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逆袭:商门女财主》 第一章楔子 东越从来没有下过这样大的雪。 天祐五年,十一月初八这一日,天儿冷的刺骨。睽违许久的风雪席卷而来,让许久未曾感受过严寒的人们好好体会了一下何为彻骨的寒意。 京城外的枯草上堆了厚厚的一层白色,那白仿佛漫天铺地,要将整片大地通通吞没一样。 外面是刺骨的寒,马车内是却是温暖如春。 在清晨里,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辆马车缓缓的沿着官道驶来。那马蹄儿声轻的很,踏着积雪,也未曾发出恼人的嘈杂。 驾车的是名穿着青色夹袄的年轻人,方正的脸,英气的眉,口鼻间呼出的都是白色的热气。年轻人的精气神好的很,眉宇间俱是平和。 突然,那马车在路边儿停下。年轻人转头对身后唤道:“王爷,路上有什么东西挡着了。” “移开了便是。”一道冰冷的男音自马车内传来,叫人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免不得要哆嗦一下。 但年轻人却早已经对这个声音熟悉,翻身便下了马车,径直走到路中间的那一团看不清模样的物什边儿上。 伸手将那团东西轻轻翻开来一看,年轻人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马车上的男子感觉到了年轻人的异样,便问道:“何生,是什么?” 年轻人紧了紧呼吸,说道:“是一个女人……这模样,好像是傅家大小姐。” “还有气吗?”男子的语气一顿,问道。 年轻人摇头,随即想到男子看不到他的动作,才回道:“人都冷了。” 那马车的车门忽然被推开,冷风一下子吹开了车门前垂着深蓝色帘子,露出了一张戴着兜帽的脸。男子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模样,很是年轻,一张俊美的容颜略有些冷峻,薄唇轻抿,眉间有一缕郁色。 他的视线搜寻了一周,便定在了那个被一张破草席包裹着的人体上。 久久的,就在年轻人以为他已经被冷风吹成一座雕像时,男子忽然开口道:“找个地方,把人埋了吧。” 年轻人没有异议,很快便寻了个地方,用一柄匕首动手挖起土来。虽然天气寒冷,土地都冻结实了,可年轻人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刨出了一个深坑来。 年轻人收好长剑,正要将草席里的女尸抱起,马车上的男子却忽然叫住了他。“等等。” 年轻人一怔,男子却已经跳下马车来。一双鹿皮靴子踩在冷硬的地面上,人已经朝这边过来。 地面上的积雪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靴子印痕,那花纹甚是好看。 随即,男子停在了草席边上。踟躇了一下,白玉似的手指终究是掀开了那张破败单薄的草席。 那双好看的眸子微缩了一下,眼底的郁色愈发深沉,浓重的好似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阴云。 年轻人有些害怕的后退了几步,碰到了身后的马儿,才停下脚步。 草席里,是一张年轻的容颜,是属于女子的容颜。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正是花儿一般的年纪。 可是,这朵花儿去早早的凋谢了,在她最绚烂的时刻。 单薄的衣衫不足以抵御这冬日里的严寒,青白的脸上还残留在死亡的那一刻,眼睛瞪得大大的,往日里美丽的黑色眸子,此刻分明有些可怖。细嫩的颈子上,一条青紫的瘀痕几乎深入皮肉,渗出的血液已经凝结在了伤口附近。 这是一个被人勒死的女子,而且还死不瞑目。 年轻人偷偷看了一眼男子,见他竟是蹲了下去,眼底不禁闪过一丝错愕。 “何生,去将本王的皮裘取来。” 年轻人愣了愣,却还是返回马车,将那件浑身不见一根杂毛的黑狐皮裘取了来。这黑狐本就罕见,更别说裁剪成这样一件皮裘所需的皮子了。 皮裘还带着马车里微暖的温度,男子接过,小心的将它展开,竟是用来包裹那女子的尸身。 年轻人很是不舍,却也只能暗叹一声,沉默的站在一旁对眼前的一幕不语。 半晌,那尸身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仿佛风雪的寒冷再也侵染不到了。男子才伸出手,微颤的合拢了她的双眼。他的嘴唇翕动,在风中勉强能听到一句淡淡的呓语:“若是早些……就好了。” 随即,男子从腰间扯下一枚还带着体温的玉佩,在年轻人瞪大的双眼中,轻轻塞到了女尸的掌心里。 年轻人嘴角嚅动了下,最终还是没有张口。 尸体被轻轻放入挖好的墓穴中,一层雪花轻柔落在了黑狐皮裘上。男子的手指动了动,轻轻拂去,最终还是任由那一层层冰冷的泥土盖在了尸身之上。 刚刚停歇的风雪很快又簌簌落了下来,马车在路上留下的车辙印,很快就被白雪覆盖了。而在路边,一座没有墓碑的新坟,也渐渐被掩埋在一片雪原之中。 待春日来临后,这座孤零零的小坟,便会被新草覆盖,任谁也不会想到在这样一个微微凸起的土堆下,埋葬的是怎样一个不安,或是孤寂的灵魂。 第二章溯回前尘 傅静琪感到自己的身体忽然变的很轻盈,她仿佛变成了一只纸鸢,轻而易举的便从地上飘了起来。 四周大约是有风,不过她却是看不到的,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从耳边经过。她的双眸睁开,但看到的只有一片黑暗,好像是她已经盲了一样。 这便是去阴曹地府的道路吧,她猜测着。心中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畏惧,甚至还有几分渴望。 她不知自己要去往何处,但身体已经不由自主的朝着一个方向飘了过去。 她的耳畔有争吵声,听起来竟是那样的熟悉。她下意识的低头看去,却只有黑漆漆的一片,隐约听到是一对年轻的男女在吵闹。 “你这恶妇好生狠毒,连桃初这般良善的女子竟也忍心谋害!” “我狠毒?!沈弘业,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到底是何人狠毒?我不过是不让一名青楼女子进入家门罢了,又哪里比得上你谋害了自己的发妻霸占她的家产!我倒是忘记了,你这种人哪里有的良心在!” “住嘴!这青天白日的,你在浑说什么,莫非是不要命了!” “我告诉你!你沈弘业不让我好过,我莫允儿也是不会放过你的!” 傅静琪听着二人的吵叫声,猜测着二人的面容将变得如何可怖,心中很是快意。瞧瞧这二人当年是如何亲密,到头来却也不过如此。可恨她竟被这二人蒙蔽了心智,害了自己,也连累了旁人。如今她已经成了孤魂野鬼,怕是连半点儿手段都使不出来了。 她一叹,不觉便骂出声来:“傅静琪你真是天下间最愚蠢的女子!”只是骂的却只是自己罢了。 “啧!” 隐约间,她似是听到了有人不屑的轻嗤。那人的声音恍惚就在她的耳边,“我便允了你回去,待看看你又将如何。” 她不得回答,便感觉着眼前一花,双眸刺痛的很。方才还是一片黑暗,此刻竟是光亮的很。 她不得不伸出手来捂住自己的双眼,免得被刺目的阳光灼伤。 适应了一会儿,正待她要睁眼时,忽然耳畔听到有人笑道:“阿琪阿琪,你快些来,这里有好多的鱼呢!” 傅静琪一怔,忙放下手去,只见两名小娃娃笑着闹着,朝那边的池水跑去了。 大约是刚下过雪,视野里尽是一片薄薄的白色。连湖面上也没有放过,约莫是结了一层冰。周围的天气倒是不大冷了,傅静琪甚至在柳树的梢头看到了几抹新绿。 这是…… 她不自觉张大嘴,怔怔的向前走动了几步。 这园子里不见大人,只有两个小娃娃蹲在湿滑的湖边玩耍。 穿着宝蓝小袄的小娃娃模样很是可爱,他伸出自己的手指去,似要触碰冰面下的游鱼。 傅静琪一惊,张嘴便喊:“别!” 古怪的是,她分明是那样大声的呼喊,那两个小娃娃却恍若未闻。 “哥哥,有红色的鱼。”女娃娃眯着眼睛,笑得可爱。 傅静琪的双眸有些灼热,她看着这记忆中已经模糊的一幕,泪水涌出眼眶都不自知。 这是梦吗?还是在她死后,所要回溯的前尘往事。 便是在这个湖边,她人生中失去了自己的第一位亲人,她的兄长。 目光看着傅静晨越来越靠近湖面,她的心亦紧紧揪起,恨不得冲过去便将他抱离那个危险的地方。可她发觉,她竟是一步都无法挪动,好似这地面上有什么东西,束缚着她不能前进。 “阿琪,哥哥给你抓鱼。”傅静晨笑着,丝毫没有感觉到危险正在靠近。 那湖面的冰层不过是薄薄的一层,已经二月春暖了,便是下了雪,又能冷到何处去。湖边的圆石覆盖了薄雪,在踩踏下已经融化了,让布满青苔的石块很是湿滑,稍有不慎便会从上面滑落。 小小的女娃安静的坐在岸边的位置,笑呵呵的等待着哥哥给自己抓到一条大大的鲤鱼。 看着那稚嫩的指尖贴在了冰面上,傅静琪的心已经快要提到嗓子眼儿了,她甚至怀疑,她的心会因为这样剧烈的跳动,从喉咙里跳出来。 不要去—— 她大喊着,但除了她自己,谁也无法听到她的声音。 双眸紧紧盯着湖面,她期盼那冰层能忽然变得厚重一些。但她不是神仙,注定无力回天。 扑通一声,五岁的幼童已经滑落湖面,破碎冰层,沉入了冰冷的湖水。 四处溅开的湖水冰冷刺骨,打在脸上疼疼的。傅静琪忽然感觉到她的身体可以动弹了,便忙不迭的冲到湖边,朝着湖水里伸出手去。 傅静晨的身体在湖水中浮浮沉沉,耳边又是女娃娃受惊的哭声,傅静琪仿若未闻,只是一味的将手臂努力伸开,去抓傅静晨露在湖面上的手臂。 抓到了!她惊喜的瞪大眼睛,用力一捞。 右手似无物一般,在触碰到幼童细嫩的手臂,竟是诡异的穿透过去。可傅静琪却好像并未察觉一样,仍旧重复着方才的动作。只是每当碰到傅静晨的手臂,她的手指便穿透过去。 陆陆续续有人声,有脚步声,有人来到了湖边,扑通跳了下去。他们穿过傅静琪的身体,焦急的大喊着,但傅静琪好像什么都听不到。她只看到,有人从湖里捞出来一个已经冻的青紫的尸体,小小的,冰冷的厉害。 刹那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胸膛里飞速的逃走了。 她忍不住抚摸着自己的胸口,但有趣的是,那里感觉不到丝毫的跳动,甚至连她的手也冷得很,像是露在外面的尸体。 是啊,她已经死了呀…… 傅静琪忽然蹲下身子,捂着脸,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般,嚎啕大哭。她哭的是那样的伤心,悲痛的好似要将身体内的全部水分都流干了一样。可是,人们忙忙碌碌着,没有一个人朝她这里看上一眼。 小小的女娃娃被乳娘抱在怀中,仍不时抽抽搭搭哭上几声,泪眼朦胧的双眼间看到了一名穿着素色衣裙的女子。她蹲在湖边,哭的是那样的伤心。 她也在为哥哥难过吗?他们说哥哥回不来了,丢下阿琪了…… 女娃娃忽然感觉头疼的厉害,忍不住闭上了双眸。然而,她的双眼却再也没有张开。 这一年的春季冷的厉害,悲伤盈满人们的内心。傅家大宅被一片素缟淹没,只有悲痛的哭泣在上空飘荡…… 第三章黄泉心伤 初阳五年,二月初四。 没有人知道一名三岁孩童的记忆如何,也不会有人去问及她到底记得什么。但这一日,却是永存在傅静琪记忆的最深处。她亲眼看到自己的兄长滑入冰冷的湖水中,从此天人相隔。 幼年的自己尚且不晓得死亡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抓着哥哥的手,央求他醒来陪伴自己玩耍。如今,当傅静琪静静浮在空中,看着棺木中那张稚嫩的脸庞,竟发觉她所记下的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多。 就是在二月初四这一日,她失去了兄长,六个月后又失去了母亲。父亲悲伤不已,对她可是愈发的宠爱了,便也养成了她单纯的性子。待她十四岁时,表妹莫允儿登门。父亲怜惜她孤苦一人,便将她养在府中。她自问从未苛责于她,却不知她会抢夺自己的丈夫,谋害自己的性命。 想来,人之初性本恶。有的人天生豁达,但随着时光变迁,也会变得斤斤计较。而莫允儿,怕是天生就贪婪,不然也不会总认为抢来的东西是那样的甜美。可笑她将她当作亲姐姐一般对待,凡是她有的,绝对不会落下她一分,倒是助涨了她贪婪的性子。 待沈弘业登门后,这两人一来二去便勾搭在一起,丝毫未将她放在眼中。可笑她还从未怀疑过,任两人将自己耍的团团转。父亲病重时,便为她同沈弘业举办了婚礼,也不过是因自己半点儿不想耽搁,生怕因为父亲过世守孝而不得成婚。说起来,她还真是不孝的很,也难怪会有那番遭遇了。 那二人早已经有了首尾,只是一味哄骗她,甚至因她妒忌,策划了一出好戏,让莫允儿不得不过了门,当真是好算计。莫允儿进门后当年,她们两人便同时怀有身孕,沈弘业日日陪伴在莫允儿身边,倒是将自己这个正经的妻子给丢在一边了。 她那时也蠢的很,除了心里妒忌拿下人撒气,竟半点儿办法都没有。若非如此,后来也不会被莫允儿陷害与他人有染,从而失去自己的孩儿。她恨极,便想害了莫允儿那得来不易的孩儿。却不想这女子果真狠心的很,为了拉自己下马,竟然连自己的孩儿都舍得下,她真是自愧不如啊! 后来她被休戚,坐了大牢,最后被沈弘业勒死,都是她自找的。怨她识人不清,引狼入室;怪她日日享受父亲宠爱,竟不曾为他付出半分;笑她被人掌控掌心,却还在沾沾自喜…… 傅静琪是叹了又叹,骂了又骂,但所说的话,只能自己听到。这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可都是全然看不到她。不晓得他人死后,会不会有她这一番际遇。是老天怜惜?她看啊,可不尽然。若是当真怜惜她,何不将让她归于原位,何以要以这飘渺的游魂模样,什么事都做不得。 不单救不了兄长,还不得安慰他们,只能日日飘荡在宅院中,看着人来人往罢了。 抬着棺木的仆从一路朝宅院外走去,傅静琪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 一般人家若是家中的孩童死去,想来是不会这样操办的。这孩童夭折未长成,左右都是不大吉利的。是以,这傅家之子傅静晨出殡,倒是引了不少人好奇观看。 傅静琪懒得走动,便虚虚坐在那棺木上。这几日,她几乎是守在棺材前,却不见傅静晨的魂魄,也不知是为何。难道她是得了老天的怜惜,这才有了这桩奇遇。 前世里,她未曾参加过葬礼,倒是不晓得这之中发生何事。如今再经历一遭,才发觉看着自己的亲人离去,竟是那样的难过。傅静琪不由想到自己当初那未来得及出生的孩儿,不觉泪洒衣襟。 大约是老天也看着可怜,二月里的天气,竟飘起了丝丝细雨。只是这雨冷得很,打在脸上,让人打着哆嗦。 雨水穿过傅静琪的身体,落在棺木上,将深褐色的棺材盖染上了几朵清亮的颜色。她看着,眼底哀伤弥漫,环顾四周熟悉的景物。仍旧是她记忆中的京城,却已经不同了。 恍然做了一个满漫长的梦,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到底这里是现实,还是她的梦。 冷硬的黄土被一点点的刨开,渐渐成了一个长条状的深坑。傅静琪看着棺木被小心的沉下,黄土一点点的覆盖,终于只有一个尖尖的坟茔。 她看到父亲伤心的面容,却没有看到母亲。忽然想起,母亲因为兄长的缘故,大约已经卧病在床了。 她心头一紧,悔意慢上心头。那时的她不懂事,见母亲卧床,还责怪她不同自己玩耍。或许就是有了她的拖累,母亲才会只坚持了六个月,便撒手人寰了。 如今她人不人鬼不鬼的,便是心有担忧,也无能为力。 这样一想,她愈发的难过起来,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似乎是压了铁块似的,直让她喘不过气来。她如今已经成了游魂,连心跳都没有,哪里来得呼吸,都不过是错觉罢了。 浑浑噩噩跟在众人回到了府中,看着病榻上的母亲,她除了痴痴的看着她,哪里有的办法。说来都是她没用,纵然老天让她重活一遭,她也半点儿忙都帮不上。 屋子里丫鬟们进进出出,药味儿弥漫,那味道实在算不得好闻。傅静琪仿佛看到一只黑手,正一点点的将母亲身体内的灵魂拉扯出来。 春去秋来。 八月里的一天,傅静琪忽然感觉到周围的空气有些怪异。甫一张开双眸,便看到了母亲泛着青白的面庞。她一惊,慌张跑了过去,大声呼唤着:“娘亲!娘亲!” 可她的声音哪里有人能听得到,只不过是徒劳罢了。 未几,太阳升起,丫鬟们鱼贯而入。待看到榻上已经冰凉的女子,发出一声惊叫。 当年八月,傅家的主母莫雪慧,在缠绵了病榻六个月后,终于撒手人寰了。她丢下了她的丈夫,她仍旧昏迷不醒的女儿,陪伴着她的儿子一同去了那个冰冷的地方。 而对于傅静琪来说,再活一遭,一切竟然没半分改变。 第四章不为君子 莫雪慧的离去,仿佛是带走了傅文轩身体内的全部热情。 丫鬟小翠本是莫雪慧的贴身丫鬟,在她过世后,便随在了傅文轩身边。她的性子虽木讷,但胜在一个忠诚,也从来不会说三道四的。 这一日,天刚蒙蒙亮,她便端着盛水的铜盆推开房门。莫雪慧便是过世了,可这日子还是要过的。傅文轩已经同人约好,早膳后要去谈一桩生意,故而要早早起身。 小翠将铜盆放好,便走到床榻便,掀开床帐。一看之下,不觉竟失声叫道:“老爷,您的头发……” 傅文轩早已经醒了过来,只是混混沌沌盯着床帐上的腾云纹,不甚清醒。听到小翠的惊叫,他微弯嘴角,笑容中尽是苦涩的起身坐好。“怎么?老爷的头发有什么问题?” 他说到,揪了一绺一看,也是怔住。 那乌亮的发丝,此刻竟已经白的似雪。曾有诗云: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却是白了发丝,倒也有趣。 傅文轩对于这满头白发并不在意,只吩咐着小翠伺候他起身,免得让人等的久了,失了礼貌。 小翠本不是一个多话的,但心里也知晓老爷和夫人一直恩爱,如今夫人和小少爷都不在了,也难为老爷一人苦苦撑着。 傅文轩换好衣袍,束了长发,这才问道:“阿琪那里可有什么异动?” “小姐不曾醒来。” 傅文轩一叹,抿唇不语。若非是为了他那可怜的女儿,他早已经随了雪慧去了。若是他不在了,阿琪要如何?这群庸医,只说阿琪是受了惊吓,竟连半点儿法子都想不出来。阿琪已经在榻上睡了数月,若非是面色红润,呼吸顺畅,真让人担忧她已经随了她的兄长一同离开了。 “什么时辰了?” “刚刚至卯时。” “你让人去备车,我要出门。” 小翠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有说,转身出去让人准备马车了。 傅文轩饮了一杯隔夜的冷茶,扶了扶衣衫上的皱褶,昂首阔步,任谁也无法从他的面上寻得一丝悲伤的表情。 男儿自当坚强,便是流了血,也要吞到肚子里去。 秋日的阳光淡淡的,风有些冷。 傅静琪就站在回廊下的一支圆柱旁,看着父亲的白发,捂着嘴,泣不成声。父亲他,竟然是……白了头。 没有经历过死亡的人,永远不能体会死亡的可怕。而未曾真正伤心的人,永远不知道伤心到极致是什么样的情感。 对于父亲失去母亲感情,傅静琪有些理解,却无法参透。她是爱过,只是爱得没有那么深刻。父亲母亲少年夫妻,恩爱多年,两人之间从未有过罅隙。只是造化弄人,父亲还那样年轻,便要让他体会失去妻子和儿子的痛苦。 傅静琪不觉便跟了上去,她坐在车板上,看着周围商铺林立,人团攒动的热闹景象,心中是说不出的平静。 京城总是这样的热闹,才惹得人们挤破头皮都想来京城争得上游。 莫允儿是这样,沈弘业也是。而她呢?她从小得到的就已经够多了,比起两人来,倒是显得无所欲求了。 她这样想着,没有发现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在一间茶楼前停了下来。待她回神后,哪里能见到傅文轩的身影。 身处于闹市之中,她的周围只有一片安静。 傅静琪飞身上了二楼,终于在临街的一间敞着窗子的包厢里见到了傅文轩。同她记忆中的父亲不同,此时的傅文轩是自信的,也是睿智的。 他口舌如簧,不过只言片语,便将朱雀大街上的一间铺子以低廉的价格买了下来。 傅静琪在一边看的是既惊讶又崇拜,这朱雀大街乃是京城中最繁华的地段,竟不过以五百两便购得一间铺子。 显然,对方并未觉得有所亏损,同傅文轩可是相谈甚欢。两人饮了茶,又聊了些风土人情,最后愉快的在茶楼前分手了。 傅静琪也连忙上了马车,钻进车厢里,看着自己的父亲。 “老爷,这朱雀大街这样繁华,他怎么就将铺子这样低价卖出了?”管家傅和,在这个时候,还只是一名二十八九岁的青年,尚不如中年时的机智。 傅静琪怀念不已,对于傅文轩的回答也是好奇的很。 傅文轩道:“早知此人打算卖出这铺子,我便差人去打听了。这铺子已经荒废了多年,起码已经有五六年不曾用过了。” 傅和稳稳驾着马车,仍不解道:“即便如此,这铺子便是一千两,也是卖的便宜了。” “这里有一点,你需要学会。在任何一桩生意前,一定要知道自己对手的全部底牌。这铺子所占的地势虽好,但你可知铺子旁的暗巷不远便是花街。寻常人可是不喜来此,生怕招惹上什么麻烦。这铺子五六年不曾用过的缘由,是早年这里曾经有过闹鬼的传闻。而就在月前,更是有人诡异死在这铺子里。这样不吉利的地方,怕是临近的铺子都感觉晦气,哪里卖的上价格。便是这五百两,也让这赵掌柜感激不已了。” 原来如此。傅静琪可是又学到了一点,原来生意中竟有这么多的学问。 “况且……”傅文轩一笑,对马车外的傅和轻声道:“那尸体烂的透彻,屋子里都臭了,哪里有人愿意买下。” 傅和一听,不由惊到:“老爷竟然连这些都晓得。” 傅文轩笑而不语,但他身边的傅静琪却是将他的轻语听的分明。“不过寻了一个死去的乞丐丢入那铺子中罢了。” 父亲……傅静琪可是颠覆了她十几年人生的全部想法,她的父亲竟然也会有这样奸诈的时候。果然不愧是……无商不奸吗? 她非但不觉得受到欺骗,反而感觉喜悦。在这当世里,君子自当是活不长的。倒不如当一个小人,随心所欲,任性妄为,活的倒也自在。 傅静琪仿佛一下子是抓住了什么法门,连日来心头的郁气也散了个干净。老天让她重活一遭,必定不会那样简单。若是她循着过去的法子生活,谁知不会重蹈覆辙呢!她傅静琪,便成小人又何妨! 第五章冷月晴天 十一月,初雪。月微凉,夜清冷。 傅静琪偶尔也会想起,这做游魂的日子也是不错的。日日跟在父亲身边,倒是学到了不少手段。她过去以为人际交往简单至极,不想就在人后落了个不好相与的名声。忽然感觉这人前一副模样,背后又是一张嘴脸,才是为人啊!她被那二人算计,也不冤枉,谁让她就是这样愚蠢呢! 身为游魂,是感受不到季节变化的。若不是看到天上飘飞而来的雪絮,她竟不知道今年的冬天来的这样早。 傅文轩从外面回来后,便去看望了榻上还在昏睡的女儿。而后带着一颗伤心用过晚膳,很快便去休息了。而傅宅,也沉寂了下来。 傅静琪感觉有些寂寞,便晃荡着飘上了半空中。她的身体轻盈的很,好似纸鸢,顺着风也能飘的很远。 不觉便来到了一处宅院。这里夜色静谧,只有一隅有浅淡的灯光。 傅静琪循着那抹光亮飘去,近了一看才发觉并非是灯光,而是有人在院子里燃了一支红烛。 烛光被微风吹动,摇曳。岌岌可危的燃烧着,随时都有可能熄灭。而周围,更是片片的雪花,让那烛火好不可怜。 然,傅静琪的视线却并非在那红烛上。她看着院中唯一的活人,那是一名年纪不大的孩童,模样很是好看,虽是男孩子的衣着,倒是像女娃娃似的。只是……傅静琪落在他坐在的轮椅上,有些惋惜的叹着气。 他的年纪还这般小,就不能行走了,岂不是太可怜了。 傅静琪不由就停了下来,在一株冬青树上虚虚坐下。 这小娃娃模样稚嫩,眸光清澈,双目盯着头顶的月光,唇角竟含着一抹浅笑。看起来,他的心情是极好的。而也让傅静琪愈发觉得他可怜了。他的年纪怕是也就六七岁的模样,心胸竟如此的豁达,眼眸深处不见半点儿自卑难过,倒是难得。 傅静琪有些佩服,若是她也遭遇这些,定然不会表现的这样淡然。这样一名孩童尚且活的自在,想她一名成人,却日日浑浑噩噩的度日,不由得羞愧难当,竟痛哭起来。 沈弘业是不喜见到她流泪的模样,想来也是。她哭泣的姿态不如莫允儿那般动人,眼泪鼻涕的模样非但不能惹人怜惜,反而要惹人厌恶了。反正也无人看到听到,索性便从冬青树上飘下,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场。她这样想着,那哭声愈发的凄惨。 然而,正当她大声哭泣时,忽听到有人大声道:“谁在那儿?!” 自从成了一抹游魂后,傅静琪感觉自己的胆子已经大了许多,却还是给这喝声吓了一跳。眼泪挂在睫毛上,欲坠不坠的,好生滑稽,所幸无人看到罢了。 “你看得到我?”她一惊,连眼泪也顾不得抹去,便惊讶问道。 那孩童皱着眉,视线在周围巡视一遭,却好像始终找不到她似的。 傅静琪有些失望,扁嘴嘟囔说:“我如今这幅模样,哪里有人看得到。” “谁在哪里哭泣,出来!。”毕竟,那般凄惨的哭嚎声,还真是无法忽略。 “你,你……”她大张着嘴,简直比见到了自己的同类还惊骇。不过她到底已经是大人,也有了这游魂的身份,倒不觉得有什么能够惊吓到她,不过是怔愣一下,便淡定了。 “你真的能听到我说话不成?”她又道。 不过这一次,孩童的表情却没有半点儿变化,看来是压根就听不到她在说话。傅静琪失望极了,叹着气拨弄着地面上掉落的枯枝。 云陌寒心中惊骇不已,他听闻过那些精怪的故事,却从未当真过。不想,他来到这老宅,竟当真遇到了这种……东西。 面前分明是空无一物,却看到一枝细细的树杈,微微的抖动。饶是他是胆大之人,也有几分惊怕。更别说,他只是一名刚满七周岁的孩童。 云陌寒不禁抬头看着那轮圆月,十一月十五,是个好日子。只不想,他竟冲撞了这种邪物。 傅静琪哪里会注意他这边表情,当手指触碰到树枝时,便已经让她惊诧不已了。她试了几次,皆是如此。她成为这游魂的模样,也有数月了,还从未遇到这样有趣的事,不由得便对这小小的树枝有了兴致。直到她抬眸,看到一张紧锁眉头的稚嫩脸庞,才讪笑着丢下树杈。 对方不过是一名小小孩童,自己这般,怕是要吓坏他了。若是他声张惹了别人来,在寻个什么得道高僧的,自己可就凄惨了。 踟躇了一下,傅静琪抓起树枝,艰难的在地面上书写起来。 只有几片落叶薄雪的地面上,忽然出现了一行小字。分明是看不到人,但树枝却一笔一划的书写着。 这字……真的丑的很。云陌寒心中暗暗道,凝望着那行已经写完的小字,喃语道:“同我说说话可好?”他一怔,不禁问道:“你是人是鬼?” 那边沉寂了一下,而后树枝又缓慢的移动起来:大约是鬼,也或许是人。 这回答真的有趣的很,哪里连自己是人是鬼还不清楚。 云陌寒心中感觉有趣,面上却故意一副紧张模样问道:“你不会害我吧!” 一行字慌慌张张浮现了出来:不会不会!!好不容易有人能和我交流还不害怕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好蠢!哪里有这样就交了底的。云陌寒心中叹息,对于这个莽撞出现在自己院中的鬼魂也放下了几分戒心。 你不会真的害怕我吧? 见那边又怯生生写道,他一笑,说:“怕倒是有一点的。不过要同你谈话也未尝不可,在这之前你还要告诉我,你的姓名才是。” 傅静琪。 云陌寒口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笑眯眯对她说:“我名为云陌寒。说起来今日是我的生辰,你倒是想个办法给我庆祝一下才好。不然呢,我便去同人说,我这宅子里可是进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吧嗒! 树枝轻轻落地,只激起了细微的响声。 第六章湖心寒雨 湖面上雾气阑珊,凄凄迷迷的,似一条轻纱,在半空中盘旋。 有雨水,直直的从空中落下,像清亮珠子串成的帘子。雨势不大,也无风,却冷得很。 许是已经入了八月,天气一日便不如一日了。 湖心处停着一艘精致的画舫,于雾气中愈发显得美轮美奂了。画舫之上,不见红色灯笼,亦没有女子的歌声,想来只是大户人家的游玩之用。 雨水落在甲板上,便凝结成一片片深色的印子。 傅静琪蹲在一旁,手边是一只沙盘,瞧着倒似那闹别扭的猫儿。 云陌寒滑动着轮椅过来时,便见柳枝被仍在一边,那沙盘都浸了水,泛出几丝潮湿的颜色。虽是看不到,心中却可以描摹出来那是何等有趣的画面。他忍住已经滑上嘴角的笑意,轻柔道:“阿琪,怎么了?” 闻言,傅静琪抬眸去看,两排洁白的牙齿狠狠咬在一起。就是这厮,当日把她戏耍的好惨。还说什么被吓到,受惊了如何,让她像个傻瓜似的,举着一支树枝舞蹈起来。她哪里会舞,估计同那巫婆请神时一个模样,好笑的很。 若非是只有在他身边自己才能触碰到柳枝,书写成字,她哪里会待在这里。偏偏他还日日欺负自己,把自己当一个有趣的玩物。才八岁的孩童就这样可恶,长大了可了得?这厮惯会伪装,怕是旁人都当他可是仙童一般的人物呢! 想到这儿,她磨牙的声音愈发的动听起来。 云陌寒哂笑道:“可是我近来又做了什么惹你生气了?” 傅静琪冷哼一声,昂着下巴,将头扭向一边去,摆明了一副你惹我了,我不要搭理你的模样。 若是有人能看到这场景,估计定要大笑出来了。一名十八九岁的女子,竟然同一名八岁的孩童置气,真是让人笑话。可这二人却全然不知,一个生着闷气,另一个倒是温柔的很。 云陌寒推着轮椅又靠前了一步,才小声道:“好了,都是我错了。你不是说想来这翠湖看看,我这不是带你来了吗?” 湖面上的景致的确是美,傅静琪看去,心中的怨气也少了几分。她在京城中居住了这么久,可是翠湖却不曾来过。倒是知道沈弘业带着莫允儿来过几次,怕是除了幽会,还有其他的……哼!无耻的男女! “阿琪,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耳畔听着他讨好的声音,傅静琪终究是无法再继续生起气来,只能闷闷的抓起柳枝,在沙盘上写下:我大人大量,就原谅你一次。 噗…… 云陌寒连忙捂住嘴,免得自己大笑起来又惹恼了她。她总说自己已经十九岁了,他却是不信了。有哪家的女子会这般单纯,容易给人哄骗的。偏生她还自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常常耍些小聪明,真是可爱的紧。 可爱?云陌寒一怔,自己心中竟有这种想法,让他也是讶异极了。他素来不喜女子亲近,除却母亲外,便没有旁人了。不过阿琪同她们不同,她只是一抹游魂罢了。 “阿琪啊阿琪,你这样蠢蠢的,真是给人卖掉也要给人数钱呢!”云陌寒似遗憾的叹着气,目光怜悯的‘看’着她。 混蛋!傅静琪怒气冲冲的将柳枝一丢,直起身子便飘走了。 云陌寒一见这动静,知道自己又不小心打击到阿琪小小的自尊心了,连忙道歉:“好啦,我错了。”只是,语气中还是笑意不止,没有几分诚意。 傅静琪忽听到这句,愈发气得不行,登时便加快速度,一眼都不想看到他了。 云陌寒久等都不见沙盘有动静,便知晓她已经不在这里了。“笨蛋阿琪!”这样笨笨的,难怪连自己是人是鬼都不晓得。回忆起两人相处的这一年,唇角不由露出了一丝怀念的微笑。有了阿琪在,真的好幸福呢! 混蛋混蛋!!傅静琪一路骂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船尾。 船尾乃是一只鸱尾,这倒是稀奇的很。傅静琪瞪大眼睛去看,发觉这小玩意儿不应当趴在人家的屋脊上,怎的会在这里。不过她到底也没有忘记自己是为何来这里,终归是心头的一口郁气罢了。 都怪她当日看走了眼,以为云陌寒只是一名胆子大,笑容柔和的小娃娃。不想这厮心思复杂,简直比大人还可怕。时常将她耍的团团转,真心可恶!若非她只能待在他身边,哪里会理会他! 心中虽这样想着,但若是有一日离开云陌寒,她还是舍不得的。 傅静琪轻飘飘落在鸱尾的鱼尾上,眺望远方。雨水毫无顾忌的从她身体中穿过,落下。 忽然感觉有些寂寞呢!她眯起眼睛,感受着周围略微的寒冷,竟睡过去了。 不知别的游魂是否需要睡觉,她昨夜得知能来翠湖激动的可是一夜无眠呢!不过,都怪云陌寒,把自己的好心情都给坏了。 云陌寒知晓傅静琪的心思简单的很,通透的像个水晶石,一眼就明了。往常惹了她不开心,只要稍稍哄过,便又开心起来。然而今日他等了许久,不知不觉中一个时辰已经过去,却还是不见她的踪影。 难道她回去了?云陌寒不禁有些着急,忙操纵着轮椅在船上寻找起来。 实现他已经叮嘱过闲杂人等不许在船上走动,因而这偌大的一艘画舫,所见的也不过他一人罢了。 甲板上,尽是轮子滑动的声音,激荡在心里,油然而生了一种名曰寂寞的情绪。云陌寒此刻后悔极了,阿琪本就是女孩子,自己还常常戏弄她,怕是她不说,心里也是难过的。都怪他太过放纵了,忘记女孩子都是要给娇惯着的。 傅静琪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醒来时,就听到有人焦急唤着:“阿琪阿琪!” 云雨中,他一袭白衫已经被浸透,透着几缕凉薄。他的面上尽是焦急,双眸中满是慌张,虽然看不到,却仍旧没有放弃寻找。 心中蓦然涌出几分暖意,她忍不住弯起嘴角,轻飘飘的朝他飞去。 第七章轻拈红豆 五月盛放的花朵此时已经凋零。但树的姿态,却并没有因为少却繁花,少了让人观赏的风姿。 高大的树冠足以遮天蔽日,将脚下的这一方土地遮蔽的密密实实,让阳光也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 绿叶泛黄,落了几枚。但整株树还是密密实实,绿意盎然。在那绿色之中,点缀着颗颗红色,美的紧。 翘起的豆荚在微风的吹动下,抖落一颗颗红色的豆粒,好似下雨般,有趣的很。 这株树生的不高,树龄约莫也就只有一两年的模样,今春开了花,如今便结了果实。 一只纤白的手自树下拈起一枚豆荚,取出里面的红豆,托在掌心里,唇角都是温柔。 傅静琪是不曾见过会长豆子的树,倒是红豆粥是吃过的。不过这种红豆倒是同所食的赤豆不同,据说在江南一带,都称这豆子为相思子。 “你要这树要做什么?” 见沙盘上多了一行字,云陌寒轻柔笑道:“初出只是觉得这树木好看的很,便是冬日再冷时,树上也有绿意。后来才知,这树上还会结果,倒是有趣的很。” “我去年怎么不曾见过?”那边又问。 “去年一整年都不大温暖,这树可是连花都未曾开过一朵呢!” 想起这相思树的花朵,傅静琪还有几分印象的。小小的怯生生挂在枝头,洁白的模样喜人的呢。 “我见着相思子倒是好看,不如让人做了手钏给你如何?” 傅静琪也喜欢那鲜红饱满的颜色,料想做成手钏自然是美得很。想到此,便要在沙盘上写字。但柳枝还未落下,便回神。她如今已成了游魂,这手钏要来何用?难不成,要烧给她吗? 云陌寒久久不见她回答,还当是她不喜爱,便劝慰道:“你若不喜也没有关系,待我让人去做别的给你可好?” 这话若是由一名成年男子说来,倒是温柔的紧。但云陌寒如今只是一名八岁的孩童,听在傅静琪耳中愈发可笑了。想她这般年纪,竟有被孩童诱哄的时候。 忍着笑,在沙盘上写下:若是你亲自做的,我勉强还可以接受。 听到这个回答,云陌寒总算是松了口气。他就怕阿琪不理他,留他一个孤单唤着她的名字,得不到半点儿应答。他不曾有过朋友,遇到阿琪后,愈发的不想失去她了。 “好,我会亲自做一条手钏给你。” 傅静琪看着他自信满满的模样,忍不住打击:你确定,这手钏我可以戴上?难不成要烧给我? 云陌寒温柔的笑脸有些僵硬,他和阿琪相处久了,除却看不到她的模样,已然将她当作是了普通人。如今给她这么一说,他才发觉两人之间所相隔的距离,怕是此生都难以跨越。死亡的鸿沟,岂是凡人可以任意来往的。 但彼时的云陌寒也不过是一个少年老成的孩子罢了,虽有心计,孩童的稚嫩也不曾离开。于是,便梗着脖子道:“总之我会做出一条好看的相思手钏的!” “相思相思,总是强调这两个字,莫非子策是恋慕我不成?” 云陌寒表情一凝,而后白玉似的面颊上竟浮起一丝薄红。“瞎说什么!我不过才八岁,你难道对小孩子有兴趣吗?” 傅静琪笑而不语,静静在沙盘上写到:逗你玩儿的,笨蛋! 这样才令云陌寒找回了笑脸,心中不知为何还是失望的很。 “子策,咱们来玩儿个游戏吧!”云陌寒小字子策,相较于他的大名,傅静琪倒是很喜欢唤这个名字的。 “你又……”任性。话语还未吐出,便感觉身子莫名一寒,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心房都冷得很。 而傅静琪却站在他身后,笑得开心。天知道,那日他在画舫上寻找自己时,她是如何的激动,这才忍不住扑了上去。结果……便从他的身体中穿了过去,真是惹人发笑。 不过,子策到底是同旁人不同的。这些时日,她也没少从别人身体中经过,可都不见他们有任何反应的。 云陌寒紧了紧衣襟,才一脸严肃道:“阿琪,别闹。” 噗哧!傅静琪忍不住笑,连忙蹲下身去,肩膀颤抖着,窃笑个不停。一名才八岁的孩童,却板着脸对一名大人训斥,真是好笑的很。 云陌寒虽能感觉到傅静琪的存在,却听不大清她的声音,偶尔倒是能听到,却并不分明。只是这声窃笑,他可是听的真切,忍不住又黑了脸。 小院外,有人经过,瞧见这院子里的一幕,不由缩了缩脖子,脚步走的更快了。少爷这时不时大笑,时不时发怒的模样,还真是可怕的很。尤其是当这院子里,只有他一人时。 对此,云陌寒也略有耳闻,却从未在意过。这里是他的院落,他想要如何生活,与他人又有何干! “阿琪,你总是这样,可难找夫君的。” 若是放在一年前,傅静琪心中兴许还有几分愤怒。但跟在傅文轩身边,又经过云陌寒的提点,她对于人际交往,倒是通透了几分。心中虽对沈弘业和莫允儿两人犹有恨意,倒是淡了许多。人不能总回忆过去,该一直向前走才是。她的人生不当止于这两人的生命里,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这样想来,心头也就豁达了几分。 她起身,在沙盘上写下:子策这么说,难道是担心我? 云陌寒自然理所当然道:“自然。” 而那厢,傅静琪已经笑眯眯的等着了:那子策娶了我不就好了。 她这般年纪,调戏起了一个八岁的孩童来,竟也不觉得脸红。傅静琪啊,你这脸皮可是愈发的厚了。 云陌寒一怔,温柔的黑眸此刻瞪得滚圆,好玩儿极了。“你这女子,在浑说什么!哪里有你这样,你这样……”到底是有些字眼不好出口,只是那容颜可是红得似杜鹃,美得很。 傅静琪吃吃笑了,看着不远处的红豆树,眼底都是温柔。其实日子这样也不错,看看人世间种种,逗逗子策,多美啊! 第八章黄粱一梦 仲夏。 京城里还从未这样炎热过,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仿佛要蒸腾地面上的一切水份。 巷子里,几处阴凉下躲避着几只吐着舌头的野狗。 傅静琪从它们身边经过,看着有一直恹恹的小狗抬头看了自己一眼,心头一凉。动物一向都比人类要敏感,怕是这只小狗要活不长远了。 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物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有人言道:阎王让你三更亡,谁敢留你到五更。 纵然她可怜这小家伙,也无从办法。她非神佛,没有无上的法力。而死亡,或许远比它现在所要承受的要好得多。 她闭上眼,静静的离开。 清晨的天气略微凉爽,云陌寒坐在书案前,由窗外吹来的风,带来了难得的清凉。面前摊开一本书卷,只不过他的心思却没有在上面。书卷对面,摆放着一张黄花梨木交椅,沙盘便在案上,却不见一点儿动静。 两人已经认识多年,即便从未见面过,交流也靠那沙盘,但他就是感觉出来她现在的心里肯定是极为不痛快的。 “阿琪,发生何事了?” 沙盘上慢慢成字:无碍,就是有些乏了。 云陌寒心中一叹,五年的时光可以改变很多。当初那个单纯的女子,如今也晓得掩藏自己的心思了。他说不出是舍不得,还是该开心。总归不用担心她给人骗了,不是吗? “京城外有一云倦山,每到盛夏时节更是清凉。不如,去那里避暑如何?”他忍不住提议道。 傅静琪在京城中居住多年,倒也听过云倦山的名声。据传,在百余年前,有人在此得道成仙,将这座宛若沉在云雾中的山峦愈发的神秘了。 或许出去走走也好。 安静的山路上马蹄声哒哒,喝着偶尔的鸟鸣,很是自在。 较之外面炎热的天气,马车内倒是凉爽的很。随着马车逐渐在山路上攀升,车厢内的温度愈发的舒爽了。 傅静琪便蹲在一只冰盆前,手指戳着冰块,看着自己的手指穿过来穿过去的,玩儿的的不亦乐乎。 被独独撇在一旁的云陌寒不禁有些寂寞,忍不住道:“阿琪,同我说说话。” 那沙盘上很快便写下:不,我要玩戳冰块。 云陌寒扶额,心道:你又非是稚龄的孩童,戳冰块那样的游戏都能让你玩儿的不亦乐乎。分明感觉到傅静琪的语气中是满满的兴致,他的心头竟有些微酸。他这么一个大活人就在她面前,她却对盆子冰块乐趣十足。 心中有郁气的云家少爷被人忽视了个彻底,只能靠着车壁兀自生着闷气。 傅静琪玩乐了一会儿,总算是想起这位大少爷来了,这才拨空儿睨了他一眼。 时光真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当年那名稚弱的孩童,如今已经成了一名半大的少年。十一岁的孩童,身形依旧瘦弱,却已经可见日后成年的风姿。他身形颀长,容颜俊美,一颦一笑竟都是温柔。也不知道这样的男子日后会同什么样的女子相伴,想想竟有些嫉妒呢! 不过这些事同她也没有半点儿干系了,谁知道那个时候她还在不在。傅静琪一撇嘴,用柳枝在沙盘上写到:还要多久才到山顶啊! 云陌寒见到那行字,心中冷哼一声,本欲不搭理她的,但又舍不得。就怕自己不理她,惹得她生气。可是就这样回答,又感觉对不起自己,真真纠结的很。 傅静琪等了半天都不见回答,眉心不由颦起。好在这时云陌寒已经开口:“用不了多少时候,你又感觉不到疲累,那么着急做什么。” 这语气里,怎么有着说不出的怨气呢? 傅静琪有些怔忪,倒也并未在意,而是笑眯眯的写下:还不是怕你无聊嘛!这马车虽然舒服的很,但是坐的久了,想必也是不舒服吧。 还算你有良心。云陌寒‘瞅了’她一眼,下巴微抬:“我这马车可是让人特意打造的,同那些普通马车自是不同的。” 她真的不是在夸奖这马车好吗?傅静琪有些无奈的扶额,感觉此刻的云陌寒身后仿佛忽然出现了一条尾巴,正欢快的摇动着。每次只要夸奖他一番,就会这样得意,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毛病。 云陌寒所说不假,这马车继续在山路上行驶了一段路程,便抵达了山顶。 傅静琪下车后,倒是一愣。这云倦山不愧有此盛名,从山腰上看,仿佛是有云朵倦怠不前,在山顶休息一般。如今再看,不远处便是云雾缭绕,美轮美奂,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而就在这山上,竟有一处雅致的别院,如何不让人惊讶。 “你且安心,这里可是我的地方。”仿佛是感受到了她的吃惊,云陌寒小声解释。 马车旁,木讷的少年朝这边看了一眼,抿唇不语。至于少爷对着空气说话这一幕,他自可当作没有看到。 “我带你到四处看看,这里的风景可是迷人的很。” 漫步山间,自有一番不同的感受。空气凉爽,鸟语花香,瞬间脱离了俗世的感觉,舒爽极了。 傅静琪在林间飞奔,像一个快乐的孩子似的。 云陌寒独自推着轮椅,唇角含笑,朦胧中看去,竟似那下凡的谪仙般美好。 这里的风景这样好,若是能带父亲来可就太好了。思及尚在府中的父亲,傅静琪有些难过。她也不知她是否会回到她的身体中去,还是一直便这样的飘荡。床榻上的病弱女童,父亲的白发…… 傅静琪心中一痛,却生生将涌上来的泪水逼退。 “唉~” 忽听有人重重的叹了口气,傅静琪一惊,张嘴便喊:“谁?!” “痴儿啊……”那人一叹。 背后忽然一重,仿佛是有人在她身后推了她一把。面前是重重云海,傅静琪整个人便坠落下去,忍不住大声呼救起来。 “啊——救命!” “阿琪阿琪!” 傅静琪猛地张开双眼,看到一头白发的父亲,泪水忽然涌了上来。“父亲,阿琪做了噩梦。” 这个梦好长好长,害的她以为再也不会醒来了。 第九章暮沉微雨 傅静琪躺在自己的雕花大床上,视线分明是看着窗外的,不知为何却总在老大夫花白的胡须上流连不去。 此时,已近傍晚,外面的天色渐暗,忽然淅淅沥沥的竟下起了雨来。 见状,青竹连忙合上窗子,免得外面的潮气涌进来,再害的傅静琪生病。 忽听一声叹息,这让傅静琪眨了眨眼睛,看向一脸担忧的父亲。 傅文轩哪里能不紧张,昏睡了五年的女儿忽然就醒过来了,他真的怕她再有什么毛病。妻子已经随着阿晨去了,他无论如何也要保下自己的阿琪! “令爱并无大碍,只是昏睡的久了,身子骨有些乏累罢了。”老大夫放下手,对傅文轩道。 听了老大夫的话,傅文轩还是有些不大放心,将人请到外间详细询问了病情后,才稍稍了安下心来。 青竹随老大夫去抓药了,傅文轩也吩咐厨房去准备一些清淡的小食,这房间中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她一人了。 傅静琪看着头顶的帐子,似乎还有些未回过神来。她自然是知道发生过什么事的,只是不知道她怎么就忽然回来了,而且还是在这具身体中。 轻轻抬了抬手臂,绵软无力,果真是孩童的身子,脆弱的很。 软软的手指轻轻按压着额角,她总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但仔细想,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想必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身体乏累的很,这具孩童的身体才刚刚苏醒,显然十分虚弱。傅静琪没有去抵抗睡意的侵袭,闭上双眸,渐渐的便睡去了。 暮色渐沉,因阴雨的缘故,愈发显得夜色凄迷。 傅和将大夫送出门去,刚关上门,便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顺着门缝一看,他不禁蹙眉。 只见门外,站在一名落拓的妇人,还有一名半大的孩童。两人看来是经历了旅途的劳顿,憔悴极了。又经过一场细雨的洗礼,像落汤鸡一般。 傅和将视线从孩童滴水的鞋子上移开,淡然问道:“可是有事?” 门外,妇人哆哆嗦嗦的回道:“小妇人夫家姓沈,同莫夫人乃是至交好友。” 夫人?傅和眉头一凝,并未开门,只隔着门板说:“你且在这儿等着,待我进去通报老爷一声。” 听着傅和的脚步渐渐离去,沈弘业扯了扯母亲的衣角,道:“娘亲,儿子肚子饿了。” 沈母连忙安抚,“弘儿乖,待进去后,有好吃好喝供着咱们。” “姓沈?”傅文轩听完傅和的话,仔细想了想,终于从记忆深处揪出了一个人来。这女子同雪慧乃是闺中密友,当年雪慧随他离家,二人便约定,日后两人若是生了一男一女,便让他们结为夫妻,反之则为兄妹。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已经淡忘了。但若是让自己的宝贝女儿,随便嫁给小子,他心里还是不甘愿的。 “你去将人请进来,好生招待着。”他倒要看看这沈母所为何意,难不成现在便要让他们履行婚约不成? 傅府从外看去,尚不知有何玄妙。但进门后,见此处甚是秀雅,雕廊画柱美轮美奂。哪怕是在京城,也足以惹人注目。况且这沈母二人,还是第一次来到京城,哪里见过这样的光景。 见到这些,沈母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和妒忌。何以莫雪慧嫁了一个穷小子,如今却成了这富家太太。而她嫁了名举人,不想却是个不事生产的,只懂读书不通赚钱的傻瓜。 傅和引着两人来到花厅,命丫鬟给两人上了热茶,便下去了。 沈母看着傅和的背影,啐了一声,暗骂此人好没有礼貌,待弘儿成了这里的主人,定要将他赶出去。 两人坐了一会儿,傅文轩便赶来了。一见沈母形容憔悴,身边还带着一名半大的少年,心中已了然。 他同沈母并不熟络,只浅浅的颔首,便在首位上坐定。 而沈母不见莫雪慧出来,愈发忐忑了。“怎么不见雪慧?”她视线看向傅文轩的白发,一愣。 “这几年未曾给你们去信,想必你是不知的。雪慧,已经于数年前便因病去世了。”傅文轩自然是不会在外人面前露出自己的悲伤,故而只是简单回答。“不知你们来此,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一听这话,沈母压下心中的紧张,连忙说:“家中遭遇变故,无奈只能来京城投奔雪慧了,不想雪慧竟然……”她说着,眼泪横流,竟是泣不成声了。 傅文轩见她不像假装,态度也和蔼了许多。“不知这位是?” “这是弘儿,大名为沈弘业。” “原来是弘儿啊!想必你二人路途劳顿,身体肯定辛苦了很。我已经让人为你们备下了客房,请先去梳洗一下,再喝碗姜汤吧!” 傅文轩这样一说,沈母倒是不好将自己的来意说出口了,况且如今莫雪慧已经不在了。索然他们已经抵达京城,有的是时间同他磨蹭。想着,便浅笑道:“劳烦妹夫为我们二人操心了。” 傅文轩颔首,对于一名外家女子,也不会太过亲近。总归是因雪慧的缘故,不然他可不会让她进门来。 虽说是客房,却也舒适的很。 沈母沐浴后,换好衣裙,捧着姜汤坐在椅子上沉思起来。她同傅文轩并不熟悉,若非是因为雪慧,哪里能进的门来。如今雪慧亡故,若是谈及婚事,怕是要惹人生厌了。 这莫雪慧真是可恶,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就在这婚事未曾履行前就轻易的死去了。她家弘儿的前途,可都是被这个女人给拖累了。 虽本朝男女大防不严,但傅文轩一向恪守礼教,并未邀请沈母等入席。而他自己自妻子儿子过世后,也只是在自己的房间中简单食饭罢了。只是不想此举,却惹得沈母心中愤怒,暗暗将他记了一笔。 傅静琪小口吃着香软的鸡丝粥,看着青竹略显稚嫩的面庞,似是不经意问:“我听到外间的丫鬟们议论,说是有人登门拜访。” 青竹皱眉,轻声骂道:“这些小蹄子尽懂得嚼舌,竟吵了小姐休息。” “这么说来,真的有人拜访?” “听说是夫人的故友,老爷已经安排他们住下了。” “原来如此,既然是娘亲的友人,得好好照顾才是。”傅静琪眯起眼睛,微微一笑。同前世里一模一样,那时沈母也是带着沈弘业来此,并向爹爹提出二人婚事的。不过,今生她岂会让他们如愿。 第十章商门娇娇 昏睡了五年的女儿终于醒过来了,傅文轩心头的喜悦自然伴随着担忧而来,生怕傅静琪又会睡去。 名下的生意都交由傅和去打理了,他自己倒是乐得自在日日陪伴在女儿身边。 傅静琪对于父亲有愧,也愿意豁出脸面去,扮演一名八岁的孩童。前世时,她只知道哭闹,同父亲间的感情也并不大深厚,好在她还有补偿后悔的机会。 “阿琪感觉睡了好久呢!梦中有哥哥,有娘亲。娘亲还有教阿琪识字呢……” 这样的童言稚语听在傅文轩耳中简直让他心惊肉跳,生怕妻子舍不得将女儿带走。见着傅静琪对经商识字有兴趣的很,索性便亲自教导。也因为这个缘故,便将其余杂事抛在脑后了。 沈母已经来到傅家七日有余,却只在初出见过傅文轩一眼,连自己的目的都没有办法吐出。虽说日日好吃好喝供养,但到底寄人篱下,不痛快极了。 “娘亲,咱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沈弘业的年纪比傅静琪还要大上两岁,十岁的孩童,已经具备成年人的思维了。他也晓得自己如今是在别人家中,总归是不太舒服的。 “弘儿莫急,待娘亲同傅文轩说明,他一定会好好对待咱们的。”他的弘儿可是要给他傅文轩做女婿的,他自然要以礼相待。况且弘儿这样出色的孩儿,配他一名商贾之女,可是绰绰有余。 沈弘业刚刚出生那时,她倒是也享受了一段官家太太的威仪日子,到如今都无法忘怀。想她的儿子这样优秀,将来可是要考上状元当大官的,娶了这一个商户人家的女儿,真是糟蹋了弘儿。待弘儿当上大官后,她便让他休了这什么傅静琪的,好娶一位大官家的女儿才是。 沈母这里正做着春秋大梦,不想傅静琪那边已经暗自行动起来。 前世里的傅静琪也不是傻的,只是有些单纯罢了。对于沈母的脾性,和沈弘业本人可是了解的很。如今二人未成气候,正是好拿捏的时候。 这日,傅静琪便在傅文轩面前不经意提及关于沈母的好奇。 傅文轩本就宠爱女儿,自从傅静琪苏醒后,便成了彻底的女儿奴。这么一个寡母待在他这宅院中,总归是有些不便的,便询问傅静琪的意愿。“你娘亲生前同沈母倒是有过口头的约定,订下了你同沈弘业的婚约。” 傅静琪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淡淡说:“女儿虽昏睡着,但是在母亲那里也学到不少,倒是不曾听她说过刘氏。”沈母未嫁之前娘家姓刘,故而她如此称呼。 傅文轩一听,愈发的相信女儿昏迷这几年间的确是待在了她母亲的身边。毕竟她未曾同沈母相见,又怎么会晓得她本是姓刘。“时间过去这么久了,怕是连你母亲都忘记了。” “父亲也说他们母子二人登门时十分落拓,想来是家中遭难,投奔傅家来了。傅家也非凶恶之人,自然不会将他们阻拦门外。但是父亲可要想明白,对方秉性如何,女儿若真的履行这婚约嫁了过去,日后又该如何?不如差人去沈家好好调查一番,再做定夺。” 傅静琪自小便聪颖的很,傅文轩又真当她在母亲那里学到一些,也在地府中增广见闻,丝毫未曾怀疑过。“阿琪所说确有道理,稍后父亲便派人去调查。若是对方秉性纯良,阿琪又当如何?” “如何?”傅静琪弯起嘴角,傲然一笑。“我可是傅家的大小姐,他一个寒门子弟,还想高攀。若是他有所作为便也罢了,若是只为了傅家的产业,趁早打出门去。想来同母亲之间只是有口头约定,并未交换信物,这婚约怕也算不得数。” 傅文轩一听,这才眉开眼笑起来,直夸傅静琪聪明。 傅静琪微红着脸,却是真的被羞到了。她毕竟已为成人,偏生顶着一个孩童的躯壳,得到父亲这些夸奖,可是羞人的很。 且不说傅文轩如何看待沈家,单是沈母带着独子找上门来,他便应当照拂。对方若心思简单,他自然也会良善。但他们若肖想自己不该得到的,便另当别论了。 初秋,天微凉,花园子里倒是好看的很。 傅静琪可对这些花卉没有研究,除却那满树香甜的丹桂和荷花,别的可就不曾识得了。 沈弘业日日被母亲拘在房中念书,早就厌烦了。他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又初来乍到,自然是好奇的很。见母亲在房间里做着绣活,自己便偷偷溜了出来,不想就走到了这花园中。 当日让傅静晨溺亡的人工湖,如今已经被填了大半,水浅的很,栽了满满一池子的荷花。 这荷花的花期长的很,又能有莲子藕节吃的,可是令傅静琪喜欢的很。她便站在池子的一边,轻轻摇着一柄轻罗小扇,让小厮帮忙采摘几朵新鲜的莲蓬呢! 当沈弘业从假山后探出头去看,便见一名粉雕玉琢的小丫头,正笑意盈盈的捧着莲蓬,小心的剥着莲子。 他居住的地方只是个不大的县城,何曾见过傅静琪这样好看的女孩子。傅静琪历经两世,早已经非当初那个单纯却骄纵的女子了。在她的身上,你只看到了娴雅,以及时光中沉淀下来的温婉气质。 沈弘业便是被这所迷,不禁走出假山,痴痴的看着傅静琪那边。 傅静琪自回归身体后,便敏感了许多,沈弘业一出现,便有所察觉。她斜睨那边,见他一脸痴迷之色,不禁蹙眉,目露不喜。 青竹是这宅子里的老人了,虽年岁不大,却极为通晓察言观色。一见傅静琪目露厌恶,也向那边看去。见是一名穿着青色衣裳的半大少年,登时不悦骂道:“哪里来的小子,竟不晓得避嫌!” 沈弘业被这一骂,才回过神来,见那边几人对自己都是怒目相视,登时羞得满面通红。再也无法继续留下,慌忙便向外面逃窜而去。 见那耗子一般的人儿,傅静琪唇角含笑,显然很是开心的。能见到沈弘业有这样作为,也不枉她重活一遭了。 第十一章无情相思 难得看到沈弘业也会有这样狼狈的时候,傅静琪的心情可是好到了极致,连午膳都多食了一碗粳米饭,惹得傅文轩也欢欣不已,令人好好打赏了厨房的大厨。 却说沈弘业从花园子里跑开后,脸上的热度总算是降下了许多。他一介外男,自然晓得这大户人家的后院自然是不可随意来往的。况且,礼有男女七岁不同席之说。只怪旧时家中亲戚众多,表姐们笑作一团,他也是未曾在意过。 他乃家中独子,年纪又幼小,自然为表姐们多多照拂。虽读圣贤之书,却将礼教给淡忘了。方才他的失态定是给傅家小姐记在心里,定将他当作龌龊鄙夷之人了。 沈弘业这样想来,心头愈发沉郁至极,简直想寻个地洞钻进去才是了。母亲早已经同他说明此次来傅家所为何事,那傅家小姐乃是他从小订下的未婚妻。初听母亲议论这事时,他心里还有几分不乐意。也不知晓那傅家小姐是个好的坏的,便成了他的未婚妻。若是她言行不当,容颜丑陋,他可承受不起。 没想她竟然是一名如此可爱的女孩子,好似天上来的仙童一般可爱。她便是自己的未婚妻了,想到这点,沈弘业的容颜不禁有些泛红。虽说脾气是大了些,但到底是富家小姐,同那些山野村妇们自当不同的。她生气的模样可是尤为可爱,好似骄傲的凤凰,好美。 沈母在屋中绣花,也不晓得沈弘业趁着她不注意时,竟是悄悄溜出去了。 午饭时,两人在屋中用膳。对于二人的饭食住处,傅文轩自然不会让下人苛刻他们。不消说沈母的身份,况且傅文轩也从不缺少养两个闲人的钱财。 只是沈母却不大满意,席间处处挑剔,惹得那边侍饭的丫鬟不住看向这边,臊的沈弘业的脸都红了个通透。 母亲也不想这里是什么地方,竟还这样作为。即便他们同傅家有姻亲关系,但如今婚约未成,他们哪里算的上这里的主人。 沈弘业虽一直在母亲身边教导,性子倒是像了他的父亲,对于母亲的出身总是有几分看不起的。他甚至时常想到,若是他的母亲是一名温婉的女子,那便好了。 饭后,沈母要同沈弘业商议一些事宜,便屏退了丫鬟,关好了房门。 伺候两人的丫鬟早已经得了傅和的提点,立即便将今日发生之事通告给他,请这位年轻的管家定夺。傅和将此事转述傅文轩,果然又令沈家人在他心中的印象落了几分。 嘱咐了丫鬟们多多注意着两人,傅文轩这才拿起久未看过的账册细细翻阅起来。 秋日里的天气依旧是有些热闹的。傅静琪午膳后,便有些困乏了。吃了些浸了井水的甜李,眼皮子都要张不开了。 见此,青竹连忙将她扶进房间里去,免得她在外面睡下再受了凉风。 傅静琪如今的身子到底还是娇弱的很,很快便睡去。 那是梦境,周围有云雾缭绕,朦朦胧胧。 傅静琪便是那局外人,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表姐,求求你可怜可怜允儿,允儿同业哥是真心相爱的,请你不要拆散我们!” 此时的她站在一旁,看着那名娇弱女子泪光闪闪跪在地上,而彼时还单纯的她,正一脸震惊的看着这个请求她分享自己丈夫的表妹。 ‘傅静琪’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 忽然房门打开,一道人影好似大风一样冲了进来。他一见跪在地上楚楚可怜的女子,勃然大怒的吼道:“傅静琪,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这么狠毒!我和允儿是情不自禁,并非是她的错!都是那该死的爱情将我们紧紧的拴在了一起!” “业哥!” “允儿!” ‘傅静琪’静静看着这一幕,脸色似白纸一般,她的嘴唇颤抖着,终于吐出了一行字:“既然如此,夫君就纳了她吧。” “纳妾?!傅静琪,你怎么如此狠毒,居然要让允儿这般好的女子为妾?白嫩是我的妻,她也当得起!允儿,我会以平妻之礼相待,迎娶你过门的!” 当年她怎么不知这一幕竟好似闹剧一样,傅静琪不由轻笑出来。 画面一转,眼前的景色又发生了变化。 柔弱无依的女子软绵绵的倒在地板上,目露悲伤:“表姐你怎么能因为与他人有染,就要害了允儿的孩子呢!” 一袭长发披在身后,只穿了一袭薄衫裙的女子浑身颤抖着,她的双眸中满是恨意,在半夜时看去,更好像恶鬼一样。 “傅静琪,你这恶妇!” 地牢中阴冷的很,女子抬头看着从气窗进来的月光,嘴边笑容惨淡。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拉开牢门冲了进来,大掌紧扣她的脖颈,表情狰狞。 傅静琪不忍再看,闭上双眸。 耳边听着女子渐渐停止的呼吸声,她叹了口气,张开了双眸。 由梦中醒来,入目的还是自己熟悉的景色。傅静琪静静躺在床上,思索方才的梦境到底是何意? 她前世未曾害过一人,不想竟有如此的下场。莫允儿夺走自己的夫君,陷害自己与他人有染,累及自己小产……而最终她被震怒的沈弘业用绳索勒死。这就是她人生的最后时刻,在死前她曾经想过,若是没有遇到这两人,她的人生是否至此不同。 她不曾想过要害人,他们为何却总是不放过她呢?是看着傅家的产业只在她一人手中,身边没有父兄照拂吗? 傅静琪唇露微笑,双眸清冷,那笑意竟也泛着冷气。 她痴爱一人,却被此人所杀,这世间情爱到底有何好处?倒不如无情无思,不去爱人,不愿被爱,倒也圆满。 今生她重新来过,沈弘业还有莫允儿啊,你们若是老老实实的不招惹我,我便不拿前尘之事惩戒你们二人。但若你们心思狡诈,欲害于我,便不要责备我的狠毒。我倒要看看,没有我从中阻拦,你二人的命运又将走向何处。 一场虚无的梦境,足以将傅静琪心中的恨意压入内心深处潜藏起来。待有一日,这扇心门被打开,放出来的又岂止是过去的悲痛和他人的罪恶。终究,无情最是自在。 第十二章落花无言 晚膳间,傅文轩见傅静琪意趣阑珊,目露担忧。 未免惹得女儿担心,傅文轩只得询问了青竹。 青竹乃是傅静琪的贴身丫鬟,伺候她睡下后,便来到了书房中。 “小姐今日,可是遭遇了什么事?” 青竹踟躇了一下,才凝眉道:“小姐清晨在园中赏花,不想遭遇了那沈家公子。那厮好生无礼,竟盯着小姐直勾勾看着,还是奴婢呵斥后,他才离去的。” “当真如此?”傅文轩皱眉道。 “奴婢不敢隐瞒。” “日后阿琪那里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同我报告。” 青竹诺了一声,便移步离去。 将将出了门口,忽然听到里面一阵巨响,似乎是有人砚台摔在了地上。她一惊,随即便了然了。 好一个沈弘业,竟然这般无耻,竟敢欺辱他的宝贝女儿!傅文轩紧咬牙关,好半天才将怒意压下。 清晨时,傅静琪便是在晨光中醒来。 早膳时,傅文轩忽然道:“你那刘伯母来府中多日了,为父也不曾带你去拜会过,不若便今日如何,免得落人口舌,说我傅家不通礼仪。” “父亲做主便是。想来我同他们是热络不起来的。” “哦?何以见得?”难不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对母子还对阿琪做了什么事? “阿琪虽年幼,但总归也是这宅子里的主人。”傅静琪语气淡淡,说话的语气竟像极了傅文轩往日在商场中的模样。“无论他们来此所为何事,但如今也是有求于傅家。不懂得先行拜会主家,反而等着咱们巴巴的去看望他们不成?说句不中听的话,到底是女子教养出来的,少了几分男儿的果断!” “阿琪所言,看来是已经见过沈弘业了。” 傅静琪勾唇一笑,“父亲可别当阿琪是小孩子了。孩儿在昏迷的那段日子里,见过的可多了。这地府中形形色色的,什么人没有。有的人生着一张良善的面孔,行事可比那世间的恶鬼还要可怕许多呢!” “阿琪,以后这些话莫要再说了。为父心知肚明,若是给外人听了去,没准儿便要寻了道士来抓你了。” “爹爹!”傅静琪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无奈道:“女儿只是有了一番奇遇,又非鬼怪,他们即便是来了,又能拿我如何?” “为父只是心中害怕。”傅文轩叹了口气,如是说。 “爹爹害怕什么,阿琪既然回来了,日后可是有享受不尽的运势呢!虽说这调查之人还未归来,但一见这二人想来也不是个通透的。待咱们父女二人见过他们,便给些银钱将人送出府去吧。她一名寡母,还带着一名半大的少年,在这后院中总归是不好的。若是给人知晓了,还当是咱们这傅家不清不楚呢!” “为父也有打算,他们留在此地毕竟非长久之计。你前些日子说要请夫子过府,为父已经有了人选,明日便将人带来给你看看可好?” 傅静琪眼儿一眯,笑道:“爹爹给挑的人想来都是极好的。女儿要求不多,只要不是些迂腐之人,念叨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就最好不过了。” 一听此言,傅文轩哈哈一笑,说:“为父还等着你日后承袭衣钵呢!我傅文轩的女儿,自然是要极好的!” 父女俩和和乐乐的用过了早膳,便派人去通报了沈母那边。 沈母等了有些时日,早就不耐烦了。如今一听这二人要上门,早早的便开始打扮起来。虽说沈府已经没落,也不该让人小瞧了去。给儿子换上了一袭崭新的衣裳,便在厅中等着。 待傅文轩带着傅静琪进门时,便看到沈母宛若主人一般的做派。 傅静琪前世便知沈母是什么人,一个眼皮子浅且贪婪的无知愚妇。她日日惦记着傅家的家产,总想纳入自己的囊中。今生的走向已经改变,她岂会将父亲打下的基业白白交到这种人手中。 心中这般想着,她上前裣衽一礼,声音清脆:“侄女给伯母请安了。” 沈母梗着脖子,淡淡应了:“唔,起来吧。” 啧,果真如此。傅静琪笑眯眯的直起身子,随着父亲随意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你们今日来此,可是有事?”沈母傲气十足道。 父女俩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沈母在这院子里住了没多久,却好像将这里当作是自己家中了。 傅文轩同除妻子以外的女子并交流,沈母虽是莫雪慧生前的闺中密友,于他可没有任何意义。将二人留下,也不过是看在妻子的面子上。 他一笑,道:“京城的风气倒是不错的,弘业留在此处好好学习,他日定会有一番作为。” 沈母自豪的看着身边的儿子,笑答:“自然如此。我家弘业可是那人中龙凤,日后可要有大作为的。” 沈弘业听到母亲夸奖自己,也不由得挺起胸膛。他的目光看向傅静琪那边,暗含一丝期待。但傅静琪却未曾向这边看上一眼,令他好生失望。 “我也是这么觉得。京城中有一处地方学子云集,氛围极好。我已经让人在那处买下一处小院,让弘业好好读书。” 沈母一喜,道:“这感情……” “今日正好是一个吉利的日子。我已经为你们准备下了马车,今日便去看看那院子吧。孩子的学业不能耽搁太久,不然落下功课可就不好了。” 沈母这样一听,哪里不知道傅文轩的意思,他分明是要将他们赶出去。 “我觉得这傅宅也是……” “沈家哥哥将来可是要考状元的人,寄人篱下算个什么样子。这后院可是女儿家玩乐的地方,沈家哥哥在此也多有不妙。沈家伯母可要好好教导沈家哥哥,日后哥哥考上状元,大家脸上都有光呢!” 沈母对上傅静琪笑意盈盈的小脸,喉咙中的话语生生卡住,不尴不尬的看的那边父女二人好不爽利。 “我见现在时候正好,已经安排管家送你们出去。放心好了,那边已经打点妥当,无需担忧的。这里有些银钱,你们且拿好了。这京城可不比别处,你们孤儿寡母的在此地生存毕竟艰难的很。若是有了难处,莫要担忧,只管过府寻傅和解决便是了。” 第十三章谁家少年 入秋后的天气渐渐凉爽,一如云陌寒此刻的内心,被沁入衣衫的凉风惊扰,连心脾都是冰冷的。 时光已经过去了半月,竟还没有阿琪的半点儿消息。那日在云倦山中,他一直在同她说话,却没有得到她半分回应。他本以为是因为沙盘不在身边的缘故,直到回到房中,亦没有她的半点儿消息。 他曾听闻这山中藏着些高人,便开始担心起来。阿琪乃是一缕孤魂。莫不是被哪位高人在抓走超度了不成?若是尽管将她超度,他却是不担心的,除却有些失落外。他怕的是那人将阿琪抓走,会折磨她。每每想到这些,他便夜不能寐,短短时日便消瘦了许多。 何生乃是云陌寒的近卫,这几日见他饭食不香,人也渐渐瘦下,心中担忧不已。好在这时有信笺送来,他一件信封样式和署名,心中便松了口气。有此人在,主子应该不会有大碍的。 将信笺送入书房后,他便在门外静静等候。过了片刻,果真便听到云陌寒略显疲惫的声音:“何生去准备车马,送我出城。” 何生一喜,连忙应下:“属下这便去准备。” “等等。”云陌寒又叫住了他,语气淡淡说:“你派人去寻访云倦山中的能人异士,若是有异常者,便给我抓回来!” 何生心中惊讶不已,却也不敢发问。他们都是主子的奴才,是主子手中的武器,而奴才和武器都是无需发问的,他们只需要做的就是执行命令罢了。而何生从来不觉得这种生活苦痛,相反的因为能在云陌寒手下做事,充满了感激。若非是没有云陌寒,他现在早已经是饿死在路边了。 “属下明白,此事一定会悄悄进行。” 半个时辰后,云陌寒登上马车。目光中京城的景色渐渐在视线中远去,再归来时,还不知是何日。若是找不到阿琪,他又该如何? 阿琪啊阿琪,你最好无事! 少年放下车帘,垂目看着腕子上的红豆手钏,幽幽一叹。 “这不知道是哪家的达官贵人出行呢!看看这架势,真是威武!弘儿,你将来做了大官,也会这样威风的!” 沈弘业看着远去的车队,轻轻点头。他方才不经意看到了那车帘后的人影,好像是同自己年岁相当的少年,会是哪家大官的家人吗? “娘亲,咱们真的不能回去傅家了吗?” “回去什么!等将来,整个傅家都是咱们的!” 沈弘业默然不语,脑海中浮现出傅静琪的笑靥,他心中一叹,垂下头去。怕是在她心中,对自己的印象肯定好不起来了。 为送他们二人去新宅,傅文轩让傅和给他们准备了马车。只是二人不知,这马车并不隔音,傅和也有几分武功,对两人间的对话可是听的清清楚楚。一听沈母俨然将傅家产业当作自己囊中之物的口吻,他微微皱眉,决定回去后定要将此事通知老爷。 马车缓缓在一处宅院前停下,傅和也在外面淡淡说:“刘夫人,已经到了。” 听着傅和的声音,沈母心中暗啐一声,拉着沈弘业便下了马车。眼前是一座不错的宅院,在京城中购买,也需要花费不小的银钱。但比之傅府,可谓是相差甚远。 若是旁人定然会对傅文轩一番感激的,但沈母已经见识过傅府的繁华,又将那里当作是自己的,心里怎么甘心。一下车,老脸便拉了下来,毫无顾忌的将怒气表现在了脸上。 “今后夫人和小公子便居住在此。我们老爷宅心仁厚,不忍你二人流落街头,这才为你们置下宅院,只希望你们心有感激。” 沈母冷嗤一声,大笑道:“感激,我们凭什么……” 傅和睇了她一眼,冷冷道:“那请问夫人,你们同傅家又有什么关系?你是我们老爷还是夫人的什么人?便是故友又如何?即便是亲戚,可也万万没有这番待遇的。人不能贪婪,看见好的便想要占为己有。”他说罢,翻身上了马车,长鞭一扬,转身就走了。也不知道他是无意,还是故意的,并未将这房契交由沈母手中。 看着远去的马车,沈母狠狠朝地面上啐了一口,骂道:“一个当奴才的竟然不把我放在眼中!这傅家的小蹄子日后可是要给我家弘儿做媳妇的,这傅家也是我们的!” 旁边正巧有一住户出来,一见沈母这做派,瞪大眼睛,好似看到了什么怪物。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堂而皇之要将他人财物占为己有呢! 沈弘业被这赤裸裸毫不掩饰的目光看的心惊,脸面通红,连忙推搡母亲进门。怪不得父亲不喜娘亲,她这样粗鄙,如何让人喜欢的起来。 傅和进门后,便将此事通报给了傅文轩。 傅文轩听罢,从书案上取出了方才送来的急件,递到了傅和面前。“你且看看。” 傅和作为家中的管家,为人又老实本分,自然十分得傅文轩的信任。他小心将信件展开,粗粗一看,也是吃了一惊。 “这两人莫不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不成,怎么敢有这种心思!”这上面所写,正是傅文轩派人调查所得。京城中自有贩卖消息的地方,他不过花了些小钱,便将沈母这些年所做之事给调查了个清清楚楚。 沈母未曾读过书,又出身农家,哪里晓得高门大户的规矩。进门后对着丈夫的通房打骂,甚至将人给卖到楼子里去了。这还不算,她还用了沈举人的银钱却贴补娘家,不消多久便将这沈家的家业给花光了。沈举人虽是一名酸儒,却也非狡诈之人,只是有几分不切实际的想法,总日日盼望自己会当上大官。自从家中银钱都没有了后,竟喜欢上了酗酒,没过多久便因醉酒跌入河塘淹死了。 而沈母便带上沈弘业前往京城,临行前她不止一次对人说,说她对莫雪慧有恩,她肯定会拿出大半家产来感谢她的。 “觉得荒谬?”傅文轩淡然一笑,毫不在意说:“有人天生便是如此,总是奢望自己不该得到的。为今之计,还是先解决阿琪的婚约,免得他们出去嚼舌,毁了阿琪的名声。” 第十四章春入荷塘 时光总是过的飞快,秋日后,一年春季竟也悄然无声的到来了。 春日,万物勃发,春意盎然的景致喜人的很。 花园中,荷塘旁的小亭中坐着父女二人。 自家女儿自大梦醒来后,便精明了许多,傅文轩凡事也不瞒着她。女儿身边没有母亲教导,他这名当父亲的总归还要多多费心才是。他的阿琪,注定要同旁人不同啊! “爹爹不反对女儿经商吗?”这是一年来,傅静琪第一次问道。 傅文轩笑着揉了揉她头上的发包,“为什么要反对呢?这傅家本来就是阿琪的。” 虽然顶着是孩童的壳子,但内里还是一名大姑娘啊,傅静琪脸儿不禁红了个彻底。“本朝女子经商的,可是寥寥无几呢!” “那又如何?爹爹的阿琪,可是她们那些普通人能比的。爹爹可盼望着阿琪能将傅家发扬光大,若是能成为皇商那可是极好的呢!” “爹爹,你可真是把阿琪看的太高了。皇商……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为着那个目标努力不好吗?”傅文轩笑道。 “好吧。等到女儿成了皇商,爹爹也脸上有光呢!” “爹爹现在也以阿琪为荣!” 经商除却需要学习外,必须有一个精明的头脑,这可是后期学不来的。傅静琪前世也不傻,只是给傅文轩养成了一个单纯的性子。再世为人,经历了那些,她若再单纯,可就稀奇了。 人可以良善,却不要缺少一双擅于发现险恶的眼睛。 傅文轩离开时,刚至辰时。 傅静琪端端正正坐在亭中的小榻上,这可比石凳舒服多了。青竹亲自做了几张软垫,续上了厚厚的棉花,边角还缝着好看的流苏。 岑静秋捧着一摞书卷走来,便见自己的学生正安静的读着书。她双眸一柔,脚步渐渐放轻。 “又在看你爹爹给你留的书册吗?” 傅静琪抬头见是自己的夫子,连忙起身,恭恭敬敬唤了声:“夫子。” “坐吧,你我师徒无需拘礼。” 傅静琪这才小心的坐下,“父亲刚刚离开,给阿琪留了一卷鉴赏宝器的册子,说是日后用的到。” “原来如此。”岑静秋作为女子,自然没有那些“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想法。在她看来,女子多读读书总归是好的。“今日为师要教你琴艺,你可有将琴带来了?” 傅静琪连连点头,取了小榻边的一只琴盒。 春日,荷塘几缕翠色轻浮,琴音袅袅。 云陌寒放开压在琴弦上的手指,轻轻一叹。 “子策,你的琴音乱了。” “师父……” 一袭青衫的男子缓缓走来,看着自己最为得意的徒儿目露关切:“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云陌寒摇头,踟躇了一下,轻问:“师父,你说世间当真有神佛不成?” 莫寻一怔,而后笑道:“所谓神佛,便是你信其,神佛就在你心中。你莫信,世间便无。” “可是……徒儿却是见过的。” “哦?那不如同师父说说,可是子策有了什么奇遇。” “大约是在五六年前的时候,子策在京城中遇到了一……人,她……” 清风拂面,陪伴着暖暖的日光舒服极了。 莫寻听着自己的小徒儿静静说着,脑海中也不由得勾勒出了一副画面。少年在相思树下,看着娇俏女子温柔浅笑。“如此说来,她忽然有一日不见了?” 云陌寒轻轻点头,他奉师命回山中,却对京城始终割舍不下。也不知道阿琪怎么样了,都过去了数月,也不见何生有消息送来。 “此事果真玄奇。待为师却请一人过来,让他同你详说。” 莫寻果然说到做到,当日晚间时候,云陌寒便见到了师父所说之人。那人一袭道袍,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须发皆白,面容却同青年一般。 “这便是你的徒儿了?”那人语气淡淡,不见几分热络。 云陌寒被他一双寒星似的眸子一看,竟感觉到了几缕寒意。 “这便是子策了。他年纪小,你莫吓他。” 云陌寒听了这些话,心中好笑不已,却也没有说些是什么。 那人便在荷塘便的巨石上坐下,由上到下将云陌寒看了一遭,才说:“你身上没有阴气。” 云陌寒一听,不由皱眉道:“道长莫不是以为子策所说皆是梦呓不成?” “非也。”那人摇头,缓缓说:“人皆知,人死有灵。却不知,生魂也在其中。由你所说,那女子怕是生魂出体,是以才为人所看不到。生魂不似死魂,因人有三魂七魄,亡之则魂魄出体。而生魂则不同,只有两魂,五魄,除非是有通达鬼界之眼眸,否则定然是看不到的。我见你有几分觉悟,若是好好修炼一番,假以时日定会有番作为。” 莫寻本是在一旁听着,此刻也只能哭笑不得说:“我请你来本意是帮我的徒儿,不想你竟当着我的面,打算挖我的墙角呢!我这小徒儿双腿有疾,你可不要把他拐去你那苦寒的洞府受罪。” “有疾吗?”男子一笑,不以为然:“若当真是有疾,可就有趣了。” 他的气质清冷,这笑容却也没有暖上几分,反而愈发显得诡异了。 云陌寒却并不在意,忙追问道:“听道长所言,阿琪尚在人世?” “这是自然。你且依照她的名字去找寻,定能看到一个活人。生魂不同死魂,一般不能离体太远,想必她所居住的地方就在你的附近。” 云陌寒一听,可谓是惊喜异常。他本以为此生再也无法同阿琪相见,没想对方竟还好好活着。 他一人这边喜悦,连这两人何时离开都不知。 睨着荷塘边的坐着轮椅的白衫少年,男子看向莫寻:“你不觉他真的很适合修道?” 莫寻无奈扶额,“子策可是我的徒弟,你可不准拐了去。” “好吧。”男子遗憾的轻叹了一声,目光却还是停留在云陌寒身上,颇有几分恋恋不舍的架势。 见此,莫寻只能强横将他拉离这里,免得他再起心思。 第十五章孤苦无依 商道两旁,绿树成荫。远看,群山耸立,很是震憾。 傍晚时分,鸟儿们拍打着翅膀归巢去了,因而便显得那嗒嗒的马蹄声是那样的寂寞。 傅文轩掀开车帘,向外看了看,略显急躁的问:“要何时才能抵达京城?” 驾车的车夫跟在傅文轩身边已经多年了,知晓自家老爷归心似箭为的乃是家中小姐,便笑说:“若不是因为前个儿一场雨给耽搁了,现在老爷肯定在同小姐坐在一起食晚膳呢!” 提到女儿,傅文轩脸上的表情立即便柔和了下来。“我已经应了阿琪今日会回去,若是晚了她肯定要担心的。” 车夫嘿嘿一笑,不予置评。他敢说,这全京城没有一家的姑娘像他们小姐怎么聪慧的。才九岁的年纪,便已经开始帮衬着老爷打理铺子了。这说出去人们都不相信呢!但又能怪得了谁,谁叫老爷家就生了这么个聪明的女儿。总归是老天待人不薄,带走夫人小少爷给老爷留下了一名聪慧的小姐。 “奴才一会儿要将这马车赶得快些,老爷可得坐稳了。前几日听人说,近来这附近似乎有山贼活动,咱们万万可不能掉以轻心啊!” 傅文轩不以为然笑道:“此地已经是京城地界,哪家的山贼敢这样大胆?” “出门在外总得小心着点儿,您说是不?” 傅文轩知他说的在理,也没有同他继续争辩。若是能早些归家,自然是极好的。 当天边的最后一缕金光沉入大地,夜色终于到来了。 傅文轩坐在马车中,静静的听着马蹄声,思绪也渐渐飘远。忽然,他感觉到了一阵剧烈的晃动。一愣之下,掀开车帘便喊:“怎么了这……” 入夜,风有些冷了。即便是夏日,这风也冷的有些过分了。 傅静琪披了件长袄,站在廊下,不时看向门外的方向。 青竹无奈道:“夜寒露重,小姐还是进屋去等候吧。老爷回来时,总归是要来小姐这里先看望一番的。” 傅静琪用手指轻轻按着胸口,幽幽道:“不知怎的,今个儿这心跳的厉害,总好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呸呸呸!”青竹忙朝地面上啐了三口,嗔怪道:“小姐怎么说起这有的没的,多不吉利啊!” 傅静琪无奈的扯了扯嘴角,长叹一声,倒是遂了青竹的意进了房间。 屋中,一盏孤灯摇曳。 青竹取下灯罩,用剪子剪去了爆开的烛芯,那光芒登时盛大起来。“依奴婢看,老爷他们肯定是路上遇上什么事耽搁了路程,小姐无需担忧的。如今已是盛夏,雷雨天也是常见,没准儿他们在路上哪个地方避雨呢!” 她正说着,忽听外面一声惊雷,倒是真将人吓了一跳呢。 刺目的冷光打在窗上,映衬着外面的树影好似那鬼魅。青竹给吓了一跳,再去看傅静琪,见她面色苍白,唇儿都失了血色。 “小姐,您没事吧?” 傅静琪摸着胸口,垂下眼帘。适才,她忽然感觉胸口这里失去了什么似的,空落落的,难受得很。 “夜了,你先下去休息吧。给我取本书来,我再坐上一阵子。” 青竹自知劝不住她,只能取了本兵书给她,“小姐可莫要看坏了眼睛,若是累的不行,就赶快去睡吧。” 傅静琪抿着唇没有回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这场雨整整下了一夜。清晨,当青竹推门而出时,外面的世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空气中是一股子草腥味儿和雨水的气息,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便去打了热水,推开了傅静琪的房门。 一进门,便闻到了一股子蜡油味儿。再一看,自家小姐捧着书卷,长大眼睛,好像已经痴了。 青竹一怔,不禁轻斥道:“小姐就算是担忧老爷,也给顾惜自己的身体啊!”眼瞅着这都一晚上没睡了,可真是要人命。 随手将铜盆放在架子上,她推搡着傅静琪上了床,给她换下外衣,放下床帐,让她好些休息。而她自己则是出去,让厨房烹煮一锅茯神鸡汤。 这一晚上未睡,也不晓得要耗了多少心血去。小姐还是一名半大的孩子,哪里能受得住。青竹忧心忡忡的回到了房中,这次见傅静琪终于睡下,这才松了口气。 傅静琪也不晓得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额角有些闷疼,喉头干渴,胃里还有些恶心,总归是不舒服的很。 这时,旁边递来一碗鸡汤。“小姐先喝碗鸡汤垫垫肚子,奴婢已经让厨房准备了枸杞粥。” 见来人是青竹,傅静琪才放心的接过鸡汤,小口的喝着。“我睡了多久?” “两个时辰了。待午膳后,小姐还要再睡一会儿才是,不然身子可受不住。清晨岑夫子来了,不过奴婢告诉她小姐今日身子不大爽利,让人送她离开了。” 傅静琪轻轻点了点,饮了半碗后,便推开汤碗,不再饮了。“父亲可是回来了?” “还未曾听到消息。便是昨夜归来,也在路上给耽搁了。小姐可是不知,这场雨下的可大着呢!” “唔。”傅静琪含糊应了一声,瞅着自己一身皱巴巴的寝衣,道:“你去准备衣裙来,我要出门去。”爹爹还未回来,总得出去打听一下她才能放心啊! 傅文轩对傅静琪很是宠爱,数不清的各式衣裙塞满了她的衣柜,连傅静琪都不晓得自己究竟有哪些衣裙不曾穿过。 换好衣裙后,傅静琪便打算出门。 正在这时,听到前院传来一阵喧嚣声。 傅静琪皱眉,吩咐青竹去打听。 青竹去了不过一会儿,回来时却是面色惨白,好似受了惊吓一般。“小姐,小姐……老爷他……” 傅静琪一听,便冲了出去。 青竹只见一道翠影,面前的人儿已经不见了踪影。 飞奔到前院便嗅到一股子浓郁的血腥味儿,傅静琪看着地上那几张草席子,呼吸不稳。“掀开!” 一旁守着的小厮一惊,忙将一张张草席掀开。 傅静琪只看了一眼,整个人便站不住了。一阵天旋地转,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昏了过去。 第十六章倚老卖老 天色有些黯淡,许是要到傍晚的缘故,无端透着几分诡谲之感。 傅静琪从睡梦中醒来,看到的只有浅淡的光。 房间里没有燃起烛火,空气中满是寂寥的味道。 “青竹……”她张着嘴巴喊着,其实也不过是蚊蚋一般的声音。喉咙里有些干渴,说话间带着阵阵割裂似的痛感。 她的声音虽细小,但一直守在外间的青竹还是听到,连忙就走进了内室。“小姐总算醒了。”她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只是傅静琪此刻的心思还在傅文轩身上,并没有注意到。 “我昏迷了多久了?” “小姐先别忙着说话,奴婢去给您倒杯温茶来。”青竹说着,便走到外室,没一会儿就端着一只漆盘走来。 “这茶水还有些烫口,小姐慢着点儿喝。” 傅静琪就着青竹的手,饮了几口热茶,总算是缓解了喉咙里的干渴。“父亲那里……” 青竹睨了她一眼,有些迟疑的说:“老爷的尸身暂且放在厅里,没有小姐的吩咐,大家伙儿也不敢动弹。” 现在已经是夏日了,天气一日热过一日,这尸身若是搁的久了怕是要发臭了。 虽说未到最炎热的时候,但路过小厅的人们都说老爷的尸身发臭了,想必都是胡说的。树倒猢狲散,这傅家怕是要倒了吧! 想到这儿,青竹心里一叹,看着眼前苍白的女童,一脸的惋惜。若是小姐再大上几岁就好了,这府中也不算是没有个主事的人,何必让那两个破落户寻上门来?! 青竹的心思虽未吐露,只不过傅静琪成为游魂那几年,再加上跟在傅文轩身边久了,这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有几分,岂会看不出青竹脸上的愤怒。 当下,便问:“青竹,府中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小姐……”青竹踟躇不语,很怕小姐听到这消息又昏厥过去。 傅静琪眼珠子一转,约莫也猜到了。傅家在京城无亲无故的,若有人上门来闹,除却一个人,她不做他想。 “伺候你家小姐梳妆,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在府中嚣张!” 却说那日沈母被傅和送到学子巷后,就对傅家人悄悄恨上了。这傅家人这般有钱,竟将他们孤儿寡母给赶了出来。幸好老天开了眼,让这傅文轩没得好报,竟给山贼杀了! 听闻此事后,沈母立即就带着沈弘业登了门。傅家现在只有一个小丫头当家,量她也翻不出什么浪来,她便带着弘业去,她总得分点什么给她吧! 沈母也算盘打得响,却也无耻的很。她同傅家可是没有什么实际关系,便是那婚约也未见婚书作证,一个口头约定算得了什么?只是这人若无耻啊,旁的事可就看不到了。 傅静琪同青竹来到花厅时,正听到沈母训斥那丫鬟送上来的茶水太烫了,要让她自扇耳光。她眉宇间闪过一缕怒色,跨入门槛便走了进去。 “来者是客,只是这客人是否太过随意了?这是我傅家的丫鬟,可非夫人您的婢女。” 沈弘业一见这娇柔的少女进门,脸儿一红,目光凝在她的脸上可就散不去了。 沈母见他这幅模样,心头骂了句:没出息!便将视线睨向傅静琪,一脸傲气的说:“我怜你刚失去父亲,便替你管教一下这府中不听话的下人,没想你这丫头倒是不知好心。” 傅静琪一笑,让那丫鬟下了去,又对沈母说:“您乃是长辈,我本不欲对您无礼。只是不知您这管教可有名头?你虽是母亲的友人,但这宅子可是姓傅!”言下之意,您莫不是管的太宽了。 沈母一怒,心头骂着:好个小娘皮,竟敢对她无礼。待我将那件事说出来,看你如何是好?想到傅静琪会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的画面,沈母脸上的怒火顷刻间就散了个干干净净。 傅静琪一见她这般,便知她今日必定是有备而来,怕是同婚约一事有关。她刚刚失去父亲,这厢便有人迫不及待登门落井下石了!傅静琪知道自己有一场硬仗要打,便收敛起心中的悲痛,在椅子上坐下,似笑非笑的看着沈母。 沈母出身不高,虽是嫁的不错,只是这好日子却享受的不多。而傅静琪自幼备受宠爱,重生后又严苛自己,一番礼仪做派自有大家风范,两相一对比沈母立即觉得傅静琪是故意为之。 “你父亲怕是没有同你说过,你与我家弘业可是有过婚约。” “哦?”傅静琪挑了挑眉,笑问:“即有婚约,那便是有婚书,请问这婚书又在何处?双方可曾交换过订亲信物?” 沈母昂着下巴,眼底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光芒。“自然是有的,虽并非婚书,但意思也差不多。”随即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封折的整整齐齐的书信,便念了起来。 傅静琪听完后,心里闪过一丝慌乱。她竟是不知,沈母竟然还留着当年母亲写给她的书信。这虽不是婚书,但有了母亲的书信,便也有了凭证。 “这书信的真假尚不知晓,但您便来我府中好似主人一般做派,怕也遭人诟病吧?”便是有了婚约又如何?还未成婚,便以长辈之姿登堂入室,还想拿捏她不成? 但傅静琪却没料到,沈母对这脸面可并不在意。就在拿出书信那一刻,她心中已经有了主意。这傅家家大业大,却只留下傅静琪一人。若是她同沈弘业成了婚,这些财富还不是她的?傅静琪现在年纪尚幼,这么大的家业如何去管理,她就以婆母的名头接管下来。 未来的美好让沈母露出一丝怪异的微笑,让傅静琪心中一凛。果然,听她说:“你年纪尚小,好些事情都分辨不清。我同你母亲相识多年,彼此像姐妹一般,又怎么会拿出假书信来哄骗于你。念在你刚刚失去父亲,伯母便不责怪你了。只是你年纪又小,府中事宜无人操持,我心善便留下来帮你处理丧事。你心中感激就好,便无需说出来了。” 傅静琪握紧拳头,心中暗骂:无耻!但她身边并无亲人,又能拿沈母如何?若真的将她赶了出去,她将书信拿到衙门里去,她可就完了! 第十七章小人行径 傅静琪虽心中饮恨,面上却半分神色都不表,反而露出一丝恬淡笑意。 沈母心里咯噔一下,心道:这小娘皮难道还有什么后招不成?但旋即,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别看傅静琪通身气派,当真是一个大家小姐做派,但也不过是稚龄,不足为惧。 一看傅静琪那张和莫雪慧相像,甚至更为出色的面孔,沈母心中的气便不打一处来。 她们二人皆是好人家的女儿,可莫雪慧天生狐媚,惹得多少男子为她折腰。便是她那个死鬼丈夫,在未和她成婚的时候,也曾念过几首酸诗,赞一下美人。 婚后,更是时常对着她的脸孔长吁短叹的,真真是要气煞人也。 莫雪慧嫁的男人更是出息,虽然比不上官家太太,可家大业大的。听说啊,能每天吃燕窝鱼翅。 沈母捏着莫雪慧的信笺,再一看自家那个每天都只能拿回一点钱财的举人老爷,那真是五内俱焚,恨不得冲到莫雪慧面前,把傅文轩身边的女人换成她才好。 可如今好啦。 这莫雪慧是个福薄的,没命享福。 这傅文轩,也是个命短的。 沈母斜斜睨了眼坐在主位上那个穿着珍珠衫,花鸟裙的女娃娃。 笑吧笑吧,马上就笑不出来了。 傅静琪似是没看到沈母眼中的恶意,端起丫鬟送来的玫瑰露浅浅抿了口,清了清喉咙,才笑问:“那依伯母的意思?” 沈母一喜,乐道:“那当然是履行婚约。” 她笑看傅静琪一眼,道:“你年纪尚小,便不先办婚礼了,等你及笄后,再办不迟。” 怕是那时,你已经把傅家产业当成囊中物,等沈弘业高中后,便要把我一脚踢开了吧。 傅静琪伺候沈母多年,早已经知道她是什么心肝儿,虽然和沈母的想法略有出入,却也差不多都猜对了。 沈母就是打着主意,傅静琪及笄还有五年。五年时间,那可是大大的变数。 一个小娃娃,要夭折太简单了。莫雪慧那儿子,不是落入湖中溺死了。 沈母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这傅家产业她可是要定了。 啪。 却是傅静琪手中捧着的水晶碗落在几案上,发出一声脆响。 沈母眯着眼睛,笑意盎然:“你看你年纪小小的,守着这么大的家业可不容易。有伯母在,定不让人欺负了你去。” 青竹一听,气得脸色发红。 这老婆子也忒不要脸了,假惺惺说着要照顾自家小姐,不过是欺负她人效力单,想要霸占傅家家业。 青竹一想到自家小姐不过十岁稚童,便要受这一遭,眼圈儿一红,难受极了。可她只是一个丫鬟,连给小姐出头都做不到。 傅静琪早知沈母是什么性子,她便是说出再出格的话来,她也不会当回事。想当初,她可是听过更难听的。 敛下眼睫,傅静琪看着自己的指甲。 因父亲突然离世,她手上用凤仙花染的指甲还未洗净。 鲜红的颜色,灼灼耀目。 “等父亲回来,再给你染一次……” 父亲临行前的话犹在耳边,人却已经不在。 爹爹,若是你在定然不会让人欺辱了我。 傅静琪感觉双眼一烫,险些落下泪了。 便是重活一遭,她这爱落泪的毛病居然也跟着一起来了。 沈母一看那丫头眼圈儿红了,心里乐呵极了。 看,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这便要哭了。 “伯母说的极是,只不过嘛……”傅静琪拿起帕子压了压眼角,嘴角下垂,欲哭不哭的。“我上有长辈,实在不好让伯母越俎代庖……” 沈母是识得几个字的,却不多。 这越俎代庖,她料想不是什么好话。 一旁的沈弘业见母亲直勾勾盯着人家看,忙扯了扯她的衣袖,意思让她不要这么露骨。 沈母却在心中暗啐:这小娘皮可留不得,这才几岁年纪,便把我弘儿哄的连娘都要忘了。 “什么长辈不长辈的,难道我就不是你长辈了?” 傅静琪似是被她的话一噎,小脸儿微红了下:“伯母……虽然家母曾和沈家订下婚约,又没说要现在嫁过去,您可算不上是正经长辈。我说的,乃是父亲的叔伯们,他们可都俱在的。一笔可写不出两个傅字儿来,我若贸然邀外人过来照拂,这话可说不过去。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沈母一拍案,便站了起来,指着傅静琪的鼻子便骂道:“你居然说我不是正经长辈?” 傅静琪丝毫没被她的模样吓到,反而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模样似乎在说:难道您是吗? 沈母脸皮抽搐着,接不下话了。 虽然两家的确有婚约,可又不是不能悔婚。沈母就是看在傅静琪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娃娃,定然不知道这其中的门道,才敢拿着几封信笺便登门。 要是傅静琪真的找了什么长辈来,她,她岂不是…… 沈母也不清楚傅家产业是怎么回事,万一这些产业归了公中,可和她半点儿关系都没有了。 竹篮打水一场空可不是沈母乐意见到的。 沈母硬是扯出了一个笑容,对傅静琪软声道:“你这孩子说什么糊涂话。你现在虽是叫我伯母,可将来还是得叫我一声婆婆的。我知道,你刚刚失去父亲,肯定无法接受。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像照顾弘儿一样照顾你的。” 傅静琪只是垂头看着指尖,不语。 青竹反而气得不行,义愤填膺道:“沈夫人,我家小姐也说了,就算有一纸婚书,您也算不上是傅家什么人。傅家接下来要如何,您还真的插不上手。何况……” 她鄙夷的看了眼沈母,嗤了声:“您一寡母,怎么好参与到旁人家的丧事来。这要是让人知道了,指不定要说你和我们傅家有什么不清不楚。” “你个小浪蹄子,这里哪有你张狂的地方!” 青竹双手叉腰,抻着下巴:“这也没有你张狂的地方!沈夫人,我家小姐是敬你一声长辈,可您也不能欺负我家小姐如今孤身一人。我家老爷还未发丧,你便找上门,说什么履行婚约。您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我看你心里别谁都清楚!” 第十八章我不信命 季夏深夜,倾盆大雨,噼噼啪啪打在屋顶,溅起一片水光。 屋檐下,凝成一股雨做成的绳,淅淅沥沥,畅快垂下。 夜风呜咽着,透过敞开的雕花木门闯入屋内,撩动挂着的白幡。 厅内,烛光摇曳,似鬼魅张牙舞爪。 一只素白的手用银签拨了下烛芯,烛光腾空而起,屋内光线骤然明亮几分。 暖光下,那手似乎没什么血色,手背上的青色血管蜿蜒,为这鬼魅的夜增添几分诡谲之气。 青竹提着一个食盒从廊下匆匆跑进来,裙摆已经被雨水打湿,粘连在裤腿上,湿答答的滴着水。 她一面捏着裙摆上的水渍,一面抖了抖发上的水珠。怀里的食盒一直好好护着,竟未曾有半点儿雨水。 “小姐,吃饭了。” 青竹一手去拿茶盏,呀的叫了声:“平日里那群小蹄子争着抢着都要往小姐身边凑,这时候倒是一个都不过来,连水冷了也不知道换。” 跪在冰冷地面上的女童缓缓抬起头来,一双冷澈的双眸毫无波动。 青竹叹了声,往一旁支起的炉子上放了一只小壶,烧了水。 “我娘可说了,女儿家身体不比男儿,受不得寒气。这天儿还下着雨,夜里又寒凉,小姐要真的喝了冷茶,可要害了病。”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一面快速把食盒打开。 里面有三碟三碗。 一碟加了香油调制的喷香的酱菜,一碟八宝豆腐,一碟素炒银芽。一碗结了一层油皮儿的小米粥,一碗燕窝,一碗素三鲜烧卖。 家中有丧,自是不能食荤腥。 傅静琪的胃口向来不好,傅文轩可是请了厨娘给她细心调养。便是那一碟最简单的酱菜,却也是最不简单的。 选了最嫩的萝卜,黄瓜扭儿,先用盐杀一遍,再进行二道腌渍。 那酱油则是用了晒足一百八十天的头道原香,豆香浓郁,色泽艳丽。 一碟小小的酱菜,颜色晶亮莹润,撒了炒熟的白芝麻,散发着诱人的酱香味儿,足以勾得你胃中馋虫大动,绝对是一道绝佳开胃小菜。 然,傅静琪只是稍稍看了一眼,并未动筷。 “小姐,不吃东西可不行。我娘可说了……” 青竹可是家生子,爹娘俱是给傅家做事。一家老实人,往年没到傅家的时候,被欺负的不轻。后来承蒙莫雪慧心善,青竹一家铭记大恩,非要卖入傅家,签了死契。 傅家从不苛刻下仆,青竹一家又不是偷奸耍滑的,这些年在傅家也算是混的风生水起的。 青竹娘是个泼辣的性子,旁人觉得她粗俗,傅静琪倒是觉得她是个极好的。 话糙理不糙,倒是难得的明白人。 傅静琪难得露出一个笑容,问道:“哦?你娘又说了什么了?” “我娘说了,不好好吃饭可长不高,到时候像个小萝卜头似的,又短又矮的,肯定没人要。”青竹拍着胸脯,激昂道:“小姐你看,我就好好的吃饭,身体可好了。” 傅静琪从青竹胸前的波澜起伏上艰难的收回视线,稍稍赞同了一下青竹娘的观点。 前世的时候,她便是不大爱吃东西。一具身子骨差的出奇,一年到头总是要病上几次。遭遇沈弘业一家人欺负的时候,除了哭居然什么都做不成。要是她有青竹娘的泼辣劲儿,沈弘业还能欺负得了她? 不过,这饭要吃,至于那胸脯子,便不要长了,累赘。 青竹见傅静琪肯扒饭了,才松了口气。 自从老爷没了,小姐便像失了魂似的,人眨眼间就瘦了,一日比一日虚弱。青竹抓耳挠腮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要不是那沈家人登门,恐怕小姐还是像泥捏水做的一般…… 青竹虽然是个直爽的,倒也不是个傻的。 等傅静琪吃了半碗粥,三个烧卖,又用了一碗燕窝,吃了几筷子豆腐银芽才发问:“小姐,沈家那老婆子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登门。可奴婢看啊,她那脸皮就是锅底做的,又黑又厚,怕是要不了多少,肯定要寻上门来。” 青竹担忧的看了眼傅静琪的脸色,忧心忡忡道:“到那时候,您真的要请族中长辈们来……” 请族里的长辈?傅静琪根本不想。 她年纪小,又加上有前世的记忆,知道父亲当年可是从族里分家出来。她那祖父可是直接说了,要他死在外面不要回来。要是知道父亲这些年把家业做到这般地步,别说这傅家偌大的家产,便是她也要被磋磨了去。或许,还不如被沈家占了便宜。 傅静琪思虑了下,视线凝在面前的一口薄棺上,徐徐吐了口气。 虽是夏日,这厅里也冷的紧。为防尸身腐败,棺材内外,都加了冰,这雨夜里,呼吸居然都带着淡淡的白气。 以前她想,有爹在身边,她要和爹学好,哪怕是一介女子,也要把傅家撑起。 世事难料,傅静琪如何料到,爹爹还是去了。前世的时候,母亲病逝后,父亲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了。要不是为了照顾幼女,恐怕也早早去了。他一直坚持着,等到沈弘业寻上门来,一口气便散了。 傅静琪永远记得,那时是天佑三年。 二月里,爹爹担忧自己恐怕撑不了多久,便让人简短完婚。又忧心自己的亡故会扰了沈弘业的科举,硬生生撑着。 直到三月,沈弘业中了榜眼,他一直撑到十月,才撒手人寰。 爹爹一走,傅家的风向就变了。 想到那些过往的记忆,傅静琪心中涌动的种种情绪险些将她整个人都淹没了。 前世里父亲早早亡故,而今则是遭遇意外,难道天命真的无法更爱。 不,她不信。 傅静琪攥紧双手,指甲刺破手心,疼痛令她脸色发白。 她不信命。既然她能溯回前尘,为何不能带着傅家逆天改命。 她命由己不由天! “青竹,你附耳过来,我有些事要交代你去做……” 青竹不疑有他,然而在听到傅静琪的话语时,脸色变了又变。 “小姐,你真的要这样做?只是……” “安心去做,无需担忧。”傅静琪朝向父亲的棺材,一脸自信:“爹会保佑我的。” 第十九章一脉相承 学子巷。 沈母抬头看了看窗外的雨势,眉心紧紧皱起。 灯下,一张已经失了美貌的脸上只有毫不掩饰的算计。 “这雨还要下一阵……” 沈弘业放下手中的诗集,目光凝在窗外。 也不知道她一个人该如何打理父亲的丧事,只是母亲这里,却…… “弘儿。”沈母语气森冷:“那小娘皮可是个狡猾的,一直和我们扯皮,我怕夜长梦多。等明早,就去把婚约坐实。” 沈弘业一怔,下意识道:“娘,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就算有了婚约,咱们也……” “你懂什么。”沈母不耐烦的说:“她一个小丫头,能懂得什么,还不是身边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看她的那些花花肠子,都是叫身边的下人给教会的。” 沈弘业下意识反驳,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若说他对傅静琪有好感,但母亲还是母亲,总归是不同的。 “你安心读书,傅家产业定是咱们的。等将来你当上大官,再给母亲挣一个诰命当当。” 沈弘业嗫诺了下,忍不住道:“那傅家妹妹,她又该……” 沈母冷哼一声:“这小娘皮想进我沈家的大门,真是笑话。” 沈弘业虽年幼,但也知道母亲的做法根本就是在抢夺别人的家产,实属恶人行径。可要让他替傅静琪出头,一来他年纪尚小,二来……这傅家那么大的产业,就算没便宜他们家,将来也落不到傅静琪手中。 好歹母亲和傅家有旧,便是把这产业拿来用,也没什么关系。说不定,还是救了她一名。毕竟,有句话说得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沈弘业表面仁义,到底还是因为流着沈母的血,一颗心画上了自私的颜色。 “弘儿……”灯下,沈母一双眼睛如深井一般的双眸幽深的可怕:“只要有了前途,要什么女人没有,一个傅静琪,莫不要日日挂念了。” 沈弘业毕竟年幼,少年心思被母亲看穿,脸色微红了下,又羞又窘,同时浮上心头的还有一种愤怒。羞得是少年怀春,窘的是自己轻易就被人识破心思,而愤怒大约便是母亲毫不犹豫的戳穿自己的想法。 “母亲。”他深吸了一口气,垂下眼皮:“我不会的。” 只是傅静琪那样的美人儿,恐怕真的是难得一见。也许,他有办法把她留下,而不是让母亲处置了。 想到曾被母亲卖到楼子里的属于父亲的通房,沈弘业眉心一皱。 母亲哪里都好,就是行事太过小家子气,不豁达。 …… 烛火摇曳,青竹靠着一旁的小几打着盹。 傅静琪一手捏着纸钱,轻轻送入火盆。 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着一张青白的,毫无表情的小脸。 白幡被风拂动,好似鬼魅扑来。 正厅中的一具棺木,更令人不寒而栗。 可这个还不足十岁孩童,却毫无知觉一般。 还未盖棺,火光下,那棺材里躺着一名中年男子。他面容俊逸,自有一身文人气质,根本不像世人所说的奸商。只是此刻双目紧闭,脸上发青,双手僵直的落在身体两侧。 一片纸灰从盆中腾起,落在素白的裙摆上,染了一层污迹。 傅静琪缓缓起身,踱步到棺材旁,看着父亲的脸,而后叹气握住了父亲的手。 冰凉,瞬间涌向掌心,实在令人要在这夏日里也要打一个冷颤。 “爹爹……”小脸依恋的蹭了蹭男人的手背,“今后便只有阿琪一人了。你放心去吧,阿琪不会让人欺负的。只要有阿琪在的一天,就一定会守好傅家的产业。我知道您又要说啦,钱财乃身外之物。可不行呀,爹爹好不容易攒下的这么大的产业,凭什么要被那些不相干的人抢了去。爹呀,你知道吗?女儿可是重活了一遭,那沈家可不是什么好人家。悄悄告诉您一个秘密呀,女儿呀,可是会被他们害死的。所以,阿琪是不会放过他们的,绝不。” 一道冷风卷着雨水冲入厅中,刹那间灯火摇曳。 吧嗒! 青竹一愣,打了个激灵跳起来,脚底不稳,摔了一只茶杯。 好在小几低矮,茶杯未曾摔坏。 “小姐。”青竹胆大,可是这黑灯瞎火,厅里又摆着一具棺材的画面,还是战栗不安。 她哆哆嗦嗦的摩挲着,手指不小心碰到火盆,烫的一抖。 “我无事。”傅静琪道:“去把灯点上。” 青竹摸出火折子,点燃了蜡烛,一抬头见到自家小姐,骇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小姐……” 那棺木被高高架起,小姐不足十岁,只能踮着脚尖使劲往里面探。这一眼错看,还以为棺中伸出一只手,要把自家小姐拉进去。 青竹偷偷抹了把额上的冷汗,拍了拍胸脯。 老爷才不会这么对待小姐的,若说这家里最宠爱小姐的人是谁,第一个肯定是老爷。小姐就是他的心肝宝贝,谁都比不上。 “小姐,这风太大了,莫要冻着了。” 青竹抖开一件斗篷,心里打着嘀咕:老爷啊,你也不要吓青竹啊,青竹可从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好不容易挪到棺材边儿,飞似的给傅静琪裹好,才松了口气。 “小姐……” 傅静琪淡定的收回手指,说:“没事,我就是和爹爹唠唠家常。” “啊,老爷还能唠家常……”话音一落,青竹就赶忙捂着嘴,暗骂自己瞎说什么。 傅静琪一抿唇,笑了:“对啊,求爹爹给我做主啊。不是有句话说得好,这人死了,就和生时没什么瓜葛了,有些仇怨也权当一笔勾销了。这活时欠下的债,便等着死后再还吧。” “小姐。”青竹吓得抱紧傅静琪的手臂:“你不要说了,怪吓人的。” 傅静琪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青竹姐姐,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啊。别怕,这里面不是别人,是我爹。” 青竹四处看看,总觉得暗处有一双双的眼睛在盯着她。 “小姐,就算是老爷,我也怕。” “啊呀,胆子这么小啊。” “小姐,你就别逗我了。我真的怕死了,嘤嘤嘤……” “啊哈,青竹你可是个胆小鬼。” 第二十章人心难测 次日。 天似乎被捅了一个大窟窿,连绵的雨水像从天上垂下的帘子,带着寒气浸染着整个京城。 傅静琪正在食早膳,便听到外面一阵嘈杂。 不紧不慢用完一碗粥,还吃了些爽口小菜,才用帕子擦着嘴角。 “来了?” 青竹冷哼一声,不屑的撇嘴:“来了好一阵子了,见小姐不出面,就开始嚷嚷着了。口口声声说什么长辈小辈,不知礼的狗屁话来,真是羞煞人了。他们哪里还懂得礼节,要真的懂得礼节,也不会这时候闹上门来。” 傅静琪一笑置之,道:“他人如何,和咱们还真的没有半分关系。” “可是,难道咱们就眼睁睁见他们骂咱们,不吭声?”青竹显然是无法理解。 “只图一个嘴上痛快,又有什么爽快。”傅静琪低低笑了声,一双水眸眼波流转,竟带着一丝不属于孩童的妩媚,看的青竹一愣。 小姐真的是太好看了。 青竹说不上来,京城里有很多好看的小姐,可青竹觉得她们都不如自家小姐好看。那不是长相和体态,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如果青竹多读几年书,大概会懂得,这是一种名为气质的奇妙感受。 如傅静琪这种淡然的气质,的确是很惹人喜欢的。 “那,那咱们怎么办……”青竹咕哝着,一脸郁闷。 “叫你去打听事儿,你倒是好,又斤斤计较这些无聊事。” 青竹吐了吐小舌,一脸娇俏:“我可都是为了小姐好嘛!我娘说了,身为小姐的贴身丫鬟,就该冲在前头,绝对不能让人欺负咱们小姐。” 她还煞有介事的比了比自己的拳头:“小姐,你说我找个师父学学拳法如何?” 未免自家贴身丫鬟变成一个五大三粗的女将军模样,傅静琪悄悄转移话题:“说罢,都打听到什么了。” “自从沈家人登门后,府内的下人们就人心浮动,没几天功夫就拉帮结派的。小姐,你说他们怎么能这样啊!他们可是傅家的下人,理应护着小姐,可现在却随着外人……” 傅静琪嗤了声,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利益罢了。去请管家过来,我有事要同他商量。” 短短几日,傅和也憔悴了不少。 这位家中的大管家,忠厚老实,却也不缺心眼儿。 管家要是蠢了,这个家可就乱套了。 傅和一听青竹说完,脸色微变了下,便懂了:“老爷夫人仁善,下人中活契居多,只有少量死契。” “死契的有什么人,管家可都了解这些人的性格?” 傅和一点就透,提点了几人,便不再多言。 傅静琪思虑片刻,道:“劳烦管家把这几个人叫到近前来,就说我有话要同他们说上一二。” 傅和犹豫了下,忍不住道:“正厅里,沈家母子还等着。” 傅静琪抬了抬眼,轻笑:“主家有事,走不开,也招待不了客人。” “小人懂了。” 傅和一走,青竹便叽叽喳喳的发问:“小姐,你叫那几个人过来干什么呀?” “你这傻丫头,难道你娘没教你,让你少问多学?” 青竹这丫头忠诚,只是上辈子她死后,便不知道这丫头的消息了。依着青竹的性格,怕是没有什么好下场。 傅静琪在心中一叹,自觉应该把调教青竹这件事提上议程。免得这丫头整日里咋咋呼呼,到时候再惹了麻烦,累及她家中父母。 青竹被自家小姐的眼神看的有些凉凉的,呐呐道:“我娘说了,可是我,我嘴巴快,忍不住。” “忍不住?一碗哑药下去,就忍住了。” 傅静琪声音微冷,青竹头皮发麻,吓得双股战战,扑通一声就跪下去了:“小姐,是奴婢有错。” “起来,我又没怪你,你慌什么。我只是提点你一句,如今家中只有我一名稚童老仆,外界不知道有多少人虎视眈眈盯着傅家。所谓祸从口出,若是有朝一日因你口舌之争为傅家惹上麻烦,我也帮不了你。” 青竹虽害怕,却也知道小姐说的都是真的,便老实了。娘也说过她一根筋,嘴还特别快,迟早会惹麻烦的。 她的梦想可是成为小姐身边的第一大丫鬟,绝对不能在这种小事上给小姐丢脸。 傅和带去的话,自然是惹得沈母破口大骂,据说难听得很。 巧的是,正有人登门吊唁,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正厅,一看沈母这架势,被吓了一跳。 “小姐,是翠玉轩的赵掌柜。” 傅静琪一愣,旋即捂着嘴,笑得浑身发颤,耳垂都发红了。 翠玉轩嘛,是家经营玉器的铺子。只是这个赵掌柜,真是让人一言难尽。虽然赵掌柜是铮铮男儿,可一口碎嘴让京城里最厉害的媒婆都觉得逊色三分。什么事到了他口中啊,不出一天,绝对闹的你整个京城人尽皆知。 “沈家人不要脸,这下可要有不少人知道了。” 傅静琪只是笑,眼眸却闪过一抹冷光。 这才是第一步。 你沈弘业要考科举,怎么不在意脸面礼教。 跑到刚刚父亲过世的未婚妻家中破口大骂,一副要强占家产的模样,这话传了出去,可好看了。 翌日清晨。 沈母还未抵达傅家,便听到路上有人议论。 “喂,你们听说了吗?那个傅家商行的老板遇到山匪,死啦。” “你那都是老黄历了。我可是听说,傅家好像和人有什么婚约,人家老爷还尸骨未寒,这户人家就跑上门,硬是逼着人家那个还未及笄的小姐履行婚约呢。” “天啊,这不是欺负人吗?” “可不是。”说话的人翻了个白眼儿,一脸不屑:“那家人只有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孩子,还气势汹汹,说要把傅家家产都拿下。” “这是得了失心疯不成?这种话也敢说出口?这可不是前朝!” “谁知道,许是真的疯魔了。不说这婚约是真是假,便是这人家老爹尸骨未寒,便冲上门大吵大叫的,便令人不耻。听说,那家人的儿子还打算考科举。” “科举?我呸!这种人要是做了官,就是百姓受苦。” 沈弘业脸色微白,扯了扯沈母的衣袖:“娘,要不咱们今天就别去了吧。” 沈母也是脸色不好,她一把甩开儿子,撸起袖子就朝那群人冲过去:“我让你们瞎说,让你们瞎说!” “啊!疯妇打人啦!” 第二十一章恍然大悟 “小姐小姐!” 一大清早,青竹就提着裙摆,兴高采烈的朝她跑来。 傅静琪放下手中的糖茶,笑眯眯的看着她。 怎么觉得自家小姐看人的眼神儿,好像是她娘呢? 青竹在心里摇摇头,暗啐自己。年纪轻轻,眼神儿就开始不好了。小姐才多大,怎么有那种老人家的眼神儿。 “小姐,你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热闹极了!” “哦?”傅静琪笑问:“什么事、” “嘿嘿,沈家那个老婆子和一群男人打起来了。” 傅静琪手一抖,挽上去的袖子垂下,没过指尖。 “和男人……打起来?” 傅静琪以为遇到任何和沈母相关的事她都能做到无动于衷,现在看来还是太嫩了。沈母居然和男人们打起来,也是十分厉害了。 青竹也不卖关子,三言两语就把前因后果交代的一清二楚。 傅静琪僵着脸,迟疑了下,问:“所以,她是因为听到有人在编排他们,所以才冲上去,直接打人?” “对对对,就在前面的苦水巷。听说,打的可凶了。男人们顾及她是一个女人,不和她计较,她就越来劲。后来那些男人们家的婆娘们可不干了,冲上去把人好好的教训一通。听说,还薅掉了她一把头发,还打掉她一颗牙。” 青竹提到这儿的时候,颇为不屑的撇嘴:“她还要闹着去报官,说家里有钱,要让这些人通通偿命。” “有钱?” “小姐,你可别忘了,人家可是把咱们傅家当作囊中之物了。” “看来,可以进行第二步了。” 青竹跃跃欲试:“小姐,有什么吩咐,您尽管开口。” “去把管家叫来,顺便打发下人去学子巷,请沈母过府。” “可是……” “父亲已经下葬了,我这个当家做主的人,也该会一会我这位未婚夫了。” 青竹郁闷,一跺脚甩手离开。 “青竹这丫头毛毛躁躁的,就给我惹事。” 傅静琪轻笑,转身看向从侧厅走进来的妇人。 “您说的是,青竹的性子是该磨一磨了,不然将来可不好放心她把傅家交给她。” 来人正是青竹的老娘,她一手还抓着一个擦手的帕子,满面红光,气色很好。 一听傅静琪的话,她先是一愣,脚下趔趄了下,而后抚了抚鬓发,一脸惊恐:“小姐,你可不能想不开啊!” “嗯?”傅静琪愣了下。 “青竹那丫头就是个傻的,你把傅家交给她,迟早出乱子的!”青竹娘一副为了傅静琪好,绝对不能给青竹放权的表情。 傅静琪被她逗得一乐,“您这话要让青竹听到了,肯定要难过的。” “我管那丫头难不难过。”青竹娘一摆手:“这些年有您和夫人宠着,让这丫头张狂了。就她那性子,让她去管家,可使不得。” “您就没觉得,我让她当一个管家娘子,是耽误了她的年华。” 青竹娘一愣,才想起这一茬:“我们一家人都跟着小姐,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谈不上耽误不耽误的。” 傅静琪在心里一叹,父亲的话涌上心头:青竹一家是好的,就是有些愚忠。你若想把青竹留在身边,还是得好好敲打敲打,不然依着她的性子,迟早会惹出祸事来。 “我爹常说,这有能力的女子,丝毫不亚于男子,更该做出一番大事业来。您是小看了青竹,她除了性子冒失,能力可真不差。您不知道吧,青竹的记性特别好。” 提到傅文轩,青竹娘眼圈儿一红:“老爷夫人都是好人啊,这是什么世道,好人怎么就不长命呢。” 合着她后半句白说了。 “前日里,我交给青竹一个任务,让她去观察一下,这府中都有哪些下人心浮了。她把这件事给我办的利利索索,连管家都当面夸奖来着。” “还有这事?”青竹娘搓了搓手,不可思议。“那丫头可什么都没说。” “青竹觉得这可不是本事,是本份。您是长辈,见识广,应当知道,这记性好可不是人人都会的。如今傅家只有剩下我一人了,要撑起偌大的家业,我需要人手。我想培养青竹,还得您帮衬一二。” 青竹娘脸色一红:“什么帮衬不帮衬的,您是小姐,和咱们说话这么客气,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下人也是人。这些年,您为了傅家尽心尽力,怎么就担不起我一句尊敬了。” “那好,小姐当我是长辈,我便也提点一二。那沈家母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小姐也莫怕,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就算夫人在信从曾与她许下婚约,但没有信物为证,只是一纸书信,也做不了真。” 傅静琪一怔:“您……” 青竹娘不好意思的说:“这家长里短的事儿,也就我们这些夫人爱听一听。前年的时候,京城里也有一桩类似的事儿,也是人家拿了信笺要求上门履行婚约。但对家不认,只是一封书信,况且说的含糊,谁能认定就是真的了。 小姐肯定想,那书信上可是说要结成儿女亲家的。殊不知,这话寻常夫人在闲聊时候,也常说得。像是那种,我将来生了女儿,你若生了男儿,便让我两家结成秦晋之好的话小姐也听过罢?” 见傅静琪点头,她便接着说:“官府可不会凭一封书信就认定了婚约成立,要是没有婚契,又无凭证,他们也不敢判。何况……” 青竹娘这撇嘴的姿态倒是和青竹一模一样,不愧是母女。 “傅家家大业大,小姐若是告他们一个伪造书信,意图侵占傅家家财,肯定是一告一准。” 傅静琪听完,顿时恍然大悟。 “看来果然是我孤陋寡闻,以为凭着一封书信,这婚约便算定下了。” “哪有人家这么结亲的。这庚帖不曾交换,也无信物,或许只是信中一句闲谈,便让人应下婚约?哪有这种事。况,夫人过世多年,这家人怎么一次书信都不曾来过?小姐,你还是太小,不懂这其中的门道,容易被人哄骗了。” 傅静琪微微一笑,“您说的是,我果然还是想的太浅显。” 第二十二章清算一下 沈母一名寡母,自然是不能来参加傅文轩的葬礼。 在傅家待了两日,却连傅静琪的面都见不到,攒了两日的怨气,在见到傅静琪后,统统爆发出来。 傅静琪耳边听着沈母指桑骂槐,百般无聊的玩着手指。 按理说沈母也是嫁了一名举人老爷,怎么却没学到半点好,反而连一名村妇都不如。听听她说的话,翻来覆去都是不敬婆母。 婆母?你也配。 沈母骂了近一个时辰,口干舌燥的想喝杯茶,伸手一抹,几案上连个茶杯都没有。 “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傅静琪这才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伯母,您有什么事?” “下人们缺乏管教,连茶都不晓得上一杯。”说到这儿,沈母鄙夷的看了眼傅静琪。到底只是一个商户女,连调教下人都不懂。 “哦,青竹,上茶。” 青竹不情不愿的奉了茶。她不懂小姐还留着这种人在干什么,明明和傅家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留在这儿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傅静琪这般年纪,是不爱饮茶的,茶杯里只有煮过的泉水,甘冽清甜,最适合降燥。 沈母牛饮了一通,让青竹暗自庆幸,没有用好茶,就这牛嚼牡丹的架势,真是糟劲了东西。 “我刚刚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傅静琪含笑:“听了。” 沈母傲然道:“既然听到了,还不去按我说的办。” 傅静琪双手一摊,“可是,您可算不上是我婆母啊。” 沈母一拍桌子,指着傅静琪的鼻子又骂了起来。 傅静琪垂着头,一副被骂的不敢吭气的模样,让沈母可算是解了气。 沈弘业在一旁看着,心疼的不能自已。 傅家妹妹这么柔弱,今后可怎么好。看来得在母亲这边好好周旋,免得将来傅家妹妹真的不能留在沈家。母亲也说了,像傅家这种商户,是不能结亲的。他将来可是要当大官的,要娶得可是书香门第,便是公主也娶得。只能委屈傅家妹妹,若是让她当妾室,她肯定也会感恩戴德吧。 傅静琪还不知道沈弘业心中所想,不然肯定要被气得脸色发黑,好好唾弃一下什么是白日做梦,小人行径了。 用书信当婚约要挟,还要霸占别人家产,甚至觉得许人一个小妾之位,还是恩赐。这种脑袋里塞得恐怕是草茎,真是空空如也,叫人笑话。 “好了,我也就说这么多了。” 院子里的下人们都知道,傅家的风向变了。 小姐的未婚婆家登门了,今后这傅家可要改姓沈了。 不时有人到沈母面前献殷勤,逗得沈母眉开眼笑的。这可是她一直梦想着的生活,被人捧着,敬着。 小桃从沈母那儿离开,便在转角处啐了声:“什么玩意儿,还真当自己是夫人了。” “小桃,你在这儿干什么呢?难道也是……” 小桃倒是老实承认:“你不也是讨好新夫人来的。” “呵呵,你乱说什么。” “我小桃可是敢作敢当,当你们这些人?一个个耍滑头,又不敢认。我就是去讨好新夫人了,你又能怎样。不过我可警告你啊,这个夫人忒小气了。张口便要吃山珍海味,却连一粒铜子都舍不得赏。还说这府里这么多的下人太浪费了,说要把人卖掉一些。” 小桃冷哼一声:“卖掉?姑奶奶我可没签契子!” “那,那……” “你们两个在这儿干什么呢?管家说了,叫大家去后院,说是有事儿要宣布。” 小桃抱着托盘,一脸不快。 她可是在新夫人那儿讨巧卖乖,到头来什么都没捞着,为了进门还给院子里的婆子几个铜子儿,真是划不来。 傅和看着院子里的一些人,目光扫过每个人脸上的表情,脸色越来越冷。 莫雪慧虽然是个良善的,但对治家也很有一套办法,是一位称职的主母。没想到老爷才过世几日,就人心浮动,到底是养不熟的。 傅和清了清喉咙,手里捧着一只木盒。 “这盒子里是大家的卖身契,我叫到名字的人,可带着赎身钱,换走一张……” 有人不等傅和说完,便急急打断:“那没攒够钱的……” 傅和睨了那人一眼,心道:是一张熟脸啊。青竹可说了,这个人是第一个倒戈的。 “看到我身边这位嬷嬷了吗?这位是柳大娘,她会给诸位找个好去处。” 柳大娘有一张笑眉脸,端的是一派温和,说出口的话,也动听:“大家放心好了,我可不会坑人。” 傅和拿起第一张契纸,念下:“张有德……” 沈母待在角落的西跨院,根本不知道后院里正发生了一场变革。 而傅静琪,则是握着一叠银票,笑了。 “都办妥了?” “回小姐,一切都办的妥妥当当的。傅家的铺子就算不低卖,也有的是人抢。” “我怎么听说还有人压价?” “那就不卖给他。管家说了,咱们的铺子不愁卖。”冷玥一脸自然,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奇怪。 傅静琪也未多问,她把事情交给傅和去做,就是信任他。 “镖局已经找好了,真的要今夜走吗?”冷玥皱眉,觉得傅静琪太过匆忙。老爷这才刚下葬,小姐也未免太急切了。 “嗯,不等了。”傅静琪吐了口气:“爹不在了,这京城待着也没什么意思。” 冷玥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作罢。 这一年多来,大家都看明白了。小姐虽然是一名稚童,可行事却如大人。老爷还一副把小姐当继承人培养,他们都知道,将来傅家的一定是小姐的,谁曾想会冒出沈家这两个搅屎棍。 一想到小姐要背离京城,冷玥就止不住心疼,对沈家那两人更加憎恶了。 “时间也差不多了,叫厨房准备几个好菜,我也该去会会我这位刘伯母了。” 冷玥惊奇的发现,这一刻小姐脸上的表情,居然和已故的傅文轩简直如出一辙。 那就是,算计人的表情。 不愧是小姐啊,深得老爷真传。 第二十三章步步为营 “果真是有娘生没爹养,一点礼貌都不懂,长辈来了这么久,都不晓得来拜会一次。” 傅静琪还踏进西跨院,便听到沈母大放厥词。 青竹义愤填膺,撸起袖子,恨不得上去赏给沈母两个大耳光。 “青竹。” 傅静琪伸手拦住她:“不要轻举妄动。” “可是小姐,那老婆子说话也太难听了。”怎么又这么不要脸的人啊!主家出殡,你们不来上柱香也就罢了,还反过来责备小姐不去拜会。 “总有他们的苦头吃。” “小姐,你不进去了?”青竹见傅静琪转身欲走,忍不住低声问道。 “不去了,看了心烦。”她摆了摆手,嗤了声:“去收拾东西,今夜先去住客栈。” “是。” 那厢,沈母骂骂咧咧的撒了好大一通火,又见儿子一言不发,坐在那儿像个木头桩子似的,一口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是不是心里还惦记着那个小娘皮!” 沈弘业头疼,这些年来母亲一点都没有变。以前是想要把父亲拿捏在手心,如今就轮到他了。 “娘,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夫人。”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婢女的声音,沈母狠狠瞪了儿子一眼,上前去开门。 “什么事?” 来的是两个生面孔的丫鬟,一见沈母便行了一礼,笑容也甜美可人。 “我家小姐说,这几日家里一直忙着,没功夫过来探望您,是她的不是。” 沈母冷哼:“还算她识相。” “小姐略备薄酒,说是稍后过来,同您谈一谈房契之事。” “房契?傅家的?” 小丫鬟愣了几秒,才迟疑的说:“是学子巷的……” 沈母一听,不是自己想要的,又要发作。 “娘。”沈弘业忙上前扯住她的袖子,低声劝道:“这要让人听了去,还以为我们上门来是抢别人家产的。” 哪有一开口,就要人家宅子的。 “这是小姐备下了薄礼,希望您不要怪她年纪小,不知事。” 沈母心里不爽快,这会儿看到礼物,才勉强露了个笑脸。 “早就说这家里没个大人就是不行。要不是我心善,谁还会管别人家的杂事……” 小丫鬟堆着笑,像是完全没听懂沈母说的话一样。 沈母讨了个没趣儿,见这丫鬟不像个精明的,在心里暗骂:都不晓得过来讨好本夫人,当这傅家到我手里,第一个就把你发卖掉。 待酒菜端上桌,沈母的眼睛都放光了。 这几日傅家在办丧事,出的都是些没油水的饭菜。 沈母的胃口早就被养刁了,哪里吃得下去,一边吃着,一边骂着,弄的沈弘业无敌自动,心说:娶妻当贤这话果真没错。母亲年轻时候倒是貌美,可看她的行事?真是叫人白白笑话。 沈母早就饥肠辘辘了,这饭菜一端上桌,就迫不及待的吃了起来。 沈弘业在一旁看的脸上一热,想到适才丫鬟说的话,便忍不住小声道:“娘,刚刚那丫鬟子说了,稍后阿琪会和咱们一同用膳……” “阿琪又是哪个?”沈母啪的一下落了筷子,一张脸直接沉了下来:“谁让你这么叫她的?是不是那小娘皮偷偷过来找你?我就说她们母女惯会勾引人,男人们可不就是吃这一套。” 沈弘业被骂的脸色一红,又听母亲这话说的实在是太难听了,忍不住替傅静琪辩解:“娘,我们私下里从未见过。阿琪……不,这是傅家,咱们合该称呼她一声傅小姐。” “什么傅小姐?”沈母心气儿不顺,指着儿子的鼻子便骂道:“那就是个小贱人,年纪不大,就懂得勾引汉子了。你看看你以前多孝顺,如今我只不过是说她几句,你便不能忍受了。你还知不知道我是娘,知不知道我会心痛?” 沈弘业听到母亲又在胡言乱语,一个头都两个大了。 不由想到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她就是这样,所以父亲才会在外面不着家,后来更是找了个通房进门。 总是疑神疑鬼的,好似全天下人的都要害她一样。 沈弘业又想到傅静琪,心里一涩。 难道他堂堂一个男儿,连自己的婚事都不能做主吗?明明傅家妹妹看起来较弱客人,性子也好,可到了母亲这儿,却成了勾引汉子的下贱之人。 说不通母亲,他干脆不吭声,反正她总会放弃的。 沈母说了一会儿,见儿子不吭声,只闷头吃菜,气得不行。 然而面前的山珍海味又舍不得,只能继续吃饭。 这个傅家还真是好生活,等将来她接管傅家,这些都是她的了。 一想到自己也能像那些财主家的夫人一样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沈母做梦都要笑醒了。 月色渐渐升入当空,夜沉。 傅静琪放下手边的红枣茶,缓缓起身:“走了,也该去看看了。” 青竹紧跟身边,小声问:“小姐,咱们这么做,会不会被衙门抓起来啊?” 傅静琪好笑的问:“咱们做了什么?这整个府邸都是我的,整个傅家也是我的,两个上门打秋风的破落户,我便是对付了,官府又能说什么?” 青竹抓了抓头皮,一脸不解。明明之前小姐还对这桩婚事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突然就像开窍了似的。 她不知,傅静琪的确是开窍,也是想明白了。 她何必要怕沈母,难道就凭母亲和她的那些往日书信? 只是一封书信,并不能说明什么。在这世道,钱权总是很好用的。要是沈母真的带了书信去衙门里逼她承认这桩婚事,她也有的是办法让她把说出口的话再吞回去。 “小姐,人就在里面,已经睡着了。” 傅静琪推门而入,嗤了声,勾唇一笑。 金丝绣鞋踏过地面翻倒的一只酒杯,手指捏着摆在沈母身旁的一张房契。 “拿去,收好了。” 青竹小心接过:“小姐,这两个人该怎么处置?” 杯碟狼藉间,沈母和沈弘业都酣睡,呼声震天。 此时的沈弘业,可没有一点儿高傲劲儿。人栽在一碟酒菜里,狼狈不堪。 傅静琪心中那点儿火气突然就淡了,和两个下作的人计较,何必呢。 “等明日,你就知道了。” 第二十四章沈母受惊 连绵的雨水后,整个京城都像焕然一新。 死了一名富商,在这个偌大的京城里,连个水花都激不起。 只除了和傅家商行长久合作的掌柜们,有的观望,有的登门安抚,当然也少不了落井下石,见傅静琪只是一个还不足十岁的稚童,想从中捞上一笔的。 若傅静琪只是一个九岁孩童,此刻早就乱了心智,除了啼哭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可喜的是,她并非稚童,更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些。虽然手段稚嫩,但也聊胜于无。 一大清早,一群乞丐便等候在傅府门前。 路过的人看到这喧闹的景象,无不好奇观望。 有人好奇,便问:“你们都守在这儿,等着干什么?” 那乞丐抓了抓胸脯子,搓出一条长长的汗泥,嗦了嗦牙花子,让人厌恶不已。 “听说傅家要放饭哩。” 放饭?这年不年节不节的,放什么放。 这放饭可有讲究,和那些大户人家出来施粥可不同。 人家那可是正经的白米饭,上面还会有荤素两菜。 京城有的是有钱人,也就是年节的时候,会做做善事,从乞丐这儿讨个好彩头。 也有家中拜寿的,为了给长辈们添福报。 问话的人抬头看了看门匾上的挂着的白幡,纳闷。 傅家不是刚刚办完丧事,这时候放什么饭啊。 沈母和沈弘业两人谁的迷迷噔噔的,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闹,大门被拍的轰轰作响。 “娘,这是怎么回事?” 沈母被吓得跳了起来,朝外面跑去。 所到之处,连一个下人都没见到,而不远处则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喧闹。 正当她不知道该如何办时,院门突然被一把推开,涌进来一群脏污的乞丐。 “不是说好了要放饭,怎么到了这时候都没动静?这傅家居然也说话不算话?” “什么傅家,不是说了是姓沈的人家,为了给傅家老爷祈福。” “那怎么在傅家办?” “说是和傅家是亲戚,借个地方……” 傅家是没有夫人的,莫雪慧已经故去多年。在这附近的乞丐们,也是受过傅家恩惠的,也知晓这一层。 这下见到当院里站着一个三十几岁的妇人,穿戴还挺讲究的,便一眼认出来这个肯定是那个说要放饭的沈家夫人了。 乞丐们一哄而上,叫唤着怎么还不给饭。 沈母哪里遇到过这种阵仗,一时间脸色惨白的站在那儿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滚开!你们给我滚开!” 沈母一贯在家里是说一不二,可真的遇到耍横的,吓得腿脚都发软了。这黑压压一片乞丐就在她面前,那一阵阵酸臭味儿涌入鼻腔,臭不可闻。她连鼻子都顾不上掩,只想快点儿离开。 俗话说的好,光脚不怕穿鞋。 这些乞丐平日里在京城里,什么人没见过。一眼就看出来沈母是个外强中干的,好欺负的很。 平常在街上拦着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的乞讨,一口一个小姐,一个夫人的。好脾气的,就赏他们几个铜板。遇上那脾气不好的,他们也有办法对付。只要让她们身边靠上一靠,保准吓得她们掏钱。 几个在前面的乞丐头头这时候也看明白了,这个什么沈夫人的,根本没打算他们放饭。至于这话怎么传出来的,他们也懒得计较。现在看人好欺负,纷纷计上心来。 “啊啊啊……滚开!滚开!” 眼见乞丐的手都伸到自己面前来,沈母狼狈的后退,吓得都掉了一只鞋。 外面的人也偷偷探头进来,看里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一看一名妇人被一群乞丐纠缠,有好心人拦住过路的差役。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私闯民宅?!” 一见官差,一群乞丐呼啦啦都散了。 可沈母被吓得形容憔悴,跌坐在地上,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 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刻钟都不到,可沈母吓得一条命都丢了半条。她忍不住想到前些年据说是闹饥荒的时候,那些流民们冲过来拔人衣服,饿极了连肉都要给你啃掉一块,顿时不寒而栗。 沈弘业慌忙过来打算扶起母亲,刚伸手,一巴掌甩了过来。 虽然沈母强势,可沈弘业如今也是家中唯一的男丁,当着外人的面被甩了一巴掌,这面子顿时就过不去了。手下意识松开,沈母又跌坐回去。 沈母毫无知觉,依旧骂着:“看到你娘被人欺负,你都不知道过来帮帮忙!” 官差一见两人没事,转身欲走。 “等等。”沈母叫住他们,“你们就这么走了?” 官差纳闷:“您还打算怎么办?” “把他们抓起来啊!这等贱民……” 官差翻了个白眼儿,就算是皇帝,也管不着这京城里的乞丐。就您这一口一个‘贱民’,振振有词的模样,真看不出来之前是受过惊吓。 “这位夫人,这事儿我们还真管不了。” 官差是不认识沈母的,不过这府邸是属于傅家的,他也听说了市井流言,便判断眼前这个人定是那种拿着一封根本没什么用处的书信,逼着人家小姐认下婚事的乡下愚妇。 和这种夫人口舌之争,根本是浪费时间。 “没有造成人身伤害,官府也管不着。”他话锋一转,又道:“这些人既然敢闯进来,说明是什么都不怕的,二位还是找个稳妥的地方为好。” “你们就不能派人来保护我们?”沈母说起这话来,实在惹人发笑。 “您要是朝廷大员的妻子,我还能请上峰看在您孤儿寡母的份儿上……可是,您是吗?”官差嘲讽的看着沈母:“您一个强占他人屋舍的妇人,怎么这般不要脸面?趁早离开吧,要是傅家有人报官,说你们母子二人强占屋舍,你们就去牢里避难吧。” 沈母看着官差甩手就走,气得手指发抖。 “娘。”沈弘业劝道:“外面的人说什么都有,咱们还是离开吧。” “不走!我不走!这是我家,我什么要走!”说罢,竟撒泼起来。 沈弘业没有办法,转身就走。 “您不走,我走。” 第二十五章离京之路 傅静琪的这点手段,在傅和眼里是根本不够看的。 要赶走沈母,有的是办法,但小姐却选了一个不太聪明的办法。 先是将府中的一些家产不动声色的变卖,而后又处置了一些下人,最后干脆变卖了一些收益不是太好的铺面。 傅和那时便知,傅静琪是打算离开京城的。 没想到这丫头还交给红杏一个任务,让她找人扮成乞丐,去京城里散播沈母要给乞丐放饭的谣言。 傅和那时不知道傅静琪的用意,直到刚刚。 一辆模样普通的马车在傅府门前停了一会儿,车内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走吧。” 傅和不明白,要赶走沈母有千万种办法,何必选了最麻烦的这一种。 可惜的是,就算他问出来,傅静琪也并不一定会解释给她听。 这还要源自她曾经的记忆。 大约是她和沈弘业已经成婚了,忘记是什么原因,她得知沈母特别害怕乞丐。好像是幼年的时候,遇到一群乞丐,险些发生不好的事。 傅静琪知道此举下作,但对付沈母,刚刚好。 沈母这个人功利心,还不许别人忤逆。同时,她疑心病又重。 今日这群乞丐骤然登门,就算沈母知道是有人在乞丐中传话,肯定也要把傅府当作一个不安定的住所。 这不,前脚沈弘业拿着包袱匆匆离去,沈母后脚就追了上去。 “弘儿,弘儿!” 沈母焦急叫着儿子的名字:“你要去哪儿?” 沈弘业脚步一停,道:“去学子巷。” 沈母思索了下,道:“银钱和地契你可带上了?” 见儿子不语,又忍不住嘟囔着咒骂了几句。可再进傅家,她又忍不住害怕,非要拉着沈弘业一起。 回到之前住的西跨院,桌上还摆着昨夜的饭菜,夏日容易腐败,已经有些发馊。 沈母不由又想到了刚刚那些乞丐身上的气味,捂着鼻子,在周围翻找起来。 没有。 怎么没有! 她把所有地方都找遍了,居然一无所获。 “弘儿,你可看到地契了?” 沈弘业见母亲颤抖,才意识到情况有些严重:“娘,你把地契收到哪儿了?” “我……”沈母一想,愣了。“昨天夜里,咱们娘俩吃吃饭就睡过去了。不对,这里面有鬼!” 她忙跑出院子,呼喊起来。 可是,一名下人都没有跑出来。 这下,沈弘业也知道有哪里不对劲了。 整个傅家居然连一个下人都见不到,就像一座空屋。 “娘……” “好个小贱人,居然敢摆了我一道!” 恰在此时,有人登门。 “这院子不错吧?”掮客努力推荐。 “我听说这府里刚刚办过丧事?” 掮客一笑,道:“那是,不然这价格也不能这么低。你看看这京城的地价,早就翻了几番了,您这价格能买到这样的宅子,是赚了。您再看看这屋里的摆设,讲究!” 那人本来就有意在置一座宅子,一听之下,就有些心动。 沈母在一旁听到这儿,勃然大怒,吵吵嚷嚷着说这是她的家,让他们这些人滚出去。 “不是说主家已经离开京城了?” 那掮客嫌弃的看了沈母一眼,说:“这是来打秋风的破落户,稍后我就让人把他们赶出去。”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沈母被丢出院子里,还大吵大闹,说什么要去报官。 “哦?那之后呢?他们又了哪儿?” 马车已经出了京城,傅静琪正饶有兴致的听着冷玥讲述。 “沈家母子只能灰溜溜的回了学子巷。但他们之前住的房子,已经又被租了出去。沈母倒是个有脸过去闹,但房东也是厉害的。说他们没有租房凭证,又没有房契,怎能证明这是他们的房子。眼瞅着天又要黑了,沈母只能带着沈弘业去租了草棚子那儿的房子。” 草棚子算是京城的贫民窟了,住着的都是三教九流。 沈母一心想要成为富家太太,大官夫人,住在这种地方还不得气死她。 “然后呢?”傅静琪笑笑,捻起一枚桂花糕,小口吃着。 “就站在大街上,大肆宣告傅家是如何如何狠毒,小姐您是如何的心狠手辣,又是怎么把她赶出去的。” 傅静琪调笑的看了他一眼,道:“那你就没做点儿什么?” 面冷心热的护卫脸色微红了下,垂头道:“小人自作主张,找了几个天桥下说书的把式,让他们把沈母的行径大肆宣扬宣扬。是小人的不对,您责罚小的吧。” “我责罚你做什么。你做的很和我心意啊。可惜的是,我只看了前半截,未曾看到后面,可惜啊。” “小姐看他们干什么,也不怕污了眼睛。要我说啊,那沈家母子都不是好东西。老的不要脸皮,小的还惦记着想吃天鹅肉。”扎着红头绳的小丫鬟一翻白眼,好生嫌弃的。 要是沈母在,定能认出来这个坐在傅静琪身边,用一柄木锤敲核桃的丫鬟正是昨夜给他们送来酒菜的那一个。 丫鬟名叫红杏,是在傅文轩身边伺候过的。年纪不大,倒是古灵精怪的,和冷玥乃是兄妹。 这丫鬟会武,傅文轩本是打算再调教她一段时日,再送到傅静琪身边的。然而世事难料,红杏便提早到了傅静琪身边。 冷玥红杏兄妹二人,前世的时候便跟在傅静琪身边了。 红杏长得娇俏,笑起来甜丝丝的。傅静琪担忧沈弘业会被她勾了去,便把这丫鬟随意配人了。至于冷玥,她倒是没什么印象了。 思及前世,傅静琪便在心里把自己好好教训了一通。 这些都是父亲的心血,是父亲用心为她准备的,可她去辜负了父亲的期待,反而…… 冷玥微微皱了皱眉心,觉得妹妹说的这些话太粗俗了,唯恐带坏了小姐。决定等得空后,要好好教育一下妹妹,告诉她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能说。 红杏一心一意敲着核桃,还不知道晚上等待她的将是长篇大论的说教。 四周的景色变了又变,傅静琪斜斜倚在大迎枕上,清澈的眼眸中,思绪万千。 前世里她从未离开过京城,没想到今生却是如此的简单。 第二十六章有间客栈 骤雨,急停。 噼啪声刚一停歇,掌柜的便招呼着小二赶快把挂在门外的酒幡收回来。这雨势这般大,新换的酒幡肯定要被浇坏的。 小二早就见识了自家掌柜的小气,心里嘟嘟囔囔的不乐意,脸上倒是堆着笑,说是马上就去办。 掀开草帘子,一股土腥味儿扑面而来。 一脚踏进泥水里,脚下不小心还踩扁了一只刚从泥土里爬出来的蚯蚓。 小二心里叫了一声晦气,看着自己新换的鞋子,满脸不快。 刚将酒幡撤下,便听到一阵哒哒马蹄声。 声音不快。 小二分辨了下,是马车。 果然,声音过去不久,便见四辆马车缓慢行来。 小二探头瞅了一眼,一手拎着湿答答的酒幡,跳进客栈里。 “掌柜的,来生意了。” 都怪这一场大雨,赶走了他们的好生意。 掌柜的一听小二的话,喜的从柜台里走出来,一看外面已经停妥了四辆马车,喜上眉梢。 “客倌,是住店还是……” “可还有客房?” 马车上跳下来一名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年,长相很是清俊,一件青色衣袍,腰间系着一柄长刀。 掌柜的眼角抽搐了下,暗想难道是什么江湖人,他这店还能安生? “客房,客房……” 那少年说完话,一旁的车帘掀开,一名系着红头绳的丫鬟跳下马车,伸手推了少年一下。 “你说话怎么凶巴巴的呀?” 那声音绵软好听,像是江南小调,叫人忍不住想到江南春景。 “掌柜的,你家客栈可还有客房呀?” “有的,有的。” 都怪那小二平常拿什么话本子来看,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江湖豪客,他肯定是脑筋不清楚了。 一听还有客房,小丫鬟笑盈盈的对马车喊道:“老爷少爷,还有客房哩。” 便见一名穿着杏色小衫,浅绿长裙的丫鬟子跳下来,环顾四周,才伸手挑起车帘。 掌柜的忍不住去看,就见到一张堆雪似的容颜。 那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娃娃,梳着童子髻,一件蓝色袍服,将醒未醒的模样。听到丫鬟子的声音,正揉着眼睛,一副憨态可掬模样,实在叫人喜爱。 掌柜的不由得就想到自家的孩儿,脸上也带上了几分慈爱。 “几位客倌是要住店,小店不大,但客房还是管够的。” 那小少爷被人挎着长刀的少年抱下车,脚未沾地就带进客栈。 “红杏,你去看看客房。”那孩童打了个哈欠,困倦极了。“青竹,你带蜜花姨去厨房看看。” 他说完,门外走进来一名穿着墨色衣袍的中年男人,看来就是这小少爷的父亲了。 四辆马车上,下来的人不算多,大约其他都是放了些杂物。 掌柜的好奇,但也未多问,指挥着小二带客人去看客房,又带着那个叫蜜花的仆妇去了厨房。 傅静琪坐了一整日的马车,感觉身子骨都要被颠坏了。 身子骨乏力,人又惫懒,真实难受极了。 红杏指挥着大家把客房收拾妥当,便到傅静琪身边,按了按她的肩头。 傅静琪不习惯有人这么靠近,被她一碰,差点儿跳起来。 红杏愣了下,而后捂嘴浅笑:“少爷,您这是害羞,还是害怕呀?” 别看傅静琪人身子骨不大,可里面盛的到底是个成年的姑娘家。一般的孩童,肯定要被红杏逗得脸一红。她倒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反倒是责怪红杏:“你突然把手放在我肩膀上,还不许我怕了?” 红杏一愣,旋即捂着额角哎哟哎哟叫唤着。 “少爷喂,我的小少爷。怎么这离了京城,您这脾气也渐长。” 傅静琪只是笑,也不做声。 青竹捧着烧好的水,给傅静琪冲了一碗红糖水。 傅静琪不喜欢红糖的味道,鼻尖一皱,便看向傅和:“我能不能不喝呀?” 傅和道:“之前不是嚷嚷着冷?先和些糖水,待饭后,还得把药喝了。” 傅静琪捧着碗,扁着嘴,一脸不开心的样子,才终于有了几分像孩童的模样。 在场的几人这才稍松了口气,彼此抬眼,俱是担忧。 原来自傅文轩过世后,傅静琪昏了一遭后,便打起精神来操理丧事,又兼之对付了沈家母子,身体本是就负担。可她一滴泪都未掉,更是不曾说过思念父母。 要不是红杏早上伺候傅静琪起身,发觉她的枕衾都有些湿润,又看她眼角红肿,还以为她真的是冷硬心肠。原来只是不好意思在人前哭,才在夜里偷偷哭泣。 众人心知肚明,虽未曾言明,倒是松了口气。 傅静琪本就年幼,父亲离世对她本来就是一个打击。她要是半点儿悲伤都不露,大家才要担心她会因为忍的太厉害了,把身子给弄垮了。 一行人出远门,难保路上不会有危险。因此,傅和便和傅静琪以父子相称。 前日,傅静琪夜里贪凉,开了窗,第二日就有些发热。找了大夫开了药方,这几天都喝着,身体也渐渐康复。 傅和这段时间以傅静琪之父的身份教导她,难免多了几分怜爱。见她不想喝药,又是不舍,又是不忍。 蜜花姑姑从厨房里出来,一看这架势,哪能不懂。 叉着腰便训道:“少爷年纪小,又从小娇惯,难道你们也不懂事。她不喝药,难道你们就不能劝着?” 众人一见蜜花姑姑就头疼的很。 这个蜜花姑姑不是别人,正是青竹的娘,倒是有个好听的名字,人也长得和和气气的。只是这脾气嘛,实在泼辣的很。 见自己娘子训斥大伙儿,正进门的青竹爹,嘿嘿一笑,转身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就走过去了。 傅静琪只能委委屈屈的扁嘴,试图感化蜜花姑姑。 蜜花姑姑心肠倒是硬的很,让人赶快煎药,说是等饭后就盯着她喝下去。 看到傅静琪一脸吃瘪的表情,红杏噗哧一声笑了。 “少爷,您这模样可真可怜啊。”她摇着头说,还不忘比了比自己的手臂。“看看咱们,这身体练好了,就不会生病了。” 刚刚落,就被蜜花姑姑一阵数落。“你这小姑娘练的跟个汉子似的,还好意思叫少爷也跟着你一起学?” 第二十七章蜕变伊始 “哈哈哈哈,汉子……” 红杏到底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正是爱俏的年纪,被人说是像汉子,脸一红,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傅静琪跟着笑了笑,便制止大伙儿,免得让红杏无地自容。 吃了晚膳,天很快便黑了。 青竹端着药汁进门,窗外正好响起一声炸雷,惊得她差点儿被药碗都丢了。 “幸好幸好。” 看着药碗里半点儿都没洒,青竹拍着胸脯。 傅静琪围着被子坐在床上,却是不开心。 一点儿都没洒,这一碗灌下去,半条命都要去了。 也不知道那大夫开得要是怎么回事,居然这样苦。 “青竹姐姐……” 她刚洗了澡,湿漉漉的发散在身后,瓷白的小脸儿雪做似的,活脱脱一个神仙童子。 自家小姐年九岁,便已经出落的这么标致了。要是等到年纪再大一些,那上门提亲的人,还不得把门槛给踏破了。 一想到那画面,青竹也有些美滋滋的。小姐长得好看,也有她的功劳呢。这些年,可是她一直伺候着小姐,就说那雪白的肌肤,可是日日喝牛乳的缘故。 “小姐,该喝药了。” 傅静琪抬了抬眼皮,一脸郁闷:“说了在外面叫我少爷。” 青竹吐了吐小舌,娇俏的说:“不小心忘记了。” 她一靠近,那股子浓郁的药味儿扑面而来,傅静琪感觉自己都要窒息了。 “少爷,咱们到底要去哪儿啊?” 傅静琪努力将注意力从眼前的药碗上移开,听到青竹的话,稍稍抬了抬眼皮:“去临安,不是说了。” 青竹小脸迷茫:“以前都听人说临安是个好地方。” 虽不如京城繁华,但也是江南重镇。可青竹这辈子都没想过要离开京城,去往千里之外。 “的确是个好地方。”傅静琪低喃,唇角露出一丝浅笑。 “可是,可是……”青竹犹豫了下,忍不住道:“咱们在临安没根基的,到时候被人欺负了该怎么办?” “谁说没根基的?”傅静琪睨了她一眼,解释说:“我姨母一家便住在临安。” 这位姨母傅静琪前世并不认识,也不曾听母亲说她还有一个姐姐。这辈子则是因为一桩生意,被父亲提及。说那位姨母是个良善之人,这些年和家中一直都有来往。 傅静琪这才知晓,家中那些从江南之地来的锦缎布匹珠串,皆是这位姨母送给她的礼物。 去年时候,父亲便有打算离开京城,前往江南。 傅静琪刚刚打理生意,还不算太明白,便问:“京城这么好,为什么要去江南?” 傅文轩是这么回答:“京城的确好,只是太局限,能做的生意有限。要做皇商,就得走遍东越,甚至更远的地方……” 父亲说的不错,这天底下又非东越一国。就说从吴国来的珍珠,每年都是达官显贵争抢的目标。 赚钱的法子不少,但能够真正利用起那些商品赚的盆满钵满的,却少之又少。要成为商人中的佼佼者,就必须具备过人的能力,这鉴赏力也是其一。 傅家在江南也有一些产业,傅文轩是打算把重点逐渐偏移到江南去。 傅静琪看着父亲日日计划,心中有疑问,但不曾多问。 这偌大的家业都是父亲一人靠着双手打造,突然要离开京城,说是要改变经营路线,傅静琪如何都不信的。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让父亲一定要去江南?可惜的是,她还未来得及问,父亲便已经不在人世了。 傅静琪唏嘘了下,吐了口气,感觉鼻间呼吸的苦涩味道更加浓烈。 这药,可真不想喝啊。 “你这丫头,又在这儿和少爷扯那些有的没的!” 是蜜花姑姑的声音,傅静琪头疼的想。 为了方便做活,蜜花姑姑穿的是一件褐色的上衫,浅青色的下裙,腰间还系着一块灰蓝色的围裙。 她一手戳着女儿的额角,一手端着药碗。 “少爷,喝药了。” 傅静琪露出一丝苦笑:“姑姑,这药……” “又开始说胡话了,这不喝药病怎么能好。”比起自家女儿来,蜜花姑姑更宠爱傅静琪多一些。谁让她女儿又蠢又懒的,哪里有小姐可爱。雪做的人儿,得小心翼翼的侍奉着。 傅静琪叹了口气,接过药碗,一口气干掉。 痛快,却也难忍。 嘴巴里都是那种苦涩腥臭的味道,感觉立时死去都更幸福。 “少爷乖啊。”蜜花姑姑把一枚蜜饯塞入傅静琪嘴巴里,又把纸包塞到女儿怀里。“让你好好伺候少爷,你就会偷懒。少爷身体还未好,就让她湿着头发?” 听着母亲念了一百次该如何伺奉少爷,青竹一颗头两个大。 “少爷,奴婢真的要累死了。” 傅静琪只是笑,小小的嘴巴里包着一枚蜜饯,满足极了。 她在思考红杏的话。 红杏刚十三岁,看起来却像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一样健壮,也没见她生过病,或者身子不爽利的。倒是前世的她,总是病怏怏的。稍稍生气,便会憋的眼角通红,落下泪来,活脱脱一个受气包的模样,怎么可能让人喜爱。 经历一世,再想起来,都是前世里锦衣玉食堆里长大,人也给养得娇气了,身子骨自然就弱了。 如今的傅静琪可不单是傅静琪,她是傅家的大掌柜,要把整个傅家扶持起来,若还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怕是傅家还未立起来,她就先被几场风寒折磨的命都要去半条了。 吐了口气,傅静琪托着腮。 青竹拿起干的布巾给傅静琪绞着头发,听她叹气,便担心道:“小,少爷……您……” 她人笨,嘴巴也笨,可是也晓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这几日,大家都怜惜老爷刚过世,少爷的心情不好。可是青竹却觉得,少爷虽然伤心,但并没有一蹶不振,反而因为老爷不再,而变得……坚强了。 青竹也说不好,但总觉得自家小姐是哪里起了变化。隐隐约约,竟有几分老爷的影子。 砰! 惊天动地一声响动,震得客栈的屋舍也跟着一颤。 傅静琪眉心一拧,看向门外。 第二十八章孤独剑客 青竹将门推开一道缝,正看到楼下纷乱的景象。 惊得她低呼一声。 那声音小的连她自己都听的不大真切,却见楼下那一群人中有几个人都一起抬头。 青竹被数道怀疑或是审视的目光看的一惊,啪的一下关了门,吓得跑到自家小姐身边。 “少爷,小,下面……” 眼看着青竹一副要哭的模样,傅静琪不由安抚道:“怎么了?” 傅静琪太淡定了,青竹深吸了一口气,也让自己冷静下来。“下面有一群人吵吵嚷嚷的。” 说到这儿,她偷偷摸摸的看了眼身后,生怕有什么人会闯进来似的。 “他们,可都带着刀呢……” 傅静琪眉心一皱,片刻后又松开。“他们不来招惹咱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好啦,去睡吧。” 青竹是傅静琪的贴身丫鬟,同红杏一道按理说都是要守在她身边,伺候着她安寝的。可红杏这丫头,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眼看小姐就要睡下了,这丫头真是…… “少爷,红杏还没回来,我要不要去找她?”可一想到下面那群人,青竹又有些害怕。 “不用了,她自会回来的。” 虽说青竹比红杏还要大上一岁,但论经验,青竹差了红杏可不是一点半点的。 不过她们两人本来就不同,傅静琪也从未把两人摆在一起比较过。 倒是青竹觉得自己不如红杏,为此还低落了几天。 傅静琪睡在内侧,青竹把被子弄好,摸了摸褥子,显得忧心忡忡。 “这不过是下了一场雨,怎么就这么冷了。” 傅静琪好笑道:“谁知道呢,也许该问问老天?” “好哇,少爷您又取笑奴婢。” 二人欢笑了说了一阵,傅静琪便困乏的闭上眼睛。见状,青竹也不敢吵闹,便在外侧睡下。 楼下的喧嚣已经停歇。 掌柜的就躲在柜台里,担惊受怕的。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下午的时候,还说江湖豪客是话本子上书写的,这晚上就闯进来一群人。不由分说就各自占据一头,分明是要打上一场的意思。 “啊呀,没想到在这儿还能遇到独孤家的人。”男人手里是一只酒囊,里面可是上好的梨花酿。他抿了一口,遥遥朝远处几人举了举:“不如,同饮一杯?” “看来这孤独剑客没了剑,就似那虎豹没了爪牙,一点儿也瞧不出往日那些令人望而生畏的威名了。” 说话的是个穿着一身火红劲装的女童,小娃娃年纪不大,皮肤雪白,双眼似一汪泉水,清澈见底。红衫红裙,还有一件红色披风,像一团火焰。 只是她不大年纪,说出口的话倒是犀利,令人不由刮目相看。 “莫寻,独孤家本来是打算将你招至麾下,如今嘛……”那女童嫌弃的看了眼穿着破旧,发髻散乱,好多日子都没有刮胡子的男人,“要进独孤家你可不够格。” 莫寻一怔,差点儿被酒水呛到。他停顿了片刻,忽然朗声大笑:“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看来这独孤家,可真是了不起啊。” 那声‘了不起’的语气颇为古怪,只是在场的人并未觉察。 那女童更是被夸奖了一般,傲然道:“我们独孤家可四大家族之首,其他武林世家又算得了什么。前些日子里,丞相还来家中与我父亲共商大业,你……” “小姐!”一直站着女童身边不曾开口的黑衣蒙面女子,此刻严词厉色打断她的话。“别忘记临行前夫人交待了您什么。” 女童咬了咬下唇,脸上一副不甘愿的神情,更是恶狠狠的瞪了瞪女人。 “什么我娘说的,分明是你自己想要做的。别当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女人都是要讨好我娘,就为了爬我爹的床。呸!想把我娘从那个位子挤下去,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莫寻在饮酒听女童叽里呱啦的说话,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本来是打算逗弄一下这个独孤家的小娃娃,没想到居然能听到一些秘辛,有趣,实在有趣啊。 什么时候这江湖上居然出现了一个四大家族?江湖人一向不理朝廷之事,独孤家居然和丞相有联系,看来也是谋划颇大啊。 没想到独孤怀这老东西后院也不干净,居然连半大的女儿都知道那些腌臜事。 黑衣女人被女童骂了一通,脸上连一丝情绪都无。 女童自觉无趣,冷哼一声,又将视线落在了莫寻脸上。 “我听大家说,你的剑法很厉害。” “不敢不敢,已经多年不动武了,年纪大了嘛。” 女童丝毫未察觉到莫寻挪逾的语气,犹自点头:“是的,看你一把年纪了,这江湖早就不是你们这种老头子的天下了。” 她说着,话锋一转:“掌柜的,你刚刚说这客栈里没有客房了?我看楼上就有几间。” “那,那都住了人的。” 女童眉梢一挑,一脸纯真的说:“让他们把房子让出来就不就好了。” 说罢,她一招手:“去,给楼上的客人找个好去处。这外面下着雨,我又是个良善的性子,不如就让他们永远都不用感觉到寒冷如何。” 莫寻握着酒囊的手指一紧,心中暗道:这丫头好恨的性子。只是客房有人,便打算杀人夺屋。独孤家出了一个这样的魔星,怕是要不好了。 掌柜的还不明白,正要发问,就见那女童身边几个护卫人样的抽刀朝楼上走去,惊得脸色一白,捂着嘴大气都不敢出。 莫寻把酒囊重新系在腰间,慢悠悠的捻了几支筷子。 刀光…… 咻! 竹筷比他们的刀影更快,直接穿透握刀的手。 刹那间,鲜血飞溅而出,染红了半边天空。 “啊!” 有人惨叫,有人刀落,有人捧手…… 女童一怔,待看到莫寻的手指,啪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你是成心和我过不去!” 莫寻摇了摇手指,笑眯眯道:“非也非也。我这个人嘛,就见不惯有人比我还嚣张,小姑娘,你恰好是比我嚣张了那么一点点。” 他的手指比了比,好似真的只是一点点。 “我见你家中大人不在,不如我来好好教教你,在这行走江湖中,一些做人的道理。” 第二十九章雨夜来人 傅静琪闭着眼睛,却并未睡着。 前世的傅静琪除了有一个好的家世,只是一名普通的女子。她的才学普通,琴棋书画都只能说是一般。就算是曾经被人称赞的容貌,放在这京城中,也堪堪勉强占一个上等。 而重活一遭的傅静琪,却多了一项过人的听力,和过目不忘的眼力。 纵然是隔着一层门板,她也能听到门外的动静。 刷啦—— 那是抽刀的声音。 傅静琪的神经紧绷,手指不由握紧压在枕头下的一把匕首。 身侧是熟睡的青竹,这丫头累及了,发出一阵阵沉重的呼气声。 而门外,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刷—— 傅静琪只听到了风声,而后则是人的惨叫声。 有人阻拦了那些要上楼的人。 她吸了口气,认真听了听,才慢慢松开手指。 刚刚握的太紧了,她的手指已经被匕首上的纹饰压出了深深的印子,生疼。后背一片汗湿,鬓发也略有湿濡。 能够重获一条生命,是老天给她的恩赐,傅静琪如何都不愿意把自己的小命搭在这个山野的客栈中。 幸好,她还是幸运的。 咧嘴一笑,傅静琪闭上眼睛,放空思绪,渐渐进入梦乡。 楼下,抱着手指哀嚎的护卫已经被拖到了一边去。 地板上有里里拉拉的血迹,空气中一下就盈满了铁锈味儿。 独孤迦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难看起来。 别看她年纪小,却是在蜜罐中长大,一直备受宠爱。哪怕是天上的星星,只要她愿意,也有人为她摘得。 独孤怀有那么多的儿子,可独孤迦可是他唯一的女儿。且这个女儿年纪虽小,但性格却颇合他的口味。 一个还不足十二的小丫头,行事狠辣,外界认都说独孤迦是个小魔星。 独孤怀听到这话,非但不责怪独孤迦身为女儿家的行事作风,反而大大赞许,说她破有乃父之风。 莫寻听到外界的传闻,只是一笑。未曾想,今天会在这个狭小的客栈里,遇到独孤迦。 果然和传闻中描述的一样,或者说比那些人口耳相传的还要更狠毒些。 这丫头好像还未及笄,只是一个十岁的女娃娃,可看她开口就要结果了别人性命,显然是做惯的。 这客栈里的其他客人和她无仇无缘,只不过早她住进来,就要被了结性命,实在是不公。 他今日既然在这儿,就管定了。 独孤迦到底不是一般的女童,被莫寻打脸,脸上也只是露出几分愤怒的情绪。这情绪去的快,很快她的小脸上就堆起了一个甜美的笑容。 看到一个长得精致可爱的小娃娃朝着你甜笑,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 可是独孤迦的笑,则让莫寻想到了毒花。好看则好看,然而会要人命。 他拿起酒囊,又抿了一小口,似笑非笑的看着对面的小丫头,似乎在说:你还有什么本事,使出来啊?你的护卫们不行,他们打不过我。 “管教?”独孤迦笑了声:“我看就不必了。莫寻,你今日是护定这客栈中的人了?” 莫寻也笑:“自然。” 独孤迦玩着披风上的流苏,弯着嘴角,“你只有一个人,而我……却有许多人。三拳难敌四手,你真的要和我,要和独孤家做对?” “你这小娃娃怎么听不懂人的话?”莫寻叹了口气,有些感慨:“都说这年纪大生的孩子,一般不会那么聪明,看来果真是这样。” 独孤迦表情微僵。 谁不知道,独孤迦的生母只是独孤怀偶然在青楼遇到的一名花娘,只不过因为清清白白跟了独孤怀,便被赎了身。也是那女人幸运,和独孤怀春风一度,便怀了孕。只是那时,独孤怀已经四十出头,将要五十了。后来独孤迦颇受宠爱,便被送到独孤怀的正妻处教养。 只是她虽然颇受独孤怀的宠爱,但生母出身低贱,便不受独孤夫人的喜爱。因此,独孤迦一向不喜欢有人议论她的出身,莫寻这是犯了她的忌讳。 “看来有人是觉得活着不好,非要找死。” 伴随独孤迦的话音落下,围在四周的护卫猛地朝莫寻扑了过去。 杀气,杀机—— 咣! 是风,也是人声。 客栈紧闭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来,一行人走了进来。 “来的可真够晚的。”莫寻嘟囔了声,朝来人招了招手:“我还以为你们是打算宿在野外。” 为首的是穿着一件靛青色的裋褐,护卫模样的少年,方正的脸,硬气的眉,腰间挎着一柄黑色长剑。 外面下着雨,他身上也无蓑衣,肩膀上和发丝都有些湿濡。 听到莫寻的话,那少年一笑,眉宇间俱是平和:“还不是你走的太快了些。” 莫寻摇头晃脑:“我可都是老人家了,哪里比得上你们年轻人的腿脚,分明是你们在偷懒。” 少年也不恼,依旧笑嘻嘻的,似乎没看到面前对峙的画面。 他一进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两列身着黑色劲装,腰间挎着兵器的男人鱼贯而入。 一丝丝的杀气慢慢浸染入了准备交手的双方,隐隐有压了另外两方一头的架势。 独孤迦眉心一皱,正要发作,身侧站着的女人弯腰对她耳语:“小姐,这群人不好热惹。” 俏丽的女童斜睨了女人一眼,冷哼道:“我看,是你们怕事了吧。” 女人表情未变,“我观那些人的气息,都是高手,且不是江湖中人。” 江湖人还是很敏感的,武功路数如何,大多都看得出来。刚刚进来的那群人,虽然做了江湖人的打扮,和身上分明带着行伍气息。女人只在一种人身上看到过同样的气息,血煞军。 血煞军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间客栈里,实在让人不由多想。 女人睨了独孤迦一眼,心中暗骂:果真是刁蛮任性,一点头脑都不讲。主上正在和顾珉之谋划前程,要是因为这丫头暴露了,她也是难逃一死。 深吸一口气,女人对身后人使了个眼色。 独孤迦刚一动弹,便被人按住肩膀。 她一怔,脸色一沉:“你们要干什么,这是欺上犯下!” 第三十章妇人是谁 “今日的事,我替我家主子向您赔罪了。” 莫寻仿佛没看到女人让人敲晕独孤迦的举动,也仿佛没听到她说的话。 他的脸上带着笑,却是对着门口的那名少年。 黑衣女人眉心狠狠一蹙,对护卫们做了个手势,众人开始慢慢朝门口退。 那少年依旧带着人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黑衣女人转头,目光看向莫寻的时候,隐隐带着一丝请求。 莫寻一笑,对少年微微颔首:“没看到有人要出门,你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干什么?” 少年朝身后摆了摆手,门口的位置便有人让开。 黑衣女人朝莫寻拱了拱手,率着护卫将独孤迦带离。 “好个有意思的女人……” 何生撇嘴,“莫先生,你是不是在乡野之地待的太久了,看见个女人就觉得有趣?” 莫寻爽快一笑,道:“你这种毛头小子怎么读得懂女人。” 何生摸了摸鼻子,嗤了声:“反正我也不想懂。” “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就别惦记女人了。”莫寻在他背上重重拍了下,“去请你家公子下车吧,还有一间上房。” 独孤迦正是因为客栈里没有房间闹起来,其实不是没有房间,而是莫寻早来一步,把所有的房间都订下了。 何生总算露出一个笑脸:“总算是遇到一间客栈了,不然还得连夜赶路。” “话忒多。” 莫寻一摆手,走到柜台前:“掌柜的,借你家厨房一用。” 掌柜的哪敢拒绝,刚刚走了一群煞星,这群人看起来也不是好相与的。也不知道他今年是不是走了背运,开店这么久还是头回遇到这种人。 “谢啦。” 掌柜的偷偷看了眼,见那名刚刚击退那群煞星的男人手里拎着一包药材。 又是一个熬药的,看来天气无常,害病的人还真不少。 傅静琪睡了一阵,又听到一阵吵闹。 她侧耳听了听,见没有威胁,才又闭上双眸继续睡去。 听力过于灵敏,唯一的害处就是她自从在这具身体里苏醒后,便不曾说过一个好觉。 楼下,敞开的客栈大门外,雨丝斜密。 一辆精美的马车就停在门口。 驾车的马是四匹神骏,毛发乌黑,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 这样好的马却用来拉车,实在是暴殄天物。 车帘被轻轻掀开,露出一张素白的脸。 那脸实在是白,一丝血色都无。 “公子。”何生走到车旁,小心将半大的少年抱下车。 那少年双腿绵软,看来竟是不良于行。 一张精致容颜,却又病痛,实在令人唏嘘。 客栈里略显闷热,云陌寒清咳了声,看向四周:“师父呢?” 何生撇嘴:“去煎药了。” 云陌寒勾唇一笑,道:“你又和师父吵架了?” 何生跳脚似的说:“我怎么可能和他吵架,公子你不要冤枉我。” 云陌寒只是笑着看他,直到把何生看的头皮发麻,一脸的不好意思。“也没吵。”又怕云陌寒不信,忙道:“真的。” 莫寻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闻言嗤笑道:“爱吵架?简单啊,揍一顿就好。” 莫寻可是剑术高手,江湖中罕有敌手。只是他为人低调,盛名不显,除了少部分人外,不少人都觉得他天下第一剑的名声有沽名钓誉之嫌。不然,独孤迦又怎么敢在莫寻面前耀武扬威。 何生一听,抖了抖,露出一丝苦笑。 “师父,你就别欺负他了。” 莫寻冷哼道:“你就知道护短,自己的身子却从来不顾。你说说你养得这些人有什么用,连自己的主子都劝不住,让你涉嫌。” “师父……” “你的家事为师不管,但你叫人教训那个妇人又是怎么回事?你一个大男人,居然好意思和一个妇人计较。” 云陌寒故意露出一个纯真笑容:“师父,我可算不上男人。” 的确十二岁,实在算不上是男人。 莫寻被他的话一噎,半天都没能回神。 这小子的脸皮,可是越来越厚了。 “那你倒是说说,那个妇人与你有什么仇怨……” “仇怨啊……”云陌寒微微垂眸,长睫微颤。 数日前。 云陌寒虽然有身份地位,却不能任性妄为,要在偌大的一个京城里找一个也许并不存在的人,可谓艰难。 好好的女儿家,怎么可能让你瞧了去。 云陌寒只知那个一直陪伴他的女子名叫阿琪,但姓甚名谁却不大清楚。 因此,手下人只知道那女子大约碧玉年华,名字中可能有一个琪字,其他就不太明白。 整一年间,几乎毫无进展。 还是莫寻点破,让手下人去调查有久病在床,最近苏醒的女子。 查来查去,只有一个昏迷了多年的病人在一年前苏醒。巧的是,女子的名字里的确有一个琪字。 只是这年龄,却对不上。 云陌寒百般思考,始终想不明白。 “阿琪,你究竟在哪儿……” 莫寻免不得嘲笑:“你一个小娃娃,早早开窍,还喜欢上了一个比自己大的女人。” 云陌寒反驳:“我和阿琪只是知己。” 莫寻也不反驳:“你要想知道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你要找的阿琪,见一面便知。” 云陌寒身体不好,大病一场后,就听说傅文轩出了意外的事。等他赶到傅家,早已人去屋空,只有沈母站在大门口叫嚣,一声声的咒骂不堪入耳。 虽然并不确定傅静琪是不是他要找的阿琪,云陌寒也无法忍受和阿琪同名的人被一个愚妇辱骂。稍加手段,让那妇人吃了点亏。 也不知道这件事是怎么传到莫寻耳朵里去的,日日惦记,非要让云陌寒说出个所以然。 云陌寒不堪骚扰,无奈之下,只能给他解释。 “竟是这样,那妇人实在不要脸。” 何生在一旁小声道:“你们是不知道,那个老婆子如何的心思险恶。傅小姐父亲尸骨未寒,就拿着一封不知所谓的书信上门要求履行婚约。还不要脸皮的说什么自己是傅小姐的婆母,这傅家的产业合该由她来料理。公子,您说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啊?简直是,简直是……” “贪婪又愚蠢,不要脸。” 何生:“……”这和他说的有什么区别。 第三十一章擦肩而过 客栈里异常安静,只能听到雨水的噼啪声。 一阵浓郁的草药气息扑面而来,浓重的苦涩,让人几乎要掉下泪来。 可云陌寒端着那碗苦药,面不改色的服下。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几年,从抗拒到习惯,需要的只是时间的问题。 何生忙递上帕子,他有些心事重重。 “莫寻,你找的神医到底靠谱吗?我怎么觉得,公子喝的药越来越苦了。” 莫寻瞪了他一眼,“你喝过?” 何生摸了摸鼻尖,小声道:“尝过算不算。” 莫寻嘴角微抽,俊逸脸庞上的淡然差点维持不下去。 那药是管什么的,你也敢瞎吃,就不怕吃死你! 算啦算啦,他不和这种蠢驴计较。 “时候不早了,还不送你家公子休息去。” 何生扶着云陌寒的手臂,将人小心带上楼。 将及十二岁的少年,身量已经很高了,只是瘦弱的仿佛没有一点儿重量。 莫寻看着云陌寒的背影,低低一叹。 “公子,热水已经准备好了,我伺候你沐浴。” 木桶已经洗刷了好几遍,出门在外有些事还是不要讲究了。 云陌寒少年时候中过毒,虽然经过御医诊治,但是毒素已经还是蔓延到了膝盖,从此就不能行走了。 东越皇室子嗣艰辛,当今圣上只有三男一女。二皇子今年刚六岁,而三皇子却才三岁。而大皇子云陌寒,却不良于行。 东越皇帝已经四十有五,却还未立下太子。 朝中大臣们哪怕着急,也毫无办法。 皇后生下大皇子云陌寒时,陛下已经而立。眼见大皇子健康长大,而后宫其他嫔妃的肚子还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请求册立太子的奏折如雪花一般飞向龙案。 然,陛下请了高僧测算后,却担心过早立下太子,可能会令大皇子早夭。故而,立太子的事一直搁置下来。 大皇子六岁那边,皇后再度有孕,且胎象平稳。有经验的稳婆说,这一胎一定是个儿子。 陛下对于皇后这一胎报以极高的期待,一度超过对大皇子的宠爱。 初阳六年,二皇子出生,陛下十分高兴,当即就派人拟旨,打算立大皇子为太子。哪知生变,大皇子意外中毒,险些丧了命。 事后调查,原来是一名嫔妃嫉妒皇后有孕,偷偷在皇后用的汤水中下了毒。正巧,大皇子来凤仪宫探望皇后,误服那碗参汤,中了毒。 一晃六年过去,二皇子渐渐长大,而大皇子因为不良于行,已经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何生一想到自家公子当年是一个多么钟灵毓秀的神仙人物,如今却成了这幅模样,止不住的心痛。 浑身浸入到温热的水中,感觉舒服多了。 云陌寒摆手,让何生先下去。 “公子,我就在门外守着,您有事便唤我。” 待室内无人,云陌寒才撩着水,慢慢清洗。 十二岁的少年,还不算是男人,身体不仅瘦弱,且因常年不见阳光而格外的白皙。 清澈的水下,白皙的双腿看似瘦弱,却充满力量。 云陌寒的手指抚摸着自己的双腿,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 沐浴后,夜已深。 何生拿着干净的帕子为云陌寒绞干头发:“公子,已经调查过了。客栈里住的是要去往江南的客商一家,您隔壁就是这家的小少爷。” 云陌寒不甚感兴趣的颔首道:“不要失了警惕。” 天还未亮,傅静琪便被隔壁的动静吵醒了。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青竹正推门而入。 “少爷,您醒啦。” “外面吵什么?” “是昨夜住进来的人着急赶路,吵醒您了?” “我想喝小米粥。”也没回答青竹的问题。 “奴婢这就去准备。”青竹转身打算出门,又道:“少爷,雨已经停了,不过还有些冷,您添件衣裳。” 傅静琪摆手,她才离开。 钻出被子,一阵寒意袭来。 傅静琪鼻子一痒,直接打了个喷嚏。 还是夏日,怎么这么冷。 她围着被子,趿拉着鞋子就下地了。 窗子被打开一条缝隙,刚好能看到客栈外的景象。 但见空地上,有一辆马车,还有十几匹骏马。 穿着黑衣劲装的男人们正站在马下,一名穿着青衫的少年匆匆走出客栈后,众人翻身上马。 这群人果然不是普通人。 傅静琪的眉心皱了皱,正待继续看,突然感觉到两道视线看过来。 她一惊,下意识蹲下。 马车内,莫寻饶笑道:“看来咱们两个吓到那孩子了。” 何生在车外道:“公子,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妥?” 云陌寒放下车帘道:“无事,只是一个好奇的孩童。” 那孩子梳了个童子发髻,想来就是那位客商的儿子了。 云陌寒闭了闭眼,道:“启程。” 傅静琪听着楼下的车马陆续离去,心口怦怦狂跳。 那两道视线竟像刀子似的,令人生畏。 傅静琪重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感受到生命被威胁的感觉,连大气都不敢出。 傅家就是一个精心打造的鸟笼,而她则是鸟笼里的金丝雀,根本不知道外界的风和雨。 才出了京城,就遇到这一路人马,实在是…… “少爷?” 青竹推门,见傅静琪蹲在窗户下,纳闷的喊了声。 傅静琪撑着膝盖慢慢起身:“准备热水,我要洗漱。” 刚刚被吓了一跳,伸手一抹,才发觉竟是满头冷汗。 想她重活一遭,性子还是这么怯懦,这样要如何撑起傅家。 傅静琪在心里低叹了声,在心里暗骂自己没用。 青竹不知道傅静琪心中所想,见她好似没力气似的,忙过来将她抱起轻轻放在床上。 虽然身体是个刚九岁的孩童,可内心已经是个大人了。被青竹抱起,傅静琪的脸偷偷红了下,自觉丢脸。 “我娘已经在厨房煮下小米粥了,说是稍后就好。热水也已经准备好了,奴婢这就去端来。” 傅静琪‘嗯’了声,忍不住道:“你去叫我爹来。” 未免隔墙有耳,在外她一律称傅和为爹。 青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奴婢这就去请老爷。” 第三十二章少年之愁 傅和进门后,傅静琪便道:“去打听下,昨夜进来那两拨人都是些什么来路。” 傅和办事稳妥,两刻钟后便打听清楚了。 “问了掌柜和小二,他们也不清楚。只说第一拨人好似是江湖人,后来的却不大清楚,看架势像是什么王孙贵胄。” “王孙贵胄?”傅静琪唇角轻勾,好笑道:“王孙贵胄又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傅和也是笑,心中却又有些奇怪。昨夜小姐分明是早早睡下了,又怎么知道楼下来了两拨客人。 “掌柜的说,第一拨人里有一个小魔星,不是好相遇的。我想……” “启程吧。”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点道理傅静琪懂。 况且她昨夜听那女童的语气,可不像是个会善罢甘休的。至于她怎么离开的,傅静琪并没兴趣。 一行人用过早膳,便上了路。 傅静琪昨夜未曾睡好,在摇晃的马车上,微眯眼眸,小憩。 恍惚又回到了那间客栈,小二将酒幡挂起,便打扫着。 扫到门口的时候,一路人恰好从前面来。 “客倌,是打尖还是住店……” 话音未落,一道剑光。 血光—— 圆脸的小二话还未说完,脸上还带着讨好的笑,便沉重的向后倒下。 噗通。 昨夜的积水在门口形成了一个水洼,小二的尸身倒下,染红水塘。 “我说过,要还的,肯定是要还的。” 女童高坐马上,手里耍着一把火红的马鞭。她的笑容得意,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狠厉。 “杀!” 呼—— 傅静琪倏地睁开眼睛,弹坐起来。 “少爷?”红杏被她吓了一跳,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满是冷汗。 青竹忙放下手里的伙计,拿帕子给她擦着汗。 “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傅静琪随口道:“做了个噩梦。” 可那梦境实在太逼真了,竟像真的发生在眼前似的。 她有心张口让人返回客栈,话到嘴边又被她吞了回去。 算啦,就算她回去又能改变什么。何况,那只是一个梦。 “少爷,还有多久到江南啊?” “急了?”傅静琪笑问。 “都说江南是富庶之地,和京城的风土人情截然不同。那么多的文人墨客,留下了无数描述江南的诗词。奴婢想,那一定是个美丽的地方。何况……”青竹给傅静琪正了正衣冠:“少爷这几日根本睡不好吗?你就别瞒着奴婢了,这眼底下的黑眼圈儿都快耷拉到鼻尖了。” 傅静琪摸了摸眼底,悄悄问红杏:“到鼻尖了?” 红杏认真的看了看后,回答:“少爷,我看是青竹骗你的,还没到鼻尖,顶多也就是鼻梁。” 傅静琪:“……”好啊,这两个丫头居然逗她。 “少爷,您现在的表情可真可爱。”红杏显然是个不怕死的,一门心思的逗着傅静琪,丝毫不担心她会生气。 别看少爷有时候挺唬人的,一点儿也不像个未满十岁的孩子。但孩子就是孩子嘛,好对付的很,一点儿也不像成年人心机重。 傅静琪按了按额角,故作忧愁的叹了口气:“唉——苦啊苦啊。” 青竹忍不住傻乎乎的问:“少爷,你苦什么?” “两个小丫头都快爬到本少爷头上去了,我怎么不苦。” 远方。 一列车队。 云陌寒掀开车帘,似有所感的看了看。 并无特别,只是一些寻常景色。 “师父还未回来?” 何生打马到他近前回禀道:“还未。” 云陌寒眉心蹙了蹙,放下帘子。 清早启程后,莫寻说担忧独孤迦的人会卷土重来。那小魔星是个狠心的,昨夜他落了她的脸面,这丫头肯定要报复回来。对付不了他,肯定会拿别人撒气。 他担心那客栈的一家出事,便带了几个人。 哒哒…… “公子,是莫先生。” 何生的语气略微有些古怪,云陌寒不由道:“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妥?” “莫先生他们好似是受了些伤。” 云陌寒微怔,下一个动作就是掀开车帘。 离开时是六人,回来的时候虽然还是六人,只是都不同程度的受了些伤。 莫寻到了马车前,干脆弃马直接上了车。 “热死了。” 昨天分明下了一整日的雨,这太阳一出来,简直要把人热死。 莫芸扇着风,没好气道:“我就知道那小魔星不是个善罢甘休的性子,要不是我去的及时,那客栈上下都要被杀个干净。独孤老狗也不知道是如何教育孩儿的,好好的一个女儿家,竟教的像个杀人狂魔。” “人无事就好。”云陌寒垂下眼睫,将视线落在车外。“顾珉之的势力竟已经大到这种地步了。” 东越皇帝性格软弱,这几年一直都是丞相顾珉之把持朝政,如今更是和江湖人勾结在一起,所图谋的,也不过是那个皇位罢了。 莫寻讽笑道:“乱臣贼子罢了。” 与他的淡然相比,云陌寒显得忧心忡忡。 “若是皇位被这种人得到,东越的百姓就苦了。” 独孤迦年纪轻轻,就已经杀人不眨眼,想必她的父亲更胜一筹。顾珉之和这种人合作,无异于把百姓们送入虎口。 只是…… 云陌寒垂眸看着自己的膝盖,嗤了声。 罢了,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额头骤然一痛,他捂着脑门,一脸郁闷:“师父……” 莫寻收回手指,轻轻吹了吹:“你说你一个屁大点儿的小孩儿,整天苦着一张脸,动不动就伤悲春秋的,活该长不高。” 云陌寒脸色微红,忍不住辩解道:“师父,我还小。” “是嘛?为师子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个子起码比你高一头。看看你饭不好好吃,想的比谁都多。”莫寻揉了揉他的发顶,柔声道:“小孩子嘛,别想太多。天塌下来有高个儿撑着,孩子们就该快快乐乐的。” 云陌寒却一笑,道:“师父,在皇家从来就没有孩子。” 头顶的手指一颤,而后不着痕迹的移开。 云陌寒分明感觉到了,然而什么都没说。 莫寻的目光落到云陌寒的双腿上,幽幽叹道:“你说的是,皇家就是个吃人的地方。” 所以,我才想逃离那个地方,永远。 云陌寒垂眸,眼中的思绪无人察觉。 第三十三章江南之景 八月里,江南。 湖面上碧叶连天,采莲的小舟在湖中穿梭,好一片怡然自得之景。 “少爷,这天气和京城的可真是不同。” 俏生生的丫鬟掀开车帘的一角,偷偷窥视着热闹的市集,小脸上满是好奇和憧憬。 车外,气温不算特别炎热,但也让人不太好受。 秋老虎的威力,总是令人难以招架。 而车内,却凉爽舒适。 原来是车门处有两个不大的冰盆,正散发着阵阵的凉气。 锦绣堆中长大的贵公子,哪怕是出自北地京城,也有别于一般江南儿郎的洒脱。一件圆领长衫,腰间松松系着一条珍珠挂玉腰带,半长的发丝披散在肩头,一手撑着下巴,正懒洋洋的从盘子里拿葡萄吃。 粉雕玉琢一般的神仙模样,活像是画上下来的仙童。令人不仅感叹,如今是年纪还小,要是再等几年,等年纪再大一些,怕是一出门便要掷果盈车。 这仙童模样的,正是傅静琪。 从京城到江南,路途遥远,虽挑了近路,也用了足足两月。 走时还是夏日,如今已经是漫山遍野秋色。 “少爷少爷!我看有糕饼店在卖月饼的!” 青竹从未出过远门,这次行程匆忙,路过城镇也未曾停歇。直到进入这江南地界,才开始放慢行程。 “要到仲秋节了。” 傅静琪低喃了声,手指的动作也慢了。 刚刚还一脸激动喜悦的青竹,此刻也沉默下来。 傅家的主母莫雪慧的忌日就在八月十四,正是仲秋节前日。自此,傅家就再也没过过一次仲秋节。 仲秋节祭拜月神,合家团圆,可如今的傅家只剩傅静琪一人,再提仲秋,只有伤心离人泪。 青竹垂着头,呐呐不知道该如何言语。 都怪她最笨,提什么仲秋节嘛。 都是这段时日过的太平和了,让她连本份都忘了。 母亲倒是很喜欢仲秋节,或者说她任何节日都喜欢。 傅静琪对母亲莫雪慧的记忆不多,她过世时她才三岁,还不到记事的时候,对母亲的记忆更是模糊。 可笑她在甫一归来时,还以为能够改变母亲和哥哥的结局,到头来只是一场空。 傅静琪看向窗外,那些纷纷扰扰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热闹的,从来都是别人。 不过…… 她抬眼看着青竹和红杏的表情,不由失笑。尤其是青竹,这丫头从小就在她身边伺候,又加上大她几岁,便一直把她当妹妹一样照顾着。比起红杏,青竹的性格要沉静。难得见到她这么开心,傅静琪也不忍心怪罪她。 “仲秋节时临安肯定热闹。”傅静琪一笑,道:“我也好久没出去玩了。” 青竹眼睛一亮,旋即又懊恼道:“少爷,到时候街上人那么多,咱们还是待在家里吧。” 娘总说她看起来是个精明的,但就是只长个子不长脑子,从来不知道看人脸色。 少爷性格好,难道她一个奴婢还真的能逼着她过节不成。再说了,一想到仲秋节就会想到夫人,少爷心里肯定不好受。 “只是节日罢了,无妨。” 红杏正在绣一面帕子,耳朵倒是竖起来听着两人讲话。这时候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少爷,你一个小孩子,总是学着大人讲话,怪好玩的。青竹你也是,少爷摆明了是没生气,你怕什么?” 青竹嘟囔着:“当谁都长了和你一样的虎胆啊。” 傅静琪怔忪了下,叹了口气。 红杏说她学大人讲话,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重活一遭,有些记忆是丢不掉的。虽然还是孩童的外表,可内里则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就算怎么掩饰,还是会露出破绽。 父亲在世的时候曾告诫她,重生这种事万万不能被人知晓。都说人死了,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再去投胎便是另一个人了。可她这溯回过去,如同妖魔一般,被人知道,肯定要被捉走烧死的。 傅静琪虽然单纯,却也知道这种事非同小可。 在父亲身边她小心翼翼隐藏,可父亲过世后,偌大的一个傅家重担压在她身上,傅静琪忘了掩饰,竟不自觉露出了几分成年人的姿态。 “什么装大人呀。”青竹朝红杏翻了个白眼,冷哼道:“咱们少爷这叫天生不凡,才不是装大人。” 红杏嗤了声,懒得和青竹计较。反正这丫头又蠢又懒,唯一能让人看得上的地方大概就是对少爷毫不犹豫的维护了。 “喂!你别不说话,我知道你肯定在心里偷偷骂我。” “好了。”傅静琪压下青竹的手臂,好笑道:“青竹姐姐,你和红杏的关系可真好。” “谁和她关系好啊!”异口同声道。 傅静琪权当作没看到罢了,“前日红杏说要吃烤鱼,却不会,那鱼还不是吃到嘴里了。大前日,青竹姐姐下车的时候崴了脚,好像是用了什么特效的药油,如今已经好了的差不多了。再……” “好啦好啦!”青竹脸色一红,捂着傅静琪的嘴巴,“少爷,你快别说了。” 说的好像她和红杏的关系真的很好似的。 傅静琪笑盈盈的,莹润的眸中满是得意。 红杏绞断丝线,指尖在她鼻尖一点:“小坏蛋,古灵精怪的。” 明明老爷和夫人都不是这种性子,也不知道少爷究竟像了谁。她怎么记得,小时候的少爷虽可爱,话却不多。好似是从那次昏迷后,人就有些变了,变得更活泼,小聪明也多了。 傅静琪摇头晃脑的说:“刚刚还说我装大人,这会儿倒是说我古灵精怪。” 青竹伸手把她的手臂放到身侧,没好气道:“你们两个惯会欺负我。” “是呀。” “对啊。” “呀!” “哈哈哈……” 驾车的冷玥听着车内的欢声笑语,脸庞上也多了一抹笑意。 当初傅和管家并不赞成少爷离开京城,说那是傅家的倍看,可少爷一意孤行,并拿出老爷要将生意转移到江南的证据。 少爷才九岁,却已经可以在傅家的生意场上指点江山了,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少年英雄。 冷玥吐了口气,感叹:少爷要是能够这样一直开心下去就好了。 第三十四章百里有变 是夜。 傅静琪一行人,在距离临安附近的一个小镇住下。 小镇虽不大,外来的人员却很多。盖因来往临安的客商众多,可这临安的客栈价格却不菲。 这小镇距离临安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快马加鞭最多也不过一个时辰。是以,许多往来的商贩,都会选择在小镇住下,无论客栈还是住房都十分的低廉。 傅和早就租下一户小院,等所有人安顿下来,时候已经不早了。 然而傅静琪在洗漱后,却并没有睡下,而是等待。 等了约莫有半个时辰,傅和带着一个脸生的中年男人敲门而入。 “事情有变?” 虽说只有短短两个月时间,傅和已然习惯了傅静琪完全不像一个半大孩子的行为举止。从一年前起,老爷便一直带着小姐,手把手的教导。那时,傅和便明白,傅家将来要出一位女当家了。 傅家没有根基,傅家能有今天的地位,全仰赖傅文轩一人。 俗话说,富不过三代。到了傅静琪这里,才不过是第二代罢了。 傅静琪有心要延续乃父之风,就要舍弃身为女孩子的娇弱,像男人一样在商场中拼杀。 幸好,傅静琪本来就不是一个软弱可欺之人,她颇有几分傅文轩的性格,坚定,忍耐…… 倒是进门的中年男人,没料到自己未来的主子居然是一个小小孩童,神色中便不由自主带出了几分怀疑和不信。 傅静琪扫了男人一眼,并未在意。 “究竟怎么回事?” 傅和沉沉一叹,道:“月前,小人就已经派人前往临安去调查,只是结果……不如人意。” 他示意那男人讲话,便垂首站到一边。 男人见傅静琪只是一名稚龄孩童,言语间有些散漫,只说那一家人突然不见了。 “突然不见了?”傅静琪眉目一冷,眼底酝酿着风暴:“临安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百里家也算小有名气。我花了钱,让你去查,你只给我一句人不见就当了事?” “可这查来……”男人还欲辩解,傅静琪已经懒得再听。 她将目光落到傅和身上,“你找的人,你负责。” 傅和僵着脸,带着人出去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又归来:“少爷,已经问清楚了。百里少爷是突然失踪的,而后就传来百里夫人重病卧床的消息。不过据给百里夫人诊脉的郎中说,那不是病,倒像是毒。那郎中还说,有人威胁整个临安的郎中,让他们隐瞒病情,否则就小命不保。” 这肯定是得罪人了。 傅静琪沉吟了下,道:“明日,你陪我去一趟姨母家。” 傅和沉默了半晌,最后沉沉一叹:“少爷,凡事都以自己的安危为重。” 傅静琪颔首,微微一笑道:“您放心。我身后是整个傅家的未来,不会以身试险的。” 傅和知道再劝她也不会听从,只能把担忧放在心底。 翌日一早,冷玥就套了马车,载着傅静琪和红杏去往了临安。 青竹知道自己被丢下,还兀自生了一会儿闷气。 “你去了能帮什么忙?还不是去添乱。”蜜花姑姑手指一下一下的戳着女儿的额头:“都是让大家宠坏了,都忘了自己的本份了。多大的脸,还敢跑到少爷面前去闹?合着你也成主人了?” 这当着院子里的下人,青竹被说的脸红,眼泪都快滴下来了。 “娘……”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儿心思。”蜜花姑姑一叹:“娘知道你自小在少爷身边伺候着,一个新来的丫头转眼就抢了你的位置,你心里不痛快。可是,那红杏丫头有本事,还不行别人高看她一眼?你要想一直在少爷身边,就得比别人更努力才行。少爷之前说让你管账,你这几天玩的乐不思蜀,恐怕都忘了算盘怎么打了……” 那边蜜花姑姑训着青竹,那边马车已经朝镇外驶去。 红杏偎着傅静琪坐下,小手托腮:“少爷,你把青竹就这么丢下了,她肯定不开心。” 傅静琪正从一本账册上抬起头,一笑:“你们两个平时对上肯定要打嘴仗,她人不在这儿,你倒是替她不平。” 红杏哼了声,倒是老老实实的承认:“这么多的丫鬟,就我和青竹在少爷身边贴身伺候的,还不兴关系亲近些。就那个青竹,傻乎乎的,我才懒得和她计较。” 傅静琪一笑,把账册收了:“我知道你聪明,只不过……” “不过什么?”红杏忍不住追问。 “你和青竹两个人性格不同,作风也不同。你一贯主张拳头大走到哪儿都不怕,青竹看起来傻乎乎的,人也有些惫懒,但做事却比你细腻几分。” 红杏张了张嘴,半晌感叹道:“少爷,你只是一个九岁的孩童,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的……成熟。” 傅静琪反倒一笑,说:“难道成熟不好?” “也不是不好,就是……”红杏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大约是少爷太聪明了,让人觉得有些害怕。有时候她都觉得,少爷什么都不说,可好像能把每个人的想法都看透似的。 这种没穿衣服的感觉,实在是糟糕。 “以后你要习惯的。常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其实都一样。越是富贵的家族,对子弟的教导就越早。你以为那个五岁能成诗的张家小姐,能一字不识就作得一首好诗?” 红杏的下巴都要掉了,又被她轻轻扶起:“都说有钱人活的像精贵,我总算是领教了。迟早有一天,你们都得成精。” 傅静琪一怔,而后拍着大腿大笑。 红杏摇头晃脑:“疯了,少爷你要疯了。” “是啊,疯了,你怕吗?和疯子乘一辆马车?” 傅和坐在车头,听着里面的动静,唇角轻勾。 愿小姐能一直这样快乐下去。 只是…… 傅和也知道,这是奢望了。傅家只剩小姐一人,她年纪小,要想把偌大的家业撑起来,可不是件易事。傅和感叹,幸好他还有点用处,能够在一旁指点一二,否则小姐要去倚靠谁? 第三十五章临安旧闻 离仲秋节也没有几日了,临安城内十分热闹。 和京城的风景截然不同,黛瓦白墙,有的是水乡人家的韵味,更多的则是一种叫做肆意的江南气质。 马车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下。 门前没人守着,大门紧闭。 冷玥跳下马车,上前叩了叩门。 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人从里面把门拉开一条细缝,露出一双浑浊的双眼。 “找谁……” 那声音木讷,听的让人怪不舒服。 冷玥道:“我家少爷自京城来,特来探望百里夫人的,姓傅。” 守门的老头子往那马车看了看,才慢吞吞的说了声:“等着。”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模样,才有人回来,中门才被打开。 门槛卸下,马车直接驶入。 一个模样娇俏的丫鬟扫了眼,语气淡淡:“好啦,跟着我来吧。” 她见傅静琪等人穿着普通,显然已经把他们当作是百里夫人哪个不知名的远房亲戚,上门来打秋风的。 傅静琪一门心思都惦记着见到姨母,懒得理会这丫鬟的态度。 倒是冷玥,面露不满,身上的气息也冷了几分。 这是个五进院子,待到后院儿,丫鬟让众人在月亮门前止步,只带了傅静琪进门。 傅和是一个成年男子,而冷玥的年纪虽不大,但生的高大,也不敢贸然进入女眷居住的后院。 百里家的府邸独具匠心,布置的十分雅致。 一路走来,亭台楼阁,雕梁画柱的,精巧万分。 可傅静琪的心思都不在这上面,根本没心欣赏。 那丫鬟不知道傅静琪心中所想,只见她年纪小小,神态始终自然,眼神也没有乱看,不由对她高看一等。 待到夫人门前,她才停下,道:“夫人就在里面,进去吧。” 傅静琪进门,有一名翠衫丫鬟掀了珠帘。 整个屋舍内,都有一种浓重的药味儿,实在是呛人。 外面鲜花锦簇,和这阴暗的室内,始终萦绕着一种散不掉的郁郁之气。 隔着一层纱帐,傅静琪隐约看到拔步床上,有一个人影坐卧,便躬身道:“侄儿静琪,给姨母请安了。” 翠衫丫鬟轻轻掀开纱帐,露出一张如花般容颜的妇人,只是肤色惨白不见血色,鬓发也散乱,显然是病中。 那妇人看了看傅静琪,挥手叫丫鬟们下去。 翠衫丫鬟踟躇了下,带看到妇人坚定神色,才转身离开。 “到我面前来。”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傅静琪却并没有生疏的感觉。盖因莫夫人和娘亲一奶同胞,长相十分的相似。 “姨母。” 莫夫人闺名雪鸾,只比莫雪慧大上两岁。可她自小性格就较为成熟理智,一直照顾妹妹。 在嫁到临安前,还很担忧妹妹婚事。后来听说她嫁了一名商人,还有些忧虑,后听说妹夫对妹妹十分喜爱,才总算放了心。 只是临安去往京城路途遥远,她的身子曾小产过,经不起折腾,这些年只是以书信往来。 莫夫人端详着傅静琪的脸庞,唇角勾了勾,神情怀念:“你和你母亲生的很像,只是眉眼还是更像你父亲多一些。我见你的性子和你母亲也略有不同,倒是极好。你母亲性格绵软,适合长在深闺。到底不适合为人母……” 这话说来,可是大大的不中听,但傅静琪曾读过姨母的书信,又从父亲那儿听说,直到姨母是个爽朗性子。她一向说一不二,有话就说,从不藏着掖着。 故而,在母亲因为哥哥夭折重病离世后,她还曾写了信来骂。说她身为母亲,怎么能不振作起来,只记得还有一个儿子,却忘了还有女儿和丈夫。 莫夫人在百里家十分受尊敬,也和她的性格有些关系。她直爽却又聪慧,非驽钝之人。百里家的后宅之事,在这位夫人的手里,从未出过错。 “子不言母之过……” “好了,不要和我说那些没用的东西。”莫夫人清咳了下,朝傅静琪招了招手:“好孩子,过来,到姨母这儿来。” 傅静琪走进拔步床,在床沿坐下。 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摸上她的脸庞,沿着她的眉宇蜿蜒。 “没想到我还有见到你的机会。” 莫夫人眼中有留恋,又不舍,也有感激。 “说罢,家中出什么事了。” 傅静琪一怔,眼睛瞪大:“姨母就不问其他?” 莫夫人捏了捏她的脸蛋,好笑道:“你家大人未曾出面,只派了你一个孩子过来,你还打扮成这幅模样,家中肯定出事了。如今百里家虽然不如过去,但好歹还有点儿家底儿,能帮定是要帮上一二的。” 傅静琪深吸了一口气,刚要说话,莫夫人又道:“你现在这样倒是挺不讨人喜欢的。不大的孩子,板着张脸,像个棺材板似的。小孩子嘛,就该笑笑闹闹,才像话。” “姨母,在问我家中事前,我能否问一句,百里家发生什么事了?” 莫夫人怔忪着,看着傅静琪的目光多了几分深究。 “看来傅文轩把你教的不错。也是,要是女儿家镇日只知道绣花,旁的一概不理,日后只要嫁人就够,真的没什么意思了。像你这样就很好,很好哇。” 她垂着头,也不知道想着什么,傅静琪也未催促。直到莫夫人低叹一声,缓缓道来:“那还是大约一个月前事了,先夫乘船去往吴国去做一桩生意,却在吴国境内遭遇意外。之后,我儿在去学堂的路上离奇失踪了,再来便是我重病在床。” “姨母可知道这背后是谁所为?” “我猜啊,大概是上官家。”莫夫人讽刺的说:“这临安城内,有北上官,南百里一说。上官家经营的是丝绸布匹,而百里家则经营玉石珠宝,本来是互不干涉。谁曾想,到底还是在生意场上有了矛盾。上官家想要吞并市场,就要和百里家争一争,只是我没想到,上官家会这样狠毒,忽然想要让百里家家破人亡。” 傅静琪眸光闪烁,沉默了半晌,才小声道:“那姨母可知,你突然重病在床,而是……” 第三十六章已经死了 “中毒。”莫夫人勾唇一笑,可神情是说不出的讽刺。“我都知道。上官家以为收买了全临安的郎中,我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哈,笑话。” 傅静琪的手指一颤,“您……” “奇怪我为什么明知道自己中了毒,却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孩子,大人的世界里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那么,你说说傅家究竟出了什么事?” 傅静琪咬着下唇,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转。 明明莫夫人的语气一点都不温柔,可她心里就是难受。 “我爹他,他遇到山匪,死了。” “难怪……”莫夫人长叹了声,手指抚过女童的发丝:“苦了你。你来临安,是来投奔我的,对吗?京城有人欺负你,是吗?” 傅静琪曾被莫允儿嘲笑说是个空有美貌的木头美人,一点乐趣都没有,难怪会被沈弘业抛弃。 她不会撒娇,也不会抱怨。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然而傅静琪自小就有一个一激动就落泪的毛病,她尽量忍着,免得被人笑话。久了,连流泪都变得不熟练。 “姨母……” 看着哭着扎到自己怀里的女孩儿,莫夫人心底微微一涩。 她一直想要生一个可爱的女儿。可她被人害的小产后,身子骨就坏了,之后就不曾怀过孕。药吃了不少,可一点效果都没有。 看着老爷后院一个接一个的进了新人,她也腻了。传宗接代是大事,她也拦不住男人,就遂了他。 只是,这些年新人不断,肚皮争气的却没几个。她的尘哥儿,还是唯一的男嗣。 可惜…… “孩子,哭吧。” 傅静琪在莫夫人怀里低声啜泣,将这段时日来发生在傅家的事断断续续的讲述出来。 “好一个刘彩芝。当年我便对雪慧说,这个刘彩芝不是个好相与的,莫要与这种人来往。可雪慧和刘彩芝年纪适当,把她当成好姐妹。到头来如何?这个好姐妹不仅觊觎她的丈夫,如今看她女儿没了父母,更想要欺负她。雪慧啊雪慧,我这个当姐的该说你什么好……” 傅静琪的心里咯噔一声,她倏地从莫夫人的怀里爬出来,惊慌失措道:“她,她对我父亲……” 小小的女孩儿眼角还挂着泪珠儿,发髻也歪到一边去了,乱蓬蓬的额发,让人瞧着就可怜。 莫夫人拿起帕子给她擦着眼角:“是啊。刘彩芝嫁的早,夫家是个举人。刚嫁人那会儿,她还过来炫耀。可惜雪慧是个傻乎乎的,一门心思为她高兴,根本没觉察出刘彩芝想要引起她嫉妒的心思。后来妹夫上门求娶,十里红妆……刘彩芝在一旁观礼,待看到妹夫的样貌时,嫉妒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之后,便时常和雪慧书信,由里到外都是在打听妹夫的事。 不过,我敲打了她几次,倒是老实了。这个女人就见不得别人比她好,她过得惨,就要别人比她还要惨。别人的东西,都想扒拉到自己身边来。她心思重,不然也不会这样年纪就磋磨的像个老婆子似的。在家里把男人管的死死的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个蠢的。这男人的心思岂是管一管就顶用的?他要出去找女人,你是拦不住的。” 话说说着,莫夫人看着女孩儿懵懂,按了按额角,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你一个女娃娃,要嫁人还早在。” 傅静琪不吭声,好像听不懂她说什么话似的。要是让莫夫人知道她有一世经历,上辈子还傻乎乎真的被哄骗了和沈家结亲,估计会被姨母骂死的。 “你离开京城也好。京城那种地方,要是没点儿本事,要被人欺负死的。铺子都买了?打算来临安经营?” “京城的几个铺子卖了些,还有几个留着了,有掌柜顾着。” “这选人是门学问,我也没什么好教你的,慢慢你就该懂了。临安嘛,是个发财的好地方,机遇比京城多,但做起生意来,也不见得比京城简单。你年纪还这样小,是幸事,也是麻烦……” 莫夫人处处都是为了她考量,傅静琪又是窝心,又是羞愧。她有好多秘密,姨母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一门心思为了她好。 “姨母也活不长了,我有感觉。” 说着说着,莫夫人却来了这样一句话,直叫傅静琪方寸大乱,脸色彻底变了。 “姨母,你在说什么,你会长命百岁的!” 小小年纪,已经经历了亲人数次离世,这样慌张也是情有可原。 可莫夫人并没有安慰她,只是平淡的说:“毒已经进入五脏六腑,便是神仙来了都难办。看我还有几口气,我倒是可以教导你些时日。” 她的目光落在傅静琪一身男装打扮上,问:“你今后就打算这样行事?” 傅静琪也不瞒着,坦坦荡荡的说:“女子之身经商者虽不是个例,但到底不如男儿,不仅会被人瞧不起,还会遇到一些刁难。我现在没精力去解决这些麻烦,倒不如扮作男装更加方便些。” 她相信姨母一定会理解她的。 果然,她说完后,莫雪慧便含笑道:“你的这个想法很好。只是,你扮作男装,也得有一个身份。” 她朝外面唤道:“翠珠,去取我的那只鎏金的胡桃木香奁拿来。” 翠衫的丫鬟捧了一只不大的妆奁。 莫夫人让她下去后,从枕下取出一只凤尾簪。只见她扣动一支尾翎,那簪就成了两截,一头分明是一个钥匙形状。 钥匙将妆奁打开,莫夫人从最下层取出一本册子:“这是你表哥的身份文牒,你拿去用罢。” 傅静琪怔然道:“这不是……” 莫夫人淡漠的把文牒放在她的掌心里,说:“外界都只知道你表哥失踪,却不知道他已经死了。” 傅静琪愕然,手里捧着的文牒啪嗒掉在锦被上。她的小脸惨白,嘴唇哆嗦着:“姨母,你在说什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表哥他,表哥他……” 第三十七章变换身份 “你表哥叫人给绑架了。派去的人回来,只带回了一件带血的衣裳。” 莫夫人轻描淡写的说,但其中的凶险傅静琪完全可以想象的出来。 偌大的一个百里家,如今只靠一个女人强撑,莫夫人的处境并不比她好。 “上官家派人去绑架尘儿,但我儿聪明,懂得逃跑。”莫夫人视线温柔起来,美眸中萦绕着对儿子的爱意。“只是天黑,他不晓得往哪里跑,便摔下山崖了。那山崖太高,根本无法进入,尸骨是带不回来了。我也活不了几天了,百里家不能垮……” 傅静琪的双手被莫夫人握住,那双美眸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认真道:“阿琪,百里家就交给你了。” “姨母……”傅静琪呐呐道:“我不知道自己做不做的好,我……” “只要做,就没有什么做的好,与不好的。”不等傅静琪拒绝,莫夫人反倒一笑:“反正我死了后,这家产也不留给别人,你要是败了就败了,没什么大不了。” 早就听父亲说姨母是一个特别的人,傅静琪如今算是见识到了。这位姨母根本不是寻常人,做的自然也不是寻常事。 傅静琪不知道姨母是想了多久,才想到这个法子。但对傅静琪来说,只有惊,便无其他了。 “姨母,我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 莫夫人伸手把她的额发往后扒了扒,笑问:“那要继续当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吗?你来临安,就是要带着傅家东山再起。既然已经给自己订下了一个远大理想,你又担心什么?担心自己做不好?还没做过,便已经开始担心起结果来了?” 傅静琪脸色微微一红,虽说她重活一遭,但到底也不算聪明,总是担心会把家业败了。 “钱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姨母把百里家交给你,就是相信你。何况,”莫夫人故作威胁道:“你接下百里家这个烂摊子,也要被上官家敌对。” “我,我不怕。” 说不怕是假的。前世的傅静琪一直都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她十五岁的时候就嫁与了沈弘业,死的时候才十七岁。虽然老天厚待,让她重回一遭,可之前十几年的经历,还是深深的刻印在骨子里,难以抹去。 傅静琪是胆怯又没用的,重回到这一世,她努力改变,似乎收效甚微。 莫夫人眉心一皱,呵斥道:“怕就说怕,不怕就说不怕。你抖什么!刚说你像妹夫,现在就又像了你那个没用的母亲!” 莫夫人说莫雪慧没用,倒也不是别的意思,而是怒其不争罢了。 “姨母……” 小小的女孩儿瘦瘦小小的,穿起男装来更显瘦弱。像她这样年纪的女孩儿,哪个不是快快乐乐的,每天都在玩耍。可她小小年纪的,就要承担起两个家族的重担,太艰难了。 她父亲过世不久,母亲又早早离世,可怜见的。 莫夫人长出一口气,态度温和了不少:“姨母还有一口气,也要撑着好好教一教你。就算将来你没办法撑起身上的重担,也好过被人欺负。” 傅静琪一脸懵懂,不懂莫夫人这话的含义。 莫夫人眼底这才染上一丝水光,手指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脸颊:“好孩子,是姨母的不对,是姨母太凶了,吓到你了吧。” 傅静琪轻轻摇了摇头,小声道:“阿琪知道姨母心里也难受着。” “好孩子啊。”莫夫人叹:“只是这世道上,好人都不长命。阿琪啊,快一点学着变坏吧。只有变成一个坏人,才不会被人欺负。” 傅静琪张嘴欲反驳,又没有办法。 好人坏人,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只要她没有成为那种草菅人命的恶人,便算不上一个坏人了吧。 莫夫人道:“上官家仍旧在打压百里家,这几天我一直没管过,也时候该立起来了。翠珠!” 翠衫丫鬟再次返回,恭恭敬敬道:“去把燕嬷嬷叫来,说我有事要和她商量。” “是。” 不多时,一名约莫三十几岁的妇人进门。 莫夫人的神色多了几分亲昵:“这是尘儿的奶嬷嬷,她娘亲曾经奶过我和雪慧。” 燕嬷嬷一看傅静琪的脸怔然了下,而后惊呼:“这莫不是,莫不是二小姐的……” “对,是她。燕嬷嬷,”莫夫人郑重道:“今后,她就是百里轻尘。” 燕嬷嬷愣了半晌,眼圈倏地红了:“小少爷他,他回不来了是吗?” “是的,他回不来了。我们这一院子的女人,需要有个男人挡在前面。尘儿不在了,百里家不能无人继承。”莫夫人冷笑了声:“二房的早早就已经分了家,最近也蠢蠢欲动,看着这家里只剩下我一个掌事的女人,竟想要联合族里把百里家的产业抢过来,真是好大的脸面。” “呸!那不要脸的百里冲,只知道花天酒地,百里家的产业落到他手里,也是供他挥霍。族里那几个老不要脸的,当年是如何对待咱们老爷的?要不是当年大爷主张必须分家,现在二房的人还像水蛭一样,牢牢依附大房,吸着咱们的血。” “好了,陈年旧事,先不说了。”莫夫人看了眼傅静琪,道:“这些事我之后会讲给你。” 傅静琪心道:都说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争斗,果然没错。百里家和傅家不同,后宅之中更有龌龊。 “姨母,我晓得了。” “叫什么姨母,从今日起,你就唤我娘亲吧。”莫夫人扶了扶鬓发,道:“燕嬷嬷是我信任的人,我不在之后,她会教导你,免得你被人欺负。还有,露了马脚。” 傅静琪看向燕嬷嬷,她眼眶仍旧红着,可看着她的眼神满是慈爱。 “小少爷,今后我就来照顾你。” 傅静琪颔首道:“那,谢谢嬷嬷了。” “好了,先这样吧。”莫夫人一拍板,一切便都定下了。“你用了尘儿的身份,阿琪的身份也不能丢了。” 莫夫人的目光凝在傅静琪身上,一字一句道:“你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第三十八章表小姐到 百里家自百里显过世后就一直紧闭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四辆马车就停在门前,莫夫人居然亲自出门迎接。 都说莫夫人重病在床,命不久矣。 可今日一看,依旧艳光四射。一件石榴红的裙子,浅色上儒,一条披帛随风摆动,颇有几分飘然如仙姿态。 莫夫人本就生的明艳动人,一笑起来简直能让人的心脏也跟着一起狂跳起来。 只是这百里显才死了多久,这当家夫人就已经开始穿红戴绿,未免太心急了些吧? 路过的人无不好奇,想要看看从马车上下来的究竟是什么人。 车帘掀开,众人的视线也跟着移动。 杏衫,青裙,圆脸姑娘笑起来很是讨喜,可这分明是个丫鬟。 这丫鬟跳下车后,又一个穿着一模一样,不过扎着红头绳的丫鬟下来。 看样子,这马车里坐着的是位女眷。 莫夫人有些焦急,在丫鬟的搀扶下,竟然径直到了马车前。 她一口一个‘心肝儿’的叫着,想来这里面应该是莫夫人十分重要的亲戚了。 “小姐从京城来,大约是水土有些不服,身子骨一直不见好……” 隐隐约约,路人听到这样一番对话。 莫夫人身边还跟着一位奶嬷嬷样的女人,她对莫夫人耳语了番,便钻进马车去。不一会儿,从里面抱出来一个包着小被子的女娃娃。 那女娃娃的脸贴在奶嬷嬷身上,只露出两个一些发丝。 不过朝着人的半边脸,苍白不见血色,果然是在病中。 “姨母……” 那女娃娃娇娇的唤着人,声音软软的,听起来很是动听。 莫夫人摸了摸她的脸,心疼极了:“快些进去吧,这外面还是有些冷。” 八月里的天,实在算不上冷。 一行人鱼贯而入,百里府的大门再度紧闭。 路人见没什么热闹可看,纷纷散了去。 路人中,有两个穿着平凡的人眸光微闪,迅速躲进了人群。 再出现时,这两人赫然在上官府的书房。 “来了一个丫头?什么来路?” “好像是莫雪鸾的亲戚,听说是京城来的。” 座上的男人摸着美髯,沉吟了下,对身旁的管家道:“你可有印象?” 管家挥退下方两个探子,对上官美娥道:“要说京城,我只想起来一户人家。莫雪鸾有一个妹妹,是嫁到京城去的。如果那丫头是从京城来的,约莫就是她的侄女了。” 上官美娥眉头一皱,“这种紧要时候,突然来一个小丫头,我总觉得……” 管家笑道:“老爷,那只是一个小姑娘,对您的计划不会有影响的。” 上官美娥却叹道:“自从百里轻尘那个小鬼不见了后,我这里始终不安。” “一个百里轻尘不会对老爷的大业有影响的。那莫雪鸾只是一介女流,她能做的了什么?这百里轻尘一日没有归家,百里冲就有理由闹上门。百里冲和百里显可不同,他就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这百里家的产业到了他手里,不出几个月就要被败光,到时候,老爷您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达到目的了。” 上官美娥这才笑了起来:“你说的是,是我太多心,反而给自己添了麻烦。” 此时的百里府,则是另一番热闹了。 百里显不在了,他后院的那些莺莺燕燕,都想着给自己谋一份出路。实在死百里轻尘年纪太小,根本不可能撑起偌大的一个家业。才几日功夫,莫夫人就已经逮到几个想要带着金银细软,想要偷偷跑出门的。 至于这是自己离开,还是跟着自己的情人离开,莫夫人可一点儿没打算给她们留着那点儿遮羞布。 巧了,傅静琪进门的当日,就遇到一次。 “夫人,人已经摁下了,在柴房关着。” 莫夫人放下茶杯,锦帕轻轻擦了擦嘴角。“去把纱帐挂上。” 翠珠上前把纱帐挂起来,目光下意识看了眼在床上睡着的小娃娃。 那女童面朝里,只能看到一个后脑勺。 这位是从京城来的小姐,是夫人的侄女,都想和她打听一下这位表小姐的模样性格。可惜的是,她虽然是夫人的贴身丫鬟,却也没见过小姐的长相,更不知道她是什么性格了。盖因,这位小姐的身子骨不太好,进门后服了药便睡下了。 只是令最初令翠珠不解的是,表小姐还卧榻睡着,但夫人分明要在这屋里处置杨姨娘。 “把人带上来。” 门口的婆子喏了声,不多时便带了一男一女进来。 女的穿着一件粗布衣裙,发上只有一枚荆钗,脸上脂粉未施,可看容貌却也是个好的。 那男人年纪较轻,穿着一件青色直缀,脸上青青紫紫的,嘴角还破了一块,想必就是这杨姨娘的姘头了。 咔嗒。 莫夫人将茶杯放在几案上,连脸皮都未撩一下,只淡淡道:“都交代了吧。” 男子张了张嘴,打算说些什么,却被杨姨娘一把按下。 她一双美眸中燃着火焰,一瞬不瞬的盯着莫夫人,咬牙切齿道:“你有什么就冲我来,休要伤了柳郎。” 莫夫人嗤了声,嘲弄的看着二人,“柳郎?你这可真是有了男人,就忘了儿女。你跑了就没想过,你府中那一双儿女又该如何。” 杨姨娘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顷刻后就镇定下来:“夫人宅心仁厚,自然会好好对待我的儿女。” “哈——” 莫夫人喉间溢出一声冷笑,眼眸中平静无波澜,只是那视线却如同看着两个跳梁小丑般。 “是什么让你觉得,本夫人是个宅心仁厚的性子?” 杨姨娘嘴巴微张,似乎没料到莫夫人会说出这句话来。 “有一个和人私奔的娘亲,这两个孩儿今后该如何做人,想必根本不曾想过?也是……”莫夫人鄙夷道:“一天都不能没男人,看来我得找个人验一验那两个孩子究竟是不是老爷的种了。” 杨姨娘出身不高,但也不是楼子里出来的,她本来是一名农户女,是百里显外出时带回来的。 一听莫夫人这么说,藏在骨子里那些泼辣劲儿,瞬间就迸发出来。 两个婆子都没按住,直接就跳起来,朝莫夫人扑过去了。 第三十九章处置姨娘 人还未到莫夫人面前,就被一只大脚踹了回去。 燕嬷嬷撸起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想欺负我家夫人?没门!” 纱帐后,傅静琪怦怦狂跳的心到此刻才终于平静下来。 女人的战斗力,有时候要比男人更加可怕。何况姨母身子并不康健,要真的被那女人伤到了可就晚了。 “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杨姨娘嘴角流着血,说出口是恶毒的诅咒。 莫夫人笑着摇头:“看,你这种人。别人稍稍不让你如意,便是欠了你。你和汉子私奔,我质疑一下老爷的血统是否纯正,并无错。但你偏偏觉得,我是要让你去死。杨姨娘,看来这几年在百里家山珍海味吃着,还是没有让你的脑袋变得更精明。” 杨姨娘冷笑:“我从进门的那一日就知道,你就是嫉妒,是你拦着老爷,让他不要喜爱我。” “我拦着你有错?明着老爷是我的夫君,暗着你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丫头还想在我手底下翻天,你觉得我能忍?” 莫夫人这话一点儿错都没有,可说出来怎么就这么噎人呢。 看看杨姨娘,被气得不轻,要不是被燕嬷嬷那一脚踹的没力气爬起来,肯定要冲上来抓花莫夫人的脸。 “杨姨娘,这几年百里家也待你不薄,你怎么会背叛老爷?” 杨姨娘冷哼,翻着白眼,尖利的指甲指着莫夫人:“待我不薄?你看看我过得是什么日子,我的孩子叫你娘,只能称我为姨娘。同样是老爷的女人,我却得日日看着你的脸色。如今老爷不在了,我还得继续忍下去?我呸!” 纱帐后,傅静琪眉心皱了皱,同时对这个杨姨娘产生了一种厌恶。 莫夫人也是有些惊讶,但只一瞬,便平静下来。 “原来这些年你居然是这样想的。当年你要是想要嫁人做正妻,何必要跟着老爷回来?老爷并未逼你,只是你本身贪婪,想要荣华富贵。老爷带你回来时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是要让你做妾。这么多年了,你又开始找后账。杨姨娘,我果然没看错你,你就一个蠢货。” 杨姨娘被说中心思,脸色微红了下,而后毫不客气道:“难道我就不能……” “不能。”不等她说完,莫夫人便淡淡拒绝了。“你真是心比天高啊,一个农户之女这辈子就该在地里刨食,能成为人上人,已经是老天爷莫大的恩宠,居然还敢肖想其他。” “你不就是有一个好出身吗?” “是,我就是有一个好出身。杨姨娘,这人生下来就是不同的。”莫夫人顿了下,好笑道:“我和比掰扯这些做什么,左右你也听不大明白。你那核桃似的脑筋,除了想着男人,也就惦记着不该得到的地位。” 莫夫人又看向那男人:“你又是什么人?” “小的,小的……”一个大男人在莫夫人视线的逼问下,居然哆哆嗦嗦,语不成调。 真是比杨姨娘还不如。 “算了,不说也罢。”莫夫人不耐烦道:“燕嬷嬷,挑个好时辰,让杨姨娘大归了吧。” “大归?莫雪鸾你要把我送到哪儿去!”杨姨娘是个没念过书的,一听莫夫人这话,就嚷嚷起来。 她的姘头脸色惨白,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她是让你去死。” 杨姨娘怔忪了下,突然尖声叫道:“莫雪鸾你敢!我可是老爷的宠妾,你敢杀我!” “一个和人私奔的女人,我想老爷就算在世,也不会质疑我的决定。何况……”莫夫人嘲弄的看着杨姨娘:“死了一个妾室,官府是不会过问的。” 这年头妾室也分等级,想杨姨娘这种卖身契都在莫夫人手里握着的贱妾,除了生了一双儿女才能在百里家多了点地位,还真算不上什么。 贱妾可是没人权的,莫夫人要处置她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杨姨娘这时才意识到,莫夫人根本不是在吓她,而是说真的。她双股战战,这一刻才终于怕了。 “夫人,夫人,求求你,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莫夫人那张明艳绝伦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杨姨娘,你不想死,便想要让我死吗?为什么这么着急离开,是担心事情败露,再也瞒不下去,才想偷跑是吗?” 杨姨娘脸色微变,仍旧努力辩解:“夫人,你可不要冤枉我。什么我想让你死不死的,这话听着也忒吓人了……” “哦?你和上官美娥苟且时,就没计划着给我下个毒?” “上官美娥?”杨姨娘愣住了。 “忘了,你恐怕称呼他叫上官老爷。”莫夫人抿着唇,有些愉悦道:“上官美娥那老东西却有一个娇娇娥的名字,哪敢让人知道。” 杨姨娘哆哆嗦嗦的,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了。明明夫人是在笑,可她那双眼睛里的寒意却让她由里到外都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夫人要杀了她,杨姨娘吞着口水,头一次后悔了。 她是和上官老爷一起计划了要让夫人死,可她下毒后,夫人只是重病,她就慌了。杨姨娘担心莫夫人还没死,她就要被揪出来,这才和姘头打算悄悄离开的。谁想到,到底还是被捉住了。 “我也不问你为什么要害我,今日叫你到这儿,只是为了让你当一个明白鬼。好啦,送他们去吧。” 那两名粗壮的婆子刚刚被杨姨娘推开,这下可用了十成的力气捏着她的手臂。 杨姨娘顾不上手臂几乎要被折断的疼痛,慌慌张张的求饶:“夫人,就绕了我一次吧,就饶了我……” “晚了。你当初和上官美娥想要害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今天?” 杨姨娘狠了狠心,“那夫人可要照顾好我的孩儿们,免得老爷在地下也要责怪夫人……” “你安心。”莫夫人挥了挥帕子,一副不想看到此人的表情。“你的那双儿女我会好好看顾他们的。” 杨姨娘刚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就听到莫夫人说:“你先下去等他们,我稍后就让人送你一家团聚。” “莫雪鸾你不得好死!” 凄厉的叫喊声让人头皮发麻,可莫夫人连个眼神儿都没变,直接交代人把那姘头一并带下去,结果了。 第四十章开导阿琪 杨姨娘如同鬼泣一般的凄厉喊叫犹在耳边,以至于傅静琪见到莫夫人时,脸色依旧苍白。 莫夫人叹了声:“吓着了?” 也难怪,才九岁的年纪,谁说不是孩子呢。可惜,她却不能护着她长大。 “姨母……”傅静琪轻咬下唇,小脸儿一点儿血色都没有,瞧着就可怜。她伸出手,握住莫夫人的手腕。“她必须要死吗?” 触手冰凉,莫夫人心底一颤,把那只小手捂在掌心。 “阿琪,你还是太善良了。” 傅静琪看着莫夫人眼底的失望之色,脸色一白,旋即一红。 杨姨娘可是害了姨母的人,她又在想什么? 只是杨姨娘的模样让傅静琪心有所悟,仿佛是回到了前世。也不知道那时沈弘业亲手勒死她的时候,她的表情是否也是那样。狰狞,又让人害怕。 本以为做了五年的孤魂野鬼,又回来一年有余,那些前尘往事,能让她添些长进。但现下听到杨姨娘的声音,仍如魔音入耳,那些可悲的记忆系数涌入脑海。 沈母的欺压,莫允儿的凌辱,沈弘业的无情,她都历历在目。曾经爱的多深,死前的那一刻她就对沈弘业有多么的憎恨。是他夺走了傅家的一切,是他虚以委蛇,是他和莫允儿害了她的孩儿。 就杨姨娘一样,姨母什么都没有做。是她本不该奢望得到自己不该得的,就算姨母不在了,这百里家主母的位置也轮不到她一个乡下丫头来做。 不,杨姨娘是贪婪,又不聪明。看那莫允儿,不是把她一个傅家小姐斗倒了。就连沈弘业恩师的女儿,也没在她那儿得到一分好处,最后还被害的匆匆下嫁。只可惜啊,莫允儿谋划的再多,甚至牺牲了自己的孩儿,到头来却被另一个女人牢牢踩在头上。 沈弘业这个男人只喜欢偷着吃,不是他的,味道都是好的。等到得到了,就不稀罕了。何况莫允儿兵行险着,用了她的孩子来陷害她,最后也不曾怀过孕。害人者人恒害之,大约就是如此了。 只是老天爷想必也忙得很,以至于这世上的多数坏人都等不到天来收。若是自己不报仇,只能看着亲者痛,仇人笑了。 她甚至还记得那腰带缠在她的脖子上时,她是如何的痛苦,又是如何奋力的想要挣脱。以及沈弘业用膝盖压住她胸口,阻止她动作时的狠毒,更不要提他口口声声对自己的厌恶和解脱的痛快。 算起来,她其实并没有多大长进。做事仍旧不果决,依旧还是从前那个胆小怯懦的傅静琪。 “我们后宅女子,不过求个安身立命。只可惜,这世道要想明哲保身也不容易。我这条命已经是记在生死簿,放在阎王的书案上了,将来又能如何。我最新的就是你,姨母能做的就是提前给你铺好后路。稳妥的还是银子和产业,先前老爷还在世的时候,我便一直打理府中庶务,在经商方面也能给你提点一二。只是……” 莫夫人看着傅静琪,幽幽一叹:“你这孩子还是太单纯了。这世上哪有什么黑白分明,你只觉得我对那杨姨娘太狠了,却不知道这世上可不是你没害人,旁人就不来害你了。阿琪,你要做的永远都是先人一步,下手为强。女儿家最是心软,但你要走的那条路,注定要有一颗冷硬的心肠。” 傅静琪喉咙发紧,半晌说不出话来。 莫夫人笑了笑,握着她的手,摸了摸她散乱的发丝:“吓到了?别怕。姨母如今的心愿,就是看着你过得安好,一辈子都平平顺顺。” “姨母,你不会死,你不会死的!” “傻孩子,又说胡话了。这人,怎么会不死呢。” 傅静琪哽咽道:“人固有一死,但姨母不应该这么早就……” “这都是命吧。”莫夫人有些惆怅,眼角微微发红:“若是当年没遇到那个人就好了。” 傅静琪不知道姨母和百里显的往事,但想来两人曾经也是有过一段良辰美景。只是这世上的男儿并不是爹爹,从一而终更是一个美好的奢望。 姨母是一个要强的女人,肯定无法容忍,到后来便撒手不管了。 “姨母……” 莫夫人摸着女孩儿的发丝,柔声道:“阿琪不要怕,不是世上所有的男儿都是薄幸。我们阿琪是个好姑娘,一定能遇到那个对你好,一辈子都对你好的男儿。” 傅静琪不由想到那一年,东越的雪下的好大好大。 那少年从马车上走下来,那一声轻叹,如梦如幻一般深深刻在了她的心底。那样昳丽少年,如画卷中的神仙人物,居然会不怕污秽,替她收尸。 傅静琪总觉得自己是认识他的,却又想不起。 十七年时光,她的人生都是在后宅中,不曾好好看过外面的天地。 那人既然在东越,有一日总会遇到的。若是那时,就好好还报他当年替埋尸的恩情吧。 莫夫人说了会儿,见怀里的小人儿懵懵然眨巴着眼睛,思绪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不觉失笑。 真真是个孩子呀。 摸着女孩儿细软的发丝,莫夫人在心底一叹。 让她一个女孩儿家撑起这两个家族的兴衰,强人所难了。可是小阿琪,除了这些姨母也不知道该交给你什么。人总要有一个奔头,要是连奔头都没有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活着,又有什么滋味。 这老天斗不过,难道还不能斗一斗这人间。 “姨母,我会努力的。” 怀里的娇人儿抬起头,小脸上还挂着泪珠子,可眼神已经坚定了。 她摸了摸眼角,擦得眼睛红彤彤,还不忘对她笑。 “姨母,我不会叫人欺负我。我要变得任何人都厉害,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百里轻尘是一名经商奇才。我要让百里家和傅家,一直流传下去。” 莫夫人一怔,忽然就心软了。 “罢了罢了。”说着要逼着自己硬下心肠,还是太急了。 傅静琪不知莫夫人心中所想,只是在心中暗中发誓,就算丢弃了所有,她都要撑到最后。她重活一遭,可不是为了稀里糊涂过一辈子的。 第四十一章百里小姐 杨姨娘去了。 莫夫人到底还是没有扯下那最后一层遮羞布,只说杨姨娘感染了疫病。杨姨娘大归后,那两个还不到五岁的孩子也跟着一起去了。 住在一个院子里,染上同一种病症也不奇怪。 那些跟着杨姨娘的下人,外院的给郎中检查过,没什么问题。这内院的,有的染上了疫病,也跟在一块去了。 但府内却流传着另外一个消息,说杨姨娘并非是得了疫病,而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丑事。 莫夫人听到这些,并没有让人阻拦,这些话本来就是她派人放出去的。 “夫人,这么传出去是不是不好?”燕嬷嬷忧心忡忡,生怕百里家的名声都被糟劲了。 莫夫人饮下一碗苦药,仍旧是恹恹没甚么精神:“就传吧,没这消息,我要发作一些人还不大容易。” 至于杨姨娘的孩子究竟是不是百里显的,莫夫人并没有对燕嬷嬷说明。 燕嬷嬷隐约想起去岁时府内曾有个传闻,说老爷的那几个女儿中,杨姨娘的孩子和老爷生的最不像。 不过只是女儿,没了就没了罢。 在这大户人家里,女儿一向都不怎么值钱。 燕嬷嬷没问,拿起一张写满人名的名单,感觉手里刺刺的,有些疼。 “嬷嬷,今后要麻烦你了。”莫夫人看向窗外一株生的很好的石榴树,眼底没有一点光彩。“我也不愿让你脏了手。” 燕嬷嬷斩钉截铁的说:“夫人,谈不上什么脏手不脏手的。这种事总得有人去做,不是我,也会是其他人。” 莫夫人眼角沁出一滴泪:“所以,我才会把阿琪交给你。那孩子是个纯善的,我本不希望她染上其他颜色。” “夫人,这些都是命啊。” “是啊,是命……” 午膳后,燕嬷嬷差人过来传话,说是绣楼已经收拾出来,今天就可以搬进去了。并说稍后就有丫鬟过来,帮着傅静琪将一些家私挪到绣楼上去。 这是之前和莫夫人商量好的,百里轻尘和傅静琪都得活着。倘若有一天百里轻尘这个身份继续使用,还有傅静琪能成她的后路。 傅静琪感激姨母的体贴,又觉得责任重大。 从京城来的表小姐要搬去绣楼里去,无不好奇。后也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消息,说这位表小姐乃是百里少爷的未婚妻,只是家中遭遇劫难,不得已来投奔。 原来如此,不仅是侄女,也是儿媳妇啊。 百里家只有一座绣楼,名为明月阁。 这本来是百里显修来讨莫雪鸾欢心的,只是她有孕后就不曾再去过了。后来夫妻隔心,这明月阁就一直被搁置着。 只是明月阁精美绝伦,这些年一直是府中的小姐们想要抢到手的。没想到最后居然落到了一个外人手里,不知道要有多少人扼腕气恼了。 水榭里,两个一模一样的少女穿着同样的青衫粉裙。 “二姐姐,你可听说了,明月阁有主了。” “哦。” 先前说话的女孩儿见姐姐不搭理自己,郁闷的一跺脚,冲到她面前去,把正在作画的姐姐推到一边。 “我和你说话呢。那可是明月阁啊!” 一奶同胞,生的又是一模一样,可性格却截然不同。 二小姐百里若是个平和的性子,只喜欢书画,旁的一概不理。而三小姐百里霖则更为活泼,性格也骄纵。 下人们常说,要不是看二小姐和三小姐长得一模一样,没准儿还以为三小姐和大小姐才是亲姐妹呢。 百里若无奈放下画笔,叹气道:“是,明月阁里住进了别人,你又要如何?去闹一场,然后被夫人罚跪佛堂?小妹,你该懂事了。” 百里霖哼了声,气得大骂:“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儿好啊。” “我说的可是实情。”盖因,这个妹妹从小就喜欢惹事,没少在夫人那儿触霉头。幸好,夫人的性子本来不争强好胜,不然肯定要给妹妹排头吃。 看到妹妹愤怒的神情,百里若摇了摇头,心中一叹。 她早就和姨娘说了,不要和夫人争,争不过的。夫人什么事不知,只是她懒得理会罢了。要真的想要对付姨娘,稍稍抓住她一个错处,就让她万劫不复。 父亲已经不在了,整个百里家都要倚靠夫人,姨娘居然还在闹腾,怕是不知道死字是如何写得吧。 就说住在梅园的杨姨娘究竟是怎么死的,百里若可不相信是得了疫病。夫人这病症来的突然,在这要紧关头杨姨娘也害了疫病,让人难免多想。 百里若回忆起四妹妹和五妹妹的长相,两人年纪小,也看不出什么来,但脸色的确是没什么像父亲的地方。 就她和妹妹,一双眉毛可是像极了父亲。而大姐的耳朵,也是十分像父亲的。 “不要去闹那位表小姐,不然真出什么事,我可保不了你。” 听到亲姐姐这么说,百里霖气得跳脚:“你就画你的画吧!迟早有一天要被人压在头上,不得翻身的!” 百里若看着妹妹愤怒的背影,一叹。 “小姐,三小姐的性子是太急了些。”贴身丫鬟柳春忍不住道。 百里若叹气:“不管她了,她那性子要是不吃点儿苦头的话,是不会老实的。” 柳春忍不住笑了:“小姐明明才八岁,怎么说话总是老气横秋的。” “当人家姐姐的,自然要成熟点。” 却说百里霖离开后,正遇到大小姐百里柔。两人过去斗得天崩地裂,这一刻倒难得同仇敌忾。 这明月阁谁不想要,怎么就被个外人给抢了去。 话说,两人气势汹汹的朝明月阁冲过去,刚到半路,就被翠珠给拦住了。 “两位小姐,夫人有请。” 一听这话,刚刚还气势汹汹的两人,这下子就像被扎破的牛皮,一点气势都无。 百里柔讨好道:“翠珠姐姐,你知道夫人叫我们有什么事吗?” 翠珠看了看明月阁的方向,似乎在问:为了什么,你们难道不知? “可是……”我们也没干什么啊。 “小姐们,快些吧,夫人那儿可不等人。” 第四十二章各自努力 明月阁刚收拾妥当,燕嬷嬷便进来了,还一同带来了些布匹首饰。 是莫夫人让带来的,说是天气转冷,该裁些新衣了。 “我听说,刚刚百里家的两位妹妹在半路被拦下了?” 红杏从外面回来,就把这话说给了傅静琪,说是那两个丫头一看就是来找茬的。 燕嬷嬷一笑道:“这些事小姐就无需费心了。夫人说,小姐是要做大事的,后宅这些小事,太费心思,不值当。” 这表小姐的身份是个伪装,估计日后就一直在这明月阁上,哪儿都不去了。 傅静琪如今要做的,还是好好伪装成百里轻尘。 然而,她也有担忧。 这偌大的一个百里家,认识百里轻尘的人也是不少。 她把自己的疑问问出来,燕嬷嬷给的解释倒是让她意外。 “其实从长相上看,表小姐和少爷还是有几分相像的。”不然,燕嬷嬷第一眼见到傅静琪,也不会错认。尤其,那时候她还穿着男装。“少爷的性子冷,人又喜静,和其他姐妹们都不常往来。他的院子里,伺候的人都是夫人安排的。因为少爷失踪,都被打发了。如今在少爷身边的,只有老奴一人。” 傅静琪便明白了。 可以说,整个府邸里,真正和百里轻尘熟悉的人,除了眼前的燕嬷嬷,就只有姨母了。 再说孩子长得本来就快,几天不见就长高一截,变化本来就快。如果小心隐藏,是不会被人发觉的。 “嬷嬷,你再同我说说表哥的一些事吧……” 百里霖和百里柔被莫夫人叫道身边,刚张口唤了一声“母亲”就被打断。 莫夫人冷声道:“这个家虽说是姓百里,但真正做主的人还是我,之后就是尘儿了。你们的那点儿小心思都藏好了,我就不计较了。阿琪是什么人?她是百里家未来的主母。你们虽说都姓百里,他日都是要嫁出去的。要想嫁的好,还得仰仗尘儿。要是不想被随意嫁给一个普通男人,最好给我夹着尾巴做人,少去打扰阿琪!阿琪喜静,你们要是扰了她的清静,就别怪我不念母女之情。” 自百里霖和百里柔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到莫夫人说这么多话。两个人年纪都小,一下子就被莫夫人唬住了,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哪里还敢想其他的。 等回去后,再一细细思量莫夫人的话,不禁吓得冷汗直流。 就是两个人的姨娘,也都老实了不少。 过去还仗着老爷的宠爱,想要在这府里翻出点儿浪花来。可现在老爷不在了,全凭夫人做主。那身契都在夫人手里握着,要真有个好歹,还不得被夫人发作了。 莫夫人近来的脾气实在不算好,这几日发作了不少下人,弄得整个府里气氛都严肃的很。一时间,大家都低着头做人,谁也不像犯了忌讳。 又加上府中才办了丧事不久,各个都安静了。 而傅静琪这个从京城来的表小姐,因为没怎么露面,渐渐就被人淡忘了。只是偶尔有人看到明月阁时,才会恍惚那儿已经有了新主人。 明月阁里看似安静,实则每日都在进行着严密的课程。 百里轻尘十分聪明,读书很好。 傅静琪和他年纪相差一岁,却差得远了。要不是有了前世的记忆加持,还不知道要何事才能赶上表哥的脚步。 莫夫人偶尔看来的目光慈爱又柔和,可面上的失望还是被傅静琪发觉了。 对谁失望?自然不是对她。而是失望她只是阿琪,并不是真正的百里轻尘。 表哥是姨母唯一的血脉,却早早夭折了,傅静琪心中就难受非常。姨母是个可怜人儿,这老天不公啊。 有了这种想法,傅静琪更加努力了。她要比前世过得好,沈弘业和莫允儿不来招惹她也就罢了,若是来招惹,她绝对不会让他们好过。至于上官家,那才是她真正的仇人。是上官美娥害了姨母一家。她既然用了百里轻尘的身份,就该承担起他的责任。 只是夜里看着星空,心中偶尔也有唏嘘。 想到上辈子时她过得稀里糊涂的,就忍不住心生恐惧。虽说她重活一遭,可是前世的记忆只限后宅,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她化作孤魂时的记忆模模糊糊,大多都想不起来了。但回来后,傅静琪也隐隐明白了,她一个小人物的重生,顶多能够改变个人的小命运,却改变不了其他。也许是因为她的能力不够,也许是这天下棋局本来就不该是她一个小人物可以改变的。 好在,她对天下的变幻并无想法,她只是想要让她身边的这些人能够安然无恙,便心满意足了。 风里有丹桂的甜香,傅静琪撑着下巴,看着星辰,幽幽一叹。 她失去的那些记忆究竟有什么?为什么她一直想不起来? 那种明明就近在眼前,却始终抓不住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就像她知道自己像个游魂在外面游荡了五年时光,可这五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再回到身体内后,反而没了记忆。 但偶尔她在做某些事时,却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就像她并不精通音律,甚至是很差,只能勉强奏一支曲子。可是,某日在母亲房里,她拿起那支玉笛,耳边竟有熟悉的旋律。 难道这五年来,她有了什么奇遇不成? 上官家仍旧没放弃对百里家的打压,她又在这儿想这些做什么。 傅静琪知道自己有些心急了,她到底只是一个九岁的孩童。虽有此前死前十七年的记忆,可也帮不上什么忙。 姨母说了,上官美娥是个狡诈的之人。她要如何对付这个人?又该如何让百里家如今的境地变得更好? 想了想,还是没有什么好办法。 小手敲了敲脑袋,傅静琪叹道:“你怎么这么笨呀……” “谁笨?” 屋檐下,突然耷拉了一个脑袋。 傅静琪被吓得一跳,差点儿尖叫。 定睛一看,原来是红杏。 “你好好的地方不待,跑房顶干什么!” 红杏耸了耸肩,说:“我哥说了,少爷在努力,我们也不能闲着。上官老狗一定很狡诈,说不定会使昏招。万一他再绑架少爷一次,好歹我们也能抗一抗。” 第四十三章仲秋祸起 傅静琪也不知道该是赞一下冷玥深谋远虑,还是因为半夜被吓了一跳准备找人把他打个半死了。 “这大晚上的,就别闹腾了……” 看着红杏这小妮子,傅静琪心里说不出的疲累。 “少爷,晚上有晚上的好处哩,这时候练起功来……” “红杏。”傅静琪扶着窗子,认真道:“我不怕你保护不了我,倒怕这府里突然传出个闹鬼的传闻来。” 红杏被傅静琪的话噎住,没想到自家少爷居然会说出这么一番……听起来还挺有道理的话来。 “那……好吧。” 傅静琪看着红杏离开,总算是松了口气。 真是被她吓个半死。 被红杏这么一闹腾,傅静琪也没心思去思考前世那些,翻身上榻便睡去了。 中秋节转眼便至。 百里家已经关门谢客,登门拜访的人一律拒了。 外面的人都说,百里家这次是彻底的要完了。 百里显死了,留下孤儿寡母也就罢了,唯一的儿子还失踪了,这不是给本来就艰难的百里家雪上加霜嘛。 现在可好了,留下一屋子的女人们,这百里家彻底的完咯。 这上门的,有的是想要解除之前合作,也有来试探的,总之各怀心思。 莫夫人如今的身体早已不如从前,懒得和这些人虚以委蛇。不管是好意,还是恶意,通通给她拒之门外。 这样也导致,这个仲秋节百里府上下都是一片萧瑟。 百里显过世不久,府里本来就不该大肆庆祝。 可是看莫夫人,这丈夫去了不久,便开始穿红戴绿了。 看看那石榴裙,真是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故而,这府中的几位小姐们,心里都有些不畅快。 凭什么夫人就能穿好看的衣裳,她们却得穿的素淡,连头上都没几根发饰。 可心里想着,嘴上可不敢说出来。 如今这百里府可是莫夫人当家,要是惹得她心里不畅快,吃排头恐怕都是事小。 小姐们算是明白了,这莫夫人过去就在装给老爷看的。现在老爷不在了,她的本质就露出来了,这女人真是蛇蝎心肠。她们刚死了爹,她就敢这么磋磨她们。 “呵……” 被她们议论的莫夫人此刻坐在一株石榴树下,手边是一碟未动分毫的月饼。 莫夫人饮了一碗药,现在可什么都吃不下。 接过翠珠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女人明艳的脸上挂着一丝讽笑:“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夫人,几位小姐只是年纪小,没个定性,许是无心的。” “年纪小,无心?”莫夫人嗤了声,又厌恶又讽刺的皱了皱眉:“同样年纪,你看看阿琪,再看看她们。老爷才去了多久,就惦记玩乐。那可是她们的亲爹!倒反过来说本夫人了,可笑……” 翠珠垂着头,不敢多言。 莫夫人看了她一眼,挥了挥手:“我没什么胃口,你把那月饼拿去分了吧。” 翠珠福了一礼,才端着月饼离去。 她人出了小门,燕嬷嬷才从里屋出来。 “夫人已经确定了,就是这小蹄子?” 莫夫人的脸上画着浓重的妆,但她本来就生的好看,这妆容,这裙衫只会让她更美几分。 可燕嬷嬷知道,夫人这浓妆艳抹背后,是如何的憔悴瘦弱。 若是没有这妆容和华服,恐怕会以为眼前的女人其实不过是一个套着华美服饰的尸体。 那厢,翠珠垂着头回到自己的房里,不消片刻就又离开了。 因为之前夫人发作了一些下人,这百里府里可是人心惶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大家都老老实实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一点儿也不敢张狂。 守门的婆子得了好处,悄悄把那小角门打开一道缝,穿着一袭旧衣的翠珠便偷偷的离开了百里府。 她刚踏出门去不久,一道人影便出现在了婆子身后。 “燕嬷嬷,已经按您的吩咐,把翠珠姑娘放出去了。”那婆子腆着脸,将翠珠给她的一个荷包小心的奉到燕嬷嬷面前。 燕嬷嬷睇了她一眼,道:“拿着吧,这可是给你的辛苦钱。” 那婆子讪讪一笑,“只怕夫人那儿要怪罪的……” “夫人可顾不上这种小事,要不是翠珠那个吃里爬外的东西,夫人怎么可能和你这种小人说上话。老老实实干你的活儿,不出乱子就行。” 婆子这才松了口气,知道燕嬷嬷是没有怪罪她的意思。 这也让她生出一丝好奇来,这翠珠到底做了什么事,居然让燕嬷嬷这般生气。要知道,这翠珠可是夫人身边的大丫头,享受的可是和她们这些普通奴仆完全不同的待遇。 燕嬷嬷也没多停留,便离去了。 直到晚间的时候,婆子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是愕然,又是害怕,之后就更加小心做事了。 不过,此乃后话了。 此时,翠珠穿着一件旧衣裙,来到一间茶肆。 伙计一看翠珠打扮,直接把人拦下:“哪儿来的?” 翠珠嗫诺道:“上官老爷可在楼上?” “你可叫翠珠?” “正是小女。” “去吧,老爷等候你多时了。” 翠珠这才小心翼翼的上了楼,径直来到竹字房。 上官美娥自然是在的,或者说他已经等候多时了。 前几日,一个杨姨娘被发作的消息,让上官美娥稍觉一丝担忧,这边翠珠就派人传了话,说要见上一面。 上官美娥年约不惑,但保养得宜,一身儒雅气质。比起那些年轻的公子哥儿,反而更令女子喜欢。 翠珠已经十七了,还未许人家。偶然和上官美娥认识,一来二去也就勾搭在一起了。 在百里家她只能是一个奴婢,日后最多被放出去配个管事。可上官美娥却许了她一个小妾之位,这让翠珠怎能不心动。 纵然小妾在大户人家里算不上什么,可对她们这些奴婢来说,那可是主子。一遭翻身作主,这对野心勃勃的翠珠来说,可是一个天大的好处。 自然就忘记了当初莫夫人对她是如何,心思早就扑到了上官美娥身上。 虽然心里也曾有过后悔,但很快就被锦绣前程的美好愿望给压了下去。 第四十四章刁奴背主 翠珠一进门,便看到了坐在窗边的上官美娥。 因是仲秋节,他穿了一件素锻暗纹道袍,头戴方巾,丝毫不像是一个满身铜臭的商人。 翠珠一颗心都在上官美娥身上,见状不禁露出一丝娇态,羞答答便扑入了上官美娥怀里。 她满心欢喜,根本未曾注意到男人不耐烦的表情,和唇角的不屑。 “老爷,妾想你了。” 上官美娥抚摸着她的后颈,眼中闪动着寒光,嘴上却说:“老爷也想你,等到事成后,老爷就接你过门。” 这等背主之人,还是趁早解决的好,日后留在身边也是祸害。 翠珠丝毫不知上官美娥心中所想,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爱她至深,一时窃喜。 若是日后在老爷身边得宠了,说不定还能把那个黄脸婆挤下去,由她当一当正房夫人。 她还在这儿畅想那些不切实际的未来,上官美娥这里已经十足不耐烦起来,“我见百里府一点动静都没有,倒是那杨姨娘出了事。” 翠珠只当上官美娥担心自己,便娇声道:“老爷,你放心。那杨姨娘是个蠢的,只知道自己害了夫人,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 上官美娥眉心蹙了蹙,道:“那莫夫人呢?她又如何了。” “老爷,咱们这么久不见,你怎么一直提……” “够了。”上官美娥低沉的声音带着不悦,伸手把她翠珠从膝上推了下去。他抚了抚衣摆,也懒得伪装:“要是莫夫人不死,你的美梦也该醒了。” 翠珠被上官美娥的态度伤了心,可此刻一听他的声音,这才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夫人不死,她就还是百里家的丫鬟,当什么姨娘,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像迎头被一盆冰水泼了她彻底,翠珠打了个冷颤,彻底清醒了。便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事无巨细的一一说给了上官美娥。 “那个从京城来的表小姐……” “表小姐身子不大好,便一直在明月阁中修养,也鲜少露面,性子十分寡淡。” 上官美娥只是随口一说,他更在意的是莫夫人中毒这么久了,居然还活着,实在令人匪夷所思。难道,她根本就没中毒,之前一直是假装? “莫夫人的身体到底如何了,你可知晓?” 翠珠回忆了下,道:“夫人自从之前生了病,看着倒是憔悴,可身体又像是……康健着。”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发着抖:“老爷,你说会不会夫人根本没中毒……” 她和上官美娥想到一块儿去了,不过上官美娥比她想的更深。假若莫夫人没有中毒的话,那么她伪装又是因为什么,除了那个失踪在外的儿子,不做他想了。 “百里轻尘……一旦有什么动静,立即来报。” 翠珠还想在上官美娥这儿求的一丝安慰,但见他低头沉思,只能委屈的离去。 “蠢货。”上官美娥撇唇,顺手拿起茶水狠狠的灌了一大口,才消心头躁郁。 这个莫夫人,虽说是女流之辈,也不容小觑啊。 翠珠悄然无息的回到了府里,换了衣裙,便佯装做事。 正在准备着茶水,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一声惊闹。 今日是仲秋节,可百里府闭门谢客,门前本来就没什么热闹。 哪知,酉时刚至,就听到一阵敲门声。 “又是谁来咱们府上,都说了夫人不见客……” 守门的门房嘟囔着打开门,就见一个娇小的身影往自己这边倒来,他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撑住对方。 来人浑身臭烘烘的,脸上衣服上都是脏污,头发凌乱的覆在脸上,根本辨不清模样。但是看身上的衣料一看就是质料上乘,显然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公子。 若不是还有几分眼力,门房还以为自己是看到了从哪儿跳过来的乞丐。他下意识的掀开那人的长发,下面是一张脏污的小脸,脸上还有血痕。 “我是百里轻尘,百里显是我爹,我娘是莫夫人,有人要杀我,带我去找他们,快去……” 门房大惊失色,他是不大认识小少爷的。实在因为百里轻尘是个清冷性子,虽然年岁小,又不爱玩闹,鲜少出门。平日里就待在家中,和夫子学习,一心在读书上。只是看这公子的年纪体态,倒是和自家少爷对得上号的。 可以明显看得出来小少爷在外面是受了不少磋磨,身形瘦弱,又带着伤,门房不敢挪动他,只能把人置于门房里的一把椅子上,又给他盖了件衣裳,旋即就去叫人了。 不多时,燕嬷嬷便匆匆赶到,她来的仓促,脸上的焦急之色毫不掩饰。 这府里谁不知道,燕嬷嬷可是少爷的奶嬷嬷,关系亲厚的很。 别看燕嬷嬷样貌普通,穿着打扮都显老态,实则年纪比夫人还要小上一岁。之所以口称嬷嬷,不过是为了看着威严罢了。 此刻这位素来端庄的燕嬷嬷,竟是连鞋子都跑丢了一只更不要说松散的发髻了。 被门房抱着的少爷,此刻已经接近昏迷的好状态,听到动静,吃力的抬起眼皮。 “嬷嬷……尘儿……尘儿……” 燕嬷嬷呜咽一声,牢牢把小少爷搂入怀中,嚎啕道:“嬷嬷的心肝儿啊,你可是回来了……” 百里府大门还未关,再加上仲秋节夜间热闹,这时候街上行人也不少。见到这一幕后,纷纷奔走相告。 不出一个时辰,整个临安府的人就知道,那走失了的百里家公子,离奇的回来了。听说受了不少苦,像个乞丐似的,但好在人没什么事儿,真是老天保佑啊。也不知道那么点儿一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来的,实在令人心惊。 燕嬷嬷把小少爷带回来的消息,很快便传的沸沸扬扬。 很快,后院便也知道了。 翠珠把茶叶罐放在一旁,随手拉住一个丫鬟:“大家怎么都这么激动?发生何事了?” “翠珠姐姐,你还不知道吧。小少爷回来了,平安归来的。不过受了不少苦,人也憔悴了许多。夫人叫了大夫,正为少爷诊治呢,说少爷吉人天相,要给大家赏赐……” 后面的话,翠珠已经听不到了。她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嘴巴大张,趔趄着朝后倒去。 跌倒时,她的脑海中只有一句话:完了。 第四十五章擦肩而过 静谧的室内,一片漆黑。 屋中的一角,紫金双鱼灯绽放着一豆光亮,堪堪照亮了几案一角。 书案上一卷书册随意丢在一边,书的主人就坐在一把官帽椅上,手指咔嗒咔嗒敲击着桌面。 幽静的室内,那一声声似催命符似的,直叫人心底发寒。 管家狠狠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垂头看着脚下的地面:“老爷,我已派人去查了。” 上官美娥缓缓抬起头,他的大半张脸都藏在黑暗中,朦胧的只有一个下巴露在外面。他的嘴唇动了动,吐出口的话似蛇信:“查不到,就不用回来了。” 管家心里一凛,知道老爷已经动怒了,忙不迭道:“我再派人去……” 上官美娥摆手,让管家退下。 刚出门,便听到一声巨响。 管家肩膀瑟缩了下,后背的衣料微湿。 老爷的外表如何的儒雅,内心就多么暴戾。 这一次百里轻尘居然能够平安归来,彻底的打乱了老爷的计划,这下子可有的闹腾了。他抹掉额上的汗水,叹了口气。 算啦,走一步看一步吧。左右他只是一个管家,大不了,大不了…… 管家看了看天色,一叹。 离了上官家,恐怕连临安城都没出去,就立即毙命了。老爷这样性格的人,可从来不许人背叛。 都怪那个翠珠,一点事都办不成。百里家的近况一概不知,真是糊涂。 管家又在心里把除了翠珠意外的探子和杀手好好的咒骂了一通,才觉得心情好了。 至于书房内,上官美娥发了一通火后,渐渐平静了下来。 就算莫夫人没中毒又如何,就算百里轻尘还活着又如何。 这百里家可一个能拎出来管事的男人都没有,唯一的男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能成什么事。莫夫人一介女流,难道还想在商场中做出些什么营生来不成? 恰恰这时,门扉被人叩响。 “老爷,夫人问您什么时候过去,那边准备开宴了。” 今日是仲秋节,阖家团圆。 就算他心里有什么不对付,也不能在人前显露。 上官美娥正了正衣冠,道:“稍后,我更衣后便过去。” 百里轻尘归府的消息,的确让临安城震动不已。 不过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最重要的还是过节。 “公子,这儿可真热闹。” 都说京城繁华,可这临安府一点也不比京城差。 何生四处看,感觉眼睛都要不够使唤了。他在京城里,就从没见过这么多的花灯。 忽然,他朝天上看去,惊呼:“好多天灯。” 大约江南地区,任何节日的庆祝都少不了花灯了。 那些鞭炮烟火,反倒是小事。 手中提着一只花灯,在人群中穿行,心里也美着。 京城乃是天子脚下,纵然繁华,束缚也多。 这天灯是绝对不许点的,盖因前朝逆臣杨改谋逆时,便曾用天灯传递过消息。到了后世,天子们纷纷警醒,这燃天灯在京城内就被禁止了。 不过城内不许,城外倒是可以玩一玩的。 可是何生何曾见过这样壮阔,那漫天都是天灯。 冉冉升空的红色光点,让天空也被点燃了一样,震憾又美丽。 车帘被撩起一角,一双眼睛看着天际上的天灯,片刻后又收了回来。 “公子,可是身子又有不适了?” “无碍,继续走吧。” 何生听着车内的对话,嘴角撇了撇,不发一言。 这时,车辕一沉,一个人影便跳了上来。 何生瞟了来人一眼,皱眉:“这才什么时辰,怎么就喝成这幅模样了。” 莫寻一身青色直缀,腰间还绕着一个盛酒的皮囊,长发高高束起,打扮的不伦不类。他的脸颊微红,身上满是酒气,可是一双眼睛却亮的惊人。 莫寻嗤了声,嘬了嘬牙花子,故作一副恶心模样,看的何生直皱眉,生怕他从牙缝里扣出个什么肉丝来。 “不过一个内侍,就让你脸拉的老长。”莫寻的声音轻,也只有何生这种武者听得清。 何生哼了声,马鞭在手心敲了敲:“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谄媚的模样。” 莫寻一笑,拍手道:“他一个内侍,自当是要谄媚些,才像样。” 这话说的何生哑口无言。一个内侍,又不像他是公子的护卫,全凭一身武艺,要想让主子用的顺手,还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这么一想,觉得最近针对王内侍的行径真是太过可笑。 车外,两人闲谈,车内则是另一番光景了。 马车不算宽大,却另有乾坤。 居中是一张不大的小几,其上是一盏鹿形琉璃灯,正散发着莹莹光润。 只见那名病弱的少年斜斜倚着一张云水纹的迎枕,双膝上盖着一层薄毯,他一手握着一卷书,一手撑在脸侧。 点点光亮洒在他俊美绝伦的脸上,竟好似不像真人,再看他身形瘦弱,脸色惨白模样,更让人心生惋惜。 那少年神色淡漠,嘴角连一丝笑容也无,纵然车外一片热闹,却好像和他没什么干系。 王禄在一旁小心侍奉着,多余的话一句不说。 自跟在大皇子身边,如今已经是第六个年头。那时宫中人无不羡慕,都说他是站对了。 谁知,皇后有孕,再到大皇子中毒不良于行后,一切好运就戛然而止了。 王禄这些年也不惦记着其他了,只一门心思想要伺候好主子,就无其他。 此刻见主子脸色黯淡,忍不住建议:“公子,都说临安府内有许多美食,要不要奴婢下去给您买些尝尝。” 少年这才抬起头来,一张清俊面庞似不染尘埃,“不用了。问问何生,还需要多久才能出城。” 王禄心里一哽,各种纷乱思绪交杂。 自从宫中一事后,大皇子的性子便愈发冷淡。前几年还会笑的,只是自一年前,就很少笑了。 “奴婢这便去问。” 云陌寒这才垂眸,继续盯着书册上的几个字,却无论如何都看不进去了。 今日是仲秋,一个团圆日,可他人在千里之外的临安,身边除了奴仆,没有一个亲人。 何况,他的亲人又真的是他的亲人? 云陌寒低头笑了笑,眸中俱是讽刺。 第四十六章妥贴教导 傅静琪沉沉的睡了一觉,再度醒来时,入目便是一室暖意烛光。 空气里有淡淡甜香。 她仰着脖子去看,才看见靠窗的长几上一只青瓷瓶中插着一枝金桂。那甜香味儿,就是从那桂花枝杈上传来。 “少爷,你醒啦。” 她迷糊睁眼,见是燕嬷嬷。 燕嬷嬷温和一笑,道:“这屋里都是自己人,少爷无需担忧……” 傅静琪道:“我没有露出破绽吧。” 燕嬷嬷颔首一笑,傅静琪紧绷的心,这才放松下来。 今日的一切都是事先商量好的,包括翠珠出门一事。 ‘百里轻尘’回来的时机巧的很,正是翠珠不在莫夫人身旁。等到她反应过来,人已经被送入‘百里轻尘’居住的院落,半点面都叫她窥探不得。 选作仲秋节,一来是这一日人多,城中百姓都可以作证是亲眼见到百里家的少爷逃回来的。二来也是因为上官美娥也因为仲秋节也无暇顾及,更因翠珠给他的情报先入为主,让他一定想不到百里轻尘会活着回来。三来,还是因为人多,就算上官美娥今日想要做些什么,这城中到处都是巡察的官兵,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从百里轻尘自城外跑回来,再到进入百里家,一直到小院,每一重都是经过了再三的确认后。稍有疏忽,便会前功尽弃。 成败也就在此一举了。 傅静琪吐了口气,感觉心口仍旧在怦怦狂跳。 被门房碰到那一刻,她真是要吓死了。 也幸得她身上脏污,模样也辨不清,再加上她和表哥百里轻尘本来就有几分相似。 “既然这一步已经成了,下一步就更加简单了。” 说话间,莫夫人推门而入,身边并没有那丫鬟翠珠。 “姨母……”傅静琪挣扎着便要起床。她的身子本来就不算太好,为了逼真,更是逼得自己少吃了一餐饭,如今可是一点力气都无。 莫夫人柳眉倒竖:“还姨母姨母叫唤,成了习惯,让人一听不就露馅了。” 傅静琪被她训了一声,呐呐道:“母亲……” “嗯?” “……娘。” 莫夫人这才满意了,在燕嬷嬷搬来的缠枝莲青花瓷绣墩坐下。 “这才过了第一关,今后还有的你担心。” 傅静琪被她一说,更觉羞愧了。 这才经历了第一关,她就担惊受怕的,日后要扮作表哥行事,难不成她还要被吓得连门都不敢出。 莫夫人看她这般,也是一叹,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蛋。 这孩子最近瘦了不少,瞧着愈发可怜了。 “你是个女孩子,不似男儿……” 她看着燕嬷嬷,感叹:“幸好,还有嬷嬷在,不然等我去了后,又有谁来帮衬你。” “夫人……” “姨……娘。” “好啦,反正我总是要有一死的。你们两个,倒是趁着这功夫,好好适应这个身份。” 傅静琪道:“娘,我省的了。” 莫夫人端详着傅静琪那张脸,眸色愈发柔和。 灯下,小小的女孩儿穿着一袭男袍,头发却散着,衬得小脸儿愈发的清瘦。若不是他们眉宇间气质截然不同,瞧着倒真的像是同一个人。 “你如今瘦了些也好,瘦了倒是不太像个女孩子。” 世上的女子多圆润,男女之别大如鸿沟。少年时倒并不是分明,随着年纪就会愈发明显。男子的线条更加硬朗,脸部则更加瘦削。而女子身形纤细,脸颊线条却有圆润美感。 莫夫人少时也曾扮作男子偷偷跑出去过玩过,是以略微了解。 男子和女子,终归还是不同的。 “你也不必太过忧心,时间还长呢。” 傅静琪哪能不着急,姨母分明说着时间不多,可又安慰自己不要担心。上官美娥虎视眈眈,姨母的身体也坚持不了多久。要是哪一日姨母不在了,这个家必须由她来撑着。 她前世活了一十七载,再加上如今的九载,也有二十几年人生了,她怕什么。 “百里冲的事,我会尽快解决。”上官美娥不好对付,但区区一个百里冲,她还不看在眼里。 百里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时候不解决,日后留着也是麻烦。莫夫人稍稍动动手,就有他的好去处。 “娘,你别太劳心了。”傅静琪握着莫夫人的手臂,那下面瘦骨嶙峋,仿佛只是白骨上覆一层皮肉。 莫夫人打扮的明艳动人,谁又能知晓,她只为了那些沉重的衣饰能够稍稍遮挡一下她日渐消瘦的身体,那些妆容能够挡住她脸上的憔悴和不堪。 傅静琪幼时就没了娘亲,身边接触的年长女子也不多,年长的除了家中的婆子,就是沈母了。 莫夫人是她见过的,最勇敢的女性。 谁能做出这样的决定,谁能明知道自己可能没有明天,仍旧苦苦支撑。 燕嬷嬷说姨母夜里常常睡不着,被身体的苦痛折磨着,第二日仍旧要挺直背脊,让人知道她是百里家的当家夫人。 若说傅静琪从未佩服过别人,如今莫夫人当属第一了。 她是一个坚强的人,也是一个伟大的人。 为母则强,说的便是姨母这样的女子吧。 “好了,我看你精神的很,正好我有些课业要交给你。”莫夫人说道,让燕嬷嬷去拿算盘账册。 傅静琪只穿了一件寝衣,盘坐在床上不禁有些害羞。 榻上摆了一只小小的案桌,一只象牙雕的算盘,和一摞账册。 肩上一沉,原是莫夫人拿了件外衫轻轻搭在了她的肩头。 “你这孩子一点都不注意自己的身子。今后你要走的是一条艰难的道路,你要明白这代表了什么。你不能像寻常的女儿家穿着漂亮的衣衫,也不能涂胭脂水粉,更不能像她们一样去踏春游玩。你不能露出任何女儿家的姿态,更不能生病……” 傅静琪明白,她扮作男子,可身体是女子。一旦把脉,肯定会露馅的。 姨母前面的铺垫,只为了告诉她,由女子成为一个男子,该是多么艰难。 “娘,你在担心什么?”小小的女童故作轻松一笑:“有您和燕嬷嬷在身边,我知道该怎么做。 第四十七章教导阿琪 这一夜,蜡烛燃尽,添了又添,直至天明。 次日,燕嬷嬷进门时,只见莫夫人就坐在架子床上,裙摆垂地,膝上躺着一个小脑袋,正是傅静琪。她手里还握着一本账册,嘴角咧开,一缕清亮的口水沿着嘴角缓缓流下。 “夫人,奴婢去伺候少爷睡下吧。” 莫夫人拿起帕子给擦着傅静琪的嘴角,笑容清浅:“不了,就让她在这儿睡吧,她小小年纪也不容易。” 燕嬷嬷这才沉默的退下,准备让厨房里准备些滋补的汤水,免得这么日日下去,两个人身子都要垮了。 傅静琪是嗅到一阵浓郁的米香,才缓缓睁开眼睛的。 身旁还有一个人,几乎是她刚醒,那人便摸了摸她的脸颊,道:“可是饿了?” 是姨母。 傅静琪还有些迷糊,想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怎么醒来的时候,她就在姨母的怀里。 她自然不知道,就算再用功,她也是一个小孩子。孩童们睡眠的时间本来就比成人多的多,到了夜半就开始打瞌睡了。莫夫人也没硬是让她撑着不睡,倒是她努力撑起眼皮,后来实在是扛不住,一头栽倒了莫夫人的怀里,沉沉睡去。 莫夫人本是打算起身,让她好好睡一觉。哪知她刚一动弹,就见怀里的小家伙眼皮动了动,仿佛要醒来似的,便只能干坐着。等她醒来,那两条腿已经麻的动弹不得,还是由燕嬷嬷给她按摩后,才能勉强起身。 傅静琪脸色羞红,“姨母,是阿琪……” “嗯?” “娘。” “切莫忘记了,好了,该用早膳了,稍后你还得去见见新来的先生,课业绝不能落下。” 莫夫人轻飘飘一句话,便将昨夜的意外揭过。倒是傅静琪,始终觉得不大好意思。 前世时母亲早逝,身边只有一个父亲。就算再疼宠女儿,也不能把小女儿搂在怀里一晚上的。故而,莫夫人还是傅静琪这两世为人来,头一次亲近的女性。 早膳有一碗碧粳米粥,色泽如翠玉,香气扑鼻。 这样的好东西,就是富贵人家也难以见到,足以显示百里家家里之丰厚,也难怪外面的人虎视眈眈,都想要从中分得一杯羹了。 买一些碧粳米傅家是承受的起,可这要是日日吃,也实在困难。 傅静琪捧着碗,一时有些失神。 莫夫人睇了她一眼,道:“今后你就是傅家和百里家的掌权人了,行事切忌小家子气。不说是碧粳米,就是那龙肝凤胆也能吃的。” 真是好大的口气啊。 傅静琪小嘴微张,傻乎乎的样子令莫夫人莞尔:“怎么?不信?” “娘……”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天底下最有名的商家乃是有名的皇商王家,世间的商人都以能够成为皇商而努力。可你知道,这王家虽是皇商,但家底却是一般。凡宫廷内所需物资,皆有户部准备,再由皇商进行采买。前朝时,皇商仗势欺人,恃强凌弱,克扣百姓之事屡有发生,故而到了本朝时,虽有皇商之名,可地位却已经不能同日而语了。 当今天子为人勤俭,后宫纷纷效仿,宫廷之内采买之事便比过去少了三分之一。再加上近年来,少有战乱,皇商也不能从军需中获得利益。故而,可以获得的钱财就更少了,到了如今,只是有了一个皇商之名以供瞻仰,但该有的资本却还不如一名普通商贾。所以,你可懂了?” 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皇商和朝廷紧密相关着,莫夫人没说的是,有时候朝廷派系之争,也会对皇商有着很大的影响。 皇商负责给宫廷采买各项物品,要是有人想要从中做点儿什么,首先要接触的就是这一类人。 不过,莫夫人看了看正捧着脸认真听着自己说话的‘儿子’,一笑。 那些对她来说还太远了,等到她长成了,该懂得事情已经不需要她来教导。 这么好的孩子,要是错过她的成长,真令人惋惜。 雪慧,你都做了什么? 莫夫人在心底一叹,筷子轻敲了下她的鼻尖,“好啦,先用膳。” 傅静琪道:“娘的意思是说,皇商看似风光,却有很多桎梏,还不如咱们这些普通商人放得开手脚?” 莫夫人也不说是,只是淡淡一笑,算是肯定了她的回答。 傅静琪脑海中便出现了父亲的脸,难怪那时候她说要让傅家成为第一皇商,他会那种笑容了,原来父亲早就知道。亏她还大言不惭的,以为皇商有多么了不起。 思及此,又是思念父亲,又是觉得自己傻乎乎的实在可笑。 幸而,她这种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也不过一碗粥的时间,便放下了。 用餐后,莫夫人打发她去见新来的夫子。 百里家可不是普通商户,让子弟们学会打算盘看账本就够了。书中自有黄金屋不假,书读得多了,眼力也就自然不同于那些读书少的。且因为懂得多,日后在经营方面,才能更有想法。 因这是百里轻尘经历逃亡回到家里的第一日,只是拜见老师,并没有打算先上课程。 原先的夫子自然是被莫夫人用理由给劝离了,新来的老师可不认识百里轻尘。 共四位老师,其中居然还有一位是女夫子。 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面相普通,眼中精光闪烁,并不是个好对付的。这人擅算术,又有走南闯北的经历,是给傅静琪增广见闻。而那名不苟言笑的男子,则是教导她一些普通学科。至于那位女夫子,居然是位擅长音律的。 还有一位老师,因为家中有事,今日未曾赶到,据说是要教导她的一些书画。 若不是有了那位擅算术的夫子,看起来倒是和平常人家教导后宅小姐们没什么两样。 不过这话傅静琪可不敢说,肯定要被姨母教训的。 “不要小看任何的知识,即使是很微小,在日后也可能用得上。如胡夫子,虽只是教你算术,同时也会教你一些各地的风貌。你无法离开临安之前,他就是你的眼睛和耳朵。他曾看到的就是你看到的,他曾听过的就是你听到的。” 第四十八章贴身丫鬟 偌大的一个府里突然消失一个丫鬟,就像落入大海里的一滴水,丝毫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如果,这个丫鬟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就另当别论了。 翠珠的消失,被下人们偷偷议论了一段时日,最后被燕嬷嬷拎出几个人杀鸡儆猴后,总算是好了些。 而后,便有流言,说翠珠是被发卖到船上去了。至于为什么被发卖,和她勾结上官家,带着小少爷偷偷出门,导致小少爷丢失有莫大的关系。 有人就要问了,说翠珠怎么会和上官家扯上关系,她不是夫人的丫鬟吗? 便有人回答,那还不简单。夫人是个什么性子,她身边的丫鬟断然不可能爬了老爷的床,除了将来被放出去配个小厮管事的,也就顶天了。既然当主子没机会了,就只能想办法了。 也得亏夫人是个仁慈的,不然这种吃里爬外的背主之人,就是打死了也不为过。 傅静琪能知道的这么清楚,除了是她本身知道内情外,还得仰仗于她身边新来的两个丫鬟,银红和朱红。 两个小丫鬟年岁不大,是一对双生子,今年才刚十二。 听说被分到少爷身边,两人有些不敢相信。 少爷可是府里唯一的男嗣,又是嫡长子,一直被寄以厚望。 能在少爷身边伺候,好处自然是少不了的。 少爷被人绑架,府中也有不少人知晓,大家都没敢吭声,生怕惹到主子们不痛快了。现在少爷回来了,夫人又因为杨姨娘的事发作了不少下人,这好去处早就被人占了。两人能够来少爷身边伺候,都觉得是天大的福分。 再一见少爷年纪虽小,可是白嫩可爱,像画上的神仙童子,性格也温柔和善,顿觉夫人仁慈。 虽然偶尔也有人打趣说,再过几年少爷知人事,她们两个没准儿还能混个姨娘当当,两人都没当回事。 姨娘有什么风光的,哪怕家贫,也要做正头娘子。 一对小姐们自然不知,她们两个能在傅静琪身边,可是燕嬷嬷考察了许久后,才做的决定,绝对不是随便应付。 寅时三刻,银红便提了热水,在门前候着。 她妹妹朱红,正在小厨房里,盯着厨娘准备早膳。 少爷可是从外面逃回来的,郎中都说了少爷的身体不如从前,得时时刻刻小心着。夫人也叮嘱了,让她们一定要照顾好少爷。 已是秋意正浓,天色较往常要晚了许多,也刚蒙蒙亮罢了。 银红偷偷打了个哈欠,眼皮困倦的垂下。 少爷每日都气得早一些,她们这些当奴婢的,就要比少爷起的更早。 少爷不喜奴仆在靠的太近,就算她们是少爷的贴身丫鬟,其实也只比平常的奴婢稍稍近一些。真正和她们不同的,只有燕嬷嬷。 她是少爷的奶嬷嬷,自然和普通的奴仆不同。 此时,银红隐约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一定是燕嬷嬷又在和少爷叮嘱今日的课程。 银红不知道其他家的少爷是怎么样的,但她们家的少爷却特别的努力。就好似,若是不努力就没有明天一样。 少爷也不过是个才十岁的孩童,日日这般辛劳,实在让人心疼。 待屋内传来一个柔和的女音,银红才捧盆悄然进入。 燕嬷嬷已经给傅静琪穿好了衣服,正叮嘱她今晨下了雨,有些寒凉,让她千万不要着凉了。 傅静琪嘴上应着,可思绪早就跑到昨日夫子给她布置的功课上去了。 银红把热水兑好,在一旁垂手站立。 带傅静琪过来,便递了沾了牙粉的鬃毛刷。 不知怎的,总觉得少爷身上有一种香火气,可少爷又不像夫人供养菩萨。 傅静琪如今身兼两个身份,夜间当然要在百里轻尘的院子里睡的,但也要去往明月楼。 明月楼里有一间小小佛堂,里面供着两个牌位,是她的生身父母。 八月十四那日,她给母亲做了个小祭祀,告知父母二人,她今后要进行的人生。 佛堂离得近,傅静琪时常会去给父母奉上一炷香。又因她每日都会临字帖,写得不是名人诗句,而是一本一本的佛经。 姨母说了做生意急不得,太过急功近利必定要做错事。 傅静琪也觉得在理,在练字时,就用了佛经。 前世十七年的经历,再加上今生的学习,她的字已经定了型,被方夫子说仿若女子,太过温婉,少了几分气势,笔力也不足。总之是,没一点可取之处。 后来见傅静琪肯下辛苦,才又改了口风,说这学生驽钝,倒勉强是个勤勉。 这话被莫夫人听了去,私底下没说讽刺说:“方若华就是这种性格,别人就算有十成好,他也能挑出一分错。他也非嫉妒,说话就是这种风格,本性并不坏,反而良善又有善心。” 傅静琪起先还觉得姨母是不是因为和方夫子有旧,特意替他说好话。直到一次她打算盘久了,手指有些疼痛。方夫子嘴上说她做的都是些铜臭之气的玩意儿,那一日倒是免了她的大字,只是给她讲了一些书画方面的知识。 那时傅静琪便知道了,方夫子就是逞逞嘴上厉害,过过瘾罢了,本质是真的一点都不坏,对方夫子也就更加亲近了。好几次,用孺慕的表情看着夫子,倒是把这个已经不惑当然夫子弄得不好意思,直说她不好好听课,乱看什么。 “少爷,前面传了话来,说高夫子今日有事,要来的晚些。” 高夫子名叫高寒,教导傅静琪一些寻常知识。可私底下,却是莫夫人给她请来的武师父。 莫夫人说了,将来她要走入商场,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魑魅魍魉。有点功夫,总好过吃亏。 至于方夫子虽说是她的书画老师,也有别的任务,此先不表。 傅静琪接过银红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道:“那就去书房吧,这几日送来的账册已经要堆成山了。” 自她扮作百里轻尘,已经过去了将一月。 傅静琪起先不习惯,觉得每日都过得十分缓慢,又是担惊受怕。后被姨母开导了一番,才自在起来。 她现在就是百里轻尘,怕什么。该怕的,是那些做了亏心事的人才是。 第四十九章背后之人 自从有有百里显被害,以及百里轻尘被人绑票的流言传出,上官府门前总有三五个好事者偷偷打量。 虽说商场如战场,可你这图财害命也实在太过卑劣了。大家都想看看,这一方豪绅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上官美娥的性子本来就不算好,这外面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多,就是和上官府拜访,还有那些和上官家做生意的人,看着他的眼神儿都有些不对劲了。 这还不是让上官美娥气愤的原因。 前日,他邀请一位从吴国来的客商来家中赴宴。那人一听说是要去他家里,居然吓得直摆手。后来他听派人悄悄打听,才得知原因。原来这位吴国的客商是个胆小的性子,听说上官美娥会害死和他做对的人,根本不敢去他家里,就怕没命回来。 上官美娥一听,气得大发雷霆,整个上官府里的人都吓得噤若寒蝉,根本不敢往上官美娥身边凑,生怕惹了他不快。 幸亏上官美娥还知道家丑不能外扬,没真的让这件事闹大了。只是对于这些留言禁止不了,还不许他气上几日。 自然,也就恨上了莫夫人,何况百里显的事以及百里轻尘,和他还真的有些关系。 这日,有人来临安,想要购置一批绸缎。 江南地区,以绸缎闻名,其中有以百里家和上官家生产的绸缎质量最为上乘。 百里显去吴国谈生意,除了要购置一批上好的珍珠玉石,也是为了吴国的一些燃料去的。 燃料的好坏,能够直接影响到最后成品布的品质。 百里家的绸缎可都是一些达官显贵的最爱,品质容不得半点马虎。 整个市场被这两家占了大头,上官美娥要想占据主要市场,就必须斗到百里显。可惜啊,百里显虽然在经商方面并不算十分优秀,可他的运气好,手底下又有一大批的能工巧匠。 去年,让整个东越女人们为之疯狂的承露裙,就是用了百里家的布料制成。 层层叠叠渲染的颜色,如云端,如朝霞,就像刚抵人间的露珠,美的令人屏息。 女子们都想拥有一条这样的裙子,好在宴会上博得头筹。 一时间,百里家声名鹊起。 如果不是因为这承露裙,上官美娥也不会动了杀机。 “老爷……”管家背脊已经有些湿润,但在上官美娥面前还得做出一副平常之态。 这几日老爷的脾气愈发的不好了,一点小事就能让他发作。他这个当下人的,为老爷做尽了恶事,现在也开始担心有一日会被老爷灭口了。 可惜啊,他已经上了这条贼船,下不去了。 上官美娥手指轻敲桌面,发出哒哒的声响。 一声一声的,就像敲在管家的心头,让他不时吞着口水,胆颤心惊。 “你说,好好失踪的人,又怎么会突然回来。” 管家心里咯噔一声,心道: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那日听闻百里轻尘居然得以逃脱,老爷便派人让他去查探一二。只是他雇的那几个人将人绑了,又拿了后续的银子,居然就不知所踪了。 之后老爷便不曾再过问,管家心里始终有一个大石头不曾落地。如今好了,老爷问出来了,他却不知道该如何答复。 硬着头皮道:“那几个人都失踪了。据当日见到百里轻尘的人回忆说,他是从城外进来的,身上脏污,人也瘦的不成样子,显然是没少受到磋磨。” “哦?” 一个轻飘飘的字眼,管家神色黯淡,汗流如浆。 完了完了…… 上官美娥摆了摆手,竟是一副不计较的样子:“下去吧。” 管家不明所以,也只能带着不安的心离开。 只是他刚离开不久,便叫人拖到花园里,被一刀结果了。 上官美娥拿起茶盏,抿了口。 茶早已经凉透,苦的很。 他的眉心皱了皱,嗤道:“没用的东西也没留着的必要。夫人,你说是嘛?” 原来这间房里还有其他人,那是一个穿着对襟丁香色素面上儒,鹅黄色山水纹裙,藕色披帛,发髻上斜插一支白梅发簪的女子。她本就生的肤若凝脂,被这身素雅的装束一衬,更是眉目如画,清艳绝伦。 可鲜少有人知晓,面前这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女子,就是上官美娥的妻子,梅氏。 梅氏一向不在人前露面,上官美娥也鲜少将自己夫人挂在嘴边,再加上外面有关他那些莺莺燕燕传闻,不少人都觉得这个梅氏只是一个摆设,花瓶罢了。 只有上官美娥知道,如今上官家能有如今的成就,夫人可是功不可没。 梅氏长相貌美,手段却不容小觑,甚至可以说是毒辣的很。 这次暗算百里显,捉走百里轻尘也是她的计策。 “我早就说了,那管家愚笨。” 她的声音也好听的很,清清雅雅的,似春风拂面般。 只是,那眼眸中有着丝毫不亚于上官美娥的野心。 “夫人说的极是,都怪了我……”上官美娥老老实实的认错,“百里轻尘归家,对我来说……”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梅氏打断。 “你急什么?”梅氏冷哼了声,扶了扶发鬓:“你我夫妻近十载了,怎么还是这么愚蠢。就算百里轻尘归来又如何?这百里家偌大家业,又岂是他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孩子能够左右的。趁着这机会不派人打击百里家的铺子,反而在这儿生闷气?” 上官美娥无地自容,顿觉颜面无存。 他怎会这么愚蠢,就是一个百里轻尘罢了,又能如何。百里家只有一个百里轻尘,还有一个莫夫人。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孩子,还能翻天了不成。 被夫人这么一说,他立即来了动力,人也精神了。 “夫人说的是,我这就派人去……” “等等。”梅氏开口道:“这几日外面的流言你不要在乎,你越是着急,就中了她的圈套。莫雪鸾打着的是什么主意难道你还不清楚?她就是想要让你心虚,想要让你露出马脚。你越是淡然,越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就越着急。” 第五十章雨天闲话 十月正是天气变化之时,江南多雨,十月里雨水淅沥,天总雾蒙蒙,空气里也总有粘腻的冷意。 花园正中的一处花圃内,有一座小亭。 亭内挂着挡雨的帷幔,也被雨水浸了些微颜色,仍旧挡不住的断断续续的琴声。 前世时,傅静琪也是学过琴的,只是琴艺不佳。 一来是因为母亲过世后,父亲日日都在操劳家中生意,她被父亲宠爱的无忧无虑,大事小事都不知。十二岁时,便和沈弘业履行婚约,之后就是日日惦记着成婚,根本没心思学问。 当时教琴的老师大概也看出她心思并不在这上面,很是敷衍。久而久之,她连课也不上了,只让下人帮忙隐瞒,连父亲也不知。 经历了一世,傅静琪在回忆起来,发觉父亲并不是不知,而是知道她一心想要和沈弘业在一起,又不忍说教。不然为何,在她一个月都不曾去老师那儿学过琴艺,父亲便叫夫子不用再来了。 陈夫子,闺名婉宜。 样貌算不上美丽,只能说平凡,可气质不错,仪态举止落落大方,性子也是难得爽朗。 这位和傅静琪之前所遇到过的女子又有些不同了。 若说母亲是养在家里的娇花,那姨母就是盛开在枝头怒放蔷薇,至于莫允儿则是伪装成白莲的食人花了。 而这位陈夫子,虽没有她们三人的美貌,可这一身的气度,也实在令人敬佩。 傅静琪后来知晓陈夫子曾嫁过人,只因夫家像水蛭一般贴在她身上吸血,又对外败坏她的名声,陈夫子一怒之下便和离了。至于这各种曲折,傅静琪也无心去探究。 但像陈夫子这种胆大的女子,世间实在少有。 “你最近进步的很快。”陈夫子从来不吝啬自己的夸奖,这一点和方夫子截然不同。方夫子总要对她讽刺一番,好像一天不嫌弃她,就觉得不畅快。不过久了,傅静琪也习惯了。 “这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了了,夫子不如今夜就宿在府里吧。” 陈夫子一笑,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傅静琪的脸蛋儿:“你这小娃娃,说话凭的有趣,人小鬼大。” 傅静琪僵着脸,怎么就有趣了,不是很正常的问候。“夫子,我是男子,你不对我动手动脚,所谓……” “怎么?男女授受不亲,你还要让我嫁了你不成?” 傅静琪的脸皮抽搐了下,这下子是彻底的失态了。 “哈哈哈……” 朱红和银红捧着炭盆,手中拿着雨具正朝这儿走来,忽听一阵爽朗笑声,也不觉笑了。 “看起来少爷又说了什么,把陈夫子给逗笑了。” 虽然时常有婆子悄悄说,陈夫子这种轻浮的女人怎么能教导少爷。但朱红和银红都觉得,陈夫子的性格好的很。她不轻贱她们这些下人,偶尔无事时,还会给她们讲故事。 朱红和银红是识得几个字的,但也不多。听陈夫子讲故事,总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何况,陈夫子也说过,她从不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纵然有的女子大字不识一个,却能把家操持的齐整,也是一项才能。 掀开帘子,石桌上摆着一把琴,小少爷就捧着脸,一脸羞恼,而陈夫子则是笑意盈盈的。 “少爷,夫子。” 朱红把炭盆置于一旁,身后跟着两个小厮,将一个小炉架好,一旁还有一桶泉水。 不一会儿,红泥小炉中的水便开始倍看。 略微放一会儿,冲一盏茶,在这雨日里,陪着点心,舒服着哩。 陈夫子是个喜爱享受的人,别看她身上的衣衫朴素,但对于吃食上可是绝对不肯委屈自己。 也难怪时常被方夫子讽刺说,一个女子居然如此重口腹之欲,简直是让人不耻。 陈夫子听过后也就算了,之后还是我行我素的,把方夫子气个半死。 傅静琪的茶是玫瑰花,辅以枸杞冰糖若干。 陈夫子看了眼,便道:“多大年纪,就开始喝着老人家的玩意儿。” 都说茶水不宜多饮,尤其是孩童。 莫夫人找了个郎中,给傅静琪调理身体。她在床上躺了五年,虽苏醒,但身子骨还是不如寻常女子。像是茶汤,最好还是不要喝了,或燥或寒,都对身体不好。 傅静琪自然是听姨母的话,每日就捧着一些滋补的汤水。 不过好处就是,她最近的个子开始长了,脸上也有肉了。 陈夫子一旦开始饮茶,就表示今日的课业告一段落,可以消闲了。 傅静琪捧着透明的水晶杯,小手被烫的温热,“夫子,你明知道方夫子是个嘴上不饶人的,为什么还要和他过不去呢?” 陈夫子掀开茶碗盖正要喝,听到傅静琪的话,狡黠道:“你不觉得,看着方夫子跳脚的模样很有趣吗?就像炸毛的公鸡,只会嗷嗷的叫唤。” 傅静琪打了个冷颤,默默把手里的茶杯捧的更紧了。 原来陈夫子逗着方夫子,只是觉得他好玩。 夜里,傅静琪把这话学给莫夫人听。 “哈哈哈……陈婉宜这家伙这么多年还是没变。” 傅静琪好奇道:“娘,你和陈夫子认识?” 莫夫人嗔怪道:“一点眼力见都没有,你难道就没看出来,为娘为什么要叫这些人教导你?” 傅静琪也发觉了,他的四位夫子都和姨母熟悉的很。 “我和他们有些渊源,也算是旧识了。这些人的嘴巴紧,不会乱说的,且背后有点儿支撑,不会被人欺负。” 莫夫人说的浅,傅静琪稍微一想,就懂了。 男子和女子到底是不同的,她有过一世为人的经历,女子的娇态不好瞒住,总有露馅的时候。这些时日,姨母叫高夫子教导她一些武艺,恐怕就是为了让有些男子气概。 而这几名夫子,说是来教导,恐怕也是要给她遮掩身份。 随着她年龄增长,难免会有人觉得她略有女气,肯定会旁敲侧击打听。那这几位夫子,就是受邀人选。 顿时,就明白了莫夫人苦心。 “娘……” “好了,别又像个女娃娃似的撒娇了。说起陈婉宜和方若华的纠葛,那还得从他们还是少年人时说起了。” 第五十一章闲聊往事 听得此言,傅静琪一愣。 只是她素来不会多问,便静待莫夫人讲述。 “陈婉宜和方若华是青梅竹马,两家是世交,自小就一起长大。方若华少年时候就已经是现在的性子了,说话不饶人,也经常得罪人。而陈婉宜,性格爽朗,倒是博得不少人的好感。两家有心要凑个儿女亲家,没想到一双儿女倒是没什么感觉。 两家都是心爱子女的,就决定不去干涉,顺其自然吧。后来陈婉宜年纪大了,家里实在是不能拖了,就给她说合了一个人家。陈婉宜也没反对,在偷偷见过那个男子后,婚约就正式订下了。那时方若华还登门嘲笑过,说陈婉宜这种性格居然也嫁得出去。 不管方若华如何嘲弄,婚期将至,陈婉宜出嫁了。新婚燕尔,一双小夫妻过得也是甜蜜。只是好景不长,那夫家是个积极专营的性子。陈婉宜嫁妆丰厚,就被惦记上了。不仅挪用,还对她打骂。方若华看不过,就将她的夫君偷偷打了一顿,这也是陈婉宜要和离的开端。 那夫家说陈婉宜在外面有了姘头,要休了她,其实是想要霸占她的嫁妆。陈婉宜严词厉色,一张状子就把人告到了衙门里去。说她的夫家侵占她的嫁妆,还对她打骂云云。后来,衙门判了两人和离。” 说道这儿,莫夫人一笑。 “其实,这就是两个大傻瓜。方若华欢喜着陈婉宜,只是一起长大,已经习惯这种感觉,不会分辨。等陈婉宜嫁人,才懂了。而陈婉宜和离后,明白了方若华的心意。但对方是个木头,根本不打算对她表白,她就一边撑着。撑的久了,心里不快,就得撒撒火气。” 傅静琪听到这儿,已经是彻底的惊呆了。 这比话本子里书写的还要精彩啊,没想到陈夫子和方夫子居然有这样一段往事。 莫夫人抿了口清水,问了她最近的一些课业后,才开口:“明日起,你就去临安城里的各家铺子巡察吧。虽然是着急了点儿,但也只能这么着了。” 莫夫人不可能伴着傅静琪一辈子,她迟早是要走出去的。既然已经有了决断,倒不如让她早早习惯,免得有一日她不在了,再无人帮衬着这孩子。 傅静琪的唇抿了抿,欲言又止。 “不用说了,我都明白的。” 莫夫人是她通透的性子,不许傅静琪千言万语。 傅静琪愈发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重了。 “你不用感到负担,要是觉得撑不下去了,也无妨。”莫夫人摸了摸她的发顶,柔声道:“我只是觉得,我们阿琪不该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儿家。” 傅静琪回去后,久久没能睡下。 面前摆着的书册已经好久没翻动了,可她一点儿心思都没有。 姨母说了让她不要觉得负担,但放着百里家和傅家不管,她怎么也不甘心。 难道她注定只能当一个小女子?凭什么! 就因为她是女子,所以家业只能被人霸占?就因为姨母是女子,因为她没了儿子,所以这家业只能拱手相让? 因为她们是女子,只能受人欺负? 傅静琪不服! 朱红和银红不同,她是个没心没肺的。其实,她只是不大在乎一些和她没什么关系的。要说聪慧,她比银红不知道强多少。只是她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在乎,瞧着也好欺负。 这段时日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悄悄递了好处,想要打听少爷的事。朱红笑着把所有人头搪塞回去,转身又当什么都没发生。 这日,就是轮到她守夜。 说是守夜,却不许她们靠近少爷,只在隔壁的一个房间里睡着。 少爷不喜欢下人太过亲近,除了那个叫青竹和红杏的丫头外,就连她们这两个担着贴身丫鬟名声的,也根本没和少爷多么亲近。 朱红打听过了,青竹和红杏本来是表少爷的丫鬟,但因为本就是被调教过的,特意派到少爷身边来,伺候她的起居。 只因前段日子,夫人发作了不少下人,以至于少爷身边居然无人可用。 朱红不觉得青竹是个威胁,倒是觉得那个透着一股爽朗劲儿的红杏是个劲敌。 躺在小隔间里,隔壁什么动静都听不到。 朱红踱步到门口,看到门外有一层浅浅光亮,便知晓少爷并没睡下。 她踟躇了下,披了外衣,在小厨房烧了水,才叩了叩门。 傅静琪听到门扉轻响,思绪被打断,惊醒。 “少爷,奴婢来送水。” “进来。”傅静琪按了按额角,道。 朱红提着水进来,给小木盆里注了水,轻放在架子床前。 “郎中说少爷的身子寒凉,尤其到了天气冷时,就会不好受。奴婢自作主张,烧了些热水给少爷泡脚。” 只是一件小事,傅静琪也未在意。 水温适合,泡进去暖洋洋的,身子骨也暖了。 朱红摸了摸衾被,秀美微颦:“这杯筒里都是冷的,怎么睡得着。” 又是急急忙忙去找了个汤婆子,放进了被窝里。 傅静琪托腮,笑道:“怎么像个老妈子似的。” 朱红倒是笑着说:“奴婢可是少爷的贴身丫鬟,伺候着少爷的起居,这本就是奴婢的分内之事。倒是少爷您又不听话,分明冷的睡不着了,也不叫奴婢一声。这要是冻坏了,夫人可要心疼的。你要是再不听话,奴婢就去夫人那儿告状。” 又说心疼,又说告状的,真是个小精明。 傅静琪笑了笑,说:“好,今后就得你来看顾了。” “什么看顾,少爷就爱说那些文绉绉的话。都说了是奴婢分内事,说那些干什么。” 泡了一会儿,水便冷了。朱红又添了些热水,才问道:“少爷可是有心事?” 傅静琪微怔了下,道:“你怎么知道?” 朱红抿唇一笑,说:“少爷皱着眉,就看出来了。” 傅静琪伸手摸了摸,果然是眉心紧皱,不觉就笑了出来。 “我问你,有一件事你明知道不可为,为之艰难,但又不得不做,该如何?” 第五十二章豁然开朗 朱红犹豫了下,才道:“那要看这件事的意义何在了。倘若,是一件毫无意义的小事……像奴婢小时候是很喜欢吃糖的。可是吃糖会坏牙齿,我娘也说了,那玩意儿不仅贵,还不当饱。那吃糖这件事,就是毫无意义的,也没有继续做下去的必要。 后来,少爷说让奴婢跟着夫子识字,这对奴婢来说,是一件天大的恩宠。因为奴婢是不可能识字的,只有主子才能识字,是不可为。况,奴婢的职责就是伺候主子,哪有这么好命能够识字呢。可是奴婢还是做了,不仅是因为少爷让奴婢去学,也因为奴婢想要做。那这件事,就是有意义,是可以去做的。” 朱红一番话,令傅静琪惊讶不已。 一个不识字,只会写自己名字的丫鬟,竟也能说出这样的大道理来。 姨母特意选了她们来自己身边,果然不只是因为这两个丫头在府里没有根基,之前也没跟过任何主子。这样聪明的丫头,好好调教下,将来大有用处。 傅静琪思考了下,抬头见朱红略显忐忑的表情,道:“你说的很对。” 朱红却丝毫没有放松的样子,反而更加担忧:“少爷,是不是奴婢哪里说的……” “并没有,你让我明白了些我之前想不通的事。” 朱红歪着头,她也知道身为奴婢的,不该这样打量主子。可她就是想要看看,因为少爷今天实在太奇怪了。 可傅静琪只是笑,也不做声。 最后,反而是朱红觉得这样太失礼了。 脚暖了,身子也跟着一起暖了。 傅静琪这次没有再发呆,看了会儿书,便睡下了。 她又担心什么呢?未来是什么样子还说不定。与其担心那些没用的东西,还不如趁着机会,多学点知识,待日后也有用处。 那厢,莫夫人卧房内的灯烛还燃着。 “夫人,少爷那边已经睡下了。” 莫夫人放下笔,清咳了下,脸色惨白。“燕嬷嬷,这孩子心事重,性子却又单纯。他日我不在了,你可要好好照顾她。” 燕嬷嬷眼圈一红,道:“夫人放心,今后少爷就是我的命。” 莫夫人叹道:“你……唉……” “自从夫人把我救回来,我这条命就是夫人的。” 燕嬷嬷当初嫁的汉子不仅酗酒,且嗜赌如命。燕嬷嬷怀孕的时候,被她打骂,流了两次胎。要不是莫夫人把燕嬷嬷揪出来,她就要被自家男人给卖到窑子里去了。 对燕嬷嬷说,莫夫人于她有再造之恩。何况,她母亲小时候曾乃过夫人,两人也有少年情谊。这么好的夫人,怎么会不长命呢…… 燕嬷嬷一想到,心口就疼得厉害。 “你说,那孩子是不是很有趣。”莫夫人弯着嘴角,笑了:“小小的模样,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和她母亲真是不同啊。” “要按奴婢说啊,那可不是担心,而是有远见。” “胡说,她就是想太多了。小小的孩子,这半夜不睡觉的,要长不高的。” “夫人,你前日还说少爷夜里睡的太早,都不晓得用功。” “好啊,你居然翻后账。”莫夫人嗔怪道:“你现在对那孩子都比对我好了。” 燕嬷嬷笑了:“不是夫人说的,今后要把少爷放在第一……” “我不在后,你要对她严厉些。不要觉得她是女孩儿家,就对她温柔。她是一定要坐到掌权人的那个位置上去的,太温柔是养不成的。” “明明夫人比谁都心疼的,可您,唉……” “大家都喜欢,都心疼她,你就只能当个坏人了。” 这屋中的谈话除了莫夫人和燕嬷嬷,没第三个人知道。 两人一直谈到天明,莫夫人再三交代,还是不放心。她在纸上写下了许多,都是对傅静琪日后的告诫,也是给她一些建议。 她虽然不是她的母亲,却待她比亲生母亲还要紧张。 莫夫人道:“看着她那张脸,我总是恍惚我的尘儿还活着……” 翌日。 傅静琪没用人叫起床,便掀开被子。 一场秋雨一场凉。 庭院中的最后一树桂花也叫雨给打落了,靠墙的一棵石榴树上,结了几个拳头大的果子,被红杏悄悄摘了去。 不过,这小妮子刚咬了一口,就酸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傅静琪站在推开的床前,看着白白的雾气,伸出手。 “少爷,您已经起身了?”银红急急道,她还没把热水准备好呢。 “嗯。我先看会书,你去准备,不着急。” 银红嘴上说着不急,脚下的步子却不停。今天可是少爷第一次出门,又是去巡视铺子,这可是头等大事,绝对马虎不得。 傅静琪根本不知道燕嬷嬷都吩咐了下人们什么事,也不知道大家伙儿就像头一次送孩子去学堂,各个都紧张的不得了。 老爷死了,百里家只剩下一位夫人,和几位姨娘了。 后来杨姨娘被发作后,这家里终于消停了。 各院都把眼睛盯着他们这儿呢,稍有动静就得引起波澜。 别看少爷年纪小,也是巴结的目标。正因为他年纪小,才好套近乎啊。 银红再一次感觉肩上的担子有点儿重,这让她不由加快了脚步。 虽在江南,但因为傅静琪从京城来,莫夫人也没逼着她习惯江南偏甜的口味,而是潜移默化。 像这桌上的小米粥,家里平常是很少用的,傅静琪倒是很喜欢。 燕嬷嬷说了:“这小米粥啊,养人,多喝点儿对身体好。” 自从小少爷丢了一次后,夫人就当眼珠子似的护着,各种好东西都往院子里送。一点小米,算什么。 当然也有人说了,少爷自回来后好像和以前有些不同了。这话刚说出去,就被人给打脸了。 你说不同就不同,你以前是在少爷身边伺候的? 谁不知道少爷身边的那些下人护主不力,都被发作了。 既然没伺候过,你怎么知道少爷和以前不同? 少爷一直深居浅出的,平常的下人连面都见不到,谁能说他和过去不一样。 莫夫人早就算计好了,就算将来跳出来一个人说这不是少爷,又能如何?那时候阿琪已经长大,能够独当一面了。而现在,她还只是个九岁的娃娃。 第五十三章后院争锋 昨夜一场夜雨缠绵,到了清晨雨势渐歇,不多时阳光划破云层,天晴了。 鸟儿也叽叽喳喳的跳出来,趁着天气好,争相恐后的出来觅食。 湖中的荷花落败,只剩下几片残荷。 如姨娘摇着扇,在园子里穿行,迎面来一人,正是赵姨娘。 再看,从那边小角门进来的人,不是柳姨娘又是谁。 “哟,今天这刮得是什么风啊,姐妹们怎么都在一个园子里遇上了。” 如姨娘笑意盈盈,和其他姐妹不同,她乃是瘦马出身,在江南最大的青楼花翠玉楼的姑娘。梳拢第一日的客人便是百里显,之后就被百里显纳入府中。 俗话说的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而这之中的佼佼者,就是扬州瘦马。 如姨娘擅舞,一曲舞蹈,舞的百里显是神魂颠倒,之后就生下百里若和百里霖姐妹。 这后院的女人中,如姨娘最受宠爱。 但这份宠爱,怎么也越不过莫夫人去。 早前,如姨娘还曾做过美梦,想要把莫夫人给踩下去。谁说瘦马就不能当夫人了,她的那些姐妹们,有嫁的商家,不也成了正房太太。 如姨娘肯拼,日日缠着百里显。 哪知,她的有孕生下一对双生女后,就被百里显告诫不准再怀孕了,说是夫人不快。 她还撒娇道:“老爷难道就不愿妾身为老爷生儿育女。” 老爷眸色幽深,道:“这家里,男嗣必须从夫人的肚子里出来。” 莫夫人已经有了一个嫡子,就是百里轻尘。那后院的女子们,是彻底的没戏了。 经过几次打击,如姨娘算是明白了。老爷会给她宠爱,会给她子嗣,但是男孩儿,是绝对不行。 就说柳姨娘,早前不也怀过孕。后来听郎中说,她那一胎可能是男孩儿,之后就在院子里摔倒落了胎,之后就不曾坏过。 这后院的水深,稍有不慎就会淹死一个两个的。 妾室的命就握在夫人的手里,何况这夫人还是个有手段的。莫夫人一向视她们如无物,只要安分守己,她便不会理会。只有杨姨娘那个不清不楚的,被男人几句话就哄的不知南北。 如姨娘还有一双儿女,日后要过得好坏,都得仰仗着夫人呢。 只不过,她经营惯了,一时半会倒也改不掉。 赵姨娘嗤了声,樱桃小口一弯,讽刺道:“这园子里能来,难道胖人就不能来了。巧?哪里巧了。这几日来都是阴雨,难得天晴。” 如姨娘格格一笑,道:“我还当是赵姐姐也听说了今个儿是少爷去铺子里的日子,想要过来瞧瞧稀罕。” 赵姨娘只有一个女儿,就是百里柔。 她这女儿来的不易,却也不算得老爷喜欢。这就要提一下赵姨娘的出身了,她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只是家中贫苦,做些小生意贴补家用。百里显出手大方,样貌又英俊。那时夫人整日都把心思放在少爷身上,这二人一来二去就勾搭上了。 恰恰赵姨娘和夫人同时有孕,她一个外室天天都盼着能够进府,一见百里显日日围着夫人转,酸都要酸死了。 后院里的女人们被百里显养肥胆子,居然对夫人出手,让夫人滑胎。夫人也被诊断,说是今后子嗣艰难,赵姨娘才被接了进来。 也不知道后来是如何弄的,百里显竟是不许除了夫人外的其他女人再有男嗣,彻底断了她们想要争宠的心思。 赵姨娘看了眼柳姨娘,这其中的秘密,大概只有她知道了。可惜,柳姨娘一向吃斋念佛,不理世事。 “既然妹妹都这么说了,我还瞒着做什么。妹妹敢说,你只是来逛园子的?”都是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了。 如姨娘团扇一挡下巴,娇媚的眼神儿直叫人身子骨都要酥了。“姐姐说的是,妹妹就是来看热闹的。这府里如今就这么一个男人了,少爷可是咱们将来的立命之本,难道姐姐就不想讨好着少爷?” 二人你来我往的,好不热闹。 柳姨娘皱了皱眉,有些不喜这些女人们的口舌官司,忒无趣了。 她转身便准备离去,却被如姨娘叫住了脚步。 “柳姐姐你忙着走呀?” 柳姨娘看着如姨娘满是精光的双眼,觉得乏味的很:“这院子里,只要老老实实的,不争不抢,日子肯定能过得舒坦。夫人不是狠毒的性子,只要大面上过得去,她不会计较。” 如姨娘脸色一僵,哼了声:“柳姐姐这是被吓坏胆子了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难道你还想要爬到哪里去?少爷那个年纪,也是你能爬床的?”柳姨娘故意讽刺道。 其余两人俱是一愣,那脸皮抽搐着,可真是好看。 尤其如姨娘,五官狰狞,指着柳姨娘的鼻子:“你,你说什么浑话!” 赵姨娘在一旁看好戏,柳姨娘平日里可是吃斋念佛的,原来也不是个泥捏水做的。这下可好了,和如姨娘对上,有好戏瞧了。 “我说的自然是浑话。只是告诫你一句,少爷年纪虽小,这府里还有夫人。就算没有夫人,你还想越过谁去?” 这下,是真的戳中如姨娘的心思。 如姨娘派人悄悄打听过,说是夫人并非是患了重病,乃是中了毒。这中了毒,肯定是要死的。夫人一死,这府里没人当家,她虽是妾室,也是少爷的长辈。到那时候,帮少爷管管家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哪知,她这刚有个念头,就被柳姨娘给看破了。 “姐姐,你这说什么话呢,怪,怪吓人的。” 柳姨娘绕着手里的念珠,嗤笑一声:“自己那点儿见不得人的心思,还怕别人知道了不成?” 说罢,也不欲和如姨娘继续掰扯,转身就走。 如姨娘气得火冒三丈,丢一把柴都能立时烧起来。 赵姨娘看够了笑话,拎着裙摆笑盈盈的走了。 柳姨娘却并未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而是站在莫夫人住的院子外,踟躇了又踟躇。脚步迟迟不敢迈上石阶,更怕见到夫人。 “如沁,既然人来了,便进来吧。” 柳姨娘心里咯噔一下,脸色骤变。 第五十四章托付旧识 自那日的错事后,她们竟已经将近十年未曾见过面了。 柳姨娘犹豫再三,还是提着裙摆,迈进门槛。 秋日里,江南虽多雨,也不算寒凉。但那屋子里,一股股的热意,原来是染了火盆。 莫夫人栖在软塌上,一手撑着脸侧,眼皮耷拉着,神情很是惫懒。 “给夫人请安。” “嗯,起来吧。” 莫夫人摆手,“给柳姨娘看座。” 柳姨娘和莫夫人年岁相当,一张脸上脂粉未施,瞧着十分素净。一件秋香色的褙子,素色上衫,石青色的裙子,下面的鞋子也是没半分绣花图样,只有素面。 “我听说你这几年一直在吃斋念佛?” 柳姨娘轻轻‘嗯’了声,眼皮垂着,始终不敢看向莫夫人。 莫夫人一时也未说话,这屋子里就安静下来,无端让人觉得害怕起来。 柳姨娘闺名如沁,是个好听的名字。 年轻时,也是个爽利的人儿。 可现在,年纪轻轻的,却憔悴的像个老婆子。 莫夫人心里一叹,暗骂:百里显个老东西,你是一日没了女人就不能活了是不是?祸害谁不好,我身边的丫鬟你也糟蹋。 “其实当年,我不曾怪过你……” 柳姨娘当年是莫夫人的贴身丫鬟,长相并不算出色,只是性格温顺。因常年在莫夫人身边伺候着,不知怎的就入了百里显的眼。 她区区一个下人,还不是主子让她怎么样,她就怎么样。 虽然一开始她也因为成了老爷的妾欣喜了一两日,但很快就被一盆冷水给浇熄了热情。她是夫人的陪嫁丫鬟,陪伴夫人多年了,突然成了老爷的妾,这不是背主吗? 柳姨娘对莫夫人忠诚,心中难受。在被百里显提成妾后的第三日,就来莫夫人面前认错。只是,莫夫人并未见她。 这让她心里愈发难受了,后来她巧合怀了孕。加上那时候,府中到处都谣传,夫人今后再也不能有孕了。柳姨娘也不知道如何想的,居然自己用了法子落了胎。 这件事让百里显极其愤怒,恨不得杀了柳姨娘。而柳姨娘只说,这个家里的男孩儿,只配从夫人的肚子里出来。若是今后其他姨娘有了男孩儿,就别怪她了。 百里显被吓了一跳,也不知道后来怎么的,就放过她,只是再也没来过她的院子。 柳姨娘虽然是为了莫夫人,到底还是害了一条命,这才日日吃斋念佛,只为了给那个不曾来过这个世上的孩子祈福。 “夫人……” 柳姨娘扑通一声跪下,期期艾艾道:“奴婢,奴婢……” 莫夫人一叹,“你是个傻的,从小就是个榆木疙瘩,认准死理儿,谁也说不通。” 柳姨娘被她说的面色通红,手指揪着自己的裙摆,怯生生的,像个小姑娘似的。 这些年她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根本不曾出去,性子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倒是还和过去一样。 “夫人,是奴婢不好。” “唉,都怪我那时候心冷了,什么都不愿意去理会。你被他欺负了,我连给你做主都都忘了,让你苦苦承受了这么多年。如沁,是我不好。” “不不不,这怎么能是夫人的错呢。” “事情都过去了,就不再提了。” 柳姨娘感觉发上一暖,她抬眸,对上一张和煦的笑脸。 莫夫人摸了摸她的发顶道:“说起来,你比我还要小上一岁。”如果不是当年的事,如沁现在也应该寻了一个好人家,有儿有女,过着齐齐整整的日子。 柳姨娘嘴角颤抖,眼泪决堤而出。 等了这些年盼了这些年,她只为了一件事,她只想知道夫人是不是真的放弃她,不要她了。 “现在百里显不在了,我想着你该出来走走了。” 故而,听说柳姨娘居然从院子里出来了,莫夫人便知道她肯定是要过来的。只是没想到,这些年她胆怯了许多,连院子都不敢进了。 “夫人,夫人……” “好啦,莫哭。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娃娃似的,也不怕被孩子笑话了。” 柳姨娘擦着眼泪的动作一顿,余光一瞟,愣住了。 那扇红木八面屏风前,有一个小杼子,上面坐着一个仙童似的小娃娃,正端着个盘子,吃着果子。 “夫人,这是,这莫不是……” “我家阿尘。”莫夫人温柔道。 柳姨娘双目瞠大,蓦地站起来,“我一直听说小少爷,没想到她和夫人居然生的这么相。” 百里轻尘的确是不太像他的父亲百里显,更像莫夫人些。百里显还对莫夫人打趣说,这孩子将来长大的时候,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女儿家。 傅静琪和百里轻尘是表兄妹,长相上有些相像之处也并不奇怪。 她没见过百里轻尘,自然是不得而知,她和百里轻尘是真的太像了。尤其现在年纪小,根本是很难分辨。 莫夫人笑了笑:“是啊,这孩子像我。” 她招了招手,傅静琪便站到她身边。 “我时日无多了,将来这孩子的教导,还需要你们来操心了。” 柳姨娘怔了下,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夫人,难道外面那些谣传……” “没错,我是中了毒,命不久矣了。如沁,这府里值得我信任的人不多。如姨娘和赵姨娘都各怀心思,等我一走,肯定会想办法抢管家权。我不想让那两个女人把我好好的孩儿给养废,教导尘儿的事有燕嬷嬷和几位夫子。至于其余的事,就劳你费心了。” 柳姨娘当年是作为莫夫人的陪嫁丫鬟来到百里家的,幼年时一直在莫夫人身边学习,管家的事她也是懂得。虽不如莫夫人优秀,但也绝对比如姨娘之流强上许多。 傅静琪默不作声,只是看着这位欲哭不哭的女人。 哪料到,她突然抹掉眼泪,背脊挺直:“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夫人尽管放心。如沁就算是拼了命,也绝对不会让人欺负了少爷分毫。” 莫夫人这才笑道:“有如沁在,我总算能放心了。” 傅静琪看着姨母的笑,不知怎的,总觉得后背有些凉凉,麻麻的。 大约是莫夫人在这短短数日,就把一切都计划好,实在是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第五十五章妒忌之心 十月里,明月阁里草木依旧葱郁,各式珍稀花草争相绽放,端的是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难怪都说百里家家底丰厚,就说这院中的花草,便值得几户普通人家十几年的嚼用。 天井处,一树枫叶颜色正当红,细瘦的枝条,遮蔽了半边天,仿佛是云霞。 树下,一个穿着豆绿短打的丫头正握着两把短刀,哼哧哼哧的挥舞。 刀光亮的刺眼,眼花缭乱,令人目不暇接。 这么生机勃勃的画面,加上那丫头认真的表情,足以让人忍俊不禁,拍掌鼓舞一番。 然,并不是每个人都像这丫头这样好兴致了。 在那枫树不远的长廊下,穿着淡粉色小袄的丫鬟捧着个花棚子,长吁短叹的。 “青竹,你又怎么了?” 红杏扯了帕子擦脸,偷偷去看花棚子上的图样。空白一片,什么都没有。她怎么记得,青竹这帕子绣了好几日了。 “红杏……”青竹眼泪汪汪道:“你说小姐是不是不要咱们了?” “啊?”红杏傻乎乎的看她:“说什么胡话?小姐怎么可能不要咱们。” 青竹今年也不过十四岁,年纪虽不算太小,可到底经的事儿太少,前些日子就因为傅静琪身边多了一对双生子丫鬟哭了几次鼻子。 所有心思都摆在脸上,傅静琪自然也不敢把一些太过机密的事儿说给她,难免青竹会藏不住想法,被看出端倪。 而红杏则不同,别看这丫头比青竹还小上一岁,说话也像个孩子似的,可却比青竹懂事的多。 红杏本来就是傅文轩做大丫鬟给培养的,自然和青竹不同了。 莫雪慧还在时,青竹也是个受宠的,虽一心护着傅静琪,难免娇气了些。 再看红杏,这丫头就不知道什么是苦,什么是累。才十三岁的年纪,身条抽高,已经像个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 她自进到百里府来,也做了不少事。她有个哥哥冷玥,嘴巴又甜,这芝麻大的事儿啊,都能打听到,这些天,也被她探听不少的秘辛。 这下看着青竹又要哭鼻子,便耸了耸鼻尖,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女孩子哭哭啼啼的,烦不烦啊。 “你哭就能把事情解决了?有这哭的时候,倒不如好好替小姐多做点儿是呢。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小姐日子过的多艰难,还在这儿哭。就算没办法给小姐分担,好歹也不能添乱啊。” 青竹被她一打岔,哭也忘了,眼珠子挂在眼角,欲坠不坠的,好不可怜。 “红杏,你怎么说话这样……” 红杏翻了个白眼儿,心道:也不知道过去小姐是调教你的,一个丫鬟养得像个娇小姐似的。 “我怎么了?”反正她是有些和青竹不对付,以前关系还好些,但最近青竹日日垂泪,真叫人烦死了。“我难道还说错了?” “我……”青竹不能反驳,红杏的话的确没错。可是小姐已经好久没来明月阁了,她真的担心会被忘掉。 “这丫头!”蜜花姑姑一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扭着身子怒气冲冲的,一巴掌就拍在青竹的后心。“日日哭哭的!有什么好哭的,你娘我还没死呢!” 蒲扇大的巴掌,打在背上说不疼是假的。 红杏龇牙咧嘴的,后退了几步。 之前还说羡慕青竹有娘,现在……算了吧。 “小姐交代你的事儿都做完了?” “没,没呢。”青竹垂着头,也顾不上疼了。 蜜花姑姑冷哼:“都没做完,还有脸哭!” “娘……我不是担心……” “担心什么?小姐要是用不着你,也不必大老远把你从京城带来。不仅费钱,还费饭。” “噗……”红杏没忍住,笑了。 “娘!”青竹娇嗔,这还有外人呢。 “学学红杏吧。你一个丫鬟,先做好自己本职的事儿,旁的心思就别动了。” 到底是亲母女,蜜花姑姑还不了解青竹。 这丫头果真是被夫人给宠坏了,差点儿就忘了自己的本份。 “小姐交给你那么多事,你都不去做,再哭?老娘就打断你腿!” 一场风波戛然而止,红杏看着被揪着耳朵带走的青竹,好笑的直摇头。 “哥,你说小姐那么精明,身边怎么又这么个笨丫头。” 一道青影从亭子上跃下,“谁知道呢。” 冷玥往红杏怀里丢了一个拳头大的石榴,说:“我一会儿跟着少爷出门,你好好看家。想要什么,我路上买给你。” 红杏舔了舔唇,想要饴糖。 可话到嘴边,又被她吞回去:“哥,今天是少爷头一回出门,你一定要小心。” 外面坏人那么多,谁知道有什么人对少爷不利。 “我省的。” “吃的就不必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冷玥一怔,而后笑道:“真是长大了。” 红杏嗔道:“我早就是大姑娘了。” 冷玥从明月阁返回,刚好赶上傅静琪出门。 傅和正在套马车,见到冷玥打趣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这百里府管家的人都是莫夫人,也没个正经的大管家。因没人见过傅和,莫夫人也同意让她跟在傅静琪身边,好歹有个照应。 不过她也说了,要赶快培养出一批人来。 说话间,傅静琪已经从内院出来了。 这些日子里,她长了不少。 在京城瘦弱的身子,来到这临安后,就像抽条似的,长的飞快。 女孩儿本来就比男孩子长得快一些,此时的傅静琪像一棵嫩竹,挺拔纤细。 套上件青色直缀,发丝束起,文质彬彬的,令人心生好感。 “该走了,不然要迟了。” 傅静琪身边是莫夫人,今日是要一起出门的。 莫夫人站在门口,有种恍然隔世感。 她本以为,她今后再也无法看到外面的阳光了。 低头看着那个小小的孩童,莫夫人心里微酸。 这孩子啊,太坚强了。 “娘,我扶您。” 莫夫人眨了眨眼睛,把眼底的水泽眨去,“不用你扶着,我又不是老的动弹不得。” 傅静琪微笑,眼底却有一丝忧虑。 这些日子姨母的身子是越来越差了,她真的很担心。 二人上了车,朱红也一起上了车,并莫夫人身边的丫鬟青釉。 “咱们家的铺子,大部分都在三丁街,那儿有家宁记包子铺,味道最是鲜美。” 第五十六章三丁街上 和四方形的京城不同,临安城是一个巨大的椭圆形。 八个城门,围着这个巨大的圆,而城中的百姓,则在一条条笔直或弯曲的街道上生活着。 三丁街是临安重要的一条商贸街市。 主街上整个江南最有名气的铺子,各个巷弄里,又是一些有名气或是没名气的小店。 小桥流水穿街而过,将整条街道划分成了两个世界。 一条被称作是女人街,也叫胭脂水粉街。这条街上,以胭脂水粉,绫罗绸缎珠宝首饰闻名。因大多都是女人用的玩意儿,故而得名。 而另外一条街,就叫糊涂街。这条街上有大大小小的酒铺,共十余家,常常见到手提着酒壶的客人从街上经过。 百里家的锦祥绸缎庄,祥亨米店,都在这条街上。 “还有间铺子,叫玉枫阁。” 傅静琪道,“可这上面只写了两家……” 莫夫人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那铺子是娘的嫁妆,等将来也是要给你的。” 青釉在一旁乖巧的跪坐,像个木头人似的,像是根本听不到两人的对话。 莫夫人也喜欢青釉这一点,才在翠珠被发卖后,选了青釉在她身边近身伺候。这小妮子今年方十三,倒是个有主意的。不该看的绝对不看,不该问的也绝对不问,恪守本分。 不像翠珠,稍稍宠着点儿,就把心养大了。 莫夫人打算把青釉留给傅静琪,她身边那几个丫头年纪小,还有的调教。 傅静琪心底涩涩的,半句话都吐不出来。 姨母把一切都计划好了,就这样坦然的迎接着死亡,这让傅静琪如何都不能接受。难道除了等死,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在失去,但那个人不应该是姨母这样的好人。 “其实我也舍不得死的,没有人觉得自己的命不够长。活着不好吗?只要没有真的过不下去,就必须得活下去。可是,我再坚持又有什么用呢。我的名字啊,已经在阎王爷的生死簿上,写下了日期。” 莫夫人说着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好看的笑。 透过薄纱车帘的阳光洒在她的睫毛上,像展翅欲飞的蝴蝶,金灿灿的,那样的好看。 傅静琪的心里并没有因为莫夫人的安慰而好受,反而有另外一种难以言说的苦,沉甸甸的,坠着她的心脏是那样的难受。 “可是,不该是您呀……”您明明那样的好。 莫夫人看着面前这个尚且不能被称作少女的孩童,她的双眸澄澈,她的倒影就藏在她的眸子里,清晰可见。 “真是个傻孩子。”她微怔了一瞬,很快便清醒过来。“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啊。” 什么是好人,莫夫人说不上来。但绝对不是她这种女人,她的心又狠又硬。 “好啦,到了。” 马车立时停了下来。 青釉跳下马车,小心扶着莫夫人下车。 傅静琪掀开车帘,看到锦祥绸缎庄的牌匾在阳光下,有着一种古朴的美。 “这间店也有些年头了。” 耳畔是莫夫人温柔的声音,傅静琪也想起了这间绸缎庄的历史。 百里家世代经商,只是到了这一代只有百里显和百里冲两个兄弟。 百里显乃是嫡出,而百里冲这是庶出。 老太爷本来是要让两人好好经营的,无奈百里冲出了一个巨大的纰漏,要让家族顶祸。百里显干脆趁机提出了分家,而老太爷也被百里冲气的够呛,开了宗祠。 从这以后,锦祥绸缎庄依旧还是姓百里,不过和百里冲可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这些年百里冲花天酒地,只靠手里的那一点儿祖产,早就不宽裕了。也难怪姨母要担心了,这样的人再有几个百里家,都不够他败掉。 那夜,莫夫人还说:“其实,百里家垮掉和我也没什么关系。我只是不忍心看着自己也付出汗水的东西就这么被人拿去不当回事儿,这百里家要是归了百里冲,这后院的下人们可没什么好日子了。” 百里家的人都风流,百里显的后院只有四位姨娘,其中那柳姨娘还是他从莫夫人这儿抢走的。也因为这个,让莫夫人分外看不上他。而百里冲,家里只有一位姓陈的夫人,给他生育了几双儿女。但这外面的女人,可从未断过。 “他倒是想多娶几个进门,可手头的钱没那么宽裕,倒不如去楼子里消遣。” 百里冲喜新厌旧,就算娶进门的人没几天也要腻的。虽说楼子里的姑娘们价格不便宜,好歹可以多尝尝新鲜。 傅静琪也是因此对百里冲多了几分认识,一个不学无术,整日花天酒地的纨绔。 “看看这牌子,还是当年百里家的第一代掌门人留下的。” “这字……” 莫夫人笑:“有些粗鄙。” 傅静琪随着方夫子习字,手底下的功夫虽还不算像样,可眼力也算有一些。这锦祥绸缎庄的几个字,实在算不上好,连下等都算不上。倒像是拿起笔来,随意勾勒了几个字眼。 “当初建立锦祥绸缎庄的人其实没念过几天书。”莫夫人一笔带过。 两人正说着话,门内就走出一个掌柜的模样的男人。 男人一脸富态,瞧着是个和乐的人儿。 一见莫夫人,竟露出了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看的傅静琪大为惊讶。 莫夫人扶了扶额头,叹道:“进去说吧。” 正是清晨,店内还没有客人。 一行人上了二楼,小二上了茶。 陈掌柜扑通一声就给莫夫人跪下了:“从老爷去了后,夫人您就再也不曾来过。这日子,上官家对咱们的绸缎庄百般打压,小人实在是……” 莫夫人摆手,道:“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我今天来,是待尘儿认认门。” 陈掌柜抹了把泪,看着莫夫人身边那个仙童似的娃娃,惊讶道:“这就是小少爷吧,都长这么大了。” “今后百里家就是尘儿的了,他还小,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还得你多多教导。” 陈掌柜忙说了个不敢当,视线偷偷睨着傅静琪,越看越惊奇。 这孩子长得也太好了,小小年纪不骄不躁,叫人看着就舒服。 第五十七章静琪有话 百里显在吴国遇害后,就像旋风似的席卷了整个临安。 百里显这一房死了男人,只靠一个女人能成什么事儿,这家产恐怕都得被百里冲那个纨绔握在手里。 后来又说百里显的独子走失,一直没有消息。 这让百里家旗下的几家铺子人心惶惶,掌柜的都担心不已,生怕今后就要丢了饭碗。甚至有几个偷奸耍滑的,偷偷转移了财产的,打算等日后这铺子垮了,也能有些本钱,不至于一蹶不振。 陈掌柜也略有耳闻,夜里忧心忡忡,白天里又得带着笑脸待客。 他是百里家的老掌柜了,以前是在院内做工的小厮,后来是莫夫人见他做事利落,说话也干脆,是个好苗子。他是在锦祥绸缎庄从伙计开始做起,到后来才成了掌柜。这里面到底有多少艰辛,只有他一个人清楚。 因此,就算其他人会背叛,陈掌柜是绝对不会背叛的。 莫夫人和百里家都是他的大恩人,如果不是在锦祥绸缎庄做工,他现在还是个奴仆。 故而,如今再见莫夫人,那眼泪终于止不住了。 这些日子的担心和委屈,一下子就倾斜出来。 莫夫人也不安慰,等他哭够了,才摸着傅静琪的发顶,好笑道:“陈掌柜年轻的时候,就是个鼻涕精。” 陈掌柜背脊一僵,就见那位小少爷转过头来,认认真真的看了他几眼后,对莫夫人道:“我可不爱哭。” 陈掌柜:“……” 小儿人一本正经的保证,可把人逗坏了。 莫夫人难免心里有些难受,如果尘儿还活着的话,和阿琪久了,是不是也会活泼些。 这想法只是一瞬,便被她压了下来。她还想那些做什么,如今该怎么活下去,才是正经事。 “我也只是听了一耳朵,上官美娥那老东西究竟怎么欺负你的?说说,给大家听听。” 陈掌柜:“……”总觉得夫人像要让他讲故事逗小少爷开心似的。 傅静琪在一旁安静的捧着一个小碗,里面是莫夫人差人买来的馄饨。 她用过早膳了,根本就不饿。 但莫夫人说:“小娃娃多吃点儿,才能长个子。都说喝牛乳才长得高,你日后也得喝一些。” 没等傅静琪把嫌恶的表情摆出来,她便道:“这五寸丁,可吓不退人。” 得,姨母做的决定,从来就不允许别人反驳的。 傅静琪捧着碗,小口小口吃着。 她吃馄饨的时候,姿态很是文雅。 那馄饨的馅料十足,里面是满满的馅儿,皮儿擀的薄薄的,一口咬下去,汁水十足。 傅静琪年纪小,嘴巴也小,一颗馄饨吞不掉,便咬了一半,再加一点汤水,吃的是让人羡慕不已。 陈掌柜在一旁看着,觉得之前吃下去的早饭,好像都吃到别人的肚子里去了。 “好了,讲吧。” 陈掌柜这才清了清喉咙,娓娓道来。 这段时日百里家没有主事的人,被上官美娥抢了不少的生意,可把他气坏了。 原来是锦祥绸缎庄以前招揽了一批绣娘,专门为绸缎庄做一些质量上乘的成衣,绣些特别的布匹。哪知道上官美娥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把这些绣娘都给挖过去,弄的绸缎庄一时间居然无人可用,只能消耗库房里的那些货物。 导致不少布匹,只有一匹,或者根本没有。这长久下去,客人买不到自己心仪的商品,自然是都跑到对面的泰福布庄去了。 陈掌柜倒是想给莫夫人递个话,无奈百里家闭门谢客,其他的掌柜的去碰了壁,他这也没差别。 “尘儿,你说这件事该如何处置?” 陈掌柜一愣,未料到莫夫人居然直接去询问小少爷。小少爷今年多大,十三有没有?根本是个奶娃娃嘛。 碗里还有几颗馄饨,傅静琪实在是吃不下了。 只是她素来不喜欢浪费食物,盖因父亲一直告诉她,浪费食物不好。粮食是农民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粒粒皆辛苦。 傅家可以食燕窝鱼翅,可这米粮是一粒都不许浪费。 她一面搅着碗里的汤底,一面问道:“那些绣娘负责的都是哪些布匹?” 陈掌柜列举了些,傅静琪已经将最后几颗馄饨吃完,拿帕子擦了嘴。 “既然种类不多,就再换一批人。” 陈掌柜惊呼:“这怎么行!” 傅静琪笑问:“如何不行?” “可那几种都卖的很好呀……” “除了常用的那些料子,一些料子本就卖个新奇。就像之前的承露裙,不就是如此。” “话是如此,可一时间又要去哪儿找那么多的绣娘。”陈掌柜踟躇了,到底没敢说如今是上官美娥一人做大,谁敢和上官美娥对着干。所以,找绣娘这件事,可是艰难。 “那就做一些不需要绣娘的料子。”傅静琪说罢,看向莫夫人:“咱们家是有桑园,也有蚕农,自然也有染坊,只是失去几名绣娘,又能怎样。锦祥绸缎庄固然需要迎合一些小姐夫人的喜好,也不能放弃一些普通百姓。” 陈掌柜的嘴角嗫诺了下,还是没说什么。 他习惯了听从,虽然也有自己的一些想法,一般是不会在主子面前主动开口。 “已至秋末,要开始准备冬装了。这时候那些轻薄的丝绸和好看的绣花,便不太适合了。一些锦缎倒是不错,还可以考虑增加一些其他颜色的料子……” 傅静琪在一旁说着,陈掌柜的眼睛一点点瞠大,好半天才把自己的惊呼憋了回去。 怎么少爷年纪不大,懂得却这样的多。 她说什么今年冬季,该准备些什么颜色,京城又流行一些什么,都是他不曾想过的。 莫夫人在一旁听着,只是笑。 带傅静琪说完,才道:“这些你是如何想到的?” 傅静琪不大好意思的说:“我本来不算聪明,只能多想,多看了。” 她没在江南生活过,根本不知道江南是什么模样,更不知道江南的气候。若是没有胡夫子,简直像个睁眼瞎。也因为有了胡夫子,才让她有了一些想法。 京城的冬季十分寒冷,滴水成冰也不是耸人听闻。一些耐脏的,颜色暗沉的布料便更受欢迎。而江南地区,冬季偶尔也下雪,天气却还算暖和些。可能会更喜欢一些鲜亮的,更有朝气的颜色。 第五十八章开始转变 如果只是在染坊染一些布匹出来,看起来并不难,却也不容易。 这市面上有的布匹种类不算多,但也绝对不算少。 除非,能够像之前的承露裙一样,可是能够做到这样的人少之又少。不然,为何江南这么多做布匹生意的人,惟独只有百里显一人出头了? 出头的椽子先烂。百里显隐隐有一人独大的趋势,上官美娥又怎么可能会任由他做大。 不止是上官美娥,其他的商人也是如此想的。 谁让百里显太过出挑了,碍着许多人的利益,就别怪他们先下手了。 而百里显能够成功,就是因为他的聪明,和眼光。 他总是能够在其他人还没有想到的时候,先把想法做出来。等到其他人想起来的时候,就晚了。 傅静琪阅读着百里显留下的一些手札,很是佩服。 连莫夫人也道:“若是他在女色上规矩些,就是一个完美的人了。” 傅静琪深以为然。不过大部分的人并不觉得百里显这是风流,男人本就该三妻四妾,何况是百里显了。 正因为知道自己父母的感情多么难得,令人羡慕,傅静琪才在沈弘业身上栽的那么惨。因为心境不同,想法不同,才会落得那样下场。 然,经历了一世,傅静琪依旧不愿意妥协。 今后,更不可能妥协。 不过,现在谈论这些还为时尚早。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一辈子独身的想法。 陈掌柜在这行当里做了这么久,见识也不少,和傅静琪你一言我一语的,提供了不少想法。 “我听说,有一种办法,能够让蚕吐出的丝有其他颜色。”陈掌柜道。 傅静琪一笑,说:“我正好也听说了,有一种棉花和其他的不同,是彩色的。” 莫夫人看着这一大一小的狐狸笑得难看,挑眉道:“都是听说,你们倒是给我找个法子出来。” 傅静琪笑了笑,说:“不着急的,先把咱们手头的麻烦解决了再说。” 前世里,傅静琪虽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近。但作为傅家的大小姐,又备受父亲宠爱,堆砌在她面前的都是寻常人家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绫罗绸缎,珠宝玉器,在傅静琪眼中已是平常。 也是她在十三岁的时候,有人给父亲送了礼物来,是两匹布。 只是区区两匹布的话,傅静琪并不会看在眼里。奈何,那两匹布实在难得。 自小,身边的下人给她缝制亵衣的时候,便用柔软的棉布。 虽然,她的衣料皆是最名贵的丝绸,但母亲在她小时候曾对家中的下人们说过。这棉布吸汗,用做亵衣,对皮肤好。 傅静琪虽出身富贵,并不贪恋享受。 不管是棉布还是绸缎,对她都没有区别。 因为棉布,她还被莫允儿嘲笑,说是上不了台面。 那一匹棉布的花纹很好看,她还以为是染出来的,后来才知道是棉花纺成棉线时,就已经有了颜色。 傅静琪好奇,便央着父亲给她找来。没想到父亲竟真的派人给她找了来,就种在门前的花圃里,到了秋日的时候,煞是好看。 而那可以吐出彩色蚕丝的蚕,则是另一件事了。 这些都是在她十三岁的时候才开始盛行的两件东西,未想居然这么早就已经出现了。 转念一想,可能一直都有,只因为这来之不易,并没有被广泛传播罢了。 “陈掌管既然知道,那就劳烦你派人打听了。” 陈掌管见她小小的,说话却像个大人似的,忍不住好笑。但面上却一点都不露,这可是他未来的主子,年纪小并不妨事。 自锦祥绸缎庄出来,莫夫人的脸色不大好。 傅静琪踟躇了下,才问:“娘,您怎么了?是不是不大舒服。” 莫夫人摸了摸她的小脸,柔声道:“娘没有不舒服。刚刚和陈掌柜说了些话,心里有些不痛快。” 傅静琪只当她还在介意上官家打压锦祥绸缎庄一事,哪知她却道:“这人心啊,真是个古怪的东西。稍纵了些,就养大了。” 见傅静琪目露迷茫,小脸儿也绷着,莫夫人这才笑出来声:“有几个掌柜趁着我闭门谢客这几日,已经打算捞钱走人了。” 傅静琪瞠大眼睛,激动道:“他们怎么敢……” “是啊,他们怎么敢。”莫夫人讥笑着。 傅静琪抿着唇,不做声了。 若是没有经历莫允儿和沈弘业,她根本不知道这世间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想要什么都必须自己去争。 你看那些乞丐,没脸没皮的,卑贱的让人唾弃,仍旧在努力的活着。 这些掌柜们的就像乞丐一样,有了可以身家立命的营生,过着的是安稳的日子。可每天看着大笔的钱进账,却不是属于自己的,心里大约就不舒服了。又听说主子家里有事,这铺子都顾不上了,这心思不就起了? 到时候主子真完了,他们就大捞一笔,逃的远远的,谁又能知道。 可惜的是,这如意算盘打的倒是精明,却忘记了,他们的营生是主子给的。他们的银钱也是主子给的,主子想要收回,自然收得回来。 傅静琪看着莫夫人娇艳的容颜,心中更加坚定。 每个人都有不能后退的理由,姨母是,她也是…… 她要坚强的撑着,不让任何人看到她的软弱。她不止是为了自己活,更是为了这一层身份背后的其他人。 百里轻尘不能垮,傅静琪也不能。 两个名字,已经代表了多少人的命运。 “属于咱们的东西,自然是要拿回来的。若是拿不回来,就敲断他们的手,让他们自己把东西吐出来。” 半大的孩子,笑起来干干净净的,出口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这世上的人啊,就是喜欢欺负好心人。好心人的好,在他们看来就是软弱。好心人的善,在他们看来就是可以欺辱的因。要想不被人欺负,可以不去丢掉那一份好,但也绝对不能让自己继续糊涂下去。恶,也是一种本事。” 莫夫人看着这个半大的孩子,嘴角慢慢勾起,心中则酸涩不已。 她的阿琪,本该被好好宠爱,享受着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但是,她才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要自己钻营了。 第五十九章杀鸡儆猴 傅静琪设想过,这些敢欺瞒主子,偷偷挪用主子家产的掌柜会长得什么模样。 会不会像沈弘业和莫允儿那般,长着一张好人的脸,可眼睛里却藏着极致的恶。还是,本来脸上就已经有了让人憎恶的贪婪。 等到她见到人后,才发觉,太普通了。 这几位掌柜的就长得普普通通,看起来一点儿出奇的地方都没有。 这样的人,居然敢大着胆子,悄悄转移着主人的家产? 作为一个今年刚刚十岁的孩子,傅静琪端坐在一旁,手边儿是一些零嘴。 她可是这个家里娇宠着的小少爷,能知道些什么? 从锦祥绸缎庄出来后,莫夫人并没有继续,而是带着傅静琪在这街上逛了逛,买了些东西,便回去了。 只是这莫夫人露面的消息,其他人怎能不知道。 何况,她只独独见了陈掌管,就更令人担惊受怕了。 俗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这做了亏心事的人啊,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觉得是在针对着自己,心里能不担心嘛。 偌大的书房里,并不见其他精巧摆设,只有一张书案,及一个书柜和一个摆了些古董玩意的博古架。 莫夫人并没有给这些掌柜们准备椅子,书房里也只摆放了两张官帽椅。 傅静琪就蜷在其中一把椅子上,一旁立着朱红,正在给她剥着坚果。 她的姿态懒散,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把眼前这些掌柜的看在眼里。只是,在这样严肃的气氛中,她的存在又令人难以忽视。 掌柜的们都没见过这位百里家的小少爷,更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性情。不过如今看来,恐怕又是个冷情的性子,倒和莫夫人相像了。也难怪,他们是母子,性格和长相上相似,也没什么奇怪的。 只是,这么个才十岁的孩子,就已经让人感到压力,这要是长大了还得了。 这也只是小部分的心思,大部分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莫夫人身上。 把人叫来,却一句话都不说。 虽说已经不是夏日,天气也十分凉爽舒适,和几名做了亏心事的掌柜的,还是感觉额角微微有些汗湿。 咔! 莲形青瓷茶盏重重的落在了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几个掌柜的心里一跳,脸色已经不大好了。 莫夫人挑眉,一双美眸一一扫过面前的这个几人,嘴角露出一抹淡笑。 她生的明艳,一身亮丽的衣裙,再加上精致的妆容,美的像一朵正在盛放的牡丹。 “你们在百里家工作也有些年头了吧。王掌柜,你在百里家几年了?” 王掌柜是个身高不足六尺的男儿,身材矮小不说,人长得也十分普通。一张发面馒头似的脸,堆着笑的时候,就好像一堆肥肉在朝你抖动。 不过他虽痴肥,但穿的整整齐齐,衣衫干净整洁,身上也没什么异味。一张脸不泛油光,倒是不算太惹人厌。 百里家有座酒楼,并不开在临安城内,而是开在其他的城市里。 王掌柜今天能赶来,也是莫夫人亲自上门去请的。 要是她不让人去,这些人总会推三堵四。 王掌柜不用思索,便答:“至今已经有十五个年头了。” “哦,十五个年头了。”莫夫人又看傅静琪,问:“福临楼的账册你看过了。” 傅静琪的手指在桌面敲了敲,一直站在书案一头的银红,便捧了一个匣子来。 她随手打开,抽出一本,打开折了一个角的那页。 “娘,你看。” 莫夫人扫了眼,气笑了:“这上面说,今厨房采购了一批鸭子,共花费三十两白银。而鸭子的数量这是,二十只。看来我是待在家中久未出门,都不知道江南附近的物价竟上涨的如此之快,一只还未烹熟的鸭子,已经可以卖一两有余了。王掌柜,你好大的胆子!” 扑面而来的怒火,让王掌柜膝盖一软,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 可不是好大的胆子嘛,傅静琪在心中嗤了声。 这账面做的实在令人难堪,恐怕是觉得百里家今后是不复存在了,便这么大胆了。 王掌柜根本没想到夫人前脚把他请到书房来,后脚便让人把账册一并带着上路了。恐怕,在他还在路上的时候,这账册已经到了夫人手里。 “夫人,是小的错了,是小的错了。”这时候除了告饶,还能做什么。 “阿琪,你看如何。” 王掌柜见那椅子上坐着的那个像仙童似的娃娃,心中闪过一丝希冀。 那还是个孩子,性子应该会比较软和吧。只要他求饶的话,她是不是就会放过他了。 傅静琪放下手中的坚果,笑问:“王掌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在福林楼已经十五个年头了,这些年百里家可从来不曾亏待过你。” “是小的糊涂啊,是小的一时贪婪啊。求小少爷,放小的一次,就放过小的一次吧。” 傅静琪勾唇一笑,小小的孩童脸上竟有着一丝属于成年人的冷漠。 她拍了拍手,敞开的大门外,走进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 年轻人腰间挎着一把长剑,瘦高的个头,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他的手里拎着一个丰满的女人,直接便丢在了王掌柜面前。 女人一落地,便对着王掌柜哀哀叫唤起来:“夫君,这些人真的好无礼,直接闯到家里来。我要报官,让你把他们都抓起来。” 女人谈吐倒不是没见识的女人,不然也不会笼络了王掌柜这个见多识广的男人,抛弃家中的糟糠之妻了。 哪知,王掌柜一看到她后,脸色骤然大变。刚刚只是惨白,现下这没一点人色。 他怔然抬头,便对上了那小少爷的笑颜。 “王掌柜,这个人你应当认识吧?既然都是熟人,那就好办事了。”傅静琪托着腮,笑容可爱。“冷玥可是从她家里搜出了不少的东西。光是印子,就足足装了两个匣子,更不要说其他的值钱物件了。王掌柜,你倒是说说看,你的一时糊涂,究竟贪了我家多少银子。你能说个准数,我也好合计下,该如何处置。” 第六十章略施手段 王掌柜盯着傅静琪的笑脸,哆哆嗦嗦的颤抖。 身旁的女人还在不依不饶的叫唤,他气极一巴掌就糊了过去,恨恨骂道:“贱妇!休要痴缠!” 那女人还没反应过来,就挨了这一巴掌,人直接懵了。 王掌柜大她许多,故而她素来受宠。就连王掌柜那个原配妻子,在她这儿也不敢张狂。只要她和老爷撒个娇,那老妻和她那个傻儿子,还不得被赶出家门。 谁能想到,今日她居然会挨了老爷一巴掌。这对素来享受宠爱的女人来说,不止是不能接受,根本是要让她疯狂。 傅静琪正等着王掌柜回答,哪料到会目睹王掌柜打人。这还不算,那个捂着脸的女人突然暴跳起来,扯着王掌柜的脖子,就开始左右开弓。 听到那啪啪作响的声音,傅静琪默默拿起了放下的坚果,吃了起来。 女人一边打一边骂:“你个三寸丁!老娘自从跟你,享了什么福!一把年纪的老匹夫,还想吃小姑娘的豆腐。老娘要不是为了你的钱,你以为你真的能亲近老娘不成!居然还敢打老娘,老娘揍死你这个矮子肉圆子!” 王掌柜被女人的反应打蒙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该捂脸。 可是女人的力气奇大,他居然无法抗衡,被揪着好好的给揍了一顿。 事后,王掌柜捂着脸,惊恐的看着女人,简直无法相信这个是平常在他面前娇娇怯怯,走几步都觉得累,要让人扶着,要哄着的娇妾。 女人觉得痛快了,叉着腰对莫夫人道:“反正我也和这老东西过不下去了,有些事夫人不如问我。我一定一五一十的告知于夫人,只求夫人在惩治这家伙的时候,不要连累妾身。” 倒是个有趣的。 傅静琪一笑,心想。 这女人本就是为了钱,大难临头的时候直接撇下王掌柜的行为固然让人不耻,不过她直接弃暗投明的行为嘛,实在是挺好玩的。 傅静琪看向莫夫人,问道:“娘,你觉得如何?” 莫夫人正在饮茶,闻言睨了她一眼,语气温和:“娘把这件事交给你,你想怎么做就怎么捉。” 傅静琪这才笑道:“有娘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她让冷玥把人带下去仔细询问。 “王掌柜,你是要主动说,还是……” 王掌柜心有余悸,可心里还有一丝庆幸。 夫人只是拿到了他的一部分把柄,其他的肯定还不知道。到时候他只要装个可怜,念在他为了福林楼劳累了十五年的情形下,约莫能饶了他。 傅静琪一看王掌柜的表情,便知道这个人是见了棺材都不掉泪,满肚子的花花肠子,顿觉无趣。便也不催促,只等冷玥问清了那女人。 不多时,冷玥归来,便一五一十道:“少爷,那女人叫春娘,是王喜在外面置的一房外室。王喜一向歇在她那儿,有时候和人谈话的时候也不逼着她。她说,王喜早就有了要背叛百里家的心思,这些年一直悄悄的挪动着账上的银钱。还在采购的时候,克扣钱财,致使酒楼的声誉远不如从前。 后听说百里家有难处,便打定主意要带她离开。她还说,那些账册上的内容泰半都是假的,只是王喜为了糊弄人,随便写得,和实际情况根本对不上号。她还说,王喜还有一些银子是存在钱庄和他原来那个家的菜窖里,让咱们尽管去查。” 王掌柜听到这儿,瞪大眼睛,跌坐在地上,手指颤抖的骂道:“贱人!贱人!她竟敢,她竟敢……” 那双眼睛里满是红丝,睁得大大的,双手蜷起,像两个鹰爪。 要是那春娘在王掌柜面前,恐怕他恨不得冲上去直接掐死她。 傅静琪听完后,便觉无聊,对冷玥招手:“把人送到衙门去,就说这人偷了主家的银钱。要如何处置,权看衙门的。” 终然傅静琪有处置王掌柜的权利,却不打算这么做。 一来是会对百里家的声誉有一定的影响,二来则是因为她懒得这么做。 如今的百里家看似强势,实则已经外强中干。 要是大张旗鼓的处置了这些掌柜的,恐怕会引起其他铺子里的一些震动。 王掌柜不发一言,直接被拉了出去。 也不知道他是不想说,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说,也或是他妥协了。 王掌柜被带走,其他几个掌柜脸上的汗滴已经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不一会儿几人的衣裳便被染湿。 傅静琪一笑,问:“几位伯伯是觉得这屋里太热了?” “哈哈,是有些。” “是,是太热了。” 傅静琪当作没看到这些人眼中的恐惧,让银红又捧了几个匣子。 “这里面的账册,就暂且放在我这儿。大家都是百里家的老人了,这些年百里家能有如今的规模,都少不了大家在旁边扶持。我父亲虽不在了,我还在。我父亲在的时候百里家如何,今后还是如何。也莫要觉得我年岁小,便欺瞒我。我这个人年纪虽小,但眼睛里也揉不得沙子。免得大家日后难堪,有些事情我也不多说。做错的事,自己想办法圆回去,我也就不追究了。否则,我相信大家并不希望落得个和王掌柜一样的下场。距离年末也没有多久了,好好经营,到了年末时候,大家面子上都好看些,分到的钱也多些,能过个好年,不是吗?” 又是敲打,又是给了些甜头,还施了个小小恩惠。 这个小少爷可真不得了啊。 偏偏他们心里都明白,这是拿王掌柜杀鸡儆猴了,可什么话都不能说,还得对眼前这个小娃娃感恩戴德。 要真的落得个王掌柜同样的下场,他们又该去哪儿哭去。 赔了钱是小,这要是进了衙门,还有命回来?没了命,还连累了家里人,到时候到了地底下,可是全家的罪人。 几位掌柜告谢后,走出百里府时,都忍不住回头后,又对视一眼。 这位百里家的小少爷,年纪不大,却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啊。小小年纪,已经有了乃父之风。恐怕是将来,这百里家还要比过去更进一步。 第六十一章我很聪明 书房中没了外人,傅静琪便又瘫在椅子上,手里捧着坚果仁。 “娘,你觉得如何?” 她的小脸堆着笑,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希冀。 小小的人儿裹在一件锦缎的袍子里,戴着一顶小巧的玉冠,活脱脱的仙童模样。可谁又能知道,这个运筹帷幄的小家伙,是个真真切切的小娇娥。 她视线一晃,仿佛看到她穿着精致的石榴裙,梳着端庄的发髻,手中摇着一柄缂丝小扇,笑容娇俏。 阿琪不逊于世间的任何男儿,甚至比他们还要更加优秀。她的能力,不是任何一个女子可以比拟的。可是越是看到她这样刻苦,她越觉得这孩子委屈了。 哪个女孩儿不想穿着漂亮的衣裙,在花园里扑蝶。而这孩子,才九岁的年纪,就得和这些账册,和那些不要脸皮的人过招。 莫夫人咽下心中的苦涩,只道:“阿琪为何要这样做?” 傅静琪吐了吐舌头,嘻嘻一笑:“我觉得只处置王掌柜一个人就够了。这些人给百里家做事多年,用着也踏实。贸然换人,也找不到合适人选,还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倒不如敲打下,待日后有了合适人选,再换掉不迟。至于为何选王掌柜,盖因他是最大胆的一个,也是最早就有异心的一个。其余人,皆是这两年,或是因为父亲的事才有了别的心思,我觉得这不算不能原谅的错处。” 莫夫人凝了傅静琪几眼,才颔首。她的嘴角噙着一抹浅笑,满心都在为傅静琪感到自豪。 这孩子她果然没看错,是个干大事的。 “你这样做很好。” 傅静琪却叫莫夫人夸的不好意思,她也不是真正九岁的孩童,因有了前世的记忆,行为处事总要更成熟些。 她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有多聪明,要是没有前世的经历,如今也做不到这样。越是被夸奖,就觉得心虚啊。 傅静琪想,今后一定要做的再好些,不然真对不起前世活的那十七年。 此时罢了,交代给陈掌柜做的事还需要一些时日。 而傅静琪想的一些法子,倒是暂时缓解了锦祥绸缎庄的麻烦。 那些看戏的人,还以为莫夫人会大张旗鼓的和上官美娥对上。结果事情的发展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样,一群人直呼无趣,便四散不再观望了。 惟独上官美娥却并不这么想,直觉这后面还有后手。 他请教了夫人,也只得到了一个继续观望的建议。这让上官美娥心里痒痒,就是不踏实。 梅氏见他夜里睡不踏实,好几日都是如此,嘴角还燎起了几个火泡,忍着不快,派人把上官美娥请来。对他说道,此事不能慌张。若是慌张了,才是着了对方的道。百里家只有莫夫人和一个半大的娃娃,又能掀起什么风浪?他这时候自乱阵脚,便叫对方看了笑话。 有了梅氏的话,上官美娥这才觉得安稳了许多,终于可以睡个踏实觉了。 只是他这踏实觉真的没睡上多久,便被扰了。 此时,已经是莫夫人带着傅静琪在三丁街出现后的两月后。这段日子来,街市上的人都知道,百里家没了爷们儿,只有一个小娃娃出来撑门面了。 一晃眼,便到了冬日。 那些小姐夫人们,突然发觉大街上多了许多亮眼的颜色。许多妇人穿着的衣裙不止颜色亮丽,且款式好看,连那绣花也是从前不曾注意过的。 再问,才知道是京城时兴的款式,很受欢迎。 京城可是天子脚下,多少人此生的愿望就是能去京城看一看。都说京城住满了达官显贵,这临安虽是富庶之地,到底不比京城。不少人都巴望着,这京城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这从京城带来的玩意儿,很快就能打入江南的各个市场,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盖因,大家心中都有一个想法,便是京城的东西,要比江南的还要好些。 不过这个道理在京城也是亦然。 傅静琪很小便知道了,大家出去做客时,谈论着家长里短,也要说些衣裙首饰的。不是这条裙子的布匹是从江南带来的,如何的稀罕,便是头上的宝石,又是来自江南的哪个能工巧匠。 傅静琪虽参加这样的场合不算多,倒还有几分见识。何况有莫夫人在一旁参谋,更是锦上添花了。 陈掌柜是个厉害的,这两个月来还真的叫他找到了那彩色的棉花和彩色的蚕。 如今再养蚕也收获不了蚕丝,倒是那棉花他们收了不少,染就了一些特别的布匹。 小姐和夫人们的喜好自是不同的。 便说那衣裙,夫人们更喜欢端庄大气的织金面料,而小姐们更喜欢颜色或素净,或是明艳,但款式一定要新颖。 锦祥绸缎庄走了几个绣娘,并不妨事,再找便是了。 这偌大江南,难道还找不到几名绣娘? 找不到最好的,便是一般也够了。只要好好教导,他日就能派上大用处。 前世里,傅静琪是个小单纯,每日都是在父亲的宠爱下长大,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 而今,她再获得一次机会能够重来一次,本以为前世的那些经验并不能给她任何的帮助。直到她到了绣房,才发觉自己是大错特错了。 她是不能改变这个世界,但她有前世的经历,她知道未来会流行一些怎样的花样,又知道会出现什么新的裙衫款式。这些都是很宝贵的财富,对她绝对有利。 她的绘画一般,不过画些绣样还不算难。 她让把陈掌柜叫来,打听了最近流行的绣花,以及衣裙款式,已经稳操在握。 那日,她便让几名绣娘尽快赶制了一条下裙。 莫夫人一看,便惊讶道:“这裙子怪好看的,就是颜色素净了些。” “这是白罗花鸟裙,布料用的暗折枝花卉纹的白罗,而后又让绣娘绣满了彩蝶花鸟山石。若搭配一件颜色亮丽的小袄,应当不错。” 莫夫人稍想了下,便觉得美。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那自然是因为,我很聪明呀。” 第六十二章知府小姐 莫夫人一听,简直想要用手指敲她的头了。 这孩子,怎么越来越顽皮。 “其实,这裙衫是京城今年春夏流行的。但我见江南并未出现过,便有了想法。”傅静琪便将自己去了仓库,见到里面有不少的白罗布的事说了。 罗是好罗,可若卖不掉的话,便只能放在仓库里等着虫蛀老鼠咬了。要如何把这些白罗销掉,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这罗摆在仓库里已经有了两个年头了,也不知道当初为何会进了这么多的布匹。 这白色一向只在里衣上,这白罗虽轻薄,就算用来做亵衣,用量也少,自然是卖不掉的。 但如今稍加加工后,便不同了。 “我还让绣娘在一些绣样上加以改良。” 莫夫人把那裙子拎起来,认真的看了看,“这裙子摆在那儿,该如何卖出去你有想过?” 傅静琪一笑,说:“娘你可认识知府家的小姐。” 莫夫人一怔,旋即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嗔道:“真是个鬼灵精。” 知府家的小姐年十五,是个娇俏的小姐。虽然她的父亲是知府,人可不娇气,也没什么坏脾气。若说她唯一追求的,就是漂亮的衣裙。不过女儿家爱俏,喜欢几件裙子又怎样了。 只是这位刘小姐穿过一次的裙子,便不再穿第二次了,因而常常无衣可穿。 她的母亲出身商户,家底丰厚,不然照她这样下去,家底儿都要被败光了。 陈夫人和知府乃是青梅竹马,少年夫妻,这些年的感情也让人羡慕。两人只有一个嫡女,这些年不宠着还如何。 这花鸟裙江南还未出现,这知府家的小姐穿上后,效果肯定不同。 而且,傅静琪并不是突兀提起这件事。 几日后,便是那位刘小姐的小寿。 虽然不会大办,也要请些别家小姐,和关系好的小姐妹们。 到时候,她穿着一件簇新,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的裙子,一定会引起轰动。 都说年轻女儿家不爱穿和其他人一样的裙子,但这位刘小姐不同啊。她穿过一次的裙子便不会再穿了,而且她只喜欢好看的裙子,眼光很是不错。 “咱们家虽然不去赴宴,但送礼物还是应当的。” 和本地知府搞好关系,总是没错的。 寿宴前日,刘小姐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神情很是烦躁。 明日便是她的寿宴了,可是她没有一件可心的裙子。 虽然有几套新制的衣裙,都很普通。 若是在寿宴上穿了,难保不会和人撞了衣裙,到时候虽不觉得面上难看,也会觉得被人扫了面子。 何况,那日…… 刘小姐脸色微微一红,她的未婚夫也会来祝寿,她想穿的漂漂亮亮,偷偷去看他。 揪了揪这条裙子,又摸了摸那件,心情是越来越不爽快。 这是,丫鬟捧了个锦盒进来,说:“小姐,刚刚外面有人送了件礼物,说是祝您生辰快乐。” 刘小姐心情不好,听说有人送了礼物,才来了精神。 她父亲是知府,被人讨好已经是常事,有人在生辰前日送来礼物也不稀奇。瞧,她那屋子里堆了好几个锦盒,都是这几日送来的。 那锦盒共两层。 打开第一层,是黄色的锦缎上,铺着几件首饰。发簪耳坠,式样精巧简单,却十分耐看。 刘小姐一看便喜欢上了,忙叫人拿了铜镜过来,张罗着要试戴。 她的脸型小巧,戴那种大大的耳坠子,反而不美。 这耳坠小巧可爱,长长的链子,将将垂在肩膀上方,衬她是佳人美如玉。 那发簪和耳坠是一套的,都很好看。 “这不是柒夏坊的……”刘小姐喃语,“我记得百里家最近似乎是出了什么事儿。” “可不是嘛,那百里家的老爷在外面死了,后来又听说他家小少爷走丢了,后来所幸是找了回来。如今啊,那位夫人就教导那个小少爷当家。听说,够呛。” 刘小姐这才想起来,她和那位莫夫人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记得是个长得很漂亮,性格也不错的夫人。 正想着,便让人把那锦盒下方打开。 “小姐,是一件衣裙。” 红袄白裙。 “呀,这绣花可真精致,摸着真舒服。” 可不是,那件红色小袄上绣了白芍,正是刘小姐喜欢的花样。而裙子,却是她之前从而为见过的。 伸手摸了摸:“这是罗……” “小姐,你快换上看看。” 刘小姐本就喜欢,忙张罗着换上衣裙。 从内室出来,那丫鬟便惊呼:“小姐,你好美。” 这人美花娇,也得需要好看的衣裙首饰相称。何况,刘小姐本来就喜欢漂亮的衣裙。 等到寿宴那日,这身衣裙可是让她大出风头。 有人偷偷打听,说那衣裙是百里家的夫人送给刘小姐的生辰礼物。 女儿们都是爱美的,便都奔着那锦祥绸缎庄去了。 那白罗本来平淡无奇,但因为花样实在是难得,便瞬间俘获了这些小姐们的芳心。待看了这白罗裙,再一看,发觉这铺子里,居然有好些个别处没有的布匹。 陈掌柜也带着笑,给小姐们介绍说,这些布匹都是按照京城流行的花样制作的。还有些成衣可以给小姐们做参谋,又讲了些该如何搭配。 别看陈掌柜是个男人,可说起这些事来倒是头头是道,听的小姑娘们一愣一愣的。 等到走出绸缎庄,手里已经多了好几匹布。 “那掌柜好像说了,过几日要有一批织金料子送来。” “好像还说,有些棉布……” “棉布?有什么稀奇的。” 花鸟裙一炮打响,让这段时日落了不少口碑的锦祥绸缎庄再次回到人们的视线里。 等到上官美娥注意到的时候,年轻的女子们谈论的都是锦祥绸缎庄新出的花样和布匹了。他花了手段和价钱才找来的那些绣娘,反而只能把人丢在那儿无所事事了。 这还不算什么,那柒夏坊又新出了如何如何的新款首饰,才是让他最难受的。 上官美娥一直想断了柒夏坊背后的宝石供应商,奈何始终找不到一点儿蛛丝马迹。现在柒夏坊越做越大,还不把他气个半死。 第六十三章打上主意 织金布料端庄大气,且保养得宜,光亮如新。 且锦祥绸缎庄还出了些新的颜色款式,也给年轻的姑娘们有了新的选择。 之后出现的彩色棉花,才是叫人最惊奇的。 棉布本来普通,但因为这种颜色是天然,而不是后来用燃料染就,并不会因为反复浆洗就掉色。 普通的女孩家也爱俏,绸缎是买不起,这棉布倒是可以扯上几尺,买回去做裙子。 锦祥绸缎庄本就是临安小有名气的布庄,又因那白罗花鸟裙大出风头,一时间分光无限。 倒是也有布庄效仿,可惜成果并不喜人。 这一点旁人不清楚,傅静琪倒是很清楚。 她的箱笼里便有一条花鸟裙,用的也是白罗。 白罗透气,本适合夏日。 可如今她将白罗用做冬裙,若是再加上一条衬裙,定要显得腰围也粗了一圈儿。若制成马面裙,难免会显得腰胯部过于粗大,可京城才流行起来的百迭裙,却恰好可以让这一点瑕疵规避,反而会显得纤腰素素,十分美好。 那些店家一眼看去,只以为那只是一条马面裙,却不知这其中还有其他的小奥秘。 锦祥绸缎庄利用这白罗裙小赚了一笔,数十匹布都被消耗一空后,便不再让绣娘们绣制新的花样了。 “少爷,那白罗裙卖的正是热闹,怎么就不做了?”陈掌柜已经好久没见到铺子里这么火爆的场景了,当年的雄心壮志被重新拾了起来,突然听到傅静琪说不做了,才有此一问。 “制作花鸟裙,本来就是为了将仓库里的白罗布销售一空。”傅静琪抬眼望着陈掌柜,“这时候若是再大规模的购置白罗,便是本末倒置了。你看那大街上的小姐们,人手一条花鸟裙,怕是用不了多少时日便会厌了。女子的衣裙素来只时兴一段时日,久了就无人喜欢了,谁也不喜欢被人发觉自己穿了旧衣裙。陈掌柜,该想些别的法子。” 陈掌柜心里虽有遗憾,但被傅静琪这么一说,便豁然开朗。 原来竟是因为这样。别看少爷年纪小,但这深谋远虑,比自己不知道强了多少。 陈掌柜心里佩服,对莫夫人选择让一个小娃娃来管理百里家的产业,真是一点怨言都没有。这真是英雄不问年少,闻道不文长幼啊。 自此,陈掌柜再也不会质疑傅静琪的任何决定了。甚至在有人质疑时,还会主动解释。 百里家如今的当家人是个刚十岁的奶娃娃又如何?难道你十岁的时候只知道拖着鼻涕玩泥巴,就不许人家把手底下的铺子经营的风生水起?这本就没什么道理可言。 上官美娥知道这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 锦祥绸缎庄的名声再起,而上官家再拿出应对办法,已经晚了。 梅氏看着似乎就要一蹶不振的丈夫,眉心蹙了蹙,眼底中闪过一丝不快。 只是她素来习惯掩藏自己的想法,上官美娥自然是没看出来这个被他视为稻草的夫人,早就已经看他不顺眼了。 “那百里轻尘只是一个十岁的娃娃,这锦祥绸缎庄背后说不定还有莫雪鸾那个女人的手笔,夫君这就怕了?你经商已经有几十年,却因为惧怕一个奶娃娃而不敢出手,实在是个天大的笑话。” 上官美娥本就不是一个坚定之人,听到梅氏这么说,慌张道:“既然夫人这么做了,那我又该怎么做?” 梅氏怒极反笑:“你事事都要让我出谋划着,让我做主,不如把这上官家家主的位置也换我坐坐如何?” 上官美娥自然是不敢应的,嗫诺了下,呐呐不知何意。 梅氏早就看懂他的表情,心中又是无奈,又是不满,更多则是后悔。可惜,这男人是她挑的,就算看着再不顺眼,也只能这样了。 “马上就要到年根儿了,生意都好做,你和他也没什么好争的。倒不如等来年时候,春蚕吐丝之时,再做打算。” 上官美娥眼中有一抹亮光闪过,他摸了摸嘴唇上的两撇胡髭,狡狯道:“锦祥绸缎庄只是一个小的开端,百里家最大的生意还是布匹生意。若是这个时候,本来吐丝的蚕出了问题,导致无法制出新的布匹,那时这百里家一定会遭受不小冲击。” 让你做正经生意你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可这阴谋诡计倒是在行。 梅氏心中不屑,脸上倒是做出一副‘深以为然’表情,她吐了口气,缓缓站在上官美娥身后,替他捏着肩膀。 “老爷既然已经有了决断,又何必问我呢?百里家只有一个小娃娃和一个寡妇,根本翻不起风浪来。过去那些和百里家合作的,早就盯着这一大块肥肉。百里家的绸缎出了问题,这些人一定会狠狠咬上一口。到了那时,才是咱们出手的时机。” 上官美娥心中计划着这些龌蹉玩意儿,傅静琪那边却一无所知。 锦祥绸缎庄是百里家的老字号,凡事新上市的布匹都要先拿到这里进行售卖。 听说百里家居然出了不需要染色的棉布,那些想要合作的客户纷纷寻上门来。也有人旁敲侧击,想要从中捞些好处。 陈掌柜经验老到,可那百里轻尘分明还是一个半大的娃娃,口风能有多紧。 恐怕锦祥绸缎庄之火爆,都是她那娘亲在背后替她造势罢了。 这有一人能够想到,自然还有其他人能够想到。 待傅静琪出现在锦祥绸缎庄后,便有几个面色如常,举止礼貌,和蔼可亲之人上前攀谈。 只是这些人实在小看了傅静琪,他们只知这是个小娃娃不足为惧,却并不知道这内里已经是个成年人的灵魂。他们那些小心思都写在脸上,让人一看便知。 傅静琪手里还擎着一只红果串子,正小心的舔着外面的糖汁儿,亮亮的眼睛盯着人,是根本不知道他们心中打着什么主意。 几个人心底一松,便主动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料想,这娃娃看起来单纯的很,稍微诈上一诈就好。 第六十四章耍我聪明 “几位伯伯想要知道什么,去问陈掌柜就好。” 竟是不上当。 那几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儿,心想到底是商户之家,一个半大的娃娃也这么精明,轻易不肯把想法说出来。但一想,恐怕是家中大人教导,只要他们再用些办法,还不怕她不说。 果然,其中一人双手叉腰,怒目相视,竟打算威逼。 “小子,你要是不把那彩棉是如何制成的法子说出来,今天就不让你好过。” 那小娃娃还在舔着红果,突然就怔住了。 几人只当她是被吓到,便进行第二步计划,说:“你要是说出来,我们不仅不骂你,也不打你,还会给你一些好处。你想要玩什么,你想要吃什么,我们都……” 傅静琪一叹,手中的红果串也没了味道似的。 “几位伯伯。”她颇为嫌弃的看着几人一眼,又觉得不忍睹目,缓缓将视线移开。“素来听说,这长个子也要长脑子的。可我见几位,怎么是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啊。谁给你们的胆子跑来质问我百里家的机密?” 发怒那人怔住,但却并没当回事。一个半大的孩子,有什么可吓人的。 “想好好吃点东西,怎么偏偏有人不长眼睛。” 穿着一件锦袍,戴着金冠的小娃娃,把手里的红果串子往旁边一丢,掏出一块帕子擦着沾了糖汁的手指,嘟囔:“我还以为这世上的蠢人没我想象的多,原来竟是我想错了。虽说这彩棉一事迟早会被人知道,可我也不喜欢被人当成傻子。” “本少爷心情不好,旁人也别想好过。” 那双晶亮的双眸微挑,笑意倏然变作冷芒。 “来人,报官。” 那三人还在原地站着,就从一旁突然跳出来几个身穿劲装的青年。 一名少年突然站立在那娃娃身后,道:“少爷,时候不早,您该回去了。” 傅静琪抬了抬下巴,嫌弃的说:“你看,我才出来玩一会,就有人出来搅我的心情。冷玥,你说啊,这人怎么能这么蠢。” 别人不出头,怎么偏偏让你们几个跳梁小丑来,还不是看在你们蠢。 冷玥轻笑:“大约是他们觉得自己很聪明。” “唉——”傅静琪叹道:“真可怜,希望送到牢里去,能让他们好好清醒下,别做那些无妄的美梦。” 妄想拦下她就把百里家的秘密问出来,这不是蠢又是什么。 几个人被扭送官府,还没明白过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一个小娃娃,怎么会这么难缠。 百里府前,有一伙人正在叫嚷。 傅静琪看到这一幕,便悄悄退到马车上,掀开车帘等着。 大约一刻钟,有家丁出来将这伙人打骂出门,一伙衙役过来,将人驱散了,门前才终于清静。 傅静琪这才跳下马车,大步走近。 看到她走近,门前的下人们先是一怔。而后,这几日时常能见到傅静琪的门房便恭敬道:“是百里冲派人来叫嚷,说是念在我们夫人只是一个寡妇可怜,他大发慈悲,就过来帮衬一下。夫人连他的面都没见,就让人把他给赶出去了。还说,百里家早就分家,他要是再闹,就让人把他抓进牢里去。” 傅静琪点了点头,又对几人说:“你们做的很好,稍后就去燕嬷嬷那儿领赏。” 他们做的本来是分内事,没料到还有赏钱,一时间都露出了几分喜悦。 傅静琪这才迈进门内,来到莫夫人的院子。 莫夫人正坐在那儿饮茶。 说是饮茶,也不尽然。 天气转冷后,她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了。那茶杯里的并非是寻常茶叶,而是药茶。茶汤浓黑,闻着清香,喝着却是恶臭。 但这一月来,她已经习惯。只要能够多活一日,便是让她生啖白肉,她也肯的。 留在这世上每多一日,她就觉得这时间不够用。阿琪还这么小,还不能独当一面,可她就要死了。将来谁给她遮风挡雨,将来谁能护她一二。 莫夫人知道她定要死的,可还是不甘心。 幸而,阿琪是个争气的孩子。他日她离开后,好歹也能稍稍放心。 此刻,见那孩子进来,她忙将茶杯放下,笑问:“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这几天她都在街上晃荡着,回来后经常会爆发一些新奇的想法,莫夫人也不拦着。把孩子拘在家里本就不好,只要有人能够护住她的安全,她出去多跑跑闹闹,也好。这几日这孩子的脸色都红润了不少,脸色也经常是笑着。 往往不到午膳时候,都不会回来,可今日却早了一个时辰。 正是知道这孩子每天都要陪她用膳,莫夫人才更觉窝心。 吃了红果串子,喉间干渴。 青釉正端来一杯泉水,她便饮了个干净。随意抹了抹嘴巴,道:“刚刚遇到几个拎不清的,以为能从我这儿就把彩棉的秘方打听到,我让人把他们送去官府了。” 莫夫人微怔了一瞬,而后冷笑:“这些人还不是看你是个小孩儿,就觉得好欺负了。真是一点脸皮都不要,全部丢在地上让人踩踏了。” 傅静琪嘿嘿笑了:“我逗了他们一下。娘,我刚刚听门房说,百里冲过来了?” 莫夫人嗤了声,讽刺的说:“大言不惭的上门说要帮助咱们孤儿寡母,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我还不清楚?这无缘无故的,我让人只是把他打出门是便宜了他。” 过去常有话说,这家中绝户,产业就要拿去分一分的。 可莫夫人还在,这家里还有继承人,百里冲就迫不及待,生怕别人不知道他那些小心思。 “你莫怕,他虽是长辈,但我们家已经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虽是同姓着百里,可他也算不上你叔叔。日后他要还是来找你麻烦,你尽管让人去找族里人,去找官府。” 这世间百孝为先。只要占一个孝义,就能压倒一切。 莫夫人担心百里冲那臭不要脸的东西,会拿孝义来压阿琪。她把人赶出去,也是给其他人看他的。这百里家就算没了男人,也不是让人欺负的。你一个分了家的人,还想着他们老爷的财产,未免是太不要脸,和强盗又有什么区别。 第六十五章早有准备 莫夫人是一个很好的女人,任何事都能做的妥妥当当。虽然偶尔会有太过强势之嫌,但出发点都是为了你好。何况,她也不是不叫别人说话,只是习惯了事事都亲力亲为。 傅静琪听着莫夫人讲述对百里冲今后的安排,一乐。 百里冲恐怕是觉得姨母只是个女人,好欺负。却忘了,这些年百里家的庶务一直都是由姨母打理,她可不是一般女子。其实,就是许多后宅女子,远没有男人们看起来的那么绵软无用。 何为当家主母,这便是了。 一杯山泉水下肚,傅静琪手里又多了一碗牛乳。 这牛乳她每日都要喝两碗的,有时是早上,有时是中午。而晚上,肯定是要喝上一碗的。 盖因姨母听说和牛乳对身体好,要求她必须喝。 傅静琪以前是不喜欢的,觉得这玩意儿闻起来腥气的很,只能捏着鼻子像喝药似的。不过习惯了,倒也还好。 有钱人家才喝的起牛乳,寻常人家哪能见得到,有一碗豆浆喝都觉得是幸福。 “锦祥绸缎庄的生意已经恢复往常了,柒夏坊也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莫夫人说着,话锋一转,又问道:“离春节也没有多少时日了,你还有什么打算?” 傅静琪手指摩挲着那装着牛乳的碗,嘴唇还沾着一层白白的乳汁。听到这儿,先是问道:“我对养蚕缫丝织布这些都不懂,不过听说往年春节后,都要出一些新丝和布匹。” 莫夫人颔首,道:“百里家的养蚕人许多都住在城外,城西外的那座山种了许多桑树,你可以去看看。” 傅静琪要说的却并不是这个。 大约是今日在路上被拦了一遭,让她心里有些想法。何况有上官美娥对百里家下绊子在前,傅静琪也不会觉得这做生意彼此都是互不干涉,私底下还能做朋友的好事儿了。 打压对手只是寻常,有些龌龊手段也不稀奇。 约莫是她在十五岁的时候,那年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导致布匹的价格奇高。富人自然是不会去穿那棉麻衣衫的,而绫罗绸缎的价格比往年要高出三倍还多。 那时她正要嫁给沈弘业,正在准备嫁衣。她的女红不大好,只能让绣娘和房里的丫鬟们帮衬着,她只需要绣上几针意思一下便可。 在绣房的时候,听那些绣娘们说,仿佛是因为倒春寒的缘故,让桑叶经了霜,许多蚕没了食物,只能饿死,自然就没有蚕丝了。这养蚕人受到重创,没有足够的蚕丝给人拿去织布,当年的丝绸的价格便跟着一起水涨船高。 傅静琪只知道自己身上的衣服是用丝线制成,却不知道原来是蚕吐得丝线,听起来大为惊奇。吃下去的是桑叶,吐出来的丝线却能变成衣衫。 大约是觉得太惊奇有趣,这件事便一直记到今日。 方才想到百里家经营的布匹丝绸生意,进而想到了百里家雇佣的那些养蚕人。 上官美娥这段时日一直没有动静,也不知道是偃旗息鼓,还是另作打算。 倒春寒这事倒是给她提了一个醒。 “娘,我曾听说有倒春寒来,让桑叶减少,饿死泰半蚕宝宝,让当年的蚕丝减产一事。” 莫夫人稍怔了下,而后不动声色的问:“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倒也不多。江南地区的倒春寒,也不会冷到哪去。” 临安倒是偶尔会下雪的,不过次数不多,就是倒春寒,也不会冷到哪里去。 不过阿琪既然这么问,莫夫人也不会不把这当回事,反而很是上心。 “我看了账册,咱们家和几家绸缎庄签了合同,要在来年新丝上市时,为他们制作一些布匹。只是……”傅静琪把碗里剩余的牛乳饮尽了后,说:“我恐有人会对这件事大做文章。” “你是在说上官美娥?”莫夫人满面鄙夷:“若是他的话,倒也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防人之心不可无。上官美娥既然是针对百里家,一定还会有别的招数。况,白罗裙一事,肯定打的他措手不及。说不定,他正憋着劲儿。” 莫夫人思忖了片刻,道:“你说的不错。这几单大生意,的确是马虎不得。何况,做生意讲究一个诚信,失了信誉他日谁还和你做生意。” “我想的也是,不仅是蚕丝一事,还有其他方面也得小心。” 莫夫人突然笑了,只是美眸中满是冷意:“上官美娥想要只手遮天,而你却还太稚嫩。如今,除了小心经营,安心忍耐,却也没有别的法子。若是有一招半死的,就该把这种人彻底打死,免得再出来给人惹麻烦。” “娘说的是。上官美娥这种人你若不将他彻底打死,一旦有机会肯定会卷土重来。” 莫夫人噗哧一声笑了。 她看起来很开心,笑得花枝乱颤的。 傅静琪怔怔的看着她,小手捧着碗都忘了放下去。 “你这孩子……”莫夫人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好笑的说:“才几岁的娃娃,就喊打喊杀的。” 青釉在一旁侍奉着,见小少爷傻乎乎捧着碗,被夫人打趣的脸色微微一红,白净的小脸儿染着绯色,好看极了。她抿了抿唇,也不觉偷偷笑了。 少爷为人有些古板,也不大爱笑,可夫人就是喜欢逗着她。似乎看着少爷发笑,她便开心了。 傅静琪鼓着脸,小小的人儿可爱极了:“娘,你就会欺负我。” 莫夫人美眸流转,“你是娘的心肝宝贝,娘不欺负你,谁给娘欺负呀。” 说的傅静琪是半点儿脾气都没有,甚至还有点儿……憋屈。 傅静琪不记得母亲是什么模样性格,但和姨母肯定大大的不同。 姨母就是一个奇奇怪怪的人,傅静琪心道。 “这几日,你的功课如何了?” 看,刚刚还逗着人玩儿,一转眼就又跑来过问功课了。 傅静琪嘟着嘴,哼了哼,骄傲的很:“夫子都夸我了。” 也难为她了,明明身体里是个成年人的灵魂,还得扮个小娃娃似的。偶尔时候,她自己都觉得臊得慌。 第六十六章雪天出行 认真来讲,莫夫人为傅静琪请的几位先生都是极好的老师。 就连莫夫人本身,也是一位很好的老师。 她能教给傅静琪的,大多都是一些她的经验,和为人处事的道理。在日后的时光中,让傅静琪一直受用匪浅。 莫夫人毕竟不是真正的夫子,不会像其他的老师们授课那样,手中持着书卷讲解。她的声音柔和好听,常常会引用经典,或是编个小故事,让人加深印象。 傅静琪想,她一定是一位很好的母亲。在教导孩儿上面,她付出的比许多母亲都认真。 正因为想要把太多太多的东西交给傅静琪了,莫夫人才会这样的努力。可她年纪小,她又不忍心逼她太甚。这种矛盾的心理,在发觉傅静琪居然能够过目不忘后,产生了改变。 莫夫人还未见过过目不忘之人,只是曾听说过,知晓了傅静琪能够过目不忘后,就给她的课业稍稍增加了一些。 傅静琪知道莫夫人是为了她好,何况她也能承受的住,便不曾叫苦。 莫夫人喜书,且爱书。 百里府中许多藏书,都是百里显买来讨好莫夫人的。而她本人,也会去书肆购置一些。她看的书很杂乱,只要是有趣的,皆会买来看一看。 她偶尔翻阅一册,会看到一旁有用朱笔注解的想法。 莫夫人的一手簪花小楷写得极好,不过她是不许傅静琪学这些的。她说,簪花小楷女子用的多,她本就生的娇嫩。等到他日长成,恐怕会有人用她的长相做文章。这时候若还写得一手簪花小楷,肯定会引人怀疑。 方夫子教导她书画,也有掩人耳目之意。 傅静琪不知道方夫子是否知道她是女儿身,但他曾无意说过,她的笔力绵软,太过女气。 从那时起,傅静琪每日都要练一个时辰的字,免得日后一手笔迹暴露自身。 这日,外面飘了雪。 雪势不大,和京城的雪花比起来,简直像是毛毛细雨。 那雪花虽大片,却稀薄。 下了一个时辰,地面上也只有薄薄一层。 外面还在下着雪,室内倒是极为温暖的。十二月初,室内燃着火盆。因傅静琪还书案旁习字,她两侧也加了两个,免得她觉得手冷,腿冷。 刚习了一篇,门外便有人掀了帘子进来。 “少爷,马车已经准备好了。燕嬷嬷差人来问,何时起程。”正是朱红。 傅静琪恍然了下,将手中的狼毫笔放在一旁,将袖子放下,才站起身来。 “今日的雪势不大,该是去了。” 原是和姨母约好,要去那西山的桑园看上一看的。 “这就走吧。” 朱红手里捧着一件白狐毛的斗篷,垂首立在一旁。 见傅静琪出门,忙凑过去,给她将系带系好,又将帽子戴好。 “外面下了雪,地上有些湿滑,少爷还是换一双靴子吧。” 不等傅静琪做声,早已经把一双厚底的鹿皮靴捧到面前。 傅静琪抬脚,鞋子被褪下,而后脚底一暖。 她挑了挑眉,这靴子里暖的很,像是早就放在一旁暖着的。 若说朱红银红这对姊妹和青竹红杏的区别,大概是更加细致。 银红还从屋里捧了个加好了炭的手炉来,已经套了个锦缎的套子,免得烫手。 朱红一手撑伞,一手扶着她,嘴上道着小心。 傅静琪在这两个丫鬟的搀扶下出门,差点儿觉得自己不会走路了。 马车上,莫夫人穿着件朱红色的竖领长袄,下着了件太平象纹的织金马面,外罩则是件靛青色的披风。 傅静琪进来时,她正把玩着披风扣子上的流苏。 “还是这件斗篷衬你。” 傅静琪穿着件锦缎的袍子,那白狐的斗篷颜色纯白,不见一根杂毛,连同帽子是一件,很是好看。她本就生的白白嫩嫩的,小脸儿带着红晕,裹在毛绒绒的斗篷里,更是可爱非凡。 莫夫人朝她招了招手,让她坐过来。 傅静琪喊了声娘,便凑了过去。 莫夫人给她把帽子接下来,又摸了摸她的小手。 傅静琪举起手中的暖炉,笑嘻嘻的说:“娘,有暖炉,手不冷。” 莫夫人嗔道:“你说不冷就不冷了?等冻坏了,便知道冷了。江南的冷啊,可不寻常。” 冷吗?傅静琪倒是不曾觉得。 虽说是下了雪,可天气倒是一点儿都不冷。没见着地面上那些雪,刚落下,便化的一点儿都不剩了。只有枝头树梢,能够看到一星半点的。 那红色的梅花染了雪,真是好看的紧。 傅静琪想,她该铺一张画纸,画上几笔的。 这是她在江南的第一个冬日,总该留下些什么。 对京城的人来说,江南是不会有雪日的。傅静琪也是后来才明白,只有海边那些小岛,是真正的四季如春,从不曾有冬日降临。 而江南,虽有冬季,倒也不算寒凉。 不然,你看那大街上的妙龄女子,还是穿着薄袄薄裙,只在外面罩了件披风或是斗篷。而在京城,若是袄子里不续上棉花蚕丝,冬季里根本熬不过去。 就在傅静琪和莫夫人说话间,马车已经行动起来,朝着城外驶去。 街市上的景象因这雪日,多了一丝浅薄的凉意,却更有美感。 江南之地,不管何时都是美的。 “我们百里家从养蚕,喂蚕,剥茧,缫丝,织布,绣花,都是由签了契子的熟手来准备。这其中,绣娘们的作用并不是最大的。江南地区有多种的绣花手艺,要找个熟悉这方面手艺的好绣工,并不算难。难得是织布的好手,否则要让一个新人上手,织出的布匹稀疏紧密都无法把握。” 傅静琪接口道:“便如同织金锦,我听陈掌柜说,稍微一个处置不好,一匹布就废了。” “织金啊,这里面的学问可大着。”莫夫人掀开车帘,招手换来随车的青釉:“去给少爷买一碗汤团来。” 一听又要吃,傅静琪的脸立即耷拉下来,闷闷不乐。 “小调皮,不爱吃东西可不成。”莫夫人有些怀念道:“尘儿一直很喜欢这家的汤团,他喜爱桂花。这家的汤团里面包着的是黑芝麻馅儿,不甜不腻,碗中撒了一勺糖桂花,他最爱吃了……” 第六十七章桑园别话 莫夫人面露凄楚,傅静琪忍不住想要安慰。 那边,青釉正将一碗汤团递进来。 莫夫人接过,对她道:“我听燕嬷嬷说,你早膳用的比往常少些,吃些汤团。” 说罢,不待傅静琪反应,便塞了过去。 无奈,傅静琪只能捧着碗小口吃了起来。 出了城,一阵泥土和着草木的气息便闯入鼻腔中来。 “说到织金锦,也有不同的织法。一类是用金箔碾成金丝和质量上乘的蚕丝捻成丝线,在同另一种质地较为坚固的丝线织在一起,在布匹上形成花纹。这种锦的光泽略微黯淡了些,却牢固耐用。另一种,要简单的些,是要将金箔夹在丝线中,纺出的线比较粗。但犹豫金箔阔粗,织成的布匹会金光闪闪,十分艳丽。” 莫夫人目光中露出一丝怀念,道:“两年前,老爷和人一起发明了百里家独有的一种制作织金的法子。便是在已经织好的布匹上,令人用特别的胶水和颜料印刷出图案,在扫上一层金粉。这样的做法,可以让布匹上的图案更加的生动。和其他法子不同,传统的织金锦,只能用丝线制成。而印金法,可以用提花棉等布料,降低了布匹价格,才让普通百姓可以接受。” 马车外还有其他人,傅静琪便点头道:“爹果然厉害,儿子怕是想不到这种法子。” 莫夫人感叹:“在经商方面,他堪称奇才。” 如此,也难怪上官美娥会把姨夫当作眼中钉,肉中刺,处置后快了。傅静琪在心中暗暗道。 “百里家的织金和其他布坊用的不同,那胶水也是特质的。因此,在染布坊内做工的人,都是熟手,也是在百里家多年的老人了。”莫夫人叹了口气:“不过,钱帛动人心,这手艺迟早会被泄露出去。” 所谓同行是冤家,大约便是如此。 莫夫人虽然觉得偷窃别人技艺的行径可耻又粗鄙,奈何根本无法阻止。 临安城大,但行到西山,也用不了多少距离。 山上的雪要更大些,抬头看去,那桑园上,已经有了淡淡白痕。 傅静琪看着窗外的景色,眉心蹙了蹙:“这雪不会影响桑叶吧。” 莫夫人道:“不会。百里家的桑园里种植的桑叶和其他地方的不同,要更为耐寒。” 傅静琪转头看她,“这也是百里家的秘密?” 莫夫人含笑道:“我儿聪明。” 气候多变,人非神仙,谁又能预料到天气如何。 春日才是蚕丝大量产出的时候,这时候的桑叶若是供应不上,便会有大量的蚕饿死。蚕饿死是小,再养一批便是了。可是布坊内的丝线不够,赶不上工期,订单无法交付,倒是苦的还是他们。 是以,这桑叶就变得很重要。 且所养的蚕种也有讲究,不过莫夫人打算让傅静琪见到后再提。 养蚕是个辛苦活儿。 从幼年的蚕到成蚕,它们的胃口会越来越大。 不管是白天黑夜,无时无刻都在进食。 它们积聚着能量,为了最后一颗化作蛹做着准备。 这段时间蚕农马虎不得,每日都是起早贪黑的。 天还没有亮,张庄头就醒了过来。 顾不上吃饭,第一件事就是先去蚕室去看那几批蚕。 这批蚕的长势良好,再有半个月便可以吐丝化蛹了。 睡在隔壁间的张虎也起床了,他是张庄头的儿子。 厨房间里,张虎的媳妇儿正在做早饭,听到里面的动静,给他递了一碗热水。 “爹呢?” 张虎媳妇儿好笑道:“爹肯定是去蚕室了,桑叶我已经采好了。这雪来的急,我回来的时候雪正大着。” 张虎抹了把嘴,去往蚕室一看,他爹果然正撒着桑叶。 “爹。” 张庄户唉了声,注意力一点儿都没移开。 张虎一脸无奈,耳边是蚕沙沙的进食声,那边是他爹的咳嗽声。 前几日,他爹就有些凉着了,他有些担心。 只是话到嘴边,就又变成了:“爹,咱们老爷过世了,这百里家今后可没人掌事了,咱们这么费心养蚕,恐怕是……” 话还没说完,头顶就被他爹给重重打了下。 张虎差点儿被打蒙,险些从木板上掉到下面的蚕堆里。 “爹,你干嘛打我。”他可委屈了。 张庄头虎着一张脸,不快道:“老爷虽然不在了,可还有夫人在。就算夫人不在了,不是还有小少爷。咱们可是签了契约的人,好好干活儿才是咱们应当做的。至于其他的那些闲话,你少听,少说。一个大小伙子,怎么天天和那些女人家家似的说东家长李家短的。” 他这也是担心啊。要是到时候东家倒了,谁给他们付工钱。张虎有些委屈。 张庄头一看儿子这表情,便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一叹。 他这儿子啊,聪明是聪明,但聪明的不是地方。有些精明吧,有不太够用,天天就想那些歪门邪道的。 “爹也不多说,这人啊,最重要的是诚信。” 张虎在心里嘟囔着:诚信诚信的,咱们又不是做生意,要那些诚信做什么。 等到张庄头喂了蚕,又看了看外面的天气,一家人才坐下来吃早饭。 等这早饭吃完了,又得去看那边蚕室里新入的一批蚕卵的孵化情况如何了。 这只是附近桑园养蚕人最寻常的一天,平淡无奇,毫无乐趣可言。 而张庄头做这一行,已经有几十年了。 将将到了巳时一刻,外面突然听到了一阵不同寻常的声音。 张庄头循着声音走出门,就看到几辆马车就在桑园外停下了。 那马车熟悉,是百里家的。 张庄头愣了愣,慌慌张张的把衣摆从腰带里抻了出来,便朝那马车走去。 张虎看到他爹慌慌忙忙的,生怕他跌了,也追了上去。 两人来到马车前,一名粉雕玉琢的神仙公子正从车上下来。 一旁那个漂亮的丫鬟正给她喜好斗篷的帽子,又往她手里塞了一只暖炉。 张虎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直到他爹清咳了几声。 他一回神,看到那神仙模样的公子正看着他笑,瞬间觉得不好意思,脸都红了。 第六十八章商机来临 已然是十二月日子,天上还飘着零星雪花,但这漫山遍野的桑树一点都没有因为气候的缘故而产生任何不适的影响。 大约是因为天气略显寒凉了些,让桑叶的碧翠的颜色愈发暗沉。 傅静琪本是担忧这桑叶会不会经了霜华,到时候会被冻死冻坏。 张庄头笑道:“咱们这桑树和别的品种不同,比较耐寒。虽说江南冬日并不难熬,但这山谷地区,气温难免会更低一些。老爷便差人找来了这些不结果子的桑树,遍植山头,果然是不怕冻的。” 这倒是和姨母说的没什么区别了。 只是傅静琪也是头一回听说,原来桑树是要结果子的。 “那果子叫桑葚,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桑葚啊,傅静琪倒是吃过的。不过她并不喜欢,盖因那果子吃下去后,舌头嘴唇都要变成乌紫,太过不雅。 父亲说她自小就爱美,每天都要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心里才舒坦。 这桑葚,她肯定是不食的。 略过桑葚这一茬,张庄头便带着人去了蚕室。 女孩子都是不喜欢虫子的,虽然蚕能吐丝,制成漂亮的衣裙。但要看到在叶片中忙忙碌碌吃着东西的白色胖虫子,傅静琪还是感觉生理上的厌恶。 她的眉心蹙了蹙,觉得整个蚕室内的味道都怪怪的。 “这蚕沙也是好东西啊……” 傅静琪见张庄头捧着一碰墨绿色的小颗粒,默默后退了几步。 刚刚她已经听说了,这蚕沙来自于蚕的粪便。就算能入药,也觉得有些恶心。 莫夫人就在一旁看着,不置一词。 待一行人出了蚕室后,才对傅静琪道:“害怕?” “我会克服的。”傅静琪道。 莫夫人却说:“怕也没关系。你又不是养蚕人,不用去理会那些。” 傅静琪怔愣了下,恍然是自己魔怔了。 她不需要养蚕,这次只是来看看这桑园。至于这蚕吓不吓人,和她还真的没有半点关系。 “这些桑树长势如何?”傅静琪问。 “不错,和每年没什么区别。今年的天气比往年要冷一些,叶子长得满,但足够蚕吃了。等春节后,便有一批最早的蚕化茧。” 江南地区,天气较为暖和,一年中会有两茬的蚕丝出产,分为春蚕和秋蚕。 春蚕是在每年的三月下旬开始吐丝,因春蚕的茧形大,蚕丝较为粗,制成的丝线更好。而秋蚕,则是在进入秋日后,分为三个阶段,都会有蚕大范围的吐丝。故而,每年的秋季才是大批蚕丝上市的季节。 不过,百里家所养的春蚕是为了给一些质量更加上乘的布匹提供原料,自然是马虎不得。 绫罗绸缎皆是以蚕丝作为原料,进行加工的。 百里家的布坊一直等待着蚕丝,待春节后,就有一批布料产出。 和百里家常年合作的一个布商追加了缭绫订单,每年都是订四百匹,今年则增加到了七百匹。 绫作为布料的一种,是以蚕丝作为原料进行加工,属于一种十分珍贵的布料。缭绫则是更加高级的一种,因其色彩华丽,质地细致,十分受到达官显贵的欢迎。 百里家的蚕丝质量上乘,制成的缭绫也优于其他的布坊,这些年自然收获了不少忠实的客人。 莫夫人说是不清楚这位沈姓商人,为什么要追加订单,傅静琪大约有些印象。 她的年纪虽小,但关于前世这个时候,也隐约有些印象的。 东越与北蛮部落于沙林奇外交战,以北蛮大败为终。 北蛮数年来一直侵扰东越边境,每到北蛮附近草原水草不肥时,便会大举进犯。这些年,双方都没有讨得好处。北蛮族人擅骑射,是真正的马上民族。北蛮进犯,烧杀掠抢,手段猖獗。国君屡次增加军需,令大将军一举将北蛮歼灭。 只是北蛮乃是游牧民族,一旦入了草原,再跨越蒙嘎沙漠,就彻底断了踪迹,根本无从追讨。 可这一次不同,东越一举将北蛮赶到了蒙嘎沙漠之后,伺候的五年来,北蛮再也不曾卷土重来。 这位沈姓商人一定是知道这其中内幕,才悄悄囤积了这缭绫。 待春节后,这消息会传遍东越,国君大赦天下,举国欢庆。国家一片欣欣向荣繁盛之茂,华美的衣料自然就成了最受追捧的。 缭绫在富人中流传,制成的裙衫衣袍最是美丽,且因质地轻薄最适合春夏。 傅静琪不动声色,一面听着张庄头讲着桑园的历史,一面思忖该如何把这件事说给姨母听。 就是重活一遭,傅静琪都不敢说与父亲,只说自己在地府走了一回,有了些许奇遇。 可若要说自己死过一次,但并没有过奈何桥喝孟婆汤,恐怕要直接被拉出去烧死的。 傅静琪心中惊惧异常,脸上难免露出一丝难色。 “怎么了?” 脸上的温热触感让她回神。 傅静琪抬头看着莫夫人,摇了摇头:“刚刚走神了。” 莫夫人摸了摸她的脸,触手冰凉,再摸了摸她的手,也是凉的很。 那手炉已经没了温度,根本抵不了什么用处。 唉,这孩子的身子弱,自小又没有母亲,只跟着一个父亲,下面的人怎能照顾好她。看来得好好交代一下燕嬷嬷,给她好好养养身子。 “娘。我刚刚看过这桑园了,有个想法。假如上官美娥要对这桑园下手,恐怕能做的就是针对桑树了。” 傅静琪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投毒。 蚕又不是其他动物需要饮水,在它们的食物上下毒,是一个最好的办法。而且,想要这些蚕死掉的话,让这山上没有一棵桑树。 莫夫人也觉得傅静琪说的有理,让张庄头带着人在蚕吐丝这段时日一定要倍加小心。 张庄头也听到她们隐隐约约说着什么上官不上官的,心里咯噔了下。 心想,这个上官美娥果然是个黑心肝的,难道还想毒死他的那些蚕不成? 张庄头这一辈子只会做一个蚕农,上官美娥要毒死他的蚕,就是断了他的生路,他自然不敢疏忽大意。不只如此,他还从脑海中过滤了下,有什么人和他不是一条心,可能会被收买的。 傅静琪根本不曾想到,张庄头看着老实,也有自己的想法。不然当年,也不会被百里显提拔为庄头。 第六十九章皇权兄弟 午膳时,一行人便要回去了。 张庄头是有心留饭的,可他这儿又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只能巴巴看着,目光中透露出一丝不舍。 待上了马车后,傅静琪才将自己的疑问问出口。 莫夫人笑着解释:“老张也是个命苦的。他家中本来还有三个兄弟,但因为他口拙不懂得讨好,备受欺负,连饭都吃不饱。