊……」 这两人在班里经常被孤立,我一有机会就会留意他们,而这位比中迫更加沉默寡言的久留米奏汰有非常严重的女性恐惧症。刚入学还是按照学号顺序坐的时候,由于前后左右都被女生围住了,他每到休息时间就冲出教室。 「如果真的感觉不好,我去跟老师说一下……」 「谢、谢谢……久留米君,怎么办……?」 久留米默默地摇了摇头。应该是在说没问题吧。 「我知道了。要是真的受不了一定要说啊。」 我轻轻挥手,跟两人告别。 我回到室友身边,川口就好像大受感动一样深深点头。 「伊吕波君的献身精神真是让人尊敬。那种时刻不忘照顾周围人的态度,我也非常应该学习。」 「没那么夸张。只是我这性格觉得不对劲就要管管而已。和东条一样,就是神经质。」 「哈哈。」 不知道是哪好笑,东条本人短短地笑了一声。 我们通过走廊,走向共用栋的方向。 「咦?目代君他们还在房间里聊天。」 当我们通过最靠北的房间前,大音量的说话声透过门传了过来。 羽立打开推拉门,跟里面的人说: 「喂!马上要集合了!」 「嗯?哦!是吗!马上去!」 大声回应我的人,是留了后颈发际较长的目代启太郎。目代的回应确实很有力,但他又说着「话说,这季动画啊——」回去跟四个同伴闲聊去了。 「真没办法。晚了可不管啊?」 「那些家伙虽然很吵,但是会严守规矩。应该不需要担心吧。」 「也是啊。」 这个房间里的五个人,是在班级里特别扎眼的团体。以动画宅目代启太郎为首,大石金治、敕使河原大和、铃鹿莲、天家齐加,所有人都是所谓的阿宅。在教室里他们也经常聚集起来,什么动画、游戏、vtuber,欢谈阿宅话题——照和花暮诹由的说法就是『阿宅联合』。 「话说回来,这个合宿楼隔音做得意外不错啊。目代他们说话那么大声音,刚才在我们的房间根本没听到哎。」 「不好说啊。这些家伙跟我们隔了一个房间。紧邻的房间说话声能正常听到吧。」 「嗯?是这样吗?」 「这都没注意到吗……啊,心情沉重……」 以上是一年七班的男生,总共17名。 我们就要以这个阵容,度过接下来的三宿四天。 我用皮肤承受着火辣辣的太阳光,无力地仰望着蓝天。 嘴里沙沙的。后背的沙子好像烧起来一样热。耳朵里的喧嚣混着波浪声,这样待着感觉那些声音好像很遥远。 「噗哈哈哈!透矢~!你怎么摔了啊~!?」 穿着泳装的红峰过来看向我的脸,遮住了毒辣的太阳。 显眼的粉色比基尼敷衍地包裹着那娇小却凹凸有致的身体。可以看到浪花沾在身上的水珠反射着太阳光从胸口的峡谷滑落。 红峰一边把垂下的双马尾撩到耳朵后面,一边说: 「透矢不擅长运动来着?完全不行嘛!」 「好烦啊……只是被沙子绊到了而已。」 「摔得好惨呢~。眼镜没事吧?」 接着同样弯腰看过来的,是和花暮诹由。 比起略土气的面孔,泳衣是全黑的性感款式。再加上毫不逊色于红峰的魅力身材,她有种反常的妖艳,跟平时的温和氛围完全不同——这幅样子仿佛体现了她的本性一样,自然地激发了我的警惕心。 「没问题。幸好是后背摔——嘎唔!」 「啊,抱歉。球打到你了。」 突然砸到脸上的沙滩球轻巧地在我的肚子上弹跳。我双手抓住球,猛然从海滩上直起身。 「喂!注意一下周围的安全!打到我还算走运,要是打到其他客人怎么办!」 「是是是~。对不起~。」 用球打到我的金发女生好像搪塞我一样轻轻拜了拜手。 「真是的……」 我想要站起来的时候,红峰正好把手伸了过来。于是,我抓着她的手一使劲,结果反而是红峰「呜哇!?」一声失去了平衡,我只能赶紧抱住她的腰,支撑住她的身体。 「你才是,完全不行啊。」 「抱、抱歉……」 ……真的让人费心…… 别穿着泳衣摔倒啊。要支撑……也很难找能摸的地方啊。 「啊哈!」 在紧跟前看着一连串发展的和花暮假笑道: 「别亲热了,赶快把球还回去吧。濑野同学在等你哦~?」 「才、才没亲热!吃球!」 红峰有点脸红,从我手上夺过沙滩球扔向金发女生。 我站起身掸了掸沙子,目送着红峰跑向金发女生的背影,遥想自己坎坷的命运。 海水浴这种活动,我本来是想在遮阳伞下随便度过的,不知道为什么就被卷进了女生的沙滩排球里。全都是红峰的错。感觉到海边以后她就莫名积极地缠着我,结果我不知不觉间被当成了同伴。 况且,学校活动原来可以带自己的泳装啊……一眼望去,顶多有一半人穿了深蓝的学校泳装。剩下的都穿着五颜六色各行其是的泳装,活跃地在水边闹腾。当然,特地费心准备泳装的,都是那些会享受夏天的开朗的人。 「……呵呵。养眼吗?」 和花暮轻轻弯腰,对我说道。我一边调整眼镜的位置,一边回应: 「这也是你这家伙设计的吗?」 「怎么可能啦。要不要买泳装是每个人的自由啊。……不过,我倒是接受了好几个咨询,问我穿什么样的泳装好。」 教室的支配者和花暮诹由浅浅地笑着,在身后团起手。 「粉色的比基尼,挺适合她呢。」 「……嗯,确实有那家伙的风格。」 「那,我呢?」 「感想同上。」 「什么意思啊?」 和花暮那漆黑的泳装,好像在凸显出白色的肌肤。我对她说: 「肚子里全是黑的。」 和花暮夸张地眨了眨眼睛,然后露出完美的微笑,说道: 「谢谢,我很开心。」 就是说你这种样子很黑啊。 我默默离开和花暮,悄悄消除存在感,走向阳伞林立的防波堤。我不觉得我是个阴暗的人,但比起盛夏的太阳,阳伞的影子底下确实更令人镇静。 阳伞下的居民或呆望大海,或摆弄手机。我一个个看过去,发现角落的阳伞下有个熟悉的身影。 是明神凛音。 「哟。」 她规矩地抱腿坐在户外垫子上。我轻声跟她搭话。 「你是懂怎么享受大海的人?还是不懂的?」 「……我无所不知。」 「全知可真是厉害。」 根本用不着问吧。 我刚在旁边坐下来,明神就默默地拉开了一个人的身位。 「……怎么了?」 「感觉,你可能有什么目的。」 「目的是指?」 「你跟红峰同学在一起大概是不会明白的,但女性不能轻率地展露肌肤。」 「红峰也没轻率地展露——不对,不好说啊。」 毕竟那家伙穿校服的时候就会时不时露出胸部的沟壑…… 「话说,你觉得我是冲着你的泳装来的?我会这样?真的?哼。」 「居然用鼻子发笑,还挺自信啊。」 「我还以为这点事情你早就理解了呢。话说,你那里面穿了泳装吗?看你穿得还挺严实。」 明神靠区区一身连衣裙就获得了那么多关注,要是泳装姿态公之于众,很可能会引发一场小事件。我之前一直在害怕这件事——但实际上,她在刚刚的连衣裙外穿了帽衫,反而增加了防御力。拜此所赐,她平安地藏在了阳伞下面。 平时的披肩是不想被沙子弄脏所以放起来了吗? 「我好好穿着呢,泳装。你看。」 说着——明神撩起连衣裙的裙摆,把深蓝的布料连同白皙的大腿展示给我。 ……喂。这家伙刚才还在防备我,这是干啥呢。 我勉强抑制住内心的动摇。虽说穿着泳装,你这动作就跟展示内裤没区别啊。可恶,这防御不知道算严密还是松缓…… 「在衣服底下穿泳装,好像小学生一样呢。」 我若无其事地别开视线,做出索然无味的评价。 随后,明神恢复了连衣裙的衣摆,抱住了自己的腿。 「今年这个已经没有出场机会了。所以我就想,要不要当作内衣。」 ……是吗。进入九月以后,在泳池上的课也基本上没有了。可能在第一学期基本没上课的明神眼里,学校泳装就是个没用的东西吧。 「那这个帽衫呢?不热吗。」 「因为涂防晒霜很麻烦。」 「……难道说,那个大小姐风格的太阳伞也是?」 「说到底,遮住日光更高效吧。最好的方法是根本不外出……」 我开始觉得,这家伙窝在咨询室里该不会跟涂鸦事件没什么关系,只是性格使然吧? 「还是说……」 明神抱过自己的膝盖,轻轻把头放在上面,嘴角略微上扬。 「……你会给我涂吗?」 那调皮的笑容,让我刹那间屏住呼吸。 涂,是说…… 我来涂? 涂防晒霜?用手?在那好像没有一个毛孔的皮肤上……? 「——是不是红峰对你有什么奇怪的影响?」 明神嘻嘻地笑道: 「一定要说的话,应该是你的错吧?」 「啊?为什么啊。」 「为什么呢。推理一下如何?」 「线索太少了!」 嘻嘻——明神又愉快地笑了。 ……真的变了啊,比起仿佛身处其他次元的过去。 或许,明神迟早会变成触手可及的存在——我承受着这种预感的冲击,粗暴地夺过了明神挑衅一样递过来的防晒霜。你要这么说,我就给你弄。 ◆ 红峰亚衣 ◆ 我在海边一角的阳伞下找到了不知不觉间消失的透矢。 「透——」 我刚要搭话,又停了下来。 我看到透矢旁边,有明神同学的身影。 说了些什么,然后歪着头轻笑——那是明神同学绝对不会在其他人面前展示的身影。 ……对于透矢来说,明神同学一定是普通的女孩吧。 有时候,就连相对亲近的我都会感到她高不可攀。我会畏缩,不知道自己这种人能不能跟她交谈。不只是因为漂亮。明神同学有一种不可见的壁障,好像在拒绝他人。 感觉不到壁障的人,大概只有透矢。 只有透矢会随意地跟明神同学搭话,时不时训斥,最后还会触碰。这是目前只赋予给了透矢的特权。 透矢肯定也是一样的。 无论对谁,他都会真心相待,会多管闲事,会体贴入微。 但是……我感觉,他对明神同学的感觉,有点不一样。 作弊事件的时候,透矢救了我之后还要继续推理,而他没有把推理的细节告诉我。那些推理仅仅为了与明神同学交谈而存在。解决的舞台上,我大概是不必要的。 我去了那间咨询室,我想要在他们俩讨论的时候插嘴,这都是出于一种好像孩子希望打电话的家长理会一下自己的心情—— 我早就明白。 内心深处,我明白根本没有插足于他们两人之间的机会。 「呀……!喂,你认真的吗!? 怎么能直接用手……!」 「因为你的皮肤比较脆弱啊。我给你好好涂一涂……!伸手!」 「唔唔!好冰……!」 啊,不行。 迈不动腿。发不出声。 当我回过神,我已经转身离开了那里。 ◆ 明神凛音 ◆ 「啊。」 「啊。」 我等到大浴场马上要关闭的时间,进入了脱衣间,结果不巧有人在里面。 不幸中的万幸,这位先来的人是我罕见地知道名字的人。 红峰同学。 矮个子辣妹同学处于双马尾只解开了一侧的状态。她保持着回头看我的姿势,定住了一会。 「……呃。」 这段空白,到底是什么呢。 经过莫名让人尴尬的沉默之后,红峰同学移开了目光,同时说道: 「明神同学你也……接下来要洗澡?」 「我之前是这个打算……」 计划有变。 我正要转身离开,红峰说「为什么!? 停一下停一下!」把我叫住了。 「为什么要回去!? 我做了什么会让你回避事情吗!?」 「即便是同性,我也不打算在别人面前展露裸体。」 「啊——……所以才要错开时间啊。有什么关系嘛。又不是陌生人。我不会碰你哦?」 「我无法相信你呢。」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我先脱!」 说完,红峰同学解开剩下的一侧双马尾,又着手脱起上衣。 「嗯……!」 红峰抬起整个胸部,卷起了衣摆,一下子脱掉了。就这样,上半身只剩下了可爱的粉色胸罩。 她接着脱下热裤,摘下胸罩,然后把内裤也脱掉了,一起放进脱衣篮。 变成赤条条的样子之后,红峰晃着娇小的身体和下流的乳房,大大方方地叉腰站到了那里。 「怎么样?这下就不害羞了吧?」 「……搞不太懂你的逻辑……」 「好烦!我脱了所以你也给我脱!」 我感觉现在出去也像是输了似的,于是一边叹气,一边背对着红峰把替换的衣物和毛巾放进了脱衣篮。 我把手伸到背后,拉下连衣裙的拉锁,从肩膀一口气脱到地上。然后一下子打开胸罩的钩子—— 「——唔咕。」 「…………你刚才是不是吸了一口气?」 我保持着即将摘下胸罩的姿势,回过头送去怀疑的眼神。 红峰同学来回摇晃着脸和手还有奶子,说: 「没有没有没有!完全真的一丁点都没有!」 ……好可疑…… 追究她也很麻烦,于是我就这样脱掉上下内衣,迅速把浴巾裹在了身上。接下来是头发。我记得,洗澡的时候母亲会把头发弄成团子头—— 「唔~……!」 「哎呀哎呀,真的超级笨拙啊。给我。我给你弄。」 红峰同学从我的手上抢过皮筋,麻利地套上头发。她一圈一圈卷起绑住的头发,然后用另一个皮筋固定住根部。 「好了,完成了。」 「……谢谢。」 我道谢的同时,红峰同学也迅速把自己的头发固定到了头顶。弄的时候都不遮一下身体啊…… 「好,准备完成!进去吧!」 说完,红峰同学就把毛巾搭在了肩上。乳头和毛发都完全暴露,她却是一副坦荡的样子,连我都要被镇住了。 ……把浴巾带进浴场是不好的吧…… 红峰同学大步走向浴场。而在她身后,我烦恼了一番,最后摘下了浴巾。 我拿上擦脸毛巾,追了上去,然后红峰同学一把推开门,说: 「好像没有其他人。包场啦,明神同——哇哦!!」 她刚一回头,就发出奇怪的惨叫声,后仰着倒了下去。 怎、怎么了啊……我的裸体有那么奇怪吗? 「呀~……抱歉抱歉。冲击性有点厉害……」 我们两人并排着把肩膀以下都泡在水里,红峰同学「嘿嘿嘿」地做出了有点恶心的陪笑。 我一边倾斜身体、拉开距离,一边说: 「我的身体到底会发出什么样的冲击啊……」 「原来明神同学脱掉衣服也会变成裸体……」 「当然的吧。你是不是去一下医院比较好?」 「没有啦~,你看啊~……」 红峰支支吾吾地说着,目光落到了我的胸部。 「……一般人不会想到明神同学也有乳头吧?」 「你把我当成什么东西了啊!」 我双手挡住胸部前端,同时与红峰同学拉开大约两个人的身位。 红峰同学在浴缸里伸展了腿,笑嘻嘻地说: 「明神同学也是女孩子吗……」 「感觉你之前不仅没把我当女孩,都没把我当成人类……」 「嗯,实际就是没当成人类呢。……该说是其他世界的人吗。」 ……这方面,我也一样。 我之前觉得,你们这些看不到真相的人——住在和我不同的世界里。 直到不久前,都是这么想的。 「……明神同学,我来给你洗头发。自己洗挺费劲吧。」 说着,红峰同学站起来,身上滴着水出了浴缸。 我莫名感觉现在应该听她的话,追上了她那娇小的背影。 我坐在板凳上之后,红峰同学就站到我背后,解开我那固定成团子的头发。 「……我说。你为什么来了临海学校?这个可以问吗?」 红峰同学一边打开喷头、用手确认温度,一边这样说道。 「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原因。」 「是这样吗?」 「姐姐威胁我说,我不去她就把我赶出咨询室。」 而且……她挑衅说『有伊吕波和红峰在,你也多少能享受一些吧。』然后我就坐不住了。 这种说法,不就好像我在依赖你们一样吗。 区区在海边取乐,没有你们我也能做到。望着半裸的男女像猴子一样闹腾,比想象的愉快多了。 「是吗。……我还以为是因为透矢在呢。」 「……这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我隔着镜子看红峰同学一边用喷头弄湿我的头发,一边熟练地梳理它。 一段只有淋浴水声的时间之后: 「……你……为什么这个时间来洗澡?」 听到我切换话题,红峰同学并没有露出困惑的样子。 她一边伸手拿起洗发水,一边说: 「我就想,稍微一个人待会。」 她用轻松的语调说着,在我的头上弄起泡沫。 「然后呢,我就发现只有洗澡的时候可以嘛。房间里有人。」 「你也有这种时候啊。我还以为,你是那种身边没有别人就会死的人。」 「当我兔子吗。……不过,可能,确实有这种感觉吧。仅限于一部分人。」 唰唰起泡的洗发水顺着额头流了下来。我自然地闭上眼,镜子里两位全裸的女生从视野里消失了。 唰唰唰唰唰—— 世界里只能听到这个动静。红峰同学也不问『有痒痒的地方吗?』,默默地给我洗头,然后又打开了喷头。 仅限于一部分人。 一部分人……指谁? ……搞不懂。 …………我居然搞不懂? 淋浴冲掉了泡沫。水声堵住耳朵,然后,当一切变得清晰—— 有手。 红峰同学的手——从后面抓住了我的肩膀。 「——抱歉,明神同学。我可以说出来吗。」 红峰同学紧贴着我的耳边说道。 毅然决然地。 仿佛要坦白一样。 「我……喜欢透矢的哦。」 「诶?」 我擦擦眼睛,回头看去,眼前是红峰同学含糊的笑容。 看上去很悲伤。 看上去很寂寞。 「抱歉,这么突然。但是……我觉得只有现在能讲。」 喜欢。 显然,这个词的含义决不轻淡。 这是自明之理。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明白。 「……为什么……对我说?」 「唔唔……可能是因为,如果不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我就不可能前进吧。」 啊哈哈——红峰弱弱地笑着,继续说道。 「可以吗?明神同学——我想追求透矢,可以吗?」 追求。 红峰同学,追求伊吕波同学。 为了成为恋人? 「……这个……」 不知道为什么,我说得很不顺畅。 「……应该……不需要获得我的允许吧。」 「是……吗。」 红峰同学做出的帮腔也是吞吞吐吐的。 「那……我就随心所欲地做吧。嗯。感觉透矢是闷骚,稍微诱惑一下就轻松拿下了吧!」 「……如果真是那样,说明伊吕波同学也不过如此呢。」 我不懂。 得不出答案。 在心里深处躁动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完全不像事件的犯人那样清晰。 ◆ 伊吕波透矢 ◆ 吃完晚饭、洗过澡之后,直到熄灯都是自由时间。 我坐到放在宽廊的椅子上,享受着悠闲的时光。和室里已经铺好了所有人的被褥,室友羽立和川口正在那里闲聊。 「浴室很宽敞呢。我很久没跟别人一起洗澡了,刚才还有点紧张。」 「古郡君的『男性』大小,连我都大吃了一惊呢。」 「跟女生的胸部不一样,我们男生如果没有这种机会就没有比较对象呢。我获得了相当有趣的见识啊。」 「关于这个,漫画里经常看到『啊~,你的奶子是不是又~变大了?』『喂~别这样啊~』那个是实际存在的情形吗?羽立君,你怎么想?」 这些人正在用认真的表情聊超级没用的事情啊…… 我刚这么想—— 「……别聊这些低俗的。」 另一位室友,东条皱着眉说道。 「原本隔壁就吵得人受不了,要是同一个房间里都要聊这种话题,即使原本能睡着也睡不着了。」 旁边的房间——三良坂他们的『运动社帝国』房间不间断地传来吵闹声。不只是说话声,东西的响动也很闹腾,十分烦人。神经质的东条应该忍不了这种动静吧。 「喔,对不住啊,东条君。」 「你入学以后没多久就开始说不擅长应付这种话题啊。抱歉,我会注意。」 「是啊……我说出来你们理解就好。然而即使我说了隔壁那群人也不会理解吧。」 他好像刚才就在通过班群提醒隔壁,但是对方好像没注意到,吵闹声根本没有停止的意思。 我稍微站起身: 「我直接去跟他们说一下吗?周围很吵的话你睡不着吧,东条。」 「是啊……如果是别人睡觉的呼吸声,用耳塞就行了,但是这么吵的话就不行了。不过,没事。我也不希望麻烦你——反正到熄灯时间他们就会累得安静下来吧。」 既然他本人这么说,我就不管了。到了熄灯时间还是很吵的话,再稍微考虑一下吧。 静不下来的地方不只是隔壁。我放在桌上的手机,通知灯一直亮着。 我久违地点亮了屏幕,看到上面攒了很多未读消息。从大概晚饭后开始,班群就一直动个不停。 男生栋和女生栋之间,就在刚才——21时,被封锁了。 来往于两侧的通道的门上了锁。这样一来,男生和女生就被完全隔绝,交流的手段只剩下手机了。 这就是为什么平常只用作事务联络的班群现在如此活跃吧——无处可去的高涨情绪,除了室友只能向line发泄了。 「哎,你知道吗?这个合宿楼好像有个代代相传的传统。」 「喔,我听说了。是说一层深处的窗户吧?大概是说,那个窗户是通往女生栋的暗道……」 「似乎每年的夜里,那个窗户的锁都会为密会的男女打开呢。」 「真是放肆……不过,确实有些浪漫啊。」 我漠然地听着室友的闲聊,想起身处女生栋的明神。 那家伙洗澡要怎么办啊。感觉她无论如何都会拒绝跟别人一起入浴……明神老师办妥了吗。 ——叮咚。 〈有空吗?〉-21:23 说曹操曹操到。手机顶部的通知显示出明神的私聊消息。 我打开line,敲出回复: 〈你才是看起来很闲啊〉-21:23 〈我在学习〉-21:23 〈手机的使用方法?〉-21:24 〈现在不出错了对吧〉-21:24 〈拜托你平常也说得这么清楚〉-21:24 一个鼓着脸颊生气的人物图画显示出来。喔,表情贴图。 〈你还挺会用啊〉-21:25 〈做旧能做到〉-21:25 刚说完句子就乱了。做旧……?啊,是『我想做就能做到』的开头没识别出来吧。 〈感觉你应该赶快学会划动输入〉-21:26 她发了个厌烦的表情贴图。这家伙,是不是在line里感情表达更丰富啊? 「呵呵。」 ——哎呀,我笑什么呢。我怎么看着手机偷笑,真让人反感…… 我一边注意着室友没有发现我偷笑,一边敲下句子蒙混过去: 〈到熄灯时间就赶紧睡啊。我也会关掉手机睡觉的〉-21:27 〈知道了,妈妈〉-21:27 〈谁是妈妈啊〉-21:27 我们的对话告一段落,这时候又有别人发来了私聊。 是红峰。 〈看窗外〉-21:27 我按照她说的做了。 窗外有几棵庭院树木伸展着枝条,将这边与对面的女生栋隔开。但是,这个房间前面正好没有树,对面的窗户虽然比较远,但仍然清晰可见。 而红峰就在对面的窗户里。 红峰注意到我看向那边,微微一笑,轻轻向我摆了摆手。 她穿着运动服代替睡衣,平时扎着双马尾的头发全都放下来了。只是这样,红峰就看上去稳重了不少,所以她刚刚要是没在line里说,我可能就认不出来是她了。 〈能看得这么清楚啊。注意点吧〉-21:28 我回复之后,窗户里的红峰也看向手机: 〈没关系。而且换衣服的时候会合上障子。真遗憾〉-21:28 〈明白就好〉-21:29 〈刚才用手机干什么呢?〉-21:29 我对突然的话题变化感到疑惑,但还是敲下信息: 〈跟明神说话〉-21:30 稍微隔了一会: 〈是吗〉-21:31 我感觉窗户里的红峰好像忽然撇开了目光。 我有点在意她的样子,但我更早地想起了其他想问的事情: 〈对了,明神没问题吧?有好好洗澡吗?〉-21:31 〈你是妈妈吗!〉-21:31 吐槽之后,她接了一句〈一起洗了。羡慕吗?〉。 或许明神意外地不需要担心呢。听说她要来临海学校的时候,我可真是胆战心惊,不知道会怎么样。 ……或许,明神开始与红峰说话这件事给她带来了心境的变化。我之前宣言说要把她带回教室,但是到最后我独自一人还是有极限的吗…… 〈我任命你为明神的保姆。那边就拜托了〉-21:32 看到“明白!”的贴图之后,我关掉了手机的画面。 既然没有需要担心的事情了,要不自习吧。难得把参考书带来了。我离开宽廊,然后在和室一角自己的行李中翻找。 「……咦……?」 没有。 我确实放进去了吧?证据就是,包里明显有能放进一本参考书的空间。 「哎,你看到参考书了吗?」 我向室友发问,但是大家一起摇头,说「没啊?」「没看到啊」「没见到」。好奇怪啊……我也不记得自己拿出来了。 就在完美的时机,仿佛刚才一直在观察我一样。 手机响起了通知声音。 这次不是line——是邮件来了。 我看了一眼,是免费邮箱发来的。是垃圾邮件吗?我皱了皱眉头,但是看到地址之后,舒畅的心情瞬间消散了。 ——『mothermonwealth』。 翻译成日语——是『妈妈联邦』。 正文是这样的: 〈开始比试吧,伊吕波君。如果你不打算逃避,就用附件的路线来女生栋吧〉 附件里的文件是两个图片。一个是合宿楼的示意图。有个箭头在一层深处的窗户处。 而另一个是照片,上面有眼熟的参考书。 ……原来如此啊。 果然在这次临海学校中来挑事了吗。 我看了手机右上角显示的时刻。21时36分。 「我出去一下。」 「唔唔?马上要熄灯了啊?」 「马上就回来。」 我说出无法保证的承诺,走出房间,来到走廊。 木板装修的走廊里没有开灯,沉浸在凉爽的黑暗中。如果没有『运动社帝国』的房间传出的吵闹声,这里应该会有一种可能闹鬼的氛围吧。 我安静地走在走廊里,重新看了看来信。 来自和花暮诹由的挑战书。 当然,我知道这是陷阱。区区参考书,之后随便找个时间拿回来就好——但是,我不能选择逃避。跟那家伙的冲突是无可避免的。这是为了维持自我、赌上存在理由的圣战。 一层走廊的尽头往右,延伸出一块深度正好与客房相同的空间。月光射进略小的窗户,微微照着这块用途不明的空间。 从客房前的走廊看,这个位置是死角。 窗户的月牙锁是打开的状态。 说起来好像有人提过,有个传统是预先打开一层深处的窗户锁。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和花暮诹由——我接受你的挑战。 我爬到窗外,发现这里有点像林间小道。 人踏过草丛踩出的小道笔直地延伸。两侧是充满黑暗的树林,几乎完全挡住了视野。 要说有被人看到的可能性,就是从上面吧。 我回头仰望二层。合宿楼各层的构造都区别不大,所以二层也有与我出来的窗户类似的窗户。然而我不觉得有人会在这深夜从空无一物的地方看窗外。 我踏着草地前进,接着看到了木制的围墙。围墙有个发黑的门,似乎是被腐蚀掉了,木材歪着,让人可以稍微看到对面。 沙沙——我听到了静静的波浪声。 这个合宿楼紧邻大海。这堵墙对面应该有海吧。 我握住生锈的门把手,吱呀……推开门。 紧接着,我慌忙撤回了差点踏出去的脚。 没有地面。 门外是垂直耸立的防波堤。围墙与防波堤边缘的间隔最多就大概三十厘米——推开的门在空中摇晃,吱呀作响。 什么鬼。偶尔会遇到莫名其妙的地方有个门呢——我这样想着,看向防波堤的下面。防波堤大概有四米高吧。侧面有个生锈成深棕色的铁梯子,海浪在梯子底部涌动。 是一片小沙滩。 防波堤下,有勉强能容一个人通过的小沙滩——是不是根据时间带的不同,波浪会让这里无法通过?可能快到满潮了。赶紧走吧。我可不想在洗澡之后把脚弄得湿乎乎的。 我小心地下了生锈的梯子,“沙啦”一声踩到潮湿的沙滩上。紧接着,涌过来的波浪差点冲到脚,我慌忙贴到了防波堤上。 可以看到防波堤下面的部分有被海浪冲到的痕迹。看样子果然满潮的时候这片小沙滩会被海浪整个吞没。 我开始沿着防波堤走过沙滩。大海十分安静,仿佛在嘲弄落入奇怪状况的我。徐缓的波浪中映着君临于澄澈夜空的半月。 波浪会涌到紧跟前,所以飞散的浪花稍微弄湿了左腿运动裤的裤脚。我忍着这种令人不快的潮湿,往前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了通往防波堤上面的梯子。 梯子尽头和男生栋一样,是一扇老旧的门——后面就是女生栋吧。 我小心着不打滑登上梯子,在狭小的立足点费了点劲拉开了门,走到后面果然看到了跟男生栋相同的林间小道。 女生栋的黑影矗立在夜空下。在如今的我眼里,它就好像魔王的居城一样。 和花暮打算让我做什么? 一切都只有去了才能知道。 我下定决心,通过了林道——很快到达了窗户,窥视里面的状况。 走廊里没有开灯。根据我的观察也没有人影。但是,大概是客房里面传出来的吧,我隐约能听到女生们吵闹的说话声。 我在打开窗户前,取出手机检查了一下时刻。 21时46分。 移动花了不到十分钟吗——熄灯时间刚好是22点。似乎是赶不上了……我打开室友的群聊,发送〈我可能没法在熄灯时间前回去。不好意思,能不能帮我蒙混过关?〉。川口发了个可靠的回应,说〈这可是伊吕波君的请求。交给我吧〉。这就是平时积德了吧。 准备完成了。 闯入女生栋之前,先来回顾一下状况吧。 房间的分配是每个房间四到五人。出于这个原因,女生这边也能四处看到不同小团体混在一起分到同一个房间的情况。 女生房间其一,按照和花暮的说法是『恋爱至上主义公国』的女生们——俊男组合春原·西宫的四个跟班。为首的是木村莉子,特征是个子比较高。 女生房间其二,按照和花暮的说法是『反男生条约机构』与『吊车尾自治国』混合组。『反男生条约机构』的中心是以短发为特征的相浦幸,三个都是管乐社的。『吊车尾自治国』是作弊事件的两个嫌疑人,芽里垣智里与汤之岛泪沙。汤之岛的停学已经结束了。 女生房间其三,我记得红峰应该在这个房间。红峰亚衣加上『惹眼女生王国』的三个人——在和花暮的评级表里,她们没有被当做同一个小团体,但这四个人关系似乎挺不错。 然后女生房间其四。和花暮诹由在这个房间里。和花暮与『文化社合众国』的三个人——戏剧社的保坂东子、美术社的陆畑神流、天文社的五十岚星,再加上一直有点被排挤的『阴角人民共和国』中唯一的女生,六斎堂纯乃,一共五个人。 除去应该独自在老师那里的明神凛音,算下来有18人——这就是我必须瞒天过海的对手总数。 我的目的是取回被盗的参考书……既然我不知道书在哪,就只能想办法叫出和花暮然后质问她。要是她在指南上写的房间里就好了…… ……来,走吧。 我卷起被浪花弄湿的左腿裤脚,轻轻摸了一下窗户。从里面也能看到。月牙锁没有关上。 我横向用力,轻易打开了窗户。 我小心着不发出声音,缓缓将窗户完全打开,然后登上墙,让身体悄声进到窗户里。着地的时候,木质地板发出了嘎吱声,但这个无可奈何,只能祈祷不会有任何人听到。 我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合上了窗户内部的锁。 然后,我慎重地从转角探出脸,确认了客房前的走廊没有任何人。 男生栋和女生栋的构造正好是镜像。所以这里和男生栋相反,从窗户看右侧是客房的推拉门。 推拉门有四个。和花暮诹由的房间是其中最靠近我的。我要先确认那家伙在不在。 