早早便出来做工,后来桑园招人,他就一直在桑园做工。老爷来到桑园,见他口齿清晰,任劳肯干,便提拔他。这些年,他一直做的不错。” 傅静琪惊讶的嘴都合不拢了。姨夫实在是厉害啊,看他手底下那群人,哪个不是被他看中了才华拢过来的。 进城时,雪已经停了。 傅静琪和莫夫人一起用了午膳,便各自去休息了。 此时,京城。 还有不到一月便要过年了,街市上很是热闹。 只是今年的冬和往年的不同,并不大冷。 临街的一家酒楼里,很是热闹。 打起竹帘,窗外的景色便一览无余。 不到六岁的小娃娃,个头倒是不小,圆滚滚的裹在一件大红色的锦袍里。不多的发丝扎了一个童子髻,正笑呵呵的伸着手去抓竹帘上的流苏。 内侍王禄垂首站在一旁,眼角的余光却落在那个穿着青色圆领袍的年老内侍身上。那是宫中的大太监文公公,乃是二皇子身边的随侍。 早有传言称,圣上有意要立二皇子为太子。圣上还是太子时,文公公便在一旁侍奉。后来圣上继承大统,文公公便成了内监总管,且颇得圣上的信任。 这样一位人物,现下竟在二皇子身边伺候着,定然是圣意了。 看来圣上果然属意二皇子了。 大皇子自六岁时身中剧毒,虽毒性解了大半,一双腿却再也站不起来。若是宫中只有大皇子一人,太子之位定然要由他来继承。偏巧,在大皇子中毒那日,正是二皇子的满月礼。 世事难料,那些已经站队的人,这下可是要重新选择。 可王禄看,大皇子明知道失去了太子之位,竟真的不在意似的。除了因为不能站起来而略显落寞,他本人对太子之位并没有太多的可惜。是天性如此,还是伪装,王禄也无从知晓。 他的目光落在坐在椅子上的少年,眸光微动。 那少年年纪分明还幼,身材也十分瘦削。然,眉目如画,五官毫无瑕疵,待长成之后,定是要迷得天下女子们尖叫的俊朗儿郎。 王禄的视线悄悄下移,落在少年的腿上,暗叹可惜。 心中刚一叹,一道视线看来,王禄慌忙低下头,继续盯着地板上的花纹,好像那是什么难解的谜题。 正在这时,一个喜悦的男子叫嚷着:“下雪啦!下雪啦!” 下雪了? 王禄下意识抬起头,透过窗户看去。 果然,阴沉的天空下,一些如鹅毛般的雪花飘洒而下。 簌簌的雪落声不绝于耳,视线所及,竟已经有了淡淡的白。 怪不得今日这么冷,原来是要下雪了。 可是,比雪更冷的,则是那少年的眼神。 腰间挎着长剑的少年一个清冷的目光看过来,王禄打了个冷颤,他连忙收回了视线,这次是真的不敢再看了。 何生见王禄这幅模样,心中不屑,隐隐还有些得意。 一个小太监,没卵蛋的玩意儿,胆子也忒小了。 云陌寒手心里捧着一盏热茶,并未饮,只是用来温着手。 他的目光温和,与人视线接触,便像是被浸在温水中,暖暖的,舒适的很。 大皇子一向是个随和的性子,人也好相处的很。 就算失去了双腿,也从不怨天尤人,实在难得。 文公公心中直呼可惜,若不是大皇子……罢了,他这么温和的性子,要做君主,恐怕也难以服众。 “阿福,天气冷,小心冻着了,快过来坐。” 窗边的小娃娃跳下凳子,蹦哒哒的来到少年身边,扯着他的袖口,软乎乎的说:“皇兄皇兄,我想出去玩。” 云陌寒语气温和,“在这里玩不好吗?” 二皇子大名云晁,小名福多,昵称阿福。许是从小在蜜罐中长大,这孩子总是爱笑,也调皮的很。宫中之人,无不因为这二皇子而头疼。便是二皇子的生身母亲当今的皇后娘娘,有时候也会大感头疼。 可是二皇子一向和大皇子的关系亲密,许久不见就会想念。旁人说十句,也不顶大皇子一句话顶用。若说还有一个人能够管得住二皇子,那个人只能是大皇子了。 兄弟俩亲密本是一件好事,奈何这是皇家,而这两人又是处于皇权中心,要共同竞争皇位。 虽然大皇子今才十一岁,可二皇子的母族,及二皇子的支持者都很担心和大皇子过于亲近,会出事故。大皇子当年中毒失去双腿一事本就蹊跷,而二皇子出生更是夺取了一直属于大皇子的光华。若是大皇子有心害人,阻止已晚。 才五岁多一点的小娃娃,自然是不喜欢有人在他耳边耳提面命,日日说教。皇兄就很好,他会教导他,却也不会像个老嬷嬷似的罗里吧嗦的。 这些人总是说皇兄如何如何的不好,他会抢走他的东西,他才不信。皇兄这么聪明,他想要的东西一定都能得到。若是皇兄想要他的东西,便是给他又如何。 在这个才五岁的小娃娃身上,是非观还没有形成。可他有一种直觉,皇兄是绝对不会害他的。 就像现在,听着皇兄柔声问,阿福便撅着嘴,一脸不开心:“太傅只会叫我读书,母后也要让我好好学规矩。可是阿福只想玩,难道玩不好吗?” 云陌寒看着这个还没有桌子高的小娃娃,心中一叹,脸上的笑容则更加柔和了。 “玩本来没什么不好的,小孩子本来就该玩的。” 王禄心里咯噔一声,忍不住偷看文公公。只见他已经抬起头,一双狭长的眸子中,有着谁也看不懂的情绪。王禄心里一慌,吞了吞口水,感觉手脚有些冰凉。 第七十章书房夜话 皇兄果然对他最好了。 阿福歪着头,脸上甜甜笑着。 “可是,阿福也不能只是玩。我们每个人出生后都有自己的责任,要是大家都去玩了,谁来给阿福做衣穿,谁来给阿福煮饭吃。” 这个道理太浅显了,阿福听明白了。只是他的心里还有些不甘,小手抱着云陌寒的手臂摇了摇。“但是阿福一点都不喜欢学习啊。” 云陌寒便问:“阿福为什么不喜欢学习呢?” 阿福撅着小嘴,说:“一点都不好玩啊,整天学习这个,学习那个的。” 云陌寒失笑,阿福的课业重。未来的储君,圣上和皇后都对他即以厚望,他所学的课程不仅繁杂,且繁重。 只是阿福才五岁,他还不能体会到大人的苦心,只觉得这些是强加给他的东西,自然就觉得不满了。这几日他也听说了阿福在宫中闹腾,很是不开心。故而,他央求自己带他出宫,他才会毫不考虑便应允了。 “阿福。”云陌寒语气低沉,他的大手攥着阿福的小手,认真的说:“阿福将来要成为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君主。如果不好好学习的话,将来有人要询问你这个君主问题,你若答不出来,会很丢脸的。” “君主?”阿福歪着头,“君主是什么?” “君主啊,就是陛下,是皇帝。”云陌寒摸着他的头,笑容温和:“我们阿福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人。” “可是我不想当皇帝啊。皇兄这么厉害,为什么皇兄不当皇帝呢?” 王禄在听到云陌寒的话时已经彻底的没有反应了,他生怕云陌寒一个语出惊人。文公公可还在这屋子里,他若说出点儿什么,难保传达到圣上那儿,不会被圣上猜测出别的想法。 “皇兄生了病,身子不舒服。阿福要当一个好皇帝,将来赚的钱,来养皇兄。” 阿福本就崇拜云陌寒,又十分喜欢他。听到皇兄将来需要自己照顾,顿时就来了兴趣和动力。肉乎乎的小手一拍胸口,大声保证:“阿福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 云陌寒颔首,“我相信阿福。阿福,一定会成为一个最棒最棒的……” “可是皇兄啊,今年好不容易下雪,我还是想出去玩。” 云陌寒佯装头痛,“可是皇兄很需要小阿福的陪伴啊。要是阿福出去玩,皇兄就主能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唉,一个人真的好可怜啊。” 阿福的小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小小的脸蛋上各种情绪交织,实在是令人忍俊不禁。 最后,他沉沉的叹着一口气,小大人似的说:“好了,阿福怕了皇兄了。皇兄这么大一个人,居然还需要人陪着。唉,谁让阿福就是一个天大的好人呢。” “是是是,皇兄感激阿福没有丢下皇兄。” 这场睽违的大雪下了许久。 一直到傍晚时分,也不见有停歇的意思。 御书房内,地龙燃的正旺。 元熙帝只着了一件单衣,龙案上还有一些没有批阅的奏章。元熙帝今年已经不惑,身材瘦削,面色也没什么血色,看起来身子骨不大好。 也的确如此,元熙帝少年时期身体就不大康健。他这皇位来的突然,或者说是有些滑稽。 东越皇子争夺皇位极其惨烈,到最后唯一个健全的人,竟是一直不受宠的元熙帝。 元熙帝本不是作为皇储养大,称帝后一直谨小慎微,幸好有几位顾命大臣在一旁辅佐。 因元熙帝称帝,其母族也是水涨船高。可惜的是,在元熙帝称帝第五年,便开始铲除其母族。元熙帝之母是一个小官之女,本就没什么贵重身份可言。因元熙帝登基,母族以为鸡犬升天,嚣张至极。 元熙帝为人虽随和,却也不傻。敲打了几次后无果,这才大张旗鼓的针对其母族。 不过也有人说,这其中和当年长公主一事也有关联。 元熙帝之母,一共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在后宫倾轧中,还能生下两个孩子,也是了得。 长女云初净是先帝第六女,生的是美艳动人,被称作是东越第一美人。 后吴国使臣来东越求亲,先帝便降下旨意,许以云初净公主身份,让她嫁与吴国国君。那国君已经六十有余,这云初净正是豆蔻年华,怎能愿意。便在送亲途中,偷偷逃走,后来便了无音信。 元熙帝其母族担心先帝会降罪于他,竟做出了将元熙帝之母从族谱上除名的蠢事。索性先帝仁慈,并未降罪于元熙帝之母,只是这和亲一事不了了之,到底于两国邦交有碍。 这样一个愚蠢的家族,元熙帝又怎能允许他存在这世上。是以,元熙帝在位这些年中,可谓是颇具个人色彩。 “平安,你说那孩子究竟是什么意思。”元熙帝突然开口。 原来那暗影中还站着一人,正是文公公。 文公公缓步走出,对元熙帝道:“依奴才看,大皇子从未有过想要称帝之心。” 元熙帝却道:“朕在这宫中多年,从不信这兄弟之情。你说那孩子是真心,朕如何能信。” “就算陛下不信,也无妨。大皇子的腿已经不能动了,至此就是个废人了。朝中大臣们是绝对不会允许一个废人登基的,陛下大可放心。二皇子虽顽皮,却很聪敏。只要悉心教导,他日定不会叫陛下失望的。” 元熙帝一叹,“我也知道不该防着那孩子,却不得不防。” 文公公垂首立着,仿佛并未听到元熙帝这句喃语。 “我之前叫你查,他之前离开京城究竟是去做了什么。” “回禀陛下,因大皇子所走线路过于繁乱,是以现在才查清。大皇子八月份便从京城启程,经过江南,去了一名山。” “一名山……” “都说大皇子对佛法颇有研究,此次前往一名山,便是上了一名寺听惠贤大师讲授佛法。” “平安,你信吗?” “陛下,奴才已经说过了,大皇子已经是个废人,不足为惧。” 元熙帝缓缓放下朱笔,发自内心感叹:“这孩子的血脉里有……我不知道该如何对他,怎能踏实。” 文公公只说:“陛下过虑了。”却好似并未听到元熙帝说的前半句。 第七十一章师父告诫 今冬的雪来的太晚,却又好像要将整个冬日的雪都累积到这一天里,彻彻底底的下个痛快。 院子里的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一脚踏进去,鞋子里都要灌满了雪。 何生穿着保暖的反毛靴子,匆匆从外面的院子走进来。 天气这么冷,他也只穿了件稍厚的袍子,胸前鼓鼓囊囊的。 前面正过来个丫鬟,他随手从袍子里掏出个玩意儿,丢到那丫鬟怀里。 丫鬟被他吓了一跳,待看到手里的小玩意儿,又是惊讶,又是惊喜:“你从哪儿捡来的?” 她手里捧了个圆滚滚的小松鼠。那小东西好像正在打瞌睡,眼睛变闭着,不大精神。 “路上捡的,有些受冻了,你找个暖和的地方给它暖暖身子。” “送我了?” “嗯,给你了。”说完,何生忙跨进屋子。 和外面的寒冷完全相反,一心阁内很是暖和。 布置的清雅舒适的内室一派静谧,除了屋子里燃着的地龙,靠着墙角的位置,还有两个火盆儿。火盆儿上罩着个铁罩子,丝丝缕缕的热气就从那窟窿里露出来,给整个屋内又增添了几分热意。 云陌寒斜靠在软塌上,半翕着眼,腿上搭着层薄毯,绸裤挽起,一名小厮正跪在软塌的一旁给他捏着腿。 都知道大皇子自多年前一场宫宴上中了毒,之后便不能行走了。那小厮手下的腿略显瘦弱,因常年不见阳光又白的吓人,也没什么血色。 小厮听到何生进门的声音,手下的动作顿了下。 就是这一瞬,云陌寒便睁开眼睛一看,“回来了。” 何生颔首,对小厮使了个眼色。 小厮忙低着头离开,并放下了外间的帘子。 “殿下,如您说的那般,文公公回去后便去了御书房,之后一直不曾离开。” 云陌寒手里本还握着一卷书,刚刚的按摩太舒服了,书卷也跌落到一旁。他伸手把书拾起来,轻轻放到一边。 “我和阿福走的太近了,他会防着也是应当。” 云陌寒的语气淡淡,何生心里可替他难受。 “您本来对那个皇位一点兴趣都没有,可被一直这么防着,实在是……” 云陌寒看着何生义愤填膺的表情,不觉好笑:“又在替我抱不平?” 何生愤慨道:“外面都说您是替皇后娘娘挡了灾,可他们根本不知道,当年那毒根本就是……” “噤声!”云陌寒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愠怒:“这些不是你该过问的。” 何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可脸上的神情依旧倔强。 云陌寒看着他这般,一叹:“罢了,你起来吧,我也没什么好责备你的。只是这种话,今后就不要再提了。” 何生虽然是在替云陌寒抱不平,可看他脸上的神情,又觉得后悔。殿下的身体本来就不算好,他这样又惹了殿下生气,真是该死。 “殿下,是奴才……” “真热闹啊。” 忽然,那帘子被人掀开,一个声音加入进来。 何生神情一凛,一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长剑上。 “哎哟,小何生怎么跪在这儿?” 原来是莫寻。 何生的手放下,对莫寻不满道:“莫先生不要总是随随便便的闯进来,刀剑无眼。” 莫寻一怔,而后捂着脸哈哈大笑:“你这小子和我说什么刀剑无眼,这不是笑话。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能在我手下过几招?” 何生的功夫是不错的,只是在莫寻眼里那是完全不够看。虽然说的是实话,可这么明说,也实在是有些伤人。 何生憋着气,哼了声,继续跪着。 莫寻干脆蹲在他面前,好好的端详着,才道:“子策,这小子还是得好好调教下啊。这小脾气儿的,一般人还真忍不了。” 云陌寒叹道:“师父,您就别逗着他玩了。”明知道何生性子耿直,总要逗的跳脚,他这师父实在是为老不尊。 “唉,要是不找个人逗着玩儿,那得缺少多少乐趣。”莫寻遗憾的说:“你又不给我玩。” 云陌寒便当没听到这句话,挥手让何生下去后,才对莫寻道:“师父这时候过来,可是有事?” 莫寻小杼子上坐下,随手从果盘里拿了个果子丢到嘴里,含含糊糊的说:“没事儿就不能来玩了?” “时候不早了。”您也该安寝了吧。 莫寻哼了了声,嗤道:“你这小子年岁渐长,人却变得越来越无趣了。再这样下去,就和庙里那些泥塑的菩萨没什么两样了。我就说惠贤那秃驴不是个好东西,肯定是要骗着你剃了头发,变成小秃驴。” 看着莫寻小孩儿似的表情,云陌寒先是无奈,紧跟着一叹。他伸手把绸裤拉下,薄毯便盖在了膝盖上。 “师父,快说吧,我也要睡了。你若是不说,就没机会了。” 莫寻这才哼哼了几声,有些不情愿的说:“吴国皇帝患了重病,恐怕没有多久了。” 云陌寒微怔了下,片刻后,笑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就装吧,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了解你。你若是不关心吴国,为什么又派了探子。你说,这几年吴国的动静,你哪回不是最先知道。” 云陌寒斜靠着软塌,因屋内温暖的环境而显得有些惫懒:“这次,我就不知道。” 莫寻冷哼了声,把一封密信丢到他怀里。“信是我截的。” 云陌寒并未捡起那密信,只道:“派往吴国的探子我会召回来,今后便不用理会了。刘昭要做什么,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 “是与你无关,可净月庵里的人却念着。”莫寻讽刺道。 云陌寒的手指微颤了下,就算少年老成,他也是才十一岁,有些情绪还来不及掩饰。 “时间久了,总会放下。” 莫寻托腮,一脸无趣的说:“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是像了谁,性子凭的古怪。” “师父。” 莫寻自小杼子上站了起来,随意摆了摆手,道:“我也不去理会这些陈年旧事,左右和我没什么关系,你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理这些皇家事,有些地方不要插手,就绝对不要插手了。” 第七十二章陈夫子讲课 次日一大清早,傅静琪便醒了。 推开窗,一阵甜香儿涌来。 院子里有一株腊梅,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绽放。 空气很是清新,夹在着腊梅的蜜香,舒爽的很。 地面上的雪花果然已经不见了踪影,除了瓦片树梢还有薄薄一层,几乎是寻不到一点儿踪迹了。 天空还是蟹壳青,零星点缀了几点星子。 傅静琪呼了口气,只有隐约的白气,天气果然是不太冷。 透了会儿气,傅静琪关窗,便听到外间银红醒来的声音。 果然,不过片刻,便听到那丫头开了门出去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又返归,问:“少爷,您醒了吗?” 傅静琪一向醒的早,银红和朱红作为贴身丫鬟,自然要跟着她的作息走。昨夜伺候的是银红,她也不敢睡的太踏实,免得夜里少爷起身会叫她。 傅静琪洗了脸,又用了早膳,拿起一卷书看了会儿,却始终不得专心。 屋子里烧着火盆,自然是不冷的。 银红叫人端了碗牛乳来,让她趁热喝。 傅静琪无奈,只得喝了。 她知道这牛乳来之不易,寻常人家哪能喝得到。可是牛乳那股子的腥味儿,她实在是手用不起。 吐了口气,才觉得好受了些。 巳时,陈夫子姗姗来迟。 除了陈夫子,还有一位不请自来的方夫子。 若是姨母没有给她讲述两人的那些过往,傅静琪也不会对这二人的关系留意。然而,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前提,才觉得方夫子跟随在陈夫子身边的举止,处处都是讨好。 方若华刚把软垫给陈婉宜铺好,抬眼就看到傅静琪像个傻小子似的盯着自己看。虽明知这小子肯定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可方若华还是会无端感到心虚。 毕竟在自己的学生面前,对女人献殷勤这种事。 可是等他再看的是,却见人已经把目光收了回去,就好像刚才那个带着挪逾和了然的目光只是他自己的臆想。 方若华:“……”这小子。 陈婉宜擅音律,今日讲琴。 不过可惜,傅静琪并不是学琴的料子。不止是琴,其他的乐器也并不擅长。莫夫人本就没有想要让她成为一位乐师,只是略懂便足够了。 要成为一名普通商人,不需要懂得太多。可要成为一名成功的富商,再许多方面都懂得一些,迟早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莫夫人对她说:“老爷曾经谈过一桩生意,便是在酒桌上和人谈论起一本乐谱。商机无限,只看你懂不懂得抓住。” 陈夫子教授的更多的,则是一些伪装和傅静琪该懂得的事。 说来也令人尴尬。 这本来是该由教养嬷嬷来教导的一些事,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夫人却把这件事交给了陈夫子。 陈夫子也知道面前这个穿着男袍的小娃娃,其实是个地地道道的女孩儿。 只是…… 她的目光落在方夫子身上,眉心拢了拢。 四人中,只有她和高寒知道这个百里轻尘并不是真正的百里轻尘。莫雪鸾费尽心思伪装,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方夫子是无事可做?” 方若华下意识要回答,又觉得陈夫子这话里有陷阱。 哪知,他不回答,陈夫子也已经准备好了对策。 “我要教导学生,方夫子在这儿还是略有影响。不如,您去花园里散散步?” 这个时节的花园有什么好看的。 百里显还在世的时候,倒是让花匠打理花园。他人不在了,根本没人会去理会冬日的花园里有没有什么景色可以赏玩。他现在去,也就能看看假山,和几棵梅花了。 “方夫子,请。” 方若华心里不乐意,脸上难免带出了几分情绪,看着傅静琪也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似鼻子的。 傅静琪一点儿也不想和这个成年人外表,幼稚的像个孩童似的人计较,转身便拉扯陈夫子的衣袖说:“夫子,外面有些冷,不如去屋里暖和。” 陈夫子教导的那些,本来就不适合被人听到,欣然应允。 两人谁都没说话,径自把方夫子就抛在脑后了。 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从亭子里走出去了。 气得他一跺脚,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吃醋的女人。 一进屋子,便被暖意包容。 陈夫子手边是一盏热茶,她抿了口,说:“女子和男子还是有很大的区别,就比如……” 傅静琪前世一直活到十七岁,不消说是为女子的一些经验,便是为母也有过。可陈夫子更是大胆,连床闺之事也敢拿出来说。 陈夫子本就是一个胆大的女子,不然也不会做出那么大胆休夫的事情。虽然最后是和离,但陈夫子本人也很令人佩服。 她从不觉得男女之事令人羞耻。她的观点是,这种事你可以不去尝试,但必须要懂,不然就会闹出笑话。 “去年,陈家的小姐和人私奔,后来又回来了。只不过还是嫁给了和她私奔的那个人,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傅静琪是仲秋节前才来到临安的,怎能知晓。何况,她觉得陈夫子这话应当是考校。便说了,不知。 “那刘小姐以为和人亲嘴便会有孩子。再加上肠胃不适,有呕吐症状,便觉得自己是怀了孕。她一个大姑娘,不敢去看郎中,就鼓捣杨家的小郎君和她私奔。后来没怀孕的事情暴露出来,陈家杨家都容不下她,只一顶小轿就被抬了出去。” 寻常的女子,只有在结婚前才会被嬷嬷或是母亲讲述避火图。 傅静琪前世并没有母亲,她父亲也是忘记了。故而在洞房那日,实在是吓坏了。沈弘业倒是有经过人事,自然觉得她这哭喊十分乏味。后来投入莫允儿的怀抱,除了因为他喜欢那种女子,也有这件事的缘故。 陈夫子见她不说话,只当她害羞。毕竟她再老成,真实年纪也才九岁。 商场上难免应酬,要是说的晚了,到时候再发生些什么事,才是让人害怕。 陈夫子只能继续讲去,其实心里对莫夫人也有些埋怨。让教养嬷嬷讲就罢了,找她算什么。 其实莫夫人是觉得陈夫子端着架子的模样,更容易让傅静琪接受。 第七十三章推脱梦境 午膳时,傅静琪的脑袋混混沌沌的,满脑子都是丰乳肥臀。 陈夫子倒是一下课人就离开了,大约也是觉着尴尬吧。 傅静琪心不在焉的嚼着米饭,思绪早就跑远了。 那日在桑园时,沈家订了缭绫一事的缘由,她不知道该如何对姨母说,一直头疼着。这件事只能说早,不能说晚。 等晚了,他们一点儿好处可都沾不上。 傅静琪思来想去,所有法子都有漏洞,一时间头疼的厉害。 午膳后,按理说是要小睡片刻的。 不过傅静琪心绪纷乱,竟是越想越烦躁起来。躺在床上难以安眠,干脆翻身起来,去了书房。 刚待了不过半个时辰,便听到门响,同时门外传来了莫夫人的声音。 傅静琪忙上前去开门,见莫夫人裹在一件腥红的斗篷里,兜帽下的脸却是雪白如霜。 她的手指颤了颤,未免被莫夫人看出来,又迅速垂手。 这段时日来,姨母的身体是愈发的不好了。 莫夫人也有所感,这段日子里对傅静琪更加关切。她总是担心,等一日她离开了后,傅静琪身边没个大人,会被人欺负了去。 可能是关心则乱,甚至有些太过强势。 府中也有流言说,夫人对少爷太过紧张,事事都要管着。又说,等将来少夫人进门,夫人还是这样,也不知道少夫人该多难做。 冷玥把这话当笑话说给傅静琪听到时候,她一脸愕然,差点儿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这些人也太能胡思乱想了,就算以她伪装的这个身份也不过才十岁,现在就惦记着让她娶妻,会不会早了些? “娘。”她扶着莫夫人,让她在椅子上坐下。 莫夫人环顾四周,眉心皱了皱:“这书房里有些冷,让人添几个火盆来。” 傅静琪应是,让朱红去弄了。 书房里只剩下两人时,莫夫人才问出来:“我听燕嬷嬷说你今天心神不宁,是身体不舒服吗?” 大约傅静琪瞧着瘦瘦小小的,莫夫人总担心她会生病。 傅静琪踟躇了下,不知道该如何讲。想法在肚子里转了一圈儿,才提到嘴边儿。 “我昨夜做了一个梦。” “哦?是什么梦?” 傅静琪舔了舔唇,脸色瞧着的确是不大好。 莫夫人眉心皱起,不觉担忧起来。 她妹妹的身子一向不好,之前还听说这孩子因为某些缘故在床上躺了几年,难保不会有什么病根儿藏着。 “其实,我一直都有断断续续做梦,从一年前我醒来后。那梦太离奇了,我只同父亲说过。他过世后,就不曾再做过梦了。只是昨夜,我又做了类似的梦。” “可是那梦不寻常?” 傅静琪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我梦到了一些很离奇的事。我梦到过沈弘业,知道他回来傅家。我还梦到,我会嫁给他,并被他欺负。” 姨母宠爱她,若是她说前世时沈弘业杀死她,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可对傅静琪来说,那是前世发生的事,既然今生还没有发生,她去找沈弘业麻烦,那他也太无辜了。 “若是没有沈弘业来府里,我以为这应当只是一个寻常的梦。可是,那并不是……” “你说,在你父亲过世前,你还做了梦,只有这个吗?” “不,我还梦到……”傅静琪随口捡了一件小事,“可是后来,这件事发生了。昨夜,我做了梦,梦到北蛮被东越将士一直驱逐到蒙嘎沙漠中,圣上龙颜大悦……我梦到,鲜亮的颜色骤然就时兴起来,人人都喜欢喜庆的颜色。” 若傅静琪隔了几日说这件事,莫夫人并不会多想。但是现在,她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沈家要的那些缭绫布。 “缭绫颜色艳丽,用来制作衣裙和轻薄的衣衫最好不过。只是这个颜色太过明艳,而我东越又常穿素淡之色。” 东越不兴太过浓艳之色,虽有人也喜欢艳丽之色,却并不算多。寻常人更喜欢靛青,石青,或是一些杏色,藕色。像是大红大绿的,并不好卖。 缭绫颜色明艳,质料轻薄,用来制作衣裙也是极好的。只是在本朝,却被用来其他的加工品。盖因,这太过亮眼的颜色,并不能入了贵人的眼。 莫夫人本就觉得沈家要的这七百匹布数量庞大,若是阿琪这梦是真的,便也有可源。 “梦境之所到底不能令人信服,我会派人去调查此事。” 莫夫人这么说,并没让傅静琪觉得难堪。若是她随口一说,姨母便做下决定,让染坊多做一些颜色鲜艳的布匹才是奇怪。 “那可要尽快,我梦到这件事大约在春节后一月,便会被告知天下。” 如今算来,的确是没有几日了。 百里家的第一批蚕丝,会在春节前后出产。若是加急的话,在这时候织出一些布,也勉强可行。只是在加上沈家的那些订单,便略显所难。幸而,还有些秋蚕,用来织布也是极好的。 两人又说了些其他事,这件事便算是揭过。 傅静琪了却了心中的一桩事,也放松下来。 最后被莫夫人打趣说:“到底还是个小娃娃呢。” 说的傅静琪是臊红了脸,她本就不是个果决性子。就算重活一遭,好像也没多少改变。她知道自己的短处,正努力改变。不过在姨母这儿,倒是成了小孩子的心思了。 “以后莫要怕,你可是百里家和傅家的家主,若是不果决些,像什么样子。当家主的,固然要为了家族决断,行事难免小心。但家主所说,便是命令。不管是兴衰,都是命运。” 傅静琪叹气:“娘,你这么一说,我更加紧张了。” 莫夫人呵呵一笑,说:“怕什么?百里家虽然有些家底,到底是分了家。而傅家,算是白手起家了,就算真的被你败光了,又能怎样?你上无长辈,也没有孩子可以继承家业,担心那些个做什么。” 这话实在是太过离经叛道,以至于傅静琪连任何反应都做不出,只能怔愣的看着她。 之后还是被莫夫人一拍肩膀给打醒了:“别浑浑噩噩的,你可是男人呢。” 嘶—— 姨母,你这手劲儿可真够大的。 第七十四章惊闻噩耗 临近年根儿,便开始忙碌起来。 大街上,都是热热闹闹,准备着年货的人潮。 新年,总是令人喜悦又激动的。 张庄户自从上次听了莫夫人和傅静琪的对话,对这桑园可是更上心了。 要不是家人拦着,他就能打个茅草屋,夜里就住在桑园里。 用家人的话来说,那就是魔怔了。 这日夜里,他看到一道黑影,等他带着狗追过去,那人影已经不见了。 张庄户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第二天便把这件事让人告知了莫夫人。 “看来上官美娥还是不死心。” 莫夫人嗤了声,讥讽道:“他这人满肚子花花肠子,一点儿心思都没在做生意上,全想着该如何害人了。” 世人都说无商不奸,可是像上官美娥这种无所不用其极之人,也令人厌恶,甚至是唾弃。 傅静琪等莫夫人发泄完毕后,才道:“那这几日要派人对桑园加强巡视了。” 其实,傅静琪心中还有别的担忧。这些人若真的是上官美娥派来的人,一旦发现桑园的守卫增加了后,肯定还会有别的后招。虽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若是这个人的手段太下作,也是难防。 要是做事都要防备着,也是累人。 莫夫人也知道上官美娥这种小人提起来令人倒胃口,很快便谈论起天气,直接转了话题。 如傅静琪所料的那样,上官美娥正在家中焦急等待着。 这日日看着百里家的生意是越来越红火,而他手下的几家铺子却多出了些问题,上官美娥根本坐不住了。 他素来不会想着如何让自己经营的更好,只想着去如何打击自己的对手,争上游。 早上城门一开,派出去的人终于回来了。 上官美娥赶忙迎了上去,急问道:“怎么样了?” 那人是上官美娥新收的一个手下,瘦瘦小小的个头儿,可心思倒是活泛。上官美娥虽不简单如何信任此人,但一些事交给他去做,他也放心。 那人一脸忧虑道:“被人发现了,今早再去的时候,发现桑园多了不少守备,显然他们早有准备。” “该死!”上官美娥低咒一声,满脸的不痛快。 百里家一日不除,他的心头就难以安稳。 迟早有一天,他会让那寡妇和那小崽子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那人看到上官美娥眼底的狠厉之色,吓得一抖,忙垂下头去。 再回到百里府中,天气很是凉爽,天空中飘了些细密的雨丝。 傅静琪正在习字,冷玥便大步进来。 朱红和银红对看一眼,便悄声退了出去。 少爷和人商量事的时候,她们一向是不会再近前伺候的。 “少爷。” 傅静琪这才搁笔,道:“查的如何了?” “已经让夫人知晓了,东越军大胜的消息属实。” “好,稍后派傅和出去一趟,告知染坊可以按照计划行事了。” 缭绫不可备多,绫的价格本就高昂,富贵之人只是一小部分市场。傅静琪要主攻的,还是普通人。 富人们穿着鲜艳的衣裳,难道普通人就穿不成了? 正巧库房中有一些鲜艳的染料,本来是打算给百里家以前的一个合作商制作一些亮眼的布匹。只是百里显过世后,对方直接毁约了。虽说是赔了他们一些钱,但对于百里家的损失,只算九牛一毛。 库房里的还未染的素布,还有这些染料,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就算这些日子总有人绕着染坊探头探脑的,但染坊内又没有运进新的布匹,她一点儿也不担心秘密会泄露出去。 傅静琪拿起一旁的册子,在上面勾勒了几笔。 百里家的信誉一向不错,布匹质量优质,不愁销售。故而,过去毁约的几家,有几家又都递了橄榄枝来。 在这商场中,从来就没有所谓的真正的敌人。 傅静琪挑选的,正是可以继续合作的。而没被选中的那部分,不仅是人品和信誉的问题了。 越是接触到这些生意,傅静琪就越后悔前世的时候,她只知道享受,根本不曾关心过家中的生意。不然,也不会捉襟见肘,稍有一点难处便不知道该如何办法。 晚膳前,傅静琪去给莫夫人请安。 她什么都没说,便让她离开了。 傅静琪的脚步迟疑了下,回去后直接就叫人叫了燕嬷嬷过来。 “嬷嬷,姨母的身体是否……” 燕嬷嬷不说话,神情倒是很忧虑。 傅静琪急的满头大汗,焦急道:“嬷嬷,究竟是怎么了,您倒是说话啊。” 燕嬷嬷一叹,眼圈儿已经红了。“夫人她,恐怕是撑不了几日了。” “什么?!”傅静琪不可置信的吼道,怔愣的跌坐在椅子上,直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的。” 燕嬷嬷擦了擦眼角,一脸苦涩:“那毒已经深入脏腑,根本无力回天。夫人一直苦苦挨着,就是想要多留在这世上一日。可……命运弄人啊。” 燕嬷嬷这一哭,傅静琪反而冷静下来。 她究竟不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她的身边经历了太多的死亡。她总是想要挽留,又总是留不住。 “嬷嬷,不要让姨母知道我已经知道她的事。我不想她太担心了……” 燕嬷嬷含泪点头:“夫人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少爷你啊。” 傅静琪嘴角牵起,露出一丝苦笑:“是啊,要是我能够厉害些,姨母也不至于为我担心。” “少爷……” “嬷嬷,你先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少爷,你,唉……”燕嬷嬷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傅静琪吐了口气,进了内室。 “我要休息了,任何人都不要来打扰我。” 听到这话,银红和朱红都退的远远的。 傅静琪这才爬上床,却并未安睡,而是拽了拽挂在床内侧的一粒铜铃。 那铜铃竟是不会响,可内侧的那面墙竟霍然打开,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她拿起一支蜡烛,撩起衣摆,迈了进去。 傅静琪进去后不久,一阵细小的咔嚓声,墙面缓缓合拢。而这房间里,已经没有了人影。 第七十五章胆大妄为 这地道是傅静琪搬进这院落前就已经开始修建的。 她现在拥有两个身份,且在同一个府里,难免有不变,莫夫人便找人偷偷建了地道。 因为两座院子相距的不算远,并没有用多少时日。 只是白天夜里都在加紧的修建,这府里居然还闹出了什么闹鬼的传闻来,也是让人哭笑不得。 幽深的地道里,只有一支不算明亮的蜡烛,若是寻常人肯定要被吓一跳,何况还是个孩子。 但傅静琪有前世的记忆,又因死过一次,对鬼神虽有敬畏心,却并不惧怕。 走在这条路上,她还饶有兴致的想,若是真的能遇到个鬼怪什么的,没准儿还能聊上几句。 明月阁中,青竹正准备睡下。因傅静琪不在闺房内,她必须小心翼翼的隐藏,营造出一种这绣楼中有人的假象。 忽听到楼下传来几声轻叩声,突的就从床上跃起。 和青竹同时被惊醒的,还有红杏和冷玥。 这二人本来就是作为护卫安排到傅静琪身边的,听力自然不同于其他人。 红杏率先跑到机关出,听到里面传来事先对过的暗号,才将门打开。 “少爷,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虽是表兄妹,毕竟男女有别,傅静琪要是经常出入这个院落,难免落人口实。 自暗道修成后,这也只是她第二次来。 傅静琪扶了把头上的发冠,道:“有事商量,把人都叫过来。” 绣楼里住着的都是傅静琪从京城带来的人,冷玥红杏,青竹和她的父母亲,还有管家傅和。 本来还有其他几名奴仆,但因担心身份泄露,便叫人卖到别的地方去了。 不多时,众人便都集结到了书房里。 书房因为鲜少有人来,十分冷清。 傅静琪捧着个手炉,道:“我要对付上官美娥,现在。” 傅和一怔,道:“怎么会这么突然?” 上官美娥是害死百里显的最大嫌疑人,而百里轻尘的失踪已经确定和他有关系。只是如今傅静琪羽翼未丰,要对付一个混迹商场多年的人,无异于螳臂当车。 是以,傅静琪早有计划,只是需要时间。 “姨母等不了了。” 傅和张了张嘴,脸上闪过一丝惊愕之情。 这些时日莫夫人一直待在傅静琪左右,悉心教导,他们早已经忘记莫夫人将不久于人世。 上官美娥就是莫夫人最大的敌人,而莫夫人又是傅静琪的恩人,要除掉上官美娥的确是势在必行。 傅和看着眼前这个才刚九岁的幼女,心中有些忧虑,也有骄傲。 他是看着小姐长大的,这个小娇娇从小嘴巴就甜,十分招人喜欢。虽然从小话就不多,但只要看着她甜甜的笑,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 下人们都说,小姐就像个蜜糖做的小娃娃,甜丝丝的让人喜欢的不得了。 可谁又能想到,老爷会突然离世,要由小姐扛下傅家的产业。又有谁能知道,小姐只是来了江南一趟,又要承担起这种重担。 虽然她能干的很,行事也不像个孩子。可那稚嫩的双肩要扛起的责任,每次都让傅和心疼。 他的小姐啊,本应当是宠爱中幸福的长大,找一个疼她爱她的夫君,生一窝孩子,快快乐乐的。 傅和的眼睛忽然就有些湿润了,他们这些大人什么忙都帮不上,却要一个孩子忙里忙外的。 “既然是少爷的决定,我没有异议。” 就在上月,他已经以管家的身份进入了百里家。 虽说他曾是傅家的人这件事瞒不了人,但有莫夫人一人决定,其他人就算有想法,也只敢私下里说说。何况傅和当了这么多年的管家,治家很有一套,让人揪不出任何错处。 “首先,就从上官家的酒楼开始。” 临安城内有座酒楼,名叫祥麟楼。 是江南赫赫有名的酒楼,傅静琪选作这里开刀,也有给上官美娥一个下马威的意思。 上官美娥爱惜羽毛,可为人又阴险贪婪。 若是对他十分重要的祥麟楼出了事,定要气个半死。 而傅静琪之所以选择祥麟楼,很重要的一点也是因为祥麟楼是酒楼,食物上面更容易下口。 “少爷打算怎么做?” 傅静琪托腮,冥思苦想了下,有些郁闷。 “我还没有想好。” 她没有做坏人的经验,让她去给祥麟楼使坏,还真的有些难。 “要我说嘛,搞坏一个酒楼的名声,肯定要从菜色上面下功夫了。比如,吃死人啊,或是把人吃出病来。”红杏咬着一个果脯,嘟囔着说:“江湖里常见的法子,虽然有些烂大街,但管用。不过缺点嘛,也有。很容易被人查到,也容易被他们遮掩过去。” 红杏小小年纪,说出这办法来,实在令人……惊慌。 没看青竹已经往旁边挪了几步,躲着她了嘛。 “这办法倒是可行。只是,要用这个办法,还得双管齐下。” 红杏没料到傅静琪会认同她的昏招,来了兴致,激动的问:“少爷还有什么好办法?” “若不是你提起,我也忘了。十三日,知府要在祥麟楼宴请余州巡抚周成选。若是祥麟楼出事,且出事的人恰恰是周成选的话……” “不可!”傅和一惊,忙出声阻止。“要是余州巡抚出了事,谁都兜不住。” 傅静琪怔了下,才知道傅和误会了:“我并不是要害他的命,而是另有办法。” 可傅和的心头还是狂跳。盖因在普通百姓中,知府已经是顶天的官儿了,何况这余州巡抚。虽说京城有众多官员,可傅和又没接触过几个。眼下听到傅静琪居然打算用周成选做棋子,让上官美娥元气大伤,这还不被吓坏了。 傅静琪也知道此举有些过于凶险,但她这也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若是以前的傅静琪倒是难以打听到这些,可她现在是百里轻尘。每日都有一些消息摆在她的案头,梳理一番后,从中挑选一些有用的,便记在心里。 上次的花鸟裙让刘小姐对百里家多了几分好感,双方偶尔也会往来。这个消息,还是听知府家的下人说的。 至于周成选,傅静琪有自己的打算。 第七十六章拜访表妹 若是按照傅静琪以前的性子,是绝对不敢这么搞的。 不说周成选是什么人,就是上官美娥也不是好对付的。 可偏偏,傅静琪还是这么做了。 姨母一家都是被他所害,这个人如今还好好的,一点损失都没有,凭什么! 虽说这世间本来就充斥着种种的不公平,但傅静琪就是要把这个不公平掀翻。我现在没有能力和你正面对抗,就只能选择一条不同的道路。 你把我当成一只可以随意踩死的小虫子,我便翻身给你看。 你用的那些阴谋诡计,我便回敬给你。 傅静琪知道,在这条路上她要一直走下去,双手便不会干净。可是,她不后悔。 屋内众人看着傅静琪,谁都不敢吭气。 他们是下人,而傅静琪是主子。主子说的话,哪有下人置喙的。只是,傅静琪这夜未免太大胆了。 一个不小心,便是祸及满门。 那可是知府,那可是余州巡抚,这两个哪个是好相与的? 要是被查出来,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傅静琪见众人神色各异,尤其是青竹更是慌张,也不说破,只道:“一个祥麟楼还不算什么。上官美娥一直盯着柒夏坊,想要搞清楚柒夏坊的宝石来源。好,我给他。” 傅和一怔,旋即便惊慌道:“少爷,你这是……” 傅静琪眉心一皱,眼眸清凌凌的,语气也淡淡:“我自有决断。” 傅和张了张嘴,发觉自己竟被傅静琪看了一眼而说不出话来。什么时候小姐就变了,好似从老爷去世后,小姐一瞬间就长大了。他是从小看着傅静琪长大的,才觉得有些慌张。 小姐性格本不是这样的,怎么像突然变个人似的。 傅静琪虽然有了前世的经历,却还是看不透人心。她只知道再伪装下去也没必要,反正大家迟早要知道她是什么性格。 过去的傅静琪是个好欺负的,而现在傅静琪则是浑身竖满刺的刺猬。一旦有人进犯,她定要反击。 可傅和等人虽然知道傅静琪的变化,却还把她当是个小娃娃,心里的落差自然就十分明显了。 “我也并不是要真的把这条线告诉他。上官美娥一向谨慎,可这之中虚虚实实,他反而看不明白。” 傅和经过了刚刚,才回过神来,思考了下,才问道:“少爷的意思是,要给他一条假的线路。可是我不明白,这能让他有什么损失?” 傅静琪勾唇一笑:“凡事做大笔宝石生意的人,手底下怎能没几个宝石矿。从别人那儿进货固然容易,却有个麻烦。万一有一天对方选择放弃约定,不再继续合作,尽快找个稳定的供货商则没那么容易。上官美娥手底下有一个银矿,规模不大。这些年他手底下加工的那些银首饰,都是从这个矿里产出。可惜的是,这个银矿矿藏并不丰富,他得另寻办法。” 在场的人都不是蠢的,傅静琪稍一提点,便都懂了。 傅静琪这分明是打算着,弄一个假的宝石矿给上官美娥,让他花钱了事。 “要骗上官美娥不容易啊。”傅和感叹。 “说容易,也不容易,说难,倒也不难,全看上官美娥会不会上当了。”傅静琪说完,才从椅子上起身。“夜深了,大家各自去休息吧。其余的,等明日再做讨论。” 傅静琪自原路返回,可明月阁中的众人却怀抱着各种心思。 这一夜,注定不得安眠了。 相较于其他人睡不踏实,傅静琪倒是睡的很好。 一大清早,天有些阴沉沉的。 银红进来时,说外面飘了雨,天气瞧着不大好。 临近过年了,傅静琪便给夫子们都放了假,又派人送了年货过去,让他们等年后再来。 少了课业,傅静琪的时间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早膳简单,只有些清粥小菜。 府中的厨子手艺不错,只是江南菜系偏甜,她却不爱吃。再加上傅静琪怀抱着诸多愿望要实现,这口腹之欲便也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银红和朱红伺候傅静琪这段时日来,而已发觉小少爷人很随和,对吃穿并太注重,性子也不错。若不是上次在书房外,听到少爷发火,她们还当少爷是个没脾气的。 那之后,两人也胆颤心惊了一段。直到发觉少爷这个人的脾气是真的不错,只要不犯大错,一些小事她根本就不在意。 正因为这样,两人才更加尽心的伺候着。 遇到一个好主子,也是她们这些当下人的福分。要是运气不好,遇到一个脾气不好,难伺候的,就糟了。 便说那如姨娘,看起来是个好相与的,可是打骂起下人来,手段也狠着。 “少爷。” 饭后,银红又端了一盅乌鸡汤来。 诱人的香气飘来,傅静琪也不由被吸引了注意力。 “燕嬷嬷让小厨房备下的,说让您补补身子。” “这大清早便食鸡汤……” “燕嬷嬷说,这是让府医开的方子,不躁,滋补做假。” 小小的汤盅样式精巧,汤色清冽,只飘着几粒枸杞子,清淡得很。 若不是这般,傅静琪也实在喝不下去。 一盅汤后,她对银红吩咐道:“去准备些点心果子,稍后去明月阁。自表妹住进府里来,我一直忙着,还不曾去探望过她。” 表小姐住进来后,银红也常常听府中的人议论。可除了那日的门房,这府中的人大部分都没见过表小姐是什么模样。 银红恭顺道:“奴婢这便去准备,就是不知道表小姐有什么偏好。” 傅静琪托腮,好笑道:“我也没见过表妹,便按照寻常女孩儿的喜好准备着吧。” 银红这才松了口气,端着汤盅离开。 这期间,傅静琪又重新拿过一张纸,继续写着的大字。 今天早上没有牛乳,倒是有一盅汤。 按理说,她本不该借着对周成选下手的机会去对付上官美娥,但她还是做了,且毫不犹豫。 偏偏,她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 傅静琪摸了摸胸口,低叹:你还真是开始变坏了啊。 写了几笔字,傅静琪才起身整理衣冠。 “走吧。” 第七十七章花园偶遇 阴雨绵绵。 簇新的伞,还带着桐油的气味儿,有些刺鼻。 这伞是傅静琪在三丁街上买的,觉得样式好看。 前世的时候,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近,连街市都很少去。 盖因沈母和莫允儿都在她耳边说,她一个没有母亲的女子不该出去乱逛,免得让人说闲话。 她身边的丫鬟除了青竹是个还算精明的,其他都是木头性子,话不多,也不懂得讨人喜欢。傅静琪和这些人一起长大,自然是口拙嘴笨了。 她不乐意说话,丫鬟们也不敢硬哄着。这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儿,她从不知道。偶尔去人家做客,路过繁华的街市,也曾有过向往。若不是有了后来的经历,她还一直以为好人家的女儿就该她这样。 可谁知道,那外面人是怎么说她的?说她是泥捏的玩意儿,没个脾气。让人欺负磋磨,也不懂得还手,是个蠢的。 女孩子们相交除了讲究缘分,还有脾性和家世。和她同样家世的女孩儿,她有些看不上。而身份比她高的,又觉得她这行事实在是让人看不起。到了最后,她身边除了丫鬟,还有一个口腹蜜剑的莫允儿,居然没什么朋友。 傅静琪曾想过,为什么世间有那么多的人死了,而只有她又重活了一遭。她想,大概是她太不甘心了。 在她死后,灵魂飘荡着,再看到那个素不相识的人替她埋尸时,这种心情达到了极点。 凭什么那些人就能好好的活着,她分明什么恶事都不曾做过,却要被人害死。她不甘心,不甘心! 然后,她就回来了。 回来后,也不是一帆风顺。 这人生又不是叫人在话本子上书写的结局,未来如何全得靠自己的一双手。 要是虫是龙,得看你自己了。 傅静琪吸了吸气,觉得那股子桐油味儿更加的明显了。 她有些后悔了,这伞就该放在那儿继续散味道的,这气味实在是要寻死个人了。 要去明月阁,是要经过花园的。 傅静琪不打算逛园子,便从外面的长廊走着。 “少爷,前面是二小姐和三小姐。” 百里若和百里霖傅静琪是记得的,是如姨娘的女儿,一对双生子。至于性格嘛,姨母说不用去理会。她是百里家的家主,而不是后宅妇人。这些人性格如何,和她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只是遇到了,却不能不理会。 这是傅静琪第一次以百里轻尘的身份见她的亲人,心里竟有些忐忑。 虽说姨母说了,表哥喜静,和家中姐妹们关系并不亲厚,让她无需在意。 百里若一眼就看到了傅静琪,脚步迟疑了下,忍不住对妹妹说:“我看到大哥了。” 百里霖一愣,惊奇:“他居然肯出门了?” 这家里谁不知道,那人比姑娘还像个姑娘。每天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百里若睇了她一眼,悄声道:“他一直跟着夫人外出做生意,你难道没听说?” 百里霖嘟囔:“我哪管这些啊。” 百里若咬了咬下唇,想到夫人的警告,头疼。 百里轻尘是她们的大哥没错,可人却是夫人生的。一个是嫡,一个是庶,何况他们的关系本来就不算好。 今后百里家就是百里轻尘一人的了,她们的未来都拿捏在他手里,要是不小心讨好,他日被随随便便嫁人可就晚了。 如姨娘一向懂得经营,教出的两个女儿自然也不差了。 百里若一想,心中就已经有了决定。 她们是女儿家,自然不能天天去大哥面前晃荡了。可做小妹妹的,给大哥做些鞋袜的,也不奇怪。不管大哥喜不喜欢,只要在他心里能够留下一点印象,也好过人家根本不认识她们。 至于她这个蠢妹妹,百里若有些恨铁不成干瞪了她一眼。 “大哥。” 人到近前,百里若一福。 百里霖也忙着唤了声,眼角的余光却偷偷打量着这个身量已经比她们高许多的少年了。 只是相差两岁,差别怎么这么大。 才十岁的娃娃,自然是不能被称作少年了。可是在百里轻尘身上,已经有少年的朝气,和成年人的沉稳。 在这个家里,除了百里显,她们还真的没什么机会见到年轻男子。故而,百里轻尘这个兄长,倒是和她们同龄的唯一异性。 百里霖心想,大哥可长得真好看啊,和她们怎么一点儿都不像。都说大哥更像夫人一些,果然没错。夫人已经长得那么好看了,大哥也是一表人才啊。 百里若还想要和傅静琪说些什么,然一见到妹妹发呆,差点儿被气死,这时候是发呆的时候吗! 傅静琪可没管这两人心里是如何想的,只是淡然的朝两人颔首,便让开路,一副并不打算和两人交谈的意思。 百里若年岁尚小,还不能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一丝不甘便自然的被带了出来。 傅静琪看到也不点破,只看着两人离开后,才朝着明月阁走去。 百里若等人走远了,才止步纳闷道:“他去的那个方向,怎么像是明月阁。” “大哥长得可真好看,个子也高。” 听到这番话,百里若差点儿被气死。都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对自己的未来上点心。 那两道直勾勾的视线这么明显,傅静琪又怎能忽略。幸好,她也不是一个真正十岁的孩童,不然还不得被看的拔腿就跑。 “奴婢听说,夫人敲打过几位小姐们。”朱红突然道。 经过这一番,傅静琪对这几位小姐还是没什么兴趣。不过朱红所言,倒是让傅静琪抿了抿唇。 姨母已经给她安排好了一切,她若是不把上官美娥拉下水,才是无能。 一想到姨母的身子,傅静琪愈发的焦急起来。必须得加快脚步,一定不能让上官美娥好过。 朱红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却以为她生气,不由惶恐。 直到明月阁门前,傅静琪才道:“不用关注几位小姐。” 朱红怔愣,倒是妹妹赶上来对她悄悄道:“你难道没看出来,少爷根本不把那几位当回事。小姐是小姐,少爷是少爷,咱们少爷犯不着去理会后院那些事。” 朱红这才回神,有些懊悔。 她是想要在少爷面前露露脸,结果选错了法子。 第七十八章敲打姨娘 明月阁的人早就被叮嘱过了,知道傅静琪今日要过来,倒也没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来。 只是心头难免有些怪异。 这少爷和小姐是一个人,可不是古怪。 想归想,面儿上可一点儿都不能带出来。谁知道这哪个是人精,万一看出个好歹来,可就危险了。 银红和朱红都是燕嬷嬷特意筛出的丫鬟,本份的很。 虽然是第一次到明月阁,心中就算好奇,也不会乱看。只把傅静琪让她们准备的礼物递到青竹手中,便垂首立在一旁。 青竹见状也松了口气,便说小姐在楼上,邀请表少爷过去坐坐。 本朝男女大防不严,不若前朝,傅静琪便欣然应允。 青竹看着楼下站着的两个丫鬟,脸上带出一丝笑:“表少爷恐怕还得过一会儿下来,我这儿有点心。” 傅静琪若是能看到青竹招待银红姐妹的模样,肯定要大吃一惊。 从京城来到临安,已经有数月了,不止是她变了,就连这个不起眼的丫鬟,也变化神速。 傅静琪本就是打算把青竹培养起来,在她没办法来的时候,替她打理傅家的一些杂事。青竹自觉任务重,又被红杏说教了一通,也不敢偷懒了。她本来就聪敏,再加上在这明月阁里没有其他事务可做,更下辛苦。这几个月来,可不是变化喜人。 傅和等人已经等候多时了,一见傅静琪进门,慌忙起身。 傅静琪心中早有计划,寥寥数语便把两个计划交代了清楚。 众人简直像是在听天书一样,惊奇的看着傅静琪,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了。 这其中,傅和年纪最大,斟酌了半晌,才对傅静琪道:“少爷聪敏是好事,可是太聪明反倒是祸事了。” 一个才九岁大的孩子,就能有这种急智,岂不是可怕。 尤其这商场上尔虞我诈,已经是常态,难保有人不会在这上面做文章。 傅和早年听说,有个妖异的孩子,才三岁便能背诵诗词,四岁便可作诗,最后被人架着一把火烧了。他担心傅静琪也会这样,因为太聪明而招来祸事。 傅静琪一听,反应过来了,终是忍不住笑了。 “管家伯伯,这有什么可担心的。你说的那个孩子,恐怕是生于偏僻的乡野。乡民没见过世面,才会天资聪明的孩子当成妖怪。就不说我了,你看我东越这些年出的人才中,年纪小的又不是没有。” 傅和仔细想了想,还真让他找出不少,一时间也是臊红了脸。亏他还和老爷出去见过世面,怎么到头来这见解居然还不如一个小娃娃。 傅静琪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傅和这么说,也是因为担心她。 “好了,计划就是这样,得尽快实施下去。” 傅静琪一拍板,便把事情给订下了。 银红和朱红正坐着吃点心,突然听见楼梯有响动,忙扒拉了两下嘴角沾着的点心碎屑,站直了身子。 少爷从楼上下来,身后居然还跟着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丫鬟,这让两人不得不惊了下。 这么大年纪的丫鬟,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傅静琪走到两人面前倒是坦荡:“这是红杏,表妹是送我的丫头。” 这话一落,两个丫鬟的眼神儿便都变得古怪起来。 看来这表小姐是个厉害角色啊,少爷才多大,就给他准备了通房丫头。 傅静琪又不是没经历过人事的,一看这两人的表情,便知道她们想歪了。 心中好笑,面上却半分不露:“这丫鬟自小习武,跟在我身边大有用处。寻常人不会防备个小丫头,我也觉得安心些。” 朱红到底比银红沉稳许多,一听便懂了。 少爷这身份,日后巴结的人肯定多的很。就是不知道到那时候,会不会有什么脏的臭的找上门来。有个会武的丫鬟在身边,万一有些不长眼的女人靠过来,好歹还能阻挡一二。 朱红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子,心中暗叹:难道少爷是觉得她们太没用了,这才要了这丫鬟。 至于说什么表小姐送的,她可一点儿都不信。 虽说这几个月来,大家也不再面上谈论表小姐了。可朱红也是听说了,表小姐来的时候,身边只待了两个丫鬟和一个护卫等家人。 这护卫和丫鬟,都送给小姐了,她身边没个人伺候哪能行。肯定是少爷觉得这丫鬟有用处,和表小姐讨要的。 傅静琪是听不到朱红的心声,不然肯定要被逗笑了。 谁给这丫头的错觉,让她觉得自己竟是个会厚着脸皮和人家讨要丫鬟的。 少爷去了表小姐的绣楼,就带回来一个丫鬟的事儿,很快就被各房的人知道了。 有人迟疑,也有人计上心来。 可是,没等她们使出十八般武艺,就被莫夫人敲打了。 莫夫人自知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了,是绝对不许有人去让傅静琪不痛快的。不管日后如何,反正她在的一天,后院那些肮脏的手段就休想用到她头上来。 她本来就是个护短的性子,年轻的时候也曾幻想过和百里显琴瑟和鸣。只是后来,这心思没了,就一心扑在儿子身上。儿子没了,她就把傅静琪当成是眼珠子似的疼着。这孩子身世凄苦,又因为她的愿望而承担起这些责任来,莫夫人心中说不愧疚是假的。 可是第一步已经走出去了,再收回来晚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莫夫人每次想起,都觉得心里疼得慌。她当初是猪油蒙了心,竟想出这种法子来。 越是愧疚,越是加倍的疼。 傅静琪大约能猜到莫夫人的想法,也不说破。若是莫夫人连最后可做的事情都没了,她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指望。她已经没有了亲人,唯一一个亲人,只希望能够多陪陪她。 双方的关系就已一种微妙的平衡维持着。 说起来,谁也没亏。付出的都是真心,收回来的自然也是真心。 莫夫人再次对下面跪着的几个姨娘道:“不要以为我不管后院的事儿,你们便可以张狂了。我不管你们心里有什么想法,都给我憋回去。阿尘性格可和我不同,你们若犯到她头上,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过。” 第七十九章前尘旧事 傅静琪一向是不喜欢有人来打扰的,她总是很喜欢这种静谧的感觉。 窗外有雨丝打在瓦片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 雨丝汇聚成线,从屋檐上垂下,又打在廊下的地面,染湿了一小片土地。 敞开的窗户外,对着一小片天井。 石榴树已经过了盛果期,树上的叶子也稀稀拉拉的。倒是有几个果子顽强的挂在枝头,是银红没来得及踩着梯子去摘的。 傅静琪托着腮,打量着最高的树梢。 枝头上的那颗石榴,红红的,成人拳头大,看起来很好吃。 然而事实上,这树上的石榴摘下来后,银红送到她面前来。那味道,真是酸死个人了。恐怕是这辈子再也不吃石榴,都不愿意想起这个味道来。 其实日子比她想象中的更容易些。 傅静琪没想过,她会扮作另一个人生活。别说,还挺有趣的。也许是重活了一遭,让她总觉得自己应当和别人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或许是人生,或许是其他的地方。 这种掌握了先机的感觉,并没有让她有骄傲或者是高人一等的感觉。前世的傅静琪就是个傻的,十七年的人生,能给她这一世提供的助力微乎其微。 而且,有一件事一直令她很在意。 她恍惚是记得自己死去后,变成了游魂。有一个声音对她说:我便允你回去,待看看你又将如何。 这个声音是谁,他想要看到什么。 此前,傅静琪不信神佛。但因为有了这一次匪夷所思的经历,让她不信也不行。 是不是连那声音也觉得她傻乎乎的呃,实在是令人乏味,该选个不同的人生?什么样的结局,都该由她自己来书写。 她绝对不会沿着前世的轨迹…… 吐了口气,空气中有的淡淡的白雾。 一只雀鸟闪动着翅膀躲到了屋檐下,鸟喙梳理着羽毛。 傅静琪看了半天,伸手按了按额角。 要说她为什么会敢用周成选做棋子来对付上官美娥,这件事还得从前世来说。 她与沈弘业是在天佑三年成亲,同年他便去考取了功名,高中榜眼,一时间风光无限。 沈弘业这个人不说他心思如何险恶,但有着一张儒雅英俊的外貌,还是能欺骗许多人的。一月后,沈弘业便进入了户部工作。 仲秋节时,宫中摆了小宴,招待一些官员及其家眷。 傅静琪作为沈弘业的正妻,并没有到场,那时她身子不舒服,便没有去。莫允儿倒是想要去,可她身份的低贱,难等大雅之堂。 只有商户才会娶平妻,沈弘业这般实在令人耻笑。偏生,他好似不知一样,其他人也不能当着面说他,只能忍下了。 那时候两人的感情还算融洽,沈弘业也没拂了她的面子,只身一人进了宫。 回来后,人喝的醉醺醺的。 她因为身子不爽利,睡的不踏实,便拿了一册话本子倚着床头随意翻看。 沈弘业进门时,便揪着她,非要给她讲宫中之事。 沈弘业的出身不算好,他表面上不说,可内心里一直有些介怀。 这一次的宫宴,大抵是他正式打入了东越官场中的第一个宴会,自然让他十分重视。 他讲了几件趣事,其中便有一桩有趣的小事儿,说是有个叫周成选的户部尚书,在宴上丢了丑。也不知道他吃了什么,竟又吐又拉的。当着圣上的面,哇的便吐了出来。 这等宫宴,自然是备受关注。当下就有人口喊着:“中毒。” 一时间人人自危,整个宫宴都乱成一团。 结果送到太医那儿一诊治,说周成选是因为吃了不恰当的食物,导致肠胃不舒服。 沈弘业还感叹道:“这下可入了陛下的眼了。” 傅静琪还记得他的脸红彤彤的,嘴角带着笑,也不知道是嘲讽还是其他。 可傅静琪心中却记得,原来有人会因为吃了芒果和牛乳而生病。虽然并不会要命,却也不好受。 若不是她一直让人维持着和刘小姐的关系,这个消息根本无从得知。 毕竟知府要在祥麟楼宴请余州巡抚一事,越多人知道,就越危险。 谁又能知道,这二人在外面没有仇家。 祥麟楼乃是临安城内数一数二的酒楼,装潢的富丽堂皇,很适合宴请。要是周成选在宴席上出了事儿,第一反应一定是调查酒楼,然后派人送医。 外面的郎中毕竟不是宫中太医,没那么多见识,又怎知周成选会不能吃牛乳和芒果。 现下是初阳十一年,距离天佑三年远着。周成选平日里不爱食水果和牛乳,竟是一次都不曾出过事。但傅静琪也记得,他这个人喜爱甜食。而祥麟楼恰好就有一道甜食,名叫奶糕。 奶糕乃是用牛乳和各种果汁制成的,她只要派人在其中添入芒果汁,便足够了。 兵行险着也不尽然。 傅静琪只怕这件事后,对祥麟楼的影响也不会很大。 只要有郎中治好了周成选,确定并不是有人下毒,祥麟楼还会继续开下去。只是在这期间,这祥麟楼的口碑一定会受到影响。这时候,她的第二个计划就可以执行了。 傅静琪托腮,脚尖在地板上点了点,神情愉悦。 你不是很喜欢害人吗?正巧,我也正在努力保持这种习惯。 上官美娥,咱们彼此彼此啊。 三丁街,柒夏坊。 上官美娥乘坐的马车只要从三丁街上经过,就一定会经过柒夏坊。 看着柒夏坊这三层楼高的建筑,和络绎不绝的人潮,他都要气疯了。 若只是一个小小的柒夏坊,他还不至于放在眼里。可上官美娥计较的是,柒夏坊已经是是江南最富盛名的首饰铺子,名声都传到了京城去了。 而他的首饰铺子,在柒夏坊的压力下,岌岌可危。 上官美娥不知,很快他就要因为柒夏坊而大动肝火,从而落入傅静琪早就划好的陷阱中。 柒夏坊,柒夏坊! 眼不见心不烦。 上官美娥把车帘放下,冷哼一声。 迟早有一天,他要把这柒夏坊打垮,让它再也不能在自己眼前乱晃。百里家那个小崽子,就该死在外面。莫雪鸾那个贱女人,怎么还不死! 第八十章破铜烂铁 临近年根儿了,三丁街热闹的很。 大姑娘小媳妇儿的,都得做几件新衣裳留着过年穿。这爱俏的,肯定得打一两件新首饰。 柒夏坊作为江南最大,且最有名气的首饰铺子,几乎是每隔几日都会有最新的款式摆上柜台。 且款式多变,上到七十岁,下到七岁,都能找到自己适合的款式。 沈佳是从东阳郡来的,早就听说过柒夏坊的大名。不过她并不知道柒夏坊的名字,只知道临安有家十分厉害的首饰铺子。 一大清早,便在表妹们的陪同下,逛着街。 她出手大方,且为人爽快,姐妹们都挺喜欢和她相处的。 “我想买些首饰……” 几个姐妹们对看一眼,彼此心里都有计算。 虽说这柒夏坊的首饰是最好的,可价格也贵一些。要是在女人街的那家铺子买,同样的价格还能多买几件。买几个金簪金钗的,拿回去融了,可不是一笔小钱啊。 众人看着沈佳,就像看着一个移动的小金库,眼睛都在冒光。 沈佳虽爽快,但人又不傻,这些人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她也大概清楚。 只是嘛,表姐表妹们都这么可爱,她又真的不缺钱,也就不计较她们的这些小心思了。 唉,女孩子嘛,有点儿小性子,还是挺可爱的。 反正她有钱嘛,她就乐得惯着了又如何。 “九娘,这儿就是最好的铺子了。”姐妹们热情的招呼她进门。 沈佳排行第九,故而称作九娘。 站在门前,她先是看了看这门脸,只觉得十分普通。店里的伙计恹恹的,见有人进来,只是随意扫了几眼,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沈佳家里是做布匹生意的,见到这模样,眉心皱了皱,心中暗想:这就是整个江南最好的首饰铺子,怎么她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只是沈佳为人看着粗糙,心思却细腻。心中想着,嘴上可一点儿话锋都不漏。 几个姐妹一进门,便奔着那些金钗金簪去了。 虽是成色不错,可是款式老旧,一点儿都不像是年轻姑娘们待的。 沈佳看了眼,心中暗暗道:她们大约是很少出来逛街,选的款式连她娘都不戴。稍后她得偷偷说几句,免得真买了这首饰戴出去要给人笑的。 可看一群人热情的讨论,取出簪子也不试戴,而是放在手里掂来掂去,沈佳忽的就明白了。 她年纪偏小,下面还有十娘和十一娘两个姐妹。和其他姐姐们,已经到了适龄年纪,要准备找人家出嫁了。 除了他们家,沈家的其他人手里可没什么余钱,这给女儿们的嫁妆自然也厚不起来。她们不想办法,还能怎么办。 沈佳虽然知道这些人在巴结自己,又有些替她们心疼。她爹最疼她,她家又有钱,根本不用为这点儿小钱急急钻营。 罢了罢了,她不管了。大不了等她们买回去,她再让人给她们送几件真正好看的首饰过去。 沈佳心中这么想着,才终于静下心来仔细看着。 “这些便是店里最好的首饰了?” 那伙计见沈佳穿着普通,一身素色衣裙,再看那几个进门的年轻小姐,穿着倒是艳丽,可衣料也都不是华贵的材质。且看她们选的首饰,都是些金子,一看就是粗俗没品味,便不大沈佳当回事。 江南富商多,没准儿这是家中做了几个小买卖的。 抬手打了个哈欠,鸡毛掸子扫了扫柜台上的灰烬,一副懒得搭理的模样。 沈佳问了第二声,才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嗯,都在这儿了。” 沈佳眉心皱了皱,一看柜台里摆着的这些,嫌弃的情绪已经溢于言表。 这些首饰,白给她,她都不戴。 那伙计见她只是看,又不买,便斥道:“买不买?不买别站着光看,这些首饰金贵着,要是丢了一两件,我看你有嘴也说不清。” 沈佳一听这话,差点儿就跳起来了。 什么,你居然敢嫌我没钱?她哪里像穷鬼,哪里像! 这就要说伙计没眼色,沈家身上穿着件藕色的小袄,月白色的长裙,虽没什么精致的绣花图样,可那小袄和长裙的料子都是极好的。这可是家里新进的料子,叫什么皎月纱的,在这屋里看不出什么,可站在太阳下,就会有淡淡的银光,好看死了。 “你说我买不起?” 伙计嗤笑道:“你倒是买啊!” “哼!就这些个破铜烂铁的,我买回去可不是被人笑话的。”沈家面露嫌弃,毫不客气的说:“这就是江南最好的首饰铺子?真是好大的口气。” 几个姐妹一听沈家和伙计吵了起来,也忙放下手中刚拿起的发簪子。再听她说什么江南最好的首饰铺子,脸一下就红了。 这哪是最好的,最好的分明是前面的柒夏坊。 伙计一听这话,扬着鸡毛掸子,便对沈家骂道:“你个小娘皮破落户,大清早就来我这儿找晦气!什么破铜烂铁,你倒是张狂!” “你说这不是破铜烂铁又是什么?就说这发钗的款式,都不知道是几年前的。戴首饰就是要时兴的款,谁戴几年前的旧款。没价值的东西,还不是破铜烂铁!” 上官美娥一进门,便听到两人的对话,差点儿一口气厥过去。 居然敢说他铺子里的东西是破铜烂铁! “这位小姐,可是……” 不等他说完,沈佳便冷哼道:“你是老板?” 见上官美娥不应,又是冷声说:“我看你这铺子离关门也不久了。店里没什么好东西,伙计说话还讨人厌,店面也丑的让人不忍睹目。” 上官美娥本来是念在她是个不大的姑娘家不予理会的,这一听整个人都要气炸了。 而那边沈佳还在不遗余力的嚷着,真是要气死他了。 “走了,这里的东西难看死了。” “别走!你不能走!” 这一来二去的,居然就吵到街上去了。 女人街上都是做女人生意的,大家都出来看热闹。没一会儿,上官美娥的首饰铺子因为款式老旧,被人嘲讽后,就要打人的消息彻底的传遍了三丁街。这下子,他的铺子火了。来的人是不少,不过都是来看这些款式究竟如何老旧,让那小姑娘气得大骂的。 第八十一章步步迫近 上官美娥找不到好的宝石,店里居然只有些金簪银簪的,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又有好心人对沈家说,这街上最好的首饰铺子叫柒夏坊,就在前面那间胭脂铺子的隔壁。 这下子,上官美娥气得都要吐血了。 柒夏坊又是柒夏坊! 百里显掌握的宝石渠道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他必须要知道。 上官美娥在这里气得暴跳如雷,傅静琪半个时辰后便知晓了。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不透风的墙,何况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是想要不知道都难。 傅静琪这才招手叫了人来,道:“消息可以送出去了。” 那人点了点头,转身便离开了百里府,走进一个暗巷里。等人在出来时,已经是换过一身普通衣服,去了上官府上。 这人心最难把握。 上官美娥自以为可以用钱帛动人心,打动人替他做事。却不知道,许多东西都是钱买不到的。如今又非乱世,小心经营可以得到钱,放手一搏也能有钱。只是上官美娥给的这个放手一搏的机会,却令人迟迟不敢下决定。又非过不下去了,何必做出这种下作事。 每到这是,傅静琪都在心里感叹,她那死去的姨夫究竟是个什么人,这驭下的手段堪称离奇。 若非是这个人,傅静琪也没有打算用那法子对付上官美娥的。 这要从一个多月前说起了。 上官美娥一直对柒夏坊虎视眈眈,不仅处心积虑的想要挖走店内的首饰匠人,更想要彻底截断柒夏坊的宝石来源。 这人是店内的一个学徒,看着挺老实的。 匠人他挖不走,就把心思动到这学徒身上来了。予以钱财诱惑,让他打听这店里的宝石来源。 可惜的是,他找错人了。 柒夏坊的学徒不多,堪堪有四人。 这小学徒因为年纪小,所以在上官美娥看来最受不住诱惑,有因家贫一定会为他所用。只是他派来的人没有调查清楚,不知道这学徒虽家贫,和一家人都颇有风骨。他爹曾是秀才,后因兵祸死了。他家里有一个奶奶,一个老娘,还有一双年纪不大的弟妹需要奉养。 因此,他才断了学业,过来学手艺。 那弟妹年纪虽小,但都在百里家做事。而他的老娘,也在给百里家的布坊绣些料子。 家中长辈常教育他,凡事不要急,踏实最好。又因他爹是为国捐躯,他更加不能做出那种小人行径。 傅静琪听说此事后,在屋里笑了好半天。 上官美娥去找其他三人说不定都能成功,可他倒霉挑中了这小学徒。 话说,小学徒来到上官家,便将傅静琪教给他的话说给了上官美娥。 上官美娥正因为找不到好的宝石而气愤不已,一听这话,顿时激动起来。 “你说的可是真的?” 小学徒为人看着很是木讷,只道:“我只是听师父说的,也不清楚是真是假。” 原来,小学徒说的是百里家的那个宝石矿宝石产量本就匮乏,就又谈了一个矿山。因为价格问题,双方互不相让。 上官美娥最喜欢从人手里抢东西,打听到了地点就派人去了。 那宝石矿所在的地方也不算远,而是在吴州的平江府。 那几个人骑着快马,到了地方。一打听,果然是有这件事。夜里,还偷偷去查探过,的确是个小矿。虽然矿藏可能不大,但出产的宝石成色倒是极好的。 当即,就连夜赶回了临安,将此事报至上官美娥处。 上官美娥看着他们偷带回来的一小颗红色宝石,眼睛都亮了。 这宝石虽小,若是多有些,镶嵌在发簪上,肯定很美。 柒夏坊的首饰匠人他挖不走,就不许他从别的地方找人了?当即一拍板,买了。等他把生意做成了,让百里轻尘这个黄口小儿哭去吧。 “老爷,那价钱……” “不管百里轻尘给多少,我都要压过这个价格。” 宝石矿都把握在宝石商人手中,谁会拿出来卖。他能遇到一个,简直是走了运。 十二月十三日,转眼便至。 前一日,祥麟楼便不接待宾客了,让人打点上下,将整个酒楼都好好拾掇了一遍,就等着刘知府和巡抚大人上门了。 到时候,这名声打出去了,祥麟楼肯定要成为整个江南最有名气的酒楼。什么一品鲜,什么临江阁,根本不在话下。 因是宴请巡抚,菜单早就拟好,装在锦盒里,亲自送到刘知府的府邸。 那边看了看,又叫人挑了几个食着不便,或是菜品的颜色瞧着并不大好的,才最终定下。 从早上起,酒楼里便忙碌成一团。 祥麟楼自开业至今,还未招待过这么大的人物,从上到下都与有荣焉,激动的不得了。 后厨里,也前几日便开始准备下食材了。 热火朝天之景象,实在是令人喜悦。 周成选是微服出巡,赴的也是私宴,除却他的几名亲信外,便无人知晓。 刘知府早就有心结识巡抚大人,自然是把这件事当作头等大事来置办。一个没留神,就被女儿听了去。刘小姐平日只关心衣裙,和身边丫鬟随意谈论起。那丫鬟也不是个口风紧的,就又被婆子们知道,最后就入了傅静琪的耳朵。 傅静琪还道:“可以想见,这后宅之事需得小心。龃龉之事,往往都是生于后宅。” 却说,刘知府一早便换上了簇新的衣衫,站在镜前看了又看。直转的刘夫人头晕眼花才作罢,直说他一个男人家,何必这么扭捏。 刘知府只道:“你一个妇人懂什么?我在这儿知府位置上已经多年了,不曾升迁。和周巡抚搞好关系,总没有坏处。马上就要过年了,叫灿灿少买些衣裙,库房里都要堆不下了。” 刘夫人哭笑不得:“你真是疯了,女儿的衣裙也管教起来。行了行了,快走吧,这时辰要到了。” 刘知府一看,时辰果然快到了,忙提着衣袍跨出门去。 刘夫人看着他的背影,对亲近丫鬟好笑道:“以前不急,怎么突然就急起来了。” 丫鬟道:“老爷是为了小姐呢。小姐年纪大了,他总担心找不到个合适的人家。老爷的官位高些,能接触到更好的人,将来小姐的婚事也多几个选择。” 刘夫人一听这话,就有些不开心:“他是想攀个高官,瞧不起我这商户女呢。” 丫鬟嘴巴一张,半晌说不出话。 第八十二章知府宴客 周成选乃是余州巡抚,刘知府的上峰。 今年不过才三十出头,生的模样普通,身材倒是高高大大的。据说他早年曾在林将军麾下,后来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成了余州巡抚。 不过刘知府想过,周成选既然是林将军一脉的,得个好处也不奇怪。实乃,当今皇后便是出身林家。 这日,周成选也是清早便起床。 他自小习武,虽然武艺不佳,但日日操练一番已成了习惯。 “大人,时候不早了。” 周成选这才收了拳,又沐浴了番,换好衣衫前往祥麟楼。 他赴了刘知府邀约一事,只告诉了几名亲卫。本就是微服,人多了反倒不妙。 周成选和刘知府自然是没有任何交情,只因上面有令,让他多多接触一下刘知府,这才应下。 “这临安倒是红火。” 周成选上次来临安,还是三年前。 江南本就是富庶之地,短短三年变化已经惊人。江南街道,不若北地的宽阔,乌瓦白墙,小桥流水,惬意的很。 周成选自桥上经过,一艘乌篷船正从桥下经过。 船家控着船,船头有一个小小的炭炉子,上面也不知道是烹着什么,好闻的很。 周成选闻着,便感觉到腹中空空,一阵腹鸣。 亲卫们的听力好的很,但谁都没表现出丝毫的反应。 谁让自家大人的胃袋是个无底洞,吃的东西也不知道都跑去哪儿了,且还贪食。 眼见自家大人的眼珠子都跟着那乌篷船走了,身后人忙用鞭子推了推马臀,“大人,该过桥了,后面人都等着。” 这三丁街本就是临安城内最繁华的街道,他们一行人堵在这儿,后面早有怨言。要不是看着他们这群人骑在高头大马上,又各个孔武有力,早就有人嚷嚷开了。 周成选这才收回视线,摸了摸嘴角流出的口水。 祥麟楼内,刘知府已经到了多时。 上官美娥也在酒楼内,他最近可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大约是好运频频,余州巡抚要来他的酒楼里用膳,他又买下了一座绿宝石矿,走路都是飘着的,精神的很。 宝石矿等年后就能开工了,到时候除了一些用做首饰铺子,还能再卖掉一些,肯定能大赚一笔。 心里盘算着这生意是越来越好,连带着这几日对百里轻尘的不满也淡了几分。黄口小儿罢了,他怕个什么。 士气高昂,上官美娥昂着下巴,正和刘知府寒暄。 说话间,听到一阵马蹄声。 四匹骏马正缓缓行来。 那马是好马,膘肥体壮,油光水滑的。 上官美娥虽不善骑射,可也有眼力,这马一看就是一等一的好马。好马难寻,有时候便是有钱也难买。 再看那马上的几名男子,气势轩昂,都是好男儿。 三人穿着裋褐,唯领头的男子穿了件半旧不新的圆领袍子,还披着件缀着兔毛的斗篷。 只是这身穿戴,也实在平常。 而刘知府已经迎了上去,对那男子招呼:“周大人,您可来了。” 这便是周成选了。 倒是和他想象中的有些不同,上官美娥心道。看看那衣裳,再看看那模样,哪里像个文官,分明是武官。都说周成选和林将军有旧,恐怕这传言是真的了。 也没什么闲话好聊,周成选饥肠辘辘,恨不得立即吃饭。随意招呼了几句,便在刘知府的带领下上楼了。 亲卫们看着刘知府一脸笑容,再看自家大人板着脸,便知道他什么都没听进去,眼睛里只有饭菜。不觉心中暗叹,大人这样下去,何日才能升迁啊。每天就知道吃吃吃的,难怪都这把年纪了,连个老婆都讨不上。 那边儿亲卫们在心中腹诽不止,那边已经进了包厢。 包厢的环境是布置过的,保管舒适。 菜没上之前,刘知府还要说几句。然,一抬头见首座男人满脸不耐烦,这话到嘴边又溜了回去。 周大人看起来是个不太好相与的脾性啊,这可糟了。他还想和周大人多亲近下,他日也好替他在其他大人面前美言几句,等年底时候,送上去的政绩也好看些。这下看来,是没戏了。 只是人请来了,本就没打着万全的法子,刘知府只是稍稍失望了下,又精神了。周大人能来就是好的,他又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刘知府想的久了点,菜便陆陆续续上桌了。 周成选喜欢吃,而且不拘菜色。不管是南北,他都吃得惯。 此刻见到这碗碟里,都是些精巧的菜色,不仅颜色好,闻着也诱人。 本就饥饿的肚腹,这下子可是彻底的躁动起来。 至于身旁的刘知府说了什么,他一句都没听见。 刘知府说着,那边则是吃着。 等他端起酒杯打算敬周成选一杯,忽然发觉眼前的画面有些略微不对劲。这菜不是刚端上来,怎么已经杯盘狼藉。再一看摆在一旁的木桶,里面的饭居然都吃干净了。 刘知府嘴角抽了抽,握着酒杯的手抖了抖。 那边,周成选已经吃了个半饱,正饮着茶水,面前则是几个好看的菱形糕点。 那糕点闻着清香,有股子水果味儿,就是不知道吃起来如何了。 周成选捏了一个丢进嘴里,眼睛立即亮了。 入口软糯却不粘牙,有淡淡的猪油香和芝麻香味儿,滚进牙齿里,就冒出了一股股的酸甜味儿,和一种他叫不出来的味道。 好吃,真好吃。 刘知府看着他只管吃糕,这酒是彻底的敬不下去了。 “周大人,可是没吃饱?祥麟楼还有几道特色菜,不如……” “都来,都来。”周成选道。 敢情是个喜欢吃的。刘知府心道,吩咐人让厨房继续准备菜,这才把酒杯端了起来。 “今日能和周大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是下官的荣幸。” 吃了人家这么多菜,总得意思意思,周成选这才端起酒杯来。 花雕入口绵柔,滋味非常,是好酒。 周成选抿了一盅,便不再多饮:“饮酒伤身。” 刘知府这下子真是不知道该如何答话了,他本就口拙,又不善处理人际关系,不然这些年也不会一直待在这知府的位置不见升迁。 周成选眼巴巴等着继续吃菜,忽然感觉肚腹间一阵翻腾,胃里也一阵恶心。 他捂着腰腹,突然张口,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第八十三章酒楼被封 上官美娥还在做着美梦,突然被人当胸便是一脚。 他呀的叫了一声,胸口疼得连气都喘不上来。 没等他看清是谁打他,那人又是一巴掌。 蒲扇大的手掌,直把上官美娥扇的在原地转了个圈圈儿后,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掌柜和小二怔怔看着这一幕,忽见那打人的竟抽出刀来,吓得尖叫:“啊!杀人了!” “住嘴!”那恶汉大吼一声,一掌拍在桌上。只见那结实的四方桌,竟噼里啪啦裂开,掉了一地木块。 掌柜和小二吓得面无人色,双股战战。 刘知府从楼上追下来时,见这情形,脸上是一点儿血色都没有。 又见那恶汉抽刀要砍人,忙呼声:“刀下留人!” “此人害了我家大人,我留他不得。” 刘知府满头虚汗,恨不得直接昏厥过去,“此事尚未理清,怎能随意杀人。”要真让他当着众人的面把上官美娥杀了,他这个临安知府恐怕也当不下去了。 还得从半刻钟前说起。 周成选哇的一声便将刚吃进去的食物呕了出来,脸色也胀得通红。他双手抓挠,脖子上竟是被他挠出了几道血棱子。 刘知府还未反应过来,两把刀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 可怜刘知府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离自己这么近。 他慌慌张张说:“我,我……” “竟敢下毒害我家大人!” 可未等那边反应,周成选腾地站起来,狂吼道:“茅房!茅房在哪儿!” 刘知府已经傻了,下意识指点了茅房的位置,就见周成选疯了似的冲了出去,其余两名亲卫也跟着追了出去。 他脖子上架着刀,可是一动都不敢动,脑子则飞快的回忆起来。 周大人这样,倒像是中了毒,又好似是吃坏了东西。可是坏就坏在,他是在喝了自己递去的那杯酒后出事的。要是人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自己还有命在? 刘知府一面在心里想着该如何应对此事,一面又疯狂的害怕着。 刀剑无眼,万一持刀的人一个没留神,割了脖子,他这小命可就交代出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刘知府仿佛是过了一辈子,内卫一人返回。 “大人已经送去医馆了,这事没完。” 刘知府忙举手,撇清自己:“我什么都没干,我和周大人无仇无缘的,又怎能害他。” 内卫就说:“若不是你干的,还能是谁干的?难道是这店家……” 刘知府什么都不知道,他能怎么回答。 可是那内卫却当他是默认,拎着刀就冲出去了。 刘知府吓了一跳,对身边的人说:“下官,下官……周大人是不是中毒还没有定论,要是真的杀了人,可就无法挽回了。” 脖子上的刀一挪开,刘知府这才连滚带爬的冲了出去,正见到内卫要对上官美娥下手,这才出声救了他一命。 如今周成选还在医馆里,这周围连个可以证明他们清白的人都没有。 内卫虎视眈眈,刘知府只能让手下带人来把祥麟楼给封了。 不管如何,这态度是得表的。 刘知府看着苦哈哈的上官美娥,偷偷抹了把额上的冷汗。 不管这事儿是不是你做的,本官自己是绝对不能认得,只能牺牲你了。 那边百姓们都知道祥麟楼要招待什么贵客的,就见到一众衙役冲上来把这祥麟楼给封了。又听人说,吃死人了,一下就热闹了。 这大过年的,有个趣事儿听听也不错。 再看上官美娥穿着锦袍,鼻青脸肿被带走,纷纷奔走相告。 哈哈,祥麟楼居然吃死人了,这可是大事啊。 午时后,起了阵风。 院子里的石榴树被刮得又落了不少树叶,水缸里的锦鲤露出水面,碰了碰叶子,又无甚乐趣的钻入水面。 傅静琪手里捏着一把鱼食,撒了几粒,看着锦鲤追逐竞食,嘴角露出一抹笑。 “少爷,成了!成了!” 一个小子蹦蹦跳跳的进来,咋咋呼呼的,险些撞的正要进门的银红一个趔趄。 银红一声怒骂,稳住手里的木托盘,气得调教。 “妹妹莫恼,我是有大事要通知少爷。” 傅静琪听到外面动静,偏了偏头,道:“白丁,进来。” 听到一阵哐哐的脚步,一个穿着青色衣衫的小厮笑嘻嘻的凑过来。小厮模样不大,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瘦的像个猴精,脸色蜡黄蜡黄的,谄媚的模样颇有几分不忍再看模样。 这小厮是傅静琪来临安后新收的,是燕嬷嬷的养子,倒是勉强可以信任。 她身边可用之人太少,需得好好培养。好在,她年纪还小,尚有些时间。 “少爷,小的刚刚就在三丁街上,亲眼所见,祥麟楼被官兵封了,上官老爷也叫带走了。” 傅静琪眯了眯眼,道:“还有呢?” “有个大汉从酒楼里跑出去了。小的派人去看了,是去了医院。”说到这儿,白丁摆了摆手,嫌恶道:“那人好像是掉进茅坑里了,浑身都是臭味儿。” 傅静琪怔愣了下,而后肩膀颤抖,笑得肆意。 白丁抓了抓头皮,不懂傅静琪这是怎么了。他想了下,猜测道:“少爷您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傅静琪抹掉眼角因笑出声而沁出的泪珠,说道:“少爷自然是知道的。” “那……” “不过我不告诉你。” 白丁怔了下,竟像个女孩子似的跺了跺脚:“少爷,您这个人怎么……” 傅静琪只是哈哈大笑,一点儿也不像要告诉他的模样。 虽说不厚道,可是傅静琪是真的想笑。她和周成选无仇无缘,可这次到底还是害了他。虽说知道此举不妥,但作为一个知情人,又觉得太好笑了。 她让人做的剂量,本不该有这种结果。奈何,白丁进来传话前,她听到傅和对她道,说周成选是个贪吃的。 再加上白丁的话,哪能不明白发生什么。一定是周成选贪吃,将奶糕吃了不少,发作起来才这么吓人。至于为什么有臭味,她难道能说这位周大人可能是来不及去茅房,便溺在裤子里了。 唉,不能说不能说。 第八十四章少爷真坏 脸面一事事关重要,周成选丢了这样一个大丑,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不过傅静琪倒是听说他为人豁达,恐怕不会严惩上官美娥也说不定。 唉,她可真坏啊。 傅静琪托腮,这次是对不住周成选。若是有机会的话,倒是得补偿一下。至于道歉?除非她觉得自己命长才会去做。 这次上官美娥怕是要狠狠的栽一次了。 想到这儿,傅静琪便心中畅快。 漫不经心的往水缸里丢鱼食,看着那两条傻乎乎鱼张着嘴只知道吃,嘴角露出一丝讽笑。 当鱼好啊,只知道吃,什么都不用管。 白丁看着少年的笑,偷偷捏了自己下,才免于失态。 少爷怎么这样笑,怪吓人的。 傅静琪还不知道她把白丁吓到了,正算着时间,该去探望姨母了。 这几天姨母的身子愈发的不好了,她瞒着不让人说,可燕嬷嬷眼中的忧虑瞒不住人。她不说,她便当不知,也免得她心里难过。 一小捧鱼食很快便喂完了,傅静琪拍了拍手,对白丁说:“你做的不错,领赏去吧。” 没等白丁的嘴角咧开,又听她说:“月钱已经给了燕嬷嬷,让她替你存着,免得你又去打酒喝。” 这下,白丁的笑容彻底垮了。 傅静琪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模样,这才笑出声来。 燕嬷嬷把人丢到自己身边,也未尝不是存了自己好好调教这小子的意思。白丁是个机灵的小子,奈何喜欢饮酒。虽然喝的不多,只是小酌。可他身体特殊,郎中不让他饮。也不知道这小子肚子里是不是住着馋酒的虫子,不喝酒就没精打采的。 看看他这面黄肌瘦的模样,带出去指不定还以为自己怎么苛刻下人了。 “白丁啊白丁,你那钱就让燕嬷嬷给你存着当老婆本吧。多吃点儿饭,长高点儿,免得将来连媳妇儿都娶不着。” 就算白丁机灵,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一听傅静琪这么说,脸都臊红了。他脸色蜡黄,脸颊上有两坨红晕,看起来十分的滑稽。 “少爷,娶妻这种事早着呢……” “是嘛?”傅静琪故意逗着他:“我怎么听银红说,你好像和灶间的一个丫头走的近,还给她买糖吃。” 白丁呆愣着,片刻后气得咬牙:“那丫头,嘴巴怎么这么碎。什么买糖,我哪里……” 傅静琪摆手说:“我不管你是给谁买糖,丫鬟还是小厮的。你要真的对人有好感,就正正经经的,别搞那些口花花。” 白丁脸色又是一红,这次是气得。 “少爷,我才不是这种人。”什么口花花,他就是长得坏了点儿,心地可好了。 傅静琪一笑,推门而出。 银红朝她身后瞪了一眼,问道:“少爷,您可是要出去?外面风大,加件衣服再出门吧。” 傅静琪只着了件吉祥纹的衣裳,出门时果然是觉着有些冷了。 银红转身便进了内室,从柜子里取了件云烟色的大氅。 “燕嬷嬷前日还说,少爷一点儿都不注意自己的身子,让奴婢们好好盯着。您那手上,又该摸冻疮膏了吧?” 傅静琪肤色白皙,在百里府这段时日来,日日都盯着用饭,短短几个月,就抽条似的,长高了不少。看过去,谁也不知道她其实才九岁,都当她已经是个十二三的少年人。 女子本就比男子发育的快,长的自然快了些。她在榻上躺了五年没有醒来,时间也像被停止了一样,长得慢。这下营养跟上了,整个人长高也不奇怪。 只是人还是显得瘦弱,下巴也尖尖的,让人心疼。 这几日夫子们不来府中,她一个人就在书房里用功。 下人都在外面待着,不准靠近,书房里的火盆熄了也不知道。才两日,就生了冻疮,把燕嬷嬷心疼坏了。要不是还顾及着主仆身份,估计都要上手去拧她的耳朵了。 傅静琪被燕嬷嬷突然发火吓到了,这几天老实了不少。 银红和朱红作为贴身丫鬟,自然是被当着面好好训斥了一番,这下可不敢放纵了。生怕燕嬷嬷说得到做得出,把两人赶出府去。 她们是被家里卖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地方的人,要是被卖了,哪里有去处。本就担惊受怕,这下更小心了。 傅静琪私下地还对冷玥偷偷道,说本来两个娇俏的小丫鬟,这几天突然变得像老嬷嬷似的。 冷玥冷着脸,说出口的话倒像个老伯伯:“少爷若是安生点儿,也就没有嬷嬷们什么事了。” 直把傅静琪气个够呛,嚷嚷着说下人都爬到她头上去了。 松石绿的上衣,墨灰色的下裳,织金腰带,外罩了件云烟色的大氅,文雅极了。 若她只是一个平常的小娃娃,穿着衣服就像偷盗大人的。可她毕竟不是,这气质自然就不同,反而让人会忽略掉她的年纪。 自被方夫子教着习字,她便有了书写佛经的习惯。长久下来,沉浸在佛法中,气息沉淀,气质也出尘的很。 幸而莫夫人知道傅静琪有许多未完成的事,不然还得担心一下这小丫头会不会一个看破红尘,跑出出家。 路上遇见了赵姨娘和百里柔母女。 那日莫夫人敲打过二人后,便都老实了。 老老实实才能好好活着。这府里没了老爷,就算再没了夫人,也断没有她们出头的机会。 赵姨娘本来还心存侥幸,以为莫夫人是唬她玩哩。 偶然在园子里遇到傅静琪,便凑上去讨好,也有胁迫之意。 试想,要傅静琪真是百里轻尘,一个十岁的孩子,说不准会被吓到。这府里没有长辈,指不定会被这几个姨娘拿捏了。 可她不是,自然不会把赵姨娘放在眼里。两世为人,她爹都只有她母亲一人,家中可没有这些姨娘们。傅静琪虽没接触过,不懂该如何应对。但她是这个家里的家长,此一句就足够了。 钱她赚的,院子她的,不想待就滚出去。 长辈如何?几个姨娘还真以为是她正经长辈了。 赵姨娘被傅静琪一个眼神儿就吓退,思及莫夫人的话,竟真的后怕了。 第八十五章跳梁小丑 百里柔年九岁,可自小就是个精明的,也是像极了赵姨娘。 不过她和赵姨娘最大的区别在于,赵姨娘出身不好,也不敢在府里翻什么浪花。初年进府的时候,倒是嚣张了几日。后来惹得莫夫人不快,敲打了几下,就老实了。 百里柔心思多,想的自然也多。 早就听说夫人的身子不好,约莫也就在这春节前后了。 等夫人一死,这府里只有如姨娘,柳姨娘,和自己的娘亲。 柳姨娘是个不管事的,如姨娘和娘亲可以从府里分权。百里轻尘只是一个才十岁的孩子,又能怎样?没了夫人在前面挡着,还不是她们要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偏偏她娘是个胆小怯懦的,一个才十岁的孩子,她怕什么? “大哥。”百里柔唤了声,眼睛却闪着精光。 傅静琪的眉心几不可见的蹙了蹙。 这是表哥的妹妹,却不是她的。按理说来,她本不该理会此事。可谁也别把谁当成傻子,她眼里的算计已经这么明显了,要还是当成不知,她的眼睛又不瞎。 傅静琪嗯了声,神色淡淡。 百里显又不止百里柔一个女儿,但第一个意义总是比较不同。可百里柔不一样,她的出生在建立在夫人小产之上的,故而根本不得喜爱,还不如百里若和百里霖那两个小贱人在父亲面前得到的好处多。 就算百里柔费尽心思想要讨好,也没什么用处。 她自以为聪明,机关算尽,在这些大人眼里,都是些过气的把戏。 百里显又岂会看不出来,不过是念在她年纪小,不予计较罢了。况,后宅之事他本就不该多问。 傅静琪是要去探望莫夫人,百里柔这么一个大活人杵在那儿,多少令她有些不悦。 赵姨娘也是忧心,伸手碰了碰女儿的手臂,让她不要太出格。 百里柔只想着说不定再过几天夫人就死了,到时候谁能替他说话?这时候不使些手段,将来就晚了。 “大哥见到长辈都不问好的吗?” 小脸儿笑盈盈的,可眼神儿分明讽刺的很。似是在说:你个不懂礼教的粗鄙之人。 银红和朱红一听这话,气得脸色发白。她们就说嘛,这么大的院子怎么总是能遇着,原来竟是一直在这儿等着。是不是欺负她家少爷年纪小啊!有本事张狂?倒是跑到夫人面前去啊。 傅静琪还以为她能做出什么反应,没想到只是这样一句话,噗哧一声便笑了出来。 百里柔也没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到底只是个孩子,愣了下,竟有些慌了。 “长辈?哪儿来的长辈?” 傅静琪分明连语气都没变,可这话未免太让人难受了。 百里柔就受不住,气得浑身发颤,手指着她,“我娘怎么不是长辈!” “哦。”一阵风来,傅静琪有些冷,把手指缩紧袖子里。 她的动作是这样的漫不经心,就好像自己在她面前没一点儿存在感。这让百里柔这种心思敏感的女孩儿,哪里受得住。 “这院子里,只有我娘才是长辈。她?还算不上。至于你……”傅静琪的目光抬了抬,在百里柔身上扫了扫:“该如何称呼,不用我教你。马上就要到年节了,规矩也该学学。银红,回去后让燕嬷嬷找位教养嬷嬷来,叫小姐们聚在一起好好学学规矩。免得有的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以为占个小姐身份,便能翻得了天。” 傅静琪说完,觉得自己这番作态颇有几分恶人的架势,心中笑了笑,有些得意。 唉,欺负起小姑娘来,她可一点儿都不觉得脸红呢。 百里柔还欲说什么,被傅静琪一个冰冷的眼神儿给瞪了回去。 “有的人该记清自己的身份,不该是你的,就不要妄想得到了。” 等人都走远了,百里柔才反应过来,气得大叫。 “娘,你看他,你看他……” 赵姨娘任由百里柔拽着她的袖口大喊,心中隐隐有些担忧。好似,有什么正在脱序。 傅静琪去见了莫夫人,她可前几日没什么区别。可她分明瞧见,她的身形又清减了几分,颧骨都高高隆起。 她偷偷扫了眼她垂在膝上的双手,瘦的骨节分明,心里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身体里的毒素正在侵蚀身体,姨母每日这么忍着,究竟是如何撑下来的。可就是这样,还有些不长眼的人出来惹她心烦。 傅静琪心中燃着一把火,且越来越烈。 从莫夫人的院落出来,直接便让燕嬷嬷去找了个教养嬷嬷。 年根儿了,到哪儿去找。燕嬷嬷就找了柳姨娘身边的一个嬷嬷,叫苏姑的。 苏姑大概四十几岁,脸颊有深刻的法令纹,嘴角耷拉着,一双眉又平又直的,没什么表情。 若说傅静琪前世被沈弘业嗤笑说是木胎泥塑,这苏姑大概就是那钢铁捏出来的。冷冰冰的,没什么人气儿。 可燕嬷嬷知道,苏姑外冷内热,不然这些年柳姨娘待在那院子里,不知道要过着什么苦日子了。 百里柔从傅静琪那儿受了气,又正遇上百里若百里霖两姐妹来炫耀自己的新裙子,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和两人打起来。 这边还没消停,那边就传来话,说叫她们去花园里去。 百里柔不情愿,推三阻四的。最后,竟来了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硬是把人拽走了。 赵姨娘在后面呼喊,冲到花园里,发现如姨娘和那对双生姐妹也在。 她搓了搓手,发现石桌旁坐着一个人,正是之前见过的百里轻尘。 百里轻尘捧着一个手炉,薄薄的眼皮儿翕着,听到有人来了,才睁开眼睛。 这一眼,赵姨娘就差点儿跪下。 莫夫人说,要是惹到了少爷,才是真正没好果子吃,她终于明白了。夫人看着她们几个,还有几分人气儿,可少爷看着她们却像看死物。 傅静琪根本没有注意到,对待那些懒得搭理的人,她的眼神一向如此。重生归来,她的心境和过去已经不同了。没有多少少年人的朝气,倒像是个沉暮的老人家。看待事物,情绪也淡。 故而,莫夫人才会对赵姨娘说那番话。她看的分明,这些人不要惹到傅静琪手里才好。要真的惹到她,就算她年纪再小,也不会轻饶。 第八十六章老老实实 莫夫人算是个仁慈的妇人了,自从失了一个孩儿后,对后宅之事便鲜少过问了。 她打理好庶务,至于那些女人们是要翻什么浪花,和她半点儿关系都没有。她也不管小姐们姨娘们叫母亲的事,只要维持彼此体面,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过去了。 可她如此行事,竟是把姨娘和几位小姐们的心都养大了。 别人家里庶出小姐是如何过活的,她们不会不知道。就因莫夫人的仁慈,百里显的不理会,竟胆大的想要胁迫傅静琪,掌控百里家。 傅静琪又不是傻子,百里柔都已经做的这么明显了。 自从得知姨母的身子愈发不好,根本支撑不了几天后,她发觉自己的脾气可是越来越坏了。 她要怎么忍?自然是不忍。 “百里轻尘,你要对我们做什么!” 百里柔的声音凄厉,刺的人头皮发麻。 没等傅静琪开口,苏嬷嬷便垂下眼皮,伸出手啪地扇了百里柔一个耳光。 “二姑娘不敬兄长,该罚。” 那似老树皮一样粗糙的手,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百里柔愣了片刻,啊的一声叫起来,十指像利爪,两个婆子差点儿没把人按住。 赵姨娘被苏嬷嬷雷厉风行的动作给吓了一跳,等到回神,一看女儿脸上的巴掌印儿,气得险些跳起来。 “你个老东西,竟敢打我女儿!” 傅静琪被这母女俩的声音吵得头疼,她伸手按了按额角,这才把目光落在两人脸上。 “我就说这规矩不学不行。我母亲从来不要求家中的姨娘小姐们立规矩,今日就一同学学。免得,有人不知道这家里究竟是谁当家做主。” 百里柔一点儿都不怕百里轻尘,觉得他就是个小娃娃,又能把她怎样。他们同样父亲的孩子,凭什么他就比她高贵的多。 “百里轻尘,你敢!你算什么,算什么!” 亭子里,百里若和百里霖站在如姨娘身侧,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置信的盯着百里柔看。 这百里柔,莫非是疯了? 两人对看一眼,后退几步。 不管一会儿会发生什么,她们都得离这个疯婆子远些,免得让人误会了自己和她们是一伙的。 傅静琪咦了声,稀罕的看着百里柔。 这丫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了,还是疯了不成? 不过她自是不用担心的,有苏嬷嬷在,一个巴掌甩过去,百里柔被打的头都偏向一边。那声音实在是够清亮的,若不是傅静琪还维持着几分理智,说不准要被吓一跳。 “不敬兄长,该罚。” “啊啊啊!!!” 两个婆子使劲儿把百里柔压在地上,让她不得动弹。 傅静琪丢下手炉,好奇问:“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赵姨娘算是看出来了,百里轻尘今天是不会叫她们好过的。 “你休要欺负我女儿!”手指颤颤,忿忿道:“你不敬长辈又如何算!” “长辈?”傅静琪弯了弯嘴角,“你不说我倒是忘了。虽然父亲不在了,我这个当儿子的,倒是可以替他把一些不相干的人赶出去。左右只是个妾,不是吗?” 想当她的长辈,倒也真是不要脸面了。 傅静琪倒是有些庆幸如今坐在这儿的人是她了,要是表哥的话,会不会被吓到。 “我,你,你不能。” “你倒是可以试试看我能不能。”傅静琪讽刺的说。 这时,冷玥从外面走进来,对傅静琪耳语了番。她的眉心越皱越紧,再抬头时,看向赵姨娘母女已经是满满的厌恶了。 “有些人的心实在是太大了。若是不想在这个家里待着,我让人送你们回娘家可好?” 赵姨娘脸上的表情一点点的僵住,她的嘴角抖了抖。 不可能不可能的,百里轻尘是怎么知道的。他肯定在诈自己,她不能上当。对,不能上当。 没等赵姨娘给自己找好理由,那边两个小厮押了个男人上来。 男人看起来三十几岁,和赵姨娘竟有些相像。 “哥?” 这男人正是赵姨娘的哥哥赵大郎,一见妹妹,便激动道:“妹妹救我。” 赵姨娘怒道:“你们快放开我哥哥!” 小厮不为所动,这个家里谁才是正经的主子,他们分得清楚。虽说赵姨娘是百里显的妾侍,可现在当家的人是百里轻尘。惹恼了少爷,有他们什么好果子吃。没看出来吗?少爷,可不是会因为一个孝义压在头上,就不敢有所为的。 “赵姨娘,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我让人把他带来,不过是给你让你看看,你做的那些事,我都明白。你还没做的事,我也知道。我呢,不算个好脾气的,但也不是滥杀无辜的。今后要想好好过日子的话,就带着百里柔回去给我认真学规矩。学好了,就等几年挑个好人家,我在送上一笔嫁妆。学不好,这百里的姓氏我可是要收回的。” 赵姨娘这些年在府里养尊处优的,说是和人争宠,可她也明白,这府里有什么争的。老爷不准她们生下男嗣,几个丫头片子能干什么?要不是家里人一撺掇她,她又怎能有这种心思。 说什么百里轻尘年岁还小,等莫夫人不在了后,她需压如姨娘一头。到时候管教百里轻尘,大把的财帛还不得送上门。 赵姨娘被钱财迷了眼,这下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傅静琪给她选择,赵姨娘吓得浑身一抖,杨姨娘的脸就出现在眼前。 事到如今,谁也不知道杨姨娘那一双女儿究竟是不是老爷的。看夫人那意思,不管是不是,这人都得送走。赵姨娘可不想落得和杨姨娘一个下场,只是想想,便觉得不寒而栗。 她吞着口水,不管不顾压着女儿跪下来,对傅静琪直呼:“我们会好好学规矩,一定会好好学规矩的。” 百里柔还要大喊,被她母亲一个眼神儿给瞪在了原地。 娘,你是怎么了? 她年岁小,却好高骛远,还不懂这些事。可赵姨娘毕竟是过来人,这要是被赶出去了,她们母女俩能怎么活?一辈子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还能妄想它去和长空搏击? 第八十七章后悔已晚 这一下,不仅是赵姨娘老实了,在一旁看戏的如姨娘和两个姑娘也是老老实实的。 夫人还真没说错,少爷的脾气的确不是好的。 连自己的妹妹都敢撵出去,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几个人害怕不已,只能乖乖在一旁学规矩。 而百里柔则是被苏嬷嬷重点关注的,稍有错处便要用竹条敲打小腿。她要还是不老实,自有几个婆子好好教导她什么是礼仪尊卑。 这还不算,学了规矩,连饭都不给吃,就发配到了祠堂里。 至于如姨娘和百里若两姐妹,没做什么事,傅静琪也不会拿两人开刀。只稍加敲打,让她们好好修心养性,不要失了做派。 两人年纪还小,倒也聪明,这下是彻底看清局势,不敢再张狂了。 只盼着学好规矩,老老实实做人,免得真的被撵出去,就什么都没了。 傅静琪给了一棒子,又递了一个甜枣:“勋贵之家不能想,小富之家倒是不勉强。” 如姨娘想,她们是商贾之家,两个女儿又是庶女。待日后长大,能够嫁个富户,就很不错了。这段时日还得好好做人,免得到时候少爷连嫁妆都不给出。 傅静琪见这母女三人如此的识时务,叫人给她们送了几匹布,和些首饰又赏了些银钱,说是送年货了。 如姨娘摸着那水滑的缎子,感叹:“少爷其实不是个不好相处的,他和夫人的性子差不多。只要咱们不主动上前去找事儿,他也懒得管。你看百里柔和赵姨娘,不就是心太大了,妄想压着少爷,现在成什么了?” 百里若摸着一支玉簪,也是有所感的点着头。 “我才不要像百里柔那么蠢。” 就算有心思,也不该在这种时候暴露出来。夫人还在,少爷背后的人手也多,也不知道她们是什么脑子。 “姨娘,我还听下人说,赵姨娘说是你也要来分权,让人要堤防你。” 如姨娘一听,抖了抖,脸色一白。“这话可绝对不能被少爷听到。我还想好好过日子,看你们将来出嫁生子。她那种疯子,可不要拉扯上我。” 百里霖哼了声:“百里柔惯会装模作样,成天在咱们面前摆什么大姐的派头,处处要人敬着,谁知道竟是个不把兄长放在眼里的玩意儿。你们说这深寒夜露时的,佛堂里又没有个取暖的家伙事,黑黝黝的,要多吓人。” 她这一说,那母女俩对看一眼,齐齐都笑了。 也幸好有赵姨娘和百里柔那个蠢的去少爷面前闹腾,不然她们又怎么收到少爷送来的礼物。 杀鸡儆猴她们省的,倒是得了这礼物真叫人开心。 百里显和百里冲早就分了家,祖宗牌位都在宗祠里,也没什么好供奉的。 只是先前莫夫人失了个孩儿,心神一直不宁,便让人请了菩萨来。 这小佛堂来人不多,虽每日都有人打扫,到底冷清。 高大的神佛立在佛龛上,垂着目凝望着世人。 佛堂里只有一盏小油灯,光晕摇曳,在墙上投下各种各样黑色影子,像要冲过来的怪兽。 百里柔和赵姨娘抱做一团,这下是真的悔了。 膝盖下是蒲团,可还是凉的刺骨。 百里轻尘根本没说让她们什么时候出来,现在肚中空空,真要饿死冷死了。 “娘,娘……” 赵姨娘怀抱女儿,欲哭无泪。 若是早知有今日,她何必要和家里那些人牵扯。也是她叫猪油蒙了心,竟有这种可怕的想法。就算少爷年纪小,也是姓百里。 还是苏嬷嬷说的好,把自己的心揣在肚子里,就别拿出来了。谁不知道心肝什么颜色,还想装着不知道不成? 又说了几家姨娘和庶女的事儿,听的两人更是怕的不得了。 这后院姨娘有几个出身是好的,赵姨娘给百里显当外室的时候,还奢望着自己能成为太太。百里家鲜少有应酬,莫夫人更是不经常请那些夫人过府。以至于赵姨娘连个接触其他家眷的机会都少,当然不知道其他家的姨娘是如何夹着尾巴做人。 诶听说,有那主母心狠的,磋磨姨娘和庶女,也没人敢说什么。世道如此,姨娘和庶女还真算不上家里正经主子。往前翻个几十年,前朝时候,庶女连个家谱都上不得。 这下被彻底的打击焰气,只恨不得能回到白天去,把那些话吞回去。不然现在,两人还高床软枕睡着,燕窝吃着。 一想,这肚子里更饿了,也更加想哭了。 傅静琪做的这件事,也没瞒着莫夫人,但也没直接去说。 都经过了燕嬷嬷,莫夫人又怎能不知道。 这夜已经深了,莫夫人还没歇下。 她的身子不好,觉也少了。每天只睡一两个时辰就已经足够了,其余时间就是拿起笔墨,写了些心得,等着将来留给傅静琪看的。 “也怪我早年不想理会这后院,竟让这后宅乌烟瘴气,到头来还让阿琪给我处理这些脏污事。” 燕嬷嬷把药碗摆在一旁,又端了一碟蜜饯来。 “阿琪小姐是个好心人。” 莫夫人一笑,端起碗来慢慢喝着药。 燕嬷嬷什么意思她懂。 阿琪毕竟还是姓傅,和百里家也没什么太大的关联。若是个遇到个坏心眼的,就把百里家的家产贪了。可莫夫人是真的不在乎,等她死了后这家产还不得被百里冲糟蹋了。给谁不是给,为什么不给她的侄女儿。 有了这些钱,她也许能带领百里家复兴。若是不能,也能让好好过日子,免得被人欺负了。莫夫人没料到的是,傅静琪会把这件事处理的这么认真,就好像她是真的百里轻尘。 思及此,她心头一疼。 “阿琪是个好孩子啊。” “奴婢已经差人去佛堂看过了,那俩人总算老实了。少爷每日要处理那么多的事情,忙得不不可开交,这俩人还敢跳出来惹少爷不快,实在该死。” 莫夫人嗤笑道:“能怪谁,还不是我和百里显把她们的心养大的。明日的时候,再去敲打下,叫人到我面前来立几天的规矩。看来这当主母的性子太好,倒是叫她们张狂的不知所谓了。” 第八十八章各方反应 后院的风向不同了。 几位姨娘都躲在房子里不出门,而三位小姐则被送去教养嬷嬷那儿学规矩。 又说等年后,还有请夫子来,好好教导几位小姐。 下人们又是哪里有些不对劲,又仿佛本就该如此。 而决定了这一切的人,傅静琪正悠哉悠哉的吃着早膳。 白丁立在一旁,给她讲着一些趣事,也算是她这两日来用膳的新爱好。 傅静琪毕竟不是真正的百里轻尘,许多事都不了解,有白丁讲些趣事,也好让她能融入这其中。 早膳后,燕嬷嬷过来说,午膳让她去夫人那儿吃。 傅静琪含笑应下,又问了莫夫人好,才去了书房。 照例是抄了经,才用笔在纸上描画。 祥麟楼那儿已经出了事,宝石矿的事年后就会爆发。 这几日她也不打算做什么了,多陪陪姨母,准备着过年吧。 傅静琪托腮,清凌凌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暖意。 祥麟楼一事还未完。 周成选是行伍出身,这脸皮没有厚到哪里去,出了这么大一个丑,真是要丢死人了。 他趴在榻上感叹,幸好那些人不知道他身份,郎中也不知道。 内卫端了药汤来,嗅着那难闻的气味儿,周成选一脸不乐意的爬起来,想要推说不喝。可是这腹中一阵轰鸣,让他想要了昨日连茅厕都赶不及去那稀里哗啦畅快后的窘迫,什么都顾不得,也不管汤药烫不烫,慌忙吞了,急急忙忙就去了净房。 等他人出来,腿脚虚软的,活像被十八个没吃肉的娘们儿彻底的折腾过。 两条腿像面条似的,周成选只有在初学武艺扎马步的时候体会过。这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没想到还能体会一次。 他回来时内卫还没走,对他道:“郎中说了,这药再吃上几副就没事了。” 周成选无力摆手:“过来扶老子一把,站不稳了。” 内卫差点儿笑出来,忙虎着脸过去把人扶到榻上。 “祥麟楼的老板还在牢里关着,依大人看该怎么办?” 周成选冷哼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内卫迟疑了下,说:“可此事也怨不得他。” 周成选气道:“老子可是吃了这么大的苦,还不能找个人撒气啊。难道你要让老子去昭告天下,说老子是因为贪吃才成了这幅模样。” 可不是因为贪吃。 他这上吐下泻,带着一兜子屎尿去医馆的经历此生都不想要再有一次了。 一进门的冲天臭气,把郎中都吓到了。 周成选更是胀红着脸,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可他一动弹,又觉得腹间翻腾。最后还是身边人给出了一个馊主意,让他洗净身体后,坐在马桶上让郎中诊脉。免得一动弹,又要站回去。 周成选虽又羞又气,也知道这不失为一个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所幸那郎中是个年岁大的,虽一开始被他吓了一跳,很快又镇定下来。见病人坐在马桶上被他诊脉,也没露出什么惊讶表情来,不然周成选真的要把人赶出去了。 郎中给他诊脉后,又看了看他的脖子和身上,断言:“这是食物相克症状。” 周成选也听过什么食物相生相克的,此时一头雾水。 郎中又说:“就如有人不能见桃花,会生桃花癣。而大人你,有些东西却不能吃。” 又问了周成选吃了什么,还叫来了祥麟楼的大厨,最后判定周成选是对牛乳和芒果过敏。 “大人以前可曾吃过这两种食物?” 周成选自然是没吃过的。 “那就对了。大人不能饮用牛乳,连牛乳制成的食物都不能吃,吃了就会呕吐腹泻不止。而那芒果,吃下后,会让起红疹。不过问题不大,老朽开几副药,稍加调养一下就好了。” 又叮嘱他这几天吃些清淡的。知道他每日的食量极大,还给开了些健脾胃的山楂丸。说这过量饮食,对身体无益。 周成选倒是很尊敬郎中,也没露出任何的不快和烦躁来,让人恭恭敬敬的把人送走后,才坐在马桶上长吁短叹。 要吃好几天清淡的,这嘴巴里真要淡出鸟了。 这药的确是管用,一晚上就不那么折腾了。 可祥麟楼让他出了这么大一个丑的事情,他绝对不能善罢甘休。虽然罪不至死,但把人关在牢里几天,倒也不是不可以。 刘知府那边也是焦头烂额,不见周成选身边来人,更是慌张。 要是余州巡抚在自己的地头,甚至是自己的小宴上出了事,他这官路彻底就断了。 一时间刘知府又是后悔,又是忿恨。 祥麟楼可是临安最好最大的酒楼,竟然能让出了这种事,今后就不要再开了。 不管两位大人是否迁怒,上官美娥这牢狱之灾是跑不掉。 头回进大牢,对上官美娥可一点都不新鲜。 他被人揍了一顿,又没有请郎中来医治,再加上饿了许久,整个人已经憔悴不堪了。这还不算,还得担惊受怕,生怕周成选死了。这人要是死了,他这小命也不保了。 这又惊又怕的,差点儿没撑过来。后来被放出去,足足生了一场大病。 不过,这是后话了。 上官美娥这里还惦记着梅氏能派人来救他,怎能知道梅氏听说了这件事后,也没派人去调查,竟打算放弃他了。 梅氏可不是依附男人的女人,她有手段,有自信可以再笼络到一个像上官美娥这样的男人来。 在上官美娥进去后,就开始盘算家中的财产了。 府中除了上官美娥,也没什么亲近之人,梅氏一人独大,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梅氏又担心上官美娥真的活不成,会有人来抄家,恨不得连夜就走。 傅静琪派的人一直盯着上官家,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即来报。 一听梅氏居然打算卖掉上官家的几个铺子,还有几个宅子也打算放出来,乐了。 她比别人先知道消息也有好处。 起码,在梅氏卖铺子和宅子时,能够先人一等。 “白丁,去找几个人。若是梅氏打算卖铺子,便把祥麟楼谋害朝廷命官一事悄悄透露给那几个买家。” “少爷这是?” 傅静琪笑得像个小狐狸:“少爷我啊,打算压压价,赚他一笔。” 第八十九章一碗药粥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这说的就是梅氏和上官美娥。 梅氏自是不把上官美娥当成丈夫看,而上官美娥敬爱梅氏也是因为她手段了得。 两个利益为重的人遇到一起,成了夫妻,也算是没再坑害别人。 上官美娥这些年把梅氏藏的严严实实,可他不知道的是他的手都能伸到百里府来,就不许傅静琪派人到上官宅。 提到这梅氏,还是莫夫人回忆起来,说是有些印象。 这个梅氏的女子,在莫夫人的记忆中已经是一个很久远的存在了,早就嫁作人妇,没想到竟是成了上官美娥的妻。 梅氏也是商贾之女,和莫夫人也算有过几分交情。说是交情,其实不过是上巳节时说过几句话,一起做过游戏。梅氏容貌不算出众,却端庄优雅。据说她母亲曾派人测算过,说梅氏有极为贵重之命。 商贾之家,又有贵重之命,还能顶了天不成?私底下还有人打趣说,这梅氏怕不是要去选秀,去宫里当娘娘。 这话私底下说说,听着也令人激动。梅氏并不是家中唯一的女儿,可就因为梅氏有极贵重之命,一时间颇受宠爱,隐隐有视若珍宝之意。 莫夫人还道,家里对梅氏的培养很全面,竟好似真的要把她送到宫里去的模样。那时是先帝治下,还是在恒元年。 随着小姐们都订了亲,宫中也没传来选秀的消息。 先帝二十岁登基,在位二十五年,这期间并无建树,也并无太大的错处。若说先帝唯一令人诟病的,大约就是在女色之上了。后宫之中广洒龙精,其中有名字的大约有二十几人,而这没名字的,恐怕还更多。 这也是先帝后来病中,一群皇子们为了夺位,大肆争斗。为了排除异己,这群皇子连尚还在襁褓中的婴孩都不放过。 最后剩下了三位皇子,竟是一人死于刺杀,另外两人互相下毒,都死了。 若不是还剩下了一个藏在冷宫里的小皇子,这东越彻底就完了。 因先帝之事,元熙帝根本不敢广纳后宫,就连朝臣们也担忧他会沾染到先帝的那些坏毛病。偶尔有建议广纳后宫的,就要被言官们先是讨伐一番。故而,当今天子的后宫里,干净的十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言归正传。就说自小就有人对梅氏说她将来是要当娘娘的,可她左等右等的,都没有等到选秀的机会。 那时候先帝身边尽是各色美女,送入宫中的美貌宫女也不知几何。远在临安的梅氏,声名不显,先帝如何能知道。况,先帝爱美色,如梅氏这种端庄的长相,还真入不了她的眼。 直到莫夫人嫁了人,也没听梅氏的消息。后来还是她生下第一个孩子,听人说梅氏嫁了,不知道嫁到了哪里。 莫夫人对梅氏没有几分好感,只因为此人的心思太过阴暗,更是见不得别人比她强。 傅静琪喜欢听莫夫人说话,她把那些过去的事情当故事讲给她听,有趣极了。 她左听一句,右听一句的,脑海中渐渐就勾勒出了梅氏的形象。 一个有着端庄大气外表,内心却有无数诡计的女人。 且,这个女人并不喜爱她的夫君,而是视她的夫君为工具。在夫君入狱可能会牵连到她的情况下,这个女人会怎么选择? 傅静琪猜测,她是不会去解救上官美娥的,带着上官美娥的银钱逃走倒是很有可能。没想到,还真被她给料对了。 傅静琪派了白丁盯紧了上官府,没几日消息便传来。梅氏要把几间铺子和两座宅子等出售。 那铺子,两间在山阴,一间在明州。那两座宅子,都在东阳郡。这其中,让她最为感兴趣的,则是一座茶园。 百里家不曾经营过茶叶生意,而梅氏所售卖的茶园出产的茶叶也并非是最优质的。 白丁已经把消息放出去了,相信很快便会有回报。 傅静琪托腮,手指拨弄着算盘珠,眼中闪过一抹自得。 朱红端着山药粥进门来,便见桌案旁,瘦削的少年一手托腮,一手随意摆弄算盘的自在画面。 都说少爷身边以前伺候的下人,因为不尽心都被打发了,这让朱红伺候起来,更加小心了。可是相处久了,才发觉少爷的脾气真的很好。 这院子里,下人不算多,加上小厨房的,也不过七八人,且少爷和她们姐妹俩最亲近。有想要在少爷近前伺候的,偷偷找了两姐妹,朱红可一点儿都不敢答应。少爷看起来性子柔和,可那日处置赵姨娘和大小姐的时候,手可一点都不软。 “少爷,燕嬷嬷让厨房做了山药粥。” 这几日傅静琪的胃口不大好,有些发热。症状不重,郎中便给开了个食疗的方子。 “搁着吧。” 傅静琪拿起一本账册,随口道。 朱红将粥轻轻搁在桌上,劝道:“这粥趁热了才好。” 也只有少爷在生病的时候,才能看出几分小孩子的脾气来。 朱红心中觉得好笑,脸上则半分情绪都不露。没有人喜欢被当孩子,何况像少爷这种聪明人。 “燕嬷嬷说了,少爷若不把这粥喝完,就得吃药了。” 没人喜欢吃药的,傅静琪也不例外。前世里她的身子骨就一直不大好,一直很虚弱,常年都喝药。后来有孕后,未免胎象不稳,每日都要饮一碗安胎药。虽说是药三分毒,可那时她也顾不得了。 只是到了最后,她那个孩儿还是没能留下来。 想到这儿,傅静琪眼中闪过一丝冷色。 “搁着吧。” 朱红突然感觉到少年身上传来一阵冷彻寒意,不禁放缓动作,不敢再劝。 等她走后,傅静琪才端起碗,用调羹慢慢喝着。 比起苦药来,这粥的味道自然是不错。何况,有人日日念着,一直关心的感觉。 前世里,父亲过世后,周围都是尔虞我诈,她深陷泥沼却还不自知,最后才落得这样下场。 比起过去来,如今的她像是神仙生活,又怎敢奢求太多。 “味道真是不错……” 粥暖了胃,也暖了心。 第九十章买下铺子 临近年末,傅静琪一连几日都很忙碌。 像梅氏买铺子茶园一事便交给傅和去做了。 虽说她有前世的经历,也不敢托大。 傅静琪经常想,她前世过得稀里糊涂,除了一些不算有大用处的记忆,还真没什么可值得称道的地方。但是傅和就不同了,他这些年来一直跟着父亲身边,虽是管家身份,却是父亲最得力的助手。 她信任傅和,就像父亲也信任着他一样。 所以,把这件事交给傅和去做,傅静琪是很放心的。就算谈不拢,也并没有任何损失。 傅和感激傅静琪的信任,做事却愈发的小心了。 傅家和百里家的事情都复杂的让人头疼,一个处理不当,便会产生巨大的影响。傅和心想,小姐年纪小,恐怕并不知晓,要扮作男子经商是多么的不易。商场如战场,谁知道那些老油条又会使出什么法子。 小姐和上官美娥打擂台不过是第一步,今后还有的罪要受。 傅和和傅文轩年纪相当,他本姓刘。早年曾结过一门亲,小日子过得也算舒坦。可好景不长,家中长辈欺辱,不仅强占了他家的地,还逼死他怀孕的妻子。傅和冲上去报仇,竟险些被打死。 后来流落到京城附近,被人卖掉,就入了傅家。那时傅文轩的生意刚起色,傅和一直跟随,见证了傅家的成长,也见证了傅静琪的童年。 因看着她出生,看着她长大,便有一份做父亲的心情。傅静琪这么努力,他就越觉得不能拖后腿。 好在,梅氏急着将那些产业脱手,并未痴缠。 这也得仰仗于白丁的手段。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运作,除了傅和来打听梅氏要卖掉的宅子铺子等,竟无一人过问。 虽说江南多富商,甚至有几代经商,家底丰厚的家族。然,正因为有着不同于普通商户的经历,在面对诱惑时才能有一份矜持。 上官家得罪的不是别人,是知府大人,还有巡抚大人。 都是在江南做生意的,得罪了余州巡抚,他日还能有好果子吃。没听说,那上官美娥还在牢里关着,说不准还要拉出去问斩。这谋害朝廷命官,历来可都是大罪。 就算有心人对梅氏报出的价格动心,也不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作赌。 谁的命都只有一条,丢了就没了。 梅氏的如意算盘是落空了,日日担惊受怕的,嘴角竟燎了几个火泡。傅和一出现,她就像揪住救命稻草一样,立即就拍板把茶园和几间铺子都卖了。 傅和和梅氏亲自去官府过了手续,拿着地契回到百里府时,还有些糊涂。 那么好的铺面,怎么说卖就卖了? “梅氏是个精明的,但到底是女人。”傅静琪道:“她最小接受的教育是,他日一定会有出息。虽说她有手段,却都是些阴私下作的。用来在后宅争宠罢了,拿到商场来,还是太过拙劣。这几年上官美娥在梅氏那儿得提点,不是陷害这儿,便是陷害那个的。论智谋,这两人远远不够。” 傅和听完,感叹:“等上官美娥从牢里出来,看到家产被卖的七七八八,说不准要给气死的。” 谁说上官美娥会被问斩?谁说上官美娥会被关一辈子? 梅氏一听上官美娥下了狱,便什么都顾不得,只怕会被连累。她一没有派人去好好调查此事借以洗清上官美娥的嫌疑,二来也没有花钱打点上下,好看看牢中的丈夫如何了。 这女人贪婪,只顾着自己,别的就什么都不记得。 上官美娥有这一次牢狱之灾,皆因上面的人迁怒。 刘知府和周成选丢了这么大的丑,总得找个人出出气。 何况刘知府也想在周成选面前留个好印象,此次害他丢脸,刘知府也有一份力气。要想让周成选忘记此事,就只能好好折腾一下上官美娥了。 若是外人自然是不知道这其中的门道,可上官美娥一事本就是傅静琪一手策划,也就谈不上什么避险。她可是巴不得上官美娥在牢里多待上几日,让梅氏继续担惊受怕的,她才有办法好好运作。 上官美娥害了百里家一事没有证据,要解决此事不能到官府去。傅静琪也不打算找证据,她总有办法替姨母和表哥们报仇。 你不是一门心思想要超越百里家?我就让你产业一点点消失,穷困潦倒。 要报复一个人,并非是夺了他的性命。而是把这个人最在乎的东西,一点点的碾在脚底。 你在乎什么,我就毁掉什么。 瞧,这世间本就没什么公平可言。不过是你比我强,就能狠狠踩我几脚。我被人欺负,并不是因为我不善良,而是因为我太弱了。 这本就是一个属于强者的世界,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为所欲为。 傅静琪不想成为一个大恶之徒,她的行事主张也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她坚信,在任何时候都不能丢掉自己的良心。 几张薄薄的地契被放在了盒子里,落了锁。 “少爷,咱们从未经营过茶园,恐怕是……” 傅静琪笑道:“不用担忧,这茶叶有好去处。” 她起身,取来一支画轴,在书案上缓缓展开。 “西南地区山势险峻,冬季长,且十分寒冷,当地的居民常常食用牛羊肉,和各种的乳制品,主食则是难以消化的一种叫糌粑的食物,难以消化,故而腹中经常会有胀气。当地的居民有用牛奶羊奶合着盐巴煮茶的习惯,可以帮助消化,又能减少吃多了牛羊肉的油腻感。可西南不产茶叶,故而一些销往西南的茶叶价格往往十分昂贵。” “往西南山区销茶叶?”傅和皱眉道:“我过去从未听闻过。” 傅静琪冷哼一声,说:“那是东越从未有人做过这些山民的生意,都叫吴国的人赚了钱。” 吴国也不盛产茶叶,销往西南的茶叶乃是吴国从东越购置,再加工后销往西南的。有些茶叶因为囤积时间长,再加上存放不当,发霉变质,饮用后会对身体有害。但就是这样,吴国的一些茶叶商也赚的盆满钵满的。 傅和稍稍想了想,便也明白了。 西南山地虽然在东越境内,却因为传言这山间多瘴气,且山民彪悍,被东越视为蛮夷。 第九十一章另一条路 这茶叶既然有销路,那么另一个问题来了。 “东越从来没人做过这些山民的生意,我担心……” 傅和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所谓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刚刚购置的茶园远远达不到能够供应所有山民的要求,傅静琪要做的,只是开放一条可以互通有无的商路。 此前已经有了吴国,只因西南山地尚在东越境内,吴国商人做生意,也不敢大张旗鼓,而是依托了东越的一些掮客。 “何况,西南地广人稀,当地百姓以何种营生为生?真的能赚到钱?”傅和觉得傅静琪还是个小娃娃,这还没走便想着跑了,太过急切容易出事。 “您看,从这条汨江而下,便会经过龙玉草原。” 傅和认真看着那地图,一头雾水:“少爷,我不懂。” “《东越游记》和《张洵异人志》中都有记载过,苍龙雪山的雪水融化,形成了汨江,汨江之水养育着西南山民,又滋养着龙玉草原。西南山民中有好几支就住在龙玉草原上,一蓄养马匹牛羊为生。” 说到这儿,傅静琪微微一笑,道:“钱只是小事,我要的是那些好马。” 所谓好马难求,世上好马种类繁多,而这龙玉草原上的马则不同。 傅静琪要做的就是将这些马买回来,再转手卖出去。虽然只是一个差价,但也十分可观。 这还得感激沈弘业,傅静琪讽刺的想。 若不是他闲来无事曾提到过这两本书,又曾用嫉妒的口吻说,有一个姓徐的客商用茶叶和山民们做交换,不仅换来了一些罕见的药材,还换来了十分优质的马匹。她根本不会想到这些,更不会想到用茶叶做生意。 茶园价格低廉,就算失败,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 已经死过一次的人,胆子也变大了许多。 傅静琪心中有一股子冲劲儿,若是不能把生意做大,就什么都不要做。她要成为东越,乃至整个大陆上最厉害的商人。 傅和怔怔看着傅静琪,这个才九岁的孩童,身材纤细,可身体内爆发的能量足以令一个成年人都感到畏惧。他突然有一种自豪感以及淡淡的忧伤,少爷这样努力,可他能够帮他的还是太少太少。 茶园是有了,但制茶则不一般。 傅静琪托腮,她还记得沈弘业那时带回来一块茶砖,和寻常的墨锭一般大小,平淡无奇的,香气也并不算浓郁。 沈弘业讥讽的表情犹在脑海:“看,就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东西,就让那老东西赚了一笔。不,是很大一笔。白花花的银子啊……你傅家,哈,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点子。” 那时她和沈弘业的关系已经十分的不好了,她怀着孕心情更是不好,就去书房里查了书籍。又派人去研究那茶砖,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她不如那姓徐的商人,就是东越又有几个人能比他有才能。 败了就是败了,她不会不承认的。 重活一遭,傅静琪走了那位徐姓商人的路。 抱歉了,你的机会被我抢走了。她在心里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商人,说了一声抱歉。 “要想有销路,就得有熟人。”傅静琪把地图收好,对傅和道:“和叔,还得麻烦你去打听看看,有没有曾去过西南,或是熟悉那里的人。不拘钱财,只要人可靠就行。” 她必须有一个当地的向导,山民们虽然需要茶叶,但也不会轻易和外界的人做生意。他们不信任外面的人,总觉得他们怀着不轨的企图。就说那位徐姓商人,好像也耗费了一番功夫。 那商人背后的商行叫什么,仿佛是…… “和叔,你可曾听说过陌记?” “敢问少爷,是哪个墨?” “陌上花开的陌。” 傅和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哪个商行叫这个名字,便摇头:“不曾听过。少爷要找这陌记,可是有什么用途?” 傅静琪只失神了下,便道:“只是偶然听人说过,刚刚突然想起罢了。” 那商人是在天佑四年出现的,这之前她倒也没听过,想来这陌记现在声名不显。 “还有几日就是小年了,少爷也该休息下,这几日人都瘦了。” “听说江南这边的习俗和京城的不同,连小年的日子都不同。”傅静琪笑了下,说:“我可要出去看看,听说临安有很多祭奠活动。” “想想,上官美娥也差不多快要放出来了。” 若不是被傅和提醒,傅静琪已经差不多要把上官美娥这个人给忘了。 “出来便出来,他也做不了什么了。” 重要的铺子和一些家产,都被梅氏悄悄卖了。等他出来,面对的就是一个烂摊子。他最看重的祥麟楼因为他被捕,下面的厨师和伙计也都跑的不见了踪影。就算他日后把祥麟楼重新开业,但当初受到的冲击也无法再挽回。 若不是有周成选这件事,傅静琪想要对付上官美娥可没那么容易。 这可是连老天都在帮她。 她要把上官美娥的产业各个击破,让他颠沛流离,受尽凄苦。 “少爷?”傅和见傅静琪的眼中突然出现一丝恨意,不由出声。 “我没事。”傅静琪按了按额角,道:“大约是这几日真的有些累了。等年过完,我有件事想要问一下您。” 傅和目露疑惑,但没出声。少爷选择在年后问,自是有她的理由。 “时候不早了,和叔去歇息吧。” 待人走了,傅静琪在书房里坐了许久,才起身离开。 她要问和叔的是关于她父亲死时的那件事。 前世时,父亲是死于病痛。他深爱着母亲,若不是为了她,早就随母亲而去。日日思念,让他的身子早就不如以往,才会在她十五岁时就撒手人寰。只是他一直放心不下她这个女儿,过世前还替她安排好了一切。 她不孝,今生害死他的仇人,她一定会把他们找出来。官府推说杀害父亲的人是山贼,那时她根本没多想。知道这几日,才恍然。京城乃是天子脚下,什么时候竟有山贼盘踞了,这本就不合情理。 一定有什么秘密,是她没有注意到的。 第九十二章我掐死你 随着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年的味道更浓了。 而在临安府的大牢里,上官美娥恐怕是没什么过节的心思。 狱卒不曾打骂过他,但也没有理会过他。 若不是每日准时送来的饭食,上官美娥就像是被遗忘了一样。他想,若是那样他会更加绝望的。不管他说什么,这些人都不予理会。甚至他从衣袍内袋里掏出几颗金瓜子,都没人理会。 按理说来这牢狱里最是藏污纳垢,这群狱卒们更是想办法的捞钱。有钱却不拿,只有一个答案可以作为解释:他要死了。 面对一个要死的人,那是一点价值都榨不出。或者,是怜悯? 无论哪一种情绪,都让上官美娥濒临崩溃。他的左右两侧关押的都是死囚,就挑个合适的时机要拉出去问斩。 上官美娥感受着有别于其他囚室的气氛,愈发的低迷。 临安府的牢狱是建在地下的,这里见不到任何阳光,只有几个从地面开凿的透气孔,可以感受到唯一来自外界的光源。剩下的照明,就是几个不太明亮的煤油灯。 空气中有着各种古怪的味道,有浓郁的劣质灯油的味儿,更有从没换过脏污被褥的味道,也有堆在角落里恭桶的气味。 上官美娥赚钱就是为了享受,他的日子可谓是极尽奢华之享受。像囚室里这种环境,是他从来就没想过的。 可是,他就要死了。 上官美娥缩在稻草铺的床铺上,瑟瑟发抖。 过道里几盏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有人经过时带来的风拂动灯芯,那光亮也跟着一起摇曳,在墙面上投下了犹如鬼魅一般的影子。 上官美娥的心却是一片死寂,他木愣愣的瞪着门口,见到穿着灰色狱卒衣衫的矮小男子掏出一把钥匙来,把牢门打开。 他要死了!他要被拉出去杀头了! 上官美娥惊恐的瞪大眼睛,手指死死的捏着稻草。 “里面的……”那狱卒一脸不耐烦:“还不出来,你倒是住出瘾了。” 上官美娥愣了愣,而后带着一丝窃喜,一丝不可置信的疑惑问:“我,我能出去了。” 狱卒摆手:“快走快走。” 听到这话,上官美娥先是一喜,他从床上扑腾下来,双腿像面条似的打颤。走到牢门前,他的脚步顿了下,又犹豫起来。 “知府大人说我能出来了?” “嗯。怎么着?你不走,还等着大人亲自来请你?” 这几日狱卒们谁不知道这牢里来了一个有钱的主儿,也有人见过上官美娥的金瓜子。可惜的是,上面可是发话了,人关着成,他们可不能有别的心思。有人不知道什么意思,偷偷打听,好似是这人得罪了更大一级的官老爷。 他们这些狱卒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儿,按理说得罪人了,怎么只是关着。 左右他们也拿不到任何好处,还是赶紧把人送走的好。 上官美娥这时候才确定他是真的出来了。 三步并作两步冲出门,一路跑到门外。 久违的阳光,让上官美娥犹如重获新生。 天儿有些凉,刮着风。 上官美娥进来的时候,只穿了件不能御寒只是好看的锦缎袍子,此刻被风一吹瑟瑟发抖。再加上这几日在牢里又冻又饿,担惊受怕的,咳嗽了几声,脸颊上一片潮红。 他慌忙往家里赶去,到了家门前,看着大门紧闭,一愣。 上官美娥先是小声的敲了几下门,见一直没有动静,又使劲儿敲了起来。 里面的声音满是不耐烦:“谁呀?” 门被打开,露出了一个睡眼惺忪的门房。 “老爷?”他慌忙问道:“您,您怎么回来了?”外面可都是说您就要被砍头了。 上官美娥也注意门房的反应,推开他便往里面走去。 “夫人呢?” 见上官美娥的脸色不大好,可精神却是亢奋,门房迟疑了下,才追上去说:“夫人在里面呢。” “这青天白日的,怎么把门关了。” 这话门房可不敢说,又不知道该如何退下,更不知道上官美娥这儿是什么意思,只垂手立在一旁。 上官美娥问了几声,见没人说话,一怒。冷哼着瞪了门房一眼,便匆匆往里面走。 他是有心责问梅氏的。他被关在了牢里,她怎么不使些财帛活动一下,也好过他在里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受罪。 刚进了梅氏的院子,便见到里面一派急切的画面。丫鬟们正往外搬着东西,看这架势像是要搬家似的。 一见到上官美娥站在院门口,几个丫鬟都愣住了。 期期艾艾的唤了声:“老爷……” 上官美娥不是傻瓜,这一看就知道里面有鬼,当下脸色就变了又变。 “你们这是要把东西搬到哪儿去?” 丫鬟们你看我我看你的,谁都不敢回答。 这家里虽是老爷当家,可她们都是夫人的丫鬟呀。 他在这个家里连说话都没人听了。 上官美娥气得不行,捉住一个正要往外走的小厮,便喝问:“这是要干什么?” 这小厮年纪不大,胆子也小,被上官美娥一吓,扑通就跪下了,连声告饶:“老爷,这件事和小的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啊。” 上官美娥用了些威逼手段,总算把事情给问出来了。 里屋,梅氏正指挥着人往外运东西,突然见到一阵疾风,一个人冲了进来。 梅氏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人狠狠捏住脖子。 她趔趄了下,撞翻了身后的十二扇绣屏。 视线轻轻晃了晃,才清晰起来。一对上一双通红的双眼,梅氏脸色一白,后背一寒。 上官美娥…… 上官美娥眼睛里满是骇人的凶光,狂躁的情绪如急速成型的风暴朝她席卷而来。 “老,老爷……” 上官美娥狠狠掐着梅氏的脖子,“你想逃?你想弃了我逃走?谁给你这个胆子的!” 梅氏被他用力一捏脖子,几欲作呕,喉间更是一阵难忍的疼痛。可这时候,她已经顾不上喊疼。她担心,上官美娥是真的要掐死她。 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件事,他是怎么出来的?他为什么会出来?他明明要被问斩了呀? 第九十三章梅氏之死 梅氏自诩聪明,一向自视甚高。可现在,她想要说话,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上官美娥像个疯子似的,掐着她的脖子,一下一下的死命摇晃。 梅氏感觉头很晕,她快要呼吸不过来了,喉间的疼痛更是让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贱人!当年若不是我娶了你,你还能嫁给谁!婚前便失贞他人,若不是我还要你,你这辈子就只能在家庙里孤独终老。要不是我救了你,你早就被你爹一根白绫给勒死了。我看你可怜,把你娶进门来,这些年一直敬着你,宠着你。可你倒好,表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我那三个妾室,有两个都怀了儿子,更是有一个已经生下来了。可我还未见到他长大,他便夭折了。这些妾室,哪个不是经过你同意纳来的?你究竟哪里不满意?我敬着你还不够!你竟要害的我连个子嗣都不能留下!” 梅氏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嚯嚯声,她的脸涨红,手指抠着上官美娥的手腕。 可上官美娥无动于衷,依旧说着:“如今倒好,你看着我落了难,竟没有要救我的意思,反而卖掉我的家产,想要远走高飞?哈哈哈……幸亏老天有眼,让我在你逃走之前就回来了。我告诉你,你别想逃,你让我不能好过,我也让你没有好日子过!” 梅氏的脖子发出咔咔声,她的眼珠子已经要从眼眶里爆出来。她疯狂的伸手,可上官美娥还是没有反应。 他像是没痛觉,依旧疯狂的喊叫着。 外面的下人根本不敢靠近,早就逃出院子,离得远远的。 上官美娥在牢里受的苦,感到的惊吓,都发到了梅氏身上。 等到他的力气都用尽了,身上传来一阵阵的热意,脚底不稳,才把手放开。 此时,梅氏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她的面色青紫,双目大睁,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她的双手像两个利爪,向上伸着,好像要把手指抠到上官美娥的脸上去。 梅氏,被上官美娥掐死了。 上官美娥一愣,下意识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他的双腿一阵虚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都没能爬起来。对着梅氏那张脸,他的冷汗狂流。 此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人知道他杀了梅氏。绝对绝对不能! 上官美娥看向窗外,浑浊的双眼里爆发着一怔杀意。 梅氏就这么死了,死的悄无声息的。 夜里,几个人抬着一张破草席,匆匆出了城。 就在乱葬岗把人一扔,就了事了。 随即,又有人把棺材带到上官府来,只是棺材里的人却不是梅氏。 “梅氏死了?”傅静琪听说这个消息时,也是一愣。 她虽然没和梅氏打过照面,但经傅和的口述,这梅氏年纪轻轻,又无病痛,怎么会突然死了。 “怎么回事?” 白丁在下首站着,小声道:“这几日小的一直派人在上官美娥的宅子外面守着,说是昨夜有两拨人进出。一拨人把一张草席丢到牛车上出了城,而另一拨人则带了具棺木来。不久后,便见上官府挂了白幡,说是梅氏去了。小的打听过了,说是害了急病,说是身子本就不好,见到上官美娥平安归来太过激动,一下子便去了。等到郎中赶来,早就无力回天。” 那草席一定有问题。 傅静琪道:“等到今夜,你和我去一趟乱葬岗。我倒要看看,躺在灵堂上的人究竟是谁。” 除了上官家的下人,谁会认识梅氏。这女人一向深居简出,若不是姨母识得她,她又怎么会知道有这样一个人。 傅静琪也不愿意把人心想的太坏,看梅氏死的时机实在是太巧合了。又加上梅氏卖了上官美娥产业这件事,实在由不得她不去多想。 这对夫妻本就是利益结合,各怀鬼胎,若是梅氏的死真的和上官美娥有关系的话,她要扳倒此人,就更简单了。 明日便是小年了,傅静琪便起身去了莫夫人的院子。 这几日她的身子愈发的不好,人瘦的几乎只有一把骨头,脸色更是灰败。 傅静琪进来时,她还未起身。 “娘的身子如何了?” 燕嬷嬷微微摇头,叹气:“少爷,该做准备了。” 傅静琪一愣,捏紧拳头,轻轻嗯了声。 虽然早有准备,可再次听到,那种无力感包围着全身,心口更是疼得厉害。 她无法阻止姨母的死亡,她做不到。 “尘儿来了,快进来。” 莫夫人招呼着,声音有些虚弱。 青釉打帘让她进来,傅静琪一眼就看到倚着架子床,上妆后娇艳可人的莫夫人。 但她的身子空落落的,穿着那华美的衣裙中,就像一个骨头架子套了裙衫。 没有什么比看着一个善良又美丽的人一步步走向死亡更让人感到心痛了。 母亲死的时候,她还小,根本没什么记忆。那时母亲死死思念着兄长,更是经常把她赶出院子去。前世父亲死的时候,她正陷入和莫允儿争相在沈弘业面前献殷勤的斗争中,也不记得。 可莫夫人是她几乎日日看着的,看着如花的容颜一点点凋零,那种心疼的感觉,太让人难过了。 傅静琪不由走过去,轻轻握住莫夫人的手,贴在脸侧,蹭了蹭。 “娘,你会陪着我对吗?” 莫夫人被她这难得亲近的动作愣了下,片刻后才好笑道:“你这是在和我撒娇?” 傅静琪不喜欢被人当成孩子,若是往常被她打趣,脸都要红了。可现下,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而是执拗的盯着她,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 莫夫人的嘴角突然就僵住了,笑容一点点垮下。 “尘儿,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傅静琪的眨了眨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我明知道是不可能的,却想自欺欺人,骗自己。我想,娘你要是应了我,我就当和老天争赢了,好歹也能开心开心。您这么说,就是戳我的心肝,真是太坏了。” 莫夫人这才露出一个笑脸,用那已经瘦的嶙峋的手指抚摸着她的脸颊:“我的阿琪,这好的和坏的,还是坏的更让人能够铭记在心。” 第九十四章确认死因 深更半夜,加上呜呜的风声,让这长满荒草的乱葬岗更添几分诡谲气息。 一辆马车悄然无息的在路边停下,卷起的车帘下伸出一只纤白的手,在浅淡的月光下泛着莹润清白的光。 冷玥已经提着灯笼跳下马车,见傅静琪掀了帘子,便道:“少爷,我先去前面探一探路。” 车上还有红杏和白丁两人,傅静琪本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自然是不惧鬼神,便对冷玥道:“和白丁一起去,他知道地方。” 白丁简直欲哭无泪,他是听了那小乞丐说了地方,白日时只偷偷摸摸来瞅了一眼,便连忙走了。乱葬岗这种地方便是白日里也阴气森森,更遑论这大半夜的,真要吓死个人死了。 临安素来祥和,这几年来东越又没有经过什么征战。此处的乱葬岗乃是一处乱坟岗,埋着的大多都是些无助的尸身。城里的乞丐,或是无人收敛的尸骨,多是要被丢到这儿来。运道好的,还能得一处浅坟。这运道不好的,便一张草席裹着,随意打发了事。 岗中常有野狗乌鸦,经常衔着骨肉穿行,叫人不寒而栗。 虽是冬日,临安的天气却还算暖和。 夜半起了风,带来一阵让人难以忍受的腐臭味儿,直冲鼻腔,几乎呕吐。 白丁捂着鼻子,再看前面一点反应都没得,只提着一盏灯认真寻找的冷玥,佩服的在心里竖起一根大拇指来。这种英雄好汉,实在佩服啊。 他只想早早了事,正巧来一阵风,吹得白丁打了个冷颤。又想到自小听到的那些鬼怪故事,头皮发麻,忙拔腿追上冷玥的脚步。 隔着一层布帘,马车内也能嗅到淡淡的腐臭味儿。 想来除了从上官府里丢出来的那具无名尸体,这乱葬岗里还有什么新死的人。 傅静琪手里是一只小巧的紫金手炉,触手温热,正温暖着她冰凉的小手。 许是沉睡了五年的缘故,她的身子便一直不算大好。虽没有什么病痛,却很畏寒。临安已算暖和了,她仍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也不知道去年冬日的时候,她究竟是如何忍下的。 傅静琪靠着一张大迎枕上,没什么精神。耳畔是窸窸窣窣吃东西的声响,原来是红杏这饿了,正打开个油纸包捏着点心吃。 “你就不怕?” 红杏身体长得快,又加上习武,每日都吃的多。这几日更是如此,天天觉得吃不饱似的。 听到傅静琪问话,她摸了摸嘴角,一手的碎渣子。 “怕什么?少爷说外面那些个死人?”她小巧的鼻子一皱,嫌弃道:“人活着我都不怕,他们都死了我就更不怕了。” 这话本没什么错,可听到红杏一本正经的说,怎么这么有趣。 傅静琪笑笑,没做声。 红杏的屁股在软垫上挪了挪,往傅静琪的身边凑了凑。“少爷,你饿不?要不要吃点心?” 傅静琪看她嘴上诚恳,脸上却分明一副不舍,心里好笑,忍不住想要逗弄一下。她伸出手,作势要拿走一块点心。手指刚碰到,就看到红杏下意识张大嘴,好一个舍不得。 嘴角忍不住勾起,傅静琪道:“点心少吃些,饿的慌,回去煮碗面条吃。” 傅静琪的院子里就几个下人,小厨房里的人安安分分,灶下一直烧着火,烧一锅煮面水也没什么。 听到面条,红杏的耳朵动了动。看着怀里的油纸包,恋恋不舍的收起。 “我要吃肉酱。” 傅静琪好笑道:“那你得去和蜜花姑姑说。” 蜜花姑姑的肉酱是一绝,知悉傅静琪的胃口不好,便做了些让人偷偷送到小厨房来。 自从上次去了明月阁,她偶尔便会从地道过去,看看大家伙儿,也吃吃蜜花姑姑做的饭菜。她自小在京城长大,的确是不太适合余州菜。 红杏嘟囔了声,都是些什么蜜花姑姑肯定不叫我吃,她最偏心之类的话。 身条抽的快,像个大姑娘似的,可这一张嘴说出口的话,让人感叹,还真是个小姑娘呢。 傅静琪心中想着,耳畔则听到一阵脚步声,是冷玥回来了。 “少爷,找到了。” 傅静琪这才掀开车帘,下了车。 “你就把白丁丢那儿了?” 冷玥面无表情的点头,眼中分明有着一丝笑意。 傅静琪又好笑又头疼,这个冷玥和红杏还真是两个极端。红杏长得俏生生的,活脱脱一个小狐狸似的模样,可论手段远不如冷玥这个冰山似的人儿。 没有收殓的尸身或是浅坟里的尸骨常年累月,已经被风雨侵蚀,化作白骨,裸露在荒草地里。一脚踩上去,便会发出一声脆响。 冷玥叫傅静琪小心,可地上的碎骨头还是太多,令人为难。 把尸体抛到这儿的人看起来胆子也不大,只是把草席随意丢在了乱葬岗的外围,保管不让人一眼看出来就了事了。 只走了十余步,便看到了。 草席被野狗扒拉开,露出了一角,是条百子图的罗裙。 料子上乘,绣花精致,显然不是普通人穿得起的。 便是这一条裙子,就已经合了普通人家几年的嚼用。 只看到这条裙子,傅静琪便已经可以确定,草席下的人是梅氏了。 众人不知道傅静琪非要来这一遭所为何事,见她迟迟不吭声,也无人敢动。 风吹动荒草,声音在空旷漆黑的山岗上回旋,呜咽着,令人毛骨悚然。 白丁抖着身子,嘴唇青白,恨不得拔腿就跑。 冷玥看他这没出息的样子,把灯笼往那边移了移,免得这小子一个惊吓再掉到后面那个坟坑里。 “白丁,明日找个人来这乱葬岗一趟。” 白丁不明所,听她又说:“假意发现这尸身,给我报到衙门去。” 他心里咯噔一下,心道:少爷这是要用梅氏的尸身来对付上官美娥? 傅静琪已经移开视线,看向冷玥:“确认过了吗?人是怎么死的。” “是被人捏断了喉骨所致,凶手个是壮年男子。”冷玥早前已经掀开草席看了眼,不过因为被掐死的人形容可怖,未免吓到他人,他又把席子给盖了回去。 第九十五章一夜惊梦 给守门的小兵使了些银钱,将城门悄悄打开一角,马车便顺利的回到了百里府。 这几日忙的很,进了内室,傅静琪已经困倦的不行。 朱红忙端来热水让她洗漱,又捧了木桶,叫她泡脚。 她虽是知道傅静琪夜里出去,但人去了哪儿,可一点都不清楚。 外人都道她是少爷的贴身丫鬟,肯定备受赏识,也只有朱红自己清楚,她这个贴身丫鬟是多么的不称职。 “少爷,这水温可还合适?” “热了些。” “燕嬷嬷说了,这水热些对身体好。” 傅静琪嗯了声,又问:“这水的味道怎么有些奇怪。” “府医给开了的泡脚的方子,奴婢缝在纱布袋里,搁在水里一起煮了。”朱红笑了笑,又说:“少爷人长得瘦,一双脚仿佛是有些胖。” 傅静琪怔了下,而后不甚在意的勾了勾唇。 女子和男子终究是有极大的区别,她如今年纪小还看不出来,恐怕再大上几岁,微妙感便会暴露。 在这期间,她得寻个法子隐藏身份,不然一个丫鬟都能看出她的性别来,更别说那些阅尽千帆的男人们。 朱红端着水出门后不久,屋子里的灯便熄了。 傅静琪躺在床上,脑海中满是各种的念头。有来年的生意该如何运作,又有对付上官美娥的对策,偶尔还会跳出来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她昏睡的这五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仿佛是如游魂一般游荡了五年,可醒来后竟没有半点记忆。记忆最深刻的,还是东越的那一年大雪。 那个停在马车旁,又替她掩埋尸身的人究竟是谁。有机会,她一定要好好报答他。 傅静琪感觉到有些疲累,闭上眼睛,渐渐睡着了。 只是她睡的不是很安稳,一直在做梦。 梦境起先是模模糊糊的,后来渐渐的,场景竟仿佛是发生在眼前,一点点清晰起来。 幽暗的囚室内,一个穿着一件圆领锦袍的男人,面容扭曲,目光狰狞而满含恨意。他一点点靠近,大张的手一下子就钳住她的脖子。 她恐惧万分,蜷缩在干枯的稻草里,不住的后退。可身后就是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忽的,那只大掌里忽的变出一根绳子。 她浑身冰冷,不住的发抖,惊恐的摇着头。 不,不…… 可那绳子就像是长了眼睛似的,直接套上了她脖子。 男人狰狞的脸出现在视线里,他的双手牢牢捏着绳子,用力绞紧…… 傅静琪感觉自己已经不能呼吸,喉咙里仿佛有咔咔声。她不停的颤抖,眼泪止不住的涌出来。 男人狂笑,忿恨的话不住的吐出。 傅静琪想要告诉自己这是个梦,可无论她怎么做挣扎,却始终无法醒来。 绳子已经深深绞入她的脖子里,她感觉自己就要死了。 她仿佛再次感受到那种被夺走呼吸扭断脖子的痛彻心扉。 “不——” 她嘶喊出声,泪流满面的时候,耳畔忽然出现了一个焦急的声音:“少爷?少爷你怎么了,快醒醒。” 紧接着,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丝光亮。 傅静琪慢慢睁开眼睛,对上了朱红担忧的双眸。 她不知何时进来,卧房里也重新点上灯烛。 眼泪润湿了眼睫,泪痕交错,前胸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她浑身发抖,只能紧紧的环抱住自己。 傅静琪现在已经顾不上自己多么狼狈了,从那个梦魇中逃脱的感觉真的是太好了。 “少爷,您还好吗?” 朱红的声音焦急,手指摸上她的额头。 触手冰凉。 朱红心里咯噔一下,慌慌张张就要往外走。 “别去。” “少爷?” 傅静琪扶着床柱慢慢坐起,可身体的那种虚脱感觉让她一阵阵的作呕。 “我只是魇着了,不用叫府医。” 朱红仍旧担心的看着她,她比傅静琪年纪要大些,自是不能接受傅静琪这种不好好对待自己身体的行为。 “少爷,您的身体本就不好,奴婢怕……” “行了,你出去吧。”傅静琪脸色一沉,摆了摆手。 朱红的嘴唇嚅动着,半晌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是。”她是逾越了。 “把灯灭了。” 朱红的脚步一顿,回眸见傅静琪脸色虽惨白,可望向自己的目光是不容拒绝。她只得咬着下唇,将灯熄灭。 吱呀一声关门声,朱红的脚步彻底的消失。 傅静琪听到她进了隔壁的房间,辗转反侧都不能安眠。 直到此刻,傅静琪才卸掉力气一般软软的倒在床上。 若说傅静琪最害怕什么,大抵就是死前的那一幕了。那种冷彻心骨的恐惧感她再也不想经历,太可怕了。 她的呼吸沉重,用力把自己用被子裹紧,仿佛这样才会让自己感觉到一丝安全感。 在那之前,她没有想过沈弘业会杀了自己。她已经被下了狱,他竟那样迫不及待的找来,用一根粗糙的绳索把自己了结了。 刚刚那个梦境实在了太清晰了,清晰到她甚至都看得清他身上穿着的袍子上有什么纹样,玉扣上雕的又是什么。 他的呼吸吞吐,口吐毒液,像一条蛇。 那样儒雅的外貌下,怎能有这么可怕的行径?她没看懂过他,莫允儿更加没有。 这个男人多情又无情,他爱的只有自己。就像她化作游魂时所见所闻一样。他和莫允儿不是爱的至深?最后抛弃她的时候,又是那样的毫不犹豫。 傅静琪轻嗤了声,想到:也不知道莫允儿最后的下场会不会同她一样。沈弘业虽是中了榜眼,可仕途走的并不顺。又加上娶了莫允儿做平妻,还被言官参了几本。 可想而知,等她死后,又会闹出什么风波。 以前她以为自己的死不会对沈弘业的人生造成任何影响,但现在她不那么想了。虽说她死了后偌大的家业都会被沈弘业纳入掌中,但同时带来的麻烦也会随之而来。 没想到她的死还有这种用处。 傅静琪无声的笑了笑,只是那笑那样凄惨又可悲。 到头来,对她影响最深的还是沈弘业。 已经过了一世,他们已经没有可能,她竟还会因为梦到他而心悸不已。 第九十六章姐妹怯懦 室内一片幽暗,从窗外洒进来的月光只有浅浅的颜色,更像落了一层薄薄的银色灰烬。 傅静琪把被子拉到下巴,一点点的蜷起身体。 她想,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了,应当是对梅氏被害一事产生的触动。 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她却对这件事产生了一种不可形容的抗拒。 也许经历的多了,就会不再害怕。 傅静琪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尽快进入睡眠。 她已经从那个梦境中挣扎出来了,现在没什么好怕的。一切都和前世不同了,她正在努力改变着这一切,她绝对不会落得和前世一样的下场。 如此,她终于进入梦乡。只是这一次,再没有那些可怕的梦境来打扰她。 一觉天明。 翌日一早,傅静琪便听到外面有乱糟糟的声音。 坐起身来,傅静琪唤道:“朱红。” 进来的人却是银红,她小心的看了眼坐在床上的少年,才小声说:“姐姐昨夜着凉了,早上起来身体就有些不适。未免给少爷过了病气,便在房里养着了。” 傅静琪仔细听听,隔壁的确有阵阵细微的咳嗽声。 她昨夜直接睡下了,也没继续去听隔壁的声响,没想到朱红会因为此事生病。 心中有着一丝愧疚,傅静琪道:“既然不舒服,就先养着吧。” 银红松了口气,她真的很怕少爷怪罪。 下人几乎是不允许生病的,这样会让主子不满,甚至会被赶出去。早上起来,听到姐姐一阵阵的咳嗽,脸上也不大好,银红整个人都吓坏了。 她又是担心姐姐的身体,又是担心她们会因为这件事触怒少爷而被赶出去。 幸好,少爷心善。 “外面怎么这么吵?” 按理说在这屋子里,是听不到院子外面的声响。不过银红这时候正沉浸在不用被赶出去的喜悦,并没有注意。 “今天不是小年嘛,夫人让大家好好过节,不用顾忌其他。那些人正是准备的,一会儿还得贴春联。”银红捡了几个自己知道的说给傅静琪听,见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傅静琪并不是心情不好,而是刚睡醒,还有点儿神智不大清醒。 她嗯了声,让银红去端早饭来,自己则旧着盆里的冷水囫囵的洗漱了。 等银红端了早膳来,见傅静琪竟用冷水洗脸,膝盖一软,差点儿吓得跪倒。她怎么能少爷用冷水洗脸呢! 银红意识到,这院子里的下人还是太少了。 姐姐病着,那个叫红杏的丫鬟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只剩下她一个人,实在是周转不开。 偶尔用一次冷水也没什么,傅静琪并未在意,用过早膳后,便出了门。 “少爷,这是去哪儿啊?” 蹦蹦跳跳朝她走来的,正是红杏。 傅静琪抬了抬眼皮,道:“去哪儿了?” 红杏神神秘秘的从身后掏出一个油纸包递到傅静琪面前:“刚出炉的炸包子!” 包子外皮金黄,看起来就很酥脆。不过傅静琪早上没有吃这么油腻食物的习惯,摆手让她自己吃了。 红杏便一手捉着包子咬着,一边呼着烫,实在令人忍俊不禁。 银红迟疑了下,也跟了上去。 转眼间,一行人便出了院子。 在路上,他们遇到了百里若和百里霖两姐妹。 自从上次傅静琪给了处置了百里柔和赵姨娘,这府中的姨娘和小姐们都老实了。这位可不是会在乎面子的主儿,一个弄不好把她们赶出去也是做得出来。 好端端的小姐不当,谁会跑出去当什么过那些苦日子。两人也是庆幸没和傅静琪起冲突,没看到百里柔和赵姨娘的下场吗?被罚跪佛堂也就罢了,日日还得抄佛经。学规矩的时候,更是经常被嬷嬷说教。连到手的月钱,都比过去少了一大半呢。 她们可听说了,百里柔气得砸了不少东西。不过,夫人发话说屋子里的东西可都是花钱来的,打坏了哪一个,让她自己去赔。百里柔哪里吃过这种亏,还没跳脚,就被赵姨娘给教训了。 她们也不清楚赵姨娘和她说了什么,估计是什么忍耐,担心会被赶出去的话吧。 有的人就是心养大了,什么都想参上一脚。 有了前车之鉴,两个人自是老老实实的,还对傅静琪问好,让银红见了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二位小姐这么有礼貌的时候可真是少见啊。 不过银红什么都不会说,更什么都不会做。一名合格的下人,该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说什么。 傅静琪对两人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她本就对这后宅一事没多大兴趣,何况两个小丫头罢了,若不是百里柔太过跳脱,她也懒得动手。 傅静琪是不喜欢小妾庶女之流的,可也知道这种事怪不了女人。若不是男人们花心,又哪能跑出来这些事。 姨母叫她不需要理会这些事,她是男丁,本不该因为女人一事被拖累。 等到几人年纪适宜,若是她们一直老老实实的,她也会遵守她当初的约定。 到了莫夫人的院落前,傅静琪的脚步顿了下,才进门。 青釉正端着汤药从回廊那头走来,见到傅静琪,脸上露出一抹笑:“早起时候夫人还在念叨您呢。” 傅静琪笑道:“娘这是想我了。” “可不是。要是少爷早些来,夫人见到少爷,没准儿还能多喝一碗粥。” 莫夫人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每日的膳食都用的很少,让人担心她会把自己饿死。 傅静琪知道的很清楚,只能佯装不知。但凡她露出一丝的担忧或是害怕,都会让姨母不安生。姨母已经帮了她太多,她实在不能因为一己私利,再去强求。 青釉笑着掀开帘子,朝里面道:“夫人,你看谁来了?” 身后,傅静琪进门,叫银红和红杏等候在门外。 两个丫鬟你看我我看你的,相顾无言。 红杏也不知道从身上哪个地方掏出一包梨子糖来,递到银红面前:“吃吗?可甜了。” 银红迟疑了下,捻了一颗丢到嘴里:“谢谢。” 话音刚落,就见红杏露出一脸委屈和不舍。 银红:“……”又不是她抢的?不是你叫我吃的,委屈个什么啊。 她哪知道,红杏护食,礼让只是随口说的,并没有真的叫她吃。可银红不知,红杏只能自己把苦楚咽了。 第九十七章静谧时光 帘子一掀开,一阵浓郁的药味儿和着热气扑面而来。 莫夫人还未梳洗,穿了件藕荷色的交领衫,草绿色的裙子上勾勒出萱草纹样。她身上披了件宝蓝色的长褙子,一手撑着头,懒洋洋的坐在架子床上看向门口。 看到傅静琪进门,她扯开嘴角,笑了。 就像一副静止的画面突然活过来了一样,莫夫人脸上的神情都生动了。 她朝傅静琪招了招手,嘴里唤着:“尘儿。” 傅静琪忙走过去,扶着莫夫人的手,还是那样冰冷。她佯装不知,脸颊蹭了蹭,撒着娇:“娘,我想你了。” 莫夫人微怔了下,而后抬手将她鬓边的一绺碎发轻轻勾到耳后。 “多大的人了,还撒娇。” 傅静琪蹭着她的手背,哼哼着:“不管多大年纪,在娘面前都是小孩子呢。” 青釉站在门口,看着夫人难得露出的笑容,心中又是满足,又是难过。 能够被提拔到大丫鬟这个位置,青釉还是有几分小聪明。这段时日来,夫人的身体究竟如何,她可一直看在眼里。 青釉忍不住想到当初府内流传的,有关杨姨娘和翠珠给夫人下毒一事,看来果然是真的。 这日日的药汤如流水一般入了夫人的肚子,可身体就是不见好。每日晨起,夫人都要用心上妆。那张脸美丽有余却没什么血色,连娇艳的如花瓣一样的唇也早就失了血色。 前几日,夫人说着话,突然就呕出一口血水来。青釉那时便想,夫人怕是挺不过去了。 这段日子来,她一直在夫人身边伺候。外面的人都说夫人性子冷漠,难以亲近,恐不好伺候。 可青釉却想,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伺候谁不是伺候的,有什么资格去挑剔主子。 等到她来到夫人身边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夫人人真的很好,只是她的性子又冷又散漫,对于许多事都懒得理会。再加上她鲜少露面,下面便有了诸多猜测。要青釉说,比起这院子里的其他几位姨娘和小姐们的,夫人才是一位真的顶好的主子呢。 只有在面对少爷时,夫人才会露出一丝笑,愈发让人觉得心疼了。这样好的夫人,怎么偏偏有人舍得去害她。 青釉眼底闪过一丝不忍,端着药碗上前:“夫人,药已经煮好了,趁热喝了吧。” 莫夫人掀了掀眼皮,淡淡道:“搁着吧,我一会儿再喝。” 青釉不为所动道:“奴婢已经把药汤摆在一旁晾了一会儿,现在温度正好,再搁一会儿便彻底凉透了。” “娘,我喂你。”傅静琪伸出手,从青釉手中接过药碗。又在袖袋里掏了掏,取出一个油纸包。“我让红杏买的,说是街上有名的果脯。这几日大家都忙着置办年货,好不容易才买到这么一点。” 金黄色的果脯,泛着蜜香,嗅一下仿佛都能感受到那种酸甜的滋味儿。 莫夫人瞧了一眼,含笑道:“城里的老店了,样式也多,怎么就买了这么点儿来。” 傅静琪露出一丝为难:“只剩下这杏脯,其他的都叫人挑走了。娘喜欢吃的话,我便再去买。” “好啦,我又不是三岁的娃娃。几个果脯罢了,难不成吃不到还能哭上一场不成?” 傅静琪把药碗往她面前递了递,笑说:“娘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还怕吃药啊。” 莫夫人噗哧一声笑了,指尖轻点她的眉心,好笑道:“就知道你在这儿等着为娘呢。好了好了,我喝了还不成。” 棕黑色的药汁,光是看色泽,嘴巴里就已经要泛出苦涩来了。 谁喜欢吃药?还不是没办法。 “来,啊……”傅静琪伸着勺子,嘴巴也跟着张开。 莫夫人被她这模样逗得笑个不停,好半天才止住,无奈道:“行了行了,我自己喝吧。这药本就苦的很,照着你这速度,我得吃到什么时候去,还不得苦的哭出来。” 傅静琪看着她把一碗药都喝光了,才拍着手说:“娘,你真棒。” “还真把你娘当小孩子哄了。” 青釉端着碗出门,听到这话,眼中也闪过一丝柔和。 果真每次有少爷在,夫人的心情便能好上许多。 “今天是小年,外面热闹的很,娘要不要也出去看看?” 莫夫人摆手,说:“不了,再过几日就是春节了,那时候再热闹也不迟。” 随后,她又问道:“这几天都做了什么?” 傅静琪便将买下上官家铺子和茶园一事说了,不忘道:“上官美娥在牢里关了几天,受的苦可不少。” 莫夫人嗤了声,不屑道:“他那老鼠的胆子,只会耍些不入流的手段,酒楼里出了事当然心虚了。梅氏也是个傻愣愣的,居然就真把铺子卖了。看来到底是姨娘养出来的,上不了台面。” 原来还有这么一遭啊,傅静琪在心中暗暗道。不过人都死了,追究那些也没什么意义。 “前夜,上官府里的下人抬着草席出了城,第二天上官府就挂了白幡,说梅氏得了急症去了。” 莫夫人一下就坐直身体,怔愣道:“人是上官美娥杀的?” 见傅静琪点头,她惊奇道:“上官美娥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我还以为等他发现此事,只会休掉梅氏。” “想必是气到了极致罢。这次上官美娥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短时间内是恢复不了。我便想,不如趁机给他迎头一击,便派人去报官了。” 莫夫人没料傅静琪竟会用出这样一招,不觉好笑:“你是要刘知府去调查他杀妻一案。” 傅静琪含笑着点头:“人证嘛,只要用心找肯定能找到。就算找不到,咱们也能给他制造出来。这尸体是有了,作案动机有了。何况上官美娥为了掩盖此事,居然大张旗鼓的办了丧事。” “杀妻一事,就算不能重判,也够他喝一壶的。”莫夫人喃语:“这人也实在是心狠,居然下的去手。” 傅静琪好似没听到一般,继续道:“若不是有梅氏这一死,要对付他还需要一些手段,如今倒是用不到了。果然,连老天爷也站在咱们这一边。” 莫夫人忍不住垂泪道:“一定是尘儿和他爹在保佑咱们。” 第九十八章小没良心 冬日昼短,一场雪落后,天气更是冷了几分。 大街小巷都遍布着过年的气氛,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作为一年中最大的盛会,春节不知道承载了多少人美好的祝福。 马车从朱雀大街驶过时,车帘的一角被掀开,露出一双温和的双眸。 “何生,待会儿路过刘记饼铺,记得停下,买份核桃酥来。” 何生应了声,等马车到了刘记饼铺时便叫马车停下,自己则下车去买核桃酥。 自家公子素来不喜欢吃甜食,这核桃酥已经不言而喻,除了在净月庵里的那位,还能有谁。 何生进了铺子,买了份核桃酥,便返回马车。 他心里头想,公子对她那么好,可她却不领情,屡次伤公子的心。若不是,若她不是…… 何生一叹。算了,主子的事儿他们也管不得,只是心里还是有些替公子不平。圣上和皇后对公子也好,但到底还是不同。 隔着一层油纸包,核桃酥的甜香还是透了出来,带着一种浓情蜜意。 云陌寒的目光落在那个红字上的刘字,抿了抿唇。 这些年来她的口味其实没什么变化,一直都念着旧。 净月庵里的人说,她第一次偷偷出宫的时候,吃到的第一种外面的食物就是这刘记的核桃酥。这么多年了,还是念念不忘。 是不是也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对那个男人难以忘怀。哪怕那个男人伤害了她,又背叛了,她也只会记得他的好。连他这个做儿子的,在她面前也没有半点印记。或许,她早就忘了他。 一阵风卷动着车帘,一片雪花飘了进来,还未触及温暖便已经融化。 下雪了…… 云陌寒掀开车帘,看着车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心头一片沉寂。 等了盼了这么多年,他也该放下了。那个人从未承认过他,今后也不会再有。他的身份永远都见不得光,一辈子都只能藏在大皇子的躯壳里。 他笑了笑,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放下了。 “何生,把核桃酥拿去分了。” 车外,何生一怔,呐呐道:“可这不是……”要送给那位生辰时吃的? “左右那人从来便没接受过,今后就不必再送了。”少年的声音中有着一股洒脱劲儿,但平白让人心疼。 何生咬了咬牙,捏紧拳头。 是了,公子经常派人往净月庵送东西,还不能打着他的旗号,因为一定会被那人扔出来。就是这核桃酥,这些年不知道被丢出来多少。可公子为了送东西进去,不知道费了多少努力。 他不能叫圣上和皇后娘娘知晓,他根本不能让他们知道他已经明白自己的身世。 这些年,公子过的太苦。 “公子的赏赐自然味道不同。” 何生笑嘻嘻的说着,手也从车帘后伸了出来。 云陌寒一阵无奈,只能把油纸包递到他手上,不忘叮嘱:“回去再吃,外面风大雪大的。” “嘿嘿,就知道公子心疼我。” 一旁立着的王禄没吭声,可看向何生的眼神满满都是嫌弃。这么一个耍滑头的护卫,也不知道殿下是如何把他当作亲近之人看待的。 何生对王禄嫌弃的目光视而不见,反正他们两个素来不对付。谁嫌弃谁,还指不定呢。 马车过了朱雀大街,路过一排民居。 云陌寒的目光微微闪烁了几下,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 转眼间,一年时光便过去了。 阿琪…… 到了嘴边的名字,又被缓缓收了回去,没能出口。 就算见到了如何?云陌寒有些生气的想。她回去后,就没有想念过他?他是不知道她是谁,难道她还不懂得去找他?他可是说了自己的大名,那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却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曾告知。 只一句阿琪,躲躲藏藏的,满身都是秘密。 这么没良心的丫头,他还得念着她,想着她,凭什么! 有时候一想到那丫头,整夜里都气得睡不着。她倒是跑了,是谁跟在她后面收拾残局的? 若不是他悄悄派人授意,她以为宅子会这么容易卖掉,还没人来找麻烦? 要不是他授意,沈家母子会这么容易被赶出学子巷? 小没良心,倒是觉得自己把什么都安排妥当,怎么就没想着找一找他! 越想越难受,云陌寒可是一点儿心情都没有了,冷着嗓音吩咐:“快些回宫,外面太冷了。” 何生听到前一句还当云陌寒是因为净月庵生气,又听到后面一句,忙催促车夫。 公子的身体不如往常,自中毒后,就时常的生病,且一病就不好。这要是再受了凉,肯定要病上一场的。 唉,都怪这年节时候,宫中事情多,公子几乎是一直宿在宫内,那些个宫人们都是看人下菜碟的货色。自从公子在宫宴上中毒,注定和天子宝座无缘后,那些个嘴脸实在让人作呕。 幸好公子本就不在宫中常住,在京城中还有一处温泉别院。 圣上也不知道是因为愧疚还是别的心思,也准了。倒是有朝臣以未成年皇子不该出外建府参了公子一本,直接被圣上驳回了。 宫中可没有温泉,而大皇子的身子需要经常泡温泉调养。你们这时候提出这种话来,是不是觉得大皇子的身体还不够好! 天子一怒,下面人自然不敢再多说。 故而,别院一事也再无人提起。 不过何生倒是觉得,圣上有些巴不得公子在外面住呢。 不过,这些大人物的心思,谁能想得透。 马车驶入宫门,一切就变得不同了。 远远就看着巍峨的宫殿群,在雪花的掩映下透出一种肃穆之色。偶尔有几名垂首的宫人悄无声息的从远处走来,又离开。 一切都静谧无声,透着皇家威严。 何生呼了口气,紧了紧衣襟。 要在这儿住一辈子,还不如回家种红薯去。再有钱又如何?还不是被束缚的拳脚都伸张不开。 “何生……”马车内,云陌寒突然道。“年后,派一路人马去一趟临安,查一查傅静琪。” 何生听到这个有些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轻轻呀了一声,一拍脑门儿。 这名字不是之前公子经常在嘴边提到的,只是后来便不曾提起了。他还听到公子念叨什么没良心,白眼狼的。 偶尔几次,他还见到公子一副失神模样,念着:“阿琪。” 何生的目光有些诡异。大约五六年前时候,他在公子身边就听过这个名字。每次公子念着这名字,都叫他们离得远远的。下人们说,仿佛觉得公子有些奇怪,好像能看到什么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似的。 吓得何生差点儿就想要请个道士来了,难道公子其实那时并没有看到什么不干净的,而是和这个叫阿琪的小丫头暗通款曲? 这下,何生看着云陌寒的目光更诡异了。 公子,没想到您倒是藏的挺深啊。五六年前那小丫头才多大,您就有兴致了。 第九十九章一年又至 上官美娥杀妻一事还是暴露了。 傅静琪知道上官美娥被官府带走后,便没有再理会了。她已经将线索都安排好,接下来就看刘知府如何调查了。 转眼间,春节便到了。 有钱人家过年自是不一般的。 从腊月里就开始准备起来,府中洒扫除尘张灯结彩更换春联。府中上下更是都准备了新衣裳,保管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的。 除夕夜这日的年夜饭是在花厅里准备的。莫夫人让人将姨娘们和各位小姐们请来,大家说了几句吉祥话,讨了几个红包后便开宴了。 百里府的年夜饭是不大热闹的,盖因两个正经主子都不怎么说话。又因之前傅静琪对付赵姨娘一事,导致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的。就连百里柔吃了几日苦头,也不敢再作妖了。 她年纪虽还小,可再有几年也要及笄了。要是真惹得大哥生了气,说不准真的要把她们赶出去的。他们只是商户人家,说不定没那么多讲究,外面人也不会说什么。百里柔真的吓到了,这才夹着尾巴做人。 用过饭后,按理说来应当是全家人一起守岁的。只是莫夫人看着那几个鹌鹑似的姨娘和小姐们,有些厌烦的摆了摆手,不想在这大过年的还有人来碍她的眼。 小辈们给莫夫人请了安,照例又说了几句吉祥话,才得了应允离开了。 倒是几位姨娘被留了下来,不过敲打了几句后,也放着离开了。 莫夫人的精神虽说不大好,却还让人准备了戏台子,说是好好热闹一下。只是她人没去,只让傅静琪尽管去看。 傅静琪便笑着说:“我还是不去了。我要是一露面,她们哪敢好好看戏。” 莫夫人也是笑道,难得尖酸刻薄了句:“那群人也就敢欺负弱小,看着你厉害起来,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话实在粗俗的很,倒是和莫夫人的性格有几分相称。 傅静琪叫燕嬷嬷准备了些果子坚果的,摆满了一桌子,就和莫夫人坐在床上说着话。 一旁的丫鬟青釉,手里捧了一本话本子,给两人念着。 这话本子是最近实行的,讲的故事很是逗趣。 莫夫人听着听着,便笑了起来。 傅静琪也跟着笑,一时间满屋都是欢声笑语。 好不容易捱到子时,莫夫人挥手让傅静琪赶快回去睡下,说是小孩子不该熬夜。 傅静琪说了声:“那就等明天早上再来找您玩。”就蹦蹦跳跳出去了。 燕嬷嬷跟在身后,把她送出门,又叮嘱着银红和朱红看着点儿路小心别把少爷摔了,还敲打了白丁几句,才回到屋内。 “明明还是个孩子,倒是把我当孩子哄着。”莫夫人说了句话,就咳嗽的停不下来。 燕嬷嬷平静的端来一杯温水,递给莫夫人,又拍了拍她的后背,笑着说:“少爷是心疼您呢。” 莫夫人捧着那杯水,小口小口的抿着,时不时和燕嬷嬷说几句话。 末了,她叹道:“我这几日老是想,这孩子要真的是我生的就好了。有时候我都恍惚了,以为她就是尘儿。可等我仔细看,发觉又不是。姑姑,我是不是真的糊涂了?昨天,我还对着青釉喊着翠珠的名字。” “呸!夫人又提翠珠做什么?那个下作的玩意儿,也值得您惦记着?”燕嬷嬷义愤填膺,恨不得冲上去撕了翠珠的脸皮。幸好,那个小贱人也的确没什么好下场。 “她在我身边伺候这么多年了,说背叛就背叛。看来是我忘记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丫鬟年纪大了,就该放出去,留来留去留成愁。” “分明是她的心思不正。下人们伺候主子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哪由得她想东想西的。若不是当初夫人买下她,她现在哪里能吃得饱,穿的暖?说不定,就在江南的哪个楼子里磋磨着。”燕嬷嬷又呸了声,满脸的嫌恶。 莫夫人也是一时感叹,倒也没别的想法。只是人心易变,大约是今天的日子特殊,让她有些感悟。 “时间过得可真快,眨眼间一个年都过完了。”莫夫人朝燕嬷嬷招了招手:“索性也睡不着,咱们俩也来说说话。” 燕嬷嬷也不矫情,在傅静琪刚刚坐过的位置上坐下。 “回忆起这半年多了,也是感慨良多。要不是有表小姐在,咱们这日子还真不知道会过成什么样子。” “是啊,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看看现在,奴婢心里是没什么可想的了,这日子也太舒坦了。”只是,还有几分遗憾,若是夫人的身体还是康健就好了。燕嬷嬷难过的想。 “这舒坦都是那孩子给换来的,辛苦她了。我现在想想,把那些交给她有没有后悔过,竟想不出来。你说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那孩子才几岁,我就敢让她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莫夫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简直像被猪油蒙了心。” “或许像夫人说的那样,是老爷和少爷在天上保佑咱们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大限将至,我这几日老是想起他来。其实,他对我也算不错了。只是我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总觉得难受,对他就不冷不热的。” 燕嬷嬷感叹道:“谁能说是谁对谁错呢,感情一事本就说不清楚的。夫人和老爷可是有感情的,和别的搭伙过日子的夫妻不一样,心里感到难过也是应当的。人都有心,被伤了肯定会疼的。其实当年,老爷和夫人肯各退一步,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是啊,退一步海阔天空。可惜啊,我们都倔强,谁都不肯退。何况,他就是做错了。” “大过年的,夫人就别想这些烦心事了。”燕嬷嬷试图逗莫夫人笑,就捡了几个最近听来的趣事说给莫夫人听。 也许是因为过年真的很开心,或许莫夫人还沉浸在刚刚青釉念得话本子里,竟笑得真的很开心。 两人聊了很久,后来是燕嬷嬷实在看不下去,央着莫夫人去休息,这段谈话才算终止了。 第一百章弥留之际 过年后,莫夫人的身体愈发的不好起来,竟是连床都下不来。 府中流言四起,都说夫人恐怕都撑不过这个正月。 莫夫人就像一株美丽的花,任凭如何好看,也有枯萎的一天。只因为,这花的根须已经坏死,剩余的茎干和花朵只是苦苦支撑。等到根须彻底腐烂掉,这株花就完了。 傅静琪见过郎中后,才进的门。 府医医术有限,也只会看些浅显的病症。像莫夫人这种毒素已经进入五脏六腑的,他不仅不会看,更不敢看。外面的郎中来了又一个,都摇头走了。 其实,从当初给莫夫人开了药的那位郎中说了救不了后,一切就成了定局。那位可是整个江南医术最好的郎中,他若看不好,还有谁? 古今话本子里都有神医出现,突然赐下灵丹妙药,让病人药到病除。可谁都知道,话本子只是话本子,成不了真的。 莫夫人的身体就这么极快的衰败着,谁都拦不住。 傅静琪掀开帘子走进内室,空气里仿佛都有一种腐败的味道,那或许是生命在消散时的遗留。 青釉正端着一碗燕窝粥出来,见到她时眼睛通红。 “娘没吃?” 青釉摇了摇头,哽咽道:“夫人说没胃口。奴婢想,若是少爷您劝着,也许夫人能吃上一点。” 说完,她希冀的看着傅静琪,已经把她当成是救命稻草。 傅静琪心中难受,不由沉声道:“好了,你下去吧。”哪里是姨母没胃口,她分明是真的吃不下。郎中说了,那毒药已经深入五脏六腑,连吞一口水都疼得厉害,何况是吃东西了。 莫夫人的心愿已了,也不想这样继续痛苦的支撑着了。她每活着一天,就会痛苦一天。 傅静琪的眼也红了,可仍旧笑着。 “娘。” 莫夫人听到她的声音,慢慢张开眼。 她的视力已经不行了,看人模模糊糊的,有时候甚至都看不清。 “尘儿。” 一双手从被子下探出来,干枯瘦弱,像是失了骨血的白骨。 幽暗的室内,干枯的手,令人有种恐惧感。 傅静琪则是上前,毫不犹豫的握住了她的双手,轻声唤道:“娘,我在呢。” “在就好,在就好。” 这几日姨母经常会分不清楚她是谁,到底是傅静琪还是百里轻尘。 傅静琪是那样的心痛,可恨她也不能替承受这些痛苦。 相识不过半年,可傅静琪却在她的身上体会到了,什么叫真正的母爱。 不是她娘不好,只是比起自己来,她显然更在乎哥哥多一些。后来更是因为哥哥日渐消瘦,乃至抛下她和爹爹撒手人寰。 为母则强……这一点她没做到。 子不言母之过,傅静琪自然不会说莫雪慧的不好。只是在莫夫人的对照下,心中难免会有几分黯然。若是前世时候,娘能像莫夫人这样多护着些,是不是她的结局就不同了? 这个想法只是一瞬,便飞快的从脑海中闪过。 她大约是魔怔了,想那些做什么。 “娘,你觉得怎么样了?” 莫夫人握着傅静琪的手,也不说话,只是暗自垂泪。 她是很少哭的。 有句老话,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可莫夫人素来不是那种会做柔弱的女人,她的柔弱更在于她有一颗柔软的心。正因为所有人都看得到她的强大,反而是忽略了她也是一个需要被人温暖的人。 她哭的时候一点都不梨花带雨,反而有些像是在撒泼,带着几分好笑。 可这时候傅静琪如何都笑不出来,她的心像被压在一块石头下,沉甸甸的,连呼吸都觉得艰难起来。 该有多艰难,姨母才会哭的这样伤心。 她恨不得让上官美娥立即去死,才能消解她的心头之恨。 “娘,你别哭。” 傅静琪掏出锦帕,替她擦去眼泪。这帕子是轻绢制成,上面只绣了一只彩蝶,活灵活现的。只是年头有些久了,微微泛着黄,洗的倒是很洁净,只是仿佛用力一扯便要被拽怀了。 这是傅静琪有记忆的,娘亲唯一留给她亲手做的东西了。 家中有仆妇丫鬟的,是不需要娘亲手裁布制衣。她便给自己和哥哥都绣了两块帕子,自己的是彩蝶,哥哥的是一株兰草。 她还说,过几日要给她做两双好看的绣鞋,一双粉色的,绣上彩蝶,一双红色的,就绣上她喜欢吃的汤团。 傅静琪盼啊等啊,直到哥哥溺亡,娘亲早逝,这绣鞋成了她记忆中一抹沉重的色彩。再到后来,她便不爱吃汤团了。仿佛看着那汤团,便会想起母亲的笑脸,更会想起她是如何狠心抛下自己和爹爹走的。 莫夫人抬起头,眼圈儿还红着,只是不哭了。 “是阿琪啊。” 她捏着帕子的一角看了看,唇角轻勾,笑得甜蜜。 “你娘亲的绣活做的一向比我好,看这彩蝶绣的多好呀。我可没给尘儿做什么,连双鞋都做不大好。幸好,他生在一个富贵家里,不然连双好看的鞋子都穿不到。” 傅静琪的心里钝钝的疼,眼睛像被针刺了似的,带着一阵的难受,眼泪便止不住从眼角滑落,滴在手背上。 “唉——” 莫夫人轻叹一声,将她的手指握住,柔声安抚:“好孩子,哭什么呢。” “姨母……我舍不得你。” “姨母也舍不得你呀。” 抚摸着这孩子的发丝,莫夫人心中愈发的不舍了。兴许两人上辈子曾做过母女,不然怎么会这么投缘。都说发丝软的人性子也温和,她更加担心自己不在后会有人欺负她。 “人总有一死的,姨母的时间到了,不能再耽搁了,阎王爷那边已经在催着了。” 傅静琪已经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莫夫人头疼道:“好啦好啦,别哭了。你哭的姨母心里难受的很,走的都不踏实了。” 傅静琪听她的话倒是不哭了,可这欲哭不哭的样子,却更加让人难受。 “我们阿琪是个好孩子,性子好,人也好,就是太素净了些。”莫夫人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道:“你担心他日没办法再隐藏自己的身份,姨母便给你出个主意可好?来,你听好了……” 第一百零一章夫人走了 府中安安静静的,连下人们都不大敢走动。 四周的气氛沉寂又肃穆,连往来的鸟雀都不敢再用力扑腾翅膀。 自上次在傅静琪那儿吃了一个大亏后,赵姨娘就老实了。究竟是真的歇了心思,还是暂时蛰伏,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换下了平日里艳丽的衣裙,只着了件藕色缎面小袄,一条黛紫色的百迭裙,便不见其他光鲜。 面前是一叠抄经纸,眼前则是一册《金刚经》。 只是墨已经磨好,却久久不见下笔。 赵姨娘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着什么,也许是一个答案。 突然,听到一阵哭嚎。 赵姨娘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两三步就冲到了门口,一把拉开门,招呼着丫鬟柳翠:“去看看到底怎么了。” 她的声音有些急切,隐隐还有一丝道不明的落寞。 柳翠匆匆跑出去,不一会儿便脸色刷白冲了进来:“姨娘,夫人她……没了。” 赵姨娘蹬蹬后退了几步,将将站稳。她怔然了一会儿,眼珠子才动了动。 “什么叫……没了?” 柳翠焦急又胆怯,只小声说:“就是……死了。” 原来是死了吗? 赵姨娘心中的那块大石头落了地,可是那种荒谬和茫然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那个她羡慕嫉妒了这么久的女人,居然死了?她怎么能死,她怎么就死了! 哈哈…… 没死在其他地方,居然被一个姨娘和一个丫鬟联手给害死了。 她不是夫人吗?这后宅不是她的天下吗?她居然就被害了…… 赵姨娘扶着腰,一步一步的挪回到内室。 那女人死了,与她又有什么关联呢。反正,这偌大的后院里早就没了男人,又有什么盼头。 莫夫人的院落已经哭声连成天,连空气中都散发着一种哀伤的味道。 吱呀—— 那门被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还不能被称作是少年的孩子。纤细的肩膀似乎轻轻一掐便会折断,可‘他’的下巴高高扬起,背脊挺直,仿佛哪怕有一座山压在她身上,也无法将她弯下脊背。 满院子如苍蝇一样哭嚎着乱窜的下人,突然就找到了主心骨。 所有人都在盯着‘他’,期待着‘他’能够给他们指名一个方向。 ‘他’穿着件素色,只绣了墨竹的直缀,连发髻都是散乱着,可不卑不亢的神情,令人这样信服。 “都堆在这儿干什么?燕嬷嬷,指挥大家去做事。” 对于许多下人们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今后要掌管百里家的家主百里轻尘。这个过了年也不过十一的孩子,就站在那里平静的说着话。‘他’甚至一句都没有提到夫人,也没有提及丧事该怎么办。 仿佛,这本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该太过劳师动众的事。可他眼底的伤心又是这样的动容,只看一眼便知道‘他’一定是很难过的。 谁都没吭声,安静的站在一边,直到燕嬷嬷发话,所有人才动了起来。 傅静琪让开门口的位置,抿着唇不发一言。 青釉和柳姨娘捧着热水和寿衣进了屋,傅静琪方才闭了闭眼睛,一滴泪从脸上滑落。 除了她一个人知道,再无人看到。 沉默的抹掉眼泪,她走下台阶,在门口见到了燕嬷嬷。 “嬷嬷,此事还得劳您费心了。” 燕嬷嬷的眼睛也通红着,可她依旧撑着。 “这本就是老奴的分内事,少爷真是折煞奴婢了。” 傅静琪抬了抬嘴角,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又无力垂下。 她现在感觉很累,真的很累。这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从精神上的,那种好像已经好几个昼夜都没有休息过的累。 风吹动她的发丝,几绺黏在她的脸颊上。 傅静琪伸手拨开,露出雪白皓腕上的一串菩提子佛珠。 这菩提子常年把玩,早已经圆润光滑,透着一种莹润的光泽。 燕嬷嬷的眸光微动:“这是……” 傅静琪垂眸,指尖抚摸着绕了几圈盘在手腕上的佛珠,低喃:“娘把它给了我,说是会保佑我。” “当年夫人被害小产后,便去了大觉寺请了高僧替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做了一场法事。她相信,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一定是个可爱的女孩儿。这串佛珠便是她从大觉寺主持那儿求来的,常年在佛前供奉,很是有佛性。夫人说,自从戴了这佛珠后,感觉人也沉静了许多。” 傅静琪并不知晓此事,却知道这院子里的佛堂便是姨母小产后派人建起的。想来姨母除了舍不得那个孩子,也觉得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有一种亏欠吧。 “夫人是心疼少爷呢。”燕嬷嬷想要伸手摸摸她的发顶,手指伸出,却又蜷起。“少爷不要太伤心,免得夫人泉下有知也会舍不得。” 傅静琪嗯了声,努力抬起嘴角,可眼神忧郁的让人心疼。“我也舍不得让她难过。” “好啦,少爷回去换衣服吧。”燕嬷嬷抬头看了看天空,沉沉一叹:“怕是一会儿要有一场大雨。” 未几,一场大雨果然如约而至。 这雨许是那离人泪,淅淅沥沥着,透着一股子冷清的酸涩感。 孝衣早就裁好了,这些日子傅静琪异常忙碌,人也清减了许多。套着这衣袍,竟显得空落落的。 朱红给她系好衣带,不忘递上一盏姜茶。 “少爷,小心着凉。” 傅静琪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虽雪白,依旧有着健康的活力。可这双手,刚刚试图挽救一条性命,无果。 这世间也太多让人无能为力的可惜了。 “走吧。”她道,抬脚朝外走去。 朱红忙拎起裙摆追上去,接过银红递来的一把伞撑在两人头顶。 傅静琪睨了她一眼,道:“叫白丁过来撑。” 朱红愣了下,白丁已经把伞接了过来,笑着说:“朱红姐姐,少爷这边有我伺候就够了。这阴天下雨的,天又冷,少爷又没有食饭,你快些叫厨房去准备些吃食。” 朱红晃了下神,那边两人已经走远了。 她抿了抿唇,转身朝小厨房走去。 少爷,是不是嫌弃她了。 第一百零二章小闹一下 白丁是个搞怪的性子,片刻都不得闲,人又滑头的很。 见身边的主子不发一言,忍不住出声问:“少爷怎么突然对朱红这么冷淡?” 傅静琪脚步也未停,淡淡的话语传来:“让她撑伞,半边身子都在外面。若是病了,谁来伺候我?” 白丁想了想,伸手虚虚比了比。 的确朱红比主子稍大一些,也许是早年吃过不少苦头,个头儿不见长,居然比少爷还矮了一点。叫她撑伞,的确强人所难。 “可少爷不说清楚,她心里要难过的。” 傅静琪嗤笑了声:“谁心里不难过?我倒不至于还得去顾及一个丫鬟的想法。” 白丁叫她这话噎了下,便也不再做声了。 他怎的忘了,夫人刚刚去了,少爷心里肯定不痛快。他还去招惹她,这不就是平白的惹人不痛快?他可真个笨蛋,傻瓜。 白丁心里想:希望少爷不要责怪他才好。 同时又忍不住想:刚刚看朱红可是很伤心呐。而且不像是被少爷责骂,倒像是…… 白丁偷偷看了眼少年的侧脸,心中唏嘘。 没想到他家少爷才小小年纪,就把个小丫鬟给迷住了。 傅静琪不知道白丁所想,不然非要一脚踹过去。 燕嬷嬷指挥着下人,很快便将灵堂布置好了。 两场丧事所隔一年都不到,百里府的风水恐怕是不大好。 而傅静琪在一年内见证了两次死亡,心中的悲伤谁又能知。 “云岫,节哀。”陈婉宜念着她的字,安抚。 “夫子,娘叫我今后要快快乐乐活着。” 陈婉宜心中一叹,再劝说的话也讲不出口。 这种悲伤,岂是寥寥数语便能安抚的。 莫夫人的丧事并没有大肆操办,只是百里府的老爷和夫人先后离去,难免让人觉得百里家的风水有什么问题。 更多的人,则是把目光盯在了这个年方十二的少年身上。想要看看她是如何抵挡外面这些豺狼虎豹,又是如何把自己的处境安定下来。 傅静琪仿佛看不到那些表情各异的脸,一心一意做着自己的事。 “啊,我可怜的侄子啊,刚刚死了爹,又没了娘,今后该怎么办啊。” 女人嚎啕大哭,凄惨的样子,仿佛死掉的人是她的亲娘。 前来吊唁的人抬了抬眼皮,看着来参加葬礼还穿着艳红衣裙的女人,或是看好戏的神情,或是嫌恶,或是对傅静琪的同情。 但无论哪一种情绪,傅静琪都懒得接收。她甚至连个多余的眼神儿都没有那女人,即使她是百里轻尘名义上的婶婶。 进来的女人正是百里冲的妻子陈氏,一个咧开嘴,就能坐在地上撒泼的女人。 只是在人家办丧的时候闯进来做出这种姿态,实在是有些惹人厌。何况,他们夫妻什么想法,在场的人可都清楚的很。 傅静琪没抬手,只有燕嬷嬷递了一炷香上去。 陈氏哭嚎了半天,脸上可半滴泪都没有。见只有一个老嬷嬷理会,旁人竟好似没看到她,也不觉得尴尬。装模作样的掏出帕子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泪水,也没去接那香。 “尘儿啊,今后百里家就靠你一个人支撑了,实在太辛苦。你叔叔正赶来,到时候让他帮你一把。” 说话间,百里冲才姗姗来迟。 他好似是从哪个楼子里跑出来的,身上满是脂粉气,脸上还有将醒未醒的惺忪。看到傅静琪时,他露出一个假惺惺的笑。 “尘儿,二叔来迟了,你没受什么委屈吧?” “你怎么来的这么晚?尘儿一个人,恐怕是受了不少委屈的。”陈氏冷哼一声:“这些个下人肯定是看人下菜碟,等着欺负她呢。” “到时候就把他们都发卖了,百里家可容不下欺主的下人。” 傅静琪听着他们一唱一和,编派着根本不存在的故事,险些笑出声来。 他们难道以为她是三岁的孩儿,会任人欺负?还是他们觉得,只要他们动动嘴皮子,这百里家她就得拱手相让。 还是他们觉得,她一个孩子,畏惧大人,稍加威逼利诱就嘚就范? 可惜啊,他们想错了。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维持这根本没必要的脸面。 傅静琪抬起眼皮,淡淡看了两人一眼,道:“叔叔和婶婶可是来给我娘上柱香的?若不是的话,那些闲话就不用再提了。” 任百里冲想破头皮也没想过,傅静琪竟直接横眉冷对。 “尘儿,你怎么……”这么说话。 傅静琪冷冷道:“叔叔和婶婶是什么人,相信大家都清楚,咱们也不需要惺惺作态,免得各自都觉得恶心。二位今天来,不过是觉得我人单力薄,想要谋我的家产罢了。” 百里冲到底还要几分体面,要是在百里显面前撕破脸皮还不怕什么。可面前是个半大的孩子,周围又这么多的宾客,老脸一红,不管不顾的辩解:“尘儿,你怎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爹教你的难道就是这些?” 他絮絮叨叨又忍不住说:“难怪说不能把子嗣交给夫人养,看看你这尖酸刻薄分明是像极了你那……” “噤声。” 黑黝黝的眸子如深井般幽深,冰冷的光落在他身上,像针刺一样。一个才十二岁的孩子,怎么瞧着竟这么可怕?百里冲有些想要打退堂鼓了。 可一想到自己身后的债务,还有百里显这偌大的家产,又重振旗鼓。 “尘儿啊,你莫要听信外面那些谣言?叔叔会对你好的。” “不必了。”傅静琪淡淡说:“二叔是什么想法我并不关心。不过既然二位敢在我娘的葬礼上闹起来,想必也不在乎什么脸面。至于二叔当着我的面诋毁我娘一事,咱们之后再清算。”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百里冲尴尬的说。 “至于我爹留下来的这些家产,就不劳二叔惦记了。大房二房早已分家,虽是同宗,但也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傅静琪嗤笑一声,嘲弄道:“起码,陌生人可不会随随便便去惦记别人的家产。” 第一百零三章两句忠告 “我看今天谁敢在这灵堂上大吵大闹!” 百里冲觉得自己自然是不会怕一个半大的孩子,可他怕极了老族长。虽然这老祖宗没什么实权,却颇得人心,十分受敬重。 他一句话,抵得上旁人十句。 “老祖宗,您怎么来了……”百里冲讪讪一笑,点头哈腰迎着一位耄耋老者进来。 老者精神矍铄,丝毫不见老态,手中拄着根龙头拐杖,一脸肃穆。 他看也未看百里冲,只从一旁拿过一炷香,点燃拜了又拜后,插入香炉。 “我刚刚进门就听见有人在闹?这都在闹什么?” 老者的话自然是对着百里冲说的,即便是当着这么多人外人,他也不打算给百里冲个脸面。 若说百里显是百里一族的荣光,那百里冲就是沟渠中的烂泥了。 就像当初因为百里冲给百里家带来多少麻烦,再加上这二人的老爹在其中像个搅屎棍似的,弄得家宅不宁,最后分家,还是他拍板决定的。再这样被百里冲拖累下去,百里家就完了。 这些年因为百里显,百里家得了多少好处,大家心里都和明镜似的。虽说那么大的家业每个人看着都眼馋的很,但人贵有自知之明。多大饭量,用多大碗还得自己掂量掂量。你若是有能力把这家产霸占了也算了,可你有命花吗? 这家产要是到了百里冲手里,用不了几日就被败坏完了,到时候百里家可是丢了面子里子,就等着被人嘲笑吧。 老祖宗冷哼了声,看向百里冲和陈氏的目光愈发的不屑了。 在这种日子闹上门来,也真是拎不清的,一对蠢物。 “二郎,你到底来闹什么?我听说,你仿佛对分家一事十分不满?” 百里冲哪敢说一个不满,这分家可是老祖宗决定,族里的人都决定的了。他就算反对,也没什么用处。百里冲可是恨极了百里显,要是没他在,哪里有那么多的事儿。 可惜,百里冲早就忘了。若是没有百里显的话,他之前用的那些花天酒地的嚼用,可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他享受习惯了,倒是忘记了这些财帛是从哪儿来的。 “老祖宗,您误会了,我哪敢不满啊。” “我谅你也不敢。”老祖宗嗤了声,又看向陈氏:“谁让你穿这种衣服进来的!” 若不是陈氏身上穿了一件艳红的石榴裙,还以为老祖宗是在骂她是什么不检点的女人呢。 陈氏个是蠢的,又没怎么见识到老祖宗的厉害,当即就不快道:“老祖宗您来的正好,给我们也评评理。我和儿郎都是为了尘儿好,他这是好心当驴肝肺啊。都是血脉亲族,我们帮衬一把,他居然不领情。” “行了。”老祖宗厌恶的移开视线,也不知道当初百里冲是如何想的,居然娶了一个这么愚蠢的女人回来。所以说得好,这娶妻当贤,只是看着一张脸,可是玩玩不行的。 “老祖宗……”陈氏还要说些什么,被百里冲狠狠掐了掐手臂,险些跳起来。 百里冲瞪了她一眼,心中愤怒道:陈氏这个蠢物,又老又丑也就罢了,这种时候居然还给我来添乱。 就是不知道陈氏知道百里冲的想法后,会是什么表情了。 当年百里冲求亲的时候,可是把陈氏比作那天上的明月。 “既然你们夫妻都不要什么脸面了,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老祖宗活到这把年纪了,什么事儿没见识过。虽说为了家族,本该把这件事遮掩过去。可是这么做了,未免令人寒心。索性,他便把遮羞布扯掉,也免得有人成日里惦记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个家是早就分了的。你和百里显虽还是兄弟,血缘亲属,但百里显的家事和你们可半点儿关系都没有。你们那些小心思,趁早给我藏好了,若是被我发现你们做了什么。就别怪我狠心。” 这几个月来,莫氏一直都在病中,这百里显的产业是谁打理着,老祖宗门清儿似的。 别看这小子才十二岁年纪,可是个不得了的,将来指不定有大造化。老祖宗可不愿意得罪一个这样的人,若是结了善缘也罢,若是结了仇,他日可真就危险。 老祖宗年纪大了,只想看着族里子孙丰茂,世代安康。至于别的,就不想了。什么光宗耀祖,也比不过家族绵延。 百里冲被老祖宗这冷嘲热讽一番,脸上直接就挂不住了。若不是还顾及着自己走了,肯定又要被发作一通,早就甩手离开。 “去给你嫂子上柱香。” 百里冲接过香,耳畔传来老祖宗一声低喃:“也不怕你兄长泉下有知,夜里再找过来。” 百里冲做了不少亏心事,听到这话脸色就变了。 尤其此刻在灵堂上,总觉得周围鬼气森森,阴森至极,连忙把香插到香炉里,片刻也不想待了。 那边陈氏还因为百里冲没按照自己的计划走,一脸不快,就被百里冲拽着往外走。 人一走,傅静琪才对老祖宗拱了拱手:“今日多亏您老人家了。” 至于老祖宗是如何这么巧就到的,二人心照不宣,都没说破罢了。 “今后你父亲这一脉就只剩你一个人了。你一定要好好继承他的遗志,将百里商行发扬光大。老祖宗给你一句忠告,为商者,利字当头,可这诚信也断不能缺了。” “谢老祖宗提点。” 老祖宗又说了几句,便说自己乏了。 傅静琪让人引了他去休息,又接待了几位宾客,才回到房中休息。 端上来的饭菜,她吃的食不知味。 沉静下来的时候,才发觉莫夫人是真的不在了。 那个为她护航的女人,用她并不强大的臂膀,给她撑起了一片天。 傅静琪摩挲着腕上的佛珠,眼中闪动着一抹幽光。 我命由我不由天。 既然上天让她重来一遭,她便要争看看。 谁说女子不如男,她便要扭转乾坤。 不就是以男子身份生活,那又如何。只要能活下去,她怕什么?死都死过一次了,还有什么好畏惧。 傅静琪勾了勾唇,低喃:“这便是我今后要走的路了吧……” 第一百零四章会心一击 莫夫人的葬礼并没有大操大办,但也的确是赚足了眼球。 去年时候,百里商行的当家人百里显遭遇意外,死了。这还不到一年功夫,他夫人也跟着一起去了。 外人都说,这百里家的风水怕是不大好吧。 更多的人则是好奇,如今的百里商行只有一个半大的孩子苦苦支撑着,谁也说不清将来是个什么情况。 甚至有私底下起了赌局的,要看看百里轻尘会撑多久。有的说最多一年,有的则说半年,也有的说几个月,更多的则说他连一个月都撑不过去。 对外界的谣传,傅静琪不是不清楚,也并非是懒得理会,而是根本没有必要。 那些都是毫不相干的人,和他们置气本就是浪费自己的时间。有这个时间,他宁愿多学学知识,看几本账册,哪怕只是看一本市井里最无趣的话本子,也比计较这个强。 莫夫人走了,那个如蔷薇一般浓艳的女人就这么走了。 后宅中的女人曾经有过幸灾乐祸,而现在则只剩下唏嘘了。 虽然早就知道莫夫人的身体不大好,但谁都没有料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快。 现在的百里家只剩下一个还不能称作是男人的孩子,这样下去可得了?万一有一日百里家不复存在了,她们该怎么办? 百里柔已经寂灭的心,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 在几个舅舅的鼓动下,她想要夺权。 百里轻尘和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娘生的,关系又生疏,上次已经不给她好脸色看,这以后还有什么好果子吃?那就是个混不吝的,连血缘亲情都不顾,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 百里柔越想越觉得在理,恨不得撸起袖子便要把权利抢过来。 于是,在和赵姨娘闲聊的时候,她就把自己的想法露了出来。 赵姨娘一听,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诱哄着问:“娘的宝贝蛋儿,你怎么有这个想法?可是你舅舅们又说了什么?” “舅舅们倒是说的不错,虽然都是姓百里到底还是不同。娘,你看看百里轻尘根本就没把我当妹妹看。等日后……” 赵姨娘已经顾不上听她后面那些混帐话,恨不得上去就捂住她的嘴,免得她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百里柔只是个小姑娘,她哪敢有那些心思,赵姨娘理所当然的认为这都是她的那些兄弟们撺掇的。 都说女人要出嫁从夫,她都已经出嫁了,按理说也不该过问娘家太多事。可赵姨娘早前不是这么想的,她总觉得自己出人头地了,便自觉高人一头,在娘家可没少显摆。 时间久了,娘家人就觉得她是个有能耐的。其实,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儿。 要说以前赵姨娘被人嘴甜哄了几次,现在可学老实了。她那些兄弟们能出这种主意,就根本没把她看在眼里。她过的是好是坏,和这些人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们只惦记百里家是如何赋予,他们要如何捞钱。 现在倒好,从她这儿说不动,居然打起了她女儿的主意。 想到上次在百里轻尘和莫夫人那儿受到的敲打,赵姨娘打了个冷颤,可再也不敢生任何幺蛾子了。 夫人一点儿都没说错,惹恼了她还是小问题,可大少爷眼里可从不揉沙子。 赵姨娘看了眼还在说胡话的女儿,暗暗狠下心肠。 …… “我派人看了几次,赵姨娘那儿是不用动手了。比起她那个蠢货似的女儿,她倒是难得拎得清。” 说话的女子手里捧着一盏热茶,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哪怕说着讽刺的话,也没什么太大的表情。 而在她对面的傅静琪却差点儿笑出声来,幸好她手中也捧着茶,忙用茶杯挡着脸,弯了弯嘴角。 这日,柳姨娘和傅静琪是坐在一起喝茶吃点心的。 莫夫人走之前,将后院的事都托付给了柳姨娘。说是交给她,她也放心了。 柳姨娘根本不是自愿被拉入后院这个争名夺利的漩涡里,可莫夫人所托,她也欣然接受。 现在是不用讨好那个男人了,和以前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过日子没什么区别,除了要管几个不听话的老娘们儿。 对此,柳姨娘还是满意的,觉得这和自己以前做大丫鬟的时候差不多。 傅静琪也觉得她做的挺乐意的,没看着这么快都给各个院子安插了眼线。 赵姨娘和百里柔前脚说着话,甚至手边的茶还热着,她就已经听到了。 莫夫人给傅静琪安排了柳姨娘的理由,再简单不过了。 傅静琪白日里要管理铺子,打理生意已经很辛苦了,就不要让这些小事来烦她的心了。 有柳姨娘在,的确是方便了不少。 傅静琪一点也不想把自己的时间都放在经营后宅上。 “娘过世后,这个家冷清了不少。”傅静琪感叹。 “少爷,您那是做梦了。夫人在的时候,这家也热闹不起来。”柳姨娘毫不客气的捅刀子:“几位夫子给您布置的作业您都完成了吗?高夫子说您太惫懒了,这样下去可不行。骑马一事也要尽快,您年纪小,大马上不去,我已经让傅管家差人去给买匹小马。骑上个几次,大概就习惯了。还有您的字,也得抓紧练练了。别又弄出那种作怪的表情来,每日学这么多不会死的,不学才会死。人就要逼着才会前进,您原来就是太懒了。” 傅静琪捧着茶杯,瘫软在椅子里。 柳姨娘好是好,唯一的问题就是太认真了。 姨母过世后,她就死命的盯着自己,已经把教导自己当成了是使命一样执行着。 傅静琪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哀叹。 这几日,她都瘦了不少。 好不容易把柳姨娘送出门,傅静琪拖着沉沉的步子,就被红杏给嘲笑了。 小丫头格格笑着,丝毫不顾及她是个主子,还不客气道:“少爷,柳姑姑可一点都没说错,你就是太懒了呀。看看我们习武之人,都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没有努力,哪有强健的体魄。少爷呀,你要是不努力,等将来走路软绵绵的,一直像个大姑娘似的,人家还以为你是个小相公呢。” 第一百零五章跟随脚步 因为红杏说了这乱七八糟的话,被燕嬷嬷捉到一边管教去了。 看着她要哭不哭的把自己的零嘴儿都捧到燕嬷嬷面前,又被毫不犹豫收走,傅静琪咧着嘴走了。 就连冷玥都没替她求情,而是偷偷去把白丁给揍了一顿。 自家妹妹虽然是个熊的,可还是个干净纯洁的小姑娘。这才几岁年纪,就懂得说什么小相公的话。一定不是她的错!既然不是她的错,肯定是你这个玩伴的错。 反正你平日里油嘴滑舌的,肯定没带坏他妹妹。 想到这儿,觉得揍一顿都是轻的,于是就忍不住动手来了第二顿。 等到白丁一瘸一拐的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还弄不清楚,抱好的大腿,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 本以为找到一个绝佳的‘打手’,到头来差点儿打爆自己的狗头。 白丁捂着自己受伤的小心肝儿,还没来得及好好安抚一下自己,就被燕嬷嬷拎着耳朵去罚站了。 好好的小姑娘,怎么可能说出这种混帐话,一定是你的错!我身为你娘,就得好好管教管教你,免得你再出去教坏别的小姑娘。 说是罚站,这手里还有两桶水呢。 白丁长得瘦巴巴的,一手一个满登登的水桶,摇摇晃晃的不说,动一下就要被竹条抽一下小腿。 身上疼得厉害,偏偏有苦说不出。 谁让冷玥是个厉害的,打人也专挑看不出来的地方。就算脱了衣服,也保管你看不到一点儿伤痕,有的都是暗伤。 反正经过这一次后,白丁算是老实了。 俗话说得好,这会叫的狗不咬人。 没看见冷玥平常里闷不吭声的,这打人的时候手多黑啊。 傅静琪完全没理会这些事,就算她知道了,也会假装当看不见。 冷玥她清楚,不是手底下没分寸的人。何况白丁也的确欠教育,明知道红杏这丫头傻乎乎的,居然还教她那些有的没的。得亏发现的早,不然将来还了得? 反正她是绝对不承认,她也有借机报复的嫌疑。 至于红杏被收走了小零嘴,又被亲哥把零花钱看管起来这种事,她一点都不知道,也绝对不是她让银红告密的。 深藏功名与否啊。 前院里闹腾了几日,明月阁也平静了几日。 莫夫人的葬礼上,那位据说从京城来的表小姐也露面了。 只是她的身子骨约莫是不大好,穿的厚厚的,还戴着帷帽,说是染了风寒,这几日还咳嗽着。 因她身体不好,便没待多久。 前来吊唁的客人,除了说了这位表小姐仪态是个好的,年纪瞧着也不大,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等到日后回忆起来,都是个模糊的印象。竟没一个人见过表小姐的脸,更不知道她是什么性子。 傅静琪从密道里一出来,就对上了青竹可怜兮兮的眼神儿。 她一怔,旋即笑问:“这是怎么了?” 青竹揪着块手绢儿,都快揉成花了。 “小姐,你还问,奴婢都要吓死了。” 她和小姐年纪差着,岁数也差着,连身高也差了许多。谁曾想,小姐居然让她假扮自己,去灵堂上拜见莫夫人,差点儿把她吓死。 青竹穿上了傅静琪的衣裙,又戴了帷帽,还不放心,又在脸上蒙了块面巾,这才战战兢兢的去了。 说她仪态好,能不好吗?没看到她都不敢迈步,每一个步子,都像丈量出来的,一点一点挪动着。 就连说话都是轻声慢语的,生怕被人听出来自己和傅静琪有不同。 等回来后,好好的发了一通汗,差点儿就病了。 夜里还做了梦,梦到自己在灵堂上被人发现不是傅静琪,不仅被拉出来,还连累了小姐,可把她吓坏了。 等醒了后,青竹把这个梦说给她娘听,就被蜜花姑姑戳着额头直骂道没出息。 “小姐把这么重要的事儿交给你,是信得过你。就你这样子,还指望着给小姐管家,还当什么管事。我看你,就只能当个伺候人的小丫鬟,当大丫鬟都是抬举你。” 青竹被她娘臊的脸都红了,忍不住辩解说:“我觉得当个丫鬟就很好了呀……” “你也不瞅瞅,小姐身边需要丫鬟吗?” 一想,还真是。有了红杏,还有朱红和银红两姐妹,再加上莫夫人给少爷调教的大丫鬟青釉,她身边哪里有自己的位置。 青竹讪讪然,又失落又难受。 小姐身边,还真是没自己的位置了。 “小姐凭什么让人教导你?还不是觉得你有能力,当个丫鬟太屈才了,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进步。” 蜜花姑姑差点儿被自己这个女儿给气死了,懒不说了,还一直谨小慎微的。这样的人,怎么像是能干大事的?恐怕别人还没做什么,她就先露了怯。 总之,蜜花姑姑觉得,自己这个女儿一点都不像自己。 傅静琪听了青竹叙述这几日的苦,耐心询问:“你真的只想当一个丫鬟?” 青竹前几日已经认真思考过了,此刻便又迟疑了:“可小姐身边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 她要进去,势必会抢了别人的位置。 还算明白。傅静琪心中叹息,便又问:“那你说,我身边这几个人都有什么优点。” 青竹虽不常出明月阁,可红杏总是过来,她也听了几次,大致对几人有过了解。 “朱红细心,银红聪明,青釉稳妥,红杏机警。” “那你呢?你有什么优点?” 青竹哑然了,和这几个人比,她还真没什么优点。小姐现在的身份不同了,她过去别说帮忙了,不去添乱就不错了,这样一想,更加低落了。 “其实你最大的优点就是踏实,但这也是你一个缺点。你觉得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足够,从不去想其他的。我以前便让你选择过,是当一名普通的丫鬟,还是管事。若是以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可如今我身份不同,要面对的也不同。你只看到我越走越远,却没看到我要付出怎样的努力。假若你没有一起努力,只能被留在原地。” 第一百零六章我护得住 是被留在原地,还是跟随小姐的脚步…… 一年前,青竹只是个小丫鬟,根本没什么远大的志向。 她人生中最大的愿望大概就是伺候好小姐,等将来的时候或许能嫁个小管事,但仍旧要留在小姐身边伺候她。 可一年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小姐身边已经不需要一个只会端茶送水的丫鬟,有了红杏她们,她这个毫无特色的人,变得可有可无了。 青竹一点也不想怨天尤人,可她也会忍不住想,小姐你为什么要走的那么快? 其实,她也明白。不是小姐想要走的那么快,是老天逼的她不得不走。 青竹静下心来,认真的思考。 来到临安这半年来,大家都在做什么? 她恍惚了下,发觉所有人都在朝前走,只有她还在原地踏步。 虽说在努力学习着少爷交代的那些,可真正有没有收获,她自己还是很清楚的。 因为小姐和那几个丫鬟亲近就拈酸吃醋,还需要红杏来开导,已经足够臊红她的脸皮了。现在,居然还有脸和小姐抱怨。 青竹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蜜花姑姑,她失望的眼神儿,让青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只有小姐,依旧用温暖的眼神看着她。 这一刻,青竹忽然意识到。一切都不同了,这里不是京城,没人再宠爱纵着小姐了。她想要的生活,必须去自己拿来。 如果他们这些下人不能帮助保护好小姐,也就相当于没有用处了。 是小姐不要他们吗?不是的。是因为他们不努力,才会被丢下。小姐没有不要任何一个人,怪只怪,不争气的人是她。 青竹想到小姐的小脸,这一次终于坚定了信念。 “小姐,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傅静琪含笑的点了点头,说:“以后要你扮作我的机会还多着。” 前世的时候,青竹的身量就和自己差不多。 傅静琪看着身材纤细的青竹,有些悲哀的想。在傅家的日子一直不算差,可青竹这丫头的个子基本就没怎么长过。现下瞧着是高了点儿,等到几年后还是一点儿都不见长,估计她只有哭的份儿了。 不过…… 傅静琪的目光落在了青竹的胸前,不争气的在心里叹了口气。 还是有区别的,起码青竹这胸脯子倒是一直肥嫩的很。 就算青竹不争气,傅静琪也不会放弃她不管。前世时,青竹就傻乎乎的,一直陪伴在她身边,还叫她堤防着沈弘业和莫允儿。可她没听,最后落得个这样下场。就连青竹的下场也不是多么好,傅静琪一直觉得对她有亏欠。 她觉得青竹其实很聪明的,只要好好教导,一定不比任何人茶。只是她习惯了当丫鬟,许多想法很难扳过来,令人为难啊。现在好了,她相同了,傅静琪也就安心啦。 等人都散了,青竹也不不好意思在傅静琪面前继续抱怨,红着脸去做功课了。 蜜花姑姑这时来到傅静琪面前,感叹:“小姐这半年来,变化真大。奴婢一面觉得满足,一面又心疼。若是夫人还在的话,一定会心疼的。” 蜜花姑姑是个火爆性子,能说出这样温柔的话来,也让傅静琪怔了怔。 她笑笑,说:“人总要朝前看的,不是吗?” 蜜花姑姑嘴角动了动,叹了又叹。“小姐可是在责怪夫人?” 傅静琪没吭声。 只是当天夜里,她在给父母上香的时候,忍不住坐在蒲团上,唠着家常。 捡了些有趣的小事说了,她看着排位上莫氏二字,勾了勾嘴角。 “其实,我是有些怪怨您的。在看到姨母这样的母亲后,我觉得您是不称职的。姨夫和表哥去了后,姨母并没有放弃,仍旧努力活着。在我来到这里后,她变得更努力了。她就像一头身负重伤的母兽,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仍旧努力给自己的孩子捕获猎物,希望在自己死了后,他们仍旧能活下去。 所以,我就想啊,为什么母亲您能够毫不犹豫的丢下我和爹呢?在我伤心难过的时候,我总在想,是不是有娘在,一切都会不同?是不是娘还在,沈家母子便不会欺负我了?可惜,没等我想通自立起来,我便死啦。不过,我死了又活过来了。可惜,还是没能阻止哥哥的离开。同样的,也没能阻止您的。 您还是毫不犹豫走了,一点都没想过您还有一个那么小的女儿,她还需要你的爱护。我知道您是忧思过虑,撒手人寰的。可是,我总是迈不过这个坎儿。我想,为什么娘你不能为了我,再坚强一些。现在,我懂了,也看开了。有姨母这样强大的女人,也有娘您这样的普通人。失子之痛,犹如剜心。今后我不会苛责您了,我本就没有这个资格的。 我要长大了,要站起来了。姨母说,她喜欢看我笑着,她要看着我强大,她要看着所有人都不能欺负我。从今天起,我会变得更厉害,让他们都看着,我年纪这样小,依旧能把百里家打理的很好。他们还不知道,我在打理百里家的同时,还要兼顾着傅家。莫欺少年穷,不是吗?” 傅静琪慢慢起身,抚了抚袍角。 “以后我过来的机会恐怕不太多了,接下来女儿会变得很忙,希望两位不要怪罪我。女儿一点也不想丢脸,也不想被人欺负了去。靠山山倒,没人能成为你一辈子的依靠,你能依靠的人从来只有自己。可惜,这个道理我以前一直没弄明白过。” 窗外的月光洒了进来,给地面上镀上了一层银辉。 那个站在静室内的女孩儿,已经有了少年的姿态。 她的肩膀纤细且稚嫩,似乎轻轻一压就会垮掉,可她仍旧努力挺直背脊,不愿意被任何人看到她的软弱和逞强。 总会好的,傅静琪在心里说。 她看向窗外,低喃:“姨母说叫我穿一些鲜亮些的颜色,天气要转暖了,也该裁布做些衣裳了。” 只是,这个冬季太漫长了啊。春天,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来?她已经,等不及了。 第一百零七章桑园起火 在渡过了仿佛十分漫长的正月后,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 可惜,傅静琪的心情却不大好。 只因,上官美娥居然被放出来了。 傅静琪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是她不清楚的,但她正因为自己无人可用,而有一种难得的烦闷。 事实上,这种感觉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她身边可以用的人还是太少太少了。 红杏冷玥之人,虽然很可靠,但能帮她的还是甚少。 她真正需要的,是能够帮她打理铺子,出谋划策的堪用之人。 因为缺人的烦恼折磨着她,连带着对上官美娥被放出来这件事,更加的不快。 没人可帮忙运作,她根本打听不到上官美娥是怎么被放出来的。 梅氏被上官美娥杀害,是板上钉钉的事,可他居然还能够脱罪,自己还是小看他了。 上官美娥纵横商场这么多年,又和姨夫对抗了多年,并不是自己先前想的那样,只靠着一些阴私手段。 之前几次陷害,还真是她走运了。 想想若是被上官美娥发觉,进而牵连出来的麻烦,傅静琪便出了一身的冷汗。 上官美娥是只不好对付的老狐狸,趁他焦头烂额时不把人打死,等到他缓过神来,会有更多麻烦。 傅静琪难得坐书案旁,认真的思考着各种办法。 直到,她被慌慌张张冲进门来的白丁所打断。 “少爷!不好了,咱们的桑园被人烧了!” 此时不过是清晨,天刚蒙蒙亮而已。 桑园被烧是昨夜的事,那时城门早已关了。张庄头在城门外等了一夜,等城门一开,便前来报告此事。 傅静琪看他灰头土脸的,神情沮丧,甚至根本没顾及自己被烧起了水泡的手指和脸颊,更不要提卷曲焦黑的鬓角,和已经成焦炭的鞋底了。 “少爷,是我没用啊。” 张庄头老泪纵横,扑通就给傅静琪跪下了。 少爷交代他要看顾好桑园,以防有小人暗害。他守了一个冬日,又渡过了一个春节,见一切都好好的,就放松警惕了。 昨夜大火燃起的时候,他还在屋子里睡觉。等赶过去的时候,已经烧了半个山头。 张庄头什么都顾不得,忙叫人去救火。可火势实在太大了,若不是一场大雨,恐怕一株桑树都剩不下。 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再说什么辩解也晚了。 张庄头恨不得现在就死去,来换来一个桑园重生的机会啊。 傅静琪抿着唇,看着张庄头狼狈的样子,叹了口气,叫白丁把府医叫来,先给他治治伤。 张庄头直摇头,说不用。 傅静琪无奈道:“你光顾着桑园了,都没注意自己吗?看看你的脸上,手上,还有鞋底。” 若不是张庄头跪下,她都没发现那鞋底早就被烧坏了,他的脚底一片血肉模糊,也不知道是怎么忍下来了。 张庄头愣了下,现在才觉察出疼了。 府医赶来也被他的伤势吓了一跳,说有些严重,给开了药膏,就叫好好擦着,得养养。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傅静琪心中身上还有一种感觉,感叹:啊,终于来了。 就像心里压着的大石头,这下才落了地。 现在去找是谁放的火,已经于事无补。重要的,还是去想该如何挽回损失。 养蚕是件苦差事,需要采集桑叶,喂蚕,在照顾到蚕又小到大,直到吐丝织茧,许多时候都要整宿不睡觉盯着瞅着。看到有生病的蚕,和死去的蚕都要捡出来,防止其他的蚕被传染。 主要都是需要人盯着,更需要人下辛苦。就说这蚕沙吧,每天都得清理好几回。蚕从幼虫到成虫,几乎就没有睡觉的时候,一直都在吃啊吃的。吃东西就要排泄吧,所以才需要辛苦照料。 张庄头这些年来养蚕早有了经验,没想到会在这上面栽了个跟头。 往年对桑园下手的也不是没有,可这放火未免也太狠了些。 一把火烧掉的不止是桑园,还有这山上的草木,火势大了,还会烧毁蚕农们的家。万一有人没能跑出来,那害的就是一条命啊。 这时候也顾不上害怕了,张庄头想到那烧毁的桑树,就老泪纵横。 辛苦了大半年的成果,就这么一遭给毁了。 他心痛啊! 伤治了,可心里的伤痛却没那么好治愈。 张庄头眼巴巴的看着傅静琪,那期待的目光令人心酸。 傅静琪安抚了几句,便带着人出城了。 出门时,张庄头非要跟着,傅静琪没让。他那都伤成什么样子了,何况山上还有张庄头的儿子,足够他了解情况的。 这么一场大火,引来的不止有傅静琪,还有官府的人。 临安府衙的差役们带着水龙队来,山上的火已经几乎被扑灭了。 对于火灾的情况,他们比较有经验。 其实,在山脚下水龙队的人就说了,看山上飘来的烟色,这火已经快要烧完了,他们上去也没什么用处。 不过领头的差役倒是说了,这片桑园可是百里商行的。这百里商行乃是临安数一数二的商户,要是他们什么都不做,难免被人拿着话柄。 水龙队领头的个生了两撇小胡子的瘦子,听了这话,不经意撇了撇嘴角,没吭气。 说是这百里家有钱有势的不好得罪,恐怕还是因为知府大人说了什么。不然如今百里家只有一小娃娃当家,谁又会怕了他? 只是这话却不好说,太得罪人了。 他们知府大人可是素来高喊着,他是清官。 清官?呵……谁信。 傅静琪上山后,便见到一路水龙队并三四个穿着差役衣袍的人。 冷玥跳下马车,视线绕了一周,才对傅静琪道:“火已经灭了。” 据张庄头说,这火是昨夜半夜烧起来的,要是这个时候还不灭,恐怕这座山都要被烧光了。 张虎一见傅静琪,立马便迎了过来。 同张庄头比,他到底还年轻,又没有一味的往火里冲,除了脸上有些黑灰,人瞧着倒是好一些,没什么伤痕。 只是他到底年纪还小,又没经历过事儿,这下子就彻底的慌了。对着傅静琪一个半大的孩子,竟巴巴的掉着泪。 第一百零八章官商勾结 一个满脸黑灰的汉子对着你巴巴的落泪,这画面委实有些诡异又好笑。 不过傅静琪到底又不是普通的孩童,只觉得这张虎实在是可怜。 张虎虽然知道傅静琪宅心仁厚,可架不住他们家这次捅了这么大娄子啊。 这山上的桑树被烧掉了大半,仅剩下的也不多,根本不够蚕室里的那些幼蚕们吃的。等到桑叶吃完了,它们就该饿肚子了。幼蚕是饿不得的,一日不吃,便会死掉一些。这样下去,损失根本无法估量。 只是在脑海中过一下,张虎便觉得不寒而栗。眼见着他爹没回来,便以为是出了什么岔子,也许今后就回不来了,这眼泪可不就止不住了。 傅静琪见他哭的可怜,上接不接下气的,连句话都说不清楚,无奈叹道:“你先不要哭了,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你便与我说说。” 好在张虎在这儿哭哭啼啼的,话还是能说的。 只说昨夜的时候,突然起火了。他爹被呛醒了,跑出去一看,下面的桑树已经烧起来了。 他慌慌张张的叫醒了其他人,便顾不上其他,拎着个木桶就朝下面跑去。 桑园里有一口井,平常用来灌溉的,这时候倒是派上用场。 可惜张庄头人单力薄,泼上去的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并没什么用处。 那火依旧烧着,没一会儿便朝山上爬来。 张虎可家人又惊又吓的,慌慌张张就去救火。 好在最近天气虽晴朗,可之前倒是下过一场雨,土地湿润,便没再烧起来。 “小的去看过了,那些树上都被浇了火油,就是为了要烧起来。”张虎哽咽道:“可惜了,这火油不好弄,就算救下来,有些树上的叶子也不能用了。” 那几名差役在一旁咂摸着,心想这次百里家可谓是损失惨重啊。 看看这山上遍地焦黑,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恢复过来。 百里家的丝绸是最主要的收入,这要是有折损,还是这么大的损失,可够呛。 这又不是发生山火的季节,这么大的一场火无缘无故的烧起来,那肯定是有人放火。也不知道百里家是惹到了什么人,居然被人这么针对。 这断然财路的事儿,无异于要人性命。 差役们有些头疼,这可是个苦差事啊。弄个不好,他们还得吃个挂落,唉,唉—— 傅静琪哪知这些人心中所想,她的目光所及都是焦黑一片。便是没有被火舌舔过的桑树,也是耷拉着脑袋,不大精神。 幸好幸好,之前给几家蚕农们都弄了暖炉,叫蚕不至于冻着,反而加快了吐丝。如今那些蚕茧已经被送到了缫丝厂,由工人们赶制成丝线,可以给那几单交货了。 傅静琪又计算着库房中是否还有多少生丝,能够对付多久,是否要从别人手中购置一些。 桑园的损失已经不可挽回,这时候除了要找到是谁的放的火,更重要的事情是绝对不能失了信用。已经谈好的订单,到时候一定得出货。哪怕要从别人手中购置蚕丝,也必须守约。 傅静琪在心中飞快的把这些计算后,耳边听着那边的差役们窃窃私语,这才将目光转了过去。 方才她在思考,耳朵却还是听到一些事的。 “百里家的桑园不会无缘无故烧起来,此事还得委托官府去调查了。” 那领头的差役嘴上说着好的好的,一定会早日找到凶手。可心里却暗暗叫苦,这偌大的桑园,让他们去哪儿找那放火的人去。 就算真的抓到了放火的人,又没准儿是谁派来给你家搅局的。 傅静琪早就看明白这差役根本就被把这事儿当回事,也谈不上认真,根本不在意。 俗话说的好,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况,她丝毫不觉得官府能查到什么。 傅静琪眸光微闪,又拜托了几句,让人把这些差役送走。 “少爷。”冷玥等人离开后,便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除了张庄头,便无人进城来报告,这差役和水龙队又是如何来得。”恰恰赶在他们前面,未免来的太巧了。 冷玥被傅静琪提点了下,便恍然大悟,“少爷的意思是,此事也有知府在其中……” 傅静琪点了点头,说:“恐怕还是和上官美娥脱不了干系。” 若是刘知府收受贿赂,把上官美娥放了出来,也不是没可能。 就说刘小姐喜爱华衣美服,若是没有财帛在背后支撑,光靠一名知府每年的俸禄,如何负担的起。刘知府的妻族乃是江南小有名气的商贾之家,这些年刘知府也享受到了不少好处。只是作为一个男人,只能依靠妻族庇佑,难免会觉得抬不起来头来。 何况傅静琪可是听说,那位刘夫人并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说是任性还算好的,倒不如说是刁蛮。 早年常有人见到刘知府脸上带伤,说是家里的葡萄架子倒了。可知情者谁不知道,那是刘夫人打的。 刘知府在知府的位置上也多年了,一直没机会升迁。上次宴请周成选,也是想借借东风。可惜,这周成选在他的任上险些出了事,他这想要升迁恐怕是没机会了。 此时正好上官美娥撞上来,刘知府一定会拿他撒气。这时若上官美娥放得下,许以巨额金钱给刘知府做好处,让他向上面疏通关节,再改判杀妻案的话,便是大大的可能了。 傅静琪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了,盖因上官美娥被放出来的时机实在是太巧了。 “那这火是上官美娥派人放的?”冷玥捏着拳头,义愤填膺,恨不得现在就去把上官美娥揪住打一顿才好。 傅静琪冷哼一声,说:“如果刘知府真的和上官美娥蛇鼠一窝,那就八九不离十。” 只要扳倒百里家,上官美娥就会有更多的好处可拿,到时候给刘知府也会更多更多。 她人轻言微,在刘知府面前可说不上话,哪及上官美娥舌灿如花。 “官府不会尽心调查纵火一事,此事还得由我们来琢磨。”已然是已经认定了刘知府就是帮凶。 第一百零九章感情真好 处理完桑园一事,回到府中早已经过了饭点儿。 傅静琪的心情不渝,也没甚么胃口。她对饮食素来没什么挑剔,今日却不想吃那江南菜,只想着京城的菜色,便只动了几筷子,就停箸不食了。 红杏在一旁伺候着用膳,见状便问道:“少爷可是胃口不佳,要不要让蜜花姑姑做几道喜欢的菜色?” 桑园一事红杏是晓得的,只是她人单力薄的,帮不上忙不说,还是不要添乱了。 红杏有些郁郁的舔了舔唇,心道:也不知道是哪个不要脸的货色,居然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要是被姑奶奶知道了,一定要揍的他满地找牙。 傅静琪听红杏一说,便有些意动。 “那……”顿了下,道:“便让蜜花姑姑备下晚膳吧。” 红杏喏了声,又问道:“少爷是晚上去,还是晚膳后去……” 这话里可是有的大学问了。 那日,傅静琪说过,她如今担着一个百里轻尘的名字,行事便且小心起来,万万不能被人发现端倪。所幸她年纪尚小,和这‘表妹’往来,也不会招致闲话。若是再大一些,恐怕就不好对付了。 红杏问的便是,她要明着去,还是从地道里去。 傅静琪拿起帕子拭了拭嘴角,道:“去告诉表小姐一声,晚膳我去她那里用。” 这话说的好正经,可红杏却笑个不停。 皆因,这少爷和小姐,可不都是一个人嘛。 “那奴婢可就去通传了。”红杏嘻嘻笑了声,促狭道:“少爷和表小姐可真是亲近呢。” 门外,朱红就听到这么一句,便听里面吩咐道:“来人,把膳食扯了吧。” 便忙走进去,一见桌上的饭食只动了几筷子,不禁有些担忧:“少爷,怎么就吃这么些?” 坐在桌边的小少年只着了件蟹壳青的直缀,未着大氅,眉宇间一缕柔和,端看便知道是个相处的。 只是她随意摆手,道:“端下去吧,没什么胃口。晚膳便不用准备了,表小姐的家厨做的一手好菜,晚间邀了我一起去吃。” 朱红嘴角嗫嚅了下,说了声“好”。 她人一走,红杏才一屁股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托腮道:“少爷啊,这朱红的脾气是不是太软和了些?也忒没劲了。比起青竹来,可一点儿都不好玩哩。” 傅静琪好笑道:“我这挑丫鬟,还得管她们好不好玩?” 红杏一本正经,煞有介事道:“当然的呀。要是丫鬟无趣,整日里对着也会觉得无趣,那还有什么趣味可言。你看奴婢,奴婢就不一样啊。奴婢长得乖巧可爱,整日笑眯眯的,让人瞧着就觉着心情好的不得了呢。” 傅静琪听她厚脸皮自夸,险些笑出声来。 这小妮子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自己乖巧可爱的?就连冷玥,也曾偷偷打趣说,他的妹妹恐怕是个小魔星,皮的很,将来找婆家都难。他这个当哥哥的,可得努力攒钱,免得妹妹将来好不容易嫁出去,也得有笔丰厚嫁妆傍身。 傅静琪看着红杏这虽像少女身量,可言谈举止都幼稚的很,分明还是个长不大的小丫头,觉得冷玥可能想的未免也太远了些。 桑园一事,委实坏了傅静琪的心情,让她这一整日做事都提不起什么劲来。 好不容易到了晚膳时候,傅静琪换了身衣裳,便朝明月阁去了。 自从莫夫人去了后,这府里便更加寂寥了。 下人们都觉得这府里恐怕是没什么前途了,人心也浮躁的很。 傅静琪也不曾做过什么,只继续观察。 早在莫夫人去世前,便已经把这府中庶务交托给了柳姨娘,她处理的倒也尽心。只是她许久未曾处理过这些事了,略显生疏了些。不过这几日看来,倒是有转好的趋势。 看来,姨母是没看错人,柳姨娘倒是个有能力的,这些年她待在自己的院子里,闭门不出,实在是委屈了。 待到明月阁,一枝早春的红杏恰恰出墙来,羞答答的露出一抹花苞,悄然绽放。 傅静琪恍惚了下,直到红杏在身后唤道:“少爷?” “去敲门吧。” 作为百里家的主人来明月阁做客,这也不过是第二次罢了。 开门的是青竹的爹,一个挺憨厚的汉子,硬要他做出一副和傅静琪不大熟悉的表情来,也难为他了。 傅静琪也未和他说些什么,便抬脚进了内院。 那门一关,里面的动静便瞧不着了。 青竹早已等候着,见到傅静琪便担心道:“奴婢听说桑园被烧了。” 傅静琪一听这话,脸垮下,了无生趣道:“这时候就别坏我胃口了。” 青竹一怔,脸色微微泛白:“是奴婢的错。” “好啦,我也没怪你。”傅静琪朝她眨了眨眼睛,“损失这么一大笔钱,我心痛呢。” 青竹这才笑起来,招呼她往里面走,又说她娘准备了许多她爱吃的菜。 屋内置了张圆桌,果真摆满了傅静琪喜爱的食物。 只是这么多的菜,她一人吃不完,便招呼着大家一起。 青竹等人踟躇着,红杏却不客气,一屁股坐下,还直呼:“虽说江南菜也不错,我还是喜欢京城的菜,口味要重一些。” 青竹翻着白眼,没好气道:“吃吃吃,你就记得吃。” 红杏不以为杵道:“怎么?我要是不吃,哪里长得这样高。” “还长?你怕是要把屋顶都顶穿,连衣裳都要穿不起了。” “我就愿意长,你管得着嘛。” “谁管你?厚脸皮死了。” “哼,当谁乐意和你说话。” 这俩人遇在一起,总是要大吵一通,才罢休。 傅静琪早已习惯,觉得这样也好。俩人吵吵闹闹的,感情却没被吵散,反而越来越亲密。 就说红杏,她自己说青竹不是可以。若是别人说,她肯定要冲过去,和那人理论一番的。 傅静琪哂笑了下,道:“还争什么,再闹下去,菜就要凉了。” 蜜花姑姑做的菜管够,饭也管够。 一群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好像又回到了当初来临安的路上。 只是半年,却已经变了这么多。 第一百一十章提点一二 晚膳后,蜜花姑姑便塞给青竹和红杏一人一包长生果,叫俩人去一边儿玩去。 傅静琪便知,她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果然,蜜花姑姑沏了茶,又急匆匆出去,端了茶点来,看样子竟是一副打算要促膝长谈的架势。 “少爷……”蜜花姑姑刚开了口,便又顿住,委实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别看傅静琪年岁小,到底是主子。这天底下,哪有下人对主子说教的,那可是大不敬的事儿。 可蜜花姑姑是看着傅静琪长大的,看她就像看待自己的孩子一般,处处都是疼爱。 就像傅静琪被沈家母子欺负,她恨不得提了菜刀,要把这两个不要脸的货色赶出去。 前世时,傅静琪根本不知道有这一茬。也是因为那时蜜花姑姑已经被赶出府,缘由她倒是不大记得了,反正是和莫允儿脱不了干系。 如今傅静琪重活了一遭,性格和过去都有大不同了,待蜜花姑姑可过去也有不同,这结果就变得和前世不同。 自然,便有了蜜花姑姑要和她促膝长谈。 “姑姑有什么话,便直说了吧。”傅静琪含笑道:“我敬您是长辈,您有什么话都当讲得。” “奴婢口拙,也不会说什么话。就是觉得,桑园被烧,少爷也无需太过介怀。就像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做生意的,哪有一帆风顺的。就像桑园这事,也许就是上天给少爷您的考验。要是执着了,反而不好。” 傅静琪一怔,而后便明白过来,一定是因为她午膳用的不多,让蜜花姑姑误会了。 她笑笑,说:“我不是因为桑园被烧。” “那……”蜜花姑姑问出来,又觉得自己仿佛有些蠢了。 “我是觉得把上官美娥作为对手,倒是侮辱自己了。他那种阴沟里的老鼠,实在是不堪。” 蜜花姑姑是没念过书,也不懂得多少大道理的,她这大半辈子就在灶下待着了,实在是挑不出什么紧要的话说给傅静琪听。 大约是见着她一脸悲愤,也不由怒火中烧,气狠了把上官美娥好好的骂了一通。说罢,竟要提了菜刀去。 傅静琪劝了好一阵子,才打消她的念头,自己倒是出了一头冷汗。 蜜花姑姑这种耿直的性子,和她兜着圈子说话,果然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啊。 抹了抹头上的冷汗,傅静琪有些讪讪的想。 只是临了要离开的时候,蜜花姑姑忍不住询问她为何非要培养青竹这个笨丫头。 傅静琪道:“我如今虽算不上举步维艰,但料想他日也不会轻松。若是有一日被人拆穿身份,好歹背后有个应承之人。若真有个万一,青竹也能带着大家逃离灾难。” 竟是分明留了条后路。 蜜花姑姑没问她若真的有那么一天,她自己该怎么办。 这可都是没影的事儿呢,说那些做什么,晦气。 可想归想,蜜花姑姑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家那个又笨又懒的女儿能够承担这么沉重的嘱托。心中暗暗道:少爷这条路走的艰难,他们纵然是不能帮忙,也绝对不能扯少爷的后腿。 就青竹那个笨蛋又喜欢耍小性子的丫头,被人三两句恐怕就要哄骗了去。她得好好敲打她一下,免得他日再给少爷惹了麻烦。 又想,少爷既然同我说了这番话,一定是把我当成可以信任的人。我绝对不能辜负少爷的嘱托,一定替她好好教导青竹。 要真有个万一,青竹也好能出去顶上一阵子。她年纪大了,脑袋也糊涂了,除了盯着她好好学做事,便是在厨房里准备几餐饭了。 众人把傅静琪送到门口,皆是恋恋不舍。 像这样光明正大的走进来,今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了。 青竹一转身,便对上她娘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儿。 还没等她说什么呢,就被拎着耳朵去看那些账册和书本了。 可怜青竹虽是陪着傅静琪念了几天书,实在算不上个聪颖的,也只算识得几个字而已。那书本上的许多字都认不得,只能费力去看。 挑灯夜读,还不忘说她娘太过狠心,全然不知是傅静琪的一番话,让蜜花姑姑催促她赶紧上进。 傅静琪吃了一餐地道的京城菜,整个人也舒坦了。 她刚刚对蜜花姑姑说的那番话,并非是刻意夸大。她早就想过,要是有一天她的身份败露,无法脱身,那么傅家的产业便交给青竹去打理了。不管如何,总不能让父亲辛辛苦赚来的基业就这么败在她手里。 而且有这些产业,就算他日她不在了,他们也能好过些。 早在决定承担起百里轻尘这个名字背后所带来的责任时,傅静琪便已经悄然给这几个人安排好了后路。 至于未来如何,便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傅静琪回到院中,并未直接睡下,而是去书房待了一阵子。 自从红杏来了后,朱红和银红便发觉自己在少爷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不管做什么,少爷都喜欢带着这个叽叽喳喳的小丫头。 若是这小丫头伺候人的手法利落,她们便也不会说什么。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小丫头被少爷宠的跟个什么似的,娇气的很。 就算朱红素来沉稳,这几日也有些不平。 银红更是如此,恨不得到傅静琪面前抱怨一通。 姐妹二人,一人捧着茶,一人端着热水正往书房的路上去。便见红杏手里捏着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萝卜,正喀嚓喀嚓啃的欢快。 饶是朱红,也不禁面露不悦。 红杏虽人小,可察言观色的手段却也不算差。一看这两姐妹的神情,反而故意往她们面前凑了凑,口口声声说:“这么晚了,两位妹妹是要去哪儿呀?” 红杏比双生姊妹大了一岁,自称一声姐姐也没什么错处。 可是银红一听,险些炸了。 她心道: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居然对我们自称姐姐。 “哦~原来是给少爷去送热茶呀。”红杏撇撇嘴,一副不大在意的模样:“茶就不要送了,喝多了不好睡。少爷体寒,就备点儿热水,稍后去泡泡脚,也好睡个好觉。” 第一百一十一章吃亏是福 银红听她像主子似的在这儿指手划脚的,险些给气死。 红杏倒是好像根本没看见她一脸恼怒,蹦蹦跳跳去敲门了。 听到里面一声“进来。” 她还笑嘻嘻的朝后招手:“一起来呀。” 银红气得口不择言:“谁要和你一起!” 红杏歪着头看了她好一阵子,把银红看的浑身发毛,才笑道:“啊呀,你要是不进来,也好呀。那我就自己进去了,你可别说我没给你开门。” 话毕,也不能银红反应过来,便径直关了门,险些把银红气了个倒仰。 傅静琪耳力惊人,在书房里便听到外面一问一答的,很是热闹。 见红杏这丫头一副狡黠,忍不住逗她说:“你是和人家吵上瘾了,看到谁都要吵上一嘴?” 哪知红杏哼哼着说:“奴婢才不和她们吵架,跌份。奴婢啊,就喜欢和人家比谁的拳头大。看到没?这砂钵大的拳头,保管揍的她们满面桃花开,下次肯定不敢在我面前嚣张。不过呢,我这个人一向善良嘛,就不计较这些了。” 看她得意洋洋,一副要和人家炫耀的样子,傅静琪险些笑出声来。 这丫头怎么这样逗,也不知道是怎么长这么大的,实在是……一言难尽啊。 银红和朱红被关在门外,只能硬着头皮来叩门。 傅静琪倒是未说什么,只让两人把东西放下,便叫她们先离开了。 看着姐妹二人一副委屈的模样,她只当不见。 上次白丁说了一嘴,傅静琪才警醒,她对身边的丫鬟们太过放纵,心都养大了。 要不是听得他那番话,她哪能注意到朱红看向她的眼神儿竟含着几分羞怯。 傅静琪又不是真的男子,就算她是男子,也不打算和身边的丫鬟发生什么首尾。多事之秋,她也没什么时间去好好调教她们,便暂且远着了。 左右几个丫鬟,总不能越过主子来给她不痛快。 傅静琪心中好笑,没想到如今她的心竟也越来越硬了。 红杏在那里啃着萝卜,未想竟放了一个巨臭无比的屁,熏得傅静琪翻着白眼儿把她赶了出去。又开了好一会儿窗,觉着屋里隐隐还有味道,这书可是读不下去,只能回到房里,洗漱后歇下了。 至于朱红和银红是否因她对红杏的偏爱不满或委屈,都不在她的考虑之中了。 这段日子非常热闹的百里家,又热闹了一把。 这段时日,百里家可真是多事之秋啊。 先是百里显遭遇意外身亡,紧接着又听说百里家的独苗苗百里轻尘被贼人掳了去,虽说人是回来了,可这百里家却离微末也不远了。一家子的女流稚子,怎堪大用。 还不到一年光景,百里家的当家主母莫夫人撒手人寰,只留下了一个刚满十二的稚童。这么丁点儿的孩子,又能顶什么用?恐怕这些家产,都要入了那虎狼之口。 未料,这么个丁大的孩子,居然敢把他那叔父赶出家门。 有人便要说了,身为晚辈怎能对长辈不敬。 可百里冲虽然被百里轻尘称一声叔父,可已经分家了,两家可没什么关联。再说了,这百里冲是个什么货色,整个人临安的百姓可都清楚着。在人家举办葬礼的时候带着妻子闹上门去,显然是想要借着机会逼迫这个可怜的孩子。 故而,这段时日来百里家三个字已经成了临安百姓们口中最常用的谈资。 起先,这事情还没多少人知晓,等事情发酵了一日,又加上差役大张旗鼓的办案,便是想要不知道都难了。 百里家经营布匹,尤其是各种绸缎。 这紧要关头,最重要的桑园居然起火了,全因有人恶意纵火,想要害百里家。 众人可都等看着,百里轻尘要如何应对。 这桑园被烧,说大可大,说小可小,端看要如何处置了。 偷偷跑过去看的人可都说了,那桑园占了整个山头,被少了大半,损失可不小。就算百里轻尘家大业大,也架不住这么折腾。 而这些,恰恰就是上官美娥想要的。 就如傅静琪猜测的那样,这火的确是上官美娥派人去放的。 不过,他可不知梅氏那件事是傅静琪派人报告的官府,只是因莫夫人病故,正好让他使个手段罢了。 任谁被以杀人的罪名关进去,也要担惊受怕,夜不能寐的。 之前是意图谋害朝廷命官,这次则是杀妻。 接对比后一项罪名,上官美娥反倒不怕了。 原因无他,他和临安知府也算有些交情了。只是之前祥麟楼一事,可是周成选要抓人,刘知府也是有心无力。何况,他也担心因为上官美娥的事再牵连到自己。 这次嘛…… 上官美娥可是许了他不少财帛,刘知府想要不动心都难。 况,梅氏一事只有人证,仵作那儿还不是刘知府敲打几句的事。 上官美娥可想不出梅氏这件事中有傅静琪的手笔,在他看来那只是个小娃娃,不足为惧。烧他一个桑园,让他肉疼肉疼,好知道这临安谁才是老大。 上官美娥洋洋得意着,就听到有传言说,桑园的火是他派人放的。 虽说这是事实,可上官美娥绝对不能认。 他派人去调查的时候,外面已经传的有鼻子有眼儿的。 谁不知道百里显经营有道,素来诚信,这些年也未曾有过什么仇敌。若说只有一个,便是上官美娥了。 这烧人桑园,断人财路的事,他肯定做得出来。又说年前的时候,祥麟楼险些闹出人命,紧接着便是梅氏害了急病去了。说不定啊,这些都是老天给他的报应。这人一定是坏事做多了,才会有此下场。 下场?他有什么下场了? 上官美娥气得厉害,恨不得去撕了那些说闲话人的嘴。 若不是祥麟楼一事在先,恐怕上官美娥的名声还不至于这么臭。临安百姓多认为,这是上官美娥要暗害百里家,才会使出这种阴毒手段,好让他们做不成生意。 上官美娥吃了个暗亏,暗中查探,可想而知,自然是没什么收获。都是以讹传讹,市井流言,又能去哪儿追根溯源。 第一百一十二章订亲人选 这流言自然是傅静琪派人放出去的。 她现下是不能拿上官美娥怎么办,难道还不能给他找点儿不痛快。 唉,她自己也不痛快着,便让他一起受受苦罢。反正,那桑园一事她也没冤枉她。 幼蚕没了桑叶吃,自然是要饿死的。 不过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眼见交货在即,傅静琪只能差人到附近的县城去采购蚕丝柞丝。 幸而,因雨水充沛,桑叶都长得好,今年蚕吐的丝线也比往年早了许多,价格并不算昂贵。 买来的生丝迅速送到织仿去赶制,看着一台台运作起来的织布机,傅静琪总算是松了口气。 她本对织布是不大懂的,更不晓得丝线是如何变成布的,但这不妨碍她能够管理一座布坊。 经验老道的织娘曾对傅静琪说,若是再早个百年,织布机可比不上现在的好用,织一匹普通的缎子,可要二十几天。 傅静琪听了后咋舌不已,心道:难怪历史上曾有钱财和布帛等价的时期。 那些上乘的绫罗,可和黄金等价,也不奇怪。 在织坊走了一遭,乘了马车绕着三丁街不紧不慢走着。 想要看她笑话的人多了去,她岂会让人如愿。 桑园的损失无法挽回,便是抓那个放火的人也难。 刘知府和上官美娥蛇鼠一窝,想要利用梅氏之死把上官美娥拉下水,已经不可行了。 梅氏一事本就是误打误撞,便是不成,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只是上官美娥烧掉桑园的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但具体如何,还得从长计议。 祥麟楼楼前,上官美娥看着那辆熟悉的马车不紧不慢的离开,嘴角露出一抹森然冷笑。 便是再聪明又如何,还不是个小娃娃。他老爹百里显尚且都斗不过他,区区一个毛孩子,还想要爬到他头上,笑话! “老爷。”那小二在他背后嗫诺道:“大师傅有话想和您说,请您去后厨一趟。” 上官美娥吊着眼角,睨了他一眼,道:“这几日酒楼里的生意如何?” 小二不是掌柜,也不知道上官美娥为什么会突然问他,只能斟酌了一番后,回答说:“比之前差了些。” “是差一些,还是差很远?连话都不会说,明天不用来了!” 马车中的傅静琪自然不知道,上官美娥阴冷的目光一直盯着她。她的面前是一张地图,一张被标注过的地图。 春日后,春茶开始采摘,炮制,用不了多久便能上市。 只是,傅静琪的茶园中却不想凑这个热闹。 春茶娇嫩,用来制成茶砖却可惜了。她那茶园中的茶叶不算上乘,且再留上几日,等到叶片坚韧,再制成茶砖最为合适。 有了前世的记忆,她以为人先,却并未用到分毫。 她以为有用的记忆,到头来反而给她添了一点小麻烦。倘若她不知道东越大胜的消息,便也不会令人囤积棉线,蚕丝了。 那桑园被烧,对她的影响也不至于很大。正因为有了这个记忆,才让她感觉到损失惨重。只是,别人不晓得罢了。 思及此,傅静琪不由低叹一声。 耍滑头想要多赚一笔的计划,恐怕是不行了。 红杏在一旁塞着果脯,大大的眼睛看过来:“少爷,您心情不好?” 傅静琪好笑道:“你觉得我心情好的起来?” “我觉得……应该好不了。”红杏可不懂得赚钱,但那么大的桑园被烧掉,想来也损失了不少。那么多的银子,就打了水漂,谁不心疼啊。 她吸了吸气,暗道:“能买不少果脯糖饼呢。” 一听这话,傅静琪的嘴角抽了抽,好笑道:“在你心里,便只有那吃食了。你这样日日吃下去,牙齿还不要要了。” 红杏低头看着手里的油纸包,舔了舔牙齿。 这几天,她的牙齿隐隐有些作痛。可要是让她不吃的话,她又难受。比起牙齿来,还是吃食比较重要吧? 这个想法很快就被钻心的牙疼给替代了,导致在一段时间内红杏简直是闻糖色变。不过,这是后话了。 “吃食要的,牙齿嘛……就先放在后面吧。”红杏笑笑,自以为很聪明的回答。 傅静琪只能在心中暗叹,看来冷玥要更加努力给她攒嫁妆钱,才能把妹妹嫁出去了。 回到府中,朱红便说柳姨娘已经等了好一阵子了。 傅静琪把地图交给红杏,叫她送到书房里去,这便去了花厅。 “柳姨。” 柳姨娘依旧穿着寡淡的衣裙,脸上也没有多少脂粉,面容显得十分平淡。 只是她目光凌厉,显然是个手段利落的人。 一见傅静琪进门,便站起身来,迎了上去。 “我找你,是有件事要商量。” “请说。” 柳姨娘睨了傅静琪一眼,好笑道:“按理说来,这表小姐的婚事本来是不该由咱们来主张的。可是,表小姐父母俱不在了,又没个正经长辈的,这婚事咱们也勉强能够插上一脚。” “表小姐?婚事?”傅静琪一脸懵然。 “张家的夫人让人递了话来,询问表小姐的婚事。看模样,是想要给两家结个亲。” 傅静琪正捧着茶,一听这话,一口茶险些喷出去。 她的婚事? “这张家是什么人?” “什么人便不用管了,我只想问,该如何给张夫人去答复。” “柳姨!”别人不知道她的身份,难道她还能不知道。 柳姨娘含笑道:“表小姐年岁还小,婚事便不着急。只是再等几年,怕这提亲的人都要把门槛踏破了。到那时,又有什么理由留人?既然如此,倒不如早作准备。” 原来今天是特意来提醒她的。 傅静琪心中略略想了想,唇角轻勾,似笑非笑道:“柳姨便答复那张夫人吧,就说表小姐已经订了亲。至于订的是谁,只略略透透口风,说是她表哥。” 柳姨娘一笑,道:“我也正有这个想法。总归是自家人,将来也更亲近些。” “那这事就交给柳姨去办,我也放心。” “少爷尽管做自己的事去罢,后宅一切交给我便是了。我不才,倒是得了夫人几分教导。” 第一百一十三章转眼三年 才四月里,天便已经热的不行了。 树叶梢头,早到的蝉不甘心的鸣叫,却只得几片翠绿。 树下,行人匆匆,或是大汗淋漓,或是怒骂老天。街市上,人潮涌动,摩肩接踵热闹非凡。远处,高楼层叠,鳞次栉比。 挑着担子的小贩走街串巷,或有推着小车沿街叫卖,也顾不得擦一擦脸上的汗水。 京城已是如此,更不要说那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 这热仿佛从地下涌上来的,连风都是热得,阴阴柔柔的,不浓烈,却无处不在,叫人想要忽视都难。 就在临安的三丁街上,更是热闹。 因这天气过于闷热,连巡街都成了件苦差事。 江南多水,临安更是如此。被这热意烘烤,水面仿佛也起了层雾气,缠缠绕绕,难得带来一丝沁凉。 清晨,府衙捕快照例巡街,踏过青石板路,又走过拱桥小巷。 正走着,见前方一处临街的商铺前,聚着一群人。 才是清晨,那铺子的门刚打开,走出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计。小伙计穿着件靛蓝的布衣,笑嘻嘻的,露出一对儿俏皮的小虎牙。 江南水养人,便是个少年,也生的有几分清秀。 那少年朝着人群拱了拱手,让排着队的人过他这儿来领牌子,又招呼着进店来的客人,从侧门走。 一众捕快的目光随着那少年的行动而动,再看他发放完牌子,才上前搭话。 “小六,你们东家没说,这牌子什么时候发完?” 叫小六的伙计忙碌了一阵儿,额上也沁出几滴汗珠,听到几位捕快的问话,好脾气的回答:“东家没说,掌柜的也不知晓。我看啊,应当还有几日吧。” 又一名捕快看了看左右,小心翼翼问:“那你们东家今天还过不过来?” 小六的眼珠子转了转,捂着嘴笑了笑,问:“怎么?找我们东家有事?” 问话的捕快连连摆手,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的说:“我们找云岫公子有什么事儿啊。生意?可没有的。府衙里新来了几个弟兄,便想着带他们认认人。你也知道,云岫公子这一年来,便鲜少出门了,难得见上一面。” 小六正要回话,突听到里面掌柜的叫他,只能双手一摊,无奈道:“掌柜的叫我了,有机会咱们再说话啊。”说罢,便蹬蹬的窜到里面去了。 众捕快看着他的背影望而生谈,大感可惜。 难得抓到一个机灵又知晓不少秘密的伙计,却忙碌的很。他们也不好捉着人,不让人干活。这段时日米铺一直都忙碌,他们实在拉不下脸来。 一个捕快道:“那位云岫少爷究竟是什么人?” 领头的是个生了一双三角眼,长相却很憨厚的汉子,便说:“咱们去碰碰运气,没准儿就遇到了。” 问话的捕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一头雾水的跟了上去。 沿河再往前走,街市渐渐冷清,周围便显现出一座座的民居。 又走过几座石板桥,见前方一座宅院的门打开,有个十六七的丫头走了出来。娇俏的长相,环髻上扎着红头绳,身上穿着的不是裙衫,而是一袭红色劲装,连颜色都映的红扑扑的。她手里拎着个颇大的荷包,正从里面掏着蜜饯吃。 江南多美女。临安更是江南是数一数二的大城,其中可不乏美人儿。 可走出来的这个小丫头,倒不像是在水乡长大,气质迥异,更多了几分北地的利落洒脱。 众捕快看着她走出门来,连带着那蹦蹦跳跳的动作都觉得可爱至极。不觉多看了几眼。 新来的捕快几乎是把视线凝在那丫头身上,又看那宅院。 黛瓦白墙,雕梁画柱,端的是大气磅礴,气势恢宏。 再看那宅院的面积,新来的捕快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这临安的田地可不便宜,这么大的院子得花了多少钱。 宅子正中,只有‘百里’二字,不知何意。 “这……” 没等他说话,一个捕快便有些激动的说:“红杏姑娘出门了,看来云岫公子肯定也要一同前往。” 另一个也说:“红杏姑娘是云岫公子的贴身丫鬟,又兼护卫一职,她在,公子肯定也在。咱们在看看,若是冷玥护卫也在的话,云岫公子肯定要出门的。” 旁边的人也捧着脸,满面陶醉:“我将来要是能娶一个有云岫公子十分之一。不,哪怕是像红杏姑娘那样的媳妇儿便知足了。” 几个年轻人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只有那三角眼的领头嗤笑了声,不客气的说:“你们这些小子的眼珠子都盯到天上去了。也不想想,那两个岂是咱们这种人肖想的起了。不说红杏姑娘那泼辣性子,一拳头能揍翻你们一群。就说那长相,搁在家里,你们也放心?” “放心……不下。” “嘿嘿,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只要活儿好,还怕她跑了不成?” 真是越说越不着调了。 新来的满头雾水的,双眼懵懵然。 “你们说的那云岫公子的,还有什么红杏姑娘的,究竟是些什么人?” 头前的三角眼捕快清咳了声,招呼几个到阴凉处。 他是府衙捕快中资历最老的一个,做一行久了,便有些自己的人脉,知道的事儿也比旁人多。 “要说这云岫公子啊,还得从三年前说起。我记得,那是初阳十二年的时候吧。百里家和上官家,在江南富甲一方,资产更是不相上下。可是天有不测风云,这百里家的东家百里显,突遭意外,一切便从这里开始了……” 三角眼捕快姓韩,名字不晓得,旁人只叫他一声韩三郎,想必在家中行三。 众人听的如痴如醉,纷纷追问:“那后来呢?” “上官美娥买进的那个宝石矿根本是个幌子,什么宝石?有个屁啊!那薄薄一层的产出,做个耳坠子倒还合适,做别的可就不够了。可怜他花了不少银钱,却得了这么个玩意儿。再去找那卖主,连鬼影都不见了,气得他一口老血吐出来,直接卧床不起。” 第一百一十四章上官颓态 自那宝石矿出了问题后,上官美娥就开始走起了霉运,运气是一日不如一日。 有传闻说,上官美娥的宝石矿价格不菲,却落得个被骗的下场,也是惨兮兮。更谣传说,在祥麟楼出事的时候,他妻子梅氏把上官美娥的家产贱卖了大半,才导致难以周转。 上官美娥的资产一直缩水,好多都不清不白就没了。才一年光景,再见到他人的时候,已经是瘦的不成样子。脸颊瘦削无肉,一双眼睛奇大,看人的时候就像狼一样。他的脾气更是暴躁,而且多疑。 手底下的掌柜伙计的,有时根本毫无错处,便被上官美娥弃之不用了。他更是常常吼着,要把这些人背叛他的人都杀了。便有传言说,他那妻子梅氏恐怕不是害了急病,而是被他给害了。 这传言有鼻子有眼睛的,好像是亲眼见到似的。更说梅氏其实是被上官美娥掐死的,人还被丢在了乱葬岗。但因为上官美娥有钱有势,买通了知府,才能逃脱牢狱之灾。 一时间,上官家的商铺简直是门可罗雀,萧条的很。 不管真相如何,一个杀人凶手开的店子,谁敢去光顾,难道真觉得自己活的不耐烦了不成?这上官美娥心眼儿素来小的很,万一拿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开刀呢?反正他上面有知府老爷,死罪都能逃脱,谁敢招惹他。 “那上官美娥难道真的犯了事儿?”新来的捕快悄声问。 韩三郎睨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你说呢?你可知如今的知府姓什么?” 那捕快来的时候自然是拜过山门,便道:“应当是姓杨。” 韩三郎便笑笑,说:“而在两年前,临安的知府可是姓刘。” 新来的捕快倒抽了一口冷气,嘴角蠕动了下,终究没敢吐出半个字来。 既然这知府已经不是原来姓刘的,那包庇一事肯定属实。那么说来,上官美娥犯下的杀妻案就是真的了。 “上官美娥入狱后不久,便被问斩,而后上官一门至此便落败了。” 提及上官商行的辉煌,令人不无唏嘘之感啊。 新来的捕快又问:“这些都和那位云岫公子有关?”要是这样,那这位可是个狠人啊。 韩三郎笑了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云岫公子颇有乃父之风啊。他父亲就是个端厚的人儿,虽说无商不奸,可百里商行一向诚信。就看百里商行的货物,就没有个残次的,虽不是样样精巧,但也保质保量。保管你花的值,买的值,心里也妥帖不是?” “是这么个理儿。” “云岫公子是个心善的人儿,却又聪敏。这城中有一处敬老堂,你们可都知晓?” 众捕快纷纷称知晓。 韩三郎便继续道:“这敬老堂就是云岫公子出钱办的,立意是照顾一些孤寡或是无家可归的老人。可有人想要钻这个空子,把自家老爹老娘送来。也有厚着脸皮的,要来分一杯羹的。云岫公子派人调查后,确定哪些人是需要帮助,而哪些人是来打秋风的。嘿嘿,秋风是没得打,还得脱下一层膘来。至此,大家便知道,云岫公子虽心善,可也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 听韩三郎这说来说去的,新来的更加迷糊了。 “说来说去的,诸位为什么要在这儿等着看云岫公子?” 众捕快你看我我看你,暧昧一笑,俱不说话了。 红杏从门里跳出来,便站在门外吃着蜜饯。 她的小嘴吧唧吧唧的,吃的欢快。 不多时,从里面走出来一位仗剑青年。青年容颜俊秀,气质冷漠,一身青色劲装,素青松,如山岳。 星眸微眯,手指轻点红杏眉心,无奈道:“还吃,牙齿都不要了?” “郎中说了,糖可以吃,但牙齿也要保护。我除了吃糖,也要好好揩齿的。”说着,龇牙咧嘴的,想叫自家哥哥看看自己这一排牙齿。 齿如编贝,倒是有好好养护。 不过冷玥可记得,当初她害了牙病,肿着腮帮子哭唧唧的凄惨模样。 “等你的牙疼了,我看你还吃不吃。”没好气的说。 红杏扁嘴,哼哼道:“你就会教训我的,坏死了。我要去和少爷告状,说你又欺负人。” 冷玥冷哼一声,说:“只管去,我看看少爷是听我的,还是听你的。” 一听这话,红杏瞬间就像被戳爆的牛皮,没了力气。 “好哥哥呀……” “好好说话。”肉麻兮兮的,吓死个人了。 正说着话,一辆马车从内驶出。 驾车的是浑身没有二两肉的少年,见人却自露三分笑,正是白丁。 “早哇。” 红杏恹恹的没搭话,冷玥也仅朝他颔首。 白丁早就习惯了这两兄妹的性子,咧嘴一笑,说:“你们说今天少爷出门,又要被多少人偷看。” “我说……”红杏刚开口,就被冷玥敲了额头。 “又想赌了?” 红杏不吭气,生怕她哥真的不念兄妹之情提起拳头来揍她。她也就赌了几次,他怎么就记住了呀,烦死个人了。 白丁眼珠子一转,似乎想要说什么。不过对着冷玥的一张冷脸,估计也说不出什么。 远处,众捕快还在议论纷纷,忽听有个声音说道:“大清早的,又闹什么?” 这声音很是清澈,字正腔圆的,不似江南的吴侬软语,带着几分北地的口音,很是动听。 韩三郎抬头,眼睛一亮。 众捕快也是激动起来,纷纷正了正衣冠,人站的也跟标杆似的,笔挺笔挺。 却见门内走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生的是眉目如画,清俊至极,身着了件云纹的藏蓝锻袍,外披了件朱色青云仙鹤纹的大氅,腰间系着一块佩玉,哪家男子能穿的这般浓艳,却又不显艳俗,反而更添几分写意风流。 红杏见状唤道:“少爷,你快看冷玥又欺负人呢!” 少年微微一怔,旋即抬手按了按额角,好笑道:“你这爱告状的性子,倒是得改一改了。” 广袖微微滑下,露出一截皓腕,一串菩提子佛珠,却叫那雪白亮的刺眼。 第一百一十五章云岫公子 丫鬟和护卫都上了马车后,只听的一声“驾!” 马车缓缓行进,便走出了视线范围。 韩三郎回过头,见新来的捕快傻愣愣看着,仿佛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便好笑的在他肩膀上用力一拍。 “喂!回神了。” 那捕快打了个冷颤似的,惊呼:“那位就是云岫公子?怎么,怎么……像是女子一般。” “生的有些女气?”韩三郎眯了眯眼,摇了摇头:“你这恐怕不是地道的江南人吧。这江南之地的米养人,不仅出美女,更出美男子。只是像云岫公子这样容姿绝艳的,恐怕不再多数。想当年他父亲百里显便是个俊秀公子,他的母亲莫氏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儿。云岫公子集了父母所长,容色更加过人。只是要对着那张脸发昏……” 韩三郎阴恻恻的笑了笑:“可有他倒霉的时候。” “听着有些吓人。” 韩三郎脸上的笑容一暖,抬手拍了拍新来的肩膀:“别怕,只要你不犯到他头上,云岫公子还是个顶好相处的人。” 新来的并不觉得这算是安慰,可心里的好奇还是没被满足:“那大家伙儿为什么要聚在这儿等着云岫公子出来?” “这个嘛……”韩三郎咧嘴一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对着云岫公子那张脸,再坏的心情也会好起来,连巡街都有动力了。这几日天气这么热,难道不想洗洗眼睛?” 此时,马车上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别看这马车从外表上看来毫不起眼,内里则大有乾坤。 外面热的厉害,马车内则沁凉的很。 原来是有几个冰盆,正散发着阵阵凉意。 居中有一张圆桌,摆着一盆瓜果。 绝艳少年倚着花团锦簇的大迎枕,一手撑在脸侧,一手则翻阅着手中的书册,颇有几分闲适之感。 红杏吃了蜜饯,再吃瓜果便觉得不大甜了,囫囵吃完一片,便把瓜皮丢弃在一旁,用帕子擦了擦手,不再食了。 “这群捕快整日里没什么事做,像哈巴狗似的守在门口,真叫人心烦。” “他们招你了?”傅静琪好笑道。 “这倒是不曾。只是嘛……”红杏一脸不快的说:“他们跑到门口来偷看少爷,也太讨人厌了。” 傅静琪笑话她孩子气,“我又不至于被人看坏了。” “哪里不至于啊!”红杏嚷嚷着:“你看他们的眼神儿,都像刀子似的,各个都想从少爷身上割掉一块肉,好偷偷藏着带走。” 傅静琪嘶了声,舔了舔牙齿:“别说,被你这么一形容,还真是可怕的很。” 红杏这才满意的拍手,说:“少爷知道厉害了就好。我听说这世上有种男人不喜欢女子,就喜欢和男人睡在一起,好像叫什么龙阳什么的。反正啊,他们肯定是没安好心。少爷你可得警醒着点儿,免得被占了便宜。” 傅静琪摸了摸鼻子,也没好意思提醒她那叫龙阳之癖。算啦,反正红杏也不是在乎这个词的人。免得说多了,这小妮子又不知道该瞎想什么了。 “少爷,这几日米店里都在向百姓们收购粮食,难道是有什么用途?” 红杏的不解也是其他人的疑惑之处。去年的雨水丰沛,粮食的产量非常不错,但也因为粮食多了,价格反而降了。但米仓有盈余,价格稍降一些也不是什么大事。 “用途……”傅静琪掀开车帘,看向远处的天空。 此时,还不到正午,可眼光已经极其刺眼。只怕看一眼,感觉眼睛都要瞎掉了。 在街市上行走的人,无不沁着汗珠,各个都艰难的很。 傅静琪抿了抿唇,表情淡淡地,“收粮罢了。” 红杏这丫头一向心大,傅静琪这样说,她也信了。 可傅静琪心中,却波澜万千,各种心思萦在心头,叫她百感交集,分外难过。 离那一日只有不到四个月了。 这短短的时日里,她能做什么?又能救下多少人? 傅静琪望着那些还什么都不知晓,犹自带着笑靥的人们,心中一阵刺痛。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这些人白白送了性命,却什么都不做?不,她做不到。 深吸了一口气,傅静琪命白丁调转车头回了府中。 红杏也看出来傅静琪有心事,乖巧坐在一旁,不敢多言。 四月里,已经是满园鲜花,蜂飞蝶舞之时。 天气热的厉害,只有花园中尚且能觅得几分阴凉。 柳姨娘打着扇从曲水回廊走来,便见到一行人从正门经过,朝内院而去。 “少爷不是出门去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一旁伺奉的青釉也露出了几分茫然之色,不解道:“奴婢听说少爷是去巡视铺子了,按理说要晚上才回来,许是有什么事情忘记了罢。” 柳姨娘没应声,却迈步朝那边走去。才走了几步,迎面便遇到了傅静琪一行人。 红杏正垂着头,恹恹的跟在后面。一见到柳姨娘,不禁眯起眼睛,露出一脸喜悦。 柳姨娘最擅糕点,尤其一道荷花酥更是一绝,自然让红杏十分喜爱。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可不敢扑过去和柳姨娘要吃的。 傅静琪拱了拱手,道了声:“姨娘好。” 柳姨娘皱眉问道:“可是落下什么东西了?这天气热得邪门,虽未免暑气,也不要贪冰。你的身子不同平常,寒凉的东西于身体无异。” 傅静琪早已听到青釉和柳姨娘的对话,便道:“突然想到一件事,自己又拿不定主意,想要同姨娘商量下。” 柳姨娘好笑道:“有什么事不能等晚上回来再说,瞧把你急的。” 花厅里,青釉给两人看了茶,便默默推了出去。 柳姨娘捧着茶,傅静琪手中却是一盏温水。 茶多性凉,她又不喜茶,喝的自然也少。 “什么事,叫你这么着急?怎么见到人,却不说了。” 傅静琪抿了一口温水,润了润喉咙。 虽然只是一道温水,却也是上好的山泉水,清冽甘甜。 姨母去世前,曾对傅静琪交代了许多,其中便有一件事:柳姨娘可信。 第一百一十六章迷茫 柳姨娘乃是莫夫人的贴身丫鬟。 像这种大户人家培养的贴身丫鬟,说是心腹,也可以说是副小姐。 除了身份不同,和小姐同吃同住,甚至连学堂都上得。 燕嬷嬷是百里轻尘的奶嬷嬷,性格敦厚,做事又泼辣,也颇为莫夫人信任。只是论起聪明才智来,却是柳姨娘当的人先。 莫夫人曾对傅静琪说,若是有些事情她无法做决定,倒是可以先问过柳姨娘后再做决定。 “我心中有一事不明,惴惴不安,夜不能寐……” 这家中的人,无不疼爱傅静琪,柳姨娘更是把她当成心肝眼珠子一样疼爱。一听这话,吓了一跳,险些要去叫府医来。 “你这孩子,睡不好怎么都不说一声呢。” 傅静琪只道:“本是件小事,总不好去劳师动众。” “哪儿是小事。”柳姨娘嗔怪道:“你的身体不比平常人,这几年来好好调养尚且差了几分。夜里不得安眠,最是耗心血,长此以往,身体也要垮掉。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样在意?” 傅静琪抿了抿唇,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她怕自己说出来,会吓到柳姨娘。 “柳姨也知道,我曾昏迷过几年。” 莫夫人还在世的时候,便悄悄告知了她傅静琪的真实身份。柳姨娘自知此举犹如在钢索上行走,危险至极,自当竭尽全力帮傅静琪隐藏身份。 她是女子,很是了解女子情态,这几年帮着傅静琪纠正了不少女儿家的习惯。随着年纪增长,傅静琪越长越好看,却无人怀疑她的身份,这其中也有柳姨娘不小的功劳。 一听傅静琪提到过去,柳姨娘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她的身份问题。 没等她皱眉问道,却听傅静琪又道:“我昏迷的那段时日,昏昏沉沉,仿佛是去了地府走了一遭,又仿佛是看到了即将发生的未来。我梦到沈家母子找上门来,而我被他们哄骗,一头栽进这对母子编织的甜言蜜语中。后来,我便死了。等我醒来后,我发觉自己还在年少。 对父亲说过,父亲说那是老天给我的示警,叫我不要太过介怀。可之后,一些曾经在梦境中出现过的事,竟然应验了。如今,我梦中的另一件事已经发生,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才夜不能寐。” 子不语怪力乱神,举头三尺有神明,柳姨娘可不敢说这世上没有神佛。她这些年吃斋念佛,更觉得世间种种事自有定数,岂是神奇二字可以概括。 故而,听到傅静琪这么说来,也是稍稍怔了下,旋即便回过神来。 “你梦中的这件事,是影响到你自己,还是其他人?若是可以规避,何不早做准备。” 柳姨娘所想,不过是个梦境,虽说她在梦中梦到自己死了,恐怕也是反的。 哪知,傅静琪表情淡淡,说出口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 “我梦到,八月时候,天大旱,两个多月不曾下过一滴雨,禾苗干旱,稻谷无法灌浆,成片死去。收成季节,不仅颗粒无收,更是遭遇蝗灾,整个东越爆发了最严重的饥荒。粮食吃完,树皮草根也都啃光,百姓易子而食,白骨堆成山,整个东越将沦为人间地狱。” 咣—— 柳姨娘手中的茶杯滚落,在地毯上跳了几圈,茶汤洒尽。 她的脸色煞白,手指颤抖,嘴唇哆哆嗦嗦:“阿尘,这,这梦,这话……” “如今才四月,天已经热得受不住了,柳姨觉得这难道是巧合?天气再这样热下去,再不下雨,东越将变成什么样子,想必柳姨也能想像得到。” 柳姨娘哪里敢想,那画面光是想想便觉得可怕至极。 饥荒,那可是老一辈人才听说过的事。凡遭遇荒年,都不知道要死掉多少人。 “阿尘,这,这可能只是个梦……” 傅静琪一双水眸清澈,一眨不眨看着柳姨娘,缓缓道:“可是我梦中所发生之事,皆应验了。我担心的并非是此事会不会应验,而是假若真的应验了又该有怎样的对策。我无法眼睁睁看着那么多的百姓就这样死去,这才不能成眠。” 柳姨娘被这消息冲击的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只垂眸看着指尖,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那,阿尘打算如何去做此事。” “昭告天下恐会引起恐慌,可若不告之,便无人准备。我本是打算派人把此事悄悄通告给上方官员,可此举太慢。不说兹事体大,没有哪个官员敢把这种毫无根据的事上报朝廷。便是遇到一名不作为的,这消息便被压下去,一丝浪花都激不起。” 柳姨娘如此才笑出声来:“你心里分明是早有主意了,却来问我。我一直都没把你当成普通孩子看待,你实在是太过聪明,我总担心慧极必伤,从不敢过问,也不敢给你任何压力。而你也素来有主意,我更不敢说什么。你来问我,不过是想图个心安,未必是要从我这儿得到一个答案。若你执意想要一个答案,那我便告诉你,尽管去做就是了。灾年会不会发生,谁也无从知晓,若真的发生,早有准备,也好过什么都没有去做来的痛快。假若没有发生,就当只是做了一个梦,又能如何。” 果真来问柳姨没错。傅静琪心中的确是早有决断,却迟迟不敢下决定。事关重大,稍有不慎,便会牵连他人性命。傅静琪重活一遭,自然是不怕死的,却绝对不能累及别人性命。 一旦被人发觉,定会给她钉上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傅静琪已经仔细思索过,要如何去应对,用何种对策。她派人去收购米粮,也并非是为了哄抬物价,而是以对不时之需。 只要处理得当,即使她无法保证不会有任何人死去,却能挽救不少性命。何况,因对饥荒,她从一年前起,就开始悄然准备着了。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看来,是时候将一年前所准备的那件东西暴露出来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巨石 正午时分,天气更是热得令人烦恼。 天际上遥遥的挂着一颗明亮的太阳,大地都要被烤的泛起焦皮儿。若不是这江南之地,素来多水,百姓们还不知道要如何困苦。 街市上的人们骂着贼老天,农田里的农户们却苦不堪言。 田埂上,满脸丘壑的老农吧嗒吧嗒抽着水烟,抬头看看天,再叹了口气。 种子已经种下些时日了,眼见着天上是半点儿雨都不下,只靠着水渠里那点儿水,哪里够用啊。 老农心中叹着气,撑着膝盖慢慢站了起来。今个儿是要去龙王庙求雨的日子,可不能迟了。万一迟了,被龙王觉得他心不诚,再不给下雨那可了得。 老农带着准备好的祭品去了龙王庙,同村的人早就到了,就等着吉时。 “今年这天气不好,恐怕收成也好不了哇。” “谁说不是呢,这都多久没下过雨了?再不下雨,我家里那几亩水田恐怕就要旱死了。” “唉……” “唉……” “希望龙王收了咱们的贡品,能降下雨水来。否则,可真要活不下去了。” “去年的年景太好了,我家里多种了几亩稻子。现下可好了,没水浇地,那稻苗只拔高了几寸,还没路边的荒草高。” 老农混在人群中,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脸上的忧愁越发的沉重。他沉默着,不曾和任何一个人说话。 他家里就指望着那几亩水田,要是没了收成,还不得全家人去喝西北风。他的儿子不孝顺啊,他和老婆子就指望着水田,等收了粮食卖了钱,这一年就能撑下去了。 可现在看来……难啊。 求雨一事慎重慎重,村长一家都到了,恭恭敬敬的请示了巫师,才令各家把祭品都奉上去。 除了祭祀常见的三牲,更是添了各家的心意。 只见香烟袅娜而上,仿佛是龙王听到了大家的心声。 众人围着这个龙王庙,期待着有神迹降临。 这时,有人小声说:“你们有没有觉得,好像有风了。” “是,起风了。” 伴着那风,还有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已经旱了这么久,突降甘霖,农户们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有人高呼:“下雨了。” 众人才鼓舞欢腾,纷纷跪在地上,不住的朝龙王的塑像磕头还愿。 这雨来的也怪,天上分明不见半点儿云丝儿,可雨势却又急又大。落在地上,都能把地面的黄土敲出一个深坑来。 老农激动的不知所措,他慌忙跑回自己的田里,也顾不上身上的衣衫湿透,忙挖渠引水。 这雨水来的太急了,早前他挖的一个蓄水的水坑很快就填满。 老农沐浴在这雨水中,满面泪水和着雨水一同落下。 “老天开恩啊,老天开恩啦……” 轰隆! 一声巨响,连大地都跟着震动了下。 留在龙王庙中尚不曾离开的几个农户被这震动震得脚底不稳,有几个人扶着一旁的柱子才站稳。只是那黑袍巫师就没这么幸运了,被震得趔趄了下,脚底不稳,一屁股就坐在庙前的一处水洼里。 可这时候,谁也顾不上去嘲笑他。 大家纷纷看向远方,议论纷纷。 “这是打雷啦?怎么这么大动静儿。” “打雷?我看不像。” “不是打雷,难道还是地动了不成。” 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巫师怒吼声给压了过去:“噤声!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不清楚!” 老一辈有话说,夜里不说鬼。便是说了,这夜半阴气最盛的时候,切勿谈论鬼神,否则不小心冲撞到什么,到的时候哭也来不及。 这半个月来,天干地旱的,你却偏偏说什么地动的,这不是纯心触霉头。 几个老人家看着那个说话的年轻人,满眼都是埋怨。 年轻人被他们看的一抖,瑟缩了下脖子,不敢再吭声了。 倒是村长看了看方向,勉强分辨道:“听这声音,好像是后山传来的,等雨停了,大家伙儿去看看。” 这场及雨足足下了三个时辰,地面上汪洋一片。家家户户的大缸也都装满了,以备不时之需。 村里的几个水塘也都灌满了水,小溪更是重获生机变成小河了。 村长带领着几个年轻人淌着泥水来到后山,但见山壁坍塌了一块儿,山壁上竟还有一个怪模怪样的坑洞。 “村长,这……” 那山壁上一直有一个向圆球似的玩意儿,就嵌在岩壁里,碰也不落。只是寻常没人敢在这下面走,生怕一个不小心上面的石球就落下来。可是眼瞅着几十年过去了,那圆球还是稳稳当当的丝毫不动。 这今天这震动,竟把这圆球给震下来了? “村长,你快来看看,这后面有字儿呢!” 村里的人多不识字,村长倒是认得几个。他忙走过去一看,脸色大变。 “快!快去请知县老爷来,出大事了!” 郝家村石壁上落下一个巨大的石球,而石球落下的那片山壁后,里面竟藏着一块平整的巨石,和周围的石色截然不同,上面分明写着一行字:初阳十五,旱至。 如今年号正是初阳十五年,也的确有好久没下雨了。 可是,若说旱的话,今天明明还下了一场大雨啊。 饶是县太爷也百思不得其解,还是一旁的师爷小声道:“老爷,此事非咱们能判断的,还是请教下知府大人,再商对策。” 师爷一番话,撬开了一扇门,县太爷忙拟了一封书信,令人快马加鞭,送至临安。 临安知府杨泽接到信时,正在院中打拳。他本是行伍出身,和余州巡抚周成选有几分交情。他能来临安任知府,也有周成选的举荐之功。 前任知府姓刘,因在任上贪墨,判了一桩错案,被下放狱中。到了杨泽这儿,自然是处处小心。何况他本来就不是刘知府那种一门心思向上爬的人,也就能踏踏实实为百姓谋福。 听闻是从徐县送来的信笺,杨泽抹了把汗,便打开来。 然而,只看了几行字,他脸色便陡然一变。 第一百一十八章忐忑 杨泽不是蠢笨之人,他比一般人更能明白这份书信所代表的价值。 山间落下巨石上竟然刻有预言,此时非同小可。 杨泽也顾不上换衣服,带着随从匆匆便赶赴郝家村。 郝家村的村长,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儿,就是本县的县官。 杨泽的到来,令村长又是激动,又是惶恐。 早年的时候,曾听说有一地方发现太岁,令龙颜大悦,赏。 可如今郝家村落下的这块巨石,却是砸在别人心中的石头,就是要不了一条命,也得去了半条。 不管别人信不信,村长却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村民们刚在龙王庙祈福,上天就降下甘霖,随后便有石球落下,山壁上显出预言来。这一定是上天的示警,提醒他们早做防备。 可村长却不敢把这话拿到杨泽面前去说的,前朝巫蛊之祸,才有了如今的东越。虽本朝未曾明令禁止请巫,这种事也不好拿到明面上来说,免得犯了上面的忌讳。 如今这预言说个不好,便极有可能被安上巫蛊之祸的罪名,到时候可是要掉脑袋的。 村长在这儿胡思乱想,那边杨泽已经仔仔细细看过了山壁上的刻字。 那字并非是如今所用文字,乃是前朝所用,距今少说也有百余年了。再看这字迹的颜色,也并非是最近出现。难道真的是上天示警,告知世人有灾难来袭? 杨泽微眯双眸,看向身后还不知道想着什么的村长,以及一脸精明的师爷和徐县县官。 “几位倒是好学识。”先赞了句,说的人一头雾水,紧接着又问:“这字并非本朝所用,几位又是如何识得?” 要说师爷和县官还有所解释,可那村长一个泥腿子,又是从哪儿知晓的? 在杨泽威逼利诱一番之下,村长受惊着回答:“小人儿时在祖母家住的时候时候曾和先生学过一段时日,后来才知道他教导的是前朝文字,家人便不敢让小人再学。” 杨泽摆了摆手,护卫不用他指挥,便前去调查。 不过一个时辰后,便有了结果,证明村长所言非虚。 “此事非同小可,我也做不了主,只能先去请教上面的人,再做决断了。” 徐县县官忙道:“大人说的是,下官必定全力配合。” 要真的按照那预言所说,东越恐怕要遭遇一场浩劫啊。 杨泽所请教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余州巡抚周成选。 说是上次在临安吃了一个大亏,周成选对这地方可没什么好感。也怪他管不住自己的嘴,后来刘知府因为收受贿赂入狱,他还感叹过。又听说那个杀妻的人就是祥麟楼的东家,还曾气得大骂,说自己果然没有冤枉好人,那上官美娥果然不是个东西。 此次,杨泽的消息传来,周成选被吓了一跳。 素来只有在国之将亡,才有上天示警。他怕把这消息递到京里去,自己的小命也难保啊。可若不说,这预言万一是真的,岂不是累及百姓? 权衡之下,周成选将百姓放在之前,个人安危反而放在了后面。一封折子,便用快马叫人递到了京城。 同时,他转告了杨泽,叫他悄悄命人把那块有预言的石头从山壁上凿下,也运送到京城去。 折子送走后,周成选更加难安。 他看着天色,长叹。 除了郝家村下了一场大雨,这时日来整个江南竟滴雨未下。若是长此以往下去,恐怕真的要应验那预言中所写。 周成选如何也不愿那一日的到来,故而更觉得烦躁。 自古以来,都有传闻称天子失道,上天便会降下灾难,再重新选立一位真龙天子。 周成选觉得此种传闻,完全是无稽之谈。 所谓天灾自然是上天降下,若要将此举全部压在天子身上,本就荒谬。先帝时期,皇子们夺位,致使整个东越人祸连连,百官们也是惶惶不得终日,百姓们更何谈安居乐易。 如今陛下继位,虽并非贤德君主,却也比之先帝强了几分。虽治国平庸,人却并不软弱,更没有宠信后宫,致使后宫皇子们因为夺位而闹的整个东越不得安宁。 若是此时有天子失道的传闻,恐怕东越又要不得祥和了。 周成选的担忧并无过分,当这道奏折送递京城,天子一观后,在御书房内直接摔了御笔。 片刻后,还是由文公公上前安抚,才勉强压下怒火。 “这周成选是什么意思!他是看朕这皇位做的太过安稳了,想要给朕找麻烦不成!” 文公公拾起折子瞄了几眼后,眉心隆起,疑惑道:“陛下,这周成选乃是行伍出身,曾在林将军帐下,不像那种奸猾之人。奴才斗胆猜测,这折子里写得十九八九,是真的。” 天子听到这儿,脸上的烦躁愈发明显,他冷笑了声,怒气冲冲的说:“那按照这折子上所说,上天降下示警,告知百姓,说东越将发生一场旱灾?” 天子还在潜邸时,文公公便在身边伺候了。故而,他对天子的性子不说了解个十成十,九分也是有的。 天子自小不得先帝喜爱,在宫中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他骤然登基,还未明白皇帝的身份何等重要,就要面对着先帝骤然薨毙,皇子们齐齐离世的消息,一时间不知所措,用了好长时间才勉强接受这个身份。 但自此后,天子便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有人去质疑他的身份决定,更不愿意看到有人对他表露出任何不满。文公公正是知晓这个,才明白周成选的这个折子对天子来说,无异于对着他的脸面狠狠扇了巴掌。 可喜可贺的是,文公公并非奸佞。 “陛下不妨等等看,周成选说了,不日将叫人将那块巨石运抵京城,到时候再做决定也不迟。但依奴才这几日的所见所闻,恐怕旱灾一事并非是空穴来风。” 天子一脸愤怒之色,脸色微红,拳头握紧。 文公公好似并未看到,依旧说:“其实,这上天预警也不失为是一件好事。有了预警,才能早做打算。陛下做的得当,救百姓于水火之中,还能在史书上留下几分美名。至于什么失道之说,便留给后人评说去罢。” 第一百一十九章离奇 当守在周宅门前的人回报傅静琪,杨泽离开后,便见一人快马加鞭朝着京城的方向离开,她才终于放了心。 选择郝家村,除了因为因为徐县县官虽为人懦弱了些,倒是个清廉的好官。杨泽又和周成选有几分交情,加上刚刚走马上任不走,一定不敢把这件事瞒下。只要周成选把折子递到京里,此事便已经成功了一半。 至于郝家村,则是源于前世时傅静琪从旁人那儿听来的一个故事。说是旱灾当年,只有江南一个叫郝家村的地方下了一场大雨,堪称神迹。 那时傅家依旧是京城富户,但傅静琪也明显感觉到家中的水比以往有短缺。好在旱灾及时缓解了,当年圣上便将国号改为天佑,意为受到上天庇佑。 而傅静琪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源于天佑二年,有一个小姑娘敲开傅家的大门,请求收留。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傅静琪的远房表妹莫允儿。 也不知道在灾年时候,她一个人是如何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到京城的。 不过,此时的莫允儿应当还在梁溪。 傅静琪曾想过,要不要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前把这给人除去。可思来想去,还是将这心思压下。害了她的是前世的莫允儿,今生她还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去做。让傅静琪平白去害一个人的性命,她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至于日后莫允儿会做什么,便不在她的控制范围内了。 虽说旱灾在之后便得到了缓解,可成千上万的百姓流离失所,许多遭受旱灾严重的地区,卖儿卖女,便是易子而食也成了寻常之事。那些在别人口中的离奇故事,若化作眼前的事实,其中的可怕之处,远非语言可以描摹。 傅静琪明知道东越最后会获救,仍旧想要去做些什么。让她眼睁睁看着那么多的百姓白白死去,她于心何忍。即使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她仍旧是做了。 要找到郝家村,并布下这个机会并不容易。她用了整整一年去准备,好在最后成功了。 她派人守在郝家村,就等着那一场降雨。就算那颗石球没有滚落,她也会叫它落下来,让人看到山壁上巨石上书写的预言。 接下来要做的,可不仅仅只是等待而已。 傅静琪招手唤来白丁,又耳语了番。 白丁对傅静琪的吩咐,一向都是只管执行,从不过问。所以,一些需要背着人去做的事,傅静琪便交给白丁。这几年来,他也的确没让她失望过。 白丁早就被燕嬷嬷耳提面命了番,又知晓自家少爷并不是简单人物,一面是佩服,一面也是惧怕。若他真的做了一丝对不起少爷的事,他娘绝对能活活撕了他。 白丁是被燕嬷嬷捡来养着的,对外一直说不记得爹娘是谁。其实,他那时已经开始记事了,隐约有些印象的。他爹在外面养了个女人,后来非要纳进来。可就是这个小妾,害死了他娘,又撺掇他爹把他卖掉。眼见着教唆不成,竟趁他爹不在家时,叫人把他偷偷带走。 时隔太久,白丁已经不记得自家在哪里,可对燕嬷嬷的恩情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又非白眼狼,何况少爷对他是真的好。跟在少爷身边,不仅有钱拿,还能学到东西,白丁很是感激。 只是这次少爷叫他的做的事情,白丁却是百思不得其解。虽然少爷交代的事一向都难以让人理解,可…… 白丁走到门口时,还一脸纳闷。 少爷突然这么做,倒像是发梦了一样。 不过不管少爷有什么吩咐,他照做就是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江南地区有流言开始传播开来。 最开始,只是几个人说起,到后来几乎是人人都知晓。因事情过于离奇,又仿佛是真的一样,百姓们已经不仅仅把这当作谈资,反而是经常聚集在一起私下议论。 杨泽在一个馄饨摊子吃早饭的时候,听到几名食客聊起,惊愕的连饭都顾不上吃了。 慌忙站起,把铜板压在碗底,人便回了府衙,带着亲随,赶往了周成选家中。 “大人,不好了。” 周成选一见他,并不意外,而是自然道:“你来的正好,外面的传言你可听说了?” 杨泽满头大汗,闻言一怔:“也是刚刚听到,大人您也知道了?” 周成选也很头疼,他才刚刚那折子递上去,这消息传来,还需要些时日。可这江南不知道怎么回事,竟悄悄有这种流言涌现。若是不加以控制,他日难免会酿成大祸。 “现在外面都在谣传,说旱灾会在八月发生,紧接着还会爆发蝗灾。” 比起巨石上书写的,这传闻简直骇人。不仅因为传言的内容,更是因为居然连具体时间都有了预测,怎能不令人惶恐。 百姓们不知,可周成选和杨泽却是清楚,那巨石上的预言说的正是此事。 “大人不觉得这太巧合了吗?下官担心,这是有心人在其中搅浑水。” “我也觉得有这种可能,就派人去调查了。”周成选一叹,道:“这传闻最开始是从几个乞丐中流传出来的,也有人说是几个和尚,还有人说是走夜路的旅人。那几个乞丐是在桥下睡觉的时候,忽然听到水声,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竟见到两只鲤鱼口吐人言,说的便是此事。而那几个和尚,则是在大昭寺中念经时候,听到佛祖诗经。至于旅人,是听到风中有人声。可仔细看,周围又无旁人。旅人觉得此事蹊跷又惊又怕,病了几日后,才把此事告知家人,又请了道士来,这才被人得知。且,每日都有新的消息传来,我竟不知道该信了谁的。” 这又是鲤鱼,又是佛祖的,实在是离奇又可怕。 若真的是有心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又该计划了多久,这心思又是多么缜密。周成选宁愿相信,是上天在示警,告知世人,有一场浩劫即将到来,请百姓们早做准备。 “我已经递了折子,便看圣上要如何裁决了。” 第一百二十章斥责 临近立夏,天已经热得受不住了。 清晨之时,太阳便刺眼的很。路上的行人或匆匆,会缓步而行,有的撑伞,有的则带着纱帽。 再看路边那些卖粥水的摊子,也是热闹非凡。还没到盛夏,便已经赚的个盆满钵满了。 可是,钱赚的是越来越多了,这心里反而是越来越不踏实了。 原因无他,这段时日来,一直都有关于旱灾的传闻,这人心惶惶的,更何况那传闻传的是有鼻子有眼的,不少人都像是亲眼看到似的。 若说乞丐说的话,多半不能信,又说那走夜路的,恐怕也说了假话。可要是说这些都是假话,那么大昭寺的和尚难道还能说谎了不成? 东阳的大昭寺素来灵验,香火十分鼎盛,那里的和尚根本没必要撒谎。何况,弄不好还会惹上麻烦。 这天是好久没下雨了,可太阳却那样的热,地面都要被烤干了一样。前几日还听说,临安郊外的一处水潭已经干涸,死了不少鱼虾。 先是干了一个水潭,而后便是小溪河流,那下一步是不是要没有水可用? 没水吃,没饭吃,这手里的银钱便没那么重要了。 不少人都希冀着知府衙门能给大家一个说法,这传闻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官府又有没有个应对旱灾的办法? 这日,天才微微亮,早早便有许多人在知府衙门口等着了。 百姓们议论纷纷,眼巴巴望着日头一点点变得盛大,哪怕抹着汗,也盯着那两扇巨大的门。 韩三郎扒在墙头上看了阵子,回去吩咐弟兄们,还是别出门了。省的一出去,就被人逮住问个没完没了的。他们哪知道老爷是什么想法,又哪知道官府有什么法子缓解着旱灾。 况,这旱灾一事还是个没影儿事儿,一群人在这儿瞎叫唤什么。 韩三郎可不知,他口中的大人,正在书房里来来回回,整个人都焦头烂额。 杨泽整整一夜都没睡,京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一点消息都没有。可关于旱灾的传闻,这个江南遍地都是。虽然再没有新的,可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这几日,人心惶惶,府衙外经常有百姓徘徊。杨泽实在担心,要是再没消息,恐怕会有民变。 “唉——” 都说当官好,杨泽到了这临安府后,可一点儿没觉着。 前任知府走的不风光,以至于百姓们对他这信任知府,也少了几分信任。杨泽努力想要做的出色一些,奈何他这知府当上没几天,就闹出个什么旱灾的传闻来。这样再下去,他估计就要步刘知府的后尘了。 “唉唉——” 杨泽在这儿哀声叹着,却不知道京城里也是愁云遍布。 自从那块石头运抵京城,天子便夜里难以安眠,常常在白日里精神不济。长久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 天子虽才三十有二,可早年在后宫里挣扎生活,过得日子竟是朝不保夕,身子骨自然不同于普通人那么康健。这不,早朝后,天子回到宫中,便厥了过去。 请了太医来,说是劳累所致,又加上这几日耗了不少心血,才导致昏厥。 皇后听完,便质询天子,到底是什么事让他这般。 二人是少年夫妻,感情不同寻常。天子只踟躇了下,便将周成选的奏折,和那预言一事说给了皇后听。 林皇后听完,气得大骂:“这事派人下去调查便是了,若真有旱情,还需早做准备。你这瞻前顾后的,只是白白拖累自己,到头来却连个什么都没捞着。” 林皇后之父亲乃是当朝的林将军,战功显赫。作为将门女子,林皇后自小身体便虚弱,并没有彪悍之感,反而身形纤纤,很是惹人怜爱。可这具柔弱的身体里,却拥有一个强悍的灵魂。 二人刚成婚时,天子没少被林皇后责问。这好些年再一次听到,竟有一种怀念感。 “朕担心,会有人说朕失道……” 天子失道,上天降下灾祸,自古便是这样记载。 林皇后听完,没好气道:“你只记得自己那点小事,那百姓们要怎么办?从四月来,就没有下过雨。从江南来的折子里都点明这天上异相,这北地岂不是更加严重。有你担心的时候,倒不如想想对策吧。” 天子被林皇后这一教训,总算是回过神来,打算派一名钦差大臣去往江南一探究竟。 只是他思来想去,都没找到一个合适人选。 此事是大,也可以说是小。 天子担心有大臣去往江南后,担心受此事连累,会不将实情告知。天子有心挑一名亲信,却发觉这些年他担心后戚干政,并未亲近任何一方势力。这种时候,竟有些捉襟见肘。 “不如,叫子策来吧。”林皇后建议道。 天子听到子策二字,脸色微微变了变。 林皇后视线看向别处,故而并未注意到天子脸色的神情有异。 “子策如今也十五岁了,该是时候出去见见世面了。” “江南一行乃是重中之重,可子策只是个孩子……” 林皇后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道:“你不也才十七岁称帝,这十五岁怎么算是孩子。就让他去看看,子策那孩子素来心细,也许能看到些不同的东西。” “容朕再想想。” 元熙帝思考时,却并非一人,而是叫了文公公来。 听闻要派大皇子去江南调查此事,文公公略略思考了下,便赞同道:“奴才觉得,此事可行。不说大皇子的年龄,便说他行事便叫人挑不出错来。再加上他身份非常,地方官员一定不敢欺瞒。此事交给大皇子去办,一定会事半功倍。” 元熙帝仍旧踟躇,“可他毕竟是……” “陛下,用人不疑。况,除了大皇子的身份,他有哪里不适合?” 元熙帝被问住了,的确除了大皇子的身份,他地区额没有任何不适合的地方。 “好吧,那朕便问问他。” 文公公道:“此事必须尽快。旱灾一事刻不容缓,拖延下去就是麻烦。” “朕也知道,只是……”不敢冒险。 第一百二十一章临行 去岁时,天还没有这般热。 今夏,已经热的叫人受不住了。百姓们尚且能忍让一二,可宫中的贵人们,却多少唉热力的作用下,有些苦不堪言了。 各个宫殿对冰的需求都大了不少,可去年备下的冰只有那么一些,若是现在加量了,等到更热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幸好有林皇后掌管后宫,这些人也只敢对内务府施压,要让他们到林皇后面前去闹,借他们个胆子也不敢。 贵人们求都求不到的冰,可在这辆马车里,却多的很。 马车的车板厚重,自然不透风,为了避免暑气,四周都摆了冰盆。风一吹,一阵沁凉之感,舒爽非常。 车内只有一名模样清俊的少年,长眉若柳,星眸漆黑,高挺的鼻梁下是双淡色的薄唇。靛青色长袍落在少年的身上,显得空落落,更显面色极为苍白。少年周身带着些病态的孱弱敢,捧着书卷的手指,更是纤长骨感。只是他年纪并不大,约莫只有十五六岁,却难掩风姿。想必若干年后,定是一位俊美公子。 可这少年却是围着一张薄毯,连眼皮都未曾掀动分毫,一直翕着眼,手中的书册也不能翻过一页。 出京的路平整,嵌着石板,路边草木葱郁,可那太阳竟好像要夺去这些树木的生命力,以至于每片叶子虽翠绿,却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许久,少年神情淡漠的合上书卷,撑着下巴,捻了一粒梅子吃。 没有充沛的雨水,这梅子略显小了些,可味道却是极好的。入口没有酸涩的口感,只有酸甜,水分十足,令人口舌生津,心情便也好了几分。 只是,云陌寒满腹心事,委实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致来。 临行前他挑了些书带了过来,想着路上看上一些,此刻没有了心情。 他又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周成选一封奏折,紧接着又将刻着预言的巨石不远万里从郝家村运抵京城。天子夜不能寐,眼见着便要大病一场。朝中百官,俱是不得他所信任。林皇后便出谋划策,叫他可以考虑让云陌寒去一趟江南。 此事非同小可,事关东越安危,绝对不能马虎。 云陌寒今十五,行事已经颇有成人风范。 文公公派人前来他在小别山的温泉庄子,只字不提预言一事,只说陛下许久未见,实在想念。 这宫中的人,素来都是面上一套,心里一套的。 云陌寒人就在小别山,距离京城也不过百里,驱车也不过一个时辰。可自从除夕宫宴后,二人便不曾见过。倒是阿福偶尔会来他的庄子里,只是每次随行都是文公公,往往待上不过半日,便要回宫。 他心知肚明,也不是说破。陛下的心思,他假装不知,对待阿福,也是如寻常视之。有时,云陌寒却觉得陛下很可怜。就算他说出自己心中所想,恐怕他也不信。反正已经这么多年,他如今也是废人一个,实在是挨不着任何人。 只是不想,他居然也有叫文公公登门一日。 云陌寒人虽在小别山里,可东越的消息,尤其是京城的,绝对瞒不了他的耳朵。 就说周成选那折子递上去,还没到天子手里,他便已经知晓了。 路上,云陌寒便想到,陛下此次召见,多半是和江南那一则预言有关了。 进了宫里,大半年都不曾见过,还是一样冷漠。 云陌寒有些不耐烦陛下伪装出的亲近,可眼中分明有着防备和厌恶。 幸而,他很快便说明,要他去往江南。 云陌寒心想:和他猜想的倒是八九不离十了。就是不知道陛下是如何舍了别人,反而让他这个瘸子去。难道说,这朝中真的无人可用,他只能捡起这个被他百般防备的儿子来? 云陌寒苦中作乐,倒也自在。和元熙帝虚以委蛇了番,又去见了阿福。 一个多月的功夫不见,小家伙已经长得很高了,见到他时很高兴,扑过来喊着“皇兄。” 云陌寒坐在轮椅上,小家伙也不敢冲撞,只是有些忧心忡忡:“御医们一点办法都没有,该扣了他们的俸禄才是。” 云陌寒出声安慰了番,余光看到文公公目露防备之色,暗自好笑。又说了几句,便去了林皇后那处。 皇后那儿,说了几句,便提到了江南之行乃是她一力促成。 “路上艰难,就算你父皇的任务重要,可也要顾及自己的身子才是。母后批了一名御医给你,叫他好好照料你路上的起居。到了江南,不要急着行事,先去打探虚实。天高皇帝远,地方官员难保不会别的心思……” 皇后又叮嘱了许多,都是慈母心肠。云陌寒认真听着,含笑应着。 林皇后却心酸道:“以前你瞧着那么好,现在也不爱笑了……” 早年谁不知道大皇子是个和顺的人儿,十分好相处。可如今的大皇子,性子淡漠,也不爱搭理人,冷的像冒着寒气儿的严冰似的。只有在林皇后这儿,还能看到他露出几分笑脸。便是在陛下那儿,也甭想看到他笑出几分真意。 云陌寒并不做声,看的林皇后更加心痛了。 当年若不是他替自己挡了灾,何苦失了一双腿。每每想到这些,林皇后又是愧疚,又是难过。这些年她看着陛下对这孩子是越来越防备,只能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有些埋怨陛下。明明不是这孩子的错,陛下总是这般,会伤了这孩子的心。 她虽然是陛下的妻子,可陛下却不止她一位妻子。林皇后生在将门,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虽然陛下对她不同于其他嫔妃,也从未恃宠而骄。就连陛下暗自安排,不许其他嫔妃有孕,她也当作不知。 好在多年努力,有了阿福。但这么多年,她对子策的疼爱,从来都不是作假。但陛下……算啦,她是一位母亲,可他却不是一位父亲。她心中有对孩子的疼爱,而他心里只有身为帝王的猜忌和防备。倒不如什么都不说,才是对这个孩子最好的保护。 第一百二十二章六公主 就这样,云陌寒承载着嘱托离京。不管前路如何,还得走下去。 东越委实经历过一番动荡。 便从先皇时期说起。先帝不曾立下太子,可皇子众多,且野心勃勃。这就在先帝还未退位时,皇子们便已经各自经营党派,为了夺位做好准备。以至于,后宫倾轧屡见不鲜。那几年来,东越实在是混乱不堪。 到了当今天子继位后,才慢慢开始有所改善。只是元熙帝并没有接受过正统教育,根本不知道如何成为一名帝王。导致,国力愈见低迷。如今又有旱灾在江南地区传闻,足以震动整个国家,这样江南之行也就势在必得。 比起元熙帝担心会被后人在史书上评说,百姓们的安危才更重要。 临行前,云陌寒和元熙帝相对无言。二人不像父子,关系比陌生人好不了几分,可笑的是陌生人可不会对人无缘无故投来恨意。 “此次你前往江南,务必小心……” 元熙帝是一个很复杂的人,云陌寒对他的态度更是复杂。 天子目光锐利,看了云陌寒半晌,见他并不做声,忽然就提出让文公公随他一起去江南。 “你年纪也不小了,对于皇子妃可有人选?” 云陌寒垂下眼睫,轻声道:“儿臣这身子娶了妻也是拖累。” 元熙帝似只是随口一问,等云陌寒回答后,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让文公公和他一同前往。 云陌寒没有异议,便带了文公公前往江南。 马车上,何生正在驾车。他是护卫,更多时候却兼任车夫。 此时,何生脸上没什么愉快表情。一想到后面的车驾里不仅坐着文公公,还有林皇后派来的御医,他的心情就好不起来。哪怕一闭眼,眼前也能出现文公公那张保养得宜的粉白面皮,不禁打个冷颤。 陛下派文公公来,还能是为了什么,肯定是不相信公子,派人来监视的。 何生不知道天家之事,只觉得这样挺没意思的。 父子之间相互防备,何况他们二人…… 何生抿了抿唇,忍不住对马车内道:“公子,走之前您真的不去净月庵一趟。” 等了许久,里面都没有回答。 何生凝眉,心知公子心情不好,却忍不住还想再劝。 这时,便听车内道:“不用了,我已说过,净月庵事情便算过去,不用再理会了。” 何生一直觉得自家公子是在嘴硬,可此时却不这样认为了。 这些年在净月庵一直遭受冷遇,公子是真的放弃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再坚定的心,也经不起这么磋磨。何生一直跟在云陌寒身边,见到他是由一个怎样温暖的人,渐渐走到这一步。他渐渐少了笑容,人也变得冷漠起来。 唉…… 云陌寒自小便知,自己的运气也许不那么好。 都说他是皇后和陛下的第一个孩儿,肯定备受宠爱。可在他的记忆中,除了皇后对他亲近,陛下与其说是冷漠,倒不如说是根本不想看到他。 那时他不解,到后来便明白了。原来,他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孩子。他生母名为云初净,乃是先帝的六公主,也是陛下的亲姐姐。 先帝许了六公主一桩婚姻,可六公主并不想这样。说是婚姻,其实不过是为了牵制手下的大臣。 那时,皇位之争已经到达尾声,宫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分外危险。六公主竟不顾反对,偷偷离开京城。只是她运气并不算好,刚刚离了京,便被人绑了。 因容貌出色,她被装上贩奴的船只。 等清醒时,人已经到了吴国。在吴国,她遇到了一个男人。少女怀春,便和男人私定终身。可惜,她只是一个奴隶身份,在男人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男人家中已经给他订下了一房门当户对的妻子,在六公主还不知道时,两人便已完婚。 那婚礼盛大极了,美好的令人羡慕。 六公主还去了看了热闹,却不知道马车里的新娘即将嫁给她的男人。 一日,六公主发觉自己有了身孕,打算把此事告诉那男人,并告知他自己的身份。她想要为他们的未来做打算,可等来的则是男人已经背着她另娶他人的消息。 男人甚至还说,他娶了那个女人只是为了稳固他的地位,叫她不要想太多。 那时候,六公主觉得自己被背叛了,伤心之余,竟逃回了东越。后来,在宫中诞下了他。 此时,元熙帝已经继位三年,可是皇后一直不曾有孕,朝堂上已经有了质疑之声。 六公主不想养这孩子,元熙帝也觉得当朝公主竟与人无媒媾合简直耻辱,便想要将这孩子丢掉。后来还是皇后心善,想要挽留。元熙帝便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把这孩子抱到自己身边,当作皇子养大。 皇后了有子嗣,大臣们便不会继续逼迫了。这样,他也可以稳固帝位,努力生一个真正的皇子。 于是,云陌寒成了皇后的嫡子,也是宫中第一个孩子。 元熙帝本来就不喜欢他,等到阿福出生,他更像一个鸠占鹊巢的无耻之徒。后来,他中了毒,再也站不起来了。 云陌寒想,他这样的无用之人,对元熙帝应当没有一点利用价值。哪知,皇后竟然会促成此次的江南之行。 他不能退,只能进。而他又不想成为元熙帝手中的提线木偶,只能僵硬的按照他的计划行事。他想要走的远远的,离开京城,离开皇权。 在后宫中长大,他自小便知道,这世间并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想要什么就必须自己去争。后宫中的嫔妃拿他做筏子,为了在元熙帝面前争宠,便予以他许多好处。 皇子的身份不会给他带来任何的好处,只是一个好用的工具罢了。 可云陌寒不想争,更觉得自己不配争。他对所有人笑,对所有人好,最后还是敌不过命运。 退到这一步,他已经无路可退了,可是元熙帝似乎还是不打算放过他。 云陌寒眯了眯双眸,看着自己的手指。 从车外闯进的阳光自指缝中流淌,手指上的血管也分毫可见。 瞧,就算他什么都不争,却还得好好活着。 第一百二十三章走水路 人人都说他性子温和,在失了一双腿后,也只是评价到冷漠。 可谁又知道,这样的心肠下,还藏着另一张面孔。 云陌寒收回手指,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 也不知道是笑自己,还是在笑命运。 文公公想要看到什么?陛下想要看到什么? 既然他们这么想看好戏,他就让他们看看,一个废人该如何生活。 看到后,陛下您会放下吗?他竟有些开始期待了。 此次前往江南,十分紧急,路上的行程自然不容耽搁。 只是大皇子身体不同于平常人,还得斟酌。 夜里,在驿站中休憩时,云陌寒便叫人明日加紧赶路,无需再过在意他的身体。 只是何生担心,忍不住多嘴说了几句。 “明日换行水路,会快上一些。” 陆路虽比水路要舒服一些,可到底会耽搁一些时辰。 何生听到这里,便不再有异议。倒是文公公,偷偷瞄了他几眼。 守夜时,王禄给何生送了茶水,忍不住问道:“刚才文公公一直看着你,你可有察觉。” 何生嗤笑了声,拿起茶杯灌了一大口茶水后,才好笑道:“我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到。反正他什么心思,可咱们没关系。就他那玲珑心肝儿,谁能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 王禄头皮微微发麻,他可听出来了,这‘玲珑心肝儿’绝对不是夸奖。 “平日里,你不是最心疼公子,怎么今天公子说乘船,你却不曾反对?” 何生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嗤笑了声:“你跟公子多久了?怎么还是这样傻。我早就说了,公子就不该留着你,这样蠢笨之人,留在身边又有什么用处。” 王禄眼皮一跳,只当没听到他讽刺,腆着脸继续问道:“到底有何缘由?” “这马车固然还算舒适,也平稳的多,可公子不能行走,又只能待在马车上,肯定憋闷。坐的久了,身子怎么能受得了。倒是在船上,还能在甲板上放放风。何况……”何生笑了笑,故作神秘:“等明日你就知道了。” 却说,第二天又是一个大晴天。 天早早就亮了,日头也热很。 虽说为了不让这日头晒着,才准备早早赶路,可一大清早就顶着个大太阳,还是让人觉得十分不适。 文公公也不曾出过京城,对周围不大熟悉,眼见着马车行驶的方向和他所想略有出入。心中有些忌惮,但也不曾说破。 倒是,车上一同前往的御医还算见多识广,道:“昨夜听说要乘船,我就猜到肯定是要去古北码头了。” “古北码头?” “古北码头是早年便有的,这几年被翻修过。往来商船客船的,十分热闹,是水路运输中十分重要的一个补给站。古北码头,由古北镇闻名。这次去了,也可以见识见识。” 古北镇…… 文公公在心中暗暗记下这个地名,掀开车帘,朝外看了几眼。 前方的道路陡然变宽了许多,来往的车辆也跟着一起增多了。 路边的景色几乎是毫无变化,文公公头回离京,再加上心中藏事,昨夜不曾好眠。听着马车声声,竟靠着一旁睡着了。 再醒来时,周围已经人声鼎沸。 文公公诧异之余,忙掀开车帘一看,顿时惊住了。 马车已经驶入了古北镇。 只见周围屋舍齐整,道路上来往行人匆忙,叫卖声不绝于耳,好一副热闹的市井画卷。 “这……古北镇怎么如此热闹。” 只是小镇,却有着和京城同样的热闹,不禁叫人吃惊。 那御医姓曹,名曹艺,听了文公公的话,忍不住卖弄起来。 “古北镇因有了古北码头,南北许多货物都要经由外面的江河运输。而古北镇作为补给站,又是往来京城路上的一个重要的节点,渐渐兴盛起来。有不少客商贩卖货物,便在这镇上直接交易了。大多数的,是一下船,所携带的货物就被买走了。有了生意,这镇上就多了客店,又多了各种铺子。小贩们见生意可做,都纷纷跑到这镇上来,所以才会这么热闹。” 马车继续前行,远远的就嗅闻到一阵江水的气息。 文公公迎着太阳,眯了眯眼睛,只见前方的码头上,停泊了不少船只。贩夫走卒在码头上来回,穿着裋褐,或是干脆光着膀子的男人们往来于舢板间,将货物一件一件的运送上船。 那船中,有一只升着高帆,船上有层层屋舍,瞧着十分不凡。 东越竟有这样庞大的船只,文公公一时竟有些怔然。 曹御医也是头一回见到这大的船,不由发出低呼。 而马车,已经抵达码头。 何生正招呼着人下船,看到文公公下了马车,还故意堆了一个笑。 “离开船还有些时候,公公要不要先去逛一逛,难得来一趟,古北镇的许多好玩的东西,可不能错过。” 文公公端着个温和的笑,说:“陛下派我来,是为了帮衬大皇子的。我若离了左右,岂不是失职。” 你算是什么失职,皇帝派你来,还不是为了要监视公子的。 这话何生自然是不会出口,只是大呼可惜道:“公公不去,我可是要去逛逛的。此去江南,还不知道要在船上待上多少时日,肯定无趣的很。买些有趣的玩意儿和吃食,也省的每日只能瞪着天花板和茫茫江面了。” 何生说完,便招呼着其余几名护卫,往市集去了。 文公公看着何生的背影,没有再开口。 那边,王禄已经搀扶着云陌寒下了车。 云陌寒不能行走,便叫人抱着扶着。 可少年人总觉得不能叫人看了笑话,只扶着王禄的手,努力用自己的力量坐到轮椅上。 就只这样一个动作,他已经忙得是满头大汗。待坐下时,脸色更是苍白。 文公公眯了眯眼睛,端着步子上前。 曹御医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对文公公道:“这船可了不得啊,不知道多少人想要乘上一次。我有次经历,回去也能和家人吹嘘一番了。” 文公公询问,他才说:“这白鱼号,是去年才下水的,乃是陌记商行所有。整艘船不仅舒适豪华,且速度奇快。也不知道大皇子是怎么找到人买下船票,要知道这船票和热门的很。” 第一百二十四章去江南 此去江南,乃是微服出行,为体察民意,更为调查预言一事。 故而,在行事上绝对不许暴露身份。 一行人只以普通客商身份登船,言说要去江南去给祖母祝寿。 船老大自然不管你是什么人,只看着这大包小包,又带了护卫云云的少年郎,只道是个家世显赫的世家公子。 又想,这皇城根儿下,有几个富贵人家,仿佛也没什么奇异的, 远眺江面辽阔,阳光撒下,仿佛有万丈金光,江面金灿灿一片,美的令人屏息。 文公公正在感受着难得的清闲之景,突听到身后传来几声:“这牛肉干可真劲道,听说是从什么蒙嘎草原带来的。” “那可出关了,快到乌桓地盘了。” “若不是今年我东越大胜,这牛肉干也吃不到了。” “可不是。别说,就蒙嘎草原那种地方,没想到还真的有不少好东西。” “哎呀,这江面的太阳怪刺眼的,这眼睛都要晃瞎了。” 文公公的额角仿佛有青筋蹦起,牙关紧咬,恨不得上去堵了那几个人的嘴。这么好的景色不欣赏,还说什么肉干。那种粗鄙之物,也说个没完,他们是没见过肉不成。 何生看着文公公一甩袖子,往舱房走去,和身边几名护卫讥笑道:“看他扭捏的,果然是个没蛋的玩意儿。” 几名护卫嬉笑成一团,各自带来自己买的吃食回去了。 至于文公公?除了在宫里,他们谁把他当回事儿了。 这旅途劳顿的,行路艰难,死个个把人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何生舔了舔唇,感觉腰间的长剑已经蠢蠢欲动,想要染血。 文公公还不知道自己大难临头,正在舱房里痛骂。 他是元熙帝最信任的心腹,可毕竟老迈,昨夜的行路已经让他倍感煎熬。他巴不得飞到江南去,免得受罪。 陛下素来多疑,才叫他来监视。文公公却不以为然,这么一个少年郎,就算身边招揽你了几个会武功的,又能有什么出息。就说他那个教导武艺的师父,说是什么江湖人赫赫有名的侠客。 呵,侠客。再厉害的侠客,难道还能教一个瘸子使剑不成。 文公公嗤了声,卷起铺盖往床上一躺。 这路上,还有的磨呢。 舱房内,云陌寒正在饮茶。 他的身体不大好,大夫是不许他饮茶的。只是此刻摆在眼前的却不同,乃是一杯药茶。用了各种药草制成,不仅对身体有益,且清香扑鼻,比起上等的茶叶来也是毫不逊色的。只是制法艰难,所用药草又十分挑剔,故而这一两茶叶拿出去都能卖个天价。 “公子,此去江南,务必小心。”王禄平凡的脸上,带着一丝担忧,忍不住叮咛。 云陌寒却放下茶杯,看着舷窗外的景色,道:“你说,那预言是真是假。” 王禄未料他会提起这件事来,凝眉思索了一番后,才道:“奴才也不知。只是已经多日不曾下雨,这天干地旱的,那旱灾一说,却像是真的。” 云陌寒看着窗外,许久,才道:“记得叮嘱文公公一声,船上不比陆地,让他照顾好自己。” 王禄心想:这话去对文公公说,没准儿他还以为公子要害他。可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便应道:“奴才知晓了,稍后便会叮嘱。” 云陌寒摆手,说:“我累了,午饭不用叫我。” …… 江南已经整一月没有下过一场雨了,又有旱灾的传闻,以至人心惶惶。 府衙门前日日都有人来回,只想要从官府这处得到几分确切的答案。 傅静琪心知,此时朝廷是不会给任何消息的。 以她前世的记忆,当今天子是个多疑的性子,肯定不会这么容易就相信巨石上说书预言,定会派人来查探一二。 如今距离预言上所说的大旱之日已经没有几个月了,料想那钦差不日便会抵达江南。 “少爷。” 一人撩起车帘,一个插着珠钗的小脑袋探了进来,那笑嘻嘻的模样,正是红杏。 “茶叶都已经上船了,咱们要先回去吗?” 傅静琪从梅氏手里买来的那些茶叶,当年便制成了茶砖。茶砖耐于存储,对茶叶的品质并不挑剔。和叔办事稳妥,找到的那位向导十分聪明,当年便带着他们和当地的山民进行了交易。 傅静琪从山民手中购置的好马,当年就卖了一个好价钱,以弥补了桑园的损失。 她只从沈弘业那儿听说,当年贩卖茶砖的商人的确是赚了不少钱,却不知道,这钱竟然这么好赚。早在第二年时,她便弃用车马,选择了水路,不仅可以迎送大笔的茶砖,还节省了不少时间。 整个西南的百姓们都知道,那些印着木槿花的纸包里,包裹的是最珍贵的茶砖,也是品质最好的。虽然之后也有别人往西南贩卖茶砖,但对于百姓们来说,还是那百里家的木槿花最为优质。 运送茶砖的人,对这往来要道已经十分熟悉,本是不需要傅静琪亲自来到码头监工。可这次不同以往,百里家新换了合作的货船。 傅静琪借着车帘掀开的缝隙,看到船身上一个红色的陌字,唇角微微抿了抿。 茶砖一事,是她夺了陌记的点子,这件事叫傅静琪心中一直有些介意。只是之后一直不曾听说过这家商行,直到去年。 没想到这个陌记横空出世,便直接揽过了东越各处的水上航线。且因陌记旗下所用船只十分不凡,一时间竟成了抢手货。大家都以乘陌记的船为荣,而商人也喜欢用陌记,只因为在水上,便是最嚣张的水匪,都得敬陌记三分。 傅静琪选择陌记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哪怕价格稍高。去年这时候,她的一艘船被水匪劫了,虽然后来花了不少银钱赎了回来,可这件事却一直让傅静琪心中很是不舒坦。 她好好做生意,还要给水匪交钱,凭什么。她调查后,陌记的船从未被水匪劫掠,才会有次选择。只是希望,陌记的名声不是以讹传讹。 第一百二十五章贤王 傅静琪看着那船身上的印记,眉心微微拧了拧。 她记得陌记是在天佑四年才出现的,如今却是比她知道的早了三年。因傅静琪盗了陌记的法子,故而她总觉得陌记这么早便誉满东越,和自己始终有几分关系。 只这几年,她早已学会不动声色,自然不会让脸上的表情显露出来。 红杏并未注意到她的眼神儿,只是耸着鼻尖,哼哼着:“少爷,快些走吧,这附近的味道可真难闻。” 此处是码头,却并不只有客船,还有不少的商船,远处还有渔船。这大热的天,海鱼特有的味道飘散的到处都是,空气中满满的都是咸鱼的气味,实在让人感觉不是那么的美妙了。 其实,这一年发生的旱灾,最严重的地区是江南,并没有影响到整个东越。只是,受到江南旱情的影响,整个东越也不是那么好过便是了。 就不知道此次来的钦差,会不会如实将江南发生的一切带到京城里去。 傅静琪的心中刚闪过这个念头,互听道一阵惊呼。她抬眼望去,便见远处江面上有一艘巨船,正缓缓驶来,高帆升起,雄壮磅礴。 好一艘大船。 傅静琪心中感叹,此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大的船,便见那艘仿佛是一座微缩城市的大船到了近前,缓缓在码头停靠下来。 不止大,且速度也快,而且航行的也稳。 突然,傅静琪的目光落在船身上的一个标志,便不能动弹了。 又是陌记…… 船只靠岸,船上的客人们鱼贯而下。 率先的是一等舱的客人,而那些住在底层的,却要等这群贵人们都离开了才能上岸。 打头的是名着青衫,腰间系着一柄长剑的青年。那青年身后,是几名护卫模样的年轻人。他们中正护着一人,那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生的俊美非凡,却又冷若冰霜。他有着一双细眉,半翕着眼,令人印象很是深刻。 可傅静琪一看到少年,便浑身一震,惊愕的瞠目,半天都无法回神。 这少年她曾在前世的时候见过。 那时,她去了京城外的昊天寺为父亲祈福,便曾见过他。 虽然距离那时的要成熟一些,但样貌却是没什么变化。 一场大雨把她拦在寺里,二人在一个屋檐下躲过雨。只是,傅静琪不记得自己和她说过话。只记得那少年天人之姿,仿佛只九天上的谪仙下了凡尘。回去后,她便把这事说给沈弘业听。 两人算是一起长大,傅静琪有什么事都不会瞒着她。 沈弘业听到她描述了少年的长相,尤其是她可惜的感叹:“那么好看的人,竟然不能行走。” 后,惊愕的说:“你这样描述的,京城只有一人,便是贤王殿下。” 贤王乃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曾被即以厚望。可惜命运弄人,这么一个天资聪颖的皇子,竟因为中毒,从此便不能行走了。也因此,失去了继承皇位的机会。没有哪一位帝王,会身有残疾的。 后来陛下封了二皇子云晁为太子,同时也封了时年十七的大皇子为贤王。 贤王贤王,外界人都说,这个贤,恐怕不是贤德,而是闲人的闲吧。一个没了双腿,等于失去全部势力的王爷,除了当个闲人,还能做什么? 正因为这样一个天纵奇才,最后是一个这样的下场,傅静琪才愈发的觉得可惜了。 后来她嫁与了沈弘业,一直身处后宅,也不知道这位殿下后来如何了。 如今是初阳十五年,这位殿下不好好在京里待着,来到这江南又要做些什么? 傅静琪眉心一拧,唇角也紧抿起来。 难道天子竟派了一位身有残缺的皇子来调查旱灾一事?若是这样,那未免也太过儿戏。 那边的少年似有所感,翕着的眼皮微微抬起,一双浸着冷光的双眼直直朝马车这里看来。 傅静琪连忙缩回身子,轻拍胸脯,感叹:好个敏锐的人。 云陌寒只见到一辆马车,和巴在马车旁的丫鬟模样的少女,便不见旁人。也不知道那道灼热视线,是否从马车里来。他的唇角抿了抿,对何生使了眼色。 何生立即会意,给身边的护卫打了个隐晦手势。 傅静琪和红杏说了几句话,又在码头附近买了些吃食,便掉头往临安赶去。 她现在心里乱的很,没心思去深究仍旧是大皇子的云陌寒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行至半路,红杏突然悄声道:“少爷,有一路人马从码头便一直跟着咱们。” 傅静琪眉心稍颦,略略思索了下,才道:“不用理会,平常对待便是了。不,还是当作没有看到。” 红杏有些意外的看了傅静琪一眼,只能沉声应着。 傅静琪心里却想,看来贤王是发觉她了,这才派了护卫来。她记得沈弘业提到贤王时,言语中颇为有几分不屑,也有几丝可惜,但更多的则是隐隐的高傲。沈弘业素来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本该是人上人。可贤王出身显赫,曾经离皇位那样近,最后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他自觉高人一等,自然是看不起,又自觉改有几分怜悯心。 傅静琪觉得他此举十分恶心,只是那时她深爱沈弘业,虽然心里觉得这种举动不对,又不会说什么。 现下看来,外人是太小看贤王了。一个拥有这样敏锐感觉的人,又岂会是一个因为不良于行,便一蹶不振的碌碌之人。 思及此,傅静琪对贤王江南之行反而多了几分期待。希望,他不要叫她失望才是。 快要进临安城时,红杏说:“那些人离开了。” 见傅静琪没有反应,她忍不住问道:“少爷,那些是什么人?” 傅静琪故意装作生气,问道:“你这丫头,怎么总是打听主子的事,知道什么是本份吗!” 红杏却笑道:“少爷,你就别骗我啦。你生气都像笑着,谁会怕你啊。” 可心中却想着:其实少爷生气还是挺吓人的,就说赵姨娘和柔小姐,这几年不都老老实实的夹着尾巴做人,不敢造次。 第一百二十六章少年心事 一行人抵达驿站后,护卫们方才归来。 文公公早早便回房休息了,这几日在船上实在是把他折腾的够呛。也怪他不听何生嘱托,又不信任御医,又不肯喝药。等到从船上下来,人已经憔悴的不成样子了。他本就不是一个富态长相,此刻瘦的都要皮包骨头了,怕是夜里出去,肯定要吓坏人的。 文公公不在,其他人也畅快了些,交谈起来也不需要有什么避讳。 整个驿站最好的一间房,自然是要留给云陌寒的。 虽说说最好的房间,也不过略微宽敞些。再看那卧榻,还有空气中淡淡的霉变的气味,实在算不上是个好去处。 便在这种个环境下,云陌寒也能做到泰然自若,一点嫌弃的眼神都未露。 何生捧着瓜果进门,直言道:“那马车往临安去了,另派的人跟着入了城,说对方的身份没有问题,乃是临安的商人,此行是来看货物登船的。” 云陌寒自小随着莫寻习武,本就比寻常人要敏锐。更何况,那两道视线实在是奇怪的很。仿佛是震惊,又仿佛带着几分微妙。 他隐隐有种感觉,马车里的那个人应当是认得他的。 此处不比京城,要是有人认识他,倒是惊奇了。便是在京城,他一向深居简出,鲜少出现在人前。 “公子,可是那人的身份有问题?要不要属下再派人继续去调查?” 云陌寒垂着眼,思虑了片刻后,道:“恐怕只是巧合,无需理会。” 何生只感觉自家公子今日有些奇怪,要是寻常,只管叫人去查一查马车里的那人,何须思考再三。难道,那个人有什么奇异之处? 他想不明白,也不敢去问。思来想去,倒是有些怀念莫寻了。若是莫寻在此,肯定会厚着脸皮问个清清楚楚,也好过他这稀里糊涂的,什么都不知晓。 午膳是在驿站中吃的。只是大家刚从船上下来,行走起来,仿佛还在船上。脚底下都不太稳当,轻飘飘的,浑身都在摇晃似的,自然也没什么胃口。 倒是文公公撑着病体硬是跑出来看了几回,最后也不过只喝了一碗粥。 何生冷哼一声,对王禄说道:“这是不放心咱们呢,得时时刻刻监视着。” 在他看来,要是他们有心做什么事,十个文公公都不够看的。何生也不明白了,在京城里觉得文公公阴险狡诈,是个十分难以对付的狠角色。怎么这人一出了京城,就好像把浑身的刺儿都收了,怂的让人都不忍心了。 王禄知道何生不喜欢太监,也不会在这种话题上触他的霉头,只说:“公子让咱们安生些,咱们就安生些,不要惹麻烦。至于文公公,公子说了当他不存在,给几分面子就足够了。至于旁的,无需在意。” 何生抬眼看着楼上的房间,嫌恶道:“我只是觉得他这恶心来了,挺招人烦的。” 王禄失笑:“那就不要看他,不就好了。” 何生长叹一声:“也只能如此了。” 他又聊了几句路上的见闻,突然话锋一转:“我觉得公子自到了江南后,人便有些怪怪的。” 王禄纳罕道:“我怎么没看出来?” “你就不觉得公子这几天的脸色都比平常冷了几分?” 王禄仔细回忆,实在是没个头绪,只能试着说:“公子的脸不是一向都这样的……冷。” 哪知,何生皱眉看了他一眼,嗤了声:“还说是公子的内侍,怎么这点儿眼力都没有。你就说,咱们公子以前是这样冷漠的性子?” 这话王禄可不敢回答,他第一次来到公子身边时,他还是个顶温和的人儿。虽然算不上是时时刻刻都在笑,但也暖的很。而现在,就像终年不化的严冰,冷的叫人在大夏天里,都要打个冷颤了。 他认真的思考着何生的话,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公子的心情好似不是十分的好,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何生却一拍手,偷偷对他道:“我觉得,我应该知道。” 什么是我觉得,我应该知道? 王禄一头雾水,看着何生一脸炫耀的表情,只能捧着哄着:“我在公子身边时日尚短,这其中还有什么秘密不成?” 何生一笑,说:“这就要从五年前说起了,那可真是一个漫长的故事啊……” 俨然就要长篇大论了。 王禄左右也无事可做,就当听故事了,自然是十分欢迎的。 何生就说:“公子呢,以前有一个玩伴……后来有一天,这个玩伴一声不响的就搬离了京城,到了江南。这几年来,也一次没给公子去过信笺,你说是不是特别的没良心?可公子呢,他心地善良。不仅没有责备他,反而还偷偷给他摆平了一些麻烦。” 王禄觉得,他还不如不听。若是不听还好,可一听,就更加迷糊了。这好端端的,怎么就出来一个玩伴?五年前,他刚好到了公子身边,可也没听说有这么个人啊。 “那个狠心的玩伴完全把公子给忘了,在江南过得好好的,甚至还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未婚夫。公子此行,可能会遇到对方,你说该如何反应?唉,可真愁人。” 王禄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愁的,又没人规定,朋友是一辈子的事。对方既然打定主意不再往来,那就当从没认识过这个人就好了。怎么到了公子这里,却这样麻烦。 除非……公子十分舍不得这个玩伴。 “那玩伴是男是女?” 何生道:“一个小丫头。” “原来是这样。”王禄神秘一笑,懂了。 虽然他只一个阉人,可也知道男女之情最为叫人牵肠挂肚。要说那位玩伴是一位可爱的小姑娘,那么这一切就有了解释。 公子身边从未有过女子,自然也不晓得情爱一事。他对那位小姐肯定已经有了好感,只是他自己还不自知。那位小姐离开京城,他怅然若失。又得知她有了未婚夫,自然是心生不满,又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如此看来,少爷也有普通少年郎的心事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有古怪 王禄把这事当成秘密,肯定是不会说给何生听的。 他虽有心帮助公子成事,可何生这个大嘴巴,肯定会立即说给公子听。就算公子性子冷淡,可这感情一事,难免也会觉得不好意思。要是被何生说了,恼羞成怒可怎么办? 何生还不知道自己被安了一个大嘴巴的名声,要是知道的话,肯定要大呼无辜了。 “公子若是思念那个玩伴,你便可以旁敲侧击,让公子去见一见她。说不定,这儿时的感情就联络起来了。” 何生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说的不错,公子一向没什么朋友。”至于一名寺的那位大师,还是算了吧。那种黑心肝的人,公子和他在一起久了,都被带坏了。 一名寺中,惠贤大师正在打坐,蓦地一个喷嚏,震得他心肝儿都颤了颤,差点儿从蒲团上跌下去。 “师祖?”下手的小沙弥一脸懵懂,傻乎乎看着狼狈不堪的惠贤。 惠贤大师端着慈爱的表情,抬手摸了摸小沙弥的小光头,笑眯眯道:“这是有人在思念贫僧呢。” 小沙弥傻乎乎的点着头,而后纳闷的说:“可是师父说,师祖是被人丢弃在山脚下的,没人要,怎么会有人想着师祖?” 惠贤手指一僵,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悟静啊,你师父说的话也不全是对的。师祖这把年纪了,见到了多少人,又经历过多少事,有个人思念师祖,又有什么奇怪的。” “可是……”小沙弥虽懵懂,却觉得哪里不对。 惠贤笑道:“好了,继续念你的经吧。你有哪里不懂,师祖讲给你听。”也不知道哪个混小子背地里骂他,可千万别让他逮着了。上次小云朵差人送来的茶叶倒是十分好,只是有些少。看来他得书信一封,再要一些了。 众人在驿站中修整了一日,第二日才决定启程去各处看看。 临近最大的城市便是临安,这座历史悠久的城市,乃是江南重镇。多少文人墨客,都曾书写过临安只美景。临安的美,可是丝毫不亚于越城和平江。 经过了一日一夜,文公公显然已经好了许久。只是一大清早,就冷着脸,好像是谁欠了他钱财似的。 丢下一句‘陛下的旨意可不等人’,便怒气冲冲跳上马车。那马车一晃,驾车的马儿也有些惊慌。 何生看了眼文公公的背影一眼,低声道:“瞧吧,这刚好了,就又嚣张起来了。唉,小爷这手痒痒的很,十分想去套一套那老家伙的麻袋啊。” 王禄垂下眼睑,沉声道:“此事不要张扬,需积攒在一块儿再做。路上不便下手,容易让人联想到公子身上。等到回京后,有的是办法。” 何生看了他一眼,惊讶道:“没想到你居然也是个有想法的人啊。” 王禄只是笑,并不答话。 倒是何生觉得王禄现在顺眼极了,颇为和他的胃口,便勾肩搭背的,把人带到了马车旁,说是要讨教一番,阴人的办法。 巳时一刻,马车抵达了临安。 作为江南重镇,临安自然是热闹非凡。 只是众人到了后,却发觉此地和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该死,这才什么时候,就已经热成这样了。” 像是置身在火炉中一样,要将人都要烤熟了。 何生扯了扯衣领子,豆大的汗珠从头顶滚落,显然是热得不行了。 车内传来云陌寒的声音,叫他进来避一避暑气。 何生自小就跟在云陌寒身边,自然不同于其他护卫之流,当下也不再客气,便拉开车门,掀了帘子钻了进去。 一进去,沁凉的感觉包围全身,让他不由喟叹道:“舒服。” 云陌寒稍稍抬了抬嘴角,只是片刻便又垂下。 “此处有古怪。”他道。 何生也说:“公子也察觉了?我从一到临安,便觉得此处古怪的很。昨日在码头,看似紧张忙碌,但细看之下,会发觉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一丝焦躁。且听那船主说,进来往来江南的人,已经不若之前的多了。还说,最近江南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云陌寒垂着眼,眉心微微颦。 从周成选的折子递到京城,再到他抵达江南,又过了近一个月的时光。这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只是若此时有什么变数出现,也难以应对。 “那郝家村离临安还有多远。” 何生回道:“听说就在临安一个叫徐县的地界儿,稍后我就去打听一下。” 又走了一段路,何生就跳下马车。 不过片刻,便一脸沉重的回来。 “公子,说的不错,这临安……是整个江南,早有消息传出。” 接着,他便将乞丐鲤鱼之事讲给了云陌寒听。 此事便是在何生听来,都觉得有几分诡谲。哪怕头顶是大太阳,也让他感到身子骨有些发冷。更不要说普通百姓,他们只会觉得这是老天在示警。要是朝廷再没有任何反应,恐怕百姓们会觉得被朝廷抛弃,再生事端。 何生想的不错,云陌寒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他想的更多,猜测这其中是否有什么人为的手段在,为的就是动摇东越国本。 流言只在江南,是否代表着散布流言的那人也在江南。 不用云陌寒发话,何生已经叫人去探查此事了。 “若是有人针对此事,实在可怕。”何生煞有介事的说,仿佛真有一个幕后黑手在操纵这一切。 云陌寒想到阿琪,心中竟有一个诡异的想法。他在想,说不定真的是老天在示警。若真是这样,倒是东越的幸运了。知道旱情,便能早做准备,到时候也免于黎民百姓受苦。 子不语而怪力乱神。没经历过的人,又怎能知道这世间有多少你无法相信的玄妙之事。就是阿琪,就是这预言。 云陌寒沉吟了片刻,道:“这几日尽快去搜集一些江南地区旱情的消息,记得,要详尽,要尽快。” “那预言……” “也一并处理了。”云陌寒掀开车帘,看着市集上步履匆匆的百姓,沉声道:“看来,我得先去一次临安府衙。” 第一百二十八章有客来 这段时日,整个临安最怕出门的人,一定是临安知府杨泽了。 整个江南都有关于旱灾的传闻,每个听着的都像真的似的。再加上已经足足一个月没有下过一滴雨了,百姓们更是担心,生怕那旱灾一事是真的,更想和官府寻个保证。 可杨泽哪能给他们保证啊,周大人是把折子递上去的,但一直没得到回复。他也不敢出门,就怕让百姓们失望。 就在杨泽进退两难,颇有举步维艰之感时,韩三郎道,说是有客上门了。 杨泽一听,生怕是什么要来问他这旱灾一事到底是真是假的,便打算说自己不再。哪知韩三郎却说,那个人他一定乐意见一见。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和本官卖什么关子。”杨泽有些不悦的说,对韩三郎到此刻还要卖弄,已经十分不快了。 韩三郎可算是老油条了,察言观色这一项自是不差。见状便笑着说:“小的已经把人请到花厅了,大人一见便知。” 等杨泽带着满肚子的怨气来到花厅,一见手中把玩着一串佛珠,似乎正在沉思的俊美少年时,便知道韩三郎为什么故意这样说了。 云岫公子。 自杨泽来到临安,就知道云岫公子百里轻尘,不是个好招惹的人物。 你要是因为他年纪轻,就轻看了人,到头来吃亏的可是自己。就说上官家的覆灭,杨泽可不信这其中没有百里轻尘的手段。 只是说来也巧,从他升任临安知府以来,可从没和这位碰过面。 按理说他是朝廷命官,本不该惧怕一名小小的商人。可联想到这位的手段,杨泽还是有些忌惮。 听到杨泽的脚步声,傅静琪抬了抬眼皮,起身拱手行了一礼,道:“请大人安。” 杨泽直说不用,让他先坐下。 近了看,更觉得世人说的没错,这位云岫公子的确是当的一个美人。 因其年纪小,显得身子骨有些纤弱,更显俊美。若说生着这样一张美人皮的男子,多少都带些女气。但云岫公子却不会,他笑容温和,像春日的阳光,温暖却不灼人。且他神态自然,举手投足都是写意风流之感,分明是一名俊美如斯,又英气勃勃的少年,哪有女子之气。 很少有人初一见面,就会令人心生好感,这云岫公子也是奇了。 杨泽只潦潦扫了几眼,心中已经波澜万千。 “不知今日云岫公子来访,所为何事啊。” 傅静琪笑笑:“大人称我轻尘便是了,这云岫公子真是折煞在下了。” 杨泽笑着说:“江南谁不知云岫公子大名,轻尘切莫妄自菲薄了。” 这杨泽倒是挺有意思,和想象中的行伍之人倒是有几分区别。就是不知道他的上官周成选,会不会也这样有趣。想到自己数年前,为了陷害上官美娥还坑了他一次,愈发觉得想要见上一见了。 “想必大人也知道,这半月来,江南各处一直都有关于旱灾的流言,以至于人心惶惶。” 杨泽苦笑道:“本官已经被堵得出不去家门了。百姓们都想知道,旱灾一事究竟是谣传,还是真有此事。可朝廷一日没有答复,我又怎敢轻易开口。” “那依大人的意思,您已经向朝廷奏请旱灾一事?” 杨泽只道:“折子递上去,一直没有反应。” 傅静琪目露沉吟之色后,说:“依照在下的理解,预言一事实在是太过离奇。便是陛下有心相信,下面的臣子也会觉得过于轻慢。故而,京城肯定会派人来调查此事。若是证实为真,一定会有所作为。” 杨泽怔了怔,倒是没想到这个。 他本以为,只要折子递上去,只有两个结局:陛下信,或是不信。 自然是不会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麻烦。想来也是,要是陛下轻易就信了,可不是让天下人觉得天子是个容易被哄骗的。 “就是不知道这钦差什么时候才到,我看临安的百姓也等不了几日了。”杨泽抹了把脸,沉沉一叹:“整整一个月,滴雨未下,不少河流水塘都已经干涸了。再这样下去,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现在百姓们还有水吃,并不觉得旱灾如何可怕。要是之后在没有雨水,整个江南一定会大乱。” “我在外听到的传闻中称,这旱灾最严重的时候是八月。八月,正是江南地区粮食收割的日子。要是一直没有下雨,整个江南的粮食一定绝收,那时才是人间地狱。” 杨泽的脸微微白了白,手指颤了颤,道:“不会,不会这么可怕吧。” 傅静琪睨了他一眼,说:“在下只是把最严重的说给大人听,至于会不会有旱灾,在下也不清楚。但是依照在下的想法,不管朝廷有没有答复,大人都该有所行动了。再坐以待毙下去,不知道会有多少麻烦。百姓们要求的不多,只是有水喝,有饭吃,有衣穿。只要大人能满足他们这些,所有人就能安居乐业,再大的灾难,也能齐心协力共同应对。” “你的意思是——” “在下有一拙见,就是不知道该如何说给大人听。” 杨泽忙道:“请说。” “大人也说,不少河流水塘都已经干涸。而田地需要灌溉,百姓们也需要吃水。天不下雨,还能用水井对抗一段时日。可要是继续没有雨水,不仅灌溉成了麻烦,连吃水都成了问题。昨夜,我自金城的码头来,见对面的金江江水滔滔,很是壮阔。心中突然有一感慨,要是这些江水能够为我们所用,田地得以灌溉,百姓们就能有收成,就不用再担心了。只是取之江水,却难之又难,非一日可以达到。在下还想,若是此事可以达成,就算没有旱灾,让只靠雨水吃饭的农户们,也能有所依托。” 杨泽沉思着,过了一阵子,才说:“你的意思是,要开挖水渠。你可知,这并非嘴皮子一动,就能成事的。”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对面的少年公子,轻勾嘴角,道:“轻尘不才,家中还有些钱财。为百姓谋福祉,倒是可以帮衬一二,还望大人不要嫌弃才是。” 第一百二十九章初见 杨泽腾地一下站起来,惊愕道:“你说什么?” 他觉得百里轻尘实在是疯了,不是说了无商不奸。这修建水渠可非同小可,不是简单的财力就能解决的。他贸然开口,难道不知这将会是一个无底洞。 傅静琪笑笑:“轻尘是东越子民,也是江南人士。要是旱灾真的来临,轻尘也跑不了。就说这水渠修好了,对轻尘也有益处。” 若是杨泽如刘知府,便会高高兴兴的应下。可他不是,这水渠修好,又和他有什么干系?杨泽都想对傅静琪说,你又不种地,修什么水渠。 然而,话到嘴边,只有一句:“你可想清楚了,这可不是随意许下的承诺。” 傅静琪好笑道:“只是出一份力罢了,大人担心什么。” 我是怕你把家产都帖进去啊。杨泽在心里一叹,无奈道:“少年人有几分冲劲儿是好事,只是太过激进,有些危险啊。” 傅静琪看着杨泽的表情,忽然明白他大约是误会了,不由好笑道:“清晨只说了出一份力,没说要把全部家产都帖进去,大人无需替轻尘担心。” 杨泽一听,脸上闪过一丝羞赧,尴尬道:“我还以……” “轻尘不是孤身一人,还有姨娘和妹妹们要将,无法将身家全部舍去……” 杨泽忙摆手,说:“我没有这个意思。我之前还担心,你考虑不周,现在看来……”也是,他想什么呢。把家产都拿出来,让人家吃什么去。 “水渠一事还望大人考虑一下。” “我真怕此事难以实现啊。”贸然修建水渠,恐怕会引起陛下的不满,杨泽怎么敢轻易许诺。何况,东越国库并不富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要是大人担心修建水渠的资金,我倒是可以帮助解决。” 有了刚刚的误会,杨泽忍不住打趣:“你该不会是打算卖掉几处房产吧。” 傅静琪笑道:“江南富庶,肯定有愿意替朝廷分担的好心人。” 说话间,韩三郎突然匆匆进来,对杨泽道:“大人,外面来了几位贵人。” 杨泽眉心一皱,道:“怎么突然闯进来,没轻没重。什么贵人?你又在乱说什么。” 正说着,外面就传来一个声音:“公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府衙,原来是长成这个模样,看着倒还算气派。” 这个年轻的声音落下,就听到一个尖酸刻薄的冷笑。 也难为在场的几个人了,居然能从一声笑声中分辨。 无他,实在是那笑声想要叫人忽略都难。 杨泽眉心皱起,呵斥:“府衙难道是市集?怎么什么人都放了进来!” 他看向傅静琪,正要说声抱歉,却见她一瞬不瞬的看着门口,脸上似乎有疑惑之色。 “轻尘?” 傅静琪回过神来,歉意道:“我是看来客有些熟悉。仔细看了看,原来是昨日在金江码头有过一面之缘。” 云陌寒也见到了站在厅内的傅静琪,眉心不由扬起。 拜王禄所赐,何生昨夜已经派人仔仔细细的去调查过那辆马车的主人。在得知他名叫百里轻尘,正是那位傅小姐的未婚夫时,脸色那叫一个精彩。没想到,这今日又打了一个照面。 他忍不住看向云陌寒,心想:公子可不要和这个人起冲突才好。又觉得好笑,公子是什么人,怎么会和一个小老百姓计较。 云陌寒则是在打量站在厅中的少年,但见他仿佛十四五岁的年纪,身形有些瘦弱,一件锦缎袍子,外面披了件素雅的纱衣,姿态很是风流轻快。再看样貌,乌发如云,美眸盼兮,唇色朱红,竟有几分女子姿态。 他暗自蹙眉,这未免长得也太好看了些。 阿琪竟喜欢这种男子,看着竟没有几分英武之气。 也幸得没人知道他心里所想,不然肯定有人要贴心递给他一面镜子,让他好好照照。他自己也生了一张芙蓉面,怎么好说别人长得太俊美,显得不安分。 杨泽虽不知道这进来的一行人是谁,可见到轮椅上的少年如仙人之姿,气质冷漠,隐隐有种高贵之气。再看他身后那几个护卫之流,有步伐扎实,也有脚步轻快,竟是难得的好功夫,更有擅轻功者。 普通人可养不起这样的护卫,这少年的身份便有些莫测。 “不知道几位……”杨泽可不喜欢拽文,这文绉绉的话,说的他浑身难受。要知道,他可想说一句:你们几个干嘛来的!知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 何生向前一步,拱手道:“还请大人借一步说话。” 他的目光落在傅静琪身上,显然是觉得有些机密不该被外人听到。 傅静琪望向杨泽,含笑着说:“既然大人有客到,在下便先告辞了。只是之前的提议,还望大人仔细考虑一下。” 说罢,便拱手走出花厅。 只是脚步在经过云陌寒身边时,微微顿了顿。 这动作实在细微,除了云陌寒,竟无人察觉。 便是何生,也未曾注意到。 等人出门去了,云陌寒才朝后看去。只是那人早已经离开,连个影子都没能看到。 云陌寒垂在眼,眼睫遮住他眼中的一片思绪,谁也不知道他此刻心中所想。 杨泽挥退韩三郎,对云陌寒道:“这位公子,有什么话不如直说。” 王禄上前一步,道:“临安知府杨泽接旨……” 杨泽微怔了下,王禄已经展开一卷圣旨…… 寥寥几句,却震得杨泽脸色都变了。 眼前这人居然是当朝皇子?!难怪他的气质会如此不凡,竟是皇家之人。 王禄把圣旨收好,对杨泽道:“殿下此行是奉了陛下的旨意,还望大人全力配合,务必早日弄清缘由。” 杨泽高呼:“下官一定会鼎力配合。” 云陌寒的手指轻敲扶手,语气淡淡道:“刚刚那人来你这里是要做什么。你一字一句,不可有任何疏漏。” 杨泽不解,甫一抬眼,就见少年黑眸似两丸坚冰,冷的彻骨,竟叫他哆嗦了下。 “那人乃是……” 第一百三十章本官无用 “你说,他希望你能修一条水渠,以供百姓们使用?” 杨泽神情忐忑,言辞很是不安:“下官并未做下决定,此事非同小可,非下官一人能够决断的。” 纤白指尖敲着扶手,发出细小的咔嗒声。因室内静谧,更显清脆。 声音似乎是敲在杨泽心上,叫他吞着口水,已经慌了。 他这辈子还从未见过任何一个皇族之人,更连京城都没去过。谁会想到来到临安后,第一个见到的,就是曾经有机会继承皇位的大皇子云陌寒。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到百里轻尘之事,杨泽只觉得这好像不是什么好兆头。 “有关江南最近的流言,大人也应当听说过。” 杨泽头上冒着虚汗,诚惶诚恐道:“不止有流言,竟还有人编了歌谣。临安百姓们不得安宁,日日都守在府门前,希望得个答案。可下官,下官实在是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百姓。” 可他哪里敢说,在旱灾面前,人人自危,街上行人寥寥无几,早已不复往日的繁华。加上杨泽又闭门不出,导致一些流言传出。更有人说,当今天子的根本不是真龙天子,所以上天才没有庇佑百姓。 又说,皇帝已经不管他们了。你看,这上苍降下责罚,京城里的皇帝老儿可一点事儿都没有,苦的只是他们这些平民百姓。 还有拍着大腿骂道,说这知府不厚道,说这皇帝不厚道啊。大家伙儿可都听到旱灾的传言了,朝廷却当没事儿发生似的,一点儿消息都不露,这分明是要了他们的命啊。 谣言传到杨泽耳朵里,他哪里敢说,尤其不敢对面前的这个少年讲。 如今,只是民怨四起,他真担心再这样下去,整个江南都会乱的。 云陌寒从杨泽的表情里,便能猜到一二。 入城时,见到这临安城内十分热闹,然而却是百姓们聚在一起,议论若真的有旱灾发生,要如何逃难。 饶是云陌寒,也感觉瞠目结舌。 难道说这江南的百姓也和京城的有所不同? 杨泽老老实实的等着云陌寒的答案,可少年却好像在走神,弄的杨泽尴尬站在原地,好不难堪。 等了许久,少年才睨了他一眼,说:“我会派人好好调查你所说的是真是假,至于这旱灾一事,还得从长计议。” 一听要从长计议,杨泽险些跳起来。 这临安已经这么乱了,再从长计议下去,岂不是要彻底的乱套了。可面前的人是皇子,他又能怎么办。 杨泽只能垂着头,微微叹了口气,道:“下官明白了。” 云陌寒不是不知道杨泽有多失望,只是此时已经不宜声张。 …… 将人送出去后,杨泽也没在外面待着,回了书房。 片刻后,韩三郎和师爷送公文进来。推开门,见到的便是坐在椅子上一脸颓废的自家大人。 韩三郎可是在刘知府任期时便已经在这府衙里,他的前上司可算不上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刘知府每日盼着的就是临安不要出事,永远不要有事才好。 他本人庸碌无为,一门心思想着能够早日升迁。到头来,却把自己给害惨了。由此可见,这世上本就没什么捷径可言。 可杨知府却不同,他乃是行伍出身,血脉中流淌着武将的气质,行事十分果决。同时他人也不像刘知府那样唯唯诺诺,更不会看不起他们这些当捕快的,对韩三郎说,可以是一个很不错的上官了。 何况他以前看话本子,里面的大侠仿佛就是按照杨知府这样的性子书写的,自然好感倍增。 大人生性狂放,偶有烦闷之事,或是在院子里打一套拳,顶多就是大醉一场。等到第二日醒来时,昨日的烦闷就已经烟消云散了。韩三郎还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色,不由担忧的上前。 “大人——” 杨泽脸上盖着张帕子,听到韩三郎的话,才慢慢坐直身子。他用帕子抹了把脸,随意丢到一边。 “怎么了?” 从韩三郎的这个角度,能够清楚的看到杨泽脸上的表情,仿佛已经疲惫到了极致。 这段时间来,府衙外面一直都有百姓们徘徊,大人一定很焦急吧。 “有公文……”师爷也只说了半句,便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实在是大人这幅颓唐模样,叫人为难。 “你们说,本官是不是挺失败的。” “大人——” “我治下的百姓只想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可我给不了他们。百里轻尘想要帮助百姓们修建一条水渠,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就连从京城来的钦差,更是不知该如何面对。” “这些并不是大人的错。” 大人根本就没做错任何事。他只是想要百姓们过得好一些,不想让他们惶惶度日,这有错吗?韩三郎觉得是没错的。在他看来,是朝廷的错。大人已经递了折子,可是朝廷却丝毫都不作为。若是预言中发生的旱灾真的出现了,那么百姓又该如何? 韩三郎没念过什么书,也知道旱灾是怎样可怕的存在。 大人已经在想办法了,可他的法子却不能随意使用。盖因,人的上下嘴皮子一碰,黑的都能说成是白的。 想着最近几日发生的一切,想要府衙门前的百姓们,又想到来自钦差的压力,韩三郎安慰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他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他知道大人的为难。 韩三郎不再说话,师爷却道:“依下官看,陛下派了大皇子来,对咱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杨泽一头雾水,纳闷:“此话怎讲?” “殿下毕竟是天家人,有些话咱们这些臣子说不得,他却说得。何况,大皇子失了一双腿,便是有大逆不道的话,也不会为陛下猜忌。故而,若是让大皇子知道江南的情形,他一定会如实上报的。大人接下来做的,无非就是等待。事情紧急,他一定不会拖沓,也就是几日罢了。” 师爷的一番话让杨泽重新振奋起来,他高呼着拿“图纸”来,似乎已经着手准备百里轻尘的建议。 第一百三十一章水浪帮 从府衙归来,傅静琪行路匆匆,一下了马车便径直往里面冲。 正午阳光正盛,唯有抄手游廊下尚且有几分阴凉。 红杏追着傅静琪刚过了那垂花门楼,便见前方一行人缓缓而来。她忙收敛神情发,放慢脚步,跟在傅静琪身后。 来人穿着件绛色薄衫,藕色裙衫,步伐沉稳,可几步便走到近前,又仿佛是个急性子。 傅静琪见到那女子,施了一礼,道:“柳姨娘。” 这来人正是柳姨娘和燕嬷嬷,二人也未会在此处见到傅静琪。 “少爷不是说了今日要去办件大事,事成了?” 傅静琪苦笑了,微微摇了摇头,说:“恐怕是成不了了。” 有了大皇子掺合进来,这水渠一事便和她没什么关系了。不过此事交给朝廷去做也好,省的再生出别的事端。 燕嬷嬷素来疼她,一见她脸上半点笑容无,又是担心,又是心疼的。 后宅女子中,像柳姨娘这样洒脱的,倒是少见。她性子平和,也有几分玲珑心肝。便转了话题,说了天气。 “也不知道这雨到底什么时候能下,真是愁死人了。”柳姨娘说道,复又看向傅静琪,含笑道:“这天要下雨,又不是咱们能够控制的了的,凡事也不需要太过着急。” 傅静琪含笑应着。 “这几日你在外奔波,人又瘦了一圈,晚上叫厨房炖你爱喝的乳鸽汤。” 傅静琪听着,心里却咯噔一下。 “劳烦姨娘惦记了。” “什么惦记不惦记的,都是自家人。好啦,我也不烦你了,你有什么事就去做吧。” 傅静琪这才拱了拱手,带着红杏回到内院。 进门时,冷玥便跟了进来。 “少爷。” “朝廷派的钦差是大皇子云陌寒,这几日叫人收敛着些。” 冷玥不解:“那些消息为他知晓,岂不是于咱们的计划更加有利。” 傅静琪分明和云陌寒并不相熟,可见到时进竟有一种怪异感。难道真的是因为她前世记忆作怪?可是,她记忆中的其他人,却并没有给她这种感觉。 自重生后,傅静琪便明白,这世上有许多难以用语言解释的怪事。可这位殿下和她前世只有一面之缘,为何…… “小心一些总没有错处。”傅静琪敛下神情,唇角也抿了起来。“叫张庄头多注意着点桑园,等这一批幼蚕成茧后,便不要再喂了。米店也不要继续收购粮食,一切都化明为暗,切不可被人发觉。” 冷玥只觉得傅静琪太过小心,但小心一些又没有任何错。 “我这吩咐下去。您出门后,傅管家来找过您,说是有事情相商。” “你出去,顺便将和叔请来。” 约莫一刻钟后,傅和才匆匆赶来。 一见到傅静琪后,便道:“少爷让我办的事情,已经妥当了。但水浪帮的帮主去令人传话来,说要和少爷见上一面,再考虑合作一事。” 傅静琪好笑道:“没想到江南地区小有名气的水浪帮,竟也是个踟躇的性子。” 傅和略显忧心道:“水浪帮到底不是正经商人,少爷此行还得小心为上。” “和叔放心,我会带上冷玥红杏的,一定不叫他们离我左右。” 傅和这才稍松了口气,说:“少爷说要和水浪帮合作的时候,可把我吓了一跳。” 傅静琪含笑道:“生意人,只要有生意做,便管不了那么多了。” 水浪帮听起来倒像是江湖帮派,好似和金江上那个水鬼帮一出同胞。其实不然,水浪帮是掌控着整个江南,乃至于金江等几条重要水运航线。 在水路上讨生活的,都得得到水浪帮的允许。而要是有人违背水浪帮,劫掠商船,他们也绝对不会姑息。 傅静琪第一次听闻水浪帮的名声,还曾笑说:“这水浪帮倒像是什么秩序的维护者了。” 其实说来,也的确是相差无几。 水浪帮维护者水运航线的正常秩序,而其他人则许给水浪帮好处。且,水浪帮手下有一个巨大的造船厂,傅静琪盯上的正是水浪帮的船厂。 上次运往西南地区的茶叶,在半路便水匪劫掠。虽是花钱赎回,可傅静琪心里却不爽快。本就是她的东西,还得给了钱才能拿回来。从上官美娥自临安消失后,她还没这么憋屈过。 许是受了姨母的影响,傅静琪行事也有几分霸道。只是她从不欺压弱小,加之很多时候都好商量,便叫人觉得她是个好相处,脾气也顶好的人。 这脾气好,不就表示着好欺负?很多时候,这两种想法是挂钩的。 也许是听说了傅静琪是个好相与的人儿,水匪才会盯上百里家的商船。 赎回货物那一日,傅静琪是亲自去的。水匪的头目是个怒目铮铮的汉子,二当家则是个尖嘴猴腮的年轻男人。 头目还罢,那二当家的眼神实在令人厌恶。 区区一个水匪,竟还生出妄想。 联想到对方说过的话语,傅静琪几乎作呕。 她此次想要联合水浪帮,剿灭水匪。同时,也想要购置一艘商船,先做试水,把江南的货物运到京城去。 百里显还在世时,用的是吴家的水运。后来在吴国遇害,莫夫人倒是准备去找吴家的麻烦。她那时已经身中剧毒,担忧时日无多,便把此事放下了。后来傅静琪想起,总觉得吴家和姨夫被害脱不了干系。 后来上官美娥倒台,傅静琪派人调查,得到的结果正是如此。 吴家人贪婪,和上官美娥合谋害了姨夫。从那时起,傅静琪便明白了,有些东西必须要掌握在自己手里。经由外人手段,总要有人想要钻空子。 傅静琪用了整整一年时间弄倒了吴家,只是自己也元气大伤,半年的休养方才好了些。 她知道凡事不能过于激进,也不能太过急切。可她等不了,只能如此行事了。和水浪帮的合作迫在眉睫,她要尽快铲除金江上的水匪。等来年整个江南恢复生机,水运繁忙,她必须拔得头筹。 做生意就是如此,晚别人一步,就是千万步。 第一百三十二章皇子 晚膳时,桌上果然有一道乳鸽汤。 傅静琪喝着汤水,思绪却有些飘远。 柳姨娘对傅静琪一向关爱有加,又心疼她每日都要操劳公事,素来不会用小事来打扰她。更别说,用乳鸽汤这种小事。 傅静琪便知,柳姨娘在不着痕迹提醒她,让她小心堤防有心人对她不轨。 所以,她才会提点冷玥,又让他注意了下府外是否有可疑人士。 冷玥给出的答案是肯定的,并说:“那些人身负武功,但并非江湖人士。属下看他们的行动,倒像是出身军营。” 只言片语,就让傅静琪明白过来,这群人究竟是谁的手下了。 杨知府没有理由派人来监视她,那么唯一有可能的便是那位不良于行的大皇子,未来的贤王殿下——云陌寒了。 未想到,他们之间的交集会出现的这么早。就是前世,其实两人也没什么好交流的。 傅静琪心想,这位大皇子果真是个心思缜密的,只是她前世在后宅时,听到这位的消息并不多。犹记得,这位被封贤王后不久,便离家了京城。再归来时,双腿已经健全。 那时陛下已经老迈,朝中大臣们也担忧贤王此举,莫非是为了和太子夺位?不少大臣都纷纷向陛下上了折子,让他堤防贤王。 而太子和贤王关系亲厚,还被人叮嘱说,要他多多防备着些。 哪想,贤王倒像是回京探亲一样,给太子皇后送了礼物,便又离开了。这是多少人都没料到的,当初叮嘱陛下和太子的人,不仅杞人忧天,更显得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傅静琪那时还想,难道贤王真的不在乎这个皇位吗?可惜,她一个后宅女子,见识浅显,权力之争本就不是她该议论的。 不少人都说,贤王性子颇有几分写意风流,倒像是百余年前,那些性子洒脱的名士们,不拘小节,只纵情于山水间。 如今看来,倒是所有人都看走眼了。这位贤王殿下,可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好对付。 傅静琪沉默的用着晚膳,对冷玥道:“无需理会这些人,一切如常便是。若是真做了什么,难保不会引起他的怀疑。” 冷玥眉心皱了皱,对傅静琪的决定略有不解。 “少爷何须惧怕这些人……” 傅静琪一晒,道:“民不与官斗,况且那人也不是咱们斗得起的。你只知有钦差前来调查预言一事,却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身份。那我来告诉你,他名为云陌寒,你可知道其中深意?” 云是国姓,据说东越皇族祖先并不姓云,只是某日蒙的仙女所救。仙女说自己为云霞仙子,而后便飘然远去。 虽然后世修建了云霞仙子的庙宇,可多数人都觉得这些无非皇族中人在给自己脸上贴金。 东越推翻前朝,皇位多少显得有些来源不正,也许是未免天下人诟病,这才编了这么一个谎话出来。 但云姓,是国姓倒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了。 “他是皇族中人?”冷玥认真想了想,竟没想到哪一位皇亲贵胄和那个少年年岁相当。 元熙帝继位前,皇子们关于皇位之争已经愈演愈烈,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他们背后的势力互相争斗,不少贵族中人,就在这场轰轰烈烈的争斗中丧命。 要说哪个皇族是这个年纪,恐怕还真想不出来。 傅静琪笑笑,道:“不用想了,他乃是当朝的大皇子。” 冷玥恍然大悟,击掌道:“难怪总觉得他有几分熟悉。” 如今的东越皇族,已经没有几人。除了元熙帝一脉,便只剩下苟延残喘,躲到外地,甚至他国去的族人。而大皇子云陌寒,无疑是一位颇有几分悲剧色彩的人物。 都说他天资聪颖,更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也是第一个嫡子。可惜,命运弄人,这个最为适合作为太子长大的少年,竟因一场意外失去了双腿。 没有哪个国家的皇帝,会是一个瘸子。这也变相说明了,大皇子今后与皇位无缘了。 大皇子不能行走后,各方的势力都在看这位少年人,想看看他究竟会有什么表现。然而,叫大家失望的是,大皇子只是颓废了几日,便如常的接受了他的新身份,没有丝毫怨怼,只有平常。 可他中毒的时机未免太巧了,正好是二皇子出生时。甚至有人以阴谋论处,说天家素来没什么亲情可言。说不定是大皇子触怒了当今圣上,被圣上一杯毒酒夺走了双腿。 但这个怀疑,都被人当笑话听了。就算天子再容不下一个孩子,可那毕竟是他的亲子。再说了,二皇子那时才刚出生,陛下就算是忌惮大皇子,也不会用这种方式。 当今时代,一个婴孩夭亡真是再正常不过了。就算天子容不下大皇子,也不会用一个也许会夭亡的婴孩做赌注。 冷玥想到关于大皇子的那些传言,不由唏嘘道:“看着倒是可怜。” 傅静琪好笑道:“他一个皇子,未来的王爷,哪需要你一个普通老百姓同情。” 冷玥拍了拍自己的腿,有些自豪的说:“起码属下的双腿健全,跑的还挺快。” 傅静琪的目光在他的对上巡视了片刻,忍不住打趣道:“你既然这么同情他,要不要我送你们两个去做个伴?” 冷玥一听,打了个冷颤,摇着头抗拒:“不用了,属下觉得自己这样就很好。”少爷自从来到江南后,人就越来越坏了。唉唉,在这样下去,不知道多少人都要被少爷给祸害了。 冷玥回忆了下,发觉自己竟想不起来少爷单纯可爱的模样,仿佛她一直都是这样狡诈,又恶趣味。 想到蜜花姑姑有一次感慨说,也不知道少爷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女儿身,找个好人家。冷玥觉得,就少爷这种性子,恐怕比他家小妹还难嫁出去。 幸好少爷家底丰富,要是真的嫁不出去,他日招赘也好。 傅静琪哪能想到,冷玥居然在操心她的婚事,仍旧津津有味的喝着汤水。 这汤做的可真是好,加钱,必须给小厨房加钱。 第一百三十三章惊梦 夜已深,燥热依旧没有半分缓解。 书房的窗敞着,隔着一层薄纱制成的纱帘,依稀还能看到月朗星疏,夜空上连半分云丝都见不得。 往常夏夜总会听到蚊虫的声响,今年雨水不勤,连嗡嗡声都变得稀疏起来。 饶是如此,朱红还是在室内燃了香。 傅静琪体质特殊,被蚊虫叮咬后,肿包要好久才能消退。那么通红一片,瞧着就吓人。 傅静琪倒是半点感觉都无,朱红倒是心疼极了。她找郎中配了预防蚊虫的香,制成香饼,每到夏日就燃上一些。因这香味并不恼人,反而有种草木清香,傅静琪便也随她去了。 府中下人皆知傅静琪在书房时,一向不喜人打扰。故而,除了要紧事,不会有人来到这院子里。 早前,燕嬷嬷还曾说过叫她不要忙得这么晚。可那时她年纪小,刚接手众多商铺,内忧外患下,哪里有那么多的时间用来休息。 久了,她便也不说了。只是每次傅静琪熬夜后,都叫人送些汤水来,很是担心她的身体。 傅静琪知道大家都心疼她,在铺子的事渐渐稳定后,便不会熬夜了。 除去去年她命人布置郝家村巨石一事,这还是头一遭。 傅静琪按了按酸疼的后颈,正听到府外有更夫敲打着梆子,已经三更。 眼前的账册还未看完,傅静琪抿了口早已凉透的浓茶,继续顶着灯烛看去。 眼前的字迹一点点模糊起来,执卷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账册上滑落,落在桌面。昂起的头颅一点点的低下,直至抵着桌面不动弹了。 天佑五年,东越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 百姓们哆哆嗦嗦的走上街市,皮货铺的生意比任何时候都要红火,老板眉开眼笑起来,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一起。 这场大雪不知道压塌了多少房屋,又给百姓们造成怎样的损失。 但有诗人歌颂着雪,亦有农户激动说来年肯定是个丰收年。 有人或是开心,或是懊恼,无人会去注意,在这雪夜一个草席裹着的物件儿被人随意丢到了路边的一处荒草甸上。 待到清晨时,积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大地皆是白茫茫一片。 傅静琪便站在这严寒肆虐的天地间,前路是茫茫,退路也是茫茫一片无尽的白色。 她看着自己的手指,白的剔透。只是指甲缝里有些脏污,甚至还有稻草的痕迹。她穿着件绣着石榴花的赭色长裙,身上是件靛色的长袄,领上还缀着一圈儿白色兔毛。 只是,那裙摆下的双脚上只套着一只石榴子的绣鞋,而露出的脚面上也沾着污泥。 风吹动着她的发丝,打在脸上,带着阵阵的疼。 傅静琪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那种仿佛要把她的脖子绞断的痛楚仍旧在脑海中,记忆分明。 可她现在为什么会在这儿?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并没什么感触。 不期然沈弘业狰狞的脸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她骇得尖叫了声。惊呼声被风吹散,连一丝痕迹都寻不到。 傅静琪后退一步,后脚跟抵在什么东西上,叫她退不得。 沈弘业的脸渐渐消失,只有呼啸的北风卷着雪花,在天地间肆掠。 原来是幻觉。 她刚刚松了口气,下意识低头一看,惊愕的连呼吸都屏住了。 怎么会,怎么可能…… 那草席中的人,分明和她穿着同样的裙子,也光着一只脚。 傅静琪低头看着,剧烈的颤抖起来。 不不不,不可能的。 一阵嘚嘚的马蹄声,一辆马车沿着官道缓缓驶来。 天刚蒙蒙亮,那辆青色的马车仿佛是要融入着风雪里。 傅静琪僵硬的站在原地,看着马车渐渐靠近。那样的近,她可以清楚的看到驾车的是个穿着青色夹袄的年轻人,一张方丈的脸,腰间竟还挎着一柄长剑。 突然,听他说:“王爷,路上有什么挡着了。” “移开了便是。” 一道冰冷的声音自马车内传来,叫之前一直都没有感觉到任何冷意的傅静琪,却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这人说话的音调可真冷,像是在千年冰川里浸染过一样,沁着一种透骨的寒意。 说话间,青年已经跳下了马车,径直朝她来。 傅静琪下意识给他让路,哪知青年步伐飞快,竟直直朝着她这里过来了。 “等……” 呼—— 青年目不斜视,直接穿透了她的身体。 “嘶~这天,真冷。” 青年打了个寒颤,紧了紧衣襟,微蹲身体,轻轻掀开了地上盖着的草席。 随后,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车内的男子语气带着几分诧异:“何生,是什么?” 傅静琪觉得,他更像在说:怎么了。 可此时,她已经顾不上其他了。她看着自己的指尖,纤细白嫩。这无疑是一双保养得宜,从未做过任何重活的手。 她试图张了张嘴,叫了声:“喂。” 可是,青年毫无反应,根本没听到。也许,在他的耳边只有风声。 青年踟躇了下,傅静琪感觉她的呼吸一紧。片刻,他才道:“是一个女人……这模样,好像是傅家大小姐。” 傅静琪心里咯噔一下,她飞快的看向草席。 当那张青白的面庞映入她的眼帘,她不由自主倒退了几步,用力摇着头:“不不不,这不可能。” 那个人怎么会是她,怎么可能!她不是应该在牢里,等着洗刷冤屈。她在等着夫君来救自己,她等着…… 傅静琪的表情忽然僵住,她想起来了。她的丈夫已经有了新欢,而她正因为戮害了那人和丈夫的孩子,被下了狱。 可是她并没有,就算她妒忌莫允儿和丈夫的感情,又怎么可能会下这样的狠手。 何况…… 傅静琪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满面愁云。 是了,她被人捉奸在床,当即就流了才刚满四个月的孩儿。在这之前,她满心欢喜期待着这个新生命的到来。而一夕间,她便什么都没有了。 孩子没了,丈夫也没了。 再四个月,表妹的孩子降生,举家欢腾。她这个下堂妻只能守在自己的小院中,听着前面的热闹。 再之后发生什么事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是他 表妹抱着孩子来到她房里,极尽讽刺。 傅静琪只是推了她一下,表妹便摔倒在地,额头也磕破了,怀里的孩子更是哇哇大哭。 然后,夫君就闯了进来,指着她大骂,说她狠毒,说她是毒妇。 表妹在夫君怀里哭泣,却说叫他不要责备自己,她也是无心的。 可是,她话音未落,便口吐鲜血,怀中的孩子更是脸色大变。 夫君忙叫人去请了大夫,大夫到府后,说表妹和孩子都中了毒。 表妹身边的丫鬟就抢着说:“是夫人……她给小姐送过汤水……”云云。 夫君冲到她面前,扬手就是一巴掌。再之后,她就被下了狱。 牢里黑漆漆的,可怕极了。 周围都是发疯的女人,她们狠心咒骂,或是大声哭泣。傅静琪唯有环抱住自己,才能抵抗这些恐惧。 她在心里泣泪,喊着“爹”,喊着“娘”。 可是一点用都没有,他们早已不在了,这世上只留下她一个人。 傅静琪开始问自己,夫君和表妹到底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她生性单纯,自问从未加害过任何一个人。从小便知礼,大门不出二门不近,任谁都说她性子是极好的。 可是在父亲过世后,一切就都变了。 那时,她已经和未婚夫沈弘业成了亲。一日,他在宴上醉酒,竟摸到了表妹房里去。 表妹自觉受辱,险些撞柱。 傅静琪怜她,便叫夫君纳了她,也好过女儿家白白失了清白。 后来,夫君说实在对不起她,就娶了她做平妻。 傅静琪只觉有些愕然,但也不好去做恶人。 素来只有商户之家才会娶平妻,可这平妻却上不了族谱。夫君在礼部为官,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婚礼那日,青竹很是义愤填膺道:“小姐,他们都在骗你。表小姐和姑爷早就勾搭成奸,这一切都是做戏给你看的!” 傅静琪那时气愤极了,指着青竹,叫她出去。 夫君闻讯而来,对她百般安抚,直说叫她放心。在夫君的安慰下,傅静琪放下芥蒂,还推着他,叫他去表妹房里。今天是表妹的新婚夜,他却在这里,实在不该。 夫君却哄着她,两人亲亲密密的说了一夜的话。 第二日,表妹来见礼时,傅静琪总觉得自己脸上有些热。 她沉浸在夫君的浓情蜜意中,连青竹犯了错处被赶出去,都没能叫她上心。 在狱中,傅静琪总算明白过来。她真心对待的丈夫和表妹,就是一对白眼狼,这两人果真如青竹所言,勾搭成奸,做戏给她看。 傅静琪竟觉得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根本是咎由自取。怪她蠢,把中山狼当了夫君。 后来,她便死了。被她心爱的丈夫勒死…… 傅静琪蓦地睁开眼睛里,眼前依旧是空茫一片。 她还站在雪地里,身前是一名仗剑的青年,他身后则是裹在草席中的自己。 是的,她死了。 这一刻,傅静琪终于觉悟了。 她已经死去了多时,尸体直接被人抬出来丢掉。 沈弘业根本不想给她收尸,连一口薄棺都吝啬。 狱卒得了好处,也懒得理会,趁着夜色把尸体丢出城。 只是昨夜风大雪大,他们也未曾想到,尸体并未丢到草甸里,而是丢在了路边。待到清晨,被风卷着,竟移到了路上。 傅静琪攥着拳,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 她死了,却还站在这里。 莫非,她已经成了鬼? 想到话本中的鬼怪,她不禁呼吸一紧,有些惧怕。 她听得吱呀一声,那风一下子便将车门的车帘吹开。车内有一个戴着兜帽的年轻人的脸,男子看起来十八九岁,一张俊美的容颜,好似天上谪仙下落凡尘。他的黑眸透彻,容颜仿佛罩了层薄霜,嘴角紧抿,给人一种不可亲近的凛然之感。 傅静琪看着男子对青年吩咐:“找个地方,把人埋了。” 她想到适才两人的对话,暗暗想:这两人竟是认得她吗? 可她活了十七年,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又是如何认识这两人的? 不等她反应,青年已经用手中的剑挖了一个深坑出来。旋即,他收了剑,便打算把草席抱起。 这时,马车上的男子却忽然叫住她。 傅静琪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怪诞极了。 草席中是她的尸身,而她却站在这里,看人掩埋她的尸体。 傅静琪垂下眼睫,嘴角露出一丝讽笑。 噗通。 年轻人纵身跃下马车,那双鹿皮的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声。 傅静琪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见他的神色复杂,竟伸手掀开了盖着的草席。 青白的容颜再一次露出,傅静琪的心还是被惊了下。 没想到人死后,会变得有些可怕啊。 男子轻叹了声,“何生,去将本王的皮裘取来。” 傅静琪看着男子把皮裘裹在尸身上,又将一枚玉佩塞入尸身的掌心,已经惊讶的合不拢嘴。 他,他究竟在做什么呀! 男子的那声呓语:“若是早些……就好了。” 叫傅静琪一阵愕然,只因那叹息中有着一丝后悔,一丝愠怒,以及一丝……怜惜。 她自问从未认识这样一个人,怎么居然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了怜惜? 鹅毛的大雪簌簌落下,官道上的车辙印很快便被大雪掩盖。而路边,一座没有墓碑的新坟,顷刻间便只有一个没被雪覆盖的尖顶。 待到来年,新绿交映,怕无人知道这是座孤坟,只以为是座土包。 傅静琪站在原地许久,看着马车远去,直到半点痕迹都再也见不到才收回视线。 她不知道自己要站在这里干什么?孤魂野鬼要做什么,她更是全然不知。 傅静琪看着茫茫雪原,心也像被雪掩盖一样,茫然而冰冷。 突然,她的眯起双眸,伸手探了探自己的胸口。 不对,她不该站在这里,她分明还有事要做—— 书房内,傅静琪蓦地坐起,双眸中没有惺忪,反而一片清明之色。 油灯下,男装俪人的嘴角一点点勾起。好似绝艳的话,却带着叫人害怕的尖刺。 原来是他…… 傅静琪捂着唇,神情晦暗不明。 第一百三十五章一梦楼 朱红伺候傅静琪起身的时候,发现她心情不错。 难道是又谈成了一桩生意? 自从去年除夕自己的小心思被红杏点破,朱红在傅静琪身边伺候着,总觉得有些忐忑。担心少爷知道自己的心思,担心会被赶出去。 若少爷是个纨绔,收个丫鬟入房也没什么大不了。可少爷也只对赚钱感兴趣,其他任何事在她面前就是虚无。 按理说少爷这种年纪了,身边安排个房里人也不奇怪。可无论是少爷自己,还是燕嬷嬷和柳姨娘都没这个想法。朱红这几年来,也从未见到少爷对任何人有好感,无论男女。 她在心里对自己道:少爷年纪还小,可能不懂这其中区别。 可每次看到少爷对着账册上的数字笑弯了眼角,朱红都觉得无比可爱。 就算她已经放下了那不该有的心思,也觉得这样的少爷太招人喜欢了。 怎么别人财迷的样子,就令人厌恶。而她家少爷就不会,非但没有满身铜臭,反而有种疏朗气质。 正想着,额头一痛。 朱红捂着额头,嗔怪的看着少年:“少爷,你怎么又欺负人。” 弹红了丫鬟额头的少年收回手指,促狭道:“大清早的就走神,还不许你家少爷教训了?” 朱红这才发觉,今日少年穿了件红色的衣袍,外罩着件素白的绣了金色羽毛的氅衣。 这样浓艳的颜色,出现在一个男子身上,足以令人注目。可少年身上,非但没有一丝艳俗,反添几分绝伦,叫人看一眼,便觉得心儿砰砰狂跳,再看恨不得把一颗心掏出来送他。 朱红的脸蛋儿染上一层淡淡的绯色,羞赧道:“少爷今日的衣衫好看。” 傅静琪扯了扯自己的袖口,笑道:“好看就行。” 朱红还待夸奖,又听她说:“反正你家少爷一向都好看。” 这话一点毛病都没有,可是未免太过自大了。但若把视线落在她脸上,便觉得这非但不是自夸,反是自谦。这世上,居然有这样好看的人。 朱红识字,却没念过几天书,对诗词更是一窍不通。但她觉得,眼前的少年一定是她见到的最好看的人了。 傅静琪打趣完丫鬟,按理说是要巡视铺子的。 只不过…… 她只是又换了件普通的锦袍,便准备抬步去书房了。 朱红捧着那衣衫,纳闷道:“怎么刚上身便脱了?” “拿去熏香,爷晚上要穿的。” 晚上?又这样打扮,还要出去,朱红难免多想。 适才她还觉得少爷不通男女之事,如今就要外出去了红楼,脸色微微一白。 就算已经放下别样心思,心里仍是又酸又涩的。 欢喜的是少爷终于开窍了,酸的是少爷宁愿看外面的女子也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傅静琪并不知道朱红的心思,就算知道也不会费心。 她的性子不算多疑,也不是个会随意予以信任的。在小部分的范围内,她能允许朱红有自己的小心思。但若这点儿心思影响到自己,或是有潜在威胁,傅静琪一定会毫不犹豫采取行动。 红杏跟在傅静琪身边比朱红久,也许正是因为她看出来傅静琪的这个心思,这才敲打了朱红几句。 傅静琪看破,却不说破。 比起赚钱这种事来,其余事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吸引力。 人生嘛,最重要的就是数钱。 沈弘业曾说傅家满身铜臭,到头来却还不是要用傅家的银钱来支撑。这人啊,虚伪并不讨厌,只是虚伪的占了便宜,还要倒打一耙的,就太令人厌恶了。 …… 夏夜里,一梦楼中座无虚席,俱是想要一睹花魁姿容的。 夜空中飘荡着丝竹管弦之声,场中有曼妙女郎轻歌曼舞。 满座宾客或是把酒言欢,或是同邻座之人交头接耳,相谈甚欢。只是这眼睛里,却时不时落在二楼之上,期许着有一道清丽身影从楼上走下来,对宾客们盈盈一拜。 一年多前,花魁瑟瑟正值豆蔻年华,甫一出现,便是满屋的灯光都跟着黯淡无光。只有场中那美人,是众人目光追逐的焦点。 如今瑟瑟已年十六,正是好年华。 这下座的,都期望着能成了瑟瑟姑娘的入幕之宾。 可惜的是,她也并非是每日都会登台。只有逢初一十五,才会露面,或是奏琴,或是舞段剑舞。 别看瑟瑟生的柔柔弱弱,可一段剑舞,却是恢弘大气,英气勃勃,又带着几分肃杀之气。 有人曾不屑,说这临安里的男人莫非是没见过女人,一个瑟瑟,就叫他们牵肠挂肚。哪知,这人在见过瑟瑟后,竟予以万贯家财,只为见瑟瑟一面。 可惜的是,瑟瑟也并非什么人都见。这一年多来,她见过的也不过寥寥三四人,更不要说成为她的入幕之宾了。怕是奉上黄金千万,都不及瑟瑟一个眼神。 今夜正值初一,众人都想要一窥瑟瑟容颜,更好奇瑟瑟会不会在今夜挑出一个人来,上她的小楼,亲眼见瑟瑟舞蹈。 包厢内就安静了许多,没有外面那么嘈杂。 桌上摆着酒,却无人动一下。 坐在首位上的是个俊美如仙的少年人,他手里捧着一杯药茶,茶香扑鼻,茶色浓黑。 一旁的何生有些不是滋味的饮着白水,盖因这花楼里的酒水茶水都有些催情意思,还是不饮为妙。他的眼神飘忽的看着场中歌舞,不时又移到正前方的楼梯处。 楼梯上悬着两只别样花灯,一眼看去,只像寻常。可在场众人都知晓,每逢初一十五,瑟瑟便会从这里走下,缓缓到舞台中央,为宾客们表演。 何生不解,公子怎么会想要来这花楼里。虽说公子也到了这个年纪,但若他想要女子,大可去找些清白姑娘。难道说,男人们第一次开荤的地方,都是这花楼? 舞台上的歌舞已没多少人欣赏,宾客们都心不在焉。 大厅里议论纷纷,热热闹闹,可这议论的焦点都在瑟瑟身上。 便在这时,有人轻轻“咦?”了一声。 首座上的少年捧着茶杯,向门口看去,瞳孔微缩,脸色难得出现一丝讶然。 第一百三十六章瑟瑟 一梦楼门口处,又红金两色轻纱交织。光影投下,只添几分旖旎,连行走的婢女们也添着几分风情。 从轻纱中走来的少年,穿着一身艳丽红衣,外罩一层薄纱罩衣。纱衣上用金线绣着片片羽毛,仿佛在行走间会从衣衫中腾飞而出。 少年有着一张姿容绝艳的脸,皎白的面色在灯下似乎闪着光,怕是比那月色还要明亮几分。乌丸似的黑眸带笑,唇角亦轻勾,好一番风流之态。那轻纱朦胧,让眼前的少年像是突然从山间闯出的山精妖怪,足以令任何女人摄取心神。 这乍然闯入的少年,让人群为之一静。直到听到有人惊呼:“云岫公子。”人群才重新恢复了热闹。 云陌寒看到有几个人上前和少年攀谈,这才收回目光。 倒是一旁的何生有些不大相信似的揉了揉眼睛,稀罕道:“这临安的男子和京城的的确不大相同啊,男人居然也能穿的这么的,这么的……” 他想说妖艳,又觉得不大合宜。说妖媚,又更显轻浮了。 何生思来想去,才终于找到一个词儿,就是风流。 只是这风流说的并非只是那副好颜色,而是举手投足的气韵。不是纵情风月的,而是世家中子弟们的一种自傲自信,和长久在书卷中养成的清韵。 “怪了,他一个商贾子弟,怎么倒像是……”何生低喃,因而也错过了首座上少年眼中掠过的一缕沉思。 傅静琪素来便知江南繁华,不少人更是养成了豪奢的生活习惯。且看这江南烟雨间,倒也出了不少风流才子。她还当旱灾的传闻遍布整个江南,这一梦楼中不会有多少客人。等到到了后才发觉,这偌大的花楼里,竟已经座无虚席。 是耽于享乐,还是本就没把旱灾当回事? 傅静琪不知,只是此刻也不适合深究。 她一面应对前来攀扯之人,一面思考着如何上楼去。若是楼内没什么客人也罢了,可现下这般热闹,倒是叫她有些为难了。 正想着,一名穿着粉裳的小丫头嗒嗒的跑来。 她的个头儿不高,看着也就十一二岁的模样,梳着两个环髻,发上缀着两片金叶子,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你便是云岫公子了?” 傅静琪含笑着,点了点头。 “我家小姐请你,你和我过来吧。” 傅静琪正被人围着,竟是一时不能脱身。 这小丫头看了眼,嘟囔了声:“真是麻烦。” 若不是傅静琪耳力惊人,还真是听不清楚。 小丫头钻进人群里,扯着她的袖子便往外拽,一面走,还一面嚷嚷着:“你们好烦人,没看到他有事在身,没工夫陪你们聊天嘛。一群大男人,唧唧歪歪的,烦死个人死了。” 这小丫头左一句烦人,又一句烦人的,听着怎么这么可乐。 傅静琪捂着嘴,任由她把自己拽出了包围。 一群男人们和一个小丫头也不好争口舌,只能眼睁睁见人被拉着走远了。 难得见到云岫公子,说什么也得攀谈几句啊。唉,都叫这个小丫头坏了事。 云岫公子用了短短四年时间,就将百里商行发展成了整个江南最大的商行。 只要是百里家旗下的商品,一旦上市定会引来大肆抢购。 就说如今已经开遍了整个江南的柒夏坊,不知道受到多少女子的喜爱。 要想获得一个女子的喜爱,便送她柒夏坊的首饰,准没错。谁不知道,柒夏坊的首饰不仅款式新颖,而且质量上乘,可惜就是量少。往往一有新款首饰上市,便会被抢购一空。 如果一个男人送了你柒夏坊的首饰,足以证明他对你是真的很上心。 除了柒夏坊,还有锦祥记的衣裙,也备受好评。 这样一位经商奇才,若是搞好关系,绝对没有任何坏处。可惜,云岫公子并不爱交际,更懒得应酬。想要见一次他,简直比登天还难。 虽然临安城中百姓都知道云岫公子会去巡视铺子,可你也不好去打扰不是。谁让他每次都是匆匆,对掌柜提点一二,便又离开了。 “云岫公子这是要去哪儿啊?”终于有人好奇问了出来。 “这方向怎么像是……” 众人便见着,那个小丫头拽着云岫公子直接登上了二楼的楼梯,转眼间便消失在那两只花灯后。 人群中发出哗的一声,而后便是沉默。 “没想到瑟瑟姑娘居然邀了云岫公子。” “唉,若是云岫公子的话,我也败得心甘情愿。” “是啊,那可是云岫公子。” 也有少年人不满,嚷嚷着:“不就是个小白脸,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话一落,就被旁边人鄙视了:“你说他是小白脸?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尽管白日里去街市上大声说出去,看看百姓们会不会告诉你云岫公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谁不知道云岫公子虽只是一名商人,可也做尽好事。开善堂,开敬老堂,哪怕流落街头的小乞儿都被他捡了回去,给衣穿,还教他们读书。这样的好人,谁忍心骂他。 他们自问不算不比旁人差,可比之的人是云岫公子,还算了吧。 云岫公子非一般人,那样优秀的人,任何人站在他面前都会自建惭形,只能生出仰望而没有嫉妒。 瑟瑟姑娘邀请云岫公子,或许也是因为他太过优秀。 “瑟瑟姑娘的眼光果然很好啊。但这人是云岫公子的话,倒也不失为一桩佳话。” “这两人年纪相当,可行可行啊。” 傅静琪自是不知下面人是如何议论,她被小绒花带上楼后,就给推进了一间屋子。 小绒花就是梳着环髻的小丫头,傅静琪只消几句就问出了她的名字年纪,连喜好也略知一二。 “里面就是我家小姐了。你可要小心些,小姐脾气不太好。你要是惹到她呀,她肯定会使法子整你的。” 小绒花煞有介事,很是认真的对傅静琪盯着。 傅静琪好笑,从袖子里掏出一包梨子糖,递给她:“她可知道你在背后诋毁她?” “她……”嘴里含着糖块,刚要吃下去,就听到身后有一道娇媚的嗓音。 “原来我脾气不好,还喜欢整人。” 第一百三十七章小野猫 小绒花僵着脸慢慢转身,期期艾艾的说:“小姐好。” “笑一笑,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我欺负你呢。” 傅静琪早就听到脚步声,便出声提醒小绒花。没想到,这来人倒是不客气的一语揭破。 倒是个美人儿,她心道。 少女穿着件黑色薄纱上儒,暗红色的抹胸上绣着大片的花朵,一条轻纱制成的红色长裙,若是随风舞动,定是极好看的。 她手里擎着一把轻罗小扇,遮着半边脸,只露出一双美眸。眼梢上挑,似含情又似带媚,可看着人的姿态又分明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冷淡。 这便是瑟瑟吗?傅静琪心想着。倘若她真是瑟瑟,哪怕容貌只是清秀,但仅凭这一双眼,就足以问鼎花魁了。 作为花魁就算没有绝色姿容,也得有拿得出手的才艺,且一定是高傲的。只靠着一张脸皮,只能讨套男人的欢心,可当不了一梦楼的花魁。 红颜枯骨,男人最喜新鲜颜色。等你颜色不再,又怎会有人追捧? 一梦楼深谙此道,自开门迎客以来,楼中的花魁各个都不相同。有的是才情兼备,有的则是机智过人,也有姿色绝艳却从不下里巴人。 摇着尾巴祈求怜爱的是狗,也绝不是一梦楼的花魁。 这鸨娘说过,“男人啊,都是贱骨头。得不到的,便巴巴捧着。若是亲手送到他们眼前,可就没那么稀罕。” 就看瑟瑟自登台来,可不就是这样的光景。 小绒花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家姑娘哪里好的,可这些臭男人还不是一个个趋之若鹜的,非要凑上前去,恨不得去舔她家小姐的鞋子。 哼!这样一个坏女人,居然成了花魁。等她长大,第一个就把她从这位置上挤下去。 瑟瑟径直走到两人面前,一双美眸含笑盯着小绒花的同时,还扫了傅静琪一眼。 小绒花扁着嘴,脸颊就被两根纤纤玉指捏住了。 “嘘,嘘姐……” “嘘什么嘘?”瑟瑟故意打趣她含糊不清的口齿,捏着的脸颊泛红,才松手。 摇曳生姿的走到傅静琪面前,打量了她一眼,笑问:“这位便是云岫公子吧。” 两人贴的极近,这美人儿一口香风送来,普通男子怕是半边身子都要酥麻了。可傅静琪并不是男子,故而无动于衷,真是还温和的朝瑟瑟笑了笑。 半遮着脸的美人儿眼儿含着笑,和藏在扇下的嘴角却抽了抽。 这什么男人,怎么看到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哼!没眼光。 “公子便随我来吧。”说着,便朝前走去。 哟,生气啦。 傅静琪摸了摸鼻子,觉得美人儿有刺这话果然不假。 “不知少帮主可是在姑娘房中?” 瑟瑟的脚步顿了下,慢慢转过身,半张脸美的惊人:“你这人……” 怎么?傅静琪只是笑,并不做声。 瑟瑟一跺脚,气得嗔骂:“随我来便是了。” “少爷。” 突然,一个急匆匆脚步声加入,同时还有一个冷淡的声音。 来人穿着件墨色衣衫,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直叫瑟瑟厌烦。 她气得牙痒痒:“什么时候,我这小楼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来了。” 这来的人正是冷玥,方才他是叫人把马车停好。等追来时,才知道傅静琪被人叫上楼了。 作为傅静琪的护卫,冷玥之名也是常被人提起。他说要去找自家少爷,几个大老爷们儿还笑话说:“你家少爷正和瑟瑟姑娘谈情说爱,你去碍什么事儿。” 不过冷玥上楼时,倒是未曾有一个人敢去拦他。 傅静琪是被瑟瑟亲自请上去的,而冷玥是她的护卫,自然也能上去这小楼。若是别人不经允许就上楼,肯定要被一梦楼的打手直接扔出去。 被瑟瑟冷嘲热讽,冷玥也半点表情都没有,仿若根本没有听到。 倒是傅静琪对瑟瑟笑了笑,说:“我这护卫性子木讷,让姑娘见笑了。” 说罢,又转向冷玥,说:“怎么去停个车这么久。” 瑟瑟见两人居然一点儿都没把她放在眼里,差点儿气坏了。 所幸着楼上没有其他人,不然真要叫人看了笑话。 推开门,一阵清雅的香气袭来,倒是令人印象好了许多。 傅静琪只听说这花楼是藏污纳垢之地,很是脏污,自己更不可能涉足于此。到是沈弘业以前应酬,偶尔也会来上几次。回到家里时,身上多少也沾染了些脂粉气息。 每到这时,她还只能面上贤惠,心里早已气个半死。她不懂这些男人,明明家中已经有了娇妻美眷,为什么还要去花楼里寻欢作乐。 难道真的是家花不如野花香?后来她扮作男子,和人闲聊时,方才明白几分。在花楼里,你可以付出金钱,可以付出感情,得到的是温柔小意,却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走了走神,几人已经在临窗的罗汉床,已经摆上了小几。几上有些瓜果茶水,不过并不丰盛,看来并不是有意要招待客人,倒像是随意摆放。 而傅静琪在几旁坐下,余光看到果盘下的几瓣长生果壳,也不觉奇怪了。 看来他们进来之前,这位瑟瑟姑娘就在这儿剥着长生果吃,倒也是惬意。 只是她此行要见的人是水浪帮少帮主沈离,而不是和这位瑟瑟姑娘谈天说地了。 傅静琪敛了神色,问道:“少帮主何在?” 瑟瑟进门,还为摆出一个娇媚惑人的姿态,就听到罗汉床上的少年颇为冷淡的问着另一个男人,险些没气死。 “公子进门只问少帮主,可是瑟瑟长得不好看,还是瑟瑟不讨人喜欢。” 傅静琪眉梢挑了挑,觉得这位花魁娘子十分的有趣,和外界的传闻倒是不太一样。 不是说瑟瑟姑娘性子冷淡,且十分高傲。而她现在只看到一个欲求不满,等着主人抚摸肚皮的。嗯……小野猫。 也不知道瑟瑟姑娘知道自己说她是小野猫,会是怎样的想法了。 傅静琪唇角一勾,心情很好的想着。 倒是对面的美人儿,这白眼真的是抛给瞎子看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美人计 美人在骨不在皮。 若是千篇一律,就失了美感。 傅静琪倒是不知道瑟瑟性情如何,不过这样刁蛮,倒也蛮可爱。何况,她本是位美人,一颦一笑自当惹人喜爱。 进门后,瑟瑟便将挡在脸前的罗扇移开。可屋内的两个男人,居然没人看她一眼,怎能不叫人懊恼。 冷玥是性子冷漠,或说木讷,对任何事都不会感到惊讶。 而傅静琪,在已经见到更好的风景后,眼前的瑟瑟虽美,却也不会引起她的悸动。况,她本是女子,又不爱美姿容。 说起来,论这美姿容,她在梦中所见到的那位贤王殿下,倒是能当个第一了。 那时她已经是鬼魂,自然也不会表现出几分愕然。何况,她刚被沈弘业骗了身心,对其他男人也是勾不起任何兴致。不然肯定要惊呼说,这时间竟然有这等容貌的男子。 也不知道贤王殿下是不是知道自己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才会远离京城。要知道,京城里的女孩子们也是胆大的很。丢个帕子,写个情书都是小事情。 不过嘛,如今的贤王殿下年纪还小,还是一枚青色的果子,还要再等上几年,才能看到他的美姿容。 唉,就是不知道那时还有没有机会一见。否则,她可要捶胸顿足,直呼可惜了。 也不知道这样的美男子将来会便宜了哪家女儿,又会不会因为自家夫君容貌太过出色而羞愧不已。 “公子……” 一阵香风,是瑟瑟已经坐到了她身侧。 被美人这样亲近,好歹也得给几分薄面不是。 傅静琪勾唇一笑,有礼道:“姑娘。” 个不懂风情的傻蛋! 瑟瑟睨着少年,见他不动神色,好像根本不知自己在勾引,眼中已经有了焦躁。难道是他年纪太轻,还不知道女人的好处? 唉唉,那可就麻烦了。想她当初可是…… 傅静琪不等瑟瑟,便发问:“少帮主何在?” 还是这句,还是这句! 瑟瑟恨不得冲过去,揪着这人的领子,大声质问:“你眼里还有没有老娘!” 可要她这样做了,明日一梦楼的花魁就只能换人当了。 瑟瑟只能耐着性子,娇声道:“公子不理瑟瑟,可是嫌弃瑟瑟。” “姑娘多虑了。” “那……”你怎么都不看我一眼。 眉目含情,楚楚可怜姿态实在惹人怜。 假如傅静琪是男子,这时候肯定要捧着美人的小脸,心肝心肝的哄着了。 但她不是,自然也不会有太多感受。大约只有感慨,心说:难怪男人们都喜欢流连于花楼里,她若是男子,倒是也很喜欢。 “在下今日是应邀而来,和少帮主有事相商,只能委屈姑娘。” 少年落落大方,双目清明,没有一丝亵玩之意,更加没有对她容貌的痴迷。 这让瑟瑟心里怎么都不对劲,真是快要给气死了。怎么,怎么就有这种榆木疙瘩啊!还是说,她这美人计用的不对?她要不要把衣领扯开一些…… 不行,她要是再扯,就没什么东西可露了。 到了这种时候,瑟瑟也不忘给自己挽回一点颜面,“那公子下次来,可要和瑟瑟好好聊一聊了。” 说罢,她起身,拖着长长的裙摆迤逦离开。 门一关,冷玥便道:“少爷,这女人在勾引你。” 傅静琪正端起茶,复又想起和叔曾说花楼里的酒水都会添些助兴的药物,便又放下。 “倒是和我想象的不大一样。”她还道是被人追捧的一梦楼花魁大约会更加高冷,更加矜持。没想到,瑟瑟姑娘倒是个性情中人,行事颇为大胆。 冷玥倒是不觉得花楼里的女子不值得喜爱,也不觉得有什么好轻贱的,只是个人讨生活的方式不同,没什么好计较的。 “属下只是觉得,这位姑娘实在是有些……与众不同。” 冷玥自然是男人,他觉得这位瑟瑟姑娘勾引人的手段实在是太过拙劣,实在不忍再看。他一个大男人都没有反应,更不要说他家少爷了。 傅静琪好笑道:“也许正是因为这与众不同,才引得这么多的客人趋之若鹜。唔,卖的就是一个特别。” 说着,她摸了摸下巴,很是认真的考虑:“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冷玥闻言惊恐道:“少爷,你该不会是打算开一间花楼……” 傅静琪瞪了他一眼,好笑道:“你想哪儿去了。虽说花楼是的确赚钱,可维护起来可不容易。” 冷玥嘟囔:“有什么不容易的。” “培养姑娘不要钱?打理日常不要钱?还真当你招招手,就有人上门送钱了?为什么临安里有这么多的楼子,只有一梦楼最受欢迎,你好好想想。” 冷玥仔细想了想,发觉还真是复杂。 若是人人都能做,为什么没有任何一间花楼做到一梦楼这个地步。他可是听说,一梦楼声名远播,连京城都有人闻讯而来,只为一睹一梦楼花魁的风采。 说话间,傅静琪听到一阵脚步声,便对冷玥使了个眼色。 冷玥早就知道少爷的耳力惊人,比那些身负武学的内功高手还要敏锐,忙收敛神情。 等了一阵子,才听到一声门响,紧接着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这是个姿色上乘的年轻男子,身材颀长,穿着件白袍,腰间别着一把折扇,很是风流。 男子生了一双桃花眼,眨眼也似脉脉含情。 傅静琪打量了男子几眼,竟诡异的觉得这人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可这样姿容的男子,她要是见过绝对不会忘记,这就怪了。 男子一进门,便在她对面撩起袍子大刺刺的坐下。同时,一拱手,说:“云岫公子。” 傅静琪含笑应之:“叫我云岫,或是轻尘都好。想必阁下,应当就是少帮主沈离了。素听闻少帮主有勇有谋,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沈离道:“不敢当,这有名都是虚名,区区不才,正是沈离。” 傅静琪又笑:“曾听说少帮主只身一人,便挑了几个水匪帮派,搅得他们不得安宁。又说少帮主于金江上,救下一船百姓。难道这些都是虚名谣言不成?” 第一百三十九章沈离 剿灭水匪是真,救人也是真,要沈离还在假装,倒显得虚伪了。 沈离在心中暗骂一句狡诈,只得拱手谦逊道:“谬赞了,都是些虚名,何足挂齿。” “在下想要找少帮主商议之事……” 沈离突然道:“云岫不饮这酒水,可是嫌弃沈某待客不周。” 这位沈少帮主的性子,倒是和刚刚离开的那位花魁娘子颇有几分相似。 既然沈离能约在这里,就表示他和瑟瑟,乃至一梦楼都有几分交情,傅静琪自然也不会在这儿说一梦楼的不是,白白讨人嫌了。 “非沈兄待客不周,乃是云岫有一怪癖,只饮山泉水。” 一梦楼有好酒好菜,可就是没有山泉水。楼中倒是有茶,可没几个客人来这儿是喝茶的,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山泉水。 人家有习惯,他也不能逼着不是。虽然明知傅静琪此举也许并无深意,可沈离还是要骂一句:狡诈。 明知道一梦楼不可能有山泉水,还故意这样说,摆明就是不许他在劝酒。刚刚还是少帮主,现在就称呼沈兄,谁和你这么亲近了! 酒水喝不成,看来只能谈话了。 沈离掩去眼中的暗芒,倚着罗汉床,也不管身上的衣料是否会被压皱,只为寻个舒服的姿势。 看来是个洒脱的性子,傅静琪心道。 “你说罢。”他抬了抬下巴,像在恩赐。 傅静琪好笑,面色却半分不露。“今日金江上出现一支水匪,不知沈兄可知?” 沈离抬了抬眼皮,自顾自拿起酒壶斟满一盅,抿了一小口,才道:“倒是隐约听到过。” “江南各处水道,都有水浪帮从背后扶持,以保水运畅通,百姓们能安然渡江。云岫也承蒙受了水浪帮恩惠,再次先写过沈兄。” 傅静琪说着,倒真的行了一礼。 沈离隐约有些猜测,可傅静琪此举,倒是叫他有些不明白了。 “这本就是分内之事。”况且水浪帮也是得了好处,并没有分毫不拿。 “水匪狡诈,又擅藏匿,官府也拿他们无从办法。云岫不才,也想替百姓们尽一份力。只是苦于无从办法,只能求助于沈兄。” 沈离见这百里轻尘说完,就巴巴的看着自己。他这才注意到,她的眼型倒是有些似桃花眼,微微上挑,眼尾带着一抹薄红,只是眼睛十分明亮,略显圆润。瞧着倒像是个……孩子。 这想法刚出现,沈离便在心里嗤笑了声:孩子?若是这世上的孩子都像他一般狡诈,恐怕他们这些成人反而没个活路了。 沈离捏着茶杯,不语。 傅静琪也不着急,只是任他打量。 剿灭水匪势在必行。只不过,此事不同于做生意,急不得,也慢不得。 “我们倒是可以帮忙……”沈离的唇抵在茶杯上,弯了弯。 傅静琪分明看到,那双狭长的眸子里带着一丝促狭。不过这情绪来的太快,也消失的太快,没等她分辨,便已消失不见。 “不过云岫要给水浪帮什么好处。毕竟,弟兄们可是拿命去搏。” 有要求就好,傅静琪松了口气。她有求于水浪帮,姿态自然是要低人一等。若是水浪帮提了要求还好,若是没有要求,她反而要担心。 “黄金万两如何。” 沈离的动作顿了顿,剑眉稍颦:“万两?” “若是鲜少,还可以加价。”可谓是把姿态放的极低了。 沈离却说:“傅家的商船在金江上被劫掠一事,我也略有耳闻。只是这万两黄金,未免小题大作了。” 万两黄金,可是能装满一个箱子了。 “水匪之患,不可姑息,解决的越早,对水运贸易就有利。云岫是商人,做事当然也要图个回报。用万两黄金来换这些水匪的性命,在沈兄看来是小题大作,在云岫看来,则是理所应当。若所有人都觉得云岫的脾气好,想要来压一头,这百里商行该如何在东越立足。” “你是想要用水浪帮来替你百里轻尘立威。”沈离略带几分不悦道。 傅静琪笑弯了眉,道:“善。” 沈离嘴角微抽:“……”见过厚脸皮的,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他居然还给他承认了。 沈离放下茶杯,说:“水匪之事水浪帮已有决断,就是云岫不提此事,水浪帮也一定会给百姓们个交待。” 不图回报的好人世上是有的,但站在傅静琪的立场上,她更喜欢银货两讫。公平,又心安。 “我知沈兄和水浪帮都是仗义之士,这黄金就当作云岫对沈浪帮的谢礼,感激水浪帮帮助了江南百姓,也帮了云岫。” 沈离含笑着说:“你就不怕我拒绝?” “沈兄要拒绝吗?” 毕竟不是生意,傅静琪也不会做的太绝。至于沈离说的拒绝,她是一点都没放在心上。只要他露个口风,她就有能力叫他把这黄金吞下去。 沈离莫名感觉后背一寒,忍不住抖了抖。 怪了,这初夏里,天气已经很热了,他怎么好像吹了冷风似的。 “此事交给水浪帮去办,云岫终于可以心安的睡个好觉了。” 双方就算谈妥了。这是,沈离忽然问道:“瑟瑟可是一梦楼的花魁娘子,享誉江南的绝色美人,怎么云岫都看不上?” 此先,傅静琪以为沈离是瑟瑟的入幕之宾,可现下看来倒又不太像了。哪里有入幕之宾帮着自己的女人找姘头的,这人的喜好也太古怪了些吧。 傅静琪觉得,这位花魁娘子和眼前的少帮主关系的确亲密,只不过介于知己要更近些。 “沈兄说笑了,瑟瑟自然是一等一的绝色美人。只是云岫年纪尚轻,还不太懂得这女人的好处。” 男子中,素来有自命清高之人,一面来花楼里寻欢作乐,一面又要挑剔花娘们污秽不堪,自命清高,惹人厌烦。 而面前的少年,倒是落落大方,也没说他看不起花娘,也不曾说过她们的一句不好,只从自己身上找了原因。 沈离觉得,因为他这句话,倒是挺合他的胃口。 第一百四十章不许 傅静琪和沈离相谈甚欢,甚至还许下来日之约。 登上马车,红杏正在里面剥着长生果壳,见两人进来,嘟着小嘴,一脸不满道:“你们怎么才回来呀,我在这里都快无聊死了。早知道要一直等着,我当时还不如扮了男装一起进去,也省的这样无聊了。” 傅静琪简直哭笑不得,她一个小姑娘去花楼里去做什么,还要不要名声了?冷玥本来就担心她将来嫁不出,要是再闹出个去逛花楼的事情来,他不得哭死。 果然,冷玥板着一张脸训斥道:“早就叫你不要跟来,你自己非不听,现在又说无聊。” 红杏只是随口抱怨一声,再加上被哥哥训斥惯了,倒也没觉得怎样。 可站在一旁的傅静琪倒是有些不是滋味了,伸手扯了扯冷玥的袖子,叫他回去再说。红杏也是大姑娘了,他总这么当着人的面训斥,会让小姑娘心里难过的。 兄妹俩这些年相依为命,也实在不容易,傅静琪也不愿看到他们有了罅隙。 “少爷,花楼里好不好玩呀。” 一上车,就听到红杏叽叽喳喳的声音,显然是没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傅静琪失笑,捏了捏她的脸蛋儿,无奈的说:“冷玥刚刚说你,你就没有不开心?” 红杏手里还捧着一把长生果仁,正准备塞到她手里。听到这句话,纳闷道:“我为什么要不开心呀?反正我哥骂完我,第二天肯定会给我买好吃的了。有什么事是一顿好吃的不能解决,那么就再加一只小油鸡。” 她舔了舔唇,满脸垂涎:“盐水鸭我也喜欢的。” 这丫头真是满脑子都是吃的,各种吃的,傅静琪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好了。 “好吧,如果明天冷玥不给你买小油鸡,那你家少爷买给你。” “真哒!”红杏开心的抱着傅静琪的手臂,软声的撒娇:“少爷少爷,你真正对我最好最好的人了。” 傅静琪点了点她的鼻尖,好笑道:“一只小油鸡就把你收买了,我要是再给你一只盐水鸭,你是不是就赖在我门前不走了?” 红杏舔着唇,双眼都在放光:“那,少爷真的要给红杏盐水鸭吃吗?” 傅静琪还没回答,车外便传来冷玥冰冷的嗓音:“吃吃吃!你一天就知道吃吃吃,等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红杏嘟嘟囔囔的说:“我又不傻,你们给我买吃的,是因为对我好,要是外人给我买,我才不吃呢。哼!总说我会被人卖掉,哥你太坏了,难怪没有女孩子喜欢!” 这兄妹俩互相拆台本事也是不差,傅静琪扶额,感叹的想。 傅静琪听着他们一路吵吵闹闹的声音,回到家中,已经是深夜了。 街上没什么行人,偶尔有几只流浪狗从街上经过,听到马车声,吓得夹着尾巴四处逃窜。 红杏跳下马车,还记得小油鸡的事,对傅静琪千叮咛万嘱托的,叫她可一定不能忘记了。又说她最喜欢吃哪几家的,一定要买给她吃。 傅静琪双眸含着笑,无奈的说:“好好好,等天一亮就去买给你。” “说话算话,可不能骗人。骗的人的就是,就是小狗!” 百里府内是一片欢声笑语,一梦楼中更是热闹。 沈离从后门把人送走,转身便又上了楼。 小绒花就站在楼梯口,手里还捏着一把梨子糖,正往嘴巴里塞。一见他上来,慌忙把糖塞进袖子里。 等沈离到了面前,还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此地无银三百两,沈离在心里冷嗤的想。 “拿来。”他伸出手,面无表情的说。 小绒花急了,紧紧捂着袖口,口齿都含糊了:“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再说一遍,拿来。”他的语气低沉,无端给人一种压力。 小绒花被他吓到了,委屈的从绣袋里掏出那包梨子糖。 “能不能给我留几颗,不,一颗也行。” 沈离板着脸,一挥手就把梨子糖丢到楼梯下去。 木质的楼梯上,梨子糖骨碌了几圈儿,油纸包散开,糖块落了一地。 小绒花看着这一幕,眼圈儿都红了。 她委屈的扁嘴,恨不得大哭一场。 主子真是太坏了,他怎么能总是欺负她呀。明明她什么也没做错,可他却总是不满意。 “还委屈上了?”沈离用手指夹着她的两颊,用力的捏了捏,看到白嫩的脸颊泛红,方才停手。 “不,没有委屈。”是不敢委屈啊,小绒花在心里偷偷的说。霸道,坏人,这世上怎么能有这么恶劣的人啊。小绒花恨不得抡起小拳头,一拳头揍断他的鼻梁。可惜的是,她不敢,也做不到。 小绒花偷偷睨着少年高挺的鼻梁,心想着要是一拳头上去,揍断的可能性有多大。 “在心里偷偷骂我?”沈离眯着眼,微弯腰,双目和小绒花平视。“看来你最近的胆子的确是很大啊。” 小绒花捂着嘴,惊恐的摇头。 不不不,她的胆子最小了。所以千万千万别再欺负她了! 沈离看着小绒花这没出息的样子,手指没忍住,重重敲在她的额头上。 看着她捂着额头,眼圈儿都红了,愣是不敢哭出来,才觉得心情好了些。 唉,他就是这样恶劣,谁让这丫头这么笨,看着就想欺负。不欺负,他的手指头都痒痒。 “以后不准再拿任何人给的东西,除了我的,记住了没。” “记住了。”小绒花狠狠点了点头。她哪敢记不住,到时候主子还不得生吃了她。嘤嘤嘤,主子真是太无理取闹,太坏了。 沈离捏了捏她的小手,把人拽的趔趄了下:“走了,回去睡觉。” 小绒花回了回头,指着楼下的舞台:“公子今天不去表演吗?” “都什么时候了,不去了,睡觉。”沈离的眼角扫到包厢的位置,眸色暗了暗。“你要是替这些客人们可惜,不如替我一次如何?” 小绒花惊恐的摇头,让她去表演歌舞,还不如杀了她比较快。小绒花乖巧的站在沈离身边,像个鹌鹑似的,生怕沈离一个抽风,就把她推上台。 第一百四十一章黄金万两 了却了一桩心事,自然是一夜好眠。 翌日一早,傅静琪在用过了早膳后,便叫人把那箱黄金送到水浪帮去。 装满了黄金的马车,沉甸甸的,用六匹马拽着。 水浪帮的总坛就在临安城内,过了三丁街,再看到一间土地庙,便是了。 这清早的,有的人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便听到有人叩门。 守门的小厮拉开门,见门外是个一脸温和的中年男人,纳闷道:“这大清早的,你找谁?” 傅和拱了拱手,说:“奉了我家主子之命,送一件礼物给贵帮的少帮主。” 给水浪帮送礼的多了去,小厮也就没大注意。何况,看这外面停着的马车普普通通的,也没什么奇怪的,想必只是个普通人家。 打着哈欠说:“把东西放进里边儿吧,等少帮主回来,我便把礼物转交给他。” 整整一万两的黄金,沉甸甸的都坠手。傅和派了几名护卫,抬着箱子进了正厅。 “这是我家主子的亲笔信,也请一并转交。” 小厮扫了眼,见那上面是:沈兄亲启几个字,也没在意。 “好了,我会转角的。” 傅和这才放心的离开。少爷说了水浪帮是个大帮,很有规矩,料想这些金子不会出什么问题。 傅和一走,小厮就关了门,上去补觉了。昨夜他和人玩牌九,一直到深夜,现在都要困死了。 沈离归来时已经是天色大亮,总坛里也是人来人往。倒是有人对摆在那儿的箱子好奇的很,可是没人去动。 就如傅静琪说的那样,水浪帮的帮助驭下有力,手下人都很守规矩。这也是为什么,明明水浪帮算是个草莽之流,却在民间颇有威望。 小厮睡好了,见到沈离,一拍脑门儿,这才想起礼物一事。 他匆匆追上沈离的脚步,道:“少帮主,今早有人送了礼物给你,同时还有一封书信。” 沈离看到‘沈兄’二字,便猜到写信的人是谁了。 “礼物在哪儿?” 小厮手一指,沈离沉默了。 大厅里的是个酸枣木的箱子,算不上名贵,样式倒是挺好看的,不过也没有多么稀奇。 这箱子就放在花几旁,来来往往的人都从它旁边经过。偶尔有人好奇看上几眼,倒是没人打开。 沈离走了过去,伸出脚踢了踢,自然是没踢动。 箱子上连把锁都没落,让沈离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去,打开。” 小厮纳闷的上前,刚一掀开,就被金灿灿的光芒晃得睁不开眼。 他瞪大眼睛,下巴都要掉在地上,手指更是抖啊抖。 这么一个装满了金子的箱子,一直堂而皇之地摆在厅堂里。若是有个不轨之心的人恰好打开,丢上几个谁又能知道。 想到这儿,小厮吞了吞口水,看向沈离的目光已经多了几分惊恐。 不止是小厮,就连几个水浪帮的成员看到这箱子黄金,也是惊恐万分,连带着吞着口水,一脸垂涎。 这么多的金子,这辈子都没见过啊。 “少帮主,这么多的金子咱们是收还是不收啊。” 沈离扫了小厮一眼,哼了哼:“收。怎么不收,这可是被人请水浪帮办事的酬劳,凭什么不收。” 酬劳!小厮的眼睛都要脱框了,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这么大的手笔。这件事流传出去,他们水浪帮可就出名了。 “把箱子先抬到我房间里去。唉,什么事都搞得这么急。拿了钱,小爷我怎么也得把事情办好不是。” 沈离捏着信封扇风,骂道:“这天气真是见鬼了。” …… 有人用了黄金万两,请水浪帮剿灭水匪一事,先是在临安,接下来就在整个江南都流传出去了。 谁不知道,这水浪帮的名声。又听说,近来金江上有水匪为患。官府是不管事儿,百姓们也只能自认倒霉了。如今倒是好了,居然有人请了水浪帮。 想当初,水浪帮在江南刚一出现,就把周围的水匪肃清了一遍。在民间可是得了不少掌声,都说水浪帮是为百姓谋福祉的。 很快,众人的视线就从水匪身上移到了这万两黄金上。究竟什么人,舍得拿出这么多钱来,也不怕被贼惦记上。 沈离倒是想使个坏,把黄金的来源透露出去。可惜的是,这本就是在傅静琪的计划中。 沈离捧着个金元宝,气得骂道:“哼!非叫贼把你家搬空了不可。” 对于被贼惦记,傅静琪可是不怕的。 百里家在别人眼里,本就是香饽饽,不然水匪也不会专门盯上她的货船。若是没有与之相衬的能力,不管多少家产都受不住。 傅静琪从一个稚弱孩童,一直到如今人人称赞的云岫公子,靠的可不仅仅是她的聪明才智。这些水匪觉得她是块容易下嘴的肥肉,可她偏不叫他们如愿。 你想从我这儿抢钱?好啊。我就算付出几倍,几十倍的代价,也不会叫你们好过。 从上官美娥一事后,傅静琪就知道,对付敌人不该有的仁慈就是刺向你的尖刀。 她可不愿意叫这群水匪们觉得,百里家的银子可以随时取用,用之不竭。 临街的一间茶馆,何生站在二楼的窗户旁,啧啧称叹:“这个百里轻尘的手段挺狠辣的。” “水匪之流不容姑息。”云陌寒冷冷道。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就是觉得吧,剿灭水匪之事本该是当地的官府应做的。他找了水浪帮,岂不是没把朝廷放在眼里。我看他也不像他蠢的,怎么会想到这个法子。” “恐怕不是不想找官府,而是实在没有办法。” 何生纳闷道:“此话怎讲?” “此前的临安知府,是个奸猾之人,收了别人钱财,一起坑害百里家。这人在任上做了多年,一直没被发现,怎么一到百里轻尘面前,就失了官,也失了命?” “属下不明。” “百里轻尘这个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这个人若是没有犯到他头上,他也用不着理会。可惜的是,那位刘知府不长眼睛。” “公子,你说的这些,属下还是听不懂啊。” 云陌寒淡淡道:“听不懂就多读书。” 第一百四十二章拦车 外界的传闻,傅静琪好像一无所知。 尽管有人议论,这百里家究竟有多少银钱。或是,百里轻尘居然公然表示要对付水匪,也不怕被人报复,她都不曾理会。 她找了沈离,就是相信水浪帮有了这个能力帮她摆平此事。不然的话,她何必白白花这么多的钱出去,她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傅静琪坐着马车,从三丁街往家中行去。 刚踏入百里家所在的春柳巷,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冷玥进来低声禀告了几声,之后车帘掀开,露出了一张绝艳面容。而车外拦车之人的脸孔,也落入了傅静琪的眼中。 原来是何生。 那次的梦境后,傅静琪便好好分析了下,她和贤王的纠葛。思来想去,除了前世时,他们曾在同一个屋檐下躲过雨,竟不曾再有任何交集。若说贤王对她情根深种,未免太过古怪。 可这毕竟是前世时所发生的事,已经毫无意义。就如同前世她十三岁的时候,正因为和沈弘业订了亲,而努力绣着嫁妆。而今生她十三岁的时候,已经来到江南,成了百里轻尘。 就说贤王,她也从未听说过他前世曾到过江南。何况,是有檐下避雨之缘了。 那何生此刻拦在车前,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按理说,傅静琪是不该认识何生的。但在梦境中,是何生用自己的爱剑挖了坑,和云陌寒一同替自己造了一座坟茔。是以,傅静琪对这个人还是有几分好感的。 起码,他这张看起来有些愚蠢的脸庞,倒也看出了几分英俊。 上次之后,何生便没有再见过百里轻尘。只因为在一梦楼的印象太深刻,她甫一和车上的人对上眼,便感觉脸颊发烫。 男人长成这样,简直就是妖孽! 若不是公子叫他邀百里轻尘,他也不必在这儿等着。也不知道这个人怎么镇日里这么忙碌,他陪着他在临安城里跑来跑去的,最后只能来到家门口堵着了。 马车上,那位艳色少年只睨了他一眼,便放下车帘,坐了回去。 何生的心跳这才放缓,感觉血液也没那么奔腾了。 “云岫公子,我家公子有请。” 那日在府衙里,其实两人已经打过照面。不过何生觉得,这少年未必知道自己是谁。 何生挠了挠头皮,有些为难。公子是叫他说明身份,还是没说?哎呀,他有些不记得了。 “你家公子是谁?我家少爷该回府休息了,若是有事请早。” 冷玥自然是认出了何生,不过他语气素来冷淡,便是眼前之人身份不凡,他也懒得给他一个笑容。 何生这几年跟在云陌寒身边,什么人没见过。早前公子身体康健,不知道多少人都要巴结他来着。后来公子不良于行,没了靠近皇位的机会,也不知道被多少人落井下石过。就冷玥的一个冷脸,他倒是没什么感觉。 马车内,傅静琪听着冷玥一本正经的声音,险些笑出来。这些年冷玥替她挡了不少麻烦,竟有心得出来了。一般人若是被他这么冷漠对待,面子上肯定挂不住,没准儿还要拂袖而去。 这也减少了傅静琪许多麻烦。早前的时候,她还没有闯出名堂,什么人都想踩她一脚,更有人腆着脸登门,说着不干不净的话。是以,傅静琪对冷玥,对身边这些予以了她保护的人,都很感激。 马车外的人在等待,车内的人也在等着。 何生有些忧愁,公子怎么交给他这么个营生。就是交给王禄,反正他能说会道的,肯定能把人请来。现在怎么办?他是该明说,还是…… 这是,车帘再度掀开,那张绝艳的脸出现在何生的视野里,让他的心又狂跳起来。这还没天黑呢,妖精就跑出来祸害好人了。 要不是公子的吩咐,何生一点儿也不想带傅静琪去见公子。这人像个妖精,他家公子还年轻,可别蛊惑了才好。 “这位小哥儿,你家公子是谁,找我又有什么事?”那人手臂撑着车窗,下巴抵在手背上,笑眯眯的朝他道:“你若是说不出来,我这护卫可不许你把人带走呢。” 小……什么小哥儿。小哥就小哥,还小哥儿。 何生更觉得自家公子危险了,眼前这个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此处还是在大街上,人多口杂的,难免暗处没有一双眼睛盯着。 何生只得硬着头皮,到傅静琪面前,老老实实的说:“我家公子是此次前来江南的钦差。” “那么,他找我可是有事?” 两人的距离已经这样近了,何生能嗅到面前这位公子身上传来的一种很清雅的香气。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好似是青草,又好像是药香,倒是怪特别的。 “杨知府说云岫公子有意修一条水渠,引金江江水,帮助百姓们渡过这次的旱情。” “原来是这件事。”傅静琪含笑道:“不知道贵公子可有安排了膳食。我这忙碌了一日,已经很饿了。” 不要脸,居然还主动讨要! 何生硬梆梆的说道:“自然是备了。” “那就好。”傅静琪这才招呼冷玥,叫他让何生上车。 车板上,一面是何生,一面便是冷玥。 何生看着冷玥的冷脸,也不想热脸贴冷屁股,只能抱着剑,一声不吭。 马车内,傅静琪吁了口气,慢慢靠向身后的锦缎大迎枕,微眯双眸。 她被前世的记忆所限,倒是没有考虑那么多。若不是适才何生提起,她根本不曾想过。前世时,旱情最严重的地方就是江南。粮食绝收,百姓们苦不堪言,这才有了易子而食这等人间惨剧。 可她思来想去,觉得这其中未免有些太过蹊跷。江南素来多水,就算没了粮食,也不至于落得这种下场。那又是为什么,前世时,江南反而是受灾最严重的? 这根本经不起推敲。 一手敲着膝盖,傅静琪一手捻着腕上的佛珠。 自从姨母过世后,这串佛珠总会让她感到心安。 假若,前世江南的旱情严重,除了天灾,还有人祸呢? 第一百四十三章应邀而来 临安城规模宏大,分内城外城。 外城有商业区,呈交叉十字形。其中,最繁华的自然还是三丁街。 但出了三丁街,向右拐便是一圆街,酒楼商铺林立,往来车马络绎不绝。 这几年临安发展迅速,这一圆街竟也成了一个不亚于三丁街的热闹街市。 经过一圆街时,傅静琪掀开车帘,扫到路边的几座酒楼,挑了挑眉。 这位贤王殿下,没把宴会地点定在城内,倒是去了城外。 这城外除了那座未名湖边上有一酒家,就只有湖上的画舫了。没想到他人倒是坐着轮椅,还挺懂得享受。 离未名湖还尚且有些距离,傅静琪便施施然靠向迎枕,小憩。 天一日比一日热了,就是夜里也热得难受。她素来睡眠不好,就是房里备了冰盆,也不觉有凉意。常常翻来覆去折腾到天明,才能小睡片刻。 可燕嬷嬷和柳姨娘都不许她用太多的冰,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不觉间竟直接睡了过去。若不是冷玥掀了帘子,傅静琪可能会一直睡下去。 风顺着敞开的车帘吹了进来,带来阵阵湖水的气息。 还真叫她猜着了,果然是来了未名湖。 未名湖名为未名,却是来自无名二字。只因为无名听来不是很顺耳,便该做了未名。每年春日踏青,未名湖可是大热门的选择。 傅静琪稍稍整理了仪容,便下了马车。 见过了陌记的白鱼号,眼前的这用来游乐的画舫可勾不起她半点儿兴趣。若说白鱼号是在水中翱翔的蛟龙,这画舫便是在水中的小虾米。 而且,还是只一点都不知道矜持为何物的小虾米。 傅静琪是扫过着妆点像是过年似的画舫,心中如是道。 舢板便搭在湖边,上面还铺了红色的地毯。甲板上则有两名娇俏的婢女,手中提着花灯,做引路状。 何生在前面引着路,便听到身后悠悠道:“没想到贵公子是个懂得享受的,这两名婢女体态轻盈,想必坐莲式修的不错。” 都是男子,谁还没去喝过花酒。就算没喝过花酒,难道还没看过几本春宫秘戏的。 傅静琪说完,便见前面的护卫趔趄了下,堪堪扶住船舷才没落入水里。 只见他转过头来,脸色微红,“云岫公子,我家公子不是你想的那样。” 傅静琪含笑着,给了他一个过来人的眼神:“我懂。” 何生:“……”不,你根本就不懂!公子,这人果然是妖精变得! 耍弄了这个单纯的小侍卫,傅静琪心情大好。 冷玥好心情的在一旁看戏,只有傅静琪有危险时才会上前。少爷心情正好,他才不会去坏了她的兴致。至于这个叫何生的护卫,还是自求多福罢。 傅静琪左看看右看看,好似对画舫上的一切都好奇的很。 何生引着她入了一间花厅,便落座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推着轮椅,步入厅内。 傅静琪和这位将来的贤王,如今的大皇子殿下算上前世,也不过仅仅见过三次,自然算不上多么了解。此刻见他一脸冷淡,好似不是很欢迎自己,倒是觉得挺有趣的。 也不知道这位殿下在其他人面前,是否还是这样的冷漠寡言。唉,若他前世真的喜欢自己,就是这幅脸孔,她也不会倾心的。多学学沈弘业,甜言蜜语学起来,要什么姑娘没有。 云陌寒只觉得眼前这人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奇异,但不含任何的恶意,却叫他说不出的奇怪。仿佛,竟有些恨铁不成钢。 他自问从未见过这人,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坐吧。” 原来,傅静琪见他进门时,便已经站了起来。 这厅中没有桌椅,每人面前只有一张小几,和一张席子。 傅静琪盘腿坐下,冷玥便在她一旁落座。 她将手臂撑在小几上,饶有兴致的看着对面的少年。 这动作本是十分无礼的,可在她做来倒是有几分质朴的可爱。 云陌寒想,也许是因为她有着一张挺好看的脸。唔,笑得也挺好看的。 其实,傅静琪只是很好奇,这里又没有椅子,他一个瘸子要怎么盘腿坐下。 如果有可能,她也挺想知道有没有人在这位殿下面前叫过他瘸子。唉,看着这个人变脸一定很有趣。 傅静琪想看热闹的想法注定要落空了,只见何生扶着云陌寒的手臂,旋即人便坐下。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如何艰难,且姿态还挺优美的。 她托腮的想,其实坐在轮椅上的病美男也别有一番滋味。 云陌寒落座后,便有乐师加入,旋即一首欢快的曲子响起。 伴随着舞姬滑入场中,和着乐曲表演着一支舞蹈,婢女们也鱼贯而入,奉上美食。 傅静琪却是如她所说,腹中已经十分饥饿了,便也不客气。至于云陌寒邀她来,那是之后才要考虑的事。 对面主仆二人,皆未动筷。就见被临安百姓交口称赞的云岫公子,已经带着护卫吃了起来。虽然姿态还算优雅,也抹不掉两人吃的十分欢畅。 云陌寒少时就因中毒失了一双腿,身边的同龄人除了何生,便在没有了。何生因为身份,和云陌寒并不能以朋友相称。是以,他身边竟连一个同龄友人都没有。 他记得眼前百里轻尘和他年纪相当,怎么看起来倒是……不太像。 思及那日杨知府对他说过的话题,云陌寒蹙了蹙眉。莫非,如今的少年人都已老成?其实,他本不该邀百里轻尘来赴宴。只因为,从何生的调查来看,此人倒是一个可以信任的。 何况,他更想通过这个人打听一下阿琪的近况。一别多年,也不知道她可还好。可惜都说百里家的表小姐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近,端的是贤淑闺秀。可他每次想到在他面前活泼的阿琪,便觉得好生怪异。阿琪素来吵闹,竟也耐得住性子老实待在绣楼不成? 隔着中间的舞姬,傅静琪自然看到这位殿下眉心紧锁,一副思索的模样。想起前世时和这位殿下的两面之缘,再看他现在这幅稚嫩模样,不禁勾了勾嘴角,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第一百四十四章无趣 哪怕场中舞蹈的舞姬容貌角色,丰乳肥臀,十分诱惑。可在座的几人,竟是没一人把目光投在她们身上。 这画舫上的舞姬,除了为客人起舞,倒也做些别的别的生意。寻常时候,见得多是大腹便便,一身油腻的老男人。此刻见到在座的几位,容色各异,但都是一等一的俊朗男子。 又想,坐在那两侧分明是主子模样的两位少年,更是生的好看极了,若是能和这样的人一度春风,便也值了。故而,这才卖力的扭动腰肢手臂。 只是,这媚眼抛了半天,毫无反应不说,就连个声响儿都没听到。 一面只顾着吃,另一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真是要气煞人也!难道他们不是男人?面前摆着这么几个大美女,居然连个眼神儿都懒得理会。 傅静琪这边吃的差不多了,便拿起帕子擦着嘴,抿了抿汤水,不再动筷了。 云陌寒挥挥手,叫舞姬下去,又有婢女收了桌上的饭菜,奉上茶水瓜果。 湖面上吹来的凉风,沁凉舒适。这几日受尽了夏夜的苦楚,傅静琪在此刻才终于觉得舒服了许多。 她甚至都想,弄条画舫来,就在这湖上住下算了。省的她夜里睡不着,白日也没什么精神。 不过,她也知道自己只是想想。燕嬷嬷和柳姨娘是绝对不许她出去住的,这两个人把她当眼珠子似的护着,生怕外面的世界危险,伤了她。 若是别人觉得两人的看管太严了,叫人不舒坦,她倒是很喜欢。被人关心的感觉很好,可千万别生在福中不知福。 傅静琪是不饮茶的,故而只是端着杯子,嗅着茶香。 巧了,云陌寒除了药草茶,也不饮外面的茶水。 这两人都只端着杯子,倒是旁边的两位护卫,正喝的津津有味。 傅静琪等了一阵子,见对面的少年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只能无奈开口:“不知殿下找我前来,可是有事?” 云陌寒略略吃了一惊,这人竟然知道他的身份。 傅静琪眼睛里也揉着笑意,出口的话更是柔和。 “朝中可没有这般年纪的大臣,能够被予以重任的,一定是陛下信任之人。故而,殿下的身份要猜出来,还是很容易的。” 云陌寒也没有说她猜得对还是错,只轻轻将茶杯放下。 只一个简单的动作,就透露出一丝淡淡的威胁。 傅静琪好似根本就没有感觉到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满是寒意,反而饶有兴致的问:“殿下来临安这几日,可是有所收获?” “百里轻尘,你就不怕?” “怕?怕什么?”傅静琪半点害怕的表情都没有。她也放下茶杯,双手托着腮,竟朝他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容。 厅内的空气有点凝滞。 何生怎么也没料到这个百里轻尘竟然会这么大胆,竟直接挑衅公子。 过了一会,云陌寒才淡淡道:“你倒是大胆。” 傅静琪故意朝他抛了个媚眼,语调轻快道:“承蒙殿下夸奖。云岫不才,就是胆子大一些,人长得好看一些,聪明一些,家世好一些,除此之外嘛,也就没有其他缺点了。” 何生差点倒仰过去,还说什么没有其他缺点,你这把好处都说完了,非要叫人给挑出个错来,说不定也能叫你怼回去。 云陌寒盯了她一眼,突然挥手叫何生退下去。 何生迟疑了下,还是起身慢慢倒退出了厅中。 傅静琪也叫冷玥离开,二人便相对而坐。 前世时,她也未曾好好看过这位殿下。他从马车里跳进雪地里的那一刻,一张好看的脸就闯进了傅静琪的视野。别说,还挺震憾的。 傅静琪想,这辈子要想找到一个比他好看的人,可就难了。 云陌寒的俊美,不止是一张脸,更有他自身的气度,这是别人学不来的。他明明是那样冷的一个人,傅静琪又好像能够看到这颗冷漠的内心里藏着一抹温暖的火光。 真是个矛盾的人,她想。 傅静琪看着他,便突然站了起来。 云陌寒皱眉,喝问:“做什么?” 傅静琪好笑道:“不觉得咱们离得这么远,说话也有些费劲。” 说话间,已经走到他面前。 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张矮几,云陌寒可以清楚的看到她袍角上暗纹。 傅静琪看着他,含笑问道:“不介意我坐下来吧。”她指着邻畔何生的位置。 云陌寒没有做声,她便直接坐了下去。 “这里只有咱们两个,殿下想要问什么,云岫定当鼎力配合。” 明人不说暗话,云陌寒也不觉得他此举有什么好隐瞒的。只要聪颖一些,再稍加手段,迟早查得出来。况且,此事不宜拖沓,必须尽早解决。他已经耽误了一些时日,不能继续耽搁了。 “不如该说,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真是个好问题。”傅静琪摇了摇头,无奈道:“殿下可真是狡诈。” 云陌寒故意这样说,她若真的直接回答,便是落入了他的圈套里。他问的,未必比她知道的多。要是她和盘托出,说出他期待以外的,那才有意思了。 “你在怕我?” “这激将法对在下可不管用。殿下想要知道什么,还是说出来的好。你看天色这么晚了,在下也想回去早点休息。” 刚刚还是云岫,现在便成了在下,瞬间拉开距离。这人果真是个商人,见无利可图便不做其他打算。 “我要问的自然是和旱情有关。” “旱情?殿下说的是整整一月未曾下雨之事?那么,倒是有很多话可以说。要是继续说下去,怕是这一夜都说不完了。” 云陌寒只当不知她打趣,淡淡道:“我们有一夜的时间可以说。” 唉,果然是个无趣的。 傅静琪本还想继续逗逗他,一想便算了。也不知道这位殿下是如何长成这样的,想想前世时她遇到他的年纪,大约是十八九岁。那时已经冷到那样,再大一些还了得? 也不知道他后来娶了什么样的妻子,会不会每夜搂着他,都以为自己抱着个冰块。 第一百四十五章脸红了 “有没有人对殿下说过,您是一位挺无趣的人。” 自然是没有。就算有,也肯定只敢私下里说说。 云陌寒如今残了一双腿,于皇位无缘,可也是皇亲贵胄。又因东越皇族死的死,逃的逃,如今京城里,除了元熙帝和二皇子云晁,便只有云陌寒了。 其他大臣又不是觉得自己命长,要故意触这位的霉头。不是说了,陛下素来宠爱大皇子,怜惜他身体孱弱,特许他出宫去住。没看到大皇子成年都住在小别山的温泉庄子里,也没见陛下说什么。 就算再不长眼的言官,也不会在朝会上说大皇子的不是。 至于私底下说,也寥寥无几。大皇子远离社交,和京城的任何世家子弟都没什么交际。平日,只有在宫宴时才能在宫中见到一面,谁又能知晓他是什么性子。 云陌寒看着傅静琪,见她只是笑着,丝毫不认为自己的话是怎样大逆不道。 “自是没有。”闲聊罢了,他不会因为这件小事便斤斤计较。 “那殿下可得好好改一改。你要是继续这样无趣下去,他日连媳妇儿都找不到。” 云陌寒活了十五年,还是第一次和人讨论这种话题。 他清咳一声,忙把话题带回来:“本宫问你,你对旱情一事究竟了解多少。” “那就要看殿下你想要知道多少了。” “想来你平日很喜欢给人讲故事。”他道。 傅静琪眼中闪过一丝暗芒,红唇轻勾,“好说,偶尔倒是会讲给表妹和丫鬟们听。” 云陌寒在听到‘表妹’二字时,神情略有几分异样。虽然他极力掩饰,还是被傅静琪给瞧了个正着。 然后就听他说:“难怪这么喜欢卖关子。” 傅静琪微怔了下,而后噗哧一声笑了。“我收回刚才的话,殿下并不若我想象中的那么无趣。倒是,有些可爱。” 少年愕然的看着她,苍白的脸颊渐渐浮出一丝绯红。他几乎是恶狠狠的瞪着,气狠道:“你,你大胆!” 傅静琪还当这位殿下一直是个冷漠的,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话,险些笑出声来。本以为是个真冰块,未曾居然是外强中干。她不过稍稍撩拨了几句,这便不行了? 要是她再说点别的,难保他不会落荒而逃。 思及此,傅静琪舔了舔牙根,有些期待。 “殿下,你脸红了。” 云陌寒险些给自己的口水呛死。十五年来,他所见到这世上最阴暗的,最可怕的,没想到还遇到一个最不要脸的。 “子策,你好笨!” 面前的沙盘浮现出几个字眼,叫云陌寒气得恨不得把她抓起来,好好打一顿屁股才好。 可惜,他伸出手,也无法触到她。就如同,他从未见过她一样。要不是沙盘上的字能被其他人看到,他一定会以为这是幻觉,这个阿琪也是不存在的。 眼神中闪过一丝怀念,云陌寒看向傅静琪的眼神倒是没有之前那么冰冷了。难道表哥表妹,真的会有相像? 阿琪素来爱玩,要是能找到一个陪她玩耍的夫君,一定会很开心。看在阿琪的面子上,他就不和她计较了。 傅静琪发觉,这位殿下刚刚还想要冲过来揍人,现在竟一点事都没有了。能把脾气控制自如,厉害呀。 “从四月起,江南便不曾下过一滴雨。哦,除了郝家村。”提到郝家村,傅静琪也好似没看到云陌寒微微眯起的双眸,继续说:“之后整个江南便频频有旱灾的流言传出,且绘声绘色的,一时间人心惶惶。” 这些无需查,从云陌寒进到临安后,有眼睛都能看得出来。 “殿下若是想要询问在下,旱灾一事究竟是真是假,在下一定无法回答。在下不是神,无法预测吉凶,更不知道是否会有旱灾。但依目前的情势来看,就算没有旱灾,江南也要受一段缺水的影响。江南擅农事,种植的作物多为水稻,这就比寻常作物需要更多的水分。不下雨的话,很容易造成绝收。” “我听杨知府道,你提议修建水渠?” “正是如此。”傅静琪点了点头,认真说:“在此之前,江南从未经历过任何缺水的时刻,民间修建的水渠不多。灌溉田地,依赖的还是老天下雨。在下便想,就算没有这次的旱情,水渠也一定要修好。不仅能够为百姓们提供足够的水源,更能保证不受缺水的影响。” 要说有人对他说,江南会缺水,别人一定会觉得这太荒谬了,谁不知道江南水乡,从不缺水。 就说临安百姓惊惶度日,云陌寒除了见到围在府衙前的普通百姓,再看那些寻常人家,依旧如平常一样过日子。而富庶之家,更是不曾受过任何的影响。可想而知,担心的还是那些农户们。 可江南有这么多水源,为什么还会缺水?这就要从傅静琪刚刚说的话上来考量。 江南的确有很多的江河湖泊。然,竟从未被利用过。民间种地,还是看天吃饭。有这样丰富的水源,也不曾想过去利用。反而是在水源并不丰沛的北地,应运而生许多储水设施。 要是有一日旱灾真的来临,恐怕这江南的百姓无力运水浇地,作物绝收的场面肯定会出现。 傅静琪只看云陌寒思考,并不出声打扰。其实道理很浅显,但想到的人却不多。就如同一路行来,街市依旧热闹。 临安城内住并无农户,他们只觉得天气热,没见到下雨,但日日饮水正常,也就没觉得这个旱灾会威胁到自身。而农户们就不同,他们靠天吃饭,要是天不下雨,就没有水可以浇地。自然,对雨水的需求也就比较大。 傅静琪总觉得,前世旱灾一事肯定还有隐秘。只是此时的她,已经没机会一探究竟了。这背后的天灾人祸,该如何处置,也不是她能够一力扛起的。 思及此,她把目光看向身侧的少年。 希望这位殿下不要叫她失望才好。不然……当那副人间地狱再一次出现,她不知道自己一年前就开始准备的这些,有什么意义。 第一百四十六章共识 这夜,傅静琪和云陌寒之间的谈话没有第三个人知晓。 只是若干年后,两人再回忆起这一夜时,总觉得那时真是单纯好骗。但谁又能想到,这一夜才是他们缘分的开端。 从画舫离开后,傅静琪忍不住回眸看了一眼。 画舫上亮如白昼,照亮了半边湖面。只是船上无一人行走,倒似一座无主的船。那样一个人,竟会喜欢住在这样一个热闹的地方。 那少年自是不会出来送别,也不知道他在这喧闹中寻一丝静谧是否觉得无聊。 不过,那是他的事,和她倒是没什么干系。傅静琪只是觉得,虽然距离少年被封为贤王,还有不到三年时间,她竟有些期待那时的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但那是他的热闹,她只需顾好自己就足够了。 傅静琪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她身边还有做不完的事,可她竟开始考虑别人的未来。 大约是因为前世的两次偶遇,一次是在护国寺中,一次则是在京城外的雪地里。明明都是印象深刻的场景,她竟一次都没有想起来。 那日梦境后,她还偷偷想过。假如她没有遇到沈弘业,会不会和那位一同在屋檐下躲雨的少年发生些什么。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也许会比较幸福? 然而,答案是无解的。 就像她其实知道,他的那双腿以后会康复,虽然不清楚具体时间。若是没记错,就是这几年了。毕竟护国寺那一次,他可是好端端的站着。假若不是如此的话,那么他就是一直在伪装。 傅静琪在死前一直都没听说贤王又夺位之心,他又在伪装什么?她死后的京城是什么样子也无从得知,这少年是否有心夺位,还真没法知道。 假若他真的要登基为帝,她也脸上也有光。 想她一个小小的商户女,竟曾和天子诡辩了一晚上,怎么都是件有面子的事。只是希望他心胸开阔一些,不要责怪她才好。 傅静琪拉下帘子,摸了摸下巴,暗忖。他看起来不像心胸狭隘之人,应该会原谅她的无心之过吧。 “走吧。” 冷玥一拉缰绳,马儿便嗒嗒朝前走去。 幽静的湖边,一串马蹄声,成了最后的声响。这声响渐渐远去,直至消失的再也没有踪影。 主仆二人都没有注意到,在那些光亮中,有两个站在暗处的人影一直注视着他们远去。直到马车已经不见了踪迹,方才离开。 何生推着轮椅,送主子进了舱房休息。 “公子,你说百里轻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实在太好奇了,忍不住问道。公子把他们赶出门去,何生抓耳挠腮,恨不得生出一对顺风耳,听听里面究竟说了什么。 云陌寒想到百里轻尘的那双眼睛,黑沉黑沉的,仿佛梨面膜没有半点光亮,沉沉的竟让人感觉要坠进去一般,更是看不出任何喜怒。可那脸上又分明是笑着,实在是讽刺。 想必从未有人认真看过他的眼睛,才没人知道在那个温和的笑容下,藏着怎样的冷漠。 “属下觉得,他那双眼睛好像能你整个看透似的,怪吓人的。”何生小声又补充了句:“他笑起来怪怪的,不像个正经男人。” 活脱脱就是妖精。 擅长伪装的人,想要看透一个人,又有何难的。这些年竟无一人看透这人的伪装,也是厉害。要不是他选择相信此人,倒是真不看出他的想法是真是假了。 “公子,接下来咱们要怎么办?” “回去。”云陌寒道:“出来的时间已经足够了,是该回去的时候。” 何生愣了愣,惊奇道:“公子已经查清楚事情的原委了?” 云陌寒只是目光平静的看着未名湖面,不发一语。 何生不敢出声打扰,直到夜风徐徐吹来,他才忍不住出声说:“公子,关窗吧,小心着凉。” 云陌寒嗯了声,叫他关了窗。 床铺上是簇新晒过的被褥,没有一丝异味,只熏了他习惯的香,便可好眠。 自来到临安后,他便叫人包下这艘画舫。 驿站睡的不舒坦,又加上天气炎热,更是不踏实。 虽然文公公反对过,但夜里他不得安眠后,也不得不赞同云陌寒的决定。反正他一个奴才,就算反对,云陌寒也不会听之任之。 此时,在客房中,文公公睡的鼾声四起,自然不知今日画舫所发生的一切。 王禄在经过文公公的房间时,朝里面看了一眼,撇嘴:“这么高价格的药,效果倒是不错。” …… 再一日,傅静琪没在听说过任何和云陌寒有关的消息,便知道人已经离开临安了。 而杨知府也没有来寻她相商水渠之事,倒是水浪帮最近在金江上十分热闹。再又听说,水匪们被打的四散逃离。然后,又是有人说,水匪们都被下了狱。原来水浪帮和水匪争斗时,突然来了一队水师,想来只要问责后,是要拉出去砍头的。 傅静琪便呵呵笑了几声,说这位殿下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无趣。 红杏上街去买吃食归来时,对她说:“府衙门前的人群已经散了。听说知府大人终于出来,对农户保证,就说朝廷的通知过几日便会下来,叫他们耐心等待。届时有消息,就会张贴在城门,大家自行去看。这位大人挺会说话的,把大家哄的服服帖帖的,好像之前到府衙门前闹事的人不是他们一样。” “你又懂了?”傅静琪抬了抬眼皮,睨了她一眼,又继续看着手中的册子。 “懂了,懂得多了。”红杏掏出一包香酥豆,吃的嘎嘣作响。“不就是和之前来临安的那位钦差大人有关吗?我不笨,我都知道。没看他一离开,杨知府就像活过来似的,整个人都透着一丝娇俏。” “咳咳……”杨知府的身材虽然算不上十分壮硕,但也很是魁梧,方正的脸,刚毅的五官。娇俏?那可真是可怕。 傅静琪看了红杏一眼,在心中暗暗道:没想到她除了贪吃,竟还多了个眼花的毛病。让冷玥烦去吧,他家小妹怕是从此以后就嫁不出去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猜忌 云陌寒回去后,便将江南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告知了元熙帝。 说:“江南多水匪,令百姓苦不堪言。当地官府从不作为,百姓居然得自己出钱请人剿灭水匪,实乃东越之耻。” 又说:“临安知府杨泽倒是不错,一心为民,只是为人驽钝。” 以及:“无论旱灾之说是否属实,都应当慎重待之。儿臣此行前往江南,发现江南农事有一个很大的弊端。当地农户从不用水渠灌溉,只是等着老天下雨。儿臣就想,江南多水,他们还能没有水吃,没有水来浇田地,是否太过愚笨。水渠和水车早就有之,何故不在江南推广。” 元熙帝听他道来,随意抽问也不曾露怯。有几分自豪,而更多的则是止不住的厌恶。 朝中大臣皆是夸奖大皇子能干,他日定是一位出色的君主。 那时他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又是嫡子,备受瞩目。 他从小就比平常的孩童更加聪明,在六岁时已经超越同龄人太多太多。大臣们无不交口称赞,说他教导有佳。 可元熙帝看着这个一天天茁壮长大的孩童,心里有厌恶和惊恐。 这个人不是他的孩子,他不是的。可他却要占了他孩子的位置,甚至抢走属于他的皇位! 元熙帝的这个皇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若不是其他几王争位太狠了,以至于竟没有一个活着能继承皇位,这帝位他这辈子都捞不着。故而,元熙帝就像守财奴一样,要把这个皇位牢牢握在手里。 他只想把皇位传给他的孩子,他的嫡子。然而,眼前这个叫云陌寒的孩童,虽然也流淌着皇室血脉,和他并没有几分关联。 恰恰在此时,皇后有孕。元熙帝一面窃喜,一面激动,脑海中又浮现出当年宫中那些惨烈的画面。 先皇并未立下太子,可下面的皇子们已经等不及了,这才有了血腥至极的一夜。 元熙帝缩在冷宫里,也能听到外面的惨叫声。第二天天亮时,宫中的地面已经被血染红。他这个被临危授命的皇帝,穿着并不合体的龙袍,跌跌撞撞的踏过还没有清洗干净的地面,走向了那个他这辈子都没有幻想过的位置。 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浓郁的铁锈味,哪怕是宾主呼吸,也要钻进你的鼻腔肺部。你只能告诉自己,要努力忽视,渐渐就习惯了。 这些血气一直在宫中飘荡了整整七日,方才散去。 若不是冬天,那些没来得及清洗的地面,一定会迅速的腐坏,发出阵阵臭味。 元熙帝忌惮着这个才六岁的孩童,等到他反应过来时,一切都已经不可挽回了。 盛大的宫宴上,他突然口吐鲜血,朝后倒去。 有人发出尖叫声,有人喊着御医。 元熙帝怔怔站在原地,直到皇后一声冷喝:“皇帝!” 他再一次回过神来,看着已经渐渐长大的少年。他的目光落在轮椅上,落在他的双腿上。 “很好,你这次做的很好。”他的语气有些僵硬,显然是不习惯对眼前之人送上夸奖。 云陌寒含笑道:“父皇交待的事情,儿臣定当竭力完成。” 元熙帝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看着这个孩子和云氏皇族迥然不同的琥珀色瞳孔,喉间有些干涩。他想问,你这样看着朕,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你是不是知道,是谁对你下了毒。 可他终究什么都不能说,只能挥手叫他离开。随后又命人,传了文公公进门。 一次江南之行,把文公公折腾的够呛。 元熙帝看着憔悴的文公公,仿佛现在才想起,这位内监总管,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 “陛下。”文公公脸上还有未退的病态之色,人也憔悴。他瘦了不少,更显颧骨高高,看着很是可怜。 元熙帝一叹,道:“这些日子苦了你。” 文公公扯了一个笑容出来,道:“不苦不苦,这是老奴应当做的。” 元熙帝又问了问他的身体,才说:“你陪伴大皇子去了江南,可有什么见闻。” 文公公此行明着是陪伴,暗里则是监视。 两人心知肚明,也不说破。宫中便是如此,一句最简单的话,也能找出各种深意。 “大皇子一入临安,便派人着手开始调查此事。期间也不曾去过其他地方,也没有接触过其余人。”大皇子老实着呢,没什么异动,也没有拉帮结派,陛下大可放心了。 元熙帝是否放心先不论,但有了文公公的保证,好歹能稍稍放心,不用在担惊受怕。 “今日上朝时,大臣们又在劝朕充盈后宫。” 元熙帝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可后宫之中诞生的皇子,除了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就只有两位小公主了。 元熙帝的后宫,一定是历代帝王中,最少的了。 常说皇帝有三宫六院,三千妃嫔,不过是夸张之说。 但到了元熙帝这儿,只有一皇后,一位贵妃,两名昭仪,一名婕妤。 其中,皇后诞下大皇子二皇子,贵妃娘娘不曾生子。三皇子和两位小公主,分明出自昭仪和婕妤。 先帝在位时,后宫一片欣欣向荣,简直是热闹非凡。娘娘们多起来,皇嗣也跟着接二连三出生。但因为生的皇子多了,最后就闹出了逼宫一幕。 元熙帝不愿步他父皇的后尘,这才缩减后宫。 初期自是无人反对,除了林皇后出身显赫,乃是将门林家。其余几位娘娘,皆是小门小户。便是生了皇子的陈婕妤,也绝对翻不起任何风浪来。 只是这几年臣子们的心被养大了,都想把自家的女儿送到后宫来。元熙帝已经拒了几次,但大臣们以皇族复兴,该当选秀为皇室开枝散叶为由,一而再再而三的请求。 元熙帝本不是一个强硬的性子,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十分的了不起。他视文公公为心腹,这才来询问他的意见。而皇后那儿,素来都是支持他的。 对皇后的体贴,元熙帝很是感激。也因此,比其他嫔妃更多了宠爱和敬爱。 第一百四十八章选秀 “陛下如今已经有了二皇子,所谓为皇室开枝散叶,不过是这群大臣的托辞。” 元熙帝冷笑道:“他们当朕不明白,这些人都想要把自家的女儿送到宫里来,不过是想谋一方富贵。” “那陛下以为,该如何应对。” 元熙帝沉默了片刻,叹道:“他们都是国之栋梁,为什么不能为了东越多尽一份心力,反而要牵扯到后宫的争名夺利中来。朕实在是……太失望了。” 文公公也跟着说:“普天之下,谁不想要这皇权富贵。陛下以为,天底下的读书人努力用功,考取功名来当官真的都是为了百姓?” 这个道理元熙帝又怎能不知。他只是太失望,太愤慨。他为了东越劳心尽力,刚登基那几年来,夜里常常睡不好,白天也吃不好。 他生怕有一个人站出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不配称帝!” 元熙帝这皇位本就来的微妙,先帝又不曾立下太子,又因先帝是被人毒害身亡,连个立下圣旨的机会都没有,就薨了。 要不是太傅和丞相赶鸭子上架,如今这皇位上的人是谁还真说不准。 “前日,丞相进宫来,也劝朕要选秀。”元熙帝冷笑道:“他是想把他的女儿送到宫里来,却当朕不知。他的女儿进宫,必将位列四妃之首。皇后是个恬淡性子,定不会与她相争。若等她诞下孩儿,顾珉之那老匹夫,一定会直接叫朕归天。” “臣记得不错的话,那位小姐今年刚及笄。丞相对她素来宠爱,没想到竟舍得她入宫来。” 元熙帝一拍桌子,气得骂道:“顾珉之分明是瞧不起朕!他要送进宫里的,可不是他的宝贝女儿,而是他养在外面的外室所生,今年已满十八。” “外室……”文公公咂舌:“那这血脉可就无法保证。” “这老匹夫狡诈的很,不会白白赔一个女儿,便从外面找了个替代品。他真当朕是傻的,朕又岂会如他所愿。” 文公公看着元熙帝义愤填膺的模样,沉吟了下,说:“陛下稍安勿躁,其实选秀未尝不是件好事。” 元熙帝皱眉:“此事怎讲?” “陛下已过了而立,二皇子还小,等到二皇子能在陛下身边帮着排忧解劳,还需几年。大臣们一直劝着陛下选妃,无非是想要从陛下这里寻个富贵。若是侥幸家中的女儿生了儿子,没准儿将来还能当上太子。可若是,这些女人生不出孩子呢……” 元熙帝微微眯了眯眸子,眼中露出一丝阴狠:“你的意思是——” 文公公恶狠狠道:“陛下,一不做二不休。后宫中的几位娘娘都是个安生的性子,也不会闹出什么是来。陛下自可以选他们家中女儿进来,只挑那些老实的,给个恩典。至于不老实的,便叫她生不了孩子,看她的家族又用什么来牵制陛下。” …… 云陌寒从御书房出来,何生已经等在门外。 同行的,还有一名穿着粉色宫装的少女,正是林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依儿。 依儿一见他出来,便福了福身子,轻笑着说:“奴婢给殿下请安了。” “可是有事?” 炎炎夏日,少年清冷的嗓音,令映红怔了怔。 “娘娘与殿下许久未见,便在宫中备了些殿下喜欢吃的膳食。”依儿答道。 云陌寒没有出声。 依儿便又说:“殿下每次进宫来,皆是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皇后娘娘常常和奴婢感叹说,殿下在宫外住久了,人也变生分了。” 她说着,还望了何生一眼,希望他也帮忙劝劝。 若说这宫中,真的对云陌寒还有几分真心的人,也就只有林皇后了。 何生看了看自家公子,没吭气。 他一个当护卫的,公子有什么决定,他还真不好干预。 依儿见他一声不吭,气得咬了咬牙,在心里骂道:怎么是个榆木疙瘩! 娘娘可是说了,让她一定要把大殿下请来。可殿下素来冷淡,她只是劝说几句,他根本不会听从。 依儿着急上火的,以往在其他宫人面前高人一等,此刻也显得狼狈不堪。 恰在此时,一道如黄莺的动听嗓音响起:“依儿,你怎么还带殿下去娘娘那处?再等下去,这菜就凉了。” 这是个穿绿色宫装的宫女,正是林皇后身边的一等大宫女。虽然和依儿同为林皇后身边伺候着,但论品级还要压她一头。 依儿一直想要把映红挤下去,可惜她是从娘娘还在林家时就一直侍奉着的贴身丫鬟。除非她犯了极大的错处,不然林皇后肯定不会将她赶出去的。 映红上前给云陌寒施了一礼,一脸娇俏的说:“殿下舟车劳顿,想必已经十分疲累了。娘娘亲自给陛下熬了些滋补的汤水,要给殿下补补身子。二殿下也在,说是想念哥哥了。” 依儿这时听到身侧的少年道:“走吧。”气得她瞪了依儿一眼,暗骂她多管闲事。这本来是娘娘交给她的任务,她又跑来横插一脚! 何生推着云陌寒在前头走着,依儿狠狠瞪着映红道:“每次都抢我的功劳,你行。” 映红拨了拨发间的珠花,笑眯眯的说:“那只能怪你运气不好。你以为今天没有我。你就能把殿下请到娘娘的宫里去?告诉你,这天还没黑呢,可别做白日梦了。” 依儿看她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恨不得上去撕了她的嘴。 “好,等着瞧!” 映红一笑,等依儿气冲冲的离开,才不屑的翻了个白眼。 凭她?也想和她斗。她跟在娘娘身边几年了,她还妄想压住她,简直是不长眼。 恰恰一队太监从她身边经过,映红忙收敛情绪,追上了前方的脚步。 隔着碍眼的何生,映红看着轮椅上少年挺直的背影,感觉心口一阵狂跳。 大殿下真是越来越好看了。再过几年,她就要被放出宫去了。映红宁愿多多陪在娘娘身边几年,也不想出宫随便嫁个人算了。 如果真的要嫁人的话—— 她的目光流转,脸上闪过一丝羞赧。 娘娘素来宠她,只消她撒个娇,娘娘一定会帮着她去大皇子身边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愧疚 皇后宫中,一片热闹。 二皇子云晁是个爱玩爱闹的性子,他的脸颊上生了一枚浅浅的酒窝,笑起来的时候实在是可爱。 这宫里的人,没一个不喜欢他的。谁让二皇子虽是皇子,可为人并不高傲,且整天都笑嘻嘻的,让人看了就喜欢。 此时,他正玩着之前在市集上买来的九连环。 云晁十分聪明,小小的九连环不在话下。可他今天的心思显然不在这玩具上,时不时看向殿门。 林皇后见状,伸出白嫩的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眉心。 “今日怎么不去太学?” 云晁放下九连环,扯了扯林皇后的袖子,声音软软的撒娇:“母后,皇兄今天要来宫中,我不想因为去太学错过和皇兄见面。母后,你可千万别告诉父皇,他肯定会骂我的。” “当初你皇兄在国子监时,常常被太傅夸奖。怎么到了你这儿,就经常逃学?” “母后~”云晁羞红了小脸,小声说:“太傅们太凶了,一起读书的同学,又总要找我玩耍,实在烦人的很。要是皇兄在就好了,他们肯定不敢造次。” 林皇后的表情微微变了变,而后好笑道:“你不喜欢去国子监?” “也不是不喜欢啦。”云晁很是苦恼的说:“明明太傅都说了,叫大家认真读书。可是,他们每次都要偷偷看过来,让我很烦恼啊。母后,为什么皇兄就不用去太学,而我要去呢?” 林皇后的呼吸顿了顿,片刻后摸着他的发顶柔声道:“因为你皇兄念书很厉害,就不用去国子监啦。” 大皇子云陌寒自从失了一双腿,便很少去国子监了。便是学习,也是在宫中。等他年纪再大了些,宫中的环境并不适合他调理身体,他就搬进了小别山的红叶山庄。 每年,也只有在重大节日,和宫宴上,林皇后才能见到那个孩子。他长得很好,就是身体孱弱了下,瞧着始终有些苍白。 林皇后总想着要和这孩子多亲近下,可他性子越来越冷,倒是真应了他的名字。 思及此,她在心底一叹。 说到底,都是他们欠了他啊。上辈子人的事本就和他没什么干系,何必非要把他牵扯进来。林皇后每次想到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心中的愧疚就要把自己淹没了。 抚摸着儿子的笑脸,林皇后柔声道:“今后你要对子策加倍的好,要保护他知道吗?” 云晁歪着头,好奇道“为什么阿福要保护皇兄?他不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吗?” 最厉害的人吗?林皇后失笑。也许在孩子心里,哥哥这个身份本来就是最强大的。 “是啊,他是很厉害的。但他也有受伤生病的时候,而且阿福很快就是大孩子了。作为大孩子,就要担起责任来。你能够照顾好他,保护好他,才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云晁似懂非懂,但是母后的话,他还是听的。 “好的,云晁听母后的话。母后,我一定会努力的!” 小小的孩童握着拳头,一本正经的发誓,真是可爱至极。 林皇后爱怜的亲了亲她的脸蛋,就被小家伙推开。 “母后,阿福已经是大人的,万万不能再做这种亲昵的举动,不合宜。” 林皇后笑出声来,身边的几位宫女也跟着笑起来,弄的云晁好不郁闷。 说话间,外面有人通报:“大皇子到。” 林皇后忙起身相迎。 云晁不用她提点,已经吧嗒吧嗒跑到门外去。 等林皇后赶到殿门前,就见小人儿推着和他差不多高的轮椅,正小心翼翼的帮他皇兄进门呢。 林皇后看着这一幕,一颗心都要化了。 这是她的孩儿,多可爱啊。 “子策,你瘦了不少。” 面对林皇后的关心,云陌寒微微抿了抿唇,嗯了声。 林皇后无奈,轻轻一叹,叫宫人摆饭。 午膳后,二皇子云晁拉着云陌寒玩起了九连环。 林皇后从外间进来,见阿福居然坐在云陌寒的大腿上,忙把他抱了起来。 “说了多少次了,你现在长大了,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坐在你皇兄的腿上。” 说完,又看向云陌寒,无奈道:“母后知道你一向宠爱阿福。可他已不是六岁的孩子了,你再惯着他成什么样子。” 阿福阿福,果然是个有福气的。小娃娃今年刚满九岁,生的圆滚滚胖乎乎的,抱着都沉手。 林皇后担心他会把云陌寒的腿压倒,偷偷告诫了他好几次。可是,每次他见到云陌寒,肯定又要爬到他的膝盖上去。 他们兄弟俩的关系素来亲近。谁不知道大皇子对其他人永远都是一副冷淡的脸孔,只有在面对着二皇子时,才会露出几丝暖意。 而二皇子呢,也只认着一个哥哥。甭管林家的表哥们对他多好,他可都没向他们撒过一次娇。更别说张着手臂,叫他们抱了。 林皇后抱了一会儿,就觉得手酸的不得了,忙把小儿子丢到一边,拉着云陌寒说着话。 “这次去江南,一路上受累了。”看着这孩子越发瘦削的脸颊,林皇后心疼极了。 “路上不算辛苦,走了水路,倒是还轻松。只是文公公这一路上,被折腾的够呛。”云陌寒认真的回复说。 “他也是该好好折腾折腾了,一直养尊处优,身上都养出肥肉了。”林皇后随意提了下,就把这一茬揭过。“前几日,曹国公之媳,给本宫推荐一位大夫,说是医术高超。等明日,本宫叫他去你的庄子里去。唉,这天气愈发的热了,你又无法用冰,怕是有的熬。” 云陌寒沉默了下,才说:“烦娘娘惦记了,子策没有大碍。只是这腿治得好还是治不好,都已无所谓了。反正,子策也已经习惯这般行走。” 林皇后听到这话,眼泪却险些落下来。这孩子遭了多大的罪啊,都是她的错,是她错了啊。 “母后?” 直到衣袖被小儿子扯了扯,林皇后方才回过神来。低头看着两个孩子都露出一副担心的神色,她连忙扬起一个浅笑。 “母后刚刚突然想到一段戏文,不禁沉浸其中,叫你们见笑了。” “可恶!究竟是什么戏班子,居然叫母后难过,以后都不准再演了!” 第一百五十章旧事 自那位殿下回京后,已经过了半月余。 傅静琪倒也算过得自在,每日盘点一下各家铺子的盈余,逗逗红杏这丫头。或是从暗道偷偷去了明月阁,吃一顿蜜花姑姑为她精心烹制的菜肴,便也畅快。 这几日来,府中有工匠们往来,便是翻修曲水游廊尽头的一座院落。 那院落有半边都落在湖上,风景很是宜人。 早前,这里曾是莫夫人夏日避暑之地,不过每年来的时候也不多,寥寥十数日罢了。 从她过世后,这院子便荒着。 府中不是没人打过这院子的主意,但因为傅静琪的手段,叫几个姐妹们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一点都不敢嚣张。 今夏热得实在厉害,傅静琪夜里难以安眠。这人眼见着就一点点憔悴,瘦的厉害。 燕嬷嬷自是心疼,便对柳姨娘提了一嘴。 柳姨娘询问了回春堂的老大夫,便叫人翻修这院子,拨给傅静琪小住。 百里柔不知道对这院子多眼红,可一听里面的主人是百里轻尘后,忙把自己的心思给收了。百里轻尘是谁?那可绝对是不鞥年轻易去碰的主儿,除非你不要命,和他硬抗。 她当年是在百里轻尘手里吃过亏的,到现在可真不敢了。就算被嘲笑夹着尾巴做人又如何,总比将来个家都归不得的好。 想当初,百里轻尘年纪还小,她也不觉得他有多大的造化。再看看现在,你敢去招惹他? 百里柔这里安分的像个鹌鹑似的,倒是叫傅静琪觉得有些惊讶。想当初,这位大小姐,可是要把整个府里都掀起来,要给她娘做主呢。 看来还真叫两位嬷嬷给扳过来了,这规矩学的倒是不错。 她这样将来嫁出去,也省的她会拖累夫家,给人家找麻烦了。 好人家的女儿嫁出去那是结亲,要是按照以前百里柔的性子,那可是结仇。 傅静琪想了想,叫人通知了柳姨娘一声,说大小姐马上就要及笄了,倒是可以相看人家了。 柳姨娘素来瞧不上百里柔和赵姨娘,不过这两年来这对母女也足够老实,她也就没多给她们使脸色。得了吩咐,果然回去挑人家了。 赵姨娘听到消息后,还有些想要去说上几句,好歹能给她建议。 只是她人还没出去,便被百里柔给叫了回来。 “娘,你去做什么?” “我帮你好好挑挑。”赵姨娘道。 “这件事就交给柳姨娘吧。夫人过世前便说了,今后便把柳姨娘当成是她,这家中便由她来管着了。” “可……她能给你挑什么好人家。”婚姻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嫁的不好后半辈子就完啦。 “就算她真的没有给女儿挑户好人家,咱们也只能认了。”百里柔无奈道:“府中将柳姨娘当主母一样对待,难道您还不明白吗?前两年的时候,送来各院的用度,只有咱们比人家差一分。不过从一年多前,才稍好些。娘,别再惹麻烦了。” 她有些不明白了,当初开导的她是娘,怎么现在看不开的也是她。 赵姨娘岂是看不明白,她只是还有些期许罢了。 府中是柳姨娘做主,那又不是正经的夫人,她要是上去,没准儿还能讨个好处。 赵姨娘打着这个主意,终还是被女儿给叫停了。 不管如何,柳姨娘到底还担着夫人的责任,总不好真的叫人轻贱磋磨了她们。 事实上,这还真是赵姨娘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百里柔姓百里,代表的就是百里家。她要过得不好,于百里家有什么好处? 只是此事没闹起来,柳姨娘便没理会。 小院落成后,京里的消息也终于传来了。 水渠之事无法操之过急,需慢慢来。开挖,造渠,引水都需要人力物力,岂是短短时日就能成功的。 但有了朝廷的消息,杨泽终于带领百姓们一起对抗旱情了。 江南多水,就算不下雨,也还有水可用。 红杏出门买零嘴时,就说在路上能经常见到拉水的牛车,繁忙的很。 这些水运到哪里,傅静琪都不关心。只要旱情能够得到缓解,她的努力就没有白费。 小院被取名一竹小筑,听来很是惬意。 傅静琪给院中这一丛刚移植过来的紫竹浇水,就听到红杏的绣鞋跑过路边的声音。 江南地区喜欢以青石板做地面,不仅造价便宜,也因江南多雨,而青石板又有很好的吸水功能。 再薄的鞋面踏在上面,也有好听的哒哒声。 “少爷,外面热闹极了。” 这妮子的额头上都是亮晶晶的汗珠,整个人像是玩疯了似的。 傅静琪好笑道:“外面有什么热闹可看?” 红杏把刚刚买到的零嘴往她怀里一塞,就跳上了紫竹旁的石凳上。 往嘴里丢颗梅子糖,她才神神秘秘的说:“前日官府不是发了布告,告知百姓,要修建水渠,引水灌溉,以对应旱情?结果,这是为了替他打掩护!” “哦?”红杏前面所说之事,傅静琪早已知晓,倒是后面这句,令她多了几分兴趣。“说来看看。” “这件事还得从刘知府说起。当初刘知府收了上官美娥的黑心钱,找人替他顶罪。没想到,这桩案子后来被人揭发出来,刘知府丢了乌纱帽被下了狱,上官美娥也丢了性命。 其实,上面一直在调查刘知府这个人。他在临安担任知府多年,一直不曾升迁,本就奇怪。一个老老实实的人,怎么会突然敢收别人的钱了?于是啊,就查啊查,还真叫他们查到了些东西出来。这个刘知府,根本就不是刘知府!他是奸细,是乌桓派来的人!” 数年前,乌桓被东越将士们打败,一直退到蒙嘎草原深处,休养生息。这些年东越国泰民安,再也不曾听说过半点和乌桓有关的消息。这刘知府又是怎么和乌桓扯上关系的? 傅静琪眯了眯眼,示意红杏继续说下去,她对此事可是很有兴趣的。 红杏说的正在瘾头,把嘴里的梅子糖囫囵嚼了嚼,眼睛亮亮的继续说道:“这件事啊,说来话长——” 第一百五十一章原来 傅静琪由着红杏卖弄,不慌不忙道:“适才银红道,小厨房做了一道茶熏鸭,再有个把时辰便可以上桌享用。” 茶熏鸭! 红杏的眼珠子都瞪圆了,吞着口水。 “真的有茶熏鸭可以吃?” 小厨房那位周大厨,在红杏看来绝对是位狠角色,一等一的高手哇。 他做的鸭子更是一绝,有多种吃法。许多做法,更是前所未闻,从未见过。 不管哪一种,都是同样的好吃。可惜,红杏只个丫鬟,除了能蹭一蹭傅静琪的膳食,周大厨连根鸭毛都不会给她。 一听有茶熏鸭吃,哪管什么刘知府,什么乌桓的,恨不得立马就冲进厨房里大快朵颐。 “少爷,你会给奴婢一个小小的鸭腿对吧。”她比了个小小的距离,眼巴巴的瞅着她。 傅静琪暗自好笑,却故作沉吟状:“那……就要看看你表现如何了。” “少爷!”红杏娇嗔:“奴婢可是最听话的。” “故事还没讲完,不准吃。” 红杏急的简直要抓耳挠腮了,她提什么不好,干嘛要提什么乌桓的。万一少爷来了兴致,迟迟不叫她吃鸭子该怎么办。 舔着嘴唇,脑海里幻想着鸭肉的美妙滋味,红杏这才讲起了她今天听到了这桩事。 “这个刘知府的确是东越人,不过他并不是真正的刘知府。”红杏也不管傅静琪听不听得明白,继续说道:“真正的刘知府早就死啦,如今的刘知府是个假冒的。他是乌桓那边派来的细作,为了打进东越的官场,悄悄给乌桓传递消息。不过他太笨,命也不好,刚准备往上爬,就被人识破了。其实奴婢觉得,他是自己想要贪钱的。” 前世的时候,傅静琪倒是没听说过这位刘知府的任何消息,想来要不是他成了事,回了乌桓。不然,便是失败,或是因为其他原由被人杀了。 难怪刘知府会突然邀请周成选,又知道他喜爱美食,想来都是经过一番调查,想要借着周成选的机会,向上爬。 “刘知府入狱后,书房里的公文便被送进了大理寺。结果,在一个匣子里,他们发现了几封用密语写成的书信。破解后,竟是和乌桓通报的密信。乌桓人特征明显,而刘知府虽是东越人,但其母亲则是乌桓人。他和真正的刘知府有些远亲的关系,这才能扮作他而不被人识破。也不知道信中写了什么,上面便瞒下刘知府已经被下狱处斩的消息,继续和乌桓以密信交谈。然后……” 红杏拍了拍手,激动道:“最惊险的部分来了!” 傅静琪配合的露出一丝期待的眼神。 红杏这才说道:“原来乌桓竟想要借着旱灾的机会,在江南发动一场战争。” 乌桓已经被打到了蒙嘎草原,距离江南可不止万里之遥,在这里发动战场,傅静琪心中存有疑问。 “少爷肯定在想啊,乌桓离咱们江南这么远,肯定打不进来。但乌桓人心坏死了,他们竟想要用瘟疫,让江南沦为人间地狱。江南乃是东越最重要的粮食产出,一旦江南的粮食绝收,戍边将士无粮可用。到那时,乌桓便大举向东越进攻。” 原来竟是这样! 傅静琪猛地站起来,脸色一片冷然。 难怪前世时江南地区的旱灾会如此严重,甚至已经到了易子而食,不可挽回地步。只是,她听说江南的事却很少。这些易子而食的传闻,也是后来陆陆续续传来。 那时京城人人自危,生怕江南的旱情会影响到京城。陛下更是数次打开国库,解救江南的黎民百姓。 如果乌桓一事为真,那么这一切就有所解释了。 乌桓当是用了某种办法,制造了一起瘟疫,造成恐慌。江南的百姓成片成片的死去,令旱灾传闻更加可怕。 倒是她前世时未曾听说有战争的消息,想来是朝廷那时已经了对策。可是江南百姓们遭受的灾祸,已经无法挽回。 “那人一定是抓住了。” 红杏连连点头,“抓住了。听说是杨大人联合了大理寺的官员,假借刘知府的名义,将人骗到临安来。” “如此来,江南的百姓就安全了。”傅静琪勾唇一笑,道:“看看时间,这茶熏鸭应当也好了。” 话音刚落,一道红影就窜了出去,直奔厨房。 不多时,就听到里面一阵哀嚎,还有周大厨嘹亮高亢的骂声。 “你个小贼,又来偷吃!看我不打掉你满嘴狗牙!” 傅静琪看着红杏惊慌失措的跑出来,后面是举着擀面杖的周大厨,无奈一叹。 为了吃,红杏也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每次都要被周大厨教训,她怎么也不记。 外面的动静太大了,没一会儿就引得其他人出来看。 冷玥走到傅静琪身边,只是看着,也不上前阻拦。 “不去拦着,万一真被打掉一排牙。” 冷玥摇了摇头,说:“以周大厨的功力,要是他真的想对付小妹,她根本躲不过。现在追着她跑,无非是逗着她玩,叫她长长记性。” 傅静琪眉梢微挑,奇道:“周大厨会武?” 倒是冷玥一脸惊奇:“少爷不知?周大厨已经来了三年,我还以为少爷是知道的。” 傅静琪自然是不知的,这周大厨乃是姨母去世前给她安排的厨子,也没说明原因。只是三年前的雨天,周大厨带着一口炒锅,一把菜刀来到府门前,递上了一封姨母的亲笔书信。 之后,便一直待在她的小厨房里,除了做菜,也没见他有什么别的本事。 若不是冷玥这么一说,还她蒙在鼓里,根本就没想过身边竟有一位高手。 姨母过世前,已经给她安排好了一切。 四位父子各司其职,又有燕嬷嬷和柳姨娘。现在还有一位周大厨,实在用心良苦。 阿琪何等何等,竟让姨母这样待之。 傅静琪想,假如不是翠衫背主,又没有上官美娥一事,姨母能够活下来的话,由她支撑百里家,肯定比她做的更好。 “少爷!” 红杏气喘吁吁扑到她面前。 “鸭子,你答应的。” 傅静琪回神,后退了一步,无奈道:“我记着呢。” 第一百五十二章茶楼 乞巧节时,依旧没有下一滴雨。 百姓们从日日盼着下雨,已经到了顺其自然。 临安有一寺庙,名曰小昭寺。 虽说名声和东阳的大昭寺无法相比,而在临安百姓心中,也是神圣灵验。 当日,寺内僧人为百姓祈福,举办了一场法会。 因旱灾影响,临安已经好久都没这样热闹了。 夜间天色凉爽,又因红杏央求,傅静琪便带着红杏和青竹,以及冷玥白丁四人,一同上街。 红杏的目标自然是那些小吃,傅静琪不大感兴趣,便打算找个间茶楼坐着,叫了几样点心,一壶山泉水,一壶清茶。 城中百姓谁不知晓云岫公子的大名。茶楼老板,一见贵客登门,忙叫人准备了二楼位置最好的雅间。 雅间布置的颇为雅致,且视野宽敞。此时窗户大开,可以直接观赏到外面浓墨点星的夜空,以及灯市上宛若火龙般的排排花灯。 “这地方倒是不错。”傅静琪站在窗边看了看后,坐下对众人说道:“听说今夜城中会燃放焰火,也不晓得是在什么方位。” 冷玥远眺了位置后,说:“应当看得到。若是看不到,属下带少爷去屋顶上看。” 傅静琪可不觉得屋顶有这包了棉花和缎子的椅子舒服,不过也没拒绝冷玥的好意。 “怎么不和红杏一起逛逛。”这是对青竹说着话。 此时的青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一身杏色衣裙,发间只插了一支玉梅簪,清清丽丽的。虽没有浓艳之色,也是惹眼。 十四岁的青竹还很毛躁,而十八岁的青竹,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落落大方。这几年来,她打理着傅家的几个铺子,俨然是位厉害的管家娘子,谁都不敢小瞧她。 倒是偶尔听到有下人说,十八岁已经是老姑娘,竟还不着急着嫁人。青竹一笑置之,便是她娘也从未逼过她。 见识的多了,眼界开了,所需要的东西也就不同了。 青竹以前的愿望就是这个月的月钱能多涨几分钱,好存起来当嫁妆。最大的梦想也就是嫁个好人家,生几个可爱的孩子。 而现在,她经手的银钱不止一文两文,而是几百两,几千两,几万两的雪花银。 嫁个男人有什么好?遇到好人家也就罢了。若是遇到个黑心肝的,这辈子就完了。就是这好人家,她嫁过去一辈子就是生儿育女,为了一家人操持。 可现在,她每天管理着各处的铺子。闲来无事时,就涂涂指甲,看看时兴的布料首饰,比大户人家小姐过得日子都舒坦。 她娘本就是个开明的。别看她从没念过书,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可她就是知道女人并不是嫁了人就万事大吉。 有了娘亲的支持,青竹的小日子过得更好了。 这其中也曾受过伤,也被骗过,可青竹还是坚强的支撑了下来。曾经的毛躁和懒惰,已经在岁月下,变成了优雅和慵懒。 任谁也不敢现在的青竹和四年前的那个傻乎乎的小丫鬟联系在一起。 听到傅静琪这样问道,她捂着唇,好笑道:“奴婢又不是小丫头,这热闹有什么好看的。” 青竹生并不是娇媚长相,可也生的好看。一笑起来,端的是满室生辉。 没看见白丁,眼睛都直了。 不过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倒是让在场的其余两人咳嗽了下,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傅静琪的眼角抽了抽,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 她怎么记得青竹和红杏只差了一岁? 询问的目光看向冷玥,得到他沉重的赞同。 傅静琪同情的看了冷玥一眼。辛苦了,这下子给红杏找婆家恐怕更艰难了。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冷玥这么热衷于要把妹妹嫁出去。 “难得大家能聚在一起,不然叫些酒来喝。” 虽是茶楼,但客人并不算多。要舍了加钱,店家也不会说什么。只是,她的提议却被众人一一拒绝。 青竹道:“奴婢不擅饮。”说谎,明明你的酒量最好。 白丁:“这外面的酒还挺贵的,咱们回去喝吧。”呵,我明明见你给红杏买过佛跳墙,还不止一次。 冷玥:“喝酒误事。今日是盂兰盆节,人多眼杂,还是喝茶的好。” 晚膳吃的早了些,傅静琪腹中现在倒是有些饿意。 问了几个人,便叫了小二来,去附近的酒楼叫了几样小菜填填肚子。 这小二得了赏钱,不仅要了酒菜,还带了几碗汤团回来。 今日虽说不是吃汤团的日子,可这青花小碗里三只雪白的汤团,上面浇了一勺桂花蜜,十分诱人。 刚刚吃了一粒团子,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雅间的门便被推开来。 “你们几个叫我……” 那丫头穿着一身绯红衣裙,发上还簪着一朵开得正好的石榴花,小脸红扑扑的很是娇俏。 她微张小嘴,看着眼前几个陌生人,后退几步。又仔细看了看,才确定自己是走错门了。 “你站在我们门前做什么?”听说话的,正是红杏。 红杏捧着一大堆吃的,就看到一个不认识的姑娘站在他们的雅间门前,不禁纳闷了。 这少女皱了皱眉,冷淡的说:“走错了。”就绕开红杏朝楼下走去。 红杏这才进门,一看到琳琅满目的吃食,双眼都放光了。 冷玥扶了扶额,心累。有一个这样爱吃的小妹,他真不该说什么好了。这样下去,她真的能嫁出去?为此,冷玥真的很怀疑啊。 红杏放下手里买的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儿,真难得她除了吃食还给各位买了些小礼物。 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团子,红杏吃的欢快。 “吃了点甜的东西,总觉得苦的日子就要过去了。”红杏煞有介事的说着。如果不是她顺道从冷玥的碗里捞了一粒团子,想必这句话听来倒是更有感触。 前两个月时,他们的日子虽然过得不太艰难,但周围的百姓们过得可不算太好,红杏这也是有感而发。 气氛正酣,忽听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一阵惨叫以及阵阵惊呼声。 第一百五十三章红衣 人群包围中,有个像血葫芦似的男人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红杏从这里看了看,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生是死。 “好像在打架。”她猜测道。虽然这情形,看着倒像在杀人。 “捕快们会处理,快些过来。”冷玥朝她招手,免得自家小妹又跑去看热闹,再惹上一身麻烦。 红杏撅着嘴,不满道:“我又没有打算去凑热闹。” “有过一次我已经受够了。” 这件事还得从一年前说起,红杏在陪傅静琪出门的时候看了会儿热闹,差点儿被人赖上。要不是傅静琪手段了得,又有一个一心维护她的兄长,而且她也不是普通女子,没准儿真的要被那个癞子带回家去。 不过后来嘛,兄妹俩趁着夜色,把这个无赖全家都修理了一遍。又顺便带走了他们家的鸡鸭牛羊,叫厨房里做了一桌子菜,才觉得舒坦。 就像那句俗语,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就算临安城内的百姓们大多都是良善的性子,难保不会出现一个道德败坏的。 楼下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有一个娇俏的女音嚣张道:“就凭你,也敢对本姑娘不敬。” 这声音倒是熟悉,傅静琪心道。 就听红杏惊讶道:“是刚刚走错门的那位姑娘,她腰上系着的鞭子可漂亮了,就是人有些小气。”说到这儿,红杏还不满的撇嘴。 “原来是她。”傅静琪道。 除了红杏,大家都对这热闹没什么兴致,又听外面吵闹,便叫红杏关窗。 红杏归来时,道:“好像是有捕快来了,吵吵闹闹的。” 乞巧节是女儿家们喜爱的节日,每年临安的这一日都过得格外热闹。 平日里女儿家都待在家中,很少能够打扮的俏丽出门游玩的机会,这就让这个节日想不受欢迎都难。 虽然临安已经有足三月不曾下过雨,可百姓们的热情依旧高涨。朝廷的种种举措就像是个百姓们吃了一颗定心丸,让同你们不用担心这个那个的。 什么?你说不下雨是因为天子不敬上苍,才降下的责罚,要叫他去写罪己诏? 他们这群老百姓可不知道什么是罪己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难道你还能管得了不成?陛下是真龙天子不假,可也没谁规定天子一定能叫上天下雨来。 何况,难道你没听说,这灾情瘟疫的事都是乌桓那帮孙子们搞得。那群蛮夷,天天就惦记着他们东越的好山好水,自己种不出粮食来,就想要从他们这儿抢,这算什么道理。 幸好官府早早就做了准备,一举将偷偷进入到东越的奸细抓获,不然的话,百姓们可就遭殃了。 你不感激陛下,还要抹黑陛下的威名,是何居心!我看你这小子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像好人。说,你是不是和刘知府是同伙。说!你是不是乌桓派来的奸细。快来人啊,这小子太可疑了,咱们快把他送到官府去。 百姓们只要能吃的上饭,有衣穿,至于这龙椅上坐的是谁,他们才不关心。 东越的确是遭遇了难得一见的旱情,可情形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可怕。老天的确是降下甘霖,但百姓们依旧有饭吃,又能挑剔什么。 这时候去计较天子究竟是否引起上苍震怒,本就一件无聊至极的事。 茶楼外吵吵闹闹的,刺的傅静琪耳朵发麻。过人的听力和绝佳的记忆力的确是带给她不少便利,随之而来的也是无尽的麻烦。 一点小事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脑袋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记忆,实在苦不堪言。而听力绝佳,则叫她在人多口杂的地方,备受煎熬。 就像此刻,街市上的惊呼声,吵闹声,还夹杂着一声一声的呵斥,犹如在傅静琪耳畔敲锣打鼓。 太过热闹,让她不得不停下进食的动作,叫红杏去看看。 红杏打开窗望了望窗外,又回到席上。 “捕快的确到了,只是和人打起来了。” 红杏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可她有着一个绝佳的想象力,倒是和傅静琪听到的内容相差无几。 她听到的是,捕快到来就询问发生了何事。 只听少女说:“你们和他是一伙的?!” 傅静琪听到了韩三郎的声音:“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乃临安府的捕快,见此处混乱,这才赶来。” “穷山恶水出刁民。本姑娘今天就教教你们如何做人!” 想必韩捕头心里崩溃极了,还以为遇到了个疯子。临安城内可没人敢穿着捕快的衣服招摇撞骗。韩三郎道出自己的身份,对方还做出这样的行为来,分明在无理取闹。 傅静琪也有些好奇,这位姑娘到底是怎么想的,竟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看招!” 红衣女子是江湖人士,就捕快们的三脚猫功夫,根本不是对手。不过片刻,就被打得落花流水,毫无招架之力。 傅静琪本是不予理会这等杂事,岂止她听这姑娘道:“本姑娘也是为民除害,今日就取你们一只手……” 这还得了! 傅静琪一拍桌子,冷声道:“冷玥红杏,救人。” 这姑娘蓬勃的杀气,屋内两名习武之人又岂能洞察不到。 她的话音刚落,一道青影,一道红影便落在街面上。 红衣女子的武功的确不错,可也只是和普通人相比。 冷玥和红杏二人至今习武已经十余年,且甚是努力。兄妹俩配合紧密,几招之下便令这女子再无还手之力。 “你们给我的等着!”女子气狠道。 红杏利落的点了她的穴道,下巴一抬:“谁又那个闲工夫和你扯皮啊。韩捕头,这人就交给你了。大好的日子,可别被这种人坏了兴致。” 韩三郎对兄妹二人拱手拜谢,额上满是冷汗。 他很清楚,今日要是没有这对兄妹解救,恐怕他和一帮兄弟们的小命真的要交代这儿了。也不知道这个穿红衣的小丫头是从哪儿跳出来的,说话毫无逻辑,手段却是狠辣,分明是个混世魔头。 “冷姑娘放心,此案我会尽快禀告给大人的,一定会认真处理,还百姓们一个安危。” 第一百五十四章朱红 清早醒来,太阳便已经挂在当空。 昨夜到处都是吵吵闹闹,傅静琪等了夜深才渐渐睡去。这一睡下,也就起晚了。 朱红和银红虽觉得奇怪,不过傅静琪素来很有主意,两人也不敢去打扰。这等啊等的,便到了日上三竿,才听到里面隐约有动静。 果然,不多时便听到一个清雅带笑的嗓音:“来人。” 朱红推了推银红,叫她去看看灶下早膳备好了没,这才端着热水推门而入。 “少爷。” 跟在少爷身边这几年,许多规矩朱红也懂得了。就比如说,少爷不喜欢人近身伺候,少爷穿衣,她们只需捧着衣袍,少爷洗漱,她们只管准备好洗漱用具,而夜里只管在隔壁守着便是了。 有时朱红甚至都想过,若是自己会武就好了,这样才能时时刻刻的跟随在少爷身边,不用担心会被丢下。名义上是贴身丫鬟,可她们跟在少爷身边的时间太少太少。 少爷一向忙于公务,哪有时间待在院子里,身边经常跟随的是小厮白丁,还有冷护卫。而那个叫红杏的丫头,虽然粗鄙不看,可一身武功也令少爷十分信服,所以少爷出门时也常常跟随。 她和妹妹待在这一竹小筑里,除了每日整理一下院子,就只能把浆洗好的衣服再用熏香熏上一遍。少爷对味道也铭感,熏香一定要最浅淡,最好是草木香。 朱红捧着沁着淡淡雅香的衣袍,咬了咬下唇。 多少次,她都想向少爷提一提了,可她是丫鬟,根本就没有资格。 “帕子。” 纤白如玉的双手递到朱红面前,她才陡然惊醒,忙将准备好的温帕子递到手上。 “你有心事?” 傅静琪和家中这些人谈话时,倒是很少拐弯抹角了。在外面已经戴着一层面具,而这层面具下还有一层,若是面对着这些人还有一层,未免也太累了。 她现在只戴着百里轻尘这张,便足够。 “没……”朱红摇了摇头,迟疑的说。 “没事就好。”傅静琪并没有过问一个丫鬟的心事,坐到镜台前,等着朱红给她束发。 女子比男子发育的要早一些,虽然她今年不过十三,瞧着倒像是十五六的少年人了。故而,就算她生的女气了些,也没人会怀疑她的身份。 前世时,她记得自己在十三岁时,可没有这么高。难道换了一世,连个子都变了? 如今还看不出什么,傅静琪唯恐再过几年,会有人怀疑她的身份。 去年冬日,她便来了癸水。幸而有燕嬷嬷和陈夫子的帮助,才勉强渡过。后来,方夫子叫人送了一盒药丸来,说没三月服用一次,便可暂停经期。 傅静琪大为惊奇,服用之后果珍第二月便没有再来癸水。这对扮作男子的她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惊喜。 后来方夫子来给她讲课的时候,脸上挂了彩。傅静琪派人悄悄去打听,才知道原来是被陈夫子给揍了。隔了一日,陈夫子亲自致歉,说是她不知道方夫子居然想了这么个昏招。 傅静琪起先不解,直到陈夫子给解释后,便大致明白了。是药三分毒,何况方夫子送来的药丸根本是有违阴阳。傅静琪那时说不在意,只是后来一些作用才开始显现。 她本就怕冷,吃了这药丸,竟比以前更加畏寒。每到冬日,恨不得要把自己塞进炉子里,才觉得好受。 因为她的体质,她的屋子里被彻底改造了一通,加了一排地龙,方才觉得好受些。 围着被子坐在床上,她还有心情和大家开着玩笑,说江南因为冬日里阴冷,才要这样大费周章。要是去了北地,家家户户都燃着炭火炉子,说不定还觉得暖和些。 傅静琪随胡夫子学了些伪装的法子,比如把原来的眉毛剃掉后,再等新的眉毛长出来后,眉毛便浓黑了许多。她的眉本就较浓重,又经过陈夫子的一番巧手,果真多了几分英气。 剩下的就是穿衣打扮,以及行为举止。傅静琪用了许久时日,才渐渐养成了今日的习惯。 恐怕叫她穿上女装,恐怕也不像是个女儿家。 从西洋来的水晶镜照得人清晰极了,朱红脸上纠结的情绪,也分毫毕现。 傅静琪等了一会儿,她也只是握着梳子,迟迟不下手,更不吭声,实在无奈。 “朱红,你可是有事要说。” 朱红被她吓了一跳,手一抖,梳子差点落了地。 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白,眼睫轻颤。而后,又悄悄红了脸。 “奴婢,奴婢只是……”她终于像下定了某种决心,看着傅静琪道:“奴婢只是觉得自己太没用了。身为少爷的丫鬟,奴婢每日除了待在宅子里,给少爷准备些衣袍,便无事可做。” 傅静琪眉梢微挑,不动声色道:“那你觉得,作为我的丫鬟,你应该做些什么。” 朱红不知傅静琪之意,傻乎乎就跳进了准备好的陷阱中,直言不讳的说:“奴婢也想像红杏一样,能够在少爷身边。” 她说着,脸色悄悄红了红,双眸含水,爱慕之情溢于言表。 傅静琪眉心皱了皱,回眸望了她一眼,并未如朱红所期待的给她回答,只说:“梳头吧。” 朱红望着她的脸,失落的握紧梳子,却不敢再大胆仗言。 少年人的发髻一点点在朱红的巧手下成型,最后簪上发钗,牢固又美观。 朱红垂手立在一旁,等傅静琪起身后,才跟随上去。 傅静琪用过早膳,并未去往街上,也没有去书房,而是去寻了柳姨娘。 柳姨娘正在和青釉说着话,见她进门,有些惊讶。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忙叫青釉看座。 傅静琪坐下后,便道:“姨娘给我重新寻两个丫鬟吧。” 柳姨娘纳闷:“可是那两个丫鬟不稳妥?” 傅静琪说:“只是生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柳姨娘微怔了下,再看傅静琪的脸色,便懂了。 十五岁的少年,虽然还稚嫩,却已经俊美的叫人心口狂跳。后宅里的丫鬟,一辈子接触的最多男人,就是男主子和小厮。如今,这位百里家的掌权人,不仅容貌俊美,且性格温和。重要的是,她不仅年纪轻轻,还未娶妻。 这对一个小丫鬟来说,可不就是那难寻的良人。 第一百五十五章皮孩子 窗外,几声雀鸟的鸣叫引得厅内多了几分田园气质。 柳姨娘这才捂着唇,格格笑了。 她素来不怎么爱笑,表情也浅淡的很。即便是笑,也不过牵牵嘴角。如今竟被傅静琪的提议给逗笑了,可想而知她觉得这事儿是多么好笑了。 按理说来,像百里家这种大户人家,给子弟准备个收房丫头也无伤大雅,寻常的很。可也只有那些上不了台面,不注重子弟教导的人家,才会准备收房丫头。 不消说男子年龄还小,便开始接触女子,难免会放纵其中,甚至坏了身子。更何况,这些大家族里的男子,将来要娶进门的主母,一定都是门当户对。你搁着收房丫头在那儿,岂不是叫人家姑娘家中不满。若真的想要个通房,日后好商量,何必为了区区欲望,便伤了好好的亲事。 故而说,这收房丫头可有可无。或者说讲究人家压根儿就不会考虑这种事。 若是傅静琪真的想要个丫头,柳姨娘就算规劝,最后也肯定舍给她。 可傅静琪顶着的却是百里轻尘的名字,内里则是个姑娘家,要她收了朱红入房,简直是笑话。况,朱红这丫头的心思柳姨娘也看出来了,只是未料到会被傅静琪直接点出。 “我见这丫头倒也是个诚心的,就这样把人赶出去,未免……”柳姨娘也是做过人家丫鬟的,到底是有些不忍。 傅静琪眉心拢了拢,却不赞同:“姨娘若担心,就给她找个好去处便是了。我记得家中有几个庄子,倒是可以把她送去管账去。只是要让她继续留在身边,却是绝无可能。如今我年纪还小,倒还算安全。等再等上一两年,身子渐渐长开了,留她在身边就是麻烦。” “朱红心细,所接触的男子又有限,这几年尚且看不出什么。再等些日子,她若留心总会注意到我与男子终究还是有所不同。她对我有几分喜爱,那时便会有几分恨。” 朱红在傅静琪身边这几年来,伺候的一向尽心,要赶她走,傅静琪也舍不得。她还想过,若是朱红发觉她的身份,要如何应对。 后来想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朱红发觉她身份后的反应还是个未知数,倒不如把这个危险早早扼杀在摇篮里。虽说有些对不住她,但为了她和其他人的安危,只能牺牲朱红了。 经傅静琪这么一提醒,柳姨娘这才想起事情的严重性。因爱生恨的事从不少见,朱红若真的有什么坏心思,谁能阻止?要是她走了翠衫的路子,不说加害阿琪,就是把阿琪的身份泄露出去,便够他们喝一壶了。 她是女子,对生意场上的事情自然是不懂。看到阿琪这几年来,匆匆忙忙,好不容易把百里家发展成如今的规模,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若是夫人还在就好了。夫人一向聪颖,可不像她这样踟躇。 见傅静琪若有所思,柳姨娘无奈叹了口气,好笑道:“不过是处置个丫鬟,倒把咱们两个给难住了。” 傅静琪只是笑笑,也不作声。 别的人家处置个丫头可不会这么大费周章,打发了便是。可两人都还是良善之人,且朱红这丫头根本没犯什么错。若说唯一的错处,大约便是欢喜着不该欢喜的人。 要真的当成错处惩处,估计就是个肖想主子的罪名了。 女子摊上一个这样的罪名,今后的人生就完了,这才是让傅静琪和柳姨娘为难的地方。 “此事就托付给姨娘了。”傅静琪躬了躬身,朝柳姨娘眨了眨眼,含笑道。 柳姨娘一手扶额,一手拎着块帕子扇风,故作恼怒道:“你这皮孩子,就知道让我受累。” “还请姨娘原谅则个,云岫在这儿给您赔不是了。” 十五六岁的少年,一张俊美非凡的脸孔,唇红齿白的样子,端的是风流。 眼波含着笑,眼尾上挑,活脱脱一个浪荡儿。 柳姨娘被她这模样逗得笑个不停,嗔道:“也不知道从哪儿学了这幅油腔滑调的样子,以后可不许这样。” 从柳姨娘的院子里出来时,遇到两个小丫鬟,一见到她便羞得脸红,弄的傅静琪哭笑不得。 她的脸一直都更像父亲一些,平日里得用心打扮,不然总显得有几分硬朗之气。她的眉更是浓眉,生在男子脸上,那就是英气勃勃,英俊不凡。 同样的眉长在女子脸上,那就是不伦不类,瞧着隐约还有几分怪异。前世时,她有几日忘记修眉,眉毛长得极快,被沈弘业看到,他倒是不曾说过什么,第二日便说要为她画眉。 那时她不懂,只当这是闺房之趣,不想沈弘业竟是在嫌弃自己。也难怪他会喜欢莫允儿,那等温柔小意的女子。和她这种不柔弱,连撒娇都不会的女子相比,莫允儿才是他梦想的妻子。 傅静琪冷嘲了下,觉得自己居然又陷入对过往的追忆中,实在是好笑又可怜。 天下女子各有各的美,各有各的好。沈弘业只是恰恰不喜欢她这种女子,也因为他本就包藏祸心。 约莫是想到了前世的一些不好的回忆,傅静琪带着白丁和红杏便上街了。至于朱红那边,想必柳姨娘一定会处理的妥当。 马车上,傅静琪正在看一本新出的话本,红杏也不敢打扰。 进入三丁街,路上渐渐热闹后,她才小心翼翼的询问朱红是否要离开一竹小筑了。 傅静琪合上话本,道:“你怎么知道。”她其实并不好奇答案,只是闲聊问问。 红杏睨了她一眼,小声说:“属下知道少爷心善,但咱们的身份不比平常人,还是小心为上。朱红的心思都摆在脸上,唯恐对少爷不利。故而她要离开,是迟早的事。” 傅静琪也未点头,也未说话,此事便仿佛已经揭过。 可红杏却知,傅静琪多有不舍。只是比起这些,还是少爷的安危更重要。 况且,少爷本就不是朱红能肖想的人。红杏想,感情这种事还难琢磨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教女 柳姨娘处置个丫鬟也是第一次。不过她自小便跟着莫夫人身边,见过莫家的主母如何处置下人,倒也算有几分心得。 就朱红这事儿,可也难说。不过有柳姨娘在,倒是处理的妥妥当当的。 送走朱红的那日傅静琪刚巧不在家中,也并非是刻意躲出去,只是因为实在有事碰巧罢了。 等回来后,房里伺候的只剩下红杏一人。 这小丫头和朱红两姐妹也相处了有几年了,这人走了她也没有一丝感到可惜。正因为知道朱红是因为什么原因被送走的,才不发一言,也是十分通透的人儿了。 每到这时候,傅静琪便会在心中感叹。当年爹爹给她挑这些人的时候,一定是用尽了办法。从青竹,到冷玥,到红杏,还有和叔,他们每个人都能独当一面。必要时,还是她的后盾。 她可以不信任其他人,却要把自己的信任托付给这些人。 稍晚的时候,傅静琪要去明月阁用膳。 乞巧节那日正巧是她的生辰。但因为这半年多来,诸事繁多便把生辰给忘了,其他人也没想起来。若不是蜜花姑姑提起,她恐怕早就忘记了。毕竟,这几年来她的生辰若要办一场,素来都是依着表哥的生辰日子。 前几年也不过办了一次,盖因姨母过世后,整个百里家和傅家的担子就压在她身上。她一面要努力振兴两家往日的繁荣,一面还要应对外界的刁难。 头年的时候,上官美娥派人把她的桑园烧毁,导致许多幼蚕没有食物可吃,让她遭受了不少的损失。若不是库房里囤了一些蚕丝,又购置了一些新的,恐怕交货就要来不及了。 商场上,要想有个好名声,诚信二字绝对缺不得。 就算让自己少赚一些,甚至是赔钱,可这名声不能砸了。 结果自然是喜人的。百里家的遭遇,沈家又怎能不知,等他们按时交货时,沈老爷也有些吃惊。并说她英雄少年,实在令人佩服。 这几年来,沈家多次照顾百里家生意,两家的交情也比以往深厚了许多,双方都形成了很好的合作关系。 走进地道的时候,傅静琪还惦记着前一日和黄老板相商的茶叶之事。 因今日是替傅静琪补过生辰,蜜花姑姑几乎是穷尽了自己的全部手艺,总算折腾出了一桌像模像样的饭菜。 在一旁帮衬着的自然是她女儿青竹。 蜜花姑姑看着女儿这娇俏又自信的模样,多半是自豪,还有几分担忧。当今女子地位虽不若前朝那般,可地位到底不同于男子。何况经商也算是贱业,女儿一脚踩进其中,蜜花姑姑又怎能不去担心。 只是她知道自己有什么斤两,也不会在女儿的生意上指点江山,平常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给女儿准备好饭菜。 不是她自夸,她的手艺可一点也不比外面那些大厨们差。没见小姐有时候没什么胃口,就往她这儿跑,不还是因为她的手艺。 自豪之余,蜜花姑姑看到一旁垂涎三尺的女儿,心里那点儿郁闷又冒了出来。 “小姐生辰这么大的事情,你就没惦记着点儿!” 青竹垂着头,老老实实听她娘教训。此时的她,可半点儿没有商场上女诸葛的模样,分明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儿。 蜜花姑姑多半是舍不得骂她的,可今时不同往日。她这闺女什么样子,她这个当娘的能不知道? “青竹啊,你给小姐做事是好,娘亲也支持。可咱们不能忘了自己的本分,得记着自己的身份。” 傅静琪曾开导过蜜花姑姑,说他们从京城来,便当作是一家人好好过日子才是。不过蜜花姑姑向来懂得尊卑,根本不愿逾越。 就青竹的行为,在她看来也是大大的不对,是大逆不道。 青竹知道自己劝不了娘亲,又加上心中有愧,愈发的不敢吭声了。 反正只要等她娘骂的爽快了,她也就安生了。没记得小姐的生辰,的确是她的不对。 这几年来,就算小姐没过生辰,他们也会送上一声祝福。哪里像这一次,所有人都给忘光了。 青竹一面反省自己,一面在心里骂着红杏和冷玥。 这两个人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天天跟在小姐身边,几乎是无所事事,连这点小事都记不得。哼!要他们何用! “娘,你放心吧,我以后是绝对绝对不会忘得。” 蜜花姑姑见好就收,也没有继续骂她,只道:“论年纪,你也算得上是咱们小姐的姐姐辈了。这当姐姐的,连妹妹都照顾不好,还总要麻烦她来保护你,你丢不丢脸。” 青竹被她娘说的颜面无光。早年刚到临安的时候,她也矫情了一段时日,连小姐之前交代的事都忘光光了。后来虽有改善,到底觉得和小姐生分,心里一直别扭着。小姐大约是感觉出来了,就约着她去酒楼吃了一顿,把话都说开了。 回去后,她醉醺醺的呃把这事说给娘亲听,这之后可不得了,她生生被她娘拎着笤帚给揍的酒醒了。 她一边骂,还一边哭:“哪有当下人的要主子开导的,你丢不丢人,丢不丢人。” 蜜花姑姑没读过书,也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她觉得夫人是他们的救命恩人,这辈子就是当牛做马都还不了。青竹又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虽然每次被娘亲念得烦了,但对莫雪慧也是感激。 偶尔也会想,他们又不是把命都给了夫人,凭什么要她也跟着受累。可多数的时候则是想,要不是当年幸亏有夫人救了他们,她根本不能活命,又何谈其他。 日子久了,也就看开了。小姐也没把他们当下人看,对他们很好。作为丫鬟,她本来是不够格的,不够聪明,也不够圆滑,照顾的也不算精心。 可这些小姐什么都没说,这几年教导她学习经商。不然,又哪里来如今商场上谁都不敢惹的青姑娘。 青竹感恩,自然把傅静琪的好记在心里。她想,小姐对她的恩情这辈子她都报不完了。 恰在此时,听到:“呀,今儿个都做了些什么好吃的。” 青竹忙扬起笑脸,提着裙摆走到门口:“小姐,快进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一年 生辰后,傅静琪的时间一下子就变得不那么充裕了。 新入府的下人连这位大少爷都没见过,可想而知她有多忙。 好不容易等稍微有些空闲时间,一转眼便要过年了。 自从官府派人解决了旱灾一事,傅静琪所担心的问题便没有再发生。 所谓的易子而食,似乎只是一个存在于她道听途说的荒诞谣言。 虽说今年的收成的确是不太好,但也没有听说有什么人饿死。朝廷的赈济粮来的及时,百姓们都能吃饱饭,自然也就不闹了。 整个东越都是一片欣欣向荣之势,百姓们更是前所未有的团结。 有句大实话说的好,百姓们只要吃得饱穿得暖,哪管你龙椅上坐着谁。 预料之中的大灾难没有到来,那些谣言也就渐渐的熄了。 傅静琪乘着马车从街上来,看到的都是脸上扬着笑的百姓。 一个卖零嘴的摊子前站着一对父女。 女娃娃也就三四岁的模样,眼巴巴的盯着摊子上的一排糖果,吃着胖乎乎的小手,口水流了一下巴。 她不吵不闹,大眼睛水润润的,瞧着可爱又让人心疼。 站在一旁的是个年轻的父亲,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洗的发白的帕子,给女儿擦了擦嘴,又仔细擦了擦手才将人抱在怀里。嘴上哄着:“冷不冷呀,手上都是水。” 女娃娃傻乎乎的笑着,小嘴凑到父亲脸上,糊了他一脸口水。 这父亲好笑的摇头,看着女儿天真无邪的样子,似是咬了咬牙,从怀里摸出两个铜板,买了一包最便宜的梨子糖。 小摊上卖的可不是红杏平常吃的那种梨子糖,而是最简单,又最廉价的一种糖果。除了有些许甜味儿,也实在没什么特别味道。 不像红杏要吃的那个,可是在三丁街百年老店怡心斋购买的。 往女儿的嘴里塞了一粒糖,看着小人儿捂着嘴,珍惜的咂嘴,年轻的父亲慈爱的摸了摸女儿的脸蛋,小心的把这包糖塞进了胸口。 父女俩走着,恰好和傅静琪同路。 傅静琪看着他手里拎着寥寥无几的几样物什,眉心微微皱了皱。 “你又给丫头买糖吃了?”从一旁的布店里走出来一个俏丽的妇人。她皱着眉,数落着丈夫,责备他又乱花钱,如今的年景不景气,要省着点花。 丈夫只是小。而女娃娃则从嘴里把梨子糖吐了出来,举着还在滴着口水的糖块递到妇人面前。 “娘,吃,甜。” 妇人噗哧一声笑了,抱过女儿点了点她的鼻尖,好笑道:“我的小祖宗哟,真是脏死了,小脏孩儿,羞羞脸。” 女娃娃不明所以,歪着头看着妇人,连坐在马车中的傅静琪都因这一幕笑了起来。 她放下车帘,见妇人把糖又塞回了女娃娃嘴里,挽着丈夫,说要去东市买些米面。 受旱灾影响,百姓们虽然过得苦了些,但仍存有希望。就像这一家人,手里攥着几个紧巴巴的铜板,仍旧舍得给女儿买一包糖。 看到这里,傅静琪才终于放下心来。 她以为她重生到如今,根本无力改变任何事。可看百姓们现在的生活,她还有什么要求呢?大家都好好活着呢,没有几个人死去,百姓们好好的,东越也好好的。她记忆中那个可怕的场景不会到来,这才是最重要的。 “少爷,大家都在买年货呢,咱们要不要也买一些?” 傅静琪瞅了瞅红杏,蹙眉道:“你最近是不是胖了一些?” 虽然百姓们有饭吃,可到底不如往年,稍差了些。街上行人,胖子也少了,多是脸色不大好的瘦子。可看红杏,不仅气色好,脸仿佛也圆润了一些。 府中的伙食一向不错,红杏虽然不和她同桌而食,她们一等丫鬟的饭菜也是很好。况且她的饮食素来偏平淡,还不得红杏的喜欢。 一日三餐从不落下,又断不了零嘴点心,可不就胖了。 平常时傅静琪也不在意,今日倒是一眼就看出差别。 傅静琪一说,红杏忙捂着脸,有些担忧:“真的胖了?” 女儿家哪有不爱俏的,就像红杏这样每日都着一身方便行动的劲装,偶尔也穿裙衫,还不是在衣衫上绣了不同的花样。 她平常捏着分水刺,腰间还别着匕首的女子,叫她捏着绣花针穿针引线,也实在为难了。为了美,也是舍得。 “胖了。”傅静琪丝毫不顾红杏那点儿小心思,直接戳破。“百姓们一日尚且不能三餐,你还要加些担心,过了。怕是用不了多久,连墙头都飞不上去。从明日起,点心和零嘴没了,饭菜中的肉菜减半,什么时候恢复体形,再做考虑。” 冷玥听到马车内传来妹妹的哀嚎,有些幸灾乐祸的想:让你每日只知道吃,什么事都不做。看,这就是下场。 也无怪乎青竹嫉妒自家小妹。就这么只知道吃,还不干活的,得亏有少爷养着。 冷玥摇了摇头,觉得找妹婿这件事上,实在是任重道远。 今年东越不大好,年节也不能太隆重。就算被一再压缩,柳姨娘需要处理的事还是很多。 这时已经忙完所有的傅静琪,便站出来要求帮忙,不然今日也不会上街来。 除了做生意,她也不会买些什么,走走逛逛罢了。 等到回府,除了给姨娘送的一支发簪,便什么都没有买。 柳姨娘举着这支白梅发簪,是好笑又好气。 “你买的年货呢?” 傅静琪双手一摊,无辜的看着她:“买年货我实在不在行。” 柳姨娘只得摆手:“算了算了,你是爷们儿,这事儿本来就不是你该做的。去吧去吧,省的燕嬷嬷又对我抱怨。说我不疼你,整日里叫你做事。” 傅静琪刚要转身,又听:“对了,昨日高夫子来府上,问你的功课如何,有没有疏于习武。我随意扯了几句,就揭过了。看高夫子的意思,大约是在年后要对你考校一番。” 眼看着傅静琪的背影僵直,柳姨娘这才心情好的走进内室,揽镜自照。 “送女人的东西倒是买的好,也不知道将来要迷得多少女人为她要死要活的。唉,造孽哟。” 第一百五十八章女子 明明整个夏日热的叫人连觉都睡不成,可一旦入冬后,天居然比往年还要冷上一些。 净月庵内,几名小师父裹着厚厚的棉袍,正在清扫昨夜下的大雪。 这雪下了整整一夜,在空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 妙静今年刚满六岁,已经是个小大人了。她是净月庵的庵主静观师太从外面捡来的弃儿。因右脚天生生了六指,这才被家中丢掉的。 净月庵里,像她这样的小尼姑,比比皆是。 静观师太是个好人,她总是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救助更多的人。受到她善心的影响,这些小尼姑们年岁不大,已经很懂事了,每个人都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肠。 妙静摸了摸自己的脸,口中呼出一口白气。 “师父说了,这雪下的挺好。等到来年时候,地里的庄稼就不缺水喝了。咱们快点儿干活,把这些雪堆到那些树啊,花丛下面去,这样它们就渴不着,能快点长大了。” 说着话的时候,她有些垂涎的看着藏在那些松树中的几株桃树,吞了吞口水。 “师姐,你说住在里面寮房的那位居士究竟是什么人呀?我听妙定说,她长得特别漂亮。” 师妹妙心还是个小娃娃,才不过四岁的年纪,是去年时候才上山的,还有几分世俗气,对任何事都好奇。她生的小脸圆圆的,见人就笑,瞧着分外可爱,因此大家都愿意逗上她几句。 妙静自诩师姐,对这些师妹们也多了几分管教。当下便道:“那里面住着的是一位居士,称为静尘居士。不过,听几位师姐们私下里说,她原本是位贵人,叫咱们少去招惹她。” 妙心“哦”了一声,鼓着脸颊道:“我从那边路过的时候,总闻见里面有一股难闻的草药味儿,她是生病了吗?” “咳咳咳……” 一连串的咳嗽色,女人用帕子捂着嘴,露出一个娇怯的笑:“让师太见笑了,这几日染了风寒,一直不见好。” 静观师太看着面前的女子,她有着一张绝艳的脸庞,适才因咳嗽脸上染了几丝绯色,却更显面色苍白,眼下还带着泪意,一副梨花带雨的萎靡可怜样子。 这样的长相,放在世间便是天大的麻烦呀。好在这女子的身份不同寻常,倒也相安无事。 上月,有几位夫人来她这庵里祈福,身边跟了几个子女。其中几人,见到此女容貌惊人,竟起了歹意,纠缠之。 静观师太还没有想到一个应对的法子,便听说这几个人无故消失。再来,就是听说这几个人莫名其妙的跑到东边的林子里去,叫野兽抓伤了脸,还伤到了那处,恐怕今日是不能人道了。 她一直知道,贵人在她这庵里是殊荣,也是麻烦。不过好在这些麻烦不需要她去处理,自然有人在背后打理。庵中乃是清修之地,倒是不好叫人来打扰。 “大家生病,素来都是随便煎些草药喝了就是。我观你面色,仿佛不大好,还是叫人下山去请个郎中回来罢。” 女子柔柔弱弱一笑,轻轻摇了摇头,“我这身子真的没什么大碍,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了。” 佛家凡事都讲究个缘法,虽说这女子是贵人强加给净月庵的,静观师太倒也未曾说些什么。只是她这庵里住着的都是女子,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为妙。 “静心昨日寻到我说,去年时候庵里便常常有生人往来。佛家众生,不分群类,佛祖都会接受。只是来者是客,总不好叫他们总是夜里翻了墙头来。前夜,妙静起夜的时候,被一道黑影吓了一跳。我便想,这件事得对你提一提。” 听了静观师太的话,女子的脸上先是一红,而后则是一白。 她穿着一件灰暗的僧衣,包裹着雪白的肌肤,人也有几分落寞。 “师太,我晓得了,我会告诉他们,不要再来了。” 静观师太这才颔首,起身道:“你好好休息,夜里也不要抄经了,这几日还是太冷了。” 女子送静观师太出了门,才倚着门栏叹了口气。 她看着黯淡的天色,以及厚厚的积雪,恍惚了下,喃喃道:“一转眼,竟已过去了十几年了。” 她早已不是那个被父皇随意许了一个大个几十岁老头子,无所依靠的公主。可是叫她印象最深刻的,不是被人贩子拐上船卖到吴国的时候,而是那个青年掀开蒙在她头上的麻袋,那双好看的眼睛。 清澈,又仿佛盈满深情。 她一见到那双眼睛,便什么话都不会说了,直到他问道:“姑娘,你可还好?” 一见昭郎误终身。 她和刘昭这一眼,便是之后十几年的纠缠。可惜,她那时只看到了他眼中的深情,竟然未曾注意到藏在他眼眸深处的冷漠。 她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他,却不想一直都是她在自欺欺人了。 这女子便是当朝的长公主,曾行六。元熙帝继位后,便给她提了份位,许了个护国公主之名。 朝中大臣们只知其名而不见其人,大多数人对这位公主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说她虔诚修佛,并不在京中。 云初净也是这样做的,她修佛,也是在修心。为了忘记十几年前的纠葛,也为了再给自己一个机会。她所做下的事情,已经令天子蒙羞了。但他仍旧咬着牙,给了她一层遮羞布。 对此,云初净很是感激,就算被放到这净月庵来,也没有丝毫怨言。本就是她的错,她无话可说。 可近来云初净却有一种无力感。她修习佛法十几年,还是在见到那人的书信后,一招破功了。 其实她也明白,那人为何要找上她,不过是因为吴国的皇帝过世,新皇年轻,他有所图谋罢了。 吴国先皇还是位太子时,他便有所谋划。可惜,那时的皇帝十分的精明,让他没有任何机会。他所图甚大,居然就一直等了这么多年。 也许是老天也不愿意他达成所愿,他那位贵女出身的妻子,居然只给他生了一个女儿。而他的那些后院,也没有一个儿子出生。 是以,云初净在收到那封信时,第一感觉是可笑的。 第一百五十九章母子 她虽没有享受过公主的殊荣,但该有的气度却绝对不能丢。 刘昭以为一封书信,便会让她尽弃前嫌,摇着尾巴求他垂青? 哈,想到这儿云初净都觉得可笑至极。 所以,她笑了。她手中挥舞着书信,对这这个从吴国而来的探子笑了。 “这是刘昭的意思?” 下跪之人穿着一袭黑衣,连面容都没有露出半分。可云初净分明感觉到,他对于自己直呼刘昭的名讳很是不满。 她从回到东越来,便一直幽居在这净月庵中,再也不曾出去过。外面有了什么变化,她也一概不知,更从不关心。 看到刘昭并没有登位的消息,她有些诧异。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可笑,他父亲看出了他的狼子野心,而他的兄弟却没有看出来。在驾崩前,居然还封了他一个摄政王,叫他好好教导如今的天子。这简直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王爷说,请夫人念在往日的恩爱上,还请把真想告知。” “真相?恩爱?”云初净冷笑了声,将信丢在这人脸上。“回去告诉刘昭,我和他没什么关系,你也不用口称我夫人。我是东越的公主,和那个乱臣贼子可没有半点关系。” 男子捏着书信,拳头握紧,语气中隐约透出一丝威胁:“公主难道忘了,当初若不是王爷,您根本就没有机会活着回到东越。何况,您腹中的孩子,本就是王爷的子嗣,他合该知道。” “你走吧。”云初净懒得和这人说话,这脑子不清不楚的,有什么好说的。 若是五年前,她恐怕还会相信刘昭心中有他。而五年后,除非她是脑袋进了水。这些年但凡他心中有一丝往昔的情意,便不会只字不提,一封书信都无。如今是觉得她还有利用之处,这才写了书信来。 云初净一向不聪明,可看人倒是还有几分眼光。刘昭想要做什么,她根本不做他想。 男子转身便走,只是第二日又来了。 这来回折腾了些时日,弄得云初净很是厌烦。 她欲张口,想要唤那些躲在暗处的暗卫。可话到嘴边,又被她吞了回去。 在寮房内枯坐了一夜,第二日便染上风寒,不住的咳嗽。 她一边咳,一边唤着:“来人。” 可任凭她吼得嗓子都疼了,也不见有个人出来。 这些年来,她一直都感觉暗处有人窥探。若非这些人从来没有恶意,她恐怕早就害怕了。久了,便知道这是有人派来保护她的。 可云初净如何都没有想到,她的这个护盾会在有一日消失。 她咬着下唇,挣扎着起身,对再一次来到她身边的探子严词厉色,叫他不用再来,当年她的孩子根本没有生下来,半路就掉了。之所以写了书信给刘昭,不过是因为曾经对他还有几分念想。 云初净坐在原地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渐渐就痴了。直到有人送早膳来,她才起身相迎。 进门的是个不大的小光头,小脸板着很是严肃。她不禁笑问:“你叫什么?” 这小尼姑把饭菜一放,也未回答她,转身竟走了。那架势,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云初净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便端起饭菜吃了起来。 妙静跑出寮房,拍着胸口喘气。 她对妙心说后院的寮房里有位居士,其实她也没见过几次。每次都觉得这位女菩萨生的像个妖精似的,好看是好看,但是总叫人担心她会不会把她骗到山里去。 妙静定了定神,才朝前院走去。 此时,山路上一队人马缓缓走来。 妙静躲在一棵松树后,偷偷看着。 打头的是几个护卫模样的人,不过比她见过的那些香客们身边的护卫要更加的英武。妙静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这些人身上的气势十分可怕。 这时,为首一个青年突然停下了脚步,打了个手势。 妙静眼前一花,人便被拎着后颈到了空地上。 她大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 她面前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生的好看极了,像天生的仙人下凡似的。他穿着件素淡的袍子,外面则是件玄色的大氅,抿着嘴唇,不苟言笑,十分冷漠。 他的肤色白的像雪,他的眼睛冷的像冰,妙静只看了一眼,便感觉冷的浑身发抖。 青年睨了他几眼,好笑的道:“还当是个什么,原来竟是个小尼姑。” 妙静敢怒不敢言,垂着头,心想道:你才是什么,她是人,是人。 她感到少年睨了她一眼后,便抬步走了。 身后的青年走了几步,手里拎着一件缀了毛的斗篷,似是要给少年披上。 也不知道他们二人说了什么,少年最后还是敌不过青年,身上披上了那件斗篷。 妙静觉得,这间斗篷加身,他身上的冷意也被收拢了几分,瞧着倒是没有那么叫人害怕了。 几名护卫从她身边经过,好似当她不存在一样。 等人走远了,妙静才拍着胸脯,快步离开。 昨日下了雪,山间的路说不定就叫封死了。这群人究竟是来干什么的,居然冒着这么大的风雪上山。 何生是第一次来到这净月庵,觉得也没什么不同的。 山上种满了树,在冬日里有几分寥寥。昨夜下了一场大雪,松树上落满了皑皑白雪,倒是好看的紧。 “公子,雪天路滑,你小心着些。” 说完,又忍不住道:“天儿这么冷,您的身子受不住,何不暖和一些再过来。” 他说着话,一旁的王禄倒是没吭声,只是往前方行走的少年手里塞了一个紫金的手炉。 何生嘴巴大张,看着这个谄媚的家伙,大声的哼了一声。 讨厌鬼,就会拍马屁!他难道就不知道公子冷,要他献殷勤。 何生一屁股把王禄挤到一边去,自己则站在了云陌寒身边。 云陌寒正在思索,倒是未曾注意到两名下属之间的勾心斗角。 十五年了,他还是第一次踏入这里。感觉有些复杂,竟也没有他想象中的出现别的心情。大约是,相隔太久,许多想法都已经淡去。 第一百六十章母亲 来净月庵的大多都是女子,这么一群男子倒是头一遭。 静观师太听闻此事,只对下面的弟子道:“都是来礼佛的,不用理会,随他们去罢。” 嘴上如此说,静观师太却是担忧起来,唯恐这些人又和后面廖舍的那名女子扯上关系。当年她被送到这庵堂来,静观师太也无法阻止,只能随便应付了事。 许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太平常,女子这十几年来,一直都和净月庵相安无事,互不打扰。早年还在早课偶尔会出现,如今多数都待在廖舍中,念念经文而已。 可自从半年多前,净月庵的平静就被打破了,静观师太也不知道此事是好还是坏。出家人随性为之,并不强求。 静观师太却觉得心中始终有些惦念放心不去,无奈只能暗叹一声,感慨自己修行不够。 旱灾并未对京城乃至北地造成太大的影响,净月庵依旧是树木葱郁。待到来年春暖花开,雪水开化之际,一定美不胜收。 云陌寒在四周看看,这便是他母亲幽居了十五年的地方。 堂堂公主,只能住在此处,吃斋念佛,外界人连她的生死都不知。 他想要问她一句,这些年到底有没有悔过。 “公子。”何生快步追上,道:“夫人在后面的僧房中,很少露面。恐怕就是你去求见,她也会拒绝。” 净月庵里知道云初净身份的人,除了静观师太,便只有她的两个师妹了。而外界的人,更是知之甚少。 云初净无媒媾合,又生下孽种,于元熙帝来说,是皇室中的一个巨大的丑闻。遮掩还来不及,又怎能轻易叫人知晓。朝中大臣知晓长公主于陛下关系不太亲厚,也鲜少在他面前提及,生怕触了天子霉头。 久而久之,就真的没人记起了,这个皇宫中本该是有位公主的。 只是她人在净月庵中,这些年公子送来的吃食物件,她无一收下,都叫人给丢出来了。久了,公子也就放下了。若不是此次暗卫来报,说有吴国人悄悄潜入净月庵,和夫人相谈数次,公子而已不会亲自前来。 公子的腿还未大好,便顶着寒意上了山,何生又怎能不担心。 云陌寒到了净月庵,反倒有几分近乡情怯。 他不知道该如何对云初净言开口。思来想去,便在这庵中绕了一圈又一圈。 恰恰此时,一名穿着缁衣,头戴僧帽的女尼缓缓走来。 女尼生的美丽纤弱,弱柳扶风模样,身后便是佛殿,仿佛是话本中的山精妖怪幻化成人一般。 何生看着看着,便呆了。 他是有看过这位夫人的画像,可画像不比真人,便连此人的十分之一都没有描摹下来。 再看自家公子,眉心紧锁,一副陷入思考中的样子。 这位夫人自诞下公子,也有十余年了,可瞧着竟像是双十女子,甚至还带着几分少女气息,着实令人称奇。 云初净在寮房中待得憋闷,便悄然出门。本来是想着昨夜下了雪,庵里除了其他女尼应当不会再有外人。数日前她出门时,遇到几名登徒子,盯着她看个没完,她自觉厌烦,便躲了回去。 哪想,刚到正殿,就见到一伙人。 她虽然并不得宠,可一看便知晓面前这群人并不好招惹。尤其是站在青衣护卫身旁的少年,穿着一件滚毛的斗篷,大半张脸都藏在兜帽中,看不清面容。但一看,便知道通身的贵气。 云初净不由垂下头,打算从一旁绕行。 “这位师父,且请等等。” 原来是那位青衣护卫,三步并作两步朝她跑来。 “师父,我家公子有话想要问询,还请师父暂行片刻。” 云初净本想说她并非是庵里的比丘尼,然话到嘴边,又不好解释,只能沉默的站在原地。 很快,那位少年公子便缓缓走来。他行走的步伐是很慢的,两条双腿好似很僵硬。风吹动着他兜帽上的容貌,叫云初净不由想到了秋日里漫山遍野的蒲公英。 她从未见过那样的景象,宫门后是另一个世界。如果不是刘昭带她见识过这些,她做梦都想不到,原来宫门外,会是这种景象。 “师父。”少年开口,声音清清冷冷,不热络。 而云初净却是心里稍安,只因这少年的语气虽冷,倒是没有半分狎亵感。 “施主。”云初净双手合十,好似就是一名普通女尼。 这是云陌寒此生第一次亲眼见到他的母亲,她美丽,她纤弱,她就像是一朵颤颤巍巍的小花,稍有些风雨便会夭折。 他不由抿着唇,眸色愈发的冷淡。 “我想请问,有母亲者,何故会将自己的亲子置于多年不理不问。” 云初净稍怔了下,觉得这个问题古怪极了。又非佛法,又不论寻常,倒像是在……诘问。 “那就要问,这位母亲是否有苦衷了。” 少年又问:“她有苦衷,她的儿子自然也理解。只是她从未提及,更不曾惦念过她的儿子,这又是何故。” 云初净怔然,她缓缓抬头,注视着少年的脸庞。 她生的娇小,又因在冷宫之中没什么好东西可吃,一直生的纤弱,竟比这少年还要矮上一些。此时一抬头,就能看到少年藏在兜帽下的一双眼,冰冷又暗含眸中情绪。 他的年岁不大,瞧着也就十五六岁。可为什么,他给她的感觉会这样的奇怪。 云初净组织了一下语言,刚要回答,就听少年又道:“这位母亲少时曾和人私奔,只是那人又娶他人,她才跑回家中。她曾清修十几年,可每日所做之事不过是思念她的情人,竟不曾想到她的亲子分毫。而今,她往日的情人寻上门来,要认回他的儿子,你说这母亲会不会答应。” “你——”云初净蓦地瞪大眼睛,手指颤抖。她的嘴唇哆嗦着,竟连一句连贯的话都吐不出来。 少年缓缓拉下兜帽,露出一张如仙人般俊美的容颜。 他轻启薄唇,语句散落在冰冷的空气中。 “母亲。” 第一百六十一章争执 云初净怔怔后退了几步,她从未如此惊愕,又如此的恐惧。 兜帽下的那张脸陌生又熟悉。 那双眼,那双眼…… 她的呼吸一窒,险些一口气厥过去。 云初净狠狠揪着自己胸口的衣料,努力镇定。 “你,你怎么知道,你——”又怎么会来这里。 当年皇兄要用她的孩子当作皇后所生,她是同意,且赞成的。她曾对这个孩子饱含多少期待,最后就多受伤。她甚至想过,要不就把这个孩子溺死…… 若不是皇嫂,她这个可怕的念头就要实施了。 这十五年来,云初净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她会和这个孩子见面。 皇兄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会让他知道此事? 云初净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压制住心头的波澜。 “你如今找来,究竟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 云陌寒看着这个同她几乎没有多少相似的女人,沉默了下。 这就是他的母亲了?多么无情,多么冷酷,和他那位名义上的父亲果然是一奶同胞,如此的相像。 “来看看。”他道:“想要知道这些年来,你是否有过悔过之心。” “悔过?”她笑:“我要悔过什么?” “在你曾经想要杀死那个孩子的时候,你应该是不曾有过任何后悔之心。如今十五年过去,你心中仍旧没有丝毫的后悔。看来——”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的冷淡:“是我把人性想的太简单。十六年前,你为了想要嫁与爱恋的情人,才怀上这个孩子。当发觉他另娶他人,你只能作为他见不得光的外室,就后悔了。你逃离他的身边,回到家里。腹中的累赘令你苦不堪言,你生不如死,数次想要杀死他。如果不是她的兄长阻止,那孩子早就已经成了一抹幽魂。他想不通,为什么他的娘亲会狠心抛弃他。除了对她名声有碍,许是这个孩子于她来说只是个筹码。” 云初净的脸色越来越白,也越来越冷。 “你懂什么!”她气极。 云陌寒嗤了声,不屑道:“我是不懂。但我知道,什么才是母亲。至于你?还不配。除了这张皮囊,你还拥有什么?即便是身处繁花之中,你的灵魂上也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你——我可是你的母亲!” “谁知道?你有尽过母亲的责任?” “好歹我生下了你。”云初净恨恨道:“如果不是我生了你,你——” “你以为我会感激?”云陌寒后退几步,远离她。“看来我今日是白来了。我以为你会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加和蔼,结果可真令人失望。你想要答应刘昭什么,都随你的便。但我敢肯定,你们的目的不会达到。在你为了爱情付出一切的时候,请先记得自己的身份,你是东越人,更是东越的公主。若你做出任何有损东越之事,相信陛下会乐意送你去死,以完成他十六年前所没有做到的。” 他说完,也不管身后云初净是什么表情,拂袖而去。 云初净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她血脉上的儿子毫不犹豫的离开。那背影是如此的冷酷,又是对她如此的嫌恶。她再也无法忍受,啊的尖叫一声,便重重的朝后倒去。 前方的人影脚步顿了下,而后神色如常的继续行走。 何生等人便在远处站着,可该听的话一点儿都没落下。如今见云陌寒走来,一个字都不敢说。 一行人很快便下了山,只是当夜云陌寒便病了。 他的身子素来不是很好,即便这几年调养得宜,但当年体内的毒素过于霸道。若不是有解毒丸,恐怕他早已经死去。 夜半,他醒来,屋中只点了一盏灯,满室昏暗。 他咳嗽了声,王禄便出现在床头。 “殿下,可要喝些水?您已经好久没进食了,厨房备了些饭菜,也一并吃一些可好。” “都拿来,我是有些饿了。” 云陌寒就算因为云初净的态度而备受打击,也不会故意作践自己的身子。他的命是和老天抢来,争来的。这里有师父走南闯北,只为给他寻一株珍贵的药草。也有惠贤大师,对着昔日的仇敌低三下四,只为求得一剂药方。 还有何生,还有王禄,还有许许多多的人。 某次他发病时,曾含笑道:“你们不要担心,我不会死。” 他怎么敢死,他根本死不起。 他若死了,这些人的期望便没了。他若死了,留下这群部下又该怎么办。 是以,他才建立了陌记。以防止有一天,他真的出现什么意外,这些人无家可归,更无饭可吃。 陛下一向堤防他,只因他挡了阿福的路。他从未肖想过那个位置,就算解释他也不会听。 见到他这位母亲后,云陌寒仿佛懂了。这对兄妹真是相像,他的母亲纤弱,性子却执拗,而且冷漠。她只爱着自己在乎的,至于那些不在乎的,便可随意丢弃。 而他,就是被直接丢掉,连捡都不会捡起的。 至于陛下,他本来就是把他当成一个挡箭牌。如今他没了用处,也该考虑找个地方把他丢下了。 同王禄一起进来的,还有何生。 “公子,都怪我不好,我该拦着你的。” 云陌寒挑眉,无奈道:“你若拦,也拦不住。” “可是,好歹可以让公子在天气好些时候再去。”何生愧疚极了。这几年来,公子在夫人那儿受到的伤害数不胜数。他哪里会料到,两人见面时,竟是这样的情形。 “殿下,公主已经知道您发觉自己身份这件事,那陛下那里……”王禄担忧道。 云陌寒摆手,讽笑道:“安心,她不会说的。” 这些年来,他已经将探子们送来的消息看了又看,脑海中渐渐勾勒出了一个形象来。 云初净,一个有着纤弱外表,利益至上的女人。她大约觉得自己心地善良,不过在他看来,她和刘昭到真是天作之合了。两人都把自己的想法藏在那张混淆视听的外表下,叫人看不到他们内心究竟是如何的毒辣。 “吴国的探子再来,就把人拦下,不用叫他们进来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除夕 再然后,何生收到消息说,山上的那位夫人病了,好几日都不曾下床。 而公子知道后,只是漠然应之,连句送郎中上山的话都没有提。 再之后,静观师太叫人从山下请了一位郎中上去,仿佛是把夫人治好了。 之后,何生就再也没有在公子面前提起这个人。 转眼间,便到了春节。 这一年的春节注定与平常有所不同,盖因初阳十五年,也就是天佑一年里,上天降下灾难,致使百万百姓陷于灾难中。好在天子早有应对,才拯救了这么多的黎民百姓。 天子为了感激上苍早早降下预警,故而将年号改为天佑,意为受上天之庇佑。 百姓们不知这其中是否还有其他秘密,只听到改了年号,也没什么感觉。但这一年来,若不是有朝廷救济,大家可就真过不下去了。 元熙帝听说民间有人为他立了长生牌位,日日祈求,虽面上不表,可回到寝宫时,还是忍不住夸耀了几句。比起只知道享乐,而不想治国,最后死于众多皇子夺位之中的先帝,元熙帝自觉他这个皇帝做的是十分出色。 天子心情好了,除夕日的宫宴,也比往常和乐的多。 连素来冷脸对待的大皇子,都得了他几个笑脸。以至于有人猜测,难道说大皇子要复宠了? 云陌寒听到大臣们私底下的言论,眼中闪过一丝冷芒。 一群愚人罢了,有什么值得他在意的。 深夜,一群人在御花园中坐着欣赏远处的烟火,唯有他推着轮椅离开。 这些人的热闹与他半点干系都没有。 冬日里的红叶山庄很是萧条,除了硫磺池子里冒出的白气外,便只有树梢上结着的白霜和冰凌。 何生搀着云陌寒下马车时,王禄忙迎上去,惊诧道:“殿下今日饮酒了?” 少年脸色酡红,浑身都带着醉人的酒香,眼睛翕着,分明是醉酒之态。 何生无奈道:“今日陛下也不知道怎么了,好似很开心,赏了公子一壶酒。公子并不擅饮,旁边又有几位劝酒,便喝的多了些。” 王禄忙吩咐人去准备醒酒汤,又叫人准备换洗衣物,带着人便往温泉去。 天气这般冷,殿下又吃了酒,唯恐会受寒。 云陌寒浸入温暖的泉水中,才清醒几分。 他抬了抬眼皮,淡淡道:“是你啊。” 王禄在一旁捧着温好的帕子,忙递上前:“殿下先擦擦脸。” 云陌寒擦过脸,又饮了一碗醒酒汤,便挥手叫他退下。 头顶星光闪烁,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硫磺气息,还有阵阵凉风,可谓是雅致又孤独。 云陌寒头枕着一方巨石,头顶便是夜空。 他喃语:“小没良心的,去了临安后便什么都抛下了。” 阿琪刚离开京城时,他担心的不得了,后来得知她在临安过的不错,才稍稍放了心。此次前往江南,也是想要见上一面。可他忘了,闺阁女子锁于深闺,又岂是寻常人轻易可以见到。 倒是见到了她的那位未婚夫,是个精明的。只是人长得太过好看,有些危险。 云陌寒胡思乱想了一通,只觉得好笑。 他才十五岁,竟开始操心起一个小丫头的婚事来。难道真的是思虑太过,竟有种提前给人当爹的感觉了。 只是…… 他的手指按在心口,眉心皱起。 为何想到阿琪要嫁人,竟有些不舒服。 “王禄。”他扬声唤人。许是饮了酒,又泡了一会儿,觉得身体不适罢了。 …… 傅静琪跌跌撞撞的回到房间里,一等无人后,在坐直身子。 给自己倒了杯浓茶,也不管是否还烫,忙饮了一大口。 今夜大家都尽兴的很,只是一群人围着她要灌酒还是太吓人了。要不是她趁机装醉,早早逃了出来,还不知道要喝到什么时候。 她看了看天色,暗想:这群人不是要一直喝到天亮吧。 “阿嚏!” 捂着口鼻,傅静琪摸出帕子擦了擦脸,叹气。 这一晚上总是打喷嚏的,害她差点儿就假装不成了。 年前,高夫子来验收她一年来的功课。这一年来,因旱灾一事,她本就疏于武功。又兼之不少生意需要兼顾,早就把这事儿忘到了脑后。 其他夫子也有留下功课,只是高夫子最为严格。 一整年来几乎不曾好好习武,在高夫子的逼迫下,更是节节败退。若不是高夫子还记得自己是他的学生,恐怕一拳过来打的她吐血都有可能。 幸好是蒙混过去,否则这大过年的她说不定还要在院子里扎马步。 一想到这儿,她便不由打了个冷颤,忙叫人准备热水。 进来的不是旁人,正是青釉。 她捂着唇好笑道:“少爷这怕是在装醉吧。” 闻言,瘫软在椅子上的少年坦然的抬头,笑盈盈给她抛了个媚眼:“就不心疼心疼你家少爷。再喝下去,我明日就起不来了。” 青釉哀怨的瞅了她一眼,道:“少爷就别逗奴婢玩耍了。当初奴婢不知道您的身份,还以为您看上奴婢了。” 傅静琪眼角一抽,坐直身体,不敢再让自己的桃花眼乱飞了。 青釉这才大笑起来,指挥着两个粗使婆子去烧热水了。 不多时,又给她端了一碗碧粳米粥,和一杯醒酒茶来。 “少爷先喝一碗粥垫垫肚子,然后再喝这茶。” 一碗粥一杯茶下去,傅静琪揉着肚子感叹:“这一晚上都是汤汤水水的,怕是夜里都要睡不好了。” “人之常情罢了,少爷不用觉得害羞。” 傅静琪嘴角微抽,看了青釉一眼,可惜的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她当初怎么会觉得青釉是个有些冷漠的女子,她分明就是只小狐狸,就爱逗着人玩儿。若说一两年前,她还能逗着她乐一乐。现在嘛,也只有被耍玩的份儿。 “好啦,叫婆子们去备水,你先回家去。今天是除夕,一家人聚在一起才对。” 青釉早就成了亲,一家人都在府中做事。 “谢少爷了。只是啊,奴婢不在你身边,怕是没办法放心。万一你在浴桶里睡着,不小心淹水呛到谁能救你。” 傅静琪:“……”她又不是真的醉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春日好 春日好,春日妙。 年关一过,这春天就算是来了。 这一夜,百姓们还在家中安睡,忽听到一声巨响。 紧接着,便听到如撒豆,如石响,又像有人敲着瓦片,发出的哚哚声。 有人忙支起窗子,往外面一看,差点儿被迎面而来的倾盆大雨打的一个趔趄。 下雨了? 啊,下雨了! 有人激动的喊道:“下雨了!下雨了!” 也不知道是哪户人家被吵醒,气得大骂:“不就是下雨了,喊叫什么。” 然而,这声音落下后,迎来的是更多人的欢呼。 大家纷纷跑到雨中,周身都浸在雨水中,欢欣鼓舞。 下雨了,终于下雨了。 近一年未曾下雨,老天终于在这一刻开眼了。 这一场雨一下就是整整三日。 未了,有人感叹说,幸好堤坝足够稳固,不然就这么大的雨降下来,也不知道要冲毁多少房子。 有的人家被大雨淋坏了屋顶,也开心的带着工具爬上屋顶修补。 比起没有雨水,被浇坏屋顶又算是什么。 因这一场大雨,整个江南地区都像重新活过来一样。 一场雨,天气渐渐转了凉。 直到半个月后,天气才方才显得好了许多。 曾经断流的小溪,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去年因为干旱而死去的树木,居然在雨后发了几个嫩绿的小芽。 田地里,农户们开心的翻地,为今年的庄稼提前做好了准备。 所有的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正如同傅静琪曾经所期待的那样。 金江上没了水匪之患,航道又恢复了平日的安宁。 新制的茶砖通过巨大的船只,运往了遥远的西南。 在那里,它们将被换成各种江南地区稀缺的商品。 傅静琪以为自从上次在一梦楼与瑟瑟姑娘一别后,今后便没有再见面的机会。未曾想,她居然收到了瑟瑟姑娘的邀约。 “未名湖?”她暗觉好笑,难道整个临安就没有其他地方可游玩,又是未名湖。 之前那位大皇子殿下,也是约在此处。 恕她直言,临安这个为人称道的景观,在她看来还不如自家后院的山水好看。 她晃着手中这张帖子,笑问:“你们谁要去?” 红杏举了举手,又悄悄放下。 她想起上一次少爷和兄长进了一梦楼,而她只能在马车里等候的无聊回忆了。 与其和他们去未名湖,她还不如待在府中,看看有没有机会去张大厨那儿偷吃。 白丁飞速的举起手来,激动道:“小的要去。” 他早就听说一梦楼是人间极乐之地,又说瑟瑟姑娘是一梦楼的花魁娘子,多少人一掷千金都难得一见。如果他能见一见瑟瑟姑娘,也是无憾。 傅静琪知道带红杏去一梦楼不好,只是此次约在湖上的画舫,料想还有几分乐趣,便也一同带了。 一行人,有冷玥红杏,外加一个白丁。 马车上,傅静琪捏着这张薄薄的帖子,暗觉有趣。 字如其人,这位瑟瑟姑娘的字迹也和她本人一样,透着一丝不羁。狂乱的,好像她的性格一样,给人以惊喜。也不知道这一次再见,瑟瑟姑娘是否会和上次那样,给她带来一丝趣味了。 “公子请。” 来接待的,还是上次的婢女,名字仿佛叫什么小绒花。刚过了一个年,她应当过得不错,小脸都吃的圆润了一圈,更显可爱。 傅静琪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小时候,大家总爱捏她的脸。她的手指这时也有些蠢蠢欲动,想要捏捏这丫头的小肥脸。 小绒花板着脸,一本正经的站在舢板前迎客。蓦地,脸颊被两根手指夹住。 手指的力道很轻,让她没有丝毫感觉不适。只是,两颊的肥肉被掂了掂,似乎在算计斤两。 “果然肥硕。” 耳畔传来一声带笑的呢喃,小绒花的脸更僵了。 即使脸在别人手里,她也不动声色:“公子,请。” 傅静琪觉得这丫头有趣极了,就是不知道瑟瑟姑娘能不恒割爱,卖给她。如果小绒花到她身边,她一定会把她喂得胖胖的。 可是看瑟瑟姑娘那个性子,这个要求恐怕悬的很啊。 小绒花被她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后颈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她觉得这位云岫公子可怕的很,一双眼睛好像要把她待价而沽似,按斤卖掉似的。 她在前面带路,后背好像被火烧到一样。小绒花努力忽视这层异样,才没有在众人面前失态。 明明人还是这个人,怎么和上次看起来不同了。 小绒花皱了皱眉,发觉云岫公子究竟是哪里叫她熟悉了。原来,竟有些像她那个混蛋主子。 “云岫公子真是叫瑟瑟好等啊。”娇俏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连不满都成了情调。 小绒花垂下眼皮,心中暗忖:来了。两个可怕的家伙对到一起,究竟谁能赢? 这种时刻,她竟有些想吃东西了。小绒花偷偷抹了把自己的暗袋,里面果然空空如也。在心里低叹一声,她行至瑟瑟身旁,默不作声。 “帖子上并未写明时辰,云岫以为时间还早,倒是劳瑟瑟久等了。” 瑟瑟冷哼一声,甩着帕子进了船舱。 “男人,哼。” 傅静琪摸了摸鼻子,觉得还是不要和她一般见识的好。这位瑟瑟姑娘,和外界谣传的那位花魁娘子根本没有半点相像,性子古怪的很。 舱内已经备好了酒菜,好似真的要宴客一般。 傅静琪落座后,也不做声,只等瑟瑟先开口。 她只觉今日是酒无好酒,宴无好宴了。 瑟瑟来找她,究竟是有什么目的。难道,是和沈离有关?思及此,她看着瑟瑟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揣度。 瑟瑟毫无察觉,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抿了一小口后,眉心便皱起。 “啧,女人喝的玩意儿。” 傅静琪手臂抵着大腿,托腮笑道:“看来瑟瑟姑娘对酒也有研究,难道更喜欢烈酒。” “男……是人就该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傅静琪在心中幻想了一下身姿窈窕的瑟瑟举着酒坛,大口撕扯着卤肉,打了个冷颤。 这番姿态在男子做来,虽然是粗鲁,也有几分洒脱。可要是女子做起来,不止粗鲁,更多则是可怕了。 瑟瑟姑娘,果真是个奇怪的人。 第一百六十四章铁板 “今日请公子来,是有件事想要同公子商议。” 瑟瑟姑娘说着,蓦地抛了个媚眼给她。 傅静琪非但没有被美到,反而觉得有些不寒而栗。只因瑟瑟美则美,这个媚眼竟有些杀气腾腾。 她只得放下酒杯,好笑道:“姑娘但说无妨。” “世人皆知云岫公子乃是经商奇才。瑟瑟这里刚好有些体己,想要和公子合作。只是不知,公子意向如何呀。” 天仙似的美人儿陪着你喝酒,连说话的声音都像在唱歌似的,岂不美妙。 可傅静琪毕竟不是真男儿,也未曾感觉到有一丝的愉悦感。对于瑟瑟的邀约,她本就觉得奇怪,何况是生意场上事。 “瑟瑟姑娘想要做什么生意。” 瑟瑟发觉,眼前这名少年的眼神瞬间就改变了。犀利的眸光,好似要把你整个人都给看透了。饶是见过许多大场面的瑟瑟,此时也不免有些紧张,隐约竟还有几分……惊惶。 她抿了抿唇,轻笑了声,“瑟瑟只是一名小女子,没见过什么世面,自然不知道什么生意好做,什么生意不好做了,还得请公子帮瑟瑟参谋一二。” 傅静琪愈发觉得瑟瑟古怪,且隐隐有些好笑。 她佯装不知,继续道:“那依瑟瑟看来,你更喜欢经营什么样的生意,好让云岫也有个准备。” 瑟瑟一笑,心中有些不屑。 原以为他和其他男人有些不同,如今看来,倒也是寻常人一个。不过是稍稍施加手段,便像那些男人们昏头昏脑。 “瑟瑟素来喜欢柒夏坊的首饰。” 胃口倒是不小啊。 傅静琪勾了勾唇,说:“瑟瑟姑娘要做生意,云岫也没有置喙的余地,只是柒夏坊乃是百里家重要的产业,怕是……” 这欲言又止实在是恰到好处,正好勾起了瑟瑟的怒火。她一点都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满,那张芙蓉面上笼罩着一层煞气,叫人不禁感叹,美人生起气来,也是好看的。 “你这是看不起我?!”柳眉倒竖,分明一副气到极致的模样。 瑟瑟一抬头,见几案后的少年眉眼弯弯,竟是在笑。 她一怒,拳头握紧,本欲给这人一番好看。这话到了嘴边,又被她吞了回去,便做:“瑟瑟还当云岫公子会心怜瑟瑟,未曾想公子竟是在耍笑瑟瑟。” 少年不曾开口,神态和眉眼无不在表示出一种含义:他的的确确是在看不起她。 这个认知令瑟瑟一怔,更多的则是不解。 她可是一梦楼的花魁娘子,多少人为了见她一面卑躬屈膝,一掷千金。可这少年对她的示好全然不理,就好似她是路边的木头桩子,红颜枯骨般。 瑟瑟高高在上已经习惯了,男人们都爱她,女人们则都嫉妒她。而在百里轻尘这儿,她无往不利的魅力直接踢到铁板。不仅脚疼,还丢了面子。 墨色上儒,血色红裙的女子正要发怒,突然听到一声小声的咳嗽声。 她皱眉看去,便见一根立柱后,小绒花正朝她不赞同的摇头。 瑟瑟看着她的口型,嘴角一僵。再转过头来,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傅静琪的耳朵动了动,好似没看到瑟瑟的动作一般,笑道:“瑟瑟姑娘要想做生意,轻尘倒是可以帮忙参详一下。至于其他,恕轻尘就做不到了。” 她还当这位瑟瑟姑娘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可今日她的表现令她十分失望。 这位花魁娘子,恐怕是把她当成那些冤大头了,以为自己笑笑,便能得偿所愿。 傅静琪一面觉得好笑,一面也觉得无趣至极。 男女之间的博弈,从来就不能单一认定谁胜谁负,只是像瑟瑟这种以为自己是人间绝色,所有人都要达成她所愿的人来说,实在是……啊哈,奢望。 论样貌,她倒是觉得那位贤王,如今的大皇子,要更胜几分。 她要真是色令智昏也就罢了,可这位瑟瑟姑娘究竟是眼神有问题,还是脑子有点问题,觉得自己会答应她。 柒夏坊是江南最有名气的首饰铺子,店铺已经开遍了江南各大城市。若是一名妓子参与其中,一定会流失一部分客源。 傅静琪端起杯盏,抿了一小口,才道:“瑟瑟姑娘还是想清楚后,再托人传话给轻尘吧。时候也不早了,轻尘就不叨扰了。” “站住。”瑟瑟惊慌的叫住她的脚步,质问说:“你就这么丢下我走了?” 傅静琪抚了抚袖子,好笑的扭头看她:“那姑娘以为轻尘该怎么做?” 瑟瑟词穷了。她的眼睫颤抖,掩去眸中的一抹思虑。 再抬头时,眼中只有清明。 “贸然请公子来,是瑟瑟的不对。瑟瑟自罚三杯,还望公子不怪。” “免了。”傅静琪温柔的阻止她的动作,“姑娘若是真的想要做生意,不如去找沈少帮主,也许他有别的法子。只是百里家做的是正经生意,怕是难以达成姑娘所愿。” 见男人毫不犹豫的离去,瑟瑟快要气死了。她一脚踢飞几案,酒菜噼里啪啦的落了一地,好不狼狈。 “你这脾气真是越来越像女人了。”小绒花捧着一把剥了壳的松子,吃的欢快。见瑟瑟这般,没好气的刺了一句。 “闭嘴!”瑟瑟大吼:“瞧你出的馊主意。” “我?”小绒花一脸无辜:“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异想天开的人是你,可不是我。是谁说的,只要凭借自己的美貌,肯定能和百里轻尘搭上线。到时候,只要稍加手段,不怕拿不下他。等到了那时,咱们的那一批宝石就能脱手了。我的记性不算差,主子就是让我逐字逐句的复述一遍,我也做得到。” 瑟瑟在傅静琪这儿吃了一个暗亏,又被小绒花明讽了一番,脸上愈发挂不住了。 “我是你主子,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儿好。” “唔……”小绒花偏头想了想,缓缓摇了摇头。“不能。谁家的主子,每天不想着好好做事,就想着走捷径。一梦楼的花魁瑟瑟姑娘,难道再几年,你真的要好个好人嫁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拒绝 小绒花话音一落,瑟瑟就大呼“闭嘴闭嘴!” “你恼羞成怒的嘴脸真的是不太好看。”小绒花嘟囔了声,后退了几步,免得自家主子一个生气过头,再拿她出气。 瑟瑟兀自生了一会儿闷气后,才一脸郁闷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小绒花翻了个白眼儿,“不过啊,你今天这出戏可真够难看的。云岫公子又不是那些对你流口水的臭男人,你以为自己勾勾手指头,他就得巴巴的过来了?” “你信不信你再说一句,我就揍你。” 小绒花点了点头,认真道:“我信,反正你这个人不管男女都下的去狠手。” 瑟瑟:“……”这丫头真的是越来越张狂了。 这对主仆在这里议论纷纷,那厢傅静琪已经下了船,上了马车。 冷玥和白丁紧随其后,对她这么快就出来很是纳闷。 两人在隔壁的舱房中,好酒好菜招待着。只是两人只敢吃菜,而不敢饮酒。 饮酒容易出事,两人也不是贪杯之人,自然不会过多迷恋。倒是一旁侍奉的婢女见两人颇为拘谨,好笑着说他们家公子今夜应当会宿在这船上了。 白丁还不解,傻乎乎问:“可少爷还有事做……” 婢女格格笑了起来,涂了淡色指甲的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真是个愣头青,咱们家姑娘想要留住的人,他哪能离开啊。我伺候姑娘姑娘这么久了,可还没见着她对哪个男人刮目相看。我看啊,你家公子这是走运了。” 岂料这话刚说罢,便听到少爷声音在门外响起:“冷玥白丁走了。” 上了马车,白丁才小声问:“少爷,怎么就走了?” 傅静琪正闭目养神,闻言好笑道:“你听婢女说就没有她家姑娘留不住的人,好奇了?” 白丁嘿嘿一笑,抓了抓头皮,腆着脸问:“您就可怜可怜小的,小的真是好奇死了。” “这位瑟瑟姑娘觉着少爷我是傻的,打算空手套白狼来了。想做生意,还想拿我做筏子。你说,我会应她?” 那自然是不能啊,白丁连连摇头。 生意场上可是你死我活,都不见一滴血的。白丁跟在傅静琪身边久了,也看懂几分其中门道。这生意可不是人人都能做的,不仅要有一个过人的头脑,还得有一个好心态。 他家少爷,不仅聪明,心态还稳,更重要的是总能想出各种各样赚钱的法子。 “这女人是怎么想的?真当咱们傻。” 傅静琪也没有与白丁细说。她觉得花魁娘子的确是带着诚意想要和她做生意的,只是她心不诚。在和瑟瑟相谈时,她居然会想到沈离。 如果她背后站着的是沈离,那就得另做计算了。 难道是她上次那一箱金子,让这位水浪帮的少帮主动了心?瑟瑟是他的姘头,主动找她,或许真是这位在背后授意。 瑟瑟提到柒夏坊一事,也让傅静琪介意。 百里家旗下有众多产业,柒夏坊并不是最赚钱的一个,她何故要提到柒夏坊? 白丁还在嘀嘀咕咕,说花魁娘子胆子不小,居然敢肖想他们的东西。一会儿又说,也没见着她人多好看,也不知道那些花着金子就为了见她一面的人是怎么想的。要他说,有这么多的金子,干什么不好? 对此,傅静琪只是笑笑不说话。 你一个没接触过女人的愣头青,又怎么知道像瑟瑟这种尤物对那些男人们的吸引力。 “少爷,咱们肚子还饱。” 傅静琪掀开眼皮,瞅了他一眼,好笑道:“馋嘴了?” 白丁厚着脸皮说:“早就想去一品楼了,正好今日出来了,不如……” 上官美娥的祥麟楼倒闭后,临安城内又出现一家一品楼。无论菜色还是装潢,都不知道比祥麟楼强上多少。 一品楼不似临安其他酒楼,擅烹制河鲜,而是以羊肉助长。 傅静琪曾带着白丁他们去吃过一回,但因这酒楼经常饱满,且常常会遇到熟人,她并不是十分喜欢。而且对于羊肉,她也没有太偏爱。 倒是白丁和红杏,这两人爱的不行。 她睨了白丁一眼,道:“稍后进了城,你就先回去家里,把红杏叫来。还有青姑娘,若她无事,也一起来楼里。” 白丁眼睛亮亮的点了点头,摩拳擦掌,恨不得现在就去大吃一顿。 惹得傅静琪好笑道:“一品楼的东西可不便宜,宰起本少爷来,你倒是不客气。” 白丁讪讪一笑,“就小的这点儿月钱,还等着攒着娶媳妇儿,想吃也吃不起啊。” “油嘴滑舌的,主意倒是多。” 一听说要去一品楼,红杏跳的老高,不等白丁说完,就运起轻功跑去了。可怜白丁追又追不上,只能望而兴叹,去找青竹了。 红杏到了楼里,傅静琪也刚到。 今日也不知怎的,一品楼内的客人并不算多,堪堪还剩下个雅间儿。 位置也不错,不靠楼下热闹街市,而是临着楼后的河道。 已经入了春,河边的树木焕发着生机,景色很是宜人。 等了半晌,白丁和青竹还没有动静,眼看红杏就要坐不住了,傅静琪便叫冷玥去看看。 他刚去了一会儿,不多时就返回来,身边还跟着一个白丁。 白丁一头的汗,一见傅静琪就结结巴巴道:“青姑娘叫人给缠住了,小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先来请示公子了。” 一听这话傅静琪倒是惊奇了,这整个临安,乃至江南谁不知道青姑娘大名。都说她虽是女儿身,却有着不属于男子的气概。一面敬佩,一面也是不敢去招惹。 青竹这几年来,在临安内可算是风生水起,居然还有人敢欺负她? 傅静琪眉心皱了皱,叫白丁将此事细细说来再做打算。 白丁抹了把额上的汗水,才道:“小的去的时候,正听到青姑娘拒了一个人。那人似乎是觉着青姑娘能用钱买来,要把她带回家去当小妾。还有他身边的丫头,也是狠心,竟说什么若她不愿,就打断她的手脚再带走。” 第一百六十六章惹事 傅静琪眉间罩着一层煞气,唇角紧抿。 她手指轻敲桌面,倏地笑了。 “有趣。” 红杏坐在一旁,只睨了一眼,感觉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叫她吞着口水,不敢再看。 少爷生气的时候可真是太吓人了,这群人惹谁不好,偏要去惹少爷的心头肉。 青竹自小就跟在傅静琪身边,一直把她照顾的妥妥当当。如今傅静琪能够独当一面,自然把她当心头肉一样疼着宠着。 这外界有谣传说,青姑娘和云岫公子不清不楚,说不定有什么情愫在。 红杏磕着瓜子听着这些谣传,狠狠翻着白眼儿,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真是好笑。两个女人,能有什么情愫。再说,难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好,就非得有点儿什么? 肤浅!简直是太肤浅了! 一回神,白丁已经把事情的经过解释了一遍。 傅静琪从京城带来的那些财帛,便在临安买了两间铺子。 此地山高路远的,京城的几个铺子倒是由几位父亲生前信任的掌柜们照料着,这几年经营的倒也不错。青竹前年去看过一遭,虽东家不在,掌柜的们也没有昧了银钱。 傅家的这些产业交给青竹去打理,傅静琪也终于可以放心,便当了甩手掌柜。青竹凭借着一股韧劲儿,倒是将这些铺子经营的有声有色的。 长相娇俏的年轻女子,在商场上总会被人欺负。青竹性子执拗,给了几个刁难她的人一顿好看,之后就没人再敢惹她。貌美的女子世上不缺,可这若是有手段,又下得了狠心的,倒是没几个。 这事的起因是两个从外地来的客人,一男一女。 白丁皱着眉道:“看着就不像什么正经人。” 他们临安的民风素来淳朴,什么混混,纨绔的,有是有,可也没这么嚣张的。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愣头青,说出这种可笑的话来。 冷玥已经为傅静琪派去青竹那处,以冷玥的武功,她倒是不怎么担心。况且她可是正经的商人,已经叫冷玥叫人先去通知了衙门里的人。 “两人来铺子里买东西。那个女的挑挑拣拣的,一会儿说这个胭脂成色不太好,一会儿又说这个头油的气味已经不时兴了。哼!笑话。青姑娘的水粉铺子,可是咱们临安数一数二的,那些有钱人家的夫人小姐,就认准了这家铺子。她一个不好,就真不好了。青姑娘也没给她解释,只给她介绍了几种适合年轻姑娘们用的款式。哪知,这姑娘突然发难,不依不饶起来。” 白丁进来和红杏学了句粗话,当即就骂道:“真是个棒槌。” 开门做生意的,什么客人自然都会遇到。敬着客人本没什么错,但若是这客人无理取闹起来,也不必非要委屈自己。 “青姑娘和她好声好气说着,她依旧不依不饶。后来,她那个兄长就进门来,直说要买下这间铺子。青姑娘自然是不乐意了,就叫两人离开,这里不招待他们。哪知那男子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了,居然要把青姑娘带回去当小妾。还对他那个妹子说,等青姑娘成了他的小妾,这铺子,这人都是他们得了,任凭她出气。” 白丁说到这儿,已经五内俱焚,恨不得撸起袖子冲上去给那人一拳好打。 可惜,他掂量着自己的这胳膊腿儿,还是别逞强了。这才匆匆来到一品楼,寻求帮忙来了。 “咱们可不能叫青姑娘给人欺负了。” 傅静琪听完,瞠目结舌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还真是个棒槌。” 这年头,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跑出来危害人间了。 “走,咱们去瞧瞧。” 小二一见他们离开,还当他们不吃了。后有红杏说有事要出去一趟,叫人又加了几个菜。 “你可别当我们要跑了啊。”红杏撅着嘴道。 小二点头哈腰的说:“那不能够。云岫公子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咱怕他做什么。” “响当当啊。”红杏推了推傅静琪的手臂,格格笑着。 傅静琪摸了摸鼻子,略感尴尬。 虽说她的确在临安小有名气,可被人当面这么的夸奖,还是有些受不住啊。 她瞪了红杏一眼,叫她收敛一些,这才带人离开。 却说未免青竹吃亏,冷玥运起轻功,直奔水粉铺子。 此时正是正午,街上的行人也不算少。青竹的水粉铺子在临安也小有名气,自开业来倒是来过几拨挑事的,不过都被青竹用巧计化解了。 临安百姓猛地一看两个陌生人站在店门前,纷纷都起了看好戏的心情。 没等冷玥到,已经有人去叫了官差来。 冷玥到时,韩三郎等人也匆匆赶来。 临安乃是江南重镇,城中不仅用东越子民,更有各地的客商。还有不远万里,从别国来的红眉毛绿眼睛的化外之人。 杨知府来到临安,对这里的安危更加看重。 韩三郎一听有人来挑事,也是吓了一跳,心想是谁这么想不开。真当他们临安的捕快是吃白饭的,还是觉得临安府衙的牢狱是摆设。 他一到,看到站在门前叫嚣的男女,乐了。 “又是你啊。”他嗤了声,环着手臂斜斜站着,吊儿郎当的模样不像个捕快,倒似个混混。 谁叫韩三郎在当捕快前,还真是个叫人无奈的浪荡儿。 水粉铺里的男女皆是陌生脸孔。少女一见韩三郎,脸色就变了。 她扯了扯身侧的青年,一咬银牙,气愤道:“就是他!上次就是他把我关进牢里去的。表哥,你可要给我出气。” 青年一听这话,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我一定替你好好出气。” 韩三郎一听这话,乐了。“说起来,上次咱们老爷叛你关了几日来着?” 他假意掐指一算,啧啧道:“第二天再去牢里提审,这人就不见了。我记得,受伤的那几个狱卒到现在还没好。” 他话音一落,脸色一沉,刷的一下把腰间的长刀抽出。 “大胆贼人!还不束手就擒!” 韩三郎呸了声,又骂道:“他娘的小娘皮,有本事惹事倒是没本事认下,果然是个没卵蛋的玩意儿。” 第一百六十七章算计 韩三郎这话凭的难听,直叫人一点脸面都不剩。 听得此言,这一男一女俱是一愣。 冷玥来的时机正好,恰听了一耳朵。 他定睛一看,在心里啧了一声。只因这对男女中那个年岁不大的少女,他竟也是见过的。 这就要从去年乞巧节说起了。当时他们一群人在茶馆中闲坐,吃着瓜果,饮着香茗,眺着远处灯火辉煌。哪想楼下传来一阵喧闹声,就是由一名陌生少女引起。 已经过去了半年之久,少女除了身量长高了些,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冷玥素来不会记忆和自己无关之人,一时间没想起来罢了。 被韩三郎这一提醒,便了然于心。 原来是她。 韩三郎可是被气坏了,乞巧节可是个好日子哇。那时整个江南都在遭遇劫难,乞巧节对于百姓们的意义远远不是一个普通节日。 他还想趁着机会,叫了小翠出门,趁机拉拉小手。谁曾想,会跳出这么个搅屎棍来。 一面对小翠赔不是,一面还得带着弟兄们跑过去把人押解入大牢。 谁曾想,人是关进去了,麻烦竟也不少。 韩三郎自当上不快后,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越狱后还敢大摇大摆上街来,这分明就是不把他们临安府衙放在眼里。又想起对方说他们官商勾结,都是黑心肝,他一口浓痰就想吐她脸上。 若是平常,他恐怕还会怜香惜玉一番。这女子手段狠辣,下的都是致命的招数。那几名受伤的狱卒,伤势严重,哪怕有好医好药照料着,也不能恢复如常了。 都是当家的男人,一人就负担着整个家的全部经济来源。如今伤了胳膊,伤了腿,还能做什么活计? 幸好大人心肠好,觉得他们是因公负伤,每个月都能领取一些衙门给的酬劳。虽然不算多,也能勉强度日。 韩三郎早前没做捕快前,可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浪荡子。他结交广泛,认识的人多。平日里,也没少带着酒菜,去看看几名狱卒兄弟。这些人受苦,他就像感同身受似的,真是杀了少女的心都有了。 如今再遇,倒是真的应了那句: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独孤迦一见这个不知名的小捕快,压抑在心底里的火气也腾地一下冒了出来。 自她出生后,还没人这么欺辱过她。 可惜上次父亲告诫她不许惹事,她足足憋了半年,也没把这股火给消下去。 如今嘛…… 她眼角的余光睨了眼身侧的青年,唇角轻勾,眼中冷芒一闪而过。 有这么个蠢货在,岂不是正好。 林乃文被韩三郎骂的懵了,半天都没回过神来。若不是被独孤迦扯了扯他的衣袖,没准儿他还能继续呆下去。 “表妹?”他皱眉道:“可是有事?” 独孤迦冷哼一声,气愤道:“上一次,就是他们欺负我。” 小姑娘生的美貌动人,一身通红的裙衫,像一道红彤彤的火焰似的,令人心动不已。只是年岁还小,尝着也没什么味道。不过若是将养几年,好好调教一番,肯定别有乐趣。 林乃文不由舔了舔唇角,眼中露出了一丝垂涎之色。 他娘叫他来独孤家,不用讨好独孤怀,只管把这个小魔星给笼络住了,今后有的是好处。 在林乃文看来,只是区区一个小姑娘,只需他招招手,还不得手到擒来。 林乃文一向在女人中无往不利。他长相英俊,嘴巴又甜,对女人更是舍得花钱。风流倜傥的模样,惹得多少女人为他倾心。就林家的后院里,满当当一院子女人,可都是他和他那个花心的爹做下的好事。 林夫人虽然对林老爷的所作所为很是不满,可儿子的前程在她看来更加重要。 女子及笄就可嫁人了。他们家的姑奶奶给独孤迦当了妾侍,若是能亲上加亲,可不是一桩美事。 况且,她家文儿可是一等一的好二郎,配她一个小妾之女,根本就是亏了。若不是独孤家有好处,她才舍不得儿子去讨好这个女人。 当了婊子还要立贞节牌坊,说的大抵就是林家人了。 独孤迦年纪小,才将将十五岁。她自小便备受宠爱,一直是独孤怀捧在心尖尖上的娇人儿,心肝宝贝蛋。人情世故许多她都不懂,独孤怀也让她凭心意行事。 独孤怀早就想好了,女儿将来总是要嫁人的。他舍不得,不如就找个赘婿。独孤家有钱有势,难道还不能决定一个女儿的去留。 独孤迦就算不经事,自小见过的男子比寻常闺阁女子一辈子见到的多了几十倍。江湖儿女,本来就没那么多讲究。就是楼里,她也不背着人,悄悄去瞅过的。 林乃文的心思骗骗别人还行,骗她?这不是做梦。 反正她也没什么事情可做,正好有一个不错的玩具,不好好玩一玩,岂不是对不起自己。故而,她也没戳破。只是林乃文那个在独孤家当妾侍的姑姑,就没这么好命了。独孤迦早就一封书信,把此事告诉了她父亲。至于如何处置,自由她父亲决断。 独孤迦有了利用之心,这才利用林乃文处处惹事。 她喜欢这家店的水粉不假,看不起这家店的女老板也不假。不过,她倒是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就和老板杠上。 “表哥,他们真的好坏。” 林乃文被独孤迦娇娇软软的一声撒娇,骨头都酥了,哪还记得自己是谁。哪怕面前是刀山火海,恐怕他也敢去闯一闯。 顺势握住她柔嫩的小手,偷偷的摸了一般,感叹独孤家家底丰厚。就算她整日习武,一双素手还是比平常的女子要柔嫩白净几分。 独孤迦被他恶心到了,不着痕迹的抽出手,继续煽风点火。 美人在前,林乃文自然是得好好当一回英雄。 什么捕快,什么临安府的,他可是一点儿没看在眼里。等到他得到了独孤家,还怕这些人? 林乃文满心欢喜的想,早就听说独孤怀和顾丞相关系亲厚。若他成了独孤怀的东床快婿,他日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啊。 第一百六十八章看戏 林乃文带了护卫六七人,手上都是有功夫的,自觉对付一两个捕快还不在话下。 起先林乃文还有些发怵,总觉得招惹上麻烦不大好。可一想滔天的荣华,哪能再想其他。有一个强大的岳家在背后,区区几个捕快又算得了什么。 也正因为林家人抱着这个不轨企图,独孤迦这浅显的手段才能不被看破。 韩三郎被林乃文的眼神看的十分不快,他知晓捕快算不上什么正经行当。于普通人来说,倒算个官差。可对于那些有身份的人来说,就是个贱坯子。 可不管如何,捕快也是官府的人。 想通了这关节,韩三郎给身边几人使了眼神,叫他们去府衙搬救兵去。临安府外有军队驻扎,想必杨大人很乐意书信一封,叫这些人来帮忙抓两名钦犯。 从外面准备打架时,青竹便已经退到了一边。并叫店里的伙计好好看管店内的商品,免得不小心磕碰到了,可找不着人赔。 “这几年,我还真没见过这么蠢的。”她走到冷玥身侧,毫不客气道。 昔日里那个脾气很好的姑娘,如今像个小辣椒,呛人的很。 冷玥睨了藏在护卫背后的少女,冷嗤了声:“也许并不是蠢,只是自视甚高。” 青竹噗哧一声笑了,娇娇俏俏的说着:“倒还真是自视甚高。我见她身上的衣料倒是不错,可观她的言谈举止,不像大家闺秀,也不像将门女子。倒像是……” “江湖人。”冷玥接口道。“江湖人和朝廷之间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之事一定不能善了。” “必要时去帮上一下。我看以韩捕快他们几人,并不是对手。” 傅静琪等人,便在这说话间赶了来。 街道上人多口杂,各种声音交织,险些叫傅静琪的头脑都跟着一起爆炸了。 她按了按额角,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一旁的红杏本是看到打架一脸兴奋,一见到她这般,反倒是担心了。 “少爷,您没事吧。”也不知道少爷这几年是得了什么病症,大夫来了多少个,都看不好。好似是怕人吵,也听不得太大的声响。 如今想来,搬去一竹小筑倒是个明智之举了。小筑位于水面,远离其他院落,下人们也不会经过这儿。平日里,院子里出了他们几人,便再也没有其他人走动,安静的很。 “没事,就是太吵了些。”傅静琪苦笑了下,无奈的说。 她并不觉得这过人的听力能够带给她什么好处,比起好处来,更多的则是麻烦。 卖烧饼的大叔,正和一旁卖长生果的大婶交谈,有家长里短,也有水粉铺前的热闹。 再往前,是几个路人,探着脖子往里瞅,嘴里议论的则是中午吃的酒菜。 每个人说了什么,她都能听到,且能记忆。 有时候,她宁愿有一个好脑筋,而不是这毫无用处的过人听觉。 心中吐了口郁气,傅静琪朝青竹走去。 青竹一见她来,乐了。“少爷,您来啦。” 来了几年,她也学了一口吴侬软语,却又带着北地的爽朗,语调很是娇俏,听起来十分舒服。 “本是订了一品楼,白丁说你被耽搁了。” 青竹努了努嘴角,好笑道:“蹦出来一个傻子,不依不饶的,这让我能怎么办嘛。” 傅静琪说:“那就不要理会,便好了。” “唉,可是有人偏偏听不懂别人讲话,要当那傻子。可怜他爹娘把他养到这样大的年纪,儿子却是个蠢的。” 傅静琪由着她说,等青竹又把这对男女好好数落了一番后,才好笑道:“气性这么大?” 青竹睨了眼场中的局面,韩三郎带的捕快可不是那些护卫们的对手。这些人手底下可都是有真功夫的,几个平日里只能对付小毛贼的捕快,那还不是只有挨打的份儿。 这几年来,他们几人的行事并不算高调,也不算十足低调了。盖因每个人都太过优秀,走到哪里都是他人目光追逐的焦点。 冷玥和红杏一下场,便引起了一阵叫好声。 而独孤迦则眯起双眸,眼神不善的盯着这对兄妹。 她记起来了,乞巧节那日就是这个冷面的家伙点了她的穴道,才让她被几个捕快抓走。回去后,还被爹爹很很训斥了一番。 独孤迦素来受宠,还从未有过这样丢脸的时候,可想而知心中是怎样的愤怒了。 她自知不是冷玥的对手,愈发气愤的不行。自从那日她惹了麻烦后,父亲便断了她的护卫。若不是这次说要和表哥出来玩,父亲都不许她上街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独孤迦暗暗记下冷玥的长相,决定等回去后便叫画师画出来。她收拾不了他,自有的别人下手。 冷玥料理了几个护卫,忽然感觉后背一阵发寒。一种古怪又恶心的视线就黏在他的后背,叫这个自小感觉就十分敏锐的少年眉心一阵紧皱。 他猛地转身,正对上一双美目。 可惜,这双美丽的双眸中,萦绕着的不是柔情,而是毫不掩饰的恶意和狠毒。 冷玥和这名少女并未有过仇恨,若说仅有的一次,便只有去年乞巧节。若不是她做错事,又有杀人之心,冷玥也不会出手。 他素来不爱生事,此时倒是被少女的态度激起了几分不悦。 嘴角溢出一丝冷笑,他毫不计较少女的挑衅,将几名动弹不得的护卫交给了韩三郎后,便给了妹妹一个眼神。 “又是冷护卫你啊。”韩三郎揉了揉被人揍了一拳的肩膀,苦笑道:“要不是你来的及时,兄弟们几个就要交代这儿了。” 这些人真是胆大妄为,居然敢下杀手。 韩三郎这些年来,还是头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冷玥睨了眼被制住,依旧执拗的少女,对韩三郎叮嘱道:“这几名犯人都是江湖人,寻常的监牢是关不住他们的。此次把人带回去后,还请杨大人好好把人关押起来。不然的话……” 那就是麻烦了。韩三郎在心中默默的想。 朝廷和江湖素来是相安无事,陛下也对江湖人的行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不来打扰朝廷,便当看不见。只是这次的事,肯定是不能善了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点拨 韩三郎的这个念头刚一闪过,便见到人群中那个穿着一件艳色袍子的少年。 少年嘴角噙着一抹浅笑,正和身侧那名穿着绯红上儒,墨色长裙,腰间还配着环佩的清丽女子讲着话。 韩三郎的目光不由落在少年身上,久久都无法挪开。 “老大。”手下推了推他的手臂,有些担忧。“老大,你是不是伤到脑袋了。” “滚!”韩三郎气得一拍这人的脑袋,双手捧心的抱着胸口,感叹道:“这世上居然有这样好看的男人。” 手底下人早就见过了韩三郎的这个德行。 他这人嘛,也没什么坏毛病,就是对美人爱得不行。可他只是欣赏,又没有真的做出什么不好的举动,倒也不惹人厌。 人家西子捧心,端的是娇娇怯怯惹人怜惜。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做出这种姿态了,不仅好笑,还很滑稽。 青竹眼神儿不错,瞧见这一幕,忍不住对傅静琪打趣说:“公子爷,你的迷恋者。” 傅静琪扶额,无奈道:“别这么说韩捕头,他人不错。” 韩三郎的过往,临安的百姓大多都是知晓的。浪子回头金不换,韩三郎成为捕快,帮助临安百姓的事,在某段时间内甚至成为了临安内的热门话题。 只是那时候傅静琪还没有来到临安,自然不知道是多么热闹。别看韩三郎是个浪荡儿,品行倒是不差。不然,他又怎能在这个当这么久的捕快? 不过这些倒是些闲话罢了。 韩三郎第一次见到傅静琪时,已经是她成为云岫公子扬名时。 傅静琪对声音敏感,虽然韩三郎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叫她听的十分清楚。听着这人好不客气的夸赞她的功绩,她还当是熟人。后来几次后才知道,在韩三郎的观念中,长得好看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是最好的。 逻辑也是很奇怪。 青竹自然也清楚,只是找个机会逗逗自家少爷罢了。外人都说少爷性子好,她一点都不赞同。他们家少爷这性子哪里是好,分明是蔫坏。 若真的招惹了她,一定会偷偷想着办法对付你。可若说她不好,她这个人又很少动怒。要真的惹了她,着实得费一番功夫。 他们私底下,常常打赌。说有谁能让少爷露出不同的表情来,那一定很有趣。 韩三郎踟躇了下,终究还是忍不住朝傅静琪走来。他的表亲很正经,可是眼神嘛…… 傅静琪无奈的想,也难怪不认识韩捕头的人会误会他不是什么好人了。 “云岫公子。”只说了个名字,韩三郎就悄悄红了脸。 这场面若是叫他过去的那些小情儿们见到了,眼珠子都得掉下来。 傅静琪朝他点了点头,含笑道:“韩捕头辛苦了。” 韩三郎哪敢说辛苦,连连摆手,很是腼腆:“不辛苦,怎么辛苦。这是韩某的本职,不敢说辛苦的。” 捕快算不上朝廷官员的正式编制,犯不着为了抓几个犯人搭上性命。傅静琪心中想着,却不说。想必韩捕头也明白,自然不需要她来点破。 “适才冷玥说的不错,这几名犯人十分危险,还请杨大人早做准备的好。” 韩三郎握了握拳,道:“律法所在,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说话间,人群中传来一阵喧哗。但见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匆匆而来,他身上穿着粗布衣裳,脸上没一丝官僚之气,正是临安知府杨泽。 杨泽一见到傅静琪,也是愣了愣,稀奇道:“云岫竟也在。” 韩三郎忙在一旁帮腔说:“要不是有冷护卫帮忙,这几个犯人可要给跑了。” 杨泽拧着眉仔细看了看这几人,叫他带来的那几名捕快把人压下去。随即,就同傅静琪到一旁说话。 “大人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云岫。” 傅静琪态度恭敬,又没有丝毫谄媚,言辞坦白。杨泽在心里很是满意,又见此人目光清明,容貌更是俊美,更有好感。 何况,水渠一事也有这少年主张,才能得了大皇子的应允。杨泽不仅是感激,更是敬佩。水渠修筑很是迅速,怕是到了今年汛期,便能派上用场了。 故而,杨泽每每听说傅静琪事迹,就更加感叹英雄少年。 “我观这几人,都是江湖上的老手了。这少女虽并未出手,可看她的步伐和衣着,想必是江湖中的名门正派。或许是,哪个家族中的小姐。公子的护卫帮了我们,定会令他们记恨。这些人虽不会对朝廷做什么,难保不会来对付公子。这几日公子出门,还请小心。” 杨泽虽是行伍出身,但并不古板。相反,他的眼界和想法,总是令人惊讶。若说唯一的缺点,就是偶尔会有几分过于刚直。 他很是清楚云岫公子这个人对于江南之地的影响,不去得罪,也不会太过讨好。反正如韩三郎所说那般,云岫公子总是会给百姓们带来一些好处。 商场之上,有这样一股清流不失为是件好事,杨泽便也就听任之了。 要是这样一个人,因为他们的疏忽被人给暗害了,杨泽不仅良心不安,更觉丢脸,这才特意叮嘱了一番。 傅静琪略感惊讶,便道:“大人的叮嘱云岫记下了,一定会小心的。只是云岫好奇,江湖人什么时候竟也这样大胆。” 朝廷和江湖素来是两个世界。 朝廷有自己的律法,江湖也有自己的规矩。就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也从不会对朝廷命官下手。这是维系二者关系的平衡点,更是江湖人给自己定下的一个法规。 若真的逾越了,这个国家就乱了。 杨泽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实在是此事还涉及几分机密。 傅静琪自是发觉了杨泽的为难,并未觉得怠慢。只是人不足叮嘱一番:“百余年前,吴国因以武犯禁险些灭国。后来吴国天子派出高手,又予以大军压制,将整个吴国武林绞杀一通,才令国家安定。云岫不想东越步吴国后尘,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江湖人,都是东越百姓。谁流血,都是件憾事。” 说罢,不能杨泽反应,便已经携着青竹等人离去。徒留杨泽盯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能言语。 第一百七十章缘由 得了杨知府一句提点,傅静琪记在心上,又叮嘱了冷玥几人,叫他们这几日也要小心行事。 冷玥应了,又道:“我见她的武功路数,是经过师父好好教导过。只是师父不错,她人却惫懒,并未下辛苦好好习武。” 傅静琪认识冷玥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用这样鄙夷的语气说话,显然是真的厌恶那名少女。 她觉着好笑,忍不住问其原因。 冷玥则解释说,少时因为家贫,他和妹妹被爹娘卖掉。若不是被师父买下,两人还不知道要沦落到什么地方。 “师父悉心教导我和妹妹,可惜我二人天资不算好,只能把师父所教授的武功学了不到六成。今日那少女是难得一见的根骨,可因为习武困苦,便荒废了。只是以她的家世,她也何必这么辛苦。” 说到这儿,冷玥颇有几分自嘲。 傅静琪安慰了几句,冷玥才恢复如常。 这世间有许多有才能之人,但能够把这些才能发挥出来的,又有几人?多数人都是普通人,只不过比这些天才们多了几分刻苦罢了。 一品楼的饭菜自然是美味非常,众人吃的酣畅。至于水粉铺前那个红衣少女,早就被他们忘到脑后去了。 府衙内,杨泽可没这心情吃喝。 傅静琪的一番话令他隐隐有几分焦躁,他只是小小知府,又能将这些江湖人如何。 稍加思考,他还是询问了自己的上峰,余州巡抚周成选。 一年一年,周成选未见升迁,也未见任何疏漏。 他在这位置上坐的稳当,也不图再高。 江南鱼米之乡,不仅富庶,且美食众多。 周成选素来重视口腹之欲,来到江南便像是遇了水的鱼儿,活泼的不得了。 好在他每日也并未疏忽武学,很是勤勉。不若这样吃下去,不消一月,就成了个胖子。 自上次一别,杨泽已经与周成选半年未见,倒是偶尔有书信往来。不算勤快,叙述的多是杂事,鲜少议论朝廷。 以武犯禁在吴国是忌讳,东越受其影响,对江湖人隐隐也有几分压制。 待到元熙帝继位,专门针对江湖人设立的地下衙门,已经走向没落,直至今日怕也没有几人记得了。 红衣少女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临安。去年时,便被押入狱中。 在临安城内滋事不算重罪,也不可姑息。杨泽万万没想到的是,对方居然敢带着人上门劫狱,还伤了多名狱卒。 杨泽亲自去看过几名狱卒的伤口,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下手之人手段残忍,即使没有要了这几个人的性命,却叫他们今后无法再恢复如常。死了也就罢了,可这样拖着半具残破的身躯苦苦支撑,不可谓不可狠毒。 杨泽还记得韩三郎把人逮住后,曾气极:“简直是不做所谓。” 他那时还不知情形,便当趣事来问。才听韩三郎说,少女称呼他们为朝廷的走狗,又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话。 那时杨泽并未在意,直到劫狱之事后,他才惊觉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了。 江湖中人和朝廷之间想来都是互不干涉,红衣少女的行为与其说是故意挑衅,倒不如说在她的观念中压根儿就没有朝廷这回事。 深思了想,少女的这种想法并非一日养成,而是日积月累下。若江湖中人都像她这般,那朝廷和普通百姓岂不危险。 杨泽当即便叫人快马加鞭,务必将书信速速送抵余州巡抚处。 信送走了,杨泽并未就安下心来。 这一行人的关押处十分隐秘,但杨泽则愈发的担心了。上一次贼人闯入了临安府的监牢,伤了不少狱卒。此次寻不到人,难保他们不会做出什么偏激的行为。 杨泽当即起身,准备叫人给府衙加强防备。 密牢中,独孤迦把玩着自己的手指,耳边是林乃文的大叫声。 “真是吵死了。”她嘀咕着,握紧手中的鞭子,往稻草堆里一躺,倒也惬意。 林乃文自小就是家中最得宠的,什么呢苦楚都没受过。整日里除了玩女人,便是花钱了。偶尔也会卖弄一些学问,真正有身份的人可看不上他。 不管怎么说,他也没受过这种罪。 眼看着黑漆漆的监牢,除了几名护卫,连其他人影都见不到。远处的通道幽深,仿佛还能听到各种古怪的声音。 各种恐怖的画面出现在林乃文的脑海中,令他不寒而栗。 哪怕有护卫们的安抚,他也无法冷静下来。 一开始他是抱怨,而后则变成了愤怒,最后干脆骂起了独孤迦。 密牢中只有他们一拨人。独孤迦是女子,单独关了一个牢房,中间只隔了一堵墙。 独孤迦掏了掏耳朵,轻嗤了声,翻了个白眼儿。 这么一丁点儿的胆子,也敢肖想本小姐?他是真的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吧。 论起这件事来,和独孤迦可是有着全然的关系。她的目的就是让林乃文下狱,其他一概不理。 爹爹素来疼爱她,只要她认个错,再把罪名都推到林乃文身上,便安全了。 可对于林乃文来说就不同了。 独孤迦吃吃的笑了,眼中闪过一抹算计。 他想要考取功名,可是没戏了。就算是他想花钱买个小官当当,可出身上有了污点,也是不成的。 兵不见血刃的道理独孤迦自小就懂。谁都说她任性,说她若没了她爹在前面扛着,早就被人给打死了。 哈,那是她爹。她命好,由着人羡慕去。 正因为知晓人心的力量,独孤迦才会在短短时间内,就迅速的定下这个计划。 到时候,爹爹不仅不会责骂她,还会把那位林姨娘给赶走。 只是一个不入流的侍妾,不过因为最近得了爹爹的青眼,便想从她这儿打主意。她呸! 独孤迦翻了个身,对墙壁那边道:“林乃文,你叫的累不累啊。” 林乃文一怔,旋即就是破口大骂。至于之前的甜言蜜语还是浓情蜜意,好似从未出现过。 独孤迦按了按额角,暗骂自己蠢。她就不该开这个口,就让林乃文继续骂下去,最好骂的他嗓子坏掉才好。 第一百七十一章刀 独孤家如今的掌权人独孤怀,是一位武学高手。 当今武林共有四个家族,其中又以独孤家为首。 这些年,独孤家招揽了不少能人异士,门下弟子更是遍布东越,颇有些一呼百应之势态。 独孤怀生性风流,即便是上了年纪,后院的女人也从未断过。他最尊敬的女人是他的原配,而最喜欢的女儿就是独孤迦了。 独孤迦是他的老来女,同他生的有几分相像。不仅聪明,而且性子同他也有几分相像。独孤怀身边有那么多儿女,只有这个最他心。 女儿说要去玩,他虽不喜林乃文,便也随了她。这些日子里一直把她关在家里,也足够久了。 可独孤怀万万没想到,他会接到女儿又被官府抓起来的消息。 送信之人是匆匆跑进书房的。 独孤怀正在招待客人,不察听到这个消息,茶水流了一手都没反应过来。 “你先下去。”他定了定神,摆手叫那人离开,这才对着一旁椅子上的男人无奈道:“让您见笑了。” 男子头发乌黑,唯有两鬓微微泛白,一张白皙的面皮保养得宜,让人一眼都难以看透他的年纪。 他穿了件文士袍,手中捧着一只茶盏,凑到唇边饮了一口。 听到独孤怀此言,他把茶盏放在一旁,淡淡一笑说:“女孩子生猛些,挺好。” 他说着,看着坐在一旁的女儿,无奈一叹:“我这女儿就是太安静了,常常一天都不讲话。” 小小少女听到父亲念着他,只抬起头来看了眼,便又垂下头去,还真应了那句安静。 独孤怀心想,你女儿倒是安静,这多好哇。我家那个恨不得上房揭瓦,简直不成样子。 他一叹,又摇了摇头。 “我倒是想叫衙门里的人把好好关上几日,可到底舍不得。” 他说完,有些希冀的看向男人。旋即,又皱眉道:“算啦,这种小事……” 男子制止他,说:“你我二人相交,你的事情便是我的事。只是区区小事,待我叫亲信去一趟临安,令爱自会无碍。” 独孤怀在心里狠狠发誓等独孤迦这次回来,他一定要看着她好好习武,再不许她胡乱跑出去了。 “大人,我……” “唉。”男子摇头,眉宇轻皱,语气略有不快:“相识多年,你怎么还是这么生分。” 独孤怀这才从善如流道:“顾兄。” 又坐了一阵子,男子起身告辞。 独孤怀把人送至门口,保证道:“顾兄的事我一定会办的妥当。” 男子含笑着点了点头,在小厮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这马车平淡无奇,连拉车的马匹也是寻常。可谁又能知道,马车中的人乃是东越丞相顾珉之。 马车驶出了独孤家的范围,顾珉之才道:“今日为父教导你之事,可都学到了。” 小少女微微点了点头,娇弱的眉也跟着皱了起来。 “女儿不明白,这独孤家都是草莽,父亲又何必非要和他们扯上关系。” 顾珉之温文一笑,伸手抚了抚女儿的发顶。 “你也不小了,有些事该明白了。独孤家虽是草莽,却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只要运用得宜,将是一把锋利的刀。” 顾惜小嘴圆张,半晌才道:“女儿还有的学呢。” “哈哈哈,不急不急。” 顾惜掀开车帘看向车外,江南的风景独好,却不属于她。 距离京城还有好一段距离,顾惜的心已经飞到了那座繁华的都城中。她想要变成一只小鸟,飞到那人身边去,从此停驻,再也不离开。 只是…… 她不由抿了抿唇,在心里一叹。 那个人心里可半点没有她。有时候顾惜都忍不住想,她可是当今丞相的嫡女,而他只是一名不良于行,又不受宠的皇子怎能这样高傲。 女儿家的心思总是这样奇妙,想来想去自己也有了解释。 若他低三下四的来讨好他,便又不是他了。 若是有一日他真的喜欢上了自己,会是怎样的情形。 想到这儿,顾惜竟忍不住羞红了脸,眼中也有一丝期待。 顾珉之抬头不经意看到女儿的神情,莞尔一笑。 惜儿也大了,是时候找个人家了。他一直当她年纪小,哪里料到这小丫头居然情窦初开,已经有了心上人。 此时,京城。 红叶山庄,温泉蒸腾的热气,叫这个山庄一年四季都是温暖如春。 春日里,北地的天还有几分寒凉。而红叶山庄恰是时候,多一分则热,少一分则寒。 庄子里遍植各种花草,都已经早早绽放花蕾,吐露着芬芳。 一泓池水中,少年翕着眼,半梦半醒。 泉水中浸入了药汁,泛着一层苦涩,人好像也是从苦汁子里浸过的,眼睛都要给熏出泪水。 可少年好似毫无知觉,只是静静靠着一隅,小憩。 谁也不知道,看似平静的少年,却经历着水深火热之痛。犹如钻心,犹如刀割,疼的他脸色发白,鬓角已经被汗水濡湿。 鬼药师开的药有效,却也霸道。 最近变换的药方,实在烈性。 若不是云陌寒素来坚韧,定要被这药水折磨的痛苦哀嚎。 哪怕此间并无外人,他也不肯吭一声,不仅维持着体面,也是源自内心对命运的不服输。 当年那一碗毒药没能要了他的命,如今老天就算要把他的命收走,也要看看他愿不愿意。他的命从来就不由天,也不由人。只要他愿意,就能活着。 半个时辰后,云陌寒从泉水中走出。 王禄已经迅速的上前,给他披了毯子。 “公子,可觉着好些?” 云陌寒已经在一旁的干净池子里净过身子,可飘散不去的苦涩味儿,还是太过明显。 他道:“尚可。” 因为隐忍,一直紧要牙关,以至于他的喉间干涩,出口的话也嘶哑的不成调。 王禄被吓了一跳,忙叫人去准备解渴的茶饮。 “再有些时日,公子便能康复了。” 云陌寒捏紧薄毯的一角,脸上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就算康复,也只能当个瘸子。” 王禄眼睛一热,忙低下头去。 在陛下对公子解除猜忌之前,他们都是危险的。公子其实早就可以行走,只是余毒未清,并不能走很久。可因为陛下,只能继续坐着轮椅。 有时候他忍不住想,陛下为何要这么狠心。久了,就懂了,天家,从来都是无情。 第一百七十二章春去来 冬去春来。 几场冬雪后,净月庵终于迎来了春天。 山脚下已经是一片绿意盎然,而山间却才刚刚揭晓春的神秘面纱。 天光明媚,景色宜人。 而云初净只能透过这一张小小的窗户,看向窗外。 窗子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窗纸,她能看到的只有阳光。这叫她不禁想到了当年在宫中的岁月,仿佛也是这样。 只那时用来糊窗子的不是麻纸,而是轻薄的纱。 母妃生了她和皇兄,份例是有的。 先皇荒唐,可皇后倒是人还不错。有她在,后宫的份例一向不曾短缺过。只是先皇收揽的美人越来越多,皇子们也越来越多,内务府已经有些不堪重负。 渐渐的,他们能分到的东西越来越次,量也越来越少。 曾经用来糊窗子的纱,也被母妃绣了花,拿来做了罩衫与她穿。 那时的她仿佛是无忧无虑的,即使穿着这样的衣裙,每日也是笑着。可云初净在见到其他的皇子公主们,还是有些羡慕的。他们能够在父皇面前露脸,父皇也记得他们的名字。 直到后来,她终于被父皇叫了名字,之后就是噩梦。 她还从未这样愤怒过,可在后宫中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该说倒是还记得。心里苦苦压抑,只能蒙着被子,心中怨怼着父皇的昏庸。 后来,皇子们争夺皇位,后宫倾轧,都没有影响到他们这如同冷宫一样的地方。 谁曾想,皇兄居然当了皇帝。可惜那时她已经逃到了吴国去,并不知晓此事。 直到恒元二十五年,她怀有身孕,准备告知刘昭,却得知他已经另娶他人。悲痛万分的她,不顾自己的身子,硬是逃回了东越。 抵达京城后,她方才知晓,原来父皇薨了。皇宫中乱成一团,皇子们都在抢夺皇位。而且父皇不是患病而亡,竟是被人给害死的。 云初净惊愕万分,忙躲了起来。直到,她听说皇兄继位了。 这怎么可能! 她的皇兄是那样的纤弱,那样的软弱,他居然能了皇帝。 一晃,已经这么多年过去。 当年她怀着的那个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她不认他,他便也不承认她。 皇兄是不会允许那个孩子知道自己的身份,更不允许她去抹黑皇族。 云初净透过模模糊糊的窗纸,幽幽一叹:“天家无情啊……” 什么兄妹,什么恋人,都是假象,都是假象啊。 云初净闭上眼睛,迷迷糊糊便又睡去了。 也许,在睡梦中她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而不是一个空梦。 她已经病了数月,视力和听力都渐渐退化。也因此没有注意到,门外有两道影子一闪而过。 妙静手里捧着午膳,带着妙心往膳堂走去。 “师姐,不用去给她送饭了吗?”才四岁的孩子,腿脚不太利索,走起路来磕磕绊绊的。 妙静睨了她一眼,小大人一般的回答:“她睡了,而且也不想吃。” “可是……”妙心咬着手指,神色游移。“师父说了,叫我们一定把饭送到的。” “她不吃,咱们也没有办法。”妙静道:“等回去后,便对师父实话实说。她若是饿了,总会吃的。” 妙心总觉得她说的话有哪里怪怪的,只是一个四岁的孩子又能分辨什么。 她慢慢跟在妙静身后,脑海里却是想着院子里的桃树落了花,很快就会坐果,等到秋天的时候就有桃子吃了。 妙静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可内心却一点都不平静。 师父和师姐都曾叮嘱过她,无事时不要去打扰净尘居士。妙静起先不懂,近来便明白了。 来往净月庵也有不少贵人,她听了几次,倒也勉强能凑出一些事实来。 就比如,住在后面精舍中的净尘居士她不是哪家的夫人犯了错被赶出来,也不是她想的那样,那是一位失意人。她乃是皇族中人,是当今天子的同胞妹妹,当今的长公主。 妙静想,还真是想象不到,这样的人物居然就住在净月庵中。 前日大夫又来给她诊脉了,并未说什么。只是离开后,对师父言明,叫她们早作准备。 妙静想,一个不愿意活着的人又指望谁来怜惜呢。 她撇嘴,有些不开心的想。大家都在很努力的活着,祈求着佛祖,而有的人竟半点都不珍惜。 去往膳堂的路上,妙静的脚步一顿。 前方站着一名穿着青色直缀,一件直领披风的少年。 少年的衣衫单薄,很是风雅。他的容貌是极好的,像落在雪松山的皑皑白雪,让人生不出一丝亲近感,遥远又神秘。 她不禁屏息,连脚步都不敢挪动一步。 也许是紧张,她的呼吸重了几分,少年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 两道寒光朝她射来,叫妙静浑身僵直,眼珠子都转不动了。她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这样的可怕,明明只是一个眼神,就叫她什么都做不了。 见是个小尼姑,少年稍稍收敛了几分神色。只是细看下,仍旧发觉他不曾掩去的冷漠。 妙静抿了抿唇,拽着还一脸茫然什么都不知道的妙心换了另外的路走。 直到走出了很远,身后如寒芒般的目光依旧追随。 她想要回头,又不敢回头。 那人的脸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看到过。可是,她又想不起来。 终于忍不住回头,正对上一双冷澈的眸子。 妙静打了个一个激灵,哆嗦着拉着妙心拔腿就跑。 山风寒凉,吹动着他的鬓发。 云陌寒有几分怔然,只因这小尼姑离开的姿态太像是逃跑,叫他想去不注意都难。 “公子,可准备走了。”是何生。 云陌寒回神,视线不经意看向廖舍的方向,只不过一瞬,便轻轻移开。 “是该走了。” 只是此次后,便再也不会来了。 曾经的奢望此刻都已经真正放下,许是他们本就没有母子情分。 想到此处,云陌寒有些自嘲。 他有父有母,却认不得。 陛下虽他对他多有防备,还是给他一个身份。不若,奸生子这个身份,实在耻辱。 “何生,春天真的来了。” 何生疑惑,又听他道:“听说江南新年后,便下了几场雨,真好哇。” 第一百七十三章请来 江南的雨水总是很缠绵,但也不缺乏晴日。 尚未到雨季,雨势不大,也多是绵绵细雨。 晒场上的画布已经从竹竿上扯下,徒留几个巨大的染缸,和一根根巨大的竹竿子立在远处。 小楼之上,有一安静之地。 敞着窗,就坐在临窗的位置,前面是晒场,后面则是一条小河。 傅静琪偶尔会来此处小坐,看工人们染布,忙忙碌碌着。耳畔没有多余的声响,多数是水声,布匹的簌簌声,以及风声。 而今日,却有人不请自来,闯入了她的地盘中。 于傅静琪来说,这的确不是一件叫人会愉悦的事。 只是她未做表露,只浅浅抬了抬眼皮,便把一只倒扣的茶杯拿起来用热水冲洗,倒入热茶,递到那人面前。 “少帮主倒是闲情逸致的很。我见少帮主翻窗的姿势很是娴熟,该不会平日里没少翻越小姐的绣楼罢。” 这个不请自来的人,正是水浪帮的少帮主沈离。 今日有小雨,他也并未打伞。一件玄色的裋褐,头发用布条随意挽起,瞧着竟像是码头上抗包的工人。 雨珠挂在他的发丝上,亮晶晶的,有些滑稽,又有些好看。 沈离未料到会听到这一声打趣,一口茶水差点儿呛到鼻孔里去。 他和百里轻尘没有深交,但按临安百姓们所言,此人是位翩翩公子。一梦楼里,此人行为规矩的很,于女子们而言实在不解风情,倒是可以称得上一声君子。 他本以为此人行事上定然有几分刻板,哪怕他曾经听过她的调笑之语。哪料到,竟会被打趣说是闯入小姐绣楼的登徒子。 饶是沈离这般见多识广,被人含笑看着,也不禁脸上发烧。 他又不是浪荡子,难道就长了一张像偷偷跑去人家小姐家的恶棍? “习武之人身段灵活罢了。”说完,觉得还是解释的不大清楚,又忍不住说:“公子不要误会。” 傅静琪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沈离被她看的头皮发麻,只觉得今日来的不是时候。眼前这人突然像变了模样,从浊世佳公子竟成了捉弄猎人的狐狸。 “少帮主觉得这茶如何?” 傅静琪开口,只是说了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话题。 “啊?”沈离晃了下神,下意识发出一个声音。 “哈哈……” 少年笑得畅快,而沈离的脸色也越来越红。他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他刚刚发出声音的时候一定傻的不得了。 沈离看着外面的天色,有些想要夺窗而出。 再待下去,他怕是会更丢脸。 若是寻常,谁敢笑话他。只因面前的少年身份不一般,他也有求于他。 “少帮主有什么事不如直说,也免得耽误彼此时间。” 沈离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傅静琪见他这般,也不催促,很是耐心。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看向窗外。 再耽搁下去,她大概是赶不及家中的晚膳了。 沈离端起茶一饮而尽,感觉心头的激荡方才褪去几分,人也渐渐冷静下来。 一冷静,平日的聪明也就回来了。 他发觉请他饮茶,可她杯中竟只是清水。 要不是知道对方没有害他的理由,沈离差一点就要抠着喉咙,把茶水给呕出来了。 “茶不错,只是我更喜欢饮家人准备的药茶。今日来的匆忙,此处并未备下。若不然,也该叫少帮主尝一尝。” 难道自己脸上的情绪太明显,竟被察觉了? 傅静琪见面前的少年伸手摸了摸脸,暗觉好笑。 她和沈离只见过一次面,还是在一梦楼中。 水浪帮名声在外,让她对沈离这个少帮主的身份也高看了几眼。不过没想到的是,他和她相像的倒是有几分差别。仔细看一看嘛,倒是觉得有几分的……傻气。 傅静琪抿着清水,唇角轻轻一勾。 大幕已经拉来,这出戏该如何唱,就看你沈少帮主的了。 沈离今日本就是来找傅静琪帮忙的。只因此人每日都忙忙碌碌着,不然就闭门不出。他倒是想偷偷进入百里家,可又担心会被乱箭射死。 为了小命着想,才能派人买通人,最终得到百里轻尘偶尔会来染坊小坐片刻。也许是他的运气好,今日正巧就遇到了。 那批货已经在他手中太久,久到已经快要烧手。 沈离不敢耽搁太久,生怕再有是非。 他犹犹豫豫,终究是开了口。 “我想问公子,你可收宝石。” “宝石?”茶杯抵着嘴唇,微顿。“少帮主应当知晓,百里家有一柒夏坊。只要品质不错,来源清白,自然是收的。” 沈离觉得这句‘来源清白’,就是对他说的。 他硬着头皮,艰难的解释:“我手中有一批宝石想要脱手,又找不到合适的买家。公子请放心,这些宝石来源绝对干净,不会有任何的,嗯……麻烦。” 傅静琪不语,他就当她不信,继续解释说:“我是绝对不会坑害公子的,公子只消看过这些宝石,一定会满意……” 这人说话颠三倒四,没个重点。 傅静琪放下茶杯,认真的看着他问道:“你也知道我在意的是什么,为何不好好解释。做生意讲求一个诚信,要是你连诚信都做不到,又能期许云岫能够承诺什么。” 沈离头皮发麻,手指攥成拳头:“我也知道,只是,只是我不该如何说。” 傅静琪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突然道:“你所说的宝石,该不会是……抢来的吧。” 沈离一怔,面色一变,如临大敌。 傅静琪继续道:“水浪帮不是鸡鸣狗盗之徒。那么这些宝石,就只能是从水匪手中抢到的。不知道我的猜测可是事实?” 沈离定定的看着她,苦笑道:“真叫公子猜中了。公子肯定想,这宝石是我们从水匪手中缴获,本该找到失主。可惜的是,这批货物本来就是无主的东西。不瞒公子,水浪帮最近有些麻烦,想要金钱周转。我便自作主张,打算把这些宝石卖掉。因为此事不便外人道也,而我信任的人,只有公子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拆穿 沈离说完,便认真的看着傅静琪。 他双眸中满是希冀,希望傅静琪能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 说实在的,这样的目光足够诚恳。不过对于傅静琪来说,远远还不够。 她只是抬了抬眼皮,便将视线移开。 薄薄的雨丝顺着屋檐落下,将细细的丝线串起透明的珠子。 珠帘偶尔会在微风的拂动下,颤抖一下,便有粒粒经营的雨珠滑落,偶尔打在窗边,溅起一朵水花。 江南素来多雨,空气中也仿佛一直徜徉着潮湿的味道。每到梅雨季节,橱柜中的被褥衣衫都也染上了潮气。都要拿出来晒一晒再盖,再穿。 傅静琪身上的衣衫,每一日都要用熏笼熏过,不然总觉得有些陈腐的气味。 然而,对于雨天,她倒是蛮喜欢的。 不用做生意,不用去理会其他杂事,只管坐着便是了。就这样,一个人发着呆,就是一整个天。 但因为这里的雨又太多了些,她总要在这样不想动弹的日子里,逼迫自己去做一些事。 傅静琪的思绪早就飘远了,自然没注意到一旁沈离的表情。 有求于人,沈离也不敢打扰傅静琪的雅兴。才一会儿工夫,就急的抓耳挠腮,脸都红了。 “百里……公子。” 那句‘云岫公子’他实在叫不出来,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只觉得,显得亲昵了些。 傅静琪这才回过神来,对他歉意一笑,说:“抱歉,一时就入了迷。” 沈离忙摆手道:“没事没事,本来就是我不请自来。” “少帮主所言之事实在紧急,我也是没有办法的。”薄薄的眼皮下,清澈的眸子里盛着歉意。傅静琪解释说:“我是个正经的生意人,有些东西绝对不敢沾手。就算有少帮主做保证,若是他日被人查出来,柒夏坊的名声就毁了。” 哪一行的水不深?就是傅静琪手里也有些来源不正的宝石。只不过沈离来找她销赃,她是万万不敢接的。 虽说沈离背后是水浪帮,信誉上是没有问题。可她和沈离毕竟没有任何交情,唯一的一次交集也是因为钱财。她可没胆子应下这位少帮主,把他那些来路不正的宝石吃下。 若真的出了事,他可以一走了之,抛下水浪帮不管。水浪帮本就是草莽,算不上什么正经组织。而她则不同,她背后是百里家是傅家。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之地。 这些年她做生意也是稳扎稳打,绝对不敢拿两家的名声做赌注。 沈离没料到傅静琪会直接拒绝,而且拒绝的理由还会完美的叫人挑不出一点错处来。 他手里的这些宝石的确是麻烦,但除了百里轻尘,他根本想不到还有谁能吃得下。便是有人敢买,他就敢出手?生意场上的水深的很,他不敢轻易做赌。 百里轻尘虽年轻,却很有原则,令人十分信服。 而且沈离有一种感觉,他觉得眼前这名少年无论如何都不会告发他。 “那……”沈离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这时候全部都堵在一起说不出来。 固然百里轻尘是个生意人,他也没有帮自己销赃的理由。怪就怪他当时昏了头,竟然想用这个法子赚钱。可若不是他没有办法,也不会出此下策。 这些年水浪帮的威望早已不如从前,弟兄们跟着他们出生入死,到头来连顿饱饭都吃不上,沈离愧疚极了。父亲身体不好,再过一段时间就会把水浪帮交到他手里。可如今这种情形,他如何能叫父亲放心。 父亲对他即以厚望,他怕是要辜负他的期望了。 沈离握紧拳头,艰涩道:“给公子添麻烦了。” 他正准备翻窗跃下,忽听身后传来一个清雅的嗓音:“天无绝人之路,能吃下这么多宝石的商人不多,零散的客商倒是不少。” 沈离眼睛一亮,如醍醐灌顶。 他怎么就没想到把那些宝石分成小部分卖掉,也不会惹人注意。 “百里公子……” 傅静琪一笑,道:“不知道小绒花近来过得如何,我这里正好有一包长生果,烦请少帮主带给她罢。” 沈离怔怔接过,道了声谢便一跃而出。 他忍不住回眸,少年仍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在江南的烟雨中,他仿佛也要融入这雨水中消散成烟雾。 沈离眨了眨眼睛,一滴雨水从睫毛上滑落。 这时候他竟有些辨不清楚,这少年究竟是人还是妖。 他今年还未弱冠,据说才十五岁。 才十五岁的少年便已经这样可怕,令人不敢小觑。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沈离在心里感叹,一阵冷风吹来,他猛地打了个冷颤,忙拔腿朝染坊外跑去。 这样下去,他可真要着凉了。管那是妖还人,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沈离跳上了一辆停在外面的马车,瞬间被暖意所包围。 车厢里燃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炉子,扎着两朵红色绒花的小丫鬟正烤着火,手里捧着一个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烤山芋。 沈离想也未想,便将那包长生果丢到她怀里,而后翻箱倒柜,把身上湿淋淋的衣服换下。 除了驾车的人,马车内只有他们二人。 薄薄的日光下,介于少年和成人的躯体很有魅力。不算宽阔的肩膀纤细且稚嫩,锻炼结实却不夸张的肌肉线条夺人眼球。 一滴水珠顺着他的脖颈落下,滑过胸膛,落入腰间扎着的宽棉腰带。 小绒花看了一眼,就撇着嘴收回视线,打开油纸包一看,眼睛都亮了。 她素来喜欢吃这些带壳的食物,甭管费不费牙齿,可就是喜欢。 “你今天是哪根筋不对了,居然买了这些回来。” 沈离的动作顿了下,而后把外衫麻利的套上身,细细的系好,才摇头说:“这可不是我买来的,是百里轻尘那家伙送的。你说他奇不奇怪,居然叫我给你带好……”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见小绒花露出一脸惊惧的表情。而他脸上的笑意,也一点点的僵硬着。 半晌,两人同时吞着口水,不可置信道:“不会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笑容 隔着一个偌大的晾晒场,傅静琪隐约还能听到马车里的惊呼。 盖因这两人太过吃惊,声音太尖利的缘故。 翩翩少年郎唇角露出一抹浅笑,自顾自在给自己倒了一杯温热的泉水。 江南多的是好地方,此地的泉水更是甘冽。 她已经许久不饮茶汤,只一杯清泉水便已足矣。 外人都只看到她豪奢的生活,却不知道如若不是因为如今的身份,她更喜欢一间草屋,一片菜洼,日出劳作,日落而归,每次仅一饭一菜,一杯泉水,便是全部。 大约是重新活了一次,竟没什么特殊喜好,再质朴的吃食,再粗糙的衣料,她都能风轻云淡地接受。 不过因她身份使然,她倒是还未尝试过粗布麻衣是什么滋味。 百里家乃是江南的确小有名气的富贵家族,若她日日穿着麻布衣裳,不会有人觉得她节俭,倒是会有人觉得百里家多半是要完蛋,或是觉着她脑子有病。 傅静琪也不会去刻意维持自己的想法,左不过是些寻常小事。穿什么衣衫,吃什么饭食,又有什么干系。 只是饮水,还是泉水最好。没有特别的气味,只有甘甜的,独属于水的滋味。 窗外是绵绵细雨,她便坐在窗边的小几旁,聆听雨声。 一旁的红泥小炉里热水已经烧热,发出嗡嗡的声响。远处,马蹄声声,马车渐渐远去。 傅静琪脸上的笑容这才卸下,徒留几分讽刺或是嘲弄。 若说她是如何发觉沈离身份的,这还要从她过人的听力上说起。 一位是一梦楼的花魁娘子,一位则是水浪帮的少帮主。这二者可以说是互不相干的两人,若是勉强扯上关系,少帮主大约是瑟瑟姑娘的恩客。要说两者的相同,那是绝对没有的。 不说他们一男一女,身份更是悬殊。傅静琪起先怀疑,只觉得自己脑袋坏掉了。不能因为两人的声音有些许相似,便开始疑神疑鬼。 直到他偶然听冷玥说,在沈离身边见到了瑟瑟的那个小丫鬟。 小绒花?傅静琪稍稍怔了怔,而后又觉得假若两人真的是情人,瑟瑟的丫鬟在沈离身边也无可厚非。 那日瑟瑟邀她上画舫一叙,生意自然是没谈成。她起身去寻冷玥等人时,便听到里间两人的对话。 她确信那房间里只有瑟瑟和小绒花,然而此时却多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那男人的音调很是好听,却有几分漫不经心,带着几分浪荡和挑弄。傅静琪只听过一个人的声音是这样,便是那位水浪帮的少帮主沈离了。 她的脚步顿了下,继续听去,先是惊愕,而后竟觉得仿佛理应如此。 难怪她总觉得瑟瑟勾引她的时候举止有些过于的僵硬,如果她本来是男儿身的话,那么也就可以解释了。 想必对于这位少帮主来说,勾引一个同性,一定是件叫人无法忍受之事。 在此,傅静琪先要和他说声抱歉。她可不是什么真男人,本是女儿身呢。 正因为她要扮作男子,对于沈离倒也有几分同情。也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要这样为难自己。 欢场上的男人们都长着一双可以明辨是非的眼睛,要想逃过一个男人的眼睛,少帮主一定是付出了不少努力。 傅静琪摸着下巴想,只是少帮主是男是女,和她到底没有多少关系。 今日沈离跳入她的小楼中,想要与她合作,她便忍不住打趣了下。看来效果不错,她可以安心了。 手中握着一人的把柄,总觉得有些几分爽快啊。 傅静琪抿了一口泉水,感叹:“我本来就是一个这样恶劣的人啊。” 什么温文尔雅,什么翩翩公子,她可是半点的都不承认的。 冷玥驾车前来接送她归家时,发觉她今日的心情好似格外的好。 那种从眼角透露出的愉悦,便叫人想要忽视都难。 除了斗到上官美娥时,他还从未见她的情绪这样外露过,也难免多了几分好奇。 “少爷今日心情很好?” 傅静琪眉眼弯弯,笑容开朗:“都叫你看出来啦,那我今天应当是很开心了。” “少爷又赚了一大笔钱?”冷玥猜测。只因他跟在傅静琪身边这几年来,发觉她真是一个无知无觉的人,没什么兴趣,也没什么喜好。 外人见她锦衣玉食,香车宝马,就以为她是个喜好享受之人。其实不然,他家少爷,你就是给她一床稻草,她也能睡的香甜。至于那些华美的衣衫,都是柳姨娘差人置办的。 莫夫人临终前,曾提点了柳姨娘与少爷几句,叫她们活的自在,不用顾及他人眼光。又说,要想不被人发现一滴水的差别,就藏进湖泊,藏进大海中去。 这几年来少爷的容貌越来越美,却无一人怀疑过她的身份,冷玥不得不赞同莫夫人的高瞻远瞩。 旁人想起云岫公子,第一想到的便是她俊美的脸庞,和那些艳丽的衣衫。好似她本该如此,那些素淡的衣袍倒是不像是她了。 便是傅静琪今日穿的直缀和披风,看似颜色朴素,却绣了暗纹,在日光下会闪动着不一样的光泽,美极了。 冷玥想,不知道有多少女人要嫉妒少爷的这些衣衫。 铺垫了这么多,冷玥只不过感到纳闷,在什么情况下,少爷才会有这样外露的情绪。他本以为,她是一个足够克制的人。 傅静琪也不卖关子,直言道:“遇到一个有趣的人,‘不小心’点破了他的某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秘密。想到他可能会因为这件事夜不能寐,辗转反侧直到天亮,心情便愉悦的很。” 这也算给沈离一个小小的教训,让他知道不是谁人的窗子都可以翻进来,更不是谁都可以胡乱打扰的。 她难得的清静,就被这人毁了,稍稍报复一下,也不为过吧。 冷玥的脸抽搐了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不尴不尬的应了个:“嗯。” 傅静琪也不为难他,探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叹:“你若是这样一直没有幽默感的话,将来会娶不到媳妇儿的。” 语气之惋惜,直让冷玥想到了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妹妹。 红杏:“……”阿嚏!哪个混蛋又在背地里说她的坏话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沈佳 江南的夏日来的如此突然。几场春雨后,骤然便迎来了夏日。 枝头上的花束一簇一簇的,吐露芬芳,夏日的灼热已经降临。 又是几日不曾下雨,天热,却还不至于受不住。 倒是有些不耐热的人,早早就捧了冰盆,啃着瓜果。 沈佳便是这其中的一员。 只不过她是不会像那些人一样,捧着一片瓜吃的满脸都是。 她要吃的瓜,不仅种类要好,要脆,还不能太甜。 人家都说瓜要吃甜的,可她却觉着太甜就腻了。 瓜要切成一口一个的小块,也不需要整整齐齐的码放,只需要夹在碎冰里,瞧着干净剔透就行。 这时候,再用一支小巧的银签,插上一块,放入口中细细的咀嚼。 甘甜的汁水盈满口腔,整个人都舒爽了许多。 现在,她便这样享受着。不过不是在家里,而是在柒夏坊中。 沈佳是柒夏坊的老客户了,常常要从这里订购一些首饰,而且十分的不介意价钱。 对于这样一个有钱还不任性的客人,掌柜的自然是小心伺候着,保管赚的盆满钵满。 对于沈佳的爱好,伙计们也记得牢牢的。这不,她一进门那边就已经准备了冰盆和瓜果,等掌柜的把新到的首饰摆在她面前过目,水果已经可以吃了。 沈家不差钱,沈佳作为她父亲唯一的女儿,自然是颇受宠爱。她却觉得这柒夏坊的瓜,要比家里的好吃的多。可惜的是,掌柜的不告诉她是从哪儿买的。 每到这时候,她就气的很。于是,就忍不住多吃了一些。 因为她根本不能把掌柜的怎么样。难道她要威胁掌柜的,说她以后不上门?没可能的。 谁不知道,柒夏坊的珠宝首饰都是最好,最优秀的。戴出去,不仅体面,自己个儿心里也欢喜。 要说叫她不要来柒夏坊,沈佳肯定和谁急。 算啦算啦,柒夏坊的东家她可惹不起。就算沈家家大业大,也比不上百里轻尘啊。 这人真是不经念叨。 沈佳再一次在心里叨念柒夏坊是从哪儿找来这么好吃的瓜,那边掌柜的便惊喜道:“公子,您来啦。” 百里家上下,除了冷玥等人称呼百里轻尘为‘少爷’,其余人都是叫他公子的。盖因,他字云岫,外人便送了一个云岫公子以示尊重。 沈佳忍不住站起来,跑到二楼的楼梯那儿朝下看着。 便见到一个穿着艳红色交领长衫的少年走了进来,他摇着手中的折扇,腕子上戴着的佛珠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沈佳不由捧着脸感叹,一个男子穿起这么明艳的颜色来,比女儿家还要好看呢。 明明云岫听来很是雅致,可这位公子不比平常人,偏爱那些艳丽的颜色。且他十分懂得搭配,不仅没用庸俗感,反而通身气派风流。 就连她那个小丫鬟也天天嚷着,这样的男人别说嫁给他了,就算是能够一晌贪欢,也足矣。 沈佳第一次听到这个言论的时候,差一点儿给吓死。直接捂着丫鬟的嘴巴,叫她不要跑出去乱说。 丫鬟好笑道:“小姐你怕什么呀。这整个临安,不,江南的那些女子们,哪个不想睡一睡云岫公子。你看云岫公子分明穿着最华丽的袍子,也爱笑,可偏生人正经的不得了。要奴婢说啊,比庙里的泥塑的菩萨还要没意思呢。你想想看,要是能够让他露出一些不一样的情绪来,大约就只有在床上了。想想看,他的喘息,他的眼神,哎呀……想想就激动。” 沈佳看着丫鬟的眼神儿都变了。然后,她就从丫鬟的房间里搜出了各种话本子,从此走入了新世界。 就像现在,她看着下方的少年,心里则想着是不知道这长衫扒掉后,里面是什么情形。隐约听说他是习武的,身材想必很好吧。 傅静琪一进门,便感觉到一阵灼热的视线从二楼而来。 她诧异的抬头,正对上一双火热的双眼。 沈佳:“……”偷看被抓该怎么办?完蛋了呀,啊啊啊—— 却见少年先是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而后朝她拱了拱手,微笑着道了一声:“沈小姐。” 是了,沈佳是和百里轻尘有过几面之缘的。 这还要从数年前说起了。 那时候上官美娥还蹦达着,而莫夫人也还在世。傅静琪刚接手百里家不久,迎接的第一笔大生意,就是和沈家的。 沈家从她这里买入布匹,再卖到东越各处去。 只是因为桑园失火,损失惨重,险些就交不了货了。 后因傅静琪机智过人,才转危为安。 沈老爷本是不大相信这么一个才十岁的小娃娃,可经由这一次,竟觉得他是一个值得信任之人。就说这种魄力,就连成年人都做不出来,何况他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这些年生意做多了,便也多了些交集。傅静琪还去过沈家赴宴,正是给这位沈小姐办的及笄礼。 沈佳比百里轻尘要大上一岁,如今已经十六了。 一般女子许多在及笄后便要嫁人,而沈佳却连个婚事都没订下。沈老爷只有这一个女儿,没什么儿子做指望,便决定为女儿招一名夫婿回来。 沈佳没什么异议,也觉得这个提议好的很。 倒是外界有些质疑声,觉得此举不可取。把家产交到一个女人身上,算什么事。 傅静琪就算不予理会,也听到一些传言。不过,这些传言大多都是由沈家其他几房传出来的。她听说,这些人曾不遗余力的劝说沈老爷从家里过继个儿子过来。 至于真的是为了他好,还是别有居心,她就不予评价了。 “沈小姐来看首饰?” 沈佳没有多少面对外男的经验,何况这个人还是大名鼎鼎的云岫公子。 她忍不住想了想,如果她未来的夫婿有云岫公子一半的美貌,她也是很乐意的。 “公子安好。”扭捏的说完了一句,便词穷了。 沈大小姐的性子说句好听的叫爽朗,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大大咧咧。好在她心思细腻,倒还是能弥补几分。 期期艾艾的看着楼下的少年,忍不住提出了一个她自己都觉得诡异的请求。 第一百七十七章有趣 和一个称不上多熟,甚至连话都没有说上几句的男子约在茶楼里饮茶是什么感受? 如果能回到一刻钟前,沈佳恨不得捶死当时的自己。 她怎么一脑抽就提出饮茶,而且百里轻尘居然还答应了。 唉—— 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沈佳再看了眼坐在对面的男子,满心感慨。 都说云岫公子性格十分的温柔,尤其是在对待女性上面。这并不是说他来者不拒,是花丛老手。而是他对女子有种其他男人们没有的尊重,这一点才叫人觉得奇特。 原谅沈佳用了一个奇特这样的词汇,实在是时今女子的身份虽然不若前朝那般低下,到底也不能和男子们一样平起平坐。 而云岫公子从来就没有看不起人,更是对她们十分尊重,也很体贴。但是,他又不会做出那种让人误会的举动来。 如果云岫公子能够入赘就好了。 沈佳心里闪过这个想法,而后就觉得自己真是发了白日梦。 人家什么身份,能入赘到他们沈家来。何况,他已经有了未婚妻了。 沈佳是一次都没见到那位传说中的傅家小姐,也不知道她性格容貌如何。不止是她,怕是临安城内的多数人都没见过这位傅小姐。 传闻中说她人生的十分美丽,性子很是温柔,喜静不爱热闹。平日里就坐在绣楼中,或是念书写字,或是刺绣描红。 一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也没什么特别的。 这令不少女子都十分失望,她们本以为以云岫公子这样的男子,本来配一个有些与众不同的女子。只是日子是人家过的,他们这些外人只是看个热闹罢了。 傅静琪虽然不是这家茶楼的常客,但掌柜的也知道她的喜好。一壶龙井是沈佳点的,她的则是一壶清泉水。 这是家老字号的茶楼,位置就在柒夏坊对面。 傅静琪给自己倒了一杯泉水,抿了一口。沁凉的感觉,瞬间暑气都消了不少。 再看对面的沈小姐,早已经不知道神游天外到哪里去了。 傅静琪也不着急,便捻了块红豆酥慢慢吃着。 这样的酥皮点心吃起来最是烦人了,要小心碎屑不要掉的到处都是,还要注意不要叫嘴角牙齿上都黏上点心渣子和红豆馅儿。 沈佳爱吃红豆酥,却从不在外面吃,还不是怕自己的吃相太粗鲁,不文雅给人笑话。 刚刚一直走神,不留神就给忘了。 丫鬟春杏儿在一旁都快把她的袖子给扯破了,她还是没反应过来。 这会子倒是回了神,却盯着人家看个没完。 春杏儿快要臊死了,哪有未出嫁的女儿家直勾勾盯着别人看的。也得亏这是雅间儿,没有外人,不然小姐的名声可就坏了。一想到小姐若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儿出来,她怕是不被打死,也绝对不会好过,春杏儿就觉得前途无光。 我的小姐唉,你就不能克制着点儿。也亏得这是云岫公子,不会被你看杀了。也亏得云岫公子好修养,一般人哪能这么自在。 傅静琪倒是觉得这位沈家小姐有些有趣,大约是……投缘? 她们第一次遇见,就是在这位小姐的及笄礼上。 她来的迟了些,及笄礼已经开始了。 人全挤在前面,她也就看了个热闹。 等到礼毕,沈小姐便回房梳妆打扮去了。 女宾和男宾是隔开的,傅静琪中途去茅房方便,路过花园时,恰好撞到一出好戏。 “沈佳,你,你怎么能这么狠毒!我好歹也是你姐姐!” “表姐,谢谢。”少女很不客气的说:“我说你是不是脑子里塞了屎?觉得所有人都得捧着你,顺着你?怎么,你瞧上了别人家的哥哥,就要把人家原本的未婚妻挤兑走了让给你?这天底下,可没这么好的事呢。” 这一日,傅静琪可是好好的围观了一下沈家大小姐是如何用着自己那三寸不烂之舌,以及耿直的性格,将对面的少女挤兑的直接哭了出来。 后来时,她是从别人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那个说是沈佳表姐的少女,其实是他们家的一房远亲。某次赴宴时,瞧中了沈佳的一位堂哥。她这位堂哥生的一表人才,绝对是闺中少女们怀春的对象。只是他早已有了未婚妻,待那位未婚妻及笄后,便为两人举办昏礼。 可少女不依,她觉得自己好不容易遇到一位如意郎君,不能什么都得不到啊。于是,她就跑到未婚妻面前,求她把人让给她。又说她没了这名郎君会死,真的会死。 这位未婚妻恰恰是沈佳为数不多的几位闺中好友,气得不得了,当即就甩了她一巴掌。之后,少女各种委屈,好像未婚妻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不知情的,还真的被她给哄骗了。 若不是沈佳出面,恐怕大家伙儿还要一直被蒙骗下去。 事情的结局是少女的真面目被识破,人也被赶出去了。也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法子,竟偷偷来参加这次的及笄礼,并且还敢来找沈佳算账。 然后,就出现了傅静琪看到的那一幕。 她觉得这位姑娘真是有趣极了,说话这么直爽,一点面子都不给人的感觉挺好的。 要是当年她有她这一分魄力,也不会被人磋磨那么久了。要是她有胆量对那些人说,她不许沈弘业娶莫允儿,他们又能如何?难道还能逼着她认下不成? 他们住着傅家的院子,用着傅家的钱,她若是不愿意,把他们赶出去又如何。 傅静琪拿起茶杯抿了一小口,压下眼中的一抹讽刺。 人蠢又怯懦,还真怨不得旁人。 于是,她抬起头,看向沈佳,笑意温柔:“沈小姐约我来,却一句话不说,可是轻尘哪里做的不对,竟叫小姐连交谈的想法都没有。” 沈佳现在一愣,而后脸色就涨的通红了。她连连摆手,声音像挤出来似的:“我就是,就是头脑发热,其实也没别的意思。我还没想好,究竟要不要说……” 第一百七十八章建议 感觉到春杏儿的惊讶,沈佳简直要羞死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居然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事实上,连她自己都觉得很奇异。 少年的表情越是平和,她反而就越说不出口。大约是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很奇怪的人吧。 傅静琪只是稍怔了下,便恢复如常。她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对着有些小心翼翼的沈佳说:“小姐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沈佳呼了一口气,给自己灌了一杯热茶。 傅静琪咋舌,这茶还很烫,她真的不怕烫坏? 茶汤一入口沈佳就快哭了,这也太烫了,她都快烫哭了。自己喝的茶,忍着也要吞下去。 “其实,我是有件事想要询问公子的意见。” 少年颔首,示意她可以继续说下去。 沈佳忽然觉得,自己那些问题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比起十岁就撑起整个家族的云岫公子,她的问题真的只是一件小事。 “我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便早就做好了为我招赘的打算。可是,我却有些不太乐意。”沈佳苦笑道:“我只觉得那些男人们都是不怀好意的。世间男子多高傲,又怎么会舍下身段来屈服一个女人。就算将来生了孩儿,也不能和他一起姓。可是我父亲觉得,我将来还是需要一个孩子来傍身,这样沈家才能传承下去。” “小姐是担忧若是这位赘婿是匹中山狼,会引着沈家于万劫不复之地。” 沈佳颔首,傅静琪便蹙了蹙眉,手指轻点桌面。“沈老爷心中可是已经有了人选?” 沈佳咬了咬下唇,道:“也不算是……只是他挑了几名寒门学子,觉得可以资助他们念书。” 沈老爷打的是广撒网的主意,他和这些寒门学子约定好。若是有一日高中,便要娶了他的女儿。想想看,他的女婿是状元郎,这可是件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啊。 只是沈老爷忘记了,人心素来难以捉摸。他于做生意倒是一把好手,可人心却看不透。 沈佳倒是去见过这几位学子,只觉得这几个人看着她的眼神叫人极为的不舒服。明明是事先就已经有过了约定,他们觉得不合适不用答应也就是了。沈家又不是什么土匪的,会逼着他们。 可是他们明明已经决定遵守这个规则,却又好像被逼迫着一样。倒像是沈家陷害他们,拿捏着他们的前程。 只一眼,沈佳就已经看出了这几人的狼子野心。若是这几人他日不能高中也就罢了,若真的中了,沈家怕是就要危险了。一个包藏祸心的贼人,却被当成宾客请进门,结果是如何,根本不用去想。 沈老爷虽然宠爱沈佳,可对于继承沈家,以及子嗣上面却看的很严重。假如沈佳去劝说他,他不仅不会同意,反而会觉得女儿不听话。 沈佳心思细腻,正因为清楚父亲的想法,这才觉得为难。 今日在柒夏坊见到百里轻尘,她就有了一个想法。她若把这些事说给几个小姐们听,她们肯定觉得她异想天开,根本不会理解。但这个人是百里轻尘呢? 都说他不仅聪敏,又很有远见。如果是他的话,会不会能够给出一个和别人不同的答案来。 于是,她头脑一热,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把人约到了茶馆来。 傅静琪听完沈佳的叙述,认真的思量了下,问道:“那依小姐的意思,你是想要让沈老爷发觉这几人的祸心,还是想要打消沈老爷为你继续招婿的计划。” 沈佳被问住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办。 她再有心思,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一直备受宠爱,根本没别的心思去想其他。 “我……不知道。” “我听小姐刚才叙述,似乎觉得找一个男人和自己生子这件事很是不屑。小姐不用觉得尴尬,繁衍本就是寻常事。与其把自己的命运依托到他人身上,小姐更喜欢把握自己的人生对吗?” 沈佳眼睛一亮,激动道:“对对对,我就是这么想的。” “沈老爷为人有些固执,但也不是听不进去话。小姐不如先去试探一下他的口风,然后再做打算。你是他的女儿,而那几个学子不过是外人。他是信你,还是信几个无关紧要的外人?” “那……”沈佳轻咬下唇,说:“我就是担心,父亲若是真的答应了,我又该如何撑起沈家。他的年纪渐渐大了,我要不是经商这块料,恐怕是……” 傅静琪笑了:“谁都不是天生的商人。小姐应当听说过我的母亲,她还在闺中时,每日想的最多的,大约就是穿什么衣裙,戴什么首饰。而嫁到百里家后,才渐渐开始学着做生意的。你看,她不也是做得很好吗?” 提到莫夫人,沈佳就有些敬佩的。 她听说过莫夫人,只因为父亲曾经用感慨的语气说:“莫夫人啊,可惜了。如果她是男子,大约……” 大约什么,父亲没有说,沈佳也没有想。不过是惋惜吧,也是觉得一个女人到了莫夫人这一步,便是最大的成就了。 “不说我母亲,便说青姑娘,沈小姐心中应该已经有了决定。” 青姑娘这段时日来声名鹊起,沈佳一度把她视作自己的目标。也是因为有青姑娘的出现,她才有了不需要招赘,她来撑起沈家的想法。 “我想通了。”沈佳咧嘴一笑,“我以茶代酒,谢过公子。” 傅静琪见她端起茶杯,顿了顿,无奈的说:“难道沈小姐就不觉得这茶水有些烫口不如,晾凉了再喝罢。” 沈佳脸色微红,明白她刚刚的窘迫一定都被对方看在眼里了。 这日回去后,沈佳便去了沈老爷的书房。 再出来时,神清气爽,心情也是阴转晴。 春杏儿没有多问,只知道她家小姐的愿望多半是要实现了。果然,没多多久,便听说老爷只给了那几位学子一笔钱,就不再资助他们了。 倒是那几个人不甘心让府里来闹过,老爷把人交到一边说了几句。只见他们灰溜溜走了,之后就再也没出现。 倒是听门房说,有一两个出门的时候还大放厥词,说将来不会叫他们沈家好过。 可等春杏儿嫁了人,生了娃,成了别人的婆婆,都没见有人给沈家不快。 第一百七十九章莫允儿 沈佳的事只是一个小插曲,傅静琪也没放在心上。 不想过了大约半月后,沈老爷突然带着礼物登门来感激她。 原来沈佳对他委婉提出自己的想法,沈老爷先是愤怒。等冷静后,派人一查,可就气坏了。 他看上的那几个适合当女婿的学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私底下诋毁他也就罢了,居然说他女儿蒲柳之姿,根本配不上他们。又有人大言不惭,说等将来成了沈家女婿,就要把他们赶出去。更有人拿着他给的银钱,跑到了烟花之地,好好放纵了几日。 这可被沈老爷给气坏了,恨不得拎着菜刀去收拾他们一顿。还是沈佳把人劝住,又说了一番自己的想法。 沈老爷被这离经叛道的话给惊到了,好几天都没能回神。后来一想,觉得女儿说的也不无道理。与其找一个狼子野心的人回来,倒不如靠着女儿把家撑起来。要是将来遇到个可心的,再做打算。就算将来没有子嗣,从外面抱养一个回来就是了。 沈老爷险些气炸,女儿却振振有词:“生恩没有养恩大的道理父亲肯定也明白。血缘不代表什么,多少亲生子女到头来还害了自己的父母。哪怕不是自己亲生的,只要悉心教导,他日也能有所成就。而且,父亲难道不相信女儿吗?” 短短半个月,沈老爷做了不少事。不仅把几个学子赶跑,还做了一个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 因此,他最感激的人就是傅静琪了。 虽说女儿的想法有些太过可怕了些,可后来听妻子说,女儿当时去找百里轻尘时,心中是实在没什么办法。 沈老爷素来心疼女儿,见一向快乐的女儿,竟然因为这件事郁郁寡欢,可心疼坏了。心想,要不是有百里轻尘的开导,没准儿她会憋出病来。 一面感激,一面也惋惜。 感激百里轻尘肯听女儿说说心事。惋惜的是这孩子也太早订亲了,而且身份还不低。 可惜可惜啊。 等事情都解决了,就提着礼物亲自登门来谢了。 沈老爷是个爽朗的人,做事不犹豫。把傅静琪好好的夸赞了一番,说日后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柳姨娘看着花厅里堆放的这些贵重礼物,有些纳闷:“你又做了什么?” 傅静琪也正头疼着。她哪能想到只是随口几句开解的话,竟然会让沈家这么感激。这礼物她拿得实在是有愧,只因为她教导沈佳的那些话,本就带着几分蛊惑的味道。这要是搁在寻常人家里,说不定已经拎着棍子来教训她了。 这也说明,沈家倒是可以结交的。 “姨娘把这些入了库吧。我见沈老爷还送了几匹不错的布,拿去各房分了吧。” 因傅静琪的衣衫素来华美,柳姨娘就做主留下了几匹颜色不错的料子留着给她做夏衫,其余的就拿去叫她们分了。 赵姨娘和如姨娘老实后,后院就没什么风波了。 三位百里小姐都好好的学习,每日也不吵不闹的,倒也和谐。 看看,只要老老实实的做人,什么荣华富贵还真的是享用不尽的。 就像莫夫人生前说的那样,只要不作死,百里轻尘才不会理会她们。 捧着两匹布,百里柔感慨万千。 就在几年前,她还觉得老天不公,如今竟也能用寻常心来看待了。要是没有她这位能干的兄长,她现在的锦衣玉食早就是泡影了。 “娘,柳姨娘说的那户人家,我想看看……” 傅静琪没料到她叫人送去的几匹布,竟然直接打开了某些人的心扉,也免去了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她现在正在为一件事头疼。 这几日太阳虽大,可之前却是接连的下了一个月的雨。制好的茶砖受了潮,微微有些发霉,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江南就是有这点不好,雨水太过勤快,不想要也硬要塞给你。 傅静琪看着仓库中这些茶砖,还没想好对策便听到下人来报,说她有位表妹上门了。 表妹?她的‘表妹’不是在明月阁里绣着花? 等到见到了人,傅静琪一下子便想起来了。 眼前这张脸,和上辈子记忆中的那张脸一点点的重合了起来,直至变成了一个无法抹去的痛苦回忆。 娇弱的外表,苍白的脸色,一身不太出众,甚至有些寒酸的衣裙,这就是莫允儿了。 当年她一出现在傅家,傅静琪便倾注了全部关心,最后却抢走了她未婚夫和家产的女人。 时过境迁,傅静琪对于莫允儿的印象已经几乎所剩无几了。 但第一眼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多年后莫允儿穿着华丽的衣裙高高在上的睨着她,可傅静琪的视野中依旧是那张怯懦的,有些瘦弱可怜的小脸。 莫允儿是傅静琪的表妹,自然也是百里轻尘的表妹了。 只是当年不知道她为何会来不远千里来到京城投奔傅家,而不是百里家,竟有些耐人寻味了。 “你是?”她只当两人从未见过,露出了一个陌生的表情。 莫允儿自走进百里家时,便觉得浑身局促,哪里都不对劲。这里太过奢华,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她穿着破旧的衣裙,捏着手中的小包袱,像一个迷途的人,格格不入。 下人们的表情很自然,可她就是觉得他们所有人都在看不起她。 等穿着一件靛青色直缀,却披了件大红色纱衣的少年出现时,她更是觉得自己简直卑微到了尘土中。 这世上怎么能有这么好看,这么高贵的人。 让人不敢去看,只能仰望。 那样的高度,是她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那一丝觊觎之心渐渐扩大,渐渐的就止不住。 如同黑暗的泥沼,拽着她不住的往下,往下…… 等回神,她已经弥足深陷,拔不出来。 “我,我叫莫允儿。”她露出了一个腼腆,又怯生生的笑意。“我娘,我娘亲她是莫夫人的庶妹。” 见傅静琪直勾勾盯着她看,她有些害羞,也有些不知所措:“你就是百里家的表哥吗?” 傅静琪睨着眼前的少女,唇角渐渐勾起,竟是一个森然冷漠的笑。 看,连说辞都一模一样,像早就计划好的一样。 第一百八十章登门 众人皆知,百里家有一位表小姐,便是从京城来的那位傅小姐。 府中下人多数都没见过这位傅小姐,只听说是姓傅,家中乃是在京城经商的。因为家中遭难,便来投奔姨母一家。又说,这傅小姐是因为和自家公子有婚约,这才不远万里从京城来到临安。 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表小姐就是个传说。除了那座耸立在园子里的绣楼,谁曾见到过表小姐?倒是经常有流言,说表小姐生的像个天仙似的人物,也难怪公子会一见倾心了。 这日,府中下人们又多了个谈资。 议论主人之事,本是僭越。可只要你不说透,又没说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谁乐意去告状去。 “听说也是咱们公子的表妹,也不知道这位表小姐遇上那位表小姐会是什么情形。”说话的是在灶下烧火的丫头,生的瘦巴巴的,一张嘴倒是奇大。 “我看啊,咱们这府里就要热闹咯。”这乃是厨房里负责面案的妇人,生的富态。 “啊?怎么就热闹起来了?”新来的粗使丫头一脸懵懵然,根本看不明白这其中的门道。 妇人吃了一口酒,脸上带着一抹酡红。她悄悄给厨间红案的大厨使了个媚眼儿,才对两个丫鬟说:“京城里的表小姐是公子的未婚妻。可我听说,这位新来的莫小姐模样也是不差的。而且她虽是贫家子,生的娇娇怯怯的,那皮肤雪白雪白的,比咱们的上好的白面还要白上几分。那眼波啊,似水。这样的女人,就像和了水的面团,人人揉捏。男人们啊,可就喜欢这样儿的。” 粗使丫头还一脸茫然,那边的大厨已经露出一丝男人都懂的笑容。 瘦巴巴的灶下婢托着脸,往嘴里塞了一个兰花豆,咬的嘎吱作响。 “那可不一定。公子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就一个生的像狐媚子似的女人,他能看得上?再说了,不还有东苑位。” 妇人也是微微怔了怔,片刻后一拍脑门儿,好笑道:“也是,我倒是糊涂了。” 几个人正兴致来了,还欲再说,忽听到外面一声呵斥:“大姑娘要的点心呢,怎么还没做出来,不要命啦!” 一群人作鸟兽散。等婆子进门,发现众人忙忙碌碌的,没在偷懒。只是隐约嗅到一丝酒香,不禁皱眉骂道:“惯会偷懒,竟敢白日里就吃酒。” 妇人手里捏着面,一手晃荡着个陶瓶:“寿姑说哪里话,还不是大姑娘要吃的点心,得加了些蜜酒味道才好。” 寿姑不懂烹饪,见实在挑不出错处,这才离开。 她一走,妇人便呸了一声,撇嘴翻眼的:“不过是个管事姑姑,还是大姑娘院子里的,就伸手到咱们大厨房来了。” 不过个小插曲,也影响不到任何人。 此时,东苑里倒是隐约有些热闹。 莫允儿跟在管事嬷嬷身后,尽量控制着眼皮不要看向各处。可百里家的豪奢,还是令她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向往。 她也曾见过高门繁华,自是知道像百里家这样不显山不露水的,才是真正的富贵。 想到自己曾经在心中发过的誓言,莫允儿悄悄握紧拳头,暗暗在心中发誓,总有一天她会当上人上人,让那些曾经看不起她的人都匍匐在地。 而现在…… 前方的婆子叫着她,莫允儿忙咬着下唇,快步跟了上去。 “燕嬷嬷来啦。” 进了那跨院儿,便见一个穿着桃粉衫子,容貌俏丽的丫鬟满脸带笑的迎了出来。 “这位便是莫小姐吧?奴婢给您请安了。” 一个丫头,身上穿的衣衫比她的还好,脸也嫩,生的白白净净的。 莫允儿的心头无端起了一丝火气,隐约还有几分卑怯。她勉强压下心头的波澜,微微抬了抬下巴,刚要说话,忽然见到这丫鬟眼中露出一丝疑惑,心头咯噔一下。 要糟。 她忙低下头,做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青釉见面前的少女猛地低下头,又掀起眼皮偷偷瞧她一眼,分明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于是,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小姐快随奴婢进来,夫人在里面等着呢。”说着,便牵她的手。 莫允儿下意识想要挣脱,最后还是随了她进门。 一进屋子,外面的暑气便褪了不少,沁凉又不寒冷的感觉叫人忍不住想要呼出一口气,直呼过瘾。 原来竟是屋子各处都摆了冰盆,正散发着阵阵的寒意。 再看,发现屋里竟有一条穿堂而过的水道,带着活水,引来一丝丝凉意,很是舒爽。 竟在屋子里修了这种玩意儿,莫允儿惊讶的想。 而后朝里间走去,又是一愣。 指甲盖大的珍珠就被穿成了串,制成了一个顶漂亮的珠帘,垂在花门前,好看极了。 莫允儿捏紧拳头,想着她包袱里那一对向来都舍不得戴的珍珠耳环,一丝屈辱涌上心头。 她那耳环上的珠子,竟还没有这帘子上的大上一些。 青釉也不知道想些什么,都到了珠帘前,才拉着她的手轻声吩咐:“夫人性子冷淡,凡事不计较,是个好相与的。你莫要怕,有什么事如实说就是了。” “是。”某允儿小心回禀,眼中却露出一肃不耐烦来。什么夫人,不过是个通房丫头登堂入室罢了。也不知道百里家怎么回事,居然让这种女人来管家。 青釉睨了她一眼,牵着她的手踏过门槛,便垂手立在一旁。 “夫人,人已经带来了。” “抬起头来,我瞅瞅。” 女人的声音有些冷淡,像是春日里的风,沁着凉意。 莫允儿忐忑的抬起头来,一眼便见到坐在罗汉床上的女子。 女人穿了件秋香色的上儒,内搭的是件藕色抹胸,下着一条烟灰色长裙。 脚上的绣鞋晃荡着,上面绣着的小金鱼儿也仿佛跟着一动一动。 叫莫允儿吃惊的女人的脸,她的容貌上是十分年轻的,瞧着哪里像个孀居多年的老妇人,分明只有双十年华。她的双眸像含了山巅的雪,冷清的叫人想要打个寒颤。 第一百八十一章觊觎 莫允儿还未到东苑时,便猜测这位柳姨娘肯定是生了一副狐媚长相,打扮的定是妖妖艳艳,一把年纪还不安于室。 可真见到柳姨娘时,之前的那些猜想便全部都化为了乌有。 柳姨娘通身气派,却不太像是个丫鬟出身。若是她不知晓柳姨娘的背景,一定要当她是个大家出身的太太。 难怪能够把这后宅握在手中,想来是个有手段的。 如此一想,莫允儿在面对柳姨娘时,便忍不住先怯了几分。 又想到之前在门前所见到的少年,心口的跃动又加快了几分。 那便是她的表哥,百里家如今的掌权人百里轻尘,人称云岫公子了。 少年穿了件赭色的衫子,领口微松,露出一抹细嫩的颈子,那乌黑的眼,也像柳姨娘般,似含了雪,又似冰。 和外界的传闻一点都不相同,百里表哥看起来不像是个好相与的。 可越是这般,莫允儿的脑海中便满是少年那张俊美的脸,冷傲的神情,他所穿的衣衫,连腕子上的佛珠,她都一点一点的记在心里,不敢忘却。 “模样生的倒是不错。” 柳姨娘放下手中捧着的药碗,招了招手。 “来,到我跟前来。” 莫允儿不知何意,惴惴不安的上前,唤了声:“夫人……” 柳姨娘微微一笑,说:“你家中还有何人?” 莫允儿咬着下唇,轻轻摇了摇头,“都不在了。父亲生病去世后,我便和母亲相依为命。可是……去年家里受灾严重,母亲支撑不住,便去了。” 因想到伤心事,她的眼圈儿红了红。担心被人看了笑话,忙低下头,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柳姨娘一叹,牵着她的手安抚道:“真是个可怜见的,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的,想必你也累了。” 她招手唤来青釉,叫她带表小姐下去。 这次前面前后也不过一刻钟,莫允儿便被送入了一座小院。 这是个单独的小院,坐北朝南,采光不错,院子里也干净齐整。院子里种了一株红枫树,此时颜色正是嫩绿。树下是一只大水缸,里面养了一株荷花,已经有了花苞,粉绿交相辉映,也多了几分雅趣。 莫允儿捏着自己的小包袱,环顾了下四周,有些怯懦的问:“我,我不和表姐住在一起吗?” “姑娘们都有自己的住处。”青釉下意识回了句,而后意识到她说的人恐怕不是百里家的小姐们,暗觉好笑,便解释说:“傅小姐住在明月阁里,离这里远些。” 莫允儿这话问出来,也觉得不妥。可面对着青釉的笑脸,她只能尴尬的咧了咧嘴角。 青釉把院子里的下人们都叫过来,给她认认人。 两名伺候的丫鬟,一名守门的婆子,便是全部了。 “允儿姑娘一路上想必是累极了,奴婢已经备下热水,请姑娘洗漱。” 莫允儿看着青釉离开的背影,嗯了一声,拽着自己的包袱走进里面的屋子。 东苑如同往常一般安静。 柳姨娘正小口抿着汤水,听到一串脚步,珠帘哗啦一声被掀开,原是青釉进来了。 “如何了?”她问。 屋里只有柳姨娘和燕嬷嬷,青釉便也不背着人,好笑道:“是个有心眼儿的。” 燕嬷嬷嗤了声:“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上的门来。” 她自见到这位庶出的表小姐,便没什么好感。她老婆子这把年纪了,见过多少人,难道连个小丫头还看不透? 那丫头瞧着是个老实的,性子仿佛贞静又害羞。可燕嬷嬷一看她进门时,对下人的不屑,对周围环境的觊觎,以及隐隐露出的势在必得,都叫燕嬷嬷留了个心眼儿。 “不管如何,也是夫人的亲戚,先留着吧。”柳姨娘发话了,其他人自然不敢有任何异议。 倒是青釉提了句:“允儿姑娘仿佛对夫人安排的院落不甚满意,还询问了表姑娘为何与她不在一处。” 咔! 柳姨娘将汤碗重重落在一方小桌上,脸色跟着一沉:“她倒是敢。”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脱了毛的鸡还想着黏上羽毛冒充凤凰!”燕嬷嬷也是气得骂了一句。 两人素来都是把傅静琪当眼珠子一样疼,又因莫夫人临终时候的嘱托,生怕有人对她不利。这冒出的一个不知道哪门子的表小姐来,竟也敢觊觎她们小姐。 “她怕是真的不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柳姨娘并非瞧不起庶出,盖因她和这位庶小姐还有几分渊源。 她是莫夫人的贴身丫鬟,自小便跟在她身边,对于莫家的一些往事也略知一二。这位庶小姐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性子奸猾不说,还处处瞧不上旁人,事事都要争上一头。 若非她的姨娘不是什么出头的性子,当年的莫老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搭理她,这娘俩早就被赶出去,免得碍眼。 姐妹俩没什么干系,这人却跑到百里家来求救,便也勉强把人留在家里,权当多了张吃饭的口,也不什么大事。可若是这个人觊觎自己不该得到的东西,那便是惹人生厌了。 柳姨娘捏着自己的腕子,垂着眼睫,吩咐道:“好好盯着她。我看她不仅是盯上了阿琪,也盯着百里家主母的位置。” 此言一出,燕嬷嬷和青釉都是给惊到了。 “她也太敢想了……” 柳姨娘冷嗤:“就怕她想的不止如此。一个才十三的丫头,又能有什么手段。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她那娘又不是什么好货色。就怕她使出什么恶心的法子,叫咱们不认也得认。” 燕嬷嬷跟着冷哼一声,说:“那便给她安排些伙计,叫她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就是了。一个正经人家的小姐,总不能天天往爷们儿面前凑,那还成什么样子。” 柳姨娘暗自思量了下,对青釉说:“稍稍透出些她娘和夫人的过往。都是聪明人,应当知道该怎么做。” 若院子里那些人真是蠢的不可救药,她可就不客气了。 夫人在世时可是千叮咛万嘱托,叫她一定要护好表小姐。百里家已经足够对不起她了,除了这个身份,要她一定要活的自在舒坦。 至于那些不相干的阿猫阿狗,休要凑到他们面前来! 第一百八十二章主意 夏日正盛时,江南的雨水却也勤快了许多。 临近端阳节,雨水淅淅沥沥,总似下不完似的。 清晨阳光正好,哪知过了正午毫无预兆便起了绵绵细雨。好在雨势不大,江南人也早就习惯着雨日做事了。 这日,傅静琪便没有出门。 嗅着一竹小筑中的竹香,听着雨声,捧着一壶药茶,便能坐上好几个时辰。 这茶趁热喝最好,只是她有心事,便搁在一旁。 莫允儿如今只是一个才十三的小姑娘,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但她前世所做之事,傅静琪却无法忘怀。 傅静琪早先便开解过自己,那些都是前世时所发生的事,今生就不要计较了。只是若这些人不开眼非要撞到她面前来,便不要怪她出手狠辣。便如莫允儿,用她那副娇弱的外表,硬生生把她拽到了地狱中。 那段时间里她一直都想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野心才能让一个女人肯牺牲自己的孩儿,只为了陷害她。十月怀胎的骨肉,她竟也舍得。 莫允儿利用自己的外表,攀附富贵。而沈弘业,也用尽各种办法,甚至为了她的家产,不惜下手害死她。这二人倒是蛇鼠一窝,恰好凑在一起,好个合适适宜。 只是这两人要是早点相遇便好了,也免得放出去祸害其他人。 此时的傅静琪并不知情,她堤防着的莫允儿,已经在柳姨娘等人的联手抵抗下,几乎难以近到她身旁了。 前世时她被骗,也因傅文轩乃是男子,对于后宅之事并不清楚。而傅静琪身边自小没有母亲教导,丫鬟和婆子的也不敢托大,故而才养成了她天真不知事的性子。 而今生,莫允儿面对的则是柳姨娘们这些在后宅中磋磨出来的人精,她那点儿小心思又能瞒得住谁? 莫夫人在世时,便曾多次对柳姨娘和燕嬷嬷说:“阿琪今后便是家中唯一的男子了,整个百里家全靠她一人支撑。后宅那些闲事我便交到你们手上,切不可让那些人来烦闷她。” 后来赵姨娘和大姑娘惹出些麻烦事,都是少爷一人对付的,这叫柳姨娘分外觉得没有面子。总觉得夫人把此事托付给她,她却没有尽到责任,根本是丢了夫人的脸。 之后几年里,傅静琪日日都忙碌着,家中的俗事是一概不理。 柳姨娘索性就放开了手脚,好好料理后宅。一开始时,还引得其他两位姨娘和姑娘们的不满。待柳姨娘用了些手段,才真的老实了。此后,她不仅在后宅奠定了自己的地位,叫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好惹,也给傅静琪提供了不少便利。 那些以为阿琪无父无母,便想往她身边凑的那些不要脸的下作女子,她第一个不许。有她在,这后宅不管发生何事都须息事宁人,绝对不能闹到前头的少爷面前去。 几年下来,府中的一干人等也都知道了。你闹腾不怕,她自有手段。要是太张狂,扰了少爷的清静,便没那么好解决了。 柳姨娘喜静,一般也不同人争执,可一旦牵涉到少爷身上,一切就都不同了。 谁不知道她把少爷当眼珠子似的疼着,不长眼睛的人要对少爷有企图,还真得掂量下在的斤两如何。 故而,百里柔听完丫鬟的叙述,淡淡丢过去一只荷包,道:“知道了,下去吧。” 丫鬟捏了捏荷包,里面藏了几角银子,硬的咯手,顿时眉开眼笑的恭维了一通,才慢慢离去。 赵姨娘这才开口,目露疑惑:“你说柳姨娘是什么意思?”她总觉得柳姨娘不至于和一个小丫头计较。何况,这丫头还是先夫人的娘家亲戚。 这些年府中防的跟个铁桶似的,这时候消息泄露出来,她可不信背后没有她的手笔。正是因为如此,柳姨娘的举动才愈发显得耐人寻味起来。 “柳姨娘是什么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要知道这位千里迢迢来投奔百里家的表小姐惹怒了谁。” 赵姨娘一脸稀奇:“她一个小丫头的,还能惹上什么是非不成?” 百里柔按了按额角,唇角露出一丝讽笑来:“少年慕艾,一个娇怯的表妹在身旁,难保不会发生些什么。” “你的意思是,她防着那个姓莫的小丫头?”赵姨娘捂唇一笑,摇了摇头:“百里轻尘是什么人,能看得上她?” 别看百里轻尘年纪小,可她生的俊秀斯文,光是这一项好容貌便引得多少人趋之若鹜。且她性子温和,待人礼貌,一袭明艳衣袍,像话本子里那些风流少年似的,惹得贵重少女们哪个不心动。 只是多少人抛出去的鲜花,也没见他接下一朵,料想不是对此事不感兴趣,便是真的看不上了。 江南素来出美女,她都不稀罕,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难不成就能入了她的眼? 百里柔觉得她的生母这几年愈发的蠢了。这不是男人会不会看得上,又不是娶亲。就她娘的这个出身,放在别处谁会理会?不过是因为长了张好看的脸蛋儿,又有一身妖娆的身子骨,勾她的那个父亲喜欢的不得了,这才入了府。 只是做妾,可没那么多讲究。 柳姨娘此时放出这个风声来,也不过是为了警告她们,叫她们离那丫头远些。要因为这丫头出了什么事端,她是不会顾及她们是不是百里家的小姐。 百里柔对这个叫莫允儿的丫头倒是好奇了几分,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才入府几日,竟会让柳姨娘这样防备。不过好奇归好奇,百里柔可不会让自己牵涉其中。还有两年她便要出阁了,这个家里最好是什么事情都没有,不然耽搁了她的亲事,她可没完。 思及此,百里柔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傅静琪这边也隐约听到了些风声,不禁在心中暗暗替莫允儿送上一抹同情。 此生她若还想做些什么,如今恐怕是不能够了。 想到这儿,她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了一阵子,大约自己也觉得此举未免太过小人,忙用茶杯掩饰。只是上翘的嘴角,如何都落不下来。 第一百八十三章敲打 快到端阳了,丫鬟婆子抱着一捆捆菖蒲、艾草、香茅从门前经过。 艾草香气浓郁,带着一丝苦涩,喜欢的人大约爱得不行,而不喜欢的人却是厌恶至极。 江南地区的习俗,每到端阳时,窗户门廊屋檐下都要插上香草以驱走毒虫百病。过完节也不去理会,便任由它们枯着,直至过年时打扫屋舍方才取下。 端阳节又叫女儿节,每到这时节大街小巷都是热闹非凡。女儿家更是期盼这一日的到来,能够好好上街玩一玩,到处看上一看了。 丫鬟捧着新裁的新衣还有五彩丝线走进门时,莫允儿正盯着廊下探头挂着香草的婆子。 从初一到初五,家家户户的女儿家都要盛装打扮,穿新衣,戴艾叶香囊,系五彩丝线。等真到了端阳那日,还要饮雄黄酒,吃绿豆糕,五色粽,咸鸭蛋后,全家老小便齐聚江边,一同观赏赛龙舟,直至夜半方才归还。 莫允儿是没有见过这样的热闹。父亲嗜赌,又酗酒,家中的钱财大半都被他挥霍一空。母亲纺线织布用以家用,可所得的钱财几乎都用去填补父亲的赌债,或是给他拿去买酒喝了。 她年纪小小,便已经知道守在母亲身边,帮衬着一起贴补家用。可是父亲并不领情,常常说她是碍了家中的运道,挡了他的孩儿。 父亲不喜欢她是女儿家,一心盼望着一个男孩儿,莫允儿十分清楚。可此事又和她没有半点干系,凭什么硬要怪到她头上来。幸而邻居家人不错,常常接济,不然她和母亲还不知道要如何过下去。 因家里没有钱财,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就是过年的时候,家里也难得能够吃上一些猪肉油水。更不要说过端阳节了,她可是从未体会过的。 哪想百里家,早早便已经做起了准备。哪怕她这个才进家门没几日的表小姐,竟也有了新衣穿,新首饰戴。 莫允儿看着托盘中的衣裙,簇新的料子,摸起来滑溜溜的,很是凉爽。 她的手指粗糙,生怕把料子刮抽了丝。 连带着,叫她对艾叶的不喜也少了几分。 因家中贫穷,每到端阳节时,她都要和母亲上山采集一些艾叶拿到市集上去卖。她生的可爱,嘴巴又甜,哄的那些丫鬟婆子们喜笑颜开的,艾叶自然卖的比别家强。 她记忆中的端阳节,就是没完没了的艾叶,以及父亲喝的醉醺醺摇晃的脚步,以及他时不时的打骂声。 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没了会打骂她的父亲,她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莫允儿恋恋不舍的看着那衣裙,决定等到端阳节当日再穿。 婆子已经在屋檐下挂好了香草,正和丫鬟们说着话。 莫允儿眸光闪了闪,轻轻抚了抚鬓上的白花,“我自来到府中还未见过傅家表姐,也不知道表姐的喜好。端阳节那日,大家都要出门的,你说我趁机送些什么给表姐好?” 这丫鬟生的一张方圆脸,微微有些痴肥,笑起来倒是还算可爱。 听莫允儿问,她认真的想了想,说:“奴婢也不清楚。都说表姑娘喜静,素来都是待在绣楼中的,逢年过节也不见出门。除了和少爷亲近一些,也不见她和其他人玩耍。便是家中的小姐们,她也是闭门不见的。” 只是寻常一句话罢了,莫允儿却觉得这是丫鬟在嘲弄她,脸色不禁一沉。 她寄人篱下,竟连个丫鬟都敢给她脸色看。同样都是表小姐,那傅静琪究竟比她强上几分! 莫允儿心有不甘,脸色又半分不敢露出来,只能生生憋出一个似笑非笑来,对丫鬟道:“也没有几日了,我看到时候就做一个香包给傅家表姐,也正好应了端阳的节景。” 丫鬟只道要什么丝线,叫莫允儿说上一声,她去针线房瞧瞧有什么合适的。 “寻常丝线咱们屋里有,若是姑娘想要金银线,玉线还是得去针线房……” 丫鬟絮絮叨叨的,丝毫没有注意到莫允儿的脸色是如何的难看。 只不过要打络子的丝线罢了,竟还得去针线房。 这便是莫允儿小人之心,寻常丝线自是不缺的。可金银线寻常不会用,她又是新入府,房中自然不会备着。针线房掌管着整个府邸的针线,自是不缺的。过去问上一两句,也无甚,偏偏她要多想。 还未到发月例的时候,莫允儿初入府,身上只有来时带的几枚铜子儿,什么都干不了。按理说来,柳姨娘应该给她备下一份体己,可也不知道是她忘了还是如何的。 下人们都是签了死契的,冠着的是百里家的姓氏,旁的一概不敢理会。对于主人们之间的博弈,谁敢搀和进去,那就是一个死字。 何况这位进府的表小姐,出身不好,又没什么家底儿,谁会和她交好? 不管柳姨娘不给体己是什么深意,下人们不敢想,不会问,自然也不会特意提醒莫允儿了。 故而,她还真没什么银钱可用。 上面给她准备的衣裙首饰的,她哪有胆子拿出去卖掉。 起先倒是有这个想法,一想到过几日就是端阳节了,她要和其他的表姐妹们出门,自然不能太过寒酸,这才歇了心思。 自她进府来,竟还未见过那三位百里家的小姐,便是百里家的表姑娘傅静琪,她也从未见过。 上面派了个嬷嬷来说是教她规矩,可莫允儿总觉得对方像是来盯着她,不许她出门似的。 一旦她露出想要见一见其他姐妹的想法,那老嬷嬷便抬了抬眼皮,淡淡的看着她,说:“姑娘的规矩还没有学好,就先不要出门了。等什么时候学好了规矩,出门拜访姑娘们也不迟。百里家虽不是什么钟鸣鼎食之家,该守的规矩也不能少。允儿姑娘若是觉得不快,只管和夫人去说。” 莫允儿自然不敢忤逆,只能撑着一张僵硬的笑脸,带着几分讨好道:“我只是觉得一直不曾去拜访过几位姐妹,实在失礼。呵呵……等到女儿家那日再见,再见也不迟。” 第一百八十四章思绪 有柳姨娘们在,傅静琪便也不再担心莫允儿了。 这和前世截然不同。 如今的莫允儿只能依赖百里家,其他姐妹都不会主动朝她示好。她如今在百里家看似平和,实则举步维艰。若是想好好生存,还得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 她前世能够在傅家活的风生水起,一位寄住的表小姐,竟和府中的正经小姐一样待遇,便可见其手段了。甚至下人中隐隐有流言,说她这位正经主子骄纵,不如表小姐待人随和。 那时傅静琪只觉得自己脾气不大好,约莫是做了些叫大家不喜的事情,更觉羞愧。可她也忘了,这些人领着傅家的工钱,却反过来说她这个主子的坏话,本就是不该,视为忤逆。 加之沈弘业更是偶尔会在她面前提到莫允儿,说她才学如何,又说她性格如何。十几岁的小姑娘,情窦初开时,恨不得心上人面前奉献出全部,又怎能允许自己有一丝的不好。 她便在莫允儿身旁偷偷学着,用力去模仿她的一举一动。却不知照猫画虎,本就不是长久之事。她费尽心思模仿,到头来只有一层薄薄的皮。有莫允儿在旁参照,就像镜子似的,更衬的她丑陋不堪。 其实,她维持本性就好,何必去模仿他人。 可惜,前世时她一心讨好沈弘业,根本不懂。 如今再想来,恨意渐消,只剩几分可笑。 临安的端阳节和京城的有些不同,好玩的也更多一些。 只是傅静琪自重生后,前世喜欢的一些东西今生都没了兴致。大抵是前世曾经历过,如今就觉得没甚么意思了。比起热闹来,她更喜欢安静自在。 起先对吃食还有些乐趣,如今也淡了。况且,她素来不喜欢甜腻之物,端阳节吃的五色粽,更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托腮捧茶,傅静琪听着红杏念叨着端阳节要吃什么云云,难得觉得多了几分趣味。 “为何要猜粽子是什么馅儿的?叫厨房做上标记就是了。” 红杏给了她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儿,一拍桌子气呼呼的说:“这是乐趣是乐趣!不知道里面是什么馅儿,吃起来才好玩哩。就像粽子只有自己剥开才好吃,别人剥的算什么嘛。” 说道这儿,她睨了傅静琪一眼,哼了声:“少爷每次都只吃白粽,无趣的很。以前属下觉得京城好啊,那么多的好吃的。如今来到临安,才知道为何江南之地令人向往了。就说这粽子,就有了甜的咸的,有包蜜枣红枣,又有绿豆红豆,还有鲜肉腊肉,咸蛋火腿的,多有趣呀。也只有少爷这样,对什么都没有乐趣,像个老头子似的。” 傅静琪好笑,递给她一杯玫瑰饮。“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口干了吧。” 红杏捧着杯子狠狠的喝了一口,一抹嘴巴:“少爷,去年端阳闹灾,今年肯定要比往年还要热闹的。你就去看一看嘛,我听说赛龙舟可热闹了。” “听说?”傅静琪好笑道:“我怎么记得,每年都有人偷偷跑出去,哪来的听说。” 红杏微微红了脸,干脆自暴自弃的说:“我也是为了少爷好嘛。” 见傅静琪仿佛不为所动,忍不住继续劝说。 哪知傅静琪将搁在一旁的洒金扇捏在手中把玩了下,才道:“好吧,就应了你。” 红杏一声欢呼,激动的说:“快拿钱来,少爷答应了!” 就听门廊下,一声叹息:“少爷,你就坚持一下嘛。” 正是冷玥。 他无可奈何的走出来,将一个钱袋子准确的丢到红杏怀里。 这个小财迷把钱袋打开,数了数,活脱脱一个掉进钱堆里的模样。 只是,就算给她再多的银钱,大多都叫她拿去买吃食了。若不是还有一个冷玥帮她攒着嫁妆,这丫头有一日出嫁,估计只有那几身衣裳,和一些糕点匣子了。 “好哇,你们两个居然敢打趣我,竟拿我来做赌。”傅静琪佯装发怒,一扇子敲在红杏的脑壳上,力道不重,却也叫小妮子吓了一跳。 她的眼珠子转了转,把手里的袋子打开,取出一角银子来,看了又看,才小心的奉到傅静琪面前。 “少爷,这好处费,你拿去买糖吃。” 傅静琪哭笑不得看着这银子,“你这话我听的耳熟。” 红杏偷偷翻了个白眼儿,小心的把钱袋藏进怀里,心里嘀咕着:能不熟悉嘛,这话不是你和哥哥每次逗着我说的话。我也不小了,你们两个却偏生要把我当孩子似的,什么事儿都不叫我知道。哼!好在我大度,不和你们计较。 傅静琪可不知道红杏心中所想,只觉得这小妮子实在是太多好玩了。这银子本来是她和冷玥做赌赢来的,现在倒反过来用来封她的口。也不知道该说她聪明,还是说她驽钝的好。 傅静琪晃着手里的银子,一脸珍惜的塞进袖袋:“能从红杏丫头手里抠出的银子可不容易,我得叫人拿去融了,给我打一支簪子才行。” 冷玥素来冷清,可也被傅静琪这番话逗得笑个不停。 红杏抠唆,一个铜子儿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但要让她拿钱去买吃食,一品楼她也敢进去吃。对于这个妹妹,冷玥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幸好她年纪也大了,等将来就让那个还不知道在哪儿的妹婿头疼去罢。 冷玥打好主意,便把红杏给哄走了。 “少爷叫我打听的事,已经有了眉目。自离京后,沈家母子好像是得罪了什么权贵,日子过得不大好,不久就被人赶出京城。二人无法,只得就近找了个村落住下。因家中没什么钱财,沈母便做些绣活,沈弘业也没能入了丛山书院,每次都给人抄书度日。倒是他一向骄傲,说是等到来年春闺时便要下场。不过依属下看,他中举的可能并不大。” 原来是傅静琪叫冷玥去打听了沈家母子。 她人在临安,对于沈弘业却还不能放心。前世时,沈弘业在天佑三年夺得榜眼,之后便平步青云。而今生,她只想知道这个人在少了傅家的扶持后又能走多远。 第一百八十五章送礼 “哦?”傅静琪抿了口泉水后,笑问:“丛山书院为何没有收他。” 丛山书院乃是京城四大书院之首,招募学员一向不看身份地位,全凭一身文采。 前世时,沈弘业登门的时机和今生没什么不同。 那时的父亲已经患病,精神大不如从前。 沈弘业携带着母亲的书信登门,要求履行婚约。 父亲见他一表人才,虽未应,却叫沈家母子住进了家中。又得知他喜爱读书,且有一腔抱负,便使了钱财给他找了位好老师。这位老师在日后他进入丛山书院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而今生,没有傅家的帮衬,他和沈母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连吃饭都成了困难,又如何能好好读书,进而认识那位老师,从而进入丛山书院呢。 以前傅静琪崇拜沈弘业,只当他是正人君子,更把他的话奉为圣旨。又因知晓他不喜商户,故而铺子里的那些杂事也从不拿到他眼前来。更没想过,他伸手朝她要钱有什么不对的。 醒悟后,才方觉自己真是可笑。他若看不起商人,又何必住进傅家,又何必娶了她这个商户女。他若看不起商人,又何必拿了她的银钱。若是没有傅家的钱财支撑,他一个外地来京求学的寒门学子,有几人会看得起他? 不过那些已经是前世的事了,傅静琪便也不计较了。 但听到冷玥说沈弘业过得日子并非是想象的那样,傅静琪心中难免有几分波澜。大约是觉着沈弘业受苦,她就开心。 看看,你不是看不起我吗?现在没了傅家做你的后盾,你所拥有的可还是想象中的日子? 傅静琪一笑,也不再计较,便叫冷玥下去了。 不多时,外面的丫鬟说,陈夫子登门。 因马上就是端阳节了,傅静琪也难得放个假,几位夫子都忙着应付节日,根本顾不上她。 更因前几日她听说陈夫子已经怀有身孕,说是不能过府给她讲课了。 傅静琪还送上贺礼,没想到陈夫子竟会亲自登门。 傅静琪一怔,忙叫丫鬟将人请进来。 素锦将人引进门,忍冬已经备下了茶水和茶点。 素锦忍冬是银红姐妹离开后,柳姨娘另外给她选的。人很老实,话不多,却很机灵。 傅静琪是不怎么吃茶点的,倒是陈夫子很喜欢。尤其是时节里的藤萝饼,很是喜爱。 正是藤萝花开的时候,院子里有一棵百余年的藤萝,花开如云,下人们便采了花用来制了饼。 陈夫子落座后,便拿起一旁的茶水抿了口。 傅静琪观她面色,见没什么苍白或是郁气,才道:“夫子怎么会这个时候登门?” 她的视线落在她的腹部,似是有些调笑:“莫非和方夫子吵架了?” 陈婉宜是和离女子,早就决了再嫁的打算。怎奈方夫子用一颗真心痴缠,这几年还真将人给打动了。一来二去的,两人真有了感情,后来便真成了一家人。 傅静琪真心恭喜,只是方夫子此人嘴上一向不饶人。陈夫子性子冷清不假,却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这两人要是真的吵起来,那才是好玩了。 她可是听说,每次方夫子想要吵架,只消陈夫子一个眼神儿,便一点儿火气都不敢有了。 其余两位夫子打趣说他畏妻,只有方夫子沾沾自喜的说,这是他对妻子的宠爱之情,像他们这种没有成过家的人是绝对不会懂得。 胡夫子和高夫子被他的话噎了下,恨不得暗地里套了麻袋,把这方夫子好好修理一次,免得他一直这么嚣张。 总之,方夫子自成亲后,人就荡漾的不得了,恨不得向全天下的人宣告他娶了一个好妻子。 是以,傅静琪才会用他对陈夫子打趣。 只因为这两个人要是真的吵起来了,那才有趣。 岂料陈夫子眉心微微皱了皱,脸上颇有几分不自在。 傅静琪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正待发问,却又听她说:“这段时日,我便不来教导你功课了……” 她月份大了,最好是待在家中,尽量少出门。 只是陈夫子一向负责,这才想到在端阳节前来给傅静琪知会一声,顺便送些咸鸭蛋给她。 这时代里对女子多是不易,陈夫子能够和离之后一直闭门而居,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身孕,自当小心照料。 傅静琪便道:“夫子家中也没有长辈,多有不便。我家里正巧有一位有经验的嬷嬷,可以帮助夫子打点一二。” 陈夫子本是打算推脱,可这时间里要找个可信之人又不大容易。 “那……” 傅静琪不待她反应,便叫人把那嬷嬷叫来。 “这是陈嬷嬷。” 两人同姓,自就多了几分好感。陈夫子又见陈嬷嬷一脸和乐,看起来是个好相处的,对傅静琪的好意愈发的不大好意思了。 “夫子无需介怀,这本就是学生该做的。” 陈嬷嬷本来就是她为了陈夫子特意找的,正愁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时机给送过去。如今夫子登门,岂不是正好。 傅静琪知道陈夫子的过去,很是怜惜她的境遇。又因陈夫子一向要强,从未依靠别人获取什么,而是一直通过自己的努力,在这个时代里尤为可贵。要知道,世道艰难,女子谋生本就不易,何况还是女夫子。 方夫子生的是俊逸非凡,一双桃花眼潋滟多情。就算他为人克制,从不沾花捻草,难保不会有别的女子起了心思想要黏上来。上月她去府中,见府中几名婢女眼神奇异,这才兴了给两人寻个管事嬷嬷的主意。 有了管事嬷嬷,掌管下人便无需陈夫子过问了。有哪个不安分的,陈嬷嬷处置就是了,一点儿都不会闹到陈夫子面前去。 别看陈嬷嬷生的一张温和的脸,这手段狠起来可是比燕嬷嬷还要厉害几分。 傅静琪正是看中这一点,这才把人请了回来。 况且,她事先已经同陈嬷嬷交过底了,权看她的本事。 第一百八十六章出门 五月里,天气闷热,桃李成熟。熟透里的果子,沉甸甸的缀在枝头,红彤彤,黄橙橙,伸手一够就能从压低的枝头摘下几颗。 傅静琪早起,吃了些酒酿,伴着咸蛋黄吃了碗碧粳米粥,又被燕嬷嬷盯着喝了一碗雄黄酒,这才被允许去书房处理那些账册。 她总觉得年纪大的人有些讲究,觉得无奈,又必须遵守。 许是娘亲怀她的时候,身子骨并不算好,她生下来后三天两头都要生病,一直被家人以为养不活。后来过了两岁,方才好了些。 只是在她三岁时,又昏迷了一段时日,醒来后身子骨便更加不如从前了。就算有一些滋补汤药好好养着,到底不如平常人。 每到夏日里,总会发热,叫人担心。且每年到了十一月里,总要大病一场,连郎中都觉得奇了怪。 夏日里生病傅静琪不知是何缘由,但提到这个十一月里,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头发出来,浑身都觉得不得劲。 前世时,她死的时候正是在十一月里。 多讽刺,在即将步入崭新一年的时候,她却被她的夫君活活掐死在狱中。 傅静琪垂下眼睫,按了按胸口。 许是天气太热,她感觉心口有些闷。 难道这是上天给她逃离命运的惩罚,才让她在每年本该是她死期的那个日子里,感受那彻骨的寒。 傅静琪抿了抿唇,看向窗外。 她的眼睛似琉璃,通透的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可蕴藏在其中的深意,却无人能够看懂。 天佑五年啊…… 刚把账册翻了一页,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果然,不多时红杏便蹑手蹑脚的出现在门口,偷偷看了几眼后,趴在窗口,撑着脸笑嘻嘻的看着她:“少爷,今天天气这么好,咱们去看赛龙舟呀。” 此地每到端阳节,都要赛龙舟的习俗。 只是傅静琪自来到此地后,却一次都没有去看过。 一来是看赛龙舟人多眼杂,那时她还未解决那些麻烦,不想再去沾染是非。二来则是因为人声嘈杂,她的耳朵会受不住。 红杏一边劝着,一边努力往窗子里爬。 只是没等她爬过来,就被冷玥拎着后领丢到一边去了。 “不要打扰少爷。” 傅静琪掀了掀眼皮,睨了冷玥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只是唇角,分明闪过一道微微的笑。 冷玥跟在她身边这几年来,大约已经有所察觉了。毕竟她虽习武,却只是些粗浅功夫,显然达不到冷玥他们这些高手的程度。既然不是因为内功,那就是天赋异禀。 论聪明,红杏也是不差的。只是她一向懒惰,身边有宠爱她的兄长,又有傅静琪在,闯了祸也有人兜底,有些事便懒得去思考。 所以,她也从未想过,为什么明明武功不如她的少爷,却每次都能够知道她就躲在一旁。 “少爷,去看龙舟嘛!真的特别好玩,真的!” 傅静琪放下账册,笑笑不说话。 红杏抿着小嘴儿,继续劝道:“白丁早就订好了位置,绝对不和其他人挤着。咱们到时候可以喝茶,吃粽子,看龙舟,多好啊。” 她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她今天可是特意打扮过的。 傅静琪靠向椅背,看红杏一个劲儿的鼓动自己,唇角微弯。 窗外的日光投下来,为她发上那支缀满金叶子的发簪蒙上一层光辉,闪闪发亮,晃得人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小妮子难得穿了一身轻飘飘的衣裙,裙摆垂在鞋面上,行走之间很是旖旎。 傅静琪忍不住感叹,岁月不饶人啊,连红杏都像是大姑娘了。 十几岁的女孩子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红杏尤其爱热闹。可傅静琪的年纪比她还要小上一些,却总是安安静静的待在一旁。若是她不出声,你连这里有个人都要忘了。 冷玥心中一叹,自从莫夫人去了后,少爷脸上总是带着笑,人却像是失了魂,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若不是她还顾及着生意,冷玥真的担忧她会循着腕子上那串佛珠跑去楚家。 不单是他有这个担忧,就是青竹等人,也常常怀疑若是没什么事可以叫他们少爷提起兴致来,她恐怕真的会遁入空门,不理世俗。 实在是少爷那张脸上太过清心寡欲,分明是一张明丽绝艳的脸蛋,怎么偏生是个淡薄的性子。 冷玥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好,是以每次红杏跑来打搅少爷做事,他嘴上说着叫她不要乱跑,其实心里却希望她能够多多闹上几次。少爷对青竹和红杏最有耐性,青竹已经是成年女子,平日里还要打理铺子,本身也不是爱玩的性子。但是红杏不同,她怕是到了九十岁,还要像个小娃娃似的,爱吃零嘴,爱找热闹。 那么,把少爷带入这个凡尘的任务,自然就落在她身上了。 冷玥看了自家妹子一眼,心头满满都是无奈。 可是,这小妮子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他又不能把这事对她说明,只要一说明,用不了几日,便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那时,他和青竹的计划还如何实施。 冷玥算算时间,觉得也差不多了,便对自家妹子说,叫她不要去闹少爷了。 红杏有些失望,可怜巴巴的看着傅静琪。 这时,青釉一脸笑意的进门来,说:“夫人说,今年年景不错,便叫全家人都出去热闹一些。特意订了位置,一起去观赏赛龙舟。” 家中的两位小姐年纪都不小了,再过几年便要出嫁了。这样出门凑热闹的机会不多,是以柳姨娘难得做主,决定让所有人都出门去看一次赛龙舟。 作为长兄,又是家里唯一的男子,傅静琪此时不去,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何况,还有新来的那位住在西跨院的表小姐。 傅静琪无奈的摇了摇头,把账册收好,对众人道:“你们这是早就算计好的吧。” 冷玥看天,红杏激动。至于青釉,倒是颇得了几分莫夫人的真传,一张笑脸很是真诚,却叫人半分都看不出她心中所想来。 傅静琪暗自好笑,站起身来,说:“去换衣服吧,一会儿就出门去。” 第一百八十七章姐妹 入了夏,天气便一日热过一日。 几位姑娘喝了些解暑的凉茶,便摇着扇子,在亭子里乘凉。 几个婆子抱着篓子,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匆匆忙忙的走进亭子。 不多时,桌上便多了一些新采摘的水果,盛在堆满碎冰的盘子里,沁着水色,诱人的很。 百里柔捏了一枚枇杷,递给一旁的丫鬟。 今夏的枇杷熟的很好,果汁十足,口感清新。 她吃了一枚,眼波儿荡到了外面的那片浅湖上,唇角一弯,笑了。 “咱们这院子里就要热闹了。” 百里霖翻了个白眼儿,推了推身旁的双生姐姐:“说话阴阳怪气的,怪没劲的。” 百里柔是家中的大姐,只是她一向自视甚高,和她们倒是没什么闲话可聊的。不过从大哥当家后,她也收敛了不少。 百里若曾私下敲打过她,叫她不要步了百里柔的后尘。若是不加以收敛,他日被赶出去,也没人敢求情。 以前她们不知道杨姨娘是怎么被赶出去的,还觉得莫夫人心狠。毕竟四妹妹五妹妹,和她们关系还算不错,两个豆丁大的小人儿,倒也挺好玩的。 后来知道杨姨娘竟是偷了人,还和那个奸夫伙同一起竟要害了夫人,两人便像鹌鹑似的,再也不敢提杨姨娘一句。更不要说四妹妹五妹妹,就当这两人从来没有在这个家里出现过似的。 后院的讲究多着,谁说女儿家的日子就好过了。 她们俩本来就不是招惹是非的性子,自然是夹着尾巴做人。倒是百里柔不加收敛,险些出了事。所幸后来是看开了,不然还真是给她们添麻烦。 可百里柔说话总是习惯藏着掖着的,倒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天气这么热,谁有心情去猜你的心思。 百里柔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百里霖的话,眉心皱了皱,只是片刻后便又笑了。 如今她年岁大了,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闹了。 “咱们那位庶出的表小姐给你们都送了什么?” 百里霖道:“我和姐姐都是荷包,大姐呢。” “也是荷包。”百里柔摇着团扇,笑嘻嘻道:“想她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只一个荷包罢了,怪无趣的。” 百里霖嘟囔道:“给你就拿着,哪儿那么多废话。” 百里柔面上一僵,嘴角微抽。 她心中暗暗道:百里霖这性子自小就是如此,莽撞又愚蠢,说话不饶人,实在叫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幸而她近来倒也算是修生养息,还不至于和她一般见识。 百里柔在心中安抚了自己一番,才道:“府中的风声,你们两个不会没听到罢。” 百里若看了看自家小妹,垂眸看着绣鞋上的珠子,缓缓道:“大姐的意思是?” “别假装了。”百里柔好笑道:“她和咱们可不是什么姐妹,用得着为了一个外人坏了姐妹们的感情?我和姨娘的意思是,她若来找咱们,咱们便应着。至于其他,便一概不理。夫人已经放出风声来,谁要给她撑腰便是找死。” 百里霖一脸不服气,还待说话,就被自家姐姐按住手背。 “大姐说的是,一个外人罢了。”小妹莽撞,等回去后再与她说也来得及。 几人正说话,便见一名婆子朝这里走来。 婆子后面还跟着一个丫鬟,正是柳姨娘身边的大丫鬟青釉。 几人一见情状,不由都紧张起来。今日可是端阳节,难道她们有做错什么不成? 青釉走到三人面前,施了一礼,落落大方一笑,说:“往年府中的端阳节都不曾热闹过。夫人说今年不同以往,姑娘们年纪渐长,留在府中的时间愈发的少了。她便提议,今年端阳节出去看赛龙舟,好好热闹热闹。家人已经在外面订了楼子,姑娘们赶快去梳洗打扮,准备出门罢。奴婢还要去向去通知几位姨娘,便不打扰了。” 她人一走,百里柔便扬眉道:“你说,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百里若起身抚了抚裙摆,淡淡的说:“恐怕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大姐已经订亲,留在府中的日子的确是不多了。夫人大概是想要利用这个机会,让姐妹们聚上一聚,免得各自出嫁后,关系再疏远了。” 到底是还未出嫁的小娘子,被百里若这么一说,百里柔的脸色也不由微微一红,嗔道:“我的婚期还早着。” 百里若便一笑,说:“快些走罢。青釉也说了,叫咱们好好打扮打扮。自父亲过世后,已经好几年不曾去看过赛龙舟了。” 提到百里显,几个小姑娘沉默了下,而后才笑了起来。 路上,百里若对百里霖叮嘱说:“刚才叫你不要和大姐翻脸,不是姐姐不帮你。而是你觉得那位表小姐面善,想和她交往一事,还得好好考量。” 百里霖不懂了,她只是想要和新来的小姐妹玩耍,怎么就不行了。家中姐妹稀少,她们姐妹二人又鲜少离家,待在府中都要烦闷死了。好不容易有个玩伴,却还要被大姐这样嫌弃。 “我也没觉着她哪里不对劲啊。” 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眉心,百里若恨铁不成钢道:“就你这脑筋,又能看出什么来。她若是骗你,你难道还能看出来不成?大姐素来精明,她说的话肯定没错。何况,咱们就算不和她玩耍,也没有半点损失。若她真的像谣传的那样,有所企图,你可就惨了。” 百里霖按了按眉心,嘟囔:“我就是觉得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 百里若好笑道:“好了,莫要纠结此事了。难得出门,你要穿什么衣裙,又要戴什么发饰?” 提到出门,百里霖脸色一亮,旋即又懊恼道:“都怪青釉,怎么才来通知呀。这都什么时候了,哪有好好打扮的时机。快快快,咱们可不能叫百里柔给比下去。” 百里若被她拖拽的一个趔趄,看着妹妹一脸喜悦,满心都是出门的事,至于那个小表妹早就不知道被她抛到哪里去了,这才笑了。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还不至于里间她们姐妹感情。 第一百八十八章热闹 “赛龙舟?” 青釉笑道:“请小姐收拾妥当,自有人接小姐同去。” 莫允儿稍稍露出了个惊诧的表情后,便从善如流道:“好的,我晓得了。” 因是第一次和百里家的公子小姐们出门,她显得有些不安,忍不住询问需要准备些什么。 青釉再三强调不需要准备任何东西,又叫丫鬟们给她梳妆打扮,这才出了门。 被推坐到镜台前,莫允儿透过那张镜子,看着熟悉的脸孔一点点的上妆,眼中闪过一丝势在必得。 就是今日了。 自从来到百里家,已经过去了六七日,除却见过了一位百里霖,其余的荷包都是托丫鬟们送去的。就说她那位名气很大的表哥,除了进门第一日,便再也没有见过。 莫允儿不想离开百里家,她不想再过像过去那样困苦的日子了。 娘亲总说给人家当妾室没什么好的,正经人家的女儿家还是找个好人家嫁了的好。 连饭都吃不起了,给人家当妾又如何。 邻家的文娘,先后给三四个人当了妾,最后攒了一笔银子,日子过得很是舒坦。 莫允儿也不图如何,她只想吃饱饭,她不想被人瞧不起,她只想努力活下去。 暗暗握拳,莫允儿在心中默念:这个机会她一定要抓到! 早起日头还大的很,等到一行人准备出门的时候,太阳居然没那么毒了。 白丁已经叫人套了马车,准备去河边看龙舟赛。 姐妹们都穿戴一新,手上头上的首饰也都是新的。便是莫允儿前几日也得了一些簇新的衣裙,和一些成色不错的首饰,这次便也穿戴起来。 就算柳姨娘对莫允儿有防备,却也不会在这上面短缺她。 等到一行人准备妥当了,傅静琪才从门里慢慢走出来。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暗纹的圆领道袍,腰上系了块圆玉,长发束在一块儒巾中,手中摇着一柄洒金折扇。 如今她已经生的很高了,一身宽袍大袖,很是风流。 只是她素来都穿着明艳之色,今日罕见穿了件素淡的,竟衬得她飘飘欲仙,好似谪仙落凡尘一般。 几个不常见到她的下人,都看呆了眼,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莫允儿小嘴微张,脸色微红着。 那日进门时她没看仔细看,只知道表哥是个英俊少年,容貌很是过人。如今再看,这岂止是过人,分明是太过出色了。 这个年纪便引得丫鬟们神魂颠倒的,怕是再等些日子,多少女子要为他送上一颗痴心。 莫允儿不由咬紧下唇,有些忧心忡忡,更是担忧。 她已经见过百里家的其他姐妹们了,每个人都像花儿似的,好看极了。她自忖容貌过人,可和她们一比,也只是寻常。 表哥素日里见过那么多的女子,她又算得了什么。 傅静琪今日心情极好,连个眼神儿都没给莫允儿,便叫人上车启程。 先前因为傅静琪的出现,叫几位姑娘都有些局促。等马车一动,几个人才放松下来。 “哥哥可是越来越好看了。”百里霖小声说了声,偷偷推了推自家姐姐的肩膀。“大家都看呆了。” 百里若好笑的摇了摇她的手臂,说:“你也别傻的答应别人什么请求啊。” 大哥生的俊美非凡,不知道多少女儿家要为他神魂颠倒。 今年花朝节时,她们一同出门游玩,李家的小姐竟叫她给大哥送情信。幸亏被她发觉,不然还真要酿出祸事来。 大哥是百里家的家主,他的婚事可不容一点马虎。一般这个年纪,房里也会收用一两个丫鬟。可大哥那儿,清清静静的,什么事儿都没有。 之前银红朱红姐妹被送走,她也略有耳闻,仿佛是两个丫鬟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那时百里若便知道,她这位大哥可了不得。看似性格温和,其实比谁都狠心。那两个丫鬟伺候了他这么久,说舍弃便舍弃了。 况且,他素来和她们姐妹们不亲,要真的发生些什么,结果可说不定。李家小姐是什么心思,她这个傻妹妹不懂,难道她还看不出来?约在未名湖上,小姐落水,大哥救起。到时候李家说李小姐因为大哥失了清白,硬要逼他娶李家小姐又该如何。 想到这儿,百里若在心里一叹,看着只知道看着外面景色的妹妹,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马车绕过三丁街,他们就听到了阵阵轰隆隆的鼓声和叮当的铜锣声。 三丁街上已经是热闹非凡,可这河岸边已然是人山人海,熙熙攘攘的。一眼望过去,全是盛装打扮的男男女女们。 到了地方,柳姨娘叮嘱了几句,便上楼去了。 因家中都是女孩子,两位姨娘各自带着自己的女儿走在前面,不忘叮嘱:“一会儿可别乱跑,今日人多,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可没地儿哭去。” 临安繁华,却也从不缺少那些龃龉。 每年年节时候,都有丢孩子,丢姑娘的。 这丢了,大多都找不回来了。 自家的女儿生的花容月貌,万一被不轨之徒瞧见了,再给哄骗了去,她们找谁哭去。 是以,赵姨娘和如姨娘都把自家女儿看的牢牢的,生怕有人过来抢人。 傅静琪看她们这般觉得好笑,又窝心。同时涌上心头的,还有淡淡的伤感。 若是她的娘亲也在,会不会也是如她们这般。 哪怕经历了一世,傅静琪对于母亲竟能轻易的抛下她离去,心中始终无法释怀。难道在母亲心中,只有哥哥才更重要,她便什么都不是了? 纵然她可以理解母亲经历了丧子之痛,却无法认同她竟抛下她和爹爹离开的行为。她怎能如此胆怯,就因为失了一个孩子,便连丈夫和女儿都不要了。 可是,这也不是她的错,她只是性子太怯懦,太过软弱了。 便是前世的她,也随了母亲的性子。遇事总是不敢声张,一味忍耐,最后活脱脱把自己憋屈死了。 若是她能够强势一些,沈弘业和莫允儿又如何敢压在她头上欺辱她。 怨不得任何人啊,她叹。 第一百八十九章龙舟赛 河边修了不少的竹楼,大多都是些酒肆饭庄。 平时就贩卖一些饭蔬酒水给过往的行商水手,而一些格调稍高些的,便留给一些富商们观赏河景。 每到了年节时候,河边都会起个戏台子,叫当地小有名气的戏班子唱上几日。没钱的,便坐在外面吹着风,有钱的就点上一些零嘴儿点心,并一些酒水茶水的,坐在竹楼里观赏。而那些真正有钱的,就包下一座楼子,叫家中的女眷们可以边吃茶点便看戏,不用和外面那些百姓们挤。 白丁选的这间竹楼的位置是极好的,也十分的干净。 一家人登上二楼,窗户上的竹帘都已经卷上去了,露出大大的窗面,直接朝着不远处的河面。 天气晴朗,河面上有风,顺着敞开的窗户,凉丝丝的,舒服极了。 座椅板凳都已经收拾妥当,丫鬟和婆子们早就已经将茶水,各种点心瓜果准备好了,一应俱全,只待主子们登门。 傅静琪扶着柳姨娘坐下,自己面前自然是一壶药茶。 比赛还未开始,外面已经热闹极了。 几位姑娘们已经好久没出过门,都激动的不得了,巴在窗户上努力朝外看去。 只见两岸观赛的百姓们已经激动的扯开喉咙大喊,为各自支持的队伍呐喊助威了。 每年的龙舟赛,除了各个村镇的龙舟队伍,还有本地的富户出钱请的龙舟队。 你比我强,来年我就找比你更厉害的。这一来二去的,比赛就吵的热闹非凡了。 加之去年临安遭灾,龙舟赛停办一年,今年这些人可是卯这劲儿呢。 傅静琪其实不算是看过龙舟赛,尤其是这临安的龙舟赛,看什么都有些新鲜。只是她已经习惯不动神色,旁人倒也不知道她其实早就激动不已。 当然,若是这些声音不要这么吵闹,便好些了。 冷玥担心她会被外面的声音震的难受,竟叫人提前给她准备了两团棉花,说是叫她塞到耳朵里。 傅静琪哭笑不得,这么两团棉花是想要叫谁看不见。 此时,河面上的台子上,正在表演杂耍。 虽然精彩,但傅静琪并没什么兴致。 她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那厢丫鬟们已经将煮好的粽子端上来,旁边还备了剪刀铜盆手巾等。 傅静琪捡了一个粽子,见里面是咸蛋黄的,便忍不住皱眉,随手就丢给红杏了。 这丫头来者不拒,吃的香甜。 傅静琪连挑了几个,都不是自己喜欢的,只能作罢。 “尘儿这挑来挑去的,就没个喜欢的?”柳姨娘心情好,也逗着趣。 傅静琪故作烦恼:“都是些不喜欢的馅儿,还不如吃白粽。” 柳姨娘好笑,招手叫丫鬟去段白粽来,又问:“可要准备一碟蔗糖?” “白粽就好。”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百里霖便道:“白粽有什么好吃的呀,大哥吃这个,这个可好吃了。” 这丫头举着个筷子,筷子上面插了一个五豆粽,正往她面前递来。 傅静琪简直哭笑不得,百里霖和百里若是一双姐妹,可百里霖不如她姐姐聪明。小丫头没什么心机,倒是一张嘴不饶人,总是得罪人,其实真的没有心眼儿。 “大哥不爱吃这个。”百里若急急的扯了扯妹妹的衣袖,觉得这丫头简直在作死啊。就算大哥喜欢,她也不能举着她吃了一半的送人罢。 忽听楼下一阵喧闹,柳姨娘纳罕:“外面在喊什么?” 青釉到窗前看了一眼,道:“是杂耍班子的人在讨赏。” 柳姨娘道:“准备些赏钱,今日也热闹热闹。” 百里家的打赏下去,台子上就一片叫好声。 傅静琪不和几位姐妹们坐在一起,只和冷玥红杏等人一桌。 众人知晓她性子看似温和,其实冷清,倒也不觉有什么不对。 只是莫允儿,忐忑不安,看了又看,才忍不住对一旁的百里霖小声道:“表哥不过来坐吗?”明明刚刚进门时,还是一桌的。 百里霖正顾着剥长生果吃,听到她的话,头也未抬:“大哥性子就这样,习惯了就好。再说了,咱们一群女孩儿,大哥一个男人和咱们坐在一起肯定会无聊的。” 莫允儿有些失望,偷偷朝那边看了一眼。可少年根本不曾朝这里看来一眼,只能失落的垂头。 百里若看到这一幕,眉心皱了皱,悄悄给百里柔使了个眼色。 二人会意,只是不曾说什么。 看来果真如柳姨娘叫人放出的流言差不多,这位表小姐进门,心里真有别的打算。 “今日怎么没见到傅表姐……”莫允儿环顾四周,忍不住道。 “傅家表姐不喜欢热闹,一向都是待在绣楼里的。不过今日嘛……”百里霖看了看,招来一个小丫鬟问了问,才道:“说是来了,不过路上耽搁了下,一会儿就到。” 就要见到那位一直在传闻中的傅小姐,莫允儿不可谓不紧张。 若不是她打听到傅家在京城遭了难,她也不会来到临安。她娘亲还在世的时候曾对她说,莫家的几个姐妹中,就属莫雪慧好相处。是以,她觉得去投奔这位姨母,一定能过上好日子。岂料,傅家竟遭了难。 也幸而她听说临安百里家,这才转道。不然,她也不会知道原来百里家竟这样富贵。与之相比,区区一个傅家又算得了什么。 她可以和傅家表姐打好关系,到时候能够多多打听一下表哥的喜好。表哥那样俊美,给他做妾一点都不亏。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又看了眼,俏脸一红。 傅静琪只觉得莫允儿的视线就从未离开过她的左右,叫人厌烦的很。要是她没有经历过前世,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肯定不知道莫允儿的想法。 可如今嘛,她心中只有讽刺。 前世时,她不是非沈弘业不嫁,两人浓情蜜意,最后害死了她这个原配。 而现在,见到一个比沈弘业更加优秀,更加有钱的男子,便一头栽了进去。 说是栽进去也不然,应当是早就有所计划罢。 “真是……”不知所谓啊。 傅静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满脸讽刺的想。 谁会想到,前世的情敌,今生竟看上她了。 第一百九十章贵客 楼下乱糟糟的,很是热闹。 傅静琪吃了几枚菱角,便拿起帕子擦了擦手指,不再动了。 她素来对这些零嘴没什么兴致,倒是一旁的红杏吃的酣畅。 不过,这丫头就没有不喜欢吃的东西,这会子又兴匆匆的拿着铜板,说要下楼去买煮蚕豆。 蚕豆是今年新鲜的,只搁着水煮,那香味儿都能飘得老远。更不要说,水里搁了粗盐,或是干脆煮成五香的,那滋味儿实在是诱人。 傅静琪不爱吃这个,也觉得这味儿实在是吸引人。 也难怪红杏一闻到这个味道,便急匆匆的往楼下跑。 家里的人就没有不认识红杏的。盖因红杏本就长得出众,再加上一副跳脱的性子,还是大少爷身边的大丫鬟。不少人曾私底下说,红杏将来是要被收房的。至于外面那些什么女护卫的流言,一定都是骗人的。 直到一次,有人来找傅静琪的麻烦,红杏小腰一扭,直接拎着峨眉刺就上去了。从那以后,可再没人敢说红杏是预备的通房丫头。 谁家通房丫头有这样的好本事,也不怕夜里一个不畅快就把主子给撵下床去。 倒是莫允儿第一次见到红杏,不仅是好奇。 “那又是谁?” 百里霖正在剥菱角,闻言连头都没抬,只道:“那是大哥的丫鬟,叫红杏。你可别招惹她,那丫头手黑着。” 莫允儿听了百里霖的话,若有所思的望着红杏的背影。 百里若眸光微闪,嘴角溢出一丝浅笑。 她很快便看向窗外,好似刚刚那个奇异的笑是他人的错觉。 端阳节能够吃的食物还是很多的,大多都是时令的,娇嫩的,叫人喜欢的不得了。 楼下的几个丫鬟们正架着一只小炭炉,用来烧山芋吃。 主子们好伺候,连带着她们这些下人可跟着一起沾了光。就坐在门槛儿上,看着远处的河边,手里捧着热乎乎的烧山芋,简直要令人羡慕。 不多时红杏捧了一包煮蚕豆回来,“少爷,你吃。” 傅静琪捏了一颗剥开尝了尝,味道果然不错。 忽然,她的视线落在那边的高台上,纳闷道:“今年知府请了贵客来?” 白丁瞅了眼,小声说:“衙门里的兄弟们说,今年杨知府请了贵客来,叫了几家的东家去坐陪。本来也邀请了少爷,不过小的替您回绝了。” 傅静琪好笑的说:“这岂不是遇阻代庖?” 白丁腆着脸道:“小的不是知道少爷不喜欢这种热闹,还是和咱们自家人坐在一起好。和那些贵人坐在一起,不敢吃不敢喝的,不痛快。” 她身边跟着的这几个人,就属白丁最是聪明,也最会察言观色。他知晓自己不喜欢热闹,干脆就回绝杨知府那边,也不怕自己真的生气去找他麻烦。由此可见,他对自己的性子倒是琢磨了几分。 “说起贵客来……”红杏歪着头认真想了想,说:“难道是周巡抚?” 杨泽和周成选的关系本来就不是秘密了,自然也就没藏着掖着了。若说这贵客是周成选,傅静琪却是觉得不大可能。 若那人真的是周成选,杨泽也不用刻意来邀请她了。 她思来想去,也没从记忆中揪出个合适的人选,索性便随之认之了。 红杏吃的飞快,一会儿一包蚕豆就都入了她的肚皮。 傅静琪咋舌不已,忍不住劝道:“少吃些,免得涨肚不舒服。” 红杏拍了拍肚皮,一脸自豪的说:“不会的,我还能吃。” 傅静琪也不好说什么,只说:“叫了酒楼送了吃食来,别吃那些粽子了,涨肚。” 一听酒楼还要送酒菜来,红杏激动的小脸儿都红了:“真的?酒楼真的会送饭蔬来。那,有没有烧鹅,有没有烧鸡?” “都,都有。”傅静琪好笑道:“每桌都有一只,管你吃的。” 说到这儿,红杏已经是一副馋的不行,口水都要流出来的模样。看的冷玥直皱眉,恨不得扭身离去。 他这小妹怎么年纪越大,就越能吃了。这样下去,还有哪家男儿敢要她?谁敢取个这么能吃的婆娘回去。她每个月那些月钱,要不是他看着管着,不叫她乱花,早就不知道挥霍的剩下多少了。 想到这儿,冷玥就一脸辛酸泪。 他年纪轻轻,连媳妇儿都没找,倒是提前体验了一把照顾女儿的心得。 唉,还是养儿子好啊。皮实,怎么打都不怕。这养女儿的,谁舍得下手。 这是,正对着河对面的竹楼前传出几声铜锣声。 临安知府杨泽出现在竹楼前的高台前,喧闹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龙舟赛即将开始。 杨泽讲了些话,都是些美好的祝福之类的,在这日子里听着很是喜庆。 想必他也知道百姓们着急看比赛,也没有太拖沓,略略说了几句便转身下了台子。 此时,一名穿着寻常衣袍的男子上了竹楼来,走到傅静琪面前,鞠了一礼。 “大人听说公子也在,便叫小的请公子同去。” 男子正是韩三郎,他今日穿的喜庆,帽上还簪了一朵牡丹,艳丽的很。 傅静琪便放下手中的茶杯,含笑道:“听说大人今日宴请贵客,云岫去怕是不大合适。还请韩捕头同杨大人说明,就说百里同家人一起过节,不便前去打扰。” 韩三郎指了指那高台,靠近了几步,对他小声道:“这次大人请的贵客身份不一般,城中几位富商都跟着一同去了。” “这么说来这位贵客大有来头?” 韩三郎也不瞒着,直接道:“公子可听说过陌记?大人此次邀请的人,便是陌记的东家。那位客人也是听说了公子的大名,特意对大人提了提。” 这两年多来,陌记之名响彻江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陌记的东家,却神龙见首不见尾,神秘极了。 甚至外人连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无从得知,更不要说他是哪里人,又有过什么经历了。 杨泽此次能邀请此人参加龙舟赛,也是叫傅静琪吃惊不已。 便是前世时,她也不曾听说过这位陌记东家的身份。 是以,傅静琪一头雾水,这位陌记的东家难道认识她? 第一百九十一章公子莫 烈日灼灼,院中的花草都被晒的有些打蔫儿了。 日光透过院中的池塘,反射出粼粼波光,叫人先感受到的不是淡淡的凉意,反倒是被阳光晃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何生手里捧着一只大大的食盒,从月亮门匆匆进来。没曾想,险些给已经垂至门前的芭蕉叶打了一个趔趄,脸都要抽红了。 他忿忿的拂开芭蕉巨大的叶片,一手护着食盒。 但见抄手游廊那头走来一名剑眉星目,身姿挺拔的少年。他眼睛一亮,忙几步追上去,恭恭敬敬喊了声:“公子。” 少年驻足,看到他满头大汗,脸上还有一抹红痕的狼狈模样,挑眉道:“你这是去哪儿折腾了?” 少年一袭天青色的杭罗直缀,腰间系了丝绦,戴了一顶小冠,斜倚着一旁的红柱,目光落在何生身上,分明带着几分调笑。 何生抹了把额上的汗珠子,道:“听说公子今日胃口不假,便叫人准备了些清淡的小菜,还有些粽子。” 少年这才想起,今日是端阳节,他和临安知府还有约,看看时间,也是时候了。 何生见他抬步便走,忍不住劝道:“一会儿去席上,您肯定又吃不下什么,还是先吃些垫垫肚子。” 等到两人从府里出来,自然就晚了。 不过他是今日的贵客,便是迟了,也无人会说什么。 此时的竹楼上很是热闹。 来往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少人还携了家眷,欢笑声更是接连不断。妇人们衣着华丽,珠翠金钗堆了满头,男人们衣衫也十分体面,和楼下那些全部心神都放在龙舟赛上的百姓显然不同。 一眼望去,黑压压都是人。也不知道是哪家的丫鬟和婆子们,都聚在各处,一旦主子有令,立马便过来侍奉。 傅静琪身边跟着的是冷玥和白丁二人。 这么大的阵仗,算来还是头一回见着。白丁忍不住捂着额头,小声嘟囔:“妈呀,我这眼都要晕了。” 傅静琪抿了抿唇,看到前方有人朝她打招呼,便也微微颔首,朝那人露出了一道浅笑。 果真都是些熟脸,有些是有竞争的,大部分都是有过交道的。 这里聚集的都是临安有头有脸的人物,此先还没见到傅静琪,一群人还议论纷纷,说今日盛会,为何不见百里轻尘。又说,此人莫非是被知府厌弃了? 后一句话可无人理会,百里轻尘这等人,一向是左右逢源,如何能被知府厌弃。瞧瞧他说话时这尖酸刻薄的嘴脸,便晓得他平时肯定对云岫公子十分嫉妒,恨不得取而代之,自然是不会想念人家的好。 商场上最好不要树敌,况且还是云岫公子这样手段了得的年轻人。你眼界不宽,大家也不怨你,不同和熟悉便是了。 那人一句话说完,见竟无人理会,不禁提高声调,好似自己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又说百里轻尘仗势欺人,垄断江南绸缎等等。 可左等右等,不仅无人理会他,众人反而是离得更远了。 这么个棒槌,和他说一句话都是浪费自己的时间。 如今临安这地界,得罪谁都不能得罪百里轻尘。算了,不和这种傻子一般计较。 云陌寒做了伪装,看起来和平常没有一点相像。连何生都戴了人皮面具,变成一个截然不同的人。 二人在侍女的引导下,上了竹楼,一眼就看到了被众人簇拥着的一名男子。 与其说是男子,不如说是少年。 少年穿了件月白色的道袍,戴了儒巾,手中摇着一把洒金折扇,唇角带笑,一副好亲近的样子。 何生看了一眼,悄声对自家公子道:“公子,我觉着那人的笑有些假。” 可不是嘛,那笑倒是挺好看的,就是瞧着没什么温度,仿佛是刻意为之。 云陌寒敛眉,低声呵斥:“不要惹事。” 何生忙收敛神情,仿佛刚才脸上的怀疑和不屑都是眼花。 杨泽听到那厢说陌记的东家到了,忙整了整衣冠,迎了上去。 按理说来,一群商户倒不至于叫他这样巴结。可东越并不轻商,何况江南富庶,离这些走南闯北的商人也不无关联。 此次修筑水渠堤坝,朝廷下发的银子不过杯水车薪。真正帮上忙的,还是这些商人。 杨泽此次邀请众人一同观赏龙舟赛,也有表彰之意。 来往都是些熟悉的脸孔,故而这对主仆上楼来,傅静琪便已经注意到了。 几年下来,她倒也锻炼出了一些眼力。 那少年不显山露水,可身上穿戴皆是精巧,非寻常富贵人家可用,这身份便更叫人寻味。 果真见杨泽迎了上去,将人引到这边来。 “莫公子,我来给你介绍下,这位便是百里轻尘了……” 傅静琪听着杨泽口语,暗想:难道这两人还曾经谈论过自己不成? 她倒是不知,她还真是猜对了。 听说陌记的东家来到临安,杨泽激动万分,多半感激,也有好奇。没料到一见面,就把他镇住了。实在是因为这少东家太过年轻,看年纪还未及冠。 两人聊了几句,知晓这位莫公子对百里轻尘很感兴趣,便言说今日的龙舟赛对方可能会来观赏。 至于白丁传达的拒绝之意,杨泽压根儿没放在心上。只要人到了,他有的是办法叫他过来。 傅静琪抿了抿唇,朝二人点了点头,含着一抹浅笑:“这位想必就是陌记的东家了。在下,百里轻尘。” 少年神态清冷,见她态度温和,也仅是淡淡道:“我姓莫。”便不再多说。 杨泽脸上的笑也渐渐有些尴尬,大约是因为少年的态度太过冷漠。 傅静琪却并不在意,前世不曾见过的人,今生得以见面,实乃她的幸运。 茶砖的点子还是剽窃对方的,这让傅静琪对这位莫公子总是有几分不自觉的尴尬,或是愧疚。 来往的客商许多,此处不是说话的地势。 杨泽在前头引路,带着几人进了一间布置的十分富丽堂皇的雅间。 傅静琪一进门,差点儿被这金碧辉煌晃花眼睛,也不知道这审美究竟是杨泽的,还是那些负责此处的下人。 她睨了眼身侧这位莫姓少年,见他不露声色,好似看到的只是寻常摆设,不觉暗自佩服。 第一百九十二章小宴 傅静琪和这位莫公子都是风采出众,甫一现身,便吸引了全部目光。 在场的不乏一些商人的家眷,一些年轻小姐们压低声音议论纷纷,看过来的目光饱含好奇和羞涩。 直到他们进入雅间,身后那些目光才终于褪去。 傅静琪对于这样万众瞩目的状况早就习以为常,目不斜视,视而不见一般。 倒是头一次感受到这样目光的杨泽,有些不自在,匆匆进门后,还感叹:“临安的小娘子们可真热情啊。” 傅静琪淡淡一笑,道:“大人出众绝然,吸引到这么多的目光也是寻常。” 杨泽收下这恭维,脸上带笑,道:“怕是那些小娘子看的可不是我这个老男人,而是你们这些年轻的小伙子。” 他性子爽朗,和傅静琪有过几次交道,便把人归到自己这一边,言谈也放松了许多。 倒是一旁那名莫公子撩起眼皮细细打量了傅静琪几眼,才道:“这位便是响彻江南的云岫公子,失敬失敬。” 二人适才已经互相介绍过,是以这少年再说来,总觉得有些调笑之意。 傅静琪倒是习以为常,含笑道:“不过一个俗人罢了。” 雅间儿只有他们一行人,外面的人自是进不来的。 傅静琪也不知晓杨知府邀她来此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能把心中的疑惑压下。 三人落座后,河上的锣鼓声响起,龙舟赛正式开始。 京城。 元熙帝素来不喜欢铺张浪费,便是年节时候也要求从简。这可苦了后宫的娘娘们,没什么热闹的机会。 不过她们也清楚掌管她们命运的人是元熙帝,就算不满,也不敢有任何的声音发出。只是有人心中不忿,难免会拿出皇后说事。 这日,正是端阳节,宫中按理说是要举办一次小宴,热闹一番。 哪知,一行人刚至花园,天空突然响了一个炸雷,紧接着便是瓢泼大雨。 准备好的热闹,便被这场大雨给搅合了。 娘娘们今日打扮的明艳多姿,都被这场雨给坏了。 不是有人花了妆容,就是有人的裙摆沾了泥。 瞧瞧这一个个不开心的样子,倒是有些趣味。 元熙帝睨了眼人群,对皇后道:“端阳无宴不欢,皇后看该如何解决。” 林皇后长相柔弱,手段倒是雷厉风行,只不过对身侧的大宫女耳语了番,片刻后便有宫人来邀。说是已经在一小殿中备下宴席,并有歌舞可以赏玩,还请各位贵人移步。 皇帝满意了,众人也跟着欢腾。 雨越下越大,哗哗的响声合着殿内的热闹,倒是别有趣味。 这几日来天气炎热,被这一场雨浇熄了不少,倒也舒爽。 元熙帝举杯,叫众人不要顾及,大可开怀畅饮。 宫中热闹的时候也就几次,难得机会,几个喜欢热闹的娘娘捧着酒盏,赏着歌舞,脸上带着晕红,显然是有了醉意。 一位坐在下首的妃子眨巴着眼睛,好奇的问:“怎么今日不见大皇子。” 二皇子云晁就坐在元熙帝身旁,一侧是林皇后。 和和乐乐的吃着果子,赏着歌舞,果真是一家人。 这叫还没有孩子的娘娘们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的。羡慕人家能生,嫉妒林皇后在元熙帝面前一直圣宠不衰。这后宫之中的女人,又有哪个比得上林皇后。不管之前多受宠,一旦涉及到林皇后,就得立马让路。 时间久了,大家也渐渐看明白了。 在这宫中啊,惹谁都不能惹林皇后。 历朝历代,皇后就是摆在面子上的,哪个皇帝喜欢一本正经的皇后。后宫中多的是各种姿态的佳丽,宠爱哪个都是他的自由。 可林皇后不同,她出身高贵,身后是当朝的林将军。林将军受封护国将军,所享受的可不仅是百姓爱戴,更有天子的信任。 因担忧外戚干政,本朝的妃子们出身大多不高。大臣们也会往宫中送人,多是些家中庶女,像林皇后这样身份的,还真是独一份。 也有人心想,陛下和皇后是少年夫妻,这感情还真不是她们能够比拟的。 当初元熙帝继位后,便被朝臣打压,还是林将军站出来,力挽狂澜。 之后,元熙帝便娶了林家嫡次女,并封为皇后,皇位倒是坐的更稳当了。 也有人说,元熙帝背后全靠林将军,更担忧林将军有狼子野心,请陛下务必堤防。 岂料,这些年来,元熙帝对林将军毫无防备,而林将军也兢兢业业,认真训练将士,努力保卫东越的安宁。 这其中究竟怎么回事儿,一群看客们,还真是说不明白。 端阳节日,不见大皇子,只见二皇子,不禁叫人想到那些传闻。难道大皇子真的如同众人猜想的那样,已经在陛下面前失了宠? 二皇子渐渐长大,又乃皇后亲子,恐怕不日陛下就会将他立为太子。未来的太子,将来的天子,若是在这时候和二皇子搞好关系,于他日大有益处。 至于那个还不知道人在哪儿的大皇子,自然是没人惦记了。 故而,这妃子问出这句话来,周围人的表情都像是在看傻瓜一样。 大皇子已经失势,此时再提出来,岂不是叫陛下不快。难怪在宫中这么久,也没见份位提一提,显然是因为头脑不清醒。 这妃子的话不轻不重,恰恰到林皇后能够听到的程度。 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又只能装作不清楚。 可一旁的二皇子云晁倒是有些不快,扯了扯林皇后的衣袖,可怜巴巴的问:“母后,皇兄还在生病吗?他已经病了好久了,阿福什么时候能去看望皇兄。” 是了,大皇子病了。 他的身子本就不好,更是瘫了这么多年,一直依靠轮椅代步。 入夏后,他有些苦夏,岂料之后就一病不起了。 太医说因为当年大皇子中毒颇深,若不是有神药救命,早就一命呜呼了。如今能够活下来,也不过是上天仁慈,得过且过罢了。 这一点太医自然不会对林皇后言明,只说大皇子身体不好,需要好好调养。 林皇后大约也知道大皇子因为什么生病,赏赐的名贵药材一车接着一车往红叶山庄送,其余的话倒是一句不提。 第一百九十三章冷淡 林皇后能够听到这妃子的话,元熙帝自然也能够听到。 只是他端着酒杯,认真看着眼前的歌舞,好似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 林皇后看着丈夫的侧脸,心中幽幽一叹。 面前这个男人除了是她的夫君,也是东越的帝王。是帝王,便要狠心。可她不是,她只想当一个普通的母亲。 看着大皇子在病痛中挣扎,她又怎能不心疼。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这些都不过是大皇子的命罢了。 若是有来世,希望他不要再入皇家,不要再介入这些勾心斗角中来。只愿他一世安康,平平淡淡的渡过一生。 身侧的小儿子还眼巴巴的盯着自己,林皇后无奈的叹了口气,抚摸着他的面颊,柔声道:“不要去打扰你皇兄,他的身子不好,需要静养。等到他康复了,母后再请他入宫陪你来顽。” 二皇子云晁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认真的说:“皇兄身体不好,阿福不要皇兄来陪我顽。等他病好后,阿福要亲自去看他。” 说完,脸上又恢复了一片灿烂,堆满笑容:“不知道皇兄会不会喜欢我送他的香囊。” 说是亲手,其实不过是宫女们绣好香囊的图样,又缝制好,他只不过经手了一道填充香料的手续罢了。 但不管如何,于二皇子来说,也是一份很重要的心意。 他和大皇子关系亲密,这香囊不说林皇后,就是元熙帝都没有。 为此,林皇后还曾逗弄他说:“母后的阿福只喜欢你皇兄,连母后都不要了。” “你皇兄有了你亲手做的香囊,一定能够祛除百病,无灾无痛,很快就会康复的。”林皇后心中一叹,对上儿子温和信任的眼眸,一阵难堪。 那孩子……真的能够无灾无痛吗? …… 河面上,装点一新的龙舟如离弦的箭一样,飞快的冲过垂在河面上的彩带。似传说中的飞鱼,奋勇翱翔。 河边吹吹打打,锣鼓之声不绝于耳。 不管是男人还是妇人,或是孩童,还是文士商人,皆在龙舟窜出那一刻,猛扑到河边,抵着围栏,激动的拍掌叫好。 呐喊助威声响彻天际,震耳欲聋,连坐在竹楼中观赏的宾客们也能够感受这地动山摇一般的巨大声响。 实在是太过热闹了,那些平日里矜持的小娘子们,也忍不住扑到窗前,眼巴巴盯着河面,小嘴微张,脸色激动的红扑扑的。 这些年来走南闯北的,何生倒是见过赛龙舟,却很少能够静下心来观赏。 如今一看那龙舟破开水浪,风驰电掣,简直像是乘风御空一般,也难得激动的脸色发红。 再看龙舟上的年轻男儿们都光着上半身,腰间系着红绸,肌肉贲起,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似涂了一层油脂。他们伴随着鼓声做出整齐划一的动作,飞溅的浪花,就像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披在肩头的胜利之光。 傅静琪睨了一眼,便知晓那些小娘子们为何激动了。再看那群人中叫的最激动的那个,不正是红杏。 她暗自摇头,嘴角咧开。 这次龙舟赛后,也不知道有多少儿郎们要觅得一门好亲事了。 平日里她所见到的,要不是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若不然就是一脸苍白的纤弱文士,像这样大方展现自己肌肉的男子们,倒也少见。就是冷玥,寻常练功时,也穿的整整齐齐。 她不由转头看向冷玥,摸了摸下巴。 也不知道常年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冷玥,那一身肌肉是否会这样好看。 冷玥叫她看的头皮发麻,也不知晓哪里不对。 那边,一直关注着这里的云陌寒倒是眉心一皱,涌上心头的隐隐的不爽快。 同是男子,除了长相身材略有不同,该有的自是不缺。他好好一个男人,为何要盯着那那些参赛的男儿们看个不停?且目光始终在那些肌肉上流连不去?说是羡慕,他却是不信的。 从未听说百里轻尘有任何的红颜知己,便是偶然流连秦楼楚馆,也不见她与任何妓子有牵扯。 虽说他有未婚妻在家,可男人们在生意场上的应酬也是常事。他这个年纪,身边竟没一个女子近身,多多少少有些不寻常。 云陌寒心中隐隐升起一个念头,这叫他的脸色沉下,有些不快。 若百里轻尘不喜欢女子,倒是可以作为解释了。 想到此处,他看向傅静琪的目光有些不快,就好像他是一个欺世盗名的可耻之徒。 傅静琪对于他人的目光如何敏锐,一感觉到云陌寒看过来,便扭转头朝他淡淡一笑。 她的笑很是好看,清雅又温和,倒是叫云陌寒有些难堪。好似自己那些猜测被眼前之人全部看透,瞬间便别过头去。 等到反应过来,才知晓自己失态了。 他忙又转头,正见少年脸上出现一丝错愕。 云陌寒嘴唇翕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杨泽全部心神都在面前的龙舟上,倒是未曾注意到这里的异常。 这位莫公子好似对自己有些敌意。难道是他这时已经有了往西南销售茶砖的想法,觉得自己是抢了他的法子? 一时间,她有些头疼,更是尴尬。 傅静琪虽话不多,却也不至于叫人冷场,便带着一丝笑意说:“临安的赛龙舟是传统,附近几个村镇都有龙舟队。公子不妨好好欣赏一番,这才别处可是见不到的盛景。不说龙舟队,临安此地还有许多有趣的小玩意儿。此时正是鲥鱼鲜美时,我知道有家酒楼做的鲥鱼乃是一绝,名叫一品楼。公子有兴趣,倒是可以去品尝一下。” 眼前的莫公子不理她,她竟也能说的自在,丝毫不被他的冷漠所干扰。 何生在一旁偷偷瞅了几眼,暗自佩服。能够在公子的冷脸下还毫无自觉的人,这人也是个厉害角色了。 他认真记下傅静琪所说的几处好地方,决定龙舟赛后,引他家公子去上一次。公子如今活的也太没趣味,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活的像个老头子似的,叫人唏嘘。 连王禄都觉得,他们公子这样下去,倒是真的要被惠贤大师给哄着出家了。 想到这儿,何生忙捏了自己一下,告诫自己这念头可使不得。 第一百九十四章乐趣 傅静琪虽然也算是第一次看赛龙舟,但对于某些规矩还是懂得很多,自然而然便给云陌寒讲解起来。 期间,杨泽回头看到两人的气氛十分融洽,便又笑着继续看向河面。 临安的龙舟赛和其他地方的不同,不仅拼的是速度,还有耐力。 很多队伍在一开始的时候抢占先机,却后继无力,难以支撑到终点。甚至有不少的选手,因为体力不支,从船上滑落,导致龙舟倾覆。那时候可是热闹,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的,水里都是人。 每年龙舟赛的时候,都会有一两艘龙舟翻船,岸边都是看热闹的,嘻嘻哈哈倒也有趣。都是水乡长大的,称作浪里白条那是夸张,倒也不至于被这点儿阵仗吓到。 说话间,便有一艘龙舟翻船了。一船的人,连带着鼓手都稀里哗啦的落了水。一群人一边把船翻过来,还得去捡鼓,实在是狼狈不堪。 此地有集资选一支船队的传统,傅静琪也入乡随俗,选了一支。不过都是由白丁去办的,若不是他实现说过,她压根儿不知道这么多的船里,那一支是他们的。 不过输赢并不重要,讨得就是个彩头。 云陌寒板着脸,手里捧着茶盏,一口口的抿着。 他总觉得对面的少年笑容很温和,说出的话也不惹人厌,可不知怎么就是有一种违和感。 他的眉心皱了皱,决定等回去后,再叫人好好把这个百里轻尘调查一番。此人,可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快!快呀!” 原来是一艘红色的龙舟一马当先,冲在前头,杨泽激动的跳了起来,挥舞着拳头大声叫嚷。 锣鼓声密集,两岸的百姓们卖力的扯开喉咙嘶吼着,连楼上都是加油助威的声音。声势浩大,热闹至极。 夺魁的龙舟队不仅会享受众人注目和祝福,更能拿到丰厚的奖赏,自然是猛力向前冲刺。 河面上悬挂着一条红色的绸布,在风吹动下颤颤巍巍的抖动着。只要有任何一艘龙舟能够冲过这段红绸,便代表那支船队赢得胜利。 叫喊声,鼓劲儿声,欢笑声不绝于耳,震的人耳朵都要发麻了。 在这种环境下,傅静琪尤为感觉到不舒服。若不是在给人讲解龙舟还能减少一些注意力,她现在恐怕都要被这些声响震的晕过去了。 “少爷。”冷玥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神色略显担忧:“您还好吗?” 傅静琪朝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还好,无需担忧。 只是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脸色苍白,瞧着竟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他的身体难道不大好?云陌寒有些怀疑,只是此时并不适宜询问。 前方的龙舟一鼓作气的冲破红绸,赢得了胜利。 刹那间,激动的尖叫声响起,其中还掺杂了一些不满的嘟囔,和懊恼的叫嚷。 岸边的百姓们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看着那艘龙舟缓缓放慢速度,心中所想皆是:这就结束了?这就赢了? 是啊,赢了。 至于这其中那些不满之声,傅静琪只听了会儿,便皱着眉头移开视线,恨不得堵住双耳。 原来竟是两家因为对比赛不满争斗起来,正打的不可开交,各种粗俗污浊字眼胡乱说着,叫人听了直皱眉。 吵闹声实在是太大了,便是坐在楼上也能听到。 云陌寒眉峰微蹙,神色有些不悦。 一旁的杨泽现状,也是大感尴尬,忙叫人下楼去,叫这些人不要再继续吵闹了。 “一场龙舟赛下来,热血倍看,有些口角也是寻常。”傅静琪见杨泽面露尴尬,忍不住解释道。 杨泽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这位‘莫公子’,在心里一叹。 他有心和这位陌记的少东家交好,可人家话少,人也冷淡,真叫人不知道要如何迎合了。幸而还有一个百里轻尘从中调节气氛,不然一群人坐在这儿可真是要尴尬死了。 外间守着那么多的富豪商贾,杨泽单单只叫了他们两人进雅间来,便是有所打算。 傅静琪看明却不说破,至于这位莫公子是否明白,就不是她该考虑的结果了。 远处的河面上,刚刚落水的人已经把龙舟驶向岸边,对于此次的比赛大为可惜。而那些吵架打闹的,也被韩三郎带着人驱散了。 这两家说来也有趣,听说是祖上便有些仇恨,每年都要在龙舟赛上争个你死我活的。去年因为旱灾龙舟赛没有举办,可把两家给着急坏了。 到了今年端阳,自然是铆足了劲儿。谁会想到,前方的龙舟突然翻船了,两家都给拦在后面,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家的船赢了比赛。 韩三郎还是很有手段的,这样大规模的群架越是劝,就越热闹。可他一出马,带着一群衙役们,三下两下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就把两家给劝走了。 “韩捕头好本事。” 上了楼来,韩三郎便听面前的少年公子一声赞叹。 他的脸忍不住臊红了,连连摆手说:“分内之事,分内之事……” 韩三郎也算是闯荡出来的,可不知怎么的,他每次遇到云岫公子和他温和的说着话,就忍不住脸红。想到他素来不和良家妇女有牵扯,难道是因为这个?因为云岫公子的气质太纯良,太无害了? 他仔细想了想,觉得可能真的是这个道理。 韩三郎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他知道这意味着眼前的少年是真的无害。这让韩三郎觉得,多多和云岫公子相处一定没有坏处。 两人说笑,自然没注意到一旁穿着直缀的少年面色古怪。 这临安的男人们都有什么毛病,不是喜欢男男人不穿衣服,就是喜欢对着另一个男人脸红。 再看韩三郎那张虽然有几分英俊,但分明一脸浪荡气息的样子,狠狠皱了皱眉。 若不是此次前来临安,也是有考验百里轻尘的意思,他才懒得和这些人有交集。 一想到最多几年,阿琪便要出嫁,嫁给眼前这个比女人还要好看的少年,云陌寒的心就狠狠一抽,十分的不快。 第一百九十五章碰瓷 龙舟赛后,杨泽邀请众人前去赴宴。 一行人先将各自的家眷送回府中,再自行乘坐马车前往宴会地点。 傅静琪接了百里家一行人,只是并未将他们送回家中,只道:“今日难得过节,有想要玩的,无需顾及。” 一群好久都不曾出门的小娘子激动的叽叽喳喳,欢快的像个刚刚被从笼子里放出来的小鸟儿。 傅静琪素来听不得吵闹声,此时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 只因这些小姑娘们脸上不染尘埃的纯真笑容,的确会令人感受到一丝的愉悦。 她在百里家的地位卓绝,众人都得听从她的指示,连柳姨娘等人也没有意义。 “还请姨娘们看顾好大家。”傅静琪对如姨娘和赵姨娘道,又转身同柳姨娘说:“夫人也好久没有出门了,带着燕嬷嬷和青釉去逛逛。今年的端阳灯会很是盛大,十分的有趣。” 柳姨娘微微怔了怔,有些踟躇。 自她成了百里显的妾室后,已经好久不曾出过家门了。哪怕是她现在管理着百里家的庶务,也无需出府,只要看看每月的账册是否有所疏露,其余之事自然有人去打点。 是以,在傅静琪说完后,她除了踟躇,竟还有一丝迷茫和恐惧。 她已经有十余年没有出过百里家,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光景。 傅静琪十分清楚柳姨娘的过去,是以权当没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又叮嘱了家中的护卫,才放心离去。 傅静琪对于宴席的兴致不大,但杨知府既然相邀,又岂有不去之理。好在时候尚早,她也能在周边好好逛一逛。 她身边跟着白丁冷玥等人,摇着折扇很快便融入人群中。 江南出灵秀,街市上有不少打扮不俗的男子,却远没有她身上的气度和样貌。 年轻的女儿家纷纷把目光落在她身上,看上一眼,便忍不住脸红。 傅静琪听到周围人的议论声,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哪家女子不怀春,年少时的爱恋会随着时间逐渐淡忘。但那种喜爱人的心情,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等到年老时,感叹一声,自己年轻时曾经喜欢过一个人。即使没能和那个人在一起,可这辈子也值得了,因为喜欢人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好。 傅静琪后悔认识沈弘业,也恨过他。却不得不承认,能够喜欢上一个人,真的很好。 就像这些小娘子们一样,她们无需考虑太多,哪怕只是一张好看的脸蛋,只要她们足够喜欢便够了。 看,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去想。 那厢,莫允儿眸光微闪,在百里霖同几位姐姐去逛铺子的时候,借口离开。 她以为自己的动作足够隐秘,但因为百里柔和百里若都一直注意着她,这点儿举动可丝毫没能瞒过她们。 百里若凑到百里柔身边,道:“他们说的不错,她的确是有企图。” 百里柔抬了抬眼皮,捏起一串耳坠子,搁在耳边比划了,淡淡的说:“只要咱们不同她亲近就是了。至于其他的,自有夫人去操心。何况,你觉得她能够成功近到大哥身边?” 就大哥那样的性子,看似温和,实则比谁都心狠。她可不信,莫允儿那点儿打算他会看不出来。 百里若一愣,旋即也懂了。 没想到这个之前被她看不起的大姐,这些年来倒是渐渐放下脾气,过去的精明倒是重新拾起来了。 “大姐说的是。” 这样热闹的市集,可看可玩的东西可多了。 许多往常没几个人会去看去买的东西,在今日也成了热门。 就说红杏,左手右手都是吃食,气得冷玥都快跳脚了。 自家就是做首饰的,傅静琪也没进首饰铺子给家中的女眷们挑选,倒是路过一家卖舶来品的铺子,买了几件花瓶回去。 虽然在她看来,这花瓶的做工成色都不如当地出产的好,不过就是图个新鲜,带回去送人正好。 刚出了铺子,一个穿着茜色交领衫,鹅黄绣云纹百迭裙的少女朝她扑了过来,口中还喊着:“表哥!” 傅静琪脚步一顿。 少女虽是泪流满面,浑身瑟瑟发抖,好似怕极了。可她的眼神和动作分明都是奔着她来的,分明是要往她怀里扑。 何况,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莫允儿。 傅静琪这便多了几次趣味,一个移步落到一旁,看少女扑了个空,才伸出手牵着她的手臂帮她站稳,带着一丝笑意道:“表妹小心。” 这戏码白丁和冷玥也不知道看了多少次,却觉得每次看都不厌。 自家少爷什么身份别人不知,他们难道还能不知晓。这些小娘子们也实在有趣,每次都要弄出同样的戏码来,好玩好玩。 莫允儿哭的梨花带雨,一张姣好的小脸儿是满是惊惧,可眼神中却闪过一丝愕然。她也没想到傅静琪不仅没站在那里任由她扑个正着,反而是闪躲到一边去。 可见少年含笑的看着自己,一双清澈的瞳仁深处却仿佛有彻骨的寒。她微微抖了抖,仔细再看,又疑心是自己眼花了。这人眼里分明只有关切,笑容和煦。 “表妹这是怎么了?” 莫允儿听到这声关切的问候,才仿佛是回了神。她低着头,小心拭泪,哽咽道:“我和姐姐们走散了。这里到处都是人,我谁也不认得。” 白丁朝冷玥眨了眨眼,嘴角咧开,悄声说:看,这小娘子做戏的本事大着呢。 冷玥双手环胸,抱着手中长剑,懒得搭理他。 傅静琪柔声安抚,又说:“今日是端阳节,街上人多,稍不注意便会走散。你不要害怕,我叫红杏送你去柒夏坊去,她们一会儿肯定会去那儿。” 红杏此时也回过神来,把手中的零嘴丢到白丁手中,不由分说拽着莫允儿便往外走,口中还说:“表小姐不要害怕,奴婢一定把你完完整整的送到地方。” 她的力气大,握着莫允儿的手更是用足了力气,任由她如何挣扎都挣脱不了,反而弄得自己手腕疼得厉害。 傅静琪看着莫允儿的背影,拿出一块帕子认认真真的擦着手,连一根手指都没放过。 等到觉着擦干净,帕子也不要,随意丢到路边,朝两人道:“好了,先去一品楼,别往杨知府等久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观察 傅静琪和冷玥在人流中匆匆穿行,因此并未注意到临街的一间茶舍中,有两名男子一直注视着刚刚的一举一动。 何生摸了摸下巴,有些趣味的说:“我见那少女长相不差,这投怀送抱可是美事一桩,他竟一点都不动心。我看他刚刚躲开的姿态,显然是十分熟练,想来此事做的多了,也就习惯了。” 说到这儿,他自己噗哧一声倒笑了。“长得好好处多多,负担也多多啊。这样惹眼的长相,走在大街上也不知道要遇到多少投怀送抱的。” 云陌寒收回视线,淡淡问道:“依你看,他是不喜欢被女子投怀送抱,还是压根就不喜欢女子。” 何生哪能料到他竟问的是这个问题,结结巴巴的了半天,也没能找出一个答案来。 这拒绝女子求爱,也不代表不喜欢女人吧。要是这样,他家公子岂不是…… 想到这儿,何生打了个冷颤,脸色微微发白。 别说,公子身边除了他们这些属下,哪有一个亲近的女子。公子也到了这个年纪了,身边还没个近身的人,难道真是哪里有毛病? 云陌寒哪能知道他只是开口询问,竟会叫何生联想到他身上。 何生没有回答,他也不在意。横竖这件事还需要细细调查,才能做出决断。 若是此人真的不喜欢女子,阿琪嫁给他岂不是吃了大亏。想到这儿,他的脸色一沉,周身的寒意愈发严厉。 那边何生还欲说些什么,就听自家主子道:“时候不早了,即刻前往一品楼。” 说话间,少年已经朝门口走去。何生见状,也赶忙追了上去。 …… 柒夏坊离得不远,红杏很快便把人送了过去,并叮嘱了掌柜的,说是表小姐初来乍到,对临安不熟。 其实,已经暗暗给伙计使了眼色,叫他把人盯死了。 遇着个不要脸的敢打她家少爷的主意,没门儿! “红杏姐姐。”莫允儿蹙着眉,娇娇怯怯的说:“表哥去了哪里,我一个人在这里有些怕……” 红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险些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你怕?你和少爷不过只见过两面,可轮不上什么熟悉的。再说了,你是三岁的丫头不成,这里又有什么好怕的。 好在红杏这几年被调教出来,也不会胡乱说话了,不然她真的有本事叫莫允儿哑口无言,保管她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稍后其他小姐们肯定会来的,表小姐在这里等着就是了。”说罢,也懒得再和莫允儿掰扯,转身就离开了。 留在原地的莫允儿气得跺脚,可除了等着,她能有什么办法。 刚刚若不是她看到了百里轻尘一心人,才不敢闯进人群里去。谁知道桌位都是些什么人,万一有什么不轨之徒,趁机把她带走又该怎么办。 差一点就能成功了,谁知道表哥竟会躲开。 一想到这儿,莫允儿气得差点儿尖叫。 红杏很快就追上了傅静琪一行人,躲在后面和白丁聊八卦。“我看这位表小姐是痴心妄想。就她那手段,实在是拙劣,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了。每次少爷出门,多少女人想往她怀里扑,又有谁得逞过?少爷心善收留她,她倒好居然敢恩将仇报。等回去后,我一定要好好宣扬下她的品行,这都什么人啊。” 白丁倒是不曾和莫允儿有过交道,可是看她刚刚的手段,也的确挺让人不耻的。 这小娘子年纪也不大,怎么就这么多心思呢。 白丁摇了摇头,对红杏语重心长道:“像她这种心思多的小娘子,可没有什么好下场。” 红杏狠狠的点了点头,说:“我觉得就应该是这样。凭什么她起了坏心思,却一点惩罚都没有呀。” 说话间,已经到了一品楼。 傅静琪听着后面的议论声,暗觉好笑,不过两人去说什么,她也懒得理会。 前世时,莫允儿是也是旱灾后来到傅家的。也许是因为京城路途遥远,那时的她比现在还要憔悴几分。 刚来到傅家的莫允儿瘦的机会只有一把骨头了,活脱脱像个骷髅似的,可一点美感都没有。 傅静琪心善,便找了郎中开了方子,又叫厨房炖煮补品给她细心调养。不过数月功夫,她人就像喝饱了水的花,整个人都滋润起来。脸颊透着自然的红晕,肌肤雪白,加上怯生生的样子,十分惹人怜爱。 她不知道莫允儿和沈弘业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可联想到当日她对自己说话的情形,便恶心的不得了。 “……表姐自小就是在宠爱中长大的,可允儿没人爱,没人疼。业哥于允儿,就是上天降下的恩赐,是最美好的馈赠。表姐你既然已经拥有那么多了,为何要和允儿抢业哥呢?允儿不图表姐把他让给我,只想要在你们的世界里允许允儿占据一小片地方,只要一小片地方,难道……也不行吗?” 她满脸泪水,我见犹怜,摇摇欲坠,仿佛她不答应下一刻她便要晕倒似的。 那时候的傅静琪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当即就懵了。父亲已经过世许久,整个傅家只靠她一人支撑。她根本不擅长经营,这一年头来劳心又劳力,听到莫允儿说出这番话来,直接就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等到她朝她大吼完,沈弘业便匆匆进门,一把将快要昏倒的娇人儿揽入怀中,并大声呵斥她狠毒。 傅静琪直到今日都记得他那张嘴脸,和他说过的话:“傅静琪,你就不能大度一点,体贴一点吗!允儿何错之有,是我的错,是我勾引了她,她是无辜的。她已经这么柔弱了,你居然还忍心伤害她!傅静琪,你难道没有心吗!” 傅静琪那时候弱的不行啊,而且也不知道怎么了,她还有个一着急就忍不住落泪的毛病。被逼急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巴巴的掉泪,而且哭的毫无美感。 其实她想说,她要是没心的话,就不会被你们这对狗男女伤到了。可是,她终究是没有,最后还狼狈的妥协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劝说 一品楼,自开业以来,因为绝佳的厨艺和口味,一跃成为了临安最炙手可热的酒楼。 凡事宴请,必定会定在一品楼,好像只有这样方能凸显出自己的格调来。 杨泽作为临安知府,手里有些钱,但也不是特别多。 也不是说他不是个好官,只是这年头当清官太难了。倒不如遇到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与人好过,自己才能好过。 杨泽也是小事闭眼,大事绝对不去妥协,倒也把临安治理的井井有条,不出一点儿错处。 比起那些贪腐,欺压百姓的昏官,杨泽已经是难得的好官了。 官场上哪有黑白,周成选便教过杨泽,凡事勿较真。就如他,要真的想升迁,机会多的是,何必在巡抚一职上待了这么多年。 你要是真的把一切都算的清清楚楚,不亲近这些商人,那可是个不小的麻烦。 正因为杨泽看的清楚,他亲近这些商人,却不从他们这里贪图什么,对彼此都好。 傅静琪进入一品楼时,宴还未开,但宾客们已经尽数抵达,她倒成了最晚的一个。 周记的东家笑着叫她自罚三杯,傅静琪笑应,视线在人群中巡视了一周,便落在站在窗口角落中的那对主仆身上。 她也没想到,陌记的东家竟是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少年人。可惜,她派人去查了这么久,一点收获都没有。若不是此次杨知府邀请,她根本没机会见到这个从前世时,便有些佩服的传奇商人。 能够在短短两年时间里,便将名声打响整个东越,这手段可不容小觑。 白手起家却不大可能,难道这少年背后有着一个厉害的家族? 傅静琪思来想去,觉得只有这个理由最为合理。 宴席上,自是寒暄交际的场合。 傅静琪不喜欢,却也避免不掉。 若是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看她游刃有余,还以为她十分喜欢。却不知,如果有可能的话,她更喜欢待在家里,哪里都不去。 只是不和人交际好像不太好,毕竟生意得有人做呀。 好不容易在一众包围圈下艰难的脱身,傅静琪挣扎到了走廊里,打算吹吹风。 一品楼外围特意修建了一条走廊,许是为了通风,不过站在此处赏景倒是挺好的。 今日知府宴请,酒楼中很是热闹,各种吵杂的声音钻入耳中,吵闹的她头疼。 傅静琪按着额角,倚着围栏,俯视楼下的景色。 端阳节的夜晚,临安城上空像被点燃了一样,到处都是光华。 一串串的花灯沿着街道涌动,像一条彩色的光龙。 头顶是繁星点点,而人间绝色,叫人流连,竟不想瞻望那九天银河。 许是天上再好,也不如人间风景独好。 周围都是乱哄哄的声响,她有些想吐,不觉按住胃部,脸色发白。 咔—— 极为细微的声响,一般人是决不会注意的。而以傅静琪的耳力自然听得到,只是她现在正不舒服着,根本无从在这些吵闹声中分辨一个这么小的声调。 云陌寒站在暗处,看着围栏前的少年。 他看起来不是很好,一张脸苍白的毫无血色,眉心紧蹙,手指按着胃部,摇摇欲坠。 适才好像有不少人都邀他饮过久,这么喝下去准会难受的。 这么好饮可不好。 耳朵里仍旧是吵闹的声响,傅静琪感觉在就要聋了,好像什么都听不到。 这时,她听到了一道清浅的,几乎是难以察觉的脚步声出现在自己身旁。 她缓缓抬头,便对上了一双清冷的黑眸。 这双眼睛……仿佛在哪里见到过。 她按了按额角,冥思苦想了一番,却不觉得这样出色的人,她会不记得。 “莫公子。”傅静琪缓缓站直身体,微笑着朝来人颔首。 若此时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醉鬼,云陌寒倒不至于会体恤。可眼前之人,分明已经站不直身子,一张脸上满是憔悴,却仍旧在努力维持着体面。想来,他走出包厢,就是不想让人看到他此刻的狼狈。 想到这里,云陌寒假装没看到少年脸上的脆弱,朝他道:“百里也来吹风?” 百里轻尘自云岫,故而被人称之为云岫公子。 傅静琪却不是很喜欢被人这么称呼,只因太过羞耻了些,仿佛是某种花名似的。可要是有人单单唤她一声云岫,又太亲昵了些。 鲜少有人称呼她为百里,倒也新鲜。 “里面太吵闹了,有些头疼。”傅静琪按了按额角,淡淡一笑说:“让莫公子见笑了。” 这些年她在外人面前伪装,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模样,有时候自己都要想不起来了。 但一日被束缚在百里轻尘这个名字下,她就绝对不能做出任何不体面的事来,给百里家丢脸。 云陌寒朝身后看了一眼,道:“百里若是觉得不舒服,提前走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傅静琪笑笑,说:“这多不好意思。” “只是宴请,有无大事可谈,提前离开也无妨。” 傅静琪只想回到一竹小筑一个人静静待着,倒真的被他说动了。 “那……”适才她饮了不少酒,昏沉沉的,人也比往常迷糊了许多。前几年来,知道自己肯定逃不开应酬,也努力练过酒量了。好在效果不错,虽不至于千杯不倒,倒也不会轻易喝醉。 以她的身份,要真的醉了,那绝对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多少错事都是因为喝醉才惹下的,傅静琪担心自己会暴露女子的身份,更担心会因为醉酒而招惹麻烦。像今日饮的这么多的,倒还是第一次。 “我去同杨知府说上一声。”便摇摇晃晃的朝里面走去。 云陌寒微微挑眉,觉得今夜的百里轻尘倒是和上次所见有所区别。大概是……太过单纯,又好似揭去了伪装。 “瞧着倒是蠢笨了几分……” “公子说谁蠢?”正是何生。 云陌寒掀了掀眼皮,淡淡道:“一个把全部想法都摆在脸上的人,不是蠢又是什么。” 何生嘴角微抽,偷偷翻了个白眼。 公子爷唉,可不是所有人都像咱们这么有心眼儿的。这世上,谁还不是把想法摆在脸上,只是有的太浅显,一猜就中。而有的,难猜了些。 第一百九十八章醉酒 傅静琪已经好久不曾喝醉过了。 醉酒的滋味并不好,她从来不会放纵,也不敢放纵。 白皙的脸因为饮酒染上了淡淡的薄红,双眸却闪闪发亮,似透着一抹幽光。 一进门,素锦便捧了解酒汤来。 这是叫郎中特意开的药汤,味道不大好,效果却不错。那段时日里,她训练酒量的时候,靠的就是这一碗药汤。 浓黑的汤水散发着古怪的味道,傅静琪看也未看,便接过一饮而尽。 “不用守着了,都去歇着吧。” 素锦捧着药碗,问道:“奴婢叫人给少爷备了热水,您先沐浴再休息如何?” 傅静琪一直觉得素锦说话的样子很有趣,像是在哄着一个孩子。不过此时听来,倒是很是舒服。 “嗯。” 白丁早就赶在傅静琪前头回来了,一进门便叫人准备热水和解酒的药汤,说是少爷今日喝醉了。 一院子的下人便忙碌了起来,厨房里热锅烧着,热水也早就备好了。如今一得指令,迅速忙和起来。 饮了酒身子发沉,傅静琪不敢多泡,只在浴桶里待了一小会儿。 端阳节这几日天气是很热的,不过一竹小筑半面临水,听到的是蛙鸣阵阵,吹着的是湖面送来的凉风,很是舒爽。 这湖中的水乃是一眼活泉,倒也没什么特别的脏污气味。 推开窗,有凉风习习。 傅静琪卷着薄被仰躺在榻上,床帐上绣着好看的花纹,似是腾云,似又是波涛滚滚。 她盯了一阵子,眼皮越来越沉,很快便无知无觉的睡了过去。 知道今日赴宴傅静琪必定要饮酒,白丁和冷玥都没敢怎么吃东西,眼睛全随着她绕。直到人回来了,才终于吐了口气。 见素锦出了门,二人忙迎了上去。 白丁睨了眼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道:“少爷睡了?” 素锦笑了笑,轻轻颔首:“应当是睡下了。”又随着两人往外走了几步,离得那屋子远远的,才纳闷道:“少爷平素不怎么饮酒,今日怎么喝的这么多?” 白丁搓了搓脸皮子,长叹一口气,无奈道:“我就不该叫咱们少爷去。谁知道那些人灌酒的架势太猛,拦都拦不住。” 冷玥在一旁动了动嘴角,没吭气。 那种时候,就是想要劝,又怎么可能劝的住。 这些人看似平常,可都是临安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日里,都难以见到。今日全聚在这一间酒楼里,给的可是杨知府的面子。若是少爷不去,岂不是打了杨知府的脸面。 这四周也没别人,白丁爱说什么就说什么罢,左右他也是心疼少爷。 白丁也不傻,今日的话只是抱怨。 那些人不知道他们少爷的身份,可他们知道啊。那一杯杯的酒灌下去,少爷的脸越来越白,瞧着就很不舒服。可依旧的撑着笑,和人寒暄,说着乏味的话题。少爷突然提出来要离开,也把他吓了一跳,忙叫人去套了马车。 这路上,她一句话都不说,白丁就知道这人喝的差不多了。便跳下车,抄小路跑回一竹小筑,叫人准备了解酒药和热水。 这喝醉了,得饮一碗解救汤,不然明早起来头肯定是要疼的。 再洗一个热水澡,人便舒坦了。 不一会儿,里面没了动静,几个人才松了口气。 “时候不早了,都去歇着吧。”冷玥道。 白丁打了个哈欠,也实在困了。 此时月上中天,果真是不早了。 素锦还未离开,对冷玥道:“我还是守着吧,万一少爷夜里需要用人,也好有个照应。” 冷玥朝素锦点了点头,抱着剑离开。 他人走不久,忍冬从厨房里出来,笑嘻嘻的凑上来。 “姐姐一直看着冷玥,难道是动心了?” 素锦脸色一红,笑着拍了下她的手臂,嗔道:“说什么呢。我就是走神了而已,哪像你说的那样。” “还不是看着人家的背影,痴痴的……” “去,你这坏丫头。夜里警醒着点儿,少爷夜里若是唤人,可别找不着使唤的。” “姐姐放心,我省的。一会儿我去支个炉子,咱们两个说着话,给少爷熬些粥喝。”酒饮多了,胃口不好,吃些清粥小菜最舒服了。 傅静琪半梦半醒间听到门外两个小丫鬟断断续续的说话声,眼皮耷拉下来,这一次终于睡熟了。 桃花。 漫山遍野的桃花。 一簇簇,一丛丛,美的令人屏息。 她忍不住伸手去碰,那一朵花砰得一下就变成了一个拳头大,毛绒绒的桃子。 粉嫩的颜色,还泛着点儿绿,却诱人极了。 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视线落在这桃子上就移不开了。 怎么不记得自己喜欢吃桃子,难道是这桃子还挂在树上,看起来太过美味了? 不等傅静琪想清楚,就听到一道温和的嗓音:“阿琪,阿琪,你在哪儿?” 紧接着,她便听到自己的嘴巴张开,回道:“我在这儿。” 说完,这声音又小小的发出一声惊呼:“呀,我怎么就忘了他听不到我讲什么。” 傅静琪惊诧不已,却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慢慢腾空而起,向下飞去。 桃树中央,有一座茅草屋。粗糙简单,却别有一番美感。 大约,这便是居于田园。 茅草屋前的空地上,有着一个大约八九岁的孩童,穿着件交领的长袍,坐在轮椅上,手中捏着一根光滑的树枝,正点在沙盘上。 她一怔,脚底忽然落在了实处。 白嫩的手指捏着不知从哪儿来的树枝,一笔一划在沙盘上写着:“你好烦呐,又叫我做什么。” “前几日你不是说,想要一串红豆做成的手串,我做了给你。式样不是很好看,不要嫌弃。” 迟疑了下,树枝写道:“哼!早就叫你做给我了,等了这么久都没见到。我说,你该不会叫人从街上买来骗我的吧?你不是说,那红豆树一直都没开花的吗?” 孩童哈哈笑着,从怀里掏出一物,递到她面前来。 那双清澈的眸子,盈满星辰,却没有她的倒影。 “阿琪,送你。” 第一百九十九章生病 傅静琪醒来时,时候已经不早了。 她好久没睡的这么沉了,只是醒来时不大舒服。感觉身体昏沉沉的,像是根本没睡一样。 “素锦,忍冬……人呢。” 出口的声音沙哑极了,连她都被吓了一跳。 傅静琪断断续续的咳嗽起来,一串脚步声,是素锦推门而入。 “少爷。”她忙走到她近前来,道:“您都睡了一天了,奴婢还担心着。” “我睡了一天?”傅静琪迷茫的看着窗外的天色,果真是晚霞密布,已然是傍晚了。“难怪觉得身子沉的厉害。” 素锦盯着她,眉心却越皱越紧。 “少爷,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傅静琪按了按额角,又低低咳了几声:“觉得喉咙里发闷,头也有些疼。大约是睡的久了,昨夜又吃了酒,无碍的。” 素锦深吸一口气,微微弯腰,道了声:“得罪了。” 一只冰凉的小手落在她的额头上,旋即听到素锦惊呼一声:“少爷,你在发热。” 素锦自进门来,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府里的下人们都说,她跟了一个好主子,今后有享用不尽的好处。没看见那些跟在大少爷身边的下人,一个个趾高气昂的,精神的不得了。 她和忍冬都被买进来的丫鬟,在府中已经有两年了。 忍冬是因为家里贫穷被卖掉的,而她则是为了给她二哥娶亲才被卖掉的。前几年来,她转手被卖了很多次,直到入了百里府,才终于有一丝安定的感觉。 能够被分配来伺候大少爷,素锦觉得这简直就是老天开眼了,她怎么能这么好运气。 没等她来少爷身边,就听到有下人们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说是少爷虽然和善,可眼睛里也揉不得沙子。也不知道朱红银红这对姐妹是哪里惹得他不舒坦了,直接就赶出去。 素锦当时就被吓坏了,她不想再被卖掉了。哪怕没有多少银子可以拿,只要能够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便足够了。 她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讨好少爷,却在第一次见到大少爷的时候丢了个丑。 都说大少爷生来俊美,是天人之姿。 然而,素锦第一次见到,惊讶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她从来不知道,这世上居然有人能够长得这样好看。 她家少爷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却生的比女子还要好看几分。她可不是说少爷娘娘腔,只是太过好看了,让她根本无法形容出来。 少爷给她改了个好听的名字,叫素锦。她特别喜欢,比从前的二丫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素锦想,她一定要对得起这个名字,努力成为少爷身边的大丫鬟。 少爷吃了酒,她便在门外守着,等到少爷有什么需要,她立即能送上。 等啊等啊的,这一天就过去了。 一直到第二天,少爷都没有醒过来。 期间素锦偷偷去看了眼,见少爷睡的舒坦便没有过来叫他起床。 哪料,一睡就到了傍晚。 她推开门,见自家少爷发髻散乱,衣衫也微微敞着,一双眼睛雾蒙蒙的,双颊似喝了酒一样染上了窗外的云霞,嘴巴也干燥了的起了皮。 素锦头一次这么大胆,可她的手一碰到少爷的额头,便惊呆了。 慌忙走出门,对忍冬道:“快去请郎中,少爷病了。” 黄郎中还没到,柳姨娘便先赶了过来。 这几年来,傅静琪都不曾生过病。因此一听说她有恙,可把她给急坏了。 柳姨娘进屋时,傅静琪正被素锦围着吃一碗粥。 她呆呆的一动不动坐着,含着粥小口吃着,很是乖巧。 见到她进门,抬起眼皮,恭恭敬敬唤了声:“夫人。” 柳姨娘眉头一皱,一看她脸色通红,声音便跟着一冷:“怎么回事!少爷怎么病的这么严重,都没人知道!” 素锦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是奴婢失责。” 傅静琪此时才清醒了几分,她慢慢的把一只绣了锦鲤的大迎枕搁在背后,靠了靠,才道:“和她们无关。许是我昨夜吃了酒,吹了风,这才染恙。夫人也知道,我这屋子一向是不许人靠近的。” 因担心会被人看出身份来,从她扮演百里轻尘的第一天起,便做了万全的准备。从不许下人们近身,更不喜欢有人跟随伺候。 身边除了白丁等人,就是银红和朱红也只是在她有需要时才会出现。 自然,像素锦这种才跟在傅静琪身边伺候没多久的,根本不敢靠太近。 柳姨娘也知道自己是迁怒了,可看着养了这么久的孩子,一夜之间就憔悴了不少,哪个不心疼的。 她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忧心忡忡:“可觉着难受?” 傅静琪含笑的摇头,“就是有些饿了,其他还好。” 柳姨娘看着端着碗跪在地上的素锦,无奈道:“起来吧,没听见你家少爷说她饿了。” 素锦明白这是少爷给自己求情,忙爬了起来。 吃了一碗粥,黄郎中终是姗姗来迟了。 他抹了把额上的汗水,道:“今日出门看诊去了。”解释了自己为何来的这么迟。 黄郎中本是百里家的府医,前年的时候傅静琪给了他一笔钱,叫他好好去开个医馆。 他也是为数不多除了傅静琪身边那些亲信,知晓她真实身份的人。 像这种大家族中,有的是各种阴私。 黄郎中不是个多话的人,口风很紧,这才被允了到她身边来。 傅静琪常喝的药茶,和醒酒汤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黄郎中给她仔细的诊了脉后,舒了口气:“没什么大碍,就是吃了酒,又吹了风,风邪入体。只需饮上几帖药,再好好调养一番,便无碍了。这几日天气炎热,少爷虽受不得寒凉,也可以适当吃一些祛暑的食物,免得积了火气,反倒是容易染病。少爷每年这时候都容易发热,今年倒是严重了些……” 柳姨娘将人叫到门外,又仔仔细细的问过了,才叫人给了诊金一并去抓药。 她站在门口,对一竹小筑的下人叮嘱:“少爷病了,你们做事给我都精心着点儿。不要大吵大闹,没事儿不要在门前乱晃,免得打扰到少爷休息。” 傅静琪听着门外柳姨娘的声音,对素锦一笑,“不要怕,夫人不会拿你怎么样。她就是说话大声了些,脸色冷了点儿。不过,我不喜欢吵闹倒是真的。” 第二百章梦醒 热的昏昏沉沉,像是被丢到蒸笼里,周身都萦绕着一阵热气,可身体太乏累,头太沉了,她不知不觉便又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醒来的时候,银丝勾勒出卷草纹的纱帐全部拢起,勾在一旁的金钩上。窗户敞开着,那扇她生日时青竹送来的山水屏风也移了位置。暖暖的风从外边吹进屋内,拂动床帐一角垂着的端阳节香包。淡淡的艾草香气涌动,她还能看到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和湖上垂下的一轮月色。 窗外静谧极了,除了淡淡的虫鸣,连说话的声音几乎都没有。每个人都不敢交谈,连呼吸仿佛都跟着屏住了。 这里不见人影,但门外却是有人守着的。想来,应当是素锦和忍冬。 傅静琪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只是一个浅浅的动作,便用尽了她全身力气似的。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头沉沉的,恨不得再躺回去。 那香包下缀着一枚小巧的金铃,在她的动作间发出一声脆响。 一阵忙乱的脚步声,素锦提着裙摆,和忍冬一同闯了进来。 一见她已经醒来,忙递上一杯温度刚刚合适的白水。 “料想少爷应当是渴了。” 傅静琪的喉咙里又干又涩,一阵阵泛着痒意,她咳嗽了下,接过茶杯,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什么时辰了?” 素锦朝身后看了眼,忍冬忙过来回话:“还未到子时。” 傅静琪看了眼窗外,那一轮月色真是很好看啊。 她按了按额角,空了杯盏被素锦接过,又蓄了一杯。 “我怎么记得自己仿佛是醒来过。” 素锦微怔下,而后偷偷端详了下她的脸色,才好笑的说:“少爷竟不记得了。您不止醒来过,还喝了一碗白粥,又吃了一些小菜。黄郎中给您诊过脉后,您喝了药才睡下的。” 她顿了下,也不知道应不应该说自己被柳姨娘呵斥一事。 抿了抿唇,小声说:“夫人来看过您了,还呵斥奴婢失责,您还替奴婢求情了。” 说到这儿,她的脸又红了下。夫人说的没错,就算少爷不喜欢她们近身,难道她们还不能从别的地方照顾少爷的起居?少爷一日没起身了,她居然只是来偷偷看过,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对劲的,便走了。 若是夫人责罚她,她一点都不敢辩解,此事本就是她做错了。 傅静琪实在是渴的厉害,又饮了一杯后,觉得喉咙和肺部都舒服了些,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我这是又病了?” 素锦轻轻点了点头,“病的还有些吓人呢。” 自来一竹小筑前,便有嬷嬷事先调教过了,一些主子的忌讳也都记得。尤为记得,自家少爷的身子不算好,每年夏日和冬日都要病上一遭。叫她们好做准备,切莫耽误了病情。 素锦也是后来才想起来了,更觉愧疚了。明明燕嬷嬷都已经提醒过她了,她却给忘了。就这记性,将来怎么能成为少爷身边的大丫鬟。说不准再用上一段时日,就要给赶出去了。 一想到这儿,情绪便低落了不少。 “少爷刚醒来,想不想吃些什么?” 傅静琪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试出什么来。她舔了舔唇,看着窗外的月,“有些想吃冰碗……” 冰碗是一种消暑的小点心,只有富贵人家才吃得起,穷人家可见都没见过。在这炎炎夏日里,也只有富人家里才会存着冰。 凿了冰,制成细细的沙,浇了红豆绿豆沙,甜滋滋的。再放一些当即的瓜果,更是味美。 傅静琪鲜少会说自己想要吃什么,这一个冰碗叫整个厨房都忙和了起来。 不多时,一碗份量不大的甜品便摆在了傅静琪面前。 “黄郎中说少爷有内火,肯定要贪凉的,叫您少吃一些。多吃了,于身体无碍。” 傅静琪‘嗯’了一声,便将目光落在这冰碗上。 小小的一盏,盛在一只莲形的青瓷小碗里,很是诱人。 她拿着汤匙,舀了一勺,入口即化。蜂蜜的甜,绿豆红豆的清香,盈满口腔,那舒爽是从未体会过的人无法想象的。 素锦便在一旁看着她吃冰碗,竟觉得有几分乖巧,也是奇了。 一想到傍晚时,她给少爷喂粥的是,也是这样乖巧,忍不住偷偷笑了。 “少爷这次生病,真是把大家伙儿都给吓坏了。” 傅静琪的动作顿了顿,慢慢抬起头来。她的病还未大好,眸子湿漉漉的,脸颊也泛着一丝薄红。 素锦心头一跳,忍不住低下头去,一张俏脸悄悄的红了。 虽说早就习惯了少爷的样貌,可每每看到,竟还是有些忍不住。 这天底下,像少爷这样好看的人可不多见。也难怪府里的那些丫鬟们,会聚在一起,悄悄的说那些羞人的话。有好几次她路过那些避人的地方,听到那些丫鬟们议论自家少爷,素锦总有一种自豪感。 这样好的少爷,她可一定要把人给伺候好了。 十二岁的小丫头,已经初通情爱。素锦被转卖了这么多次,见过的事多了,比旁人懂的也多了。 那些人都说她生得好,该被卖到楼子里去。又说她长得好,送给哪家老爷,当个通房也好。 可素锦却觉着,她只要这样安安稳稳就足够了。至于其他的,她才不想。 就说她家少爷这么好看,她可一点儿都没动过心呢!是有一点动心了,只不过素锦知道什么是云泥之别,从不肖想。 哼!那些丫鬟们也不知道想什么,少爷这种人也是她们能够想望的。 “少爷,冰碗不要吃多了,忍冬在那边煮了粥,您吃些垫垫肚子。”素锦俏皮的说道:“不过您刚刚吃了凉的,得等一等才能吃热的。” 傅静琪手中刚吃了几口的冰碗便被夺了去,看着她一副生怕自己会上前抢夺的样子,傅静琪简直是哭笑不得。 难道她看起来就这么想吃?只一个冰碗罢了,不至于的。 她清咳了声,硬生生的将自己的视线从那诱人的小碗上移开,说:“准备些开胃小菜,我记得之前你说好像有什么野菜……” 第二百零一章想念 这一病倒似真的抽走了她身体内的元气似的。 明明都睡了一整日了,喝了一碗粥,又看了会子书,困意渐渐就涌上来了。 素锦把床幔放下,熄了灯,慢慢退了出去。 傅静琪睡觉不喜欢房内留灯,一盏都不要,下人们也都习惯了。 将至凌晨,天还未亮,骤然一声炸雷,直将傅静琪从睡梦中给惊醒了。 她浑身都是湿汗,身体还在抽搐着。 刚刚做了一个噩梦,若不是这一声炸雷,她恐怕都要醒不过来了。 可是,这梦又实在是古怪,一醒来便不记得了。 傅静琪按了按额角,盯着窗外。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素净和忍冬,两人见下雨了,忙过来关窗。 “留一扇。” 听到里面传来的温和嗓音,二人便知道少爷醒了。 素锦留了一扇可以看到外面湖面的,才悄悄退下。 傅静琪也不是为了看景,只是吹风罢了。 难怪之前那么闷热,原来是要下雨。 自去年经历了一场旱情后,江南从未体现出对雨水的渴求。 今年春日的雨水比往年迟了一些,便叫人担惊受怕的。好在,雨水终于降下,同往年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端阳节似乎总是会下雨? 傅静琪撑起身子,朝窗外看去。除了细密的雨线,倒也看不到什么。远处的湖面被雨水包围,雨势太大,湖面上像笼罩了一层白白的雾气。 湖中的荷花已经很大了,新长出的花苞开的正好。前日,红杏还趴在石阶上,从水里捞了一把嫩菱角,说是味道不错。 傅静琪仿佛竟真的在密密的雨线中,看到了一株亭亭玉立的荷花。 那颜色,似是秋日的毛桃,透着诱人的色泽。 “好端端的,怎么就想吃吃桃子去了。”她暗觉好笑,按了按额角,目光落在手腕上,微微顿了顿。 腕子上是一串菩提子佛珠,没什么特别。只是佛珠在经年累月的盘完下,已经透出莹润的光泽,如同玉质一般,十分温润。 也不知是怎么了,她刚刚竟觉得自己这手腕上除了这佛珠竟好似应该还有些别的。 也许是一串红豆手串…… 傅静琪的眉心一点点皱了起来,她抿着唇,视线落在自己的腕子上,似乎要从这上面给看出一朵花来。 有一件事她不曾对任何人说过,实在是因为太过离奇了。 当日,她死了后化作游魂,曾看到过沈弘业和莫允儿的下场。耳畔仿佛还听到一丝佛音,可之后的记忆便全然没有了。再醒来,便是五年之后。 她依旧还是阿琪,却又不再是阿琪了。 这五年,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只是偶尔有一丝痕迹,等到她去寻找,又毫无踪影。这些年来没有任何头绪,她渐渐也放下了。可就在昨日睡梦间,她做了一个梦。 那梦中有一个看不清脸的孩童,而她在和他讲话。 傅静琪知晓那具身子是自己的,但她就像一个外来者,只是待在这个身体里,注视着发生的一切。 越是这样,就越觉得怪异。 那孩童的眼中没有她的影子,那在他眼中她究竟是什么? 这梦境实在怪诞,如同志怪小说上书写的一样。 她那时病的正沉,醒来便不大记得。可刚刚被那个噩梦惊扰后,竟又回忆起来了。 大约在她身上发生离奇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一个梦境罢了,也不足为奇。 傅静琪笑了笑,手指拨动着腕子上的佛珠,扯了扯被子,把自己又埋了进去。 …… 雷响的第一声,云陌寒便倏然睁开双眼,醒了。 他推开窗,只能听到哗哗的雨声,院中的一切似乎都被雨水覆盖了。 这是一间没什么特色的小院,是临时租住的。 此时雨声霏霏,倒是有了几丝烟雨江南。 只是…… “这雨势未免也太大了。” 说话的是何生,他正迷迷糊糊从房间里走出来。听到一旁的声响,不由对云陌寒道。 “公子,您醒了。” 云陌寒嗯了声,便站在窗口看着窗外的雨。 何生不觉着这雨有什么好看的,谁没见过。只是公子要看,他就陪着吧。 云陌寒抿着唇,视线却像是透过这雨丝看向别处。 “何生,我想见她。” 何生“哦”了声,而后惊讶的又:“啊!”了一声。 他一路小跑,游廊的那头冲过来,脑袋都要探进窗子了。 “公子,你终于决定了。” 这几年来,公子一直都在踟躇。何生看得出来,公子分明是近乡情怯嘛。要他说,有什么事敞开了说,何必这样遮遮掩掩的。 公子心中一直有疑惑,便对那位阿琪姑娘说明缘由。至于结果如何,便只能听天由命了。要是什么都不说,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嫁了人,有了娃,还不得难过死。 “公子。”何生摩拳擦掌:“您倒是要是要抢亲,给属下知会一声,一定办的妥妥当……哎哟!” 他捂着头,一脸委屈:“公子,你打我干什么呀。” “叫你胡说。”云陌寒眼底里没一丝笑意,冷冷的看着她:“莫要坏了她的闺誉。” 何生讪讪一笑,心中不禁浮现起莫寻说过的话来。唉,他家公子还是没开窍啊。这些年了,公子身边一直没个伺候的女人,可能也不知道女人的好。至于那位阿琪小姐,说不准公子也不是喜爱,只是放不下。 兀自开解着,何生腆着脸道:“那公子要以什么身份去?” 云陌寒唇角一抿,凝着窗外的夜色,沉声道:“每年五月二十,她都要去小昭寺祭拜她的父母亲。” 何生了然道:“这的确是个机会。公子请放心,属下会把一切都准备好,绝对不会叫闲杂人等,扰了您和阿琪姑娘的清静。” 云陌寒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要训斥他一声,又没能出口。 他其实在想,阿琪姑娘哪能是你叫的。 雨声依旧,云陌寒的心已经不在这上面了。 距离见面那一日还需要再等,可是他却觉得那日子太过遥远了。 阿琪,你为何不认我。难道,你并不是我的阿琪?若不是,我的阿琪又该在何处? 第二百零二章怀念 有人发觉自己生病还是好的。 傅静琪托腮想着,眼睛也不由眯了起来。 前世她失去兄长,母亲又早逝,身边连个可以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父亲待她很好,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他没准儿也要摘下来给她。但父亲到底是男子,很多细节都注意不到。 有一年,她苦夏,没有胃口,人也憔悴了不少。 家中的奴仆着急的不得了,给她做了各种消暑的食物来吃,最后她还是大病了一场。 父亲那时坐在她的床头,眉宇间是难得的怒气,“不舒服怎么不说!” 那时她是如何回答的呢? 傅静琪想了想,从前世父亲弥留时的一些回忆中揪了出来。 “为父记得,那时候你还是一点点的,瘦巴巴的,不管吃什么就是不长肉。我一听说你病了,便从外面赶回来,一看你都病的糊涂了。郎中说你病了有好几天了,你不舒服怎么都不说?是不是家里的下人怠慢你了,嗯? 然后啊,你傻乎乎的告诉我说,你不晓得自己是病了。下人们对你都很好,可是不知道什么是不舒服。你只是觉得自己胃口不好,觉得应当是苦夏,便没当回事儿。为父叹了口气说,后来渐渐明白了。我的小阿琪啊,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她傻乎乎的,不会说谎,也笨的很。我啊,有些后悔了……” 后悔什么?那时候他没有说,而她也没有问。 到了后来,她大约有些明白了。父亲说的后悔,大概是在母亲生病的时候,没有好好劝过她,让她好好想想,他们还有一个孩子。没了娘疼的孩子,只有爹算什么。 因为在她很小的时候,她的哥哥就离开了她,她的母亲也离开了她。她不知道撒娇,不该如何向父亲诉说自己的委屈。她学会什么事都自己忍耐,不去麻烦任何人。她可以很好的活着,所以父亲你去安心的做生意吧,不用担心她。 要不是父亲这么说,她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在他眼里是这个样子。 毕竟在其他人,尤其是沈弘业和莫允儿眼中,她是一个受尽娇宠,不知道体恤他人的骄纵女子。 沈弘业生气的时候,还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如果没有傅家,你算的上什么。” 是的,没有傅家她算得上什么呢?在发觉他和莫允儿的私情后,她也只是偷偷的哭,都不晓得去告状,特别的没出息。这里是她的家,她完全有理由把他们赶出去,但她没有做。 傅静琪靠着床栏,看向窗外。 这雨究竟要下到什么时候起才会停。 “少爷,您起来啦。” 素锦端着饭蔬进门,一见她坐了起来,慌慌张张就朝她走了过来。 素锦明明比她还要小上一些,可每次被她照顾,傅静琪都有一种感觉,素锦有些像她娘。这不是说她真的像她的亲娘,而是她照顾人的方式,简直像是娘亲照顾自己的孩子。 这小心翼翼的样子,有些时候都会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没长大,还是一个童稚儿童。 “您好像……不太开心。” 傅静琪微怔,而后笑着看她:“我没有不开心。” 素锦抿了抿唇角,将饭菜摆在那张小几上,嘴上却没停:“您病的时候,先前看不出什么,只是微微发热。奴婢伺候您用了一碗粥,黄郎中就来了。开了药,他人就走了。可没等药熬好,您突然就开始说胡话,可把奴婢给吓坏了。” “哦?我都说了什么?” 素锦小嘴微张,战战兢兢地看了他一眼后,才小心的问道:“奴婢说了,您可不要生气了。” “我不生气。” 素锦回忆起,认真的说:“您好像在做梦,在和一个人说话。您在和那人讨要什么东西,不过一会儿突然又变了,这次奴婢就没听清。不过,看您的表情,您应当的很愤怒。” 果真是梦吗?傅静琪却不大记得了。除了昨夜那个莫名其妙的的梦,她也就不记得其他了。 “好啦,我也饿了。” 素锦这次笑了,麻利的递给她一双筷子。 “少爷就是因为吃饭吃的不多,才生病的。” 傅静琪好笑道:“那我可要多吃一点儿。” 她就算扮的再像男子,终究还是个女儿家,哪有那么大的肚量。 吃过饭菜,便听到外面有人道:“少爷,表小姐来看望您了。” 莫允儿来了? 傅静琪好奇,便叫人邀她进来。她倒是很想知道,莫允儿又要做些什么。她以为,上次的拒绝已经足够明显了。 显然,她是低估了莫允儿的决心。 于莫允儿来说,在百里家生活的这段日子,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了。可她毕竟是以寄居在此的表小姐,不能长久留下来。等到她年纪大了,肯定要被嫁出去的。 假若她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日子,她可能会很感激柳姨娘的做法。可她已经享受到了这荣华,便不想找一个普通的男子下嫁。 娘亲在世的时候,曾说给人当妾室真的没什么好的,倒不如找一个好人家,当个正经娘子。 莫允儿却不以为意,在村子里那些吃不起饭的家人,卖儿卖女的。比起跟着一个有上顿没下顿的男人过着穷日子,给富人当妾不知道是多少村里的女孩们向往的。 就像她娘,找的男人一点本事都没有。她生的貌美,怎么一点出路都不懂得给自己留。看看莫雪慧和莫雪鸾两姐妹,那才叫日子。 莫允儿打定主意了,她一定要留在百里家。哪怕百里轻尘看不上她,他认识那么多的富商,总有一个会喜欢她。 “表哥好些了吗?”莫允儿说话轻轻的,带着一股子娇柔劲儿,很叫人喜欢。 而傅静琪却听到过这张樱桃小口中,吐露出最狠毒的话语来,只觉得一个人要伪装起来,还是很可怕的。就如莫允儿可以装成一只小白兔,沈弘业也可以假装的风光霁月。 “好些了。”她点了点头,笑着吩咐素锦给表小姐看座。“外面雨那么大,怎么挑这个时候过来。” 第二百零三章探病 雨势颇大,砸在屋瓦上便是一阵噼里啪啦的的撒豆之声。院子里到处都是浑浊的水流,就连廊下也不能幸免。 这样的天是不适合出行的,不仅会污了鞋面,还会脏了衣裙。 是以,在这样的天气里来探望病人,多少会显得有些奇怪。 不过莫允儿来了就来了,傅静琪也不会深究就是了。 素锦给她搬了一只绣墩,不一会儿又端了一碗姜茶来。 这姜茶又辣又冲的,浑浊的茶汤上满是挨挨挤挤的姜末。不用喝下去,便知道会是什么味道了。 莫允儿硬着头皮喝下去,感觉喉咙里都要着火了。不过,因这一碗姜茶下肚,刚刚萦绕在四周的寒意倒是去了不少,额角也渗出汗来。 她朝着素锦笑了笑,很是腼腆,倒是叫傅静琪有些刮目相看了。 本觉着一个十几岁的丫头,又能有什么本事。不然一进府,她那点儿小心思也不至于闹的人尽皆知了。 可适才一看,傅静琪倒是觉得自己是小看了她。 看看这做戏的本事,便是一流。要不是她很清楚莫允儿是什么货色,指不定还要被这个腼腆单纯的笑容给骗了。 倒是素锦看到这笑容呆了了一呆,而后也没敢应承什么,端着空碗便出门去了。 傅静琪听到她的脚步声急匆匆的,拐进了耳房,那是她和忍冬住的地方。夜里便宿在那儿,以防主子有什么事儿。 她听到素锦迫不及待的的向忍冬分享:“我刚刚见到那位新进门的表小姐了,她朝我一笑啊,我这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听青釉姐姐说,这人啊不可貌相。谁能知道这对你笑着的人,心里打着什么主意。我听的心里毛毛的,都快吓死了。你说这表小姐会打什么主意?” 忍冬有些迷糊着,便打了个哈欠说:“那还不清楚?咱们少爷长相可是一流的,这府里多少的小丫头都想给少爷当通房,当姨娘。柳夫人要选人的时候,抢得都快把头皮打破了。青釉姐姐来敲打咱们,告诉咱们要小心什么的,肯定就是这个道理。要我说啊,你经常跟在少爷身边,也得小心着点儿。没见那些话本子上说的,这不能对小姐下手,便先找她身边的丫鬟。传个情信啊,手帕子的,一来二去不就勾搭上了。” 素锦似乎打了个冷颤,怪叫了一通,在房间里来回的走动:“不行不行,我得过去守着。男人就没清白了?万一这表小姐看着咱们少爷在病中好欺负,再嫁祸给他,少爷就毁了……” 忍冬还在一旁跟着信誓旦旦,还说自己要不要找个什么防身的就在门口守着。 傅静琪自病了后,耳朵倒是清静了,只要不去认真听,倒也不会被打扰到。但刚刚听了素锦和忍冬的对话,她的嘴角抽搐了下,止不住的笑意便涌了上来。 忍冬和素锦这两个丫头,怎么就这么可乐呢。这么傻乎乎的,夫人到底是怎么选的人啊。 莫允儿见她忽然笑了,还以为是对着自己的,小脸儿偷偷红了红。又看了看病中的少年,那股子想法又跳了出来。 刚进屋的时候她没敢看,如今再一看,发觉表哥可真好看啊。 因为还生着病,衣衫有些凌乱,但还是好好穿着。容颜也憔悴了些,发也散着,就披在肩头。那头发可真好,缎子似的,黑黝黝的一把。一张脸微微泛着白,唇角含着笑,就像话本子中写得那些在野店里惑人的妖精似的。 啊呀,她想什么呢,什么妖精不妖精的。 傅静琪见莫允儿突然红了脸,胃里有些不舒服。 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又或是打着什么主意。 莫允儿毕竟是个女儿家,她和她又没什么话好说的。便叫素锦去了本书来,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说着话。 本以为这样就能让莫允儿知难而退,没想到她竟坐得住。 傅静琪也是佩服,就这样的脸皮,就不是一般人能够匹敌的。 看了几段话本,听到忍冬在外面叩门,“少爷,几位姑娘来探望您了。” 府中一共有三位小姐,大小姐百里柔,二小姐百里若和三小姐百里霖则是一对双生姐妹。 像百里家这样有钱的人家,这么稀少的子嗣实在是少见。 外界也不知道多少猜测,不过人家关起门来过日子,哪管的着你外面是怎么讲的。 忍冬支支吾吾的的,语气颇有几分奇怪。 傅静琪却了然一笑,这么大的雨天接二连三的有人登门探病,也是奇了怪。只不过嘛,她这一竹小筑从内是一块铁板,从外面却不是。 就莫允儿来她这院子的消息,怕是立时就传了出去。 至于这几个小丫头来瞧病,她心里也有数。 傅静琪放下书本,叫素锦给自己拿了件披风来,仔细整理好衣领,又系好扣子。她还头疼着,头发是没办束了,便用一条锦缎的发带随意在微端绑了下。 不多时,听到一阵收伞的声音。 三姐妹从抄手游廊走来,难免鞋面还染了些雨水,裙摆也湿了。 这样的天气里,出门的确是件不痛快的事。不过比起这些来,护卫自家大哥还是更重要些。 那日端阳节后,百里若便登门去见了百里柔,姐妹俩好好的谈了一次,之后竟握手言和了。 要知道,这两人素来都是要争个高低,可从来没这么平和过。 就连百里霖都大感意外,直说两个姐姐都疯掉了。 百里若懒得搭理她,叫如姨娘给她好好讲讲道理。她都十三岁了,怎么还像个小姑娘似的,什么事儿都不过脑。 她们都是女儿家,将来肯定是要外嫁的。