我缓缓走在黑暗的走廊里,竖起耳朵听房间里的说话声。我不想做这种偷听一样的事情,但是希望你们能饶恕我。全都是为了打倒和花暮诹由—— 「——真是的~,都要到熄灯时间了啊。都说了要闲聊就在房间里聊啊——」 嘎啦啦。 下一个推拉门开了。 「诶?」 红峰亚衣的眼睛捕捉到了我。 「诶?」 我全身冰凉。 「……………………」 「……………………」 昏暗的走廊里,时间停止了。 「…………………………………………………………………………………………………………………………………………………………………………………………………………干什么呢。」 红峰开口的瞬间,时间开始流动了。 「——那么,我去去就来哦~。」 「走好~。」 红峰走出的房间旁边——我刚刚偷听的房间,传出了有谁要出来的动静。 红峰比我还慌张。 「诶,啊,喂——来、来这!」 红峰抓住我的手,强行把我拖进自己的房间。 她急急忙忙关上推拉门,紧接着隔壁房间的门开了,女生哼歌的声音从推拉门对面的走廊经过。 哼歌的音色,我非常耳熟。 ……和花暮……! 她果然在那个房间!而且正好要走出房间!如果没有被红峰发现,这就是个逼问她的上好机会啊……! 正当我对这种好像受到嘲笑的状况咬牙切齿,刚才把耳朵贴在门上的红峰深深叹了口气。 「哈啊~……。……所以呢?」 她无语地看向我。 「透矢……你干什么呢?」 唔……事情变麻烦了啊。 我还没有把和花暮诹由的本性告诉红峰。即便直接说出来龙去脉,也很难顺利让她相信吧…… 啊,不过,只要不告诉她那封邮件是和花暮发的就没问题吧? 「我知道了。老实告诉你吧。看看这封邮件。」 我取出手机,给红峰看了和花暮用免费邮箱发来的奇怪内容。 「我的参考书被偷了。为了拿回参考书,我用窗户的暗道来了这边。」 红峰皱着眉头读了一会邮件,但是又深深叹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这是谁的恶作剧……但这个,明天不行吗?」 「不行的啊。我今晚,现在立刻就想学习。」 「你中了什么毒?」 这胡说八道真是随便到家了,但红峰好像没有对此感到太多疑问。 她似乎还有更在意的事情: 「唔?……这个照片,稍微让我仔细看一下。」 红峰入神地盯着和花暮送来的参考书照片,「……难道,这个是」如此嘟囔。 「透矢……来下这边。现在没有其他人。」 她在入口脱了鞋,进入和室那边。 虽说这是合宿楼的客房,我还是对进入女生的房间感到抗拒,但既然房间的主人让我进去,我就只能进去了吧。我也脱鞋进入和室。 房间在布局上跟男生栋的没区别,铺了榻榻米。深处是宽廊。凹间有红色花瓶。要说有什么不同,也就是被褥上散落着看上去用来化妆的东西,以及整个房间弥漫着微微甜腻的味道。 「我说。」 我应声看过去,红峰正好把一本书放到了榻榻米上。 「透矢丢了的东西,是这个?」 毫无疑问。 那就是从我的行李中消失的参考书。 「是它……!你怎么拿到它的!?」 我吃惊地扑到参考书上,然后红峰讶异地歪了歪头: 「这个啊,我发现它的时候,它已经在我的行李里了……感觉反而是我想问怎么回事。」 「……就是说,偷它的人把它混进了你的行李里吗……?」 「诶?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有点恶心……」 ……干这事的十有八九是和花暮诹由吧。即使不找明神凛音,这也是自明之理。 但是,目的是什么?把我的参考书混进红峰的行李中,这么做会导致的事情是…… 「……说起来红峰,刚才你要往出走吧。是有什么事?」 「诶?我听说真奈美她们一直在厕所闲聊嘛。差不多要熄灯了,我就想去把她们带回来。」 「你听说,是从谁那听说?怎么听说的?」 「和花暮同学,用line啊?怎么了吗?」 原来如此……还有她出房间的时间点,原来这全都是和花暮的安排。 今晚的目的是让我和红峰碰面吗?这到底会引起什么事情? ……不,等下啊?真奈美——这个房间的其他人在厕所闲聊?然后,和花暮刚才走出了房间—— 「好像这边的老师还挺严格的呢。说是熄灯时间如果不是所有人都进被窝就会被警告呢。……透矢?怎——」 「——不好……!」 我抓起参考书,慌忙站了起来。 「其他人要回来了!我得马上回去……!」 「回来是指真奈美她们?开始闲聊就会聊很久啊?那些家伙。」 「刚才和花暮出去了吧!她是去提醒她们了啊!」 「啊。」 我全速冲向入口——但是已经晚了。 「——好险啊!差点忘了时间!」 「谢谢,和花暮同学。」 「没事没事。帮我向红峰同学问好哦。」 推拉门对面传来声音。她们回来了!已经没法去走廊了……! 我拿起放在入口的自己的鞋子,在地上磕了几下弄掉鞋底的沙子,抱在怀里跑回和室,说: 「红峰!有没有能藏的地方!?」 「诶!? 呃、呃……啊!壁橱!」 「好!」 我等不到红峰站起来就手忙脚乱地爬着冲到壁橱前,滑动隔扇。这里之前应该放了被褥,里面有足够的空间。 「进去进去!」 我屈身进入壁橱的下面一格,然后红峰就从后面推着我的后背—— ——就这样一起进来了。 「(嗯?喂……!?)」 我小声提醒她,可此时红峰已经和我一起进入壁橱里,正在拉上隔扇。 啪唰——隔扇关上了,视野变成一片黑暗之后,「呼」红峰安心地呼出一口气—— 「(……喂……)」 「(嗯?怎么?)」 「(你不藏起来也没事吧……)」 红峰的脸靠得很近,在黑暗中都能清晰可见。那张脸一下子呆住了。 「(啊。)」 ……为什么我周围的女人都是这种粗心大意的家伙啊! 我如此在内心大喊,紧接着人的动静涌进了壁橱外面。 漆黑而狭小的壁橱里,只有压低的呼吸声在回荡。 我面朝天躺着,而红峰以跨坐在我腰上的姿势,垂着视线看着我的脸。 「——咦?亚衣呢?」 「厕所……我们刚才就在啊。」 「是去哪玩了吧?我可不知道……」 壁橱外传来三个女生的声音。是红峰的室友们。 接着是坐到被褥上“噗呼”一声,以及不知道在摆弄什么的“咔嚓咔嚓”声。距离熄灯时间大概不到十分钟了——她们再次离开房间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怎、怎么办……?)」 红峰用压到极限的声音低语道。 我为眼前这个家伙送去无奈的目光: 「(你要是不一起躲起来,还能制造点机会呢。)」 「(抱、抱歉啦……我慌神了……)」 我想起来跟明神躲进女子更衣室的柜子里的时候。那时候也是这样呢。明神慌了,明明可以分别躲进不同的柜子,她还是和我进入了同一个柜子。 「(真是,这种事我遇上几次才够啊……)」 「(……你遇到过这种事啊?)」 我忍不住嘟囔了一句,红峰听了之后不知为何露出了不安的目光,这样说道。 「(跟谁?……跟明神同学?)」 「(对……事出有因吧。)」 潜入女子更衣室可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不过,潜入女生栋也差不多,现在追究也确实太晚了…… 「(……你不隐瞒啊。)」 红峰一动不动地窥向我的眼睛,轻声嘟囔。 听到她好像有点责怪的语调,我皱起了眉毛。 「(啊?为什么要隐瞒?)」 「(如果你稍微对我有意思……大概,会隐瞒吧。就是这么回事。)」 ……她说意思。 迄今为止的交往足够让她明白根本没那种东西了吧。这家伙要捉弄我多久才会满意啊—— 这时候,有个柔软的东西抵在了我的胸上。 同时,红峰那原本就很近的脸进一步靠近。湿润的呼吸骚弄着脖子。是跨坐在我腰上的红峰把整个身子都贴在了我的身体上。 「(喂、喂……!?)」 我想扭动身子让红峰滑落到一边,但是红峰先一步用力抓住我的肩膀,让腿深深地缠住我。太激烈的动作会暴露给壁橱外面的那些人。我无法继续抵抗,就结果而言只是接触变得更加紧密了。 「(喂,你想干什么……!)」 「……………………」 红峰没有回答我的诘问,仍然把脸搭在我的肩膀附近,仅仅继续让身体紧密接触。 好柔软。红峰的身体有种暴力性的柔软,无论我有多想把它从意识中驱散出去,我都无法做到。其中混着肌肤的温热、来路不明的甜味和一点点汗水的味道,让我有种脑袋被胡乱搅动的感觉。 「(……哈啊……)」 每当红峰的呼吸碰到脖子,我都会感觉到全身紧张起来。可恶,维持住自我!这不过是生物本能在露头。能抗拒这种感觉才能称得上拥有理性的人类啊! 「(……透矢的心脏……好厉害,跳得好激烈呢。)」 我顺着混有呼吸的低语,将视线下移,看到把脸贴在我肩膀上的红峰露出了捉弄人的笑容,正在仰望我。 「(我也是哦。……好像,随时都要爆炸一样……)」 咕咚咕咚咕咚——急剧的心跳声在耳朵里大声回荡。 而心跳声里,混着“滋滋——”拉下拉锁的声音。 面对这完全超出想象的动作,我无法出声,也无法动手。 红峰敞开自己的运动衫,抓住了体操服的衣摆。 「(透矢。)」 手动了。 转眼间,体操服被掀起来了。 她的手拂过吊钟型的曲线,到达了肩头。此时,好像要从胸罩里溢出来一样的隆起已经在黑暗之中发出白色的光辉了。 「(摸一下。)」 听上去并不是诱惑。 也不是撒娇。 那恳求般的声音,让我的脑袋变得一片空白。 除了家人,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女性的胸部。视线好像被固定住了一样,不由得看过去——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抬起了一只手—— ——那副肩膀。 ——在薄暗中浮现出的那副小小的肩膀。 ——我居然——想用自己的这双手去拥抱那副肩膀。 我抓住被掀起的体操服……直接拉下来盖住肚子。 「(……我……)」 我从肚子深处里挤出话来。 「(我……不会摸你。)」 红峰的眼睛略微睁大,然后,眉毛寂寥地扭成一团。 这不仅仅是不想放任本能。 我感觉,如果我摸了,就会……失去重要的东西。 「(……抱歉。)」 红峰小声道歉。 正是在这之后,壁橱外面传来的声音再次进入了耳朵。 「——咦~?亚衣那家伙把手机给忘了哎。」 ◆ 明神凛音 ◆ 我在昏暗的房间里望着微微发光的智能手机。 啵咔、啵咔——消息框出现后又转瞬升到画面顶部消失。那就好像肥皂泡一样,让人感到一种刹那的梦幻。 在所谓的line班群里,全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对话。 但是,当我想到只有在临海学校里、在这一天、在这个时候才能看到,我就开始觉得,它好像出乎意料地有那么一些趣味…… 「凛音,快要到熄灯时间喽。」 听到姐姐的话,我点了点头。 我寻找关掉画面的按钮,想按下去,但是眼看要按下去的瞬间,又一个肥皂泡一样的消息框出现了。 上面是这样写的。 〈我说,有人看到亚衣了吗?她放下手机不知道去哪了〉-21:56 红峰同学不见了?距离熄灯时间只剩四分钟了……那个人也跟她的外表一样,挺不守规矩呢。 不知道、不知道——当这样回答接连出现,我想起来的是今天早上红峰同学的发言。 ——手机是jk的必需品!厕所也好澡堂也好都要带着,就跟身体的一部分一样!随便问我吧! 红峰那样豪言壮语过,可她把手机放下了? ……这是一如既往的『天启』吗。还是说—— ——我……喜欢透矢的哦。 她那样说,是因为她有什么想法吗。……这事情跟我没关系,但是在她心里,是不是存在某种道理呢。 就像我的推理那样。 那么,红峰同学的消失,是不是也跟我有关系呢? ……搞不懂。 父亲所说的什么神明的话语,唯独在我寻求的时候不会给出回答…… ——知道现场跑百回这句话吗。 ……对啊。 那么,自己调查一下就好了。 我把手机放进运动服的口袋里,然后穿上了挂在椅子上的披肩。 「凛音,你去哪?」 「厕所。」 我简短地回答,走出了房间。 来到走廊之后,我听到了其他老师住宿的房间里传来说话声。除此之外,木板装修的走廊里十分安静,一个人影都没有。 女生栋是直角引号状,我和姐姐住的房间和老师们的房间在直角引号横线的位置。如果要去学生们住的客房,我应该需要通过转角处楼梯的前面,然后右拐。 「那么,我去去就来。」 我正在确认合宿楼的构造,旁边的房间门开了,出来一位女老师。 女老师看到我,皱起眉毛说: 「明神同学,怎么了?已经要到熄灯时间了哦。」 「稍微去下厕所。」 「是吗。完事以后尽快回去。」 女老师以严厉的语调说完,走向学生们的客房,转过了拐角。 大概是要做熄灯时间的巡视吧。看那个感觉,只要有一个人没有进被窝,她就会絮絮叨叨地追究。 我跟着她转过走廊的拐角,走向了左手边的厕所。巡视期间,搜索大概也会受阻,还是先确认一下这边吧。红峰同学说过去厕所的时候也不会放下手机,但是如果她特别着急可能就不会带了。 星光射进来,微微照亮了厕所入口前。窗户中看到的建筑物是男生栋。我侧目看着那边,进入了厕所。 我通过无人的洗脸池,逐一确认单间。 有几个单间关着门,但都没有锁。我姑且敲了一下门,确认没有回应再打开看,但哪个都没有人。 看来她不在厕所呢。前提是她没有藏在门后面…… 我姑且也确认了一下门背后。不在。红峰同学比较娇小,所以我之前还觉得没准在这,但这个小空间会挤扁她的大奶吧。 我回想着洗澡时目击的摇摇晃晃,走出厕所。 「——真的会立刻回来吗?」 随后,从深处起第二个房间前,刚才的女老师正在跟房间里的人说些什么。 从房间里探出头来的是那位和风美女,特征应该说是乌鸦羽毛一样又黑又亮的秀发,以及温和的面容。 「嗯,当然哦,老师。亚衣亲只是去厕所了。您该不会要她即使忍着肚子疼也得在熄灯时间到位吧?」 「身体不适的话就没办法了……真的在厕所吧?」 「是的。请不要搭话哦。肚子疼的时候不是会烦躁吗。要是被吼了我可不管哦。」 「我知道了。你们先睡吧。」 听到这里,那位和风美女微微一笑,关上了推拉门。 ……奇怪啊。厕所里没有任何人……至少一层应该只有一个厕所。 这么说,那位和风美女淡定地对老师撒谎了啊。脸那么美丽,真可怕…… 女老师就这样前进到了最深处的房间。我藏在走廊的转角注视着她,只见她打开推拉门看了看里面的状况,然后点点头立刻关上了。应该是所有人都好好躺下了吧。 之后,她要回到我这边——我刚以为她要这样,可她又看向了走廊深处。她看着什么东西,确认了一下,然后又点了一次头,转身朝向我这边。 我没来由地决定躲起来。我回到厕所里,进入一个单间,上了内侧的锁。 被发现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但是,为什么呢。我感觉藏起来会更有趣。 我感觉到有人进入厕所的动静。 脚步声停在我所在的单间前。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红峰同学。真的很难受就说出来。我准备了药。」 女老师的声音这样说完,脚步声离开了。 看样子她以为我是红峰同学。……和风美女都说了请不要搭话,她却完全没有听。好可怕…… 女老师的动静消失之后,我悄悄从单间探出头,直接出了厕所。 伴随熄灯时间的巡视已经结束了,那么现在已经过了22点了吧。 ……我想到这,想起来手机有显示时间的功能。吱呀、吱呀——我走在客房前的走廊里,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亮屏幕。22点5分。 啊。……这个就是所谓的低头族吗?现在,我是不是人生中第一次当了低头族? 正当我感受着微小的感动,“咚啪当”,不知道哪个房间传来了略吵的动静。是学生们熬过了巡视,所以重新开始活动了吗。 但我更在意的是,刚才女老师在走廊深处看的东西。 当我走到她看某个东西的地方,我才注意到那里有窗户。走廊向左有个细长的空间,那里的右手边有个小窗户。 我向那个窗户伸出手,摸了摸月牙锁。考虑到那个老师的视线方向,她是不是在确认这个锁呢。 ……我想起来了。 我感觉line班群里有谁说过。合宿楼一层深处的窗户有个传统,为了让被隔绝的异性能够密会,要特地不上锁。 难道说,就是这个窗户。 ……要这么说,它好好地上了锁——啊,对了。是那个女老师关上的?……不,那个老师刚才没有在动手,只是看着这扇窗户而已…… 我感觉很奇怪,总之解开月牙锁,打开了窗户。 风中混着潮水的味道,抚摸着头发。啪嚓——这样的声音传来,听上去是波浪击打防波堤之类的东西,意外地很近。 窗外只有一条野兽小径一样的路延伸到黑暗深处。……我感觉随时会有东西冒出来,就关上窗户,仔细上了锁。 并不是害怕了。绝不是。 我瞥了一眼窗外,然后快步离开了那里。 红峰同学到底去哪了呢。 这样的话,要不就像平时伊吕波同学做的那样,询问一下相关人员吧。 我站在从深处起第二个房间前,略用力地敲了敲推拉门。 其他人的房间分配,我姑且记得在指南之类的地方看到过。刚才女老师提醒的房间也是这个,应该就是红峰同学的房间吧。 「是老师吗?稍微等一下!马上来——」 我稍微等了一下,推拉门嘎啦一声开了。 刚才的和风美女同学看到我的脸,定住了。 「明……明神同学?」 和风美女同学露出了不知所措的样子,但我现在没兴趣。 「我听说红峰同学去向不明——」 我无意间从和风美女同学旁边看向了房间里面。 随后。 红峰同学就在那。 她以鸭子坐的姿势规规矩矩地坐在被褥上,运动衫的前面开着,里面是体操服。看到我的脸,她半张开了嘴。 「……这不是在吗。」 真扫兴。那个班级群的消息原来是误报吗。……咦?但是,那个女老师质问过红峰同学在哪吧。 我正歪着头疑惑,红峰同学站起来,笑着小跑过来了。 「啊……你为我担心了吗?」 她从和风美女同学的腋下窥向我,一副抱歉的样子双手合十。 「谢谢啦。我看着外面发呆了一小会!就在刚刚回来了哦!你看,乡下的夜空很感人吧?」 ……就在刚刚? 我的视线自然地扫过室内。 ——四套被褥被打乱了——无人的宽廊开着——壁橱是关着的——大概是室友的金发的人——同样大概是室友的有异国风情的人——四人份的鞋被脱下来随意扔在地上——湿润的沙子散布在鞋的周围—— 「……是这样吗。」 我说。 「那就没问题了。」 事情办完了。 我转过身,离开房间前。 「啊——明神同学!」 听到她叫我,我回头看去。 明明是红峰同学自己叫住了我,她却露出了好像有些尴尬的表情。 「啊——……明天见啦。」 「……是。明天见。」 推拉门关上了。 我独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途中,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但我顾不上在意。 「凛音,好慢啊。」 「对不起。」 我义务性地回应着姐姐的提醒,坐在了窗边的椅子上。 窗外是一片充满黑暗的树林。 我抬起视线,看到半月浮在夜空中。 我将目光从这些事物上移开,看向的东西是手机。 ……或许我也终于明白了,现代人为何那么频繁地看着手机。 我隐约有一种感觉。 我寻求的答案,就在这薄薄的发光板子里。 回过神来,我已经打开了line,启动了语音输入。 ◆ 伊吕波透矢 ◆ 〈刚刚呼风雪在洗?〉-22:12 我在昏暗的壁橱里阅读着明神的私聊。内容终于变得完全无法解读了。 现在的状况不允许我悠闲地考虑回信。我没有深思熟虑,输入文字: 〈你刚才在叫吗?〉-22:12 我等了一会,但明神没有给更多回音。 究竟是什么?我想对答案——但是在此之前,我藏身的壁橱被打开了,眩目的光刺向视网膜。 「已经没事啦,伊吕波君~。」 有人用捉弄的语调说着,一边坏笑一边看向壁橱里面。不是红峰。 濑野真奈美。 这个女生头发染成了惹眼的金色,比红峰还要多几分辣妹的感觉。 「好险啊。没想到明神同学会来……吓我一跳。」 「还好姑且藏起来了呢,妈妈。」 与话语相反,和风美女悠然地微笑道。她是调镜花。 碧眼美少女口齿不清地说着,手撑在膝盖上看向我。她是鹤见银靴。似乎写作银色的靴子,读作『多罗茜』。 这三个人一起被和花暮称作『惹眼女生王国』——是红峰的朋友及室友。 回到几分钟前—— 我和红峰在壁橱里听了来巡视的老师和调镜花的问答,后来发出了一点动静,被鹤见多罗茜发现了。 我跟红峰一块“咚啪当”猛地滚出了壁橱,感觉真是要完蛋了,准备好低头求饶——但濑野真奈美说出的话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 ——啊~,okok。不说出去就行吧? 没想到她瞬间理解了我们的——恐怕与事实完全不同的——苦衷。 然后,她们莫名地坏笑着,正要接连发问的时候,不知为何明神来了,搞得我一个人又要藏进壁橱。就这么回事。 「好~啦,应该不会再有人打扰了,我们开始吧!」 噗嗵!濑野坐在了被褥上,如此宣言道。随后鹤见多罗茜一个劲推着红峰的后背,强行让她坐到了我旁边。 「诶……呃~……要开始什么……?」 红峰缩着肩膀,扫视三位朋友。 和风美女调镜花的脸上浮现出完美的微笑: 「那还用说。」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 濑野露出一副愉快到极点的眼神,探出了身子。 「是谁告白的?喜欢上了哪里!?」 「我想知道约会是什么样呢。有点想象不出来。」 「就这个!但是亚衣好像意外地挺保守呢,约会该不会像小学生一样纯真吧~?」 「那样很可爱,挺好啊。看上去伊吕波君也不会蛮干。」 「啊真是的!不是!不是这样的!」 正当红峰想要打断擅自推进的话题,鹤见多罗茜淡定地说: 「做爱的时候谁在上面啊?」 「呜啊……!?」 红峰慌张起来,脸红了。濑野和调两人一起堵住了鹤见的嘴。 「多罗茜,你一下子太深入了啊笨蛋!」 「抱歉啊~。你看,这孩子有外国血统,跟我们不在一个频道上呢。」 「为什么要阻止我~。是恋人至少会做爱的吧~。肯定每天晚上都干个不停吧~。」 ……惹眼女生王国,是吧。 别用惹眼这么个简单的词就概括了啊,和花暮。 我获得解放,是长达三十分钟以后的事情了。 我确认走廊里没有人,压低脚步声偷偷走出房间。濑野她们说「下次再多说些哦~」目送我之后,我和红峰两人走向了通往暗道的窗户。 让红峰来送我,是为了从内侧关闭窗户的锁。虽然我不知道什么传统,但女生留宿的建筑物有安全漏洞还是很成问题的吧。 到达走廊深处后,我横着滑动窗户打开它。和偷跑出男生栋的时候一样,我从上半身开始探出窗外,然后落在了踩实的草地上。 「就这样吧,打扰你了啊。」 与红峰告别的话语之所以变得淡泊,肯定是因为刚才发生的事情仍然萦绕在脑海里。 ——摸一下。 我不知道她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做出了这种行为。……不,一般而言,只有一种情况……但我没有明确问过她,也没有足够的线索来完成推理。 无罪推定。 现在,还不应该轻易下定论…… 「透……透矢!」 当我打算就这样离开女生栋的时候,红峰想从窗户里爬出来。 「稍、稍微等——喔哦!?」 「好险……!」 丰满的胸部挂到窗框,让红峰失去了平衡,我慌忙撑住红峰的肩膀。 「抱、抱歉……谢谢……」 「没事……」 我把手绕到红峰的腋下,把她娇小的身体从窗户里拽出来,然后让她踏到地上。 我就此松手了,但红峰为了支撑住自己,仍然把手放在我的胸口上,没有拉开距离的意思。 「……红峰……?」 红峰略微低头,保持沉默。我谨慎地向她搭话。 然后,红峰用上挑的眼神偷看了一下我的脸—— 「……刚才……抱歉。」 她低语道,声音几乎被树叶摩擦声和波浪声淹没。 「那个,我做了诱惑……?一样的事情。哈哈!有点,被气氛带跑了——我是不是有点欲求不满?」 她作出了掩饰的笑容,但我也不得不照做。 「我才是,对不住。把你牵连进奇怪的状况……」 「就是说啊!没想到透矢你会用那个暗道啊……不该做这种不熟悉的事情吧?没遇上好事对不对。」 「是啊,太对了——」 「——但是。」 忽然,红峰的脸靠了过来。 ◆ 明神凛音 ◆ 海风摇晃着树木,沙沙、沙沙,发出波浪一样的声音。 我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没来由地眺望着摇晃的树木。 枝条弯曲下来。 树叶被风吹动。 转瞬之间,空隙出现了。 ——紧密重合的两个人影跃入了我的视野。 ◆ 伊吕波透矢 ◆ 「(……我那时心跳得好厉害,很开心哦。)」 红峰脸颊与脸颊相贴,在我的耳边低语。 然后,她忽地挪开身子,调皮地轻笑道: 「透矢的心也猛跳了好久吧?」 不知为何,我无法正视那调戏的眼神,一边把脸撇开,一边说: 「……在各种意义上吧。」 「呵呵」红峰愉快地笑了一下,然后轻轻掀起体操服的衣摆,露出了肚脐。 「下次在亮的地方给你看吧?」 「好烦。不需要。」 「明明回想起来正在兴奋~ 处·男·君」 濑野她们不停发问的时候你不也完全是处女的样子,怎么还能得意洋洋的。 我叹口气,转身背向红峰。 「拜了。别露着肚子睡啊。」 「是是。我知道了,妈妈。」 我沿着林道走向围墙,红峰从窗户回到了女生栋里面。 归途的海滩湿漉漉的。 22时51分。 经过满满一个小时,我回到了男生栋。 我从窗户进去,顺手合上锁。合上锁以后,我注意到如果刚才上了锁我就进不来了,反省了一下自己的冒险行为。 不该轻易中挑衅。 不过,反正取回了参考书,结果好就算了吧。 肩头终于放松下来,我走向自己的房间。川口他们有没有顺利地把我不在这件事糊弄过去呢。我得感谢他们一下啊—— 我这样想着,打开房间的门,就听到了“啪哒啪哒啪哒!”好像很慌张的动静。 黑暗中点亮的细微光芒一下子消失了。 我关上门,进入和室,被褥相邻、面朝下趴着的川口和羽立回头看向了我。 「(伊……伊吕波君。)」 「(欢、欢迎回来~。)」 他们说话间不知为何看上去很尴尬,我无奈地说: 「(还醒着啊?马上11点喽。)」 「(轮不到出门到这个时间的伊吕波君说啊!)」 「(对对!没错啊!)」 他们这么说,我也无法反驳。 「……唔咕……」 似乎只有东条一个人在睡觉。他好像很烦躁地发出了呻吟声。 神经质的东条好不容易睡着了。我可不能吵醒他。 我把参考书收进包里,然后安静地钻进被褥。 「(那我睡了。晚安。)」 说完,我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放在了枕边。 line班群的动静似乎也放缓了,手机变得十分安静,仿佛陷入了沉睡一样。 ◆ 明神凛音 ◆ 树木的空隙中已经只存在黑暗了。 紧密贴在一起的小个子男女人影,如同幻象一样融入黑暗之中,消失了。 ——我……喜欢透矢的哦。 毫无关联的记忆划过脑海。 跟我无关的事情——在我的脑袋里,挥之不去。 为什么呢? 我不明白。 ……我不明白…… 「凛音。很晚了。快睡。」 「……是……」 我按照她说的,离开窗边。 我将手机屏幕变得一片漆黑,隔绝了不再有动静的line班群。 一年七班班级群 08/01 22:00~23:00 木村莉子  〈大家,老师已经走了?〉-22:03 春原漆   〈走了走了!〉-22:03 丸尾阳葵  〈太好啦~!自由了~!〉-22:03 相浦幸   〈都到熄灯时间了,别太吵啊!〉-22:04 丸尾阳葵  〈(表情贴图:明白!)〉-22:04 保坂东子  〈调同学,是不是老师抓着你们了?没事吧?〉-22:05 调镜花   〈因为亚衣亲不在〉-22:05 斎藤亮晶晶 〈红峰同学还没回来?〉-22:05 濑野真奈美 〈没事!刚刚回来了!打搅大家了~〉-22:06 善光寺昭人 〈女生栋的老师很严格啊~〉-22:07 善光寺昭人 〈我藏在窗边了结果没露馅笑死〉-22:07 目代启太郎 〈男生栋的巡视是谁来着?这么宽松草〉-22:08 三良坂凉真 〈柚老师吧。别忘了班主任啊笑〉-22:08 目代启太郎 〈(表情贴图:没有相关记忆)〉-22:09 汤之岛泪沙 〈哎阿宅,大半夜的干什么呢?〉-22:10 铃鹿莲   〈游戏〉-22:10 敕使河原大和〈正委身于混沌之暗〉-22:11 汤之岛泪沙 〈不是,你们开灯了啊〉-22:11 汤之岛泪沙 〈怎么关了笑死〉-22:12 相浦幸   〈@汤之岛泪沙 赶快睡觉!我要生气了啊!〉-22:12 芽里垣智里 〈@相浦幸 这不已经生气了嘛〉-22:12 东条浬   〈喂!隔壁好吵啊!!〉-22:14 芽里垣智里 〈这边也在生气。好可怕〉-22:14 川口鞍马  〈三良坂君,你们在看吗?能不能稍微安静一点呢〉-22:15 西宫光大  〈三良坂他们干啥呢?〉-22:18 羽立藤成  〈大概是枕头大战〉-22:18 相浦幸   〈这大半夜的?难以置信……〉-22:19 善光寺昭人 〈(照片)〉-22:20 春原漆   〈大家都看上去好有精神~。我已经很困了〉-22:21 春原漆   〈(表情贴图:呼呼大睡)〉-22:21 西宫光大  〈川口你们在干啥?〉-22:21 川口鞍马  〈正在跟伊吕波君一起办学习会〉-22:22 西宫光大  〈唔嗯〉-22:23 川口鞍马  〈三良坂君,你们没事吧?我听到有什么东西倒了〉-22:30 三良坂凉真 〈没事。在枕头大战里稍微摔了一下而已。