一个有力的娘家,就是她们最强大的支撑。 可像莫允儿这种人,他日要是做了她们的嫂嫂,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大哥和京城来的那位傅小姐是订了亲的,这个莫允儿又算得了什么事儿啊。要是来家里做客的表小姐大哥都要收房,她们百里家的门风可要坏了。 有一个坏名声的家族,对她们又能有什么好处。 第二百零四章有招 百里若分析起来是一把好手,当即就把利弊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虽说这府中这些年有什么好东西,肯定都往明月阁送,但又没短了她们吃穿。虽说和那位表姐并不亲密,但也没什么过节。 可莫允儿就不同了,她今日能利用三妹妹接近大哥,他日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情来来。 大哥是病了,她们也肯定会上门探病的。只是大下雨天的,你跑过去是什么意思啊。难不成,想要借机博取大哥的同情心。 哼!真是不要脸。 结果,三人同仇敌忾,便都来了。 傅静琪还顶着百里轻尘调查的身份,自然是要维持着大哥的风范,在妹妹们面前可绝对不能失了体统。 莫允儿已经被请到了隔壁会客的房间里,不多时三姐妹就到了。 三人见到她时,脸上一点儿意外都没有,嘴上却说:“这么巧,表妹也在呀。” 莫允儿手中还捧着茶,忙放在一旁,娇娇怯怯的还礼。“表姐好。” 又转向百里霖,道了声:“表妹。” 她比最小的百里霖只大了一个时辰,称呼表妹自是没什么问题。 百里霖被如姨娘教导了一番,明白眼前这个和她交好的表姐其实是利用她和大哥套近乎,顿时就像吃了苍蝇一样,别提多恶心了。 二姐每天都想着和大姐斗上一斗,根本补配她玩意儿。而那位京城来的表姐,人又冷清,常年待在绣楼里不出门。好容易来了个同龄人,可把她高兴坏了,心想着她终于有玩伴了。谁曾想,人家居然打的这个主意。 以前她是把莫允儿当好朋友看待着,现在就是把她当仇人了。 我对你这么好,你居然要利用我,绝交! 她这心思莫允儿还不知道,她正想着该如何糊弄眼前这几个人呢。 娘常说,爷们儿好对付,可女人们就不好对付了。 傅静琪还在里面更衣,这小客厅里只有她们三人。 一竹小筑姐妹们都不常来,但也不会叫莫允儿给看出来。 百里柔叫丫鬟把窗子打开,说是要散散气。 “这湖里的荷花开的真好,要不是今天下着雨,肯定要叫大哥送我几支,等拿回去插在瓶子里,肯定好看。” “我也想要。”百里若接口道,“大哥前日送了我一对儿花瓶,可好看了。” 你一言我一语的,直接就把莫允儿给丢到了一边,好似看不见她似的。 莫允儿捏着裙摆,指节都泛白了,才听百里柔问道:“表妹什么时候来的,来大哥,咱们不和咱们约着一起。” 百里若帮腔:“是啊,人多也热闹嘛。” 百里霖嘟囔:“虽说是表哥表妹,也得防着点儿他人口舌。姨娘教我的,说女儿家的名声最重要。” 莫允儿脸上的笑都僵了,眼前三人分明是笑着,可她就是觉着她们在看她的笑话似的。难道,她们是看破了她的想法? 瞬间,她的表情便有些僵硬,根本不敢动弹似的。 恰恰在此时,一阵木屐的踏踏声。 “都在说些什么,怎么这么热闹。” 这带笑的嗓音,不是百里轻尘又是谁。 她的长发用一根锦缎的发带随意束着,里面穿了件素色,领口绣着吉祥纹的直身,外罩了件宝石蓝,水浪纹扣子的披风。 不消说莫允儿了,便是这几个亲姐妹见到傅静琪这幅打扮,都被震的一愣。 百里霖更是小声嘀咕:“难怪花朝节时,那些人一听我是百里轻尘的妹妹,一个个激动的跟什么似的。” 可不是嘛,有一个这么好看的大哥,天天看着也开心嘛。 唉,她们却是不知道她的苦啊。大哥长得这么好看,再看其他男子便觉得乏味,将来可怎么好找婆家啊。 百里柔端详了下她的面色,见还泛着白,就知道这病还没好,忙叫人给搀到椅子上去。 “大哥每日都忙碌着,不好好注意自己的身子,病了都不注意。” 前些年傅静琪曾好好的教训过百里柔一顿,本以为就算她学好了,面对自己时也会有些生疏。倒是没料到,她还能说出这番真心实意关心的话来。 想来,像莫允儿这种白眼狼的女子,世间也是少有。大多的,都明白事理。 “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好就不曾吃酒了,不妨又受了凉。”傅静琪笑了笑,招呼她们坐下。 素锦和忍冬端来几样点心,又凉的如绿豆糕,也有刚出锅的,还泛着热气儿的。 外面是淅沥沥的雨声,喝茶吃点心,倒是舒服的很。 傅静琪问了几人功课,又询问了她们每日都闷在家里,是不是想出去玩之类的。 按理说来百里显是一名商人,并不看重才学。就说其他家的小姐们,又有几个念书的,大多学了些《女诫》《烈女传》能读写名字也就足够了。像百里家这种真的请了女夫子,好好教导她们识字的也没几个了。 因此,每次出去玩,几个姐妹都能拔得头筹,享受不少钦羡的目光。 百里霖别的不想,作诗却还可行,在她们的小圈子里,倒也有个才女的名声。 又说了会儿,傅静琪咳嗽了几声,精神也不大好。 百里柔的话便止住了,有些愧疚的说:“我们是来探病的,倒是累的大哥得一直陪着我们说话了。时候也不早了,大哥还是好好休息罢。” 说着,便带着几个妹妹们离开。 纵然莫允儿有再多的话要说,也不是时候,只能不甘心的跟在百里柔身后。末了,竟还不忘给她送上一个关切的眼神。 真让傅静琪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以前怎么不觉得她的手段是这么的浅薄好笑。她难道以为稍加示好,自己就能落入她编制的情网中? 若真是如此,她怕是也不要混了。 想到这儿,傅静琪清咳了声,倒是真的觉得不大舒服了。 素锦忙上前,给她递了水:“许是又吹了风,还是先回去歇着吧。” 都怪表小姐,好好的天气里不搁屋里待着,跑来打搅少爷的休息。这下好了,少爷才刚好些,又吹了风。 第二百零五章登门 虽每年都要病上一两场,但像这次病的这么严重,倒是头一遭。 这不,才吹了一阵子风,又不舒服了。 回去后,人又高热,免不得又叫黄郎中来了一趟。 柳姨娘亲自来看过后,便发了狠,叫各院的人若无事不要来打扰少爷的清静。 傅静琪躺在床上喝着甜水,也不知道莫允儿心中是什么想法了。 才十几岁的小丫头,应该会觉得不好意思吧?也没准儿,毕竟她的脸皮这么厚。 若是她以为自己真的得了清静,那才是大错特错了。 谁又会想到,那日在一品楼只说过几句话的莫公子竟会登门来拜访。 白丁在门外等着回话,傅静琪挣扎着坐起来,叫素锦给她准备一些,并叫白丁不要怠慢了客人。 白丁知道这位莫公子是陌记的少东家,却不懂自家少爷为何要这么讨好。 他倒是不觉得自己用的这词儿有什么不对的。白丁看人很准,别人瞧不出来,难道他还看不出来?少爷待其他人什么样儿,对这位莫公子又是什么样儿。话倒是没说几句,可惦着那眼神儿,便瞧得出来,不仅是讨好,兴许还有几分愧疚呢。 要不是这几年白丁一直守在傅静琪身边,还以为这莫公子是她早年欠下的情债。 里面的人窸窸窣窣的穿着衣裳,素锦打点时发出的响声。 白丁舔了舔唇角,暗暗想:没准儿,还真是早年欠下的情债。不都说女儿家早熟,谁知道什么事儿。 没想到少爷身上竟还有些陈年旧事。嘿嘿,要不他多去瞅几眼,也好八卦八卦。 可一想到少爷那双黑黝黝的眸子,表面上是漾着一丝笑,看久了便知道里面是彻骨的寒。 白丁打了个冷颤,咂了下嘴。算了,他不和自己的小命儿过不去。 …… 云陌寒是来到百里府的时候,才知道百里轻尘原来是病了。 听说,是那日从一品楼回来后吹了风,染了风寒。 四周也没有旁人,他有些不快:“吹点风就病了,不像个男人。” 何生正从一个盘子里拿果子吃,闻言道:“这江南的男儿和北地的可不同,大约也精致些。” 云陌寒的想到傅静琪那张的确是不知道比普通男人来说,精致了不知道多少的脸孔,竟有些想要赞同何生的想法。 何生此时抱着颗果子,感叹道:“貌若好女……” 云陌寒:“……”他的属下就没个正经的。 不多时,便听到一阵脚步声。 傅静琪跨过门槛,便见到了花厅中的主仆二人。 这两人也不知道刚刚正料到什么话题,大眼瞪小眼的,有些滑稽。 云陌寒慢慢转身,便见到了正从门外走来的少年。 少年实在是好看极了,虽是肤色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浑身都萦绕着病色,可一件红色的交领袍子,竟有种说不出的艳丽感。 身侧,何生小声嘟囔:“像个艳鬼似的……” 这声音实在是太小了,也只有云陌寒听得到,眉心不禁一跳。是以,他也没能注意到,刚进门的少年,嘴角微微抽了下。 艳鬼?这都什么形容词。 傅静琪吐了口气,决定还是不要和那个看起来傻乎乎的护卫计较了,太心累。 “本来由我做东,好好招待公子一番的。可惜,自一品楼一别后,我便染恙,今日方才好了一些。” 云陌寒冷淡的回应:“无妨。” 这么久不见,这位莫公子说话还是这么的简练啊。 傅静琪感叹,也不想把场面弄得太冷,便笑道:“早就听说过陌记的大名,没想到公子竟是这样年轻。当日在竹楼上一见,倒是把我吓了一跳呢。” 云陌寒不擅长与人寒暄,若不是此次来临安有事要做,他也不会轻易露面。 听到此言,也只是稍怔了下,便轻轻颔首,算是认同。 傅静琪在心中暗忖,怎么觉得这位莫公子比那日时还要冷淡许多。 不过她也不计较,脸上依旧挂着笑。又询问了下他最近都做了些什么,又说天气一直这么下雨,好玩的地方都去不了实在遗憾。 若不是看另一人表情冷淡,倒也算是聊得很是顺畅了。 何生安静的坐在一旁吃果子,一点都不想介入这个话题里去。 也不知道公子为何非要来见这个百里轻尘,见到后竟又不说话,真不知道叫他说什么好了。 何生吐了口气,偷偷摇了摇头。公子唉,你这样,也难怪身边没个朋友。 好在云陌寒倒也觉得自己的确是有些不妥,便道:“我有一笔生意。” 听到‘生意’二字,傅静琪这才掀了掀眼皮,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两人从第一次见面,面前这少年就表现的十分热络。此时,谈起生意,那些热情就像经了风,散的一星半点儿都见不着了。 若不是他还有印象,还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梦。 两人离得距离不算远,他能清楚的看到他的双眼。那眼睛很大,瞳仁很黑,认真看人的时候,泛着幽幽的光。 云陌寒微微蹙了蹙眉,总觉得眼前这人多少有些表里不一的样子。 又是伪装?他在心里冷哼了下,不做评价。 百里轻尘的声音很好听,许是江南人的特色,吴侬软语,连男子们也不似北地的豪爽,听来有几分绵软。他的倒是不大一样,一口流利的官话,听来竟有几分京城的口音。不过商人坐南闯北,学些别的地方的语言倒也不是奇怪的事儿。 “莫公子打算谈什么生意?”傅静琪接过素锦递来的药茶,轻轻抿了一口。 他的声音清冽,在这雨天里,带着一股子冷意。 云陌寒稍稍回神,说:“听闻百里家一直在向西南销售茶砖,我想让百里家用我陌记的船队。” 傅静琪托腮,看着看着便笑了。“难道公子不知,百里家一直用的都是陌记的船。” 陌记的船大,可以装的货物多。且在水道上,从未出过任何岔子,虽是价格比较其他船队略贵了些,但货物的安全,在傅静琪看来才是最重要的。因此,对于莫公子此刻提出的要求,她只觉得有些好笑罢了。 第二百零六章交易 雨声淅沥,却渐渐的有些小了,不若之前的气势磅礴。 绵绵细雨,倒是叫人心情稍稍好了些。 云陌寒这才道:“那百里是一直选择陌记,还是有别的更好的选择,又会弃之不用。” 傅静琪笑笑,问:“那公子觉得我该如何?” “和陌记签订协议。” “今后只用陌记?那百里家又能有什么好处。保我百里家的货物平安?如果只是这些,那么公子便不用说了。” “若我说,会许你更大的好处呢?” 傅静琪来了兴致,“愿闻其详。” …… 雨还在下,溅起的水雾很快便打湿了鞋面。 傅静琪穿着木屐,自是不用担忧。她看了看这位莫公子的鞋子,觉着可惜了。 这么好的鞋子,怕是回去会就一塌糊涂,今后就不能穿了。 云陌寒不知她盯着自己的鞋看,只觉得自己是哪里不对。暗自察看了一番,又没有找到任何不对的地方,只当是自己太过敏感。 “我很期待这次的合作。” 傅静琪在廊下站了一会儿,凝望着渐渐增大的雨势中那两道飘渺的影子。 素锦端着碗温热的汤药过来,走到她身旁:“少爷,该喝药了。” 她应了声,接过碗一饮而尽。 这药苦的很,不过此时她倒也顾不上去在乎了。 倒是素锦担心,又递上来一只小巧的莲花盏,里面盛了许多蜜饯。 傅静琪捻了一颗,刚凑到嘴边,又放了回去。 “少爷?” “不吃了,太酸。” 素锦追着她的脚步,见人进了里间,偷偷捏了一颗蜜饯塞到嘴里。 嗯?不酸呀。 身上的衣袍沾了层水汽,淡淡的,却有着一股子潮湿的气息,怪不舒服的。 傅静琪三下两下把外袍扯开,只着了件中单,拽了被子,便坐在床上。 屏风又被挪了回来,正挡住堂前的风。 屋子里没有留窗,都关的严实。 她忍不住下地趿拉着鞋子,走到窗边,推窗的手又顿了顿。 而后,她慢吞吞的回到床上,再一次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 这位莫公子有些古怪。 生意谈到最后,他忽然问道:“百里你是否喜爱你的未婚妻?” 他问了问题,却又不等她回答,便带着随从离开。 徒留傅静琪一人在廊下站了许久,想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认识一个姓莫的公子。 纵观她前半截人生,都是在傅家的府邸中。在哥哥夭折后,她又昏迷了五年,期间不曾见过任何人。那这人,是怎么认识她的? 还是,他认错人了? 何况,她怎么觉得他问的不是喜爱,而是:“她过得可还好?” 若真是如此,那才叫尴尬。当着人家未婚夫的面,却问那未婚妻过得如何。 傅静琪撑着下巴,还是想不透。 先是主动示好,又是许下那么多的好处,难道只为了给傅静琪撑腰? 这陌记背后,难道有父亲的手笔?不不不,若真是如此,为何他们不来找傅静琪,而是先来找了百里轻尘。 “想的头痛啊……” …… 上了马车,何生忍不住道:“公子,我觉得你刚刚的话有些不妥。” 云陌寒没有回答,只是用眼神问他。 何生只能硬着头皮说:“百里轻尘毕竟是傅小姐的未婚妻,您当着他的面说出那番话来,倒是替傅小姐撑腰。不过,一般人只会觉得,你和傅小姐大约是,大约是……” “大约是什么?”云陌寒眉心一皱,看向他。 何生讪讪一笑,抓了抓头发:“就是,觉得你们可能有什么私情吧。” 他一直就没弄清楚自家公子和这位傅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莫寻倒是很清楚,却不肯说明。还说什么鬼神的,简直像是话本子上才会出现的。 何生偷偷睨了眼脸色越来越沉的公子,有些后悔自己刚刚说过的话了。 要真像话本子上写得那样,傅家小姐因为某种原因离魂和公子结识,她在公子心中的位置肯定不一般。只是公子不曾开窍,并未觉察出自己对傅小姐的喜爱。只是等到傅小姐有了未婚夫,这才醒悟。 何生暗暗想,这听起来怎么有些惨。 要真的有离魂这一说,那傅小姐为什么就没有联系过公子?难道是因为女儿家比较矜持,还是压根儿没有这回事。 那几年公子和那个游魂相处时,下人们可是从没见过,就连他也被赶的远远的。偶尔见到沙盘上有字体,写得歪歪扭扭,倒像是有人用左手写成。那段时间里,他还以为公子是得了什么癔症。 不过现在看来,倒也差不多。 云陌寒可不如何生想的这么多,这么远,他只知道自己一句无心的话,也许给阿琪惹了麻烦,顿时就有些不安了。 是他忘记了,现在的阿琪和他记忆中的有所区别。女儿家的名声最重要,她之前没来寻他,也许也是因为这个。他倒好,对着她的未婚夫说了一番似是而非的话,肯定让人误会。 云陌寒甚至有心叫马车掉头,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就算他真的回到百里家,又要对百里轻尘说什么?说他和阿琪没有私情,叫他不要误会?这分明就是此地无银,越描越黑。 阿琪再见他时,没准会拿此事怪罪他,便忍不住头疼。 要是何生能听到他的心生,肯定要觉得他是瞎担心。那位傅小姐究竟认不认识公子还不能确定,他头疼这些又有什么用? “你说,赔罪的话送什么比较好?” 清冷的嗓音带着一丝为难,瞬间将何生从沉思中揪了出来。 他认真想了想,才问:“公子要给谁赔罪?” “都,都有吧。” 那就是百里轻尘和那位傅小姐了。 何生摸着下巴,长长叹了口气:“公子啊,我觉得你还是什么都不要送比较好。你这把东西一送,倒好像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似的。这明明没影儿的事,叫您这一折腾啊,好像真有点儿什么似的。” 要不是那位百里公子看起来不像是能打的,您这一作弄,肯定要挨揍的。 第二百零七章上山 眨眼间,就到了五月二十。 这倒不是个特别的日子,于大多数人来说。 但对傅静琪,却是个不小的日子。 从昨日起,青竹等人便准备上了,说是要去庙里好好拜一拜。 傅静琪穿起了已经一年没穿过的女装,上了马车直奔小昭寺。 这雨下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今日才稍晴了天。 上山的路就像沉在泥水了,泥泞不堪。 车轱辘上都是泥,马蹄奔腾,泥点子溅在和叔身上,惹得他气得不行,直说自己这身儿衣服是新穿的。 青竹被他逗得笑个不停,“明知道今天上山艰难,就不该穿新衣裳呀。” 和叔倒是很有自己的道理,很是认真的说:“今天是小姐的大日子,当然要穿的干净整洁些,好觉佛祖觉得咱们心诚。” 而当事人,则是靠着一只大迎枕,闭目眼神。 这还要从她开始生病的第二年说起了。 每年到了十一月十七日这一天,她就会大病一场。通常是发冷,不管屋子里多暖,就是觉得冷。不管吃什么汤药都不管用,只能自己扛。 等到扛过去了,很快就又好了。但这病中那些冷意,实在是折磨人。 有一次,傅静琪在病痛中,仿佛看到一双手朝自己伸来,紧紧的扼住她的脖子,叫她连呼吸都不能了。 后来银红后怕说,她当时险些就没气了。 柳姨娘担心的不得了,引着她去城外的小昭寺拜一拜。 岂料,那位惠慈大师一见到她,便说:“她以前是否生过一场大病,九死一生。如今脉象平稳,气血旺盛,只要调养得宜,活个几十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不过——” 重点就是在这个不过上。 惠慈大师语重心长的说:“此子与佛有缘啊……” 没等他说完,柳姨娘就像是遇到了拍花子的母亲,抱着她就往后跑了几步,生怕他把孩子给抢走似的。 惠慈大师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形,有些错愕:“柳檀越……” “我们家的孩子不出家!”语气颇是郑重,又掷地有声。 惠慈大师愣了愣,好笑道:“佛家教导人向善,却从不逼迫人入我佛道。不然,那边是不是出家人,而是妖僧了。我只说此子与佛有缘啊,她腕上那串佛珠,曾在佛前享受多年供奉,很有灵性。普通人戴着倒是没什么用处,不过图个心安。可于她,却是不同。 她观她面相,她命里本该有一劫难。虽有这佛珠帮忙化解,却无法令这劫难偏移,终究还是会降下。是以,她才会于十月十七日大病一场,便是因为这劫难萦绕。若想要化解这劫难,倒是有一法子……” 后来,傅静琪便每到五月二十日必要来来小昭寺住上一日。对外宣称是祭拜父母亲,替他们祈福,请求佛祖抹去他们今生罪孽,早早投胎云云。实则,是有惠慈大师召集寺中的一些僧人,为她念经祈福。 柳姨娘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硬是叫她来此。许是真的有用,当年她的虽还是病着,病症却轻了许多,也好久不曾做过噩梦了。 去年便是她给小昭寺捐了一笔钱,叫他们去办一场法会,为临安百姓祈福。 法会后,小昭寺在临安百姓们心中便又多了几分好感,一时间此地香火比往常鼎盛了不少。 惠慈大师很是感激,说他虽修佛法,却也是俗世中人,少不得财帛加身。 寺中的僧人,许多都身有残疾。白丁去打听后,才知道惠慈大师慈悲为怀,见很多有残缺的婴孩被家人丢弃,十分的不忍,就接到寺中来。等到他们懂事后,若是想要出家,便给他们剃度。若是他们不愿,就拿了钱财,下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去罢。 而那些女婴没办法接到寺里来,也被惠慈大师另找人托付了。 傅静琪正是听说了此时后,才叫人在城中办了一座育婴堂。 要是有人家养活不起,或是因为某种原因丢弃了婴孩,就送到此处来。好歹有人照料,也有衣穿,平安长大是没问题的。 因这举动,让傅静琪在临安获得了不少赞誉。她受之有愧,只能回馈给小昭寺了。 像惠慈大师这种高僧,才是真正的出家人。 “小姐,好久不来,这山上的风景更好了。” “是嘛?” 傅静琪好久不用女声讲话,出口的音调也没有几分娇柔,听着冷淡。倒是在旁人听来,有种凌然的高贵感,很是动听。 马车后,有一辆平淡无奇的车不近不远的坠着。 云陌寒掀开车帘,正见到前方的马车里伸出一只素手,轻轻将车帘掀开。 可惜,动作太快了,他只来得及看到小半张白皙的脸孔,竟连她的长相都没看清。 云陌寒从未想过,自己会做出这种登徒子的行为,竟叫何生早早套了车,就等在百里家外的巷子里。一看到他们动身,立即叫人跟了上去。 多年未见,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模样。 这个念头一出现,他又觉得太过好笑了。 只因当年他的阿琪是一抹游魂,他只能隐约听到她讲话,看到她写字,竟也不知道她生的是什么模样。她时常在他面前以大人自居,说话的调子倒像是个孩子,幼稚的很。 虽说有几分骄纵,却很礼貌,修养极佳。 那时候云陌寒还猜测过,这样的女子该是京中哪家的大家小姐。后来听说是傅家的,还纳闷京城里有哪个姓傅的大人?原来竟是那个做生意小有名气的的傅文轩家里的姑娘。 看来她家里人,一定很用心的教导她,才能让她这样的有礼貌,又不失自己的性格。 她没有唯唯诺诺,甚至还有些胆大。她什么都敢想,恨不得把天都给捅破了。 在得知她已经昏迷五年,甚至还比他小上一岁,云陌寒差点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他以为那已经是个成年的女子,哪知道她还是个小姑娘呢。哪家的小姑娘能说出那样的话来,实在是叫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一别多年,这一次是否真的就能见面。 第二百零八章故人 傅静琪上山,是托了祭拜父母的由头。 下了车后,便在一名小沙弥的指引下,去了一间小佛堂。 天气有些热,她穿了见绉纱的葡萄纹衫子,下着了件缠枝莲花的细褶裙,瞧着就很清爽。发上没什么装饰,只梳了个小髻,插了一支小巧玲珑的镂空剿丝的宫灯形簪子。 因担心会有人把她和百里轻尘看作一人,故而还戴了一顶素纱的帷帽。 下车时,青竹看到她戴上帷帽时,还感叹说:“打扮的这么好看,却得拿个帽子遮着,可惜了。” 傅静琪只是笑,也不做声。 比起暴露身份,这样伪装又算得了什么。 好在青竹也知道此乃无奈之举,便不再多说。 “小姐,我去准备些茶点来。” 傅静琪早起没什么胃口,就只吃了一小碗的小米粥,这会子倒是真的有些饿了。 蜜花姑姑准备了一些点心,叫她路上带着吃。青竹进了佛堂后就忘了,这会儿正转身回去取。 “好久不再小姐身边伺候了,记性都不好了。”说着,自己也是一笑。 傅静琪看着她提着裙摆离开,笑了笑,在蒲团上坐下。 青竹如今这样,就很好了。 因担心身份暴露,她身边没敢跟什么人。只有两名府中对她并不熟悉的护卫,以及青竹和叔两人。 他们两人很是机敏,若真的有意外,也会见机行事。 山间很安静,除了山风,就只有大殿中焚香念经的声音,和着鸟鸣十分舒服。 傅静琪出门的时候太早,天也不过刚刚亮而已,现在有些困顿,便眯着眼睛,竟要睡去了似的。 云陌寒看着这小佛堂,脚步迟疑了下,不该如何上前。 何生快要被急死了,伸手推了推他:“公子,那个丫头很快就回来了,您快些。” 天光明媚,古朴的寺庙中就像和这山势融为一体的,没一丝突兀感。 云层在天空中涌动,金光撒下,打在屋檐上,在青苔的地面漏下斑驳的光影。 他站在石阶下,看着蒲团上盘腿而坐的少女,心中那股子躁动一点点的涌动着,竟连心跳都加快了几分。 也许会吓着她,到底该如何对她说明。 他想了想,到底还是抬脚朝那佛堂走去。 门敞着,他也不用推,一脚踏过门槛,就真的没了退路。 她的衣着很是素淡,衣料倒是很好,想来生活得不错。从此处,只能见到她体态匀称,她的脸藏在帷帽下,一点都看不清。 她一动不动的,指尖垂在膝上,倒是叫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傅静琪听到脚步声,一下子便惊醒了。她侧过身,笑着开口:“怎么这么快就回来……” 岂料,她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庞,一张本不该在此处出现的脸庞。 贤王,怎么会! 傅静琪吃了一惊,差点就要控不住自己的表情了。 幸好她的脸藏在帷帽下,倒不至于太过失态。 自上次一别,已经有一年了。 可她的记忆中,云陌寒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还要一年,他受封贤王,之后才会启程来江南寻找名医医治他的双腿。 可是此时,他不仅是站着的,而且脸色平常,不像有病的样子。 傅静琪的手指捏紧,有些不知所措。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这个人怎么和她记忆中的想查如此之悬殊。 云陌寒叫她攥紧手指,便以为是吓到她了。 她一个小姑娘,平日里都不怎么出门,乍然见到一个陌生的外男,肯定会被吓到的。 云陌寒有些恼意,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竟只是嗯了一声,拽过来一个蒲团。 傅静琪听到他嗯了一声,紧接着拽过一个蒲团在她面前坐下,端的是云淡风轻,倒显得她有些大惊小怪了。 可问题是,傅静琪并不认识云陌寒。认识云陌寒的那个人,是百里轻尘啊。 作为一名闺阁女子,再见到一个陌生的男子该如何应付,她竟有些不知。前世里,她活的还算肆意,接触最多的男子就是沈弘业。而今生,她作为百里轻尘,平日里做的都是男子的做派,哪里还记得身为女儿身时该做出的反应。 深吸了一口气,她硬着头皮说:“公子,可是……走错地方了。” 她的声音细弱,怯生生的,分明是清冷的调子,还带着一丝惧,叫他生出了止不住的怜。 “你不认得我了?”他道。 傅静琪听着这人冷冰冰的语调,头皮都发麻了。 她上哪里去认识这位大皇子啊,这不是说笑。 难道说,有哪家的小姐和这位约好来这小昭寺里相会,竟叫她给赶上,所以惹来误会了? “公子。”她迟疑了下,不确定的问:“你是在和我说话吗?可是,我是真的……不认得你呀。” 那声音很轻,像飘在他的耳边似的,竟叫他不忍去责怪她。 他从前就想过,假若他能亲耳听到阿琪讲话,她的声音会是什么样子的。 没想到,没有他想象中的柔,却很动听。 “阿琪……”他仿佛是呓语了声,因为那声音实在是太低了。 傅静琪僵了下,眉心皱起,脸上露出了一丝茫然之色。她认真看着眼前的少年,很确信身为傅静琪的她不该认得他呀。 阿琪是她的名没错,却也没人说其他人不许叫这个名字。 “公子。”她劝道:“你应当是认错人了,我,我并不认识你呀。” 那尾音很是可爱,倒是让云陌寒稍稍清醒了些。 两人自那次分别,已经有近十年的时间没见过了。她又怎么能从自己幼年的那张脸上认得出来,如今这个人究竟是谁。 他不由舔了舔唇角,声音带着一丝诱哄:“我们二人相识在初阳五年,那时候我……” 傅静琪听着他的话,心中大骇。 这人究竟在说什么,为什么他的话连起来,她竟一句都听不懂! 心中如惊涛骇浪,她的脸上却半分表情都没有。 她的脸僵硬着,甚至连个笑容都撑不起来。 “公子,你,你在胡说什么。这些,简直像是话本子里书写的。我家的下人马上就要到了,还请你自重!” 第二百零九章可笑 十六岁的少年,已经有了些许成年人的风姿。一袭松花绿绣青麒麟绉纱曳撒,腰间系了条金绿鸾带,背脊挺得笔直。一张俊朗深刻的脸孔,亦没有多余的表情,端的是冷淡,就好似世间的人和事都勾不起他一丝兴趣似的。 傅静琪对着这位未来的贤王,如今的大皇子,总是有些拿不准他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这人总是冷着脸,吐字又少,叫你怎么猜? 若今日来到她面前的人不是云陌寒,而她也不仅仅是一名单纯的闺阁小姐,恐怕这一幕倒像是后宅手段中会使出的下作计策。 可惜的是,她也不是哪家不知事的小姐。而他,也不是靠着一张姣好脸蛋,哄骗女子的浪荡儿。 只是此时此刻,这情形越看越觉得怪诞。 傅静琪心中除了感觉奇怪之外,更多的则是慌乱。 如若她没有做那个梦境,恐怕会觉得这人在一本正经说着胡话。如今再听来,竟觉得这事情仿佛是真的发生过。 但是,她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什么阿琪,什么约定,什么游魂的,简直是无稽之谈。 少女戴着帷帽,云陌寒看不清她的表情。她攥着拳头,肩膀颤抖,显然是已经愤怒到了极致。因为自持身份,不会和自己争吵,愈发显得可怜。 云陌寒按了按胸口,觉得有些不大舒服。 “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傅静琪语气冷淡,嘲弄道:“公子,莫要拿小女子玩笑了。这青天白日的,还是不要说梦话了。” 站在远处一点的何生守在路上,免得有人过来打扰公子和他心念念的小美人儿聊天儿。哪想到,却听到这么一句,不由冷汗津津。 公子守了这么久,也等了这么久,最后就得了这么句话,未免也太可怜了吧。他之前就猜测,说那个所谓游魂一事,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肯定是公子发了梦呓。看吧,人家小姐根本就不认。 唉唉,想公子活了十六个年头了,头一次对小娘子有心思,却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帷帽微微颤抖,她气得约莫是想要冲过来狠狠给他一拳头吧。 记忆中的阿琪,可是个脾气有些坏,却不讨人厌的女子。 云陌寒手指动了动,想要掀开这碍眼的帷帽,看看她的容颜。 岂料,他刚一伸手,就听到她一声尖叫:“公子,你要做什么!你再动,我就要叫人了!” 他的手指一颤,脸色有被羞辱的狼狈。 难道他看起来就这么像是登徒子! 傅静琪快要急死了,这个青竹取个茶点怎么一去就没了影踪。还有这位大皇子殿下,您为什么突然就站起来了,又为什么要追着我这么一个普通的小女子不放! 傅静琪已经好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憋屈又暴躁的情绪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打算好好给对方解释解释,叫他不要再误会了。 岂料,对方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后,转身走了。 傅静琪:“……”我可还什么都没说。 不多时,青竹归返。 “小姐你久等了吧。本来能早些过来的,可谁知道路上出了点小事故。” 傅静琪也没问,吃了几块点心,又饮了一杯茶,惠慈大师便来了。 …… 云陌寒匆匆离去,背影看起来甚至有些狼狈。 何生跟在他身后,也没敢去打扰。 “何生,你说……” 何生抬眸,却没能等来下一句。 少年掀开车帘,而后便不曾再说一句。 马车一路归返临安城,周围便开始热闹了起来。 吵杂又热闹的声响闯入了马车内,假寐的人才缓缓睁开双眼。 他一直努力的想要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决不会相信那三年的陪伴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这世上哪能有那么真实的梦! 说他疯了?云陌寒自己都觉得可笑。难道他的承受能力如此之差,一点小小的挫折都忍受不了,竟会生出幻觉。 手指按在自己的膝盖上,完好的双腿似乎是某种提醒。 他遇到阿琪时,正是中毒后不能行走的时期。疼痛折磨着他,皇后愧疚的目光,以及元熙帝眼中已经无法掩饰的杀机,都像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活下来。 如果不是莫寻打醒他,他会一直这样萎靡下去。 一个不被期待着的存在,只有被当做棋子的价值。到了后来,他这颗棋子已经没了用处,就要被丢弃。 可惜,也许是他的命不该绝,那毒没有要了他的命,而是夺取了他的双腿。 失了双腿,便无法继承皇位。正是因为这一点,元熙帝才没有对他赶尽杀绝。 云陌寒心知肚明,却也从未说破罢了。 那是天子,那是帝王,不管他做什么,便都是对的。他的公道,却不一定是人心。 而牺牲他一个小小人物,却能成全大业,又算得上什么。 云陌寒托腮想了想,竟觉得也许自己的死倒是真有几分意义。若不是遇到阿琪,他恐怕半生便要这样浑浑噩噩了。既找到了人生意义,何不活下去。 师父和惠贤大师这么努力叫他活下去,他若不活的灿烂,活的辉煌,是辜负了他们二人的苦心。 何生也不清楚自家公子到底怎么了,就听到他的语气颇有几分怅然:“没想到我竟也有悲春伤秋的时候。” 听的一抖,嘴角一抽。 前些日子里,他还说那些个文人们每天都写些诗词感叹一下下雨,落雪,连落花都能叫他们心疼个半天。 他忍不住掀开帘子透透看了眼,而后镇定的拍了拍胸口。 虽说公子脸色苍白了些,可身子骨一看就孔武有力的,绝对不会成为那些个娘娘腔。 云陌寒哪里知道何生会想到那里去,他只是觉着此行前来临安,倒是叫他太过失望了。盼望的事没能实现,下一步他又该做什么? 继续赚钱?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吐了口气。 那就赚钱吧。等到将来某一日他不在了,和好给何生他们留下些念想。这世间,有钱花总比没钱要来得幸福。 第二百一十章教弟 从小昭寺归来,傅静琪的情绪就有些不对劲。 青竹看了出来,倒没点破。她早已非昔日的那个什么都不懂事的小丫头了,她有眼睛会看,也有耳朵会听。主子不愿说的事,她可以琢磨,却不能打听。 何况,她总觉得主子的异常那自己那日被人绊在路上多少有些关系。 “怎么都有些心虚啊……”摇着把缂丝六角洒金绣白芍宫扇,青竹倚着水粉铺子的门柱,瞧着可不像好人家的女子。 绉纱制绣满天星上儒,内搭一件祥云抹胸,下着一条云霞似的褶裙,一条绣蝴蝶的披帛随风舞动,吸引了不少过路人的目光。 有外乡人好奇,便同当地人询问这女子究竟是谁。 更有人看了看这铺面的名字,小心和同伴说,这临安的风土都不太一样,楼子里的姑娘也敢出来开铺子。 这不懂事的,就被附近的人拉过去好好教训了一通。 什么楼子里的姑娘,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可是临安的青竹姑娘。 “什么青竹姑娘,听着可不就像是花名……” “花名个屁!” 沈离一巴掌敲在表弟头上,气得恨不得一脚踹过去。也不知道他爹怎么想的,竟叫他来看顾这个不懂事的小表弟。这小子要不是在江都惹是生非,得罪了人,他家里人又何必把他丢到临安来,叫他们好好管教些时日。 就他爹那个‘老好人’会揽这种营生。得亏这表弟得罪的只是个富商,而不是什么权贵,不然全家人给人家赔命都不够的。 “别看她是女子,人家可是临安,乃至江南小有名气的商人。” 小表弟嘟嘟囔囔的说:“一个女人,能做什么生意。” 沈离居高临下的瞅着他,一声不吭。 他身材高大,容颜俊朗不凡,哪怕穿着普通,也如明珠一般闪闪发亮。 小表弟年纪还小,站在自家表哥面前,不仅是挨了一头,气势都不知道差了多少。他努力站直,发觉和表哥还是差了一截,不禁气馁。何况,给表哥这么冷冰冰的一看,浑身的寒毛都起立了。 明明表哥长的这么好看,怎么脾气就不好呢。 沈离也知道自家表弟没什么别的毛病,就是好色。 这个好色嘛,可算不上什么贬义词。他也不是色中饿鬼,只是看到好看的人,不管男女就走不懂路了。 在江都府他老家,因为看到一名纨绔戏耍一名容貌清丽可人的卖花女,就上前相助。谁料到这纨绔是真纨绔,一点儿都不带马虎的,就是个架子货。他也就踢打了几下,一个不小心一脚踩在了那说不清的地方,就不小心废了人家后半生生儿子的玩意儿。 这下可好了,像捅了马蜂窝似的,人家还不得找上门来。小表弟他亲爹一看这架势,赶忙叫儿子去躲难啊。 好在这纨绔是家里的庶子,说不定过些时候,风头不这么紧张了,人就回来了。 沈离没料到的时候,小表弟一到临安,差点儿就因为自己这张破嘴惹上是非。 “就你脚上穿的这靴子,价格不菲吧。” 小表弟一笑,得意的翘了翘脚:“表哥怎么知道?这可是登云集的鞋,可花了我不少钱呢。” 瞧他这得意的样子,沈离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儿,哼了声,说:“你说的那位楼子里的姑娘,就是这家店的大掌柜。” “唉?什么!”小表弟给吓坏了:“她一个女人……” “她一个女人怎么了?你可别说,她一个女人,在临安可是很受尊敬的。” 小绒花不是把青竹夸得天花乱坠的,好像这就是个伟人似的。不过沈离倒也是有些佩服这女人了,要知道女人在商场里可不好混。她不算,硬是闯出一条道来。 这才几年的功夫,听说登云集的铺子都开到京城里去了。 这登云集经营的可不是普通人的鞋履,自家穿的鞋子,买些布样裁剪自己做了就是。这富人家的鞋子啊,一向都讲究。 登云集有卖现成的鞋子,也有摆了样子的,等到客人来了,给你量了脚的,再由绣娘和制鞋的师傅用心制作。 凡是从登云集出去的鞋子,就没一个人找上门说一句不好的。 不仅是女子们喜欢,男人们也是喜欢的不得了。 就说小表弟脚上穿的这双罗靴,看似简单,但搁在阳光下,隐隐有暗纹,好看的紧。男人们不好把那些好看的绣花摆在明面上,来招摇过市。这不,就偷偷藏着,偶尔露一下,叫人看看,咱们这靴子可不一般。 小表弟听了沈离介绍了一番,惊掉的下巴才重新合了起来。“真看不出来……可是,她要是商人,不是更应该穿的,嗯……” “检点?”沈离好笑道:“就行你穿金戴银的,不许人家穿的好看些?” 小表弟哑口无言。半晌,抓了抓蓬乱的发髻,无奈道:“我又不是这个意思,何况……”他哪儿穿金戴银了,这还是人话吗? “总之,不许你编派她。青竹姑娘,是在个值得敬佩的。” “行行行,你说的都对,我说错了,总行了吧。”小表弟也没有别的意思。别看他嘴上总是口花花的,要是真叫他做点儿什么,肯定跑的比兔子还快。 要不是因为这一点,沈离才懒得管他。别惹了事儿就往他家里跑,真当他们家是什么好人家不成。 能和金江上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还能驱散水匪的人,水浪帮可不简单。而这背后的沈家父子,又岂是真正的良善之辈。 沈离拍了拍表弟的肩膀,道:“走了,今天心情好,请你去一品楼吃一顿。” 傅静琪的马车正行至这一处,便听到这二人的对话,不觉好笑。 真没看出来,这位少帮主对待自家兄弟又是另一个模样了。倒也没听说沈离手中的那些宝石出手,也不知道后来他究竟如何运作,才把那些宝石给卖出去。这东西在手里久了,可就真成了烫手山芋,谁都碰不成。 想到前些日子的传闻,傅静琪敛容,放下车帘,好似什么都没有听到过。 第二百一十一章进京 才刚至五月,太阳就像是要把自己的余威尽情挥洒似的。 扑面而来的热浪,叫人无论是待在哪里都觉得不舒坦。街上那些卖瓜果,卖冰品的店子,更是达到了全所未有的火爆。 不少人一边喝着沁凉的甜水,一边忧心忡忡担心会不会又是一个灾年。 雨倒是下的,不过只在夜里。 等第二天天一亮,保管太阳一出来,叫人们感受不到一丝凉爽。不过喝饱了水的植物们,倒是舒展茎叶,长得茁壮又健康。 坐在田埂的老农,吧嗒吧嗒瞅着旱烟,一面感叹今年一定是个好年景,到了年末收成肯定好。 至于那住在高门大户中的富贵人家,则有的是消暑的办法。 陈夫子已经生产,正在家中照顾孩儿,便不再上门来了。 天气这么炎热,傅静琪担心其他夫子们每日要给她讲课,容易中暑,便给他们都放了假。 为此,高夫子还说:“功课不可荒废……”竟俨然一副要在这家里住下,日日监督她练功夫的架势。 吓得傅静琪赶紧叫人把他给劝住了。这种天气她要是还在外面扎马步的话,真的是要热死了。 这天气叫人烦闷,傅静琪脑袋昏沉沉,恨不得找一碗满是冰凌的水咕咚咕咚的饮上一大碗。 只是这样的体验,她也只有前世时在牢里的时候体会过。 那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了,一碗水上都结了层薄薄的冰花,喝到肚子里,整个人都冷的发抖。胃里也像结了冰,一阵阵痉挛,疼得她直吸气。手脚更是冰凉的从来就没暖和过,她都以为自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倒是如今想来,有些眼馋那些沁凉的水。只因这天气啊,也实在是太热了。 “少爷,喝碗醪糟吧,奴婢多加了些蜂蜜,一直放在窖里镇着。” 醪糟的酸甜,和着冰冰凉凉的感觉入了喉,倒是叫她舒服了许多。 傅静琪抹了下额角的汗水,感觉鬓角都湿透了。 素锦立时递上来条浸过了冷水的帕子,叫她擦脸。 傅静琪看了看窗外,道:“各个院子都收拾妥当了?” 素锦含笑道:“姑娘们听说要进京里,都高兴坏了。” 傅静琪笑了笑,眼中却闪过一丝阴霾。 这去京城的事儿,是她临时决定的。一来是要把莫允儿送走,二来也是去看看前世的仇家现下过得如何了。 这一切,却还要从一年前说起了。 …… 自那个灾年,已经整整过去了一年。 端午节的热闹,好似才刚刚过去,轰轰烈烈的夏日便已经来临了。 莫公子悄然无息的离开了临安,倒是叫人给她送了些礼物,只说有机会再见。 傅静琪这边,是一点有关贤王的消息都没听到,就仿佛这个人从来就没出现过一样。 也幸好她那段日子忙碌的很,这件事也没搁在心上。 等好不容易闲下来,竟又到了一年的仲秋。 这一年的仲秋节要比往年更热闹。 去年的灾年,年景不好,大家都不敢大肆庆祝。因为有朝廷早做准备,才没有让灾情扩大。 上了年纪的老人家都说,以往不管是什么灾,往往朝廷知道的时候,灾情已经到了不可控的地步。 都说这老天保佑,又说陛下好啊,陛下真乃真龙天子。 也不知道远在京城的元熙帝听到这些淳朴的话语,该是什么表情了。 对于这些,傅静琪自是不怎么关心的。 百里柔已经订了亲,要不了多少时候就要出嫁了。 百里若百里霖两姐妹,也许是因为知道今后姐妹相聚的时候越来越少,关系竟诡异的变得融洽起来。 倒是红杏悄悄对她说,她觉得这里面有阴谋,更像是她们联合起来,不知道在算计着什么。 傅静琪笑了笑,手指点着她的鼻尖,叫她不要去管这些杂事了。 其实,还真是这三人同仇敌忾。不过嘛,对付的人正是莫允儿。 她也没想到,柳姨娘那番话居然会是这种结果。这三人竟把莫允儿当成是什么山精妖怪变化的,日日都地方着,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被这妖精给叼回窝里去。 傅静琪听闻此事,真是又好笑,又可气。 也不知道莫允儿要是知道由于这件事令小娘子们不敢和她玩耍,该是怎样的表情了。 不过嘛,据她观察,她还没看清楚形式,仍旧努力的讨好各个院子的主子。 就连一向和她不怎么对付的赵姨娘,都在某一次偷偷逮着她说:“我见这个姓莫的小丫头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你可得警醒着点儿。百里家可就靠你支撑了,要是你着了道……”如何如何。 说的傅静琪是一个头两个大,还是怀念以前和赵姨娘见面只维持着表面礼貌的时候了。 百里柔年纪大了,看待事物的角度也不同了。过去,她肯定拉着她的娘,要和她做对。而现在,她娘要是作妖,第一个不许的人就是她。 她也算看出来了,她娘的那些娘家人根本就止不住,能干什么?怕是这些人真的把大哥拉下马,下一个遭殃的人就是她了。她娘一个看不清眼前情势的人,还咋咋呼呼的,真是快要把她给气死了。 赵姨娘本就不算个聪明的,不然这些年也不会如姨娘压制的连头都抬不起来。 女儿给她讲道理,她还说女儿胳膊肘往外拐,气得百里柔差点儿一巴掌呼过去。在心里给告诉自己,这是你娘,这是你亲娘,这才没酿出什么惨剧来。 “娘啊……” 这苦口婆心的说,又是警告的,总算让赵姨娘开窍了。 今后女儿出嫁了,这个家全靠百里轻尘支撑着。她倒是真的打定主意,要她那些娘家人来帮衬自己。可是,她日后能依靠的还不是自己的女儿?那些娘家人会为了她好,却不一定会对她女儿好。 想明白了这些,赵姨娘恨不得撬开自己的脑袋,好看看自己当初是犯了什么混。 明明一开始还好好教导女儿,结果被娘家人灌了几碗迷魂汤,就又回去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未婚夫 没了这些闲杂人等给她惹事,傅静琪的确是清闲了不少。 至于那位西跨院的表小姐,她每日忙着学规矩,又是被姐妹们拉出去玩耍,哪有时间往她面前凑。 何况,天气不那么热了,傅静琪就要忙着开始赚钱了。 新一批蚕丝已经到了,制成的布匹又该如何。明年又要做什么花色,如今又流行什么,这些都是要由她来头疼的。 自从傅静琪掌管了百里家后,以前的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生意,便都不做了。这些太费心思,赚的钱却不怎么多。 如今百里家主要经营的,是茶叶和布匹。 至于柒夏坊,因为早前是莫夫人的嫁妆,自然是不能随意撒手的。 好在早前坑了上官美娥一笔后,走了运道,接触了几个倒是很稳当的宝石商人,柒夏坊的供货源也稳定了下来。 看着柒夏坊的口碑一日好过一日的,傅静琪看着账册上的数字,露出了几分满意之色。 今年的仲秋节嘛,自然是要办的热热闹闹的。 临近节日前,突然收到了一车贵重的礼物。 各种华贵的布匹首饰还有些药材,指定要给明月阁居住的那位表小姐的。 傅静琪还顶着百里轻尘的壳子,便对外说这些是表小姐父亲的朋友,得知她人在临安,特意派人送来的。 叫人把东西送气明月阁,自己偷偷把那个车夫说务必要亲手交到傅小姐手中的小匣子,塞进了袖子里。 匆匆走进书房,打开来一看,便有些傻眼了。 这是一封书信,写字之人笔走龙蛇,字里行间挥洒自如,好一副洒脱劲儿。 可是看内容,傅静琪的手指一颤,书信险些落了地。 开头便是阿琪敬启。 这的确是一封写给她的书信,可写信的人身份却不一般。 写信的人很狂妄,一点都不担心这封信会落在其他人手中,毫不客气的在心中点明他自己的身份。 书信很长,内容也很丰厚,足足一叠纸,写得满满当当的。 这上面详细记述了,他是在什么时候出了什么事,从此不能行走。又是如何遇到阿琪,二人相处三年,各种小事很是详尽,更记录了几个阿琪的小习惯。最后,又说他已经前去了一名寺询问了惠贤大师,说若是人有离魂,苏醒后会遗忘一些做游魂时的记忆。 更是说不会责怪她,这些都不是她的本意。又说临安冬季也要注意保养,给她送来了各种名贵药材若干,叫她好好补身子。 末了,还说她那位未婚夫很是瘦弱,人长得又太好看了,叫她小心些。假若他欺负他,不要怕,有他给她做主。 傅静琪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哭笑不得的把信压在桌面。 写信的人大皇子云陌寒。只是这都过去几个月了,这人居然还没放弃啊。 其实,她心里还是信了几分的。要是寻常人告诉她这些离奇古怪的事,她肯定是当这人脑袋不清楚。可那人是云陌寒啊,当朝的大皇子。 他治好腿那一年,听说满京城的女孩子们,那些订了亲的气得大哭,纷纷嚷着退婚,说自己本来有机会要嫁给贤王的。 也不知道是风声是从哪儿传出去的,说是贤王选妃不拘身份。 这可不是给那些自从见了贤王容颜,就非君不嫁的小娘子们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只是在她死之前,都没听说贤王娶妻,只听说他身体不好,唯恐活不了几年,就不耽误好人家的女儿了。 又说,原来他虽然是治好了腿,可是治病的药却也是毒。 傅静琪听的稀里糊涂的,心想:这是写话本子呢,怎么把这人的命运写得这么凄惨。 但根据她前世的印象,和上次在画舫上的交流,这人脑袋是没什么问题的。既然没有问题,又怎么会说那样的话,写这样的信。 联想到她昏睡的那五年,傅静琪觉得也许她真的化作了一抹游魂,常伴他左右。 就如她死亡的那一刻,从那具沉重的身体里跳脱出来一样。 这件事她谁都不敢说,一直藏在心里。可云陌寒这样,倒似把她的心事挑明了。 挥舞着几张信纸,傅静琪叫忍冬端了火盆来。 这信可不敢叫其他人看到了。不说内容,就是一个外男给一名闺阁小姐写这样的书信,就是大逆不道,有失体统。 看来她放出去的风声倒是不错,远在京城的大皇子都知道百里轻尘是她的未婚夫了。 其实,这也是无奈之举。 青竹拿着傅家的那些铺子经营,难免会招惹一些目光。那些人不能拿她的铺子如何,倒是打起了她的主意。傅静琪自是不怕,却害怕麻烦。这些人三天两头的上门来,说是要给傅家小姐说亲。 偌大的府邸里,总是要外人来来回回,很是麻烦。 就说百里柔,便遇到了不知几次,以为她是傅小姐,前来相看的外男。 打着这主意的,又能是什么好人家的,还直接把儿子带来,恐怕是有鬼。为了避免麻烦,索性就又给自己添了个未婚夫的名头上去。 看看,她未婚夫百里轻尘,可是整个临安最厉害的商人,在江南也是小有名气的。你要和他抢女人,也得好好掂量一下自己。 这时候久了,倒好像自己真的是有个叫百里轻尘的未婚夫似的,实在是哭笑不得。 早在前朝,官府便不许表哥表妹之人通婚,说是有违天和。 可百姓哪管这些,表哥表妹结亲可不是亲上加亲。 再说了,这女子成婚就是一辈子的事,有个知根知底的亲戚,总比外面那些不知根底的人要强的多。 这不,官府也没有下了命令,只是口头上制止,民间该如何还是如何。 至于那些不长眼睛,跑到她面前来说她不适合的人,也就一两个。 这人还没见过,就何谈爱之深了。为的,还不是她背后庞大的产业。 谁都看得透,不过不说破罢了。 因为百里轻尘的名气越来越大,那些人渐渐都歇了心思。谁敢和百里家做对?除非,是真的不想在临安混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宫宴 京城。 仲秋节宫宴,总是热闹,又乏味的。 元熙帝看着歌舞,和一旁的林皇后说着话,不时还逗逗自春日起就开始迅速发胖的二皇子云晁,心情是显而易见的好。 难得的,今日大皇子也在。 大臣们已经好久不曾见到过这位大皇子了。上次的端午节宫宴,他也不曾露面过,对外宣称是病情加重。 如今一看,岂是病情加重,倒像是不久于人世了。 大皇子今日仅穿了件月白色的直缀,腰系丝绦,头戴文士巾,一张脸透着不健康的青白,人也没什么精神。 二皇子今日穿了件喜庆的曳撒,胸前还绣着滚绣球的狮子,很是威武。但他人小,又生的胖,只有可爱了。 林皇后时不时叫宫人多多注意一下大皇子,免得他旧疾犯了。 她这么说,也不过是知道自从大皇子失去继承皇位的可能,宫人们会怠慢罢了。后宫这种地方,拜高踩低已是寻常事。 便是之前那位陈贵妃进宫时,她这个皇后也受了一阵子气。 林皇后脾气好,并不代表她没有脾气。将门出身的女子,又怎么可能真是个软柿子人人拿捏。 像宫中这种地方,小人物最是容易得罪,又容易给你下绊子。 林皇后很聪明,她知道不管这后宫如何变幻,她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是永远不会变的。一个陈贵妃,又算得了什么。 她叫自己身边的宫女不要张扬,倒像是真的怕了这位贵妃。 果真,这位陈贵妃就是个骄纵的性子,竟觉得她闭门不出,是真的怕了她,行事愈发的张狂。不仅前朝不满,要求陛下罢免她的折子如雪花,就是后宫里也是怨声载道。 陛下先前宠爱林皇后的时候,可没见着陛下不去其他娘娘的宫里坐呀。怎么到了你这儿,就霸着陛下,不叫人过来了。陛下不来,她们又拿什么本事去陛下面前争宠。 这陈贵妃,自然就成了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可笑的是,她还不自知。她的宠爱是建立在陛下对她的疼爱的基础上,没了陛下她就什么都不是。 也许是年纪小,也许是从小就在家人宠爱中长大,陈贵妃并没有看清这一点。她依旧仗着被陛下宠爱,每日凭的张狂。 再后来,这宫中就再没了姓陈的贵妃,就连她那一家子,也都被陛下拿了错处,通通赶了出去。 元熙帝看似平和,但到底是帝王。能够在皇位上坐着的人,没有狠心又怎能坐稳。都说他是幸运,几位兄弟们争斗死了全部,才让他捞着了。 可从他继位起,前朝多少大臣施压。他看似拿这些大臣们一点办法都没有,甚至还屡次给大臣们赔礼道歉。可到了后来又如何了?那些反对陛下的大臣们,可曾在朝堂上出现过? 陛下乃天子,整个东越都是他的天下,谁敢提出异议,那才是不要命了。 林皇后看着大皇子不太健康的脸色,不禁又想到了曾经,忍不住幽幽一叹。 “皇后可是不大舒服?”元熙帝语气柔和,甚至还伸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心。 林皇后脸色的情绪一闪而过,只是忧心道:“臣妾只是担心子策。这孩子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派的那些太医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这么些年了,人叫他们治的是越来越不精神。” 元熙帝的眼中闪过一抹波光,若不是林皇后一直盯着他看,恐怕也会被敷衍过去。 她垂了垂眼皮,掩去眼中的一抹挣扎。半晌,脸上只剩下平静。 “宫中的太医治不了,那就找民间的来。天下有这么多的名医,总有一个能够治了小十一的病症。” 有些时候,林皇后甚至想狠狠扯掉他脸上的这层面具,看看这个人究竟有没有真心。 搁在他身边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他难道就不心疼? 小十一刚来宫中的时候,才出生没几日。他娘亲怀他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在意过自己腹中的这个孩子,以至于孩子生下后像个小猫儿似的。 也正因为如此,后来把孩子抱出去后也没人怀疑,眼前这个看似刚出生的孩子,其实早就足了月份。 因为这孩子太纤弱了,担心养不过,便得了护国寺高僧的话,给这孩子取了个小十一的小名。等到这孩子长过一岁,再取名。 那段时日里,林皇后日日忧心,生怕这孩子养不活了。 好容易孩子终于长到一岁,取了个陌寒的名字。 她总觉得这名字给皇子太清冷,陛下却有一些理由。 直到她自己的孩子出生,陛下龙颜大悦,取了个晁字。林皇后才明白了,陛下压根儿没把这孩子当成是自己的孩子,自然不会付出辛劳。 陌寒陌寒,又是陌生人,又是寒心啊…… 可这孩子在陛下身边整整五年了。就算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乎了。可陛下,竟真的这么狠心? 那孩子真的没有野心,性子也纯良。陛下要堤防什么? 难道真的是先帝时宫中作乱,叫陛下吓坏,这才提早防范? 多年的枕边人,林皇后更相信元熙帝骨子中就是狠心之人。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说服她,多年的夫君并没有改变过。 “是啊,也只能如此了……”林皇后一声叹,不敢再看身侧的男人。她怕忍不住,会露出厌恶之色。 他们林家人生来就光明磊落,而像元熙帝这种汲汲营营的,还真是有些……瞧不起啊。 何生便守在云陌寒身侧,时不时注意着周围。 自从多年前公子在宫宴上中毒后,便很少会食用宫中的餐食了。 至于陛下那边,管他如何去想。 大皇子不食,你难道还能定他罪名不成? “公子,可真够无聊的。”他看了看天,感叹道:“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结束,等咱们赶回去后,饭菜肯定早就凉了。” 知道他们主仆二人在宫中吃不好,王禄早就叫人在红叶山庄备下了一桌小宴,说是等他们回来后,再一起享用。 “王禄今天该来的。”何生嘟囔:“他又印象又狡诈,肯定比我会应付这些人。” 第二百一十四章厌恶 去年冬日,陛下患了次风寒后,身子就吹不得风。 今年的仲秋夜前,京城下了整整七日的雨水。夜里一阵风来,陛下就有些咳嗽。 文公公请求陛下回宫休养,陛下应允,这宴席也就结束了。 众位大臣携带家眷纷纷离开宫中,偶尔有落后的,如当朝宰相顾珉之。 顾珉之今日也是携了女儿顾惜一同前来。 顾惜刚及笄,生的是花容月貌。今日是仲秋,便穿了件颜色略微鲜艳的衣裙,在一众的命妇中,显然又鲜嫩。 不少夫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但一想到这小娘子的父亲是当朝宰相,便纷纷歇了心思。 和宰相做亲家,谁敢想? 可惜了,二皇子云晁年纪和这小娘子还相差了几岁。 倒是有人笑着偷偷说:“俗话说得好,女大三抱金砖。如今瞧着年纪是大了些,可仔细想想,这朝中和二皇子殿下年纪相当的贵女却也没有几人。我看啊,这位将来也是要入了宫的……” 顾惜倒是不曾听到这些,只是离开前,她的目光落在远处的主仆身上,嘴角抿了抿。 她知道那人是谁,也知道他不能行走。可这些,都不是她没办法喜爱那人的理由。 她想,一定是他太优秀了,所以老天才要从他身上拿走些什么。 “爹。” “嗯?”顾珉之人到中年,声音依旧清越。再加上保养得宜,倒是也有不少小娘子想要给顾惜当后娘呢。 “你说……”顾惜看着父亲的眼眸,声音越来越小:“为什么大皇子会,会。呀,我也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女儿就是对大皇子有些好奇。” 顾珉之眸色微深,他回眸望向远处。 深深的宫门前,林皇后正牵着二皇子同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说着话。她的脸上带笑,还伸手替他整了整衣襟,很是爱护有加。 “这些不是你该问的。”他不打算让女儿深入这皇权斗争中来。顾惜是他最宠爱的女儿,他并不希望利用她去得到些什么。 顾惜在父亲这里碰了壁,只能撅着嘴,有些不乐意的上了车。 上马车前,她忍不住想。大皇子那么好看,又那么柔弱,一定很希望有一个善良又美丽的女子来温暖他,关怀他。 她的性子就很好啊…… 呀,她在想些什么。 林皇后看着这一年多来,少年愈发瘦弱的身体,叹了口气:“你在外要好好照顾自己。药要吃,不要总是外出。” 端阳节,就听说他非要去看什么竹笋的,结果吹了风就病了。 竹笋有什么好看的,他又不是小孩子了。 “母后放心吧,有何生和王禄守着,我不会有事。” 林皇后半是感慨,半是心疼:“当年你像小猫儿似的,我还担心养不活,每天夜里都要爬起来看上几次,生怕一个疏忽你就没了气息。结果一眨眼,你竟已经这么大了。” 云陌寒垂下眼帘,不声不响的握住林皇后的手指,“母后,我会努力活下去的。” 他这声音一出来,林皇后的眼泪险些下来。 当年多好的个孩子啊,能跑能跳的,可一眨眼他这身子可是越来越差了。 “都怪我,这大过节的,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你年纪也不小了,若是有喜欢的姑娘……”林皇后顿了顿,神色黯然。小十一常年都待在红叶山庄里,又能见到什么女子。他身体不好,根本不能在室外久待,她胡乱说些什么。 林皇后半点也不敢露出伤心的表情,就担心云陌寒会多想。 “等哪日我叫依儿给你送本画册子去。你好好挑一挑……”在云陌寒那双黑黝黝的眸光下,林皇后竟有些心虚。“好挑个皇子妃……” 云陌寒轻轻晃动着她的手指,难得一笑:“母后,提这些还早呢。何况,我这身子……” “呸呸呸!乱说什么。你的身子好着,不许瞎说。”林皇后气得一拍他的肩膀,险些把他从轮椅上推下去。若不是何生在一旁扶着,他估计就要滚下去了。 “小十一!”林皇后脸色一红,讪讪道:“我忘了自己的手劲儿……” 林皇后生来有着一副柔弱的长相,可刀枪也耍的了,力气也不小。 当年她要是和陈贵妃争斗起来,一巴掌都能把她糊窗子上去。正因为如此,她才懒得理会她,免得被人所是仗势欺人了。 “不管如何,画册你先看着啊。”说着,拉着二皇子云晁就匆匆走了。 云晁被她牵着,像放风筝似的,一只小手朝云陌寒这边挣扎,看起来又是滑稽,又是可怜。 何生等人走了,才笑了。 “皇后是个趣人儿。” 云陌寒抬了抬眼皮,淡淡看了他一眼,冷声道:“在宫里,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用得着我教你?” 何生脸色微微一变,伸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属下错了。” “走罢。” 出宫的路冷清,长长的宫道上,除了伫立一旁的侍卫,便不见人影。 云陌寒回眸看向那深宫,讽刺一笑。 住在这样的地方,如何欢乐的起来。 可笑的是,那人或许至今还认为,他有夺权之心。 云陌寒看着自己的双手,唇角轻抿。 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他才能真正脱离这些麻烦。 红叶山庄里,王禄一见人回来,便忙着递茶,递热毛巾的。 “今日这宴怎么结束的这么早?” 何生说了声陛下似乎有恙,王禄就不再问了。 酒宴吃了一半,一个人影从院子外面跳进来。 何生刷的一下,就把剑抽出来,差一点就捅过去了。 莫寻一身脏兮兮,头发也蓬乱着,他迫不及待抓起一只鸡腿吃了起来,活像天桥下捉虱的乞丐。 何生嫌弃的瞅了他一眼,自动把凳子往远挪了几下。 莫寻又吃了一个蹄髈,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他打开酒囊,灌了一口烈酒,呵着气:“我看净月庵那位,怕是不大好了。” 首座上的少年筷子微顿,而后神色如常的给自己夹了一块蒸鱼。 莫寻看着他,半晌一笑。 算了,左右这小子有主意的很,他也劝不住。 第二百一十五章冬日 才十一月,天就已经有些冷了。 临安竟下了一场雪,雪还挺大。 连躲在屋子里的人都跑了出来,小孩子们更是玩疯了。 能在江南看到这样一场雪,简直像是奇迹一样。 傅静琪已经看够了雪,她现在只想待在屋子里,哪里都不去。 可目前的情形时,她被红杏拽着出门,非要去堆什么雪人。 傅静琪看着地面的积雪,就这么一丁点儿,满打满算,估计只能堆个拳头大的雪人出来。 她十月里病了一场,虽不算什么大事,但家人还是很担心。 冷玥刚从外面回来,见到妹妹又把她扯了出来,气得揪着她的耳朵好好训斥了一顿。 红杏倒是到处嚷嚷着,哭唧唧的说自己是大姑娘了,他不能像以前那样欺负她。 冷玥怒极反笑:“你就是七老八十了,你哥我该揍你还得揍。” 吓得红杏尖叫一声,直接穿上墙头了,显然是对冷玥的威胁给吓怕了。 傅静琪也不知道冷玥以前怎么她了,这时候倒是真有些冷了,慌忙就回屋了。 素锦已经准备了驱寒的姜茶,一口下肚,胃都像被火烧似的,瞬间就发汗了。 忍冬在门口用一个小炭炉烤着山芋,等烤好了,就给送进来。 别说,今年的山芋真的很不错。 忍冬选的这些个头都不大,小小的,不过帮个巴掌。皮是很漂亮的红色,烤好后,渗出淡淡的浅褐色。还没剥皮,一阵浓郁的甜香,已经扑面而来,叫人止不住的吞口水,想要快些吃。 傅静琪手中这个已经剥好了,露出金黄的内容,散发着热气,一阵蜜一样的甜香,诱惑着味蕾。 她小口吃着,颇为文雅。 忍冬在一旁捧着山芋,吃了一会儿,一抬头看,顿时羞得满脸通红,直说:“奴婢吃东西的样子太丑了。” 她还羞着,却还忍不住吃着,傅静琪给她逗得笑个不停。 “这么烫,小口吃一些也好。”素锦说着,忍不住偷偷看向自家少爷,偷偷学了起来。 唉,少爷真是越看越好看。不管哪儿都好,性子好,人又聪明,还写得一笔好字。 一竹小筑平日里是没什么活计的,算是整个府中最清闲的地方,拿得月例却是其他人的几倍。不知道多少人羡慕,还嫉妒他们。说一竹小筑的下人都是吃干饭的,就是不做事。 素锦倒是想要做事,可真的没事情可做。 少爷的衣袍有专门的绣娘缝制,鞋履也有人裁制好,她能做的也就是伺候少爷梳洗了。 倒是前几日,她和燕嬷嬷学了做网巾,做的不大好。不过,她可以慢慢来,虽然少爷戴的次数也不多。她不喜欢那个,说是太勒。 素锦觉得,少爷戴着网巾,再戴一顶帽子,就像是话本子那些骑着高头大马游街的状元郎。 少爷没事的时候,还会教她写字。她练了一段时日,已经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比起以前任人买卖,如浮萍一般活着的她,素锦觉得这就是天堂。她想,就算要她的命,她都乐意。 傅静琪看了看阴沉的天色,温和的说:“看这天气,这场雪还要下上一段时间。今夜肯定要冷了,你们屋子里的炭可还够?” 忍冬和素锦都点头,“够的够的。” 跟在少爷身边,什么都是好的,什么都够用。 百里家的奴仆本来就比别家来的幸运,主子们好伺候,也不像别家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 自从莫夫人在世时,发卖了些不听话,有异心的下人,府中的下人们都警醒着,老实多了。后面再买进来这一批,都是被燕嬷嬷教导过的,也不敢犯错。 府中好吃好喝的,月钱也比其他地方多,而且主子们从来不打骂下人,去哪儿找这么好的营生?这要是还能有别的想法,恐怕是真的昧良心了。 不过人心是世上最难以看透的,也难保不会有人有什么想法。 至于这些,傅静琪懒得管,也无需去管。 就说忍冬和素锦,还有在小厨房的半夏。三个人都是可怜人儿,也没别的想法,和其他人相比,有股子傻劲儿。 有一次傅静琪还感叹,说也不知道柳姨娘怎么选的,给她的屋里送的都是些傻货。 忍冬还傻乎乎的凑上来,指着自己说:“少爷,奴婢不傻的。你叫奴婢去做事,奴婢都听得懂。” 那时候红杏也在,笑嘻嘻的指着她的脸说:“少爷,你的表情像吃了苍蝇似的。” 不过有了这三个丫鬟在,傅静琪倒是可以清静了些。 她们虽然傻气,倒也有个好处。只听她的命令,别的不看,也不听。就算看了,也不问。 比不上朱红和银红姐妹的精明细致,却也免去了她不少麻烦。 傅静琪也不是心狠之人,只是比起自己的性命,这些和她无关的人,也就算不上什么。 素净又吃了一个,就不敢多吃了。 山芋好吃,可吃多了涨肚,容易放屁。她可不想待在少爷身边,一串臭屁,那今后她还怎么做人。 “奴婢叫小厨房把水烧得热热的,晚间少爷就可以好好泡个澡了。这里挺好,就是湖上的风太凉了。” 傅静琪这屋子下面是有管道,夏日引了流动的湖水,十分凉爽。冬天的时候,就从厨房那边引了热水,循环着,保管屋子暖融融的。 每次半夏看着燃烧的炭火,都感慨:“有些浪费呢……”可要主子冷着了,她却不敢。 主子身子不好,要是冻坏了可不行。 不过因为江南的冬季短暂,倒也不算什么。 这附近有几间空屋子,到了冬季就叫下人们住进去。 水流也会从这几间屋子下路过,虽比不上傅静琪那屋子,倒也暖和。 今年是头一年,已经看得出效果了。 素净还举着手,惊喜的说:“少爷,我今年都没有生冻疮。” 傅静琪便和蔼的问:“往年都要生吗?” “嗯,每年都要生的,又红又紫的,恶心又吓人。我还总想着挠,难受死了。” 傅静琪就哈哈一笑,说:“那这些炭火就没白用。” 入了夜,果真如傅静琪说的那样,这雪还没有停。 第二百一十六章薨毙 十一月的京城,已经算是严寒了。 傍晚的时候,就开始落雪了。 净月庵在山上,风呼呼的吹着,比平地还要冷上许多。 妙静手里提着一只被风吹得摇曳的灯笼,一手牵着妙心。 “都叫你去茅厕的时候叫着我了,万一又向去年似的掉进去,谁过去捞你!” 她这儿絮絮叨叨的,妙心的一张小脸都红透了。 等过了年,妙心就五岁了。 都说穷人家的还在早当家,五岁的孩子已经很懂事了。 听师姐又说起去年的糗事,这个点豆大的小姑娘羞得满面通红,结结巴巴的替自己辩解:“我也是不想吵醒师姐。何况,何况……” “何况那茅厕里结了冰,你掉进去也没怎么样是吧。”妙静一点都不文雅的翻了个白眼儿,没好气儿的说:“不过就是摔断了一条胳膊,修养了好几个月,吃饭的时候也不利索。” “师姐!”小人儿一跺脚,不乐意了。 过了年她就是大姑娘了,能不能总说她的糗事啊,她不要面子的呀。 妙静笑嘻嘻的捏了捏她肥嘟嘟的小脸,好笑道:“还知道害羞了。” “哼!师姐,坏!” 妙静一直向往要成为静观师太那样的人,不过目前看来嘛,有点走偏了。 路过寮房,里面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妙静的脚步顿了顿,眉心皱起。 妙心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心翼翼的说:“师姐,我前几日听其他师姐们说,净尘居士的病一阵不好,怕是熬不过去了。” 妙静敛下思绪,给师妹紧了紧披着的棉袍,不甚在意的说:“人嘛,总有一日的,不过在于早晚。” 才四岁的小娃娃也分辨不出来师姐话中的情绪,只是感叹着:“师姐,你说话的样子好像观主哦,听起来特别的厉害。嗯,就是很有哲理的样子!” 怕她不信,小人儿还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把妙静逗得笑个不停。 “好了,快回去睡吧,这天这么冷,吹了风可不好。” 两人说话间,已经感觉到这雪真的越来越大了。 妙静忙扯着师妹的手,把人拽进了寮房。 大通铺上,其他的师姐妹们睡的正熟,谁也不知道外面风雪加剧。 “师姐,我有些冷。”说着,一双冰凉的小脚就伸到她的被褥里。 妙静翻了个白眼儿,心中告诉自己:我是一个好师姐,我不和这种小豆丁计较。然后,用热乎乎的手捂着妙心的脚丫。 “好了,睡吧。” 脚心慢慢热了起来,再加上天气寒冷,妙心很快就睡熟了。 而一旁的妙静,却渐渐没了睡意。 那日,她听到静观师太和师姐的谈话了。 她们两人对于后面寮房里那位净尘居士的生死,好像并不在意似的。明明之前还是很担心,好像这位居士一旦死了,就会对净月庵造成很大的影响,甚至是毁灭性的。 可是,那位白胡子的郎中上了山又离开后,她们的态度就变了。 似乎,有些听天由命似的。 妙静不懂,但她那次见到那位居士,还被吓了一跳呢。 人怎么病了后就会大变样?她的娘亲是,净尘居士也是。好像所有的生机都从身体中被剥离,人瞬间就消瘦下来。净尘居士长得那样好看,如今就只剩一把骨头了。 她默默把被子拉高,临睡前想,希望净尘居士可以熬过去,毕竟她那么好看呢。 天还未亮,众人还没睡醒。 妙静忽然听到一阵敲钟声。 庵里平日是不敲钟的,而且这钟声听起来有些奇怪。 也没听见有人叫她们起床,妙静就没在意,翻了身继续睡下。 等早课时,才听说后面寮房的净尘居士死了。 “马上就过年了,居然都没熬过去……” 妙静听着师姐们议论,觉得这位居士有些可怜。 等到过年就可以穿新衣裳,吃平常吃不到的食物了,她居然连那天都没等到。 早课后,妙静拖着扫把,要去外面扫雪。 刚迈出门槛,就被一位时节拦了回去。 “今日都不要出来,好好在屋里念经。” 妙静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前面大殿隐隐有佛音传来,好似在做什么法事。 又等了一会儿,到午膳的时候,师姐才把她们放出来。 等到她们到了饭堂,发现今日的饭菜不仅丰富。吃完饭后,居然每人居然还分得几块点心。 妙静没舍得吃,悄悄把点心包了起来,打算等馋的时候再吃。 妙心和她一样,也偷偷藏了起来。 两人相视一笑,带着扫帚出门。 “师姐,听说净尘居士不在了。你说,她会不会就埋在后山啊。” 后山是一片墓地,庵里的人死了后都要埋在那儿的。 妙静去过几次,觉得不像她以前见到的坟茔那么吓人,倒是有些说不出来的肃穆。 她歪着头想了想,这大冷天的,净尘居士被埋在那儿一定很冷。 等前殿外的雪扫干净了,妙静牵着妙心的手偷偷去了后山。 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小塔,每一个下面埋着的都是一位先辈。 妙静找了找,没看到属于净尘居士的。 难道因为天气冷,还没来得及做?可是,她明明听到了大殿上有做法事的声音啊。 一直等到来年春天,她都没在这里见到本应该出现的小塔。直到许多年后,她听到几位来庵中的夫人们交谈,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了某些真相。那时候便想,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有某种注定也说不准。 对于京城的百姓们来说,这一年的冬天可真冷。雪下的勤了,炭的价格也有些高。好在今年的年景不错,大家都赚了些钱,也不至于过不去。 倒是最惹人议论的,就是那位前往远方修道的长公主薨了。因当今天子节俭,故而丧事并没有大半,倒是惹得不少好评。 一位公主死了,又不是一个常年在人前出现的公主。百姓们也只是议论了下,便抛之脑后了。 而对于那些大臣们来说,一位不得皇室重视的公主,年纪又大,自然也懒得理会。 这位生前不被人重视,死后也没多少人记得的公主,就这样无知无觉的消失在了众人的记忆中。 第二百一十七章贤王 正月里,出了件大事。 已经十七岁的大皇子云陌寒,受封贤王,允许出外建府了。 虽说他早就已经在外居住,不过这是明面下的。如今有了封号,就成了明面上的。也从侧面上来说,这位殿下,将彻底的远离那座无数人仰望争夺的皇位了。 这位病弱的皇子,是穿着一袭礼服,坐在轮椅上受封的。 陛下怜惜他身体不便,允了他不行跪拜之礼。 大皇子云陌寒恭恭敬敬的接下了亲王的冕服,没有露出一丝半点的不愉快,很是平常。 二皇子一派终于可以松口气,不必堤防这位殿下了。 虽说他伤了腿,但谁也不能保证这腿就没有治好的一天。何况,大皇子比二皇子聪明,哪怕是失了腿也不是不能当皇帝。毕竟,这又不是当将军。没了腿,又如何? 一群人都盼着等着,希望陛下早日册封,好叫他们吃下这颗定心丸。 也许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天佑三年,陛下终于松口了。 十七岁才封亲王,还是晚了些,一些大臣们在心中感慨。 宫中适龄的皇子,只有二皇子一人。他又是如今的皇后所出,背后是林将军一脉,身份本就贵重。 且从元熙帝的行为看,他是属意二皇子继位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就没想着把二皇子封为太子。 便是大皇子受封贤王,太子一事也没影儿。 不过于朝中大臣们来说,二皇子已经与太子无异了。 贤王虽身体有疾,陛下允他住在京城。但一旦封了亲王,便要离京去往封地了。 大皇子无权无势的,就算去了封地,也折腾不起来。反而,比起在京城来,不知道要安全多少。 虽说他母亲是林皇后,外公是林将军。只是他性子冷淡,倒是和两人都不亲近。 朝中大臣们议论纷纷,这也算是今年头年的一桩大事了。 照例是要办一场宴席的。 穿了冕服的少年,多了几分成年人的气质,更像个大人了。 他端坐于自己的轮椅上,也不管别人是如何看的,一张脸比寒霜还冷。就算有人想举杯,一看他这表情,也只能讪讪放下了。同时在心中感叹一声,都说大皇子不好亲近,这话可真没作假。 二皇子云晁从父母身边蹭到兄长旁,扯着他的袖子,可怜兮兮的说:“皇兄,他们说你要离开京城了。难道,你不要阿福了吗?” 入冬后,这小家伙愈发的能吃了,又经历了整整一个新年,人都肥了一圈儿。今日是云陌寒受封亲王大事,小家伙也必须穿上一身皇子礼服。红彤彤的颜色,叫他简直像个年画娃娃似的。 “皇兄,你要去哪儿,阿福就跟着你去哪儿。” 看他这揪着袖子的模样,倒似他不给个说法,就要把他的袖子扯破似的。 云陌寒素来对这个弟弟狠不下心肠。 元熙帝是元熙帝,阿福是阿福,他一向分得很清。 宫中长大的孩子,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云晁只是在他勉强随意惯了,硬是要当个小娃娃。 十一岁的孩子,哪里小了。 “阿福乖,皇兄长大了,就要到外面去住了。” 云晁习惯性的咬着手指头,巴巴的看着他:“那等阿福长大了,就和皇兄一起住。” 一旁安稳作者的何生差点儿一口酒喷出来,这二皇子真的不是故意装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皇位就是给二皇子准备的。没看他人一长大,他家公子就得跟着挪地方,直接被赶出京城了嘛。 不愧是元熙帝的亲生儿子,这做戏的本事实在厉害。 兄弟二人在这儿诉衷肠,可没心思关心他怎么去想。 云陌寒到底比云晁大了六岁,哄一个单纯的小娃娃倒也不在话下。三言两语就把人给哄住了,末了还不忘告诉他要好学习,不可荒废学业只知玩乐。 云晁被林皇后教的不错,除了单纯了些,倒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当帝王的,却不能太过纯善。 云陌寒有心提点几句,忽然感到一道警告的目光,话锋便跟着一转,“天冷了,不要忘记添衣。你最近吃的肉多了,得好好运动下,免得胖的要把马都压得爬不起来。听母后的话,不许忤逆她。还有,不要……” 云晁捂着耳朵,小嘴一撅:“皇兄,你像个老妈子似的。” 云陌寒失笑,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那皇兄就不说了。” 他不说,云晁又不乐意了,扯着他的袖子,非要和他闲聊。 云陌寒无奈,只能捡了几个还算有趣的话题。直至感觉那道视线移开,才稍松了口气。 宫宴后,云陌寒拒绝了林皇后叫他在宫中留宿的请求,带着何生和王禄便离开了。 刚出宫门,便被人拦下。 “殿下,老将军有请。” 云陌寒去往宫中的次数都不多,和林将军更没见到几面。幼年时,他倒是常常去将军府中玩耍。 林将军是个有趣的人,孔武有力的,最喜欢把他架在肩头玩耍。 在得知自己的身份后,一段时间里云陌寒都觉得自己挺对不起林将军的。 在那段日子里,他是真心把自己当外孙看的。 多年未到这将军府,倒是和多年前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云陌寒见到林将军,恭敬唤了声:“外公。” 虽然这些年林将军一直勤于练武,但他年事已高,又有些战场上带来的伤痛,到底还是老了。 林老将军看到云陌寒也是感慨万千。在林皇后的愧疚下,他已经得知了真相。 身为将军,他若性子太过纯良,便是将士们的不幸了。可得知此事后,他还是看不上元熙帝的行为。私底下不止一次说过元熙帝,身为帝王怎能心胸狭隘。 不过他也知道分寸,并未在元熙帝面前表露分毫。但到底觉得,元熙帝当年是捡漏,其实并不是皇位的合适人选。 故而,他对云陌寒这个‘外孙’,除了愧疚,还有一丝怜惜。 这都是元熙帝的错,却偏要这个孩子来承担。从他小时候他就看出来了,这是个好孩子。如果是由他来当皇帝的话,也不知比元熙帝优秀许多。 第二百一十八章沉年 “陛下怜惜你身体不好,封地定在了明州。明州地方也有冬季,只是短暂,却也阴冷。敕建的府邸可要精心些,你这身子受不住凉。” 林老将军的其他孙辈,性子都似他,身体也硬朗。便是最尊贵的二皇子云晁,这些年也没什么大病,偶尔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是寻常。 唯有这个‘外孙’,生的是斯斯文文,白白净净,还一身病痛。真是打不得,也骂不得。何况林老将军有愧于他,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对待,怎么做都带着些小心。 “你母后不便出宫,有一事托付于我。大公主已经入了皇陵,你若有机会便替她祭拜一下,也圆了她的一个念想。” 云陌寒没有询问林皇后和大公主是什么关系,只恭恭敬敬说,会替她完成。 林老将军又叮嘱了许多,觉得自己都像个女人似的,叽叽喳喳说不不停,才终于把人给放过了。 只是云陌寒临走前,他还是忍不住握着他的手,带着一丝歉意:“孩子,是我们对不起你啊。” 云陌寒心里一愣,脸上恰好到处的露出一丝错愕:“外公?” 林老将军脸上闪过一丝狼狈之色,叹着气说:“你身子不好,还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外公放心不下啊。” 说着,就唤了一声,便有穿着黑衣的少年出现,恭恭敬敬喊他殿下。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他日只要他有命在,一定护你安稳。黑仔,今后你就跟着殿下了,他就是你唯一的主子。他的命,就是你的命。除了他,没人能命令你。” 黑仔恭恭敬敬的给云陌寒磕头,又忍不住道:“殿下,属下认你为主子。不过,你能先给我改个命吗?属下是暗卫所以穿黑衣,但也不能叫黑仔啊。” 林老将军脸皮一抽,气得一脚踹过去:“你人还没离府,就开始嫌弃我这个前主子了!叫黑仔不好吗!听起来多么有乡土气息,淳朴!淳朴你懂不懂!” 黑仔跳的老远,还不忘说:“黑仔这个名字和暗卫这个身份一点都不搭啊。老爷子,您懂不懂什么是格调?我可是殿下的暗卫,黑仔这个名字说出去多丢脸。” “滚滚滚!你一个暗卫,谁管你叫什么,你难道还能出现在人前不成!” 云陌寒看着这一老一少在厅堂里打闹的欢畅,某一瞬间竟有些忘了自己为什么在这儿了。 好容易林老将军揪住了黑仔那身黑皮,好好教训了一通。一回头,看到云陌寒就坐在轮椅上,一张病弱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就是看着他们,顿时一阵心虚。 “乖孙啊,这小子别看滑头,但本事可不笑。” 干笑几声,一脚把黑仔踹出去。他今天的老脸可是丢尽了,要不是黑仔是暗卫中最优秀的,他早就一脚踹死他算了。 “外公,您老人家保重身体。” 林老将军亲自把他人送上马车,看着这辆平淡无奇的车驶出巷口,忍不住抹了抹眼角。 “唉,再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他站在原地久久不愿离去,直到忠仆说天色不早了,叫他早些休息。 将军府的大门这才合拢,而林老将军迈着沉重的步子回了房。 一道人影贴着屋舍,飞快的朝宫中的方向飞掠而去。 本该熟睡的林老爷子倏地睁开眼睛,嘴角露出一丝讽笑。 紫宸殿中,元熙帝还未歇息。 他只着了件明黄的中单,撑着眼皮,手中还握着一本画了红圈的奏折。 “林老将军亲自把人送出去的?” “是的。属下亲自看到了,而且林老将军还哭了,看起来十分的不舍。” “那依你看,他对贤王是什么想法。” “属下看,就是普通的外公对外孙。因为外孙要远游,所以舍不得。” 手中握着的奏折如针扎似的,叫元熙帝难受。他眉心一皱,把奏折随意丢弃在床角,挥手叫暗卫下去。 不多时,文公公进门来。 “陛下。” 元熙帝已经有些渴睡了,却仍旧挨着。 “平安,你说林老将军究竟知不知道。” “依奴才看,应当是不知道的。” “可他与皇后毕竟是父女。皇后心软,朕忧心她会因为愧疚,将此事告知于林老将军。” “皇后虽愧疚且疼爱贤王,可她还是二殿下的生母。为了二殿下,她不会将此事告知老将军。何况,就算老将军知道了此事,也不妨碍。二殿下才是他的亲外孙,亲疏远近,老将军比奴才要明白。” “你说的不错,亲疏远近……可朕就是担心。他越是用那样坦荡的目光望着朕,朕就愈发的不舒服。就好像他是一个无辜的人,而朕是可恶的刽子手。” “陛下怎么会这么想呢?当初要不是陛下伸手,他早就被一碗汤药流掉,根本无法来到这人世间。” “说的也是,朕是他的恩人啊……”元熙帝感叹着:“朕只是担心,他的生父可是……” “听奴才一句劝,这些陈年旧事,陛下还是忘却的好。净月庵那边传来的话说,公主并未把贤王的身世脱出。吴国那边,也只是猜测公主诞下的是名男婴,却不知根底。此事藏的如此之深,谁能想到?如若那边的人继续追查,陛下只消派人放出风声,当年大公主生下的的确是男儿,不过被送往了一户农家。这农家遭了难,家中孩子太多,没办法养活一个有病的孩子,这孩子连一岁都不大,就夭折了。” 元熙帝眼睛一亮,而后又沉默下来。 “平安,此事交由你去办,莫要让朕失望。” “奴才领旨。”文公公恭恭敬敬的跪下,“陛下,时辰不早了,您也早些歇息吧。我听小才子说,您这几日有些头疼,不如奴才给您按上一按,也叫您睡个好觉。” 元熙帝一笑,道:“你这手艺朕可是怀念的很啊。算啦,你今日也辛苦了,不用值夜,早早去睡吧。朕听说,前日阿福又闹你了?这孩子,皮的很,有时候朕都恨不得打他一顿,叫他长长记性。” (第一卷完) 第二百一十九章一封信 天佑三年,夏。 恼人的热意,一阵阵的喷涌着,叫人连个消停的时候都没有。 一碗醪糟下肚,倒算是舒爽了些。 傅静琪把手边的账册随意合拢,看着门外的那棵叶色翠绿的枫树,倒是有些怀念以前在京城家里常喝的酸梅饮了。 可惜,临安也有酸梅饮,但素锦自从听了黄郎中的话后,便不许她多吃。昨日已经吃了一碗,今日的量就没了。 想她一个主子,还得看一个小丫鬟的脸色,也是可怜。 傅静琪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无感叹的想。 “少爷,门外有人递了封信给你。” 一想到去年仲秋,某人送来的那封书信,傅静琪对这个‘信’字,就有些忐忑不安。哪有人不管你回不回信,就一直送的。那信是绝对不敢留的,每次素锦都抱怨,说在房间里烧东西,到处都是呛人的气味。 每次听到这番话,她有些心虚。 撕开信封,并不是熟悉的字迹,这才悄悄舒了口气。 信是沈离写得,说是听说了她要前往京城,叫她路上务必小心。 自杨知府来了临安后,水浪帮做事就小心起来,隐隐有要从明到暗的意思。 那次染坊见过后,沈离又在茶楼里约了她一次,别的不说,先是道歉。又询问,有没有合适的生意,可以指点一下。 “总让大家在水里来水里去的,也不是个办法……” 水浪帮过去倒也做生意,不过就是维持着体面罢了。在民间里倒是有些威望,不过对于多数人来说,水浪帮好像和水匪们也没什么区别。 临安乃是江南重镇,又临近金江,四周被江河环绕,是往来商船贸易的必经之路。北地的货物要经由此处运往其他地区,而江南的货物也要从这里北上。 金江上来往的商船运送的不仅有货物,还有一箱箱的银子。住在这周围的百姓们,有眼馋的,干脆铤而走险,干了不需要本钱的买卖。渐渐的,就发展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水匪团伙。 知道官府会打击水匪,便分散开来。驾着小船来往于江面上,一旦有异动,迅速逃窜至芦苇荡中。官兵们对这些路线不熟,追上去也是无功而返。何况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当地的百姓,到时候把船一藏,身上的衣服再一换,和路边的普通百姓也没什么区别。 多年前,金江上的水匪是当地的一害,官府都拿他们束手无策。后来有了水浪帮的出现,帮助抵抗水匪,再收取报酬。 若是遇到无助的货物,就偷偷带走,回头也能换一笔银钱出来。水浪帮的势力,就是靠着这些赃物一点点积聚的。 刘知府在任时,水匪之患一度让临安成为一个笑柄。要不是有水浪帮,他这个知府也要做到头了。后来杨知府上任,他本是武将出身,行事做法都和刘知府不同。 水匪祸害当地的商船,又对临安城的名声有碍,就发了狠,说是要肃清这些水匪。 彼时,水浪帮还不知道这情形,得了几箱子宝石,高兴的不得了。可没等转手卖出去,就知道这宝石可是用来诱人上钩的,顿时就成了烫手山芋。 沈离对于这件事还要和傅静琪说声抱歉,要是她真的把这些宝石拿去使用,一定会被官府治一个勾结水匪的罪名。 这件事后,沈离一直没办法联络到傅静琪,直到他把那些宝石陆陆续续的销掉。 没了水浪帮,水匪再次猖獗。杨知府派官兵围剿,反而激起了这些水匪的逆反之心。一时间,整个临安都笼罩着水匪肆虐的阴影中。 杨知府是气得不行,恨不得自己提着刀,把那些藏起来的水匪一个个的宰了。 可惜啊,这些水匪油滑的很,早就不是当年水浪帮对付的那一批有组织有纪律的。 沈离之所以来信警告她,也是担心提出见面会被拒绝。上一次,他也算是差点就把傅静琪给算计了。在茶楼那次,傅静琪只听了他的道歉,连茶都没喝一口,直接就走了。 傅静琪把信看完,眉心紧皱了起来。 沈离在信中说,近来金江上来了一伙水匪,很有背景。 领头的人,叫横刀,一听就知道是诨名。 这个叫横刀的男人,身上背着几条人命,干脆就落草为寇,找了几个弟兄们,又有了船,干脆就干起了水匪的营生。 他脸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就像是一条粗糙的大刀横在脸上,就取了个横刀的诨名。 此人本不在金江水域的,但临安附近的水域常常有商船经过,是一个很好的下手对象。这人才从别处赶来,打算在此地称大了。 水浪帮已经不过问这种事,沈离便通知傅静琪,叫她带齐护卫。像她这种身份的人,一向是水匪们紧盯的目标。 水匪若求财也就罢了,就是担心这些人会杀红眼,再对人下手。 “送信的人可还在?” 素锦回道:“还没走呢。” “那正好,叫他等上一会儿,我这里有封信叫他带给少帮主。” 不多时,一封信落入到那小厮手中。 其实,沈离这个人倒是可以结交的。比起那些有心算计你,算计不成还有后招的人,他可算是难得的磊落了。而且上次交易宝石,也并非他有意隐瞒。 何况…… 傅静琪咧嘴一笑,被道破宝石的来源,他心里一定很慌张。 而且,她手中握着的可不止沈离一个把柄。要是沈离真的打算做点儿什么,她可一点都不怵。 素锦和忍冬在里屋收拾着箱笼,时不时闲聊上一句。 都是些对京城的向往,或是对这次行程的期待。 傅静琪一笑,摇了摇头。 京城有什么好的,论繁华临安也不差。不过对于从未去过京城的人来说,皇城本就是令人向往的。 傅静琪拿起扇子,扇着风。心中不无感慨:此时的京城,应当不凉快啊。 “素锦,多带些清凉的衣裳,京城很热。” 素锦扬声道:“可奴婢听说京城是北地,按理说……” “听我的,没错。” 于是,素锦便不做声了。 第二百二十章启程 七日后,百里家举家前往京城。 船只是陌记的,宽敞又舒适。 几位小娘子都是第一次出远门,兴奋的在船上跑来跑去的。 赵姨娘板着脸,教训着百里柔要矜持。 “姨娘,我只是……”看着妹妹们玩闹,她有些羡慕。 “船上无外人,不需太在意那些繁文缛节。”傅静琪从旁边经过时候,顺口说了声。 大少爷都发话了,她还能说什么。 赵姨娘叹了口气,手指戳着女儿的眉心,没好气道:“你可是大姑娘了,别没个正形。” 一艘大船,从旁还有几艘船护卫,便顺着金江一路往北行驶。 刚至夏日,两岸的景色已经美不胜收。大片的绿意和各色花卉交相辉映,偶尔有风吹来,在船上都能嗅到那淡淡的花香。远处青山叠嶂,山上树木茂密,再向上看去,隐隐有云雾蒸腾,宛如画卷。 即便是莫允儿,也难得放下矜持,忍不住趴在围栏上,向远处眺望。 江面上的风还是很大的,不一会儿便吹得人有些发冷。 傅静琪已经早早回了自己的舱室,说是累了了。 小娘子们玩了一阵子,兴奋的叽叽喳喳。 赵姨娘担心外面的日头把她们晒坏了,几乎是把人赶着回去的。 其他的只有下人们,也有聚集在甲板上,兴奋异常的。 莫允儿是第一次乘船,回舱室前,频频回头,满是恋恋不舍。 整个码头上停泊的船只,只有百里家是最大,最豪华的。 登船时,那些艳羡的目光是她这辈子都不曾体验过的。她下意识的挺直背脊,昂起下巴,像一只骄傲的凤凰,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缓缓上船。 她,一定会成为人上人的。 下午时,日头不那么热了,姨娘们也不再拘着姑娘们。一时间,甲板上又热闹了起来。 傅静琪却是知道,前几日时,还觉得这船上很有趣味。等到待的时间久了,恐怕就厌烦了。 又玩了一阵子,便到吃晚饭的时候了。 因是在江上,晚膳自然是少不了鱼的。无论是清蒸鱼,烤鱼,还是鱼汤,都鲜的很。 傅静琪有些苦夏,胃口不大好,也忍不住喝了一碗汤,吃了一小碗米饭。 素锦眉开眼笑的捧着碗,说:“这江上的鱼很新鲜,可惜奴婢厨艺不算好。” 果真玩了几日后,小娘子们便都恹恹的,天天巴着窗口,盼望着什么时候到古北码头。 莫允儿做着针线,不经意看到甲板上站了一名女子。 那女子穿着很是素净,一件箭袖立领绣穿花蝶绸衫,一条棕绿的百迭裙,戴着帷帽,身段纤瘦,仿若要乘风归去。 她咬断线头,沉吟了下,看向身侧的丫鬟:“那是谁?之前怎么没见过。” 丫鬟正在做活,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说:“府中戴帷帽的只有住在明月阁里的傅小姐了。” “她为何要戴着帷帽?此处又无外人。” 丫鬟回忆了下,说:“听说是因为皮肤娇嫩,吹不得风,便都待着。而且她身子不好,所以常年待在明月阁中,鲜少出来走动。” “原来如此……”莫允儿低喃了下,看着手中的绣活。慢慢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傅静琪有两个身份,一个是她自己本身傅静琪的身份,另一个便是百里轻尘的。 百里轻尘日日对着人,要露出破绽却也不易。可傅静琪这身份,却没办法和百里轻尘同时出现。 此行前往京城,她若是不在人前露面的话,难免会引起他人的怀疑。 没曾想,她刚一露面,便有一个不速之客。 “你,便是傅家表姐吗?” 这声音小心翼翼的,带着一丝不确定,还有一丝羞怯。 傅静琪一听便知道这是莫允儿的声音,她缓缓转身,稍稍露出一丝疑惑:“你是……你就是允儿表妹吧。” 莫允儿本是隔着一个窗子远远望过去,只觉得这女子身材十分纤细。到了近前,竟发现她真的好高,比自己还要高了一头。 这么高的女子,若不是有个好出身,怎么可能嫁得出去。 莫允儿绝不承认自己嫉妒,她只是觉得像她这样一个孤女,又生的不好看,倒是叫表哥可惜了。 看过来的视线有鄙夷,又愤慨,还有嫉妒。 她在鄙夷什么?傅静琪竟觉得有些好奇了。 “我身子不好,一直待在绣楼中,也不常出门。”傅静琪顿了顿,轻轻一笑:“表妹上次送的荷包我很喜欢。” “表姐喜欢就好。”少女的声音清冷,就是说到喜悦也没几分热络。听的莫允儿心中一阵别扭,有些后悔为何要过来了。 她是如此,岂止傅静琪心中也是同样的想法。 当男子久了,便不喜欢这吞吞吐吐,扭扭捏捏的小女子做派了。 “表妹,你看这水色,多美?叫我不禁想到了前日看到的一本书,这书中是这样写的……”既然你不走,我就只能逼着你走了。 莫允儿没念过多少书,写的字也不好看。后来入了傅家后,便同她一起和夫子们学习。担心她会自卑,傅静琪也曾偷偷教过她执笔。 只是好心养出了一头白眼狼,自己的好心好意最后竟被莫允儿当成是自己羞辱她的办法。真是好笑,她要是想要羞辱她,有的是办法。何必夜里不睡,只为了给她找一个合适的字帖。 不过,这种天生就缺少感激之人的心,不管你做了什么,她都觉得这另有目的。 莫允儿没有念过多少书,最怕的就是有人和她谈论学问。果然,傅静琪才说了几句,便听她按着额角,一脸柔弱的说:“甲板上风大,我吹得头疼。表姐,你也不要再这里久待了。” 说着,便告辞。 傅静琪看着她有些仓惶的背影,眉梢轻佻。 眼界不同,看待事物的角度也不同了。以前她觉得莫允儿是个麻烦,如今再看只觉得她是个很有趣的玩意儿,很适合调剂自己无聊时。 等到了京城,她得好好安排一下,选个合适的时机让莫允儿和沈弘业认识一下了。 只是不知道那时候,没有了她这个绊脚石。这两人的感情,又会不会如同前世那样,燃烧的轰轰烈烈呢。 第二百二十一章风浪 这日,他们的船在沿江的一处渡口停泊。 船上的一些时蔬瓜果都已经不够,下人们得下船去采买。 一群人在船上待得久了,便也不觉得这船上有什么好玩的。每天都晃来晃去的,下船时都觉着自己的脚底似踩在波涛里。 百里霖捏着自己的钱袋,再三确定她那个厉害的大哥因为晕船便不下来了,才和姐姐们下了船。 要是往日这个时候,她肯定要像个疯丫头似的,风风火火的往前跑了。 可今日不同,身边有个不相熟的表姐。 表姐也来了多年了,她们见过面的次数五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这五次,还算上了逢年过节。 时间隔得太久了,百里霖已经不记得这位傅家表姐的长相了,只隐约记得是个决定的美人儿。 说是表姐,其实他们的年龄相当,倒也没差多少。不过辈分就是辈分,这个是不能乱的。 表姐和她们看起来一点都不同,明明都是小姑娘啊。百里霖偷偷看着走在前面不远处,仍旧戴着帷帽的少女,又看了看自己。 傅家表姐冷冰冰的,走路的姿势可真好看,像是跳舞一样。 百里柔摇着扇子,目光落在前方的少女身上,乐得一笑。 觊觎表哥的小表妹,和表哥的未婚妻小表姐。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自那日傅静琪要和莫允儿讨论学问后,她见着傅静琪就像躲着,绕路走。可若是不和表姐亲近起来,她又该如何在表哥面前多露露脸。 表姐像个木头人似的,也不知道表哥究竟喜欢她哪一点。 身后小娘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很是欢乐。 傅静琪帷帽下的唇角,也顺势勾了勾。 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好时候呢。 这只是个小镇子,倒也没什么好逛的。只是大家在船上待得久了,忍不住下来走走。 几个人走马观花的看了一阵子,觉得还不如回去船上。 “表姐。”百里霖怯生生的走到傅静琪身边,嫩白的小手捏着一串糖人。“这个,送你。” 傅静琪微怔了下,而后笑着接过:“谢谢。” 百里霖满面羞红,捂着脸小跑到姐姐身旁,藏着就不出来了。 哎呀,表姐生的好看,连声音都这么好听。是不是等她长大了,也能变得像表姐这样。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百里霖是个挺可爱的姑娘呢?傅静琪笑了笑,手上捏着只糖人,也没吃。 “把这糖人就插在窗口吧。”递给蜜花姑姑时,她顺口说了句。 傍晚时,百里霖偷偷跑过来,一见到她这舱房的窗子上插着一只她送的糖人,小脸儿激动的都胀红了。 阿呀呀,表姐喜欢她呢! 入了后,整个江面除了还亮着灯的船只,头顶是星辰,远处则是黑黝黝的江面。 这样的夜晚,实在不适合出来赏景。 前几日的疯狂玩闹,到了这几日终于都厌了。 夜里,耳畔仿佛是阵阵水声,不由便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身体摇摇晃晃的,就像被丢到了波涛里。 傅静琪推开门,顺手扶了忍冬一下。 这小妮子端着盆热水,眼看着就要摔倒了。 “这船怎么这么晃?” 忍冬害羞道:“今天风大,浪也大。” 傅静琪嗯了声,叫她叮嘱下各位主子们,还有船上的其他人,若是有晕船的迹象,便去找郎中。 长途行船,若是有个病痛,可不好弄。 趁着傅静琪洗漱时,忍冬问道:“昨日婆子们在镇子上买了些新鲜的菱角,少爷可要食一些?” “就用水煮了吧,无需其他烹饪。” 忍冬领了命,便去厨房里。 浪这么大,船上颠簸的很,大家都没什么心情。 几位小娘子都聚在百里柔的房间里,连早膳也没吃,就捧着茶,剥着菱角吃。 “我有些头晕呢。”百里霖按着额角,手里还捧着一只白嫩的菱角肉。 百里若睇了她一眼,道:“船上有郎中,不舒服知会一声。” 正说着,就听到敲门声。 百里柔的丫鬟去开了门,一见到门外站着的是忍冬,颇有些惊讶。 “忍冬姐姐,你怎么来了?” 忍冬可是少爷身边的大丫鬟,地位比起她们这些小丫鬟来,不知道多尊贵。 小丫鬟不敢怠慢,当即就把门口让了出来,想要请她进来。 “今日江上风大浪大,少爷担心有人会因此不适。便叫我过来,说船上有郎中,请各位小姐们不要觉得麻烦。此去京城,还有一段时日,若不巧病了,受罪的可是自己。” 她这话可不算中听,却也很有道理。 小丫鬟听完,便认真的点着头说,“我会同小姐们说的。” 忍冬不经意的朝里面瞅了一眼后,这才离开。 “难得,大哥会关心咱们。”百里柔撇嘴,有些不快。 百里若瞪了她一眼,哼了声:“你就知足吧。照着你以前那么作,大哥没找你麻烦,就不错了。” 百里柔脸色一僵,“我那可是……年少无知。” 百里若也没理她,有些事情做错了就做错了。可不是所有事,都能用年少无知来掩盖。 “你不是说头疼吗?要不要去叫郎中给你好好瞧瞧。你没听大哥说,要在船上待好久,你要是病了,难受的可自己。” 百里霖瞬间就放下了按着额角的手指,连连摆手说:“我好了,我真的好了。” 她才不要看郎中呢! “你该不会是……怕喝药吧?”百里若嘲弄道:“多大的人了,居然还怕喝药,你又不是小娃娃。” 百里霖天天想着转大人,此刻被自家姐姐臊的脸色通红。 “你,你,你我不和你玩了!” “啊呀,动不动就用不和你玩做要挟,你可真是小孩子。” 百里霖节节败退,竟忍不住扯着莫允儿的手臂:“表姐,你看她,她欺负我!” 莫允儿被她吓了一跳,旋即就尴尬起来。 她们姐妹的事儿,她怎么好参与进来。 “我,那个……不如,大家还是一起吃菱角吧。” 百里柔讽刺的看了一眼,开口说道:“好了,都吃东西吧。咱们不去管这天气,便不觉得难受了。越是在意,就越是觉得不舒服。” 第二百二十二章江冷 凌晨时分,有风阵阵。 江面上的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气,扑在脸上,带着一丝沁凉。 傅静琪在船头看了一阵子,打了个冷颤,便将披风裹得更紧了。 素锦过来,手里还拎着一件连帽的薄斗篷。 “外面冷,少爷还是先回船舱里待着吧。忍冬已经问过了,今日怕是要有一场大雨。” 边说着,边把手中的斗篷展开,踮着脚披在傅静琪的肩头。 傅静琪任她系了带子,视线睨向一处,道:“距离下个渡口还有多远?” 素锦眉心拢了拢,道:“还有一段呢,今日是赶不到了。风雨天不敢贸然行船,恐会有事事端。” “小心些总是没错。” “这端阳节都过了,这船上还是这么冷。”素锦搓了搓手,还呵了呵气。 傅静琪眉梢轻佻,一把折扇轻轻敲在她的发顶,“这江面上风大浪大的,自然是冷上一些。” 分明是不疼的,素锦却捂着头,做出一副疼得不行的样子。 惹得傅静琪好笑不已,忍不住道:“要不要再敲上一回,叫你看看是疼,还是不疼。” 素锦这次可不敢假装,忙捂着头,连声说不疼不疼。 这小妮子同第一次来她身边的时候,模样可是大不同了。 百里家的待遇是不错的,素锦刚来了一段时间,面色就好了不少。只是她谨小慎微惯了,做事都是小心翼翼的,不敢到主子面前邀功。 好在和她一起做事那婆子,是个心善的。听说柳姨娘在府中挑选丫鬟,就把她的名字给报了上去。说她年纪不大,却很聪明,而且做事很是细致。更重要的一点,这丫头口风紧,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主子身边最是要不得那些谄媚嘴脸,一肚子花花肠子的,免得带坏主子,给外人也有不好的观感。 柳姨娘把人叫到身边来,又问了几句话,确定这丫头倒是个里外一致的。就交给青釉和燕嬷嬷,让她们二人,好好把这人调教一下、 后来忍冬和半夏也都来了,三人拧成一股绳,加上那些特意挑选的下人,叫整个一竹小筑倒是如堡垒似的,难以攻陷。 各院的人都知道,从一竹小筑甭管什么事儿,只要是事关大少爷的,一丝风声都不露。 便说去年夏季的时候,大少爷病了一场。要不是惊动了柳姨娘,他们又能上哪儿知道去。 由此,各院也对傅静琪驭下的手段很是佩服。 傅静琪听说这消息,哭笑不得。 这人她可是从未调教过,要说驭下有功,就得说柳姨娘了。 她本身是莫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和莫夫人最是亲近。众人皆知,像这种身份的丫鬟,就相当于二小姐似的教导。等小姐他日出嫁后,这丫鬟就直接成为小姐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姑姑。 因她懂得的东西多,知道的秘密也多,最为合适。 柳姨娘深得莫夫人的真传,又因在后院里磋磨的那几年,手段比莫夫人还要狠厉几分。 她总对傅静琪说:“我可不要考虑下辈子的事。我这前半辈子已经不够畅快了,若是下半辈子再不活个肆意,我还活着做什么?!” 其实,她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就说她调教人,对后院做的那些手段,怕是来日会有报应。这么说来,也是为了让她安心。 傅静琪便当作不知,可心里始终对柳姨娘有着一丝亏欠。 这次借着来京城的机会,干脆决定带着全家人一起来看看。 柳姨娘这辈子,除了跟着莫夫人出嫁出过一次门,这辈子也许就是一直待在临安了。能够去京城一趟,好好看看这东越各处不同的风光也是好事情。 这几日在船上,许多人都吃不好,睡不好的。 倒是这丫头,怎么还肥了些。 傅静琪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发现她连双下巴都有了。 素锦脸色微微一红,视线看向一旁,有些羞涩。 傅静琪疑惑道:“别人都瘦了,你怎么还……胖了?” 素锦愣了下,旋即气得一跺脚,大声叫着:“奴婢哪里胖了!”少爷难道不知,对女儿家来说,胖这个词是万万不能说的。 “是嘛?”傅静琪戳了戳她的下巴,“看,双下巴。” 素锦一僵,颤抖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真,真胖了……” “你都没好好照镜子吧。” 素锦欲哭无泪,她还是小姑娘呢,要是胖成个球形,可怎么办呀。 “没事儿,胖点儿好看。你刚来一竹小筑的时候,瘦的都皮包骨了。” 素锦翻了个白眼儿,“奴婢那是纤细,是纤细,这瘦的皮包骨了,还能看吗?” “什么好看?”红杏从素锦身后探出头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的。 “没说好看的。”傅静琪敷衍了声,问道:“你不在自己房里待着,跑出来干什么?” 红杏撇嘴,哼了声:“今天不能钓鱼,我出来看看风浪。” “又和冷玥吵架了?” 被说中心思,红杏脸微红了下,轻轻点了点头。“他总叫我少吃些,说等将来嫁不出去怎么办。我又不是为了嫁人才努力长这么大的,和他说,他又不懂。你看青竹,活的多潇洒啊。到了我这儿,就得为了嫁人奔波。” 他们兄妹的事,傅静琪一直觉得不太好插手。冷玥这天天担心红杏嫁不出去的,也是够了。 可如今的时代,女子若不成亲,那是万万不能的。又有几个女子,能够一辈子不成亲,一直这么肆意下去。 “也许,你再等等就懂了。” 红杏和青竹不同,青竹年纪还要大上一些。又加上她在外经商,眼界比一般女子要开阔不少,看待事物的角度自然也就不同了些。红杏只是羡慕青竹的生活,却不知道要这样大胆的活着,会付出怎样的辛劳。 红杏啊,终究还只个要撒娇,要疼爱的小姑娘。 “好啦,别介意冷玥的话。他是你哥哥,自然是要为了你好的。难道你觉得,他不疼你?” 红杏抿了抿唇,这才点着头:“那我,就先不和他说话,免得他又来烦我。” 傅静琪无奈一笑,不做评价。 第二百二十三章至江都 那船老大看天气的本事倒是真厉害,到了傍晚时,果真下雨了。 这雨来的又急又猛,打在甲板和船舱顶部,一阵噼里啪啦,爆豆似的。 外面的风大浪大,波涛声阵阵。 这让从未体会过的人,第一次见识到了大自然的力量,不由就恐惧了起来。 破浪声,犹如狰狞在水中的怪兽,像人世间发出的嘶吼。漆黑的江面动荡不堪,你根本分不清哪处是雨,哪处是江水。看一眼,就胆颤心惊,惊骇不已。唯恐这幽深的江水下,会有一只潜藏的巨兽,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正等待着肆意吞噬着船上还什么都不知的人类。 好在傅静琪担忧会引起恐慌,早就安排下去。 傅静琪躺在床上,还听到从她房间外经过的两名下人交谈:“我真担心船会翻掉。” “你想什么呢?那翻的可都是小船,咱们这么大的船,不会有事的。” 大船上搭乘的只有百里家一行人,和一些护卫。 大部分的下人和行李,都在两侧的较小一些的船上。厨房也是,这艘船上几乎是不开火的。 听着淅沥沥的雨声,又合着波浪声阵阵,她这夜是别睡了。 傅静琪按了按额角,捏着杯子喝了口已经凉透的水。 浪的确是大,就是这么大的船也不算稳当,颠簸感尤为强烈。 既睡不着,便拿出书册看了起来。 这是路上叫人买的话本子,没曾想竟真的看入了迷,一眨眼便是清晨了。 天亮后,雨歇,风也小了许多。 从船舱中钻出的下人们开始忙碌起来,该准备热水和早饭了。 傅静琪按了按有些空落落的胃部,推开门走了出去。 迎面遇到一个陌生的丫鬟,一见到她吓了一跳,忙道:“给大少爷请安了。” “早膳还要多久?”她问道。 丫鬟有些为难,怯生生的看了她一眼,才小声说:“还要一阵子。昨夜风大,不少下人们都晕船的厉害,大厨现在还晕着。” “下去吧。”她挥挥手,一转身就看到握剑站在她不远处的冷玥,眉梢一挑,笑了。“怎么?你这是和红杏吵架,都睡不着了。” 冷玥脸色不大好,听了她的话,冷哼一声。“她不知好歹。” 说着,便将这段时日里,红杏做的那些事尽数说了一遍,挨着个儿数落着。 傅静琪听完,噗哧一声笑了,立即得来一道冰冷的瞪视。 她忙捂着嘴角,摆手:“好啦,我不笑。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就像一个忧心忡忡的老父亲。” 这也不是傅静琪第一次嫌他了,冷玥早就习惯了。 他叹了口气,将垂在眼前的一绺长发扒了扒:“妹子长大了,不听管教……” 远处的太阳浮在江面上,映着半片江水都是红彤彤的。 傅静琪看着看着,不由说:“我记得,你和红杏并不是亲生兄妹。” 当初她就觉得这兄妹二人一个叫冷玥,一个叫红杏,有些奇怪。后来才知,冷玥是他的本名,红杏也是。他们二人并不是亲生兄妹,是师兄妹。 冷玥先入梦,之后就被他师父丢了个小娃娃来。这小娃娃是他师父早年的情债,也不知怎么这娃娃就由他来养了。 师父也没仔细给这个女娃娃起名字,正巧那时树上缀着一串串的红杏,干脆就起了这个名,敷衍的很。 冷玥倒是老老实实的养着孩子,时候久了,也分不清自己是兄长,还是父亲。 那么一丁点儿的小娃娃,就在他的照料一下长了这么大,转眼间就到了要嫁人的年纪。要说把她嫁出去,冷玥怎么可能不舍。 可女儿家年纪大了,就该出嫁。 因为这件事,他已经和红杏吵过几次了。 一向都用冷淡表情视人的少年,也终于露出了一丝惆怅的表情。 傅静琪眼中闪过一抹波光,似是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情绪说:“既然你舍不得她嫁人,那自己娶了如何?” “我……”冷玥被她的话吓了一跳,脚步不稳,一头撞到了身后的木墙上。“你,少爷,我……” 傅静琪含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想想,我觉得这个建议不错。”说罢,慢慢朝船头走去。 今日的早膳要比往常晚上一些,在船舱也憋闷的很,正好四处逛逛,透透气。 至于冷玥此刻心里是如何想的,就不是她该关心的了、 不过嘛,接下来可要好戏看了。 …… 第四日,江面上的船渐渐多了起来,速度也放缓,远远就能听到阵阵喧闹。眼力好的,还能看到那边熙熙攘攘的人群。 江都府到了。 百里家的船慢慢驶入港口。 此处的河道与寻常见到的有所不同,却是人力修建,也乃江都府一奇景了。 江都府属吴州,乃是运河与金江的交汇处,是运河上运输的重要一环,也是往来临安与京城的要道之一。江都府一直都是文人墨客笔下最美的江南景色,更诞生了无数有关江都府的诗句。 每到夜色至下,江都府内河面便出现一艘艘妆点的美轮美奂的花船。船上有花娘或舞,或奏琴吹箫。那些个公子哥儿们,便要站在船上或是岸边,和船上这些女儿家们调笑逗趣一番,或是留下几句诗篇,也乃此处一景了。 而从未见识过江都府之繁华美丽的人,是无法仅仅从那些诗篇中,就看出此处之美是如何醉人,甚至宁愿沉溺梦中都不愿意醒来。 故而,有诗云:烟花三月,正是来江都府赏景之时。 届时,漫天柳絮随风舞动,那景致是极美的。 也难怪,这灯火之城,又有何处不美呢?那水不美?那山不美?就是这遍处的繁花不美?还是这袅娜身姿的女子不美? 自然,江都府也是古往今来兵家必争之处。也许是因为声名远播,在历史上,这里曾遭遇过两次巨大的变革,以至于当地的百姓被屠杀尽灭。如今居住在江都府的百姓,早已经不是昔日在河面上摇橹撑篙的渔家百姓了。 刚刚至傍晚时分,江面上还留着一丝太阳的金辉。 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 不要说从未出过远门的百里柔,百里霖等人了,便是往来余州各处,也算小有见识的傅静琪,此刻都被江都府这繁忙的景象惊得连嘴都要合不拢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灯火之城 因一场雨,行程有所耽搁,这才于傍晚才至江都。 一侧的小船轻且快,早就上了岸。 白丁便雇了马车,早早等候在码头,前来迎接。 一见百里家的船抵达,咧嘴一笑,一口白牙被天上的云霞映的绯红一片,像偷吃了谁家女儿的胭脂,好笑的很。 “少爷!”他挥舞着手臂,倒像是好久没见了似的。 傅静琪好笑不已,招呼着家眷们赶快下船。 一行人已经累得不行,到了客栈后,简单的吃了饭菜后,便都各自歇下了。 众人睡下,傅静琪却出了门。 百里家在江都府也有产业,她上京也有巡视此处产业的意思。 各家铺子的掌柜,都聚在一间茶馆中,将最近的账册老老实实都递了上来。 每半年,都会从临安派人来查一次账。这一次却是东家亲自前来,掌柜们都有些担忧。 只见这少年穿着件水粉色的直缀,系着条桃红色的丝绦,发丝仅用条缀满了宝石珠串的发带系在头顶。手中摇着把洒金的折扇,嘴角噙着一抹笑。 江都府人杰地灵,古往今来也出了不少美男子,却都没有眼前这少年好看。 适才进来送茶的伙计,只看了一眼,便通红着脸,手中的茶壶都险些打翻了。 傅静琪一目十行,迅速看过去,心中也在计算。 几摞账册看完,也没费多少工夫。 这一手技艺,是她练了不知多少回的。 重生是老天垂青,也赋予了她一些本领。 虽不知这惊人的听力有何意义,倒是过目不忘的本事实在令人惊奇。凡是她看过的,都会记在脑海中,永不忘记。等到需要时,只需要略略思考,便能从不知道多久的陈年记忆中寻找出来。 而这心算的本事,倒是高寒高夫子教授的。 别看高夫子生性冷漠,又不敢言笑,教导她时却很尽心。她知晓她是女子,却也不曾叫她懈怠。在她习武那段时日里,简直被折磨的死去活来。手指,大腿,都磨破了皮,一躺到床上,浑身都是酸疼。 高夫子有一手心算的本领,竟也没藏拙,尽数的教给她了。惹得方夫子的小儿子,气得直嚷嚷,说他爹偏心。不过没等他怎么样,高夫子一巴掌就拍回去了。 “你这么笨,学什么。” 也不知道是被自家父亲第一次打击到自己的自信心了,方小郎哭哭啼啼,手里还握着一把小木剑,说是来日要和她一较高下,实在令人是哭笑不得。 不过这本事也非普通人学得会,傅静琪的悟性倒还算不错。 眼看几个掌柜的忐忑不安,连屁股都不敢挨着椅子坐,傅静琪才道:“我只是偶然路过,非特意来查看,各位无需紧张。” 哪能不紧张啊。东家虽不曾来过江都,可大名早就响彻整个江南了。这江南谁人不追,云岫公子面若好妇,可手段却堪比酷吏。 只要犯到她手里的,脱层皮都是幸运的。 当年他对上官美娥,多少人都说少年心性,怕是要吃亏的。上官美娥这老鬼心思狡诈,行事又阴险,不知道在多少人心中落了个下下乘印象。可谁知道他到了百里轻尘手里,短短几年,偌大的一个上官家,就成了昨日黄花。 有人说,只对付一个上官美娥要这么些年?也不看看当年百里轻尘才几岁,父母双亡,背后又有亲戚觊觎家产。寻常家的儿郎,早就一蹶不振,还能守好家业?又怎能在短短几年时间里,把百里家的产业做大到如此的地步?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上官美娥害了他的父母亲,他便一直忍着,偷偷给上官美娥下绊子。等到时机成熟,再将以前布下的陷阱露出,一连串的反应,上官美娥可不单单是失势这么简单。 而且,还听说临安那个刘知府落马,竟也和她有些关联。 以讹传讹的,到了他们口中,傅静琪这个人,恐怕和那夜叉豺狼也没什么差别了。 傅静琪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名声,不去在意罢了。 “这半年多来,诸位都做的很不错,应该得到奖赏。” 几位掌柜一听,脸色一亮,惊喜不已。 这遇到一个好东家不难,但遇到一个大方的东家却也不容易。像他们这把年纪了,再去别家做事,肯定要处处受限的。其实,自己也知道,本领不大,去了别的地方,又能做什么。百里家不错,工期拿得也踏实。 可这突然听到东家夸奖了一句,就像吃了蜜似的,心里甜滋滋的。就好像自己多年来的努力,不曾白费过。 “不过嘛,这样的成绩也是平常,还需努力。”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是惯用的法子。傅静琪今日有些疲累,懒得用了,便直接开说。 直接把最近铺子里的一些问题说明,惹得几个掌柜的奉为经典,恨不得拿一支笔记录下来。 “我不在江都府,百里家的铺子全靠诸位了。这半年多来,我思来想去,觉得给几位的工钱实在是不太好意思。” “哪能哪能啊,这工钱很合适了。” “再多了,我们可不好拿。” 大家纷纷表示。东家给他们挑了这么多自己之前没注意到的地方,他们哪敢提涨工钱的事。 “今后,大家的工钱我就给降了降……” 众人心里咯噔一声,脸色都有些难看。 傅静琪觉得有些可笑,这几人的表情也太明显了。别人是要养家的,她又不素那种扒了皮,还要吃人血肉的。 “以后,大家每个月的都按照铺子里的成绩分红。等到年末,统一发放。” “若是铺子经营的不好呢……” 傅静琪掀了掀眼皮,手指摩挲着腕子上的佛珠,好笑道:“那分红自然就少了,或许没有。” “也就是说,我们以后是和铺子连在一起了。铺子经营的如何,事关我们一年最后能拿到多少钱?” “正是。” 傅静琪也懒得仔细去讲,不还有一个白丁嘛。 白丁口齿清晰,三下两下便把其中的利害讲明白。 掌柜们的便也明白了,江都府几家铺子竟是这半年来最不赚钱的。不由脸色一红,也难怪东家会想了这么个办法。 第二百二十五章分红 那几个掌柜的离开后,白丁数次欲言又止。 傅静琪好笑的问:“怎么了?有话就说。” 白丁讪讪一笑,道:“小的觉得,少爷何必这么麻烦。直接告诉他们,他们做的不好,又有何干系?” “你今日说过了,他们可能会在一段时间内改正。但时间久了,便没人在意了。如今他们年末的收入和自己手中铺子的收入挂钩,就得费心了。赚得越多,他们年末能拿到的钱就越多,可不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 稍加点拨,白丁立即就明白过来,一巴掌感叹:“不愧是少爷。” “你个马屁精。”傅静琪摇了摇头,笑了声。“好了,时辰不早了,也该回了。” 白丁已经叫了轿子,这时刚好到了门口。 傅静琪这一日真是累得慌。江都府的夜是热闹的,客栈又临着街,自然是安静不得。 可她一沾枕头,很快就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来人。” 素锦端着热水进门,见她坐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还未清醒过来,笑眯眯的说:“奴婢进门瞅了几眼,见少爷还没醒,就没叫人来打扰。白丁说了,昨夜少爷出去待了一阵子,很累。” 傅静琪漱了口,又净了面后,腹中饥饿。吃了一碗熬的米油都出来的小米粥,又吃了两个包子,才叹着气:“再睡下去,就要饿死了。” 素锦收拾着碗筷,嗔怪道:“少爷才吃了这么一点点,连奴婢都比您吃得多呢。” 一竹小筑是自己开火的,下人的饭菜也没马虎。寻常人家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到油花,他们倒是几乎天天都吃得到肉。 “这包子味道倒是熟悉,不像是江都府的……”傅静琪擦着嘴角说。 江南只是一个笼统的概念,其下有诸多的州县,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饮食风格。 就说江都府,嗜甜。 就是包子里,也要有一丝甜味儿才行。 傅静琪昨日在茶楼里吃了夜宵,一笼小笼包,吃的她实在是有些难过。 不仅思念起了临安菜,虽是口味清淡,却并没有偏甜,只是偶尔用的酱油会多了一些。 “少爷吃出来了?”素锦拍手道:“是二娘子家的厨娘做的,就那个叫蜜花姑姑的。” 二娘子便是傅静琪了。 她在百里家行二,前头还有个比她稍大一些的百里柔。二者同岁,只是生日越差了些。 “蜜花姑姑说江都府的口味和咱们临安的不同,叫人买了些附近的吃食,自己又去厨下做了些。说若是不喜欢,就吃她做的。小娘子们贪新鲜,吃了些此地的吃食,说是有的吃得惯,有些吃不惯。奴婢吃了些糖油条,觉得味道很好。” 糖油条并不是原本江都的早餐,而是从别的地方传过来的。因为当地人嗜好甜食,又加以改良后,形成了如今具有江都特色的糖油条。 素锦还给傅静琪拿了一碟,傅静琪吃了一根,就腻的受不了。 不过和她在京城吃的油条很是不同,不仅小,口感也更脆些。 “其他人都去做什么了?” “小娘子们都上街去了,夫人们也跟着去了。这客栈里呀,就只剩下少爷您了。” 傅静琪对上她有些促狭的笑容,屈起手指弹了弹她的脑门儿。 “胆子大了,都敢编派你家少爷了。” 素锦捂着额头,娇声道:“奴婢哪敢啊。这不是见少爷你睡的太久了,也想着能不能陪着奴婢去街上逛逛,好叫奴婢也见识见识这江都府的繁华。” 难道她的一竹小筑和其他地方有什么不同?怎么她身边的下人,来的时候都沉默寡言的,到了她身边后,一个比一个活泛。甚至啊,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看看素锦这样子,不正是和红杏有几分相像。 说到红杏,傅静琪便问:“红杏和冷玥又去了哪里?” “红杏还在房里,冷护卫也在,可要奴婢唤他们过来。” “去叫吧,咱们出去逛逛。” “真的?”素锦面露惊喜。 傅静琪挑眉,佯装生气:“我身边的丫鬟都敢编排我了,我再不带她上街,没准儿她还要说我什么坏话。” “呀,奴婢怎么敢嘛。”脸上倒是笑得开心。 傅静琪换了身常服,便出了门。 江都的确热闹,不过看起来和临安倒也没什么不同。只是此地景色不同,百姓也更加热情。 他们在江都不会待的太久,除了给船补给,也有叫家眷们长长见识的意思。 “前方在做什么,怎么有这么多的砂石车?” 白丁去前头打听了下后,返身过来说:“打听过了,前面是正在敕建的贤王府。” 素锦和红杏眼睛一亮,差点儿要冲过去:“这里居然有王府!” 大皇子于今年开年时候受封了贤王,便要离京前去封地了。寻常百姓,又怎能知道贤王的封地在哪儿。等到匠人们在那片旧宅上开始动工,这才知道江都府是贤王的封地。 “陛下可真宠贤王啊,江都可是好地方啊。” “都说贤王不良于行,给他这么片好闪好书的封地,也是有愧疚吧。” “今上只有这两位嫡子,二皇子是太子人选,这不能当皇帝的老大,肯定要给老大些弥补。” 白丁听着这些人议论纷纷,脸色都变了。 “这江都府的人,未免也……太大胆了吧。”当街就敢议论皇族之事,还是在贤王府门前。 傅静琪摇着扇子,笑着说:“此处不是京城,没那么多限制。” 白丁抹了把汗,悄声说:“小的听说京城都是达官显贵,临行前还被老娘敲打了,说要管好自己这张破嘴,免得给少爷惹麻烦。不过啊,这八卦也挺好听的。” 傅静琪只能摇头,还能说什么。 这群人中,就属白丁最为滑头了。他这番话也不过是特意说给她听,为的不过是让燕嬷嬷能在她的印象中更好一些。也难为他一颗孝心,竟这么拐弯抹角表达了燕嬷嬷对自己的关护之情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寒意 历朝历代,皇权斗争下,总是要出现一些牺牲品。 未免同室操戈,早在前朝开国时,便将自己的兄弟,子侄们分封各地为王。藩王们可以主持地方军务,以防止权臣篡权,抵御外敌入侵。但朝廷对于这些藩王没有不是没有限制,只是限制极小。 便导致了后来,藩王势力做大,反过来对皇权造成威胁。直至后来的皇帝继位,也是从其兄手中抢夺的皇位,算不上名正言顺。他一称帝,便立即着手削弱各地藩王的势力。此后,藩王势力被逐步削弱,对朝廷的影响已经微乎其微了。 但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这些坐拥富贵,穷奢极侈的藩王们,是他们此生所能见到的,最高贵的人了。 江都府历史悠久,城市早已经形成了规模。要在这样的城市中敕建一座王爷府,不可谓是难上加难。 朝中大臣,又奏请天子,请求他于敕建贤王府邸时,不要太过铺张。另有大臣们言之凿凿,说贤王封地如此富饶,难免他日会有不臣之心。 对于这些奏折,元熙帝只是看了几眼,便叫人都丢了回去,懒得理会。 某日被烦的厉害,干脆说:“朕只有这两个嫡子,便是多宠一些又如何。难道诸位大臣家中,便没有更得宠的子嗣?” 谁敢说没有?自然是不敢啊。渐渐的,也就没人敢问了。 元熙帝虽是个平和的帝王,却也不是没有脾气的。 说来也巧了,此处原本有一座道观,但因年久失修,观中的道士也都四散离开。道观没了供奉,那些塑像经风吹日晒,连模样都辨不清了。 江都府百姓路过此地,常常要嫌弃这么个乱糟糟的院子,和整个城市都格格不入。 负责敕建江都府的官员们来此处查看,发现这里坐北朝南,背靠竹芽山,乃是一处风水宝地。也难怪百余年前,道人们会选择在此处修建一座道观了。 选定了地点,便轰轰烈烈的开始动工。 傅静琪等人来到江都时,贤王府已经建了大半,已经有了一个大致雏形。 就看那宫门高耸,雕廊画柱,金碧辉煌,威严高额,富贵之气扑面而来。 当地人从未见过这么气势磅礴的建筑,纷纷说天子对贤王极尽宠爱云云。 江都能有这样一座建筑,也是难得,甚至有人赋诗一首。 傅静琪只看着这个比起皇宫稍逊一些,却十分华贵的宫殿,眉心皱了皱。 这样华美的宫殿,又有文人赋诗,怕是将来要惹出祸端的。 此处位于主街,来往除了本地的百姓,还有各地的客商游人等,用不了多久贤王府之名就会传到京城里去。 他人只说陛下对贤王的宠爱,傅静琪只从中看出了刀尖寒寒,竟叫她在这夏日里,也生出了一丝凛然寒意。 敕建王府肯定要请示过天子,得到应允才可以建设。无论是选址,还是王府的规模,都有规定。而江都府这里,建造一座庞大的王府,是何居心? 傅静琪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不禁捏紧衣襟。都说天家无父子,此话果真不佳。 红杏和白丁还在那儿羡慕的瞅着这座巨大的宅院,说想进去看看究竟什么样。 还看? 傅静琪眉心一皱,叫着两人赶快离开。 她有心事,过路时还险些撞到人家的马车上去。 “抱歉。” “喂,小心着点。”那车夫说了声,扬鞭继续赶着马车向前走去。 傅静琪只想远离这处,也因此没能注意到在她转身后,马车的车帘掀开,露出一双清冷的眸子。 马车在正在敕建的贤王府前停了片刻,便又离开。 不多时,便到了一间临街的茶楼。 “公子,到了。” 马车上传来一声清冷的声音,一名着鸭蛋青色曳撒的少年下来,径直走进茶楼。 伙计是认得两人的,忙将人请到楼上的雅间。 推开门,雅间中竟已经坐了一人。 身着裋褐,衣料很是普通,虽容貌不俗,倒是和路边的普通百姓没什么区别。 这男人腰间系着一大大的皮囊,里面鼓囊囊的,也不知道装了什么。 “哟,这么晚啊。” 莫寻挥了挥手,往嘴里丢了一颗茴香豆。 “这儿的蚕豆煮的不错。” 何生一肚子怨气,看到他冷哼一声,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 “怎么?看到那贤王府了?” 何生冷冷的应了声,一拍桌子,气得不行:“你说他们究竟什么意思!” 莫寻睨了他一眼,呵呵一笑:“谁知道呢。” “那么大一座府邸,可不就是要落人口舌的玩意儿……” “何生。”少年低斥一声,掀了袍子坐下。 一旁随侍的青年,忙给他倒了一杯茶。 少年握着茶杯,抿了一口,喉咙里方才觉得舒服许多。 “不管他要做什么,都与我无关。” 莫寻笑着去拍何生的肩膀,力道重了些,惹得对方气得一脚踹过去。 他笑着跳到一边,倚着窗子看着楼下朝阳街的热闹。 “你家主子说的不错,那位要做什么,和咱们还真无关。你还能真的防了他?防不住的。”他拍了拍手,打开酒囊抿了一口。“皇家的人,就是再单纯也不能小觑。你看,这不是处处使绊子。” 何生嘟嘟囔囔:“当初一听给公子的封地在江都府,可把我高兴坏了。江都啊,多好的地方。谁曾想,他在这儿给咱们设了套。这王府修的像个皇宫似的,这下可好了,足够宫中那些大臣们参公子一本了。到时候在给公子安上一什么,意图谋反的罪名。” 这茶楼里人来人往的,就是雅间儿也不能放松。可在何生这儿,他倒是什么都不顾,叫莫寻好生无奈。 不过皇帝做到元熙帝这份儿上,也是难得了。谁人能有他那些心思,堤防这个那个的。 公子可绝对没有不臣之心,可在元熙帝那儿,不还得防着? 莫寻讽笑了下,又饮了一口酒。 这皇家啊,就不是那些心怀善念的人能够待的地方。从那儿出来的,就没个单纯的。可惜他这徒弟,虽不算什么良善之辈,但也绝对没有害人之心,到头来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第二百二十七章巧合 少年身姿挺拔,如青松傲立山巅,任你狂风肆虐,他淡然应对,岿然不动。 莫寻有些心疼,蹭到他旁边的凳子,语气也柔了几分:“徒弟啊……” 云陌寒抬眼,却是看向何生。“去查,为什么百里轻尘会在江都。” 何生刚捏了几个豆子,闻言一抹嘴巴,人便出门去了。 云陌寒这才看向莫寻:“有事?” 莫寻嘴角微抽,微微叹了口气说:“唉……没事。为师也就是感叹一下,岁月不饶人咯,徒弟不孝咯……” “师父。” “哎。” “我见你这个月也喝了不少酒,想必月钱也花的差不多。” 莫寻眼睛一亮,伸出手来:“徒弟难道要提早给为师发月钱。” 哪知,云陌寒睇了他一眼,冷冷的说:“师父把钱都拿去打酒喝了,这钱就不要拿了。” 莫寻哀嚎一声,就差抱着云陌寒的大腿,叫他不要这么狠心。 莫寻嗜酒如命,没酒就像不能活了似的。可他偏偏吧,还没什么赚钱的本事。要不是给徒弟担个贴身护卫的职位,还有月钱可以领,他上哪儿找酒喝去。 现在云陌寒说断了他的财路,不就相当于要了他的命吗? 云陌寒仿若充耳不闻一般,自顾自饮着茶,哪管莫寻哭诉。 王禄被他吵得头疼,忍不住道:“莫先生,惠贤大师说了,你早年受了内伤,一直没好好调养,于寿元有碍。可您这么一直饮酒,又不好好调养,身体何日才能养好啊?主子也是为了你好,你就多担待着点儿。反正咱们也管你吃穿,这月钱……就别要了。” 莫寻一听这话,差点儿嚎啕大哭。 果真是和他主子一个样儿,心太狠啦! 云陌寒眉心蹙了蹙,干脆起身,踱步到窗边去。 与其听他的哭诉,倒不如去听人间百态。 一看之下,倒是一愣。 只见楼下正经过几名穿着粉嫩衣裙,年岁都不大的小娘子正沿街走来。 这其中,有一名穿着水色上衫,秋香色长裙,头戴帷帽的女子引起了云陌寒的注意。 这是……阿琪? 前脚才见过百里轻尘,如今就见到百里家的小娘子们和阿琪一起逛街,云陌寒的眉心越皱越紧。 等到何生进门后,他不等他气喘匀了,便问:“百里轻尘携带家眷要去何处?” 何生一愣,纳闷道:“公子是如何得知他的要出远门的?属下费了不少力气,才打听到的。公子是不知道,百里家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调教的,口风紧的很。属下还是知道他们乘坐的船只是陌记所有,这才得到他们的目的地是京城。公子,你说巧不巧,咱们也要去京城。” 自受封后,云陌寒便转道来了京城。只是除了他身边的近侍,京城内便无人知晓。 如今贤王府已经要建设完毕,不日他便要从京城前往江都府。在这之前,他必须要提早赶回去,以免生出事端。 这么巧? 云陌寒紧皱的眉心,渐渐舒展开来。 他站在窗口,那群小娘子们已经走远了。 “何生,你说一个人的体态……算了。” 何生刚抬头,就见自家公子又看向了窗外。这窗外,有什么好看的? 云陌寒其实是想问,一个人的体态会有变化吗? 那日在小昭寺中,他一直看着阿琪。 而今日再见到的这人,虽从表面上看啦,二者无异。可无论是她行走的姿态。还是身高都与他那日所见到的人略有一丝区别。 也许是离得远,他没看清。何况,那人只是戴着一顶帷帽,未必就是阿琪。 …… 今日逛的尽兴,大家都买了不少小玩意儿。 “又瞎买一些没用的东西。” 傅静琪回到客栈的时候,正听到如姨娘揪着百里霖的耳朵骂着。 也不知道这丫头究竟买了些什么,叫如姨娘这么生气。 她摇了摇头,推开门,就看到里面已经有人等着了。 见她进来,那人下意识调整坐姿,而后又瘫在椅子上。 “唉,早知道还不如在船上呢。好歹我还能躲在船舱里,不用像现在,额逼人拉去逛街。” 傅静琪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白水,便在她身边坐下。 “你之前不是很开心?” 少女掀开帷帽,露出一张精致的面容,却是青竹。她按着脚踝,闷闷不乐的说:“谁叫少爷你生的这么高挑,我要扮作你,还得穿着高底鞋。” 时下倒也有不少女儿家穿起了高底鞋,可这种鞋却不舒适,根本就不是走路的。也只有那些出入皆靠软轿的大家小姐们才穿得起,寻常人家的女儿还得做活,穿着这种鞋连走路都不行,还怎么做营生。 青竹和傅静琪的身高相差有些悬殊,无奈就订制了几双高底鞋来穿。裙摆曳地,倒也能遮住鞋跟,不然早就暴露了。 这鞋不能来走路,逛了大半天,她的脚踝脚底都疼得厉害。 青竹吃着点心,用力摆手:“明天我绝对不出门了。” 傅静琪等她吃完后,才说:“你刚才用这只手按了脚,洗了吗?” 青竹的表情一僵,一点点的把手拿到眼前,随后啊的叫声:“你怎么不提醒我啊。” 傅静琪一脸无辜:“大概是我不小心忘记了。” 青竹气得光着脚满屋子跑:“少爷,你学坏了,你就知道欺负我!” 这虎虎生风的样子,哪还像刚刚那个躺在不动,只说自己不行了,病恹恹的女子。 傅静琪点了点头,想到:分明很精神嘛。 “欺负你?有吗?” “有有有!” “那就算是吧。” 青竹手指颤颤:“看,你自己都承认了。” 傅静琪哈哈一笑,“是啊,我自己都承认了。” 红杏悄悄从外面进来,就看到盘腿坐在椅子上的青姑娘,一脸郁闷。嘴里还絮叨着,什么变坏了,什么就欺负人之类的字眼。 “少爷,她这又抽什么疯呢?” 傅静琪眉眼弯弯,“不知道,也许是小日子到了吧。” “难怪啊。”红杏理解似的点头,“我那里还有些老红糖,要不要给她冲些糖水来喝呀?” 第二百二十八章又遇 离开江都府那日,是个晴朗的日子。 江南素来多雨,端阳节后,雨水便勤快了许多。 傅静琪一行人抵达江都府的第三日,便下了一场大雨。雨势磅礴,颇有几分恢弘气势。 外地人看个热闹,本地人倒也不觉得多么稀奇。 雨势后来稍小了些,却还是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 街上也没什么行人,偶尔有几个撑着伞走过的。 傅静琪便也打了一把伞,上了街。身边除了冷玥,便无旁人了。 逛了一周,买了些玩意儿,便又回了客栈。一觉醒来,天光明媚,正是个出行的好日子。 码头上人来人往,有搬着货物的小工,也有携家带口匆匆上船的一家之主。 傅静琪一行人下了轿,顿时惹来阵阵抽气声。 她对周遭的小声议论的人询视而不见,笑着叫人把此次采购的货物运上船。 刚要上船,忽听到:“百里。” 这声音有些熟悉,她回眸望了一眼,便撞入一双冷然的黑眸。 经历了一年时光,少年的身量又高了不少,只是依旧冷冰冰,没什么表情。 他穿着件玄色直缀,腰间系了丝绦,连佩玉都是墨色,正带着一众下仆朝她走来。 傅静琪静静站定,含笑道了声:“莫公子。” 自去年一别,她和这位莫公子便再也没见过。此行前去京城,所乘坐的船只正是陌记所有。 莫公子朝她拱了拱手,道:“你这是要北上?” 傅静琪含笑着点头:“有笔大买卖要去京城,正好带着家眷去见见世面,游玩一番。” 莫公子眸色幽深,嘴角竟露出一丝轻笑:“百里真是有心了。” “哪里哪里,不过是些许小事罢了。” 二人在这儿进行着乏味的寒暄,听的别人都累了。不过他们两人容貌都是绝佳,站在一起,便如同画卷一般,好看的很。 “巧了,我也要去京城。”莫公子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艘船,对她道。 傅静琪笑笑,说:“等到了京城,就抽个时间出来聚上一聚。” “那,就说定了。” 傅静琪把莫公子送上船,刚要抬步,又听:“云岫公子?” 这是道女音,声音清脆,带着股利落洒脱的劲儿。 她认识的女子不多,只有一人的声音是这般。 傅静琪回眸,果然见到一名穿着立领纱衣,摇着团扇,笑着朝她走来的女子。 “沈小姐。” 沈佳一笑,道:“叫什么沈小姐嘛,多见外啊。没想到能在江都府见到公子,咱们可真有缘啊。” 傅静琪失笑,还有些无奈。 自上次与沈小姐聊一次,二人每次见面,对方都露出一丝感兴趣的表情来,真是叫她不知如何是好。沈小姐也从未说过要她娶她,只是喜爱罢了。 她还记得那时她说:“你有未婚妻,我又不会给人做小,又不肯从你未婚妻手里把人抢过来,也就只能过过眼瘾了。公子你不要这么小气,就让我看上几眼吧。” 沈小姐都已经这样说了,她还能怎么办?忍呗。 “沈小姐这也是要出门?” “是啊,要去越城。下人们还没找好船,只能靠我出马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沈小姐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傅静琪又不傻,像沈家这样的身份,怎可能出行前才慌慌张张的跑来找船。看破不代表要说破,便道:“码头上的船只不少,想来不会叫沈小姐失望。” 沈家哼了声,娇俏的耸了耸鼻尖,团扇轻轻点在她的胸口。“一年不见,公子你怎么还是这么冷淡啊。我又没想怎么样,怎么你这害怕?啊呀,我都看到你家里的船了,你便邀请我上船,多好。” 傅静琪可不觉得有多好,只有头疼罢了。 柳姨娘便是在此时赶来的,一见沈佳,便拧了拧眉道:“云岫,怎么回事?” 沈佳只觉得柳姨娘看向她的目光满是审视,不自觉就紧张起来。 她到底只敢在傅静琪面前口花花,可当着柳姨娘这种长辈,借她个胆子她都不敢。 施了一礼,语调也柔和了不少:“我此去越城,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行船。恰好遇到云岫公子,正想着能不能用百里家的船,载我一程。” 柳姨娘素来喜欢那些大大方方,举止有礼,又明艳的女子。一听沈佳说,便有些动摇。 傅静琪也不想和沈家关系弄僵,便道:“既然如此,小姐便上船来吧。” 沈佳目的达成,一脸开心,提着裙摆就朝自己的下仆跑去。 也不知道吩咐了什么,只见那个管家模样的人脸上有些古怪。还看了她好几眼,才转身又对人吩咐了几句。 傅静琪想,大概是要把他们先前订好的船退了吧。 不过,这也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等傅静琪登船后,沈佳正好也赶了过来。 她看起来有些急切,带的行李也不多,算是轻装。身边只有几名护卫,和两名丫鬟,以及一名婆子。 百里柔等人正在甲板上晒太阳,正巧瞧到这一幕。 莫允儿眉心一皱,好奇道:“这姑娘是谁啊?” “她啊。”百里柔摇着团扇,格格的笑了:“大哥的追求者。人不坏,还挺可爱的。” 沈佳是个有趣的姑娘,更没什么坏心眼。之前为了和傅静琪把关系打好,还给她们送了不少有趣的小玩意儿呢。 能把自己的目的就明晃晃的摆在眼前的,也是不多见了。而且沈佳虽然喜欢百里轻尘,却从未想要嫁入百里家,行事也很是稳妥,并未有任何逾越之处。不然,又怎能得到几位小娘子的喜爱。 莫允儿一听,却是略感惊慌。 在她看来,那位住在明月阁的傅家表姐和她身世一样,二者并无不同。可这位沈小姐,一看便是好人家的姑娘,不仅长得好看,且爽朗大方。 她担心,自己若是要争,还真的争不过。 在船上不好施展手段,难道真的要等到京城?莫允儿揉着手中的帕子,一张脸上满是纠结之色。 平日里见到表哥的机会都少,又何谈和他谈情说爱啊。 现在又跑出来一个什么沈小姐的,真是烦死人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小丫头 天气晴好。 可于船上的这些小娘子们来说,却有些过于厌烦了。 百里柔用扇面遮着脸,嚷着要晒坏脸了,匆匆便往船舱里赶。 百里霖正在甲板上玩耍,也被二小姐百里若推回房间里去,嘴上还威胁道:“你就等着被太阳晒出个麻子脸吧!” 听的百里霖吓了一跳,捂着脸,生怕自己一觉醒来就有一张麻子脸。 如姨娘给这对姐妹气得捂着胸口,哎哎叫着,直说生两个丫头片子比小子还要皮。 阳光的确是太盛了,主子们都躲在舱室里不出来。 下人们无事可做,便也都开着门,在各自的舱室中做着活计。 好在江面上还有些凉爽的风,不然这下子真是要愁死人了。 傅静琪昨日没有睡好,便回房间去补觉。 等到醒来时,已经是晚间了。 吃过饭,素锦端来热水给她洗漱。 傅静琪泡着脚,询问道:“沈小姐那边可记得叫人好好照顾着。” “奴婢省的,早就叮咛下去了。”素锦捧着一方巾帕,对着她的一双脚啧啧称叹:“少爷的脚像是泡过牛乳的,比奴婢的脸蛋还要滑嫩。” 若是几年前,听到小丫鬟这么说,她肯定要胆颤心惊一番。如今的傅静琪,便是衣衫不整,被人怀疑身份,也不会有丝毫畏惧之色。 袖子挽起,抽了个迎枕垫在身后,傅静琪朝素锦笑笑,有些无奈的说:“哪有人用自己的脸蛋和别人的脚丫比的。” “那又如何。”素锦不以为然道:“奴婢说的又不是假话。” 忍冬端着茶点进门,道:“少爷可还要看会书?” “白日睡得多了,这到了夜里却是睡不着了。”傅静琪笑了声,叫她把自己之前瞅过几眼的话本子拿来。 这书倒也没什么有趣的,不过消遣罢了。 看了一阵子,便听到有人来敲门。 傅静琪抬了抬眼,示意素锦去开门。 打开门,却是个年岁不大,生脸的丫鬟。 “我家小姐叫奴婢来,说是给公子送些夜宵来。这酒是药酒,对身体好。” 说是夜宵,倒不如说是些下酒菜。 也不知道这位沈小姐是哪里的兴致,竟准备了这么多的玩意儿。 不仅有盐水的麻豆,竟还有四碟各式卤味,散发着喷香的味道。 “江水寒凉,夜里饮些酒来,好睡些。” 这是沈佳的原话,想来是听说她白日睡了一整日,便知晓她睡眠不好。 傅静琪的睡眠不好,也不是什么秘密。 她的睡意不多,且清浅。 素锦上前把酒菜接过,傅静琪微微一笑,感谢:“劳烦沈小姐惦记了。” 哪里料到,这小丫鬟竟嘟着嘴巴,很是气愤的说了声:“知道我家小姐对你好,你不心疼心疼她。” 傅静琪哑然,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小丫鬟也知道自己说多了,转身推门就离开。 她刚出门,傅静琪便听到一个婆子的声音:“你个小蹄子,胡吣什么!小姐的事儿哪轮得到你一个丫鬟多嘴多舌!等回去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隐隐还能听到那丫鬟替自己辩解的声音,说什么:“小姐明明喜欢他嘛,我这是帮她呢。啊呀——婆婆,耳朵疼耳朵疼……” 再来,声音就远了,傅静琪也就不再听了。 她招招手,叫人去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来。 酒色呈淡淡的琥珀色,嗅之倒没有什么特别的药材的味道,反而是有一阵很淡淡的花香。 入口绵软,饮起来倒是和花雕味道相近,还有几分桂花酒的气韵。 “倒是挺好喝的。” 素锦抽个折叠的小几子出来,就支在床上。 “这丫头一看就是个受宠的,说话没轻没重的。” 傅静琪哈哈一笑:“你这是替我不平了?” “你是我家少爷,我当然心疼了!她家小姐喜欢谁是她家小姐的事儿,和咱们又有什么关系嘛。哼!喜欢少爷的人多了去了,难道还得没个都得给个好脸色看?” 傅静琪早就发觉了,素锦这丫头是个护短的性子。别人若是欺负了她,她也不一定会反击。但要是有人欺负了她在乎的人,这丫头恨不得撸起袖子去和人家干架。 “好了,提她们做什么呢。沈小姐是沈家的嫡女,将来沈家的产业都是她的。和她搞好关系,总是没什么坏处。” 素锦也知道沈佳背后是沈家,每年从百里家不知道购进多少布匹,得罪了自然没有好处。 “那她也不能说少爷……” 傅静琪摇摇头,招呼着忍冬一起:“都别忙乎了,这么多的东西吃不完明日就该坏了。不过,少爷我可以饮酒,你们两个小丫头还是算了。” 素锦一跺脚,哼了声:“奴婢才不稀罕她送来的什么药酒呢。” 傅静琪晃着手中的酒瓶,故意逗着她:“这可是白来的东西……” “少爷什么时候竟有了爱占便宜的小毛病了!百里家是缺了少爷这口酒了……” 忍冬被她吓了一跳,忙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哪有下人和主子这么说话的,还不得给赶出去啊。 “好了,不气不气啊。快过来吃东西吧,这鸭子卤的倒是不错。” 知道这丫头是替自己抱不平呢,傅静琪还能说什么。 素锦被忍冬拉着坐在小杼子上,脸上还是一副不高兴的表情。“少爷可不能从了她,您可是有未婚妻的人呢。” 傅静琪实在是哭笑不得,怎么到这时候还记得呢。 “你家少爷我,倒不至于为了几盘小菜和一壶小酒就委身于人,你且安心吧。” 这丫头整天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就是听红杏说,这位沈小姐曾有意想要从她这里借个孩子过去,这便如临大敌了。 大约是觉得傅静琪态度很诚恳,素锦这才展露笑颜。 “少爷快吃,奴婢觉得这蚕豆也煮的不错。” 忍冬傻乎乎的看着两人,最后只能低头吃东西。 少爷和素锦姐姐的两人怪的很,她还是吃东西吧。 嗯,这蚕豆真的如素锦姐姐说的那样,真好吃啊。 第二百三十章矜持些 江南的夏日,总是雨水多于晴日。而于金江上,却是碧空如洗,是陆地上的人们羡慕不来的大晴天。 这日,江上倒是起了雨,所幸雨势并不是很大,细细密密的,如牛毛般,裹挟着江面的风,扑在面颊上,也是淡淡的凉爽,并不让人觉得有任何不舒适的地方。 夏至已过,盛夏的酷暑便要来临了。 还未介入六月,天便已经热的不行了。这场绵绵细雨,倒是叫船上的人好生欢喜,舒坦的不行。 傅静琪顺着敞开的窗,看到甲板上一群热热闹闹,打着伞,叫下人烧火煮水的小娘子们,暗自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她们是哪来的兴致,便要这种天气里,煮茶吃点心。 这之中,就属沈佳玩的最是开怀。吃茶赏景,也是由她提出来的。 都是年轻的小娘子,很容易就打成一片。沈佳家族中的那些姐妹们关系一般,也没什么亲近的。但她性格爽朗,很容易相处,自然就受到百里柔等人的欢迎了。 倒是莫允儿对她有些戒备,偶尔还会出言试探。 红杏偶尔在这些小娘子身边晃悠几圈儿,等回来后,便把自己听到的话当故事似的说给她听。 先说:“你这位表妹真是厉害呢。先是委婉的说自己和表哥的关系亲近,而后又不着痕迹的讽刺了下沈小姐追着男人后面的行为很是羞耻。” 又说:“沈小姐给了你的小表妹没脸,小表妹开始反击。那委屈装的哟,就是戏台上最厉害的大家,也要比她逊色三分。” 她这明褒暗贬的,好生的把莫允儿给讽刺了一番。 傅静琪也不说话,由着她去讲。 红杏生性自由,又喜爱各种美食,这些时日一直在船上待着,早就把她给憋坏了。若是她再说些什么,这小妮子没准儿气得要跳起来了。 也不知道冷玥到底是干什么吃的,就这么点小事到现在都没弄明白。 他人的感情问题,若是没有前来求助,最好是不要出手去干涉。免得你相帮不成,倒是令这二人成了怨偶。 傅静琪深知情感一事从来就不是简单二字便可以解释的,故而便也不去理会。至于红杏和冷玥,就只看缘分如何了。 她捻了一枚剥好的菱角,丢入口中,也不理会,只管叫她去说。 红杏说了一阵子,便觉得口干,拿起素锦准备好的茶水,咕咚咕咚的就灌了下去,着实不像是个女儿家。 末了,她一抹嘴巴,探头去看傅静琪手中捏着的书卷。 只见这书册上词汇生涩,语句中也是满是道理,红杏只瞟了一眼,就大呼头痛。“少爷整日里看这些,不觉得无趣?” 素锦跟着一笑,给她添了茶:“叫白丁买的话本子,少爷不是很喜欢,便只拿了这册《地藏菩萨本愿经》来看。本来是有一册《南华经》,却叫沈小姐给借走了。” 红杏耸了耸鼻尖,捏着蒲团盘膝坐下。 她托着腮,脸颊因出汗而红润健康:“少爷啊,你这样可不行呀。” 傅静琪挑眉,将经书搁在一旁,歪着头看她:“哦?怎么就不行了?” 红杏嗔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你要是天天读这些经书,就不要去逗外面那些小娘子嘛。” “我又哪里逗弄她们了?”傅静琪一扁嘴,装作很是委屈的模样。 她本就生的好看,再加上这么一作扮,逗得素锦和忍冬两人红着脸偷笑去了。 红杏气得一叉腰,差点儿要从罗汉床上站起来了。 “总之,就是不许!沈小姐和你借经书,肯定是打着有来有往的意思。你,不许理她!” 这话听起来好没道理。但若按照傅静琪的身份,旁人只会当红杏是吃醋了。 要知道,云岫公子生来俊美,她身边的护卫们也是一等一的明艳人儿。冷玥虽面冷心也冷,但面容俊朗,高高大大的模样,很是惹人心动。而红杏总是一身红衣,娇俏可人,也不知道多少男子们暗自爱慕。 便有人说,在云岫公子身边伺候的下人,便是颜色这一关就不知道要考验多少人了。 没瞧见公子身边伺候的婢女,那也是难得的美婢了。 至于红杏护卫的身份,可是常常被人遗忘。世人都想,你一个女娃娃,就算真的会几把功夫,又能派上什么用处。 早年时候,傅静琪应酬时,还遇到有人打听红杏,甚至许以钱财,要将她买去。对于这种色迷心窍的人,她可不会看在眼里。 虽是人就会有弱点,但弱点这样显眼,一击就破的,不堪为敌。 她把红杏护的紧,又从不轻慢。久了,倒是叫那些人生出一种想法,百里轻尘是真的看重这个婢女,把她当作护卫,而非之前众人猜测的那般,是什么妾婢之流。 不过,这些陈年旧事,她也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倒是素锦和忍冬对看一眼,眼神中都透露出一丝惊奇。 她们知道少爷待红杏不同,却没料到红杏竟敢在少爷面前如此的大胆。可是若红杏真的是少爷的房里人也就罢了,偏偏她们伺候这么久了,可从未见红杏夜里在少爷这处留宿。 不仅如此,旁人家的公子到了这把年纪,身边都要有一两个近身伺候的丫鬟,用来抚慰少年人无处放肆的热情。可她们公子,好似只对做生意感兴趣,根本不近女色。 傅静琪忽的就笑了,卷起的经书轻轻敲在红杏的脑门儿上。 “你个小丫头,倒是胆子不小,居然敢管你家公子了。” 红杏看似粗枝大叶,实则粗中有细,她这是提醒她不要和这些小姑娘们太过亲近,免得到时候不好收场了。 “沈小姐之事你无需理会,她不会有别的想法。你越是堤防,就越像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好啦,去吃菱角吧。” 红杏分明还有话说,可被傅静琪这么一堵,便也不好说了。只能闷着气,抱着一盘菱角,叫嚣着说一点都不分给她吃。 傅静琪哭笑不得,她难道还差了这一些菱角吃? 不过,沈佳同她借《南华经》,倒是叫她有些意外。 第二百三十一章心疼自己 江面之上,风徐徐,很是舒适。 傅静琪手中握着那本《地藏经》,也只是随意翻翻。 这经书乃是上次去小昭寺时,惠慈大师赠与她的,说是多读一读,也许有益处。 更还言之,说若她不是女子,倒是真的很适合同他学佛。 傅静琪好笑不已,摆摆手便下山了。 自她第一次来小昭寺时,惠慈大师便数次游说。可她明明知道她身份女子,是不能留在小昭寺,却还不放弃。每次被打击到,萎靡一阵子。可再等她来时,居然还有劲头。 这时候久了,傅静琪也不知道拿惠慈大师如何是好了。倒是青竹因为听了一耳朵,对惠慈大师很是堤防。总是担心自己哪一天便着了他的道,真的跟着遁入空门。 傅静琪摩挲着腕子上的佛珠,只觉得青竹这是太过异想天开。 惠慈大师说她与佛有缘,可她却眷恋着红尘,如何都割舍不下。她身边有这么多的人,叫她如何舍得下他们。 若是有一日她真的能够把一切都放下,说不准真的会寻一处避世之地清修。倒是如今嘛,还言之过早。 随手把经书丢回床榻,傅静琪缓缓起身。 因是在船上,她也颇为随意。 只穿了件皎白色交领,和一条青绿色下裳。便是要见客时,也只是外披一件单薄鹤氅,头发也仅是用发带束起,随性的很。 素锦和忍冬正在门外剥着嫩菱,这是厨房要用来做菜的,二人左右无事,便要了一些来。 听到房内有响声,素锦忙起身,用帕子擦了擦手指,才去敲门。 待到回应,这才推门而入。 “给我递杯水来。” 素锦依言行事,递了杯温水,又问:“可要奴婢去烹茶来?” 自己跟着的主子好伺候,便是他们这些下人的福气。素锦自来时,就被教导,说少爷只喝白水,偶尔还要喝些药茶。 这药茶不知道是什么配方,素锦没敢问,也轮不到她问。只是问清楚了做法,煮给少爷喝了便是。 “唔……”傅静琪略略思考了下,就叫素锦去煮了。 随着她的年岁一日长过一日,许多女子的特征便开始显现。 若是没有这药茶,她当年吃的那虎狼之药,便能要了她的命。 只是药茶喝久了,便真以为自己是常年泡在那药罐子里。 说起来,去年观赏赛龙舟时,她身侧坐着的那位莫公子身上也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草药气。因气味极淡,若不是两人离得近,天气又热,他身上出了些汗,她怕是也闻不到。 这药味并非是生病吃药才会有的气味,倒像是长久服药。 她观那位莫公子的面色,他也不像是久病之人啊? 傅静琪摩挲着手中的杯盏,眼中闪过一抹暗芒。 看来这位莫公子也许同她一样,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 两艘大船一前一后。 云陌寒扮作莫公子,和傅静琪一行人前后行进,朝向京城。 船上的人乃是他的私兵,本不需要伪装。但因为前方的船只上的人乃是百里家的人,云陌寒只得小心。 天气炎热,他又不能近凉水,更是难挨。 何生进门来,说今日晚上该泡药浴后,人也没离开,就蹭到他身边。 “公子,百里家的船上很热闹啊。” 习武之人,眼力非凡。何生自然看得到,为首的大船上热闹极了。虽没有歌舞之声,但是一行人真的如同游玩般,来来回回的,打闹玩耍。 他一向觉得女人惹人厌烦,此刻看到这些追逐的小娘子们,竟也忍不住会心一笑。 少女们就像是花丛里娇艳的花朵,还真叫人讨厌不起来。 云陌寒正倚着一只素面的蟹壳青大迎枕歇息,闻言抬眸,淡淡的扫了何生一眼。 这一眼本没什么含义,可何生的头皮却有些发麻。 他忙举手,保证说:“我真的没有坏心。” 百里家虽富庶,但到底是商贾之家,也没什么底蕴。只是几个庶女,他若想要,也娶得。不过,他是真的没那个心思。 云陌寒这才收回视线,淡淡道:“那几个小娘子和百里轻尘倒是生的不大相像。” 何生回忆了下百里轻尘的长相。 少年身材颀长,略有几分纤细,一双带笑的桃花眼,长眉入鬓,倒真是个好颜色。 而那几位小娘子,虽也娇俏可人,却还是比之她们的兄长差了不知几何。 “的确是不太像。不过他们也非一母所生,容貌上有所差别也不太奇怪。我听说,那位莫夫人,非但是个了不得的女人,也是个美人儿。” 可惜,这美人儿早就香消玉殒了,不然真的可以看看,能生出这样美男子的母亲,该是什么绝色之姿了。 云陌寒倒也想起了百里轻尘的姿容,和他鸦羽一般的长发,红艳的有些过分的嘴唇。 男子生成他这样,果真是罪过。 他眉心一颦,手中握着的笔直接丢到一旁去。 何生进门时,他正在写信。可只写了两个字,便写不下去了。 何生偷偷睨了一眼,便没敢再看。 公子又在给那位傅家小姐写书信了。不过何生倒是觉得,这应当是情信还差不多。分明和百里轻尘做着生意,却要给人家的未婚妻写情信,自家公子这手法果然是不一般啊。 何生心中感叹,也不知道是该同情百里轻尘,还是该同情自家公子,或者是赞叹一声这傅小姐的忠贞可爱了。 公子给她写了这么多的信,送了那么多的礼物,也没见她回一封。礼物倒是收下了,连个回礼都不曾。 若不是他们人的人很确定,东西是交到傅小姐手中,他没准儿还以为百里轻尘看出什么,把东西给扣下了。 “公子啊……”何生想到莫寻的话,忍不住劝道:“天涯何处无芳草,您又何苦在一根树杈上吊着。何况,这树杈也不是……无主之物啊。再说了,那位小姐,对您不也是没,没什么想法。” 云陌寒连头都未抬,便道:“她只是忘记了,我自会叫她想起来。” 何生看他不知什么时候又把笔捡了起来,正认真思索,准备下笔,也只能无奈一叹了。 公子这样执着,叫他真的很难办啊。难道有一天,他会跟着公子一起去……抢亲?他这一世英名,怕是要毁了啊。 第二百三十二章劝说 深褐色的浓稠药汁在浴桶中缓缓化开,蒸腾出的烟气散发着一股有些苦涩的气味儿,夹杂着一种药草的淡淡清香,倒也不至于太过难闻。只是离得近了,却也不那么好闻就是了。 隔着一层薄薄的烟气,何生也不敢去看自家公子的脸,只管拎着木桶往里面添水。 这药浴公子足足洗了十年,期间的药方也换了多次,可这苦涩就像侵入岁月的苦汁子,咽一口唾沫都是苦的。 何生咋么了下嘴巴,心里憋着事儿,总觉得不大舒服。 假寐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张开眼睛,注视着何生略显郁卒的脸,“何生。” “是。”何生正在想事儿,猛不丁被吓了一跳,手里的桶也咣当落了地。 门外的护卫们听到一声巨响,不由声张:“主子!” 但见少年面无表情,依旧是冷冷,何生却只觉得他在嘲笑自己,脸色不由微微的一红,只觉得好不丢脸。 忙对外面招呼了声,便垂首立在一旁,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何生。”他道:“你有心事,与我有关。” 何生搓了搓手,忐忑的瞅了一眼,又低下头,轻轻嗯了声。 这里没有镜子,他自然是看不到自己此刻的表情,活脱脱就是个刚嫁人的小媳妇儿。 云陌寒抬了抬眼皮,叫他说。 何生舔了舔有些干燥的起皮儿的嘴唇,眼睛也不敢往别的地方瞅,就小声的说了句:“公子,我觉得你就算再喜欢傅小姐,也不能,也不能就抢了……别人的未婚妻……” 最后几个字,几乎低不可闻,再看何生的头也恨不得藏进去。 王禄就蹲在一旁的红泥小炉旁煮着茶,听到这番话,差点儿一头栽进炉火里去。 他腾地站起来用力推搡着何生,叫他赶快给公子服软。 就算公子再宠他,有些事也不是他能置喙的。 云陌寒撩了撩水,鼻间溢出一个淡淡的:“嗯。”字。 王禄听的是心惊肉跳的,何生也没有比他好到哪儿。 何生的话刚一出口,就后悔了。 他们公子看似对什么事儿都不上心,一副淡薄性子。可有什么事儿要他真的认了死理,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他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了,竟说出这番话来。 扑通,便给跪下了。 “是属下僭越了。” 云陌寒睇了他一眼,也没叫他起来,只问:“你觉得我做的不对?” 何生还犟着,生怕自己出口的话不好听,干脆就不说了。 王禄急的是满头大汗,脸都红了。 云陌寒这才道:“我就是想试试,有什么事,是我能争一争……” 王禄一直盯着那处,只见少年的眼睛眯了下,有一丝不明显的情绪从他眼中闪过。 他不着痕迹的低下头去,恨恨的瞪了何生一眼。 就这么个蠢货,平日里公子好好宠着,关键时候居然一点用处都没有,真是要气死他了。 王禄在心里一叹,涌上心头的更有心疼和难过。 他家公子也十七了,可身边别说个亲近人儿了,连个朋友都没有。除了他们这些尽心伺候的属下,他还有什么家人朋友的。好容易有个人终于落在他心头,叫他挂心,他们还拦着? 王禄在心里狠狠给自己一巴掌,暗骂道:王禄啊王禄,你不能替主子分忧,又有什么用处,倒不如干脆跳江死了算了。 他一脚踢到何生的屁股上,叫他起来。 “公子,男女之情看似复杂,其实也不复杂。傅小姐年岁不大,许多事可能还没想明白。再者说来,她身边还有一位百里轻尘,自然不好对公子的信笺有什么反应。奴才看了几本话本子,总觉得其中有些法子,倒是可以用上一用……” 何生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一开始说不赞同主子去追求傅小姐的人是谁?怎么到了现在,第一个卖了的人就是他! 可恨,绝交! …… 傅静琪没什么睡意,见炉上坐着水,便提起搁在炉火上,又去取了茶叶。 因在船上,素锦和忍冬便没有睡的太远,就在舱室外间置了一张小床。 旅途劳顿,傅静琪心疼两人,叫她们去隔壁睡,两人说什么也不肯。 刚出行时,两人倒是宿在隔壁间,可半夜里傅静琪没人在身边伺候,不小心打翻了一盏油灯后,素锦就叫着忍冬,说什么也不离一步了。 傅静琪只能叹息,心道幸亏这只见除了有半扇隔断,还有一小扇屏风,不然她的身份要暴露也是迟早的事儿。 她煮的茶并非是寻常的茶叶,而是叫人准备的特制药茶。 把茶丢进茶壶中,还要煮来才能饮。 她嫌费事,便只用热水来冲泡。等到半温着,便可以饮了。 便是在船上,茶盏也是得讲究着。 傅静琪这几年来,便像是养在锦绣堆中的公子哥儿,若是再浪荡些,倒真是像极了。 只是她生的俊美非凡,便是倚着那精致绣纹的红色迎枕,也不会叫人觉得娘气。大抵是因为,这少年合该如此。 可此时,在这深夜里,她独自煮一壶茶,那身上的落寞之气,却叫人如何都忘却不了。 忍冬已经在隔断那儿站了有一阵子了,她捏着袖口,迟迟不敢靠近,总觉得自己一靠近,就会打扰到眼前这幅静谧的画卷似的。 可她若不去,又有谁来伺候少爷? 忍冬咬了咬下唇,迟疑了下,还是小心的走了过来。 傅静琪正将一壶茶注入青瓷茶盏中。这茶盏是青竹差人带给她的,造型简单,却典雅。碧色的茶汤注入,有一种说不出的清爽感,很适合夏日。 她抬了抬眼皮,招呼忍冬过来。 “少爷。”忍冬期期艾艾的叫了声,这才发觉自己的行动早就给人觉察到了。脸色一红,迈着小碎步走过来,便要去捧那茶壶。 傅静琪一笑,语调柔和的问道:“怎么不去睡?嗯?睡不着吗?” 忍冬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黄郎中开的药是很好的,可是奴婢长这么大,却是第一次坐船,一直都习惯不了。总觉得夜里是睡在波涛上,晃荡着,便难以成眠。” 第二百三十三章突变 “这船已经开了几日了,还不曾习惯过来?” 忍冬抓了抓头,慢慢蹲到她身旁,“本来是习惯了,结果这几日有些风浪,突然又不大习惯了。” “再等些日子,到了京城,便好了。” 忍冬抱着膝盖,抬头瞅着少年的脸。 船舱里的光线不足,少年又只点了一盏油灯。墙上是忽闪忽闪的剪影,依旧俊俏的很。 她托着下巴,偷偷感叹着:不管从哪里看,少爷都这么好看呀。也不知道未来的少夫人会是什么样子,说起来她还从未见过那位傅小姐呢。 都说傅小姐每年都要去小昭寺上香,今年不知道为什么没去。不过傅小姐没去,少爷倒是去了。 她和素锦姐姐在外面伺候着,只听到里面梵音阵阵,一点儿都没感受到什么佛光普照,只觉得想要睡觉。 也不知道少爷在里面待了多久,出来的时候她睡的口水都流到下巴上了。少爷还指着她的口水,叫她好好擦擦。 一想到这人,忍冬的脸又红了,觉得丢脸的很。 傅静琪抿了口茶汤,眉心蹙了蹙。 忍冬一直偷偷观察,这时便忙道:“少爷?” 傅静琪按了按自己的胃部,一叹:“晚间吃的不多,此时倒是有些饿了。” 忍冬腾地一下就站起来,恨不得举着小手:“我,我给少爷去准备宵夜。” 哒哒就往外跑去。 傅静琪只看到一道杏色的影子,转眼间就没了人影。 可没等她感叹,这道影子却又跑了回来。 “少爷……”她微微喘着气,脸色通红:“您想要吃什么?” 傅静琪险些笑出声来,想了想对她说:“要碗汤面吧。不要葱,加些芫荽。唔……再来些辣子油吧。” 忍冬揪着袖子,认真的点着头,保证会准备好。 傅静琪看她急急忙忙出去的背影,摇了摇头,继续饮茶。 柳姨娘……不,如今该叫柳夫人了。 柳夫人给她的院子里分来三个丫鬟。素锦,忍冬和半夏。 素锦和忍冬是贴身伺候的大丫鬟,而半夏擅厨艺便被分到了她的小厨房里去。 她和半夏见的此处不多,只知道是个有些木讷本份的丫头。而素锦因为接触的多,也比较熟悉。至于忍冬,她一直以为这丫头是个不出头,话也不多的。没料到,是她看走眼了,这小丫头分明挺有趣的。 船舱都是用木板隔着,薄薄一层的,她还能听到隔壁红杏磨牙的声音。 傅静琪无奈摇头,捧着茶盏,扯过一只大迎枕,便这样靠着。 江面风大,也不曾开窗。除了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便也没什么可欣赏的了。 她微闭着眼,手指轻敲床沿。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听到一阵轻敲的脚步,是忍冬回来了。 她提了一只食盒,鼻尖上汗津津的。不过进么而动作很轻,丝毫没有惊动到睡的香甜的素锦。 主子要吃汤面,她们可不能只是准备汤面。 忍冬去厨房的时候,正遇到了去找水喝的半夏。一听主子要吃夜宵,她忙洗了手,去揉了面,叫她把鸡汤找出来,又迅速的弄好了几样小菜。 一碗面的份量并不大,只有一小碗,上面的堆着香嫩的芫荽,还有一勺辣子油。清冽的面汤,白色的面条,翠绿的芫荽,鲜红的辣子油,诱惑着已经沉睡的味蕾,叫人精神一震。 四样小菜,傅静琪最是中意那道不知道如何做的凉拌笋。鲜嫩爽口,有芝麻麻椒油,开胃极了。 不知不觉便把一碗面都吃光,连汤都没放过。 连忍冬都捧着碗感叹说:“少爷是真的饿了。” 傅静琪有些脸红,她外表是男子,可毕竟还是女儿家,这么能吃,倒是有些不大好意思。 忍冬也不知,嘴上还在说着:“少爷平日里吃的都太少了,难怪都瘦巴巴的……” 她的话音还没落,就被傅静琪轻敲着额头。 “小丫头,居然敢偷偷说你主子的坏话。” 忍冬平常在她面前自在惯了,现在也没觉得有什么逾越的,反而捂着头,嗔道:“少爷明明就不爱吃饭,居然还嫌奴婢说教。” 傅静琪摇着头,感叹:“现在的小丫鬟们,脾气也都很大啊。” 忍冬羞红着脸,眼睛里都含着泪珠儿。 见状,傅静琪也不再逗着她玩了。这些丫鬟和红杏不同,可没有她脸皮那么厚。 “把窗开一些,这屋里有些气闷。” 忍冬踮着脚尖把窗推开一道缝,支了起来,“晚上不能一直吹风,要害病的。” “是是是。小管家婆。” 夜色沉重,江面上凉风阵阵。透过着一道浅浅的缝隙,也只能看到远处的星月,随着摇晃的船,轻轻摆动。 忍冬给油灯加了个罩子,见灯火还在摇曳,就叫她早些睡。 还真是管的勤啊。 傅静琪摇了摇头,她本是无聊,想要拿本书册来看,被忍冬这么一管。便算了罢。 那书刚丢回枕头下,她忽然从风中听到一阵急促又紧张的呼喝声。紧接着,还有阵阵凌乱的脚步。 她眉心一皱,直接从床上坐起,趿拉着鞋子便走到窗边。 忍冬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还以为她是要打自己,吓得忙捂脸,直接跪下了。 等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动静,这才敢睁开一只眼,偷偷去看。 却见少年就站在窗户旁,窗外皎白的月光落下他脸上,只能看得到少年精致的眉眼正因为某种情绪而紧张着。 离得窗近了,听的就更清楚了。 周围都是嘈杂的人语,像是倍看的水壶,不时发出呜呜的声响。 傅静琪等待了一阵,眉心越皱越紧。 突然,她的脸色一变,走到屏风旁,扯了件外袍披在身上,便举着那盏灯出了门。 忍冬一愣,忙跟上去:“少爷!” 她走的又急又快,不小心趔趄了下。 素锦被她的声音吵醒,脸色还带着未醒的迷茫。 “忍冬?你怎么了?” 忍冬慌慌张张的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少爷就冲出去了。我,我有些害怕。”她还从未见过少爷这样呢。 第二百三十四章准备 夜凉如水。 江风徐徐,吹拂着傅静琪身上披着的吉祥纹披风猎猎作响。 她还未到冷玥门前,房门便被人从里推开。 冷玥已经穿好衣衫,长剑就背在身后。 “听到了?” “听到了。” 不多时,红杏也从舱室也钻了出来。一身劲装,峨眉刺就别在腰间的皮套中。 她正绑着手腕上的绑带,一手咬着绳头正在打结。 “不知道是什么事儿。” 匆匆便去白丁房门前,用力踹了几脚,把人弄醒,叫他去叫大家起来。 白丁披散着头发,一边跑一边系着衣襟,手里的灯笼被风吹的摇曳,仿佛随时都要熄灭。 他脚上趿拉着一双防滑的草鞋,踏在甲板上发出哒哒声。 傅静琪嘴唇紧抿,视线一直注视着远方浓稠的黑。 半夜睡的正香,突然被叫起,大家伙儿心里都有怨言。可一看此时气氛肃穆,谁也不敢声张,船上竟静的好似只有他们几个人似的。 下人们都已经起来,主子们也都醒了。 柳夫人散着发,身上穿了件绛紫色的披风,匆匆而来。 “究竟发生了何事?” 百里柔等小娘子们都聚在一个房间里,由其他两位姨娘看管着。她们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只是听着外面的动静有些害怕。 傅静琪抿了抿唇,对柳夫人道:“目前还不知道,先看看。” 附近几艘船,只有他们的船突然亮起了灯,在夜色中如同闪烁的荧光。不多时,便吸引了附近几艘船的注意。 “少爷。”白丁匆匆跑过来,身上的衣衫也已经穿好了。“那边莫公子的护卫来问,可是发生什么事情,需不需要帮忙。” 傅静琪拧了拧眉,思考了片刻,说:“叫他们警醒些,我怀疑此地有水匪作祟。” 白丁已经被红杏叮咛过,却不知是水匪,此时一听,脸色都变了。 谁不知晓,这金江上来往的水匪,杀人像切菜砍瓜似的,吓人的很。 又说,有个叫横刀的,集结了一帮水匪,竟组建了个帮派,连官府都拿他们没有办法。 白丁不敢耽搁,赶忙朝那边跑去。 两船离得很近,他的话清楚的送入了何生的耳中。 何生眉头一皱,对身侧人耳语番,便对白丁说:“无需担心,我们自会保诸位安全。” 说罢,便下了船头,匆忙朝里面去了。 白丁站着看了一阵子,也转身回禀。 却说何生脚步匆匆,直接便去了云陌寒的舱室。 说起来,他倒是第一个发觉对面的船突然亮了灯。 夜里不好安眠,他便起身继续写信。只是字只有寥寥数笔,一扭头却见那边的船上突然人声鼎沸,灯光大作,好似有什么大事发生一般。忙搁笔,叫人去打探。 “公子,那边传来说,是怀疑附近有水匪。”何生说完,也觉得有些好笑:“那船上有什么高手不曾,咱们都不曾听到声响,他们倒是头一个先听到了。” “愚不可及!” 未几,话音刚落,就被人奚落了番。 何生脸上不好,一回头却见是莫寻。嘴角嗫诺了下,也不敢多言。 “师父。”云陌寒道:“可是有什么情况。” “看来那船上的确有高手。”饶是莫寻见多识广,却也没往天生听觉过人上面去猜测。只觉得有人武功高强,这才能探听到旁人所听不懂的音域。“我一进门就听到何生大言不惭,只觉得这头疼的很啊。” 眼见师父又把话题扯远了,云陌寒只得道:“师父,大事为重。” “好吧,乖徒儿既然说了,为师也只能给你们解释一番。我适才的确是感觉到,这附近有些异常。仔细听听,倒是真叫我找到了些不一样的……” 莫寻便略略解释,只说附近有几艘快船,正朝着他们驶来。又说有几支小舟,一路划破水面,竟已经到了他们的船下。 可那船上的人也未下船,竟扑通扑通的下了水。 “这是要凿船!”何生一听,这下可坐不住了,慌慌张张就要往外冲。 莫寻一伸手,好笑道:“我要是没行动,能站在这儿和你说话?” 原来莫寻已经叫船上识水性的人先下了水,阻止那群人去了。 说话间,就听到船上有人喊:“是水匪!” 何生冷哼一声,骂道:“金江上的水匪作乱,早就不是什么稀罕事了。这些水匪胆子大的很,连官府的船都敢劫。咱们这些商船,根本不在话下。就说今年,陌记就有两艘船被劫了,都是这个横刀搞的鬼!” 金江水域宽阔,往来的商船众多。随便挑中一艘,就可以大发横财,好好吃上一笔。 这些水匪们狡猾的很,官府根本拿他们无从办法。吃到了一次甜头后,就一直惦记着,长久下去,已经形成了一大隐患。 云陌寒眉心皱起,冷声道:“我记得官府曾派人围剿,怎么到了如今,竟又出了事。” 何生跟着冷声说:“这些匪徒狡猾的很,不少人都是附近的百姓。种地不赚钱,干脆就跟着当起了匪徒。这些人抢了东西,一入了芦苇荡,谁能找到他们?到时候把衣服一换,就跟普通老百姓一个样儿,抓不着的。再说了,横刀这一年来声势浩大,招揽了不少能手。所劫掠商船众多,这可无比的买卖,可是大大的赚了一笔。赚的钱,贿赂了附近的官员。久了,大家都吃到了甜头,谁管你金江上是如何乱象。” 云陌寒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抹幽光。 “你倒是知道的清楚。” “属下这不是知道的清楚。还不是在江都的时候,在茶楼里听那些人闲聊时知道的。不然横刀在金江作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就没人去管。百姓们心知肚明,只是没出说理罢了。陌记的管事们也说,若是金江水匪成患,迟早会影响到咱们陌记的生意。” 要知道,他们陌记的船运,也是陌记收入的主要来源。 何生不懂经商,却知道若是横刀做大,船运受到影响,陌记的生意自然就不行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安抚 夜风拂来,带着丝丝水气。 云陌寒看着天际,眉心皱起,“怕是要下雨了。” 莫寻道:“水匪非正规军,擅长游击偷袭。若是普通船队,肯定要吃个大亏。咱们船上都是私兵,抵抗倒是不在话下。只是要剿灭这些水匪,倒也不太容易。” 云陌寒摆手,说:“剿灭水匪是朝廷的事情,和咱们没有干系。” 莫寻抿着唇,只是看着他笑。 许久,他才说:“我看时辰差不多了,也该出去瞅一眼这群水上作乱的小子有何本事。” 他推门而出,很快便融入到夜色中。 云陌寒清楚的看到,临近的船上火把熊熊,甲板上来往都是人潮,却并不慌乱。那少年竟穿了件大红色的披风,扣子扣得严严实实,手中还挥舞着一把洒金的折扇,潇洒的很。 风吹拂着他束起的长发,此情此景,竟不似凶杀之夜,反倒是像画。 云陌寒缓缓起身,道:“去取面具来。” 何生一愣,下意识去取,而后惊讶道:“公子?” “无事,只是去看看。”说罢,便迅速戴好面具,循着莫寻的脚步出门去了。 傅静琪的眼力好,自然看到了隔壁船上迅速燃起的火把灯烛。 只看了一眼,便抽了一口凉气,好半天才回过神,不再看了。 那些人手持长刀,人高马大,身着黑衣,一个个炯炯有神,哪像是普通护卫。 看来这位莫公子的背景,比她相像的更甚。 与其说是护卫,倒不如说是…… “私兵?”冷玥眉头紧皱,便站在傅静琪身侧。“那些人是私兵。” “哦?如何看出来的。” “看他们的站姿,不像是寻常武者,倒像是军营里训练出来的。这些人便是拿到战场上,也是可堪大用。那位莫公子的身份不一般,恐怕是……” 皇族中人。 傅静琪在心中默默补充,富庶贵族之家从古时便有组建部曲的传统。古时各国势力割据,世家强大,豢养部曲也成了寻常事。到后来,朝廷觉得部曲有危害黄泉之嫌,又兼之世家渐渐式微,部曲便渐渐退出历史的舞台。 直到后来,又悄然开始流行组建私兵。只是此私兵,说是兵,其实不过是比较厉害又正规的护卫之流。而真正的私兵,却是皇族中人,所训练的堪比正规军的私兵。二者之间的区别甚大,叫法却是相同。 能够有这样能力训练这些私兵的,这位莫公子背后究竟是什么人? 联想到前世的一些旧闻,傅静琪微微眯了眯眼。 当今天子的兄弟都已经在皇权之中尽数消散,唯有一名姐姐,也于去年薨了。这有能力豢养这一批私兵的,难道是这些皇子中的某一支? 难怪她自见到这位莫公子,便觉得他有些奇怪,又仿佛有些熟悉。如此说来,他身上的气质倒是和那位贤王有些相近,都是皇族之人才有的贵气。 “不用理会他们。”傅静琪淡淡的说:“共同对敌罢了。” 此时江面只有他们几艘船,幸而没有其他船只,倒也省去了麻烦。 傅静琪手中有一些护卫之流,虽不敌莫公子的那些私兵,却也不差。 她扮作百里轻尘第一年,日日都陷于账本之中,数次因劳累昏厥。后来窝在榻上感叹,还是无人可用。第二年,便开始招揽人才。 好在有冷玥等人,帮她尽心挑选训练,几年下来,倒是也有了一批不俗的护卫队。 这几年来,她身边有冷玥红杏便也够了。没想到,这些人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船上乱成这样,青竹依旧戴着帷帽。 此时大家都聚在一起,气氛紧张,倒也无人追究她这样打扮了。 莫允儿把自己缩成一团,害怕极了。 她虽没见过水匪,却也见过盗匪。 来临安途中,她是跟着一个商队。哪知中途,商队会遭遇盗匪。一车的人,男人和孩子都被杀了,女人也尽数被凌辱。只因她胆大,跑的又快,藏在路边的一丛荆棘丛中,这才躲过一劫。 后来那些女人们没死的被带走,她等到天黑,才敢带着自己的东西离开。 这些人还不知道水匪的可怕,她们只是畏惧,并不知道等待着她们的是什么。 来时的路上,莫允儿就听到人说,金江上的水匪很是嚣张。 她还想,他们不会这么倒霉。 哪想到,有些人是真的不能念叨。 莫允儿身子又是一抖,如果这些匪徒真的上了船来,她该怎么办?是像那些女人们为保清白自尽,还是委身于匪徒…… 众人都战战兢兢,哪里知道莫允儿竟想的这么远,这么多。 青竹坐在其中,倒是没有感受到几分紧张。 这几年来,她胆子变大了不少。何况有公子在,船上有这么多的护卫,难道还对付不了那些水匪? 只是这些小丫头们,一个个吓得鹌鹑似的,瑟瑟发抖,倒是怪可怜的。 “妹妹莫怕。”她握着离自己最近,小脸儿通红,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的百里霖。“有云岫在,不会有事的。” 自这位表姐来,百里霖也没机会和她说几句话。可是此时,她握着自己的手是那么的暖,那样的有力,百里霖突然间就像得到了勇气一样。 她在心里偷偷的想,表姐一点儿也不像那些下人们偷偷念叨的那样,很是清高。她的声音温柔,人也好。而且她的胆子还很大,一点儿都不像她,都快被吓死了。 “表姐。”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的,没了平日里的粗声粗气,竟多了几分娇怯。“大哥会把坏人都打跑的对吗?” 百里若有些诧异的看了自家妹子一眼,她怎么和傅家表姐突然这么亲近了。 却听这位表姐声音柔柔的,手指抚了抚妹妹的发顶,柔声安慰:“云岫又不会上去和他们打架,可还有冷玥啊,有红杏,还有那么多的护卫呢。别怕,咱们很快就安全了。到时候,还能叫厨房准备上一些夜宵,吃一吃,再去睡。” 小姑娘被安抚了,贴着她的腿,乖巧的坐着,便不吭声了。 百里若脸色有些红,她适才只顾着害怕,倒是忘记去安抚妹妹了。 她看了戴着帷帽的少女一眼,小声道:“谢过表姐……” 第二百三十六章动手 等待的时候总是煎熬的。 何况,你并不知道自己等待的是什么。 漆黑的江面上,只有一轮圆月投下的影子。被风追赶,被浪花拍打,细碎的,又渐渐聚拢着。 声音愈发的嘈杂起来,小娘子们彼此抓握在一起,浑身发抖。 这样的场面,就连赵姨娘和如姨娘都不曾经历过。 只是面前还有孩子们,两人就算惧怕的脸色苍白,浑身发抖,也要提起胸膛,守在她们面前。 也不知道是谁发出小声的啜泣,这时候也没人去计较了。 气氛压抑的很,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得到。 甲板上却不如她们所担心的那样。 傅静琪并未有任何心急如焚的感觉,她的表情冷淡,眉眼也似笼了一层冷光,没什么表情。 手中的洒金折扇轻轻摇摆,带来阵阵沁凉的风。 白丁便跟在她身边,吞了吞口水,视线凝望着江面上的一处。 “少爷,他们会来吗?” 傅静琪勾了勾唇,语气有些讽刺的说:“早就做好准备,自然是要来的。”何况,她已经清楚的听到,那几艘船正缓缓的靠拢过来。 夜色深沉,便是船上都挂了灯,前方的水面也是一片漆黑。 人们对于未知的领域,总是带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敬畏。 这样漆黑的夜,水匪的船又是如何航行的? 没人问,大家都握紧手中的武器,严阵以待。 所有人都清楚,一旦被这些水匪登船,等待他们的将是怎样的结局。 傅静琪摇着手中的折扇,耳朵高高竖起,一丝都不曾松懈。 水匪的船很是缓慢,像是在观望一般,分明距离他们的商船没有多少距离,却硬是没有靠过来。 她抿着唇,拨了几分注意力到隔壁的船上。 黑色的船,只漆了几道水蓝便是装点。 黑夜中看去,他们倒是更像在金江上肆虐的水匪。 傅静琪看到了那位莫公子,他也站在船头,手中没有任何武器,只是背着手,一副根本不怕的模样。 她一笑,便不再理会。 只希望若是水匪专攻百里家的客船,希望对方能够帮衬一二了。 在黑暗中,横刀着握着自己的弯刀,严阵以待。 他并非是近年来才成名的。 横刀的来历,许多人都说不清楚。有说他曾经犯了事儿,便落草为寇。也有人说,他本是当地的渔家,因为得罪了权贵,不得不成了水匪。 众说纷纭,关于横刀这个人就变得更加神秘莫测了。 传说,他在金江上来无影去无踪,手中握着快船,手下也都是些狠心的好手。往往等他们跳上商船劫掠一番再扬长而去,官府们都无从反应,人便已经钻进附近的芦苇荡中,把快船藏起。带着那些金银,上岸挥霍去了。 横刀早年是做山匪的,是寨子里的二当家,一把子力气,鲜少遇到敌手。 某年他们下山劫掠一番,没想到碰到硬茬子。他们所劫的商队,其实是一位高官的家眷。 高官震怒,派兵来围剿。这个他生活了几年的山寨,就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横刀凭借着一身匪气,和一把弯刀,才从包围圈中突围。 他在附近的山上躲了许久,直到听到风声,才悄悄下山。他听说他的那些弟兄们,都被砍了头,连带着家里人也被一起下了狱。 横刀没什么家人,可听说弟兄们身死的消息,还是惊怒不已。 可他能去找谁报仇?盯着这张毁了容貌的面容,横刀一路逃到这金江上来。他发觉金江上往来有众多商船,却没有几个水匪。听说是早前被剿灭了一番,便没人再敢做这些营生了。 横刀却不怕,他只有一条命,他怕什么?于是,就集结了一帮兄弟,又派人悄悄打造了几艘快船,就开始在金江上做起了这些无本的买卖。 横刀很聪明,他知道光凭自己一人力气,迟早会被官府逮到。他派人试探,又递了银钱。只要不过度伤人性命,官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夜听说会路过一艘大船,船上有好货。横刀便和弟兄们布置一番,只等今夜登船。 “老大。”小卒子眯着眼,“那边的船上都点了灯,看起来是发现咱们了。” 横刀冷哼一声,道:“你怕了?” 小卒子摸了摸头,讪笑一声,说:“也不是怕,就是有些担心。都说这个百里轻尘不好对付,整个江南没人敢惹。咱们直接对上百里家,会不会……” “会什么?”横刀斥骂一声,“没出息的。他就算再厉害,那也是血肉之躯,咱们这么多弟兄,还怕他干什么?以往咱们遇到的那些商船,一开始不也厉害着,最后怎么着了?” 小卒子不敢说话了。老大说的都对,一开始也不是没人抵抗。可他们手段严酷,杀人不眨眼,时间久了这些人就怕了。 再加上老大给官府使了银子,那些苦主又能怎么办?抓不着他们,大家伙儿就不怕了。 “百里家可是数一数二的富商啊。就说临近的江都府,有几间铺子都在百里家名下。咱们这次,肯定能大大的捞上一笔。” 横刀舔了舔唇,一笑,“船上的银钱弟兄们都收好了,到时候别人不用理会,把百里轻尘给我绑了!” “老大?” “有这么个肉票,还怕没有银子?他可是百里家唯一的继承人,有他在,就有使唤不完的银子。这次干完,咱们半年都不用开张了。去招呼弟兄们,叫大家都给我精神着点儿!” “是,老大!”小卒子往后一跳,挥了挥手。 腾! 寂静的江面,突然出现了几艘快船。 灯火摇曳,这些船就像是从水里冒出来的,直叫人胆颤心惊。 船头站着一个袒露胸怀的男人。这男人身材高大,手中握着一把弯刀,脸上还有一道深深的疤痕。 他咧嘴一笑,满面狰狞,正是横刀。 “诸位,我们金钱帮只管钱财,不要人命。奉劝各位,不要轻举妄动,不然兄弟们手中的刀剑可不长眼睛,伤了您的贵体,可就是咱们的不是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杀人夜 傅静琪只听到那个小卒子把话喊完,动都不曾动过一下。 倒是船上的其他人,在听到这话时,抖了抖,有些害怕。 “横,横刀,是横刀!” 这声惊呼刚发出来,便被白丁给怼了回去。 “横刀又怎么了?他是能上天啊,还是能入地啊。咱们这么多人,难道还对付不了这区区几名水匪?” 船老大悄悄走到傅静琪身边,显得有些担忧。 “百里少爷,横刀可是金江上最可恶的凶徒,可不好对付。我担心百里少爷若是和他硬碰硬,到时候吃亏的还是自己。” 他担心,要是不小心激起了这些匪徒的血性,到时候可就真的麻烦了。 傅静琪却丝毫不惧,她唇角一勾,问:“自横刀在金江上出名后,就真的没人能够对付他?” 船老大不知何意,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他手底下那帮人都是亡命之徒,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咱们和他对上,肯定要吃亏的。” “如此说来,这个横刀倒也没什么厉害的。”傅静琪感叹道:“不过是养了一帮子不怕死的小卒子罢了。” 船老大嘴角嚅动了下,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罢了,到时候见机行事吧。像这种不怕死的公子哥儿,一腔热血,你说什么都是白搭。 叹了口气,船老大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 “他是看不起咱们呢。”红杏晃了晃手腕子,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咱们该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了。” 冷玥也道:“时候不早了,早早结束,回去还能睡上一觉。” 傅静琪眸色骤然便冷,挥了挥手,道:“攻!” 咻—— 夜色下,火流星画了一个圆满的弧度,便落在了远处的快船上。 “杀啊!” “小子们,给我上!” 舱室中的小娘们听到阵阵喧哗声,无论如何都不敢吭声了。 半夏把耳朵贴近门上,细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可声音实在是太乱了,根本分辨不清。她听了一会,只感觉心惊肉跳的,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赵姨娘的嘴唇哆嗦着,小声的问:“如,如何了?” 半夏摇了摇头,说:“没听到咱们这边人有惨叫声,应当还行吧。” 这时候赵姨娘也没力气去骂人了,只是安抚着拍了拍女儿的发顶,眼眶里含泪。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早知道去京城的路上,会有如此劫难,还不如就老实待在临安了。 赵姨娘有些责怪傅静琪,更是有些憎恨。她的女儿还这么年轻,若是挨不过,她该怎么办? 战局并非是赵姨娘所想象的那样。 就连横刀都有些发怔。 金钱帮在金江上积威以久,只要一听到金钱帮,听到他横刀的名字,哪些人不都吓得屁滚尿流。 无论是商船还是客船,搭载的都是些普通人,哪里是这些匪徒的对手。 金江江面开阔,其实并不是一个适合进攻的地方。但因为这些人早就被横刀吓破了胆,竟没人敢反抗。 横刀享受着胜利,也忘记了这一点。 当船上有火箭射来时,他竟呆住了。 这画面像极了当年山寨遭遇围剿时,那些官兵们对他们做的事情。 “老大!” 横刀回神,招呼着弟兄们。 “上!杀了他们!” 没人能够不给横刀面子,没人能! 战争比横刀想象的要结束的早。 他们派去凿船的好手,根本就没有出现。对面两艘船都好好的,丝毫没有要沉落的迹象。 每当他们船上又人跳下水,便有一支箭飞速而来,直接射穿那人的脑袋。 横刀看向那艘黑黝黝的大船,船上没什么装点,只有一个大大的陌字。 是陌记,近年来在金江上小有名气的商船队。 横刀也劫过陌记的船,可从未有一次是这样棘手的。 他甚至有一种感觉,船上的这些人是早就埋伏好,就等待着他们落网的。 漆黑的江面,浓稠的鲜血在泼洒。空气中漂浮着令人作呕的气味,被风卷着,送的很远。 云陌寒伫立着,幽幽的看向已经陷入颓势的金钱帮。 “结束罢。” 何生领命,一挥手,招呼着护卫队上前。 嗖嗖,几条绳索从船上垂下。 浑身漆黑的人影跟着从船上落下,一个接一个的落在金钱帮的船上。 以前都是金钱帮的人残酷的收割着人的性命,这还是第一次他们毫无招架之力节节败退,丢了命。 小卒子瞪大眼睛看着已经到了眼前的长剑,他感觉喉咙一阵剧痛,视线一阵天旋地转。 鲜血在空中泼洒,扑通一声落了水。 原来他死了啊…… 头颅沉进江水时,小卒子的心中不由发出一声这样的感叹。 不知道那些被他们杀害的人,在死前所看到的惊现是不是和他一样。 船上的人依旧在奋勇拼杀,一群乌合之众根本不是受过正规训练私兵们的对手。 这些人更像是残酷的刽子手,只管收割着性命,什么都不去理会。 这些人像是从幽冥中来,手起刀落,带走的就是一条生命。 横刀眼波微动,他握紧手中的弯刀,喊着:“不要怕,冲啊!”同时,慢慢的后退。 所有人都在抵抗着,即便投降等待着他们的也是死路一条。 尸体落入江面,也无人注意到有一个人影跟着噗通跳入水中。 直到船上的最后一名匪徒毙命,这场临时开始的战争,才终于结束了。 红杏扁嘴,看着自己手中的峨眉刺,叹气不已。 冷玥静静的擦着自己的自己的长剑,脸色也不是很好。 至于白丁,他抹着额上的冷汗,双手合十,也不知道在感激哪一方神佛了。 傅静琪抿着唇,朝着船上的少年轻轻颔首。 少年看了她一眼,也未露出任何情绪,转身离开。 傅静琪这才看向红杏:“手痒了?” 人都是莫公子的私兵杀的,他们这边准备的齐全,除了放了几支火箭,好似什么都没做。也难怪红杏会不乐意了,连傅静琪都有种憋屈。 不过,只要没有伤亡,谁管是谁杀的水匪。这又不是上阵杀敌,还得分出个高低来。 第二百三十八章事了 “没事了,水匪已经被赶走了。” 红杏被派了个差事,却不大乐意。要说,她更喜欢拿着武器,下去和那些水匪好好打一架。好叫他们看看,他们可不是好欺负的。 可惜的是,没等到他们动手,这群水匪便被解决了。 红杏在心里嘀嘀咕咕,心想外界对这群是水匪传的这么邪乎,好像这是一群如何凶残的恶徒。是恶徒不假,可这手段委实是差了些。 “他们真的被打退了?”百里霖小脸儿苍白,手指还紧紧的抓着青竹的披风一角,可怜兮兮的。 平日里瞧着没那么可爱的三小姐,这时候倒也不那么惹人讨厌了。 红杏暗忖,难得柔声安抚:“水匪已经被打退了,都回去休息吧。” 百里霖怔怔的看着她,眼泪扑簌扑簌的落下。 “真的要给吓死了……”百里柔按了按额角,顺手掏出块帕子直接糊到百里霖脸上。“这晚上肯定要做噩梦的。” 赵姨娘忙道:“我去叫厨房里准备些安神汤。” 如姨娘也跟着说:“对对对,要准备些安神汤来,大家都受惊了。” 百里霖措不及防被抹了脸,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她扯下帕子,瞪了百里柔一眼,只管用帕子擦着鼻涕。 百里柔翻了个白眼儿,对百里若说:“我这帕子回头可就不能用了,记得再秀一块给我。”她打了个哈欠,带着丫鬟率先出了门。 众人见状,也都跟随而去。 女眷们都被安抚着,回到了各自的舱室中。 而在船头,一切还未结束。 “这群人的身手很利落。”冷玥睨了眼那边刚刚上船的黑衣护卫们说。 傅静琪抬了抬嘴角,折扇轻敲他的肩膀,“别人的事情,哪轮得到咱们去管。时候不早了,大家收拾妥当,便去休息吧。” 说着,便朝房间走去。 冷玥叮嘱了船上的护卫,叫他们今夜不要大意,务必小心。 这些水匪是什么来路他不清楚,但显然水匪不可能倾巢而出。一旦得知在他们这儿遭受到这么大的损伤,没准儿会来报复。叫大家伙警醒着些,总没什么坏处。 素锦和忍冬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心里扑通扑通慌得不行。两人都想好了,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儿,不管怎样,她们都得先活着。岂料,水匪竟真的被赶走了。 傅静琪推门而入的时候,险些被素锦举着的小杼子砸到头。 “胆子不小啊,都敢袭击主子了。” 素锦被吓了一跳,抱着小杼子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小脸儿红一阵白一阵的,真是好生可怜。 今夜都受了惊吓,傅静琪也没继续逗着她,便道:“水匪已经被赶走了,时辰不早了,先歇着吧。” 在船上不辨时间,只知道是真的不早了。 从发现水匪,到击退水匪,前后竟也不过一个多时辰。可对傅静琪来说,竟好像过了许久许久。 她现在困乏的很,只想赶快歇息。 外面吵闹声不觉,她这个晚上恐怕是睡不好了。 素锦忙张罗着,把被子铺好,可脸上的担忧还是不曾褪去。 傅静琪好笑道:“还怕着?” 素锦迟疑了下,轻轻点了点头。“怕的很。” “没事儿。”傅静琪难得拍了拍她的发顶,柔声安抚:“不会有事的。” 素锦这才咬着下唇,朝她点了点头,便往门口的床铺去了。 今夜,估计是休息不好了。 …… 陌记的大船上,何生带着人正在清点伤员。 这群水匪只是仗着地势逞凶,对上真正的高手,便毫无招架之力。 何生嘟囔着:“都是群乌合之众,也不知道他们怕什么。” 莫寻恰好听到,便好笑的说:“你当官府派来剿灭水匪的人都是咱们这些经过训练的正规军?那些人连刀都没怎么握过,又怎么会杀敌。” 对于普通人而言,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经历在生死界限游移。一群没杀过人的新兵蛋子,遇到一群背负了数条血债,满身都是煞气的水匪,还不得被吓坏了。 又看这些人杀人像不要命,拎着刀如同砍瓜切菜的,不逃等着干什么? 久而久之,横刀等人的声名就这样被刷了上去。以至于,那些想要对付他们的人,都得掂量下,自己能不能和人家硬碰硬。 何况,还有不少人觉得,横刀他们只是打劫,又没有非要人命,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这事情不是到了自己头上,就不觉得着急的,自然就没人会去专门针对横刀。 官府管不了,普通人也做不到,金江上还不就任由横刀做大? 莫寻已经看出了这其中的门道,自然只能叹气了。 何生望着黑黝黝的江面,嘴角抿起:“官府不管,老百姓又能怎么办。只希望,这一次对金钱帮的重创,会叫他们收敛些。” 莫寻双手环胸,目光落在江面上漂浮的尸首上,语气发沉:“横刀的尸体找到了吗?” 横刀在金江上也是小有名气的盗匪头子,就这样被他们一刀结果,未免也太轻松了。 何生比了个手势,下方的人就开始翻找起来。 过了一刻钟,有人回禀:“没有找到横刀的尸体,可能是沉入水中了。” 何生还未开口,莫寻便冷静的说:“倒是有这个可能。只是适才我在此处观战,并未注意到有人砍杀横刀。有谁和他交手过,站出来。” 云陌寒正在朝舱室走去,江面上满是腥气,叫他有些难以忍受。他捂着口鼻,眉心皱起,显然是很难受的。 “公子。”何生的脚步在身后匆匆响起,他的神情有些严肃,语气也微冷:“叫横刀给逃了。” 这些水匪都是一等一的泅水好手,虽说金江江面辽阔,又是深夜。但对于常年在水上的人来说,这些并不是什么难题。 刚刚众人都在对敌,哪有人注意到有人趁乱泅水离开。 何生握了握拳,冷声道:“这个横刀果真是个胆小怕事之徒。” 云陌寒抿了抿唇,目光落在漆黑的江面上,道:“去找。” 何生迟疑了下,说:“公子,天这么黑了……” “找。”不容置疑的。 第二百三十九章异变 叩叩。 素锦一惊,翻身坐起,噗通跳下地,把那只小杼子拎了起来。 “谁?!” “奴婢是给少爷送安神汤来的。” 素锦走到门口,仔细确认过,这才将门拉开。 “赵姨娘叫人煮了安神汤,叫大家都喝一些,免得做噩梦。”小丫鬟俏生生站在门口,手中的托盘上放了三只茶碗。 安神汤中的药材珍贵,他们这些下人哪能喝的着。只是今夜实在凶险,也难怪赵姨娘会舍得了。 素锦接过,道了谢。 忍冬也醒了,正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 素锦瞪了她一眼,把茶碗塞到她怀里。 这小妮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得心眼儿,今夜经历了这么大的事儿,她居然能倒头就睡。 一口喝干碗中的汤药,素锦这才端着那一碗和他们有所区别的青瓷茶碗走到屏风一侧。 “少爷,您醒着吗?” 傅静琪并未睡着,滔滔江水声,搅的人心神不宁。何况,莫公子一行人派人去搜查尸首,就不曾停下过。 她按了按额角,身上还披着那件披风,只是扣子已经解开,头发也散了。 “进来吧。” 素锦这才端着托盘进门,“赵姨娘叫人准备了安神汤。” 那托盘上除了有一碗安神汤,还有两碟蜜饯。 傅静琪接过一饮而尽,突然想到一件事,便问:“沈小姐那边可派了人了?” 毕竟是借用他们客船的女眷,又经历了这样的凶险,多多照料些也是应当的。 素锦表情微僵,捧着空碗讪讪一笑:“奴婢……忘记了。” 傅静琪安抚道:“也是我没有提醒。” 沈佳是借坐他们的船,和其他人都不熟悉。赵姨娘等人都有孩子,恐怕转身也把她给忘了。 “奴婢,奴婢这就去……” “算了,已经这么晚了,明日再说吧。” 素锦抱着托盘,小脸儿微白:“少爷,您就不怕吗?” “嗯?怕什么?”船舱里闷热,傅静琪捞过那把折扇,打开扇了扇。 “就是……”素锦咬着下唇,犹犹豫豫的说:“水匪呀。奴婢听说,他们嗜杀成性。万一咱们的人没挡住,叫他们上船来,难道少爷不怕吗?” “怕倒也是有的。只不过……”傅静琪勾唇一笑,说:“这怕有用吗?如果怕了,这些水匪便不过来了,我也就怕一怕。一家之主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挡在家人前头。” 素锦听不明白,却觉得这样得多累,多辛苦啊。幸亏百里家的家人不多,只有几位女眷,也不像其他高门大院里有那么多阴私。 “奴婢可吓坏了。”素锦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差点儿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死什么呀?”忍冬从屏风后探出个小脑袋来,把素锦吓得在原地一跳,啊的大叫一声。 “你要死啊!”素锦气得都要拿起茶碗打她了。 忍冬吐了吐舌头,窃笑了下:“谁知道素锦姐姐的胆子这么小啊。” “你真是要气死我!” 傅静琪看着素锦过去拧忍冬的耳朵,摇了摇头。 突然,附近传来一阵喧哗声。 素锦冲到门口四下望了望,脸色微变。她的脚步飘忽,紧张的抓着托盘,“怎么又闹起来了?” 只见对面那艘巨大的黑色大船上,骤然亮起了数十支火把,像跳跃的火球,将船上照得通明如白昼。 远远看去,就像江面上升起的一个巨大的光球。 在这火光下,是有序的步伐。 这些人像在巡察着什么,四下寻找。 有人下到快船上,也有人跳下江水。 一具具尸体就堆在船上,被这火光着凉,在这森森凉夜中,带来一种叫人畏惧的寒。 披风的一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扑面而来的血腥之气,直叫人趔趄着险些摔倒。 素锦跟过来看了一眼,哇的一声就吐了。 傅静琪只能叫忍冬把她扶到一边好好照顾,自己则擎着扇子。 孤独的夜,散着发的绝美少年,简直像是踏月而来的艳鬼。 不少人都看呆了,不由自主停下手中的动作。 何生气得挨个儿敲过去,吼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活人啊!” 手底下有人嘟囔:“这人是见过,可长得这么好看的,倒还是第一次见。” 何生简直要被他们给气死了,跑了一个横刀害的他被公子骂,现在又盯着百里轻尘这个小白脸看个没完。 男人再好看,能有女人好看啊! “滚去做事!” “去问问,发生什么事了。” 白丁颔首,扯着嗓子吼:“发生什么事了?” 何生翻了个白眼儿,不耐烦的回答:“横刀跑了,我家公子正派人找呢。” 横刀跑了?傅静琪倒是不觉得奇怪。 以横刀的经历来看,他可不是什么义气之辈,丢下自己的手下逃跑也不奇怪。 “需不需要帮忙……” 何生快要被气死了,这些人能帮什么忙啊。 “不用。”他挥着手:“找到人就开船,叫你们的人也注意点儿,横刀没准儿就在附近呢。” 船老大恰在此时走来,抹了把汗:“那只能明天再走了。” 傅静琪道:“不着急。” 船老大心想,你倒是不着急,可我着急啊。等到了古北码头,我还得再拉一船人呢。何况他也是怕夜长梦多,谁知道那个叫横刀的水匪是不是回去找帮手了。 可是雇主都这么说了,他又能说什么。唉,这给钱的才是大爷。 “一群普通老百姓,倒真的把自己当官兵了。有这功夫,不赶紧跑,还等什么等。”他指挥着手下的船员,叫大家也跟着注意着点儿。“你们几个,拿着火把在这附近照照,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出现,有就喊一声。” 他的话音刚落下,异变突生。 船员中,突然有一人毫无预兆的暴起,纵身一跃,直扑正站在白丁身边的傅静琪。 事情发生的太快,也不过眨眼间,周围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傅静琪站在船头,正在看着何生等人寻找,便忽然感觉到一阵劲风扑面而来。 她的头一转,脸色微微一变。 该死! “少爷!” 第二百四十章险象环生 一股浓郁的江水气息,混杂着水草的气味朝她扑来。 傅静琪还未来得及害怕,胳膊便被用力钳住,一阵天旋地转,人便被死死摁在船身上。 腰侧一阵疼痛,她眉心一蹙,才压住喉咙中的一声痛呼。 这名陌生的船员一手把她压向船身,一手死死的扼住她的喉咙,手背上青筋暴起。 傅静琪眼前一阵阵发黑,呼吸有些困难。她死死的咬紧牙关,神色平静的仿佛这几根能够扼断她喉咙的手指,只不过是轻轻搭放在这儿。 适才白丁被人撞了下,头晕眼花的朝甲板扑去。等到转过身来,陡然对上一双阴森可怕的双眼。 那双眼睛实在可怕,仿佛凝聚了世间最可怕的杀意,狰狞的看着他。 他心跳如雷,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几名站在一旁的船员七手八脚的把他抬起来,送到一边,白丁的双股战战,险些再次跌倒。 “这,这是谁……”他的声音微微发抖,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样怕过。 船老大狠狠的吸了口气,小声道:“这是横刀。” 横刀?白丁慢慢平稳下来的心跳,陡然又加快了。横刀怎么会在他们的船上!这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让这种凶徒混上了船。 听到动静,冷玥和红杏已经带着兵器赶来。一看到这架势,也是倒抽一口凉气,久久无法动弹。 双方僵持着,谁都没有先开口。 冷玥脸色铁青,显然也认出来了这个扼住傅静琪喉咙的大汉正是水匪头子横刀。 刚刚大家受了惊吓,纷纷准备回去休息。竟无一人注意到,船上混上来一个陌生人。要不是船老大开口叫大家检查,横刀也不会突然暴起伤人。 冷玥抿了抿嘴角,招呼了下。 白丁脸色苍白,但已经镇定下来。 “先把人稳住。” 这个叫横刀的水匪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武功,有的只是一把子力气,可一身胆气。可他手中挟持着人质,冷玥就算有完全对付横刀的把握,这时候也不敢轻举妄动。 白丁嘴唇颤抖着,额头已经渗出汗液:“这位兄弟……你想要什么,请尽管开口。只要你说到,我们一定办到。莫伤人,千万莫伤人啊……” 冷玥也道:“附近的人都在找你。这时候,你还是快些离去,免得引起那边的注意。” 他的视线睨向一旁不远处的黑色大船,意味分明。 横刀连眼神儿都没变一下,冷冷的笑了下:“我手中这位可是百里家的家主,有的他在,谁敢轻举妄动。你们若是不想要他活命,尽管喊叫。只要我一用力,他这高贵的小脖子,就咔嚓断成两截了。” 白丁身子一抖,汗水泗流。 完了完了,该如何办?该怎么办! 长到这个年纪,白丁也跟在傅静琪身边有好几年了,还是头一次觉得这么难办。 横刀说的不假,他手中这个人质就是他的万全之策。只要傅静琪在他手中,谁敢轻举妄动? 白丁心急火燎,只能狠狠咬了咬嘴唇,嘴角都被咬破了,也顾不上疼。他吸着气,继续和横刀周旋。 “大哥……咱们说句不好听的,你就算真的害了我家少爷,你又能有什么好处?那边船上有那么多厉害的人手,你要真的伤了人,他们肯定更加不会善罢甘休。倒不如化干戈为玉帛,你放了人,我们许你好处,天地任逍遥。” 黑色的大船上火光摇曳,人声喧闹。用不了多久,肯定会注意到这里。 横刀挟持着手中的少年,一步一步往后退。 傅静琪本就贴着船身,这时候根本无路可退。身后便是汹涌咆哮的江水,除了风声,就只有近在咫尺的粗喘。 她面上一片淡然之色,可心中却有几分担忧。 横刀此时上她的船来,究竟是所为何意?白丁许他钱财,他也不动心,难道另有打算? 突然,黑船上的陡然发出一声惊呼。 有人发觉了! 傅静琪和横刀心中同时闪过这个念头。 只感觉扼住她脖子的手指猛地用力,竟想要把她从地上提起来一样。四周漆黑,只有火光在跳跃,她根本无法看清身后人的表情。她只能看到白丁焦急的神情,以及耐着性子和横刀交涉的声音。 这人下手没个轻重,她数次都呼吸困难,更觉得喉咙仿佛都发出了咔咔的声音,想要被扼断了似的。钳住她的这只手异常的冰冷,江水和水草混杂着血腥的气息,几乎要把她熏晕过去。 风吹来,更是凉的透骨。 横刀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他此时没有答应白丁的条件,究竟是要做什么?纵然横刀答应条件,允许白丁护送他离开。可谁能保证,这个人一旦到了安全的地方,不会对他们起了杀心。 这种情形下,傅静琪根本没办法保证自己的性命。 脖子下的皮肤被染上一层汗渍,是属于横刀的。看来,这个人也很紧张,更不知道该如何行动。 每当黑船上有人声,他的手臂上的肌肉就下意识紧张,手指扼住的她脖子的力量就会跟着加重。 他在颤抖,也在紧张。 这是一个完全没有理智可言的匪徒,谁能保证一旦被惊动,这个人不会愤然暴起。 傅静琪感觉到自己的性命就牵挂在他的手指上,随时都可能被甩手丢出去。 扑通扑通—— 她听到几声细小的声音。 只有近处有火光,远处的船头仍旧是漆黑一片。她不确定其他人听不听得到这个声响,但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是没人注意到船头的动静。 是黑船上有人跳过来了。 傅静琪也没心思去计较他们是如何过来的,可这些人过来,并没有多大用处,反而会加大她的危险。 横刀杀过那么多的人,他可不会对自己手软。而且自己是百里轻尘,背后是百里家。 与这样一个庞大的家族为敌,横刀恐怕也不会乐意。但是,今夜发生的一切,已经激起了横刀的血性,他要做什么,还真的难以估量。 不管怎么说,她好像都会死…… 第二百四十一章脱险 傅静琪轻咬下唇,舌尖触到一丝血腥,叫她又清醒了几分。 她不想死,也不敢死。 上天给了她这么一份礼物,叫她重活一遭。她背负着姨母的期待,百里家的荣光,和对父亲的承诺。她还没有看到傅家成为鼎鼎有名的皇商,也没有看到百里家荣耀加深。更没有看到沈弘业和莫允儿的下场,怎么能死在一名区区的水匪手上! 傅静琪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松开一直握紧的洒金折扇。 些微的风透过指缝,把手缝中的汗液吹干,手心一阵凉意。 她闭了闭眼睛,将折扇握的牢牢的。 船头,脚步声放的轻缓,正缓缓而来。 此时,傅静琪也顾不上其他了。 她给冷玥使了眼色,只希望他能够看明白自己的意思。 冷玥先是一愣,而后猛然提高声音:“拿了钱财好逍遥,其他的都是空谈。你今夜若是再害一条性命,除了被人追杀,又能得到什么?只要你放来我们少爷,我们绝对能够保证你的安全。不信你看,那边的人是不是正准备过来?!” 那边的喧闹声已经扰的横刀心生不宁,听到冷玥的声音,他心头一凛,下意识朝那边看去,手中的力道也不自觉的放的轻缓。 就是现在! 傅静琪身子一扭,手中的洒金折扇猛地朝后挥去。 横刀反应过来,还欲抓她。可折扇已经碰到他的喉咙,那动作又急又快,而且带着一股摧朽拉枯的力量,呼啸而来。 刷—— 横刀感觉喉间的皮肤接触到某种冰凉的铁器,他低头一看,喉咙里有一阵阵的腥甜涌出来。 噗—— 傅静琪已经凭借灵活的身姿,借着这微妙的差距,猛地向后跃去,直接距了横刀有数步之遥。 不过是瞬息之间,刚刚还挟持着人的凶徒,此时正捂着喷血的喉咙,狰狞着眼,跌跌撞撞的朝后倒去。 措不及防被喷了一身的鲜血,傅静琪站在原地不曾动弹。 冷玥冲上前,没有片刻犹豫,一剑刺在横刀的心脏。 横刀的身体抽搐了下,再也没了声息。 站在周围的人都已经愣住了,白丁还在抹汗,眼睛瞠大的看着这一切。 他待了一会儿,而后猛地冲上去拽傅静琪的手臂。 “少爷?!少爷!” 一道黑影冲过来,一把按住傅静琪的手臂,喝道:“你不要命了!” 这个冲上来的陌生人影,叫周围人一阵紧张。冷玥更是举着还滴血的剑,直指这名少年。 少年双唇紧抿,死死瞪着她。 他的手中提着一把长剑,剑尖指向地面,闪着寒光。 熟悉的眉眼,冰冷的语调,正是那艘黑船的主人。 “我无碍。”手臂被握的有些生疼,傅静琪眉心皱了皱,伸手去拨。 云陌寒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冷哼一声,甩开她的手臂。 冷玥这才扑过来,忧心忡忡的问:“少爷,你没事吧。” 她的身上都是血,脸上还滴滴答答的流着血迹,也不知道哪里受了伤。 傅静琪摆手,“我无碍,就是有些恶心。” 身上是件大红色的白鹭披风,里面则是素白交领衫,月白下裳,此刻鲜血淋漓,甚是可怕。 她散落的发丝也染了不少血,手中的折扇还在滴血,迎着风,像是趁夜来夺人性命的艳鬼。 冷玥深吸了口气,道:“您把大家伙儿都吓坏了。” 他看了看傅静琪手中的折扇,意思分明。 傅静琪笑了笑,道:“下次不会勉强自己了。” 白丁已经招呼着人去处理横刀的尸身,又叫人加强防范。 傅静琪同冷玥说了几声,才去看向那位莫公子。 这位少爷脸色黑沉,手中的长剑握的紧紧的,嘴角也几乎抿成一条直线,冯敏在生着气。 “这次真的很感激莫公子仗义相救。虽说时候不早了,还是想请公子饮杯热茶。” 按照傅静琪对这位莫公子的了解,对方面冷心也冷,分明是不喜欢和人寒暄的性子,应该会直接拒绝。她也赶快回舱室,好好洗个热水澡。这身血味儿,真的是要熏死她了。 哪知,莫公子收了剑,抬了抬下巴,竟要她带路。 傅静琪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下,伸手比了个请。 看来这位真是不同于常人,这时候还有什么好寒暄的。 只将人带到了隔壁,而非她的房间里。 又叫素锦去准备茶点,这才回去清理自己。 房门轻响,素锦叫小厮提着热水进来了。 “少爷。”她的声音还有些颤抖,根本不想想到,自己和少爷在船头站了一会儿。怎么她刚一离开,少爷就遇到这样的危险。 “弄些熏香吧,这味道太难闻了。” 素锦也不敢说什么,等傅静琪进了浴桶,连眼睛都没敢多看,只是用香胰给她洗着头发。 “怕了?” “嗯。” “不怕,有这么多男人在,不会叫你们有事的。” 素锦沉默了半晌,才小声说:“奴婢不怕自己有事,奴婢怕少爷受伤。少爷再小心,也是……” 傅静琪微怔了下,而后勾唇一笑:“以后遇到这样危险的机会怕是也不多了。” “等回去后,少爷再去小昭寺走一遭,求个平安符吧。” 傅静琪并不担心素锦看出自己的身份来。不过她意外的是,这小妮子要比她以为的更早看出自己的身份。 难怪她进来时,看到浴桶中的自己,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倒是个可以培养的,这心性比之青竹也是不差了。 傅静琪还在这儿想东想西的,素锦已经把她的发丝用水盆清洗干净了。 至于那身沾满血迹的衣袍,她早就叫人拿去丢了。 傅静琪用布巾擦着身子,素锦捧着那把洒金折扇,不知所措。 “少爷,这个?” 华贵异常的洒金折扇,却伸出一支锋利的刀尖。刀尖上闪动着寒光,而扇面已经已经被血水染污了。 “交给红杏吧,她知道如何处理。” 傅静琪也没想到,自己无意中打造的这把防身的武器,竟会派上用场。 好似,一切在冥冥之中已经有了预兆。 第二百四十二章公子好相处 云陌寒等着隔间。 这是个辟出的会客室,看来并不常用。 他只打量了一周,便垂下眉眼,不再看了。 不多时,有名穿着杏色衣裙的小丫鬟端了茶点进来。 “公子,请吃茶。” 笑起来倒是堪堪称得上可爱,颊边有枚酒窝。 云陌寒实在无聊,便捏起一枚红豆酥小口吃着。 不多时,房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人。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耀目的红,而后便是极致的黑。 少年穿了件凌红的鹤氅,内里则是朱红绣着金色吉祥纹的衣衫。长发未干,便只披散着。 寂静的夜,乌发红衣,倒真是艳丽的很。 云陌寒还从未见过有哪个男子会这么喜欢穿这些艳丽的颜色,便是这红色的衣袍,便已经见过多次了。 也难怪何生会说,这人穿的像要成亲的新郎官了。 云陌寒忍不住想,若这人真的要成亲,恐怕颜色还有比新娘更浓艳几分。 唇角不由抿起,一想到此人是阿琪的未婚夫,他浑身上下都觉得不畅快。 何生劝过他,叫他不要执着。 一个多年不曾谋面,又对他毫无记忆的人,他追着又有什么意义。 云陌寒也不知道这究竟有什么意义,只是心之所向,想做便去做了。 如果没试过,又怎么知道结果会如何。 “公子可是饿了?” 少年的声音清朗好听,带着一丝笑意,听来便是一副好相处的样子。 云陌寒也不应声,只是看他。 那少年便对丫鬟吩咐了声,要她去准备些吃食去。 回眸一见他看着,便抿唇一笑,说:“我也有些饿了。” 云陌寒便用莫公子的音调道:“正巧。” 巧什么?他也觉得腹中有些饥饿罢了。 傅静琪并没有深究,只等着小厨房准备好饭蔬。 默默掰着手指头,若是再来一碗面,她便已经吃了两次宵夜。 唉,费脑力的事儿,总是叫人容易感觉到饥饿。 适才横刀在船头被杀一事,也只有几人知晓。多数人都因为受了惊,又饮了些安神汤,便早早睡下了。 半夏守着小厨房,本也困倦了。哪曾想,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等到她偷偷去看,就见一道血光,瞬间吓得她睡意全无。 不多时,素锦便进了来。 “怎么脸色这么不好,不是病了吧?” 虽说半夏在小厨房,但待遇和她们都是同样的,素锦也犯不着看不起人。何况少爷也喜欢半夏煮的饭食,这段时日在船上来,若不是半夏手艺好,少爷还真的吃不下什么。 半夏摆了摆手,一叹:“就是被吓到了。” 素锦也想到了,脸色僵了僵,叹了口气道:“好歹匪徒已经被杀了,今后的旅程就该风平浪静了。你也别怕,不管发生什么事儿都有男人们顶着,咱们这些肩不能扛的小丫头,能有什么事儿?” 这话只是安慰人罢了,素锦懂,半夏自然也懂。 都说那些匪徒可怕的很,若是船上有女眷,没准儿还要糟蹋了。 半夏搔了搔脸颊,惴惴不安的问:“这时候你怎么会过来?” 素锦耸了耸肩,露出一道浅笑:“你的手艺真是好,少爷招待友人,又叫了宵夜。” 自己的手艺被夸奖,半夏终于露出了个满足的小脸。 “那……我也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 她本就是小户出来的,手艺不错,却也没正经伺候过主子们。突然叫她招待客人,便有些懵了。 素锦拍了拍手,说:“我和你一起准备吧,看你是忙不过来了。这么晚了,不需要准备太多,精致些,清淡些。最好再来些点心,也免得单调。你带来的酱瓜可还有?少爷喜欢最喜欢那个,切成片,加些香油辣油拌一下,就很好了。” 有素锦在,半夏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便张罗着去和面了。 “劳烦帮我把这猪肉剁碎了。” “这是要做什么?” 在船上新鲜猪肉是几乎吃不到的,这些还是从江都府买来的,一直放在冰桶里镇着。不过半夏觉得得快些吃了,天气这么热,怕是要坏了。 这好端端的猪肉,真的馊了,可真让人心疼。 “稍早前,少爷已经叫了汤面,便做些馄饨来。正好有猪肉,有河虾,还有虾仁和一些韭菜。” 半夏一边说,一边麻利的去剥虾壳。 素锦也没闲着,迅速的忙碌起来。 不多时,忍冬悄悄来了,说:“少爷担心你们两个忙不过来,便叫我也来了。” 半夏一笑,说:“我正缺个烧火丫头。” 忍冬翻了个白眼儿,“你就晓得欺负我。” …… 静室里,罗汉床支在窗边。 船舱里几乎是没什么窗子的,下人们都住在底层。这通风好的上层,才是主子们住的地方。 下层没有窗户,很是憋闷。 不过对比那些普通客船,也是很舒服了。 忍冬离开前给沏了茶,她也不清楚这位姓莫的公子喜欢什么,便下意识泡了药茶。 傅静琪来不及阻止,对面这位莫公子已经端起茶杯,轻轻抿了口。 她默默吞回那些来不及说的话,暗自想着,郎中只说了这药茶是给她调理身子用的,男子饮了应当也无碍吧。 “今夜甚是凶险,若不是有莫公子鼎力相助,云岫此次也难逃大劫。” 云陌寒抿了口,觉得这茶很是特别,里面泡的不是茶叶,而是一些青草和某些药材。 他久病成医,倒也能认出几种。 是些寻常补身的药材,难道百里轻尘身体并不好? 他的视线不由落在少年的脸上,他的肤色雪白,竟比寻常女子还要白上几分。唇又是艳丽的红,倒看不出是什么来。不过他身材瘦削,骨架也纤细,又叫他摸不准了。 “顺手罢了。” 冷冰冰的语调闯入耳中,傅静琪唇角微抽。 时隔一年再见这位莫公子,他倒是还和之前一样,不怎么会聊天啊。 也不知道他这般,到底能不能交到朋友。 若是以后娶了妻子,在夜色下两人相顾无言,那才是有趣。 不过他人私事,她也不好打趣,只偷偷笑过便算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共食宵夜 船只不敢在原地停留,船老大已经叫人起锚,恨不得立马飞到京城去。 晚风习习,吹着很是舒爽。 虽说这颠簸是避免不得,可在夏日里能有这样的凉风,也很舒适了。 傅静琪又抿了口热茶,含笑道:“若是今日遇到的是其他人,怕是连个顺手都不会做。这样的麻烦,谁又想惹上身。” 就见莫公子放下茶杯,掀了掀眼皮睨了她一眼,似是有些疑惑,更像是质问:“你在对官府不满?” 看到那些私兵,傅静琪便猜测这位莫公子背景绝对不简单。可当年皇子们夺嫡,死伤无数。按照莫公子这个年纪,根本不可能是皇族中人。 可他的问题,还是叫傅静琪咯噔一下,在心中警惕起来。 万一他非皇族人,乃是天子近臣,她若一个答不好,没准儿会为百里家带来灾祸。 许是见她久久不曾回答,莫公子又沉默了半晌,才说:“你无需害怕,我并非官府中人。” 傅静琪只是笑,却不敢把轻易相信。 “公子说笑了。我只是在想,该用什么样的语气来回答。毕竟,只要是人就会有脾气。就算官府做的再好,也会有人不满。我若答一个满意,恐怕会显得虚伪。不过说起金钱帮一事,我倒是有几分自己的看法。 金钱帮从去年开始横行,官府派人数次都无法剿灭。一来是金钱帮一向狡猾,二来也是因为金钱帮只注重财帛,倒是不曾主动伤人。过往的商船也都知道,遇到金钱帮,只要舍了钱财,便不会有事。官府就算想要抓到金钱帮,但因不熟悉水道,也是徒劳。故而今夜多亏了公子,竟为这金江上的百姓们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莫公子眉心皱了皱,似乎是有些不悦:“你说话都是这样拐弯抹角?” 傅静琪勾唇,一笑道:“大约是因为经商者,总不好把自己的底牌露出给来大家看。” “虚伪。”他低低说了声,便继续饮茶。 傅静琪并未应承,只是笑了笑。 这位莫公子倒是挺有意思的。不过嘛,这古怪的性子倒是不好相交。 突然,她的视线落在他的腕子上,轻轻咦了声:“公子这手串?” 莫公子拉了拉袖子,把在的腕子遮住,摆出了一副这没什么的表情。 傅静琪想要摇摇扇子,突然想起来她的扇子被素锦拿去清理了,只能捂着嘴笑了笑。 “公子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儿女情长没什么的。只是没想到公子这样,竟也会把心上人送的信物,珍爱的戴在腕子上。” 莫公子的表情微微一僵,扯着衣袖,语气有些冷:“你觉得这是……人送我的?” “不然?”傅静琪反问道:“若不是心上人送的,难不成还是公子自己买的?” 若真是自己买的,傅静琪才觉得意外。 那么一串红彤彤的红豆手串,哪个男人会戴在手腕上? 莫公子看了她半晌,低低道:“嗯,送的。” 傅静琪倒是对莫公子的心上人有些兴趣,不过他们二人毕竟不相熟,有些话也不适宜说。 这气氛有些尴尬时,素锦和忍冬终于回来了。 傅静琪一点都不想承认自己刚刚偷偷的吐了口浊气,忙笑着叫素锦把宵夜摆上。 因是招待客人,宵夜自然不能太寒酸了。 半夏用猪肉和虾仁等做成了馅儿,包了馄饨。她是从北地被卖过来的,开始也吃不惯江南的饭菜,总觉得太清淡了些。 后来被送到小厨房,也是听说她手艺不错,而且会做几道北地的菜色。 这馄饨自然不是江南口味的,而是地道的北地特色。 馅儿做的很鲜,又不会甜。汤头则是用了之前没用完的鸡汤去煮,还加了些别的蔬菜,很是诱人。 另外又准备了几样小菜,和三样点心,连瓜果都切了一盘。 云陌寒素来没什么口腹之欲,但来江南后,也不大适应。京城的口味偏重,吃惯了,就觉得江南的菜色都没什么味道。 不过江南菜倒也不都是清淡,许多也用了浓油赤酱。 只是他不喜欢那些大鱼大肉,只尝试了几次,便不在提了。 可今夜这馄饨,却是十分对他的胃口。 馄饨的个头儿不小,汤头又很鲜甜。 “这馄饨似乎和江南的不同。” 傅静琪咬了一口,忙吞下下去。“公子是说这大小吧。面前时候,曾招待了几位从北地来的客商。他们在吃了临安的馄饨后,都说太不过瘾了。” 临安的馄饨是不错,薄皮大馅的。可缺点就是,太小了。 因为江南素来秀气,连吃食也做的很是精致。 可一口都不满的馄饨,对于这些粗莽的汉子们来说,却不大适宜了。 云陌寒嗯了声,又问:“船上的厨娘做的?” “是我一个丫鬟,以前在北地待过,手艺很不错。” 傅静琪笑了笑,说:“我这个人对吃食虽然没什么研究,倒是对北地口味情有独钟。” 两人话都不多,只是吃着。不多时,馄饨就见了底。 傅静琪拿起帕子擦着嘴角,又给他推荐起了面前的点心。 “有些是从外面买来的。不过这个红豆酥,是家里人做的,味道很不错,也不会很甜腻。” 云陌寒给面子的吃了一个,发觉果真是不错。 便是他这种不喜欢甜食的男子,也不会觉得腻口。 “红豆是家里的田地种的,这蜂蜜也是佃户们产出的。只是在船上还是不大方便,许多菜色都做不了。等有机会莫公子来我府上,一定要莫公子好好尝尝这丫鬟的手艺。” 傅静琪客套惯了,倒也不觉得莫公子会答应。 哪知道她刚说完,对面的男人又捏了一枚红豆酥,说:“等你从京城回来,我会去府上拜访。” 他脸上还是一点儿表情都没有,可傅静琪愣是从这上面感受到了他的认真。 她真的只是……说一说。 好吧,她这家大业大的,也不差别人一顿饭。 “那敢情好,等到公子来我府上,定叫公子好好尝尝这丫头的手艺。” 第二百四十四章邀请 江水潺潺,带来阵阵沁凉,叫暑热也退却不少。 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夜,船上的主子们今日都起的比往常晚了一些。 各个舱室已经开始用膳的时候,傅静琪还在睡。 她的睡眠本就不好,更不要说昨夜这样吵闹,又经历了两次恫吓。 听力超越常人这个难题,叫傅静琪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睡不安稳。若不是这几年她渐渐学会调节,怕是每日都要顶着偌大的黑眼圈出来见人了。 正睡着,忽然感觉到阵阵凉意。 她迷迷糊糊张开眼,叫人了。 “怎么突然这么冷了?” 素锦进门,一看窗子居然还敞着,一拍额头,忙上前给关严实了。 “江上突然就起雨了,好在没什么风。”素锦一面说,一面给她递了杯温度适宜的清水。“少爷可要继续睡?奴婢好叫人去准备膳食。” 傅静琪实在是渴了,昨夜那莫公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明明没多少话题可聊,可人就是不走。她也只能在一旁当陪客,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这才得空去休息。 目送莫公子离去的时候,她倒是看了一眼。 果然是飞腾而起,顺着牵引的绳索就跃到了对面的船上。 得,又是个练家子。 傅静琪也没心情去计较,大被一裹,直接跌在船上便睡着了。 折腾了这么久,她真是身心俱疲。若是再不睡的话,怕是要吐血了。 因是太累了,这一觉竟睡的难得安稳。若不是被冻醒了,恐怕还要继续睡下去。 “不了。”她翻身坐起,打了个哈欠:“午膳准备的清淡些。” 素锦捂着嘴格格笑了:“哪里是午膳啊,少爷这一觉睡的长久,都到了该吃晚膳的时候了。奴婢这就去叫人去准备,稍后就送热水来给您洗漱。” “不了,先用膳吧。”一天没吃东西,难怪腹中空空,这样饥饿了。 晚膳用的是砂锅和海鲜粥,倒是很合傅静琪的胃口,不由就吃多了些。 连素锦都说,少爷今日的胃口真是好。 傅静琪等着人送水来沐浴,心想:我这哪里是胃口好,分明是饿了太久。 当男子的好处大约就是,过去不能做,也不敢做的事情,就顺理成章起来。 若是哪家的女儿起的晚了,吃的多了,都是会给人嫌弃的。可若是落在男子身上,却没人去计较。 盖因男子为了一家操劳,便是吃得多了,睡的多了又能怎样。 傅静琪也不好去责怪世道不公,世间的男女皆是如此,她又非圣贤,能有什么办法。 既然多做一天男儿,便也多享受一天罢了。 沐浴后,这场雨才勉勉强强的停了下来。 只是淅淅沥沥的雨丝,倒是有几分缠绵。 傅静琪踩着木屐去了静室,就坐在罗汉床上,撑着窗沿看着远处的景色。她一手捏着点心,一手捧茶,惬意的很。 不经意就对上一双眼睛,吓得她把点心囫囵吞了,险些呛到自己。 只见远处有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她,不是莫公子又是谁。 两船之间之前分明间隔分明还有一段距离,可现在不知怎的就成了并行。 那莫公子的居住的舱室大约是和她相对应,这才叫她一露面就瞧见对方了。 既看到了,就没有不打招呼的道理。 傅静琪只能硬着头皮朝对方挥了挥手。 哪料到,对面的人愣了愣。 不一会儿,就见一条绳索甩了过来,一个人踏着绳索飞到了他这船上。 傅静琪看着莫公子那双一看就很贵的登云靴,默默把点心放下,张口唤来素锦,叫她把这茶点换上一换。 云陌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在对上那少年的眼睛时,鬼使神差般的便飞了过来。 等到踏上甲板,才发觉自己是做了什么蠢事。 好在他素来没什么表情,倒也不至于泄露自己的想法。 只是对着少年温和的小脸,云陌寒只觉得一阵尴尬。 还真让何生说中了,他就不该和百里轻尘走的这么近。处心积虑的想要从对方手中把他的未婚妻抢走,又和对方越来越亲近,这能是人干的事? 他吐了口气,觉得有些愧疚。 不过也没听说百里轻尘对阿琪如何宠爱,大不了等自己和阿琪成婚后,再予以他一些好处。 听说百里家想要打开京城的绸缎市场,他便帮衬一二吧。 船上无事做,便也只能吃东西聊聊天,玩玩游戏了。 厨房里是一直忙碌着,点心也从不缺。 昨夜莫公子很喜欢的红豆酥,傅静琪便叫人多端了些,还叫人令准备了个点心匣子。准备等莫公子离开时,一并带走。 她一直以为男人们是不喜欢这些甜腻的吃食,看来倒是她见识少了。 不过莫公子也帮了她多次,只是一些点心而已,她也没什么舍不得的。倒是莫公子对她的丫鬟有些兴趣,她可不准备舍手。 难得遇到一个会烹制北地菜肴的丫鬟,谁舍得? “莫公子好雅兴。”她笑笑,招呼着莫公子进门。 莫公子娇声穿的是一双玄色的登云靴,被雨水微微打湿了些。 他进门后便脱下,直接上了罗汉床。 傅静琪看着他穿着白袜的脚,庆幸这位是个爱干净的主儿。 便是冷玥这样冷淡的人,却也不是爱干净的。 她偶然去过冷玥和白丁的房间,差点儿给熏得吐了出来。 不仅是衣服乱堆,连脚也不爱洗。 若不是冷玥要习武,会出一身汗,恐怕他也不会闻着喷香,肯定一股子馊水味儿。 可这位莫公子不同,身上的衣衫永远都是干干净净的,还带着熏香的味儿。昨夜他脱鞋后,也没什么异味儿,反而身上还带着一点儿熏香混合药草的味道。 难道现在都时兴药草味儿的熏香了? 那位贤王是,这位莫公子也是。 不过若莫公子出身高贵,喜好用熏香倒也没什么奇怪了。 她这里认真思考着,那边云陌寒也盯着她的脚趾看。 江南男子的身量一向不算高,便是百里轻尘这个年纪已经算很高了。可她的一双脚,却生的纤细小巧。在红色的木屐中,稚嫩的可爱。 第二百四十五章猜测 “莫公子?” 意识到自己竟盯着人家的脚趾看个没完,云陌寒的脸色微微一变,有些羞赧。更多的则是羞耻,和不自在。 不过好在这是男子,若他一直盯着一名女儿家的脚看个没完,肯定要被打出来。 云陌寒心中如是想,拿过帕子擦了擦手。 幸好啊…… 只是这百里轻尘实在是生的太精致了些。 江南出美女,男子的长相也是不差的。可像百里轻尘生的这样好的,却也是罕见了。 这样的人儿,若是落在寻常人家,就是个祸害。幸好她家业可观,倒也不至于叫人给欺负了去。 而且他来到江南时也不曾听说有人拿他的长相说事,这倒是难得。 傅静琪发觉莫公子自进来后,双目怔然,就径自发呆去了。 这让她觉得好笑,也觉得无可奈何。 这莫公子每次遇到,都会有新的感受。 都说千人千面,可她看这莫公子,一个人便可堪得千面之称了。 做商人的,不说要懂得察言观色,但会看人面相的本领是绝对不成差。 端阳节龙舟赛时,她就觉察到这位莫公子对她很是关注。再到一品楼,以及江都府,和昨夜击退金钱帮。 傅静琪猜测,假若不是有什么原因叫这位莫公子对自己关注,那这位就真是个面冷心热的好心人了。 只是,这真的可能? 傅静琪在心中暗暗笑了笑,觉得有些事情太过追究便没了意义。 就像莫公子,看似不好相处,但相处起来也没想象中的困难。 “莫公子昨夜睡的好吗?” 云陌寒眉梢微动,怎么会突然问他睡的好不好? 也没什么隐瞒的,便如实说:“还不错。” 傅静琪便含笑道:“我睡的倒是不错。若不是丫鬟忘了关窗,还能再睡一会儿。” “和关窗有什么干系……”他竟不自觉问了出来。 便听少年叹着气说:“江面上风大,下了雨就冷的紧。我正睡得好,竟是给冻醒了。被吵醒的滋味真是不好,叫我都想扣了那丫头的月钱。” 这人竟会有这么幼稚的时候? 仔细想想,他年岁不大,比自己小了一岁,还是个孩子。 云陌寒不知他人在这个年纪会做什么,他只觉得心中空茫,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来。 若不是阿琪还算是他的执念,他倒是不如真的和惠贤大师去一名寺修佛去了。 “年轻人就该像个年轻人。你这样……很好。” 傅静琪的嘴角抽了抽,只得用茶杯挡住掩饰一下。 这位莫公子看起来和她年纪也差不多,怎么说话竟如此的老派?倒像是她父辈似的。 这种性格到底是如何找到心上人的?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想不开,竟喜欢上一个这样古怪的男子。 傅静琪偷偷看了眼少年,隐约有几分了然。 这年头性格不能决定一切,没准儿那姑娘慧眼识珠。莫公子生的清俊,又是陌记的东家,绝对的年少有为。虽性格冷了些,说话也不中听,倒也算是个好儿郎。 “莫公子此次去京城,也是有生意做?” “你这是打听陌记的生意?” 傅静琪一怔,又听他说:“陌记的确在京城有不少生意。” 无奈一叹,傅静琪道:“公子说话很不中听啊。” 她说完,便捏着点心吃了起来。其实还是有些担心,这位并不莫公子会来一句:“不中听你可以不听。” 她觉得,以这位不通人情世故的性情,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没什么奇怪的。 少年微怔了下,正准备伸向红豆酥的手指,又收了回来。 “我……说话不中听?” 倒不似在生气。 傅静琪撑着下巴,好笑的问:“难道公子觉得自己说话很好听?难道说,没人这么说过?” 莫公子的脸色不大好,仿佛有些尴尬。 傅静琪眼睛一亮,追问:“真的没人像我这样说过?” 莫公子沉默着,嘴角也抿起。 傅静琪笑着拍手,“那就对了。那些人都怕得罪你,而我不怕。” “你为何不怕?”他问。 “大约是因为觉得莫公子看似冷淡,其实很好相处。而且本人大度,不是斤斤计较的性格,有些话很自然的便说了出来。” 我都这样夸奖你了,你若还要找我的麻烦,便是你的不是了。 傅静琪这样想着,静待莫公子的回答。 他一愣,而后露出了个恍然大悟的神情:“竟是这样。” 傅静琪觉得嘛……她那个说他不通人情世故还真算客气了。也不知道他是如何长这么大的,怎么许多事情都好像不懂似的。 也不对,是普通人该懂得的他不懂。 傅静琪撑着下巴想,莫公子周身带着些许旁人没有的高贵气质。虽然他已经极力隐藏了,但她也不是没见识的人,瞒不住的。 一个出身高贵的少年,好像并不需要用某些话语来讨好什么人。 从他这样冷淡的性子都看得出来,若是没有允许,他何必这么冷淡。 “好啦,不说那些了。”傅静琪眯起眼睛,笑问:“明日客船要在就近的渡口停泊补给,莫公子可有兴下船游览一番。” 用在船上的这几日和莫公子搞好关系,倒也没错。陌记在短短两三年时间里,就发展到这个规模。与陌记的东家搞好关系,不管是哪一点,都没有坏处。 而且嘛…… 傅静琪的视线隐秘的落在少年的脸上,眉心微颦。 不知如何,她总有个感觉,她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位莫公子似的。她的记性可一点都不差,又能过目不忘,不可能见过的人会全无印象。那便只有两种可能,这莫公子可能是她前世见过的人。不然,便是他做了伪装。 傅静琪觉得后一种可能性更高一些。可是,他为何要做伪装呢? 左右也无事可做,她倒是可以用这些时间来好好看一看这位莫公子的真面目。 坐在窗边的少年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竟打了个哆嗦。他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热茶,方才觉得好受了些。 云陌寒看着窗外,着实是感受到了这江上夜色寒凉。 第二百四十六章曹县 曹县是个不大的县城,但因靠近金江,便修建了渡口。 船只到达此地,常常会停下补给,连带着叫这个小县城也跟着红火起来。 临安遥远,走水路还要快些,却也需要月余。 客船上的小娘子们,一看船只靠拢,都激动的不得了。 渡口很是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更夹杂着一些叫卖声,十分热闹。 曹县已经属于中原地区,所贩卖的物品和江南的大有区别。 小娘子们站在甲板上已经看了个稀奇,此时恨不得立即冲下去,好好游玩一番。 临行前,只看到这客船威武雄壮,便喜欢的不得了。可在船上待了几日后,便都腻了。 这哪里是享受,分明是遭罪啊。 陌记的客船很大,很平稳,却也比不上陆地来的舒坦。 再加上船上所使用的东西,自然不如陆地上来的自在,就更显得憋屈了。 若不是傅静琪一行人乃是游玩,并不慌忙,故而会在沿途的码头渡口停下,这群人还不得给憋死了。 百里霖手里捏着一把罗扇,轻轻扇,眼神儿中都透露着焦急。 自从遭遇了水匪后,她就一直不踏实,吃的不舒坦,睡的也不香甜。 一听说要在曹县停靠半天,便一直盼望着了。 “二姐,还要多久啊。” 百里若睨了她一眼,见她巴巴瞅着,很是可乐,便好笑道:“霖娘,之前是谁要待在船上不下来的?” 百里霖哼了声,气得用扇子轻拍她的手臂:“你又说这风凉话。我在江都的时候不久说了,这坐船真的没一点儿好玩的。好哇,到了现在你竟还要笑话我。” 百里柔看着二人打闹,抿唇一笑。 曹县的人穿着打扮都和临安略有差别,在众人看来,已经很是奇特。 如姨娘从舱室里赶来,就听到女儿叽叽喳喳的声音,便揪着她的耳朵,指着摩肩擦踵的人群警告道:“一会儿你们可别给我乱跑,都紧跟着大人。这人生地不熟的地儿,你们要是被人拐走了,都没地儿哭去。” 百里霖扁了扁嘴,应了声:“是。” 赵姨娘摇着扇子,笑着上前来:“妹妹别吓唬她们呀,还都是孩子呢,给吓坏了可怎么着。别听你们娘的,外面虽然有拍花子的,但咱们都带着护卫,只要不乱跑就没事儿。不过哇,这要真是跑远了,可就找不回来了。” 百里柔翻了个白眼儿,没好气的想:你倒是叫如姨娘不要吓唬人,你自己又哪里好了。说不准,她们听了如姨娘的话没事儿,倒是给你吓到了。 百里霖也就在家里调皮,到外面一向很老实。一听这话,吓得紧紧拉住姐姐的手臂,生怕给人拐走,就真的回不来了。 百里若看着她这没出息的样子,翻了个白眼儿,倒是没甩开她的手。 “一会儿下船,大家可都跟紧了。” 百里霖捏着姐姐的手臂,怯怯的问:“大哥不和咱们一起吗?” 如姨娘伸出手指戳着她的额头,没好气的说:“少爷能和咱们一起逛?” 百里霖想了想,倒也是。大哥是男人,总不好陪着一群女人逛街。况且这些年来,大哥几乎没和她们一起出过门。 那些人都羡慕她们有个好大哥,会赚钱,人又温柔。百里霖却知道,只要她们不惹事,大哥便不会理会她们。他会给她们钱,给她们优渥的生活,至于别的就没了。 有时候她也会羡慕别人家的哥哥,不过也只是一下下。庶嫡之别,本就不可逾越,何况她们又都是小娘子,和大哥可没什么话题可聊的。 百里霖失落了一阵子,便不吭声了。 “咦?大哥已经下船了?”却是百里柔的声音。 她正扒在船栏处,眺望远处,指着一袭艳色袍子的人。 虽隔着一段距离,可那身形分明就是百里轻尘。何况,她们也从未见过哪个男子会如他一般,穿的这样艳丽的。 “姨娘,大哥已经先一步下船了,咱们也快些啊。” 如姨娘没有办法,只得叫大家下去。 百里霖在船上还怯怯的,一下船就撒欢了扑向一个卖糖果的小贩。 那糖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五颜六色的,很是诱人。 她左看右看的,看哪个都觉得好吃。 “叫你不要跑,你跑的比兔子都快!”是如姨娘来捉人了。 这边热热闹闹的,那边傅静琪和云陌寒二人却冷淡的好似彼此并不熟识一般。 为了给过往的船只提供便利,渡口附近都修了不少的饭庄子。哪怕不是到了饭点儿,也能吃到热乎乎的饭菜。 刚下船,两人都是不饿,便往市集那边逛去。 白丁已经和船老大去准备淡水往船上搬运,还有其他的货物自有人去采买。 傅静琪身后跟着冷玥,至于红杏一下船就没影儿了。这丫头有功夫,倒也叫人不担心。而云陌寒身后,也跟了一个何生。 傅静琪睨了眼他身后这名有些眼熟的护卫,道:“上次来临安,也是他?” 云陌寒道:“自小便跟在我身边,已经习惯了。” 傅静琪点了点头,眉心却悄悄皱起。 也不怪她疑神疑鬼,实在是这两人太过可疑。她也不保证自己会不会露出马脚,最好是不要任何好奇心。 “此地倒是和江南的风光已经有大大的不同了。” 正值暑日,太阳挂在当空,很是灼热。 江南素来多雨,虽然夏日炎热,但只要一场雨水来临,便也觉得舒爽适宜。 可这曹县却显得干燥许多,地上偶尔有风卷着尘土。不一会儿,又被行人的脚步重重踩下。 “曹县属中原。”云陌寒倒是难得解释了句。 “倒是有些不少有趣的玩意儿,买一些沿途也不至于无聊了。”傅静琪说着,便见到前方有一间书肆。 以身份来说,她自是不能和那些小娘子们玩乐去打发时间。除了整日窝在舱室里读那些话本子,竟无事可做,想来也是有些可怜了。 这段时日她都不曾好好习武,每日吃的又不少,等到了京城后,肯定要圆润一圈。 第二百四十七章情债 说话间,已经到了书肆门前。 “公子可要买些书册打发时间?”少年轻轻颔首,傅静琪便引着他进门。 书肆的客人不多,却叫傅静琪一眼就看到了一名穿着红色劲装的少女。 她的眉心蹙了蹙,有些后悔走进来了。 这少女正是去年时候,在临安惹事被韩三郎带走的独孤迦。只是此案只有就不了了之,只听说人被放出来了。 偶次在路上与韩三郎相遇,他只说这个少女来头不小,不是好招惹之人。若与她起了冲突,最好还是息事宁人。 能够说动杨知府的人,出身一定不会简单。 这少女一看便是江湖中人,却不知道是哪一派来路了。 此时已经进门,再退出去也不好。 傅静琪无奈,只得走到书架旁挑选起来。希望这位独孤小姐不会记得她,她只是下来打发时间,一点也不想和人闹到公堂上去。 独孤迦也的确没有想起来,自从去年她惹了事,之后就被禁足,一直没有机会出门来顽。 爹爹不许她再去临安,连靠近都不行。 她倒是可以偷偷的去,可那些人都是爹爹耳目,根本不会帮着她隐瞒。 这次去往京城,独孤迦是百般的不乐意。 她一点儿也不想讨好那位顾小姐!她也是在宠爱中长大的,凭什么叫她对那个丫头卑躬屈膝,极尽讨好! 听说此事后,独孤迦在房里大吵大闹的,最后被独孤怀交到书房好好教训过了。 除了守在书房外独孤怀的亲信,再无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众人只知道独孤迦从一开始的拒不配合,到后面好似妥协了似的,带着独孤怀给她准备的护卫上京了。 只是独孤迦虽然表面上接受,心里还是有些抗拒。 当了独孤怀宠爱了十几年的女儿,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在爹爹心里她并不是最重要的。 离开独孤堡,便各处游玩,俨然一副已经把上京忘记了一般。 护卫们简直头疼不已,这小祖宗竟又来到了这家书肆,说要买来一些话本子来看,用来消磨路上的时光。 只是买几本话本子,护卫们真是满心欢喜啊。只要小祖宗赶紧上路,他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难怪弟兄们都不愿意接替来送小姐上京,他们几个还是猜拳输了的。原来他们都早有远见,知道小姐是个难缠的主儿啊。 独孤迦觉得无聊极了,这一路上一点儿新鲜事儿都没有。 话本子里都说了,出门在外的小姐会遇到什么山贼啊,英雄救美的。她对山贼没兴趣,对扑上来的少年侠客也没有兴趣。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把这些当成乐子。 可是啊,她一个都没碰到。 独孤迦的目光扫过这几名护卫,决定等出了书肆就好好盘问他们。 为什么她没有遇到这些,是不是他们做了什么手脚。 书肆老板战战兢兢的看着这些打扮的很江湖的人,目光落在他们腰间挎着的刀剑上,便吓得一抖。 独孤迦觉得有趣极了,这老板怎么这般胆小。 可惜啊,她爹不许她再惹事,也不许她杀人。不然这一刀下去,看着这个蠢兮兮的人露出惊恐的表情肯定很棒吧。 云陌寒眉心微皱,不动声色的挡在了傅静琪身前。 傅静琪正想着如何不露声色的离开,云陌寒的举动恰好给了她时机。 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说:“有些饿,想吃馄饨。” 傅静琪其实对这位莫公子的性情并不了解,二人说来在此次入京航程前也算不上有交集,自然是谈不上熟识。但她就是知道,这位莫公子其实是个好说话的人,对任何事都不大上心,为人也不错。 她若提出要求,他肯定会答应。 果然,她话音落下,便见这位少年公子没有半点儿回话的意思,只是转身便朝门外走去。 傅静琪吐了口气,随即跟了上去。 她一门心思都放在莫公子身上,因而并未注意那红衣少女转过身来,正将疑惑的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 独孤迦喃喃低语说:“仿佛在哪儿见过……” 出了书肆,又走了一段距离,便在一个巷弄里见到了一对老夫妻支着的一个卖馄饨的摊子。 这馄饨一般是当作早点来吃。不过要是味道好,任何时候也都卖得。 傅静琪是嗅到一阵舒服的香气,便循着找来,就看到了这家连幡子都没挂的馄饨摊。 “两碗馄饨。” 眉眼弯弯的老太太道了声好嘞,就去包馄饨。 这儿的馄饨都是现包现煮的,和半夏做的模样倒是差不离,至于味道如何也只能吃到后再做评断了。 傅静琪已经把筷子用水冲了冲,递给了身侧的少年。 莫公子接过,便一直握着。 傅静琪托着腮,看着大黑锅里煮着的馄饨,嘴角不自觉都带了笑。 前世时,她的大部分回忆都是在傅家产生的。 倒是也有一次,叫了青竹偷偷跑出门,在冬日里吃了一碗馄饨。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仿佛是要到春节的模样,天冷极了。 她吃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感觉胃袋被温暖着,人也舒服的不得了。两人偷偷出门,又偷偷回去,除了守门的小厮,便无人察觉。 只是后来,她要学的东西多了,这样的日子便再也没有了。 “那人你认识?” “谁?”傅静琪下意识回道。 “那个女人,你在躲她。”他斩钉截铁的说。 傅静琪托腮一笑,说:“是啊,躲着呢。一个不太好处理的人,省的再招惹什么麻烦。” 云陌寒睇了她一眼,又问:“情债?” 他眼力还算好,她进门时他便察觉到她看到书肆中的那位少女,神情有些古怪。又突然提及馄饨,他便遂了她。 锦绣堆中长大的少年,却也不是个只知道享乐的人。华衣美食她享受的自在,吃糠咽菜也不会觉得苦累。 他所熟识的富贵家的少年,鲜少有像她这般的。 “情债?”傅静琪给他逗笑了。她摇着头,好笑的说:“要是和那位扯上什么关联,才是倒了霉。我只说,她很不好招惹。再说来,我年纪还小,哪来的情债。” 第二百四十八章凉鱼 曹县地方不大,委实没什么好逛的去处。 只因金江流经此地,才造成了如此繁华的市集和汹涌的人潮。 一条主街,连半个钟不到便逛完了。其余时间,就是在附近晃荡,打发时间。 在船上待久了,连身子都要跟着那波涛一起,随着摇摆了似的。 两人在河边站了一阵子,便朝着渡口的方向。 白丁等人已经回来了,买了几笼鸡鸭,又买了一筐兔子。 接下来便是一段长久的行程,便也没有像曹县这样可以补给的地方了。 船只一路北上,最后的地点便是在古北码头。 正午的阳光太过灼热,傅静琪被太阳晒得有些打蔫儿,撑起身子看着窗外。 红杏正和百里霖给笼子里的兔子喂菜叶子,一边喂,还一边如数家珍的说了许多用兔肉烹制的菜肴。 傅静琪看了一阵子,默默又躺回了罗汉床。 果然对这两个小姑娘来说,兔子这种可爱的小动物,从来就不是给她们养着玩儿的。 不多时,素锦进门来,端了一碗叫凉鱼的小吃来。 “是半夏做的,说是在她老家,一到夏天就用这个来去热消暑。” 白瓷碗中,盛着黄橙橙的小鱼儿,撒了韭菜蒜泥,又一勺辣子油,看起来十分可口。 还未吃到,就嗅到一阵令人倍感舒爽的醋酸,顿时觉得燥热也被一扫而光。 “以前到没见她做过。” 素锦笑着道:“她的脑袋是木头做的,哪能想得到。还不是今日跟着几位小娘子们下船去玩了一遭,见人家路边有卖苞谷面做的甜饼,这才想起来。” 入口是软糯还有弹牙的口感,十分的奇妙。 午膳是在外面的一家酒楼吃的,和莫公子一起。 两人都不算有什么胃口,况且此地的饭菜并不美味。两人匆匆吃了些,倒是怀念起了在巷弄里的那家馄饨了。 一碗不多,一会子就吃光了。 瞬间觉得胃里也凉凉的,舒服极了。 “可还有酸梅汤了?” “少爷要喝?奴婢去厨房看看、” 傅静琪唤住她,道:“若是还有凉鱼,就叫半夏再准备些,叫人送去给对船的莫公子。” 她想起今日在包厢里吃饭,莫公子脸色虽不变,可脖子上的汗珠滚落,倒也奇怪。 这样的天儿,谁吃得下饭。这一碗凉鱼,倒也当饱。 素锦颔首,便去准备了。 厨房里,半夏正捧着碗在吃。一看到素锦进门,忙把碗筷放下,抹了把嘴。 素锦笑了笑,递给她几颗糖果。 半夏眼睛一亮,珍惜的接了过来。 素锦在心里微微一叹,倒也不曾说些什么。 半夏同她和忍冬都是一起来一竹小筑的,起先倒还看不出来什么。久了,才发觉半夏有些木讷,人不是很活泛。后来听她一个同乡说,她小时候家里穷,生病了也没钱去治。又加上半夏是个女儿家,日子就更苦了。一场不大的毛病,就把她的脑子给烧坏了。倒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就是头脑不是很清楚,想事儿总不过脑子。 素锦听说此事后,还有的担心半夏会被赶出去,可是胆颤心惊了一阵子。 直到后来她小心和红杏姑娘说,才听她笑着不在意的说:“咱们少爷才不管这人是聪明还是笨的,半夏手艺好,这是她的资本。只要她不惹事什么大事来,少爷是不会赶她走的。” 素锦听了后,着实松了口气。后来便悄悄告诉半夏,以后一定要特别特别的尊敬少爷。 半夏虽不算聪明,也懂得自己在这儿有新衣裳穿,每月的月钱攒下来也不少。她笑笑,还偷偷把自己的钱匣子给素锦看,说攒够了钱,就给她弟娶媳妇儿。 素锦一叹,若是她家里人还惦记她,也不会这么多年不闻不问了。半夏老家那么远,可怎么回去。 便委婉的告诉她,把她们当成是她的家人。半夏起先还不开心,总觉得有一天要回去的。后来是忍冬气得不行,说她有二心,又嚷着说她家里人都把她卖了,她还回去干什么?跟着少爷多好啊,吃得饱穿得暖,等将来有了银子,干什么不成。 半夏脑子木,素锦还真怕她钻了牛角尖。可也不知道怎么的,半夏竟突然想明白了。她不再惦记那虚无缥缈的家,开始努力做事了。 素锦问她,她说不傻,她知道她出生后,家里人都不想要她。不止是她爹,她奶奶,连她娘都觉得生了个没用的姑娘,只知道浪费粮食。再来百里府之前,她就没吃饱过,所以才生的瘦瘦小小的。也正因为像个柴火棍儿,才没被人牙子卖到花楼里去。 既然那些人都不要她了,她就不想他们,也不惦记他们了。忍冬说得对,大家对她这么好,她不能当白眼狼。 然后,她就是开始琢磨各种吃食。 少爷吃的满意,赏银自是不少。半夏都攒了起来,给自己买零嘴吃。 不过上次她吃坏了牙齿后,素锦就管着她,不许她吃再多糖了。今天也是看着她做的这凉鱼很合少爷的胃口,便开恩许她吃糖。 “少爷很喜欢你做的凉鱼,叫你准备些,要拿去送人的。” 半夏一抹嘴巴,说:“凉鱼还有的,除了凉鱼还要什么?” 素锦想了想,只送一碗凉鱼,也瞧着太寒酸了。便说:“准备些小菜,要开胃些。你做的卤肉可还有剩的?我见那位公子爷挺喜欢的。” 半夏听了连连点头,说:“有的,有的。少爷喜欢的,我都留着。” 素锦一笑,道:“你准备着,我一会儿再过来。对了,酸梅汤可还有?” 捧着酸梅汤离开厨房,素锦还能听到半夏指挥着厨房里的大大小小,不禁抿唇一笑。 别看半夏傻乎乎的,平日里在小厨房也是挺厉害的。她的手艺得少爷喜欢,人又没打算攀高枝。跟在她身边,好处多着。半夏得了赏,厨房里的其他人好歹也能得几枚铜板不是。 素锦笑嘻嘻的离开,便把此事抛在脑后了。她得快些回去,这酸梅汤凉了呀,便不好喝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日常 舱室中,云陌寒正对着这只食盒发呆。 何生总算从外面游荡回来了,一看这食盒,纳闷道:“这谁送来的?” 王禄忙道:“是百里公子送来的,说是午间知道公子吃的不多,便叫家里人准备了些消暑的吃食。” 何生素来看不上百里轻尘这种小白脸,嘴角一撇,就去掀了那食盒。 一看里面都是家常小菜,还有一碗他也不认得的吃食,稀罕的说:“居然还有小爷没见过的。” 王禄探头看了一眼,惊讶道:“居然是凉鱼。” “什么是凉鱼?” “以前在宫里当差,和我住同屋的,是个西北的。每到盛夏,他就想起老家的凉鱼。说不是什么上的了台面的吃食,却很适合夏天。说是酸酸辣辣的,又凉爽,又开胃。” 何生午饭吃了不少,可听到这儿,却还是止不住的吞着口水。 他的眼睛盯在那碗上,却也不敢开口。 主子是宠他,他却不能恃宠而骄。 “没想到这个叫百里的,倒是懂得讨好人。” 王禄知道他看不上百里轻尘,却还是忍不住辩解了句:“我看百里公子是个好相处的人。” 何生翻了个白眼儿,没好气的说:“你怎么一点儿脑子都没有,看谁都像好人。她百里轻尘打的是什么主意?还不是看公子是陌记的少东家,打算从这儿捞好处。” 王禄嗫诺了下,小声说:“话也不能这么说。也不一定是为了利益,难道你不想有人对公子好?” “你懂什么,你一个……” 云陌寒被两人吵的心烦,利喝道:“噤声。” 王禄扑通一声跪下,何生也白着脸垂首立在一旁。 云陌寒这才抬了抬眼皮,淡淡的看了两人一眼后,说:“看来本王平日里是太惯着你们两个了。” 二人噤若寒蝉,哪敢应声。 “是我不好。”何生小声的说:“主子,您别生气。” 云陌寒看着他,却是冷冷一笑说道:“我不生气,我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何生头都大了,若是这还不叫生气,那什么是生气?可他也不敢再说什么,难道还要和主子继续掰扯?到时候怕挨板子的人,就是他了。 “是属下的错。” “做好分内事。” 敲打了二人一通,云陌寒这才挥手叫人退下。 人走后,他才端起碗。 这倒是第一次吃百里轻尘叫人送来的吃食,他倒是在她那船上吃过两次宵夜。味道不错,很合他的胃口。 自那年被亲近之人下毒后,他便不再吃那些来路不明的食物了。越是亲近之人,便可能在背后捅你一刀。他受的伤已经足够了,不想再伤到自己。 可对百里轻尘,他竟是从未起过防备之心。 难道是这少年和他的气场特别的合? 云陌寒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这并不妨碍他对面前这碗小食的喜爱。 果真如王禄说的那般,酸酸辣辣的,很是开胃。除了一些小菜,诸如凉拌胡瓜一类的,还有一碟卤肉。 云陌寒吃着吃着,动作便慢了下来。 她是注意到今日在酒楼里他没有吃多少,特意叫人给他准备的吗? 苍白的几乎不见血色的手指轻轻按在胸口,一声清淡的叹息在屋中飘散。 他和那少年不过泛泛之交,但得人惦记,他还能觉得温暖。 …… 天太热了,小娘子们竟也没在舱室里闲着,反而是在甲板上跑来跑去的。 傅静琪倚着门,摇着那把已经被清理干净的洒金折扇,心情极好。 倒是两位姨娘脸色都黑了,恨不得冲过去把小娘子们揪着耳朵带过来。才几天的功夫,一个个小淑女,竟都成了野丫头。 而作为领头者,红杏自然是没少遭到白眼。 柳夫人此时也出门来,捂着唇一笑,感叹道:“这些小丫头们可真有精神。” 三位姨娘早就化干戈为玉帛了。他日百里显还在时,互相排挤争宠。即便柳夫人从不参与其中,也难免被嫉恨。这还在后院的姨娘们不多的情况下,也不知道那些有十几位姨娘的人家是怎么过活的。 可老爷不在了,夫人也不在了,她们还有什么宠可争的?每日除了赏花逛园子,便只有闲来打打牌,或是出门看看胭脂水粉了。这样的日子下,若还有人想要争上一争,那才是脑壳坏掉了。 虽然少爷早就说了,不拘着她们。她们若有合适的人选想要改嫁,她便给没人都送上嫁妆,保管她们过得舒舒服的。 少爷是个好心人,倒是她们从前小人之心了。赵姨娘以前还惦记着那些自己不该得到的,直到后来看清娘家人的面目,是彻底的放手了。 眼前的日子要紧,其余的就没那么重要了、 现下,三人站在一起,气氛和乐,有说有笑的。 “瞧您说的,这要是再精神啊,这几个丫头还不得翻了天去。” 柳夫人却说:“活泼点儿好啊,别想旁人家的小娘子被拘着习惯了,畏畏缩缩的。等将来嫁了人家,娘家人的手又伸得没那么远,被欺负了也不知道。倒不如厉害些,就没人敢小瞧了。” 这话倒是半点儿都不假。没听说那大官家的闺秀嫁了人,还被婆家磋磨的。谁生的女儿谁心疼,要是自己的女儿嫁人后被磋磨着,恨不得去和他们拼命。 “夫人这话倒是说的有道理。”如姨娘叹着气说:“二娘的性子有些软和,我也怕她被人欺负。” 赵姨娘格格一笑,说:“如娘性子是软和,可她聪明啊。要我说啊,你还是操心操心霖娘吧。那丫头没心没肺的,和如娘也只差半个时辰,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都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这可不成。” 傅静琪耳边听着几位姨娘满口教导小娘子的方方法法,只恨不得自己的耳朵没那么灵敏。也幸而离得远,不然叫她们一回头看到她正在门口偷听,那该多尴尬啊。 “少爷,一起来玩啊。”红杏脸上汗津津的,小脸满是笑意,像个小太阳似的。她手里捏着个大大的纸鸢,正兴高采烈的邀请傅静琪一起。 傅静琪抬头看了看天色,“是我看错了,还是你被晒昏了头了?这么热,你这跑来跑去的,舒坦?” 第二百五十章玩闹 红杏可是在几个小娘子面前说了大话,现在被傅静琪这样嘲讽,气得咬牙一跺脚。 “少爷,你就陪人家去玩嘛。” 傅静琪抖了抖,往屋子里躲了躲。手上的折扇轻轻抵在她的眉心,严肃的威胁:“别靠近了。不然你家少爷可不保证自己会不会变成一个大坏蛋,一脚把你给踹出去。” 红杏脸色涨红,快要给她气死了。 傅静琪却要被她给恶心死了。 自她认识红杏那一天起,这丫头说话虽是带着几分南地的气韵,可还从没听说过她撒娇。猛地来一下,除了叫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惊悚感,便也没有别的感觉了。 “红杏啊,好好说话。” 红杏瞪着水汪汪,像是会说话的眼睛,真是好看极了。如果,那双眼睛里不是盈满杀气的话。 傅静琪只当没看到,用扇子敲了敲她的小脑袋,又推了推她的肩膀。 “自个儿去玩,听话。” 红杏只能又回到小伙伴中。不过意外的,小娘子们倒也没有嘲笑她,想来是早就预料到了。 傅静琪就算再宠她,也不好和一群小娘子们玩闹在一起。 “好吧,你们笑话我吧。” 就连性子最不好的百里柔没笑,反而安慰道:“刚刚大家都是逗着你玩儿呢。大哥是什么性子,咱们能不知道?她素来不喜热闹,何况还是和咱们一起玩纸鸢。好啦,别皱眉了,一起玩吧。一会儿船开了,风浪大了,人都站不稳,更何况还要放纸鸢啦。” 难得百里柔肯放下身段去安慰一个小丫鬟,红杏又何必拿乔,没一会儿又开开心心的玩了起来。 傅静琪看着这群小娘子们根本不惧被太阳晒伤的危险,也不阻拦,只叫下人们稍后给几位小姐准备些敷脸的帕子,再准备些消暑的汤水。至于红杏?反正这丫头皮厚,用不着。 开船的时候,天有些阴沉。 白丁看着这天色,有些忧心:“待会儿是不是要刮风下雨了?要不就在码头再留一日?” 船老大经验十足,拍着胸脯保证:“这天气下不来雨的。” 白丁看着天空阴沉沉的,可不觉得这像是没雨的样子。可既然船老大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和人去争辩。 船老大也是个很会看眼色的,一看白丁这幅表情,便笑着解释:“进入曹县,就和江南不同了。江南雨水多,北地雨水却稀少。这天儿那,就是北地人常说的假阴天。看起来是阴沉沉的,一会儿太阳就要出来了。” 既然他已经解释了,白丁也只能将信将疑的信了。只希望就算下雨,也不要刮风,不然这么大的风浪,总是叫人有些担心。 船行了一个时辰,数道金光从云层中照耀下来,刺得人眼睛都发花。 白丁觉得脸有些疼,只能对船老大尴尬一笑。 “这天气真是奇了怪,刚刚还阴着,现在就晒得人头疼。” 船老大拍了拍他的肩膀,好笑的说:“北地的天气就这样,你现在习惯一下,等到了京城就不觉得奇怪了。不过我说啊,京城的夏天也是要热死人的。” 白丁咦了声,“我以为京城是不如临安热的?” “那哪儿能啊。江南多雨,便是天气炎热,和北地的燥热也是不同的。北地的夏日啊,是火辣辣的炙烤的感觉,怪不舒服的。雨也不多,倒是瓜果长得好。” 白丁不懂如何种瓜,但他还是懂得吃的。他娘还和他叨念过,说这雨水勤快了,长出来的瓜就不甜了,吃着一股子水味儿。白丁也不得不承认,今年江南的雨水的确是勤快的多,买来的瓜水分十足,吃着却不怎么甜。 “你这样说,我倒是对京城更加好奇了。” “京城啊,好地方啊。皇城根儿底下,差不到哪里去。” 都说江南富庶,可那些富商们还不是想尽办法要搬到京城里去。都说京城贵人多,商机也多。白丁舔了舔唇,更加期待了。 傅静琪哪管甲板上的事儿,正倚着一只迎枕,翻阅着今日买来的书册。 一旁的小几上,还摆着水淋淋的,沁着凉意的甜李。 素锦在一旁打着络子,忍冬捏着针线正在缝补。 有风吹来,室内带来一阵凉意,只有惬意二字了。 “呀,奴婢这忙得都忘记了。适才半夏来问过,问您晚膳想吃什么?” 百里府人丁不兴,各院的人除了逢年过节要聚在一起吃饭,平日里都是由厨房把膳食准备好再送到各个院子去的。 因没有勾心斗角,大家倒也不曾往厨房这边儿使什么本领。反正傅静琪赚的钱多,自然是短缺不了这些女人们的吃食,若是想要吃什么,知会一声便是了。 柳夫人管理后院后,给女人们定下规矩。想吃自然是行的,不过每个月都有份例,多了就不行。她也不曾克扣过什么,何况莫夫人在世时也是这样行事的,大家自然没有异议。 傅静琪和柳夫人都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斤斤计较,每每还会给大家送些平日里不常见的吃食。 各院里,只有傅静琪是用着小厨房的。而明月阁,因为身份使然,莫夫人早就允了她,叫她不必遵守府中规矩。因傅静琪担心会暴露身份,故而很少用傅家表小姐这个身份在外行走。 她这样不爱生事的性子,倒是像隐形似的。她不去打扰别人,别人自然也不来打扰她,一直相处的很是平和。 而百里轻尘这边是一直用着小厨房,也成了习惯。 傅静琪也是突然想到,要不要给几位小娘子们开个小厨房。后来想想,又觉得麻烦。后院的事都交给柳夫人去打理,她也不好遇阻代庖。 想了想,便道:“也不想吃什么,弄些凉面便是了。” 素锦颔首,又说:“半夏今日买了不少好东西,正在厨房里忙和着。” 忍冬在一旁连忙说:“奴婢去找她的时候,看到她正在厨房里煮猪头呢。” 猪,猪头? 这种食物只有在家中过年或是祭拜的时候,才会出现。 傅静琪按着额角,无奈道:“她好端端的煮什么猪头啊?” 第二百五十一章闲话 把小厨房交给半夏,一开始也不是没有怨言的。 大家都是在小厨房的,凭什么你一个外来的小丫头,便成了管事。 结果半夏这丫头有些傻气,对别人的不善一点儿都不在乎,整天惦记的就是如何学好手艺,如何让少爷吃的满足。 这如何争?这叫他们怎么争? 他们倒是想在菜做什么手脚,可谁敢? 以前小厨房也不是闹过争权夺利的事情出来,给菜里下了一点点的药,准备让少爷吃了。只要少爷身体不舒服,那做菜的人肯定要遭殃。 少爷是吃了,也叫了郎中来。最后的结果是,那几个人被赶出门后就销声匿迹了。 柳夫人和燕嬷嬷把他们敲打了一通,之后就再没人敢了。 后来少爷是真的喜欢半夏的手艺,甚至允许她去像明月阁那位蜜花姑姑请教。小厨房的人便知道,半夏是得了少爷的青眼了。 反正半夏管着小厨房,下面的人是唯命是从。 就算她在这船上的厨房里煮猪头,也没人发问。 忍冬也是进了厨房,才发现半夏不知道已经煮了多久。这大夏天的厨房里热的像个蒸笼似的,这丫头也不怕热,就盯着锅里,眼珠子都要掉进去了。 “这煮什么呢?” “猪头。”她头也不抬的说。 …… 忍冬无奈的对傅静琪叹道:“奴婢就问她,你煮猪头做什么啊。她说,小时候家里过年都舍不得买的。这都是有钱人家才吃的,她也是在地主老爷娶妻的时候,才在流水席上吃过,一直到现在都念念不忘。她说,今日做凉鱼的时候买的北地的陈醋,和咱们临安的不同,用来做凉拌猪头肉最好不过了。” 猪头这种吃食,对于普通人家可能是难得的美味。可对于真正的富贵人家来说,那可是上不了台面的下等食物。也不知道半夏是怎么想的,竟要把这个做给少爷吃。 猪头她是见过,却没吃过。 傅静琪撑着下巴,笑眯眯道:“她打算晚上做来吃?” “半夏说,是要做下酒菜的。这几天,少爷都和莫公子小酌,那些寻常的下酒菜肯定已经吃腻了。那猪头,她打算半边用来凉拌,另外半边煮了后,再撒上芝麻烤来吃。奴婢不懂烹饪,也不知道半夏究竟要如何做。” 提到莫公子,傅静琪的嘴角微抽。 也不知道这莫公子究竟是什么意思,竟好似赖上她了一样,已经连着两日夜里来她这蹭吃蹭喝了。不过只是两夜,就让这丫头给惦记上了,倒是有心了。 “那就等晚上,若是好吃,本少爷就赏。若是不好吃嘛……”傅静琪眯起眼睛,故作严肃的威胁:“就让这丫头自己把那猪头啃了。” 素锦听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捂着唇格格笑着:“少爷分明是偏心,根本是偏疼半夏嘛。这哪里是惩罚,分明就是赏赐。不信您问忍冬,她去的时候看没看见半夏对着那口锅流口水。” 忍冬想了想,噗嗤一声笑了。“素锦还真没说错,奴婢的确是看到了。半夏守着那口锅,眼珠的都不转了,口水嘛……估计被她偷偷擦掉了。” 傅静琪哈哈一笑,手中的书册挨个儿在两人的脑袋上轻敲了下:“半夏人不在这儿,你们两个就可劲儿的编派她。要让她知道了,你们两个喜欢吃的糖花生,怕是再也吃不到了。” 两人对看一眼,异口同声的说:“半夏才不会。” 这倒是实话。半夏不是个记仇的性子,也许是因为天生就和常人不同,叫她比普通人更多了几分宽容。就算她的家人一直磋磨着她,又狠心将她卖掉,她也没恨过他们。她一直觉得,自己能够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已经是很幸福的事情了。 不过,人活的这样简单,也是幸福。起码,比许多人都要幸福。 “你们吃着人家做的零食,还偷偷说她坏话,那以后得对半夏好些。” 素锦撅着嘴巴,不依了:“奴婢就说嘛,少爷一直偏心半夏。难道就因为半夏能给少爷做吃食,而奴婢只能给您缝补衣裳?难道这衣裳可以不穿,必须要吃?” 素锦也不是真的妒忌,就是为博傅静琪一笑罢了。 傅静琪捂着下巴,笑着摇头:“有句话说的好,民以食为天。人生在世,全凭一张口。这吃,自然就要排在穿衣前了。” “难怪人家都说吃穿住行,原来竟是这样。”忍冬点着头,煞有介事的说:“把半夏是真的了不起。叫奴婢去烧火还行,若是叫奴婢去煮饭,奴婢肯定要饭给烧焦的。” 就像半夏,也是有人看中了她的忠心和傻气。不然就是她这笨笨的模样,现在还在大厨房给烧火呢。所以说啊,这个人的缘法,还真是说不好啊。 谁知道,这哪天天上就掉了个馅饼儿,然后就砸中你了呢。 “半夏笨笨的,奴婢只能对她好了。”素锦假模假样的叹着气说:“我看那丫头的鞋都磨破了,给她做一双吧。” 一竹小筑里,这三个人的关系最好了。三人都是很老实的性格,不出挑,也不惹事。更没什么向上爬的心思,在外人看来反而有些傻气。 “红杏姐姐这几天不怎么过来,奴婢也见不到她人。” 傅静琪把书册一丢,倚着迎枕没好气的说:“她都要玩疯了,还记得自己是本少爷的护卫?我看她是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了。” “少爷你打得过红杏姐姐?”忍冬眨巴着眼睛,不客气的拆台。 “好哇。看来是我是平日里太纵着你们了,你们竟敢嫌弃主子。” 忍冬捂着脸,一脸羞怯:“奴婢没有,奴婢真没有。还不是素锦说的,说谎不好,奴婢只是说了实话呀。少爷,你可不能因为奴婢说了实话,就恼羞成怒吧?” 傅静琪被她这话说的一点脾气都没有了。本来挺好的两个丫头,怎么来了她这一竹小筑后,都成了人精,难道她这儿的风水真的有什么问题不成? 第二百五十二章麻烦 厨房是交给半夏去折腾了,别人也管不着。 期间,傅静琪倒是好奇的去看了一下。这大夏天在厨房里煮猪头,那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 和半夏手里还捧着个册子,正磕磕绊绊的看着。 见她进来,忙从小杼子上站起来,把册子掖进了围裙里,恭恭敬敬道:“少爷。” “你忙你的,我就来看看。” 半夏眼睛一亮,问:“少爷是来看奴婢煮的猪头吧?”就热情的邀请她来看。 大锅打开,一阵滚烫的白气扑面而来,傅静琪忙后退,额上瞬间就冒了汗。 再看那锅里,一张猪脸正对着她龇牙咧嘴。 傅静琪嘴角抽了抽,现在她可不觉得这玩意儿能好吃到哪儿去。 “现在还没煮好,还需要几个时辰呢。”半夏说着,抹了把口水。“奴婢先切一半,用来烤。剩下的一半继续煮,等放凉后,就和胡瓜辣子拌起来,陪酒吃正正好。” 傅静琪有心想叫别把这东西拿到她面前来了,可看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睛,硬生生把这话吞了回去。 “那……我就等你做好。”她忙又转移了话题:“刚刚在看什么?” “白丁大哥送给我的。”半夏迫不及待的来显呗。 傅静琪一看那封面,原来是一本烹饪册子。她对这没兴趣,只对半夏说:“厨房里热,小心中暑。偶尔也出外来吹吹风,别总是闷在里头。” 自从上船来,她好像还没见过半夏在甲板上出现过。 “奴婢不怕热,奴婢都习惯了。” 小丫头傻兮兮的咧着一口白牙,真叫傅静琪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仗着身高,她摸了摸她的发顶,塞了一包蜜饯给她。 这小丫头怪招人疼的。 半夏得了蜜饯,握了握拳,决心一定要做出最好吃的猪头。 也不知道傅静琪若是能听到半夏的心声,脸上会是什么表情了。 夜空上星辰点点,凉风习习,舒爽至极。 傅静琪却要待在这屋舍中,去看那些账册。 这些都是快马送到曹县来的,她现在才打开罢了。 只是夏日闷热,便不想去做事。一个下午,都用来打发时间了。好在傍晚时,她小睡了片刻,这才不觉得困倦。 刚放下一册,忽听到一阵轻巧的脚步,而后便是素锦柔声细语:“少爷,莫公子来了。” 傅静琪只得放下手中的账册,拂了拂衣衫,起身迎接。 也不知道这莫公子最近是什么喜好,今夜已经是第三夜来她这船上来了。两人不在同一条船,中间间隔的距离也不算近,这位爷怎么这么有情调。 莫公子是来了,还拎了一壶酒。 酒,自然是好酒。 傅静琪不好酒,但应酬时候难免也要饮用一些。担心会醉酒出糗,很早之前她便有意锻炼过自己的酒量了。虽然达不到千杯不醉,但一般人想要把她喝趴下,也不是什么易事。 不过莫公子也不贪杯,只是小酌。 酒液倒入酒杯,浓香便四散开来。 酒香而不烈,入口绵柔,果真是难得的好酒。 想来是她之前给这位爷喝的花雕,不合他的口味,便才带来了这梨花白。 果真,莫公子道:“你这里菜不错,酒却差了些。” 傅静琪倒是没本事叫这位今后不要来了,只说:“江南人饮酒只是小酌,不喜这样浓烈的。” 莫公子睇了她一眼,说:“那酒没劲。” “这个时辰,醉酒不好。”傅静琪无可奈何,叫素锦去催菜。她和莫公子实在没什么好聊的,只能叫半夏的好手艺好堵住她的嘴了。 一会儿,素锦就提了个食盒来。 除了半夏说的那个拌猪头肉什么的,还有醉虾,白切鸡等凉菜,还有一个刚烤好的有些丑陋的猪脸皮。不过已经切好了,看起来脆嫩可口,撒上了细细的芝麻粉末,看起来倒是诱人的很。 只是不知道这位莫公子,会不会喜欢这些粗鄙的食物了。 傅静琪心想,便带着某种恶意,邀他同食。更是极力推荐那凉拌猪头肉,和烤猪脸。 那肉是连着耳朵的部分,吃起来有嘎吱嘎吱的脆感。 傅静琪能听到脆骨在莫公子的口腔中断裂,更见到他陡然发亮的眼睛。 “味道如何?” 莫公子矜持的:“嗯”了声,筷子倒是没停。 傅静琪给自己夹了一片鸡肉,笑问:“公子可知这是什么?” 莫公子疑惑的看向她,只听她说:“我那丫头每日就琢磨各种吃食,今日恰好在市集上买了个猪头回来,就忙不迭入厨房煮了。” 莫公子沉默了半晌,低头看着他吃了不少的拌菜还有那烤制的猪脸。 傅静琪以为他会直接丢下筷子,或是干脆拂袖而去,哪料到他竟然用筷子夹起,继续吃着。而且津津有味,丝毫不像嫌弃的样子。 “味道很好。” 倒是她失算了,这莫公子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有趣些。 “那便好。想来老天创造了猪这种动物,生来就是要给人来享用的。猪头可以食,猪头也可以吃,连猪毛都能做成刷子。” 莫公子沉吟了半晌,问:“你要养猪?” “咳咳咳……”傅静琪被酒水呛到,眼神奇异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是哪儿来的想法。 “你一直在夸奖它。” 谁?自然是猪咯。 傅静琪无奈,莫公子一定不擅长和人聊天儿,每次都能把好好的话题给聊死了。 “是,我是夸奖它了。我也是感慨,猪的一生倒是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一点儿都不浪费,也算是死得其所。” 云陌寒可不管猪的一生是什么样的,他只知道这两道看似粗鄙的小菜,竟是意外的配这梨花白。 “菜要凉了。” 莫公子的话落下,傅静琪的碗中便多了块烤猪脸。 她和这块烤的金黄酥脆,已经看不出在锅中时狰狞模样的猪脸,慢慢塞入口中。 唔……味道还是不错。 莫公子见她吃下,方才满意。 二人夜里相见,好似也没什么话可聊,便只是坐在一起吃东西。 傅静琪也不知道这算什么,不过随缘罢了。细究嘛,就没有意义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形象 船色漆黑,船身几乎没有装饰,只有一个仿佛簪了花的陌字。 这船名曰墨云,名字是何生起的,数次被人打击说没品位。 他自己也不在意,只嘻嘻哈哈,还和人炫耀,说公子的船可是她起的名字。 其他人懒得同他计较,他倒是来了劲,每日都要提上一次,也是凭的惹人烦了。 不过今日,他却一直站在甲板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旁边那艘没什么特别的客船。看那架势,好像要把人的船身给看出一个洞来。 王禄从舱室里出来,见他还在那儿站着,忍不住道:“公子也不知道何时才会回来,你若是想等,不如进去等罢。” 何生执拗的说:“我就在这儿看着。傅静琪是个狡猾的,谁知道她会趁机对公子做什么。” 王禄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张颜绝的脸孔,还有清俊的身姿。沉默了半晌,才说:“你觉得她能把咱们公子怎么样?” 何生嗤了声:“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那小白脸打什么主意?” “这倒不至于吧?”王禄好笑的说:“就算她想对公子下手,肯定也不俗公子的对手。” “她的功夫肯定是不如咱们公子的。可她有手段啊!这人一肚子花花肠子,你根本看不透她。你是没看见那天她杀横刀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何生用手指比划着:“她手里那把折扇倒是天天拿着,没想到竟是个一把利器。那刀尖一下子就划开横刀的喉咙,血刷的就喷出来了。她的脸上身上都是,她一脸害怕的表情都没有,反而镇定自若的吩咐人把尸体处理了。你说,她这么熟练,过去肯定没少做这种事儿吧。公子心善,落在这种心思狡诈之人手中,还不得她给算计。” “横刀是横刀,公子是公子,这两者怎么能混为一谈。”王禄倒是绝口不提,他的确有被何生吓到。 那横刀是金江上的水匪,只凭名声便能吓退人。可那位瘦削的百里公子,手段竟这样凌厉,也令人刮目相看了。倒真应了那句老话,会叫的狗不咬人。越是这种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人,关键时刻越是叫人畏惧。 王禄吐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本不是他们该管的事,公子和百里轻尘交好,他和莫寻都是看在眼里,却不阻拦罢了。公子身份特殊,身边除了他们,竟没有一个同龄人作为朋友。不管这叫百里轻尘的少年究竟打着什么主意,只要她能让主子开心,便已足够。 说话间,便见到一个黑影慢慢走到船头。 何生忙把绳索抛过去,便见那道黑影一手扯着绳头,从船舷上飞纵,一跃便落在了何生面前。 何生等他站定,才发现他的左手上还提着一个食盒。 这食盒有些熟悉,仿佛是他今日见到的第二次。 何生没敢问,但有人却很有兴致。 “你这是连吃带拿啊。”莫寻不知什么时候从舱室里出来,正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手中的食盒。 云陌寒抿了抿唇,想到百里轻尘的话,说:“她觉得我喜欢。” 那时他已经准备要离开了,百里轻尘叫住他,说给他准备了一样小礼物。 “我见你喜欢,便叫半夏又准备了些。肉和小料都已经分开装在罐子里,到时候只要拌一下便可以吃了。只是天气热,不可久放。” 云陌寒喜欢吃吗?也不尽然。他这个年纪,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之所以吃的多了些,不过是觉得那人的表情十分有趣。 等进了舱室,打开盒盖一看,莫寻挑了挑眉稍,音调有些奇异:“这位百里轻尘倒也是个人才了,居然送你了这个。” 猪头肉一向都是贩夫走卒们吃的,价格便宜,也很好烹制。早年莫寻走江湖的时候,倒是很喜欢吃。每每买一包,揣在怀里,再要一壶酒,在野地里一坐,便觉得已快活似神仙。 只是他没想到,如今竟有人把这个当做礼物拿来送人。到底是他久未外在行走,还是现在的年轻人想法已经和他们那个时候有所区别了?不管如何,莫寻看到这猪头肉倒是蛮亲切的,忙拌来打算吃。 “这得有酒哇。” 他的腰间系着酒壶,这时候倒是刚好。 这拌菜看起来十分美味,醋酸的诱人滋味,一直勾引着腹中的馋虫。 身材高大的男人们胃口也好,这时候便忍不住有些饿了。 何生吞着口水,也想吃一些。他偷偷看着自家主子,见他双目懵然,不知道在想什么。又看着这拌菜,心里跟小猫抓似的,快要急死了。 倒是莫寻不紧不慢的把东西都摆好,一看底下还有一层,噗哧笑了。“你在百里轻尘面前是个什么形象?她这是担心你没吃饱?午间送来的那碗凉鱼便也罢了。你适才都跑去她那儿吃了宵夜,她又叫人给你准备了点心和鸡丝凉面。哦,这儿还有一盅乳鸽汤。” 自己在她心中是什么形象?云陌寒没想过。只是他连着两日去她那里,都是为了夜宵,可能在她心中他就是一个为了吃能够不顾一切的人罢。 这让云陌寒觉得有些丢脸,不过只是一瞬,面色便恢复如常。 “我去睡了,你们把这些吃掉罢。”说着,人便朝浴间走去。 莫寻只得把食盒提到了自己的舱室里,旁边已经多了两个捏着筷子等着吃的。 何生口水哗哗的,一边吃还一边赞。“做的真的不错,真该把她那厨娘给抢来。” 莫寻瞪了他一眼,一筷子敲在他脑门儿上:“吃都堵不住你的嘴。为了点儿吃的,就去抢人家的厨娘,你是护卫还是土匪?” 何生还振振有词:“我这不是为了主子着想?这厨娘做的吃食合公子的心意,你看他这几日脸色多好看。” 隔着一层人皮面具,又能看得出什么?分明是你小子嘴馋,惦记上人家的小厨娘了。 莫寻也没戳破他的心思,只是不轻不重的说:“你要真的把她家厨娘抢过来,子策肯定要打你板子。” 第二百五十四章贴近 许是船上的日子太过无聊,又或是在一起用饭真的能把关系拉近。 傅静琪和这位至今不知道全名的莫公子,在经过了半个月宵夜之交,关系已经突飞猛进,产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 这位已经不挑着吃夜宵的时候来了,理由是这么晚了总吃东西对身体不好,他改成每日来吃晚膳了。 这一度让傅静琪怀疑,陌记的那伙人是不是不给他饭吃,还是是说他们船上的厨子做菜的水平真的有这么差? 再之后,她已经可以淡然的对这位开始在午膳,以至于早膳都出现的时刻从容应对了。 变化就是,她隔壁那间辟开用做书房待客的舱室,硬是被这位大爷占了去。这位索性干脆连自己的船都不回了,就在这儿住下了。 他的下属来送行李的那一日,那个长的貌不惊人的青衣护卫,还对她以眼神狠狠威胁了一番。就好似他家主子要搬到这儿来,是她这个无辜之人怂恿的。 之后,莫公子便算是正式的住在他的船上了。 不过他身边人倒是真的不怎么会照顾他,那些护卫一看就粗手粗脚的。连兑个洗澡水,不是烫死人,便是凉的很。 傅静琪一面感慨,一面调了忍冬去。免得这位莫公子在她的船上再出了什么事儿,那个护卫再提着剑杀过来。 于是,红杏也不许再浪了,被安排到她身边好生伺候着。 就如同此刻…… “这葡萄倒是不错,酸甜可口,浸了冰水,更是舒坦。” 纤长的手指间投下淡淡的光影,那双手似玉雕的一般,透着清冷的韵调。 手的主人正捏着一颗剥了皮的葡萄,吃的自在,另一手则是一卷近来新出的志怪本子。 作为小丫鬟,红杏只能剥着葡萄皮,居然连吃都不许。 看她一副委屈的不得了,口水却要流出来的模样,傅静琪忍着笑,尽量把注意力放在话本子上。 这话本子倒是吓人的很,夜里是看不得,也只能白日看了。 她今日看的正是一个剥皮的女鬼,若是夜半嗖嗖冷风,保管要被吓到。 红杏是个馋嘴的丫头,眼巴巴的盯着这葡萄又不能吃,这不是折磨人嘛。可她虽然是护卫,倒也是丫鬟。 被安排到这儿来,还有些不乐意呢。她这几日都玩的疯了,每日都不得闲。 常甩个特制的鱼竿,在甲板上钓鱼。 这几日来,倒是没晒伤,人倒是黑了足足好几圈儿。打眼看去,还以为是个外域来的小丫头。 她开心自在着,哪想着要做事。 被冷玥训斥了一番,眼泪都要落下来了,这才委屈进了舱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傅静琪欺负了她。 不过嘛,倒也差不多。小丫头玩的好好的,她偏要把人弄过来伺候自己。这不是欺负人?又是什么。 倒是冷玥说:“少爷只管叫这丫头多做些事,我看她这几日只顾玩耍,疏于练功,武功都荒废了。再有半月,便要入京了,我看她要如何。” 他们毕竟算是从京城逃出来的。况,京城乃天子脚下,身份高贵者不知几凡。买个菜,都可能不小心得罪了人。他们是护卫,自然要保护主子的安全。可是连自己的武功都荒废了,算什么护卫。 于武学上,冷玥一向严苛,不然就红杏这爱玩的性格,哪能练成这样厉害的武学。 “冷玥又骂你了?” 红杏点了点头,撅着嘴,“他说我废物点心。” “你们又切磋?这次你在他手上撑了多久?” 提到这儿,红杏抬起眼皮偷偷的看了她一眼后,小声的说:“不到半个时辰……” 傅静琪愣了下,而后拿起帕子擦着手指,感慨的说:“也难怪冷玥要骂你了。” 以前红杏起码能在冷玥手下撑一个时辰,甚至更久。如今连半个时辰都撑不住,那再过几日呢?冷玥从不自诩顶尖高手,总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习武自然刻苦。 傅静琪虽是商人,可她又不同于一般商人。百里家实在是个显眼的靶子,不知道多少人都想把她扳倒,好分得一杯羹。就如百里显当年风头正劲,便也难逃上官美娥的算计。 要是有一日她被人算计,对方还派来了顶尖高手。就凭红杏的功夫,他们还不得只能认命? 冷玥不想被人拿捏,性命落入别人手中的经历,这辈子有一次就够了。可红杏不懂呀,她是个女儿家,想法本就和男子不同。这世上有这么多好玩好吃的,还有好看的衣裙首饰。她拼了命去习武图什么? 安逸的生活使人变得懒惰。这才几个月的时间,就把红杏变成了一个只知道玩乐不思进取的坏丫头。冷玥心疼她,担心她有一天会不小心丢了性命,这才对她严厉。可惜,红杏不懂。 “吃些葡萄,先不去想那些。再有半个月便要入京了……”傅静琪感叹了声:“一别多年,也不知道京城是什么模样。” 只一句,别的便不多说。 若不是听到莫公子的脚步远去,朝着甲板那边去了,她也不会开口的。弄工资会武,这是不争的事实。有内力的人,都比寻常人要机敏一些。百里轻尘从未去过京城,要是不小心在莫公子面前暴露,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圆回去。 “少爷可还惦念着京城的那些人。” 傅静琪歪着头看她,笑眯眯的问:“你说少爷该惦记谁?” 红杏做出一副‘这还用问’的表情来,自自然的说:“就那个姓沈的啊。看到他过得不好,属下就开心了。” 像沈家那样恶心的母子,倒也不多见了。那样大言不惭的话,也不知道当年两人是如何说出来的。 “关于他们两个啊,我倒是知道一些。两人过得不赖,倒也不算好。” 前世时沈弘业背后有傅家支撑,而今生他是被傅静琪丢弃的无用之人,自然不会过得好。 在京城这种地方,从不缺少聪颖的学子。若是没有过人的头脑和手段,沈弘业要想出人头地,必定要付出比前世百倍的辛劳。 倒是如沈弘业这样有心狠之人,也肯对自己狠心。 第二百五十五章讨厌 红杏正要回话,便见傅静琪比了个手势。她忙抿着唇,不再言语。 一会儿,才见傅静琪瘫在那迎枕上,捂着脸叹道:“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莫公子究竟是什么身份,她到了如今都没有摸透。现在可好,人就住进了她的隔壁,这不是麻烦,又是什么? 如果有可能,她真的想回到那日,回到没有在渡口偶遇他的那日。 和莫公子熟识起来,固然对她今后的生意又好处。但莫公子的身份,也可能领她走向危急。人就住在隔壁,她也要担心自己身份是否会暴露。 如今她年纪尚小,等到双十许多女子特征便很难瞒住了。 想想,便叹了口气。五年,却也没多远了。 “少爷的耳目聪慧是好,却也是不好。”红杏给自己塞了粒葡萄,两腮鼓鼓的说:“这又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夜里如何能睡得好。难怪少爷的脸色一直不怎么好,就是因为睡的少。” 傅静琪也不好说她说的不对,还是说自己的肤色是天生的,前世时便是这样雪白。到了今生,更是加倍小心的养着,肤色能不好看嘛。 说话间,傅静琪翻了个白眼儿,“麻烦来了。” 红杏还以为是那位冷冰冰的,从不拿正眼看人的莫公子。等到听到一道矫揉造作的声音,才知道是那位表小姐。 少爷一向不喜欢这位表小姐,也不知道是因为她人造作的很,还是为人虚伪又拎不清了。 这府中的人都长着眼睛,谁看不出来她对自家少爷的企图?偏生她自己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每日都装个跟个小白花儿似的。 就像那日,她和一群小娘子在甲板上玩纸鸢。玩累了,就坐在那儿喝着酸梅汤,聊着八卦。这表小姐便是这个时候走来,还未说话,眼圈儿先红了。 “红杏姐姐是不喜欢允儿吗?那为何,独独撇下允儿?” 也幸好红杏不是那种说话还要转八十个玩儿的人,也看不来她这种小孩子级别上眼药的手段。她一个护卫,和你这小娘子也没什么干系的,你总是跑来针对我,恐怕是脑壳坏了。 “何来的撇下?我可是让忍冬去你房里叫你了,是你说要绣花,又说天热的。对了,你还偷偷说什么在甲板上跑来跑去的样子太粗鄙。” 莫允儿哪料到她竟然这样说,竟还知道自己偷偷和丫鬟闲聊时随意说的语句,一张脸涨了的酱紫,指着她就尖叫:“你胡说!” 红杏被她吵得耳朵都疼了,也没好气的说:“我犯得着胡说吗?这么多人都在这儿,你想玩过来就是了,还得别人三请四请的。你不累,我都累了。” 莫允儿被她堵得没话说,就指着她又道:“你一个奴婢怎么这样没大没小。” 百里柔在一旁偷偷的摇了摇头,没吭气。 倒是百里霖直接跳出来,气哼哼的说:“什么奴婢啊,红杏可是大哥的贴身护卫,和一般的奴婢是不同的。你没听见,她在大哥面前都是自称属下的。” 莫允儿哪料到百里霖会这样说她,一汪眼泪再也忍不住,竟跑到傅静琪房里,叫她给自己做主。 彼时那位莫公子也在房里,红杏就看到自家主子头都大了的表情。 红杏也乐的站在一旁看好戏,便听主子那清清冷冷的嗓音带着一抹柔和,可出口的话嘛,倒不是那么中听。 “这府中的下人什么时候这么没规矩了?不是早就叫嬷嬷教导表小姐礼仪了,怎么她还是喜欢往爷们儿的房间里闯?” 一句喜欢,一句爷们儿,再加上个没规矩,足以把莫允儿钉死在那儿了。 就算脸皮再厚,也经不住这样的冷言冷语。 莫允儿长得不差,娇娇怯怯的撒娇,是个男人都要心软的。可傅静琪根本没按照她的想的来,直接怼回去了。她哪能忍得住,当下就涕泪四流,哭着就跑出去了。 要搁在脸皮薄的人身上,这会子都得去自杀了。 把人直接给臊走了,傅静琪这儿总算清净不少。 “也不知道来的哪门子哥哥妹妹凭的亲近。” 事后百里柔翻着白眼儿,一脸不痛快的说。 若论亲近,她们可是大哥的亲妹妹,难道还比不过你一个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的表妹?往深了说,大哥恪守礼教,和你说话的时候都少。你怕是做了白日梦,才跑到大哥面前去找不痛快吧。 可见,百里柔是真的不待见莫允儿了。 她们都有些怕百里轻尘,可也轮不到你一个满肚子都是算计的黑心丫头去大哥面前逞乖卖好。你什么心思,大家伙儿会不知道?快别假装了,看的都觉得恶心。 红杏可是第一次听百里柔说这样狠毒的话,眼珠子都瞪圆了。事后她跑来给傅静琪说,手舞足蹈的,足见有多激动了。 傅静琪也没料到,前世一向会伏小做低,讨巧卖乖的莫允儿,今生竟然这么不叫人喜欢。且看看百里家的这几个小娘子,有哪个是和她真心实意的?恐怕在船上的这几日,关系是越来越敷衍了。 她当男人惯了,便也懒得去计较那些小娘子们的心事。倒是红杏说:“娘子们的眼神儿好着,她要做什么,大家又不是看不出来。” 看来,她前世真是蠢的无可救药了。 不过也难怪,母亲早逝,父亲忙碌,身边的下人也不曾教导过她这些。她单纯长大,不通世故,自然是看不透莫允儿眼中的算计。又加上她身边一直没有个玩伴,终于来个年龄相仿的表妹,还不得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来。 现在倒好,不用她如何里间这些人,莫允儿自己就作了个大死。 小娘子们不图她什么,她却只想用一些小恩小惠来讨好人,埋汰谁呢。 你吃的用的都是百里家的,用她们家的东西给她们做好处,这又恶心谁呢? 反正姐妹们也不缺玩伴,至于非得陪着你玩儿不成。 傅静琪不觉得如何,倒是莫公子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后,很是认真的问:“你一向对小娘子这样冷漠?” 傅静琪觉得他话里有话,便道:“只是对不喜欢的人罢了。” 莫公子就说:“那就好。” 好什么?她也不清楚。 第二百五十六章劝说 “又下雨了……” 这几日的雨势实在频繁,行船也不敢太快。好在只是些许雨水,风浪却是不大。 开了窗,舱室内便很宜人了。 傅静琪捧着茶,歪倒在罗汉床上,一手还捏着一枚果子。 云陌寒也盘坐在床上,只是看她这般不讲究的模样,眉心蹙了蹙,却没说什么。想来便是说了,她也不会改的。 云岫公子素来肆意,已是寻常。 听着靡靡雨音,两人却都不讲话。 傅静琪不是多话之人,莫公子自然也不是。两人不讲话,又无事可做,像个傻瓜似的。 恰在此时,素锦端了点心进来,嘴上还嘟囔:“少爷,你就管管半夏吧。” 傅静琪含笑着看她,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搁在桌上,顺手把衣襟拉好。 “那丫头又折腾什么了?” 素锦把点心摆上桌,一声声的叹着气。 “奴婢啊,是对付不了这小妮子了。您就不该夸她,没看她现在都嚣张成什么样子了。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吃食,早就叫她不要弄了。她现在倒好,竟叫红杏去钓了鱼来,要做什么鱼干的。您看看这天色?再看看她。等到了京城,连主子到下人身上,肯定都一股子臭鱼味儿。” 傅静琪噗哧一声笑了,伸向点心的手指颤个不停。 上次那猪头已经叫素锦百般嫌弃,说这种下作的食物怎能端上桌来供主子食用。何况,还是用来待客。可半夏脑袋木讷,只听了她的夸奖,便满足的不得了,镇日便琢磨着,弄些新奇的玩意儿来。 这不,竟要晒什么鱼干,说是加了辣子芝麻用香油炒过,配酒最好。 富贵人家拿来配酒的小食也需精致,她倒是好,竟琢磨那些穷苦人家的玩意儿。穷人家没什么好吃的,夜里便是连灯都不点一盏,故而早早就睡下了。你看去,若是谁家的灯烛在夜里燃着,定是有钱的。 这吃食也是同样的,富人家是山珍海味,穷人家便是连些猪下水也是好的。素锦真是怕了半夏,找来一个猪头也就罢了。若真的让她琢磨些别的,她肯定得疯了。 傅静琪只得安抚说:“无事的,半夏心里有数。” 就听素锦嘟嘟囔囔的说:“她心里要是有数,就不弄这些玩意儿了。要奴婢说,您就不该惯着她。这小厨房给她管着,都快上天了。” 忍冬却在此时帮腔说:“半夏姐姐折腾的那些吃食也费不了几个钱,要让她见天儿的去弄什么鲍鱼鱼翅的,也不只要要花费几何。” 素锦双手叉腰,气吁吁的说:“你这小妮子,不帮我,倒是帮着半夏。你说她没话费多少,你知道她用的那些香料哪个便宜了?就说这辣子,那也是寻常人家吃得起的?” 忍冬不懂行情,呐呐的一阵子,便不做声了。 倒是莫公子纳罕道:“辣子很贵?” 当着客人的面儿,素锦忙把双手垂下,恭恭敬敬道:“这辣子乃是番邦来的物什,早些年还是当花卉养着。到了前朝时候,便开始种植食用了。只是数量不多,价格也不算便宜。” 傅静琪倒是知晓,不过辣子却也没素锦说的那般昂贵便是了。半夏喜欢折腾吃食,便叫她去弄。也省的她每日无聊,找不到事情可做,便只会守着锅台烧火。 自成了百里轻尘后,傅静琪便多了个乐趣。只把过去想要做和不敢做的事,通通都做了一遍。她是女子,自然对女子更加宽容。这世道对女子已经太过艰难,多给她们一些便利又能如何。 傅静琪只是笑笑,对素锦说:“那你就对半夏说,总吃那些太燥,叫她做些清淡些的。白丁不是还买了些鸭子,叫她去和蜜花姑姑学学如何做八宝鸭。” 素锦眼睛一亮,一拍手,激动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奴婢怎么就忘了蜜花姑姑啊。” 连告退都忘了,匆忙便跑出去了。 莫公子疑惑的看向她,问:“蜜花姑姑……又是谁?” 他搬到船上来这几日,已经知道船上都有些什么人,倒是不曾听说过这位。 傅静琪便解释说:“是我表妹从京里带来的厨子,擅长做北地的菜色。叫半夏去请教她,也省的两人都无事可做。” 船上不比陆地,还有可以打发时间的玩意儿。每日推开窗,看到的便是茫茫的水幕,能有什么乐趣。 莫公子颔首,似是懂了,又仿佛还有话说。 傅静琪却是实在看不懂这人,他行事全凭自己喜好。想来从小便没有任何事是违背他的心意,活的自然肆意。 不过,等下午时候,傅静琪却有些哭笑不得了。 面前摆着一个到她小腿高的篓子,一阵浓郁刺鼻的气味儿迎来,叫她险些打了个喷嚏。 她看着篓子里那红彤彤的一片,很是无奈:“公子这是何意?” 莫公子用脚尖轻轻踢了踢那竹篓,很是自然的说:“辣椒,我那儿还有些。你喜欢,送你。” 傅静琪这才想起素锦说的那个辣子很贵的话,顿时一阵无语。这位爷,该不会以为她已经穷到买不起辣椒来吃了吧?这东西既然送来了,她也不便推脱。谁知道他是怎么运过来的,总归是一份心意。 “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下次,就不要送了。” 莫公子果真露出了一副不大开心,还有被拒绝的委屈,傅静琪只能说:“这辣椒并不昂贵,不要听素锦那丫头瞎说。她也就是觉得半夏浪费东西罢。” 可莫公子摆明了不信,傅静琪也没办法,便叫人把东西送到库房去,免得随意搁置再受潮。 夜间的菜色很丰富,虽没有八宝鸭,倒是有一道味道极鲜的蒸鱼。 少了些乱七八糟的吃食,总算是熨贴多了。 看来半夏还是把素锦的话听进去了,也或许是她正在和蜜花姑姑学厨,这时候也顾不上其他了。 傅静琪吃着香甜的白米饭,心中如此想着。 只是,如果她面前坐在的人不是莫公子的话,她可能会更加开心。 唉…… 第二百五十七章过去 云陌寒觉得百里轻尘是个古怪的人。 她身上的衣料饰品都是极好的,便是宫中的那些娘娘们,也未必有她穿的精致。可她却是个一个男子,还是个懂得享受的男子。 仿佛在她的世界中,便只有享受这个词了。 这几日在船上,他竟没见过她穿过重复的衣衫,也不知道她是带了多少衣衫来。可这样的一个人,却用一碟凉拌的猪头肉下酒,委实叫人瞠目结舌了。 这食物很是粗鄙,虽穷苦人家也吃得,不过多是贩夫走卒们喜欢。 这样的一个公子哥儿,没有对这样的食物敬而远之,反而对那厨娘关切有佳。若她不是一名浪荡之人,便真是个温和的性子了。 这夜他睡的不大踏实,一夜都被困在梦境之中。 都是些过去的事,有好的,自然也有坏的。只是不管如何,都是些叫人不痛快的回忆。故而,第二日清醒过来时,脸色便不大好。 被师父看到,还打趣了一番。 “这个叫百里轻尘的少年,倒是个妙人儿啊。” 莫寻的语调不无惆怅,还有几分感叹。 云陌寒将茶盏放下,抬眸看向师父,“你只是惦记她家的吃食。” 莫寻咧嘴一笑,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亲亲徒儿啊,知道什么叫看破不说破?你师父我,就是惦记人家的好吃的,你也不能说出来,而是要千方百计个给师父弄过来。” 少年在自己房中,周围都是亲信,便没有带人皮面具。只露出一张俊逸非凡的容颜,却如同罩了一层冷霜,倒是怪可惜的。 莫寻不止一次感叹,他的徒儿小时候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可现在冷冰冰的,哪有半点儿小时候的模样。 “徒儿啊……” “师父。”云陌寒睨了他一眼:“您是不是大清早就开始饮酒了。” 言下之意便是他醉了? 这个臭小子,白疼他这么多年了。 莫寻气得冷哼一声,从腰间拿出一个酒囊,狠狠的灌了一大口,方才觉得畅快。 “你已经被困的太久了,为何还是走不出来?何生前几日还担忧你去和别人抢女人再闹出什么丑事来,如今看来倒是过虑了。” 莫寻也有年少轻狂时,自然知晓少年郎喜欢上一名如花少女是什么心情。可惜的是,这和他的徒弟本就不沾边儿。要叫他去相信他的徒弟会对一名女子轻声慢语,关切有佳,倒不如相信他莫寻会忌酒。 算了算了,少年人的心事他还是不要管的好。 “为师在你这个年纪,已经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可看看你,连女人的滋味儿都没粘过不说,连女人的手都没牵过。”莫寻长吁短叹的,活像他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云陌寒放下茶盏,冷冷道:“难怪师父这几年来不近女色,想来是用的次数多了,便不管用了。” 莫寻刚含入口中的酒水差点儿喷出去,他眼睛瞪得老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没想到他有生之年,居然还能听到徒弟说出这种荤话。莫寻狠狠揉了揉眼睛,仿佛在确认面前这个人是不是别人假扮的一样。 “臭小子,一点儿都不懂得为师的苦心。” 莫寻拎着酒囊出了门,吹了会儿冷风,方才觉得清醒了不少。 “何生!何生!”快些滚出来,你家主子发疯了! 云陌寒听着门外师父大声嚷叫的声音,唇角抿了抿,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认识莫寻是个意外,那时候他年纪还小,尚且不谙世事。 某日,莫寻听说宫中藏有许多佳酿,竟铤而走险,偷偷潜入宫中。碰巧经过他的宫殿,二人至此便相识。 他嘱咐他不可把这件事说出去,并用武功剑法来换。 云陌寒允他藏在他的寝殿中,每日都去和他学习剑术。 才四岁的娃娃,只听人讲过江湖侠客的故事,便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一人一马仗剑走天涯。可惜的是,他在这深宫中,便已身不由己。 当年他在宫宴上中毒,靠的不是御医精湛的医术,靠的是莫寻手中的一枚解毒丸。若是没有那颗解毒丸,他那天一定会死。 才六岁的孩童,已经有了如同大人的心智。他没有去调查,甚至从一开始就已经把自己置身事外。 外人看来,大皇子是中毒后受了打击。才六岁的孩子,今后便不能行走了,多少人惋惜,又有多少人庆幸? 他也懒得理会,就如同他在宫宴前突然知道他并非是元熙帝的儿子。他的生母乃是元熙帝的姐姐,一个不顾自己的母亲兄弟,执意逃婚的公主。 中毒后,他想了很多。他不怪元熙帝,当年若不是他,他根本不能活着出生。他这双腿,便算是偿还了他的恩情罢。 结识阿琪是个意外。 惠贤大师说,孩童的眼睛最是纯净,所以会看到成人所看不到的东西。 莫寻听了,就在半夜里潜进他的精舍,给他讲了许多可怕的故事。可惜,他没怕,倒是把莫寻吓得晚上不敢回去睡,被人狠狠嘲笑了好一阵子。 在一名寺治伤,是他过得最平静的一段日子了。 回到红叶山庄,那个女子便出现了。 在所有人都觉得他会自暴自弃,从此沉溺于悲痛,无法脱身时,是阿琪将他带来了出来。 那个女子,分明什么都不懂,却总爱装的自大模样。 她说的话很奇怪,这和他后来所调查到的很不相符。 如若阿琪真的是傅静琪脱身的生魂,那她的那些见解又是从何而来。 他还记得,她偶然说过:“也不知道太子继位后,东越如何,那个贱人……” 两人一个是人,一个是生魂,她的只言片语他也只能偶尔听到。那次是雷雨天,阿琪便坐在窗边,絮絮叨叨。他从中听到了不少有关她的过去,这叫他更加奇怪。 后来年岁渐长,他心中隐隐有个想法。这个想法,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只担心,若是有人知晓,会把阿琪当成是怪物。 就莫寻和何生都可以理解生魂离体,已是他们的极限。若还有其他,恐怕就是异端。 第二百五十八章心事 月朗星稀。 除了尚且燃着灯火的船舶,江面便只有幽幽的风。 云陌寒回眸看向少年。 那少年穿着一件艳红的袍子,腰间还别着一把洒金折扇。扇柄上缀着长长的流苏,正随风摆动。 只是这艳丽的如同春花一般的少年,此刻却毫无风雅的蹲在一只泥炉旁,正眼巴巴的等待着。 一个穿着杏色衣裙的小丫鬟,正一脸严肃的盯着那泥炉,手中捏着一双长筷子,小心的将炙烤的鲜鱼轻轻翻了个面。 云陌寒不禁幽幽一叹,有些怀疑自己为何会跑到这里来陪着这少年一起胡闹。 这还要从傅静琪夜晚失眠来说起了。 明日船只便要驶向飞鸟渡,便离京城不远了。 离这个那个前世她惨死的地方越来越近,傅静琪的心中越老越不平静。虽然她已经放下,可是那些过往的记忆却不是能够随意抹掉,当不存在的。 她的脑海中反反复复出现着莫允儿和沈弘业的脸孔,这让她躁动不安,夜里自然是难以安眠。 几次,她都想要冲到莫允儿房中,把这丫头结果了。 可最终,她没有下手。害她的人是前世的莫允儿,而不是现在这个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小丫头。她此行前往京城,也有把莫允儿推向沈弘业的意思。这两个贱人最好是快点成对,免得在她眼前碍眼。 她想出门吹吹风,不巧便遇到了同样睡不着的云陌寒。 云陌寒睡不着,乃是想到了一些往事。他同样对京城有着一丝近乡情怯…… 那是他长大的地方,也是他最不想去靠近的地方。 “睡不着?” “是啊。” 也不知道怎么就想起来拿起鱼竿坐在船头钓鱼了。 没想到这夜色深深,竟还真的叫她钓上来了一条大鱼。 傅静琪手里拎着鱼,有些无措。 她是要把这鱼丢回去,还是交给半夏。 “少爷?” 看着迷迷噔噔的小丫头,傅静琪有些头疼。今夜是怎么了,竟然有这么多人难以安眠。 不一会儿半夏便捧了一只炉子来,在背风的地方烧好,又架了一块铁丝编制的网格,把腌好的鱼铺在上面,用一把蒲扇轻轻扇风。 而傅静琪这个钓了鱼的人,便无所事事,索性就蹲在一旁观看起来。 这也是云陌寒一回头便看到的情景,好笑又让人无奈。 不多时,听到那丫头说:“烤好了。” 他仿佛还能听到少年发出的一声欢乐的呼声。 罗汉床上支好了一张桌子,摆上了新鲜的刚烤好的鱼,还有一户烫好的青梅酒。 云陌寒看着屋内的摆设,语气倒也不是不快,只是有些微冷:“为何要在我的房里吃?” 傅静琪抬眼睨了他一眼,把筷子递给他。“这位爷,你在发难之前,先搞清楚这房间一开始是谁的。” 要不是这人赖着不走,这房间还是她的书房。 云陌寒刚刚只是不小心忘记,如今再想起来,不觉有些脸红。好在天色昏暗,他又掩饰的飞快,倒也没被看出来。 “嗯。” 傅静琪:“……”你嗯什么? 却见少年拿起筷子,不声不响的吃了起来。 鱼很大,不过在两个少年的分食下,很快便只剩下骨架。 傅静琪手中还握着酒盏,桃花眼潋滟。窗外月色清浅,她的脸藏在阴影中,半明半暗。猛看过去,还以为那双眼眸中盛着的不是冷清而是深情。 只是于云陌寒来说,这少年是多情还是无情,都与他没什么干系。 他很迷茫,他对阿琪到底是喜爱,还是这么多年来的执念,才让他迟迟放不下。 喜爱是什么他不知晓,大约就是想要和那个人一辈子罢。 “你有心事?” 低柔的话语,顺着风婉转。 云陌寒抬眼,淡淡道:“你不也有。” 傅静琪低声笑了笑,说:“是,谁都有心事。” “百里轻尘,你真的是一个奇怪的人。” “彼此彼此。” 傅静琪还真是有些好奇,这位是在什么地方长大的,许多人情世故都不懂。倒也不是说人情世故不懂,或者说是理所当然。有一次她甚至都想,她若为这位捧脸盆递手巾,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孩子,还真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心事?的确谁都心事。 傅静琪抿了口青梅酒,凉后的青梅酒带着微微的甜,倒是不若热着那样酸了。青梅的气息萦绕其中,倒是很舒爽。 要说这青梅酒,还是去年半夏自己泡的。这丫头成日就折腾各种各样的吃食,还做了许多各种各样的果酒,这次居然也带来了。难怪登船的时候,她的行李比其他人的都多。 “明日就到飞鸟渡了。” 莫公子眼皮都未抬,只嗯了一声。 傅静琪也没准备听到什么特别的回答。即使这几日两人夜里时常在一起饮酒,甚至这位都搬到她的船上来,于关系来说,两人还是并不了解的陌生人。 她防备着莫公子,而这位爷也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 防着点儿人,总比被骗要好。她是如此想着,并不觉得有被冒犯的感觉。 “那就祝愿莫公子此行一切顺利,马到成功。” 他说他要进京去做一笔大生意,傅静琪也不问真假。这样的问题,一向没什么意义。等下了船,他们便当作互不相识罢。 她用陌记的船,又不代表非要和陌记的东家关系亲密。 扮作莫公子的云陌寒微微怔了怔,才想起他为了哄骗百里轻尘,佯装要进京去做一笔生意。只是久了,他便也不记得了。 “承蒙吉言。提前恭贺公子一生,愿你心想事成。” 两人来回恭维祝愿,脸上的笑意虚假又脆弱。 傅静琪将最后一口青梅酒饮尽,缓缓撑起身子下床。 “叨扰了。” 看着少年晃晃悠悠的走出门,云陌寒看着桌上的残羹,眨了眨眼。 这人走了,也没帮着他收拾下。 云陌寒看着狼藉的桌面,有些无从下手。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莫公子,我能进来吗?” 是红杏,那个百里轻尘的护卫。 云陌寒把手放了回去,淡淡道:“进来。” 第二百五十九章飞鸟渡 飞鸟渡,乃是金江与京城的一道必经之路。 前朝时,皇帝曾敕令地方修建运河,以用来贯通金江与京城。飞鸟渡便是其中必经的一道险境,那时船只行驶到此处,常常会翻船。故而,便有了若要渡过,需得生出双翼,如飞鸟,故称飞鸟渡。 后来当地人想了个办法,用人力牵引,从岸上将大船拉过这段险境。可惜,人力有所限,所能够支撑的,也不过是普通的小型中型船。等到再大一些的大船,非人力可以牵引渡过。 所耗费的人力物力,根本不成正比,飞鸟渡渐渐就成了他人口耳中的一个传说,已经渐渐被废弃。那些船只宁愿绕道,也不要从飞鸟渡进入运河。来往货船,都是用来赚钱的,谁也不想花费那些不必要的支出。 到了本朝时,开国皇帝国库不丰,便想着将飞鸟渡利用起来。数次派人去勘测,都无从办法。直到后来,有一名擅水利的官员出马,令人在飞鸟渡上游修建了一处水坝。从此,飞鸟渡的水流得到了限制,这才使得船过而不翻。 但每年的汛期,仍旧是一个巨大的难题。上游控制的水量有限,每到了夏季水量丰沛时,一些船只还是不敢铤而走险。 曾有人说,若想平安驶过飞鸟渡,除了依赖水坝,还需使用船只与平常行船有所不同。这人说过这话后,便用了数十年开始钻研,竟真的被他研制出来了。 如今的行船不仅速度比之过去快了一些,吃水深却好操控。哪怕是遇到水流湍急时,只需要小心行驶,便不会出问题。 可惜,这船造价昂贵,非一般人可以使用。 先帝在位期间,便曾打造一艘极尽奢华的大船。从飞鸟渡而下,来到江南猎艳。有幸见过这样大船的人,无不感慨这船只伟岸,非寻常船舶可以比拟。 普通老百姓若想乘坐一次,恐怕是痴人说梦罢。 陌记建立船行,凡经过飞鸟渡的,必定使用这位造船专家当年所研制的重船。虽造价昂贵,却也给陌记带来了一笔不菲的收入。这是令其他船行望尘莫及,更是陌记的独到之处。 能拥有这样大手笔的船行,本身就是一个让人招惹不起的存在。 傅静琪也是听人说过,才知道陌记船行背后究竟是如何的了不得。 此刻,他们正准备渡过飞鸟渡。 相较于北地夏日的燥热,南地的大雨已经持续了好几日。 在金江上,往往是一整日都见不到一丝太阳。 进入飞鸟渡流域后,天空陡然便阴沉下来。 远处金色的阳光被船身抛在远处,头顶是不见天的乌云。天地混沌成一片,隔着一层水雾,世间就像罩了一层纱,一切都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晰。 此时的飞鸟渡已经与前朝有着巨大的差别。当年飞鸟渡的威名,好似已经成了一个传说。 傅静琪不曾到过飞鸟渡,倒是在茶楼中听其他人说过。 只说飞鸟渡水流湍急,无论什么东西落入水中,转眼间就被河水卷走,无影无踪。除了飞鸟,又有谁能渡过? 山上的落石,雨天滚落的树木,还有那些沉入水中的船舶尸体,都挨挨挤挤在飞鸟渡,让曾经本就不宽裕的河道变的更为狭窄。 本朝修建了水坝后,在旱季很好的控制住了上流的水流,让飞鸟渡变的不再湍急。足足派船只和工人,打捞疏通了整整两年,才将整个河道拓宽。据说,当年打捞出的东西不计其数,其年代,甚至可以追溯到前朝之前。 沉入河中的尸首,混杂在淤泥中。有船只经过,尖利的骸骨便会划破船底,导致船只进水,从而在飞鸟渡送了性命。 飞鸟渡水流最湍急之处,便有了一个白骨滩的名字。只因早年间过往的船只,哪怕平安度过飞鸟渡,便也会在白骨滩送命。 更有人说,白骨滩不详,前朝覆灭也同此处有所关联。 傅静琪对这些历史不感兴趣,不过她倒是知道一些。前朝花费了大量的金钱来修建运河,后又努力去疏通飞鸟渡,最后都是功亏一篑。浪费在这上面的钱财不知几何,以致国库空虚,已然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 朝廷没了银子,下方的官员使劲儿的贪着银子,后方的军队得不到补给。士兵们吃不饱饭自然没有力气,没有银子就制作不了甲胄兵器,这才在东越大军的数次进攻下节节败退。直至前朝覆灭,飞鸟渡一直都是祸端。 故而,本朝时要重启飞鸟渡,也遭到了不少人的反对。大臣们都担忧东越会同前朝般,遭受这样的祸事。此事在太祖皇帝时就一直争论不休,直到太祖皇帝将皇位传于当时的太子殿下,才逐渐有了定论。 虽是白日,天空昏暗,已经辨不清是夜还是明。 前方的水路愈发辨不清楚,船上的人更是忧心忡忡。 素锦此生还从未搭乘过航船,此行乃是第一次。除却之前遭遇金钱帮一行人,一路上便也是顺风顺水。到了飞鸟渡,方知凶险。 此处水流湍急,人在船上,只见到下方浑浊的黄色河水卷着泥沙奔涌不休。行船乘风破浪,跃于水面之上,仿佛也迎着这浪头翻滚。 船上不大稳当,不少人都吓得不敢出来,生怕看到大自然摧朽拉枯的恐怖之力。 傅静琪耳力惊人,此刻除了雨声水声吆喝的人声,便是一阵呕吐声不止。这声音实在是令人无力,弄的她全无胃口。 又一阵颠簸,汤碗吧嗒落地了。好在地上铺着地毯,碗倒是没破,可惜那鸡汤是洒了一地。 素锦也顾不上此刻外面是什么光景,慌慌张张就去拿巾子去擦拭地毯。 眼见又一阵颠簸,傅静琪忙携着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拽起来。 “小心。” 素锦还捧着碗,心有余悸的捂着胸口。 “这阵仗可真吓人啊。” 外面的雨势大的惊人,竹帘也已经落下。 雨点噼里啪啦,如同撒豆一般击打在帘子上。 傅静琪扶着她在一旁坐下,温和的安抚:“没事,陌记的船过得去。” 第二百六十章客随 云陌寒抵在门扉上的手顿了顿,而后还是轻轻叩响。 门内便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进来。” 他却是第一次注意到这少年的声音如此悦耳,似春风,又似暖阳。比之一般男子的声音略微清亮,却并不阴柔,十分舒服。 “你倒是信我。” 傅静琪听到莫公子这样说,稍怔了下,才明白过来他说的大约是自己适才和素锦的对话,便笑眯眯的回道:“自然是信的。” 若是不信陌记,又何必要用陌记的船。这么一大船人的性命,可不是小事。 云陌寒不知她的想法,只知此人对自己很是信服,心中不禁漾着一丝淡淡的暖意。 这几日来他思来想去,决定放弃阿琪了。阿琪如今过得很幸福,也已经不记得他们的前尘往事。百里轻尘很好,他们以后也会很好。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不去打扰她,让她能够幸福和乐的渡过这一辈子。只是若百里轻尘要欺负她,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云陌寒不禁深深望了傅静琪一眼,眸中带着一抹深沉。 傅静琪只觉得莫公子今日奇怪的很,只当是要要渡过飞鸟渡,便也没当回事,只以为他是紧张。 却不知云陌寒心中想,我既然已经放弃了阿琪,你就要对她千般好,万般好。倘若有一日不好,我也不会让你好过。今后我便盯牢了你,好好看看你究竟是做的表面功夫,还是真的待阿琪是真心。 他曾派人调查过百里显,知道他和其妻本是一对贤伉俪。可后来,还不是悲戚了那位夫人,身边也有几名姨娘。就如元熙帝,对林皇后很是敬爱,可后宫也不是摆设。虽妃嫔不多,却也从未少过。 男人又不是非要三妻四妾,百里轻尘有乃父在前,难保他日不会变心。 “莫公子?”傅静琪发觉少年的目光有些发怔,忍不住轻声唤道。 莫公子好似才回神般,淡淡的说:“适才在想事情。” 傅静琪勾唇笑了笑,叫他过来坐。又转向素锦,“不用备吃食了,我也吃不下。你和忍冬好好待着,这船上晃荡,免得再晕眩了。” 素锦刚回答,就听那位莫公子说:“我要吃茶配点心。” 她的嘴角一抽,不由看向自家少爷。 傅静琪朝她眨了眨眼,手指拱了拱,带着几分讨好似的。 少年郎本就生的俊美多情,刻意讨好的姿态,叫素锦脸色微微一红,不由嗔道:“奴婢这就去准备。” 也难怪那么多小姐丫鬟对少爷倾心了,少爷分明就是个坏坯子,引得人心儿狂跳,自己却当没事儿人似的。真真啊,是坏透了。 素锦出了门,捂着胸口,叹了口气。 唉,谁能想到这样风流俊美的少年郎,竟然是个女儿身。 那时她发觉少年的身份,惊的一晚上都没睡着。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欲言又止。最后,她却什么都没说。 她素锦不是白眼狼不懂得感恩,少爷既然要这么做,肯定有她的理由。素锦很是聪慧,她隐隐有一个猜测,直让她寝食难安。 直到那日,她观察了那位住在明月阁的傅小姐整整三日,才得出来一个结论。 那傅小姐根本就不是傅小姐,乃是别人假扮的。这每个人都有些习惯,扮作别人也不是件简单的事儿。她发觉那傅小姐虽然言谈举止如大家闺秀一般,没什么特别之处。可是无人注意的时候,又有几分洒脱,反倒是像江湖人。 素锦认识的人中,有两人是这样的行事。一人是红杏,另一人便是青竹姐姐了。 她和青竹接触不多,只知道那是一位令人敬佩的奇女子。女子在世间本就不易,何况是在商场上闯出一番名堂。都说青竹背后是傅小姐,她也在帮傅小姐打理家业,那就不难理解了。 素锦回去后,想了整整一夜,终于明白了。 少爷不是少爷,真实身份是傅小姐。至于本来的少爷,大约是回不来了。她来府中的时日不多,但当年的事儿离得不远,若是有心去听,也是能打听的到。 都说当年莫夫人因为独子失踪,便一病不起。后来有一日,一身血污的孩子从外面回到家中。莫夫人悉心教导,但终究是难逃病魔,最终撒手人寰。 当年的孩童渐渐成长为一名少年,将当年迫害父母的凶嫌抓获。那些害了百里家的人,他一个都没有放过。 素锦想,扮作男子生活已经这样艰难,可少爷却还要支撑偌大的百里家。她身为少爷的贴身丫鬟,自然要小心帮她掩藏身份。 她的脚步不由加快,去准备茶点了。幸好那房里还有忍冬,不然她真要急死了。 也不知道这莫公子到底什么意思,自己有船不用,非要跑到少爷隔壁住下。 少爷生的俊美,莫公子身边又没有一个丫鬟伺候。素锦颠沛流离时,也听过一些下流话。不得不猜测,莫公子没准儿是有些不为人知的爱好。 傅静琪还在舱室内同莫公子说话,哪知道贴身丫鬟却担心她贞操不保。 “船颠簸的厉害,公子不在屋里歇息,怎么想到来我这儿小坐?” 此处无茶也无点心瓜果,莫公子只能干坐在一张小杼子上。 他的眼睛盯着少年那张十分舒坦的床榻,流露出的神情溢于言表。 傅静琪虽扮作男子,但到底还是女子,自然不好邀他上榻来坐。便转移话题,提起这天气来。 莫公子痴痴盯着那床榻,倒是叫傅静琪百般的不自在起来。 这人究竟怎么回事儿?跑到她船上蹭住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盯上她的床了? 盖因这小杼子乃是素锦平日里用的,精巧了些,云陌寒一个大男人坐着,便觉得有些不得劲。况,这小杼子实在矮小,他的膝盖都要抵着胸口了。 “公子……” “你……” 二人同时开口,互相一眼后,便有些尴尬。 傅静琪对莫公子微微一笑,比了个手势:“公子请。” 莫公子嘴角动了动,道:“你先请。” 第二百六十一章双脚 素锦端了茶进门,一眼便见到适才还在小杼子上坐着的人居然已经上榻了。 她的眉心皱了皱,抬步走了进去。 今日船上颠簸,屏风已经折了搁在一旁,免得倒下再弄伤人。 素锦进门时,傅静琪便抬起头来,对她微微一笑。 可见这小妮子皱着眉,一副不开心的样子,便也有些稀罕。 素锦是个好相与的性子,素来不会和人生气,连脸都没和人红过。这倒是谁惹着她了,真是厉害呀。 “茶来了。” 素锦说着,忍冬已经捧来小几。按照素锦的指示摆在了两人之间,不叫他们挨近分毫。 傅静琪发觉素锦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浅笑,虽不明显,但她一直盯着她看,也是分明。 稍稍怔了下,如何还不明白。 素锦已经知晓她的身份,对于其他男人靠近,自当小心堤防。她觉得好笑,又是窝心。她这不着痕迹防备,倒也没过。也幸而莫公子一向不在意这些俗事,不然定会怀疑。 “江上风浪大,茶水滚烫,公子且小心着些。” 莫公子颔首,当作谢过,看茶碗中的茶汤滚滚,还冒着白气儿,便去抓点心。 傅静琪对甜食没有执念,倒是不喜太甜的食物。可这位莫公子倒是个例外,很是喜欢。 之前她叫人特意准备了不甜的菓子,他吃了也没说什么。后来有一次忍冬错拿,将送往百里霖那处的点心端了来,也没见他露出不喜。那时候她便知,这少年竟是个难得喜欢甜腻之物的。 莫公子咬了一口那饼,眼神中露出一丝惊奇,他反复的看着手中的点心,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这馅料倒是奇特。” “是苏子,和一种很特别的小米加了蜂蜜酒酿制成。半夏那那头就会倒腾吃食,也不知道是怎么琢磨出来的。”素锦笑着回答:“公子若喜欢,那里还有许多。” 莫公子虽未曾言语,飞快吃下的动作已经代表一切。 傅静琪一笑,朝素锦动了动手。 素锦立即会意,准备渡过飞鸟渡后,便叫半夏多准备些。这莫公子喜欢半夏做的饭蔬点心是好事却也不好,她总担心他吃上瘾了,会不会等到了京城,还日日过来蹭饭。 少爷虽作男子打扮,但毕竟还是个姑娘家。长久和个男人待在一起,还是太危险了。且莫公子话不多,人也瞧着没什么表情,她唯恐他是个城府深的。要是被他知道少爷身份,用此做要挟唷劏如何。 素锦考虑的太多,头都疼了。 那边,傅静琪正和莫公子饮茶吃点心。 傅静琪耳畔听到的都是杂音,精神头自然不好,脸色也照往常苍白。 莫公子吃了一个芝麻酥饼,抬起头看着她,脸上还挂着芝麻屑。 “你莫怕,不会有事。”说话间,倒是忘却了之前傅静琪用来安慰素锦,说这船不会出事的话语。 傅静琪不欲过多解释,便按着额角,虚弱一笑。 她若说自己的耳力惊人,附近的声音都逃不出她的耳朵,恐怕要被人当怪物看了。想想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脱不了他人探听,该是多令人畏惧的一件事。 傅静琪不打算和莫公子深交,自然也不会把简直的秘密透露太多。何况,此人本就是个一个巨大的谜团。他身上尚且有太多未解之谜,她又何必把自己的事情说给他去听。 既然误会了,便继续误会下去。 云陌寒随口一说,也觉得奇怪。 那日百里轻尘对付横刀时,可未曾见她露出任何怯懦的表情来。难怪何生会说,此人有些叫人害怕。 他还记得那一夜,周围都是火把,她就站在光影中间,脸上的神色辨不清。按刀光在火光中,飞快一闪,紧接着便是一道血光。 直到横刀扑通一声倒地,鲜血从他的脖颈处喷涌出来,他才去看红衣少年。少年身上穿着红色的袍子,宽大的袖口随风摆动,好像两片蝶翼。她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瓷白如玉的肌肤上沾着几点鲜血,而露出的一截白色中衣和脖颈却白鲜血染红。 那画面无疑是震憾的,一直铭刻在云陌寒心头,叫他难以忘却。 此生他见过许多美景,可没有任何一个比少年那时脸色的神情更加令人难以忘怀。 这样的人,本不该是一个胆怯之人。 她若怕,也许是担忧船若沉了,一船的人该如何自救。 云陌寒垂下眼睫,在他的印象中少年就是一个这样奇怪的人。 不然,难道她是怕水? 语言是一门复杂的艺术,而想象也是无穷尽的。 傅静琪只是不想声张,哪料面前的少年心中已经有了无限的想象。 “这雨还要下一阵子,也不知道此刻外面如何了。” 船身颠簸的厉害,覆盖着竹帘的舱室显得过于憋闷。何况和莫公子在一处,叫傅静琪有些别扭。 她身边除了亲近之人,不想再对任何一个无关人去好了。莫公子不在此列,还是过早不要建立亲密关系才是。 她缓缓起身,撩起袍角,去勾自己的靴子。 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将那双绣了云纹的靴子轻轻推到她的脚旁,少年清冷的嗓音道:“给。” 傅静琪微微怔了下,手指碰到靴面,才回神:“谢了。” “你的个子不高,脚也不大。” 傅静琪心头咯噔一声,忙迅速把靴子穿好,免得再露破绽。 两人端坐于罗汉床上时,她素来都是把脚藏在袍子下,从未给他见过。她虽扮作男子,但男女差别悬殊。不说长相,便说手和脚区别就很明显。她的手和脚,都比真正的男子要小,精致一些。 平常不觉得,但若仔细看,还是会让人有所怀疑。 傅静琪镇定了下,说:“公子是北地人,而我乃江南人,自然有所不同。我看舱内憋闷,不如去甲板上吹吹风,也看看此时船行至哪一处了。” 说着,便抬步朝门外走去。 莫公子被她一带,便没将注意力从她的双脚上移开,也跟着起身。 第二百六十二章逾越 在舱室内,尚且觉察不出外面的雨势已经这般险峻。 船老大立在船头,身上披了件蓑衣。 蓑衣不是簇新的,有些老旧。雨水顺着帽檐打湿了他的脸颊,他也顾不上去擦。 “可要到了飞鸟渡?” 一回头,就见到两个清俊如竹的少年郎撑着油纸伞立在身后,头都大了。 这两名少年,一人是陌记的大主顾,一人还是陌记的少东家,哪个都不是他能够得罪的。 这样大的雨,这两位祖宗跑出来干什么? 船老大先看了一眼那锦袍少年撑着的伞。那是一把红色的油纸伞,伞面不见任何图案,只有一片脂红。少年穿着的锦袍,也是淡淡的胭脂色,如同她的唇色一样动人。 可这时候,他却顾不上去欣赏这少年的美。 他匆匆忙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盯着风雨说:“已经进入飞鸟渡,稍后便要渡过白骨滩了。两位贵人且先去舱室中歇息片刻,咱们的船行的稳当,很快便要过去了。” 锦袍少年轻轻颔首,对他微微一笑,说:“此行全靠赵先生了,百里感激不尽。” 船老大姓赵,傅静琪便尊称他一声赵先生。 岂料,这位平日里连个笑脸儿都无的船老大,此刻却臊红了一张脸,连连摆着手,“那可使不得,小的哪能担一声先生。职责所在,用不着感激。” 少年听到他这话,却是笑弯了眉眼:“谁不知飞鸟白骨之艰险,先生不用谦虚。” 船老大搓了搓手,一脸无措:“此处雨大浪大的,贵人……” 却听那莫姓少年说:“我们便站在此处看看。凡人此生路过飞鸟渡的机会不多,何况是这白骨滩。若有幸一观,便也无憾。” 东家都已经这么说了,他若再拒绝就显得虚伪。船老大只能再三叮嘱,让两人不要靠近船舷,免得船身颠簸的太厉害,不小心落了水。 话虽如此,他却还是找了个有遮挡的地方,说从这儿可以一览白骨滩风貌。 傅静琪微微一笑,道了声谢。 她已经和船老大商量好了,回程时还要乘坐他们的客船。 船老大自然是满心欢喜,此次出行简便。百里家也不是能折腾的主儿,相处的不仅安稳,还有不少的好处拿,自然是举双手表示愿意。 他也同傅静琪说,他们跑船,遇到不少富贵人家。有的不过是有几个小钱儿,便嚣张的连天都要捅破了似的,不把他们当人看。 船老大提到这里,不禁愤愤然:“我们又不是他家下人!他们的命就是命,我们的就不是了?” 傅静琪想,一定是发生过什么,不然船老大不会这样愤慨。 白丁是个爱打听过的,听说此事后便去问话。不多时,便叫她知晓了。原来是那时横刀还在作乱,船老大也未被陌记招揽,只跑些普通客船。正巧遇到金钱帮的的人,他们便劝说弃掉财物。 哪知那富商不愿,说什么也不愿意舍财。他们又非护卫,只会跑船而已,哪里是对手。被推到前面去的船工,便都被杀了。 最后船老大给人跪下,说任他们把钱财拿走,只要饶了他们兄弟一命。 这事后,富商便把损失怪罪到船老大头上。船行的东家也知道此事不是船老大的错,死了那么多人,还不知道要如何收场。但为了给富商一个交代,便也只能把船老大给赶走了。 后来他人便被陌记招揽,说陌记的客船上都配有护卫,又说待遇好,东家对他们也好。更说陌记有规矩,不会叫他们被外人欺负了。 傅静琪便忍不住笑着对白丁说:“看来是少东家在咱们船上,这好话都一箩筐了。” 她也是发觉莫公子不在附近,这才说了。那位是练过功夫,听力并不逊于她。只搁着薄薄的木板墙,若被他听到,那才尴尬。 此时,看到船老大迎着风雨立在船头,傅静琪不由升起一丝佩服。 有些人看不起这些人,只觉得他们粗鄙。 傅静琪本就是商贾,行的也是贱业,倒也不至于瞧不起这些用真本事赚钱的人。但每每看到那些人付出艰辛劳动,又怎能不去佩服。 她晃了下神,伞被风吹得险些歪倒。 这时,一只手身来抵在她的手背上,莫公子轻声道:“小心。” 她忙把伞扶正,还未道谢,便听他说:“你若落水,可没人去救你。到时候,你那娇滴滴的未婚妻,便要成了寡妇。” 气得她把感激的话吞了回去,在心头暗骂此人有时候倒是平和,不过更多时候说话一点儿都不讨人喜欢,还要气死个人了。 不过她也知道他是好意,便不曾说什么。 此时,行船已经进入了白骨滩。 白骨滩一直在他人的口耳相传中,虽然此处河道已经拓宽,但白骨滩的威名依旧不曾减少。 刚进入,便感觉到船身剧烈的震颤了下。船老大吆喝着她听不懂的暗语,船速猛地加快,像要冲破这浪头。 这客船乃是一艘双层船,船身巨大,吃水也深。 可看到船身深深的陷入江水中,那种沉船的恐惧还是令人印象深刻。 仿佛那江水就要溢上来,漫上甲板,将整个船身淹没。 四周都是漩涡,白色的浪花在波纹中荡漾。打眼看去,如同白色的骨节,在水中舞蹈。 都说白骨滩并非是许多人在此送了性命,这漩涡也有几分关联。 此时一看,不禁胆寒。 这样的漩涡若真的有人落入水中,瞬间就会被江水盖顶,再也无法生还。 此时,山间有一块约一个孩童大小的石头滚落,正落入一片漩涡。只挣扎了几下,就被漩涡吞没,半片踪迹都寻觅不得。 傅静琪激灵灵打了个冷颤,被雨水沾湿的衣袍给这风一吹,更觉冰冷。 “难怪要叫白骨滩了。” 这样艰险,又岂非是普通人可以一跃而过。 傅静琪紧盯着前方,冰冷的手指握紧竹节的伞柄,一刻都不敢放松。她生怕一眨眼,前方就有一片巨浪拍来。 第二百六十三章莫怕 风冷,雨更冷。 但没有什么,比眼前的景象叫人更加感觉到那彻骨的寒。 古往今来,白骨滩不知道葬送了多少人的性命。又有多少人,曾怀抱着期望,最后去命丧如此。 直到今日,哪怕白骨滩已经不再是他人眼中不可逾越的生死界限,也没人敢用自己的生命来做赌。 “白骨滩……”名不虚传啊。 “莫怕。” 莫公子清浅又冷的音调送入耳中,打了一个转儿,便入了她的心底。傅静琪竟忍不住笑了下,对着身侧这位少年。 “陌记的船会顺利的通过这处。”他的声音中有着一种自信,就像是誓言一样。 傅静琪看着他,看着看着的,不由自主就笑了起来。 “好,我不怕。” 她也并不是怕,只是感慨。至于他误会了,便随他罢。 傅静琪甚至饶有兴致的看起了下面的浪花,甚至品评着哪一道浪花看起来姿态更加优美,是真的没在怕。 她经历过死亡,那种滋味很难想象,也很难经历。 毕竟,她是死了。不过,又活了。 有些时候,怕是没什么用处。就如她前世也是怕的不行,甚至对沈弘业求饶。可结果如何?他还是杀死了她。 所以,怕是没用的。怕也根本不能解决问题,倒不如冷静下来去思考。 他们在船上,就算这船真的遇险,又能如何? 她会泅水,可船上的大部分人,却连水都没下去过。 所以,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站在此处,看着客船驶过这段险滩。况且此时已非百年前,昨日的悲苦今日不会再重复。 云陌寒只看到身侧的少年嘴角漾着好看的笑,人也轻松起来。他不知道是为何,却觉得她这样很好。 这世间,有许多事想不明白。那就不要去想,有时候知道的事情多了,远不如什么都不知道的幸福。 于是,他也将视线看向前往的雨幕。 他的船,不会出事。 经过白骨滩已经不是第一回了。船老大还是像第一次对待那样,认真又紧张。 这行做的久了,便懂了。人啊,是万万不能托大的。 船在旋涡中穿行,甚至会压过一些小的漩涡。 船身剧烈的晃动着,在波涛中起起伏伏。 终于,前方的水流渐渐平缓下来,船身也渐渐稳固下来。 船老大吐了口气,缓缓道:“过来了。” 傅静琪却是看向船后,还有数艘船在艰难的穿行。 直到后方用旗子示意,她才松了口气。 那船上多是一些货物,还有随行的下人们。她不能只管自己,却不顾这些人。 说来也奇怪,进入飞鸟渡时,雨势大的惊人。可一旦过了这段路程,云竟渐渐散了,天空也慢慢的晴朗起来。 天空的颜色很清澈,周围有和煦的风。 两侧的峭壁上有怪石嶙峋,亦有树木葱翠。偶尔还能见到几只淘气的猴儿,在山石间穿行,爪子里还攥着个红彤或是青翠的果子。 一只母猴背后负着一只小猴。小猴还小,生的小小的,瘦巴巴的,只有一双眼睛奇大。它懒洋洋的待在母亲背后,一只爪子抓着母亲的皮毛,一只爪子牢牢的捏着个不大的山杏。 许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船和人,它欢呼雀跃。而那母猴却是警惕的看过来,带着自己的孩子在山石上跳跃,几个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傅静琪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盖因那小猴子离去时,一脸茫然的表情太可乐了。 就像是一个正看好戏的孩子,突然被母亲拽走的表情。 “笑什么?”莫公子又问。 傅静琪发觉这位爷对什么事都好奇,什么都想要问上一句。她清咳了下,才说:“看到一对有趣的母子。” 莫公子又道:“谁?” “适才那山上有一对猴子,公子许是没见到。” “嗯,没见到。” 说罢,便板着脸看过来。那双漆黑的双眸中,分明是带着感兴趣的神情。 傅静琪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把自己的表情和眼神不同步的,分明眼神渴望,可脸上却不动声色,丁点儿的情绪都不露。 她便只能讲述,而且尽量不要绘声绘色,要说的干巴巴,听着就没什么意思。 可她说完,莫公子却点着头,饶有兴致的说:“是挺好笑。” 她就知道,这位爷不走寻常路。 “渡过白骨滩,该好好庆祝一下。”她说。 莫公子看向身后,小厨房的位置。 “烤乳猪?” 那日半夏说过,她挺想和人学学烤乳猪的手艺。 傅静琪一叹,视线从山壁上移开,却又不看向面前的公子。 “公子,这船上没有猪。” “那便烤鸡来……” “公子,晚膳吃什么,就让半夏自己决定罢。”稍后她便对半夏说,把那些鸡鸭都做来吃,给其他下人也分食一些。大家受惊了,分点儿肉食吃吃又如何。 至于烤鸡?那是绝对不准有的。这位爷住她的,吃她的,半点儿表示都没有她倒是不在意。只要他不要总是半夜闯入她房里,揪着她一起饮酒便好。 她虽可以扮作男子,但到底还是一名男子。身形便不好掩饰,尤其隔壁住进这位莫公子后,掩饰的就更加辛苦。就连沐浴,也要差人在门口看着,免得他突然闯进来。 许是这段时日吃的鱼汤鸡汤多了些,她好久不曾发育的身形,今日隐隐有些变化。胸口勒的生疼,天气热连气都要喘不上来。可为了不被他发现身份,她连夜里都得带着特制束胸,已经连着好几日不曾睡好觉了。 再这样下去,她怕自己有一日会猝死在床榻上。也幸而过了飞鸟渡,离古北码头就不远了。等下了船,就分道扬镳,她可不管他去做什么。 总之,她到了京城,一定要找一处安静的地方,不准任何人吵闹,定好好好的睡上他几日。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她心里雀跃,对这位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看。 到了古北镇就把你甩了! 殊不知,身侧的少年心中却另有打算。 等到了京城,也算他的地盘。百里轻尘若有心做什么,他派人盯着也方便。只是不知道这一行人要下榻在哪家客栈? 第二百六十四章怀念 莫公子自然是没有吃到他盼望的烤鸡,而在今后几日,除了腊肉鱼虾,也没神女新鲜肉食可吃。 他不是喜肉之人,可每日对着那些菜色,脸色也不是十分的好。 傅静琪猜测,他乃是北地人,自然吃不惯鱼虾。 鱼虾虽鲜,可对于不常吃的人来说,日日食用也是难过。 她仿佛不觉,每日倒是吃的舒坦。 莫公子这几日吃的少,人便干脆窝在房里不出来。 傅静琪听到他那边每日都是翻阅书册的声音,还有些好奇。她还以为他会适应不了,不是叫人从自己的船上拿食材,便是干脆离开。没想到,他倒是耐得住。 他是自在了,她倒是不乐意了。 素锦端来药茶,托盘里还有一碗煮的软糯的红豆粥。加了蜂蜜和红糖的,闻着就有一股甜腻的滋味。 傅静琪虽已经服了药,不会有癸水。但每到那几日,身子还是有些不舒坦。便是畏寒,又想吃甜食。 以前都是叫人煮碗红糖水来喝。可此时在船上,叫人发觉也不好,就叫半夏熬了粥,除了自己喝,也给几位小娘子送了些。 红豆粥里还加了年糕,煮的软软的,喝一口甜丝丝的,落在胃袋里更是热乎乎。 周身的寒意也仿佛被驱散了不少,傅静琪懒洋洋的靠在迎枕上,打开一册书,无聊赖的看着。 这是上次在书肆的时候,不知怎的就夹在她的书册中被夹带回来的。直到前日叫素锦去翻,才发觉这一本不是自己买的。 这是本《草药杂谈》,介绍一些常见草药,还绘有图形。画的很是精巧,若是带着此书去野外,也能辨认出一些药草来。 她实在无聊,便打开来看。不一会儿竟看的入了迷,原来一些随处可见的野草,竟会有这样功效。 等到素锦叫她,才知道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她身子不大舒坦,便没叫半夏做那些油腻之物,只点了些清淡的。 一碗鱼片粥,便已很好了。 素锦一面布菜,一面道:“奴婢适才听红杏和白丁说,明日午时便能抵达古北镇了。若是今夜无雨,还会再早一些。” 傅静琪一听,便有些开心。不用和莫公子在同一艘船上,实在是件令人畅快的事。 此人太过神秘,对她又仿佛有企图,傅静琪已经不止一次感觉到他窥探的视线了。 好在那视线只是探究,倒也不曾有恶意,倒是叫她松了口气。 “这几日莫公子不曾过来,可是……” 傅静琪摆手,叫素锦不用在意。 她和莫公子也算不上熟识,这人不来更好。 话音刚落,便听到门外有叩门声。 她适才和素锦说话,竟未曾注意到隔壁有人出门。 这人也是真不经念叨,说来便来。 她示意素锦去开门,自己则还在迎枕上歪着。 云陌寒是看到四周熟悉的景色,才发觉很快便要抵达古北码头。于是便来敲门,也是有想要告别之意。 哪料他绕过屏风,便见到少年在一只通红锦绣的迎枕上歪着,脸色不是很好,竟像是病了。 他之前便听人说,少年身体不好。可见到少年除了脸色比常人略苍白些,倒是十分有活力,却也不像是病了的样子。如今再看,却又不确定过了。 傅静琪只见莫公子在绕过屏风竟呆愣了下,而后才神色如常的走过来。 他过来,便在床沿坐下,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 “你病了?” 傅静琪只淡淡一笑,说:“小毛病了,不妨事。” 莫公子眉心一皱,竟伸手来打算去握她的脉。 傅静琪被他惊到,险些从床上跳起来。幸好她理智还在,便说:“已经喝过药了,问题不大,大约明日便好了。”并坐起身,端起那碗红豆粥。 她手中有碗,他总不好过来探她的脉搏。 虽然她可以伪装成男子,甚至不惜造了假喉结,乃至连癸水都断了。可这脉搏,却是无法伪装。若是有心来探,定能探知。 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在莫公子面前暴露身份下场,那后果她不愿想象。 莫公子也发觉她有些抗拒,便敛了神色,手指也缩回到袖子下。 傅静琪拿起汤匙舀着粥吃,视线也不去看他。 云陌寒的手指颤了颤,唇角一抿。 适才,是他唐突了。 傅静琪又饮了一口红豆粥,还吃了一块年糕,才含笑问道:“公子可曾用膳?” 她也没听见有人往他的舱室里送膳食,想来是还没用过。 便见莫公子的视线盯在她面前的红豆粥上,傅静琪心里微微一叹,便叫素锦给她又准备了一份。 红豆粥甜腻,果然很合莫公子的胃口。 他一连吃了两碗,让傅静琪担心他会不会吃太过糖,牙齿坏掉。 不过,看他牙齿洁白,一定很擅保养。 至于牙疼?还是让他娘替他担心罢。 傅静琪想着,便忍不住又吃了一枚酱渍的鹌鹑蛋。 唔,好味。 甜味是什么,云陌寒已经很久不曾体味过了。 那年他饮的那碗甜汤,险些要了他的性命,之后他便很少会食甜食了。桌上也常有糕点,他却是几乎碰都不碰一下。就好似,那上面已经淬了毒,只一口,便会重蹈覆辙。 可到了百里轻尘这儿,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是个会享受的。寻常从临安到京城,不过月余,她却生生拖了近两月。一路上游山玩水,吃喝玩乐,倒真是来游玩一般。 便是在船上,也不曾短缺。故而客船在会时常停下来补给,买些新鲜的菜蔬肉食,以供养这张刁嘴。 他来几次,她的几案上总是备着茶。那茶也是不同样,配着不同的茶,便有不同的点心。第一次吃了,只觉得好吃,却不习惯。久了,竟怀念爱上甜丝丝的滋味了。 许是年少时短缺的太多,才会让他对甜味念念不忘。 每每吃到,只觉得幸福又安心。 何况这少年不知他身份,又有什么理由来害他,自然是吃的放心。 他露的这个喜好太明确,这少年才会每次等他离去,再叫人送吃食和点心给他。习惯了,就舍不下。 等到了京城,他还要适应一段时日,才能忘却那滋味。 第二百六十五章抵达 船只在进入古北码头流域后,速度便渐渐慢了下来。 前几日大雨磅礴,普通货船客船都不敢冒雨前行,便耽搁了不少。以至这河面上,船只并不多,码头也不如往日的热闹。 这倒是极大的便利了傅静琪一行人,船速虽减慢,却也不用如往常一般要等前面的行船找到位置停靠,才能入这码头。 站在船上,便看到前方的码头上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却听船老大说,此时的热闹比起往日来差远了。 这令傅静琪不禁更更加好奇了,也不知道等到这码头真正热闹起来,又该是怎样的光景。 靠近了,便听到码头上喧闹声阵阵。 搬运货物的码头工人穿梭其中,一辆辆或是朴素,或是富丽堂皇的马车便停靠在附近。从客船上下来的客人们,陆陆续续登上各自的马车。转眼间,码头上便清净了不少。 傅静琪等人是最后下船的。 傅和领着白丁先行抵达,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妥当。 见他们抵达,不约而同露出了个喜滋滋的笑容。 傅静琪也不由勾唇一笑。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回身去看。却只看到一抹青色的影子,转眼间便消失在一辆蓝顶的马车后面。 既然他走时也没有打招呼,想来是真的不想说什么。 在一个船上相处了这么久,这人走的时候竟一点儿都不留恋。 傅静琪心中也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其他,不过很快这种情绪便被抛在脑后。 马车上,少年半翕着眼,似是准备闭目眼神。 便听车外有人道:“公子,不去道别吗?” 少年倏地睁开双眼,沉默了半晌,才道:“不用了。” 何生不知他如何想,便自以为理解的接了一句:“京城地方不大,以后总有机会遇见。何况等公子去了江都,与临安就挨得更近了。” 云陌寒不由皱紧眉,下意识想要反驳。 话到嘴边,又被他吞了回去。 要说什么?是反驳何生还是赞同,他都说不上来。 他其实,并不想和百里轻尘离的那样近…… 只是这话说给他自己,都不愿相信。 云陌寒轻轻按了按胸口,眉头皱的更紧。 这种不舍的情绪,又是如何产生的? 他吐了口气,轻声道:“启程。” 马车缓缓行进,载着主人,负着货物。如同码头上随意可以见到的任何一辆普通的马车,没什么奇怪的。 傅静琪也未多看一眼,这一路上舟车劳顿,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在陆地上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番。 古北码头毗邻运河,是沟通京城与江南往来的重要水道。 早年离京城还有些距离,后来修了一条大路,便宽敞许多,进城的时辰也缩短了不少。最好的结果,就是从江南来的一些名贵水果,能够迅速的运抵京城,来到那些富人家的餐桌。 上车后,她便闭上双目。 几年前,她走上一条与之不同的道路。最终的结果是谁都没能料到的。 她本以为,她会在临安,在姨母的庇佑下,当一名普通的小娘子。只是姨母家遭逢劫难,她扮作百里轻尘,迎来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生。 这一次,她的感受已经全然不同了。 即便是面对着这片曾经带给她苦痛的土地,她也没有任何畏惧感。就仿佛,这世上能够伤害她的人,早就不存在了。 后面的几辆马车中,乘坐着家中的女眷,以及下人。在后面,便是一些货物了。那些都不是要紧的,自有专人去打理。 他们先行抵达住的地方,货物随后才到。 不过这些,是目前这些小娘子们一点都不去关心的。 上车时,柳夫人便给几位小娘子们安排了一辆车,好让大家路上能说说话,也不至于无聊。比起陪伴她们这些老婆子,同龄人总是有些话题可聊。或是胭脂水粉,或是哪家俊俏的郎君。 想着,她也不觉轻笑起来。 当年,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也曾和那些一起伺候夫人的丫鬟们争辩过,是黄三郎好看,还是柳家大郎更叫人喜欢。就算过去这么久,小娘子们的喜好也应该差不多罢。 小娘子们乘坐的马车,的确要更加热闹。 大家都是第一次出远门,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都是过去前所未闻的。有这样的经历,便是拿去说,一辈子也够了。不知道多少人盼望着,却从没见过京城是什么模样呢。 百里霖撩开帘子,看了一次又一次。 “真热闹啊……” 此时还未进城,但一路上往来都是人流,也叫她足够吃惊了。 就连素来矜持的百里若,都忍不住在百里霖撩开帘子的时候,偷偷看了几眼。 这些年纪都不大的小娘子们,可有的是好奇心。 这其中,只有莫允儿端坐着,手中捏着一块帕子,脸色也不怎么好。 百里柔睇了她一眼,却也懒得安慰,更懒得和她搭话。 莫允儿这般,倒不如说是她是咎由自取。 那日她不请自来,直接闯入兄长舱室被斥责的事,早就成了大家的谈资。 连姨娘都说,到底是小地方出来的女子,一点礼仪都不懂。 即便称作兄长,也没有自家妹子擅自闯入兄长屋舍的习惯。何况,你是莫夫人庶妹的女儿,和兄长称亲,本就是高攀了。更何况,那点儿小心思,又能瞒得住谁? 百里柔看不起莫允儿,并不是因为她努力向上爬想要做人上人的想法。而是她一面踩着别人向上爬,一面又看不起那些和她同样身份的人。 她早就知道,莫允儿看不起她。只因为她虽然是家中的大小姐,却担个庶字。论资排辈,也不过是个庶小姐。而莫允儿出身比她还不如。她娘亲是庶出,就连她爹也是庶出。如此说来,她们的身份相当,又何谈看得起看不起呢? 她恐怕不是看不起,而是自觉将来能够成为百里家的主母,这才看不起她们这些庶出的小娘子罢。 百里柔被她这想法恶心的不得了,恨不得这人就没存在过,自然不会去搭话。 此时看到莫允儿一脸委屈柔弱,心中便憋着一股火气,暗暗想:也不知道这做派给谁看,不知道还当她们怎么欺负她了。 要傅静琪看到这一幕,恐怕会笑出声来。前世时,她不就是被莫允儿这样的姿态给哄骗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入城 入城的手续繁杂,行进的速度便慢了起来。 门口的卫兵检查严苛,连女眷的车驾都掀开来看了看。 小娘子们又是怕,又是敬。 入了城门,一切便迥然不同了。 同临安城近似椭圆的形状大有区别,京城乃是一个巨大的回字。条条街道四通八达,营造出一种井然有序的画面感。 想必从天空上俯瞰,整个京城便犹如有人拿尺子在纸上绘好的线条,规规矩矩的,不敢有一丝的马虎。 对于这些临安那些普通的小娘子们来说,此生去的最远的地方,莫过于明州,或是东阳。京城,就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更多的小娘子,从出生后,便没离开过自己居住的地方。 百里霖等人也是如此想着,甚至想等到她们离家远行,恐怕已经是出嫁时了。 谁不曾憧憬过十里红妆,但嫁了人便不能如过去一般随意出门玩耍了。便是能够出门,心境也同过去不大一样了。 谁能想到,兄长此行上京,居然带了她们来。 这让她们又是激动,又是感激。 本以为兄长并不喜欢她们,甚至连节日里也很少在一起渡过。其实是她们误会,兄长待她们倒是不错的。 就连百里霖都忍不住小声的说:“我一直以为兄长不待见咱们。后来被人羡慕时候,才发觉啊,比起别人家的兄长。咱们的兄长会赚钱,又能给咱们吃穿,便已经是难得。此次上京,她也没把咱们落下……我想,过些日子给兄长做双鞋吧。我这手艺不好,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穿。” 百里柔嗤笑一声,摇着团扇好笑道:“就你那手艺,做出的鞋子粗鄙不堪。拿去给农夫穿还差不多,给兄长穿,岂不是委屈了她的尊贵的脚。” 百里霖脸上一红,气得捶打她,“还尊贵呢!反正我是尽自己的心意。外面买来的东西,哪有自己做的好。再说了,咱们花的钱不都是兄长赚的……”叫她拿兄长赚的钱去买礼物再送给她,她哪有那么厚的脸皮。 百里柔往旁边一躲,揪了一只迎枕抵在她脸上:“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手艺不行,到时候教你几下总行了吧。哼,我就聪明。我才不做鞋,我要做荷包。咱们中啊,我的刺绣手艺可是最好。” 剩下百里若看了又看,咬了咬下唇:“那,那我……就打个络子吧。我看兄长用的折扇下的络子,已经有些旧了。” 这几人随意说着,这几人随意说着,却没一点要和莫允儿分享的意思。她涨红着脸,像个局外人,连句话都插不上,只能捏紧手中的帕子,假装在一点都不在意。其实这心里啊,都快气死了。 她以为没人看见,自然是没有掩饰自己脸上的表情。却不知百里柔早就一直看着,此刻见她露出这番作态,心中冷嗤,对她是愈发看不起了。 这时,百里霖小声道:“表姐,你要送什么给兄长啊。” 莫允儿还以为是问她,便打算把已经准备好的话说出口,却听一道轻柔的声音道:“我女红不好,便不去自取其辱,让她笑话了。正巧,前些日子和蜜花姑姑学了道点心……” 一听这声音,莫允儿怔愣了下,脸刷的一下就红了。这红了一阵,又白了。 原来百里霖说的表姐不是她,而是傅静琪。 莫允儿捏紧帕子,垂着头,一双眼睛嫉妒的染满赤红色。若是猛不丁有谁看到,没准儿会以为是遇到了鬼魅妖魔。 嫉妒心最是可怕,莫允儿嫉妒傅静琪好命。同样是父母早逝,她却依旧能够享受锦衣玉食。同样是寄人篱下,她在百里家被人处处奉承,甚至用度比百里家的正头小姐还要好上几分。同样是孤女,她却有一个爱她疼她的未婚夫。那未婚夫乃是人中龙凤,不仅容色过人,家产也是令人羡慕。 可她莫允儿,却什么都没有。不仅被人耻笑,还得看着人眼色过活。 这些人欺负她,他日她定要叫他们好看。百里轻尘瞧不起她,她就要找一个比她强百倍的未婚夫。 京城多权贵,百里轻尘只是一名商贾,和那些真正的权贵相比,就是地上的泥。她莫允儿要的夫君,定是那皇亲贵胄,达官显贵。 莫允儿嘴角慢慢勾起,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他日这些人跪在她面前摇尾乞怜的模样。这令她不仅畅快,又满足。 一直悄悄注意着她的百里柔眉心却一点点皱起,唇角也一点点抿起。 得和柳夫人说上一声,这个莫允儿很有问题。 连百里柔都能注意到莫允儿的异常,何况是青竹了。她此刻伪装成傅静琪的样子,帷帽自然是没有摘下来。透过薄薄的轻纱,她也能感觉到莫允儿嫉妒又疯狂的视线。 从她进府时,她便发觉小姐对她的态度很是奇怪。说是恨,又是厌。 青竹伺候傅静琪这么多年来,可从未听说过她还认识这样一个人。正因为如此,青竹才对莫允儿多了几分关注。还船上时,姐妹们来她房里玩儿,她便也叫了莫允儿同来。 不管如何观察,这都是个普通的小娘子,只是心机较之普通的少女多了几分。 既然如此,小姐为何要对她如此关注? 青竹说不上来。自从老爷故去后,小姐就变得和以前不同了。青竹总觉得,就像是话本子上写得精怪志异。但那人是她家小姐,不管是言行举止都是。除了比以前要聪颖,做事也更加果决。 久了,便习惯了。小姐身上发生的怪事多了去,难道每一件都能找到缘由?反正那人是小姐,这便足够了。 小姐是他们的恩人,青竹是绝对不会做出背叛恩人的错事。至于这个莫允儿究竟有什么问题,只能靠她盯着了。 想到这儿,青竹沉了沉神色。最好这个叫莫允儿的没有问题,不然的话哪怕是拼了命,她也绝对不叫她好过。任何人都别想伤害她家小姐,当年她保护不了小姐,如今可就不同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旧人归 马车哒哒,车轮碾过青石板路,亦发出阵阵脆响。 进了城,四周就变得热闹起来。马车驶过一个热闹的市集,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显得十分热闹。 傅静琪小憩了一会子,便听到傅和的声音。 才睁开眼,撩开车帘,她便怔住了。 眼前熟悉的门楣,虽已经一别多年,却始终缠绕在她的记忆中。此处曾是她前世从生到死的唯一居所,也是她今生最舍不得的地方。当年他们一群人离开京城时,这宅子分明已经抵出去了。 父亲遭遇劫难,留下他们这些人不知该如何是好。那些曾经为父亲马首是瞻的人,转眼间就变了模样,各个都用一张可怕的脸孔,狰狞的嘴脸,逼迫她交出钱财。在打理父亲后事时,过去合作的老板都上门来,要求解除合约。 她手里余钱不多,只能变卖铺子。一面是为了日后铺路,一面也是不想再踏入京城。守着这宅子也没什么用处,干脆便卖了,还能让沈家母子吃个暗亏。 直至看到这高大的宅子,傅静琪晃了下神,那些已经被她深藏在记忆中的过往这才重新浮现。 傅和微微一笑,道:“少爷,请。” 傅静琪抿着唇,下了马车,率先进了这宅子。 一草一木,俱都和她离开时候一模一样。 “这……” 此处没有外人,傅和才道:“当年是小的不知,原来傅家已经这样艰难。还是沉老板来同我说,我才知晓账上已经几乎没钱可用了。” 老爷人善,死了却没个好下场。那些过往蒙老爷照顾的商铺,等人一死就都反悔了。他们手中的货物没人可收,只能贱卖,赔了不少钱。那时候他悲痛万分,根本就忘了这一茬。等到再想起,老爷的后事已经办妥,沈家母子便找上门来。 傅和只是一个下人,主子的事儿怎么好参与。恰好那玉华浓的老板来府上,他这才知道傅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是以,他对小姐贩卖家中铺面,甚至是这宅子都没有任何异议。就连小姐说要去江南投奔姨母一家,他也没有反对。 京城就是个吃人的地方,这偌大的一个府邸,只靠一个女娃娃当家,迟早会被人把傅家的家业吞吃了去。去江南也好,那里尚有几家傅家的铺面和田产,倒也能生活。 只是把这些东西贱卖,他到底舍不得。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托了沉老板帮忙。 那沉老板别看是个女子,却是个女中豪杰。办事儿很是妥当,她也只问了自己为何要留下这宅子的缘由,便答应了自己的请求。是沉老板找人扮作卖家,悄悄将这宅子买下。等他有了钱,才把这宅子赎回来。 而这两年里,沉老板都不曾对这宅子下手,更是派人好生守着。若非老爷心中只有过世的夫人,傅和还曾想过,这两人倒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鳏夫陪寡妇,岂不正好。可惜啊,终究是有缘无份啊。 傅静琪听完,怔愣了下。 这沉老板她却是认得。前世时,她与沉老板曾见过几面。父亲过世后,她曾来过府上,叫她堤防沈弘业。那时候她正和沈弘业浓情蜜意,哪会把她的这话放在心上。又听人说沉老板经营着几家胭脂水粉的铺子,为人也不太正经,常和那些花街柳巷的女子混迹在一起。 傅静琪自诩身份,自然不愿与这种人为伍。又一次在人上门后,都不曾招待,便将人赶出去了。日后,沉老板便不曾上门来。后来,她便没听过和这人有关的事情了。 没想到傅家的宅子能留下来,竟然是她在之中帮忙。想到前世她对沉老板的误会,傅静琪的脸微微一热。 她被沈弘业迷了心智,连别人对她好,都不晓得。沉老板一心为她好,却被她如此对待,心中想必一定十分难过罢。 “有机会,倒要好好谢谢她。”她不无感慨的说。 傅和咧嘴一笑,说:“沉老板是个好人啊。不过少爷若要上门拜访,还要等上一等。咱们来之前沉老板才生了个大胖小子,如今还没出月子。” 月子里不登门,是当地的讲究,傅和才如此一说。 “她嫁人了?”傅静琪怔了下。前世她和沈弘业成婚时,沉老板都独身一人。也有人说她把自己的丈夫克死了,是个不吉利的女人。 傅和含笑着点头:“缘分到了,谁也挡不住。” “这就好……”那样的好人,就该好好活着。 傅静琪如此说,也是前世时曾听莫允儿和她闲聊说。这沉老板登门来,莫不是为了她爹?那时候父亲健在,她还是那个娇小姐。被娇宠惯了,又听说谁家的老爷续娶了继室,便把原配的孩子丢至于一旁。她不爱出门,这样的八卦却也不少见。 她爹爹生的俊逸非凡,比同龄的男人也显年轻。他身材颀长,一袭青衫,连小姑娘都迷得住,何况是个半老徐娘。她总担心爹爹会被这样一个心思狡诈的女人抢走,对沉老板也不会有好脸色。 再加上她后来登门又说沈弘业的坏话,叠加之下,她自然不会给沉老板好脸色看。 没想到父亲比前世过世的还要早一些,她也离开了京城,沉老板倒是另觅得幸福。虽说前世时两人也不算舒适,傅静琪却是真心替沉老板感到开心。 说话间,后面便传来阵阵惊叹声。 便是连柳夫人都没料到他们会住进这样一座大宅子,还当是要住进客栈,或是租个院落。 “这宅子,倒是有些年头了。” 青竹跟在这些人后,看到这宅院,泪水涟涟,早已止不住。 她打小就住在这儿,一直陪伴着主子长大。后来离开京城去往江南,她也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回到这儿。 当年这宅子不是被卖了人?他们在马车上都看到了,沈家母子被买家赶出门。可是如今,这宅子竟又回来了? 青竹吸了吸气,免得被人看出端倪。镇定了下,这才随着一行人朝院子里走去。 第二百六十八章挑拨 这一路上大家是在是疲累,分了院落后,便各自去休息了。 青竹扮演的是傅静琪的身份,得到的自然是她从前居住的小院。 大家都累的慌,也没人去注意她的院子如何。 傍晚时,大家都休息的差不多了。 小娘子们也出来闲逛,便去了她的院落。 一看这屋舍内的摆设,都是处处精巧,不觉惊讶。 百里霖摸着一朵绿牡丹,感慨道:“兄长对表姐真好。” 莫允儿也不知道怎么跟来了,此刻就站在人后。和‘傅静琪’住的院落相比,之前叫她兴奋的独门小院儿,只能说是能住人。 此时便有些不快,忍不住低声嘟囔:“这住的怕是比夫人小姐们的都好。”显然也是存了几分挑拨离间。 若是普通小娘子,在听到这话心中肯定要有不悦。 但百里家这三姐妹,早就同仇敌忾,把莫允儿当成是共同的敌人对待了。她一开口,她们便知道一定没好事儿。 百里霖还有些不舒服,可一听莫允儿这话,心头的那点儿酸意便都散了个干净。 表姐没是兄长摆在心尖尖上的人儿,和她们怎能一样?不过是处院子,若是争个高低,太过小家子气了。 便忍不住说:“这说明兄长疼爱表姐啊。”说着,还不忘朝‘傅静琪’挤眉弄眼的。 青竹一晒,眸光落在莫允儿身上,淡淡道:“这处本就是我的房间。” 她们来之前,他们一群人便聚在她的屋舍中,由傅和把经过解释了一番。难怪这些年主子赏给傅和的银子,都不见他去花,原来竟是用来买宅院了。也亏得他会赚钱,又得主子信任。这样大的宅子,不然得花费多少啊。 想到傅和这几年过得寒酸,大家心里就都有些不是滋味儿。你说明明是件大事儿,怎么就让你不声不响的给做成了呢? 虽说后来主子把银票给了傅和,青竹还是觉得不舒坦。哼!凭什么大家都是做同样的事儿,就他聪明懂得把主子的注意力给抢走了啊。 不过主子也说了,这宅子就在‘傅静琪’名下,还是傅家的宅子。他们把话对好了,免得在别人面前露馅儿。 “你的?”百里柔也懵懂了。 青竹弯着嘴角,笑着解释说:“这处院落是傅家的老宅。” 既是老宅,那么便理解了。 当初‘傅静琪’来临安的时候,是带着钱财和铺子的地契。她们还当傅家已经彻底和京城断了,没想到还有一处宅子。 “说起来,傅家在京城还有一家糕饼铺子。等明日,咱们去街上逛逛,我与大家讲讲。” 百里霖皱着鼻子,哼哼着:“只是讲讲?都不给我们吃呀?” 青竹失笑,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笑眯眯的说:“自然是你们吃着,我来讲啊。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一道枣花酥,是京城的特色点心,各家都能做。不过啊,就属我家铺子做的最好,卖的也是最好的。人家要说吃枣花酥,定要来傅家的贵和斋。” 小娘子们有哪个不爱吃点心的,一听这话都有些跃跃欲试,恨不得现在就去。何况青竹说的那个什么枣花酥,什么山楂糕,又什么太师饼,一卷酥的。 听的人是口舌生津,两眼放光。更不要说,青竹还介绍了几家不错的酒楼。 莫允儿自然就被人遗忘,甚至因为她有挑拨离间之意,大家更不想同她说话。她自讨了个没趣,又不肯离开,只能僵着脸皮,杵在那儿听着。 好不容易等到用晚膳时,大家都纷纷朝饭厅去。 百里霖走在后面同青竹说话,这才忍不住说:“她怎么这样不要脸,要我是她,恨不得捂着脸跑开。她倒是像没事儿人似的,竟能一动不动的待在那儿听咱们讲话。她倒是觉得没甚么,我却要替她脸红了。” 青竹早前并不喜欢百里家的这几位小娘子,只觉得她们功利心太重,人也狡猾。可在船上相处这段时日,才叫青竹发觉,这人真的是有两面性。熟识了,会发觉百里霖没有她以为的那样愚蠢,也没有她看到的那样刁蛮。相反的是,这是个虽然任性,却也有热心肠的小姑娘。 就连百里柔,也是个心细的姑娘。知晓莫允儿有打算,不止一次悄悄告诉她,叫她小心着些。还曾暗示,叫她把自己那‘未婚夫’看紧一些。 青竹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三个小姑娘怎么能这么可爱呀。 百里霖不知道她为何笑,可莫允儿已经转过身,正好奇的看着她们。她只能把话吞回去,打算吃过饭在问。 到了傅家,便不兴小厨房了。 府中的膳食都由大厨房准备,和在百里家时候一样,精巧又美味。 小娘子们入席后,才发觉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到厅堂来用膳的兄长,竟然也在,不禁激动万分。 长大了,才知道有一位惊人敬佩又厉害的兄长多令人羡慕又嫉妒啊。 “夫人好,姨娘好,兄长好。” 挨个问好后,这便开席了。 傅静琪话不多,在饭桌上自然不会说些什么。百里家倒是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小娘子们闹腾,更显和乐。 几位姨娘自觉年纪大了,这一路上劳累,得是好好歇息一下了。休了半日,觉得好了不少,这才得了空儿来逛园子。这才知晓,这院子竟是属于傅家。 光是看着宅子的规模,便知道当时的傅家是如何的辉煌。可傅文轩过世后,这孩子只能南下临安,来投靠她姨母。 姨娘们也是心疼这孩子,更是为百里家感激佛祖。 “若是当初没有夫人力挽狂澜,还有大少爷支撑着百里家,恐怕百里家也要步傅家的后尘。”赵姨娘唏嘘不已。一想到自己头脑一热,竟被娘家人哄骗,险些把百里家给坑害了,便觉得后怕不已。 “谁说不是呢。这些年大少爷可苦了啊,咱们还总给她添麻烦。说起来啊,咱们可真不是东西。”这便是如姨娘了。 柳夫人折了一枝花,打算稍后插在花瓶中。闻言,便笑了:“如今这好日子谁不乐意?眼看着孩子们大了,都该嫁人了,以后的好日子还在后面。想那些过去的事儿做什么?这是甜的不爱吃,非要吃苦的?” 第二百六十九章惊吓 一夜好眠。 第二日,百里霖去给如姨娘请安,忍不住便说起莫允儿。 她本就不是个能藏得住话的性子,倒也没添油加醋,只是照实说。 表姐来家中也有几年了,她们的关系却一直都不怎么亲密。倒是这次北上,让彼此亲密了许多。 百里霖可喜欢她傅家表姐了,性子温柔不说,人也懂得很多。她说的那些故事,她都没听过。她见识到的那些,她都不曾听说过。现在有人想要挑拨她和表姐的关系,她恨不得把那人当仇人看,又怎能会把莫允儿当个人看。 “姨娘,我讨厌莫家表姐。她特别讨厌,总是套我的话,还总想办法让我厌恶阿琪表姐。” 如姨娘也不蠢,当年也是在后宅中争过宠。不过,那时她自以为是,其实夫人根本就没把她们放在眼里。 莫允儿一个小妮子,她要做什么,她用脚指头都能想明白。 你一个寄人篱下的小丫头虽不求你夹着尾巴做人,毕竟他们也不是那种狠毒的人家。可你总是挑拨这姐妹间的感情,又惦记着你恩人家的儿子,便不对了吧。 “你以后莫要总是同她耍,免得她带坏你。” 百里霖玩着一只桃心结,忍不住扁嘴:“哪里是我同她顽嘛。分明是她阴魂不散,哪里都有她,一直缠着人。姨娘,我干脆搬过去和阿琪表姐住吧,省的莫允儿总来找我玩。” “你哟,怎么能这么任性。反正她年纪也不小了,再过几年找个合适的人家嫁出去便是了,日后也不可能有什么往来。你学着你姐姐,忍忍就是了。” “娘——” 房内,母女们说着话,并未注意到门外有一道粉色的衣角一闪而过。 莫允儿从小院中离开,匆匆躲进竹林。 竹林附近没人,她蹲下,手指狠狠的掐着掌心。 她对百里霖那么好,没想到她竟这样想她。还说宁愿和傅静琪去住,也不愿意和她玩。那个如姨娘,竟打算给她随意配人。原来她们心中竟是这样的打算!同样都是表小姐,凭什么她就要过得这样凄惨。 此时的莫允儿早就忘记了,她虽是表小姐。可她娘是庶出,和莫夫人关系也并不亲密。而傅静琪的生母,和莫夫人乃是一母所生,自小关系便十分亲密。何况,与其说不亲密。倒不如说,莫夫人一直厌恶着莫允儿的生母。 她那样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当年看着恩爱的父母因为一个小妾闹的家宅不宁,又岂会把莫雪心当成亲生姐妹。便是她活着时,都不与莫雪心打交道,何况人还死了。 莫允儿该庆幸,莫夫人早早离世,这府中才有人接纳她。若她还在世,她就是连百里家的门槛都休想跨进来。 嫉妒别人的人,总是不从自身寻找错处,只知道嫉妒他人的好处。莫允儿从未想过,别人凭什么要对她好?她只看到傅静琪的好,他人对傅静琪的宠。倒是忘了,她一进到百里家就懂了不该有的心思。动了心思也罢,竟还被人看出来,下场自然不会好。 不过这些,莫允儿是不会去想的。 百里家在京城待得时候不会长,她必须想个办法。绝对不能让人把她随便嫁出去,京城这么多的权贵子弟,只要她笼络住一个,后半生便衣食无忧了。 到时候,她的夫君是高官,百里轻尘还不得看她的眼色行事。而百里家的那些小娘子们,这些贱蹄子,她更要给她们些颜色看。至于傅静琪,她也不会让她好过。 莫允儿紧紧捏着拳头,畅想着美好的未来。 嫉妒使她的面容扭曲如恶鬼,她桀桀笑着,瞳色幽深。 站在竹梢的红衣少女看到这一幕,打了个冷颤,几个跳跃便消失在竹林中。 红杏一路冲入傅静琪的屋舍,拿起一杯白水便猛灌了几口。她拍着胸口,一抹嘴巴:“娘皮的,可吓死本姑娘了。” 别人没被吓到,倒是她风风火火冲进来,险些吓到别人。 素锦手中还端着托盘,上面是点心,险些给她撞翻。 傅静琪拿过干净的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白水后,问道:“你刚才又去干什么坏事了?” 红杏翻了个白眼儿,没好气的说:“难道我除了做坏事,就不会做好事了?少爷不是说了,叫我有时候去盯着莫允儿,我这去了。我看到她鬼鬼祟祟的在如姨娘门口偷听,然后又跑进林子里,便跟了上去。也不知道她怎么了,突然就怪笑起来,眼睛里满是狰狞的恨意,吓人极了。” 傅静琪正要端起茶杯,倒是顿了下。“然后你就被吓得跑回来了?” “那可不?看到她那张脸,我都要少吃一碗饭。”红杏说着,飞快的从盘子里拿过一块酥饼,气得素锦直跺脚。 别人不知,傅静琪倒是隐约有几分猜测。也许是如姨娘那边说和莫允儿有关的话,让莫允儿心生恨意。此时的莫允儿比起前世时要稚嫩许多,有些心思一眼就能看透。 只是……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便道:“我叫人去调查莫允儿老家一事,可有眉目了。” 红杏抓了抓脸皮,想了想,说:“大约是有了吧。等我去问问冷玥,反正他肯定是知道的。” 莫允儿登门后,傅静琪便打算叫人去她老家去调查一下。只是她那时事务繁杂,便给忘了。等再想起来时,已经是一年后了。 不过也不算晚,她倒是要看看这个莫允儿究竟是什么来头。她总觉前世时她登门的时机太过巧合,对她的恨意又来得莫名其妙。 “快别吃了。”看着红杏飞快的吃掉一块点心,傅静琪有些不忍再看。“你这段时日都没有好好练武,不觉得自己又胖了?” 红杏低头看了看,又捏了捏腰身,耷拉着脸:“好像是胖了。” “不过胖些也好。”傅静琪瞅着红杏的胸前,勾唇一笑。“冷玥大约会喜欢。” 红杏脸色一红,急急的跳起来:“谁管他去喜欢啊。”说罢,跳起来就跑了出去。看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架势。 第二百七十章沈家 正午时分,街巷中都飘来饭菜的香气,诱的人饥肠辘辘,恨不得马上跑回家填饱肚子。 珍娘刚去铺子卖了自己的绣品,正匆匆忙忙往家里赶。不察撞上了迎面的路人,她一个趔趄,堪堪扶住一旁的墙壁才站稳。 眉心刚皱起,正要斥骂,便见到面前伸来一方帕子。 一道清雅的声音响起:“姑娘,你没事儿吧?” 珍娘一怔,缓缓抬头,又是一愣。 只见她面前站着一个少年郎,十七八岁的模样,生的是剑眉星目,俊朗非凡。一件青色布袍洗的有些褪了色,可他丝毫没有赧然之色,端的是一派清朗,好一个读书人。 珍娘从他手中的一摞书看去,又见他还捏着个油纸包,那油纸包有些扁塌。 她不由想到,自己刚刚好似撞到什么东西,难道是撞了人家的吃食?难怪鼻尖嗅到一股肉香。 才十五岁的小姑娘,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俊朗的男儿,脸不由便红了个透。 她拿着帕子小心擦了擦手腕上蹭到的墙灰,才有些不舍的把帕子往前递了递。 “公子,你的帕子。” 那少年接过,又关切的问了问她是否受伤,这才放心的离开。只留下珍娘一人,痴痴的看着少年的背影,一颗爱慕的心便再也收不回来了。 却不曾想,过了一个巷子,到了无人处。少年朝地上啐了口浓痰,骂骂咧咧的说:“妈的晦气!白瞎了一块好帕子。” 他一路不快的回到家中。 那是个不大的院子,木门已经糟朽,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成为碎屑。 少年显然已经习惯了,推开这门,里面是个不大的院子,只有两间房,和一个不大的厨房。 院子里养着几只鸡,还种了一洼菜地。 那鸡本该在笼子里,倒不怎的给跑出来了,满地乱跑,还拉了一院子的屎。 少年皱着眉,气得直骂。 正在厨房里煮饭的妇人忙跑了出来。妇人面有风霜,鬓发微微发白,脸色也不大好,皮肤更是粗糙。她的手在围裙上随意抹了抹,笑脸便扬了起来。 “弘儿,回来啦。” 沈弘业伸过去一脚踹飞了他面前的一只老母鸡,气道:“都没人管着,没看见这满地都是屎!这院子,真是要臭死了。” 沈母不敢忤逆儿子,忙去驱赶那些公鸡母鸡。 等把四只活鸡赶进了笼子,又摸了两颗鸡蛋出来,这才咧开嘴,露出一口黄黑的牙齿。 沈弘业见她收拾妥当了,这才带着东西往屋里走。 沈母下意识跟上去,一个东西就抛了过来。她忙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个油纸包。 “弘儿,这肉怎么都给压的糊烂了。” 便听到沈弘业气闷的声音:“路上遇到个不长眼睛的小娘皮,就知道盯着男人看,把老子的肉都给撞坏了。” 时下的穷苦人家,一个月来也吃不了几回肉,何况这还是卤肉铺里做的卤肉。沈母看着这些肉块,心疼的不得了,也跟着骂了几句,说什么天天就知道看男人,下贱玩意儿。 午饭简便,那一包肉让已经有近一月没见到肉星儿的母子都眼睛放光。 沈母舍不得多吃,都夹给了儿子。 沈弘业倒也不客气,吃的飞快。 沈母一点儿也不觉得难过,她儿子难得得了一包肉,还能记得带回来给她,她便知足了。 “弘儿啊,你的那些朋友……”迟疑了下,沈母还是忍不住说:“你已经考了秀才,以后还要考个举人回来才是。”至于状元,她可不敢奢望。 沈弘业的脸色变了变,有些不耐烦的答道:“行了,我都晓得。” 他们来到京城已经快要步入第八个年头了,若是一开始有多激动,如今便有多绝望了。 这京城根本就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够待的地方,此处多权贵,稍有不慎便会得罪人。早先沈弘业自持才傲,根本将状元当成囊中之物。他在老家青阳县时,便已经中了秀才,那时他才几岁?自然是得意的很。 沈弘业已经给自己的人生做过详尽的规划,将来他位极人臣,要比当今的顾丞相还要厉害。 可这个梦,破碎的也太快了。 他和他娘来到京城投奔傅家,没曾想竟被赶出去。傅家眼皮子浅,居然敢瞧不起他们,甚至还给他们下了套。傅家的钱财没捞着,学子巷的房子也没了。只靠着那些银子根本就是坐吃山空。 无奈,他们只能想着赚钱的法子,才能继续在京城待下去。可能是他们运气不好,做什么都是失败,手里的钱财被败了个七七八八。城内住不起,只能搬到外城来。后来越搬越远,就到了这富人们称的贫民窟来。 周围住的都是贩夫走卒,连暗娼都有,就是没有读书人。 沈弘业自觉受尽屈辱,更想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可他一来没有钱财,二来也没有人脉,连读的书院也是普通。所幸他还有几分本事,能说会道,倒是结交了几个纨绔。平日里跟着他们,也享受到了不少好处。 上酒楼有他一份,去楼子里找花娘,也少不了他的。 沈弘业见识到了钱的好处,愈发想要向上爬。可是他越是努力,就越是失败。他已经十八了,却连个举人都考不上。再这样下去,他还有何颜面在书院继续读下去。那书院虽是普通,只能算是三流,可学费却贵。 他们母子又没有赚钱的本事,只靠着他讨好那些纨绔,根本就不够。没办法,沈弘业只能给人抄书,甚至动起了歪脑筋。写几首酸诗,勾得那些个小姐们爱得不行,连贴身信物都给了他。 他在找人拿着这些信物却要挟,这些年竟也存了一些钱,只要他挥霍,也够花销了。 但每次路过傅家那座高大的宅院时,他都会萌生一个念头,他本该住进这里的。这座富丽堂皇的宅子,本该是属于他的。 沈弘业不知道这种想法是怎么来的,但他就是有这种感觉。就连傅静琪那个贱坯子,都该被他踩在脚底。 第二百七十一章打听 饭饱后,沈母在灶间刷洗着碗筷。 忽然,她想到一件事,忍不住开口:“我今日去买菜,路过傅家,见到大门敞开,里面竟有人出入。” 沈弘业正倚着门板剔牙,闻言眼睛瞪大,惊诧道:“当真?” “肯定是真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来路。” 当年那个傅家丫头竟是个心狠的,把他们母子灌醉药昏后,竟骗了他们直接把宅子给抵出去,人也跑了。等到他们醒来,买了宅子的人早就进了门,不由分说就把他们母子赶出门。 直至今日,沈母还记得那日的屈辱。不止是沈弘业在盯着傅家的大宅,沈母也是。 哪怕买菜,她都要从这里绕一圈,好看看这宅子如今的主人。 说来也怪,当年他们明明是见到有人进了傅家,这宅子也是卖了出去。可除了见有人守着,竟没见到主家。守门的口风严,问什么都说不知。沈母倒是想偷偷翻进去,从里面偷几样东西拿来抵卖。 没等她动这个歪脑筋,就听说有一伙贼人以为这房子无主,就偷偷进去。不仅被护院打残,还被扭送到了官府,直接下了狱。 沈母胆子本就不大,也就敢欺软怕硬。一听这事儿,吓得魂都要没了。偷偷入府偷东西的想法,是再也不敢有。 心思是歇了,可对宅子的主子却是愈发好奇了。 转眼间,皇帝都把年号换了,这院子还没有迎来它的主子。没想到沈母今日去人家做活,偶然路过傅家,竟发觉这宅子里有了生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年那伙人。” 沈弘业沉了沉神色,想了想后,说:“待我打听一下便知道了。” 当年他年纪小,他母亲又是个只知道贪图小便宜,没什么算计的。后来等他长大了些,才发觉那年傅家一事有诸多的疑点。沈弘业一直想把这件事搞清楚,看来这次有机会了。 沈母望了他一眼,担心道:“弘儿啊,你可不要偷偷跑进他们院子去。那些护卫打人可狠了,娘年纪大了,受不得这样的刺激了。” 沈弘业不耐烦的摆手:“我只是叫人去打听,又不是自己要进去,你怕什么。” 沈母嘴角嚅动了下,终究没能说什么。 这两年来弘儿的脾气愈发的不好了,她也不敢惹他。 等沈母洗涮完,发觉儿子已经不在家里,又出门去了。 她叹着气,捶着腰,慢慢往屋子里走。 还有一会儿工夫,她得好好休息下。年纪大了,受不住累了。 有时候,沈母真的很后悔。当年他们为什么要来京城,难道在青阳县不好吗?儿子设套去骗那些千金小姐,虽然来钱容易,可沈母始终不敢放心。 那些小姐们碍于闺誉不敢声张,但万一呢…… 这件事要被查出来,他们这样身份的人,就是死了,也没人知道。一想到这儿,沈母便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不敢想,不敢想啊。” 却说沈弘业出了门,便去找他那些兄弟们了。 他结交的兄弟有几个纨绔,也有下九流的。他要见的人,名叫赖子,是京城有名的青楼,扶翠坊的打手。手底下有几个小喽啰,找他帮忙打听最合适不过了。 白日的时候,赖子是不上工的,就在房子里睡觉。 沈弘业去敲门的时候,赖子正搂着个窑姐儿睡大头觉。 见沈弘业来了,脸上才好了几分。若是旁人,早就被他给打出去了。 他就大咧咧的坐在床上,身后就是一具不着寸缕的丰满女体。 沈弘业的目光从那身白嫩的皮子上艰难的移开,这才说出自己的目的。 “麒麟街的宅子?那可是好地段啊。”赖子舔了舔后槽牙,眼神中闪过一丝贪婪。 麒麟街住着的人非富即贵,早年是不少达官显贵们必选的住处。后来帝位之争,死伤无数,不少宅子也就空了出来。如今住进麒麟街的,除了一些达官显贵,也有一些富商。 赖子一直梦想着自己能住进麒麟街,此刻听沈弘业一说,便好奇起来:“你认得那家人?” “也不算认得,就是昔年有些……仇怨吧。我只要知道那宅子如今的主人是谁,是否是当年和我有仇的人家,便能放心了。” 赖子的眸光微闪,“你该不会是得罪了什么厉害人物,才来避难的吧。” 沈弘业苦笑了下,摇了摇头,叹着气说:“倒也并非如此。当年我娘和曾有一位闺中密友,二人曾相约给腹中孩儿订了一门亲事。后来我进京求学,便来面见我的未婚妻。哪知他门家嫌贫爱富,令给她订了一门亲,并将我和娘亲赶出门去,不许我们上门。我气愤难堪,还未讨要说法,他们便搬走了。最近我见那宅子又有动静,想要知道是否是我未婚妻归来。若是她回来……” 他握了握拳,满脸苦涩。“我得把当年的信物要回来,那是我爹留给我唯一的念想了。” 赖子听到他这一说,才道:“好说,我让人给你打听。一有消息,就差人告诉你。” 沈弘业拱了拱手,谢了又谢,这才离开。 他人刚一走,赖子身后的女子动了动,伸手推了推他。 赖子一笑,拥着女人又作弄了一番,才道:“你觉得他的话是真是假?” 女子生的面容普通,但一双眼睛却很是好看,笑起来的时候像小勾子似的,直直的勾引人。 “我倒是觉得像真的。你看他一身读书人的气质,倒不像说谎。” 赖子呸了一声,骂道:“那小子可是个披着人皮的。” 女人好奇道:“这怎么说?” “那小子生的好,嘴儿又甜,不知道哄骗了多少女子。” 女人却有些不信,不过赖子这样说,她倒也不会拆穿就是了。何况,这情爱一事,本就是你情我愿,又何来哄骗。 其实,是赖子知道沈弘业生财一事太过危险,不想给自己沾上麻烦罢了,便没有与女人细说。不想,竟被女人给误会了。 女人看着赖子满脸横肉的样子,又想到适才那书生俊俏的脸蛋,不由脸上一热。他出门的时候,倒是看了自己几眼来着,难道是对自己有意? 第二百七十二章卖关子 七月流火。 夏日的暑气褪去,京城也终于迎来了几分凉爽。 天刚擦黑,远处的叠云曼妙多姿,被落日余晖映照着缱倦的紫金色,便渐渐染了灰暗。转瞬间,星子缀在天空,夜便来了。 天渐渐转凉,不过于刚从酷暑中度过的人们来说,这天儿还是热的厉害。 一行人已经抵达京城近半月,好吃好玩的都看过了,小娘子们更是每日乐呵着出府,去看这京城与临安的大不同。 此处乃是盛京,景色自然不同于江南之景。尤其是入夜后,更是热闹。且常常有夜市,也是一绝。 取一盏灯,穿梭在街头巷尾,和人群一直欣赏着热闹,便能欢快的渡过这一夜。 就是到了梦里,都要咂摸着嘴巴,好好的怀念一下在夜市上吃到的那些稀罕的吃食。 傅静琪本就是在京城长大,不过她前世时自持身份,总觉得自己身为闺秀,不便出门耍玩。其实更是因为母亲早逝,父亲又迟迟没有续娶,出门难免会叫人说了闲话。 傅家虽不是高门,却也显赫。在她十几岁的时候,家中钱财也不知几何。 也难怪沈弘业伙同莫允儿要害死她,这偌大的家业搁在谁人眼里不眼红? 她只记得母亲过世后,父亲便不常来看她。虽还是宠爱,但看着她这张同母亲有几分相像的脸孔,总觉得痛心。渐渐的,便不怎么来了。她那时不懂,只以为父亲并不喜爱她,难免在心中有些怨怼。 后来年长几分,便能够懂得父亲的苦楚。可终究和父亲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她又如何愿意父女之间再有第三人。故而,才会被莫允儿挑拨了几下,便什么都忘记了,稀里糊涂的做下那些蠢事。 不过,却也不怪莫允儿,只怪她蠢笨不堪,识人不清。 她不喜人家说她家中没有长辈,只有一个鳏夫的父亲,便不愿出门。久了,也就没人愿意邀她玩耍。她幼年性子就执拗,加上家里有些娇宠,说话不加思考,总会得罪人,连个可交心的朋友都没有。 “怎么又想起那些过去来。”傅静琪摇了摇头,按着额角把手中的书册轻轻放下。大约是真的无聊,又许在这宅子里,那些过往的记忆便系数涌上心头。 便是有了那些记忆又如何?如今的她,已不再是她。 如今只靠她自己,也能对付这几人。再不济,她背后还有这么多人做后盾,早就不是孤注一掷,又何必忧心这些。当年早就想清楚的问题,如今又涌上心头,倒真是庸人自扰。 “少爷。”门外是素锦的声音。“白丁求见。” “让他进来。” 傍晚的时候,天气已经十分凉爽了。白丁还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显然是累极了。 他一进门,便急忙道:“主子叫我这几日都盯着宅子外面,看看有没有谁派来的眼线。没想到,还真叫咱给瞅着了。” 傅家本是富户,当年因为父亲骤然离世,傅家从此在京城销声匿迹。时隔多年,傅家人再次踏入京城,总会招惹一些人的视线。傅静琪让白丁去盯着,除了有堤防之意,更是想要知道沈弘业是否还在惦记着傅家。 他们少年夫妻,算起来虽然没有几个年头。不过他随沈母来到京城后,便一直住在傅家,她也是时常能够见他。故而,二人的关系也是十分亲密的。是以,在他和莫允儿搅合在一起后,她才会那样悲痛,又那样的愤怒。 他们两人倒是好的很,可她被蒙在鼓里,直到死方知一切都是两人的算计。 到了今生,有时候夏日烦闷,她甚至都想,干脆就找人去京城一刀子把沈弘业的脖子抹了。也省的这人总是在自己梦里出现,凭的惹人厌。 可她到底还是傅静琪,这人还未迫害她,她又如何好取人性命。只说沈弘业在京城过得不大好,便窃笑几声,当作是报复。 “哦?都是些什么人,说说。” “有几个是几家铺子的伙计,许是打量着傅家的动静,看看傅家是否要东山再起。倒是有一个人,叫小人很是在意。此人有个诨名叫赖子,大名倒是不得而知。他乃是城中扶翠坊的一名打手,他派人在宅子外日夜巡察,小的觉得这其中一定有诈。” 傅静琪听到这儿,眉心一皱,便抬起头来。看着白丁咧嘴笑着,搓了搓手,嗤笑一声。“你肯定已经把这人的祖宗十八代都调查清楚,就等着领赏?” “还是少爷英明。不过小的可没有故意讨赏的意思,这不是……最近手头有点儿紧嘛。” “赌了?还是嫖了?” 白丁险些给自己的口水呛到,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他偷偷看了看四周,这才故作激动的轻拍自己的胸口。 “少爷啊,这话可不敢乱说的。要是让我娘听到了,我可还有好果子吃。” “我怎么记得燕嬷嬷人还在临安,并未到京城来。” 白丁翻着白眼儿,没好气的说:“她是不在京城,可她的徒弟倒是跟着来了。” 原来说的是青釉啊。 傅静琪不由笑了,手中的折扇轻轻敲在白丁的脑门上。一点儿都不客气的训道:“那也是燕嬷嬷为了你好。你整日乱跑,她能知道你去做什么?何况,你花钱似流水,她老人家能不担心?” 白丁捂着脑门儿,苦笑道:“您又不是不知道,让我做坏事,我也得有那个胆子啊。再说了,我去做什么,您不是清楚吗?” 傅静琪眉眼微弯,笑了:“这个嘛……我却不是很知道啊。” 白丁鼓着脸颊,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此处还有素锦在,他哪敢贸贸然说自己把这些年攒的钱拿去开了一家……青楼。 只怕这件事要被他娘知道了,一定要拎着棍子追他个三里路。 想想自家娘亲打人的利落劲儿,白丁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忙晃着脑袋,把脑海中这些可怖的画面给摇晃出去。 不成了,这样骇人,他这夜里可要怎么睡啊。 第二百七十三章结果 傅静琪看白丁兀自发呆,清咳了声,把他的神智重新唤回来。 “好了,那个叫赖子的究竟有什么来路。” 白丁这才想起正事来,忙道:“赖子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赚的自然也是黑心钱。他除了夜里给扶翠坊看场子,平日里还会找些敲诈勒索的营生来做。他有一个兄弟,名叫沈弘业。” 沈弘业这个名字,白丁也是近来才知晓的。还是红杏说给他听,白丁方知晓原来这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当年竟敢欺负他家少爷啊。 “沈弘业去找了赖子,说他有人脉,方便他调查傅家宅子的事儿。还说,这宅子的主子没准儿是外来户,手里有一笔钱,好敲的很。不过,这话只是赖子手下们说的。倒是那个叫如云的窑姐儿,和她几个姐妹们闲聊时候说的不大一样。” “哦?她又说了什么?”傅静琪漫不经心的拿过素锦递来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白丁吐了吐舌,笑嘻嘻的说:“这如云先是和人吹嘘,赖子是如何喜欢她,又送了她一枚金镯子。又说她在赖子床上时,沈弘业看她的眼神儿啊,就像要吃人似的,炙热的很。只消她用些手段,保管把人骗上床来。” 傅静琪听到这儿,被呛咳了下,脸都胀红了。 是她好久不曾逛花街柳巷了,怎么京城的花娘竟是如此的……不凡。 白丁捂着嘴,促狭的笑了笑:“沈弘业身边不乏一些三教九流的朋友,只是他虽入青楼,却从不召妓陪夜。他生的风流倜傥的,比起那些喜欢磋磨人的客人不知道要好上多少。不少妓子都说,这小子生了一副风流像,在床上一定是个厉害的。” 身后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傅静琪摆了摆手,眉头一皱,不悦道:“问你正经事,谁让你说这些了。” 白丁也才想起素锦,脸色一红,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镇定了下,才继续说:“如云和她的姐妹们炫耀,言语间就提到沈弘业那日去求赖子一事。他说这宅子原本属于他的未婚妻,只是那家人背信弃义,竟不遵守婚约,还将他给赶出去了。故而,他想要确认一下这宅子如今的主子是什么人,似乎是想要伙同赖子敲诈一笔。” “倒真是贼心不死。”傅静琪冷哼一声,勾了勾唇:“我倒想看看他有什么手段。” 白丁却显得有些忧心忡忡:“小的去调查沈弘业时,发现此人十分奸猾。这几年来,他除了干些正经的营生。背地里,还经常去勾引那些单纯人家的娘子。等到人家芳心暗许,便一封书信,前来要挟。小娘子们为了自己的名声,只能委屈含泪的把自己的私房奉上。他靠着这些,倒是也攒了不少银钱。 小的看来,此人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又有什么是他不肯做的。就怕此人出昏招,弄些下三滥的玩意儿出来,到时候惹上事端是小,只怕会被这事儿恶心的够呛。所以以小的来看,沈弘业此人不得不防。” “你倒是担心太过。他不过一介布衣,又无背景,纵然能巧言令色,所依托的不过是那些下流人。要对付他,倒是容易。不过……”傅静琪勾了勾唇,笑了。“我还有其他打算。” 白丁虽好奇,但主子不说,他也不敢上前去盘问。 他只在百里家做活儿,对各家的下人也算有几分了解。主子若心善,难免会被下人压在头上,甚至没有分寸的拿捏。临安城内,早前便有一户有钱的寡妇。正是因为性子纤弱,人又良善,被下仆欺辱的险些饿死。若不是后来她娘家人来看,恐怕真的要给磋磨死了。 可自家主子是良善,但也有雷霆手段,才能把下人们压制的死死的。何况有莫夫人在前,柳夫人在后,又加上他那个厉害的老娘,下人们自然是老老实实的。 主子对你好,你却不能蹬鼻子上脸,耀武扬威。 故而,白丁虽然偶尔会提要求,也不过在主子给他划定的范围。沈弘业一事,主子分明是不愿多说,他便也不多问。他一个下人,主子有什么指示,只管执行便是了。 正想着,素锦便递来一个连花样都没的荷包,还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白丁捂着鼻子讪讪一笑,捏了捏荷包。 “谢少爷赏赐。” 白丁这小子虽有些狡猾,但本性却也不坏。傅静琪舍得调教,这几年下来,白丁也是她手下一名得力的手下。不过,这小子滑头的很,说话也油腔滑调的,自然不讨女子喜欢。 燕嬷嬷担心这小子将来娶不上媳妇儿,如今看来也不是没有道理。 傅静琪挥手叫他下去,免得看到这小子财迷的眼睛,就忍不住翻白眼。 白丁谢了又谢,这才捧着装满金叶子的荷包离开。 他一走,素锦便不乐意的说了。“少爷,你对白丁太娇惯了。” “娇惯?”傅静琪想到白丁那瘦巴巴,但也是个男人样儿的身材,觉得有些牙酸。 “可不是。少爷可不能惯着他,说不定哪天他就张狂的连百里家都搁不下了。”那么多金叶子,晃得她眼睛都花了。不是常说,男人有钱就变坏?素锦可是担心白丁知道少爷这么多秘密,万一哪一天背叛了少爷,那可就完了。 原来竟是这样。 傅静琪也不觉素锦是挑拨,这小妮子虽聪颖,但却也有些直率。许多话,总是隔不了夜。 “白丁就是这个性子,改不掉。不过你看他办事妥当,也从不给我找麻烦。” “可是……”素锦就是不喜欢白丁这性子。主子虽扮作男子,但到底是个姑娘家。瞧瞧白丁说的那叫什么话?窑姐儿,花楼的,怎么就能随便说。说着说着,竟然还议论起别人的床闺之事,真是一点都不晓得害臊。 “你若不喜欢他,少接触便是了。他总在外院活动,内院倒是少来。若是他真的招惹你了,你就去燕嬷嬷那儿告状。白丁除了怕你家少爷,也最怕燕嬷嬷。” 素锦一听,便耸着鼻尖,气哼哼的说:“奴婢才不去告状。若他敢在奴婢面前口花花,奴婢一拳头就能揍得他满面梨花开。” 傅静琪:“……”只能让白丁自求多福,她手底下的下人就没个省心的。 第二百七十四章出招 夜色渐深,街市上犹有人潮。 一些店铺,便是夜里也会开放。尤其是挨着香浓巷的几家铺子,更是白日不营业,到了半下午才开门。 香浓巷可是销金窟,温柔乡。 早年是卖胭脂水粉布匹成衣的,后来也不怎么的就发展成为了京城最有名气的花街柳巷。 男人们就是爱到这儿来,头回来京城的,也得来这儿见识一番,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都说江南女子温柔如水,而香浓巷中的女子便多了几丝泼辣,床上功夫更是火辣。来了一回,保准你想要第二回,身上的钱财啊,大部分都舍在这儿了。 若是不喜欢这女色的,就去香浓巷尽头,那儿可是赌场林立,一整日都是热闹非凡。 沈弘业从人群中穿梭而过,顺手摸了个钱袋子。掂了掂,这才心满意足的走进香浓巷。 他虽不叫花娘陪夜,不过这里的花娘们却是都认得他。 沈弘业从门前过,已经有数名花娘挥着手帕,娇滴滴的朝他抛着媚眼。 沈弘业不为所动,径直去了家巷弄深处的小酒馆。 酒馆门前挂着一盏红灯,在夜色中焕发着迷离的光,吸引着酒客进入。 赖子没在扶翠坊守着,和一干手下在这儿吃酒。见沈弘业掀了帘子进来,忙招呼他一起。 沈弘业也没客气,就在一条长凳上坐下,脸上还带着笑。 “今日我请客。” 赖子睨了他一眼,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你小子发财了?” 沈弘业腼腆一笑,说:“说笑了,我哪能发了财。” 赖子哈哈一笑,却是摆明了不信。若他有沈弘业这种面貌,骗起钱来,还不是手到擒来。在赖子看,沈弘业骗那些小娘子们虽然能得了一些钱财,却还是太少,而且过于危险。 不过那是人家的事儿,他也懒得理会不是? 手下们喝红了脸,赖子脸上的表情却都变都未变。 “走,到外面说说话。” 手下们喝着,也没人注意到两人悄悄离开。 出了门,赖子舔了舔牙齿,说:“我帮你打听了,那家人的确是姓傅,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个。这家人是从江南来的,宅子是早就置办下的。哦,对了,宅子是这家小姐的。陪同她来京城的,是她的未婚夫。我叫手下打听过了,那人在江南很有名气,勉强算是江南第一富商。” 袖下的手指缓缓捏紧,沈弘业叹了口气,故作悲痛:“倒像是我那未婚妻。” 赖子还没醉,倒也差不多了。听到这话,便忍不住劝道:“我看那家人不是好招惹的,你可别犯浑啊。” “赖子哥说笑了,我就是心有不甘。等要到了我的信物,之后便没有瓜葛。” 赖子也看不出来沈弘业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只深深看了他几眼后,才道:“那你小子警醒着点儿。”便揽上他的肩膀,招呼人回去继续吃酒。 一行人从酒馆离开,已经喝瘫了几个,只能被同伴驾着离开。 沈弘业一到家中,便点燃了油灯。 这灯油也是一笔不小的花销,他平日里是舍不得,有什么事都要白日去做。 沈母听到隔壁有动静,便举着蜡烛来看,见儿子拿出笔墨纸砚,很是奇异。 “你这又在做什么?” 沈弘业看了她一眼后,冷冷笑道:“那贱婢从江南回来了。” 沈母一怔,旋即便气得破口大骂:“当年她害的咱们这样惨,居然还敢回来!看我老婆子不打上门去,撕烂她那张嘴!” 沈弘业吐了口气,缓缓道:“您那教训,倒是能出了气,也不过是一时痛快。这贱婢害的咱们这样凄惨,怎么也得从她身上讨回一些好处。” 沈母气得胸脯上下起伏,当下拍板:“你说怎么做!” 沈弘业勾唇,笔墨都置在一旁。“她的未婚夫在江南小有势力,她若想维持体面,肯定得小心伪装,免得露馅儿。当年她做的事儿不地道,叫人恶心。她和别人有婚约这种事,她是万万不会叫她的未婚妻知晓。” 沈弘业这些年勾搭的闺秀们不多,但也不算少。女人一辈子,最重要的是名节二字。不管是大家小姐,或是小户之女。倒是那些贫户女,因为家境贫寒,倒是对名节没那么在意。没见着这市井间做买卖的,女子也不在少数? 也只有小姐们担心名节受损,才大门不出二门。他当初就是看中这一点,知晓那些小姐们做了丑事后,一定不敢声张,这才敢哄骗她们。拿了信物信笺,好好敲她们一笔。 像傅静琪这样未婚夫家大业大的,更是在意,一定不敢声张。只要他去信一封,还不怕她不给钱。何况…… 沈弘业眼中闪过一丝冷色:“到时候我再给她那未婚夫去一封书信,叫他们这夫妻好百年好合。” 沈母不明所以,一脸不愉:“你还写什么信,真打算叫她好过?” “母亲莫急。我在心中道明我二人有婚约,又不曾接触,再随意书写一些,叫她臭了名声。就算他们知道是假的,又能如何?大不了就把事情闹大了,我倒要看看他们该如何收场。” 沈母一听,简直是拍着大腿赞同。“对,就叫那贱人好好吃吃苦头,才能一解咱们母子的心头之恨。她小小年纪就能算计人,不管咱们死活。过了七年,想必更加狠毒了。咱们此举可是善行,好叫人拆穿她的真面目,也省的她继续骗人。” 沈母一想到那结果,便想大呼痛快。她一直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那群人闯进来把他们赶走,导致沈母夜里总是无法睡的安稳。七年过去了,夜里还会惊醒。 又加上要赚钱养家,才能不被饿死,短短几年便已经糟蹋的不成样子,人也更显老态。看着路上那些女人们打扮的光鲜亮丽,沈母又怎能不嫉妒。 要是当年他们母子没有被傅静琪谋害,到现在早就不是这样光景。肯定是吃香喝辣,日子过得舒坦。要说谁是沈母最恨的人,必定是傅静琪。 第二百七十五章美梦 当年她母子从青阳县上京,这一路上多辛苦。 可她傅家,竟欺辱他们孤儿寡母,连多年的婚约都不认了。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小娘皮心狠手辣,我儿可一定要小心。” 沈母担心沈弘业会被傅静琪所害,忍不住连连叮嘱。 沈弘业听的厌烦,只得说:“娘回去歇着吧,我这儿自有打算。” 沈母也帮不上忙,便叫他不要忙得太晚了,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这一夜沈母睡了个舒坦觉,也做个好梦。 在梦里,傅家那丫头就跪在她面前,眼泪鼻涕的向她求饶。沈母又梦到,她儿子中了状元,还娶了丞相的女儿。大婚那天,全京城人的都来祝贺,简直比皇帝娶妻还要隆重。而傅家的丫头,却已经沦落成乞丐,正沿街乞讨。 沈母就是在梦里,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此时的她倒是忘记了,当年沈家和傅家的婚约,其实不过是句笑言。莫雪慧并未当真,倒是她一直在书信中强调婚约。莫雪慧后来还说,孩子们的事情他们不好插手,只说他日他们来京城,一定会好好招待。 沈母一门心思惦记着傅家的财富,便把这封信藏了起来,后来便也没有被傅静琪派人搜走。何况,她当初是想要强占傅家的家产,甚至打着等傅静琪嫁给她儿子后,就把人磋磨死。 只是这些年他们过得艰难,倒是把自己昔日那些蛇蝎想法全部都忘了。不过,就算沈母还记得,也不会觉得自己是错了。在她心中,只有她和儿子沈弘业的荣华富贵是正经事,别人的死活与他们何干。 而沈弘业在房间里,也几乎是忙碌了一整夜,才写了两封觉得内容不错的书信。 第二日,他给了附近的乞丐几枚铜板,叫他们把信偷偷送过去,便安然的在家里睡下,等着迎接享用不尽的富贵了。 他说的好听,叫人把书信分两次送进傅家。可小乞丐为图省事,直接都递了进去。这信由门房送到了白丁手中,不多时便出现在了傅静琪的桌案上。 傅静琪将信展开,映入眼帘的字迹倒是端正清秀,不过却过于轻浮。写信的人显然曾经有下苦工练过一段时日,只是后来荒废了。而且,她还从中挑出几个错字。 看来沈弘业这几年来过的的确是不大好,在书院读书时也不曾好好努力。难怪七年了,还只是个秀才,连举人都不曾中过。 遥想他前世时的风光,不少都和傅家有关。他读的是京城四大书院之首,并非是考进去的。而是傅和寻了人,使了钱财。 沈弘业倒是有些学问,这一点傅静琪是认同的。但离了好的老师和环境,便不成了。 想到这儿,她摇了摇头,继续看下去。然后,乐了。 素锦端了茶,见她笑了起来,也跟着笑。 “这大清早的少爷心情看来就不错。” “遇到一个蠢人说了件蠢事罢了。”她笑笑,把书信装好往怀里一塞。“我去表妹那儿坐坐,午膳就在那儿用了。” 素锦忙把茶放下,跟着追出门:“下雨了,少爷带把伞去。” 推开门,却看白丁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手里还拎着一把不知道从哪儿油纸伞,顿时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好好照顾少爷。”说着,却是把一把红色油纸伞递到他手里。 白丁一笑,“好嘞,小的一定不负素锦姑娘的嘱托。” 气得素锦直跺脚,喊着:“油嘴滑舌的小贼……” 出了院子,傅静琪才道:“你知道她不喜欢,还总是逗她。” 白丁却道:“难道少爷不觉得,看素锦跳脚也挺有趣的。红杏学精了,没以前好玩儿了,小的这也是给自己找点儿乐子。” “找点儿乐子?你就不怕哪天真的惹着她了,一个拳头过来?” 白丁讪讪一笑,捂着脸说:“小的实在无聊……” 傅静琪翻了个白眼儿,也不说什么。 得,这就是闲的。 傅静琪去的是青竹的院子,也是她曾经居住的院落。 这几日青竹会和百里霖她们外出游玩,关系倒是经营的不错。 她进门的时候,她正坐在床上打着络子。 “难得见你做女红。”她打趣道,接过一旁青釉递来的蜜茶。 青竹翻了个白眼儿,没好气的说:“少爷就笑话我吧。这荷包可不是我想做的,还不是那几个小丫头,说什么啊。兄长身上也没个荷包,不如姐姐就做一个,送给兄长,她一定很欢喜。” 她现在用的可是‘傅静琪’的身份,而且那几个丫头还亲自帮她挑选了布料和花样,她要是说个不做,肯定会被怀疑。 青竹真是要烦死了,她的女红本来就不好,这几天为了避免被人发觉,已经在房里躲了好几天了。 好在她们都知道她在给心爱的未婚夫准备荷包,倒也识趣的没来打扰。 青竹站起来,往椅子上一摊,叹着气说:“属下真要累死了。” 傅静琪哈哈大笑,也不在乎青竹的白眼。 这几年青竹的时间都用来打理铺子,哪有那个功夫去做什么荷包的,这可真是为难她了。就来蜜花姑姑都看来了,也不惦记让青竹嫁个普通人。至于女儿家必备的技能,只能随缘。 青竹兀自气了一阵,累的喘着气说:“少爷您千金之体,来属下这儿可是有什么要事?” 这话里的酸意,都要冒出来了。 傅静琪笑了笑,才道:“有位故人,今日托人给我送了两封信。一封给我,一封是你的。” “给我?”青竹纳闷的接过,一看给傅小姐三字,才吐着气说:“给我?” “看看无妨。” 青竹只能将信将疑的把信展开,这一看不要紧,却险些气炸了。 信上的内容也简单,却不是什么好话。 沈弘业只说了当年事,并作为威胁,扬言要傅静琪付出代价。如果她要是有心,就给他些钱财了事。不然的话,他就把这件事捅到她那位有钱的未婚夫那儿去。也叫百里家看看,他们要迎娶进门的主母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第二百七十六章对策 “真是好笑。” 青竹抖了抖薄薄的信纸,鼻间溢出一声冷哼。 “都什么东西。” “这就气了?那你再看看这一封。”说着,便把署名给百里轻尘的那一封信递给她。 青竹匆匆看去,脸皮绷得也越来越紧。信看完,她也一巴掌拍在桌上,发出好大一声响动。 外间的丫鬟也听到这一声,面面相觑,恨不得躲得远些。 傅静琪却并不在意,反而笑了。“如何?” “不如何。”青竹动了动手指,牙关要紧。“我现在就只有一个想法,找到沈弘业这孙子,扒皮还是抽筋都给他来上一套。” 傅静琪听了直摇头,无奈的说:“若是不知道的,还当咱们做的是土匪的营生。” 青竹一脸冷酷:“这贱人不要脸面,难道咱们还不行先动手?” 傅静琪看了看她,无奈的摇了摇头,低叹了声。 青竹忍不住咬紧下唇,疑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却见做男装打扮的少女,捂着唇,竟笑了起来。 她先是一愣,而后便觉得被欺负了一般,气得一跺脚。嗔道:“少爷!” 傅静琪笑得太急,呛咳了下,才按着额角,幽幽道:“刚刚想通了一些事,倒不是笑话你。” 除了她父母兄弟,过早的离她远去,她活到十六岁,已经比前世时幸福百倍。因过得太好,让她夜里偶尔会惊醒,总怀疑自己还是在梦中。 就连耳畔也仿佛听到有一个悠远又带着几分不屑的声音悄声说:“我便允了你回去,待看着你又将如何。” 她好似是真的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样的话,可自己竟一点印象都无。那声音实在特别,分明是不屑着,她竟没一点恼怒。就仿佛,说话人本就该高高在上,她也不过是蝼蚁罢了。 正因为她能重活一遭,才疑心一切都是幻梦,担心总有梦醒的一日。 如今沈弘业寄了书信来,倒真的好似把她心头的疑虑消除了。 看,这人前世便害了你。纵然你已然放弃前世仇恨,只对今生,可有些人却不会放过你。 若沈弘业只给了傅静琪一封书信便也罢了,可他竟还寄给了百里轻尘一封,并在心中胡言乱语了一通。说她水性杨花,曾和他有过牵扯。又说婚约一事,是她嫌贫爱富云云。 若她真的是百里轻尘,又对未婚妻十分看重。哪怕是不会怀疑自己的未婚妻,心中也会有些不快。而这样,沈弘业的目的便也达到了。 此前她还不解为何两封书信会一并送来,直到听门房说那小乞丐把信给他的时候便是如此,就懂了。一定是沈弘业不敢亲自登门,就找了乞丐来。没想到小乞丐为了省事,就把两封信都递了,便导致傅静琪和‘百里轻尘’同时收到信。 沈弘业不会不知道名节对于一名女子来说,是多么重要。他写这书信,就是要让傅静琪万劫不复,被人唾弃。 真是……好一桩毒计啊。 想到白丁调查的那些,傅静琪又勾了勾唇。 没了傅家的帮衬,沈弘业走向了和前世截然不同的一条路。不仅没有用不完的钱财用来打点,连读的书院都是普通。再加上没有赚钱的本事,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开始了用在的容貌来欺骗那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们。 她拿到资料时,也是吃了一惊,没料到沈弘业竟会这样做。 后来想想,便也释然了。 前世时,他那样对待自己,不也是行了欺骗。 她化作游魂,见到他和莫允儿吵架时,也是又感慨,又鄙夷。当年比翼双飞的小情人儿,心里也是各有谋划。沈弘业不是良人,甚至不是痴情人。他所做之事,都是欺骗。 青竹只看着傅静琪不言不语,忍不住问道:“那少爷打算如何对付这等小人?” 当年沈母闯入傅家的那一幕,青竹仍旧心有余悸。要不是小姐有办法,给这母子设下陷阱,如今傅家该是如何模样,她根本不敢想象。没想到时隔多年,他们在返回京城,这对恶心的母子竟然还没放弃害人。 “若是有时间,倒也可以和他玩玩。只是咱们在京城待得时间不久,也懒得用那些费时费力的法子。何况……”傅静琪哼了声,撇了撇嘴角,倒是没一点儿贵公子的模样了。“只要念着这个名字,都让人恶心。” “那……” “顺其自然,我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本事可以使出来。”说到这儿,傅静琪眯了眯眼睛。“这几日你不出陪她们玩耍,她们自己可有出府?” “倒是有的,不过没人背叛,再加上好玩的地方都已经去过了,便不愿意动弹了。啊,对了……”青竹晃了下神,匆匆走到一旁的桌案,取了一张帖子来。“这是丞相家小姐办的赏花宴,也不知道为何送了给我。” “你可是百里轻尘的未婚妻,自然有的是人想要巴结。” 青竹结巴了下,好笑道:“不至于吧。那可是丞相家的小姐啊。” “本朝时,商人的地位已经比农户要好上几分。当今天子继位后,商人的地位更是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过,有趣的是,皇商却不如前朝影响远大。“就算是丞相也是要吃饭的。都说顾相把持朝政,数次和天子于早朝争吵。那段时间,京城可是草木皆兵,大臣们都恨不得夹着尾巴做人。不过,天子看似软弱,其实有雷霆手段。顾相的威胁他看在眼里,倒也不惧怕。几年下来,竟把顾相势力削弱了不少。不然,顾相也不会和江湖人联合,甚至在江南网罗一些富商。” 青竹眯着眼睛,略略思考了一下,说:“顾相这是想要用金钱来对付朝廷?” “朝廷的事不是咱们该管的。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可以肯定,那就是顾相一直频繁的接触江南的富商,绝对不是为了让顾家生意做大。” 本朝不禁官员经商,但必须不是官员本人。朝中不少大臣看似寒酸,其实背后不知道有多少家底。 第二百七十七章面具 顾相自持身份,不会和商贾合流。 只是这几年被元熙帝接连打压,只能接触江湖人,许以好处。但顾相家底并不丰厚,若想要维持一些运作,再多的钱财也是不够的。 一些商人想要在顾相面前讨巧,便奉上银钱,谋取一些好处。看似互惠互利,其实如悬崖峭壁上走钢丝,分外危险。 故而,去年有疑似顾恺之属下的人来接触傅静琪,她便推脱不见。如今看来,顾相已经知道从她这儿入手有些麻烦,改为从女眷。 “我觉得,你倒是可以去看看这赏花宴。我们在京城待的时日不多,这短短时日,又如何能两个陌生人感情突飞猛进。若那位顾小姐有什么请求,你便装作不懂,只看看她还有什么后手。” 青竹哈哈一笑,说:“属下这么做了,还不知道要多招人恨。顾小姐费尽心思的赏花宴,结果咱们根本不当一回事儿,她岂不是要给气死了。” 傅静琪睇了她一眼,含笑着说:“你也不要太过放纵了,免得露出马脚。” 青竹拂了拂自己的下巴,笑得小脸红扑扑的。“看来属下得用上秘密武器了。” “哦?”傅静琪略感好奇。 青竹做贼似的取出一个没什么奇特的木盒,轻轻摆在她面前。“少爷不会忘了,之前托高夫子找人做的面具。” 傅静琪这才恍然大悟:“这几年你扮作我,一直都戴着帷帽,我倒是真的把这人皮面具给忘了。” 当初她和高夫子闲聊,只说担心青竹会暴露身份。她身边的四位夫子,在姨母过世后,便已经知道她并不是真正的百里轻尘,而是傅家静琪。后来教授她的一些功课,便有许多是用来伪装身份的。 傅静琪如何也没料到,高夫子竟然寻了一名奇人来,比照她的脸型,制作了一张人皮面具出来。这张面具和她有七分相,若上了妆,就是两个人了。 男人和女人哪怕拥有同样的相貌,但因为性别和体态的缘故,也不会被人错认。再加上为了方便,便给‘傅静琪’安了个不喜热闹的性子,让她平日里也不在人前露面。人皮面具自制作出来,竟一次没用过。 那面具被保存在一个拳头大的圆瓷盒中,触手古怪,就像是触摸薄薄的树皮一般。这面具要用特制的药水泡上一会儿,才能贴于脸上。就连撕掉面具,也有另一种药水。使用起来倒是有些麻烦,却也避免了被人识破的危险。 青竹捏着这面具,感叹:“第一次听说人皮面具的时候,还当是像话本子中说的那样,是从人脸上剥下,可真被吓坏了。” 傅静琪一笑,把盒子合拢:“不说是你,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人皮面具倒也非人皮制作,只是看起来如同人皮一样,像第二层肌肤可以贴于人脸上,故而得名。傅静琪也不知道这面具究竟有了什么材料,不过听高夫子说,是许多药草又加上某种树汁,熬成的汁液进行制作。 一张精心制作的面具,因为多年不腐,故而价格十分昂贵。就算有高夫子的人情,傅静琪也花了一笔不菲的银子。 “我还当这玩意儿得一直压箱底。”青竹感慨。 丞相小姐的赏花宴,你自然不能一直戴着帷帽。既然要当着这么多人摘下帽子,便只能伪装了。 青竹托腮,嘿嘿一笑,说:“其实,还有一个法子啊。反正她邀请的是傅静琪,不如您去看看。属下又不聪明,没准儿会被算计。” 傅静琪睇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你就是惫懒。” “哎哎,这可不是呀。属下此次来京城,可不是要待在房里绣花的。属下相中了几间铺子,一直没时间过去瞅瞅。只要少爷替属下去,属下不就有时间去逛逛了?” 青竹说的自然也有道理,只是傅静琪却不想用女子的身份行走。 可她不想,临去赏花宴的前几日,青竹吃错了东西,脸上起了许多红疹子。这要再戴上那张面具,整张脸都得烂了。 傅静琪捏着那盒子,忍不住道:“我怎么觉得你好似像故意的。” 青竹摸着自己的脸皮,可不承认:“哪个女儿家不爱俏?属下就算不想去,也犯不着折腾自己嘛。少爷你就行行好,可怜可怜奴婢吧。” 她那张脸又红又肿的,看着十分可怜。 傅静琪叹了口气,道:“下不为例。” 青竹忙送上一个讨好的笑。 这面具本就是根据她的脸型来做的,傅静琪便没把面具带走。有青釉在,只需要妆容一番,就可隐瞒。只是前世她为了讨好沈弘业,到处去学时兴的妆容,对胭脂水粉也有些厌恶。 “没想到我还有要扮作自己的一日。” 青釉听了笑得捂着肚子不说话,惹得傅静琪气闷不已。 “奴婢先试试看,要如何画才又不突兀,又让这张脸显得不同。” 傅静琪却是很信服青釉的。青釉擅长妆容,只是她如今要做的,却是易容。她虽会,但好久不曾动手,有些手生。 “奴婢来看看,什么样的水粉适宜……”青釉说着,又道:“少爷不也每日给自己画上几笔,怎么这次倒是要奴婢来了?” 傅静琪看她一眼,脸色竟微微一红:“若叫我扮作男子,自然是没有问题。可要画女子的妆容,我又如何会?” 青釉先是一愣,而后捂着唇笑得不停。“少爷这般,倒是真的不太像是女子。” 傅静琪正端详着镜中自己的脸,闻言道:“我又如何算是女子。” “其实,是男是女又有什么重要的呢?”青釉感慨了声,调制着药膏。“在奴婢看来,只要过得开心,就没有什么比这个重要了。世间有多少人过得都不痛快,少爷能这样,便很好了。” 傅静琪深以为然。“顾惜怕单独邀请我一人,会厚此薄彼。那帖子上,也写了其他人的名字。我才记起,只能劳烦青釉姑娘去通知各位娘子,叫她们早做准备了。” 青釉一听,嗔怪道:“赏花宴也没有几日了,小娘子们还得准备首饰衣裙。少爷这般,岂不是叫奴婢不好做人?” “所以,才要青釉姑娘啊。你若出手,什么都不是问题。” 青釉听了自然开心,却还忍不住说:“少爷的嘴像抹了蜜糖,真真像个会哄人心肝儿的冤家。” 第二百七十八章说法 京城的繁华是莫允儿这辈子都不敢想象的。 这个从小镇走出来的姑娘,以为这辈子最大的繁华,不过是临安热闹的街景。 当初在镇子上居住时,她不止一次羡慕过财主家小姐穿的那条斑斓的裙子。那华美的布料,在阳光下闪动着耀目的光华,美的令人屏息。 那小姐脾气不好,时常鄙夷的看着她,说出口的话也难听的很。莫允儿便自心中暗暗发誓,有朝一日她一定要比过得比这位小姐更好,绝对不让任何人来欺负她。 她娘说,她找个好人家嫁了便是了。至于那些荣华富贵,本来就不是他们这些普通人该肖想的。 莫允儿觉得她娘说的话好没道理,若不是她自己不争气,又何必嫁给她爹?莫家的小姐,便是庶出,那也能嫁个有钱的公子。可她,偏偏相中了她爹,一点出息都没有,让一家人的日子过得苦哈哈的。 莫允儿长到这个年纪,才知道原来胭脂水粉有那么多种类。原来许多的首饰和衣裙,穿过了第二次便不许再穿了。在镇子上时,她身上的裙子,有的已经穿了好几年,洗的发白。 最后还是舍不得扔,只能做成衬裙,免得叫人笑话。她最怕风大的天气,因为大风会嫌弃她的裙摆,露出里面的中裙。不像那家的小姐,便是一条中裙,也是上好的菱白布。 青釉进门时,莫允儿便端着笑,把人迎进门来。 这位可是柳夫人身边的第一等大丫鬟,有时候说话比家中的小娘子们还要管用。娘说让她嫁个好人家,给人家当正头娘娘去。又说她自己是庶出,知道给人家当妾侍的苦。 有什么苦的?看看赵姨娘如姨娘,穿金戴银的,日子过得不知道要多舒坦。再说这柳夫人,先头夫人去了后,为了方便管家,下面的人便称她为夫人。这体面,哪里是一般家的人能够给的? 莫允儿想要嫁给百里轻尘,可她知道这太难了。百里轻尘可是百里家的继承人,一家人的眼珠子。再说了,那人早就和傅静琪有了婚约,也算是门当户对。就算她在不甘心,又能如何? 同样都是孤女,可傅静琪背后还有傅家的产业作为支撑,又有一大笔嫁妆,百里家的人都小心奉承着。没看见平日里都不给她好脸色的百里霖,见到傅静琪时,也不是一脸谄媚? 他日等她嫁进门来,这些人还不得看她的脸色行事? 莫允儿疯狂的嫉妒着,整个人都快要疯魔了。她想要压过傅静琪,可实在是太难了。百里轻尘又不是贪恋女色之徒,而且这人说话也太难听了。她从没把她当成表妹看,一点温柔都吝啬给予她。 她一定要找个厉害的人嫁了,好叫这些人睁大眼睛看看,她莫允儿可不是能够叫人随意欺负的。 莫允儿心中有算计,看向青釉的笑容愈发甜美。讨好了柳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也不是没有什么好处。起码,在夫人面前,还是能够说的上话的。 “青釉姐姐快些做,我去端茶来。” 青釉忙阻了她的动作,一脸笑容的说:“不了,奴婢还有急事。有人给递了帖子,奴婢便来通知大家伙儿。等后日,一起去丞相府赏花。” “丞相府?”莫允儿听了后,可吓了一跳。 她一个市井小民,哪能见到丞相啊。那可是天一般的人物,听着都叫人害怕。 莫允儿有些战战兢兢的问:“丞相家怎么会请我……” 那可不是请了你,都是沾了傅小姐的光而已。只这话却不好对莫允儿说,谁不知道这位小姐出身不好,又天生生了一副泪眼。你若说的话不中听了,那泪水就落下。若是叫不知道情形的人看到了,还以为你是欺辱她了。 青釉可没心思和莫允儿计较这些,她素来笑脸迎人,当下便说:“是丞相家的小姐知道咱们是打江南来,便递了帖子。至于为什么,奴婢也是不知。” 莫允儿咬了咬下唇,才道:“那姐姐可还要去别人那儿?” “是啊。”青釉道:“奴婢的时间不多,只得挨个通知过去,免得再露了什么。少爷给拨了银钱,叫大家稍后出门去看看有什么好料子,裁了做裙子。再买些首饰,免得再叫人笑话。” 莫允儿笑道:“那是应当的……倒是不好给表哥丢脸。” “小姐先等等,奴婢去通知了几位娘子,看看什么时候再出发。” 说着,青釉掀了帘子便出门去了。 留在原地的莫允儿看着她的背影远去,才激动的捏紧帕子,脸都胀红了。 她前面才说要找一个厉害的夫君,最好能够压过百里轻尘去,现在一个现成的捷径就送到她面前来。这可真是…… 她激动的连表情都控制不住了,也幸亏这房里没有其他人,不然还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个疯婆子。 青釉又去了其他娘子那儿,把这事儿都给知会到了。大家听说去丞相府,都是线紧张过,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看的青釉连连点头,心说当年少爷给几位小姐专门请的嬷嬷教导的礼仪倒是不错。此次去往丞相府,倒是不会丢脸。 不过有些话倒是还要叮嘱一番:“顾家有意和百里家交好,意在江南。有些话,小姐们听过也就罢了,但有些要求,却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虽说一个小娘子随意答应一个请求也没什么,但就怕万一那边不要脸面,再弄出什么计策来,就麻烦了。 这话还是青竹说的,给青釉好好提点了一番。只说当年来她铺子面前闹市的那名红衣女子被下狱后不久,就被顾恺之派人给救走了。 你看看,这还是真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啊。那女子一看就是个心眼儿小的,保不齐还会对百里家使坏。就说此次在丞相府举办的赏花宴,没准儿人家也在。 万一这要是对上了,吃亏的肯定是咱们。所以,有些事儿还是不能应承了,到时候再给家族带来祸事就不好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遇见 小娘子们单纯,又没经过事儿,青釉只能一声声的叮嘱过去。 至于莫允儿…… 青竹可是说了,一个表小姐罢了,何况只是寄住在百里家。若真的出了什么事儿,咱们也拦不住不是? 青釉又不是不知道这位的想法,当下就笑话她:“知道你最护着少爷,可你也不能这么直白。” 青竹便翻着白眼儿不屑的说:“此处只有咱们两个人,难道你会去告密?” 青釉被她逗得一笑,心说她去找谁告状,又为什么去告状? 只一个表小姐,还是个被所有人不喜的表小姐,她这个当下人的,也得随着主子的想法不是? 通知了各房,百里家便动作起来。 这可不是小事,而是应了丞相家小姐的邀请去赏花。 百里家是富贵,但最大的官,也就是余州巡抚,丞相可是一品官,那是天大的官儿。 这样显赫的人儿,却邀请她们去赏花,简直像是做梦一样。 不过,两位姨娘激动的下,很快就冷静下来。 富贵虽好,但也得有名能拿。女儿们可都到了订亲的年纪,万万不该横生事端。 是以,青釉前脚刚走,后脚两位姨娘就去了各自女儿的院落,连同主子下人的,都好好敲打了一番。 蒙顾小姐邀请,虽然激动,但也不该什么都不顾。再说了,到时候参加赏花宴的,可都是各家的小姐。她们只是商户女,倒是富贵,不过身份上,倒是最低了。 谁也不是傻子,这话又如何听不懂。 便是平日里叽叽喳喳,十分闹腾的百里霖,此刻都老实了。只对如姨娘说,自己一定会乖巧,绝对不会惹麻烦的。 是以,两位姨娘只能期许那位傅家表小姐能够带着她们这没出息的女儿,不要叫她们惹出麻烦来。 “好端端的,突然弄什么赏花宴的,实在是叫人担心啊。”如姨娘叹着气道。 赵姨娘倒是有些乐观:“这邀约也不能拒了,便顺其自然吧。反正女儿们都是不惹事的性子,到时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当初少爷非逼着她们学规矩,我还说她心狠。现下看来,倒是颇有远见啊。” “这倒是。” 她们女儿学的礼仪,便是比那些大家的小姐们也是不差的。只是平常在临安,也没机会展示。此次参加丞相府举办的赏花宴,虽不至于出风头,但也不好失礼于人前。 赏花宴还有些日子,只是这衣裙和首饰却得好好挑选一番了。 出行前,才知道‘傅静琪’来了小日子,便不与她们一起出门了。她穿的素来素淡,就算参加赏花宴,也不喜那些艳丽的衣裙。 几人可惜了下,便乘着马车,去了朱雀大街。 百里霖一看到刘记饼铺的招牌,眼睛都亮了。 这可是朱雀大街的标识,只要看到这个招牌,就表示京城的繁华绚烂即将在你眼前展开。 她们初出到此地时,眼睛都不会眨了,恨不得多生几双眼睛去看,才能把这些从未见过的盛景尽收眼底。 莫允儿有心事,也顾不上其他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兀自想着在的事情。 马车内憋闷的很,她忍不住掀开车帘。 一阵风来,吹乱了她的一绺鬓发。 莫允儿忙用手指去拨弄,视线重新清晰的那一刻,她看到一道俊朗的身影。 沈弘业平日是不来朱雀大街的,此处的景色虽好,铺面也多,要想买什么来这儿是准没错。 可此地的价格昂贵,富人们才会来此消费。就他口袋里的那些铜板,是万万不够的。 他来此,不过是刚好经过罢了。 自那日给傅家去了书信,一直都没有得到回复,他等的又焦又急,恨不得冲上门去质问。 那个傅静琪果然不一般,寻常女子遇到这种事,肯定又惊又吓,一定会迅速拿出银钱来了事。而她,竟好像不怕似的。难道她就不担心,自己随意编造一些往事,到时候在百里轻尘面前随意说上一通,她的名声毁了,婚约也没了? 此时的沈弘业可是忘了,他比傅静琪大上几岁,七年前已经算是个半大的少年了。而那时傅静琪才将将九岁,还是个孩童,又能有什么牵扯? 虽说古有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说法,可九岁又能做的了什么?他只有一颗小人之心,竟连这些都顾不得考量了。再加上没有回信,这不是着急上火? 七年前的一切还历历在目,他竟有些担心傅静琪找了人来,再把他们母子赶出京城去。都说名声重要,可她一个商户女,说不准竟不那么在意。 一想到这些,沈弘业便惊慌了,这才迫不及待的走出家门,想要去傅家门口偷偷打量下。 正走着,便见到一辆马车。 那马车也没甚稀奇的,在京城里也是随处可见,只不过要华贵了些。 他的眼睛很毒,一眼就辨出来,车内的一定是哪家的小姐。 正抬头,便对上一双眼。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盈盈如泉水,又含着几分委屈,倒是叫人想要把她捧在手心里,好好怜惜一番。 再看她的脸蛋,娇娇怯怯,仿佛自己的一个巴掌就能遮住,真是娇小。这样的女子,不是北地能养出来的,显然是一名江南女子。 沈弘业看了几眼,眯了眯眼睛。 他从傅静琪那儿拿不到钱,倒是可以试试重操旧业。 沈弘业目光注视着四位小娘子,从两辆马车上下来进了一家布行,便在外等候了一下。然后,才迈着步子,不紧不慢的走了进去。 莫允儿的心儿砰砰狂跳,适才被那人看了一眼,便觉得浑身不对劲了。那人分明生的还没有表哥俊朗,可他身材高大,虽然只穿着一身布衣,可满身的书卷气,怎么那么让人喜欢呢? 京城果然人杰地灵,随意遇到一名男子,便已经如此不凡了。也不知道她此次去往丞相府,又能遇到怎样的姻缘。 都说陛下善涌贤才,这几年来开科举,招揽了不少年轻的人才。若有幸能够遇到一位欣赏她的才子,那么…… 莫允儿脸儿一红,甫一抬头便对上一双含笑的双眼。 第二百八十章爱慕 莫允儿看了一眼,便刷的移开,脸色涨的通红。 那少年朝她微微一笑,倒是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 莫允儿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去和大家挑选布料了。 她看上一块很好的料子,刚准备开口,便被百里霖给抢走了。 莫允儿表情微微僵了僵,看着百里霖去向姐妹们炫耀,手指攥得紧紧的。 那是百里家的正头小姐,而她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 莫允儿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只管挑选其他的廖总便是了。等到有一日她出人头地,一定要比百里霖这些无知妇人强上千百倍。 从布行里出来,莫允儿下意识去寻找少年的影子,可除了几名买卖的妇人,那人早已经走了。 她也不知道为何,心中有些微微的失落。 她自小就生的娇憨可人,身边也不乏一些追求者。可莫允儿想要过上好日子,那些人说有真心。可是,真心又能值几个钱?没了银子,连饭都吃不上,还管什么真心不真心的。 在莫允儿看来,这世上最没诚意的,就是捧着一颗真心的。何况她又不傻,那些人打着什么主意,难道她还不清楚?要是她没有这张好看的脸蛋,窈窕的身段儿,哪能有这么多的人喜爱她。 可刚刚的少年却不同,他的眼神很干净,看人的目光很有诚意。莫允儿有种被尊重的感觉,甚至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珍宝。 她偷偷按了按胸口,吐了口气。 莫允儿你要嫁一个厉害的夫君,可不能随便找个穷小子就嫁了。 却说沈弘业在布行里待了一会儿,忍了好一会儿老板的白眼儿,这才悄悄离开。 他刚刚已经听清楚了,这一行人是百里家的小姐们。而那个娇娇怯怯的江南姑娘,便是百里家的表亲,姓莫。 莫,可真是个好姓。 没想到他刚刚还在念叨傅静琪,转眼间就遇到了她未来的夫家。沈弘业觉得,这是一种幸运,更是一种巧合。 刚走了一段路,忽然听到一道惊讶又惊喜的声音:“是你!” 他抬起眼皮看了看,见是个做丫鬟模样打扮的少女,隐约有些眼熟。 珍娘也没料到,她会再一次看到这少年。她觉得这是一种缘分,倒是叫人挺开心的。 含羞带怯的看着人,珍娘低喃:“可真巧啊。” 听到这声音,沈弘业便有了印象。原来是那日在巷子里撞到他,还毁了他一包肉的冒失鬼。 眉心微微一皱,道:“姑娘……是?” 珍娘忙介绍自己:“我是珍娘,是傅家的丫鬟。” “傅家?” “就是……”珍娘解释了一番,说自己并不是家生子,而是被雇佣去傅家做一段日子的活。她自己本来是卖绣品的,只是进来绣品的生意不好做。 果然是那个傅家。沈弘业心中有了主意,便扬起一个笑容:“原来是珍姑娘。我方才去了布行,见到几位小姐说起傅家,想来那便是傅家的小姐们了。” 珍娘一笑,说:“那几位是百里家的小姐,是我们家小姐的表妹。” 要是往日沈弘业可没心情去陪一个小丫鬟闲聊,不过此刻倒是和平常有些不同。 珍娘本就对沈弘业有几分喜爱,在沈弘业有意的打听下,便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虽然没有达到沈弘业炫耀完全知道的地步,却也差不多。 最后,他使了点法子,才勉强脱身。 “一个丫鬟,竟敢肖想本公子。”沈弘业嗤了声,有些不屑的想。 他的将来可是要娶那丞相家的小姐,再不济也要大官之女。一个丫鬟,给他暖床都不够,又怎么允许这种人进自己家门。 可怜珍娘见沈弘业对自己态度十分不同个,还当他对自己有意。甚至已经在心中计划着,该如何赚钱,早日攒下一些嫁妆出来。却不知,沈弘业对她只是利用。等到没了用处,便随意丢弃了。 …… 莫允儿等人逛到首饰铺子,又遇到了那少年。 难道他们真的有缘? 趁着大家都进去看耳坠子的时候,她忍不住道:“这已经是今日第二次见到公子了。” 少年缓缓抬头,眼中露出一丝惊喜:“是你,我们之前在布行遇到过。” 一个心有想法,一个有心勾搭,一来二去竟谈的十分畅快。 “表姐?”听到身后有人呼唤自己,莫允儿只得对沈弘业抱歉道:“大家都在等我,等下一次,咱们再聊。” 两人留了一个通信的法子,便互道下次见。 “表姐,你刚刚在和谁说话?”百里霖目露好奇。 莫允儿心头狂跳,唯恐被人看出破绽来,忙说:“一个问路的人。只是我对此地也不熟,便叫他去问别人了。” 百里霖一听,便没了兴致。 虽然有百里轻尘付钱,莫允儿也不敢放纵,只略略挑了一些。何况,好的都被百里姐妹们挑了去,哪能轮得着她选。 回到傅家,绣娘们便上门来给她们量了尺寸,又问了喜好,忙下去忙碌了。 离赏花宴只有三日了,这几日必须得加班加点,才能将衣裙裁剪出来,否则那日可就没的穿了。 莫允儿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左右无事,便打算看一卷书。她识字不多,那册书其实根本看不明白。拿起来,只是为了叫自己不要去想那少年。 少年的眉眼,少年的笑,还有少年对她好。 他没有看不起她,也许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把自己的真实身份说给他听。如果他知道自己并不是百里家的小姐,会不会就不在对她露出笑容了? 莫允儿有些慌张,她拿起笔墨,想要在纸上书写。可她的心很乱,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思来想去,她还是缓缓落下一笔。 有些事不弄个明白,要是窝在心里,迟早要生病的。 莫允儿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罢了,她其实只是想和那少年说说话。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意思。 可是为何……她会那么在意那少年呢?莫允儿疑惑不解。 第二百八十一章有意 红杏进门时,傅静琪正伏在桌案上写着什么。她也看不明白,便在椅子上坐下。 等傅静琪停笔,才把一包蜜饯重新包好,塞进袖子里。 “少爷料事如神,那两人果然遇上了。咱们这位表小姐大概是八百年没见过男人了,一进门便迫不及待书信一封,以慰相思。” 其实,傅静琪也说不准这两人会不会遇上。让红杏偷偷跟着出门,不过是见她无聊,顺便也交给她一个任务,免得她每日就知道吃喝玩乐。 她没想到的是,莫允儿不仅会和沈弘业遇上,而且两人似乎还一见钟情了。没想到这两人倒真是有些缘分,倒显得前世她从中像个阻拦他们爱情的恶人。 傅静琪讽刺的勾了勾唇,只叫红杏好好描述一番,今日两人相见的情形。 红杏思索了下,便缓缓道来。 听完,傅静琪蹙眉问:“你说那少年外面披着的衣袍已经洗的发白,可里面穿着的衣衫却十分精致?” “对啊,他也没有刻意藏着,还是可以看到。” 傅静琪沉吟下,说:“你让白丁去调查一下这段时日沈弘业具体都做了什么。” 红杏纳闷道:“少爷怎么对这个人这么关注啊?要是您真的看不惯他,属下有的是办法叫他再也开不了口。” 傅静琪摆手,无奈的说:“去吧,调查这个人,自有我的理由。” 红杏嘟囔了声,便不乐意的出门了。 沈弘业是个小人物,但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好。要查这种小人物,并不费事。 白丁只出去了一个时辰,等回来后,便带来了傅静琪想要的情报。 “他这几日可谓是春风得意。前日,他和人去赌坊赌了一把,赢了一笔。说是运气好,其实是他和人合力出千,坑了那名小公子。可怜那小公子是头一回出来见识,竟被人欺负的连衣袍都输了。” “这小公子输掉的衣袍,可是一件锦澜的圆领长袍?” “少爷如何知晓?” “那便是了。”傅静琪说着,便不由笑了起来。 她还当这两人的缘分真的这样牢固,原来还有这一层的缘由在。莫允儿应当是看到了沈弘业里面穿了一件价值不菲的袍子,便上了心。也许是存了几分喜爱,不过终究是利益为上。 “继续盯着,说不定很快就会有好戏看了。” 白丁不明所以,领了命很快离去。 那厢,莫允儿把信给了那个叫珍娘的丫鬟,心头便怦怦狂跳起来。 今日她遇到的这名沈公子,举止很是不凡。看他对市井并不熟悉,看什么都带了三分好奇,再加上外面是一件旧的外袍,而里面则是一件质料上乘的袍子,她便猜想这一定是哪家有钱的公子背着人跑出来,扮作普通老百姓来寻乐子了。 寻常百姓家为了节省皂角,衣袍哪能洗的这么勤快。他身上的那件袍子,隐隐还有皂角香。想来这衣袍是和谁借来的,沈公子担心这衣袍肮脏,特意叫人好好浆洗过了。 莫允儿觉得自己就像是遇到了话本子上才会写得故事,整个人都激动不已。 机缘来了,真是挡也挡不住。 才说要找一个有身份地位的贵人,沈公子便撞到了她眼前来。 能穿得起这样衣袍的少年,身份一定不凡,说不定是哪家的贵人呢。 莫允儿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都是期待。 她不通男女事,但若按照话本子上书写,也不怎么难。沈公子对她很是不同,说不定只要她略施手段,便能手到擒来。 只要一想到自己日后会成了富家太太,莫允儿激动的就像大叫。 …… 珍娘把信送到后,便巴着门不愿意走了。 沈弘业一阵厌烦,但想到只有珍娘能把替他进入傅家,还有些用处,便只能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来。 “珍姑娘?” 珍娘扭捏了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和莫姑娘是什么关系啊?” 到底是个破落户,一点子眼力都没有。你是什么身份,这话也能轮得着你来问? 沈弘业心中不屑,面上却勾着一抹自得:“莫姑娘很是欣赏我的才气,想要找我帮忙。几日后,她要去参加丞相家办的赏花宴,唯恐出错,便于信中询问我一些规矩。” 这话要是在其他人听来,实在到处都是破绽。可珍娘一颗心都已经落在了沈弘业身上,任他说什么,她都是会信的。 因此,便目露几分激动的说:“公子果然厉害,连丞相家的事都知道。” 沈弘业便得意的说:“不过去见识过一回罢了,也没什么。” 听他这么说,珍娘更加崇拜了。 其实,沈弘业的确是去过丞相府。不过是丞相府想要找些人帮忙晒书,这活计听起来并不费力,其实并不是什么好营生。要帮着晒书,还得整理,若是不识字可不行。 他也是听人说了,便上门去。读书人不少,但大多自持身份,只觉得此举有失身份。 沈弘业也知道,顾相在民间的传闻一向不好。与他相交,便犹如堕入黑暗,为文人所不齿。他可一点都不在意,他图的一直都是富贵。若能够得到顾相的指点,那可是天大的好处。 可惜,他那日只见到了顾相家的千金,并没见到顾相。 这段经历拿出去给别人看,并没什么。但对于珍娘来说,已经足够了。 她一脸佩服,更是激动。她好不容易相中的良人,果然和寻常的男子不同呢。 心中满是激动,看向沈弘业的目光更是柔和。 她生的不算美,但身段儿却很是不错。 沈弘业眸色幽深,他不愿意睡妓子,只觉得她们太脏了。可这小丫鬟还没开脸,尚且是处子。他也到了这个年纪,身边连个暖床的女人都没有,倒不如收了她。 想到这儿,他看向珍娘的目光便也多了几分暧昧。 “珍姑娘请稍等片刻,不如我把回信写好,再有姑娘送回去,也免得姑娘总是要多跑一趟。这太阳这么,可莫要晒坏了姑娘娇嫩的脸蛋。” 第二百八十二章劝说 三天。 对于普通人来说,只是十分普通的三天。而对于傅静琪而言,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数字。 看来许多事情是她前世所不解的,没想到莫允儿和沈弘业只用了三天,便发展成了情哥哥情妹妹,真是令人吃惊啊。 如此的话,沈弘业在他们成亲后不久,便把莫允儿迎进门来,便也没什么奇怪的。 也许,这两人还真有几分真情在。也对,若是没有真情,沈弘业身边那么多女子,又何必只要一个莫允儿呢。 这人在烦躁的时候,想的东西就尤其的多。就如现在,她都要烦死了。 青釉和青竹两人在一堆衣裙中反反复复的挑选,一盒盒的首饰也被打开。她看着只觉得头都大了,烦的不得了。 “赏花宴的主角是顾惜,你们两个差不多就得了。” 青竹正在两支簪子中游移不定,听到她的话连头都没抬的说:“小姐难得穿女装,自然要认真对待。况且,这赏花宴上争奇斗艳的,穿的太素净也不好。小姐就听我们的,不会有错。” 傅静琪吐了口气,按着额角,只能把这些交给她们了。 天还未亮,她便就被叫了起来。又是沐浴,又是给全身用了香膏按摩。她觉得现在的自己,浑身都透出的浓香,已经能把蝴蝶蜜蜂都熏死了。 她以为这已经是极限了,没想到还是太小看这两个女人的决心。 各院却也差不多。 此次参加的可是在丞相府举办的赏花宴,自然是不能随意应对。 傅静琪已经派人去打听过了,参加赏花宴的不仅有官家女,也有像她们的商户女。顾惜有才女之名,性子也很好相处。若是合了她的眼缘,不拘身份都能成为朋友。 让傅静琪在意的是,那个叫独孤迦的少女,果然在丞相府进出过。 那可不是名普通的小娘子,手中的鞭子虽不能打败一个高手,但若对付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那可不费吹灰之力。 只希望这位到时候可别犯浑,这好好的一个赏花弄景的日子,可不要弄的血染了才好。 傅静琪忍不住轻拍胸口,想到那画面,竟也忍不住打个冷颤。毕竟,她现在的身份可是傅家小姐,一个柔柔弱弱,只喜欢一个人待着的古怪小娘子呢。 …… 才七月,红叶山庄的红叶还泛着青翠。 庄子里虽有温泉,倒也有一眼活泉。夏日里引水来,便也十分舒爽,很是清凉。 不过何生倒也觉得,夏日里泡着温泉也很是舒坦。山间的夜晚有些凉意,出了一身汗,再泡一阵温泉,岂是一个舒坦可以形容的。 最好是有些小酒,饮上一盏,浑身都舒畅了。夜里好好睡一觉,一夜无梦,第二天早上醒来,那可真是一个神清气爽。 不过自归来后,他便不曾去过。盖因他家主子这段时日的心情一直都不大好,连话也比往日少了。 主子的话本就不多,近年来人也越来越冷。难得见主子和那个叫百里轻尘的奸商相谈甚欢,他还当有什么地方改变了。没想到入了京城,发觉主子竟比过去还要严重。 这段时日,天气也不如往常热,主子吃的还是那样少。何生头疼不已,便拉着王禄说话。 王禄是太监,心思也更加细腻。不过对于主子的事儿,也不是很明了。 “说起来,丞相家举办了一场赏花宴,也给主子递了帖子。” “那老鬼家的宴席岂是那么好吃的?说不定,又在里面下了什么毒药。主子要是去了,还有什么好?”何生不屑的说。 “我听说,这次的赏花宴虽然明着是赏花宴,但也有给年轻男女见面的意思。邀请的不止有各家的公子,还有许多小娘子们。” “顾珉之以为自己是月老不成,还想乱点鸳鸯谱?” “一直都是这样的。本朝男女大防不严,不若前朝。男女私下也可以见面,甚至可以往来。若是听从家人娶一个,或是嫁一个陌生人,倒不如找一个自己相熟的。” “这倒是。” “只是,这次的赏花宴倒是有些不同。听说顾小姐不仅给几位官家小姐们发了帖子,连许多商贾家的小姐们也受到了邀请。” 何生眯起眼睛,看向王禄:“你这什么意思?” 王禄只做不知,笑道:“傅家小姐也在这次受邀之列。” 何生定定的看了他一眼,忽的起身。“算你做了一次好事。”说罢,便匆匆离去。 王禄看着他的背影,一笑。 “傻子。” 他和何生都是为了主子好。若有人想要欺辱主子,必要从他们的尸身上跨过去。主子喜欢什么,他们费尽心思都要让他得到。他喜欢的那个傅家小娘子又如何?即便那是他人的未婚妻,他们也有办法抢过来。 年轻男女好好相处一番,借着机会增进感情,多好? 王禄想到那画面,都觉得十分美好。这红叶山庄是好,景色也百看不厌。但人和动物不同,总在一个地方待着,心里难免会有些憋闷。主子出去看看也好,也省的只能看到头顶这一小片天空。 何生闯进门时,云陌寒正倚着窗户,看着远处的月色。 见他进门,连眼皮都未抬。 倒是门口的守卫,不悦道:“何生,你僭越了。”未经主子通传,便闯入门中,视为不敬。 何生素来蒙主子宠爱,也不知道惹了多少人眼红不满。 何生虽粗直,又不是傻子,便拱手道:“有件大事,来不及了,我得赶紧和主子通知一声。” 说着,便冲到云陌寒面前。 “主子,明日是丞相府的赏花宴,属下觉得您可以去。” 云陌寒这才转过视线,“去了作甚?” “傅小姐会去,难道主子就不想见她。” 可是,那日在船上云陌寒已经把此事放下了。他和阿琪,大约是有缘却无份。百里轻尘是个不错的人,他又怎么能抢了她心爱的未婚妻。 “不了,没什么意思。” “别呀。主子总是在山庄里待着,出去散散心也好啊。” “是啊,散散心也好。” 这个声音令何生一凛,他蹭的把剑,利喝道:“谁?!” 第二百八十三章劝导 “这么紧张干什么?小何生,你的警觉性有待提高啊。” 来人的说话声音懒洋洋的,如同春日午后的阳光,带着一丝缱倦,令人听了想要睡觉。 人还未近,便已经闻到一阵浓郁的酒气。 何生这才松了口气,把长剑送回剑鞘。 莫寻捏着酒囊,边走边喝,衣襟被酒水染了也不在意。 他的行为举止都像是个酒鬼,可他眼神清明,双腿也不打晃,分明是未醉。 云陌寒抬眸,看到他这般模样,眉心微微皱了皱。“还未过夜……” 莫寻摆了摆手,哈哈一笑,不在意的说:“人生短短几十年,还不得畅快?没事儿,我自己的身体清楚,这点儿酒没事的。” “我只是担心,师父你仇家众多,继续这样喝下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使出那惊艳绝伦的一剑。” 别人的剑是没办法戳了他的胸口,自家徒儿的毒舌如利剑似的,刺的莫寻心肝脾胃都跟着一起疼痛起来了。 他恋恋不舍的把酒囊挎在腰上,随意拖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看到没?真是儿大不由爹啊。小时候多可爱,这长大后啊……唉——” 云陌寒连一丝表情都没有,只是淡淡的看着手中的书册。 倒是何生,为了自家主子,狠狠的瞪了莫寻一眼。 “亲亲徒弟?宝贝徒弟?你看你天天待在家里多闷啊,不如出去走走,看看这大千世界?” 莫寻此人,在油嘴滑舌上,一向是很有自己的办法。从他嘴里说出去的话,就没个正经的。 “有些事总要去解决了才能心安。” 云陌寒的动作微顿,眯了眯眼眸:“师父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这个嘛……”莫寻的手指搔了搔脸颊,讪讪一笑:“我今夜入宫去,不巧听到了一些消息。” “好哇,你居然又进宫去偷酒喝!” 先帝酷爱享乐,故而宫中从不缺少美酒,更是有数座酒窖。只是到了元熙帝继位,他自小是在他人的冷眼下长大,决心要当一名励精图治的好皇帝,绝对不能像他父亲那样。 在元熙帝继位后,后宫可以说是整个东越朝历代来,最干净的。不过只有皇后贵妃,等其他妃嫔,也不过七人。那些美酒,只在过节宴请时,才会拿出来与大臣同享。 莫寻当年进宫就是为了偷酒,没想到竟收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徒弟,也是唯一的一个。 云陌寒告诫他,宫中并不是没有高手,让他务必小心,也不要随意偷偷入宫了。莫寻嘴上应了,可行为却是与之相反。这几年来,也不知道偷偷跑进去多少回了。 只怕有一日宫宴时,宫人们准备酒宴,却发现无酒可用,那可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了。 “唉唉,我每次只倒一壶,不多不少。徒弟啊,你就放心吧,不会有事。” 他既这样说了,云陌寒也不好再说什么。这是他的师父,他作为晚辈,有些话的确不该说。 “没想到你人都要去江都了,皇帝老儿还堤防着。”莫寻打了个酒嗝,笑嘻嘻的说:“这段时日来,你一直没出山庄,那些大臣们可是浮想联翩啊。不是说你寻求了高人治好了双腿,打算一争皇位。便是说你有不臣之心,待在府中,正是打算招兵买马。一个个的,听着都不靠谱。有这个本事,还不如去天桥下说书去。” 何生听了气愤不已,但他一个下属,有些话确实不该说。可他不说,他心疼啊。 他家主子向往的一直都是闲云野鹤,谁想待在京城这个阴谋圈子里?谁想当皇帝,就去当,反正和他家主子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莫寻似笑非笑的看着云陌寒,突然道:“有时候啊,为师会忍不住想。我这小徒弟这么乖巧,他要天上的星星,为师都能帮他取来。不过一个皇位……” “师父!”云陌寒还是第一次这样严词厉色的对莫寻说话:“您醉了。” 莫寻一笑,打了个哈哈:“好好好,我醉了我醉了。” 他说着站起来,朝门外走去。 刚迈过门槛,人又转过身来。 “我从皇宫离开的时候,刚好看到一辆马车从东宫驶出。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到了。” 何生下意识想要叫住莫寻,然而那人已经提气跃上枝头,转眼间便消失在夜色中。 他的嘴角动了动,最后只化作一句:“别让我逮到!” 莫寻离开后不久,便有人前来禀报,说太子来访。 二皇子云晁和大皇子云陌寒关系素来亲密,幼年便会经常躲到大皇子的寝殿中。后来大皇子因病痛,便来到红叶山庄久居,也会经常登门。 但此次则不同,云晁已经受封太子。他是未来的天子,本就不能随意出宫。何况,还是来到大皇子处。 因此事,宫中人也不知道多少人心惊胆颤,生怕太子一去不返。 只是皇后笑着说:“阿福一向亲近哥哥,这也有几个月没去了,叫他们兄弟二人亲近亲近,又怎么了?” 皇后这样说了,陛下也没有意见,他们这些当奴才的又能说什么? 只是这一路上可是心惊不已,生怕就从黑暗中窜出一个刺客来。 终于到了红叶山庄,这心还是不能放下。 当年大皇子可是继承皇位最有利的人选,要不是他中了毒,身有残疾,皇位如何也不会轮到一个小娃娃来继承。朝中不知多少大臣都说,就怕大皇子去江都之前,会对太子发难。 倒也有人说,大皇子……不,贤王闭门不出又没什么奇怪的。他本就不是一个冷淡的性子,也不爱交际,以前也是几个月都不出门,也没见着你们这群人大惊小怪的。 便有人反驳说,现在和以前能一样吗?以前他是大皇子,现在他是贤王,而二皇子已经成了太子。哪怕是兄弟,现在太子已经压他一头了。等到太子继位,成了皇帝,这全天下的人都得是他的奴才。 昔日的天之骄子,怎么能受得了这个?这不发疯啊,才奇怪。 第二百八十四章来访 那时云陌寒人虽然还在回京的船上,却也不是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的言论散发出来,除了那位还有谁? 他并不在意这个,名声这种东西本就是任人说的。他们觉得如何,便如何罢。 至于他和云晁之间的兄弟情意,却是不会变的。 云陌寒出门迎接的时候,红叶山庄的下人已经跪了一地。 云晁穿着一身常服,倒是瘦了不少。不过还是胖嘟嘟,像个大阿福似的。 小人儿背着手,一脸严肃,倒是有几分元熙帝的风范。不过一看到云陌寒,眼睛一亮,吧嗒吧嗒就跑了过来。要不是看到他坐着轮椅,而他也非六岁的孩童了,肯定一个猛子就扎进他怀里去。 “皇兄皇兄。”小人儿蹲在他腿边,仰着头,满脸都是孺慕。 不管权利场上如何,他是真的很想护好这个孩子。这个世界上的黑暗太多了,只剩下一点阳光,他也希望能留存的久一些。 云陌寒心底微微一叹,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髻,还伸手捏了捏。 “谁给你梳的头?” “如,茹云。” “唔……”云陌寒抬起头。 少年的眼睛在夜色中,像染了一层幽深的黑,深沉的只看一眼,便能让人栽进去,万劫不复。 茹云身上像罩了一层寒意,受惊一般,扑通一声就给跪下了。她战战兢兢的看着眼前的贵人,知道自己的这条小命并不值钱。贵人只要动动嘴巴,她连明天的太阳都见不到。 可少年只看了她一眼,连多余的话都没说,只对着地上的小太子说:“梳的紧了些,明日叫她们弄的松散些。你还小,头皮绷得太紧,头会疼的。久了,许还会落下一些头发……” 他话音还未落,小太子便捧着脸,小脸都白了:“阿福不要变成陈太傅那样!” 云陌寒从记忆中揪出一个名字,渐渐和一张脸合二为一。 原来是那位陈太傅啊。 “你乖乖的,夜里不要睡的太晚。好好吃菜吃饭,不要吃太多肉,应该不会变成他那般。” 小太子这才松了口气。 茹云这才想起陈太傅的样貌来,他今年其实不过三十有三,年纪委实不算大。可是头顶上却没几根毛,不仅纤细,还总是脱。听说陈太傅府上的奴婢给他梳头的时候,可是心惊胆颤,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让他头顶宝贵的头发再掉了一根。 只是陈太傅多大,小太子今年才几岁?贤王就是骗人,也不至于拿他说事儿吧? “茹云,你怎么在地上跪着?” 太子的声音让茹云惊醒,她忙起身,恭恭敬敬道:“奴婢是不小心的。” 太子并未在意,手指握着贤王的手臂,笑嘻嘻的说:“皇兄皇兄,我今晚要和你睡。你不知道宫里有多无聊,我睡着的时候,旁边有一大堆人守着。哼!还非要让我自称什么本宫的,听起来像个女人。” 两人走远了,茹云下意识要跟上去。却听太子的声音遥遥传来:“本宫和皇兄叙叙旧,你们就不用跟过来了。” 别看太子年纪小,但可是一个说一不二的性子。他说什么,就绝对不允许有人有异议。 茹云也只能带着一干宫人在外面等着,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太监出门来说:“太子说今夜要宿在红叶山庄,还请诸位随我去准备一下。” 太子云晁一进了云陌寒的房间,便撒欢似的把鞋子一甩,人就跳到他床上去了。 “皇兄皇兄,你快来呀。” 何生在后面跟着,只觉得太子这唤人的动作和声音,怎么看都像是……嗯,某些做男人生意的女人们才会用的调子。 云晁丝毫不觉,他真的快无聊死了。自从他成了太子后,一切都不同了。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儿,就好像他是个金疙瘩。不对,是什么琉璃翡翠的,生怕一个不知义,就会磕碰了再打碎了。 而且最烦的是,总有人在他耳边说些有的没的,真是吵死了。他年纪虽小,又不是傻子。这些人说是把他当作太子,可对他真的有尊敬吗?真当他不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 哼!他偏偏就不如他们的愿。想要拿他做筏子,美的他们! 云陌寒划着轮椅,到了床边:“出宫的时候,可对母后说了?” “说啦说啦。要不是母后允了,那些人才不会放我出来。”小人儿一脸无奈,抱着枕头在床上打滚。“皇兄皇兄,当太子都这么无聊,当皇帝岂不是要更无聊。唉,一想到未来我就要坐到那张椅子上,我就担心自己会真的秃了啊。” 也不知道是谁教他说的这些话,怎么就这么惹人发笑呢? 云陌寒却是不会笑得,只安抚说:“既是天下之主,自然要与旁人所经历的有所不同了。这些你还不懂,等你再大上一些,便能明白了。” “好吧……”云晁叹着气说:“反正你们这些大人只会说,等你长大后,就懂了。” “我并不是敷衍,只是有些事情,就算说了,你也理解不了。” 别人的话他可以不听,但皇兄的话,云晁一向是很信服的。 “皇兄,你知不知道,你一直待在庄子里,外面都是你的坏话。那些大臣们,可恶极了。他们当我笨蛋吗?这么明显的挑拨离间的话,真当我不懂?还说什么皇兄其实人并不在庄子里,又说你正在招兵买马,打算攻打皇宫。哼,皇兄你要真有谋反之心的话,只要对我说一声嘛。反正……我又不留恋这个皇位。” 云晁话音刚落,脑门儿就被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 “又浑说。你是太子,将来的天子。你要有一双能够明辨是非的眼睛,有一双能够分辨忠言还是谗言耳朵。阿福,你该学的事情还多着。而且你看看皇兄满身病痛,你也舍得让皇兄被那些大臣欺负?” 何生听到这句话,险些没站稳。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家主子居然学会卖惨了?看来,真是和百里轻尘那个家伙学坏了啊。 第二百八十五章哄孩子 已经是当太子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 再说了,寻常人家的孩子到了这个年纪也该懂事了,何况是皇家。 太子云晁只是想在皇兄面前,继续当那个不懂事,快快乐乐的小阿福。可是,人总是要长大的。 他看着皇兄苍白的脸色,还有那张虽华美,却禁锢着他的木质轮椅,感觉心脏生疼。 云晁一直都知道皇兄的心意,知道他对皇位一点兴趣都没有。可是那些大臣们,却给他编排着各种罪名,要把他说成是一个对皇位有觊觎之心的恶徒。就连同的父皇,也对皇兄防备不已。 这些年来那些往红叶山庄派来的下人们,又真的是来自父亲的关怀吗?若云晁真的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他肯定是要信的。可他毕竟不是,他知道他的父皇安排了那些人做什么。 就如他总是对自己叮咛的那些话一样,他说:“阿福,这皇位是你的,这天下也是你的。你要担心,要放心。” 他要放心什么?因为父皇已经决心铲除皇兄,所以他该放心吗? 云晁一点也不喜欢皇宫里,他在那里长大,一点也不觉得那是个好地方。宫外的人想办法进来,而他则想办法想要逃离那儿。那些人不知道,也看不明白,这是一个怎样黑暗的地方。 这是个没有父子,亦没有兄弟情的地方。为了那个位置,子戮父,手足相残又岂是罕见? 父皇为了保全他的皇位,所以要害了皇兄。云晁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为什么,为什么父皇要那么做? 他奔向母后,甚至想要像小时候那样撒泼打滚。 然而,母后只是淡淡的说:“你父皇的心思天生就狭隘的很,他不信任任何人,他只相信自己。就算你皇兄对这个皇位从没觊觎之心,他也不会信的。在你出生前,所有人都觉得你皇兄会继承皇位。那些大臣把他捧得高高的,即使他对这些根本不在意。 但有人会去在意,有人会把大臣的话牢记在心里。直到你出生,你父皇觉得你皇兄的存在,是你继承皇位的一个巨大的绊脚石,才决定除去他。只可惜,你皇兄命不该绝,他活了下来。只是这之后的十几年里,他得到的只有你父皇没完没了的猜忌。” 可父皇为什么要堤防着皇兄呢? 母后怜悯又难过的看着他:“你皇兄并非我,也并非你父皇所生。他的生母,是护国公主云初净……” 原来竟是这样吗?那个去年亡故的,连他都没见过的公主,居然是皇兄的生母吗? 公主未婚有孕,怀的还是当时处于敌国王爷的孩子。这个孩子不能留,也不该留下来。但为了稳固皇帝和皇后在朝中的地位,所以才不得不留下来。 没人知道,小小的云晁心里,刹那间被填入了什么。他从未祈求过上苍,那一刻却是真心祈求着,为什么皇兄不能是他真正的兄长。 而多了这一层,也让云晁对皇位第一次有了认真。他一定要坐上那个位置,只有成为天下之主,才能保护皇兄。除了他和母后,好像所有人都要伤害皇兄。而这个世间,想要让他死的那个人,却是皇帝。 云晁不知道该如何守护皇兄,他还这样小,而他的父皇还在壮年。 云陌寒看着这个站直了,个头已经很高的孩子,心里沉沉一叹。 阿福,终究还是知道了啊。 从看着自己的眼神有变化的那一刻,云陌寒隐隐约约就有了答案。这个世上知道这个秘辛的人不多,而能够让阿福知道内情的人,除了乾宁宫的那位,便再无人了。 皇后为何要把将这件事令阿福知晓?她难道不知道,这对他来说,会是一个巨大的伤害吗? “阿福,你什么都不要想。那个位置是你的,终究还是属于你的。你已经不小了,该懂得明辨是非的道理。这个世上,不是所有对你笑的人,都是对你好的人。” 云晁静静的看着他,突然一头栽进他的怀里。 云陌寒微怔,胸口上就断断续续传来呜咽声:“皇兄,阿福不想长大,阿福不愿长大。” 他微叹,手指摸着他的后颈,柔声安抚:“人都是要长大的,阿福是,皇兄也是。” 只是长大的代价,却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就是了。长大后,所要承担的东西,太多太多,多到,让人已经承受不住了。 阿福还这样稚嫩,就要承受这些,难道不是一种残忍吗? 这一刻,云陌寒忽然明白林皇后这样做的理由。 阿福被保护的太好太好了,他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只有让他见到人性的可怕,他才会成长起来。只有这样,那些刺向他心里的溅到,才能有顾忌。 “阿福,快些长大吧。” “我不想……”他哭着说。 “阿福长大了,才能保护皇兄。皇兄的腿走不了,就算被人欺负了,也不能跳起来打他们。等阿福长大了,有人欺负皇兄,阿福就替皇兄把他们赶走好不好?” 云晁明知道皇兄是在哄他,可听到这种话,他还是有一股英勇之气萦绕在胸口。 他要长大,他要变得更加厉害。这样,那些坏蛋才不敢欺负皇兄。就算是父皇,也不敢。因为他长大后,就是皇帝了。天下人,都要听皇帝的。 “皇兄,我不该怕长大的。” “阿福,人都是有恐惧的。阿福害怕,这并没什么。只要成长起来,变得更加强大,把那些恐惧的,令人不敢靠近的东西通通挡在外面,你会发觉,其实成长是一件美好的事。” “嗯。”云晁不好意思的抬起头,脸哭的像个花猫似的。 云陌寒难得勾起一丝柔和的笑,从袖子里抽出帕子,给他擦了擦脸颊。 “皇兄明日要去丞相府看花,阿福要一起吗?” 云晁正用帕子擦鼻涕,闻言激动的说:“有人邀请皇兄吗?那好,我要去。丞相一家人都奸诈的很,他们肯定会趁机欺负皇兄。到时候,我就给皇兄撑门面去。” 第二百八十六章秘辛 何生已经走到门口,偷听到这一句,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 太子是不是太单纯了?就算丞相府的人心再黑,也不敢欺负他家主子啊。看来宫中那几位太子太傅一点力气都没使出来,把一个太子教导的像个小白痴似的。 出了门,便见到王禄在门口守着。 何生翻着白眼儿,没好气的说:“回来了?那些个宫女太监的,没在那边嚷嚷着,说咱们主子要谋害太子吧?” 王禄端着笑,说:“自然是没有的,就算有我也能摆平。” 何生嗤了声,倒是没再说什么。王禄这家伙的手段,他可是见识过,绝对不是等闲之辈。也就平日里笑眯眯的,让人忘了,世上有一种老虎就是笑着吃人的。 “明日主子决定去赏花宴了,好好准备着。” 王禄一愣,不由追问:“之前不是说了不去?” “也许为了哄孩子吧。”何生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王禄挑了挑眉稍,明了了。“正因为太子这样纯善,才能对主子有一颗回护之心。他始终把主子当成是兄长一样敬爱,这一点那位可比不上。” 何生讥笑道:“那位长大的环境,和这位能一样吗?那位啊,可是见证着东越朝最黑暗的一段时光,心眼儿早就在那个时候被糟蹋坏了。” 王禄笑了笑,不语。 他是在元熙帝继位后,被送入宫中的。虽然不知道当年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一些老人那儿,也陆陆续续的听到一些传闻。 有人说元熙帝这个皇位来路不正,又有人说元熙帝才是暗害先帝的元凶…… 说元熙帝不该继承的皇位的,倒也不想想。皇子们死的死,伤的伤,除了元熙帝一还好好的,就没人了。难道,还得像市井小民那样,从亲戚家里过继来一个不成? 又说暗害先帝的,更是无稽之谈。元熙帝那时住的地方,已经算是冷宫了。一个冷宫不受宠的皇子,又要如何培植自己的势力? 说这些话的人,恐怕是话本子看多了吧。 但有些话,也的确没说错。说元熙帝在冷宫长大,性格上有些扭曲,这倒是不假。 没看后宫中,皇后无所出,其他娘娘们怀孕的风声也没听到?就是偶尔有喜讯的,大约还没过了三月,便不小心流了。 待在宫中久了,懂得就多了。 王禄有一次听到某位敬事房的老公公说,那时候陛下招人来侍寝,都要赐一道滋补的汤水。 而服下汤水的娘娘们,便不曾怀孕过。有例外的,就是那位刘小主,有幸坏了龙胎。但这妮子年纪小,性格又张扬。胎还没坐稳,就到处嚷嚷。这不?没到三个月,就跌了一跤,小产了。 刘小主小产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了。 可老公公说的话里话未,都另有一层含义。好像刘小主怀孕,小产,背后都有推手。 那时老公公是酒醉吐真言,王禄也不敢多问。听到这个天大的秘辛后,还忐忑了好久,生怕有人问起。 不过那时两人谈话的地方本就是个偏僻的宫殿,平日里就没什么人。后来老公公年纪大了,因病过世后,王禄才算是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后来他跟了当时的大皇子,这些过往的记忆就被埋了起来,好久都不曾想起过。 所以说,这后宫就是个吃人的地方,这话一点都不假。 “太子对主子好,这是好事。你不要总是对太子冷着脸,万一有心人捉了你的错处,这可是给主子惹麻烦。” 何生一向把主子当作最要紧的,这下也没话说了。他也承认,王禄的话没一点错,反而很有道理。 这一夜,太子宿在红叶山庄,也不知道该有多少人彻夜难眠了。 何生勾唇,不屑的想着。 …… 夏日的景色已经过的差不多,倒是仍旧有一些花卉眷恋着夏日,努力绽放着,想要把最后一丝夏的气息留住。 丞相府为了这个赏花宴,早就忙碌起来。 时节开放的花卉并不多,故而院子里摆了不少花盆,都是养在暖房里,由花匠控制了温度,延缓了花期的。 这其中,属芍药最多。 谁不知道顾惜是顾丞相最宠爱的女儿,她年纪最小,也最聪明。因出生那日,是芍药仙子的生辰,故而私底下也有人说她是花仙转世。这花园里的芍药,便是为她栽种。 顾丞相这样宠爱自己的小女儿,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嫉妒。但嫉妒归嫉妒,却一点办法都没有。顾珉之不是一般人,而丞相府也不是一般人家。 十六岁的少女,正是最好的年纪。 顾小姐还未订亲,媒人已经快要踏破门槛了。 要不是太子年纪比顾小姐小太多,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以为顾家是盯着皇后的位置。 倒是也有人小声说,俗话说得好,女大三抱金砖。顾小姐只比太子大了四岁,也不算很大,还是可以结亲的。只是这话,却没多少人信。 太子可以不定亲,可是顾小姐这个年纪,哪还等的住。可惜啊,整个京城里,能够配得上顾小姐的人家还是太少太少了。勉强能够配得上的,容貌学识又差了一些。 有一个当朝丞相的爹,又是最宠爱的那位,年纪又小,却在婚事上愁人,对顾小姐来说,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了。 不过看她整日笑眯眯的,也不像是担心的样子。 此刻天才刚泛起鱼肚白,顾惜也才从梦中醒来。她习惯早起,今日也不例外。 丫鬟们已经等在门口,将一干衣裙首饰都备好了。 她沐浴后,一名丫鬟便用布巾绞着她的长发,等到半干,又抹了香膏子。她这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就是这样保养的。 若是有风来,只能嗅到她发丝间淡淡的香气,迷人极了。 美人,从来美的就不止是容貌。便要全身上下,哪里都是美的,哪里都是香的,才能令人印象深刻。 而顾惜,她不仅美,而且很爱美。 “小姐,今日的早膳有山药粥,还有各色点心……” 第二百八十七章丞相之女 作为顾珉之最宠爱的女儿,顾惜所享受的一切,是他人想都不敢想的。 也难怪要有人说,顾丞相的这个女儿,简直像是用玉石才能养出来的。 顾珉之与那么多的子女,不管是嫡是庶,始终都越不过顾惜去。 所有人都不明白,顾惜怎么能这么受宠? 其实就连顾惜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这样宠爱她。只要她不把天捅破了去,不管她做什么,父亲都只是笑着。 穿戴完毕后,时候已经不早了。 作为赏花宴的主人,顾惜自然要早早准备着,免得给宾客们一种被怠慢的感觉,叫人看低了顾家便不好了。 今日来访的客人中,她对那位傅家小姐最为在意。 听说她是江南第一富商百里轻尘的未婚妻,本身是京城人。但因为家中遭难,这才去了临安投奔姨母一家。不想姨母一家当时也正被对手迫害,本以为这位娇娇女会过的凄凄惨惨。哪想到她的未婚夫竟然咸鱼翻身,一点点经营,渐渐掌握了江南命脉,成为最有名气的商人。 而那名商人,今年也不过十七岁,年纪小的很。 这位傅小姐和自己年岁相当,也不知道她和百里轻尘要什么时候举办婚礼了。父亲让她和傅静琪打好关系,说是将来倒是可以从她这里入手,用来招揽百里轻尘。 顾惜此前不懂,为何父亲身居高位,却要对一名商贾礼遇有佳。但是现在嘛…… “小姐,已经有客人上门了。” 丫鬟突然开口,打断了顾惜的思绪。 她所邀请的,都是些适龄的女儿家,还有一些公子们。 就如外界猜测的那样,京城中的赏花宴多半是给年轻男女用来交流感情的相亲宴。 可顾惜邀请这些宾客,真的是为了这个简单的意思? “如佳,好久不见了。” 顾惜一看到来人,便笑盈盈的迎了上去。 来人名为刘芙,是太傅家的嫡次女,小名如佳。 两人自小就玩的很好,比起贵女们,自然是更加亲近。 刘芙一看到顾惜便笑呵呵的说:“这夏天都快要过去了,你才想起来办赏花宴。惜惜,你可真是个可爱的人儿。” 顾惜生的娇俏,和闺中密友说起来话来,也不是平日的温柔小意,处处都透着一股子娇柔,很是动听。 “又没人规定这赏花宴非要春日,初夏才办。我不是见着京城里最近都没什么热闹,便想着办个赏花宴,也好叫大家有机会聚聚,玩耍一番。” 刘芙一听,煞有介事的点着头说:“这倒是。听我爹说,最近朝中的俱是有些紧张。各家的小姐公子们,被自己的老爹影响,一个个都跟鹌鹑似的,哪敢出去玩乐呀。倒是咱们顾小姐的邀约,谁敢不从?” “啊呀,你又说这些话来作弄我。”顾惜不依,挥着小拳头便要捶打她。 刘芙笑盈盈的跑开,不忘逗她:“你这次邀请的可有不少适龄未婚的公子,难道咱们惜惜也思春了?” 顾惜脸色一红,一跺脚,嗔道:“你就会笑话我。” “好啦,我不笑话你。你和我说实话吧,这满京城的男子,你就没个喜欢的?” 顾惜抿着唇,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我这个身份的,嫁人有些难。” 刘芙看着她,淡淡一叹。“谁说不是呢。” 大家都羡慕身份高的人,可以为所欲为。却不知,这样身份的人,也有自己的难处。惜惜身份高贵,就在婚事上为难了这么久。她这样身份的人,若是低嫁了,难保不会被夫家用来攀附权贵。可若高嫁,这满京城的,又有哪个人能和顾家匹敌?若是有的,年纪又不相称,真是愁煞人。 “总得找个合眼缘的,不拘身份。”刘芙劝道。 “我省的啦。我爹说了,只挑一个我喜欢的,别的无需在意。” “你爹对你真好。” 两人说着话,又陆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 刘芙认真一看,咦了声:“今日来的,有些似乎并不是熟人呢。” 顾惜知她给自己面子,并未直接点出来那些来的女子,身份不算高贵。 “京城里年纪和咱们相当的贵女并不多,我也不想理会那些庶出的。这嫡出的,便只剩下些商贾之家了。好在这些年商户女们也开始念书,倒不像以前那样粗鄙了。” “这倒是。不过惜惜呀,你爹身份不同,可莫要被人给诓骗了去。” “哎呀,我都省的,你莫要在我耳边念叨了。” 说话间,就听到门口的小厮喊道:“贤王殿下到……” 紧接着,又惊诧的喊了声:“太子殿下到。” 站在门口相迎的顾惜也是一悚,她倒是给贤王递了帖子,不过是礼节罢了。她对能够邀请贤王来,其实一点底气都没有。谁不知道,贤王深居简出,有时候连宫宴都不参加,更不要说只是一名普通贵女办的赏花宴。 而叫顾惜更加惊讶的,是陪同贤王一同前来的,竟还要太子云晁。 刘芙也惊讶的合不拢嘴:“今天吹得是什么风啊?刚说了,找不到身份相称的,这就来了两个。” 她说完,不由捂着嘴,歉意的看着顾惜。“惜惜,我有些口无遮拦了。” 外面都说,顾家对皇后之位有企图,这才拘着惜惜,叫她不准嫁人的。她这时候再说这种话来,不仅是给惜惜伤口上撒盐,也是着人口舌。 贤王的身份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可他不良于行,是个残疾。虽生的俊美,但性子却冷淡不近人情。何况,刘芙也隐约听兄长们说,因贤王身份,外界一直有猜忌说,他对皇位有所企图,很是危险。 就怕陛下传位于太子时,为了皇位稳固,会对贤王出手。假若惜惜真的嫁了他,那不是已经一脚迈入火坑了? 刘芙一想到这儿,便忍不住担心起来。 她虽没见过贤王,但听人说他生的俊美非凡,要是惜惜一见倾心,非君不嫁可就糟糕了。惜惜虽柔弱,性子却执拗,那可如何是好? 第二百八十八章贵人 顾惜这还在为今日是什么风,竟把太子和贤王都刮到她这赏花宴上来了。哪知道她的密友此刻内心里满是乱七八糟的想法,竟已经悄悄给她和贤王系了红线来。 已经进门的小姐公子们,此刻更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门口,只因为他们都听到了那个人名—— 贤王殿下。 说来也可笑,阔京城的贵人们,见过太子的人不少,但是见过贤王的却没几个。偶尔有几个的,也是参加宫宴的时候,远远的瞅过一眼。那种场合下,谁敢抬头乱看,自然只看了个轮廓,也不甚分明。 此时,这位传说中的人物终于出现在他们面前,谁能不紧张,不激动的? 而顾惜纷乱间,青石板铺就的步道上,已经迎面走来了几个人。 那些护卫之流的,自然引不起人们的注意,哪怕他们身材高大,英武不凡。 只见一个身材不算高挑,还有些肥硕,脸上始终挂着一道笑容的少年缓缓走来,他头戴尽管,身穿了件宝蓝色绣麒麟的曳撒,腰间佩着镶嵌玉石的蹀躞带,还缀着一枚雕工质感都是上佳的美玉。 一张笑脸虽生的珠圆玉润的,倒是十分清秀,若是再长几岁,身形再瘦下来少许,一定是位美男子。 这位,便是当朝的太子,云晁了。 而靠右的一个位置上,才是众人焦点所在。那是一名比他年纪要长一些,更像一名男子的清俊少年。少年长眉入鬓,目若朗星,高悬的鼻梁下,是一张淡色的唇。一身玄色的长袍裹住他略显纤弱的身形,可病态的孱弱非但没有削弱他周身如有实质的清冷之气,反而更添几分叫人畏惧的寒。 这少年容貌虽出尘,可没几个人敢直面,又哪敢盯着那张好看的脸看个不停。多数都是只看了一眼,便快速垂下头,唯恐被那双幽深的黑眸凝视。 若非这少年是坐在轮椅上,没人敢认这就是贤王殿下了。 贤王殿下今十八,正是成人年纪,却还没有订下婚约。 陛下也从未提过此事,好似是忘了一般。 众人再看这贤王殿下的面容,仿佛有些明了。这样冷漠的如冰雪的人儿,要是找一名妻子,得是什么样的?什么女子嫁给这样的男人,才不被冻死? 阳光正好,透过高大的青木垂下,也没有弱化少年身上的寒。即便是这么热的天气里,他的膝上依旧覆着一方薄毯。而他的脸色苍白,也好像十分畏寒似的。 就算没了腿,也是个病秧子啊。嫁给这样的人,有什么好的? 刘芙心里可惜着,目光不由落在身侧的顾惜身上。 却见她直勾勾的盯着那少年,竟好像出神似的。惊的她清咳一声,又推了推她的手臂。 等顾惜一回神,便焦急的说:“你不可准看上他!” 顾惜一愣生,就听到这话,好笑的问:“我便是看上了,又如何?” 刘芙眼睛都瞪圆了,手指按着额角,哎哟哎哟的直叫唤。“惜惜啊,你是在伤伤我的心啊。为了你的幸福,找什么人都行,可一定不能找这种冷心冷肺的。咱们得找个知冷知热的知心人,对你好,能给你幸福的!” 顾惜听了,捂着唇一笑,无奈道:“好好好,我都听你的。” 刘芙这才满意的点着头,并再三叮嘱:“你可一定不能动心啊。” 顾惜重重的点了点头,她这才放下心来。 刘芙却没注意,顾惜和她说话时,眼睛却始终是看向场中的少年。 其实,这并非是顾惜第一次见到贤王云陌寒。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前两次,是她随母亲进宫给皇后请安,才见到这位深居简出,从未现于人前的殿下。而这一次,他却是因为自己的邀约。 这让顾惜心中忍不住浮现出一个念头,难道那两次并非只有她偷偷看他,他也一直在注意着自己? 但这个念头刚刚浮起,就被她迅速的压了下去。 贤王殿下是什么性格,岂是会偷看女子的登徒子。都怪如佳,说了那么不着调的话,让她也胡思乱想起来。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两位最尊贵的客人身上,也因此没人注意到,在两位客人进门后,紧随其后进来几位年轻貌美的小娘子。 听到贤王殿下四个字,傅静琪的心高高提起,好半天才放下。 她真的挺担心着这位要来到她面前,又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来。一会儿赏花,她最好是不要独自行动,免得会遇到这位殿下。 傅静琪心里想着这些,视线难免会从云陌寒身上移开,看向四周。 便发觉,除了莫允儿,其他几位姐妹,都满是好奇的打量着四周。 这倒是奇了怪,莫允儿不是一直惦记着要嫁一个好人家。在场的公子爷们,哪个不是家世不凡,倒不见她去谄媚? 突然,一个名字跃入她的脑海中,让傅静琪勾了勾唇。 这几日她太忙了,倒是忘记关注莫允儿和沈弘业之间相处的怎么样了。如今倒也不用特意叫人去探察了,这二人想来相处的很是愉悦。就不知莫允儿这几日都待在府中,只靠书信解闷儿,聊表相思该是如何苦闷了。 她忍不住摩挲着下巴,思忖该不该挑个合适的时机,把莫允儿放出府去,好叫她和那位情哥哥相处一番。 苦命的小情人儿啊,倒是叫她在中做了恶人。 “表姐,那就是太子吗?”百里霖眼睛瞪得溜圆,一脸好奇的扯着她的衣袖。她还知道那是贵人,尚且有几分克制。 对平头老百姓说,哪里有面见贵人的机会?一名亲王已经不可思议,何况还是他日要继承皇位的太子殿下。更不消说,陛下还未继承大统,京城中的贵人们各自为政,在背后支持着众位殿下们。 后来先帝一死,皇子们为了夺位,把朝中弄的是乌烟瘴气的。哪个都有野心,谁都想成为帝王。你给我投毒,我派人刺杀你,那段时间,从皇宫里飘来的血腥气,都叫京城的百姓们不敢打开窗户,街上更是不见半个行人。 第二百八十九章猜测 傅静琪看着这位年纪尚小的太子殿下,不无唏嘘。 当今天子继承这皇位不易,便想方设法的帮太子殿下排除各种危机,只为了能让他可以顺利的继承大统。也是不知,这样下去,太子殿下身边是否无人可用。 也难怪这京城中的官宦家的小姐们,会为顾惜马首是瞻了。整个京城中,除了顾惜,又有哪家的小娘子能称得上贵人二字呢? 昔日,那伙皇子们杀红了眼睛,不仅是宫中的公主们,便是在京城中的郡王郡主,又哪个逃脱了杀伐之刃? 到头来,这整个东越,皇族中人寥寥无几,也实在寂寥了。到了当今陛下这里,也只有一双二字。长子不良于行,是个残废,而幼子年纪又小。 傅静琪半翕着眼,有些讽刺的想。天子想要让太子继位,自然费了不少功夫,却不知是否会给他人做嫁衣。毕竟前世时,顾珉之对皇位一直都是虎视眈眈。可惜她深处深闺之中,只隐约感受到皇朝中有些震荡,其余便不大清楚了。 她前世时候死的早,那时候太子还没有继位,至于后来如何,就不得而知了。只是有顾珉之这样一个强大的对手在,这样一个弱小的小太子,又如何是他的对手。就不知道天子那边,要如何对付顾珉之了。 太子云晁年纪虽小,却极有风范。今日乃是赏花之宴,便叫众人不会要讲究,进门后便直接免了众人的跪拜礼。 他不知,在他身后傅静琪倒是着实松了口气。她一名商人,膝盖自然是没什么值钱的,遇到权贵,自然还是跪的。只是眼下一条石子铺成的小径,这要是跪上去,肯定生疼。 傅静琪牙酸了下,在旁人的指引下,绕开前面两位贵人,和众姐妹们便来到了花园。 花园不错,很是雅致,规模虽大,却也并未逾制。 已是七月,花园中开得正好的本该是大片大片的荷花,可这里却有一盆盆的芍药,争奇斗艳着,很是鲜美。 顾珉之虽有不臣之心,倒也要维持个体面。若不是傅静琪有前世的记忆,又如何能知道,在百姓们心目中这位高风亮节的丞相大人,惦记的竟是九五之尊的位置? 可想而知,这些官场上的人儿,哪个人精似的,有点儿权谋难道还能叫你给看出来不成? 傅静琪没有野心,所图的也不过是个安乐罢了。若是有一份滔天的富贵摆在她面前,她也不敢去触碰的。盖因,这世界上做任何事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滔天的富贵是好,可是那代价又岂是她能够付的起的? 也不知道顾珉之如何想的,在丞相之位上,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故非要惦记着那一张龙椅呢? 她徐徐吐了口气,感慨此时不过是天佑三年,虽距离顾珉之暴露自己的野心还有一些时日,却也不短了。 天佑五年…… 也不过只剩下两年而已。 她有些想笑,又不知道何故发笑。大约是,突然发觉,伴随着顾珉之的野心被揭露,距离她前世时的死期也不远了。 只那时时局动荡,又有谁会注意到一名小女子凄凄惨惨的死去? “表姐!” 肩头给人拍了下,傅静琪这才回神。对上的,又是百里霖的笑脸。 这小妮子最近和莫允儿不对付,倒是和‘傅静琪’玩的很好。提到此事,青竹还有些愧疚,说是和小娘子们走的太近了,容易被人怀疑。 傅静琪倒是觉得无妨,就算她们觉得傅静琪有时候会变得不大一样,又能猜出什么?何况,又有什么人闲的无聊,会假扮成一名普通的闺阁女子。 唇角忍不住勾起,傅静琪吐了口气,转身朝百里霖笑了笑。 百里霖呆了呆,小脸儿忍不住红了。她捏着衣角,大大的眼睛扑闪扑闪:“表姐,你,你可真好看。” 傅静琪一怔,嘴角挂着笑,指尖轻轻点在了她的鼻头:“小机灵鬼,小嘴真甜。” 听她这样说,百里霖忙摇着头,努力的解释:“不是的,表姐是真的好看,我才不说谎呢。” 天知道,表姐一向都戴着帷帽,也很少走出明月阁,很是深居简出了。她就算努力瞧,也只能隔着那层厚厚的纱,看到一个隽美的轮廓,和一张很好看的红唇,旁的就再也瞅不到了。 今日是丞相家的小姐邀约,这么多的小娘子一起来赏花,若还戴着帷帽,太过失礼了。 是以,表姐下了马车后,便摘去了帷帽,给身边的丫鬟拿着。 众人这才看到表姐的真容,一身衣裙,并不华贵,反而有些素淡,倒是和表姐的性子很是相宜。她年岁不大,身材很是秀美纤细,一张芙蓉面,美好的已经难以用语言来形容。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眸迷离,总是漾着一抹动人的甜笑,叫人一看便觉得好相处的很。 百里霖哪里见过这样的女子,只觉得表姐好看极了。那种美不是面容多么美好,而是从身体里透出的一种叫人着迷的气质。 一路上她一直偷看来着,还不小心踩到了大姐的脚,惹得她一通牢骚。 寻常表姐话不多,却很中听,没想到真是个妙人儿啊。 哎呀,怎么看都看不够啊。 百里霖一呆,又忍不住痴痴盯着傅静琪看了起来。 傅静琪微怔了下,看这丫头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看,又哪能不明白的。这小丫头呀,恐怕是对着自己这张脸犯花痴呢。 男子和女子在容貌和身材上都有极大的不同,在扮作百里轻尘的时候,她虽然并未对自己的身材进行修饰,但也在肩膀处加宽了少许,看起来威武一些。又鲜少用宽腰带,免得把自己的纤腰束的更加纤细,还惹人注意。 在衣衫上的选择,也更加喜欢直缀,圆领袍多一些。这些衣袍都不怎么显腰身,圆领袍更是可以把腰带向上挪一些,把袍子翻折一些,显得腰部有些宽厚。除却这些,她的眉毛也是特别修饰过的。 所幸她生了一双浓眉,只需要寥寥几笔,便如男子的剑眉一般。唇也要描的淡一些,虽孱弱,却少了几分女气。加之她本就是有名的美男子,又身处江南,自然不会引起他人注意。 第二百九十章麻烦 何况…… 傅静琪勾了勾唇,想到她见过的贤王那张根本不似男儿的面庞,自觉安稳的很。 她扮作百里轻尘也有些时日了,众人皆知百里轻尘自幼年便生的好看像个女娃娃似的,长大后自然是丑不了。这人只能越长越好看,若是越长越丑,那才是奇怪。何况,百里轻尘的父母皆是一等一的好容貌,作为孩儿又岂能差了? 这观念久了,便也不会有人觉得百里轻尘本该是一名女子。 而且傅静琪得了几位夫子的教导,自有一番本领,不会叫人怀疑。 她恢复身份,作为傅静琪,便要把线条修饰的更加柔和,尽量和百里轻尘区分开。‘百里轻尘’生了一双很是动人的桃花眼,总是含情一般,惑得那些个小娘子们恨不得为之生,为之死的。而傅静琪,则是一双凤眸,虽看似相同,却有很大的区别。 再者说来,男子和女子的体态本就不同,自然不会有人怀疑。今日百里家诸位姐妹们的表现,便可证明,她的伪装很是成功。 “表姐,我觉得这园子有些无聊。”百里霖也知道今日来的地方不同,只敢小声嘟囔。 她本当这赏花宴很有意思,结果到了后才发觉,无趣的很。那一干小娘子们都围着那位顾小姐转悠,不然就是眼睛贼嘻嘻的盯着坐在亭子里的一干公子,尤其是太子殿下和贤王殿下瞅个不停。 反观她们一行人,因都是商户女,倒是无人理会,竟连主家都不来。除了顶着大太阳,看着这些无甚趣味的花卉,便无事可做了。 哼,他们百里家的花园更是好看,什么花没有,非要来你这儿看?还得受你们这些人的白眼。若是不喜欢,何故邀请她们呀,真是虚伪。这京城里的小娘子啊,真是一点都不友好呢。 “来了就看看。”傅静琪的眸光扫过那边众星捧月的顾惜,轻勾唇角,柔声安抚:“日后好歹也能和你的那些小姐妹们炫耀,说你去过丞相家的花园。” 百里霖一听,眼睛先是一亮,而后努力挺起胸脯骄傲的说:“我才用不着呢。她们都知道我是百里轻尘的妹妹,各个都羡慕又嫉妒的。表姐,你可要好好抓牢大哥,前往别让她给溜走了。” 她偷偷睇了莫允儿一眼,气呼呼的说:“我看她啊,肯定还没死心呢。这几天也不知道干什么,魂不守舍的,一定又在打着什么主意。这男人啊,还真得好好看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给人家勾搭走了。” 傅静琪瞪圆了眼睛,听百里霖振振有词的,险些要不认识她了。这如姨娘平日里是如何教导她的?怎么她小小年纪,说出口的话竟是如此的……乱七八糟。 这男人岂是看着就不会溜走的?若这个男人有心,一辈子瞒着,你又能如何? 看来有些事,还真得让柳夫人给她们说道说道,免得一个个都误入歧途了。她们将来可是要嫁给人家做正头娘子的,又不是给人家做妾室,非得巴巴的要男人的宠爱。百里家的小娘子们,就是没了男人,也绝不给人欺负。 “表,表姐……”百里霖缩了缩脖子,怯生生的道:“你这样盯着我看,怪吓人的。” 傅静琪吐了口气,一笑:“想到一些事罢了。好啦,既然是来赏花的,就好好看着吧。” 她转身,发觉其他人没跟上来,便领着百里霖去寻。 今日赏花宴来的人可不算少,一不下心走散了可不好。她们可是外来户,在京城又不会久待,和这些平日里就抱团在一起的小娘子们可不同。 “允儿表妹去哪里了?”只看到百里柔和百里若,她不由皱眉问。 “咦?真是的。” “没注意,好像一不留神人就不在了。” 百里柔和百里若很是讶异,两个人都没注意到莫允儿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倒是跟随她们一同前来的青釉说:“奴婢见到允儿小姐穿过按倒月亮门,人便不见了。待奴婢去问问她的贴身丫鬟,请诸位娘子稍等片刻。” 青釉去那边唤住在月亮门旁等待的两名小丫鬟,随后引着人过来。 “你们二人与娘子们说说。” “小姐说要去更衣,让我等在此等候。”那小丫鬟怯生生的,也就十一二岁,一脸懵懂的。 倒是一旁稍大一些的丫鬟回想了下,说:“奴婢说要跟随小姐一同去,她却说不用了。此处乃是丞相府,奴婢规劝小姐莫要随意走动,可她不听,又叫奴婢不要跟随,奴婢只能在原地等候。” 傅静琪敛眉,眸色微深。 她回神看向那边的亭子,却见太子殿下和贤王殿下都不见了。莫允儿该不会真的有那么大的胆子,想要去贵人面前露露脸吧?就怕她一个弄巧成拙,再连累百里家。 不由紧咬下唇,道:“既然如此,就不要去管她。” 却是等其余人都继续赏花的时候,叫来青釉耳语了一番,便提着裙摆,朝那月亮门走去。 她虽没来过丞相府,但诸如这样大的宅院,构造大抵相同。莫允儿若要去更衣,定是假话。她对此处并不熟悉,何故不带一名丞相府的丫鬟去,竟要自己去找?她就不怕走错了,不小心就去了一些厉害的地方,被主人责罚? 傅静琪如何都想不透,更想不起太子殿下和贤王殿下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头都要大了。 她是期待莫允儿惹下一些事端,也好过他日会带来更大的麻烦。她可万万没想过,莫允儿要作死,竟是在丞相府给她惹麻烦。 顾丞相她惹不起,顾小姐她更惹不起,此处的两位殿下更甚。就算莫允儿不小心冲撞了哪位官家的女眷,她又如何帮她解围? 想到此,傅静琪不由提起裙摆,加快脚步。只想赶在莫允儿惹是之前,把她给拎走。 那门后,是一处院落,居中是一片花圃,左侧则是一间屋舍。她看着上方题字的牌匾,发觉此处乃是一座厅堂。再看对面,那座小楼,视野开阔,一二层皆是戏台。 第二百九十一章巧遇 丞相府占地辽阔,前身是前朝的一座亲王府。 莫允儿走了一会儿,就迷路了。 她虽然没有去过皇宫内院,倒是觉得这丞相府已经像是一座宫殿一般豪华了。 你看?有钱有什么用?你有地位吗? 只有当了大官,住上豪宅,享受权利,受人尊敬。 她的脑海中不由闪过沈弘业那张带笑的脸庞,脸颊不由红了一下。 沈公子是她的良人,她会帮助她渡过难关的。他一点都不嫌弃她是一名寄人篱下的孤女,而且他懂得她心中的难过。 他们是知己。 两人才见过两面,但书信已经往来数次。于莫允儿来说,沈弘业就像上天终于垂怜她,赏赐于她的幸运。正因为如此,她才想要牢牢把住他,死死的绝不放手。 卑贱到泥地里的生活她不想再体会了,她想要成为官太太,叫那些看不起她的人,从此只能仰望。 沈公子与她说,叫她悄悄递一封书信给丞相的幕僚。她知他心中有丘壑,只是苦于没有一个恰当时机。 这世道真是不公啊,有沈公子这样努力的人,也有不把他人努力看在眼里的纨绔。就如百里轻尘,纵然家财万贯又如何?钱财在这种人手中,根本就是助纣为虐! 莫允儿在心中咒骂着,努力分辨着周围的一切。她对丞相府毫无所知,更不知道那些幕僚住在哪里。其实,这本不是沈公子央她帮忙,而她自己想要如此行事的。 沈公子的文章写得极好,只要有人肯欣赏他,他肯定能够扶摇直上,好好抒发自己满腔抱负。只有像沈公子这样的人,才是国之栋梁。 莫允儿轻轻咬了咬下唇,有些担忧。若是她没有完成对沈公子的承诺,他会如何看她?他会不会觉得她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 可是,可是……丞相府远比她想象中的要更大一些,而且到处都有人巡视,她根本不敢随意走动。适才也是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她才悄悄离开,若是被人逮到的话…… 想到这儿,莫允儿咬了咬牙,一狠心,暗下决定。 她绝对不能连累沈公子,至于百里家…… 莫允儿冷笑了下,你们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了。若是当初我进府的时候,你们肯对我好一些,我何必要拉你们下水。 “来人!来人!人都死哪儿去了!” 一个嚣张至极的声音在附近响起,莫允儿吓了一跳,慌忙就往一旁的花丛里钻。 没等她藏进去,一道火红的鞭影袭来,直朝她的面门而来。 莫允儿瞪大眼睛,攥紧拳头,吓得连尖叫都不会了。 …… 府中的女眷们都喜欢看戏,百里家也是有一座戏台的。 不过戏台是叔父还在的时候便叫修好的,用到现在有些旧了,倒也比不上丞相府的雅致宏大了。 这偌大的府邸,要是有人藏进去,又如何能够被轻易寻到。 傅静琪倒是有些苦中作乐,一面看着周围的景色,一面搜寻着莫允儿的脚步。 一群小娘子们都在花园中赏景,偏生有人要横生事端,真是晦气。 傅静琪已经努力将前世和今生分辨开来,尽量不要去迁怒莫允儿。可她屡次犯下事端,这一日她要惹了什么事,说不定还会倒打一耙。 她忍不住苦笑了下,前世时沈弘业便是极喜欢莫允儿的,常常流连在她房里。她无法,竟想了昏招,努力去学习莫允儿的一举一动。她们二人在一起长大,她对莫允儿也略有了解。 只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被沈弘业指着鼻头骂着媚俗,更说她不知廉耻。时至今日,她那些对莫允儿微末的了解,倒是派上用场了。 只怕在沈弘业心中,莫允儿就是池中的白莲,纯洁又清丽。可他不知,莫允儿小肚鸡肠。要有人惹着她,她甚至能记住数年,只为了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加以报复。 那个女人为了让她死,甚至不惜放弃她的孩儿,只为了她拉她下水。若不是如此,沈弘业又怎会对她恨之入骨。 他此生的第一个孩儿,可是在她的‘毒手’下,没了的。再加上那时候他们已经把傅家的家产纳入囊中,她一名早就失势的傅家小姐,便是拦路虎。说不定,日后被人提及,还会让沈弘业难做。 相识那么多年,傅静琪自问除了被莫允儿陷害,她并没有对不起沈弘业的地方。也不知道他当时是如何下得了那狠手,最后竟连一口薄棺都舍不得施舍于她。 “阿琪。” 她不由便失了神,直到听到一声轻唤。 那声音冷的紧,也没什么柔情,可清清冷冷的,如山涧中清冽的泉水,在这酷热的时候,带来一阵舒爽。 傅静琪缓缓转身,果不其然便对上了一张芙蓉面。 已经有近两年未曾再见,少年容貌依旧昳丽,却多了几分成年人的风姿,眉宇间更加清俊,便是坐在那张轮椅上也丝毫不会遮掩他身上的光辉。 这便是贤王殿下云陌寒了,傅静琪想。不过,她倒是在小昭寺见过他站起来过,想来他如今坐在轮椅上,也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至于是遮掩谁的耳目,便不得而知了。 贵人之间无小事,她区区一小民,还是不要招惹这些麻烦。 傅静琪敛眉,朝少年福了一福,恭恭敬敬的称呼道:“给殿下请安了。” 少年并未叫她起身,她只能不尴不尬的半蹲着身子。 直到她觉得腿都有些酸了,少年才轻声道:“起吧。” 傅静琪吐了口气,思索着该如何找个借口远离这少年,就听他说:“本王也好久未见阿琪了,今日天色正好,便陪本王走走。怎么?你不愿?” 傅静琪红唇微张,在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儿,脸上却一副恭敬:“民女之幸。” 你那话分明已是威胁,我若是不应,你是不是要叫人硬逼着我陪你一起赏景了? 傅静琪落后一步,也不敢在少年身侧走,更像是跟随。她倒是好奇,此处为何只有云陌寒一人,竟不见任何一个护卫。那个经常陪在他身边的,叫何生的护卫呢? 第二百九十二章逗耍 “到我身边来。”他道。 傅静琪小声说:“民女不敢。” “不敢?”他似乎是低声笑了笑,因她垂着头,便也没看到。 “有什么,又是你不敢的。”她又道。 云陌寒说完,竟有些恶趣味的抬起头,打量着少女的脸色。只见她轻咬下唇,眸光闪躲,好似为难,又好似恼怒了一般。 见此,他竟觉得有些开心。总算不用见到她的冷脸,更不用听她说那些无情的话,岂不快哉。 上次一面,还是在小昭寺。他并未表明身份,却也没见到她的面容。 今日于这宴上,他一眼便认出来在那些个争奇斗艳,穿戴华贵的小娘子们中,只有她穿的最为素净。干干净净的,不像个小姑娘,倒像是谁家修行的老太太。 在临安时,她鲜少出门,常去的地方也只有小昭寺。难不成,倒是真的潜心于佛法? 和要是在她身上看到一串佛珠,倒也不奇怪了。 云陌寒想着,视线落到她的腕子上,微微眯了眯黑眸。 傅静琪恰恰垂了垂手,本是在腕间的袖口垂下,只露出一截细嫩白皙的指尖。 云陌寒眨了眨眼,有些疑心自己眼花了。不然为何,他会看到本该在百里轻尘手腕上的佛珠,竟戴在阿琪手上。 他曾问过这佛珠的来历,只听她说这佛珠是她母亲莫夫人所有,是常年供奉佛前,祈福而来。后来她去世后,就将这串佛珠留给了她。 他们在船上带了这么久,那少年虽不算放浪形骸,他见到她时,人可是总在软塌上,没个坐像。那串佛珠成色极好,油润的很,他不可能错认。 云陌寒的目光便落在傅静琪的脸上,仔细看了看,发觉少女生的和百里轻尘竟有几分相像。 傅静琪哪能没注意到云陌寒的目光,这人都快把她吞吃了。可她偏偏又不能做什么,连句多余的话都不可讲。 之前在小昭寺,作为傅家小姐,她并不知道云陌寒身份,把他当成登徒子,对他岂能客气?可如今不同,不说此处是丞相府,更说眼前人乃是皇子,是亲王,非她一名卑贱的小民惹得起的。 算了,忍忍吧。 “你今日,一眼便认出了本王。”他开口道。 傅静琪轻声说:“还请王爷恕罪,那日是民女无状,冲撞了贵人。” 云陌寒见她敛起裙摆,作势要跪下,忙出声阻止。就见她瞬间就站直身子,竟好像之前下跪字条,是他眼花。 他眉心皱了皱,对这小女子如此的敷衍,略感不快。 果真是阿琪,胆子这么大的小娘子,也是少有了。 “小昭寺那日也是我微服出巡,何谈冲撞。” 傅静琪重重的吐了口气,轻拍胸口:“如此,民女也就安心了。” 安心?我看你从一开始就没担心过。 云陌寒心里有些哽,不上不下的,怪不舒坦的。他都用王爷的身份来施压了,她怎么还能这样偷偷的欺负他?难道他看起来脾气真的很好? 若是傅静琪知他心中所想,肯定要大呼冤枉了。她什么时候欺负他了,真是好冤枉啊。您可是贤王殿下,她只是一名市井小民,又如何有胆子欺负您老人家? 就算真的欺负了,那也是无知者无罪嘛。谁让你当初没有说明自己的身份,难道她还能掐会算不成? 云陌寒到底还要脸面,倒也没把自己所想说出来。不然这女子表面认罪,心中还不知道要如何想。 难道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昔日那么活泼的阿琪,竟变得冷漠又心狠。 这人未免也看的太久了吧…… 傅静琪心中有些无奈的想。也幸好此处没有其他人,不然见到他们这孤男寡女的,难免会生出一些不好的想法来。 “民女对此处不熟,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走了。”傅静琪吐了口气,满脸无奈。她还要去找莫允儿,哪有心思陪他在这里玩闹。他要是大发慈悲,就放过她,好不好? 此时,她倒是有些想念莫公子了。看看,都是性子冷漠的人儿,可那位倒是好相处的很。 就说那日半夏做的那道凉拌菜,那可是贩夫走卒才会吃的粗鄙食物,他也只是露出了片刻讶异,便也从善如流。 莫公子可真是好人啊,虽然心里肯定有不满,却从不会叫人难堪。自己后来还把那些吃不完的凉拌菜,又叫他带了回去,是不是不大好?莫公子心性有些单纯,恐怕被她欺负了也不知道。 两人日后可能还会有交集,她便少欺负他几次好了。 她刚在心中暗暗发誓,便听得云陌寒道:“你便这么不喜欢陪本王?” 傅静琪心里咯噔一声,脸上陪着笑:“殿下说的哪里话,民女能够陪同殿下,是民女的荣幸。” 都说自古皇族多狡诈,古人诚不欺我。 她那些前世的记忆根本就当不了数,贤王殿下性子究竟如何,又岂是她区区一个小民能够知晓的。说他为人冷漠,且不爱与人交际。傅静琪倒是觉得,这位殿下只不过面冷心热,实则是个好人呢。 只是他此刻却逗弄她一个小姑娘,未免太过居心叵测了些吧。还是说,此时他年纪尚轻,尚有几分少年心性,遇到个感兴趣的人便逗弄个没完,只为了给自己找趣味? 傅静琪不禁狐疑的看了少年一眼,只觉得若真的是如此,这位殿下未免太过无聊了些。 “你在心里腹诽本王?” 少年清冷的嗓音很是好听,一如他给人的感觉,低沉悦耳,又带着几分华贵。 傅静琪抚了抚耳朵,只觉得老天倒是不公,这人已经生的这样完美,就连声音也如此的动听,真是让人不甘心。 “民女岂敢。”她垂着头,故意装出一副惊恐模样,嗫诺的说。 云陌寒睇了她一眼,她倒是惯会做表情,这样可怜兮兮的,好似被谁欺负了似的。只是她约莫是忘了,不知道他此刻是坐在轮椅上,她若做什么表情,他也只消抬头,便能一览无余。 嘴上说着‘岂敢’,可面上的神色倒是如常的很,分明是根本就不怕。 第二百九十三章玩过头 盛夏已过,园中还是姹紫嫣红。 蜜蜂嗡嗡,蝴蝶翻飞。 高大的树木上,沉重的叶片遮挡着恼人的阳光,倒是给人些许阴凉。 云陌寒看着,便忍不住道:“阿琪同百里轻尘不愧是表兄妹。” 傅静琪一愣,心道:难道他是看出什么来了? 便听他继续道:“这性子倒是像的很。百里轻尘也会做戏,想来阿琪也是学了不少。只是这样,不好。” 傅静琪线是被他气到,旋即脸色一红,又有些尴尬。自己做戏,还真叫他给看出来了。 “其实,你便是说实话,本王也不会怪罪于你。” 一口一个本王,你说不怪罪,难道我还真的能信了? 傅静琪嘴角嚅动着,小声的说:“于情于理,殿下都不该称我为阿琪……”她可是个女儿家,被一个外男这样亲密,难道清白不要啦? 云陌寒微怔了下,似是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翻话来,隐隐有些受伤。 曾经他和阿琪才是亲近的人,又有百里轻尘什么事?现在倒好,她竟指责自己? 云陌寒心气儿都不顺了,恨不得直接从轮椅上站起来,掐死这个小混蛋。 何生和莫寻劝告他的话,他是记在心里,此刻倒是半点儿都想不起来了。什么叫他好好确定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只是一时的错觉,其实并没有喜欢这小娘子。不过是因为幼年结识,又因为她离奇失踪,心中惦念着放不下。 又说那是别人的未婚妻,叫他还是不要太过靠近的好,免得影响这小娘子的闺誉。还不忘打趣,说人家可是半点儿心思都没有,只有他在这边儿一把火烧得旺盛。 云陌寒简直要气个半死,就算阿琪现在想不起来又如何,他非要把这个狠心的小娘子带回家里去不可! 带回去后,就把她绑在家里,叫她往东就往东,叫她往西就往西。 云陌寒性子虽冷,却又不是没有脾气。这一年多来,每次与傅静琪的书信,可从未得到过回复。他甚至都不知,那人是否有看过他写得书信。 每次信寄出去了,他这心里像有一只猫爪子轻轻的抓挠。他都恨不得学了那登徒子,去爬小姐的绣楼。 此次再见,他不仅见到了她的容貌,而且她这样装模作样的性子,处处都是阿琪的痕迹。往昔的记忆攀上心头,一面是不甘,一面又是难过。 就算他后来给惠贤大师去了书信,仔细询问过,生魂离体后的症状。说此症状如失魂,等魂魄归来,许会得到一些,也会还会失去一些。 云陌寒又如何愿意承认,他是被失去的那一部分。 他这辈子第一次这样认真的对待一名女子,却被对方把自己的真心弃之若履,何人能忍? 她在这里与他虚以委蛇,还不是畏惧他的身份。若不然,早似在小昭寺重逢那次,不客气的把自己赶走了。思及此,他倒有些庆幸幸好来了赏花宴。不然,又如何见到这小混蛋对自己曲意迎合的模样。 “哦?” 傅静琪便听到这位尊贵的贤王殿下尾音上扬,带着很细微的愉悦。若不是她此刻还要装出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倒是真的很像看看,此刻他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了。 也不知道这冷面的家伙,要真的露出一脸骗了别人钱的愉悦,该是什么表情。啊呀,有些好奇啊。 “若是本王不肯的话,你又该如何?” 傅静琪几乎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哪里料到会听到这样不要脸的话来。眼前这人真的是云陌寒,前世那位始终处于众人焦点的贤王殿下,而不是别人假装的? 他,他怎么能说出这么流氓的话来! 云陌寒的话音刚落,便感觉到身侧的少女呼吸一下子紧了,而且她的脚步不自在的后退了几步,好像要避开他似的。 他心中颇为愉悦的想,现在才想起来避开我?晚了。 “本王觉得阿琪这个称呼很叫人喜悦,难道你不觉得?” 傅静琪倒是想,那也得这个人给他拒绝的胆量啊。 沉默了半晌,她只能说:“殿下喜欢就好。” 听到从牙缝里挤出的语句,云陌寒愉悦的勾了勾唇。他此刻的模样,若是叫他的那些下属们看到,肯定会集体看郎中。云陌寒,又怎么会笑呢? “你过来。”他道。 傅静琪迟疑了下,只得小心翼翼的靠近。 “蹲下来。”他又说。 傅静琪迟疑的时间更长了,可少年目光灼灼,她又能怎么办,只得慢慢蹲下。 “看着我。” 傅静琪缓缓抬起头,便对上了一双古井无波的黑眸。亏她还想着,他现在肯定满脸带笑,没曾想脸上没个笑容也就罢了,眼睛里竟然也没半分笑意。 唉,倒是怪没劲的。 “殿下……” 话音未落,脸颊就被不轻不重的掐了一下。 她心里一阵悚然,几乎是惊恐的瞪向他。 这看登徒子的眼神…… 云陌寒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 他出身高贵,但常年待在红叶山庄,其实个根本没有机会和女子接触的毛头小子。就是风月场上那些手段,也是拿不出来。 傅静琪还当他要做什么,此时倒是松了口气。她戴的又不是人皮面具,倒也不用担心了。 只不过嘛…… 云陌寒看着少女腾地一下站起来,后退几步,白着脸气愤的指责:“就算您是王爷,您也不能随意欺辱民女!” 他怎么就欺负她了?他只不过是好奇罢了。当初阿琪是以游魂状态在他身边,除了雷雨天,他几乎察觉不到她的存在。知道她好活的好好的,肉体是鲜活的,想要触碰的愿望就一日比一日更加强烈。 可看着傅静琪的眼神,他陡然想起,他适才的行为,倒真的像是一个浪荡儿在调戏一名良家女子了。 这下可好了,他百口莫辩。 何况,他心中也早有企图。 云陌寒吐了口气,准备安抚之。 岂料,他刚张了张口,就见少女提起裙摆,如林间的一匹幼鹿,瞬间就消失在丛林间。 只有他徒劳的伸着手,像个傻瓜。 第二百九十四章找到 傅静琪哪敢继续待着,她怕再待一会儿,自己那点儿小算盘就被云陌寒给察觉了。 她刚刚那番举动,骗骗这位意外纯情的贤王殿下也就罢了。等他回过神来,肯定要她好看。 傅静琪提着裙摆,小跑着想。前几次的遇见,这位殿下是个极好说话的人,性子虽冷,倒也不是会随意迁怒他人的。若不然,她哪里敢跑。 这跑得了和尚,难道还能跑的了庙?不说京城的傅家,就说临安的百里家,只要他有心,难道还抓不到她? 都怪莫允儿,要不是为了找她,此刻她还在花园里好好的赏花,哪有这么多麻烦。 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傅静琪的脚步顿了下,几乎是立刻就看向发声处。 这声音实在尖利的很,刺得她耳朵都疼了。 傅静琪分辨了下,便朝着这声音处快步跑去。 果然,就见一个不大的小院里,一名穿着火红衣裙的少女,手中挥舞着皮鞭,正毫不客气的抽打着面前一名穿着水绿衣裙的小娘子。 这小娘子可怜兮兮的缩在地上,哭的眼泪鼻涕的,头上的珠花都掉了一地,实在是可怜。 果真是莫允儿啊,她就觉得这声音熟悉的很。 傅静琪不敢轻易出头,此处乃是丞相府,谁知道莫允儿不小心得罪了哪路神佛。 看来只能以静制动,再观望一下,看看如何出手了。 她朝红衣少女看去,乐了。 这少女倒是有些熟悉,正是当初她在临安遭遇两次的那位江湖大小姐。她记得,她好似叫独孤迦,是独孤怀最宠爱的女儿,名副其实的大小姐。 这几年独孤堡风头正劲,手下那帮人查到的东西还真的不少。就说这少女,可是个狠角色。你只看到她狠心挥着皮鞭,哪知道她是真的敢杀人。这几年来,死在她手上的人,没十,也有五了。 而且此女性子诡谲,心思更是狭隘,若真的招惹她,那可真是没什么活路了。 她曾被人羞辱是个小娘养得,上不得台面,更说她仗着的不过是独孤怀的宠爱。 那时候她才六岁,自然是做不了什么。可谁想到,六年后,已经十二岁的独孤迦,会费尽心思找到那几人,竟找了一帮乞丐凌辱一番。事后,几位小娘子清白尽失,纷纷自尽。 而这几位的家人,气愤不已,派人找上门来。虽不知道情形如何,但这几个曾经在江湖上也有些名气的家族,渐渐就不再出现在人前了。 试问,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已经有这么狠厉的心肠,到了如今难道还会修身养性不成? 傅静琪真的要给莫允儿气死了,你乱跑也就罢了,怎么还跑到这么偏僻的院落里,又是如何遇到这个煞星的。最郁闷的是,她还不得不救她。她虽和莫允儿不对付,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在别人手里。 …… 要说莫允儿今日也是倒霉。 沈弘业只是光撒网,再加上有心报复傅静琪,才对莫允儿百般呵护。他哪里知道丞相府是什么样子,更不知道那个能给他带来好处的谋士住在府中的什么地方。所知道的,也不过是他人闲聊之语,一点用处都派不上。 可莫允儿却不知,她一直以为沈弘业是有大造化的,跟在他身边一定有好处。再加上她少年时候身边长大的都是些乡土少年,而沈弘业温文尔雅,待她又十分温柔。 少女可不就把一腔相思,都倾注在这少年身上,盼望着她梦想中的良缘。只是这良缘,是缘分,却也是噩梦。 此时的莫允儿还尚不知道等待她的将是什么样的结局,她正努力寻找着那位谋士。只要找到了他,把沈公子写的文章给他看,他一定会赏识他,再把人推荐给相爷的。 等到那时候,就是她风光大嫁的时候了。 莫允儿还兀自做着白日梦,不曾想一根鞭子就朝她抽了过来。逃荒的路上,她也曾见证过死亡的恐怖。但是没有任何一次,她和死亡靠的这样近。 啪! 火红的鞭影直接抽打在她的肩头,一阵火烧般的感觉,随之而来的就是剧烈的疼痛。 莫允儿跌倒在地,捂着鲜血横流的伤口,尖叫起来。 独孤迦本是像那些丫鬟发难,哪料到闯进来的会是一个陌生人。看这少女身上的衣裙料子都是簇新的,式样也不错,难道是来府中赏花的哪家小姐? 她的眉心不由皱起,这可麻烦了。 来时爹爹就告诫她,让她不要惹事。谁能想到,会有人主动跑到她的鞭子下,给她打的。 还有她装模作样的做什么,不过就是被抽了一鞭子,倒像是要死似的。 独孤迦性格火爆又残忍,在独孤堡的时候,她身边的下人都是精心挑选过,各个都会武。 丫鬟们看似柔弱,可早已经练过功夫,被抽一鞭子也不算什么。可莫允儿不同,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身上的皮肉娇嫩的很,哪经得住这样一鞭子。 “你快别装了,吵的我头痛。”独孤迦按着额角,气得直骂:“快滚出去!” 莫允儿疼得撕心裂肺,可这个抽了她一鞭子的始作俑者,竟然打算什么都不做,简直是气煞人也。 她捂着肩膀缓缓站起来,嘴角扯开,露出一抹淡笑。“请问小姐是何人,又与丞相府有何关系?” “你问这些干什么?”独孤迦皱眉:“这些和你没关系。本姑娘心情好,暂且饶你一命,快滚!” “知道小姐姓甚名谁,他日也要登门拜访才是。”莫允儿知道自己人轻言微,此次赏花宴来的小娘子们,哪个不比她尊贵。可即便如此,难道她就应该被人用鞭子抽打吗? “小女姓莫,倒是不值一提。不过小女的表兄倒是少有几分颜面,日后也好替小女从姑娘这里讨个公道才是。” 她倒是不信百里轻尘会给自己讨公道,可此次她们出来,是应了顾小姐的邀约,代表的可是百里家的脸面。若是百里轻尘什么都不做,岂不是把脸皮置于地上给人家踩。 第二百九十五章出手 独孤迦自小是在宠爱中长大的,从未对人低过头。 就说这一次独孤怀让她来京城,她是万般的不乐意。 顾珉之是独孤家的同盟,又身居高位,和这些江湖草莽可不同。独孤怀再鲁莽,也绝对不会让独孤迦得罪顾家的人。来之前,是千叮咛万嘱托,又给她身边那排了一些护卫。说是保护,实则是监视。若她有任何过激的举动,这些人肯定要阻止的。 因今日是赏花宴,护卫们不好跟随。独孤迦早前在顾惜那儿落了面子,正愁没机会发泄,莫允儿就闯了进来。而现在她又说了这些威胁的话,独孤迦岂能乐意。当下,又是一鞭子。 也正是这一鞭子,惊动了傅静琪,让她得知了莫允儿的所在。 “我便是打了你又如何?我就是杀了你,你家里人还得给我来赔罪。” 只是独孤迦倒是没想过,那些登门给她赔罪的,怕的不是她,而是独孤堡的势力。独孤堡这些年来,在江湖上地位卓绝。她又是独孤怀最宠爱的女儿,这些人也只能苦苦忍着。 可这身份也只能在江湖上用一用,到了京城,可没半点儿用处。难道独孤怀还能因为给女儿撑腰,带着人杀进京城? 傅静琪在心中默默算了算,得罪独孤怀虽然有些麻烦,但也不算危险。她乃东越子民,东越又非百余年前,任由武林人称大。要是独孤怀真的对百里家发难,她倒是要佩服几分呢。 江湖人可最不乐意的,就是招惹官府了。她在江南好歹有些地位,怎么可能让人欺负了。今日莫允儿来,代表的是百里家的面子,看来她只能出手了。 “且慢。” 独孤迦又待挥下一鞭,就听到一道清清淡淡的声音。 紧接着,一名穿着素色衣裙的少女缓缓走来。 少女眉眼精致,表情却是清淡的很,好似没什么生气。若她说,这人就像庙里泥胎做的菩萨,没什么趣味。 独孤迦只看了一眼,便不太喜欢。 独孤怀的发妻,也是独孤迦的名义上的母亲,从不理会后院事,整日吃斋念佛的。可不管独孤怀如何宠爱后院的那些女人,这些女人永远都不能越过这位夫人去。 就连独孤迦,也因为她生母地位低下,才被记名到了独孤夫人名下。 独孤迦不甘心的很,她一种觉得夫人看她的眼神,虽是温和,却没什么喜爱,更像她是什么脏东西似的。如今在看到一个和母亲有几分相像的少女,更是一把无明火直接烧了起来。 “你又是从哪儿冒出来!” 虽说少女颜色不错,可这样生气的样子,实在是不讨人喜爱啊。也不知道平常的时候有没有人对她说过,她生气时候,双目圆睁,鼻孔翕张,脸颊都大了一圈儿。 莫允儿一听到这嗓音,猛地回头。旋即,她连滚带爬的来到傅静琪身边,激动的喊着:“表姐。” 傅静琪睨了她一眼,没做声。 “你们是一伙的?” 其实,傅静琪一直好奇的很,独孤怀就算不会教导女儿,也不至于把一个好好的女儿,教的不成样子。 独孤迦这哪里是脾气火爆,该不会是傻吧?做事从不考虑后果,只凭自己心意,看起来倒是爽快。可在独孤迦身上,只能看到她处处惹事。 要是没有独孤怀撑腰,这样的人走在大街上都可能给人打死。 傅静琪唏嘘不已,淡淡道:“我是她表姐。可是她做了什么事,让小姐不高兴了?” 果真,独孤迦回答:“我看她不顺眼。” 和她猜测的一样啊,这位还真的是让人看了……挺不舒服的。 “原来竟是这样。” 莫允儿快急死了,怎么这个表姐说话轻声慢语的,没什么气势。瞧瞧她说话的语气,这不是明摆着要让惹麻烦嘛。就怕眼前这个煞星听到这话,会突然发难。 “既然小姐只是看我表妹不顺眼,便不算大事。那么,我是否可以向小姐追究,你用鞭子打人一事?” 独孤迦长这么大,还真的没遇到过有人竟敢这和她说话的。 “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这些年有些顾珉之在背后,独孤堡的势力越来越大,隐隐要成为龙头老大的意思。在独孤堡里,独孤怀就像是个土皇帝,让你生就生,让你死,你就绝对活不到看到明早的太阳。 在这种风气的影响下,独孤迦根本不把人命当一回事。就算来到京城这遍地都是贵人的地势,她也不曾改过。之前她十几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你叫她改?可能吗? 正好,傅静琪本来也不打算和她讲道理的。和这种人讲道理,她不仅听不懂,还会浪费你的时间。有那功夫,她宁愿去拨拨算盘,多赚些钱了。 “允儿,你先去花园那边找人去。你这伤耽搁不了,久了小心烙疤。” 傅静琪倒是不担心莫允儿不去找人,她身上可伤着呢。要不去找人,难道要一直流血? 其实,莫允儿心中倒是有这个打算。干脆让傅静琪被人一鞭子抽死算了,可她身还伤着,这可伪装不了。她眼珠子一转,便计上心来。 却听少女说:“我已经和大家交代过了,说是出来找你。”意思是,你要是假装不知道我去了哪里,到时候真的出了什么事,你也逃不了干系。 莫允儿愤恨不已,和身上的伤处已经疼痛难忍。她只能把心中的不满压下,小声说:“那表姐小心。” “好说。” 莫允儿脸皮抽动着,慌忙就往外跑。 独孤迦一看人跑了,便要追。 傅静琪看这架势,叹了口气。 看来她可真是高估这位了,这分明就是个用拳头说话,全然不顾其他的主儿。 她想了想,觉得干脆自己也逃跑算了。 好,就这么办。 这小煞星不管不顾的,要真叫她在丞相府杀了人,她也敢的。谁让她根本没脑子,压根儿不会想这么复杂的问题呢。 只能祝福莫允儿了,希望她跑的够快,不要被追上了。傅静琪不禁有些同情的想。 第二百九十六章获救 傅静琪倒是想和对方晓之以理,晓之以情。可看这情形,估计没等她说半句话,一鞭子就挥过来了。 就算最后讨了公道又如何,还不是得在床上修养个十天半个月的。 莫允儿倒是怪能忍的,都疼成那样了,除了她之前听到的尖叫,倒是不见她还有其他反应。 嗯,是条硬汉。 在心中腹诽不止,傅静琪的脚步也没有停下。 她感慨独孤迦的轻功不算好,脚程倒也没有很快。 正想着,便听到身后有一阵破空声。 傅静琪忙向一旁躲开。 啪! 那鞭子抽打在路边的花盆,只听到咔嚓几声脆响,花盆就碎了一地。 傅静琪轻拍胸口,暗道好险。 独孤迦一击不中,更是恼火。她恨不得把傅静琪抽筋扒皮,才能消解她心头之恨。 其实,这不过是件小事。不过因为独孤迦最讨厌有人忤逆,傅静琪的行为可不就是触霉头。 自莫夫人给她请了夫子后,她便开始习武。只是她不是习武的料,这些年也没什么成就。和独孤迦一拼,也只有自己的脚程了。 她一面跑,一面仔细看向四周。也不知道这丞相府究竟怎么回事,她这一路上,竟连半个人都见不到。 其实,她这也是巧了。 今日的奴仆泰半都在花园忙碌,还有一部分是因为顾珉之碰巧在家中招待客人。未免小娘子们误入,奴仆便在附近守着。丞相府辽阔,可顾珉之的家人却不多,不少院落自然也空落着。而像这平日里就鲜少来的院落,自然是半个人都没有。 …… “杀人啦!” 云陌寒听到这声音眉目一凛。 “何生!” 不等他发布命令,何生便运起轻功,几个起落间,再返归时,手里已经多了一个小娘子。 小娘子显然受了惊吓,发髻歪斜,发钗也摇摇欲坠。一张青白的小脸满是惊恐,她捂着唇,泫然若泣,当真是不能再可怜了。 云陌寒脸色一沉,招手唤道:“过来。” 才分开不过半个时辰,她怎么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看她这样可怜肯定是被歹人吓坏了,我便不和她计较她偷跑一事了。 若是傅静琪能知道他心中所想,定要大大翻个白眼儿了。她什么时候被歹人给吓着了?分明是那个叫何生的护卫直接把她从地上拎起来,陡然跃到半空中,这才让她受了惊吓。 少女瑟瑟发抖,就像大雨天被雨水淋湿毛发,又无处躲藏的小鸡崽,怜意大盛。若不是场合不多,他倒是想把少女揽入怀中,好好安抚一番才是。 至于那声“过来”,傅静琪自然是当作没听到。 云陌寒眉头便皱起,复又唤道:“过来。” 如此,她才一脸不情愿的走了过来。 云陌寒看她扭捏的样子,心中一叹。他的阿琪到底和其他小娘子不同,这时候不该投入郎君的怀抱,撒娇卖乖,让郎君把坏人赶跑吗?她这不情愿的,倒像是赶赴刑场。早知如此,他又何必这么着急担忧? 可人一到他跟前,他便有些迫不及待的握住小娘子的小手。 傅静琪被他吓了一跳,差点儿真的要跳起来了。她的脸上和身上虽然能够掩饰,可一双手却没办法伪装。 作为一名小娘子,平日里也就绣绣花,写写画画,可她却是习过武的,手心里如今还有一道疤痕。这要是被他握住,还不是立即就会发现疑点? 傅静琪看着自己的袖口,憋的脸都红了。 幸好她这些衣裙是由青釉置办的,说是近来京城的小娘子最是时兴袖子长长,连指尖都能盖住的裙衫。说是行走起来,长长的袖子随风摆动,很是曼妙。 傅静琪倒是不觉得有何曼妙,只觉得这衣裙今日真的救了她一命。 云陌寒手里也没敢用力,免得自己太像个登徒子了。可小姑娘脸通红,凤眸也似含了一层水光,好似被他给欺负了,委屈着呢。 他手里一抖,差点儿没把人握住。 何况,这身边还有一个木头桩子立着的何生。他就是有心和她一诉衷肠,也不是时候。 “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这样低柔的声音,叫何生瞪大眼睛。 傅静琪听到他异常温柔的语调也被吓了一跳,再看何生使劲儿揉着眼睛,更觉尴尬。她只能垂着头,小声说:“刚刚在院子里遇到一个疯婆子正欺负我表妹来着。我本是打算和她讲讲道理,然后发现她脑袋不清楚,根本讲不明白。” “哦?”云陌寒来了兴致,故意问道:“怎么就讲不明白了?你的小嘴不是厉害的很?” 他的话音一落,就听到一旁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云陌寒皱眉:“何生……” 何生顾不得自己狼狈的样子,忙摆手:“属下昨夜着凉了,绝对不是,绝对不是……”是什么?他哪敢解释啊。自家主子没开荤,哪能知道男人们的荤话有多不着调。就这话,要放在风月场上,可只有老手说的出口。 云陌寒不懂,傅静琪又不是傻瓜,一看何生这样子,便知道他想歪了。 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属。这人还什么都没做,就有人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气得不行,使劲儿挣脱,但男人虽是松松握着她的小手,可力气委实不小。 算了,她不计较。 “她半句话不说,便挥着鞭子抽过来,哪里是能讲道理的?我要继续待下去,还不得花了脸。到时候又哪能嫁得出去……” 后一句自然是嘟囔,却也保证云陌寒绝对听得到。 哎呀,她就是要刺一刺这位殿下,免得他以为这世上的女子,只管他招招手,就都要投入他怀抱似的。 云陌寒听到前半句,脸色一沉,再后面那句嘟囔,脸色是愈发的不好了。 就知道惦记着嫁人,怎么能这么不矜持! “没想到丞相家竟有这种疯婆子。” “谁知道呢。”傅静琪随口说,耳中听到挥鞭声,她勾着嘴角笑了。 来了,她对付不了的人,难道云陌寒还不行?若真的不可以,这位殿下当的也够窝囊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请便 也不怪傅静琪这点子坏心肠,实在她现在可是披着一副柔弱小娘子的皮子,要是突然跳起打的独孤迦满面桃花开,后脚就得被人一剑斩了。 独孤迦武功实在不行,大抵是独孤怀宠爱,又加上她脾气不好,教导她武学的师傅哪敢真的叫她吃苦。 何况,若想武功有进步,还需要和人切磋,增长见闻。 独孤迦一言不合就要人死的性子,谁能受得了她?就算真的有人对独孤怀尽忠,也不愿意因为一个半大的丫头丢了自己的小命。这要是被人知道了,都得把脸丢到下辈子去。 这样下来,独孤迦被所有人捧着,便自以为武学第一。其实,不过是些可看,可以唬人的花架子。真遇着不把她当回事儿的,一巴掌就能让她昏过去。 若不然,冷玥为何胜的这么轻松。 脑海中转了几圈,傅静琪好似没听到鞭子的破空声,依旧垂着头立在云陌寒身边。 倒是那小妮子的利喝已经到了耳边:“贱婢,纳命来!” 何生还在一旁装木头桩子呢,一听这话,再看这来人摆明了要杀人的架势,腰间长剑抽出,直接给她挡了回去。 独孤迦自从独孤堡来到京城,一路上可是生了不少闷气。那一干护卫,只叫她要乖巧,不要惹是生非。只是这话也不能明着说,谁知道这大小姐回去后会不会和堡主告状。 若独孤迦不是独孤怀的女儿,倒真要被人骂上一句狐狸精了。 谁也不想奉命行事,最后却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对这位小祖宗,自然只能说道理,又不敢强加干涉。 独孤迦随了独孤怀激进火爆的性子,她父亲的聪明倒是没有继承分毫,只有一腔鲁直,常常惹是生非。偶尔有灵光一闪,大多都不是什么好计谋。 她在独孤堡当她的小公主,来到京城里也有心收敛。以武犯禁乃是百余年前,引得当时的朝廷对江湖人发布追杀令,以至于整个江湖人心惶惶。不少门派趁机解散,许多高手也都归隐山林,不再过问江湖事。 那一段时日,可谓是武林上最黑暗,也最屈辱的一段历史了。但后来人想明白了,江湖和朝廷本就是两个不相干的地方。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朝廷也有自己的律法。 江湖人之间讲的自然是江湖上的规矩,但若牵涉到普通百姓,便得依循着朝廷的律法了。是以,若非必要,江湖人是鲜少会把普通人扯进自己的麻烦中。 独孤迦会不懂这个道理?只是她这些年游历各处,身边始终有高手护卫。便是因一时的不痛快杀了人,手底下有一群人给她处理这些事务,保管她清清白白的给摘出来。 独孤怀把独孤迦送入京城,也是给顾珉之看看自己的决断,把一个把柄送到他手上。 可是,行前他并未把此事告知给独孤迦。也是因为知晓她的性格,过于激进从不考虑后果,还十分愚蠢。此事让她知道后,反倒是不美。说不定,还会横生事端。既然如此,便让她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少惹下麻烦为妙。 独孤迦在丞相府是被当作上宾,可当初在独孤堡内,顾惜自一见面便不大喜欢她。又因后来独孤迦也给她惹出几个麻烦,让顾惜丢了脸面,此次也不过维持表面体面。这些家族中的小娘子们,总是会做人的很。便是心里恨极,也不会在面上表现出来,免得伤了和气。 顾惜的这番好意,独孤迦并不领情,她可是觉得顾惜看不起她,总想着要偷跑回独孤堡去。这一次赏花宴,她其实是不喜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也有身边的护卫们担忧,独孤迦一个不小心,冲撞了贵人,给堡主的大业横生枝节,这才劝她不要去。 独孤迦被人落了脸面,这下可什么都不顾了,就想着要把这些人通通杀光才好。 眼见何生挡了她的鞭子,脸色一沉,更是严词厉色的逼问:“你又是哪个,要替她出头!赶快把这贱婢交出来,本小姐饶你不死。” 何生有些年头没听过这么嚣张的狠话了,嘴角一抽,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更让独孤迦气愤不已,鞭子指着他便骂道:“小贼,你今日是要本小姐不痛快了!” 何生清咳了下,好笑的问:“还没问,你又是什么人?这儿可是丞相府,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丞相家的小姐也能掌管他人生死了?” 独孤迦也看过话本子,她一直以为贵人们不过一句话就能断了人生死。须知,话本子上的都是杜撰也有夸大,总有失真的地方。贵人的确是能掌管他人生死,但也那是暗地里。要是哪家的贵人,不分青红皂白就要了别人的性命,虽不至于有牢狱之灾,但对这名声上一定有影响。说不准,有那个御史还会参你一本,保你在陛下面前好好的露一回脸。 “知道我是丞相家的人,还不速速给本小姐跪下!本小姐打的痛快了,便能饶你一命。” 三句话不离死啊死的,这小娘子好重的煞气。 何生撇嘴,看向身后的少年。 “殿下,您看……”属下这武功对付一个小娘子,还不是手到擒来。可你也不能让我直接就对小娘子出手,这未免也太不男人了。 云陌寒抬眸,睇了这少女一眼,眉心微皱。 不知道为何,他觉得少女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曾经在哪里见过了。 “打伤了本王找人医,打死了本王找人埋。” 何生一听,挥舞着长剑,桀桀怪笑道:“那属下可就真动手了啊。” 独孤迦一看这架势,头一回被吓到了。这人冲天的‘杀气’,难道真的要致自己于死地?! 别说是她,傅静琪也是吓了一跳。不过她只是愣了一下,而后就回神了。 云陌寒又非嗜杀之人,何况这里可是丞相府,是顾相的地盘。他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可能直接叫手下人把一名小娘子斩杀于剑下?这话就是吓吓独孤迦罢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叫破 独孤迦第一反应就是跑。 但多年的经验告诉她,她面对的是一位真正的高手,从这种手下逃脱,简直是匪夷所思。 她吞了吞口水,握紧长鞭,告诫自己不要露怯:“这里可是丞相府。” 哟,气势一下子就弱了。 傅静琪挑了挑眉,嘴角划过一道浅笑。 看着这位大小姐本质上还不是一个欺软怕硬的,遇到比她厉害的,这不就怂了? 云陌寒还握着傅静琪的手指,忽然感到她颤抖了下,就以为她是害怕,不由低声安抚:“莫怕。” 谁怕了,我这是激动的。正好可以看到独孤迦吃瘪,她还不好好欣赏? 只是,对上云陌寒关切的眼神,她只能用伪装了的语调,小心翼翼的说:“我不怕。”声线颤抖,倒像是强自镇定。 云陌寒眉间的皱褶更加深刻,他抿着唇,一言不发。 今日顾惜邀请了各家的小娘子们一同来赏花,谁会想到丞相府中竟然有一个疯婆子。这样的人若放了出去,也不知道是多大的麻烦。 云陌寒吐了口气,对何生道:“叫王禄来。” 何生颔首,掏出一只铜哨。 一阵尖利的哨音后,不止是王禄,还有随行其他几名护卫。一看眼前这分明是对峙的画面,纷纷站在了云陌寒身侧,呈护卫状。 “殿下。”王禄恭恭敬敬的问:“可是要奴才处理此事?” “去问问顾相,他这府中可是进了贼人。此人一出现,便挥舞着凶器,要打要杀的,本王受了惊吓。” 云陌寒坐的四平八稳的,任谁也看不到他这是受了惊吓的模样。只不过他脸色苍白,一副孱弱的样子,便说受了惊吓又如何?难道你还能拆穿不成。 王禄喏了声,便快步离去。 他素来办事稳妥,云陌寒将此事交给他自然是完全放心的。 人是丞相府的,总该给交代才是。 何生命人看管独孤迦,不许她乱跑,便推着轮椅,把云陌寒带到了树荫下。 “殿下,属下觉得此女有些眼熟。” 傅静琪的手还被云陌寒牵着,只能跟着他一同来到树荫下。 此时阳光正好,不是很热,树荫下凉爽的很,倒是自在。 她盯着自己的脚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听云陌寒对何生说:“可是在哪里见过?” “唔……记不起来,可能是无意中遇到过。” 何生可不敢认,那小娘子生的的确是貌美,但那性格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也不知道她爹是如何把她养大的,才这般愚蠢。 “那么……” 傅静琪听这两人说下去,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何况这人一直牵着自己的手,也不是成个样子。说不定待会儿丞相府的人便会过来,看着他们两人这样,这算什么? 不说她半点儿也不想和皇族扯上关系。更何况,她可是‘百里轻尘’的未婚妻,被人撞见和一个外男这样亲密,名声好要不要了? 她看着两人相牵的双手,故意用带着几分惊惶的声音说:“殿下还是放开民女吧,这要是被人看到了,与殿下名声有碍。” 何生便见自家主子,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一点点的松开了那小娘子的手指。那模样,简直比让小狗放弃自己爱吃的肉骨头都难受。他差一点儿都想要冲过去,让这小娘子好好怜惜一下主子,他实在太可怜了。 只怕他这话一出口,主子肯定恼羞成怒,到时候给他发配到乌桓,这辈子不许他回东越都有可能。为了自己的幸福生活,何生决定管好自己的嘴巴眼睛,绝对不乱说,也不乱看。 手一松,傅静琪吐了口气。 手心里一阵湿濡,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握了多久。 她有些犹豫,是要继续留在这儿等待丞相府的人来处理此事,还是借着机会回去花园那边。 傅静琪在这里踟躇未定,云陌寒便给她做了决断。 “你回去,去那花园,这里有本王。” “那留您一个人在这里,真的可以吗?”她只是随口一句关切的话,不想杀念眼睛一亮,整个人都有些激动了。 傅静琪唯恐他还要说什么叫人为难的话,慌忙行了一礼,拎着裙摆便匆匆的跑开了。 云陌寒看着她的背影,不舍又无奈。他又有什么立场留下她?假如他真的把她强留下,她肯定会恨他的。 她和未婚夫的感情那样好,说不定这一两年就会完婚,他掺合进来,本就不应该。可人的心是控制不住的,他想要见她。这种心情再没有见到她的时候没有那么强烈,在见到她人的时候,就如火焰浇了油,瞬间就燃了起来。 “何生……” “属下在。” “没事。” 何生:“……”果然和那位傅小姐有关的事情,主子就变得奇怪了。不对,还有百里轻尘。这对表兄妹一定是给主子下了毒,不然主子为何每次遇到和这两人有关的事,就变得不像他了。 “你刚刚说觉得这小娘子眼熟,本王倒是想了起来。” “主子快讲,也好叫属下好好回忆一下。” 云陌寒淡淡吐出三个字:“独孤堡。” 何生一愣,旋即不可置信的瞪向独孤迦,低喃:“不是吧,原来是这个小魔星。主子还记不记得,当年咱们南下的时候,曾经住过一间客栈。就是在那儿,咱们遇到这小魔星要杀人。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狠心不改,人也和小时候一样没什么变化,还是一样的蠢。不过主子,你又是怎么知道她是独孤堡的人?” “顾珉之的府中除了护卫,不可能再有习武之人。我观的使鞭的路数,不像世家小姐们挥马鞭的方式,倒像是江湖中人习用的某些鞭法。独孤怀并不擅鞭法,倒是他最疼爱的女儿,有一条以赤练蛇筋编织的红色长鞭。 顾珉之从多年前起,就开始招揽一些武林人士。这其中,又和独孤怀最为交好。这时候在他府中遇到一个会使鞭子的小丫头,除了独孤堡的人,又能有谁?” “我竟没注意过……”何生有些不大好意思的说。他只顾着夺这小丫头的鞭子,哪注意到她是哪门子路数。难怪莫寻会说,若主子不是生在帝王家,未来一定会成为一名江湖豪侠。就那过人的眼力,便不知道被多少人羡慕。 第二百九十九章逃开 莫允儿对丞相府不熟,再加上唯恐那疯女人会追来,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才回到花园里。 她身上尽是血污,甫一出现便惹得众位小姐们惊叫连连。 百里家的小娘子一见到她这般,慌忙围了上来。 便是百里柔见到这番光景,都险些昏厥过去。 只她看她身上绿的是裙衫,红得却是鲜血。她奔跑了一路,已经有些凝结了,可是刺鼻的血腥味儿还是一个劲儿的闯入众人的鼻腔,令人作呕。 “这……”百里柔捂着唇,惊骇的脸色发白:“表姐这是……” 莫允儿凄惨一笑:“遇到一个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的疯女人。” 顾惜听到这里的尖叫声,匆匆赶来,正巧听到这一句。她的额角一跳,一丝不妙的感觉在心头浮现。 旋即,就听莫允儿说:“那女子手里拎着一条火红的长鞭,打人疼的紧。表姐还在与她周旋,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形了。这女子实在危险,也不知道表姐现下如何了。” 她说着,便期期艾艾的哭了起来:“是表姐为了救我才独自一人留下的,她若是出了什么事,允儿可是难辞其咎。” 顾惜一听,头皮发麻。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她早就说,独孤迦就是个祸害,让父亲一定小心堤防着。可他也不知道是如何想的,竟把这样的人留在府中。 这段时日,她不止一次听下人们说,独孤迦性格古怪,一言不合便拿下人撒气。她的那些护卫们知晓她的性子如何,每次她发火都要躲得远远的。可怜府中的下人们还得小心着伺候,竟给她打的皮开肉绽的。 顾惜只看过一次,就连着做了好几日的噩梦。她把此事说给父亲,也是寻了想要让父亲出手的意思。可父亲说后宅之事他不好过问,便给推了。 她生母早逝,府中只有几名不受宠的小妾,平日就待在自己的院子里,老老实实的。除了年节的时候才会露面,平日里是恨不得让人把她们给忘记才好。她上面还有几个姐姐都已经嫁了人,剩下比她小的,又如何能管事? 故而,父亲将府中庶务交于她手中,她却连个野丫头够管教不了,家里的下人该如何看待她的? 今日赏花宴,她只让丫鬟通知了独孤迦一声,她若不来自己也不在意。哪里料到,她不来也就罢了,还伤了她的客人。 顾惜眼皮子跳了跳,看到受伤的小娘子可是她请来的百里家的女眷,更是气得不行。 百里轻尘乃是江南第一富商,手中所握的钱财不知几何。这要是得罪了她,父亲的大业岂不是受了耽误? 该死的,这个独孤迦果然是个祸害。 顾惜大脑飞速运转着,一面让人去请郎中,一面又叫人把莫允儿送入厢房。又是着人去同顾珉之说上一声,又连忙跑去安抚那些受惊的小娘子。 只是谁也不是蠢的,丞相府里竟然有个疯婆子伤人的事儿,怕是用不了明日,便要传的整个京城。一想到这种事竟要闹的人尽皆知,顾惜只感觉浑身的寒毛都立起来了。 顾家的名声本就不大好听,这一次是真的要被毁了…… 顾惜脸色虽苍白,脚步倒还算平稳。她赶到厢房,正赶上郎中也赶来了。 来的是位女医,伤在肩膀处,哪好叫外男看到。 屋子里传来若有似无的血腥气,顾惜也不敢上前,只差了丫鬟去问。 她可生怕这小娘子死在丞相府,到时候就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幸好丫鬟过来说:“医女说,那伤处是严重,不过小娘子的体魄强健,只要稍加调养,并无大碍。” 顾惜刚松了口气,又听她说:“只是那两处疤痕太深了,日后怕也是去不掉的。” 刚刚她还想着人活着就好,可一听这话,脸色一沉,摇摇欲坠的。 丫鬟见状,忙扶着她的手臂,担忧道:“小姐……” “我无碍,就是被吓到罢了。” 容貌对于女子多重要,顾惜自然明白。 莫允儿虽然伤的不是脸,可伤在肩膀上也是麻烦啊。这女子身上有一点点的疤痕都嫁不掉了,何况还是在肩膀上,那么深刻的两道。哪怕日后侥幸嫁了人,新婚夜叫夫婿看到肩头的两道疤痕,说不定会当场就被赶回娘家去。 这样的后果顾惜想都不敢想,更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她是顾珉之最宠爱的女儿,早早就开始学习如何打理后宅。可此事兹事体大,根本不是她一个小娘子能够做主的。 顾惜快要急死了,她站在门口,让丫鬟赶快去看看,为何父亲还没有派人来。 而厢房内的气氛也是紧张。 百里柔和百里若都站在房中,因百里霖性子跳脱,人也单纯,两人唯恐她受了惊吓,便把人赶到外间去等着了。 可眼见着这样深刻的伤口,两人还是被骇了一跳。 那医女低喃:“这分明是想要要人命啊。”她说完,才忆起这里是何处,慌慌张张的看向四周,强行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百里柔和百里若都听到了这句,两人对看一眼后,心中已有判断。 “允儿表姐,表姐那边……” 百里若刚开口,莫允儿就露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脸色惨白,好似被吓的不轻,让人都没办法发问。 百里若眉心一皱,有些厌恶。 表姐分明是救了你,你却连她的情况一句都不愿多谈。都过去这么久了,表姐难道也遭遇了不测? 想到这儿,她的拳头握起,脸色一白。 百里柔也和她想到一处去了,两人的脸色都白的吓人,眼圈儿也都红透了。 百里若低喃:“这都什么事儿啊……本来这赏花宴不是一件好事吗?怎么如今,竟白白遭遇了这种祸端……”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叫门外的顾惜听了正着。她的脸色一红,脸色愈发挂不住了。 人是她请来的,却发生这种事,这该如何算?因独孤迦做出的这种蠢事,她顾惜的名声今日都给败光了! 日后再有人提起,说的可都是顾家出了个疯婆子! 第三百章糟了 谁人不知,顾惜乃是京城一众贵女的典范。 此事过后,怕是她的名声可就彻底的毁了。 都怪独孤迦!她早就说了,此人留在家中就是个祸害。 顾惜如今还没有出嫁,又还没有订亲,倒也不觉得有如何担心。她只是唯恐顾家的名声坏了,那些已经出嫁的姐姐们白白惹上麻烦。 站在门外一直听壁角也不是样子,顾惜推开门清咳一声,绕过屏风。 “此事顾家一定会给各位一个交待。” 虽然顾惜是丞相之女,百里柔也没有露怯。这几年来,那些教养嬷嬷们可是好好把几位小娘子调教了一番。就连百里霖,稍加伪装一番,也绝对叫人挑不出半点儿错来。 何况,柳夫人给她们灌输的可是,百里家虽然是商户,但小娘子们也很珍贵,日后行走在外,万万不能被人小瞧了去。不管在家中如何,只要到了外面,就算装,也得做出姐妹团结。百里家内里要结成一块顽石,绝对不给外面人一点对付他们的机会。 当年百里显还有莫夫人是如何被人害的,这些年几人也渐渐听说。后宅之事不容小觑,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莫夫人对后宅素来放纵,这才把有些人的心给养大了,后来才引来这么多的麻烦。 百里家的人有自己的骄傲,才不会在外人面前露怯。何况,这次百里家可一点错处都没有。 “顾小姐既然已经这样说了,我也不好咄咄逼人。只是小姐是否有派人去寻我家表姐?适才允儿表姐说的那个疑有疯病的女子,又该如何处置?这些,还得顾小姐尽早做出决定才好。”百里柔一笑,很是恬淡:“百里家虽是商户,但也知道什么是骨气。” 言下之意,若顾惜打算息事宁人大可不必。 顾惜也只能苦笑,今日发生这样大的事情,她就算想要遮掩。可那么多人的眼睛可都看到了,她就算遮掩,也不过是欲盖弥彰。从这位百里柔的话中不难看出,她们对顾家,分明是有几分嫌恶。 唉…… 这次的事情还真怨不了任何人,的确是她管家不力了。明知道独孤迦有问题,却又没有横加干涉。她又有什么脸面去怪怨父亲呢?这件事本就是她该做的。父亲把后宅交于她,她却让人捅了这么大的篓子,都怪她…… 如今,也只能期盼那些她派出去的人,快些找到那位傅小姐了。若是再有一人出事,顾家的名声可就彻底的完了。 …… 此时,傅静琪也已经返回到花园,却没见到众位小娘子。倒是四周的奴仆很熟慌张,让她纳闷不已。 正想着要叫住一人询问一下究竟发生了何事,手腕便被人牵住。 “小姐,你可总算回来了。”气喘吁吁,连话都说的含糊的人正是青竹。 青竹对于自家小姐的急智倒是明了的,只是小姐在生意上很是认真又有许多智慧,可对于人际往来却欠缺一些。她素来交往的都是各家的郎君,相处的也都是生意场上的道理,哪知道这些小娘子们心思究竟是如何了? 适才表小姐出现,肩膀上都是血迹,真真要吓死个人了。青竹可恨自己不是红杏那般武功卓绝,便是想要去帮人,也不知道该如何用法子。更何况,她现在也不是享誉江南的青姑娘,而是丫鬟青竹。这一干人等,怎么可能听从一个丫鬟号令。 看到表小姐这般,又听她说小姐正和那个不知道什么身份的疯女人对峙,青竹都要急疯了。 自从那一年大病一场,小姐的身子就一直不好。在临安这几年来,倒是有细心养着。只是小姐需要关切的事太多,劳神劳力的。好不容易养得身子骨健硕了几分,又被去岁的一场病痛给磨去了大半。 这一鞭子要是落在小姐身上,那还不得要了人命?这时候青竹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追究莫允儿是怎么惹上那疯子的,只盼望她家小姐会没事。 此时一见傅静琪周身没有半点血气,鬓发也未曾散乱,方才松了口气。如此看来,小姐倒是全身而退,不曾伤了分毫。 傅静琪见了青竹,松了口气,她环顾四周,很是纳闷:“我去的久了些,难道赏花宴已经结束了?” “自然不曾。表小姐刚刚突然出现,浑身都是血渍,把一干小娘子们给吓到了。顾小姐便请众人去了抱厦处,吃茶听曲。” 傅静琪一听,眉心皱紧,担心道:“莫允儿如何了?” 她虽憎恨莫允儿,但那也是前世。此生莫允儿还未害过她,她若拿前世之事迁怒,倒是不公了。可心里的那道坎儿如何都过不去,入京后又知道她与沈弘业勾搭在一起,更有一种感觉。仿佛冥冥之中有人在安排,让这两人无论如何都能凑到一起。 这念头一出现,又觉得前世时候的自己那样可笑。这两人倒像是夙世因缘,可怜她在之中抢了姻缘,倒真是恶人了。尽管如此,这两人万万也不该夺走傅家,赶走老仆,又来害她性命。 但若让莫允儿死,她又不忍了。 这人哇,就是矛盾。 “属下来的急,倒也不知道里面的情形如何了。只是看她能跑能跳的,倒也不像有什么大碍。”青竹说到这儿,顿了顿,“只是看她衣衫都破损了一些,想必是伤的极重。表小姐这辈子,怕是要毁了。” 青竹对莫允儿也有些同情了,虽然伤的不是脸,可伤在肩膀上也不是什么好事。此事过后,表小姐今后于婚姻上,可要艰难了。 “人无大碍就好。”傅静琪吐了口气,轻拍胸口。“那疯女人实在是厉害,我倒是真怕她不管不顾要冲出来杀人了。幸好……” “嗯?” 傅静琪摇了摇头,淡淡一笑:“没什么。走,随我去看看,表小姐伤的这样重,总得去关心一下。” 青竹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小姐那句未完的话里,好像别有深意啊。只是她若不说,她又该如何去打听啊?唉,被红杏那丫头带的,她也八卦了。 第三百零一章冒昧 适逢休沐,顾珉之便招待了些幕僚与交好的大臣们在府中同乐。 盖因他在朝中为人揣测,在民间的名声倒是极好的。这宴也并未办在夜间,唯恐被人拿住错处。 故而在这白日里的小宴,也不过是吃吃菜,说些无甚要紧的闲话罢了,实在无趣的紧。 外人不知,还要赞他一声高洁。而那些早就知道顾珉之性情的人,便要在背后嘲弄一声,这老匹夫又来做戏了。 这日,宴正酣。又听闻说,小姐在家里举办了赏花宴,那边很热闹。顾珉之本是打算邀请众人去赏花,一听便也歇了心思。哪知道,一名奴仆跌跌撞撞的闯进来。 随即,外面便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奴才给相爷请安了,本不该打扰相爷的宴会,只是此事兹事体大。” 到了此时,顾珉之的额角已经突突跳了起来。他的呼吸有些沉,是因为认出来那个在廊下恭恭敬敬的太监究竟是何人了。 太监王禄,乃是贤王云陌寒身边的近侍。此人平日里话不多,做事倒是圆滑。这些年跟在贤王身边,时常帮忙斡旋,是个不容小觑的角色。 顾珉之眉心皱了皱,询问闯进来的那名仆从:“今日赏花宴,小姐邀请了贤王殿下?” 奴仆昏昏沉沉的,下意识回答:“今日来此的除了有贤王殿下,连太子殿下也到场了。” 更不要说,还有各家的公子们。 顾珉之一听,脸色愈发不大好了。太子和贤王都在他府中,而作为主人却没有及时相迎。这失了礼数是小,就怕有心人会拿捏此事大做文章。 多年来,顾珉之一直谨小慎微,到了如今这把年纪,才渐渐显露出野心来。习惯了收敛,更容不得有半点儿错处。一听此话,便要匆匆出门,去向两位殿下请安了。 刚刚迈了几步,便又看到了站在廊下似笑非笑的王禄,心里突突的,一丝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我家殿下在此赏花,竟被一个提着鞭子的疯女人惊扰。这女子胆子大的很,要打要杀的,还伤了一名前来赏花的小娘子。此事实在重大,殿下不敢轻易处置,便派奴才来询问相爷,这件事究竟该如何处置。” 独孤迦! 顾珉之瞠大眼,脑海中冒出这个名字来。云陌寒这哪里是叫他来处置,分明是来处置他啊。 在堂堂朝廷官员的府中,竟有人提着鞭子打伤他人也就罢了,这人竟然还要杀人。她对上的是一般人也就罢了,偏偏那人是当朝的皇子,是刚刚受封的贤王殿下。 就算陛下已经对贤王殿下不喜,可事关皇族颜面,这件事也绝对不能轻易了结。 此时,顾珉之才终于看懂了王禄的笑容有何深意了。 天要误我啊…… …… 不说顾珉之好歹是当朝丞相,怎么胆子竟如此小,只听了几句,被恫吓的脸色都变了暂且不说。 但这件事不好处置,却也是真的。 挥鞭伤人的独孤迦,既非顾家女眷,又非顾家亲属。何况,她的身份还有些问题。顾珉之又哪敢叫人知道她究竟是谁,可独孤迦是独孤怀送到他手中的一颗定心丸,他要是贸贸然就把人处置了,到时候伤的可不止是和气了。 “况……顾珉之做事谨慎,已经到了谨小慎微的地步,最怕给人捉住错处。对常人来说,倒也并不是很难处置的问题,到他这里,就是一件机要之事了。” 事后,王禄把这话说给何生听,也省的这小子弄不清楚因为一个疯婆子,顾相的脸色怎么就那么难看。 “再者说,陛下对顾相本就猜忌。加上早年间,顾相激进,在朝堂上数次不给陛下面子,也驳了陛下许多提议,俨然有要掌控朝堂的架势。陛下本就对他不满,后来顾相开始收敛,陛下那时羽翼未丰,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陛下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被人慌忙扶上皇位的小皇帝,顾相的这些手段在他眼里,根本就是挑衅。他在府中宴客,招待的可都是他的一些亲近之人。这其中,竟有不少是平日里在朝堂上和顾相唱反调的。这件事要是被陛下知道,难道还不明白平日里那些争吵不过是做戏给他看。 而独孤迦身份特别,百余年前以武犯禁如何惨烈,陛下又如何不会担心这些武林人士会卷土重来?独孤怀和顾珉之从明面上毫无认识可能,朝廷又限制官员结识武林人士。顾相明知故犯,更是挑衅。只怕此事过后,陛下心头的那根刺要刺的更深了。如今太子已立,陛下要做的,就是在太子还未继位前,肃清一切可能会影响太子皇帝之位的不安因素。顾相不会不知,自然就怕了。” 说到此处,王禄不由一叹,说:“顾相真是走了一步臭棋啊。当年他为了名声,为了面子,不想被后人说是乱臣贼子,只能苦苦忍耐。忍着忍着,野心越来越庞大,只是他自己不知,他早已经非昔日朝堂上那个令人佩服的顾丞相了。这些年,他做的种种事,都和良相背道而驰。朝中看出他有野心的,又不止一个两个。就算陛下不说,也自有人会向他发难。” 何生抖了抖,搓了搓手臂,感叹:“真是吓人啊。朝堂上的争斗,不见刀光,也不见血影,可要人命也是真的。只怕这件事后,顾相会老老实实蛰伏一段时日。只要这些人不跳出来找麻烦,咱们也能过一段好日子。” 王禄在椅子上坐下,扯过一旁的点心碟子吃了几口,又灌了几口茶,方才觉得舒坦了些。 “这帮人各自为政,都在讨好自家主子。咱们主子明明一点儿要争夺的想法都没有,倒是被这些人编排成了城府至深,心思狡诈的无耻之徒。别当杂家不清楚,这事儿背后可离不了顾珉之的手笔。” 何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殿下自回来后,便在房中不曾出来。今日他一直陪伴在那位傅小姐身边,我看分明是比之前更多了几分……” “真看上了?” 何生沉重的点了点头,幽幽一叹:“咱们殿下哪儿都好,就这眼光不怎么好。那位傅小姐,我可没看出来有哪儿好的。” 第三百零二章胡言乱语 时间回到当日上午。 何生口中那位没什么好的傅小姐,正提着裙摆,匆匆去了莫允儿所在的厢房。 路上遇到几名公子,见他们脸色无半点儿异样之色,显然是不知道这半个时辰间,都发生了什么。虽说这赏花宴本就是让年轻男女们相处之意,但那也是要等午宴后,这才甫一见面,就迫不及待拉着小姐去花丛便说话,不是风流,那是浪荡。 女宾和男宾之间相隔开,何况这些公子们自持身份,也不会轻易来打听小姐们这边发生何事。虽然看到一群小娘子们行色匆匆,又听到有人尖叫,只当是被什么鸟虫吓到,并不在意。 还有人说,小娘子们肯定是寻到了什么好玩的,何况日头突然晒了起来。 故而,一群公子们摇着扇子,在园子里走动,念念诗也是极好的。 傅静琪猜得到,心里也是微松。 虽说莫允儿被独孤迦抽了鞭子,本该是受害者。可她在府中随意走动,又去了内院,便难免让人生出此人别有用心的想法。只怕顾小姐知道此事后,不仅会怨怼莫允儿,更会憎恶同行的百里家人。 民不与官斗,傅静琪只担心,这件事无论如何处置,在顾小姐心中,都是百里家惹得麻烦。 她一叹,后悔极了。早知道,当初就该寻个什么由头把这赏花宴的事情给拒了。只怪她担心会得罪人,也因想要带姐妹们出去见见世面,才惹上这些麻烦。 一进门,便听到有人惊呼:“是傅小姐!” “她没事!” “太好了,她看起来毫发无伤。” 内间的莫允儿也听到这一句,不由瞪大眼睛,拳头攥起,脸色激动的隐隐发红。 等待傅静琪进门后,她气得险些一口气厥过去。 明明那个疯婆子是追在傅静琪身后的,怎么她偏偏一点事都没有!莫允儿真是越想越气愤,竟忘了这对傅静琪根本就是无妄之灾。假如傅静琪没有路过,自然是遇不到这种事,也就不可能遇到独孤迦。 可莫允儿只记得自己遭遇灾祸,傅静琪竟然全身而退,只觉得不甘心。又是气愤,又是狂怒,更多还有悲痛。 那些人以为她昏昏沉沉,什么都不知道。可医女的话她听的分明,她身上的疤痕太深了,就算用尽心思,他日也会留下丑陋的痕迹。 女儿家身上的肌肤如何重要,她这辈子就怕是毁了…… 一想到此,她怎能不恨傅静琪。再看她面颊雪白,因着急的奔跑而来,脸颊上泛着自然的红晕,很是动人。虽然她的身量略高,和身材纤细,行走起来,如弱柳扶风,美的令人心动。 纤弱之态已经动人心弦,何况是一个这样鲜活的美人儿。 自重生后,傅静琪扮作百里轻尘已有多年。习惯用男子的行事来要求自己,再加上她前世时身边也没有几个小娘子做玩伴,自然是不懂莫允儿这种心思。又哪里知道,这么短短的一瞬,莫允儿心中已经瞬息万变,几乎是把她当成此生的仇人来看待。 只怕是独孤迦站在她面前,递给她一把刀子让她去报仇。她刺了独孤迦一刀,反过来还要在傅静琪脸上画上一道了。 莫允儿这人,本就是见不得别人好。这一年多来,在百里家她始终无法融入,自然是对同样寄人篱下,可过的样样都比她强,比她好的傅静琪百般嫉妒了。恨她过得这样好,嫉妒她有那么多人喜爱。 “表妹。”傅静琪急急走来,握着她的手,语气关切:“你怎么样了?” 莫允儿平日里不和这位表姐交往,两人也不曾说过几句话。这时候听她关心,只觉虚伪。再加上她心气儿不顺,更是处处看傅静琪不顺眼。 “表姐金贵玉体,竟还能想着来看望允儿……允儿真是受宠若惊呢。” 百里柔进门,便听到这么一句,脸色便是一沉。表姐与此事无关,允儿表妹又何故要奚落人?也难怪她甫一进府的时候,就不招人待见。这人的打算太精明了,倒也不至于叫人不喜,各自都为了日子经营罢了。可她惦记的,分明是自己不该招惹的富贵。 莫说兄长已经有了表姐,便是没有,也轮不到她惦记着百里家的主母之位。明明是表姐去救她,怎么听她说来,竟好像不是这个样子。这要是在外人听来,指不定要如何想呢。 “表妹倒是该受宠若惊的。表姐刚脱困,便急匆匆的来寻表姐,显然是对表妹关切有佳。便是连我,都要嫉妒几分,恨不得和表妹分分这宠爱呢。”她格格一笑,嗔怪道:“不过金贵玉体倒是不假,谁让咱们姐妹里,就属表姐身子娇贵,得小心调养着。” 傅静琪嘴角一抽,暗自一叹。 大娘说话还是这么不中听啊,不过听她教训莫允儿,倒是挺爽快的。她早就知道莫允儿是个白眼狼,没料到她前脚救了人,后脚就要被人怪罪。 这是什么道理?就算她傅静琪是个面人儿,也不该这么白白吃亏。 当下眼珠子一转,便道:“表妹怎么这么说人?我来的匆忙,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难道真的是来晚了不成?” 莫允儿给百里柔一气,脸色都变了。再听傅静琪这话,更是阴阳怪气:“表姐又是如何脱困的?那疯婆子给了我一鞭子,竟不见表姐有事?哈哈,难道说……” “表妹。”傅静琪脸色一沉,一双黑黝黝的眸子直勾勾的瞅着她。“慎言,有些话嘴上过瘾,可要是惹出了事端,谁都撑不住。” 莫允儿伤的是肩膀,难道还把脑子给伤了不成?竟胡言乱语,说这件事有她的影子。难道她还要说独孤迦是她派来的,让她故意给她莫允儿教训不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轮得到她来乱说话! 这话要被外人听了去,还不知道要如何编派她们姐妹。今日之事本就让顾家不爽快,她还要这样浑说,要是顾家真的有心,说不准真会把这件事推在她身上。 第三百零三章胡闹 也莫怪傅静琪多想了。 实在因为在她心里,顾家已经是龙潭虎穴了。 独孤迦本就是个小魔星,和她勾结在一起的,又能是什么好人?何况前世记忆里,顾相的确是野心勃勃,对皇位虎视眈眈。只可惜她前世死的早,倒是不知道后来下场如何了。 就算顾家不会对她们出手,就莫允儿刚才那胡言乱语一番,让外界一揣测,大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百里家只有百里柔议亲了,百里若和百里霖还都没有未婚夫婿,虽然这里是京城,也不一定能传到江南去。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倒是畅快了,哪管其他人的结果如何? 故而,傅静琪才会如此警告一番。只希望莫允儿还能顾全大局,莫要继续惹是生非。 倒也如她期许的那一般,莫允儿倒是真的被她吓到了似的。她脸色白了白,眼圈儿也红了红,嘴里还叨念着:“反正你们都会欺负我……我寄人篱下……”如何如何的话。 百里柔听的厌烦,干脆站起来,也懒得搭理她。 顾惜便是在这时进门的。 她看到屋中站着的几人,怔了下,才反应过来。 “傅小姐,见到你无事,我终于能安心了。” 奇怪了,这位傅小姐来时,她也曾同她说过一两句话。怎么记得她是个性格腼腆的小娘子,并不如此时看到的这样气势十足? 傅静琪给顾惜见了一礼,语调柔和的说:“今日发生这样大的事,我们姐妹也不好继续在府中待下去了。” 顾惜说要用马车送她们回去,傅静琪只到已经有人家人备了马车和郎中,让她不要担心。 这样不哭不闹,也没有紧追着独孤迦不放,让顾惜多了几分好感。便保证说:“这件事顾家一定会给诸位一个交待的。” 傅静琪颔首,让丫鬟们把莫允儿搀扶上了马车。 赏花宴少了几人,倒也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小娘子们性子虽胆小,可正都是爱玩爱闹的时候,有顾惜从中说着逗趣的话,又找来各种游戏,不一会儿便将受伤的莫允儿给忘在脑后了。 而那边,太子殿下和贤王殿下也突然告辞,弄的人一头雾水,好不明白。 云陌寒叮嘱了云晁身边的太监和护卫,让他们回去时候路上小心着些。至于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也没瞒着。这本就不算是一件大事,云晁也不能永远都是待在象牙塔中。对于顾珉之的野心,他也该有些了解了。 望着马车远去,云陌寒吐了口气,神色有些沉郁。 何生一脸担忧:“主子,可是有哪里不适?”这么热的天,别不是中了暑气吧? “我没事。”云陌寒摆手,让人搀扶着上了马车。“只怕此事后,京城里又要热闹一阵子了。” 就如同所预料的一样,元熙帝得知丞相府中竟然有一个这样危险的人物,果然是勃然大怒。太子乃是他的珍宝,是他这辈子最想守护的,哪怕是豁出性命也甘愿。 幸而太子没在丞相府中出了事,不然元熙帝真的会不顾一切,直接和顾珉之对上。 文公公的心中闪过这个想法,连连感激上苍。这几年来陛下一点点的学会如何能为一名合格的帝王,但比起顾珉之经营权术这么多年,的的确确还是差了几分。要是真的对上,胜算如何还真是难以估计。 顾珉之这个乱臣贼子,迟早要伏诛的。只是陛下还需忍耐,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文公公吐了口气,移步到元熙帝面前。“陛下……” …… 一行人欢欢乐乐的去了丞相府,回来的时候又是一番光景。 未免让家中的女眷们担心,傅静琪并未令人说明莫允儿受伤一事,连医者都是偷偷叫请的。 只是这么一个大活人受了伤,想要瞒也不容易。 这人刚送回房里,各院的人便都得了消息。 柳夫人匆匆而来,一脸慌张。当她看到傅静琪毫发无伤时,才松了口气。 “听人说有人受伤了,我就担心是你。见到你无事,我才能安心。”柳夫人握着傅静琪的手,一脸感叹。“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好端端的人去了赏花宴,怎么还受了伤回来?是谁伤着了,严不严重?” 如姨娘和赵姨娘也都担心是自己的女儿受伤,来看过后,才松了口气。不过她们倒是没过来,只是担心女儿们受了惊吓,正在安抚。 莫允儿的院子里,只有傅静琪以及柳夫人一行人,倒是安静了不少。 “说来话长。”傅静琪朝室内看了一眼,淡淡的说:“虽说这一次是允儿妹妹吃了亏,但依着我看若是她不乱跑的话,倒也惹不得那疯婆子。” 柳夫人一头雾水,更加迷惑不解了。 可看傅静琪的模样,又不像是要给她细细说明的。 “稍后得看夫人的了。具体发生了何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傅静琪眯了眯眼睛,“她不说,咱们也有办法弄清楚。” 柳夫人叹了口气,幽幽道:“本来一大家子人多好,就来了这么个不安分的……” 到底那是个未嫁的小娘子,她也不好说的太过。只是对于莫允儿,是真的不喜。这人进府的时候,就惦记着家中的男主人,现下又惹出这种事端来,真是不知道该叫人说什么好了。 “夫人进去看看吧,也免得叫人说咱们做的都是面子功夫。” 柳夫人狐疑的看了傅静琪一眼,并未发问,只点了点头,拎起裙角迈过了门槛。 傅静琪眼中闪过一丝冷芒,转身离开。 青竹也忙跟在她身后,主仆二人很快便消失在了小径上。 柳夫人进门后,便听到一阵阵的哭声。 她蹙了蹙眉,看向立在一旁的两位医者。 “她伤势如何?” 医者们仔细说来,倒是和丞相府的女医所诊断的没有什么太大差别。 “你说……会落下疤痕?”柳夫人心里咯噔一下,神色微变。莫允儿是住在他们府上的,虽说是在丞相府受的伤,但此事他们也难辞其咎。 柳夫人唯恐这小娘子会以此事为引子,借机要挟。 第三百零四章狠心 也莫怪柳夫人要把人想的这样坏,人这辈子总是要吃到各种各样的亏。吃多了,就学乖了。 她跟在莫夫人身边这些年来,不止一次看到手足相残,血脉根本算不上什么,更不要说只牵连着几分薄薄血脉。 就如她看莫允儿,只觉得这小妮子倒是有几分心思,倘若有人好好教导,他日也也堪当一家。可她身边无人,倒是早早把自己那丁点儿小心思给揭破了。这揭破了也不算什么,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只是这姑娘的心思多,想法多也就算了,可她从没什么良善的想法,倒是叫人有些不寒而栗了。 被算计没什么,只是算计你的人,千方百计不说也就罢了,说不准还含着什么要让你万劫不复的念头,你除了趁着这苗头还淡就把人打压下去,又算得了什么。 柳夫人一叹,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这件事对云岫说。她让人去查了莫允儿的背景,那细枝末节中透露出的一些隐秘之事,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这府中,几位小娘子是不适合知道这些事的。那么,也只有云岫最为合适。况且这孩子本来就对莫允儿有些防备,此事让她知道了也好。 柳夫人定了定神,便吩咐郎中:“用最好的药。” 莫允儿欲醒时,便听到这样一句,不觉心中一阵。随即而来的,有窃喜,还有不快。 喜的是柳夫人竟然这样看重她。不快的是,柳夫人这番做派也许是做戏给人看。 这世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从来就不缺莫允儿一个,柳夫人让郎中用最好的药,也不仅仅是为了名声。不管如何,眼前这个病怏怏的小娘子还没有对他们做下什么错事。 倘若她有半点儿心思,他们早早防备着,也不会叫她毁了百里家分毫。 柳夫人神色沉了沉,斜眼睨着莫允儿的眼珠子转了转,语气一转,带着几分哀切:“这好好的姑娘,怎么去了一趟丞相府便成了这幅模样。唉,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她们去的……” 青釉忙劝着:“发生这事儿是谁都不愿的,谁又能想到堂堂丞相的府邸,竟是这样的龙潭虎穴呢。夫人莫要哭了,小心哭坏了眼睛。” “我就是心疼这孩子啊。她孤身一人来到咱们家中,咱们没把她照顾好,都怪我啊。” 青釉也配合道:“夫人说什么呢。这啊,只能怨命吧……” 莫允儿闭着眼睛听着两人一唱一和,也看不清两人表情,心中有些茫然。 难道她平日里的想法竟是错的,其实大家还是很关切她?这想法一冒出来,就被莫允儿给否定了。 这些人素来瞧不起她,又怎么可能关心她。一定是为了给人看,才故意如此说的。 她猜的倒是不错,柳夫人的确是给人看的,只不过那个人是她莫允儿。柳夫人只想试探一下,看看这小娘子的心肠如何。至于效果,也只能看以后了。 “夫人,公子来了。” 柳夫人忙用帕子拭了拭半滴泪水都没有的眼角,慌慌张张的说:“快将人请进来。” 莫允儿一听是百里轻尘来了,也慌了一下。虽然她在心中屡次咒骂表兄,又惦记着找一个当大官的夫君,可百里家的滔天富贵也是她向往的。若是能和百里轻尘关系紧密,就算不能嫁入百里家,他日出嫁时她的嫁妆也少不了。 外面丫鬟一阵喧哗,人便打了帘子进来了。 青釉望着‘百里轻尘’,她穿了一身常服,神色倒也没什么匆忙,如平常一样。 “公子。” 莫允儿就听到百里轻尘低柔着声音问:“表妹如何了?怎么人还没醒?” 郎中忙答:“小娘子受的伤颇重,又加上受了惊吓,昏厥也是正常。只要不发热,便没有大碍。” 百里轻尘呼了口气,庆幸道:“我听到下人传来的消息,真是被吓坏了。表妹如此娇弱,也不知道究竟是何人竟然这么忍心伤她。” 莫允儿心口狂跳,脸颊也微微发热。难道,难道她竟然想错了,其实表兄一直偷偷喜欢着他?只是他性子和常人不同,一贯不会表现? 就算表哥身边有那么多的莺莺燕燕又如何?那些女人有她乖巧,又有她柔弱可人?她这次受伤和傅静琪可是有关,要不要借着机会从表哥这儿再讨什么好处? 莫允儿在心里兀自算计着,也没料到那边说着关心话语的人,脸上挂着的却是漠不关己的表情。 她此时倒是忘了,百里轻尘来这里,除了要关心她的伤势,更重要的是要来询问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她是如何去的内宅?又是为何要去?不说那儿是顾相的宅院,就是普通人家的院落,也没有客人不经主人同意就随便走动的道理。 傅静琪担忧的是另一点,若是顾家人倒打一耙,说莫允儿有什么企图,怕是要把百里家也都拉下水了。 她沉沉吐了口气,对郎中道:“我有些话要问她,还请先生叫醒她。” 便见郎中拿了一只瓷瓶,打开瓶塞在莫允儿鼻下晃了几晃,人就悠悠转醒了。 那味道应该不大好,没看见她的眉头紧皱着,脸色都不大好了。 傅静琪又哪能不知莫允儿是假装昏迷,她方才听到自己说话,激动的表情都控制不住,脸也红透了,还要强撑也难为她了。 “表哥……”莫允儿假意刚刚转醒,期期艾艾的唤了声,一张小脸苍白着,当真是我见犹怜。 傅静琪若想看这姿态,只需卸了妆容,在镜子里看自己就够了,何必看她费尽心思做戏。她在莫允儿眼里,本来就是个不近人情的性子,便也不在意,当下只问:“你是为何要进入顾家内院?” 莫允儿未料到竟是这样一句话,怔了怔,嗫诺的说:“表哥说什么,允儿怎么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就给我好好记着。”少年的声音陡然一冷:“你受伤后,众人都慌乱不已,倒也忘记了你究竟是怎么会出现在后院中的。我不妨明说,顾家一般人可惹不起。你这一次惹了不小的麻烦,顾家要想把此事平息,难免会从你身上想法子。你说,要是他们给你安一个什么罪名的,你又能怎么办?” 第三百零五章引诱 窗外,眷恋着夏日的蝉仍在树上顽强不息的鸣叫着。 莫允儿一点都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她只觉得有一阵阵的寒意,渐渐将她整个人都包围起来。让她在这温暖中,竟忍不住揪紧衾被,脸色苍白,浑身发抖起来。 这世上什么人惹不得?那就是权贵。 纵然再有钱又如何?只要有权有势的人一句话,就能从天上掉落凡间,被人碾进泥地里,连条影子都寻不着。 莫允儿曾是地上的泥,可她有志气,她不想一辈子只能仰望着别人。她想要成为天上的云,哪怕付出任何代价,也要把自己变成人上人。那种屈辱的日子已经足够了,她不愿意这辈子都被束缚在过去中。 可百里轻尘的话,在她野心勃勃的内心重重的敲响了那个其实一直存在着的警钟。 她想要向上爬,而更多的可能是,她还没有爬上去,已经被人一巴掌翻倒在地。 莫允儿吞着口水,捏着被角,眼珠子叽哩咕噜的乱转。 “表哥,那,那允儿该怎么办?” 傅静琪只看一眼,就知道这小妮子心里打着什么主意。把自己置身事外,让百里家替她出头? 按理说,一个家族的确有必要看护好家中的后辈。前提下,这个后辈不是无药可救,更不是要把整个家族的前程拉到深渊中。 显然,莫允儿并不在其中。更何况,她一点都不认为百里家有帮她的责任。 “我该如何办,还得看表妹的了。” 傅静琪说着,一旁的白丁忙麻利的给她搬过来一把椅子。 少年撩起袍角在椅子上坐下,手中还捧着一盏药茶。她掀开杯盖拨开浮沫,借着热劲儿饮了一口。 “表哥也好奇,表妹要如何处置。” 这,这竟是把问题又给抛回来了? 莫允儿有什么办法处理此事?她可是一名小娘子啊,还是一名受了伤需要好好调养的小娘子。百里轻尘竟然这么对她讲话,岂不是太过分了些?还是说她莫允儿寄人篱下,就应该被人瞧不起,被人欺辱? 忿忿不平的想法盈满全身,让她脱口而出:“难道表哥就眼睁睁的看着顾家对我出手?表哥莫要忘记了,我如今可是和百里家绑在一起的,要是顾家对付我,你和其他人也脱不了干系!” 听到这话,傅静琪微微一怔,旋即竟笑出声来:“表妹这话真是有趣哇。” 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有什么可怕的?莫允儿暗暗在心中给自己打气,底气竟然真的又足了一些。 “表哥是不是已经决定放弃我了?”莫允儿自嘲一笑:“我一名寄人篱下的孤女,平日里只能谨小慎微的活着。这一次要是顾家出手,表哥又不管我,我也只能拉表哥下水了。只希望到时候表哥不要说允儿狠毒了……” 随手将茶杯递给白丁,傅静琪拍着手掌,笑容开怀。“想必这就是表妹的真性情吧,表哥真是荣幸啊,竟能在这个时候见识到允儿表妹的真性情。” 白丁咬着唇,免得不小心笑出声来。主子这事儿做的可真不地道啊,没看见表小姐被她臊的脸色都青一阵白一阵的,精彩十足。只是表小姐说的话也有趣,什么叫谨小慎微的活着?每月往她院子里送的东西何曾短缺过,她过得日子,比起其他家的正经小姐都要好上几分,到她这儿倒是成了受苦了。 他倒是早就听说一些流言,说这位表小姐是个心大,矫情可又极度自卑的。旁人说上一句话,她都能在肚子里给你转上八十个圈儿,曲解一下意思。她这惦记着少爷的事儿,下人们那可都传遍了。 她有这个本事大家也不拦着,但她也不能当别人都是傻子,踩着这个,利用那个做筏子? 就拿一件小事说,如姨娘给自己的闺女买了簪子,她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嘴上说着表妹带着好看,又说着羡慕,眼睛都要黏在上面揪不下来了。 不说如姨娘和她非亲非故的,便说三娘子比她还要小上一些,她又怎么能惦记妹妹的东西? 就这,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回去后居然还对自己身边的丫鬟们抱怨。她哪里知道,这些丫鬟转身就把这些话给当笑话说出去了。没看见如姨娘看见她就不顺心,还不是因为平日里对她有几分好,人家不放在心里。就这么一支小小的簪子,人家惦记上,还骂上了。 这不是白眼狼,又是啥? 如今你在丞相府闯下祸事,让百里家给你摆平便也罢了,还借机来要挟? 白丁真是给气笑了,也不知道这人是哪儿来这么大的脸面,竟敢说出这种话来。 房中的两人彼此较量,都没注意白丁的神色。他皱了皱眉,这件事解决后,不管主子如何决定,这位表小姐可都不能留在百里家了。这人留下来,就是个祸害。家里的小姐们年纪都已经适当到了该议亲的时候,可不能让这么个货色把百里家小娘子们的名声带坏了。 “表哥说笑了,允儿这不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 这二人你来我往的,倒是没有继续提到顾家。 傅静琪并非危言耸听,她在路上便差人去打听了今日丞相府的一些事。听说顾珉之刚巧在府中宴客,而莫允儿去的也是那个方向,便隐约有些猜测。只是此事实在是太过离奇,她也只有从莫允儿这里旁敲侧击了。 要莫允儿真的是为了顾珉之而去,这件事可就是她自己惹得麻烦。到时候就怕顾家会以此发难,借以维护顾家的名声。 她之所以故意让莫允儿误会顾家一定会对她出手,只是想要知道莫允儿做的这件事,究竟会不会对百里家有影响。莫允儿一个小姑娘,只要没有引起他人注意,这件事倒也好解决。 独孤迦在丞相府伤了人,顾家只要派人来道歉,这事就算是解决了。真是让顾家头疼的,应该是独孤迦面对的人可是当朝的大皇子,如今的贤王殿下。 何况,那时太子殿下也在府上。 第三百零六章做戏 有前世做记忆,傅静琪知道当今天子把太子殿下疼的像眼珠子似的。 现在有人在丞相府行凶,难免这位贵人不会多想。 要天子真的怀疑顾珉之这一次是打算对太子出手,只怕顾珉之为了保护自身,倒并不会对独孤迦出手。但莫允儿这个无名小辈,可不就入了顾珉之的眼。 那里是内院,一群大臣们正在欢宴,一名看似稚弱的小娘子闯了进来,难道是意图行凶?或者说这小娘子多年来一直在乡野长大,其生父乃是潜藏在东越的异国人。她这一次借机进入顾家,没准儿就是奔着顾丞相藏在府中的密报来的。 顾珉之在民间倒是挺有威望的,只可惜傅静琪前世的时候听说了几件事,对这位表面上风光霁月的大丞相,那是打心眼儿里的厌恶。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来,龙椅上那位是如何忍耐下来的。 恐怕是早就知道顾珉之狼子野心,可碍于自己势力单薄,除了忍耐又哪里有其他的办法? 世人都想要那滔天富贵,哪里知道即便是的当上了皇帝,又有太多的不如意。 不说家国大事,就是坐在龙椅上,面对着对这把椅子虎视眈眈的人,便是常人难以忍耐了。 傅静琪吐了口气,悠悠然的说:“表妹的确是没有办法。只可惜啊,顾家有意和百里家商谈合作,表妹心中所想倒是不能如愿了。到时候,只消一个轻飘飘的罪名,表妹就要从这世上消失了。唉,真是可怜。” 莫允儿心里咯噔一声,脸色愈发的白了。“你这是要放弃我?!” 傅静琪见她分明是强弩之末,还硬要做出这幅色厉内茬,忍不住又是一笑。 “看看,表妹就是小孩子心性,又开始胡言乱语了。表妹也说了,待在百里家不过是寄人篱下,仰人鼻息。既然如此,又何谈放弃?表妹既然已经决定拉百里家下水,有些话还是不要说了。脸皮已经撕破,才想如何去伪装,晚了。” 莫允儿险些从床上跳起来,不小心扯到伤口,嘶的了一声。她捏紧被子,泫然若泣:“你,你竟真的不管我。” 傅静琪睇了她一眼,道:“从一开始表妹就该开诚布公,我也好去想办法。只是表妹一直都在顾左言他,总觉得你不说,别人就拿你没办法。唉,这么孩子气,真是叫人为难呢。” 这一句分明像是情人的低语,竟让莫允儿打了个冷颤。 百里轻尘是个可怕的家伙,莫允儿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楚的认识到。 “那你说,我……”她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我该怎么办?” “表妹不如先告诉我,你那时候去内院究竟是去做什么了?” 到了这种时候,有什么事比命还重要?名声? 莫允儿苦笑了下,她的两肩落了这么大的疤,又有什么名声可言了?倒不如都说了,还能勉强保一条小命。 “其实……”莫允儿看着还站在房间内的白丁,艰难的说:“能不能让无关人先出去。” 白丁看了傅静琪一眼:“主子……” “白丁不是外人,便在这儿守着吧。” “可……”莫允儿焦急道,这种事怎么能让外人知道。 傅静琪微微一笑道:“为了表妹与我的清白着想,这屋子里还真的不能少了第三人。” 莫允儿先是一愣,旋即脸色涨的通红。 百里轻尘难道还担心她使出什么手段,让她娶了自己不成? “表妹要是真的豁的出去,我倒也不介意。百里家的后院大的很,多一两个小妾也不在话下。” 莫允儿心比天高,怎么允许自己成为一名不受宠的小妾,当即就狠狠说道:“表哥想多了。” “是我想多就好了。”傅静琪嘲弄一笑,便不再多言。 莫允儿在她这儿是半点好处都没有讨着,只能冷着脸将自己和沈弘业之间的事缓缓道来。 傅静琪听完,不无讽刺的想:她倒是肯往自己脸上贴金,将一双男女私下书信,倒是说的像话本子中令人羡慕的爱情故事了。就这颠倒黑白的本事,她此生又见识了一番,实乃有幸。 此时,外面月色已经西沉。 傅静琪才缓缓道:“如此说来,表妹只是想要将这位沈公子写的文章想要请顾相手下人品鉴,好为其铺路?” 莫允儿沉痛的点了点头,她哪想到自己会这么不顺。 “糊涂!”傅静琪皱眉斥责道:“不说这文章写得如何,就是表妹擅入内院又打算闯入外男们聚集的宴会场所,就已错了。哪怕沈公子能得到赏识,表妹的名声也完了。你觉得这种人家,会要一个名声受损的女子?” 莫允儿一听,才觉得害怕起来。 是啊,要是她胡乱的闯进去,还能有什么名声。 “我,我错了……” “表妹要真的喜欢沈公子,不如来与我说。难道,我还能当一个拆散一桩姻缘的恶人?可表妹万万不该做的,就是背着我与这人往来,还惹出祸端。” “我……” “表妹是不是在想,我对你素来冷漠,甚至还斥责于你,根本没将你当成表妹看?” 莫允儿看过去,心中则想:难道不是? “那就要问问表妹一进府就做错了什么。”傅静琪直接揭破:“表妹甫一进府,就表现出对我的兴趣。就算下人暗示,也不曾改过。难道你以为自己的小心思能藏起来,无人知晓?柳夫人不同你计较,也是看在你年纪小,还是个孩子。而阿琪那边,也听说此事,但因为念及你和她境遇相似,只当不知。我知道你心思,也只能远离。” 这一番话说的莫允儿是无地自容,羞愤不已。她一直打着的如意算盘,竟早已经是人尽皆知。 “我知道表妹年纪小,就不去计较了。只是……”少年似气极,红着眼说:“表妹也不该将大家都当成仇人。我知道表妹想要过好日子,还想着等回到临安,就让人给表妹相看。现在看来……” 百里轻尘这张脸本就生的好看,她这哀切一叹,让人止不住的心疼。 莫允儿也总算是知道,为何临安城里的那些小娘子们只要提到云岫公子,便要放声尖叫了。 这人真是好看极了…… 她真是嫉妒傅静琪啊。 第三百零七章提点 有些话莫允儿自然是不会对百里轻尘讲,就如她是知道沈弘业是傅静琪前未婚夫,这才想要接近的。 她要让傅静琪看看,她嫌贫爱富所抛弃的未婚夫将来一定会成为人上人的。 振作了下,莫允儿小心翼翼的询问道:“那允儿接下来该怎么做?” 傅静琪沉吟了下,才道:“你便说,你想去更衣,可是丞相府太大了,一不小心就迷了路。正遇到一位小娘子,打算向她询问,哪想到她会朝你挥鞭。” “那我这样说就没事了?” 傅静琪摇了摇头,吐了口气:“我们也只能做最坏的打算,就是顾家为了自己的颜面,对你开刀。若真是如此,只要有人来询问,你只要咬死了我刚刚对你说的话,应当会无事。至于其他的,尤其是有关你和沈弘业之间的事,一句都不要提。对了,”她看了莫允儿一眼,似笑非笑道:“我知道你很会哭,要是顾家的人来了,你就哭给他们看。话不要多说,免得露出马脚。” 莫允儿这时候也顾不上生气了,如傅静琪这样说,她哪里还有脸面? “可要是他们还有疑问的话……” “我还是那句话,你咬死了你是迷了路,别的不要多说就不会有事。当然,你要是自己作死,非要拉着百里家一起死,谁都救不了你。” 莫允儿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急忙道:“我,我绝对不会乱说的。” “这便好。不要担心,好好养伤吧。”傅静琪缓缓起身,对她一笑说:“你既然喜欢沈公子,我也不拦着。他若来求亲,我便允了。” 莫允儿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表哥真的同意了?” “我有什么不能同意的?你喜欢,你做主了就是。百里家的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议论你的婚事。” 莫允儿听到这两句,一张娇弱的小脸终于盈满真诚的笑容。“允儿在这里先谢过表哥了。” “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说明了,只望表妹好自为之罢。” 莫允儿连连保证:“我不会给表哥惹麻烦的。” 傅静琪不可置否一笑,带着白丁转身离去。 不多时,丫鬟们进门。 “小姐,你肚子饿不饿?灶上煮了汤,可需要现在就用一些?” 傅静琪出门时又叮嘱下人好好照顾着莫允儿,别的倒也没多说。 等出了院子,白丁才似懂非懂的问:“主子,你说要是沈弘业上门来提亲,你就答应表小姐出嫁?可这不就如了表小姐的愿吗?” 凉风袭来,舒爽至极。 傅静琪心情也爽利了不少,便有心情和白丁调笑:“这如了愿,可不代表就是好事。” 没有了前世的傅家给沈弘业当后台,今生的沈弘业可是一点点苦过来的。书没有念好,一些不入流的本事可是学了不少。这些本事用在莫允儿身上,她一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小丫头哪里是对手。 现在觉得是甜蜜的爱情之果,等到将来可有的哭。 “少爷。”青釉福了福身子,浅浅笑道:“夫人在那边备下了饭蔬。” “正好,我也饿了。”看来柳夫人有什么话对她讲。 去了后,才发现桌上几乎都是傅静琪爱吃的菜。 “夫人费心了。” “你已经忙碌了一整日,我听下人说到现在你都滴米未进,这身子哪里撑得住。知道你会在莫允儿那边耽搁下,就早早让人准备了饭菜,你吃吃看,我倒是觉得这厨子的厨艺不差。虽比不上蜜花和半夏做的,倒也还算鲜美。” 傅静琪夹了一筷子笋干炖鸡,嚼了嚼,赞道:“味道确实不错。夫人今日请我来,可是有话要提?” “就知道瞒不过你这孩子。”柳夫人一叹,无奈道:“咱们桌上不提这些事,先吃饭吧。” 百里家的饭桌上倒是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规矩,很是自在。 傅静琪和柳夫人说着话,不知不觉便吃完了一餐饭。 饭后,两人在花厅里饮着茶,柳夫人方才开口:“我早前就让人去调查莫允儿的底细。因旱灾一事的影响,很多人都已经背离故土,有些线索都断了,不那么好查。说来也巧了,今日刚有人从把调查到的东西送了来。我看过后,觉得此事必须让你知晓。” 傅静琪奇了下,忙放下茶盏,接过这封厚厚的书信。 她细细看下去,眉心越皱越紧。 “这……” “如何?”柳夫人冷笑道:“是不是觉得不可置信?我找的那几个人都是这方面的行家,绝对做不了假。何况,他们编排一个小丫头又有什么用处。看过这些,再看下面的批注,不觉得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傅静琪深深的吸了口气,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前世的时候,莫允儿来时只说家中遭遇灾荒。那时候她狼狈不堪,家里人对她更是关切倍加,谁又会想过去调查她的过去。 而今,有关莫允儿短短十几年的人生,就写在这些薄薄的信纸上。她看过了一遍又一遍,每个字眼都清晰的记录在脑海中。 这上面写着,莫允儿的生母在嫁给她父亲后约两年后有了她。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平静,她父亲虽然不是个有大才能的,但对自己的家人很是惜爱。每日都忙碌着赚钱,想要将这个家经营的更好。 而她的母亲也是勤奋的,镇日里都在帮衬着丈夫。二人在镇上有一间铺子,再加上一些陪嫁,莫允儿的童年过得很开心,就像真正的大小姐一样。可好景不长,她的父亲突然害了疾病,家里的钱财都拿去给他治病了。后来虽治好了,可人也垮了。 家财几乎散尽,铺子也卖了,一家人只能搬到一个小小的村庄里,只靠着她母亲织布绣花,和她父亲制作的一些小玩意儿度日。日子过得清苦,倒也自在。可灾难还是降祸在这个家里,一次去采野菜的时候,她父亲被毒蛇咬了一口,送回家的路上,挨了两日就撒手人寰,只留下一对孤苦的母女。 第三百零八章歹毒 没了男人的家里,靠着两个女人苦苦支撑,太难了。 莫允儿的母亲一面做活,一面教导她习字念诗。只是她本就没什么墨水,能够教给莫允儿的东西实在有限。更多时候,会给她讲起娘家的一些事。 莫允儿和小伙伴玩的是,总说她母亲曾是大家的小姐。为此,还经常被人嘲笑。那些人都说,要真的是大家族的小姐,怎么会待在一个小村子里,连饭都要吃不饱了? 后来她渐渐长大,容貌渐露,便有人开始觊觎她的美貌。莫允儿的母亲没有办法,就想把她嫁掉,这时候旱灾来了。 家里的吃的不够,这位母亲好几日不吃一口,只为了让女儿吃饱。她身子越来越不好,就开始叨念起后事来。她说莫家人都已经不在了,她的娘家当年遭了灾祸,只剩下一对姐妹。 两位姐妹,一人远在京城,一人在临安。她说如果她真的撑不过去,就让她去临安找她姨母。 她说京城太远了,她不放心她。她还说,她这位姨母性子很好,人也良善,嫁给的是临安的一位富商。等她去了后,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莫允儿就开始向往着临安的生活,没料到执念支撑。她母亲的病痛竟一点点的好了起来,还说一定会带着女儿好好生活,让她不要担心。可莫允儿一门心思惦记着滔天富贵,向往着临安繁华的生活,看到母亲竟康复了,恨的不行。 在一个夜晚,竟把母亲推入了枯井中。趁着夜色,她带着包袱就悄悄离开。 调查的人还提到,当年莫允儿父亲被蛇咬死,郎中说他身上大约是沾染了蛇类喜欢的味道。他们为了确保结果,竟偷偷打开了棺材,发现里面有一个荷包。那荷包里放的药材虽然已经糟的不成样子,不过拿到医馆,还是有郎中说这是捕蛇人用来捉蛇用的香料。 随同信笺的,还有这个荷包。 “你看看……”柳夫人递给她。“这荷包做的粗糙,上面的绣花也比较简单,更像是不熟练的小姑娘做的。” 她那位庶出的姨母擅长刺绣,这自然不可能是她做的。那么只有一个人了,那就是莫允儿。 傅静琪感觉手中的这只荷包有些烫手,忙丢到一旁的花几上。“她竟……” 大约是看到父亲一直拖累全家人,她竟狠心下毒。之后为了来到临安,又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傅静琪一想到莫允儿娇弱的脸,就忍不住的颤抖,不寒而栗。 前世的时候,是不是莫允儿也做过这些事?那她后来牺牲掉她亲生儿子的性命,只为了让沈弘业厌弃她,竟是她的本性?这人,怎么能这么可怕。 “云岫,你已经看过这些,决定如何处置莫允儿?” “夫人……”傅静琪苦笑着:“我得好好想想。” “一个小娘子罢了,云岫不用觉得为难。” “唉——”傅静琪长长一叹:“还请夫人书信一封,我想请人让姨夫和姨母合葬在一起。” “我已经让人去办了。”柳夫人一直跟在莫夫人身边,对那位庶出的小姐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是个腼腆的人,也没什么坏心肠,生的瘦瘦小小的,看人的时候怯生生的。 这样一个人,竟是被自己的女儿给害死了,这真是…… “让她一个人待在井底,也太可怜了。”柳夫人拿着帕子拭了拭眼角:“好歹也得有个遮风挡雨的安身之处啊。” “夫人放心吧。”傅静琪不知想到了什么,冷冷一笑:“就算我不去对付她,她的未来也不好过。” “这又是为何?” 傅静琪便将莫允儿与沈弘业的私情说与柳夫人,又不忘提了提沈弘业是什么人。 “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心思恶毒,最后竟会栽在同样一个心思歹毒的男人手里。老天爷还是有一杆秤的,这就是命。” “是啊,这就是命。”前世时两人也在一起,看来这缘分还真是断不了。傅静琪苦笑了下,不无安慰自己的想着。 “你倒是与我说一说,顾家的事情又该如何处理。” “此事不难。莫允儿遇到的那名女子名叫独孤迦,她的父亲乃是江湖种小有名气的高手。顾家同独孤家是合作关系,他会想办法保下独孤迦。而天家那边,又觉得顾珉之另有异心,一定会利用这件事对他发难。顾家一定因为这件事忙碌,根根顾不上追究莫允儿擅入内院。” “这样就好。”柳夫人也不问顾家是官家,为何会和一些草莽有关联。“我只忧心,她会对百里家不利。” “夫人且放宽心。她的心思虽毒,见识可不多,我稍稍哄骗了她一下,她就都信了。现在她对我所说之事毫无怀疑,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她一定不会和顾家联手。只要顾家不惦记莫允儿,我自有办法在离京前,让她离开咱们。” “好好好,就依着你的想法办。”柳夫人一脸怜爱的说:“咱们云岫也长大了,有些事也不用我不着我了。等府中的小娘子们一个一个的都出嫁了,云岫也该想一想自己了。” 傅静琪也非小姑娘了,倒不至于脸红,只是好笑道:“夫人是要我娶妻还是嫁人啊?我早就做好决定,这辈子都不嫁了。我就守着傅家,守着百里家的一切。等到年纪到了,就从表妹们那儿过继一个孩子过来继承家业。” 柳夫人欲言又止,看着她的眼神很是有心。 “这不嫁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夫人难道觉得,我会过得不好?” 柳夫人被她逗笑了,只能无奈的说:“谁能让咱们云岫公子过得不好啊?我只是想着,你身边总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你,爱护你。” “我身边有红杏他们就足够了。至于嫁人,倒是没什么必要。” “只要你开心就好。”柳夫人也已经想开了。要是云岫将来遇到的不是良人,再欺负了她,她没有父兄,谁又能给她出头?一辈子不嫁人倒也好,这家里始终还是她说了算。 第三百零九章游说 就如傅静琪所预料的那样,顾珉之正因为独孤迦惹出的麻烦而头疼不已。 她伤了一个小姑娘只需要登门赔罪便可了事,可谁能料到这一日府上竟来了两位贵人。贤王和太子殿下都在,倘若被人抓到错处,他的计划可就要毁于一旦了。 顾珉之素来最疼爱顾惜,这时也难免把她叫到身前,好好的训斥了一番。 顾惜还不知道父亲的计划,只担心此事会影响到顾家的声誉。便说:“明日一早,我便亲自去傅家登门赔罪。只是独孤迦那边,父亲又要如何处置她?” 顾珉之头疼的很,独孤迦杀不得。这可是独孤怀亲自交到他手中的人质,人要是死了,他和独孤怀的合作肯定要受影响。 “还让为父想想。” “人是被贤王殿下身边的内侍亲自送回来的,这件事太子殿下也知晓,父亲难道以为还能包庇独孤迦不成?”顾惜气愤不已,为这个时候父亲还犹豫不决。 “为父只是……” 顾惜一叹,无奈的说:“爹爹,独孤迦自从来到府中究竟惹了多少麻烦,难道您也不清楚?我担心,这次让她轻易躲过去,日后她会更加张狂。女儿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和独孤家亲近,想来您肯定有自己的道理。但就算如此,您也不能把这样危险的人放在咱们身边。她今日就敢伤了女儿的客人,日后还不知道会伤了谁?女儿可是听说,她今日对贤王殿下大放厥词,只怕这件事已经传入了陛下耳中。” 顾珉之担心的就是这一点。早年他对一个冷宫的皇子不以为意,对元熙帝一点防备都没有。谁知道这小子在皇位上越来越稳当,身边又有以林逸那个老匹夫为首的一干老臣护着,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谋划了这么多年,眼睁睁的看着元熙帝的势力越来越大,而他只能谨小慎微,生怕被人看出马脚。眼下元熙帝已经立下太子,肯定更加防备,想要下手也不容易。 他是文臣,武将一方又以林家为首,真是举步维艰。这时候稍稍踏错步子,便犹如置之死地。 元熙帝本来就忌惮他,独孤迦在他府上的这些作为,肯定会让他更加警惕。 顾珉之已经可以想到,等到明日朝会时,一定有人会借机参他一本。 唉唉…… 顾珉之哀叹连连,对于自己当初一时脑热竟联络了独孤怀等一干江湖人士真是后悔不已。这些人虽然武力卓绝,可也不服管教。这次独孤迦给他惹下的麻烦,就像是一种警醒。 “罢罢……”就当是吃一堑长一智。 顾惜见状,这才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爹爹决定了就好。比起那些无关紧要的人,顾家才是最重要的。爹爹莫要忘记了,哥哥姐姐,还有弟弟妹妹们。” “幸得你及时提醒啊。”顾珉之苦笑道:“为父年纪大了,想事情也就片面,只想着眼前事,大局都忘了。” “爹爹可不老,不过是因人所托,暂且忘了。”顾惜甜甜一笑,上前挽住顾珉之的手臂。“爹爹既然已经想好了,独孤迦的事要该如何处置?” “人是在咱们府上伤的,咱们自然不能当做没看到。既然如此,就把人送去衙门吧。让他们去处理,公事公办。”如此,也算是给元熙帝一个交待了。至于独孤怀那边,他只能赶快书信一封将此事说清楚,也免得日后再起波澜。 于是,就在顾珉之的一声令下,独孤迦就被送入了牢房。 这一次没人从中斡旋给她撑腰,她可要老老实实的接受审判了。也不知道此事后,究竟能不能磨一磨她的性子了。 不过在监牢中的独孤迦是第一次见识到了皇权的可怕,独孤家在江湖上一向说一不二,独孤怀更是武林翘楚,哪个人敢不给他面子。 曾经有人辱骂独孤迦,独孤怀就带着人上门亲自教训了那人。而现在,就算有人杀了她,又有谁能给她报仇? 独孤迦环抱着自己,紧紧的缩在木板床上。 监牢中阴暗潮湿,四周总是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也不知道是老鼠还是蚊虫。与之相比,临安的牢房简直是太好了,虽然也是阴冷,可比这边干净的多。 独孤迦长这么大从没后悔过,这是第一次她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当年她用了手段弄死黑袍女,爹爹也是让她闭门思过,其实根本没有惩处过她。可是现在…… 她眨巴着眼睛,一滴泪划过脸颊。 她真是怕了,这天下是属于皇帝的天下。他们这些江湖人,在这些贵人眼中,就是地上的草芥,他们可以要他们生就生,要他们死就死。 今日那少年真吓人,他明明长得那么好看,可说出口的话竟那样的冷。 他一点都不在乎她的性命,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他身边那个柔柔弱弱的女人身上。也不知道那种女人究竟有什么好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遇到着事儿就知道放声尖叫,像只鸡崽似的到处乱跑。 真是没眼光! 独孤迦冷哼一声,忽然她愣了愣,咦了一声。 那少年身边的仔细看有些眼熟,竟好似是在哪里见过的。她记忆力一向不错,竟真的叫她找到了一个人。 雨夜,刀光…… “是他们!” 那是独孤迦第一次对黑袍女起了杀心,只因为她居然敢胆大妄为敲晕她。 她一点也不觉得那几名护卫模样的人不好对付,可偏偏黑袍女怕的不行,都快瑟瑟发抖了。还有那个什么孤独剑客的,更是令人厌恶。她恨不得把他的眼珠子抠出来,看他再用那样嘲弄的眼神看着自己。 回到独孤堡,独孤迦气愤不已,就像父亲抱怨。可父亲并未惩罚黑袍女,两人甚至还在书房里谈论了很久。 两人的声音都放的很轻,她费尽心思被人发现时,也只听到了三个字:血煞军。 那时候她只想着要如何杀掉黑袍女,倒是忘了去调查那一伙人了。这血煞军就是那个少年王爷身边的护卫吗?那天的马车里,一直没出声的人就是他吗? 独孤迦说不清楚,她的心里有些涩涩闷闷的怪不舒服的。 她想,如果有一日我能够出去,一定要堂堂正正的站在他面前,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第三百一十章登门 翌日一早,傅静琪刚刚用过早膳,下人便来报说顾家派了人来。 不出所料,来人正是顾惜。 听说顾家并没有当家主母,只有几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妾在后院缩着。是以府中庶务便都交到这位最受顾珉之宠爱的女儿手中,还派人细心教导她该如何管家。 也难怪外界会揣测说,顾珉之如此行事,倒像是要将女儿嫁入皇家。只可惜当初皇子们为了夺嫡,一干皇族子弟都死的死伤的伤。后来到了当今陛下继位,又斩杀了一批。剩下一些苟延残喘的,不是躲到了别国,就是在陛下拘禁在东越各处。 这整个东越最尊贵的,也只剩下陛下一脉了。除了当今天子,便是贤王殿下同太子殿下。 贤王殿下倒是年纪适当可惜是个瘸子,而太子年纪还小,不由让人猜测难道顾家打算的是把女儿送入宫? 对于外界的这些猜测顾珉之从未在意,更没做出任何解释,反倒是令流言更加的扑朔迷离了。 昨日在丞相府傅静琪已经见过了这位小姐,今日再见发觉和昨日相比,又有几分不同。 顾惜是个难得的美人儿,她美的不骄不躁,很容易让人一见就产生好感。如果抛开顾珉之不看,这倒是个适合交往的。 她现在身份是百里轻尘,自然是没见过这位小姐的,便故作疑惑:“小姐来此?” 顾惜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位传说中的经商奇才,只觉得传闻没有一点夸大的。这个人生的俊美非凡,年纪虽然还小,但假以时日一定令人疯狂。也许是江南的水养人,虽是少年,倒是比寻常的女子肌肤还要白腻几分。只她眉目中都是英气,周身也没一点女气,分明是一名丈夫。 “昨日在顾府上发生的一切,都是我们的责任。”顾惜无奈道:“让小姐受罪,是顾家的不是。昨夜不好来打扰,只能今日来赔罪了。为表歉意,我已经让人请了京城最厉害的大夫来替莫小姐诊治,希望她能够早日康复。至于这些礼品,聊表歉意,还望公子能够收下。” “原来是因为此事。”少年勾了勾唇,笑了。 顾惜身边的丫鬟们发出一阵低呼,显然是已经看呆了。顾惜脸上一阵臊红,为这些不争气的丫鬟们感到丢人。可连她第一次见到这少年时,也是呆了一下。 世上竟然有这么俊美的儿郎,看来古时那些诗词传记中所写的并不是杜撰谣传了。 “那两鞭伤在肩膀,倒也不至于害了性命。只是表妹身体柔弱,今日已经起不来床,不能来见小姐,还望莫怪。” 顾惜忙回神,“不怪不怪。我们是来登门赔罪的,哪能让莫小姐强撑病体着来见。” “其实小姐登门赔罪一事是小,我们只关心的是那疯妇如何处置了?”傅静琪眉心皱了皱,幽幽一叹:“听表妹说,这疯妇实在嚣张,青天白日下就敢叫嚣着杀人。小姐也知道,百里轻尘只是一介商贾,区区贱民,自然不敢同贵人相争。可表妹受了重伤,有些公道也不得不讨。要是有所得罪,也只能望丞相和小姐莫怪了。” 顾惜来时便已经做好了准备,她倒是不觉得百里轻尘会让顾家难堪。百里家再有钱也是商户,身份地位上有所悬殊,让有些话也不好说出口。只是她没料到的是,百里轻尘倒是不畏强权,直接把这件事撕开来说,真是让她意外啊。 “公子说笑了,家父虽然是当朝丞相,但也不从未以权压人。这件事究竟如何处置,顾家一定会给公子一个交待的。人在昨夜就已经送去了衙门,顾家已经递了话过去,让知府按照律法处理,无需顾及其他。” 说到这儿,顾惜勉强一笑,道:“其实这小娘子是我们家一个远方亲戚的表妹,因来京城见见世面,本来再过几日就该离开的。可谁能料到,竟会惹出这种乱子来。听说此事的时候,家父也给吓了一跳,没料到这小娘子竟然会用鞭子伤人。” “其实依在下拙见,不管缘由就随意伤人者,许是有些什么难以启齿的病症。这件事本来就不是小姐和顾家的责任,小姐无需介怀。其实也怪表妹运气不好,她要不是迷了路,也不至于会遇到这样的麻烦。” 顾惜一叹,可惜的说:“我会让人去收集一些珍奇的药品,希望莫小姐能够如同受伤之前一样康健。” “其实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少年目光诚挚,倒是叫顾惜不知道该做如何反应了。因而她只是一笑,“公子但说无妨。” “这件事关于表妹的声誉,毕竟让人知道女儿家身上有了疤痕不好,还请顾小姐想办法遮掩一二。表妹正准备和人议亲,要是让人知道这件事,婚事就要作罢了。表妹十分喜爱那人,我也不忍她伤心,只能提出这个请求了。” 顾惜松了口气,这次终于露出了一个真诚的笑:“公子说哪里话,这件事就算公子不说,顾家也该为莫小姐遮掩的。女儿家的名誉最为娇贵,伤不得。莫小姐竟然打算议亲,顾惜也在此祝福她得偿所愿。他日莫小姐出嫁时,还请通知顾惜一声,也让顾惜好为莫小姐添妆。” 傅静琪一直将人送到大门口,看着顾家的马车远去,才转身回了内院。 “公子,这些礼物要如何处理?” 傅静琪看着几乎堆满了花厅的各种布匹珠宝首饰还有各种名贵的药材,淡淡道:“送去表小姐的院子。告诉她,这些是顾家给她赔罪的礼物。对了,还要让她断了和沈弘业的书信。” “少爷这是?” “让她给沈弘业透透口风,试探下他有没有上门提亲的想法。至于其他……”傅静琪勾了勾唇,扇柄轻敲白丁的肩头。“还得让你替本公子办一件事。事情不难,不过得办的巧妙。再有些时日咱们便要离开京城了,未免夜长梦多,这件事还得尽快处理好为妙。” 白丁眯起眼睛,怪笑了声:“我就知道少爷一定还有后招。” “什么先招后招的,又乱说。” 第三百一十二章急躁 顾珉之将独孤迦送去衙门,也算是急智了。 虽然独孤迦在他府上伤了人,可毕竟人非顾家人,他就算要出手教训,也这个道理。他倒是想把人送去百里轻尘那儿,只怕这人送过去会让对方觉着他们是仗势欺人,让他们不敢动独孤迦分毫。 顾惜也说:“女儿也觉得把人送去衙门最好不过了。只是爹您还得和陈知府知会一下,让此案不要开堂审理。毕竟事关女儿家的名声,让太多人知道了反而不好。对了,后院的事趁着这机会女儿也得好好整治一下了。赵姨娘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女儿要罚一罚她,您可不准心疼。” 顾珉之失笑,他于女色上并未太过的喜好。府中的这些女人多数是他人送来讨好的,也有一些是为了传宗接代主动纳的。 “又说这种孩子气的话。” “女儿才不是孩子气呢。”顾惜耸了耸鼻尖,冷哼一声:“整个后院里,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的,只有这个赵姨娘一天天的盯着前院的事儿,还总是呱噪的很。爹您让人把独孤迦送去衙门,前后脚的事儿她就知道了。 特意跑到我面前来说,爹您是当朝大员,难道还能怕了一个商户不成?亲自登门赔罪一事,简直是丢了顾家的脸面。还说就该把人送到百里家去,量他们也不敢对独孤迦出手。您听听,虽然这话是在咱们家里说的。可要是让人听了去,您不仅要担个治家不严的罪名,没准儿还要叫御史台参上一本仗势欺人。” 顾惜显然是被赵姨娘气到了,说话也没了分寸,随意的很。她自小就没了母亲,顾珉之也不忍心被人欺负,可谓是极尽宠爱。顾惜是好的,并未恃宠而骄,反而很认真的跟着夫子们学习。只是到底缺了母亲的管教,行事还是随意了些。 顾珉之在心中一叹,他女儿这样好,也不知道将来要找一个什么样的男子才配得上。 不,等他成了皇帝,他女儿就是公主了。到时候找一个老实听话的驸马,就是了。 顾惜这里还不知道,顾珉之已经在心中给她谋划好了婚姻,还因为赵姨娘一事兀自生着气。 “好啦好啦,不气不气。你是想要首饰还是要衣裙?你喜欢什么,爹都买给你。” “爹啊!”顾惜嗔怪道:“女儿和您说正经事呢,您就知道哄着我玩儿呢。” “哈哈哈……” 父女二人其乐融融,如此父女情实在令人羡慕。这也稍稍冲淡了一些早朝时,元熙帝在朝会上斥责他的那些话语。 顾珉之抚摸着女儿的长发感叹,皇帝已经不是昔日那个怯懦的小子了,看来以后行事得更加小心了才是。 其实想一想,倒也没什么。他主动给皇帝卖了一个破绽,也是好事。皇帝一直都在堤防着他,一心想要抓住他一个把柄。这次他主动将把柄送到他面前去,就像递了鱼饵。皇帝还不得牢牢抓住,他只顾得了这些难免就有疏漏,他只需在蛰伏一段时日,一定能推翻小皇帝的皇位。 …… “人老了,就自负了。”元熙帝冷哼一声,重重的将茶碗放在龙案上。 御书房的气氛沉重又安静,哪怕地上掉一根针也都听得见。 溅出的热茶沾湿了他的手背衣袖,文公公忙掏出帕子,上前给皇帝擦拭干净,才恭恭敬敬的退到一旁。 “顾相的年纪的确是不小了。”文公公咧着嘴一笑,“可陛下还年轻。” 元熙帝一听,这才笑了。“平安说的不错,他老了朕却没老。当年朕坐上这皇位时,他便耀武扬威,想要把朕当成傀儡皇帝去操控。若不是有岳父一家,如今这天下还哪里是朕的天下!恐怕那时候这天下都得姓了顾!” 这话文公公可不敢硬饥饿,便道:“林老将军一家忠义,只可惜先帝昏庸哇,让老将军一家受了苦。” 先帝早年开明,到了晚年镇日都流连于后宫之中,只知道宠幸后妃宫女,哪管朝政。皇子们为了皇位斗的不可开交,陈国又对东越虎视眈眈,数次派兵进犯边境。内忧外患,东越危矣。 林老将军的大儿子和三儿子,临危授命带领大军抵抗外敌。哪知朝中有人针对,大军已经抵达边境,却无粮草可食。但即便这些,这些将士们打了野味,撕扯树皮草根,硬是将陈国的大军打出了东越的边境。 只可惜,缺医少药,又无粮食可食,多年来饱受伤痛的林将军当夜就不幸离世。 据他林小将军说,他大哥上战场时,已经有三日未食一粒米了。 等人被送回京来,棺木中的尸体容颜憔悴,身上还有没有洗净的血污,瘦的可怜。林将军身高八尺,瘦的只剩下骨头。若不是一身甲胄,谁能认出来这是追的敌人四处逃窜的林将军。 恐怕连陈军做梦都想不到,那个在战场上骁勇善战的林将军,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因为饥饿病痛在营帐中冰冷的死去。 元熙帝从来不说自己是一个好皇帝,他觉得自己不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对先帝在世时犯下的罪行,一点点的赎罪。先帝对不起林家,东越对不起林家,他还能有什么来报答林家的呢? 这样忠义的家族,元熙帝没办法对他们有任何的怀疑。他是听着林老将军英勇的故事长大的,甚至还想过有一天他要向林老将军一样上战场杀敌。如今他当的皇帝,就要护着林家一天。 顾珉之一向和武将敌对,这其中也有因林老将军数次击破他的阴谋。当年在朝堂上,仰赖着林老将军等一干武将对他的爱护。元熙帝不是不信文官,只是不信顾珉之。 他老了,以为将这把柄送到他面前来,他就狂傲的什么都不顾?这简直可笑! 这些年他一直堤防顾珉之,又怎能不知他已经和这些江湖人勾结在一起。 “平安,你说的不错,顾珉之真是老了。不然,他也不会犯下一个这样大的错误。”元熙帝一笑,“帮朕请林老将军进宫,就说皇后想念父亲。” 第三百一十三章现象 京城,天子脚下。 都说此处贵人多,可自从十几年前那一场动乱后,如今的京城除了满京城的京官,倒也找不出什么贵人来了。 少了贵人们,京城的衙门更是惨淡,所审的案子也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杀人案,可一向轮不到他们来处理。难怪有人说,这当官啊,在京城好,却千万别在京城当个小官,那才是生不如死。 陈知府倒是很满足这个现状,他在京城担任一名小小知府,每天审理一些李家大娘家丢母鸡,隔壁赵大婶家黄狗走失的案子,也很乐在其中。 谁想到,他自上任来,还会审理这样一桩奇怪的案子。 知府的地牢已经许久无人用了,关的一般都是些小偷小摸的,寂寞的很。常年无人管理,狱卒们也无聊,牢房也懒得去理会,简直臭不可闻。据说,这地牢在十几年前的时候,倒是关过一批贵人。 那时候京城乱的很,大理寺和刑部的牢狱已经不够用了,竟挪用了知府衙门的地牢。 夜里从这里走动的狱卒们,第二次总会和人说起,说是听到了一些可怕的声音。久而久之就谣传说,当年在地牢里死去的那些犯人们已经化作冤魂,魂魄飘荡在此处久久不散。 陈知府对这个说法可是嗤之以鼻,他不笃信神佛,但也敬畏上天。只是鬼怪之说,他一个读书人可不好拿到青天白日来说。什么冤魂,还不是这些小子胆子小。 “牢里的那小娘子可还好?” 十几年前的时候,京城里可是有不少公主郡主。这些贵人们闲了便去赛马赏景,有冲突也是常事。大理寺不管这些,就让他们这些小官来调解。据他的前任说,那时候热闹的很,他在堂上坐着,堂下是两名公主指着鼻子斗骂人,热闹的很。 后来陈知府到任后,还没听说过哪家的小娘子这样彪悍,只当贵人们和平民百姓喜好不同。昨日接了一个案子,让陈知府高兴了半宿。 看看,他这儿也终于可以审理一下小娘子打人的案子了。听说还是用鞭子抽的,受害的那名小娘子伤的很重,现在还在床上爬不起来。 “回老爷的话,人没事儿,就是有些萎靡。” “那好,咱们先不惊动他。你,还有你,随本老爷去见人证和物证。”哈哈,也终于能让本官感受一下当青天大老爷的感觉了。 拜陈知府所赐,这个案子办理的异常顺利。 独孤迦是伤人又非杀人,那就更简单了。本朝有律法明示,伤人案按照伤情有不同的处理办法。这还要看双方是选择私了,还是公了。陈知府得到上面的提点,知道这案子不可能私了,更是高兴。 判案当日,要不是顾珉之已经事先派人打点过,陈知府没准儿要犯浑来个公开审理了。 也不看看你审的可不是个大男人,那可是个未嫁的小娘子,要被你当众打了板子,回头上吊了你负责? 幸而有师爷给解释了一番,不然陈知府还要不依不饶。 一想到小娘子回头就吊死在衙门口,陈知府打了个冷颤,炫耀的心情是一点儿都不敢有了。 …… 升堂这日,是要召原告到场的。 傅静琪让人陪莫允儿去,至于她自己对看人打板子是没什么兴趣的。 不过看莫允儿的表情,她应当挺开心的。 毕竟这种事丢的可不止是脸面,这被打了板子,还是在那种地方,疼得半死还得忍受着嘲笑。 陪莫允儿去的是做事最为妥当的青釉,她从衙门回来后对傅静琪说:“表小姐很开心。不过受刑的那个小姑娘也是倔强,五板子硬是一声不吭。虽说衙役看她是一个女子的份儿上已经让板子很轻了,但奴婢在一旁看着,还是觉得疼的很。” “莫允儿除了开心就没别的了?” 青釉四下看了看,才小声说:“奴婢听她小声说这板子打的少了,最好是把人打死才好。奴婢觉得这未免也太……” “太狠毒?”傅静琪朗声一笑,对青釉说:“这就对了,这就是她的本性,倒也没什么奇怪的。不过这段时日,你也小心着些。咱们这位表小姐心眼儿小,有些事儿你自觉的是小事一桩,没准儿她一直惦记着等什么时候自己得势,再狠狠的报复回去。” 青釉一听,不太敢相信似的咋舌:“这……不太可能吧。表小姐那样一个柔弱的小娘子,怎么会?” 少年忽的把脸凑近,像个登徒子似的朝她的脸上吹了吹气,故意调笑道:“小娘子就必须柔弱了?你家少爷以前可也是一名柔弱的小娘子。” 这张脸实在是好看的紧,就像谪仙下凡一般,美的紧。可倘若她有心诱惑,就像山鬼一般,美艳的让人恨不得把心都给掏出去。 青釉红着脸,气呼呼的说:“少爷,您就知道欺负奴婢。” 她都这个年纪了,少爷还逗着她玩儿!她女儿都一岁了,可不是小姑娘,怎么还会被少爷蛊惑啊!也亏得少爷其实是女儿身,她要真的是个男子,这天下间不知道要有多少女子为她要死要活的。 一想到那画面,青釉都觉得恐怖至极。那时候,他们百里府的门槛还不得被求亲的人给踏破了呀。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少爷扮作男装,就像个妖精似的。做女装的时候,就像庙里的菩萨。 青釉睨着少年腕间的佛珠,一脸疑惑。 傅静琪却是误会了,好笑道:“上次听说你要去护国寺给家人求一道平安符,最近家中没什么事情,你可以和柳夫人说一声。也让小姐姨娘们去庙里看一看,听说是护国寺倒是十分灵验。” “少爷不与我们同去?” 傅静琪呵呵一笑,说:“我平日里在小昭寺烧香拜佛,护国寺就不去了。” 护国寺乃是皇家舍了银钱敕建而成,也允许百姓参拜。不过皇家若有需要举办重大事项,前来祈福念经的必定是护国寺的法师们。 故而,在京城的百姓们心中,护国寺与皇家相连,更是尊贵,当然灵验。 第三百一十四章妹妹 听说可以去外面游玩,小娘子们都开心不已。 赵姨娘几人年纪摆在那儿,也不爱同小娘子们一同玩闹,听说要去颇为灵验的寺庙,倒是十分有兴致。 正好家中人不在,傅静琪也落得清静。 当日便同人说,等女眷们去庙里的时候她要吃烤全羊。 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嘴巴里寡淡的很,就想要吃些重口味的。 临安却是没有烤全羊的,只因为江南临水,当地百姓更喜欢河鲜等鲜味。虽也有烹制山羊,倒是和北地的做法截然不同,多是清炖红烧,也有更加滋补的做法。 整烤一只山羊,则是从外域的来人传来中原,久而久之也成了北地时兴的做法。一些颇有点家底的人家,总要在宴客的时候弄上这一遭,就当众烤着,让香味儿一点点散开,保准有面子。 因傅静琪说要吃烤全羊,下人们自然不敢怠慢。 府中没有会做这种菜的厨师,这本就是一道宴客菜,除了重要节庆谁会在家里做。而且猪肉便宜,羊肉不仅贵,又难见到,寻常百姓根本吃不着。就连蜜花姑姑,也只会几道爆炒红烧的做法,这烤制的方式她却是一点不知。 她不知道,并不代表就没人不会做。 京城里这么多的酒楼,找个会做的大师傅来府中,多给些银钱就得了。 白丁出门后,发现事情要解决起来比他想象中的还有容易。 别人家宴客,大多也是从酒楼请厨子过去。 而且厨子还会领着人到市场采买,让主家确认,才带着家伙事去府里烹制。 百里霖一听今天要做烤全羊就有些不想走了,很是恋恋不舍。 还是被如姨娘揪着耳朵骂着,说她最近吃的许多上火的食物,都生了口疮了。何况羊肉味儿大,根本不适合小娘吃,又说她这么爱吃,越长越胖将来可怎么嫁得出去。 百里霖到底年纪小,被她这么一说,哪里再好意思嚷着要吃。 倒是傅静琪把人送到门口,逗着她:“今天就让兄长在家里吃的独食,等到回到临安去,让半夏再做给你吃。” 百里霖舔着唇,馋的眼睛都发亮了:“真的?半夏会做?” 傅静琪认真的点头:“半夏这丫头听说今天有一位厉害的大厨要来府上做烤全羊,激动的一晚上没睡好。这不,早就备好了笔墨,就等着把人家的做法偷偷学了。” “真好真好!”百里霖激动的拍着手:“快让半夏偷师,她学会了,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她这馋的都要流口水的小模样,简直让人忍俊不禁。一旁的如姨娘已经没眼看了,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生出来的。也得亏这儿不是在临安,不然让人知道家里有一个这么嘴馋的姑娘,今后可怎么办哟。 百里霖馋的眼睛放光,如姨娘一脸苦恼,画面一对比,真是有趣极了。 傅静琪初出并不喜欢后院的这些姨娘小姐们,只觉得她们一个个奸猾狡诈,每个人都有着不为人知的小心思。她只管搭理好百里家和产业,其他一概不管,自然是懒得和这些人相处。 没想到过了几年后,观念就有有所改观。那时候她的确是心有怨气,看谁都不顺眼。一点小毛病,都能在她的眼力被放大,看她们自然不顺眼。 其实姨娘和妹妹们并没有什么错,想法不同罢了。那时候百里家风雨飘摇,谁知道明日是什么光景。所有人都想着明日要过得好一些,当然是各有各的心思。现在百里家比以前还好,大家把成见放下,一门心思好好过日子,这一切就不同了。 傅静琪深以为然,看向百里霖的目光愈发的柔和。 惹得一群女眷们上车后,百里柔和百里若齐声声讨:“凭什么兄长就对你笑得那么多!我们也是可爱的小娘子,兄长为何对我们就笑得少!” 百里霖一脸苦恼,捧着脸,软乎乎的说:“大概因为人家比你们更可爱?所以兄长才更喜欢人家吧。唉,被人喜欢可真为难啊。” 傅静琪耳力惊人,听到这一句,笑得眼睛都弯了。 这就是她的妹妹们,多可爱呀。 她一定会让百里家更好的。 百里家不倒,她们就能永远享受家族的庇佑,这辈子都会过得幸福安乐。 “好了,本少爷也该回去歇着了。” 素锦知道她昨夜没怎么睡好,忙伺候她又歇息下。 四下的人都被赶出外院,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 连树上的蝉,也被人拿着杆子黏了下来。 少爷随眠不好,大家把一切动作都放到最轻柔,绝对不能吵到她分毫。 素锦一边嗅着花,一边小声和忍冬说着话。 她正在做着一双鞋,眼睛却盯着院子里的大厨身上,好奇的很。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烤全羊,就这么大一只羊真的烤的熟?” 素锦哪里知道,便不确定的说:“咱们在京城不也吃过烤鸭?那鸭子也大,不也烤的熟,一只小羊羔,应该也烤的熟吧。” 烤全羊用的不是成年的羊只,而是出声半年的羔羊,肉嫩皮薄。只有这样,烤出的羊肉才汁水十足,羊皮才会酥脆喷香。而成年的羊肉就老了,不适合烤来吃,若是红烧炖煮倒还适合。 “你看半夏,眼睛都恨不得黏上去了。”忍冬看了一眼,便扭过头来和素锦打趣。 半夏怀里抱着一个本子,手里捏着一根炭条,哪里是黏着,分明是虎视眈眈。没看到一旁的大厨,被她看的冷汗直流,都想掉头走人了。 “你说半夏跟着他学,算不算是偷师啊?”忍冬不由担心,生怕半夏挨骂。 素锦抿唇一笑,手指轻点她的额头:“你当少爷就没想到?她早就让人给了厨子一笔钱,让把动作放慢,教教半夏丫头。半夏学了又不会在京城里开店,只是回去给少爷做着吃,他哪有不愿的。” 说到这儿,她又低声笑了笑:“那可是一大笔钱呢。” “少爷对半夏真好。为了咱们少爷的银子,她可给咱们好好学。”忍冬吸了吸口水,小声说:“万一特别好吃,到了临安吃不到,可多愁人。” 第三百一十五章前来 说了半天,是你馋了吧。素锦无奈的想。 不过看着褪了毛,变得雪白雪白的羔羊,上面涂了一层一层的香料,还没架在火上烤,那味儿已经飘过来了。 今日小娘子们要宿在护国寺,就不回来了。这只羔羊虽然小,不过跟在少爷身边,应该能多吃几口吧。 世上哪有人不爱吃肉的? 不过看到那些贵人们越是身份高,越是有钱,就吃的越精细,素锦已经觉得见怪不怪了。她在小时候,如果全家能吃到一口肉,就像过年一样。 也难怪半夏给少爷做了那种粗鄙的食物,会让那位莫公子胃口大开了。 与其说是不爱吃肉,倒不如是爱吃些特别的。 像猪头这种在贵人眼里,只能被丢掉的物什做了吃,可不是特别。 算了算了,可不能再想了。 一想到半夏竟做了这种东西给少爷吃,素锦就觉得这是在欺负人。幸好少爷不怎么喜欢吃,大多都是送给莫公子让他带着走了。 回去后,她可是对半夏说了好久。你给主子做菜的心情她可以理解,真的可以理解的。也知道你想要让主子尝一尝世间各种特别的,好吃的菜。但是有些菜,真的不能给主子送过去。 你看臭豆腐好吃,但咱们不能给主子送过去,懂吧? 半夏也不知道听懂没,反正是似懂非懂的点头:“素锦姐姐说的是,臭豆腐好吃,不过对主子来说,就像一坨屎,半夏不能把屎端过去给主子吃。” 素锦被这话顶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之后看到臭豆腐眼角都习惯性的抽搐。 想到这儿,她再看半夏,实在是不忍心的闭了闭眼。 算了,以后再慢慢教育。 正想着,便听白丁匆匆跑进来,“有贵客到,快些去准备。” “贵客?”素锦纳闷的起身:“是哪位贵客?” 四周都是可以信任的人,白丁才说:“是贤王殿下到了。” “贤王?”素锦被吓了一跳。她跟在主子身边也不过三年,府中来拜访的都是些寻常人,多是生意上的伙伴,哪有这样身份尊贵的贵人来。 “这可如何是好。”她有些焦急:“该如何招待?” 白丁抹了抹额上的汗水,耐心的说:“我跟在主子身边见过这位贤王一次,他同主子年纪相当,话不多,性子有些冷,不过看起来倒是很好相处。咱们只按照平日里待客之道应当没什么问题,只要切记不要出了乱子,也不要盯着贵人看……” 白丁的见识自然比素锦多,而素锦一向冷静,很快就镇定下来。她把绣帕一收,带着忍冬就去布置了。 …… 傅府。 云陌寒曾经来过一次,在傅静琪离开京城后。那时他还不确定傅静琪是不是阿琪,只想来看看能够养出阿琪的地方究竟什么样儿。 她的院落里有一株紫藤,树下有一只秋千。 他便忍不住想,阿琪曾经也是坐在这秋千上,让丫鬟从身后轻轻推,发出欢快的笑声。 她一定是欢快的。 可是这样的阿琪竟会被人逼着背井离乡,这让云陌寒如何不愤怒? 傅文轩被害之事并无蹊跷,的确是匪患作乱。他随意在宫中提了几句,就有人带着兵马前去剿匪。 在入京的必经之路竟然有山匪,这简直是威胁皇权,陛下是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何况,京城附近竟然有匪患,岂不是对京城的驻军挑衅。到时候有人再参一本办事不力,那可就好看极了。 云陌寒只随口一句话,就让这些匪徒纷纷被砍了头。可阿琪不会回来了,她的父亲也不会回来了。 有人逼走了她,他就替她报仇。 于是沈家母子被逼离了学子巷,沈弘业也没有好的书院可读。 云陌寒不觉得这是狠毒,就如沈弘业这样的人,即便是长大了,也不为君子。这样的人,哪怕会念书,也绝对不许他入朝为官。 他甚至可以想到,一旦这样的人入朝为官,等他想起昔日之事,必会对阿琪出手。 未雨绸缪,云陌寒在傅静琪在临安努力扮演百里轻尘时,已经将一切都打点妥当。 时隔多年,再次踏入这个念头,寂寥的心情烟消云散。 原来不是这院子冷清,而是缺少了主人。 素锦将人引进花厅,准备了茶点,说:“奴婢这就去请少爷出来。” “她病了?” 素锦一怔,“少爷身体康健。” “本王只是听那小厮说,主子还歇着。”倒是难得解释了一声。 素锦一听,含笑道:“少爷昨夜没有睡好,今日府中的女眷们都去护国寺参拜,奴婢就让下人们都在外院不要走动,让主子好好休息。” 云陌寒扮作莫公子的时候倒是知道百里轻尘的癖好,她这个人喜静,且难以安眠。夜里周围有走动声,就总是睡不踏实。 是以在船上的那些日子,他见到的她总是容颜憔悴,脸色苍白,病怏怏的,好似久病未愈。 还真是娇气,他在心中暗道。 “既然如此,就让她先睡着,本王并无要事。” 素锦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哪有客人已经到了,主人倒是不露面的道理。何况主人在里面睡着,客人在花厅里干巴巴的坐着,也不是个道理。 “她难得睡着,就让她睡。本王无事,找个人陪本王逛逛这宅子。” 素锦松了口气,忙道:“奴婢这就去安排。”有事做就好。 陪同的事就落在了白丁身上,他圆滑见识又光,让他陪着贵人最合适不过了。 接触下来,白丁发现贤王殿下虽然身份尊贵,倒是没有那种给人高高在上的感觉。这并不是说他平易近人,他为人矜贵又冷傲,话也不多。只是他没有看不起人的感觉,这些年来哪怕只是一个赚了小钱儿的小掌柜,也不把下人当人看。 这让白丁有些奇怪,这位殿下还真是个奇怪的人。 他难道不是来见主子的?怎么这会儿倒是不着急了,竟让人陪着逛宅子。傅府这宅子有什么好逛的,皇宫内院难道不比这里宏伟,不比这里好看? 第三百一十六章你来 白丁陪着贤王殿下逛园子,素锦可不敢真的让人真等着。匆匆忙忙便返回后院,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才叩响房门。 “少爷。” 素锦等了一会儿,听到里面传来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 “何事?” 素锦忙说:“贤王殿下来了,白丁正陪着他逛园子。” 之后的声音再也听不到。 不多时,房门被拉开,露出了一张俊美容颜。 傅静琪一脸被打扰睡眠的表情,脸色也不大好。 “他怎么会来?” 这问题素锦又哪能回答,她连自家少爷和贤王殿下究竟是什么关系都弄不清楚。 倒是这几年时常有人往府中送来一些名贵的药材,难道也是贤王殿下送的? 素锦不敢随意揣测,见她衣衫不整,忙道:“奴婢来为少爷打理仪表,可不能让殿下再等了。” 傅静琪昨夜没有睡好,今日无人打扰正是好眠时。没想到老天却不让她睡个好觉,她这才睡了一会儿云陌寒竟来了。也不知道这人来她府中有什么事,难道是为了数日前在在丞相府的遭遇? 他不好提出相见‘傅静琪’,就只能来百里轻尘? 一想到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傅静琪就有一阵头疼。 “奴婢看这位殿下表情虽冷漠,倒是个好说话的。刚刚奴婢还说,您在补眠,殿下竟让您好好睡。您看,这性子多好啊。” “那你为何非要吵醒我?” “奴婢这不是觉得客人已经上门了,您还睡着怪不礼貌的。”素锦说着,已经把傅静琪的长发挽了上去,戴好发钗。 “客人已经允你家主子不礼貌,你非要来闹我。”傅静琪哈气连天,真是困极了。 傅府不如临安的百里府大,下人虽不多,可周围的邻居也不少。到了夜里,附近也很热闹。每每到了深夜,她才能好好歇一歇。再加上这几日一直处理公事,还得惦记着莫允儿的事,真要给累死了。 外面没人吵闹,这一闭眼就睡熟了。哪想到刚睡了一阵子,就被素锦这小妮子给吵醒了。 唉—— “少爷都醒了,就别责怪奴婢了嘛。奴婢知道错了,真的错了。”素锦连连告饶,脸上却挂着狡黠的笑。 傅静琪无奈不已,手指曲起,轻轻敲在她的额头上。 “罢了,本公子才不和你这个小丫头计较。” 素锦嘻嘻一笑,替她整理了一下衣襟,才满意的站在一旁端详:“听说京城的小娘子热情的很,少爷还是少些出门的好。万一被哪家的小娘子看上了,非要抢回家可怎么办。” “你这丫头……” 傅静琪没想过云陌寒会这么大胆,这么无聊。 还是说他真的对‘阿琪’情根深种,非要得到她不可?一想到这画面,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位殿下可不是表面上看到的这样,相处的几次,她只觉这人城府极深,让人看不透。就说他那双腿,分明早就好了,竟一直都是伪装。要不是她以傅静琪的身份看到他站起来过,还以为这位身体羸弱,是个不良于行的病人。 还有他说的那番话,真真是异想天开。 什么游魂的,什么幼年相识,她根本一点印象都没有。 傅静琪倒是不愿承认,她在最初死去那时的确是化作游魂见到了许多画面,可自从她醒来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经历。 云陌寒这番话要不是梦呓,就是把她和别人弄混了。她聪明伶俐,绝不可能被人套出那么多话来。况且他在信中说,阿琪分明和他说过,她年十七。 除非她是脑袋昏了头,才会觉得那个阿琪就是她。而且她绝不可能会哄骗一个小孩子,又说出那种吓人的话来。 傅静琪嗤了声,理了理衣角,抬步朝外走。 “走了,同本公子去见见这位贤王殿下。” 如上次在丞相府中见过的少年无几,他还是坐在一把轮椅上,膝上盖着一块薄毯,脸上无悲无喜,表情很是冷淡。他身侧是护卫何生,正缓缓推着他的轮椅前进。 傅静琪一见,便撩起袍角,缓缓跪下:“给殿下请安。” 云陌寒未料她会过来,眉心皱了皱,抬手道:“起吧。” 傅静琪便从善如流的起身,笑眯眯的说:“王爷能来我这宅子里,真是蓬荜生辉……” “恭维的话就不必说了。”云陌寒一脸冷淡,“让你的人退下。” 傅静琪只得让白丁等人下去,才疑惑道:“殿下可是有什么指示?” 云陌寒又哪里有什么指示?不过是因为上一次在丞相府见过阿琪后,就一直惦念着。 可阿琪是闺阁女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近,哪能有机会偶遇。上次在丞相府能见上一面,已是幸中之幸。 倘若没有上一次在丞相府的会面,云陌寒也不会惦念。正因为已经相见,才会想念。 一日不见思之若狂…… 本以为是他人书写的无病呻吟,直到有了情,才知道思念最是磨人。 倘若当初没有见面就好了。 云陌寒不止一次对自己说,但思念就像风,挡不住,丝丝缕缕钻了进来。闯入他的脑海,进入他的心田。 来了后,便后悔了。 他见到阿琪要说什么?此处虽是傅府,可四周耳目众多,阿琪又是他人的未婚妻,他怎么敢污了她的名声。 云陌寒长长的吐了口气,更不敢把自己那点儿龌蹉的想法说出口。 “云岫公子的府上怎么人这么少?逛了一会子,连下人都少的可怜。” 何生及时出来解围,倒是让面对面的两人同时松了口气,总不那么尴尬了。 傅静琪微微一笑,说:“此次入京,并不打算久住,下人们都是从临安就带来了,也从外请了一些。赶巧今日家中的女眷们都去了护国寺祈福,今夜是要宿在寺中。我便派了一些护卫下人们,这府中就空落了。” 云陌寒听完,心里失望,脸上半分都没有表露出来。只淡淡的颔首,矜持道:“本王刚刚见你府中忙碌,可是要宴客?” 傅静琪一笑,终于找到了话题:“正好想吃烤全羊,就让厨子过府准备着了。殿下不如一起来尝尝,也好替在下品品这烤全羊的味道是否正宗。” 第三百一十七章打探 素锦已经叮嘱了府中的下人们,说今日府上来了贵客,让众人都小心着伺候,莫要冲撞了贵人。 寻常百姓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见到皇亲贵胄,何况贤王殿下虽然在民间生命不显,但这可是龙子,身份尊贵。 要不是有素锦事先提点,下人们倒是都想凑过去看一看。也不知道这皇子和普通人长得有什么区别,是俊还是丑。 云陌寒鲜少去去他人家中拜访,丞相府那一次不算,这倒是算作头一回。 傅静琪知他随和,便也如同对待寻常客人,除了礼仪更多一些,倒也没有特别巴结。 这让云陌寒自在了许多,甚至还饶有兴致的询问厅前架子上的就是烤全羊。 “说来在下也是第一回见识,也不清楚个什么回事。”傅静琪放下茶杯,笑着邀请:“殿下不如靠近了些也好看个清楚。” 其实烤全羊的做法并没什么可看的,不过是涂抹上香料,再进行烤制罢了。 但对于从未见过这种做法的人来说,还是有些稀奇的。 红叶山庄的厨子虽然不是御厨,可也是乡野名厨。为了云陌寒的身体,莫寻特意寻来的,不管是东越的菜,还是异国菜都做的十分出色。还有一名擅药膳,又一名擅点心甜品的。 因云陌寒性格使然,下人们也不会给他准备一些味道重的食物。平日里端上桌的饭蔬,皆是清淡,虽养身倒也没什么滋味。幸而他从不挑剔,倒也觉得满足。 之前扮作莫公子在船上和百里轻尘同住同食,可算是云陌寒这辈子经历的头一遭。就说半夏做的那道猪头,后来他才知道这是贩夫走卒们才会吃的食物,粗鄙的很。 不过于云陌寒来说,味道也很不错,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粗鄙。反而很是期待,还能吃到什么特别的。不过之后应当是有人说教过了,半夏烹煮的食物都中规中矩,也没什么特意怪异的。 如今看到这烤全羊在架子上翻烤,他不禁好奇:“为何红叶山庄从不准备?” 何生看着嫩白的小羔羊刷了一层一层的香料,被火烤着散发着阵阵浓香,早就垂涎欲滴,暗想今日来的正是时候。当初在船上的时候,主子就经常带着一些食物回来。 倒也不是如何精致,但就是吃的痛快。 行走江湖的人,吃的东西不在于如何的精美,味道好,分量够,足矣。 是以,何生对这些食物还是很期待的。何况是烤全羊,这可是深受男人们喜欢的一道美食。 他屈指一算,距离他上一次吃到,已经过去好几年了。 唉,身为公子的贴身护卫,味道大的食物是不准吃。他已经有好几年没有有吃过蒜头这些,真是怀念啊。如今还能吃到烤全羊,就算主子要走,他也得想办法让人留下。 这主仆二人的眼睛都要黏在羊身上了,傅静琪好笑不已。 烤全羊对于贵人来说,也不是什么精贵的菜,云陌寒应当只是看个稀奇。 云陌寒身份尊贵,连厨房都没去过,又怎么会见过他人如何煮菜。眼睁睁看着一只羊羔颜色越来越深,还散发着诱人的油脂香气,简直像见到糖果的小孩子。 “还需要再等一阵子,殿下不如随在下吃些点心?”傅静琪见他站着不动,便又劝道:“此处烟火大,省的熏着眼睛。” 事关云陌寒的身体,何生忙推着他往花厅里走。 云陌寒话不多,好在傅静琪这些年来也略有见识,倒也能挑些有趣的话题来调解气氛。只是花厅外面诱人的香味儿一阵阵的传来,这让坐在里面的人备受煎熬。 就算心里想着不饿,也难免会露出垂涎的表情。 幸好除了烤全羊,早也准备了其他膳食。 由蜜花姑姑掌厨,味道自然是差不了。 就一道炖乳鸽,小小的一盅,看似清淡,实则浓郁,香的很。 连素来对膳食不讲究的云陌寒,也忍不住将一盅都吃光,汤也都喝完了。 “殿下觉得味道如何?” 云陌寒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淡淡的说:“尚可。” 傅静琪看了看只剩下几片姜的汤盅,笑而不语。 “烤全羊是荤食,吃多了难免胃里不自在。” “嗯。”嘴上如此说,可视线还是忍不住看过去。 傅静琪无奈,烤全羊要烤制好几个时辰,也不知道这位殿下等不等的急。 “你要在京城待多久?本王适才听你说,仿佛不打算久住。” 傅静琪听到男人清冷的声音,方才回神:“看看时候,应该是在重阳节前离开吧。再等了,就不好走了。何况在下已经出来的很久了,该是回去看看了。” 云陌寒的拳头一紧,如此不是阿琪很快也要离开。 他不由抿着唇,神色不渝。 “说起来在下上京的途中路过江都,看到当地正在敕建贤王府,规模很是宏伟。等殿下搬来江都,就可经常往来。”傅静琪并未注意到云陌寒的表情,而是好笑的指着门外:“我这丫头最擅长厨艺,此次让她将这道烤全羊学会了。除了烤全羊,她还擅长其他菜肴,都十分美味。日后殿下若是想吃,便可来临安来。到时候,云岫一定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殿下,绝不会让殿下失望。” 何生听到,不由在心中冷哼了声:你若真的有这个心,还不如把半夏送给主子呢。说什么尽管来临安,小气的很。 云陌寒曾经以莫公子的身份索要过半夏,只是被傅静琪拒绝,之后也没再提过。君子不好夺人之美,就让这小厨娘留在百里轻尘那儿。江都离临安不远,他乔装一番,倒是可以经常过去。 “云岫也十六了,不知打算何时成亲?” 哎哟,这就开始打探敌情了? 傅静琪睨了云陌寒一眼,仿若没看到他微微攥紧的拳头一般,在心中偷偷笑了。 “早前我和琪妹守孝,婚事便一直搁置着。马上天气就凉了,琪妹不喜秋冬,婚事便打算在来年春夏举办。皆是还望殿下赏光,来喝一杯喜酒才好。” 第三百一十八章不理 傅静琪倒也不是故意要说出这番话的,只是这话如何看都像在挤兑人。 更何况云陌寒正有些心虚,又因傅静琪那句‘琪妹’嫉妒不已,就听到婚期将至,哪还能坐得住,直接甩袖离去。 匆匆忙忙的背影,带着几分落荒而逃,又有几分躁郁不堪。 至于那个护卫何生…… 傅静琪摇了摇头,一个这么嘴馋的护卫,也不知道是如何混到云陌寒身边去的。 “少爷。” 一道火红的影子从屋檐上跳下,正是红杏。 她手里举着一串糖果子,兴致勃勃的给傅静琪递来。 “刚刚在集市上买的,好吃极了。你快尝尝看,真的特别好吃。” 在红杏的极力推荐下,傅静琪只能勉为其难的一试。 一入口,就被甜腻的滋味儿给呛着了,她再看这串所谓美味的红果子,不想再碰第二口。 倒是红杏觉得十分可惜,她可是好心带了这么好吃的东西回来的,结果少爷一点儿都不懂得欣赏。 她只能狠狠的咬了一口,嚼了嚼,才问:“刚刚那两个人给我的感觉有些熟悉啊。尤其是那个穿着青色衣裳的护卫,总觉得是在哪里见到过似的。” “也许。”傅静琪记忆不错,倒也不记得红杏是否有见过这对主仆,只笑问:“你刚刚一直在屋顶上躲着?” 红杏嘻嘻一笑,小声的和她嘀咕:“属下打算从正门进来的,但手里还带着礼物,就想着要给少爷一个惊喜。没想到会看到花厅里有人,无奈之下只能躲到屋顶上去了。这两个人可真能待,要不是红果子外的糖衣是冰糖做的,早就化成水了。” 傅静琪睇了冷玥一眼,“你也不管着点儿?” 冷玥抱紧自己的武器,淡淡的说:“管不住。” 傅静琪:“……”知道你们两个的感情已经突飞猛进,就不用在她面前恩爱了。她不爱吃糖,腻的慌。 “烤全羊还要等一阵子,先去吃点儿别的垫垫肚子。”傅静琪随口道。 “好啊好啊,肚子正饿着呢。” 就听冷玥又道:“你吃了陈记的芝麻烧饼,牛大娘的冰粉,还吃了赵家面馆的卤肉面……” 冷玥一一数过,红杏气得一脚踩在他的大脚丫上,“哼!我才没有吃那么多,你别诬陷我。” “好好好,你没吃,都是我吃的。” 傅静琪看的心累,转身离开。 时候还早,她去小憩一会。都怪云陌寒,他若是不来,她还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看看这一个多时辰的,就陪他闲聊了。结果人还不给面子,连饭都不肯留下来吃。 云陌寒上了马车,才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刚刚心塞的很,竟做出这种举动,实在失礼的很。 百里轻尘平日里从不提及阿琪,他还当两人的感情普通,哪想到婚期竟已经定好了。 有什么事是心爱的人要嫁人,可新郎却不是还要让人心痛的。 更让人心痛的是,那就是这个新娘不仅要嫁人,而且还不喜欢你。 云陌寒心中就是这样的情感,他多想对阿琪说,让她不要嫁人。可他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资格。 “主子……” 何生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您既然喜欢傅小姐,那么为何不对百里轻尘说明。她只是一名小小的商人,只要您开口,她一定会把傅小姐让给你的。” “强扭的瓜不甜。”云陌寒苦笑着说:“这话一点都没错。这两年来我给阿琪写了这么多次的书信,送了这么多次的礼物,你可见她回过一封?就连上次在丞相府中,她明知我是谁,依旧那样冷淡,摆明心里没我。 我若对百里轻尘要求,又成什么了?这本就和他们二人没有任何关系,全是我一厢情愿。贸贸然就让她出让未婚妻,我不是恶人,谁是?何生啊,可我就是不甘心,不甘心。” 如果当年他能早一点找到阿琪,帮助阿琪解决那些麻烦,是不是一切就不同了。阿琪不会到江南去,也就不会认识百里轻尘,更不会成为她的未婚妻。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一切早已在冥冥中就有注定。他和阿琪注定有缘无份,阿琪连他是谁都想不起来,又怎能知道他们曾经经历过的那些过往。 对阿琪来说,他是一个脑筋有些问题的登徒子,说出的话可笑又无礼。 他以莫公子的身份和百里轻尘交好,知道对方并非是奸猾小人,只因商人重利。除却这些,她倒也可以称作君子。 这样的人,自然可称作良人。两人是表兄妹,又一起长大,成婚后阿琪也不会受委屈。 何况,他想起那一年杏花开的正好,阿琪在沙盘上写下:“我倒是喜欢好颜色的。” 他问:“难道男子的容貌这样重要?” “自然。”落下的两个字铿锵有力,自在极了。“男人都能娶漂亮老婆,怎么女人就不能找一个好看的夫君。小陌寒呀,你还小,不懂。” 他只觉得可笑:“娶妻当娶贤,容貌好又有什么。” 阿琪仿佛觉得他的回答十分可笑,便写下:“等日后你若娶了妻子,我看过她的容貌后,再来回忆咱们今日的对话。” 那时他年纪尚小,被她一句话堵了回去,竟也想不到有什么话可以对付她,只能兀自生着闷气。同时心里还暗暗的想:我才不要让你看到我日后的妻子是什么样子,你这个人这样呱噪,又爱说人坏话,肯定会偷偷说她百般不好的。我要娶妻,一定要娶一个自己喜爱的,气死你才好。 这些年来他过得无趣,生活中也没什么趣味可言,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回忆着他和阿琪的那些过往。偶尔想到一些以前不记得,如今忆起的,便觉得十分开怀。 只属于他和阿琪的回忆,不想给其他任何人去分享。 可他万万没有想过的是,这记忆在一日终于成为了他孤独的记忆。记忆中的另一个人,丝毫印象都没有,甚至拒绝去相信。 一名是十几岁的女郎,一人则是个豆丁大的小姑娘…… 又如何是同一个人。 第三百一十九章病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在梦中,阿琪冷漠的看着他,转身离开。 他努力的去追赶,却怎么也追不到她。她走的那样快,又是那样的决绝。连一丝挽回的机会都不给他! 他努力想要朝她靠近,可如何都追不上她的脚步。她越来越快,身形一点点变得浅淡,最后竟化作一缕青烟从他面前消失。 云陌寒瞪大眼睛,手指间只留下一缕捉不着的烟雾。 “不——” 他蓦地大喊一声,睁开眼睛,猛地从床上坐起,趔趄的下地。 他要去找她,他要对她说明白。就算她真的不喜爱他,也请让她回忆起他们的过往。那些回忆不是他一个人的梦,那些都是真的,是真的!她不该遗忘的,她怎么能遗忘。 云陌寒以为自己费尽努力爬起来,然而他抬起的手臂虚软,让他又躺回了床上。 如此,才令他清醒了几分。 云陌寒看着自己的手指,摸了摸额头。 手指也探不到准确的温度,仿佛是热,又似乎是冷。 他嘶哑着嗓音:“来人。” 因不喜人就近跟着,附近只有暗卫。 听到他的呼唤,从窗户外跃进一人,恭敬的跪在地上,呼道:“主子。” “去找郎中来,本王病了。” 暗卫忙冲出去,不多时郎中和莫寻等人就冲了进来。 红叶山庄是常年准备着郎中的,盖因当年云陌寒中毒后,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孱弱的很。稍加不注意,便会染上风寒。有些时候冬日里,他几乎是只能待在房里,吹一下冷风,就会染病。 那段时日,云陌寒就像个娇贵的娃娃,时时刻刻都需要有人照料。 只不过那个时候云陌寒还没有搬到红叶山庄来,人是住在宫中的。便有几位御医,是专门给他瞧病的。每到了换季的时候,这几位御医就忙碌的很,总是要匆匆忙忙的跑到他的寝殿,诊脉后让人熬药。 寝殿中的宫人们对于换季最多的印象,就是飘散不去的药味儿,以及快要堆积如山的药渣。 王禄擅长侍弄花草,就用这些药渣配置了肥料。以至于宫里宫外的人都知道,大皇子寝宫中的花草长势是极好的。 每到春夏,花朵竞相开放,竟比御花园还要美上几分。以至于有些娘娘们忍不住亲自上门讨要,甚至一些大臣还想要带些药渣回去。 只是给皇子熬药的药渣是绝对不许出宫的,这些大臣们只能作罢。后来云陌寒搬到红叶山庄来,就让人把这些花都送了出去,担心路上有磕碰,再白费了王禄的一番心意。 话扯远了,只是当年云陌寒经常生病,喝药也成了寻常事。 红叶山庄的气候好,又有温泉,又因为地貌奇特,夏日的时候也不觉炎热,十分适合颐养身体。 云陌寒自搬来山庄后,就很少生病了。 曾经给他治病的御医们来过几次,也是觉得惊奇,直说殿下适合待在此处。只要精心调养,说不定有一日双腿也能痊愈。 这番话传到元熙帝耳中,自然是叫他十分的不快。他只恨不得这个儿子不在了才好,可若打压,又会落入有心人的耳中。后来是皇后去了陛下那处,也不知道夫妻二人究竟谈了些什么,元熙帝也就放宽了对红叶山庄的管教。 这一次云陌寒骤然生病,可把众人吓了一跳,唯恐是当年吃下的毒药卷土重来,仍旧在蚕食他的身体。 山庄里的郎中乃是莫寻从江湖上寻来的,医术高超。因为惹了些麻烦,就一直在红叶山庄避祸。反正他是信不过从宫里来的那些人,谁知道那些御医们没有用什么手段对付他的宝贝徒弟。 当初要不是有惠贤大师亲自诊治,他哪能知道元熙帝没安好心,竟有想要慢慢磨死子策的想法。 也不知道这人的心是如何长得,竟这样狠毒。 少年的脸烧的红彤彤的,衬得他莹白的肤色更显惨白。他睁开眼,视线也模模糊糊的,双眼懵懂的很。 莫寻一看就十分心疼,他这小徒弟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作为师父的,他这辈子教给他的本事也没多少,只是跑遍了东越上下,为他寻医求药。 他想,他这一身武功传不传也没什么意思,反正他早已不理江湖事。可小徒弟不能死,他这辈子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看着顺眼的孩子,怎么舍得让他去死。 莫寻抚摸着云陌寒的脸颊,像孩提时那样安慰他:“不会有事的,子策不会有事的。成林,子策的病情究竟怎么样了?” 成林就是莫寻从江湖上找到的神医,医术高超,除了钻研医术并未其他追求。 他细细的诊过脉后,才舒了口气:“无大碍,不过是忧思过重,拖累了身体罢了。这几年来他的身体已经大好,只要小心调养,已经如常人了。当年惠贤大师给的那些药丸,已经基本根除了他体内的余毒,你又何必担忧呢。” 莫寻无奈的勾了勾唇,可是连一个笑容都挤不出来。 “他在那么小的时候就成我的徒弟,我算是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的。我若早早的成婚,孩子也应该有他这么大了。对他,我是亦师亦父。自己的孩子生了病,哪个做父亲的会不慌张,会不着急的?” 成林理解的点头:“这倒是。只可惜,你没有成婚,也没有子嗣。” 莫寻失笑,气得抬起拳头捶了捶他的肩头:“我说这么多,你的重点就是这些吗?” 成林促狭的说:“我还当你光棍了这么多年,铁树开花,也惦记找个老婆了。” “竟胡说。”莫寻没好气的说。 “我倒也不是胡说,你年纪也不算老,为何不娶妻?” “老?我可不老。”莫寻气吁吁的说,又叹了口气:“年轻的时候浪过头了,对娶妻就没什么兴致了。那时候就想,我是一个江湖人,还是不要拖累好人家的女儿了。何况,我也没遇到喜欢的女子。再后来,就遇到这小子了。” 莫寻说着,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怎么竟做些小女儿情态。忧思过重,简直要丢死个人了!” 第三百二十章软弱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越是不常生病的人,生病后就越不容易痊愈。 云陌寒清醒时,已经是日暮四合时。 外头的光金灿灿的,隔着一层花菱格子窗,将靠窗的那只花几也染了色。更不要说插在瓶中的一朵,开得正浓烟的白芍,也如同点了金箔般。 他的身体不大舒坦,感觉整个人都混沌着,身体更是沉甸甸的。分明想要醒来,可脑袋就是传来一阵阵的钝痛,眼睛更是半翕着,有些睁不开。 稍稍移动视线,看到的只是绣了花的素色帐子顶。 空气中飘散不去的是苦涩的草药味儿,倒是闻惯了的。 房间里除了他,就只有何生了,这小子正缩在一只小杼子上打着盹儿,看起来渴睡的很。 云陌寒便也没惊动着他,自顾自想着事儿。 以前就觉得百里轻尘身上的气息有些熟悉,原来竟是这草药的味道吗?只是那气息比这样苦涩浓烈好闻了些,清淡的更像略微苦涩的青草,带着一股子青涩,好似春日里的风送来的一缕气息。 好端端的,他想这些做什么? 云陌寒稍稍勾了勾唇,露出一丝苦笑来。 他是思念着阿琪,又不知道这情感来的突然,竟叫他无所适从了。 他长到这个年岁,人生也才过去连连一半都不够,可也经历了许多。血缘至亲从没有需要过他,他视为亲父敬畏着的人防备着他,甚至想要杀死他。而从不吝啬给予他友好和善良的人,竟是和他没有一丝血缘关系的外人。 就如林皇后,林老将军,又如师父,如何生,还有那些形形色色的人。 就连百里轻尘对他其实也是极好的,只是她不知道他的身份,只当他是莫公子。当他是贤王殿下时,她也笑着,只是那笑少了几分真诚,竟还有几分不耐烦。 让多少人都羡慕的身份,在她那里什么都不是,甚至还不如路边一个卖冰粉的老妇人要让她开心的。 其实他也是这样想着,尊贵的身份能够带给他什么? 元熙帝防备着他,更唯恐他会带着军队闯入东越皇宫,将皇位上的人驱逐。 云陌寒从来就不知,他只是区区一名凡人,为何会让他这样的畏惧?他若不喜,当初就不要让他活着。这些陈年秘辛,已经无从探察。他还活着,就是元熙帝的一个心病。 他悄悄让人将新王府建造的极尽奢华,为的就是让世人,让朝臣认定他是一个极尽豪奢,知道享受的人。甚至于他王府,在民间已经有了小皇宫之称。若他日他觉得自己是个威胁,王府的存在就是一个最大的把柄。 看,这就是早就有野心觊觎皇位之人。只是朕怜他是朕的第一个儿子,这些年来一直忍耐。没想到他狼子野心,竟想要谋朝篡位。 云陌寒甚至已经在心中给元熙帝写好了台词,他必定会这样去做。 可他并不怕,他并不是舍不得这世间的繁华,他舍不得是那些曾经给予过他一点点善良的人。正因为这些人的存在,才支撑着他活了这么久。云陌寒不止一次想过,他生来是不幸,也是幸运的。 他没办法从亲情上获得的那些,已经从其他事上得到了满足。 他建立陌记,想要让所有人都过得幸福。然而,还是太勉强了吗? 云陌寒的情绪不由低落下去,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 即便他已经即将成年,可这些年独居在红叶山庄,让他还是有几分少年的细腻心思。 他会疼,也会爱,远不是外人所看到的冷漠。 他会介意阿琪不记得他,也会追忆着过去。他曾经幻想过,奢望过,也失望落,受伤过。 一个男人的成长是历经着各种磨难,才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而云陌寒想要的世界很小很小,也不过一个小家,有一个心爱的妻子,再生一双可爱的孩儿。 他不需要广阔的天地,也不需要多少的富贵权势,唯有幸福尔。 可惜,这世上最难得的就是最简单的幸福。 他喜欢的女子心里从来没有他的存在,他的性格也让他做不出抢夺他人妻子这种卑鄙之事。 所以,他只能苦闷着,将这种心情强压在心中,除了忍耐,还能做什么? “丢人,真丢人。” 一阵浓郁的酒香,不用问,就知道来人是谁。 云陌寒努力抬起头,看向站在一旁拎着酒壶的男人,“师父,您怎么来了?” 莫寻冷哼一声,把酒壶随意丢到一旁呆呆傻傻站着的何生怀里。 “为师要再不来,你还不得哭死。多大的人了,竟然还哭鼻子?小时候都不爱哭,真是越长大越回去,丢人!丢死为师的人了!” 云陌寒感觉脸上一阵冰冷,这才发觉自己真是哭了。他又觉得丢脸,又觉得痛快。 就是哭了又如何,他才懒得掩饰。 莫寻看他这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犟种!” 却还是拿了帕子,小心翼翼的给他擦着眼泪。 云陌寒年幼的时候为病痛折磨,昏迷间偶尔会偷偷哭泣。莫寻也不会照料孩子,就拿着袖子胡乱给他擦脸。等到第二日宫女们来看,发现大皇子脸上都是划痕,脸也肿了,吓得人都傻了。 后来是御医说,许是用了什么粗糙的物什用力擦了脸。 宫人们哪知道是谁这么无礼,竟用粗糙的布巾给殿下擦脸,之后拿来的也是最柔软的丝绸。 莫寻当时就躲在房梁上,听到下面宫人们议论纷纷,脸都红透了。 他六岁起就踏入江湖,纵横江湖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这么丢脸的。他平日里在山间洗脸,都是用袖口随意擦擦了事,哪知道孩童的肌肤会这么稚嫩。 后来,他就蹲在房梁上,偷偷学着宫女们如何伺候这位小殿下。 可这孩子醒来了,不哭不闹也从不叫苦叫疼的。 他教他剑法,因他双腿难以行走,更是艰难。可他从没说过一声累,就是受了伤也不吭一声,让莫寻哪能不心疼。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莫寻看的多,心疼的多,竟真像个真正的父亲似的学着如何照顾孩子。 第三百二十一章丢人 时间飞逝,转眼间那个连他大腿高都没有的小豆丁已经成了一个男人。 莫寻看到他眼角的泪珠,恍惚又回到了那个昏暗的寝宫里,那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孩童,只能忍耐着不叫任何人知道偷偷哭泣。 “孩子长大了,就不听话了。”莫寻一边感叹,一边忍不住问:“成林说你忧思过重,你同为师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云陌寒的心事哪里好意思对其他人说,他已经觉得对别人的未婚妻有好感已经十分羞耻,自然是不肯说。 他不肯说,莫寻可会猜。 眼珠子一转,就试探着问:“因为那个傅家小娘子?” 姜还是老的辣,果然徒儿的神色有些不对。 莫寻年轻的时候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生的俊朗,又使得一手好剑法,那些喜欢他的侠女多的犹如过江之卿。 江湖儿女们爽直,喜欢人也不扭捏。更有不少不图他喜爱,只为了一晌贪欢。 莫寻虽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女人,可对别人喜欢的心情倒也能揣摩出一二来。年轻的时候他还曾和别人去抢过亲,也帮助过小情人私奔…… 所以他一眼就看出来了,他的小徒弟这分明是为情所困啊。 他的徒弟长到十七岁,身边连个亲近的女人都没有。红叶山庄里,除了灶间的厨娘,针线房的绣工,大概也找不到其他女人了。 怎么他的小徒弟情路坎坷,好不容易喜欢上一名女子,竟还是他人的未婚妻。 莫寻长叹一声,忍住想要和小徒弟一醉方休的冲动,兀自出着馊主意。 “你既然喜欢她,那要不要为师把人偷偷带过来,让你好好瞧一瞧。” 云陌寒正迷糊着,哪能分辨他说什么。 他眼睛里是阿琪,心里念着的也是阿琪。 一想到她就要成婚了,心痛的已经忍耐不住。 莫寻心想,子策病得这么重,作为师父的应该让他开心。也不等他回应,转身就出了们。 何生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追出去。 一见人飞上屋顶,下意识就追。 等跑到山下,才喘着问:“莫寻,你这是要去哪儿?” “去接傅家小娘子。” 他说话间嘴里满是酒气,分明是喝了不少。何生有心阻拦,就听他说:“这时候没什么比让子策开心更重要了。” 何生一想,也觉得是个道理。头一热,竟稀里糊涂的觉得这个主意还不错。 …… 而此时的傅静琪,趁着家中的女眷们外出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女装,好好的在外面玩了一把。 若她是男子打扮,可不好和红杏勾肩搭背的。 等回到家中,时候已经不早了。 烤羊正是时候,素锦已经应她的吩咐将羊分好,给她留了一些端进房里去了。 这房间正是傅静琪以前的闺房,如今给青竹住着。 房间里有一座浴池,是傅文轩送给她的礼物。只可惜,她在这院子里住的时候不多,也没好好用着。 今日就让人蓄了水,又放了花瓣,洗了个热水澡后,就由青釉手上涂了膏子,按摩起来。 “舒坦……” “小姐就该多按按,您这肩颈都硬梆梆的,肯定不舒服。这要是遇到个刮风下雨天,还不得酸疼酸疼的。再说了,您常常伏案打算盘,记账本的,又累,更要注意。” 傅静琪笑笑,说:“那敢情好,不过你得叫他们先给我研制一些没有味道的药膏出来。不然我这满身都是香味儿,出门了别人还以为我这几日都住在花楼了。百里轻尘已经是难得的美姿容,也不好成了夜宿花楼从不归的浪荡儿。” 素锦一笑,忙应承着:“奴婢会吩咐下去,让他们给小姐早日做些没有味道又舒服的膏子来。” 按摩后,人都轻松了几斤,舒爽极了。 素锦更是来了兴致,把她按在梳妆台前,非要给她画个好看的妆容。 “我又不出门,你画了也是白画。” “可没有这个道理。这妆容啊,是给咱们自己看的。好看不好看,还是咱们自己说了算。奴婢见小姐今日的心情好,也就自作主张一回,给您画个好看的妆容,让您美美。” 四周无外人,只有一些亲近,傅静琪也就随了她去。 没想到素锦给她化了妆,绾了发髻,竟还拿来一身簇新的衣裙。 “这是青竹让人给小姐做的。” 傅静琪抚摸着衣裙上的花纹,怔怔道:“她这又是何必……” “什么何必不何必的,大家都是自愿。”素锦脸上挂着笑,可心里疼死了。小姐生的花容月貌,本该好好打扮,可为了生活只能扮作男子。 女子这辈子最重要的两次重大活动,一次是成亲,另一次就是及笄礼了。 素锦不知道小姐会不会成亲,但及笄这样大的事,竟也轻描淡写的过去了。府中是办了及笄礼,可受礼的人却是扮作小姐的青竹。 青竹一直觉着自己是占了小姐的名头,总想办法来弥补。就算小姐不在意,她这些年也每次看到好看的衣裙首饰都要收集起来,好好保管着,都存在明月阁。她还说,等有一日小姐恢复身份,看到这么多漂亮的衣服和首饰一定会很开心的。 只可惜啊青竹这丫头不够幸运,今天竟跟着夫人们上护国寺去了。不过幸好有我素锦在,才能让小姐这么漂漂亮亮的。 素锦觉得满意极了,也不枉她最近没事的时候就总往青竹青釉那边去,倒是学了不少好手艺。她更觉得感激,感激这些人信任她,才没有隐瞒小姐的身份。 她有时候想,要是有一日有人要害小姐,她一定会挡在小姐面前,打死也不会透露小姐的身份。 要不是她来青竹这儿来的勤快,也不知道她竟悄悄存了这些心思。 是啊,女子这辈子最重要的一次,小姐只是作为旁观者看着行礼的。那些漂亮的衣裙,还有那美丽的花簪,她也没机会佩戴。 今夜没有外人,她一定要把小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小姐,你看——啊!” 素锦感觉一阵疾风从眼前拂过,再睁眼时,她吓得发出一声惊惧的叫声。 第三百二十二章翻墙 傅静琪在有人闯入的那一刻便已觉察。 只是未等她做出任何反应,来人已经挟着她的腰肢,将她扛上肩头,直接从窗户一跃而出。 她的手指下意识攥紧,一手扶住鬓间的金簪。 闯入者是两名,一人挟持她。而另一人…… 她眼看着那人打包带走了忍冬端进来的热乎乎烤羊,还有一盏温酒,嘴角抽搐了下,不想再看。 这两个人对她没有恶意,而且她也认出了闯入者之一。是何生,云陌寒身边的护卫。 只是他为何会突然出现,不由分说便将她带走。 傅静琪吐了口气,张口欲问。 哪知扛着她的男人却忽然道:“哎呀,差点儿忘了这小娘子还醒着。这可不成……” 不成什么?没等傅静琪反应过来,男人已经一掌击在她的后颈。 眼前一黑,傅静琪瞬间昏厥过去,最后的印象只有男人带笑的话语,以及喷涌而来的酒气。 臭酒鬼! 何生看到莫寻直接把人给敲昏了,眼睛差点儿瞪出来。 “莫寻,你,你怎么把人给打昏了?!”这可是主子心尖尖上的人,你就这么把人打昏了,也不怕主子和你算账? 莫寻嬉笑道:“这打都打了,还能怎样?你说咱们夜半把人偷走,这小娘子还不意外遇到采花贼?再扯着嗓门尖叫一声,你信不信皇城卫直接冲过来把咱们两个射陈筛子?” 看何生的话被堵在喉咙里,莫寻咧嘴一笑。“不过这小娘子果然生的不错,也难怪我那傻徒儿要惦记着。” 何生现在后悔死了,他就不该答应和莫寻做这种混账事。等主子清醒后,知道他们居然绑架了傅小姐,肯定要发火的。莫寻混账惯了,他可是清白的啊! 何生恨不得抓耳挠腮,好好给当初非要跟着过来的自己狠狠一巴掌。让你得瑟,让你犯蠢! 两人都穿着深色的衣衫,在夜色中倒是不怎么醒目。 还未到宵禁时,城门还未关闭,城中也热闹的很。 只是两人这般模样,肩膀上扛着个人,自然不能如来时那样自在。 何生还从没做过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心虚的不得了,看谁都像伪装的皇城卫。 莫寻睇了他一眼,嘲笑道:“瞧你那点儿出息。” “我就没出息怎么了?”何生嘟嘟囔囔的说:“老天规定了谁生下来就会做坏事。再说了,我可是大大的好人。” “你?好人?”莫寻嗤笑了声,懒得搭理他。 “你说咱们要怎么出去啊?”何生急的都要跳脚了,眼看着一队巡逻人马从他们不远处经过,他惊慌的脚下的步子都不稳,差点儿踏破别人家的屋顶。 “没出息的玩意儿,你的轻功白学了?”莫寻看了看远处,怪笑道:“走,翻城墙去。” 黑暗的天空上,有流光点点。 是星河,也是城中纤拉着的丝线上挂着的灯笼。 京城的热闹是难以想象的,而在这热闹中,有两个人趁着夜色,悄悄潜伏到城墙附近,伺机行动。 京城乃是一个巨大的回字形,共有东西南北四处城门。到了入夜,仅有东侧城门以供出行。 两人盯着的便是南侧的城门,平日里行人也少,故而只有节日时才会开启。 “一会儿可警醒着点儿。”到了这儿,莫寻还是不忘嘲笑何生。 城墙在夜色中沉默的矗立着,只有城墙上的火把,如同连接夜空与凡间的一条纽带,在风中发出噼啪的燃烧声。远远的就能听到高处巡夜士兵整齐有力的步伐,还有武器划过时,发出的铁器声。 莫寻停下了脚步,何生也跟着一同停下脚步。 “行了,该上去了。” “不行。”何生哆哆嗦嗦的说:“我这没把握。” 莫寻嗤笑了声:“没事儿,我把小娘子给宝贝徒弟送过去,你就等着吃冷箭。” 何生一听差点儿炸毛,手舞足蹈的指着他说:“你,你不是人……” “得了吧。”莫寻翻了个白眼儿,一脸不耐烦的说:“走不走了?再不走更难搞,这时候还没戒严。再等,我看你怎么过去。还有哇,要不要我提醒你,你打包的羊肉都要凉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提到羊肉何生的脸和耳朵都红透了。他也不知道是哪儿不对劲了,竟然把人家放在浴池旁几案上的羊肉给打包带走了,连同那壶刚温好的酒。 混蛋莫寻,就不能不提这一茬。他不是白日的时候没在傅府吃到烤全羊,不小心就馋了嘛! 心里嘟嘟囔囔的,何生也不敢再说话。他倒不至于翻不过这城墙,只是没做过这种坏事,心里有点儿虚。 “这城墙宽约二十尺……我刚刚已经注意过了,巡视的士兵们,是……” 莫寻一一说明,最后问:“可有把握?” 何生握了握拳,咬紧牙关:“没有问题。” 莫寻看他这样子,好笑的踹了他一脚:“小崽子一个。” 城中的热闹犹在,而城市边缘,已经被黑夜吞噬。夜黑风高,城墙下不见五指,两人尽量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衣料稀稀疏疏的声响,也被风声吞没,更好的为两人做了掩饰。 莫寻也不多说什么,他双腿一曲,便如一道黑色的影子一般,直接像南城墙攀去。 何生眼力惊人,若不是一直盯着莫寻的身影,也只怕难以寻找到他在黑暗中的任何痕迹。 早年他就知道莫寻剑法卓绝,一点都没有堕了孤独剑的声名。倒是没想到此人的轻功卓绝,竟丝毫不逊于江湖上那些以轻功出名的侠客了。 他吐了口气,运气跃上城墙。 再看这巍峨的城墙,此时已经没有了半分恐慌。 他何必要做贼心虚,又要怕什么? 终于在空地上落下,各种声响已经被抛在脑后,何生才终于松了口气。 “别感叹了,快些走吧。看这时辰,你不是打算带着一包冷羊肉在这儿过夜吧?” 何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包袱,高兴的哼了一声:“什么冷羊肉,还热着呢。” 刚刚他打包的时候,可是连人家的食盒一起拎着来的。这食盒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这会子还没凉,倒是便宜他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哄哄他 莫寻也懒得理会他耍宝了,嗤笑了声,便运起轻功朝红叶山庄的方向奔去。 二人像是在比拼一样,用了比平常快上数倍的时间就已经登顶。 红叶山庄中灯火辉煌,仿佛并没被夜色惊扰似的。 四处行走的护卫仆从,或是认真值守,或是行色匆匆。 待二人跃入院中,正见着王禄端着晚膳准备推门。 “主子到现在还没有用膳?”何生眉一皱,脸一沉。“主子朝食也用的不多,回来就病了,午膳也忘了食,这时候才用晚膳身体都要坏了。” 王禄轻轻将门推开,无奈的说:“你们离开后,殿下又发了热,吃了药,更是胃口全无。我已经劝过了,他也吃不下一粒米。我让厨房准备了清粥小菜,只愿他能吃下一些。” 何生吐了口气,眼圈儿微微红了红。“以前主子身子不好,时常要吃汤药,连饭都吃不下,胃口也坏了。吃多了,就要吐,只能吃些清淡的。这好不容易把人养好了,怎么又来这一遭。” 正说着,屁股被人踹了一脚,他下盘不稳,差点儿一头栽进门里去。 一站直,就气得骂:“莫寻,你干什么!” 莫寻咧着嘴,一脸恶劣的笑:“干什么?踹你。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的。什么身子坏了好的,小徒弟就是染了风寒,没什么大不了的,哪有你说的那样严重。连句好话都不会说,我看你该好好学学王禄。” 他说着,绕开何生,直接往寝室内钻去。 何生气得不行,撸起袖子就要找他算账。 王禄拦了下,劝道:“莫先生的话倒也不错,你是该管管自己的嘴了。”说着,也绕着他进门了。 何生被丢在门口,吹着冷风,鼻涕都要下来了。 “我这又怎么……”他也是担心主子。 “莫先生,你们这是……” 王禄进门后,见莫寻把肩上的人丢在一旁的软塌上,眉心一皱,显得忧心忡忡。 “这小娘子……” 他哪里问得出来,生怕莫寻犯浑,千万别去效仿什么江湖上的采花贼。 “这个啊?”莫寻神秘一笑:“给亲亲徒弟的礼物,他醒来一准儿高兴。” 何生沉着脸,听着莫寻这花样的给主子起昵称,懒得吭气。 “对了,你从人家家带来的吃食,也给摆上吧。对了,我看着好像还有酒。” 除了羊肉和酒,食盒中还有其他的配菜,丰盛极了。甚至一旁还配了一把小刀,用来切羊肉吃。 何生一看就口水直流,但碍于莫寻的威名,只能小心翼翼的把里面的菜碟端出来,一一摆好。 “不是说这小子没胃口吗?有佳人陪伴,吃五碗饭都没问题!对了,还有什么好吃的都端上来,小娘子第一次来府中做客,食物还是自家带的,咱们这么怠慢可不行。” 在莫寻的张罗下,一会儿就置办了一桌酒席。 一面菜色丰盛,连酒都给重新烫过了。 莫寻闻过,这酒味儿太淡,是女人才喜欢的甜酒,不适合他们这种大丈夫。 至于另一面,则是更加清爽的清粥小菜,一看就是给病人吃的。 虽是清粥小菜,但也是大厨费了功夫细细烹制的,十分考验厨师的手艺。 “好了,我去把人叫醒了。人家小两口吃饭,咱们在这儿看着怎么行。” 傅静琪迷迷糊糊醒来,感觉脖子那块儿几乎要断掉了。 这经历是她前世今生都不曾有过的,滋味儿一点都不好受。 等她看到何生,一定要找机会教训一下这小子,都怪他…… 忽然,她瞪大眼睛,看着周围的摆设,又到眼前的酒席,还有帐子里慢慢张开眼的少年,嘴里的话憋回去,最后化作一句:“娘的……” 不管是扮作男子,还是恢复女儿身,她接受的都是君子之道,这骂人可还是头一遭。 都怪何生,让她有这样不好的体验。 任哪个女子被突然掳走,清醒后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追求者的房间里,大概都和她一个反应。她哪里会想到,床上躺着的人居然是云陌寒。 何生这个混蛋,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难道…… 傅静琪眉心皱起,忍不住想到一些龌蹉的地方去了。 她区区小民,自然是配不上贤王殿下高贵的身份。难道何生竟然使出毒计,想要逼她屈从?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她已经是云陌寒的人了,再当个侍妾旁人又如何置喙? 歹毒,真是太歹毒了! 她就说何生看着她的眼神有时候那样奇怪,原来这小子满肚子坏水,面慈心苦,竟是个硬茬子。 也不知道这里是何处,她又如何能逃走? 傅静琪急的团团转,不妨帐子里的人已经清醒过来。 “阿琪?” 她耳力惊人,声音轻巧也听得见。 少年声音嘶哑,还有几分气弱。 她一眯眼睛,这才发现少年脸上烧红,唇色黯淡还泛起白皮,分明是一副重病模样。 “我在做梦?”少年苦笑了下:“你都会入我的梦了。” 滚滚滚!谁入你的梦! 傅静琪气不打一处来,人都迷糊了,平日的精明也不知哪里去了。 那边云陌寒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些话,她听了一些,更多则漏掉了。 难怪何生会把她带到这里来,原来竟是因为云陌寒生了病。 好嘛,这可真是个好奴才。 生气也是一件耗费体力的事,她肚子里饿着,干脆就坐了下来。 可一看面前摆着的菜色,又笑了。 难怪这样眼熟,这盘子还是从傅府带来的!盘子里最熟悉的,可就是一条羊腿,根本就是何生带走她时顺路拿的。 真是出息,掳走她人不说,连带着还把她的晚餐也给抢了。 傅静琪化悲愤为食量,拿起小刀搁着羊肉,蘸着佐料。 这时,听到一声咳嗽声:“这位小娘子,你也别顾着吃,也哄哄我家小徒弟。你看看他多柔弱,多可怜?他已经病得这么严重了,再不吃东西会死的。你真的忍心看着他死去?哎哎?我都说了,你怎么吃的更快了。你去看看我家宝贝徒弟,可别让他饿死了,他要是饿死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商量一下 此处菜香酒更香。 可耳畔恼人的声音一声吵过一声,傅静琪啪地放下筷子,怒瞪着梁上之人。 “就是你将我掳走?” 莫寻还在捏着嗓子装可怜,不妨对上一双晶亮的黑眸,未完的话直接被堵在喉咙里。 不等他解释,就听那小丫头不屑的指着他,好似气愤不已的说:“登徒子!” 莫寻长到这个年纪了,于女色上虽然不怎么上心,但该经历的也都已经经历过了。他做事虽混蛋了些,可到底还要脸。这被一个半大的丫头指着鼻子骂登徒子,老脸都臊红了。 他就说嘛,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和这些良家小娘子有瓜葛。一个个娇的很,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 傅静琪一听,就分辨出来这声音是她被打昏前所听到的。换言之,就是这个男人打昏了她! 这小娘子看人的时候怪让人不好意思的。这是哪家的大人教的?女儿家怎么能直勾勾的盯着人看。 莫寻摸了摸鼻子,笑了笑:“那个……咱们打个商量……” “师父?”云陌寒也听到了莫寻的声音,他迷茫了下,很快就明白过来自己并不是在梦中。 既然如此,为何阿琪会在这里,而且师父在梁上,还被阿琪骂? 云陌寒坚持着,仍旧是感觉大脑一片混沌。 “乖徒弟啊。”莫寻从房梁上跳下,来到床榻旁,拭了拭他额上的温度,才松了口气。“倒是不怎么烧了,再吃些东西就好了。” 云陌寒也不是孩子了自然不会任性,而且他长到这么大来,任性的次数五根手指都数得过来。 实在是吃不下了,便如实道:“师父,我是真的没有胃口。” “这可怎么行。”莫寻眉头一皱,又去劝说:“多少吃一些,你这一整日都没怎么吃东西,满肚子都是药汤,身子如何受得了。” 少年在病中的声音低哑,却依旧带着几分冷清。 傅静琪便也猜到了,一定是这个不着调的师父为了给病中的徒弟找乐子,才把她带到这里来。 没想到云陌寒这样冷清的人,他的师父竟是这般模样。看莫寻的样子分明是个江湖人,真令人意想不到啊。堂堂贤王殿下的师父,竟然是个江湖人。 她现在也走不掉,索性就坐下来吃东西。 饿着的是自己的身子,开心的可是别人。 不管何时,她才不会拿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莫寻艰难的哄着病中更加固执的徒弟,一回头就发觉那个小丫头正在那儿吃的酣畅。 她就一点儿都不怕? 莫寻是这么猜测的,也是这样问的。 “怕?”傅静琪好笑的问,还晃了晃手里的鸡翅:“我该怕什么?做了亏心事的人又不是我,我什么劲儿啊。” 可寻常人家的小娘子要是被人突然掳走,怎么可能还有心情吃吃饭? 莫寻瞅着这小丫头,稀罕极了。 难道这就是子策喜欢她的原因,因为这丫头特别的胆大? 他倒是从子策那儿听说过一些他和阿琪的过往,只可惜子策那时候性子冷,也不喜人在左右伺候。他这个当师父的,也得尊重他,竟错过了这大好时机。 要不是世上真有这么个小丫头,他肯定以为徒儿是因为中毒而神智不清了。不过徒弟当初的话可一点儿都没错,这丫头古灵精怪的,胆子奇大,是个有趣的人儿。 莫寻想着,便去看自家徒弟。只见他直勾勾的盯着那边大快朵颐的小丫头,暗觉丢脸。 你可是皇亲贵胄,难道是八百年没见过女人不成…… 呸呸呸,还真是八百年没见过。看看他身边伺候的这些人,哪有什么女人。至于针黹房的那些,不提也罢。 莫寻心累的很,只能对傅静琪哄道:“他已经一日没吃过东西了,身子又虚弱,你就好好劝劝他。” 傅静琪抬眼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对付眼前的一碟素炒的青菜:“凭什么?” 莫寻差点儿被自己一口老血给噎着,这世上怎么能有这么不可爱的女子! “你们把我掳到这里来,我还没和你们算账,你竟然还让我……”傅静琪哼了声,摆明了不合作。 莫寻这个气啊,差点儿就抽出软剑逼着这丫头,看她做不做。 算了,不和一个小女子计较。 “徒弟啊,你不是想见阿琪吗?人已经带来了,你要不要吃点儿东西啊?” 傅静琪见他一张脸笑得像朵菊花似的,满是谄媚,打了个冷颤,不忍再看,怕伤眼。 还让她哄着云陌寒吃饭?她脑筋没问题。 她本不该和他有任何的瓜葛,这人怎么偏偏要往她眼前凑啊! 烦死了! 云陌寒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焦躁,对莫寻无奈的说:“师父,你先出去,让我和阿琪说说话。” 莫寻一步三回头,脸上写满了担心。 他人一走,云陌寒便道:“抱歉,此事是因我而起。” “殿下。”傅静琪吃的差不多,干脆拍拍手,撑着下巴看他。“你说咱们也无冤无仇的,小女子也确实不曾与你有过任何的瓜葛,你为什么非我不可呢?论容貌,我不是长得最好的。论性格,我这性子也不温婉。再说了,你看我虽然能吃能跳,身子却不怎么好,说不定哪一日就一命呜呼……” “不准胡说!”他气得骂道:“竟浑说什么。我见你面色红润,哪像有病的样子。” “胭脂,这是擦了胭脂。” 云陌寒:“……” “再说来,我已经有了未婚妻,殿下总不好夺人妻子吧?” “你说得对。”他忽然沉默了。“一开始我就不该有这心思的。可是……”他又如何忍得住。 “既然这样,殿下以后就不要惦记我了。这样对你,对我都好。何况,”她自嘲一笑:“就算殿下喜欢又如何?殿下这个年纪,遇到的女人太少了,看什么都新鲜,等殿下更成熟了,就会发觉世上的女子千千万,我也没什么特别的。我倒是觉得自己幸运的很,早有了婚约,不用成为殿下后院的一个女人。” 第三百二十五章胆大 傅静琪说完这话,才觉得自己是疯了。 她是不想活了?竟然对云陌寒说出这种话来。 就算他性子再好,也是一个男人。何况他身份尊贵,她话语中处处嫌弃,处处挑衅,是个男人就忍不了。 这下可糟了,她不该因为一时激动就口无遮拦。 事到如今,再后悔也已经晚了。 傅静琪沉沉一叹,不敢再看云陌寒一眼。 “你说的对……”他叹着气,“我的喜欢太浅薄了。” 不知为何,傅静琪竟从他平静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委屈还有一丝丝的彷徨和难过。 只是彷徨和难过又如何?有了前车之鉴,她就算再喜欢一个人,也绝不会为了那人放弃自己广阔的天地。 人有千百种活法,她一定要选择那条最舒适的。她喜欢赚钱,更喜欢豪奢舒适的生活。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的,那是蠢。 十七岁的少年还算不上是一个男人,何况他还是生在皇家,什么东西得不到? 只是他第一次遇到感情,还不熟练,才倍加珍惜。等到他得到后,发觉这种东西没什么稀奇的,便不会再珍惜了。得到的太多,其余的就不值钱了。 傅静琪不愿成为他后院中的一个女人,每日只盼望等待着一点点的垂青。失去了宠爱,就如失去了水分的花,枯萎…… 这样的日子,于她就像噩梦。 她承认云陌寒的长相,甚至在某些性格上的确是她心里喜欢的那一种。但这又如何? “等明日,我会派人把你送回去。”云陌寒说了声,“一会就把你送回去。” 人是被师父偷偷带走了,这时候傅家肯定已经乱了。要是她一夜未归,这名声可怎么办。 “谢过殿下了。” 小小的少女松了口气,额角还泛着亮晶晶的汗滴。 看来刚刚她也不是全然的放松,分明还是怕的。 也是,她一个小娘子被人掳到这里来,周围都是不认识的人,她就算逃,也没地方,怎能不怕?也难为她了,面对这些威胁还能泰然若之,还把他讽刺了一通。 “吃饱了吗?”既然已经告诉自己放下了,云陌寒便也不再用那种小心翼翼的眼神看她。 “饱了……吧?” “那就陪我吃一些吧。”云陌寒缓缓坐起,掀开被子走下床榻。 傅静琪看到云陌寒笑了,有些诧异。她还当这人是不会笑得,没想到笑起来倒是挺好看的。 “你不用担忧,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所以,不要用这种防备的眼神看着我了。 “我不担心。”傅静琪说:“殿下还在病中。” 这是讽刺他体力不支?云陌寒愣了下,耳朵有些发红。 傅静琪一怔,旋即就是羞臊不已。 完了,她扮作男子习惯了,有些话自然而然就出口了。有哪家的女子能说出这种话来,简直像在调戏人。 她忙低下头,试图粉饰太平。 云陌寒也不继续这话题,便盘坐在蒲团上,拿起碗筷。 他吃的很慢,因为胃口不好,吃下去的很艰难。 傅静琪看他这样吃东西,都替他难受。 早知道他身体不好,也不知道这些年来他是如何忍耐下来的。 “殿下这时候倒是不遮掩了。” “嗯?”云陌寒顺着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腿上,不由勾唇一笑。“对着你,倒也没什么好掩饰的。你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吗?还是说,你打算去告密?” “自然不会。”她说:“这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说的也是。”他笑了笑,觉得自己好似在杞人忧天。“你倒是与上次在小昭寺相遇时有些不同。” 傅静琪想,那时候我还记得伪装成淑女,现在还哪里记得。便道:“我那时当你是疯子登徒子,说话自然不同。” 不是的,你只是比那一次有活力,更像他记忆中的阿琪了。 云陌寒默默把这句话吞了回去,直盯着她的脸默然不语。 “殿下……” “嗯?” “你既然已经吃好了,那什么时候让人把我送回去?” 云陌寒失笑,“你这样迫不及待?” “回去还是好的。不然等家里闹大了,再到明日长辈们回来,我就是有口都说不清了。” “也是。”他沉沉的叹了口气,把人叫了进来。“以后我不会再去招惹你了。那些礼物,也不会再送了。” “民女谢过殿下。” “嘴上说着谢,心里可一点谢我的想法都没有吧?你这女子,胆大的很。” 云陌寒此时才注意到她今日美的很,好似精心打扮过的,发髻梳的也很好看,连身上的衣裙都是簇新的。 衣裙不是为他穿的,妆容也不是为了他化的,云陌寒心里不是滋味。 “她待你好吗?” “很好的。”未免引起反效果,傅静琪不敢多说。 “那就好。” 接下来两人一直沉默,直到莫寻从外面进来。 一看这两人,他吐了口气,差点儿被气死。 他可是担了登徒子的骂名把人给偷来了,在一个屋子里待了这么久,你们就干坐着?幸好饭还是吃了的。 “怎么着?要把人送回去?” “劳烦师父了。” “不劳烦不劳烦。”莫寻快被气死了,当着外人的面也不想说什么,带着人就往外走。 “师父。” “什么?” “回去的路上小心着些。” “知道了。”莫寻不耐烦的摆手。“我还能把她丢了不成。” 云陌寒的手指动了动,心里闷闷的挺不舒服的。 他一点也不想知道师父是怎么把人送回去,更不想知道阿琪回去后百里轻尘会怎么安慰他。 就当他胆小,这件事就懒得去想了。 他吐了口气,自觉丢脸。 出了门,迎面便是一阵冷风。 王禄在门前候着,见状便递了一件斗篷上去。 “奴才伺候小姐穿衣。” 傅静琪平日里也被人伺候惯了,倒也没阻拦。 等王禄把兜帽的系带仔仔细细的系了个花结,才道:“谢谢。” “这是奴才应该做的。这斗篷是殿下亲自选的花色,说小姐穿这个好看。但未免口舌,这份礼物一直没能送出去。小姐来了也好,不然这么好的斗篷可就要放在那儿积灰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担忧 归来时,正遇着提着峨眉刺打算支援冷玥的红杏。 傅静琪忙将人拦下,并让她去通知其余人,说她无碍。 “真的没事?”红杏有些不信,当她话本子看的少吗?话本子上可说了,采花贼把人掳走后,肯定会对那女子做尽恶事。 “没事,只是请我去照看一下孩子。”傅静琪想到云陌寒略显委屈的神情,不觉轻笑出声。这位的性格真是有趣,倒真像个孩子。 红杏仔细检查过,见她鬓发虽略有散乱,衣裙倒是好好穿着,如此才松了口气。 “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她亮出两把峨眉刺,冷哼道:“亏他跑得快,不然老娘一定要冲上去,在他身上戳上个千八百个血窟窿。” 傅静琪倒也不好打击她,虽说她于武学上没什么建树,倒也看得出来那个名为莫寻的剑客武功绝对在红杏之上。此人武功深不可测,比冷玥还要可怕几分。他要真的动手,她这院中的人没一个是他的对手。 素锦听到外面有动静,匆匆忙忙的跑出来,一看到傅静琪,忍不住竟哭了出来。 “小姐……”素锦紧捏着她的袖口,期期艾艾的呼唤着,除了这二字,竟说不出别的话来。 傅静琪在心中暗骂莫寻竟会找事,看把她这些家人都吓坏了,嘴上只安慰说:“我没大事,就是有些受惊。莫怕,莫怕啊。” 素锦被哄了一阵子,这才抹掉眼泪,哽咽道:“那贼人究竟把小姐带去哪里了?冷玥派人悄悄去找,一直都没有消息。” “出城绕了一圈。”她话音刚落,就见素锦又要哭啼,忙解释说:“他家主子与我也算旧识,事出有因也来不及解释便将我带走。” “既然是朋友,何必做出这种吓人的姿态来。” “他太着急了。我那旧识今日生了病痛,身边又亲友家人,他便想要让我去上一劝。” 素锦又追问了一些,诸如为何让她去劝说,又问劝了什么。 傅静琪挑拣着能说的,旁的丝毫都没露。 素锦终是信了,她长长吐了口气,看着傅静琪这容颜,感叹道:“小姐打扮的光鲜亮丽,可这一折腾,都完了。看看,连簪子都丢了一支。那可是纯金的,还嵌了宝石,丢了也太可惜了。” “不过是一支簪子,你家小姐很快就能赚回来了。好啦,时候也不早了,我这折腾了一路,身上尽是尘土,快些准备热水,让我好好洗漱一番。” 素锦一听,这才回了神,连忙去准备。 跑进热水里,傅静琪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在云陌寒那处,她胡言乱语的一番,自己都不清楚说了些什么,倒是把这人给劝住了。 她对此人只有一些前世时道听途,算不上了解。民间传闻都有失真,若不是因为那次的梦境,她还真不敢胡乱说出那番话。 “像个疯婆子似的……” 回忆起自己说的那些话,傅静琪都觉得脸红。也亏云陌寒涵养好,一点都不计较。 热水浸润全身,莹白的肌肤在灯光下泛着光泽。 傅静琪埋入水中,感觉身上暖洋洋的,心底里的淡淡寒意也被驱散了不少。 前世时她就近是怎样认识这位殿下的?替她造坟的人是他,用皮裘包裹她尸身的人也是他,那人还在她手上留了一枚玉佩。 傅静琪爱过人,喜爱一个人的眼神是什么样的她不会不清楚。 她分明不记得和贤王在有任何纠葛,这人怎么能在得知她死讯的时候,露出那样悲伤又不舍的眼神呢? “不过也没有爱的那样深……” 傅静琪忍不住摇了摇头,热水扑在脸上,让她连眼睛都睁不开。 瞎想些什么,难道还真以为那人会如话本子上写得那样,把她的尸身带走,从此守着孤坟过一辈子? 她只要想着,都觉得可怕。 任谁被一个从不认识的人赋予深情,大约都会如她一样的感受。 …… “喏,给你。” 云陌寒咳嗽了下,睁开眼睛,见莫寻手中握着一支造型别致的金簪。 “这……” “那小丫头的,我偷偷拔走,给你带回来当个念想。”莫寻摸着鼻子,有些不大好意思:“你们二人在房中的对话我听了个大概。我知道这丫头心里没你,一心只惦记着她那个未婚夫。既然如此,你也就别惦记着了。倘若这丫头心中但凡有一丝对你的情意,为师就算舍了这脸皮也一定会帮你把这桩姻缘求回来。可是子策啊,她并不喜爱你啊。” 云陌寒垂下眼皮,怔怔的看着被子上的花纹。“我都明白的,也都知道。” “但你也控制不住去想念。”莫寻干脆在他身边坐下。“为师也年轻过,知道情情爱爱最磨人了。其实,为师一点都不明白,你和她才见过几面,怎么就情根深种了呢?” “说不清楚……”云陌寒低低笑了笑。“那时候她还是阿琪,我们二人只能用沙盘交谈。我知道她是一个跳脱的女子,心怀天地。她想着去看看丛山峻岭,又想着要过最舒适的生活,却又惦记着悠悠南山下。” “一个古怪的女子。” “太医断言我的腿今后就不能再行走了。我想着,我本就不是受期待的孩子,何故要来到这世上遭遇这苦难呢?若不是阿琪的出现,我早已经放弃。是她让我觉得,原来活着是这样有意思的事。你可以看待春花,也可以等待夏日,送走秋日,静静看着冬日雪落。这些最平凡不过的小事在她说来,就变得那样有意思。她那样艰难的在沙盘上写着字,每一个字眼都刻在我的心底。” 云陌寒轻轻按着胸口,目光寂寥:“我以为她会一直陪着我看日出,看晚霞。忽然有一天,她不见了。我疯狂的去寻找,而惠贤大师的一席话让我重拾希望。那时,我尚不知道,这就是爱,这就是情。” 莫寻听到此处,不由感叹:“你小子挺早熟。那时候你才多大点儿,就已经学会喜欢小姑娘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管家婆 月色渐沉,微风送来。 云陌寒的脸颊一点点的热了起来,他张了张嘴,也难辨。 “为师是过来人,不笑话你。只可惜,你和她有缘无份。子策,别想了,也别惦记着了。这对你,对她都好。你才十七岁,还有大好的年华。也许等五年,等十年后,你就会忘记阿琪是谁了。” “我……” “唉~那时候你会发现,你的女神早就变了模样。她变得痴肥,变得事故,变得咄咄逼人,也变得面目全非。小春花啊,我的小春花啊,我还记得你软嫩的屁股……” “师父!” “咳咳咳,为师只是不小心想到一个对为师这辈子影响颇深的女子……” 云陌寒冷着脸不吭声,莫寻只能小心的哄道:“听为师的没错,时间是一剂良药,能够治愈一切痛苦。” “我只是担心百里轻尘会对她不好。” “他要是不好,你就把她抢回来!好了,时候不早了,吃过药早些歇息。” 莫寻生硬的把金簪塞入他的怀里,冷着脸训道:“就比身体上,我看百里轻尘这个小白脸就比你强。” 云陌寒自觉丢脸,揪起被子挡着脸。 莫寻看了他一会儿,摇着头笑了笑,转身离去。 被子里的等他离开后,才钻出来。 他的手指抚摸着这支簪子,小心翼翼的将簪子藏在自己的枕头下。如此,才终于得以安眠。 …… 傅静琪这一夜睡的不大安稳。 大约是真的被莫寻给惊着了,又因被前世之事纷扰,竟做了一夜的梦。 梦境太过繁杂,醒来时几乎忘记了大半。 她只记得一双眼,还有一只撑伞的手。 是谁呢…… 这眼睛有些熟悉啊。 突然,她怔住,捂着脸笑了起来。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昨夜睡前就一直惦念着前世的事,脑海中云陌寒这个名字也挥之不去,没想到会在梦中再遇。 梦中她是小姐,他是公子。 在一屋檐下,他撑伞站在雨中。 而她则站在屋檐下,怔怔的看着雨天。 “好一个诗情画意啊。” 可这,又与她有什么干系。终究只是一场梦境,梦醒了,就什么都不是了。 若他只是因为这一场偶遇就对自己情根深种,她是如何都不信的。 一见钟情看到的不过是皮相,究竟性格如何谁能知晓?肤浅,真肤浅。 傅静琪自嘲的笑一笑,她当初看上沈弘业,也不过是因为他的皮相。所以,论俗人,她不也是? “少爷。”素锦在门外叩门,想来是见她这时候还未起身,有些担忧。 “进来。” 素锦和忍冬捧着洗漱用具走进门。 “少爷昨夜睡的如何?”素锦问着,视线一瞬不瞬的打量着她,看来还是在担忧她昨夜被人带走一事。 傅静琪笑了笑,道:“尚可。今日正好无事,就带你们出门逛逛。” 这样年纪的女孩子,又哪个不喜欢热闹的。 京城的风貌与临安截然不同,此生还不知道有没有第二次机会进入京城,这时候要是不趁机好好看上一看,将来肯定要后悔的。 素锦和忍冬两人是奴婢,之前看着小姐们出门闲逛,羡慕的不得了。可自从来到京城后,少爷出门办事身边也有红杏冷玥跟着,她们两个只能眼巴巴的瞅着。 “可是……”素锦眼睛一亮,而后又冷静了下来。“少爷昨夜受了惊吓,今日就好好在家中休息,不要出去走动了。” 忍冬已经帮她穿好衣袍,正在系最后一根系带。傅静琪张着手臂等她处置妥当,这才曲起手指轻轻的敲在她的额头上。 “当你家少爷是什么琉璃做的不成?难不成我就是出门逛一逛,还能被磕碰坏了?” 这倒不至于,素锦只是担心。 她撅着嘴,哼哼唧唧的说:“少爷这样任性,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身体。” “我不懂得担心自己的身体,不是还有你吗?”傅静琪撩起素锦的一绺发丝,含笑的问:“有你在,难道还会叫我病了无人照料?” 忍冬脸色涨红,根本不敢乱看。 啊呀,少爷每次和素锦姐姐说话,她都忍不住脸红。明知道少爷是逗着人玩的,她就是害羞的不行啊。不行不行,她不能乱看。 “少爷又作弄人。”素锦瞪了她一眼,用了一根手指将她的手掌拨开。“少爷都这个年纪了,就不要总学着孩童戏弄人了。” “这叫情趣。”傅静琪大大方方的展示着自己的厚脸皮。 “少爷的情趣可以换其他人。”素锦沉着脸,气呼呼的说:“少爷再这样欺负人,奴婢就去求神仙保佑,让少爷也遇到一个喜欢欺负你的人。” 啊呀,不得了,已经学会反击了。 傅静琪笑得眉眼弯弯,手指摸了摸鼻尖,妥协了。“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我真的没有受惊,真的无需担心。我看时候也不早了,就不在家中用朝食了,带你们去外面吃如何?上次我和白丁去吃过,有几家倒是不错。” “少爷……” 忍冬扯了扯素锦的衣袖,小声道:“素锦姐姐,去吧去吧。咱们难得来一趟京城,就去看看嘛。而且你担心少爷有事,记得叫上冷护卫啊。他武功高强,有他保护肯定没事的。” “你看忍冬都这样说了,就别倔了。你也不可怜可怜我,昨夜受了惊吓,现在又要待在府中多无趣。” 傅静琪挤眉弄眼的和素锦说话,总算把她给逗笑了。 “少爷刚才不是还说没受惊,这下怎么又变卦了。”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论赖皮,这几年傅静琪修炼的显然是很到家了。“走了,再晚了,卖早餐的铺子都要收摊了。” “奴婢和少爷约法三章……” “好啦好啦,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唉~别人家的丫鬟听话的很,怎么到了本少爷这儿,就像花钱请了一个小管家婆回来。” “还不是柳夫人说,少爷行事乖张,让奴婢多看顾着些。免得一个没看住,少爷就要上天了。” 看来柳夫人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傅静琪不由笑出声来,伸手故意揉乱了素锦的环髻,“走了,管家婆。” 第三百二十八章我没错 城中已迎来清晨,山间寺院才刚刚破晓。 莫允儿昨夜不曾睡好,一直折腾到天明。才刚睡下,便又惊醒。 上次受的伤正在缓慢恢复,只是她虽年轻,但幼年时期却有所匮乏。身体有了亏欠,这才让身体上的伤磨磨蹭蹭的,始终不怎么见好。倘若不是有好医好药照料着,还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子。 她自小就知道没钱的可怕,长大后更是疯狂的想要成为一个有钱人。她见过人性的可怕,见过世态炎凉,只是喜欢钱而已,算得上什么过错呢? 她没错,她一点错都没有。 莫允儿在心中对自己说,那些阻拦她的人,就是不想要她好过。他们才是恶鬼,他们才是奸邪,她是无辜的,她一点错都没有! 可沐浴在佛光下,她还是胆怯了。她匆匆的跪拜,连一个愿望都没有许下,就胆怯的逃走了。 她生怕被神佛看出什么,这才有了一夜的辗转反侧。 一直到天明时分,她才说服自己。这不是她的错,她只想好好的活下去,难道有什么错吗? “是的,错的不是我。” 她已经这么惨,过得这么苦了,为什么老天就这么不开眼。如果不是老天不开眼,她何故会因为过得太苦而做出那些事来。 “小姐。” 丫鬟匆匆行来,手里还举着一件薄披风。 “山间风大,您身子还没有好利索,小心着凉。” 说着,便将披风披在她身上,又将白玉扣子细细扣好。 “小姐穿这身可真好看。” 她病了后,各房的人来探望过她几次。她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那位顾小姐,但柳夫人已经将那边的话传了过来。只说顾家很抱歉,又让人将顾家送来的东西都搬入她的房中。 莫允儿客套了几句,要将一些珍贵的珠宝赠与柳夫人,都被推了回来。 她面上觉得可惜,心里可乐开花。 就算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又如何,有了这些珠宝首饰,她后半辈子也能无忧了。 还有谁敢瞧不起她?顾小姐可是亲自登门给她赔罪的,还能有谁有此殊荣! 莫允儿激动万分,那几日甚至睡不好觉。 后来柳夫人又派了几名绣娘来,要给她裁剪衣服。 正巧手边有合适的料子,便让她们拿了去。 几名绣娘日夜赶工,就赶制出了一批初秋穿的衣裙。 那料子真是好,摸在手里滑滑的,舒服极了。 穿上这些衣裙,莫允儿已经忘记了当初身上穿着粗布麻衣的感觉。 “是嘛……”听着小丫鬟的恭维,莫允儿抬了抬嘴角,矜持的笑了。 小丫鬟没见过什么贵人,只知道小姐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好看,也显得很高贵的样子,让人不敢直视。倘若她见过顾惜,就会明白如今的莫允儿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拙劣的模仿。 “山间风大,咱们还是回去吧。” 莫允儿搭着小丫鬟的手背,柔声问:“几位妹妹们还未起身吗?” “奴婢来的匆忙,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寺中已经备下斋饭,小姐可要先去用膳?” 正巧有些饥饿,莫允儿便随着丫鬟一同去了膳堂。 这是给住在护国寺中的香客们所准备的,倒也没有其他外人。 莫允儿坐下时,附近也没有其他人,只在远处有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 她偷偷瞅了那妇人一眼,就被妇人身边的丫鬟发觉,这下可不敢再看了。 矜持的用了一些膳食,莫允儿便回房休息了。 “这寺中人杂,夫人还是小心为妙。”身着绿色裙裳的丫鬟嘟着嘴,忍不住道:“昨日就该让侍卫们禁止他人再上山的……” “又乱说。”那夫人一脸和善,笑着嗔道:“这护国寺怎么只有我能来,别人就不能来了?” “奴婢也是为了夫人的安全考虑……” “映红呀。”夫人无奈道:“众生平等,一切尊贵身份,在佛祖面前,都如无物。你我来拜见佛祖,凭借的也不过是一颗诚心。他人也是如此,又何故分得那么清。何况我看昨夜宿在寺中的都是女眷,又何必担心呢?” “夫人教训的是,奴婢担心的太过了。” 夫人笑了笑,忍不住打趣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昨日就没有像佛祖求一桩姻缘?” 映红的脸红了一下,小声道:“奴婢这辈子就要守候在夫人身边,哪儿也不去。等哪日夫人不需要奴婢了,奴婢……” “好啦,不逗你了。宫女们满二十方可出宫,你若有了心上人,本宫可早日放你出宫去。” “娘娘……奴婢在这宫中,哪来的心上人啊。”到底是小女子,提到婚姻又哪能不害羞。 “刚刚还说要一辈子守着本宫,这又惦记着心上人了。” “娘娘……” 这名夫人正是林皇后,她上山正是为了祈福。她担心自己贪婪,只敢求着佛祖保佑一人。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云陌寒。 这几年子策渐渐长大,陛下对子策也愈加防备了。这孩子的一双腿不能行走,陛下这又是何必呢?子策这辈子已经够苦的了,陛下就不能多一点善良,让这孩子好好的生活吗? 听说在江都敕建的那座贤王府极尽奢华,林皇后已经可以想见等王府落成后,又会有多少质疑的声音。恐怕到时候奏折会如雪花一样,纷纷落下吧。 对于自己的枕边人,也是东越最尊贵的男人,林皇后实在懒得计较。 陛下并不是作为储君培养,登上皇位也是临危授命。他总担心做不好皇帝,前几年可是战战兢兢,夜不能寐。后来阿福出生后,他好像才松了口气似的。 林皇后不懂元熙帝,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对元熙帝的行为有所猜测。他做梦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皇帝,这皇位坐的又不稳当,哪能不担心?于政事上,他励精图治,绝对是明君。可在其他事情上,他则少了几分大度和明君之心。 林皇后劝不了,便也就随他去了。只要她还在的一天,就绝对不会让让陛下对子策出手。此次回宫后,她也该同陛下好好谈一谈了。 “好了,咱们走吧。” 第三百二十九章解围 莫允儿并不知道那位妇人是什么来路,可看她一副高贵模样,身边的丫鬟竟也通身气质,更加不敢招惹。 用膳的时候更是战战兢兢,好不容易才坚持用完。 回到房里,莫允儿就有些待不住了。 终于等到柳夫人等人说,让她们收拾一下,准备下山,方才松了口气。 下山时,看到路边有身穿甲胄的禁卫来回巡视,叫人不禁胆颤心惊的,害怕不已。 百里霖爱玩爱闹,此刻也安安静静的坐在马车里,不敢声张。 终于下了山,她才大大的喘着气,拍着胸口说:“山上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样吓人?” 她偷偷撩开车帘的时候,正撞上一名禁卫往她这边看,吓得她赶忙把头缩了回去,不敢再乱动。她还以为这些人会搜查他们的马车,结果什么事儿都没有。 百里柔睇了她一眼,眉心皱起:“我只隐约听说有贵人也在寺中,如今看来这贵人的身份应当是十分好贵。” 百里霖嘟嘟囔囔的说:“难不成还是什么公主皇子的……” “本朝只有两名皇子,又哪来的公主。要我说,这普天之下,有这样威仪,身份又如此尊贵的人,恐怕只有宫中那两位了。” 莫允儿不由就想到了膳堂里的那名妇人。她斟酌了一下,才小声说:“我去用早膳的时候,遇到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她身边的丫鬟只看了我一眼,我就觉得心慌。” “妇人……”百里柔猜测着说:“难道是皇后?” “要真的是皇后的话,表姐你可真幸运啊。平民百姓哪能有机会一见天颜,你竟能见到皇后,可真好。” 莫允儿对百里霖的羡慕稍露一丝笑容,“若真的是皇后娘娘,那真是我的幸运了。” 年轻的女儿家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又因今日的经历实在令人好奇,几个人叽叽喳喳,竟一路聊着到了傅府门前竟还意犹未尽。 百里霖已经问了不下十余次有关皇后的样貌和衣着,莫允儿一开始还有炫耀之心,到了后来真的要被烦死了。 她只是瞅了那妇人一眼,哪能记得住那么多。翻来覆去的还不是那些说辞,真是要烦死了。 这看到府门,才大大的松了口气,感叹幸好是到了。 哪知百里霖下车后,还对她招手:“表姐,等一会儿我再去找你啊。” 莫允儿头疼不已,差点儿想要让她不要过来。 百里若看着这一幕哭笑不得,只对百里霖说:“表姐还病着,应该好好休息,你就不要上门去打扰她了。” 因莫允儿受伤这件事并不光彩,对外一律说生了病。 好在他们一行人来此只是为了游玩,倒也少了一些交际应酬。等到回了临安,京城的事被抛在身后,谁又知道发生了什么。 莫允儿回到房中,只觉可惜。 她忍不住将之前沈弘业写给她的书信再一次翻了出来,细细看过后,珍重的握在胸口。 顾家送来的那些赔礼都充作她的嫁妆,她就是嫁个殷实人家也是可以的。可自从见识过沈弘业的样貌和文采后,任何人都入不了她的心。 她受伤后他也差人送了信笺,莫允儿那时候还忧心未来,哪敢回信。这么多天过去了,他会不会已经等的焦急,会不会因为没有收到她的回信而担心的生病…… 莫允儿这下坐不住了,慌忙去翻找笔墨。 …… 京城乃是东越都城,不管何时都十分的热闹。 在京城里你不仅可以见到各处来人,甚至连异国人也是寻常。 前世时,傅静琪恪守礼教,自持身份,成日将《女诫》奉为教条,完全按照那上面所行事。 只是她自己清楚的很,她根本不是这样的女子。她总向往着更广阔的生活,可沈弘业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女子,她也只能如此做事。虽然后来表明,沈弘业只是为了傅家的家产,并不是喜欢那种无趣的女子。 但不可否认的,她被束缚的太久了,已经忘记真正的开心是什么样子了。过去她从不知道京城这样热闹,更不知道不是所有的女子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近,规规矩矩守在家里。 很多小娘子也会逛街,还会逛庙会,和友人们游玩。 无论是赏景,还是参与活动,可玩的事情多着。 身边都是亲近之人,傅静琪也能放开手脚,好好看看前世时她不曾好好看过的京城风貌。 别说她了,素锦和忍冬更是欢快不已。两人牵着半夏的手,免得她在路边看到什么吃食忍不住去看,再走丢了。 傅静琪便跟在她们身后,不紧不慢的走着,倒也自在。 忽然,她的双眸眯起,看向某一处。 “白丁。” “属下在。” “这几日沈弘业没与莫允儿往来?” “自从莫允儿受伤后,两人好像就断了往来。属下也不是十分清楚,要不要再去差人问一问。” “让人给她暗示一番,就说等回到临安去,柳夫人准备给她订下一门亲事。” 白丁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才道:“属下明白。” “好了,继续逛着吧。” 刚刚在转角处,傅静琪看到的不是别人,正是沈弘业。只不过他被两个高大的汉子捏着衣领,脸上还有擦伤,很是狼狈。她努力从周围的杂音中分辨,终于得到了一些有趣的对话。 “沈弘业,你欠老子的钱究竟什么时候还!” 沈弘业唯唯诺诺的求饶:“还请两位哥哥饶在下几天,再宽限几日。再等几日,在下就有钱了,真的有钱了。” “你这小子油嘴滑舌的,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傅静琪眯了眯眼睛,又招过白丁,耳语了一番。 白丁看着她的眼神更加诧异了,傅静琪也不辩解,只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快些过去。 白丁无奈,只得穿过人群,走了过去。 沈弘业满头大汗,慌得不行。 他那日不过是赌了两把,谁知道会输的这么惨。他素来知道赌坊这种地方摆明是坑钱的,可是他最近时运不错,就想碰碰运气。这下可好,本钱什么都都搭进去了。 “两位哥哥,求……” “小子,我看你是摆明不还钱了!” “等等。” 第三百三十章沈兄 京城最好的酒楼名叫严家酒楼。 名字虽俗气,却是一家百年老店,自前朝时就已声名鹊起。 盖因严家酒楼一脉相承,沿袭着严家菜的传统,祖上更曾在宫中当过御厨,至今都还有前朝皇帝亲手提的匾额。 来往严家酒楼的非富即贵,寻常百姓也只能看看,干过眼瘾了。 沈弘业曾经也梦想过要来严家酒楼吃一顿饭,可惜一直都没能成功。 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只招待身份贵重客人的严家酒楼就是身份的象征。 此刻,他就站在酒楼前,望着这座百年历史的酒楼,沉默不语。 “沈小哥儿?” 身边人的招呼让沈弘业回了神,他脸色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没料到这辈子还能进到严家酒楼。” 少年名叫白丁,正是刚刚他被赌坊的两名打手就揪着衣领还钱的时候,是他仗义执言,并且还替自己还了银子。 沈弘业感激虽感激,防人之心可一点都不敢少。 若他是只知道读书的秀才,没准儿会对白丁感激涕零。可沈弘业这些年经历了这么多,早已经非昔日那个单纯的少年了。 果然,白丁救下他后,笑着说:“我家主子想要见你一面。” 沈弘业便心中猜测,白丁的主子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救自己一命?他又有什么企图,想要做什么? 可不管沈弘业在心中如何猜测,在见到雅间中的少年时,都化作虚无。 那些学过的诗词也半句都想不出来,只知道傻傻的盯着少年。 少年生的实在是太好看了,世上的任何词语都难以形容。怎么有这么好看的人,一身贵气不说,还生的俊美非凡。她正低头看着手中书册,半翕着眼。听到声响,抬眸看来,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潋滟多情。 沈弘业看着看着,竟不由自主红了脸。 少年就像天上的云,衬得他就是地上的泥。一时间自建惭形,沈弘业往日觉得自己俊朗非凡,也擅长用自己的容貌达成目的。可在少年面前,他什么都不敢做,生怕亵渎了少年的高贵。 “沈弘业?”少年声线温柔,“坐吧。” 沈弘业忐忑不安,在离少年最远的那把椅子坐下,屁股看看只挨了一个边儿。 “不知公子找我来……” “我只是想见见你。” 少年将书册放在一旁,沈弘业隐约看到上面几个字迹,发现是一卷佛经。 “我?我有什么好见的。”他讪笑道。 “只是听人说过你,想要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罢了。现在看到了,倒还算入得了眼。” 沈弘业一头雾水,更弄不清少年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傅静琪。” 提到这个名字,沈弘业的表情微僵,眼神中难免透出了几分恨意。未免被人看出来,他忙低下头,只是藏在袖中的拳头却悄悄握紧。 他自以为伪装的完美无瑕,却不知道傅静琪的一双眼睛一直盯着他,早就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又有前世记忆,她如何能不知道沈弘业是什么真性情。 傅静琪勾了勾唇,忍不住笑出声来。 实在是有趣啊,太有趣了。 没想到她还有和沈弘业这样坐在一起的一天,只谈话,不谈其他。时隔多年再见,留下的最多的还是前世里的爱恨情仇。如今再见,发觉昔日的影子竟没在他身上印下分毫。 离了傅家,沈弘业竟没了出息,这么多年只靠着一个秀才的位置招摇撞骗。分明前世的这个时候,他已经在京城中声名鹊起了。 到现在,傅静琪倒是分辨不清了,究竟是他本身是一个有才之人,还是前世时他突然传出名气实则另有隐情。 前世之事已经无从计较,只能看着当下了。 沈弘业听到少年笑出声来,更觉讶异,还有一丝羞赧。这是嘲笑自己?他不知,可各种猜测在脑海中来来回回,让他不得不想。 “我提到了傅静琪,你就没什么反应?” 沈弘业咬着牙,故作坦然:“公子觉得我该有什么样的反应?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难不成我还得做出什么情绪来不成?” “你曾给我寄过一封书信,信中让我小心,又说傅静琪此人阴险狡诈……” 不等傅静琪说完,沈弘业便瞪大眼睛:“你,你是百里轻尘!” 傅静琪含笑着点头,“没想到还能与你见上一面。只是……和我想象中的相差甚远,倒是有些失望了。” 沈弘业曾听说傅静琪如今的未婚夫乃是她的表哥,更是江南富商。在他的想法中,这个叫百里轻尘的男人一定是容貌不堪,满身铜臭。哪知道见到真人,才发现此人容貌过人,气质出尘。 他曾不止一次嫉妒那些有权有势之人,然而面对这少年时,竟一点嫉妒心都无。她看起来太优秀了,就算自己奋勇追赶也无法达到她的高度。何况,沈弘业一向自持俊郎君,和少年比起简直差远了。 沈弘业心中躁动不安,脸色也有些发红:“既然公子已经见过了,就该放我回去了。” “不急。”傅静琪淡淡的说:“到了饭点,该用午膳了。想必沈兄也没有用过,一起吧。” 她拍了拍手,白丁便让人下去传膳。 沈弘业此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好酒好菜,一时间眼花缭乱,倒也顾不上其他了。他实在是饿得不行,这几日为了躲避赌坊的打手,根本不敢归家,只在城中四处躲藏,上一顿还是昨日下午。 也顾不上礼让,忙端起碗来,匆匆吃了起来。 傅静琪见他这狼吞虎咽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大舒服。 想来还是前世时未尽的情感作祟,她喜爱了那么久的人,就算恨他入深,一时间竟也有些不舍。 她不紧不慢的吃了起来,视线实则一直没离开过沈弘业。 白丁已经叫人在隔壁另开一桌,此时也吃了起来。 素锦一边吃,一边细细听着隔壁的动静。可惜她听了半天,也没听到什么动静。 “少爷究竟要做什么?我见那个人面相不像什么好人。” 第三百三十一章良缘 傅静琪腹中也不是十分饥饿,只略略动了动筷子,其余时候都是沈弘业在吃。 沈弘业吃的腹部鼓鼓,酒倒是没喝一口。 他一抹嘴巴,只端起一旁的茶水灌了几口,才看向傅静琪。“让公子见笑了。” “无妨。”傅静琪把玩着一只空茶杯,似笑非笑的问:“我想问沈兄,当初何故要寄给我一封书信。” 若是在遇到百里轻尘之间,沈弘业有一肚子的话可以说。他憋了这么多年,对傅静琪满身怨气。可如今,他哪里说的出口。他也并不是不会分辨是非,又怎能不知当初他和母亲做的那事本就不地道。 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和他娘只是想要过的好一点,这又有什么错? 因为他没有爹,因为他家贫,就要被人瞧不起,就要被人欺负吗? 不公,这世道不公! “沈兄应该知道,沈家和傅家之间的婚约本就当不了真。不,或者说并不存在。” 当啷—— 沈弘业手中的茶杯滚落地上,他慌忙站起身,后退几步,死死的瞪着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兄何必慌张呢?时隔多年,我也懒得追究了。今日找你来,也是意外。”傅静琪比了个请。 沈弘业踟躇了一会儿,才忐忑的坐下。“你说婚约当不了真是什么意思?” “虽然经历当年事的人早已作古,但也有书信为证。”傅静琪笑了笑:“当初阿琪来到临安后,我母亲就令人去调查了当年的真相。说来也巧,还真让她查到了一些。令慈上门来以婚约要挟,不过是看她刚失去双亲,形单影只,好欺负罢了。实则当初,姨母并未与令慈更换信物,信中之事也是调侃……” 沈弘业听到这儿,已经六神无主了。 那件事后,娘的确是曾对他说过,其实根本没有婚约的一回事。她特意带着那几分模棱两可的书信上门,就是欺傅静琪家中无人,不敢声张,只能把婚约认下。 她还说,这件事若运作得当,傅家的家产就是他们的。 如今人家的未婚夫找上门来,肯定是要找他们算账。 沈弘业牙酸了下,略显慌张的说:“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也就不计较了。阿琪在临安过得好好的,不想被一些旧事打扰。也请沈兄告知令慈,有些话说不得,有些事也不要做了。” 沈弘业脸色一白,手指颤了颤。 他心中慌乱不已,反反复复的只有一句话:她知道了,她都知道了! 原来沈母时常会咒骂傅静琪,说她狼心狗肺,更经常对人提起婚约之事。 左邻右舍早就听说他有一个富贵的未婚妻,只是未婚妻不想履行婚约,就把他们骗到这里来,人则跑了。 被人说一句又不会掉块肉,沈弘业也就随了沈母。他哪里想到,竟有人因为这几句话找上门。 吞了吞口水,他怔怔看着少年,不知道该作何解释。 “沈兄也不要解释了。我既然对沈兄说,就代表我已经把这些事都调查的很清楚。不过你放心,我并没有要追究的意思。” “可……” “说起来沈兄也许不信,我一家人不日就要离开京城了。对于这些旧事,更懒得理会。今日在街上遇到沈兄,也算有缘。我找沈兄来,并非为了昔年旧事,而是有另一件事要和沈兄商量。” 沈弘业见她表情不像作伪,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公子请说。” “之前家中下人说,沈兄经常与我家另一表妹书信往来?” “公子莫要误会,我真的没有……”沈弘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紧张害怕,只是看着少年的笑容,他就胆怯不已。他直觉少年并不是表面上这样温和,更担心她有钱有势,会趁机对自己不利。 “我没有误会,这些信件我已看过了,沈兄的诗词写得不错。” 他那些诗词都是抄来的,哄骗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娘子,哪用他费心。沈弘业这些年坑蒙拐骗做了个尽,哪能因为少年一句话就羞怯。他此刻做出一副羞窘,不过是惯常的手法。 “我,我真的不是……”他红着脸小声辩解:“那日我在街上偶遇莫小姐,从此就放心不下,这才忍不住给小姐写了诗。” “少年情思,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傅静琪面带鼓励:“我这一次来,正是和沈兄说起这件事。表妹日前偶感风寒,卧床多日……” “她没事吧?” 担忧是假,表情也是假。 傅静琪心里沉了沉,不知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是好是坏。 “如今已无大碍。这几日表妹不曾收到沈兄的书信,一直担心不已。碰巧我在街上偶遇沈兄,就想着无论如何该见上一面才好。” “公子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简单。沈兄倘若真的喜欢我的表妹,就请堂堂正正的拿出男人的骨气来。” “公子是想让我,让我……”沈弘业喜不自胜,差点要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了。 “公子要真的喜欢表妹,就差人来府上提亲吧。”傅静琪微微一笑,鼓励道:“你二人如花美眷,倒是一桩良缘。” 沈弘业只想从莫允儿这儿骗些钱财,又想扯趁机打听一下傅家之事,让他和莫允儿成亲,岂不是本末倒置。 可当着百里轻尘的面,他也不敢不从,只说等回家和母亲商量后,就找媒人登门。 傅静琪笑着称道:“那云岫就静待佳音了。” 二人在严家酒楼前分别,傅静琪看着沈弘业背影,冷冷一笑。 “主子为何要对这小人亲切有佳?”白丁不解。 “大概是因为我心中有些没办法放下的事,想要趁此机会好好的看一看,算上一算。”她勾了勾唇,眼底却未达笑意。“只有放下了,我才能真正的得到。” 白丁听的云里雾里的,愈发不解了。 他不懂少爷明明厌恶着沈弘业,又为什么要把人请到酒楼,还说了这么多话。他此刻要做什么,他可一点都不懂了。 非但不懂,而是更加迷糊。 第三百三十二章羞窘 红叶山庄。 自云陌寒清醒,已又过了一日。 这几日他人待在房中,连饭食都是在房中用的,一步都不曾迈出过。 何生担心的不行,忍不住去找王禄商量对策。 要知道他一向最讨厌王禄,觉得他奸猾只懂得讨巧卖乖。此时来找王禄,分明是担心到了极点。 “你说咱们公子为什么就不出门呢?” 好似闲聊一般,两人甚至还备了茶点。 王禄抿了口清茶,淡淡的说:“主子的心事,咱们如何能知道。” “你不是一向最懂公子的心事,现在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何生不屑的很,不禁冷哼着逼问。 “你这话说的不对,主子的事情作下人的可不好去猜测。何生,你僭越了。” “我僭越?”何生险些又没控制住脾气。 “我知道你担心主子,可主子不吭声,咱们也不好干涉过多。”王禄皱了皱眉,猜测道:“我倒是觉得此事与莫先生有关。” “你说莫寻?” 王禄认真的说:“那一日莫先生将傅小姐送回家中,等回来后也不知道同主子说了些什么。之后主子身体是大好了,人却不爱说话,也不出门了。是以我猜想,这件事莫先生应该知道些什么。” 他话音刚落,何生就跳了起来。他急的很,人是直接跳上屋顶的,几个跳跃就不见了。 王禄看着何生的背影无奈的叹了口气,拿起一旁的甄糕轻轻咬了一口。 “莫寻,你出来!” 莫寻今日饮了不少酒,还没醒酒就被何生给吵醒了。 他皱着眉,也没起身,直接把棉被一裹,嘟嘟囔囔的问:“你个小子没大没小的。” 何生性子如此,倒也不是不分尊卑,何况他此刻也顾不上这些了。 他上前就掀了莫寻的被子,着急的问:“你那日同公子都说了些什么?怎么他今天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什么不对劲的?”莫寻自己还糊涂着。 “公子已经有一日一夜没出过门了,连饭都是在房中用过的。而且他不许其他人接近,古怪的很。” 莫寻按了按额角,没好气的说:“这我如何知道,你要想知道就去问他!” “喂!你——” 何生折腾来折腾去,总算把莫寻给吵醒了。莫寻睡的好好的,就被吵醒,气不打一处来,揪着何生的衣领把人痛打了一番,这才舒坦了。 “行了,他小子没什么大事儿。要我说,他大概是害羞了。” “害羞?你说笑话呢!公子怎么可能会害羞。”何生才不信。 “他是人,又不是什么石头做的,如何就不会害羞了。”莫寻嗤了声,摆了摆手:“别管这些了,再等上几日他就好了。别去吵他,也别惦记这件事了。要我说,你要是担心他,倒不如想个法子,看看如何帮你家主子把那个姓傅的小娘子给抢过来。” 何生被他一脚踹出门,还一头雾水。 害羞?不可能的事情!做梦,他肯定是喝多了,还没醒。 莫寻是看着云陌寒一路长大的,对他的性子倒也是了解个差不多。 云陌寒还真是在害羞。 他自小就要强,又因为那一年中毒后,性子也愈发的冷清了。 为皇子的时候,他就知道要谨记教导,作为皇子他一定不可如寻常人家的孩儿那样在父母面前撒娇卖痴。 别说撒娇了,就是连流泪都是少见。 哪知那日病了一场,竟软弱了几分,还闹出那些笑话来。他一想到自己和阿琪的那些对话,就觉得丢脸极了。 实在是脑袋不清楚,才会说出这些话。又觉得何生等人肯定也在看他的笑话,哪好意思出门去。 男子十六便已算成人,云陌寒如今也满十七。只他幼年缺少父母之爱,性格较强,竟也无人注意到,他的内心也有一块脆弱的地方。 已经好久没有病过,这才做出那番举动。 “公子。” 门外响起何生的声音,云陌寒把被子一盖,懒得理会他。 就听何生道:“皇后娘娘派了人来。” 林皇后的人,他还是得去见上一见。 云陌寒重重的吐了口气,掀开被子:“何生,更衣。” 穿戴整齐后,他坐上轮椅,来到前厅。 厅中站着一名窈窕少女,身着一身淡粉色的宫女裙裳,一见他便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直呼:“给殿下请安了。” 少女正是映红,她一见到云陌寒便无法移开视线。 映红自小就在宫中长大,跟在林皇后身边也有十几年来了。当时她还是个什么不懂的小丫头,被人欺负了,也只懂得哭哭啼啼的。 到了如今,在林皇后身边也能独当一面了。 只是映红心中有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念头,她喜欢一个人。那个人身份尊贵,非她可以觊觎的。可她还是想要到那个人身边去,而且这种愿望一日比一日强烈。 只可惜,她的这个愿望什么人都不能说。她喜欢贤王殿下,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许是贤王殿下越来越像个男人了,又因为他身上冷清的气质。 她在宫中多年来,见过的主子也不算多。 陛下不是个多情的人,后宫很是贫瘠,子嗣更是稀少,竟只得了两位皇子殿下。虽后来又多了两位皇子和一位公主,但年纪还小。 映红只听说前朝时候宫中是如何混乱,自己却不曾经历过。她听说过贤王殿下的过去,更是心疼。 她想,老天真是不公,贤王殿下的这样的人,为何老天非要从他身上夺走一些什么。可她又忍不住想,如果贤王殿下太过完美,她能够到他身边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映红心中已经是浮想联翩。 “皇后让你来所为何事。”云陌寒也懒得寒暄,直接便问了出来。 映红倒是知道这位殿下一向不与人亲近,说话也直来直去,并不觉得受了委屈。她反倒是有些窃喜,要是贤王如太子殿下那般爱笑的话,不知道多少女子要把一颗心落在殿下身上了。 幸好,殿下是个冷清的人啊。 映红抿唇一笑,心中有着一丝窃喜。 第三百三十三章歉疚 王禄已经让人把映红送出门去,回到前厅,何生还在端详着那块平安符。 “你说,皇后让人送这个来是什么意思?” 云陌寒沉沉的望着这块平安符,也不做回答,反手就放回袖筒。 “何生,走了。” “是。”何生忙跟上,只是转身的时候悄悄给了王禄一个眼神。 王禄目送两人离开后,便派人去调查此事。 不出半日,就有了结果。 原来是日前皇后去了护国寺,亲自给殿下求了平安符。 元熙帝对殿下一向防备,做出的事也是让人脸红。堂堂一国之君,竟如此小家子气,一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实在丢脸。好在这些年里,一直都有皇后在殿下背后保护着殿下。 只是他们也不敢放松,皇后和陛下到底是一体夫妻。以前关切,谁知道以后如何?何况,这关心到底单纯与否,谁都不敢说一个准字。 这些年里,从宫中送来的那些东西,王禄派人仔细检查。每一次,都能从中找到一些对主子有碍的东西出来。或是毒,或是其他。虽然并不至死,却也会让人一直缠绵病榻。 何生气愤不已,甚至说以后这些东西收进来后,干脆不要送入库房,直接丢掉算了。可到底是唯恐让陛下抓住错处,只能小心应对。 许是陛下也知道这样做太显眼,又太容易让人抓住把柄,这些年送来的物品倒是安全多了。 可越是如此,众人就越发不敢放心,唯恐是陛下还有后招。 此时皇后送来平安符,当然也就让人如临大敌。 “公子。”何生踟躇了一路,终于忍不住了。“这平安符,拿去给王禄检查一下吧。” “不用了。”云陌寒淡淡的说:“她不会害我。” 谁知道皇后究竟是什么用意啊,何生在心里偷偷的说。 “属下也知道皇后不会害主子,可她身边毕竟还有陛下的人。要是主子因为这平安符生了病,皇后娘娘知道后,肯定会知道是平安符的问题,那她该有多伤心啊。” 云陌寒的眼中闪过一丝动摇,何生忙趁热打铁:“何况属下只是让王禄去检查,平安符没有问题的话,还会回到主子身边的。” “那好。”云陌寒将平安符取出:“不要弄坏了。” 何生小心翼翼的接了过来,再三保证后,云陌寒才收回视线。 他没注意到何生偷偷抹了把额上的汗水,心中满是感慨。 主子真是越来越不好哄了,幸亏他最近在王禄那儿学了不少话,用来哄一哄主子最合适不过了。 那些朝中老臣都说什么主子冷着脸,心中不知道多少算计。哼!他们哪里知道,主子心底纯善,人单纯着呢!哪像他们一个个狡诈的很,脸色不好看,心也黑了。 “何生。” “属下在。” 云陌寒嘴角动了动,最终只吐出两个字:“没事。” 何生嘴角微抽,后背有些湿意。他还以为主子是看破他的想法,正打算教训他,所以说这人真的不能做亏心事。 “那日师父将阿,傅小姐送回去后,傅府有什么反应。” 主子不叫傅小姐阿琪了? 何生觉得奇怪,嘴上已经下意识回答:“没听说有什么动静。倒是有护卫悄悄出府来找过人,并没有大张旗鼓,想必还是顾及着傅小姐的名节。” “如此就好。”云陌寒抿了抿唇,“陪我去一趟库房。” 二人在库房中足足看了一个时辰,何生手中捧着几个匣子,一脸苦闷。 “主子,这些东西就算送到傅小姐面前,她也不会收的。” “她不收是她的事,我要送却是我的事。交给你的事,只管去做就是了。” …… 入夜。 青竹正准备梳洗,忽然发现房中竟有一道黑影。 她下意识的攥紧袖中藏着的匕首,喝问:“谁!” “傅小姐。”就连一个堆着满脸笑的青年缓缓从纱幔后走了出来,手中还捧着几个精致的匣子。“是我,何生。” 何生?青竹皱眉,她可不认识这个人。便抿唇,一言不发。 何生在这样的视线下很有压力,只能硬着头皮将匣子递上前:“这是主子送来的赔礼,说是前日让小姐受惊了。还望小姐勿怪,这件事是何生一力主张,和主子并无什么关联。这些赔礼,还望小姐能够收下。” 说起前日,青竹倒是明白了。 前日她不在的时候,小姐恢复身份在这院子里,没想到竟被人掳走。回来后倒是没什么事,只说让人请去哄哄孩子。听这个叫何生的男人说,看来这件事和他有关了。 “把东西放下就离开吧。以后不要过来了,我这府邸任人来去,夜里怕是都难以安眠了。” 何生被她说的脸红,忙将匣子放下,却没有离开。 “你还有什么事?”青竹有些不耐烦的逼问。 何生脸红红的从袖子里掏了半天,才掏出一只面人。“这是,这是在下的赔礼。” 主子是送了赔礼,可他并没送啊。说起来,那天的事情的确是他不对。何生后来回去思来想去,总觉得于心难安。都说女子的名节重要,他是脑抽才和莫寻做了这桩混账事。 他倒是想买些贵重的东西当作赔礼,可他那点儿银子月初就花光了,几乎没有余留。在市集上了半天,也只买得起这只面人。 “如此,何生告辞了。” 青竹只觉得一阵清风,眼前的人就没了踪影。 此人轻功如此厉害,府中的护卫都没有察觉,武功想来也是不差的。也难怪那天少爷被掳走,冷玥他们搜寻半天,始终没办法找到任何踪迹了。 她看着眼前的宝匣,还有那只面人,冷笑了声。 “来人……” 片刻后,这些礼物就摆在了傅静琪的案前。 匣子里装的是些或新奇,或金贵的玩意儿,还有一些女儿家的首饰。 只不过…… 傅静琪看着这只仙童模样的面人,不解的看向青竹。 “这是?” 青竹冷哼道:“那个傻小子说,这是给主子的赔礼。看他那穷酸样儿,估计也就买得起这个了。主子可没对我说过,这个叫何生的究竟是什么人?还有他的主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三百三十四章情郎 她和云陌寒相识的经过太过匪夷所思,她该如何对青竹说明? 况且直到现在,她都觉得云陌寒若不是认错了人,就是真的生了病。不禁想到前世时候,她一直没听说他身边有任何女人出现,更是不曾定下王妃人选,难道真的是因为有疾? 无奈,傅静琪也只能编了一个理由,先把青竹给哄骗过去。至于云陌寒与何生的身份,她倒是交代的清楚,免得日后她不在青竹身边,这两人再寻上门来。 “王爷?”青竹一脸懵然,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小姐你真是厉害。” “贤王殿下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不然我屡次拒绝,他为何不生气?想来他也应当明白了,他是认错了人,今后就不会再来打扰了。” 青竹忽然拍掌,惊讶的问:“那这两年多来,给小姐送礼物的那人难道就是贤王殿下?” 傅静琪脸上闪过一丝赧然,无奈的点头。 “看来他倒是个痴情的,只可惜眼神儿不好,居然认错了人。”青竹推了推她的手臂,笑嘻嘻的问:“小姐和贤王殿下也算是相识一场,难道就没什么想法?” 傅静琪好笑的问:“我要有什么想法?” 青竹促狭一笑,比了个小指给她看。“就是这个想法啊。要我说,皇家的人咱们不好得罪。不过你也说了,贤王殿下外冷内热,是个好相与的人儿。我看他连如何讨好女子都不晓得,肯定是个初哥。小姐既然不打算成亲,找个情人如何?贤王就住在江都,小姐若和他成了情人,暗渡陈仓也便捷。” 傅静琪哪里料到会听到这样一番匪夷所思的话,瞪大眼睛,手指啪地落在青竹的额头。“胡闹什么!” 青竹捂着脑门儿,嬉笑的扯了扯她的袖子:“怎么就胡闹了?小姐这些年为了两家的生意劳心劳力的,外人都当你过的日子奢华舒适,可谁又知道这日子没滋没味的。小姐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识得情爱滋味。找个妥贴的情人,又如何?小姐觉得我这建议如何?我倒是觉得挺不错的。要不是我胆子小,和这位殿下又没什么交集,倒真想找个想殿下这样的情人。” “情人情人的,你还哪里有女儿家的模样。”傅静琪气势汹汹的教训她。 “啊呀,想找情人就不像个女人了?少爷分明说了,女子一点都不逊于男子,还让属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凭自己喜好。可怎么到了您自己这儿,就变了一番模样,怯懦了?” “你这不是胡闹又是什么?” 傅静琪不由自主想到了云陌寒那张脸,的确是俊美非凡。虽性子冷,倒也是个知冷知热的人儿,而且也好糊弄。要是她以阿琪的身份勾引他,说不定还真的手到擒来。 这个念头刚起,傅静琪就吓得身子一抖。 呸呸呸!都是被青竹带坏了,她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做什么。 “情情爱爱,人之常情啊。”青竹被她一推,懒洋洋的倒在软塌上,翘着脚把玩着那只面人。“咱们自己过得开心就好,他人的想法又算的了什么?我看小姐对这位殿下也不是全无感觉,既然如此,何不让自己开心开心?” “行了,接下来这些话就不要再说了。” “是是是,属下知道小姐害羞了。” “你还说!”说着,伸手就要去打她。 青竹嬉笑着躲开,捧着脸故作可爱状:“小姐就听我一句劝,找个可心的人儿。属下可是听了胡姐姐说过,没有尝过男人的滋味儿的女人老的快。” “老的快?”傅静琪压低嗓音,似笑非笑的说:“那要不要我给你说几个男宠去?临安城内倒是有两家小倌馆,等这次回去,我就让楼子的鸨娘给你留两个合胃口的。你是喜欢俊的,强壮的,柔弱的,还是……” 青竹只能在嘴上占占便宜,别看她说的风生水起,到底是未经人事的女儿家,提到此事又怎能不害羞。何况傅静琪用了男子的声音说话,还故意压低嗓音,倒像是在诱惑一样,她通红着脸,差点儿跳起来。 “小,小姐,你,你……” “哦?我怎么了?”傅静琪托腮看她,还暧昧的朝她眨了眨眼。“你怎么就认定我会喜欢男子,就没想过我其实不喜男子,更喜欢女子?” “这女人和女人……”青竹的嘴唇抖了抖,小脸儿都有些发白。 “女人和女人自然也是可以的,难道青竹没听说过磨镜之好?”傅静琪说着,暧昧的挑起她的一绺长发,轻轻的朝她吹气。“不如……” “我,我还有事……”青竹像被炭火烫了似的,跳起来就往外面冲。 素锦端着热汤正进门,险些被她撞到。 堪堪站稳,她一脸惊讶:“青姑娘这是?” 听着人走远了,傅静琪这才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才捂着酸疼的肚皮起身。 “逗逗她,没想到她当真了。看来咱们的青姑娘表面上长进了,其实还是个小姑娘呢。” 素锦一头雾水,愈发懵然了。 不过她也没有多问,只将热汤轻轻放在食案上。 “半夏今日煮了一锅乌鸡汤,滋补又不燥热。”她跪坐在一旁盛汤,看傅静琪又去看账册,不由一叹:“旁人都知道少爷是个会钻营,两手一抓就能有钱赚,他们哪知道在他们拿着自己赚来的钱挥霍一空的时候,少爷夜里还要看账册,计算各家铺子的收益。” 有时上街,听到有人记恨的说自家少爷的坏话,素锦都气愤不已。那些人懂什么,他们凭什么说少爷只凭借着一张脸面就能赚钱?又说少爷分明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 这些人活该赚不到钱,有这个学长舌妇的时间,倒不如好好想一想,努力一把,看看有什么营生可做。 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只有这些眼睛看不到别人长处的人,才会胡言乱语。 “少爷歇一歇吧,以后账册都留着白日看,夜里还是好好歇一歇。我看少爷最近,人都憔悴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软弱 傅静琪最近实在是忙碌的很,要处理莫允儿惹下的事,还要看看京城几家铺子的收益情况。 还有从各地送来的账册,她也需要了解一二。 这几日来,她是不成好好睡过,人自然憔悴,也瘦了不少。 素锦看在眼里,这才让半夏煮了一锅滋补的汤水,想给她补补身子。 提到自家少爷的脾胃,素锦就头疼的很。 少爷对人说她不挑食,可她吃的也不多,对什么都不见特别喜欢。普通女子尚能吃下一碗白饭,少爷一顿只吃半碗便足够了。要是菜色得她喜欢,还能多吃一些,但也最多一碗。 一竹小筑设下小厨房后,有了半夏和张师傅专门负责少爷的膳食,少爷的胃口这才好了一些。 她常常忙到半夜,她也不敢让厨房给她再准备浓茶点心,只管让半夏准备汤水面条这些好消化的,免得夜里积食,更加睡不着。 可少爷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她这个当下人的,又怎么能管得住她? 素锦有时候想,要是莫夫人在就好了。听说莫夫人治下很有一套,她在世的时候,少爷是很听她的话。 这好好的人在自己手里没养胖,反而是越来越瘦了,还真是挺扼腕的。 素锦吐了口气,把这些想法抛在脑后,伺候着傅静琪喝了汤,又取了热巾子给她擦着手。 “奴婢想要求少爷一件事。” “求我?” 素锦点点头,目光灼灼:“奴婢请少爷多心疼一下自己,别让奴婢担心。奴婢说句不好听的话,少爷总是匆匆忙忙的。有些事情明天去做也可以,少爷非要在今日完成,就好像没有明天似的。奴婢真的很担心,再这样下去,少爷的身体真的会垮了的。” 傅静琪心中一颤。“什么没有明天,你这小丫头竟胡说。好好好,我听你的还不行嘛。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这下总行了吧?” 素锦握着她的手,轻轻摇头:“少爷不能只是保证,一定要做到才行。” 傅静琪吐了口气,无奈道:“好,我会努力做到的。行啦,就这一点小事,还值得哭鼻子?” 她好笑的说,抬起袖子轻轻给她擦着眼角。 素锦羞窘的看了她一眼,拿起帕子给自己擦着眼泪。“奴婢这也是太担心您了。谁让您看似温和,其实比任何人都执拗。奴婢又管不了您,只能学着那些妇人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好了,还真是怕了你。汤我也喝了,你先下去,我这里还要忙一阵子。你若困了,就早些歇息,别硬撑着等我了。” “奴婢就要等着。到时候奴婢累的瘦了病了,让少爷心疼去。” 傅静琪失笑:“倒学会威胁主子了?” “哼!谁让少爷宠着奴婢,还不许奴婢恃宠而骄?” …… 夜深人静,窗外隐隐约约只能听到几声秋日的虫鸣。 傅静琪从椅子上起身,按了按酸疼的腰背,长长的吐了口气。 她累啊,她是人,又怎么会不累? 只是她不敢停下来。 就像那些经常会在她梦境中闪现的过去,她生怕自己一睁眼一切都消失不见了。她没有重生,她还留在过去。等待着她的将是痛苦的命运,而她如今经历的都是泡影。 所以她才会没命的去做事,就怕一停下来老天会收回给她的好运。 没想到竟被素锦这丫头给看出来了,看来自己最近还是太着急了。 傅静琪又叹了口气,慢慢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呼吸着带着秋日躁动的空气。 离着那个日子越来越近,她就越难以成眠。每一日内心都狂躁不安,唯恐自己会撑不过去。 距离天佑五年,只有短短两年时间了。 那一天会发生什么她无法预料。 她怕了,真的很怕。 夜里睡的再沉,也会惊醒。 夜风凉凉的,吹得她很舒服。 傅静琪干脆撩起袍子跃上窗台,一只脚撑在窗弦上,一手摆在膝盖上。 天佑五年十一月,她会死。 那时,她会遇到云陌寒。 那个人从马车上下来,替她收敛了尸身。 如果不是那个梦境,她连这么重要的回忆竟都忘却了。 假如那一年的端阳节没有遇到云陌寒,她也不会忆起。 仿佛冥冥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推动着她,让她走向了和前世截然不同的一条路线。可她还是遇到了云陌寒,甚至比前世时的关系要更加密切。 前世他们是陌路人,今生他不知为何会纠缠她不放。而她,把他视作恩人,却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 她将自己视为不详,又怎么好拖累他。 青竹说的一点都不对,他看起来是好骗,但她绝对不能将他当成情人。那对他是侮辱,他该值得更好的人。他们会很幸福,还有一些可爱的孩儿,幸福生活一辈子。 当然,他也可能会变成一个多情之人,莺莺燕燕填满一院子,享尽齐人之福。 不管如何,这都是他该有的人生。而她,不该介入他的命运,打乱他应有的人生。 只是…… 傅静琪托着腮,一手弯着垂落的发丝。 心里隐隐约约有些可惜啊。假如他真的是他说的阿琪,假如她没有背负这些,说不定真的会投入他的怀抱中。看着一个冷情之人,为了自己牵肠挂肚,为了自己一诉衷肠,还真是一件顶顶痛快的事。 一想到这个世上有人会这样喜爱自己,就觉得好幸福。 她甚至想破罐子破摔了,和他几度春风又如何? 然而理智还是束缚住她,让她把这些躁动的心思强压在心底。 “唉,可惜。” 青竹说的不对,他没了双腿太过可惜。不,一点都不可惜。他们都不知道,他的双腿不仅可以行走,而且还会武。 在丞相府的那一日,他握着自己的手指强劲有力,令她心头狂跳。 除了沈弘业,她还不曾和其他人这么亲近过。 那种完全回护的姿态,真的很男人啊。 如果是普通的女子,一定会心动的。 然而,她并不是。 “小殿下啊,只能让你的深情付诸流水了。我啊,可不是你能留得住的。” 傅静琪说着胡乱的话,低着头笑出声来。 等笑过了,心也就安稳了。不该想的,这辈子都不准想。何况,她只是有一点点动心,不值得为这一点心动做出难以挽回的错事。 第三百三十六章礼物 已入初秋,暑热却还未褪去。 明明几日前还有一场秋雨绵绵,不少人已经纷纷穿上厚衣。骤然一场暑热又来,热的发懵。 晨起时,傅静琪便觉得今日比往常更热一些。 洗漱后,用过朝食她正待去处理昨日那些还未看完的账册,便听说青釉来了。 她怔了下,将册子放下,让人唤了青釉进来。 “小姐让奴婢给少爷送一件礼物。”她手里托着一个不大的匣子,便往前递了递。 傅静琪还当是云陌寒差人送来的赔礼,就让青釉放下。 青釉瞄了傅静琪一眼,见她对这匣子并不好奇,状似无意的提醒道:“小姐说了,这礼物有些特别,让少爷小心着些。” 傅静琪抬起头,瞥了她一眼,好笑道:“她这又是玩什么把戏?” 青釉神秘一笑,“这只能让少爷自己去猜了。奴婢告退,希望这份礼物能让少爷开心。” 傅静琪无奈,只能挥手让她离去。 等人走了,这才把匣子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件锦缎绣花的斗篷,质料上乘,花色清新,正适合这几日早晚有风的时候使用。 傅静琪隐约觉得眼熟,仔细一看,才认出来,这是那日她在那庄子里,那个叫王禄的太监递给她的。她那时是以阿琪身份过去,后来就把这斗篷给放在青竹的闺房中了,也没在意。 没曾想青竹倒是把这斗篷给送来了,还递了一封书信给她。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说这斗篷乃是贤王殿下命人赠送给小姐的,她何等何能…… 总之,是不肯在扮作‘傅静琪’时使用这件斗篷了。 不过一件小事,傅静琪并未在意,便随意将斗篷放在一旁。 斗篷下还有几本没有书名的册子,每本封皮颜色各不相同。她捻着这纸张,封皮的纸张很特别,隐隐还带着一股异香。香味清淡,似花香,又像脂粉,倒也不恼人。 且在纸张中,还夹着或是树叶,或是花瓣,倒像是女儿家用的花笺。这样贵重的物什用来做封皮,也不知道里面书写的是什么内容了。 她翻阅开来,只看了一眼,就臊的脸皮发红,嘴角抽动。 “青竹这个死丫头!” 她还当那日已经把青竹说动了,没想到她嘴上说着不提,转手竟送了她几本精致的春/宫册子。 要知道在坊间春/宫图,有高低之分。粗鄙的不仅人物潦草,且毫无美感。而制作精良,又富有美感的,甚至可以当做传家作用。 这几本册子精美绝伦,也不知道青竹是从哪儿淘来的,又花了多少银子。 傅静琪再看一眼,只觉得手指头都发烫,忙把册子丢到一边,匆匆将匣子盖了起来,眼不见心不烦。 看来就算没有云陌寒一事,青竹也肯定要提出给她找情人一事。才刚用过朝食,青竹就算让人加急去寻找,又哪能这么快就找到这几本精美的册子,分明是早就有想法,一直藏着,今日才送来给她。 傅静琪按着额角,眼皮都跟着一起狂跳。 她让青竹不要顾及那些条条框框,尽管活的肆意张扬。不管她想要做什么,开心最重。她把人送到胡娘子那儿,可不是让她学着胡娘子养面首,而是让她学习胡娘子的经商之道,哪知道这小妮子好的不学竟学坏的! 傅静琪真有心把青竹叫来,好好训斥她一番。 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青竹如何活,那是她的本事。就算她是青竹的主子,在这上面也不好置喙。 “算了。”她也懒得管了,反正这小妮子胆子大的很,可又不是不知进退的。凡事有度,她只要自己掌握的好,她担心也是没用。 不过如此,傅静琪还是叫来红杏,让她对蜜花姑姑旁敲侧击一下。免得青竹越来越大胆,还要上天了不成? 至于蜜花姑姑是要给青竹吃一顿竹笋炒肉,还是什么的,就不在她的考虑下了。 正在房中梳妆的青竹,蓦地感觉后背一阵寒凉,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她四下看了看,看着窗户都关着,就更纳闷儿了。 难道有人在背后说她坏话? 青竹想了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就继续拿起螺子黛细细点着柳眉。 虽说她如今扮作她家小姐,但就算用这张脸她也要打扮的美美的。 胡娘子说得对,女子为什么要打扮?这可不是给那些臭男人看的,而是给自己看的。想想看,自己每天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心情也会跟着好不是? “趁着还有些日子,得去铺子里买些料子,做些京城时兴的衣裙才好。还得给大家挑些礼物,等回去后也好送……” 青竹嘴上叨念,思绪早就不知道飘去哪儿了。只要她一想到自家小姐看到那几本春/宫册子,嘴角就止不住的上扬。 胡娘子可说了,鱼水之欢有什么好害羞的?蠢人才会觉得这是羞耻,明白人早就懂得享受了。有本事的女人,在任何地方都能掌控男人。 想到胡娘子身边那几名俊俏的面首,青竹的脸色也隐隐有些发红。对比胡娘子,她还是差了几分。 此时的青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要大祸临头,仍旧细心打扮着。 …… “奴婢见青釉姑娘来了,怎么都没坐上一会儿人就走了?”素锦有些疑惑,便忍不住问了出来。 “来送东西的,送过了就走了。”傅静琪随口回道。 “咦?这有件斗篷,奴婢替您收起来……”说着,就朝匣子伸手。 “别动!” 素锦被她的大喊声吓了一跳,手指一颤,脸色有些发白。 傅静琪吐了口气,巴掌拍在脑门上,无奈的说:“我不是吼你。这斗篷我自己会收起来,你不用理会。” 这不是担心匣子里的春/宫会被素锦看到?都怪青竹,竟送了这些玩意儿。 素锦怔了下,便也回了神:“奴婢看这料子都是极好的,得妥贴些归置,要是不小心勾了丝,可就不妙了。” 傅静琪看向斗篷,鬼使神差的说:“你把这斗篷好好收着,这匣子就别理会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胡思乱想 她也不知道是以一种什么心态,将那几本春/宫册子与她的一些重要的账册收进了机关匣子。 前世的时候她哪有这样大胆,身边有没有母亲照料,成亲的时候嫁妆里也没人添上一本避火图。洞房当日,她吓得不行,在床上像条死鱼,还又喊又叫的,让沈弘业败了兴致。 也难怪莫允儿后来嘲弄她不知情趣,更是炫耀沈弘业总是喜欢到她房里。若不是她后来为了怀一个孩子,根本不想体会。这件事与她可没有半点儿趣味,只有难挨的痛苦。 适才她略略翻过的那几页,但见画中男女一脸陶醉,好似真的在享受一样。难不成,真的很有趣味? 上辈子的傅静琪可不会这么想,她每日都过得小心,虽然已有几分大胆的想法,可对于这种事是绝对不敢胡乱去想的。到了今生,她当了几年的男子,行事洒脱,更有几分男子的果敢,连好奇心都比前世强烈。 只是有了前世十七年的记忆,加上今生,让她行事小心,也免得在不知道的情况下闯下什么祸事。 她虽有钱,除了添些舒适的衣袍,在生活中多些享受,倒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花钱了。堆在库房中的银子足以晃花人的眼睛,可于傅静琪来说,那不过是她征战商海中所得到的一小部分。 越是有钱,她的心里就越空虚,也不知道什么是趣味,更不知道该找些什么有趣的事情做。 闲散时,竟也是学习功课,看看书,偶尔和其他人逛逛街市。 如果不是应酬,她连家门都懒得出,恨不得每天都窝在家中才好。 因在房中,傅静琪的长发只用一根绣了云纹的发带随意束起。她捻了一绺,在手中把玩,时而划过书册,时而划过桌脚,显然是无聊到了极点。 此时,她竟也忍不住去思考青竹说的那些胡闹的话。 在纳面首上,胡娘子显然是个中翘楚。她也是江南女子中,难得彪悍的性子,可能这一点和她有外族血统有关。 胡娘子孤身一人在商场中闯荡,据说什么营生都做过,甚至还扮作男子当过走街串巷的小贩。后来赚了钱,就退居幕后,把生意都交给手底下的人,自己则安然享乐。 胡娘子做事很有一套,手底下的人对她更是服服帖帖的,绝不敢有二心。胡娘子曾说,每次看到各色各样的美男自为了她争风吃醋,为了讨好她使尽浑身解数,她就开怀的很。 她和胡娘子相识乃是一场意外,胡娘子真是还曾对她示好,说她二人倒是可以成就一桩露水姻缘。 傅静琪那时年纪还小,只觉好笑。 胡娘子还道,她可以教导她知人事,只是她还小,还需再等几年。 幸好傅静琪那时定力已经修炼的不错,才没有夺路逃走。正因为她安然自作,才让胡娘子对她多看一眼,这才让傅静琪进来的那些香料有了销路。 胡娘子是一位有趣的人,她的那些面首又买来的,也有些是他人送给她的礼物。她只收一心一意要跟着她的人,如果谁不想待在她身边,她也不会生气。还会给他一笔钱财,让他好好去生活。 可以说,胡娘子是一位多情并不滥情,且知情趣的良善之人了。 世间的女子如她这样生活的可不多,女子们大多被束缚。傅静琪虽然对胡娘子的做法不敢恭维,却也觉得为何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则要恪守本分。 她要继续扮作百里轻尘,这辈子只能当一个男人生活。如果找一名情人,闲时两人窝在一起赏雨,听曲,哪怕是读一本书也肯定有滋有味。 “倒也……我这在想什么。” 傅静琪一巴掌拍在脸上,疼得她差点儿跳起来。 她又是笑,又是叹,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 难道她的乐趣只能从男人身上得到?这一定是被青竹的话给带偏了。 看来她得给自己找些别的事情来做了。 傅静琪托腮,不由就想到了莫允儿。 “素锦。” “奴婢在。”素锦在门外应着。 “去把表小姐请过来。” 这表小姐自然不是莫允儿,对他们来说,只有一位表小姐,就是傅静琪。 莫允儿前世的确是对不起她,可今生她还什么都没做。就算莫允儿是一个害死父母的狠辣之人,但她毕竟没有对自己做过什么。 对当下的女子来说,这辈子最重要的就是婚姻了。她拿婚姻一事害她,实在不该。 沈弘业绝非良人,而沈母也很歹毒。 今生的莫允儿与前世不同,她还没有经历过这么多,也不知道该如何拿捏沈家母子。她要是让莫允儿嫁给沈弘业,简直像是要将她推入火坑。 如此,又与亲手杀人有什么区别? 傅静琪万万不想做这个恶人,只能把青竹叫来,让她去试探一下莫允儿的口风了。 …… “表妹。” 听到‘傅静琪’的声音,莫允儿自榻上匆匆爬起,慌慌张张的拢好衣裙。 她的身子还未痊愈,这几日一直都在修养。 平日也没什么人来她的院子,她这才没有梳妆。这下子听到‘傅静琪’的声音,真是慌得不行。她一向将‘傅静琪’当作自己的对手,哪能让她看到自己这样狼狈的模样。 说话间,人已经到了门口。 莫允儿来不及梳妆,再一看站在门口的少女亭亭玉立,衣裙簇新,发髻也梳的好看极了,那莹白的肌肤好像在发光似的。她一时自建惭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握了握拳,莫允儿暗恨‘傅静琪’竟不打一声招呼就来,分明是想要看她的笑话。 心中如此想,脸上却不得不撑起笑容来:“表姐,你来怎么不起说一声,也好让允儿准备一下。” 青竹接触的女子性子洒脱,她哪还记得如何同闺阁女子相处,只知道来拜访倒也没想到其他。只是莫允儿心思多,又因为对‘傅静琪’心怀敌意,难免想的多了些,就觉得她是故意为之,更加恨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以己之心 青竹可是半点儿都不知道莫允儿的心思,她亲亲热热的牵着莫允儿的手,拉着她在一旁的贵妃榻坐下。 莫允儿素来不喜傅静琪,又因那日在丞相府被她看尽丑态,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要相见的好。要不是顾及着旁边其他,早就甩开‘傅静琪’的手了。 “表姐今日怎么有功夫来我这儿?”这倒是质疑她平常不来探望了。 可青竹愣是没听出这句话中的潜台词,很是平常的回道:“郎中说表妹的身子需要好好调养,我又哪敢登门来打扰。” 莫允儿笑了笑,不作回答。心中却暗暗的想: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还记得我需要调养,那这会子登门来,一定有所企图。 青竹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便状似闲适的看了看这屋中的摆设,随意夸赞了几处。 她心里有事,也没注意到莫允儿越来越不好的脸色。 说来也巧,青竹夸赞的这些摆设来历很有意思。 那日顾惜来府中赔罪,带了不少礼物。傅静琪让人交给柳夫人,又让柳夫人交到莫允儿手中。这些礼物是好东西,但百里家又不是缺衣少食,眼皮子倒也不至于这么浅。 莫允儿也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在床上躺了一日,实在坐不住,就指挥着丫鬟们将一些合适的物件儿都摆了出来。 恰好青竹来,挑拣的还是这几件摆设来夸奖,莫允儿怎能不误会她这是在故意奚落。 “表姐,你这次来……”莫允儿艰难道,恨不得一巴掌甩过去。也不知道府中的人是如何眼瞎了,竟认为这种阴毒女子贤淑可人。要她看,傅静琪惯会做戏,不知道有多少鬼域伎俩。 莫允儿以己度人,还当所有人都和她一样。 “我也没什么大事。”青竹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便笑道:“表妹年纪也不小了,该寻一户人家了。” 却不知莫允儿心里咯噔一声,慌乱极了。 她忍不住猜测,难道百里家还是容不下她,竟想要随意把她嫁出门去?不行,她得用些手段,绝对不能让百里轻尘随意把她配了人。 莫允儿握了握拳,暗自鼓劲。 “说起来……” “其实……”莫允儿羞答答的垂着头,眼睫微颤:“允儿早已有了心上人。” 青竹正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就听到莫允儿如此说,眼睛一亮,心道来的正是时候,就看莫允儿如何打算,她再想对策。 “允儿表妹竟有了心上人?”青竹的演技略逊一筹,这惊讶太过夸张,倒显得像是讽刺。 莫允儿脸皮一僵,脸色更加不好了。 “不知道表妹的心上人是哪里人士?表妹又是如何与他相识的?” 莫允儿险些要控制不住,对着‘傅静琪’破口大骂。 我看你的惊讶也装出来了,分明是都知道了。既然如此,难道你会不知,我的心上人曾是你的未婚夫! 想到这儿,莫允儿眼珠子一转,看向‘傅静琪’的目光也满是猜疑。 难怪从不踏足她院落的‘傅静琪’今天不请自来,原来竟然是打着这个主意。她肯定知道知道沈郎的事!沈郎这样有出息,而她的未婚夫不过区区商贾。像她这样阴毒的女人,一定不平,肯定是想要从她手里把沈郎抢走! 她来无外乎就是来试探自己,想从她这儿知道自己和沈郎的关系如何。哼!她绝不让她如愿的。纵然她一开始知道沈郎曾是傅静琪的未婚夫,这才有了抢夺之心。但后来她是被沈郎的文采和真心打动的,她和沈郎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她傅静琪既然已经放弃这桩婚约,又不要再打扰她和沈郎了。 她要真的舍得下脸面和自己抢人,就不要怪她了! 之后,莫允儿斟酌了下,才故作忐忑的问道:“表姐问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我……” 她的脸红红的,倒真像是个因为提到心上人而害羞的女子。 青竹却因为可能完成不了傅静琪交给她的任务脸色一沉。正好被莫允儿看到,就当她是嫉妒,心中更加笃定绝对不能让‘傅静琪’得逞了。 “允儿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没想到会与沈郎结识。” “那……你一个女儿家,也不好和外男太过亲近。” 看,她这就开始阻拦自己了,莫允儿气愤的想。 “其实……”莫允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常言道,婚姻之事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允儿已经没有了父母,身边唯一的亲人只有诸位姐妹们了,实在是没人给允儿做主。允儿能认识沈郎,就像是蒙上天垂青,赐给允儿一桩好姻缘。” 看她一副深陷其中的模样,青竹只能呐呐道:“表妹是非他不可了?难道表妹就不担心,你这位沈郎所托非人,并非良配?” “表姐,你要这样说,我可是要恼的!表姐已经有表哥了,就不许别人得到幸福吗?” 莫允儿说完就有些后悔了,她正在愤怒中,倒是忘记控制情绪,不察竟把自己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 青竹倒也没多想,她此次是来劝说,并不想和莫允儿起冲突。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婚姻一事不比寻常,还望表妹多多考虑清楚再做打算。京城离临安万里之遥,要是表妹被人欺负了,连个能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不劳表姐费心了,等日后我和沈郎成亲,他一定爱我至深。” 青竹听她说的笃定,一阵牙酸。 她也没看出来莫允儿是这种性格,怎么现在一副非君不嫁的模样?难道她真的对沈弘业爱之深切,非要嫁给他? 唉,少爷啊,你交给属下的事,恐怕是难以完成了。 “表妹既然已经做下决定,我也不多说什么。虽然这话现在说为时尚早,我就在这里先行祝表妹和和美美……” 从莫允儿这儿离开,青竹心累的很。 她发觉这小娘子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对,怎么一提到她的沈郎,人就不对劲了?像只斗鸡似的,她要说什么她都能怼回来。罢了罢了,她惹不起躲着总行了吧。 第三百三十九章随缘 青竹一脸愧疚的去了傅静琪那儿,将她和莫允儿的对话一一照实回答。 傅静琪倒也不觉得青竹的问话有什么问题,只觉得莫允儿显得太过激动,就好像她敌对青竹,仿佛她要从她那儿抢走什么似的。 这样倒是有些像极了前世的莫允儿,那时候她刚怀上孩儿,沈弘业难免多分走一些目光在她这儿。她也是这样的冲到她的院子里,好像她抢了什么似的。 傅静琪那时一心只惦记着自己的孩子,哪管她作妖去。正因为她这一时疏忽,后来才被她害的凄惨。 想到前世,她沉沉一叹,心中郁郁不振。 “罢了。”她叹了口气,无奈的说:“她既然冥顽不灵,也没什么好说的。” 青竹对莫允儿倒是不了解,只是她厌极了沈弘业。沈家母子就是臭虫一般,这辈子她都不想和他们有任何瓜葛。 “表小姐若是嫁给了沈弘业,您和沈家岂不是又有了关联?” “他们居在京城,而我则在临安。天高皇帝远的,就算有什么事,写封书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到,又怎么算得上是有关联呢?何况,若到时候沈家想要以姻亲关系从我这儿讨要什么,我就是不认又如何?” 到底只是一名表小姐,又非亲妹,沈弘业以为娶了莫允儿,就能和傅家以及百里家更近一步,可是痴人说梦了。他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自以为拿捏住莫允儿,今后有用不完的好处。 可他也不想想,莫允儿和百里家关系如何?她在百里家住了也不过两年,何谈亲近。 而且傅静琪也不想计较沈弘业为何独独勾搭莫允儿这件事了,看一眼都觉得眼疼。 “这件事你不用管了,至于莫允儿和沈弘业今后该如何生活,就随便他们。” “少爷您也是,早知道她这种心思,何必浪费口舌,倒显得咱们是恶人一样。”对沈家那对母子,青竹真是不愿再提起。 “她自己要找死,咱们还能拦着不成?之所以提及一句,不过是看在她无父无母,又是自家表妹,稍稍照拂一下罢了。” 上一世莫允儿和沈弘业早早就勾搭在一起,这一世她也没有用任何手段,这两人还是碰到了一起。许多事,虽然过程不同,但结果还是沿袭着前世的轨迹。就是不知道后来这两人的结局,会不会如她前世时化作游魂所听到的那些了。 昔日的眷侣,最后却成了一对怨偶,真是可笑啊。 来到京城这一月来,竟也发生了不少事。这其中和自己有关的不多,却容不得傅静琪不去多想。 正因为莫允儿和沈弘业又遇到一起,她才担心自己会不会如前世的轨迹那样。 既然莫允儿非沈弘业不可,她就成全了她。早日让两人完婚,她也好了却一桩心事好离开京城。 距离天佑五年十一月还有两年时间,且不提这之间会经历什么。等到那一段时日,她干脆就躲到小昭寺去,看看还能发生什么。 她并不知晓老天让她重活一遭是为了什么,但可以想见的是,她绝对不会沿袭前世的结局。沈弘业和莫允儿对她的陷害暂且不提,她自己强大起来,才能让一切无法重蹈覆辙。 对于莫允儿和沈弘业,她也不想过多的从中插手。免得因她的干涉,适得其反可就不妙了。 傅静琪抬眼忘了青竹一眼,小妮子没心没肺的,让她一阵头疼。 她摆了摆手,让她下去。 青竹嬉笑着退到门口,才大声说:“属下送给少爷的那些册子,还望少爷好好端详,细细品味!” 话音刚落,一只茶杯就丢了过来。 青竹闪的飞快,茶杯打在门板上,在地上跌的粉碎。 素锦进门看到后,心疼不已:“这可是上好的青瓷,少了一只,就凑不成一套了。” 少爷对女子一向宽容,也不知道青姑娘究竟是哪里惹到少爷了,竟让她这样生气。 “别捡了,仔细割了手。”傅静琪刚刚是被青竹给气到了,一想到她送的那些礼物是什么玩意儿,这气可不就是不打一处来。当然,更多的还是羞的。 也不知道青竹一个未嫁的姑娘,究竟哪来的这么大胆子。 素锦知道傅静琪的性子好,也鲜少生气,整日里都温和带笑的,这时候生气,肯定是有缘由的。 “少爷别气,身体为重。” 傅静琪被她给逗笑了:“你说这番话,会让我以为自己已经七老八十了。” “难道少爷的身体还比老大爷要好上几分不成?少爷再这样糟蹋身子,奴婢就让大家寸步不离,天天盯着你。” 她知道傅静琪不喜人靠的太近,故而才这么说。 果真傅静琪作一副受不了的表情,拱手求饶:“好啦,怕了你。” 素锦将茶杯的碎片收好,又重新拿来一只摆在她的案头,还续了热茶。 “奴婢好奇,咱们还要在京城待上多久?是否要留到冬日,奴婢也好去给少爷置办一些衣裳。” 傅静琪算了算,按照莫允儿如今的劲头,她和沈弘业的婚事也快了。不过她也不可能真留到他们成亲那日,更懒得接莫允儿回临安。她可一点也不想看着莫允儿从百里家出嫁,看来得想个法子了。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不用她大费周章,已经有一个现成的办法摆在她的面前了。 “倒也不许准备冬衣,最迟深秋我们就离开。” 素锦呀了一声,有些失望的说:“奴婢还以为能留在京城看一看北地的冬季呢。听说这处的雪大的很,还能堆雪人,打雪仗。” 临安也是下雪的,有时候雪也很大。可到底和素锦在他人耳中听的万里雪飘的景致十分不同,这才心生向往。 “我们这次就不留了,你既喜欢,等少爷下次去北地的时候,带你一起。” 素锦又惊又喜,拍手道:“咱们可说好了!少爷您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绝对不许反悔。” 傅静琪宠溺道:“好好好,自然不会反悔的。怎么?要不要给你立个字据啊?” 没想到素锦竟真的担心她反悔,非要让她立下字据,可把傅静琪逗的不行。 第三百四十章雨来 要是这天气怪的很,刚刚入秋,风呀雨的都来了。 前些日子还热得让人怀疑是否入秋,昨夜就下了一场大雨。 将至天明,这雨才渐渐止歇。只是淅淅沥沥了,烦人的很。 白丁从外面匆匆走进来,身上还披着一件蓑衣。他头戴一顶挡雨的斗笠,还是避不可免的被沾湿了衣袖裤腿。 冷风一吹,湿了的衣服黏在身上,冰冷刺骨。 素锦从里面出来的时候,白丁正站在檐下抖着衣服。 “你这是去哪儿搞成这幅模样?” 白丁脸色发白,唇都有些发青了。“主子在何处?” 素锦指了指书房:“那儿呢。你先去,我去让人煮一锅姜汤来。” 白丁匆匆往书房走去,不忘回头叮嘱:“再给我端些热茶和吃食来,这一整日都没怎么吃东西,真要饿死个人了。” “行嘞。” 这院子本来是没什么书房的,但因为傅静琪总是在卧房里处理公事也不是个办法,干脆就辟了一间屋子暂充作书房用。 她经常要忙碌到深夜,偶然有人路过,一定能看到映在窗纸上的影子。 院子里的下人们都十分清楚,少爷虽不是博学多才,却爱极了读书。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她时时刻刻都在吸收着各种知识,即使闲暇时也不是在玩乐,打发时间都是用来看书。书房中的话本子是路上买来的,她也仔细的翻看过,从中记录了不少各地的风土人情。 就仿佛,只要给她一个机会,她就能把所有的知识都记在脑袋里一样。 有人不解,也有人心疼。 又不是要去当状元郎,何必这么拼命呢。 素锦一直在傅静琪身旁侍奉,更觉得如此。少爷也没个趣味,只能看这些书册了。看看青姑娘他们,除却公事,总有个打发时间的地方。 少爷既不爱听戏,又不喜欢饮酒,更懒得去跑马…… 有时候素锦竟忍不住想,倘若少爷真的是一名男子就好了,那样可以耍玩的事就多了。 此刻她正往厨房赶去,准备给里面的两人备下一些吃食。 半夏正蹲在灶膛旁,眼巴巴的盯着炉膛。 素锦好奇:“你这是瞅什么呢?” 刚靠近就嗅到一阵浓郁的香气,有些甜,很是诱人。 “这是……” “厨房今天买到了一笸箩红苕,我拿了几个烧着吃。你来的正好,拿去吃。” 素锦看她从灰堆里扒拉出几个黑漆漆的红苕,好笑道:“我还当是什么呢?不过烧红苕,已经好久没吃到过了。” 红苕可是个好东西,能当饭菜,又能顶饿。吃一个,好久肚子都是饱饱的。 素锦以前还是个小丫头的时候,家里没什么东西可以吃,她又是个女娃,肚子经常饿得咕咕叫。她被爹娘卖掉的那一日,她娘含着泪给她手里塞了一只热乎乎的烧红苕。 她被人牙子赶上车,隐约知道自己就要离开家了。捧着那个红苕也不舍得吃,等到凉了,才忍不住剥开,小心又珍惜的吃光了。 那滋味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虽然被卖掉的经历是苦涩的,可红苕的滋味却是甘甜的。 “你先做碗面条来,白丁刚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又是水又是雨的,又冷又饿的。对了,记得再煮一锅姜汤。” 半夏点着头,给她拿了个小箩筐让她把红苕带走。“给少爷吃,好吃。” 素锦实在是哭笑不得,半夏感激少爷把她救下,又让她待在小厨房,有什么吃的都一定要给少爷留上一份。她也不管这东西是贵贱,就凭着心意,倒也是让人心疼。 “我会拿给少爷的。你记得快上些,我看白丁冻的够呛。” 素锦抱着箩筐往外走,正听到半夏指挥着厨娘们切姜丝,烧水揉面了。 书房那边,白丁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拧干了衣衫,才敲了敲门。 “进来。” “少爷。” 傅静琪半垂着眼,正在一本册子上勾画,听到白丁的声音也没抬头。 “事情都办妥了?” “办妥是办妥了,只是……” 傅静琪余光瞥到白丁脸上的为难,放下纸笔。 “怎么了?” “就是……” 傅静琪蹙起眉心,因一整日都被雨声打扰,愈发心烦,语气也有些不耐。“快说。” “是。”白丁一愣,忙说:“咱们的那些皮货卖的很好,那几家铺子的掌柜们还说,日后再有这样好的皮货叫咱们一定记着他们。属下回来的时候,听到一些消息,这对咱们的一些生意恐怕有些影响。” “哦?” “是说吴国的事。好像吴国最近有些动荡,全国戒严,更有传言说,吴国要打仗了。” “打仗?和谁?” “这倒是不是很清楚。属下听那些人说,好像是内乱。” 内乱?她记得吴国如今的皇帝,是在初阳十二年的时候继承的皇位。同时,先帝质疑,册封三王爷刘昭为摄政王,辅佐新皇治理国家。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对这件事记忆深刻。 摄政王刘昭乃是先皇最小的弟弟,虽排行三,前面却有几位夭折的兄长。好像老天对吴国的子嗣不是很友好,这些孩子们不是胎死腹中,就是无法长大。直到到了刘昭这里,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龙子出生。 夭折的孩童是不会记上皇室宗谱的,故而刘昭虽行三,年纪却是最小。他和先皇的年纪差了将近二十岁,先皇登基的时候,他才不过六岁。 老天并没有对吴国眷顾,先皇还是皇子时早早就纳了正妃,后来又有四位侧妃,只可惜没一人给他留下子嗣。直到他登基后,才有一名才人怀了身孕,并成功让孩子降生。 他对这个孩子寄予厚望,又担心孩子会夭折。朝中人就劝说,让他立下三王爷为太子,也免得他日皇位无人继承。可先皇一直没有松口,但是朝中人却将刘昭当作隐太子对待。 哪曾想,在这个也许会夭折的小皇子满十岁的时候,先皇竟突然将他立为太子。一时间,吴国上下一片哗然。 傅静琪也是听人说过这件事,才会对刘昭印象深刻的。 第三百四十一章担忧 如今一听白丁如此说,她不由的猜测:“刘昭要反?” 白丁瞪大眼,“主子从哪里听说的?” 那就是没有了。 傅静琪这才道:“吴国既然内乱,咱们在吴国的一些生意只能暂时停止了。你派人去调查此事,一旦确认后,就通知下去,让几位管事见机行事。若有必要,可以低价抛售一些货物,及时止损。” “属下明白。只是属下担心,吴国之乱会不会影响到东越。” 傅静琪挑眉:“与其担心这种没影的事,倒不如担心一下你。要是让燕嬷嬷看到,还以为我如何折腾你了。” 白丁身上的衣袍都是旧的,满是的水渍,发髻也散乱不堪,活像刚从哪个池塘里爬出来的。 白丁讪笑道:“属下这不是看这身衣服穿着合适。” “就怕人会小瞧了你。说罢,你胸口的水渍是如何沾到的。” 她耳力惊人,白丁和素锦说话的时候,她就已经听到了。自然知道白丁是披着蓑衣来的,只可能会沾湿袖口裤腿,上半身应当是干爽的。可他现在身上几乎是湿透了,分明是发生了什么事。 “就知道瞒不过主子的眼睛。”白丁抓了抓头皮,无奈一笑:“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咳咳咳……”白丁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主子还真是不拘一格。” “皮这一下很开心?”傅静琪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白丁一凛,连忙摆手:“不不不,属下怎么可能会戏耍主子呢。主子可还记得那个叫独孤迦的女子?” “她欺负你了?” “差不多?”白丁吐了口气,好笑的说:“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大白天的就满身酒气,身上的衣裙也脏污的很。属下在路上走得好好的,不小心被她推倒。要不速看着她身边有几名护卫模样的人一直跟随,属下一定会要讨一个说法。” “啧。”傅静琪舔了舔后槽牙,嫌弃的瞅了他一眼:“这么怂?” 白丁摸了摸鼻子,无奈的说:“人多势众,属下人单力薄,一个不小心可能就被打得鼻青脸肿。属下已经长得不好看了,这要是再伤到脸,哪还有姑娘能看上属下。” 傅静琪被他这模样给逗笑了,只能好笑的说:“行了,等以后有机会,再让你报仇。” “报仇倒也不必要。我一个大男人,难道还能和一个小姑娘计较不成?只是属下见独孤迦身边的护卫很是特别,倒像是见过血的,还不止一次。” 傅静琪眉心皱了皱,一手轻点下巴。 自从丞相府事了后,她也没想起这位大小姐来。听白丁的形容,她仿佛过的不是很舒服。不过身边倒也有护卫维护,只不过自甘堕落罢了。如此说来,顾珉之和独孤堡的合作还在继续。 看来独孤怀也并非如何宠爱这个小女儿,他更看重的还是自己的宏图霸业。独孤迦也不是个精明的,若是善加利用的话,也是一个不错的棋子。 “此事你不要理会了,我会处理的。” 傅静琪曾在这院子里和傅文轩保证,她将来要让傅家成为最厉害的商家,要成为比皇商还要厉害的经商世家。 这个念头她一直没有放下,甚至随着她的商业版图扩张,她的野心也一点点的膨胀。傅静琪很清楚,她并不是外界盛赞的经商奇才。能有如今的成就,所依托的大多是莫夫人的一些教导,还有对前世的一些记忆。 真正厉害的是陌记,这个建立短短几年,就迅速崛起的一个小家族。陌记背后的主人十分神秘,傅静琪猜测这其中或许有某些贵族的手笔。 只是猜测,倒也做不了数。谁不知道,当年夺嫡时,皇宫内血流成河,死了多少贵族。元熙帝又是个谨慎的,登位后就以各种的理由,夺去了不少贵族的封号,又杀了不少人。 说起来,东越能称作贵族的,竟只有元熙帝一脉了。 可人有疏漏,谁又敢保证在当年的事情下,没有人逃出来?也许正是这些逃出来的人,建立了陌记。 她想到那位莫公子,自上次同船抵达京城后,就再也没见过。她见这位莫公子,他身边的那些护卫行事倒有些像江湖人,可仔细去看,就会发现这些人的行为很有规范,倒像是军中将士。 而莫公子气质清冷,也从不多言。相处久了,才发觉对方身上有着一种隐藏着的矜贵气质。这并非是有钱的人家培养出来的,一定是有底蕴的世家,才能有如此子弟。 难道她没有猜错,陌记背后是某个落败的小贵族,而莫公子或许是某个皇族中人? 傅静琪的眉心皱紧,有些躁郁。 要是如此,和陌记交好就太过危险了。 叩叩。 有人叩门。 傅静琪整理了一下情绪,让白丁去开门。 素锦手里捧着一个箩筐,笑嘻嘻的进来:“奴婢刚从半夏那儿过来,她什么好吃的都惦记着要给少爷送来。几只烤红苕,也当成什么龙肝凤胆似的,非要让奴婢带过来。” “烤红苕?”傅静琪一怔:“倒是好久不能吃过了。没想到已经到了吃红苕的季节……” “时候还早,这是住在京城附近的农户们用了法子种的,特意提早上市的。现在市面上卖的贵,对普通老百姓来说,红苕可不是个稀罕的玩意儿,自然是没人光顾的。不过有些有钱人家,倒是舍得花大价钱买回去尝鲜呢。半夏说要用这些红苕做些点心来吃,对了……上次少爷叨念着想吃拔丝的,就让半夏做给您吃。” 素锦脚步轻快,已经走到傅静琪面前。 “黑漆漆的……”傅静琪瞅了一眼箩筐里的红苕,不由道。 “剥了皮就好了。”素锦笑着,给傅静琪剥了一个。 白丁站在两人身后吞着口水,眼巴巴的瞅着红苕烤熟后金黄的瓢,“素锦姐姐,也给小的吃一个吧。” “什么姐姐妹妹的,你可比我还要大上一些呢。”素锦啐了声,没好气的把一个没剥的丢入白丁怀里。 第三百四十二章解闷 吴国内乱一事,就这样被傅静琪抛在了脑后。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连自己国家的皇帝换谁来当都不关系,何况你一个别国。 如果有一天吴国和陈国打起来了,她倒是可以关注一下,趁机发发战争财。 可惜,直到天佑五年,两国之间也是相安无事。何况,她并没有听说吴国改朝换代。如今的皇帝是谁,之后就还是谁。除非在她死了之后发生什么变故,那就是她无法知晓的了。 “来来来,吃面了。”忍冬提着食盒走进门,素锦则给两人都灌了一大碗的姜汤。 傅静琪对于自己没有淋雨还要喝姜汤很是委屈,不过在素锦的镇压下,也无力反驳。谁让她近来的身体实在不算好,喝一点姜汤驱驱寒也没什么坏处。 “唉——” “少爷?”素锦无奈的看着她,“你不会因为我让你喝了姜汤,心情就一直不好吧?” 