谢谢啊〉-22:31 目代启太郎 〈(照片)〉-22:32 目代启太郎 〈喂——〉-22:32 春原漆   〈(照片)〉-22:33 春原漆   〈这是真正的阳光角色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22:33 目代启太郎 〈(表情贴图:服了)〉-22:33 和花暮诹由 〈(照片)〉-22:34 和花暮诹由 〈阴暗角色阳光角色都放马过来!〉-22:34 春原漆   〈(表情贴图:哈哈——!)〉-22:34 芽里垣智里 〈(照片)〉-22:37 芽里垣智里 〈标题:在窗边消沉的阴暗角色们〉-22:37 芽里垣智里 〈无视?〉-22:42 芽里垣智里 〈该睡啦〉-22:45 濑野真奈美 〈晚安〉-22:45 木村莉子  〈晚安〉-22:45 和花暮诹由 〈晚安〉-22:45 和花暮诹由 〈大家明天见啦〉-22:46 ◆ 伊吕波透矢 ◆ 第二天早上。 今天第一个项目是广播体操。 我一边打哈欠一边起床,走到外面的时候,同学们还在line上发表情奇怪的照片,全心全意地享受着临海学校。走到共用栋的入口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目代和木村两拨人好像在争吵。就算是我也没有精神大早上就仲裁吵架。 到此为止都是日常的光景。但是,广播体操结束之后,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当其他班级为了吃早饭走向食堂,唯独我们一年七班被老师叫住,在共用栋的多功能室集合。 多功能室除了一个大白板没有其他特征。摆上桌子可以用来讲课,移开桌子可以办休闲活动。我记得第三天的日程里应该有用这个房间进行休闲活动的时间。 「都到齐了吧。」 一副严肃的表情进入多功能室的人是大碇老师。期末考试时跟他对线的事情还记忆犹新。学者黑道,简称学黑——就像他这个外号,今天他穿着显眼的夏威夷衫。 大碇老师作为学生指导放出的压迫感,让一年七班的大家紧张起来。并非班主任的大碇老师来到这里,只会给人不好的预感。班主任柚岛老师也在大碇老师后面,一副为难的表情抱着手臂。 大碇老师站在白板前,用锐利的目光瞪着我们。 然后,他单刀直入地宣告: 「你们里面,有人昨晚偷跑出了男生栋吧?」 我有种心脏被抓住的感觉。 不知所措的嘈杂在多功能室扩散。我埋没在其中,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怎么知道的? 知道我偷跑出男生栋的人只有同房间的川口等人、红峰还有濑野她们三个人。今天早上起床以后,我没发现有他们告密的迹象,他们也应该没有动机。 「合宿楼后面的沙滩上,发现了足迹。」 大碇老师用通透而低沉的声音说完,把手机屏幕举到前面。 屏幕上显示的是沙滩的照片。上面留下了两道足迹。 「这是来往于男生栋和女生栋之间的足迹。再加上有别的班级的学生给出了目击证言,说昨晚22点35分左右,在女生栋看到了男女的人影。」 嘈杂声在加速。 男女的人影。 难道说……是我回去之前跟红峰在窗外说话的时候吗? 确实,在那个位置的话,如果从其他层往下看…… 「根据证言,几乎是从正上方看到的所以身高不明。但是,那个男生好像把一边的裤脚卷到了小腿。是通过沙滩的时候碰到浪花了吗?」 ——我卷起被浪花弄湿的左腿裤脚,轻轻摸了一下窗户。 冰凉的汗沿着脖子流下。 「证据很充分。根本讲不了什么『无罪推定』是吧。」 带色的太阳镜深处,蛇一样的眼神将我们一个个贯穿。 「我等三分钟。出来承认。现在还能当做年轻不懂事。」 学生们跟身边的朋友面面相觑,开始窃窃私语。然而,或许是老师宣告的事实冲击性太大,声音大得称不上是悄悄话。 「意思是晚上密会了?」 「合宿楼后面还有沙滩吗?」 「好色哦~!」 「哎哎!是昨晚的那个声音吧!? 老子说过了嘛!」 「啊~,你好像说过听到了色情的女人的声音呢。」 「我的耳朵很灵哦~。绝对是那个吧!」 「……是吗,那是人吗。我还以为是房间里闹鬼呢……」 「彰他怕得要死呢~!」 「话说,这个是说,女生那边有男生吧?不对吧?」 「我说,该不会是芽里垣同学她们吧?」 「不是啦。」 「相浦同学好可怕~……」 「你看,泪沙在害怕了啊。这家伙挨了停学以后就消沉得不行,稍微有人发火她就会逃跑。」 「……好好,我知道了。总之,不许有第二次了啊。」 冷汗在衣服下面渗出来,我无声地叹息了一下,镇定下来。 吃惊、焦急……我就像罪犯一样呢。 当我是推理的一方,我确实自始至终标榜着无罪推定,但若是我自己变成了嫌疑人,我不会死到临头还犹犹豫豫。 我确实做了坏事,所以我要接受报应。 唯一的挂念是给红峰添了麻烦,她只是被卷进来了而已。我会想办法不牵连到红峰,但还是想避免耻上加耻的行为。真的不行就只能认命了。 我下定决心,向前踏出一步。 「老师——」 「这是自明之理。」 声音凛然地响彻房间。 刚才那么吵闹的议论,一齐归于沉寂。 那道声音就是如此强烈、庄严、神秘。 仿佛神明的话语一般。 明神凛音只用了一秒就变成了世界的中心。 在场的所有人将视线集中到她身上,然而她全然不顾,眼睛只盯着真相。 ——啊,是啊,明神。 如果是你,那肯定会明白啊。 然后,你一定会说出来。 无论对方是谁——唯独你,一定会说出犯人的名字。 明神的手缓缓抬起。 为了指明真相。 为了指向我—— 「犯人就是你。」 她一下子伸出食指。 不留误解的余地,不容出错的机会,指示出了犯人。 指示出偷跑出男生栋、入侵女生栋的人—— 指示出被别的楼层目击到与女生密会的人—— ——不是我。 ——她指向了天家齐加。 「……诶?」 并不是我。 明神凛音指向的人,是『阿宅联合』里的不起眼男生,天家齐加。 我并没有跟天家齐加有太多的交友关系。 男生。无社团。成绩中上。身高大概一米六,以男生而言非常矮。要说我掌握的基本资料,也就是这种程度的东西。 关系最好的人是目代启太郎。他属于『阿宅联合』,就像名字所言,那是阿宅的集合。 和花暮草率地把他们归为『阿宅联合』,但他们所有人感兴趣的东西似乎都有微妙的不同。领头的目代启太郎明显是动画宅,另一方面铃鹿莲则明显是游戏玩家。 要说这个,天家齐加感兴趣的东西好像主要是网络主播。 他好像特别对所谓的 vtuber 有很浓的兴趣,在教室里都会时不时用手机看视频。对话内容也经常有『推』『贴贴』之类的圈内黑话,甚至让不熟悉这些的我理解起来很费劲。 所以,明神也应该一样,对天家一无所知。 证据就是,她指名天家的时候不仅没说名字,连外号都没说——是不是直到伸出手指的瞬间,天家齐加这个人都没有浮现在明神的意识里呢? 「你这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 明神凛音一如既往地露出呆呆的表情,歪了歪头。 红峰见此,露出了不知道是震惊还是吓到的复杂表情,「唔哇」地嘟囔了一句。 「真的不记得啊……」 「我说过吧,这家伙的推理是下意识进行的。」 我这样说着,推开了老旧的木门。 明神和红峰从两侧探出头来,俯视门外延展的大海和通往下方沙滩的梯子。 「你居然能通过这种地方啊,透矢。这梯子到处生锈,好像随时会断掉哎。」 「你就那么想潜入女生栋吗?我得稍微思考一下如何对待你了呢。」 「我解释过了吧。我是被叫出来的啊。」 大碇老师的集会解散之后,我最先做的事情是向明神凛音告解。 因为一些缘由,我昨晚偷跑进了女生栋。那个时候,我让红峰把我藏了起来。我一五一十地坦白了。 明神听完一切之后,轻轻叹了口气,这样说道。 ——我十分清楚你那乱来的样子。毕竟我被迫陪你好几次了。 ——明明想当律师,守法意识却有一点点低呢。 无言以对。 确实,看样子我有遇到认为『错误』的事情就刹不住车的倾向——所以,可能当我看到对我来说是错误集合体的和花暮诹由,我就变得不择手段了。 我必须自戒,但是在那之前,重要的是关于天家齐加的事情。 他真的入侵了女生栋吗? 他受到明神的告发之后,被大碇老师带走了。老师也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但他仍然因为明神的告发变成了嫌疑人。 必须赶快验证。 即使天家齐加真的是犯人,我至少要找出推理的章法,否则会违反无罪推定的原则。 就是这样,我决定用片刻的自由时间着手调查。 另外,红峰擅自跟过来了。 「什么?透矢?怎么一副看局外人的眼神。」 「我就在看局外人。」 「我完完全全是相关的人吧!我帮你藏起来了啊!」 这跟天家齐加的入侵是两回事——不过也不能断言我的入侵跟这件事无关。也许有些事情只有红峰知道,所以我允许她跟过来了。 「……………………」 明神一副无聊的眼神望着我们的对话。 「……明神?怎么了?」 「不,没什么。」 明显就是话里有话,但既然她本人一言不发,我就决定先不管了。 从我开始,我们顺次下了防波堤的梯子。但是,明神和红峰都穿了便服的裙子,所以本来应该是我最后下去。明神穿的是长及脚踝的长裙,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红峰穿了迷你裙,而且忘记了我在下面,结果粉色内裤让我看得清清楚楚。 「……红峰……」 「真卑劣呢。是不是故意做的?」 「诶?……啊,内裤——咿呀!?」 红峰在最后几段一屁股落到了沙滩上。我帮她站起来。今天红峰穿了长及大腿的长筒袜,比起平常辣妹的感觉,怎么说呢,能感觉到一种刻意的可爱。 「随随便便给人看内衣的话,你自己的价值也会降低哦?」 「谢谢您的忠告!刚才不是故意的!」 明神居高临下地给出建议。她穿着跟昨天款式类似的衬衫和长裙。可能跟披肩一样,她属于那种喜欢上一种搭配就会一直穿的人。 红峰正掸去沾在裙子上的沙子。我不再管她,看向沙滩。 「还留着呢。」 往返于男生栋和女生栋之间的足迹。 合计两道足迹,如今仍然清晰地印在沙滩上。 红峰(这次小心了)折起裙子,在足迹旁边蹲下来。 「这个啊,是透矢的足迹对吧?」 「应该是吧。」 「那就是说,天家没有通过这个海滩?」 「应该是这样,但如果是这样就很奇怪。因为从男生栋到女生栋的路线应该只有这个沙滩。」 「连接男生栋和女生栋的通道,夜间不能通行嘛。」 我同意道: 「准确地说是从刚好晚9点开始。从男生栋或女生栋去共用栋的时候要通过一个走廊对吧?似乎是那里的门要上锁。所以,无法通过合宿楼内部从男生栋去女生栋。好像即使想通过正中间的树林区域,那里也设计有传感器之类的东西触发警报。」 「高科技啊。相比之下,那扇门倒是很旧。」 说着,明神抬头看向了梯子上面的木门。 「应该是什么历史留存吧。不过大概就是出于这个原因这里才变成了富有传统的暗道。」 「暴露了呢,在这次的事情里。」 明年开始就不能用了吧。虽说我不知道老师方面会采取什么样的对策。 「老师应该不知道这个暗道吧?那么这个足迹是怎么被发现的呢?」 红峰轻轻触碰着足迹的脚跟部分,如此说道。 「大概是先有的目击证言吧?然后调查了一下,发现了通过这片沙滩的路线。」 大碇老师说了『无罪推定』这个词。那次作弊事件之后,他应该更重视确认信息的真伪了吧。或许是他考虑到只有目击证言还不够,决定找到物证。 「那样的话,那个迷你蓬毛同学是怎么移动到女生栋的呢?」 明神微微歪头表示好奇。我和红峰一起回头看向她。 「迷你蓬毛是指。」 「天家吗……?」 「是指个子很矮、脑袋乱蓬蓬的那个人。」 确实,天家在男生里算个子低的,头发也比较多,带点天然卷…… 「明神同学……你容易变成孤零零,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 「谁是孤零零啊。真没礼貌。」 我最近也开始感觉,在讨论推理能力如何之前,这家伙的人格是不是就有问题。她一直都这样,给别人起议论容貌的外号时根本都不带犹豫的。这可是欺凌者的思维。 「总之……假设天家真的去了女生栋,我已经对他的方法有了假说。」 「诶?有别的路吗?」 「不是。如果必须通过这片沙滩,那他就是通过了这片沙滩。」 「诶?」 「什么?」 「前提就错了啊。足迹只有来回两道,所以通过沙滩的只有一个人——这个前提是错的。」 我从口袋里取出手机,启动了测距仪应用。之前的作弊事件中有了测量长度的需求,我在那时候得知,智能手机预装了代替尺子的应用。这世界真方便。 我用那个应用测量沙滩上印下的足迹中从女生栋走向男生栋的那道——也就是回去的足迹。 「26厘米。基本上跟我的鞋尺寸一致吧。」 「那就是说,这个果然是透矢的足迹吧。」 「是。鞋底的纹路大概也是基本一样的。」 我抬起脚,给她们俩看鞋底。我自己也对比了一下,果然回来的足迹是我的。 「问题是另一道。」 我再次拿应用测量,这次是从男生栋走向女生栋的那道——去那边的足迹。 测量结果是—— 「——24厘米。」 明神和红峰看向手机屏幕,露出讶异和吃惊的表情。 「小了有两厘米啊。」 「确实,这么一说,大小可能有点不一样……」 「也就是说,这两道足迹属于不同的人。回来的是我的,过去的另有其人。」 「诶?……但是,伊吕波同学也到女生栋了吧?从男生栋,走过这片沙滩。那时候的足迹去哪了啊?」 「消失了啊。」 我伸出手指。 指向如今在距离我们有十米以上的地方起起伏伏的大海。 「我记得我走过这里的时候,海浪都到跟前了,我不得不贴着防波堤走路。如果,昨晚我通过沙滩后,涨潮涨到波浪能碰到防波堤——」 「是叫满潮……的那个?」 红峰向我确认,我点点头。 「我在网上查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昨晚,21点57分,这附近的海满潮了。那时候,海浪碰到了防波堤沿岸上我的足迹,冲刷得干干净净。」 「之后,迷你蓬毛同学走过了退潮的沙滩对吧?」 「至少,鞋子的大小应该能对上吧。……然后,虽然不知道哪个先发生,但我留下了回归男生栋的足迹。这样一来,就留下了好像一个人往返的足迹。」 红峰皱着眉毛努力理解,把手臂抱在胸部下面,「唔嗯?」歪了歪头。 「我说,透矢。这样的话……就意味着这个天家还是什么人,去了女生栋就没有回男生栋?」 「会是这样。」 明神眨了眨眼。 「请等一下。……你的意思是,有男生直到早上通道解锁之前都在女生栋里吗?」 「这就是足迹所示的事实。」 现在,还不能断定这个24厘米的足迹是天家的。 但是,男生栋里的某个人潜入女生栋待到了早上——唯有这一点是无法动摇的事实。 「诶……?有点恶心……同一屋檐下半夜有男生藏着……」 「不,独自躲藏很难吧?走廊没有能藏的地方,在厕所里睡觉应该也很难——最重要的是,被目击到的是『男女』对吧。」 「诶?……是有人把他藏起来了?就像我藏透矢一样?」 「……会是这样呢。」 进一步说,如果藏在房间里,应该很难不被其他室友看到吧。虽然也有可能是作为共犯的女生在室友睡熟之后把男生带进来,但应该最先怀疑的假说,是房间里的女生全是同伙。 从我的视角看,红峰和『惹眼女生王国』的房间几乎是完全清白的……但剩下的三个房间还无法撇清疑虑。 「下一个问题是,这个24厘米的男生入侵女生栋的准确时刻吧……」 我摸着自己的下巴,说道。 「可以确定,这个时间是在大海退潮、抹去我的足迹的崭新沙滩变得可以通行之后。关于从这时到几点几分之间可以移动,我姑且在刚才得到了有力的情报。」 「有力的情报是?」 「是窗户的锁啊。」 我指向防波堤上面。 我们是从男生栋下到这片沙滩的,所以手指指向的是男生栋,以及男生栋一楼的『传统之窗』。 「24厘米的男生去了女生栋就没回来。恐怕,是今天早上在大家去做广播操的时候混在其中,逃出了女生栋吧。这就意味着——24厘米的男生偷跑出男生栋之后,男生栋的窗户没有上锁。」 「啊,原来如此——因为窗户的锁是只能从内侧上锁的月牙锁啊。」 没错。从外侧上锁是不可能的。所以,就像我做的那样,24厘米的男生也不得不在男生栋窗户锁开着的情况下去女生栋。然后,他就这样没有回来。 「到这一步我给出一个情报,我记得我昨晚回到男生栋的时候,上了锁。」 「你的脸长得就像会在意这种事情呢。」 「脸长得怎样都无所谓吧。现在重要的是这件事:如果24厘米的男生在我回来之后偷跑出男生栋,那么窗户锁直到早上都应该是开放的状态。」 「实际一直是开放状态吗?」 「没有。」 我摇了摇头。 「我刚才确认过了。话是这么说,也不是我自己去看了——毕竟是传统,我就怀疑,或许窗户锁是让谁在管理的。不出所料。善光寺在紧邻窗户的房间,他有个任务,要在一大早趁老师没发现去锁上之前打开的窗户锁。……我说善光寺你明白是谁吗?」 「……?不。」 「我猜也是。算了,总之就是说,有个人最先检查了窗户锁。听他说——锁似乎关得严严实实的。」 「……这就意味着……那位24厘米同学在伊吕波同学回男生栋之前已经移动到了女生栋——是这么回事吗?」 「无法完全否定可能有完全不相关的人打开了我关上的锁,但是目前没有出现能提示这一点的信息。在我回来之前——用时间说的话是在22点51分之前,24厘米的男生偷跑出了男生栋。这样想比较妥当。」 「满潮时刻是21点57分,所以有54分钟的时间吗……」 「当然,如果像你说的,在35分被目击到的男女其中一人不是我而是24厘米的男生,那他就应该是在被目击前的38分钟里移动的——」 唔? 我和明神正在认真讨论,旁边的红峰不知道为什么目光在游离。也许是错觉,她的脸好像也有点红。 「怎么了,红峰?难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不是……那个……有点吧……刚才开始,你们俩的那个,24厘米的……那个说法,感觉……」 「『24厘米的男生』怎么了吗?」 「『24厘米同学』有问题吗?」 「不、不要连着喊啊!不是,我知道哦?我也知道喔!? 是说足迹的大小!但是,加上『男生』,感觉…………好像是很大的人…………」 「哈啊?24厘米算小了吧。」 「算小的吗!?」 「不过女生的话应该算正常吧。」 「女生也有吗!?」 这家伙在吵吵什么呢? 红峰「唔唔~……」地双手盖住了脸。 「抱歉……这个完全是我的错……先别管了……」 一如既往,莫名其妙的家伙。 我决定按照她本人说的做,暂时不管她,先考虑接下来该调查的事情。 「要更严谨地确定移动时刻,需要调查这片沙滩到几点几分为止因为满潮无法通过吧。既然足迹留在这了,移动就应该是等到退潮以后发生的。……调查之前,我还想问问天家本人——」 「——喔。大家都在呢。」 突然得好像从黑暗中出现一样,那道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 沙、沙、沙——一个女生富有节奏地踩着干燥的沙滩,走了过来。 是和花暮诹由。 今天她下半身穿着宽松的青色工装裤,有种活跃的氛围。略土气的面容上浮现出平易近人的笑容,手在脸旁边轻轻挥了挥。 「咦?这不是和花暮同学嘛。在这干什么呢?」 我进入了临战态势,但红峰对此一无所知,亲近地向她搭话。 和花暮笑眯眯地说: 「大概和大家一样。在玩侦探游戏哦。学黑老师说过的足迹,我想在消失之前看一看。」 「唔嗯……和花暮同学喜欢这种事啊。有点意外呢~。」 「是吗?我还挺喜欢呢,推理电视剧呀、狼人杀之类的。」 ……这次的事情,和花暮在背后牵线的可能性也很高。 这是她自己策划的事件,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推理。这究竟演的哪一出? 「……你要是有什么意见,我想听听呢,和花暮。」 我决定试着套话。 「你成绩也很好,可能会有我想不到的主意。如果可以的话,能让我听听你的推理吗?」 「我可做不到推理那么厉害的事情啊。」 和花暮用柔和的声音谦虚道,但她又说「不过呢」,眼镜深处的眼瞳微微闪出了光。 「这两道足迹,属于不同的人吧。」 「……原来如此?」 「平常鞋子大小是24厘米的人也可以穿26厘米的鞋,26厘米的人也可以穿24厘米的鞋,但是与其这样在足迹上作假,根本就应该注意不留下足迹吧。你有没有觉得,区区鞋子的大小,稍微拖着脚走就足够作假了?又不会有技术搜查出现——肯定是因为半夜很暗,所以这个人根本没注意到会在沙滩上留下足迹吧。」 ……确实。使用手机测量应用进行的原始搜查,那种程度的把戏就能轻易蒙混过关。这就表示,足迹的主人没有留心会在沙滩上留下痕迹。实际上,我就没留心。 「那么,大概就是去和来之中的一道足迹被海浪抹掉了吧。或者也可以是26厘米的女生去了男生栋没回来,24厘米的男生去了女生栋没回来?」 对啊。我知道其中一道足迹是自己的,但在(表面上)不知道这一点的和花暮看来,也可以这样推理—— 「唔……不对,应该不对吧。」 ——我刚这样想,和花暮立刻歪了歪头,俯视着沙滩的足迹。 「至少这边26厘米的这个,十有八九是回去的足迹吧。」 「……你怎么知道?」 「步伐太果决了啊。要是大半夜走在这种一点灯光都没有的地方,而且还是海滩,一般都会更谨慎小心地走路吧?但是,这个足迹根本没有在途中停下的迹象——这是已经走过同一条路的证据。」 听到意料外的推理,我屏住了呼吸。我还没有顺着确认过所有足迹,但这种思路完全在我的思考之外。 和花暮一副认真的表情,把手指抵在嘴边: 「对。这么一想,这边的24厘米有好几处在途中停下的迹象呢。这边像是第一次走。也就是说,两道都确定是男生的足迹——一个人去了女生栋没回来,另一个人是往返,但去的足迹在满潮中被抹掉了吧。」 和花暮一个劲点头,然后又微微一笑,看向我。 「怎么样,伊吕波君?有推理的样子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些推理,全都是原本就计划好的吗? 如果不是,那么——在观察力和转脑筋的速度上,我根本无法跟和花暮诹由相提并论。 「和花暮同学,很厉害嘛!好像透矢一样!」 红峰蹦蹦跳跳地跑到和花暮身边夸奖她,她就「啊哈哈!」笑着竖起了拇指。 「我对眼力很有自信!」 真敢说。 如果她平常就这么认真地观察周围,那完全可以说是不正常。 由我这个日记细致得被明神说恶心的人判断,肯定没错。 「伊吕波君。关于侦探游戏,再告诉你两件事吧。」 和花暮一边用有点像捉弄人的语气说着,一边沙、沙、沙地接近我,在我眼前竖起了食指。 「第一个。毫不犹豫地从女生栋的窗户走到这里,需要七分钟。意外地花时间呢。可能是因为又要从窗户出来又要下梯子?如果像这个足迹一样走走停停,应该要花个十分钟左右吧。」 跟我的记忆大体一致。我记得离开男生栋是21点36分,到达女生栋是21点46分—— 「第二个。」 和花暮把剪刀手伸到我面前: 「昨晚,22点10分左右吧。我看了手机所以记下来了,在这个时间,我打开了房间的窗户。然后呢——我听到了波浪拍击的声音。」 波浪拍击的声音。 也就是说,拍击防波堤? 那么,这个时间,沙滩被海浪吞噬,24厘米的男生也无法通行。即使认为紧接着就退潮了,移动大概需要十分钟,所以最快也要22点20分—— 24厘米的男生可以出现在女生栋的时间,只有这个时间之后。 「信息提供结束!派上用场了吗?」 啪!和花暮拍了一下手,露出了无隙可乘的笑容。 仿佛绘画一样。 一幅画。 但是,那跟从明神身上的感受到神秘性完全不同。 她身上,是没有人情味的虚构性。 这家伙的笑容,是假的。 「……谢谢。很有用。」 「那就好!毕竟不管天家君是不是犯人,你都想弄清楚事实吧?」 和花暮——你不想弄清楚事实吗? 我把这句忽然涌现出来的话,压回了嗓子眼里。 「那么,我就回去啦!差不多该跟大家会合了!」 再见啦——说着,和花暮小跑着回到了女生栋。 一直沉默的明神目送着她的背影,小声冒出一句话。 「……那位是……」 「……是和花暮诹由啊。昨天见过吧。……话说,你不给她起外号啊。」 「想不出来。」 诶? 我回头看去,明神一副讶异的表情,陷入了沉思。 「不管遇到谁,我基本上都会想到些什么……但唯独那位,不知道为什么,我想不到任何东西。」 ……或许是因为空虚。 或许是因为,与我对峙的敌人是虚无的空洞。 「天家,可以聊几句吗?」 看到天家齐加从里面走进共用栋的入口大厅,我向他搭话。 他的特征是头发比较多、个子比较矮。他看了一眼我的脸,然后瞥到了我后面的明神—— 「我……我是无辜的。」 如此,他慌忙地开口说。 「我根本没去女生栋。昨晚一直在房间里!我也这样跟大碇老师说过了,他认可了。我……我有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 听到我重复了一遍,天家有些得意地笑了。 「是啊。老师说过吧,目击到人影是在22点35分。所以我把这个——呃。」 天家慌慌张张从兜里拿出手机,把一张照片摆到了我们面前。 「我把这张照片给他看了。我说,因为存在这张照片,所以我22点35分不可能在女生栋。」 我们看向手机屏幕。 那是天家和他的室友——『阿宅联合』五个人在铺好的被褥上肩并肩的照片。地点是这个合宿楼的客房。背景里显眼的东西有一片漆黑的窗户,干净的障子门,凹间和放在凹间里的青色花瓶,还有—— 「看看上面。照到时钟了吧。」 壁挂时钟也在画面里。 表针刚过22点半——大约是32分。那个时钟是写有数字的类型,所以不可能看错。 「22点32分——男女被目击的时刻的仅仅三分钟前吗。……三分钟内无法移动到女生栋啊。」 「对。就是啊!既然搞清楚了我32分在男生栋,那我就不可能被目击到在女生栋啊!」 天家如此说个不停,然后再次偷看明神,抿住嘴唇。他好像特别警惕告发自己的明神。 明神也是,看到自己的告发被全盘否定,似乎很不悦地撅起了嘴。 「话是这么说,但比如——」 「明神。我先说好,你不能说可能不是晚上十点而是早上十点啊。窗外是晚上,照片拍的很清楚。进一步说,这个时钟是无线电时钟。即使只偏了一分钟也会立刻被修复。」 反驳被先一步击溃,明神向我投以不开心的眼神。 「……你怎么知道什么无线电时钟啊?」 「我查过了啊。我就猜到会有这种事。」 我最开始就预测到,这次的事情里细微的不在场证明会很重要。所以,在和明神红峰会合、调查足迹之前,我先调查了自己房间的时钟。很遗憾,客房的壁挂时钟无法做手脚。 「……已经可以了吧?」 天家顺次看向我们的脸。他的表情里果然有点得意的神色。 但是,我决定眼下暂且让他逍遥一阵。 我点点头: 「嗯,谢谢。理解这么快太好了。」 「我也是,幸好伊吕波是个能讲通道理的人。」 那回见——天家说着,快步走出了合宿楼,离开了。 刚才贯彻旁观的红峰望着他的背影,说道: 「有没有感觉……很可疑?」 「当然啊。他可是犯人。」 「我也有这种感觉。这就是所谓的自明之理?」 「就算是这样,天家目前也只是嫌疑人啊。」 无罪推定。 不可以通过外表和态度的印象判断有罪无罪。 「但是啊,透矢。这个状况是不是很麻烦?」 红峰露出有点担心的眼神,这样说道。 「天家有不在场证明对吧?他22点32分在男生栋,所以无法在35分被目击到在女生栋——这样一来啊,果然被看到的人是……」 可能是我和红峰。 但是,明神凛音说过,『犯人是天家齐加』。 如果这次在明神眼里,谜题是『被目击到的女生栋入侵者是谁』,那么人影的真身就不是我们,而是天家齐加和某个人。应该是这样…… 「天家的不在场证明不成立。」 我说道。 诶?——明神和红峰看向我的脸。 「那张照片我原本就知道。毕竟就传在line班群里了啊。」 我操作手机,显示出昨晚的消息记录。line班群还有不少其他照片,但是限定到22点到23点之间,就可以得到总计五张照片。 第一张是22点20分。内容是三良坂和古郡,『运动社帝国』的各位在扔枕头的状况。在背景里可以看到放有青色花瓶的凹间和乱七八糟的被褥。 第二张是22点32分。刚才天家展示的『阿宅联合』的照片。所有人都穿着运动服,但其中有三个人下身是五分裤。而剩下的两人里,只有天家齐加没有被拍到运动服的裤脚…… 第三张是22点33分。这张照片是发出来与上一张照片对抗的,内容是『恋爱至上主义公国』的两名男生。冷酷的帅哥和可爱的美少年,在铺得整整齐齐的被褥上做出模特一样的姿势,全身都完整地收在照片里。背景有放了青色花瓶的凹间、破了洞的障子、一片漆黑的窗户。 第四张是22点34分。这是和花暮跟上两张照片对抗发出来的,里面是五位女生。和花暮与『文化社合众国』四个人围着落单加入小组的六斎堂纯乃,露出了耀眼的笑容。六斎堂有些不自在,但她也弱弱地用双手比出了剪刀手。凹间放有红色的花瓶,透过打开的障子可以看到微微亮着的窗户。 第五张是22点37分。这张照片是芽里垣智里发出来的,内容是『阴角人民共和国』的两个男生呆呆地坐在宽廊的椅子上。这似乎是从女生栋用放大功能拍的,画质有点粗糙,但是可以看出后面的障子门上有男生的影子。这张照片右下角有时间戳,是『08/01/22:37』,和发送时间一样。 「仔细对比一下这些照片,就能发现奇怪的地方。」 「奇怪的地方是指什么?」 「稍微自己想想行不行?这样吧……第三张和第四张照片有哪里不同呢?」 