傅静琪斜睨了她一眼,好笑道:“我像是这么小气的人?” “奴婢知道少爷不是小气的人,但奴婢也知道少爷是一个孩子气的人。” 这话她没法接了。 傅静琪清咳了下,干脆托腮看着她。 她的容貌比任何一位美男子都要出色,雪白的肌肤像在画纸上细细描绘过的一样,更像是最上等的白玉。 “素锦啊——”她的声音拉着长长的调子,分明是不怀好意。 素锦睨了她一眼,顺手将一旁散落的毛笔收好。“少爷有什么话就直说。” “今天下雨,本少爷的心情也不怎么好,不如出去逛逛?” “少爷这是邀请?” “不,陈述。本少爷去赏雨,你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 素锦狐疑的看着她,猜测道:“少爷该不会是要趁机去什么不好的地方吧?” 傅静琪庆幸自己没有在饮茶,不然非要喷出来不可。 “谁给你的错觉,让你觉得自家少爷喜欢花街柳巷这种地方?” “难道不是?”素锦鼓着脸颊,掰着手指头:“不说以前的红颜知己,咱们就来说说一梦楼的瑟瑟姑娘吧。奴婢怎么记得,她还给少爷送过绣帕。” 花魁瑟瑟啊…… 傅静琪的舌尖舔了舔牙床,只觉得一阵牙酸。 要是让素锦知道瑟瑟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这小妮子是什么反应了。算了,还是给少帮主留一点颜面罢。 “这青天白日的,有哪家花楼开着门做生意?” 傅静琪好说歹说,总算把素锦给劝住了。 唉,她一个当主子的人,却被一个小丫鬟给拿捏住了,也真是丢脸。 “外面的雨势虽小了,可也冷的紧。你们要注意着些,别冷着少爷了。还有啊……” 素锦絮絮叨叨的叮嘱着,站着的人却不敢假意应付。别看素锦是个不会武的小丫头,要是主子在他们手里出了什么事,这小丫头都能把他们活吃了。没看就连冷玥也竖起耳朵认真听着,不敢有任何遗漏,就能看得出来生气的素锦是多么吓人了。 今日一直在下雨,越是安静的地方,雨声就越是密集。 傅静琪坐在书房中,外面是如撒豆一般的雨声,烦的厉害。 而且风冷,雨更冷,书房里放了火盆,却还是有一阵阵的湿气,感觉衣衫上都笼罩了一层湿气,让人浑身上下哪块都不舒坦。倒不如出去走走,听听世间百态,转移一下注意力。 …… 自在古北码头一别,云陌寒已经好久不曾见到过百里轻尘了。一面是有愧,一面又是因为他人在京城,也得小心谨慎。 再度见到她人时,真是把他吓了一跳。 原因无他,百里轻尘肉眼可见的瘦了。 她本就是瘦削纤细的长相,此刻下巴更加尖细,眼底也微微泛着青,一脸的病愈之色。 隔着一扇窗子,云陌寒不由皱眉,视线凝在这少年身上,如何都离不开了。 按理说来,云陌寒身边有众多手下,大小事都不需要他来费心。赶巧今日下雨,他实在不愿在山庄里待着,便易了容,带着同样易容后的何生大摇大摆的就上街来了。 离他去江都的日子越来越近,他在京城生活了十几年,始终没有任何归属感。离开了也好,也省的有人总是惦记着他会觊觎皇位。 去了江都少了这么多的‘眼睛’,他也能更自在一些。 到底是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临走前他还想好好看一看。做了十七年的废人,他连京城都没有好好游览过,好多地方竟也不认识。 累了,就在一家书坊的二楼坐下。 这书坊是云陌寒手底下的一家铺子,找了几个擅长写话本子的书生,倒也经营的有声有色。 二楼是不对外开放的,只有主人能上去,清静的很。 掌柜的已经让人摆上热茶点心,又小心的退下,不敢打扰。 云陌寒落座后,便自然的向外看去,就看到对面的茶楼敞着的窗子旁坐着一名少年。 两月未见了,少年消瘦了不少,容颜也更加憔悴。 破天荒的,她没有穿上那些艳丽的袍子,只穿了一件天青色直缀,连幞头都未待,只用一顶玉冠将长发束起。 雨丝细密,斜斜。如一层轻纱,连景象都变得飘渺。 少年就藏在这轻纱中,愈发显得飘逸。 他的耳力惊人,就听到隔壁不远酒馆中有人议论,这是哪家儿郎,竟生的这样一幅惹人的样貌。 云陌寒听人议论,眉心皱起。 她好好的一个少年,也没有做任何勾引之举,这些人何必说那些粗鄙之言。 “公子?”何生看他发呆,忍不住轻声唤道:“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妥?” “不无不妥。”他淡淡的说:“看到一个熟人。” “熟人?”能够称得上自家公子熟人的能有几个?如今在京城的,何生只想到一个人。顺着云陌寒的视线看过去,一眼就见到在茶楼中吃茶的少年。 “两个月没见,这小子怎么更妖孽了?幸好还是白日,这要是在傍晚,还以是什么山精妖怪跑出来,要诱惑人间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偶然 何生也只会过过嘴瘾。他就算再没有脑子,也知道像百里轻尘这样的人,绝对不是好相与的。 没看见上次在江面上,她杀人不眨眼的模样,简直像个杀神。 分明生的孱弱,一副病弱公子的样子。怎么下手的时候这样利落,一点儿痕迹都不露的? 就说她手中摇着的那把洒金扇,他见过那么多次,从没发现这样一把华贵美丽的扇子竟然是一把利器。 何生又哪里知道,傅静琪和上官美娥争斗的那两年里,上官美娥不止一次想要除掉她。要不是她利用陈知府一事,彻底的让上官美娥失势,这一场斗争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她要是没有自保的能力,还不得任人宰割。 那两年里,往来的杀手不知道染红了多少地面。 何生和百里轻尘又无仇怨,倒是觉得对方虽然长得女气了些,可手段倒也男人,隐隐还有几分佩服。 “公子,要不要属下过去招呼一下她?” 云陌寒蹙了蹙眉,犹豫不决。 正在这时,窗边的少年公子一眼看了过来。 云陌寒也恰巧看过去,二人四目相对,这一次可是避无可避了。 隔着一层薄薄的雨幕,这一眼,居然染了几分柔情。 少年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旋即勾唇轻笑,朝他挥了挥手。 云陌寒也下意识挥手,旋即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只觉丢脸。 “既然遇到了,还是见上一面。” 何生一愣,见自家主子已经起身了,忙跟随上。 “真巧。” 傅静琪看着上楼来的主仆,眯着眼睛,笑盈盈的问好。 有些人还真是不能念叨,她今日还猜测莫公子的身份,没想到两个月都没见过一次的人,竟会这么巧就出现在对面的房间里。 难道她和陌记这么有缘? 傅静琪请了二人坐下,又招呼小二给两人点了热茶。 “没想到公子竟还在京城。” 上次一别还是约莫两个月前,她还记得他说要来京城办事,之后就会离去。也不知道他是没走,还是刚回来。 “被一桩事耽搁了。”云陌寒把一只茶盏拢在手心里,似不经意的问起:“你最近很忙?” 傅静琪对他摇了摇头,讶然的问:“倒也不是很忙,怎么了?” 莫公子皱眉,略显忧愁。他看了傅静琪一眼,好像她在说谎似的。 傅静琪:“……”咦? “你难道不把我当成朋友?” 这是什么话? 傅静琪暗觉好笑,只能道:“云岫自然是当公子是朋友。”她这话说的自己都不信。你既然当我是朋友,我却只知道你姓莫,连你叫什么都不知晓,何谈朋友?连信任都没有,就别说什么友谊了。 莫公子好像松了口气,很认真的说:“我刚刚就看到你的面色十分的不好,好像是久病未愈。我知你年少时就开始打理家业,十分的不容易。可人是血肉之躯,凡事都得量力而为。” 竟是因为这件事吗?傅静琪简直是哭笑不得。 她今天是忘记照镜子了,倒也不至于像他说的那样憔悴不堪,无法见人吧? 傅静琪倒是没有生病,只是最近忙的很,又因为前世之事折磨,不得安眠。她的皮肤本就寻常人要更加白净清透,任何痕迹在脸上都十分明显。 她摸了摸脸,故作惊讶的问:“真的很憔悴?” 云陌寒捧着杯子,认真的点头:“附近就是医馆,你可以去看一看。” 傅静琪险些被莫公子的话逗笑了,这人怎么劝着别人去看郎中啊?算了,还是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让莫兄担心了,是云岫的不是。不过云岫并不曾生病,只是最近夜里睡的不大好,略显憔悴了些。” “真的不是生病?” “自然不是。” 这下,云陌寒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理论上他不该和百里轻尘走的太近,和他总是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和她遇到一起。 “百里要在京城过年吗?” “还有些事没有处理,等处理妥当了,就要离开了。算算日子,也就在最近了。”只要把莫允儿和沈弘业的事安排好了,她就可以安心离开了。京城她是不想待了,没劲的很。 什么地方住久了才是家,她在临安这么多年,早就对那里有了归属感。 “如此也好。京城到了冬日冷的很,你是江南人,恐怕适应不了这里的天气。” “这倒是。临安的冬季我就觉得冷的不行,家里处处都要摆着暖炉,根本不想出门。” “你生的瘦弱,自然畏寒。若是每日打一套拳,再让身子强健一些,可能会好上一些。” “拳吗?家里有请武师傅,我也学了几年。只可惜云岫实在不是习武这块料,更舍不得高床暖枕。” 说来说去不过是耽于享乐,吃不得苦。 云陌寒自觉比百里轻尘年长些,总忍不住拿出兄长的架势。可一对上少年的眉眼,有些话就吐不出来了。 她生的娇弱,分明是在锦绣堆中养出来的,要是让她在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也真是太折腾人了。要是这一身娇贵的肌肤给晒坏了,也是可惜。 这个念头一起,云陌寒被吓了一跳。 “男人还是要强硬一些。”他压下心中波澜,劝道:“你的手臂无力,腰也软的很,就算不喜习武,也该练一下骑术。” 若非傅静琪此刻还顶着百里轻尘的壳子,真以为面前这位板着脸,说着冷冰冰话语的少年是在调戏她。 手臂无力倒也罢了,他是哪里知道她的腰很软的?没想到莫公子看起来一本正经,倒也是个中老手。啧啧,果真人不可貌相。 “莫兄说的是,我回去后一定勤练骑术。”便把此事揭过。 两人又喝了一阵茶,外面的雨渐渐停了。只是天还未晴,阴沉沉的,似乎还有一场雨来。 “雨既停了,不如出去走走?” 云陌寒迟疑了下,轻轻点头。 “正好,我也有此意。” 傅静琪勾唇一笑:“我来了两月,对京城还不大了解,倒要劳烦莫兄好好介绍一番,我也算没白来一趟。” 第三百四十四章同游 一场秋雨过,京城骤然就凉了几分。 若有风来,只得紧一紧衣襟,才能抵抗阵阵寒意。 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凉,便是如此。 雨天路上行人稀少,一行人慢慢行来,沿着街道穿行,走马观花般,倒也真的似赏景之人。 傅静琪生的一副艳丽模样,分明该是个眠宿花丛的常客。可她连酒家都少去,平日里不是去各家铺子巡察,便是去书肆买几本书册回去家中阅览。 她小小年纪就需得撑起偌大的家业,也实在不易。等长大了,幼年没玩过的趣味,只觉索然没了趣味。 说来也有趣,她这般年纪的少年郎,身边合该是有几个‘狐朋狗友’,去寻有意思的地方来耍玩。可她自接了家业后,所见到的都是各家的东家掌柜,就算年轻的,也有而立。 经商之人,大多都有一股市侩之气。可谁人都知,云岫公子生如皎月,清清白白,就是叫她一起去喝花酒,都像是在糟蹋人。就算真的去了花楼,一群人都坐在那儿,花娘们一进门第一个要奔来的人肯定是滴酒不沾的少年郎。 谁说男人就不重颜貌?一群大男人都在,就你小子独得一份殊荣,这是要让人嫉妒? 渐渐的,也就没人愿意相邀了。生怕她一露面,自己的风头就被抢了去。 傅静琪被搁了几回,也回味过来,只觉得这些男人们倒也有趣。不过男人们去花楼是寻欢作乐,多是应酬,生意上的事倒是少谈。 况且那时她已经将百里家做大,倒也不担心会得罪什么人。 不过她刚踏入商海时,有人故意欺她年幼,将还是幼童的她带入花楼。还故意当着她的面和花娘亲近,存心要让她羞臊。哪知道这个才刚十岁的幼童,竟一丝一毫怯懦的表情都没有露出来,还让花娘叫了茶水点心。反倒是那个要欺辱她的人,经过这一茬,自觉胜之不武,便让人送了她归家。 若干年后,再有人想起这件事后,惊愕的发现。当初欺辱了她的那名商人,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搬离了祖籍,去别的地方做事了。细问之下,才知道那人家中的生意惨淡,好像是得罪了什么人。 是以,百姓们都觉得云岫公子是个钟灵毓秀的人儿。而商场上的人都知晓,百里轻尘生的俊美非凡,实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棍。 此刻,这个他人口中的恶棍端着一张温和的笑脸,正在同人游街。 “突然想起来,莫兄要比我还要大上一些,不知道家中可有为莫兄订下亲事?” 这神来一笔,莫说云陌寒了,就是何生都愣了愣。 贤王殿下今十七,在他人家中,甚至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了。可年前还有听闻说要给贤王殿下迎回王妃,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不了了之了。就连皇后那儿,还说要给他送几名宫女过去,也没了踪影。 旁人不知道是什么回事,只当是贤王得了帝后厌弃。 这些人不清楚怎么回事,何生却很清楚。还不是自家公子在皇后面前说他将来要娶得女子必定是自己喜欢的,生一对可爱的孩儿,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林皇后素来偏疼公子,又怜惜他无法行走,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至于陛下那儿,林皇后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才让这位绝了给公子订下王妃的念头。 骤然被百里轻尘提起,何生也不得不感慨,公子的年纪可是不小了。没有娶妻也就罢了,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想他在公子这个年纪,好歹也是京城里几家花楼的常客了。 公子把傅家小姐当作仙女一般爱慕,难道是为了隐藏自己的隐疾? 咳咳咳…… 想到这儿何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还未。”云陌寒淡淡的说。 傅静琪不知为何偏从这两个字中听出了一丝羞恼,还有几分无奈。 “如我一般无父无母,于婚姻上倒也是个幸运。”她笑笑,说:“能娶一个自己喜爱的女子,还不知道要多令人羡慕。” 云陌寒抿唇,想到阿琪,心里又酸又涩,只能在言语上恭喜。 好在‘百里轻尘’只是随意提了一句,之后便没继续这个话题,让云陌寒着实松了口气。 “说来我一向觉得自己和莫兄的性子还是有几分相像的。” 傅静琪话音落下,便见莫公子偏头看过来。他的眸色微深,像极了刚出生的小婴儿,竟有几分难得的纯真。 她勾唇一笑,戏谑道:“你看我二人,一个冷一个热,看似不同,实则都是个没什么趣味的人。云岫不喜饮酒,莫兄也不喜欢。就连对女子的喜好上,也是有几分相似的。何况莫兄尚未成亲,云岫倒也差不多。而且你我二人打发时间,唯一可做的事,也只有读书了。如此看来,可真是有缘。” 就见莫公子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朝她点了点头。“如此说来,确实有几分相像的。” 恰恰前面有家茶楼,馆子不大,却在京城里也是小有名气。 此家虽卖茶水,可是点心也是一绝。不知道多有少人慕名而来,只为买这家的点心。只可惜店家制作的点心是为了配茶,每日对外贩售的也是限量,不知道急坏了多少嗜好点心的饕客们。 平日里这家茶楼必定是座无虚席,今日倒是巧了。一场夜雨,接连下到现在还没有停歇。天气又冷,客人们都在家中窝着,也懒得出门淌着水来饮茶吃点心,倒是便宜了他们。 傅静琪勾唇一笑,引着主仆二人朝这家店走去。 “早就听说这家小有名气,今日倒是来着了。” 云陌寒睨了眼茶楼上方的牌匾,给何生使了个眼色。 何生朝他点了点头,咧嘴一笑。 这家享誉京城的店,和云陌寒的确有几分渊源。经营茶楼的乃是他府上的一名厨子,做的一手好点心。云陌寒手底下有一间位置不是很好的铺子,也懒得顶出去,就让这厨子做了掌柜的,经营下来也有数年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戏弄 云陌寒也没有料到,两人走了一路,竟走到这家茶楼前。 进了门,空气中有淡淡的茶香,还有一股子淡淡的甜香,想来是从后厨传来的烘烤点心的香气。 傅静琪依照自己的喜好,点了些茶点,又招呼着云陌寒。 至于冷玥等人,就坐在附近的一张桌子。 傅静琪扭头瞅了一眼,红杏这丫头人都快埋到茶水单子上去了。 真是个小吃货。 她笑了笑,对云陌寒道:“莫兄尝尝看,这家的点心的确是不错。” “百里来过?” 傅静琪摇头,“还不是我那个护卫。” 她似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嘴角带着一抹浅笑,给着云陌寒解释:“我的护卫红杏,是个贪嘴的。她常听人说这家的点心好吃,排队都买不到。馋的她睡不着,夜里竟偷偷跑来,偷了几块。正巧被我碰到,她为了封口,就拿了两块给我当封口费。” “倒是个有趣的丫头。”说起红杏,云陌寒也有几分印象。 “可不是。在临安的时候,我年纪还小一些,总是唯恐这丫头会因为吃食被人拐走了。到时候我身边无人保护,说不定睡梦里就要给人掳了去。幸好这丫头贪嘴,却是个本份的。不然啊,莫兄现在可就看不着我了。” 云陌寒发觉和百里轻尘说话,这人说话总是天南海北,想一出是一出的,没什么个重点,却很有趣。 她总能把生活中的一些小事当作一些小惊喜,说给别人听,连听众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来,感叹岁月静好。 “其实我是个顶顶无聊的人。” “何以见得?” “我不吃酒,也不爱女人,唯一的趣味就是坐在房中读书,哪里有趣了?” 这话题适才说过,再说一遍,倒也无妨。 只不过,云陌寒轻挑眉梢,睨了她一眼,问道:“你之前说我与你相像,除了性格,喜好大体则相同。你若说自己无趣,岂不是也是在说我无趣?” 他还当少年肯定会想个法子把给圆过去,哪知她咧嘴一笑,一口白牙好似会反光似的。 “莫兄知道就好。我说自己无趣,也是在说莫兄无趣啊。” 何生和冷玥等人坐在一桌,他耳力惊人,听到这一句时,手中的茶杯差一点就没端稳。 倘若自家公子是位女郎,他肯定要以为百里轻尘是个登徒子,在调戏他家公子了。正是如此,他才觉得这对话很是诡异。 云陌寒不知道如何接话,只能冷冷的看着她。 傅静琪故作娇嗔状,手指勾了勾。 待他不解的靠过来时,才小声与他说道:“莫兄是不是觉得很惊讶?我竟这样直接说出来,丝毫不掩饰?” 莫公子冷着脸,常人倒也看不出来他的心情如何。 不过在船上相处这段时日,傅静琪也大体有所了解。这位公子看似冷漠,其实是个性格顶好的人。她日常会逗弄他一番,也从未见他生过气。唉,想到日后两人难以见面,她肯定会怀念曾经的岁月。 “我刚刚又想到一件事。莫公子其实同我认识的一个人有几分相像。” 云陌寒眉心皱了皱,暗忖:这人到底会不会说话,左一个相像,右一个相像的,她到底有多少相熟之人? “我对这人也不甚了解,不过他和莫兄的性子大体有几分相同。你们可都是面冷心热的好人,虽然不善言辞,可关心人的时候,也会让人心里暖洋洋的。”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云陌寒眉心皱了皱,慢慢往后靠了靠。 恰恰在此时,一只手牵着他的手腕,不让他动弹。 傅静琪分明感觉到手下的肌肉一跳,手的主人几乎是用极快的速度把自己的手腕从她手里抽走。 再看他的表情,简直像是一个被恶霸调戏的小姑娘。 傅静琪登时乐了。 太好玩了,没想到戏弄一下人,会这么有意思。 云陌寒一看傅静琪得意的笑了,哪还不清楚自己是让人给耍了。这感觉奇妙的很,倒也没什么恼怒。 想归想,却还是说:“以后不要这么玩了。”幸亏遇到的人是我,要是其他人,说不定会狠狠的教训你一顿。 傅静琪忙举起手来,保证道:“放心,我也只会这么对待莫兄。” 只可惜后来她又把这番手段用在了另一人身上,让云陌寒气愤不已。虽说这两个人都是他,可被她这样对待,还是不爽。 此乃后话了,暂且不表。 却说傅静琪把人逗弄了一番,店小二恰在此时送上点心。 这点心做的精致小巧,看起来十分美味。 吃到口中更是滋味绝佳,也难怪会有这么多人喜欢了。 傅静琪并不重口腹之欲,也觉惊艳。“还真是好吃,有这种手艺,任何时候都不怕没饭吃。” 所谓一技之长可以傍身,从来就不是一句虚言。 “你只说自己无趣,又想过去找些有趣的事做。” 少年生的一副绝艳姿色,若成了个浪荡子,也不奇怪。而在船上相处一段时日,云陌寒倒是有了一个全新的印象。少年该是锦衣玉食,可她不重口腹之欲,又没什么野望,也没有近身伺候的房里人。 船上时,两人都是各自拿着书册来看。偶尔少年会拿起几本账册勾勾画画,甚至还会念几句佛经。 若非她每日都端着一张笑脸,就这寡淡的性子,倒也寺庙中的僧人似的,没什么意思了。 云陌寒也是愈发的看不透百里轻尘,总觉得在这张好看的皮子下,藏着些什么。 如此一个人,倒是比那些不行于色的人要更加难以猜测。 是以,云陌寒也是有感而发,忍不住发出了一句疑问。 傅静琪笑了笑,一手捻着一个做成海棠果子形状的点心轻咬了一口,问道:“那莫兄觉得我该如何给找找乐子?” 她盯着人看的时候,双眼像是小勾子似的,恨不得把人的心肝儿都要勾走了。 云陌寒是个少年郎,哪经历过这些,若不是还有人皮面具撑着,恐怕脸都要红了。 幸好这人是个男子,要是阿琪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他可真要把持不住的。 第三百四十六章愁滋味 少年情丝。 饶是如云陌寒这般冷情的人,遇到情爱也只是一名普普通通少年。 此时的云陌寒还不是前世时傅静琪记忆中的贤王殿下,自然会显得手足无措。 他端起桌上的茶盏,没有说话。 如‘百里轻尘’说的那样,他闲暇时便是读书。同‘百里轻尘’不同,他身边没个诱人,盖因他身份高贵,又因身体有残缺。大臣们对他唯恐不及,自然不会让子弟亲近。 倒是也有人有心结交,可大皇子一向幽居宫中,倒像个小娘子似的。连面都见不到一回,又如何结交? 后来他搬至红叶山庄,元熙帝更是降下旨意,让人不要登门去打扰大皇子的清静。云陌寒知道他堤防自己结党营私,只是当做不知,自顾自过自己的日子。若有空,就进宫去看看林皇后,还有阿福。除此以外,他就是在书房中读书,或是处理一些陌记的事务。 久了,也成了习惯。 这十年来已经是这样过来,竟没想过找件有意思的事情来做。 他身份高贵,不缺吃穿,过得却没滋没味的。 从小就因为身份高高在上,没人敢亲近。云陌寒对他人感觉也淡,也没学会如何同别人玩乐。就是让他现在想,也是想不出来的。 ‘百里轻尘’问他要如何变得有趣,他自然是答不出来。 “你问我……”他吐了口气,只能如实说:“我也是答不出来。” 傅静琪两三口将手中的点心吃下,又灌了一口茶,才托腮思索。“是啊,两个无趣的人遇到一起,还真是找不到什么解闷的法子。有时候我也想,痛痛快快的玩上一把。有一次我还当真待在屋子里想了的,可一整日都没想到一个办法,你说奇不奇怪。” 云陌寒自然没什么好奇心,倒也顺着她的话问道:“奇怪。” “是啊,奇怪。所谓玩乐,离不开吃喝嫖赌。我这人一向不重口腹之欲,虽然每日都食的精致,但粗茶淡饭同样也吃得下,并不挑剔。又说穿衣,我自己加重就有绣房布庄,手底下的绣娘不知几何,衣衫自然是随意穿戴。至于饮酒,我不好酒,名下到是有家酒庄。莫兄若有兴趣,我倒是可以送你几坛外人买不到的好酒。” 傅静琪说到此处,笑了笑,继续说到:“至于嫖……,我若去了花楼,只需舍得几粒银子,连花魁都自降身价。也不知道是我嫖,还是别人嫖我了。” “咳咳咳……” 傅静琪向身后看去,原来是何生正在喝茶,不小心呛到了。 云陌寒眉心一皱,给了何生一个警告的眼神。 也许是傅静琪盯的久了,那个穿着青色裋褐的护卫朝她咧嘴一笑,露出一个怪恶心的笑容。 她嘴角微抽,飞快的移开视线,不忍再看,唯恐伤眼。 “赌嘛……说来也不怕莫兄知道,我这人有一项绝技,猜骰子大小是个行家。我十三岁那年,被人哄骗入了赌坊,一路下来赢了个满堂彩。赌坊老板想要赖账,被我的护卫好好教训了一通,只能一脸菜色的捧着金银求我去别家顽去。而那个骗我的人嘛……”傅静琪笑了笑,也没提及,只是继续说:“之后我在临安就有了名气,不管去哪家赌坊,人家立马关门收拾东西,不许我赌上一局。唉,真是没滋没味啊。” 当初哄骗她入赌坊那个人,自然不会有好日子过了。不过她和莫公子也算不上熟悉,有些话还是不说为妙。不然让他知道自己把那人干脆丢进了冬季还未封冻的河里。看着这人沉沉浮浮,一直到爬不上来,才罢手,说不定会让莫公子以为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徒了。 傅静琪一直都知道,她这一路走来,踏过荆棘,必将流下鲜血。她不会主动招惹任何人,倘若有人欺辱了她,她就是今日不报,他日也必定报还。 就如那位陈公子,作为她的合作伙伴,竟与他人同流合污。看她年纪小,想要占她的家业,便设计她进入赌坊。这人的手段倒也高明,不过她玩了几局后,就已经识破庄家手段,自然不会让他们如意。 说起来,陈公子也不是她杀的第一个人。 杀人这件事,第一次下手恶心又害怕。习惯了,倒也觉得没什么。死一个人,和死一只鸡,对她也无什么区别。 “你说说看,还能玩什么?” 昔年京城的一些贵人们很懂玩乐,各种逗趣的把戏多的很。可惜云陌寒出生后,这些贵人大多死在了夺嫡时,另一部分也被元熙帝用了各种法子整死了。剩下一些没什么地位,和皇家沾亲带故的,恨不得夹着尾巴做人,又哪敢做这些纨绔营生。 没人带着他玩,又没人说给他如何玩,又能玩什么? 他还记得早年的时候,京城里流行过一段日子斗鸡。便道:“我听说斗鸡好像很有意思。” 却见‘百里轻尘’摆手,一脸嫌弃:“两只斗鸡打的死去活来,鸡毛乱飞,尘土飞扬,说不定还要鸡血乱溅,这要是叫做有趣,这世上就没有无趣的物什了。” 看斗鸡,玩斗鸡,拼的是男人的血性,那股子野性才让人血脉喷张。怎么到了‘百里轻尘’这儿,就好像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下作玩意儿? 这样难讨好,哪能找到好玩的事物? 云陌寒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这些话,愈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何生在一旁竖起耳朵偷偷听着,只觉得这百里轻尘不过一名商人之子,竟比哪家的什么皇子王爷还要难伺候了。 她长到这么大,要不是身边有两个武功不俗的护卫,恐怕早就让人给打死了。 思及此,何生忍不住悄声对冷玥说:“你家公子这性格,也不知道怎么养的,实在不敢恭维。” 哪知冷玥睇了他一眼,很是不屑的撇唇:“我们一起宠的。怎么?你有意见?” 何生被他一眼看的浑身发冷,这人眼似刀子似的,嗖嗖的刮着他的脸皮。何生抖了抖,忙摆手,哪敢有意见。 惹不起,惹不起。 第三百四十七章情爱 雨声绵绵,风又来。 傅静琪举着杯盏,抿着温热的茶水。 她素来是不饮茶的,不过这吃点心还需配茶才好。不然太过甜腻,嗓子可要不舒服了。 她垂着眼,只盯着面前的点心,好像游移不定,不知要吃哪一种才好。谁人知道,她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对面相坐的少年身上。 看他举棋不定,看他手足无措,看他惊慌,看他羞怯,竟都成了很有意思的事。 傅静琪毕竟不是真正十五岁的少年,又哪里有少年人的朝气。 加上前世的年纪,她可是个三十几岁的成人。就算尽力伪装,属于成年人的几丝暮气,还是藏不住。也幸好她在今生还是一个小小孩童就开始支撑家业,倒也没人计较她老成十足了。 对着莫公子,她忍不住想到了红叶山庄的那人。说起来,她倒是有些羡慕了。 那人虽待人冷漠,但毕竟年纪还小,心机不够,也还没有定性。又或许因为常年住在庄子里,接触世俗的时间还少,倒是少了几分俗世中的污染,更有一颗赤诚之心。 他出身皇家,可也从不强迫人。那日她被人掳至山庄,也是他人背着他行事。想到他病的昏昏沉沉的,还想着给自己道歉,甚至还表达少年心事,傅静琪就觉得好笑极了。 她倒是好奇,就算爱之深,他是不是也不会用强取豪夺那一套?如果不是因为在病中冲昏头脑,他肯定也说不出那番话来。 前世的回忆,今生的经历,让她觉得这样一个赤诚少年实在是可爱。要不是他身份实在高贵,她倒是真可能如青竹建议她的一样,找他当作情人了。 看他样貌不错,身材也是不差的。而且性子颇为得她喜欢,两人在一处,就算没什么话可聊,肯定也别有趣味。 可惜啊…… 不过这也是一种难得的经历,没想到她这辈子没有和沈弘业搅合在一起,倒是赢得了一名王爷的芳心。 贤王殿下是个好人啊,他日一定会遇到一名很好的女子,和和美美一辈子的。 想到此处,她的心绪有些不定,隐隐竟有些钦羡。 傅静琪毕竟是个克制的人,这感觉只一瞬,就被她强压了下去。贤王是什么身份,又能是她一个平民女子觊觎的?少年时候的情爱总会被磨去,就像海里的沙砾,磨得圆润,被冲刷上岸,倒也没什么稀奇了。 少年时她和沈弘业又不是没有真情,只可惜这段情抵不过时间和一名更可爱的女子。 云陌寒感觉有些奇怪,眼前的少年好像在走神似的,眼神中怎么还透着几分钦羡?可他又只觉,这钦羡对着的并不是他。 “百里。”他唤着她的名,竟不顾礼节,追问:“你在想什么……”他更想知道,她在想谁。也许只有这样,他才能告诉自己,百里轻尘并不是阿琪的良人,他还有机会。 傅静琪轻笑了下,问:“好奇?” “也不是。” “倒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如莫公子这样,很好。” 很好?云陌寒一头雾水,更加不解。 “说起来,莫公子做过什么出格又匪夷所思的事吗?” 云陌寒握着茶杯,沉默不语。 “想必是没有吧。我看莫公子也像是大家养出来的,恪守礼教,倒也不像出格之人。其实偶尔放纵一下,还是很好玩的。”她随意说着,倒像是在刻意引诱。 云陌寒不由的说:“我喜欢一个女子。” “哦?”傅静琪来了兴致:“是什么样的女子,让莫兄牵肠挂肚?” “一个,一个……”他竟说不出来。阿琪并不是世间最美的女子,性子也不算好,还有些刁蛮和坏脾气。可他就是觉得,她万般好,哪里都好。 “形容不出来?情人眼里出西施,大抵就是如此了。云岫在此恭喜莫公子早日抱得美人归,到时候也好讨一杯喜酒了。” 就发觉视线可及的,少年一下子就低落下去,连眼皮都垂着,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 傅静琪纳闷,忍不住追问说:“难道莫兄喜欢的这名女子,家世不好?” 她早就猜测莫公子出身不凡。那么他露出这样表情,大概只有女子的家世并不如他,甚至可能这女子身份有碍,他才会担心家人不许这女子进门。 傅静琪的猜测很有道理,只是她没想到接着就听到少年说:“她是别人的未婚妻。” 傅静琪手指一颤,差点儿没控制住自己的神情。 她认识的两个男人,云陌寒和莫公子,两人的性子都是寡淡冷漠,怎么看人的喜好竟也有几分相像。难道别人的未婚妻,对这样冷漠的男人们来说更加有吸引力? “百里可是看不起我?” 傅静琪忙摆手,安抚道:“并非如此,我只是惊讶。能为莫兄喜欢的女子,一定很优秀。” 便听莫公子道:“她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她从这话语中辨得莫公子对这女子真是喜爱,语气中竟都是骄傲,为了他喜爱的这女子而骄傲。 “我喜爱她,又不想给她招惹麻烦。何况她的那个未婚夫,真是很好。” 傅静琪听到此处,长叹一声:“这世上的缘分就是这样奇妙。你喜爱她,她却早已有了未婚夫。” 谁都曾是少年,自然也有过热血冲动的时候。若傅静琪真的是十五岁的少年,她可能要鼓动他带着那女子私奔了。但她不是,故而她只能劝说莫公子将这段感情放下。 只是,这世间什么都能放下,惟独一段真感情最是难以割舍。 倘若真的被放下了,也就不是真情了。 不然为何,世上有那么多为情所困之人,无法挣脱,苦苦煎熬。 “莫兄……” 傅静琪吐了口气,正要劝说,就听到一道突兀的嗓音响起。 “只要是喜欢,就大胆去追求。只要这女子没有嫁人,你就有追求的权利。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何况是真感情。你知道她有未婚夫,又说她未婚夫待她很好,可你是否有想过,这些只是你看到的,真相如何你如何清楚?假如她的未婚夫现在对她关切有佳,成婚后却三妻四妾,花天酒地。你就不心疼她?” 第三百四十八章别听 冷玥也不知道在一旁偷听了多久,才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傅静琪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她才刚把想法压下,又听到红杏这丫头在一旁鼓劲似的作妖了。 “我哥说的对。你既然喜欢人家,就大胆的去表白,日后如何,那是以后要考虑的事。” 傅静琪见莫公子偏头思考了一阵,竟认真的问:“那要是表白被拒呢?” “就死缠烂打呗。”红杏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翘着脚给他支招。“所谓烈女怕缠郎。只要你缠的紧,还怕她不答应。” “这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红杏瞪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的说:“就是想你这样扭捏,小娘子才会被别的男人给拐跑了。倘若你真的非她不可,就要想尽办法。要是最终还是没办法换回一颗真心,起码做到问心无愧了。” 还问心无愧……我就想知道你亏不亏心。傅静琪听着红杏侃侃而谈,其实根本上变着法的作弄人,只能在心里沉沉一叹。 她果真想的不错,红杏这小妮子,屁股底下没有炮仗也敢上天。 “你说她的未婚夫对她好,可你也有不差。你难道就不会想,你要比她的未婚夫更好,这样才能打动她?再说了,她的未婚夫乃是家里定给她的,未必有真感情。” “可他们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又怎么样了?”红杏说着,一巴掌拍在身侧的男人肩膀上。 冷玥睨了她一眼,无奈一叹,神情竟是少见的宠溺。 “看到没?就这么个冷冰冰的木头似的人,也晓得去追求女子。我喜欢吃,他就买给我。只要我想要吃的,他费尽心思肯定让我吃的着。我惹是生非,他必定在后面替我揽事儿,绝对不让任何人欺负我。我本来不想接受,可他这样可怜,好像没我就得去死,我也只能勉为其难答应了。当然,这也是因为他真的对我好。” 红杏这一段胡言乱语的话,几乎分不清主次,但也表达出一个重点。你要想要追求心爱的女孩儿,就得厚着脸皮投其所好。要是绷着一张脸,又不懂得讨女儿家喜欢,还不如孤独终老算了。 何生在一旁听着,眼睛瞪大,指着二人惊讶道:“你们不是兄妹?” 红杏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大惊小怪做什么?什么兄妹,师兄妹好不好。” 她倒是不敢说,她也是最近两年才知道她和冷玥并不是亲兄妹。两人都是孤儿,一同在师父那儿学武。因年纪相当,她几乎算是被冷玥给养大的。她来到师门时年纪太小,也不怎么记事,就以为冷玥的父母也是她的父母了。 现在她和冷玥在一起,又怎么可能会提到这些过往。红杏虽然无法无天了些,可也好面子。她怎么好意思说自己一直以为冷玥是自己的亲哥哥,因为冷玥对她表示好感,把她吓得好几天都睡不着觉,连那些点心都觉得不好味了。 “这不是重点。”红杏对何生打断她说话很是不喜,便转向云陌寒那边,认真的叮嘱:“所以呢,追求女孩子,有一点很重要。脸皮,你懂吗?她说不喜欢,你就觉得她真的不喜欢?除非她气得恨不得一刀子戳死你,这才真的不喜欢。我看你长得也不差,靠着脸皮也能骗不少小姑娘。难道你心爱的姑娘喜好异于常人,还是她的未婚夫比你还要出色?” 红杏说的起劲,倒也没有注意到那少年隐秘的看了‘百里轻尘’一眼。 云陌寒自问也不是自傲之人,可论容貌他也不觉得要比百里轻尘差。只是百里轻尘容貌绝艳,是男人中少见的绝色。二人本不是一种类型,倒也没什么可比性。 要论其他,他觉得自己到还是胜过百里轻尘少许。 阿琪既出身商户,想必也是很喜欢钱财的。所幸他虽然出身皇族,但并未仅是倚靠皇庭,身后更有陌记等赚钱的营生。有这些本事,每日只要躺着数钱就够了。 她喜欢珠宝首饰,华衣美服,他都能一一满足。而且他性子寡淡,也不懂得讨女子喜欢。这些都不是问题,他会学,只要她觉得开心,他做什么都行。 云陌寒本是绝了这心思,没想到被红杏一番话说得竟有动了想法。 他出身高贵,自小就被人呵护周全。哪怕后来中了毒,不能随意走动,身边人也不曾怠慢。更是连一口茶,冷热也要适中,绝不会让他有任何的不适。又因他身体缘故,对吃食上更是讲究。至于一些运动,更是不许去做。 久了,这才养成这样寡淡的性子。只是云陌寒还是个少年,自然也有少年的气性,为了心爱的女子,也想要争一争。 他年纪还幼,并不知道什么山盟海誓,只知道有一个人令他魂牵梦绕。他想要牵着她的手,就这样静静的过一辈子。 十七岁的少年,已然是一个成年人了。他也曾在夜里梦到一些可耻之事,梦到那少女缠在他身上。梦醒后,湿了被褥,又是羞耻,竟还有些满足。 男人大多都是有掌控欲的,他想要得到一件东西并无可厚非。可又因为他的性格,让他对事更多了几分寻常人没有的克制和小心翼翼。 正因为喜爱,才不敢轻易的去触碰。唯恐她像冬日梅枝上的雪,轻轻一碰就要消散了。 因为身份使然,又因身体有疾,身边人都是小心应付,唯恐他会感到不快,或是哪里不舒服的。 云陌寒已然习惯,可他还是想要如一个普通人一样,体验一些普通人的生活。 阿琪就是一个意外,她闯入了他的世界中,又悄悄的离开。她该是在天空在翱翔的小鸟,自由且活泼的。 他不想给她造成任何的负担,这才一直克制。只是这克制随着年纪的增长,一点点的折磨着他的内心。他变得越来越难以满足,越来越难以自控。 那一晚,但凡她对自己温柔一些,他恐怕都会冲过去,用尽办法去阻止她离开。 可阿琪毕竟是阿琪,那么狠心,丝毫都不留恋。 第三百四十九章闺秀 忆起此事,云陌寒除了惆怅,还觉得自己有些可怜。 红杏依旧在喋喋不休,而且她成功的挑起了云陌寒已经压抑了太久的情思。 傅静琪在这里听了半天,后来听到红杏连生米煮成熟饭这种话都说了出来,给了冷玥一个警告的眼神,忙打断谈话。 她怕红杏再说下去,莫公子要被她诱导成一个真正的浪荡儿,登徒子了。要是莫公子哪一日爬了那家小家的绣楼,这简直是一场灾难。 如莫公子这样的人,就算追求一个女人,也该是循规蹈矩的。你那些话本子里看到的手段,要真的使出去,这可不是结情,而是结仇了。 就算莫公子生着一张好看的脸又如何?只怕他要真的对心上人用了手段,就算真的结亲,他日也是一对怨偶了。 “莫兄。”傅静琪从未觉得莫公子如此单纯过,看来情爱一事对他真是太过艰难了。“你莫要听红杏胡说。她那些计谋都是从话本子上看来的,当不得数。莫兄的心上人想必一定是哪家的小姐吧?好人家养出的女儿都是知礼懂礼的,她们最看重名节。要是莫兄不小心唐突了佳人,我倒是怕这小姐一个想不开,寻了短见。” 云陌寒听到后一句,竟觉得‘百里轻尘’的话语很是中肯。只不过他的阿琪有些不同,要他真的使出什么手段来,恐怕她不打断他一条腿都是好的。 要知道昔日在红叶山庄里,阿琪可是在沙盘上写下,要是有哪个登徒子敢欺负,她就用匕首割了他身下二两肉。 彼时,他们也不过谈论的是京城的一桩案子。 云陌寒那时年纪还小,看到这一行字,也不由夹紧双腿,难得的恐惧了一下。 足以看到,阿琪性子和一般的女子不同。 他早就发觉了,比起名节这种看不到的东西,她更在乎活着。她曾说,不管如何,她都要活着,像荆棘,要束起浑身的尖刺,坚韧的活着。就算有人用刀劈斧砍,只能折断她的枝条。等来年,她一定重新束起尖刺,迎着阳光,承接雨露。 如此特别的阿琪,应该也有特别的法子获得她的好感吧? 云陌寒眉心皱了皱,忍不住又看了眼‘百里轻尘’。难道阿琪更喜欢这种容貌绝艳的少年,而不喜欢刚毅一些的? 正想着,便听少年说:“抹胸,我已经发觉了,你从刚刚就一直在看我,可是云岫有哪里不对?” “无。”他说:“只是觉得百里今日有些不同。” 傅静琪一怔,又听他说:“你的黑眼圈仿佛更重了一些。” 嘴角微抽,她无语道:“之前就说了,我这几日都没有睡好。” 她的皮肤极白,稍微有一点痕迹,就愈加明显了。这几年来,她也鲜少在脸上涂抹妆容,只是每日减掉一些,让人慢慢习惯她这张脸。久了,他人看到她这张艳丽不像男人的面孔,也只能感叹幼年时就生的像个女娃娃,长大了也不见逊色几分。 谁都知道百里轻尘是一个男人,就算生的再好看,再瘦弱,也不会惹人怀疑。先入为主的小技巧,傅静琪早就运用纯熟。 当下听莫公子一说,她竟忍不住想要找一面镜子来,好好看一看她究竟憔悴的什么样子,才让这位寡情的少年一直看个没完。 早知如此,她今日就不该出门。 “倒是我的不是,还望百里不要介怀。只是夜里睡不好,人失了精气,难免容易得病,还是得小心着些。” 关切的话让傅静琪一暖,可莫公子说的硬梆梆的,像个土匪似的,好笑死了。 “既然莫兄这么关心我,我也就帮莫兄一个忙。之前红杏说的乱七八糟的话,莫兄只可以记住两句:要想获得佳人的芳心,厚脸皮是必要的,投其所好也是必须的。不过,方法却不是这么使用的。要是莫兄以为只靠着厚脸皮,就能让女子喜欢,那就大错特错了。” “愿闻其详。” “其实女人很好懂。男人女人看重的都是皮相,这一点莫公子占了便宜。然后要看的,则是这人的性格和家世了。” 莫公子皱眉问道:“即是喜爱,那么家世倒是应该没那么重要才对。” 真是个孩子啊,傅静琪在心底一叹。就他这样,能让那个不知名的小姐跟了他,才是奇怪。 “这世上无法逾越的就是门第间的鸿沟了。至于什么生死,则是文人墨客们说拈着诗词做文章用的。生死是大事,却也并没这么重要。” 莫公子想要反驳,傅静琪却极快的说:“咱们只论活人,死人那是另一码事了。要知道喜爱一事,对男女来说,并非最重要的。结了姻亲,才是重中之重。难道莫兄只想得了姑娘芳心,而不考虑婚姻?” 莫公子自然摇头,甚至耳廓还有些泛红:“我想和她成亲生子……” 倒也直率的可爱了。 傅静琪微微一笑道:“是以,这门第就愈加重要了。须知,只有门第相同,才能有共同语言,生活的习惯才会不尽相似。如同贫民无法理解富人的生活,而富人也不可能去过贫民的日子。喜爱是会被时间耗光的,成亲后一些往日的情爱,伴随着一些大大小小的问题,也许会成为满腔怨恨。故而,我才让莫兄考虑清楚。就算真的不在意门第,你也要考虑家中长辈们是否愿意你娶一名家世普通的姑娘回家。” “我父母已经把婚姻之事交于我自己处理,这些不用担心。”莫公子说着,又顿了顿:“为何你一再猜测我喜爱的姑娘家世与我并不匹配?” 傅静琪故作神秘,戏谑道:“如莫兄这样的性格,喜欢的肯定不是普通的女子。这样的女子,一定是不是大家闺秀。你说我猜的对与不对?” 岂料莫公子竟难得露出一丝笑容来,摇着头说:“你猜错了。她即是大家闺秀,又有小家碧玉的可爱。” 傅静琪微怔了下,拊掌道:“果真不凡……” 其实是她词穷,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三百五十章昏招 傅静琪毕竟不是一个真男人,又哪能知道男人们面对情爱时,会是什么心情了。 她只觉得尴尬不已,她就不该提到这一茬。这下可好,她该如何接话? 不过莫公子这一副为了心上人骄傲的模样,倒是挺讨喜的。 可惜,这又是一个她不能招惹的人。不然两人若早相遇,倒也能成为知己。 该死…… 傅静琪狠狠的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差点儿疼红了眼圈。 自从那天看过青竹送来的册子,她就不对劲了。她又不是非要男人不可,怎么这几日脑海中都是找情人,养面首的?这样下去,她看男人的眼神肯定像个老色鬼。 一想到这儿,傅静琪就打了个冷颤,感觉十分的可怕。 莫公子不知她又想到哪里去了,只当她冷,便叫小二再上一壶热茶来给她暖手。 “你的下人不太不经心了。” 傅静琪一脸惊讶,就听他略带一丝训斥的语调说:“你既然畏寒,这样的雨天就该穿的暖和一些。” “还是莫兄懂得我关心我。”少年俏皮一笑,指着身后两名护卫,和一名小厮,长吁短叹:“我这三个随从,两个木头脑袋,一个虽精明,却又不细心。倒是有两个丫鬟,不过我心疼她们,就不舍得她们跟出来。” 殊不知云陌寒刚刚听了冷玥一席话,满脑子都是百里轻尘长得这么招人,以后后院里还不得前赴后继的进人。一听这话,不由就冷了脸:“你对自己的丫鬟倒是关切。” 有了未婚妻还要招蜂引蝶,阿琪怎么就看上你了!难道真的因为近水楼台,才让你拔得头筹? 这样一想,云陌寒真是处处都不顺畅,快要被一口郁气憋死了。 他要是早一点开窍,又有百里轻尘什么事! 这小子长得风流,开窍也早,说不准早就对阿琪起了心思。阿琪刁蛮可爱,人却单纯,说不定就是被小子的一张脸给骗了。 云陌寒越想越觉得如此,之前看百里轻尘处处好,如今倒是觉得她哪里都是缺点。 容貌好就容易招惹不该招惹的女子。 会赚钱肯定会花钱,倒是一定会惹上一身臭毛病。 再看她身量不高,又生的瘦巴巴,浑身没有二两肉的样子,估计洞房的时候,连人都抱不动。 云陌寒在这里挑剔,竟像个恶婆婆似的,细数缺点。 傅静琪听了他的话愣了一下,很快就回过神来好笑道:“莫兄又不是不知,我对女子一向宽容的很。就是伺候我的一个婆子,我也要多怜惜她几分。” 话音刚落,莫公子双眸如闪电,竟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傅静琪还没觉得莫名其妙,又听他说:“没想到你竟连个婆子都不放过。” 嘴角微抽,傅静琪差点儿一杯茶泼过去。 这莫公子今日是抽风了不成,竟把她想象成了色中饿鬼。 只怕她这杯茶要真的泼上去,身后那个护卫就得抽刀了。 罢了罢了,她惹不起。 “没想到莫兄竟也会说玩笑话。”傅静琪一笑,觉得还是不要和这位讨论他的心上人了。这就是个麻烦,没看冷情的莫公子都像点了炮仗似的,人都激动起来了。 云陌寒有心说这不是玩笑,又觉得不该开这个口。 “你年纪还小,还是不要在女色上太过放纵。他日成亲后,其余女人都不要放在眼里,只管敬重自己的妻子才知正道。” 云陌寒板着脸教训着面前的少年郎,哪知她听完,竟噗哧一声笑了。 他哪里料到会是这样反应,竟忘了该说什么。 “莫兄啊,你这么说话,倒像是我爹了。我什么时候就在女色上放纵了?就算莫兄喜欢玩笑,也不该开这种笑话。” 不觉不中就到了吃饭的时候,傅静琪就打破平静,邀请他们主仆二人一起去酒楼里用饭。 若是继续在茶楼里坐下去,不仅灌了一肚子茶水,还得被莫公子好好的教育一通。 傅静琪试问自己并没有什么喜欢被人虐待的癖好,只能赶快把莫公子那些谆谆教诲留在茶楼里,切莫再想起了。 去的酒楼自然是严家酒楼。 自上次于此处请了沈弘业一回后,傅静琪倒是极为喜欢此处的陈设,菜色更是不错。 严家酒楼的包厢都是为了贵人准备的,隔音不错,安静的很,很适合谈事情。 之前去的那家茶楼可没有包厢,一行人只能坐在大堂里。幸而除了他们,今日没有其他客人,倒也免得被人打扰了。 进了包厢,各自点了菜。 何生等人被安排到了隔壁,两人这下又单独坐在一处了。 云陌寒还惦记着刚刚未说完的话,正想着要找个时机开口,傅静琪已经先他一步。 “红杏说的法子,莫兄倒是可以记下来。莫兄喜爱的那名姑娘既然是大家闺秀,想必平日里都是待在家中。你二人已经难以见面,要想让她倾心于你,就更加艰难了。倒是莫兄轻功不错,可以适当给这姑娘制造一些惊喜。” 云陌寒睨了他一眼,故意问:“百里之前不是还说,不要学那些登徒子的做派?” 这才过去多久,就自打脸了? 傅静琪随性一说,只是免得他捉住什么丫鬟婆子的乱说一通。这下听他逼问,只能道:“那莫兄有什么办法能接近她?” 这下轮到云陌寒哑口无言了。 阿琪在临安住着的时候,他就派人去查过,她日日都待在绣楼中,连院子都很少出,更不要说出门了。 当今的闺秀都是如此,哪能给他偶遇的机会? 遑论如今的姻亲,无外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要是哪家的姑娘背着父母与男子谈情说爱,肯定会被人说不安于室。总之,一定会背上一声骂名。 大多男子喜欢上一名女子,多是让父母去提亲。 可云陌寒又与当下的男人不同,他想要让阿琪喜爱他,不想只是有一段婚姻。正因为如此,才显得愈加艰难。谁让他的想法如此不同,让人难以理解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 第三百五十一章真少女 傅静琪本身就是女子,自然知道女儿家的名声多重要。 她肯定不会哄着莫公子让他效仿采花贼的做法,只是他也说了这姑娘很是特别,那就不能用寻常的办法对待。 当下的男人追求女人,一定不会直接表达。就如沈弘业,也是给莫允儿写了几首情诗,才勾得她芳心暗动。 莫公子这样的,要如何写诗? 她头都大了,这才出了一个笨法子。 “我说的虽然有道理,可也是个不怎么样的法子。难道莫兄就没什么更好的法子?唔……除了爬人家姑娘窗子的法子。” 莫公子掀起眼皮,瞅了她一眼,一点都不觉得丢脸的说:“我要是有办法,又何必问你。” 果真是混熟了啊,对话已经可以这么随意了吗? 傅静琪无语,便道:“我是有个办法,莫兄可以试一试。莫兄既然已经对她表达过爱意,虽然被拒绝了。她虽然拒绝,一定对莫兄有了印象。既然如此,莫兄倒是可以不出现在她面前,而是送一些小礼物……” “你是让我欲擒故纵?” “莫兄觉得如何?” “倒也算是个法子。” “莫兄喜欢就好。”憋了半天,傅静琪才憋出这一句来。 说实在话,她是不懂其他的‘狐朋狗友’们如何帮友人追求女人的。不过应该和她的法子也差不多,说不准还不如她。 她好歹是女子,心思也要细腻的些。没准儿那些个男人们,真的会出什么生米煮成熟饭的办法了。 想到这儿,她在心中暗暗合掌,替那位不知名的姑娘祈福。幸好遇到了她,不然她可就危险了。 云陌寒点了点头,觉得按照师父的说法,交个朋友果然没错。 他身边除了师父,便只有何生这些属下。有些心思和想法,自然是不能对他们说的。 而这些话对着百里轻尘就自然多了,她不知自己底细,他也能自在一些。 “不瞒你说,我这段时日一直觉得自己优柔寡断,不像个男人。” 傅静琪暗自吐了口气,心想她是真的不想听少年心事啊。 “情爱一事总是比较磨人。” 却见莫公子怪异的看了她一眼,“看来百里经验十足。” 傅静琪一巴掌拍在桌上,佯装生气:“总不能因为我对女子比较温柔,莫兄就以为我是个花花公子吧?我之所以知道这些,也是因为见得多,比较有经验。” 莫公子没有说话,傅静琪的巴掌还在桌上,只觉得尴尬极了。 接下来包厢里安静了一阵,傅静琪还想要不要找些话来说,莫公子微冷的嗓音便在耳边响起。不过话也没什么,就是微弯的表达了一下歉意,以及对她的误解。 鉴于她和莫公子其实算不上如何相熟,傅静琪也不会揪着这件事不放,便大度的挥挥手,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俗话说得好,两个男人凑在一起,谈论的不是国家大事,最多的是美酒和女人。 傅静琪只觉得她和莫公子遇到一起,两个人倒像是呱噪的老妈子,总说些乱七八糟的话题。 她清贵的气质就这样一去不复返,随风消散了。 唉,早知如此,她今天就不该出门的。看来她和莫公子虽有缘,却也八字不合呀。 她身边的男人也就是冷玥这些人,委实没什么和同龄男人接触的经验。又何况,是作为男人和他们相处了。 莫公子是个例外,从他这儿还真的学不到什么经验。 傅静琪托腮,沉沉一叹。 “莫兄的心思细腻,倒像个少女了。” 不妨听到这么一句,云陌寒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要做到不喜形于色还欠了几分火候。而且傅静琪这个人,天生就是来打破别人所坚守的。 要不是有人皮面具阻挡,他早就破了功。 “你觉得……” “莫兄不要在意。你刚刚也说自己优柔寡断了,那我说一句,应该无妨吧。” 你都说了,我还能让你话收回去不成? 云陌寒难得有几分不满,又不好发作。 “从刚刚我就发觉了,莫兄很喜欢那姑娘,之所以瞻前顾后,就是因为姑娘已经有了未婚夫。而你放不下,又担心这未婚夫。其实,这本不是一个问题。莫兄只管勇往直前,为了目的尽力去做。要是这姑娘真的不喜欢你,就算你再努力,也无法让她动心。但最起码,你不用因为这件事一直惦念不安了,也算了却了心结。 可要从好处想,这姑娘其实也喜爱你。可是因为婚约压在她身上,让她没办法任性为之。莫兄的喜爱,刚好让姑娘正视自己的内心。而且我觉得以莫兄的能力,区区一桩婚约,应该不在话下。莫兄只不过稍加努力,就有一半的机会可以抱得美人归,为何不去尝试一下,也好过日后后悔呢?” “好多人都劝我要去尝试一下。” 莫公子好似苦笑了下。这让傅静琪觉得他有些可怜,一个为情所困的少年啊,还是挺让人同情的。当然,他喜欢上别人未婚妻这一点,可不值得称赞。而且她也不是什么好人啊,进撺掇他去抢人家未婚妻。 “其实,我先于她的未婚夫更早认识她。只是她遇到一些事情,不记得这些了。这些年我一直都记着她,却又碍于一些想法,迟迟不敢对她表示。” “没想到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才发现姑娘已经有了未婚夫?”傅静琪接了一句。 “嗯。” “莫兄啊,我一直觉得你应当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做事更加果敢。没想到你这瞻前顾后的性子,真是磨人啊。” 看来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如莫公子这样寡情之人,其实竟有些像个犹犹豫豫的娘们似的。 傅静琪颇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继续说:“莫兄要想让心上人喜欢,就得像个男人。” 云陌寒哭笑不得,这都是什么话。 “莫兄,加油。考虑到你的年纪,我觉得你再不努力,那姑娘可能就要成为别人的夫人了。到那时候,你可不要来找我哭诉。” 莫公子沉默了一会,才漠然道:“放心,我可不会找你哭诉。” 傅静琪也不拆穿,只管说道:“最好如此。”心中则想,你的心思已经细腻如少女了,难道我觉得你会哭诉还有错了?不过男人嘛,肯定更要脸面,她还是不要拆穿的好。 云陌寒发觉她一点都不像相信的样子,倒也不觉受了侮辱,反倒是觉得她有趣。人有千百种的性格,像百里轻尘这样能够凭借小小年纪,就在江南大放异彩,又怎能没有过人的手腕。 可此人与自己交往时,倒也没有拿着她那些手段对付人,而是凭着一颗赤诚之心。看来经商者,也并非都是一些投机奸猾之人。 傅静琪哪知道云陌寒在心底给自己这么高的评价。说起来,她也不过是在船上的那段时日发觉莫公子不是她所以为的那么冷漠,忍不住戏弄他罢了。后来发觉这人是真的不会生气,也就满嘴跑马,说的话也更加随意了。 要是她知道自己那些胡言乱语,竟成了自己真性情的佐证,肯定要哭笑不得了。 小二在这时送来饭菜,关于女人的话题也就终结了。 席间,傅静琪忽然提及吴国内乱一事。 陌记的生意已经遍布全国,甚至还延伸到了除了吴国以外的其他三国。 与百里家经营的生意有所不同,陌记所谋甚大。傅静琪也是观察陌记这几年来所涉及的商品后,得出的结论。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觉得莫公子或许是皇族中人。甚至他可能是当年夺嫡落败的某位皇子的后人,经营陌记是为了敛财已做招兵买马之用。 古往今来,凡事参与到争名夺利这些大事中的小角色,最后一定落不了好。傅静琪虽有野心,却也惜命。前世时活到十七就死了,今生她可是想着要活到寿终正寝的。 富贵险中求,可也得有命去拿。 最好她与莫公子就不要再交往了,免得日后他若牵涉到了什么大事里,再连累自己。 是以,傅静琪才用了吴国一事用做试探。倘若莫公子真的有心夺位,必定会对他国政事有所了解。如此才能够确定国内局势,以免黄雀在后之忧。 想她这辈子只是做为一名商人罢了,竟还需要担惊受怕的,也是挺可怜了。 她已经决定,等回到临安后,她一定要给自己买一座养身的庄子。平日里就待在这庄子里,修身养性,省的这些麻烦事总是往她这边靠。等她熬过了天佑五年,再作打算。至于这几年,她还是老老实实的窝着,不要出头的好。 第三百五十二章饮酒 说着话的功夫,外面就又飘起了雨。 傅静琪瞥了眼坐在她对面的少年,一袭单衣,衬着少年如笔直翠竹一般,实在是好看。不管是肩膀还是腰身,都透着一股少年人的劲气。 看来习武之人还是有些好处,起码不怕冷。 她倒是不行,虽说也练了几年,但到底只是为了强身健体,并没什么太大的用处。若要对敌,也不过是投机在灵巧上,趁机钻个空子。 是以,她知道自己的体魄不行,可从不在衣衫上慢待自己。就如今日,可是把自己过得严严实实的,生怕冷着了。 此刻外面的风来,吹着她的后颈都凉飕飕的。再看这少年,面色红润,嘴唇的颜色也透着健康的粉红,一看火力就旺的很。 傅静琪忍不住询问了莫公子后,就点了一壶青梅酒。 青梅煮酒向来很有趣味,不说与历史上的英雄们有什么关系。但后有诗云,又带着几分缱倦。 不过傅静琪虽饮酒,酒量也是厉害,却并不爱饮用那些烈酒。北方的酒都烈性的很,菜单上只有一味青梅酒倒是可以让她勉强饮上一些了。 酒温过了,还未倒入酒杯,酒香便飘了过来。 店家用的酒乃是上好的梨花白,平常饮用便已足够美味,又添了这梅子,更是味道绝佳的好。 因加了渍青梅的缘故,酒香中又带着几分淡淡的甜,微微的酸,隐约还有着一丝青盐的涩,入了口中,绵软悠长,当真是回味无穷。 天气寒凉,饮一些酒,身子也暖和了多。 她的身子畏寒,平常里得小心看顾着,自然不敢马虎。 倒是莫公子看起来对青梅煮酒也情有独钟,眉眼中俱是欣赏的温和。 傅静琪勾唇一笑,问道:“莫兄擅饮?” 莫公子轻轻摇头,回忆着说:“我的师父是个酒痴,一向无酒不欢。跟在他身边久了,人也要被熏出来了。只是对酒,我倒是没什么偏好。不过这样的天气里,饮一杯温酒,倒也是极好的。” “然也。青梅煮酒,再配着一锅羊肉炉,美。” 北地的人受了关外影响,对羊肉倒是别有偏好。只是羊肉性躁,不宜多吃,冬日进补倒是绝佳。 不过在严家酒楼中,倒是一年四季都吃得到。此处的羊肉炉做法特别,倒也是一绝了。 平日里店里只提供十份,来晚了自然是没得吃了。 这羊肉炉是一道肯花功夫的菜,做法麻烦耗时又多,也难怪店家不愿多做了。只可惜了那些饕客们,每日都惦记着一锅,若是吃不到的,恐怕是要馋坏了。 也难怪皇朝更替,严家酒楼始终能在京城屹立不倒,自然靠的还是本事。 傅静琪上次邀沈弘业来此用饭,羊肉炉早已售卖一空,不禁大感可惜。但又一想,和沈弘业虚以委蛇,还要同桌共食,说不定还要食不下咽,倒是可惜了那道羊肉炉,又觉得十分的幸运。 思及此,便忍不住对莫公子道:“说来是沾了莫兄的幸运,今日的茶楼是,这一锅羊肉炉也是。” 莫公子露出一个愿闻其详的表情来,傅静琪便笑着解释:“那茶楼平日客满盈门,热闹的很,连个位子都寻不到。再说今日这一锅羊肉炉,每日只提供十份,平常是吃不到的。我上一次来,连个锅底都没看到,没想到此次遇到莫兄,不单入了那茶楼,连羊肉炉也吃得到,自是满意。如此,敬莫兄一杯。” 云陌寒没料到只是一餐饭,倒叫她说出这么多的歪理来。 听她说自己幸运,心中隐隐有些自得,又有些开怀。 他自出生后,为元熙帝所堤防。后来又中了毒,再不能行走,可从未和幸运挂上过边的。 便端起酒杯,饮了一大口。 傅静琪见他这样给面子,竟觉得自己有些欺负人。毕竟她只是借着这句话,让莫公子多饮一些。原因无他,也就想看看这人还有什么秘密。 不过想来一壶温酒,倒也不至于叫人醉了,倒是可惜了。 这时店小二叩响房门,说是羊肉炉来了。 还未靠近,便嗅到一阵喷香的味道。 进来的是两人,一人小心的捧着锅子,想来里面就是严家酒楼的招牌菜了。另一人则用一个托盘托着一个精致的泥炉,轻轻搁在桌上,又放下锅子,便叫二人慢用。 除了锅子,一旁还有些配菜,都是后面要放在锅子里的。 羊肉是早就做熟的,不过是要放在炉子上继续炖着,听着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才更加有滋有味。 一旁的一些青菜倒不算稀罕,不过据说在冬日里也会提供,倒也稀奇。 “瞧着倒是不错。”傅静琪赞道。 这羊肉炉云陌寒是吃过的,他的腿其实早就能行走了。不过惠贤大师让他好好休养,平日里是不会站起来过多的使用双腿走动的。 他虽不常在京城中走动,严家酒楼倒是来过几次。 盖因有一个喜欢美酒的师父,你就要知道城中有哪些卖好酒好菜的地方。 他对这些吃食没什么兴趣,却也不得不感叹,严家酒楼的羊肉炉倒也名不虚传。 后来他才知道,他镇日里看的不是边关送来的消息,就是各处的邸报。师父唯恐他会闷坏了,这才带他到处走动。 如今也过去了十几年,云陌寒对莫寻是敬爱有佳。他虽然没有父亲,但莫寻已经向一个父亲那样,照料着他的生活。 他不懂得如何当一个师父,更不会照顾孩子。也就稀里糊涂的教导他,后来才发觉,他做尽了那些父亲们会做的事。 想到那些美好的回忆,云陌寒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了许多。 “味道也确实不错。他家选用的羊肉很有讲究,别的地方就算学了做法,也不舍的这么好的原料。” “听来莫兄也是行家。” “只是来吃过几次,又听人讲过。” 莫公子看起来并不擅长听别人夸奖,这就有些不大好意思,连视线都不敢看过来了。 傅静琪暗觉好笑,也不逗着他了。这万一把人赶跑了,她找谁一起吃饭? 第三百五十三章帝后 这羊肉肉质软烂,又加了花椒辣椒等香料,没有特别明显的羊膻味,口感很是好。 倒是对于不爱吃羊肉的人来说,也很容易接受。 何况傅静琪自小就喜欢吃这些,倒也不觉得有什么难以接受的。何况羊肉要香,也是因为这味道。 一个锅子不大,又加上其他的菜,两人兴致好,竟吃了个差不多。 等到放下筷子,傅静琪拍着自己的肚皮感慨道:“我已好久没用过这么多了。” 云陌寒努力收着肚子,他的腰带系的紧,这会子有些勒得慌。 傅静琪见他一脸为难,好笑的建议他可以把腰带松一松。 “太失礼了。” 傅静琪摆手,不在乎的说:“此处有没有别人,若你觉得害羞,我将眼睛闭上了就是了。” 说着,竟真的闭上双眼。 少年的眼睫微颤,像两把羽毛扇子似的。 云陌寒忙解了腰带,重新束好。 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当着外人的面将已经束好的腰带又重新解开,哪怕这人是个男人,也觉得有些害羞。 “好了吗?我可以睁开眼睛吗?” 得到一声好,傅静琪才睁开双眼。 “你这蹀躞带做的可真好。” 他这蹀躞带上倒没有挂一些乱七八糟的兵器,只挂了一只荷包。哦,还有一把匕首。 这匕首很是精巧,还嵌着宝石,看来是装饰用的。 没想到莫公子穿的衣物颜色朴素,这一把匕首竟花哨的很。看来少年人嘛,还是知道打扮自己的。 傅静琪自以为,不由对他露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云陌寒:“……”她怎么忽然对自己笑得这样诡异。 “百里。”少年低着头,腕子上的菩提子佛珠一闪而过。 傅静琪正在整理自己的袖子,听到他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 “你曾说这佛珠乃是令慈于佛前供奉多年,后转赠于你,世间仅有一串。可是,我日前见到一名小娘子腕上也挂了一串,与这串十分相似。” 莫公子曾见过她的另一个身份? 傅静琪眉心微皱,来到京城后,她恢复女装时只有两次。一次是去丞相府,一次则是被云陌寒身边的人掳走。 她被掳走那日,自然是不可能了。那就是去丞相府时候,他曾见过? 傅静琪的记性一向很好,这件事又去没有多少时日,自然是记的十分清楚。尤其莫公子的样貌这样出色,她没可能不记得。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了,在丞相府的时候,莫公子一定也在。 “哦?不知道莫兄是在哪里见过?” 云陌寒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又不敢胡编乱造,便说:“是在丞相府宴客时偶然见到的。” 看来是没错了,那一日莫公子果然也在。只是他不知道她另一重身份,自然不可能上前寒暄。她那一日也是心生不宁,若是没有注意到也不奇怪。 “那应当就是我表妹了。她只去过丞相府一次,是受了丞相府小姐的邀请,去赏花的。那几日她睡梦里经常被魇着,我便把这佛珠与她带了几日。后来她有人给她去护国寺求了一块平安符,回来后就好了许多。” 这解释也没什么毛病,可云陌寒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可未免被百里轻尘怀疑,又不敢说太多。 “原来如此。看来我眼力还算不错。”他笑笑,便当揭过。 …… 林皇后少女时期倒是很喜欢下雨的,那时候没到雨天,家里的餐桌上总会多几道滋补的菜色。 她娘亲娘家乃是御医,她自己也对调养身子有几分心得。又因家中人都是武者,难免身体有所损伤。天气凉时,就会炖一些平日里性躁的食物,给大家滋补。 她因为喜欢吃这些,总央着她平日里也做给自己吃。不过她身体自小就不算太好,吃东西都有节令。娘亲唯恐她吃了又冒鼻血,自然是不给她吃的。 没办法,她也只能盼着下雨了。 若是到了冬日里,兄长们还会去林子里猎一些野味。母亲就会加一些药草,给他们做来吃。 只是她自小就吃药膳,又不喜欢野味太过强烈的味道,倒不是怎么喜欢。 入宫后,身为皇后,所用膳食都不得马虎,更不能随意被人猜测喜爱口味。以前那些喜欢的菜色,也渐渐成为了她的记忆。 这雨绵绵的下了一整夜,到了今日还不曾停歇,倒是恼人的很。 林皇后在回廊上匆匆行走,身后是一群宫女太监。 “陛下这样已经有多久了?” 殿门前,文公公垂首立在一旁。 见到林皇后,忙行了一礼,回道:“昨日便不大舒服。只是陛下一直忍耐,坚持着把奏折都批完,又上了早朝。后来就说腰腿酸疼的厉害,有些起不来床了。” “这样大的事情怎么不早说!御医呢,为何不早告知御医!” 文公公叹道:“陛下还不是担心有人又做文章,这才忍着。” 林皇后一怒,推门便入。 龙榻上,元熙帝脸色苍白,嘴角露出一阵阵因酸疼难忍爆发的呻吟。 “皇后?你怎么来了?” 林皇后见他这幅模样,又是不忍,又是气愤:“你都难受成这样了,我如何就来不得!” 竟气得连‘臣妾’也忘了称呼。 “我这也不像让你担心。” 林皇后在榻边坐下,摸了摸他冰凉的脸颊,又握着他的双手,一脸忧色。“如何?还疼得厉害吗?” 如此,两人才像是一对闲话家常的寻常夫妻。 “也不算如何疼。就是酸疼酸疼的,没什么力气。”元熙帝微微一笑,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哄道:“你身子也不好,就莫要担心我了。” “我这是担心吗?我是恨不得打死你。” 御医刚到门口,恰恰听到这一句,吓得一抖,还当自己是听到了什么宫闱秘辛了。 看来外人说帝后关系和睦,并非猜测。 “陛下,皇后。” 林皇后一看御医到了,便让开位置,与他给元熙帝诊脉。 只是元熙帝不舍,还是握着她的手指。 林皇后心里一甜,却还是忍不住说:“德行。”只是倒也没继续挣脱。 元熙帝一笑,抬眼看向御医时,又是满满威严。 第三百五十四章血色宫廷 说起来元熙帝这也是老毛病了。 十几年前那一场夺位之争可谓是轰轰烈烈,宫门前已然杀红了眼,遍地尸骸。鲜血将宫门前的地面都染红了,太监们用水刷洗了好几日,这颜色都没能褪去。 一直到元熙帝继位后,那一两年,每逢雨天,地面都会渗出血水来,实在是吓人。 作为一名不受宠的皇子,元熙帝所住的地方乏人问津,如同冷宫。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他躲过一劫。他背后没有母族支持,众人也早就忘记了皇宫里还有这样一位皇子。 后来皇子们死伤过半,唯一一个活着,也没残的,竟只剩下这个不受宠,又没受过正统皇子教育的独苗苗了。 大臣们没有办法,这才把人给捧上了皇位。 元熙帝知道自己这皇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的,头几年里可是战战兢兢的,一点儿都不敢马虎。 林皇后是在元熙帝继位头年就册封的,这也是为了让林家人好在宫中有个接应,有个正经理由来保护这位殿下。也是因为当时有大臣们贼心不死,妄想利用后戚把持朝政,林老将军才舍了自己心爱的女儿,让她进宫去夺后位。 林皇后从没想过自己后半辈子会在宫中渡过,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嫁一个向父亲那样的将军。可惜她的丈夫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让林皇后失望了好久。 她知道自己的责任,也知道这桩婚姻必不可免。再加上她也没有喜爱的儿郎,也就无所谓了。 倒是新婚夜的时候,她头一次见到陛下,发现他与自己想象中的十分不同。他很瘦弱,好像就没吃过一顿饱饭似的。连日来的劳累让他的脸色苍白,眼底也挂着大大的黑眼圈,在喜服的包裹下,简直像一副骨头架子。 林皇后一瞬间就心软了,一个这么脆弱的小东西,要是没有她来保护,说不定哪天就让人给活吃了。 众人都以为林皇后贤良淑德,又因身体不好,总是白着一张脸,柔弱的让人心疼。 连陛下也对她心疼不已,爱若明珠,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小心照料。平日里也不许后妃去她宫中打扰,唯恐扰了皇后清静。 可这些人哪里知道,头几年宫中只有林皇后一名后妃,她可是厉害的很。那些藏在后宫里的钉子都被她一一拔除,手段雷厉风行,倒是很有林家人的风范。这几年来,也没什么好操心的了,又因她坏云晁的时候伤了根本,这才每日温养着。 二人少年夫妻,钻一个被窝里。年纪也都差不多,夜晚的时候常常分享心事。 也是那时起,林皇后才知道,陛下还在潜邸的时候,日子过得并不踏实。这宫中素来都是捧高踩低的,看他们没什么背景,就可劲儿的欺负。不仅克扣份例,到了冬日的时候,连用度也要昧下。 没了炭火用,母子三人平常的时候只能挤在一个房间里。 陛下读书,他妹妹就在一旁自己玩,而他母亲则是在一旁缝补衣物。 如贫苦人家一般的生活,谁又能知道这是先皇的后妃和皇子呢。 就是这样,陛下一直艰难长到了成年。 但到底是常年待在寒冷的屋子里,还是烙下病根。一到阴雨天气,身上就经常不舒服。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难忍的酸疼来,更是连坐都坐不住,难受的厉害。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在皇位上坐的直挺挺的,下面的大臣们又有哪个知道龙椅上的皇帝已经是疼痛难忍,拳头都攥得死死的。 倘若二人不是少年夫妻,以陛下的骄傲,肯定不会对林皇后说这些的。正因为他们知道彼此的秘密,感情才更加深厚。 这些年来,后宫中陆陆续续进了一些人。这些人中不乏一些绝色,但没有哪一个能够走入陛下的内心。 于元熙帝来说,这些都只是好看的皮囊,并无什么用处。他父皇正因为于女色上过于放纵,才以至于整个宫廷混乱不堪,后来干脆被儿子伙同妃子给害死了。 他自然不会重蹈覆辙,又因知晓这些宫妃背后都有什么支持,又怎能被美色所惑。他心中珍爱的唯有林皇后一人,也因这个女人在他最困难的时候给予他支持和温暖。 一转眼间,他不是少年,她也再是少女了,连他们的孩子也都长大了、 元熙帝不由感慨,连看着林皇后的视线也无法离开。 林皇后给他的脸色一红,瞪了他一眼,示意这身边可还有御医呢。 元熙帝稍稍收敛了下,御医也诊断完毕。 说的话还是老生常谈,老毛病了,要静养,还要适当的锻炼体魄。又开了方子,又指了几个会按摩的太监,教了手法。 林皇后拿起帕子,给元熙帝擦了擦额角的冷汗。一个没忍住,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 “我还不知道你的样子,你和我假装什么呀。” 元熙帝一笑,“我怕你担心。下了雨,路上湿滑,你出来做什么。” “我的夫君生了病,我还不能来看看了?” 听到这一句,文公公挥了挥手,带着一干宫人们悄悄退了出去。 这宫中唯一一个有底气称呼陛下为夫君的,也只有当今皇后了。 “你这段日子忙得厉害,肯定把自己这身老毛病给忘了。御医早就说让你注意养身,又要你锻炼体魄,你都做到了吗?还有,他刚刚说,你精神不济,分明是没有休息好。快说,你夜里是不是又悄悄批阅奏折没好好睡觉?你要是敢瞒我,我就去问平安去。” 元熙帝叹了口气,只得老老实实告诉她:“这几日的确是睡的不好,不过并非因为我夜里还惦记着奏折。” 林皇后眉心皱了皱,担忧道:“那又是因为什么?”他幼年少年都过得不好,她唯恐有什么御医看不出来的病症。 “就是做了一个梦……” “梦?一个梦也让你睡不着,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呀!” 这刁蛮的样子,倒像是他们刚成亲时的模样了。那时候教导她礼仪的嬷嬷,没少因为这个来他这儿告状。 元熙帝笑了笑,可转瞬间笑容又渐渐消散。 “其实……” 第三百五十五章放过他 元熙帝从来没对人说过,就是对林皇后也没开过口。 那还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叛军在杀入宫中的时候,他人是在附近的。 太监宫女们已经乱成一团,到处都是惨叫声。 少年人长得快,饿得也快。太监克扣他们母子的粮食,以至于母子三人总是饿得肚子咕咕叫。纵然有平安接济他,但因为平安在宫中总是被排挤,年纪也大,渐渐也有些不济了。 他穿着太监的衣裳,偷偷进入御膳房,打算趁着没人的时候,拿一些东西吃。做熟的他不敢拿,就带些番薯和米粮,回去煮一下就饱了。 哪知道,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声。 他还当有人发现自己,惊得就躲入了一个放豆子的柜子里。 透过柜门,他看到有人有人闯入御膳房就开始杀人了。 那还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人死在他眼前,转眼间就没了气息。他吓得浑身发抖,躲在柜子里一动都不敢动。 后来听到外面没了动静,这才偷偷的爬出来。 也不知道他那时候胆子到底是大,还是小了。吓得筛糠似的,还记得带了米粮回去。 找了个小包袱背在身后,就一路躲着的跑了出去。 出了御膳房,地面上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元熙帝几欲作呕,好在叛军已经扫荡过了,这一路上他倒是没碰到什么危险。 后来路过前宫门,他像是看到了书中所写的地狱。 遍地的尸骸,鲜血连天都要染红了。 他的脚底沾满了血迹,唯恐被人发觉,后来干脆把鞋子脱了,就一路踩着还干净的地方,光着脚跑回了寝宫中。 一进门,他便让人关了门,躲在那儿瑟瑟发抖。 后来平安过来,询问他发生何事了。 他便说外面好像是乱了,接下来便不知所措,急的问平安该怎么办。 平安沉默了半晌,忙让他宫中另一个小太监过去锁门。 这小太监原本挺精明的,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人了,突然就变得傻乎乎。本来这人是要被丢出宫的,后来平安看着他虽是个傻子,但还还能干活。可比那些精明的,一个个想着要攀高枝的人强上许多,便把人要到他这里来了。 这宫殿的位置本来就偏僻,周围荒草丛生的,倒像个没人住的地方。 一群人躲进了寝殿深处的一个库房里,这库房早年也不知道是用来藏什么的,地方十分隐秘。 他们在这儿躲了三天,期间叛军的人也曾路过门口,推搡着宫门,没推开也就罢了。 元熙帝后来还想,幸亏他们的寝殿够破,连个牌匾都没有,也难怪他们会以为这里没住人了。 一群人靠着那些生米生番薯的,硬是渡过了这难关。 倒是姐姐素来娇气,生了场病。 后来就是他们走出去,被大臣们发现,然后他就做了皇帝。 元熙帝又梦到了那一日,梦到宫门前的鲜血。 只是这一次画面不同了。 黑暗中,他看到了手持长刀的人朝他走来,贼人的长刀劈下,他心口一凉,缓缓倒下。 骤然一道炸雷,他看到那人手里还拎着一个人的头颅,正是他小阿福。 元熙帝从喉咙中发出一声悲痛的吼声,便醒了。 醒来时身上的寝衣已经被冷汗湿透,又听着外面声响,才知道是真的下雨了。 他周身湿透躲在被子里,好像又回到了噩梦似的那一夜。 他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唯恐有人会冲过来杀了他。 等到天明时,他精神萎靡,好像大病了一场。 坐在龙椅上,他看着下面朝他跪拜的大臣,元熙帝这才回到了现实。 “……我,我梦到杀了我和阿福的那人,是他,是子策。” “不!这不可能!” 林皇后惊恐的站起来,浑身发抖。 “我不许你这么说他!” 元熙帝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他瞪着林皇后,喘着粗气。 林皇后却像没看到似的,“我知道陛下一向堤防他,担心他会抢了阿福的皇位。可陛下也知道,子策这孩子性子冷漠,对权利没有欲望。这么多年了,这孩子失了一双腿,再也站不起来了,为何陛下还是不肯放过他!” “皇后!” “陛下难道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里你都做了什么吗?要不是父亲派人去保护他,又给他找了一个厉害的江湖人当师父,他早就被你派去的那些暗卫杀死了。陛下封他做贤王,倒是一个好大的恩典啊。可天下人如何知,陛下一开始要给他的封号可是逍遥王。好一个逍遥王啊,陛下这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又往他身上安一个罪名罢。他在江都敕建的王府,好个奢华啊。朝中的折子接着一本,都被陛下给驳了吧?再等几年,恐怕朝中就有贤王要对太子不利的消息传来,那时陛下又打算做些什么呢?既然不能暗害了他,就打算走阳谋吗?” “皇后!”元熙帝气得发抖,手指着她:“你,你这是……” “陛下不用解释了。”林皇后冷哼了声:“妾知道陛下心眼儿小。您也别反驳,和您做了十几年的夫妻了,您什么性子妾还不知道?什么君子端方,根本就不存在。你就是一个小心眼的人,不就是怀疑他如同您的兄长一样,又因这孩子有外族血液,就当心他会把您从皇位上掀翻了?您当初给一个稚儿下毒,妾也就懒得说了。可妾养了他这么多年,不能如陛下一样这么狠心。人心都是肉长得,难道陛下不记得您第一次抱这孩子的时候,那种感动的心情吗?” 元熙帝张了张嘴,怔怔的看着林皇后。 “人都说皇家没有亲情。可妾不信,妾的子策是个好孩子,妾的阿福也是好孩子。他们本该是一对和睦的兄弟,可陛下为何要频频对子策下手?难道只是因为一个梦境,就让陛下再度起了杀心吗?陛下何不问问自己,这究竟是高瞻远瞩,还是因为您猜忌心过重?你疑他,根本就是毫无道理!陛下,请您醒醒吧,莫要再做错事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放弃 林皇后虽长在将门,却也是在父兄宠爱中长大的。 后来入了宫,也没有受多大的苦。虽已经年过三十,仍旧如少女般。 她穿着一身凤袍,发髻上的凤钗都因为激动而摔落到一旁,依旧是美极了。 元熙帝已经好久没见到她这样生气了。 上一次见到,还是十几年前。 那时候她知道自己给子策下了毒,这孩子可能连一个夜晚都撑不过去。 她还记得自己是皇后,记得他是陛下,克制着,等到把宫人都赶出去,才对着他发了一通火气。后来是她拿了解毒丹,保住了这孩子的一条命。 真是久违了啊…… 这些年她都很温柔,他怎么就忘了她这脾气一点都不亚于林老将军。 元熙帝吐了口气,淡淡的说:“朕如何能不怕他?又如何能不畏他?倒不如你来告诉朕,血煞军究竟在谁的手里?” “陛下?”林皇后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娇小的身体颤抖着。 “皇后,你来告诉朕,朕为什么该怕他?”元熙帝躺在龙榻上,气势却不落下分毫。“朕的好皇后,你如何不回答朕?” 他利眸一眯,冷冷的看着她:“如今,连你也要欺瞒朕吗?” 林皇后自生下太子云晁后,身子就一直不大好。刚刚情绪太过激烈,她已经无法站稳。此刻又听到元熙帝一番锥心之语,身子一软,便跌倒在地。 元熙帝瞳孔猛地一缩,也不顾自己,跌跌撞撞从龙榻上爬起,猛地扑向林皇后。他单膝跪地,将林皇后扶起。 林皇后是真的不舒服,见他也是吓得不轻,却还是冷着脸道:“没事,死不了的。不过陛下要是再吓妾几次,估计陛下就可以下去陪娘亲了。” 元熙帝眉头皱起,吼她:“净胡说。” 林皇后知道他是真的担心自己,哼了哼,也不再吭气。 “是朕不好。” 林皇后的脸色发白,眼圈儿也有些微红,身子还颤抖着,显然刚刚是真的气得不轻。 她静静看着元熙帝,半晌才开口。 她的声音轻的很,仿佛一阵风就能给吹散了。 “妾没想到,这些年里,陛下一直都是这样想林家的。也难怪陛下会一直堤防着子策了,原来竟是因为血煞军。” 讽刺的笑了笑,林皇后轻轻推开元熙帝站了起来。 “不管如何,陛下是怀疑还是已经认定了,妾只会告诉陛下一个事实。血煞军不是他人手中的刀,不是用来威胁皇权的到。血煞军存在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为了维护皇权正统。一如当年宫变,血煞军闯入宫中,诛杀叛军。又如当年陛下为那那些奸佞威胁,也是血煞军替陛下荡平障碍。如今东越一片祥和,血煞军便是不出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他们毕竟是血煞军。先皇时,从未听过血煞军之名。这些年这支神秘的军队在哪里,又做了些什么,谁人知晓?” 林皇后苦笑道:“说到底,还是陛下在怀疑……不,陛下是没有信任过任何人吧。” 见林皇后这般,元熙帝已经有些后悔了。 可说出口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又怎能收得回来。 林皇后沉沉一叹,道:“先皇时年轻时,励精图治,将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到了他中晚年时,才开始变得昏庸。他宠幸奸臣,沉溺女色,此时的血煞军已经没有了帮助他的道理。血煞军虽为维护皇权正统,却也不是一把杀人的刀。先皇这样的皇帝,已经没有血煞军付出生命的必要。若不是因为陛下您是明君,您以为血煞军会出现于您面前吗?妾不如告诉陛下吧,我东越自建立血煞军时,便有规矩。天子为名,而血煞军统领为暗。一明一暗,相辅相成,助东越国家安宁,百姓安康。 血煞军第一任统领,乃是先祖皇帝的双胞弟弟。自那时起,血煞军统领便一直是从天子至亲兄弟种挑选。后来绵延数代后,血煞军统领反叛,夺了其兄皇位。血煞军统领一职,就由辅佐帝王近臣担任。到了先皇时,妾的父亲才接替了统领一职。父亲把血煞军交到子策手上,就是对他的认可,认为他一定可以认真的辅佐阿福,也信他绝对不会背叛。” 林皇后说完,元熙帝久久没能言语。 他虽知道血煞军,却也对这支军队知之甚少。如若不是今日有林皇后解释,他根本不知道血煞军曾经有过这样的历史。 盖因血煞军从未出现在任何任何记载中,若不是平安曾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又因血煞军曾现于人家,他也不会相信东越竟有这样一支军队的存在。他本来是不想杀了子策的,可谁让他手中握着这样一支令人胆寒的军队呢? 即便他不能行走,可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血煞军听他指挥,他就永远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元熙帝没有吭声,他依旧用怀疑的眼光看向林皇后。 林皇后发作一通,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陛下本就对子策有偏见,又知道血煞军的存在,如何能放过他? 只是让林皇后伤心的是,这么多年了,林家是如何辅佐陛下治理国家的,他不会不知道。林家又有多少人为了东越的安宁死在战场上,她的父兄多少次险些没能归还。每次出征,她和娘亲都担惊受怕,生怕收到任何噩耗。 就是这样的林家,就是为了东越抛头颅洒热血的林家…… 就连先帝都不曾怀疑过林家的不忠,可在陛下眼里,林家竟也是一个威胁了。 林皇后看着元熙帝这张温文尔雅的脸孔,忽的就笑了。 岁月不曾从他身上夺走过什么,却也将他这个人重新雕琢过了。 他还是他,虽有了皇权加持,依旧是个冷宫中长大的皇子。他没有信任过任何人,即便她对他付出了这么多,到头来也不过是得了一句猜忌。 这是谁的错呢?是他,还是她? 林皇后不知道,可她很清楚,自己太伤心,太难过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病危 林皇后看着元熙帝,久久。 久到元熙帝甚至以为她会跳起来给他一巴掌。 他们初出成婚的时候,她曾给过他几巴掌。那时候她厉害的很,简直像只小野猫似的,经常伸着爪子。稍有不慎,你就可能会被她抓挠的皮开肉绽的。 可元熙帝甘之如饴,这是他的妻,也是他喜欢的女子。 他乐得宠着她,宠着她的一切小性子。 后来为了他,她收敛自己的小爪子,把一切性格都藏了起来。 元熙帝知道她多不容易,也知道这些年来她过得也不安心。 但元熙帝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林皇后会和他渐行渐远。 “皇后,朕只是……” 林皇后沉沉的看了他一眼,忽的笑了。 她的笑还是那样的好看,却让元熙帝的心里充满了不安。 “阿闹……”他忍不住唤着她的小名,并伸出手去拉她。 林皇后站在原地,任由他拉住自己的手臂,轻轻晃着。 “是朕的错了,你不要气了。” 元熙帝一直是这么过来的,他知道自己这个猜忌的毛病泰半是好不了了。可他不想让她伤心,也并没有不信任她。 是她误会了,他并不是这个意思。 “陛下说笑了。”林皇后依旧笑着:“陛下乃是天子,臣妾又怎么会和陛下生气呢?适才臣妾朝着陛下大吼大叫的,还望陛下切莫怪罪才是。” 元熙帝的心里有些慌张,“阿闹,别这样对朕。”这样的阿闹陌生的可怕。 “陛下。”林皇后福了福身子,对着元熙帝微微一笑。 她的颊边有一枚很浅很浅的梨涡。他们刚成婚的时候,他总是爱逗她笑,只因爱极了这枚梨涡。 可现在,她笑了,他倒是慌得不知所措。 “看到陛下的身子并无大碍,臣妾也该告退了。御医的嘱托还请陛下不要忘记,这些天就好好休养。对了,臣妾适才吹了风,唯恐要染了风寒,这几日就不来寝宫探望陛下了,还望陛下莫怪。” 她说着话,伸手一点点的拉开他的手指。 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元熙帝伸出手,唤道:“阿闹。” 林皇后的脚步微顿了下,而后从容不迫的离开。 那一瞬间,元熙帝心头疼得一缩,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他的体内离开。 林皇后出身林家,她看似柔弱,骨子中可留着将门的血液。她不是一个认死理的人,同样也不是一个真正温婉的人。她的骨子里有一种执拗,还有一种坚持。 林家的人没有一个是奸邪之徒,也从没出过一个不忠东越的叛徒。 林皇后也同样如此,她对这个国家爱得深沉,甚至可以为了东越付出自己的生命。 可她万万没想到,她爱之深的丈夫,竟一点都不知道她和林家人对这个国家的忠诚和喜爱。他居然会怀疑林家,怀疑他们这些为了这个国家付出了多少生命的人。 这一刻,林皇后不仅仅是失望,更多的则是心痛和疲累。 她在想这些年他们都做了些什么呢?是不是有一日,为了皇位稳固,他也会像十八年前那样,毫不犹豫的对林家开刀? 林皇后闭了闭眼睛,眼前一片腥红。 她不敢去想,她只愿这一天永远都不要到来。 林皇后去探望了陛下后,回到宫中就病的起不来床了。 元熙帝以为她是在和自己闹脾气,耍小性子。直到文公公去探望,又有了御医去诊治,他才确定林皇后是真的生病了,而且病的很重。 别看林皇后有一股彪悍气,像个林家人。可她的身体不好,也不是假的。 林皇后出生时,她母亲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她是林家最小的孩子,也是林家唯二的女孩。只可惜,她的长姐在她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战死沙场了。 是以,这个孩子的出生,承载了林家的无数宠爱。 然而,从出生后她的身体就一直都不大好,一直得小心的调养着。 林家世代忠良,好在有些根本,不然真的拿不出多少钱财来给她调养身子。在精心调养下,她的身体才好了许多。才可以去骑马,去射箭,像个健康的女孩儿那样生活。 后来在生养了太子云晁后,她的身子又开始不大好了。这些年一直精心养着,尚且不足。谁料到和元熙帝生了这么大一通火气,就把这些年精心养着的身子一下给击垮了。 元熙帝赶到宫中的时候,林皇后已经面如人色。 她的身子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憔悴的小脸。眼底青黑,嘴唇更是毫无血色。 元熙帝的身子摇晃了下,不可置信的瞪着宫人:“你们是怎么伺候皇后的!” 宫女太监跪了一地,高呼饶命。 林皇后这才悠悠转醒,“陛下何故发这么大的火气呢?” 元熙帝忙冲过来,握着她的手,轻轻搁在心口。“阿闹,你感觉如何?” “如何呢?不好也不坏吧。”她笑了笑,弯着嘴角,像个娇俏的小女孩。“陛下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您不忙吗?去忙吧,臣妾这里没什么大事。” 元熙帝看着她这般,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阿闹,咱们不闹了好不好?是朕的错,朕错了。” “陛下有何错和?一切都是臣妾的不是,臣妾给陛下赔罪了。”她撑着身子,想要下地。 元熙帝忙按住她的肩膀,冲她摇头:“阿闹,别让朕难过。” “好,臣妾不敢让陛下难过。” 一个‘不敢’让元熙帝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浑身发冷。 “阿闹……” “陛下啊……”林皇后握着他的手臂,眉眼弯弯。“陛下快回去处理政事吧,臣妾这里真的没有大碍。” 可她的话刚说完,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元熙帝惊恐的望着她,颤抖着喊道:“阿闹……御医!御医!快要御医来!” 一时间,太监宫女乱作一团。 不多时,宫中就有消息传来,林皇后病危,怕是不好了。 一时间,朝野震动。 后宫中那些已经歇了心思的后妃更是重燃希望,而那些家中有女儿的大臣们更是激动不已。 这些人的眼睛都盯着那张后位上,巴不得林皇后快些死。 第三百五十八章答应我 这世上的人们,泰半都在追逐着权利。 只要林皇后一死,后宫的格局将重新洗牌。陛下一定要重新选一名皇后出来,到时候就不知道这一殊荣会落在谁人身上了。 二皇子如今虽已册封为太子,但没有登上那个位置一切都是未知数。倘若林皇后不行离世,皇后的位置再换了人,太子这个位置将来没准还会换一换人做呢。 “陛下,你看……”林皇后微笑着看向自己的丈夫:“这些人都巴不得我早一点死了。” 这几日来元熙帝不曾睡好,连早朝也都罢了。 “阿闹……”他握着妻子的柔弱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更加害怕了。 他这生命中送走了太多太多的人,他不能再失去阿闹了。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陛下何错之有呢?” “阿闹,不要这么说话好不好。”她为何偏偏要气坏他? “臣妾说的是实话啊。陛下乃天下之主,您做的事就是铁律,是绝对不会有错的。所以错的人,只有臣妾啊。”林皇后眯着眼睛笑了。她笑得洒脱,好像真的对什么都不在意了。 做了十几年的夫妻,她以为自己是最了解他的人了。没想到到头来,留给她的还是无边无际的猜忌。 她恐怕是不会好了,既然如此她也懒得去计较那些身后事了。陛下想要谁来当继承皇位,就让谁来当。陛下想要让谁死,她也管不着。 陛下猜忌着林家,她又有什么办法?罢了,林家为了皇朝付出这么多的血泪,也不过得了个功高震主的骂名。说不定再过百年,史书上书写的林家,和谋逆之臣也没什么两样了。 林皇后看着元熙帝沉痛的表情,觉得好生无趣。她弯着嘴角,求着他:“陛下让子策进宫来好不好?江都的王府就要修好了,臣妾怕他这一去,就没机会再见到了。”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陛下莫要骗臣妾了,臣妾知道自己的身体。”她的脸上挂着甜甜的笑:“陛下答应臣妾一件事吧。在臣妾还活着的时候,不要动子策,也不要动林家。等到臣妾去了后,陛下想要做什么,就去做罢。” 元熙帝简直要被愧疚溺毙了,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他自小在一个如冷宫那样的地方长大,他的母亲是个粗鄙之人。若她不发疯的时候,对他倒也宠爱。只要她平静下来,他和妹妹就能过一段好日子。就在这宫中,他艰难的长大,才养成了一个谁都不信的性子。 可他知道,林皇后对他是真的好,林家也是真的奉他为主。他明明知道林家是绝对不会背叛的,却还是忍不住。 元熙帝长叹一声:“阿闹,是朕错了。这一次,朕真的错了。” 林皇后可不想听着这些,她都是一个快要死了的人,更不想听那些她不喜欢的话。 她笑着说:“陛下快把子策请进宫吧,臣妾担心自己明天就醒不过来了。” 在林皇后的要求下,贤王云陌寒入了宫。 已有数月不见,贤王长大了不少,人也显得精神了。只是他的面色苍白,瞧着竟有些憔悴。 林皇后心疼不已,竟想着要坐起来。 见状,王禄忙推着轮椅,把主子往前送了送。 云陌寒轻轻握住林皇后的手指,轻声唤道:“母后。” “让母后好好看看你。你这孩子,怎么又瘦了?这些下人们也太不经心了,就是这样照顾你的?” “之前着了凉,病了一场。小病而已,第二日就好了。倒是母后,这阵子换季了,天也渐渐凉了,您怎么不注意着点身子?”他说着,给林皇后掖了掖被角。“母后像个小孩子似的,一点都不懂得照顾自己。” 林皇后拍了拍他的手背,点了点头:“母后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一个人在外,要更加注意才是。我见你穿的单薄,可不要冻坏了。” 林皇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在襁褓中,是个小婴儿呢。长公主就在偏殿产子,孩子刚一出生就抱到了她的面前来。那个孩子小小的,皮肤皱巴巴的,泛着青紫,看起来又瘦又小的,眼见着好似都要活不成了。 可当她看过来时,他竟一把握住她的手指,抓的紧紧的。 那是林皇后第一次遇到一个初生的生命,她竟有些感谢上苍,让这孩子活着。 幼年时候,他也是个很爱玩闹的孩子。假如不是那一次的宫宴,假如不是那一碗要了命的毒汤,他肯定是个如阿福一样爱笑的孩子。 看着他一日比一日冷漠,林皇后的心像针扎一般疼痛。这孩子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可也是她一手养大的呀。 陛下怎么就舍得,他如何舍得! 林皇后紧紧的握着云陌寒的双手,用力撑起身子:“子策,听母后的话。去了江都,就不要回来了。” 云陌寒垂下眼睫,眼中闪过一道暗芒。“母后?” “你父皇那儿不要理会,他……就当他是疯了。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回来。任何时候,以自己的性命为重。这个人不值得你牺牲,不值得你牺牲你知道吗!” “母后您说什么……” 因用力林皇后的脖子上青筋绷起,她也毫不在乎。“你知道母后说的是什么意思,你一直都知道。” 她看到她的大儿子瞳孔一缩,就知道这孩子全部都知道,关于所有的一切。 林皇后在心里一叹,愈发心疼他了。 这也是个痴儿啊。 他自小就聪明,又如何猜不透陛下的想法?可这么多年来他却佯装不知,依旧把他们当做亲生父母一样敬爱着。就算陛下要杀了他,他也从未有过反叛之心。 林皇后相信自己的眼光,就算这孩子这些年一直伪装自己,她也相信他。她教出的孩子,绝对不是那种奸邪毒辣之人。 “照顾好自己,保护好你自己!答应母后!” “母后,你不会有事的。”云陌寒用力的握了握她的手指,斩钉截铁的保证:“不管什么时候,您所担心的那些,都不会成为现实。” 第三百五十九章谏言 贤王殿下去了皇后的寝宫后,林皇后的身体竟有所好转。 只是御医也不敢保证,林皇后究竟有没有痊愈的可能。他们更担心的是,林皇后这渐渐好转的症状,不过是回光返照。 “回光返照?!”元熙帝用力将砚台砸向跪在下处的御医:“你是糊涂了不成,乱说什么!” “陛下喜怒。臣只是担心,以皇后如今的身体,只怕是……”在宫中当御医的,最懂得说话留三分了。可事到如今,说实话可能死,说假话更是死,倒不如说了实话,赌上一赌了。 “依臣所见,皇后的身体本来并无大碍。她所患的,是心病。所谓心病还得心药医,药石也无用啊。” 元熙帝怔怔的倒向椅子,“那你说……” “皇后有什么愿望,陛下可知?” 他如何能不知呢?若不是他的那些猜忌,若不是他的那些想法,阿闹又何必会被他气病了。她一直都惦记着子策,病中的时候连阿福都没见,却是让他急急把子策召入宫中来。 她分明是怕自己突然不在了,没办法在见他一面。而阿福有自己看顾,他是未来的太子,身边的人唯命是从,她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分别?只有子策,这些年遭遇了多少次刺杀,每一次都险象环生。 与其说说她是想要见一见他,倒不如是向他示弱求情。看在她就要不久于人世了,还请放过子策。 元熙帝沉沉的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 “下去吧。”他挥了挥手,疲累的说。 等人走了,元熙帝才看向一直垂手立在一旁的文公公。 “平安,你说朕是不是做错了。” 文公公回道:“这就要看陛下是如何想了。为君之路,必定是染满鲜血的孤寂之路。” “孤家寡人……可朕不想。平安,朕一直都信任你,你何不给朕想个法子?” 文公公是宫中的老人,自然懂得该如何明哲保身。后来他被赶去冷宫伺候这不受宠的皇子,也没有怨言。他都这个年纪了,还想着那些荣华富贵做什么?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那陛下觉得呢?” “你又在反问朕?好一个平安啊,你这样精明,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 “还请陛下恕罪,奴才只是想要让陛下看清自己的内心。只有陛下能认清自己的心,才能找到解决之道。陛下真的是憎恨着贤王殿下吗?还是陛下觉得有一日会有人真的带领着血煞军闯入宫中?” 文公公这番话已属大逆不道了,可元熙帝听着他的话,只是陷入了沉思。 “朕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在皇后的怀里。小小的,还不如一只猫儿大。连哭声都听不到,朕还以为养不活了。没想到一转眼间,他已经这般大了。朕仔细想了,自己竟一点都不憎恨他。朕只是怕了,朕怕他会如朕的兄长那样,再造一个血色之夜。” “这些年来,贤王殿下虽鲜少入宫,一直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说他是少年人,倒像个隐世的老者般,委实没什么趣味。太子殿下不止一次说过,他看贤王殿下十分心疼,想要让他多笑笑,多开心一下。 陛下见到这样的贤王,总担心他城府太深,另有计谋。可奴才这些年仔细卡过,贤王殿下虽是个冷情的性子,常年躲在山庄里也不见人,却不是一个寡情之人。他尊敬陛下,敬爱皇后,尤其疼爱着太子殿下。对皇后来说,他是一个好儿子。于太子来说,他是一个好兄长。而且,贤王殿下并没有野心。” 若是别人这样说,元熙帝一定以为这是在特意为云陌寒说好话。可这个人是平安,从少年时平安就教导他该如何去看一个人。 “你知道吗,你刚刚说出的这些话,已经足够让朕治了你的罪。” “奴才只是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奴才不想陛下痛苦,也不想皇后痛苦。陛下与皇后乃是少年夫妻,一直恩爱,何必为了这件事就闹的不死不休的。” “连你也觉得朕太过猜疑了?”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觉得,陛下可以试着相信一下皇后,多给予贤王殿下一些信任。陛下还年轻,若是贤王殿下有不臣之心,陛下也有机会令其伏诛。可太子殿下年纪还小,他还缺人教导。” “你说贤王是一个好人选?” “陛下只要多留心观察便会发现,这些年间太子殿下的许多道理都是由贤王殿下教导的。对待太子,他丝毫不逊于陛下的认真。何况,太子殿下年纪还小,他还需要有母亲在。” 元熙帝知道一旦林皇后过世,那些大臣们必定会叫嚣着让他立下继后。若他再杀了子策,夺了林家的兵权,就真的孤立无援了。 “罢了,朕明白了。你出去吧,让朕先静一静。” 文公公转身出了御书房。 此时才不过傍晚,远处的云霞似血一般的颜色。 文公公也不知道自己这番话陛下到底会不会听从,可他自小看着陛下长大,深刻的知道他最害怕什么。 他登上这皇位实在不易,这才担心总有一日会有人将他赶下来。而贤王殿下,就是陛下心头上的一根刺。可是何必呢?若他悉心教导,他们父子之间感情深厚,又何惧贤王会对他出手? 是他成了皇帝,被蒙蔽了内心,这才看不清摆在眼前的事实。从贤王的眼神中他就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人。但同时,这又是一个可以为了自己的亲人付出生命的人。 一个矛盾的人啊…… 文公公在心中感叹,竟有些心疼这位殿下了。 尤其他是局中人,也知道这位殿下的身世。幸好殿下这些年来虽不受宠爱,倒也没长歪,真是可喜可贺。 陛下也不想一想,那些皇子们背后各有支持,与太子殿下根本不是一路人。太子殿下登基后,身边能依赖的除了林家,也就只有这位兄长了。 只要贤王殿下还认这个弟弟的一天,太子殿下背后就有血煞军的支撑啊。 唉,陛下的想法还是太狭隘了呀。 第三百六十章求你 林皇后自是不知文公公与元熙帝又说了什么话,只让人召了太子云晁来她的寝宫。 云晁如今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稚童,正天真烂漫着。骤然惊闻噩耗,已经有好几日没睡好了。 他人已经脱离了孩提时的形象,渐渐瘦出了几分模样,看起来已经很像是元熙帝少年时候的样子了。 他人匆匆赶来,身上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揪扯的一件袍子。幞头未戴,蹀躞带也系的乱七八糟的。何况上面还缀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装饰,就这一路叮叮当当的冲入了林皇后的寝宫。 等进门时,才发觉自己脚上的靴子还不是成对的,一只是玄色的登云靴,一只则是银色镶边的。 云晁一向将他的兄长贤王殿下当成榜样,虽学不来他那身矜贵自持的样子,倒也学了个端方模样。可现在,实在太像是个疯子了。 宫女太监见到他时,连忙跪倒,高呼殿下。 云晁眼睛只盯着林皇后,一望到她惨白的脸色,眼泪就要下来了。 “娘亲。”他期期艾艾的唤了声,竟不敢上前了。他唯恐自己的动作大一些,林皇后就会如同云雾一样给吹散了。 听到他的声音,林皇后睁开眼睛,朝他微微一笑:“是阿福啊,快过来。” 这几日林皇后不许他来探望,就是他守在殿外,也不许他进来。云晁已经急坏了,尤其外面对皇后的病情就没个准信的。后宫里更是谣言四起,说什么皇后将不久于人世。前朝的那些大臣们也在蹦达着,撺掇着他父皇准备令立继后。 云晁都要疯了,他想要见到他的母后,也想冲过去对那些人他的母后才不会死。可是不仅母后不见他,连父皇也仿佛不要他了。 “过来。”林皇后看他只是站在那儿定定的看着,不觉莞尔。“不是一直想要见母后,现在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了?” 云晁扑到她面前,手指颤抖的,迟迟不敢落下。 这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林皇后又如何不心疼。她倒是有些后悔了,她就不该生病的,把这孩子都吓坏了。可生病这种事,又哪里是自己能够控制的。 林皇后长叹一声,摸着他冰凉的小脸,柔声道:“吓坏了吧?” 云晁点了点头,哽咽的问:“娘亲,他们都不让我过来,我也不知道你究竟得了什么病。” “倒也不是什么大病。” “你不要骗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好好好,不骗你。娘亲叫你来,是有事要和你说。你不要担心,娘亲不会有事的。” 云晁不敢吭声,只是盯着她看,生怕自己一眨眼她就要消失了。 在见过了云陌寒后,林皇后忽然想要活下去了。 陛下这人没什么毛病,对待王朝也是尽心尽力,是一个好皇帝。可他这人唯一的问题,就是他的疑心病。 他疑心这疑心那的,总担心有人会把他从皇位上赶下去。 因为子策不是他们所生,又有外族血液,他生怕这孩子有一日去投了他父亲那边,联合着一起对抗东越。 可他忘了,生恩也不见得有养恩大。 便是吴国那边想要把他带走,也不会好好对待他。她一手养大的孩子,不是送到别人面前去当棋子的。 这孩子是个好的,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在乎。他在乎的,反而是这些将他养大的人。林皇后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也难怪父亲要把血煞军交到他手中,那时候他才多大年纪呀。 她相信自己,也相信父亲的眼光没有错,才更要护着他。她这人还在呢,陛下就敢这么欺负他了,还欺负林家。要是有一天她不在了,陛下是不是会变本加厉? 林皇后也听到了前朝的风声,说什么要让陛下赶紧立下继后。等她薨了后,就立即册封。林皇后觉得这些声音刺耳极了,一个个都肖想着这个位置,她就是不让又如何?! 若是有别的女人成了陛下的妻子,成了皇后,她的阿福,她的子策又有谁来爱护?她相信陛下的感情,可是人都会变得。何况等她不在了,时间总会磨平一切。 那时候陛下有了新的皇后,阿福又没有人护着,这太子之位还不如没有呢。没有母亲在背后支撑,一个太子之位就是催命符。 “阿福,你也大了,有些事也该懂得了。你父皇他,一直都想要杀了你皇兄。” 瞳孔瞠大,云晁身子一晃,不可置信的吼道:“不可能!” 他知道父皇一直不喜欢皇兄,可他也不会杀了皇兄的! “你听母后说。”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林皇后虽有一颗要活下去的心,又担心自己的身子坚持不到那个时候。便将经过一一与他说明,虽然是早了些,但这孩子自小就聪明,想必也能理解。 “怎么会……”云晁从没想过,他的皇兄竟然不是母后所生。 “你皇兄也知道,比你还要早就知道了。可他没有表现出来,他喜爱你,把你当成自己的亲生弟弟爱着。只有你父皇,他疑心病重,总是担心你皇兄会害了他,会害了你。” “不会,绝对不可能!”云晁激动的摇头:“皇兄才不会害我。” “还是我家阿福聪明。”林皇后含笑着摸着他的发顶:“你父皇就笨的很。他早年被吓怕了,胆子小的很。娘亲已经与你父皇说了,让他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你皇兄。你皇兄是个好孩子,他向娘亲保证了,只要他在的一日,就护你一日,哪怕拼尽性命也在所不惜。” “不行,皇兄不能死!” “是啊,他不能死。”林皇后幽幽一叹:“阿福未来是要当皇帝的人,娘亲只有从阿福这里要一个恩典了。你父皇的疑心病怕是好不了了,就算他今日不杀你皇兄,未来也说不准。娘亲在这恳求你,只要你皇兄没有做背叛东越的事,你就永远保护他好不好?” “阿福相信皇兄不会背叛的。” “你信他就好。倘若你当了皇帝,永远不要防备他,也不要猜忌他。你不要步你父皇的后尘,把好好的兄弟,当成了仇人……” 第三百六十一章影响 奇迹似的,皇后的身体竟渐渐好了。 又过了半个月,御医诊脉后确定皇后是真的痊愈,只需要细心调养,才让元熙帝等人松了口气。 只是林皇后无碍,那些已经打好了如意算盘的人,只能落空了。 林皇后在病中的时候,元熙帝也懒得理会这些个在朝堂上胡蹦乱跳的,叫嚣着要让他趁早立下继后的大臣们。如今皇后病愈,他也可以找人开刀了。 当日早朝,元熙帝发作了一通,罢免责罚了几名大臣,总算是让这群人老实了。 至于后宫里那几位心大的娘娘们,不用元熙帝做任何事,她们都能吓得夹紧尾巴。 真是好日子过得没几天,都忘了自己曾经是怎么过来的。 因这一事,林皇后也想通了许多,开始梳理后宫起来。 她悉心教导着太子云晁,对他的功课尤为上心,竟也没时候去关注元熙帝这边了。 元熙帝得知皇后康复后,人也激动了几分。只可惜,自那日后,林皇后再也没有去过他的寝宫。他若想要见上林皇后一面,必须自己亲自来。只是林皇后忙得很,他来了十次有九次倒是遇不到人的。 不管帝后之间的感情该如何修复,林皇后这一病,对东越的局势也产生了一些影响。 皇后病重一事,传入民间需要的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傅静琪虽非官身,也有自己的渠道。 何况此事也不需要刻意隐瞒,只要有心打听,总能知道。 得到林皇后病重,傅静琪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独坐了好久。 皇后病重这样的大事,就算她再没印象也不可能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可她翻遍了自己前世的记忆,丝毫没有提到林皇后生病一事。 在她的记忆中,直到她过世时,林皇后一直很康健。 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正因为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才愈发慌张,尤为担心是因为自己重生时候影响到了哪里的格局,才造成了林皇后病重一事。 本该死掉的人没有死,而本该活着的人却死了…… 不对,有哪里不对。 傅静琪歪在软塌上,认真思索。 与她前世记忆相符的那些人,都按照命运的脉络,没有任何偏移。 不是…… 她猛地瞪大眼睛,她的身份! 前世时,没有她的出现,姨母在得知表兄遇难后,便一蹶不振,没几日也跟着一起去了。没了主人的支撑,百里家的产业便落入了百里冲手中,后来应当是被上官美娥做了什么手脚。 反正她前世时,就再也没听说过百里商行的任何消息。而‘百里轻尘’未死,她记忆中的某些事物或早或晚出席那,一定影响到了哪里。 只是她人小力微,有关皇家的事,根本没办法碰到。 若是林皇后真的薨了,恐怕东越的格局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想到这儿,傅静琪沉沉的吐了口气,骨子里有些发冷。 那些不知道前世的人,自然不清楚林皇后这人究竟代表了什么。她若死了,继后登位,林家必定受到牵连。 就如顾珉之做的那样,针对林家做下的种种恶毒之事。 林家守住的是东越的大门,是东越最顽固的防线。一旦林家有事,无论是乌桓,还是匈奴,必将踏破东越的大门,冲入皇城,将百姓屠杀殆尽! 东越早就是他国眼中的肥肉,一直为他国觊觎。早些年建,因林家人骁勇善战,一直将敌国挡在关外,东越百姓才能享的这二十余年的安宁。 先有吴国虎视眈眈,后有乌桓屡次进犯。虽匈奴一直躲在沙漠,却也如毒蝎子一般,一旦东越有危,必定冲来放毒。 傅静琪吐了口气,往后一靠,看着屋顶,不再想了。 林家在,东越才能在。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够想明白了。 她苦笑了下,只觉得自己简直是杞人忧天。 就算林皇后真的薨了,又说林家垮了,与她又有何干。她不过一小民,怎能干预这朝堂之事。 罢了,还是看眼前事吧。 “拿茶来。” 想的太多,脑袋闷闷的疼,真要顶不住了。 听到这声响,素锦和忍冬才齐齐的松了口气。 自从少爷早上得到一封书信后,一言不发的就回了房,之后就再没出过门。两人一直守在门外,要不是偶尔还能听到里面有长吁短叹声,差点就要冲进来了。 “少爷先用些饭,再饮茶吧。您一整日都没吃什么,胃如何受得住。” 别看傅静琪除了脸色苍白,人看着孱弱了些,平日里瞧着也没什么大病的。可素锦和忍冬早就被告诫过,说她身子不好,平日里且得小心照料。 她脾胃娇贵,虽然什么都吃得,也没个忌口的。但一些伤胃的,如浓茶烈酒这些,绝对不许她空腹用下。 偶然用一次,胃也要疼的。 两人是得了恩典才能来这儿伺候少爷,可不敢马虎。 好在少爷性子好,也肯听劝,两人这才轻松了不少。 果然素锦说完,软塌上的少年翻了个身,一手撑着脸侧,懒洋洋的说道:“那就端些吃食来,茶稍后再饮。” 她每日要用些药茶,这不吃倒不习惯了。 “小厨房已经备了膳,奴婢这就去端来。”忍冬便出了门,直管让素锦哄着她。 “半夏这几日又折腾什么了?”傅静琪随口道。 因半夏的性子执拗,傻乎乎的可爱的紧,少爷偶尔会打听一下,当听个乐子。 素锦想了想,便笑着说:“少爷可还记得,半夏住的那间屋子里有一座暖炕?” 北方寒凉,到了冬日的时候更加难忍,暖炕就成了最好的选择。冬天的时候,烧了炭火,尤为暖和。 傅静琪原来的院子里也是有一座暖炕,不过她现在住的屋子倒是没有的。 便笑着问道:“她对这暖炕做了什么?” 素锦一想到那画面,不由得笑出声来:“她当稀罕着,不听劝告,夜里非偷偷给烧热了。结果热得受不住,又怕人笑话,就卷了铺盖偷偷去厨房住了。白丁夜里肚子饿,跑去厨房找吃食,也没看见,一脚就踩在这丫头手上了。她疼得一叫,倒把白丁吓了一跳,竟一头栽进一个装了水的大锅里,把头都磕破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推动 也难怪素锦笑得都挺不住,傅静琪一想到这画面,也是乐的不行。 半夏这丫头就像个开心果似的,做些什么都好玩的很。 “也别让半夏每日都待在厨房里,少爷给你们放个假,与你们出门顽去。”说着,又将一个荷包丢到素锦怀里。“少爷给你们买糖吃的,拿去分了吧。” 素锦攥着荷包,笑眯眯的谢过。 忍冬正巧也端着饭蔬进了门,见到二人笑得开心,也跟着笑了。 傅静琪吃了饭,便打发她们出去玩了。 “出门的时候顺便把白丁找来,我有话问他。” 白丁来的时候,头上还包着块布。他的头有些大,人又小小的。如今脑袋上包着一块布,脑袋也就显得更大了。 傅静琪一看到她,就笑得止不住。 白丁也羞得不行,一张晒黑了不少的小脸儿还能看到两团红晕,真是把傅静琪给笑个不行。 “少爷,您就别笑属下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叹道:“幸亏伤的不重,要是属下变傻了,少爷您就没人可用了。” 傅静琪摆着手,好笑道:“好啦,不笑了。我来问你,最近沈弘业那边如何了。” 白丁容色一整,回道:“自从那日少爷在严家酒楼见过他后,他约见莫小姐也变得更勤快了。少爷您给了他些银子,他也用了与莫小姐买了胭脂和珠花。莫小姐看来是很喜爱他的,对这些东西爱不释手,时常拿出来试戴。这几日两人每天都要见面,便也不再写书信了。” “那沈弘业在莫允儿面前是什么模样?” “属下说不清楚。也就是一派君子模样,就是小姑娘们喜欢的那副书生样子。” 沈弘业模样生的不差,嘴巴又甜,再加上还有几分谋虑,骗个小姑娘回家还不是手到擒来。 天佑三年的莫允儿,可不是前世时住在傅家的莫允儿了。她虽然狠毒的害了生父生母,可又没有那些前世的那些机敏和算计,栽在沈弘业手里倒也不亏。 沈弘业如今倒是把她奉若珍宝,只怕以后就不一定了。 他欺骗那些个小姐们,为的可是她们手里的银子。就如他骗莫允儿,为的也是同样的道理。又因为莫允儿住在傅家,他也要利用莫允儿从傅家那边得到一些消息。 如此看来,他对自己还是贼心不死,也不枉上一次在严家酒楼她特意警告威胁了一番。 “派人去给莫允儿通通气,就说沈弘业身边有女子追的紧,让她务必要把握住。最好尽快成婚,拖得久了,小心夜长梦多。” 白丁一头雾水,纳闷道:“少爷的意思是想两人尽快成婚?可是属下不懂,少爷为何惟独对这两人如此在意,甚至不惜予以沈弘业好处,诱他上钩?” “沈弘业这人嘛,你既去查过他,想来也清楚他与傅家的一些过往。至于莫允儿,我现在便告诉你。此人是个狠辣之人,别看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论狠毒,你一个大男人也比不过她。莫允儿要留在百里家,他人也是个麻烦,倒不如把她和沈弘业送作堆。毒妇配毒丈夫,也是合宜。” 白丁自是不知道莫允儿的那些过往,不过既然少爷已经如此说,他也没什么好怀疑的。 他甚至还想,要是莫小姐跟着他们回到临安,少爷一定得想办法给她找一门亲事。可按照少爷的说法,此女最是狠毒,到时候这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虽说百里家是商户,也不需要经营什么名声,可有一个这样的表小姐,让人知道了还是不好。 “少爷说的对,属下这就去派人准备。” “准备什么?”傅静琪好笑道:“你不会是又胡想什么了?” 白丁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皮,“属下也就是觉得还是早做行事,咱们也快离开京城了,这件事越早解决越好。” …… 白丁这一手做的极好,只给莫允儿身边的人稍稍提点了几分,那几人自然就会意了。 他们虽是莫允儿选的,到底也不是蠢的,知道跟着这位表小姐也没什么出息,可是早早就另投明主了。 莫允儿以为自己持家有道,把自己的院子经营的水泄不通,任何消息都递不出。她哪知道她这儿就像透明似的,一举一动就在监视下,稍有风吹草动的,傅静琪第一时间就能知道。 她正在揽镜自照,便听到丫鬟们送来的消息,脸一下就拉了下来。 “竟有人缠着沈郎不放?” 莫允儿没说,她心中一直有一个人选。就是那个每次与她和沈郎送信的丫鬟,她看自己的表情满是嫉妒。起先她还当这是嫉妒她的身份和美貌,若是因为沈郎的缘故倒也可以解释了。 沈郎这样优秀的儿郎,有几个爱慕的女子并不稀奇。莫允儿如今已经把沈弘业当成是自己的未婚夫君,可不愿意有人觊觎她的所有物。 便道:“去打听下,那女子最近都做了什么。” 丫鬟本就是受了白丁的指示,本来只有三分的事儿给她添油加醋,倒有了十分,听的像真的似的。 何况珍娘一事本就是真的,只不过在沈弘业那儿打发这么一个妄想攀高枝的丫鬟可谓是易如反掌,根本不会让莫允儿知道。如今提到,也只是让莫允儿有些危机。 知道那个缠着沈弘业的人果然是珍娘,莫允儿都要气疯了。 她派人把珍娘叫来,便指着她的鼻子大骂:“你真是好不要脸,竟敢勾引沈郎!” 珍娘在沈弘业面前娇娇怯怯的样子,可到底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不然这些年她在在做活,都不知道被人欺负多少回了。 莫允儿骂她,她的声音就比她更大声:“什么勾引!还沈郎呢,那是你家的?你和他成婚了不成?你一个未婚女子,口口声声的勾引勾引的,我看你才是不要脸!你一个大家小姐,怪不要脸的,竟和男人私通书信,暗通款曲!待我将这事告知夫人,让她来治你的罪。到了那时,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不要脸!” 第三百六十三章请帖 莫允儿没料到珍娘一点都不怕她,还让屋里的丫鬟们看了笑话,脸都气歪了。 她骂人不成,打人也不成,难道还拿一个小丫鬟没有办法? 莫允儿冷笑了声,也不与珍娘都说,转身就让人把她赶了出去。 珍娘只是这段时日在府中帮佣的,又没签下契子,她要把她赶出去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不成? 珍娘早就料到莫允儿会把她赶出去,扯着嗓子要着工钱。 莫允儿这才不疾不徐的说:“你冲撞了本小姐,还想要工钱?想的美啊。你要是老老实实的给我离开,我就不将此事宣扬出去。不过你要是不老实的话,就别怪我了。” 出去做工的人,看的也是名声。要是珍娘有了一个不敬主子的坏名声,哪家敢请她?在傅家做工这段日子,轻松极了。每天也没什么营生可以做,她可以趁着没事的时候绣绣帕子,偷偷拿出府去卖。短短时日,也攒下了不少钱。 她还想着,这样的好活计还要多来几次才好。要是被莫允儿叫破,今后还有谁会请她? 莫允儿这一招也不算高明,正好克制珍娘罢了。 珍娘在意的不是名声,而是能不能赚钱。她之所以不怕莫允儿,也因为她们两个人喜欢上了同一个男人,自然是不觉得莫允儿高她一等。等到莫允儿扣了她的工钱,她才惊醒,莫允儿再不济也是这家的小姐。 望着灰溜溜离开的珍娘,莫允儿就像是打了胜仗一样。 只是她的心久久都不能平静下来。 珍娘的事给她提了个醒,她喜欢上的男人是一个十分出色的男子。别看他家境贫寒,不过是没有给他机会。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能够一鸣惊人,一飞冲天的。到了那时候,他又怎么会看上她一个没有身份地位的小娘子。 她有一双能够识宝的眼睛,才会在瓦砾中看到这一颗宝石。可天下间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有一双寻宝的眼睛,沈郎的好别人同样也看得见。 她并非绝色,家世又十分的普通。要是有一日沈郎身边出现了一个更优秀的女子,说不定他会忘记她的。 只可恨他们相识的时间太短,要不然她一定会进入沈郎心中,让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莫允儿在这儿思考着,又听说家人已经在这儿待得够久了,正准备启程回临安去。她这才慌张起来,生怕这一走就没有机会和沈弘业再见面了。 都怪最近的日子太舒坦,已经让她忘了她本不是京城人士,更不是临安人士。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可怜,所做一切都得看着主人的脸色行事。如今主人要启程了,她哪能继续留在这儿。 不行,她得给自己早做打算才行。 …… 傅静琪确定莫允儿这边已经开始行动,也就不再关注了。白丁又暗示了沈弘业几回,以沈弘业的聪明,他一定能够抓住这一次的机会。 两人都担心到手的好处就这么飞走了,用不着她再做什么,他们也会自行把她的问题解决。 此时傅静琪发觉,她竟找不到事情可以做了。 看好的几间铺面,已经有人去装修打理,她是不用亲自去看的。余下的,也没什么大事,竟一下子闲了下来。 环顾四周,傅静琪不由苦笑。 别人巴不得没事情做才好,她没事情就会停下来思考,那些记忆就会重新钻入她的脑海中,一点都不舒服。 于是,便捡起一本佛经来看。 没想到会听到外面有人来报,而后素锦就面色古怪的递了一张帖子来。 这帖子本没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发帖子的主人。 傅静琪扫了一眼,眉心也跟着一点点的皱起。 以百里轻尘的身份按理说与贤王殿下应该没什么特别的交集才对,这个人为何要邀请她去赴宴? “让白丁去打听一下,红叶山庄举办的这次宴会,都邀请了什么人。” “送帖子的那人已经说了,贤王殿下举办的是一个小宴,只邀请了少爷一人。” 也难怪素锦进门的时候面色会如此古怪,连傅静琪都想不透这位殿下究竟要做什么了。 前段时间满京城都是关于皇后病重的消息,更有人说皇后一旦病故,她留下的两名皇子日子就要不好过了。 可惜没能让这些人如愿,皇后的身体渐渐好了。 这时候贤王邀请自己又为了什么?她一名小小的商人,也没什么值得惦念的? 何况江都的贤王府也已经造好,不日他就可以搬迁过去了,这时候办什么小宴? 傅静琪吐了口气,觉得心烦意乱起来。 上一次她被那个叫莫寻的江湖人掳到他的庄子上,看到了这位殿下从未在人前显露出的脆弱模样。而这一次,她又要以百里轻尘的身份,去赴约? 傅静琪按了按额角,觉着总有一日,她要被这两个身份给玩死。 再这样下去,她真的该考虑一下,要让阿琪这个身份隐于人后了。 “去准备着吧。”她看了眼帖子上的日期:“不要准备太过华贵张扬的衣衫,素净一些就好。” 素锦领了命,便匆匆下去了。 比起小娘子们来说,男子们的衣服可以选择的不多,倒也让素锦着实松了一口气。 傅静琪在房中捻着这本薄薄的帖子,陷入沉思。 云陌寒他……究竟要做什么? 此时的红叶山庄里,难得忙碌起来。 自殿下搬至后,庄子里可从未办过一场宴会。 贤王殿下性子冷淡,从不与人交往,亲近的人除了如今的太子殿下,便也没有旁人了。 这一次他竟要邀请一名客人来庄子里饮酒,着实让这群人惊讶不已。 一众奴仆摩拳擦掌,恨不得大干一场。 对此,云陌寒倒是不知的。 “主子,你请百里轻尘来,不会还是为了他的未婚妻吧。” 何生随口就来,好像他每天都惦记着别人老婆,恨不得垂涎三尺了。 云陌寒睇了他一眼,淡淡道:“这次请他来,并非是为了阿琪。” “那……”何生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那主子找他来,又能有什么事?” 这话问的实在不太客气,云陌寒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第三百六十四章翩翩公子 红叶山庄并不在城内。 请帖上所说开宴时间,乃是入了夜。 素锦便又收拾了一些衣物等,免得若宿在庄子里,没衣物可换。 “奴婢都已经收拾妥当了。”她回道。 “跟着一起来吧。” 素锦一愣:“奴婢也去?” 傅静琪含笑着点头:“贤王殿下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你跟着同去,也算是长长见识。若不然,待在家中多无聊。” 傅静琪本身不是喜欢应酬的人,有些宴席能推则推了。那些实在推不掉的,便带着冷玥白丁同去。 这样的宴席素来都是要请美姬弄歌起舞,虚假的很。 素锦虽不是绝色,也是个好看的小姑娘。傅静琪担心她若出现在这样的场合,难免要被人唐突了去。可云陌寒就不同了,而且他身边的下人倒也能叫她放心的多。 “奴婢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被人家的宴席是什么样儿呢?” “约莫会……不太有趣吧。”傅静琪捡了一句话,随口说道。 “咦?少爷为何要这样说?” 傅静琪神秘一笑,说:“等去了后,你就明白了。” 离宵禁还有些时候,但城门口往来的行人也稀少了许多。 白丁给守卫看了牌子,一行人才得以出城。 “查的可真严啊。” 白丁坐在车辕上,回头朝里面说:“白日里倒也没这么戒严,这入了夜就查的严了些。天子脚下,到底还是有几分不同的。” 素锦掀开车帘偷偷看了一眼,但见城墙巍峨,守门的士兵们英姿勃发,不觉惊叹。 “真是了不起。” 她没经历过战乱,可也听人家说过,早年的时候,东越接连和周边几个国家开战。那段时日,真是民不聊生,百姓们苦不堪言。幸好有戍守边疆的将士们,不然哪有他们这些人安稳的日子。 看这城墙上的士兵们,英武不凡,精神的很呢。有这样的人保卫着国家,老百姓也能安心。 傍晚前,一行人抵达了红叶山庄。 这还是傅静琪头一回见到红叶山庄的正门,上一次来的匆忙。那个叫莫寻的武者行事很是不羁,出入都用了轻功。她人被裹在毯子里,哪里能看得到这些情景。 红叶山庄位于半山腰的位置,周围树木林立,十分的幽静。再看这些树木,最多的便是红叶,也难怪因此而得名了。 此处乃是贤王的私人领地,不可轻易靠近。不过倒是听说,这红叶山庄是早年便有的了,后经翻修,才形成了如今的模样。此处的温泉最为有名,早年间乃是贵人们养生的好去处。 外界都说天子对贤王宠爱有加,这才赐下红叶山庄。只是根据她前世的记忆,她隐约觉得这对父子的感情,并不是像外界谣传的那样亲密。当今天子好像并不愿意见到贤王,巴不得他离自己远远的。如此一来,红叶山庄是疼爱还是其他缘由,就显得扑所迷离了。 …… 人还未到山脚,云陌寒这边就得了信儿。 山庄众人也是好奇,这个叫百里轻尘的少年究竟是何来头,竟被主子如此重视。可好奇归好奇,众人也不敢多问。不是每个人都有何生那胆子,也不是每个人犯了错都会被主子轻拿轻放。 何生这小子啊,还真是让人羡慕。 但一想到他早年就跟在主子身边,也算得上为了主子出生入死,倒也不觉得稀奇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是羡慕不来的。 马车在门口停下,众人的视线或直白或隐晦的看了过去。 王禄早已等候在门前,一见马车停下,不由喜笑颜开。 他的笑容真诚,很难让人感觉到恶感。 透过撩开的车帘,傅静琪甫一见到他,竟放松了不少。她这次是作为正式客人登门,难免会有些忐忑。 上一次见面,她还是以自己本来的身份。这人便在门外递了一件斗篷给她,并说这是赠与她的礼物。 此人约莫二十几岁的模样,或许还要更年长一些。面白无须,脸色红润,声线清亮不显女气。 这样一个人,瞧着倒不像是个太监了。 “百里公子。” 王禄笑着迎了上来,亲自扶着她下了马车。 他知道眼前的少年是不认识他的。他们相识在金江上,只是那时殿下伪装了身份,以莫公子的身份与之相交。未免泄露身份,殿下也不曾邀请过对方来自己的船上。 但那些时日,从对方船上送来的一些吃食和小玩意,倒是深得他们的喜爱。尤其是那一些凉拌的菜蔬,很是让人意外。 连莫先生都说,这位公子是个极为有趣的人儿。此人好像并不在乎什么地位尊卑,待自己的奴仆也如常人一般。 百里轻尘虽是一名商人,又没有野心,且性子温和又不失刚强,善良却又不愚蠢,是以大家对殿下与之交往是抱着赞成的。殿下自小就没有朋友,身边只有他们这些老仆,难免寂寞。能结识一名同龄人,也是好事。 王禄对这件事是乐见其成,又因曾隔得远远的见过百里轻尘一面,对她很有好感。 不过他这般举动,令红叶山庄上下震动不已。 须知王禄乃是殿下身边的总管,人虽温和,却管着府中的暗卫,绝对不是个没有手段的人。这样一个人,竟对一名少年这样和蔼可亲的,让人对这少年的身份愈发好奇了。 此时在刚刚下车的‘百里轻尘’,早仗着自己过人的听力,将这些耳语听的分明。 她的嘴角抽了抽,险些失态。 红叶山庄的下人们是有什么毛病不成?对一个赴宴的客人也有这么大的兴趣? “殿下已经恭候多时了。” 傅静琪还不知如何称呼,便只颔首,并朝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王禄忙引着她朝里面走,并介绍起了各处的景色。 如此,众人才终于见到了少年的真颜。 她身形单薄,面容异常俊美,一双眸子微微上挑,像是藏着无限情意似的。可她笑容又是极其的温和,与那双略显侵略感的双眸很是不同。一袭靛青色圆领袍,身子笔挺,举止有度,举手投足带着一种自然的优雅气度,让人不敢轻视。 第三百六十五章好奇 一时间,四周的视线火热,何况是武功不俗的王禄了。 他朝四周警告的看了一眼,便对傅静琪笑笑,说:“咱们这儿鲜少来外客,让公子见笑了。” 少年轻轻摆手,毫不在意的说:“幸好在下长得还算过人,不然真的要被看的落荒而逃了。” 王禄脸上微热,忙说不敢。心中则想,得挑个时候好好敲打一下这些人了。明知道百里公子是殿下的客人,还这么明目张胆的乱看。这院子里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偷偷看过来,那个拿着扫帚清扫落叶的,你已经在那一个地方扫了好久没挪窝了。 “公子不在意就好。” 傅静琪笑笑,觉得这些人好玩的紧。也不知道云陌寒如何调教下人的,倒是比她府中的人有趣的多。 一行人进了内院后,外面这才热闹起来。 “这人生的可真俊啊。” “是啊,很少有男人长得这么漂亮又不女气的。” “浑身的书卷气,倒像个书生,家里是做什么的?” “听说是经商的。” “我看可不像,一股子贵气,哪像普通商人。” 这些议论声傅静琪倒是听不到了,她正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各处的景致。 云陌寒还为封王前,就一直住在这里,她本以为依着他的性格,红叶山庄应当是更冷清一些,没什么人气儿。没想到竟出乎她的意料了,庄子里处处可见匠心,不仅雅致,更是可见几丝暖意。 她见过的园林不算多,也绝对算不上少。前世时京城的各种风格,今生又见江南园林,各有各的好。 可云陌寒这儿的风格,倒是集合了众家所长,又添了自己的风格,很是难得。 这样的院子住起来是很舒服的,放眼望去,视线所及的便是大片的绿意,其中还点缀着各色花卉。十步便一处小小的景观,甚是精巧。 想来建造这山庄的人肯定是希望住在其中的主人能够经常走动,赏赏景色,连心境也会变得更加洁净。 本朝商人的身份倒比前朝高了几分,但还是受前朝限制,不敢太过铺张。虽然有可以炫耀的资本,可又不敢轻易拿出来,也就只能寄情于山水间。到时候呼朋引伴,让人好好自家花了大笔银子建造的园子,再享受一下大价钱聘来厨子们的好手艺。 此举不惹眼,又能达到炫耀的心情。故而在江南,邀请友人或是同行人来家中小聚,竟成了时兴的趣事。 她就被人邀请过许多次,也觉得挺有意思。 …… 庄子里从未接待过任何访客,何况是办一场小宴了。 云陌寒正在厅中吃茶,一旁是怎么也赶不走,非要留下来看热闹的莫寻和何生了。 从王禄得了信儿出门去接人,这两个比女人都要八卦的大男人就端着茶杯,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门外,好像要把院子里那几株枫树都给看出花来。 何生嘛,自小就跟在云陌寒身边。二人年纪相当,爱好却不同。云陌寒也从未把他当成一个一个下人,反倒是如同朋友一般交往。 这府中除了王禄等人知道何生的身份,其他人可不知道他和莫寻的渊源。何生可不是莫寻的徒弟,倒与莫寻的师门有些瓜葛。当年他师门出事,莫寻得到消息后已经晚了。偌大的师门里,只剩下何生一个活口。 莫寻一看这小子,见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就把人托送到了自己一个熟人那儿去学习剑法了。这么多年下来,也算是小有所成。 有这个缘由,何生和莫寻的关系自然不一般了。只是两人性格有相似之处,遇到一起最爱抬杠了。 这会子叫人好好的坐在这儿,身上没一块不别扭的。更别提一旁的云陌寒只是饮茶,一声不吭的,让两人也不好这儿闲话家常了。 听到下人来报,说是客人到了,不约而同露出了一个喜笑颜开的表情来。 何生把茶杯一放下,便喜滋滋的说道:“走,咱们去看看客人去。” 一旁的莫寻抬了抬眼皮,淡淡的瞅了他一眼,端的是一脸的平和。可谁又能知道,他这心里激动死了。 何生见过这个叫百里轻尘的,他可是从未见过,怎么能不好奇。不过人是没见过,这人的未婚妻他倒是见过。小姑娘不错,也不知道这个叫百里轻尘的配不配得上。 自那日他从府上拂袖而去,便再未以这个身份与百里轻尘见面过。他还以为,她说不定会把他的邀约不屑一顾。如今人来了,便好。 云陌寒暗暗松了口气,端起青瓷莲形茶盏呷了口茶。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以及王禄温和的和对方说着话的声音。 他撩起眼皮,漫不经心的瞥去。 这一眼,喝茶的动作便慢了下来。 上一次还是他以莫公子的身份相见,那日还是个雨天。那日她的气色不大好,脸上犹有倦容。这几日许是休息好了,整个人容光焕发,站在阳光下,像是在发光一样。 那件靛青色的圆领袍,衬得对方秀挺如竹,连肤色都莹白如玉,宛如画中人。几日不见,人也好似拔高了一截,唇边噙着浅浅的笑,令人不禁如沐春风,周身都舒爽至极。别看她年纪小,举手投足间的优雅气度,实在令人不敢小觑。 莫寻睨了几眼,暗道可惜,嘴上也忍不住说:“是个好儿郎,就是长得未免太出挑了。” 他话音落下,忍不住看向一旁的徒弟,一肚子话就梗在那儿直接被咽了下去。 罢了,说人家孩子长得太妖孽,他家这个也不差分毫啊。 要他说,这幅长相的人平日里就该待在家里,最好是别出门了。这样长相的孩子,也真是造孽,还不知道多少小姑娘要为了这样的男人要死要活的。 少年不经意的朝这里扫了一眼,莫寻的眉心不由皱起。 乖乖的,他怎么觉得这个半大的小子好似能听到他说话一般,凭的奇怪啊。 正想着,少年弯起嘴角,朝着他露出了一个如暖阳般的笑容来。 莫寻看了一会儿,突然捂着脸低下头,露在外面的耳朵却悄悄红了。 想他这把年纪,什么样的世面没见过,竟被一个小子看了一眼,就羞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入席 傅静琪一进门时,一眼便注意到那边的莫寻。 这人也实在有意思的很,手里捧着茶不喝,眼睛却直勾勾的看过来。 这几年来她扮作男装也颇为有新的,又有几位夫子的帮衬,她丝毫不担心自己会暴露身份。 百里轻尘和莫寻可是第一次见面,她友好的笑一笑,表示一下礼貌也没什么奇怪的。 不过这人怎么突然捂着脸,耳朵都红了? 她这张脸和自己本人的脸倒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不过稍加修饰。作为女子时,便要细心妆点。寻常人又不会盯着一个女子的脸一直看个没完,那实在是太失礼了。 自然,她也不担心会被人识破身份。这几年间,都是这样过来的。怎么上一次莫寻见到她时,也没有特别的反应,现在未免太激动了吧? 难不成他不喜欢女子,而是个断袖? 这念头刚一出现,傅静琪就被自己吓了一跳,看向莫寻的视线瞬间多了几分防备。 她早就知道这张脸容易招惹是非,她身边又跟着冷玥红杏,自己也并不是没有自保之力。当年不知道有多少人见她年纪小,又生了一张好看的脸蛋,用了下作的手段想让她屈服的。 若不是她知道自己其实是女子,一直小心堤防,说不定真的被人得手了。是以,她才叫人打造了一把扇子,作为武器。 寻常人可不会注意到她手中的扇子是一把趁手的兵器,这些年倒也算相安无事。若真的有不开眼的,自有冷玥出手。可对着莫寻,傅静琪就有些担忧了。 那一夜她被此人掳走,若不是被素锦看到,根本不会惊动任何人。后来她被人送回府中,也是悄无声息。此人的武功奇高,能够以轻功攀上城墙,非泛泛之辈。 想来也是,能够给贤王殿下做老师的人,怎么可能是寻常武夫。 若是这人真的对自己有想法,那便麻烦了。 莫寻哪知道自己一个反应,会被傅静琪这样猜测,也是无辜。 云陌寒见傅静琪进门来,也并未起身。 他的双腿早已痊愈,行走没有任何问题。但知道他双腿可以行走的人阿琪,对百里轻尘他还是有几分防备的。 云陌寒恍惚了下,没注意到少年已经上前,跪下高呼殿下安,仍端着茶盏出神。 王禄面带歉意,朝傅静琪笑了笑,将她扶起:“殿下少言,非怠慢公子之意。” 说罢,扭头瞪了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何生和莫寻两人。 何生忙起身,垂手立在一旁。 虽说这几年间,他跟在公子身边没少被人跪拜。可不知道怎么的,百里轻尘一跪,他就觉得哪里都不对劲了。 傅静琪好似并未注意到一样,垂着眼睫,微微一笑道:“不要紧。” 别的,却不肯都说了。 王禄看她局促,又见场面略有尴尬,一时间也是为难。 若自家主子是个好交际的,此时就该叫人上前谈话了。这男人们可以谈论的话题也多的很,气氛肯定可以热络起来。可怪就怪在,他知道百里轻尘不多话,而自家主子又是个寡言少语的,一时间又岂是头疼二字可以形容的。 王禄压力倍增,便道:“这时候也差不多了,不如先去那边坐着,宴席也已经准备好了。” 傅静琪本是来赴宴的,王禄这样说,她自然没有反对。何况,就算她有异议,这里又哪里有她说话的资格。 云陌寒此时才回神,眉心一皱,只觉自己适才愣神太过失礼。 便道:“开宴罢。” 小宴是在花园设下。 已入秋,倒也没有蚊虫困扰。四周幽静,又有草木花卉,倒是美妙。 傅静琪才刚抵达庄子,倒也不饿,只觉得浑身都不大舒坦,想来是马车坐的太久了。 她此时用的马车非临安所用那一辆,只是临时买来的,并不大舒适。早知如此,当初来京时,便该把马车也一并带上了。不然,她也不用受这种罪过。 跪坐下,垫子倒也软和,就是没个靠背,累的晃。 那殿下也在随从的帮扶下,在垫子上盘腿坐下。大约是体谅他双腿无力,身后还支了一张半山屏。厚重结识,便是整个人靠上去,想来也不会翻倒。 她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的收回视线,对云陌寒这般装腔作势偷偷哼了哼。 倒是会装模作样,又本事你在阿琪面前也装作不能行走啊? 阿琪本就瞧不上你,若见你是个瘸子,肯定更加不会给你好脸色了。 傅静琪这样一想,竟觉得畅快了许多。谁让她以这个身份面对云陌寒时,还得跪倒叩首的。而以阿琪的身份对他时,什么话都敢说,也不肯把他这身份看在眼里。 唉,真是被偏爱的人有恃无恐啊。如此一想,竟觉得太过任性,让这位殿下好生可怜了。 她也有了主意,他日要把阿琪这个身份彻底隐藏起来。等到噩耗传来,还不知道这位殿下要如何的痛心了。 傅静琪一想,有些不忍。但为了自己的大业,一些无关人的心情又与她有什么干系。大不了日后这位殿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她再施以援手也就是了。 也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意,两人间的座位挨得极近。 按理说来,傅静琪该坐在下首处,还不能直视对方容颜。可此刻这位置安排的,她若仔细去听,恐怕连对方的呼吸都听得到,双方之间的距离竟只有三四步。 太近了呀。 她蹙了蹙眉,如此想到。她可不想这位殿下挨得这样近,对方和百里轻尘倒没什么太过亲昵的接触。可对于阿琪,就不同了。她也不清楚这位殿下是不是敏感之人,她和阿琪外表看起来虽然不同,却还是有些相像之处,若是不小心被察觉到? 傅静琪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腕子上的佛珠,眉心皱紧。 殊不知,云陌寒那边也是如此想的。 实在是太近了,有些尴尬。 他身边亲近的人,除了宫中那两位,便只有莫寻和何生了。如此和一个少年烤的这样近,竟有种道不明的暧昧。 云陌寒一拳抵在唇边,清咳了一声,只觉赧然。 他这都在瞎想些什么。 第三百六十七章冷淡 庄子里从未办过一场宴会,也不知道该如何行事。 不过没见过猪跑,难道还没吃过猪肉不成? 有王禄在,自然是安排的妥妥当当的。 知道两位都是冷清之人,也不敢安排那些媚俗的。只找了乐师,在场中奏琴罢了。 以旁观者来看,这宴席倒是无趣的很。 可是对于此刻的两人来说,倒是适宜。 云陌寒邀‘百里轻尘’前来,本就是为了一件正事,若是弄那些喧嚣的玩意儿,反倒是不好谈事情了。 已是入秋,庄子里早早就购置了一批螃蟹,搁在水缸里好好养着。正好今日设宴,便蒸来吃。 这还是因为听闻百里轻尘乃是江南人,想来是很喜爱吃螃蟹的,这才特意准备的。 除却螃蟹制成的各种菜肴,席间酒菜俱是清单之物。 傅静琪吃着,觉得很合胃口。她并非真正的江南人,对吃食口味也并不拘泥于江南菜。后来又添了一个半夏,她也没别的爱好,就是琢磨各种各样的吃食。不管是天南地北的,只要她学会了,一准儿要做给她吃。 再加上一个擅长宴席菜的张厨子,傅静琪也是大有口福。不过她并非是重口腹之欲的人,不管这菜做成什么样子,都要夸奖。时间久了,张厨子气得挥着菜刀,直说没意思。 席上是有酒的,并不烈,清清淡淡的,倒像是逗弄小娘子们的。 傅静琪落座后不久,酒菜就陆陆续续端了上来。主位上的那位贵人也不说话,只是安静的吃菜,倒让她摸不着头脑,弄不清楚这位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好在有素锦在一旁指挥着蟹八件给她拆着螃蟹,倒也不至于让她拨了太多心思在这位殿下身上。 宴散,倒也算宾主尽欢。 席上,云陌寒未说一语,愈发让傅静琪迷茫了。 这位殿下究竟是什么意思,将人请来,连一句话都不说,只管让客人坐在那儿吃菜?这究竟算个什么道理? 她又弄不清楚,便也随意了。 左右他若真的有事,是一定会开口的。 倒是如她预料的那般,宴散后,天色果然已经暗了。 此时城门已关,主家自然不能赶他们离开,便也顺理成章的住下了。 果然,那边王禄说,已经将她的随从们安排妥当,又差人备下衣物,还极力推荐了庄子里的温泉。 傅静琪对太监并没有偏见,何况王公公长相清俊,人又温和。相处下来,也没有恶感。 那院落的确是不错,景色幽谧。 “少爷,果然有温泉啊。” 除了野泉,哪里要是发现温泉,普通老百姓是绝对享受不到的。素锦只听说温泉的各种好处,这还是第一次见到。 临安倒也有温泉,不过是他人的别庄。傅静琪身份特别,自然不能应邀享受。说起来红叶山庄的温泉,竟是她这辈子头一回,上辈子也就不提了。 王禄又来了一遭,这次是来送香果和糕饼的,说是泡温泉的时候会饿。竟还让人送了一壶酒来,说泡着温泉饮一些于身体有好处。 傅静琪亲自把人送到门口,便叫素锦去关了门。 哪知这边人刚走,不一会儿竟又过来了。 大约是觉得自己举止也有失礼处,这位王公公的脸色有些古怪。 他盯着傅静琪看了许久,才将自己的目的说明:“殿下让奴才来看看公子是否歇下了。若是没有,让奴才请公子一同去泡汤。” 泡汤本是私密事,倒是好友相携一同泡一个汤池,并不稀奇。 可王禄分明发现,他的话音落下,就见少年的脸色微微一变,神情有些尴尬。 王禄在宫中这些年来,见过的事儿也不算少。百姓们都好奇人上人的上火,又哪知越是高贵就越是脏污。便说某家的大人睡了哪家的妾侍,又说哪家公主睡了家妹的驸马,或说哪家的兄弟其实是一对情人,都不稀奇。 要说前朝皇族中,断袖的就不知几何。明面上娶妻生子,暗地里再睡在一处,又有谁会去说道?只要给家里留了后,谁管你晚上睡得是男人还是女人。 殿下是个高洁之人,王禄早就把这些年见到的脏污事给忘了个差不多。可一看少年脸色,他的脸色也不由跟着一变。 王禄瞥了‘百里轻尘’一眼,微笑且认真的说:“公子请放心,殿下邀公子来,乃是有一件事想与公子商议。” 明显是为傅静琪的怀疑做了解释。 要是傅静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这会子大概羞得不行,尴尬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可她大风大浪都见过,又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倒也不至于连这种小事都抗不过去。便说贤王真的断了袖子,她也有办法脱身。 傅静琪只当不懂他背后的深意,含笑着说:“百里要去准备一下,还得请公公稍等一下。” 说罢,朝他一颔首,便朝那边穿着翠衫的丫鬟走了过去。 王禄一愣,旋即低头笑了起来。 也难怪殿下要对此人另眼相看了。分明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行事倒是老道。偶尔又有少年人的气性,真是让人好奇这个人究竟还有几张脸孔。不过,他倒也不担心,这人行事虽随行,倒也看得出来,并没什么坏心眼。 就算真的有什么心思,他们这些人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小小的商人? 傅静琪回房,便叫素锦去准备衣物。至于这温泉,她是不打算泡的。她表面还能伪装,脱了衣服难不成还能如同男子一般不成? 素锦捧着衣物,急的团团转。 “少爷,这该如何是好?”她恨不得饶昂冷玥带着少爷飞上屋顶,就不要回来了。 傅静琪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哄着她:“这里你就不用担忧了。你家少爷又不是小傻瓜,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 不然的话,这些年她与那些人应酬上,又该如何解决。 就这几年,也不知道有人说了什么,花楼中竟谣传她天赋异禀那些话来,实在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也难怪她去花楼的时候,那些花娘们的视线火辣,纷纷集中她的身下,恨不得要把她的袍子给烧出一个窟窿来。 第三百六十八章汤池 夜风徐徐,弦月隐在乌云背后若隐若现,偶尔才会露出几点浅淡银光。山间多种植着红叶,而这条小道两侧却皆是种植了青竹。夜风拂过,竹叶便会发出沙沙的声响。 傅静琪可没心情赞一句好风景,更不觉得这竹叶的清香舒适。若不是前面有王禄引路,两侧又有八角石灯,她怕是要觉得前方迎接她的不是什么汤池,而是话本子中所写的兰若寺了。 蓦地,王禄的脚步微顿,引着她朝前方看去:“已经到了濯濯池,奴才便不跟着过去了。” 傅静琪抬眼,便跌入了一片柔和的紫色。 那是一棵巨大的紫藤树,遮天蔽日一般,将院落遮挡的严严实实。虽已是秋日,浅紫色的花瓣垂下,宛若娇羞的少女,正悄悄的借着枝叶遮挡,偷偷看向来人。 便在花丛中,有一块不大的匾额,上书:濯濯池。 “已是入秋了,这花开的可真好。” 王禄温和一笑,神态中却有着隐隐的自得。“紫藤花期本是在四月左右,不过这一株却不同。” 至于如何不同,又不肯说,实在是吊人胃口。 好在傅静琪也不是那种喜欢刨根问底的,他不说,她也不会追问。 便如来时的路上,这位王公公与她闲聊,倒也从她这儿打听了不少她的喜好等。她也顺口问了贤王,王公公送给她的那些答案,一听便知道没什么秘密,都是随便问个人都能知晓的。 二人你来我往的,实则从各自那儿得到的消息十分有限。不过经过这一场对话,也让彼此明白,眼前这个人看似温和,其实一点都不好对付。 “濯濯池自有人接引,公子完全可以放心。” 说罢,他后退一步,笑着让傅静琪前行。 这一步,他几乎是将整个人都藏在了阴影中。如果不是他手中还提着一盏风灯,就这一身灰扑扑的衣服,一定能让他同四周完美的融合。 果然又是一个表里不一。表面上看着温和,实则也颇有手段。傅静琪倒也觉得正常,以这位公公的年纪,想必在宫中的时候也不短。皇宫里的人表面上看着好相处,其实不知道长了几个心眼儿。 和这些人玩心思,怕是觉得自己活得太长。何况王公公这样,作为近侍照顾着皇子殿下长大的内侍,从心性就与一般的太监不同。 这年头也在傅静琪的脑海中稍稍绕了一圈,便被她丢到了一旁。她又不打算和贤王府的人打交道,这位王公公是个什么性子,与她还真没什么干系。目前她唯一在意的,就是这位殿下究竟邀她来此所为何意? 前世时她可不曾听说过贤王殿下身边有什么交好的友人。不过前世她只是一名普通的商户女,这些贵人们的事情便是不知道也没什么稀奇。 好在这些贵人们的事儿与她倒是真的没什么瓜葛,便是前世时不曾了解过,也不觉遗憾。 “公子请将衣物交给奴才就好。”一个穿灰色袍子的小太监从花树后走了出来,恭恭敬敬的说。 傅静琪的衣袍皆是特制,何况她并不会真的在此泡汤,只是装装样子。 “还请公公带路。” “公子折煞奴才了。”小太监垂眸道,视线一丝一毫都么敢往傅静琪身上看。 傅静琪也不觉得奇怪,便在他的指引下,来到汤池处。 此处修建的十分雅致,有屋舍,远处甚至还修了一座像模像样的戏台子。传闻说红叶山庄是早年皇家的某位王爷特意修建给自己的爱妾,由此看来这传闻倒是有几分真切。 虽然庄子后来几经翻修,但原本的模样倒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当年一定是花费了不少银钱。这番宠爱,不知道要多令人羡慕。不过傅静琪只好奇,这位一心一意宠爱着爱妾的王爷,他的正妻又该是什么心情。 不过男人们的事儿,她一个女人,还真不好去解释。 傅静琪如此想着,又觉得自己太过无聊。前人的家事,与她又有何干系。 正想着,小太监的脚步停了下来,“奴才便送到这儿了。您的衣物,已经有人送了进去,还望公子玩的愉快。” 王公公倒是隐约说过,贤王殿下不喜有人近身伺候,傅静琪倒也不觉得奇怪。赏了小太监一个荷包,傅静琪撩起袍角,踏上石阶。 还未靠近,便已经感觉到阵阵的水气,很是暖和。 再看,此处乃是一条铺了木板的回廊。回廊前方接引着几间屋舍,应当是以供泡汤后休息或是玩乐所用。 白玉所造的水池中水气氤氲,一角处是莲形水口,正汩汩流淌着泛着白烟的热水。光滑的玉璧上凝着细密的水珠,时不时滑落一滴,在水中荡起一片涟漪。 汤池中,只有一道人影独自坐在水中。披散的长发被水汽打湿,蜿蜒在宽阔的肩背上,流畅自然的线条不似寻常武人虬结肌肉,反而带着几分清俊的美态。许是常年不见阳光,那肌肤白皙,与乌发交织在一起,竟美的令人屏息。 此时,他静静的靠在池壁一旁,一动也不动,似乎是睡着了。 傅静琪在门外站定了一下,这时候不知道该改进还是退。 想她长到这么大,又算上前世的年纪,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男人的裸背。别说前世时嫁了沈弘业这等恶狼,二人行周公之礼总是熄了灯烛,以至于她实则并未见过沈弘业的身体是什么模样。不过以手感来算,沈弘业的身形偏瘦弱,可没有眼前这具躯体富有力量。 便是夏日时偶然见过冷玥站在水井边用冷水冲凉,她也只看了一眼就收了回来。冷玥穿着衣袍尚且不觉,实则浑身的肌肉富有冲击感,与之又是不同。 傅静琪站在门口,凝望着这一方裸背,依着自己浅薄的见识,竟真的难以找到与之可以抗衡的。不说贤王殿下那张俊美的脸孔,便是这样年轻的躯体,就足以令人心动了。 可惜啊,他身份太高,并不是一个好情人的人选。 第三百六十九章闯入 “殿下,小民进来了。” 若不是担心手中的热茶会冷了,傅静琪恐怕还要等一会儿才会开口。 这茶乃是刚刚在门外时,那小太监一并递给她的。同时,还有她的衣物。弄的傅静琪好生尴尬,还当他们已经将她的衣物送了进去。哪想,人只是帮她把衣物拿到了门口,又换了一个托盘,还给叠的整整齐齐的。 不过傅静琪倒是觉得这衣物被对方拿过去,又重新叠好,说不定是拿去检查了一遍,确定有无异样。 她倒也没觉得被冒犯,毕竟以云陌寒的身份地位,这些都是应当的。她只是觉得有些好玩,以她的观察,贤王分明是会武的。而她这三脚猫的功夫,在他面前只有被虐的份儿,连一招都撑不过。 行刺这种事她是做不来的,给贤王殿下讲故事嘛,倒是勉勉强强。 傅静琪是手中是两个托盘,都怪那个小太监。 下面的朴素雕花,叠放着她的衣物。而上面这个描金花边的,则是茶壶和茶水。 池中的男子不答,她也不好再进一步,便这么僵着,更觉忐忑。若说她和贤王之间可没什么交情,这人为何非要请她来赴宴?宴上两人几乎连一句交流都没有,只是坐着吃菜,听曲儿了。 正因为如此,她才觉得更加古怪。他们二人是真的没有交情,请她来赴宴已经足够奇怪,现在竟还请了她一起泡汤。 傅静琪一直觉得自己不算个聪明人,虽然她死而复生是老天给她的恩赐,但脑袋这种东西,是生来就有的,可不会她死过一次,就忽然变得多么聪明。只是因为有了前世之鉴,要比寻常人多了几分小聪明。除此以外,她也就是一个谨小慎微的普通人。 她一个普通人,与这位殿下究竟有什么瓜葛?难道还是因为阿琪之事?她可没看出来,这位殿下竟还是个执着的。 在心底幽幽一叹,傅静琪端着托盘的手都要僵了。 才听到一声清冷的语调:“你来了。” 傅静琪觉得这时候要是回应一声:“是的,我来了。”是否要更加应景? 只是考虑两人的身份地位,她这话要是说出去,可是大大的不敬。 “请殿下安,小民奉命给您送了热茶来。” 她隐约也有些担忧,难不成刚刚贤王是真的睡着,又被自己吵醒了?若真是如此,真是大大的罪过了。 傅静琪的担忧毫无必要,云陌寒并未睡着。自中毒后,他就患上腿疾,先前是畏冷,后来便不能行走了。那段时日真是生不如死,直到他后来知道陛下和皇后并非是他的生身父母,才看开了些。 他从未怪过他们,只是偶尔也会觉得委屈。后来借着每年天气寒冷之际,来温泉庄子调养,也算是避开了陛下的恨意和皇后的愧疚。许是陛下也真的不想再见到他,这才将红叶山庄赐予他。 有了红叶山庄,再加上御医那边的说辞,他便也能顺理成章的住进了红叶山庄,不理外界的那些怀疑的视线。他也是感激着陛下的,如果不是因为有这红叶山庄,他若想离开皇宫,哪能这么轻松随意。 上次风寒后,成林让他暂时停了泡温泉,说是担心会再度风邪入体。好久没有泡汤了,他忍不住放松肌肉,靠在池壁闭目养神,顺便思索那一日进宫后林皇后在他耳畔的叮咛,不知不觉便走了神。 他自然是听到了百里轻尘的声音,只是这声音太轻,太温和,便让他一时间忘神。 睁开眼睛,云陌寒转过身,便见到少年穿着一件天青色的圆领袍,未戴幞头,只用了发带束发。少年长发如缎,面容白皙,一双眼睛如水洗过一样清亮,唇红齿白,让人不禁叹一声,这少年生的太过妖异。 “茶……”他顺着少年的视线看去,便见到两个叠放在一起的托盘。这才想起,他方才的确是叫了茶。 “端来吧。” 贤王殿下的确是一个好相处的人,不过此时少年身上气势十足,傅静琪印象中的简直是判若两人。 看来平常他待自己还是温和了几分。 她这般想着,便端着托盘走了过去,微微弯下腰,视线看向远处。从远处看,有白雾缭绕,近了才发觉池水清澈。她要真低下头来,恐怕什么都看的一清二楚。 云陌寒正要伸手去接茶盏,便听她说:“时候也不早了,饮了浓茶有碍睡眠。” 云陌寒的手指顿了顿,倒是没有再碰,只是看向她的表情中隐隐多了几分不快。“即是如此,你又将茶端来做什么?” 少年认真的想了想,回了他一个莫名其妙的答案:“让殿下看一眼,解解馋。” 云陌寒瞪向百里轻尘,心想这人怎么就敢说出这种话,还一点都不心虚? “百里轻尘,你是不是觉得本王的脾气太过温和了?” 傅静琪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好奇道:“是谁给了殿下这样的错觉?” 她倒也不是故意这样说,实在是觉得逗一逗这位殿下太过有趣。这人总是冷着脸,她不怕死想要薅一把胡须试试看。 傅静琪只觉得自己颇有几分恃宠而骄的架势,谁让这位殿下在阿琪面前露出的情绪是截然不同。以至于她总想试探一下,看看这人的底线究竟在何处。 大概是知道这个人绝对不是看上去的那么冷淡,而且不是凶恶之人,断然不会要了她的小命。甚至于,他根本不会让她为难罢。 傅静琪略略抬了抬眼皮,瞥了贤王一眼,又觉得他有些委屈。他分明也没做什么,她这样欺负他太过可恶了。 唉~她还真想看看贤王生气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云陌寒还未发作,一杯茶就已经递到了他眼前。再看那个说了让他不要喝茶的人,则是露出一个笑眯眯的小脸,好像丝毫不觉得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话,做了怎样可恶的事一样。 “陛下,请用茶。” 贤王接过茶,并未饮,只随意握在掌心。他的黑眸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审视。 “百里轻尘,你的胆子不小。” 第三百七十章擦身 热气熏红了她的脸,让这张好看的近乎妖异的面孔多了几分少年的纯真。 她嫌弃嘴角,对着他露出一个有些俏皮的笑。 “殿下说笑了,小民的胆子还真是不大。” 云陌寒喉间溢出一声冷笑,重重将茶杯搁在一旁,质问:“你都敢来挑衅本王了,居然还觉得自己的胆子小?” “原来如此。”少年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那小民的胆子应该算是大的。” 傅静琪自然是看出了贤王没有对她不满的想法,这才忍不住继续逗弄他。不过嘛,尺度她还是得把握住,免得不小心过了。这还在别人的地盘儿上,安生一点儿总没错。 与百里轻尘相熟的是莫公子,而非贤王云陌寒。云陌寒心里虽清楚,可每次面对这人时,又险些忘记。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怎样长大的,性子竟如此古怪。 他冷哼了声,看向她手中还抱着的托盘。上面放置着一些衣物,显然不是他的。 “你准备衣服干什么?” 一直弯着腰也怪累的,傅静琪干脆蹲了下来,托着腮看着他。 “不是殿下让人通传,说邀请小民一同泡汤。一想到能和殿下这样金贵的人在一起泡汤,小民就倍感荣幸。” 她说着,故意斜了斜视线,好似不经意落在少年的胸口,而后又收回。 云陌寒被她看的浑身都不舒服,忍不住往池水里坐了坐。 “本王并未这样说过。”他只让王禄通传一声,让她来此。如此看来,好似是王禄误会了。 云陌寒的眉心不由得皱起,他不喜与人近身伺候,王禄这又是什么意思?为何要把百里轻尘推过来? “殿下?”傅静琪的眼神略略有些疑惑。 云陌寒绷着脸皮,淡淡的说:“许是有人通传错了。” 傅静琪点了点头,轻声道:“原来如此。” 心中却悄悄松了口气,不用想办法脱身,实在是太好了。 这样是最好的,可贤王让她来此究竟是要做什么,她现在还是不大明白。 傅静琪干脆盘腿坐下,托盘被她搁置在一旁。 “殿下找我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云陌寒只觉得气氛太过奇怪,他不着寸缕的泡在汤池中,另一人则穿戴整齐的坐在一旁,好像欣赏着什么有趣的景色一样。他眉心皱了皱,心中升起几分不自在。 “伺候本王穿衣。” 话音落下,也不见身边有人动作。 他不由得又催促了声,才听到她期期艾艾的声音:“殿下,你要穿我的衣物吗?” 云陌寒面容一紧,呵斥道:“本王穿你的衣服做什么!” 就见少年摊开手,无奈的耸了耸肩膀,“可是我这里并没有殿下的衣服。” 云陌寒气得一拍水面,溅起的水花泼了两人一头一身。 他觉得这个人就是故意来和他作对的!要说什么人的胆子最大,眼前就有一个。 傅静琪见他这般,也知道自己不能做的太过了,便笑着说:“我去外面问问看。” 说着,就火烧屁股似的朝外面跑了出去。 云陌寒只听到一阵哒哒的脚步,便又重新坐入水中。 须臾,他捂着脸低低笑了起来。 对一个百里轻尘他也是脑袋不清楚了,何必和她置气。这人分明是个滑头,说话也不着调的,他若计较便是着了她的道儿了。 这样大的胆子,难怪能在江南闯出一番名堂了。连王爷都敢逗着玩儿,分明是个不怕死的。 片刻后,傅静琪在回来,手中已经多了一套常服。 她看似面色如常,实则心中如擂鼓。 贤王在池子里泡着,她刚刚虽然看的不大分明,也知道这人是不着寸缕。他让她伺候他穿衣,不是意味着自己得看到光溜溜的……大男人? 傅静琪心中想了一番,倒也没想到一个拒绝的法子。如果她刚刚没有逗着这位殿下玩儿,这时候倒是可以另想办法。可惜,这世上哪来的后悔药。 她是悔不当初,还得迎难而上啊。 “殿下请更衣。” 平日里这些活计都是由王禄亲自来。自他年幼时,王禄便一直跟在他身边,对他的喜好十分清楚。除了王禄,庄子里的其他小太监,他根本不信任。 云陌寒也不知自己为何非要让百里轻尘来做这件事,大概他是温泉里泡的久了,人也糊涂了。 他有心让她去叫王禄来,话到嘴边,又被他给吞了回去。 “你就让本王湿着身子穿衣?” 傅静琪刚刚出去传达云陌寒的意愿,便见小太监一脸吃惊。她思来想去,脑海中又出现了王公公的话。贤王殿下不喜有人在身旁伺候,现在又做出这种举动来,也不知道是戏耍,还是有其他缘由。 若是戏耍也罢,她只是担心这个人会不会识破她的身份。她自觉没有任何破绽,也不至于被人看出身份来。可男女有别,贤王又习过武,说不准武功还不弱。要他真的有过人的眼力,那她岂不是危险了?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不敢轻举妄动,唯恐会暴露身份,引来那些不必要的麻烦。贤王本就对阿琪别有用心,要察觉她的身份,又是在这样的情形下,难免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 傅静琪在心中分析了一遍,捧着衣物的手指也跟着一紧,就听到少年不耐烦的声音。 她忽的舒了口气,这才将托盘轻轻搁在一旁,抖开一块颇大的棉布巾子。 “小民伺候殿下擦身。” 刷拉一声,有人从水中站了起来。 傅静琪垂着头,等到视线里多了一双男性的脚掌,这才将布巾递上去,同时迅速的将人裹了起来,不留一点空隙。 不待他出声,就说:“殿下小心着凉。”人已经绕到了他身后。 云陌寒张了张嘴,身后那人已经抓着巾帕给他随意抹着身上的水珠。她的速度太快了,没等他反应过来,肩膀上就披了一件外袍。 他握着衣襟,看着身前未净的水珠,右眉微微一挑。 “前面就不用擦了?” 身后的人好似一僵,云陌寒心中不知为何忽的就浮起几丝兴味来。 第三百七十一章调戏 耳畔响起云陌寒的声音,傅静琪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怎么这人竟说出这样一句好像是调戏的话来?莫非是她听错了? 她稍稍抬了抬眼皮,见这人眼中闪着兴味,眉梢微挑,嘴角一勾,笑了。 “殿下先转过身来,在下才好替殿下擦身。” 她可不觉得以贤王这种性格的人,是会袒露自己的身体给外人看的。即便,这是一个与他有着同样性别的人。 也并非是因为他性子冷清,只是根据之前的几次接触而分析罢了。 果然,她的话音落下后,便感觉面前人的背脊都僵直了,浑身的肌肉恨不得绷成一条直线。 “把衣服给本王拿过来,不要做多余的事。” 假如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耳朵没有那么红的话,或许会更加的有说服力。 傅静琪勾了勾唇笑了,转身去给贤王取叠放在一旁的衣袍。 这位殿下恐怕是忘记了,她虽然看不到他的正面,但背面可是一览无余。他那时又没有穿里衣,少年人的肌肤光洁如玉,在月光下泛着动人的光。下身只有一条松松垮垮的纱裤,被水浸湿了,松松垮垮的挂在结实的臀上,仿佛随时都会滑脱。 如此的好颜色,常人恐怕是难以欣赏的到了。 傅静琪心中大呼可惜,她一点都不后悔自己被贤王的容色所惑。只是一想到以后都见不到这样的好姿色,难免会觉得失落。 贤王如今年纪也有十七,说不定明年就要选妃了。她是有心像要一个这样的情人,贤王的身份与她有着天壤之别,她如何攀附的上。便是真的攀附上了,她可没心情去勾搭有妇之夫。 傅静琪将衣袍拿来,还未转身,便听到他又说:“搁着便是了,在一旁等着,不许转身。” 得,还是害羞着。 傅静琪喏了声,老老实实的蹲在原地,一手撑着下巴,对这位殿下的成长史多多少少有些好奇。 寻常人家的公子到了这个年纪,家中也会给他房里安排人,更何况是皇家了。元熙帝的子嗣不多,只有三名皇子,余四名公主。皇子中,又以贤王的年纪最长。可惜这位是个冷情的,就算旁人想要八卦,也没那个机会了。 倒是她以前与人在酒楼里吃酒的时候曾经听说过一些有关前朝的传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了。 传闻是说,那时的世家要培养子弟的时候,便会在适当的时候给他房里填人。都是新鲜稚嫩的处子,叫他们尝个新鲜后,便把人送走,随后再换上一批姿色不同的。 等到这些世家子们年纪渐长,身边经历的女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各种颜色都入不了他们的眼。如此,在外行事,才不会为色所迷。前朝皇帝也效仿世家,学了这些招数来。当然,后来不知怎么的就亡了国。 到了本朝,先帝授予的也是这样的教育。但许是人与人不同,先帝在美女的环绕下,非但没有达到无欲则刚,反而对美人儿的迷恋与日俱增。后来,宫中秽乱不堪,这才导致了宫门前一众皇子们逼杀先帝以谋皇位。 这各种到底是真是还是假,谁也说不得真。宫中事又如何传的到民间来,还成为老百姓们酒桌上的谈资。 傅静琪也是在与人喝花酒的时候听说,心里没当一回事儿,倒是对前朝世家教导子弟们的本事领略了几分。前朝女子地位低下,便是那些出身高贵的,又有什么好下场。到了本朝,女子的地位有所提高,不知令多少人羡慕。 她唏嘘感叹,也为自己能活在这太平盛世中而感怀不已。 如今再想起,便觉得眼前这位殿下好笑的很。十七岁的少年了,身边伺候的下人都是男人和太监们,恐怕连女人的手都没拉过吧。 要不是他对阿琪恋恋不舍,方才竟还因为她的举动而脸红,她也要揣测一番,这位是否不喜女子,而是有那断袖分桃之癖了。 云陌寒的内心可一点都不如他穿衣服的动作那样平静,他现在矛盾极了。他无法行走那几年里,身边也少不得有人伺候,早就该习惯了。如何到了百里轻尘这儿,便觉得别扭了。好像被她看上一眼,都让人害羞似的。 他想不透,又觉得此举危险,这才让她转过身去,也免得听她说话,再看到那双仿佛时刻都含情的桃花眼。 “殿下,您穿好了吗?” 催什么催,他有些不悦的系好衣带,绝不承认自己刚刚因为她出声,险些系了死结。 “好了。”他道。 傅静琪转过身来,见少年已经穿戴整齐后,暗道可惜。这样新鲜稚嫩的肉体,平常想要欣赏,可没什么机会。她这辈子恐怕就要以百里轻尘的身份生活下去了,寻常女子的闺房之乐恐怕难以体会了。唉,能看到这样新鲜肉体的机会,说不准就是最后一次了。 她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垂下头去。是以,也没有注意到少年幽暗深沉的双眸。 月光明亮,四周的灯光也耀目的很。 灯光照耀下,少年的身上泛着一层薄光,像是欲乘风归去般。 两人之间只隔了几步,风徐徐吹,云陌寒可以清晰的闻到她身上传来的药草的气味。带着些许的苦涩,更多的则是清新。没想到一个这样妖异的人,身上的气息竟是这样的清晰。不,倒不如说这如青草一样的气味,更像是一种宣告。 果真是一个无法无天的嚣张之人啊,连面对着自己时,也不曾露出过任何畏惧。 “百里轻尘。” “小民在。” 傅静琪垂着头,便见视线中多了一双没有穿鞋大脚。 她虽扮作男子,但到底女人和男人的身体构造是极其不同的。就是一双脚,她的脚掌细嫩白净。而眼前这人的脚,虽然也白皙,可凸起的骨节,还有浮起的血管,以及宽大的脚掌,都告诉人这是一双有力量的,属于男性的脚掌。 她下意识退后几步。 “你,这是在怕本王?” 少年的嗓音带着几分愉悦,竟像是在她耳边低语一般。 第三百七十二章大胆 贤王自然不会是一个调戏小娘子的浪荡儿,何况她还作男装打扮。 傅静琪也不担心会被看穿身份,要是她的身份真的被对方揭穿,早就被戳穿了,何必还要和她演一出戏。那也就只有一个解释,贤王心血来潮,少年心性,想要逗一逗她。 她有了前世记忆,套着一副十几岁的稚嫩皮囊,内里可是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年人了。她虽不聪敏,可有了这些经历,让她行事倒也不会真的如一名少年那般。可贤王不同,他是真的十七,爱玩闹也不是什么奇怪事。 想通了关节,她便恭恭敬敬的回道:“殿下龙凤之姿,小民不敢窥视殿下姿容。” “哦?”贤王似笑了笑,又问:“那平日时,你为何敢看着本王的眼睛?那时就不怕了?” 傅静琪唇角轻勾,忍着笑意回答:“那是平时殿下可不如今日这般,出水芙蓉,好容貌……” 她话音还未落,就听他气极低吼:“百里轻尘,你竟敢!” 傅静琪缓缓抬头,对他微笑:“殿下如何恼了?” 云陌寒长这么大,还不曾被人调戏过。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的情敌。一想之下,哪里都不对劲了,气得眼珠子都要红了。 可眼前的少年倒像是什么都不清楚一样,反倒是很纳闷的看着自己说:“如何连句夸奖都不许说了?即是如此,那小民就收回之前说过的话。” “说出口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又焉有收回之理,你这分明是胡搅蛮缠!” 傅静琪可是难得听到他说这么一大长串的话,又是惊讶,又是感动的。 “殿下放宽心,小民是真心赞叹殿下的容貌。” 云陌寒冷着脸,冷哼一声,“百里轻尘,你的胆子可真是不小。” “一般一般,比起殿下您来,也不过尔尔。”少年仰起头,朝他灿烂一笑。“就是不知道殿下隐藏了这么久,是不是也很辛苦。” 此言一出,两人俱是一愣。 傅静琪的目光直直撞入一道冰冷锐利的视线,险些让她后颈的汗毛竖起。 “百里轻尘,你可知道你刚刚说了什么?”此时的贤王还哪有之前好欺负的模样,分明是一副身居高位,可以执掌他人性命的上位者。 寻常人看到这一幕,说不定都要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呼饶命了。然而傅静琪偏偏不走寻常路,她连死都已经经历过一遭了,倒是真的没什么好怕的。 “殿下自然知道小民说了什么。” 她意有所指的盯着他的双腿,竟是连掩饰都懒得。 云陌寒眯起双眸,盯着这个不怕死的少年。 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忽的,他笑了。 “百里轻尘,你,你很好。” “承蒙殿下夸奖,小民深感惶恐。” “惶恐?恐怕这世上让你感到惶恐的人还没生出来。”他分明是气得,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道出这样一句嘲讽的话来。 傅静琪也不接茬,只是对着他笑。 那笑透着一股子甜腻,让人看了就腻歪。 云陌寒盯着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浑身不适,像措不及防的喝了一杯浓糖水,嘴里都是甜腻的味道,恨不得都要吐了。 “你是何时发现的?” “刚刚。”傅静琪也不怕他尴尬,自然的回答:“殿下从汤池里出来,不也没有掩饰。” 我那是在自己的庄子里,身边伺候的也都是亲近的人,一时间忘记了。 云陌寒平常出行都依托一把轮椅,身边近卫也都是信任之人,没想到竟在一个小子身上栽了。他按了按额角,心想:这莫非就是天意? 可无论如何都不想承认,因为自己一个疏忽,就闹出这个笑话来。 “你随本王来。” 傅静琪的目光随着他光裸的双足看去,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戛然而止了。 算了,您老人家喜欢光着脚走路,就随便你了。 走出汤池的范围,地面就有些凉爽,云陌寒这才发觉自己忘了穿鞋。这时候再喊人拿鞋,他的脸面还要不要了?唯有忍耐着,不愿意被人看出来,免得丢脸。 要是傅静琪能知道他的这个想法,肯定要大呼可爱了。 谁又能想到素来寡情的贤王殿下,在那张冷冰冰的脸孔下,也有着一颗敏感的少年心。 踏上木质的地板的回廊,云陌寒偷偷的舒了口气。 傅静琪跟着他走进一间屋舍,视线随意的打量着四周。一道十二扇仙女祝寿图绣屏将内间遮挡的严严实实的,看不个真切。只隐约看到里面好像支着一张罗汉床,想来是他泡汤后,用做休息的地方。 不过傅静琪又随意扫了扫其他各处,见备着炭炉等物品,猜测说不定这里也是他泡汤后郎中给他治病的地方。对于调理身体,她尚有几分心得,便也不发表意见了。 “可会煮茶?”他问道。 “会一些,若是煮的不好,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怪罪?”他冷哼:“你这样大的胆子,谁敢怪罪你。那边的柜子里有茶具茶叶,取来。” 傅静琪依照他的指示将茶具取出,一眼又见到一旁奉好了一坛泉水,还有一只精巧的炉子。料想她要是没过来,这位殿下肯定也不会委屈自己,定有人给他煮茶来。 她也懒得发问,只取了泉水,将水壶洗净,这才放在路上去烧。等着烧水的时候,便又去清洗茶具。 至于坐在席子上的贤王是如何盯着她的后背不放的,她只能当做没看到。只望这位再看一眼,就收回视线,她的后背都要被烧出窟窿来了。 傅静琪真是叫苦不迭,对这位阴晴不定的想法根本是一点儿都琢磨不透。好在这人也并非嗜杀之人,不然她哪敢这会子背对他? 用茶匙取了茶叶,水还未烧热。 傅静琪一条腿曲起,一条腿盘在身前,手肘就搭在曲起那条腿的膝盖上,盯着炉子里的火炭发呆。 “你烧火的姿势很熟练。” 寻常公子哥儿就是会煮茶,热水也是下人备好的。是以,云陌寒才会好奇一问。 第三百七十三章心肝儿 他是无话可说了吗? 傅静琪淡淡回答:“冬日无事可做,就自己煮茶来。” “你的丫鬟们呢?不在一旁伺候着?” “不喜人打扰,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待着。” 这倒是一句假话了。 说起来她对烧火这样熟练,还是拜前世所赐。那时她已经被沈弘业厌弃,身边的人落井下石。她住的院子里,也没一个下人。不仅是煮茶,连每日的饭食都要自己亲手来做。 也幸好沈弘业没打算饿死她,好叫人给她送那些菜蔬米粮。虽然有茶,也只是粗茶。她冷的很,就只能自己生炉子煮茶来。就算是粗茶,但能让身体暖和起来,又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沈弘业…… 傅静琪眼中闪过一道讽刺的光,嗤笑了声。 “你这是在讽刺本王?” 傅静琪容颜一整,淡淡的说:“不敢。” “我看你是很敢。” 他说完,仿佛觉得还犹自不够,竟还冷哼了一声。 傅静琪讶异的看了他一眼,只觉得他哼了一声可爱的紧,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她笑得太开心,也太张狂了,他竟只能瞪着眼,干巴巴的坐在那儿看着。 好不容易等她笑的满足了,拍着胸口,叹气:“殿下,你可太可爱了。” 贤王的耳朵抖了抖,而后整张脸都胀红了。 他慌慌张张的后退,指尖颤抖的指着她:“百里轻尘,你莫要太张狂了!本王,本王可没有那种癖好。” 傅静琪是存心逗着他玩儿,干脆往席子上一躺,发尾在指尖绕了几圈儿,端的是媚眼儿如酥。 “哦?殿下说的是又是哪种癖好呢?” 此处没有外人,云陌寒却慌的差点儿要叫人进来了。 这人说话毫无遮拦,居然这么大胆!可恶,太过可恶了!他又用不了任何手段,更是无措。 傅静琪绝对想不到,云陌寒这十七年里,经历了无数次刺杀毒杀,多少次在死亡边缘徘徊着,还是第一次这样手足无措。 元熙帝猜他是血煞军的统领,唤他入宫,他也不曾认过,更不曾胆怯。那人就是天子又如何?他不怕,还是不怕。他唯一只觉得对不起一直待他那样好的林皇后,让她失望了。 好在林皇后并未责怪他,还提醒他要小心陛下。 虽然她并不是自己的母亲,但她对自己的好,一点都不逊于一名生养他的母亲。 云陌寒只慌乱了片刻,就镇定下来。他脸色一冷,瞪着眼前的少年:“你是不要命了不成?” “惜命,我这人惜命的很。” “我看你是想死的很。”他冷声道:“若是找死,还不如趁着未成婚,解除了婚约,免得耽误了那位傅家小姐。” 傅静琪一听这话,不以为然的翻了个白眼儿,心中暗暗想:我要是不知道你对‘我’的‘未婚妻’有非分之想,肯定以为你这句话是提点又是讽刺了。 没想到贤王殿下看起来纯良,骨子里倒是坏透了。也难怪,他若是不坏的话,又何必惦记别人的未婚妻。 傅静琪深以为然,暗觉得人不可貌相这儿词儿用来形容贤王是一点错都没有。这个人就是用这样一张好看又纯良的脸蛋来欺骗她的,暗自将她拉入情网还不自知。 呵,幸好本公子可不是一个会为美色所惑之人。再美的人,又比得上她身后那些家人们重要? 这样一想,顿时觉得眼前这个人就显得面目可憎起来。 云陌寒自是觉得,以百里轻尘这样胆大妄为之人,迟早有一天会栽的很惨。既然如此,她就不该连累阿琪。阿琪那样好的姑娘,就该找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一个能够保护她的夫君。 比如,他。 哪料到,他说完便见到面前的少年郎竟朝着他翻了个白眼儿,分明是毫不在意的样子。 这还得了,云陌寒险些给气炸了。 “百里是觉得本王说的不对?” 傅静琪抬眸看了他一眼,含着笑说:“殿下觉得对,那就是对了。” 果然不认。 云陌寒怒极反笑:“你迟早有一天要因为你这脾气送了命。” “殿下能说会道,没想到察言观色的本事也不错。不如殿下给小民算一算,看看小民何时才能生个大胖小子。” 还想生个大胖小子,做梦去吧! 云陌寒险些掀了面前的炉火,冷嗤:“你知不知道,就你刚刚说的这番话,本王就足以治你的罪。” 傅静琪似笑非笑的看向他,“那小民是不是该向殿下求饶,好让殿下绕过小民的这条小命?” 看她一身的风流劲儿,连调戏个男人都信手拈来,这种人如何会是阿琪的良人! 云陌寒瞥了她一眼,淡淡的说:“水开了。” 傅静琪顺手将水壶从炉上提下,轻轻搁在一旁,等着滚水降温。 “殿下要不要饶小民一命呢?”她轻轻捧着心口,暧昧的朝他眨眼:“殿下这一恫吓,小民这心肝儿啊吓得扑通扑通狂跳,半条命都要没了。” 眼见贤王的脸色越来越沉,傅静琪也见好就收。贤王不予她计较,她也不好蹬鼻子上脸。唉,实在遗憾啊。她的那句:“殿下不如摸摸小民这心口,跳的可厉害了。” 这可都是她从花楼里听惯了那些花娘们说的,那时觉得有些无趣,也不知道那一帮子人为何听到这句,激动的嗷嗷的狼嚎。没一会儿,就一人带着一个,哼哧哼哧到房里干活去了。 现在想想嘛,这话倒是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不过说出口的情形不同,得到的效果也不同。她倒是真想看看,她这话说出来,贤王殿下会是什么反应。 不过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还是等以后找机会吧。不然她真的做了,这位殿下肯定一掌就把她给揍翻了。那时候她的身份就算不暴露,小命也得去了半条。 要不是刚刚瞧见了这位的身体,她肯定要以为他真的是弱质纤纤了。这些年他坐在轮椅上,伪装起来倒也自如。那些大臣们,肯定想象不到,这位面色苍白,连行走都困难的少年,本身也是一位高手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小娇娇 “百里轻尘!” 贤王气得大吼,脸色都胀红了。 他英挺的眉也跟着扬起,颇有几分眉飞色舞的味道。不过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好像都能涌出泪来。 傅静琪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不自觉就笑了出来。 “笑!你竟敢笑!” 傅静琪心知在她面前的贤王绝对不是在其他人面前的那个样子。贤王看似面冷心热,也的确是一位寡情之人。前世时她看人不算准,可今生她倒是不曾错看过。贤王是一个冷漠的人,他只是在她面前不设防罢了。 她不知道这其中是否有因为阿琪的缘故,但看到他对自己特别,心中也是欢喜的。是以,她才喜欢逗他。她不知道他会何时娶妻,会遇到那个携手一生的女人。只是在这段时间里,她想要都逗逗他,看着他脸红发怒的样子,心中也是甜的。 可惜,她也知道这么短暂的时光,是她小心翼翼偷来的。等到离开了红叶山庄,她是百里轻尘,一位普普通通来自江南的商人。而他依旧是云陌寒,一位高高在上的王爷。 她倒是想把他困在身边,只是身份门第的差别,又岂是一个情字就可以勘破。就算他对自己有情,他们也没办法在一起。以他的身份,势必要娶一名合适的王妃。而她,也不过只能入了他的后院,成为一名可有可无的妾侍。 傅静琪倒是想坦诚自己的心意,然而她这辈子都要以百里轻尘的身份活着。让一名堂堂的王爷殿下给她当情人?她哪儿来的脸面,又是哪儿来的胆量? “殿下还是不要发怒的好。” 贤王剑眉竖起,气极:“难道本王连生气都不行了?” 傅静琪眯眼含笑着说:“自然不是。只是殿下生气的时候,倒是像个和情郎怄气的小娘子似的。唉,这小娇娇的模样,让人恨不得要捧在掌心里,好好宠爱一番才好。” “你,你……” “殿下千万别发怒啊。”她还火上浇油! 云陌寒真恨不得掐死她算了。他越是看着少年这张俊美的近乎妖异的脸庞,越是怀疑。难道百里轻尘这几年明明有着未婚妻还不成婚,其实是因为她根本就不喜欢女人,反倒是喜欢……男人。 这个猜想令他一悚,捏紧衣襟,往后退了几步,恨不得离得她八百里远。 傅静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伏在自己的膝盖上,将脸埋起来,狂笑出声。 她这一笑,也让云陌寒反应过来,这人刚刚分明是在逗弄自己。他这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知道被看了多少笑话。 他冷哼一声,捡起一旁长柄水勺重重敲在她的额头上:“水都快冷了,本王的茶呢!” 傅静琪按着额头,将水缓缓注入茶杯。“殿下可真狠心啊,小民的头疼死了。” “疼死你活该。” 热水的作用下,让茶叶在茶杯中缓缓舒展开来,茶香渐渐释放。空气中飘散着袅娜的茶香,令人精神一震。 傅静琪将一盏茶轻轻摆在他面前,似随口提起:“殿下的腿伤了这么多年,想必很不容易吧。” 贤王下意识抚上膝盖,脸色一沉。 他刚中毒那段时日里,这双腿是根本不能行走。一到刮风下雨的阴天里,双腿就传来钻心似的疼。那时候他年纪还小,又担心被人笑话,就是疼得厉害,也不愿对人展示。只有在夜深的时候,才会因为双腿的疼痛,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 至于哭,是绝对都不敢哭的。唯恐第二天醒来眼睛红肿,被人看出端倪。 “你还真是不知死活。” 傅静琪笑了笑,手中捻着一片茶叶,就这么把玩着。 “殿下说笑了。死,谁能不怕?小民只是想到,殿下那几年里一定很不容易。如今双腿能够康复,如正常人一样行走,真是太好了。” 云陌寒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段话来,不由怔然。 “殿下以为小民是要做什么?”她的笑容中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只是平淡。“小民只是觉得殿下这般,真的很不容易。” 她没有伤过腿,可她生过病。两年前那一个雨天,一场急病,险些要了她的小命。一场病尚且如此,贤王这些年里忍耐着这些疼痛,付出的努力是常人的几倍,或是十数倍,肯定更不容易。 她喜爱他,自然也心疼他。一想到他夜里会因为双腿的疼痛辗转反侧,难以安眠,她的心里跟着疼了。 云陌寒所见到的百里轻尘一直都是笑着的,这个人仿佛不知道忧心是何物。镇日里都挂着一张笑脸,讨厌人死了。 此时,她脸上的这抹笑仿若是雨过天晴后天边的那一抹云霞,如阳光一般温暖,又透着舒适的颜色。没有阴云,亦没有愁苦,只剩下一片晴朗。 这抹笑分明是美好的,却让他的眼眶一热,心里涩然,怪不是滋味的。 云陌寒突然不想去深究这一抹笑容的底下藏着几分真意了,更不愿知道百里轻尘此刻是用什么心情对自己露出一抹这样的笑容来。 罢了,便如此罢。好歹这世上有着一个与他非亲非故的人,会因为他曾经的过往而心疼他,也就足够了。 云陌寒忽然发觉,他竟然因为这样一点点的怜悯而心生感激。他忙捧着茶盏,抿了一口。滚热的茶水在口腔中回荡,暂且让他忘了这种心情。 “殿下喝的这么急,就不怕烫坏了嘴?殿下要是被烫到了,小民可是要心疼的。” 又来了…… 云陌寒眉心一皱,冷然的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殿下难道觉得小民这样说话不风趣?”她的两指戳着自己的脸颊,摆出了一副可爱的姿态。 可云陌寒只觉得这幅故作可爱的姿态,怪恶心的。他才不会承认,他看到她这张脸时,脑海中也出现了阿琪的笑脸。 假如这么多他说的人是阿琪,他才不会觉得恶心。可惜的是,阿琪才不会对他说,“你是我的心肝。” 云陌寒冷静了片刻,忽然觉得有心扎心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合作 两人忽然谁都不说话了,只是相对坐着饮着茶。 傅静琪沉默了良久,才意为不明的笑了下:“殿下请小民来这庄子里,总不会是真的为了宴请小民的吧?” 她也不敢真的撩拨的太过了。像贤王这样不通女色的小子,很容易撩过头。万一被她撩的惹了火,从此以后对女人没了兴致,转而喜欢男人就是她的罪过了。 常在风月场上,她听到的事儿可比一般人多得多。她以前曾以为,男人喜欢上男人,乃是天生的。后来才知道,也有后天因素。就如京城里前段时日的大八卦,就是李侍郎的儿子,乃是一个断袖。 断袖并不稀奇,稀奇的是李侍郎的儿子,不仅有妻有子,后院儿还有一堆的莺莺燕燕,简直是热闹非凡。这样的人,好端端的怎么会喜欢上男人?原来这八卦是李公子曾经的同窗传出来的,非常有可信度。 说是他们在书院读书的时候,李公子还是愣头青。也不知道怎么被哄骗了,就去了小倌馆,还和几位倌儿打的火热。倒是后来娶妻后,就鲜少去了。 傅静琪也不知道这李公子是又喜欢男人还喜欢女人,还是喜欢男人又用女人做伪装。她只觉得自己要真的继续撩拨,没准儿真的要把贤王给带到沟里去,这才找了个话题转移视线。 贤王没料到她会将话题转移的这么快,险些要跟不上她的思路。幸好他还有几分理智,这才说:“百里商行已经开遍江南,近日来更是要往京城发展。” “没想到殿下日理万机,竟也有时间关心小民啊。小民啊,实在惶恐呢。” 说着惶恐,可一点惶恐的意思都没有。还日理万机,确定这不是讽刺? 今夜的百里轻尘让云陌寒屡次打破印象,差点以为自己以前遇到的都是个假的。不,眼前这个更像是别人假扮的。 之前她给自己的印象更像是一个守礼的门第教导出来的寻常子弟,而非一名商人。现在,更像是个风月场上的浪荡子。 “本王还听说,百里商行下有一座马场,汇聚了许多优良马种。” 傅静琪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茶盏,“殿下是从何处得知此事的?” 当年她以茶砖当作敲门砖,打开了西南地区的贸易,又在龙玉草原建立了一座马场,用来豢养当地的优良马种。几年下来,当年的马场并非只有西南当地的良种,还汇聚了东越,以及其他几国的明种。 这几年下来,经过杂交,竟给她出产了一些别地没有的特优马种。马场的经营,是百里商行重要的一环,积累下来的钱财,足以令任何一家商行眼红。 正因为如此,傅静琪才更加加倍小心。尤其是在龙玉马场遭遇了数次劫掠,屡次有人窥探的情况下,她才将马场背后的主人小心的隐藏起来。 当年她尚且不懂这些,险些让龙玉马场遭遇大难。幸好及时反应过来,这几年才能让龙玉马场一点点的扩大。 现在的龙玉马场已经不是几年前买下别人家的成年马匹,再卖给他人以赚取差价。而是靠着自己的繁育,将马匹卖遍了整个东越。 现在听到云陌寒提到玉龙马场,傅静琪心里咯噔一下,难免起了几分防备之心。 “你无需防备本王。”贤王连眼皮都未抬,只淡淡的说:“本王找你来,正是要谈一谈玉龙马场的事。” “哦?殿下莫非是看上小民这马场了?” 云陌寒敢确定,倘若他要说了一个‘是’,眼前这个人说不定会跳起来,并泼他一脸的茶水。他轻轻舔了舔后槽牙,隐隐有些期待。没道理只许她逗弄自己,到不许他撩拨回去。 这个想法也只在他的脑海中转了转,就被他给压了下去。 夜已深,他也不会留她太久。有些事,还是尽早谈妥的好。 云陌寒如是想,便又抿了一口茶。 “本王找你来,是想要和你谈一谈合作。” “那殿下打算如何合作呢?”傅静琪的情绪也平静下来,捧着茶盏也不喝,只待他回应。 云陌寒沉吟了片刻后,抿了抿薄唇,将视线就准备好的说辞托出。“本王想让你将龙玉马场的优良马匹,通通卖给本王。” “殿下可知道,龙玉马场可是东越三大马场之首。这么多的马匹,您又如何吃得下。何况,您要那么多的马匹又有……”何用? 未完的话被她吞了回去。傅静琪倏地抬头,视线一眨不眨的盯着云陌寒俊美的面容,好像要从他的脸色看出一朵花来。 他一个亲王骤然大批的购进马匹,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又加上她在江都府曾见过的那座贤王府,让傅静琪有理由怀里,贤王想要搞一件大事。 与皇族中人有关的大事,莫非是…… 她用力咬了咬下唇,隐隐尝到了一丝血腥,这才放松。 “殿下可否告知在下,您要这些马匹有何用处?” 贤王掀起眼皮,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后,说:“本王刚刚说你是个不怕死的,还真是一点错都没有。你可知,就你问出的这句话,本王都能让你出不了这个门。” 傅静琪的额角已经有冷汗渗出,手脚冰凉,却仍旧强撑着:“倘若在下真的走不出这个门,好歹也要当一个明白鬼。要是不明不白的就死了,他日下了黄泉,要对家人说自己因为什么原因英年早逝,也没个缘由不是?未免在下被人笑话,殿下何不给在下一个痛快。” “刚刚还一口一个小民,现在就口称在下了?” 傅静琪哪知他会揪着这个称谓,也不回答,只是看着他笑。她觉得自己的笑容有些僵,嘴角更是扯得有些疼。 “既然你想要知道,本王索性就成全你。” 星眸半眯,如有实质的朝她射来。 傅静琪一抖,忽然飞快的退后,手臂剧烈的摆动:“不了,小民忽然不想知道了。殿下是要做大事的人,小民的这点儿问题,您就忽视了吧。不要在意,千万别在意。” 第三百七十六章哭个看看 她只是一名小小的商人,可一点都不想参与进这种高规格的阴谋中去。 傅静琪虔诚的看着云陌寒,希望他能够明白她的诉求。 贤王看了她一眼后,轻轻放下茶盏,站了起来。 傅静琪随着他的动作吞了吞口水,此时也不敢用爱慕的眼神再看这位殿下了。眼前这人现在可不是什么小娇娇了,分明是一把出鞘的长剑,闪动着寒光,随时都能要人老命的呀。 “殿,殿下……”她哆嗦着,讨好的朝他一笑:“合作的事情……” “本王看你好像很想要知道。既然如此,本王就告诉你,本王要买这些马匹,其实是为了……” “不要!” 傅静琪从地上直接跳了起来,一手捂着他的嘴巴,摇了摇头。“这个秘密殿下您自己知道就好。在下一点都不好奇,真的不好奇!” 云陌寒没料到她会做出这种举动,一时间竟忘了推开她,呆在原地。 少年的手掌细腻柔和,一看就知道是娇养出来的,没一点茧子,仿佛是最上等的丝绸,嫩滑的很。许是刚刚把玩过茶叶,手指间带着一丝略带苦涩的茶香。沁入鼻间,让他稍稍清醒了些。 云陌寒伸手,轻轻将她推离开,倒也没有半点恼怒的样子。 “你倒是胆大,居然敢对本王动手了。” 傅静琪听了此言,手指抖了一下。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对,怎么敢做出这种事来。也幸好周围没有其他人,不然贤王的那些护卫肯定冲上来,直接把她给剁了。 未免自己变成肉馅儿,她还是老实一些吧。 傅静琪讨好一笑:“小民就豆大的胆子。” 她还伸出手指比了比,仿佛真的有一粒豆大的胆子似的。 这幅谄媚小人的模样,是云陌寒以前不曾见过的,觉得有趣的很。 “本王说的合作,你可答应了?” 提到合作,傅静琪容色一整,认真的问询:“不知这个合作,是以什么方式。殿下说让小民将龙玉马场的优马匹卖给殿下,这个价格问题……” 云陌寒睨了她一眼,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忧虑,便问:“你是担心本王仗势欺人,趁机压价?” “小民不敢。” 只说不敢,又没说不是,狡猾的很呐。 云陌寒冷哼一声,敲了敲她的肩膀:“坐下说,不然别人还以为本王在苛刻你。” 傅静琪被他一敲,险些跳起来。 谁让她觉得自己已经一脚踏上了贼船,心虚的很。 云陌寒仿佛没看到她躲避的动作,便坐了下来。“茶。” 水已冷了,傅静琪直接将水壶又重新坐在炉火上,等到烧热了,直接在茶杯里添了热水。 这简直是作弄人,她脑袋乱着,倒也未曾注意。幸而云陌寒也不是挑剔的人,不然非要抓住她这个错处,让她好看。 温热的茶水入了肚腹,方觉得好受了些。 傅静琪一手撑着头,眼皮耷拉着,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云陌寒瞥了她一眼,暗觉好笑的问道:“怎么就蔫了?” 傅静琪懒洋洋的看了他一眼,唉声叹气的说:“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小心上了一条不好下去的船,有些累。” “那就不要下去。” “可是不下去,万一船沉了,在下又不会泅水,被淹死了可怎么办。” “本王水性还算不错。你若落水,本王就勉强搭把手。” 傅静琪嘴角扯了扯,又问:“殿下还没说,马匹的价格如何算。” “本王还当你忘了。” “这可忘不掉,小民就指望着这些赚钱呢。”所以,您就行行好,别欺负人了成不? 夜凉如水。 有风顺着并未闭合的门偷偷闯了进来,吹动着少年的发丝。 少年期期艾艾的神情,和之前那个嚣张至极的人简直是判若两人。 云陌寒盯着她看着看着,就觉得嘴角隐隐抽动,想要大笑。 这倒是反过来了。刚刚你耍着本王玩,本王还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现在可好了,你被本王拿捏着手心里,看你要如何嚣张。 这幅毛绒绒的样子,简直像是个受惊的小动物似的。云陌寒愉悦的想着,神情也放松了许多。 傅静琪看到他的神情,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只要他不生气就好,她还真担心他一个忍不住就把自己咔嚓了。 真是没看出来啊,前世一直没什么动作的贤王殿下,今生竟有了谋反之意。或者说,前世这人也早有反心,只是她养在深闺,便不得而知? 不管哪一种理由,对现在的傅静琪来说,都不是什么好兆头。她只是恨自己藏的还不够深,竟然轻而易举就被人拿捏住了。 肯定是她当年开设马场的时候露了马脚,才被人查到头上。 傅静琪吐了口气,也不随意开口,只等这位大爷先张口再说。 “要是本王给的钱少了,你现在会不会哭给本王看?” 傅静琪嘴角抽了抽,小声道:“哭倒是不至于。”说不定回去后还真的要大哭一场了。她赚钱都不容易啊,起早贪黑的,他不会真的忍心欺压她这种良民吧? 贤王勾了勾唇,提起水壶,往茶盏里又注了水。 “你要是给本王哭一个,本王说不定会好心……” 他话音未落,眼前的人就吧嗒吧嗒的落了泪。 她本就生了一双桃花眼,哭起来的时候更是尤为动人。楚楚可怜的模样,实在太像是个姑娘家了。 云陌寒手中的茶盏没端稳,当啷的落了地。在地毯上滚了几圈,才停下不动了。 茶渣撒了一地,茶水也泼在了两人的衣角上。 傅静琪迅速的抬起衣袖擦了擦脸,眼睛倒是还红着。 “小民已经哭了,殿下可满意?要是殿下不满意的话,小民就换个哭法。” 云陌寒张了张嘴,第一次感受到无话可说的窘迫。 半晌,他才憋出一句话来:“百里轻尘,你还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啊。” 少年弯着眼角,下巴还挂着一丝泪珠,倒是恬不知耻的说:“殿下谬赞了。做生意的人,就当给人当的了大爷,也扮的了孙子。” 第三百七十七章腿软了 云陌寒发觉,和百里轻尘相处的这短短一个时辰所获得的收获,比他之前十几年的还要多。 百里轻尘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为何会如此的不走寻常路,未免也太过……太过不拘小节了。 舌尖在口腔里绕了半天,才吐出几个气音来。 傅静琪看着贤王如晴天霹雳一般的脸孔,忍着没笑。盖因他的表情太过可笑,竟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又欺负了人。 要按照云陌寒的心事,肯定要大骂了:你难道没有欺负本王?! 可想而知,就算是问出来,傅静琪又如何会承认。她本来就不是什么端方君子,就是豁出去脸面这种事来,也并不在意。 在商场中,要真的矜持的像个小姑娘似的,哪能成事。脸皮这种事东西,在商场上最是低贱,最不重要。只有舍得出去脸皮,生意才能做得好。 谁都看到百里商行的成功,可没看到她当年为了几单生意,哄着这个,求着那个的。不过傅静琪可从未后悔过,如果没有她当年的伏低做小,又哪里有百里商行的今日。 当年那些给她脸上看的人,早已被她踩在脚下,再无翻身之力。她这个人啊,心眼儿不算大,也爱较真儿。这帮子欺辱过她的人,她肯定会一点点讨回来的。 可眼前这位贤王,只有让她叹气的份儿了。这可不是她能够随意报复的人,弄不好她可能还会因为他的缘故,把自己的小命都舍进去。 富贵险中求不假,但她也得有命去花。 傅静琪倒是真想问一句,殿下是不是真的要谋反。只是话到了嘴边,便又被她给吞了回去。她不是不敢问,只是怕问了,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又该如何应对。 她现在可是后悔死了,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招惹他。 云陌寒看着少年纠结来纠结去的表情,淡定的拂了拂衣摆上的茶渣。 “本王给你的价格,按照市价,绝对不会让你损失分毫。” 一匹好马有时能价值千金。 云陌寒还要和龙玉马场达成稳定的合作关系,自然不会做那种杀鸡取卵的蠢事。百里轻尘能够提供稳定的货源,且手下有擅长养马训马之人,大大减轻了他的烦恼。何况他也并不缺钱,这种互惠互利之事,何乐而不为呢。 “市价?”傅静琪瞪大双眼,“当真!” “可要本王立下字据?” 傅静琪搓了搓手,讪笑道:“那怎么好意思呢。不过殿下要是方便的话,有个字据,咱们这生意也好歹有个定项。省的小民哪一天醒来,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云陌寒发觉自己听到她这样说,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的确,这一晚上他惊讶的次数实在够多了。多了,也就没什么好惊讶的了。 “去取纸笔来。” 在云陌寒的指挥下,傅静琪取了笔墨。看着这位写下了字据,又盖下了他的私印,方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云陌寒将印章收好,淡淡的问道:“你莫非是怕本王哄你?” “这倒是不至于。只是小民是一个商人,这些年里遭遇的讹诈也不少。有了字据为证,好歹也能图个心安不是。殿下放心,小民这绝对不是不相信殿下您的意思。” 你要是真的相信我,何必这么麻利的把字据就塞进自己的袖子里。 要是和百里轻尘计较,还不知道要计较到什么时候去。 有了字据,傅静琪也就心安了。 “不知道殿下要多少马匹,何时要?龙玉马场的马匹数量有限,何况殿下要的还是良种,小民得让人准备一番才行。” “这个倒是不着急。本王需要的马匹数量不少,料想你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的精良马匹来,就予你一个时限,让你定期提供。至于具体的事宜,自然有人登门去找你谈。” 如果面对的人不是贤王,傅静琪觉得这和普通的生意倒是没什么区别了。 她不由问:“殿下要是需要马匹,使唤其他人来找小民谈也就是了,何必邀请小民来这山庄。” “你倒是很敢问。” 傅静琪对他纯良的笑了笑,等把人恶心的一抖,才觉得舒坦多了。 “此事交给其他人去办,本王不放心。” 那你就放心让手下人来处理后续事宜了?傅静琪这次没问,反正贤王总有他的理由。她就算是问了,又有什么意义,倒不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糊涂一些的好。 “其实,你大可不必担心。” 傅静琪不明所以,抬头看他。 “这些马匹的用途不便与你说明,你只要知道本王并没有谋逆之心就好。” 他说了,他还是说了! 傅静琪瞪大眼睛,倏地往后一倒。 云陌寒被她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忙起身朝她走去。 却见少年躺在地上,轻拍胸口,好像死里逃生似的,有些尴尬。 “小民这就放心了。小民背后是百里商行,有千千万万人的性命。稍有不慎,连累了这些人,小民就是下了地狱也难辞其咎。幸好殿下并不是要做大事,小民这心也就踏实了。” 云陌寒唇角一动,问道:“那假如本王是真的要谋反呢?” 少年张开双眼,瞥了他一眼后,无奈的说:“那还能怎样?这条船分明上了就下不来。除了继续待着,又能有什么办法。” “本王果然没看错你。” “小民倒是希望殿下看错了,起码小民也不至于受到这种惊吓。” 傅静琪可不好说,她面上看不出来,其实是真的被吓到了,现在手脚还有些软。她自己一个人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可她背后还有那么多的家人朋友,还有百里商行的伙计们。如她所说的那样,要是她真的连累了这些人,她就是下地狱,又算得了什么。 幸好,贤王并没有谋反之心。 傅静琪心中暗嗤了一声,就算他真的有谋反之心,随口解释一句,自己不也要被他骗过去。 唉,男人啊。 都说好看的女人不可信,她怎么觉得好看的男人也有些危险呢? 她那点儿小心思收回的太及时了,这种人要真的当了情人,她怕是梦里也要惊醒的。 第三百七十八章张狂 贤王盯着她的表情,嗤笑着道:“惯会装模作样。” “这都被殿下给发现了。”傅静琪拱了拱手,才慢慢爬起。 云陌寒如何眼色,又如何看不出来她是故意如此的。便道:“还没有人敢在本王面前装模作样。” 傅静琪勾勾唇角,将水壶重新置于红泥小炉上,“那在下真是深感荣幸呢,能够成为殿下眼中的第一人。” 果真是个厚脸皮的。 云陌寒垂了垂眼睫,见地板上的茶渣也无人理会,不由冷哼:“连收拾都不会?” 傅静琪垂着眼眸盯着自己的袍角,可怜兮兮的捧起,唉声叹气道:“小民好不容易穿一次这样素淡的颜色,这才上身一会儿工夫,就成了这个模样了。唉——” “如此说来,倒是本王的不是了?” “殿下清楚就好。”傅静琪笑眯眯的说,手上倒也没真的闲着。也不知道从哪儿寻了一块不知道之前是做什么用途的巾子,就在地上随意抹了几下。 看得出来她平常也没做过什么活计,弄的是乱七八糟的,云陌寒简直就没眼看了。 “罢了,你还是搁着吧。” 傅静琪挥动着手中脏兮兮的巾子,赶忙笑道:“殿下说的哪里话,这种小事就让小民替您做了吧。” 贤王仿佛被她的厚脸皮震惊了,只看着她将地面胡乱抹了一会儿,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来:“百里轻尘,你的脸皮也是前无古人了。” “前无古人当不上。不过在殿下面前,小民的脸皮自然是得学着厚一些。” “狡辩。” “这哪里是狡辩。”傅静琪仿佛觉得将眼前的地面清理一番居功至伟,一脸兴奋鼓舞之色。“殿下性子冷清,要是小民的话也不多,难道咱们两个就在这儿干巴巴的坐着?” 贤王冷哼一声,便不做声了。 傅静琪也摸不清楚他是对自己这番话觉得有些道理,还是不屑于和她交谈。 “殿下若是不喜听这个,那咱们来谈谈别的?”俨然一副要彻夜长谈的架势。 云陌寒的视线扫过她那只茶盏,问道:“你为何不饮?难道是担心本王对你下毒?” 傅静琪先是一愣,而后捂着肚皮乐不可支的狂笑起来。“殿下,您可是太可爱了。您这样的人,要杀一个区区小民,何须当着面下毒的。” 这夸奖的话听着可真不是滋味,云陌寒暗暗的想。 “那为何不饮?” “小民的母亲当年怀着小民的时候,怀像不好。小民自小身体就一直不大好,长大后一直调理着。只是这茶,倒是喝不得。”她说着,起身将杯中的残茶泼在屋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白水。“是以,饮些白水就好了。适才给殿下准备热茶,不巧忘了。” 云陌寒听她一口一个小民,又是在下的,很是别扭,就忍不住说:“在本王面前,你无需拘谨。” 傅静琪露出了一个恶心扒拉的笑容,开开心心的说道:“谢过殿下了。” 他倒不如不说的好。云陌寒在心底沉沉一叹,愈发的后悔了。怎么自从遇到这人,他世界就像是变个模样。 耳边一阵清清脆脆的声响,原来是那人将杯盏放在一旁,又重新洗了一只,给自己又煮了一杯茶。 此时此刻,云陌寒也懒得提醒她,她那一壶水都不知道烧了几回了。他不说,只是懒得和她继续扯皮下去。 傅静琪将茶杯轻轻搁在他面前,还不忘叮嘱:“殿下这次可端好了,莫要再手滑了。” 云陌寒只管饮茶,才懒得听她去说那些个话。 “你父亲为何给你取名轻尘?” 幸好姨母曾经对她提起过。就算她不知,现编一个也来得及。傅静琪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怀念,“母亲说,父亲为我取名轻尘,是希望我能够谦逊。她说父亲虽不算白手起家,但能够让百里商行在江南立足,并名扬,本就是一件十分了不起的事。我乃是家中独子,他唯恐我被百里家的生活迷了眼,忘记了父辈是如何打拼的,这便给我取了这个名字。而且在民间,也有贱命好养活的说法。太贵重,反而压不住。” 这前一句自然是真,后两句则是她编造而来的。不过按照当年百里显的想法,她的这一番猜测,说不定真的有些道理。 即便是坐在席子上,贤王的腰杆也挺得笔直。半湿的长发并没有被束起,零散的披在肩头身后,润湿了他的衣袍。 然而,他冷漠淡然的面孔上忽然勾起一丝淡淡的笑。那笑容有些促狭,倒是有些符合他的年纪,让他像个顽皮的少年人了。 “那你父亲当初为你取名字的时候一定没有想到,你日后会成为一个张狂之人。” “张狂?”傅静琪眨巴着眼睛,觉得学着贤王殿下坐的四平八稳,实在累的紧。忍不住歪斜着身子,几乎是半躺在席子上。“如何就张狂了?” “你口口声声在本王面前称自己为小民,实则并没有敬畏心。如此的话,难道还不算是张狂。” 少年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嘿嘿一笑:“殿下真是火眼金睛啊,没想到我藏了半天,又被殿下给识破了。来来来,殿下您可千万别客气啊,有什么想要的奖励,尽管对我提。我这个人嘛没什么本事,倒是还有些小钱儿。” 她用手在面前捻了捻,比了一个数银票的动作。 云陌寒险些被她逗得笑起来,“百里家的财富可有富可敌国?” 少年表情一僵,讪笑着说:“殿下这不是说笑话?要是百里家真的能够富可敌国,在下就是睡着了都要笑醒了。” “既然没有富可敌国,又怎敢贵本王许下承诺?” “殿下不也说了,在下是一个张狂之人。既然骨子里已经是张狂了,那么再嚣张一些,也没关系的吧。听说殿下不日就要乔迁新居了,在下先恭贺殿下。既然要乔迁新居,在下就送殿下一份礼物吧。” “哦?你要送什么礼物给本王?” “在下也不卖那关子,便对殿下直说了。在下得了一株难得的茶花,便赠与殿下作为乔迁新居之礼。” 第三百七十九章茶花 “茶花?” 贤王似乎有几分兴味,便问:“世人皆知,当朝皇后喜爱茶花,故而许多名贵珍稀品种都入了皇宫。没想到百里手中竟然还有一株茶花,真是难得。” 傅静琪只当没听到他的讽刺,说:“侥幸得到的罢了。可惜,这株茶花虽好,却不适合养在下的花园中。” “你倒是说说,这茶花有何稀奇。” “这株茶花名为十八学士。”傅静琪说完,就见贤王露出了一个不以为然的表情,眼中闪过一抹亮光,继续道来:“想必殿下觉得,区区一株十八学士,又有什么可稀奇的。不过书花瓣层叠,花瓣肥厚了些,算不上如何称奇。” 林皇后喜爱茶花,故而她的寝宫中种植了许多不同的品种。虽然元熙帝勤俭,但对于林皇后的喜好倒是不遗余力的支持。是以,常常有人为了讨好帝后,奉上茶花。 这十八学士便是茶花中的一个品种,早在前朝时期就有人种植。但因为花形典雅精致,花色丰富,花朵密集,而闻名。有擅长养花的人,才能让一株茶花上的花朵呈现白或红两种颜色,可谓是惊艳。 这样的名贵品种,在宫中不止一两株,是以云陌寒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何况对于花卉,他也没什么审美,觉得还不如这山间的红叶更加喜人。 “此十八学士,非彼十八学士。盖因在下也没什么学问,便取了这么个名字。说起来,这株茶花乃是在下来京城之前,与人对赌赢来的。此株茶花上一株开花,共有十八朵花,多多颜色不同。红的是全红,紫的就是全紫,绝无半分混杂。而且十八朵花形状又是朵朵不同,各有各的妙处。” 如此神奇的茶花,云陌寒也是第一次听说。 “世上怎能有如此神奇的茶花,你莫不是在哄骗本王?说不定这茶花就是你命人偷偷用染料染了颜色,好借机讨好本王。” 傅静琪撑着下巴,笑了。“要真的是茶花染了颜色,那还不好被人看出来?到时候殿下治一个欺瞒的罪名,在下的人头说不定要在哪儿挂着呢。这种得不偿失的事儿,在下可是做不出来。” “那依你的意思是,这世间真的有如此神奇的花树?”云陌寒摆明了不大相信。 “起初在没有见到这株茶花时,在下也是如此想的。等到见到后,实在是惊为天人。不过,等知道了这茶花是被如何养成的,便也不觉得稀奇了。只是这手法需得几分运气和大把的时间,倒也配得上这花的离奇。” “既然如此,本王真的要好好见识一番了。” 云陌寒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林皇后今年的生辰已过。要是这株茶花真的如她所说,能够能够开放十八种不同的花朵,他就趁此机会送与林皇后做生辰礼物,想必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傅静琪自信一笑,拍手道:“等到在下回到江南,就派人将此花送到殿下府上去。” 云陌寒抿了抿唇,权当应下此事了。只是心中有些不甘,好似又被这人给摆了一道似的。 夜已深沉。 傅静琪习惯了晚睡,倒也不觉得如何。只是她好奇面前的这位殿下,怎么也撑着不去睡觉。难道他们二人真的要彻夜长谈?她挑了挑眉稍,对此有些期待,又不是很期待。 期待的是能够和贤王殿下交谈,看到他俊美的容颜,实在是一件幸事。不期待的则是,贤王身份高贵,她说话得小心应对。一面得扮傻卖痴,一面还得维护着尺度,也是累的很。 倒不如以阿琪的身份与殿下交谈,左右他是不会对阿琪如何的。 想到此处,她竟有些嫉妒。分明是同一个人,可因为贤王对二人截然不同的对待,而不满。 “刚刚在下问了一个问题,殿下还没有回答。” “什么问题?” “在下倒是想知道,这些年里,殿下是如何忍耐双腿的疼痛。” “百里轻尘,你的胆子果然大的离奇。你难道忘记了,本王随时随地都能差杀了你。” 傅静琪丝毫不惧眼前杀气腾腾的眼,反倒是笑着:“第一个发问的时候,殿下选择没有杀掉在下,不正是表明了殿下不会因为此事为难在下?唉,在下真的好奇死了,殿下就说说吧。” “你难道不知道,好奇心容易害死人。” 少年不以为杵,转了个身,干脆一手撑着脸侧,在地上侧躺着看了过来。 “人生几十年,总有些不如意。不过在下这个人为人豁达,总想着要如何如意的活着。殿下就满足一下在下这小小的愿望吧。” 她说着,还用手指比了比,好像真的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愿望似的。 云陌寒险些要给她气笑了,这人究竟是怎么敢再次说出这种话来的。 他有些诡异的想,也许这个人真的想法异于常人。又觉得说不定,这就是个疯子。 “你为何不猜,这些年本王一直都伪装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生病。” “在下的眼睛和鼻子都没有坏掉,当然看得到,也闻得到。”傅静琪翻了个白云瑞,有些嫌弃的说:“在下的眼睛看得到殿下的脸色和气弱。在下的鼻子也嗅得到殿下身上的药草味道,就算殿下是伪装,起码也有重病在身。不过,上一次在傅府见到殿下,在下倒是有了一个答案,殿下的身体应该是康复了。” “哦?又被你给看出来了?” “在下刚刚也说过了,在下的眼睛和鼻子都没有问题。殿下的身体在没有那股浓重的药草味儿,显然是好久不服药了。既然如此,那身体应该是已经康复。” 她说的笃定,倒是让云陌寒有些别扭了。难道他身上的药味儿真的很浓?浓厚到,让人一闻就知? “俗话久病成良医。小民闻出来,有几种药是来治疗寒症的,才会如此猜测。” “你上辈子莫非是狗不成?”贤王冷嗤一声,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傅静琪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自得一笑:“亏得在下的嗅觉还算不错,也因这个敏锐的感觉,曾经还救了自己一命。” 第三百八十章不渝 听傅静琪这样说,云陌寒倒是不以为然。 他虽残了一双腿,但被师父也拖着去见过不少世面,倒也不觉得奇怪。 却不知傅静琪此刻也有些心虚,暗想若他真的问起,她该编造一个什么样的谎言才是。 她的确是因为某次的感觉而逃过一劫,只是和她的嗅觉没太大的关联。皆因她的听力异于常人,才能听到一伙要对她不利人的絮语。至于她说贤王身上的草药味浓厚,这倒是不假。 只是以前没人提过,一来是他的身份高贵,他人也不会提起。二来也是因为他的身份使然,寻常人哪能离得他那样近。便是宫中那些贵人们,这经年累月的,恐怕也已经闻的习惯了。 再等着他的药一点点的减量,哪一日消失了,估计也不会在意。贵人们的事情多得很,又何必去在乎这种小事。至于她为何会记忆清楚,也是因为她自从饮了药茶后,就听青竹说过,她身上有一种淡淡的药香。她自己倒是闻不到,奈何他人倒是觉得这是一个象征似的。 好在青竹说这味道并不难闻,倒像是某些熏香,闻着倒是有些似崖柏的味道,很是宜人。不过经她这么一说,傅静琪也多留了一个心眼儿。 她在百里轻尘与傅静琪这两个身份之间来回切换,倒是自如。就怕有心人会记得她身上的气味,惹下麻烦。是以,她恢复女装时,一定要用其他的熏香隐藏。 想到此处,她的眉心皱了皱,而后又缓缓舒展开来。 上一次她被人劫到红叶山庄,贤王并没有觉察她的身份,想来是在病中。不然以他的敏锐,她便危险了。如此一想,不由后怕。 她的确是惦记着贤王的好容貌,又不想因为这种贵人扯上关系,一辈子都被关在后院里。自然是克制着自己的欲望,偶尔想一想解馋。至于别的,就不敢了。 傅静琪摩挲着那杯盛了清水的茶盏,触手温热,方才觉得舒服了许多。 果然,身子觉得冷,饮些热水便好了。 云陌寒剑眉微挑,星眸中闪过一丝怪异之色。他捧着自己那杯茶,也为饮用,只是看向傅静琪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深思。 此时的傅静琪正在走神,自然没有察觉。等到她抬起头来时,面前的人早就收回视线,与平常的表情没什么两样。 “时候不早了,你去歇着吧。” 傅静琪忙起身应诺,说了告退,又祝他夜里好眠,方才离去。 她可真是怕了这位殿下,唯恐两人要彻夜长谈了。她倒是不惧,只是此处乃是贤王的地盘,而贤王这个人也非她之前所以为的那般模样。越是了解,就愈觉得此人深不可测,自然不敢多待。 傅静琪自是不知,她离开后不久,云陌寒便叫了一人来自己房中。 莫寻衣衫半敞,脸上一抹薄红,浑身酒气,分明是喝的正酣。 此刻入了这静室,便取了一只杯盏,打算给自己倒一杯浓茶。结果刚把水壶拎起来,就发现这水是早就凉了的。 “你身边的人,什么时候都开始这般怠慢你了?”也不等云陌寒回答,就摇头晃脑的去重新倒了泉水,搁在红泥小炉上烧了起来。 “你找为师过来,可是要为师给你唱个摇篮曲?” 云陌寒手中还捧着一盏茶,也没喝,便静静的看着莫寻。 直把他看的浑身僵硬,讪讪一笑,才道:“师父今日又喝了不少。” 莫寻嘿嘿一笑,道:“你说你办个小宴,也不请为师喝上一杯。为师心里不舒坦,只能自己一个人喝闷酒了。” “宴上无酒。” 这话自然是骗人的。 宴上确是有酒,不过只是一些不浓烈的果子酒,桂花酒之类的。于莫寻来说,甜腻的很,都是些娘们儿喝的,算不上酒。 云陌寒也知道,他是故意这样说,好让自己不要提他又饮酒的错处。既然如此,他也就不提。 “适才,我见了百里轻尘。” 水还没有烧开,莫寻又渴的紧,直接就将云陌寒的茶盏抢了过来。一口闷下,咂舌:“这茶都冷了。” 又听云陌寒说,才道:“我还以为你要等明日再要见她。” “早晚都是要见上一面的,早晚都没什么区别。” 莫寻点了点头,一脸赞同的说:“这倒是。看你的表情,莫非是和她谈的不快?” 云陌寒要从玉龙马场购置马匹一事,莫寻自然是知晓的。非但知晓,他还支持。 须知道,在东越不止有玉龙马场一座马场。在北地,尚有龙家马场,乃是北地豪族。东越的大半马匹,皆是来源于此。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不建议从龙家购置马匹。龙家这些年来一直和朝廷有合作,也为宫中以及军中提供马匹。要是大量从龙家购置马匹,必定会引起他人的怀疑。 但玉龙马场就不同了。玉龙马场的规模不大,所产的马匹大多都是良驹,是这两年来才开始新型的一家马场,受众不多,知道的人同样也不多。 从玉龙马场购置马匹,走的路子就多了,正好可以隐藏。只是莫寻如何都没有想到的是,云陌寒会以他自己的名义,而非陌记。是以,听说他要请人上门赴宴,一并谈买马一事,只觉得惊异。 百里轻尘毕竟是个外人,还是个心眼儿多的商人。要是她有异心,他们岂不是要危险了。不过,云陌寒所做的事,莫寻从来不会插手,这次也一样。 “已经谈拢了,玉龙马场会给血煞军提供一些优质的马匹。” “那你为何闷闷不乐。”水开了,莫寻忙将水壶提下,给自己冲了一杯浓茶。“我看你的表情,还以为你没谈拢,正准备去揍那小子一顿,让她识时务一点。” 云陌寒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后,才说:“我只是觉得,百里轻尘其人,越是接触就越显古怪。” “这时候觉得她古怪了?你们当初在船上的时候,可就住隔壁。那时候你没觉得人家奇怪,怎么这连一晚上都不到的功夫,就让你把人看清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汤婆子 傅静琪刚踏入院子,素锦和白丁二人就迎了上来。 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松了口气。 “刚刚有位小公公将少爷您的衣袍送了回来,奴婢都担心死了,唯恐您惹了贤王不快。” 白丁这话刚落,就被素锦狠狠的在腰间扭了一下,疼得她差点儿跳起来。 “会不会说话!”素锦气极,这世上怎么就有忍冬这么蠢的东西。 “外面冷,回去再说。”傅静琪也不好说这附近有贤王的眼线,只叫人先回屋子里。 素锦和白丁在外面等了半天,冷的鼻涕都要下来了,忙应承着。 进了屋子,又倒了热茶,一人拿了一杯,才觉得活过来了。 不多时,冷玥便也跟着进了门,手上也被素锦给塞了一杯茶。 他捧着茶,也不说话,就用直勾勾的眼神儿看着人,瞧着倒是有些瘆得慌。 虽是来赴宴,傅静琪也不好带太多人。只带了素锦白丁,与冷玥红杏。这会子红杏已经被哄着睡下了,冷玥因听了白丁的话,心里一直不踏实。要不是因为这里是红叶山庄,乃是贤王在外的别院,他早就飞上屋顶,去打探一番了。 “你们都安心,没什么大事。”提到此事,傅静琪也觉得有些好笑。“都是有人传错话了。贤王邀我去商量正式,并非邀我一同去泡汤。” 在场几人都是知道傅静琪身份的,一听便都松了口气。 素锦急急忙忙的问:“那为何少爷这么晚才回来?” 玉龙马场之事也不好说。傅静琪便故意作弄她:“贤王是个健谈的人,我们二人许久未见,不由就多谈了一会。” 素锦虽不认识贤王,但对方曾来过府中一次。光是远远看着,就觉得冷冰冰的,如何都不像是健谈的样子。不过主子已经这么说了,她姑且信着。 傅静琪见阵把人唬住了,暗自窃笑了下,就当把这件事揭过了。只是不知附近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那些暗卫们,现在是什么表情了。 “我这儿没事,都不要担心。”说完,傅静琪忍不住又叮嘱了一番:“夜这么深了,风又大,不好去泡汤,小心着凉。等咱们回了临安后,再带你们去附近的温泉泡一泡。” 反正她手中余钱不少,倒不如买一座温泉庄子。大的都在他人手中,以她如今的面子,要买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傅静琪懒得用自己的面子去做事,决定买一座小的。等到天气冷了,叫上老老少少来泡,也能强身健体。 唔,这么一算,小的还真不够用。看来等回去后,要让白丁打听一下,有哪处的温泉庄子不错了。 素锦倒是有心去泡一泡的,之前她急急忙忙只泡了一双脚,觉得舒服极了。可几人傅静琪已经这样说了,她也不会执着。 “这附近有温泉,屋子里倒是不冷。不过少爷您畏寒,奴婢还是去灌个汤婆子。” 她刚一走,就被冷玥叫住了。“汤婆子也给我一个。” “你一个大男人要这个做什么?”素锦翻了个白眼儿道:“一身火力还不够啊。” “给红杏。” 冷玥话不多,人也冷冰冰的,素锦和他倒是没什么话说。再加上她是丫鬟,冷玥又是少爷的护卫,能够交谈的就更少了。要说一开始她对冷玥这幅长相还有些好感,后来听说他和红杏并不是兄妹,而是情人,这心思也就歇了。 不过,这不代表她会喜欢红杏。素锦深知这些年她是靠着自己的努力,才能走到这一步的,就对‘好吃懒做’的红杏有些看不惯了。只是看不惯,她也不说。 她想,红杏是少爷的护卫。可看看她每日也不练武,只知道吃吃的,前几日冷玥还说她吃胖了,身子都比平日沉了。还打趣说,她要飞上屋顶,说不准要把瓦片给踏破了。 素锦对红杏的恶感并非是她懒惰,而是因为上一次傅静琪被人掳走一事。冷玥是男子,平常也不好离少爷太近。可是红杏是女子,为了保护少爷的安全,离得近一些也没什么。可那日,少爷被人掳走后,他们迟迟在赶过来,算什么事儿? 还说是护卫呢,还不如她一个丫头。 “没有。”素锦瞅了眼里屋,见傅静琪在窗边坐下,又扯了扯嘴角。“您有一身内力,也别浪费了,给你的小情人儿暖暖脚又怎么了。我可就带了两个汤婆子,一个给咱们少爷暖被窝,一个是自己要用的。怎么着?就行她红杏用,还不许旁人用了?” 傅静琪听到外面两人的说话声,摇了摇头并未理会。 冷玥心疼红杏,又不会和素锦争吵,没什么大事儿。况且她早就看出来了,素锦早就有一肚子怨气,让她爆发出来,倒也是好事。 “你……” 素锦不等冷玥又说完,又道:“你是心疼红杏。可也别忘了,我们也是血肉做的。红杏还练了一身武功,不惧寒暑的,我们可就不同了。哼,也不知道谁整日里什么活都不干,就知道吃吃吃的。主子都被人给偷走了,她还在那儿吃吃的。” 冷玥总是挤兑红杏,却不许旁人说,登时就要发怒。 素锦冷笑一声,扬起脸来:“怎么着?你还要打我不成?难道我说错了?我们当丫鬟的,守着自己的本份做事。可你和红杏既然是做护卫的,也得记着自己该做什么。别说咱们少爷身边没有危险,就放羊似的不管了。得亏上次没出事,不然能你们两个就是拿命来赔,也没人稀罕!” 冷玥扬起的手慢慢垂下,转身出了屋子。 素锦的话不中听,却也没说错。 上次少爷被人掳走,一直是冷玥的一个心病。贼人来的固然突然,可他和冷玥没在附近守着也是不争的事实。他辩驳不了,更觉得难受。 他和红杏自小都是苦过来的,不想被人看不起。 看来等回去后,要好好给红杏说一说道理了。 素锦出了一口恶气,觉得整个人都舒坦了。 “少爷,我给你灌了汤婆子。你先过来洗漱,快些进去,省的一会儿就冷了。” 傅静琪坐在床上的时候,特意摸了摸。 里面塞得是两个汤婆子。 她摇了摇头,无奈一笑。 第三百八十二章小事 夜半,下了一场细雨。 待到天明的时候,外面已经被偏偏氤氲的雾霭所笼罩。 红叶山庄四周都有温泉,温度要比之其他地区更加温暖一些。可往山下看,已是入秋的景象,一些叶片也染了秋色,泛着深深的橘,或是淡淡的红。层层叠叠的,如同彩色的云霞,美的令人屏息。 飘荡在山间的雾气,更给这人间美景增添了几分仙家气质,瞧着倒像是仙境一般。怕是藏在山中,仰望天际,恐怕也会生出登高寻仙的豪言壮志。 太阳出来后,雾气便也渐渐散了。 如此,傅静琪从红叶山庄离开时,已经快要午时了。 想来贤王是没有要留饭之意,她也想早些离开。这在他人的地盘上,总觉得不大舒适。 一行人上了马车后,白丁小心的驾着车朝山下驶去。 雾气虽散了,但山间小路上仍有雨水,略显湿滑。 昨夜不成睡好,傅静琪便闭着眼睛小憩片刻。 也不知道究竟是否睡着,便被两人的争吵给吵醒了。 她迷迷噔噔的张开眼,便见素锦和红杏正在对峙,而驾车的白丁不知道何时换到了另外一边,时不时撩开车帘,劝上几句。 傅静琪一脸迷茫:“发生何事了?” 见她醒了,刚刚还在吵架的两人,瞬间危襟正坐,好似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傅静琪沉默了半晌,便看向素锦:“为何吵架?” 素锦朝她讨好一笑,出口的话倒是淡淡的:“少爷听错了。” 傅静琪也不恼,缓缓坐起,伸了个懒腰。 素锦已经从一旁取了一直温着的药茶,给她倒了一杯。 傅静琪抿了几口茶水,方才觉得喉间的干渴被压制,人也舒服了几分。 至于素锦为何和红杏吵架,根据昨夜之事她也隐约猜了个大概。 当年红杏和冷玥被送到她身边来时,正是作为她的护卫小心调教着。两人自小就是苦过来的,师门也覆灭了,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兄妹相称艰难度日。 红杏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有一口吃的就能跟着人走。而冷玥又不善言辞,还没什么心眼儿。 父亲把人送到她身边时,已经放在身边调教了两年。 后来傅和对她说,这两人是被老爷给买回来的。至于这两人卖身的经历,堪称离奇了。 为了一口吃的得罪人,又仇家下了药丢到人牙子手里,也是非凡经历了。 傅静琪还记得她听说后,唏嘘了好久。 好在那时红杏已经被调教的差不多,也不会因为一口好吃的就跟着人走了。 她初到临安,那些商场上的老油子,见她是一个幼小的孩童,各种手段层出不穷。也曾因为得罪过人,被人追杀。不过,在艰难的岁月都已经过去了。傅静琪偶尔也会怀念一下过去,正因为过去的艰辛,才成就了自己。 最近这一年多来,云岫公子的名声彻底的响彻江南,也没人敢来得罪她。红杏和冷玥两人,也算是无所事事,开始惫懒起来。 两人年纪都不小了,傅静琪倒是有心把他们放出去让人成亲的。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护卫人选,这件事就一直耽搁下来。 昨夜素锦和冷玥的冲突,是一直埋藏起来的一个矛盾点。像素锦这种艰难上位的丫鬟,自是看不起红杏这种不做事,又惯会偷懒的人。她也不管红杏过去如何努力,只觉得你曾经的努力,不代表你现在就什么都不用做。 傅静琪也不会从中调解,这本就是一张小事。只是经由素锦一事,倒是让她感叹,这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一直陪伴着你的人,总有一日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要离你而去。 看来,等回到临安后,她得想办法再去找几个靠谱的护卫了。 至于红杏和冷玥,两人一直过得挺不容易的。这些年里,她早已经不把对方当成是单纯的护卫,而是如同朋友一样的存在。 “走了多久了?”她随口问。 素锦惴惴不安,听闻忙道:“大约还有半个时辰就要进城了。昨夜山下的雨下的很大,路面湿滑。未免出事故,就叫马儿慢了些。” “无妨,左右无事,无需着急。”傅静琪挥了挥手,又靠向那只迎枕。“我要眯一会儿,不要来吵我。” 素锦心里咯噔一下,料想她刚刚和红杏吵架的事肯定被少爷知晓了。一时间又是害怕,又是担心。 却不知红杏心中也是同样的念头。 红杏早年的时候还曾教育过青竹,没曾想今天就被冷玥又给教训了一下。他说她这段日子一直偷懒,武功都荒废了。如此下去,又如何来保护主子? 她本来是有些不以为然的,主子一向宠她,肯定舍不得责罚她。没想到冷玥早就看穿了她的想法,问她何等何能什么事都不用做还要得到别人的赞誉? 这段日子她被冷玥宠的不知天高地厚,好久都没被他挤兑了。这一番话下来,只觉得颜面无光。再加上又知道了昨夜之事,心里憋着一股子火气,就和素锦吵起来了。 等吵过后,又后悔了。 她和素锦争什么争,难道她说的不对? 傅静琪已经是进入了梦乡,她昨夜没睡好,现在真的是累的紧。至于两个小丫头的事儿,就让她们自己去处理吧。两人都不是小气的人,这点小矛盾很快便会好了。 …… 红叶山庄。 云陌寒不习惯晚睡,这一觉就起的迟了。 醒来后,已经是正午时分。 他抿了一口温水,润了润喉咙,才问:“什么时辰了?” “已到了正午。厨房里备下了饭菜,殿下可要现在用饭?” “去准备着吧。对了,若是百里轻尘还未用过,就叫她一起。” 王禄一脸纳闷的回答:“百里公子早就离开了。” “什么?她竟走了?” “殿下您一直没有交代下来,奴才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百里公子提出离去,奴才也不好拦着。” “罢了,走了就走了吧。”云陌寒吐了口气,虽觉得可惜,倒也没有深究。“叫人摆饭吧,我饿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好笑 红叶山庄的厨子们很是耐心,准备的菜色看似寡淡,味道却极好。 便是一道最简单的白菜,也是精心烹制,用了上好的老母鸡吊了汤,用来煮几颗白菜胆。待菜七八分熟后,又用另一锅精心熬煮的极浓的高汤,浇在白菜上,菜才成。 做法看似简单,却极为费功夫。往往需要忙碌一整天,更是要从做菜的起那一日就开始准备,可等到成菜后,端上桌的也不过是一份看似平淡无奇的白菜。 云陌寒小小年纪便中了寒毒,后来虽服下了解毒丹。但余毒未清,一双腿不能行走,便要常年服药。镇日吃着这些个汤药,再好的胃口也要跟着坏了。是以,他从不重口腹之欲。 于菜色上,没有挑剔的,可也没有喜欢的。那时候他生的瘦瘦小小的,脸色也苍白的很。让莫寻唯恐养不大,可给他吃的,他又吃不了多少,真是愁的头发都不知道要掉了多少。 后来他人搬到红叶山庄来,渐渐开始网罗自己的人马,也不用再看元熙帝的脸色了,莫寻便派人去在东越上下寻找手艺厉害的厨子。没曾想,还真被他给找到了两个不问钱财的。 在这两人的精心调养下,云陌寒的身体才渐渐强壮起来。 直到他身体中的毒素彻底被清除,再到他终于可以站起来,这两位可是功不可没。 两人是真的喜欢做菜,从不嫌折腾,总要尽力将菜做好。 云陌寒倒是极为喜欢这道开水白菜的,再配上一些其他的菜色,胃口最好的时候可以吃上三大碗饭。 可是他今日的胃口似乎不佳。只寥寥动了几口,瞧着气色也不是很好。 王禄这边正担忧着,思索着要不要去请郎中来看一看,便见一人走进门来。 定睛一看,原来是莫寻。 他昨夜喝了不少酒,睡到现在才起来。一看到这满桌的菜色,当下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个不停。 “快去筷子来,我都要饿死了。” 无奈,王禄只能去给他取了碗筷。 莫寻一接到筷子,便忙不迭的扒饭,活像是饿了好几日似的。 等到他扒了大半碗饭,才停下来,吐了一口长气。“活过来了。”这才慢下吃饭的速度。 “徒弟,你心情不好?” 云陌寒神色淡淡,连眼皮都未抬:“没有。” “你骗骗别人还行,要想骗过为师嘛,还嫩一些。”莫寻窃笑了下,不怀好意的问:“为师早上打听了一下,你昨夜办小宴招待客人,席上和客人一句话都没说?也难怪人一早就要离开。要不是被大雾给拦着,耽搁到了中午,早就没影儿了。不过啊,你还是没逮着人。” 他说完,张狂的笑了起来。 王禄后退了几步,免得看到师徒相残。 他跟在殿下身边也有些年头了,还是不能理解莫先生的有些做法。怎么说呢,这人好像真的有些贱兮兮的,非要招惹别人生气,被人打的满头包才罢休。 明知道殿下懒得搭理他,非要往前面凑。有时候真的惹着殿下殿下,被一通好打,又要死要活的。你说这人吧,为什么非要这么去做呢?这图的是什么? 难道,真的是犯贱? 云陌寒在吃饭的时候,便想过昨夜的小宴有哪里不妥当的。他未曾去参加过别人家的宴席,只参加过许多次无聊的宫宴罢了。也不清楚寻常人家办一个小宴,是如何处理的。 刚刚被莫寻一说,他才醒悟过来,自己昨夜有失礼之处。既是招待客人,结果在席间和客人一句话都没说。 提到此处,他的眉心皱了皱,看向王禄:“昨夜是你去通知百里轻尘的?” 王禄抬了抬眼,做问询状。 云陌寒便问:“那你是如何对她说的?怎么她会带了衣物过来,竟以为我要与她一起泡汤?” 提到此处,王禄也是尴尬了。 殿下长到这么大,除了他们这些下人的,就没个相熟的朋友。 当然,莫寻和何生是不能被算在内的,这两个人哪能用寻常人的尺度去丈量。 王禄想着,殿下和百里公子相处的一直不错,这个关系是否还可以再进一步?和百里公子相熟的是,是陌记的莫公子,而非贤王云陌寒。 百里公子只是一名寻常的百姓,肯定对殿下这种身份的人诚惶诚恐,十分敬畏。这时候殿下若是做出亲近之举,对方一定会受宠若惊的。说不定,会觉得殿下平易近人,很好相处。 等到再熟了,不就能成了可以游山玩水的朋友? 王禄打着一手好算盘,又想着殿下性子冷淡,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追求一个女儿家。而百里公子生了一张好看的脸孔,又有一对桃花眼,肯定招女人喜欢。殿下与她成了朋友,没准儿还能得几手秘诀。 他早就想好了,两个大男人在汤池里泡着。再喝点儿小酒,聊聊天下,聊聊国家,自然而然就聊到女人上去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人是被送过去了,自家殿下可一点儿都没打算和百里公子来一个近距离接触。 唉,可惜啊。 王禄在心里长吁短叹的,也料到云陌寒事后会询问他。想了想,便如实回答,左右他也不觉得此事有什么好隐瞒的。 说完,他有些忐忑的看向上座的贤王。自己虽是近侍,又得殿下信任。可这次的决定分明已经是逾越,必定要为殿下不喜了。 哪知,他说完,桌上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莫寻更是上下打量着王禄,纳罕道:“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旁门左道?那百里小子和乖徒儿又不熟,你一上来就把两人往一个池子里塞,也容不得人家不多想吧。” “奴才觉得,两个大男人的,也没什么……”声音越来越小。 莫寻噗哧一声笑了,肩膀颤抖个不停:“亏我还觉得你聪明。当初调查的有关百里轻尘的事儿,你又不是没看。我还记得,曾经有人一见之,便惊为天人。更是想用权势逼迫,还设计陷害。唔,我想想看啊,对方用的倒不是泡温泉的法子。好像是请她去洗澡……哈哈哈,也差不多。” 第三百八十四章求助 虽说昨夜下了一场雨,气温骤降,也不耽误京城百姓们喜爱热闹的性格。 市集更是热闹极了。 秋天已至,难道冬天还远? 这有点儿小钱的人家,都张罗着过冬的布匹。 不少布行门前,都挤着人,门前的布幡上更是写上了新棉花上市的词语,很是惹眼。 临安可是余州最大的城市,论起这热闹来,也是比不过京城的。 马车从市集中穿行而过,惹得众人咋舌,暗叹还是见识太少了。 往年临安越冬,也没见着这般热闹过。 “少爷,到了。” 傅静琪早已经醒了,只是懒得睁眼。听到素锦的声音,方才睁开眼睛。 掀开车帘,果然已经抵达了傅府。 门前,青竹和蜜花姑姑一见他们抵达,便松了口气,忙迎了上来。 一行人往里面走,蜜花姑姑抓着傅静琪担忧道:“见到你们中午还不回来,我这担心上火的。” 青竹也在一旁帮腔说:“我娘担心坏了,恨不得骑上大马,亲自上山去捉人了。” 蜜花姑姑嗔了她一眼,气笑了:“什么骑上大马,你娘我,哪里是会骑马的人。”说完,又看向傅静琪,“少爷用过午饭了吗?” 傅静琪说还没用过,她便也顾不上其他,慌慌张张就去张罗吃食了。早有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又忘了傅静琪的院子里,还有一个擅厨艺的小丫头半夏。 见人走了,青竹才对她说:“你们一直不回来,我娘真是担心坏了,生怕你们是遇上什么坏人了。我安慰她说,昨夜下了一场雨,路上不好走,叫她不要担心,她反而来骂我,说我不担心。” 青竹有些委屈:“我又不是不关心少爷,可这事儿咱们干着急也没用啊。”何况,就算知道红叶山庄在哪儿,难道他们还真的敢上门去要人不成?她娘是在临安这几年里,养得更彪悍了。还以为全世界到处,都像她的厨房似的,进去里都得听她指挥。 “让你们担心了。”傅静琪简短的将山上起了雾,不好走解释给青竹听。 青竹这才长舒一口气,感叹道:“果真是各地风光尽是不同呢。红叶山庄和傅府也没离多远的样子,风景已经这般不同了。咱们这儿昨夜下了一场雨,雨势倒是不大,早起的太阳也老大老大的。我娘还说,这天气还没到冷的时候,过几天秋老虎一来,肯定要热死个人。” 傅静琪随口与她聊了几句,便已到了她的院落。 “我就不进去了,你好好歇息一下。这一路上,肯定累坏了。” 蜜花姑姑做的午饭,颇为合傅静琪的心意。她这人虽对吃食没什么具体的要求,好吃就行。不过对于浓油赤酱这些,还是更喜欢一些。总觉得颜色鲜艳一些的食物,要更加的好吃。 一连吃了两碗饭,看的蜜花姑姑眉开眼笑的。要不是因为还要顾及身份,怕是又要提出要来她院里伺候她了。 等把人送走了,傅静琪躺在罗汉床上消食,手中握了一卷书。刚看了两页,便听门外道:“少爷,莫小姐来了。” 莫允儿来了? 傅静琪晃了下神,把书合上,对门外道:“请她进来。” 莫允儿一进门,便期期艾艾的看了她一眼。小脸儿挂着一抹愁绪,人仿佛也消瘦了些。 她攥着手中的帕子,哀哀切切的喊道:“表哥……” 莫允儿年岁不大,模样也的确不错,这一番泫然若泣的表情,也不知道能柔了多少铁石心肠。 可经了前世一遭,傅静琪此生的心肠可硬的很,非但没被她这一番做派给哄住了,反而愈发觉得莫允儿这手段实在是厉害。 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她也为曾从罗汉床上起身,便掀了掀眼皮,不咸不淡的问:“表妹可是有事?” 这么冷硬的问候,想来是完全超出了莫允儿的预料。之前有傅静琪出手帮忙,让莫允儿心中还暗暗猜测,这表哥或许是良心发现了,又或者是终于被她的美貌所折服了。不管是哪一种,都够莫允儿开心一阵子的。 这几日来,她一种保持着和沈弘业之间的通信,甚至还偷偷出门,见过两次面。可她左等右等,都不见她表哥出手相助。又听说一行人不日就将启程离开,着急上火的,嘴里都起了两个燎泡。 昨日她就想要登门了,可谁曾想她这梳洗打扮了一番,就听说表哥要去赴宴。没办法,她只能等到今天。这一上午时候都过去了,她急的不行。这才一听说人回来了,什么都顾不上,就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一见面,发现人还是那个人,并没有给她一丝柔情,冷漠极了。 这样冷漠的人,在那个‘傅静琪’面前,肯定是柔情呵护。 莫允儿捏紧帕子,眼中闪过一丝妒恨。她‘傅静琪’有百里轻尘,她也有沈郎。沈郎对她这样好,她绝对不能辜负他。沈郎通身的文采,等到将来高中,她还能当管家太太。 想到美好的未来,莫允儿脸上的妒恨才慢慢卸下,嘴角勾起,柔声道:“表哥上次说了要帮我,只是……” 傅静琪一直斜着眼瞅着她,见她表情变化非常,暗觉莫允儿这人还真是厉害。也不知道她刚刚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比她曾经见过的蜀地的变脸戏法还要精彩。 “我虽说了会帮你。但表妹也该明白,这种事并非我一个外人就能轻易管得了的。究竟该如何,还是沈家说了算。上次我已在严家酒楼见过沈弘业,又让他尽快登门提亲。怎么?他竟是没有提过?” 莫允儿哪里知道这件事,一听这话,脸上就变了。 没有经历过前世那些事,此时的莫允儿虽然还有一颗狠毒的心,但手段则是差远了。连伪装都是不会,正好让傅静琪瞧了个热闹。 她也不问,只是懒洋洋的躺着。 便是这幅高高在上的姿态,让莫允儿暗恨不已。 凭什么自己就得低声下气的求人,她却能好好的坐着,看自己的笑话。 第三百八十五章知悉 莫允儿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将心中的波澜压下。 “沈郎倒是在信中与我提过。只是……”莫允儿轻咬下唇,楚楚可怜道:“他家中的老母亲,希望她能够娶一名高门女子,并不是很看好这门亲事。” “那你要我如何去办?”傅静琪瞥了她一眼,淡淡的说:“我虽有办法,但可没手段能够让人的想法转变。她希望儿子娶一名高门女子,还不是为了给沈弘业谋一个好前程。这之中的办法,还得从沈弘业身上去找。毕竟,我看沈弘业在那家中,还是做的了主的。” 会是这样吗?莫允儿只是一个小女子,并不了解这些。可是她觉得百里轻尘并未说谎。正因为知道她不像说谎的样子,才觉得心塞。这段时日,沈郎一直没有对她提过提亲的事,难道他后悔了? 可是她已做好了非君不嫁的准备,要是沈郎不要她,她又该何去何从?何况她和沈郎的事,府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暗暗的等着看她的笑话呢。 若是她嫁不成人,那以后…… 莫允儿一想到这些,便打了个冷颤。那后果,她是想都不敢想的。她要过得好,比任何人都要好。 深吸了一口气,她郑重的说:“请表哥助我一臂之力。” 傅静琪看着她,忽的笑了。“表妹心中可是已经有了决断?” 莫允儿握了握拳,冷静的说:“并无。只是有了表哥的保证,我也好安心。” “那这个忙,我还真帮不上。”傅静琪一手托腮,懒散的说:“我还不知道表妹的计划,不可贸然答应。” 她是不清楚莫允儿究竟要做什么,但依着她前世对莫允儿的了解,有些事还是不要轻易答应的好。她睨了莫允儿一眼,心中如此想着。 何况,有莫允儿谋害父母的前车之鉴,她要是用毒药将沈母毒死,她也不会觉得奇怪。因为这种事,莫允儿是做得出来的。 莫允儿也料到‘百里轻尘’并不会轻易答应,可听到她毫不犹豫拒绝,还是满难免失望。她的确是没有想好办法,不过是想要让‘百里轻尘’拖延回程的日期。可她直接拒绝,她又如何好再次开口。 正当她左右为难间,便听她说:“与其表妹在这里惴惴不安,倒不如询问一下沈弘业的想法。他是男子,总不好凡事都让你一个小女子去冲锋陷阵。不过有一事,我倒是可以派人去打探一下沈母的口风。” 莫允儿听她这样说,心中竟是一暖,便裣衽一笑,施施然站了起来,福了一礼。“那允儿先谢过表哥了。” “不过小事罢了。表妹和沈弘业乃是两情相悦,又非君不嫁,难免要吃一些亏。要是这时候,这男子再没有担当,便是苦了女儿家。还望表妹三思后行……” 傅静琪点到即止,别的也不再多说。虽然莫允儿狠毒,但此时的她的确是没有害过如今的她和她身边的这些人。因此,傅静琪也不吝啬口舌,想要再规劝一番。至于她会不会听进去,就不是她该理会的了。 她说完,莫允儿怔愣了一下,而后轻轻一笑,“谢表哥提点。允儿一直有一个疑问,想要问一问表哥。” 傅静琪轻抬下巴,示意她可以发问。 “傅家表姐……”她小声道:“究竟哪里好,为何表哥和沈郎都念念不忘……” 都念念不忘? 傅静琪眯了眯眼睛,问道:“表妹这是什么意思?阿琪如何,又与那沈弘业有什么关联?” 莫允儿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补救:“是允儿胡言乱语了。只是见到表哥和傅家表姐的关系很好,心生羡慕罢了。” “阿琪大方又善良,是个好姑娘,喜欢她也没什么奇怪的。” 这话说了和没说没什么区别,时下夸奖一个女儿家,除了容貌,不外乎都是什么大方善良孝顺的。 莫允儿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只能咬着牙,又给傅静琪行了一礼,方才告辞。 “唔,看来得推进计划了。”傅静琪嘟囔着,捉着那册书盖在脸上,竟是睡了过去。 至于找人去沈母那儿打探的事儿,又不急于这一刻。等她睡醒了再说,反正离开京城前,她得想办法把这件事给解决了。 傅静琪没想到的是,她也不用派人去沈母那儿试探了,因为已经有人将这件事直接捅到她面前去了。 原来是珍娘被赶出傅家后,一直怀恨在心。再加上她对沈弘业一直有好感,又看不上莫允儿‘浪荡’。 这日,她卖完绣活,就一直在沈家门外晃悠。等看到沈弘业出了门,才悄悄敲响沈家的大门。 沈母在里面喊了一声:“谁呀?” 珍娘几句交谈,就进了屋。 她坐了一会儿,连口水都没喝,倒是把莫允儿是如何勾引沈弘业的事情说了个十成十。这黑的都能叫她说成白的,之中又夹杂着一些真实发生过的事。真真假假混在一起,倒是让人难以分辨了。 沈母也留了个心眼儿,并没有直接表示出不快了。只是谢过珍娘,等人一走,就急的满屋子的打转转。 她早就想要了,要给儿子娶一个高门女子。她儿子学富五车,将来是要有大出息的。那个莫允儿是哪里来的浪蹄子,怎么巴上一个男人就不下来了。 刚刚珍娘添油加醋,沈母竟是全信了。这些年,沈母将一个儿子拉扯大,也是不容易。因此对沈弘业看的紧,恨不得把人拴在裤腰带上。只是沈弘业是个有主意的,沈母也只能把自己那点儿心思给藏了起来,不敢轻易表露,唯恐惹儿子生气。 现在听说,自家儿子竟和一个下贱的丫头搅合在一起,沈母简直气坏了。尤其这段时日里,儿子的种种异常她都看在眼里,当下更是信服了珍娘的说法。 沈母在这儿坐立不安,恨不得现在就出门去把儿子给叫回来,对他好好拷问一番。 这一下午的功夫,时不时跑到院门口瞅一眼,都快把门口的尘土给踏平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刁妇 沈弘业今日被赖子叫去吃酒,一直到月上中天时才返家。 他的酒量不错,可这一通劝酒下,难免也喝高了。拒绝了赖子再三让他留宿的请求,沈弘业还是决定回到家里来。 那别人不知道,难道他还不清楚吗? 别看赖子平日里和他称兄道弟的,可满肚子花花肠子,没一点儿真心话。今个儿对你好的跟眼珠子似的,明天就能捅你一刀。也不知道他是打哪儿听说,自己最近得了贵人的青眼,就想办法来巴结着。 赖子还真当自己不知道他在隔壁安排了窑姐儿?只要他进去,作弄个一晚上,第二天就得大出血。就赖子那张嘴,厉害着。到时候非要说他睡了花魁,他又能找谁说理去? 沈弘业当年来京城的时候,可是踌躇满志,满腔抱负,谁能想到有一日他一个要当大官的人,居然会和赖子这种人为伍。所以说啊,命运这东西还真是个操蛋的玩意儿。 当初没钱的时候,他给人家抄书卖字的,好多都干过。后来好不容易有了点儿本事,又不想做那些低三下四的事儿,才学会了去骗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姐。 他沦落到今日,全是因为傅静琪。这个贱人,等他出人头地那一天,就是她倒霉的那日。 呵—— 百里轻尘那个傻子,真当他是喜欢莫允儿?像莫允儿这种姿色并不算出众的女子,随处可见,不值得稀罕。如果不是因为她是百里轻尘的表妹,他才懒得搭理她。虽然没有利用她得到百里家的好感,让沈弘业自觉失策,不过能够和莫允儿结成姻缘,也有大大的好处。 他早就打听过了,麒麟街那栋房子,是百里轻尘让人给赎回来的。而且这人还是江南赫赫有名的富商,手中不知道握着多少银子。这种人不好得罪,但若交往起来,肯定有享用不尽的好处。 莫允儿可是她的表妹,嫁给自己,她难道会不拉拔一把? 沈弘业在心中计划好了,这才用书信一步一步的诱着莫允儿和自己亲近。可眼看着百里轻尘就要离开京城了,他和莫允儿之间连个婚约都没有,真是够愁人的。 要沈弘业说,那天在严家酒楼听得百里轻尘一席话,他就该登门求亲才是。奈何这件事他老子娘还不知道呢,他也不敢随便乱说。 当年他和傅静琪之间的婚约,还不是说散就散了,他这是担心会再生变化。 沈弘业吐了口浊气,肚腹里的酒液翻腾,人也不不舒服极了。他现在只想找一张床,好好歇息一下,别的都懒得理会了。 推开门,便见到一张黑沉沉黑沉沉的盯着他。 沈弘业被吓了一跳,酒也醒了一半。 “娘,你这是干嘛呢?” 定睛一看,原来是他娘,正拉着老长一张脸瞅着他。 “怎么这么晚回来?”自从听了珍娘的话,沈母就坐立难安。此时见儿子这么晚才回来,便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暗想着儿子是不是去和那个贱丫头勾搭去了。越想就越觉得太有可能了,就像她那个死鬼夫君,不也是趁着她不在家,和别的女人勾勾缠缠。 沈弘业按了按额角,“和人吃酒去了。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您还没睡下?” 他打了个哈欠,便朝里屋走去。 见状,沈母忙跟在他身后。 沈弘业刚要进门,沈母就伸手抵在门上,不让他关门。 “娘?” 沈母皱着一张脸,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和一个叫莫允儿的丫头走的太近了。” 沈弘业一愣,纳闷道:“娘,你是从哪儿听说的?” “你就告诉我,究竟有没有这回事?” “娘,允儿她……” 沈母一见儿子承认,气极:“你说,是不是她勾引你的!” “娘,你听我给你说,这件事其实是这样的……” 不等他说完,沈母就打断他的话:“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这种女人休想进沈家的大门。和一个外男勾勾缠缠的,哪里是正经女子会做的事儿?你不要像你爹一样,见到女人就走不动路了!” 沈弘业眼中闪过一丝不快之色,沈母犹自不觉,依旧絮絮叨叨说着那些陈年旧事。 直到沈弘业不耐烦的说:“我很累了,想睡了。” 沈母这才发现儿子的脸色真的不好,她张了张嘴。想到儿子往日的脾气,呐呐道:“那,那你先歇着。”便急匆匆回了房。 沈弘业看着母亲的背影,眉心紧皱。 这件事他娘究竟是从哪儿听说的?难道是莫允儿?还是百里轻尘? 沈弘业想了一夜,辗转反侧的没能睡好。再加上又酒醉,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头疼的厉害,险些爬不起来了。 莫允儿的信便是在这个时候送来的。一封信的字数不多,寥寥数语。大意是表达了对沈弘业的关心,让他好好读书,又述说自己的情思。 沈弘业看了好几遍,发现上面并未提到婚约,还有沈母的事,更是纳闷了。既然这件事不是她做的,那又是谁? 刚读完信,沈母就闯了进来。 一看到他正盯着一封信看,忙抢了过来:“以后不准和这种女人来往!” 沈弘业见她又要提起那些往事,烦的不行,便直接打断她的话说:“这是我自己的事,娘你就不要管了。” “什么你的事!”沈母怒道:“你要是敢娶这种女人过门,我就死给你看!”说罢,将手中握着的书信撕了个粉碎后,夺门而出。 沈弘业疲累的抹了把脸,叹了口气。 他娘这样,他早就习惯了,小时候就看了太多次。那时候她也是怀疑父亲在外面有了人,整天歇斯底里的大吵大闹,家里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后来他爹落水死了,这个家才算是安生了。再来就是她带着他来京城投奔傅家。 正因为自小就见过了沈母这幅模样,沈弘业就无比希望找到一个性情温柔,又不骄纵的女人成亲。 虽说他有利用莫允儿的意思,但莫允儿的也正好符合他的喜好。 看着满地的纸屑,沈弘业又是一叹。 第三百八十七章出谋划策 自从那一日,沈母是日日吵,天天闹。 沈弘业苦不堪言,差点儿忍不住要住到外面去。 可他又能住去哪儿呢?躲倒是能躲上几日,难道他还能逃一辈子不成?他和莫允儿的事儿迟早要解决的,绝对不是他娘闹上几次,他就得妥协。 何况,沈弘业一直想,他娘现在懂得用这种方式折腾他。他要是妥协了,他日再遇到什么事儿,难道还要继续妥协? 对比之下,莫允儿就显得温柔多了。她人是没有出现,但一直有托人送些书信礼物来。 这日,更是送了一双鞋给他。 她还在书信说她的女红不好,让他不要嫌弃。 他曾打趣过她的绣活不好,那时她就说小时候家中忙碌,她还要跟着她爹识字,女红就差了些。 沈弘业那时一门心思捧着她,也没把这件事当回事。现在看到这双鞋,竟有些感动。一个女红不好的小娘子,竟给他做了一双鞋。 再想想他娘……沈弘业简直不想提了。 她天天只知道吵闹,寻死觅活的逼迫他,根本没注意到他脚上这双鞋已经破了洞。 沈弘业将鞋穿上,发现竟是出乎意料的舒适。 即使沈弘业自己没有注意到,可他心中的天平已经悄悄朝着莫允儿这一边倾斜了。 一边是年轻貌美的小娘子,还温柔善解人意。而另一面,则是每天板着脸,动不动就拿上吊要挟你的老母亲,当然是这个温柔的小娘子更加惹人疼爱。 何况,沈弘业本来就不是什么孝子。不然的话,他爹过世的时候,他也不会因为担心影响自己的前程,急不可耐的就和沈母来了京城。这些年,更是没想起他爹几次。 沈弘业穿着新鞋在屋子里绕了几圈,耳边是沈母的干嚎。他握了握拳,决定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严家酒楼 这是沈弘业第二次见到百里轻尘了。 这个比他还要小上一些的少年,通身的气度让人不敢直视。便是一身娘里娘气的红色袍子,也让她穿的俊逸,说不出的风流。 这样的人哪里像是一个满身铜臭的商人,就说她是满身学问的学子,又有谁会怀疑? 沈弘业便是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认同,他和百里轻尘站在一起,只要眼睛没瞎的人肯定会选百里轻尘。 他唯一觉得自豪的,就是自己秀才的身份了。虽说这个身份,在其他人看来,也算不上什么。 他垂着眼,不想让面前的人看出他眼中的嫉恨。 “这是咱们第二次见面了。”傅静琪微微笑了笑,吹了吹茶杯里的浮沫,饮了一口药茶。“上一次是我相邀,这一次则是沈公子自己找上门来。沈公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提出来。” 沈弘业握了握拳,说:“我娘知道了我和莫小姐之间的事情,她不是很赞同。” 傅静琪睇了他一眼,噗嗤一声,笑了。 沈弘业觉得她笑得有些莫名其妙,又不敢出声打扰。 “是不赞同,还是压根儿就不同意?” 沈弘业被她看的羞臊不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不同意。” “你和表妹之间的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沈伯母竟然才知道吗?” 傅静琪一句轻飘飘的问话,在沈弘业心里却犹如惊雷一般。他吞了吞口水,战战兢兢的说:“我,我只是觉得时候还未到,太早说对莫小姐的名声有碍。” 沈弘业忆起上一次两人在酒楼中的谈话,更加忐忑了。百里轻尘会不会觉得自己不诚心?会不会不让自己和允儿往来了? 这几日虽然没见面,可沈弘业对莫允儿已经不止是利用,更是生出了几分情丝。又加上有沈母从中阻挠,让沈弘业觉得他和莫允儿就像一对苦命鸳鸯,更觉得这段感情艰难,更有几分珍惜。 以前想着利用,现在竟是真的想要和莫允儿成亲了。 傅静琪瞥了沈弘业一眼,心中暗暗道:倒是个好理由啊。只不过,这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她嗤了声,道:“若是沈公子无意娶表妹的话,这桩婚事不如今早作罢。” “我是真心求娶的!”沈弘业连忙道。“只是母命难为,我才想要寻求公子您帮忙。” “我早就调查过你。” 傅静琪一句不轻不重的话,落入沈弘业心中,犹如一道惊雷。 他瞠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你,你调查我?” “不要觉得惊讶。你若和表妹能够成就一桩姻缘,自然是好事情。此处距离江南万里之遥,天高皇帝远,要是表妹出了什么事,谁能及时到来替她主持公道?我调查你的家境,也实属无奈。”傅静琪勾了勾唇,说:“你的母亲是什么性格,我自然也清楚的很。我也知道,她一门心思想要让你攀附权贵,谋得一个好前程。” 难道她看出我的想法了?沈弘业惊慌不已,险些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便又听她说:“不过我知道沈公子你是一位正人君子,值得托付终身。” 沈弘业心底一松:“那……公子觉得,我该怎么办?” “说实话,我只是调查了一下沈公子你和你母亲,别的就没让人再去查了。”傅静琪笑了笑,说:“这是沈公子的隐私,我也不好知道太多。不过你既然来问我,我倒是可以给你提点几句。说起来,沈公子也年纪不到了。寻常男子到了这个年纪,就该成家立业。而沈公子你……” 沈弘业有些羞愧,他当然不是一心学问,还不是因为家贫,又因为一门心思想娶一名高门女。只是这些话,是不可能对百里轻尘说的。 “你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位良人。我觉得沈伯母的想法,倒不算是一件大事。” 沈弘业来了精神,焦急的说:“愿闻其详。百里公子,只要你给我出一个主意,我一定会……” “我不需要你报答。”傅静琪阻止他继续说:“只要你对我表妹好,就足够了。其实事情很简单,成家立业。自然是先成家,后立业。” 第三百八十八章闲余 一场秋雨一场凉。 连日来的雨天,让这些从南边来的娇客们彻彻底底的感受了一回,何为北地之寒。 来时正是盛夏,气候好,天气也热的很。到了京城,更是炎热。 从未到过北地的几位姨娘还说,这京城也不比临安凉快到哪儿去。哪知道,这一入秋,骤然几场秋雨,不仅浇熄了人们外出游玩的热情,更是让众人对北地的气候再一次产生了迷幻。 窗外细雨绵绵,屋内也有些阴寒。 不过因这几日天凉,早早便生了火炕。火力不算足,但也足够暖和。 谁也没料到路上会耽搁这么久,又在京城拖延了一些时日,天气竟凉了下来,连身儿厚些的衣物都没有。 柳夫人忙指挥着人去买布,又指挥着绣娘赶快给众人赶制出几身衣裳来。 百里家的小娘子们,都是耐不住寒的,便也都不出外去玩耍了。 屋子里的火炕暖融融的,再吃些果子干果的,比什么都幸福。 从临安到京城的路上,大家都是吃住在一起的,感情也加深了不少。这不,外面冷的紧,几个小娘子就聚在百里柔的屋子里饮茶吃点心,顺便做些活计。 百里柔正在绣一块帕子,目光落在百里霖手中,纳闷道:“你这做的什么?” 百里霖头也没抬,正认真的穿针引线:“给大哥做的袜子。她身子不好,每年冬日都恨不得缩在屋子里不出门。京城这么冷,她肯定要冻坏了。我看她身边新收的那两个丫鬟,也不像精明的,说不定连双厚袜子都没给准备着。” 她随口说,倒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倒是百里柔和百里若都惊讶不已,心道小妹真是长大了,都懂得关心起大哥了。也不知道当初嘴嘴硬的人是谁,被嬷嬷责罚的人又是谁。 百里柔看着自己手中的帕子,可是绣不下去了。回程的路上有的是时间,她也不如趁着机会给大哥做些鞋袜来穿。 百里若也正有此意,不过却道:“咱们要是都做了鞋袜,大哥穿的过来吗?” 百里柔沉默了下,“大概是……穿不过来吧。” “除了鞋袜,你们便没别的主意了?”百里霖咬断线头,鄙夷道:“亏你们还是当姐姐的,怎么那么笨啊。” “你就聪明了,那你出主意啊?”百里柔故意挤兑她。 百里霖嗔了她一眼,哼了一声:“我可不傻。你们要讨好大哥,就自己想法子去。” 小妹真是变聪明了,真是不好骗了。 百里柔叹了口气,寻思着做些什么好。她的女红可比百里霖要好多了,倒是想着给大哥做身衣裳。可是要做衣裳的话,就得给大哥量身,那就难办了。谁不知道,大哥最不喜人亲近了。 烦啊…… 百里若想着做个扇套倒也不错,便在心中勾画着花样。忽然,她想到了什么,便说:“这几日西跨院那边的动静,你们可都知道了?” “西跨院?”百里柔眨了眨眼睛,“你说那莫允儿?” 听到莫允儿的名字,百里霖也忙抬起头来,急急忙忙的说:“我也是听人家说的。说她最近总是往大哥的院子里去,还一点儿都不背着人。你们说,她是不是又打着什么鬼主意啊?她歪心思怎么这么多呀!你们看看傅家表姐,就和她一点都不一样。哼!可千万别让我知道她有什么下作的心思,不然我可饶不了她!” 百里霖和‘傅静琪’交好,自然是看不上莫允儿这种一心想要攀高枝的。何况,莫允儿以前的丫鬟私底下还传出过一些流言。说这位可是惦记着正妻之位,一门心思要将傅家表小姐挤下去,自己好上位呢。 我们百里家收留你,那是我们心善,可你也不能利用别人的善良做坏事!要说百里霖以前有多喜欢莫允儿,现在就有多厌恶。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和她年岁相当的姐姐能够一起玩耍,她开心还来不及呢。可谁知道,这个姐姐居然是想要利用她上位,真把百里霖给恶心坏了。 她看不上莫允儿,又知道她竟然还惦记着大哥的正妻之位,自然气不打一处来。更何况,她一直喜欢傅家表姐,如何忍心看着她被人欺负了。话说,上一次在丞相府,还是傅家表姐去找的人,这个莫允儿怎么一点都不懂得感恩啊! 百里柔却道:“我倒是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下人们都说,莫允儿在外面有个相好的。” “呀,她的胆子怎么这么大,真是羞死人了。”百里若捂着脸,斥骂:“她自己不要脸面,也不要带坏咱们百里家的名声!” “谁说不是呢。”百里柔冷哼一声,不屑的说:“她倒是惦记着大哥,可那哪里是她能够攀附的上的,她也是想得美。也不知道在哪儿勾搭了个野汉子,着急的就要嫁过去。眼瞅着咱们往临安去的日子是越来越近了,这才着急了。这几日往大哥哪儿跑,没准儿是让大哥给她出主意呢!” 其他两人一听,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 “只是,大哥真的会帮她?”百里若有些不确定。 百里柔嗤笑了一声,说:“咱们百里家好心收留她,她竟做出这种事来,大哥肯定也觉得丢脸。不过她毕竟不是咱们百里家的人,咱们也不好做什么。此处离临安万里之遥,倒不如把她撇下,免得把人带回临安后,还要丢脸!” 百里霖一听,也跟着帮腔:“我也觉得该把人丢下。至于她日后如何过日子,和咱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难道还等把人带回去,再闹出什么逃婚的丑事来?” 百里若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眼睛都不会眨了。“可她毕竟还是百里家的表小姐,果真日后有事,咱们也不可能不帮……” 百里柔还未开口,百里霖便嗤了声:“都说了是表小姐了,谁管她做什么去?她现在求了大哥,可就是把往日的情分都断送了,活该!” 百里若默默吞下要出口的话,继续想扇套的花样去。小妹最近的性子变得太快了,她这个当姐姐的也有些怕她。 第三百八十九章气急败坏 这些小娘子们的闲谈之语,傅静琪自然是不曾知晓的。 不过,这几日莫允儿的确是来的过于勤快了。 想来也是,他们这边已经准备收拾行装离开京城了。她和沈弘业那边还没订下,怎能不着急上火。 那日她的劝告果然没有起任何的作用,已是意料之中。她已经规劝过,至于未来如何,都是莫允儿自己该承担的后果了。 不过看着莫允儿抓耳挠腮的样子,也是有趣。反正,她是不急。 傅静琪只是不解,以沈弘业如今的身家,也并非是什么难得一见的良婿之选,如何莫允儿竟一头就栽了进去?难道真的是前世有缘? 终然早已放下前世事,看到这两人如前世一般走到一起,心中难免有些郁结。 她可是知道莫允儿爱慕虚荣,既然沈弘业此时一介白身,大约是真爱了。 外面还飘着雨,她人赖在屋子里也懒得出去,便听到门外有人道:“莫小姐到。” 这几日莫允儿都要来上一次,门口守着的下人们也是见怪不怪了。倒是有人说他们二人是否有什么牵扯,不过这个消息在青竹特意放出了莫允儿在外面有了相好的流言后,倒是没什么人议论了。 她也懒得阻止青竹这样运作。青竹扮作她的时候和莫允儿之间好似发生过什么不快,也难怪会这般厌恶她的作为。 “表哥。”莫允儿今日穿了一身杏色的衣裙,发间没有多余配饰,只簪了一支银簪,素净的很。连脂粉,都只上了薄薄一层,瞧着很是清丽,隐约还有几分病弱之色,很是让人怜惜。 便是已经知道自己绝对入不了百里轻尘的眼,莫允儿每次来时,也好好好打扮一番,也便给表哥心里留下一个好印象。 这几日她倒是一直过来,然而她的心结一点都没有纾解。沈郎那边始终没个确信,一直顾左言他着。表哥这边只说要看沈郎那边如何做事,其余的也不多说。 她又听说府中的下人们已经打算收拾行装,似乎就要启程了。如此之下,莫允儿更是夜不能寐,坐立难安了。因此,明知道表哥身边的人都不待见她,她也只能厚着脸皮再来求表哥一回了。 莫允儿的目光一直在偷偷打量着百里轻尘,只觉得不管何时见到她人,都觉得为何世间竟有生的这样好看的人。 百里轻尘的容貌本就雌雄莫辨,俊美如斯。白衣时,便如天上谪仙一般,让人生不出一丝亵渎。红衣时,又如传说中的山鬼妖仙,妖异美丽,让人想要永远霸占。可她实力绝然,谁又能是她的对手。 莫允儿是极为喜欢看百里轻尘着白衣的,只可惜她一向喜欢艳丽之色。便不着红衣,也多穿锦衣,即便穿着素色,也多是靛色石青,让莫允儿难免会觉得遗憾。 有时候她也忍不住想,表哥在傅静琪面前又会是如何面貌?会不会为了让她喜欢,故意穿白衣给她看?可莫允儿在府中又没有势力,谁也不肯给她传递消息。她只知道表哥和未婚妻关系密切,其他一概不知。 若是她也有傅静琪那样的家世,表哥会不会多看她一眼? 莫允儿这辈子都想知道,可惜也是一辈子都没办法得到这个答案了。所以,她才想要从傅静琪手中抢走一些东西。 沈弘业曾是傅静琪的未婚夫,便是她不要了如何?她一定要和沈弘业过得比谁都好,让她羡慕去! 莫允儿因为这种隐秘的心思而激动喜悦,她夺不走其他,就夺走她的未婚夫吧。等他日沈郎高中,傅静琪可有的后悔了。 其实,连她自己也说不出来是为什么,心中竟有一种笃定,好像沈弘业一定会高中似的。不管如何,这个决定已经做出,也在无法挽回了。 莫允儿在心中暗暗道:傅静琪一定不知道抢走了她的前未婚夫,表哥肯定要想办法瞒着。不过,她总要有办法让她知道的。 “这几日沈郎与我书信,可始终不提婚约。表哥,我有些担心。” 一袭红衣的少年睇了她一眼,淡淡的说:“我那日便已经说过了,此事你不要着急,尽管交给沈弘业去办。他若是想要娶你,自然有的是办法。但倘若他不乐意,我又有什么办法?数日前,我就已经在酒楼见过他一面,又说了一番话……他要是真的没有诚意,我看此事就就此作罢。” 她话音刚落,莫允儿就急急道:“怎能如此!我已经认定了沈郎,此事一定要成了!不然,不然……” 傅静琪也懒得去看她做戏,便道:“那你说,我该如何办?” 莫允儿扭捏道:“表哥能不想想个办法让沈郎和我尽快成亲?” 刚说完,就听得一声嗤笑:“表妹倒是想得好,可事情哪能如表妹所愿。不说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商人,哪有那么大的权利掌管别人的婚事。再说,沈弘业一直没有动静,我还能逼迫他不成?还有他家中的老母,我也管不着。” 的确是这个道理,可莫允儿听了这话愈发的失望了。是了,表哥是生得好,也有能力,可到底只是一个商人。除了有些钱财,到没什么实权。唉,还是我的主意好啊,嫁给沈郎,我好歹也是秀才娘子了。等他高中,我便是官太太了。 傅静琪眼皮子浅,退了这门亲事,又逼得人家孤儿寡母的住到那种地方去。我这样善良,又巧遇沈郎,说不定还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让我要压她一头了。 莫允儿心中窃喜刚起,又郁闷了。她就是想得再好,没成为沈弘业的妻子,一切都是白搭。她心中对沈母咒骂不止:个老不死的,怎么这样多事!让儿子取个高门女,还说她是破落户! 呸!就沈弘业这种身家,谁能看得起他?还不是我莫允儿慧眼识珠,打算拉拔他一把!她本该来感激我,竟还敢挑三拣四的,也不知道谁给她的脸面了! 该死的老婆子,还敢败坏她的名声!该死,她一定要她好看! 第三百九十章手段 莫允儿在这儿义愤难平,傅静琪倒是心安理得的饮着茶,还捏了块酥饼来吃。 一块饼不大,做的小巧可爱,上面还刻了讨巧的图案,是半夏做来与她吃的。 自从天气冷了后,半夏也就从厨房搬了回来,住进了有火炕的屋子,总算不用半夜里吓着人了。 这些做饼的模子,是她逛街买来的。小丫头出门也不买胭脂水粉,眼睛就盯着人家的食铺,或是卖佐料的店子。看到喜爱的,恨不得一头栽进去。 仲秋节将至,京城里对这个节日喜爱的紧,早早就操办起来。各家的糕饼铺子里,早早就贩卖起了各种月饼。而有的人家,也习惯自己买来油面糖,做些来吃。 江南是不吃月饼的,自然没这么多式样好看的模子。那日回来后,忍冬说起半夏看到那些模子时候的表情,实在忍俊不禁。便是没有亲眼看到,也想像得到。 “表哥……” 傅静琪有些走神,听到莫允儿的话,才回过神。她的表情做的好,莫允儿也不知道她刚刚的注意力早就跑到别处去了。 莫允儿泫然若泣,很是可怜:“允儿该怎么办啊……” “你这几日来,翻来覆去说的都是一件事。”傅静琪一手撑在脸侧,一手又捏了一块酥饼。“而我的回答也是同样的。你不烦,我都烦了。” 她的话不轻不重的,也不像是在生气,倒是叫莫允儿吓了一跳,唯恐惹了这位生气。她举目无亲的,唯一能够倚靠的人,只有这个年岁不大的少年了。要是她也不帮着自己,又有谁能够助她一臂之力? 想到此,莫允儿愈发委屈了。如果当年她娘嫁的是一个好人家,她何必要低三下四的与人求情,想想都难堪。 她扭着帕子,轻咬下唇:“我这不是没有法子嘛。”想到沈弘业,她竟有些恨上他了。这种事情何必要她三请四请的,他一个大男人的怎么连这点事情都做不了主? 莫允儿真是越想越委屈,甚至想干脆将这婚事作罢算了。可是转念一想,等她回到临安去,说不定柳夫人就要给她安排婚事了。到那时候,她就是推三阻四的,难不成百里家还能养她一辈子不成? 以她的身份,又能嫁一个什么人家?端看百里柔的婚事便能猜出一二了,这百里柔还是百里家正经的小姐呢,配的也不是个普通人家。何况,她要是嫁了一个普通人,他日又怎么能够压上傅静琪一头。 恐怕这辈子就如她娘一样,一辈子在泥地里打滚,做一辈子的泥腿子,到死都不成脱身!一想到这画面,莫允儿就不寒而栗。她可是要当官家夫人的人,怎么能嫁给一个一辈子面朝黄土的农户去! 莫允儿倒是想得好,可是她并不知道,柳夫人对她的婚事实在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怕是到时候她想嫁,还得求着柳夫人去找人家呢。柳夫人自从知道莫允儿做的那些事,对这个恶毒的女子可是唯恐不跌,又怎么可能会给她找户好人家让她去祸害人。 “我还是那句话,这件事让沈弘业来提。他若是想要娶你,就来府上提亲。”傅静琪说完,撩起眼皮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我可是告诉你,下月初咱们就要启程了。若是沈弘业还没有打算的话,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回临安。” 莫允儿垂着头走出房门,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她的丫鬟正在门下同人说话,手里还握着一把葵花籽。见她出来,忙站起身来,瓜子皮抖落了一地。 再看一旁立着的素锦,嘴边噙着一抹淡笑,双手握在身前,施施然道:“雨天路滑,表小姐路上且小心着些。”又看向她的丫鬟:“蜜芽,一会儿好好照顾好你家小姐。” 对比之下,素锦竟比她还像个闺秀,莫允儿愈发觉得不是滋味。再看身边的蠢丫头,气简直不打一处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对素锦随意说了句告辞,就带着蜜芽离开。 蜜芽是个蠢丫头,不过从不往外传瞎话,倒也有点儿好处。倒是那个被她赶走的珍娘,一个小浪蹄子,也不知道是什么脸面跑到她面前来叫嚣。 莫允儿嗤笑了声,提着裙摆小心翼翼的跨过门槛,才对蜜芽道:“我有些冷,你先回去,让人给我烧些热水来泡澡,再准备一壶红枣茶来。” 蜜芽忙点头,连手中的伞也没给她留下,一溜烟就跑的没影儿了。 莫允儿气得低骂了一声,又看了看这天色仿佛不像会下雨,这才松了口气。 只可惜啊,她的运气实在算不上好。刚想着不会下雨,哪知刚走了一会儿,一阵急雨就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此处正是花园,莫允儿见到前面有一座假山,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连忙跑了进去。 她一边抖落着衣袖上的雨水,一边责骂着天气。 没想到这里还不止她一人,隔壁还藏着两个人。 莫允儿看着天色,也不知道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就蜜芽那个蠢丫头,肯定不知道来寻她。 “这天儿可真冷。”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听着十分耳熟。 “谁说不是呢。听说等冬天的时候,还要更冷一些。我听人说,京城的雪大的很,有时候都有几尺厚。” 又听那女子道:“那可不。就咱们在临安穿的那些衣裙,在京城里还这么穿的话,可要把人给冻坏了。” 两人聊着天气,语气忽而一变。 “西跨院那位,这几日不怎么安生,好像是惦记着嫁人呢。” “她在这儿嫁了也要,要是回临安去,还能嫁什么好人家?”语气很是不以为然。 “咦?如何这么说?” “你还不知道吧。我那天跟在青釉姐姐身边,听到她和柳夫人说话。西跨院那位,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哦?怎么就不简单了。我看她一门心思要攀高枝,只是手段不怎么好看,谁都猜得出来,吃相也难看了些。” “这算什么啊……” 第三百九十一章紧急 这两人应该是在自己隔壁的洞窟里藏着,莫允儿听两人闲聊,也没在意。哪料到,这两个人会突然提起自己,不由屏息凝神。 “你还不知道吧,柳夫人当初可是派了人去她家乡调查过。那些拿了赏金的人,厉害的很,真让他们查出点儿外人看不到的东西来。”说话的丫头故作神秘的说:“你猜怎么着?” “你还不快说!真要急死人了!” “她为了前程,害死了她亲娘!” “霍——”女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声音发抖着说:“这,这如何……” “你也不信吧。不过柳夫人这么说了,虽然不知道具体西跨院那位是如何做的,想必是八九不离十了。而且啊,好似还怀疑她爹的死和她也有关。” “她竟如此狠毒。一想到我还和她说过话,就不寒而栗了。” “谁说不是呢。没想到她小小年纪,手段倒是残忍,竟然连亲爹亲娘都敢害死。” “那柳夫人还不报官?” “都是陈年旧事了,又没告者,咱们管人家的家事做什么。不过柳夫人倒是警告了其他两位姨娘,让她们看到各家的小娘子,免得被她给暗害了。说起来,她给自己找了一门亲事,对谁都好。她自以为那些旧事是秘密着,殊不知夫人们都清楚得很。说不定哪一天就给揭破了,保管她难堪。” “那万一她走投无路,再害人可怎么办?” “所以柳夫人说了,要把她稳住,就当个住在咱们府上的闲客对待就是了。至于她的婚事啊,也是懒得理会。等日后她耐不住提及的时候,再想个办法。反正,这好人家是别想了。人家结亲是结缘,要是和她结亲可就是结怨了。柳夫人也不想得罪人不是,既然也做不成什么,防着总没错。” “呀,这雨停了。” “一阵子急雨,停的也快。唔,我看看,还有些毛毛雨,不过不当事,咱们跑着回去就成。” 两人匆匆跑了出去,至始至终也没注意到隔壁的洞窟里居然还藏了一个人。 莫允儿抱紧自己,牙关咬的死紧。她浑身发抖,脸色清白。若不是后背倚着冰凉的石壁,可能早就跌坐在地上了。 她自以为能瞒一辈子的事,竟被人知道了! 而且柳夫人心中已经有了计算,说不定会她出手。那两个丫鬟说的不准,说什么柳夫人不会对付她?不可能!这个女人面慈心苦,是个狠角色。说不定哪一天看她不顺眼了,就把这些陈年旧事抖落出来了。到那时候,她还能活? 莫允儿以前对嫁给沈弘业也没有十足的期待,而现在她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一定得嫁给沈弘业,必须要留在京城!只有留在这儿,柳夫人觉得她没有威胁,才会放过她! 莫允儿现在最担心的是,百里轻尘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倘若她知道的话,为何会帮助自己?那她肯定是不知道了。想来也是,这种后宅之事,她一个男人又怎么会过问。 幸好,百里轻尘还不知道,自己还有一线生机。 莫允儿慢慢扶着石壁往外走,也不管外面是否还下着雨,忙跑回自己的院子。 蜜芽一见她,便道:“小姐,热水已经烧好了。” 可莫允儿只闷头往里面冲,像是根本没听到她的话一样。甚至因为蜜芽堵在门口,还被她狠狠推了一把。 蜜芽趔趄了下才站稳,而莫允儿已经冲进屋里,反手关了门。 “小姐?” “你理她做什么呀。她一个破落户,还自以为是金凤凰了。走走走,厨房里今日煮了红烧肉,去晚了可就没了。” 要是平日里莫允儿听到门外有人议论她,肯定要气得发作一通。而现在,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忙翻找出笔墨纸砚,随意抽了一张纸,便书写起来。 衣袖滴答滴答的滴水,洇湿了字迹,她也顾不上了。她必须要告诉沈弘业,她马上就要离开了。如果沈弘业这时候还不提亲的话,那么她也就真的没办法了。 莫允儿写完一封信,装进了一个信封里,就跌坐在椅子上。 她抬头看着天花板,瞳孔中满是茫然。 …… 沈弘业没料到,会这么快就收到莫允儿的书信,这已经是他今日收到的第二封了。 他展开来一看,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 百里轻尘就要离开京城了?!怎么上次在严家酒楼的时候,她不曾说过! 沈弘业慌乱不已,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回忆起那日百里轻尘说过的话时,才想起来,她是提到过他们即将离京。那时候,他还当是她故意这样说,为的就是让自己尽快登门提亲。如今看来,这些话竟然是真的了。 亏他还以为他们会在这儿待到过年,一直到明年开春还离开。许多来京城的江南客商,都是这样做的。为的就是体验一下和江南截然不同的景致和新年。 他理所当然的以为百里轻尘也会这样做,这样他就有时间捞得更多的好处,手中也好握着更多的筹码。 可是现在,百里轻尘就要走了,他什么好处都没得到!难道真的要如他娘说的那样,将来给他聘一位高门女? 沈弘业觉得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哄骗的那些小姐们,可算不上是高门女,不然哪能这么轻易就被他给骗了。说到底都是些小户人家的女儿,没什么见识,更不知道什么是矜持。若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保准他刚有心思,就得被人打断腿。 他娘甚至觉得他能娶皇帝家的女儿,假如公主和他年纪相当的话。可现实却是,他这样的身份,娶妻实在困难。 沈弘业看着这家徒四壁的房子,深觉难过。要不是傅静琪对他百般施压,他何故会过的这幅模样?现在好不容易看上的金母鸡就要跑了,难道他还要坐以待毙? 又想到莫允儿在书信中略有些疑惑的问他,难道他在家中说话根本做不得数? 沈弘业是男人,自然不愿意被一个女人质疑。何况,他对莫允儿也并非没有好感。又想到他娘每日的咒骂,只觉得厌烦不已。 第三百九十二章不满 沈弘业刚把信收起来,房门轰隆一声,就叫人从门外给推开了。 沈母手中还拎着做菜的铲子,围着满是油污的围裙,气势汹汹的逼问道:“那小浪蹄子是不是又给你写信了!拿出来!你给我拿出来!” 沈弘业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置之不理。 沈母竟直接伸手过来揪他的衣襟,自顾自翻找起来。 沈弘业如今也是将及冠的成人了,哪能任由沈母这般作弄,当下就怒了。“娘,你这是做什么!” “快把那小蹄子写得信拿出来!你以后是要娶大户人家的小姐,这种破落户……” 不待沈母说完,沈弘业便一脸不悦的说:“我要娶谁,您就别管了。” 沈母丝毫没有看出来沈弘业分明已经是忍耐到了极限,仍旧咄咄逼人:“放屁!我是你娘,我说的话难道你还能不听?我可告诉你,你要是真的娶她,我就死给你看。到时候,看你如何去参加科举!” 倘若沈母在这关头死了,沈弘业非但不能考试,还要因为逼死母亲被罢免了秀才之名。 沈弘业一门心思要高中,沈母这分明是在拿他的前程相逼! 他瞪着沈母,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一样,胸口剧烈起伏,喉间发出赫赫的喘息。 “娘,你这是要逼死我呀!” 沈母自以为打了胜仗,昂着头甩着手中的锅铲,气势十足的说:“我可是你娘。” 又是这句! 时下孝道最重,一个孝字就能压死人。 沈弘业时年听人说起,有人家的父母不慈,致家宅不安,甚至还闹出儿子和父母分家的丑闻,只当是个笑话听了。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这种事竟会发生在他身上。 幸好本朝虽重孝道,却没有如前朝那般严苛,他还有转圜的余地。但沈母用自己的死来逼迫他,这是沈弘业万万不能容忍的事。 就如他那日去找赖子吃酒,提到自己的婚事,赖子很是惊诧:“我见你家中大小事都能做主,还当你是个能行的。没想到在婚事上,你竟还要被老母亲拿捏?” 赖子本就是个混不吝的,他的娘就是被他逼死的,他自然是不在乎外面有人说三道四的。 可沈弘业不同,他还是要在乎一下的。而今日,正巧莫允儿的书信中也提及此事,让沈弘业倍感屈辱。就仿佛,他要做的事情都得经过母亲的允许。而他,倒像是个吃奶的孩子一样。 这让他想到了自己孩提时候,沈母让他往东他就不能往西。那段日子里,沈母把他和他爹都看管的很严,生怕他们在外面做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沈弘业就像被关在笼子里,一点自由都不得。 后来他长大了,这件事也就渐渐被淡忘了。如今沈母又重蹈覆辙,令沈弘业想到孩提时候,倍感屈辱。 他是一个男人,怎么能被一个女人左右! 沈弘业深吸了一口气,甩开沈母,看也不看,就出了们。 至于沈母在身后如何吵嚷,又与他有什么干系。 沈母自是不敢走出门的。这其中还有段小事,那是他们被赶离学子巷后不久的事,正四处寻找着住处。眼看天都黑了,还没个落脚处。那时沈母还没有如现在这样操劳,尚且有几分姿色,不妨就被几个混子给调戏了一番。母子二人吓了个半死,慌忙跑到一家客栈开了一家下房,一晚上都没敢睡。 是以,每到夜里,她都是不敢出门的,很是担心会遇到当初那种事情。 沈弘业忽然想到这件事,脚步顿了下。而后,他的脚步不停,朝外走去。 傅静琪素来睡的迟,这夜也是。 天冷,她又因早年不得调理,身子一直不怎么好。后来要伪装成男子,服用几种药物,就是夏日里,身子也是寒凉的很。 素锦就煮了药材,给她泡脚。 “这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了,要不是少爷您让奴婢去收拾行李,奴婢还当咱们要在这儿过冬了。”素锦一边给她捏着脚,一边说。 傅静琪手中握着一册经书,随意瞥了几眼,并没什么兴趣,解闷罢了。 “咱们已经出来的太久了,年底还要盘点,还是待在临安更妥当些。怎么?你舍不得这儿了?” 素锦嘿嘿一笑,眼睛都闪着光:“临安又没得火炕,奴婢这不是喜欢这火炕嘛。” 这倒是,临安的冬日并不算如何寒凉,烧个炭火盆子就管够了。百里家也不苛刻下人,每年也谁都被冻坏了。 可素锦到底是从底层爬上来的,由不像其他公子小姐身边的丫鬟们过得舒坦,苦日子也受过。早年前,她在别人家做工的时候,因为屋子里冷,手脚都生了冻疮,又痒又疼的,难受死了。 可到了京城就不同了,虽然也冷,但躺在烧的热乎乎的炕上,别提多舒服了。 “这也是咱们家,不差这点儿银子,早早就置办了炭来烧。别人家……”傅静琪撇嘴:“到了冬天里,你们这些小丫鬟的,要想暖和,只能靠一身正气。” “少爷,何为靠一身正气啊?”素锦懵然道。 “当然是硬抗着。” 素锦一想那滋味儿,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京城这么冷,还得苦苦挨着,那多苦啊。” “所以,还是跟着本少爷回临安去,起码那儿没这么冷。” 素锦吐了吐舌头,“少爷这话怎么像是街上那些浪荡子骗小娘子的话。” 傅静琪瞥了她一眼,手中的经书不轻不重的敲在她的脑壳上:“好你个小丫头,整日里就知道胡思乱想的。再这样,少爷我就把你给卖给一个八十岁的老头儿当小妾去。” 素锦嘻嘻哈哈道:“八十岁的老头,那可难找了。少爷得好好挑一挑,说不定奴婢嫁过去不久,这老头就死翘翘了,奴婢还能分一笔小钱儿不是。” 她一边说,还挤眉弄眼的,又是俏皮又是滑稽。 傅静琪给她气得笑个不停,肚子都笑痛了,就听到门外白丁的声音。“少爷,沈弘业人就在门外,是否要把他请进来。” 第三百九十三章求娶 时候也不早了,外面还下着雨,沈弘业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而且…… 傅静琪抿了抿唇,更觉得纳闷。沈弘业自和莫允儿相识,可不曾来他府上拜访过。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傅静琪想了想,让素锦传话:“请他进来,把人安排到书房去。” 素锦将话传到,又给傅静琪穿上厚袜子,穿好靴子,有些不快的说:“这搁在别人家这时候都呼呼大睡了,怎么有这么没眼色的人,非要在这时候找上门来。” 她又说:“少爷觉得这袜子做的如何?没想到一直听人说三娘子的女红做的一般,这袜子倒是做的不错。” 傅静琪这才低头看了一眼,果然是百里霖给她做的那双。这袜子是今天送来的,听说百里霖刚刚做好,就迫不及待让人给她送来。若是穿好了,就再给她做。还问一问,是否合脚。 为了隐藏身份,她的鞋子都是特制的,比她的脚要大上一些,鞋尖和鞋跟处也都塞了棉花进去,就是让脚显得大一些。而且连袜子,也是特别制作的,免得被人看出她的身份来。 百里霖这双袜子看来是估摸着做的,舒服是舒服,就是大了些。 “有些大了,回头拿去改一改。” 当初上手一摸,素锦就发觉了,这袜子和少爷平日里穿的不同,袜尖处没有经过特别加厚,脚后跟那儿也没处理。只不过因为是三娘子亲手缝制的,她想让傅静琪看过后,再询问该如何处理。 “奴婢明日就改好。” “不急。”傅静琪整了整衣襟,说道。 “天气冷了,奴婢也该给公子准备一些厚实的袜子了。再说,还有忍冬在,这又是简单的活计,不碍事。公子这靴子有些薄了,也得穿着厚些。” 素锦絮絮叨叨着,傅静琪也耐心听着。 好一会,素锦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拉着公子说了这么多。脸一红,不好意思了。“书房还有客人等着,少爷快些去吧。” 却说,沈弘业先是被带到了一个小隔间,擦干了身上的水渍,又换上了一件干爽的衣裳,这才被安排进了书房里。 忍冬自然是不会让人动傅静琪的衣裳,是以这衣袍是和冷玥那儿拿的。 “公子请稍等片刻,我家少爷稍后便来。” 沈弘业盯着忍冬曼妙的背影看了一阵,才收回视线。 大户人家的婢女,都调教的极为有礼。他也年纪不小了,可一直都过得克制。身上的钱财,也舍不得花销。这辈子第一个女人,模样也记不得了,只记得年纪仿佛是不小了,模样普通,一身皮肉倒是细腻,像牛乳似的。 想到牛乳,沈弘业不由舔了舔唇,有些渴了。 他端起置在一旁的茶盏抿了一口,热乎乎的茶水入腹,顿时浑身都跟着暖了起来。 等了有一阵子,才听到一阵脚步声,房门被人推开,就见一道红影入内。 沈弘业见到百里轻尘这几日,她穿戴皆是精致,可从未如此招摇过。如今一身红衣,少年有种妖异的雌雄莫辨的美。 他的喉间动了动,回忆起他那个前未婚妻的容貌来,也没什么印象了。这二人既然是表兄妹,那么容貌应该有几分相似吧?记得他娘说过,莫雪慧是位美人。 有美人如斯,莫允儿倒是差得远了,不过自己也不是看重容貌的人。他想到莫允儿白瓷一般的脸庞,有些意动。 京城不乏美貌的女子,可到底不比江南女子的绵软,尤其皮肤如何也是比不上的。 “沈公子,快坐。” 头回见面,傅静琪倒是口称沈兄,第二回就改了口。不过沈弘业心意不在此上,自然是没能注意。 “公子这么晚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麒麟街距离沈弘业居住的巷弄远的很,一个在东,一个在西。而且雨夜飘渺,道路湿滑的,十分的不好行走。他出来的匆忙,没带伞,又无可以看清路面的灯火,更是艰难。 等到了傅府,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听到敲梆子的更夫报时,才发觉时辰不早了。 他在门口绕了几圈,担心这时候上门去,不会有人搭理。可能是他的举止太过引人注意,护卫出声询问,他这才道明来意。本以为不会被邀入内,没想到不仅得了热茶,还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袍。 沈弘业定了定神,说:“我今日来此,是想要向百里兄台求娶令表妹。” 少年怔了下,而后摇着头,好笑道:“沈兄莫非是在说笑话不成?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辰了,你这时候来提亲?没有媒人上门,也没有三聘六礼,这未免不合规矩吧?” 沈弘业焦急的表露自己的心声:“我是真的想要求娶令表妹。” 他握着拳,紧张兮兮的说:“听说百里兄台不日就要离京了,此去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见面。临安距离京城有万里之遥,我唯恐这一日后,就要错失莫小姐了。是以,我在家中坐立不安,这才会踏着夜色匆匆而来。我来的急切,哪还记得那么多,还望百里勿怪。等到明日清晨,我一定差媒人上门!” 傅静琪倒是没询问他是从何处得知他们即将启程的,反正除了莫允儿,也不做他想了。 “沈公子真的想要求娶莫表妹?”傅静琪挑眉,故作疑惑:“我怎么记得沈伯母并不看好这门亲事。” 沈弘业脸上闪过一丝难堪,再次斩钉截铁的说:“她是她,我是我。” “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没有沈伯母那边做主,这门婚事又如何作数?”傅静琪刁难道。她也想看看,沈弘业这种不达目的誓罢休的人,到底还能做出什么选择。 “其实不瞒百里兄台,我母亲她曾经做过一见令家族蒙羞的事,我本该代替父亲休了她。只是血浓于水,我又如何舍得。可她不知悔改,还屡次以死相逼,我如何忍得下来。如今,也只能……” 令家族蒙羞?傅静琪仔细回忆起来,前世时倒是没有发生过这种事。难道今生因为沈家母子二人被赶离傅家,又被迫搬离学子巷,一切都不同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秘密 傅静琪观察了下沈弘业的表情,不像作假。 看来自己前世死的倒也不冤,这样傻也难怪要被人把玩在鼓掌里,被耍的团团转了。 忆起往昔,傅静琪心中稍起波澜,面上却是波澜不兴。 她倒是想要问沈弘业一句了,为了一个莫允儿,真的值得他大费周章,甚至不惜用他母亲的名声来做赌? 傅静琪倒也不信经过这几回相处,两人就能爱得死去活来。不外乎莫允儿想要利用沈弘业,而沈弘业则是惦记着莫允儿背后的百里家。一对贪婪夫妇,也难怪上辈子会走到一起了。 她予的好处就摆在那儿,至于拿不拿得走,可是由她说了算。 “沈公子就不怕此举会影响到自己的名声,有碍科举?” 沈弘业握了握拳,额角有青筋浮起,“身为男子,就该顶天立地,如何能被一个女人握住命脉。我此举也比不过是大义灭亲,给我爹一个交待。但她毕竟还是我母亲,我也不好做的太绝。是以,我希望公子能派人去,与她好好谈过后,我再做打算。” 这是又打算拖延时间? 傅静琪瞥了沈弘业一眼,又觉得不像。他就是能够拖下去,可他们一行人要回到临安,这件事是拖不得的。 因此,她说:“这是沈公子的家事,我如何好出手。” 沈弘业来时想过百里轻尘是否会答应自己的请求,可是听到她委婉拒绝,还是失望。 他抬了抬嘴角,露出一个凄楚的笑容。“还请公子帮我一把。” 傅静琪摇了摇头:“这不好。不说沈公子如今还不是我的妹婿,就算你与表妹成亲,你的家事我也不好去管。” 沈弘业失落不已。但很快,他又重新打起精神来:“我明日就会派人登门提亲。” 傅静琪看着他好笑道:“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刚刚我就拒绝过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请沈公子好好想清楚。” 说罢,她起身朝外走去。到了门口,又转身看向里面那个一脸失落的男人。“夜已深了,风雨又大,沈公子就在府中休息一晚吧。什么事,等明日天晴后再说。” 沈弘业下意识朝门外追去,刚到门口,便被一个护卫模样的人给拦了下来。 “沈公子,请随在下去客房。” 他看了眼,发现护卫身边还有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有些黑瘦,倒是笑得一口白牙。他好像记得,此人叫白丁,是百里轻尘身边的随侍。 “劳烦了。” 白丁摆手:“您客气什么,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雨势已经小了许多,沈弘业换过干爽的衣袍,躺在这张舒适的床上,久久不得安眠。 等天亮了,他再找不到任何办法,岂不是要错过这天大的富贵? 他不甘心啊! 这太不公平了,凭什么他想要过上好日子,就得豁出去,连脸面都不要了向上爬。而有的人,一出生就已经拥有了全世界。 不公平,不公平啊! 沈弘业缩在被子里,双目通红,拳头紧紧的握在胸前。 他蜷缩成一只虾米的模样,咬紧牙关,才没能让心里的不甘宣泄而出。 就在这时,忽听到咚的一声。好似有什么敲打在他的窗子上,又闷闷落了下去。 沈弘业一惊,半天没敢动弹。 他竖起耳朵,细细听着。 …… 被沈弘业这么一扰,傅静琪那点儿本就微薄的睡意也散了个干净,气得素锦在一旁一个劲儿的嘀咕。 傅静琪听她念念有词的,也觉得乐呵,是不是也应承着几句。 素锦叠着衣服,瞪了她一眼:“少爷您就是心善。要奴婢说,您管他们去死!一个不要脸面,一个不知廉耻的,和咱们又有什么干系。” 莫允儿和沈弘业私相授受,这名声可真的一点儿都不好听。可无奈啊,傅静琪有不得不出手的理由,这一点就不要解释给这个丫头听了。 “顺手帮上一把。”别的也不多作解释。 素锦听了后冷哼一声,倒也没说什么,继续叠着衣服。 她跟在少爷身边的时间不长,可有些别人没看出的,她倒是瞧个分明。 他们少爷啊,看起来是个顶顶良善,又好相处的人儿,而且为人风趣的很。可她性子并非如此,她是好相处,却并非你以为的那样热情。她这人,冷情的很。不过这冷,是藏在骨子里,藏在心里的,轻易看不透的。 素锦知道,在她来之前,有一对双生姊妹花一直照料着少爷的起居。后来有一日,两人就被赶到乡下的庄子里去。 谁人不知道,这赶到乡下的庄子里,明着看起来是没把人赶走,是主子的恩典。可暗地里啊,谁不知道这基本上就相当于这人这辈子都不能上位了,一辈子与主子无缘了。 尤其丫鬟们,年纪大了,想嫁人了,主子也不会想起来。这一辈子,就在那庄子里,磋磨着时间,一点点老去。听起来,是不是很痛苦? 素锦知道这一茬,就老老实实的,让自己千万别犯错。后来她发觉,对于许多事,少爷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理会。不,不如说,这些是少爷的恩典,她也懒得理会。只要没惹她真的上心,你做什么她都懒得去理会的。 但只有一点,是万万不能做的。就是得时刻谨记着自己的本份,不要以为和主子亲近,就能踩在主子的头顶上作威作福了。少爷待他们再亲近,她也是主子,身份上肯定有所不同。 你看那对姊妹花,不就是对少爷有了想法,直接就被赶走了? 素锦倒也没觉得委屈和不甘的,她是丫鬟,是奴婢,想那些有什么必要呢?当奴婢的,首要任务就是伺候好主子,别的可不是他们该想的。连主子都伺候不好的下人,也就没必要留着了。 是以,素锦一直知道这个尺度在哪儿,时刻谨记,不会越雷池一步。 脸面是主子给的,可不是自己争来的。你可以挣,但主子若不给,你绝对不能从主子手里抢。 不然这下场,大概就是步那对姊妹花的后尘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等待 灯光下,少年的侧脸更加美丽。这张雌雄莫辨的脸孔,有着近乎妖异的美。 素锦知道,自己能够得知少爷的真实身份,这也是少爷给她恩典。为何朱红和银红跟在少爷身边这么久了,也不曾得知过少爷的身份? 那两个人没把少爷伺候好吗?她来到一竹小筑时,这里处处有两人留下的痕迹,看来是很尽心了。可少爷还是将两人赶走,甚至没让她们知道,她本是一位女子。 素锦那时还不大清楚究竟是为什么,知道少爷在她面前不故意隐瞒身份后,她才明白过来,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也许朱红的心思,少爷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她没点破,或是懒得点破。反正她是不会在乎这些下人们的想法,也不关心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后来朱红有了异心,想要成为少爷的屋里人,少爷觉得麻烦,这才出手。 素锦庆幸,自己从没什么别的想法。她这十几年来,所过的日子,都是别人给她的,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的。而来到少爷身边,是她第一次想要争取的。不管是谁要把她赶走,她都不会走的。就是杀了她,她也不走! 少爷身边就是她的归宿,她哪里都不去。 她早就看红杏不顺眼了,不是因为红杏一直跟在少爷身边,是真正的老人。而是因为红杏是女子,又身负武功,在保护少爷方面,比她更加适合。可红杏被少爷宠的无法无天,早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每日出了吃,就是睡。吃吃玩玩的,早就将自己的任务忘记了。 上一次少爷被人带走,在素锦的心里扎了一根刺。她忍了这么久,才在红叶山庄爆发出来。 少爷纵着红杏,是因为少爷身边没什么危险。就算你是红杏的情人,又怎能越过了少爷去!竟然忘记自己的本分,将属于少爷的东西拿走。事事都把红杏放在前,而忘了凡事都该紧着主子。 如果说素锦对红杏是不满,那么她对冷玥就是恨不得把他打一顿才好。 后来在马车上,素锦发现了一丝端倪,也不揭破。红杏在少爷心中的地位已经不如从前了,她又何必去上眼药,反倒是得了个谄媚的骂名。 他们若还记得自己的本分,就该老老实实的做事。少爷对他们的好,少不了,也不会亏待他们。可要是他们把什么都忘了,恨不得一个跟头翻上天去,等待他们的解决,是注定为少爷所抛弃。 素锦就在这里静静的看戏,看着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们,是如何被自己给作死的。 反正天大地大,少爷最大。 早已看清局势的素锦,自然是不担心自己在少爷面前耍耍小性子会被厌弃的。只要她没有做的太出格,少爷才懒得理会。 “白丁今日带来了一只顶漂亮的手炉,就是外面的那个布套,未免也太丑了些。少爷喜欢什么花样的,奴婢再重新缝制一个。” “你决定就好。” 素锦一听,就喜滋滋的说:“之前给少爷做袍子的料子还剩了一块,尺寸不够,丢了又未免可惜,倒是可以用来做个布套子。” “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奴婢就在这儿守着少爷,您什么时候歇着,奴婢再去。这茶有些凉了,奴婢再去泡一壶来。” 素锦推开门,让忍冬去准备热水。返回来时,见傅静琪一手托腮,视线没个焦距,不知想着些什么。她也不敢打扰,便在小杼子上安静的坐着。 傅静琪其实在等一个人。诱饵已经抛出去了,端看着会不会有人咬钩了。 这个夜还很长,她可不着急。 忍冬提着烧热的水站在门口,同时带了白丁来。 “少爷。”白丁行了一礼,道:“您真是料事如神。咱们这边儿没防着消息泄露出去,那边自然坐不住了。一听到沈弘业入了府里,一直耐着性子等待着。眼瞅着天越来越黑,人也坐不住了。便使了银子,让守门的婆子通融一声。先前已经知会过,那婆子收了钱,将人放了进来。小的见到两道黑影进了沈弘业那屋子,这会儿还没出来呢。” “可看清楚了,都是什么人?” “一人好似是莫小姐身边的丫鬟,叫蜜芽的。而另一个人,瞧着不大分明,不过身形倒是和莫小姐有些相似。” 傅静琪倒是没料到莫允儿会亲自过来,她倒是胆大,就不怕自己派人把她捉住?如此看来,莫允儿也是狗急跳墙,找不到别的办法,只能如此行事了。 白丁说完,见她没有表示,又问:“可要小的做些什么?” 傅静琪抬了抬眼皮,淡淡的说:“什么都不需要做,看着就好。” 此处可是傅家,这两人又能做出什么幺蛾子? 傅静琪倒也不是自大,不过是以莫允儿和沈弘业二人的本事还不到家,她也犯不着为这点儿小事纠结。 “找人盯着,不需要做别的。时候也不早了,各自去歇息吧。”说罢,她抬手打了个哈欠,困意上涌。 …… 沈弘业听到有人叩门,着实给吓了一跳。 他在床上躺了半天,听到门外断断续续传来敲门声,这才小心翼翼的靠近房门,轻声问:“谁?” “沈郎,是我。” 门外的人正是莫允儿。自从她偷听了那两个丫鬟的谈话,可是吓个半死。她给沈弘业去了信笺,就是想看看他那边能有什么办法帮自己解决。谁曾想,这人居然会半夜登门。要不是她一直派人盯着这院子,指不定人走了,她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弘业一愣,没料到莫允儿竟会站在自己门前。他忙将房门拉开,便对上一双盈盈美目。 “允儿……” 莫允儿顺势上前握住他的双手,垂泪道:“沈郎,你带我走吧。” 沈弘业吓了一跳,她这是让自己带她私奔?以百里轻尘的本事,恐怕他们两个人还没有离开京城,就得被逮回来。便是他们足够幸运能够离开京城,又要以什么当作谋生手段? 这种赔本买卖,沈弘业才不会去做。 第三百九十六章各怀鬼胎 沈弘业四下看了看,见莫允儿身边只跟了一个木讷的丫鬟,忙招呼两人进屋。 对沈弘业来说,莫允儿就是他的一块跳板。何况,他也承认,他对她的确有好感。她不像他的母亲那样粗俗,是好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儿。有些天真,也有一点点的鲁莽。 寻常人家的女儿,是不会随随便便和一个男人进屋的。沈弘业在心中暗暗的想着。不过,她本来对自己就情根深种了不是吗? 沈弘业被许多人喜爱过,可只有眼前的少女给他一种特别的感觉,只要被那双雾气朦胧的双眼直勾勾的看着,他的心里就腾起一把火焰。 也许,这是命中注定的姻缘。 这是给客人准备的客居。虽然自从傅静琪搬进来后,也没有使用。不过平日里也干干净净的,搬来被褥就可以入住了。只是屋子里没什么摆设,显得有些空落。 沈弘业也不计较这些,这屋子可比他的那间大的多了。 他将莫允儿带进内室,至于那个木讷的丫鬟,就在外面守着。 “允儿,我知道你心悦我。可是你的名声,要更重要。”沈弘业认真的说道,好似真的为了莫允儿做了几分考量。 莫允儿心中又是感动,又有几分得意。 这人曾是傅静琪的未婚夫,如今却爱得她死去活来的。哈哈,真是痛快。 “我只能在京城再待上七日,就要随船离开了。伯母一直不同意我们的婚事,等我离开后,我们断无再见的可能。” 莫允儿说到动情处,忍不住小声低泣。 她的容貌并不是绝美,但哭泣时候的姿态倒是十分惹人怜惜。沈弘业忍不住将人拥入怀中,小心哄着。 “允儿,你知道我也是身不由己。” 沈弘业此时也更加憎恶沈母,他才是一家之主,却被孝道死死的困住,不得不被自己的母亲拿捏在手里。他只怕莫允儿嘴上不说,心里可是要瞧不起他。 就如那个百里轻尘,每次请她帮忙时,她也是如此拒绝。一口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好似他是什么上不了台面,连自己婚事都没办法做主的窝囊废。 虽然如今儿女婚事,大多有父母做主。可当今已经开明了许多,不少小情人都是情投意合,后来才成了一桩好姻缘。 沈弘业并不追求感情的开放,他只觉得自己都这个年纪了,还要听他的母亲哭诉,实在窝囊。而且她动不动就用自尽的法子威胁自己,让他更是厌恶。 她明明是他的母亲,为了让他开心,连这点小事都忍耐不了,根本就不在乎他。她既然是他的母亲,又怎能用他的前程去做赌注。 “允儿,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成为我的妻!” 沈弘业拍着胸脯保证下,莫允儿才勉强信了几分。 “我自是信了你的,只是担心伯母……” 想到母亲那张老脸,再看允儿这张娇嫩的面庞,沈弘业愈发的不想回家了。他冷哼一声,淡淡的说:“这是我自己的事,她管不着。我是男人,凡事都由我顶着,你放心好了。” 他既然已经说了此事交给她,莫允儿也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好争的。至于沈弘业会如何搞定沈母,她是一点都不担心。 “你可千万不要和伯母冲突,她毕竟是你的娘亲。”不过该劝说的,还得提上一句,在沈弘业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也好啊。 沈弘业听到这句,愈发的感动了。他只觉得,老天也是开眼的,让他丢了一个未婚妻,如今又赔了一个给他。前面那个刁蛮任性,如今这个才合了他的心意。 …… 翌日。 傅静琪昨夜睡的并不踏实。前世的仇敌,还是亲手杀死她的人,就睡在自己不远的地方,她若睡的安稳,那才是没心没肺。 她醒得早,也没呼唤素锦忍冬,而是趿拉着鞋子下了地。 喝了一口冷茶,就去推门。 刚刚在屋子里觉得天还很暗,觉得时候还早。等她推门后,发觉外面的天阴沉沉的,还下了大雾。 她在红叶山庄那一日,也是起了雾的。 傅静琪看了看,院子里已经有下人开始打扫院落。见到她,忙行了一礼。 “少爷,您醒了?” 匆匆经过的是半夏,手里还提了一个颇大的箩筐,里面装了不少桃子。 这桃子是白丁昨日去买的,好似是卖桃子那人惹了一点小麻烦,白丁帮着解决的,就将桃子便宜卖给他。白丁一看,这桃子的品质不错,个头大,汁水也足,就都买了回来,足足拉了一车。 等回到府中,分了下去,还剩下不少。 半夏就说要用这桃子做些什么吃食的,她倒也忘记了。 “少爷早上想吃什么?”半夏把箩筐一放,就靠过来了。 “准备些清淡的吧,昨夜睡的不大好,太油腻的就不要了。” 半夏点了点头,又问:“那给那边的客人要准备什么?”这问的自然是沈弘业了。 傅静琪和沈弘业前世的时候做过夫妻,没理由不知道他喜爱吃什么。只是到了这辈子,她可没心思关心他的喜好。 便道:“随便一些,精致一些即可。” 其实,沈弘业此人,无肉不欢,是个典型的肉食者。 白丁调查了这几年沈弘业的动向,这人就算家中再没有银子的时候,也要想办法给自己吃肉。 傅静琪摇了摇头,不予置评。 “先给煮一壶茶来。” 半夏点了点头,提起那个对她来说颇大的箩筐,就往厨房跑去。 这丫头除了有些傻气,这把子力气也是够吓人的。 她摇了摇头,打算回房了。 “少爷。” 回眸,是冷玥。 她朝冷玥点了点头,毫不意外没在他身边看到红杏,转身就进屋了。 冷玥站了一会儿,走到一间侧室前,也没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里间的榻上,一个裹着被子的丫头正在呼呼大睡,脸颊睡的红扑扑的,丝毫不在意外面发生了什么。 冷玥看了许久,而后沉沉一叹。 他为人虽话不多,可也不傻。少爷这几日的行为,分明是在疏远他们。只有红杏这傻丫头看不明白,还像过去一样行事。如此下去,迟早有一日他们会被少爷厌弃的。 第三百九十七章吃醋 傅静琪回房更衣,自然是不知道冷玥这里发生的小插曲。 即便知道,她也不会理会。 个人的缘法,她若事事都要去插上一脚,迟早有一日要被累死的。接管百里家那段时日,她每天吃不好睡不好,唯恐将这偌大的家业给败光了。后来一切都走上日程,百里商行越来越好。 而交给青竹去打理的傅家产业,也蒸蒸日上,她才终于可以松口气,适当的休息一下了。她喜欢享受,不喜欢麻烦,何必主动招惹那些麻烦上身呢。 何况,跟在她身边这么久了,连她是什么性子都不知道,这样的下人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有时候,她不是不可以做,只是没这个必要。 换上衣袍,素锦和忍冬便端着洗漱用具进门来。见她正打算用冷水净面,忙上前阻拦。 “天气越来越冷了,少爷怎么还能用冷水。” “这哪里算是冷。”傅静琪笑了笑说。 等到冬日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冷。不过这几日天气实在冷的厉害,她担心府上有人生病,这才允他们用炭。反正她也不差这些银子,何必吝啬着,让人生了病耽搁路程。 “还是需注意着些。” 旁人不清楚,素锦还能不知道吗?自家主子,根本不是个男子,而是女儿家。女子不能受凉,是以素锦在这方面尤其注意。生怕傅静琪不经心,再染了病。 既然有热水,傅静琪也不会故意不用折腾自己。 洗漱后,便拿了一卷书。 不多时,白丁来报。 “昨日的时候,莫小姐在那屋里待了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才离开。” “离开了?”傅静琪挑眉。她本以为以莫允儿的性子,说不定会趁此机会生米煮成熟饭呢。不过也说不准,毕竟这一个时辰,能发生的事情可太多了。 想了想,正打算问:“她离开的时候可有什么异样。” 又想,不太可能。 就算莫允儿有心算计,而沈弘业又情难自禁的话,也不该在自己的府里。何况那处是客居,他们两人要真的不管不顾胡搞在一起,也难逃罪责。 虽然如今民风开放,但无媒媾合,也是一大罪名。她大可借着这个罪名,将莫允儿赶出家门,就是要了她的性命,也无人敢说什么。至于沈弘业,还可以治他一个拐带良家女子的罪名,再夺了他秀才的身份。 只是若这样做,就太过无趣了。她还想看看,这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凑到一起后,会带给他什么样的惊喜呢。 “可要小的继续派人盯着?” 傅静琪摆手道:“不用了,他们有什么招呼,今日也该使出来了。” 正说着话,半夏便派人送朝食来。 倒是应了傅静琪的喜好,做了些清淡的吃食。 一碗鸡汤馄饨,撒了小香葱,又滴了两滴香油,撒了几片芫荽,香的很。还有一碟做的不过巴掌大的馅儿饼,有糖馅儿的,还有菜肉的。 傅静琪线吃了一个糖馅儿的,里面是芝麻和红糖和在一起,特别的香。不过吃多了容易腻,她只吃了半个,就不再拿了。 然后吃着馄饨,又吃了半个菜馅儿饼。 刚好等她吃完,沈弘业那边有动静了。 傅静琪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吩咐道:“让他进来。” 沈弘业修整了一日,人也精神多了。又或许有好事要发生,整个人红光满面的。 “沈公子可用过朝食了?” 沈弘业昨夜未曾用饭,清早醒来,肚子就饿得咕咕叫。 这府上准备的吃食精致小巧,就是量不够大。他吃了个半饱,又馋的那些做的十分美味的肉饼,便说:“用过了,府上的厨娘手艺很好。” 傅静琪勾了勾唇,让人看茶。 等茶的间隙,沈弘业说道:“叨扰了一夜,我也该告辞了。” 傅静琪说:“饮了茶再走。” 沈弘业看起来很急,客套了几句,连茶都顾得上喝,便走了。 忍冬端了茶进来,才发现客人不见了。 “这茶就不喝了,你们拿下去喝了吧。” “这茶可贵着呢。”忍冬有些迟疑。 素锦推了她一把,没好气的说:“让你拿下去喝,你就喝,废话什么。你不是说了没吃饱?少爷那边儿正好剩了些馅饼儿,你吃茶,又有馅饼儿配着,岂不美着?” 忍冬舔了舔唇,最终还是被饥饿打败,走了。 “奴婢给少爷煮了药茶,您喝一喝。”素锦忙忙碌碌的,不忘说:“半夏这丫头刚刚才告诉我,说您让她煮茶来,她给忘了。整天就知道想着如何做吃食,脑袋都木了。这几日市集上有核桃买,奴婢让白丁给她买些来吃。省的这丫头越来越傻,走半路上都得丢了。” 她这屋子安静的很,不过有素锦絮叨,也多了一些烟火气儿。 “别天天说她傻了。” 傅静琪也没说什么,素锦倒是翻了个白眼,冷哼道:“就知道您心疼她。” 傅静琪简直哭笑不得,她只是顺嘴提了一句,怎么她还醋上了。 素锦伺候着她吃茶,又问:“您让白丁一直盯着那边儿,究竟是为了什么呀?您要是真的看莫小姐不舒服,奴婢有的是办法对付她。” 傅静琪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好笑道:“就你皮。你是什么蛇蝎夫人啊,还有的是法子。” 素锦脸微微一红,而后梗着脖子说:“反正有人让少爷不舒坦,奴婢就不叫他好过。” “行了,我和她之间的事儿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不过这次后,估计她以后是没机会来烦咱们了。你就消消气,别和她计较了。” 素锦还昂着头,这时候眼珠子一转,说:“那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她这一回。” 还真是活宝。 傅静琪好笑不已,这时候她都不记得素锦刚来到她身边是个什么模样了。反正,总归不是现在这样大胆的样子。 “咱们也快离京了,你有什么想要看,想要买的,就赶紧上街去。别等离了京城,再后悔。” 素锦一拍脑门儿,激动的说:“少爷您不说,奴婢都给忘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提亲 只不过素锦这边儿还没拾掇好准备出门,就被别的事儿给耽搁了。 奉上茶,她捧着托盘立在一侧,心里也在犯嘀咕。 她怎么记得这位沈公子才刚离开,怎么这会子功夫人又过来了? 沈弘业不是一个人上门的,他身边还跟了一个发间簪了一朵红花的婆子,手上拎着礼物,眉眼带笑。 傅静琪抿了一口温度适宜的药茶,才抬眼看向下座的两人。 “沈公子这是……” 沈弘业微微一笑,说:“我是来提亲的。” 傅静琪倒是挺想给沈弘业再准备些许磨难的,不过这时候倒也没这个必要了。何况,她也没那个功夫,便好笑的说:“关于提亲一事,我想昨夜应该已经和沈公子说清楚了。” 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你身边又无长辈,只带了一个媒婆过来,这算是什么事儿? 傅静琪顺嘴讽刺了声,想看看沈弘业要如何处理这件事。 这几年间,沈弘业在外面混出了点儿名堂,脸面也厚的很,还不至于被傅静琪讽刺一句,就无地自容了。 他微微一笑,说:“我与令表妹情投意合……” 傅静琪也懒得听他说和莫允儿是如何爱的深刻,摆了摆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我记得也说过,父母之命。” 沈弘业眉心一皱,只觉得百里轻尘此人为何如此冥顽不灵。他不由想到莫允儿先前的话语中,隐隐的暗示,忽然明白过来。难怪允儿会这么着急的想要嫁给自己,难道是因为百里轻尘从中作梗? 允儿寄人篱下,处境艰难。若是百里轻尘看中允儿的美貌,要纳她为妾,她如何能拒绝? 一想到他喜爱的女子,竟要被人如此的逼迫,沈弘业就心如刀绞,痛不欲生。可一想到他能从百里轻尘手中将人给抢走,又觉得痛快万分。那傅静琪抛弃他,就找了一个这么货色?他把允儿抢过来,就是给百里轻尘狠狠一击,看他还如何狂妄。 沈弘业心里打的这个主意,傅静琪自然是不清楚的。若是清楚的话,大概要大笑几声,骂这两人异想天开了。 事实上,莫允儿那边给沈弘业暗示,也是心里不安,唯恐这件事会被百里轻尘知道了,再给她带来麻烦。她只盼望着这桩婚事快点成事,免得夜长梦多。 至于沈弘业自以为是,又脑补了这些,也是莫允儿不曾知道的。 从昨夜后,沈弘业就给自己洗脑,让他觉得自己是真心喜爱莫允儿,不掺杂任何利益。端的是深情的很,只是这里面究竟有几分真情,只有他一个人自己知道了。 “百里公子说笑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礼教,和允儿父母早就已经过世,这件事又能找谁来做主呢?何况,我家中也只有一名老母亲。我所做的决定,她自然也是完全赞同的。” 傅静琪虽然昨夜没有派人去探听沈弘业和莫允儿之间的对话,不过此刻听沈弘业的口吻,也了解了个七八成。 她笑笑,说:“原来是这个主意。” 沈弘业不明所以,仍旧按照事先安排好的继续说道:“你只是允儿的表兄,并没有替她决定的权利。” 其实,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很是心虚。盖因本朝女性的地位有所提高,但也只限身份略高的女子。如莫允儿这种寄人篱下的,她的婚事还是拿捏在主家的手里。要是百里轻尘真的不许她嫁人,旁人也不敢说什么。 沈弘业现在只盼望这件事趁早解决才好,免得夜长梦多。 此时,倒是和莫允儿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你们两人的事情我其实也懒得理会了。”傅静琪抬了抬手,叫素锦过来。“去请表小姐过来。” 素锦颔首,不消片刻就带了莫允儿回来。 莫允儿本是一直等待着,早就已经收拾妥当,自然不会耽搁时间。 她一看到沈弘业真的带了媒人上门,心里也有些甜意,又哪会注意到傅静琪冷然的眼神,以及素锦不屑的嘴角。 “表哥。”她行了一礼,便恭恭敬敬的立在一旁。 傅静琪饮了一口茶,淡淡的说:“沈公子带了媒人上门求亲,你们的事,我也不好再过问了。我就让人叫你过来,看看这件事你要如何处理。是答应,还是应下。” 莫允儿本来还想要矜持一下,可有担心事情有变。她脸色微微一红,羞涩的说:“那,那……”她差点要说出一个全凭表哥做主。幸好理智还在,生怕她要是说出这句话来,百里轻尘又拿出那些礼教来说事儿,那么她的婚事可就成不了了。 “允儿愿意的。” 傅静琪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本就是情理之中。莫允儿和沈弘业两人昨夜商量了那么久,总该有些结果出来。 只是嘛,她还是有些失望的。她是想要看看莫允儿这辈子究竟能走的多远,没想到她最终还是和沈弘业扯到了一起。 既懒得理会,她也不多说了,便道:“既然婚事已经订下了,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左右你们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该如何处置,是你们自己的事儿。” 莫允儿看着傅静琪摆了摆手,便打算离去,这才有些急了。 她要的是尽快成亲,可不是只订下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的婚约啊。 “表哥。”她急急忙忙的唤住傅静琪离开的脚步,上前拉住她的袖子:“我……” 傅静琪抬眼睨了她一眼。 只一眼,就让莫允儿打了个冷颤,拽住衣袖的手指也不由自主的慢慢松开。 沈弘业不明所以,倒是知道自己现在和莫允儿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也忙跟了过来。 “我希望和允儿的婚礼能够尽快举办。我知道百里公子即将离京前往江南,我和允儿还不知道要何时才能见面。我的年纪不小了,而允儿也已经及笄,此时举办婚礼,我觉得没什么不适宜的。” “你们都已经做下决定,又来问我作甚?”傅静琪厌恶的睨了眼自己衣袖,转向沈弘业时,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来。“那我,就送上一句祝福。” 第三百九十九章发问 莫允儿哪敢真的让她离开。 这时候真的放百里轻尘走了,可就把她彻彻底底的给得罪了。除非她是脑袋不清楚,不然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楚楚可怜的说:“允儿希望表哥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当主婚人。” 按理说来,以百里轻尘的年纪和身份,来给这对新人当主婚人是很不恰当的。可莫允儿可顾不上这么多,她今后还要借着百里轻尘的身份行事,这时候讨好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自觉姿态已经放的足够低,可也没想过傅静琪是否会在意这点小事。 “主婚人就不必了。”傅静琪冷冷的说:“一声祝福,我觉得已经够了。其实,我有一个问题,倒是很好奇。” 她睨了沈弘业一眼,说:“这个月的二十七是个好日子,沈公子就做好迎娶的准备吧。婚礼仪式,需要尽早准备,百里也就不送了。” 沈弘业本来还想说什么,就在傅静琪这儿碰了一个软钉子,只能带着自进门后,就一句话都没说过的媒人灰溜溜的离开了。 “其实,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要问表妹很久了。” 莫允儿不解的看着她,“表哥要问什么,允儿一定言无不尽。” “那好,我问你,为何会突然和沈弘业走的这么近。” 莫允儿心里咯噔一声,故作不解的说:“表哥在做什么?我和沈郎……” “我问的是,为何明知道沈弘业是阿琪表妹未婚夫的情况下,还要与他交往过密。” 莫允儿身子抖了抖,嘴角的笑意也一点点僵硬起来。 “表哥,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百里轻尘早就知道这件事,只是一直在一旁看自己的笑话? 不不不,她怎么可能会知道自己的打算?若真是如此,她又为何要让自己和沈弘业订下婚事。 “本来嘛,我对你和沈弘业之间的婚事,完全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眼不见心不烦的。可是我忽然发觉,有的人在我眼前蹦达,还是挺让人不爽的。有些事,表妹也无需装糊涂了。你为何要和沈弘业亲近,我早已派人查探清楚。” “表哥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是,我知道你清楚沈弘业是阿琪的未婚夫,这才会刻意靠近他。至于我为何不当着沈弘业的面说出这件事,也不过是要给表妹留下最后一丝体面。” “表哥说的哪里话,我怎么记得沈郎和表姐之间的婚约是早就解除了?” “看来表妹清楚的很。那么,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只在这儿祝你和沈弘业和和美美,伉俪情深。”傅静琪也不过想要试探一下。只是得出的结果,让她着实意外了一次。 她还当沈弘业和莫允儿的姻缘是上天注定,无论如何都拆不散。现在再看,她要相信这一对狗男女是真情实意,才是瞎了眼。 沈弘业将莫允儿当成踏板,想要从自己这儿得到好处。而莫允儿的想法,就更加奇葩了。她曾对自己示好,甚至是勾引。可惜啊,她就是瞧不上她。 没想到她退而求次,去勾搭她‘未婚妻’的前任未婚夫了。 傅静琪也不知道该说莫允儿什么好了,是说她机智,还是愚蠢。能做出这种事的人,这天底下也实在是找不出几个了。 其实,她本来还想借着这个机会,让‘傅静琪’这个身份隐于人后。如今看来嘛,还是不要污了她的名声。 莫允儿还欲说些什么,而傅静琪已经带着素锦出了花厅。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气得一跺脚,带着满肚子怨气离开。 此时的傅静琪并未回到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青竹那儿。 青竹是扮作‘傅静琪’,每日的日子过得十分舒坦。临近启程的日期,别人都忙忙碌碌着,她倒是清闲起来。 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舒服的不得了。 傅静琪一来,就看到她这幅堕落的样子,暗自摇头。也幸亏蜜花姑姑不知道她现在是这幅样子,不然非要拎着笤帚跟在后面,教训她不成。 “少爷,你来啦。”青竹在榻上甩着帕子,看的傅静琪眼角直抽抽。 “适可而止罢。”她无奈的说,掀起袍角,在榻边坐下。 青竹撑起身子,耸着鼻间闻了闻:“你身上有股子味道。” 傅静琪倒是没什么反应,素锦就急了:“这衣裳今天是新换的,奴婢洗的可干净了!” “说的不是这个。”青竹挥着手帕子说:“一股子狐媚子的味道,骚气的很。” 要不是眼前这两个都是女子,素锦肯定以为青竹姑娘是在吃醋。不过,好像女人和女人似乎也能…… “吃东西不好吃,觉不好睡,还是钱不好赚,你要这么皮?” 青竹忙敛容道:“我错了。” 她就是闻到傅静琪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脂粉香,太好奇了。素锦和忍冬都是不擦香粉的,百里柔这些小丫头又不敢和少爷靠的太近。这味道是从哪儿染上的,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别猜了,是莫允儿刚刚扯了我的衣袖。”傅静琪伸了个懒腰,伸手把青竹往一边儿扒拉了两下,自己也在榻上躺了下来。“素锦,准备些茶点过来。” 素锦喏了一声,便下去备着了。 青竹扁嘴:“我怎么记得,这是我的屋子。” “行了。”傅静琪推开她的脸,好笑的说:“你在这儿和我撒什么娇?” “那你得告诉我,你和莫允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果然是想看八卦。”傅静琪撑着脸,说:“我本来还想过利用她,让傅静琪这个身份彻底藏起来。现在嘛,怕脏了自己的眼。” “咦?少爷啊,奴家对您以前的计划好奇的很哩。”青竹还未上妆,也足够美艳。一个媚眼儿抛过来,又有几个人受得住。 不过,傅静琪这样不解风情,她这个媚眼儿权当给瞎子看了。 “也没什么计划,就是想要塑造一个苦情女子。唔,一个被未婚夫和表妹联手欺骗的女子?” 第四百章说透 雾散,鸟鸣声声入耳。 青竹裹了件大袖,缩在蒲团上吃茶。屋子里暖意融融,她的小脸儿也红扑扑的,喜人的很。 “所以说,你当初是打着借着这个机会,直接拉两人下水?”青竹是不知道自家主子为何这么厌恶莫允儿,但主子对沈弘业下手,她是双手赞成的。 沈母那个老婆子,是顶顶的不要脸面玩意儿。幸亏当初主子早慧,不然他们这一大家子人还不得被这沈家母子随意拿捏着啊。 对于沈家这几年发生的事儿,青竹也略有耳闻,愈发觉得这对母子不是个东西。看着两人吃瘪,她自然是双手赞成,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的。对这种人,从一开始就不能让他们起来,直接踩死才是正经道理。 至于莫允儿那儿,一定是什么地方犯了主子的忌讳。 青竹不说,也不猜。倘若主子要杀人,她就跟着递刀子。主子要抛尸,她就去给挖坑。 不说这几年间,青竹成了傅家商行的管事,人称青姑娘。但本质上,还是当初那个对傅静琪唯命是从的小丫头。 曾有人对青竹说,你如今手段这样了得,干脆抛弃了主子,自立门户多好。青竹当时没对这人有任何表示,只是离开这酒席后,就断了和这人的交际。她能够有今天,全赖主子在背后的支持。她要背叛了主子,她还算是个人吗? 这种事儿,青竹是万万做不出来的。就算她真的有心,没等她做出点儿什么,蜜花姑姑也能打断她的腿。 “也幸好少爷你没真做这个打算。”青竹捻了一块桂花糕,小心咬着。“这件事根本是吃力不讨好。傅静琪这个身份,要想隐于人后,也犯不着用死遁的法子啊?而且还是为了这一对狗男女。” 傅静琪见青竹义愤填膺的骂着,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自认理亏。 她当初想得好,反正她和沈弘业之间的婚约除了他们自己,外人也不清楚。她正好可以借着莫允儿和沈弘业私通的理由,发作一通。反正对外都说傅家小姐身体不好,被这两人气出个好歹,一命呜呼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结果被青竹这么一提点,她才发觉自己这个计划真是蠢极了。 这件事要真的做了,她也就落了一个蠢的名声。因为未婚夫和别的女人有了首尾被气死的名声,说出去可不好听。而沈弘业和莫允儿那边,肯定半点影响都不受。等到风声过去后,还不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如此一想,愈发庆幸她还没有昏了头。 “少爷您要想把身份隐藏起来,方法多的是。咱们人在京城,手脚也施展不开,等回了临安去,再想办法。”青竹朝她眨了眨眼睛,说:“外界都知道傅家小姐身体不好,在这上面作为文章没错。只是……” 她犹犹豫豫的又看了傅静琪一眼,担心道:“少爷将这这份藏起来也就罢了,何必非要让傅静琪‘死亡’呢?” “魔怔了呗。”傅静琪长叹一声,“当初我想着,这个身份与我不是便利,而是拖累。我今后要一直用百里轻尘的身份过活,傅静琪的身份抛弃与否,对我来说并部重要。” “小姐就没想过,要是老爷和夫人泉下有知,恨不得跳起来把你揍个半死。您可是傅家人,怎么能一辈子当作百里家的人呢。” “是啊。”傅静琪拱了拱手,故作潇洒:“都是百里的驽钝了,还谢青姑娘提点。” 青竹娇媚一笑,顺势握住她的手,“奴家帮了公子这样一个大忙,公子要如何报答奴家啊?不如,以身相许可好?” “好啦,别闹了。”傅静琪捏了捏她的手指,好笑道:“我还有事,就不与你聊了。你在京城的事宜可都已经处理妥当了?” “那是自然。” “如此,我也就能安心了。我们下月月初离开,是赶不上仲秋了。好在一家人都在船上,在船上过个仲秋,也没什么。” “那吃食可得多备着些。”青竹说。 “你去和蜜花姑姑说去,我又不管这事儿。” 青竹嗔怪的看了她一眼说:“奴家可是为主子谈成了一笔大生意,主子就没个奖励什么的?” 傅静琪玩着自己的衣角,闻言抬眸瞥了她一眼。“咱们大名鼎鼎的青姑娘想要什么礼物呀?” “奴家呀,想要主子的一颗真心呢。” 素锦跪坐在一旁,看着两位主子演戏,面上毫无波澜。 实在实在这种场面,已经见过太多次,她都乏味了。 每次来青姑娘这儿,她都要逗着少爷玩,大概这是她的兴趣。 …… 莫允儿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里,膝盖一软,便跌坐在地上。她重重的喘息了几下,好半天才爬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胆子,竟然敢这么和百里轻尘说话。她更加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将她看穿了。 莫允儿一直将百里轻尘当作是一个狠角色,自然不会想到傅静琪刚刚那番话不过是诈一诈她。可她做贼心虚,可不就慌张了? “小姐?”蜜芽见她跌倒,忙将她扶了起来。 莫允儿重重的喘着粗气,对蜜芽吩咐:“去,给我准备外出的行装。” 就算百里轻尘已经知道了她的盘算又如何,她已经和沈弘业订下了婚约。她要阻止,又如何?! 反正庚帖已换,还轮不到她来做主! 她要做的事,就是准备好嫁衣,安心的当她的新嫁娘。 离婚礼也没几日了,这时候再准备嫁衣早已来不及,只能去成衣店买现成的衣裙再回来改一下了。 就算婚礼匆匆,莫允儿也要体面的嫁出去。 以前她都不懂,后来听人家说,这条街上的宅子们的主人都是非富即贵的。她本来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能够从麒麟街的宅子里出嫁,这可是天大的脸面。 何况…… 莫允儿打开柜子翻看着丞相府送来的那些物件,眼中闪过一丝野心。再低头时,嘴角只剩一丝柔意。 哪怕是天王老子,也别想来阻拦她! 第四百零一章婚事 和青竹玩乐了一会,傅静琪就去了柳夫人那儿。 莫允儿肯定是要从傅家出嫁的,提早让柳夫人知道,也免得乱了阵脚。 “沈家来求亲,你真的答应了?”柳夫人有些讶异,她本以为傅静琪不会这么轻易答应这门婚事的。 “想必夫人也知道傅家和沈家曾经的瓜葛,把人嫁到沈家去,也省了咱们的麻烦。” 当年的事柳夫人的确是知情人。她是觉得沈家这件事做的不止不地道,而且一点脸面都不要了。后来又听青釉那边说,关于当年这个婚约到底是否作数一事,恐怕也当不真。 傅家那时候一个能主事的人都没有,只剩下一个小娃娃的时候,你上门要求人家履行婚约?只靠着几封信笺,连个像样的信物都拿不出来。这不是骗婚,又是什么。 柳夫人也能猜出沈母的心思,不就是看着这家没有主事的长辈,想趁虚而入。要是阿琪真的应了这桩婚事,今后就被这对母子拿捏着性命。再等几年,说不定人都要被磋磨死了。 这种害人精,就不能让他们继续留着。 “嫁了也好。反正莫允儿这种心思歹毒的女人,嫁进沈家这种蛇蝎家族,正好一丘之貉过在一起,也算是咱们成全他们,免得他们再出去祸害别人了。”柳夫人冷哼一声,很是不以为然。“要不是咱们还顾及着脸面,就该把人赶出去。还要从傅家出嫁,我都怕他们坏了咱们的风水。” 傅静琪哂笑道:“夫人说的是。” 这几年来,家里过得是越来越好了,柳夫人也活泼了不少。此时倒是有了几分往年在莫夫人身边时,那个利落的大丫鬟模样了。也不怪别的,前几年来她在百里家的后院被磋磨了个够呛,也是苦水里活着的,可怜了。 “我只是想不透,这两边儿的怎么这么着急就要成亲了。就不能再等等,去江南迎亲?” “莫允儿小人之心,肯定是担心她年纪大了,也说不到什么好亲事。遇到了沈弘业,自以为找到了一桩好亲事。比起那些普通人家,嫁给沈弘业,好歹是个秀才娘子。至于沈弘业,他惦记着百里家的好处,就想和莫允儿套近乎,生怕把这个跳板给放走了。说到底,不过是你情我愿的营生。” “你倒是看的透彻。” “这要是真的看不清了,可要被两人耍了一气。”提到这儿,傅静琪怒极反笑。“莫允儿之所以一门心思把住沈弘业,也正是因为沈弘业也算是阿琪曾经的未婚夫,她想要借机压我一头。” “这又是怎么回事……”柳夫人问完,自己倒明白了。她皱了皱眉头,不可置信道:“难道她还惦记着你?因为阿琪是百里轻尘的未婚妻,她觉得抢走了沈弘业,就能让阿琪难过?” “恐怕正是如此。”傅静琪自然不说她已经从莫允儿那确定过了。要真的说出来,说不定柳夫人一气之下,莫允儿还真的就嫁不了了。她可不好把这个人放出去祸害别人,就让她和沈弘业继续过日子去吧。 “她可真是敢想。”柳夫人倒是不清楚莫允儿究竟是什么想法了。还是说她年纪大了,这些小娘子的心事也看不透了? “夫人无需介怀。等到莫允儿出嫁后,就与咱们没有半点儿关系了。她要做什么,就是她的事了。” 柳夫人点了点头,“这倒是。不过你就不担心,他日他们夫妻二人,会借着机会,央你帮忙?到那时候,你是帮还是不帮?” “莫允儿只是我的表妹罢了。何况……”傅静琪笑道:“她母亲乃是庶出,还是姑娘的时候,就与姨母关系一般,彼此间也没什么交情。莫家又非她一个庶出的小姐,她来找我帮忙。我若帮是情分,不帮也没什么错误不是?” 这话的确是不假,也有几分道理。 就当初莫允儿登门的时候,柳夫人让人将人留住,这也算是情分。 莫夫人同莫允儿的亲娘是姐妹不假,可两人身份有嫡庶之别,关系也不紧密,给些银钱打发了就是了。而百里家,则是将人留住,好吃好喝的供着,这已经是大大的恩情了。 柳夫人也没想着靠这点恩情从莫允儿这儿讨什么好处,只想着这人今后不要给百里家找麻烦才好。 “你心里既然已经有了主意,我也就放心了。不过这小丫头,心思重,你还需小心提防。” “夫人请放心,我心里有数。” 要是前世的莫允儿,她还要小心着些。不过现在的莫允儿,倒是不足为惧。不过,一个有胆量害死自己亲爹亲娘的狠角色,也足够让她小心了。 他们一行人还没有离开京城,小心着些总没坏处。 “好啦,这件事我省的。她要出嫁,咱们也不能拦着不是?不过时间紧,咱们也操办不起什么。”柳夫人狡黠一笑,说:“到时候意思意思,也就得了。” 傅静琪懂了,柳夫人这是懒得大操大办,甚至连宾客都懒得请了。到时候给家里挂几匹红布,再挂个红灯笼,就算完事。 唉,她果然还是不适合后宅计谋啊。扮作男人太久了,行事也有些大刀阔斧,这种小心算计,她可用不来。 …… 沈弘业谢过了媒人,又使了银子后,就哼着曲儿回了家。 他身上穿的还是那件从傅家带来的袍子。这袍子虽然是冷玥的,可也是簇新的,质料一流,是件好衣裳。他舍不得丢,又舍不得还给人家,就昧下了。 他进门的时候,见百里轻尘没有反应,就当人家忘了,也乐的自在。 其实,傅静琪心里清楚着,只是懒得说破。 沈母在家里等了一晚上,都没见着沈弘业回来。她年纪大了,也熬不住了,到天明的时候,才将将睡去。只是年纪大了,觉也少。睡了一阵子,又醒了。 正往厨房去,就见儿子回来了,身上还穿了一件从来没见过的衣裳。看那布料,可是好料子。 “儿啊。”她期期艾艾的凑上去,心里有些担忧。昨天夜里,儿子不说一声就走了,她也犯憷,生怕他一去不还。 第四百零二章准备 沈弘业睇了沈母一眼,并未出声。 沈母又问:“你昨天晚上都去哪儿了?你一晚上没回来,娘担心坏了。对了,你饿了吧,娘这就去做饭。” “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说罢,就要往屋里去。 沈母忙追上去,前面沈弘业的脚步已经停了下来。 “对了……”话到嘴边,又被沈弘业给吞了回去。他想要将他要成亲的事告知于沈母,可一想到这几天沈母寻死觅活的,也厌烦的很。罢了,等他成亲后,再将此事说给母亲罢。 沈母已经做出聆听状,而沈弘业干脆进了屋。 她张了张嘴,看着儿子的背影,沉沉一叹。 说是二十七成婚,沈弘业可有的准备。 他是不能把人带回这个院子来的,只能另外置办一个宅子了。 沈弘业翻箱倒柜的,取出了几锭银子,还有几张银票。银子是他自己攒下的,而银票则是上一次百里轻尘赠与他的。 有了这些,操办一场婚礼,也应该够了。 沈母在厨房里,就听到院门一阵轻响。她忙追出去,儿子已经不见了踪迹。 沈母扒在门口,唉声叹气的。 “伯母。”珍娘在外面探头探脑,一看沈母,便问道:“您没事吧?” 虽说那天是珍娘将儿子和那个小浪蹄子的事儿说破,可沈母看到珍娘一点好脸色都没有。不说因为这件事,让她和儿子的关系恶化。更因为沈母作为过来人,难道还能看不明白珍娘那点儿小心思? 她的儿子生来俊俏,将来可是要成为人中龙凤的。你一个破落户,还敢惦记着我儿子?当我老婆子耳聋眼花了,看不明白你故意到我面前说这些事,是为了给我上眼药呢! “我能有什么事?”沈母没好气的说,作势就要关门。 珍娘这几天都没能见到沈弘业,也不知道他和莫允儿的事情究竟怎么样了,只能从沈母这儿打听了。现在又见沈母不假辞色,可把她给急坏了。 “沈公子不在家吗?”她垫脚朝里面瞅着。 沈母看她这幅德行就厌恶的不行,直接将人打发了,说:“你一个未嫁的小娘子,整天扒着别人家大门看人家爷们儿做什么?你要是恨嫁了,就去找你娘,让她给你订下一门亲事,你省的你看见男人就走不动路。” 珍娘再有心思,也是个小丫头。就算在集市上的时候,应对自如。可沈母是她喜爱人的母亲,她又能说什么?又听沈母的话这样鄙夷,更是颜面无存,捂着脸就跑了。 自然也不知,沈母朝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骂道:“小浪蹄子,当我看不出来你是想男人了。” 被这么一打岔,沈母倒是忘记沈弘业的事儿,匆匆忙忙就回了门。 而沈弘业那边,又去找了赖子等人,给他租了宅子,又去找了喜轿轿夫。而身上的喜服,去成衣店一打听,好的太贵,而便宜的那些又觉得有些不像样。 赖子干脆一拍胸脯,说给他把这件事办妥了。 别说,当天夜里就得他送来一身儿。瞧着这喜服,做工上乘,还嵌着金线。 沈弘业爱不释手,“你这是从哪儿淘来这么个好东西?” 赖子一笑,道:“我认识个相好的,正好接了一个给人家做喜服的活计。这衣裳可是刘家公子要的,还没完工呢,就被我给拿来了。你们二人身量差不多,穿着正好。不过我可告诉你啊,这衣裳是别人的,你可不准给我弄坏弄污了。” 沈弘业一听这衣裳是别人的,不过是没穿过的,也不在意。 至于这刘家公子嘛,他倒是有些印象。这位是京城里的富户,祖上是做茶叶生意的,和自己的身量的确是差不离。 “好兄弟!” “好说好说,到时候我就过来喝杯喜酒。”赖子要帮忙,也不是因为和沈弘业有多好的兄弟情,不过是觉得沈弘业将来可能会有大出息,趁机攒人脉罢了。 …… 沈弘业这边找到了件满意的喜服,莫允儿那边就没这么顺利了。成衣店里的嫁衣倒是有适合她穿的,可是她看不上啊。 而那些做工上乘有精致的,是人家早就订出去的,加钱也买不到。何况,那掌柜的也说了,哪有人家这么着急着要成亲的。谁家的嫁衣,不是早就预备着的? 莫允儿是有苦说不出,何况她和沈弘业那点事儿还是别人知道的越少越好。最后,只能买了一件觉得还差不多的回来。至于不满意的地方,再用金丝绣些花样。 她想得好,可等到该找人的时候,却发现无人可用了。 傅家本来是有绣娘的,不过是临时聘请的。百里家的绣娘,还都在临安呢。她身边的丫鬟一个个木讷的很,哪里能绣花样?莫允儿有心找百里轻尘帮忙的,又想到自己之前已经的罪过了她人了,这时候上门去,肯定要被奚落一通的。 她咬了咬牙,决定自己做。 这一夜,西跨院的灯一直没有熄,而莫允儿也忙了整整一夜。 傅静琪听说此事,像听笑话似的。 其实,要是莫允儿真的来求她帮忙,她也不至于不搭把手。这都是小事,她犯不着斤斤计较着。只是莫允儿心思多,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活该她自己要受累了。 “唉,人这一辈子啊,心眼儿得有,又不能太多。你看,这心眼多的,都使到别的地儿去了。” 素锦正在缝那个布套子,抬眸对她一笑:“左右别人的事儿,少爷您也就别惦记着了。” “胡说,我什么时候惦记了?” “您要是没惦记着,何必让人盯着那边呢?”素锦耸了耸鼻尖,没好气的说:“这都惦记的不睡觉了,她那边估计要熬一宿呢。少爷你呢?你也不睡了?” 傅静琪摸了摸鼻尖,一脸无奈:“我这小管家婆,怎么是越来越严厉了。” “少爷知道奴婢厉害就好,还不快去睡。”素锦摸了摸她的手脚,眉心蹙起。“屋子里都这么暖和了,您这手脚还这样凉。奴婢这就去烧些姜水去,给您泡泡脚。” 傅静琪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头。 其实,被人管着的感觉真的是挺不赖的。 第四百零三章出嫁 二十七,宜嫁娶。 西跨院从早上开始,就已经忙碌着了。 莫允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柳夫人却不能这么做。该有的体面,还是得给。梳头的婆子,也都是找的十里八乡有名的福气人儿,家里和和美美的,图个就是个喜气。 旁的不说,便是从院子里各处打点着,就叫人挑不出错来。 虽然这桩婚姻,是莫允儿算计来的。可是此刻坐在镜子前,身上穿着大红的嫁衣,她还是有种自己要成亲了的喜悦感。 百里柔等人也跟着来凑热闹,手里带着礼物,都是要给莫允儿用来添妆的。就算她们不喜欢莫允儿,这该有的礼节也得守着。 傅静琪倒是没跟着去凑热闹,就在屋子里和素锦敲核桃吃。 不过,她坐了一会儿,就被青釉给叫出去了。 新嫁娘得由娘家兄弟背着出门,莫允儿又无兄弟,傅静琪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她四处看了看,虽然简陋,倒也算是不错了。起码看起来红彤彤一片的,喜气洋洋的。 柳夫人招呼着小厮往外面撒着喜钱儿,到处都是恭贺声,倒是真挺体面的。 前世的时候,她是作为新嫁娘出嫁,倒是没机会见到自己的婚礼是什么样子了。 那时候父亲已经生了病,但为了不委屈自己,婚事还是操办的十分盛大。可惜啊,她那时候因为终于能够嫁给自己心爱的夫君而开心不已,父亲的苦心也没能注意。 她这辈子是不打算再嫁了,也不知道父亲母亲泉下有知,会不会失望。 “新娘子要上轿咯!” 这几年傅静琪习武强身健体,倒也不至于连一个娇弱的小娘子都背不起来。只是一想到身上背着的这个新娘子,前世的时候曾经抢了自己的夫君,又害的她惨死,总归是有些别扭的。 不过戏已经演到这个地步了,她也不能罢演不是? 等将人送上轿子,傅静琪站在门口,长叹一声。 高头大马上,坐着的新郎英俊潇洒,一身精致的喜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只是随行的迎亲队,瞧着倒是一般,一个个没什么精神似的。 傅静琪瞅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白丁说了,这几日沈弘业找人租了间宅子,看来是打算将莫允儿先安排到那里去。想来是没有知会给沈母,不然这会子功夫,她人还不得闹起来?至于迎亲队里的人,都是些混混子。就连他身上的这件喜服,也是从别人那儿偷来的。 前世时,沈弘业这个人在傅静琪心中,就像天边的月,高不可攀。如今,少了傅家的扶持,这人怎么能把日子过成这样? 傅静琪一开始想不透,后来隐约有些明白。或许沈弘业从一开始就没有改变过,他从来就是他。只是她被情爱迷了眼,将他给美化了。 迎亲的队伍离开,门前的热闹也散去了。 傅静琪一大清早就被吵醒,现在困的很。 招呼了一声,就决定回去歇着了。 其他人也是累的不行,恨不得立马回去补觉去。 柳夫人招呼着下人,让人将府里打扫干净,便回房去了。 至于沈弘业和莫允儿的婚礼如何,他们才懒得理。 而且现在不好好歇着,晚上又怎么有精神应酬。 一想到她晚上还要去参加婚礼,傅静琪就头疼的很。 百里柔等姐妹们,边走边讨论这场婚礼。 “你说,她怎么这么着急就出嫁了?” “谁知道。” “柳夫人说了,让咱们不要去参加婚宴,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说法。” “说法?你也看出来了。” “你们都在说什么,打哑谜呀?” “我刚刚在门口偷偷瞅了眼,迎亲的队伍里,那些个人看着特别不正经,一脸的混混模样,不似什么好人家出来的。” “我觉得也是。你看柳夫人说了让咱们女眷不要去参加婚宴,估计就是这么个道理。” “也对,那些人看咱们家过得还成,还不得想办法贴过来呀。” 小娘子们这边议论着,大人们那边儿倒松了口气。 柳夫人瞧着有些酸疼的肩颈,叹了口气:“总算是把人送走了。” 青釉一笑,上前给她按着肩颈:“听夫人的话,怎么像是咱们要送瘟神似的。” “可不是瘟神嘛。”柳夫人冷笑一声道:“你以为那两个人是什么好相与的?他们两个一丘之貉,可真不是什么好货色!莫允儿这么点大的时候,就能有那么狠的心思。这沈家还能做出骗婚,强占人钱财的丑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夫人说的是。人都出嫁了,月底咱们就要离开京城了,这些人今后就碍不着咱们的眼了。” “出来这么久,我还真是有些想念江南了。其实,咱们在京城待的时候也不久,多半时候都是耗在路上了。” “回程的时候,怕是要快上一些。” “你这丫头,又打听到什么消息了?”柳夫人打趣着说。 “这可不是我去打听的,是听白丁那边说的。之前上京时,少爷是想要让咱们这些女眷好好游览一下沿途的风光,这才放慢了速度。等到回程,这些景色都见过了,路程自然就快了。” 柳夫人一想,可不是嘛。他们来的时候,一路上走走停停的。路过一些有名的地方,总要停船下来游览一番,功夫都耽搁了。 “云岫是个好孩子啊。百里家能够有今天,夫人也能瞑目了。” “可不是嘛。少爷依靠一己之力,将这偌大的家业支撑起来,也怪不容易的。那时候她才多大呀,可心里多苦,嘴上也从来不说。奴婢啊,对少爷佩服的紧呢。” 柳夫人苦笑道:“我也没能够帮上什么忙,最多不当个拖累,这些家业还都是靠着她一个人挣出来的。可她都这个年纪了,总不能不考虑一下终身大事。再拖下去,她可就成了老姑娘了。” 见到今天的婚礼,柳夫人不由有感而发。 “要奴婢说,顺其自然就好。少爷的事儿,咱们管不了。何况,咱们所做的一切,不就是图个让少爷开心吗?她要成亲,就成亲。就算不成亲,只要她过的开心,咱们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没想到我到了这把年纪,倒是不如你一个小丫头看的通透。” 第四百零四章祭拜 知道傅静琪要小睡,周围的下人们尽量将动作放的轻巧,不敢来打扰。 即便如此,傅静琪也只睡了一个时辰,就醒了。 睡的不怎么好,醒来后还犯迷糊着,就窝在被子里发呆。 素锦进门的时候,看到她头发乱蓬蓬的,显得年纪愈发笑了。未免被人发觉身份,少爷每次出门时,都要稍加伪装。这样脂粉未施,才是本真。 她心中有些怜惜,将热水放在一旁,伺候她洗漱。 “香烛已经准备好了,可是要现在就启程?” 傅静琪放在玉扣上的手指顿了顿,说:“现在就去吧。晚上还要参加婚宴,没工夫耽搁了。何况……” 何况什么?素锦等待着,然而傅静琪已经转过身去,不再说了。 不多时,一辆马车就从傅宅驶出,朝着郊外去了。 自从知道要准备香烛,素锦便知道少爷要去做什么了。她小心的捧着那个食盒,生怕马车颠簸,再将里面准备的饭菜给颠坏了。 “到贵和斋停一下。” 贵和斋还是傅家的产业,也是京城里有名的老字号。几经易主,最后就落在了傅文轩手中。说起来,他当初花大价钱买下这家铺子,又留下铺子里的老伙计们,为的不是别的,就是贵和斋的点心。 连同秘方一并买下,可是花了他不少银子。只是如此,他也甘之如饴。傅静琪从小就知道,这个贵和斋是父亲送给母亲的礼物。只可惜在前世的时候,这间铺子,已经被沈弘业送给了莫允儿。 罢了,不想了。 贵和斋的位置不错,就在城中的闹市。 京城里里卖点心的铺子有许多,但外来的人都要来贵和斋尝个新鲜。皆因这里的点心,虽然也是京城的特色,又有些不同。 莫雪慧是江南女子,更喜欢精巧一些的点心。在她的指点下,贵和斋改变传统,将原有的点心模样变了一变,做的更加精致小巧,也更加受到小娘子们的欢迎。 只是贵和斋的点心并不便宜。要是谁家待客的时候,能够端出来一碟贵和斋的点心,可是鼎鼎有面子的事儿。 到了地方,素锦下了车,买了几件傅静琪要求的点心,其中就有贵和斋的招牌荷花酥。 这时候还没到中午,铺子里的人不算多,不然还真买不到呢。 素锦也没用东家的身份压人,偷偷的买完,就走了。 马车继续行驶,途中又添了几样吃食,才出了城。 傅家的墓地很好找,依山傍水的,风景不错。 只是傅家到她这一代,也才传了一人,倒是让傅文轩想象着的场面难以实现了。 “这一片地都是傅家的?”素锦觉得惊奇,他们来的时候,身上还遇到了两位守墓人。 “嗯。父亲当初置办下这片地,就是打算用以给傅家修建祖坟的。当年他背离家族,单独辟出一个家业来。是以,傅家从他开始,就算是第一代了。他听了高人指点,选了这么个风水宝地,也是为后人考虑。只可惜,到我这儿,只剩下一人。” 素锦扫了一眼,这么一大片地上,只有两处坟墓。 “这是我爹和娘的合葬墓,另一侧是我兄长。” 素锦到了今日,才听说少爷竟然还有一位兄长,不可谓不吃惊。 “将东西都摆出来吧。” 供品和香烛摆在地上,素锦就捧了一个火盆来。也不多话,只管在一旁顺手帮着一把。 傅静琪将纸钱元宝丢到火盆里烧着,侧眼才看到素锦还在一旁,便摆手让她下去。 “爹娘,还有兄长,我来看你了。” 素锦只听到这一句,其他的就听不到了。 在马车上,她偷偷掀起车帘看了一眼。只觉得少年的背影,是那样的孤寂。 “今天是沈弘业和莫允儿成亲的日子。你们肯定不知道他们是谁吧?其实,这个故事很长很长了,一句两句都说不清楚。不过今天是个好日子,我就与你们说一说。” 将父母兄长们爱吃的食物摆出来,傅静琪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清酒,一边抿着,一边聊起那些往事。 太久没有相见,她也有太多的话想要说。不知不觉,太阳从当空偏移,天色也有些黯淡。 “前几年,我过得不大容易,后来就安稳了。女儿如今这样倒也自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其实,比起当女子,还是男子更舒坦一些。……好啦,时候也不早了,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爹,娘,你们在地下好好的,女儿以后有机会一定会再来看你们的。” 傅静琪俯首给爹娘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离开。 只是这一别,又不知道是什么年月了。 “少爷。”素锦见她额头都磕红了,心疼不已,忙掏出帕子来,小心给她擦着额头上的尘土。 “该回去了,还得洗漱更衣。”说了几个时辰的话,傅静琪口干舌燥的,给自己倒了杯茶,这才觉得舒服了些。“都忘记你们在这儿了,肯定饿了吧。” 素锦摇了摇头,说:“车上还有些点心,我和白丁吃了些,并不饿。少爷您肯定什么都没吃,等回去后,让半夏给你下碗面条吃吧。” “行,就面条吧。”傅静琪砸吧着嘴:“你不说,我还不觉得,还真想吃面条。” 素锦看着她眼角通红,故作不知,努力想着逗趣的话。 回到傅宅,冷玥和红杏就迎了上来。 冷玥没有吭声,红杏倒是有些忍不住了:“少爷,你出门,怎么不叫我呀。” 傅静琪朝她点了点头,淡淡的说:“没想起来。” 红杏嘟着嘴巴,一脸不满的说:“少爷出去玩,怎么能丢下红杏呢。”这段时日,少爷出门的时候,总是不带她,只知道带着那个叫素锦的丫头。 傅静琪瞥了她一眼,抬步朝门内走去。 “让半夏快些准备,我饿了。” “是,奴婢这就去打点。” 红杏被甩在身后,气得撅着小嘴,一跺脚。 “冷玥,你看少爷都不理我了!” 白丁从两人身边路过,冷冷一笑,也不说什么。 冷玥抿着唇,对红杏认真道:“从明天起,我还监督你练武。” 第四百零五章喜宴 婚礼办得热闹,沈弘业也觉得有面子。 除了赖子这些混混朋友,他还请了一些书院里的同窗。 都是些年轻人,热热闹闹的说着话,很是开心。 等到了傍晚,才是重头戏。 一对新人拜了堂,婚宴正式开始。 虽然有人疑惑明明沈弘业还有母亲在世,为何喜堂上却无高堂,而新娘子这边也无父母。 不多这都是人家的事儿,他们也懒得理会。只要有肉有酒,谁管那些个。 虽然是参加婚宴,傅静琪还是带了礼物上门。 在场的许多人都是头一回见到她。只觉得这少年通身的气派,一身不俗气质,更不要说那张雌雄莫辨,美的近乎妖异的脸孔了。 赖子的口水都流下来了,眼睛都不会眨了。奶奶的,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人。妈了个巴子的,这么好看的人,居然是个男人,这去哪儿说理去! “这位是……” 沈弘业一看赖子这幅模样,眉心一皱,伸手推了推他。他今后还要巴结百里轻尘,要是被赖子这个色鬼给毁了,他非气得杀人不可。 “百里轻尘。”傅静琪拱了拱手,淡淡的说:“今日是你与表妹的婚礼,百里在这里恭贺你二人白头偕老,和和美美。” 沈弘业也顺势道:“这位是贱内的表兄。” “原来是表哥啊。”赖子垂涎美色,哪能注意到沈弘业的暗示。 这种货色,傅静琪也不知道见过了多少,根本懒得搭理。她朝赖子轻轻颔首,便在主桌的位置坐下。 众人见她虽然长得俊美,可气质不俗,和在场的众人生生拉开距离。一时间,也没人刚上前说话,更无人敢去敬酒。 赖子倒是心痒痒的,可有沈弘业在这边挡着,也做不了什么。 虽然知道沈弘业身边这些人都是些三教九流,傅静琪倒也不在怕的。不然的话,她又何必只带了白丁,而没有带冷玥来。 沈弘业挨着桌子敬酒,听着众人说的吉祥话,气氛再度热络起来。 傅静琪百般无聊,今日来此,也不过是撑个场面。 不知什么时候,赖子竟凑到她身边来。 “表哥。” 傅静琪挑眉,“不敢,请问?” “我是沈弘业的好友。”赖子那点儿大名实在拿不出手,干脆就不说了。他有心结交美人儿,眼里也没有别的了。 沈弘业在远处看到这一幕,眉心皱了皱,暗骂赖子没事找事。这小子被美色糊了眼睛,怎么没注意百里轻尘哪里是他能招惹的人。 慌慌张张给这桌敬过酒后,就慌慌张张的走了过来。 傅静琪并未将赖子放在眼里,只是这人在耳边一个劲儿的说话,像蚊子嗡嗡叫,怪烦人的。 这时候沈弘业出现,她竟有些感激他。 “表兄。” 傅静琪接过酒杯,只抿了一口,解释说:“云岫不擅饮酒。” 沈弘业忙摆手:“今日图个喜气,饮不饮都无所谓。” 傅静琪将酒杯放下,环顾了下四周后,说:“过几日我将离开京城。表妹既然已经嫁入了沈家,就劳妹婿照拂了。我这里还有几句话,想对妹婿说。” “还请表哥教诲。” “妹婿是要做学问的人,什么人该交往,什么人不该交往,还得自己掂量着些。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 说罢,也不等沈弘业反应过来,将礼物放下,转身便走。 她人刚一走,赖子等人才明白过来。 “沈弘业,她刚刚是在讽刺我等!”赖子一气,就要追过去。 沈弘业忙拦住他,眉心皱起,眼中闪过一丝厌烦之色。 “她可不是你能招惹的。” “难道她还是什么皇亲国戚不成?”赖子不满的说。 “虽然不是皇亲国戚,却也不好惹。” 赖子还想要再多打听一些,可沈弘业无论如何也不肯说了。赖子虽然喝多了点儿,可还没到意识不清的地步。他本就是在花街柳巷长大的混混,早就学会了一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不该问的绝对不会多问。 倒是可惜了,他还想摸摸那美人儿的小手呢。 沈弘业见赖子露出一丝垂涎之色,不由警告的说:“我可先提醒你,你要是脑袋不清楚,真的惹了人,可别连累我。” 赖子打了个哈哈:“哪能啊。我又不是觉得自己活得不耐烦了,去招惹这种角色。” 反正沈弘业说的没错,这人他还真惹不起。 赖子摸了摸鼻子暗暗想,他就是个花楼里的打手,手底下虽然有几个兄弟,可要真的和人家有钱有权的去拼,这点儿资本还真不够看的。 沈弘业见他这样,只以为他是贼心不死,冷哼一声,也不再多言。反正赖子要是真不知死活惹上百里轻尘,可和他没有关系。 白丁追着傅静琪的脚步出了门,直接上了马车。 “怎么就待了这么一会儿,就走了?” “你愿意在那儿继续坐着吃酒?和那些人?” 白丁一想,摇了摇头。那些都是个混混子,他和这些人吃什么酒啊。他倒也不是瞧不起三教九流的,这些人中有些也真是有本事的。只是,把沈弘业调查的一清二楚,他身边那些个,可都是什么赌坊花楼的打手,算不上什么。 和他们在一起吃酒,连他都觉得跌份,何况是他们少爷了。 白丁嘿嘿一笑,说:“小的可是饿着肚子来的。” “那要爷请你下馆子不?” 白丁咧嘴一笑,“小的谢少爷赏赐。” 在一旁驾车的青竹爹,一巴掌拍在了白丁脑门儿上,没好气的说:“怎么和少爷说话呢!你这小子,滑头的很,丁点儿好处都得惦记着!” “李叔,去吉祥街,咱们去下馆子。” 青竹本姓李,不过自从来了府中,大家都唤她青竹,倒是鲜少有人知道她原本姓什么。 李叔一笑,沧桑的老脸上满是真诚:“少爷赚钱不容易,下什么馆子啊。等回去后,让我婆娘给咱们擀碗面条,吃了舒坦。” “就别劳累蜜花姑姑了。这些年我赚的钱也花不完,一个馆子咱们还吃得起。” 第四百零六章随意 一场秋雨后,京城天就冷的厉害。 这入了夜,更是冷风呼啸,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恨不得一头扎进家里的被窝里,好好暖一暖才好。 青竹爹将车停在酒楼前,抬头看着金光闪闪的牌匾,感慨万千。 若不是跟了主子们一家,他们一家人早就饿死了,哪能跑到这馆子里来吃酒。女儿更是有出息,如今给小姐打理着产业,旁人都尊称她一声青姑娘。 青竹爹也是自豪,他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只知道老老实实的干活,说话也干巴巴的,没个趣味。不过他这辈子最自豪的事儿,就是娶了个厉害的婆娘,还得他生了个孝顺的丫头。 谁说家里非得有儿子才算传宗接代?女儿这样有出息,他也不惦记其他的。见识的多了,青竹爹眼界也宽了。女儿要嫁人就嫁人,她不乐意嫁,他们也不逼着她。凡事嘛,就让女儿开心为主。 反正女儿有出息,就算不成亲,将来抱养个孩子回来。这从小养大的,和自己不也是一条心。 青竹爹早就将一切都计划好了,更是可以安心的做事了。 “少爷,到了。” 车刚停妥,白丁就已经跳下马车,迫不及待的对青竹爹说:“李叔,这儿的菜好吃极了!尤其是一道烧鸡,又肥又嫩的,吃起来油滋滋的,香的很!” 这烧鸡不止是馆子做得,便是寻常的店子也有专门再卖什么烧鸡卤味的。可白丁提到这家的烧鸡,还是口水直流,垂涎三尺。 青竹爹摇着头,好笑的说:“你年纪也不小了,还不攒着银钱等着将来娶媳妇儿?每天就惦记着吃,怎么和红杏丫头似的。” 白丁撇嘴:“谁像她一样啊。咱们这是吃的多,事做的也多,哪想她半点儿活都不做。” 青竹爹一怔,正要发问,傅静琪已经扶着车辕下了车来。 “走吧,该进去了。” 进了酒楼,自然要给白丁要一只他说的那种烤鸡,又添了些旁的酒菜,三人吃的也是酣畅淋漓。 今日要不是为了给莫允儿做面子,她才懒得去参加劳什子的婚宴去。还是自己花钱痛快,吃着也不心虚。 一行人吃的舒坦,临走前又叫了几只烧鸡去,要拿回去与家人吃。 他们出来的时候还早,这会子家里虽然已经用了晚膳,不过把这烧鸡切一切,倒也还能吃下去几块。 傅静琪倒是对这烧鸡没什么太大的兴趣,不过被白丁巴巴的说道了几回,也觉得味道的确是不错。他们在京城也待不了几日了,便带回去给大家尝个新鲜。 因买的多了,店家用油纸包了几层,又给了一个有些破旧的食盒,叫他们带回去。 一进门,傅静琪便叫人将烧鸡拿到厨房去,切了给大家送过去。 青竹爹得了半只,喜滋滋的就带回去给蜜花姑姑了。 至于其他人那儿,也没短缺。 青竹那儿见人给端了烧鸡来,还纳闷呢。“怎么这会给送了烧鸡来?” “是少爷从酒楼买回来的,说是味道好,让大家都尝一尝。”丫鬟子微红脸说:“别人家的主子,可没咱们少爷这么体贴人呢。” 青竹笑了笑,捏了一只鸡翅膀,又招呼着其他几个丫鬟过来吃。 大家都知道姑娘性子好,素来大方,也不扭捏,便都过来吃烧鸡。 府中的伙食一向不错,逢年过节下人们也是大鱼大肉的。平日里,油水也足。可这烧鸡谁不稀罕,自然吃的开心。 青竹只动了几口,就不多食了。她可不像红杏那丫头,吃的再多,也不胖。 提到红杏,她擦了擦手,问道:“今日里,少爷出门的时候,身边都跟着什么人?” 丫鬟子回道:“是李叔与白丁。” 原来是她爹带着白丁啊。 青竹点了点头,又问:“那冷玥和红杏呢?” 也不怪青竹会多问一句,盖因她这段时日来,发觉少爷对二人疏远了些。连出门的时候,也多是只叫了白丁随行。 临安还是自己的地盘,少爷出门时,一定让护卫随行。怎么到了京城里,反而就不让冷玥和红杏跟随了? 青竹早已经今非昔比,稍加猜测,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冷玥和红杏是老爷早年给小姐准备的护卫,这些年来也算尽心。只是最近来,红杏有些癫狂,因小姐宠着,有些无法无天了。每日里除了吃喝玩乐,别的一概不想。 她即是小姐的护卫,自然要随行左右。可看看红杏如今,根本不惦记着小姐安危。如此下去,也难怪要被小姐厌弃了。 想到此处,青竹叹了口气。 当初她被红杏敲打了一番,才看开的,日后对小姐更加用心服侍了。没想到几年后,情况倒反过来了。其实,倒也不是这个道理。当年红杏教育她,乃是因为她自觉被小姐丢在一边,心里不平。而红杏,是她自己主动放弃,自然又有些不同了。 “你去一趟,把红杏给我请过来。” 念在她们多年的交情,还是她说上一回吧。就这样让小姐直接把红杏丢弃,她也有些不忍心。 青竹倒是说不清楚自家主子的性子了,分明是早就看出了红杏有了小心思,又不说破,反而听之任之。 她若只管教一两句,红杏也不至于狂妄到这般地步。 青竹又想,小姐是小姐,和他们这些下人终究是不同的。她打理生意已经很累了,小姐心思又沉,她如何想的明白。 如此一想,自己也放松下来。 她本就不是聪明,是个笨的。小姐懒得做的是,她就多嘴几句。护卫不同于其他下人,说换就换的。红杏和冷玥都是用惯的了,也不需要调教。他们要有改过之心,也省的他们再去找人。 如此一想,青竹愈发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情。 “去厨房里端些点心来。”红杏那丫头,肚子里就像个有无底洞似的,吃身都没够,怕了她了。 青竹摇了摇头,在罗汉床上躺下,手中把玩着心得的一把团扇。 至于红杏听不听她的,此时她先不想。 第四百零七章八卦 阳光盛的很,好似之前阴冷天气都是他人的错觉。 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让人们好好感受到了一回何为秋老虎。 小娘子们都在花园子里,屋子里是不能待了。 都是江南来的女儿家,一个个都跟水做的似的,娇的很。丁点儿的冷意都怕的不行,是以这府里早早就进了炭。 昨夜的炭火已经熄了,可屋子里还是觉得有股子热气。外面阳光又这样好,谁乐意在屋里待着。 百里霖也不在做袜子了,就和她的双生姐姐缝着一件男式的大氅。 百里柔那边儿本来还寻思着寻些皮毛给兄长做件帽子,可这天气都这样热,她做这帽子也用不上。幸好之前还有准备,正在纳着鞋底。 “三娘的手艺渐长,我看这祥纹绣的很是不错。” 姊妹二人做的这件大氅上的绣花,乃是取自神话传说中的瑞兽白泽,图的就是个吉利。她二人倒是像是绣个麒麟,可那是僭越,谁又敢在衣服上胡乱绣上。 “进来活计做的多,近来有和人家学了几回京城的绣法,手艺还能把不好?”说话的则是百里若,见小妹不像以前那样总是惹事,也乖巧了许多,心中很是熨贴, 都说女儿家在家中的是,靠的父亲,等出嫁后,就要靠兄弟了。 她们此前眼界窄,尚不知道这些道理。再加上自己的姨娘,又小家子气,眼皮子浅的很,只看的见眼前的利益。后来还不是被敲打了几回,总算是清醒了。 看看他们现在的日子,过得似神仙似的。 百里若都快忘了,爹爹被害后,百里家举步维艰的时候了。其实,她也没有经历那么多,泰半的事情都是同人闲聊的时候听说的。外面的人对兄长十分敬畏,说她不仅手段了得,更是少年英雄。 她一个后宅女子,哪能知道那么多前面的事儿。这听了后,才知道当年的百里家是如何的艰难,而兄长又是如何凭借一人力量,将百里家从危矣到如今的强盛。他们能有这样的好日子过,都托了兄长的福呢。 而且有一个厉害的兄长,他日嫁了人,也无人敢欺负她们。 百里若心里甜滋滋的,觉得这日子过得像浸在蜜罐子似的,哪会觉得不满。 姐妹们说着话,不由就提到了昨日的婚礼上。 “我看莫允儿真是昏了头,急急忙忙要出嫁呢。你看这婚礼办的不三不四,乱七八糟。” “你怎的叫起她的名字了?” 百里柔撇嘴,一脸不屑:“她当的起我一声表姐吗?好个不要脸的玩意儿。你们怕是不知道吧。她为何着急着要嫁给那个沈弘业的?还不是因为沈弘业乃是傅家表姐前头的未婚夫,她勾引大哥不成,非要压着表姐一头,就想要抢了她的未婚夫。” “竟有这等事?”百里若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她的脑筋是坏了不成?咱们家里人何曾欺负过,要被她这样折腾?你说这家里,又有谁对不起!” 百里霖迷迷糊糊的抬起头来,眨巴着眼睛说:“我怎么听人说,表姐和沈家的婚约本来是不作数的。当初表姐家中遭难,沈家正好上京来,听说了这件事后,就以婚约要挟,想要把表姐磋磨死,好霸占傅家的家产。幸好表姐机智,才从沈家手里脱身。后来一调查啊,才发觉关于婚约一说,只有书信中提到过一次。那时双方都怀有身孕,就说他日结个儿女亲家可好。可沈家也没应,傅家也没再提过。这又没有婚书信物的,沈家来认亲,真真是不要脸。” “你从哪里听说?” “果真!” “应当是做不了假。”百里霖有些腼腆的说:“我是听柳夫人和姨娘们闲聊的时候,偷听到的。柳夫人很是怜惜表姐,说她这些年也是苦了的。” “即是如此,那莫允儿可真是够不地道的。”百里若冷哼一声:“想起我添妆给的那支金簪,我就后悔。” 百里霖抿着小嘴儿,有些骄傲:“我只送了一支不好看的银簪。不过,银簪是实心的,也是钱呢。” 百里柔看着她们两个财迷的样儿,没好气的说:“咱们百里家还差这点儿银子?不过再好的东西给了她,也是可惜了。我可警告你们,这件事你们可不准告诉表姐。要是被她知道莫允儿打得这个主意,肯定要给气坏了。” 百里霖举起小手保证:“我绝对不说。”表姐身子不好,在临安的是,就待在明月阁里不出门。要是因为这件事被气出个好歹来,这找谁说理去。 “你们两个可快着些。咱们马上就要登船了,你们两个磨磨蹭蹭的,这活计还不知道要做到什么时候去。” “可是,我们不急啊。” 百里柔伸出手指,戳着百里霖的脑门。“你傻啊。等到咱们登船那一日,大哥穿着这件大氅,岂不风光。” 她话音一落,双生花眼睛一亮,手底下的动作也不由加快几分。 兄长已经生的是俊美绝伦,若再有这件大氅加持,就更加不凡了。 百里家的小娘子们说说笑笑,做着绣活,那边的沈家宅子,一对小夫妻才刚从睡梦中转醒。 莫允儿迷迷糊糊醒来,只觉得身子酸疼的很,尤其是那处,更是疼的厉害。她看着四周陌生红彤彤的景象,这才反应过来,她昨日是嫁了人的。 这一夜颠鸾倒凤,真是羞死个人了。 莫允儿没有母亲教导,可对于男女之事,也并非是一张白纸。只是她没想到,此事倒是没觉着有什么趣味,只觉得疼的很。 幸好她忍下来了,也没叫沈郎失了趣味。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慢慢转身,看向还在睡梦中的夫君。 从今日起,她就是沈家妇了。 这个英俊的男人,今后就是她的夫君了。 百里轻尘再好,也不是她的。她的夫君是顶顶有出息的人,说不定日后还会给她挣个诰命回来。而百里家?呵,不过是一个商户人家,小家子气得很。 第四百零八章失望 沈弘业昨夜饮了酒,又因娶了新妇,折腾了一晚上,这会子睡的正沉。 莫允儿腹中饥饿,便小心翼翼爬起来,取过一旁的衣裙。 昨夜太过癫狂,她的衣裙都被撕坏了。那身让她忙碌了几夜的喜服,此刻也成了破布。 莫允儿感到可惜,小心的将喜服收好,又从箱笼里取了干净的衣裙穿戴起来。 等收拾妥当,才出门。 她昨日一直待在新房里,也没个机会看看这院子。 听说沈家没什么家底儿,穷的很。可她看这院子,倒也不错嘛。 莫允儿哪里知道,这院子是沈弘业托了赖子赁下的,簇新着呢。 “院子倒是不错,就是散乱了些。” 匆匆赁下的院子,只收拾了下,哪还有时间打点妥当。再说沈弘业手中又无太多钱财,又无人手可用,只让院子干净了些,别的倒是没法子做了。 “小姐。”蜜芽给莫允儿行了一礼,道:“您饿了吧,灶上给您准备了饭菜。” “别叫小姐了。我如今已出嫁了,便称呼我为夫人吧。” 莫允儿填饱了肚子,才有机会问:“怎么只见到你和桃花,其他人呢?” 蜜芽和桃花都是来到京城后,给她准备的丫鬟,她用惯了,就跟着一起来了沈宅。 桃花还在灶上忙碌着,蜜芽倒是傻乎乎的,便回答说:“这儿只有我和桃花了,没见着别人啊。” 莫允儿一愣,脱口道:“其他下人呢?” 蜜芽不明所以的说:“这真的只有我和桃花。” 莫允儿呆了一呆,这宅子里竟只有她的两个陪嫁丫鬟? 说起来,这两个丫鬟还是柳夫人亲手把卖身契交到她手上的,就在她出嫁的前夜。 早前在村子里,莫允儿也得早起给烧火做饭,也不是什么小姐。可在百里家这几年,她的用度和家里的小姐们相同,身边也跟着丫鬟和婆子的。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享用了这么久的舒坦日子,一时间身边什么都没了,就有些受不住了。 虽说她知道沈弘业的家世普通,家底也不厚。可她想要压傅静琪一头,又因惦记着自己的前程,后来在假山那儿听到两个丫鬟谈话,受惊了一场,倒是把其他给忘记了。现在嫁过来了,才发觉一切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沈家就是个普通人家,除了这宅子还好一些,可谓是一穷二白了。 她吐了口气,又问:“可曾见到我的婆母。” 蜜芽摇了摇头,“此处除了咱们,就没别人了。夫人,您先坐着,奴婢还有许多活要做呢。昨日婚宴的客人们走了后,许多东西还没收拾呢。这院子里的桌椅都得给人家擦干净了,稍后还有人要来取的。还有厨房里的碗碟,桃花都洗了一上午了。” “这些,都要还回去?都是租的!” 蜜芽点了点头,“对呀。所以,夫人您先坐着,就别拉着奴婢唠家常了。奴婢忙得很,这要是做不完,稍后老爷怪罪起来,奴婢可就惹上麻烦了。” 莫允儿坐在原地,怔怔看着蜜芽忙里忙外的,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她这会儿也不知道嫁给沈弘业究竟是好还是坏了。这样穷的人家,她以后要如何忍受啊? 难道真的要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莫允儿叹了口气,幽幽道:“也许吃了苦,才有甜。” 她这边还惦记着今后还如何生活,却不知道有一个人,正怒气冲冲的要往这边来呢。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沈母。 原来沈弘业自从要准备这嫁娶之礼,忙得好几日都没有回家去,更是连个信儿都没给家里送去。 沈母忐忑不安,生怕儿子是遭逢了意外,差一点就要报官去。 正巧珍娘上门,因着那一日在沈母面前没了脸,就想着迟早要给这个老婆子点颜色看看。珍娘回家后,被老母亲拎着耳朵,训斥了一顿,也不惦记沈弘业了。早起在市集上出摊,听到几个混混子提到沈弘业昨日办了亲事。 她一听,差点儿连摊子都顾不得了,就想去看个热闹。好不容易挨到了中午,匆匆收了摊,就到了混混子们说的那个宅子。见地上果然有没扫干净的炮竹,门上还挂着大红花,就已经有了主意。 于是,就去了沈母那儿,一番斥骂,将这件事就给兜了个底。 她倒要看看,沈母听说这件事后,是什么反应。就算不气个半死,也得气个倒仰。 珍娘看好戏似的目送沈母远去,乐的哈哈大笑。 …… 同时看好戏的,还有傅静琪。 傅静琪倒是没料到,沈弘业竟瞒的这么严实,一点儿风声都没给沈母那边透露。 她对前世的婆婆,也算小有了解。知道她是个眼睛里容不得半点儿沙子的人,一点小事都要发作一气的。沈弘业娶妻这么大的事儿,不仅没告诉她,娶得还是她看不上的儿媳妇,这还得了。 只怕沈母知道这件事后,沈家就热闹了。 不过,看笑话归看笑话,她可一点麻烦都不想沾染。 “少爷,门外有人递了拜帖,邀您去游湖。” 游湖? 提到游湖,傅静琪就想到一人。 她离开临安,也有数月,也不知道沈大公子,在一梦楼的花魁生意做得如何了。 也不知道水浪帮是如何教导这位少帮主的,竟让他这么豁的出去,甘愿扮成女子在花楼里打探情报。 佩服佩服啊,我等自愧不如。 说起来,上次于江上,他们击杀金钱帮一事,得水浪帮也带来不少便利和好处。 金钱帮被击杀,水浪帮在江上的生意也能好做一些。只不过嘛,她觉得水浪帮可不像是会做生意的。不然这些年,也不至于入不敷出,只能偷偷摸摸的去经营那些不入流的馆子。 傅静琪摸了摸下巴,不知道她和少帮主提上一声,这一梦楼她也掺一股如何。她做生意的,难保要去应酬。如果一梦楼在她手下,不仅便利,也还安全。恰好,她也可以从中获得一些想要的情报了。 傅静琪心中计算着,帖子在手里握了半天,才想得起去看。 第四百零九章登高 京城中也有几处湖畔,而毗邻着皇城根儿的,乃是一处海子。 江南与北地文化不同,叫法也不同。在这京城里,规模较大的湖,就叫海子。 傅静琪和人约在的这个是明月湖。不是叫明月海,令人略感失望。 不过明月湖的风光倒是好,中间被一座巨大的桥梁一分为二。一面为圆月,一面为缺月,美的很。 徜徉在湖面上,两处景致各有不同。 圆月湖面上尽是荷花,每到六七月,荷花盛开,红得绿的,让人目不暇接。而在缺月这边,沿着湖边种了不少苇子。夏日水草丰茂,芦苇摇曳生姿,似翠竹。等到了秋日,枝叶枯黄,一簇簇的苇子随风摆动,像是水鸟的羽毛,别有一番趣味。 描写明月湖的诗句更是不知几何,可想无论是文人墨客,还是普通百姓,都对这处景色喜爱至深。 与人约见的地方,倒也不是湖上。 前几日京城的天气一直阴冷阴冷的,总也不见什么阳光。湖上风大,这时候行船在湖面上,除了吹着冷风,能赏到什么景色? 明月湖边有一座拔地而起的高楼,名曰望月阁。 名字很有雅致,经营倒是酒水买卖。 这是一家酒楼,卖的是京城本地菜,又因毗邻着明月湖,更有各色鱼鲜。 而楼顶处,风光独好,一向是文人学子们最喜爱的去处。一边饮酒,一面赏月,观赏着湖面风光,说不定就能效仿前人,赋诗一首。 傅静琪不是那文人,倒也有心赏一下这楼上景色。 临安也有一座高楼,可比之这望月阁,还是差了几分颜色。 站在楼下,就已经看出高楼巍峨,让人不禁感叹。 白丁瞪大眼睛,看着望月阁,惊叹:“不愧是京城,这种规模真是吓人。” 红杏在一旁呵呵笑着:“你就是土包子,没见识。不过望月阁也真是了不起,全天下这样的高楼,又能有几座。” 能够建造这样一座高楼,可不止人力物力。又该有怎样惊奇的想法,和绝伦的手段,才能建立这样一座楼宇。 傅静琪等几人看够了,才叫他们进门去。 今日随行的除了白丁,还有冷玥和红杏。 而且观看红杏也与之前有些不同,竟是老实了许多。也不总想着吃食,很是认真的跟在自己身后。 她一向不是什么勤快的性子,也懒得去调教下人。红杏这段时日的作为,她冷眼看着,也不训斥。她本想着,红杏自己要是看不清楚,就罢了。没想到青竹那丫头到底看不去,把人叫了过去,敲打了一番。如今看来,青竹的话还是有些用处的。 不过傅静琪也想好了,这几年来,她实在懒得很,身边除了冷玥红杏两个护卫,也没有其他可信任之人。