「不同~?是说除了人以外的不同吧?」 「房间……看上去没什么不一样。」 「啊,时钟!? ……唔~,两张都拍到了,但看上去时间一样啊……」 「提示是窗户。」 红峰和明神两人一起看向照片,思考了一会—— 「啊。」 红峰先出声了。 「和花暮同学的房间,窗外在微微发光!」 「呣。……是呢。是隔壁房间的灯光露出来了吗。」 「但是,春原他们的房间,窗户……虽然没有拍全,但完全是漆黑的……对吧?」 红峰有点不安地向我确认,我点了点头。「太好了!」红峰开心地合掌,而明神似乎有些不甘心,从她身上撇开目光。真希望竞争对手的出现能促进成长。 「红峰说的没错,在和花暮她们后面拍到的窗户,被隔壁房间的灯光照亮了。另一方面,春原他们照片的一角拍到的窗户,完全是一片漆黑。」 「这怎么了吗?」 「明显很奇怪吧?」 明神和红峰仍然表示不解。我取出了临海学校的指南给她们看。 「看看房间分配,一目了然。」 21:36 伊吕波从男生栋出发 21:46 伊吕波到达女生栋 21:57 满潮 22:00 熄灯时间。老师紧接着会巡视检查人数(男生栋的检查比较宽松) 22:10 产生波浪打在防波堤上的声音(和花暮的证言) 22:11 凛音在line上给伊吕波发了消息〈刚刚呼风雪在洗?〉 22:20 善光寺在line班群发布「运动社帝国」枕头大战的照片 22:32 目代在line班群发布「阿宅联合」五人(包括天家齐加)的集体照 22:33 春原在line班群发布包括自己的「恋爱至上主义公国(男生)」两人的照片 22:34 和花暮在line班群发布「文化社合众国」三人、「阴角人民共和国(女生)」六斎堂纯乃和自己的集体照 22:35 男女两人在女生栋被目击到 22:37 芽里垣在line班群发布「阴角人民共和国(男生)」两人在宽廊的照片 22:51 伊吕波回到男生栋 这一天,午饭后的日程是参观博物馆。 可能这里不像昨天的海水浴那么引人入胜,即便学生们在安静的博物馆里四处跟相好的同学聚在一起,看上去还是有点无聊。再加上对话也只能小声进行,所以还有不少人在展品前看手机。 在我眼里,哪个展品都很吸引人,除了一起逛的羽立和川口总是小声不懂装懂,参观还挺有意思的,但是出于某个理由,我无法从line班群上移开视线。 〈肚子好饱哦〉 〈之后是啥来着?〉 无法聊天闲得发慌的家伙把班群搞得很热闹。从与博物馆相关的事情到无关的事情,发散性的闲聊没有断过。 所以,最后必然会聊到今天早上曝光的事件。 〈最后是谁啊?晚上在女生栋的那个〉 〈明神同学说了天家是犯人啊?〉 〈不,我有不在场证明的。也跟学黑说过了〉 〈你是不是有点话多?〉 〈好像狼人杀一样笑死〉 来了吗。 我若无其事地加入对话。 〈男女被目击到的时间,正好大家在房间里拍了照片吧〉 稍微给出一点信息的话,其他人也会表示感兴趣。 〈照片是啥?〉 〈难道说,是这里的聊天记录里留下的那些?〉 〈是啊〉 天家上钩了。 〈学黑说,在女生栋目击到男生是在22点35分。我说,但是那张照片拍到的时钟指向22点32分,所以不可能是我〉 〈喔——〉 〈三分钟没法从男生栋到女生栋吗?〉 〈不行吧。我试过了哦。要花七分钟吧〉 〈和花暮同学干啥呢笑死〉 或许是通知增加引起了注意,分散在各种展品前的一年七班学生逐渐开始看自己的手机或者窥视朋友的手机。 时候到了。开始吧。 我给出开战的信号。 〈但是,天家拍照片的地点,不一定是男生栋吧〉 稍微隔了一会。 一年七班的学生们又是跟朋友对视,又是看向我这边。 「(伊吕波君?)」 身旁的川口小声说道,好像很吃惊。我用眼神告诉他,自己有把握。 与此同时,天家开始反驳。 〈所有人都被拍到了,所以肯定是男生栋吧〉 〈我仔细看了看照片,发现如果认为照片拍摄于男生栋你们的房间,就会有稍微让人感觉奇怪的地方呢〉 我不留停顿,输入事先准备好的文段。 〈和花暮在差不多相同的时间发的照片,窗外有点亮对吧。这个是隔壁房间电灯的灯光从窗户漏出来了吧?〉 〈大概是吧〉 当事人和花暮给出了回答。 〈濑野同学她们好像很晚了还醒着。这个有问题吗?〉 〈我考虑着这个事实,看了一下春原贴的照片。结果窗户一片漆黑〉 我稍作等待。随后,〈确实〉川口给我帮腔了。令人感激。 〈隔壁房间开着灯的话,窗外应该会略微发亮。所以,春原的房间两侧相邻的房间,在这张照片拍摄的时候,应该是一片漆黑的〉 我顿了一下,然后输入了我确信的事情。 〈其中一间房,是天家他们的房间对吧〉 「喔……!?」旁边的川口发出了低声的惊叹。 没错。 根据春原的照片,天家的房间必须是一片漆黑。 但是,从天家的照片看,天家的房间亮得能读出时钟的表针。 这就矛盾了。 其中一张照片中有谎言。这就是证据。 〈我姑且确认一下,春原、和花暮,你们是拍了照片立刻发出来的对吧。时钟也拍到了〉 〈是这样呢〉 〈也就是说,这些照片全都是在几乎同一时间拍摄的。那么,天家他们和春原他们中就有一组没有在自己的房间,而是在别的房间拍了这张照片〉 看手机的学生们面面相觑,开始窃窃私语。 看上去特别慌张的人,正是处于话题中心的『阿宅联合』的各位。另一方面,同样被提到的春原漆和西宫光大十分冷静,反而在和跟班的女生们小声谈笑,甚至散发出一种乐在其中的氛围。 当然,我不能把这种表现当成其中有谁说谎的理由。 〈我们暂且不谈其中谁在说谎,先看看如果照片不是在自己的房间拍摄的,那是在哪个房间拍的吧〉 〈意思是在哪个别的房间拍的吧?〉 或许是其他人无法立刻跟上思路,结果变成和花暮帮腔了。〈没错〉我发了这么一句,然后说: 〈从结论讲,只能认为是在女生栋木村她们的房间拍的〉 远处传来了嘈杂声。看上去是春原他们的跟班女生产生了动摇。 木村——木村莉子。『恋爱至上主义公国』女生们的房间,就是拍摄的地点。 〈为什么?〉 有人表示不服。是天家。 〈我按顺序说〉 我如此开头,然后输入文字。 〈首先有个条件,拍照片的房间隔壁没有开灯。因为窗户一片漆黑嘛。一旦考虑这个,天家的房间和春原的房间就从候选里排除了。即使是一真一假,隔壁房间还是会变成开灯的状态,所以会矛盾〉 〈如果是两拨人都在同一个房间怎么样?也就是说,假装是不同的房间,其实是在同一个房间拍的照片,这就不矛盾了吧?〉 〈这不可能。春原他们的照片里,障子有洞,但天家他们的障子很完整。这两张照片是在不同的房间拍摄的〉 川口和羽立「喔喔……」地沉吟,神经质的东条好像十分认同地嘟囔了一句「原来如此」。这三个人可能很喜欢这类解谜。 〈男生栋剩下的房间是我们的房间和角落里三良坂他们的房间。首先,不是我们的房间。我们的房间窗外正好没有树,可以看到对面红峰她们的房间的窗户。红峰的房间应该是开着灯的,所以照片里也应该会拍到,但是实际没有〉 〈原来如此啊。从我的照片可以得知隔壁房间是亮着的。然后,我们的房间在角落,旁边只有红峰同学她们的房间。也就是说,红峰同学的房间应该是亮着的〉 〈真的可以从窗户看到对面房间的窗户哦!〉 和花暮补充之后,红峰又给了印证。这个是我事先拜托过她的。 看到没人反驳,我继续道: 〈最后是三良坂他们的房间,也不可能。天家的照片和春原的照片里,被褥都铺得很整齐。根据班群的记录,三良坂他们至少一分钟前还在枕头大战,所以被褥不可能这么整齐。实际上,善光寺发的照片里被褥就乱七八糟的〉 因此——不可能是在男生栋拍摄的。 我发出去这些之后,川口频频点头。在班群里提到枕头大战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川口鞍马。 〈剩下是女生栋。现在我们可以知道,不可能是正常地走到那个房间然后拍照。在熬过熄灯时间的巡视之前,房间不能空着。在巡视后移动也不行,因为男生栋和女生栋之间的通道被封锁了,并且暗道的沙滩上只留下了来回一人份的足迹〉 〈那就不可能移动到女生栋了吧?〉 〈不,方法是存在的。在通道被封锁前交换房间就可以了〉 〈交换房间?〉 〈某个房间的男生和某个房间的女生悄悄交换,潜入了对方的房间。反正只要人数能对上,就能混过熄灯时间的巡视。〉 特别是男生栋,我的房间少一个人都能混过去——关灯钻被窝就能轻易搞定吧。 关于交换房间,有好几条质疑说『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先往下说了。 〈这样一想,就能解释入侵女生栋的男生之后去哪了。先到女生栋的房间跟同伴会合,就这么过夜,直到早上〉 从足迹的事情可以看出,入侵者明显没有回男生栋。然而,到早上都没有任何人找到他。这就是原因。 〈也就是说,只有一个男生留在原来的房间里。大概是男生这边多了一个人吧。蒙混过巡视需要对上人数,所以假如男生五个人、女生四个人,就要暂时留下一个男生〉 〈咦?这么说的话〉 红峰插嘴了。 〈春原他们的房间是四个人吧?如果是春原他们换了房间,就要找女生三人的房间?〉 〈是这样吧。虽然原本就没有三个人的房间〉 我感觉到,博物馆里的视线暗暗集中到了他们身上。 『阿宅联合』。 他们男生五人组,表情里全都透着焦急的神色。 〈就是这样,拍照片的地方是女生四人的房间,而且隔壁房间开了灯。和花暮她们的房间是五个人的房间,所以不可能是她们。然后,和花暮的照片就变得可信了〉 〈多谢~〉 〈根据和花暮的照片,和花暮她们的房间是开了灯的。所以,也不是隔壁红峰她们的房间。因为这样违背了『隔壁没有开灯』的条件。同样根据和花暮的照片,红峰她们的房间开了灯。所以,也不是隔壁的隔壁,相浦她们的房间。况且她们房间有五个人〉 剩下一个房间。 木村莉子,矢加部结菜,丸尾阳葵,野中芽衣——『恋爱至上主义公国』。 答案已经很清晰了。 〈昨晚发生的事情,大概是这种感觉吧?首先,大约在洗澡之后,目代等人和木村等人交换房间,只有天家留在了原来的房间里。蒙混过熄灯时间的巡视之后,留下来的天家从暗道移动到女生栋,跟同伴会合,拍了照片。之后,他去见了某个女生,被其他班级目击到了〉 同学们正在盯着手机。 〈当然,不一定是天家留在原来的房间。可能是其他男生。但是,沙滩上的足迹大小很有特点。24厘米。以男生而言比较小。调查一下五个人的鞋子大小就能搞清楚是谁吧?〉 看上去,那五个人里称得上个子特别小的人只有天家。鞋子尺寸比较小的大概只有天家吧。 〈进一步说,也可能是天家仅仅走过了沙滩而已,与女生密会的人是同一个房间的其他人。但是,目击证言说『把一边的裤脚卷到了小腿』,这个信息否定了这种可能性。就像大碇老师说的,卷起裤脚应该是因为被海浪打湿了吧。那么看看天家他们的照片,下身穿运动长裤的人只有天家和大石,但照片里清晰地拍到了大石裤脚。如各位所见,没有卷起来或者湿掉。另一方面,天家的裤脚没有被拍到,无法确认是什么状态。综上,『把一边的裤脚卷到了小腿的男生』只可能是天家一个人〉 「原来如此……」 川口有点像在感叹,好像很认同地嘟囔道。 其他人的反应也多种多样。 〈决定啦〉 〈虽然不太懂但是懂了!〉 〈果然是天家吗〉 看来,同学们大致接受了我的推理。 这次的推理基本上是从班群的内容里找来了线索。 明神也应该知道班群的信息。她即使一直在房间里,也可以推理天家齐加的行动——就像我刚才做的那样。 21:36 伊吕波从男生栋出发 21:46 伊吕波到达女生栋 21:57 满潮 22:00 熄灯时间。老师紧接着会巡视检查人数(男生栋的检查比较宽松) 22:10 产生波浪打在防波堤上的声音(和花暮的证言) 22:11 凛音在line上给伊吕波发了消息〈刚刚呼风雪在洗?〉 22:20 善光寺在line班群发布「运动社帝国」枕头大战的照片 22:32 目代在line班群发布「阿宅联合」五人(包括天家齐加)的集体照 22:33 春原在line班群发布包括自己的「恋爱至上主义公国(男生)」两人的照片 22:34 和花暮在line班群发布「文化社合众国」三人、「阴角人民共和国(女生)」六斎堂纯乃和自己的集体照 22:35 男女两人在女生栋被目击到 22:37 芽里垣在line班群发布「阴角人民共和国(男生)」两人在宽廊的照片 22:51 伊吕波回到男生栋 把事情弄得像在挂城墙,有点对不住天家,但他确实做了坏事。不能放任他用小手段瞒天过海。……所幸我也是同罪。咱俩一起要好地去找大碇老师挨骂吧,天家—— 〈唔——嗯〉 沉寂在解决气氛的班群里,只有一个人发了条好像有些为难的消息。 和花暮诹由。 之前她甚至对我的推理展示出了协助的态度,事到如今她才说: 〈伊吕波君,你是不是没说重要的事情?〉 正当我一个字都无法输入,和花暮宣告道: 〈你没说,那时你自己也在女生栋啊〉 〈抱歉,伊吕波君。刚才的推理从根儿上就不成立哦〉 ……她说什么? 不成立?我的推理?从根儿上……? 面对和花暮突然的反驳,不仅是我,看着班群的所有人都在困惑……他们一定在等我的反应吧。但是和花暮诹由不等我回答就接着说了下去。 〈啊,当然,不是说伊吕波君是入侵者所以推理有错哦?是说考虑到这一点,就有奇怪的地方〉 ……这就没法找借口了吧。 明明是你把我叫出去了,搞什么——我是想这么说……但是反正我本来就打算坦白,现在应该老老实实承认罪过。 〈确实,我昨晚有一小段时间在女生栋〉 同学们嘈杂起来。 我尽量淡淡地解释。沙滩的足迹,满潮时间。把这些信息考虑进去,应该有我之外的另一个入侵者。我暂时没有说是红峰等人帮我藏起来的。 〈伊吕波君。根据你的推理,天家君是在男生栋熬过熄灯时间的巡视之后,移动到了女生栋对吧?〉 〈是的〉 〈在什么时间之前?〉 〈至少在22点51分之前。在这个时间,我回到了男生栋,从内侧上锁了。之后如果天家从窗户出去,第二天早上确认窗户锁的善光寺应该会看到锁没有关上〉 〈是锁着的吗?善光寺君〉 隔了一会,〈是锁着的〉善光寺发言了。 〈对。那么,我们当做天家君移动到了女生栋,这件事发生在22点到22点51分之间的某个时候。考虑到照片,是在32分之前吧〉 确认完这些之后,和花暮宣告: 〈这是不可能的哦〉 看到那带着确信的话语,我皱起眉毛。怎么回事? 〈从足迹可以得知,天家君是在满潮后才去女生栋的对吧。但是,海浪让沙滩无法通行,不是只有满潮时刻21点57分那一瞬间吧。前后的几分钟应都是海浪覆盖沙滩,无法通行。实际上,我在22点10分左右,听到了海浪打在防波堤上的声音〉 我也知道这件事。目前没有能认定她在说谎的根据。 〈我说过吧,伊吕波君。从足迹的感觉来看,从男生栋移动到女生栋大概要十分钟。这样一来,天家君到达女生栋就是在22点20分左右吧。但是,这样就很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 〈至少,从这时候到32分前,女生栋的窗户应该是从内侧上锁的〉 什么? 窗户……锁上了? 〈大家知道我们的房间就在那个窗户跟前吧?〉 和花暮流畅地继续道。 〈其实呢,从那里是可以通过脚步声感觉到的。感觉到『有谁接近了窗户』。我也问了一下其他人,但没有人在22点20分到32分之间听到接近窗户的脚步声〉 她说通过脚步声得知有人接近窗户……?确实那个木板装修的走廊,每当走过就会响起吱呀吱呀的声音……但是,这样突然地提起重要的事情……! 〈善光寺,能听到脚步声是真的吗?男生栋也基本上是一样的构造,你们的房间紧挨着窗户,应该也可以听到。你听到我出入窗户的声音了吗?〉 〈不,抱歉。我们在枕头大战……〉 是这样来着。可恶……!这样就无法回嘴说应该听不到。 〈那么,和花暮,你知道昨晚熄灯时间以后有几个人接近窗户吗?〉 〈我知道哦。与其说是几个人,应该说几次吧。总共三次。首先,熄灯时间巡视的老师来了之后一次。我觉得这是老师确认了窗户。马上又一次,隔了不到五分钟吧。然后,大概22点35分一次。从时间上看,这是伊吕波君出去的脚步声吧?〉 我记得我从壁橱里出来,濑野她们抓着我不放有半小时左右。这样一来,确实是这个时间附近吧……正因为如此,我才曾经以为被目击到的男女是自己和红峰。 〈老师不可能让窗户锁开着,所以老师走之后,窗户应该是从内侧上锁的吧?那么,从外面来的天家君是无法进到里面的啊〉 是这个理论吗…… 确实,那个窗户是月牙锁,从内侧才能打开。这样就需要内部的共犯,但接近窗户的人很有限…… 〈关于你说能通过脚步声判断,你判断不出是几个人吗?〉 〈没判断出来。因为准确地说不是听到脚步声,只是听到走廊吱呀的声音〉 〈那么,20分以前打开窗户就行了。老师之后有谁来过吧?是那个人事先打开窗户锁,让天家进到里面了吧〉 〈天家君自己的脚步声呢?〉 〈从照片看,34分左右你们也好像醒着,正在闹腾,在这个时间前后没听到也不奇怪〉 〈唔嗯……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但这是不可能的吧〉 〈为什么?〉 〈因为第二次脚步声之后,六斎堂同学确认上锁了〉 啊? 六斎堂……是跟和花暮同一个房间的那个老实女生? 〈你不是说有人接近窗户是三次吗〉 〈确实没有接近哦。是进入房间是时候,看着确认了一下。是吧,六斎堂同学〉 我看向远处和花暮的小团体,发现混入其中的六斎堂纯乃一副有点害怕的样子,开始在手机上点点点。 〈从厕所回房间的时候,我侧目确认了一下。窗户是锁着的〉 月牙锁有没有上锁,一目了然。确实,不需要靠近也能确认吧…… 〈那是大概几分的事?〉 〈17分。我进入房间以后马上看了手机〉 〈厕所大概去了几分钟?〉 〈伊吕波君,这种问题别随便问女生啊。大概三分钟〉 〈去厕所再回来的过程中,看到其他人了吗?〉 〈不,我没有看到任何人〉 22点17分确认窗户上锁。天家到达女生栋最快也是在20分。然后,直到35分左右我离开女生栋,没有人接近窗户…… 证言来自仅仅一个人,但我没有能够否定的根据。 是——不可能。 天家齐加没有在22点35分左右之前入侵女生栋的方法……! 时间线 21:36 伊吕波从男生栋出发 21:46 伊吕波到达女生栋 21:57 满潮 22:00 熄灯时间。老师紧接着会巡视检查人数(男生栋的检查比较宽松) 22:10 产生波浪打在防波堤上的声音(和花暮的证言) 22:11 凛音在line上给伊吕波发了消息〈刚刚呼风雪在洗?〉 22:20 善光寺在line班群发布「运动社帝国」枕头大战的照片 22:32 目代在line班群发布「阿宅联合」五人(包括天家齐加)的集体照 22:33 春原在line班群发布包括自己的「恋爱至上主义公国(男生)」两人的照片 22:34 和花暮在line班群发布「文化社合众国」三人、「阴角人民共和国(女生)」六斎堂纯乃和自己的集体照 22:35 男女两人在女生栋被目击到 22:37 芽里垣在line班群发布「阴角人民共和国(男生)」两人在宽廊的照片 22:51 伊吕波回到男生栋 和花暮的主张 ●22:20~22:32这段时间,没人听到接近窗户的脚步声。 ●刚过22:00熄灯时间的时候,产生第一次脚步声,可以认为是巡视老师发出的。 ●第一次脚步声不到五分钟后,产生第二次脚步声。 ●于22:17六斎堂目视确认窗户上锁。 ●22:35左右,产生第三次脚步声,可以认为是伊吕波发出的。 ●从男生栋移动到女生栋需要十分钟左右。 ●如果认为22:10沙滩路线立刻可以通过,那么天家到达女生栋是在22:20~22:32之间。 ●但是,既然22:20~22:32之间没人听到接近窗户的脚步声,那么22:17之后窗户是上锁的。 →天家齐加不可能在拍照的22:32之前入侵女生栋。 →可能于22:35在女生栋被目击到的人,只有在满潮前通过沙滩的伊吕波。 〈你明白了吧。只有满潮前通过沙滩的人才能进入女生栋。满潮后没有人走过沙滩。足迹就是正常一个人往返留下来的而已。满潮的波浪不一定会抹掉足迹,而且足迹的大小差别也小到可以当成误差吧?〉 你说误差?明明是你在我眼前推理出足迹的主人有两个! 〈进入女生栋的时间点应该是在老师确认窗户锁之前,或者之后有人接近窗户的时候吧。说起来,我好像没说过,老师之后接近窗户的人,大概是明神同学吧?〉 「诶?」 你说明神? 〈我听到了说话声呢,就在脚步声之后。她好像在隔壁房间前跟调同学和红峰同学说话来着。是这样吧?〉 红峰远远地用不安的眼神看着我。我本来打算用眼神让她老实交代,但调镜花先一步碰了手机。 〈对。好像是因为我们在line里说亚衣亲不见了,她感觉担心就过来了〉 〈是这样啊。从声线上我就觉得是她。那就是那时候明神同学打开了窗户锁,让伊吕波君进到屋里了吧〉 什么……!她说什么!? 〈我觉得进屋之前伊吕波君是在窗外等着的,打算等到熄灯时间之后进到里面。结果老师锁上了窗户,所以他大概是拜托明神同学打开了窗户吧?〉 不对……!完全不对! 我直到刚才,连明神接近了窗户都不知道! 〈不对!我是在熄灯时间之前进去的!〉 〈然而我们没听到脚步声呢〉 这不是你怎么有利怎么说吗……!! 〈大概,明神同学跟调同学她们说话是为了制造理由吧?时间上来讲,老师巡视完回去的时候可能会看到自己,毫无目的地在自己房间之外的地方出现也很可疑吧?之后,她应是跟伊吕波同学一起回房间了吧。明神的房间好像有咨询师老师,但老师们好像晚上经常聚集在同一个房间〉 无根无据的虚构接连不断地诞生。 〈然后,两人独处享受了三十分钟左右之后,又一起来到窗户,出了女生栋。可能是恋恋不舍吧?好像在窗外又聊了一会。大概就是这时候,他们被别的班级的人看到了〉 不,根据都确实存在。 全都符合既有的信息。 除去我的记忆这个证据,所有状况都表明这是正确答案。 〈因为这件事暴露了,所以明神同学情急之下把正好进入视野的天家君说成了犯人吧?伊吕波君也给她打圆场,胡编了照片的窗户怎样怎样的理论吧?这种温柔很有伊吕波君的风格呢〉 拿不出反驳。 拿不出反驳。 拿不出反驳。 必须否定。必须否认。必须驳斥。这样不行—— 怎么办? 怎样才能有逻辑地否定这个推理 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 无法证明。 什么都……想不到。 〈算了,我倒是能理解你的心情呢〉 真相被推理粉刷。 〈但是不能推给别人哦。天家君很可怜吧?〉 博物馆参观之后是在露营场地进行饭盒野炊。 大多数学生都一反刚才无聊的样子,静不下来,看上去很开心,又是搬运食材又是生火。 我也独自离开小组,负责生火,但红峰忽然来到了我身边。 「呃,那个……别在意?」 红峰做出含糊的陪笑,完全就是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对待我的样子。我瞥了她一眼,给枯叶点火。 「没、没办法啦!谁都有犯错的时候!对吧!?」 我蹲在篝火前,而红峰从后面使劲用手推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没有回头: 「看你是在安慰我,但是抱歉,我没在失落。」 「是吗?但是,你明明那么胸有成竹,却被和花暮同学驳倒了——」 「没有被驳倒。」 我看着逐渐变大火焰,说道: 「那样子只是印象操作而已。先给出具有冲击性的信息,说我到过女生栋,然后就这样顺势弄得像是驳倒了我。证据就是,和花暮没有完全否定我的推理。足迹的大小就用误差这种随便的理由蒙混过关,至于满潮她就说『满潮也可能抹不掉足迹』抓着这一点不放。要那么反驳的话,至少弄一次实验再——」 「啊……我知道你比我想象的还要不甘心了。」 没在不甘心。这种程度,比起被明神老师完全驳倒的时候,根本不算事。 只是……确实,我比那时候更加心神不定。 看不惯。 我看不惯那种做法。什么『天家君很可怜』?用了那种说法,怎么反驳都会变得印象不好。越是多说话,就越是像『拼命把自己的罪行推给别人的家伙』。那种做法就是在用与逻辑毫不相干的要素诱导讨论。 她是故意的。 和花暮诹由是故意这么做的——我知道是这样,但是无法做出一针见血的反驳。我对这样的自己气愤不已。 「……和花暮方的武器是女生栋的窗户锁……」 我向开始稳定的火焰中放入柴火。 「……不在场证明的问题换成了密室的问题……需要重新想思路……」 「我说,透矢。」 正当我看着火焰嘟嘟囔囔,红峰忽然蹲到了我的旁边。 红峰抱着自己的腿,盯着火焰的中心,说: 「果然……被看到的就是我们吧?」 「……其他班级目击到的人影吗?」 「嗯……是22点35分来着?我没看表,但是感觉在窗外说话大概就是那时候……这样的话,干脆老老实实去跟学黑道歉——」 「——照片的窗户呢?」 「诶?」 红峰摇晃着双马尾转头看向我,而我迅速继续道: 「满潮呢?足迹的大小差别呢?说到底,我准确地记下了回到男生栋的时间。22点51分。如果我们在窗外说话是在35分,那么算下来移动大约需要16分钟。然而,去的时候到女生栋只花了10分钟,回去的时候是第二次走了,很难想象比第一次还慢。沙滩的足迹也证明了我的脚步非常果决。恐怕,我离开女生栋是在40分以后了。」 我燃起柴火,火焰越来越大。 「跟老师道歉了事是简单。……但是,这样疑问就太多了。」 「……是那个无罪推定?」 「没错。如果我是法官,还不会对我们下达有罪判决。」 「那……意思是,和花暮同学说谎了?」 如今我与和花暮的对立形式已经基本上浮出了水面,我没理由含糊其辞。 「我无法证明她是搞错了还是故意说谎。但是,至少说我和明神见面是臆测。毕竟实际上是跟你见面了啊。和花暮诹由把错误的事情说得像真的一样,这个事实无法动摇。我不打算放任这种行为。」 「透矢……你不害怕吗?」 红峰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困惑。 「这样指出别人的谎言,弄清楚真相……都不知道这么做会怎么样……你就不觉得害怕吗?」 「害怕啊。」 我的回答脱口而出。 「在咨询室推理明神的推理,很少能得出令人舒适的答案。基本上都是有谁背叛了谁,或者事与愿违……揭露真相导致依赖人受伤一点也不少见。我还没有迟钝到不害怕伤害别人。——即便如此。」 我用力握住手中的柴火。 「与其不去看真相、满足于谎言,用廉价的欺瞒蒙混过关——我宁可现在立刻跳进这烈火。」 我不需要屈服于虚言的伊吕波透矢。 如果我是这样的人,干脆烧掉算了。 「我天性如此,看到错误的事情无法闭口不言。」 我抱着不被理解的心理准备说出了真心话。红峰对我回以淡淡的笑容。 「透矢,真强啊……好让人憧憬啊。」 我哪强啊。 对真正的强者来说,这种程度的事情肯定不足挂齿。 「……但是啊,先不说是不是说谎……和花暮同学,为什么要说出那种话呢?」 「哪种?」 「就是她说透矢见了明神同学。她说听到了声音,但听到了又怎样啊……说白了就是声音而已吧?冷静下来想想,感觉有点牵强……」 「那大概是……」 倒是有个称不上推理的想象。 正因为我痛恨这种观念,我才能做出那种让我怒不可遏的想象。 和花暮没有主张实际与我见面的——而且是她自己诱导的——红峰,而是主张明神跟我见了面。 理由就是—— 「——因为那样更好玩吧。」 「明神同学,意外地能干嘛~!」 听到有人没品地大声说话,我和红峰都回头看去。 那是两个眼熟的女生。一个是以高个子为特征的木村莉子。另一人是以浓妆为特点的矢加部结菜。两人都是春原和西宫俊男二人组的跟班。 然后,那两人对面还有一个人。 柔顺的黑色长发从空隙中露出来。 「我还以为你对男生没兴趣,原来不是这样啊!」 「哎,哎,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开始跟伊吕波交往的?」 「涂鸦的时候气氛有点险恶呢!是所谓的不打不成交吗?」 「呜哇~!真好啊~!」 那两人正在兴致高涨地将昨晚濑野她们倾泻给我和红峰的问题,倾泻给明神。 红峰不由得「啊~……」地发出同情的声音: 「那当然会这样吧,事情变成这样。」 大概,和花暮瞄的就是这个。 话题性。 那位明神凛音在临海学校的夜里跟男人密会。只要弄成这样,就会有不负责的观众循声而来。我和明神主张的天家齐加犯人论太过平凡,甚至不会给人留下印象。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认可——不可以去认可。 「……帮我看着点火。」 我跟红峰说完,站起身来。 木村她们没有恶意吧。应该只是在高岭之花的明神身上找到了共同点,涌起一股亲近感,想试着跟她聊天吧。 但是,明神完全不知道。跟我相见的事实根本不存在。把无根无据的事情当做搭话的材料应该只会让人不知所措。现在我得先介入对话帮她逃跑—— 「不来教室的时候你也有跟伊吕波见面吗?」 「虽然伊吕波君有时候很难对付,但基本上很体贴嘛~!果然男人就是要包容力啊!」 「但是为什么要隐瞒呢?在交往的话,说在交往不就好了!」 「是啊!昨晚的事情也是,不用大费周章地撒谎也没人会责——」 「——我根本没撒谎!!」 瞬间,周边都回归了寂静。 怒吼声在沉默中回荡,「诶?」「什么……?」这类带着困惑的嘈杂声迟一步扩散开来。 不到五秒钟,视线就集中过来了。 