要是有一日,这两人离开她身边,她岂不危险。此事后,她得想一想,该如何招揽几个厉害的武人来保护她的安全了。 楼高,却要攀爬楼梯。 傅静琪走着,就觉得累的很。 回身一看,楼梯高高低低,一路往下,头晕目眩。 也不知道望月阁的小二每日攀爬而上,要耗费多少功夫了。 希望此地的菜色物超所值,不然还真让人觉得难堪呢。 顶楼做赏景用,并未摆放桌椅。只有几张长几,和一些席子蒲团,又挂了纱幔,曼妙的很。 傅静琪上楼时,见到周围没有外人,只有莫公子带着随从就坐在窗口处。见她进来,莫公子挥手让随从下去。 傅静琪便也让冷玥等人在门口等候,自己才脱了鞋子,化袜而行。 好在木质阁楼上十分干净,倒不至于让白袜脏污。 傅静琪盘坐在席子上,觉得自己还有心惦记着袜底,真是没心没肺。 于上一次在路上偶遇,她和莫公子倒也有些时日未见了。本以为他人已经离开了京城,没想到他竟递了帖子来。 那日,她看到帖子上莫公子的邀请,也是惊讶。 “你来的晚了些。”莫公子道。 他这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像掐着几分韵调,带着一股子矜贵劲儿,而且不懂得什么是委婉,太过直率。 通常时候,又像个小孩子似的,对什么都好奇,总是要问东问西的。 傅静琪有时候想,能够教出这样公子的人家,一定很了不起。才能养成莫公子这样的性子,不过也太过耿直了。这要是随意放出去,真令人担心。 不过后来见莫公子与手下说话,倒也不像是个没有城府的。后来略略一想,也就懂了。 莫公子是没把她当外人,才没拐弯抹角的对她说话。 傅静琪也不是小心眼的人,对方的态度如何,对她其实没有太大差别。可莫公子这样,还是让她好感倍加。 “还从未见过这样巍峨的高楼,不由驻足多看了一会儿。” 莫公子就点着头说:“望月阁的确不凡。” 言语中带着一丝不自觉的自豪,倒好像望月阁是他的一样。 说话功夫,小二就端了茶来。 莫公子面前是一壶龙井,她面前则是一壶白水。 在马车上颠簸了一段路程,她确实有些饿了,就捻了一块饼来吃。 饼皮酥脆,里面还包着肉馅儿。一口咬下去,肉香四溢,香的很。 傅静琪讶异的挑了挑眉稍,没料到只是一块配茶吃的点心,竟做的这样美味。 莫公子似乎知道她所想,就解释说:“这道酥香肉饼,是望月阁的一绝。来到望月阁的人,总要点上几块。离开后,也要让店家再打包几块。” “味道的确是好,只是凉了后,味道就要逊色了。” 莫公子点了点头,也拿了一块:“你不有一个厉害的厨娘。” 傅静琪不知道他是说让半夏给她把酥饼热一下,还是让半夏偷偷学会做饼的法子。不过不管哪一种,问题都不大。 她笑笑,也不继续这个话题。 今日天气好,阁楼上的窗子都敞着。 风偷偷的吹着着,舒服极了。 傅静琪恨不得躺在地上,放浪形骸一回,才对得起这处景色。 莫公子看了她一眼,问道:“坐不住了?” 第四百一十章家常 风撩动着鬓发。 傅静琪伸手将一绺发丝拨到耳后,桃花眼闪烁:“怎么说的好似我没个骨头似的。” “你要是有骨头,每日就不该在榻上瘫着。” 这话,傅静琪还真的没法辩驳。 来时,他们同乘一艘船。 莫公子后来更是蹭着她的屋舍,使唤着她的丫鬟们。 那段日子,他们二人除了夜间,其余时间都共处一室。 除了如厕时略有不变,其余时候倒也没太大问题。 傅静琪一直以来就是知道该如何享受,就算当着莫公子的面,也不肯委屈自己。常常是窝在铺了厚厚软被的罗汉床上,斜倚着迎枕读书。 “你说的不错。”傅静琪说着,往旁边一歪,就在席子上半躺着。为了舒适,她还拽过一只蒲团来,放在自己的胳膊肘下,轻轻躺着。 云陌寒觉得这样,倒是他熟悉的百里轻尘了。 他长这么大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奇怪的人。你说她胆子大,她做事又谨小慎微,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可你要说她胆小,在亲王面前放纵,又是私自贩卖战马与他,她也做得出。 他从不觉得她不知道他买马来是要做什么,他要买,她就卖了。 想必那天在红叶山庄,她一定是不舒服的。她的身子骨软,时时刻刻都要找个地方躺着靠着。当日当着自己的面,肯定怪难受的。 云陌寒也觉得好笑,自己竟有心思替她开脱。 “我还当你已经离开京城了。”傅静琪道:“你要找我,知会一声就是了,怎么还递了拜帖来。” 莫公子说:“正式一些。” 果然莫公子的行为,也不能用常理太推断。 傅静琪勾唇笑了笑:“我知道,你是想念我了。” 莫公子正在饮茶,不妨听到这么一句,呛咳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傅静琪大笑不止,递了帕子给他:“就这么一句话,你至于吗?你要是不想念我,何必邀我一叙?” 云陌寒可不敢接下这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少年长相俊美,一声红衣,简直像志怪本子里的妖邪。一双桃花眼眨啊眨的,看谁都像在调情。又蹦出这句话来,简直让人误会。 他一声不吭的用帕子擦着眼角,嘴角的。忽然鼻尖嗅到一阵清淡的药草香,隐约觉得熟悉。偷偷嗅闻了下,才发觉这是少年身上的气息,不察就红了脸。 好在他身上还戴着人皮面具,倒也不至于叫他的神色都被人给看到。 不过,他倒是忘记了。他的脸虽然被面具挡着,露在外面的两只耳朵可红彤彤的。 傅静琪险些笑出声来,莫公子怎么这样可爱。她随口一句话,竟让他有这样大的反应。看看那对耳朵,通红通红的,可爱极了。 她以前觉得贤王对了她的胃口,如今竟觉得莫公子也十分喜欢。难道她本质上,是个三心二意的花心人? 傅静琪一想,有些受惊。忙将这个想法压下,再也不敢胡思乱想了。 贤王也好,莫公子也好,这两人都不是非凡人,惹上了可就丢不掉了。 莫公子擦着脸上的茶水,冷冷的看着她:“休要胡说。” “唉,什么世道啊,连句实话都不许人说了。”傅静琪还忧心调戏一句,幸好理智还在,便道:“公子请我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云陌寒是想着这个人喜欢一些稀奇的玩意儿,又喜欢享受。只是望月阁的阁楼上,又不是随意能来的。再有几日她就要离京了,他就想着带她来看看。 如今被她询问用意,哪能乱说,就道:“听说你就要离开了,我来为你践行。” 他寻思着,这句话里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这才安心。 傅静琪托着腮,笑眯眯的看着他:“我人就在江南,陌记的生意也在江南,日后相见的机会有的是。不过嘛,我还是谢过公子了。” 她举起杯,以水代酒。 “敬公子。” 莫公子手中也不过一杯茶,也不伦不类的回以一杯。 “上次就听说公子要离开京城,我还当下次相见,就是在江南了。” 等菜上来的功夫,两人随意闲聊着。 “听说吴国使臣要来东越,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傅静琪叹着气说:“东越和吴国的关系一直不太好,两国的商人要想往来,还得考虑一下自己的身家性命。此次吴国来,也不知道是否为了修复两国邦交。若真是如此,今后对我们这些商人有福了。” 莫公子摩挲着茶杯,略感诧异:“你在吴国还有生意?” “小生意。”傅静琪就将柒夏坊之事,顺口说了说。 “要是柒夏坊是小生意,这天底下就没有大生意了。谁不知道江南柒夏坊,乃是东越最有名气的首饰铺子。短短几年,就从临安开遍了整个江南。听说现在还要在京城开设店铺,你这生意可真小啊。” 被人戳破,傅静琪摸了摸鼻子,也不恼,更不觉得羞愧。 “同公子的生意相比,我这生意还真是小生意。” 三句话中,就得有两句是假的。我要是没派人一直盯着你,还不知道你在龙玉有一座马场。而且这马场中,尽是良驹。 云陌寒抿了口热茶,心中有些不以为然。 “你在京城也没待上多久,何必匆匆离开。” 傅静琪叹了口气说:“京城再好,也不是我的家啊。江南人,可受不了京城的气候。” 莫公子是闲聊之语,傅静琪也是随意回答,听着可一点诚意都没有。 不过两人都不在意,居然也聊得很是开心。 等菜上来,两人一边吃菜,一边谈着最近的天气。傅静琪觉得,她和莫公子每次遇到,所谈论的话题都太过奇怪了。简直像是两个无事可做的大脚婆娘,只能在炕上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聊着家常。 好在望月阁的菜是真的美味,倒也抵用了一些无聊。 只不过,傅静琪还是弄不清楚莫公子邀请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个人就像一团迷雾,你总以为触的到,到手的却是虚无。 她不知,莫公子也有同样的想法。越是靠近这个人,就越觉得这个人是个谜团,浑身上下都是秘密。 第四百一十一章喜爱着 酒菜吃了大半,风也停了。 傅静琪懒洋洋的靠着,一手握着酒杯。杯中已无酒,她只是把玩。 云陌寒见她这般,暗自叹气。 好在如今的京城不同于十余年前。要是先帝时,京城混乱不堪。如她这样好看的少年,走上街头,回头就要被人给掳到宅子里。 “公子,你为何又在偷偷看我?” 看,就这种信手拈来撩拨人的手段,也是了得。 云陌寒心中暗叹,嘴上则是说:“我听说你与贤王走的很近。” 少年掀起眼皮,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好笑的问:“你又是从哪里听说的?” “京城就这么丁点儿大,一点风吹草动,还不是人尽皆知?你被贤王邀请上红叶山庄一事,不知道多少人瞪大眼睛瞅着,又有多少人竖起耳朵想要听一耳朵秘密。” “这京城里的人就这么八卦?别人的私密事,也喜欢打探个一清二楚?”傅静琪随口道,看向莫公子的视线中却暗含一丝试探。 莫公子犹自不知,依旧解释给她听:“贤王是皇子,身份本就不同于其他人。而贤王因是皇后嫡子,又区别于其他的皇子。你恐怕不知,贤王曾是太子人选。假若他没有伤了腿,如今的太子之位,就不是二皇子了。” “那又如何?”她反问:“这与我何干。” “你倒是肯说出这句话,可在旁人看,你和贤王的关系也太过不同。如今天子已立,贤王也被赐下封地,即将离京。可那些曾经支持贤王的老臣,一直期待着他能够复起。而太子那一脉,也是担心贤王复起,会对太子不利。 这些年间,从来不曾有人走到贤王面前去。这时,你出现了。你觉得这些人,不会从你身上打主意?你若是朝中人也就罢了。可你偏偏是一名商人,这就更加耐人寻味了。” “皇权的事我看不懂,也不想去懂。”傅静琪顺手将酒杯置于几上,懒洋洋的说:“不过我这人惜命的很,知道有些事就不该去管。” “不过贤王对你很是不同,你早已经踏入这趟浑水了。” 傅静琪幽幽一叹:“天生丽质难自弃。你们总想着贤王与我亲近,是想要借着我背后的财产,为何就没想到他可能为的只是……我的美貌。” 莫公子一愣,旋即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这一咳嗽,可谓是惊天动地,惹得守在楼下的护卫都冲上楼来,拔出刀剑。 “公子!” “公子,你无事吧!” 傅静琪给自己扇了扇风,有些无聊的想,这些人该不会以为她给莫公子下了毒吧。 莫公子摆了摆手,淡淡的说:“只是呛到了,并无事。”就让这些人下去了。 傅静琪见他咳的耳朵都红了,也觉得怪可怜的。 像这些世家子弟们,早早就开始接受女色训练考验,免得日后行走在外,再被女色所惑。怎么这个莫公子,听到一句玩笑话反应会这样大。 啊呀,真是可爱。 傅静琪舔了舔唇,看了眼莫公子俊俏的脸庞,慢慢收回视线,觉得可惜了。又一个沾不得的人,怎么这年头找个情人都好难。 云陌寒哪料到傅静琪会说出这样一番石破天惊的话来,简直是要把他吓到了。这人总是胡言乱语的,他一时间也忘了她出口的话就没个真的。 “你这话对我说也罢。要是让有心人听到了,可就不妙了。” 傅静琪眨巴着眼睛,故意朝他抛了个媚眼。“怎么个不妙法?” 云陌寒忙收回视线,盯着自己的鼻尖说:“说不定你今夜就要被人包在被子里,直接丢到贤王的床榻上去了。” “我倒是不知道贤王的红叶山庄这么好进,还是那些人都对贤王的喜好有所误会?连我的玩笑话也信?” “他们哪管真话假话,只要能讨好贤王,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可我怎么记得贤王素来寡情,身边也无亲近之人。” “这也不代表没人借机讨好。不说贤王对皇位有没有兴趣,就算获得贤王的好感,也有大大的益处。当今太子是他的亲爹,他日登位,以贤王的身份,必将得到不少好处。而一些野心家,也想借着贤王的身份,将太子逼退……” 原来是这样吗?傅静琪有些懂了。 虽说贤王的伤腿早就好了,可其他人不知道啊。这些人一定觉得贤王残废了,才无心皇位。这时候他们奉上良策,将皇位送与贤王。他日在贤王面前,可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再说来,贤王是个瘸子,自觉低人一等。他们钻营一番,说不定能将这个皇帝变作手中傀儡。 傅静琪也不知道自己所想是否可信,却也觉得很有道理。古往今来,多少谋朝篡位者,为的而不是百姓,只是一己私利。 “如此看来,贤王倒也可怜。” 莫公子清咳了声,说:“所以你不要和他靠的太近,这对你没有好处。” “真是可惜,要真有人把我往贤王的榻上送,我还有感谢他。” “怎么?” “公子可曾见过贤王?贤王深居简出,世人说的寡情,又说他性子阴晴不定。不过嘛,倒是不曾说他生的俊美非凡,当属人中龙凤。”傅静琪舔了舔唇,故意对莫公子暧昧低笑:“倒是我喜欢的呢。” 莫公子腾地一下站起来,后退了几步,手指着她,说话都不利索。“你,你,竟……” “我若是断袖了,公子如何?” 莫公子仿佛吞了吞口水,好半天才说:“这是个人爱好,我又能说什么。” 他眼巴巴的看着傅静琪,倒像是妥协了一样。 “只是这等爱好不能宣于人前,你还是小心着些。我还记得你有一门未婚妻,你这喜好是害了人,还是趁早解除婚约的好。”又说:“你放心,我不会对别人说,你莫怕。” 他盯着傅静琪看,还是畏于她断袖子的宣言,始终不敢上前。就好似她是个什么财狼虎豹,能把他生吃了一样。 “不过,你也可以试一试,女子也不比男子差上几分。” 第四百一十二章劝说 傅静琪看他期期艾艾的,又是怕,又是畏。还有为自己担心,为自己考虑的表情,终于是忍不住,大笑出声。 莫公子看着看着,才恍然大悟:“你,你竟是在骗我的不成?” 傅静琪笑的拍着地板,“公子你怎么这么单纯啊,我说什么你都信了。” 莫公子垂眸不语,好似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傅静琪忙说:“逗你呢。” 云陌寒看着少年一副玩笑似的模样,心里一叹。 谁让你做的这么真,我还真以为你是对我…… 这个念头刚刚在心底浮现,云陌寒的脸又是一红。都怪百里轻尘这个浪荡子,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来,害他误会,便真以为她有什么断袖分桃之癖。 傅静琪见莫公子沉默着不语,也晓得见好就收的道理。贤王虽冷淡,倒是也有几分君子端方的气质,就算她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最多是让手底下人把她拉出去教训一气。 不过莫公子嘛,她可说不好。这人神秘的很,他们认识到现在,除了知道他姓莫,他名谁,家住何处,她可是一点都不清楚。何况这人的武功高超,一个不乐意,暴起锤爆她的脑壳都是有可能的事。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她还是夹起尾巴做人为妙。 唉,惹不起惹不起啊。 想到自己堂堂百里商行的东家,外出都得看人家的脸色,也有点儿小委屈。 “百里。” 莫公子忽然开口。 傅静琪忙正色,“公子请说。” 她这一本正经的模样,让莫公子好些话竟不知该如何出口了。好在莫公子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倒也不会被傅静琪这两下子给骗了过去。 “我与你熟识,自是不在意。但有些话,切莫胡说,免得再得罪人。” 原来竟是要说这句话呀。 傅静琪积聚了半天的勇气,就在这句话下泄了气。风不知何时停了,阁楼里有些闷热。她掏出袖子里的洒金折扇,扇着风,顺势就在席子上躺了下来。 “原来公子要说的是这句话啊,亏我还吓了一跳,以为公子要揍人了。” 莫公子诧异的看着她,一脸不解的问:“你又没犯错,我为何要揍你?” 假若不是莫公子说话一向这样直来直去,十分直爽,傅静琪恐怕会以为这是他在故意讽刺自己了。 “我不就是口头调戏了公子一下嘛。”她挥着扇子,不以为杵:“幸好公子大度。” 莫公子听她又将此事重提,脸上也有一丝尴尬之色。“好了,这件事就此揭过,不要再提了。” “好说好说。”傅静琪哂笑了下,扇子一下一下的敲着膝盖。“倒是没想到公子你竟然这样纯情,真不知让人说什么好了。” 莫公子瞪大眼睛,手指抖了抖,气恼的说:“休要再提!” 还真恼了呀? 傅静琪眨巴着眼睛,做了个讨饶的姿势。“是我错了呀。” 她平素说的都是北地的官话,此刻换了吴侬软语,咿咿呀呀的,似撒娇一般。 云陌寒的心头狂跳了几下,眉心皱了皱,暗骂道:真是个妖孽。然而,脸上却半分神色不露。 傅静琪见他丁点儿表情都没露,有些失望。她还以为莫公子还会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正好娱乐一下她,也省的在船上的日子,也没什么好回味的。 可惜啊,这人居然不入套了。 莫公子沉默了下,又道:“我刚刚说过的话,你可曾都记下了?” 傅静琪正捻了一颗鱼皮花生吃,闻言抬起头来,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中满是茫然。“记下了,记下了。”胡乱应着。 莫公子眉心蹙了蹙,追问:“你记下什么了?” 傅静琪挥着扇子:“就是调戏公子这件事,莫要再提。” 莫公子的眉心好似弹跳了几下,整张脸好似都黑沉下来。他抿着唇,神色有些不悦。“百里轻尘,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居然当他是会在意这种小事的人! 傅静琪迷茫的看着他,一脸无辜:“那公子说的又是什么事……” “我让你离贤王远着些。” “原来是这件事啊。” 莫公子还真是善良啊,只是她和贤王的关系嘛,的确是没那么简单。不仅因为她惦记着贤王鲜嫩的肉体,而且两人也有生意上的往来啊。只是这话,却不能说给莫公子来听。不然的话,他肯定又要误会自己对贤王有什么企图,或是个贪恋男色的断袖子了。 莫公子还在盯着她,傅静琪只能硬着头皮说:“公子的话我都记下了。”至于做不做吧,可就是她的事情了。 莫公子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傅静琪端着只空杯在那儿假装,视线居然不敢落在莫公子脸上。好似只要被他看上一眼,自己的心虚一览无余似的。也奇怪了,她又不是脸皮薄的,怎么会有这种感觉?难道真的是缺乏锻炼,人也善良了? 云陌寒无需看向百里轻尘,就知道她一定没把他的话当回事。他也不知道是如何想的,非要警告她。大约是朝中暗潮涌动,百里轻尘与自己交情太密,已经引起他人怀疑了。 他不由抿了抿唇,神情中少有的带出一丝郁闷。 对于那日邀请百里轻尘上红叶山庄,有为了龙玉马场一事,也有想要将这人拉拢到自己麾下的意思。 素问百里轻尘少年时就步入商海,手段很是了得。而且此人很有门路,他不方便摆在明面上的事,倒是可以交由她去做。 更何况,他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这个情敌过得太幸福了。 可事情已经做下,他又后悔了。此事本与百里轻尘这种普通人没有半点干系,他仍旧将人拉入这潭浑水中来,是他的不对。倘若百里轻尘会因为这件事遭遇劫难,更是他的罪过了。 是以,他才会以莫公子的身份前来劝说。盖因他对百里轻尘的性格也略有了解,知道这个人就是个爱搞事的性子,胆子有时候又奇大。要真让她撞破什么秘密,那可是掉脑袋的事。 第四百一十三章敲打 云陌寒心中有千丝万缕,可低头再看着那个在在席子上躺着,挥着扇子,自在自如的人,心底只有万千无奈。 这人恐怕是不知道什么是危险,分明是一点都没把他的嘱托记在心上。 倘若到时候真的遇到危险,她一名小小的商人,又要如何对抗? “我也不多说什么,你……好自为之吧。” 傅静琪掀起眼皮,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她怎么觉得莫公子这句话带着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好像放弃了她似的? 她还挺想让莫公子念在他们同船的交情上,千万不要放过她。不过这个想法也只是能想想,她还不太敢祸害莫公子。 莫公子和贤王有几分相似,但都是不好招惹的主儿。除非她觉得自己命长,不然最好敬而远之。可惜了,两个人都是她喜欢的。 想她才几岁的年纪,居然开始想男人了?可怕,真是太可怕了。 也许是冥冥之中有一种轨迹,在距离那个日子越来越近的时候,忍不住想要放纵一回。 就是她无法渡过死劫,好歹也没有白来这世上一遭。 但她还是她,自私这种想法偶尔会多,却不会执行。倘若她真的引的某人为她神魂颠倒,万一她的命运犹如前世时那样,被留下的那个人又该怎么办?她实在无法看到有人为她的死而悲痛,即使她现在也是在杞人忧天。 云陌寒忽然发觉,这个嘴角带笑的少年眼神竟是那样的荒茫和难过。她在难过什么?难道她真的舍不得自己…… 这个念头刚起,云陌寒就被自己吓了一跳。他好似真的被百里轻尘给带坏了,居然会有这个想法。他喜欢的是女子,而非硬梆梆的男人! 吐了口气,云陌寒嘴角的弧度也冷了下来。 “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做事之前先想想你的家人,还有你的未婚妻。倘若你出了事,你的家人谁来照顾?你的未婚妻本就孤苦,你若丢下她,她不是更加可怜。” 咦咦咦?傅静琪眨了眨眼睛,嘴角一掀,却是笑了。 她这张脸本就生的好看,加上又做男装打扮,端的是风流可人。一双潋滟的桃花眼,随时都像勾着人似的,更何况她一笑,更像要将人摄了魂魄。 云陌寒只盯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心中略略有几分不满。 阿琪便喜欢这样的男儿?看着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也不过只有一张脸。 后又想,两人门当户对,又是表兄妹,结成姻缘本就恰当。百里轻尘有着一张好看的脸面,可不就别旁人要更加让阿琪欢喜。 男人看的是女子的容貌姿态,殊不知女人也是同样的想法。 有个美姿容的郎君,谁不乐意看? 傅静琪笑,倒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因为觉着莫公子这番话好生熟悉,倒像是在哪里听到过似的。再一想,不就是曾听贤王说过嘛。 贤王为人寡情又冷淡,性子中还有些古板。是以,谁又能想到这人居然能胆大包天,惦记着别人家的未婚妻,还写了情信,又送了礼物。 只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啊。再惦记,人也不是你的。 此时,她倒是觉得自己身份太过低贱,也配不上贤王,不然…… 呸呸呸,她在这儿胡乱想什么呢。 倘若她是贵女,这桩婚事也不见得有什么好的。她所期许的婚姻,一直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要嫁的人,自然是自己所喜爱的。前世她没能得到,今生倒也不愿意重蹈覆辙。 成亲这种事,她是不想了。算起来,还真的只能找一个体贴的可心人了。说来她的运气不错,这才几年功夫,就遇到贤王,又一位莫公子,真是幸运。说不定再找找,还真的能找到一个她喜爱,身份又简单一些的情郎。 “公子所说,百里都铭记在心,不会忘记。” 我哪里是担心你会忘,分明是觉得你左耳听了,右耳又跑了。 眼见着也不能对这人实话实话,云陌寒很是头疼。既然如此,也只能好生看护着了。他还不见得真的对情敌打压,此举太过下作了。 说起来,比起皇家,阿琪嫁入普通人家里,或许更加幸福。如此一想,情绪也不禁低落下去。 都说情窦初开刻骨铭心。可怜云陌寒这辈子最先喜欢的女子,早就是别人的未婚妻了。更可怜的还是,这女子心中根本没有他。不然的话,他费尽心思也要将这人抢过来。 他和阿琪的那些过往,只能成为深埋心底的回忆了。或许有一日她会想起,也或许她这辈子都不会想起来。 就如惠贤大师说的,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其实,我没料到公子今日邀请我来,会对我说这样一番话来。” 云陌寒挑眉,那少年正摇晃着酒杯,嘴角噙着一抹浅笑。 “百里没有什么朋友,与公子其实也算不上友人。可公子此番作为,令百里十分感动。” 云陌寒听着,眉心跳了跳,很是不满。 我把你当朋友,还对你小心告诫,你竟对我说不算是朋友?那之前你所说的什么相交,情意之深的话,都是哄骗我了? 他越想越不痛快,竟脱口而出:“之前百里与我交好,都是做戏?” 傅静琪微怔了下,看着莫公子羞愤的神情,噗哧一声,笑了。 大约是她笑得太过分了,莫公子气得瞪大眼睛,竟显得有几分质朴的可爱来。 唉唉,大概是风花雪月之事并不适合她。一个大男人,竟也让她觉得可爱起来。 “并不是做戏呀。” 可恶,她又用这种调调对他说话! 外界评论贤王,多是用寡情和深不可测来形容。倒也忘记了,就算他经历太过,也不过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罢了。涉世未深来形容,倒也差不离。 他可以用运筹帷幄,将敌人把玩在鼓掌之间,可对待朋友,对待感情,稚嫩的像个刚出壳的小鸟,只懂得用自己软软的鸟喙,触碰着这个陌生的世界。怕是一阵大风,都要吹得他浑身细软的绒毛炸开,吓得他逃回那个安全的窝里去。 第四百一十四章藏拙 傅静琪并不会说,她对莫公子从没有利用之心。 她是商人,图的就是一个利字。倘若这之中没有利益可循,她又何必出手?还平白浪费自己的功夫。 不过她说自己没有朋友,这话倒也不假。 自从她扮作百里轻尘后,所思所做之事,皆是为了百里商行。付出的太多,人总是会累的,也就懒得去交际认识朋友了。莫公子的出现是个意外,倒让她收获了一丝惊喜。 “你看,我说我没有什么朋友。可莫公子你不同呀,你对我好,自然就是我的朋友了。” 莫公子耳朵发红,眼光闪烁:“你说,我是你的朋友?” 少年轻轻点头,唇角的笑意如暖春一般柔和。 他又问:“那倘若我对你不好,就不是你的朋友了?” “那当然咯。谁会把一个对自己不好的人,当成是自己的朋友呢?除非,这个人喜欢被虐待。” 少年说的煞有介事,倒让云陌寒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少年虽不算狡诈如狐,却也机智过人。他调查过,她身边出了一些家人子,的确是在没有外人靠近了。说起来,自己的确是她的第一个朋友。可这个朋友,不仅是抱有目的靠近,甚至连身份都是假的。 对上少年信任的眼神,云陌寒愈发觉得难堪。把别人的信任踩在脚下,是什么感觉? 他曾对元熙帝那样信任,可他却辜负了。当得知元熙帝并非自己的生父时,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可元熙帝觉得自己有夺位之心,让云陌寒觉得好似受了侮辱一般,好生难过。 他幼年时,元熙帝也曾悉心教导过他,怎么一夕之间一切就都变了呢? 将心比心,倘若他哄骗了一个人,那个人会不会也是如同他一样的感受,痛不欲生? “公子?”少年歪着头,很是可爱的朝他轻轻的眨巴了一下眼睛。“你走神了。” 云陌寒的喉间有些干涩,轻轻点了点头,随意应了一声。 他想,他一定要将莫公子这个身份给藏好了,绝对不被她发觉。又想,自己还真是奇怪。用贤王的身份惦记着她的未婚妻,又用莫公子的身份惦记着她挚友的位置。 如此一想,他还真是个混蛋啊。 他这样骗人,说不定要被报应的。 云陌寒吞了吞口水,如此想。 傅静琪总觉得莫公子今日与平常十分的不同,好似在不安着什么。他们如今刚刚跨越友谊的门槛,许多事可以闲聊,深入就不必了。她也不问,只当没有看到,冷眼旁观。 也许莫公子乐意,会主动告诉自己,也不一定呢。 正在此时,就听莫公子问:“倘若有人骗了你,你要当如何?” 骗她? 傅静琪抬眸,似笑非笑的看向他:“莫公子骗了我吗?” 她怎么如此敏锐! 云陌寒的额角险些渗出冷汗来,忙道:“只是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想要问问你的想法。” 他脸上的人皮面具很是精良,虽能配合他的表情,但某些精细的情绪却无法表达,倒也给云陌寒提供了一个便利,防止他被百里轻尘看穿心事。 百里轻尘果真没有看出他的想法,而是笑盈盈的说:“那就要看这人骗了我什么了。我这个人嘛,还挺大度的。若是小事,眨眨眼也就过去了。可这个人要真的做了很过分的事……” 她笑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云陌寒心头像坠了一块沉甸甸的铅块,不住的往下坠。 欺骗人感情,算过分还是不过分?他说不好。 罢了,他今后还是要小心再小心。 傅静琪撑着地板缓缓起身,踱步到窗户前,望向远方的明月湖。 “真是辽阔啊。” 莫公子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小心着些,这里太高了。” “有窗户挡着,怕什么。” 就听他说:“数月前,有一伙人在此饮了酒,就开始放浪形骸。一人站在窗边,不察竟翻阅出窗栏,跌下楼去。” “死了?”傅静琪问。 莫公子说:“没死,伤重,今后是爬不起来了。” 傅静琪轻啧了声,感叹:“那还不如死了呢。” 她有马场,手底下自然有厉害的训马师。 前年的时候恰巧得了一群野马,就找人训着。一名训马师托大,不小心从马上坠落,被群马踩踏,人虽然没死,可也重伤。被踏断腰椎,只有腰部以上能动弹,连如厕都要人帮忙,实在凄惨。 她找了名医,又给了一笔抚恤金,让他家人好好照料他。只是这种伤情,实在是无人能医。 莫公子似被她的言语惊到了,“活着不好吗?” “活着是好,蝼蚁尚且苟延残喘,能活着怎么不好。只是,一想到自己后半生只能与床为伍,被人一直照料,连便溺都要人伺候,也就觉得痛苦万分。” 傅静琪说着,自然的想到了红叶山庄那位贤王殿下。他如今虽然能够行走,到底是伤了腿。就不知道在他养伤期间,该是怎样的痛苦了。他那样性情,一定很艰难吧。 傅静琪实在喜爱他,这会子也很是心疼。幸好他遇到一位好医生,如今已经痊愈了。 她兀自想着贤王,倒也没注意到身后的莫公子悄悄的握紧拳头。 怎么不痛苦呢。 他刚中毒那会,到了夜半浑身就像被丢进冰窖里,冷的牙齿都打架。骨头缝里沁着冷意,不管盖多少被子,还是觉着冷。 他是皇子,自小就被教导皇子礼仪。可后来,做任何事都得需要旁边人的协助,这是何等的痛苦。身体上的痛苦是次要的,真正让人感到痛苦的,是来源于内心。 “你说得对,他是该痛苦的。” “不过,他的运气倒也不错。望月阁这样高,他摔下去还没变成一个破葫芦,实在不易。”傅静琪转过身来,促狭的说:“这件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饮酒不要过量。尤其是喝过酒后,不要站在任何危险的地方。” “你说得对。”莫公子说着后退了一步,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好似在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已经退了,你为何还站在那儿? 第四百一十五章信任 初秋的阳光很是热情,送入窗口的凉风,也成了难得的慰藉。 傅静琪看着莫公子似笑非笑的表情,轻轻勾了勾唇,不再多说。只是心底,却渐渐涌起一丝警惕。 她自问和莫公子还没有相熟到这个地步,也不过泛泛之交。难道在莫公子心里,自己已是莫逆? 算起来,他们两人也堪堪见过几面,相处的最长的时机就在上京的路上。那为何莫公子会对自己这般在意,还一直让她远离贤王。 就是贤王背后会牵扯出诸多的麻烦,又与他有什么干系?他三番两次提醒,更是将贤王说成是一个天大的麻烦,又有何意? 傅静琪抿了抿唇,隐隐有着一丝猜测。 她一直觉得莫公子背后一定有一个巨大的靠山,后来又见他礼仪规范,行事很有尺度,倒像是大家族教养出的子弟。 自十数年前,京城中一场轰轰烈烈的夺嫡大戏后,天子继位,对这些谋逆之人,尽数斩杀。那一年间,整个东越都被血色所笼罩着。 许多世家也参与到了夺嫡之中,见天子下令,拼尽力气想要反扑。奈何世家式微,早已不是前朝时超越皇族的时代,又怎能抵抗天子的怒火。一时间,这些个帮助了谋逆的世家,尽数被斩于刀下。 而剩下的几个世家,也不过是明哲保身,或是因家族并无力量,并不被天子看在眼里,这才侥幸得以存活。 天子还需要世家与朝中大臣们博弈,自然不会让世家尽数诛灭。她便猜想,莫公子背后的大家族,可能就是当年事件中的幸存着。可是现在,她的脑海中又涌出了一个想法。 莫公子背后的确是一个大家族,只是这个家族见不得光,不是当年天子一时心软留下的几个世家之一。而是当年谋逆家族中,所残余的力量,又卷土重来了。这些世家被天子诛杀族人,一心想要报复,用了几年时间,渗透到东越各处。 这样的势力,又怎能不被人怀疑,是以他们才选择了用商行用做掩饰。一方面可以筹集资金,一方面躲避追查同时还能招兵买马。 莫公子让她远离贤王,难道不是在告诫她远离权利争端。这是否代表着,未来将会有一场世家与皇权的大战即将展开? 傅静琪说不好,正如她对莫公子这个人始终琢磨不透。这人藏的太深了,看似耿直,却也有城府,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倘若不是今天他说的这一番话,她根本不会怀疑。 她现在甚至不敢确定,她与莫公子的相识,是否早就在他的算计下。而莫公子警告她勿要靠近贤王,这究竟是示警还又是另外一个阴谋。 云陌寒自然不知,他一句高深莫测的话,竟会让傅静琪联想到这么多。 要说傅静琪为什么会觉得这件事不对劲,都是因为她和莫公子的显示过程太顺利了。以莫公子这样的身份地位,又何必对一个小小的商人青睐有加。再想到在途中,莫公子赖在她船上不走,是否也另有隐情? 因为不管从什么地方来看,莫公子都太令人怀疑了。连着几番示好,那么处心积虑的想要为了自己好。 傅静琪从来就是一个现实的人,那些个梦幻的想法早就死在上辈子了。她多疑,又不动声色。若说之前对莫公子没有怀疑,也是因为好久没有遇到危险,让她一时间被蒙蔽了。而现在,她要考虑的问题便是,莫公子为何要这么做,这么多对他有什么好处? 逐利,这是人之本性。人活在世,多为利益所驱使。 可傅静琪的理智又在告诉她,莫公子对自己是真的有好意,并非算计。恰恰就因为这点犹豫,她才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甚至不敢派人去查,一来是担心真的查出什么端倪。二来便是,要是莫公子真的是要做大事的人,她的调查一定会打草惊蛇。 傅静琪在心底一叹,感觉有些头疼。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商人,这些人的利益又与她有什么干系,何必要将她拉入这潭浑水中来。 贤王找自己,要的是龙玉马场中的良驹。而莫公子呢?她和陌记之间是有生意往来,那么莫公子又想从她这里得到一些什么? “公子说的是,凡事不该太过激进,退一步也好。” 云陌寒并不知道傅静琪心中所想,只觉得她的语气有些奇怪,便也没有多想。只是心中有些慰藉,心想今后他与百里轻尘之间只有生意往来,当个陌生人最好。 事实上,那次红叶山庄的邀约,也是他考虑再三才做下的决定。他和百里轻尘之间的交集看似平淡,可在有心人眼里也会被无限放大。更何况,百里轻尘人刚到京城后不久,他就亲自登门,此举已经超出了平常交友的界限。 更何况,朝中人素来都知道贤王一向寡情,除了对太子云晁亲近以外,对皇族中的子弟们都没什么好感,更遑论结交知己了。 一个小小的商人却入了他的眼,如何不让人以外。而且这个商人身份还不普通,此人乃是巨贾,几乎垄断着江南的各项产业。 他有心借着红叶山庄之事,向外界宣告,此人是在他的管教之下。其他人要想动一动他,还需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可有一点,他也忘记了。 这些一直盯着红叶山庄中的眼睛里,有一双是属于皇宫中的那位。其他人会猜测,可不一定做些什么。然而那一位,就不一定了。 他是天下之主,整个东越都是他的领土,他要想做什么,谁能阻拦。 云陌寒想将百里轻尘放在自己的势力下,倒是忘记了此举会引起元熙帝的注意,甚至会给百里轻尘招致杀身之祸。是以,他才想借着莫公子的手段,告诫百里轻尘一番。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举动太过奇怪,竟适得其反。经过这件事后,莫公子的身份于傅静琪而言,将变得更加危险,甚至到了要时刻堤防的地步。 第四百一十六章相投 一个努力获取信任,另一个则小心堤防,注定聊不到一起去。 很快云陌寒也发觉了,他和百里轻尘之间的对话太过无聊。甚至已经料到最近京城的菜肉价格上,这才停下。 此时,日头已经偏西,两人竟在这阁楼上待了数个时辰。 几案上的饭菜早已撤下,换上了茶点瓜果。 傅静琪就剥着瓜子,时不时与莫公子说上几句,神情好不无聊。 云陌寒也发觉了傅静琪对他的敷衍,沉默了半晌,才道:“此行就恭祝云岫一切顺利……” 傅静琪朝他拱了拱手,也不吝啬的给予了一个笑容。 只是等人离开望月阁,上了马车后,浑身都瘫软下来,懒得动弹。 马车内摆着一只凤羽绣的迎枕,缀着流苏,很是好看。 她随手扯了过来,垫在伸手,一手拨弄着流苏,嘴角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红杏犹豫的看了她一眼,也不敢出声打扰。自从上一次被青竹敲打过后,她就老实了许多。青竹说的一点错都没有,主子是宠她,可她也不能恃宠而骄。 她想起以前还是她教训青竹,如今倒是反过来了,也没有半点儿的不快。她本就是个利落的人,有什么想法,嘴上说一说,也就放下了。倒是被青竹这么一说,她觉得自己做的好多都不对。 少爷的确是没说什么,想必对她很失望吧。不然的话,又何必最近一直冷着他们。 看到少爷此刻有些阴郁,红杏知道自己不该开口的。可是,她就是忍不住。 “少爷。” 傅静琪抬了抬眼皮,不咸不淡的看了她一眼。 红杏的心里一哆嗦,这才感觉到委屈了。以前少爷很宠她的,现在是真的不一定了。这也不怪少爷,都怪她自己作的。 “您心情不好嘛?”她期期艾艾的说,话出口就后悔了。她怎么这么笨呀,连句好话都不会说。 傅静琪睨了她一眼,问道:“倘若有一个怀有目的的人接近你,却又没有做任何对你不好的事情,你该如何处置。” 红杏抓耳挠腮的想了半天,才不确定的说:“这……属下也不清楚。可这个人既然没有害人,咱们也不能贸然揭破他的真面目不是。万一这个别有目的接近的人,其实是怀着什么好心呢。” 话出口,她就觉得自己好生愚蠢。既然都别有目的了,又能有什么好心。看来冷玥说的没错,肉吃多了人真的会变蠢的。 傅静琪听完红杏的回答,也没吭声。事实上,她的确是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莫公子了。 莫公子是没有害她,甚至隐隐还有要帮她的意思。 唉,这件事还真是说不清楚了。 傅静琪也没真想着能从红杏这儿得到答案,不过是脑袋乱的很。 回去的路上,又给府中的小娘子们买了些零嘴和一些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讨个欢喜。 若说此前傅静琪是打着混日子的想法,小娘子们日后与她如何相处,她也懒得去计较。而现在嘛,就不大一样了。小娘子们对她好,她投桃报李,讨她们欢心也没什么错吧。 买回去的小玩意儿价格也不贵,胜在精致,小娘子们果然喜欢的不得了。 就连百里柔素来这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丫头,都柔柔的说了声:“谢谢兄长。”便喜悦的去把玩那个小木偶了。 按理说百里家不缺吃穿,也不缺这些玩乐的东西。可谁让百里显死的时候,她们年纪尚小,各院的姨娘都把她们看的像眼珠子似的,外面的东西是一概不许碰的。又因傅静琪顶着百里轻尘的名字,和两位姨娘又有了龃龉,她送来东西,也好像染了毒汁子似的。 后来好不容易姨娘们都看开了,从前不清醒的脑袋,也终于明白了。这各院的关系,才终于有所改善。 小娘子们谨小慎微的做人,有些喜好也不敢对自己姨娘说,也是可怜了。 傅静琪是懒得和大家搞好关系,可小娘子们娇娇弱弱的,又招人疼,她也就不介意真的把她们当作妹妹一样照料。 百里霖又送了一双袜子来,还说她和姐姐在做衣裳,望她不要嫌弃。 傅静琪收了袜子,笑道:“家中也不缺鞋袜,衣袍穿,这些小事交给下人去做,省的累坏了眼睛。再有几日咱们便要离开京城了,你们可有想玩想买的。” 当下大手一挥,就给了每人一张银票。又叮嘱了青釉,让她给妹妹们安排了护卫。毕竟京城不比临安,若出了什么事儿,他们还真的难以打探。 等人走了,三位小娘子捧着新到手的银票,笑得眼睛都弯了。 “大哥可真好。” 百里霖撅着小嘴,咕哝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谁一开始和大哥还不对付,肥硕人家是坏人,结果被嬷嬷压着学了好久的规矩。” 气得百里柔就要去掐她的脸,一时间鸡飞狗跳,好生热闹。 傅静琪走远了,还能听到身后的欢声笑语,嘴角的笑始终没有落下。 就这样多好,家里顺顺当当的,每个人都开开心心的,也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好了。 她还得好好努力啊,小娘子们的年纪都到了要出嫁的年纪了,她得给她们好好攒下嫁妆。就是嫁了人,也不能让她们担心。身后有一个有力的娘家支撑,他日在婆家的日子也过得顺当。 傅静琪就是过来人,知道娘家有人有时候比嫁一个好人家还要重要。虽然说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可哪家的女儿在婆家受了欺负,娘家不心疼的? 她嫁给沈弘业,住的是他们傅家的宅子,花销的也是傅家铺子赚来的银子,最后却被那对奸夫淫妇夺了家产和性命。一面是她蠢,一面也是因为背后无人才被人欺负。 等小娘子们出嫁了,她就要当一个好兄长,绝对不让任何人把她们欺负了去。 “少爷。” 素锦眉眼弯弯,手中还捧着一匹料子,正在门口等着她。 “出门去了?” 素锦点了点头,说:“买了一匹料子,成色不错,拿来与大家做裙子穿。” 她看起来是极开心的,捧着这匹布带着几分炫耀似的说:“掌柜的说这花色已经不大时兴了,就算了便宜些。” 傅静琪也忍不住笑了:“我瞧着这布色倒是不错。” “是呀,所以奴婢是占了便宜呢。” 第四百一十七章闹上门 莫允儿三朝回门时,一家人给她做足了面子。 在傅家得了体面,日后的日子也能过得平顺些。至于其他的,傅静琪便也懒得去计较了。 反正,从此以后,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了瓜葛。若是莫允儿会经营,这日子过下去自然是不难的。倘若她要傻乎乎的信了沈弘业,这夫妻二人将来是个什么情况,可就说不定了。 这沈母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莫允儿与她对上,谁胜谁负可就说不定了。若不是懒得参与到这桩事中来,她倒是有心坐在一旁看戏了。 只看着前世时这一对好婆媳,今生要酝酿出任何的腥风血雨了。 唉,真是遗憾啊。 却说傅静琪这边已经懒得去理会莫允儿和沈弘业两人之间的恩怨情仇,这麻烦却险些自己找上门来。不过那时她人已经登上离京的客船,远走高飞去了。 说起此事,还要从珍娘那边说起。 沈母自从知道沈弘业竟然在外面置了宅院,还与那个下作的贱蹄子成了婚,分明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自然是不会去挑她儿子沈弘业的错,只当是莫允儿下贱又无耻,耍了手段勾引了她家宝贝儿子,虽未曾谋面对她已经厌恶之深。她可是想要让儿子将来娶了丞相府的小姐,将来全家人一步登天,享尽荣华富贵。 可莫允儿一个外来的小娘子,又没有娘家,算的什么好儿媳?你若说她背后站着的可是百里商行,沈母不由得就嗤之以鼻了。 她可是早就打听好了,这个姓莫的小娘子和百里家虽有亲戚关系,可她母亲是庶出,与百里家的早就过世的主母关系很是一般,这关系自然是不算亲厚了。 再说来,这百里家可有三个自家生出的小娘子,举家都住在临安。你嫁到京城来,又不姓百里,难道人家还会照拂你这个外来的表小姐不成? 沈母才不信着情呀爱啊的,只当是儿子被人哄骗了,脑筋不清楚才做出这种愚笨的事情来。 这两人来个先斩后奏,生米煮成熟饭,便以为她奈何不得?沈母冷冷一笑,暗道:你们道行还浅着,须知道这里面能用的法子多的是。 想她都已经活到这把年纪了,要是连个乳臭未干的小娘子都对付不得,恐怕也是白白涨了些年纪。 沈母在屋子里将自己拾掇的利利索索的,发髻也梳的一丝不苟,这才出了门。 出门时,又遇到了珍娘。 沈母冷哼一声,连个眼神儿都欠奉,转身就走。 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肖想她儿子的贱坯子。 沈母朝地上啐了一口,抚了抚鬓发,转身出了巷子。 珍娘盯着沈母的背影,呸了一声,挎着篮子,扭着胯回了自家的院子。 个老虔婆,也忒不要脸了。她就是惦记着沈弘业那等好男儿,也不想嫁进这等人家被人磋磨。就是将来等当了状元娘子又如何?上面有这么个婆母压着,人生还有什么趣味。 何况,她儿子现在还没中状元,她尾巴都快要翘上天去了。珍娘回首望了望沈家破败的小院,脸上愈发不屑。说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沈家不也差不多! 就这等人家,还惦记着什么公主娘娘,丞相家的闺秀呢。 珍娘心里满是郁郁之气,脚步也愈发快了起来。她唯恐沈母再回来,令她看着那张老脸更加恶心。 她可不知,沈母今日要去个较远的地方,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沈弘业置办的院子到是敞亮,不过忧心价钱,倒也没选什么热闹舒坦的地势。只选了一个价钱适当,地段却不那么好的地方住下。附近虽算不上什么龙蛇混杂之地,倒也聚集了不少三教九流。 也得亏莫允儿那日出门时,是乘了马车的,不若看到家门外面都是些个闲汉,还不要被吓出汗来。 沈母过来的时候,正是中午,小院中炊烟袅袅,正预备着中饭。 沈弘业出了银子赁下了院子,其他银钱还要留着生活,自然是没有余钱来雇佣下人了。这府中如今除了莫允儿身边带来的两个丫鬟,也只有一个惫懒的婆子。 沈母一到这院门口,看见坐在门槛上拎着一根草茎剔牙的婆子。这婆子满脸褶子,牙齿黑黄,不时抠挖出一些污垢,很是恶心。 便是沈母不是个体面人,看到这情景,也是被恶心的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她强忍着掉头离去的想法,对婆子道:“这里的主人可是姓沈?” 婆子抬起头来,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稀罕的说:“你怎么知道我家主人姓沈?该不会是来要喜钱的吧?你来晚了,这家的婚礼早就过去了。” 原来是婚礼那日,傅静琪也没吝啬,差人换了些铜板,用篓子装着,给沈弘业拿去做门面了。 这喜堂和喜钱一洒,谁家不知道这户新搬来的人家手头大方。婆子在这儿守着的几日,就见到几个闲汉在附近晃荡着,眼神儿从是跃过墙头往里面瞅,一看就没什么好心眼儿。 沈母一听,有些愤怒。好你个老婆子,竟以为我是上门来打秋风的! 她气极,便指着她的鼻子吼道:“去把沈弘业给我叫出来!他亲娘都到了,他还躲在里面做什么!成婚这么久了,也该让我见见这新嫁娘了!” 沈母这一来,沈弘业家的小院儿瞬间热闹起来。 而对于这些,傅静琪自是不清楚的。 她人正在院子里,手中捏着一颗剥好的栗子,一旁的几上,则是一盏清水。 今秋新下来的栗子,不管是水煮,火烤,亦或是用糖炒来吃,味道都是极好的。 香甜软糯,入口馨甜且不腻,是十分适宜的小点心。 不过栗子不宜多食,她手边的碟子里,只放了少许的一些。 这些也是白丁买来的,一来是让大家尝个新鲜,二来栗子这种食物留在船上,也多有用处。 眼瞅着仲秋节就要到了,半夏寻思着要用栗子做成蓉,做了内馅儿,做的月饼肯定美味。 江南也是栗子的,但因为品种不同,口味也略有区别。 反正半夏素来爱琢磨这些吃食,傅静琪便也就随了她去了。 第四百一十八章敲打红杏 傅静琪坐在这院子里,赏的是景,图的也是个清静。 各房都张罗着最后的行李,明日一早便要登船了,她在屋子里憋闷的很,也就听个响动,再看看这京城的景色。 她刚坐了一会儿,白丁就来报,说有人登门,送了礼物来。 结果出了捧着的礼盒外,竟还有一对双生子。 这对双生子看起里年纪不大,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材颀长,长相英武不凡,腰间还佩着长剑,又做武人打扮,傅静琪便明白过来。 她身边虽有护卫,但论武功却不如冷玥和红杏。且她并不懂得调教下人,以至于红杏和冷玥的心思都有些浮。她也没什么想要处置两人的想法,若是两人真的不愿意在她身边留下,她已想好了要送他们离开。 她手中虽有钱,可对于武林上的事情并不了解。本来是想着等回到临安去,再请高夫子为自己引见几位武功厉害的武人。正巧那日莫公子邀她一叙,她也就随口提了提。 莫公子说会帮她想办法,今日就将人送来了。 傅静琪疑心莫公子背后之人可能与皇族有关,又恐这些人另有阴谋,但对于莫公子送来的人,却并不避讳。 就算莫公子有利用之心,也不会让人来害了她的性命。有这两个护卫,沿路也安全的多。 这对双生子,大的名叫路一鸣,小的叫路小鸣。 知悉两人名字的写法,傅静琪对于给两人起名的父母倒是很好奇。 “我们兄弟俩是孤儿,这名字是教导我们武艺的师父给我们取的。” “那你们师父应该很厉害了。”路一鸣倒也罢,这个小鸣……不提也罢。 哪知,路小鸣摇着头说:“先生只是教导我们武艺,并不是我们的师父。我们兄弟二人自三岁起就开始习武,等到八岁的时候,就拜了其他师父。” 傅静琪对于两人的求学之路不感兴趣,就让人给他们安排下去,自己则继续在院子里吃着点心,看着落叶,十分惬意。 至于身后的视线,她完全当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直到那人的脚步踟躇了下,转身离开,飞身跃上屋顶,几个跳跃间,消失不见。傅静琪方才抬了抬眼皮,看向那人离去的方向。 不过,她也仅仅看了一眼,就又抬头去看落叶。 而红杏在屋顶上跳跃,来到的则是青竹的院落。 青竹正在屋子里盘对账本,她直接就闯了进去。 如今的青竹早就非当年的小丫头,对于红杏不请自来虽略有不满,倒也没表示出来。 “坐吧。”她抬了抬手,将账本收拢到箱笼里。“怎么过来了。” 红杏又是委屈,又是暴躁:“少爷身边有了其他护卫。” 青竹睇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难道你以为少爷这辈子身边只能有你和冷玥两个贴身护卫?” “我,我又不是这个意思。明明我们才是一种跟在少爷身边的人,凭什么有新人来,就要抢了我们的位置啊。” “看来我之前同你说过的话,你一点都没听进去。”若不是红杏是女子,更适合保护在少爷身边,青竹此刻也懒得与她说这些话。以前她还觉得红杏是个挺伶俐的丫头,现在怎么越看越蠢? 难道真的是只长个子不长心眼儿,还是她吃的东西太多,连心眼儿都给糊住了?青竹真想撬开她的脑壳看一看,这里面装的究竟是脑浆还是豆花。 “若说少爷为何有此一举,也不看看你自己做了什么。当年上官美娥还在的时候,也不知道派了多少人来想要害了少爷的性命。你和冷玥又击退了多少敌人,才能走到今日。如今那些敌人早就不是少爷的对手了,可也不代表她身边并没有危险。你近来惫懒不去做事,上一次少爷被人掳走,你用了多久才赶过来?即是少爷的贴身护卫,就该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才对。可你呢?你既然没做事,还不许少爷另寻人选,保护自己的安全了? 你以为,我为何要敲打你?你若不是女子,就你现在做的这些事,我是断断不会让你留在少爷身边的!少爷脾气好,凡事都不在乎。你和冷玥可是当年老爷救下,又送到少爷身边来,就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宁。可是现在,你们被少爷宠的张狂没了边际,都快要踩在少爷头上,自己当主人了。我知道你和冷玥甜言蜜语,正是兴头上,但身为护卫,就是要用性命来保护主人的安全。这一点,我不用说,你想必也明白。” 青竹冷冷的看着红杏羞赧的表情,随意扶了扶衣袖。“倘若我要不是知道你对少爷是真心,就凭你知道这么多秘密,我有的是法子让你神不知鬼不觉的的消失。少爷这人恋旧,可又懒得去计较。你们若真的伤了她的心,就是就地消失,她也不会多说一句。” 红杏看着青竹的眼睛,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这几年来,每个人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变化,好似只有她还在原地。 她恍惚忆起,当初少爷身边有一对双生姊妹花,这两人有一天就不见了。她想起,这姐妹对少爷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就被柳夫人给送到乡下的庄子去,这辈子怕是出不来了。 情情爱爱最是折磨人,柳夫人担心这对姐妹会因爱生恨,无意得知少爷的身份,给她带来危险,就直接将人给处理了。少爷对这事未发一言,很快就习惯了素锦和忍冬。 如今看来,少爷的心真的是冷。她会对他们好,也在乎他们。但倘若他们真的生出什么心思,她也不会念着旧情,怜惜他们半分。 “是不是觉得少爷不近人情,心中委屈?”青竹冷冷一笑道:“少爷再好,那也是主子。你们若是脑筋不清楚,做了什么错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你们要离开,请趁早,别在这扭捏的,到给别人带来麻烦。” 红杏张了张嘴:“可你就不觉得难过?” “难过什么?我能在少爷身边伺候,不知道有开心。”青竹皱眉说:“看来这几年少爷对你实在是太好了,竟叫你问出这种话来。” 第四百一十九章新宠 青竹见红杏还有犹豫之色,便冷笑一声,将她赶了出去。 红杏被推搡着出了门,脸上犹带着一丝怨气。 她回首,便要开骂。 就见青竹倚着门板,手中把玩着一穗流苏,很是趣味。 “我要年长你一些,今日也教你一些做人道理,也算承了当年你帮我的那回的人情。你和冷玥自小并不是给人当奴才的,自然是不懂。主子就是咱们的天,主子让咱们做什么,咱们就该做什么,这是本份。即便是护卫,那也是同样的。像那种有了背主之心的奴才,趁早打发了才是。要再嚣张,干脆就杀了。” 说到一个‘杀’字,青竹的眼中有刀光暗影,分明是真的动了杀机。 红杏一身武功,竟被青竹给骇了一跳,脸也有发白。 “主子宠你,那是你求来的。主子不宠你,那也是应当。别惦记着翻身就要做主子了,你哪来的好命。我今天也就和你说开了,少爷身边,你若想留,今后就老老实实的,牢记着本分。若是不想留,这块儿也没人强留你。”青竹说完,甩袖离开。 对红杏这等人,她也是费尽口舌,现下也厌烦了。当初分明是个挺机敏的丫头,怎么现在就脑袋里一根筋似的,转不过弯来了。 更何况你也不好好想想,你和冷玥的性命都是主子救的,不想着报恩,反倒是想着少爷为何不想过去那样顺着你,宠着你了,这是哪来的毛病。虽说待在少爷身边的丫鬟们命好,一个个都跟着主子似的,不愁吃不愁穿的,连吃穿用度都超过许多人家。每个月的月例,更是令人羡慕。 要真的因为这些好处就把心思给养大了,少爷还真是养了个白眼狼出来。 青竹也非轻鄙,只是挺看不上这种不懂得知恩图报,净想着美事儿的。 红杏在青竹这儿吃了排头,回去的路上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的。 冷玥将将从外门进来,见她这般,有些忧心。 “这是怎么了?”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见并无发热,这才松了口气。明日就要登船了,要是这光景人再病了,可就麻烦了。 红杏抱着他的手臂,不让他挣开,将自己和青竹的对话说与他听,想从冷玥这儿寻个解决的法子。 冷玥到底比红杏还要年长一些,虽不善言辞,性子也有些冷,但到底还是能够看清楚大局。 少爷对他们足够好,其实并未将他们当成下人看。只是他和红杏舒坦的日子过的习惯了,那些过去的危机都给抛在脑后了。在其位司其职,他们是给人家当护卫的,却把自己的职责给忘了,也难怪青竹要指责他们。 冷玥将人安抚了一番,两人一边回忆,一边认真的寻找自己的错处,情意也一点点的加深。 …… 傅静琪不是不知道她身边新进了两名护卫,红杏心里会不快这件事。就是不快,她也要这样做。 事实上,比起冷玥来,她反倒是要更加信任红杏。只因红杏也是女子,保护她时,要更方便一些。她身份不同于寻常,自然不好被太多人抓住把柄。 就如今天这对双生子,她只会将人放在身边,再进一步也就没有了。她想要的,还是女护卫。除了能保护她的安全,必要时也能帮她伪装。 可惜红杏并未看清她的重视,这一年多来,人也散漫了。 傅静琪是不会对人指出错误,只想看看红杏究竟能不能看清形势。假如她看不清楚,她也只能让她离开了。 她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人是一辈子一定会在一起的,红杏有了冷玥,将来还会有自己的孩子,留在她身边也不是长久之计。经过这一桩,傅静琪觉得,是时候给自己身边安排一些新人了。 那边红杏和冷玥两人重新坚定了信念,却不知傅静琪已经打了退堂鼓,决定将两人送离身边了。 路一鸣和路小鸣腰间系着长剑,虽然生着一模一样的脸,连身材也相差无几,性格则截然不同。兄长路一鸣说话言简意赅,而弟弟则是个话痨。 两人把自己的行李放进了房间里,路小鸣翻过一只茶杯,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你说,莫先生为何要把咱们派到百里轻尘身边来?我看她,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 路一鸣正在整理自己的衣物,闻言也只是瞥了他一眼,就说:“这是先生决定的是,你我不该置喙。既然先生已经将咱们派到她身边来,今后她就是咱们的主子了。” 路小鸣扁了扁嘴,像个孩子似的抱怨起来:“我还以为咱们能去公子身边,开心坏了。谁知道,会来一个陌生人身边。你看看何生,也没什么本事,偏偏就能一直跟在公子身边。”他都要嫉妒死了。 “何生自然是不同的。你不要忘了,咱们是先生捡来的,而何生是从一开始就跟在公子身边来。两人一起长大,关系更加亲密,其他人怎么比得上。” “虽然你说的是实话,听起来也很有道理,可我还是不甘心啊。这些年咱们兄弟一直努力习武,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去到公子身边。没曾想,竟被送了人。唉唉,我这一腔情意,错付了呀~” 路一鸣看着弟弟这样,深觉丢脸,无奈之余,只能说:“既然咱们今后都要跟在百里少爷身边,以前的那些想法就不要有了。好女不嫁二夫,咱们当护卫的,也得有点贞操观念不是。” “好吧,你既然都说了这么多话,我也就给你一个面子。可是不能去公子身边,我还是好难过啊啊啊……” 路一鸣翻了个白眼,管他去发癫。他来时就从何生那儿打听过了,他如今这位主子身份虽平常,但和公子的交情很不一般。可以说来,这些年间,公子身边除了宫中那两位,也就剩下先生等几位亲近人了。而百里轻尘,可以说是这些年,头一个走进公子心里的人,而且她还是个外人。 这样一看,这个外人的身份就变得愈发不平常了。先生既然让他们过来,并说了让他们将百里少爷当成自己的主子一样对待,就已说明了许多问题。只有路小鸣这个笨蛋,现在还看不清形势。 第四百二十章启程 第二日,众人照计划启程。 清晨,京城下了一片薄雾。 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层轻纱中,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倒也生了几分曼妙,更添一丝风情。 傅府的人早早就开始忙和了起来,这么多人要出门,自然马虎不得。 等傅静琪一行人离开,这偌大的宅子里,也就只剩下这些老仆了。 傅静琪担心他们这一走还不知道猴年马月要回来,又叮嘱了傅府如今的大管家一席话。 莫允儿是嫁给了沈弘业,这两人的婚姻还不知道日后要走向什么方向。她只想,要是莫允儿过得并不平顺,难免还会登门。那时府中只有一些老仆,未必不会被她拿捏。 她也不想做的这么绝,只是不愿这个承载了她许多记忆的宅子,再次被这两人染指,只能出这下下策了。 吃过早膳,下人们已经将行李等物件搬上马车,主子们穿戴好,这才出了门。 如同来时一样,要先去到古北镇,才能登上渡船。 古北镇离京城并不遥远,最近又没有下雨,一路上十分顺畅。 租的船还是来时的那支船队,船老大远远就咧开嘴,笑着迎了上来。 这可是他的财神爷,当然得小心应着。 别人上了船,都是希望船行的快一些。他们一行人从临安登船,沿途游山玩水的,惬意的很。不仅不用担心行程,而且主家给的银子也大方,一点都没有扭捏。这样好的主顾,他们上哪儿找去? 大家都是出来讨生活的,希望赚的钱多一些,也担心会遇到难缠的主顾。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好相处的,可不开心。 留在京城这两个多月来,他们又就近送了几趟,赚了几笔快钱,还将船友养护了下,连地板都好好的打扫过了。 七日前,船老大就盼着等着了。 白丁已经打点过了,船老大这才一大清早就在这儿站着。他们的家人都在临安附近,这都小半年没回去了,可是想念的紧。 虽说这一趟又赶不上仲秋节和家人团圆,但能够带着一大笔银子回家,不是更让家人开心。 “百里公子。”船老大拱了拱手,派了船员去帮下人们搬运行李。 傅静琪也跟着拱手一乐,“这一路上又老劳烦您了。” 船老大忙摆手,诚惶诚恐的说:“使不得使不得。公子这说的是哪里话,您能坐咱们的船,是咱们的幸运,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要说啊,是我们麻烦您了。也没做点儿啥,还拿了您不少好处。” 傅静琪一笑,也不多说什么。 “听说路上要经过一个叫郦城的地方?” “提到郦城啊,咱们也算有些了解。这郦城以花灯闻名,当地的人家,十之八九都是做花灯生意的,做花灯的,做花灯架子的,总之都和花灯有关。就前几日,京城的大老爷还让我从郦城拉了一船的花灯回来,说是要给仲秋节做准备。” “那就劳烦您到了郦城再停一停,我相与家人在郦城过仲秋节,赏一赏这郦城的花灯。” “小事一桩,咱们一定把船开的稳稳的。”船老大又问,说是回去的路上可还要在什么地方停靠一下,傅静琪便说不用了。 之所以提到郦城,也是因为她曾听父亲说过郦城的花灯很是有名,当地的花灯节和仲秋节是同一天,分外的热闹。她曾在京城里看过花灯,已是惊为天人。只是每到节日,京城就人满为患,丢孩子的事情都时有发生。 他们一行人都是外来人,要是在京城出了什么事,也不方便,还不如挑一个更加安全的地方,这就定了郦城。 这也是傅静琪早就想好的,她本就算好了,一定是赶不回去到临安过仲秋了,倒不如让大家见识一下迥异于临安的风情。 正是秋日,两岸大片的芦苇绵延,都已经变成了簌簌的金色。偶尔有风吹过,四周就飘着白絮,下雪似的,很是好看。不过这时候要是低头看一看芦苇四周的水面,就要觉得恶心了。各种枯枝败叶,又加上这些白絮,很是脏污。 不过船上的小娘子们是不曾见过这种光景的,一个个兴奋的叽叽喳喳,又跳又笑的,看的傅静琪也在一旁会心一笑。 “让人看着些娘子们,小心掉到水里去。” 她必须要承认一下的,小娘子们笑起来的时候,真是很好看呐。 这时候的天还是冷的,船老大外面居然穿了一件薄薄的夹袄。 “每到这时候,到处都是白絮,烦人的很。这衣服上,头发上,到处都是,又弄不干净。” “临安倒也有的,不过临安素来没什么大风,等到白絮落了,都在水里,倒也不会让人觉得难忍。” 船老大点了点头,说:“这倒是。不过离开这么久,真是想家了。” 傅静琪便问:“像你们这种一出来半年的,家人肯定舍不得。” 船老大一笑,脸上尽是满足之色。“只要能赚钱,只是一些相思之苦,算不上什么。这些年啊,我赚的钱给家里人盖了新房子,两个儿子都去了书院念书,大女儿也嫁了人,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真是幸福。” 船老大脸上一红,忙摆着手说:“小人物的生活,谈不上什么幸福不幸福的。只要吃得饱穿得暖,就觉得很好了。” 傅静琪不置可否一笑,摇着扇子,驱散四周飘来的白絮。 “您不知,您这样的日子,也令人羡慕的紧呢。” 船老大的视线落在少年的侧脸上,脸上又是偷偷一红。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好看的人啊。他跑船这些年,走南闯北,见到的人和事也不少,可在百里公子面前,还经常失神。按理说,他这一路上也康哟这么多次了,真是丢脸。 不过,当初听说是百里家包了他的船,多少人羡慕不来。 不说百里家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富户,银子是少不了他的。就是谁不想亲眼见一见云岫公子,这个有着谪仙之貌的少年人啊。 起先他还以为男人要长得这么好看肯定要女气,没想到云岫公子俊美非凡,哪里像女子,分明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再想到当日遭遇水匪时,云岫公子临危不乱,真乃大丈夫也。 第四百二十一章眷属 秋风习习,拂动着傅静琪外罩的那件绣了白泽图样的大氅。 白泽乃是瑞兽,取吉祥之意,只是常在传说,鲜少会出现在服饰上。便是有,也是做简单符号,在袖口袍角勾勒。 傅静琪所穿这件,还是百里家的小娘子们耐心制作,自然不凡。 船缓缓行进,她立在船头,如仙人一般,也不知道折服了多少人的眼。 船破江面,豪情万丈。 周边的景色初出看,倒也稀罕,看的久了,千篇一律,也觉着没什么意思了。众人天还未亮就都起了床,这会子船在波涛上摇曳,竟将身体内的瞌睡虫给赶了出来,招呼着众人好像要快快睡下。 小娘子们打着哈欠,与傅静琪见礼后,就都睡眼惺忪的往各自的舱室走去。 而三位姨娘们,年岁也大了,经不起折腾,这会子也累了。 倒是柳夫人披着件松花绿的披风,也没系着扣子,两条袖管被风吹得乱动,像似飘带。她身后两条袖管飞舞,人就立在甲板上,远眺着远方。 见傅静琪与她微笑,就走了过来。 “如此就回去了,可是舍不得。”她与其他人不同,知道傅静琪的过往,也知道京城是她的故土,这才有此一说。 “要是舍不得,当年就不会离开了。”傅静琪勾了勾唇,有些惆怅。“若说不舍,这心中还是惦念着。” 柳夫人笑着安抚道:“如今行船也方便,你要想来看看,也是便捷。” “京城只有一座老宅,我父母的牌位都在明月阁,我就是回到京城来,也没个念想。” “这也的确……”柳夫人看着江面的涟漪,忽的笑开了。“当年我从没想过,有一日自己会坐上船,来这么远的地方。夫人若是在的话,肯定也会开心的。她并不喜欢她被拘着后宅,也喜欢热闹的。” 提到莫夫人,二人都沉默了下。 片刻后,傅静琪说:“夫人倘若泉下有知,也会欢喜的。” “我倒是希望夫人早早去投胎,此生投作男子,倒也好过像时间这些女子般,被磋磨一生。” 便是如今的女子地位已经超越前朝,加诸在女人身上的枷锁还是牢牢束缚着她们。不过傅静琪相信,总有一天,大家都能过得更好。但她也承认,当一名男子,的确要比女子要更加的畅快。 就如她一般,用这男人的身份,在世间行走也更加顺畅。假如她是一个女人,就要面对诸多的不公正不公平了。 这一番话后,两人都有些唏嘘。 “唉,这大好的时光,我又说这些个做什么。”柳夫人笑了笑,略感惆怅:“我也要回去歇着了,这船上风大,你也小心着凉。” 来时的路上大家都已经见识过这两岸的风景,这下子就没什么稀奇了。只是到了秋日,到底还是有些不同之处,也就显出几分趣味来。 不过柳夫人也说的不错,船上的风的确很大。为了自己的身子,傅静琪也只占了会,就回房读书去。 …… 早朝后,元熙帝如同往常,去了林皇后的寝宫。 自上次一场大病后,林皇后的身体虽康复了,人也消瘦了,瞧着也不如往日那样精神了。 便是元熙帝到了,她也未曾起身,脸上更是没上半分脂粉。 她本是将门之女,可天生长了一副弱质纤纤的模样,显得很好欺负。不得已才上了妆容,看起来也凌厉一些,多些皇后威仪。 可病后,林皇后也鲜少过问后宫之事,只是惫懒着打发时间。她本就生的娇弱,这一场大病夺走了她身上的不少精气,一张小脸瘦的好似只有一把骨头似的,让人看着就心疼。 “娘娘,陛下来了。”见林皇后毫无反应,翠岚不得不再次提醒了一回。 林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是换了一轮,现下这些是由二等宫女替上来的。翠岚不似那些前辈们掐尖似的,倒是让林皇后多赏识了几分,如今已经提拔到她身边来伺候了。 元熙帝已经进了内室,林皇后才撑起身子,似乎要下地行礼。 见状,元熙帝忙扶住她的肩膀,珍爱又怜惜:“皇后无需多礼。” 林皇后掀了掀眼皮,不咸不淡的道了句:“陛下万安。” 元熙帝见她这般,心中又是后悔又是难过。 不管林皇后待他如何,他对林皇后的感情都是不同的。不仅是因为林皇后是他妻子,更因为他在刚登基那会儿,要不是倚靠着林皇后在背后支持,也不知道是如何挺过来的。 他对林皇后不仅是尊敬,更是心爱。后宫里那些女人,都是来维系皇室子嗣的绵延,他唯一在乎的只有林皇后一人。然而,上一次他实在是将林皇后伤的太深。两人之间这个结,一直到现在都没能解开。 元熙帝一直在示好,奈何林皇后已经厌了,根本是懒得理会。 就是后宫里那些已经放弃了争宠的娘娘们,听说了这件事后,也气得不知道掐断了多少指甲。普天之下,能够在元熙帝面前丝毫不惧,也只有林皇后一人了。 翠岚奉了茶,就让殿内的太监宫女都守到外面去。免得帝后再说了什么悄悄话,被他们这些不长眼睛的人给扰了去。 前个儿她可是听说了,有个小宫女也不知道是长了什么豹子心,竟在御花园里勾引陛下。陛下正是不快,直接让人送到了慎刑司,恐怕是没什么好下场了。 这宫里一心想要攀高枝的人也不止这一个,她也不能让人找了他们娘娘不痛快不是? 翠岚还想着娘娘这寝殿里,又有哪个有了歪心眼的,都得趁早处置了。 而帝后这边,也如她想的那样,没什么甜言蜜语,只有冷漠。 元熙帝终于忍不住握住林皇后的手,小声告饶:“阿闹,我错了。” 堂堂一名帝王低三下四的求饶,林皇后也终于叹了口气。“陛下何错之有呢。” 她轻笑了声,说:“让妾身来猜一猜,陛下这时候来我这宫中,难道又是为了子策?” 元熙帝脸色终于出现了一丝愠怒之色。 “皇后!” 第四百二十二章美人心计 林皇后看着元熙帝暴跳如雷似的,笑得更是开心。 “陛下终于恼了,妾还当陛下要一直这样伏小做低呢。唉,那才无趣。” 她这样,元熙帝这一口气又如何生的起来。何况在这件事上,他本就理亏,这下子更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朕来,并不是为了……子策。” 元熙帝后悔死了,当初他就不该让人将这孩子带进宫里来。皇后又不是不能生,只是生的晚了些。不然的话,他的阿福是哪里来的。 “那么陛下来这宫中,又是要说些什么呢?”林皇后摆了摆手,靠着只大迎枕,“陛下不说,妾身也懒得去猜了,累的慌。” 这人真是要气坏他了! 元熙帝当了十几年的皇帝,可独独在林皇后这儿碰了壁。他喜爱林皇后,又尊重她。而林皇后也不是恃宠而骄之人,将后宫治理的井井有条,又不曾把持皇宠,的确是一位好皇后。 可为何独独在应对云陌寒这件事上,她就要这样执拗! “陛下也为人父,就该知道,对自己的孩子,母亲总要更加在乎一些。陛下既然不在乎子策,就由我这个母亲来多爱他一些罢。” 一句话,就让元熙帝哑口无言。 皇后是个温柔的人,是她将云陌寒一手带大,更是视若己出。而他,倒是逊于皇后,只将那孩子当成是一颗棋子。 “关于子策的问题,妾已经与陛下说清楚了。陛下不用防着他,那孩子对皇位并无兴趣。要不是我爹担忧无人能继承血煞军,这孩子早就寄情山水,何必被困在这个局中。你不把他当成亲子,他倒是把我母亲,把阿福当成自己的亲生弟弟。我相信,就是为了我们,他豁出这条命去,也是舍得。” “朕只是……”元熙帝怎么会承认是自己小人之心。 “我父亲说了,这孩子像是林家人。” 元熙帝这下不再说什么,他承认林老将军是一个磊落之人,他既说出这句话来,就表示云陌寒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觉无反叛之心。 “好,朕信了。” “陛下信了,可有些人却不信。这些日子,陛下案头的折子,堆起来都能烧火了吧。” 元熙帝面色微微一红,不敢去看林皇后的眼睛。 “当初是陛下主张户部拨款给子策修了宅子的,到了这些大臣们的折子上,就成了他有谋逆之心的证据。我也听说了,江都府那宅子修建的是富丽堂皇。”说到这儿,林皇后讽刺一笑:“传信的人说,说贤王府就像个小皇宫似的。” 元熙帝头一低,更觉得无言以对。这件事的确是他做的不地道,也怪不得谁。 “妾就看着陛下要如何解决这件事吧。不然将来真的离了心,伤心的人还是陛下。” “朕不会……”伤心。 元熙帝未说完,林皇后的手掌就贴在他的胸口上。 “人心都是肉长的,难道陛下的心就不是了?妾还记得,这孩子小时候弱的像个猫儿似的,哭声都细细小小,让人唯恐会养不大。妾要假装生产的妇人,也不能去抱孩子。偶然一次夜里醒来,见到床头站了一人,骇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陛下。您听到他哭的可怜,就将他从摇篮里抱出来哄着。可您也没照顾过孩子,哪知道如何哄婴孩,反倒是让他哭的更厉害了。直到今日妾还记得陛下当时的神情,是那样的慈爱。这样的陛下,要妾怎么去相信,您没有爱过这个孩子呢?” 元熙帝被林皇后的描述一点点勾起往昔的回忆,脑海中关于云陌寒的一点一滴渐渐清晰起来。他怎么能忘记,在阿福出生以前,他是如何在乎这个孩子的。可是,当阿福出生后,他担心这个孩子会如同他的亲生父亲一样,暗生心思,像要夺走阿福的皇位。 可他忘记了,这个孩子是在林皇后的教导和关爱下长大的,受用的是林家的教育,又怎么会有不忠的心思。 “是朕狭隘了。” “妾也不是要让陛下来认错的。只是希望您就算不在乎他,不爱他,也不要伤害他。他已经在那张轮椅上坐了十年了,请陛下心疼心疼他吧。” 林皇后说到动情处,已经泣不成声。 元熙帝心底一疼,妥协了。“朕明白了。朕今后,不会再做什么了。” “妾希望陛下能够记住您说过的话,不然的话他就太可怜了。他的母亲没有想过怀他,生下来都未曾看过一眼。他的父亲不曾爱他,只想要让他当成是棋子。看到他无法利用,就毫不犹豫的丢弃。” “朕……” “陛下已经说了,既然您不会再做什么,就请相信他。所以,您也收回那些派出去的人手,不要盯着那个叫百里轻尘的商人了。” 元熙帝脸色微微一变,不自在起来:“你……是如何知晓的。” 林皇后淡淡一笑,说:“不管如何,妾除了是陛下的皇后,也是林家女。自从百里轻尘去了红叶山庄拜访后,您就派人一直盯着她这件事,您要如何瞒得住妾身。” 若是其他人这么说,元熙帝肯定要治她一个大不敬,但这个人是林皇后。他们两人少年夫妻,在这深宫里一起渡过了十几年,关系早就不同。元熙帝不会去怀疑林皇后什么,他知道林皇后要是想要瞒着他,大可不必将这件事和盘托出。 “这话要是让人听到了,你肯定要受罪的。就是后宫之主,焉能觊觎天子。” 林皇后嗔了他一眼,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要不是父亲好奇百里轻尘这人,又怎么会发现有人一直盯着她。不过,父亲率先发现的人,倒不是陛下的人,而是其他人马。” 元熙帝神色一冷,皱眉道:“顾珉之的人?” “陛下英明。” 元熙帝冷冷道:“除了顾珉之,朕也想不到有谁这么大胆。这老贼,朕迟早有一天要杀了他!” “陛下真是有宏图大志呢。”林皇后讽刺的说:“除了顾珉之,还有一路江湖人。父亲那边送来消息说,这一路江湖人,乃是独孤堡的。陛下可不要忘记了,数年前,丞相就开始接触江湖人。他要图谋什么,陛下应当清楚。” 第四百二十三章请求 林皇后谆谆善诱,将元熙帝心中那些对顾珉之的不满,一点点的勾了出来。 看着元熙帝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她轻勾嘴角,这才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 顾珉之的确要骂一声老贼。这老东西不怀好意,不仅觊觎着皇位,又曾害死过林家人,现在还要去害子策。她是一个母亲,怎么允许有人要害自己的孩子! 既然如此,也就只有请你去死一死了。 何况,林皇后又如何不知道,顾珉之这些年一直对皇位虎视眈眈,多年来一直网罗人才,就是等待着合适的时机,再取而代之。顾珉之年岁已大,但他子嗣众多,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给他顾家铺路。 可陛下除了阿福一名嫡子即将长大成人,偌大的后宫中,也就只剩下一个才五岁的三皇子了。倘若子策要再出了什么事,陛下身边是真的无人可继承了。 比之阿福这般年纪,顾珉之显然对子策更怀戒心,这些年也是费尽心思去败坏他的名声。陛下本就对子策多方防备,听到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心中对子策堤防尚且来不及,更不要说那些平白的怨怼了。 陛下继位时,顾珉之在朝中已经有了人脉。只是那时他还年轻,或许并没有这么多的鬼域伎俩。林皇后也不知道顾珉之的野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展露的,她一度怀疑宫变一事,甚至于顾珉之也逃不开干系。 倘若皇室成员尽数死亡,顾珉之这时拥兵自重,到时候黄袍加身,也是时间上的问题。可人算不如天算,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乏人问津的冷宫里,会有一名即将成年的皇子。 要不是父亲和一干老臣,将陛下扶上皇位,恐怕这天下早已易主了。父亲等一干林家人,这几年一直和顾珉之对抗着。双方势均力敌,倒也没让顾珉之讨得什么好处。可随着父亲的年纪越来越大,林家已经有些要压不住这逆臣了。 父亲当年选择将血煞军的令牌交到子策手中,恐怕也是为了这件事。倘若他日林家出了事,他们好歹还能有人能用。 想到这儿,林皇后又是一叹。“父亲肯定早就料到有这一天。父亲信任子策,他相信子策一定会保住阿福。” 元熙帝表情一僵,皇后这么说,岂不是在说他是一个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之人。 若是寻常人这么说,他肯定要大发雷霆。可眼前这个人是他的妻子,元熙帝无奈的摸摸鼻子,认了。 普天之下,也只有皇后敢教训他了。 “陛下将阿福教导的很好,我们的阿福将来一定会成为一名仁君。只是顾珉之这个威胁一直都在,妾觉得……” 元熙帝哪能看不出来,林皇后这是让他去抓紧时间对付顾珉之。都说为母则强,这话倒是一点错都没有。 顾珉之不仅威胁着皇位,对阿福更是一个威胁。如今顾珉之已经悄悄对子策动手,说不定下一步就是阿福。 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要出了事,东越皇族气数怕是要尽了。 此时的元熙帝早就忘记后宫中的三皇子了,他虽然不是嫡子,但对于皇后所生的嫡子很是珍惜。十几年前那一场宫变,一直深深的印刻在元熙帝的脑海中。当初要不是先帝喜好美人,又迟迟没有立下太子,关于皇位的争斗恐怕也不会有那么残酷了。 陈年旧事被压在心底,元熙帝轻轻拍了拍林皇后的手背,安抚道:“你放心,在这件事上朕不会妥协的。子策那儿,朕也会给他一个交代。” 林皇后这才满意一笑,“妾还记得,几年前陛下派子策去江南考察灾情,说要给他指一门亲事。妾仿佛记得,子策当初是拒的了。” 元熙帝一怔,好笑道:“阿闹这是有合适的人选了?” 哪知林皇后却摇着头说:“妾也不说什么,可子策这个孩子,委实太过辛苦了。妾也不图别的,只希望陛下不要因为利益,就去动了子策的婚姻。妾希望惟独在婚事上,他能自在一些。倘若将来遇到一个喜欢的女子,不管是何身份,陛下也不要阻拦。” “什么利益!你难道觉得朕会利用他!”元熙帝气极。 林皇后倒也没认下此事,只是淡淡的说:“子策这个年纪,不知道多少人都惦记着。莫说他瘸了腿,无法行走,便是他伤了脸,或是不能……也有哪些想要攀附富贵的人,会借着这个机会,踩着子策的肩膀向上爬。” 元熙帝清咳一声:“你这个当母亲的,说的这是什么话。” “妾这是把丑话说在前头,免得到时候陛下再反悔。”林皇后眼波流转,似笑非笑的说:“假如在对付顾珉之一事上,有一个更简单的法子,但却要利用子策的婚姻,陛下会怎么说?” “朕当然是……”元熙帝的嘴唇动了动,没能说出口。确实如林皇后所说,假如有一个更容易可以解决掉顾珉之的办法,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牺牲云陌寒。何况只是让他牺牲一桩婚姻,这并没什么大不了的。大丈夫何患无妻,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寻常事,何必在这种事上斤斤计较。 十多年的夫妻了,林皇后正是十分清楚元熙帝的性格,才提出这个要求来。 子策已经失去了太多了,她是的当人家母亲的,怎么不爱自己的孩子。哪怕这个孩子并不是从她的肚子里生出来的,可她也养了他这么多年,当他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 陛下舍不得阿福受伤,难道她就能舍得子策被人欺负? “女子的想法和男人的不同,陛下不在乎的事情,妾倒是很在乎。”林皇后叹了口气,幽幽道:“妾有一个预感,子策将来一定会娶一名很特殊的女子。而且子策和陛下不同,那孩子啊,好像是个情种呢。” “难道朕就不是……”元熙帝的话在林皇后讽刺的笑容下,一点点吞了回去。 纵然他对林皇后更加喜爱,但这后宫,还有些皇子公主们,可是不争的事实。前朝时又不是没有出过,只有一名皇后的皇帝,他这些也是借口罢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沉思 林皇后看着元熙帝这幅表情,反而乐了。 “陛下不要怕,妾并没有觉得委屈。只是子策与陛下不同,他非帝王,不许用婚姻来维持权力的平衡。是以妾希望,在可以有选择余地的情况下,他能够更开心一些。” 虽然到了此刻,元熙帝还是不明白林皇后究竟在执着什么,但也答应了。就如她说的那样,继承了血煞军统领的子策,未来注定是不安定的。他是帝王,是天下之主,这点小事,他何必计较呢。 “朕允了,阿闹可以放心了。” 林皇后轻轻一笑,“有了陛下的这句保证,妾总算可以安心了。子策是个念旧的孩子,除了有我这个当娘的惦记着他,谁还能护着他。” 元熙帝老脸一红,也不再多言。 “说起来,妾好像听说丞相府的九小姐,曾给子策送去过礼物。” 顾珉之有许多儿女,这之中他最宠爱的还是他的夫人为他生的嫡子嫡女。这个九小姐,名叫顾惜,是他最喜爱的女儿。是以名字没按照家谱走,而取了一个珍惜的惜字,既有珍惜之意,也有惜爱之情。 从这名字上,就能看出来顾珉之是如何宠爱着这个女儿了。不知道多少人都眼巴巴的惦记着这位九娘子,期许着能够和丞相结下这门姻亲。可顾珉之也说了,在婚事上,他给女儿做不了主,要她喜欢才行。 元熙帝人在宫中,倒也知道一些有关顾惜的传闻。听皇后这么一说,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原来你早就给朕挖好了坑。”他摇了摇头,无奈的笑了。 这能有什么办法,他既然已经答应了皇后,断然不会做毁约之人。 林皇后轻轻一笑,像个狡猾的小狐狸似的。“陛下是帝王,自然不知道后宅中女人们那些打算。您不知道顾小姐爱慕子策,也在情理之中。” “朕倒是没想到,她竟会看上……” “什么叫竟会看上!”林皇后不满了。“我的子策哪里差!” 元熙帝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去揪虎须,云陌寒虽有皇子之名,可已经册封贤王,人也即将启程前往封地。可顾惜虽然只有一个当丞相的父亲,但顾珉之的权利,甚至有时候都要凌驾在他这个皇帝身上。 想到此处,他长长一叹。 人都欺负到家门口了,他也没什么办法。 “以顾珉之对顾惜的宠爱,要是她要嫁给子策,陛下是允还是不允?陛下可不要以为,您真的能够利用这桩婚事。” “朕可没有。”他冤枉。 “以顾珉之这种老狐狸,怎么可能会打没准备的仗。倘若顾惜要嫁给子策,他一定会做好万全的准备。陛下可不要以为子策只是一名普通的王爷,莫要忘记他背后的林家和血煞军。” 林皇后这一盆冷水泼的正是时候,直接把元熙帝给冻醒了。 倘若子策只是一名普通的王爷,他说不准还真的要反悔了。可子策不仅是贤王,他背后还有两个势力。一旦顾惜嫁给他,谁能说得准这两个势力日后会如何?就算子策没有反叛之心,难道顾珉之就不会利用他? 不行,这件事绝对不行。 “陛下回去好好想想清楚吧。现在嘛,陛下赶快派人去把江都府的事解决了。虽说天气冷了,可妾也不想用那些乏味之人写得奏折来取暖。” 帝后在寝室中的对话,除了他们二人自然是无法知晓。 只是当日后,尘埃落定后,两人在回忆起当日的对话来,都是唏嘘。元熙帝更是感慨,幸好他当初并没有反悔,不然他和东越皇族的命运就是另外一番光景了。不过距离那段日子,还有太久太久,如今再想,也毫无意义,暂且不表。 话分两头,且说傅静琪一行人已经登船,正行驶在运河上。 从古北码头起始,就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水运发达,许多京城等各地的东西要由水路运往江南,而江南的一些珍贵的丝绸布匹等,也要由水路北上。 来来往往的,又以货船居多。 从元熙帝登基后,虽一直有蛮夷在边境滋扰,但一直被边境戎军压制。东越境内也多年不曾遭遇过战祸,百姓们安居乐业,很是祥和。 加上水道今年屡次拓宽,百姓们手中有余钱,乘坐客船南下或北上游玩,竟也成了时兴的物什。更有商人看到商机,或是买下,或是包下客船,专做这门生意。 这等日子实在美妙,堪称神仙享受。 百姓们的日子好了,对傅静琪也极为有利。她是商人,重视的就是赚钱的法子。无论这个国家是贫穷还是富贵,都有能够生钱的法子。她不愿意去发那国难财,也不想欺负贫民百姓。是以,百姓们在手有余钱的时候,对她是最好的时候。 倘若连饭都吃不起,还能有别的心思?可吃得起肉,手中又有些小钱儿,就要享受了。这几年来,百里家的布匹生意十分的不错,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生意。 经过十几年的休养生息,许多家族也被滋养起来,她的一些贵重的布料,可是赚的更多。 小钱儿也要赚,然而大头还是来自于这些真正的有钱人。 她在京城便见到有穿着红菱纱的少女,而这红菱纱正是这一两年来百里布行的畅销货。 待在家里数银子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傅静琪可是无比期盼着东越永远不要遭遇灾祸才好。 只可惜,这个愿望并不是那么能够轻易达成的。 天佑五年越来越近,她也该早早做好准备了。到时候不管成王败寇,天下之主换了谁,她都不关心。她只希望这些灾祸不要影响到她这种普通人就好。 倘若那一日真的到来…… 傅静琪叹了口气,她对天佑五年发生的事情并不是特别了解,只听过几句。也不知道那场堪称巨变的事件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又不知道这一场变更中会牵扯到多少人的性命在其中。 旁人的事情与她何干,当年傅家没有受影响,不代表如今的百里家和傅家会毫无影响。她已经回来,一切都不同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自扰 远眺河面,波光粼粼。 傅静琪扯了扯嘴角,也不知是笑,还是叹。 这个曾经饱经风霜的国家,再经历了短暂的平静后,又将迎来另一场变革。不过她相信,这些磨难并不能压垮它。 傅静琪这些可不是来自于对自己国家的感慨,而是源于对元熙帝的信任。在她看来,东越如今没有战乱,百姓们安居乐业,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这时候任何一个人站出来要动摇国本,都是大逆不道。 何况,这些人也不是为了复兴东越,只是为了自己的野心罢了。就如她虽然对顾珉之不了解,可也不敢小看他的野心。这人能够蛰伏这么多年,一直都没能被人发现他的野心,实在厉害。 倘若不是十数年的一场宫变,让他的野心渐渐显露出来,谁能知道这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其实惦记的则是那一张金光闪闪的龙椅?倘若当年不是元熙帝幸运的继承皇位,背后又有林家扶持,如今东越姓什么还说不定呢。 是以,傅静琪对顾珉之这个人可是一点好感都没有。这几年东越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她一点也不希望这样好的国家,会因为某个人的野心,而发生变化。 何况,她更担心的是,在这场叛乱中,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流血牺牲。前世的时候,她知道贤王一点事都没有,平安度过这次的难关。甚至,她被沈弘业害死后,也是他帮忙收敛了尸首。 贤王是一个好人,不说他的魅力足以令人佩服,更何况他还有着一张讨人喜爱的脸蛋。 傅静琪吐了口气,感慨万千。 纵然她和贤王没办法成为情人,让她眼睁睁的看着这么好看的人,就这样香消玉殒了,她也舍不得。 她不清楚贤王为什么要从她这里购置马匹,但想到两年后的叛乱,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贤王不是蠢人,当今陛下更不是。顾珉之在今上继位时,没能及时将自己的野心藏起来,导致过早将自己的底牌露了出来,陛下怎么可能不去防备他? 这几年东越越来越好,傅静琪相信元熙帝早就做好准备,等着顾珉之出招。不过顾珉之也是一个老狐狸,他虽与独孤堡之间有往来,但明面上也仿佛没什么,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 要是元熙帝用这个理由来发作他,难免会引起顾党一派的抵抗,更会在民间引起不满。 傅静琪看着江水,摇了摇头,笑了。 不得不说顾珉之是个做戏的好手,前些年为了名声,也为了丞相这个位置,没少做一些善事,在民间的威望十分的不错。陛下要处置此人,除非有万全的策略和证据,不然还会被顾珉之倒打一耙。 恐怕这也是顾珉之早在十多年前就将自己的野心暴露在外,可这些年间陛下一直都没对他出手的最主要的一个原因了。 这些朝廷中的事情,与她一个小民本没什么干系。奈何傅静琪是死过一回的人,她很清楚的知道,一些前世会发生的事情,自然是不愿意让这样的事情。 “该想个法子……”可惜啊,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除了手中握有钱财,也没别的法子。更何况,她前世只是一个困在内宅中的妇人,把时间都浪费在如何笼络夫君,与莫允儿斗智斗勇上,哪有什么时间去关心外面的格局。 这场叛乱来的突然,结束的也飞快。没等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反应过来时,顾珉之就已经被押上刑场,给砍头了。 如此说来,她好像什么忙也帮不上。她前世的那点记忆,根本不靠谱。 难道她还要冲到什么人面前告诉他,让他早做准备,未来两年东越会遭遇战祸? 恐怕等她把这话说了,要不是被人当成犯了癔症,不然直接就给下了狱。 “罢了。” 这种大事,还是交给那些真正的大人物去做。 江面的风有些冷,傅静琪也站不住了,便朝着自己的舱室走去。 她一转身,就看到不远处,一脸踟躇的船老大。见她看过来,他犹犹豫豫的,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傅静琪挑了挑眉,没等船老大走过来,自己便走了过去。 “百里少爷。”船老大讪笑了下,搓了搓手,不知道该如何开这个口。 “赵先生可是有话要说?” 船老大忙摆手,“可担不起这句先生,公子叫我老赵也就是了。” 傅静琪从善如流唤了声:“您请讲。” 来时的路上,船老大不止见识到了这位公子的勇猛,更是感慨她的大方和随和。寻常人家的公子哥儿,身上都有些傲气,见到人都是趾高气昂的。百里公子也有傲气,却并没有看不起人。相反,她对于一些用真本事吃饭的人,十分的尊敬。 船老大不解其意,但这并不妨碍他有心交好的想法。百里商行可是整个江南数一数二的大商行,手中不知道握着多少手的生意,也不知道每天有多少白花花的银子入账。谁会想要得罪她?还不得想方设法巴结着,再从中捞一笔好处。 船老大可没想着要占便宜,只想讨个交情。只消这位公子日后在别人面前提起他老赵,他的生意也更好做一些。 别看他们的船都挂在陌记下,但谁的船跑的次数多,大家分到的钱也多。大家都是凭一双手赚钱的,哪个不想多赚一点,回去养活自己的家人。 所以,对于自己船上的客人,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但也不必要太过刻意的巴结,免得弄巧成拙。 知道百里公子回程还要自己的船,船老大可高兴坏了。送完最后一批货物,他就让人好好把几艘船好好的打扫了一番,准备迎接客人了。他哪里想到,自己千叮咛万嘱托的,最后还是出了纰漏。 幸好这件事发现的早,不然的话要真的给百里轻尘带来麻烦,他可吃不了兜着走,说不定还要走一遍大牢。船老大不会拿自己和手下的命做赌,这才想要尽快的将这件事报告给百里轻尘。只是他有些担心,这件事会不会影响到他在百里公子心中的印象。 第四百二十六章吴国人 傅静琪见他这样,就知道他一定有什么为难的事情要与自己说。 恐怕这件事对他来说影响不小,他才会这样犹豫。 “老赵,你可是有什么难处?” 船老大沉默了下,才叹着气说:“都怪我啊,没看好这些个小子们,给您带来的灾祸。” 灾祸?傅静琪被他吓了一跳,倒也没有惊慌,而是让他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 原来这几艘船自停靠在古北码头后,船老大等人也没有停留,也进了京城。买些给家人带的东西,又见了见世面。 船工们手中没什么钱,也不舍得花,就留在船上,在附近的码头打了几日的零工。虽然钱不多,但也聊胜于无。 他们这个船队规模庞大,在古北码头很是显眼,时不时有人过来打听。可一听所这船已经被包出去了,不少人都失望而归。 要知道有这样大型的船队,会配备一些会武的船工,路上也安全些。有些人不甘心,想要让船老大通融一声。 这要是平城载客的船,船老大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可现在整个船队都被百里家给包下了,根本没有空余的房间。就是有,他也不敢随意放人上船啊。这些客人也不清楚底细,他将人带上船来,万一对方是歹人,害了他一船人的性命,他又该怎么办? 是以,船老大把所有的请求都给拒绝了。虽然这样做让他有些肉痛,但为了长久之计,也只能放弃一时的利益。 可是船老大如何都没有想到,他手底下的一个小副手,会因为一包银子放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登船。 船老大当时就被吓了一跳,忙去看那人。这一看,就知道糟糕了。那个人虽然长着和东越人一样的长相,连穿戴都一模一样,可他的口音带着一些古怪,倒好像说着什么地方的方言。 他这走南闯北的,见过的世面多。几次交手,就判断出来,登船的这个吴姓少年,正是吴国来的。 要说吴国这几年和东越相安无事,甚至有不少商人会跑到吴国做生意。但十多年前,先帝在位时,吴国一直派兵骚扰东越边境,屡次想要发动战争。 在东越不是没有吴国人,但那些人都是经过了审核后,才被允许进入国内的。如今他的船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吴国人,而且还遮遮掩掩,又允诺这样大笔的银子,让船老大怎能不担心。 他就怕这个吴国人是细作,或是杀手的,打算潜入东越伺机而动。假如真的是这样的话,他不仅是个罪人。一旦事情暴露后,他肯定难逃一死。 “你看,他给了那么一大包的银子,只说要去江都,谁看都觉得有问题。”船老大受惊似的缩了缩脖子:“这么一个大麻烦,尽早处置为妙。” 他是见过百里轻尘的狠劲儿,此时来找她,恐怕也是打着将人悄悄处理的想法。 傅静琪不会无缘无故的杀人,她又不是嗜杀之人,何必和别人的性命过不去。船老大是想要用她做筏子,将这个麻烦给解决了,她也没觉得有被冒犯。人之常情,船老大担心会遇上麻烦,就来请她这个更厉害的人出面,这一点并无问题。 不过,傅静琪只是觉得这件事中隐隐约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吴国和东越这几年来也是相安无事,并无什么冲突。她要是贸然将人杀死,倘若将来真的出了什么麻烦,可就晚了。 “带我见一见他。” “公子可要小心啊,我担心这人是凶徒!” 傅静琪摆了摆手,道:“不管是凶徒还是普通人,都不能凭借几个浅薄的印象就给他定下罪名。他若是凶徒,咱们就去报官。但若是普通人,又与咱们有什么干系。倘若真的将让此人从世上消失,接下来才会面对数不清的麻烦。” 船老大仔细一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便指引她去往船舱下面。 船上的客人们的舱室都在船上,不仅视野辽阔,而且通风很好。本朝的造船承袭前朝的经验,并加以改良,如今两层,三层的船都不什么稀罕的。 可对于船上的其他人,就没这么舒服了,都是住在甲板下的舱室里。这里不禁有人居住,还堆放着各种货物,显得十分的杂乱。 两人下了舷梯,船老大指着一个像杂物间的地方与她说:“人现在就被关在这里。” 傅静琪吃惊的看了他一眼,“你已经把人关起来了?” 船老大搔了搔头,讪讪一笑:“俗话说得好,小心驶得万年船嘛。出门外在讨生意的,要是不小心一点,怎么行。” 这话倒是没错。何况这里面的人究竟是个什么身份,谁也说不准。 不过傅静琪身后还跟着路小鸣,倒也不担心。冷玥说过,这两人的武功并不逊于他们二人,甚至比他们两人还要更加出色。只是他说,两兄弟好像有意藏拙。 傅静琪也不管他们有什么打算,但有两个武功高手在身边守着,也能安心。 “将门打开。” 伴随着木门吱吱呀呀的声音,一股古怪的味道涌了出来。 傅静琪拧了拧眉,皱了皱鼻子。 船老大忙解释:“这里面以前是用来储存粮食的。” 其实除了粮食,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在船上,瓜果蔬菜并不是什么寻常可见的。刚登船的时候,带上一些,吃不完了时间长可就要坏掉了。 有钱人可以在途中停靠一下,补充一些蔬果肉类。可他们这些按照时间挣钱的人,怎么可能过得这么精细,因此咸鱼咸肉就成了最常吃的,还有一些干菜搭配着煮了。 虽说味道并不是特别的好,可也能填饱肚子。比起饿着肚子,东西难吃一点,也没人会怪怨。 这间舱室之前就存了一些鱼干,有些是他们吃的,也有从南边运来到其他地方贩卖的。 不过入了陌记后,他们也很少做这种赚小钱的生意了,这间舱室也就堆放一些杂物。只不过这种地方没办法通风,里面残留的味道出不去,这才显得难闻了些。 第四百二十七章询问 开门的声音,不仅让傅静琪一惊,也惊动了被关在里面的那个所谓的吴国人。 一束光打入这间宽大陈旧的舱室,一览无余。舱室中堆放了一些杂物,那名吴国人就藏在那些杂物中,只露出一双黑黝黝的眼睛。 “就是他?” 船老大忙点着头,打算让手下将人给带出来。 傅静琪也没拦着,舱室里气味难闻,她可不想过去遭罪。 两名身强力壮的船工,硬是将那名吴国人拉拽过来。 傅静琪这才看清,这不是一个成年人,分明是个孩子。他身量不高,穿着一身东越的服饰,小脸脏兮兮的,头发也十分的蓬乱。他怀里牢牢的抱着一个小包袱,就算被人拉拽着,也没有松手。 傅静琪的视线自然而然就被他的手中的包袱吸引了,不由多看了一眼。 见状,路小鸣直接上前,打算从他手中将这个包袱给抢过来。 少年也看出了路小鸣的打算,紧张的瞪着她,怀抱着包袱,恨不得一头扎进江水里去。 一群人就堵在这个过道上,他也实在无处可去,如困兽一般,只能发出颤抖的叫声。 路小鸣的手伸过来,少年就扑上去,张牙舞爪的,好像要拼命一样。他甚至还龇着牙,打算从路小鸣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也幸亏路小鸣手段利落,武功也高强,根本没把这点儿威胁看在眼里,一个巧劲儿就挣脱了少年,顺势将他怀里的包袱给抢了过来。 见到自己的东西被夺走,少年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叫。 旁人都受不了,傅静琪更是。 她皱了皱眉头,按了按耳朵,觉得有些不适。 超越常人的听力是一个好处,不过通常情况下,带来的只有麻烦。各种各样的声音,不分场合,不分时候都会闯入她的耳朵。她的脑袋里像是有一把铁锤在敲击,不舒服极了。 时间久了,她也很少去那些热闹的地方,只想一个人清静着。这少年的一声吼叫,尖利又刺耳,让她感觉十分的难受。 “少爷?”路小鸣见她皱着眉,一脸不适,不由担忧的问。 傅静琪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说道:“我没事。” 路小鸣狠狠瞪着少年一眼,低喝:“老实一点!” 他的长相十分英俊,可发怒起来,也特别的吓人。少年被他吓得浑身一抖,所在那儿,不敢再吭一声。 他这幅模样,看着倒是有些可怜。 不过不清楚情况的前提下,傅静琪也不会去可怜一个可能是威胁的人,她还没那么闲。 包袱到手,她也没打开,就在路小鸣手里搁着。 “会说东越话?” 少年咬着唇,看了她一眼,迟疑的点了点头。 傅静琪的视线从他的手指上瞥了一眼,挥了挥手。 船老大会意,立即带着自己的人离开。 周围只剩下傅静琪和路小鸣,少年感觉自在了下。他张了张嘴,小声问:“你们,要做什么。我给了钱,可以上船。我要,去,去江都。” 少年的东越话有些古怪,不是口音问题,而是表达的方式。看起来挺精明的,难道是傻的? 不过傻不傻,和她都没什么关系。 傅静琪直接问道:“你是吴国的奸细?” 少年瞳孔一缩,抖了抖。紧接着,他用力的摇着头,大声喊:“不是,我不是吴国的奸细,我是好人,我真的是好人。” 路小鸣在一旁冷嗤一声,“好人就不会偷偷上船了。” “我,我给钱。” “不用辩解了,你是给了钱,不过是没经过主人的同意下,偷偷溜上来的。带你上来的那个船工,会有处理,你也跑不掉。” 少年懵了,他没料到为什么给了钱,他还是要被欺负。他觉得有些委屈,手指抠着膝盖上的布料,眼眶里盈满泪光。 傅静琪失笑,倒像是他们两个再欺负人似的。 “你去江都的目的。” 少年抿了抿唇,犹豫了下,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你不说也没有关系。如今这船是我的,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是吴国人,又偷偷上了我的船,等到下一个渡口,我会将你交给官府的人。” 少年一听说傅静琪要将他交给官府,慌了。他不知所措的看着两个人,攥紧拳头,焦急的说:“不要把我交出去,我是好人。” “没有好人会特别说明自己是好人的。当然,也有很多坏人会伪装成好人。你不说出你的目的,我也不知道你是一个普通的吴国人,还是吴国派来的细作。”傅静琪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说:“据我所知,吴国最近可不大太平。也许,你是从吴国逃难来的,也说不定呢。” 不过,从吴国逃难来的人,手中可没有那么大一包银子。 那个将人带上船的船工已经被船老大给找出来了,银子也搜出来了,的确是挺大一包的。他准备把人带回去处置,不说赔银子,这人今后他是不会用了。今天他为了一包银子就给他船上引来一个吴国人,他日还不知道会因为银子给他带来什么灾祸。 船老大可是老老实实的生意人,他想赚钱,但一点也不想招惹麻烦。而这个船工,显然已经犯了他的忌讳。 傅静琪也无意去打听船老大会如何处置自己的手下,她现在只要弄清楚这个少年究竟要做什么。 逃难二字并没有引起少年的注意,不过傅静琪发觉,她提到吴国最近不太平的是,少年的神情中露出一丝愤怒。 这少年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让人一眼就能将他从里到外都看透了。 傅静琪接着又说:“我不会让你给我们带来麻烦的。将你送去官府,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少年攥紧拳头,一言不发。 傅静琪觉得挺无趣的,她从路小鸣手中拿过那只包袱,垫了垫,就丢还到少年怀里。 “你东西我们用不着,留着你去和官府打点吧。”至于官府该如何处置这个吴国人,就不在她的关心范围内了。 她之所以会应船老大的请求来看一看,也是好奇。不过没问出什么,也没什么特别的收获,白白浪费了时间。 “等等!” 第四百二十八章放过 见到他们两人头也不会的离开,一点都不在乎他的样子,似乎打定主意要把交给官府,少年慌了。 他抱紧包袱,急急忙忙的喊道:“等等!” 傅静琪的脚步顿了下,转过身,眉梢微挑。 路小鸣也看了少年一眼,神色有些古怪。 傅静琪还感觉到他偷偷看了自己一眼,不过也不曾在意。 少年的腿有些问题,走起路来有些跛,他一瘸一拐的朝傅静琪跑去,举着那个包袱说:“救我,东西就是你的。” 傅静琪刚刚还觉得这少年看起来有些傻气,如今见这少年舍弃自己一直在乎的包袱,倒是有些惊讶了。 “你知道吗?你的包袱对我们来说,并没什么价值。” “钱,银子,你懂得。” 路小鸣听到这儿,扑哧一声笑了。“少爷,这人可真好玩。” “我再问一句,你要去江都做什么。” 少年犹豫着,他不相信面前的这两个人。哪怕他们看起来没有什么恶意,长得也好看。他一直觉得好看的人,都是好人,可是现实已经狠狠的给了他一巴掌。 “去江都,安全。” 安全?这个答案倒是出乎了傅静琪的预料。 “有人追杀你?” 少年没吭声,但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傅静琪沉吟着。半晌,她摇了摇头,拒绝了少年的请求。 她不愿意惹麻烦,更不愿意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惹上麻烦。何况,他还是一个吴国人。 如她所想的那样,吴国近来的确不怎么太平。这时候和一个被人追杀的吴国人扯上关系,一点好处都没有。她不缺钱,犯不着为了一点好处,就招惹上这些。 “抱歉,这种事我帮不了忙。” 听到傅静琪拒绝,少年失落的垂着头。 吧嗒吧嗒—— 地板上印出深色的印子,他竟哭了? 少年刚刚就含了一包眼泪,能忍到这时候也很厉害了。不过傅静琪并不会付出这些无谓的同情,她深知少年是个麻烦。 “我们不会把你交给官府,等到下一个渡口。你下船,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这次少年没有出声喊住他们。他沉默的看着他们离开,怀中紧紧的抱着那个包袱,小声啜泣着。 这哭声跟小猫似的,听起来十分的无助可怜。 任谁听到,都会忍不住怜惜。 可他想错了,傅静琪就是个冷心冷肺的人,又怎么会因为这一点就可怜他呢。 出了舱室,迎面而来的就是冰冷的江风。不过比起密闭舱室内的气味,这种感受已经让人觉得很舒服了。 路小鸣张开双臂,觉得舒服极了。 “还是外面好。” 傅静琪瞥了他一眼,笑了笑。 “少爷既然觉得那个吴国人有些问题,为什么不将人送到官府去。” 傅静琪依旧是笑了笑,并不做声。 路小鸣也不好追问,随意说了句就将这件事揭过了。 船老大担心这名吴国少年会给他的船带来麻烦,便派了人过来特意询问了下。当得知傅静琪决定,等到下一个渡口,将人放下时,不禁惊讶。不过他也没说什么,他一个跑船的,也没什么本事,实在不好做什么。既然傅静琪已经有了决定,他也就不再管了。 下一个渡口,便是郦城,估摸着还要一天。 船老大让人把少年看好了,就不再过问。 傅静琪回了舱室,迎接她的便是一盅热汤。 原来素锦见她一直站在船头吹着冷风,这才让半夏特意准备的。 “奴婢知道少爷您自己有主意,可也不能把自己的身子不顾呀。这风这般大,就算不冷,吹坏了脸可不好了。” 说着,就挖了一块面脂,给她细细涂了。 这面脂是最上乘的,用料极好,价格自然也十分的昂贵。不过刚涂在脸上,就被吸收了,面颊水润,瞧着十分的好看。 傅静琪虽做男子打扮,也不想活的太糙。端看她一身锦衣,又喜着红袍,便能得知一二。她自然是不会涂抹脂粉,上唇脂的,但这脸蛋关键,需得小心。 小心着的喝着乳鸽汤,身上暖乎乎的,人也惫懒了。 “少爷可是累了?奴婢这就去铺床,您歇息一下。” 傅静琪摆手道:“只是有些乏,现在睡了,晚上就睡不着,又要点灯看书了。” 素锦一想,这晚上要点灯对眼睛不好,便也不叫她去睡。不过还是担心她冷,自然给她盖了一块薄毯,又拨了拨炉子里的银霜炭。 那船老大看到他们这个时候就用了炭火,还是上好的银霜炭,很是感慨。 素锦却觉得寻常,难道她家少爷连一些炭都用不得了? 也幸好船老大没说别的,不然素锦还真的要和他嚷起来了。 “少爷与我说说郦城吧,奴婢还没去过花灯节呢。” 素锦一脸好奇之色,忍冬也凑了过来。 傅静琪愣了下,这才恍恍惚惚的想起来,她不爱热闹,素锦和忍冬又是个忠诚的。只要她在府中,两人必定会在身边伺候,哪里去过临安的花灯会。何况两人到到她身边之前,每日有做不完的活,一个丫鬟子,谁会叫你去参加花灯会。 傅静琪幼年时,倒是去过京城的几次灯会,十分的热闹,至于临安的,也见过一两回。不过郦城的究竟是什么样子,她也说不好,便挑了些临安的见闻与她们二人说。 正说着,便听到有人叩门。 忍冬去开门,见门外站着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只是戴着帷帽,正是‘傅静琪’。 “表小姐。”忍冬请了一安,忙将人迎了进来。 有屏风做遮挡,‘傅静琪’就摘了帷帽,露出一张芙蓉面来。 因是在船上,又因与百里家的几位小姐相熟,青竹只能易容成傅静琪的模样,免得穿帮。 “你怎么来了?”傅静琪与她倒了一杯茶,随口问道。 “我刚刚听说,船上藏了一个吴国人?” “嗯,等到了郦城,我便让人将他赶下船去。” “那为何不将人送到官府去?若是吴国人,进入东越倒也无妨,可越是这样遮遮掩掩的,就越该地方小心着些才是。”青竹是担心她惹上麻烦,这才来劝说。 第四百二十九章说教 他们可是正经商人,唯恐惹上麻烦。 可等青竹说完,也不见傅静琪有所表示,只是对她笑,差点气坏了。 她不由得上前,抱着她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像个撒娇的小娘子似的。“我刚刚说的,你都记住了没啊!” 傅静琪伸出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好笑的说:“只是一个吴国人,便将咱们的青姑娘给吓到了?” 青竹冷哼一声,“你不要用激将法,姑娘我才不吃这一套!” “那你喜欢吃什么,我叫半夏做给你吃。” “啊呀!”青竹气得哼哼了声:“你怎么像个浪荡子似的,就爱调戏小姑娘。” “我只爱调戏我的未婚妻呀。” 侍奉在一旁的素锦听到这两句,噗哧一声就笑出声来。 青竹自觉丢脸,红着脸嗔了傅静琪一眼,到底没再叫唤了。 傅静琪不由得感慨,这些个在外面能够独当一面的丫头们,其实都是小姑娘呢,得好好宠着。就是大名鼎鼎的青姑娘,私底下也是一个会斤斤计较,又或是喜欢撒娇卖嗔的小可爱。 傅静琪觉得这样很好,她不会阻挡她们去看这个世界的脚步,却会在背后支撑着,永远当她们的避风港。 “姑娘难道还不清楚少爷的为人吗?她不爱管闲事,也不会将那些闲事揽上身。少爷要做什么,自有她的道理。” 青竹嗔怪的看着傅静琪,“看看,当初这丫头还是我与夫人去院子里挑的,现在对你言听计从的。你这骗小姑娘的本领,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对她的打趣,傅静琪淡淡一笑后,说:“素锦只是实事求是罢了,哪像你这般要胡搅蛮缠。” “之前还说人家可爱,现在就胡搅蛮缠了,果然你只喜欢骗小姑娘,像我这种人老珠黄的,你就懒得搭理了。” 别说,她故意这么说,还真像个拈酸吃醋的小妇人。 博得傅静琪一笑后,青竹才问道:“那你为何要放过那个吴国人,你不会是觉得他可怜吧。” “我还真是觉得她可怜。”傅静琪淡淡的说:“她一个小娘子只身来到东越,身后还有人追杀,便是放她一马吧。就算她做了什么,也与咱们无关。” “果然是个喜欢骗小姑娘的。看到小姑娘,就可怜她。”青竹皱了皱鼻子,嗤了声,举起小拳头威胁道:“你可别看到小姑娘就走不动路了。” 傅静琪噗哧一声,笑得都停不下来。 好半晌,她才捂着肚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珠,无奈的说:“我什么时候骗小姑娘了,你莫要胡说好不好。” 她本就长得好,扮作男子后,俊美的近乎妖异,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眼角染着一抹薄红,让两个未经人事的小丫头脸都跟着一红。 青竹暗想,得亏小姐是个女子,不然这世间要真的有这样的男人,也不知道多少小姑娘要为了她寻死觅活,害了相思病了。 “那你说,你怎么看她可怜,就把人放了呢?你就没想过,她是什么细作,是杀手呢?哼!你知道她的身份,她肯定会威胁你!” 傅静琪摇了摇头,挥挥手,让素锦去把路小鸣叫进来。 人进门前,青竹便戴上了帷帽,端端正正的坐在席子上,如寻常的大家闺秀没什么两样。 路小鸣虽是江湖人,但也在军队中受过两年的训导,看似吊儿郎当,可也知礼。见屋中有女眷在,也没敢乱看,眼睛垂着,等傅静琪吩咐。 “表小姐好奇刚刚发生了什么,又好奇我为何要将人放了,你解释给她听。” 路小鸣早就听说这位傅家的表小姐,和他如今的主子是未婚夫妻关系,也没多想,只以为是小娘子吃醋了。 他能言会道的,几句就将这名吴国人的境遇说的明明白白,尤其还说她看起来脑筋仿佛有些问题,说话磕磕绊绊的,大约是个半傻不傻的。还说她要用银子贿赂傅静琪,又说她可怜,不像个有威胁的。 “那你怎么知道她是女子了?”青竹反问。 “她的身量小,乍一看去你会以为这是个半大的少年。再加上她脸上脏兮兮的,看不清楚容貌,说话的声音也刻意压低过,伪装的倒也不错。可她那双手,虽染了尘土,但细小柔滑,手指上也没有任何的茧子,一看就少人家出来的。” “你难道还上手摸了不成?” “我眼力好。” 路小鸣听她们两人‘打情骂俏’的,脸上有些红,便说:“其实,她后来说话时,稍稍泄露了些女子的音调,属下这才觉察出来的。属下的观察力没有少爷这么好,一开始根本没发现。” “小鸣也说了,她的脑筋好像有什么问题,再加上行为并不粗俗,家世料想不错。吴国最近不大安稳,她说不定是哪家的小姐。” “少爷,您以后叫属下路护卫就是了。”路小鸣觉得自己这个名字有些牙酸,他大哥的名字叫一鸣,一鸣惊人,多好听啊,怎么到了他这儿就成了小鸣?唉,莫先生真是坑惨了他。 傅静琪笑了笑,说:“好,小鸣,你下去吧。” 路小鸣一副受了欺负似的委屈模样,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等他走了,青竹才说:“她若是大家闺秀,那岂不是更危险?” “可一个傻姑娘,又能做了什么呢?” “哼!到时候吃了亏,我看你要怎么办。”青竹不满,她就是不想让傅静琪和吴国有关联。“要真的惹了麻烦,可有你哭的呢。” 傅静琪好笑不已,未免她继续在这事上深究,傅静琪便找了几个笑话说给她听。两人饮茶吃点心,没一会儿就将这个吴国人的事儿给抛到了脑后去。 可没曾想,青竹说她要惹麻烦吃亏,这话这么快就应验了。 也不过半个时辰左右,正是傍晚时分,舱门便被人给敲响了。 船老大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百里公子,你快派人去瞧一瞧吧。那个人突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我担心他会不会不行了。” 第四百三十章徐清如 人已经昏厥过去,一直关在舱室里也不是个事儿。 傅静琪赶到的时候,人已经被移到了一间空着的舱室中。 扮作少年的少女双眼紧闭,怀中还紧紧的抱着那个包袱,仿若死去了一样。她的脸上脏兮兮的,根本看不清脸色,也让人不知道她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不一会儿,郎中就赶来,给她诊过脉后,说:“她曾受过重伤,却并没有好好休养过。又经过一番长途跋涉,这才会昏厥过去。问题不算大,我施针后,再饮上几帖药,也就好了。不过这种症状不能急,需得好好休养,不然一切就都前功尽弃。” 受过重伤这一点,倒是和她猜测的她被人追杀不谋而合了。只是傅静琪没想到,她竟已经受了伤,还逃了出来。想必是在吴国更加危险,这才偷偷进入东越。 只是谁家的大人,这么忍心放一个傻乎乎的小姑娘出来? 除非,她家里人已经无力保护她,才能任由她在东越闯荡。 也不知道她一个人是如何到东越来,又如何上了京城,又经过怎样的努力上了这艘船。 这个丫头有些执拗,好像一根筋似的,做到这一点可不容易。 眼睁睁让人死在她船上未免太冷漠了,傅静琪就找了忍冬来照顾她。船上有一个吴国人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她猜测出少女的身份不一般,更加不想给自己惹上麻烦。 到了晚膳时,忍冬悄悄回报说人已经醒了。 傅静琪用过饭,便去看她。 她脸上的脏污已经被忍冬洗净了,露出一张有些苍白的小脸,倒是长得挺好看的。脸颊鼓鼓的,眼皮儿薄薄的,眼睛圆溜溜的,是个招人喜欢的小丫头。 傅静琪猜测,这小丫头说不定还没满十三呢。 少女有些紧张,不过再看到傅静琪后,才长长的吐了口气,露出一个安心的表情来。 忍冬不由得好笑,就说:“您没来的时候,她可能闹腾了。不过还病着,身上没力气,脑袋也疼。在船上扑腾了几下,就跟离了水的鱼似的,动弹不得了。” 傅静琪想象一下这些画面,觉得挺好玩的。 “你觉着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少女舔了舔唇,小声道:“我叫徐清如,你,叫什么。” “我嘛,就不告诉你了。萍水相逢,今后也不会再见,互通姓名就不必了。”要不是她突然急症,明日这时傅静琪就不会再见到她了。 徐清如有些着急:“你该告诉我你的名字,礼貌,誉儿说了,你要礼貌,你要,你该告诉我。” “我便是不说,你又如何?” 少女歪着头想了想,自己还真的不能如何,就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委屈的神情。 果真还是个小孩子呢。 傅静琪摇了摇头,心中如是想。 “等到了郦城,我就让人送你下船。” 至于休养,郦城也不是没有客店,只要舍了钱财,自有人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哪知她的话音刚落,少女的眼睛瞪了溜圆:“你,你居然不管我了?” 瞧她一脸委屈的看着自己,傅静琪发觉青竹说的没错,自己还真的惹了麻烦来。 一个小姑娘把人丢到官府去,实在太寒心了。但若要她舍了善心帮她渡过难关,她也是万万不会做的。谁会对一个小丫头下死手?何况郎中可说了,这丫头身上所受的伤,不止外伤,还有内伤。 一个受了内伤,身份非富即贵的吴国人,这已经不止是麻烦可以形容的。 她重来一遭,可不是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人。 “我为何要管你?”她的脸色已经微微有些发冷了。 忍冬垂手立在一旁,嘴角嗫嚅了下,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素锦说的是,主子的事儿她们做下人的最好不要理会,只需要执行命令就是了。她就算看这个小姑娘可怜,也不该张口。 傅静琪不是没注意到忍冬的神情,不过没必要去理会罢了。 她吐了口气,对少女说:“我没有管你的义务。” “可你,你们收了我的钱啊。”她期期艾艾的说。 傅静琪眉梢轻佻,吩咐了声。 不一会儿船老大就带来一包银子。 傅静琪将银子还给她,并说:“这下就两清了。我知道你是吴国人,也知道你惹了麻烦。你的事自己去解决,不要牵扯无辜之人。你若不听,我就让人直接送你上路。你可想好了,江水这么冷,莫要误了卿卿性命才是。” 少女将这两句话听懂了,这下便不再出声。她牢牢的抱着那包银子,又是委屈,又是失望。 解决了这桩事,傅静琪便回了舱室。 至于船老大那边,她已经派人叮咛过了。等到了郦城,就将人偷偷送走。有了前车之鉴,船老大这回可要将船上的人盯得死死的,免得又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上了船来,再给他惹上麻烦。 一夜好梦,第二日天光明媚,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按照现在的速度,大约中午他们就能抵达郦城了。 那个叫徐清如的小丫头大概是被她昨天的吓到了,也没再闹腾,十分安静的待在舱室中。 忍冬去看过了,说她还有些虚弱,但已无大碍。 船上只有些寻常的药物,若给她治伤还是不够的。郎中拟了一张方子,等她上岸后,再去医馆抓药。 至于之后的事情,就真的和他们没有任何干系了。 天气好,船行的也利落,居然自中午前就抵达郦城了。 还有两日就是仲秋节,只在渡口就已经感受到了郦城迥异于其他地方的热闹。 便是这样繁乱的码头,也竖起高高的杆子,挂上了各色花灯。 就是渡口上来往的人员,也是喜气洋洋的,像过年似的。 百里霖早就跑到了甲板上,指着下面的热闹叽叽喳喳的,开心的不得了。 几位夫人不紧不慢的走出舱室,含着笑意。 如姨娘不忘叮嘱:“一会儿下船的时候,都跟紧些。此处人生地不熟的,可别走散了。” 百里霖应了声,眼睛可没收回来。 见状,如姨娘按了按额角,无奈的叹道:“像个毛猴子似的,没一刻消停。”可语气中的慈爱倒是毫不遮掩。 第四百三十一章刘海 众人都看着热闹,倒也无人注意到,一个人影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的下了船。 只是这道人影有些不舍,一步三回头的,好像等着有人将她留下。 傅静琪摇着洒金折扇,视线落在那道人影上,轻轻摇了摇头。 少女有些傻气,也不知道天生,还是后天的。不过从她言谈举止可以分辨一二,小姑娘一定是好人家养出来,再宠爱下长大的。不然,也不会养出这样娇憨的性子,对他人的好意习以为常,索取的也理所当然了。 有一点,傅静琪未曾对其他人讲过。 她观察少女身上的气质与顾惜有些相似,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倒像是官宦人家。 若她真的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就更是麻烦了。 试问,什么样的人家,才会在吴国境内被人追杀?联想到吴国近来的内乱,傅静琪不得不将这件事定在吴国的摄政王刘昭身上。徐清如的家里一定是与此次内乱有关,他们一定是知道或是参与了什么事,才会招来杀身之祸。 虽然不清楚徐清如为什么一定要去江都,但这些已非她要关注的。 到了郦城,一行人住进了客栈。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是闲不住的,她们的身体里好像有使不完的精力。一个不注意,这人就没影了。 这里是郦城,人员复杂,傅静琪让护卫紧跟在她们身后,免得惹上什么麻烦。 好在三位小娘子虽然耐不住闲,这几年来也懂事许多,知道不该招惹是非,路上倒也老实。 傅静琪推开窗子,视线凝向一角,嘴角微微抽动了下。 倘若她没看错的话,那边柳树下像个小乞丐似的丫头,不是她刚刚还惦记着的徐清如又是谁? 她这是跟定自己了? 反正有人阻拦,她是上不了船的,她若跟着就跟着吧。 傅静琪直接关了窗,眼不见心不烦。 叩叩。 窗子刚关好,就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傅静琪的脚步顿了下,下意识又想到徐清如。 她刚刚才在客栈楼下见到她,这么快她不会找到她的房间追上来了吧? 见她没有反应,门外的敲门声也未停。 傅静琪眉心皱了皱,上前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少年,笑嘻嘻的,很是讨喜。 “给公子请安,小的刘海。” “你找我何事?” 刘海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 “这是我家主子给公子的。” 傅静琪看着信,并未接过,而是问道:“你家主子是?” “自然是与公子谈了龙玉马场生意的大主顾。” 龙玉马场,大主顾二字,让傅静琪立刻就想到了贤王云陌寒。龙玉马场中的马匹众多,其中不乏良驹,但若提到大主顾,也就只有一人。 “你是如何知道我在郦城的。” “公子走的匆忙,主子来不及为公子设下践行宴,这才让人为公子准备了书信和礼物。” 言下之意,是她的一举一动就在多方的观察下? 傅静琪有些不悦,也没有刻意藏着。 刘海也不知道她是要故意做给他看的,这会子就有些急了。“公子莫怪,我们只是打听到公子要来郦城,这才派人早早守候,别无他意。” 傅静琪接过书信,淡淡的说:“那我就谢谢贵主了。可还有其他事要吩咐?” “没了,一切都信中写明了。” 傅静琪嗯了声,忽然想到了徐清如,便说:“吴国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小哥可清楚?” 刘海忙摆手:“叫小的刘海就是了。”若称呼别的,太过惶恐。“吴国的事,小的知道的不多。不过听说,吴国的皇帝称病,已经有半个多月不曾上朝了。摄政王代皇帝处理政事,此事让许多老臣都十分不满,朝中关系也十分紧张。” 刘昭一直有谋逆之心,这时候皇帝称病不上朝,不用想肯定是刘昭捣鬼。前世时,她一个深闺女子,对于一些政事并不了解。不过有一点,也记得清楚。刘昭谋逆,让吴国乱了一段时间,但最后也被压制。 她虽不知道缘由,也清楚刘昭并没有成功。那么吴国皇帝这时候生病,想必是没什么危险的。 既然如此,徐清如提与不提,好像并没什么关系。只是,徐清如的目的地是江都,这让她有些担忧。 “昨日我船上突然出现一个吴国人,要去江都。人现在在郦城,你们看着处置罢。” 从客栈出来,刘海垂头丧气的。 七拐八拐的,他进了一间宅子,里面已经有七八个人等候在此。 “如何了?信送出去了?” “送是送出去的,可是百里公子好像不是很开心。” “什么?你是不是招惹她了?” “都说百里轻尘性子随和,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刘海只能说,他蠢笨如牛,说话不经脑子,让百里轻尘以为他们一直派人跟踪,哪能有好脸色给他。 “我说什么,连个送信的小事都做不好,你还想进血煞军?” “小子,做梦去吧!” 要是往常,刘海肯定要扯着脖子,替自己辩解了。但这次是他的错,是他没把事做好。 都怪他,一开始没把事情说清楚。 “算了,既然信已经送到了,其余的事就不要管了。” “可惜了,主子说百里轻尘是可用之人,应与她交好,结果白白惹了个误会。” 刘海臊的脸色通红,捏着袖子,不敢吭声。 “别说了,他也不是故意的。” “唉……” “对了。”刘海忽然想到一件事,忙对众人说:“百里公子对我说,有一名吴国人就在郦城。” “吴国人有什么稀奇的,东越可不缺吴国人。” “我总觉得百里公子话里有话,她还提到了江都。” “江都不是咱们公子的封地?这个吴国人去江都做什么?” “谁知道呢?” “要不咱们去和百里公子再打听一下?这个吴国人姓甚名谁,长相如何,你小子可问清楚了?” 刘海一愣,张着大嘴傻眼了。 他只看到百里公子对他十分不喜,别的也没敢问,就匆匆回来了。被大家伙儿一提醒,这才发现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众人,哆哆嗦嗦的说:“要不,我再去一回?” “我看你小子是欠揍!” 第四百三十二章摄政王 吴国摄政王府 已是入夜时分,王府中觥筹交错,好生热闹。 舞姬舞姿曼妙,引起一片叫好声。 上座上,是一个英俊的男人,他看起来而立之年,一身锦袍,头戴金冠,怀里搂着个姿容过人的娇娘子,端的是风流。 娇娘子口中衔着蜜酒,正口对口的哺喂着男人,真是一片靡靡之景。 倘若细看去,会发觉男人的眼中没有丝毫沉迷之色,宛如一个旁观者。 酒宴正酣,可下方的人手中举着酒盏,虽赏着舞蹈,也跟着喝彩,竟是每个人都很冷静。 好像他们此刻是在表演,表演着一副沉迷酒色的戏剧。 酒宴过半,乌云遮月,下方的灯火不再耀眼,大家也败了兴致。 同首位上的男人拱手,便三三两两的散去了。 刚刚还是一场欢宴,此刻只有杯碟狼藉,让人不禁唏嘘。 那娇娘子还在男人怀里,扭捏着去解他的衣带。 鲜嫩的指尖刚刚碰到,就被男人一把握在掌心。 娇娘子还未回神,就听到男人冷冷道:“下去吧。” 她还想撒个娇,忽然看到男人骤冷的神色。脸色一白,忙行了一礼,从男人身上滚下去,提着裙摆,匆匆忙忙的走了。 乐师舞姬们也都离开了,场中只有男人一人。 他缓缓坐起,嘴角露出一丝冷淡的笑。 “出来” “父王。” 刘净容已经在树后看了半天,听到这声,才站了出来。 刘昭看着自己的长女,神色稍微温和了些。“这么晚了出来做什么?” 刘净容回答:“想看看父王在做什么。”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个比皇帝还要尊贵的男人,就是吴国的摄政王刘昭了。外界谣传,此次陛下突患急症,是父王做的。人心惶惶,所有人都说父王想要取而代之,乃是乱臣贼子,谋逆之人。 刘净容不信,父王怎么会想要谋反呢?当皇帝有什么好的,处处受人桎梏,没丁点儿自由。父王乃是先皇幼弟,颇受宠爱。太子继位后,对父王也十分尊敬,事事以他为先。 他虽是亲王,但朝中之事,一盖都要听他号令。就是当今天子,也得看父王的脸色。是以,刘净容也不觉得当皇帝有什么好的。而且当上皇帝后,父亲就要担一个骂名,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刘净容显然是想不明白,也不懂得这个皇位对刘昭意味着什么。朝中上下的确是听他号令,不过是因为今上年纪还小。再等几年,今上封后,能够独当一面后,一切就不同了。 天子身边岂容他人卧榻,他对皇位已然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一旦今上可以临朝,第一个要拿来开刀的人必定是他。先皇时,他没能达成自己的野心,就将目光落在他这个小侄子身上了。 既然要死,倒不如要争一争。刘昭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无法成为帝王,都怪他生的晚,父皇早早就立下太子。就算先皇宠爱他,必定非他父亲,只是兄长,如何会将皇位予他。 刘昭盼了三十几年,已经快要疯魔了。他知道迟早有一天,他会坐上这个位置。 至于他的野心会不会被人理解,他也不关心。 “时候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刘净容踟躇了下,才小声问道:“陛下已经卧床多日,不称朝了。我还听说,徐太卿也已经多日闭门不出,仿佛是家中出了什么事。父王,您可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徐太卿之女与刘净容交好,乃是太子妃,虽然封后的圣旨还未到,但未来她必将入住凤栖宫。 她进宫不得,已经好几日没有对方的消息了,这才着急的询问父亲。 “朝堂之事,你一个小娘子就不要理会了。秋日转凉,你就待在家中,好好绣花,再打些首饰做些新衣裙,岂不正好。” 刘净容知道,父亲分明在警告她。她裣衽一礼,“秋夜寒凉,父王也早些回去,莫要站在外面吹风了。” 刘昭摆了摆手,目送她离开后,才一叹。 他们刘家在子嗣上一直艰难,太皇帝生他时,他上面已经夭折了数位皇子。等他出生后,后宫也一直没有动静。到了先皇时,也只得了两位皇子,三位公主。而到他这里,他只得了一儿一女。 这些年他没少往府中纳人,可始终不见任何人的肚皮有动静。容儿是个好的,可惜非男儿身啊。 而东越那个孽障,失了腿,又不能行走,对他毫无用处。难道他日吴国的太子,还能是个跛子不成?不,他连跛子都不如。跛子还能一瘸一拐行走,他连走动都得靠人搀扶。 一想到这些,刘昭就头疼的厉害。儿子少,就意味着得更加小心。任何磕碰,都会少一个。 要是他当了皇帝,身边又没有子嗣继承皇位,他搏了这么久,岂不是个天大的笑话。 刘昭一叹,在经过王妃的院子,脚步顿了顿。而后,他转身去了别院。 夜深,他还未睡,而是握着一册书,凝神苦思。 “殿下。” 门外传来亲信的声音。 吱呀,门被打开,露出一张笑若菊花的老脸。 “给殿下请安。” “西关巷那边情况如何了。” “您就安心吧,婆子丫鬟把人伺候的妥贴着。咱们还安排了护卫,保准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奴才找了好几名稳婆和郎中都确认过了,说这胎一定是个男孩儿。而且奴才看啊,陈姑娘身体康健,这一胎又养的好,到时候一定会常生出个大胖小子来!” 得了这话,刘昭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已经三十有五了,身边除了一个女儿,就只有一个不良于行的儿子。他努力耕耘,就是没个种子发芽。盼了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要有儿子了。 “你们好好看顾着,绝对不能出任何的纰漏!” “殿下您就放心好了,奴才每天眼睛都不敢闭,一直守着看着,决不会出事的。” 刘昭点了点头,又说:“徐家那丫头可派人找到了?” 来人迟疑了下,面有苦色。“奴才已经派人找遍了整个吴国,可这小丫头就像会变戏法似的,突然就不见了。” 第四百三十三章知会 郦城与京城相隔不远,但因依山傍水,气候很是不错。 夏季的时候并不热的厉害,可到了冬日也并没有特别的冷,十分的宜人。不少京城的富户,都在此地置了宅院,每年过来住上几回,当作自家别苑一般。 郦城民风淳朴,百姓们几乎都以花灯做营生。不过此地往来客商,人员复杂,倒也并不是十分的太平。好在当地的官府也不是吃干饭的,虽然郦城外来人口众多,当地倒也没发生什么大案。 傅静琪夜里睡的不大安稳,一夜混混沌沌,梦中尽是前尘,故而早早就醒了。 屋子里也不是十分的冷,素锦和忍冬便在外间守着,她便小心的搬了把圈椅置在窗边,借着浅淡的日光看起书来。 天降露出鱼肚白时,外面也就热闹起来。 清早做来做买卖的,穿着布鞋亦或是草鞋踩在地面上,发出沙沙声。 郦城还算有些闲钱,故而修了几条石板路,也省的到了阴天下雨时候,满地的泥泞。 此处的石板与临安的有所不同,听来的动静更是不同。 她听着听着,手中的书也忘记了看,嘴角勾起,竟像是沉浸在这种声音中。 再后来,就是素锦率先起床,而后是忍冬。 两人都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唯恐惊扰了她的睡眠。 素锦从屏风后绕了进来,见床上没人,又感到有阵清风,这才看到坐在窗户下的少年。 “少爷,您怎么这么便醒了?”她说着,便走上前来。 “睡不着,也就醒了。” “先洗漱,还是先用饭?” “先洗漱吧。” 用过朝食后,她有心到外面去走上一走,就问素锦和忍冬要不要同行。 两个小丫头本来也是爱玩爱闹,只是因为职责所在,故而显得有些严肃。听她一说,两人都有些意动。 傅静琪轻勾唇角,又叫了路家兄弟一同。 出了门时,冷玥见到他们要出门,也急急跟了上来。 路小鸣睇了冷玥一眼,唇角露出一丝讽笑,倒也没吭声。 路一鸣正看到,用手肘捅了捅他,让他老实着些。 傅静琪对于身后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已经用过朝食,可看到周围的摊贩,倒也有些饿了。 “你们可曾用过饭了?” 路家兄弟答:“还不曾。” 冷玥嗫诺了下,说:“用过了。”其实是红杏嘴馋,他才早早出了门,去给她买了糯米糕。 “我看这里早点的式样很多,倒是可以尝一尝。”傅静琪丢给几人一袋铜板,让他们看到什么想吃的,就去买来吃。 郦城地方不大,因是以花灯闻名,各处都能看到和花灯有关的物什。花灯色彩丰富,让整个郦城也显得美轮美奂,处处都是好颜色。 逛了一周,用了一个时辰。回到客栈里,多数人都已经起床了。 不过几位小娘子昨日疯玩了,昨夜一挨枕头都睡着了,现在估摸着还在睡。 傅静琪回房后,又拿起那卷还没看完书继续读下去。 她读的很仔细,连门外有人敲门都不曾注意。 “少爷,门外有人要求见您。”素锦道。 傅静琪抬眸,让她把人请进来,又叫她倒杯茶来。 进门的是两个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 矮瘦的昨天见过,是那个叫刘海的小子。 傅静琪抿了口茶,干渴的喉咙也舒服了许多。眉心刚舒展,就看到刘海青青紫紫的脸,不由好笑的问道:“你这是挨揍了?” 刘海摸着自己肿胀了一圈的脸,倍感丢脸,小声的说:“摔的。” 谁家摔得还能把眼睛摔乌青,他不说,傅静琪也不会问。 “那封书信我已看过了。” 贤王的书信中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告知他大约什么时候会入江都府,让她有些时间来拜会。又说郦城的灯会有趣,不过人多口杂,不太安全,他已经让人安排了景色绝佳的酒楼。 除此以外,也就别无他话了。 傅静琪看到那句让她来拜会,忍不住笑了。 这贤王真是有趣,还巴巴的让人来自己家串门子。 也不知道贤王若是知道自己很清楚他正惦记着自己的‘未婚妻’,会不会这么热情了。 “不是信的事。”说话的是那个体形稍胖的,人也如其名,叫邵庞。 傅静琪端着茶杯,等他说下去。 邵庞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身边的刘海一眼,才说:“昨日公子提到一个吴国人,这小子也没问清楚。小的想知道,公子为何会提这一句。” “直觉罢了。”傅静琪淡淡的说:“昨日我已经知道吴国近日不怎么太平一个忽然出现,又受了重伤,且出身富贵的少年人要去江都,总觉得有些问题。” 刘海小声嘟囔:“也许就是一个受了伤的普通江湖人呢。” 他的话刚落,就被邵庞狠狠的打了一下。 刘海捂着脑门,这下子不敢胡言乱语,也不敢露出任何委屈之色。 “这小子不顶事,公子勿怪。” 刘海就是个半大的小子,也没什么坏心眼,傅静琪自然不会和他一般计较。 “那少年好似有什么秘密,她人就在隔壁的来福客栈,你们倒是可以去打探一二。”说完,她又补了句:“我想一个不懂武功,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应该不至于招惹什么江湖杀手一直追在身后。” 刘海红着脸,恨不得今日就没来过。他不仅在邵大哥面前丢脸,还给百里公子留下了一个坏印象。 主子对百里公子很是不同,说不定他日此人会成为主子的心腹。自己一个小卒子,就把人给得罪了,今后哪有什么出头的机会啊。 邵庞皱着眉细细想了下,才对傅静琪拱手道:“小的这去让人去打探。等有了结果,再报告公子。” 傅静琪忙摆手,说:“你们将此事报告给自己的主子就是了,无需再通知我。” 也不知道贤王说了什么,才让这两个人误会了。她可一点也不想掺合到这潭浑水中来,给贤王卖马匹,也是基于一个生意人该做的。就算她喜欢贤王那张脸,也不会因为美色让自己陷入是非。 第四百三十四章灯会 两人从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弄的傅静琪好生的无奈。 她看贤王也不像个愚笨的,怎么手底下的人看起来这么不靠谱? 就说这个叫邵庞和刘海的,对她未免也太不设防了些。 她哪里知道,云陌寒将路家兄弟派到她身边来,已经引起许多人注意。又加上她是第一个被邀请至红叶山庄的访客,身份自然不同。下面这些人不敢打听,只能胡乱猜测,自然就以为她在云陌寒那儿地位不一般。 又听说她是江南富商,手中握着江南经济重脉,将这种人网罗到手中,肯定没坏处。所以,两人也就将她当作主子一样看待,也没什么错了。 傅静琪不清楚莫公子和云陌寒之间的联系,早已入了局,哪能看得清。 徐清如昨日住进来福客栈,是白丁打听到的。其实也不用刻意打听,这丫头一直眼巴巴的盯着她这边,恨不得就蹲在她的门口不走了。要不是顺天来已经被他们包下了,她一下楼就能对上一双大眼睛。 把人交给邵庞他们去处理也好,她这样想。交给官府去做,也查不出个子丑寅卯,说不定还会屈打成招。一个小丫头下了狱,还有个好?邵庞他们是贤王的手下,一定会将此事调查个清楚。 麻烦送走了,她也落得个清静。 这日,她再没见到徐清如。白丁打听后,说人已经退了房,看来是邵庞那边动手了。 一日清静,直到仲秋节周围才热闹起来。 一大清早,周围就吵吵嚷嚷的,让人不得安眠。 傅静琪推开门,站在客栈门口,看到街上来往许多人,都在做着什么。 掌柜的在柜台里拨弄着算盘,对她一笑:“打扰客倌好眠了吧。今日是仲秋节,早早就得做好准备。这些人都是给街上挂灯的,等到晚上这儿就要热闹了。白天也有好玩的,郦城风俗与别地不同,难得一见,公子可带家人出去看看。” 她带着大家在郦城停下,为的就是此处的风俗,自然不能错过。 等到众人都起来了,就齐齐上了街。连丫鬟婆子,也予他们时间,又赏了银子,让他们自去找热闹。 大家捧着银子,眉开眼笑的,直夸公子心善。 傅静琪一笑置之,便带着素锦等人上了街。 前日,她已经逛过郦城了,今日再看,已是不同。 不说大街小巷都已经被装点一新,又说到处都是月饼的香气。 各种油脂的香味交融在一起,连空气里都多了一丝甜香。 郦城的月饼取了京城和隔壁漠城的特点,自成一派。不仅造型小巧,馅料更是多种多样。 有加了果干和蜜饯,甜蜜的,也有加了各色干果葡萄干的,又或者是芝麻花生的。 酥皮的硬皮的,吃腻了就要一壶茶,保管还能再吃一块。 丫鬟们手里都捧着点心,边走边吃,也不觉得失了体面。 这大街上不知道多少行人,都抱着个油纸包,就边走边吃,坐在店里的反而是少数了。各处都有景色,错过可要大呼可惜,谁乐意停下脚步。 逛了一上午,中午在附近的酒楼吃了,大家回到客栈里歇了一会儿,等晚上再出门去。 仲秋节的灯会其实远不及正月十五闹元宵热闹喜庆,但正值初秋,天气温暖舒适,月色也更加清丽,更适合家家户户出动讨个热闹。大人们也不用担心天气冷,再将自家的孩子给冻坏。 郦城临江,木楼上也挂了万盏红灯,流光溢彩,甚是壮观。更不要说这街道上,一串一串的彩灯,美的宛如星子落入凡尘。 木楼附近有戏台子,女眷们有的在楼上赏戏,也有的跑到楼下来,在街上跑着,去猜灯谜。 不过仲秋灯会热闹的从来不是戏台子,而是汇聚在街上各处的杂耍班子。有些把戏平日可看不到,只有重大节庆才会表演。哪怕是此刻待在家中或是客栈,听到外面的喧闹声,喝彩声,也早就做不出。打开门,不一会儿就汇入汹涌的人潮中。 傅静琪一行人很是惹眼,她今日穿了一件红色交领,中衣露出一截白色的领子,外罩的是小娘子给她绣的一件大氅,手中舞着一把洒金折扇,潇洒风流。 不知道多少路过的小娘子抛着媚眼儿,往她怀里扔了香帕子。 再说百里家的小娘子们,也各有各的美貌,连一串丫鬟也是动人。 再看她们身后跟着的护卫,膀大腰圆,一看就是出行的富贵人家。 每到这样的节庆日,扒手都要出动,趁机赚个小钱儿。 可一看到这样的人家,也有些发怵。 傅静琪伴在柳夫人身边,见街边铺子里售卖的各种造型的花灯,新奇的小玩意儿,还有些小食点心的,便掏出银子来买。每到这时,总感觉到一些闪亮亮的眼睛,也是无奈。 不过这一路上走走停停的,倒也没人敢真的动手。倒也让她少了几分麻烦,更多了兴致去赏玩。 郦城有拜月的习俗,到了月上中天时,可以摆上供桌,放上各色瓜果,居中还要摆上一个大大的,为月神准备的月饼,来祈求心愿达成。据传月神乃是一名绝色女子,故而多数拜月祈求的则是容貌,也有祈求丰年,阖家安康等。 临安也有拜月的习俗,不过供桌上可没有这么大的月饼。 一行人回了客栈,正见到掌柜的一家在院子里支了供桌,大感稀奇。 又听到还有这样的缘由,柳夫人就忙让人去准备。 虽说这会子已经有些晚了,但只要舍了钱财,也没有办不成的事。不多时,就置办的妥当。 柳夫人操办供月也有经验了,之前不过是看到郦城的风俗略有不同,细看之下,分别倒是不大。 傅静琪坐在一旁吃着月饼果子,看着柳夫人操办,眉眼始终带着笑。 那月饼大的出奇,等拜月仪式后,是要取了刀来切开与家人分食,好得到月神娘娘赐予他们的福气。 这已经出嫁的妇人,还要食石榴,取‘多子多福’之意。 第四百三十五章赏夜 傅静琪走了一上午,紧接着晚上也不得闲,这会子乏的很。 路上买了几包糖炒栗子,便与小娘子们和丫鬟们吃去了。 素锦倒是在路上买到一包滋味特别的长生果,与平常吃到的十分不同,很是得到大家喜爱。 这会她便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一边是长生果与各种点心,手里则捧着一些瓜子,正在剥壳。 走了一路,大家也有些饿了,晚上吃的那些好似都消化了。 好在还有白丁这个大管家。 别看他年纪小,但从小就看燕嬷嬷做事,行事也十分的妥贴。想到大家赏花灯后会饿肚子,就从城中的酒楼订了一桌席面。 他们吃果子的时候,席面刚送来。 鸡鸭鱼肉,样样俱全,丰盛极了。 郦城的秋日没有风霜,天气适宜,在院子里也不觉着冷。 掌柜的给他们支了张桌子,大家就坐在院子里,赏月吃菜。 月亮还没到当空,供桌只摆上了,还没上香。要等到供了月神娘娘之后,才能吃。 百里霖还没见过这样大的月饼,一边吃着菜,眼睛一边虎视眈眈的盯着,恨不得冲过去,拿起来好好瞧瞧。 要不是一旁还有如姨娘看着,她这会子早就跳过去了。 主子在这儿吃饭,下人们也没短了吃食。 有糕饼馒头米饭,还有一些肉菜素菜的。 大家就坐在门廊那儿,你一口卤肉,我一口凉菜的,吃的酣畅淋漓。 “这要是有酒就好了。” 一个小厮刚出生,就被白丁笑着给敲了下。 “净想着好事。要想喝酒,等回去临安再饮用。” “我也就说说,没别的意思。” “我也没说什么,还不是咱们出门外在的,贪杯不好。” 众人一想,觉得正是这个理,也就没继续惦记着喝什么甜酒了。 不过甜酒虽没有,倒是有婆子端了一大桶的热汤来。这热汤是中午吃过的烤鸭后,用鸭架熬煮的,里面加了豆泡等物什,吃之前再撒一把葱花芫荽的,香的很。 大家吃的肚胀滚圆,满足的舔着嘴巴上的油,暗想什么时候还能再来上一回。 傅静琪虽是饥饿,但吃的也实在不多。 她素来懂得控制自己的体形,就是遇到十分可口的,也绝对不贪嘴。是以,半夏总觉得自己做的吃食还是有欠缺,弄的傅静琪实在哭笑不得。 郦城没有特别的繁华,但因为毗邻京城和漠城,又因为花灯出名,这里的花灯节也格外的吸引人。要是到了冬日,可能还没有这么多的游人。但现下是仲秋,天气凉爽,最适宜出门游玩。 灯会上最热闹的,就要属出灯谜的摊贩了。而郦城的官府,为了将灯会办的热闹,每年也会出钱专门造一座摊位,让百姓们同乐。虽然彩头不算大,可图的只是个喜庆,博大家一乐。 彩头最常见的就是花灯,还有一些女子戴的簪子,或是胭脂水粉,还有些小孩儿们喜欢的玩具,有的摊位还会将吃食当作彩头。看热闹的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有时候都不知道里面究竟是谁在猜谜。 傅静琪也去凑了热闹,给百里霖赢了一只白兔灯回来。看的其他两姐妹眼热不已,恨不得得到白兔灯的人是自己。不过她也没厚此薄彼,在别的摊子上给一人买了一只十分精致的花灯来。 听说今年还有大方的店家,拿出了真金白银来,也吸引了不少人。终然赢不到,凑个热闹,讨个喜气也好啊。 这种热闹,傅静琪就没带大家过去了。他们一行人都是外来人,硬是跑进人群去瞧热闹,再走丢一两个可就得不偿失了。 白丁随酒楼的小二送席面的时候,倒是听说银子已经让人给赢了,说是从京城来的读书人。店家的彩头可不是这么好赢走的,看来这位读书人倒是有些本领了。 正在吃菜的她可并不知道,也幸亏他们早早就回到客栈里来,才免了麻烦。 原来这猜到灯谜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沈弘业。沈家夫妻二人,被沈母烦的不行,连过节都不得消停。正好有人要来郦城,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也乘着马车一同来了。 灯会上到处都是猜灯谜的,为显自己的文采,沈弘业当然不让。没想到还真的夺得头筹,好好的出了一番风头,更是引得莫允儿激动不已。夜里在客栈时,更是百般讨好,让他深觉来郦城是他做出的一个十分正确的决定了。 傅静琪要是晚走个一时半刻,就会同他们二人遇到,倒是又得一番寒暄,或是被人缠上。如此,也是幸运。 拜月后,大家将月饼分食了,不愿意回房的,就在天井处坐着吃东西看月亮。而觉得困倦的,便回房去睡了。 第二天用过午膳后,一行人才离开客栈。 他们一行人有礼又大方,掌柜的热情的将他们送到门口,还送了几样小礼物。 素锦打开来看了看,除了有月饼,还有几样郦城特色的点心,甚至还有一罐陈醋。 半夏打开来问了问,说这是晋城最有名的老陈醋,绝对正宗。 老陈醋在京城也买得到,正宗的价格也不是很亲民就是了,这掌柜的也真是舍得。 傅静琪听到这儿,却是一笑:“我听那家掌柜的口音与京城和郦城都有所不同,倒是带着几分晋城口音,说不定老家就是晋城的。” 既然是晋城人,舍不得一口家乡味,家中有些陈醋也不稀罕。 不过得了这一罐醋,半夏十分开心,嚷嚷着等晚上就要用这醋去做鱼吃。 东西既然给了她,就随便她处置了。 半夏认死理,除了在吃食上开窍外,就是个木头疙瘩。 大家都知道她这点毛病,看着她抱着个醋罐,高兴的跟个什么似的,都笑了起来。 “半夏丫头,晚上可要多做些好吃的,给咱们也解解馋才是。”有人逗着她。 半夏抱紧醋罐,头一昂,就躲到傅静琪身后去了。 “我只给少爷做,你们不许吃!要吃,就自己买去!” 哟和,还挺懂得护食的。 第四百三十六章忠孝 晚间,半夏果然用钓上来的鱼给她做了一桌菜的好菜。 傅静琪还以为她用陈醋做一道醋鱼来吃,不过没想到没有醋鱼,倒是有一道北方风味的红烧鱼,因加了些陈醋,味道很是不同。 这道鱼很得她的喜爱,便赏了半夏一只小金猪。 半夏喜爱的不得了,捧着小金猪,让素锦给她打个络子戴。素锦手巧,没一会儿就用红绳捻了结,串着小金猪,真是可爱。 在船上的几日,倒是看不到什么景色,不过因为江风吹着,也能感觉到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了。 这日在渡口停下,白丁买了一筐枣子来给大家吃,这才觉得已经入了深秋。 枣子很甜,肉很厚,核却小。 半夏将枣子蒸了,说是消火,又合脾胃。 早前在京城时,她还做了各种蜜饯,这会子更好给大家解闷。 一群大老爷们儿也没什么个打发时间的,竟都学会嗑瓜子,唠家常了。 傅静琪看到过几次,觉得要是给他们一铺炕,真像猫冬的老太太似的。 柳夫人也见过一回,回来就好笑的说:“大家在这船上都给待的懒了。” 不过好在,他们很快就要抵达临安了。 离开了小半年,还真是想念。 人在一个地方待得久了,也就有了归属感,也舍不下了。 等到回去,就该忙碌起来了。 “小娘子们的年纪也不小了,大娘已经订了亲,接下来就要给二娘和三娘相看了。” 这事傅静琪按理说是不该管的,不过她虽扮作男子,毕竟还是女儿身,还是希望几个妹妹都能嫁的好一些。 “等回去后,若有人来相看,我会让人好好考察一番。” 如姨娘得了准信儿,回头就对赵姨娘说了。“当初咱们还以为他日在婚事上,大公子肯定要苛刻一番的。没想到待小娘子们,她倒是关切的很。” 赵姨娘讪讪一笑,说:“当初可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亏得我没听娘家的,不然如今又是什么光景了。” “常人说的不错,这在家的时候,得看父亲的。出嫁后,就该兄弟了。兄弟若有出息,娘家也没人敢欺负。当年你娘家那些人就敢撺掇你夺家产,日后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下作事。现在百里家一切都好,只要不犯大公子的忌讳,她也是个温和人。他日等娘子们都出嫁了,身后有一个有力的兄长照拂,咱们也能安心了。” “听到这话,我也能安心啊。大娘子的婆家,虽不是什么出跳的人家,但全家都是上进的,也没什么腌臜的往事。我看她那未来的婆婆,是个伶俐又良善的人,她嫁过去,我也能安心。” 对于任何人家来说,儿女的婚事是顶顶的大事,尤其皇家,更是如此。 早朝后,元熙帝在御书房接待大臣,之后就去了林皇后的寝宫。 翠岚奉了茶,便与其他的宫女太监们出了门,还一室清静与帝后。 元熙帝饮了口热茶,就冷冷一笑道:“阿闹猜的不错,那老狐狸果然提了子策的婚事。” 林皇后睇了他一眼,淡淡的问:“那陛下是如何说的?” 元熙帝放下茶盏,含笑的将她揽入怀中,亲昵的回道:“自然是倚着皇后的意见,说子策的婚事交给他自己做主,赐婚是绝对不成的。” “顾相没和你闹?” “闹?他也得闹的起来。朕说怜惜子策不良于行,这辈子都要与卧榻为伍,甚是可怜,又如何忍心在婚事上让他不畅快。何况,之前朕也已经在早朝上说了,在江都大肆敕建的贤王府,也是朕心疼他。” “呵……陛下的这些话,自己说出来也不觉得脸红?”分明是打着要算计子策的主意,这会子倒想是什么慈父一般。 元熙帝在别人面前装的好好的,到了林皇后面前脸皮就薄了。他脸色微微一红,说:“那还不是朕之前做了错事,朕也知道错了。” “陛下知道错了就好,今后不要再针对子策了。” 被皇后这么一说,元熙帝也有些挂不住面子,忙找了个话题,将此事揭过了。 “阿福最近的功课做的如何?” “太傅近来总夸奖他,说他做的很好。阿福也并未自满,反而更加耐心认真了。臣妾便问他,为什么太傅分明夸奖他了,他为何还要更加努力?阿福就说,皇兄告诉他,他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人。既是帝王,就该作为天下的表率。要是他都不乐意学习,又有几个人会喜爱学习。” 听了这话,元熙帝沉沉一叹:“朕真是做错了。” “陛下现在改也不迟,子策这孩子念旧,又洒脱。陛下对他做的错事多了去,他不也没在乎。” “阿闹,你就别臊朕了。” “臣妾也没说什么呀。”美眸流转,林皇后格格笑出声来。“臣妾只是告诉陛下,要像个父亲。这些年你已经缺失太多,该好好对他了。虽然子策不是从我的肚子里生出来的,但当年他还是个弱小婴孩的时候,就在咱们身边养大,与臣妾亲生的没什么两样。之前臣妾劝不住陛下,也不说什么,毕竟臣妾也不像个母亲,让这孩子受了太多的委屈。幸好,咱们还有补救的机会。” “阿闹说的是。” “咱们一家人团结起来,上下一心,才能斗过顾珉之这个老狐狸。” “唉,朕当初也是疑心病犯了,总觉得子策非我儿。即便是留着东越皇族的血液,可终究还有半边是那刘家的。” “刘家又如何?他自小受咱们的教导,又与云家没什么两样了。难道陛下以为,他日那个刘昭出现在他面前,要把他认回去。子策就得痛哭流涕,匍匐在地,兴高采烈的认了父亲?” 元熙帝哑口无言,毕竟当初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陛下不了解子策,可臣妾懂他,他绝对不是这样的人。刘昭此人,乃是乱臣贼子。子策这孩子,是个忠孝的好孩子,绝对不会刘昭同流合污。他心中有江山社稷,更有黎明百姓的安危,而在这之前是你我,是阿福。刘昭此人,远没有陛下想的那么重要。” 第四百三十七章点灯 喧嚣过后,余下的有遗憾,也有对来年的期盼。 前夜委实累的厉害,傅静琪便起的晚了些。 醒来时,感觉脚下的地板摇摇晃晃的,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她人已经不在郦城,而是在去往临安的船上。 “少爷,您可算醒了。”素锦松了口气。“大家都已用过朝食了,半夏担心您没有胃口,就准备了些简单的粥水和小菜。” 傅静琪含笑着点了点头。 用过迟了许多的朝食,傅静琪让素锦将窗户打开。 窗子正对着甲板,就见到几个小娘子们在甲板上来来回回的,很是欢快。 几位夫人则坐在一旁,有丫鬟婆子伺候着,也很是惬意。 这要是搁在寻常人家,肯定不会让小娘子们这样鲁莽,唯恐落了身份。不过在百里家倒是没有这些讲究,虽然对于小娘子们的教育从未落下,但也不会太过苛刻管教。 每个人的性格都有不同,让她们多多玩闹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况且,等到明年,百里柔就要出嫁了,这样可以一起玩耍的机会再也没有了。未免大家遗憾,也只能多多聚一聚了。 如姨娘和赵姨娘起先还担心,女儿们这样闹腾,会不会让大公子不喜。还是柳夫人劝道,说大公子并不在意这些,又说姐妹们相聚的机会不多,又是在外面,无需太过严厉。这才让两人放心,也就不再管教了。 “今年也就算了,等明年开春时,肯定要给两位小娘子相看的。” 傅静琪听到如姨娘正在和赵姨娘谈论,便收回视线。 “兄长。”百里霖哒哒的跑过来,手里还捏着一个沙包,脸颊红扑扑的,可爱极了。“要不要一起玩?” 傅静琪摆手,“你们去玩,我在这边看着就好。” 沙包可是小娘子们喜爱玩的,她凑过去算什么样子。 被拒绝了,百里霖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她又笑了起来,“我们去顽,兄长要是想加入,直接过来就是了。” 说着,她便往回走,只是一边走,一边用视线勾引着她,好像这个沙包真的很好玩似的。 傅静琪简直是哭笑不得,当初她对百里家这三位小娘子的感觉都不大好。觉得她们各个都狡诈,每个都有心眼儿,说不愧是商户女,满肚子的阴谋诡计。虽说她的想法也并非空穴来风,只是这偏见的确是有失公允。 如今再看,他们初出对上,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她这样看待她们,她们又怎么会亲近她。其实大家都很可爱,并没有她想的那样龌蹉。 只是三娘子真让人担心啊,这样娇憨的性子,得找个妥贴的夫君和娘家才是。不然就算她护着她,难不成还能护她一辈子?寻常人家的小娘子肯定要出嫁的,她这个作兄长的,也不好一辈子管束她。既然如此,也只能给她挑一门不错的亲事了。 既‘成了’男人,就不该像个姑娘家那样扭捏。她若要担负起一个家族的重坦,不过目前来说,她并不觉得有多么苦,反而乐在其中。毕竟,能够摆脱女子身份的束缚,对她来说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当今,女子的地位就算有所提高,但终究还是不如男人。或许,未来也超越不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女人的存在就是为了生儿育女的。 傅静琪不想将时间全部都放在谈情说爱上,她有野心,也想要去拼搏。何况,有许多事也容不得她不做。 她倒是很喜欢贤王,对莫公子的性格也有几分喜爱。但这些浅显的爱情,并不能影响到她的决定。更何况,这两人的存在,本身就以为着麻烦。她想要投资,可不是在这两个会给她惹来巨大麻烦的男人身上。 再说了,难道她这辈子就遇不到一个身世简单,又为她所爱的? 有时候她也觉得,她既然已经决定当一个男人了,为什么又要与这些情情爱爱纠缠在一起。她倒是觉得,难道她做了男人的事,就不该享受一下作为男人的权利。以及,她的身体还是女人,有些乐趣享受一下,也未尝不可。 唔,养个小情人的话,说不定也别有意思。 秋高气爽,也预示着夜色也要变得更加绵长了。 晚膳还未结束,天就已经黑了下来。 江面上,有呼啸的风声,似鬼泣,听来格外的可怕。 也不知道是谁买了天灯来,点燃了放了一只。 夜空中,一轮忽明忽暗的光点,越飘越远,倒是美的紧。 “幸好现在倒是没有什么风了,不然的话蜡烛肯定要被吹灭了。”素锦从外面进来,顺口说道。“白丁买了天灯来让大家玩,少爷可要去放一只?虽然不是什么仲秋上元的,咱们许个愿望,放盏灯也好。” 这天灯也只有在节庆的时候才会受欢迎,白丁只花了一笔小钱,就买了一大堆来。都说船上的日子无聊,就寻些法子给大家解闷。起先是为了主子们准备的,但谁想这天灯会这般便宜,也就造福大家,给丫鬟们婆子也分了些。 甲板上聚集了不少人,傅静琪索性让人拿出笔墨,若是有人想要在天灯上许愿,便过来书写。 多数人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再多就不会了,甚至不少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只能让主子们代劳。 每个人的兴致都很高,就连百里柔也没露出任何嫌恶的表情,甚至还主动问起有没有人要写下愿望的。 数十盏天灯缓缓升起,夜空也被照亮了,美的不可思议。 “少爷,您也点一只吧。” 傅静琪看着这灯,拿起一旁的毛笔,写下一行字,才点燃蜡烛。 火光摇曳着,天灯缓缓升空,与其他的灯混在一起,不一会儿就分辨不出来了。 “真美啊。”忍冬在一旁感叹,小脸都激动的红扑扑的。 再看,半夏正握着一支笔,在天灯上画来画去的。 傅静琪斜眼瞅了一眼,不由失笑。 原来半夏写得也不是什么愿望,而是在灯上画了鸡鸭猪头,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要是给老天爷上供呢。 第四百三十八章太子刘誉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等到那些灯不见了,江面的风也渐渐大了。 大家都紧了紧衣襟,哆哆嗦嗦的往舱室里钻。 素锦唯恐冷着她,忙给她披了件披风,又系好子母扣。 “奴婢收拾箱笼的时候,见到一件剪花纱的斗篷,倒是不记得是什么搁进来的。”素锦睨了她一眼,又小声的说:“这斗篷是女式的。” 从款式上来看,男式斗篷和女式的区别并不是很大,除了面料,也就是颜色等。 毕竟,没有哪家的大老爷们围了件绣着桃花,还缀了毛球的斗篷满地跑的。就是真的出了一两个,也肯定让人嘲弄,说像个娘们儿。 经素锦一提醒,她倒是想起来了。“好好收着吧,这是别人送的礼物。” 这斗篷还是上一次她去红叶山庄的时候,那位王公公给她围上的,说是贤王亲自选的样子。 斗篷是淡淡的银色,除了有银线勾勒,还有许多精美的图样,便是那剪花纱的工艺,也是上乘的。虽说剪花纱的工艺并不寻常,不过也没什么市场,百里家的布行也是不卖的。 盖因这种工艺很是繁琐,却不好打理,而且看起来不太端庄,不适合成年女性,更适合小姑娘。可在小姑娘身上,这样的布匹可以做的衣裳也不多。上衣不适合有大面积的花样,做裙子的话,又唯恐会刮坏,毕竟这剪花纱的料子也实在不便宜。 不过,这剪花纱的料子,用来做床帐倒是不错,精美又雅致。但考虑到这种布料的价格,有钱的人家恐怕宁愿会选择更加透气的丝绸了。 收到这件斗篷,也着实出乎她的预料。 没想到贤王这样的男人,居然还会晓得送女儿家礼物。 不过她在红叶山庄损失了一支金簪,却也得到了一件价值不菲的斗篷。可惜了,这斗篷她除了搁在箱笼里当个念想,倒也没机会穿出去。而那支金簪,是她为了及笄礼,特意设计的花样,倒是可惜了。 及笄礼她也不曾办过,这一匣子首饰也没个用处,罢了。 “少爷可是要歇下?” 傅静琪抬手打了个哈气,算是应了。 也不知道怎么了,今日困的这样早。 素锦熟悉她的作息,这会子也是有些担忧了。她摸了摸她的手指,又碰了碰她的额头,甚至还举着灯烛就近看了看她的脸色。 “倒是没什么异常的。” “我的身体自己知道,没事的。”傅静琪摆手,让素锦准备热水来洗漱。“你也早些歇着,在船上睡的不好,容易晕船。” …… 仲秋节刚过,京城就迎来了一场初雪。 这场雪来势汹汹,可将人们给吓坏了。 每年要到十月末才会下雪,如今才八月初,就下了雪,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一时间,京城里的炭价飞涨,各家各户都早早囤了炭来,免得到了冬日里这炭价又要变得更加离谱了。 炭商们是数钱数的开心,各个都眉开眼笑的。而打柴人,也赚了一笔小钱儿,家人也可以暖暖乎乎的渡过一个冬日了。 而红叶山庄,被这场初雪感染,委实过得不大愉快。 山间的红叶被雪打落了不少,漫山的红叶只剩下零星一些,哪有什么红叶的美感,只剩下萧瑟。 就是往年下了大雪,庄子里也不至于弄的这样狼狈。 扫雪的小太监,唉声叹气着:“山上还有好多红果子没摘呢,也不知道要被这场雪打落多少。” 山上有些野果子的数,山楂倒是不稀奇,稀奇的是那些被大家叫做红果子的海棠果。味道酸甜可口,脆生生的,满满的都是水分,好吃起来。也许是野生的,和京城里可以买到的海棠果十分的不同。 往年这些红果子都要拿来当做大家的零嘴,新鲜的有新鲜的吃法,还可以用来晒成果干,做成蜜果子,或是有侥幸能够在枝头挂着一直到冬季的,就成了冻果子。 大冬天的,围着火炉吃的不是番薯,而是冻红果,那滋味啊,真是难以形容。 因此,一听说红果子被风雪打落的消息,大家都有些失落。 王禄从前院经过,听到几个小太监议论纷纷,好笑的摇了摇头。 红叶山庄不比别处,太监丫鬟们也自在的很。少了皇宫内院的森严,让这些孩子们也能多了几张笑脸。 他可还记得,当年他刚入宫的时候,可没少被打骂。红叶山庄的规矩也不少,做错了也是要挨罚的。但有一点,主子是不会无缘无故责罚下人的。哪里像宫里,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稍有不慎就可能没了性命。 山上气温不比平地,王禄走的有些急,身上也没加袍子,这会功夫就有些冷了。他搓了搓手,摸了摸冻红的耳朵,忍不住讪讪笑了笑。 推开书房的门,一阵热气扑面而来,舒服的让他连眼睛都快要眯起来。 那少年穿了件烟青色的直缀,指尖捏着一枚黑子,正迟疑着要落在棋盘上的哪个位置。 而他对面不见对弈之人,原来是自己随意玩着。 “殿下。”王禄行了一礼道。 贤王云陌寒抬眸,睇了他一眼,摆了摆手。 “外面可冷的厉害?” 一旁的小太监立即看了茶来,王禄也没喝,只是捧着暖手。 “冷的紧,像是过了冬似的。奴才进了城,见不少人都已经添了冬衣,唯恐会冻病了。” 云陌寒点了点头,视线却有些飘忽:“她走的倒是时候……” 王禄不明何意,也不敢多问。 “奴才已经去郦城看过了,人就没带来,依旧让庞统他们看着。如殿下所料的那样,这名少女的确是徐太卿之女,徐清如,也是先太子妃,吴国未来的皇后。” “他国皇后竟流落到了东越,看来吴国是真的不大太平了。” “奴才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听说吴国皇帝刘誉一直耽于享乐,实在不堪为帝。朝中大臣暗地里都说,这皇位本该有摄政王刘昭继承。刘誉分明是知道这些风言风语,却还是听之任之,难道真是个蠢人?” 第四百三十九章身世 “刘誉怎么可能是蠢人。” 听到这声音,王禄抬头看去,就见房梁上蹲着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男人,正是莫寻。 他手里捏着一只酒壶,手中罕见的拿着一只酒杯,正在自斟自饮。 “刘誉要是蠢人的话,恐怕连太子都当不上。” 吴国的子嗣一直艰难,太子刘誉自当被好好教导。听说他君子端方,性情温和,一直很得爱戴。可是等他继位后,便开始胡天胡地。一月中,正经出现在朝堂上的时候少之又少,多半都在外面玩乐。 一个好好的皇帝,对江山社稷从不担心,反而是喜欢跑去瓦市里,看那些人表演杂耍幻术,委实让人无奈。 一个皇帝,不关心政事也就罢了,偏偏他还将朝中大小事都推给了摄政王。因此,摄政王临朝,代天子处理政事反倒是成为了吴国的常态。 也难怪朝中会有各种声音说,还不如让摄政王继位,也省的吴国的江山,要被一个这样的皇帝给败坏了。 不管如何,天子刘誉无论是在朝中,还是在民间,都是个不得威望的人。 “他要是不做出一副无心政事的样子,哪能活到现在。”莫寻嗤了声,从房梁上跃下,将酒壶置于一旁的桌案上,手中只捏着一只小巧的酒杯。“以刘昭的心思,决不会让刘誉活着。而现在,刘誉表现出来的愚蠢,才是刘昭所要。” 王禄恍然大悟:“竟是如此,倒是奴才眼界太过狭窄了。刘昭这等人狼子野心,一心为了那皇位,又怎么会让刘誉在那个位置上好好坐着。” “这话倒是不错。当初吴国的先皇帝,册封了太子后,就生了病。据传,并非是生病,而是被人下了毒。好在他身边当时有一位太医,立即着手解毒。后来经过了数年调养,却还是因为毒素入了脏腑,这才早早离世。不然的话,刘誉也不会小小年纪,就被推上了皇位。” “如此说来,肯定是刘昭不满册封太子,这才想要将先皇帝杀死。” “正是如此。刘昭乃是先皇最小的弟弟,他出生时,先皇帝已是太子了。刘昭之母野心勃勃,或许从小就给他灌输了野心,他早已将皇位当作是自己的囊中物。他本以为自己年纪适当,而刘誉年纪小又瘦弱,如何能称帝。没想到,最终赢的也不是他。” 王禄咂舌:“他是脑袋不清楚了,还是如何了。他是吴国皇帝的弟弟,又非他的儿子。这皇位素来都是传于子嗣,还从未听说过要传给自己的兄弟。” 莫寻摇了摇头,耸了耸肩:“我听说,刘誉幼年时候身体就十分的不好,更有传言说,这是一个要注定夭折的皇子。也许吴国皇帝曾经对刘昭许诺过,只是在刘誉康复后,就反悔了。” “原来如此。”王禄点了点头,终于明白了。“那这位偷偷跑出吴国的小皇后,咱们该如何处置?” 云陌寒捏着棋子的手指,顿了顿,问道:“可有问出来,她为何非要去往江都。” 王禄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才小心的说道:“她说,她父亲说,江都府有一人能救了她。而那人,也能对抗刘昭。” 云陌寒眉心一拧,“她说的是本王?” 王禄沉默的点着头。 不等云陌寒开口,莫寻嗤的一声就笑了。“这刘家人打得好主意啊。刘昭身后没有子嗣,而小徒儿对皇位又没有兴趣。把你做筏子去对付刘昭,还真是让你们父子相残。也许刘家人骨子里流着的就是疯狂的血液,脑子也不清不楚的。没有任何缘由的,就想让咱们去对付刘昭,简直是吃饱了撑的。” 王禄垂着头,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似的。 云陌寒睨了二人一眼,淡淡的说:“可是徐清如手中捏着什么把柄?”比如,用他的身份做威胁。 王禄吐了口气,这才说道:“她说,假如殿下不帮她,吴国那边就会有人将殿下的身份公布出去。” “看起来,这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徐太卿那个老东西,真的以为能靠这些东西威胁咱们?”莫寻眼底闪过一丝讽刺,冷笑一声说:“他就不怕咱们一个生气直接把他女儿给咔嚓了,直接去吴国享福了?” 王禄哪敢应这句话,只能垂着头,像个木头人似的在一旁杵着。 “他可不傻。”云陌寒拿起帕子擦了擦手,语气平淡的说:“他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或许还知道一些刘昭所不知道的秘密。比如,血煞军。” 听到这三个字,莫寻的脸色微微一变。而后,他啐了声,低骂道:“老狐狸。” 诚然,云陌寒又不会继承皇位,那他究竟是不是元熙帝的子嗣,都没有关系。因为他的母亲是公主,他受封贤王,也无可厚非。可是,他的父亲是刘昭,一旦刘昭反了刘誉,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朝中人难免会担心,他有一日会叛出东越,逃至吴国。但这一点上,影响也并不大。可他并不仅是贤王,他的背后还有血煞军。 血煞军乃是一支虎狼之军,倘若他将血煞军带走,吴国就是如虎添翼,他日一定会将铁蹄踏向东越。 这个,才是徐太卿用来威胁他的目的。 他知道刘昭想要得到什么,同样他也很清楚元熙帝的忌讳。 云陌寒甚至不清楚他是从什么地方得知这一情形的,也许是早就知道,也许是最近。不过,这些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王禄,准备一下,本王要进宫一趟。” 是的,你们之间的权利博弈,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对那个位置毫无兴趣,甚至是厌恶的! 可有的人,总以为能用一些毫无利用价值的东西,来威胁他。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太可笑,太可笑了! 而现在,除了觉得可笑,他还觉得有些悲哀。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无坚不摧的人,为什么总有人要来伤害他? 这一刻,云陌寒对于那个素未谋面的徐太卿,由衷的厌恶着。 第四百四十章说清 贤王进宫了。 是的,他进宫了。 宫中的人都很清楚,贤王是个冷漠的性子,对任何事都不上心。倘若不是为了太子云晁,和林皇后,他根本不会入宫来。他每年的大多数时间都待在红叶山庄,像个隐形人一样,对任何事都不关心。 朝中的任何事,也都丝毫不会影响到他。他就像独立于整个皇权的边缘,自顾自享受着自己的人生。 有人说贤王是淡泊名利,也有人觉得他心机深沉。 但不管如何,贤王与这个皇宫的联系并不紧密,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数日前,贤王曾来过宫中一次。才短短几日,他就二次觐见,不得不让人对他的来意大感好奇。 “皇兄来了?”云晁一听贤王入宫来,功课也不做了,哒哒的就沿着长长的走廊跑了。 小小的儿郎,已经渐渐有了少年的风姿,模样也越来越像元熙帝了。 “皇兄!” 远远的,云陌寒就听到了云晁的声音。这让他的嘴角轻轻抬起,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不管他对这个皇宫中里的人们抱着各种态度,云晁是他的弟弟这一点,是无法磨灭的。 “阿福。” 云晁的脸色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直接朝云陌寒扑了过去。 他这架势也不轻,着实将守在一旁的王禄给吓了个够呛。按理说云晁如今已经瘦了许多了,可王禄始终觉得自家王爷是个柔弱的主儿,得小心侍奉着。 人还没到跟前,他就挡在面前,对云晁恭恭敬敬的说:“太子殿下小心些,刚下过雪,路滑。” 云晁讪讪一笑,知道王禄担心的是什么。当年他也不是故意要撞坏皇兄的,他就是见到皇兄亲切嘛。 “皇兄,你怎么会进宫来?你上次让人给我捎来的那个玩具,好玩极了。我问遍了许多人,他们都没见过,你从哪里寻来的呀?” “我还要与父皇说说话,你先去玩,一会皇兄再来找你。” 云晁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见云陌寒和他身边的太监都面色严肃,也没敢再打扰。 “咱们可说定了,皇兄可不准偷偷跑回去。” 元熙帝已经在书房中等候,等人来了,才问:“今个儿怎么过来了。” 他还没学会如何和云陌寒相处,但也记得林皇后的叮嘱,努力想要表现出慈父的一面。不过看起来,收效甚微,反而让他的表情变得愈发奇怪了。 云陌寒也没在意,只让他屏退四周的太监们。 元熙帝眉心皱了皱,挥手让文公公等人离开。 “刘昭有意谋反。” 听到他这话,元熙帝先是吓了一跳,而后才开始思考这个刘昭是谁。直到他想到,这个刘昭可不是他东越的人,而是吴国的摄政王。 “他来找你了?” 元熙帝这话,让云陌寒意识到他很清楚自己已经弄清楚了自己的身份。 稍稍愣了下,就对元熙帝解释:“并无。刘昭虽然只有一个女儿,这些年一直很努力的想要生一个儿子。不过一个瘸了腿的儿子,又非吴国人,对他来说可有可无。既没用利用的价值,干脆就放弃了。” 听到这儿,元熙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是看着云陌寒长大的,自然很清楚他是一个如何优秀的孩子。没了腿又不是没了脑子,怎么就能不稀罕了。这刘昭还真是没眼光,也活该他没有儿子。 “他既然没有找你,你就安心的去江都。” “数日前,有人在郦城发现了徐太卿之女,徐清如的踪迹。此女乃是吴国的未来皇后,却出现在东越的境内。是以,儿臣就派人去调查此事,才知道她与父亲,有意用儿臣的身世用作威胁,想要让儿臣帮助吴国皇帝刘誉,将刘昭诛杀。” 要是没有林皇后的一番开解,即便是听到这番话,元熙帝肯定也要怀疑云陌寒是否还有别的目的。可现在,听到这话,他只觉得哭笑不得。 难道在这些人心目中,朕就是一个斤斤计较的小人?夺嫡这样大的事情,竟以身世做威胁,就想逼人就范? 元熙帝冷笑一声,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处置?” “儿臣不知何意,这才来寻找父皇。依儿臣看来,这等威胁不足为意。就是徐太卿有十足的证据又如何,只要咱们不认,他也没有法子。更何况,吴国动乱,和咱们东越本就毫无干系。” “说的不错。徐太卿这老匹夫,倒是打了个好主意啊。想不费力气,就将皇位给保下来。呵,他也敢想。你安心吧,这事朕会给你个交待。那徐清如人在哪里?” “还在郦城,儿臣觉得此女十分重要,轻易将人带到京城反倒是有些不妥。” “你做的不错。吴国想要利用咱们,咱们也得利用回去。要是刘誉没命做皇帝,也是他该认的。咱们硬帮了他,可不见得有什么好处。” 不说刘誉和刘昭,元熙帝都没有半点好感。更何况,若是吴国内乱,对他们东越反倒是有好处。东越和吴国的关系本就平淡,曾经又有战祸。元熙帝倒是希望吴国要再乱一些,让东越趁机捞些好处。 “刘昭不好对付,刘誉也不遑多让。这二人鹬蚌相争,咱们就做那渔翁,尽管看好戏罢。”元熙帝说到此处,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是真的想要看看,这两个人要走到哪一步。 云陌寒垂着眼,淡淡应道:“父皇说的是,那儿臣就静观其变了。” “嗯,若是吴国人再来找你,你大可不必理会。你是朕的儿子,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难道有旁人几句风言风语,你就变成别家的孩子了不成?” 陛下果真不再掩饰了。 要不是从林将军那儿得到消息,他恐怕还要蒙在鼓里。也幸亏有林将军一席话,他今日面对元熙帝时才不至于太过被动。 “父皇有安排,儿臣也能安心了。今日天气寒凉,父皇和母后还请小心着点身子。” 元熙帝看着下首坐在轮椅上的少年,不由在心里一叹。 这样好的孩子,怎么就不是他的儿子呢。他可不怕吴国那边再做出什么行动来,当年给照顾公主的那帮子人他都已经处理到了。除非徐太卿会招魂,不然可休想找到什么痕迹。 第四百四十一章扮猪吃虎 吴国。 天子刘誉,此刻并不在御书房中,而是在自己的寝殿中,享受着美貌宫女的侍奉,吃着香甜的果子。并不是外界以为的那样,如今卧病在床。 摄政王刘昭,就是在此时进入殿中。 看到刘誉身上也不着龙袍,更不见常服,而是只穿了一件中单,头发未束,甚至连鞋袜都没穿,整个人邋里邋遢的,毫无礼仪可言。 他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讥讽的暗芒,而后眉心一皱,对刘誉训斥道:“陛下既已经康复,为何还不上朝。” 刘誉瞥了他一眼,伸手招呼他:“叔父快来,这果子是从小琉球而来,味道十分鲜美。平日里啊,可是尝不到的。” 刘昭便走过去,又是严词厉色的教导:“陛下既为天子,就该以国事为重,切不可如此的散漫。遵先帝教导,陛下应该为国为民的才是。” 刘誉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就有宫女拿起帕子,替他将嘴角擦干。“叔父哇,你说这人生呢,短短也不过几十年。若是只知辛劳,而不知享乐的话,那还有什么乐趣可言。何况,先帝?” 他冷嗤一声,语气中是满满的怨怼。“叔父可还记得,先帝为了让朕长记性,寒冬腊月也不许我在书房中用火盆,结果硬让朕病了整整一月,差一点就夭折了。他在乎的只是这个国家,其他人他从不在乎。无论是母后,还是他后宫里的那些嫔妃,还有朕!既然如此,朕又何必按照他的期待呢?朕已经苦了那么多年,就是享受一下,又能如何。叔父若心疼我,就该让人不要来打扰朕才是。” “陛下既然不想上朝,那皇后的安危,陛下也总该惦记着吧!” “皇后?”刘誉笑了笑,伸手轻轻抬起宫女的下巴,调笑着问:“这宫中,可有一个皇后?” 宫女娇笑着给刘誉抛了个媚眼儿,娇滴滴的说:“这宫中啊,姐妹们众多,倒是不曾封过皇后呢。” 刘誉哈哈大笑起来,朝刘昭抬了抬下巴:“叔父你听,她说这宫里并无皇后。既然如此,朕要惦记谁?” “徐太卿之女徐清如,陛下还在潜邸时的太子妃。陛下继位后,她本该被册封为后,可礼部迟迟没有得到旨意。如今人不在了,陛下也该有所表示才是。” “既然叔父这么惦记,你就去打探一下。说不定啊,这丫头耐不住寂寞,和谁私奔了。” 这样堂而皇之给自己戴绿帽子的皇帝,也是实属罕见了。 纵然刘昭很清楚刘誉的荒唐,但听到这一翻话来,还是被惊了一下。但随即,他也放松了许多。 吴国有这样一位皇帝,哪怕他不出手,他日也会有人将他赶下去。自己这时候出手,也是顺应民心。一个耽于享乐的皇帝,注定不会为百姓所喜爱。如今,除了朝中一些顽固派,依旧支持刘誉,其他人可都站在了他这边。 刘昭为自己满是胜算的计划而感慨,看向刘誉的眼神也多了一丝怜悯。既然你如此识相,那么等宫破之日,我便留你一条性命罢。也省的他日到了地下,先帝也要责怪我了。 “臣,告退。” 刘誉嘻嘻哈哈的笑着:“来人啊,快去送摄政王一程。” 刘昭出门,那个美貌宫女也跟了上来。她朝刘昭媚笑道:“奴婢是陛下派来伺候王爷的。” 刚刚还在和刘誉调情,这会子就要来伺候他?刘昭冷笑一声,可没那兴致让人炮制叔侄共御一女的丑闻来,便拂袖而去。 “不用!” 走了很远,还能感觉到那宫女痴痴的目光。这让刘昭有些自得,就刘誉那个小毛孩儿,除了短暂的恩宠,恐怕连做女人的机会都让她们感受不到。 刘昭的自信心,在这一刻得到了极大的膨胀。 殿中,香炉中依旧燃着清淡典雅的香,香气十分怡人,却透着一股奢靡。 宫女返身归来,关了殿门,走入内室。 “陛下,人已经离开了。” 刘誉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这么久过去了,怎么不见珠珠的消息。” 若是刘昭此刻在这儿,肯定要被吓了一跳。刘誉口中的珠珠不是别人,正是太子妃徐清如,她小名宝珠。 “回禀陛下,派去的人传回消息说,娘娘极有可能已不在吴国境内,而是悄悄潜入了东越。” 刘誉眉心一皱,手指一点点的攥紧。 啪! 他手中把玩的玉环被重重掷向柱子,霎那间就成了一堆碎片。 “珠珠个笨蛋……”他低喃一声,又问:“徐家那边可有调查过,珠珠身边真的没有再跟随其他人?” 宫女摇了摇头,无奈的说:“徐夫人说了,徐大人唯恐娘娘身边安排的人会暴露她的身份,故而只让她扮作普通百姓,反倒是更加安全。” “安全个屁!”刘誉爆了一声粗口,旋即就破口大骂起来。“这个老狐狸,他还以为所有人都像他似的,生的玲珑心肝。珠珠就是个笨蛋,在家里都能走丢了。把她一个人丢在外面,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陛下请放心,属下已经派人继续追查,娘娘一定会吉人天相的。摄政王这几日频繁的宴请朝臣,属下担心他可能会提前动手。” “宫中可安排妥当了?” “都已安排好了。” “那好,你派人去西关巷,来个掉包计。他刘昭不就盼望着这一胎能生出个儿子,这才有恃无恐,打算提前动手。呵,朕偏偏不让他如愿。他年纪渐大,就算坐上皇位又如何?身边无子嗣可以继承皇位,还不是一场空。” “西关巷那边,一直有人盯着。可是这一胎对摄政王来说无比重要,咱们要动手,也许会打草惊蛇。” “无须担心。自有人从中打点……”刘誉冷冷的勾了勾唇:“刘昭以为所有人都站在他这一边,那他可错了。他这种乱臣贼子,自该人人诛之。朕蛰伏以久,也该和他算算账了。摄政王府中有一人叫陈兴,是他的大管家,知道许多事。此人是当年埋入他身边的一枚暗棋,也是咱们计划中重要的一环……” 第四百四十二章回归 去时耗费了两月,回时只用了一半的时间。 看着沿江熟悉的景色,傅静琪不由感慨:“当初决定修固运河,真是个了不起的决策。” “这自然是。”船老大感慨道:“若是没有运河通畅,去往京城,要通过金江,又入渭水,再走陆路,可是折腾。而今有了这运河,航程大大的缩减,也更加安全了。公子可是不知道,在咱们这些水手中流传的,就有前朝时关于金江和渭水上几大水匪中的传说。传闻那些人杀人越货,不知道杀了多少人,甚至连官船都敢劫掠,很是嚣张。即便前朝出动水师镇压,也不见效果。” “这倒是。”白丁也接口道:“听说这些人很会躲藏,划着小船,藏入芦苇,或是直接换了衣袍,装成普通百姓。还听说,以前有整个村庄都是水匪的据点,就知道有多吓人了。” 到了如今,仍旧有人做着水匪的行当,但也比前朝要少了太多了。就像白丁说的这些全是水匪的村子,即便到了今日依旧存在着。只是没有前朝那样嚣张,藏头露尾的,行事也很小心。 前朝时,水匪嚣张极了,不仅是官船。连县衙,都敢闯进去。一个村子,都是做这门营生的。女人们负责织补渔网,孩童们就去望风,至于跑不动的老人家,则在家里做饭,或是去市集打探消息。 那世道,真是乱。 如今东越,好歹百姓们大多都能吃得起饭,也有的衣穿。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也不用担心战乱连年。 傅静琪以为,这样的年景,已经是极好极好的了。 男人们聚在一起,谈论的无外乎就是政事或是女人了。 而女人们,谈论的更多的则是男人以及女人。 码头上,燕嬷嬷早已派了人来等候已久。 等到马车下了船,小娘子们都换了轿子。而傅静琪,则与人骑着马。 在船上待了这么久,地面好像都在晃荡,能骑一回马,倒是畅快。 少年鲜衣怒马,端的是一派风流。 临安城内的百姓们已经好久没见过云岫公子了,也不知道是谁先在码头见到人,这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 在家里的人也纷纷走上街头,就想一睹云岫公子的风采。 等傅静琪抵达百里府,怀里已经塞满了刚刚小娘子们扔来的帕子首饰。至于那些瓜果,早已被双生子拾走,免得再打到人。 路小鸣咬着一粒苹果,感叹道:“哥,这临安的风气,可比塞外要热情多了。” 路一鸣看着怀里的瓜果,煞有介事的点着头。 再看傅静琪怀里那些耳坠发簪的,不由露出羡慕的神情。 “咋啦?你喜欢?我去给你打一套啊?”路小鸣调笑道。 “值钱。” 傅静琪在外面走着,不经意听到这句,差点笑出声来。 这路一鸣还是个财迷不成?竟觉得这些小娘子们宝贵的心意,可以拿去卖钱。 她可是不缺这点儿银子,浪费的大家的心意就不好了。不过,也不是她每次上街都能有这么多的收获,还不是因为她太久没出现,让大家惦记了。 唉,临安的小娘子们一定很寂寞啊。见不到这样好看的儿郎,肯定过的很苦。 不过再苦,她也不会上街去给人白白看。 就今日这一遭,她的耳朵就震的轰轰响,不舒服极了。 百里家这一回上京,府中走了大半人。只留下一些懂事的婆子们,又以燕嬷嬷为首。 而其他的,像青釉白丁这些新提拔上来的,可堪管事的,就带着去了京城。一来是平日都用的习惯了,二来也是让他们见见世面,长长眼界。 素锦等人还没有到,一竹小筑只有些普通的小丫鬟。一见傅静琪进来,慌忙的就是烧水给她沐浴。 只是比起素锦来说,还是差了些。 傅静琪捏着那把澡豆,摇了摇头。 她也是用得澡豆,不过通常的时候,这一盆水都是用药草煮了。不仅可以去掉身上的尘土,更能有益健康。扮作男子时,有诸多不便。她又用了虎狼之药,以至于一直不来癸水。平日里饮用药茶调理,可经常不来癸水,身体也会有所影响,这才有了这一盆药水。 她喜好药浴,种类更是繁多。除了这等给她调理身子的,还有一些比如解乏,或是滋养肌肤的。 现下少了这些,倒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匆匆的洗了个澡,傅静琪便躺在床上,懒散着不动了。 幸好这些丫鬟婆子们没犯懒,她人虽不在了,床上的衾被倒也是勤换的了。屋子里也打扫的干净,没什么霉味,很是清新。 她捧着书看了几页,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嚣,是素锦她们回来了。 大家伙都很兴奋,叽叽喳喳的询问她们路上的见闻,为何去了这么久。京城是不是真的很好,皇宫是不是连瓦片都是金子做的。 忍冬在一旁给解释着,素锦则让下人们去将东西搬进来,着人赶紧收拾了。至于半夏,依旧还是守着她那些买来的调料等,活脱脱一个小守财奴。 傅静琪听着这些富有活力,又有生活气息的声音,嘴角勾了勾,觉得畅快。 就听素锦说:“少爷已经回来了?” “回来了。” “少爷回来后肯定要沐浴的,浴汤用的什么?澡豆又是什么味道的?衣袍可备好,衾被可是干净的?” 小丫鬟一一答着,可看着素锦眉心皱紧,声音也跟着战战兢兢起来。 “好啦,你都忙碌了一整日了,快去歇着。” 众人抬头,便见那窗子上趴着一个笑嘻嘻的少年,一袭红袍,正是‘百里轻尘’。 素锦嗔了她一眼,将手中的东西递给那丫鬟,便走了过来,往她身后瞧了瞧。 “这廊子里阴凉,少爷怎么也不多穿些。” “不过是从屋里走过来,又能冷到哪儿去。你才刚回来,就别忙着折腾他们了。” “听少爷这意思,怎么像是责怪我多管闲事似的。”素锦不平。 傅静琪好笑不已,干脆从窗子里探出手来,捏了捏她的脸蛋。“爷的腿酸着,正等着你过来给按按呢。快点儿,傻愣着做什么。” 第四百四十三章去岁 回到临安,连时间都变得缓慢而惬意了。 每日不是查查账,便是去到山间,眺望远处的云海。更多时候,便是在抱厦间支了一张罗汉床,看着天井处飘落的雨丝。 院中新植了一株红枫,不清楚品种,叶形很是优雅,枝干间也透着一种如文士一般的端方。 价格并不是十分昂贵,但听说这个品种也很难得。 深秋已不是适合移植树木的季节,为了这一株红枫,一竹小筑间的人们也花费了不少功夫。成果亦是喜人,在这间以素色为主色的院落里,这一抹亮红,如燃烧的火焰,美的让人几乎连呼吸都要屏住了。 这日,素锦温了一壶酒,傅静琪便倚着一只朱红色绣花的大迎枕,半眯着眼看着天际。 忽然,脸上感觉有一丝凉意。 簌簌…… 她伸出手指,看着指尖上沾到的那一抹素白转瞬间变成一滴透明的水滴,才恍惚冬天已经悄然而至。 难怪府中上下忙碌起来,不止是冬日,连春节的脚步也近了。 后来又一日,她被催促着换上新衣,看着院子里的下人们将去年的桃符换下,迎上今春的,才惊愕自己好像弄丢了多少时间似的。 也难怪。 近来临安的日子平顺,也没什么让她好操心的。每日都得空闲,浑浑噩噩就当真将时间给虚度了。 贤王那边也没再送信来,倒是让人感觉的有些失落。 不止是没有‘百里轻尘’的信笺,连给傅静琪的也没得一封。甚至连那位莫公子,也忽然就断了音信。 傅静琪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呼吸间有一缕淡淡的白气。 她倒是想给莫公子送些礼物,可惜莫公子看似很好相处,实则一直防备于她。她只知他姓莫,连名字都不曾知晓,更不要说寄送的地址了。 若是云陌寒能知道她这些心声,肯定要大呼冤枉了。他也不是故意,只是没想到这一茬。往年也没人给他送年礼,何况还是友人之间互传通讯。 眨眼间,这一年就过去了。 今年的冬季倒不是很冷,也只降了几场雪。 年后,她和素锦去了几回未名湖。一来是附近有几个酒家做的酒菜实在不错,二来也是被薄雪覆盖的未名湖实在美的紧。 就是连湖面上那个横亘而过的长桥,也被薄雪染了淡淡的一层,像有人刻意为它裹了一层轻纱,变得端庄起来。 也没遇着什么熟悉的人,倒是年前的时候,有人给她送了一只野猪来。问过,才知道沈少帮主托人送的。 临安附近有山林,只是倒没听说过有谁在山间猎到过野猪。也不知道沈少帮主这野猪究竟是从哪儿来的,不过味道倒是好。 整整一大头的野猪,吃的大家满嘴流油,恨不得再来一头。 傅静琪让白丁去水浪帮送了礼物来,回来就听他说,水浪帮这半年多来倒是做了不少事。 “少帮主不在帮中,好像是去了别的地方。倒是听人说,前几日还在江都。贤王的人等开春暖和了,就要南下了,水浪帮也不敢太过张扬。听说水浪帮这次这么大的动静,也和金钱帮有关。自从金钱帮的帮主,在金江上被人截杀后,这一个帮派就跑的跑,散的散了。到底不似水浪帮这样有底气,都是一些杂鱼聚在一起,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一群人还惦记着,能重振金钱帮的威名,四处想着法子呢。不过帮内也是乱成一团,一部分人建议找一个厉害的老大,这样他们也有人罩。还有一部分人,更想要让自己当老大,正在帮里斗得不可开交。水浪帮的人闯入金钱帮的时候,正赶上里面的人在内斗,直接来了个瓮中作弊,将一群人一网打尽。后来听说水浪帮还求助了官府,将这一干等人下了狱……” 没想到此事还和他们有些关系。 她记得,他们在金江上截杀横刀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没想到事情过去这么久,水浪帮才去收地盘。 “贤王要等开春后南下,这消息准确吗?” 白丁搔了搔头,想了想,说:“小的也是听水浪帮的帮众们闲聊是听到的,也不知道这消息是真是假。要不小的去打探一下,再确认一下消息的来源?” 他等了一会儿,傅静琪都没有回答。 白丁正欲再提一次,就听她淡淡的说:“不用了。你去打探,难免会入了某些人的眼。” 白丁一想,的确如此。 贤王是皇帝的嫡长子,身份十分不同。他们一个小小的商贾追在后面打听这位的动静,这要是被什么人听说了,再把这事儿给捅到贤王那儿去,对他们可不好。 眼下主子和贤王之间虽有生意往来,可贤王身份高贵,自然不能当做普通的合作人来看待。 “少爷说的是,小的明白了。” “天气渐渐转暖,也该去看看今年的新茶了。” 百里商行做的生意繁杂,仿佛赚钱的事儿都和她有关系似的。实则不然,商行下最大的两门生意还是来自布匹和茶叶。 至于马场,知道的人越少对她就越有利。 北方豪强,手中不知道握着多少优质的马匹资源。她的龙玉马场虽优秀,但底蕴太薄,稍有不慎就可能被人抢了去。 傅静琪叹了口气,深感压力。 她现在就犹如一个怀抱黄金的小儿。幸好,她还不是傻呆呆的站在市集,引来那些阴毒暗算的目光。 有了贤王的前车之鉴,她也不敢太张狂,省的到时候连哭都没地方。她已经死过一次,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一次活命的机会,可不想白白浪费了。 剩下其他的生意,就是柒夏坊的首饰,也算小小的赢利。不过比起茶叶和布匹,还是差了许多。 傅家手下有几家米粮店,又有一座木材厂,所经营的生意其实也十分的繁杂。天下间,能赚钱的生意也就几样,大头都在强者的手里,他们也不过是捡捡别人不要的边角。 傅静琪愈发觉得,当年父亲能凭借一己之力,让傅家成为一个让人不敢小觑的商行,其中所付出的艰辛已经超越常人的预料。 第四百四十四章少年 一场春雨,江南正式迎来了自己的春天。 虽然还有几分料峭,可遍目的绿意,也着实让人心底愉悦起来。 甚至路边,也有偷偷探出头来,窥探着人间的花枝。 傅静琪没有骑马,也没有坐马车,而是选了一顶轿子。 她要去赴一场约会,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约会。 约见的地点也非她熟悉的任何一间茶寮酒楼,而是定在了未名湖边的一艘平淡无奇的小船上。 艄公手中撑着一支长篙,一待人到齐了,便将篙撑着岸边,轻轻一推,船就离了岸,飘飘荡荡的往湖中驶去。 这小船看似平淡,进来后发觉还是很干净的,甚至连地板上都铺了席子。 傅静琪撩起袍子,在席子上坐下,才抬头看向那个半蹲在炉子旁,轻轻扇火的少年。 少年穿着一身裋褐,发髻乱乱的,下巴还有没剃干净的胡茬,可他威风凛凛的,骄傲的抬着下巴。仿佛手里握着的也不是一把破蒲扇,而是一柄长枪,眼前就是他的沙场,而将称王。 “沈少帮主。”傅静琪略感意外,抬眼瞥了他一眼,倒也没多说什么。 倒是少年背后那个梳着环髻的丫鬟,窸窸窣窣的吃着干果子时,抽空瞟了她一眼。 傅静琪弯了弯嘴角,朝对方一笑。没记错的话,这丫头好像叫小绒花。 哪知,她这一笑不打紧,倒把那小丫头吓得一抖,猛地往前一扑,扯着少年后背的衣衫,小声的说了句:“公子,这公狐狸的功力着实厉害。” 这声音又轻又小,可傅静琪的耳力过人,倒是听了个满耳。 她嘴角微抽,抬起扇子挡挡嘴角,免得太失礼。 她身侧的红杏倒是没听到似的,正认真的给几颗核桃剥壳。 听到动静,又被小绒花一扑,少年差点儿就冲进灰堆了。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利索的将蒲扇丢在一旁,拿起旁边的茶杯灌了一口冷茶。虽然已是春日,这茶冷的还是让他抖了抖。 旋即,他漫不经心的往身后瞥了一眼。 小绒花讨好一笑,慌忙撤手,甚至还讨好似的给他将衣衫上的褶皱拂了拂。 傅静琪看着这对主仆,暗觉好笑。 不过她是客,也不好去打听主家的闲事。 “公子。”沈离刚开口,又补了句:“云岫公子。” 这么尊敬? 傅静琪挑眉,觉得沈离大约是有求于他。凡是有求于人时,不自觉都会低人一等,底气也会不足。 就是不知道,这位少帮主要求她什么了。上一次他有求于她,她拒绝的也很爽快。要不是收到那一头野猪,她还当以这位的脾气,他们两人日后倒是没什么友好交流的机会了。 不过现在看来,少帮主年纪不大,倒是能屈能伸。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敌人,少帮主这般倒也不是说做的不对。傅静琪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就好像少年依旧还是那个少年,英气勃勃的,可是有某种坚韧和骄傲在不经意间,被悄悄给磨掉了。 “少帮主。”傅静琪应了声,也不是敷衍,只是沈离既然有求于她,她便等他开口。 可惜的是,沈少帮主一向习惯直来直往,委婉是什么,还真不知道。若是有,大概也丢在一梦楼了。 不过根据傅静琪仅有的几分印象,一梦楼的瑟瑟姑娘,可也不是个会妥协的主儿。 想到这儿,她便勾了勾唇,甚至还给对方送了个鼓励的眼神。 然后她就发现,对方看着她的表情愈发的奇怪了。 就好像在集市上刚刚和人干了一架,输了。鼻青脸肿的回家,没想到会在自家的厅堂里看到害自己输了的那个人,自己爹娘还热情的给他介绍说。看,这就是你舅舅。 丢了面子不假,自己还没机会讨回来,岂不憋屈。 别说,沈少帮主现在就是这样。多看几眼,还觉得挺舒服的。 “少帮主可是有事要与云岫商议。”看够了笑话,也不忍看他再纠结了。听说,这人想多了,容易秃头。为了沈少帮主的一头秀发,她也就大发慈悲,做个好人。 沈离悄悄的吐了口气,朝傅静琪拱了拱手。“沈离此次,是特意来感谢公子的。” 其实这件事本该由他父亲出场,可父亲担心自己不会说话,又因为要感激的对象是个小辈,有些抹不开面子,就派了他来。沈离都快急死了,他面对百里轻尘的时候,更怵的好吧。 谁知道这个人是人是鬼的,他在一梦楼这么多年,可从没有人看穿他的身份。一想到他自以为能把所有人都戏耍在掌心,一转身就对上一双似笑非笑,将你看穿的眼睛,这种惊吓谁想再体会一次。 可悲的是,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漏了破绽。他倒是想问问,可问题是,人家会告诉他吗?答案自然是不可能。这就是被握在别人手里的把柄,可笑的是,还是他巴巴的送上去。甚至还怕人不收,可劲儿的作了个大死,保管人家一定会把这个把柄握的牢牢的。 回想起自己曾经做的那些事,沈离很是想要跳湖的心都有了。 唉,人生在世,怎么非要过得这样艰难呢。 傅静琪可心情去管沈离的少年心事,这席子做的不舒服,船板也透着凉意。习惯了高床软枕,这样粗鄙的玩意儿,真是欺负人。 她抬了抬眼,红杏忙将手里的核桃丢了,便将带着的匣子里,取出一直被温着的药茶,给她倒了一杯。 茶杯上热气缓缓上升,化作一片白雾。 少年一袭艳色锦袍,头戴玉冠,手中还附庸风雅的挥着一把价值连城的洒金折扇。 沈离的眼睛也不知道是要盯着少年红艳的嘴唇,还是折扇下缀着的长长流苏上挂着的那两颗质量上乘的玉珠子了。 更何况,他想起就刚刚灌进肚子里的冷茶。再看少年在女婢的服侍下,饮着热乎乎的茶水,更有一种悲鸣从心中发出,委屈大了。 同样是人,他家世也不差,咋就过得这么糙? 他还是少帮主呢! 第四百四十五章无言以对 湖上起了风,这一舟不过是个木头样子,薄薄的墙皮,哪里暖和的起来。 那撑篙的船家倒像是个不怕冷的,不过是因为穿的厚了些,抗风。 傅静琪也不想经了风,再害了病,便有一口没一口的,呷着这热茶。这事儿寻常,倒也没什么稀罕又叫人奇怪的。 谁人不知,云岫公子是个讲究人。何况,与外人看来,这样顶顶好看的公子,要穿的不是那锦衣,吃的不是那玉食,才叫人觉得奇怪哩。 自然她是不知道,沈离见到她这般,眼睛都热了。 水浪帮也不算小帮派,低下帮众甚多,可这些年也没赚到什么钱财。倒是让这个少帮主,过得不算什么模样。要不是帮主想开了,开是寻着生意,让帮众们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沈离还不知道要在哪儿吃糠咽菜呢。 不过这也是道出一个实情来。水浪帮之所以不靠打家劫舍就能成为江南最大的帮派,在民间还颇有威望,靠的也是如今的帮主。大家都知道这当帮主的,自然要和下面的帮众拉开距离。可看看沈帮主,穿的平常,吃的也平常,一个莽汉模样,当真没什么大帮主的气势。 可下面的人就是服他,正是因为沈帮主的人格魅力。他有本事带领大家吃饱穿暖的,又不会做那些杀人的营生,自然有大批人要跟着他一起干活了。手底下都是些肯干的苦汉子,又不是一心攀高枝的,这日子嘛,过得下来,倒也实在不富贵。 要真的想富贵,就去投靠金钱帮,何必还在水浪帮里混日子?因此,除了帮中聚会的日子,这帮人平日里还要做些小活儿去赚点儿钱。后来有了沈帮主开明,给大家支了一个赚钱的门子,帮里的日子也渐渐好了起来。 如今再说水浪帮,除了是些会功夫的人,大抵都以为是个名字怪怪的商行。 沈少帮主的好日子委实也没过多久,身边虽有丫鬟伺候,可架子有时候比他还大。一个弄不好,就敢冲上来,直接抓花他一张俊脸。少帮主更要面子,哪好意思跟人说他被一个小丫头给抓花了脸,只能忍着。 这惩罚小绒花,自然是不会的。少帮主虽是男人,但也没看不起女子。对于欺负女人的男人,更是看不起。 没有享受过什么丫鬟的伺候,这会子见人家的丫鬟调教的这样好,岂不是嫉妒的很。 “公子。” 傅静琪抿了一口药茶,好笑的看着少年。她怎么觉得这少帮主今日有趣的紧,一声一声的,像讨糖吃的孩子。她在袖子里摸了摸,还真让她摸出了几块糖来。想也未想,便丢给了少年。 沈离心知不可能是暗器,下意识便伸手去捉,没想到是几块用纸包着的糖。有桂花糖,有粽子糖,还有什么古古怪怪的话梅糖。 他嫌恶的看着那话梅糖,真切的表露出不喜来。 倒是他身后的小绒花瞅到那糖,眼睛都要放光了。 傅静琪看着这对主仆各异的神情,差一点就要笑出声来了。越看越好玩,越看越可乐啊。 更有趣的是,这少帮主究竟要做什么,她倒现在还不清楚。 不过,他要是不说,她可要开口了。 这天儿可还冷着,让她跟着这么个傻子待在湖上吹冷风,她可没这兴致。 沈离捧着糖,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最郁闷的是,百里轻尘这一手他根本看不明白,心里也没个章程,虚的很呐。 想着,便拆了几颗粽子糖,一把塞进嘴里。两腮鼓鼓的,看着倒是说不出话来。 傅静琪无奈一叹,将已经饮尽的杯子给了红杏。 “少帮主今日叫我来,该不会只是看着少帮主生火吃糖吧?” “咳咳咳……” 沈离被口水呛到,一颗糖还差点儿喷出来。他羞愤的瞪着傅静琪,活像她刚刚在欺负人。 傅静琪哪能料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啊,自觉无辜的摊了摊手,以示清白。 心里还暗暗想,难不成是上一次她道明他的身份,将人给吓到了? 对于沈离为何会出现在一梦楼,她也懒得去打听。不过除非是这位少帮主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爱好,不然除了打听消息外,她还真的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目的了。 不过有一点她倒是没想到,一梦楼竟会是水浪帮的产业。仔细想想,倒也不算奇怪。一梦楼的姑娘也非逼迫来的,来路都很寻常,与水浪帮的做法并不相悖。只是,这让她对那位沈帮主愈发的好奇了。 究竟是怎样的男人,会教导出一个会打扮成花魁在自家的花楼里打探消息的儿子。而且沈少帮主为人嘛……不好说,不好说啊。 对方眼中的笑意,沈离又哪会没看到。他狠狠的将嘴里的糖块咬碎,囫囵咽了。 傅静琪不得不佩服对方这好牙口,也不知道这糖块会不会拉嗓子。 “我今日来……”沈离张了张嘴,词穷了。 父亲让他好好感激对方,沈离因为上一次在傅静琪这边吃了瘪。虽然去岁送了一头野猪做缓和关系的礼物,可他还是忍不住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这才将会面的地点定在这艘小船上,不就是为了看对方的笑话。 结果笑话没看成,自己反而是出了丑。 就小绒花这个大嘴巴,等回去后,肯定要闹的人尽皆知了。到那时候,大家肯定要笑话他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等话传到父亲耳朵里,一定会好好教训他一通。 一想到那日子,沈离就抖了抖,愈发觉得自己真是凄凄惨惨,可怜的直叫人潸然泪下啊。 傅静琪还什么都没说,沈离倒是已经想到自己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都快被自己给惨哭了。 不过这船上可不能多待,一片席子薄的很,她这腿和屁股都冷冰冰了。 “少帮主。”她叹气,像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你若有事最好现在就说。你看这船,再看这湖上的冷风。再待下去,我怕是要病了。云岫自知不如少帮主强壮,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第四百四十六章羞愤 她要是不说还好,一说沈离更觉得羞愤,也觉得自己卑鄙。 尤其二人年纪相当,他甚至还要比百里轻尘大上一些,怎么就要被对方当作个不懂事的孩子了。 沈离也不敢生气了,忙招呼了小绒花,让她去准备。 小绒花撑着笑容,大大的吐了口气,嗔道:“奴婢还以为这鱼这辈子都要吃不上了。” 就见她走到船头,和那船家说了几句话。船家便收了篙,任由小舟才水面飘荡,自己则从船边拉起一个鱼篓,开始往外倒腾鱼。 傅静琪瞥了一眼,见里面的渔获还真是不少,而且肥美异常。 小绒花帮着船家杀鱼,还不忘扭过头来解释:“云岫公子恐怕不知,李老大家做的鱼可是一绝。” 在水边讨生活的人家,有划着船供人游览的,也有在船上贩卖货物的,而李老大则是因为手艺出名。别看只是一艘小船,可也吸引了不少食客。大家慕名而来,就为了在船上好好体验一回李老大做的鱼。 这样狭小的船,在湖面上摇摇晃晃的,倒也别有一番趣味。每到了冬天的时候,这船更受欢迎。大家也非附庸风雅,不过是因为冬日里饮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那滋味真是难以言喻。 更有人舍了钱,提前和李老大定好菜单,到时候才不至于出现材料不足的情形。而沈离正是如此,早就订好了菜,就等着人来了。 结果人来了,他一直没把话说出口。李老大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开始做菜,其实也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傅静琪见船头开始洗涮,滴里啷当的倒也热闹。 不多时,就见刀光血影,又见油锅热起,又见一条鲤鱼滑入锅中。 而这厢,李老大还在那儿剁着鱼蓉,很是麻利。 傅静琪感慨,初出见到的还以为只是一名普通的艄公,没想到竟也暗藏了一把好手艺。这把手艺单看这刀工,便令人不敢小觑。眼花缭乱,实在令人惊奇啊。 这会子她倒是相信了,沈少帮主今日的确是邀请她来吃饭的。 只是,不过是吃饭罢了,他这吱吱唔唔的,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真让人刮目相看。 “不过是吃鱼,少帮主又有什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她笑了笑,权当是在解围了。 不过傅静琪发觉,她这话音落下,少帮主的表情好像更加古怪了。 怎么?难道她真的误会了,这一顿饭是鸿门宴,他还真有难言之隐? 真没看出来,少帮主还是个羞涩的人啊。 傅静琪觉得本着不要戳人痛处的想法,她最好是不问为妙。 可这一下,就把沈离给急坏了。她怎么能不问啊,她不问他可怎么说啊! 记得他团团转,人都要冒烟了。 可百里轻尘就是不问,他也不能上前捏着她的肩膀让她开口吧。而且沈离毫不怀疑,他没等碰到她人,那个穿红衣的小丫头就得亮出那两道峨眉刺,在他肚子上开俩窟窿。 沈离深觉任重道远,愈发觉得他老子坑起儿子来,还真是毫不手软啊。 这时候,倒是不尊称父亲了,实在是给气得不行。 他倒是好把他给丢过来,怎么就忘了他当初可是坑了百里轻尘一大箱子宝贝!那么一大堆的银子做什么不好?结果就给他们交了保护费。这保护费受的实在心虚啊,他们也没为百里家做什么。到头来,那金钱帮的匪首还是让百里轻尘给捅了。 他们要是将这银子还回来也好说,可这银子都花了,到哪儿能找得回来。银子还不回来,只一句感谢,哪能以表他们的感激之情。虽说横刀拦了百里家的船,是他找死。可百里轻尘替水浪帮解决一个心腹大患,就是大家的恩人。 沈离扭扭捏捏,扭捏的直到李老大将鲤鱼出锅,又将那一锅炖的香喷喷的鱼丸汤端来,还是没能说出口。 等到他反应过来,手里已经端了碗,一手拿起筷子,吃的欢快。 沈离:“……”这绝对不是他的本意! 傅静琪倒是不觉得在这样的船上吃饭,有失体统。她本来就是商贾,也没什么资本的算不上高贵。充其量,也不过手中有些小钱儿罢了。也不至于受不得这些吃食,反倒是觉得有趣。 而且李老大的手艺的确不错,虽少了米饭,但他还做了一锅炒面,味道更加的好。虽然炒面陪着红烧鱼有些不搭,不过味道好,倒也没人强求了就是了。 她吃的不多,略略几口,便端着汤来喝。 湖上冷,这一碗汤又鲜的很,热乎乎的喝一碗来,正是合宜。 沈离稀里呼噜的吃着饭,活像刚从哪个地方逃难来的。 傅静琪看他有趣,干脆一手调羹,一边耐心看着。不知道的,还以为看戏呢。 沈离吃完,一抹嘴巴,嘴上说的飞快:“沈离此次来,是感激公子帮我们水浪帮解除了一个心腹大患,除了横刀这个悍匪!” 傅静琪倒是听白丁说,水浪帮攻下了金钱帮,在官府那儿落了个好印象。没想到对方还查到她身上,竟知道她才是真正杀了横刀的人。 不过当时情况紧急,她若不杀横刀,死的就是自己。再退一万步来讲,当日要是妥协了将横刀放走,他日定是隐患。横刀此人睚眦必较,等他休养生息后,必定会卷土重来。到了那时,不仅是陌记,又是老张,而百里家更是首当其冲。 所以,傅静琪才不惜暴露自己,要将横刀斩于刀下。只是,水浪帮这感激来的也好没道理。她是受了威胁,才出此下策的。听沈离这么说来,倒像是她做了什么利国利民的好事。 虽说本质上也差不多,可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大概是,怪没道理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少帮主这一言,我却听不大懂。”傅静琪放下碗,很是纳闷。“横刀除了,金江上就少了一心腹大患。可如何就成了水浪帮的恩人,这又是怎么说的?少帮主若不予我解释,我还要迷糊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不差银子 沈离吃饱了,人也底气足了。 就算听到傅静琪的疑问,也一脸自在。 “公子有所不知。自从金钱帮在金江上出现,不知夺去了多少人性命。我水浪帮自诩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也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却也见不得这种残害百姓性命之人。自我父亲派人围剿金钱帮帮众,双方便已是对立。横刀为人霸道,说一不二。水浪帮挑衅于他,他自然要报复回去。他杀了我帮中数十帮众,甚至还残害他们的家人,简直令人发指。因此,父亲就说,要是谁杀了横刀,就是我们水浪帮的大恩人。” “竟是这样。”傅静琪点了点头,很是感慨。“我倒是不曾知道这之中还有这些秘辛。” 沈离叹了口气,忧虑的说:“不过金钱帮来势汹汹,也无人敢惹,父亲这番话放出去,就被横刀当作笑谈。大家都觉得除非朝廷派兵围剿,不然没人是横刀的对手。他这些话说出去,自然就被大家无视了。” 说到这儿,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傅静琪,“没想到公子竟然会杀了横刀,实在是太令人震惊了。” 说完,他恐怕还觉得这番话不够,便又握紧拳头,点着头表示:“公子真乃大丈夫也。” 傅静琪先是被他那双亮闪闪的眼睛看的头皮发麻,又听他这样一说,简直哭笑不得。 她一个女子,倒是被人称为大丈夫了。这是不是代表她隐瞒身份的做法,实在成功?虽说她佩服自己,可听到沈离这么说,还是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呢。 会不会有一天,她就给自己找个美娇娘,连男人都没兴趣了? 一想那画面,有些美,又觉得惊悚。 “少帮主的感激,我感受到了。”傅静琪无语道:“饭也吃了,我也该离开了。”说着,便让李老大将船往回划。 “等等!”沈离慌慌张张的起身,伸手欲拽她的衣袖,又不敢。 那衣料实在华贵,他就是扮作花魁瑟瑟,也没穿过那样好的料子。他唯恐自己一伸手,咔嚓一声把人家衣袖给扯破,就是刮抽了丝都没地儿说理去。说不定那时候,百里轻尘还会认定他是一个特别粗鄙的人。虽然,他也的确不是什么贵公子。 傅静琪纳闷的回头,看着沈离伸出手,快要横跨过桌面的姿势,笑了。 “少帮主可是没吃饱?我见锅中还有些,你可以坐下慢慢吃。” 他哪里是没吃饱,这不是怕人跑了嘛。 沈离气鼓鼓的样子太可笑了,更何况他还一脸郁闷。 这幅蠢样子,让小绒花简直没眼看了。 连红杏也忍不住弯起嘴角,无声的笑了。 “我吃饱了。”他鼓着脸颊说。 “那……”傅静琪故意不说,而是笑着看他。唉,她怎么记得少帮主年纪仿佛还要比她长一些,怎么看着像个孩子似的。 哦,对了。要论年纪的话,她前世的年纪加起来,的确是大少帮主一轮了。觉得他像个孩子,倒也无可厚非。 沈离看了她一眼,低下头,而后又抬头,看了一眼,才期期艾艾的说:“公子有什么请求,水浪帮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你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们都……这个,我们好像做不到。还有,我们水浪帮也没什么钱,给不了公子报酬。” 声音渐渐低下去,沈离还是头一次觉得这么丢脸,这么没用的。老头子的话说出去的快,跟放屁似的。人家稀罕你当大恩人不成?连点儿好处都没有,谁乐意帮忙。也难怪了,他把这些话放出去,没人肯帮他。 毕竟,谁人不是妈生的爹养的,肯豁出命连点儿好处都捞不着,去对付一个亡命之徒。所以,没人帮他们水浪帮,怨不得任何人啊。 傅静琪听沈离说着,嘴角的笑意也跟着越来越大。她上一次还给水浪帮一箱子金子,怎么这几年他们就没用这些金子做些什么,就这样坐吃山空,连好处费都给不出来了? 这样一想,傅静琪怎么觉得那些跟着沈帮主混的帮众们,可是大大善人了。说不定少帮主在一梦楼还真的不是为了打探消息,而是家里揭不开锅了。 不由得朝沈离投去怜悯的一瞥,傅静琪朝着他拱了拱手,淡淡的说:“大恩不言谢。” 沈离一听,更觉得羞愧了。百里商行的东家,百里家的家主,人家本来就是坐拥金山银山。说拿出来金子,就足足一箱。可他们连点儿报酬都给不出来,委实丢脸。 要是这有个地缝,他都恨不得钻进去,这辈子再也不出来了。联想到他之前还打算给下马威这件事,沈离觉得这简直是自己这辈子做的最恶心的事儿了。是他看错了,百里轻尘虽然跟个妖精似的,可人到底顶顶的大好人。 瞧,人家一点儿也没挟恩要价,甚至还打算将这件事抹掉。反倒自己,怎么那样下作。 “那,那公子要什么要求,尽管提。虽然水浪帮没有钱,可手底下的人不少,公子有需要的话,就让他们给公子做工去。”他昂着头,觉得这个建议实在是好。 “你这人想的倒是好,那么多人,我家少爷哪里用得到。更何况了,你们的人看起来能吃的很,要是给少爷做工,明着说是恩情,可我们家少爷还得给你们饭吃。这一天下来,不知道要吃掉多少馒头烧饼呢。”红杏叉着腰,一副瞧不上沈离借机占便宜的样子。 沈离大张着嘴,跟个傻子似的。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茬,百里轻尘该不会以为他是故意的吧。 “公子公子……”你快看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要感激我家少爷,就该给银子,给好处。银子拿不出来,好处也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你们倒是有不少人,可我们家少爷稀罕吗?不稀罕的东西,你拿过来做什么?你看这湖里的水倒是不少,和有人稀罕吗?哦,我倒是忘记了。几年前江南旱情严重,这湖里的水也差点干了,那时候大家倒是稀罕的。” 第四百四十八章暖床了解一下 红杏要是不说后面那句,沈离还不至于羞愤欲死。 这会子,他脸都胀红了,傅静琪觉着对方就差要从这船上跳下去了。 她无奈的拍了拍红杏的手臂,让她差不多得了。没看见这沈少帮主虽五大三粗的,但是最怕小娘子了。被欺负了,也绝对不待还嘴还手的。 这一点,从当初他对小绒花时,她就看出来了。小绒花还说,自家主子如何如何的狠毒。不过看她的模样,倒也不像受过苦,这个狠毒就得打个折扣了。至于这惩罚,大抵是让对方做些不愿意做的事,倒不是棍棒敲打了。 人不值钱,这话没错。 沈离搓了搓手,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要银子,他们也没有啊。 虽然他们是攻破了金钱帮,可自从横刀死了后,金钱帮已经是一盘散沙。就那点儿银子,哪够这些人瓜分的。再说来,横刀当初是抢了不少银子。然而大部分都被他挥霍一空,一部分留在了金钱帮,还有一部分听说被他藏在了什么地方。藏银子的地点连横刀的心腹都不清楚,更别说他人都凉透了,他们去哪儿打听去。 唉,更觉得羞愧了。 李老大撑着船,好似没听到他们这边说了什么似的。只是遥遥喊了句:“船要靠岸了,公子们且小心站稳。” 眼看着船就要靠岸了,沈离急的抓耳挠腮。 红杏眼珠子一转,背着手嘻嘻一笑:“其实,我家少爷最近倒是缺了个护卫。” 沈离眼睛一亮,将手举的高高的,大声叫道:“我!我!” 小绒花捂着脸,不忍去看了。她家主子平常是挺聪明的,怎么一到了百里轻尘面前,就跟个傻子似的。上次被人敲打也是,被人识破身份也是,她都怀疑那一箱金子究竟是怎么骗来的。这其中,该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少爷身边的护卫嘛,长得好看的,已经有人了。”红杏挺起胸膛,十分自豪。“而不好看的,少爷也不乐意让他们伺候。” 沈离听着,总觉得这句话里好像是话里有话似的。 “我看你就长得不错,就是不知道武功如何了。不过武功差一些也没什么,毕竟长得不好看的,还可以丢出去打打坏人的。至于这好看的,就留在院子里,天冷了给少爷暖暖手,暖个被窝子。” 红杏点了点头,笑眯眯的看着沈离。“我觉得,你还真挺适合的。” 沈离先前还要点头,听到这处,眼睛瞠大,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这个小丫鬟说的好有道理啊,可是他怎么觉得怪怪的,哪里都是问题。 “你说的这不是男宠嘛!” 小绒花一开口,沈离才知道问题所在了。是啊,给主子暖手,又是暖被窝,这哪里是护卫啊。 他飞快的看了百里轻尘一眼,见她嘴角噙着一抹淡笑,倒是没对这丫鬟的话反驳一句。难道,丫鬟说的是真的?这个人对男子,真的有一种别样的喜好。 沈离后退几步,抱紧自己,惊恐的瞪着百里轻尘,好像她忽然变成一个怪物,正朝着他张开了血盆大口。 傅静琪见此模样,倒是不舍得打断红杏的话来。只看着少帮主的表情,就已经足够了。什么恩情,什么好处,她可不想和水浪帮有太深的牵扯。虽说水浪帮如今也做起了生意,但帮派这些,她还是少搀和为妙。 红杏正在兴头上,就又说:“你刚刚还说什么,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不过一桩小事,竟也不敢应下。切,堂堂水浪帮的少帮主,也不过是个会说大话的。也难怪沈帮主放出话去,没人应合。原来啊,大家都知道你们不守规矩。别人帮你买赶跑了坏人,你们嘴上说得好听,手里倒是什么都不做的。” 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消息,倒是将水浪帮和金钱帮之间的那些纠葛打听的清清楚楚的。 傅静琪有些好奇,决定等回去后,再让她给自己好好说说。 这时,船轻微的摇晃了下,靠岸了。 红杏一手抱着装着茶的暖匣子,一手去扶傅静琪,嘴上则说:“少爷,咱们快些走吧。和这个说大话的人待得久了,自己说不定也要变成满嘴谎话的。咱们做生意的人,讲究的就是诚信。这要真的成了不讲信誉的,百里家的招牌可就砸了。” 沈离哪还能忍,大声喝道:“当男宠就当男宠,我怕什么!” 他急切的说,根本没注意自己说的是男宠而不是护卫。 也幸好此时的未名湖上除了他们这一艘船,就没有其他船家了,连人影也见不到。不然就凭着沈离这一番大胆表白,不出明日,他和百里轻尘两个人就要在临安出名了。而且这名声,肯定不大好听。 小绒花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那边还什么都没做,只说了几句话,你就把自己给卖了?原来她的主子一直都这么蠢的吗?还是说其实她也蠢,这才被这样愚蠢的主子给奴役的这么多年。 主子喂,你难道就不担心担心自己。百里轻尘说不定还真是个妖精,她能对付的了横刀,你那点儿功夫在她眼里算什么啊。到时候就算你誓死不从,人家一耍法术,你就得老老实实的外床上卧倒,任人鱼肉。 到头来,还真把人给伺候到床上了。小绒花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荷包,算了算,自己该不该去那些花娘小姐姐们那儿打听一下,去哪儿买那些男人们那儿用的药膏子。她和小倌馆的人不怎么熟悉啊,不知道如何具体操作的呀。 扑通一声—— 原来是李老大被沈离这石破天惊的一吼给吓了一跳,手中的长篙落到湖里去了。 被他这一惊,沈离也清醒过来。刚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就听对面的公子淡淡的说:“好哇。” 真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一点深度都没有。 他的脸还来不及红,就先白了。 男人嘛,就算洁身自好,有些事儿该懂得还是会懂。而且他可是大名鼎鼎的花魁瑟瑟,懂得更多。 想到曾经从某个小倌馆头牌那儿听到的话,他不禁抱紧自己,后悔的都要哭了。 爹啊,儿不孝啊,不小心就把自己给卖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吴国乱 吴国咸平七年的春天,又是一个生机勃勃的一年,却注定是不平顺的一年。 吴国上下,百姓们尚且能够安居乐业,丝毫不知远在都城中的大人们过得是怎样的日子。 去岁天子自生了一场病后,已经久不过问朝政了。朝中大小事,都由摄政王一力承担。大臣们无法,数次求见天子,但都被挡在门外。时间久了,便有流言说,天子其实早已薨毙,这些不过是刘昭这等乱臣贼子,为了瞒着天下人使的障眼法。 也许是刘昭听到了这些谣言,又或许是还有别的缘由。春节那日,天子竟真的出现在了宫宴上。他看起来久病在床,脸上苍白,身形也十分的羸弱,与朝臣交谈时,也咳嗽几声,说话更是有气无力。不像是大病未愈,倒好像还没好利索似的。 天子与百官同乐,也算是遮住了悠悠众口。可等到年节后,早朝时百官们依旧未能见到天子容颜。在朝堂上处理大小事,依旧是摄政王刘昭。 有人私底下曾议论,若再这样下去,恐怕朝中已经无人知道陛下是谁了。刘昭除了没有黄袍加身,又与陛下有何区别?百官们的奏折皆送到刘昭那处,谁人又敢弹劾?天子不理朝政,这吴国恐怕真的要完了。 辅政大臣徐太卿已经失踪已久,更听说徐家闭门不出,连下人们也鲜能见到。更有传言说,这徐家的人早就被刘昭杀了个干净,如今的徐家不过是一座空院子,只剩下几个下人们守着。 更有人将此事传的有鼻子有眼睛的,好像亲眼所见似的,说是某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曾见到有人手提刀斧冲入徐家。刹那间,刀光血影,惨叫声不绝于耳。更甚者,谣传说城外的乱葬岗多了许多无名尸,被野狗咬的不成样子。可要仔细辨认,会发现这些尸体上尽是刀剑伤痕。 本是在百官中传播的不知真假的消息,到了民间反而更增添了几分真实性。有胆大的人,趁着夜色,悄悄爬上徐家的墙头,想要一窥究竟,看看这徐家人究竟还活着没。这之中自然也有浑水摸鱼的,想要趁着徐家出事,跑到院子里捞一笔好处的小毛贼。 因此,午夜后,这墙头上爬了一溜脑袋,面面相觑后互相打着招呼。 “兄台也来凑热闹啊。” “是啊是啊,好巧啊。” “咦?兄台还戴了面巾和绳索,佩服佩服。” “好说好说。” “这天儿可真冷。” “我这有酒,谁要?” “我!” “我。” 瞬间举起一排的手掌。 徐太卿蹲在自家的屋顶上,手里还捏着一串烧鸟,一手的酒壶里装的不是清酒,而是热乎乎的白水。 他咬了一口烧鸟肉,又抿了一口热水,感叹:“可真热闹啊。”可惜自家夫人觉得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不让他喝酒了。未免在讨伐刘昭这个贼子前就卧床不起,他还是听从夫人的吧。相依相伴这么多年,她何曾害过他。 说来人来人就到。 就听下面有人道:“老爷,你今日是不是有哪根筋骨不利索了,要不要妾身给你松泛松泛。” 徐太卿打了个冷颤,忍不住将衣襟使劲儿裹了裹,对下方举着灯笼的夫人讨好一笑。“夫人说笑了,我这不是睡不着嘛。” “睡不好就跑屋顶窝着了?老爷既然这么闲,妾身正好有一桩事要交给老爷。晚间老爷说了明日要喝豆浆,厨房已经将豆子给泡好了。你看这长夜漫漫的,老爷干脆也别睡了,一会儿就去磨豆子吧。想必经过老爷的妙手,这豆浆一定更加美味才是。” 徐太卿一听,这头都大了,手脚也跟着抖了,活像犯了羊角疯。他吞着口水,又是拱手,又是告饶:“夫人啊夫人,为夫只是一介文人,这豆浆就让仆役们去准备吧。” “那你还在屋顶上吹什么冷风,给我下来!” 听听这咆哮声,还是当年的味道啊。 徐太卿手脚麻利的攀着梯子趴下屋顶,那串烧鸟和酒壶都没没忘。人刚落地,耳朵就被揪住了,疼得他唉唉直叫唤。 “夫人住手,夫人住手哇。”再揪扯下去,他这耳朵就要掉了。 徐夫人冷哼一声:“我就问你,你到底将咱们家的笨丫头给藏到哪里去了。” 徐太卿眸光微闪,嬉笑道:“夫人说的哪里话,女儿不是好好的在宫里陪着皇上嘛。”他险些就跟着叫了句笨丫头,幸好理智还在。他要敢说自家的女儿是笨丫头,肯定要吃夫人一顿责打。 他家夫人一向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典范,只许她说女儿笨,说她傻乎乎的要给人骗去还数钱。可是但凡有人敢说女儿一句傻一句笨,她肯定要撸着袖子上去和人拼命的。 这些年了,徐太卿也习惯了夫人这心口不一的性子了。谁让他就爱极了她这矫情的模样,不然当年也不会被岳父打断一条腿,还念着夫人了。 “老爷!”徐夫人一嗔,手指用力,痛的徐太卿哎哎交换的更惨了。“到了如今,你竟然还不和我说实话!” 今天他这耳朵难道真的不保了? 徐太卿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刚刚我在屋顶上眺望,见到咱们的院子外好像有不少贼人。我看他们手中倒是没带兵器,只有一些飞爪……难道是咱们徐家已经不如从前有威望,小毛贼也敢闯空门了?” 他这话说的有些没道理,又像胡言乱语。可徐夫人一听,柳眉倒竖,当即就挽起袖子,怒气冲冲的拎起墙边杵着的一根棍子,大喝一声:“竖子尔敢!” 徐太卿看着自家夫人风风火火,一副母大虫的架势,这才偷偷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这群小贼们来的也是时候,夫人都憋了半年多了,再下去迟早要拿他开刀。在告知夫人实情之前,让她消消火气,也省的她集火自己。 徐太卿抹了把额上的冷汗,踮起脚尖回了书房。 烧鸟顺路丢了,酒壶倒是舍不得。 他拉开暗匣,取出一封书信来,眉心深深皱起。 第四百五十章沈护卫 三月的江南,好一副令人陶醉的春景图。 或是打马,或是驾船,亦或是闲庭信步,总之街市上都是人潮。虽不夸张,但时刻都能看到赏春之人。 这一日清晨,一竹小筑是从一碗香甜的豆浆开始的。 豆子是去年的新豆子,贮存的不错。研磨后,便能闻到一股子豆子的腥味儿,可煮开后,浓郁的豆香味儿,令人陶醉。 这豆子乃是托人从北地一个以黄豆闻名的地方购买的,价格虽然比平常的贵了一些,可味道实在是好。 厨房里,一大锅的豆浆热气腾腾的。又有烈油烹着,一条条金黄酥脆的油条就在铁锅里翻腾,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儿。另一名大厨手脚麻利的将生煎包码入锅中,任油煎,人水蒸。 从厨房外面经过的人,都不由得放慢脚步,微微闭着眼睛,迷恋的吸一口这香气。俨然一副没出息,只知道惦记着吃食的穷酸样子。 沈离也是其中的一个,闻到这些味道,更加饥肠辘辘了。已经如同成年人一般身形的少年,每日闻鸡起舞,不敢懈怠,吃的比平常人多,饿得也快。 豆浆可不稀奇,水煎包也不是顶顶稀罕的,这油条嘛,也是吃的。不过江南习惯叫之炸馃子,看似相同,味道却有些区别。一竹小筑的油条,是半夏去了京城后学会的。 这玩意儿费油,普通人家舍不得,而市集上那些,味道也差了一大截。只要吃过半夏做的,就得馋上三天三夜。 沈离起先还觉着来一竹小筑是来受苦的,可谁曾想只吃过一顿饭后,就恨不得跟了人家姓百里了。这幅没出息的样子,每每让沈帮主看到,都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到江里去。可儿子是自己养的,真给淹死了,他要再养一个,还不知道要什么年月才能给他养老送终。唉,忍着吧。 于是,渐渐的大家发现云岫公子身边多了一位年轻的护卫,模样还挺俊朗的。有水浪帮的帮众遇到,皆是瞪大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堂堂的少帮主,怎么就不安于室,给人家去当了护卫呢? 难怪这些年少帮主身边除了一个干瘪的丫头,也不见与什么女人亲近,根源竟是在这儿啊! 水浪帮中悄悄就流传出了少帮主是个断袖子的传言,可想而知沈帮主听到后,更加想把儿子沉江了。 不过对于这一切沈离毫不知情,依旧在一竹小筑混吃混喝的。 “沈护卫。”素锦推开门,就见院子里杵着个大个子,不由笑出声来。“您这是在立桩子呢?” 沈离讪讪一笑,上前接过她手里的铜盆,腆着脸问:“少爷还要好久起身?” 话音刚落,就听到里面一道清雅柔和的声音说:“沈离?进来吧。” 沈离刚扬起的嘴角重重垮下,他沉着肩,沉重的叹了口气,对素锦无奈的说:“今日不能帮姑娘了。” 这一盆水也没多重,可他说的倒好像比生命更重似的。素锦也没戳破他想要偷懒的心思,便将门推开一道小缝。 “少爷早就起身了,先前一直在那儿读书呢。” 沈离撇嘴,心中暗暗的想:你一商人又不考状元,读那么多书做什么。 可这话也只敢在心中腹诽,要是说出来,则一竹小筑中的仆役还不得用眼睛给他身上扎几十个窟窿出来。未免自己吃饭的时候吃出沙子,又说着被人闷棍打一顿,沈离决定低调做人。 他推开门,对里面的人恭恭敬敬的说了句:“少爷好。” 十二扇花鸟绣屏前立着一张罗汉床,少年穿着件朱红色的袍子,连中衣领子都以银丝勾勒了吉祥纹。唇不点而朱,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媚的像个妖精似的。 沈离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只在心头暗暗骂了句,一个男人长得这么好看,可让那些女人们怎么活。 “沈护卫也在一竹小筑待了些时日了,可还习惯。”作为一竹小筑的主子,傅静琪虽不至于事无巨细,可她平日里都待在屋子里,对小筑里的大小事都听得一耳朵。沈离究竟如何,就算她不问,就红杏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也得在她耳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就如这位少帮主初来的那一日,拎着个青缎的包袱皮,三步两回头,活像是那种被无良爹娘卖进地主家的可怜小郎君。 不过她倒是很喜欢红杏的形容,说他像个被人哄骗了要卖入花楼的良家子。 这一副期待着会有哪位英雄突然降临,将他救出苦海的表情,实在是太好玩了。 甚至于,大家还私底下做了盘口,看看这位沈少帮主究竟能坚持多久。 红杏可是信誓旦旦的说了,当初她提出男宠什么的,这位少帮主吓得面无人色,若不是顾及还在江中,说不定要运起轻功,没命逃窜。幸好她机智又勇敢,不惧怕少帮主的威胁,硬是将人拉了过来。 一方面是贬低了沈离的胆小怕事,另一反面也抬高更自己,更是暗暗表明自己其实有意要戏耍对方一番。 可惜沈离根本不知道红杏的性子,还真以为她说的都是真话。哪知道这丫头本就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性子,虽然前段时日忘记本份,癫狂了些日子,如今倒也将过去那些给尽数找回来了。作为第一个被她戏耍的人,沈离该荣幸才是。 他人一进院子,就被安排下去,又是有人给他来量身,又是给安排房间的。路家兄弟更是好奇的绕来绕去,想看看这个被破格收入的近身护卫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 弄的沈离处处都不自在,不止一次想要偷跑了。这一点在见过冷玥的俊俏,和路家兄弟的‘平凡’后,更加觉得了。 没看见百里轻尘身边除了这几个护卫,还有那个叫白丁的管事,其余伺候的下人几乎都是女子吗?你肯定要说了,这身边都是女人,没什么问题啊。偏偏沈离觉得这才是大大的问题,这根本是百里轻尘为了遮掩自己,用的障眼法! 可怜他今夜就要送入虎口,早知今日他当初是哪里昏了头,竟会答应这种条件。 第四百五十一章戏耍 可想而知,沈护卫初来乍到的这一夜,将是怎样的鸡飞狗跳了。 又因傅静琪也有意陪着红杏胡闹,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因此,当夜安排沈离值夜时,他那扭捏,又不甘屈从的模样,傅静琪这辈子都无法忘怀。 唉,也不晓得沈帮主究竟是怎么养儿子的,怎么弄出了这么个活宝来。 不过好在这一夜有惊无险,倒是没出什么乱子。但是沈离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傅静琪就不得而知了。 此刻,沈离看着这个好看的不可思议的少年,心中也不是没有嫉妒的。你说这世上怎么能有这么完美的人,对比之下,他简直像个路边的土坷垃。人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偷偷捏了捏拳头,沈离暗暗给自己鼓劲。好歹自己也是水浪帮的少帮主,虽然的确是不如百里轻尘,可谁又能保证再过几年后,他还是今日的沈离? 沈离的这些心声傅静琪自然是不得而知的,要是她真的听到,也许会赞他一声好志向。 傅静琪放下手中那册看了半卷的书,一眼就发觉沈离在走神。这位沈少帮主自从来到一竹小筑,倒是越来越放开了。以前倒还有几分贵公子模样,如今活脱脱个小痞子。 “沈护卫今日倒是来的早。”明知他是为了一竹小筑的朝食,却故意这么问。这就是傅静琪近来的爱好,用沈护卫寻开心。 沈离不知,又不好意思说自己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就惦记着饭香。在演武场与冷玥过了过招,就再也忍受不住,急匆匆的冲了个冷水澡,就在厨房门口晃荡了。要他是个笑颜开的小娘子,半夏可能会看在他可爱的情况下,给他一些小玩意儿吃。可他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半夏连半分眼神都懒得给。 他每每在门口路过,一次吃食都没讨到,下一次却还要来。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当乐子似的看,心想这约莫是个傻子吧。 用膳的时间是早就规定好的,下人们要赶在主子前面吃过饭。像素锦这些,还得在伺候主子前,再将自己打理一番,诸如洁面漱口等等。 仆役们的饭菜也很好吃,可沈离惦记的可是半夏亲自做的。唯有跟主子亲近的人,才能分到一些。又如素锦忍冬,以及其他几位护卫们。 他若饿了,尽管去厨房吃也就是了。可偏偏惦记着主子的,也只能等傅静琪起身,传膳时才能有机会吃到。 傅静琪也不会在吃食上苛刻他,但半夏是她的厨娘,平日里给她做饭已经很累了,自然不会让她去给下人们准备饭蔬。好在府中用度柳夫人一直把控的很好,下人们的碗里时常都能有肉吃,纵然没主子吃的味道好,又有谁会真的去惦记?除非,是想要飞上枝头当主子。 也就沈离这点儿小心思,还自以为瞒的严实,殊不知其他人都看在眼里。心想着,一点吃食就给哄走了,也真是好骗。 这一点,沈离还真不亏。他虽是水浪帮的少帮主,可沈帮主义海云天,也不可能让儿子养成豪奢的习惯。虽然有钱下馆子,但顶顶好的那些,也是很少去的。如今能在这里不花一分钱就吃到最上等的美食,谁不乐意。 沈离说了今日的天气,又说了些杂七杂八的小事,正好等到素锦和忍冬进来摆饭。 得了忍冬几个白眼,他也不在乎,腆着脸在一旁坐下。 傅静琪看的好笑,也不赶他走,让人添了碗筷,一起吃。 两个丫鬟在厨间已经吃过了,这会子自然不饿,便去里屋收拾了,外间只有傅静琪和沈离两人。 沈离吃的酣畅淋漓,稀里呼噜的,也是有趣。 傅静琪不由就想到那日在船上,这位仿佛也是这么吃饭的。她还当他是饿极了,没想到已是寻常。 说起来,她出去应酬是很少吃东西的,注意力都在他人交谈的话语上,倒是没怎么注意其他人是如何吃菜的。不过在那种场合下,大家也不会放开了肚皮去吃也就是了。她相处最多的,竟是沈弘业。 上辈子沈弘业从一个贫寒之子,一直走上官场,除了真才实学,也付出了不少努力。只是登上官场,就要应酬。若是一个寒门子弟,自然是轮不到别人讨好照应。可他不同,他乃是傅文轩的女婿,别人自然要高看一眼。 别看傅文轩只是一介商贾,可身后是一个巨大的商行,有用不完的银子。和他搞好关系,总没有坏处。沈弘业不通礼仪,一开始也丢了不少脸。后来是傅文轩派人找了偷偷找了一个教导礼仪的夫子来,专门教授他一些应酬场上的规矩,以及一些小的巧思。 她印象中的沈弘业,吃饭一直是不动声色的,有时候连声音都不露。而那时,他和沈母一路来到傅家,已经有好些日子不曾吃饱过了。即便在这时,他也没有胡吃海塞,露出一脸贪婪。 光是这一点,就让傅文轩对他的印象极好,觉得这是个通晓礼教不卑不亢的好孩子。可是谁知道,这不卑不亢之下藏着的竟是一颗狼子野心。 她和贤王,与莫公子也同桌过。贤王暂且不说,莫公子的礼教倒是很得宜的,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来,又不会给人高高在上的感觉。 思来想去,她这两辈子,还是头一次遇到吃饭的时候不管不顾的男人,倒也有趣。 虽然稀里呼噜的听起来实在是不雅观,可对着一个胃口好的人,自己的胃口也会跟着一起好起来。 不过,这也让傅静琪更加好奇了。沈少帮主吃饭的时候十分粗鲁,那花魁瑟瑟呢?身为花魁,自然是要美的。可要是这个花魁吃饭的时候,如同莽汉一样粗鄙,也不知道会入了渗人的眼了。 “你做瑟瑟的时候,也是这幅模样陪着那些客人们吃饭?” 沈离正吃得酣畅淋漓,猛不丁听到这一句,顿时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他怒瞪着傅静琪,手指颤抖。 第四百五十二章他来了 好在她已经用好了,而且沈离咳嗽的时候,是背着人的。 不过看着他艰难的将饭菜硬生生的吞下去,傅静琪也觉得他挺可怜的。 “你没事吧?”她说着,还体贴的递了块帕子过去。 沈离忿忿的扯过帕子,胡乱的抹了抹嘴角:“少爷刚刚说什么了?我没听清。” 你要真没听清的话,犯得着这么大的动静?傅静琪挑了挑眉梢,可不准备让他就这样逃过去。 “我问你,你扮作瑟瑟时,也这样……”她指了指他的手,又指了指面前狼藉的桌面。“像饿了几辈子似的狂吃?” 沈离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愤之色,虽然消失的快,可因为傅静琪一直注意着他,很幸运的没有错过。 “我哪有哪有……”沈离发觉自己还没办法反驳,他吃饭的样子实在不好看。 沈离的母亲死得早,他就和一群年纪相当的孩子们一起玩耍着长大。沈帮主忙于帮中事务,也没个心思去管他。再说来,谁家的孩子不是这样长大的,哪个有心思去陪着。 一群野孩子磕磕绊绊的长大已经不易,谁还知道什么是礼。等到他想要改的时候,又苦于没有机会。后来倒是学着别人,勉强渡过难关。只是去年的时候跟着沈帮主对付金钱帮收敛地盘,一群粗鲁的大男人们聚在一起吃饭,可谈不上什么美感。他当初死命偷学的利益,彻底给忘了个干净。 沈帮主还觉得这样看起来更舒服,更像他了。以前儿子穿的那些金贵的袍子,甚至还摇着把折扇,吃饭也细嚼慢咽的,跟个娘娘腔似的。 也难怪这些年水浪帮也没能做什么生意,要不是招揽了个军师,估计现在大家还过着在江上打渔的苦日子。谁让沈帮主光是一张嘴就能得罪人,他手劲儿大,又嫉恶如仇。应酬场上,不去花楼馆子的,提到这些事还十分鄙夷。又在席上嫌弃这个那个的,大家肚子里都是心眼儿,再还不熟悉的时候,谁会和他交心? 看沈离偷偷红了脸,傅静琪便也不再继续欺负他了。好不容易得了个武功不错,又有趣的护卫,真把人给吓跑了,她可就亏了。 “幸好本公子倒是不曾嫌弃。” 沈离看她摇头晃脑的,龇了龇牙,冷哼一声。难道你不嫌弃,我还得感激不成? “今日上午没什么事,我也不打算出门。你要有什么事情去办,就去吧。” 沈离虽然待在傅静琪身边充当护卫,可毕竟还是水浪帮少帮主,有些帮中事务得去处理。 他本来还打算今天要和百里轻尘告假,一听她主动开口,不禁喜上眉梢来。 傅静琪见他这幅得意的样子,忍不住又补了句:“听说今日半夏要做小油鸡来吃。唔,虽是三月,但也有地方奉上今春头茬的菌菇,想必味道也是极好的。” 沈离一听这话,纠结的脸都皱了。可怜兮兮的,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傅静琪暗自笑了笑,只当没看到。不然的话,少帮主可要羞愤而死了。 从傅静琪那处离开,沈离脚步涣散,还在纠结要不要中午赶回来吃小油鸡。他这人不喜欢大鱼大肉,惟独喜欢鸡肉入菜。不管鸡肉如何做,他都喜欢。 小绒花骂他的时候,总是说他阴险,还信誓旦旦的说他这么喜欢吃鸡,上辈子肯定是黄鼠狼,难怪这辈子阴险狡诈。 沈离也不和她计较,不过他喜欢吃鸡这一点,一点都没像沈帮主。沈帮主爱吃鱼,这是人尽皆知的,甚至他还有一个一口半条鱼,直接骨头分离的绝技。 傅静琪也不管沈离如何去纠结,他要真的想吃,中午肯定会赶回来的。就算赶不回来,她也让半夏给他留一只。 “少爷。”红杏手里抱着一包糖果子,又蹦又跳的进来了。 门没关,素锦也就不说她什么了。 “吃不吃?” 傅静琪捻了一枚,吃了一口,就拧着眉摇头:“太甜。” “这果子本来酸的很,要甜了才好吃。”她说着,又塞了几颗。“最近江都府很是热闹啊。” “嗯?” 红杏搬来个小杌子,一脸八卦:“少爷可还记得贤王?听说这月十五日,他的船就要抵达江都府了。百姓们这辈子都没机会见到皇亲贵戚,都想着要去看热闹。就连咱们临安都受了影响,不少人都决定趁着机会去看一眼贤王究竟是什么模样。” 要说先帝时,显贵们倒是遍地走。临安人杰地灵,是个一等一的好地方,就有几处贵人们的别院。后来这些人突然消失了,宅院也被陆陆续续卖掉,且价钱还不高。就说这百里家,就曾经是某位王爷的别院,好像还在这里养了一院子的瘦马。 百里显看上这院子,又买下了隔壁的,大肆改建。本来是想着,将来百里家人丁兴旺,这么大的一座宅子,大家也住的开。可哪里想到,会是现在的结果。 如今百里家除了几位小娘子,就再无旁人了。自己一个百里家的继承人,还是个西贝货。 想到此处,傅静琪也是唏嘘。 人死如灯灭,生前的东西死了还真的带不走。 百里显当初买下这两座院子可花了不少钱,可现在才有寥寥几人住在一起。也幸好他当初花重金请了一位擅园林的师傅,好好的将园子重新布置了一番。不然这偌大的一座宅子,可是空泛的让人心疼了。 “贤王南下的消息,怎么弄的人人都知晓了似。”竟连确切时间都传的到处都是,这要是有人对贤王不轨,趁机出手? 想想看,大好的乔迁之喜,结果闹几个刺客出来。傅静琪也相信贤王身边的那些护卫们不是吃干饭的,就说这位殿下也不是泛泛之辈。可真的跳出个刺客来,总归也不大好看就是了。 “贤王啊,这可是东越现如今唯一的一位王爷,大家能不好奇嘛!有人就花了钱,去打听贤王南下的路线。他们那么多人,就算再隐藏,大家也不是没长眼睛,又怎么可能当作看不见。消息泄露出来,也不奇怪的呀。”红杏眨了眨眼睛,这才将此行目的提了出来。“少爷,你说咱们要不要也去看看这热闹呢?” 第四百五十三章花狸猫 又是献果子,又是用八卦勾起她的兴趣,然而重点却是想出门看热闹? 红杏捧着一袋子红彤彤的糖果子,眼神中透露出期待实在令人忍俊不禁。 傅静琪轻笑了声,不禁升起了一丝逗弄的心思,就故意说:“这么多人,到时候场面还不知道怎样混乱。” 红杏一听,只觉得自己要没洗了。谁不知道他们少爷最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了,说吵得人头疼。 可少爷不去,难道她还敢偷偷去看不成? 她敢说,她前脚去了,后脚少爷身边就没她的位置说了。说不定青竹这个狠心的女人,还会让人套麻袋,偷偷揍她一顿。 可让她把少爷往那种吵闹的地方送,她也不敢啊。这也不只是不喜欢的问题了,而是听说少爷的在过于吵闹的地方会感到不适,比如头痛恶心什么的。她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去拿少爷的健康来赌。 想到这里,红杏哀叹一声,知道去看热闹是没戏了。她虽见过贤王,可隔着的距离也很远啊。这次贤王南下,排场肯定很大很大的,到时候一定特别的热闹。这样的盛会她居然无法参与,这实在是太让人难过了。 那么多的好吃的好玩的还有好看的热闹,就要离她远去,红杏简直要抱着这袋糖果子呜咽出声了。 呜呜呜,她好可怜,好无助哦。 “去问问青姑娘,她送我的礼物究竟准备好了没。” 红杏泪眼朦胧的看着她,可怜巴巴的问:“青竹吗?她又偷偷给少爷买礼物了吗?” 呜呜呜,更可怜了。青竹骂她一点都没错,她的确是太张狂了。身为一名护卫,连分内之事都做不好,赚的钱都拿来买吃食了,连礼物都没给少爷送过。 再看看青竹,隔三差五的就给少爷准备些小惊喜,简直比儿郎追求小娘子还要精细。有这么个人在,她这辈子都没有出头的机会了。比不上青竹会耍心思讨好人,也没送过礼物。就连护卫都做的失败……眼看着少爷身边陆陆续续的进新人,红杏终于感觉到了一丝紧张。 不行,再这样下去,她在少爷身边真的连一席之地都没有了。 她就不该提什么去看热闹啊!后悔,她好后悔哇! 傅静琪看她眼睛叽哩咕噜的乱转,就知道这小妮子又不知道再动什么歪脑筋呢。她无奈,拿起搁在一旁的书册,在她的小脑袋上轻轻敲了敲。 “让你去青竹那儿看看东西做好了没,你就在这儿给我发呆。” 她的动作又轻又柔的,可红杏偏偏哀叫一声,好像被怎么滴似的。 惹得正在做活计的忍冬险些被针尖扎了手,气得骂了声:“惯会作妖!少爷让你去呢,你还在这儿杵着跟个木头似的!” 红杏被她骂了声,气得直接比了比拳头。 忍冬倒是把下巴一抬,气势十足的说:“来呀,你倒是过来打我啊。我倒要看看,你这做事没个根底的人,倒是有出息了。难道你还觉着是对的不成?主子让你去做事,你就麻利的,别总想着投机耍滑的,让人瞧不起。” “你,你,你要不是我女的,我就揍你!”红杏威胁着,不过倒是抱着糖果子一下子就窜到门外去。“等下次的,这次我才不和你一般见识。” 忍冬翻了个白眼儿,不屑的说:“我才懒得搭理你,你当自己谁呀。” 看着红杏憋着一肚子火气的离开,傅静琪托腮好笑道:“你又何必去招惹她呢。” “少爷偏心!”忍冬撅着嘴,把绣花针往针插上一放,气鼓鼓的说道:“少爷怎么不说她才整日的不去做事,嫌弃这个那个的。只一点小事叫她帮忙,她便说自己是护卫,才不做那些丫鬟的事情。可您也看到了,她每天不是抱着吃食,就是去买吃食的路上。要不是还有冷玥护着她,她还算什么护卫。” 忍冬和红杏这两人一直就不对付,傅静琪一个当主子的也不好说什么。说来红杏这丫头也太容易招惹是非了,以前朱红银红在的时候,也没少嚷架。 傅静琪倒是明白她们这些想法,无外乎是觉得红杏不过就是个丫鬟,还充什么护卫。平日里又怼这个那个的,关键时刻哪里见她出什么力了。便说护卫们在外面值夜,还不是因为她是个女子,也从未让她去做过。 忍冬更觉得忿忿不平的是,红杏就算做错了背后也有冷玥给扛着,可她们呢?说起来,还是先前的苦日子过怕了,生怕如今这桩事也做不长久,被主子给厌弃了,又给发作去当粗使丫鬟去。 除非她是疯了,不然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去当粗使丫鬟去过那苦日子。这下子见着有人什么都不用做,日子反而过的比她们还安稳,忍冬自然会觉得不平了。 “忍冬!”素锦在门口听了一耳朵,见她越说越不像话,便出声呵斥。“红杏如何,不是你该管的。咱们做奴婢的,只要伺候好了主子就是完成了使命,其余的一概不管。我叫你不闻不说,你怎么就给忘了!” 说着,便在门口跪下,膝行着朝傅静琪靠近。 她的头抵在脚踏上,细声细气的替忍冬求情。 耳畔忽的听到一声轻轻地叹息,下巴就被轻轻抬起,于是就对上了一双饱含心疼的双眸。 “少……”爷。 傅静琪轻轻一笑,无奈的说:“我还不知道你们那些心思?好啦,我都知道的。红杏的事你们就不要管了,以前怎么做事,今后还是如此。我又不是个阴晴不定的,你们又不犯错,我如何会舍得赶你们走呢。瞧瞧这一个个的,怕的跟什么样子似的,这会子哭的还跟个花狸猫似的。一会儿可得好好上了脂粉,免得出去给人笑话了去。” 手指又轻轻刮了刮素锦的鼻尖:“得亏你今日只上了粉,没上胭脂,不然这会子真是没法看了。” 素锦摸了摸自己脸上的泪珠子,又羞又甜:“少爷就会欺负人,什么花狸猫,奴婢才不是。” 第四百五十四章青姑娘 “好好好,不是花狸猫,是个小仙女呢。” 这轻柔的低语,简直像是谁家情郎在耳畔低语似的,直让人羞臊的脸都红了,心肝儿也跟着扑通扑通狂跳。 可惜啊,这样的俊郎君却是个美娇娘呢。 素锦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珠,才小声道:“奴婢今日丢脸了。” “不丢脸。这里只有你和我。哦,还有一个忍冬。我们又不会看你笑话,你哪里丢脸了。好了,快些梳妆一番,红杏脚程快,说不定一会就要回来。再看到你这模样,肯定要笑话你好久的。” 素锦这才爬起来,慌慌张张就去重新梳妆了。 忍冬倒是没哭,可是眼睛润润的,鼻尖儿也红着,可怜兮兮的样子,实在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有时候傅静琪真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花花郎君,身边都是些个爱娇的小娘子。各个都娇美可人,可若要吃起醋来,也着实让人难以承受了。如此看来,那些将小娘子们哄的团团转,每个都爱他不行,又能让她们和睦相处的郎君,实在是厉害啊。 傅静琪暗自佩服了下还在世上某个角落中的不知名郎君,顺手从一旁的几子上取下一块糖糕来。 她是不爱吃这等糖糕的,太过甜腻,软塌塌在嘴里感觉怪怪的。好处倒是不沾油,看书饿了,就着茶吃一块,倒是比那些个酥饼来的强,且也顶饿。 “好啦,吃块糕,甜甜嘴巴,莫要再气了。” 明明是她的错,还连累着素锦姐姐跟着哭了,可主子非但没怪,还赏了她糖糕吃。忍冬接过糕,小脸通红一片。 她捏着一块糕,小声的保证:“奴婢以后不闹了。”主子待她们这样好,她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便是其他大户人家的贴身丫鬟,又有哪个少得了主子责骂的。可她和素锦呢?被主子宠的跟个大小姐似的。她要还是不知足,没准儿老天爷都要看不过去拿道雷来劈一劈她了。 “不闹了就好。等过段时间,少爷带你们去见见世面去。” “要出去玩吗?”忍冬眼睛放光。 “这就得看看咱们的青姑娘究竟将东西准备的如何了。” 话分两头。红杏为了快些去到青竹那边,可是运起轻功,在屋顶上跳来跳去的。这青天白日的,很是惹眼。好在临安的人们也习惯了能在屋顶上见到这个蹦蹦跳跳的丫头,都知道她是云岫公子身边的女护卫,也会送来善意一笑。 甚至有人在下面打趣说:“也不知道这丫头急匆匆的又要去买什么吃食了。你看她每天吃的不少,可就是不见着胖,说不定还是因为在屋顶上跳的多。咱们家二丫胖的都快和门一样宽了,赶紧让她学着点儿,免得日后没人要。” 看来临安城的百姓们对红杏爱吃这一点,也是了解至深啊。 红杏打听了半天,才知道青竹今天在点墨轩。 傅和如今已经退居幕后,将傅家的生意都交给青竹去打理。除非有青竹处理不了的事儿,他才会出面。青竹早已经是明面上的大管家了,手中的权利自然不一般。 要说当日红杏还把青竹当作曾经和她一起玩耍的伙伴,可自从上一次被青竹敲打了一番后,也意识到两人如今的身份差别。对青竹更是有一种道不明的畏惧,哪敢主动过来见人。 还不是刚刚被忍冬一激,又想快点办成少爷的事儿,这才把之前的事儿都给忘了个精光。现在想起来了,不禁有几分近乡情怯。 点墨轩的伙计倒是认识她,看她站在门口傻兮兮的打转子,觉得还挺好玩的。看了一阵子,便招呼说:“红杏姑娘,你是来找青姑娘的吧?她人在二楼盘账呢。” 得,被一语道破,红杏也不敢再折腾下去了,这才迈进点墨轩。 要说起这点墨轩来,倒是有些渊源。昔日里莫雪慧喜爱书法,也喜爱优秀的画作。可一块好的墨,却是千金难求。而一些优质的颜料,有时候还得托人特意去寻。那时两人新婚燕尔,傅文轩为了讨她欢心,便买下了一座即将倒闭的制墨坊。 起先只是为了博夫人一笑,没想到后来这点墨轩倒是成了京城中,十分受到文人墨客们喜爱的地方。此处不仅能买到一些好墨,服务更是周到。便是贫穷的学子,也从未在这里遭过白眼。 临安城内的点墨轩,是家分店,开起了也没几年。不过青竹会打理生意,让点墨轩不仅受那些文人墨客们欢迎,就连养在深闺中的小娘子们也喜爱的不行。这还得仰赖于点墨轩销售的一些花笺,和一些特别的纸张了。 却说红杏进门后,就看到掌柜的和伙计们正将刚到的纸张摆上来。贩卖的纸张自然不会一摞一摞摆着,这时间长了,也是要脏掉的。这里将带花样的纸做成各种式样,很是吸引人。而且有的还有淡淡的花香,也不晓得究竟是如何做的。 红杏也顾不上去看这些花样百出的精细样子,踩着楼梯匆匆就上了楼。 刚踏上楼梯,就听到一阵噼里啪啦扒拉算盘的声音,听的红杏都头大来。再看那来来回回的手指,真是让人眼花缭乱。 天气还不是十分暖和,这二楼更是带着一阵子冷意。只见青竹穿了着半新的豆绿色小袄,还罩着件藕粉掐牙的绣花比甲。 见她来了,便略略抬了抬眼皮,一脚翘起,勾在右腿上。那马面的裙子晃荡出一阵好看的波纹,又轻飘飘的落下。 这种气度让红杏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舌尖顶着牙床,手指也攥得发白。 青竹又在册子上勾下一笔,才停下打算盘的动作。 “可是少爷叫你来的。” 红杏这才忆起自己的任务,忙慌慌张张说:“少爷让我问,你准备的礼物如何了。” 青竹看到她这幅战战兢兢的模样,心中无奈一叹。一晃多年,大家都长大了,怎么红杏还跟着在原地上没动弹似的。不止个子没怎么长,心眼儿也是。说她是榆木疙瘩吧,她还偏偏算是聪明。可要说她聪明,她怎么就能不上进呢?这也不怪谁,除了她自己,不也还要少爷冷玥宠的。 第四百五十五章马车 红杏对上青竹半点力气都无,愈发显得小家子气。 她也不是没有本事,就那拳头和武功,谁还敢小瞧她不成?可偏偏她被青竹给教训了一顿,就认怂了,如今连个屁都不敢放。 青竹也无法,心想着总不会是自己把她的胆子给吓破了吧?要真是如此,这人可算废了,自己也大大的罪过。 “你说那礼物啊?”青竹晃了下神,才想起似的。“少爷急着要?” 红杏想了想,好似也没听着少爷说什么。青竹如此疑问,她这点头也不是了,摇头更不是了。谁让她稀里糊涂的接了差事,连主子的意思都弄清楚。 “少爷让你问这礼物的时候,正在做什么。” 这一问一答的,倒是让青竹很快搞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她先是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红杏一眼,直把她看的抖了又抖,跟筛糠似的,才罢休。 “我先前还说什么了?主子就算宠你,也不该张狂。可你看看,这才过去没多久,就又敢撺掇主子了?贤王南下这多大的事儿,到时候整个江都府还不得跟炸了锅似的。那码头上,更不知道要挤多少人上去。你叫主子去看热闹,怎么就不怕有个万一,把主子给挤坏了,挤丢了!” 她这一拍桌子,人就跟着站了起来。 红杏被吓得险些哇的一声哭出来,忙告饶:“我知道错了,就绕我一回吧。” “别人不敢说你,主子也宠你,冷玥更是把你惯的无法无天了!我可告诉你,你要是累的主子出了什么事儿,便是拿命来赔都不够!” 如此青竹,让红杏觉得既陌生又可怕。她忽然觉得,青竹前两次敲打她的时候,还是很温和的。 “还有下次?一次都没有了!” 红杏真是后悔死了,她平白提什么去看热闹,结果惹上这等麻烦事儿来。要是青竹不打算放过她,又该如何是好?青竹肯定不能让人来打她,可要把她揪着去学规矩,这不是要了她的命嘛! 不不不,可能还有更可怕的。万一青竹气极,把她和冷玥都赶出门去,那可真是死路一条。红杏早已把这里当家了,这要是被赶走了,真是没有活头了。 青竹看她是真的被吓到了,估计短时间内是不会再犯错了,这才重整颜色。 “江都府也不是不能去……” 她这话还没说完,红杏就急的直摇头。“不去了,再也不去了。”怕是真的着了急,语气竟有些呜咽。 青竹的嘴角抽了抽,也算长了见识了。还什么小辣椒,明明就是个怂包子。 “要是不去,你以为少爷让你过来做什么。”青竹没好气的说:“正好你也来了,就随我去看看那东西做的如何了。” 红杏夹着脚跟在她背后,老老实实的,跟个鹌鹑似的。 下楼时,还惹得那个小伙计多看了一眼。这楼子可不怎么隔音,刚刚青姑娘的吼声他们可都听到了,虽不分明,也晓得肯定在教训人呢。 青姑娘看来可真是厉害啊,竟连云岫公子身边的人也敢教训。 青竹与掌柜的交待了一番,才带着红杏出了门。她身后,另有两名护卫,和一名伺候的丫鬟并一个婆子。 红杏刚刚上楼的时候可没见着人,也不晓得之前这么多人都藏在哪儿了。 “地方不远,就不坐车了,走着去就是了。” 红杏还当是什么地方呢,没想到去了后才发觉是家木工坊。 这又能有什么好东西,难道青竹要给少爷送家具不成? 那木工坊的学徒一见着青竹,便笑嘻嘻的说:“青姑娘今日来的倒是巧了。您若是不来,咱们也要登门去将人请一请的。” 红杏听他说油嘴滑舌,已是不喜。却见青竹脸上没露出半分不悦的神情,又觉得自己仿佛有些小家子气。 “那可真应了来得早不如赶得巧。”端的是落落大方。 红杏捏着手指,嘴角耷拉着,有些不忿。旋即,又觉得自己好笑的很,偏生要在这种事情上斤斤计较,又有什么意义。 那学徒招呼着几人进了门,便是一间宽敞的屋舍,敞着门。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絮沫,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些细细的木屑。 学徒有意要勾起大家的兴致,很是卖弄了一番。 红杏听着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这说的仿佛不是什么家具。 等到一位矍铄的老者从里面迈着步子出来,众人才得以见到这个礼物的庐山真面目。 红杏看着屋子里摆着的那个物什,惊愕道:“马车?” 可不是,这屋中停放的竟真的是一架马车。簇新的,仿佛还能闻到清漆的味道,泛着油光,好看的紧。也不知晓的是涂了漆,亦或是木头的本色,这马车竟是黑中泛金,十分别致。 红杏绕着这马车看了一周,见处处都很精巧,马车宽大,内里也另有乾坤。 老者给他们一一展示,如这车轮是如何做了处理,保证再坏的路面也不会感到颠簸,如哪一处拉开就有个桌板,又有哪一处可以放置一些家具,后面还做了个靠背,已经包上了软垫,显然是要给人倚靠着的。 这样一辆马车,在路上行走,就犹如带了个小小的卧室来,舒服的紧。 红杏甚至可以想象到,少爷倚着那靠背,翻着书册的惬意模样。这旁边肯定有素锦伺候着,烧着茶,又奉着点心。 这么舒服的话,才真是神仙日子了。 马是准备好的,学徒拆了门槛,让他们将马车带出去。 虽然有马车,可几人都不敢登上去。 红杏便和青竹一边走,一边说着话。 “这马车不便宜吧。” 正在重新安装门槛的学徒耳朵尖的很,听到就说:“当然不便宜,算上木材等等,可足足一箱子金子呢。” 一箱子金子,这是什么概念?寻常人家这辈子都可能见不到一锭金子。 红杏瞪大眼睛,看向青竹,没想到她竟拿得出这很多钱来。如此看来,这几年她还真的没做什么事,每日就知道吃吃喝喝,差点连武功都生疏了。 第四百五十六章看热闹去 青竹看着红杏这幅没出息的样子,心里可是自豪的很,便不甚在意的说:“店里的一些收益罢了。” 红杏心知青竹肯定不会拿傅家产业里赚的银子来造这马车,那就只能是她自己的那家胭脂铺子。 青竹手下有一家胭脂水粉的铺子,在江南共有三家店,生意十分的不错。可红杏不知道,只是卖个胭脂罢了,竟然能这么赚钱。 青竹看她惊讶的连话都不会说的模样,别提多骄傲了。可有句话她是万万不会说的,除非红杏自己能够察觉。 这马车因选料特殊,工艺复杂,又加上她要的急,的确了花费了不止一箱金子。只是这一箱金子倒不是她出的,连木材也不是她找来的。她不过是借花献佛,逗逗少爷开心而已。 造马车的金子和木材,可都是少爷托人准备的,就连那个老木匠,也是看在少爷的面子上才给她加急的。其实,前前后后她所花费的也只是一些时间,外加一小匣子银子罢了。 她是想给少爷送个礼物去,而且要用得着又贵重的。自从扮作男人后,她便只称她少爷,不叫她小姐了。及笄可是女孩子一辈子的大事,因要扮作男儿,也不过私下里偷偷办了个插簪宴,寥寥几人,就躲在明月阁的小佛堂里,寒酸的让人都要落泪了。 每每想起,不止是她娘心疼,青竹更是难过。她自小伴在傅静琪身边,看她一点点长大,虽身份是丫鬟,可自己早已将她当是妹妹一样宠爱。她倒是没什么,可看着她不能享受寻常女孩该得到的那些,她心里就太不是滋味了。 那些好看的发簪她用不得,漂亮的衣裙也被束之高阁。就是送的再多,用不到每日看着,只是徒增烦恼。 别人不清楚,青竹倒是知道的很。少爷自从昏迷多年醒来后,听力就异于常人。没有经历过的人难以想象到耳朵里充斥着各种声音的滋味,必定是不好受的。 就像何时何地都有人在你耳边大声的讲话,而你没有半点法子阻止。所以少爷就很少去热闹的地方,也是因为吵闹。每每去过那些地方,回来脸上都不大好。 可红杏这个蠢笨的东西,跟在少爷身边这么多年了,居然连这一点都没发觉,还总撺掇着少爷去凑热闹。 青竹不甘心,看看少爷每天呆在家里,读着的也是佛经,才十几岁的年纪,就像个老人家似的修身养性了,青竹实在心疼的不得了。这才用了两年时间到处去打听,有什么可以隔音的木材,制成马车。 这马车还不能太沉,免得马根本拉不动。需得轻巧,还得隔音。后来还真给她找到了一种叫乌铁树的树木,这是吴国南方山间的一种树木,具有遇水不沉的特性。因为数量不多,更是珍贵。 别看这树轻巧,却十分的结实。听说以前的吴国贵族,喜欢用这种树木制成妆奁当嫁妆,更有人要制成棺木,可保尸身不腐。 她的巧思终于实现,这让青竹十分开心,连带着看着红杏也觉得不那么的讨人嫌了。 出去时候手中空空,回来的时候,竟多了一辆稀罕的马车。 大家都围过来看,有的还偷偷上手摸了摸。 马车上装着一扇画格子门,冬日的时候挂着皮子制成的门帘不冷,夏天的时候就挂一层轻纱,又能隔绝外面的目光和日光,而且也更加美观。 从女性的角度来说,这一辆马车真的很完美。只是青竹不知道,这样的礼物能不能讨得傅静琪的欢心了。 等马车进了一竹小筑,便没人敢跟着了。 书房内,傅静琪听到外面的动静,便知道一定是青竹将东西带来了。便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推开门出去。 一看之下,也是有些惊讶。她是知道青竹要给她找一辆特别的马车,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特别的。 翻看四处,也无不满意的地方。 青竹捏着袖子,迫不及待的建议道:“少爷,你快进去试试,看看效果好不好。” 无奈,傅静琪只能跳上马车:“连个脚踏子都不给准备。” 周围发出一声哄笑,傅静琪已经关了门。 一进去,便发觉世界变得不同了。 外面竟没有一点杂音,实在令人惊讶。 她推开窗子,也只有隐约一些细小的声音。 而外面,青竹则是让大家大声讲话。 傅静琪摸了摸窗子上的纱,笑了。 这样珍贵的料子,却被青竹给裁成了糊窗户用的,这要让人看到了,肯定要说一句暴殄天物了。 “少爷少爷,如何如何?”青竹巴巴的问,即是期待也是担心。 便见窗口露出一张绝艳的脸孔,正轻轻的朝她点着头。 青竹的表情一下子就亮堂了。 少爷能够喜欢,这可真是太好了! 红杏不明所以,但也傻乎乎跟着大家一同拍手。 马车上还缺一些摆设,青竹也让人去准备了,今天都能送到。 傅静琪招手,唤白丁过来,吩咐他去准备,他们要去一趟江都府。 红杏握着小拳头,激动的眼睛都露出贼光了。 傅静琪见状,故意逗着她,就是不说缘由,把她急的在原地团团转,地板都要给磨穿了。她这才慢条斯理的说:“咱们去江都,看热闹去。” 红杏激动的呀的一声,就跳了起来。 青竹嗔了声:“德行。”不屑的摇了摇头,又是鄙夷又是好笑的。片刻后,自己倒是笑了。 不得不说,红杏还真是开心果,总能让人发自内心的欢笑。 素锦招呼着仆役们忙碌着,要里里外外的将马车好好的洗刷洗刷的。那边刚好有青竹购置的摆设,就一并搁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去去味儿。 傅静琪就坐在那棵枫树下,越过那一道雕花月亮门看着他们,嘴角始终带着肆意轻松的笑。 出去玩是好事情,可他们这次是要去江都看热闹。看什么热闹呢?看的可是贤王的热闹。 也不知道等贤王殿下的船抵达江都府,看到四下都是热闹,码头以及江边都是人,就是连两侧的竹楼都不能幸免。或许还有叫卖的小贩,热闹的跟过年似的,会是什么想法了。 以贤王的性子,他是留在船上,还是自如的走下来…… 这才是傅静琪想要看的热闹啊。 第四百五十七章猴戏 三月十五,是个好日子。不过,也没什么稀奇的。 可从清早时,整个江都府就跟着热闹起来,就好像过年一样。 傅静琪一行人早就抵达了江都,如今正住在她在江都的别院里。 说起来也尴尬,虽然想着贤王南下抵达江都,一定有不少人要看热闹。可他们如何都没料到的是,客栈都注满了,哪哪儿都没个地方可以住。 幸好还是素锦忽然想到,他们上一次来江都的时候,少爷逛街正遇到一家宅子要卖,顺路也就买了。她这边是置了宅子过后就给忘了,燕嬷嬷那厢却惦记着,又是请人将宅子重新料理了一番,后来又不放心,干脆亲自带着人来看过一遭后,才安排下管事婆子等。 可宅子弄好了,傅静琪却一次都没来住过,早给忘了个干净。要不是白丁忽然想起还有这么一桩事来,他们可真要露宿街头了。 “不过件小事,竟让嬷嬷一直惦记着。”傅静琪大感愧疚。 白丁却不甚在意的摆手:“我娘她又闲不住,少爷若是将她给供起来,她反倒要不知所措,说不定还要病上一遭。给她早些轻巧的活计,让她觉得自己还有些用处,这才该是长寿的法门。” “没想到你倒是挺有章程。” 白丁嘻嘻一笑,跟个皮猴似的:“那是自然,不然少爷也不会选我做了管事不是?” 傅静琪轻哼一声:“不过个猴子披了皮,看我不拆穿你的面目。” 这两人一来一去的,可将周围人给逗了个开心。 贤王到达前,江都府还算平和。可到了十五那一日,简直令人大开眼界。 他们花了高价订了个沿江的竹楼,位置不算最佳,但比起在街市上和人挤着,已是最好的办法了。 可上了路,险些被人潮给堵在半路动弹不得。 “这人怎么能这么多?”白丁抓了抓不知道歪到哪里去的衣襟,一脸惊然。 傅静琪掀开帘子,只看了一眼,便忙放下手去。 他们这马车十分华贵,也引来不少注意的目光,她可不想生事。 然后,就听到前方说,再过一个时辰,贤王殿下的船队就要抵达码头了。江都府的大小官员,都已经前去迎接。 百姓们也紧随其后,整个江都都像煮沸的开水。 无数的人,一窝蜂的涌向码头,翘首期盼。金江边上,一路看下去,都是密密麻麻的人潮。 等他们登上竹楼,再看到那些黑压压的人头,都觉得慎得慌。 这里三层外三层的,究竟能看得到什么,可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这人声鼎沸的情形,可要比那过年都要热闹了。 即将抵达江都府,船队便放慢速度,缓慢行进着。 船上,王禄和莫寻就立在船头,眺向远处。走了一个月的水路,船渐渐靠近江都码头,可目光所及的,着实让两人讶异。 这两人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但这样的景象,平生还是头一回遇到。 更何况,他们自己还是被围观指点的人。 弄的莫寻浑身不自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袍,又忍不住紧了紧腰带。 “你说,隔得这样远,他们看得到咱们做什么不?” 那黑压压的人头,令人发怵,王禄叹了口气,无奈的说:“还是殿下料事如神,知道此行必将注目,先于咱们下了船,估计这会子已经到了王府。” 三月里的天气自然算不上热,可莫寻扯了扯衣领子,竟觉得有些焦躁难耐。 “不是说了江南都是吴侬软语,女儿家跟水做的是的,这里的人骨子里流淌的都是柔和的血液。可你看看……”他指着一个胆大的攀上旗杆的小子:“这是人还是猴子?” 王禄偷偷笑了笑,说:“不可一概而论,北地有孬货,江南也有血性的汉子。” “我看都是一群爱热闹的粗鄙之人!”莫寻气得骂道。 任谁被人家当猴戏似的看,肯定也要如他这样不自在了。更何况像莫寻这样无拘束的性子,此刻众目睽睽之下,什么都不得做,当然要恼了。 王禄听着他说了声‘粗鄙’,险些笑出声来。 莫先生和何生两人都有趣的紧,有时候吵架斗嘴的,不过骂你一句武夫,我一句莽汉的。其实两人都是习武之人,可都是别人眼中又粗鄙又粗鲁的武夫了。 未免被莫寻以为自己嘲笑他,王禄清咳一声,说:“王朝安定了十几年。可十几年前呢,贵人们遍地走的,就是这江都也从不缺各家王孙贵胄的别院。十几年前不觉得稀奇,可一打眼这么久没见着了,谁能不好奇?大家争相出来看热闹,更是因为咱们东越泰平,百姓们居安。不然,天天为了填饱肚皮而忙碌着,谁还会惦记贤王又是谁。” 这话中果真是这么个道理,莫寻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他只不过被这么多人看着,多少有些不自在罢了。 “倒真是应了何生的话,是个会说好话的。” 这意思也就是不计较了,王禄不禁松了口气。然后就又听他说,“不过等会功夫,你可得对底下那些官员们好好解释一番。好端端的王爷不在船上,竟悄悄去了王府,岂不是要被人拿住话柄。” 王禄一笑,自信十足的说:“这一点先生且放心,早已经准备好了。” 莫寻瞥了他一眼,见这人也不打算解释,冷哼一声:“我就等着看戏。” 那厢,傅静琪等人已经攀上竹楼,终于可以好生歇歇了。 红杏看着下面热热闹闹的,也跟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似的。 不过看了阵,就觉得无趣了。 “除了人还是人,还不如戏园子有趣呢。”红杏嘟囔了声。 傅静琪瞥了她一眼,打趣:“那之前是谁吵吵嚷嚷的,惦记着非要来的。” 红杏呀了一声,眼珠子叽哩咕噜的乱转,四下瞅了瞅。“谁呀?这人在哪儿呀?别藏了,快出来。” 这唱念俱佳的表演,着实惹人发笑。 傅静琪也没忍住,噗哧一声便笑了。 第四百五十八章奇怪 正上楼来的白丁一头雾水,不解其意。 倒是红杏瞧着他进来了,忙招呼他过来。“你不是去买吃食了,怎么去的那么久。” “你也不是没看到,外面人这么多,出去一趟容易,进来可就难了。” 白丁如今已经是个大管事了,这种小事交给小厮去办也妥当。可别的事他可以交代给小厮去做,唯有伺候傅静琪这一点,他事无巨细,处处都得亲力亲为。这的确是他身为管家要做的,但也非必要。不过是因为真正封傅静琪为主,用心照料罢了。 “不过,我倒买到了些稀罕的。” 他手里有好几个油纸包,有的还冒着热气儿。 除了一些卤肉十三香的鹌鹑蛋等,竟还有一包糖炒栗子,要知道此刻已经是三月了,哪来的栗子。 红杏激动的直拍手,“栗子呀!”便迫不及待的捏了一颗打算吃。可还没送到嘴边,就听到一声清咳,又讪讪的放下。 青竹瞪了她一眼,捏着一枚栗子,率先剥了壳,递到傅静琪面前。 这栗子黄澄澄的,看起来已经十分美味。 “味道虽是不错,还是比秋冬的逊色一些。”傅静琪吃完后,评价道。 红杏这才敢拿起来小口的吃。 “不过能有这种巧思储存着栗子,也不容易了。这玩意儿可不比番薯,容易烂,也会干。” “没想到一包栗子也有这样的巧思。”傅静琪笑笑,没去拿栗子,直让他们去吃。自己则端了一杯药茶来喝,实在是因为这栗子软糯,有些噎人。 谈话间,船队已经渐渐靠近了码头。 刹那间,众人齐呼。 隔得远,他们也看不清码头上究竟是什么情形。 红杏奔到窗户旁,眼睛瞠的老大:“来了来了!咦?怎么只有一辆马车啊……” 听到这话,傅静琪轻咦了声,也踱步过去看。 的确如红杏所说,贤王并未直接下船,而是由舢板驶来一辆马车。之后则是卫队,想来马车内的主人就是贤王了。 倒是见一名穿青色袍服的人走到江都府台面前,与他说了些什么。刚刚还等候着的官员们,便都起身,看起来倒是想要离去似的。 怎么回事?贤王不良于行世人皆知,不下马车也不算失礼。怎么这些官员们,竟开始纷纷离去? 外面都是人潮,隔得这样远,傅静琪除了耳边一声声轰鸣,什么都听不到。 “唉,白来了。”红杏垂头丧气的,好不郁闷。不仅如此,还搭上了一通骂,又被青竹小瞧了。 青竹掀了掀眼皮,嗤了声:“热闹看完了,也该踏实了。你要再给我张狂,我就让人扒了你皮给少爷做褥子!” 傅静琪摸了摸鼻子,心想:你们两人要吵嘴,也别拿她说事儿啊。这虎皮褥子她还是睡的,可这红杏皮的,还是算了吧。 这会子大家也说不出去,只能等人潮散了。除了吃东西打发时间,还真的没别的法子。 白丁这时不禁得意起来,说幸好自己先见之明,准备了这些吃食。 …… 此刻的贤王府,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自陛下降旨,要在江都府敕建贤王府,工匠们就忙碌起来了。寻常需要好多年,这才一年光景,就将一座偌大的王府建造的富丽堂皇。 外人从贤王府门前经过,都要说这跟个小皇宫似的,未免太华丽了。便有人将贤王府逾制,写了奏折弹劾贤王。不过这些折子都被陛下拿去烧火了,据说烤出的番薯味道特别甜。 陛下可说了,他这辈子也不过得了两个儿子。小儿子有皇位,他也不担心。可大儿子本是天之骄子,如今竟像个废人似的,你们不心疼,他还要心疼呢。给儿子住的房子建的好一点,你们也有意见。朕可都没管你们又纳了几房小妾,你们倒是管起我的事来了。 大臣们这才想起来,如今的天子可不是先帝。他在冷宫长大,一日都没有享受过身为皇子的特权。又没有母族庇佑,一切都是自己凭本事来的。有人说他幸运,不然这皇位哪能轮得到他头上。可不得不说,幸运也是本事。 当年皇城中尸骸遍野的场景,直到今日一些老臣都无法忘记。为了一个皇位,手足相残,也成了皇家的寻常事。元熙帝继位后,便开始大肆的讨伐他的那些各位皇子背后的支持者。一时间,整个东越的贵族,几乎被屠戮殆尽。整个朝廷,也来了一个大清洗。 如今站在朝堂上的老臣,除了当初一些胆小不敢站队的,也有如林老将军这种不屑支持任何一位皇子的纯臣,自然也有顾珉之这种奸猾之徒。新鲜的血液注入,东越朝堂重新焕发着活力。 陛下励精图治,每日都耽于政事,这些年东越国泰民安。以至于竟让他们都忘记了,如今坐在那个位置上的男人,可从来不是什么性情温和的人。他是帝王,手中可握着生杀大权。贤王是他的亲子,他要做什么,谁能拦得住? 不说皇帝的事就是天下事,连后宫事都要被拿到朝堂上来说。可倘若皇帝铁血手段,又哪容得区区臣子们来指手划脚。是以,这件事后,渐渐的也无人敢说贤王一句不是了。 倒是可怜了后宫的小皇子和几位公主了,陛下眼中可从没有他们。不过普通人家里对待孩子尚且不能一碗水端平,何况是皇家了。就说你宠爱哪个小妾,自然对她生出的孩子也更爱护一些,便是这么个道理。 贤王府有些富贵的过了头,幸好只是于建筑上用料考究。而之前那些金光闪闪的装饰,则被贤王说了太过耀眼,对他身体不好给拆除了。如今的贤王府虽规模宏大,可没有那种媚俗之气,只剩下一派庄严。 之前建造时,百姓们偶尔会驻足观看。等到贤王府落成后,就没人敢停留了。这座王府从西到位透露出的庄严,让这些人第一次意识到。皇权本身就是一个不容人亵渎的存在。 第四百五十九章请殿下安 当傅静琪等人坐在竹篓上捻着煮蚕豆吃,贤王府中则是另一番光景了。 自贤王于十五日要抵达江都府的消息泄露了后,江都就跟着热闹起来。虽说江都本就是江南重镇,可这节不节年不年的,这样热闹也没个道理不是? 是以,云陌寒早做准备,于上一渡口就换了车马,走了陆路,竟比船队同时抵达。不过船队被堵在码头,快不得,他这边已经沐浴换了新衣,正捧着茶,听贤王府的管家将最近的一些事宜告之。 而那厢,已经备下酒席,只等宾客们到来,便可开席了。 以云陌寒的性子,自然是不喜欢这种推杯换盏的场合。可无奈,他要以贤王的身份待在江都。这些官员们都是为他而来,他将人丢在码头已是不该,总得有过解释才是。 而码头那边,王禄早已想好对策,只说路上贤王身体不好,路上又病了一回。初春水浪大,船只颠簸,殿下无法静养,便让人驾着马车,一路轻骑抵达王府。更说王府中已经备下薄酒,还请各位大人们移步。 又是言明了贤王并非故意,又圆了大家的面子,官员们也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快的。没听说嘛,贤王殿下可是让人在王府中备下酒宴。这可是在京城时,都不给百官面子的殿下,能见到已是幸运。如今竟能和这位殿下坐在一起,共饮一缸酒,更是天大的恩宠。 莫寻看着这群人一个个激动万分,十分的不解。 “不过一顿酒菜罢了,犯得着这么激动?” 王禄瞥了他一眼,轻笑着说:“先生洒脱,自然不懂世人追求。”虽说以如今贤王之名,也不过是名闲散王爷,可毕竟还是皇族人,且还得陛下宠爱。能够和殿下扯上关系,那绝对只有好处。 莫寻一个江湖人,一时间也转不过弯来。盖因他在京城待久了,都知道那些个官员们心中都是龌龊计策,满屋子阴谋诡计。只想江都府这些官员们,那一点儿小心思,自然是想不到了。 “我是不懂。”莫寻挥着袖子,叹气:“你看这人都堵在这儿,要什么时候才能散了。” 说话间,前面传来一阵呵斥,原来是江都知府派了人替他们开道来。起先莫寻还觉得让卫兵们开道,难免会招人口舌。不过百姓们脸上倒也没有特别的情绪,也放下心来。 百姓们等候在码头,无非是想要一睹贤王的容颜。可惜人直接乘了马车,除非是有谁不要命,敢靠近那些手持利刃的卫兵,否则哪能如愿。这边知府也派人开道,见没什么热闹可看的,百姓们便渐渐散去了。 “唉,我大清早就来了,可连贤王穿什么衣服都没见着。” “你那算什么?我可是从临安来的。” “王爷这种尊贵的身份,岂会如猴子似的让咱们观看。不过,你们看那排场,可真厉害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絮絮叨叨的着自己看到的热闹,气氛倒也和谐。 等人都散了,看着一片狼藉的街面,傅静琪摇头感叹。 据说前朝时曾有一位美男子某次出街竟让人给看死了,她还当是谣传。如今看嘛,那本书还真不是胡编乱造了。 好在贤王这等身份的人,也不会在外随意走动,也免得这整个江都府的小娘子们为之疯狂。 “少爷,人都走了,咱们也该离开了。” 傅静琪颔首,好笑的说:“也不知道家中有没有购置菜蔬,我看今日这场面,恐怕连酒楼都没心思做菜了。” 素锦在一旁吃吃的笑了起来:“刚刚奴婢还听到一名妇人说,她着急着出来看热闹,家中还烧着菜。估计这会子啊,早就成了一锅焦炭了。” “唉,这贤王殿下还真是个祸水啊。”傅静琪好笑的说。 “走吧,咱们看看哪家馆子还开着,进去吃个中饭。” 一行人风风火火的去寻馆子,贤王府的宴席才刚刚开始。 要不是事先已经有了命令,恐怕来的不止是江都府的官员们,怕是整个江南的百官都要过来掺一脚热闹。 十几年前时,江都也是贵人遍地走的情形。可如今,谁敢说自个儿见过皇帝,哪怕是皇子,也没人见着。更何况,这次南下的人乃是贤王,是连京城中的一些官员们都不曾见过的殿下。 也有人说,约莫数年前,江南大旱,贤王殿下那时候还只是一名皇子,便替陛下下江南巡视。不过,他为人低调,除了时任临安知府的杨泽,几乎是无人见过的。如今杨泽已经调任,这江南还真没人见过这位殿下的容颜。 一众官员平日里论的是社稷,说的是之乎者也,念得是民生。至于究竟内里是个什么形容,也没人去在乎。这会子倒是跟个好奇的婆妇似的,翘着头巴巴的望着回廊的尽头。 “出来了,出来了。”有人小声道。 席间一阵躁动,紧接着便听到一名太监高喊:“贤王殿下到。” 起先看到的是一架轮椅,然后才是坐在轮椅上的那个已经可以被称作是男人的少年。十七岁的少年,的确该称男人了。 从他出现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唯恐泄露分毫,惊扰了这位贵人。那种不同于常人的冷漠,高贵,和那种与生俱来的皇族气质,都让人不敢直视。 这种高高在上的气质,让这帮还等着看热闹的官员们,瞬间就低落到尘埃中,被脚踩被马踏,再也抬不起头来。 周围便再也没有嘈杂声,直到有人跪下与贤王请安。周围人便纷纷照做,瞬间就跪倒了一片。 “起来吧。”贤王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清澈,语调十分清冷,没什么人味儿,更显遥不可攀。 一众官员们这才爬起来,有的还擦了擦鬓角的汗珠。贤王已是如此,也不知道陛下又该是怎样威仪。 此刻,再也无人敢去讨论贤王殿下的美貌。即便他只是一个闲散王爷,可他身后的皇权,足以令人生畏。 第四百六十章傻子 一场无疾而终的热闹,谁也没看出来什么意思。 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这一点哪怕是龙椅上的那位换了人,也影响不到的。 傅静琪自回来后,便如往常一般。 倒是沈离,自那日说有事要办,之后就一直没有再回来。弄的红杏不止一次说,他肯定是偷偷跑掉,打算去水浪帮总坛拿人了。 好在她将自己的行动付诸实施之前,沈离总算是回来了。 傅静琪正在用膳,他便在门外等候着。 沈离一整日都没有吃东西,这会饥肠辘辘的,闻到饭香味儿,更是难忍。可他也不敢如平常那样,凑过去讨一口吃的。算算日子,他从离开后,已经过了整十日。 要是哪家的奴仆,只打了个招呼,就消失这么久,肯定要被当做逃奴对待。 沈离也没想到,他只是出去一趟,会用这么久。他本以为,当日去当日就能回来的。说起来,还是他老子坑了他! 这会儿,他可不称沈帮主为父亲,实在是被坑了太多次,只要想起来,就能摸一把辛酸泪了。 他自己在那儿心伤着,傅静琪的胃口倒是不错。不仅吃完了一碗饭,还用了两碗汤,把素锦给高兴坏了。 “少爷可吃饱了,厨房还有点心,要不要给您端些来?对了,半夏那儿炒了松子,奴婢取来些,剥了壳正好配茶来吃。” 只一件小事,傅静琪便打发素锦去做了。 这小妮子兴高采烈的,好像得了天大的好处似的,和忍冬将桌上的剩菜收拾了,便出了门。 经过沈离身边时,故意哼了哼,好似没看到他那副馋样儿。 傅静琪听着门外的动静,嘴角勾了勾。 “沈护卫回来了?” 沈离一听里面叫自己的名字,忙高高的应了声。应完又觉得丢脸,他这是给人家当下人当出瘾来了不成? 跟个娘们儿似的挪着碎步到了门边,沈离小声的道了声:“少爷好。” “可吃过饭了?” 沈离肚子正饿着,忙答:“还没。” “素锦,给沈护卫准备些吃食,有什么话也得等填饱了肚子再说。” 厨房里自然是不会给沈离预备饭菜的,不过是将剩下的饭菜挑拣了一番,用盛了一大碗白饭。不过堆得都冒尖,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沈离只看了一眼,就猛吞口水。 就算是剩菜他也不在乎,虽说他是水浪帮的少帮主,可什么东西没吃过。饿极了,他连树皮都啃。 狼吞虎咽的吃着,早就把自己这些年都没个音讯的事儿给忘在脑后了。 他是忘了,可傅静琪却没忘。等他吃完,便笑眯眯的问:“可吃是吃饱了?不够的话,让素锦再去拿。” 沈离知道自己的吃相不怎么好看,不过傅静琪也从没用异样的眼光看过他,顶多是佩服他的饭量。久而久之,他也就放开了。 “饱了饱了。”他揉了揉肚子,“路上听人说,晚上半夏要做蹄髈,我得留着肚子。” 普通人家倒也是吃得起肉的,可如百里家这种人家,顿顿吃肉也算不上什么,只是吃的更加精细了。 沈离不喜鱼虾,总觉得吃到嘴里没个趣味,可要是蹄髈就不一样了。那可是大肉,一口一大口,又嫩又肥的,香极了。一想到,就口舌生津,馋的不得了。 果真还惦记着吃。 傅静琪托着下巴,有些忧愁。 她这一院子的人,怎么这么多爱吃的。一共才几个护卫,就出了两个为吃没命的。 “你这次去的有些久,可是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 一提这事儿,沈离气得直拍大腿,气鼓鼓的说:“还不是被人坑了……”便将事情缘由解释了,也说明为什么用了十日。 这本来就不是什么隐秘之事,他也没想着要瞒着傅静琪。 傅静琪等他说完,才轻轻点着头:“原来是这样。说来,你也来我府中快一个月了,规矩你也懂。” 素锦适时奉上一张契纸,还备好了笔墨。 “你在我这儿待多久,该拿多少月例,又有什么补贴,也得有个章程不是。” 沈离稀里糊涂的点头:“这倒是。”他干了一个月,可一分钱都没拿到。一想到可以拿到银子,兴奋的搓了搓手。 傅静琪看他这幅傻乎乎的样子,竟有些不忍心坑他了。可不吭他,她又觉得对不起自己。 “你看看这上面所写的,若觉得没问题,就签了吧。” 沈离一目十行,飞快的看过去。契纸上写得内容很简洁,保准他一看就明白,不仅注定了月例该如何拿,还有陪主子出行,车马住宿都有贴补,又说明每个月还有假期。光看这些,就知道这是个顶好的主子。何况,这月例委实丰富。 他想也不想,便在契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最后一笔落下,素锦便不着痕迹的将契纸晾干,而后偷偷收了起来。 “沈护卫这几日也辛苦了,今日不需要你来轮值,快去休息吧。” 沈离朝她拱了拱手,也未曾觉得有哪里不对。 门外,路家兄弟看着沈离的背影,咂舌。 “哥,你说这小子是不是个傻的?”路小鸣撇嘴,一脸不屑。 “大概是。长得人模人样的,可惜了。”路一鸣感叹。 他们兄弟可都听说了,这位沈护卫乃是水浪帮的少帮主,之所以来府中做护卫,是为了报还恩情。没想到被红杏给坑了,几番言语下,好端端的少帮主就成了护卫之流。这种报恩的事儿,自然不可能一辈子在这儿当护卫了,总得有个期限。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人傻乎乎的真的签了那张契纸。这下可好了,他算是卖身给了百里轻尘,成了名正言顺的沈护卫。今后要想离开,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我看少爷也不像是这种人,为什么要和他过不去?”路小鸣虽然心眼儿多,可这一点却想不透。 “依我看来,少爷是想给他一个教训。你没发觉吗?咱们少爷最看重的就是诚信。沈护卫说要离开一日,结果足足去了十日。这一张契纸,就是少爷给他的教训。他要是知道悔改,那还有救。不然的话,这契约就是架在他脖子上的刀。” “是吗?”路小鸣抓了抓头皮:“我怎么觉得,少爷就是在耍着他玩儿?” “主子的事儿,咱们这种脑筋想破天,也想不明白。行了,别惦记着了。” 第四百六十一章又遇 天气渐渐转暖,街市上也越来越热闹了。 临安本就是江南重镇,除了来往客商,有心思游玩的也不在少数。 在未名湖边,就常常可以见到被未名湖吸引,前来赏景的文人学士,也因此留下了不少有关于未名湖的诗篇。 自从有了这架乌铁木的马车,傅静琪得空就会上街去逛上一遭。虽说在临安居住以久,也没什么新鲜事儿可看。但能看到百姓们安居乐业,看到他人脸上的笑脸,便觉得活着是一件十分幸运的事。 偶尔街市上没什么行人,甚至会下来走一走,从小贩手中买些玩意儿。这些小玩意并不精贵,只是一份心意,倒是很得大家的喜欢。 这日,天色有些阴沉,不多时就飘起了细雨。 傅静琪手中撑着一把十二骨的红色油纸伞,在小巷间穿行。她身边也未带随行护卫,只图个自在。 巷弄间倒也没什么人,她这走来也没吸引到他人目光,很是畅快。 走了一阵,就在一处酒家门前停了下来。 叫了一壶女儿红,又一碟热乎乎的煮蚕豆与花生,托着腮慢慢饮着。 酒家在酒中加了姜丝红枣等去煮,少了几丝酒气,却多了一分甘甜。暖乎乎的,喝着十分的舒服。胃袋里添了热意,整个人都觉得爽快极了。 可惜的是,这间不大的小店里,倒是没什么人,令人不禁觉得可惜。 店家是个年岁颇大的老头儿,正靠着柜台打盹。一只三花色的狸奴伸了个懒腰,将自己个儿拉的长长的,扭着腰跳上柜台,咪咪的叫着。 老头儿打了个激灵,醒了过来,看到狸奴,笑着摇头。“不得了不得了。可不能再吃了,再吃,就走不动了。” 傅静琪再一看,才发觉那狸奴生个子倒是不大,倒是圆滚滚的。她起先还以为是毛发蓬松的缘故,没想到还真是胖的。 见老头儿不给它小鱼干吃,三花狸奴咪咪叫着,还去蹭了蹭他的指尖,讨着吃食。 那模样啊,还真是可人的紧。 要是一般人来,肯定舍不得,便会掏出吃食来喂它。可老头儿不为所动,甚至还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它的小脑袋。 “让公子见笑了。我这猫儿不仅嘴馋,还是个小机灵鬼。之前就用这招,不知道从我这儿骗走了多少吃食。我这一心疼啊,就给它吃了。等到了该吃饭的时候,它还是要吃的。你看看它如今的样子,胖的都不像样了。不说抓老鼠,连屋顶都爬不上去了。哪家的猫儿这样能吃,真真愁人啊。” 傅静琪含笑着点头:“是不该多吃的,肥胖是一则,吃多了也容易闹病。” “可不就是这么个道理。”老头儿笑着应承,又敲打着那狸奴的小脑袋:“可听人家公子说了?照着你这么吃下去,可是要生病的。” 小鱼干没讨来,还被教训了一通,三花狸奴恹恹的耷拉着脑袋,好笑极了。 傅静琪摇了摇头,捏着酒杯正准备抿一口,便见一名路人从外面进门,顺势便坐在了她对面的长凳。 这酒家中只有她一位客人,那么多的凳子,何必坐在她这儿?不过酒家又没被她包下,人家要坐哪儿,她还真管不着。 如是想着,酒杯刚抵到唇边,她便愣住了。 长凳上是个年轻的男人,身材颀长,剑眉星眸,着实是个俊俏的郎君。就是气质太过清冷,让人不敢亲近。 可傅静琪一见到这人,头就有些大。她将酒杯轻轻放下,声音又轻又无奈的问:“殿下怎么会来临安?” 长凳上的不速之客不是别人,正是贤王云陌寒。前几日,她还去江都府去看过他的热闹。何以想到,这人今日就出现在了临安。而且还这么巧,正好在她落座的酒家里。 若说贤王不是故意的,她才不信。临安城可不小,要如何的巧合,才会在这巷弄里,又小又窄的酒家相遇?让她更觉惊奇的是,他不好好在王府中待着便是了,而且还如常人一样走上街头。 难道真是天高皇帝远,也懒得掩饰自己双腿早已痊愈的事实。他难道就不怕有人能将他认出来,再将此事递到天子那边去,给他惹了麻烦? 傅静琪见他有恃无恐的样子,心中暗想:约莫是不怕的。这位殿下都敢豢养兵马了,又有什么是他做不出的。 如此一想,更觉无奈。她已经和贤王绑在了同一条船上,要是有一日贤王真的出了什么事,她最好是暗自向上苍祈祷,此事不会牵连到她头上来。 “怎么?临安你住得,我却来不得?”贤王问完,便也不做声,只拽过她两只碟子,摸了蚕豆花生来吃。 他这是在和她抬杠? 傅静琪狐疑的看了眼这位坐在自己面前,吃自己买的蚕豆花生自在极了的殿下。是了,他就是抬杠,她能有什么办法? 上次在红叶山庄的大胆,也不过是顺应为之,其中也少不了这位殿下的推波助澜。而现在,她要还敢那么做,只怕真的要惹上麻烦了。 悄悄的摸了摸自己的颈子,她觉得自己还能再活上几十年。 “殿下误会了,小民只是以为殿下此刻应当在江都府。” 云陌寒抬眸,看着这妖异少年,轻嗤道:“你倒是打听的清楚。” 少年乖巧的回称:“贤王南下,整个江南都轰动了,小民就算坐在家中,也能听到这些热闹。” 热闹?云陌寒有些不自在的想,那还真是热闹。 幸亏他先行从陆路入了王府,不然哪怕有卫兵开路,被人围观的感觉也不大好。而且这些人的眼神儿,跟看猴子似的,没个滋味。 他来江都这几日,虽已经闭门谢客,可每日送上门的拜帖还是层出不穷。只怕再下去,他府中烧火用的,都是他人精心准备的拜帖。 他懒得应酬这些,这才借着机会,偷偷跑到临安来。至于那些人要邀他参加宴会,通通都拒了。反正世人都知道他性子冷漠不好亲近,也不会觉得奇怪。 第四百六十二章邀请 让云陌寒未曾想到的是,他人在临安,不过随意走了走。路过一家酒肆时,刚好就看到了坐在里面件绯红袍子的少年。 半年未见,少年和当日在京城所见到的,也无半分不同。个子不见怎么长,身量好似还轻了一些,不过面色倒是红润的很。 云陌寒的视线挪到那壶还微微冒着热气儿的女儿红上,心想:大概还是因为这个。 傅静琪见他盯着自己的酒杯看,还当他是馋了,忙让店家又取了一只杯子来,又与他倒了一杯。 “此处饮酒的方式与京城有些不同。天气冷了,店家就加了些暖身的姜丝进去,可能会有些冲鼻,不过加了红糖和枣子这些,倒也不错。” 云陌寒轻抿了一口,酒气已经散了大半,饮起来倒是有些甘甜。不过的确如她所说,带着一股子生姜的辛辣,隐约还有些微微的酸,不知是什么。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一会就将这一壶酒喝了个精光。 这酒的度数本就不高,酒精蒸发后,更没多少度量。酒壶也不大,不过堪堪倒了六杯。 桌上还剩下些蚕豆花生,傅静琪便捏着吃。 她在等贤王开口,他若不说,她也不知道该掰扯什么话题来打发。 好在贤王是个上道的,便说:“龙玉马场的那些马匹,已经送抵了,很不错。” 傅静琪想起这一遭来,便晃着头说:“那当然。我那马场中的马匹虽然不算多,个顶个都是好的。” 这些年她从西南换来了许多好马,与手头上的良驹进行繁育,将马场一点点的壮大起来。 西南的马匹虽然个头不高,却有一个极大的好处,就是苛刻的条件也能生存,而且脚程飞快,甚至连山路也不在话下。而北地的马匹虽然高大,奔跑速度却逊色的多。 她的马场中有些野马,再与这些马儿进行第二第三次繁育后,就城了如今龙玉马场的良驹。不仅奔跑速度快,且耐久度高,长途下来,也不会有太大的耗损。 时人都说高头大马,可却不知高头大马看起来风光,用起来却并不大方便。这种马匹本来是战场上与骑兵们配置,因为个头高,方便骑兵们对敌人进行砍杀。可缺点也有,就是奔跑的速度慢。因为身形高大,肌肉强健,可对自身则有很大的负担。 而玉龙马场的玉龙马,就规避了这一点。虽然个头并不是十分的高大,但奔跑的速度真的很快。 她的马场中还出产一种擅于负重的马匹,毛色并不是十分好看,模样也不出挑,但用来搬运货物,绝对是一等一的好手。她座下马车,就是用的这种马,比市面上寻常可见那些拉车的马要更加好用。 从临安去江都府的路上,速度不减,可一点事儿都没有,好似只是小事一桩。 玉龙马场只要培养玉龙马,其余的就是这一种了。贩卖给那些走南闯北的客商们,可是赚的不少。 客商们要用骡马运送货物,一匹还骡子的价格有时候比一匹马还要高上一成。就是因为骡子可以长久的运输货物,十分的耐用。但也有一点,就是骡子的性格暴躁,并不好驾驭。 而玉龙马场的马,却并没有这一项缺点。不仅好驾驭,而且服从性高,又擅长运输货物。对于这些客商们来说,长途运输会耗费骡马,可这些马匹耐用,便极大的节省了不小的成本。而且它们能够背负的货物,也比一些骡子的多,更显优点。久而久之,她这边的市场也被打开了。 不过未免让人知道龙玉马场的秘密,她的这些马匹是寄送到别处贩卖的。只是千算万算,还是被贤王给查到,从而上了他的贼船。 “到了就好。”傅静琪有些恹恹的,也没多大的兴致。然而面对贤王,只能强撑着,让自己显出几分兴味:“能够为殿下做事,是小民之幸。” 贤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后,才道:“当真?” 傅静琪觉得贤王真是烦死了,何必这么较真呢。太过较真的男人,是没有几个女人会喜欢的。 不过…… 她看了看贤王那张太过招人的脸,默默将这话又吞了回去。 “自然。” 少年用力的点了点头,好像再强调自己所说的真实性。 然而,云陌寒倒是看到她眼眸深处的言不由衷。 他心中嗤笑了声,淡淡的问:“你在怪我将你拉上一条贼船?” 傅静琪沉默了下,忽的笑了:“殿下说的哪里话?什么贼船不贼船的,您给小民提供了一个天大的好处,小民感激您来来不及,又如何……” “即是要感激我……”云陌寒不紧不慢的截断她的话:“自来临安,本王也不曾好好看过。不如百里尽地主之谊,陪本王好好见识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 连‘本王’二字都拿出来了,她哪敢不从。 傅静琪在心中叹了叹,觉得今日就不该出门来,不然又怎么会遇到贤王。但贤王若是真的要来找她,她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就算藏在家中,只要这位殿下开口,她难道还敢拒绝了不成? “这是小民的荣幸。” 出了酒家,雨也不见停。 傅静琪撑开立在门口的红伞,见贤王殿下背着手站在一旁,身边连个侍从都没有,不禁奇怪。 “殿下没有带护卫出行?” “微服出行,有何奇怪,自然当清简。” 傅静琪嘴角动了动,将撑着的伞不动声色的朝他头顶挪了挪。 你倒是没带护卫,可谁要与你我撑伞。 上次见时,贤王也不过比她高过一头。不过半年未见,自己竟只能到他的肩膀。 她的身形在女子中已属高挑,可站在一个真正的男人身边,还是显得娇小。幸好此处是江南,她这种身形也不觉奇怪。只是贤王殿下,人高马大的杵在那儿,着实显眼。 就这么会功夫,有两个路过的行人,已经偷偷看了几眼。尤其那位挑着扁担的贩夫,为看这一眼,险些一脚踏进水沟里去。 傅静琪沉沉一叹,实在不知能说什么好了。 第四百六十三章桥 江南是个多雨的地方,百姓们对于雨水早已习以为常。 这一日,从清晨起便开始下起小雨。雨势不大,也不到可以影响到日常的地步。只是因为天气还有些寒凉,路上便没什么人。 淅沥沥的雨声在四周回响,敲打再水中,桥面,簌簌的倒也动听。 桥头有一位卖吃食的老翁,正穿着蓑衣,头顶撑着一把宽大又破旧的油纸伞,面前则是一个泛着白气的锅子,里面蒸着一些糖糕。 不管是刮风下雨,他都要来这里卖糕的。家中也是无聊,待在外面还能看看风景,偶尔还能同人说说话。 雨声还在耳畔,一个人的轮廓慢慢的在他眼前显现出来。绯红的袍子,墨色的长发,他手中还高高的举着一把大大的红色油纸伞。 红色的油纸伞可不多见,更别说是个男子撑着了。在他们这儿,只有嫁娶的时候,才会用这伞给新嫁娘挡着。 老翁的眼神儿不大好,眯起眼睛看了看,这才发现这个年轻后生身旁还有一个穿着一身青衣的年轻男人。那人可真高他,高的像要把天戳个窟窿出来似的。 红衣的身影一手举着伞,一手同那个穿青色以上的男人说着话,两人慢慢从石阶上走下来,老翁这才看到二人的全貌。 一身绯红的袍子,乌黑的发绾成一个发髻,发间插着一支白玉钗。她嘴角带着一抹浅笑,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潋滟多情,实在是个俊俏的不得了的小公子啊。 老翁在心里呀了一声,已经认出来人来了。 要说这临安城的百姓们,又有谁不知云岫公子的大名。 不仅因为云岫公子是临安城有名的大善人,更因为她那张实在好看的脸。不过水乡养人,江南的女子长得貌美,男子们也是肤色白皙,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奇异。 可还是有人私底下说来,这位百里轻尘长得太过出挑,像个姑娘家似的。不过这话大家也只是口头说说,毕竟没见着哪家的女儿生的这般高挑,又杀伐果决的。 伞面宽大,却实在遮不住两个人。所以,红袍少年半边身子已经被淋湿,发丝上也有水珠不住的滚落,顺着宽大的袖子流了下来。 二人如同游玩一般,走的很慢。倒让老翁觉得奇怪,此时虽是初春,可四周也没什么景色好赏的。这衣裳都湿了,还不赶快回家里去。 又觉得那个穿青色衣裳的人好没气度,明明长得高高大大,怎么不晓得体谅别人,接过那把伞去。没看见百里少爷为了他顾及他那边,将伞奋力举起,自己倒是被淋湿了。 老翁只一个看客,又能说些什么,便摇了摇头。 傅静琪走到桥头,见到老翁还在,就对贤王说:“这家的糖糕味道不错,口感软糯,并不十分甜腻。殿下可要尝一尝?” 云陌寒正欲说:“还下着雨,哪能边走边吃。”可话还没出口,就见那人已经撑伞走了过去,他也只能跟了上去。 “老人家,来两块糖糕。” 傅静琪数了铜板与老翁,接过糖糕时,听他说道:“这雨虽然不大,可公子也得小心着身子。你看看,你的衣袍都湿了,回去后一定要饮一碗姜汤。” 她便笑应着点头,将另一只油纸包递给贤王。她这还不算为了照顾这位殿下,她淋了雨不怕。就怕万一人让贤王因为淋雨而害了病,那就是她的麻烦了。 谢过老翁,她撑着伞,让贤王殿下好可以自在些。 她未曾注意到,云陌寒的视线在她的衣袖上顿了顿,而后又飞快的移开。 过了桥,路边种了许多柳树。长长的枝杈垂向湖面,十分动人。 “我来撑。” 傅静琪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不想这人又怎么了。 然而,贤王已经从她手中接过了伞,撑在两人头顶。他的个子高,手臂自然也长,就将两人都挡在了伞下。 傅静琪偷偷揉了揉手臂,心中腹诽不止:这位殿下与其说是接过,倒不如说是抢了。不过让个矮个子给高个子的人撑伞,也实在累得慌。 云陌寒见她先前还有些不自在,这会子倒是面色如常了。也许是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京城的水土大概是养不出这样犹如七窍玲珑心肝的人儿。 这么狡狯的人,难怪能在商海中如鱼得水。即便是面对当朝王爷,也不曾露出分毫谄媚讨好之色。 云陌寒更是发觉,他与百里轻尘相处起来,也十分自在。有时候他甚至会有一种错觉,与这个人相处起来,倒像是当年他于阿琪在一起的日子。 难道真的是因为他们是表兄妹,会有如此相像之处? 云陌寒心中意动,又很快被他压下。他与百里轻尘如寻常友人一样相处,若叫他去调查底细,未免有些下作。 傅静琪可不知云陌寒心中已经将百里轻尘与她联系在一起。不过就算云陌寒真的怀疑,只要不让她当场褪下衣衫,她也有办法去遮掩。 “前方就是三丁街了,我家有许多店铺,就在这条街的两侧。” 三丁街就是临安城中最繁华的一条街道,这是一条长街,有不少商铺酒家,很是热闹。而且临街又开着一些客栈,推开窗就能看到楼下的热闹。 虽然下着小雨,但三丁街依旧热闹非凡。不过少了些出来逛街的百姓,客商们倒是不少。 这一路走来,已经见到不少骡马车停在路边,正顶着雨,搬运着货物下来。 云陌寒看了几眼,好像很有兴趣。 傅静琪便叫他在一旁观看,又给他介绍了一番。 “倒是与京城略有不同。” 傅静琪笑问:“哪里不同?” “京城的货物都是以车拉。” “那是因为京城都铺了青石路,道路平坦,马车行走起来十分便捷。而骡马队,则是因为此处有不少普通路面,雨水又勤,要用车来拉,负重过多,就容易陷入泥巴里。” 云陌寒自然不会问出为何不修路这等蠢话来。需知,修筑路面,可不是件小事,不知道要花费几何,又要耗费多少人力,非寻常事。 第四百六十四章婆媳 江南已是一片春意盎然,而京城才刚刚迎来春季。 枝杈上的嫩芽已经焕发生机,留下薄薄的淡绿。河水开化,风也暖了起来。 可即便如此,从井里打上来的水还是冰冷刺骨,像夹着冰碴。 莫允儿挺着四个月大的肚子,正艰难的洗涮。 自沈母搬过来后,这样的日子就成了寻常。先前那个守门的婆子,已经被沈母给打发了。她身边的两个丫鬟,每日也要做许多杂事。 便是连她自己,也不许歇着。不是绣花针黹,就是要洗衣煮饭,累极了。后来她有孕后,才得空好好歇一歇。 丈夫虽心疼她,可他毕竟是男子,不懂女人的苦楚。见她浣衣煮饭,便觉得不甚疲劳,还口口声声说他娘也是这么来的。 莫允儿心中委屈,又不敢对丈夫说,这些都是沈母故意欺压她。她虽明白丈夫心中对这个婆母已经没那么尊敬,可毕竟还是生养他的母亲。他说得,她却说不得。 她要是真的开口说一句婆母的不是,那可是大大的不孝。 丈夫自中了探花后,每日就不得闲,朝廷还未给他安排官位,要等四月后。只是他天天都有应酬,夜里也常不归宿。有时候还能从衣服上嗅到脂粉的味道,莫允儿也不问,可心里到底还是难受的紧。 已经这样难熬了,还得忍受婆母的欺负,她怎么这么苦命啊。 莫允儿摸了摸眼角的泪花,被手指的冰冷刺得一抖。她拖着水桶,想要去厨房烧水洗衣。还没到门口,就被沈母给拦住了。 “你拎着这水要去做什么?”沈母年纪大了,之前的操劳,让她眼皮耷拉着,脸颊也垮塌着,一副严词厉色的恶狠狠模样。 “儿媳打算将水送到厨房去烧热了再用。” 沈母一听,便气道:“又不是冬天,这水你就用不得了?你嫁入我们沈家,就该守我们沈家的规矩,不要以为自己还是哪家的大小姐!烧火的木柴不要钱啊!你个败家娘们!也不知道爷们儿赚钱多辛苦,就知道作践银子。” 虽然已经入了春,可井水那样冷,她要继续洗下去,手指还要不要了。 莫允儿重重的将水桶放下,争辩了声:“可水那样冷。您也是从别人的儿媳妇过来的,怎么就不能心疼心疼我。再说了,这家里的银子,都是我的嫁妆银子,哪来的别人赚的。” 提到这儿,她心中就有气。她花费嫁妆银子给丈夫置办,她乐意!他将来可是要大出息的,读书消耗不少,哪能让他费神。可她如何也不愿意把钱给这个老婆子花,她不事生产,又是个惫懒的货色,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脸面胡咧咧。 幸好她夫君是个有大出息的,竟当真中了探花。今后啊,她可算扬眉吐气了。她将来是要做官太太的,被一个老婆子欺压着,算什么事儿! 莫允儿早就看沈母不快了,不过是因为她刚嫁过来,也不好和她争吵。 沈母一听,可奇怪了,双手掐腰,指着她的鼻子就骂了起来。 左一句小蹄子,又一句贱坯子的,过分的还说她是小娼妇。 莫允儿气得眼圈儿发红,脸色苍白:“就算你是我婆母,又如何能这样做贱人!” “我做贱人?”沈母哈哈大笑:“当初要不是你勾着我儿子,我们沈家怎么会娶你这样破落户回来!一个惯会耍用狐媚手段的下贱玩意儿,还真当自己是哪家的大小姐了?还要给我脸色看,我呸!” “你,你……” “连男人都管不住的玩意儿,到好意思指摘起我来了。怎么?我是你婆母,难道还说不得你了。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你既然嫁到我沈家来,就是我沈家的人了。我就是打骂你,又如何!” 沈母一直都不喜欢莫允儿,觉得都是这个小妖精勾搭了自己儿子。不然以她儿子的文采,就是连公主都娶得,何必要你个破落户。 沈弘业还在的时候,还能从中斡旋,免得这对婆媳矛盾加深。而现在,沈弘业日日都在外面应酬,鲜少归家。沈母积怨已久,又因莫允儿顶撞于她,这下子就发起火来。 一想到儿子如今已经是探花了,可提起他的夫人,却只是个破落户,沈母就哪里都觉得不舒服,连带着心肝儿都疼了。她自然不会觉得是她儿子贪恋美色,只认为一定是莫允儿勾引了他。 “你别以为怀了我沈家的种,就能耀武扬威了!我可告诉你,在我这儿,你什么都不是!” 莫允儿又是委屈,又是愤怒。想她一个已经怀有四个月身孕的妇人,还要用这冷水浣衣。陪嫁丫鬟也不能留在她身边,好端端的丫鬟,跟个粗使丫鬟似的,手都粗了一圈儿。每次那两个丫鬟看过来,莫允儿都觉得无地自容。 她从傅静琪那儿抢来的好姻缘,结果竟是这幅模样,亏她还沾沾自喜,以为是占了便宜。谁能想到,沈弘业倒是好的,可他那个母亲又算的什么东西。一个老婆子,又下作,又低贱,竟还敢指着她的鼻子骂。 “我是怀了沈家的骨头,怎么就不能耀武扬威了!不管怎么样,我都是沈弘业的发妻。你虽然是他的亲娘,可再等几年,你一蹬腿去了,陪着他人还不是莫允儿!我劝你夹着尾巴老老实的做人,不然的话,可别怪我不给你好脸色!” 也是沈母提醒了她,莫允儿一想到自己肚子里这块肉,立即硬气了起来。 “你如今用着我的,吃的我的,还不知足。”莫允儿嗤笑一声,不屑道:“就算沈弘业再有出息,给你娶个公主回来,你以为你能捞着什么好?就你这种老婆子,没等凑到人家贵人前,就被人给赶出去了。到时候,碰个破碗到天桥下要饭,都没个热乎的。 还惦记着娶公主?不说我夫君真的有出息,就算陛下真的有公主,人家凭什么把你嫁给一个未来不知道有什么出息的探花郎。真当跟话本子上写得那样,探花郎配公主?哎哟喂,如今这榜下捉婿可没市场了。” 第四百六十五章小产 莫允儿越说越来劲,哪能注意到沈母的脸色越来越沉,到最后机会是用怨恨的目光瞪着她。 沈母辛苦了大半辈子,就是盼望着儿子能有出息。可在莫允儿这,好像她的儿子就算真的有出息了,也会抛弃她。这让沈母如何忍得住,更何况她当初为了来京城,又做下那种狠事。 如今被莫允儿这一激,那些几乎已经被她忘记的陈年旧事就一一浮现在了脑海中。沈母只要一想到,他日儿子当了大官。可自己这个老婆子,却要被自己的儿媳欺负,就来了气。 等她反应过来时,莫允儿已经躺在地上哀叫不止。 沈母怔怔的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后退一步。但很快,她就镇定下来,骂道:“男人你看不住也就罢了,竟连个孩子也看不住!” 莫允儿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可腹中的剧痛,让她的脸都扭曲的变了形。 “来人!快来人啊!” 沈母也不知道是如何想的,担心她会叫人来,竟伸手去捂住她的口鼻。 那架势,哪里是阻止莫允儿喊叫,分明是要杀了她! 莫允儿惊恐的瞪大眼睛,挣扎着往后退。“你别过来!快来人啊!有人要杀人了!” 沈母听她这般喊叫,更是急切。 “娘!” 石破天惊的一声吼叫,让沈母立在当地,不敢再动弹。 看着沈弘业从门外冲进来,她慌慌张张的摆手:“我什么也没干。她是自己摔倒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沈弘业一点也不想听她解释。他回来已经有一阵了,今日昨夜饮了酒,就宿在主家了。这会功夫还没有醒酒,头也有些疼,就站在门口休息下。哪知道他进门时,便见到他母亲伸出手去,竟要去捂允儿的口鼻。 她一脸狠毒,分明是要置人于死地啊!再看允儿满身都是鲜血,哭哭啼啼的挣扎,沈弘业的心都要碎了。再也无法忍耐,这才叫出声来。 “允儿,你可还好?” 莫允儿抱着他的手臂,哭泣着说:“夫君,快去请郎中,我肚子好痛啊。” 沈弘业大吼一声,立即有名丫鬟跑出门去请人了。 “别怕,你不会有事,咱们的孩子也不会有事。” 沈弘业这番话也不知道在安慰谁,莫允儿身下出了这么多的血,这孩子究竟能不能保得住还是个未知数。 他将莫允儿抱起朝房中走去,在经过沈母身边时,语气森冷的说:“娘,你最好祈祷允儿的孩子没事,不然的话这个家你也别待了!” 沈母脸一僵,险些又骂出来。可这几年间,她一直跟着儿子相依为命。儿子究竟是个什么性格,她还不清楚?别看他在外面温文尔雅的,一副君子做派。可沈母十分清楚,儿子这心狠着呢。 要是那浪蹄子真的出了什么事,难道儿子真的会把她赶出去?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将沈母吓了个够呛。 无论如何她都是他的娘啊! 可沈母也知道,这一切或许都将成为事实。 莫允儿隐隐有种感觉,她的这个孩子真的要保不住了。 “允儿,你别怕。” 适才听到沈弘业的一番话,让莫允儿心中有了算计。不管怎么说,沈母毕竟还是沈弘业的亲娘,他刚刚那番说要将人赶出去的话,是气话的份儿更大。可要是沈母继续待在这个家里,短时间内可能会因为自己落胎,而愧疚。可等到时间久了,一定又会固态萌发。 她必须将人尽早赶出去,免得日后再是个麻烦。莫允儿可没忘记,她被沈母推倒后,她竟然担心自己喊叫,想要用捂死她。 别人恐怕只以为沈母是吓坏了,可莫允儿不同。她很清楚,当时沈母就是要杀掉她。一旦她死了,沈弘业就会娶那些大官的女儿。到时候,谁还会记得曾经有个叫莫允儿的小娘子。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更何况,她这么做本就是应当的。假如不是沈母要暗害她,她又何必算计她。 “夫君,婆母她,她……”莫允儿说到伤心处,泪水涟涟。“你不在家中的时候,我每日都要浣衣操持家务。今日那水冷的很,我就想要烧热了再洗。可婆母不许,还说我败家。你看看,我的手被痛的又红又肿。” 沈弘业固然想要利用莫允儿,可对她也的确有几分喜爱。再一看自己昔日爱怜的纤纤玉手,才几日竟憔悴红肿跟萝卜似的。 “我……” “我知道夫君在外不容易,也从未想过对夫君抱怨。可婆母就算再不喜欢允儿,怎能作践允儿,还说允儿是……小娼妇。”她哭哭啼啼的说:“允儿辩解了几句,说夫君又怎么会是贪恋美色之人。可是,婆母突然发狠,将允儿推倒了。夫君,允儿的肚子好疼啊。大夫说了,允儿这一胎应该是个男孩儿的,你可一定要人替允儿保住孩子啊。” 她这一番话好似神智不清,才说的颠三倒四的。可谁人听了,都明白沈母是如何苛刻她,又是怎样狠心的将她推倒。她一个大腹便便的妇人,平日里尚且得小心,怎么能受的住这种磋磨。 沈弘业一想,在嫁给自己之前,她也是大家小姐,过得神仙日子。嫁给自己后,她从未叫过一声苦。就算母亲欺负她,她也不曾抱怨,反倒对她一直都很尊敬。 他去赴宴,见别人家的夫人身边不止有三两个丫鬟,出门还有强壮的婆子加以护卫。每日只用享受,什么都不必去做。他的家里虽然不算富贵,但也没穷苦到需要女主人日日为了家中经营操累。好端端的一个千金小姐,现在手都粗成这样了。 沈弘业想到她嫁进来时身边有两个丫鬟,可以帮她分担一些家务。可这个念头刚起,就想起来自从母亲住进来后,那两个丫鬟每日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牛晚,也折腾的不成样子了。 一时间,他有些茫然。本该是神仙眷侣,幸福美满。怎么自从母亲来了后,他这个家就变了样。 第四百六十六章你走吧 当初母亲就不喜欢允儿,可人已经嫁给他了,就是沈家儿媳。她就算再不喜欢,哪怕做做样子功夫,也好过刻意欺负人。 这让沈弘业觉得自己好生没用,自己的妻子被人欺负着,自己的孩子也可能生不下来。一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可能是个男孩儿,沈弘业更加感到痛惜。 他并不专注男女之事,可看到别人家的孩子,也忍不住要羡慕。他本应该再过几个月就要当爹的,可现在一切都毁了。 而那个始作俑者还什么都不认,竟还想要瞒天过海。 这一刻,沈弘业从未这么愤怒过。他当初在这里置下宅院,就是想要和沈母分开来过。可她既然已经搬过来,他也不好说什么。可现在,他不能继续这样了。 莫允儿还在啼哭,沈弘业只能哄着她。 周围的血腥味儿浓烈的呛人,沈弘业险些吐出来。 这孩子来之不易,是他盼来的。 自从沈母来后,竟夜夜去攀儿子的窗户,闹腾的小两口都不能好好睡,有时候干脆就住到外面去。 沈母还沾沾自喜,说这是她教导有方。她儿子就要下场了,可不能让个女人耽搁了春闱。 莫允儿肚子里孩子,还是她去客栈探望他时,怀上的。 新婚燕尔,哪能忍得住。 男人自开了荤,稍加撩拨就热血倍看。 沈母将人管束住,可弄的人苦不堪言。沈弘业又不是会到外面寻花问柳的,何况也有些心疼银子,更觉得那种女人并不干净。沈弘业馋的很,又因莫允儿半推半就,两人这才在客栈成就了好事。 后来知道莫允儿有孕,沈弘业可兴奋了一段日子。大抵男子,对于雄风一事,都是比较介意的。 没等沈弘业想明白,就听到了外面说:“少爷夫人,郎中来了。” 进来的是胡郎中,医术并不见得高明,却喜欢将病人的病情夸大。莫允儿之前一直找他看,也是图的让沈弘业心疼她。这会一看笨丫鬟竟将胡郎中请来了,闭了闭眼,心中一叹。 虽说她已经做好了要失去这个孩子的准备,可始终还有些不舍和侥幸。可胡郎中一来,她就知道完了。 胡郎中毕竟只是个普通大夫,并不精通妇科,给莫允儿诊脉后,将她的伤情夸大了一番。什么忧思过重,什么太过劳累,又被人用力推搡,这才滑了胎。又说,日后要想怀上孩子,需得小心调养。 莫允儿虽然明知他夸大,可一听到自己日后要怀上孩子必定艰难,对沈母更加恨了几分。 她尚且如此,沈弘业那边又怎能好受。这可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虽然他并不见得重视,可这时候失去了,也如割肉一样。又听胡郎中这样说,更觉得沈母过分。 允儿已经有孕了,她为何还不放过她?!有哪家的婆母,会这样苛刻自己的儿媳,难道是有仇吗?便是那等恶婆婆,知道儿媳有孕,也会收敛几分。要不是他今天突然回来,看到的就是一尸两命的结果了。 他娘连害死他儿媳这种事都做的出来,又有什么事坐不得? 沈弘业一想到他娘曾经做下的事,也有些不寒而栗。 将她留在家里,对允儿是个威胁,对他亦然。沈弘业甚至有些恐慌,要是有一天沈母看他不顺眼,给他偷偷下了砒霜…… 她连自己的丈夫都敢杀死,何况是个儿子。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沈弘业说着就站了起来。 莫允儿看他突然起身,还被吓了一跳。“夫君?” 沈弘业便转身过去安抚道:“你莫怕,我去去就来。” 莫允儿一脸不舍的看着他,直把沈弘业的心都给看化了似的,只能小心哄着。 “那夫君一会儿可要快些回来。我一个人,怕。” 沈弘业便点了点头,掀开帘子出门去了。 他人一走,莫允儿便将蜜芽叫了进来。 “去跟着少爷,看看他做了什么。” 蜜芽自来到沈家后,已经不像在傅府时那么傻了。虽然并不算如何精明,但胜在忠心。 是以,有些事莫允儿也宁愿交给她去做。 蜜芽得了命令,就悄悄去了。 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少爷叫老夫人去了书房,奴婢只在外面听了一会儿。好似少爷说了他知道老夫人的什么把柄,奴婢没听清。但不一会儿,就听到老夫人哭了起来。” 沈弘业手中能有沈母的什么把柄?莫允儿想不透。她挥挥手让蜜芽下去给自己炖一只老母鸡来,她才刚落了胎,要是不好好补一补,将来一定会坐病的。 书房内,就如蜜芽说的那样,沈母正在哭诉。 沈弘业不为所动,等她哭完后,才说:“我会拿些银子给你,你走的远远的,就不要回来了。不然,我也不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沈母好像一瞬间就老了十几岁,她哭的眼圈儿通红,不住的用手背擦着眼角。 “儿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她翻来覆去的说,就是想让沈弘业心软。 可沈弘业又不是那等耳根子软的人,又已打定主意,自然不去理会沈母的哭诉。 “您若还这样,也就别怪儿子了。我敬您,可您又做了些什么?不仅苛刻儿媳,还将她推倒。您以为您意图瞒天过海,我便能当作没看到吗?允儿可能并不了解,但我很清楚。您当时,分明是想要杀了她!您能狠心的杀了您未出世的孙子,还能杀了儿媳,还有什么事您做不出来的?” “我,我那不是……”沈母还欲辩解,就被沈弘业给打断了。 “您不要说了。”沈弘业抹了把脸,叹着气:“您当年做了什么,您自己心里也清楚。我不想用这件事来威胁您,就当做没看到。您要还有良知,还当自己是我亲娘,就离开罢。” “可我毕竟养了你十几年啊。”沈母哭诉道。 “是啊,您养了我十几年。”沈弘业也落下泪来。“可是您现在做的这些事,分明是要将我推入地狱啊。我辛辛苦苦读书,终于考中了探花,不想因为您的一个小错,就丢了探花之位。” 第四百六十七章消息 巷子里那个最能咋咋呼呼的沈家老太太突然不见了。 问了出门采买的丫鬟,说是老太太想要回老家去住,他们家的少爷和夫人拦了半天,可老太太就是不乐意。说如今儿子成家了,也有了功名,她也就可以安心了。京城这地方不适合她,她更喜欢待在老家,种种菜养养鸡鸭。 听起来倒是挺没志气的,谁家的老太太不希望着儿子能有个好前程。沈家的儿子是有了好前程,可老太太却走了。 也有人偷偷说,说不定让儿媳妇给赶跑的。这话刚出口,就让人给笑话了。沈家老太太那个彪悍,儿媳妇在她手里跟个奴仆似的,怎么敢把她赶走了? 可是老太太不见了,这儿媳妇也不见出门。 渐渐的,就有流言了。说老太太不是自愿的,而是被儿子给赶走的。 “这不是不孝吗?刚考中探花,怎么就能做出这种事来!” “你们这是不知道内情啊。你们可只知道这老太太做了什么好事?她将自己的儿媳给推倒了,四个月的孩子啊,就这么生生没了!” “这老太太凭什么推人啊?要我说,肯定是儿媳妇做的不对。” “啧啧,就你能说出这种话来,可见也不是个好的。” 本来好好说着话,竟因为这一句口角吵了起来。 “别吵别吵,你们听我说……” 好不容易拦住了两个吵架的妇人,继续说:“你们是不清楚,那老太太也忒不是个东西了,做事儿不地道啊。她的儿媳妇好像是哪个小门小户的小姐,虽然家业也不算大,到底从小也是吃好的穿好的。结果嫁到他们家来,不仅用自己的嫁妆贴补家用不说。连两个丫鬟,也被老太太拿去使唤,不是劈柴,就是浆洗的。这儿媳啊,也是个可怜的。挺着大肚子,还得用冰冷刺骨的井水浣洗衣裳。不过说了一句,老太太就把人给推倒了。” “竟然这么狠毒?” “那可不是。大家也是从儿媳妇熬过来了,要是哪家有这么个恶婆婆,还不如干脆投了井呢。” “这么说来,也是她自己做的不地道。” 不过些八卦,大家们讨论了几日,也渐渐歇了。 莫允儿躺在床上,抚摸着空落落的肚皮,心里也空空的。幸好沈母走了,不然她现在肯定不能这么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享受。 想到这儿,又忍不住笑了。 沈弘业推门而入,见她笑了,也跟着笑了起来。“想到什么呢,这么开心。” 莫允儿自然不能够说因为沈母被赶出去,她乐的。便说:“一想到夫君日后就要被称作大人了,我就觉得开心。” 沈弘业听到这处,心中一怜,轻轻将她抱入怀中,感叹:“你受苦了。” “我不苦,能够嫁给夫君,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 转眼间,便已是四月中旬。 傅静琪收到从京城送来的消息时,正在一处不知名的小溪旁钓鱼。 在她一侧,一袭黑袍,大马金刀坐在那儿,双眸凝望着水中,静待鱼儿上钩的,便是贤王殿下。 自从那一日在酒家偶然遇到,这已经是贤王主动来找她的不知道第几回了。 这位殿下真的这么闲吗?那陛下该封他为闲王才是。 临安与江都府不算远,但也绝对不近。这位没过几日就会来上一遭,实在让人不知说什么好。 赶也没办法赶走,除了小心捧着,又能做什么。 傅静琪心中无奈一叹,将鱼竿递给冷玥。 白丁就在远处等候,见她来了,便将消息与她说了。 “小的也没想到,这小子竟会中了探花。” 傅静琪摩挲着那张薄薄的信纸,心中嗤了声:这一点倒是和前世有所不同。前世时,沈弘业乃是榜眼。走马游街时,俊朗的外貌直接将状元和探花都给比了下去,不知道得了多少鲜花帕子,可把她给酸坏了。 而且时间也比前世晚了一年。前世时,他是天佑三年中的榜眼,今生则是四年。她自重生来,许多事情都已发生改变。从沈家母子踏入傅家,再到她用那个拙劣的计谋将人赶出家门,一切就都不同了。 现在沈弘业虽然没有依着前世的路线走,但到底还是向着官场走去。她该怎么办?是继续让沈弘业向上爬,还是直接阻断他的为官之路。 “不过他倒是也够大胆的。中了探花后,竟将老母亲给赶到乡下去。” 是了,还有这一点也与前世有所不同。 前世时,沈弘业极为孝顺。 沈母在她面前,守着婆婆的范儿,可是将她给磋磨了一番。而且前世时,沈母和莫允儿两人沆瀣一气,时常对付自己。那时她蠢笨不自知,总去向沈弘业告状,更得他不喜。而这一世,沈母从一开始就不喜莫允儿。等二人成婚后,更没有好脸色给她看。这一点,竟好像是莫允儿在走她前世的老路。 可沈弘业的做法,是傅静琪万万没能想到的。 她以为莫允儿被沈母害的小产这件事,沈弘业会轻轻放下,可他却将沈母赶出家门去。沈母那种人可不好处理,沈弘业又是用什么办法让她毫无抵抗的离开的呢? 这其中,是否有她所不知道的隐情。 那个雨夜,沈弘业来傅府时,曾说过沈母做过一件错事。难道,沈弘业说的就是这件事?那时他已经有要抛弃沈母之意。一年之后,果然实施了。 白丁见傅静琪好似陷入沉思,也不敢打扰。等了一会儿,见她叹了口气,才试探性的开口:“少爷,这边还有两封书信。” “信?谁写的。” “一封是沈弘业的,一封是莫小姐的。”白丁说着,忍不住笑了笑。“这对夫妻也不知道是什么性子,竟不约而同的都寄了信来。而且指名了,要让人将这信交给表小姐。” 写给她的,而不是百里轻尘? 傅静琪猜来想去,也不知道其中道理。 随意将信塞入袖袋,朝白丁点了点头,才回到溪边。 第四百六十八章回敬 云陌寒手中还握着鱼竿,可鱼饵早已被路过的小鱼偷吃了去。 从傅静琪离开,他的注意力也跟着走了。 隔得远,他也听不到什么。直到见人归来,这才收敛心神。 “哈哈,殿下的鱼饵又被吃了。” 贤王淡淡的睨了她一眼,拿起鱼钩重新去勾鱼饵。“钓鱼又非有鱼上钩才有趣味。” 话音刚落,冷玥就甩了竿,一条臂长的鱼儿跃出水面。他手指飞快将鱼钩取下,又将鱼儿放入鱼篓。 “看来我们有鱼吃了。”少年拍着手激动的说。 云陌寒忽然觉得,坐在这儿什么都钓不起来,怪没意思的。 傅静琪是耐得住寂寞的人,可是她并不觉得坐在那儿一下午,一条鱼都钓不上来有趣味可言。钓鱼嘛,为的还不是吃。 一条鱼自然是不够的,她又取了一支鱼竿坐到另外一头。 也许是冷玥开了个好头,接二连三的有鱼上钩。 “这下好了,大家都够吃了。” 傅静琪拎着沉甸甸的鱼篓,一脸满足。 云陌寒跟在她身后,看着自己又空了的鱼竿,抿了抿唇。 有半夏在,自然是不愁吃。 一半烤来吃,又有两条配以林中找到的野菜炖了一锅鱼汤。 鱼肉雪白,透着一股清鲜。而且没有丝毫的土腥味儿,好吃极了。 那一锅汤,喝的胃袋里暖乎乎的,舒服。 这些鱼自然是不够一群大男人们吃的,便又加上半夏从家里带来的一些饼子馒头的。各个吃的肚皮滚圆,只能瘫在草地上养神。 路小鸣掐了一根草茎剔牙:“唉,好久没吃的这么撑了。” 他和兄长两人自小习武,对于饮食都有严格的把控。要吃的太多,飞不起来可怎么办。何况吃得多了,肥肉也多,肌肉减少,也不好办呐。虽然两人的食量已是很大了,可也是刻意控制后的结果了。 哪里想到,自从来到这百里轻尘身边后,吃个刚刚饱都成了奢望。谁让她身边那个叫半夏的丫鬟做菜太好吃,少吃一口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路小鸣甚至还想过,要是有一天他不在这儿待着了,就把半夏拐走。他生的这么帅气,拐个傻乎乎的丫鬟应该不再话下。这么个会做菜的丫鬟,不管带去哪里,都觉得稳赚不赔啊。 即便是坐在草地上,也不似路小鸣这样随意的贤王殿下,手中捧着一盏山楂茶,用来消食。 其实,他吃的并不多,但见百里轻尘在喝着,他便也端了一碗。 眼角余光瞥到路小鸣这幅不修边幅的模样,眉心拢了拢。 幸亏他当初并没把人留下,不然身边有这么个护卫,可真让人头疼的。 路小鸣还不知道自己一心想要投奔的主子,已经对他不能再嫌弃,依旧在那儿做着白日梦。 午膳后,大家休息了会儿,便说去林中赏花。 这处山林中,有许多野花,还有几株十几年的杜鹃树。 一场野游,每个人都满载而归。 或是找到了什么,亦或是心灵得到了充实。 傅静琪在码头送别贤王,便乘着马车返归。路上,她将两封信拆开来。一看之下,竟被气笑了。 该说莫允儿和沈弘业二人意外的合拍。前世时,一对奸夫淫妇勾奸一起。今生,她稍加手段,却也没故意阻拦,两人也顺顺利利的走到了一处。 她没想到,这两个人竟不约而同的写了信来,而且指名要给傅静琪。 沈弘业心中说明他已中了探花,他日必将位极人臣。傅家既已经得罪了他,未来必定不会好过。要想让他消气,就把傅家的产业进献于他。否则等将来,她就算跪着求饶,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而莫允儿在信中则是说,要感激她不要这个未婚夫,才能让她觅得这样一位佳婿。自然也提到了沈弘业中探花一事,还让她不要嫉妒,小心气坏身子。毕竟她将来是要当官太太的,而你则永远是个商人的妻室。还说她的银钱不够用了,叫她寄些银票来。 傅静琪看完,可真是叹为观止了。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出门的时候,同时撞到了脑壳不成?竟会提出这样离谱的要求。 先说沈弘业吧。那还真是异想天开,也不怕他那些龌蹉想法撑破肚皮。他倒是想得好,位极人臣也是他能够想的? 傅静琪知道沈弘业学问好,必定高中。但学问好的人,未必能当一名好官。纵然他的策论写得好,可对官场还是了解的太少。前世时,是托了傅家的关系,才让他在礼部混了个一官半职。 沈弘业不懂避锋芒,又是一个奸诈小人。他自以为将一切都计划的好,却不知他那些心思,被人一眼就能戳破。这种人在官场上注定走不远,小心也罢。可他一心想要向上爬,难免会得罪人。爬的高,也跌的惨。 等他坐到一个能够将傅家揉捏掌心的位置,早已不知过去几年。傅家也不会站在原地一成不变,等那时又是另外一个高度。且傅静琪并不相信,只凭他寥寥数语,就能让傅家分崩离析。 至于莫允儿,就更加可乐。当日,她已经点出莫允儿这些小心思,也知道她为何一定要嫁给沈弘业。除了一些微妙的喜爱,给自己铺路,也有想要压她一头的想法。她顺应为之,莫允儿果真和沈弘业成就好事。 没想到这种人竟还好意思来她面前耀武扬威,竟还惦记着傅家的家财。他们夫妻俩莫不是以为,当了官后就能大笔大笔的搜刮银子,无法无天了?要是他们真的这么以为,那离死也不远了。 这种人,无需她出手,自己都能把自己给作死了。 然而,这些威胁还是让傅静琪十分不快。她不对他们出手是一回事,可他们主动挑衅,她焉有不回敬的道理?否则,还真要让人觉得她是个面团似的性子。 而且…… 傅静琪沉沉了眼色,抿了抿唇。 贤王近日来的频繁,偶尔也会在府中小住。长久下去,她的身份恐怕真的会暴露人前。借此机会,让傅静琪消失也不失为是件好事。 第四百六十九章借故 百里家上下,都知道住在明月阁的那位表小姐病了。 这家中的仆役,有不少都是后来买进的,对百里家之前的事儿并不了解。但这位明月阁的表小姐,倒是一直都出现在众人的谈资里。 据传表小姐是位美人儿,是从京城来的。因为家中遭难,无奈背离家乡来到临安投奔姨母一家。但她也并不是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手中也有不少铺子,吃穿不愁。莫夫人还在世时,为她与少爷订下婚约。 只是表小姐身子一直不大好,是个娇弱的。少爷便说,等表小姐的身体养得康健一些,再成婚。一晃眼,许多年就过去了,少爷如今也满十八,是个大人了。这婚礼要再不准备,也太过迟了。于是,从今年春天就开始预备着,明年夏日再成婚。 下人们也高兴的很,府中已经许久没办过喜事了。便是大娘子的婚事,也是定在了明年的秋天,比少爷还要晚上几个月。 可谁曾想,好端端的一桩婚事,表小姐突然就病了。 而且据说这一场病来势汹汹不说,还忒古怪了。送进明月阁的大夫,一茬接着一茬,可没一个人敢说能治好表小姐。 “唉,表小姐要一直病下去,这婚是成还是不成啊。” “咱们少爷等了这么多年,谁会想到临了遇到这事儿。” “表小姐一直病怏怏的,也是可怜。” “上一次去京城时,我还见过表小姐,那可真是一位美人儿。就是身子不好,可惜了。” 正说着,一个小丫头风风火火的冲进来。 “可不好了,刚刚听说表小姐吐血了,眼瞅着人就要不成了!” 相较于外面的慌张,明月阁其实是另一番光景。 扮作傅静琪的青竹,脸上已经上了妆,看起来更加的憔悴了。不过她的身形要比傅静琪康健一些,看着倒并不是十分的孱弱。不过有衣衫衾被掩饰,倒也不算显眼。 她手中正捏着一粒药丸,准备送入口中。 “你们真打算这么做?”柳夫人攥着帕子,有些担心。“这万一要是出了什么纰漏……” “您就放心吧,到时候我们自会将人送出门去。道士可请好了?该交代的,可都交代下去了?” 柳夫人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其实,何必要做到这一地步呢。” 傅静琪幽幽一叹:“我也不想让傅静琪这个身份,从此隐于人后。可眼下,这不是也没办法嘛。” 柳夫人的表情僵硬了下,唉唉一叹:“是啊,谁让没办法呢。要不是那个什么王爷的,咱们又何必……” “夫人!” 柳夫人一惊:“瞧我又在乱说什么。” 这件事还要从那一日傅静琪收到那两封信开始说起。 为了掩藏身份,一直向众人展示了一个娇弱的表小姐。几年做戏下来,府中人无人不知住在明月阁那位,除了是个不爱热闹的性子,也因为身体不好,受不得风。每年都要病上一遭,着实是个病美人儿。 傅静琪此次,便借着沈弘业和莫允儿那两封信来个顺势而为,让表小姐大病一场。这时候再来一位世外高人,说表小姐本不该是世俗之人,不该为红尘所累,借以脱身。 要是贤王真的对自己上心,她就算剃度出家,相信那位也有办法将人给掳走。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个死遁。除了几位主子,知道表小姐去山上清修调养身体,下人们只以为表小姐因为这一场病,直接去了。虽然咒自己死不好,可此刻也没有别的办法。 那位殿下如今已经十八岁了,身边还没个女人。万一有哪天,他身边人想要讨好她,想要把她当作礼物送上去,她要怎么办?届时身份暴露才是小事,她要一辈子被困在贤王府的后院里,那才是生不如死。 事到如今,也不过是下下策,没有法子的法子。她也不是不能用婚礼,可她担心贤王会派人在婚礼上将人掳走。 实在不是她小人之心,而是上一次去红叶山庄的经历,让她不得不防。不过是贤王生病,就将她掳走,又有什么做不出来?何况此处天高皇帝远,他们又能耐何这位殿下?是以,她才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而且少了傅静琪这个身份的负累,她也好将自己的计划更好的运作下去。 她毕竟还是傅静琪,这个身份没办法抛弃,不然她要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父母。 “夫人不要担心,事先已经通过气了。又借由下人们的口舌,将这件事传了出去。危险此事被贤王得知,还得尽快行事。” 临安距离江都并不远,只要贤王得到消息,肯定能够飞快敢过来,他们必须要抓紧了。 傅静琪朝青竹点了点头,她会意的服下那枚丸药。 这丸药得来不易,也不知道效果如何,只能一试。 青竹服下后,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慢慢朝后倒去。 傅静琪忙扶住她的后背,让人来探脉。 陈婉宜上前,握住青竹的手腕,认真的探了探后,才点了点头。 “没问题了。除非是贴着胸口去听心跳,便是内力高超之人,也绝对分辨不出来。” 傅静琪贴着青竹的心口,才勉强听得一声心音。虽然声音弱小,却十分有利。她这才舒了口气,朝着陈婉宜拱了拱手:“此次能够成事,全靠夫子了。” 已为人妇的陈夫子,再生过一个孩子后,更添几分韵味。少了几分冷淡,更添柔和。她轻轻拍了拍傅静琪的手背,含笑着说:“我既然是你的夫子,就该帮你这一次。” 即便是陈婉宜,也不想不到别的法子。其实,她倒是觉得大家有些太过忧虑了。堂堂王爷,什么女人没有,何必对一个小娘子这么执着。可她也明白,感情一事本就难以琢磨。何况,像贤王这种身份的人,越是难以得到,就更加想要。 而且他和普通人最大的区别,他拥有着常人所没有的权利。要是以权势相逼,他们又能怎么做? 如此一想,陈婉宜也不觉得傅静琪太过忧心了。比起被囚于后院,当一个宠妾,还是如今的生活更加令人向往。 第四百七十章不请自来 云陌寒终究还是知道了。 然而,也已经晚了。 因为傅静琪身份特殊,故而百里家大门紧闭,并不许有人上门吊唁。 他来时,已是晚上。而且还是翻越院墙,偷偷进来的。 因为他认为这些都是推脱,他的阿琪如何就会死了呢? 他已经决心放过她,让她和百里轻尘双宿双栖了。他喜爱她,想要让她开心,那强逼着她来自己身边,已经没有了意义。 可就在他放手后,就听到了她的死讯,这让云陌寒如何能够接受。 他宁愿相信这些是假的,是那个聪明的阿琪给他的一个玩笑。可他也知道,这种玩笑毫无必要。阿琪不是怯懦之人,而且他也不是强取豪夺的人。即是如此,又何必……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深夜,灵堂中并无他人。 他去时,只有一名穿着白袍的少年坐在一旁的杌子上,往火盆中送纸钱。 火光映着她的脸,忽明忽暗,没有半分表情。 这还是云陌寒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与愤怒,与笑容,与玩世不恭截然不同的情绪。 不是伤心,而是……毫无表情。 她不伤心吗?云陌寒一时间竟踟躇了。 他自问在他那段最黑暗的过去中,阿琪究竟占据了怎样的地位。可是再往后的许多年里,一直陪伴在阿琪身边的人,始终是这个少年。而且对于阿琪来说,他才是陌生人。他们那段美好的记忆,其实一直都是他一人陷在那场醒不来的美梦中。等梦醒了,还是一场空。 贤王还在院子里时,傅静琪便已经知道了。这位又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脚步声,普通人稍微仔细些都能听到,何况是他了。等贤王进来时,她才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免得被人看出破绽。 等到贤王跨过门槛,她才缓缓转过头来,“殿下怎么会来这里?” 她这诘问声音淡淡,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可云陌寒就是觉得心虚了。这些日子,他早就把百里轻尘当作友人,如何肯说他其实一直惦记着自己好友的未婚妻。更何况,阿琪心中根本就没有他。 云陌寒觉得自己当真是猪狗不如,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竟开不了口。 傅静琪见他不说话,便说:“今日家中发丧,若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殿下恕罪。”倒是绝口不提为什么这么晚了,殿下不走正门,还出现在她家中。 其实,她本来还以为依着贤王的性子,这会功夫肯定会冲过来,先是去看棺材里的人,而后再狠狠的给她一拳。 毕竟,从他之前给自己的书信中,大约也能察觉出一二来。这位殿下嘛,对待感情一事,太过稚嫩。说他强势吧,又有些怯懦。可要说他怯懦,他又大胆的很。 还不是因为贤王太过莫测,才让傅静琪不得不防。 云陌寒踟躇了下,到底还是走了过来。 他也没给人烧过纸钱,只能跟着傅静琪的动作。 一叠纸钱,很快就烧完了,他才干巴巴的说:“你,节哀。” 这时候他才发觉,他对阿琪的感情好像并没有那么深。他虽悲痛,却也没有别的心情。就好像,他是真的放下了。如今的痛心,只是怜惜她大好年华,却早已凋谢。 火光映照着少年的侧脸,一双桃花眼中仿佛有水光潋滟。 云陌寒忽然想到,倘若有一日这少年若是陨落了,他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大抵,要悲痛还要更深一层吧。这个想法甫一出现,就将他整个人都吓了一跳。但随时而来的,就是大片大片的茫然。 他根本不知道如何解释这种异样的情绪,只能将之归结为对百里轻尘的不舍。 这一刻他半蹲着,抬起头来看着少年的脸,竟忘记了他该去见阿琪最后一面。 贤王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傅静琪更是一头雾水。 她甚至已经做好了贤王会带着人来抢尸体的准备,可等啊等,他就这么傻乎乎的看着她? 贤王殿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让她觉得很莫名其妙。要是贤王对阿琪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在乎,她折腾这些做什么? 一想到自己竟无意识做了蠢事,傅静琪的表情微微有些扭曲。 “我知道你很心痛。” 膝盖上被一只大手覆盖着,很暖。 傅静琪有些意外,她还以为像贤王这种人,体温也该比一般人低一下。没想到这样冷漠的人,血比她还要热乎。 “可是……”他大约不怎么会安慰人,才说到这儿就有些词穷了。 “殿下可是觉得我还未将表妹娶过门,有些可怜?” 少年的声音也听不出情绪,云陌寒只能跟着点头。 傅静琪觉得贤王殿下此刻又有些小可爱,让她心中的某些想法又蠢蠢欲动起来。她一面觉得不能作为阿琪被束缚在王府后院,一面又对贤王念念不忘,还真是矛盾。 无他,这个傻乎乎朝她点头的殿下,如同一名普通的少年一样,纯粹动人。她也能明白,那种碰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便不顾一切想要将这件宝贝藏起来的心情。她不止一次想过,假如贤王是一名普通少年,她也要将他藏起来的。 这也难怪,她会用那样的心情去想贤王了。 忽的吐了口气,她问:“有件事,我一直想要问一问殿下。” 贤王不明所以,可少年实在靠的太近了。近到他可以感受到她身上的气息,甚至是她的呼吸吞吐。 呵气如兰…… 他吞了吞口水,耳垂有些发红,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一个少年郎,为何这么诱人。 他是贤王时,她这么勾人。他做莫公子时,她也喜欢逗弄自己。以至于云陌寒已经分辨不清,这少年是喜欢撩拨人,还是自己心有邪念,才会有所联想。不然的话,怎么会每次她靠近后,他都觉得有些欢喜。 甚至,已经超越了阿琪带给他的喜悦。 他不知道这样究竟对不对,可他有些舍不得,又贪恋着少年的亲近。 云陌寒舔了舔唇,甫一抬头,便又垂下。 不能再看,不能继续看了! 第四百七十一章直接 贤王竟对着自己脸红了? 这更让傅静琪觉得不可思议。 难道一直都是她误会了,其实这位殿下是个博爱的人,而且无关男女?她忍不住舔了舔后槽牙,觉得事情有些超出自己的预计了。 傅静琪抖了抖,可云陌寒却以为她冷。 “这里风大……” 傅静琪拦住他要解斗篷的动作,视线定定的看着他:“殿下,我一直以来都想问一句话。你是否,爱慕着表妹。” 贤王瞪大眼睛,嘴巴微张。旋即,他的脸色赤红,又羞又窘。 想必这时候要是有个地缝,他肯定要钻进去了。 知道害羞还行,她还以为敢给别人未婚妻写情信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是羞耻。 “你,你怎么知道的?” 少年托腮,视线涣散。“殿下觉得呢?其实有些事,不是你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别人就不得而知了。殿下大概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您有时候会对着我的脸发呆。而且,我还发觉,你是在透过这张脸,思念着另外一个人。何况……” 少年对他笑了笑:“您不止一次问过,我与表妹的感情如何。如果有这些还猜不透的话,那殿下给表妹写得那些信,已经将我之前的猜测全部都证实了。” 什么是无地自容?云陌寒长这么大,也曾经历过生死,可还是第一次他在面对着一个人时,哑口无言。 “我有些好奇,殿下此前没有与表妹见过,为何会恋慕于她?如果殿下说的那些书信,我却并不太信。” 少年的目光似乎在说:殿下,你要借着鬼神之说来敷衍我,未免太可笑了。 云陌寒只能苦笑,因为那段过往,实在太像胡编乱造出来的。 “你听我解释,我并不是有意亵渎她……” 他也不知道还如何说起。在好友未婚妻的葬礼上,对她诉说自己对她未婚妻的觊觎?不不不,这实在太羞耻了。 “殿下也可以选择不说。”少年笑了笑:“您是王爷,我只是一名普通的百姓。我的问题,您完全可以不去理会。” “我把你当朋友。” 唉唉唉,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啊。傅静琪还想要继续逗弄一下这位殿下,今日的好机会,日后可就少有了。她也要趁机确定一下,贤王对阿琪,对百里轻尘究竟是什么想法。 “可殿下却喜爱着你好友的未婚妻。” 云陌寒百口莫辩,脸都急红了。 傅静琪抬了抬眼皮,看向那口棺材,心中无奈一叹。 亏她还以为贤王一来肯定会去那儿好好见一见阿琪,特意让人将青竹的妆容又重新绘画了一遍,免得被人看出破绽来。可贤王殿下到此刻了,还是没想起阿琪,只顾着和他解释了。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让她都有些不是滋味了。就好像她自己在吃自己的醋一样,怪的很。 “轻尘……” “殿下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比如,您的那个梦。” 云陌寒在信中所写的那些实在不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她只能让他亲自再讲一次,她也好确定一下,这件事的真假。 “那还是……” “殿下说,您遇到了一个鬼魂。” “生魂。”这是惠贤大师已经证实过的。 “好,一个生魂。这个生魂在您身边陪伴了许久,但您从未见过她。平日里,你们两人只能通过写字来交流?” “也不是的。运气好的时候,雷雨天偶尔也能听到她的声音。”想到那些,云陌寒忍不住勾了勾唇,笑了。“她还说自己是个已嫁的妇人,比我还要大上许多。又说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话,说什么她的夫婿是个恶毒的人,竟暗害于她。还说了,她在临死时遇到一个很好,很俊朗的少年。倘若她还有下一辈子的话,她肯定要抛弃她的夫婿,去找那个少年……” 傅静琪的表情一僵,不过贤王正在回忆过往,并未注意到她的异常。 “其实,也不是她说给我听的。没人看得到她,也没人能够和她说话。如果不是在沙盘上写字,她就像完全没有存在过。可我知道,她很寂寞。她说她不喜欢雷雨天,因为她娘就是在一个雨天离开她的。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她说话,也是最清晰的一次。” “她既然说自己已经嫁人了,那一定不是我表妹了。” 云陌寒却轻轻摇了摇头:“不然。惠贤大师说,生魂离体,有时候会忆起前世的过往,甚至会将自己曾经看到过的,当作是自己的记忆。” 是的,那些的确是曾经发生过的,属于她的前世,傅静琪在心中偷偷的说。 “可她自己却没注意,她说话的声音分明是个年岁不大的孩子。亏我还以为她真的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被她唬了好久。后来听到她的声音后,我便知道那些都不可能是真的,她是骗着我好玩。” 傅静琪的喉咙有些发干,便问:“那殿下又是如何找到她的?” 他曾经听到的那些,的确是她前世发生过的。也许是太寂寞了,她才会选择自言自语,并恰好被他听到。可是这个世界上,怎么能有这样离奇的事! 不,既然她都能还魂,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今生她昏迷那几年里,她对于外界一无所知。清醒后,更是感觉记忆中缺失了一块。难道在她昏迷的那段时间里,她真的魂魄离体,来到了云陌寒的身边? 可是为何她别的地方都没去,而去了他的身边?难道是因为,前世的时候,是他替自己垒砌了坟墓?可做这些的人,明明是何生啊。 傅静琪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光,她飞快的抓住,不着痕迹的问:“我曾见到殿下戴过一枚美玉,这次倒是不曾见到过。” 云陌寒不知道她说着,为何忽然转到自己的佩玉上。他很少用佩饰,所用的佩玉也仅有那一块。 “那块玉乃是惠贤大师赠与我的,说是有祥瑞之意。我今日太过匆忙,将它忘在王府中了。可是那块玉,有什么不妥?” “并无不妥,只是觉得式样很好看。” 第四百七十二章缘由 前世时,他曾经一块玉放在自己的掌心。 那时,她以为那只是一块普通的佩玉。可现在却知道,那是一块十分珍贵的佩玉。 傅静琪有些迷茫,她已经分辨不清了。 倘若前世时,他们两人在护国寺相遇,贤王对她一见钟情,一直念念不忘。所以,才会有后来他于路边将她埋下。 可何生的话,又令她很介意。那时候她已经面无人色,丑陋的很。为什么何生一眼就能将她认出来?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个谜。 假如真的是因为那块玉,让自己来到他身边的话,这是否是老天给她的一个提示? 幸好他不知道她说的那个少年就是他,幸好他以为那些都是她的胡言乱语。不然现在的话,可要麻烦了。 既然想知道的已经都问清楚了,傅静琪总算可以松了口气。 “那我再来问殿下一个问题。” 一口气将藏在心底这么多年的往事说出来,真的很舒服。 虽然对于自己承认对他人未婚妻有觊觎之心这一点,太过羞耻。 “殿下是否除了女子,也还喜欢男子。” 贤王一愣,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会这么问。 傅静琪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脸颊,一脸疑惑:“殿下难道不觉得,您对我感情已经超越了友谊界限?” 云陌寒心中那一丁点儿的侥幸被人戳破,让他再也无法掩饰脸上的情绪。他后退了几步,一脸惊恐的瞪着她,好像她是个吃人的怪物。 “还是说,殿下只是喜欢这样的脸?”傅静琪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叹着气说。“有件事我还要和殿下道歉。我误以为殿下是个不择手段的人,这才想要问清殿下的心意。” 云陌寒此刻也已经镇定下来,便问:“你觉得我会做什么?” 傅静琪抬手指了指那处,无奈的叹气:“我和表妹其实都担心过,殿下会将人掳走。我们将婚期定在明年,也是迫不及待。只希望殿下对表妹的兴趣能够淡了,再提婚事。没想到殿下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倒是我们枉做小人了。” 哪怕是听到傅静琪质问他是否是断袖,云陌寒都没有这样愤怒过。 “你,你们竟这么想!” “那一日,殿下派人将表妹掳走,我是清楚的。” 少年的话,像一根利箭,直接插入他的心底。 “殿下身份尊贵,肯定不会懂我们这种小民的忧虑。我和表妹都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并不向往高门大户,锦衣玉食。倘若殿下真的恋慕表妹,也许只是出于兴趣。一旦您派人将表妹带走,以她那样身份的人,也只能是殿下后院中,一个普普通通,或许连身份都不够的,小小侍妾。那样的日子,让我们如何不防。” 云陌寒艰涩的说:“你为何就没有想过,我其实是想要娶她做妻子。” 少年嗤笑一声,摇了摇头:“殿下这话逗逗小孩子也就罢了。您是王爷,是皇亲贵胄,如何能娶一名商户女做王妃。” 一时间,云陌寒无言以对。 也许是他太过自以为是了,以为只要表达出自己的情感,一切就能迎刃而解。倒是忘记了,阿琪所怕的,除了他那些汹涌而来的莫名情感,还有他的身份。 “即便阿琪做了王妃,殿下身边也必定会出现几个与殿下身份相配的侧妃。到了那时,阿琪只是一名普通的商户女,而且还无父无母。她在王府中的日子,该是何等的艰难?更何况,阿琪并不喜爱殿下。” 云陌寒庆幸,自己早已将将阿琪的感情放下了。可是,他又憎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将事情说清楚。如今阿琪已经不在了,她是否带着对自己的恐惧离去。或许,她的病痛,也是因为太过畏惧于他。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像个罪人。 固然云陌寒有一身本事,可毕竟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人。他运筹帷幄,却独独忘记了一点,他并不擅长把控人心。 傅静琪也并不擅长,但对付云陌寒一人,也是足够。盖因这位殿下,远没有他看上去的那样冷漠,而且还是位罕见的赤诚之人。 她今日的这番话,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不然,她又如何能够根据贤王的表情,来判断他的心情,从而套出更多话来。 傅静琪托着腮,看着已经可以被称作是成人的少年身上散发着的强烈情绪。 小殿下对自己还真是放心啊,完全没想过她是故意说出这些话来。 她这辈子和他是没可能了,不过能够从他口中听到这些表白,已是足矣。 “我,我不曾想过。我以为,只要对她好,就已足够。我,我又怎么会娶别人……” 这一刻,傅静琪忽然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厌弃情绪。她觉得自己是个罪恶的人,她竟利用了他,去得到这些答案。 假如前世时,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有一位少年一直注视着她,爱慕着她。可直到她死,他都没有将对她的爱慕说出口。可他却用自己的行动表达着,他只想要娶她一个人。 难道,这就是前世她一直没有听说贤王娶妻的原因? 傅静琪有些累,她不忍再问下去了。 “殿下放心,阿琪并不是因为你的缘故才去的。”她缓缓起身,叹了口气:“阿琪的身体一直都不大好,而且此次,也有我的过失。” “什么意思?” “京城有一对夫妻,他们两人对我,对阿琪都有怨怼。那人名为沈弘业,本该是阿琪的未婚夫。只不过,他们是来骗婚的。幸好阿琪机智,将人赶走。可从此之后,这一家人就对阿琪恨之入骨,认为他们落魄的生活,全是拜阿琪所赐。后来此人出息了后,特意写信来奚落。假如这些,并不算什么。可这人如今的妻子,是我与阿琪的一位庶出的表妹。原来她竟是因为对阿琪早有怨恨,便想要抢走她的未婚夫。这一次,夫妻二人的信笺同时抵达。阿琪在看过后,才会被气坏了身子,病了一场。” 第四百七十三章翻车 贤王抿着唇,不发一言。 “如此说来,的确是我的不是。” 忽然,傅静琪感觉到一阵拳风。她下意识朝一旁躲去,腰腹却还是挨了重重一击。 好痛! 傅静琪捂着肚子,后退了几步。她哪会料到贤王会突然发难,竟朝她挥拳。虽然不雅,可她这会子疼的厉害,只能抱着肚子,像只弯曲的虾米。 云陌寒还欲再挥一拳,可看对面的少年已经面无人色,又觉得没了意趣,便罢了手。 “我当初不该放手……”他的声音很轻,几乎低喃。 然而,傅静琪听力过人,自然是听到了。 “殿下……”她轻声唤道,唯恐惊扰到他,再惹来一番好大。 云陌寒站直身子,嘴角动了动,最后只露出一丝冷笑。 他向前踏出一步,少年就跟着后退了一步。 果真无趣。 傅静琪看着他拂袖离开,这才慢慢爬起来。 “我该感激他……”起码没朝着她的脸色挥拳,不然这会子她的脸恐怕不能看了。 “百里轻尘!” 蓦地一声大吼,让傅静琪愣在当地,脸色就挨了重重一拳。 “你……” “我多想打烂你这张脸。”云陌寒冷冷的说,紧接着又是一拳,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这一次,他出了门,便没有再回来。 傅静琪捂着鼻子,一抹。 “嘶……”真狠。 她刚刚那番话看来是说早了。没想到这位殿下,竟真的朝她脸上挥拳。这下可好了,也不知道她的脸成什么模样了。 腰腹疼得厉害,脸上也疼,感觉嘴角都破了。她慢慢挪到棺材旁,对着躺在里面的青竹无奈的咧了咧嘴角。 没想到动作太大,让她又发出一声细小的抽气声。 “青竹啊,我好像一不小心给玩脱了。” 贤王云陌寒自然不会是个傻子,之前被她的话语误导,除了信任她,也因为太过悲伤。傅静琪懂爱一个人的感受,因为太在乎,反而不敢触碰。 他说对阿琪的感情已经放下,让她不要介怀。可一个曾经在他心底留下深深印记的女人,岂是那么容易会被遗忘的。纵然他已经不再喜欢阿琪,仍然将她当作一个很重要的存在。 而她,因为从他那里得到了困扰她许多年的问题,也得到了两个答案,便有些忘乎所以。忘记伪装自己,被他看出了破绽来。 云陌寒之所以选择放手,并不是因为阿琪已经有了未婚夫,而是她并不喜爱他,可她却很在乎未婚夫,而她的未婚夫也很爱她。 她得意忘形,忘记隐藏这一点。在云陌寒看来,自己对阿琪的死不仅没有丝毫动容,反而显得太过平淡。一个对爱人的死都不在乎的男人,会是真的爱着那个人吗?自然不是。 所以,他动怒了。甚至毫不顾忌,在灵堂上就对她大打出手。 “唉……”她又一叹,趴在棺材边,与青竹说着话。 这画面着实诡异,不过她此刻也找不到别人说话。 “他现在肯定气愤,甚至是恨着我了。你肯定不懂对吧?其实,我也不太懂他。你说咱们之前一直堤防他,甚至还做了这个局。到头来,却是自作聪明,给自己徒增烦恼。他心里一定还有阿琪的影子,对我这个连未婚妻的死都不在乎的男人,肯定恨极。 他肯定会想,假如他当初没有放手的话,是不是结局就不同了。阿琪是不是不会死?他心里一定想了这些,越想就越觉得可惜,觉得愤怒。于是,你家少爷就挨打了。不过好在他理智还在,不然就他这一拳下去,肯定要死人的。” 傅静琪摸了摸脸颊,感叹:“还好,虽然疼,倒不算大碍。我还真以为他这一拳下来,我脸上的骨头都要碎了。不,是两拳。他还说,想要把我的脸打烂了。你说,他是不是其实一直很嫉妒我? 好吧,我知道你现在说不了话,那我就继续说了。按照他今天这气冲冲的模样,我总觉得咱们的处境堪忧啊。咱们现在可是和贤王在一条船上绑着,要是哪一天他跳船,把咱们搁在船上……尤其,是在这条船被人凿了个窟窿。 我不该杞人忧天的。前世时,他一直过得好好的。起码,在我的最后的记忆中,是如此。直到太子继位,他都过得好好的。距离太子继位也没有几年功夫了,除非是有重大变化。不然,一切轨迹应该按照前世……” 可还是有些地方不同了。比如沈弘业前世时是榜眼,如今则是探花。傅静琪不知道,这么一点微妙的改变,会对这个大格局产生多大的影响。 她又想到了徐清如,那位来自吴国的少女。她又在这盘棋上,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原本的太子妃,可太子继位七年后,都不曾册封她为皇后的女人。 吴国一旦动乱,会对东越有怎样的影响?前世时,她所处的格局太小,对于外界的变化一无所知。而且那段时候,她正忙着和莫允儿争来争去,哪会在意其他。 倒是沈弘业那段日子里,回家的时候也少了,很是忙碌。但他具体在忙碌什么,她也不大清楚。只记得,家中的仆从们,曾说过外面很乱,可又不像打仗。 后来不久,就传来太子继位的消息。而那时,陛下分明身体康健,为什么会早早令太子继位? 任她想破头皮,也想不透。 傅静琪长叹一声,愈发后悔。 前世的她就是个糊涂蛋,什么都不清楚。一点忙都帮不上,如今又自作聪明,做下这等糊涂事。 只怕贤王那边,此刻对她已经厌恶。龙玉马场一事,还不知道要如何处置。她唯恐会因为阿琪一事,招致报复。本以为将一切都计划的周详,未曾想会因为自己,而将整个计划都打乱了。 这下可好,未来该如何走向,她是彻底的糊涂了。 傅静琪按了按额角,幽幽一叹。“说不定他这两拳给揍糊涂了。”活了两辈子,她可还是第一次被人打脸。别说,真疼。 第四百七十四章被误 傅静琪慢慢捂着肚子,挪到门口,才开始喊人。 也不知道贤王会如何对付她。 此前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以为聪明绝顶,将一切都谋划好了。哪知道贤王根本没有那等心思,倒显得她心思龌龊。 现在好了,贤王虽然不知道她和阿琪之间的联系,却认定她是个无情无义之人。假如他当初说的那些事,的确是真实发生过的。即便他不在喜爱阿琪,对阿琪的感情也绝不一般。 这种情形下,自己这个‘负心汉’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傅静琪倒宁愿是自己想多,可问题是贤王送了她三拳。她可不认为这三拳会让贤王消气,没准儿他正策划着什么计谋。 想到贤王冲出门前说的那句话,她不由摸了摸脸颊。 要不她最近别出门了,省的一个不小心,就花了脸。 云陌寒百里府离开,便跳上一匹马,狂奔了一路,便来到了未名湖边。 夜已深,湖畔早已没了歌舞,又无星辰。 树影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偶尔有风吹着树叶,簌簌,簌簌。倒好像是从湖中逃出鬼影,正朝着路人张牙舞爪,撑开血盆大口,骇人极了。 云陌寒翻身下马,在岸边捡了一把石子,便朝湖面上丢去。 噗通—— 他也不是为了打水漂,一枚石子很快便落了水,发出噗通一声脆响。 马儿百般无聊,便伸着蹄子,在一旁咬着野草野花吃。 他一路狂奔到此处,便后悔了。 云陌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竟真的朝人挥了拳头。 幸好他还知道分寸,不然此刻百里轻尘肯定要吐血了。这还是他第一次露出如此尖锐的一面,朝人挥了拳头,而且这个人还是他刚认同的友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拳头便已经挥出去了。 等反应过来,又觉得可笑。 便是百里轻尘并不如他所想的那样,对阿琪情深,他又有什么理由朝他挥拳?他又以什么身份去打人的? 恐怕此刻百里轻尘也会觉得他莫名其妙,太过好笑。 即便他是阿琪的恋慕者,可阿琪毕竟是百里轻尘的未婚妻。他这种行径,太过可笑,又太低劣。 “云陌寒啊,你还真是糊涂。” 打了人不说,还放下那种狠话。 他只是觉得,百里轻尘当时脸上那种漫不经心真的很他不舒服。可是,他们未婚夫妻之间的感情究竟如何,哪轮得到他一个外人说话。 云陌寒苦笑了下,慢慢在湖边蹲下。 只怕是这三拳,将他们之间的情意也打散了。之后要想找百里轻尘喝酒,也没了缘由。 其实,他哪里好意思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去打人呢。不仅如此,还自以为的去指责她。 他认识的百里轻尘并不是那种人,他为何只靠一个表情,一句平淡的话语,就认定她辜负了阿琪?究其,还不是因为他放不下。 更何况,也是因为百里轻尘那一句调笑,仿佛戳中他心中的某处被小心隐藏着的小秘密。 她随口的一句玩笑,并无深意,可这些都让云陌寒感觉到一种恶心。 是的,恶心。 刚开始云陌寒并不能分清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只觉得憋屈,只觉得羞愧,心里也极为不舒服。他不敢开口,也不敢解释。他知道越描越黑,也知道以她的性子,若他解释,肯定会继续撩拨逗弄他。 就犹如猫儿捉着老鼠不吃,而是先逗弄着耍玩一会,等到老鼠无力挣扎,这才一口吞了。许多次面对百里轻尘时,他都有这种感觉。 起先,他以为自己是因为阿琪之故,对百里轻尘感到愧疚,这才会有产生这种心理。百里年少,又是个活泼的性子。虽然看似君子端方,性子也温和。可其实,这就是个小魔星,满肚子的奸猾手段。 稍有不慎,就可能着了她的道。你自觉羞愧,想要努力争辩,可她却好像什么都不知。这让你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实在糟糕透了。 她在问自己的时候,他倒是宁愿她用更严厉一些的口吻来逼迫他。也许,他就会认清自己的内心。不用将那些龌龊的,让他自己觉得恶心的心事继续藏起来,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云陌寒捂着脸,低低的苦笑起来。 是的,他承认,他对百里轻尘的确有不同的感情。 难道真的如百里轻尘说的那样,他只是喜欢这种模样的人?可他模模糊糊的知道,不该是这样的。 阿琪陪伴了他许多年,他一直将阿琪放在心底,觉得这是他心灵深处一个难得的净土。他不相信阿琪的那些胡言乱语,又觉得仿佛她的话似乎像是曾发生过的。 当惠贤大师说,脱离身体的生魂会忆起一些前世的记忆,但也会将自己曾经见到的,当作是自己经历过的。他宁愿是阿琪曾经见过,而不是她的前世。 假如那些是阿琪的前世,那她该有多可怜。她深爱着一个人,被那人背叛,甚至还被那人亲手杀死,暴尸荒野。假如没有那名路过的少年,她会不会被野狗啃噬。渐渐变成一个无人知晓的白骨,静静的躺在野地里? 有一日,他竟真的做了一个那样的梦境。有一名看不清脸的少女,静静的躺在一块席子上。那天是那样的冷,地面上已经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雪。 他忍不住靠近,想要问问她会不会冷。可他走过去,才发现那名少女长着一张阿琪的脸。他惊愕的后退几步,这时少女身边突然出现了一名少年…… 然后,他便醒了。 醒来后,他浑身发抖,战栗着。 即便是此生见过了那么多可怕的画面,哪怕是尸山血海,也不及那一刻在噩梦里看到的那张脸孔。 等梦醒了,又觉得奇怪。那时,他分明是不曾见过阿琪的脸,为何会偏偏认定了,那个已经死去的少女就是阿琪?但同时,他也嫉妒着。假如那真的是阿琪的前世,为什么在她最后一刻,陪伴在她身边的人,竟也不是他? 第四百七十五章梦悟 梦境是不受控制的。 你想要在梦中见到什么,反而不能实现。 可是,老天终究是眷顾着他的。在第二年冬,他又一次做了那个梦。这一次,他飞快的冲过去,想要抢在少年之前,去拥抱一下阿琪。但他失败了…… 他不甘心,又是一年。 直到他在小昭寺第一次见到阿琪,那个梦境已经困扰了他许多年。 莫寻与何生,都以为他是因为寒毒这才无法安眠。他们不知道,他多想在梦境中将一切都改变了。可是,老天眷顾着他,又似乎在嘲弄着他。因为无论他多么努力,始终没办法先那少年一步。 而那一年,他再一次来到那梦中。 这一次,他终于得偿所愿。他轻轻抱起阿琪,摸着她冰冷的手指,告诉她不要怕,来时他们还会再相遇。 而这一次,他变作了少年。 梦醒后,他迷茫了一段时日。他已经分不清楚,他是云陌寒,还是那少年。 他对阿琪势在必得,他想要得到她。他不想看到她和别人在一起,他也不觉得那个人能够带给她幸福。 于是,他像是魔怔了似的。给她写了情信,送了礼物,甚至对她说了那些秘密。 可阿琪从没回过信,她甚至觉得他是个疯子。 后来他以莫公子的身份与百里轻尘熟识,发现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她的性子与他不同,她虽喜欢戏耍他人,却又不过分。而且她的性子真的很温和,这样的人一定会阿琪很好的。 而他,太过偏执。他将阿琪视作一切,她就像他生命中的一道光。而这一切,阿琪甚至毫不知情。 后来去往京城的路上,他慢慢开始醒悟了。他的那些美好的记忆,完全像是他一个人的妄想。既然阿琪毫不知情,他又何必徒增烦恼,让她不快呢? 在顾相府中再一次见到阿琪,才是他决定放手的契机。爱一个人,未必要得到这个人。有时候看着她开心,便已足够。 可红叶山庄,望月阁上,两个身份交织,看着少年肆意欢笑,某些想法也变了。 “云陌寒,你还是真个混蛋……” 喜欢着阿琪,却又惦记着她的未婚夫。 初春的夜还是很凉的,他在这里蹲了一会儿,身子已经冰凉冰凉的。 云陌寒慢慢起身,原地站了一会后,才翻身上马。 出了城,莫寻等人都在城外等候。 一见到他出来,纷纷上前,“王爷。” 莫寻见他脸色有异,不禁担忧道:“子策?” 云陌寒轻轻摇了摇头,“我无碍,只是刚刚想通了一件事。” 百里轻尘,你还真是好样的呀。 若不是本王在湖边冷静下来,仔细将事情想了一遍,都不知道你在做戏。 在他的印象中百里轻尘绝对不是那等寡情之人,且从她的言行中也可以得知,她是很看重责任的人。既然如此,她若对阿琪无情,绝对不会任由婚约拖了这么久。 且阿琪也不是寻常的女子,这两人若真的没有感情,只要说开了,婚约便也做不得数。可自他们订下婚约,已经过去多年。且从他派人探察后得知,百里轻尘对未婚妻十分关爱。知道她身体不好,便总送些有趣的玩意儿。 以百里轻尘这种身份,只要舍得钱财,什么东西买不到。何必亲自去上街,买那些玩具送给自己的未婚妻。甚至一些新出的吃食,话本子,也要带给她。 如果这不是喜爱,那又是什么? 可今日,她偏偏作出一副毫不在意的冷漠样子,好似对这未婚妻并无情意。 甚至她问出的那些话,也让他无地自容,根本无从去思考,才掉入了她的陷阱中。 回程的路上,云陌寒吩咐何生:“这几日你派人仔仔细细盯着百里轻尘,她身边发生的事,事无巨细都要来报。尤其,是看看府中是否有人离开。” 何生一头雾水,殿下不是听说了那位傅小姐突然害了急症去了,心痛至极一路狂奔至临安奔丧。怎么听他这番话来,好像这场丧事有诈? “属下晓得,一定会仔细盯着他们。” 便听道一声冷笑:“本王倒要看看,这小儿还有什么本领。” 何生怎么觉得,主子这语气多少带着一丝恼羞成怒的感觉。他不让自己进城,那么在百里轻尘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抓心挠肺的,好奇死了。可这一刻,只能坐在马上,假装自己并不在意。 云陌寒冷着一张脸,眼中闪动着一抹暗芒。 平日里,他也面无表情,是以倒也无人察觉到,他此刻眼中燃烧着火焰。 好你个百里轻尘啊,既然早就知道本王的心思,今夜竟给本王演了一出好戏。 云陌寒也不知道是该羞,还是该怒了。百里轻尘早就知道自己对阿琪的心思,却一直装作不知。等到他南下江都,便设计让阿琪死遁。无外乎是想要让阿琪避开自己,讨个清静。 他又想到她曾说过的那番话,阿琪不愿去她后院中当一个女人…… 云陌寒不曾想过,嫁给自己竟然会这样痛苦的事。可他又不得不认同,百里轻尘的话又暗含道理。普通人可能对于嫁入皇家,高兴还来不及。可对于阿琪这种向往自由,并不想被束缚在后宅的女子来说,这无异于是一场灾难。 百里轻尘可以许以她的未来,他未必不能实现。可谁让他是贤王,这个身份让阿琪注定不会思考他会不会以平常心来对待他。 真是越想,越觉得要替自己好好的委屈一番。他可什么都没做,何必让他们二人误会到这种地步? 还不是因为先帝时,那些皇亲贵胄们做事也不讲体面。掳掠良家妇女,竟也成了常事。 事情都过去十几年了,他还要因为这些昔日的恶名连累。 他是想要抢人,但不也没来得及做…… 突然,云陌寒猛地回头,看到坐在马上正在偷偷喝酒的莫寻。 他就知道,这件事绝对和他有关! 莫寻被他瞪了一眼,还莫名其妙。 这……又怎么了? 第四百七十六章谁的路数高 感情这种事,与旁人可说不清楚。 要是有人把云陌寒和傅静琪的心事拿出来好好听一听,肯定要狂笑出声。 也不知道这两个人究竟在纠结什么,好好的一件事,竟给想的复杂了。 傅静琪堤防贤王,以为他会如那等恶人,得不到便要将人抢走的心态,自然怕极了。虽然嘴上说着,她相信贤王并不是这种人。可自己做下的事,和信任可一点关联都没有。 再说贤王云陌寒。他喜爱阿琪,又分辨不清这种情感,只能稀里糊涂的随波逐流。一会儿一种想法,一会儿一个灵感迸发。他自己倒是觉得寻常,不曾想会让别人误会他是个喜怒无常,不好对付的。 要是傅静琪早知道贤王不是那种苦苦纠缠的人,也就不会走死遁这一步臭棋。假如贤王能知道,他的那些情感不仅给傅静琪造成困扰,更让她恐惧,肯定也不会还认为自己可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这世间男女的缘份,便是这样奇妙。有时候,不过一句话没说清,便徒增一些烦恼。 至于傅静琪与贤王两人又将各自使出什么招数,还得接着看下去。 傅静琪那边被揍了狠了,自然就爬不起来了。 她虽习武,可还是细皮嫩肉的。贤王这几拳打在脸上身上,虽然不至于要人命,但可的确够呛。更别说,她披着男人的皮,但到底是个姑娘家。第二天,就不能看了。 脸肿了一圈儿,青青紫紫的,实在骇人。更不要说,她腰腹上已经是一团黑紫,可把素锦和忍冬着急坏了。 一边吧嗒吧嗒的落泪,一边絮絮叨叨说她没个小心。 傅静琪又能说什么,只能自认倒霉了。 还不是怪她太得意,让贤王误会了去。也不知道接下来,这位还要如何折腾。她可早就看出来了,这位殿下面子上是个冷,可内里则是个骚气的。不然,她每次撩拨他,他又为何不一巴掌呼过来,反倒红了脸。 说不定,还真乐在其中,喜爱的不得了。 “哼!”我让你喜欢!没想到堂堂贤王殿下,竟还是个男女通吃的狠角色啊。 既然已经撕破脸皮,她可就不管不顾了。要他真的敢用强,她就冲上去。就算打不赢,这场子也不能输了。俗话说,输人不输阵就是这般了。 不过,傅静琪心底还有些一丝诡异的小调调。觉得看着他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又是惦记阿琪,又是烦恼喜欢上男人这件事,还挺好玩的。 “唉,说他是个狠角色,我……”也像个脑袋不清楚的。 素锦从外面进来,便见她敲打着自己的脑壳。心底一惊,便下意识飞奔而来,一把将她的手抱在怀里,哭道:“少爷,您若心里不痛快,您拿奴婢出气就是了,为何要打自己啊。” 傅静琪一看,就知道她是误会了。难道她要说,自己不由自主就想到一些色色的东西? 打了个冷颤,她还没放纵到这种形式。 “不,我就是有些问题想不透。” 显然素锦不会深思,便被她给蒙混过去了。 “今日表小姐就要发丧了,少爷这般也根本不能露面啊。” 素锦已经知道表小姐与少爷之间的关联,现在也是焦急。外人可都知道少爷和表小姐乃是未婚夫妻,表小姐突发急症去了,少爷若不出面,也不知道要让人如何去想。 “便说我病了,病的很重。” “忧思过重,倒是个好借口。” 素锦匆匆忙忙跑出去,不一会儿便又回来了。 “奴婢已经吩咐下去了,下人们也都警醒着。丧事没有大操大办,很快就会结束了。” 傅静琪吐了口气,倒向床榻:“如此也好,太闹腾了,烦。”趁着她养伤期间,还是好好计算一下,她究竟惹了多少麻烦罢。 现在贤王来个秋后算账,她的日子可不会好过了。 正说着话,外面就来了人。 素锦听到敲门声,拉开门一看:“青姑娘?” 青竹提着裙摆迈进门内,挥着帕子扇风。 “我总算得空出来了。” 素锦忙给她端个绣墩来,又给她奉了茶。 茶水的温度不热不凉,将将好。 青竹夸赞了句,囫囵着就给吞咽了干净。“我是真渴了,再来一杯。” 傅静琪脸上蒙着一张帕子,便没好气的说:“你不在屋里待着,又来我这儿做什么?” “怎么?我家小姐的未婚夫君,因为忍受不了这死别,一病不起。我还不能探望一下,替小姐关切下?” 傅静琪偷偷翻了个白眼儿,才不信青竹的这番话。 “我看你是来看热闹的。” “这都被看出来了?”青竹呵呵一笑,“听说你让人给打了,还伤了脸。我嘛,挺好奇的。你也知道,我在棺材里躺的久了,怪无趣的。快快,将那帕子掀了,好让我看一眼,也跟着乐呵乐呵。” 傅静琪是打定主意不掀,任她说破天就是不动弹。 青竹无奈,叹着气:“主子真是没趣。” “你要想有趣,让冷玥给你几拳啊。保准又痛快,又有趣,又来折腾我作甚。” “我这脸刚擦了粉,美的很。除非我是疯了,才会用这种方式找有趣。” “还说不是来看笑话的,你就骗人吧。” 青竹捂着嘴,终于笑了起来。 “你不说,当我就不知道了?我可听说了,你被打的不轻。你倒是与我说说,那位殿下性子那么冷,怎么就突然暴起,把你给揍了一顿?还是说,你又犯了老毛病,嘴上没个把门的,故意逗着人,把人给撩出火了?” 青竹没料到,她随意一说,还真的点到了傅静琪的痛处上。 她就是习惯性的逗一下贤王嘛,结果没兜住,反而漏了底子。贤王不仅愤怒于她是个负心汉,估计还因为她屡次戏耍于他,正磨刀霍霍。 后颈传来一丝凉气儿,傅静琪下意识摸了摸。热乎乎的,是错觉。 看来,她还真叫云陌寒给吓住了。她哪会想到,他一言不合就伸拳头。得亏还有分寸,不然这会儿她可要惨。 第四百七十七章不出所料 那一日,云陌寒脸色冷的实在骇人。 何生可不敢有任何怠慢的,亲自带了人就守在百里宅外。 虽然傅静琪早有应对,对他们很是堤防。可她万万想不到,云陌寒早用莫公子这一身份,打入内部。 他们一行人在屋顶上飞来飞去,太过显眼。可有路家兄弟在,一切就变得简单了。 一路人跟着出殡,另一路人就守在门外,等着听从路家兄弟的指示。 下葬时,无人注意到,队伍后悄悄缀着两个身形有些强壮的婆子。 那两个婆子,一直在隔壁的一处坟茔上烧纸。 这里本就是墓地,有一两个烧纸的人也没什么奇怪的。 可大家伙倒是忘记了,此处的墓地乃是百里显买下,作为家族墓。 这两个婆子陌生,无人认识,竟在给百里显烧纸钱。 可今天的殡葬事,本就来的诡异,大家行色匆匆,也就忘了她们。 等到人都离去了,两个婆子,口称莫怪莫怪,从一直背着的包袱里取出工具,将那座新坟挖开了。 不多时,一个身形似猴儿似的少年,从临安城离开。 江都府,一个热闹的好地方。古往今来,不知道多么引人向往。 江都盛景,更是经常出现在文人诗篇中。 此刻正是白日,在一处酒楼的雅间中,云陌寒脸色难看的听着下属回报。 猴儿少年战战兢兢的不敢抬头,实在是上座的主子身上越来越冷,冻的他都要发抖了。他也不知道他说出那棺材里并无人,甚至连衣袍都没得一件后,主子身上的气势忽然就吓人起来。 他不知道这其中的纠葛,当然看不透。 云陌寒手握酒杯,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呵,果然不出所料。” 他早就断定,那棺中必定不会有人。这一切就是做了一场戏,为了糊弄他来着。