所有人都在看着因怒吼而满脸通红的明神,还有在她面前被镇住的两个人。 「……诶?诶?不是……」 「也、也不用那么拼命吧……我们不会告密啊……?」 「是……是啊是啊!我们站在明神同学这边——」 「犯人,是那个人。」 唰——明神指向远远看着的天家,说: 「我……没有,跟伊吕波同学见面。」 「诶……?不,但是……」 「和花暮同学说不是……」 「我在说真相!因、因为……我、我——」 声音在颤抖。 看上去就是痛苦得脱口而出。 明神凛音说道: 「我、我……看到那个人了!昨晚,在女生栋……看、看到他了——」 「明神!!」 我抓住了明神指向天家的手。 然后,我用力拉回那纤细的手臂,近距离瞪着明神那因惊讶而睁大的眼睛。 「我明白你不甘心。但是——」 唯独你。 特别是你,唯独你。 「——不可以撒谎。」 明神的眼睛愕然地睁大,然后摇曳了一下。 接着,嘴唇开始颤抖,紧紧抿住,朝向地面,隐藏起来。 「…………到头来,你也…………」 「什么?」 听到那句细细的低语之后,我感觉好像有类似水滴的东西落向地面。 在我被那东西吸引注意力的瞬间,明神的手臂粗暴地挣脱了我的手。 「明神!」 明神没有回答,扬起长发,快步离开了露营场地。 「……不用那么生气吧……」 「……对吧……?」 我听着朝她的背影说出的那些像是在疏远她的低语……同时回想着刚刚看到的东西。 明神转身的那个瞬间。 那仅仅一瞬露出的表情—— ——仿佛被抛弃的孩子一样,这是我的错觉吗……? 〈明神同学那么不想暴露啊〉 〈感觉不是单纯因为害羞吧?〉 〈没准有什么必须隐藏的缘由〉 〈明神同学是著名神社的巫女来着?〉 〈是那个吧?巫女嘛,必须得是那样才行吧?〉 〈诶!? 现在还有那样吗!?〉 〈那样是哪样?〉 〈自己体会啊笨蛋!〉 〈意思是不能有男朋友?超不容易啊〉 〈那就只能藏起来了吧〉 我关掉line,通知也关掉了。 露营场地的事情发生之后,有关明神的传言正在加速。 传言招来传言,吸收不负责的信息变得越来越充实,然后产生出与真相相去甚远的诡异叙事。 『伊吕波在让她藏着吧?』 『我听说明神同学的家人反对他们』 『两人间不是有婚约的来着?』 『该不会是伊吕波闯到明神同学家里告白』 我只是正常走路就能感受到目光。 有人在对我窃窃私语。 我甚至已经搞不清楚,在他们、她们的心里我和明神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仅仅几个小时后,投向我的目光就完全变了。 「——伊吕波君。」 在自助形式的晚饭中,正当我四处拿食物,川口鞍马向我搭话了。 「好像有些不负责任的传言正在大肆传播……但是安心吧。我相信你。」 川口平时总是夸下海口而不付诸行动,但是他向我露出了可靠的笑容。 ……太可贵了。真正处朋友的人,不会被不负责的传言所迷惑—— 「——你跟明神同学的事情也是,我发自内心地祝福!如果有需要商量的事情,不用客气跟我说!不过我从来没有过女朋友呢!」 哈哈哈哈!在开怀大笑的川口面前,我露出了冷淡的笑容。 「……好。谢谢。」 对大多数人来说,可能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自己与学校第一的美少女有闲话,甚至还可能会感到喜悦。 或许一般人——即便自己的事实像这样受到误解,也能通过一句『没办法啊』接受一切,然后继续生活下去。 但是。 但是,我。 ——网络报道的评论栏划过脑海的深处。 「……………………」 我转身背向川口。 为什么呢。 为什么大家能如此大脑空空地活着呢。 ◆ 红峰亚衣 ◆ 晚饭结束后,明神同学就快步离开,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她甚至没有给我搭话的机会,仿佛要拒绝自己以外的一切,默默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我觉得,这大概是我的使命。 既然大家对透矢和明神同学的看法变成这样,透矢就不能担任大家和明神的桥梁了。所以,只能由我代替透矢跟明神同学搭话,维持她跟大家的关系。 但是,明神同学远去的背影实在是太顽固了—— 不,不对。 我的脚步之所以变得沉重,问题肯定是在我身上。 我隐约能明白这一点…… 「传言在到处传呢。」 吃完饭后,真奈美坐在食堂的座位上没动窝。她看着手机这样说道。 「哎,毕竟是那位明神同学啊。我们要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话,肯定会很兴奋。」 「那么漂亮却一点绯闻都没有过嘛。而且对象是伊吕波君,这也很让人意外。」 「唔唔。妈妈明明是跟亚衣在一起的啊~……」 听到镜花平静的感想,银靴把头重重地歪向一旁。 这三个人是知道的。和花暮同学的推理是错的——实际上那时和透矢在一起的人是我。 「……果然,我是不是说出真相比较好……?」 三个人听到我嘟囔出的那句话,看向了我。 「大家应该都没有恶意……但是,她之前一直没来教室,却突然被人当做这种传言的主角……肯定感觉不好嘛……」 「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吧,亚衣亲。」 镜花用温和的声音说道。 「事到如今,即使你出头也只会把事情搞复杂吧?搞不好会被人当做插足于两人之间的讨厌鬼哦?」 「对对。又不是被人说坏话啊。明神同学也很快就会习惯,变得能随便搪塞过去啦。」 真奈美或许能做到。 镜花也好,银靴也好,我也是如此。 又不是在被别人说坏话,没在被欺负。 只是——在被调侃而已。 那就随便配合一下对方的情绪,顺势搪塞过去。即使另有真相,这样也更轻松,而且不会让人觉得自己是个不会看气氛的家伙。 要是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这个人就根本就不适合学校这个地方。 最差也只是变回原来的样子。明神同学又窝在咨询室里不出来,透矢也放弃拖她到教室——然后。 然后? 「就是些闲话,大家很快就会腻了。不用管啦。」 「……也许……是吧。」 可能是我想多了。可能只是透矢的那种爱管闲事传染给了我。 但是。 ——看到错误的事情无法闭口不言。 透矢坚定的话语,没有从我的脑海中离去。 ◆ 伊吕波透矢 ◆ 我寻找能独处的地方,来到了共用栋的入口。 入口没有人影,悄然无声。我在售货机上买了一罐咖啡,然后在手里倒腾着罐子,坐在了跟前的长椅上。 现在距离男生栋的门封锁还有一段时间……我想在回房间前找个安静的地方整理思考。 为了查明真相。 ……明神之所以那么痛苦以至于撒谎,必然是因为我不中用。如果我那时完封和花暮的反驳、完美地推理出明神的推理,那家伙也就不用说自己看到了实际根本没看到的犯人。 我要做出解释。 连和花暮诹由也无法反驳的完美解释。 为此,我找机会跟各位同学打听了一番——和花暮主张的窗户锁,怎么想都不是能用小动作糊弄的。于是,我认为其中存在某些认知上的错误,想搞清楚当晚大家各自在干什么。 首先,室友川口等人。我去了女生栋,他们熬过老师的巡视之后,好像东条一个人先睡了。据说剩下的两人照顾东条的感受,把灯关了,一直在黑暗中聊天。就在这时候我回来了。 接下来是隔壁——『运动社帝国』的房间,同样熬过巡视之后,他们似乎玩了枕头大战,说是在快到23点的时候结束的。 春原等人『恋爱至上主义公国』的男生和中迫等人『阴角人民共和国』的房间,春原和西宫似乎主要在热闹地闲聊或者玩游戏。据说怕生的中迫和久留米没有参与,主要在看书或者在宽廊发呆打发时间。我记得芽里垣拍到了他们的身影。 『阿宅联合』的证言还是老样子,说他们昨晚在男生栋自己的房间玩。 接着是女生栋——首先是我怀疑交换了房间的『恋爱至上主义公国』四位女生,她们也说昨晚她们在自己房间里闲聊。 她们的隔壁,『反男生条约机构』和『吊车尾自治国』似乎关了灯,安静地就寝了。不过她们偶尔会看一看班群,芽里垣和汤之岛同学在窗边拍照来着。 我本人昨晚就在『惹眼女生王国』的房间,略过。问题是和花暮诹由和六斎堂纯乃所在,以『文化社合众国』为中心的房间,她们还是说基本上是躺下的状态,很安静。她们表示,正因为如此她们才能察觉有人通过走廊接近窗户的动静。但是,正如我指出的那样,好像她们大约在32分之后起床拍了照片。 如果明神的推理正确,这些证言里一定有谎言。 问题是,谁说了怎样的谎言—— 「——伊——吕——波君。」 正当我陷入沉思,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声音从眼前扑了过来。 我用力抬起垂向地面的视线。 穿着运动衫的和花暮诹由,带着略有寒意的柔和笑容,俯视着坐在长椅上的我。 「……什么事。」 我粗声说道,而和花暮仍然面带富有包容力的笑容,说: 「洗澡之后,我想喝点什么,来到售货机这边,偶然发现伊吕波君在呢。这是真的哦?」 哼。……面对我就懒得隐藏了吗。 和花暮单手拿着卡套,到售货机前哔地刷了一下磁卡,然后「唔……就这个吧」这样说着按下了按钮。塑料瓶咣当一声落下来,她从取货口拿出瓶子,回到我这边。 「可以坐旁边吗?」 我感觉即使我狠狠拒绝,也是遂她所愿。 「随你便。」 「嗯。」 和花暮简短地回答,一屁股坐到了我的旁边。中短发轻轻摇晃,传出清爽的洗发水香气。她这种货色也会散发出跟明神和红峰类似的味道,这让我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别扭。 和花暮打开塑料瓶的盖子,把茶水灌进嘴里。当她的嘴离开瓶子,我先开口了。 「满意了?」 「你指什么?」 和花暮给少了一半的饮料瓶合上盖子。 「如你所愿,明神跟班级拉开了距离。你口中的什么层级表也变得更加稳固了吧?」 「唔?不好说啊。明神同学迟早会变成那样的吧?」 「加上红峰的帮助,明神正好处于即将融入班级的时候。就是你让这些全都白费了啊。」 「然而明神同学看上去倒也没有希望这样呢——不过,我确实推了一把呢。我啊,伊吕波君,一定要说的话,目的是你哦。」 「我?」 「你明白了吧?人类基本上都是笨蛋。」 正当我一时无法回答,和花暮露出了微笑,那笑容好像在聊喜欢的衣服一样。 「这话说得有点像游戏的最终boss呢。人类虽然都有似乎很厉害的脑浆,但基本上没有人平常就全力动脑。大多数人会偷懒,流于安乐,不让自己思考,配合着环境节约节约,不愿意做令人疲惫的事情——即使那样是错的,也要看气氛把它当成正确答案。」 就像把区区嫌疑人当成犯人。 就像把触犯众怒的人当做出气筒。 就像把新闻里的人当做玩物。 「有个说法是大家闯红灯就不害怕嘛。令人吃惊的是,根本没有人想到大家一起被撞死的可能,都认为大家一起过所以车应该不会来,自私自利地改变真相——这就是人类这种生物的习性呢。」 「……我不否定。群众心理、正常化偏误之类的现象,在心理学领域中都有实际验证。但是,人类也拥有抗拒这种习性的理性吧。」 「不对哦。那是极少数人——人的学名是『homo sapiens』,在拉丁语里的意思似乎是『有智慧的人』,不过这个命名应该是聪明人想出来的吧。这个人根本想象不到世界上大多数人没有智慧吧,完全、一丁点都不知道有很多人总是看别人的脸色,只能扮演他人希望的自己,就像猴戏里的猴子一样吧。」 她接连不断地抛出辛辣的话语,语气跟在教室里与朋友聊天时一样。 「不过呢,这是无可奈何的啊。名留青史的总是聪明人,只能随波逐流的芸芸众生死掉就会直接消失。所以,错把人类当做聪明的生物也是无可奈何的。……听上去很过分吗?不要误会哦,伊吕波君——我发自内心地爱着这种无法主动思考事物的蠢人呢。」 「爱?」 「没错。爱——可爱得不得了。惹人疼爱得不得了。想想,对不对?你看——可怜的东西,总是让人想去保护吧?」 听到那甚至令人反胃的自以为是,我有一瞬间感到了眼花。 我之所以仅仅眼花了一瞬间,是因为接下来立刻有一股恐惧窜过。 因为我察觉到了,和花暮是以什么样的意图说出这番话的。 「伊吕波君——你也是因为明神同学很可怜,所以才想守护她的吧?」 有一瞬间,我自己都认可了。 能得知真相因而不被任何人理解的少女——我能断言我从未对明神凛音的境遇产生怜悯吗? 我是不是将过去的自己重合在她身上,同情她,怜悯她——觉得她可怜,所以才担任了她的律师呢? 「……不对。」 我用尽理性、用尽知性,与之抗争。 「那是因为我觉得明神应该获得理解,觉得那样才正确,觉得这样下去……是不对的。这就是一切。」 「理解。理解吗——你这么说,意思是我不该获得理解,我的思考方式不应该获得任何人的理解,是错误的。」 「是这样。」 「不适用无罪推定吗?这种情况。」 「验证已经做尽了。和花暮诹由,你错了。不存在其他可能性。」 「希望你至少出示点证据啊。」 「证言也是证据之一。」 啊哈——和花暮好像忍不住了一样笑出声来。 「……怎么了。」 「我说啊,伊吕波君。你是第一个——这么对我上心的人,你是第一个哦?即便思考的结论是否定我——花费在我身上的思考,也肯定不比对明神同学的少。这让我非常开心呢。」 「事到如今说这个,你什么意思。」 「这是真心话啊。原原本本、毫不虚伪的真心话——正因为如此,我才想推翻你的结论,希望你理解我。我相信你肯定能与我产生共鸣。这样一来,我肯定——能让你幸福。」 根本不值得考虑。 「去死吧。你就是我的敌人。」 什么都不一样。什么都是相反的。我信仰真实,你狂信虚构。我对虚伪的幸福一点兴趣都没有。 「唉,被甩了。今天算是交涉决裂了吧。」 和花暮开玩笑似的说着,「嗯——!」挺直了后背。 「伊吕波君,你意外地顽固呢。你是那种一旦认定就一辈子坚信的人呢。」 「然而在我眼里,你才是那种人呢。」 「那么,我来举出一个证据吧——伊吕波君,我觉得你那个无罪推定的立场,早就破裂了哦。」 哈? 无罪推定是时常做我心灵支柱的人生信条。她瞎说什么—— 「因为。」 瞬间。 和花暮探出身,仿佛恶魔一样在我的耳边呢喃。 「(你一点都没怀疑明神同学的推理可能出错吧?)」 ………………………………………………………………………………………… 「(你觉得明神同学说的话是对的,你的思考从这里起步。当然啦。迄今为止都没有弄错过吧?那么,也不怪你不知不觉间变成这样——也不怪你没有根据就相信了她啊。)」 ………………………………………………………………………………………… 「(但是,没事。不要失落,伊吕波君——这样是很正常的。一般而言,就是跟推理和证据都没关系,只看想相信还是不想相信。)」 和花暮好像甩开我一样迅速挪开身子,随后「嘿!」的一声猛然站起来。 然后,她回过头,俯视向我。 「相信你想要相信的东西吧。我觉得,到头来还是这样最幸福哦?」 和花暮诹由留下这句话,一只手拿着喝了一半的瓶子离开了。 我目送她的背影,没有任何反应。 没有反驳,没有抱怨,什么都没有,唯有被她说中要害的冲击还在回响。 但是,有一个点。 我隐约有印象。 那种态度——用似乎正确的语调讲述似乎正确的话语,那副样子。 仿佛是……明神芙蓉。 「人基本上是越聚集越没用的生物。」 明神芙蓉叼着巧克力点心说道。 「所谓友情力量,说白了不过是指责任稀释带来的全能感。无论怎样出色的知性理性,在集体里都会轻易败坏——这些事,我不说你也很清楚吧,伊吕波。」 这里是共用栋,给学校心理咨询准备的小房间。正好跟学校的咨询室差不多大——这里似乎用于护理临海学校中无法习惯陌生环境的学生。 然而,明神老师十分放松,正在办公椅上玩手游,我都看不出来她在做那么重要的工作。 「你跟和花暮的不同在于一点。对人类的这种习性是恨还是爱。不过让我说的话,都没什么区别——都用不着引用那些听腻了的话,什么爱的反义词是漠不关心,两者都一样能放进感情的范畴。」 「就是你吧。」 我打断她这番唬人的话,单刀直入地说道。 「制造出和花暮诹由的人——就是你吧,明神老师。」 「我可做不到制造一个人啊。即使可以设计人际关系,也不能设计出一个人。我只是听了听她的烦恼而已。」 作为校内心理咨询师履行了职务——明神老师甚至没有从手机抬起视线,如此装蒜道。 「那是和花暮还在初中部的时候。」 明神老师好像看穿了想要逼问的我,主动开始讲述。 「一个女学生来我这里咨询。据她所说,总是窥探他人的脸色好像成了她的烦恼。只能让周围的人做出积极的反应,无法拥有自己的意见——就是那种自我意识的烦恼,很有初中生的感觉。伊吕波,你是不是也多少经历过一些?」 「……你是怎么回答的?」 「『那不是坏事。』」 真简洁啊。 但是。 「『你反而应该考虑发挥这个长处』——大概就是这样。」 没什么特别的。完全就是咨询师的那种为咨询人着想的回答。 但是,一想到这是明神芙蓉说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这句话具有过度的说服力——这个人说的每句话都十分可信,而这个回答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正确了。 「过去,人相信不是大地在动,而是天空在动。即使实际上是他们自己在动,他们还是深信不疑是世界在动。同样,这种容易受人摆布的性质,换个角度也是能够摆布他人的性质。观察脸色,窥探内心,分析反应,这样就可以轻易操纵一个人。如果发挥这个优点,她的烦恼就会消失,得到拯救——」 「有病吧!!」 得到拯救?她说得到拯救? 她变得能淡然地钻入他人的内心,高高在上把自己当成神明一样设计人际关系,这哪里是得到了拯救!? 「从松田学姐那件事开始,你的做法就有毛病……!! 这全都是你的错吧!! 你唆使了和花暮,所以明神也不来教室了!! 你把明神交给我,自己又在把明神逼上绝路!!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我只是想拯救眼前的人啊。」 咔嚓——她叼着的巧克力点心断了。 「我把处世方法教给和花暮导致凛音不去教室是结果论。但是,即使我那时明白未来如此,我也不会舍弃眼前的和花暮吧——将合适的帮助给予求助的人。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存在方式。其结果产生的问题,之后补上尾款就好了。」 「那个『尾款』……就是我?」 「没错。」 「……人不是数值……那种变成1就弄回0的做法是不顶用的。那个过程中一定有失去的东西……!!」 「如果没有丧失的觉悟,就什么都无法获得。」 老师从袋子里拿出一根新的巧克力点心,把它的一段指向我的脸。 「看看现实吧。只获得不丧失的好结局都是天方夜谭。」 这个人,真的。 总是在说听上去正确的事情。 并不是——正确的事情。 全是听上去正确的事情。 「……你确实让和花暮从痛苦中解脱出来了吧。」 因为,如今的她总是在笑。 仿佛忘却了其他表情一样,无论何时都在笑。 「但是。……如果她擅长窥探别人的脸色——她就不可能没注意到明神的痛苦吧。」 自己的真相被当做玩物,被人半开玩笑地篡改、消费。她的痛苦。 如果和花暮还是那样一个劲在意他人的目光,尚未拥有自我。 「这不就是自明之理吗——她原本可以!」 而她没注意到。 不,她在装作没注意到,她在视而不见。 那一定是—— 「你并没有肯定和花暮,你是否定了她!你只是麻痹了她原本拥有的那份纤细,让她用迟钝而残酷的面具保护自己而已!所以那家伙才变成了那样吧!? 所以她才不再理解别人的痛苦了吧!?」 我全力瞪着看上去事不关己的明神芙蓉。 「这能叫拯救了吗?」 只能通过操纵他人来认同自己。 其中根本看不到那家伙曾经想要拥有的『自我』。 「你真的觉得,那个一点也不真实、全是虚构的怪物——是得到了拯救的样子吗?」 明神芙蓉她。 甚至没有从手机屏幕中抬起眼。 「当然是救济。」 她自然得就好像在回答遥控器在哪。 「没有什么东西像真相那么坚硬又脆弱。没有什么东西像虚构那么柔软而牢靠。」 她理所当然地说着听上去正确的事情。 「拯救人的真相是很稀少的啊,伊吕波——你那不多的人生经验里,样本量太少了。」 ……我知道。 我知道啊。 即便如此,我也有想要相信的东西。 即便我没有任何证据。 ◆ 明神凛音 ◆ 我明白。 我早就明白。 到头来,伊吕波同学也并不是我自己。不管有多少次他说中我的推理,到最后他也并没有理解我的一切。 而我也不明白。 平时生活中伊吕波同学在思考着什么呢……我甚至不太清楚他在教室里的样子、他和红峰同学在一起的样子,那我根本不可能明白他的想法。 总之……人类就是这样吧。 与推理不同。与逻辑不同。无论积攒多少证据,都搞不懂最深层的东西。 即使偶尔以为自己懂了,那也仍然是错觉。 唐突流露出的话语纠正了飘飘然的想法。 ……我明白。我早就明白。只是我之前一直是个孩子。 世间的大人全都知道这一点——于是早就不再希望有人相信自己的一切,早早舍弃了这种奢望。 他们知道,正因为如此,才能够与其他人在一起。 他们知道人到头来就是因为孤身一人……才可以与其他人共存。 ——但是。 ——即便如此,我…… 「……………………」 清澈的月光射入昏暗的房间。 我逃不掉。 我无论如何都无法逃离从我内心涌现出来的真相。 就连普通人视而不见的东西……我也无法忽视。 ——神。 如果这真的是你的声音……你是要让我放弃做人吗? 「——明神。」 听到忽然传来的声音,我颤了一下肩膀。 我将视线从窗外移向门。 熟悉的男生的声音,从紧闭的门后面传过来。 「明神,抱歉。这次的事情就是因为我能力不足。」 伊吕波同学的声音无比认真,无比诚恳。 「让你有了难过的经历,真的对不起。但是,不能就这样了事吧?所以,为了查清楚真相——来帮我。」 ……伊吕波同学说的话,总是很正确。 优等生的化身。圣人一般的举止。他的言行充满了逻辑性。 就好像——姐姐一样。 「……是无罪推定吗?」 「诶?」 「直接断定说别人在撒谎,就是你口中的无罪推定吗?」 你的话语就好像教科书一样呢。 你都没明白是什么东西伤害了我,就想摆出些对谁都能用的、空有正确性的大话解决这件事。 这么一想,从最开始就是这样。 你根本没有思考我在说真实的事情——遵从无罪推定的原则,遵从这种都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规则,把我当成了坏人。 所以我才变得讨厌你。 我变得不想去你所在的教室。 「红峰同学多好啊。一直被你的无罪推定护着。那当然会迷上你啊。但是,我不一样。您的大病总是总是总是总是在对我有意见,我一直都很烦!」 倒吸凉气的动静从门后传来。 「什么无罪推定啊!! 到头来,就是我说的话不能随随便便相信而已吧!? 我的答案明明至今一次都没有错过!你就是盲信那个死板的规矩,一点都不相信我!!」 我也曾认为,我们互相理解了。 我也误会过,就像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 但是……真相会唐突地从嘴边脱落。 ——不可以撒谎。 「……你也,偶尔……」 声音颤抖起来。 明明不愿意。 明明不想……暴露这种软弱之处。 「偶尔……可以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相信我一次吧……」 你一次都没有立刻相信我说的话。 不过,你倒是会怀疑呢。 你倒是会不做任何验证……直接断定我说的话是谎言呢。 这就是你的——无罪推定啊。 「……………………」 请你说点什么啊。 请你反驳一下啊。 你不是很擅长这样吗,给我说的话提意见。 为什么——什么话都不说啊!! 「……………………」 我用袖子擦去了流下的泪水。 然后,我宣告。 向着门的后面,曾经做我的律师的人。 「我要结束对你的委托。」 已经不需要了。 我,已经不需要你了。 「之前都……谢谢你了。」 从最开始就该这么做。 就不该依靠任何人。 全部……都应该由我自己做。 我的推理——就该由我推理。 ◆ 伊吕波透矢 ◆ 我缓缓从不知道是梦境还是现实的浅眠中苏醒。 清爽的晨光照亮了木质结构的天花板。 我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可沉重的眼睑还是没有变得轻盈。 在被子里,我根本无法合眼,唯有整晚反反复复的声音出现在脑海里。 ——之前都……谢谢你了。 「……………………」 我甚至没能发出呻吟声。 我想哭,但是我甚至没有哭的资格。 我这个人,真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我甚至无法允许自己陷入自我厌恶。 「……………………」 我缓缓起身。 我什么都没在想。 持续运作的大脑停下了步伐。 实际做了之后我才发现……停止思考,是一件简单得让人害怕的事情。 ◆ 红峰亚衣 ◆ 临海学校第三天。 今天结束之后,明天基本上就剩回家了。今天可以说是实际上的最后一天,主要的日程是当地的职业体验。 大家哇哇大叫,扯着大渔网的一角,好像拔河一样从海里拉起来。装满某种鱼的渔网登上了海滩,结果我势头太足,随之一屁股坐在了沙滩上。 「好疼~……!」 「你怎么摔了啊?」 我正在惨叫,透矢略带嘲讽地歪起嘴,看了过来。 「真想不到这是两天前笑话别人摔倒的家伙露出的丑态啊。」 「你还在记恨啊!? 没办法嘛!我身体平衡比别人差!看不到这个胸部吗!」 「可这跟你往后倒没关系吧。」 说着,透矢伸出手。我抓住他的手,用力拉扯了一下,但透矢根本没摇晃,把我拉起来了。即使他看上去弱不禁风,还是有作为男生最低限度的肌肉啊——我这么一想,有点心跳加速。 正当我啪啪地拍着屁股上的沙子—— 「要我扶着你防止你再摔倒吗?」 「你当这是练习自行车吗!不需要!」 「那就好。」 说完,透矢离开了我。他好像又发现了其他需要照顾的目标。 一如既往。 那是我已知的伊吕波透矢。 要说唯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明神同学不在。 今天,明神同学从早上开始就没有露面…… 渔业体验结束后,我们分班去坐船巡航。 游艇迎风在海面上前进。大家乱糟糟地来到甲板上,望着蔚蓝的海平面,又是拍照又是像小孩子一样欢闹。 我一度被那边吸引了目光,打算加入进去…… 但我在船舱出口前站住了,回头看向身后。 座位上,只有一个人还坐着。 透矢好像屁股缝在座位上了一样,一动不动,隔着窗户看向大海。 ……倒不是特别奇怪。 那副侧脸也并不是在消沉,只是呆呆的。表情就好像上课中从窗户俯视其他班级上体育课的时候,只是消磨当下这段时间。 谁都有这种时候。 但是。 要说伊吕波透矢——我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种表情。 那种——好像什么都没在思考的表情。 「……透矢。你不去外面?」 回过神来,我已经转身走过去了。 我背向甲板上欢闹的众人,靠近坐着不动的透矢,跟他搭话。 透矢眨了眨眼,然后终于抬头看向我的脸,有点瞧不起人地轻笑道: 「我可没那么孩子气,不会因为上个游船就闹腾。在这看足够了。」 正因为他的态度跟平常一样,反应的些许延迟才更加明显。 我坐到透矢旁边。 透矢看到我坐下,惊讶地皱起眉毛。 「你不用去吗?」 「和透矢一起的话就去。」 他空了一拍,好像吃了一惊。 「……什么意思?」 我无法回答。 与之相对,我反过来问道: 「你跟明神同学之间,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吗?——我不会这样确认。 前提是已经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看透矢,就自然能明白这一点。 大概,眼下没有人比我更认真地观察透矢。 所以——这是自明之理。 这件事显而易见,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 「……………………」 透矢沉默了几秒。我死死盯着他的脸。 掩饰对我不起作用——肯定,透矢也理解了这一点。 「…………哈啊…………」 漫长的沉默之后……传来一声深深的叹息。 「好难啊……到底哪不对劲了啊?」 「因为明神同学不在,你却完全不提明神同学。你可是那个过度保护的透矢。」 「我倒没感觉对她有那么过度保护啊……」 透矢深深靠在椅子上,仰头看向天花板。 透矢不再掩饰,表情看上去特别疲惫…… 「我先说好,现在的我对透矢挺过度保护的哦。」 我把手放在透矢的大腿上不让他逃跑,说道。 「说吧。你跟明神同学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也——已经不是局外人了吧。」 透矢闭上了眼睛。这一小会,他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大约过了十秒,他终于睁开眼睛……缓缓运动沉重的嘴唇。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自嘲地,自罚地。 「只是被解雇了而已。我被指出能力不足……被炒鱿鱼了。就这么回事。」 「炒鱿鱼……明神同学把你?她说不需要你吗?为什么!?」 「理所当然。」 话语很简单。声音很平淡。 「我是律师,却没有相信那家伙——无根无据、没有验证、不由分说地把那家伙的意见说成了谎言。」 就好像要压碎自己的心意一样,透矢说道。 「这很成问题……但直到她说出来,我都没意识到。」 ——不可以撒谎。 我想起了昨天饭盒野炊时透矢对明神同学说的话,倒吸一口气。 就因为这个? 我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我没有去认真理解透矢和明神同学之间存在的东西。 那肯定是很重要的事情吧。 能让透矢变得这么弱势……那肯定是致命的失误吧。 「现在那家伙需要的东西,不是什么正确性。」 平淡的声音一点一点变得扭曲。 「正确性不会产生任何东西,也不能体贴受伤的人。只有我……不管其他人怎样,只有我……」 咬紧牙齿的声音传来。 拳头开始颤抖。 「……只有我……必须……必须拥护那家伙!!」 紧握的拳头捶在透矢自己的腿上。 就像要无数次、无数次——给自己惩罚。 ……我不明白。 我并不清楚透矢和明神同学之间发生过的一切。我无法准确地得知,透矢为什么如此不甘,对什么东西如此愤怒。 但是,我知道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这样下去,透矢和明神同学就再也变不回原样了。这跟我和朋友吵架不是一个级别。透矢和明神同学都既认真又顽固,有些事情无论如何都无法相让——生存方式已经定下来了。所以,当他们在这些事情上产生分歧,肯定一辈子都无法认同对方。 他们之前明明那样互相理解。 甚至,都没有我插足的余地—— ——但是,放任不管会怎么样? 心脏在猛跳。 闪过的思考冻结了身体。 透矢都弱化成这样了,现在他的身边有谁?从今天早上开始就看不到明神同学的身影。透矢身旁只有我。那么——放任不管的话。 永远,这样下去。 透矢的身旁,只有我—— ——这件事我会牢牢记住的,红峰同学。 声音重现在脑海里。 那是明神同学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我不可能忘记。 明神同学不招人喜欢,从骨子里性格不合。我一直是这么想的,但在那个瞬间,我感觉我可以和她友好相处。 我把手机的使用方法教给明神同学,她就有些高兴地看着line的画面。 我先回答出透矢的问题,明神同学就不甘心地撅起了嘴。 她不是高岭之花,也不是孤高的美少女。她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只不过天生的性格让她活得有点艰难而已。 没有任何来由。 肯定,到哪都找不到理由说,她必须终生得不到任何人的理解。 …………啊啊………… 我都不知道。 我一直都不知道。 原来我……是这么容易吃亏的性格。 没错。我确实喜欢透矢。喜欢得能让我自己都吓一跳。我想一直跟他在一起,希望他拥抱我,希望他亲吻我,希望他触摸我的身体。我已经是天天在用透矢做色色的妄想了。 ——但是,它有那么重要吗? 她第一次叫我名字的瞬间,看上去很开心的微笑面庞——它重要到能让我情愿把那些东西全都舍弃掉、糟蹋掉吗? 这么一想,我已经不行了。 我已经变得无法考虑去做狡猾的事情了。 三个月前,我自己擦掉桌子上的糟糕涂鸦时,心里充满了凄惨的感觉。 自己的渺小、卑鄙,我讨厌得不得了。 我根本没有哭的权利。明神同学的处境比我更凄惨,所以我根本不能流泪。 我无数次想过。 如果,我有勇气。 有不看周围的气氛、不迎合场面形势、冲到了我的前面——透矢那样的勇气。 我已经不想再有那种感觉了。 我已经不想再有那样的自己了。 所以—— ——对啊,没错。是这样来着。 那就是在我的真相里,对我来说最重要的真相。 ◆ 伊吕波透矢 ◆ 「别在这郁闷了!!」 忽然,我被狠狠扯了一下肩膀。 紧接着,我看到红峰的脸在我正上方,我的头被固定到了她的大腿上。 「你观望什么呢?袒护我的时候,你可没看我的脸色啊!」 我被她抓着肩膀,无法自由行动。 红峰不知为何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她直白的叫喊倾泻到了我的身上。 「委托?解雇?那都啥啊!? 你袒护我的时候,我委托你了吗!? 我有哭着求你说帮帮我吗!? 不对吧!? 你一毫米的气氛都不看,我没跟你求助你就自作主张地袒护了我!! 你那时候的那种独断专行去哪了!?」 游船的引擎声和激烈的波涛声把叫喊闭锁在了船舱里。 只传进了我的耳朵。 「明神同学厌倦你了?这跟你没关系吧!我所知的伊吕波透矢,爱管闲事,烦人,净抱着好意添麻烦!就算你是这样子,明神同学至今都在依靠你吧!? 那么——!」 对啊,没错。 那么—— 「——明神同学说什么都没关系!你就自顾自地帮她去啊!!」 满脸通红。 泪水带着愤怒、悲伤、悔恨,带着各种各样的感情,一滴滴落到我的脸上。 看着红峰这幅样子,我开始了思考。 我不得不去思考。 我不禁再次——开始前进。 「…………为什么,你要做这么多…………?」 你没必要哭。 你没必要拼命。 这是我和明神的问题,应该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为什么? 「……那个啊。」 红峰仍然红着脸,好像花儿绽放一样微笑了一下。 「我肯定希望喜欢的人一直帅气吧?」 「……诶?」 ——摸一下。 那时候壁橱里的红峰,钻入了变得一片空白的思考。 记忆中的红峰和眼前微笑的红峰占据了脑袋,我说不出话,死机了。 看到我这幅样子,红峰「嘻嘻」地坏笑起来。 「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惹得明神同学厌倦你吧?阿·宅·君」 她用手指戳我的脸,我这才终于重新启动。 「……不要把戴眼镜的男生……都当成阿宅。」 我缓缓拨开来回戳脸颊的手指。 ……我怎么把一如既往的玩笑当真了——啊,真是的,我到底有多困顿啊。 这是第二次被女生训斥了吧。 之前,明神老师驳倒我的时候,明神训了我。 然后是这次,明神一纸休书摆到我面前,红峰又训了我啊。 「——哈啊——」 差不多得了。 迷茫也好,犹豫也好,都太没效率了。 没意义。没益处。答案我已经知道得足够清楚了。 红峰让我想起来了。 那么,只需要用重新运行起来的大脑证明它就可以了。 没错——根本没必要去揣度。 讨厌我?拒绝我?谁管你。 我原谅不了你啊,明神。 你毫无理由、毫无根据,直接说出了推理。 你是敌人。即使你是委托人也无所谓,你就像和花暮一样,是我的宿敌。所以我没有相信你。我的起点就是不相信。 但是。 对,我承认。和花暮的指摘是正确的。我太过了解你了。我已经能明白你在想什么、你要做什么。这种理解并不完美,然而随着时间和行动的积累,它让你不再只是个敌人了。 就是它扰乱了我的无罪推定。 证据,根据,逻辑。我一直相信只有这些是绝对的善,而它扰乱了我。 我承认。我只能承认了吧。因为事情就是变成这样了。问题是接下来该怎么办。我的回答就从这里开始! 想想就能得到回答。 内心深处涌现出的真相东西,只有一个。 明神凛音。 过去,我不相信你,因而试着相信你。 如今——正因为我想相信你,所以才不相信你。 ……听好了,这是我的欲求。 你的心情,不关我的事。 所以,即便没有委托,即便没有契约,即便我不是律师—— ——我也要解答你的解谜。 「……透矢?」 红峰担心地叫我,我轻轻长出一口气,然后说: 「谢谢,红峰。……我稍微清醒一点了。」 「……是吗。」 「道谢的同时,顺便有个请求。」 「嗯?什么?」 「能不能稍微让我睡一会呢?」 「……诶?」 我把头靠在红峰丰满的大腿上,闭上了眼睛。 当眼前变得一片漆黑,之前封印的睡魔就一口气涌现出来。 好了——睡一觉就去给一切作出回答吧。 「不,哎,其他人马上就——透矢?你有在听吗!透矢——!?」 我在游船舒适的摇晃中打消了睡眠不足,一回到合宿楼就马上开始了行动。 我立刻大致想好了该做什么。不知道是因为补充了睡眠,还是因为我之前的思考确实有偏差——持续到今早的烦恼就好像不曾存在一样,我成功地确立了推理的方针。 我需要做的,是确认。 我需要信息来印证现在我心里的推测。 「……原来如此啊。」 在『运动社帝国』的房间,我自己想通了。 我一边看着放有红色花瓶的凹间,一边滚动班群的记录。有了。是在昨天早上,大碇老师把我们叫出去之前。记录里有一张之前没有关注过的照片——拍摄地点是这个房间,内容是善光寺睡醒时的奇怪表情。 我对比了一下照片背景里拍到的凹间和眼前的凹间。 二者都放着红色花瓶。 我跟房间里的三良坂等人说了一声「打扰了啊」,离开了房间。我没怎么解释就强行闯进了房间,所以他们全都是一副狐疑的表情。 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已经定了。是跟这里隔两个房间的『阿宅联合』房间。 跟刚才一样,我敲门然后等对方打开。 「伊吕波……?」 「打扰一下。」 开门的人是天家齐加,但我现在不找他这个人。我说完这句话,自顾自地进入了房间。 「喂、喂!?」 我挤开天家矮小的身体进入房间,其他四个人以困惑的表情转头看向我。我无视他们,穿过房间中央,走近了凹间。 那里放着青色的花瓶。 我蹲下来,检查了一下花瓶的外侧,然后伸出头从上面窥视内侧。 「……哎,我姑且问一下你们。」 天家等人看上去没有跟上状况,我对他们说。 「你们——对这个没有印象吧?」 说话间。 我转过花瓶,给他们展示花瓶内侧。 「诶……!?」 五个人露出愕然的表情。 花瓶内侧,有一道长长的裂缝。 「打扰了啊。」 这足够印证了。我拍下花瓶的裂缝,离开了房间。 这下,大致的信息都齐全了吧。 之后就剩整理信息,确认有没有漏洞—— 「你还打算战斗吗?伊吕波。」 我拿着推理笔记打算去共用栋,结果明神老师在等我。 她背靠从男生栋到共用栋的通道墙壁,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正在盯着对侧的墙壁。 「作为教育工作者,我忠告你,你应该停下。和花暮的做法克制你那样硬堆逻辑。比起正确的事情,人总是更想要容易理解的东西。你明白这一点还要挑战吗?」 「是的。我没有理由投降。」 也没有理由迷失回答。 因为与之抗争就是我的生存方式。 「根本没有你的戏份啊。」 老师像烟草一样叼着巧克力点心,这样说道。 「这件事,只要凛音舍弃无聊的尊严就完了。我可没说要让她舍弃自我。那孩子过于习惯孤独了,做不到这个。」 「………………」 「在孤独中无法注意到的东西有很多,但是比起在集体中注意不到的东西,那还算少了。因此,在孤独中注意到太多事情的人已经无法融入集体。所以她必须学习如何在保持孤独的同时创造容身之处。」 一如既往,她的话语听上去很正确,但是我不为所动。 我坦荡地。 昂首挺胸地宣言道: 「明神并不孤独——有我在。」 就算讨厌我,就算拒绝我。 明神凛音,仍然有我在。 「只是两份孤独罢了。你也是注意到太多事情的人。」 「……那就只能让大家都注意到了。」 用尽口舌。 用尽心力。 「我……想相信,人这种生物能做到这件事。」 能不选择简单易懂,而是去理解正确性。 能不为欢乐所迷惑,而是为善意所打动。 能不放任自己安逸,而是勇敢面对困难。 「你要唤醒愚民吗。」 巧克力点心折断了。 「……真青涩啊,伊吕波。」 「青涩就青涩。」 我迈开了步子。 「比起孤独,比起集体……所谓的大人才拥有最多注意不到的东西吧,老师?」 我把明神老师留在原地,走向了共用栋。 ◆ 红峰亚衣 ◆ 在共用栋的多功能室,我们正在进行今天最后的日程。 这是以班级为单位的休闲活动。这段时间用来玩丢手绢抢椅子之类的游戏,从高中生的角度来看相当无聊。不过班主任柚老师半中间走掉了,感觉就像是说『之后你们随便弄弄得了』,实质是自由时间。 我们这些留在多功能室的学生分成了小团体,正在靠闲聊打发时间。 「伊吕波那货从中午就不在了吧?去哪了?」 真奈美这么一说,镜花便意味深长地轻笑道: 「没准真的跟明神同学幽会去了呢。」 「喂镜花别说了啊——亚衣很纯洁,会当真的啦——」 「不,我可不会。我以为我有多纯真啊?」 「幽会是什么~?色色的事情~?」 「没错哦银靴亲。是非常色的事情哦。」 ……但是,看不到透矢确实让我十分挂念。 坐完游船之后他就一个人不知道去哪了,后来他也没有联络我。你都不知道你睡午觉的时候我经历了多少羞耻的事情……! 要是这下他真的去见明神同学,我可就亏大了。 ……不,这样也挺好吧。如果他们俩成功和好,我不过是被人吹着口哨围观膝枕——唔,唔唔呃呃呃……!不,还是亏了……! 我都为你忍受了这么大的耻辱,你要是没有进展我就揍扁你——就在我如此暗暗下决心的时候。 多功能室的门开了。 大家以为是柚老师回来了,都暂时压低声音,转头看过去。但是,转瞬的沉默立刻变味,混入了困惑。 是明神同学。 是明神凛音进入了多功能室。 「……………………」 迟一步来参加休闲活动……看上去并不是这样。 她用有些锐利的眼神环视了我们一下,然后静静地摇晃着眼熟的披肩和长长的黑发,走到前方的白板前。 我感觉,她那副样子里含有一种类似觉悟的东西。 所以,大家一声不吭,只能做到默默看着明神同学站到白板前。 「——这是自明之理,但我还是再说一遍。」 那就像神明的话语。 宣告真相的神谕。 「犯人是——六斎堂纯乃同学。」 在她直接点名瞬间,我察觉到了: 战斗开始了。 在透矢缺席的情况下,明神同学的战斗开始了。 ◆ 明神凛音 ◆ 我把手压在讲台上,隐藏手心渗出的汗水。 一道道视线都很沉重,好像要缠在身上一样。奇异,奇异,奇异——每一双看我眼睛都在诉说,我是异物。 好想逃跑。 好想立刻停下这种事,回到自己的房间。好想去没有人看我的地方。 但是,但是——我必须战斗。无论我多么害怕,如果我不去战斗,过多久都不会有变化。 真相就是我。 我就是真相。 不管我怎样避而不见,真正的事情都不会改变。 「——刚看你来迟了,你就突然说什么呢,明神同学?」 当所有人都远远地向我投来奇异的目光……只有一个人主动走向我。 那人戴着眼镜,一眼看上去氛围有点土气,但是身材很好,名字是——对,和花暮诹由。 这是我自己组建推理的时候记住的名字之一。……但是,我没有把她当作单纯的事件相关人员,记住她还有其他理由。 「又是前天女生栋的事?昨天line班群里不是有结论了吗。」 没有内容物。 她的表情、话语里,一点内容物都没有。 就好像纸壳一样,精雕细琢的人偶……我之前肯定是对这个人怀有这种违和感吧。 所以,我那时没有想到任何外号。 即便我想去寻找特征,她也没有需要体现的内容物。她用虚构塑造了自己,是个可怕的大谎话精。 那么——原来如此。这样称呼就好了吧。 「不,谎话精同学——那个结论是错的。」 「……谎话精?」 谎话精同学面带笑容,歪了歪头表示不解。 我没有害怕,继续说道: 「在女生栋密会的人不是我和伊吕波同学。是天家齐加同学和六斎堂纯乃同学。」 混在班级里的一位看上去很老实的女生,猛然颤动了一下肩膀。 六斎堂纯乃同学。 关于女生栋窗户锁的证言给伊吕波同学的推理带去了矛盾。而做出这一证言的她就是继天家齐加之后的第二个犯人。 「天家君和六斎堂同学?……为什么能这么说呢?」 「因为她在说谎。六斎堂同学关于窗户锁的证言——其中有明显的谎言。」 「……原来如此。好,我知道了!」 啪!谎话精同学拍了一下手,这样说道。 「趁这个机会彻底弄清楚吧!反正很闲!——大家,一直搞不太清楚也不舒服吧?」 谎话精同学转头问了一下,这下采取旁观态度的同学们也开始说「确实……」「既然和花暮同学这么说……」虽然有些不明确,但还是表示了赞同。 谎话精同学再次回头,对我微微一笑。 然后,她淡定地站在白板前,与我对峙。 「来吧——开始吗?」 啊哈——谎话精同学做作地笑道: 「这种的,是叫解决篇来着?」 ……正合我意。 真相就是我。 我就是真相。 就在现在,就在今天,就在这次。 我要只靠我自己——证明这一点。 「……就像你说的,我确实在那天晚上接近了一层深处的窗户。」 「嗯。我们听到了脚步声和说话声呢。」 「那是紧接着巡视的教师离开之后。窗户是锁着的。之后,我造访了红峰同学她们的房间。到这一步为止没有分歧吧。」 「对对,然后?」 「问题是这之后。」 「有什么问题呢?」 「我离开红峰同学她们的房间,回自己房间的路上——听到了声音。」 「声音?」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那是开门的声音和人的说话声。」 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有某种东西占据了脑袋,我没顾上注意那些声音。 但是,我确实听到了。 那是——有人一边说话一边从房间里走出来的声音。 「声线我也能想起来。那些说话声——是芽里垣智里同学和汤之岛泪沙同学。」 金发的山姥同学和装扮扎眼的地雷同学吓了一跳,变了脸色。 「那两个人走出房间,移动到了厕所前面。我直到进入房间都能听到说话声。二位是不是在那里聊了一会天呢?」 「唔……行吧。然后呢?这怎么联系到六斎堂同学的证言呢?」 「六斎堂同学有证言说,『去厕所之后,回去的时候确认了窗户锁』对吧。」 「是呢。」 「然后还说,那时候『没有看到任何人』。」 「是这样没错啊?」 「然而芽里垣同学她们应该在厕所前面啊?」 「…………啊。」 轻声叫唤的人不是谎话精同学,而是混在听众里的六斎堂同学。 我冷静地继续说。 「芽里垣同学她们应该是在厕所入口前吧。因为班群里有隔着窗户拍摄男生栋的照片。面向男生栋的走廊窗户,只有厕所入口前的那个。那里有多达两个人,还说『没有看到任何人』吗?这是明显的虚伪内容吧。」 含有虚伪内容的证言,换言之是伪证。 「这样一来,『窗户是锁着的』这一证言也无法令人相信。当然,谎话精同学——你整个小组的主张,说什么接近窗户的脚步声,也不能信。」 天家同学到达女生栋应该是22点20分以后……那个时间没有人接近窗户,所以窗户锁应该打不开——这个主张,完完全全是谎言。 既然作为其论据的证言全都出自谎话精同学和她的室友,那么一旦搞清楚她们做了伪证,主张就不成立了。 这下,将伊吕波同学的推理否定的反证就破灭了。 「……唔唔。」 谎话精同学应该受到了决定性的反驳,但她好像很烦恼地撅起下嘴唇,在胸口下抱起了手臂。 「我说,明神同学。假如,把你说的当成真的行吧?如果是真的,芽里垣同学走到厕所前,六斎堂同学去厕所,二者是不是有几分钟的时间差?」 「……是的,没错。我回到房间是在老师的巡视结束后不久,我想大概是22点10分。」 「六斎堂同学确认窗户锁是22点17分。如果走过厕所前是在15分左右,那就有五分钟左右的时间吧。在这段时间里,芽里垣同学她们有没有可能回房间了呢?」 「不可能。」 我取出手机,调出班群里发的照片。 那是芽里垣同学发的照片,两个男生坐在宽廊的椅子上。 「我刚才也说过,芽里垣同学透过窗户拍了男生栋的照片。这是22点37分发生的。这证明了至少在这个时间之前,她们在厕所前面。」 「也可能是更早的时候拍下来,回到房间后才发到line上吧?」 「不。请仔细看看照片右下角。写着『08/01/22:37』。」 「哎呀,真的是。是改图应用的功能吗?」 ……为什么你能表现得这么游刃有余呢。明明有不可动摇的证据摆到了你面前。 谎话精同学浅浅地笑着,从正面看向我的眼睛。 「我说啊,明神同学——很遗憾,你的主张不成立哦。」 「……为什么呢?」 「因为那张照片,无法从厕所前面的窗户拍摄啊。」 谎话精同学用温柔的语调说完,拿起了白板的记号笔。 「这样比较难懂,我画图解释吧。」 说着,谎话精同学没有任何参考就在白板上流畅地画出了男生栋和女生栋的一层平面图。 「明神同学刚才说芽里垣同学她们在这里对吧。」 女生栋排列的四间客房与客房北侧的厕所之间有个小空间,谎话精同学的记号笔指向那里。 「然后,被拍到的中迫同学等人,他们的房间是这里。」 接着,记号笔指向的是男生栋从北侧数第二个房间。 「然后,这个不能忘,女生栋和男生栋之间有树对吧。」 谎话精同学在对称的平面图正中间补画了树。 「这个树挡在中间,女生栋和男生栋基本上看不到对方。视线可以通过的,也只有从北数第三个,红峰同学的房间和伊吕波君的房间……还有隔壁,芽里垣同学的房间和中迫君的房间吧。」 树木的布局在正中间附近比较稀疏,纵向排列的四个房间里,中间的两个房间能勉强看到对面的窗户。 「考虑到以上要素,如果要从女生栋厕所前的窗户拍摄中迫君他们——」 一条线从厕所前的窗户引向男生栋从北数第二个房间—— 我的呼吸停止了。 这。 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因为,我确实……! 「——如你所见。……会被树挡住,看不到对吧。」 线条从厕所前的窗户延伸出去,被树木的图标挡住,停在了中间。 视线无法通过。 从那扇窗户,无法拍出那张照片。 …………这怎么…………可能………… 「所以呢,那张照片是芽里垣同学她们从自己的房间拍摄的。这样就是正对着拍,树不会挡住对吧。……是这样吧?芽里垣同学!」 「诶?……喔、喔哦。」 芽里垣智里同学不清不楚地点了点头。 「那张照片……是在房间里拍的。嗯。」 「就是这样啦。」 谎话精同学轻轻把记号笔放到白板下的托盘上,这样说道。 「这样你能接受了吗?……我理解你的心情,明神同学——但是,我觉得说别人说谎可不好哦?」 「啊……!」 你才是……!! 这句话跑到了嗓子眼,但是我没有说出口。 必须反驳。 必须找点反驳。 因为,她是错的。 我是知道的。 真实的事情——我是知道的! 我明明是知道的…… 「这样就可以下结论了吧。能进入女生栋的人只有伊吕波君。他见的人就是你吧,明神同学?我们大家都不会责备你啦。所以呢,好吧?差不多可以坦率一点了哦——」 ……我,不知道…… 怎么做才好? 怎么做才能让他们相信我? 我在说真话——怎么做才能让他们明白这一点呢? 手汗渗出来。 全身都变得沉重。 倾注向我的视线十分沉重,好像枷锁一样缠上来。 「……我——」 那份重量……我已经承受不住了。 「……我,是——」 ◆ 伊吕波透矢 ◆ ——那副肩膀。 ——在薄暗中浮现出的那副小小的肩膀。 那时候,我还缺乏觉悟。 你得不到任何人的理解,却仍然要贯彻自己的存在方式——而我缺乏觉悟,无法拥住你的肩膀、支撑你的肩膀。 但是。 现在,我可以昂首挺胸地伸出手。 明神凛音。我唯一的委托人。最大的宿敌,同时是最大的同志。 我比其他的一切都想要相信你—— ——向你的那副肩膀,伸出手。 「这可不好啊,和花暮——怎么能说别人说谎。」 我紧紧地、紧紧地抱着明神的肩膀。 同时向面带浅笑的和花暮诹由,如此宣告。 「……伊、伊吕波,同学……?」 怀里的明神抬头看向我的脸,睁大了眼睛。 我俯视着她的脸,淡淡地微笑。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我又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 你犯蠢,我来帮你。 这样——就跟平常一样吧? 「抱歉,我来迟了,明神——整理稍微费了点工夫。」 「为、为什么……你怎么……!? 我、我,已经——」 「谁管你。」 我说道。 「这是我喜欢做才做的。就算你抱怨我也不会听。」 我回望明神凛音那看破真相的双眼。 「——闭嘴看着吧,看我来推理你的推理。」 大大的眼睛略微湿润。 难道你在感动吗?那感动得太早了。 要哭之后再说。 在驳倒眼前对峙的这个货真价实的宿敌之后。 「……登场好帅气啊,伊吕波君。你来干什么?」 「当然是来解释真相啊。」 「真相?是指你和明神同学夜晚密会?」 「是指天家齐加偷偷去见六斎堂纯乃,然后你包庇了这件事——把没来由的闲话诱导向明神,这些事。」 空虚的笑容里,略微混入了一点嘲讽。 「这种事是不可能的啊。虽然不知道你听了多少——明神同学刚才说的内容,都称不上是推理啊?因为,用作根据的证言是她自己说的嘛。那样就是谁说谁对啊。以推理而言,甚至从根上就不成立啊。」 「那么,证明出来就行了吧?」 笑容凝固了一瞬间。 「她的证言是正确的——举出证据,加上根据,把这一点推理出来就可以了。客观地、合理地推理出来,让谁都无法抱怨——不就是这样吗。」 「……那种事情根本做不到啊。」 「做得到啊。」 我从白板的托盘里拿出记号笔,扔给和花暮。 看到她毫不费力地接住笔,我自己也拿起一支笔,同时昂首挺胸地宣言道: 「对我来说,这已经是自明之理了。」 总共34人。 所有同班同学都作为旁听人,两个辩手站在白板前。 对方是班级的幕后支配者。战斗会很不利吧。旁听人都把我和明神看作异己分子。正常战斗的话,形势当然会偏向对方。 即便如此——也必须有两个人站在法庭上。 辩论是接近真相的仪式。人分别站在各自的立场上,再三主张、再三反驳。这样做,并非神明的人类才可以探求真相。 正因为如此,和花暮——我要感谢你。 因为,凑齐我和你两个人之后—— 我才能触及明神凛音推理出的真相。 「……来吧,从哪里开始呢?芽里垣同学她们在厕所前面聊天,明神同学的这个证言——我可不觉得能被客观证明。还是说,你要她们本人的口供?」 「不,我不需要。反正肯定会被随便搪塞——我接下来要解释的,是前天夜里的真相。不只是明神或者天家——而是那天夜里的一切真相。」 「……一切……?」 和花暮微微皱眉。我不再看她,将视线移向了观望状况的同班同学们。 「如果各位当自己是旁观者,那就大错特错了。我选在这个全班齐聚一堂的时间出场,不是偶然。因为你们所有人,无一例外,都是这个事件的相关人员。」 旁听人都各自表示疑惑,好像要掩饰不安一样嘈杂起来。 我再一次陈述真相,压下那片嘈杂。 「在场的36人里,实际上有35人说了些谎言。……接下来,我要不知风趣、不看气氛,一个不留,把所有谎言弄清楚——希望各位趁现在做好心理准备。」 啊哈——和花暮发出细小的笑声,煽风点火道: 「真是豪言壮语啊。隐瞒了身处女生栋的大撒谎精是伊吕波君你来着?」 「我也是35位撒谎的人之一。不过,我是其中最先自白的人。所以,本次推理要从这里开始。」 我取下记号笔的笔帽,面向了白板。 一切推理的起点。 我像写板书一样写下最初的前提。 「『伊吕波透矢于满潮时刻之前就在女生栋』——从这里开始吧。」 真相生于真相。 从我最清楚的这个真相,去编织新的真相吧。 「唔嗯。从这里能知道什么呢?」 「这是第一个谎言。从这里可以得知,line班群里明显有做伪证的人。」 我操作手机,找出相应的记录。 「22点22分。〈正在跟伊吕波君一起办学习会〉——川口的发言。」 「呣?」 听众里,川口鞍马吃了一惊,挑起眉毛。 「伊吕波君,那是——」 「我知道。这是川口为了隐瞒我不在房间撒的谎。但是,现在我需要揭开这个谎言——川口,我不在房间里的时候,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什……!」 我从愕然的川口身上移开视线,重新看向与我对峙的和花暮。 「这个伪证产生了怀疑。认真的川口和羽立也会为了隐瞒一些事情而撒谎——我在这种怀疑的基础上回想了一下,发现有些令人在意的发言。大碇老师说明女生栋入侵者的时候,议论里有这样的发言。」 ——哎哎!是昨晚的那个声音吧!? 老子说过了嘛! ——啊~,你好像说过听到了色情的女人的声音呢。 ——我的耳朵很灵哦~。绝对是那个吧! ——……是吗,那是人吗。我还以为是房间里闹鬼呢…… 「从口气上看,恐怕是三良坂的发言吧。『听到色情的女人的声音』——证言本身是善光寺的吧。那时候我也在着急,没有留心,但是仔细想想,这个证言很奇怪。紧接着三良坂也这样说过。」 ——话说,这个是说,女生那边有男生吧?不对吧? 「这次的事件是男生入侵女生栋。肯定不是反过来——身处男生栋的善光寺不可能听到什么『色情的女人的声音』。……但是,有例外。毕竟我们都拿着智能手机这个文明的利器啊。」 「你是说电话的声音传出来了?……不,是这样啊。」 「既然有『色情』这个修饰,更应该怀疑这个可能性吧——是不是男生栋有人在看成人视频?」 听众嘈杂起来,川口和羽立涨红了脸。……抱歉啊,二位。我不打算减弱攻势。 呵呵——和花暮笑了,似乎感到很好笑。 「男孩子真的很喜欢这种东西呢。到临海学校都要看那种东西啊?」 「所谓的深夜兴致吧。大概类似深夜聊喜欢的异性。现在的问题是,这个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听到善光寺的话,古郡是这样回答的:『还以为是房间里闹鬼呢』。这意味着,他们肯定是在自己的房间听到那些声音的吧。那么,我们自然就可以缩小可能的范围。」 「善光寺君他们的隔壁……是伊吕波君,还有川口君等人的房间吧。」 「没错——这就是第一个推理的结论。」 我再次给记号笔取下笔帽,另起一段写下第一个结论。 ——『川口等人曾在房间里看成人视频』。 和花暮仰望着那些字,说: 「有点意外呢。川口君他们看上去那么认真,也会对那种东西有兴趣啊。」 「我有时也会不由得看向女生。都是这样的。」 「唔嗯。……那么,可以反驳吗?」 咔啪……和花暮就好像利刃出鞘一样,终于取下了记号笔的笔帽。 和花暮一边在我写的结论下面加上新的文字,一边说: 「虽然你说在男生栋不可能听到女生的声音——根据伊吕波君的说法,目代君等男生和木村同学等女生换了房间来着?」 ——『声音是木村同学等人的』。 「如果伊吕波同学的推理是正确的,就会变成这样吧?反过来,如果你想断言声音是黄片传出来的,换房间的理论就要被舍弃掉了哦?」 「不会舍弃啊。当然,我是为了证明之前我在班群里说的理论是正确的,才这样层层推理。」 「那么,你是说声音不可能是木村同学她们的啦?」 「对。正好你画了男生栋的平面图,一目了然。」 我用记号笔指向和花暮在白板上画的平面图: 「假如木村她们在男生栋,具体是在哪个房间?这样一想,候补只有两个。交换了房间的目代、天家他们的房间,或者平常关系好的春原他们的房间。」 我用笔的末端轻敲从北数第一个房间和第二个房间。 「另一方面,善光寺他们说听到了『色情的女人的声音』,他们的房间在这里。」 接着,我敲了敲第四个房间。 「即使最近的房间也隔着一个房间。然后,这三天里各位应该一直有体会到,隔着一个房间就基本上听不到声音了。」 ——话说回来,这个合宿楼隔音做得意外不错啊。目代他们说话那么大声音,刚才在我们的房间根本没听到哎。 ——不好说啊。这些家伙跟我们隔了一个房间。紧邻的房间说话声能正常听到吧。 刚来合宿楼的时候还有过这样的对话。木村她们与善光寺隔一个或两个房间,从善光寺的房间不可能听到她们的声音。 「……这可不好说啊?隔一个房间就什么都听不到,可能只有伊吕波君你们是这样啊?别的房间可能不一样。」 「那么,和花暮。你的房间在结构上与善光寺的房间位置相同,相浦和芽里垣她们跟你隔一个房间,你听到了她们的声音吗?」 「那是……」 「还有其他旁证。班群里,西宫提问过〈三良坂他们干啥呢?〉对吧。这时候,三良坂他们正在房间里玩枕头大战,吵得让东条抱怨,但是隔了一个房间的西宫没有听到。有这么多例子,你还要继续主张『也许换个人就能听到』?」 「……………………」 和花暮第一次噤口不语。 恐怕她是理解到了风向的变化。 客房的隔音情况是在场的所有人切身体会过的。肯定,36人里没有任何人听到过隔一个房间的说话声。 根本没有印象操作的余地。 「综上,你的反驳——」 我拔出自己的记号笔—— ——吱呀! 给『声音是木村同学等人的』画上了删除线。 「——被否定了。」 第一个推理就此完成。 我不在时的我自己的房间,其真相浮出了水面。 我回到房间的时候,看到了川口他们慌忙关掉手机屏幕。那一定是要隐瞒刚才在看黄片吧。回想起来,态度也有点可疑。 「……然后呢?」 明明自己的反驳被击溃了,和花暮却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川口君看了黄片。确实是坏事呢。明明还没到18岁。……但是,这会怎么样?只是让同组的朋友丢了脸而已啊。」 「这个事实会导出下一个疑问点。刚才我一直说“川口他们”,这个严格上只包括川口和羽立。」 「嗯?房间里应该还有一个人吧。我记得是东条君——」 「东条发自内心地抵触这类话题。」 ——别聊这些低俗的。 对川口他们表示不满的低沉声音在脑海里重现。 「所以,东条不可能参加这种视频鉴赏会,川口他们也不可能在东条面前做这种事情。你也在教室里看过很多次东条抱怨这类话题吧。」 「啊——……是这样呢。好像刚入学东条君就是那种感觉。」 所以,明神也知道这件事。明神也能够把这个信息纳入自己的推理。 「这么说,川口君他们还是没看黄片吧?」 「不对,反了。川口他们举办了视频鉴赏会,这意味着已经没有东条监视他们了。」 「已经没有了?」 「已经睡觉了啊。」 我回到房间的时候,醒着的人只有川口和羽立,东条已经睡觉了。正因为东条先睡了,川口他们才能看视频。 「你也很清楚,东条是特别神经质的脾气,最讨厌吵闹。而东条已经睡了,这就说明房间已经安静下来了。」 我拔出了记号笔。 「隔壁的枕头大战怎么样了?」 ——『三良坂等人的枕头大战,比证言说的更早结束』。 解谜环环相扣。 推理在虚构中铺设出道路,引向真相。 将虚与实,一分为二—— 「这是第二个谎言。」 我把笔帽盖回记号笔,轻敲写下的文字。 「我打听了一下,三良坂他们证言说,枕头大战持续到了快23点。但是,现实中房间安静下来的时间应该比他们说的更早。这里有明显的谎言。」 三良坂他们只是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我也不打算直接质问他们。就算我这么做,也只会出现明神不知道的信息。 我要推理的,终究必须是明神凛音的推理。 「那么,先让我问问吧。」 愿意站出来非难的,还是和花暮诹由。 「如果三良坂君他们的证言是虚假的,你认为他们实际上在做什么?你当然考虑到这一步了吧?」 「当然,这是很重要的一点。有个线索可以用来查清三良坂他们真正的行动,是22点30分川口在班群里发的消息。」 〈三良坂君,你们没事吧?我听到有什么东西倒了〉-22:30 「『听到有什么东西倒了』。而且这个声音传到了隔壁房间,能让隔壁的人担心。这个证言至少证明了东条到这个时间还醒着,同时产生了一个疑问——三良坂他们是不是在枕头大战中间弄倒了什么大型的东西?」 「……这个,有必要现在煞有介事地强调吗?因为,三良坂君立刻在line里解释了吧。」 和花暮拔出记号笔,迅速列出了反驳。 ——『在枕头大战里摔了一下而已』。 「闹腾起来也会发出那种声音啊。这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啊。这个解释跟三良坂他们自己在line班群里发的照片对不上。」 「……照片?」 『运动社帝国』在班群里发的照片有两张。 一张照片是当晚22点20分发的,他们正在枕头大战。 另一张照片是第二天早上,刚睡醒的善光寺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这两张照片明显有奇怪的地方。来玩个简单的找不同。马上就能注意到吧?」 「……啊!」 发出喊声的是我身后的明神。 「花瓶——花瓶的颜色不一样。」 「……诶……?」 和花暮应该是去确认line的记录了吧,她看着手机,微微睁大了眼睛。 「没错——背景的凹间里,花瓶的颜色不一样。事件当晚的照片是青色,第二天早上的照片是红色。」 「……为什么会这样……?」 「当然会有这种疑问吧,和花暮。花瓶的颜色不会自己变。肯定是有人换掉了。目的是什么?——回想一下川口的证言,马上就能明白。」 听到有什么东西倒了。 什么东西。 「——所谓的『什么东西』,就是这个花瓶。结果,三良坂他们迫不得已拿来代替品,交换了花瓶。……不用我多嘴你也懂吧。这个迫不得已的情况,是什么样的情况呢。」 花瓶倒下会怎么样呢。……很容易想象。 「问题是,这个红色的花瓶是从哪来的。要推理这个,只需要重新看一遍班群里发的客房照片。要逐一确认背景里拍到的花瓶。」 首先是春原等人『恋爱至上主义公国』男生的照片。背景的花瓶是青色。 接下来是以和花暮与『文化社合众国』为中心的照片。背景的花瓶是红色。 「再加上我现在证言,我们房间的花瓶是青色的。」 ——客房是铺了榻榻米的和室,窗边有个用障子隔开的奇怪空间——似乎是叫宽廊——凹间放着看上去很贵的青色花瓶。 「再加一个看看吧。红峰,你的房间,花瓶是什么颜色?」 「诶?呃……大概是红色……」 ——房间在布局上跟男生栋的没区别,铺了榻榻米。深处是宽廊。凹间有红色花瓶。 「有这么多样本,已经足够了吧。花瓶的颜色规律很明显。」 「……女生栋是红色,男生栋是青色……」 明神在后面嘟囔了一句。 「没错。规律很简单。花瓶的颜色是根据男女分的。……这样一来就很奇怪吧,和花暮?三良坂他们拿来的这个红色花瓶,实际上是从哪里来的?这个花瓶应该只有女生栋有。」 「……你该不会说三良坂君他们都来女生栋了吧?」 「当然不会。沙滩的足迹是两人份。这是不变的事实。而且,熄灯时间后人基本上都在房间里,怎么偷跑出来都成问题吧。……所以,这个花瓶是从男生栋里找出来的。也就是说有人把女生栋的红色花瓶拿到了男生栋。」 「……………………」 「表情变严肃了啊。你推测出来了吗?没错——是目代和天家等人的房间。」 我划动手机屏幕,调出『阿宅联合』的照片。 「天家主张不在场证明的时候,用了这张照片。它也拍到了凹间的花瓶,颜色是青色——天家等人在男生栋,所以这很自然对吧。但是,如果认为我的推理没错,他们和女生换了房间,这就很奇怪了。因为,这是装作男生栋的女生栋房间。」 「……伊吕波君,你是想这么说吧——目代君等人和木村同学等人早早注意到女生栋和男生栋花瓶颜色不同,全都替换掉了。」 「没错。目代和木村等人替换房间的时候,把自己房间的花瓶也一起拿走了。所以,那天晚上——男生栋天家等人的房间里,有木村等人拿来的红色花瓶。三良坂他们从那里拿了花瓶,替换掉了自己房间里的花瓶。那是被枕头大战的余波击倒——有裂缝的花瓶。」 我把在『阿宅联合』的房间拍摄的照片摆到和花暮面前。 照片里的青色花瓶,不起眼的内侧有裂缝。 「我记得昨天早上去做广播体操之前,目代他们和木村她们在共用栋的入口争吵过什么事情。那应该就是因为这个吧。毕竟必须拿回女生栋的红色花瓶不知道去哪了,那当然会着急得争吵起来吧。」 说着,我拔出记号笔。 ——『有裂缝的花瓶和目代等人房间里的花瓶交换了』。 「综上,你的反驳——」 接着,我划动记号笔—— ——吱呀! 给『在枕头大战里摔了一下而已』画上了删除线。 「——被否定了。」 第二个推理就此完成。 『运动社帝国』房间与证言相反,安静下来了——其真相浮出了水面。 「这下推理就会进入下一个阶段。三良坂他们进入目代的房间,拿走了红色花瓶。这个事实引出的下一个疑问是什么?」 现在盖上笔帽还太早了。 我在白板上写出了下一个需要推理的谜题。 「木村等人应该在那个房间里,她们去哪了?」 ——『三良坂等人替换花瓶的时候,木村等人不在房间里』。 解谜环环相扣。 推理在虚构中铺设出道路,引向真相。 将虚与实,一分为二—— 「这是第三个谎言。」 我给记号笔盖上笔帽,轻敲写下的文字。 「从早上的争吵就可以明白,木村她们应该没有同意三良坂等人交换花瓶。如果她们没有要拿回去的花瓶,就会产生老师发现交换房间的风险,当然不会同意吧。这就说明,三良坂他们造访房间的时候,木村她们不在——可能正因为房间里没有人,三良坂他们才决定与这个房间的花瓶交换吧。况且,木村她们说了交换房间这个弥天大谎,但又没有留在交换的房间里。」 木村等人只是一个劲撇开目光,什么话都不说。 不需要。因为,对我来说,以及对明神来说,这已经是自明之理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呢?」 只有一个人,唯独和花暮诹由,挥舞起名为话语的利剑。 「假如她们不惜替换房间也要潜入男生栋,肯定有想找的人吧?那么,离开房间也不奇怪吧?」 「不奇怪啊。木村她们去的地方很简单就能想象到。应该是一直粘着的春原和西宫所在的房间吧。」 我给和花暮展示当晚春原等人拍的照片。 「这张照片,拍到了春原和西宫的全身。这是让别人拍的证据。这个恐怕也是他们让来到同一个房间的木村等人拍的吧。」 肯定是故意的。应该是她们看到目代等人在line上发照片,就想恶作剧一下,发了暗示照片吧。 「这跟这次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和花暮佯装不知,微微歪头表示疑问。 「我觉得只是木村同学她们可爱的少女心呢。」 「这个行为本身就像你说的那样吧。问题是这个行为导致有人吃亏。」 「有人吃亏?」 「是久留米啊。在同一个房间的久留米奏汰。」 『阴角人民共和国』里两个男生的其中一人。 不仅怕生——还有女性恐惧症。 「久留米不能跟女生同处在一个空间,你也知道这件事吧?明神应该也注意到了吧。毕竟刚入学的时候座位很近——明神学号是2,座位是窗边起第一列的第二个。久留米的学号是9,座位是窗边起第二列的第三个,是明神的斜后方。」 ——更加沉默寡言的久留米奏汰有非常严重的女性恐惧症。刚入学还是按照学号顺序坐的时候,由于前后左右都被女生围住了,他每到休息时间就冲出教室。 「而晚上有女生四个人涌进房间,久留米不可能就这样待在房间里——我就想,他是不是跟中迫一起去了某个地方呢。」 「某个地方是指?」 「不是正好有照片拍到了吗。」 我伸出手机,给她看芽里垣发在班群的照片。 中迫和久留米被命名为『在窗边消沉的阴暗角色们』。照片拍到了他们坐在宽廊的椅子上发呆。 「……你是说他们到宽廊避难了吗?关上障子门的话,那里实质上就是另一个房间嘛。」 「那是关上障子门的情况吧。」 「唔?」 「你是说,木村等人在房间里的时候,中迫他们躲进宽廊,关紧了障子门,对吧?」 「……我就是说的这个。如果不这样,久留米君会坚持不住的。」 「那么,这张照片要怎么解释?」 我又换回了刚才的照片。 刚才那张照片里,春原和西宫正做出模特一样的姿势。 「这张照片——拍到了窗户。」 「…………!!」 在line里辩论的时候,这张照片被频频提起,原因就是这个窗户。 如果障子门完全闭合,窗户就不可能出现在照片里。 「我先说结论吧。」 我拔出了记号笔。 「我觉得,中迫和久留米不是在春原的房间被拍到的。具体一点——是木村等人离开以后变成空房的目代的房间。」 ——『中迫和久留米那时候在目代等人房间的宽廊』。 我重新给记号笔盖上笔帽,随后和花暮皱着眉说: 「……目代君他们的房间?刚才你说了那里没有人吧。」 「只是入侵的三良坂他们没注意到而已。三良坂他们进入房间开灯的时候,中迫他们是在宽廊的。谁都经历过吧——在明亮的地方很难看清昏暗的地方。开了灯以后,障子门上也应该不会映出影子。但是,反过来从暗处拍摄的这张照片明显拍到了三良坂他们的影子呢。」 ——这似乎是从女生栋用放大功能拍的,画质有点粗糙,但是可以看出后面的障子门上有男生的影子。 「这张照片正好拍到了三良坂他们来换花瓶的瞬间。肯定是电灯打开使他们进入了芽里垣等人的视野吧。」 「……………………」 和花暮默默地盯着我摆到面前的照片。或许是她不再游刃有余了,空虚的笑容正在淡去。 然后,和花暮开始用自己的手机回顾聊天记录。她把手抵在嘴边,思考了一会,「我说,伊吕波君」如此开口。 「你这个说法里有漏洞啊。」 「漏洞?什么样的?」 「芽里垣同学拍摄中迫君是在22点37分。春原君他们拍摄有窗户的照片是在22点33分。有四分钟的时间差啊。」 和花暮拔出了记号笔。 「伊吕波君,你刚才没有拿出什么根据就说拍摄春原君他们的人是木村同学她们,但是也可能是中迫君他们拍摄的吧。这样一来,就可能是22点33分中迫君他们拍摄了有窗户的照片之后,木村她们过来,中迫君他们逃进了宽廊。然后37分芽里垣同学等人拍到了他们,这样就能说通了吧?障子门上映出的影子肯定是西宫君那些人吧。」 ——『中迫君和久留米君那时候在春原君等人的房间的宽廊』。 写完反驳,和花暮将打开的记号笔指向我。 「从33分到37分,木村同学她们可能就是在这四分钟里来的,你可以否定这个可能性吗?」 「可以。」 我立即回答,接着指向我的记号笔就猛颤了一下。 「木村她们是什么时候进入房间的?搞清楚这个就行了。考虑到木村她们的目的,时间是熬过熄灯时间的巡视之后越快越好。这么一想,在恰到好处的时间有这样的证言。」 〈哎阿宅,大半夜的干什么呢?〉-22:10 「这是22点10分,汤之岛的证言。所谓阿宅当然是指目代那一组人吧。这时候,目代等人在汤之岛房间的隔壁。当然,他们应该压低了声音。毕竟隔壁有对男生很严厉的相浦等人啊。这样一来,汤之岛是对什么作出反应发了这个消息的呢?」 如果不是耳朵听到的,那就是—— 「她的眼睛看到了啊。」 〈不是,你们开灯了啊〉-22:11 〈怎么关了笑死〉-22:12 「汤之岛不知道交换房间的事。她看着目代等人的房间,注意到那里开了灯,应该是觉得他们起了床在做些什么吧。但是,实际上是木村等人在那个房间。然后,木村她们所在的房间关了灯,这意味着——」 ——她们出了房间。 既然没有就寝的可能性,这就是最妥当的解释。 「line有明确的时间戳。木村她们关掉房间的灯是在22点12分——这是拍摄春原他们的照片20分钟前。」 那张有窗户的照片拍摄的时候,木村她们已经在春原的房间里了。 这时候,应该无法与木村等人处于同一空间的久留米,不在宽廊。 换言之——他去了别的房间。 「从那两个人的性格来看,他们很难进入有人的房间吧。目代他们的房间已经没人了,最适合让他们进去避难。综上,你的反驳——」 我拔出自己的记号笔—— ——吱呀! 给『中迫君和久留米君那时候在春原君等人的房间的宽廊』画上了删除线。 「——被否定了。」 第三个推理,就此完成。 混入男生栋的异己所在,其房间的真相浮出了水面。 「……不愧是你啊。」 和花暮看着自己被划掉的反驳,一边修补浅笑一边说: 「我说的话全都让你看破了啊。自明之理,是吗——原来如此啊。确实,原来如此,你好厉害啊。……但是,还没进入正题对吧?你说了你要证明明神同学的证言,那个说芽里垣同学她们逗留在厕所前的证言。可是,你净是在胡乱曝光无关人员的隐私——」 「你不懂吗?」 我没有盖上笔帽。 「连上了啊,就在刚才。」 「……连上了……?」 「久等了啊。到你想要的正题了。」 解谜环环相扣。 推理在虚构中铺设出道路,引向真相。 将虚与实,一分为二—— 「芽里垣她们拍的照片是目代的房间。不是春原的房间。好,那这样一来,这是从哪拍摄的照片呢?」 春原的房间在芽里垣的房间对面。正好树的布局在那断了,完全可以从女生栋拍摄男生栋的窗户吧。 但是,目代等人的房间。 北侧相邻的目代等人的房间—— 我用记号笔画线。从芽里垣的房间窗户,向着目代的房间窗户,从女生栋斜着穿到男生栋。 但是。 中间,记号笔的笔尖停住了。 因为,它碰到了和花暮画出来的树。 「从芽里垣的房间,拍不到这张中迫他们的照片啊。」 「…………唔…………!!」 和花暮睁大眼睛,明神张开嘴,众多旁听人不知所措。 我没有管他们,继续推理。 从芽里垣的房间拍不到——那从哪能拍到? 有个最合适的地方。 我从女生栋厕所前的窗户画出一条线。 在通往目代房间的路上——没有任何阻挡。 「只有这里,才能拍中迫他们的照片。」 21:36 伊吕波从男生栋出发 21:46 伊吕波到达女生栋 21:57 满潮 22:00 熄灯时间。老师紧接着会巡视检查人数(男生栋的检查比较宽松) 22:10 产生波浪打在防波堤上的声音(和花暮的证言) 22:11 凛音在line上给伊吕波发了消息〈刚刚呼风雪在洗?〉 22:20 善光寺在line班群发布「运动社帝国」枕头大战的照片 22:32 目代在line班群发布「阿宅联合」五人(包括天家齐加)的集体照 22:33 春原在line班群发布包括自己的「恋爱至上主义公国(男生)」两人的照片 22:34 和花暮在line班群发布「文化社合众国」三人、「阴角人民共和国(女生)」六斎堂纯乃和自己的集体照 22:35 男女两人在女生栋被目击到 22:37 芽里垣在line班群发布「阴角人民共和国(男生)」两人在宽廊的照片 22:51 伊吕波回到男生栋 我圈起女生栋厕所前的区域。 「芽里垣她们那时确实在这里。不止是拍摄照片的瞬间。刚才说过木村她们换房间的时候开了灯对吧。目击到那件事,还是只能从这个窗户——也就是说,在那个时间——22点10分,她们一定在这个地方。」 我写下结论。 这是第四个谎言。 「——『芽里垣等人22点10分之后在女生栋厕所前』。」 回来了。 回到了明神根据自己的记忆主张的证言。 用来印证的根据,是之前积累的所有推理。 从我坦白的谎言,到这个真相——这一切都用推理联系起来了。 「……抱歉,稍微等一下?」 但是,还有和花暮诹由。 已经罗列了这么多逻辑,和花暮诹由仍然挡在我们面前。 「其实,刚才跟明神同学聊的时候我没说……这个,是芽里垣同学她们在22点10分以后一直都在厕所前,所以六斎堂同学的证言是谎言——是这个道理吧?」 「是啊?」 「至少22点10分,芽里垣同学她们在厕所前。拍中迫君他们的照片,22点37分,这时候也在厕所前。这件事我明白了。但是呢——」 和花暮拔出了记号笔。 「这段时间里,她们不一定一次都没回房间吧?」 ——『芽里垣同学她们在六斎堂同学来之前,曾经回了一次房间』。 「芽里垣同学她们先回了一次房间,又回到了厕所前。六斎堂同学正好趁着芽里垣同学她们回房间的时候去了厕所。这样想的话证言就没有矛盾了啊?当然,没有清晰的根据,但是可能性还是有的吧。六斎堂同学去厕所用了大概三分钟。倒推一下,出房间大约是在14分吧。相对的,芽里垣同学她们明确在厕所前的时间,是在line上说话的22点12分之前对吧?这就有了仅仅两分钟的空档——」 「你说芽里垣的话,这倒是也有可能吧。」 听到我意有所指的发言,和花暮保持着温和的笑容,皱起了眉毛。 「……怎么回事呢?」 「我是说,问题在于跟她在一起的汤之岛啊。我记得昨天早上,大碇老师解释的时候,议论里有这样的对话。」 ——我说,该不会是芽里垣同学她们吧? ——不是啦。 ——相浦同学好可怕~…… ——你看,泪沙在害怕了啊。这家伙挨了停学以后就消沉得不行,稍微有人发火她就会逃跑。 ——……好好,我知道了。总之,不许有第二次了啊。 「『稍微有人发火她就会逃跑』。从这里可以产生出这样的推测——芽里垣和汤之岛离开房间,是不是因为相浦对她们发火了呢?相浦很认真,但是有怒吼的习惯。」 「……………………」 「然后,『不许有第二次』。反过来就是有过第一次。既然之前的推理明确了芽里垣和汤之岛在熄灯时间后离开了房间,我们就可以推测相浦在指这件事。如果那是第一次……不许有第二次。还没有第二次。」 「……………………」 「只有一次。芽里垣她们离开房间,只有一次。」 「……………………」 「哎,和花暮——你该不会说你不知道吧?现在的汤之岛变成了什么样……你作为班级的『妈妈』,不可能不知道吧?」 你给汤之岛泪沙起了『吊车尾自治国』这种蔑称。 你唆使汤之岛泪沙,把她塑造成作弊冤罪事件的实行犯。 她的状态,你不可能不知道吧——妈妈? 「电灯的目击证言可以证明芽里垣她们22点10分在厕所前。拍到中迫他们的照片可以证明芽里垣她们22点37分在厕所前。然后,第二天早上芽里垣和相浦的证言可以证明她们在那段时间一次也没有回房间。」 和花暮诹由没有开口。 她好像死机的电脑一样,保持原样停止了活动。 「综上,你的反驳——」 我拔出记号笔—— ——吱呀! 给『芽里垣同学她们在六斎堂同学来之前,曾经回了一次房间』画上了删除线。 「——被否定了。」 第四个推理,就此完成。 明神证言过的,女生栋厕所前的真相浮出了水面。 「你该把事后护理做到完美。无论她平常看上去多么任意妄为……都一定有纤细的部分。」 画皮剥落了。 妄称自己是亲切的妈妈,对真相避而不见的小丑——你那薄薄的画皮。 「六斎堂在撒谎。她说没有在厕所前见到任何人,但芽里垣和汤之岛在那。……进一步说,她知道窗户上锁的事情。原本,根据传统窗户应该不上锁。这只表明了一件事——六斎堂没有去厕所,但是去了窗户那里。只找窗户有事。……解释就那么几种。比如,她要去迎接从外边来的某个人——」 我说过吧,和花暮。 做得到——我这样说过吧? 能够举出证据、加上根据,客观地、合理地证明。 现在你还觉得做不到吗? 我还觉得她撒谎了吗? 「和花暮。」 我盖上笔帽,对和花暮诹由宣言: 「明神——没有撒谎。」 「……啊哈。」 就好像冻结的时间开始融化,和花暮轻轻笑道。 「真的。……真的啊。没有说谎啊。抱歉,好像是我错了。」 「…………?」 她那老实认错的态度让我警惕起来。 和花暮的表情确实是笑容……但她的眼睛好像空洞一样。 深不见底,一片漆黑,让人感觉随时要被吸进去,好像深邃的树洞。 「但是呢……这个,是什么事情?」 「……你说什么?」 「六斎堂同学去了厕所是谎言。说确认过窗户锁也是谎言。而我们说没人接近窗户,这个证言当然也很可疑。所以天家君可以正常地进入女生栋——我明白这些推理想说什么了。不过,这是谁想说的事情?」 和花暮空洞般的眼睛没有看向我。 是我后面。 明神凛音——眼神朝向了她。 「我听说过哦,明神同学。你总是会立刻说犯人是谁谁谁对吧?然后,伊吕波君会补上解释。在咨询室总是这样解决咨询的对吧。……这次也是吧?最开始你说天家君是犯人,伊吕波君给你补上了解释。我反驳之后,这次你又说六斎堂同学是犯人。这大概意味着六斎堂同学说谎了吧?刚才,伊吕波君补上了解释——」 ……确实是这样吧。 虽然我没有听到,但如果明神告发了六斎堂,这就应该看作另一个谜题吧。 天家是犯人,对应的谜题是『入侵女生栋、被目击到的男生是谁』。 六斎堂是犯人,对应的谜题是『做出伪证、想要袒护天家的人是谁』。 两个谜题组合在一起,真相得以现身:天家和六斎堂密会了。 「——也就是说。」 和花暮说出了最后的反驳。 「这个原本是明神同学的推理——伊吕波君只是代替她说出来而已。」 我们已经习以为常了。 但是,听到和花暮一本正经地把这件事说出口,我感觉到了一种不可言喻的恐怖…… 「我说,伊吕波君——这就意味着,明神是知道的吧?」 「……啊?」 「刚才推理的起点——伊吕波君潜入了女生栋,明神同学应该知道这件事吧?」 …………什么? 「我跟明神说过我在女生栋。如果根据我的说法推理——」 「不对啊。不对不对。伊吕波君,你真的全都说了?什么时候,在哪,跟谁在一起,全都赤裸裸地跟明神同学说过吗?……没有说过吧?」 「…………唔。」 确实,我没说。 我说过我让红峰把我藏起来了。但是……我们一起藏进壁橱,正是瞒过了明神的眼睛……我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她。 「那么,明神同学真的相信了吗?她相信伊吕波同学的说法,把它组合进推理了吗?很可疑啊,很可疑啊——就在刚才你们还在吵架,她真的能相信你吗?」 ……这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才……! 和花暮一把拔出记号笔,得意洋洋地说道: 「你必须解释一下啊。来证明一下明神同学确实知道伊吕波君去了女生栋!要举出证据、加上根据——客观地、合理地证明!」 ——『明神同学不知道伊吕波君去过女生栋』。 她的反驳推翻了一切。 那乾坤一掷的反驳,斩断了推理的根源。 一击必杀……不过,因此这是最后的手段。 显然,这是留给和花暮诹由最后最强的杀手锏! 只要能否定这一点。 ……只要……! 「做不到吗?」 和花暮诹由微微歪头,这样说道。 「伊吕波君,如果你证明不了这么根本的事情,那你的说法果然不过是胡乱瞎猜而已啊。只是在用复杂的逻辑迷惑别人。只是在滔滔不绝地说出大家不懂的事情凭空塑造可信度——对不对啊,大家!?」 和花暮再次面向化作听众的同学,叫喊着煽动他们。 之前沉默的同学互相窥视着脸色,表现出不知所措的样子……却也逐渐、逐渐开始回答班级领头人的提问。 「可能吧……」 「老实说,我没太明白在说什么……」 「和花暮同学说了算吧。」 「伊吕波好像也没法回嘴——」 「你看!……很遗憾,这是民意啊,伊吕波君。你好像误会了,学校的班级不是法庭。这里不是为了遵守法律,而是为了让大家快乐幸福地生活。所以,希望你不要引起奇怪的风波呢……别净说任性的话,多考虑一下大家吧?为了让大家快乐地生活,稍微学习一下忍耐吧?这次你自私自利的行动,只是在白白扰乱和谐啊?你知道你给大家添麻烦了吗?我说,伊吕波君,道歉吧?我也会一起道歉的。大家肯定会笑着原谅的——」 「——我来回答。」 和花暮的话语。 同学们的视线。 打断这一切——明神凛音走到了前面。 「……明,神……?」 我呆住了,看着她那长长的黑发和在肩上飘动的披肩。 明神坦然地、无所畏惧地与和花暮诹由对峙。 「伊吕波同学。谢谢你对我的事情推理……这么上心。」 明神凛音盯着和花暮的脸,这样说道: 「你证明了我的正确性。所以……接下来的事情由我做。这些辩论,就是为了弄清楚我有没有推理出来吧?……那么,只要让我回答就行了。只要由我——推理我的推理就行了。」 「……啊哈。」 和花暮轻轻笑着,窥向明神的眼睛。 「抱歉,你能做到吗?我知道哦?迄今为止,明神同学你只是说出犯人,之后全都交给伊吕波君做——刚才的推理也是,比起伊吕波君,老实说很粗糙。你真的能推理吗?你真的能做到这么困难的事情吗?」 「这是自明之理。」 明神从我的手中抽走了记号笔。 「伊吕波同学教过我无数次了——教给我,我是怎样推理的。」 和花暮轻轻露出微笑,端正姿势。 就像在接受一样。 就像在接受明神发起的挑战一样。 「好啊。听听看吧。听一听明神同学——你的推理。」 明神点了一下头,然后拿下了记号笔的笔帽。 然后,她站在白板上画的平面图前面。 你能做到吗,明神? 她的背影满是决心,以至于让我感觉向她问出这种问题都很不知趣。 「我从头梳理一下当晚我的行动。开始是21点5分。有一条line消息说,红峰同学不见了。消息说她放下手机不知道去哪了,这让我感觉到了不对劲。」 「不对劲?」 「那天早上,红峰同学明确说过,『厕所也好澡堂也好都要带手机』。」 ——手机是jk的必需品!厕所也好澡堂也好都要带着,就跟身体的一部分一样! 确实,上巴士前红峰这样说过。这样一来,把手机留在房间里确实很奇怪。 「我是这样思考的:她放下了本应随身携带的手机,是不是说明她遇到了甚至无法拿起手机的紧急事态?这么一想,就算对方是红峰同学,我也会有点担心。」 明神动起记号笔,从自己留宿的老师的房间,唰地向走廊画出一条线。她在画自己的移动路线。 「我走出房间之后,正好遇到了熄灯时间去巡视的老师。我被老师稍微说了几句,然后目送老师走向客房的方向。当然,老师在走廊里的状态下,我不能四处拜访房间,所以我先去调查了厕所。因为对于『紧急事态』的内容,首先能考虑到的可能情况是她因为肚子疼之类的原因着急地跑进了厕所。」 明神画出的线进入厕所。 「我在厕所调查了应该有四五分钟。我连单间的门后面都仔细调查了一下,所以稍微花了点时间。结果,厕所里没有任何人。然后我离开厕所,看到老师在红峰同学的房间前面说话。对方是那边的和风美女同学。看样子是在审问红峰同学不在的事情。」 男生栋的巡视是性格相对随意的柚岛老师,但女生栋好像是性格认真的老师。即使没有开灯,老师也注意到了有一个人不在吧。 「这时候,和风美女同学跟老师解释说『红峰同学去厕所了』。当然,我知道她在撒谎。毕竟我已经确认了厕所里没有人。老师暂时接受了她的解释,开门看了看最里侧的房间内部。这是——谎话精同学,你的房间。」 「没错呢。最里侧确实是我们的房间。」 「之后,老师看向了走廊深处的某个东西。我觉得老师是确认了窗户锁——恐怕这件事很重要,老师没有碰窗户。用眼睛看了一下而已。根据我看到的,这件事千真万确。」 ……用眼睛看了一下而已。 如果窗户没上锁,老师应该会去上锁,所以这个时间点窗户是上锁的——这也是理所当然,窗户就是我进入女生栋的时候锁上的。 「然后,老师原路返回,所以我暂且回到厕所,躲了起来。老师大概是相信了和风美女同学的借口,进入厕所,向躲在单间里的我搭话了。她把我当成了红峰同学。」 「多亏明神同学,调同学的谎言没有暴露呢。干得好。」 「老师离开后,我立刻出了厕所。这时是22点5分。」 ……我记得,正好在这个时候,我和红峰被濑野她们发现了。 「我走过走廊,先去了最深处的窗户。我很在意老师的行动。」 记号笔的笔尖竖直地穿过纵向伸出的客房前走廊。 「我在这里确认了窗户是上锁的。我还试着打开了窗户,但是立刻关上,重新上锁了。……我记得在这里有个稍微让我在意的事情。」 「在意的事情?」 「对于一层深处窗户的传统,我也有所耳闻。可是,实际上窗户在老师确认前就是上锁的状态——究竟是谁关上的呢。」 ……!对啊!就是从这里找出了我的迹象吗! 「你想说,这是伊吕波君关上的吗?」 和花暮说道,好像有点无奈。 「确实伊吕波君是那种特别注意关门关窗的人,但是窗户锁谁都能关上啊。光靠这件事没法知道伊吕波君到过女生栋哦?」 「我知道。但是……我觉得,这恐怕是个契机。」 明神让延伸到一层深处的线折返。 「我离开窗户,造访了红峰同学的房间。这里发生了意料外的事情。红峰同学就正常地在房间里。」 诶? 等下。照这个走向…… 「这里也让我很在意。如果红峰同学在房间里,就应该不会被老师警告。那时候老师应该确实没有看到红峰同学。……也就是说,老师离开后,红峰同学回来了……」 「明神!那样就——」 「是……我明白,伊吕波同学。不……准确地说,是刚才明白的。那时候只是模糊地感觉不对劲,但现在回顾一下——红峰同学不可能在房间里。」 听众们也嘈杂起来。 像这样按顺序梳理一下行动,就能发现其中有明显的矛盾。 「我没有看着客房前的走廊——换言之没有看着客房出入口的时候,只有进入厕所期间。第一次有四五分钟,老师正在巡视,第二次是老师离开后我立刻走出了厕所。不管是哪个时段——红峰同学都没有机会从别的地方回来然后进入房间。」 这样一来,能考虑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红峰同学一开始就在房间里。而且,她甚至没有跟室友说这件事——藏起来了。」 手臂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她在接近。 明神正在接近只有我、红峰、濑野等人知道的真相。 「嗯……行吧,到这一步都很合理呢。但是,明神同学,只有这些还不够哦?不知道红峰同学藏在哪里——最重要的时候,还没有注意到伊吕波君的存在。」 「我知道……某个地方,某个地方有线索。……我尽量写出造访红峰同学的房间时看到的东西。」 就像我推理的时候做的那样,明神开始在平面图旁边一条条列出从记忆中挖掘出的信息。 ·四套被褥被打乱了 ·无人的宽廊开着 ·壁橱是关着的 ·大概是室友的金发的人 ·同样大概是室友的有异国风情的人 ·四人份的鞋被脱下来随意扔在地上 ·湿润的沙子散布在鞋的周围 「对……对啊……」 看着写出来的七条信息,明神反复低语。 「客房里能藏人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刚才也提过的,窗边的宽廊。关上障子门就可以藏人……但是,我看到的时候,障子门是开着的,宽廊没有人。」 「你在说什么呢?明神同学?」 和花暮轻轻笑道,好像在表示非常无奈。 「红峰同学已经现身了吧?没有藏在任何地方吧?所以宽廊当然没有人啊。」 「啊,原来如此——是这样呢。没错……」 明神低下头,开始不断用记号笔的尾端敲额头。 不对,明神……!不是那里!是别的地方!要换个思路! 在我心里,明神那时大概做出的推理已经开始形成相当清晰的轮廓。 但是……我不能插嘴。 我不能不懂风情地对那拼命组建推理的背影插嘴。 明神现在正要成长。 那个曾经不借用别人的嘴就无法传达任何事情的少女,现在正要用自己的力量将自己的真相传达给别人! 「……如果只有红峰同学,就不需要藏起来……红峰同学隐藏了某些东西……既然她现身了,那么她自己也藏起来就是附带的……」 快想起来!快想起来,明神……! 你和我——经历过一次啊! 「——啊!」 明神小声喊了一下,再次抬头看向列表。 「……还有一人在那呢。」 「唔?怎么回事?」 「我造访房间的时候,仍然……藏在房间里,还有一人。」 ……对啊。 这就是——真相。 「湿润的沙子,散布在地上。」 明神用记号笔指向了列表最下面的文字。 「去海边玩是白天。这时候已经过了22点了——如果是从海边带来的沙子,应该早就干了。」 「……啊。」 和花暮也注意到了。 看着明神指向的文字,笑容的假面上有了裂缝。 「这些湿润的沙子,是刚刚在沙滩上走过的人在房间里的证据。」 ——我从梯子下到合宿楼后面的小沙滩的时候,海浪差点弄湿鞋子。 换言之,鞋子踩到了沙滩上被波浪弄湿的地方。 我把被海水打湿的沙子,带到了红峰房间入口的地上。 「这个推理,与刚才的窗户锁联系起来——」 明神好像神志不清一样说道。 「——有从窗户进来的男生,藏在这个房间里。」 然后,藏身的地点。 明神的记号笔指向了第三条。 「关闭的——壁橱。」 只能是那里。 既然她知道障子门开着,宽廊没有人,那么能藏人的地方只有那里。 「……你是说,藏在壁橱里的人是伊吕波君?」 和花暮带着满是裂缝的假面,尝试反击。 「不一定是他吧。可能是别的男生。」 「这个人和红峰同学一起藏在里面。很难想象是伊吕波同学以外的人。」 「可能只是明神同学你不知道,或许红峰同学有其他关系好的男生——」 「不可能。我知道的。」 说着,明神仅用视线瞥了一眼观望事态的红峰。 「……是吗。你跟红峰同学之间,有某些私下的交谈吗?」 和花暮一边强调私下,一边继续说。 「但是,这个能证明吗?要客观啊。你能用现在还能确认的证据,确定出藏起来的人就是伊吕波君吗?」 这是诡辩!就是你自己主张入侵女生栋的人只有我啊!到现在又说有可能是别人,脸皮到底有多厚啊!? 「可以。」 不等我忍不住插嘴,明神立刻回答道。 她荡起黑发和披肩,回头看向我。 「伊吕波同学。这是只有我和你知道的事情。但是,现在也完全可以确认。」 表情一如既往地淡泊。 但是,声音比平常更加柔和。 「你偷跑出男生栋之前,和我的对话——你记得吗?」 ……对话? 在男生栋怎么对话——不。 我拿出手机,启动了line。 打开的不是班群。 是和明神的私聊。 〈到熄灯时间就赶紧睡啊。我也会关掉手机睡觉的〉-21:27 「——啊。」 我这才极其后知后觉地注意到。 是啊……我犯了个致命的失误啊。 「我造访红峰同学的房间之后,回到自己的房间,给伊吕波同学发了line。肯定……是为了确认。」 〈刚刚呼风雪在洗?〉 「对伊吕波同学来说,这大概是意义不明的内容吧。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我还不会用普通的输入法,用了语音输入。所以,偶尔会识别失误,弄出奇怪的句子——但是,伊吕波同学。现在的你,肯定能明白吧?」 ……啊,当然了。 「你语音输入的时候容易弄混元音『u』和『e』。」 ——头发支棱着呢。 ——头行只论者呢。 「而且,有时候辅音和接下来的元音会合并。」 ——拜托你了。 ——波你了。 「还有,有时候一部分发音没有被识别,会缺失掉。」 ——我想做就能做到。 ——做旧能做到。 「如果认为那条消息出于这些原因变化过——那么基于第一个原因,『呼』变成『和』。基于第二个原因,『洗』变成『一起』。然后基于第三个原因,可以考虑有一部分发音缺失了。进一步考虑根据上下文有点奇怪的部分——恐怕原本的句子是这样:」 『刚刚和红风同雪在一起吗?』 「『刚刚和红峰同学在一起吗?』——这就是你向手机说出的话吧,明神。」 明神好像花蕾绽放一样轻轻露出笑容,说道: 「完全正确。」 抱歉,我没有立刻注意到。 明明只要推理一下你的事情,这种程度的暗号解读都是家常便饭。 「我发了这条消息。首先,这件事本身是我怀疑了伊吕波同学在女生栋的证据。……然后,伊吕波同学不到一分钟就回复了这条消息。这是给了我确信的证据。」 「怎……怎么回事?」 和花暮已经跟不上了。 明神说: 「偷跑出男生栋前,伊吕波同学在line上这样跟我说:〈到熄灯时间就赶紧睡啊。我也会关掉手机睡觉的〉——然而,我熄灯时间后发给他消息,他立刻回复了。」 和花暮默默地睁大眼睛。 「他没有关机。明明他自己说了要关机。伊吕波同学身处某种异常的状态,通过这件事就一目了然了。」 这是证据。 这是根据。 这是证明。 这是客观的——推理。 「——综上。」 明神握着记号笔。 「你的反驳——」 面向白板。 「——被否定了。」 吱呀! 给『明神同学不知道伊吕波君去过女生栋』画上了删除线。 第五个推理,就此完成。 我潜入女生栋,与红峰一起藏在了壁橱里——我的真相浮出了水面。 「……还有吗?」 明神结束了推理,俯视着沉默下来低着头的和花暮。 「反驳已经用光了吗?甜言蜜语说太多了吗?空言虚语缺货了吗?都到这一步了,我就奉陪到底——直到你放弃的那一刻。」 「…………有啊。」 低沉的声音传来。 和花暮缓缓抬起头。 那里已经不存在班级妈妈的温和笑容。 「有啊。当然有。有的啊——哎,那是明神同学你随便说的吧?你看到了什么记得什么,其他人都不知道啊?」 「我接近过窗户,这是你自己证言过的。造访红峰同学的房间,可以由和风美女同学和红峰同学证明。line当然在智能手机上有数据。」 「不是说这些啊。我是说无法相信!因为明神同学——你撒谎了!!」 和花暮粗暴地取下了记号笔的笔帽。 然后,恐怕是最后一次了吧,她在白板上写下句子—— 「——『撒谎说看到了天家君』!对吧,明神同学?你为了洗清嫌疑,变得很拼命,撒谎说看到了实际没看到的东西对吧?我知道啊!因为在窗外说话的是伊吕波君和红峰同学啊!明神同学看到了他们,却撒谎说是天家君!这样的人说出的话,肯定不能全都听信吧!?」 ……这是最后的抵抗。 已经称不上是反驳了。 明神也好,我也好……都在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徒劳的挣扎。 「你连这点事都注意不到啊。」 「……诶?」 和花暮呆呆地回望明神。 「你不想去看真相,所以才注意不到这些事情呢。……你自己画的这个平面图,只看一眼这个,连我都能明白。」 明神再次取下记号笔的笔帽。 为了将最后一击,给予和花暮诹由这个虚构的怪物。 「你说的伊吕波同学和红峰同学说话的地方,是这里。」 明神圈住女生栋一楼深处窗户的外面。 「这至少是在我造访红峰同学的房间之后。因为那时候,伊吕波同学还藏在壁橱里。这就意味着,我不是在接近窗户的时候目击到的——那么,可能的情况是这里。」 明神圈住了她留宿的老师的房间。 「我从自己的房间窗户,跨过树林目击到了人影。海风摇晃起树木的话,视线也可能会通过吧。但是——」 一条指示视线的线条从老师的房间窗户引向一楼深处的窗户外面。 但是。 线条——碰到了女生栋左侧的墙壁,停了下来。 「——从我待的房间的窗户,看不到一楼深处窗户的外面。」 这是显然的事实。 确实,那时我和红峰在窗外说话。 但是——那个场景,不可能进入明神的视野。 「哈……?那、那么,明神同学是在哪看到的?你到底是在哪看到天家君的!?」 「当然,考虑可能的情况,只能是这里。」 说着,明神画了个圈。 林道从后面的沙滩连向窗户,在那条林道的左侧——树林的正中间。 「男女的人影就藏在这里。我看到的,就是这个。」 「……藏……?」 明神点点头。 「恐怕,在伊吕波同学他们来之前,天家同学和六斎堂同学就在窗外聊天了吧。这时候伊吕波同学他们来了。天家同学他们慌忙藏进旁边的树丛,等待伊吕波同学他们离开——六斎堂同学能准确地做出伪证,以及你知道伊吕波同学他们在窗外说话,也都是因为他们藏起来观看了事情的始末吧。」 「等……等一下啊。……对了,顺序呢?可能不是天家君他们,而是伊吕波君他们先在窗外!可能是伊吕波君他们藏在了树丛里!那么,明神同学看到的就是伊吕波同学他们——」 「这种情况下,天家同学他们就不会注意到伊吕波同学他们。六斎堂同学证言的时候,明确说过窗户是锁着的对吧。是不是回到女生栋的时候锁了窗户呢?那么,红峰同学就无法回到女生栋里了——反过来,回到里面的人只有红峰同学一个。她比较马虎,也可能会忘记锁窗户吧。」 「那……那都不是确定的啊!也可能是天家君和六斎堂同学两人一起忘了上锁!」 「天家君以男生而言个子比较小。别的班的同学几乎是从正上方目击到的,应该不太清楚,但是我从侧面看,个子高矮十分明显。」 「所以那是只有明神同学才——」 「——啊,算了吧,诹由。」 有人不耐烦地说道。不是我,也不是明神。 濑野真奈美。 红峰的室友,这位把我藏进房间的共犯,挠着金发说道: 「我坦白。藏着也没用了。伊吕波同学在我们的房间待到了大概22点40分。所以,他不是在35分被目击到的人影。那是别的家伙。」 「……诶?等下,濑野同学……?」 「这就意味着。」 接着,被明神叫做『和风美女同学』的调镜花说道。 「在伊吕波君和亚衣亲之前还有一组人在窗外吧?」 「喔~,那顺序就确定了~。」 鹤见多罗茜用拖长的声音帮腔道。这下事实已经无法动摇了。 「……和花暮,我说过吧。」 我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的和花暮说: 「在场的36人里,有35人撒了谎。我隐瞒了去过女生栋的事情,目代他们隐瞒了与女生交换房间的事情,川口他们隐瞒了我不在房间里的事情,红峰她们隐瞒了与我见面的事情,三良坂他们隐瞒了给花瓶弄出裂缝的事情,春原他们隐瞒了与木村她们同处一个房间的事情,中迫他们隐瞒了在其他房间宽廊的事情,芽里垣她们隐瞒了熄灯时间后离开房间的事情,然后你们隐藏了六斎堂和天家见面的事情。」 但是。 「唯独一个人——只有明神没有撒谎。」 唯一的老实人。 唯独我怀疑过撒谎的明神凛音……没有撒谎。 「就像明神说的那样,她真的目击到了天家。」 和花暮一动不动,什么也没有回应。 明神默默地在白板上运笔。 最后,十分安静。 ——吱呀。 她给『撒谎说看到了天家君』——画上了删除线。 最后的推理,就此完成。 前天夜里男生栋和女生栋一层发生的一切,浮出了水面。 明神把记号笔放到白板的托盘里。 见此,我重新看向辩论的旁听人,各位同学。 「大家。」 撒谎者们看着我。 「这次揭露出来的你们的谎言,一个个都是些细枝末节的事。我没想责备大家,也应该没有资格责备。……但是,自己撒了谎,却半开玩笑地把没有说任何谎言的明神当做传言的材料——不觉得这样不对吗?」 反省自己的沉默充满了多功能室。 「即便明神真的撒了谎,就像现在我不去责备大家,大家也没有资格责备她。我知道大家不打算责备她。但是,你们明白吧?谁都至少经历过一次。」 即使没有什么天启。 即使做不到什么推理。 「与自己的想法完全不同的事情被认定为真相……是很难受的。」 谁都应该有过。 在场的36人,谁都应该有过。 谁都……应该能明白。 「——抱歉,明神同学!!」 红峰忽然跳出来,扑向明神的身体。 她紧紧抱着明神的肩膀,颤抖地说道: 「我知道实际是什么样……!但是,我说不出来!我没说出来!想着要保护自己……!真的,抱歉!!」 「……红峰同学……」 明神扬起嘴角,轻轻把手放到红峰娇小的后背上。 然后,刚才为我们说话的濑野等人出来,接连向明神道歉说「抱歉,明神同学」「我们也是共犯」。 其他人看到这一幕,又是尴尬地撇开目光,又是散发出静不下心的气氛活动身体。 重要的不是道歉。 是理解这种事情会发生。 是脑袋里想着伤害到别人的可能性。 这样一来,下次就可以注意到。 就可以不变成被人惯坏、流于安逸、什么也不想的人。 ——怎么样,明神芙蓉。 你说的是对的,可能确实是正论,充满了美妙的普遍性。 然而,并不是谁都活得像正论那样。 只要有一点点契机,我们就可以成长起来,脱离心理学课本上那种随处可见的人。 虽说放弃了成长的大人你——可能并不会明白。 「……………………」 我看到和花暮就好像被气氛挤出去一样安静地走出房间。 我瞥了一眼抱在一起的明神和红峰,决定去追赶和花暮的背影。 和花暮走出多功能室之后,在走廊拐弯一次,摇摇晃晃地把肩膀靠在了墙上。 然后,她缓缓抬起握紧的手……敲击墙壁。 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 最初很平缓。 逐渐……变得用力。 就好像要惩罚自己一样。 「——你还有心情去悔恨啊。」 我这么一搭话,她就瞬间停下了殴打墙壁。 但是,她没有回头。 她好像都放弃了支撑自己,靠在墙壁上,低声说: 「……你来嘲讽我了?……没想到你是个会鞭尸的人啊。」 「我说过我要让你改过自新。我只是来确认悔过的结果。」 「改过自新?……哈哈。」 和花暮推开墙壁,靠自己的腿站起来,摇晃了一下。 「伊吕波君,你觉得什么人都是想做就能做到?你会说误入歧途的人无论多么严重都可以随时痛改前非?」 「……你不觉得是这样吗?」 「我不觉得呢。人有能做到的事情和不能做到的事情。能干的人总是不明白这一点,觉得自己就是理所当然,觉得常识是以自己为中心的。……真是让人羡慕啊。啊真是羡慕。好帅啊。真让人着迷啊……」 和花暮摇摇晃晃,仰望着死气沉沉的天花板。 那番话又空虚、又冰冷……但是,不知为何,我感觉那是和花暮迄今为止的话语中最实在的。 「伊吕波君,你真是帅爆了啊。在明神同学陷入危机的时候你英姿飒爽地赶来,用完美的逻辑痛扁邪恶的我……无论遇到怎样的逆境都不放弃,最后反败为胜……这不是简单能做到的事情。只有出色的人才能做到啊。我是……做不到的啊!!」 和花暮猛然甩出的拳头打在旁边的墙上。 比实际响声更强的冲击在安静的走廊里高亢地回荡。 「那当然很好啊!能不去看周围的气氛,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如果最后能得到认可,绝对是那样比较好!! ……但是,我做不到那样才像现在这样做的啊。改过自新?能做到早做了!! 就是因为我变不成你那样才有现在的我吧!?」 和花暮一边整理急促的呼吸,一边缓缓回过头来。 那是锐利的眼神。 那是仿佛瞪着杀父仇人一样的眼神。 但是——至少,不是空洞。 既不是空壳,也不是虚构。 「伊吕波君,我不会变成你那样。我变不成你那样,也根本不想变成你那样。虽然我不知道你从明神老师那听说了什么——但到头来,我是自己做出了选择,然后变成了现在的我。」 ……是吗。 原来如此。那她就没有改过自新的余地了。 「我也不会变成你那样。」 我正面回望她那锐利的目光,回嘴说: 「我变不成你那样,也根本不想变成你那样。我会无数次妨碍你,无数次否定你。肯定,我一辈子都不会认同你做的事,不会理解你做的事。」 「……好啊。」 啊哈——和花暮轻轻笑道。 「我们是两情相悦啊。」 就这样,我与和花暮诹由分开了。 一辈子都不会意气相投。我相信了正确,她依靠了错误。我和她都不后悔这个选择。所以,平行线永不相交。 可是,我们仍然需要。 我需要她。 她需要我。 为了确认自己是否正确。 漫长的临海学校第三天也进入了深夜。 后来,我跟天家一起去大碇老师那自首,被狠狠训斥一顿之后,写了检讨交上去了。 对方或许也只当做高中生常有的年轻气盛,以争论了这么久的问题而言,处分称得上是轻微了吧。 「说起来,你跟六斎堂是什么时候交往的?」 上交了检讨回去的时候,我随口跟同行的天家问了一句,天家有点害羞地玩弄着天然卷的头发说道: 「……暑假快开始的时候。我告白的……」 天家似乎是vtuber宅,好像有一次他忽然知道了六斎堂在看同一个vtuber。关系就以此为开端变好了……貌似是这么个发展。 「六斎堂完全不起眼。不过,我真的很喜欢她……可我让她撒谎了啊。」 为了自己,而且是让喜欢的女生撒谎……或许这种罪恶感比我想象的更加沉重。 重新跟隐瞒我不在的川口他们和把我藏在房间里的红峰她们道歉吧。我把这些立为明天的计划,记到了脑袋里。 然后,洗过澡只剩等着熄灯的时候,红峰打来电话了。 『到窗边来……啊,是叫宽廊来着。』 红峰似乎通过这次的事情学会了一个新单词。我照她说的走到宽廊。 随后,我在对面女生栋的窗户里看到了把头发放下来的红峰。 红峰轻轻向这边挥手: 『呀吼。状态怎么样?』 「还行。气氛有点莫名尴尬,不过明天应该就没事了吧。」 『无论是什么样的谎言被戳破,人都会变得尴尬呢。这边感觉也差不多。真奈美她们倒是很精神。』 红峰回头看向后面。我勉强看到鹤见猛地扑倒了濑野。 「抱歉啊,让你把我藏起来。」 我很快决定提前明天的计划。 「我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补偿你。也跟濑野她们说一声。」 『诶?不、不用啦!我们那时也都装作不知道,所以扯平了吧!? 而且我自己算是赚到了——』 「啊?」 『——糕!抱歉,刚才的不算!』 我还是搞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不过倒也无所谓。 『……要说回礼的话,哎。』 声音好像变得有些惶恐,对面窗户里的红峰一副静不下来的样子,摸了摸放下来的头发。 『明天,回去之前,有一点时间对吧?那段时间……我们一起过吧。』 「一起?具体是要做什么?」 『什么都行。在售货机旁边坐着,或者看着海发呆……只要在一起,什么都行。』 这邀约有点莫名其妙啊…… 『你看!这次的事情搞得临海学校有一半都在提心吊胆吧!? 我想至少在最后无忧无虑地玩一下嘛!……不行?』 「也不是不行。……毕竟是我说要补偿你的。」 『太好了!约好了啊!』 之后我们闲聊了一会,断了电话。 我盯着变成结束通话画面的手机,看了一小会。 ……聊天的时候,我一直尽可能不去想。但一跟红峰说话,我就总会想起来那番话。 ——我肯定希望喜欢的人一直帅气吧? 不会吧。 我无数次打消这种想法,它又总会冒出来。 包括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全部都在那家伙的预料之内吗? 如果是那样——也怪不得我之前封印的词语又跑出来了。 「……这个婊子。」 〈在后面的沙滩集合〉 与红峰打电话没过多久,我收到了这条line。 发送人是明神凛音。 后面的沙滩引发了那么多问题,怎么把人叫到那,你究竟在想什么啊——我这么说了一下,但明神的意志似乎很坚定,说〈总之要集合〉〈我会一直等着〉不听我的话。 我叹着气,又低头拜托川口他们,从一楼深处的窗户出了楼。那件事之后,老师方面好像也严格执行了关门窗,但是如果要从里面到外面,月牙锁是毫无意义的。 我下了防波堤的梯子,顺着女生栋的方向走在沙滩上。水位没有那天晚上那么高,沙滩上的空间刚好能容人自然行走。 我走到距离女生栋正好有一半路的地方,看到明神正背靠防波堤,规规矩矩地坐着。 「我来咯。」 「好慢。」 「我已经是赶过来的了。」 明神穿着运动服,直接抱腿坐在沙滩上。我也觉得运动服稍微弄脏也无所谓,坐在了她旁边。 「这次会面是干什么的?今天演讲了那么久,结果真的有过密会可就没法随便了事了啊。」 「我想让假话成真。」 「啊?」 明神忽然一下子站了起来。 她接下来的举动,让我以为心脏要停跳了。 她顺畅地、毫不犹豫地脱下了运动服的裤子。 「喂——」 正当我被忽然出现的白皙大腿吸引住目光,明神又抓住了上衣的拉锁。 随着她哧哧地拉下拉锁——里面出现的不是体操服。 「光是被人随便传闲话,不就只是在吃亏吗。」 明神把脱下来的运动服直接扔下,迈着好像走过踏脚石一样的轻快步伐,走到我前面——转过身来。 「所以,我们就来密会吧,就来两个人亲热亲热,亲热得谁都想象不到。这次会面,就是为了这个。」 光滑的白皙肌肤浮现在微弱的月光下。 以白色为基调的比基尼泳衣覆盖着明神的肌肤,却也凸显出了她那端正的身体线条。 颜色确实是清纯的颜色,但比起平常披着披肩的时候,露出度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她毫不吝啬地展示出胸口清晰可见的沟壑和腰部纤细得好像要折断的弧线。 「怎么了?」 明神把手撑在膝上,窥向我的脸,表情看上去有点得意。 「难道说,看我看入迷了?」 是啊—— 要是老实地这样回答,我有点不甘心。 「……那个泳衣,是怎么来的……?我记得,你的是学校泳装吧……」 「我跟姐姐说了,她就给我准备了。租借的?好像有这种的。……虽然露出度有点高,很让人害羞……」 搞不好比内衣露出的肌肤还多。这个居然合法,到底是什么道理? 明神退后一步,双手压住了胸口。 「……刚才,眼神有点色。」 「无罪推定。」 「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就是被说中了!这是自明之理!」 真没办法。交情太深也是个问题啊。……不过,明神。你那样压着胸口,手指陷进去会给人柔软的感觉,别这样了。 为了摆脱邪念,我站了起来。 「算了,来都来了。来做吧。趁着还没到熄灯时间。」 「好的。来亲热个痛快吧。」 「……这个,具体是要做什么?」 「…………泼水,之类的?」 「我没带泳衣的,饶了我吧……」 我脱下鞋袜,光脚走在沙滩上。 刚刚开始变圆的月亮下,身穿泳衣的少女站在水边。我迈开步子走向她。 「伊吕波同学。」 我站到面前后,明神仰望我的脸,微微露出笑容。 「今后也拜托你了。」 「……好。我才是。」 不是因为你向我请求。不是因为你跟我委托。 我要为了我自己,给你的解谜作答。 这是我率直的心情,没有谎言。 「……那么,这就是契约的证明。」 「噗哇!? 跟你说了别泼水啊!」 「啊哈哈!」 既然有一份笑容诞生,这就是正确的事情。 正论之流在这个世界上并不通用,所以我会不停地诉说,这就是正确的。 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