没想到他倒成了人怕鬼憎,让你这样堤防啊。 百里轻尘,你我相交一场,我倒是没想到啊。 要是傅静琪在此,必定大喊冤枉。她熟悉的人是莫公子,可非这位殿下啊。 莫寻看着那瘦脸少年吓得抖了三抖的模样,无奈的摇头,挥手让人下去。 “子策,宝贝徒弟,你这被骗了一场,要不要想个法子找回场子啊?” 论歪点子,莫寻肚子里也有一箩筐。可他教导出的徒弟,竟是个气质清冷,又光明磊落的,着实让人意外。莫寻也不敢对外面说,他有这么个徒弟。说不定,还会人说他又在说大话。这样好的少年,给他当徒弟是白瞎了。 云陌寒抬了抬眼皮,示意他讲。 莫寻已经好久没做坏事了,这会儿激动的脸色胀红,还搓了搓手。 王禄歪了歪头,睨了一眼,便不忍心再看。实在是辣眼睛啊…… 莫先生平常也人模人样的,这会子怎么像个老色鬼似的,没个正经。 “她既戏耍于你,咱们就回报回去,也耍她一次。你看,只是逗一逗她,也不会伤了和气。” 莫寻可早就看出来了,他这徒弟心里有怨气。可要让他真的报复回去,他又不屑于做这种事。 他身边没个相当的朋友,遇到一个百里轻尘,便对人家好。谁想到,人家居然会一直堤防他,将他当作个污糟看待。这感觉,是不爽快,还让人憋屈哇。 “我这里好法子很多,不过我倒是最中意这一个……” 云陌寒正在看着远处云端,自然没注意到莫寻眼中闪过的精光。 傍晚,江都下了一场雨。 雨丝靡靡,美的似一副才刚描绘出的画卷。 所见之景象,都被雨雾遮蔽。连远处的炊烟,行人,都变得模糊不清,更添几分朦胧美感。 贤王府中,下人们将脚步放的轻巧,好似一丝响动,都会惹得那位殿下发怒一般。 这府中知情的人没几个,只以为这位殿下看着面冷,果真也是个并不好相处的角色。 便是有某些存了想要攀高枝想法的婢女,一见到这架势也不敢往前凑了。 云陌寒正在房中用膳。 桌上摆设的饭菜并不见如何丰富,但可都是用了巧思的。 贤王云陌寒自幼年中了毒后,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后来虽服了解毒丸,又有内力高深之人帮着将毒素逼出。奈何,毒素已深,他便是清醒过来,一双腿也不得动弹。 一个半残人,旁人也不敢上前触了霉头。又知晓,他这样的身体,更得小心养着。久而久之,他桌上的饭菜,哪怕并不是精贵的材料,也务必要做的精巧清淡。 只不过这些都是给外人看去的障眼法。 搬到江都贤王府后,府中的仆从有新卖入的,而大部分都是从红叶山庄跟来的老人,还有一部分是从血煞军中调来的兵卒。 这偌大的一个王府,倒是跟个铁桶似的。看似平淡无奇,内里的水深得很。 便是如此,有几个他人悄悄送进来的探子,云陌寒也懒得去理会。都是些小卒子,留着倒还有更大用处。 更何况,他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他面前摆着一张奏报,他一直没有翻开。 何生在一旁忐忑不安的看了几眼,见他饭菜也用的不多,愈发忧心。 主子不会真被百里轻尘那个奸诈的小人给气坏了吧?主子的身体虽然已经痊愈,可当年那一味毒药太过狠毒,到底对主子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损伤。 连惠贤大师也说,让主子还是小心调养,更不可大悲大怒。甚至于担心主子的身体状况,还亲自抄了几册佛经送过来。说与主子祈福,还说什么让主子不要太过于纠结前尘。 何生听的迷迷糊糊,哪里知道惠贤大师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主子身子需要静养,他是懂得。 “殿下……”他迟疑了下,才试探的开口。“可是今日的饭蔬不合胃口?” 云陌寒眸光微微闪了闪,放下筷子。 何生心里咯噔一下,愈发觉得奇怪了。 “您若还惦记着百里轻尘,属下就冲进她家里去,把她拉出来再揍一顿给您出气可好?那不然,让您亲自动手?” 第四百七十八章狂妄 云陌寒迟迟没有动筷,并非如何生说的那样是被百里轻尘给气坏了。 他其实在思考。 那日被百里轻尘气得跑回来,他一连几日都不得好眠。如今得到了棺中的确无人这个确切的消息,被他忽略掉的一些细节,才浮现于眼前。 百里轻尘说忧心他会将阿琪掳走,又说他日他府中若添了新人,阿琪的境遇必定不好。 他一时间竟忘了思考,被带着走了。所思所想的,都是阿琪如何困苦,他又是如何的霸道。 等他终于清醒过来,险些要被百里轻尘给气笑了。 他如何就是那种人了!况且,本朝又无规定皇子该娶几名妻妾。当今天子,与皇后伉俪情深。虽后宫也纳了几名后妃,也不过是为了堵住朝臣之口。林皇后一日没有生下嫡子,后宫中的那些嫔妃们的肚皮就一日没有动静。 天子尚且能独宠一人,他不过是个闲散王爷,难道就非得给自己的后院里填满莺莺燕燕?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弱水三千,他只想取那一瓢。 “还真被她给骗了去。” 何生听到贤王冷冷的笑了笑,发出一声低语,头皮也跟着一麻。 主子这是气狠了? “还真是狂妄,她便以为能一直将本王骗下去?” 这说的还是百里轻尘? 何生在心里嘀咕,不禁恶狠狠的想:他早就觉得这个百里轻尘长得太过妖异,一个大男人美的跟个妖精似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主子偏偏与她投缘,倒让他能说什么。 如今可好了,百里轻尘竟敢算计主子!不过区区一商贾,竟敢妄自揣度主子的心意。以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着实可恶又可恨! 何生又没个相好的,可他虽然不懂男女之事,也觉得这其中并不简单。百里轻尘做的那些个事儿,他细细一想,便明白过来。不就是担心主子会掳走她的未婚妻,才设下这个局。 这等小人!主子便是喜欢那女子,也不会用计将人抢来。这世间有哪个男子能比主子优秀!那傅小姐就是个有眼无珠的,不懂得好赖。明明守着金镶玉,却偏要去拿瓦砾。 现在做出这等行径,分明是在埋汰人!还弄什么死遁,怪没趣的。活该主子要去揍她,怎么就被把她揍个半死! “那……殿下打算如何处置这个小人?” 云陌寒抬了抬眼皮,睨了他一眼,说:“不是已经有了师父去准备,本王还要处理公务,哪有时间理会这些小事。” …… “如何了?可还气着?” 从内间出来,何生便遇到了莫寻。他手中还握着个酒囊,想来已经等候多时。 “看起来还气着,又仿佛没再生气。” 莫寻翻了个白眼,“我也不知道他当初如何就瞧上你,非要让你当亲卫。你这武功还算勉强,可出门就是不带脑子。” 何生挥了挥拳,可考虑一下两人之间的武力值,默默将手指又收了回去。算了,他打不过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那你说,殿下是什么意思?” 莫寻朝身后亮着灯的房间瞥了一眼,促狭道:“还不懂?他这是丢了面子,臊得慌。本来惦记着别人的未婚妻,就足够羞耻了。可人家未婚夫不仅知道了,还偷偷防着他。你说他和这百里轻尘的关系远一些也就算了,现在两人已经可以称兄道弟,再说这些……晚了! 他对那个傅家丫头吧,也说不上是真的喜爱,还是其他了。我是看不懂,老咯。百里轻尘让他不快,可他自己个儿也觉得羞耻,哪好意思去找人家的麻烦。之所以应了我的话,也不过是让自己面子上好看罢了。” 何生抓了抓头皮,“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啊。” 莫寻嗤笑一声,抬手敲了敲他的脑门儿。“说你出门不带脑子,你还真给我继续蠢下去了。百里轻尘设局,让他和傅家丫头再也无可能。甚至于,是想要断了上船的路。那小子可不简单啊,看出咱们背后的水太深,打算下船了。可这船已经上了,岂是她想下,就能下得了的。等我这边计划好了,再把这小子重新拉上船。哈哈,到那时候就有好戏看了。” 何生听他说的云里雾里的,好不懵懂:“你可真把我说糊涂了。殿下到底是因为什么生气,他为什么觉得羞……” 莫寻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罢了,朽木不可雕也啊。”说罢,转身便离去了。 何生瞪着他的背影,没好气的说:“不说就不说,我又不是很想知道。” 云陌寒和莫寻恐怕都没有想到的是,傅静琪从一开始就没有想太深。 她只不过是想要将傅静琪这个身份隐于人后,又想避开贤王的追求。可在灵堂时,她问了太多不该问的,便弄巧成拙,反倒被人误会令有心思。 至于她说阿琪不想入贤王的后院,也是发自肺腑。 她虽然已经扮了几年的男子,行事也都如男子一般,可前世十几年做女子的经验,让她想的还是太少。只想着不能让阿琪困在后院,倒是忘记了去思考其他。 就是贤王那等人,又不是会强取豪夺的。可她实在是怕了,她如今的身份并不简单,更不想与贤王有太多牵扯。 一竹小筑,傅静琪正躺在榻上,脸上还敷着块冰帕子。 贤王下手太狠,她这脸上一时半会可都好不了,也就出不了门。虽然她每日都待在家中,除了与人谈生意,或是应酬才会出门。可每日都要憋闷在屋子里,连院子里都去不得,实在让人不快。 更别说,那一天他第一拳打在她的腰腹上,太过厉害。疼得她差点以为自己就要吐血,虽说是没捶断骨头,可也伤了脏腑。 给她看诊的郎中也说,幸好她前些年习过武,身子还算康健,皮肉也还紧实。不然这一拳下去,怕是会伤到胞宫,有碍子嗣。 傅静琪听了这话,差点准备去套贤王麻袋。她此生是不打算成亲,可生不生孩子,还没考虑。 这贤王挥拳就是了,怎么还要朝着下三路去。 她倒是忘记了,她当时要是不躲,这一拳可是朝着她胸口去的。结果她一跳,正中腰腹。贤王又不知道她是女子,寻常男人腰腹被打上一拳,也不会有大碍。 所以,聪明人容易想得多,便是如此。 第四百七十九章黑影 傅静琪听到动静,抬眸一看,一道黑影正从那扇雕花格子窗往进怕。 外面的护卫都是死的! 她一手握紧摆在枕头旁的洒金折扇,一面紧盯着那道黑影。 自她接管百里家来,前两年不止一次受到过刺杀。 百里商行偌大的家业,只留下一个连十岁都不足的孩童苦苦支撑,无异于是摆在众人面前的一块肥肉。凡是对这块肥肉有觊觎的人,总有各种法子对她出手。 不止针对商行下的铺子,又是在路上设下埋伏,让她损失一笔钱财。更甚者,要将她彻底消失在这世界上。 傅静琪前世时,在父亲在世时一直都过得不谙世事。父亲去世后,才见识到原来这世间竟能这样的黑暗。老天垂怜,竟让她能够重获生命,她怎么可能死在这区区几个杀手的手中。 冷玥与红杏的武功并不是决定,而这些富商们也请不来最顶级的杀手。又加上府中早有防范,一直都没能让那些人得逞。 今夜,若不是她睡的晚,又不踏实,恐怕都不能注意到这一丝细微的声响。 凝神静气,傅静琪不想打草惊蛇。 今夜正巧是路家兄弟值夜,这人竟能不惊动他们兄弟二人,肯定不是个好对付的。她便是喊出声来,也无意义,而且还会暴露自己。 她一手是洒金折扇,一手则握着个不大的瓶子。那瓶子里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不过是种烈性的迷药罢了。只要这人过来,她总有办法将东西丢出去。 内室没有置灯烛,只有外间留了一盏灯。 黑影经过,屏风上留下淡淡的影子。 傅静琪屏住呼吸,连肌肉都僵硬了。 黑影绕过屏风…… “百里?” 听到熟悉的声音,傅静琪僵着身子。好半天,才冲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字:“莫,莫公子?” 那声音的主人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睡熟了,不知道该如何将你叫醒。”他靠近几步,容貌渐渐清晰起来。 浑身聚起的气力,一下子散了个干净。 傅静琪倒向身后的被褥,重重的喘着气。 云陌寒见她自暴自弃的捶着被褥,挑了挑眉稍,神情略带几分愉悦。 此处黑暗,他倒也不怕被她看个正着。他今夜突然来,一来是想要看看她的伤情,二来自然要吓她一吓。 在她这儿丢的面子,他会一点点的找回来。 云岫兄,来日方长啊。 他还在原地站着,就听到那方床榻内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只是那声音带着几分愤怒,有些咬牙切齿的。 “此处太黑,还得劳烦莫公子将灯点燃。” 云陌寒听她指点,取了火折子,将灯点燃。 黑暗的室内,顿时亮堂起来。 他睨了眼那灯,撇嘴。 看来百里轻尘还真是有大把的银子,不过一盏平淡无奇的灯,可灯罩却是用了缂丝,实在奢侈。 他将灯拿到近处,才见百里轻尘穿着一袭白色的寝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这倒叫云陌寒有些赧然,便垂了垂眼皮儿,不去看她。 穿着寝衣见人,实在失礼。 傅静琪借着光,找到鞋子,趿拉着从架子上取下一件道袍,随意裹了裹。 “公子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她故意朝窗外望了望:“还是我睡糊涂了,此时已经是白日?” 云陌寒还未开口,就又听她说:“下次公子来时,还是走正门的好。免得我一个不小心,便在公子身上戳出几个窟窿来。” 看着她晃着手中那把煞是好看的折扇,可笑不出来。 此前在去京城的路途中,他可是亲眼见到她用了这把扇子将那名匪首击毙。百里轻尘的武功不高,甚是稀疏。可她身形灵活,又手持暗器,倒是让人防不胜防。 也不知道是从哪家请的武师傅,竟教了这些个。不过对她来说,倒也适合。她身形纤细,若要与人比拼力气,绝对赢不了。讨巧攻击,胜面也大些。 傅静琪见莫公子双眼茫茫,无奈的摇头。他半夜翻了她的窗子,又不肯说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倒还记得自己此刻面容不整,往后靠了靠,只留一半身子在灯光下。 云陌寒听到耳边有窸窣声,便抬头,正见她将自己藏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 “公子还未回话。” 云陌寒嘴角嗫诺着:“我来临安已有好几日了,听说你家里……想来看看你。你,可还好?” 傅静琪嗤了声:“好,也算不好。” 云陌寒故作不解的问:“这件事本该不好,又如何说个好字?” 傅静琪挥着手中的扇子,淡淡的说:“解决了一桩麻烦是好。不过又惹来另一桩麻烦,自然是不好了。” 傅静琪见莫公子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吐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会因为此事悲痛不已。不想百里倒是无甚伤心处,实在刚强。” “公子这是在讽刺我?” “岂敢。” 傅静琪笑了笑,慢慢躺下,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把玩着折扇。 “寻常男人忽然死了未婚妻,大约要悲痛一段时日了。公子担心我,这才来探望。没曾想,竟遇到一个好似什么都没发生的我,肯定失望。公子心中或许还在想,好个无情无义的男人。” 莫公子抿了抿唇,不说不是,也不说是。 傅静琪便又笑了笑,“倒是有趣的紧,近来已经有两个男人来关心我那未过门的妻子。” 莫公子张了张嘴,神情古怪。 “我……” 傅静琪摆了摆手,不甚在意的说:“我只是调侃公子罢了,公子无需在意。” 莫公子看了她一眼,在怀里摸索了一番,掏出一只十分精致的酒囊来。 “我之前还以为你要为这件事悲痛,就特意给你带了美酒来。只是如今看起来,你应当是不大需要了。” 傅静琪不爱饮酒,酒量却好。 所谓一酒解百愁,醉了就什么都不用想,只需沉浸在醉意中,一切都会变得美妙起来。 不过这世上,也只有想要逃避的人,才会选择用酒精来麻痹自己。 傅静琪看着这酒囊,走了下神。 “公子送了酒来,我却喝不得。” 第四百八十章倒苦水 莫公子眉心蹙了蹙,将酒囊置于一旁的矮桌,略显不悦。 “我这酒竟配不上你?” 傅静琪勾着一绺发丝,朝着他眨了眨眼。“自然不是。公子深夜潜行,甚至还为我翻了窗栏,百里十分感激。只是百里身上有伤,大夫倒是不让饮酒,只能白白浪费公子的好意。不过公子说的也不错,我的确是不大需要。” “哦?还真让我说着了,你果真是个狠心的男人。”莫公子嗤了声,扒开塞子,自己倒是饮了一大口。“没喝酒,嘴上也不饶人,处处讽刺我。” “公子又说的哪门子话。说百里讽刺公子,怎么却不说公子先挑了话头?”她笑笑,却有几分不讲理的蛮横似的。“百里可还未计较公子这大晚上的,又是如何避开府中的护卫,来攀爬窗栏的。公子倒好,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 “狡辩。” “公子又说人狡辩,真是好没道理。” 就听莫公子问:“那我问你,你为何并不伤心?” “瞧瞧,公子还真和另一个男人似的。”她失望的摇着头:“怎么都惦记着我那可怜的未婚妻。” 她眨巴着眼睛,看向莫公子,好似在说:朋友之妻不可戏,你可还懂? 莫公子面色不变,淡然应之:“我问她,也因为那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说过,你二人今年便会成婚。突遭这种噩耗,我难道不该关心?” “公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她懒洋洋的翻了个身,将刚刚丢在一旁的瓶子,重新塞进怀里。“反正,你们总是有的是道理。” 莫公子面色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嘴角嚅动着,又像是不该如何开口。 傅静琪懒洋洋的看着他,笑问:“公子还有什么话要说?先说,你要说我是狠心人,我可不认。” 莫公子睇了她一眼,眉心皱起:“怎么近一年未见,你说起话来古里古怪的。不像个男子,倒像是小娘子娇嗔。” 傅静琪先是一愣,而后噗哧一声给笑了。“公子的意思是觉得我在和你撒娇,还是调情?” 她这话太过直白,借着一道不算明亮的灯光,也能看到莫公子突然红透的耳朵。 好久没见到这一双红耳朵,还真是亲切的很。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种性子偏冷的男人,其实都害羞的很。 傅静琪想到贤王,轻轻摇了摇头。 算了,贤王那种男子,一言不合就挥拳头的,她还是敬谢不敏。 “休要胡说!”他气极,从绣墩上起身,在地上走了一圈儿,又坐了回去。“你身上有伤,又是怎么回事?” “不过逗逗公子,就这么大的反应。”她翻了个白眼儿,没好气的说:“自然是给人揍了。那人也和公子一样,对我的未婚妻关切的很。见我没个伤心的模样,便觉得我对不起她,直接挥了拳头。可怜我这身子骨哟,被打的够呛,这不就爬不起来了。” 云陌寒心说:我可没看出来你爬不起来。就算爬不起来,你这嘴皮子也厉害的很。上下一碰,死的都要让你给说活了。 又一想,她是不是在所有人面前,都是这般轻佻的样子。心里有些酸意,脸色也沉了沉。 “那人……”他嘴角动了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傅静琪看他斟酌着语言,笑得眼角都跟着弯了弯。“公子可是要说,让我不要介意。我的未婚妻貌美如花,有几个追求者也不奇怪?” “我,我可没这么说。”男人追求女子,一点都不奇怪。可这要惦记的是别人的未婚妻,就太过禽兽。 “他还说,和我的未婚妻是天定姻缘。” 云陌寒吐了口气,有些气愤的想:本王何时这么说过! “我夹在中间,倒好像是搅了他们的姻缘。唉,真是无辜。” 见不得她这故意装可怜的样子,云陌寒就又问:“他就因为这个打你了?你呢,就没还手?” “他身份不凡,我怎么敢还手。” 听听这语调,好似要哭了似的,真是可怜。 “你这张口闭口的,都议论着未婚妻与外男之间的瓜葛,太过不好。死者为大,还需尊敬一些。” “公子教训的是。只是有些话憋在心里,不吐不快。何况来……”她笑了笑:“她也并没有死去。” 虽然早有准备,可亲耳听到她承认阿琪并未身亡,云陌寒心头还是跟着狂跳了下。 “你又在胡言乱语说些什么?” “先不说这些。公子既然在,也就听我倒倒苦水。我与未婚妻乃是表兄妹,其实并无多少感情。当日母亲为我订下这桩婚约,也是为了想要保护表妹。表妹当初在京城被人以婚约威胁,虽侥幸脱身,但终究不是个办法。未免那些人日后拿此时要挟,便想要让我们成就婚姻。 只是表妹身子一个不大好,已经调养了几年。说起来,我们本该在今年成婚,可表妹又病了,便决定在明年春夏。当年我对母亲保证,不管他日我是否会喜欢上表妹,也会一直爱她敬她。我本就不想掺合进男女之事,有表妹在,倒也安心。日后与她和和睦睦,想想也觉美妙。 而且我又不会纳妾,只有表妹一人,她也开心。倒是不想,竟有个身份非凡的追求者忽然跳了出来。这份身份不凡,我和表妹都担忧,他日此人会拿权势相逼。表妹担心此事,还病了一遭。” 莫公子神情古怪的开口:“那傅小姐可是认识这人?既然你并不喜爱她,为何不让她另觅良缘。” 傅静琪笑呵呵的说:“公子这就不知了。那人身份是真的不凡,表妹要是真的嫁与了他,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这又是如何?” “那等身份的人,哪能只守着表妹一人。说不定日后后院中莺莺燕燕的,比过年都要热闹。表妹喜静,又不会与人相争。与其嫁了那人,倒不如待在我身边更加和乐。” “身份不凡,也不表示一定会纳妾。” “我自之前就猜测过,公子的家世如何。不然怎么会说出这种好笑的话来。” 第四百八十一章赠礼 少年嘻嘻哈哈笑作一团,没由来的让云陌寒心情有些不悦。 好在他还记得自己此刻是顶着莫公子的脸,倒也没做出什么不妥的举动来。 “像我这等小门小户的,担心的事情多得很呢。” 莫公子说:“哪个小娘子不像嫁个家世好的人家。” “所以我说,公子与我不同。公子可知,那种高门有时候就如地狱,一脚踏进去,便是万劫不复。” 本王的王府什么时候成了地狱!云陌寒险些要跳起来揍人。 “唧唧歪歪,跟个娘们儿似的。”他不悦的说。 傅静琪噗哧一声,笑得更开怀了。“是啊,跟个娘们儿似的。” 她这样坦然,倒叫云陌寒说不出话来。 平常男人要是被人讥笑说像个娘们儿,肯定会暴跳如雷,可她倒好不仅跟个没事儿似的,还坦然的让人生气。 “我身边皆是女子,娘气一些,公子也该理解。” 莫公子嫌弃的看了她一眼,实在可爱。 傅静琪便也不逗着他了。 “其实,不过是我与表妹杞人忧天,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不过公子日后要是娶妻的话,可得好好斟酌斟酌。对男人们来说,不过是后院多了一个女人。而对女人们来说,则是一辈子的事。有人说,嫁人犹如投胎。若是嫁了个不好的人家,后半生也许都是苦的。 我说的那位贵人,家世好,人也长得俊美不凡,却不是良人。假若他的家世要普通一些,倒是考虑一二。” “之前还说未婚妻,这会倒是着急着把人往外推。” “我和表妹也没什么感情,她若过的开心,我也能放心。”傅静琪低头笑了笑,又说:“不过表妹志向不输于男儿。要不是她身体不好,早已如青姑娘一样,坐镇傅家商行了。” 云陌寒自然知道青姑娘,却还是第一次听说阿琪竟想要经商。他也不觉得女人经商有什么不妥当,只是太过辛苦了。 “她要真的嫁与那人,日后肯定要被束缚在一块小小的后院中,哪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不过此时说这些,还为时尚早。那位贵人年纪也不小了,他家里也该给他准备亲事,容不得他再瞎胡闹。” 云陌寒听到这些,心情不大好。原来他的那些作为,在别人眼里都是瞎胡闹吗? 可转念一想,他努力追求着别人的未婚妻,可不是瞎胡闹。 “其实呢,我能想到这些,也是站在表妹的角度上看事情。若我站在公子的立场,可能也觉得这门亲事不错。不,对于多数的小娘子来说,这都是一门好亲事。表妹她,只是特别了些。如今,表妹已经离开了这个家,也自由了。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倒是可以同公子说些心里话了。” 傅静琪睨着莫公子的脸色,故作可怜,唉唉一叹:“可我又是招谁惹谁了,要被人平白给揍了一顿。” 云陌寒之前还觉得她太过轻佻,哪有人会对别人说这些私密事。可一听她这般说,又觉得她也是可怜。 试问,要是有人要给你戴绿帽子,你心里会好受?没有哪个男人能够忍受这种事,除非那根本就算不上个男人。 他垂了垂眼睫,心里一叹,语气也柔和下来,关切的问:“你伤的如何了?” “那贵人下手也忒狠了,大夫说要不是我还算皮糙肉厚,肯定要吐一口血出来。这也就罢了,他的拳头竟还往我脸上招呼。” 云陌寒便听少年说:“你说,他是不是嫉妒我的俊美?” 若非他定力过人,这会肯定要被逗笑了。 阴影中,少年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长长一叹:“这下可好了,我连门都出不得。” “我看看。”说着就要上前。 “等等!”傅静琪忙阻止他:“伤了颜面,可不好给人看。” 她还想在莫公子心中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呢。要是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样子,留下阴影可怎么办?都怪贤王,竟下狠手。 “阿嚏!” “公子可是着凉了?”她关切道。 “无妨,就是鼻子有些痒痒,也许有人在偷偷骂我。”莫公子说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傅静琪被他看的有些莫名其妙的,就顺着他的话说:“也说不定是有人在想念公子。” 说到这儿,也有些醋醋的。 莫公子年纪比她还要大上一些,虽然没听说他是否娶妻,可这样年纪的人,家中说不定已经有了通房妾室。只是想想,就感觉心里怪不舒坦的。 不过她这念头来的快,去的倒也快。 自知不可能和对方有什么关联,她也就是过过嘴瘾。要让她真的再近一步,她绝对不敢。 说来好笑,又有些可怜。 幸好,她在心中暗暗对自己说:我不过是喜欢莫公子这张脸。唔,他的性子我也喜欢几分。要真的深陷其中,那才是可怜。 前世时,她苦恋着沈弘业,这才在他和莫允儿背叛她时,犹如锥心之痛。 想念?云陌寒嗤笑一声说:“可没什么人会想念我。”尤其那个人是她。说不定,她正暗暗想着,要如何回报他那三拳。 可惜时候不对,他倒是想看看被自己打了脸的百里轻尘,现在还是往日那副俊美,或许是如丑陋的猪头般。 论恶趣味,云陌寒也不比傅静琪少个几分。 “好啦,也不说这些事了。”傅静琪摆着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喜欢和人分享这我戴绿帽子的经验。” 云陌寒嘴角微抽。 “公子送我的酒我现在喝不了,等伤好后倒是可以喝的。”她眼巴巴的说着,一副要让他把酒囊留下来的意思。 傅静琪可看好了,那酒囊上面镶嵌了宝石。不像是东越的工艺,有些像是乌桓那边传来的,十分精美。 她得了贤王赠送的一件斗篷,再得一件莫公子送的酒囊,也算有个念想。说不定等过了几年,也方便她睹物思人。 只希望两位美貌的少年郎,过了中年也要保持这样俊俏模样,千万别痴肥了身子,毁了她的好印象。 第四百八十二章怪人一个 少年藏在阴影里,也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云陌寒还是能感觉到,她的眼睛一下一下的,垂涎的盯着自己手中的酒囊。 他低头看了看,这酒囊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精美了些,嵌着些宝石。唔,还是银制的。 这是他从乌桓人手中得到的战利品,一直搁在宝匣中。 正好莫寻得了一坛好酒,宝贝的跟什么似的。便想要讨他这只酒囊用,说乌桓贵族做的这种酒囊密封性好,酒气不会散。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就让这酒囊装满了美酒。莫寻还没来得及用手接,就被他给带走了。 上门拜访时,是要带礼物的。他这样想着,就将酒囊给带来了。 摩挲着最大的那颗红宝石,他低笑出声,轻轻将酒囊抛了过去。 “公子送的美酒我很喜欢。” 少年欢喜的声音传来,云陌寒也跟着会心一笑。 恐怕喜欢的不是美酒,而是嵌满宝石的酒囊。这时候倒是财迷的很,像个商人。 傅静琪摩挲了下,才将酒囊恋恋不舍的放下。 “时候不早了,公子可要在我这里歇下。” 云陌寒本身想要告辞,可已经这么晚,便顺势答应下来。 等到素锦看到自家少爷房里居然走出了一个陌生男人,再定睛一看原来是莫公子,可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这人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啊! “素锦,帮莫公子安排个房间。” 睡在舒适的房间里,云陌寒翻了个身,看着帐子上的花纹。 他也不知道为何会出现自这儿,还和百里轻尘进行了一番诡异的交谈。 不过,还真挺有意思的。以前怎么不知道,百里轻尘这么喜欢和人说私事?也许,这就是她的特别之处。待自己认同的人,会比较诚恳。 他要是能知道傅静琪心里想的,就不会这么认为了。 傅静琪抱着那酒囊翻来翻去的,末了,叹了口气。 她今天可是在莫公子这儿卖了一波惨,只希望他日后能念着点儿她的好。她知道莫公子日后肯定是要做大事的,她已经上了一条贼船,不敢再上了。 想到以后不能再见到莫公子,还有些可惜。希望他以后不管成功与否,都能记住在临安有个叫百里轻尘的小可怜。 这一夜,她睡的不错。 也许是怀里抱了个宝贝疙瘩,一觉到天明。 素锦早上来伺候时,她问:“莫公子呢?” “一大清早就离开了。” 傅静琪砸吧着嘴,有些可惜。 她将酒囊丢给素锦,让她将这个与之前收到的斗篷都放好。 素锦知道自家少爷很珍惜那件斗篷,特意用樟木盒装好。如今又得了个酒囊,看起来也十分珍贵。 只是她不解,之前少爷也收到过那么多的礼物,也不曾这样珍视过。 在傅静琪养伤期间,贤王不曾出现过,莫公子也没再来过。她日日拘在房子里,还有些寂寞。 要不是还有素锦给她读书,可真要无聊死了。 终于,在照镜子的时候,脸上看不出半点痕迹。她直接冲出房间,快乐的都要仰天长啸了。 沈离正蹲在院子里吃面,见到她散着发,衣襟也敞着,跟个狂生似的,差点儿被吓得呛到。 他往一旁偷偷挪了挪,唯恐被这个疑似犯了疯病的人看到。 自从傅静琪受伤后,她一直待在寝室内,就没出过门。 算起来,沈离已经有半个多月没见过她人了。 要不是傅静琪每日都有用药膏敷脸,又严苛饮食,脸上的伤痕消的可没这么快。他肯定还要等上十天半个月,才能见到她人。 傅静琪眼力也许不是最好的,可听力绝对是内力高手都比不上。沈离吸溜面条那么大的声响,她要是再听不到,除非是聋了。 她背着手,晃晃悠悠的来到他面前,挑了挑眉:“沈护卫吃面呐。” 沈离三下两下将碗里的面条扒拉干净,一抹嘴巴,才起身道:“少爷。” “少爷我心情好,咱们出街去逛一逛。” 沈离一听,头都大了。 虽说自从少爷有了那架乌铁木的马车,是不怕别人滋扰。可他作为护卫,只能待在车外。那些人找不到百里轻尘,倒用视线把他给扒拉个遍。弄得每次沈离跟傅静琪出门,都觉得身上的衣袍要被人扒光似的,怪不舒服的。 主子的话,他也不能拒绝,真是可怜啊。 也许是老天眷顾,竟让沈离得偿所愿了。 正当这边收拾着要出门时,白丁从外面回来了。 一见傅静琪竟能出门了,高兴极了。“少爷总算是痊愈了,大家可担心坏了。” 因为怕被人嘲笑,傅静琪只说受了伤,又没说只伤在脸上,可让府中上下担心的不得了。要不是白丁拦了好几日,燕嬷嬷都要冲进房里来,好好确认一下她究竟伤到什么程度了。 “是啊,总算痊愈了。”傅静琪懒洋洋的说。“再待下去,本少爷都要跟经了梅雨的被褥,长毛了。” 素锦在一旁听着,捂着唇偷偷笑了笑。 傅静琪朝她抛了媚眼儿,才问:“我见你兴匆匆的,也不单是因为见到我痊愈了开心吧。” 白丁忙说:“公子上次让我办的事儿,我这边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傅静琪一头雾水,被他提醒了才想起来。 自从上一次在贤王的温泉庄子,就喜欢的不得了。 她自己没有庄子,外面的温泉她又不敢泡,眼馋死了。把这件事交给白丁,让她在临安附近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庄子要卖的。 结果从去年找到今年,总算是办妥了。 也难怪,人家花大价钱买个温泉庄子做享受。要不是有困难,谁舍得卖掉。 “这庄子,就在落霞山。小的已经将一切都布置的妥妥当当的,少爷若有时间,就可去泡一泡,解解乏。” 傅静琪一听,就来了兴致,忙对素锦说:“那赶快去准备准备,等明日咱们就去一趟。被拘的久了,骨头都要绣了。正好去泡泡,舒缓舒缓。” 素锦高高兴兴的应了声,便去和忍冬准备去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傅静琪这一去,险些送了小命。可也因此,让她与云陌寒之间的联系,变得愈发紧密。 第四百八十三章有所思 临江的客栈,无需刻意敞开窗子,便能听到滔滔江水声。 虽说此时也并非汛期,水势也不算凶猛,但前几日一场雨水降下,让这经春的河道,也跟着涌动了几分暗潮。 云陌寒自梦中惊醒时,尚且分辨不清此处是哪里。等到看到陌生的帐顶,又听到窗外的水声,才恍惚忆起此处是临安的一座客栈。 那日,他夜间以莫公子的身份潜入了一竹小筑,又被留宿一宿。只是一夜不得安眠,天刚亮便不告而辞。 回了客栈,也没个睡意。 昨夜饮了些酒,听着窗外的江水声,嗅到的是两岸树木的清香,这才渐渐睡了去。 可这一夜间,又被那诡谲的梦境个折腾的疲乏不堪。 慌慌张张惊醒过来,才发觉天还未曾亮。 已经有了几分成年男子气势的少年捂着脸,无声叹着。 云陌寒,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呀…… 昨夜梦中,那迭丽少女穿着一身朱红衣裙踏着月色而来。清丽的容颜,优雅的举止。 她手中举着一只白玉酒杯,笑盈盈的递到他面前:“殿下,可要同饮?” 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少女纤细的手臂,在月色下白的似牛乳般绵密。他的视线痴痴看着,等回过神来,已被那少女压在榻上。 她笑得不怀好意是,仿佛是一只小狐狸:“殿下心中所想,不如就在今夜达成所愿可好?” 云陌寒还未明晰她说的这是何意,便见少女褪去衣衫,他眼睁睁见着那朱红裙子从她肩头滑落。 少女明媚一笑:“此刻殿下心中想的是我,还是他呢?” 她话音落下,一张美丽的脸孔,便幻化成一张俊美的少年脸庞。熟悉的眉眼,美丽的近乎妖异,正是百里轻尘。少年轻轻扯动衣衫,朝他勾了勾手指。 “殿下,做你想做的……” 他瞠大眼睛,惊惶着便醒了过来。 还未彻底清醒,只感觉胯间一片湿濡,羞愤的几欲死去。 想他这般年纪,身边又没个暖床的妇人,便是做些让人羞愧的梦境,也没什么奇怪的。从第一次见到阿琪后,她便入了自己的梦。 他虽不通男女之事,但多年研习医术,也晓得此乃常情。可梦中所见,直让他觉得亵渎了阿琪,又有几分喜悦。若不是这梦境,他哪能知道,他对阿琪究竟是感激,是友谊,还是真心喜爱。 哪知,他自十六岁起,做的第二场春梦,梦中的人陡然换了一张脸。生生有男变女,从阿琪成了百里轻尘。 也难怪,他要从梦中惊醒了。 可即便是醒了,那羞人的反应,让云陌寒懊悔不已。 那日百里轻尘说过的话,又在他耳畔响起:“殿下是否除了女子,也还喜欢男子。我总觉得殿下在透过我这张脸,思念着什么人。亦或是,殿下只是喜欢我这种容貌的人?” 胡闹!太胡闹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喜爱的人阿琪。即便那也成了过去,他思念着的人也是阿琪。如何就成了喜欢男人了!都怪百里轻尘,说什么那些让人误会的话,污他清白。不然,他又怎么会做那种令人羞耻的梦! 该死的百里轻尘! 云陌寒握紧拳头,在心中气得直骂。 …… 这天气实在是好极了,搞得人昏昏欲睡。 遍目的野花,淡淡的花香都顺着风,闯进马车里。 鼻间嗅着,浑身都舒服的很。 傅静琪掀了车帘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先不说这温泉庄子究竟如何,就是这沿路的风光,已是足够。” 素锦也跟着盈盈一笑:“少爷说的是。便是这一路走来,所见到的风景啊,令人愉悦不止。也不知道那山间的温泉,又是什么光景了。” “说起来,这落霞山早年倒是有些传说。” “传说?”素锦和忍冬都齐齐看过来,期待的目光实在令人忍俊不禁。 傅静琪便说:“传闻这落霞山深处藏着一个贼窝。” “贼窝?!”忍冬的声音都变了调子:“这山上难不成有山贼不成?” “不过都是传闻罢了。再说来,那都是早些年头的事儿,这山贼一事究竟是真,还是假,还真说不清楚。不过咱们临安这些年都是太太平平的,倒也不曾听说过有谁在外被人抢了。” “少爷说什么贼窝,真是吓死个人了。”忍冬拍着胸脯,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话说起来,也许是因为落霞山山峦叠嶂,难免会有这种传闻。就像大家都说了的,深山老林中能遇到什么神仙精怪。”说到此处,竟忍不住流露几分向往。 傅静琪笑了声,抬起扇子敲了敲她的脑门。“你是不是也想在路上遇到个什么白胡子老爷爷,随手就将路边的石头给你变成金子啊。” 忍冬瞪大眼,惊呼:“少爷,你是如何知道的?” 傅静琪笑而不语,更显神秘。 倒是素锦看不过去,无奈的说:“你个笨蛋、你看的那本话本子,本来是刘婶儿给她的小孙孙买的。” 刘婶儿的小孙孙今年才六岁,她便买了本带插图的神仙故事给她看。没想到被忍冬瞧到了,觉得有趣,等小孙孙看过后,便讨来看。那都是骗小孩儿的,谁能知道她一个大人,倒是信以为真。 素锦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怎么会有忍冬这么好骗的人啊。 忍冬见她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己,脸都羞红了。“可是大家都说,这世上有神仙啊……” “神仙不神仙的我不知道,可我知道那本书是骗人的。就算真的有仙家,有哪里有时间跑到路上给路人变金子看的。” 忍冬还不放弃,咕哝道:“就不准有个万一什么的。” 傅静琪听着两人吵吵闹闹的,笑得直摇头。 她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在屋里憋的久了,真是看着哪儿哪儿都觉着好。 “山里有没有神仙我不知道。不过听白丁说,这山里倒是有野蘑菇。前几日下了雨,天气又这么暖和,说不定还真的能采到蘑菇。” 一听采蘑菇,两人眼睛都亮了。 连捧着本菜谱子,努力认字的半夏也眼睛一亮,跃跃欲试。 第四百八十四章趣味 山间的温度要比城内要低上一些。 刚下车,便觉得温度有些凉。 不过倒也不觉着冷,反倒是舒服的很。 “这庄子可真是不错。” 岂止是不错,实在是太棒了。 要不是卖家生意出了问题,着急着将这庄子出手,也轮不到她来捡便宜。 不过,即便这庄子买的便宜,价值也不菲。好在白丁觉得价钱合适,直接出手,不然此刻这庄子的主人是谁还说不定呢。 归置了七八日,如今总算是能看了。 之前的主家对这温泉庄子照顾的很周全,使用的也小心。这么一个庄子,哪怕温泉断流,夏日用来消暑也是个顶好的去处。 不过,他们一家人的精细心思,最后便宜了傅静琪这个外人。 庄子各处都没得问题,只叫人打扫了一番,将各个屋子见的摆设重新换了一道。 别看白丁总像个长不大的少年,没个正形,可做起来事来十分用心。知晓自家主子不喜欢这宅子有别人的气息,这才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通通给换了一遍。 倒是牌匾没换,依旧还挂着:小一泉。 “这庄子的名字倒是别致。” 白丁放下马鞭,解释道:“这小一泉还有个典故。说是当初发现泉眼的人,只只看到一汪还没有脸盆大的泉眼,只想洗个手来。哪知道一脚迈进去,才发现周围那些杂草下,都是热乎乎的泉水。后来此处建了庄子,将水道疏通,重新引流。不过因当初的典故,故而起名为小一泉。” 傅静琪听完,感叹:“遇到这泉水的人运道不错,得亏泉水不深,不然可是一桩祸事。” “谁说不是呢。在山间遇到野泉,也敢贸贸然过去。他也不怕草丛里钻出条长虫来,咬他一口。” “要不怎么说这人幸运呢。”傅静琪可是听说过,有人在野外遇到泉水,便想靠近。哪知,那水流是藏在诸多绵密的草甸下。等人靠近,草甸下沉,才发现那泉水深不可测,白白送了条性命。 此等故事,还是幼年时候父亲与她讲过。也告诫她,凡事不可急进。就如那深山泉眼,看似只有一汪清水,可谁又知晓这清水下又是什么世界。在不清楚是什么样的危险时,切不可贸贸然就行动。 想到此处,她忍不住摸了摸脸颊,嗤笑一声。 她那日张狂了些,这不就吃了教训。 那三拳真的是揍的她心里那点儿旖旎的心思都散了个干净,对这位殿下便也不乐意继续惦记着了。 谁能忍受被自己喜爱的人狠揍一顿的?除非那人是脑筋有问题。 这心思被打散,而且散了个干净。 她在家中养病那些日子,又不能出门,真是恨极了。真想冲上去,将贤王套了麻袋,好好教训他一下。 她的脸蛋这样好看,他竟然敢直接挥拳! 不过,这番英勇也只敢私下里想一想。贤王身份高贵,恐怕她还没能近身,就被当刺客似的,浑身戳的都是血窟窿了。 可不是她怂了,而是人生短短几十年,她还没活够,不想因为这件事给自己惹上麻烦。 何况她与贤王,一个天上,一个地上的。她可没那本事,能够报复的了他。 如此一想,更觉郁闷了。 恰恰此时,小一泉的管事已经推开门迎客了,傅静琪这才一整脸色。 “快请进,小的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 这管事还是小一泉以前用的那个,主家把小一泉卖掉后,也没管这些下人们。白丁考察了一番,觉得这些人被调教的倒也不错,便重新签了契纸,让他们留了下来。 一群人本来以为自己要被赶出去了,没想到竟能得新主子喜爱,各个都感激的涕泪四流的,弄的白丁也怪不好意思的。 世道也没艰难到那个地步,可找到一份好营生,好主子,却不大容易。 小一泉是个温泉庄子,主子平日里也不在。只要他们好好将庄子照料后,不出错处,便能拿银子。要是换了个地方,还不知道什么情形呢。何况,他们在这儿工作多年,实在也不想换地方。 管事热情的将众人引进门,又让人将马车牵到后院去。 “少爷一路上舟车劳顿,可要先歇息一番,再行游览?” 傅静琪饮了盏茶,摆手说不用了。 管事一路上给介绍着小一泉,处处都是典故,不知道的还当这庄子有百年历史了。 傅静琪含笑听着,倒觉得这管事个有趣的人物。 “少爷可是要现在就去泡一泡?” “不了,等用过晚膳后罢。此时天光太亮,刺得眼睛发昏。” 管事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夏日的春光明媚,哪来的刺眼。只是主子都这么说了,他一个做下人的,又如何敢置喙呢。 傅静琪对小一泉十分满意,只是若让她在青天白日下裸露身体泡在这浴池中,她却不大敢。她身份特别,要真被人给看到了,可就麻烦了。 倒是夜里还安心些,若真的发生什么事,也好有个遮掩。 一行人游览了庄子,便各自休息去了。 此行,傅静琪只带了路家兄弟,另加一个沈离。 红杏那日淋了雨,之后便有些发热。傅静琪让冷玥照顾她,便没人二人跟随。 沈离是个狡猾的,这会子已经窜过来,一脸讨好的问:“少爷,咱们是不是也能享受享受。” 这幅贪财模样,实在让人不忍睹目。 好端端的一位少帮主,如今怎么成了这般模样。处处都爱占小便宜,不知道的还当她是如何严苛他了。 “怎么?你往日在一梦楼还没泡够?那些花瓣牛乳的,还不够瑟瑟姑娘肉很肌肤?” 都说瑟瑟姑娘有一身奶白的肌肤,便是得益于她喜欢泡澡。而且一定要用鲜花,用牛乳。 欢场上男人们谈笑,时常有人打着口花花说,那瑟瑟姑娘一身肌肤奶白奶白的,想必那处也是白嫩的很。 傅静琪权当听个笑话,倒是将瑟瑟姑娘喜爱泡澡一事给记住了。没想到这会子用上了,还能用来打趣沈离。 果真,她话音一落,沈离的脸色就憋了个涨红,活脱脱个秋日的大苹果。 第四百八十五章徐太卿 今年的花神诞十分红火热闹。 更是听说,已经许久不曾外出的小皇帝,在经过了将近半年的修养后,终于宣布痊愈了。 这可真是一个可喜可贺的大事,又适逢花神诞这种盛会,更加令人愉悦。 吴国皇帝刘誉,年十七,还是个半大的少年。然而,他登基已有七年整,委实年头不小。 天子登基时,年纪尚小。蒙朝中老臣庇佑,又有先帝时便册封的摄政王,不然着偌大的一个吴国,早就成了他人口中的美食。 天子年纪小,身子骨也不大好。 吴国皇室仿佛是被人诅咒了一样,不仅子嗣不丰,且诞生下来的孩儿常常会夭折。天子刘誉,便是先帝硕果仅存的皇子。虽说并非由皇后所生,可是在他还是个婴孩的时候,便被册立为太子。 直到他十岁时,先帝因为多年积压的急病早早离世,才让这个只是个孩童的小小少年临危授命。担负起了,管理吴国的重任。 好在刘誉虽然并未给这个国家带来太多的希望,可也没惹出什么祸事来。唯一的遗憾是,他年纪小,身子骨也随了他父皇,一直不大康健。 也因此,朝中大臣们,倒也没逼着他非要充盈后宫。自登基以来,他后宫也不过寥寥数名妃子,都是低份位的。唯一身份高贵的,便要说太子妃了。 按理说来,天子已经登基,该册封皇后才是。可这位太子妃,自随着殿下入住承德宫,还是个太子妃。宫中不好称呼,只能称之娘娘。 百官们也不知道皇帝陛下究竟是个如何想的,偶尔有人上书请封皇后,都被皇帝以时候还未到给堵了回去。 此次适逢花神诞,按理说是应当由后宫身份最高的女人主持庆典。哪知道,陛下连眼皮都未抬,就用娘娘还在病中将此事给拒了。最后替她主持庆典的人,是某位小官的女儿,在宫中也不过只是个淑仪。 殿下的心思,下面人猜不透。倒是有不少人发觉,太子妃已经好久不曾出现了。联想到最近摄政王府的动静,有心人也不敢再做文章。 这等皇权之间的博弈,普通人可不好随便战队,免得最后不小心丢了自己的性命。与其趁早去找个金大腿抱着,还不如先看看局势再做决定。 此时的承德宫中,则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天子虽然已经宣布身体痊愈,也曾出现在早朝上。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心思并不在这些政务上。 百官们早就劝了又劝,又有什么用。陛下自己尚且不在乎这个国家,他们这些老臣说的话又有什么用处? 唉,有人想,这皇帝倒不如让摄政王来做。起码,摄政王骁勇善战,为国为民。 可有心人却并不这么认为,摄政王这些年间的确是做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好事。当初太子还未出生时,先帝知道自己身体孱弱,唯恐时日不多,曾有意要将这个国家交到摄政王手上。 可刘昭其人,看似是一方豪杰。可实则是个阴险狡诈,擅于利用他人的狠角色。他从不将黎民百姓看在眼中,更视这些人如蝼蚁。他在乎的,只是那一张金灿灿的龙椅。 先帝是他的兄长,在他还是个少年人时,曾听他的父皇说。你三弟,若要当个将军,倒也勉强。可若是要他成为一国之君,毕竟会成就一个遗臭万年的暴戾君王。 先帝那时不解其意,直到刘昭以外抗敌,直接坑杀两万战俘后,他便懂得了。那时,他已是太子。所要考虑的,除了手中的权利,更多的则是百姓们的安危。 像刘昭这种一心为了立功,什么都不考虑的人,并不能成为一名仁慈君主,此乃国之噩耗。如果将吴国交给此人,那未来吴国将遭遇连年战祸。 历朝历代,都有暴君出世。 可刘昭又不同,他想要更大的权利。他想要用手中的权利却侵略占有别国,这一点并非称君之道。如今的天下,早已不是战国群雄割据的天下了。各国百姓们安居乐业,彼此间相安无事,何必要挑起战火? 徐太卿来时,天子正在殿中把玩着一把暖玉棋子。 他自然并不是酝酿着下一步该如何走,而是用棋子在地图上摆弄着,根本不解其意。 见徐太卿来了,也仅是抬了抬眼皮,淡淡一瞥。 徐太卿虽是刘昭名义上的岳父,可天子对他这般冷淡,他也只是淡淡一笑。天子未曾叫他起身,他便跪在那儿。直到天子玩了一会,觉得有些累了,才像想起他似的,惊讶的问:“国丈何时来的,怎么无人提点朕。” 说着,便从罗汉床下起身,急急过来搀扶。 徐太卿哪敢让陛下亲自来扶他,未来得及等人到,便自己起身了。恭恭敬敬的说:“给陛下请安了。” 人已站起来,刘誉便立在原地。他背着手,笑呵呵的问:“国丈有些时日不曾进宫了,让朕好生担心。” 徐太卿只好说:“臣之前得了一场重病,一直卧床在家。” “是嘛?”刘誉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朕怎么听说,徐卿在家中很是和乐,都能在夜里攀爬上屋顶,与夫人饮酒赏月了。” 徐太卿对着刘誉愤怒的眉眼,嘴角动了动:“此事,此事……” “好你个徐太卿!”刘誉一怒,一把将手中的棋子丢了出去。 暖玉制成的棋子质地坚硬,打在人身上也疼的厉害。还有的打在徐太卿的额角,瞬间就红了一块。 承德宫中的太监宫女一见天子发怒,扑通扑通的都跪了下来,高呼:“陛下息怒。” “息怒息怒!”他气得来来回回的走动,大吼大叫:“你们天天就知道叫朕息怒息怒的!可你们每天都在骗朕!你们以为朕是小孩,你们随意说一两个字,朕就信了!徐太卿,你好的很呐。朕就在这里,你竟敢对朕说假话,真是好大的胆子,天大的胆子!你信不信朕现在就让人砍了你!” 徐太卿忙伏倒:“陛下恕罪。” “滚滚滚!你们都给朕滚出去!” 第四百八十六章密旨 太监宫女们,不敢在这个时候惹了天子不快。只能垂着头,小心的退出殿门。 如此,殿中只剩下还跪在地上的老臣,以及一脸愤怒的天子了。 “都骗我,都在哄我!” 关了门,还能听到天子的大吼声。 守门的太监摸了摸头上的冷汗,无声的吐了口气。 伺候这么一个喜怒无常的主子,真叫人胆颤心惊的。 至于此刻还在殿中的徐太卿,也只能让他自求多福了。谁让陛下这怒火,本就是朝着他来的呢。他不接着,谁接着? 就算陛下真的要砍了他的脑袋,那也是他该受着的。没看见陛下对自己那位准皇后都没什么喜爱,总想办法要把人给废了。 宫中人皆知,陛下最不喜太子妃徐清如了。皆因这一桩婚事还是先帝在世时,替两家就订下的。在徐清如还是个幼童的时候,便入东宫伴驾了。后来,先帝的身体一度不大康健,就用了两人的婚姻冲喜。 只可惜老天要拿人,谁也没得办法。就在太子与太子妃成亲的当年,先帝就去了。 才十岁的孩童,懂得什么喜爱。而且显然,徐清如并不是太子喜欢的类型。后来太子继位,关于封后一事就一直搁置着,这也弄得徐家颜面不大好看。 外界皆知,别看徐太卿的女儿是太子妃,但也不是皇后。这个太子妃的,说不定哪一日就悄然无息的给撤了。到那时候,才真是要看个天大的笑话了。 而且天子也不是第一次对着徐太卿发难。但徐太卿毕竟是老臣,对天子十分的尊敬。即使被这样对待,也一直不离不弃,在背后支持陛下。只可惜他的好意,注定不得陛下喜爱。天子都继位这么多年了,徐太卿这官位一直没什么变动。 最后还是摄政王做主,等老丞相告老还乡后,替徐太卿请封的。不然,他这会子还只是一名小官。 听着宫殿内传出的一阵砸东西的声音,太监宫女们都离得远远的。这时候陛下的心情是最不好的,要撞到他面前,丢命都有的。 可他们如何都不会知道的是,此刻就在宫殿内。砸东西的人,早就换了个人。 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小宫女,正用力的砸着东西,还一边骂着。再一听,她口中的说的字句,分明与陛下一模一样,竟连声音都十分相同。 刘誉和徐太卿早就等宫人们退下后,就悄悄进了内殿。 “陛下。” 刘誉忙上前,担忧道:“朕失手了,徐卿可还好?”他看着徐太卿红了的额角,一脸懊恼。 徐太卿笑笑,无所谓的说:“这可比夫人下手轻了许多。” 谁都知道徐太卿的妻子是个母老虎,年轻的时候因别的小娘子多看了徐太卿一眼,就敢冲着人家大骂。更别说那些想要巴着徐太卿,进门当个小妾的。各个都被她给揍的服服帖帖的,老老实实的歇了心思。 就说徐太卿本人,也没少挨揍。 他这一番话,说的可实在不算客气。 刘誉忍不住一笑,说:“幸好珠珠倒是不像岳母。” “我也觉着。要是宝珠像了她母亲,这后宫里可要翻了天。” 两人相视一笑,竟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外界都说这对翁婿感情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好,不过是徐家与天子之间做的一场戏。 早就知道刘昭狼子野心,意图谋反。 这些年,有前朝抵抗,后方则有徐太卿等老臣从中谋划。 无奈刘誉继位的时候是在年龄太小了,朝廷上下都被刘昭握在手里,也让众老臣不敢轻举妄动。 提及此事,当初跟着先帝的老臣无不哽咽的说:“陛下去的太早了。” 但凡先帝再多活几年,也不至于让陛下被刘昭这般欺辱。 好在陛下表面演戏,当个昏庸君王,实则一直被先帝教导的很好。他有先帝的仁慈,仁爱百姓,又有帝王霸道。唯有这样的人,才能称作帝王。 至于刘昭,若是在乱世中倒也能成就一方枭雄。只可惜,如今乃是平安盛世,他的一番野心,只会给这个国家带来无边无际的灾祸。 提到徐清如,刘誉低低一叹:“徐卿一直不肯对我说珠珠的下落……” 徐太卿一叹,说:“宝珠无碍,人在东越好好的。估计啊,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刘誉一怔,纳闷道:“她跑到东越去做什么……” 又想到当初谣传珠珠手里握着什么与先帝有关的秘密,刘昭便派人搜刮追杀,她才躲出去的。 他是珠珠的夫君,竟这般没用。每日除了演一昏庸帝王,用来混淆外界视线,根本毫无用处。 “她在东越很好,陛下无需担忧。刘昭一心想要那封密旨,可他不知那密旨上可从未有过册封他为帝的上谕。” 刘誉冷嗤道:“他想要这个位置已经想疯了。我父皇继位时,他就有些不满。因为父皇身体不佳,一直有谣传称,太上皇会将皇位传于更加健康的三皇子。后来我出生时,又有传言说,父皇这个皇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的,他因为愧疚要将皇位归还于刘昭。这等贼子,每日惯会做梦,实在是……” 密旨为真,却并非如刘昭梦想的那样。那上面的确是写了他的名字,不过并非是封帝,而是太上皇下的一旨密令。让人时刻注意刘昭的动向,一旦他有反叛之心,立即将他诛杀。 原来太上皇早就看出了刘昭的野心,未免他会给吴国带来危险,危及皇位,这才下了这个旨意。 可先皇怜惜幼弟,不舍得他被杀害,一直将这密旨藏起。密旨本是在徐太卿手中,后来徐清如嫁入皇家,就悄悄藏在她的嫁妆里。也不知道怎么就被刘昭知道,非要夺走。 倘若这密旨让刘昭得知,一定会加快他谋反的进程。又因他派人刺杀年轻的太子妃徐清如,她才跑出皇宫,藏到了东越去。 这各种的艰险,也只有亲历者能够道明。 “这半年来,刘昭不曾有过动作,不过是有恃无恐。”徐太卿道。 第四百八十七章议论 留给这对翁婿叙旧的时间,显然比他们所以为的要更加的短暂。 很快,两人就将个人情意抛到一旁,讨论起政事来。 “徐卿是否有事瞒着朕?”刘誉好像并不是在质问,只是随口一提。 徐太卿注视着吴国皇室遗传下来的褐色眸子,吐了口气:“是的。臣,的确有事瞒着陛下。” 刘誉握了握拳,又问:“此事与珠珠有关?” 外界谣传他与徐清如之间的关系并不好,甚至一度还要废了她的妃位,其实不然。徐清如在幼年时就已经入了宫,一直陪伴在刘誉左右。青梅竹马,彼此喜爱,甚至能为对方付出自己的性命。 但为了保护爱妻,这些年刘誉才会做出这一番举动。是以,刘昭虽然知道了徐清如手中握有太上皇书写的密旨,却不知道刘誉也参与其中。 可徐清如一走就是半年,刘誉难能不挂念。尤其此刻听徐太卿来说,他分明知道女儿在什么地方。但为什么,却不把人接回来。 “珠珠人在东越皇帝那儿。” “什么!”刘誉一听,便勃然大怒:“元熙帝竟将珠珠扣押了!” 徐太卿摸了摸头上的汗液,忙解释说:“这,是臣的疏漏。” 然后,就将自己当初担心刘昭会对徐清如不利。言说,倘若有一日她身边不再安全,便让她躲到东越去。刘昭的手还没有那么长,可以影响到东越。更何况,东越还有一个贤王云陌寒的存在、 刘誉听他这么说,神情有些古怪:“这么说来,刘昭早就有了自己的亲子?那为何这么多年,朕一直没有听说过。” 徐太卿眼中闪过一丝讽刺之色,旋即说道:“当年的刘昭虽然野心勃勃,并且不怎么会隐藏,到底还是个英俊少年。一次英雄救美,就让他遇到一桩好姻缘。彼时,少年少女情窦初开。哪曾想,刘昭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取了杨丞相的女儿。而那个被他留在外院的少女,偶然上街,得知此事后,顿觉被欺骗被伤害,带着身孕毅然离开。十七年后,刘昭膝下除了一个女儿,再无其他子嗣,便想将这个孩子认回来。只可惜……” “那孩子不仅不认他,而且还是个瘸子?”刘誉冷冷一笑,说:“刘昭怎么会允许一个瘸子成为他的继承人。只是,”他深深的看了徐太卿一眼,道:“这又与您让珠珠去东越寻找这位殿下有什么关联。” 提到此事,徐太卿便老脸一红。“臣以为,他既然拒绝了刘昭,肯定是想要继续留在东越。他的身世就是一个天大的把柄,只要臣把握好,必定有利可图。哪知道,他根本不把这当回事,直接禀告了元熙帝。” 所谓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说的大概就是徐太卿此人。 他觉得世间所有人,大多都是奸猾龌蹉。哪知道,东越的贤王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身世。 “如此说来,元熙帝应当是早就将他的身世告知于贤王。”刘誉打趣的说:“然后呢?朕的珠珠就回不来了?” 徐太卿抹了把额上的冷汗,急切的说:“回得来,回得来。” 那可是他唯一的女儿,他不心疼谁心疼?要是女儿真的在东越出了什么事,夫人还不得活活把他吃了。幸好女儿脑子不是很清楚,知道的事情也并不多。密旨一事,他倒也不会担心会泄漏给元熙帝知道。 “那下一步徐卿打算怎么走?” “臣以为,刘昭一直想要那封密旨,无外乎是他觉得密旨中,有太上皇立他为帝的旨意。他日,此子阴谋泄漏,也好有个由头,免得为天下人唾弃。”徐太卿不屑的说:“他倒是爱惜自己的名誉。” “既然如此。”刘誉笑了笑:“咱们这位摄政王也安静了几个月,也还了朕几天清静。咱们就送他一份大礼,也让他高兴高兴。” “陛下的意思是……” “一份密诏,就给了他。” 徐太卿一愣,旋即便明白过来。“陛下说的是。” “朕还没说完。你还未提,珠珠要如何回来?”刘誉可不信,元熙帝扣下他的珠珠,会那么好心。 徐太卿干巴巴的笑了笑:“陛下觉得,咱们给东越些许好处,行不行?” 刘誉瞪了他一眼,气呼呼的说:“朕的臣子中,就你最没用!” 这话说的可真是不错。也不知道当初先帝是怎么想的,竟将密诏交给了徐家保管。也许正是因为他的这一点不靠谱,才让刘昭始终不觉得他是个威胁。不然,这些年他早就不知道死于几次刺杀了。 “回去给朕想法子!要是珠珠回不来,你也跟着一起去东越陪她吧!还有,大礼要送,真密诏你也得给我尽快拿回来!” 有了这份密旨,刘誉倒是不惧刘昭。他们本来已经布好了局,只等刘昭一脚踩进去。如今有了密旨,更是如虎添翼。毕竟,侄子弑叔,在史书上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刘誉就算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也得为他的子孙后代考虑。 …… 正当刘誉在这边与徐太卿讨论东越一事,元熙帝也去了林皇后的寝宫中。 林皇后的栖凤宫最近新来了一个笨手笨脚的宫女,好在这宫女老实,干脆就被安排着去侍弄花草了。 翠衫发现,她虽人是笨了点,但做事认真。 这日见陛下来此,忙率着宫人跪了一地。 元熙帝让人起身,眼角的余光瞥到一个穿绛紫色宫女服饰的小丫头,轻抬脚步,未发一言。 “阿闹。” 林皇后抬眸,瞥了他一眼后,说:“你送入我宫里的那个小丫头,什么时候送走。” 元熙帝捧着她的手指,凑到唇边亲了亲。惹得妻子娇笑出声,才说:“这丫头可是吴国未来的皇后。” “她是皇后,与我又有什么干系。留在这儿,反倒是个麻烦。”林皇后说完,又觉得郁闷。“不行,可不能让她就这么轻轻松松离开了。她老子想要利用子策,险些里间咱们之间的关系,这件事可不能随随便便就了结。” 第四百八十八章发觉 元熙帝并不在乎一个小丫头的去留。 只是,这么一个丫头就能给他换来的好处,他若不用,倒也可惜。 自从上一次与皇后说开了后,他心中那些芥蒂也散了个干净。现在倒是不把云陌寒当外人看,更觉得往日的自己实在是怯懦。 他是东越之主,也是当今的天子,如何会怕一个半大的孩子。 何况如皇后所说,子策是个好孩子,他还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自诩为小人,便足以说明元熙帝的肚量非常人哉。 自小在冷宫长大,他本就比一般人的容忍度高。不过也正因为在那里长大,又经历了一番宫中动荡,才会养成一个多疑的性子。 “皇后说的是。要不是子策主动将这件事坦然告之,等此事传到朕的耳朵里,我们父子间的感情,势必会受到破坏。” 林皇后一听,红唇一弯,显然对‘父子’二字很是受用。 “那陛下可得替子策好好讨一些好处来。陛下当初是赏了一座贤王府,可有什么用?偌大的府邸,造价不菲,倒是被朝臣们劝谏了许多次。可该到他手中的钱,也没有几个。等日后子策娶亲,难不成还要你这个当父皇的准备聘礼不成。” 提到聘礼,元熙帝神情一动。他看了看林皇后的神态,微微一笑说:“子策的年纪也的确是不小了。” “那是。只是不知道子策这孩子,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不管身份贵贱,只要他喜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林皇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地方,格格笑了起来。“就说妾身,也算不上是个贤淑的。” “他喜欢的,自然是好的。子策这孩子,一向理智。什么是适合他的,他应当懂。” 元熙帝坐了一会,便回去批阅奏折了。 林皇后这才招来一人。不多时,便有一名样貌普通的太监进来,递给她一只平淡无奇的匣子。 “都下去吧。” 林皇后挥退众人,打开匣子。 若是有人能看到,一定会发觉里面是一摞摞的纸张,上面记载了贤王亲近之人,且不论男女。 他也是十八岁的人了,寻常人家的儿郎到了这把年纪,有的都要当爹了。他身边不仅连个亲近的女子都没有,更别提说要娶亲了。 林皇后实在着急,生怕这孩子会不会受了他母亲长公主的影响,孤孤单单一辈子过了。 哪曾想,她打开看了又看,脸色沉了沉。 不多时,那太监又进门来。 “娘娘。” “你去好好给我查一查,殿下和这个叫百里轻尘的,到底是什么关系。” 林皇后一直觉得她陪着陛下这些年间委实不容易,也不觉得有什么能吓退她的。哪曾想,一看这纸张,竟被骇了一跳。 贤王身边倒是没什么亲近的女子,可却和一个貌若好妇的少年走的很亲近。随信还附了一张,那少年的画像。 即便这画像有些失真,林皇后也看得出来,这是个长得美丽的已经有些妖异的少年。且一身红袍,看着便不是什么好货色。 子策和这等人长久的认识下去,未免会出什么事端。 林皇后少女时期,也曾在京城里乱跑乱走的。花楼小倌馆,都去长过见识。 在这些地方,她见过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高官,更见过对外一直表示只爱妻子一人的深情郎君却拥着一个年岁不大少年进屋的场景。 时隔多年,林皇后依旧记忆犹新。 这让她一直觉得,世上没有真感情。后来接纳元熙帝,也是为他的真情打动。 她是一位母亲,如何肯看着自己的儿子步入歧途。 “子策啊,你可不要让母后失望……” …… 远在江南的两人,还不知道这一下子书信会给他们带来什么麻烦。 自来到这小一泉,傅静琪也难得像个撒欢的小鸟似的,跑来跑去的。 小一泉的下人们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位主子,只不过倒是曾听说过云岫公子的大名。见到真人后,才发觉外界的谣传一点都没错。 这样的少年,着红袍像个妖精似的,着浅色袍子就清雅如谪仙般。 也不知道他日能入的少年床榻的女子,又该是个什么模样了。 小丫鬟们一个个脸颊红扑扑的,看也不敢看。 每当她看过来,便一哄而散。 弄得傅静琪一头雾水,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害羞罢了。 “新主子倒是个好相与的。”管事姓刘,便做刘管事。“我当初也怕,要是不好相处,咱们可得处处小心着。如今依旧要小心,却不需要提心吊胆着。” “不只如此。新主子不仅爱笑,性格也好,像个孩子似的。” 说这话的,是个穿鸭蛋青衣裳的婆子。她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看到这样年纪的少年,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满眼都是慈爱。 折腾了一个白日,傅静琪总算是玩耍的累了。 下午小睡了会儿,就让人去准备汤池。 汤池是早就打扫好的,就在她住的屋舍外。 院中有一株巨大的枫树,还未到枫叶红了的时候,只有翠绿的嫩叶。风一过,簌簌的,十分动听。 沿着屋舍外的木质回廊,就是一圈儿鹅卵石铺就的小路。 汤池四周还围着纱幔,风一过,就曼妙的很。 傅静琪从午睡中醒来,看到这幅光景,不由好笑的说:“折腾的娘们儿兮兮的。” 却也不说让人拆了,想来也是十分喜欢的。 忍冬就急着把手举高,兴奋的说:“这都是我叫白丁去准备的,少爷喜不喜欢?” 傅静琪故作沉思状,看着忍冬紧张的掐着手背,噗哧一声就笑了。 “喜欢,喜欢的不得了。如果,这些纱幔不是咱们家新出的云霞纱的话。” 云霞纱名字听来倒是有些俗气,却也贴切。 这纱质轻薄,做衣裳还有些偏硬。用做扇面,伞面,正好不过。若要兜里不缺银子,做幔帐,更是美的紧。 不过层层叠叠的幔帐,可是大手笔,要是让人看到了,肯定要扼腕着大喊:“怎能如此暴殄天物!” 不过到了傅静琪这儿,一切都是为了她开心就好。 第四百八十九章舒坦 月光在半空中荡漾,似一层轻薄的棉絮,悠悠飘落,为这雾气氤氲的景色中平添了几分光华。 空气中飘荡着一丝硫磺的气味,因为并不浓烈,倒也不算难闻。 傅静琪从岸边的鹅卵石一步步的走进浅浅的水洼里,便能感觉到一阵淡淡的暖意。 这汤池是个大大的圆形,一面倾斜着朝向岸边,用鹅卵石做过渡,不像寻常的汤池加了一个大大的石做围栏。更像天然的池子,添了几分野趣。再往前,池水渐渐加深,温度也一点点上升。 此刻还不算是冬日,这水稍显热了些。想必等到冬夜飘雪时候,这一池清澈温暖的池水,一定会让人迫不及待的想要踏入驱一驱寒意。 傅静琪褪去上衣,慢慢将身体浸入这一池水中。 池壁光滑,并不咯人,倚靠的时候尤为的舒服。 半夏已经准备了一些佐酒的小菜,又烫了一壶桂花酿。 便泡在这一池暖水中,捏着酒杯小酌,岂止是一个舒服可以形容。 耳畔只有涓涓的流水声,便无其他。 山间的人声虫鸣,这一刻也跟着远去了。这偌大的暖池里,仿佛只有她一个人。 傅静琪微闭着双眸,慢慢放任自己的思绪陷入更深。 好像,她已经有许久不曾这样放松过。什么都不用想,只要享受就够了。 上一次,贤王狠揍了她一顿,倒是让傅静琪有些哭笑不得。也知道这一顿好打,还是她自己惹来的。养伤的时候,除了感悟一下自己不该太过放肆,也有些淡淡的忧伤。 她若是男子也就罢了,可她虽扮作男子,毕竟还是个女儿家。被自己心悦的男人痛揍了一顿,实在是太过不堪了。 也幸好,因为这一顿打让她对贤王那点儿微末的好感,彻底散了个干净。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何必要让自己难过。 况且…… 想到那人的脸,她的唇角勾了勾。 她对贤王的喜欢,却也不如贤王对阿琪的深。她的丁点儿喜爱,多少是因为她实在喜欢贤王那具皮囊。要让她为了贤王放弃牺牲自己,她想都不想就会拒绝。 正因为如此,才更显得她是个汲汲营营的小人。 好在,感情的事也不是那么好算计的。 她早就被对方高贵的身份打了退堂鼓,根本不会考虑。 “那可真是个美少年呐。”她砸吧着嘴,有些可惜。 当日,她说的那些话除了激怒贤王,也是给自己重重一击。就算贤王他日只有阿琪一人,她也不敢赌。 她会将傅静琪这个身份隐藏起来,而百里轻尘她又舍弃不了。 这世上本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好事,既然如此只放弃自己那一丁点儿小爱,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被打了一顿,除了颜面上痛上一痛,心里有些难过。等第二天醒来时,又能扬着一张大大的小脸,迎接着新的一天。 她一向很懂得调节自己的心情。 不然的话,当年她嫁与沈弘业时,早就被郁闷死了。好在她虽是一名妒妇,却也没有因为嫉妒,变成一个可怕的人。 莫允儿同样成了沈弘业的妻,她嫉妒,她难过。可她痛哭了几场,还是没对她做什么。哪怕莫允儿有了身孕,她也没出手。 她知道,一旦她真的对莫允儿和她的孩子出手,她一定会变成一个恶鬼。 傅静琪不愿他日去了黄泉,见到父母兄长,让他们见到一个面目全非的自己。 直到死,她的心依旧是干干净净的。 也许老天是怜惜,也许是老天爷看着这个人间太久了,便想要看一场好戏。不管因为什么,祂的确是给了她一个天大的恩情。 池水太暖,她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 素锦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楼阁传来,越来越近。“少爷,少爷?” 纱幔被轻轻撩开,她看着傅静琪微眯双眸,似乎已经睡着了,便有些着急。“少爷,快醒醒。山间夜间温度低,就是在这温泉池子里,也小心着凉。” 傅静琪听到她的脚步声便已醒来,不过是懒得张开眼睛罢了。 若是没有这一丝警觉性,她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当年她和上官美娥之间相互争斗,不知道有多少人暗地里想要看她的笑话,也趁机想要从她身上咬掉一块肉。 一个才十岁的奶娃娃,任谁看来都是个好欺负的。只要她不在了,百里家的这些产业没了主儿,还不是谁想抢,就是谁的。 他们都将她看作是一块好吃的肥肉,纷纷伸出筷子来。 试问,便是应酬,又有谁会带着一个十岁的小娃娃上花楼那种地方。幸好她早就打听到这些人要做什么,让人悄悄将酒都换过。不然,十岁小娃娃花楼驭女,血亏而亡可实在不是什么好名声。 这还不算最下作的法子,她那三年来,经历的多了。 直到她将上官美娥斗到,临安知府也换了人当,一切才不同了。这些个把她当小馅饼儿看的敌人,才意识到她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只是那时,一切都晚了。 回忆起那时候,那些人脸上不可置信的神情,直到今日她都觉得可乐的很。 常年打雁,不妨被雁啄了眼。 她不会主动招惹任何麻烦,可要有人看她好欺负,主动找上门来,也怨不得她了。 浸在池水中的肌肤白皙剔透,如冰雕一般,直让人感叹,还真是个冰肌玉骨的可人儿。 这会儿,可绝对不会有人将傅静琪认作男子。她散着乌黑的发,脸颊带着自然的红晕,唇也是诱人的朱红色。 明明同是女子,素锦却偏偏红了脸。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美的女子。 即便是再美的女人,也一定不会有她家少爷这样的风情。 这时,翕着眼的女人缓缓睁开眼,美眸中哪还有半点儿睡意。 素锦猛不丁被她眼中的寒光刺到,慌忙低头。 “行了,我也泡的够久了,该起身了。” 素锦忙将柔软的棉布帕子给她裹了头发,又扯了件大大的棉褂子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 “小心着凉。” 第四百九十章落霞山 “这温泉舒适的很,你们就没去泡一泡?” 素锦正拿着布巾给她擦着长发。想到了什么似的,格格笑了起来。“的确是舒服的很。奴婢和半夏她们泡了一会儿,哪知道忍冬是个不顶事的,泡的竟昏了混去。要不是奴婢和半夏还有把子力气,可捞不出来那一坨肉。” 忍冬正在一旁给傅静琪修着脚趾甲,听到这儿脸色红彤彤的。“我那是,那是……”到底说不出什么。 “多泡泡就习惯了。咱们买了庄子,以后就能经常来玩。” 傅静琪是很喜欢泡澡的,前几年为了给她调养身子。她每隔一两日,都要泡一次药浴。还得泡的很久很久,直到手脚的皮都皱巴巴的,才允许出来。 后来身子好的差不多,又加上有药茶调养,就不会泡的那么久了。毕竟药浴虽舒服,可每次泡的时候也怪折腾人的。傅静琪每次都觉得,自己就像被炖在砂锅里的鸽子,等着被熬成补汤。 “等到了冬季,这山上是要下雪的。到那时候,咱们就坐在屋檐下看着雪,吃着烤番薯烤栗子。等到觉得冷了,就下去泡一泡。” 那景色,只要是想一想,便觉得美极了。 忍冬露出一丝向往之色:“可是要等到下雪,还要好久。” “虽然没有雪,咱们也能玩别的。”傅静琪点了点她的鼻尖,打趣道:“之前见小一泉还种了一池荷花,咱们夏季里来这儿避暑,如何?” 忍冬自然是拍着手,表示欢迎。 她本就是个爱玩闹的性子,若不是当了丫鬟,也一定是个活泼的小姑娘。也正因为这一点,她才更加感激傅静琪。要不是她被燕嬷嬷挑到一竹小筑去,她如今还只是个灶下烧火的丫头。 虽然百里家的下人,过得比哪家的好,可每日要做的活儿也多,可没个时候去玩乐。 思及此,又觉得赧然。她每日就该高高照顾少爷,怎么好意思见天儿的惦记着去玩耍呢。 又说了会子话,夜便已深了。 傅静琪躺在软软的床上,闭着眼睛,竟很快就睡了过去。 小一泉没有外人,留下的仆役也不多,真的比百里府要安静许多。又或许是真的疲乏,也有这温泉的功劳,才让她得以很快入了眠。 夜色下的落霞山,没有白日的美景,倒显得诡谲幽深。 高大的树木,仿佛遮天蔽日一般,将人世间的一切都要遮蔽的严严实实。 哗啦啦—— 林中发出一声似哭似泣的鸣叫,惊得人头皮发麻,恨不得夺路狂奔。 定睛一看,才发觉,原来是一只出来捕食的雕鸮。 何生抹了把额上的冷汗,甫一抬头就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顿觉丢脸。 他清咳一声,用力挺了挺胸膛:“不就是一只夜猫子,我可不怕。”说罢,也不等莫寻反应,便朝前走去。 刚迈了一步,脚下一空,噗通就落了个洞里。 好在这洞穴不深,也不宽,他的一条腿卡在洞里,也没什么大碍,就是扯得跨有些疼。 好在众人上前合力将他从洞里拽了出来,不然他要在这儿待一晚上,说不定要被夜巡的野兽给啃了去。 他从洞里爬出来,就听莫寻吊儿郎当的说:“我刚刚是想要提醒你,这儿有个洞。你走的那么快,我还当你已经知道了。” 何生咬了咬牙,冷哼一声:“还要走到什么时候!” 莫寻朝远处望了望,说:“快了。” “快了快了,一个时辰前,你也是这么说的。” 莫寻半眯着眼,打着哈哈:“这不是太久没来,有些记不清了。” 幽暗的丛林中,一行人缓慢的朝丛林深处行进。 这还要从数个时辰前说起。 莫寻当时拍着胸脯,打着保票说一定要给百里轻尘一个永生难忘的记忆,让她以后再也不敢。毕竟戏耍他宝贝徒儿这件事,他可没完。 结果听说他们上了落霞山,莫寻便叫上了何生,又叫了一列小队,一群人也跟着上了山。 传说落霞山深处有一个贼窝,乃是一伙山贼们的老巢。 这并不是传说,而是事实。 落霞山的确是有一伙山贼,不过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莫寻还是个青葱少年,仗剑走天涯,做的是行侠仗义之事。偶然听所落霞山有一伙山贼,就带着在的宝剑上了山。结果发觉,这一群山贼一点也不厉害,不过是占据了地利,才成了当地的一害。 没等他将这些山贼伏诛,便有另一人加入战局。 两人像比赛似的,最后将整个山寨屠戮一空。 冲天的血腥,连风中都是一股子腻人的甜腥,令人作呕。 莫寻扶着自己的剑,问:“你为何都不问,就将人全都杀了。” 那人抬了抬眼眸,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后,说:“这些人可不止打家劫舍。” 的确,落霞山这一伙山贼,做的可不止是打家劫舍的买卖。他们少啥抢掠,无恶不作。 路过的人,被他们抢走钱财,尸体就随意丢在林子里任由野兽啃食。若是有美貌女子,也要被凌辱一番。最让人恶心的是,他们竟然连孩子都不放过。 这样一个罪恶之地,本就不该存在着。 两人本意是想要放一把火,将这个山寨烧毁。 可周边都是长了多年的树木,这要是一把火,肯定会烧毁半个山林。 最后两人一合计,决定就任由这些尸骨裸露在地,也让他们感受一把被野兽吃掉的痛楚。 唯一可惜的是,他们闯入山寨的地牢中,并没有救出任何一个人。 地牢中,除了尸骨还是尸骨,宛如一个人间地狱。 这么多年过去了,莫寻已经几乎将少年时做的这件大事给抛在脑后。要不是突然提起,他早就忘记了。 “等咱们进了山,就伪装成山贼,将人掳走。”莫寻怪笑道:“我就不怕吓不死她。” 当年的山寨早已无人居住,现在都不知道破败成什么样子。再加上满地的白骨,肯定吓人的很。 一个小白脸罢了,稍加恐吓,还不得吓个屁滚尿流的。 第四百九十一章打猎 清晨的落霞山,被一层薄雾笼罩,美的就像传说中的仙家之地。 傅静琪难得睡了个好觉,一直到日山三竿方才转醒。 素锦她们已经忙活了一会儿,见她还未醒来,便让人不许来打扰。 这样惬意的日子,真是快活似神仙。 此刻,她正倚着一只藕荷色的大迎枕,坐在罗汉床上,一条腿曲起,手里还捏了个夹肉的白皮饼。 素锦将放凉的玉米粥捧到她面前,笑嘻嘻的说:“今个儿一早,大家出去采蘑菇,还真找到了不少。白丁还打了一只野鸡,活着呢,就养在笼子里。您是打算中午吃,还是拿回府里去养着?” “野鸡?”傅静琪托着腮,想了想说:“先带回去吧,给大家看个新鲜。” 野鸡她倒是吃过,不过都是已经扒了皮剁成肉块炖在锅里的。野鸡究竟长成什么样子,她可不曾见过。 “除了野鸡,还捡了不少鸟蛋。本来是打算给蒸来吃,您一直没醒,半夏就留着,说等到您什么时候饿了,再弄来吃。” 抬了抬眼皮儿,傅静琪瞥了她一眼,好笑道:“你这是打趣自家少爷,怪我是个懒汉咯?” 素锦故作惊恐状:“少爷说的哪里话,奴婢又怎么敢编排您呢。” 侍奉在一旁的忍冬看着两人演戏上了瘾似的,摇了摇头。 少爷一直跟个孩子似的,总喜欢逗着她们玩儿。素锦姐姐也喜欢配合,往往看的周围人会心一笑。 忍冬倒是觉得没什么,只要少爷开心,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倒是昨个儿少爷于她们玩闹,她听到小一泉的两个丫鬟说什么不庄重的。忍冬翻了个白眼儿,懒得搭理她们。 这些人分明是眼红嫉妒,她才不在乎。 “少爷,您别光着饼呀。奴婢也知道里面有肉,好吃。可光这么吃,也太干了。”说着,就推了推素锦,让她把玉米粥给她喝。 素锦笑盈盈的将碗推过去,娇笑道:“您看到了没?奴婢哪敢编排您呀。这边儿上啊,可一直有个厉害的丫头眼巴巴瞅着呢。就连您少喝一口粥,她都要管着。” “素锦姐姐和少爷说得好好的,何必又来逗弄我呀。”忍冬微红着小脸,低着头小声道:“我也没错呀。本来少爷就不该只吃饼……” “好好好,真是个小管家婆。”纤细的手指戳了戳忍冬的额头,素锦摇着头,叹着气:“唉,养大的孩子开始管起我来。” 傅静琪听她这么说,刚入口的粥险些喷出来。再看忍冬,大张嘴,好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哈哈哈……”她人也不忍,干脆拍着桌子狂笑起来。 素锦也跟着笑。 忍冬看了看两人,稀里糊涂也笑了起来。 一时间,楼阁里都是欢笑声,实在让人心情愉快着。 用过朝食,时候已是不早了。 小一泉的价格昂贵,也和周边这一大片地都归于小一泉的主子所有的原因。 傅静琪看了看,山间种了不少果树。等到秋日的时候,一定是硕果累累满枝头的景致。 她这么说着,刘管事就笑着跟着点头:“少爷说的不错。咱们山上出产的果子,味道可是不错的。产量多,也吃不完。幸好种类多,倒也不至于让人觉得乏味了。” 说着,就忍不住给她介绍起来。 傅静琪只看那些树啊叶儿的,也分不清谁是谁,便跟着傻傻的点头。 “这山里的野味不少。” 因一小片山头都归小一泉所有,猎户们也怕走错,就鲜少靠近。至于落霞山深处,传闻那山中有古怪,自然无人敢靠近。 傅静琪一听,便明白了。难怪白丁一出手,就能抓到一只活蹦乱跳的野鸡,原来还有这个缘故。 “这里可有弓箭武器?” 刘管事一听,便问:“少爷可是要去打猎?”他看了看外面的日头,说:“天色还早,少爷若要去,可记得别太晚了回来。咱们倒是不曾听说过山里有什么凶猛的野兽,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说着,就去给他们准备弓箭等。 傅静琪才知道,这小一泉还有一件摆满各式武器的屋子。先前的主人是个会玩懂玩的,这一小片山头都是他的地盘,经常过来泡汤打猎。比起那些要走远路的猎户来说,可方便得很。 一行人牵着马,便要下山。 刘管事是个婆妈的性子,叮嘱了半天,弄得白丁都有些不耐烦了。他才想起来一句:“这山林里好似有鹿,没准儿咱们少爷就能猎到一头。” 山里竟然有鹿?傅静琪在临安住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听说。 不过落霞山人迹罕至,便是有鹿也不奇怪。 白日的时候,半夏与他们去采蘑菇,还采集了一些药草回来,甚至还挖到一株不大的人参,说要拿回去炖汤。 从小一泉出发,道路还算平坦。看来当初的主子修建这汤池的时候,一定花费了不少功夫。 而这一小片山头,都归她所有,傅静琪更觉得白丁这次买下小一泉的做法值得赞赏。等回去会,就赏他一袋金锞子。 白丁一听,开心的眉开眼笑的。 几位护卫忍不住打趣说:“白总管每个月的月例可不少,怎么还惦记这一袋金锞子啊。” 白丁挥挥手,赶苍蝇似的说:“去去去,就知道你们惦记我这点儿小钱儿。当哥跟你们似的,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哥这可是要攒老婆本呢!” 惹得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们打趣说,你连个喜欢的姑娘都没有,还什么老婆本。 “白丁要真的看中哪家的姑娘,本少爷亲自替你去提亲。” 白丁脸红红的说:“少爷,怎么您也和他们一样啊!” “哈哈哈……谁让你要炫耀。” 白丁鼓着脸颊,哼道:“就知道你们嫉妒我!” 走了一段路,景色幽深起来。 沈离骑着马,走到傅静琪身边,小声说:“我知道他喜欢谁。这一两个月来,他每天早上都不在府里用餐,都要去东巷那边儿吃一碗热豆腐。” 第四百九十二章山贼 傅静琪与沈离说着八卦,不知不觉就已经进了林子。 如刘管事说的,这山林里平日里鲜少有人过来,的确是有不少的野味儿。 沈离拔得头筹,率先击中一只兔子。 那兔子肥嘟嘟的,一看就很少吃。 连傅静琪都舔了舔嘴巴,让人把这兔子拿回去烤了吃。 一群大男人兴致勃勃。可自从打中了一只兔子后,之后就再无收获。 大家可都是抱着期待而来的,心情不禁都跟着低落。 “咱们人多,又骑着马,想必是惊扰到了猎物。”傅静琪建议:“不如散开来,各自去找猎物。” 白丁一听,也觉得这个建议可行,但又担心傅静琪的安危。 “我又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其他人跟着,怕什么。到时候咱们就在林子外汇合,比赛谁抓的多重重有赏。” 众人摩拳擦掌,分作三路,各自去找猎物了。 傅静琪与沈离一路,走的不紧不慢。 “这山里好像有鹿,要真的能抓到一只,绝对是今天最大的赢家。”沈离兴致勃勃,紧了紧后背的箭囊。 行了一段路,前面忽然分作两条岔路。 两人互看了下,由傅静琪拍板决定。 “这山林虽然大,可我有武功在身,倒也不用担心。若真的遇到什么危险,我就高喊一声。” 沈离一心想要争第一,是以她一开口就答应了。 傅静琪便笑了笑,走了右边的那条。 说来也怪,她刚走了不大一会儿,就遇到一只野兔。 傅静琪直接搭弓射箭。 箭咻的一声就射了出去—— 只听到一声闷响,一阵草叶哗哗声。 傅静琪忙纵马追了过去,在一丛灌木中捡拾起自己的猎物。 山林幽深,即便是白天,也有几分渗人。 傅静琪并非胆小之人,倒也不觉得如何怕人。只是越往林子里走,就越觉得冷了些。好在她今日穿了一件圆领袍,此刻将领子系好,就不觉得冷了。 朱红色的袍子,就像一团红彤彤的火焰,不知不觉就入了别人的视野。 她一门心思去抓猎物,早已不察入了别人的陷阱。 等到回神,马儿已经被绊马索牵制,她也落入了一旁的土坑里。 没等她灰头土脸的爬起来,一伙人蜂拥而上。 看着他们手中的尖刀,傅静琪按了按胸口,镇定了不少。 “抓到个好看的小子!”一伙人欢呼着。 “我看他身上穿的料子是极好的,肯定是一只肥羊。” “对啊对啊。” “这山上有座温泉庄子,说不定他就是庄子里的人。等咱们绑了人,就去要钱。” 一伙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傅静琪惊讶的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似的。 之前还传闻落霞山里有山贼,可谁都没见过。她也跟听故事似的,没曾想自己竟遇到了。 这……要不要这么巧? “好看的小子,在哪儿!” 一个粗嘎的声音传来,傅静琪只听到一阵低声议论,就见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女子出现了。 说是女子,是因为她胸脯高高隆起,腰臀也不似男子。可这女子实在长大太高了,一张脸如刀削般。这样一张脸要长在一个男人身上,肯定合宜,还是一等一的美男子。然而,这么一张脸长在一个女人身上,那就是悲剧了。 女人蹲在土坑旁看了看,忽然抚掌大笑:“好好好!” 她一连说了三个‘好’,不禁傅静琪一头雾水,旁边的喽啰更是满头不解。 “老娘就像找个俊俏的郎君,没想到老天爷还真给老娘送过来了!” “如此说来,这可是天赐的姻缘啊。”一个小个子的男人谄媚道:“寨主想要个俊俏郎君,这不就来了。等咱们回去,就开始操办婚宴,一定让寨主您满意。” 原来这女子竟是是这群山贼的头头,竟还想要把她当压寨相公? 傅静琪没想到会遇到山贼,更没想到要被人捉了去当相公。 她哭笑不得,也知道这会儿什么都不要多说的好。 两个人将她从坑里拉起来,还咂嘴说:“这小子细皮嫩肉的,跟个娘们儿似的。” “别真是个女人吧?” “你眼瞎了?!女人怎么会穿男人的衣服!” 两人推推搡搡,把傅静琪绑在了一匹驴子上,就朝密林深处赶路。 傅静琪听着他们的议论,心高高的抬起,又轻轻落下。 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她吁了口气。 幸好绑着她的这两个小喽啰不是聪明的,否则她今日会遭遇什么,还真不好说。 万一他们怀疑她的身份,要她解衣…… 傅静琪暗暗握拳,心又跟着起来。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的头一直朝下栽着,都充血了,才被放下来。 抬起头,就看到一座巨大的寨子。 这山寨也不知道多少年头了,当初建筑的时候想必没少花功夫。 她扫了几眼,当真是进可攻退可守的绝佳位置。 只是不知道这些山贼们藏在落霞山里这么久,为什么就没有一点风声。 她被人押解入了寨子,沿路上不少人跑出来看热闹的。 有男人女人,甚至还有孩童。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为什么在临安没有听到风声了。 两个喽啰把她关进一间空屋里,便站在门外闲聊。 她的耳力惊人,便听到他们议论着。 无外乎是最近的收入还算不错,今个儿寨主又去林子里打猎,肯定能给他们带来不少的猎物云云。 原来他们虽藏在落霞山,却并不在临安劫掠路人,而是翻阅山岗,去往隔壁的一个叫山水镇的小镇。 说来,她和这座小镇还有些渊源。 当初他们一行人初来临安,就曾在这座小镇住下。不过她倒是不知道,从落霞山过去,就是山水镇了。 因为见她手无缚鸡之力,不仅是个小白脸,更像个书生,这些人倒也没把她绑着。 傅静琪便也得以握紧自己手中的洒金折扇,想想脱困的对策。 她只有一身粗浅功夫,要是以智取胜也就罢了。可这寨子里这么多人,她出去只能是送死。若不小心被俘,便有可能暴露身份。 这下,可真的入了困局。 第四百九十三章压寨夫君 听着门外吵吵嚷嚷,准备着婚礼的声响,傅静琪捂着额角,倒进稻草堆里。 就算现在没有危险,一旦等她和那位寨主拜堂入了洞房,这条小命反而更危险。 她可不觉得对方会那么好脾气,在被她蒙骗后,还会放过她。 摸了摸自己娇嫩的脸颊,傅静琪叹了口气:“唉,美色误人啊。” 她还挺喜欢这张脸的,可不想自己这张脸蛋受到任何伤害。可现在的问题是,她极有可能会因为自己这张脸而送命。 听说曾有山贼下山劫掠年轻女子,至于她们为什么被抢走,不用想都知道。她这张脸摆在这儿,可不是什么好事。 左右也想不到脱困的办法,傅静琪干脆躺在稻草堆里闭目养神。 走一步看一步吧…… 毕竟,她非英雄,只是个普通的小商人嘛。 中午,一名小喽啰给她送来饭菜。 饭菜很普通,一碟青菜,两只馒头,一碗清水。 傅静琪拿起馒头,慢慢撕着吃,和对面的小喽啰说着话。 “你叫什么?” “我?”小喽啰抓了抓头发,有些意外:“我叫小圆子。” 傅静琪上下打量着他,也没觉着哪儿圆。 “我叫傅静琪。”她说。 “你的名字真好听啊。”小圆子感叹:“你不会跑,对吧?” 傅静琪好笑的摊开双手,一脸无奈的说:“我手无缚鸡之力,你让我跑去哪儿?” “那倒也是。”小圆子煞有其事的点着头:“寨主也检查过你的弓箭了,说没什么攻击力。而且你脚步虚浮,一看就知道不会武功。” 傅静琪舔了舔后槽牙,没好气的想:是啊,我脚步虚浮,还真是可惜了。 她就不是习武的料,高夫子尽心教导她。发觉她并不适合习武,只教了她一些轻巧的功夫,还有些讨巧攻击的法门。 简单来说,傅静琪武功不行,勉勉强强能打过一两个成人。但若要论暗器,却是一把好手。 可惜,她今日身上只有两支飞镖,以及从不离身的洒金折扇了。 就凭着这几样东西,谈退敌?确定不是发白日梦? “我来落霞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从来不知道这里还有个寨子?对了,你们这儿叫什么?” 小圆子神秘一笑:“你猜猜这儿叫什么?” 说着,不等傅静琪回答,就压低声调:“我们这儿叫……鬼寨。” 傅静琪嘴角微抽,故意做出一副受惊的样子。“你们这儿……有鬼?” 小圆子见她被吓到,拍着大腿哈哈大笑:“你胆子可真小。我确定了,你肯定不敢跑。就咱们寨主的九环大刀,轻轻挥一下,你的脑袋和身子就得分家。至于鬼嘛,咱们这儿可没有那玩意儿。” 他摆了摆手,带着一丝不怀好意:“我给你来讲讲啊……” …… 密林中,一路人马正在往外走。 何生不住的回头,眉心皱起。“你就不管她了?” “管谁?”莫寻骑着头毛驴,仰头灌了一口烈酒。 “百里轻尘。”何生有些担忧:“咱们只说了要给她个教训,可没说真把人送进贼窝里。” “哦,你不说,我都忘了。没事儿,鬼寨的小娘们儿是想要让她当压寨夫君,不会动杀手,你怕什么。你看看,咱们平白送她一桩姻缘,她感激咱们还来不及呢。说不定这时候咱们冲出去,反倒是误了她的好事。” 和一个贼婆娘做夫妻,这就是你说的好姻缘? 何生撇了撇嘴:“我只是担心,那伙人可不像好相与的。” 那一夜,他们往山寨的方向行进。 还未靠近宅子,前去探路的小子就比了个手势,让他们停下来。 而后见他送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在一边的树上拨弄了几下,就拆掉一个机关下来。 何生一看这情形,便问莫寻究竟是怎么回事。 莫寻也是大为惊讶,惊呼:“难道当年贼窝里那群人没死?可是……我分明已经确定过了呀。” 这些机关实在粗糙,不过用了一个时辰,就拆了个干净。 而那座隐在浓雾中的寨子里,也渐渐出现在众人眼前。 视线可以看到的瞭望哨,表明这里还有人居住。 于是,莫寻就和何生去探路。 结果发觉,这个寨子非但没有荒废,反而人丁兴旺,里面的人好像在这里居住了很久似的。 “你该不会是做了个梦,在梦里觉得自己把人都宰了吧?”何生指着来回巡视的小喽啰,没好气的说。 “我确定,十分确定。何况当年我就是在这儿认识她……”莫寻及时止住话头,“再探一探,这里面是个什么情形,把我也弄糊涂了。” 两人发觉,寨子里的确留下过兵器的痕迹,还有的地方有陈年血迹。 可这就奇怪了。要是当年莫寻联合他的友人,将这里的山贼一举歼灭的话,那如今这里的人又是从哪里来的? “你没看到,这里不仅有女人,还有小孩儿。” 十多年前,莫寻第一次来到这里,这儿还是个臭名昭著的贼窝。 可他杀遍了整个寨子,也没找到那些被掳来的女人。他只见到一个地牢,里面有死去了许久的人,还有不少白骨。就以为这些女人,不堪折磨才会死在这儿。 眼前这个山寨,要不是四处有提着刀,凶神恶煞的汉子巡逻,和寻常的村寨也没什么区别。 不仅有女人,还有孩子,一片和乐。 到了这会儿,莫寻也傻眼了。 “要不,咱们抓一个人过来,好好的审问一下?” 两人互看一眼,就捉了个还在屋里做梦的男人。 一打听之下,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当年莫寻他们的确是将所有的山贼都歼灭了。可他们关押女人的地点,并不是在这儿。 他们将女人捉来肆意折磨,不少人都不堪凌辱,死相凄惨。而侥幸活着的,就被关在一个秘密地点,被这些山贼当作禁脔。 后来有好多天都没人给她们送饭来,才有人偷偷跑出来。结果看到满目疮痍,遍地死尸。 女人们踏遍山寨的各个地方,才发觉当初欺辱她们的贼人已经被人杀了。 从此以后,她们就自由了。 第四百九十四章鬼寨往事 逃离魔窟的女人,迫不及待的回到家中。 然而等待她们的,并不是救赎,而是另一个地狱。 因为被山贼掳走,失了清白,丢了家族的脸。不少人被沉了塘,还有人被活活打死。 最后她们发觉,自己唯一能去的地方,竟是那个已经变成一座鬼寨的贼窝。 有不少女人都怀了身孕,她们回到那里,将尸体丢的远远的。选择,生下孩子,从此过着隐居的生活。 “那这些男人又是从哪里来的?” “唉,各种各样的原因吧。” 有犯了事儿,在自己的家乡活不下去的。也有被人陷害,远走他乡的…… 他们将这里当做是最后的乐土,住了下来。 后来,男人们与女人们成了亲,整个寨子一点点的被壮大起来。 他们多数人对外界来说,是早已死去的人,只能藏在鬼寨里。 可没有谋生手段,就吃不了饭。于是,他们拿起当年山贼们的武器,跑到远离落霞山的地方,干起了打家劫舍的买卖。 “不过我们可从不杀人,只为求财而已。”汉子舔了舔唇说:“我知道二位好汉一看就不是官府的人,才与你们说实话的。咱们这寨子里都是些可怜人,您二位就高抬贵手吧……” 何生一脸惊讶,没想到竟会遇着这种事。 莫寻将汉子打晕,拍了拍手,笑嘻嘻的说:“正好省的咱们扮上了。” 第二日,有手下一个擅易容的人,化妆成那汉子的模样,说听说小一泉的人最近要入林子里打猎。让他们小心着些,不要暴露了。 至于这个消息从哪里的,当然是莫寻胡说的。 寨子里如今的当家,是的当年山贼的后代,是其中一个女人的孩子。虽然莫寻并不感兴趣她是如何当上这一寨之主的,并不妨他利用她。 听说这位是个激不起的主儿,越是不让她做什么,她就越要去做。 “就是个犟种。”何生撇嘴说。 寨主听说小一泉的人要入林子里来打猎,就派人在周围巡视。说不定,还真的能让她捞着点儿好处。 这些年他们在山水镇附近抢劫过路人,也不敢有太大的行动,免得被人察觉。可宅子里的那点儿粮食,哪里够吃。 这周边都是密林,他们也做不来自己自主的营生来。 粮食越吃越少,总得想法子。 幸好几年前抢了个富商,一下子让他们吃了几年。 寨主就惦记着得宰只肥羊来吃,最好是一只够他们吃好几年的。 他们在山水镇干这些行当,可从没被官府通缉。年头久了,虽然还坚持着不杀人的规矩,可胃口也越来越大了。完全没想过,要是他们抢了小一泉的人,会给他们带来什么麻烦。 莫寻一说,百里轻尘还真的来了。 只是谁都没想到,人被捉了,倒不是为了赎金,而是那个女寨主看上百里轻尘,非要让她当夫君。 “我早就说了,她那张脸……啧啧,真是祸水。” 莫寻剔了剔牙,嗤笑道:“这样的苦头,相信她这辈子都难以忘记。你看,我说了要给她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这不就来机会了。” 何生嘀咕着,他怎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呢? 心里隐隐有个念头,要是百里轻尘真的和那个长的像男人似的女寨主成了夫妻,殿下反而会不快? …… 傅静琪在这儿问道了自己想要的,一颗馒头还没有吃完。 小圆子嫌弃的看着她:“吃饭也娘们儿兮兮的。” “那我慢点儿吃,你就别陪着了。” “当谁乐意陪你似的。”小圆子拍了拍手站了起来:“今天可是咱们寨主的大好日子,肯定有好酒好肉招待。” 他说着,嘴角竟露出一丝晶莹,显然馋的厉害。 傅静琪嘴角微抽,攥了攥手中的馒头。 “小哥儿,你们寨主这亲事这么急啊?这喜服都不用预备?” “喜服?”小圆子挥了挥手:“咱们可不讲究那个。” 他看了眼傅静琪身上的红色袍子,笑道:“你穿了一身红,不正好。到时候给寨主找个红布当红盖头一盖,洞房一入,嘿嘿嘿……” 傅静琪怎么看都觉得这个长得跟个瘦猴子的少年,一脸猥琐。 等小圆子走了后,她将馒头偷偷塞进稻草堆里藏了起来。 来时路上,她可仔细观察过了。这个寨子虽然坚固,可看起来也不像有什么银子的。 蒙汗药这么贵重的药物,估计他们也舍不得买。 不过未免托大,她还是将馒头丢了。 只是一两顿不吃,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夜很快就沉寂下来。 她能听到外面的喧嚣,可这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就好像作为婚礼的另外一个当事人,她已经被遗忘似的。 傅静琪宁愿他们这辈子都把她忘了,一点儿也不想被想起来。 大概有些事真的不经念叨。 正当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就听到门外有人说:“时辰到了,也该带他去拜堂了。” 傅静琪摸了摸腰间藏着的飞镖,又确定了下折扇的位置,心才勉强定了定。就是不知道稍后她来个血溅洞房,是否可行。希望,不要死的太惨。她这辈子才过了连一半都不到,要是无声无息死在这个贼窝里,可真是笑话。 “要把人带去拜堂?”是小圆子的声音。“你,我怎么没见过?” “咱们寨子里人这么多,你还能每天都能见过不成?快点儿,我还等着把人送过去,再去前面喝酒呢。今个儿可打了不少猎物,都做熟了。去晚了,说不定酒肉都给那帮混蛋抢光了。” 小圆子一听,慌慌张张道:“那好,你把人带走,我先去前头看看。你,你可得把人送到啊。” 傅静琪听着翻了个白眼儿,这个小圆子果然是个馋的。 吱呀—— 破败的木门被从外面推开,月光下,一张年轻的脸也仿佛蒙上了一层阴翳。 傅静琪抬眸,便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大少爷,你还坐在那儿干什么?难不成,还真的等和那个母老虎入洞房?” 第四百九十五章逃出 逃出 天已经黑了下来,周围一片黑暗。只有头顶落下的月光,成为了唯一的光华。 沈离倚着那块土墙,嘴角噙着一抹浅笑,实打实看着好戏的表情。 傅静琪眉梢微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哟,早来啦?” “那可不……”沈离一开口,就意识到自己暴露了。忙站直身子,讪讪一笑。“哪能啊,我这不也刚到。” 傅静琪可不信。都知道她要和那位女大王成亲了,他这分明是跟了一路。不过得亏那个叫小圆子的不是个聪明的,被他三言两语就糊弄了过去。不然的话,这画面可不会太好看。 就算沈离武功再高,这么多的敌人,除非他肋生双翼,他们两个才能逃出生天。 不过现在嘛,她倒是不担心。 沈离看着少年从稻草堆里起身,不紧不慢的拍了拍身上沾着的草屑,忽然开始解圆领袍的领子。 他瞪大眼睛,着急的摆手:“你,你干嘛……”别不是知道自己今天要献身女大王,就打算破罐子破摔,随随便便就拉个人放纵一把吧。不行不行,他的身子可是给未来妻子的,和一个男人滚作一团算什么事儿。 傅静琪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解着扣子的手一顿:“我就知道你对我早有企图。” 一听这话,沈离梗着脖子争辩:“谁,谁对你有企图了!还不是你脱身脱衣服,怪……”吓人的。 傅静琪撇了撇嘴角,嗤笑道:“我就穿着这么一件大红的衣服出门去?你信不信,我还没走到寨子门口,就得被逮回来。” 说着,她将蹀躞带卸下,将圆领袍翻了个面。 沈离这才发觉,这件朱红的袍子里面是黑色的里,竟还绣了花?! 而且绣工还蛮精致的。 “请放开我的衣服,谢谢。” 沈离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捏住人家的衣角,顿时手像被烫到似的,急急忙忙将衣服又给她丢了回去。 傅静琪嗤了声,懒得搭理他。 “好了没?” 傅静琪一边系着腰带,一边问:“你可有计划了?我见这寨子虽破,可也戒备森严。要逃出去,可不简单。” 沈离转过身来,见她已经换好袍子,摸了摸鼻子说:“这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探过路了。整个寨子的人,都在庆祝那只母老虎的婚礼,顾不上其他。更何况……” 这些人在这里居住了十几年,一直没被外界发现,更没遇到什么危机。警惕性没那么高,这也给他带来一些便利。 傅静琪那张脸实在太显眼了,即便夜色漆黑,也像发光似的。 无奈,沈离也不知道从哪儿搓了一把黑漆漆的锅底灰,在她脸上涂抹起来。 “唔,黑了点儿,不过瞧着也挺自然的。” 傅静琪摸了摸脸,蹭了一手的黑。 “你最好等我照了镜子后再说这句话。” 沈离清咳了声,不自在的扭过头去。 傅静琪翻了白眼儿,冷哼了声。 她就知道,他才没那么好心。 大家都往广场的方向走去,傅静琪隐约还能听到那边的喧哗和唱歌的声音,还真是热闹。 至于寨子门口的守卫,就无聊多了。瞭望台上的人,不住的将视线看向远方,目光中露出一丝羡慕。 大家都在那儿喝酒吃肉的,只有你们在这儿苦苦守着,岂不难受?更何况,站得高,也看得远啊。 “兄弟。”沈离朝上面挥了挥手。 “干嘛?”那人没好气的说。 “大家都去喝酒了,你们在这儿肯定很无聊吧。” 对方给了沈离一个你说的是废话的眼神,就见沈离笑眯眯的说:“二当家体恤你们,特意让我兄弟二人来接替你。” “当真?” “可不是,我们已经吃过了,你们也快些去吃吧。今天寨主他们带着人打了不少野味回来,去晚了可就没了。”用的是和对小圆子说的差不多的话。 他们会信吗? 然而,上面的人毫不犹豫的顺着梯子往下爬后,傅静琪沉默了。 她怎么觉得这个寨子里的人普遍都不怎么聪明呢?小圆子没看出来沈离是个陌生人,连这个守卫也没发觉? 守卫将手中的武器交给沈离,咧嘴一笑。“兄弟,谢了。” 沈离捶了捶对方的肩膀,笑眯眯的说:“客气啥?我们也吃饱了,又不会唱歌,在那儿待着也是无聊。” 等两个守卫勾肩搭背的离开了,沈离才对傅静琪说:“大少爷,咱们该走了。” “咱们就这么走了?马呢?” “我的大少爷喂,那马在马厩里,有人看着。咱们要是把马也带走了,那不是打草惊蛇了?我说,你还走不走。” 倒是可惜了,她那匹马还挺不错的。 寨子里的人都在玩乐,谁也没注意到瞭望台上并没有守卫。更没人注意到,有两道黑漆漆的影子,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推开大门,溜了出去。 傅静琪根本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她只是涂黑了脸,把袍子换了面,居然就出来了? 她回头望了望还在热闹的寨子,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这群不太聪明的山贼究竟是如何活到现在的。 沈离一直盯着她看,这时候忍不住说:“舍不得就回去啊。”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舍不得了?” 寨子外种了一些蔬菜,远处就是山林。 两人跑进林子里,很快就没了影踪。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被绑来的。”路上,傅静琪问道。 “也没多久,幸好他们走的不远,之后又在林子里打猎,我才能趁机偷偷混进来。”沈离有些洋洋得意的说:“我厉害吧,轻而易举的就混进来了。” 傅静琪睇了他一眼,笑问:“你随便说的两句话他们都信,你觉得他们会发觉混进来一个外人?” 沈离语塞了。 “你这是故意说反话?不就是不想夸奖我吗?哼,我才不在乎。” 傅静琪觉得,他大概也和这群山贼们混的有些久了,人也跟着傻了。 “快些走吧,这林子这么大,还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要是被他们发觉了,再被抓回去,可就没那么舒服了。” 沈离满不在乎的说:“反正到时候你就娶了那个贼婆娘,也没什么大不了……” 第四百九十六章追捕 二狗子和他兄弟小二黑加入了庆祝婚礼的大队伍里,大碗喝酒,大口喝肉,别提多舒坦了。 别看他们虽然是一群山贼,可也不是那种烧杀抢掠的恶匪,他们可是有原则的! 每次要劫的人,可都是那些为富不仁的坏蛋!劫富济贫嘛,这个道理他们懂。 可是抢来的钱财不多,大家也吃肉的次数也不多。 寨主可说了,这林子就这么大,那些野味总有吃完的一天。所以,大家出去打猎的时间也被控制着。 就连寨子里养得那些大肥猪,也要等过年才能宰掉了吃。 二狗子已经好久没吃到肉了,馋的不行。 可他和小二黑还要站岗,估计等他们下来,那群牲口连个肉渣都不给他们留。 他咬着一口兔肉,悲愤的想。 “这不是二狗子吗?”一个瘦高的男人凑过来:“你和人换岗啦?” 二狗子忙站直身子,对来人道:“二当家。” 这宅子里只有一个寨主,和一位二当家。 二当家是他们寨子里的账房,别看瘦,可算账的确是一把好手。寨主常说,要不是有二当家会赚钱,他们不事生产就等着和西北风吧。 是以,大家对二当家都十分尊敬。虽然,他长得实在不怎么好看。 “换岗?”二狗子朝男人拱了拱手:“二狗子谢二当家体恤,找人来替我们。” “替?”二当家一头雾水:“你说什么?我并未安排人去接替你们?” 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忙问:“接替你们的人是什么来头,你可还有印象?” 二狗子一怔,仔细想了想,说:“一个个子高高的,笑眯眯的。另一个有些瘦弱,穿了一身黑,脸也黑漆漆的。” “坏了!”二当家一拍大腿:“来人!快去柴房看看,那小子还在不在了!” 很快就有人来报:“二当家,人跑了!” 二当家气极:“看守那小子的人呢?” 小圆子喝的迷迷糊糊的被叫了过来:“不是有人说,要把那小子送去和咱们寨主拜堂吗?怎么还不见人……” “果然……”二当家深吸一口气,朝里面走去。 女人正坐在一张虎皮椅上,手中捏着一只酒杯。 “怎么了?” 二当家叹了口气:“人给跑了。” “跑了?”女人咧嘴一笑,透着森森寒意。“那就给我抓回来!本寨主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大胆。至于本寨主那位未婚夫婿,抓回来就给我打断他的两条腿。” 寨主一声令下,众人都懵了。 喝酒的不敢再喝,吃肉的也赶快停了下来。 大家都知道了,那个小白脸居然跑了! …… 这林子太大了,白天的时候就容易迷路,何况还是在夜里。 两个人就像是无头苍蝇似的,在林子里乱转。 “究竟哪边是出口?” 沈离急的头上冒汗,“我,我也不记得。这周围太黑了,我哪儿知道。” 他们两人手里连个火把都没有,就这么抹黑的走,根本不知道自己走去哪儿了。 傅静琪看了看天色,眉心皱了皱。“罢了,这么晚咱们又没有个照明的工具,也不知道往哪儿走。找个安身的洞穴,先歇一晚上吧。等明日天一亮,再找出路。” 沈离想了想,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洞穴,希望没什么野兽……” “那在地上,你也敢住?”他们两人身上连个打火石都没有,要是遇到什么蛇啊狼啊的,该怎么办? 沈离噎了下,只得老老实实去找出路。 走了一会儿,傅静琪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你又怎么了?” “闭嘴!”傅静琪压低声音,竖起耳朵仔细听。 沈离发现她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也不敢声张。 “糟了,有人追过来了。” “我也没听到,你别骗我。”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傅静琪瞪了他一眼:“还不赶快去找个能藏人的地方,这样下去可就危险了。” “等我探一探。” 就见一个攀着一棵大树,几个跳跃就上了树顶。 光从声音中还看不出来,可亲眼看到又是一回事。 黑夜中,一条火龙蜿蜒,渐渐散开,如被惊动的萤火虫。 果然追来了! 沈离跳下树,捉着傅静琪的手臂,就往外跑。 “人追过来了。” “我知道。”傅静琪吸了口气:“可咱们这没头没尾的连跑,也不是个办法。他们对这林子更熟悉,咱们乱跑,反倒容易被抓到。” “那你说,咱们要怎么办?”沈离摊开手,一脸郁闷。本来以为还算一桩好差事,可谁会想到这位主子居然被人抢去当压寨夫君。 “等。”傅静琪听到那伙人散开来寻找,悄悄松了口气。 “等什么?” “他们有火把,有武器,身上说不定还带有火石。咱们抓住一个,缴了他的武器。” “你说的倒是好听,万一把人给引来呢?” “那你说该怎么办?继续跑?” “算了,还是继续跑吧。起码……你这种守株待兔的法子,没什么意义。” 一刻钟后。 沈离将敲晕的山贼拉入一个灌木丛里,疑惑道:“这小子怎么有些熟悉?” “之前守门的那个,叫小圆子。”傅静琪将小圆子身上缴获的东西揣入口袋,有火石,一把小刀,居然还有些调味料。也不知道这小子身上带着些东西,究竟来干什么。 火把的用处不大,还容易被人发觉,就被沈离直接踩灭了,还险些烫到他的脚。 傅静琪看着他在地上蹦蹦跳跳的,没吭声。 “继续走吧。”她听到那些人并没有往这里来,把小圆子揍翻也有好处。 沈离捂着肚子,叹着气:“走了这么久,我都快饿死了。” “比起死,饿还能忍。” “比起饿死,我宁愿被人砍死。” “那你出去,叫他们把你砍死吧。” “你今天火气怎么这么大?” “因为我肚子饿了,心情就不好。” 沈离:“……”你这明明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我看这林子太大了,继续走下去真的不是个办法,不如,啊——” “小心!”沈离瞠大眼睛,飞一般的冲过了过去。 第四百九十七章落崖 黑暗的天,周围是阴冷的景色。 浅淡的月光,非但不能给人一丝安慰,反而更显得诡谲。 扑通扑通两声后,一切归为沉寂。 傅静琪清咳了下,按着疼痛不已的胸口,庆幸自己还没有摔断骨头。 “沈离,沈离!” 身下压着的男人,迷迷糊糊的醒来。 “这是……” “咱们从山崖上掉下来了。怎么样,你没事吧?” 傅静琪看着沈离的目光有些古怪。 “刚刚你为什么会拉住我,还……”给我做了肉垫子。 沈离抓了抓头皮,好笑的说:“这还要问个为什么?哪有那么多的问题和答案。想做,就做咯。” 傅静琪喉间有些干涩,她抿了抿唇,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可能会死。” “大概是当时没想那么多。”沈离想要扯一下嘴角,旋即发现有些困难。他无奈又可怜的推了推傅静琪的胸口,结果没推动。“你看着倒是瘦,怎么能这么重啊。” 傅静琪告诉自己,对方是无心之过,努力想要忽视被人碰到胸口的感觉。可是……是的,她还是有些介意。 她慢慢从沈离身上翻下来,吐了口气:“你怎么样了?” “感觉浑身都疼,又不是很疼,应该没什么问题。”沈离说着,抹了把手臂。“就是流了点血。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没摔成肉饼,咱们可真幸运。” “是啊,真幸运。”傅静琪抬头向上看了看,嘴角勾了勾。“是的,真幸运。” 周围太黑了,好在月光微弱,但也聊胜于无。 沈离发现傅静琪的异常,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几乎是瞬间,就屏住了呼吸。 就在不远处,几道火光闪过。 巡察的人用火把在四周照了照,并没有任何发现。 傅静琪听着人声渐渐远去,低头就看到沈离缩着脖子,一脸防备。“没事了,他们都走远了。” 沈离结结巴巴的问:“这,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清楚,只能说咱们真的很幸运吧。” 他们虽然是从悬崖上摔下来,但真的很幸运。从上面看去,这里的确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悬崖。可谁能想到,这里只有数丈。下面是各种的灌木,细密且幽深。尤其这里月黑风高,即便是有火把,也看不清楚。 傅静琪此刻倒是庆幸自己将圆领袍的里子换到外面来穿,不然一身朱红,一定会暴露的。 “接下来,怎么只能找出路了。” 傅静琪想,也许他们真的很幸运。 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没有被这些树杈戳了个对穿,反而落在树中仅有的空地里。借着摔落的姿势,一个翻滚,就被灌木藏的严严实实的。 如果现在是白天的话,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这些人说不定还会在附近寻找,咱们得小心一些。”傅静琪摸了摸肚子,叹了口气:“不说别的,我现在真的有些饿了。” 沈离舔了舔嘴巴:“如果是秋天,还能找到些野果子。可现在嘛……自求多福吧。反正只是饿了一天,不会死人的。” 傅静琪瞥了他一眼,哼了哼。“要是秋天,叶片又黄且脆。咱们落下来,稀里哗啦的,一树的叶子落个干净,看你往哪儿藏。” 沈离一听,可不是这么道理。 他该教训傅静琪,可他也实在是饿啊。 摸了摸肚子,他慢慢做起来,将里衣撕扯开,打算去绑出血的手臂。 傅静琪看他笨拙的动作,叹了口气,无奈的说:“我来吧。” 她的手艺不算好,可也不算坏,总比沈离用一只手忙活出来的杰作好。 “看看,只是手臂受伤,腿也没断,多幸运。” 对此,傅静琪不置可否。 四周都是低矮的灌木,行走起来十分的困难。 两人在树木里艰难的穿行,还要地方会不会被横生的枝杈戳到眼睛等其他部分为,十分辛苦。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才终于在这些灌木的包围下逃出生天。 “这林子可真大。” 离开那片灌木丛,周围都是些高大的树木。也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头了,一颗颗笔直笔直的朝向天空。 “这四周这么黑,又是在密林中。”傅静琪有些担忧:“不会有什么野兽吧?” 沈离也皱着眉,“不好说。” 身后有追兵,前方还不知道有什么危险等待着他们。 夜很静,傅静琪的耳畔有沙沙声,还有一些不知名小兽在林中行走的声音。 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着闯入她的耳朵里,让她真的难以放心下来。 “一会找个地方,生一堆火。” 傅静琪赞同的点了点头。 那群人看着他们落下山崖,说不定会放弃。她现在只担心的是,对方会知道这篇山崖下的秘密。若真的是那样,可就危险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可就证明,他们对你这个压寨夫君真的很在乎。”沈离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扑棱扑棱—— 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被沈离的笑声惊醒的一只夜鸟,扑闪着翅膀逃走了。 “你要是身手够快,这一只鸟也够咱们填肚子的。” 沈离摸了摸嘴角,冷哼一声。 傅静琪也不确定,那群人知不知道这个悬崖的秘密。但他们真的很需要找一个地方,渡过这个漫漫长夜。 “希望能有一个空的山洞。”她嘀咕着。话本子中写过了。山洞可以藏人。 “真是天真。”沈离舔了舔牙齿,嗤笑了声。 最后,还是让他们找到了一处山洞。 说是山洞,其实是由于下雨被侵蚀出的一个土窟窿。除了能避风,勉强的避一下雨,真的算不上是洞穴。 两个人窝进这个小小的土洞里,用捡拾回来的干树枝拢了一堆火。 有了火,终于感到一丝安心。 “今天还是真是多灾多难。”傅静琪拢起膝盖,下巴抵在自己的手臂上,叹着气。“没想到,我还有被人绑走当压寨夫君的一天。” 火光下,她的脸色像擦了一层胭脂。 沈离选择性的忽略掉她脸上的锅底灰,忍不住勾唇笑了笑。 “早就说了男人长得太好看,不是什么好事。” 第四百九十八章惊梦 夜深深。 莫寻一行人在树林中艰难的行走着。 未免惊扰到另一外一群人,他们走的格外艰辛。 “先生,你说……”何生可从没这么老实过。 莫寻的脸色也有些沉。 谁会想到,百里轻尘被那群山贼绑走后,竟逃了出来。逃走也就算了,居然还掉下了山崖。 如果人没事也就罢了,若是人真的死了,他们可就难辞其咎了。 不,就算人真的没事,他日百里轻尘要是把这件事查清楚,肯定会怪在主子头上。 何生就是因为这个头疼,他哪里会想到只是想要吓唬百里轻尘一下,竟会惹出这么多的事端来。 你说他好好的在寨子里待着也就是了,何必非要跑出来呢?这外面黑漆漆的,头顶连个月光都没有,林子里说不定还藏着什么野兽。 何生这也是给自己找理由,他很清楚。如果他被人绑走了,肯定也会耗费努力的逃出去。 没有人喜欢被囚禁,又不是猪猡。 “先生……” 莫寻沉默了下,说:“等天亮后,就派人去寻找。现在这么黑,那又是悬崖,根本看不清楚。搜索,也是无用功。” 傅静琪以为那群拿着火把的人是鬼寨里的人,其实不然。那群人正是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莫寻等人,也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落下了山崖。 又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怎么会想要随意杀害一个人呢? 莫寻只是想要戏耍百里轻尘一番,好给他的徒弟找回场子。徒弟好不容易认识了一位友人,他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从中作梗。只怕这次,真的要因为他的缘故,给两人之间的友情横生波澜了。 他叹了口气,竟希望百里轻尘的手下愚笨些,不要将这件事联系到他们头上来。 “其实,咱们也应该往好的一面想。绑她的人是鬼寨的人,而咱们又不是认识鬼寨。她就算想破头皮,也不会往咱们身上去想吧。咱们现在担心这个那个的,不正是杞人忧天。” 莫寻仿佛被何生说服了,便令人原地休息,静待天明。 …… 云陌寒腾地一下坐了起来,从梦中惊醒。 他抹掉额上的冷汗,心口狂跳。 刚刚他又做梦了。不是那种羞人的梦,而是一个真正的噩梦。 他梦到百里轻尘从悬崖上摔了下去…… 那个梦太真实了,他仿佛能感受到周围的风声,还有她的呼救声。 这让他坐立难安,几乎想要立刻知道她的安危。 云陌寒不想去理会自己此刻的心情,或许说他根本不敢深思。 “来人。” 王禄走了进来,担心道:“殿下?” 见云陌寒额上有冷汗,忙递了帕子来。 “可是做了噩梦。” 云陌寒随意抹了抹汗液,又饮了一杯热水,方才觉得舒爽了些。 “派人去看一看百里轻尘在做什么。”与其说去看她,倒不如说是确定她的安危。 王禄只诧异了一会儿,就让安排人手去探察百里府。 这期间,云陌寒拥被坐起,一言不发。 王禄有些担心,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只是一个阉人,可也是个男人。殿下的这种心情,他曾经有过。即便,那已经是好多年前了。可他又不能对殿下说明,他好似喜欢上那个美貌少年了。这与他当年不同,那时他只是喜欢上了一个可爱的小姑娘。而百里轻尘,却是个真正的男人。 王禄在心底默默一叹,当年殿下就不该替陛下下江南来探察旱情一事。如果不是因为那一次江南之行,殿下就不会认识百里轻尘。 再说那些也晚了,两人的缘分已经牢牢的牵扯在一起,岂是能够被外力斩断的。 王禄只希望,殿下能够迷途知返,放下这段感情。 “怎么人还没回来?王禄,你快派人去看一看。” 其实,只过了一刻钟。 但王禄还是出了门,不一会儿返回来,请他耐心的等一等。 然而,等待的时间注定是煎熬的。即使,是一场没由来的等待。 半个时辰后,暗卫返回,带来了云陌寒想要的消息,却并不是他希望的。 “殿下,人并不在府中。” 云陌寒听王禄一说,心口就跟着一紧。 而后,就他又说道:“昨日,百里公子就去了落霞山的一处温泉庄子了,大约要明日才会回来。” 王禄睨了他一眼,轻声道:“若殿下担心,咱们可派人去一趟落霞山。” 云陌寒抿了抿唇,看着天空。 “再有大约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王禄不明所以的抬起头,却见云陌寒垂下眼睫,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何生和莫寻呢?刚刚为何是暗卫来报?” 云陌寒身边最得力的护卫就是何生,也是最受宠的一个。而且何生对于自家主子的事情,一向都是不假于他人之手。哪怕只是奉茶这种小事,都要和王禄争一争。 用莫寻的话来说。就像一只护食的狗。 何生懒得搭理他,甚至还隐隐有些得意。你说他是狗,可狗最是忠心。他就是对自家主子忠心,又如何? 王禄看着云陌寒的脸色,迟疑了下,才说:“昨日一早,何护卫就与莫先生离开了。说是要去打猎,至今未归。” 云陌寒想到那一日莫寻说,会替报复回来的话,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等到明日两人一回来,立即让他们来见我。还有,等城门一开,就派人去落霞山确认百里轻尘的安危。” “奴才记下了。”王禄看了看天色,道:“时辰尚早,殿下还是再小睡片刻吧。” 他上前,替云陌寒盖好薄被,安抚道:“奴才不知道殿下在忧心什么,可百里公子乃是天眷之人,不会有事的。” “天眷?” “奴才听说,当初她还是个幼小孩童,被其父的敌手绑架,丢到山林中去。所有人都以为她必死无疑,哪里会想到,她竟然毫发无伤的回来了。再者说来,一个小小孩童,能够斗败其父都难以对付的,难道不是上天在眷顾她?” 云陌寒不由低喃:“是啊,她那么幸运,又怎会有事。她连水匪都敢杀……” 第四百九十九章怕死了 狭窄的土洞里,手臂挨着手臂,大腿甚至都贴在一起。 沈离觉得这样实在太亲密了,虽然他身边是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男人。 可正是因为是个男人,才让他觉得不舒服。都是爷们儿,挨得这么近,有点儿……恶心。 拢了一堆火,勉强能抵御一下山间夜里的寒意。 沈离托腮,腹中空空,为了转移注意力,只能用树杈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火堆。 “你和我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 傅静琪本是闭着眼睛假寐,这时便张开眼睛,笑着看他:“如何不一样了?或者说,我该问,在你的想象中,我是什么样的人?” “奸诈狡猾,娘娘腔。” 傅静琪没忍住,笑出声来:“看来在你心里,我的评价实在不怎样。不过,你好像忘记了,你如今还是我的护卫,我还是你的主子。” 便感到身侧的人肌肉僵了僵,最后挫败的叹着气:“如今的世道,都不许人说实话了?” “自然是允的。可是这实话要是不中听,那还是别说了。”傅静琪摸了摸肚子,故意说:“你看我们两个现在可都饿着。饿了太久的人,心情肯定会不好,要是万一打了起来,可怎么办?” 沈离嗤笑道:“如何?你担心打不过我,会挨揍?” “那倒不是。”傅静琪轻笑了声,“我就是怕,你要是被我揍了,会很没面子。” “我会打不过你?你确定不是在讲笑话?也不知道是谁,被人揍了,躲在房里,不敢……”沈离忽然感觉到大腿上传来一阵凉意,未说完的话直接被堵在了喉咙里。“那个,有话好好说,这舞动弄枪的,伤了和气不是。” “好啊,和气。”傅静琪歪着头,笑眯眯的看着他。 “那这个……”沈离看着抵在自己大腿上飞镖,讪笑了下。“能不能先移开?” “你说这个啊……”飞镖在手中飞快的旋转起来,傅静琪笑的不怀好意。“虽然我不能把你揍得满面桃花开,但我可以捅你一刀啊。” 沈离一口气憋在那儿,不上不下的,差点气得吐血。 果然还是他印象中的百里轻尘,奸诈狡猾无耻! “我猜你此刻肯定在心里骂我。” 沈离嘴角一抽,讪讪一笑说:“我……哪敢啊。” “真的?” “真,绝对真。”要是不真,我怕你在我腿上捅一刀,这多划不来。 “那我就信你一回。”看着沈离抽搐不已的嘴角,傅静琪将飞镖收好。“来来来,我们继续刚刚的话题。我不是你想象中的奸诈狡猾,娘娘腔,而是什么样?” 沈离这一次真的要吐血了,他还以为她已经把这个话茬忘了。 “好吧。”他叹了口气,无奈的说:“就是觉得,你还挺不错的。起码,不像个女人,不矫情,胆子也挺大。” 他抬头看看这月黑风高的天,远处就是错综复杂的密林。黑漆漆的夜色下,你根本不知道那个幽暗的丛林中会扑出怎样的猛兽。 被山贼绑走,能够泰然处之。又坠落到这种地方,这胆子可非一般的大。 即便是沈离,也有些发怵,对百里轻尘心中自然也就佩服起来。 可他说完,却听耳畔响起一个带笑的声音:“哦?你如何就觉得,我不怕了?难道你就没想过,我也是怕的。只不过,还没来得及。” 沈离脸上涨红,气得手指颤抖:“你,你……你好不要脸。” “好说好说,这世上要脸的人太多。百里不才,就不要这脸面了。” 这会子,傅静琪倒是怀念当初在一梦楼时,花魁瑟瑟那妩媚的姿态了。记得,那时他还准备勾搭自己来着。她还以为像沈帮主这样的英雄,怎么就生了个狡诈的儿子来。原来狡诈是伪装,这货就是个单纯憨直的。 瞧,她这稍加逗弄,就跟炸毛似的,别提多好看了。 她自己在这儿不痛快,也就只能想个办法,让别人不痛快了。 沈离啊沈离,你可别怪我。谁让这周围黑漆漆的,也就你一个能说话的人呢。 沈离幸亏不会读心术,不然这会儿早就被气死了。 一听她竟然能说出这种无耻的话来,沈离一时间还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难道你被山贼带走,不知道处境如何,就没怕过?” “怕,自然是怕过的。不过既然已经逃出来了,再想那些又有什么意义。” 她何止是怕,她简直是怕死了。 傅静琪知道,一旦她暴露女子的身份,除了死路一条,等待她的或许是比死更加难以忍受的折磨。她自以为是不怕死的,可面临这个抉择的时候,才发觉她其实想要活着。哪怕跪地求饶,也要活着。 前世的时候,她傻乎乎的活着,又不明不白的死了。 短短人生,也不过一十七载。 如今重活一回,她不仅要活的长长久久,还要活的自在。 谁若不让她活,她便用尽办法,也要杀了那人! 原来不知不觉间,活着已成了她心中的执念。 沈离没回头,也就没看到傅静琪脸上古怪的神色。 “我就说呢。”他哈哈大笑,一拍大腿得意起来:“我还纳闷,你怎么可能不怕。原来不是不怕,是根本忘记了怕。百里轻尘,你这个人真的古怪的很。你看你看威胁我,又没个什么好处,何必呢。” “好处?”她故意露出一脸得意的表情,对沈离笑着说:“自然有好处。你看,这不就得了一个好护卫。陪着我出生入死,真是再好不过了。” 沈离发觉,这人还真是不要脸。 他噎了噎,都快被气饱了。 “那我要是没来救你呢,你又该怎么办?” 傅静琪撑着下巴,笑嘻嘻说:“自然就老老实实给人家当了压寨夫君。说不定过了几年,等到那女寨主和我的孩子满地跑的时候,她会大发慈悲,放我一马,让我回家看看?”可笑意却未达眼底。 沈离张大嘴巴,像第一次看到她似的。“你,你居然有这种打算?” 第五百章断袖子 沈离发觉,自己还是小看傅静琪了。 当初,水浪帮费尽心思,多方打听,才知道横刀是为谁所杀。得知了恩人身份后,他们又将知晓此事的人尽数除掉,就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危。 如今看来,倒是显得有些多此一举了。此人在贼窝里,说不定都能过得如鱼得水,又怕的了谁? 他还当那个金钱帮的小卒子说的是假话,什么只见那人嘴边露出一丝冷笑,又什么手指一动横刀的脑袋和脖子就分家,还说那人满脸的血竟还笑着。 这些话里,沈离只信了他当时被吓得尿裤子,一直躲在水里装死这句。 如今看来,这话说不定还真是真的。 百里轻尘这种狠人,对自己狠,对别人更是狠的下心肠。要是她当时被横刀劫持,一刀将人结果了,肯定是真的了。 只是横刀大约没想到,他自以为劫持的人质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没想到这个小白脸却是个心思歹毒的恶鬼。不过,他那些后悔大概只能到了阴曹地府去对人说了。 “你一个商人,为什么那么多神神秘秘的背景。”就说她身边的那些护卫,冷玥和红杏虽然武功不是绝顶,可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再说那对路家兄弟,绝对在道上混过。 这种人都能招揽来,她是有多少仇家?沈离忽然为自己担心起来。他本来只是打算在这儿赚点儿小钱,可不想被是非累及自己。 “神秘?我可是一个正经商人,有什么背景。你倒不如说说你,好端端的少帮主,居然还跑去花楼里扮什么花魁。你这是喜欢扮女人?” 沈离脸一红,梗着脖子说:“你管我!” “我当然不管你,也不好奇。” 沈离:“……”她就会堵他的话! 眼珠子一转,沈离忽然嬉皮笑脸道:“你和那位贤王殿下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他为何揍了你一顿?要是你真的抢了他的女人,我看他杀了你的心思都有了。” 还故意打了脸,这其中好像很有故事啊。 “我和贤王……”傅静琪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暧昧的说:“我们两个彼此喜欢。他知道我喜欢表妹,便醋了。你也知道,男人们讲事情和女人不一样。这说不动的,打一架也就好了。” 喜,喜欢?吃,吃醋! 傅静琪看着沈离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使劲儿忍着笑。 哎哟,这少帮主怎么就这么单纯啊。 “你真的和他……”那可是男人和男人啊! “是啊,我们就是断袖子了,又如何?”傅静琪话锋一转,“我突然发现,你长得也挺不……” “不不不!”沈离简直像火烧屁股似的,从地上跳起来。 可他忘记了头顶就是洞顶,一头撞上去,尘土飞扬。 “咳咳咳……”傅静琪扇着风,无奈的说:“你就是再激动,也考虑一下咱们的处境啊。” 沈离捂着头,委屈巴巴的说:“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故意吓我的?” 再逗下去人真的跑了,哭的就是她了。 “是,我故意的。看,你被吓坏了吧。” 沈离拍着胸脯,气狠的说:“我没说错,你这个人就是阴险狡诈!” 傅静琪笑而不语。 她可没说假话,除了后面那一句。她和贤王还真是互相喜欢。只不过贤王喜欢的是阿琪,而不是百里轻尘。 沈离在原地蹲了一会儿,又磨磨蹭蹭的往洞里挪了挪。 “怎么?就不怕我见色起义,把你扑到了就地正法?” 沈离的脚步一下子就不动了。他抬起头,期期艾艾的说:“你,你刚刚不是还说那是骗我的?” “我看上你是假的。至于我和贤王嘛——”眼看着沈离的脸色一点点的变白,傅静琪清咳一声,说:“自然是真的。” 真的是断袖啊! 沈离吞着口水,不敢再动了。 虽说一梦楼对面就是一家小倌馆,可沈离确定自己喜欢的肯定是女人。 “可你如何就同贤王……” “缘份呗。少年人,这个世界上你不懂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乖啊,不该知道的事,还是少打听。你爹没告诉你,知道的太多,活不长吗?” 沈离抖了抖,捂着嘴巴,不敢再问了。 傅静琪笑的浑身发抖。哎哟,这小子怎么这么有趣。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不然得有多少有趣的事儿啊。 大概八卦是天性,沈离心里痒痒的,可又不敢多问,别提多难受了。 “那他就算吃醋,也不该打你啊。” “是啊,所以我决定和他掰了。” 沈离:“……”他这会不会一个不小心,戳到她的痛处上了?想想,也觉得自己做的不地道。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总会遇到最好的人?” “你这是自荐?”她挑眉。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不喜欢男人!” “那喜欢谁?小绒花?” 沈离的脸色腾地一下变得通红,结结巴巴的说:“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有眼睛,会看啊。” “真的那么明显?”他红着脸问。 “你对别的女子都不假辞色,惟独和小绒花吵吵闹闹的。” “这也不能代表……”他喜欢她啊。 “你只许自己说她,别人要是说她一句不是,你就要着急的。还有,小绒花身上穿的戴的,哪一样不是你送的?就她那每日吃吃吃的,哪里攒的下钱来。我若没看错的话,她头上戴的那支月兔钗,可是柒夏坊的,价格可不便宜。” 完蛋了,又被看透了。 沈离抱着头蹲在原地,怨念的想。 “不过你若喜欢一个姑娘家,可不能总这样对她说过分的话。我知道,你这种小年轻,就爱用这种方式吸引姑娘的注意。可一个弄不好,小绒花以为你厌恶他,就喜欢上别人了。到时候,你可有的哭。” 沈离的身子一点点的僵硬起来,欲哭无泪的说:“她还能喜欢上别人?” “那不然,你以为她一定会喜欢你?” 看沈离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没想过这一点。 傅静琪嫌弃的看着他:“年轻人,太过自信可从来不是什么好事。” 第五百零一章同情 被人戳破心思也就罢了,还被自心口捶下一拳,沈离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你呢?”他气急了问:“你和贤王的那些关系,就能见得了人?我好歹还能娶到小绒花,你和他这辈子都不可能!” 他说完,便见少年脸上的笑意落下,徒留一片茫然。 沈离忽然冷静下来,觉得自己太过分了。 感情的事从无对错,何况断袖这种事本就于世俗不容。 他清咳了下,清了清喉咙:“那,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傅静琪忽的抬头,嘴角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其实,我那句话也是骗你的。我和贤王之间并没什么干系,我喜欢他,他喜欢的另有其人。” 虽说,她觉得贤王待她有些不同。不过也是被她藏在这幅身体下的女态吸引,他本身并不是一个断袖。 若她真的将一个好端端的男子,勾搭成了断袖,那可是天大的罪过了。幸好,她及时醒悟,没有一错再错。 “他……”沈离瞪大眼睛,忽然醒悟过来:“他喜欢的人是你的表妹!难怪,难怪……” 主子的事儿下人们不许讨论,他想八卦也没个地方。可那日贤王登门,他倒是听说了的。只可惜,他当时也不在场,不然可得好好看一场戏。 无怪贤王会对她动手,还专门招呼到脸上,这样一解释,便都明白了。贤王既然喜欢傅小姐,自然不会喜欢上一个男子。肯定是百里轻尘见色起义,对贤王表明了心意。贤王自觉受辱,于是就拳脚相加。 如此一想,沈离有些可怜百里轻尘了。 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那得有多痛苦。不说身份地位,就连性别也无法逾越。 “百里轻尘,你也不容易。” 傅静琪愣了下,旋即就明白过来。沈离一定是误会了,不软不会说出这种话来。她也懒得解释,只是笑笑。 沈离却觉得她不笑还好,这样看着更加可怜了。 他搓了搓手,忍不住出起主意来。 “你表妹也‘死’了,何况就算她还活着,和贤王也不可能。你既喜欢她,我就去把他掳来,让你一尝所愿,之后就别惦记了。” 傅静琪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可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一时间愣在那儿,不得言语。 沈离一无所觉,继续说:“也许你真的尝过这滋味后,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放弃了。” “那万一我尝过后,觉得滋味非常好,愈发舍不得呢?” “那……就等着被打死吧。”沈离缩了缩脖子。“假如我能把人捉来一次,你还能指望我来个第二次?就怕到时候,贤王身边的那些护卫,就能把咱们两个用箭个扎成刺猬。” “你说你喜欢什么人不行,怎么就看上个位高权重的呢!”他恨铁不成干的说。 “我见过那么多人,就他最好看啊。” “这也不能只看脸。”沈离小声道。 “我就问你,给你个丑的,你乐意?” “也许愿意吧?”沈离想了想,也不是很肯定。 “看,你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已经说明了一切。谁不喜欢好看的?这本无对错。错的,”她低低笑道:“是我。” 沈离嘴角动了动,“我还当你是个洒脱的。” “错了。我这个人啊,最是矫情了。” “真跟个小姑娘似的。” “我就当是恭维了。” 沈离撇嘴:“说你胖你还真给我喘上了。对了,喜欢上男人,究竟是什么滋味儿。” 傅静琪简直哭笑不得:“你就不觉得我恶心?可怕?” 沈离抓了抓头皮,呐呐道:“也还好吧。情爱一事,本无对错,只在于喜欢上的是什么人。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在意的。” 用手指比了个距离,不敢看百里轻尘的脸色。“毕竟这事儿又没发生在我身上,我也不觉得如何。你若喜欢谁,那是你的事儿,与我何干。”前提是,喜欢的人不是他。 “那倒是。”可她又不是真的断袖,这话一点意义都没有。 她想,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未来做什么? 若能和贤王有过一场,也不枉重来这世上一遭。 这样一想,傅静琪心中觉得有些安慰。可当她张开眼睛,看向那黑漆漆的天空,又觉得心头无比的压抑,仿佛都要喘不过气来。 她曾那样喜欢过一个人,却被弃之若履,比路边的脏污都不如。只怕看一眼,沈弘业都会觉得脏了他的眼睛。 此时她也不怪沈弘业欺骗在先,只能说捧着一颗心递上前,却被人狠狠的踩在脚底的感觉真的不好。不止是痛苦,连尊严都被丢弃了。 而那人,只是站在那里看笑话一样。甚至觉得为了得到他的爱意,她能够不折手段,甚至不惜害了他心爱的女人以及他们的孩子。所以,在狱中他勒死她的时候,才会露出那样的恨意。 他是真的将她当作仇敌一样憎恨着,恨她狠毒。 也许他曾经爱过她,可这一点点爱比起他的前途来,是那样的微不足道。之后,当一个更符合他喜好的女子出现后,他就毫不犹豫奔向她。 其实莫允儿也是个可怜儿。她成了游魂时,在他们二人身边飘荡,见到这一对恩爱情人,竟成了怨侣也未免觉得可惜。 莫允儿从中作梗害她,最后也不过是白白给别人做了嫁衣。而沈弘业身边的出现的那些女人,永远不会停止。 没有了傅静琪,还有莫允儿,没有莫允儿,还会有其他人。 他的爱,永远吝啬于分给别人一点点。 可她喜欢上贤王,真的只是因为他那张好看的皮相吗? 前世时,贤王深居简出,关于他的消息流传出来的并不多。可他毕竟是一个好人,一真诚的人。 他会偷偷的给阿琪送礼物,甚至还会给她写信。他在偷偷的表达自己的感情,虽说那个女子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妻。 但这种勇敢,她是自愧不如的。 倘若她勇敢一些,前世也不会落得那番天地。 所以,老天才会让她重活一次,填补遗憾吗? 她,不知。 第五百零二章放下 可这一刻,凝望着头顶那片晦暗不明的夜空,傅静琪的心里前所未有的清明。 上一辈子,她因为爱情,落得那副下场。还牵连了傅叔和青竹他们。跟着她一起受苦。 这一辈子,她希望感情只是自己的事。她喜欢贤王,也喜欢莫公子…… 傅静琪低头笑了笑,大约她就是个三心二意的女人,心里念着那个,嘴上说的却是另一个。 她这辈子也许都不会恢复女子的身份,只用百里轻尘这个身份,又如何去喜欢一个人? 贤王是个好人,莫公子也单纯可爱。她喜欢他们是自己的事,本不该将他们两个牵扯进来。 这好好的男子,若是被她影响,从此喜欢上男儿,那真是天大的罪过。那时,她还是女子的身份,他们却喜欢上…… 只要是想一想,傅静琪都觉得难过。 倘若不是这一夜,她恐怕还想不透。 她既顶着百里轻尘的身份,也该以这个身份做事才是。 等日后,她也不会娶妻,更不会找情人。也许等哪一日,会从外面抱来一个孩子,宣称是外面的女人给她生的。再将这个孩子养大,承袭她的衣钵。 至于贤王和莫公子,她是想也不敢再想了。 这样好的人,就不该和她牵扯在一起。 她已经半只脚都踏进了那污浊中,连心肝都已经黑透了。 可心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念头,再说:万一呢? 万一他们是可以信任的,万一他们之一能够与她在一起…… 不不不,这个念头本就不该起的。 就如莫夫人曾对她说过的话一样:“这世间最不靠谱的就是爱情,可最牢不可破的也是爱情。” 彼时,她还只是个小小的孩童,也不敢暴露自己的那些记忆,只能佯装不知。 莫夫人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也不管这人听不听得懂。 “少年人的感情啊,最是靠不住啦。一个男人容易对一个女人产生欲望,可是当他长大,当他遇到一个又一个的女人,他会发现。原来欲望和感情,是真的不同啊。他们追逐着那种感觉,也沉溺其中。只是一个女人罢了,谈什么真感情呢? 睡了的女人就是他的,他理所当然的这样以为着。甚至,他觉得这个女人也不会去责备他。因为世间都是如此,非但是他一个人。假若这个女人要求他只有自己一人,那才是天大的错,是不该。” 那时,傅静琪险些忍不住开口:“那您呢?您是不是爱上了那个少年,却因为他的多情而难过?” 可她终究没有问出来,而莫夫人也没有说。 她只是惆怅的叹着气:“等到那少年有过太多太多的美好,忍不住转过身来,看到那个他第一次珍视的女人时,竟发现这才是他喜欢的。可他还是想要更多的女人,即使他对那女人的感觉并不平常。呵,爱情……在女人这儿是个东西。而在男人那儿,就不是个玩意儿。” 傅静琪于是想,莫夫人年轻的时候一定有过一段往事。就如为什么百里府中会有柳夫人这样的存在…… 她和百里显曾经必定是相爱过的,只可惜在这段感情中,只有她付出了最真挚的心。在百里显那里,这些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他走到外面的世界里,见到太多美好的风景,便忘却了有一个人一直站在原地,等待他回头。 可是,当他让后院中多了一个柳姨娘。那些曾经的美好,就再也回不去了。 于是,莫夫人累了,她选择放下,一心一意只盯着自己的孩子。 可是那个男人,也已经后悔了。他想要让她回心转意,但他还是让后院的女人们有了一个又一个的孩子。 本就是不平等的,又怎能期许对方会投注超出这段不平等的付出呢? 所以,百里显失败了。而莫夫人,也并没有赢。 他们两个都是可怜人。 感情的事本就是这样磨人,实在道不清谁是谁非。 她曾经渴望着一段爱情,后来后悔了,然后又反悔。 傅静琪想,她也是个善变的女人。 好在,她并没有如她想象中的那样那么在乎着那两个人,就更别说从中取其一了。 不能和贤王在一起,也不去考虑莫公子,就轻松多了。 否则,一想到她和这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的未来,她就忍不住害怕起来。 傅静琪想着,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看,这就是女人,总是会想些乱七八糟的。 在贤王和莫公子眼里,她就是男人。他们将她当作同辈相交,哪知道她会对他们产生欲念。 若是知晓了,恐怕会躲得远远的,再也不回头罢。 正因为他们两个没经历过感情,才不知道她的那些撩拨究竟是什么意思。否则,她还真的要无地自容起来。 只是,等日后两人有了真心喜爱的女人,再回想到她的所作所为,估计杀了她的心都有了。 幸好,她可没打着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主意。否则的话,下一次见面,贤王就要提剑来砍她的脑袋了。 她闭上眼睛,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罢了,就此放下罢。 不是该你的,就不要去想了。 她想,我果然是个自私的女人。我想要将那两人拉入这泥沼中,也不曾问过他们两个人的意愿。若不是今日落难,若不是沈离的一番话来,她还要陷入情绪中不得自拔。 那时,便晚了。 “沈离。” 猛不丁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沈离吓得差点儿跳起来。 他结结巴巴的说:“干,干嘛?” “等咱们逃出去,我就帮你一把吧。” “帮我?你要帮我什么?”他不解其意。 “追求女孩子呀。你不是喜欢小绒花,想要娶她为妻吗?难道你以为,就凭借你是她的主子,就能对她为所欲为了?你若真的这样以为,不说小绒花会直接拒绝你,我恐怕也想要打死你。” 沈离的目光躲躲闪闪,实在不敢说,他的确有这样想过。 他想,只要小绒花在他身边的一天,他迟早会让她知道,他沈离是值得嫁的。 可听了百里轻尘的话,他的这些想法就都跟狗屁似的,不值一文。 第五百零三章逃出 枯枝燃烧时,发出哔啵声,也成了这夜里唯一的声响。 两人谁都没有出声,直到远处渐渐传来鸟鸣。 “也不知道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一夜未睡,实在疲累的很。缩在这么个不大的洞里,浑身的肌肉都僵硬了,动弹一下就觉得哪儿哪儿都不舒爽。 腹中的饥饿仿佛已经过去了,傅静琪吞咽了下口水,缓解着干渴。 “等回去后,我先要饱饱的吃一餐饭,再洗个澡好好睡上一觉。至于其他,就懒得理会。” 沈离听她这样一说,也是心动。“一晚上没合眼,我这会儿眼睛干涩的,实在难受。”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眉心微微一皱。“今日,恐怕是个阴天。” 他们在洞里待了也有将近两个时辰,按理说这会儿天边早就该泛起鱼肚白。再等上一阵子,天就完全大亮。 可除了听到一声鸟鸣,天空始终黑压压一片,不见半点光亮。 “那也只能等了。”就是阴天,也有几丝浅淡的日光,不然这伸手不见五指的,还如何生活。 “你之前同我说那些话,也是自己心中苦闷罢。” 傅静琪勾唇一笑,脏兮兮的手指勾着一枚草茎,把玩着。“我若要不说说话,可真的要被别闷死了。不过说通也好,免得总是带着那些不切实际的期待。” 话到嘴边,沈离又给吞了回去。 虽说她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都与他无关。可这喜欢上同性,到底不为世俗所容。她要能回心转意,也不失为是一桩好事。 “男人,还是当成家立业。” “可不是。”她眯着眼睛,笑容有些甜蜜。“那我就在这儿祝福他们,娶一位好妻子,再生几个孩子,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至于小妾通房的,便不要来了。两个人过日子,清静。” 沈离不由得笑了:“你倒是替他考虑的面面俱到。” “那是自然。”想到少年那好殊色,傅静琪感慨:“总不好觉得他日后会流连花丛吧。夫妻间和美,才是幸福。” “男子们三妻四妾乃是寻常事,你倒是与众不同。” “那你呢?小绒花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又随着你待在一梦楼那种地方。你是要娶了她,还是纳了她?” 傅静琪目光沉静,却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沈离一怔,摇了摇头:“有她一个都不够折腾了,我哪敢给家里找其他人。” “要是小绒花是个可以容得人的,你就要别的女人?” “你这咄咄逼人的样子,倒是个小娘子了。” “怎么?被我说中心事了?其实,我也不管这些事。我与小绒花并不熟识,日后你是负了她,另有他人,都与我没有干系。我只是觉得,两个人过日子就不好吗?何必要在之中再牵扯到第三人。” 沈离摸着腰间的长剑,一下下的戳着剑鞘上的花纹。“那些能容得了第三人的,大约都不曾爱过。若是爱过,便不忍她难过。若是爱过,又怎能在心里挤下第二个人。” “少年人啊……”傅静琪感叹,却不再说什么。 沈离还是个少年模样,正是年轻气盛。 今日他能够凭借一腔热血,对一个小丫鬟报以爱意,非要娶她为妻。可几年后,说不定就想清楚了。觉得这个丫鬟出身的妻子身份低贱,又曾在花楼待过,早就不清不白。 这世间的男子大抵都是如此,她也不觉得奇怪。 人人都有负心,只不过在时间的掩盖下,不得为人知罢了。 “你要好好待她。”言尽于此,不肯多言。 沈离发觉她的脸色有些不大好,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地方惹了她不开心,也不敢问。 他一向觉得对方狡猾奸诈。眼看着天就要亮了,离开这落霞山,他们也不可能再如昨夜那样一般谈话了。为了自己的小命考虑,有些话还是不要说的好。 他不说话,傅静琪也不开口。 两人瞪着一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睛,一直到天边有浅淡的日光,林子渐渐被照亮。 “该走了。”沈离捧了土灰,将篝火压灭。 骤然失了篝火,傅静琪冷的打了个冷颤,连出口的话,都仿佛有了白气。“可真冷。” “那可不是。”别看四月里,春光明媚,可山间树木众多,别说春日了,夏天也凉着呢。 “我这会儿只想吃些热乎的。”她摸了摸空荡荡的胃袋,叹着气:“哪怕有一只烤番薯都成。” “还番薯呢,我现在饿得哪怕是个涩果子,都满足了。” 两人就一边走,一边谈论着吃食,不知不觉就出了这片林子。 “少爷!” “少爷!” 林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喊声。 傅静琪和沈离对看一眼,忙张口喊道:“我们在这儿!” …… 随着那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开,莫寻和何生等人才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 何生心底一松,长长的吐了口气。 人没事,可就太好了。 万一百里轻尘真的因为他们的缘故命丧落霞山,他要如何和主子说? 他和莫寻都很清楚,主子只是在百里轻尘那儿失了脸面,但也不至死。他们要真的因为报复,把人给弄死了,可就难辞其咎。 “走了,该回去了。”莫寻收回视线,懒散的说。 一行人刚到城门口,便遇到了王禄派出的人。 何生忙将人叫住,紧张兮兮的问:“怎么了?可是主子出了什么事儿?你们这么急急忙忙的,要去哪儿?” 领头的是中年汉子,一见何生便说:“昨夜主子夜里醒来,便派人去百里府确定百里轻尘的安全。我们一群人去了,无功而返。主子就令城门打开后,让我们去落霞山确定她是否安全。” 何生刚要开口说不用去了,百里轻尘无事。 就被莫寻拉住手臂,他一愣,就听莫寻说:“不用去了,那小子福大命大,死不了。你们随我回去,我有事找殿下。” “莫寻,你?” 莫寻哂笑道:“我想来想去,做错事就是做错了,不该藏着掖着。主动说,总比子策派人查出来再发难的好。” 第五百零四章责难 坐在马上,傅静琪用浸了溪水的帕子擦着脸。 溪水冰凉,扑在脸上,让人也不由跟着打了个颤。 “你们是如何知道我们在那儿的?” 找出来的正是白丁一群人。 白丁上下打量着她,见她身上无外伤,才松了口气。虽说,他之前就已经确定过了,可还是无法放心下来。 “昨日咱们去打猎,分开走。等到集合的时候,还不见你和沈离,我们便知道你们出了事。落霞山那么大,便猜你们是不是走到哪里迷了路。于是,就匆匆返回小一泉,又召集了一些人,找了出来。” 白丁叹道:“找了一夜,都没什么收获。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你们就冒出来了。” 傅静琪挑了挑眉梢,问道:“你们在林子中找人,就没遇到什么别的人?” “别的人?”白丁愣了愣,旋即紧张起来:“这林子里还有别的人?你们两个人失踪,也和他们有关?” 傅静琪惫懒着,便让沈离给白丁说明。 只听说自家少爷因为太过俊美,竟被山贼给绑了回去当压寨夫君,白丁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又说两人掏了出来,可后有追兵,心脏也跟着一紧。旋即,听到两人坠下山崖,他差点从马上跳起来。 “索性,都无事了。” 白丁起的直骂:“你就不能不大喘气,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沈离翻了个白眼儿,“谁晓得你胆子这么小。” “你问一个人,还不得给你吓个半死。”白丁嘟囔着:“没想到这山里居然有贼人,还是太过危险了。等咱们回到小一泉,便去报官。” 傅静琪可不管鬼寨的人是否有过怎样痛苦的过去,他们是山贼,这一点没办法隐藏。而且他们下山劫掠也是真,绑了她也是真。 难不成没杀人,没伤人,就算不上作恶?傅静琪从不这么认为。 “嗯,尽快吧。” 自己的庄子外,就有一个山贼寨子,谁能睡的安稳。 不过这群人也藏的够深,连小一泉之前的主人都没能发现他们。 “自然。”白丁点着头说:“您与沈护卫昨夜逃了出来,这群人必定会盯着咱们小一泉。倘若朝廷没有派人将这些个山贼们抓住,小一泉便危险了。” 白丁想的透彻,傅静琪也就不多说,只管交给他去做。 回了小一泉,傅静琪吃了一顿饱饭,又将身上好好搓洗了一番,直接躺在榻上,片刻后就睡着了。 素锦听着那细小的鼾声,心疼的眼泪险些落下。 她抿着唇,拿着布巾轻轻擦拭着那一头乌黑的长发。 直到布巾吸满水分,发丝变得干爽,她才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细心的关好门。 “少爷受苦了。” 忍冬眼睛红彤彤的点头:“我还从来没见过少爷这样狼狈的样子。你看她不管不顾就睡了过去,肯定吃了不少苦。” “沈护卫说,他们两人费尽力气逃了出来,一直躲在一个山洞里。周围黑漆漆的,他们也不敢动弹。就对着篝火,睁着眼睛到了天明。这一天了没吃没喝的,该有多难受啊。那群山贼,真是杀千刀的!” “对!等到官府将他们抓走,要狠狠的治他们的罪!” 素锦叹了口气:“少爷这么累,咱们不要打扰她。你随我去半夏那儿看看,需不需要帮忙。我刚刚看过了,少爷身上倒是没什么伤口,只有手掌和脸上有擦伤。倒是沈护卫,听说伤的不轻。” “这是他的本份。我还以他就是来混日子的,没想到还真的把人给救了。” 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而已经陷入深眠中的傅静琪对这些一无所知。 …… 临江的客栈里,只要打开窗户,就能滔滔江水声。 天气转暖,江面上除了往来的客船,也有不少摇着橹的渔船。 云陌寒坐在窗边的圈椅上,看着江面上有人将渔网撒开,等了一会儿,再拎起。渔网中只有一条大鱼,其余的都是些小鱼小虾。 可那渔夫,却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好像获取了天大的好处。 越是普通人的幸福,就越容易获得。 嗒嗒…… 木质阁楼,一点脚步声都显得刺耳。 可这一行脚步声,足音轻巧,分明是擅长轻功的武人。 他也未回头,直到王禄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殿下,莫寻与何生回来了。” “传。”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到云陌寒时,也比往常恭敬。 云陌寒甚至都没有回头,只问:“你们两个昨日去做了什么?” 何生跟了他这么多年,哪能不知道他这会儿正在气头上,那些话就愈发不敢出口了。 “既然何生不敢说,那师父,你来说。” 莫寻这会儿也不敢油腔滑调,很是心虚。“就是出去走了走,替你报仇去了。” 云陌寒心底一紧,忙问:“她呢?” 莫寻摸了摸鼻子,讪讪道:“人好好的,也就受了点惊吓。” 他也觉得丢脸,没把百里轻尘吓个好歹,倒是让他自己担惊受怕,还得被宝贝徒弟责难。 “你们两个怎么报复她了。何生,你说。” 这下,何生不敢隐瞒,只能硬着头皮。 等云陌寒听完,周围除了江水声,便是彼此的呼吸。 何生的心扑通扑通狂跳,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也紧了紧。 “师父,您老辛劳了一晚上,去歇着吧。” 莫寻看了眼何生,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儿,忙不迭的跑出门。那架势,简直像后面有饿狼追着。 徒留何生一个,脸白了白,愈发可怜起来。 云陌寒显然不会觉得他可怜,他淡淡道:“何生,你可知罪。” 何生扑通一声跪下,叩首:“属下,知罪。” “哦?那你何罪之有。” “属下不该妄加猜测,擅作主张,与莫先生借着山贼之手来对付百里公子。” “知错就好。”云陌寒慢慢转过身来,声音冷的让人发抖:“本王知道,你们觉得百里轻尘落了脸面,想要替本王找补。不过,本王也说过,不要伤了她。可这次,要不是她身边的护卫得力,此刻她人已经成了别人的压寨夫君。” 第五百零五章不该 何生的头垂的低低的,也晓得这次的确是过了。 倘若这一次百里轻尘没有被水浪帮那小子给救出来,只怕真的要和鬼寨的那个女寨主成了亲。 且不说那女寨主是何身份,就是一个男人被人强逼婚姻,失的不止是脸面。这番折辱,只怕许多年都难以解脱。 倘若百里轻尘真的和那个女寨主有了首尾,更是麻烦。保不齐日后被人知道这一茬,要给她安上一个与山匪通敌的罪名。 何生处处以贤王为先,这会儿真是后悔极了。 “属下真的错了。” 云陌寒看着何生一脸悔不当初的表情,沉沉的叹了口气说:“本王,也错了。” 他错在不该起了那种心思。 好在师父和何生都没有看出来,不然可真要无地自容了。 那少年总是喜欢逗着人玩,却没个真意。他这里被勾得动了情,那边她定然还以为只是玩笑。只怕他要真的将自己的心意脱出,她定要以为他是不知廉耻的…… 然而想着这些,云陌寒心中却有一丝怒意。 凭什么他非要放弃自己想要的,凭什么他不能动手抢过来! 想当初,他对阿琪动心思的时候,心心念念都是他日她若过得不好,他便将她从百里轻尘那边抢过来。若是她过得好,他就守着她。只要远远看一眼,便也足够了。 可现在,当年他信誓旦旦在心里说过,只要她一人足矣。可如今,又恋上了她的表哥,她的未婚夫。 云陌寒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无耻卑劣的人。这样的他,竟还好意思动手打人。他替阿琪抱什么不平啊?他又凭什么去揍她的未婚夫? 他连夜里,都梦到那少年,又…… 若是当年没有下江南便好了,便不会有了交集,自然不会动心思。 不,若他只当自己是贤王,和百里轻尘也不过见过寥寥几面,谈不上熟悉。可他却以莫公子的身份与她相处,彼此十分熟识。 那少年总是温和笑着,待所有人都好。便是一个呆呆傻傻的小厨娘,她都乐意宠着。可谁知道,那些不过是她为了隐藏这幅玩世不恭外表下的真心。 她一定很寂寞…… 云陌寒的眼睛忽的有些红了,一想到那少年,他心里就有些涩,有些疼,又些怒,又有些无可奈何。 若她是女子,便好了。 可与他同为男子,这段感情注定不能容于世。 隐隐的,他有一种想要将这一切搞清楚的冲动。他想要知道,到底是他一厢情愿,还是她也在不知不觉间动了心。 可这个想法还未冲破心口,就又被他压了回去。 罢了,就不见了吧。 只这样,已足够了。 就在江都府安稳待着,看她未来娶妻生子,难道不好吗? 贤王有半点没有说话了,何生忍不住抬头来看,便见自家殿下眼角微红。他手指一颤,嘴巴微张。 心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低下头去。 拳头在膝盖上握紧,可心中则是一片惶恐。 刚刚一错眼,他似乎觉察到了某些不该为他知道的。 何生忽然懂了,为什么殿下在知道他们对百里轻尘出手后,会是这幅模样。 原来,竟是因为…… 他呼吸一窒,太阳穴突突的直跳。 何生恨不得现在就冲到落霞山去,将那个妖异的少年斩于剑下。这等狐媚子,就不该留着!若不是她狐媚殿下,殿下又怎么会对一个男子动心! “何生。” 云陌寒一句话,吓得何生一抖,险些以为自己的想法被看透了。 “殿下。” “我也不责罚你,就让你去办一件事吧。若办的好了,这件事便揭过,若是办的不好……” “属下定不辱命。” “那好,你便去京城,有一个叫沈弘业的,你把他……”云陌寒说着,视线却有些飘远。 沈弘业这个名字,似乎始终出现在阿琪与百里轻尘附近。云陌寒不愿意去深究这各种究竟还有什么秘密,既然这个人让他们无法安宁,那边除了吧。 不过一个奸佞小人,只不过有些文采。他日就是当了大官,也一定是个贪官。与其这般,还不如给陛下少些麻烦。 从客栈中出来,何生急匆匆就去收拾行囊。 “你这是要去哪儿?”莫寻一脸诧异。 他才刚刚喝过酒,浑身的酒气,手中还拎着一个满满的酒囊。 何生抬眸睇了他一眼,抿了抿唇。末了,他说:“有机会,把百里轻尘除了吧。” 莫寻瞳孔瞠大,惊异的问:“你是发什么疯?” 何生动作一顿,苦笑道:“罢了,就让我在发疯吧。”说罢,拂袖而去。 莫寻看着何生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深思。 何生绝对不会突然要杀一个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他抬头看着二楼的位置,下意识拿起酒囊抿了一口。 清冽的酒液入口,化作烧灼的液体灌入喉管,让他瞬间清醒了不少。 这件事和子策有关? …… 傅静琪这一觉,就睡到了日头偏西。 这期间,素锦来看了几回,可是担心坏了。 后来见她呼吸正常,也没发热,才稍稍放了心。 如今一见她醒来,几乎是扑过来的问:“少爷,您可是醒了?渴不渴?饿不饿?” 傅静琪喉间干渴,饮了两盏茶,才觉得舒坦了些。 “什么时辰了?” “已是未时末了。少爷这一觉,险些连晚膳都误了。半夏可是准备了不少吃食,就等着您呢。”素锦嗔了她一眼,笑盈盈的说起趣事来。“昨个儿,大家可是带回了不少猎物。什么山鸡兔子的,都不算稀奇。竟还猎了一头野猪,活捉了一匹鹿来。” “当真!” 傅静琪虽然没打过猎,可也知道野猪不是那么好捉的。而鹿机警又跑的飞快,活捉不易。 “半夏说这野猪肉难得,要好好烹煮。那小鹿受了一点轻伤,就留在马厩里,有人小心妥贴的照顾着。您要不要去看一看?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到小鹿,真的十分可爱呢。” “我也未曾见过活的,至于鹿肉……”她前世时倒是吃过,只记得吃起来十分干柴。又加上冷掉的缘故,咬一口都是血腥味。 第五百零六章宠物 素锦说半夏准备了一桌好菜,还真只是个形容。 傅静琪见到的,只有粥水和一碟小菜,简直哭笑不得。 不过这猪肝粥,倒是美味,又很滋补。 她一边喝着粥,嚼着小菜,忍不住说:“若是再有一个包子就好了。” 包子自然是没有的。她受了伤,得忌口,这猪肝粥是给她补血的。 傅静琪觉得,像她这么可怜的主子,世上大约也没几个了。 “大夫可是交代了,少爷可不能任性。” 瞧瞧这话说的,好像她是个不听话的孩子似的。 傅静琪把被子一卷,滚到床的内侧去了。不一会儿,又滚了回来。 “不是说有小鹿?饭不上吃,难道还不许我去看看鹿?”说着,就从榻上跳了下来,只穿了双木屐,就哒哒的往外冲。 素锦忙追在身后,又是让忍冬去拿外袍,又是追上去给她系好衣带。 “奴婢知道少爷心里不痛快,可您也得注意些身子啊。这山间不比咱们府里,夜里凉的很。” 傅静琪任由她抓过忍冬递上来的外袍穿好,便往马厩去。 小一泉以前的主子是个懂得享受的。光是在山上建这么一大座温泉庄子,想必就花了不少钱。再看这宽敞的马厩,想来往日来到这庄子里的人也不再少数。 马厩里倒也没什么臭味,各处都弄的干净整洁的。 傅静琪一进去,那个喂马的小厮就迎了上来。 大约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好看的人儿,眼睛一眨不眨的。气得忍冬在后面斥骂了声:“没规矩!” 小厮忙垂着头,不敢再看。 傅静琪笑着问:“小鹿在哪儿?” 小厮眼睛动了动,见到两个丫鬟都没吭气,才松了口气,给傅静琪指引起来。 傅静琪还当是在外边儿,没想到是个土坯的房子。 打扫的干干净净的,不知道还当是住人的。 她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那小厮显然也是个会看眼色的,就忙不迭解释:“这是给生病的马匹和生产的母马住的。” 原来如此。 傅静琪点了点头,跟着推开门的走了进去。 这会儿天已经黑透了,小厮就点燃了一盏风灯。 虽然不甚亮,倒也聊胜于无。 倒是素锦和忍冬手里都拎着灯笼,一进来屋子里就亮堂了。 傅静琪听到有什么的东西在他们进来后,受惊似的动弹了下。再一看,忍不住笑了。 “还真是个可爱的小家伙儿。” 稻草堆里卧着一只看起来才刚断奶没多久的小鹿,个头小小的,怯生生的看着人。一双大大的眼睛澄澈可爱,小蹄子就缩在身下,当真又可怜又可爱。 约莫是腿伤着了,它一见这里面多了外人,挣扎着想要起身,还是没能爬起来。 小厮忙上前,抚了抚它的背脊,安抚它的情绪。 显然他在这上面很有一套,这小鹿竟真的安静下来。 傅静琪笑着说:“我还以为它会冲过来踢我一脚。” 小厮小声说:“这鹿胆子小,不敢踢人的。” 他说完,又忍不住看了傅静琪一眼,犹犹豫豫道:“它还小,也没什么肉,不好吃的。” 这才养了一天,就养出感情来了?傅静琪挑了挑眉稍,这么个可爱的小家伙,的确让人不忍心。 “我若执意要吃呢?” 小厮张大嘴,似乎没料到她竟会这样说。 真是又滑稽又可怜啊。 “好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吃它了。” 小厮抓了抓头皮,也想到自己没什么面子,主子刚刚那番话,估计是逗着他玩儿的。他忍不住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 寻常人家舍不得买牙粉,大多都是一口黄牙,这小厮一口白牙,看来日子过得不错。 傅静琪只瞥了一眼,便不在看了。 “我能摸摸它吗?” “要轻一点,它受了伤,特别怕人。” 摸上去的感觉并不是想象中的柔软,那毛发有些刺刺的,有些硬,不过很滑顺。摸得久了,也得了几分趣味来。 “你好好享受最后照料它的日子吧。等明日,它就要随我回家了。” 傅静琪没养过什么宠物,也不知道各中趣味。前世的时候莫允儿倒是有一只狸奴,也不知道品种,不过她倒是很紧张。 有一次,她看着莫允儿抱着那狸奴觉得有趣。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没想到那狸奴小小的,脾气倒是不小,就在她的手背上留下了三道血棱子。 后来,莫允儿让人把那猫儿打死,来给她赔罪。 本来就是她手欠,没有问过一声,就去摸人家的狸奴。可莫允儿将那名可爱的小狸奴打死了,倒显得有些大题小做了。 以前不觉得,如今再回忆起来,又仿佛是懂了。 那狸奴毛色雪白,想来价格也不便宜。就莫允儿手头那些银钱,怎么能买的起。这狸奴只怕是沈弘业买来送给她,来讨她欢心的。 后来这狸奴因她而死,只要莫允儿去沈弘业面前哭诉一番。他肯定会以为自己刁蛮任性,就连这么可爱的小生灵都不肯放过,必定厌恶她。 这两人勾搭在一起的时间可真是早啊。也莫怪她眼瞎了,实在是这两人的演技太过出色。 不过前尘旧事,追究也无意义。她已经重活一次,前世的那些事,今生他们还没做下,就只当个梦境好了。 可遇到这小鹿,她就来了兴致。 虽说这鹿儿不会如狸奴般撒娇,他日还要长得老大一只。可是只对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谁的心会不跟着一软? 留在一竹小筑里,看着它撒欢的满院子跑,倒也不错。 如此一想,便对小厮提了这句。 小厮听她说不吃,便放心了。至于她拿去养,更是没有异议。只要不拿去吃肉,有人养着,就是它的幸运。 “小的一定会好好照料它。” “素锦。” 素锦会意,递了个荷包来。 “少爷赏你的。你可要把这鹿照料好了,不容有半点儿闪失。” 小厮握着荷包,可那红袍少年早就不见了踪影。 他垂眸看着卧在腿边的雏鹿,低喃:“她可真好看不是吗?” 傅静琪走出屋子,就听到这么一句,不由笑了笑。 听着别人夸奖,总是会感到开心。 第五百零七章情爱 却说傅静琪于这落霞山里得了个有趣的小东西,又因同沈离一番话,将心中的郁结打开,泡了个温泉,舒舒服服的就去睡了。 可那个被她舍弃了‘宝贝’,自有别人惦记着。 夜色阑珊,树影稀殊。 正是个睡觉的好时辰。 可顾惜如何也睡不着,便翻身坐起。对着月色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取了自己的笛子来。 本是一支欢乐的曲子,无端就成了个幽怨的调子。 若是要再吹下去,可真要扰人睡眠了。 她叹了口气,将笛子收起,让丫鬟给她备了一盏清茶来。 “小姐,这夜已经这样深了,您若再饮茶,恐怕更要睡不着了。” 顾惜幽幽道:“要是睡不着才好。免得一闭眼,又会想到……” 话到这儿,被她咽了回去。 再看那丫鬟正巴巴等着,更像是竖着耳朵从她这儿打听什么是非。 顾惜有些不耐,忍不住呵斥道:“我难道连一盏茶都要不起了吗?” 丫鬟也不知道她如何发怒,忙跪倒,高呼:“奴婢错了。” “去,准备茶来。” 人跌跌撞撞的出去了,顾惜才苦笑道:“我和她一个小丫鬟置什么气啊,何必呢。” 她也已经十六了,正是说亲的年纪。 今日,父亲就专门让她去书房,询问她有没有心仪之人。 她才刚露出一丝女儿家的娇态,便被他冷冷打断:“若你说的人是那位,就不要想了。” 顾惜的脸色忽的白了:“为何?” 她紧紧捏着手中的帕子,其实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不过是想要听父亲亲口说,才能断了她那点儿微薄的念头。 不过是爱上一个爱上的人,如何就要那么难呢? 顾珉之一言不发,可他的神情早已说明了一切。 “女儿并无心仪之人。何况自古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若觉得好,女儿别无异议。” “这是你的真心话?” “事到如今,是真心还是假话,又有什么意义呢?”说罢,她再也忍不住夺门而出。 她一边跑,一边想。 若是那一日没在宫中遇到那少年就好了。 不然,也不用一见郎君误终身。 他明明那样好,可为何要姓云呢? 顾惜如何不知道父亲的打算,可她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甚至还要佯装着不知。 她心中羡慕着那少年,却连一声示警都不能。 如此,还算是喜爱着吗? 父亲早有谋逆之心,他日铲除云氏,他又如何能活? 想到此处,顾惜再也忍不住扑在床铺上,嘤嘤痛哭起来。 屋中的丫鬟们也哄不得,都被赶到门外去。 顾惜在屋里哭了一阵,直到双眼通红肿的如同核桃似的,才让丫鬟进来。 “给我找冰帕子去。” 眼睛上敷着冰帕子,顾惜才真的冷静下来。 既然和他再无可能,就将这段情深深的压在心底吧。不然未来她嫁了人,心中再惦念着他。不仅是侮辱了她的夫君,也是侮辱她曾经喜欢过的那个少年。 这一段还未开始的情,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眼前是冰凉的丝帕,她紧闭着双眼,什么也看不到。 丫鬟们更不敢作声,唯恐会惹了她不快。 顾家阿惜,可是早有美名。通身的气度,温婉有礼,又生的一副好相貌,可不是大家争相想要娶过门的顶顶好妻子? 可又有谁知道,顾丞相最宝贝的女儿,却是个敏感的性子。若是在外面有了不快,面色虽不表露,可等她回来,一定要发难这些丫鬟们。 虽并不会随意打骂,可对上这一张冷脸,是谁都要怵一怵的。 这一屋子的下人们,是早就调教好的。若有哪个不顶事,惹了小姐不快,直接就被拉出去发卖了。 看,又没有打骂了谁,就这么轻飘飘的将人丢出去了,反倒显得可怕。 可顾惜并不在意这些啊,她的这些名声自然有人去经营。除非是不要命了,否则哪个丫鬟敢出去说她的闲话。 再来就是,顾惜她有一点点的小气。 不过,这又不是顾惜的本意。 她幼年时候过得极为不易,要不是被顾丞相亲自拿到身边教导,肯定要被后院里的那些小妾们给欺负死。 后来她也学会了狐假虎威,再后来她立在那儿就是顾家的规矩。 这偌大的府邸,庶务都由她来管。哪房要支银子,都得由她来点头。 你不敬着也不行,除非是不要银子了。 府里的小妾们是老实了,可顾惜愈发的注意起自己来。她万万不能让别人小瞧了去,行事间更是端庄,唯恐污了顾家的名声。 可她一面念着那少年,一面又想要嫁个好人家。 顾惜啊顾惜,你真是贪心。 那人不说一声就去了江都。她连送他的机会都没有,也是从他人口中知道,贤王已去了江南。 才用了一年多的光景,就在江都敕建了一座辉煌的王府,可见当今天子对他的疼宠。 可顾惜很清楚,那并不是爱,凡是捧杀。 父亲早就说了,陛下对贤王并不是外界所看到的那样。虽不解其意,可陛下对贤王仿佛是有些厌恶。 即是厌恶,又将这人放在刀尖儿上,岂不是准备要他的命? 顾惜只要想一想,就觉得心里疼得厉害。 她多想拉着他的手,与他一起对抗那些。 可…… 她露出一个苦笑,眼角滑落一滴泪。 那少年恐怕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又如何知道她这满腔的情意。 可真的要按照父亲的要求随便嫁了人,她又不肯甘心。 顾惜长这么大,还没有这么迷茫过。 她又怕,哪怕上一次被独孤迦那个蠢笨不堪的货色累及了名声,也没有这么怕过。 她只怕还未表露自己的心意,那少年就已不在了。 “明明说好的……”不去想他,可闭上眼睛都是他的脸。 总是那么冷冰冰的,连笑都不笑的。 但顾惜还记得,那一年她还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笨笨的,也不怎么会说话,也不记得为何父亲会将她带入宫中参加宫宴。 她只记得那个小哥哥温柔的笑着,将她从地上扶起,还拍了拍她膝上的泥土,让宫女送她离开。 从那时起,少年就入了她的眼,她的心。 第五百零八章谋略 顾惜在这里自怨自艾,惶恐不知所措。 顾珉之那边,也是一言难尽。 他又如何看不出来,女儿嘴上说的随他,可心里分明是还未将此事放下。 他到了这把年纪,还有这么个小女儿,打不得,骂也舍不得。除了宠着,还能有什么办法? 可贤王,绝非良人。 “父亲。” 顾珉之神色一整,淡淡道:“进来。” 走进来的儿郎面庞英俊,张弛有度,唯一的缺憾大概是一张俊颜没什么表情。 “听说您找我?” “惜儿也不小了,该找婆家了。” 青年正是顾珉之最得意的嫡子,行十三。 “小妹?”他眉心一蹙,不解道:“为何这么着急要将小妹嫁了?如今局势还不明朗,京中未来也不知是什么光景。小妹若嫁了,他日过得不好,父亲定要后悔。” 顾珉之一怔,好像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儿似的。 青年一叹:“小妹的事急不得。她也不过十六岁,年纪也不算大。寻常人家的女子,十八议亲的也不在少数。他日父亲得势,小妹就是公主了。等到那时,小妹喜欢谁,就嫁与谁难道不好?父亲这么急匆匆的行事,小妹嘴上不说,心中难免会有些怪怨,觉得您要将她赶出家门。” 青年未语,他心中隐隐有些忧虑。父亲这么急忙的将小妹嫁了人,难道是担心他们谋划的这些会失败? 眉心皱了皱,他压下心中的担忧,严肃道:“吴国派了探子来,人就在府中,父亲可要见上一见。” 顾珉之迟疑了下,才说:“见一面也好。” “林家军驻守寒城,常有乌桓等小国前来滋扰,近来更是有吴国兵士现于寒城周围。吴国早已对东越图谋以久,父亲与之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还请三思。再说那刘昭不忠不孝,绝非一个值得信任的合作者!儿子只怕父亲此刻答应了刘昭的条件,让其歼灭林家军。到时候寒城一破,刘昭就要反悔。” 因顾珉之的缘故,顾家人都不喜欢林家人。 可顾朝却十分佩服林家军。假若没有林家数代忠良,拼死戍守国门。十余年前京城夺嫡之乱,边境又受滋扰,这东越早就破了。 若是林家军不在了,他竟想不到还有哪一位将军能够守国门,不让分毫。 顾朝欲言又止,可他看着父亲的脸色,只能在心中无奈一叹。 父亲的门客们皆认为,他是父亲最好的继任者。可顾朝志不在此,也对权利并无渴望。比起那一张龙椅,他更向往大漠孤烟直的生活。 只一把红缨枪,哪怕马革裹尸。但能为这个国家,为这些百姓们抛头颅洒热血,足矣。 可面对着父亲,顾朝只能将这一点点心思压下。假若父亲真的成事,那他就是太子了。 想到这儿,顾朝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反而感到一丝沉重。 …… 从回忆中脱身,顾惜捧着茶,小口啄着。 她喝的不快,不过是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免得又去惦念那人。 顾惜很明白,成败在此一举。 父亲虽然没有明说,可今年必定会对云氏出手。到那时,江山易主,还是顾家满门抄斩,只看谁的手腕更胜一筹了。 “还是不嫁了吧……”她叹了口气,轻轻放下茶盏。 她不愿将未来想的那么悲观,假如父亲没能成功。她也依旧是顾家女,嫁了人也会连累夫家。 顾惜忽的起身,抓过笔墨纸砚,书写起来。 一张薄薄的纸,却被她写满了蝇头小字。 写完后,顾惜将这张纸细细叠好,塞进了荷包。而后,她躺在床上,双手放在胸口,就这样睡过去了。 天一亮,顾惜就梳妆打扮,出门去了。 顾珉之得知女儿出门,还很意外。听说她昨日哭了一整天,他还担心她会哭坏眼睛。这会儿倒是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一点儿都没有伤心的样子。 看来小姑娘的喜欢,还真是来得快,去的也快啊。 顾惜去了柒夏坊,打算买一副首饰赠与自己的闺中密友。 挑来选去,都没个满意的。 “就这些货色?” 掌柜的是个识眼色的,虽不认识顾惜,可一看对方穿着打扮,便知道这一定是位身份高贵的官宦小姐。忙将人请到二楼,将那些并不会摆出展示的首饰请她观看。 顾惜选来选去,挑了一副耳坠子。 “听说你们与江南的柒夏坊是一家?” “自然。咱们这柒夏坊的首饰,皆是来自江南的师傅们一手打造的。做工精湛,十分精巧。小姐若喜欢,也可以留下自己的喜好,找师傅为您设计一副独一无二的首饰。” “竟还能如此?”顾惜仿佛来了兴趣,问了许多问题。“我渴了,想喝酸梅汤,去给我买一碗来。” 不一会儿,又说要吃刘记饼铺的糕饼,又要吃什么斋的糖果。 掌柜的见多识广,见她将身边的下人都支使出去了,才问:“小姐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这里有封书信。”顾惜牢牢盯着掌柜的双眼:“你给我务必派人交到百里轻尘手中。” 传闻百里轻尘与贤王交好,甚至还受邀上了红叶山庄。她无法接触到贤王身边的人,也只能所托他人。 掌柜的一怔,还当眼前的小娘子是要寄什么情信。这等小女儿的心思,也不好戳破,便道:“小的一定给您送到。”心想,他们东家好似是有未婚妻的。 “这信你可拿好了。要是敢偷看的话……”顾惜冷冷一笑道:“我自然有的法子知道。事关重大,你可要小心自己的脑袋。” “小的省的,小的省的。”看来真是些不得了的书信啊。也难怪了,这等小娘子身份高贵,自然不好被人知道自己竟恋慕一个商贾之人。何况,此等心思若真的被人知道了,这名声可就危险了。 当下,掌柜的就决定,信一定会给她送到。 顾惜满意的点了点头,赏了掌柜的两锭金子。 等人离开,掌柜的掂了掂着金子,对这小娘子的身份愈发好奇了。 出手如此的大方,一锭金子就是十两,又生的如此貌美,究竟是哪家的女郎? 第五百零九章布局 四月里,好一个春光明媚。 正是吃香椿芽儿的好时节。这等只有在春季里才能尝到的鲜灵味儿,错过了可就要等来年了。 是以,这京郊的农户们,天刚亮就爬上山,用竹竿去掐香椿芽儿。等到日头升起来,就要挑到城里去卖的。 京城人都爱吃这一口,因而价格可观,收入也不菲。 这种活计不算轻松,撑着长长的竹竿,可是个力气活儿。 “赵大娘,你今个儿又来啦。” 被称作沈大娘的,是个年约五旬的老妇,头上包着块灰色的布巾子,脸上爬满皱纹,形容也不大齐整。 听到有人唤她,她瑟缩了下,才点了点头。 这老妇不是别人,正是沈弘业的生母,赵氏。自从那一日被沈弘业威胁了一番,她就拿了钱财匆匆离开了京城。可这天大地大的,却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手里那点儿银钱又不够她回乡。而且他们已经离开家十年了,赵氏一点也不想回忆当年是如何上京的。何况她孤身一人,就算回了家乡又能做什么? 就用银子赁了间不大的屋子,暂且先住了下来。 那点儿银子哪够嚼用的,好在赵氏也不是个惫懒的,便找了营生。 香椿芽儿好吃,采摘却是个问题。 香椿树又高又大,可是树干又纤细,爬上去采摘太过危险。也不知道是谁想了个法子,就在竹竿上绑了一把小刀,就切树上的嫩芽。 这得需要巧劲儿,而且长时间撑着竹竿实在累得慌。 可沈母已经在这儿过了一段时日,约莫有个一个来月了。 和周围人的混熟了,她也不说自己是从哪儿来,为何沦落到这个地步。 他人都以为她是个五旬的妇人,谁能知道她今年连四十岁都不到。她十六岁就嫁给了沈弘业的父亲,十八岁怀了她。只是前些年一直操劳着,人也就老的快。 再加上沈母是个事事都要计较一头的,心里总是不宽裕,面相上也不好看。 “再忙上七八日的,这树上的香椿芽儿就要老了,就吃不了了。”那是个手脚麻利的小媳妇儿,笑盈盈的,人也会说话。“您要想要赚钱,还得提早确定好营生才是。免得到时候这好伙计,都叫人给抢光了。” 沈母点了点头,老老实实的拿着竹竿干活。 他们负责的这片香椿林,是有人特意种下的。他们只负责采摘,采下来的香椿芽则由主家拉出去贩卖,他们是不理的。 吃午饭的时候,沈母捧了个干馍馍,就着冷水吃。 粗面的馍馍,吃的噎人。好在天气渐渐转暖了,喝着冷水也不当事。 “赵大娘,你尝尝,这是我家做的香椿酱。”小媳妇儿热情的让她尝一尝。 沈母不太好意思的挑了一筷子,觉得滋味非凡,香极了。 “我家院子里也有一棵香椿树,不够卖的,干脆就做了香椿酱。存起来,能吃好些时候。” 沈母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聊,只能敷衍一笑。 她在这边食不知味的吃着干馍馍,小媳妇儿就在那边和人说着话。 “啥?要是儿女不孝,还能去官府告?” “那可不,律法里可都写着呢。” “可再怎么说,这都是你生养的,如何舍得。” 说话那人翻了个白眼儿,不屑道:“你也知道生养一个孩子不容易,可这孩子不孝,你找谁说理去?就说咱们村儿的那个赵婆子,不是儿子娶了媳妇儿就忘了娘,还把她赶出去了。又说她乃二嫁之身,本来就不清不白的,可把赵婆子给气得啊,没几日就去了。” “造孽啊。我要是赵婆子,就去官府里告一状去!她的儿子都不把她当人看了,要这儿子也没用。” “就是,告他去!” 沈母捏着干馍馍的手指一紧,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 沈弘业最近可是满面春风。 他已被分入礼部,且上峰对他满意,沈弘业已经预料到自己步步高升的未来。 这日,他刚下了衙,就见到两名衙役已经等候多时。 “沈大人,请与我们去趟衙门吧。” 沈弘业一脸诧异:“可是沈某惹了什么是非?” “沈大人便不要让我们为难了,您若有什么不满的,尽管去公堂上说。” 沈弘业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被拽到了公堂上。 只见堂上站着一个老妇人,容颜憔悴,一身破败的衣裳,显然过得不大好。她局促的站在这儿,一双粗糙的手掌搓了搓。 “沈大人来的正好,你可识得这堂下的妇人?” 沈弘业定睛一看,这人正是沈母。 “自然认得,这位乃是沈某的生母,此刻应当在老家。” “你认得就好。”府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呵呵笑了声:“说来,也好有趣味。这老妇人来本官这里状告你,忤逆。” 沈弘业整个人都傻了,“娘,你在说什么?!” 忤逆还是重罪,一旦坐实了罪名,判刑极重。这可不是他的前程报不报的住的问题,而是他脖子上的这个脑袋究竟还能不能稳稳的坐在那儿。 自从将沈母给赶出家门后,沈弘业可是万事无忧。少了沈母从中作梗,他和新婚妻子的小日子过得是蜜里调油,舒服。 莫允儿是个爱娇的,夫妻俩平日里的闺房事也无人干扰,沈弘业自在的不得了。又加上公事顺利,还有什么好求的? 大概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两人的孩子流了,不然他也快要当爹了。沈弘业想到这些,夜里也更加努力,想要尽快要个孩子。 一到晚上的时候,两人的卧室里满是娇吟,惹得家中的下人们都离得远远的,各个都面红耳赤。 可沈弘业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最后竟是沈母出面,状告自己忤逆! 他愣了下,几乎要疯了。 “娘,你这是……”要毁了儿子啊。 府台抚着长须,笑呵呵的问:“赵氏,本官来问问你,你可是想清楚了,真的要状告你儿子沈弘业,忤逆?” 第五百一十章忤逆 就在这时,沈母扑通一声向前一跪,颤声道:“青天大老爷啊,民妇的确要状告逆子沈弘业他,忤逆!” “本官既已接了你的状子,自然会秉公办案。” 沈弘业这才意识到,沈母是来真的。 他吓疯了,登时冲到沈母面前,用力拉扯着她的手臂:“娘啊,您这是要做什么啊。儿做错了什么,您竟要告儿子忤逆?” 沈弘业生的俊逸非凡,当初游街时,便惹得一群小娘子们丢了多少胭脂帕子。这会儿他满脸不可置信,也实在让人心疼。 “你与新婚妻子将我从家中赶出来,难道我就不能告你忤逆?” 沈弘业咬着后槽牙,艰难道:“儿明明是让人送您回乡。”一步错步步错。他早就该知道,他母亲是个贪婪的老妇人。 当初她都能害的允儿落胎,如今竟要害死他这个亲儿子! 想到这儿,沈弘业望向沈母的目光中也多了一丝仇恨。 可沈母简直像魔怔了似的,说:“民妇要告他!民妇要他和那个贱婢都不得好死!” 府台姓王,名堂。 王堂看着下面的一对母子,眉心皱了皱。 这究竟是怎样的仇恨,让一老母亲竟然要这么害死自己的儿子?他招手唤来自己身边的师爷,让他差人去将此事调查清楚。 不消片刻,人就回来了。 而沈母已经在堂上哭嚎了一会儿,声音之凄厉,让人胆颤心惊。 众人又是胆寒,又有些同情沈弘业。 “原来是这样。” 难怪会将母亲赶出去,原来这老妇竟故意将自己的儿媳推倒,以至于让她小产。且听左邻右舍说,这老妇人平日里就对儿媳打骂,还欺压儿媳的陪嫁丫鬟。 “赵氏,本官且问你。你平日里,是不是故意苛待儿媳莫氏。” 沈母的哭嚎一顿:“民妇不曾……” “你可要想好了再说,本官已派人去调查过。你儿媳莫氏乃是江南人士,自加嫁入你沈家起,多是被你苛待。即便是怀有身孕,也要做活。” 沈母嘀咕着:“可谁家的儿媳不是这样过来的。难道怀了孩子,就不能干活了?” 话是这么说,可要真的说出口,只会让人觉得你狠毒。同样都是女人,你更是过来人,怎么就容不下一个儿媳呢? 公堂外本就聚集了几个看热闹的,听沈母这么一说,便啐了声,骂道:“他娘的可真是忍不了了。你也是个女人,怎么就不能将心比心?人家是嫁过来的,又不是卖给你家的。” 本朝女子的地位已经较前朝有明显提高,经过了百年更迭,时人也有些看不起那些故意苛待女子的人。而沈母不仅同是女子,还是别人的婆婆,怎能有这么狠毒的想法。 “本官再问你。莫氏怀孕畏冷,你是不是故意让她用结冰的井水洗浣?” “民妇……”沈母有些慌张。 “本官继续问,你是不是早就对莫氏不喜,甚至故意将她推倒,害她流产?甚至听到她哭喊,还冲过去欲将她杀之?若不是你儿子沈弘业回来的及时,莫氏早已被你害死。这些,你认是不认?” 沈母瞪大眼睛,摇着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可她有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众人刚刚已经听她骂儿媳一口一个‘贱婢’,又说坏了孩子就不能干活,分明就是个狠毒的婆婆。这会儿又听王堂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定是沈母做下的这些,令沈弘业无法忍耐,这才没办法将老母亲赶出家中。不然的话,他的妻儿就要被他的母亲给害死了。 沈弘业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儿,做法并无错处。可沈母毕竟是他的生身母亲,他这么做,的确是犯了忤逆一罪。 不管沈母的品行何等恶劣,沈弘业也的确做错了。 “沈弘业,你可还有话要说?” 沈弘业此刻满眼失望,“我……无话可说。” 王堂又看向沈母:“本官既接了你的状子,这个案子必定秉公处理。但你有错在先,而沈弘业也的确有忤逆之嫌。故而,本官判处,沈弘业挞二十,罚银二十两,再交由大理寺与刑部处置。至于赵氏,你苛待儿媳,又伤人性命,本官念在你还是一届妇人,便挞五,送归故乡。你二人,可有异议?” 沈弘业恭恭敬敬道:“沈弘业,并无异议。” 沈母却忽的站起来,大喊大叫起来:“不服!我不服!凭什么要打我。你快要了他的命,让他死!叫他和那个小贱人一起死!” 沈弘业本就是个自私之人,可此刻听到母亲这么说,还是难掩伤痛。他捂着脸,无声哭泣。 王堂一拍惊堂木,喝道:“岂可咆哮公堂!拉出去,给本官打!” 沈母哪料到,她没把人告倒,反而自己挨了一通好打,再也不敢声张。 只杖了三棍,就哀叫着,好像要死去似的。 衙役们也不敢再打,唯恐要了她的老命。 而沈弘业则被人带去了大理寺,只怕此次再出来,剥去官身,便什么都不是了。 孝字大于天,就算他才学过人,也在这一字上吃了亏。朝廷本就看重官员德行,他这次可是栽了个够呛。 也有不少人同情他。好好的一个探花郎,结果被一个无知蠢妇得耽误了。 至于沈母,被一通好打,赶出了京城。王堂虽令她归乡,可她又无盘缠,一把年纪了,未来如何还真不好说。 至于沈弘业那儿,吃了这么一个大亏,反倒是收敛了许多。 从大理寺出来的那一日,他抬头看着已经好有几日不曾见过的太阳,唏嘘的几乎要落下泪来。 就在昨夜,他做了一个梦。 一个可怕的梦。 与他今生经历不同,梦里他娶了傅小姐,又考取了功名,一路高升。后来他与傅小姐表妹勾结,有了首尾,进而侵占了傅家财产。后来他娶了那小表妹,可小表妹却被傅小姐害死了孩儿。 他在狱中,竟亲手将傅小姐勒死。可他后来也没落个好处,傅小姐死后,他与新婚妻子日夜争吵,不知道怎么就被对手捉住错处。只在傅小姐死后第二年,他就被翻出旧账,砍了头。 第五百一十一章缘来 在大理寺地牢中关押的那几日,沈弘业好像经历一辈子。 浑浑噩噩,听不到,也看不到。 直到判决下来那一刻,他被罢了官,一切都完了。 天可真蓝啊…… 沈弘业抬头看着太阳,看了一会儿,眼睛有些看不清,只能眯着眼睛看着人。 “夫君!”马车上跳下一名年轻的女子,哭哭啼啼朝他跑了过来。 沈弘业只看到模模糊糊一团,等到人近了,才看清一张哭的跟花猫似的脸。 随着这张脸越来越近,脑海中的那个梦境也渐渐清晰起来。 在梦中,他始终看不到小表妹的脸。这一刻,那张脸和妻子的脸重合到了一起,渐渐合为一体。 他忍不住去想,难道那个梦是给我的一个预兆?是老天给予我的示警? 有人常说,在濒临死亡的那一刻,会忆起自己的前世来。 他在地牢中昏昏沉沉的睡着,说不定就真的梦到了前世。 假如他真的按照梦境中那一辈子去生活,到头来什么都捞不着,还担了一身骂名。 作为旁观者,他能看到更多的东西。 就比如,那小表妹分明是用计设计他。倒是可怜那位傅家小姐,被两个狼子野心的人哄骗了,最后竟落个被丈夫亲手勒死的下场。 正因为这个梦太清晰了,沈弘业醒来后,才一直沉浸在梦中无法自拔。 要是当初傅小姐没有欺骗他们,没有离开京城。她孤身一人,如何能够对付两个心思险恶之人? 沈弘业从不说自己是君子,也不说自己是小人。 当初他想要当人上人,迎合百里轻尘,也是为了给傅小姐好好看看。当初她抛弃的人,现在过得这样好。 他难道就真的想要当官吗? 从小就有人给他灌输,只要当官才能有出路的话。可是沈弘业忽然发现,他并不是那么在意那一顶乌纱帽。 这一刻,他倒有些感激当年的傅小姐了。如果不是她离开京城,让沈弘业经历了这么多,恐怕现在的沈弘业依旧是个自大,看不清形势的傻子。 “夫君,你怎么不说话,他们是不是对你用了刑?”莫允儿心疼坏了。 当初她看上沈弘业,除了他俊朗的外表,更是赌了一把他的未来。后来得知此人就是傅静琪之前的未婚夫,更想要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一把。 可婚后这么久了,他一直待自己不错,也十分的体贴。她小产后,他也悉心照料。 他已经是探花郎了,应酬场上不知道被多少双眼睛盯着。莫允儿不是不知道在欢场上,他做了些什么。可他毕竟没有把人领进家里不是吗? 莫允儿已经知足了,她觉得这样很幸福。 在沈弘业入狱后,她甚至想,他要是被关进去,她就一直等他。这辈子,已经没人对她这么好过。 沈弘业回了神,看着一脸担忧的妻子,伸手摸了摸她的发丝。 “允儿,我今后就不是员外郎了。” “没关系啊。咱们还有手,不能当官,咱们还可以做生意啊。”莫允儿抹掉眼角的泪珠子,笑盈盈的说:“反正咱们这么聪明,到哪儿都过得下去。” 沈弘业从未觉得妻子这么美丽过。 和梦境中的那个急急钻营的小表妹不同,他的妻子真的很可爱。 “允儿,咱们今后一定会过的好好的。” 夫妻俩相携着走上马车。 又几日,一辆朴素的灰顶马车悄无声息的离开京城,再也没有回来。 “大人,可要跟上去?” “不用了。”何生摆了摆手:“今后他们是不会再碍着咱们殿下的眼了。走了,出来这么久,该回去了。” 原来这一切竟是何生在背后做下的。 他先是让人接近沈母,利用她对莫允儿和儿子的憎恨,写了状子上公堂状告儿子。忤逆罪名的确甚大,可也不是无理判案。沈母有错在先,更因为一己私利想要害死儿子,才让沈弘业得以逃脱重罪。 何生如何都没有想到是,王堂竟会这样判案。可究其责任,又无好指摘的。 沈弘业不是个好东西,但也罪不至死。 倒是赵氏这等恶妇,死不足惜。 起先他只查到那个叫莫允儿的,心思歹毒,费尽心思要嫁给沈弘业。他本以为沈弘业失去官身,莫允儿必定会弃他远去。可他还是看走眼了,莫允儿竟执意要跟在沈弘业身边,哪怕吃糠咽菜。 此事后,也能给主子一个交代了。 …… 半个月后。 傅静琪再一次得知了莫允儿等人的消息。 厚厚的纸张塞满了整个信封,把信封撑的都变了模样。 傅静琪细细看过去,唏嘘不已。 前世她死去后,化作游魂入了沈家的院落,见到沈弘业和莫允儿正在争吵,俨然一对怨侣。 没想到今生一切发生改变,这二人竟一路扶持,同甘共苦。 倒是沈母落难,令傅静琪大感痛快。 这一切皆因沈母在其中主导。她不会不知母亲当年并未予她婚约,却还是带着书信上门来,不过是念在她年纪小,欺负她罢了。 前世的时候,父亲一直很信任她,也没妨着人。更是对沈弘业起了爱惜之心,这才促使两人成婚。 而今生,她用计破了沈母的计谋。虽手段拙劣了些,但也让两人不好过了一段时日。 也许正是因为那段日子艰苦,才让沈弘业的性格有所改变。虽依旧还是奸诈贪婪,可心底依旧还有几丝善意。 而莫允儿也没被傅家的繁华迷了眼,和沈弘业从贫贱夫妻做起,反倒是能够扶持着一路走过。 倒是沈母出乎她的预料了。 被赶出门去,竟还要反过来倒打一耙。要不是什么先前酿出恶果,只怕沈弘业这一次是难逃重刑。 傅静琪虽不喜欢莫允儿,可知道她被沈母害的落了孩子,也十分心疼。 她也是做过母亲的人,知道怀孕的女子不容易。沈母这样,还真是自食恶果。 “拿去烧了吧。” 素锦接过,也不问,径直拿去火盆那边,将这些书信付之一炬。 傅静琪看着门外翻烧的火苗,感慨的长叹一声。 今后,她和沈弘业与莫允儿,就半点关系都没有了。 第五百一十二章又至端阳 今年的端阳节,依旧办的十分热闹红火。 江南临水,总要弄些彩头趣味来看。 依着每年的规矩,照例早早就在江边置了一座小楼,与家人一起看龙舟,吃粽子,再听会儿戏。 今年在江上安排了一座画舫,戏台子就搭在船上。演的是夜戏,周围燃了河灯,远处还放着焰火,热热闹闹的。 傅静琪看了几年,也没什么兴趣,早早就回了家。只托付了白丁等人,好好看顾着女眷们,便带着路家兄弟回了府。 至于冷玥和红杏就留在那儿,也好有个照应。哦,对了,还有沈离。 红杏喜欢热闹,冷玥自然要跟随左右。而沈离自从上一次在落霞山里受她的点拨后,也不再拿大,开始学着博小绒花一笑。 虽手段太稚嫩,也有些怪异,小绒花仿佛很喜欢似的。 这不,端阳节这日,沈离还要护卫女眷们安排,倒是悄悄约了小绒花。一边职守着女眷们的安全,一边和小绒花谈情说爱。 傅静琪难免促狭他,与路小鸣说:“看看,拿着本少爷的银子,却去调戏别人家的小娘子。” 路小鸣傻乎乎的说:“那少爷也给我银子,叫我去调戏姑娘……”刚说完,就被兄长自头顶重重敲了一下。 这平日里没个正形的,这会儿倒是聪明了。路一鸣才不承认,弟弟一向比他精明。 “姑娘啊……”傅静琪眯着眼,笑着问:“这临安最有名气的花楼就是一梦楼了,只是瑟瑟姑娘已经赎了身,不然还等带你好好瞻仰一下花魁姿容。不过近来听说,一梦楼又来了新花魁,有一手好舞艺,十分难得。要不,趁着这个机会,带你去见识一下?” 路小鸣刚要开口,就被兄长捂着嘴拉到一边去了。 “哥……”刚开口,就被路一鸣给踹了一脚。 他捂着膝盖,好不可怜。 路一鸣这会儿可聪明着:“你是不是要作死!百里轻尘什么身份,要和你去花楼!你信不信,你们前脚去了,后脚主子就知道了。到时候,再治你个罪名,我看你要怎么办。” 路小鸣捂着膝盖,纳闷道:“一群爷们儿们逛青楼,又有什么。” 路一鸣险些给他气死,“你平日里的机灵劲儿都去哪儿了!难道把何护卫上次说过的话都给忘了?” “忘倒是没忘,可这和咱们去青楼有关系?”他不懂啊。 “何护卫让咱们盯着,着重看百里轻尘身边有没有其他女人。若是有,立即来报。他还补充了句,就是太亲近的男人也不成。就这,你还不明白?”路一鸣嫌弃的看着自家弟弟:“难怪你到这个年纪,还是个童男子。” 路小鸣咕哝着:“说的好像你就不是童子鸡似的。” 路一鸣脸红了下,说:“总之,听我的没错。” 路小鸣看着他,忽然低呼:“你说的该不会是……” “就是你以为的那样。” 路小鸣脸色变了变,“难道殿下竟是个……”他扯了扯自己的袖子。 路一鸣点着头:“知道就好。” 两人再回到傅静琪身边,耷拉着脑袋一点精神都没有。 傅静琪正在路边的一家卤味店里卖这家的招牌,卤味四拼。等了好半天,两个人才回来,又是这幅模样,不觉好笑:“你们这是去打了一架?” 路一鸣冷哼道:“教他知道一下,什么是兄长。” 路小鸣垂着头,闷闷的点了点头。 “好了,东西也买了,该回去了。”傅静琪揭过这一茬,说:“家中还有桂花酒,配着卤味正好。” “那酒也太淡了点。”路小鸣刚说完,又被敲了下。 “有的喝都不错了,你还计较个什么劲儿!” “小酌嘛,饮多了,可不好。这微醺,最是自在。” 桂花酒哪里喝得醉。路小鸣在心里嘀咕,这会儿终于把聪明劲儿给找回来了,免得再挨揍。 回了一竹小筑,傅静琪先去歇息,兄弟俩无聊赖,便在天井里,盯着那一缸子金鱼。 “哥,你说咱们要不要把这消息递到殿下那儿去?” 路一鸣头也没抬:“递什么?” “等一会儿少爷喝醉了,正好让殿下成就好事啊。” 路一鸣脚底一个不稳,差点儿一头栽进水缸里去。 “没想到你都学会拉皮条了?” “好说好说,谁还没个赚钱的本事。” 路一鸣气不打一处来,真的很想弑弟。 “我这不是夸你!咱们虽然是殿下的人,可也是少爷的护卫。你要真的把这消息递出去,还真是里外不是人了。你觉得你这么做了,殿下能够信任你?只怕消息一到,就会寻个由头把你给送走了。” “这……” “殿下让咱们跟着少爷,是为了保护少爷的安全。至于何护卫那边的命令,和殿下是不相干的。可别忘记了,究竟谁才是咱们的主子!” 路小鸣点着头:“我懂了。” 他哥最近果真是聪明了不少啊,难怪是猪脑吃得多? 傅静琪在屋中小睡,哪知道门外有个吃里爬外的家伙,差点儿就把她给送到被人榻上去。她要是能知道,说不定杀人的心都有了。 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 远处的天空有焰火腾起,十分的热闹。 左邻右舍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大约都去金江边上去凑热闹了。 素锦和忍冬本来是要跟着她一起回来的,可傅静琪怜惜两人平日也没个逗趣的事儿做,就让她们留在那儿好好看戏。至于家里,又不是没有别的丫鬟下人的。 安抚了两人,半夏又担心她吃不饱,可把傅静琪给逗坏了。直说自己会从外面买来吃,可把人给劝住了。 至于这陈家卤味店,还是半夏质疑让她去买的。 说是担心她一个人在家里太过无趣,就让她吃卤味,又说让路小鸣给她念书听。 还真是安排的妥妥当当的,傅静琪心想。 虽说素锦和忍冬才是大丫鬟,其他下人也是顶事的。 这会儿已经将酒稍稍冰过,又将卤味冲油纸包里取出来,重新换了盘子。 一眼看过去,当真是诱人。 第五百一十三章我认 焰火自江面腾起,染红了半边天。 竹楼内不时传来一声声的喝彩,更是为这节日也增添了几分气氛。 临江的一座小楼里,一名身着湖蓝曳撒的青年正在饮酒。 这小楼位置偏僻,既赏不到美景,也看不到戏台。除了自江面隐约传来的乐曲声,便再无乐趣。 这此间的主人,倒是并不在乎。自开店以来,经营的也有声有色的,全赖于小楼主人擅厨艺。只为了一口美食而来,这景色好与坏也就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食客们反倒是觉得,找个安静吃饭的地儿也是不容易。 “大好的节令,你却喝什么茶。” 说话的人拽着青年的酒杯,作势要给里面注入清酒。 刚动了一下,青年就按住那人的手背,眉心微皱。 “不可多饮。” 莫寻哼了声:“我教出的徒弟自己还不清楚?没想到,你到成了个木框里的人儿,刻板的很。” 青年正是贤王云陌寒,听到师父奚落,也不恼,脸上甚至半分动容之色都无。就好似莫寻说的只是平常,犯不着去计较。 要是平常人肯定要被青年这态度激的动怒了,不过莫寻也习惯了。 小时候还是个可爱软乎乎的团子,会乖巧的喊他师父。这年纪大了,性子也越来越冷淡,他这当师父的也好生苦恼啊。 莫寻啜饮了口清酒,感叹:“这酒的味道淡了些,不过与端阳节倒也相称。” 他掀了掀眼皮,睨着面前的青年,问道:“上次皇后娘娘递了信来,旁敲侧击你是否有喜爱的姑娘,你好像到现在都没有回过信。我看再等些日子,肯定又有信笺要到了。” 云陌寒连眼皮儿都未抬,淡淡说:“母后只是关心我。” “我又没说别的。你年纪也不小了,身边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为师也很有忧心啊。” “师父不也是。”青年反唇相讥。 莫寻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旋即暧昧低笑:“为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美名在外。不知道多少侠女前赴后继的对师父示好,就连青楼艳妓也写了诗词来讨好为师。更不要说,那夜里来自荐枕席的。” “所以?” “为师要说的是,为师虽说没有成家,可也不像徒弟你是个童子鸡。” 云陌寒这才抬眸,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后,说:“师父以此事自豪?” 莫寻刚要回答一个“自然”,就听徒弟说:“可这几年师父身边不曾出现过任何女人,该不会是早年用的多了,废了吧。” 他一个呛咳,险些把陈年老酒给咳出来。 “为师那是,那不是洁身自好嘛。”他脸红红,尽力争辩道。 “当真?既然如此,师父如何就不说我也是洁身自好。” “这个,你那不同啊。你这个年纪的儿郎,哪有不喜欢那些娇俏小娘子的。” 许是今日过节,云陌寒的心情好的很,便说:“师父只说了娇俏的小娘子,竟忘了提一提鲜嫩如水的少年郎了。” “你——”莫寻手指颤颤:“你这是要气死为师啊!” “徒弟不敢。” “你如何不敢,我看你……”脑海中不期然闪过一张妖异的面孔,莫寻的脸色变了又变。“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是不是那个叫百里轻尘的小子把你带坏了!” 他早就说,那小子长得太好看,又喜欢穿红衣,跟个小姑娘似的。徒弟和这种人相处,哪能不受其害。 这下可糟了,好好的娇软女人不睡,非要惦记那硬梆梆的男人。 “徒弟啊,这男人可没什么好的。” 百里轻尘这个名字,已经有好久没有在云陌寒的世界中出现过。他以为不去想,不去提就会一点点遗忘。可渐渐的他发觉,越是不去想,这个名字就像是要钻入他的血肉中,引得他牵肠挂肚。 自那次他扮作莫公子进了他房里,也有两月未见。 即便是市集上,也只是远远见到一眼。 那人依旧是一身红袍,肆意张扬的活着,好似他们两人的过往,根本没有留下一丝半豪。 云陌寒是如何的憋屈,这些心情又能找谁去诉说去? 两个月已经让他想的很清楚了,他的确是对那少年有了龌蹉心思。 越是想的透彻,就越是无法接受。 少年笑嘻嘻的面孔时常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可云陌寒却不敢真的出现在那人面前。 要是她真的知道自己这些想法,他们二人日后断无可能。 莫寻一直知道徒弟是个有主意的,不然也不会从林老将军手中接过血煞军的令牌。可面对感情一事,怎么就变得畏首畏尾了。 他教养了他十余年了,像养儿子似的将人养大了,老父亲的心情下,自然是想要将一切都捧到他面前去。 之前惩治百里轻尘的确是他做错了,莫寻行事从没个准则,也是第一次后悔。 百里轻尘也不是那么坏的,他也不能因为人家欺负了他的宝贝徒弟,就挖了那么大个坑让人跳下去。 行走江湖嘛,就要能屈能伸。 错了就是错了,承认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莫寻是过来人,有怎么会没有发现徒弟对那少年的心意,他一直以为只要不揭破。这少年人心性不定,迟早会将此事望在脑后。就如那位傅小姐,徒弟不也放了手? 只是莫寻怎么也没有料到,徒弟对傅小姐的喜爱是错觉,对百里轻尘才是真。这下子,可就头疼了。 不过江湖人行事大大咧咧,也没那么多的讲究,做事更加爽快。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什么大不了的。 徒弟既喜欢那小子,他这做师父的就同意了! 男人和男人只生不了孩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莫寻想了想,竟把自己给说服了。 这当‘爹’的嘛,怎么舍得让自家孩子吃苦。 “你既已到了临安,不若去她府上见一面吧。既然不好用贤王的身份,就用莫公子的身份去。”莫寻顿了顿,又无奈的提醒他:“估计你不主动出现,她也要找你。你用陌记给她下绊子这件事,你觉得她会当没看到?” 第五百一十四章去见她 莫寻也不好意思说自己的徒弟是个幼稚鬼。 用贤王的身份欺负了人,还将心上人揍了一顿,更不好意思登门道歉求原谅不说。竟用陌记主事莫公子的身份,悄悄打压百里商行。 莫寻活到这把年纪,什么没见过,还真的看不懂他这徒弟究竟是做什么打算? 难道是想用这个引起他的注意? 只怕注意力有了,仇也结了。 百里轻尘用来多大的努力,才让百里商行走到这一步,你稍加打压,就让她损失了不少。这种将别人的辛苦踩在脚底下的行为,还真是作死啊。 莫寻更怕徒弟嘴硬,非说是要给傅小姐报仇。 快别提了,你的那位傅小姐自从‘死’了后,就没见你提过一次,更别说派人出去找人了。 上次去摘星楼,你喝醉了嘴里念叨的,也不是那傅小姐,分明就是云岫、轻尘什么的。 莫寻听了一耳朵,只听到一个“乖宝”,就浑身颤抖,像被蚂蚁爬遍全身,肉麻的不行。 他怎么不知这徒弟竟这样闷骚,私底下竟叫人家乖宝?还真是没脸听,没眼看了。 他这臊的不行,连暗卫都遣走了。免得被人听到这堂堂贤王,血煞军的首领,喝醉了,竟只会念着心上人的名字,等醒了后连去看望她的胆子都没有。 莫寻又是感叹,又是好笑的。 他这徒弟还真是栽了啊。 不过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喜欢就够了。 云陌寒听莫寻说完,隐隐有些动摇。 莫寻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心里好笑,嘴上便说:“这关系得处处才亲近。你这两个来月不露面的,谁还知道你是谁?” 握着酒杯的手指一顿,青年的脸色闪过一丝迟疑之色。 他要是久久不露面,那小狐狸还指不定会把他丢在心里的哪个地方去。那人本就是戏弄他玩,哪还会在乎他的想法? 只怕他要真的露面,她还会觉得诧异。 哼,还真是个养不熟的。 云陌寒在心里兀自揣度着,坐的那叫一个四平八稳,纹丝不动。 莫寻看他分明已经动心,还硬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又是无奈又是好笑的。 你这嘴硬的样子倒是挺好看的。只怕啊,到时候你啊乖宝被人叼回家里去,只能一个人偷偷哭了。 “按理说来,这十七八的少年也该成亲了。上周,那百里家的大小姐,好似就出嫁了。” 百里柔本该在明年出嫁的,可是之中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隐秘,端阳节前就将人给嫁出去了。 幸好家中早已准备妥当,这一个婚礼倒也没有显得太过仓促。 皇子们成亲的年岁要更大一些,可也在十五六就先收了房里人。更别说其他的公子哥儿们,身边不知道养了多少宠妾。 百里轻尘俊美的近乎妖异,这一两年来更是愈发的好看了。 登门求亲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这帮人是不期待这正妻之位,谁让云岫公子早就订了亲。可如今她的未婚妻早逝,这不是大好机会。 云陌寒就算不打听,偶尔也能听的一耳朵,又是哪家的小姐托了媒人登门提亲了。 小娘子也就罢了,听说还有什么不知所谓的书生要给她写了情诗,甚至还成了一段佳话。 手指握紧,唇角也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莫寻假装没看到已经被捏出裂纹的酒杯,继续说:“这男人一旦有了亲近之人,就和过去不同了。” 他倒也没把话说死,谁知道这亲近的是男是女。 青年就在这会儿站了起来,朝外走去。 守在门外的护卫们,一见纷纷准备跟上。 青年却抬起手,阻止了。 莫寻摸着自己的酒壶,喝了一口,满意的咧嘴。 还是这口够味儿。 “别跟了,有暗卫在就够了。”他这徒弟脸皮儿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肯定不好意思找心上人谈情说爱。 …… 云陌寒一路匆匆,到了府门前,却又迟疑了。 守门的小厮也不认得他,只见到一个长得不错的青年死死盯着他们百里府的门匾,不禁警觉起来。 这些年少爷的生意是越做越大了,这家伙不会是哪家雇来的杀手,特意挑着大过节的来找不痛快吧。 正想着,就见青年吐了口气,肃杀的气质一敛,便朝他走来。 小厮抖了抖腿,有些害怕。 “我来求见百里轻尘。” “你,可有拜帖?” “无。” 话在嘴里含了一会儿,小厮也不敢把话说死了,就让人进去通传。 “对了,公子如何称呼。我姓莫,你只说莫公子,她便知道了。” 不多时,里面就遣了人来接。 傅静琪听说莫公子来拜访,还挺意外的。这人来的正好,他若不来,她也得找个法子去会一会他了。 一竹小筑一半建在水面上,有一条长长的走廊,从湖面蜿蜒。 傅静琪坐在走廊的尽头,那是一片宽敞的平台,上面加盖了一座顶,似是个亭子一般。四周挂了纱幔,夏日的时候,来此处吹吹风,很是舒坦。 唯一的不足大约就是离得水近,蚊子也多一些。 好在前些年,从外域购置了一些驱蚊的花草,种在水中,湖边,就清静了。 她远远便见到一名穿着湖蓝曳撒的青年朝她走来,青年戴着一顶玉冠,脚步很是飞快。 两月未见,他和上次很是hi不同。若上次还是个少年模样,如今倒真像个是成年男人了。 她翕着眼,抿了口桂花酒,又夹了一块藕,唇角露出一丝淡淡的讥笑。 等到那人来到眼前,笑容一敛,只剩平和。 “莫公子,好久不见了。” 莫公子抿唇,背着手站在她面前,似乎想说什么。 傅静琪仿佛没看到似的,招呼他过来饮酒。 地上铺着席子,倒也不至于太凉。 莫公子便席地而坐,接过酒杯。 上次于望月阁上,二人也是席地而坐,饮了一杯水酒。 此次再见,已是不同。 傅静琪抿着桂花酒,甜甜的酒液入了喉间,心里则愈发苦闷了。 这人啊,怎么能变得这么快呢。 第五百一十五章质问 可心里这般想,她竟还能对来人露出一个笑脸来,也是虚伪啊。 与莫公子斟满了一杯桂花酒,红袍少年便倚着六角亭的廊柱,肆意笑着:“这酒的味道淡的很,公子恐怕会喝不惯呢。” 云陌寒握紧着酒杯,递到唇边,轻轻抿了抿。 淡金色的酒液,飘荡着桂花甜蜜的香气,饮一口似也抿了一口蜜。 与其说是淡,倒不是是甜。 这酒更像是女子来饮的,不过此刻饮一杯倒也无妨。 傅静琪见莫公子小口抿着,倒也未曾露出什么不喜的神情,唇角的笑意愈发深了。 她早就该想到的,这世间谁人不会伪装。她既然能顶着百里轻尘的身份这么多年,那莫公子这个身份下又是个怎样的人,她又如何猜得到? 以为是知己,却不过是他人眼中戏耍的角色。 傅静琪将杯中酒液饮尽,去夹拿藕片。 她对莫公子也一直隐瞒,便是被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活该?大约吧。 她喜欢的两个人都已放下,贤王是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了,今后莫公子大概也会断了往来。 云陌寒抿着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少年倒是一直在吃东西,好似他全然不存在似的。 倒是他的酒杯若空了,她便拿起酒壶替她斟满。不一会儿,两人身边便堆了一只又一只的空酒壶。 “不要再喝了,再喝就要醉了。” 清冷的语调带着一丝关切,傅静琪倒也承情,便将酒杯放下,托着腮看他。 “今日是端阳节,公子不与家人一起庆祝吗?” 云陌寒道:“家人都在远方。” 其余就不再说了。 傅静琪本就随意说到,对他的答案也不曾在意。 “原来如此。那我便在此处,祝公子一声端阳安康。” 莫公子举起酒杯:“也祝你安康。” 少年含着笑,眼角微微泛着一抹薄红。 也不知道醉了,还是那对动人的桃花眼本就如此。 云陌寒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那少年的眼睛像一对小勾子似的,他若看久了,被勾走了魂也不自知。 傅静琪自觉得莫公子今日好生古怪,但一想到进来百里商行的遭遇,便也释然了。 “公子近来可是忙得很?” 云陌寒不解其意,就说:“若说忙碌,倒也还好。” 就听少年讽笑道:“我还当公子一直忙着对付我百里家,抽不出空来呢。说来,公子今日出现在我面前,也让云岫好生诧异呢。我还下次见面,定然是剑拔弩张。未曾想,还能与公子饮一杯桂花酒,纪念着端阳节。” 云陌寒可不好意思说自己浑浑噩噩之事,为了惹她注意,做下的那些混账事。那时他只看到她因她而忙碌,就觉得爽快。心想,也不能只叫他一人牵肠挂肚,也好叫她惦记着才好。 如今被人点破,心里岂是愧疚,更多则是羞愧。他那些心思本就不为外人而知,要真的被少年猜到,他还有何脸面继续在这儿饮酒。 “公子不言不语,可是觉得云岫的话没个意义,根本不去在乎。” 莫公子将酒杯放下,语气竟罕见的带着一丝无奈:“你怎么会这样想?”他又如何会不在乎她。 “那今夜,云岫只要一句明白话。百里家到底是哪里得罪公子了,公子要一直针对。” “我哪有……” “百里家的布行,还有茶叶,都受到不少的打击。前些日子,更谣传百里家新出的布匹,乃是偷盗了他人的染色技艺?难道这些,公子要说不知吗?” 云陌寒清咳一声,这些他还真的不太清楚。他只是将命令公布下去,让下面人去做。哪里会晓得,他们手段太过,竟连这种陷害的手段都使了出来。 许是饮了酒,话也跟着多了起来。傅静琪真的觉得好委屈,好委屈的。 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她一边喝,一边诉苦:“我做个生意容易吗?怎么所有人都要欺负我?” 云陌寒心疼的不得了,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叫他给欺负成了这幅模样。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这会儿红着眼,都要哭了。 “我,此事是我错了。” 桂花酒的度数并不高,傅静琪又经过训练,这点儿酒倒也不至于就让她醉倒了。可度数不高,也是酒。她这会儿脑袋闷闷的,虽然还清醒着,思维却不知道慢了多少。 听他这么说,依旧执拗的问:“你倒是说说,你究竟是哪里错了?” 莫公子长长一叹,伸出手握着她的手腕,用力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将酒杯抢了过来。 “不要再喝了。” 酒杯没了,红袍少年缩在那儿抱着膝盖,活脱脱个可怜样儿。 云陌寒觉得自己还真是把人给欺负很了。 明明记得上一次在望月楼,她也不曾醉成这幅模样,简直像个讨糖吃的小娃娃。或者是心中苦闷,干脆就发泄出来。 “我不该派人打压你。” 傅静琪闷闷的“嗯”了一声:“你为什么要派人打压我?我哪里做错了?” 她的声音好委屈,让云陌寒的心都要被融化了,也愈发心疼她。 还不是他做的混账事,倒是让她难受的睡不着吃不下的。 这后半句自然是他幻想的,百里商行被打压一事,傅静琪的确是不好受。可她一向喜欢将事情藏在心里,也不会叫人看出端倪来。就算急的不得了,还是照样吃吃睡睡的。 就连此次端阳节,也照例让家人去赏龙舟看戏,对于商行一事更是只字不提。 何况,七八日前百里柔刚刚出嫁,正是夫君新婚燕尔的时候。要知道家里遭难,还不知道要担心成什么样子。 她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有什么事自然她来抗。 既然莫公子来了,她还是要问一句,她究竟哪里得罪他了,要被这样对待。 百里商行和陌记本有合作关系,可陌记处处为难百里商行,甚至还用了那等下作手段。 要不是她派人调查的清楚,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还真是人心隔肚皮啊,竟用这种法子恶心她。 第五百一十六章我错了 云陌寒恨不得将少年搂入怀中,好好安抚一番才是。 可他只能紧紧捏着拳头,额角的青筋都跳起。 “你没做错。”错的是他。 “那……” “这些说不清楚的。” “说不清楚就算了?”傅静琪心里何等不平。 她垂着头,有些凄惨的笑着。她脑筋一直不算聪明,要应付这些,也不太容易。好在后来终于从中找到一些捷径,也带着百里商行与傅家商行蒸蒸日上。 傅静琪将这些产业细心经营着,像照料着一个小宝宝似的珍爱着。可有的人,只是动动嘴皮子,就能让她生,让她死。 直到这会儿,她才看到,陌记这两个字究竟代表着什么。 前世的时候,陌记就是东越最大的商行,所涉及的产业众多。不止将生意遍布东越,更连乌桓人的生意他们也敢做。 她的龙玉马场,就是剽窃了陌记前世买卖茶砖的办法换来的。 也许是因为她重生了,才让陌记比前世时晚出现一两年。可短短几年功夫,陌记就越做越大,成为东越绝对的巨贾。 相较之下,她还真是一粒小虾米。 偷来的东西,终究要还回去的。 她偷了人家制茶的法子,就要换来如今的奚落。 傅静琪慢慢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往外走去。 六角亭延伸出去,有一块突出的木板,下方还修了石梯。 本是作玩水戏鱼的好去处,可石梯被湖水冲刷,又有青苔,湿滑不堪。 去岁的时候,红杏贪玩,还曾跌进去过。 如今,也就是个摆设罢了。 不过,旁边有扶栏,倒也不至于迈上去就一头栽进水里。 她便扶着那栏杆,半蹲在那儿,撩着水波。 湖上不曾点灯,只有六角亭上挂着几盏风灯。 这会儿夜色深沉,湖面漆黑一片。湖水清清凉凉,让人竟有些悚然。仿佛那漆黑的湖水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身处一只怪手来,将人捉进水里去。 云陌寒见她竟蹲在那样危险的地方,忙追了上去,按着她的肩膀往里带。 少年岿然不动,甚至还用冷冰冰的话嘲讽他:“难道我现在连静静的看一会儿水都不被允许了?莫公子攻击我的商行也罢了,现在还要对付我这个人了?” 云陌寒心里难受极了,只觉得这少年生的好看,脸上也总带着笑,怎么出口的话会这么刻薄。也幸好他还算刚强,不若被她这么一说,心里真像戳了刀子,心肝都要跟着疼了。 “这里湿滑的很,你小心落水。” 少年冷哼:“就算掉进水里去,也不用你救。” “好好好,我不救。” “就知道你想要让我死。” “我怎么会让你死?我就在这儿陪着你,总行了吧。” 此处再无外人,一人说着醉话,另一人又努力迎合着。是以都没发觉,这两人一来一往的,竟像是一对生闷气的小情人。 湖里黑漆漆的,又能看到什么? 云陌寒伸出手臂围着她的肩膀,唯恐她一个不小心,噗通一声就掉进去。 他倒是能把人救出来,只担心她会受到惊吓。 “莫公子。” “嗯?” “你让开吧,我要起来了。” 他一怔,不确定的问:“你可还清醒着。” 少年转头,一双美眸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又不曾醉过。” 他讪讪一笑,只得将位置让开。见少年扶着栏杆起身,走进亭子里,才松了口气。 “不管莫公子是因为什么要对付百里家,我也无话可说。这世上本来就有无缘无故的恨,何况是讨厌一个人。不过公子既然讨厌我,你我二人不若就从今日之后,就不要再见面了。” 云陌寒一听,险些给她气死。 瞧瞧她说的这些是什么话?什么叫今后不要再见了?她意外她是谁?她说不见,就能不见了! 怒极反笑,“你这是要把我往外推。” “公子明白就好。”傅静琪拨弄着一只酒杯。里面还有残余的酒液,这会儿撒了一地,甜香也跟着散开。“左右你我二人也并非坦诚相交。正如公子一直都有隐瞒我的地方,我对公子也不诚恳。” “我隐瞒你什么?”他气。 “公子的身份,公子的姓名,这些都是隐瞒。”她低低一笑,复又说:“不过公子即便是要告诉云岫,云岫也不敢听了。反正如公子这般身份,定然不会是寻常人。若是寻常人,哪有这种说让人生就让人生,说死就必须死的手段呢。” 云陌寒可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是现在了。 他心中有怨气,也找不到出气的法子,就派人去对付她的产业。结果转头,也就忘记了。再想起来时,已经过去了两月。可这少年白白被他欺负了两个月,竟还不知道缘由,未免也太可怜了。 可是他哪里敢说,他乃是贤王云陌寒。 只怕他要真的这么坦诚相告,今后就真的再无瓜葛了。 少年嘴上说得好,他也明白,她一点也不想与权贵相交。 “我错了。”他踱到她身边,扯着她的袖子。 他比少年要高出一大截,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人拥入怀里。近了,才发觉少年身形纤细,瘦的可怜。 云陌寒有些讶异,此前他怎么就没有注意过? 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已有成年之姿。他们两人只相差了约一岁,缘何她竟像个长不大似的? 即便是江南儿郎,好似也不像她这样瘦弱。 想到她小小年纪就要撑起偌大的家业,还要对付父亲的仇人,实在不易。 那么一点大的孩子,怎样运筹帷幄?外界都说她是经商奇才,可这里面不知道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辛劳。 每日都要担心第二日该如何过,想必是吃不好睡不好的。不敢对人展露自己的心意,才会用笑容和不羁来隐藏。 他是来道歉的,怎么越想就会越心疼呢? 低低一叹,他道:“都是我稀里糊涂的就犯了大错,你原谅则个可好?” 少年抬眸,噗哧一声笑了。“公子说的哪里话,云岫又如何敢生公子的气。” 第五百一十七章关切 不是不生气,而是不敢。 云陌寒本就不善言辞,何况面对这么个刁钻的小狐狸,还能说什么话来? 少年抬眸瞥了他一眼,笑盈盈道:“公子可用过晚膳?” 话锋转移的太快,云陌寒险些没能回神。 “倒是……不曾。” 少年起身,穿上木屐。 “云岫也没什么好招待的,还望公子不要嫌弃才是。” 木屐踏过水阁,敲出嗒嗒声,似乐曲一般,动听极了。 云陌寒抿着唇,不发一言。看着少年指挥着仆从去准备晚膳,又见她在院中看了看水缸里的金鱼。 直到用过晚膳,也不知道少年究竟是什么意思。 傅静琪耳边听着远处有马车声,料想着是柳夫人他们回来了,便说。“天色晚了,公子也该回去了。” 云陌寒呆呆被赶出门去,才反应过来他今日究竟是来做什么。本来致歉,稀里糊涂的在人家家中用了一餐,话还是没说清楚。 他不由敲了敲脑门,无奈一叹。 想要讨好那少年,可真不容易啊。 街道上满是归家的人潮,他便牵着马挨着边儿走。 那厢,傅静琪等人走了后,便令人去烧水去,说要洗漱。 药汁浸入浴汤,草药的气味挥发出来,非但不难闻,反而有一种别样的香气。 染在其中,长久下去,身上也沾染了这些味道。 从浴桶中迈出,素锦便递上一块宽大的布巾,将她裹了起来。 “今日玩的可开心?” 素锦咧嘴一笑,点着头:“有趣极了。戏也好听,奴婢都有些恋恋不舍了。” “那就好。”傅静琪展开手臂,任她将寝衣与她穿好。“晚膳可吃过了?” “白丁给大家都准备好了,就在楼子上用的,吃的可饱了。倒是少爷您一个人在家中,半夏也不在……” “我嘛,倒也不拘口味,吃的也算好。回去的路上,还买了些卤味来吃,配着桂花酒,别有滋味。” “少爷可真会享受。” “促狭鬼,这就来编排你家少爷了?”手指在素锦脸上轻轻掐了下,傅静琪穿着木屐往榻上去。 素锦忙追着上去,忍冬则留在那儿打扫。 “少爷可是现在就要睡下了?” “倒不是很困,去找本书来看吧。”她想了想,说:“就上次你与忍冬买的那个话本子。” 素锦脸儿一红,嗔道:“少爷就笑话奴婢吧。奴婢看的那本子,哪入的了少爷的眼。” “左右打发时间罢了,便拿来吧。” 榻上的美少年捧着书册来看,素锦同忍冬出去又准备夜宵。 二人一出门,素锦脸上便沉了沉。 “今日府上可有什么人来过?” 那守门的小厮是个机灵的,忙说的确有一名年轻公子。 又听他描述那人的形貌,素锦脸上就更加不好了。 “素锦姐姐,可是有哪里不对?” 素锦朝紧闭的房门瞥了一眼,带着她往外间走。 一竹小筑地方不算小,离得远了也就不担心里面的主子能听到她们二人谈话。 “你还没看出来?在江边的时候,少爷还好好的。等到咱们回来,就有些不对劲了。我便猜想,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这府上的人,可不敢惹了少爷不快。那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在咱们不在的时候登门拜访了。” 忍冬恍然大悟说:“那个人惹了咱们少爷了?” “自然。”素锦咬着牙,气呼呼的说:“一听那样貌,定然是那个莫公子什么都。当初与咱们在船上待了那么久,咱们还好生招待着。结果这人就翻脸不认人了,竟欺负起了咱们少爷来,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忍冬一听,拊掌道:“原来是他!” 早就听闻近来百里商行屡遭打压,消息一直被藏着,不叫夫人和小姐们知道。倒是两人是少爷身边的大丫鬟,关于此事也从白丁那儿听了一耳朵。一听这事儿居然是陌记做的,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那莫公子不是对少爷很好吗?怎么会抽手来对付百里商行。 “一会儿警醒着些。少爷心情不佳,咱们也别去招惹她,免得让她更加不快。我去看看半夏那边准备了什么宵夜,去给少爷端一碗过来。” “都这么晚了,少爷就要睡了,吃得太饱恐怕要睡不好。” “你这呆子懂什么?”素锦恨铁不成钢的说:“从回来后,少爷便一直坐在那亭子里喝酒。卤菜也没吃了多少,都赏给下人了,酒倒是喝了不少。那莫公子倒是在咱们这儿吃的肚子饱饱的离开了,可咱们少爷看着他,岂能吃得下?这满肚子酒水的,一点儿东西都没吃,身子如何受得了。” “这可不行。”忍冬也急了:“少爷身子一直不大好,前几日就听她一直咳嗽来着。这才将将好了一些,便不管不顾的饮酒,如何受得住。” “我自然也是担心这个。”素锦叹了口气说:“要是有些汤汤水水的,吃了也舒坦些。” 傅静琪正在读的话本子,勉强算一本志怪小说。 剧情没什么特别的,描写也平平淡淡的,结局倒是出人意料。 一般话本子中,书生于野外遇到妖邪,要不是最后与那妖邪成就好事,不然就是得了一方运道。可这本,书生还是那个书生,妖邪却是虚以委蛇,最后还将书生给吞了。 她觉得这结局倒是有趣,总比那些挂着羊头卖狗肉,说是志怪却一门心思讲的情情爱爱故事有趣的多。 心满意足的将书册放下,便嗅到一股浓郁的香气。 素锦与忍冬推门而入,见她还醒着,便笑了笑。 “半夏一回来,就在厨房里忙碌着。这不,煮了碗虾子面来。少爷读书费脑,吃一碗胃里饱足,睡的也舒坦些。” 她不过是读个话本子,又哪里来的费脑筋。 不过看破却不说破,傅静琪只让两人将面端来。 “你们也吃一些吧,这面做的不错,虾籽也是半夏自己去炒的。” 素锦含笑着点头,不一会儿又端了两碗来。 一时间,就只剩下吃面的声音。 第五百一十八章一人两面 饮过了酒的确不舒坦。可一碗加了虾籽的汤面吃下去,胃部暖洋洋的,人也跟着惫懒起来。 漱过口,傅静琪便打了个哈欠,磨磨蹭蹭上了床。 素锦悄悄熄了外间的灯,只在内室留了一盏将将可以照明的小灯。 不多时,听到里面再无翻身的声音,她才对忍冬比了个手势,退了出去。 “睡了?” “嗯。通知外面,做事不要发出任何声响。” “省的。” 夜色静谧,傅静琪睡的很沉。 只是醒的,却有些早。 那时天还未亮,她忽的就从床上坐了起来,醒了。 按了按额角,趿拉着鞋子去开窗。 临安临水,到处都是湖泊溪流。 一竹小筑又建在湖面上,这会儿更是水气缭绕。 远处的湖面被水雾笼罩,添了几分神秘感。 她便趴在床边,袖子被雾气都打湿了。 这会儿,整个宅子都安静的不得了。 渐渐的天边泛起了淡淡的金光。天,亮了。 耳边有人声,远处有炊烟。就连这一竹小筑里,也开始跟着忙碌起来了。 她听到半夏起床,先是去了厨房,然后才是去洗漱,嘴角便忍不住一勾。 这丫头只有一根筋,还真是惹人喜欢。 忽然见到一丛有些熟悉的枝杈,她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树桂花。枝杈纤细的很,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她可记得,原先这一竹小筑不曾有过桂花树的。 等到八九月,这树若开得出花来,肯定香甜的很。 她昨夜是饮了不少,也借着酒意胡搅蛮缠了一番。 得到的结果,已经出乎她的预料了。 莫公子不曾有过防备,才让她近了身。她的听觉不错,嗅觉也是不差的。因而,才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草药香,与她曾经在那个男人身上闻到的一模一样。 经过了几年药浴的熏陶,她也能勉强辨得出几分药草。 莫公子又无病痛,又为何会需要那种驱除寒症的草药? 难怪这两人一直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问题的症结竟是在这儿。 前世陌记能够成为东越巨贾,甚至将货物卖到别国去,和这位殿下可脱不了干系。 贩卖茶砖,与西南山民往来,想来也没有那么单纯只是为了贸易。 而货物卖去别国,说不定也有打探情报之嫌。 “真是没想到啊……” 贤王就是莫公子,莫公子也是贤王啊。 难怪莫公子从不说自己姓名,大概是不好明说,或是根本没想到该叫什么吧。 云陌寒啊云陌寒,你这手段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打压我百里商行,难不成还是为了阿琪? 她摇了摇头,只觉得好笑。 若真是如此,这位还真是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角色了。 当时她发觉莫公子竟然就是贤王后,心绪不平。幸好那时贤王不曾觉察,否则就露了破绽。 然而,傅静琪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既然贤王就是莫公子。那他昨日登门来,又是来做什么呢? 道歉?她可不信有这么便宜的好事。 想不透,她也只能将此事推到身后,顾左言他,免得被他继续追问。 原谅是不可能的。 百里商行这么大的损失,还损失了不少口碑,岂是一句道歉就能抹平的。 她现在后悔极了,当初就不该与贤王谈下龙玉马场的买卖。 傅静琪当时也没什么办法,难不成她还真敢拒绝这位殿下不成?对方也不是不给钱,若是强买,她又能怎么办? 识时务者为俊杰啊,自古都是如此。 张开手臂,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傅静琪晃悠着往门外走去,既然想不明白就先去填饱肚子罢。 左右这种事,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想透彻的。 “少爷,您怎么起的这么早?”素锦有些惊讶:“难道昨夜睡得不好?” 她一想,呀的叫了一声:“可是因为醉酒?奴婢都忘了,应该给您准备醒酒汤的。” “睡的是好,不过大约是睡的太好了,便忍不住醒了过来。” 素锦一听,两眼茫然。还有这种说法? 不都是睡的香甜,就忍不住想要多睡一会儿? “半夏今日又煮了什么?” “想必是馄饨吧,少爷昨夜不是说了,想要是馄饨。” “是嘛?我倒是忘了。” “奴婢这就去准备热水,伺候少爷洗漱。” 傅静琪摆了摆手,让她先去。 远处天光明媚,天已大亮。 用过早膳后,傅静琪便去了书房。 账本已经送来,时候尚早,几位掌柜也还未到。 她打开账本,一手拨弄着算盘,计算这段时日百里商行的损失。 自从将上官美娥压下后,她就懒了许多。也没再让百里商行继续扩张,生意也做的中规中矩。 比之陌记,还是差了许多啊。 陌记以船运闻名,手下不知道有多少艘货船客船,岂是她一个小小的商贾比得上的。 还真是人比人要气死人了。 “哟,少爷忙着呐。” 她抬头,看着挂在窗边那个嬉皮笑脸的儿郎,没好气道:“你是想要我用镇纸把你打下来?” “别!别到时候没把我打死,倒是把这好好的镇纸给摔坏了。我可不想赔,也赔不起。” 沈离扭身就翻进屋子里来,手里还捏着一包蜜饯。 “吃不?” “不吃,谢了。” 沈离探头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顿时头大。 “看来你昨夜过得不错。”傅静琪抬眸睇了他一眼说:“怎么?得手了?” “得手,得什么?”沈离下意识发问。旋即脸色一红,慌乱的摆手:“你,你可别乱说啊。什么得手的,我可不是那种人。” “你要不是那种人,又是那种人?”傅静琪挑了挑眉,干脆将算盘搁在一旁。“我可是素锦说了,你偷偷问过她,姑娘家都喜欢用什么料子做肚兜子。你都给小绒花送肚兜了,还不许我说?” 沈离涨红着一张脸,磕磕绊绊的说:“我那又不是要送她的……” “看来瑟瑟姑娘是打算重出江湖,何日挂牌啊?” “你,你咋就会欺负老实人!” “你是老实人?” 沈离沉默了,他还真不是。 “你来的正好,我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去办。等此事了结后,你也就不用继续在我身边待着了。” 第五百一十九章美人 适逢端阳节,京里也能热闹好几日。 东越已有好些年不曾遭遇过战火,百姓们安心的过着小日子,逢年过节肯定要好好庆祝一番。 民间尚是如此,更不要说皇家了。 这是贤王不在京城里过得第一个端阳节,意义有些不同。 太子云晁恹恹的,自过了节后就没个乐趣。 这会儿他正往林皇后的寝宫走去,还未到宫门前,便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总管太监文公公。 他的脚步一顿,慢慢往后退去,带着人快步离开。 文公公抬了抬眼皮,好似没看到远处那个匆匆离去的少年,依旧尽忠职守的守着宫门。 而殿内,却是另一番光景了。 林皇后自从去岁病了一场后,身子就一直不大好,也见不得风。 赶巧端阳节这日,京城里飘了一场雨。 虽说宫宴时,雨已经停了,依旧还是冷的。 天子携百官于太清池赏龙舟,后又去乘了画舫,听了戏。 林皇后不忍扰了大家的兴致,便是不舒服也不曾开口。等到回了寝宫,便有些发热。 元熙帝下了朝会才知道此事,这便匆匆的赶了来。 “陛下怎么来了?” “难道朕还不能来?”元熙帝似是不悦的说:“你都病了,为何不说?” 林皇后握住他的手,轻轻晃了晃,一如他们初成婚时后,“大好的日子,妾身哪好意思扰了大家的兴致。喝了药后,如今已经大好了。” 见她如过去一样撒娇,元熙帝紧绷的脸才稍稍放松了些。“你是朕最在意的人,你若病了,朕如何能不担心。” “是妾身的错,陛下饶了妾身可好。” “你就是吃准了朕对你心软。” 林皇后格格笑道:“妾身也是因为陛下心疼,才敢这么大胆啊。” 元熙帝还有奏折要批阅,见林皇后的确无大碍,又命令宫人好好照顾皇后,这才离开。 “陛下可很真疼娘娘。” 林皇后饮着药汁,笑而不语。 不多时,一名小太监来禀报,“陈公公回来了。” 林皇后怔了怔,抬手让人进来。 陈公公是个面白无须,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太监,端着一张笑脸,看着是个好相与的。 这是元熙帝继位后,才提拔的宫人。 先帝时期的那一批宫人,不少都在夺嫡中死的死伤的伤,能够留下来伺候的也没几个了。 再说来,就依着元熙帝的疑心病,怎么会让这些前朝的宫人待在自己身边。 陈公公乃是林家安排进来的人,入宫的时候,年纪也已经不小了。他是天阉,一直待在林家军中,擅情报。 被送入宫中来,林皇后一度十分愧疚,觉得这等该放在战场上的人才,却被她拘在这后宫中,白白浪费一身才能。 对此,陈公公倒是很豁达,说在哪里做事不是做,从心即可。 “此去江南,可有收获。” 陈公公抬眼,让林皇后屏退左右,才上前与林皇后耳语了一番。 林皇后脸色立即变了又变,不可置信道:“当真?!” “的确属实。” “这可如何是好啊。”林皇后急的头上冒汗,眼看着才刚好利索的身子又要病一场似的。 陈公公忙道:“依奴才看来,贤王有此喜好,并无大碍。殿下不良于行,身边伺候的人也都是五大三粗的男子。自然不懂得女子的好处,只要给殿下身边送些温柔小意的小娘子,殿下一定会回心转意的。至于那个叫百里轻尘的,不如干脆……” “不可!”林皇后急忙阻止。 这件事说起来,也挑不出是谁对谁错。 就是那个叫百里轻尘的少年生的太过美丽,可子策若不动心的话,那可是红颜枯骨,不值一提。 她若贸然将人杀了,岂不是坐实此事。更何况,那少年也实在无辜的很。她听陈公公说,怎么像是子策纠缠着对方。 林皇后一叹:“看来得给子策身边安排些……” 话还未说完,她的脸色就有些古怪起来。 她曾与陛下谈论过,予子策婚姻自由。哪怕他日后娶的是农家女,只要他喜欢,就足够了。 林皇后竟觉得这简直像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要是子策以此要求和那个少年在一起,这该如何是好啊? 可她也说了,绝不干涉他的感情。要真的把精心挑选的小娘子送过去,岂不是自打脸。 陈公公见她这也犹豫,那也犹豫的,就建议说:“娘娘不好直接赐下美人给殿下,那不如便个法子,将人送过去。殿下如今在江都府,咱们伸手的确不易,可要是想办法递几个美人儿过去,倒也不算难事。” 林皇后一听,就急急道:“那还不快去安排。” 陈公公一笑:“娘娘着急了。” “我能不急吗?他要真的有这个想法,可就糟了。” 陈公公乃是阉人,却也懂得感情。他倒是觉得既然贤王无需继承皇位,那么喜欢的人是男是女,倒也并无问题。等到日后娶一名女子回来传宗接代,又如何?不过这话可不好对林皇后说。她本就受惊不小,他若说了,她说不定还得晕过去。 “娘娘请放心,奴才一定将此事办的妥妥当当的。” 林皇后一向信任陈公公,听他这么一说,这才放下心来。 “不知道公公此去可有路过林府?” 陈公公一笑,神秘道:“娘娘猜?” “好你个子青,竟来逗弄本宫!” 陈公公名子青,听她说完,才说:“林将军托奴才给您带了家中庖厨做的写吃食。” 林皇后忙招呼:“还不快拿来。”她也有好久没吃过家里的饭菜了,只是想想,竟觉得腹中馋虫大动。 食盒提进来,便听到外面高声喊:“太子殿下到!” 原来是云晁来了。 一见寝殿中还摆着个陌生的食盒,也是纳闷。 “云晁来的正好。这是你舅舅特意让人做给母后吃的,你也来尝尝。这一道清炖羊肉,我自小就喜欢吃,咱们宫中可做不出这种风味。” 陈公公早就在母慈子孝时,悄悄退了出去。 第五百二十章杀之 此时尚在江南的两人还不知道,一场风波悄然而至。 “你不要我了?!”沈离不等她说完,就险些跳起来! “你还待上瘾了?” 沈离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很是坦荡的承认:“在这儿有月例拿,还有赏银,又不用出生入死,我干嘛不乐意待?” “你说这话的时候,有考虑过沈帮主吗?”傅静琪被他这逻辑深深的感叹了。 沈离清咳了声:“我爹说了,有份可以赚钱的营生,像他。” 傅静琪实在是弄不懂这对父子。“那你的少帮主不当了?” “少帮主自然还是要当的。不过水浪帮又不是父传子,我虽有少帮主之名,但也没有多少实权。若是哪一日父亲觉得我不堪大任,将帮主之位传于其他人,我也不觉得奇怪。” 傅静琪斜着眼看他:“当初你扮作花魁瑟瑟在一梦楼里打探消息,我还以为你为了水浪帮挥洒热血。这会儿,我倒是觉得你当初是觉得这门生意又赚钱,每日还能吃好的穿好的,又不累才去做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那也是……” “正好,我也不打算听。” 沈离嘴角微抽:“你这人好没有八卦精神啊。” “我又不是坐在街头晒太阳无事可做的妇人婆子们,要听别人的八卦做什么。言归正传,我交给你的事情皆写在这张字条里。你拿去看看,事成后,你要是想继续留着,也随便你。不想留,就悄悄离开,告别就不必了。” “还真是个阴险狡诈的黑心肝。” 傅静琪佯装没听到他的嘟囔上,挥挥手赶苍蝇似的说:“我还要忙着看账本,你不要在这儿,都挡着光了。” …… 浑浑噩噩回到客栈里,云陌寒摘了面具也未洗漱,一觉睡到天亮。 清晨醒来,觉得自己满身都是酒菜味道,实在臭不可闻。 沐浴后,方才觉得舒坦了许多。 叩叩。 “殿下。” “进来。” 云陌寒看着何生推门而入,道:“何事?” 何生犹犹豫豫了下,才说:“殿下可还记得,上次那封匿名送来的书信。” 大约半个月前,有一封书信借着厨房采买的手,送入了贤王府。 几人看过后,就将字条销毁了。 对于这信到底是谁送来的,一直有些好奇。 “是谁?” “百里轻尘。” 云陌寒握着书卷的手指一紧,倏地抬头:“怎么会是她?” “说是她,也不是她。” “别卖关子。”他冷冰冰打断。 “事情是这样的。这封信最早是由柒夏坊那边送到百里轻尘手上,再由她转交的。我猜测,那应该是两封信。一封信是咱们看过的那一张,另一份则是通知百里轻尘,让她将信递到贤王府上。还有,这信是从京城来的。殿下,需不需要属下派人去京城查探一番?” “不必了。对方既然用尽心思隐瞒,想必是不想被人知道身份。我们既承了多方的好意,总不好在此事上过于追究。” “还有一事……这信既然先到了百里轻尘手中,她说不定已经看过了。” “不是一定,是肯定看过了。你觉得以她的性格,会将一封不明不白的大费周章送进贤王府?” 肯定不会了。先不说这书信内容,那可是要把信递到贤王面前去。谁能确定这信纸上没有问题?万一真的出了纰漏,可是掉脑袋的事儿。何生可不觉得百里轻尘会想不到这一点。 “可是那信上之事,让她知道了会不会不大好?” “并无大碍,她不会害我。” 何生看着自家殿下,心里偷偷叹了口气,无奈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也不知道百里轻尘究竟给殿下灌了什么迷汤。 “刘誉和刘昭那边都有什么动静?” 何生神色一整,认真道:“刘誉一直按兵不动,倒是刘昭最近的动静有些大。据传吴国的皇帝薨了后,秘密留下一封密旨。这密旨上,足以撼动整个吴国。” “哦?说说看。” “一则说来,这密旨上曾提到,若是天子不堪,便可直接罢黜,由摄政王刘昭继位。” “还真是应了刘昭的心思。” “这另一则,则说密旨上写道,倘若刘昭狼子野心,对皇位有觊觎之心,无需审判,便将这等不忠不孝的谋逆之臣斩于宫门前。” “还真是狠。” “所以,刘昭正在寻找这密旨的存在。不管是其一,还是其二,都对他有利。若是其二,直接销毁。想必他心中一直想着的是,密旨上肯定是册立他为皇吧。” “非也。以刘昭性格,他更担心他那个老迈的父亲会在密旨上写明,若他谋逆直接诛之。” “啊?”何生一头雾水:“怎么会这样?” “刘昭素来有野心。十余年前,便开始网罗门客。先头两位皇帝继位,他都不曾动手,不过是在等一个恰当时机。如今刘誉不理朝政,昏庸无道,正中刘昭下怀。只要他稍加手段,便可顺利上位。可惜,刘誉虽昏庸,却也未曾做出损碍国体之事,他若要罢黜刘誉,也无筹码。 这刘誉也是个聪颖的。知道刘昭早有野心,一直小心应付。甚至屡屡不临朝堂,只将政事托付于刘昭之手。长久下去,大臣们不会说是刘誉不堪,反倒觉得此事乃是刘昭授意。毕竟,刘誉登基时,还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娃娃。被刘昭拿捏在掌心,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何生听的迷迷糊糊:“这刘家人,你来我往的都是算计啊。” “现在就看,是刘昭手段突出,还是刘誉更胜一筹了。” “那咱们帮谁啊?” “自然是,看谁更有胜算。” “那要是刘昭呢?” 云陌寒瞥了他一眼,“那就杀之。” 何生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说是帮那个赢面大的,可早已经选择了刘誉。也不知道刘昭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们主子,要被这么戏弄。 “那个徐清如……”云陌寒沉了沉眸色:“找个机会,把人送回去。” “啊?” “吃咱们东越,穿咱们东越的,也该让他们付钱了。” 第五百二十一章隐忧 傅静琪从来都不是瞻前顾后之人。 虽说在得知贤王和莫公子居然是同一人后,让她心里难免会生出几分恐慌。只是这种情绪维持的时间也并不久,很快就平静下来。 她无法揣测贤王的用意,又为何用莫公子的身份接触她。他所图的究竟是什么? 既想不透,那就不要去想。她每次需要费心的事情已经太多了,实在无法对这些乏味的臆测再耗费脑力。 更何况,假如贤王真的要对百里家出手,她又如何能阻止? 在他人看来,她如今已经跻身巨贾,说中把握有权利和金钱。然而在真正的权势面前,这些可真的不够看。 落霞山一事已经被圆满解决,她倒也不用担心山贼会来报复。至于交托给沈离的事情,虽然还不知道具体情形,但也不过失败或成功两个答案。至于陌记对百里商行的打压,傅静琪在无力计较后,便不管了。 端阳节后,天气就渐渐炎热起来。 她看了一上午的账本,这会儿也是饿了。 午餐的饭食十分丰盛,也做的精巧。每一份都不多,加起来却足够她填饱肚子。 想来是半夏最近有开窍了,不再像过去那样,什么都做的大碗大碟的,弄她好生头疼。 饭后,她有些困倦便去小睡了一会儿。稀里糊涂的,竟梦到了前世。 醒来后,很是唏嘘。 明明也没几年的事儿,如今再回忆,已经好像是上辈子的事儿,很多细节都已经记忆不清了。 虽说那的确是上辈子,但因为她一醒来便已经是几年后,记忆的十分清晰。可随着她来到临安,所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和前世的联系也就越来越淡了。 便说沈弘业这个名字,已经好久没在她的回忆中出现过了。 有时候,她难免会怀疑,她记忆中的究竟是她曾经经历过的,还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回忆。 然而,没人能够给她答案。 下午的时候,她在亭子里吹风,耳边是喀嚓喀嚓咬着果子的声音。 傅静琪有些烦闷,抬起头看了那人一眼。 “成功了?” 沈离拍着胸脯保证:“我出马,自然是……马到成功!” 傅静琪任他张狂了会儿,才说:“想好了,留下来不走了?也许,我这艘船看似坚实牢固,其实船底早已破了个窟窿。” “不走了。” 傅静琪这才笑了笑,说:“有时候我可真看不懂你。” 沈离一听,竟有些得意起来。干脆往他身边一坐,自得的说:“没想到也有你看不懂的呀?” 天天阴险狡诈的,不也看不透本大爷!沈离不禁昂起头。 傅静琪被他逗得不行:“我又不是神仙,还能猜得到别人都想什么?” 沈离总说她聪明的过了头,她倒是不觉。之所以显得别旁人聪明了那一两分,也依赖是前世见闻加持,粗粗算来比他们年长几旬岁月。 世间多智之人从不缺少,她又哪里算得上是聪明的。 狡诈嘛,她倒是认得。 所谓无商不奸,她若不狡诈些,又如何把百里商行经营下去。但商人讲究诚信,她也不坑人,不过是用些手段,将生意做得更加热闹。 想到这些,便也笑笑,并不做声。 沈离的话一向很多,这会儿就有些坐不住,用手臂轻轻碰了碰她。 “你还没和我说说,陌记的那位莫公子的,究竟是个怎么回事。” 傅静琪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确定要知道?需知,这世上知道的太多的人总活不长久。” 沈离竟抖了抖,清咳了下:“其实吧,我也不是那么想知道。”水浪帮往来于金江上,哪能没听过陌记的名头。陌记听来倒也没什么出奇的,可这几年来将江南各处的船行网罗在手下,开办了陌记船运。 就说这金江上,有哪家敢去动有陌记徽记的船?就说上一回,金钱帮的人对陌记出手。以至于横刀被人斩杀于江面上,金钱帮干脆就分崩离析了。 想当初,金钱帮是何等的嚣张,连他们水浪帮也不敢与之硬碰硬。陌记不过是做生意的,就能让金钱帮瓦解,手段真是了得。 沈离也是后来从素锦等人那儿打听到,当日陌记的那个东家,莫公子的就在他们临近的船上。 他在这儿想东想西的,傅静琪的脑海中倒是一片清明。 想的太多,容易累。 车到山前必有路,她这会儿想又有什么用处,倒不如休息下的好。 风徐徐,很是舒服。 沈离眯着眼,也有些昏昏欲睡了。 “你回来的匆忙,可有去看过小绒花?” 提到小绒花,他眨巴着眼睛,又精神了。“嘿嘿,你上次教我的法子,真的很管用啊。” 傅静琪笑道:“管用就好。日后你与小绒花成亲,不要忘记感激我这个媒人就是了。” “忘不了忘不了,到时候一定给你包个大红包。”沈离也不得不承认,百里轻尘实在是厉害啊。要是按照他那些法子,小绒花不把他揍的满面桃花开也就算了,怎么可能和他亲亲我我的。 就说他身边的那些汉子们,没个靠谱的。一个个五大三粗的,哪有这么细腻的心思。小绒花和他们家里的婆娘可不同,她是要娶回家好好宠着的。 沈离的脸慢慢红了,傅静琪有些不忍直视,别过头去。 不过沈离与小绒花,她也不是不羡慕。 但羡慕后,便再无其他了。 她发作朱红银红时,还有人说她没心没肺,看着面上温和,实则骨子里都冷透了。跟了那么久的丫鬟,说不要就不要了,一点良心都没有。 这些话自然被柳夫人给压了下去,又将说闲话的下人拉出去发作了。 她倒是不觉得自己没心没肺,只不过有些时候,不愿意考虑的事情太多了。她的世界里,本来只该有青竹他们。无奈,进入这个圈子里的人一点点多了起来。她需要保护的人太多,也会累啊。 至于朱红,可不曾进入到这之中来。 傅静琪用她,也是看在她手脚麻利,又不会乱说话。只是这丫头心眼儿多,险些做了不该做的事。 第五百二十二章问疑 江都艳伎,素来都是文人墨客笔下的江南绝景。 即便是东阳,临安都远没有江都的名气大。 这绝对是块福地,前朝时留下了多少富商贵人的别院。 但也因江都富饶,朝廷绝无可能将江都作为哪位贵人的封地。 可如今,江都府归贤王所有,的确是让人大跌眼镜。更不要说,于江都府敕建的那座豪华的贤王府。 大臣们多次上折子,斥责贤王府太过奢华,都被陛下驳回。 亲王修建王府,早有规定占地几何,耗费多少,不敢有任何僭越。 然而,到了贤王这里,除了按例拨款,不少都来自陛下和皇后娘娘的私库。 二人只有一双儿子,小儿子云晁已是太子,而大儿子云陌寒却因为多年前替皇后娘娘挡了一场灾祸,失了一双腿。陛下多宠爱一分,好似也没什么错? 又因陛下在朝堂上好好发作了几个屡次奏请的大臣们,这些议论才终于消散了。 元熙帝为人看似端和,但当年可是下了狠心屠杀自己手足的狠人,又哪里是几个大臣们上折子,就会随他们心意的角色。 不过江都府人素来知晓享乐,贤王府的热闹在初期引起当地百姓们关注了一段时日后,等久了也就没人去看了。 就连每天路过贤王府门前,也只是给个眼神儿,绝不多看。 如此,总算是让住在府中的人们消停了。 自清晨,天就有些阴沉。 灰扑扑的,沉甸甸的。 王禄站在院子里,透过一株石榴树去看天空。 “这像是要下雨似的。” 何生打着哈气从外面进来,就见他抬着头不知道看什么,也感兴趣的凑过来。结果一听,顿时没了兴致。 “江南本来就多雨,你这忧愁个什么劲儿。”他翻了个白眼儿说:“难不成还准备赋诗一首?” 王禄睇了他一眼,问:“你这又是从哪儿回来?我闻见你浑身酒气,别是去了花楼?” “轻点儿。”何生差点儿跳起来:“瞎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去花楼!我可是洁身自好的很!”那楼子的姑娘又不干净,他可不想惹了一身病回来。 何生拽着他往廊下走:“和莫寻出去喝酒了,你可不准乱说啊。” “喝酒就喝酒,你这躲躲藏藏的作甚?” “还不是因为……”何生小声嘀咕了声,“殿下的心情这几日来一直不好,我又跑出去偷喝酒了。他要是知道了,肯定要发作我的。” “即是知道了,怎么还去?”王禄很是不懂他。 “我就是……馋了。”何生抓了抓头皮:“听说那边的福御楼出了一道新菜,好吃的不得了。我一个没忍住,就被莫寻策反了。” “我这刚走到这儿,怎么就听到有人说我的坏话啊?” “真是不经念叨。”何生嘟囔着,转身就看到一个络腮胡的男人走了进来,正是莫寻。 自从莫寻留了胡子,何生都快不认识他人了。本就长得高高大大的,这会儿像个江洋大盗似的,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说我什么呢?” “我哪敢说您啊。我这就是在说,福御楼的菜好吃嘛。”结果两个人不小心就喝了不少,何生也不敢踏月而归,干脆就在附近找了家客栈睡了一晚上。一夜宿醉,到了中午才勉强爬起来。推开门,没见到莫寻。问了掌柜的,才说他早上就走了。 何生还在心里嘀咕莫寻好不地道,不曾想就遇到这人从外面回来。 “量你小子也不敢。”莫寻笑笑,不客气的说。 “莫先生。”王禄对莫寻一向尊敬,这会儿也是尊称。“可用过午膳了?” “在外面吃过了。”莫寻站在垂花门下,朝里面看了一眼,问:“还没出来呢?” 王禄摇了摇头,无奈叹了口气:“那日殿下回来后,就不曾出过门。饭菜都是送入房中的,实在令人担心。” 莫寻眉心一皱,手臂搡了何生一把:“小子,那天我家乖徒弟都和你说什么了?” 何生仔细回想,可实在没什么特别的,就说:“殿下就提到了吴国之事,还提到了刘昭什么的,别的就没再说了。” “刘昭?”这刘昭可是他徒弟的生父,难道徒弟是因为这件事心里不舒坦?可这事情都过去几年了,莫寻又觉得不大可能。毕竟公主殿下都已经故去许久,这会儿才计较起来,实在不大可能。 “殿下有意支持刘誉,并说若是刘昭做大,便要让人杀了他。” 莫寻一听,被吓了一跳。 虽说他并不赞成徒弟去认这个父亲,可这弑父一事又算哪门子道理。 “他那天究竟说什么了,快与我一一道来。” 何生也是为难,他是主子的贴身护卫,哪敢与人说主子的秘密。 “莫寻,你就饶了我吧,我怎么敢说。” 莫寻嗤了声:“平日里看你胆子挺大的,原来也是怂包。” 何生老老实实的缩着头不吭气,唯恐被莫寻捉到,再问东问西的。 莫寻一看他这幅样子,气得不行,当下甩袖而去。 等人走了,王禄才说:“你就不该提。” “我又怎么了?”何生不服气。 “既然从一开始就要谨守本分,又何必去提刘昭呢。”王禄看了何生一眼,摇了摇头。 何生看他也走了,气得直跺脚。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好像是他做了错事似的!他招谁惹谁了啊! 王禄快步追上莫寻:“莫先生,且等一等。” 莫寻脚步一停,道:“你可是来告诉我发生何事的?” “当日奴才并不在房中,因而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何生口拙,若是有哪里惹得先生不快,还请先生莫怪。” 莫寻不由笑笑,问:“何生一向看不上你,你却来替他道歉。我看他就算知道了,可不会承你的情。” 当他不知道,何生那小子看起来油滑,却又有点儿小清高。因为莫寻是阉人,故而一向瞧不起他。莫寻看在眼里,不曾戳破罢了。左右何生只是他徒弟的护卫,有什么喜好,都与他没有干系。只要他没有害了徒弟的心思,他不会出手。 第五百二十三章轻狂 一整个春日,朝臣们都没能见到陛下几面。 从去岁起,天子就一直称病不上朝,国事一律由摄政王代替。为此,朝中已经有许多不满声音,更是对摄政王此举有诸多揣测。 无奈之下,陛下只得登临朝堂。 只是陛下一向不理国事,对那些奏折也好似没看到一样。还在龙椅上,就打起盹来。 刘昭在下首第一排的位置,清晰的看到刘誉的表情,还有些那些大臣们不满的神色,不禁自得的勾了勾唇。 吴国被这样一个昏庸的君主治理,百官们早已不满。即便他不去做什么,他也迟早要被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 刘昭注视着那一把金灿灿的龙椅,双目爆发着灼热的光。只是有一点,他好似忘记了。 当今天子的确昏庸,却从没做出不利于这个国家的错事。天子少年登基,已有数年。他还是太子时候,就颇得人心。何以继位后,反倒是惫懒的不去理会朝政。 这几年摄政王的势力渐渐做大,朝中有不少揣测声音。 可惜,刘昭只愿意听到自己想要听到,看到他所要见到的,对这些声音早就无视过了。他自然是不知道,在大臣们心中,他刘昭就是乱臣贼子,早有谋逆之心。 又非乱世,哪有那么多狼子野心之人,对皇位有觊觎之心?刘昭所谓的那几个盟友,到底是抱着什么的心态,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晓了。 天子并未动摇国体,吴国也无战事,一派国泰民安。此时刘昭忽然想要篡夺皇位,足以被万民唾弃。 自春节后,徐太卿的身体就渐渐康复,也开始在朝堂上出现了。 他的女儿徐清如,乃是前太子妃。只是如今身份尴尬,太子继位成为皇帝,却并没有册封他的女儿为皇后,甚至连个妃位都没有。后宫人不知道该称呼前太子妃为什么,便称娘娘。 可这娘娘,自去年就已经从宫中失踪,一直到今日都没有找到。所幸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不然一定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至于徐太卿与天子刘誉翁婿情深,刘昭也就见怪不怪了。徐太卿这老匹夫,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也许是觉得自己大业将成,刘昭这段时日来,一直在府中设宴。 他养在西关巷的那个外室,给他生了个儿子。后继有人,刘昭可不是更起劲儿了? 此前,他想要夺取皇位,也是过过瘾。当年他明明更加优秀,可皇兄竟然直接立了个小娃娃当太子,那有什么用! 世人都说,三皇子手段了得,该称帝! 血脉,血脉就有那么重要吗?! 刘昭心中早已不满,适逢刘誉被封太子,压抑着多年的不满,就这样爆发出来。若此前的都是小打小闹,这回儿是真的来真的了。 既然那么不让我继承这皇位,我便真的拿来! 而今又有了儿子,可不乐呵的觉都数不着了? 只是,多年来得之不易的子嗣,必须得小心看顾着。为了这个儿子,自从那赵姓女子有孕后,他一次都没有去过西关巷。不过就是担忧,有人识破他的身份,再威胁到他的孩子。 而今那女子已出了月子,据说那孩子出落的十分漂亮。 刘昭不敢去看,只得派了自己的心腹,跟了他多年的大管家去看。 今个儿听说,那小小的人儿都会翻身了,没有继承刘氏血脉的柔弱,反而精神的不得了。说将来,一定是个虎头虎脑的活泼小子。 刘昭听到这儿,可高兴坏了。 刘氏皇族子息艰难,生下来的身体大多也不怎么康健。就如先皇,年纪轻轻纪去了。而刘誉,身子也不是大好。 刘昭子小习武,则要健康的多了。可这些年来,除了得了一个女儿,就再无所出。 至于东越那逆子,不提也罢! 刘昭当年对云初净的确有情,只是这情意与他的宏图大志相比,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他要称帝,可不能让一个小门小户之女成为他的夫人。便将云初净养在外室,可没想到她得知自己娶妻后,竟偷偷跑掉。刘昭有人将人寻回来,后来才知道云初净乃是东越皇族,就暂且没有出手。 后来调查得知,云初净竟给自己生了个孩子,刘昭的确有心意动。他只有一个女儿,正需要一个儿子。可没想到,云陌寒是个没命的,竟失了一双腿。 一个身有残缺的人,如何能继承他的意志? “恭贺王爷,贺喜王爷啊。” 下首俱是恭维,刘昭有些飘飘然。倒也没注意到,一直在一旁侍奉的管家悄然离去。 …… 徐府。 徐太卿没在屋顶赏月,也没有拿起酒壶偷偷抿上一盅,而是在书房中读书。 今夜月色不错,却有人踏月而来。 叩叩。 “老爷,有客到。” 徐太卿忙起身,拉开门,一见到门外的来人后,惊了一下:“陛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来人裹在一件黑色的斗篷里,脸被兜帽遮挡的严严实实的的。见到徐太卿,这次将帽子摘下。 “今日徐卿不曾进宫来,朕有些担忧。” 自从开始上朝后,徐太卿也并未每日都会出现在朝会上。多是称病,仿佛是眼不见心不烦,让大臣们私下经常嘲笑。 如今吴国形势紧张,徐太卿此举,难免会被人当做是明哲保身。 身为天子岳父都如此行事,不是更叫人瞧不起。 “今晨醒来时,便有些不适,故而告了假。倒是让陛下担心了。” 房门一关,刘誉在椅子上坐下,才抬起头看向徐太卿:“朕听说,许卿家有珠珠的消息。” 徐太卿一愣,脸僵了僵:“陛下是如何知晓的?” “朕一直惦念着珠珠,只要有她的消息传来,如何不担心。” 他当年果然没看错啊,陛下的确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从东越那边传来消息,让臣将珠珠尽快接回家来。” 刘誉眼睛一亮,忙说:“那还不快些准备。” “刘昭虎视眈眈,不日就会发动宫变。此时让珠珠回来,岂不是让她陷于危机之中。” 第五百二十四章预知 徐太卿不愧是文臣,口舌了得。 用来一番气力,总算将刘誉给骗回宫中去了。 只这刘誉走了,新的麻烦也就到了。 “好哇,你一直骗我!要不是我偷听你们讲话,都不知道珠珠早就不在宫里了!” 徐夫人双手叉腰,气呼呼的冲过来,就要对徐太卿一番好打。 徐太卿忙求饶:“夫人啊,我也是情非得已。” “呵,你骗骗陛下还行,骗我?快说,为什么不把女儿接回来!” 徐太卿抹了把额上的冷汗,讪讪一笑说:“东越那边,和咱们讨钱呢。说女儿在那边住了许久,各项花销……” “他们和你要钱了?” “那你就给啊!”徐夫人吼道。 “可……”徐太卿搓了搓手,一脸羞涩:“我这点儿钱哪里够。” 徐夫人瞪了他一眼:“瞧你那点儿出息。拿来我看看,究竟多少银子。” 徐太卿忙将锦盒里藏着的书信与夫人奉上,一边小心伺候着。 “怎么这么多?!” “那边说了,珠珠是未来的皇后,身份特殊。更说吴国内乱,要护他国皇后,对东越本就是一个麻烦。他们还说了,又非第一次让咱们将人接回去。这越拖越久的,银子也就越来越多。” 徐太卿完全是下意识说,根本没注意到妻子的脸色越来越沉。 等到他说完,徐夫人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气道:“好你个徐太卿啊!感情你早就收到过信,就是不把女儿接回来,你这到底安的什么心啊!他日陛下转危为安,咱们珠珠却一直待在东越,这算什么事儿啊!我今天要是不收拾你,我就……” …… 云陌寒自然不知道,他们送去的一封书信,会给徐家带来这么大的波澜。 就算知道,大约也是喜不自胜吧。 他早就看徐太卿不顺眼,如今看到他吃瘪,岂不拊掌大笑。 这几年来,除了乌桓屡次进犯,别国畏惧于当年元熙帝登基时铁血手段,一直悄然蛰伏,不敢有动静。 倒是刘昭膨胀,觉得皇位已经是他囊中之物,竟悄悄对东越边境派兵。大概是打着继位后,将东越一举击垮的如意算盘。 然而,东越早非吴下阿蒙,岂是他说动就能动弹的。 数年前,林家军直接将乌桓打回老家去,弄的乌桓几年来,都不敢在东越出现。 即便是和平时,东越军队也不曾懈怠。刘昭竟想要一举将东越拿下,岂不是痴人说梦。 自知道刘昭乃是他的亲生父亲后,云陌寒就派人去查过刘昭此人。可得知此人个性后,他只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此事。 盖因,刘昭身上的罪行实在罄竹难书。此人野心勃勃,又是个奸佞小人,非丈夫尔。 他虽是血煞军的统领,也做过暗杀的安排。可刘昭之人,实在令他厌恶。 为了野心,连女人都能利用,这种人如何算得上是个男人。 既无担当,又有野心,必定成不了大事。 当年,刘昭派人屡次登上净月庵。云陌寒并未派人阻拦,只是想要看看他那生身母亲,究竟会为这刘昭做下什么。 可惜,令他太过失望。那个女人唯一承认他的时候,大概只是因为刘昭说了,想要见一见他。 但得知刘昭在吴国过得好,身边又有如花美眷,就翻了脸。 子不言父之过,可刘昭如何算得上是他的父亲?他的父亲乃是东越天子,岂是一个乱臣贼子比得上的。 这日,云陌寒自梦中惊醒,便没有再睡下。 梦中,他领兵对抗吴国敌军。 这一场战争持续了三天三夜,索性城未破,我军伤亡也并不大。 刘昭自负,以为手中强军就可以破了城门,闯入东越。只是他忘记了,东越不仅有林家军,还有鬼神莫测的血煞军。 一场战争,让刘昭元气大伤。这还不算,吴国皇帝刘誉,早已做好手段。等刘昭对东越发兵,就悄然斩断他的后路。刘昭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 兵临城下,斩杀的却是佞臣小人。 刘昭似乎想要不服输,然而败局已显。 “我要称帝!我才是吴国的皇帝!” 他镇臂高呼,却无一人迎合。 吴国皇帝刘誉,冷冷的注视着他:“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来人,与朕将这贼子拿下,诛杀!” 一道血光,划破天际。 刘昭到死都想不透,他分明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为何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彼时,云陌寒就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注视着远处的少年。 那天子年纪不大,外界谣传他乃是个昏庸之人。可今日一见,才发觉此子蛰伏多年,竟连刘昭都被他给蒙蔽过去,不曾怀疑过,心思实在了得。 “我吴国与东越乃是邦交,今日之事,朕必定会给东越一个交代。” 数月后,吴国派来使臣出使东越,达成协定。 云陌寒看到这处,才醒了过来。 梦境中所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真实了,就好像是他曾经历过的。 梦中,无论是刘昭的脸,还是刘誉的脸,甚至连那个出使东越使臣的脸,都他记得一清二楚。 他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起身点灯,即可去往书房。 挥洒笔墨,寥寥几笔就将梦中所记得那几张脸一一画下。而后,再用颜料勾勒。 “叫吴国的探子来,让他们认认这几张脸。” 何生不明所以,只觉得那画上的人陌生的很。 “殿下……” “去。” “喏。” 他要确定,这梦境中到底是否为真。若是真,岂不是上天给他示警? 两月前,便有边防军来报,说有吴国士兵在边境徘徊。但不曾滋扰,也就罢了。 可若要依着他梦中所看到的画面,刘昭一定会对东越发兵。虽说东越最后获得了胜利,可死去的士兵不是假的。如果那梦是上天示警,他必须找到一个能够尽量减少伤亡的办法。 至于吴国权势之争,他早已站在刘誉一边。刘昭生死,与他何干。 只要他在的一日,刘昭就别想得到那个位置! 夜深,幽暗的灯下是一双幽冷的双眼。 男人缓缓勾了勾唇,笑了。 第五百二十五章惊惶 无论是莫公子,还是那位贤王殿下,都像是汇入江河的一滴水,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两人不出现倒也好,傅静琪在心里说。 贤王的心思琢磨不透,她既已上了贼船,便不要太过了解的好。 想她一开始很是喜欢贤王的性子,对莫公子也有好感,还当她是个花心的人。没想到,这两人竟然是同一个人扮的。 论做戏,这位殿下的本事可是略胜她一筹啊。 她扮作男子这么多年,试问也有能够看穿他人的本领。可是在船上相处了那段时日里,她丝毫都没有察觉到莫公子的身份有任何的问题。 莫公子的脸与贤王的丝毫不同,定然不是简单的伪装。她曾托人给青竹做过一张人皮面具,用来伪装成傅小姐。可如今看来,莫公子脸上戴的那张绝对是精品。 傅静琪拿着笔在纸上勾勾画画,倒是很有兴致的猜测其这之中的门道来。 贤王手中已经有了一支军队,而莫公子手下则是陌记。他究竟要做什么? 以往她对贤王的想法,都是错的。这会儿也不敢随意揣测了,难道他为的是那张龙椅? 可前世的时候,她也不曾听说过。 少年一手托腮,毛笔吸满墨汁,在纸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深浅不一的印记。 她死的也不过才十七岁,之后东越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她又如何能知道。一味的依靠前世的记忆,还真是不靠谱啊。 更何况,她一个深宅妇人,又哪能知晓朝廷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即便贤王有谋逆之心,也不是她一个普通妇人能够知晓的。 明年,她便是十七了。 惠慈大师曾说,她命中有一坎坷,只要将那段坎坷渡过,之后便会平顺。 可大师也看不透,或许也是不愿说破。她只能猜测,难道等到前世时她的死期,就是她的死劫? 她非神佛,无法预测自己的命运。除了一开始忐忑了一段时日后,也就不再惦记了。 惠慈大师是一位得道高僧,但能给予她的东西实在有限。不过当初她在寺中潜心修佛,也不是没有好处。 某一日,她感觉自己身体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渐渐的消失。直至前些时日,听说沈弘业和莫允儿,以及沈母的下场后,她的身体骤然感觉到一阵轻松。这才明白,原来一直藏在她身体内的,是前世的羁绊。 这些羁绊一直牵着她的灵魂,让她每到雨夜惊雷时,就会入梦。缠绵梦境无法自拔,难免会生病。等到这羁绊脱离身体,再无负累,身体也渐渐康健起来。 就连胡大夫都说,她近来的状况十分不错。又问她睡眠如何,让她小心调养。 至于子嗣一事,让她还是要考虑再三。 自从服下那红药,她便绝了癸水。身量高挑,喉间也有一枚小小的喉结,说话也不似女子那般绵柔,反倒是如少年人一样清亮。连身体的发育,也跟着停滞了。 她完全可以自豪的说,只靠一块裹胸布,她完全能把自己变成一块平板。在船上的那段日子,贤王总是赖在她的房中不走,不也没发现她的身份。 想到这儿,傅静琪勾唇一笑,觉得很是可乐。 她没有看破他的伪装,他不也没能识破她的。 彼此彼此。 “少爷!”白丁人还未到,就听到他惊喜的声音。 傅静琪将毛笔搁在笔架上,看着废掉的宣纸,摇了摇头。 “怎么了?” 白丁推开门,便说:“陌记停止对商行的打压了,还让人放出话来,说双方正在合作。” 傅静琪眉心一皱,“你确定消息是陌记放出来的?” “千真万确。” “该死的!” 白丁见她非但没有露出笑容,反而一脸愤慨,有些不解。“少爷这是……” “这个奸诈小人,如此行事分明是将百里商行与陌记捆绑在一起。” “难道这不是好事?” “好事?这算哪门子的好事!只怕外界都会以为,百里商行已经被陌记纳入囊中,成了陌记分支。如此一来,咱们要寻求合作,别人肯定会以为此乃陌记一方的授意。” 白丁一听,便气愤道:“这不是硬逼着咱们和他们绑在同一条船上嘛!” “正是这个道理。陌记生,我们生。陌记死,我们死。” 傅静琪如此说,可是担心贤王一个想不开,会真的去造反。到了那时,他们就真的危险了。 若他成功也就罢了。倘若他失败了,陌记背后东家的身份一定会被查出来。到了那时,覆巢之下无完卵。且不说陌记,便是龙玉马场卖给贤王的那些马匹,就足够他们喝一壶的。 “扫把星!”她气得骂道。 “那咱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她苦笑一声,重重的坐在椅子上。“咱们如何能斗得过他。” 陌记背后是贤王,可非普通商贾。她区区一个小商人,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傅静琪从未觉得对手犹如青山,不可逾越。 …… 独孤堡。 自上一次独孤迦在丞相府中惹下一个大麻烦后,独孤怀干脆就将人给接了回来。他的确是宠爱这个女儿,可一旦女儿给他惹下大麻烦,他也要出手惩处她。 丞相起事。事成,他独孤怀就是大功臣。 这几年,东越武林式微。百姓们皆知武林人士不好招惹,可从前朝开始,武林备受朝廷压迫,早已不复往日荣光。 倘若他帮助丞相坐上龙椅,只需要求个恩典。 独孤迦知道以他的能力,不足以在朝中为官。他只要这片武林,奉他一人为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是江湖人,也没有不安律例行事的道理。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江湖人杀江湖人。可一旦涉及了平民百姓,就得按律例。 独孤怀自然不敢让自己凌驾于律法之上,可能够统领江湖,早已是他的梦想。 “小姐这几日做了什么?” 这日,他来到关押着独孤迦的地方,问向门口的守卫。 “小姐这段时日来,一直老老实实的待在房间里,不曾外出过。” 第五百二十六章女儿家 独孤迦回到独孤堡,已过了半年。 这半年多来,独孤怀特意花大价钱,请了两个厉害的老嬷嬷来,教导女儿规矩。 他是一个粗人,教养一下男孩儿也就算了。这女孩儿啊,实在教不来。 这十几年来,但凡是独孤迦想要的,他必定满足,要星星绝对不敢给月亮。可独孤怀怎么也没有想到,女儿竟会变得这么刁蛮任性。 丞相府是什么地方?他将最宝贝的女儿送过去,也有亲近之意。结果她非但没给她交好京中贵人,反而惹了个大麻烦。竟连丞相小姐都敢呵斥,和打了丞相小姐的客人。 接到书信的时候,独孤怀还是第一次被人奚落,脸都臊红了。 都怪他教女无方。 唉,他也认了。 听到守卫的话,他上前叩了叩门。 不一会儿,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道声音:“是谁?” “是我。”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露出一张老脸。 “原来是堡主,小姐正在里面学写字呢。” 独孤怀一听,有些惊讶,便说:“正好,我去看看。” 他这女儿被宠的过了头,从小就嚷着喊着要习武。可她又吃不得苦,也不是那块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还梦想着能够成为一名侠女。他自小就宠她,也就随她去了。 只是忙碌了十几年,还是一身三脚猫的功夫。除了能抓个小毛贼,这独孤堡里,她能打得过谁?别人因她是小姐,不敢对她动手,她还真当自己武功天下第一了。 独孤怀实在头疼,这会儿听说她竟然在写字,岂能不惊讶。 当初这女儿不知道赶跑了多少师傅,最后还是被他压着才勉强学了几个字。 独孤怀进门时,独孤迦就坐在书案前,端端正正的在纸上写字。 虽不知道字写得如何,光看这架势,独孤怀就满意的不得了。 远远的看过后,对那嬷嬷说:“我就不打扰她了。你们教导的很不错,重重有赏。” 等人走了,独孤迦才按着关节,累的喘气。 这学写字,怎么比扎马步还要累啊。 “小姐先休息一下,一会儿再写几篇。” 要是以前,独孤迦肯定要发火,而现在她只是嘟嘟囔囔的抱怨:“怎么还要写啊。” “小姐金枝玉叶,怎么好每天打打杀杀的。这做女人的,就该针黹女红,样样精通。再写一篇,小姐就该去绣花了。昨天只绣了两片叶子,今天就将这朵花绣完吧。” 独孤迦一听,手指抖了抖,大喊:“还不如杀了我呢。” “只有小姐好好学习这些,才有出去的机会。难不成,您还想要一辈子连这院门都迈不出去?” 独孤迦一听,顿时泄了气。 是啊,她要是连门都迈不出,还说什么。 “小姐年纪也不小了,也该为自己打算了。除非,您想要做一辈子的老姑娘。” 独孤迦脸色胀红,到底没好意思分辨一句。 哪家的小娘子不怀春,独孤迦年纪也的确不小了。寻常人家的女儿,到了这个年纪早就订亲出嫁了。可她呢?夫人不喜她,平日只是面子上好看,哪里会为她走动。 她父亲虽然宠爱她,可到底是一个男人,怎么会想起女儿年纪几何,是否该找个婆家了?自从半年前她被赶回来,连过年的那天都没被允许出门。再这样下去,她如何能找到一个俊郎君。 提到郎君,她的心思微微一动。 上次在丞相府中,她遇到的那名俊公子,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她。不仅如此,还对她那般凶恶,最后竟让人来捉她。 独孤迦真是恨死他了!可是少年身份不同,乃是王爷。不过,等到他日父亲助丞相谋得皇位,她就求父亲让他将那个人送到她这里来。等到那时,她一定要好好折磨他,才能一解她当日之恨。 哼!小小王爷,又算得了什么。到时候父亲获得大功勋,她可是要被封为公主的。 父亲是异姓王,她是公主,他们一家就都是人上人了。 有了动力,独孤迦更加激动,这刻苦劲儿,让两位老嬷嬷在心里直呼:总算是熬出头了。 …… 与独孤迦有相同想法的人,还有顾惜。 自那日用柒夏坊,悄悄将消息传递出去后,她就一直坐卧不安。 又是担心这信究竟能够送到贤王手中,又是担忧万一身份被识破,会给父亲带来怎样的麻烦。 这纠结来去的,竟一病不起了。 顾珉之请了大夫来,说她是心病,更加不敢呵斥。只等她身体大约好了,才询问:“女儿,你和爹说。到底有哪里觉得不如意的,爹一定满足你。” 就连许久不见面的兄长,都来了她房中,顾惜倍感温暖。 可她那些心思,如何敢对家人说。 “爹,你别担心。女儿只是担忧一月后的赏花宴,该如何穿戴……” 顾珉之从女儿房中离开,看向自己最信任的嫡子。“你说,惜儿到底是因为什么才病了。” 顾朝看了他一眼后,抿了抿唇。“儿子觉得……此事,不好讲。” “有什么不好讲的。”顾珉之眉头一皱:“让你说,你就说。” “这……”顾朝犹犹豫豫的朝后看了一眼,才叹着气说:“儿子以为,此事一定和贤王有关。” “那小子?”顾珉之不满。 “妹妹对贤王一向有好感,听闻您上次曾斥责过她,让她不要痴心妄想。儿子觉得,此事一定伤了妹妹的心。少女心事,说不定就因为这个病了。” “我早就说了,云陌寒和她不合适。我的女儿,配那小子可是亏了。”不说贤王瘸了腿,就算他四肢完好,可此人性格冷漠,哪里像个能疼人的。惜儿要真的嫁了他,肯定要吃苦的。 更何况,他日他要登上那位置,必将铲除云氏皇族,云陌寒也必定在其中。一个未来会死的人,怎么能成为他宝贝女儿的夫婿。 顾珉之一百个不乐意,绝对不想让女儿和这种人扯上关系。 “可是父亲,情爱一事本就为外力能够阻止的。” 顾珉之想到自己当初与夫人相识,不由沉默了。 第五百二十七章麻烦将至 只是些个小女儿家的情情爱爱,这点小心思,哪能够捍卫上位者的决断。 正如顾珉之虽心疼女儿,却也不会让女儿再与贤王又任何的牵扯。 可有些人的情爱,却足以撼动局势。 自林皇后下令后,贤王府中已经入了几拨美人儿。那都是个顶个拔尖儿的,有北地的,也有南地的。北地的豪爽,身姿妩媚。南地的娇柔,身段玲珑。 这等尤物,落入谁的眼里,都跟香饽饽似的。 可在贤王这儿,就跟路边的木头似的,没个吸引人的地方。 美人儿们来了,直接被丢到后院儿,连贤王的面都没见过。起先还当贤王年纪小,没经过事儿,面皮薄。美人儿们为了能够在贤王面前拔得头筹,斗的实在不可开交。 可她们等啊等的,不仅连贤王的面都没机会见,连句话都没人传过来。 一群人就跟被遗忘了的似的,每天盼星星盼月亮的。这宠爱是别惦记了,毕竟你可是连人都见不着啊。 陈公公那边是得了林皇后的命令,一定要将此事办妥的。 可人是送去了,却不见贤王享用,他这边儿也着急上火的,嘴角起了一堆燎泡。 王禄偶然在外边儿遇到这位,还忍不住打趣说:“这江南多水,却还要比京城里热上一些。陈公公大概有些水土不服,要不要去找个郎中开些药来煮。瞧瞧这一嘴的火泡,真是心疼啊。” 陈公公和王禄虽不对付,但也不至于拿王禄出气。只是他这段时日有些心气儿不顺,说话难免阴阳怪气:“咱们都是为了殿下好,可你这拦着殿下,不让他见人是什么意思?这人可是都是皇后娘娘赐下的,总这么搁着可不好吧。” “公公也说了,咱们都是为了殿下好。可这前提下,也得是殿下乐意才行。殿下若不愿意,咱们上赶着把人往前送,岂不是逾越了。做奴才的,哪敢管主子的事儿不是?” 王禄不轻不重的将话递了回去,倒气的陈公公火大。不过,这也因为陈公公出了的主意,本以为十拿九稳了,谁曾想会出这等纰漏。 人他是亲自去挑的,个顶个的好。有擅长书画的,也有会歌舞的,更有擅长房中术。 陈公公早就想好了,这些女人都不会在殿下身边留的太久,就是出身不好也无大碍。只是给殿下开荤使唤的,擅长勾搭人的,最好。 人算不如天算啊。 皇后交代给他的任务完不成,他有负所托啊。何况,此事还不止林皇后,也有林老将军那边的意思。 林老将军一向喜爱这个外孙更甚于太子云晁,也许是这外孙少年便身有损伤,多年来一直不能行走,性子也越来越冷淡。是以,也就偏疼些。 可眼见着贤王都十八了,马上就及冠了,却连个房中人都没有,老将军也着急了。 林家人一向是洁身自好,男子35无所出方可纳妾。林家的男人,对自己的妻儿一向疼爱。只是这难免男人在外面应酬着,偶尔也会去喝个花酒也并不奇怪。 再说了,哪家的男儿到了十八,还个没喜欢的。 林老将军就是担心,他这外孙和一些个护卫小厮太监们待得久了,不识女子滋味。一不小心,就断了袖子。 这可真是一对亲父女,林皇后担心儿子会喜欢上男人,而林老将军也担心外孙不爱女人。 陈公公早年来就是在林家军中,对林老将军一向敬畏。后来虽入了宫,也常常会与林老将军见面。而对皇后,更是打心眼里的尊敬。 这么点儿小事都完不成,陈公公怎么可能不急。 “你难道就不担心?” 王禄笑眯眯回问:“担心什么?” “你也是从宫中来的,有哪家的男子到了这个年纪,身边还没个女人的。” 王禄眯着眼,威胁道:“你是要说什么?” 陈公公笑了笑,说:“你觉得我要说什么?殿下莫非真的不喜欢女郎,反倒是……” “噤声!殿下的事,也是你能够议论的!” 陈公公深深的看了王禄一眼,笑了:“是是是,主子的事儿,怎能是咱们议论的。我还要去看大夫,就不与王公公你继续闲聊了。” 王禄看着他走出门去,眉心皱了皱。 这本来就是主子的事儿,王禄自然不会私底下议论。可他跟在殿下这么多年来,除了那位阿琪小姐,的确不曾看到殿下对哪名女子有过好感。一转眼,殿下也年满十八,正是该娶妻的时候了。 可殿下连阿琪小姐都放弃了,身边除了有何生莫先生等人守着,见到的最多的就是血煞军中人,以及他这个阉人了。 他虽是个阉人,也懂感情。 殿下虽不再念想那位阿琪小姐,可对百里公子却很特殊。屡次出手,看似打压,实则更像个孩童在无理取闹。 王禄一面忧心,一面也为殿下心疼。 他还想,若是哪一日殿下真的看上那个百里轻尘,他就是拼劲努力也把人给他弄过来。 可是这段时日,殿下不曾再提过那人的名字,倒是让王禄更加忧心了。 殿下虽不说她的名字,却时常会走神,眼神中偶尔还会闪过一丝怀念。 只怕殿下身边伺候的这几人,除了何生那个笨蛋外,他与莫先生早就看清了殿下的情感。 而今,大概还要加上陈公公一个。 陈公公是宫中来人,又是肩负着给殿下送美人的任务。要是知道殿下喜欢上一名同性,可就麻烦了。 思及此,他不由匆匆朝后院走去,打算同莫先生商量一番。 王禄走的匆忙,并未注意到刚刚出了门的人,这会儿又返回来。 陈公公看着王禄的背影,压低嘴角,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难怪。”果真被他料对了,贤王殿下的确是喜欢上的同性,而且那人极有可能就是那个叫百里轻尘的。既然是喜欢男人,这后院的女人自然是不乐意睡了。 陈公公冷笑了声,转身出了门。 是时候给娘娘复命了。 至于娘娘如何决断,就看百里轻尘那小子有没有好命了。 第五百二十八章怼一顿 府中少了一人,乐趣也少了许多。 自从百里柔出嫁后,百里霖也跟着订了亲,唯一剩下的只有百里若了。 说来也有趣,那日来相看的人,本来是想要看看百里若的。 百里霖性子跳脱,赵姨娘很是担心,她若嫁了人该是什么模样。又唯恐她会嫁不出去,一度头疼的很。 哪知道,她竟会与那林公子在花园中遇到。 林公子对她一见倾心,央求母亲改了人选。 结果林夫人也是爽朗的,竟意外喜欢百里霖这性格。这一合计,就将亲事给订下了。 赵姨娘浑浑噩噩的,一个女儿就成了别人家的。 为此,她还和百里若好几次确认过,那边人真的是定了你妹妹,不是她做梦吧。虽换了庚帖,也不敢放心,非要压在自己的枕头下,让人好笑不已。 自订了亲,百里霖也跟换了个人似的,不再像过去那样咋咋呼呼的。 百里若不止一次打趣她说:“看来你还真的喜欢林妹夫。” 这日,姐妹俩在花园中游玩。 “大哥。” “兄长。” 来人正是傅静琪。 一身红袍,似火焰一般。 见到她们两个,便温和一笑。 “天气这么热,怎么不给小姐们打把伞,省的这肌肤都要给晒坏了。” 百里霖一听,娇嗔道:“大哥说话跟那些登徒子似的,好不要脸。” 傅静琪挑眉,洒金折扇敲了敲她的小脑袋:“到底是定了亲的小娘子,都晓得打趣自家兄长了。” 百里霖本就害羞的不得了,这一听脸都红透了。 她偷偷看了眼自家姐姐,才小声说:“我又没有……” 百里若知道,她心里有些别扭。毕竟那林公子一开始要相看的人是她,却临时换了妹妹来。她倒是觉得无所谓,遇不到林公子,日后还能有李公子赵公子的。可林公子第一次见到妹妹,就喜欢上了,这是他们的姻缘。 她们姐妹俩长得像,还是头一次一见到他们两个,就立时分辨出来的。林公子既不喜欢她,又承诺疼爱妹妹,她高兴还来不及,哪会嫉妒啊。 等回去后,她还得好好开解妹妹一番,免得她始终惦记着这件事。 “兄长急匆匆的这是要去哪儿啊?” “坊里刚做了一批新布出来,我正要去看。你们两个也不要再外面待的太久,小心中暑。” 百里霖格格笑道:“天哪里有那么热。” “这堆雪的人儿,还不得给晒化了啊。” “呀!大哥就会欺负人!” 逗了两个小娘子后,傅静琪心情大好。连看到那匹织造的马马虎虎的布匹,也没出声呵斥。 “这颜色倒还不错,就是这花纹……”她摇了摇头:“实在太马虎了。若要拿出去售卖,还差了些火候。” “要不是看这图案好看,小的肯定要呵斥那织娘的。这好好的丝线,就被她倒腾成了这幅模样。这不是浪费东西嘛。” “这块,这块都坏了,裁剪开来,缝裙边倒还行。别的,就做不成了。你去问问那织娘,这布匹是如何织出来的。再仔细研究,出个样子来。” “小的省的了。” 从布坊出来,傅静琪上了马车,打道去一品楼。 她与人有约,要子啊此处谈生意。 哪知道,进了门,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眉心拧了拧,她下意识后退。 “既然来了,又何必要走。” 除了一张脸,这人竟然连声音都懒得隐藏了。 傅静琪嘴角闪过一丝冷笑,反手关了门:“殿下既然要请百里,直接说便是了,何必这么藏头露尾的,推脱于生意。” 男人这才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冷漠俊美的脸,正是莫公子。 不,应该是戴了人皮面具的贤王。 “我若不推脱生意上,你又怎么肯来相见。” “殿下这是说的哪里话?您是什么身份?小民岂敢不从。一声令下,我今日就是半死不活,不也得赶过来给殿下见一面。” 云陌寒眉心蹙了蹙:“你这起话来,怎么阴阳怪气的。” “殿下要是不喜欢听,就让百里离开好了。”作势就要走。 “且慢。”云陌寒一急,出手阻拦。 傅静琪看着他的动作,眉心挑了挑:“既然殿下不然百里走,那百里就不走了。” 云陌寒见她哪里是要走,根本就是做个姿态给他看的。 若是其他人,哪个敢在他面前这么张狂。她不过是看在他…… 可旋即,他又想了起来。他那些龌蹉心思,她怎么可能知道。与他这么说话,大概还是气愤于陌记对百里商行的打压。 想到此处,云陌寒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失望了。 然而多日未见,这会儿能见到她的容颜,他恋恋不舍,一眼都不舍得移开,生怕日后再也见不到。 傅静琪知道他在看自己,也不在乎,尽管给他去看。 反正被看一眼,也不会少块肉。她长得好看,被看一看又怎么了? 倒是他只看人,又不说话,还是挺不舒服的。 手指把玩着酒杯,少年美眸一抬:“殿下找我来,不会只是为了看一看我吧?我这脸虽好看,倒也不至于能看出什么花来。” 云陌寒被戳中心思,脸色一红,所幸真容藏在面具下,倒也不至于出糗。 只是他不知,他的脸上倒是不曾泄漏分毫,都叫耳朵给出卖了。 一对红彤彤的耳朵,实在令人忍俊不禁。 傅静琪心中暗笑,脸上倒是装的义愤填膺:“殿下不会又是要戏耍百里?说罢,您今天是要揍百里一顿,还是等百里回去后,再对百里商行做什么手段?殿下不妨直说,总是这么暗地里害人,百里还真的有些招架不住。” 事情毕竟都是他做下的,的确无可指摘。 可云陌寒心中有些委屈,“你见到我,难道只有这些话可说?” “百里不知该说什么话才能讨殿下欢心了,倒不如让殿下提点一二,也省的百里又说错话,惹得殿下不快了。” “百里轻尘!” “殿下请说。”少年嬉皮笑脸的,实在让人大大的不快。 云陌寒捏了捏拳头,有些时候他还真的很想痛揍她一顿。 第五百二十九章心悦之 这少年简直就是属泥鳅的,滑不留手。 云陌寒压下心底的郁闷,道:“你……”话到了嘴边,又似乎不知该去说什么。 傅静琪手中把玩着那只青瓷酒杯,眼儿含着笑,也不催促。至于这位殿下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她倒也懒得去想。只看他还有什么本领,只管使出来便是。 哪知,她不问,他便不说。 两个人跟木头桩子似的,你看我我看你的,好生无趣。 干脆翻了个白眼,拿起一旁的酒壶。 贤王可真不够意思,只叫人送了酒,倒是不曾上菜。虽在府中用过些点心,这会儿竟也觉着饿了。饥肠辘辘,只想用饭蔬填满。 不过好在还有一壶酒,也算聊胜于无。 她这边一动,贤王才像忽然清醒了一样。睨了她一眼,开口道:“上菜。” 外面有人“喏”了声,便是一串脚步声。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暗卫?她只听说过,可不曾见过。不过这些人隐藏的本领着实厉害,即便她听力过人,也没能找到这些人的位置。 自然,这也有外面就是吵杂街市,干扰到她听觉的缘故。 各色菜品很快就摆了上来,琳琅满目,很是诱人。 她给自己夹了一只虾球,小口吃着。 至于对面那位大爷?他老人家乐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可是懒得去管。 云陌寒见这人一进来,除了挤兑他,就是坐在那儿吃菜,这话也不好说。犹豫再三,杯子拿起了又放下,好不为难。 傅静琪是饿了,但也只夹了些还算喜欢的菜略略垫垫肚子。这位殿下请人吃饭,只怕是鸿门宴吧。她可不敢敞开了肚皮吃,没准一顿饭后,又将自己给卖了。 索性就放了筷子,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把玩着把洒金折扇。 这扇子云陌寒自是认得。初出见时,只当是一把普通的折扇。是公子哥儿会喜欢的款式,又有金箔金粉点缀,金贵的很。大红的扇骨,衬着金粉,在日光闪闪发光,晃的人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可于金江上,他也见到她亲手用这把折扇了结了一个人的性命。方才知晓,原来这扇子从来就不是什么招摇过市的摆设,而是一件趁手的武器。 分明是个玲珑人儿,该是在锦绣堆里长大的浪荡子,偏生毫不留手,下手的时候好不留情。斩杀横刀时,眼睛都不眨,心跳也不乱,不像寻常人,倒像是做惯了这门生意的杀手似的。 若不是派去的人将她整个人都调查的透透彻彻,一根针线都没落下,他都怀疑这人会是别人假扮的。 只一个富家公子,竟有这样手段。 然而,在看到是谁教导她武艺,便了然了。 也不知道是走的哪里门路,竟请了那些人来。 便是师父看到,也是惊讶:“难怪难怪,竟是此人在教导他武艺。” 云陌寒对江湖事知之甚少,只言片语也都是从师父那处听来。便听他说:“这个人啊,可不好惹。少年时候,在江湖上就声名鹊起,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的性命。不过他做人有原则,好人绝对不杀。而且出身来历,都是个迷。忽然有一天,这人就消失不见了。我们都当这人死了,没想到他竟收敛一身戾气,去了别人家做了武夫子。” 既认识江湖上曾经最富盛名的第一杀手,那么有一把以折扇做伪装的暗器,倒也不奇怪了。 这少年,浑身上下都是迷。每每以为找到了一个,又会跳出另一个。 掩藏在这身锦绣华服下的,究竟是怎样的脸孔?与人说笑,连恼怒悲痛都不见分毫,这些是否也是你的伪装? “你好似生气的时候都很少。” 傅静琪听得贤王飞来一笔,好笑的说:“为什么要生气?难道开心不好吗?” “可若是人,就会有喜怒哀乐。” “那殿下你呢?你为何不哭呢?” 云陌寒被问的怔住。 “殿下连笑都吝啬,总是端着一张冷脸。既然如此,又何必来计较百里喜欢以笑脸对人?”傅静琪觉得这人好没道理,他自己喜欢冷着脸,就不许别人整日笑着了? 笑脸谁不乐意看,总比拉着一张苦瓜脸要强。她的苦难已经在前世尽数历经,这辈子想要开心一些又碍着谁了。 “本王,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少年轻笑一声,说:“殿下不用解释,每个人都有爱好,百里并无探察别人隐私的爱好。” 她到不如不说,反倒是让云陌寒枉做小人。就好似,他是乐意打探别人私事儿的。 云陌寒今日找她来,自然是有事情要商量。不过不是公事,只为私事罢了。 人生不过短短几十载,有的人活了一辈子,都未必会遇到一个喜爱的人。他也不过挣扎在这红尘中,想要求一个答案。 “我问你。”那话实在太可耻,一时间云陌寒竟问不出来。 “殿下请说。”见总算是到了正题上,傅静琪着实松了口气。她真怕和这位殿下继续纠缠下去,还不知道要待到什么时候。她很忙,可没那个闲工夫在这儿哄这殿下开心。 “我……”嗓子里干干的,话怎么也挤不出来。 傅静琪睇了他一眼,也不催促。 可那眼神分明在说:殿下,请不要浪费时间好吗? 云陌寒脸色有些发红,一股脑就说了出来:“我心悦你!” 若非是这位还知道什么是羞愧,声音也没有很大,她大概真的要被震坏耳朵了。 傅静琪下意识的看向门外。很好,他们这儿是个僻静的包厢,也没人走动。否则有人听了这一耳朵八卦,没准儿会悄悄等着看两个主人公。一个没留神,她大约就会在临安更有名的。 “殿下刚刚说什么?”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衰而竭’,大约就是如此。 贤王已经咬着牙关,将心意倾吐。结果心上人这么一问,他闭着嘴,倒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傅静琪也看不到他的脸,只听到这位有些粗重的呼吸,还有握紧的双拳。唇角不由勾了勾,觉得太过有趣。 第五百三十章又一次戏弄 手中再有权势又如何?贤王殿下今年方十八,从未经历过男女之事。于情爱上,还是稚嫩了些。 能够看到这位殿下的笑话,实在难得。 傅静琪隐隐有些想笑,但又唯恐她要是笑出声来,这位殿下会一个羞恼,直接把她给劈了。 “外面太过吵闹,百里不曾听清。” 云陌寒伸着脖子看她,想要从她脸上看出分毫的伪装。倘若她是故作姿态,但凡眼里有丝毫唾弃,他都会控制不住双腿,飞快离去,再也不出来了。可此刻,她脸上除了迷茫,便无其他。 难不成他刚刚的声音太小了,她真的没有听到? 这会儿,他倒是不确定了。 “殿下?” 那边还在催促,他这哪好意思说出口。 犹犹豫豫,稀里糊涂的竟问道:“我记得你只比我小半年,今年也十八了,该娶妻了吧。” 比贤王殿下小半岁的人是百里轻尘,可不是她傅静琪啊。她今年,才刚十六岁啊,有些臭不要脸的想。 但若加上前世的年纪,她可就比这位大太多了。 傅静琪眯起眼睛,想到一个三十几岁的妇人,和一个青葱的少年郎,不禁在心里偷笑起来。 然而,她更觉得意外的是,这位殿下是何时动心的?往日她倒是暗地里悄悄揣测过,说她亦男亦女,美的跟朵花似的。没准儿贤王殿下一个没开眼,就瞧上她了。 不过这话也只敢在心里偷偷想一想,不敢拿到明面上说的。她虽是女儿身,对外却是做男子打扮。要是贤王真的看上她,岂不是断了袖子? 那时她还暗自打趣自己,不该靠的太近,要真的勾搭着动了心,真是罪过了。 没曾想她已经想要远着人了,忽的就得知莫公子与贤王竟是同一个人。心中惊惶不已,也不敢再有任何的小心思。 但如今忽然听到他说心悦自己,若说心里没有任何波动,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脑海里转了几个弯弯,出口的话就成了:“我也十八了,等到把妹妹们都嫁出去,就要订亲了。” 搁在膝上的拳头一紧,云陌寒咬着牙问:“可是有了人选?” “不需太漂亮的,性子和顺一些就好。” 还真敢想! 云陌寒险些问出:那我呢? 幸好他急急止住话茬,才免得丢脸。 这少年每日与他说话,那些戏弄之语,又有哪句会是真的?可笑他还当了真。 云陌寒心底郁闷的不得了,脸色也跟着一沉。 但有人皮面具作为阻隔,倒也没泄露半分。 “那我是不要子啊这儿提前恭祝你一声。” 少年嘴角弯弯,“那就谢殿下了。” 傅静琪看着对面的男人,分明急的不行,却还要硬撑着,心里都快要笑死了。 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就爱看这人出丑。明知道当初被拉上贼船,都是此人算计。只是听到一句心悦罢了,心里就跟着揣了十七八只兔子似的,惴惴不安,激动的脸都有些发烧了。 好在她面色一向红润,又因年纪渐长,会有女态显露,早就敷了一层薄薄的粉倒也不至于叫人看出端倪。 云陌寒一听这谢,真的快要忍不住了。 “我再问……” “殿下请问。” “你,可曾……” “嗯?”少年眨了眨眼睛,一脸不解。 “可曾,可曾对我,有过好感。哪怕,分毫。” 这可怜巴巴的,活像被主人丢弃的犬儿,摇着尾巴,正努力往主人身上扑,祈求他不要抛弃自己。 傅静琪看着莫公子那张脸,听着贤王的声音,在心里偷偷说:哎哟,还真是个小可怜啊。 “好感?百里自然对殿下是有好感的。” 云陌寒心里一喜。然而还未喜上心头,又听她说:“只是百里却不愿与殿下称兄道弟。” 原来是误会了。 “说句大不敬的话,殿下乃是天上的云,百里就是地下的泥。百里曾戏弄过殿下,而殿下也报复回来了,如今就算扯平了。只愿今后,殿下若要算计百里,还请轻拿轻放。百里只是一介小民,担不起殿下的雷霆之怒。百里商行势小,如何敢上陌记这艘大船。” 说来说去,还是生意。 云陌寒握紧拳头,眼珠赤红:“我说,我心悦你。” 这次,他吐字清晰,傅静琪倒是不好装作没听到了。 因而,她先是一愣,然后惊讶的皱眉:“殿下说什么,我怎么有些听不懂呢?” 大概真的是豁出颜面去了,贤王满不在乎的说:“我说了,我心悦你。我喜欢你,你听不懂吗?” “懂,自然是……只是,百里不解。百里乃是男子,殿下又如何说出心悦,喜欢这等话来。”忽然,她好似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殿下莫要戏弄人了!” 果然,哪有一个男人在听到同性告白,会欢天喜地的接受。 傅静琪嘴上说着不留情的话,心里跟滴血似的。 如果眼前这个人不是贤王的话,说不定她就答应了。这么极品的情人,只是睡一睡也过瘾啊。尤其还很害羞,逗弄一下解闷也好。 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我没有戏弄你。”真心被误解,云陌寒好无助。“我说我喜欢你,如男人喜欢女人那般。” 傅静琪眉目一沉:“殿下这是在侮辱百里!百里堂堂男儿,哪里能被当做女人一样喜欢!殿下若真有此道,倒不如去那小倌馆里泻火!” 说着,竟从袖子里捞出一张银票,啪地摆在桌上。 “我请!” 贤王眼中露出一丝愤怒,像被侮辱了一样瞪着她,牙缝里挤出字眼:“你,竟敢!” 她算是看出来了,他这哪里是喜欢男人啊。分明只是看上一个她啊,可她绝对算不上男人。 看来她这男人扮的虽成功,倒是让贤王看到了外表掩藏下的真实啊。 傅静琪暗自给自己鼓掌,眼见贤王真的要被气得吐血了,才收敛神色,淡淡的说:“这等玩笑,殿下还是不要再开了。要是被人听了去,百里可就是掉入污泥里,怎么也洗不清了。” 说罢,她也不等那人反应,径直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第五百三十一章再拒 红色的衣角从云陌寒眼前一闪而过,他心底一阵恐慌。 就好像那少年从这门出去后,便再也不得相见。 当下,他什么也顾不得,脑袋一热。运起轻功冲到门口,揪住那人的手臂,便将人带回包厢内。 守在暗处的暗卫,只见到一道红色的影子,那门啪地关了个严实。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的,默默的又藏回了远处。 他们绝对不是故意探听主子的秘密,也不是故意见到主子对那貌美少年拉拉扯扯不放手的。 对,就是这样。 一定要紧闭嘴巴,一点儿风声都不能从他们这儿泄露出去。事关主子的名声,兄弟们可得守好了。 包厢内的两人,哪知道这几个暗卫脑袋里都是些什么奇思妙想的,正在那大眼瞪小眼呢。 贤王的动作实在太快,而傅静琪习的功夫又是轻巧见长。至于这轻功嘛,勉勉强强也就能跃上个墙头。若真的要用武力顽抗,只有被人摁在地上痛揍的份儿。 她稍微动了动手臂,那边就握的更紧了。 感受着男人较为沉重的呼吸,傅静琪也有些不敢招惹他。除了这人身份贵重,她可真的被他打过。 哪有人偏偏往别人脸上打的。她在心里小声嘟囔,一想到这人还对自己剖白更觉得像一场笑话似的。 这就是他的喜爱?把她揍一顿,忽然就开了窍?要真的是如此,她宁愿这位殿下还是别开窍了。 说她谨小慎微也罢,说她怯懦也是,总之她的确是不想惹上任何的麻烦。 且先不说贤王这个身份,究竟代表着什么。就说她若真的成了贤王的情人,总有一日会被他发觉身份。到那时,罪名是跑不了的。她更怕这人一气之下,真的将她拘在后院里,逃脱无望。 老天垂青,她才能重活一次。可是只能看到头顶方寸天空,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就算贤王日后只有她一人,傅静琪也不敢做赌。 古往今来,和皇家扯上关系的,就从没个好下场。 这位更是其中佼佼者。喜怒无常,深不可测,与之相交岂是一个危险就能解释的了。 “殿下这是何意?”各种思绪在脑海中转了一周后,她才笑盈盈的问。 云陌寒也不过头脑一热,若要他说出个理由来,还真是难以启齿。 对一个男子诉衷肠,直接被拒,已经是丢尽颜面。要让他开口说不舍,这话如何说的出来。 云陌寒清咳一声,视线瞥向一旁。只是这抓着人的动作,倒是没放松。 傅静琪挑了挑眉稍,有些好笑。 贤王这是在同她耍赖不成? 想到这儿,她眉梢动了动,又问:“殿下不吭气,难不成咱们就要在这儿一直傻傻站着?” 云陌寒这才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那你要答应我,不跑。” 傅静琪心想,她什么时候跑过了?不过这位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哄孩子嘛,当然就得事事顺着。 “百里答应殿下,不乱跑。” 云陌寒迟疑了下,这才将手指稍松。 “说好了。”他确认。 “我既已经答应殿下,就不会反悔。若是我真的反悔了,殿下把我再抓回来。”傅静琪有些苦中作乐的想,反正她也跑不过他。 贤王这才松了口气,松开手指。 傅静琪按着自己的手臂,眉心挑了挑。 以前怎么就发觉贤王是个暴力的人,揍人的时候偏往脸上招呼,这抓人的力气也大的很。看来以前她还真是不知死活,非要挑衅他,如今还没被打死,实属老天爷保佑了。 桌上的酒菜早已凉透,这会儿闻着不是香味儿,反而有种浓重的冷腻感。 傅静琪便坐到临窗的圈椅上,用手指戳着那只白瓷花瓶。 “殿下若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云陌寒在原地站了会儿,才走了过来,只是未曾坐下。 近了,傅静琪才发现他的个子高了不少。二人每次都是平视,她倒也未曾觉察过什么。此刻抬起头仰视他,才发现他早已不知不觉变了模样。 难怪上次挥拳的时候力气不小,瞧瞧这个头儿。 傅静琪也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其他,只是感叹男人和女人到底还是有些不同的。她就算装的再像,但到底也不是男人啊。 “你刚刚,考虑的如何了。” 傅静琪一听,差点笑出声来。 怎么他就揪着这件事不放,非要个答案了?要是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早就做了回应。难道他年纪轻轻,记性就开始变得不好了? “我说,我心悦你。你的答案呢。” 一口气说出来,倒显得真没那么让人羞涩了。云陌寒仗着脸上有人皮面具做遮挡,说出口的话可实在是不害臊。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坐在圈椅中的少年,好像要把人生吃了似的。 傅静琪认真的看着他片刻,才说:“殿下莫要捉弄百里了。”她可一点也不想和他扯上干系。 “我是认真的。”他怕她不信,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然而,却见她下意识闪躲,心里一涩,有些受伤。 “这男人和男人……”傅静琪摇着头:“殿下若真的喜欢,临安倒是有几家小倌馆不错。”她可是把银票都给了他,他这还要做什么? 男人攥着拳,一脸被冒犯的表情。 傅静琪佯装没看到,故意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殿下是觉得不够?”说着,又从袖子里掏了掏,取出一张百两银票。“这价格可以睡到紫宸居的头牌了。” 紫宸居与一梦楼并列临安一绝,一梦楼乃是花楼,而紫宸居则是小倌馆。 即便不是花中常客,也一定听说这两座楼的名字。云陌寒又哪能不知,一听她竟然连小倌馆的名字,都提点出来。他又如何能忍! 竟是想也未想,就扯着少年的手臂,要将人从椅子里拽出来。 傅静琪忙用扇子抵在他胸口,语带威胁:“殿下可不要太过分了。” “我过分?”他怒极反笑,好似根本没看到抵在他胸口的折扇已经露出剑刃。“百里轻尘,你真是个……” 第五百三十二章厌恶 傅静琪掏了掏耳朵,有些好笑。 她还当这位能说出什么狠话来,结果只是骂了她一句混蛋。这不痛不痒的,她也就当回事儿。 “我这次可不会坐着在这儿让殿下打。” 云陌寒立即想到上一次,他因阿琪之事狠狠的揍了她,让她足足月余都没能出门。又是理亏,又是愧疚。 试问,有哪个男人打了自己的心上人还能有好果子吃的。 他清咳一声:“我那也不是故意的。” “我自然懂。殿下是替阿琪出气嘛……”虽然她也觉得,也有恼羞成怒的嫌疑。被一个小人物给戏耍了一番,又怎会不生气。 不过都是过去的事,她也就不去追究了。 但这次可是青天白日,又是在外面,要是这位一言不合就朝着她的脸蛋挥拳,她今后还如何在临安立足? 云陌寒想要争辩一些,说他不是要打她,可少年眼里分明写着不信。又是无奈,又是委屈。 “那你要怎么办?”竟说出了句妥协的话来。 “殿下……”傅静琪这次是真的笑出声音来了。“您把我扣在这儿,又不叫我离开。现在倒问起我来,究竟该怎么办?您说,这不是戏弄人,又是在做什么?” 云陌寒哑口无言,他这桩糊涂买卖呀。 “我问你……” “殿下若要问我,对殿下的情意作何想法,百里以为适才已经知会过殿下了。那就是,不接受。殿下莫要再用此事来找百里的麻烦了,百里乃是郎朗男儿,断无这等爱好。” 她义正严词的说完,见他还是站在这儿一动不动,又是无奈,又是愠怒。要不是顾忌他的身份,又加上自己实在也打不过她,她早就一脚踹过去,哪轮得到他来这儿唧唧歪歪的。 当断不断的,一个大男人的,烦不烦啊! 再好的男儿,可要纠缠不休,就惹人厌了。 “你……” “殿下莫不是要让百里一定要接受?”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强扭的瓜不甜,还没听说世间哪一桩情意是强逼而来的。百里不可能雌伏他人身下,殿下休要再提!” “那我,我愿意!” 傅静琪瞠目结舌,握着折扇的手都跟着颤了颤:“殿下在说什么?” 话已经说出,也就收不回来了。云陌寒的脸微红,所幸也无人看到,便说:“你不愿意,我就……” “殿下……”傅静琪这会儿是真的生气了:“莫要再戏耍小民了!您要什么让的情人没有,何必来欺辱我!难道只因百里性子好,便要被殿下折辱吗?” “我,我如何是这个意思。”他有些慌乱,不知所措的想要解释。 傅静琪只怕自己真的被他一番真情流露动了心,直接拒绝:“世间男子多喜爱女子,如殿下这等喜好的人,又有几人。百里非殿下的良缘,今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等等。”他拉住她的手:“你不喜欢我,也不要不见我。” “不见殿下,就不会给殿下徒增妄念。何况,”少年嫌恶的看了他一眼:“此等喜好,实在让百里觉得恶心。” 啪的一声巨响,门被从里面推开。 暗卫看到那着红袍的少年,如一团火焰怒气冲冲的离开,彼此都不敢作声。 看这情形,殿下一定没能得逞,肯定还惹恼了心上人。 …… 傅静琪跑出来,一直上了马车,气息才歇了歇。 她吐出胸口的浊气,捂着脸苦笑。 也是她的错,何必要和他说出那番话来。少年情爱最是单纯,她那些话太过伤人,他要真的听进心里去,还不知道要如何难过呢。 说不喜欢,也是假的。 把一颗真心捧到她面前的少年,她如何会不喜欢。 假如,她只是十六岁的傅静琪,一定会动心的,但她毕竟不是。眼前这个青葱少年,内里却是一个三十几岁妇人的灵魂。对于情爱,她早就不再如前世那样憧憬。 如青竹所言,要效仿那妇人,养个面首乐呵乐呵也就罢了。要真的动了真情,她可是万万不敢的。 当贤王和莫公子合二为一,欲和情渐渐合体。 她对贤王是欲,对莫公子则是爱。 可正因为这情爱,她才不敢靠近。受过伤,就会怕。 今日伤了他一回,只希望他能够想明白。他的人生该是一派清朗,身侧乃是如花美眷相伴。像她这种半身踏入污泥之中的人,还是配不上他。 “真是傻……” 说他奸诈,说他没有良心,说他喜怒无常,却还是喜爱的不得了。 喜欢看他的眼睛,喜欢看他的嘴角,喜欢看的笑。 他的一举一动,她都深深的记在心底,不敢忘记。 也许再过几十年,她回忆起今天,也会感慨自己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去拒绝一个自己喜爱着的人。 而现在,她并不后悔。 她是傅静琪,却又不是傅静琪了。 比起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她更想要平静。和贤王扯上关系,日子注定不会平顺。 “少爷?”白丁的声音从车外响起。 傅静琪一整颜色,淡声吩咐:“回府。” 包厢内,那清冷男子,一直看着那马车驶出街市,再也不见踪影,才收回视线。 他的手按在胸口上,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其实一开始就有想过这结局,知道她肯定会拒绝的。 然而,真的听到了,心里还是痛的很。 少年只是喜欢逗弄他,并非真的喜爱,而他竟当了真。那人本就是那副性子,他又如何舍得去怪罪她。 只是,她说了‘恶心’,真的让他受伤的很。 他知道自己这种情感卑劣的很,甚至只能悲哀的祈求着她能够多看他一眼,不要不理他。可他忍不住想要将自己的感情宣泄出来,就落得这样的结局。 今后,就真的不会再见了吧。 “殿下……”王禄悄然来到他身边,一脸担忧。“您没事吧?” “本王能有什么事?”他苦笑道:“不过是被人拒绝了。” 王禄轻轻一叹:“这种情感要让人接受,的确是为难了些。”可殿下毕竟勇敢了一次,说不定老天会心疼殿下,让百里公子有那么一点点喜爱殿下呢? 第五百三十三章赌气 阳光明媚,淡金色的暖阳泼洒在湖面上,映衬着那湖都金灿灿的,宛如一匹上好的锦缎扑在那草绿间。 几只麻雀叫喳喳的,落在水缸上,绿豆似的小眼睛盯着水里游来游去的鱼儿,露出几抹馋意。 “真是眼大肚小的玩意儿,还惦记起了这锦鲤来,也不怕被撑死。” 刚进门,就听到忍冬正训斥着那几只麻雀。 傅静琪听得忍俊不禁,不由笑出声来。 便见忍冬慌忙转身,恭恭敬敬道:“少爷您回来啦。” “嗯,刚进门就见你在教训这几个畜生。” 忍冬脸一红,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奴婢就是见它们天天盯着咱们这鱼儿,好像看的久了,就能真的吃下肚。” 傅静琪也不是责备,只是难得见到她这么欢脱。 忍冬与素锦性子不同,有些沉闷,又不似半夏那样木讷。平日里也很少玩笑,她还当这丫鬟是个不爱玩笑的。可听到她教训这几只雀儿,原来不是不会笑,只是内敛了些。 “少爷不是去赴宴了,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原是那素锦从浆洗房回来,手里还捧着洗好晾干的衣衫,打算回去熨烫平整。 “生意没谈成,便回来了。”她按了按肚子,说:“胃里有些不舒坦,让半夏煮些山楂汤来饮。” “这山楂汤还要煮上一会儿呢。倒是有些大山楂丸,少爷先吃上一颗,再看看。”自家少爷胃口不算大,吃的也不多,自然不会是积了食。只能有一个可能,肯定是在哪儿受了气。 素锦心中猜测,准备让半夏除了准备山楂汤,再去做些好消化的饭蔬来。这顿饭想必没有吃好,不然也不会带着一肚子气就回来了。 那丸子搓的有些油腻似的,触手还有一层薄薄的油。傅静琪一向不喜欢,总觉得味道不好,又粘牙,怪不舒坦的。可她这会儿肚腹里实在是胀得慌,只能吃下。 一枚大山楂丸下肚,干脆就瘫在罗汉床上,活像一身气力都散了干净。 素锦端着一碗素面进门,瞧见的便是这幅情形。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奴婢自主主张,让半夏准备了一碗面条,少爷先吃上一些垫垫肚子吧。” “山楂汤吗?” “也一并煮好了。” “我还是先饮些汤水,再吃面吧。” 临安当地的面条,大多都是碱水面,配汤很好,傅静琪也吃得,却并不是十分喜爱。不过她对吃食一向没什么讲究,便也无所谓。 后来多了个半夏,南北饮食都擅长一些,才让她真正开了胃。 饮了些汤水,面条也没吃的几根,便不再动筷了。 不过人倒是舒服了些许,就让素锦拿了书给她看。 素锦不舍她耗神,就挑了最近时兴的话本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买来的。 傅静琪翻了几页,文笔倒是不错,只是故事太过无趣。 书肆里时兴的话本子,多是才子佳人一类的情爱故事。偶尔有个山精妖怪的,也不算热销。 只是这些才子佳人的本子,多是一个套路。无外乎才子落魄,得小姐资助,他日高中状元,也对小姐不离不弃。 今天这本子讲的是,一位落魄书生,一日饿昏在一户人家门前,被小姐搭救。一来二去,两人生出情意。书生进京赶考,一路上遭遇匪徒,又险些成了山大王的女婿。 还在最后有惊无险,终于入了京城,中了状元。天子将公主下嫁,书生一心只有小姐,断然拒绝。公主感动于书生情深,宁愿与小姐共侍一夫。后来书生一同娶了小姐与公主,又纳了那山大王的女儿为小妾。 这两妻一妾,和和睦睦,实在令人羡慕。 傅静琪看过后面的结语,翻了个白眼。 若是男子,大概觉得这结局令人羡慕。可放在女人身上,就不那么美好了。 哪家的小娘子愿意与人共侍一夫?虽说男人三妻四妾已是平常,可一夫一妻也同样令人羡慕。 傅静琪心中唏嘘,便把那话本子甩到一边去。 这种故事还是不要给素锦她们看了,免得把好好的聪明丫鬟也给教成个驽钝模样。 说起来,她今日的确是急智了。 得亏贤王被她一时给骗过去,没有继续追究,否则她要脱身,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堂堂亲王,便把派人把她偷偷绑了,谁能知道? 她趁机逃走,又在他心上捅了一刀。 “啧啧……”心里还指不定多气呢。 想到那张冷峻的容颜上,若出现一丝委屈,都叫人心疼的不得了。傅静琪又唏嘘了,可惜啊他们注定无缘啊。 不过,她这算不算是又作弄了他一次? 她这边心思里想的都是些有的没的,不一会儿就将人给抛在脑后,生生一副无情模样。 也许连老天都看不过眼去,便叫她糟了难。 午后,她在罗汉床上小憩,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等到素锦来叫人用晚膳,才发现她昏昏沉沉的,哪里是睡着了,分明是病了。 这人一生病,哪儿都不对劲。 她觉着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太阳穴还一阵阵跟针扎似的疼。更不要提喉咙里一阵阵的泛着恶心,真真不舒服到了极点。 胡大夫过来看过后,只说她是吹了风,染了风寒,倒也未说其他。 不然傅静琪没准儿还要给自己安上一个什么,忧思过重的名称。 煎药的时候,素锦已经捧了粥来,好说歹说劝她吃上几口。不然一会儿肚子里灌满了药汁子,空落落的,定要难受了。 傅静琪只得由她喂着吃了几口,后来实在吃不下去,便推拒。 素锦也知道她实在难受,便也不逼她。 “少爷已经有好久没病过了,奴婢真是担心。”她用帕子给傅静琪擦着嘴角,忧心忡忡的说,活像她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病似的。 不过时人虚弱,一场风寒都能要了人命,素锦担心倒也有几分道理。 只是傅静琪也难免会想到,往年她每到了夏日时都要病上一段时日。后来去了庙里祈福,才渐渐有了起色。难道,这是回光返照了不成? 第五百三十四章病来 傅静琪倒是不怕吃药,这治风寒的药还没她以前喝的那些苦呢。 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饮了个干净。 素锦说:“少爷快睡上一觉,等到睡醒了,身子就好了。” 可傅静琪实在头疼,又哪里睡得着。 “奴婢给少爷念话本子吧。” “挑本有趣的,那才子佳人的就不必拿过来了。”听了会更头疼。 素锦软声应着,便去书房里寻找。好不容易找了一本来,刚推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呕吐声。然后就是忍冬的声音,她一愣,忙冲了进去。 少年早已换下朱红,身上只有一套素白的中衣。这会儿挨着床沿,对着痰盂呕吐。 那红的白的褐的,尽数吐了个干净。 房间里一阵酸腐气味,再加上那药汁的味道,实在臭不可闻。 傅静琪吐了一会儿,感觉腹中一点儿残渣都没有有留下,空荡荡的。 忍冬拿帕子给她擦着嘴角,眼圈儿都红了。 “少爷,您没事吧?” “没事儿,就是有些……不舒服。” 素锦把话本子一撂,倒了杯白水来,给她漱口。又指挥忍冬去请胡大夫来,才坐在一旁:“好端端的,怎么就吐了。” 傅静琪这会儿难受的很,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胸口沉甸甸的,脑袋也昏沉沉的。分明是什么都不清醒,又什么都知道。她想,倘若要是直接昏过去,说不定还没这么难受。 胡大夫很快就赶过来,给她诊了诊脉后,实在没看出什么。就是普通的风寒,只不过稍严重了些。 “那药对症,没问题。再熬一碗来,给公子饮下。” 开窗换了气,傅静琪还是觉得这屋里难闻的很,干脆就栽进被褥里。 素锦已经让人去熬药了,又央求胡大夫在府中留宿一夜,好好看看她家少爷。 胡大夫那边也没有急症病人,便欣然应允。又说这呕吐恶心,该吃些什么。 素锦在一旁认真听着,再转述给半夏。 忍冬也忙里忙外的,一时间一竹小筑就不平静起来。 都这么晚了,傅静琪让人不要去打扰柳夫人。只是没想到柳夫人还是听到了风声,慌慌张张就找了来。看样子是已经换了衣服打算睡了,发髻都未束,散在身后。夜里有些凉,她只披了件缎面的披风,扣子也歪斜的系着。 素锦瞅了一眼,发现里面好似只是穿了一身中衣裙,忙移开视线,让人将院子里的男仆小厮给赶到别处,不要出来走动。 柳夫人哪能注意自己的衣着,摸了摸她的额头,担心的不得了。 她本是莫夫人的贴身丫鬟,后来随着莫夫人嫁入这百里家来。百里显糊涂那几年,就将她纳了。柳夫人是百般不愿以,又能如何。 只是跟了百里显,也不过是在后院过着吃斋念佛的日子。后来百里显死了,她也没出了院子。直到夫人将少爷领到她面前来,她知道这个人就是她日后必须要保护的。 相处这么多年,就是石头都得有了感情,何必是个人呢。柳夫人可以说看着傅静琪长大的,虽然不是生她的母亲,却有养育她的恩情。 傅静琪毕竟有前世的记忆,行事都如同成人,柳夫人自觉帮不上忙,很是愧疚。好在府中庶务由她打理,倒也不至于让她镇日里胡思乱想的。这孩子病了,她如何不着急。 她家云岫身子本来就不算好,前几年尽生病了,这几年才稍稍好了些。因此,她一听说人病了,哪还躺的住。 “可还难受?” 傅静琪摇了摇头:“已经好多了。” “肯定又在骗我。”柳夫人红着眼,摸着她汗湿的额角:“肯定是难受的。素锦说,你刚刚吐了,这会儿肯定饿着,有没有想吃的?” “肚子里不舒服,有些泛恶心,并不想吃什么。” “这不吃东西如何能行呢。我给你做面片可好?吃一点,哪怕是些汤水,垫垫肚子,也总比什么都不吃的强。”柳夫人这是担心她什么都不吃,满肚子都是要苦药,更要难受了。 “那就面片,加些辣子可好?” 柳夫人嗔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都病成这样了,吃什么辣子!” “我的嘴巴里没有味道,想吃一点。” “只给你吃一点啊。”说着,风风火火的就往厨房去了。 灶间伺候着的,一看柳夫人进来的,都有些慌张。 “给我找些面粉来,再要些……” 柳夫人早年就在莫夫人身边伺候着,手艺也很不错。只是这些年不做,有些生疏了。这做面皮的手艺,倒不是临安这边的手艺,而是她跟府中的一个婆子学的。莫夫人有孕的那会儿,什么都吃不下去,就喜欢她做的这一碗面片。 揉着面团,柳夫人想到莫夫人,长长一叹。 转眼间,夫人也去了多年,阿琪小姐也长得这么大了。 幸好她身子硬朗,还能在百里家待的很久很久。只是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看到阿琪小姐成家,把孩子给她带一带。 半夏木讷,做饭的手艺不错,在一旁打下手,倒也不至于让柳夫人慌张。 再加上一旁有烧火煮水的,只一碗面片熟的也快。 那边的药汤还没有熬好,这边的面已经先出了锅。 葱花没敢撒,只加了一勺虾子,又加了几片芫荽,两滴辣子油,就端了过去。 傅静琪这会儿也的确不舒服,肚子里空落落的,饿得慌。可是又一个劲儿的泛恶心,难受极了。何况,脑袋也胀胀的,愈发难过。 柳夫人不假人手,亲自喂给她吃,又看着她喝了药,这才离开。 这次傅静琪没有吐,总算让众人松了口气。 素锦给她擦着额角的汗液,又问:“少爷是不是困了?” “睡不着。你的话本子哪儿去了,念给我听。” 到了夜半,又些发热。 素锦拿了冷帕子给她擦着手心额角,等到温度差不多降下去,又喊着头疼。就这么折腾的到了天边泛着鱼肚白,才算消停了。 看着终于得以安睡的少年,素锦吐了口气,端着盆子出了门。 第五百三十五章病中 次日一早,饮了一碗粥水后,又要饮一碗汤药。 傅静琪并未发出任何异议,生病了就要吃药乃是常理之中。何况,她自小身子就不算好,这些年又汤要不断,就这点儿苦实在算不上什么。 只是今日的药实在苦涩了些,也不知道胡大夫究竟在里面家了些什么。 这番作弄下,她已经十分疲惫了,却还强撑着让素锦去准备热水沐浴。 “要不今日就别洗了。”素锦唯恐她受风,再加重病情。 可傅静琪喜洁,昨夜身上出了汗,这会儿已难受的很。 便说:“好素锦,就烧水让我洗洗吧。不然下去,都要臭了。” 素锦拿她没办法,却还要说:“哪里臭了,分明香的很。” 弄的傅静琪好笑不已,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被丫鬟给调戏了一把,还是被嘲笑了。 素锦倒也没说假话,少爷饮了几年的药茶,出汗的时候一点都不臭,反而有一种淡淡的药草清香。很奇特,但也挺好闻的。 热水准备好了,素锦也没敢让她洗太久,几乎是跳进去,人就被捞出来了。傅静琪无奈,也只能随了她。 沐浴后,素锦见她眉宇间的虚弱和疲倦,有些担忧,没忍住又将胡大夫给请了过来。 胡大夫昨夜就是住在府上,这会儿也在。把过脉后,只说并无大碍,好好休息了就成。 素锦这才松了口气,将胡大夫送出一竹小筑后,傅静琪已经睡下了。 忍冬说:“少爷看起来渴睡的很,我就让她歇着了。”她有些忐忑,生怕自己自作主张惹人不快了。 素锦含笑道:“你说的很好。要知道,事事需要以少爷为先。” 忍冬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便去做其他营生。 素锦进了内室看了看,给人掖了掖被子,便出去做活了。 傅静琪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傍晚时分,方才转醒。 素锦见她醒来,又去端了吃食来。都些清淡不油腻的,但半夏手艺了得,烹制的十分可口。 傅静琪的胃口比昨日好了,不过也吃不得荤腥和大补之物,便只吃了小半碗汤面,又饮了一碗素菜汤。 吃罢,素锦伺候着她漱口净面。之后,傅静琪躺在大迎枕上,有一搭没一搭的与之聊着天儿。 实在是因为白日里睡的太多了,这会儿一点都不困。除了身上酸痛,人倒是精神的很。 素锦见她精神头还算好,就挑了些近来听说的趣事与她听。她长在后宅里,听到的也不过是东家长西家短的。不过傅静琪到也觉得有趣,听的很是入神。 傅静琪贴身伺候的也就只有素锦和忍冬,平日里她都会往外面跑,又是忙于公事,倒也不显。可这一病了,两个丫鬟就有些不够用了。 素锦和忍冬忙的团团转,好在两人也没什么活计可做,多是缝补,搁置了倒也不紧急。 至于傅静琪身边其他伺候的人,那些做杂活儿可根本靠近不了这里面的院子。 她这病着,好几日不曾出现的沈离,又忽然跳了出来。 傅静琪看着这人洋洋得意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只问:“得手了?” 沈离本是想要炫耀,可一听她这么说,觉得哪哪儿都不太对劲了。 “什么叫得手?”说的好像他做的不是什么正经事儿一样。 傅静琪含笑,只是没说上几句话,素锦便掐着腰进门,硬把人给赶出去了。 “素锦……” “明知道少爷病着,还总用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来烦人,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 傅静琪无奈,又能说什么?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话着实没有说错。 傅静琪这几日身子倒是恢复了不少,可也是十分虚弱的,总是没什么精神。就仿佛这突然的一场急症,将她浑身的精气都给消耗了似的,只留下这么个破败的躯体似的。 她和素锦这么说,结果被小妮子给教训了一通。 这院子里的下人都厉害的很。看看,她这一病一个个都不得了了。 素日来倒也病过,可从没像这回这么麻烦的。她倒也不怕吃药,可如今一天好几顿的喝,不仅嘴巴里都是苦味儿,人也像从药汁里捞出来的。 更过分的是,自从那一次胡大夫知道她生病第二日就去沐浴,可把素锦给教训了一通。说她如今身体并不强健,一点冷风都可能让病情加重。素锦对胡大夫很是信服,这边严防死守,就是不许她沐浴。 如此一来,她身上的味儿可就更难闻了,简直像丢进腌菜缸似的。只是这只有她一个人觉得,这柴火贵,寻常人家哪能天天去沐浴啊。多的是一个月洗一回的,就是一年洗上一次的也不见得多么稀奇。 素锦也不觉得这一日不洗有什么大不了的,就哄着劝着。反正她曾经当奴婢的时候,可是五六日才洗上一回的,这可还是夏日呢。虽说后来到了少爷身边,日子好过许多,可也不觉得每天洗澡有什么必要的。要不是因为少爷受不住,她真是懒得洗。每次要把头发晾干,实在太麻烦了。 她不许傅静琪洗,更说让其他人也陪着一起。可傅静琪怎么觉得,他们好似并不愿意洗澡似的。罢了,反正她现在人单力薄的,可拿她们没办法。 忍冬进来送水,见少年一袭素白中衣,懒洋洋的卧在床铺间,眨了眨眼睛。 等到出门后,忍不住替她求情:“素锦姐姐,少爷喜洁,咱们一直不让她洗澡,也不是个办法。” 素锦嗔了她一眼,鲜嫩的手指掐了掐她的脸蛋:“小傻瓜啊。咱们少爷什么性子,你会不知?这是故意做戏给你看,让你可怜她呢。之前不是让她沐浴了吗?结果如何,日里好着呢,夜里就烧起来了。” 病了一场,身体虚弱的连床都下不得,只能由她们伺候着。结果少爷就说,她会好好养病,这种连喝水如厕都让人伺候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结果忍冬这小笨蛋,就被少爷给诓骗了。 第五百三十六章等待 傅静琪感觉自己凄凄惨惨,本就浸在苦汁子里,这会儿更觉得苦涩了。 不过就是想要洗个澡,怎么也这么难啊? 也许是病了后,人也变得娇气起来。这会儿没办法洗澡,她哼哼着把自己往被子里一埋,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可怜了。 委屈巴巴的朝门口看去,两个丫鬟头对头的,连个眼神都欠奉。 唉,更觉得自己好可怜。 其实,这倒也不奇怪。 她如今也不过才十六岁的年纪,虽有前世的记忆,可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没享受几天娇娇女的日子。像这种任意撒娇的时候,还是太少太少了。 素锦性子成熟,看人的眼光也厉害。这几天傅静琪身上的变化,早就有所察觉了。也不说,只是引着忍冬悄悄把人宠着。难得见少爷跟个孩子似的,她们就是宠上一辈子都乐意。 傅静琪可不知道两个年级比她还小的丫鬟把她当个幼儿似的宠着,要知道了肯定要跳脚的。 这不,晚膳后要喝药,傅静琪用尽办法就是不喝。而素锦则是想尽办法,非要让她把药喝下去。 这你来我往的,战事激烈,最后傅静琪还是老老实实的去喝药。不过经过了这一通发泄,她也懒散着,再也不提沐浴之事了。 傅静琪实在是嫌的无聊,因为除了和素锦忍冬斗智斗勇的,还真找不到别的去打发时间了。话本子倒是可以看。只是她本身并不喜欢这一些,可有可无的看着,更觉得无趣。 而且素锦怕她熬坏了眼睛,更不许她来看。至于让素锦念书,她识字不多,念的磕磕绊绊的,听着更是疲累。 就这么折腾着,直到第一场暑热来临,傅静琪这身子才算是痊愈了。 她要是再不康复的话,胡大夫真的要愁白了头。傅静琪倒也知道,她这并不是单纯的生病,也因为心中有郁结。想开后,自然就病愈了。 病好的第一件事,就是乘着马车外出,还带上了红杏。 这小妮子在她生病的时候,没少偷偷爬床,给她带些小玩意,好吃的。虽然那些小玩意都被她丢回去给她玩,吃的也都落入了红杏自己的肚子。不过好在有红杏子在,否则她真的会无聊至死的。 为了感激她,傅静琪便带着人出了门。 早些年她需要亲自去谈生意,出门的次数特别多。红杏总是跟在她身边,玩些好玩的,吃些好吃的。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身边的下人也换了几批,和红杏也有些生分了。 “和冷玥可商议好了婚期?”红杏年纪也不小了,该出嫁了。傅静琪之前就听到风声,只是一直没见到动静,便好奇的问了问。 提到自己的婚事,哪怕红杏平日里是个泼辣的,这会儿也忍不住红了脸。 “冷玥说,简单的办一办就行了。”他们两人都是少爷的护卫,如今也都住在百里府上,大操大办反而不大合适。 “出嫁可是女子一辈子的大事,马虎不得。”傅静琪想了想,又说:“你们两个没成过亲的,哪里知道这婚事该如何操办?等回去后,我交代下去,让燕嬷嬷给你们两个好好安排一场。” 红杏脸微红着说:“哪能劳烦了燕嬷嬷。” 傅静琪勾着她的下巴,像个浪荡子似的笑道:“怎么?我的护卫要出嫁,还不许好好办一办了?再说了,府里办一场喜事,也好冲冲病气。” “敢情少爷是拿属下当冲喜的了。”红杏佯装生气。 “对啊。” “少爷!” 天气这样热,车窗便没有拉上。 内力深厚的人,能透过那一扇不大的窗户,听到里面的打趣声。 二楼上,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握着一只茶杯,却不曾递到嘴边。 直到那辆乌铁木的马车驶离,男人这才收回视线。 王禄看到这情形,在心里一叹。 “她究竟生了什么病?” 王禄忙答:“那大夫也说了就是普通的风寒,可人就少不见好。猜测说,百里公子自小身体就不大康健,莫夫人怀孕的时候身体也不大好,以至于她胎里身子就比较虚弱,一度还被担心会养不活。这几年长大后,虽然习得武艺,不像过去那样体虚了,到底比不普通人来的健康。” 难怪她生的瘦瘦弱弱的,竟是因为这个。 云陌寒握了握拳,在心底一叹。 那一日二人自酒楼分别后,他就不曾再见过她。派去的暗卫倒是一直盯着,旋即就给她传来她病了的消息。云陌寒险些没有按捺住,想要偷偷跑去百里家去见她一面。 然而,他扮作莫公子去过一次后,百里府就加强了护卫。进去倒是不难,只担心会扰的四邻不安,再惊扰了她。 这一耽搁,许多天就过去了。听说她还没好,云陌寒险些要派成林上门了。幸好,没过多久就传来她痊愈的消息。一听说她今日会出门来,他便也忍不住带着王禄来了这茶楼。 知道此处乃是她的马车必定会经过的地方,就早早等候着。然而,却连她的面都没见过,只能隔着市集上的人声,勉强听到只言片语。 王禄看他沉默的表情,愈发心疼了。 喜爱的那人就在不远处,却连靠近都不敢。 假如百里公子是个女子也就罢了,怎么偏偏是个男儿呢? 又坐了一会儿,云陌寒起身离开。 有路过的人,猛不丁看到这么一位气势不凡的公子,都愣在原地。 还有胆大的,已经去问小二,这位到底是什么来头。 离了茶楼,云陌寒直接回了客栈。这半个月来,他一直住在这儿。 客栈已经被他买下了,并不招待外客。 何生一见他回来,眼中先是一喜,而后则是沉默。 主子每日都惦记着那小子,茶饭不思的,人都瘦了一圈。他就不懂了,百里清究竟有哪里好的?值得主子为她牵肠挂肚的。 有些时候,何生忍不住想要堵上自己这条性命,提着刀去百里府上,干脆把人一刀结果了,也省的主子因为她不得安宁。 第五百三十七章打猎 端阳节后,天气一日暖过一日。 江南被阳光笼罩,暑气降临。 而远离临安城的乡间野道,有蝶舞蜂鸣,亦有小溪潺潺,端的是好一番趣味舒适。 密林错落,林中有许多鸟兽。拉弓射箭,万丈豪情,才是男儿所当要做的。 哪管那酒肆花楼间是何吴侬软语,热血才是男子天性。 自从月前,落霞山被揪出一伙潜伏了多年的山贼后,此处已经鲜少有人涉足了。这货山贼为何能藏匿这么多年,这等错误肯定是前任知府来背。不过此人已经下狱,只能由如今的临安知府上报朝廷了。 好在朝廷并未怪罪下来,却也说要求知府做好分内之事,保一方百姓安宁祥和。奈何山贼是没了,落霞山的恶名却被流传了出去。这林子这样幽深,谁能保证此处没个什么贼窝的。 不过何生一行人,此行并不是要去落霞山,而是落霞山偏西的一处无名林子。此处树林并不十分的密闭,方便跑马。林子外面,还有一片青翠草地,正适合打了猎物后在此点燃篝火,烹煮食物。 因云陌寒身份特殊,多年来一直都待在红叶山庄。不过他扮作莫公子往来于各地,倒也有与众人一起分享打猎趣味的时刻。 今日,他骑了一匹棕马。他的爱驹前日伤了腿,正在养伤。 这棕色马明叫小花,是个粗鄙简陋的名字,不过也贴切。只因为她是一匹母马,不仅性情温顺,更是在右眼上生了一圈儿不一样的毛色,就像是一朵小花似的,故而得名。 小花温顺,安安静静的驮着主人在草地间行走。若是主人让她停下,便低头啃着青草。 今日难得天气凉爽,不过云陌寒倒是没个打猎的兴趣,只骑着马在周围随意走动。 至于何生,说是要让主子散心,这会儿倒是激动的冲进林子里。隔得这么远,还能听到他激动的嗷嗷叫的声音,也实在无奈。 王禄已经命人安营扎寨,备下火堆,准备烹煮午餐了。 别看这林子不大,收获却也不少。 才一个时辰,何生等人就带着各自的猎物归来。都是些野兔野鸡的,倒也寻常。哪知道一边喝酒一边纵马的莫寻等人归来,着实让人吓了一跳。他们竟然猎取了一头野猪,虽然个头不大,但也够这群爷们儿吃的了。 埋锅造饭,一时间营地里就热闹了起来。 何生还那儿激动的叙说,猛不丁就被人打了头。 他刚要发怒,一抬头见是莫寻,缩了缩脖子,瞬间不敢说话了。 别看他总是和莫寻斗嘴,但要是论他最怕的人,除了云陌寒,就只有这位了。 自家主子性子冷淡,看似不好相与,实则是个不愿意与人计较的。可莫寻就不一样了,这个男人一向小肚鸡肠。惹着了他,焉能有好果子吃。 “莫寻,你干嘛?” 周围有人盯着,何生只能挺起胸膛,装出一副强势,免得被人瞧不起。 莫寻可不管他那点儿小心思,只说:“还记得你今天的任务吗?” 何生先是一愣,而后脸上的表情一僵。他一出来玩,人就跟脱僵的野马似的,脑袋里就什么都不剩了。这会儿被莫寻问出来,又是羞愧,又是后悔。 “那要不,我再陪主子跑一会儿?” 莫寻睇了他一眼,嗤笑着说:“我看不用了,谁知道你跑着跑着又能去哪里。” 何生臊红了脸,又不敢说什么,憋屈的很。这件事也的确是他做的有所欠缺,明着说是让主子好好散心,结果自己倒是在那儿玩起来了。 “我那是……” 莫寻眯着眼,瞅了眼在河边的青年,“你说我这徒弟会不会给憋坏了?” 何生一愣,旋即就明白过来。同是男人,有什么不清楚的。就连他,也不偷偷的去找个花娘去去火气。 “可殿下不是……” “那要不找个小倌?” 何生打了个冷颤,忙着摇头:“我敢说,这念头还是不要有的好。我怕殿下会直接把咱们给咔嚓了。” 莫寻想了想自家徒弟那脾气,也缩了缩脖子:“你说的不错。”说实话,他的徒弟脾气算很不错了。虽为人冷淡了些,却也不会轻易发火。这么多年来,他也就见过一次他真正发怒的样子。说是雷霆之怒也不为过,直到这么多年,他都难以忘怀。 还是不招惹的好,他一把年纪了,许多美酒还没喝到呢。 “何生。” “啊?” “咱们还是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为妙。对于男人来说嘛,最重要的是什么?是面子啊!他在百里轻尘那儿丢了面子,咱们做着做那的,真像上赶着找死。” 何生一听,忙摆手:“知道了,我不会乱说的。” 两人在这边窃窃私语,那边已经传来了肉食烘烤的焦香。 油脂滴到火堆里,火焰猛地窜高。 虽是来游玩,可除了莫寻谁也不敢喝酒。不过就算无酒,这些野味难寻,倒也畅快。 吃到了一半,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天空中星辰点点,如银链又似长河,美不胜收。 云陌寒的胃口不佳,肉片被细细切好摆放在盘子里,他也吃得不多。 倒是其他人吃的不错,对于男人们来说,任何时候肉都是最吸引人的。 “谁!”一声喝令,其余人也都竖起耳朵凝神去听。 果真,附近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像是野兽,倒像是有什么人在树林里穿梭。 刷拉—— 武器被拉出,众人齐齐盯着黑暗处。 眼见着一个不大的身影,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本是看到了火光,可一看到这些人手中的武器,吓得又退了回去。 “好像是个小娘子。” 不说还好,一听到这声音,那女子吓得没命的往回跑。 林中这么黑,她一个人伶仃着,倒也可怜。 云陌寒抬了抬眼,示意将人带回来。 林中响起一阵尖叫声,不一会儿人就被带了过来。看那女子穿着倒也不似附近的农户,年纪也不大。只是不知道在林子里钻了多久,浑身脏兮兮的,连模样都辨不清。 第五百三十八章银红 女子实在是被这伙人给吓到了,好半天才冷静下来。 她手里捧着一只野鸡腿,小口小口的吃着,倒也不像饿了很久。 何生坐在莫寻身边,伸手推了推他的手臂:“你怎么看?” “那女子不像附近的农户。” 何生翻了个白眼儿:“我有眼睛,会看。你看她身上的衣料,虽朴素,但料子却不错。再看她露出的手指和脖子,雪白细腻,一看就是没做过粗活的。” 要是放在农户家里,就是再受宠的女儿,都得去做活的。而这女子,一看就没受过什么苦。 再说了,看她脚上那双绣鞋便也明白了。东越的日子是越过越好,百姓们家中也有余钱了。可这一双绣鞋十分精致,就算是自己做的,那绣线也不便宜。 “你觉得她是什么身份?哪家跑出来的小姐?” 莫寻看向那边,盯了一会儿后,才说:“看她举手投足,都是习过仪态的。小户人家是请不起教养嬷嬷的,那么只能是大户人家的婢女。说不定,是哪家小姐身边的大丫鬟。” 正因为是小姐身边的丫鬟,行事都代表着小姐的脸面,才会被刻意教导。免得带出去了,再丢了主子的面子。 何生摸了摸鼻子,他给主子当护卫后,一开始除了要学习武艺,一些待人处事的方式方法以及礼节,也是要学的。起先他还有些不乐意,等到后来就明白了。 要是他的言行有差错,丢的不是他自己的脸,而是主子的。 “我见这附近都没什么人家,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儿跑来的。” “附近有个庄子,咱们之前看到的那些田地,都是那农庄主人的。想来,这丫鬟就是那庄子里的。” “住在庄子里的小姐?”何生小声说:“该不会是被人赶出来的吧?就和那话本子上写得一样,落难小姐派了自己的丫鬟出来求助?” 二人在这里胡乱猜想的,那边的女子已经将一条鸡腿都吃干净,还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角。 “小女子谢义士搭救。”她说着话,眼睛看向一直坐在火堆旁的男人。那男人年纪并不是很大,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身量很高。尤其一张脸,俊美非凡。 女子的脸悄悄红了红,却还忍不住看过去。长这么大,这还是她见到的第二个生的这么俊的人。 想到了什么似的,女子的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狰狞恨意。 对于这女子的来历,何生倒是很好奇,便也凑过去问:“你叫什么?又是从哪里来的?可是有人欺负你?” “我叫银红,是附近农庄的人。”女子咬着唇,小声说:“我是,是逃出来的……” 何生和莫寻猜测她的身份,无论如何都没料到这小娘子居然是个逃奴。若真的而是逃奴,他们恐怕还救了个麻烦回来。 “等到天一亮,我就离开。”大概也看出了他们的意思,她忙说。 “无妨无妨,你就在这儿待着,天亮我们要回城,可以把你送回去。” 银红捏着指尖,迟疑了下,点了点头。这群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男人们都带着兵器,吓人的紧。 她只是个普通的丫鬟,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近的,哪里见过什么大人物的。可这些人手握兵器,又不像是匪徒,倒像是哪家的公子。只是不曾听说临安城里,还有什么了不得的人家。 可她也离开临安有些年头了,这些人究竟是不是新搬过来的,她又如何能知晓。想到自己因何原因被发配到庄子上去,银红的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怨怼。 都是因为那人!倘若不是因为她,她又如何与姐姐过得那般凄惨! 这次也是姐姐给她做了伪装,又是掩护,她才能逃出来。 对周围的路线并不熟悉,银红一路跌跌撞撞的,好不容易才见到点人烟。从逃出来的那一刻,她就在心中悄悄对自己说。等她逃出来后,一定要将那人的秘密公之于众。就是死,也绝对不会让那人好过! 都是因为她!否则她和姐姐怎么会被人欺辱。 银红握了握拳,心中一阵悲痛。本来姐姐是该和她一起逃出来的,可她竟有了身孕。那等孽障,姐姐为何不舍得堕下。要真的生下来,那算什么东西! 她忽的抬头,看向火堆旁的男子。 这人身份来历皆是不明,可他身边有这么多的护卫,身份必定不一般。她若能够从这人手里讨些好处,还怕扳不倒那人? 接下来,只看她该如何接近那人了。 银红早就发现了,身边那些似护卫模样的人,虽没有有离男子坐的很近。可他们的行动都以男人为主,眼睛也时时刻刻注意着男人身边的动向。假如她真的贸贸然靠近,肯定会被这些人给逼退。 到时候只怕她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就可能会命丧这些人的刀剑下。她虽然已经豁出命去,却也不愿意在目的还没有达成的情况下,就毫无缘由的死去。 夜色渐沉,大家吃饱了喝足了,却也不困。依旧在篝火旁,三三两来那个聚在一起,说着话或是玩闹。 这些人中并无男子,银红只能一个人独孤的待在火堆旁,抱紧自己,抵御着心灵的孤独。 “给。”一个水囊递到她面前。 银红怔怔的看着来人,小心的接过后,道了一声谢。 烤过的肉食,吃到胃里很满足,却会干渴。她已经渴的很厉害,可是不敢和他们要水喝。 这会儿有水囊,她忙捧着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 何生见到她这般,觉得有些可怜。 他一向怜悯弱小,这么个柔弱的小娘子就在眼前,难免会有几分怜惜。 “你既然已经逃出来了,可有想过今后要怎么办?” 银红握着那水囊,抿了抿唇。 “城里你可还有家人?” 银红苦笑着摇头:“我和姐姐都在那庄子里,可是只有我一个人逃出来了。可怜姐姐还在那里受苦,我这会儿担惊受怕的,担心她会被人责罚。”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何生倒也不是路见不平之人,但如果是小忙的话,他倒也不介意帮衬一下。 第五百三十九章一来二去 银红见此人目光真诚,心中也有一丝暖意。 可她这几年来遭受磨难,倒也不敢轻信一人。因而,这念头也不过一闪而过,便消散了。 主子不近女色,除了暗卫营中有些女子,身边伺候的女人也都是些婆妇,年纪大的都可以给他当妈了。何生遇到银红,还有些欣喜。都是些热血的汉子,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迟早憋出病来。何况他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找个小娘子成家了。 何生一见银红,就觉得很对自己的胃口,这才刻意过来搭话。听银红一说,他眉心动了动,问道:“如此说来,你们是被人困在那庄子里?” 想到此处,银红就悲从心来。“我和姐姐无意中得知了一个要命的秘密,就被发配到庄子里。每日有做不完的活也就罢了,那庄头竟然还……若不是姐姐,我,我……”说到伤心处,难免哭出声来。 何生虽然对银红有些喜爱,可毕竟是初见,虽觉得她可怜,倒也没昏了头。听说她每日都要做活,眼睛便是一眯。 之前他和莫寻还曾说过,这小娘子的手嫩的很,倒不像是受过什么苦的。如今听她说做活,便有些不信。要是哪家的丫鬟这么日日做事情,手指还能这么嫩,可真叫人羡慕。 这就要动几年前说起了。 朱红被银红说动,动了不该有的心思,结果姐妹二人就被柳夫人赶到了庄子里去。柳夫人也算仁慈,要是搁在别的家里,这家里的丫鬟要是去勾搭还没成亲的少爷,被发卖了都是轻的。 在百里家,两人名义上虽然是丫鬟,可一直受宠。身上穿的衣料都十分精致,连府中的下人们也对她们十分敬畏。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享受了这么久的舒坦日子,等到了庄子里,要照顾果树,还要织布,可不就是苦日子?姐妹俩一起长大,从来就没分开过。可一朝被发配到庄子里,难免有些怨怼。 庄子里有个管事的婆子,很是看不惯她们姐妹,不是日日讥讽她们是贱蹄子,就故意将脏活累活给她们做。后来实在受不住了,就去与那婆子理论。 哪知道那婆子耷拉着眼皮,一脸不屑道:“还当在是什么大小姐呢?你们两个为什么会被赶到这庄子里来,真当我老婆子不知道?” 这种事并不风光,银红不敢与婆子理论,灰溜溜夹着尾巴就逃走了。后来也不知道谣言是从哪里起的,都说她们两个不安分,是狐媚子。因为勾搭主子不成,这才被发配到此处。 庄子里还有些小厮,每次见到她们姐妹二人,嘴上都不清不楚的。两人怕的不行,夜里常常抱在一起痛哭。 若说一开始是羞愧,后来则是对憎恨起了百里轻尘和柳夫人。要不是因为他们两个,她们姊妹又如何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两人满心都是怨怼,自然忘记了要是当初她们两个老实本分,又何必会被赶出来。都敢给主子下那种脏药了,还要什么脸面。 庄头看到她们两个的目光很是垂涎,一直让两人担惊受怕的。直到去年,庄头竟然污辱了姐姐。女人没了名声,还如何活下去?可姐姐说,她们不能死,总有一天要逃出去。 那庄头是个混球,虽要了姐姐的身子,却不肯娶她。他家里早就有了娇妻,只把姐姐当作外室。不过有了这一茬,那婆子也不敢欺负她们,倒也过了一段平顺的日子。只是后来,那庄头竟然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朱红怕的不行,便要让银红偷跑。两人计划了好久,这才终于有了机会。这几年来,她们一直待在庄子里,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形。银红辨不清路,稀里糊涂就进了林子。 想到这些,银红悲痛不已,哭泣了好一阵,才不好意思的抬起头对何生说:“让你看笑话了。” 何生是个鲁直的汉子,也不懂得什么是温柔小意。这会儿见到银红哭泣,除了蹲在一旁看着,连递帕子都不会。 银红在心里埋怨着,脸上倒是半分神色都不露。 “等明日进了城,我再想办法去找些营生。迟早有一日,我会把姐姐救出来的。” 何生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我这有些银子,你拿去暂且使着。” 银红接过,谢了又谢。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她才开始旁敲侧击着打听:“我离开临安也有些日子了,对城中的许多事都不大了解。公子可知道百里商行的事?” 何生意外的看了她一眼,说:“你是百里家的丫鬟?” 银红未料他会一眼看破,慌乱了下,才说:“这些往事不提也罢。” 她不说,何生倒是有些奇怪了。 他虽不喜欢百里轻尘,可按理说来此人又不是什么奸恶之人,为何要对两个丫鬟过不去呢?还是说,这丫鬟嘴里的话有些隐瞒,故意诓骗他?嗯,他还是静观其变吧。不过一个小丫鬟,又能翻出什么浪花。 “我见何大哥英武不凡,也不像是寻常护卫。也不知道你家主人,究竟是做什么生意的?” 公子已变成何大哥,听来很是亲密。 何生却愈发不敢马虎,只说:“做些小营生罢了。” “也不知道贵主子是否与百里商行合作。几年前,百里商行就在江南小有名气了,如今恐怕已是一方巨贾。若是贵主感兴趣,小女子这儿倒是有个秘密可以交换。至于代价,小女子所求不多。只希望到时候贵主能救小女子的姐姐脱离苦海,送我姐妹离开临安。” 秘密?何生心知,这大概是说到了正路上,便问:“我家主子和百里轻尘的确是有些过节。只不过,你这个秘密究竟有什么价值,我也不是很清楚。” 他朝着主子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我家主子性子不好,假若你这个秘密没有价值,我可不好为你引见。” 银红在心里鄙视了何生一下,才说:“事关一个会让百里商行分崩离析的秘密。如何,何大哥可有兴趣了?” 第五百四十章她的秘密 云陌寒安静的时候,最不喜欢有人打扰。加之近来他心情的确不快,故而看到何生忽然出现,眉宇间难免会闪过一丝愠怒。 “殿下,那边的小丫鬟有个秘密要与你说。” 何生还未开口,王禄已经呵斥道:“别让闲杂人等扰了殿下的兴致。” “这秘密事关百里轻尘。那丫鬟说,这个秘密会让百里商行分崩离析,改换主子。” 云陌寒也未开口。 一直等待了好一阵,耳边只有木柴的哔啵声。 “把人带过来。” 刚刚此处人多,银红都不敢抬头来看。如今到了近前,才发现这位公子真是好看的紧。一身墨色骑装,非但没有让他整个人显得阴沉,反倒是衬得此人丰神俊逸,如皎月般清冷俊美。 他手中握着一根鞭子,连头都未抬。可银红刚靠近,就感觉到心脏一阵紧缩,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这人的气势好足。 何生还说他们只是做寻常生意的,银红可不信。这等气度的人,岂是做小生意发家的。要她说来,这个人不像是什么生意人,倒像是传说中的皇亲贵胄。也不知道她的秘密,对他究竟有没有意义。 “给公子请安。” 冷公子抬眸睇了她一眼,也没有让她起身便问:“你手中有关于百里轻尘的秘密?” 银红点了点头,看了看四周,才说:“还请公子挥退左右,此事不便为太多人知晓。”她要说的秘密太过离奇,只怕人多了就显得更加不可信。而且秘密嘛,就是要越少的人知道,才是秘密。 公子瞥了她一眼,抬手挥了挥,周围的护卫立即退到十步之外。 银红这才松了口气。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衣着,脸微微红了下。在这种贵人面前,她却是一副落魄,都怪百里轻尘! “秘密,快说。”云陌寒见她并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看,就有些不耐烦了。 银红忙道:“奴婢这就说,这就说。世人都知道,百里家的东家百里轻尘,曾经在幼年被人绑架过一次。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可最后他硬是跑了回来,那时候他不过还是个孩童。” 这的确不是什么秘密,云陌寒当初也曾派人调查过。而且适逢百里家当家夫人莫夫人身中剧毒,恐怕不久于人世。这个不足十岁的孩童,就撑起了家业,成就了一番传奇。 “可世人却不知,当初回来的那个孩子,并非真正的百里轻尘。” 云陌寒眉心一跳,不动神色的问:“她要不是真正的百里轻尘,又是谁?这等秘辛,你又是从何而知?” “奴婢与姐姐是一对双生子,乃是百里轻尘的贴身丫鬟,在她身边侍奉多年。正因为我们姐妹无意中得知了她的身份,这才被赶到庄子里。” 若是他,大约会灭口。 云陌寒在心中轻声说,又问:“你说她不是百里轻尘,难道仅凭你曾是她的贴身丫鬟一事就可充当佐证?若是如此,这个秘密水分太大,我可不信。” “奴婢接下来要说的,才是真正的秘密。她不仅不是真正的百里轻尘,而且还是一名女子,真名为傅静琪。奴婢早有怀疑,当初傅静琪入府的时间太巧了,而且一直都宿在明月阁,鲜少有人见过她的真容。当初百里轻尘是被上官美娥派人掳走,绝不可能留下活口。为什么她偏偏回来了?除了受了一点小伤,几乎是毫发无伤。伺候她这几年里,奴婢发觉她不喜任何人近身,连沐浴也不喜欢有人在旁伺候。其实……”银红顿了顿,才小声说:“有一次,她沐浴时我曾悄悄见过她的背影,便觉得不太像是男子。” 从听到第一句时,云陌寒心底就大为震惊,这会儿连情绪都不知道该如何表露。 百里轻尘居然不是男人,她是女子,而且还可能是阿琪…… 这怎么可能! 要真的是如此,他曾对阿琪表达过喜爱,之后对百里轻尘告白,又算的了什么? 只要是想一想,都觉得无地自容。 在她心里,他会是什么形象?云陌寒想都不敢想。 银红默默说完,便惴惴不安的看着他。 “说完了?” 银红搓了搓手,小声的问道:“不知道这个秘密,能不能够换公子帮银红一场。” “若是她有心隐藏,这个秘密你就是想破头皮都不会知晓。正因为信任,才没有刻意隐瞒。显然,你是背弃了她的信任。你觉得,我又如何敢信你?我又怎知你那些不是信口雌黄,随手捻来哄骗于我?” “我自然是……”银红张了张嘴,发现她真的没有任何证据。 就算百里轻尘真的是女人,难道还能让人上前去扒了她的衣服不成。 “我与百里轻尘曾经见过几面,可不觉得她哪里像是女子。更何况,你恐怕不知,她在一梦楼有一相好,名叫瑟瑟。” 一梦楼一事银红也略有耳闻,只是那时陪伴在百里轻尘身边的人是红杏冷玥,银红自然不得而知。要是百里轻尘真的是女子,如何与花娘耍弄? 听云陌寒这么一说,她反倒是不太敢确定了。 难不成,她真的想错了。 云陌寒看她视线游移,才缓缓说道:“我就当听了个故事。我虽不会帮你,但也会给你一笔银子。你拿着这银子,要救人也容易的多。” 银红得了几张银票,便重新回到篝火旁,抱着膝盖,怔怔的发呆。 “何生。” “殿下。” “你派人去调查一下,当年百里轻尘被人掳走前后所发生的事,事无巨细都给我调查仔细了。还有百里府上的祠堂,也派人进去看一看。就找一下,究竟有没有百里轻尘这个牌位。” 何生先前还愣着,不知道百里轻尘被绑架说的究竟是哪一次。但旋即听到主子这么说,一脸悚然。 若是祠堂中真的有百里轻尘的牌位,那么他们面对多次的那个百里轻尘,又是谁?难道银红刚刚与主子说的,就是这个秘密。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单膝跪地:“属下一定会完成任务。”上次已有失败,这次他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第五百四十一章生意 昼夜更替,新的一天来临。 银红已经知道这位不知名的公子一定不是简单角色,在她的目的达成前,甚至会因此而送了命。 得了银票后,银红就老老实实的待在篝火旁。直到第二日清晨,被何生送出了密林,都一言不发。那会儿她已经很清楚了,这位公子根本就不是百里轻尘的什么仇人,说是朋友还差不多。 不然为何,她道出了那人的秘密后,感受到一股杀意。银红也说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只觉得喉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牢牢捏住,无法呼吸。不仅呼吸变的急促起来,连心脏也一阵阵紧缩。直到她跌跌撞撞的回到篝火旁,这种感觉才渐渐消散。 之前萌生的要让百里轻尘不得好死的想法,这会儿散了个干净。就像她之前想的那样,这件事只要百里轻尘不去承认,其他人也拿她毫无办法。难不成,你还能冲过去扒了她的衣服不成? 若她真的是女子,揭穿了这身份又能有什么好处?若她不是女子,这等行径可就是将人得罪的死死的。银红也是这会儿才意识到,她究竟做了什么蠢事。因而,一等何生离开,她拔腿就跑。 她手里有银子,总能找到解救姐姐的办法。至于百里轻尘,她是想都不敢想了。 银红却是不知,她以为自己已经逃离了云陌寒的注视,殊不知等她离开,一名暗卫便远远的缀在她身后。一旦她有任何动作,立即来报。 至于她那点儿想要害人的小心思,最好是藏的严严实实,否则那暗卫一定会直接杀了她。 进城前,护卫们便散落于人群中。 云陌寒带着莫公子的面具,自然不怕被人察觉身份。这会儿乘着马车,惬意的很。 昨夜一直在想心事,也不曾睡好,这会儿有些渴睡。 客栈里,早已备下热水。沐浴后,他便睡去。 只是这一睡,便做了个梦。梦境中光怪陆离,又是那样不堪。 朝他招手的红衣少年缓缓将衣袍褪去,出现在他眼前的则是一具纤细的女体。云陌寒在梦中癫狂放纵,梦醒时看到身下狼藉一片,又是懊悔又是羞愤。 他也不是那么信任银红的话,只是心中还是有些期待。倘若那人真的是女子的话,他是不是就不用这么艰难? 云陌寒下床换了条裤子后,才在窗边的椅子坐下。 只是偶尔想一想,也觉得甜蜜。 梦中的那人,性子柔顺温和,哪像他平日里遇到的那样,活生生要将别人的肺气炸了一般。暗自摇头,若是那人如他所愿对百依百顺,反倒不美。 百里轻尘,你究竟是谁…… …… 一场大病,让傅静琪缠绵病榻,几乎耗光了身体内的不少精气。 即便是康复了,人也恹恹的,总是没什么精神。 晨起,素锦伺候她洗漱,为她系腰带的时候,不由叹道:“少爷清减了不少,这腰都松了。” 少年今日穿了一件天青色直缀,长发束在白玉冠内,一副书生模样。这颜色越清俊,就越是衬得她如谪仙一般,不染尘埃。可这今年才做的衣衫,这会儿就有些宽泛了。 素锦一向心疼傅静琪,一早上都在念叨。 傅静琪耳朵里听着,思绪早就不知道飞去哪儿了。不过被素锦这么关心,心里热乎着,十分舒坦。 她胃口不佳,朝食只吃了一碗鸡汤馄饨便出门了。 昨日,她便已经和人约好了,今日要去茶楼谈生意。 虽说是早了些,但临安素来有饮茶的习惯,不管何时茶楼都不会空着。 果不其然,去的时候大厅里有说书先生正在讲着游侠故事,四周已经坐了不少人。 茶楼也有朝食,多是些肉饼馄饨,汤面的,有的店做的十分美味。有的店干脆从外面买来,倒也不算差。 上了二楼包厢,那人已经吃上了。一见她来,忙起身将她迎进门。 “我来的路上急了些。”本该谈生意的,自己却在这儿吃起了饭,有些不好意思。 傅静琪只说这位是言绪堂的少东家,没料到竟这么年轻,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还有些青涩。 “是我来早了。”她笑着在凳子上坐下,并叫他慢慢吃。 程力是北岭人士,却早就听说过云岫公子的大名。还当是以讹传讹,这男子就算再好看,又能到什么地步。何况,男人好看总归不算什么好名声。不过听说云岫公子很会做生意,还是小娃娃的时候,便已经开始管理家中的铺子了。 他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可他要做的那桩生意,的确是要经过云岫公子。等见到来人,才发现那些传闻倒是一点都没失真。云岫公子哪里是好看,分明是太好看了。一身出尘气质,如天山谪仙一般,不似凡人。 这等仙人就该被供起来,又何必跑到这滚滚红尘中磋磨呢。程力眼中闪过一丝可惜,险些管不住自己的嘴。幸好他还记得自己此行来意,才没让这话说出口。 只是在看向少年时,还是有些怜惜。 听说前段时间里,陌记一直在打压百里商行,这段时间倒是没了动静。程力一边吃饭,一边在脑海中想着。陌记横空出世,一下子就跃升成为东越最大的商行,旗下经营着多种生意。 有人猜测,陌记背后必定有一个大家族在支持。不然的话,运作这么多生意,可不止是钱财就能解决的。 程力有些羡慕,言绪堂到了他这里,已经传了三代了。听起来倒是厉害,可他做的生意也都是小打小闹,上不了台面。若不是此次有人托了消息给他,他恐怕还会继续管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只要一想到这桩生意成功,言绪堂将走上一条康庄大道,程力的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 不行,他可不能露馅儿。 傅静琪觉得这位程少爷有趣的很,总是偷摸摸的看她。她扮作男子俊美风流,早已被人看习惯了,倒也不觉有异。不过是觉得这位少爷有些羞涩,倒是挺好玩的。 第五百四十二章惊闻 肚子填饱了后,程力终于交代了此行的目的。 他想要和百里轻尘谈一桩布匹生意。 只是他所要购买的布料,倒是让傅静琪觉得有些奇怪。 “你是如何知道锦祥绸缎庄积压了一批白棉布的?” 程力一笑说:“陌记打压百里商行那段日子,公子的手下人可是泄漏了不少消息出来。除了白棉布,不还有一批质料上乘的白绫布吗?” 白棉布和白绫布都只是些寻常的布匹,用的也不多,平常都是用来制作中衣裙的。至于白绫布,倒是有钱人家打发丧事的时候,会用做外面的孝布。 锦祥绸缎庄里积压的这些布料,说起来还和陌记有些关系。自从将锦祥记交给了几位掌柜的们打理,这几年来生意做得十分不错。远在京城,也开了一家店。世人皆知,锦祥绸缎庄的布匹与外界不同,并不是从别人那儿进货,而是自己就有织染的技法。 无论是年轻的女子,还是年长的,都喜欢来锦祥绸缎庄逛一逛,选些喜爱的布匹回去做衣裙。不仅因为这里总有新鲜的样式,也因为此处的布料质量比市面上的其他布匹要更好一些。 说起来白棉布一事,是陌记给锦祥绸缎庄使的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计谋了。只因为这棉布价格并不高,虽然对方要的数量多。掌柜也没当回事,以往比这大的生意,也不是没遇见过。 可他们不知道,这是陌记特意给他下的套,只等他自己迈进去。日夜兼程的将这些布匹赶制出来,还不够,又从别的地方调货。结果到了交货日期,人根本就没来。再看那些定金,连他们损失的零头都不够。 掌柜的忐忑了两日,才上门来负荆请罪。能使出这种法子来恶心人的,肯定和她有仇。再联想到最近陌记对锦祥绸缎庄的打压,她也就明白过来了。 后来,她就得知了莫公子就是贤王,也就把这白棉布的事情给忘在了脑后了。 “公子如此一说,我倒是有些好奇了。只是这些白棉布,又卖不上价,公子何必收购呢?” 程力一笑,说:“我家在百越有些生意,当地人喜欢染一些土布来制作衣袍。那花样十分的不错,色彩虽单一了些,却也有一种质朴。只是当地并不产出棉花,染出的布匹手感不佳。我便想要把这些布匹拿去百越来卖,不仅可以卖给当地人,也看让他们染了布,拿去其他地方贩卖。” 听她说完,傅静琪倒是有些好笑了。“你就这么将计划告知于我,难道便不担心,我不把布卖给你,而是转身去找其他人?” “您可是大名鼎鼎的云岫公子,我相信你不会的。做生意讲究的是诚信,若没了诚信,还谈什么。” “这倒是不错。” 一来二去,这生意也就谈成了。 将库房里挤压的那些布匹都销出去了,傅静琪和掌柜的们都松了口气。握着热乎乎的银票,总算是不担心了。 刘掌柜一脸惭愧:“要是我当时再多想想就好了。” “他们要坑人,有的是办法。” 是啊,防不胜防啊。 刘掌柜叹了口气说:“少爷,您就与我偷偷说一句,咱们百里商行日后不会改姓吧?” 傅静琪一怔,很快就明白过来。最近一直都有风言风语,说陌记对百里商行的打压,乃是想要将之归于麾下。她也懒得去想这消息究竟是谁放出来的,但既然刘掌柜问了,她还是得回答。 “不会。百里商行自然还是姓百里,又与其他人有什么关系。” 从锦祥绸缎庄离开后,傅静琪的脚步有些沉重。 也许是发觉,自己信任的人,忽然就变了一副嘴脸。陌生到,她已经认不出来了。可论坦白,她也隐瞒了许多,只能说,半斤八两吧。 刚进门,便见到白丁匆匆朝她走来。一见到,眼睛一亮。 “公子,你可算回来了。” 傅静琪笑笑,问:“怎么?你是遇着了什么好事不成?” 两人边走边说,忽然傅静琪觉得袖口一沉,低头一看,无奈极了。 原来是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鹿儿,正叼着她的衣袖嚼的津津有味。不知道的,还当没给它喂了草料。 那边,照顾它的仆妇吓得跪倒,直呼是她疏忽了。 “无妨。” 这鹿儿还是当日在落霞山带回来的,每日也会在院子里闲逛,还糟蹋了不少花木。后来被管教后,也就乖顺许多。就是有个爱好,总喜欢去咬人家的衣袖。教了几次,还是屡教不改。要打它吧,可一对上那对水汪汪的眼睛,又如何舍得。 傅静琪甩着湿答答的袖子,才想起一桩事来,便问向白丁:“当日让你去查那伙山贼,可查清楚了?” “小的要回报的正是此事。这群山贼还都被关在牢里,知府大人正在清算他们这些年犯下的罪名,好调查个清楚。知府大人为了给杨大人面子,便派人特意问过此事。那个被人替换了身份的小喽啰也找到了,根据他的描述,小的拿到了一副画像。” 有了画像要找人可就容易多了!傅静琪眼睛一亮,忙让他把画像拿出来。 只是一看之下,唇角便抿起。 画像上是名青年,容貌很是俊朗,做武人打扮,腰间还挂着一把长剑。 虽然画像有些失真,可傅静琪一眼就认出来了,此人就是贤王身边的护卫,那个叫何生的。 “他还提到,除了这青年,还有个姓莫的男人。只是他没见到人,只是那人身上有一股酒味儿,声音粗犷……” 是莫寻。 傅静琪曾被莫寻带到红叶山庄,自然识得他的声音,也知道此人好酒。 云陌寒,你究竟要做什么。不仅用陌记来打压她,竟还派人将她掳走。当日若不是她和沈离逃了出来,还不知道后果如何。她只要一想到两人落下山崖那夜,就有些不寒而栗。 她对沈离说过她是怕的,这不是托辞。她哪里是怕,分明是怕死了。她还有那么多的事没有做成,要真的死了,一切就完了。 第五百四十三章托辞 傅静琪真的是越来越弄不懂云陌寒这个人了,向自己告白的是他,打压陌记的人依旧还是她,甚至于勾结山贼险些置她于死地的人,依旧还是他。 难道这些贵人喜欢耍着人玩不成?看到别人过得不畅快,他便开心了? 几百年傅静琪不想去计较此事,可一来二去的,就算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下去了。更何况,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任何事。 如果说傅静琪之前对云陌寒还有一丝怜悯,选择则有一些厌恶了。此前,她还觉得自己拒绝了一个少年人的好感,太过残酷。既然知道不可能在一起,又何必要给她希望。而现在,她不得不去怀疑,这一切是不是早就被计划好的。 她当初没有答应也就罢了,假如她答应的话,他必定会嘲笑于她。 傅静琪心里一百个不舒服,甚至想要冲到那人面前去,狠揍他一顿,出口恶气。 幸好她理智还在,只是将火气压下后,对白丁说:“此事不用继续调查了。” 白丁虽心有疑虑,却也懂事的没有再问。他跟在傅静琪身边多年,从她刚刚脸上的异色,心中隐隐约约就有了猜测。少爷一定是认出了画像中的人,只是此人身份特殊,这才阻止他继续调查下去。 到底是怎样的身份,才被少爷如此忌惮?白丁心里有些好奇,可一看傅静琪的脸色,只得把这个想法暂且压下。连少爷都觉得棘手的人,他还是不要出手为妙。免得到时候给自己惹上麻烦是小,要是牵连到少爷就是他的罪过了。 骤然得知了那伙人背后的身份,傅静琪的心情如何也好不起来。家中仆从更是不敢去招惹她,做事的时候都把脚步放的轻又缓,倒是让她享受到了几分清静。 下午时,日头正盛,府上来了一个意外的访客。 “沈小姐?”傅静琪大为惊讶,自上次江都一别,她已经有好久没见到过沈佳了。倒是偶尔从青竹那儿听说,这位沈小姐将自家的铺子打理的很不错。又是存了招赘的心思,手段柔和又不失利落,倒是令不少人刮目相看。便是那些原本有些看不起女子经商的,也对沈小姐高看几分。这种并未利用自己女性身份讨得好处,反而如男子一样在商场拼杀的,的确值得尊敬。 离上一次相见,已过去了近一年。沈佳变化的很快,除了那股子爽利劲儿,更多了几分精明和从容。这精明不惹人讨厌,反而因为女子的俏皮,令人有几分喜爱。 “百里公子。”沈佳行了一礼,笑盈盈道:“上次一别,也有多日未见,公子还是风采依旧,又俊朗了几分。” 傅静琪正让人看茶,听到她这话,直接给逗笑了。沈小姐说话还是这么有趣。 “沈小姐亦然。” “你这人也忒小气了,我夸了半天,你连句好都舍不得说。”沈家撅着嘴,一脸娇俏。 傅静琪哈哈一笑,说:“沈小姐又哪里需要百里夸赞。”言下之意,她已经美好的无法用言语形容。 饶是早有准备,听到这话,沈佳的脸也微微一红。又羞又无奈的说:“公子的嘴巴就跟抹了蜜糖似的,就会哄人开心。说来,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没成婚?傅小姐呢?怎么没见着她?” 沈佳是突然到访,也未打听过,自然不知道‘傅静琪’一死。有金江的缘分,她起先是对百里轻尘的未婚妻十分好奇。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够被一个这样完美的人喜欢着。 她也不愿意承认,其实自己一直对百里轻尘还有些想法。但她很清楚,他们两个人之间绝无可能。因此,这点小心思一直藏在心里。在见到傅家小姐后,她就明白了。 只有这样温柔如水的女子,才适合公子啊。公子是个洒脱的人,不懂得关心自己。身边有一个温柔小意的妻子,也能过得更轻松一些。沈家扪心自问了下,她一向粗鲁,倒是做不来这种姿态。 傅小姐的一言一行,沈佳都仔细观察过,更觉得这人虽然看不清样貌。可身段美,声音更是美。要是有人不喜欢她,那才是没道理。她这次登门拜访,还特意带了礼物来,想要送给傅小姐。 哪知,当她说完后,发觉百里轻尘的脸色有些古怪,就连在花厅里侍奉的丫鬟也是一脸奇异之色。沈佳虽然是个爽快的性子,却也不是个傻子,自然就看出来了那傅小姐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儿。可她傻乎乎的问出口,要是傅小姐真的出了事,她这不是故意在人家心口捅刀子,在伤口上撒盐吗? 沈佳还是头一回坐立不安,额角都渗出汗液来。 “我,那个……” 傅静琪见她这般,对那两名丫鬟挥了挥手,让人退下,才对她说:“倒是让沈小姐担心了,阿琪并无大碍。不过是借着病故的托辞,去山上修道去了。” 修道?!沈佳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声调吼出来。这好端端的女子,去山上修什么道啊? “沈小姐也知道阿琪身子一向不好,便有大师说让她戒嗔戒怒,用平和心态对待一切事物,才能长寿。说到底,也是我和阿琪没有缘分……” “可是,要是要修道的话,又何必要……假死呢。” 傅静琪便将之前编好的托辞与她说:“阿琪担心自己修道的事情,会有碍我的名声,便做假死。她说之后便不会下山,尘世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可是她如何都不愿意拖累我,就固执的做了这出戏。” 沈佳听的昏昏沉沉的,倒也听懂了。 看来傅小姐也是不得已啊,那么好的人,怎么就…… 唉,这少了俗世的纷扰,一心只念神佛,该是多么孤独无趣的一件事啊。沈佳就绝对做不出这些事,尘世里有太多有趣的事情她还没有体会过,她更加不想抛弃本我。 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才让她和傅小姐有着天壤之别啊。傅小姐在离去前,还要为公子考虑,而她只在意自己。 第五百四十四章求助 “有这样一位未婚妻,公子真是幸运啊。” 即便要离家了,还为了她考虑了这么多,甚至不惜让自己死遁。 傅静琪早就知道自己这些说辞编的太过离奇,但也正因为离奇,才更像是真的。东越人普遍笃信神佛,将此事推脱于神佛身上,便不是问题。 唯恐自己再度谈起公子的伤心事,沈佳实在不敢再问了。 公子必定是极为喜爱那位傅小姐的。否则以她这种身份,身边肯定是有各种各样的女人想要靠近,但她始终坚守如一,这不是喜爱又是什么? 如今傅小姐离开了她,她心中必定十分痛苦吧。 静默了半晌,沈佳才提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原来沈佳手底下有一间首饰铺子,经过两年发展,如今在明州也小有名气。凡事来明州的女眷,皆要到她的铺子里,置办些首饰才算不白来。 可就在最近,一个和沈佳做同样生意的铺子,悄悄去找了供给沈佳原材料的那方,直接垄断了他们的原料来源。少了金银,又无宝石,如何给夫人小姐们做首饰? 更过分的是,此人还放出消息说这铺子经营不善,即将倒闭了。这让已经交了定钱的小姐夫人们,一个个都害怕的不得了,纷纷闹到铺子里,说要将之前的定钱给要回来。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不然沈佳也不会这么为难了。把定钱归还倒也不算大事,然而麻烦的却是没有原料,这铺子依旧没办法经营下去。没办法,沈佳只能从明州来了临安,寻求傅静琪的帮助。 百里商行旗下,有个专门做女人的生意的锦祥绸缎庄和柒夏坊。一个卖各色布料,另一种则是贩卖首饰。更何况,柒夏坊不止在临安有店面,江南各处也创立了分铺。早在多年前,柒夏坊就不再使用外界的原料,而是用自己的矿产产出。 因直接阻断原料,让柒夏坊的首饰价格比其他的店铺要更加低廉,式样也更加精美。柒夏坊的首饰匠人,都是傅静琪从各处寻来的。每个分铺里所售卖的首饰各有不同,但一定有几件首饰,是所有店铺都会经营的畅销款。 许多女子都以拥有一份柒夏坊的首饰为荣,只是这种经营模式,谁都学不来。也不是谁都有这样的魄力,敢把一家首饰铺子经营的这么大。 其实当年若不是傅静琪从上官美娥那儿得了个好处,柒夏坊还只个小小的铺子,名声也传不到外面去。有时候,她都有些感激上官美娥了。只是假如上官美娥泉下有知的话,大概要被她给气死了。 “沈小姐此行,是想希望能从我这里得到一些原料?” “是的,只要能帮助我渡过难关就行。我已经发动了人去寻找原料,我就不信这人能有遮天手段,还能让所有人为他所用不成。”提到此处,沈佳难免有些忿恨。 傅静琪也不信,若是那人有这么大的能耐,又何必和沈佳那间小小的铺子过不起呢。 这倒不是件难事,柒夏坊的销路不错,库房中一直都存有金银宝石。 她让白丁带着沈佳去取,连价钱都未提。 沈佳感动的几乎要落泪,倒是让傅静琪有些不太自在。这于她来说,算不上是什么大事,可对沈佳来说,却是天大的恩情。 有了沈佳的出现,倒是冲淡了不少傅静琪因为清晨那个消息郁闷的心情。从得知了云陌寒就是那伙山贼背后的幕后黑手,她就一直不太舒服。 就好像,被背叛了似的。其实,那人又何曾信任过她。 傅静琪如今想来,发现无论是莫公子,还是贤王殿下,都是迷。就连他们曾经说过的话,她也不敢再信了。什么见到阿琪的生魂,还与之相处多年。只怕她当时做的那个梦,也是日有所思,当不得真。 她这心情一好,胃口也跟着开了。 素锦和忍冬都眉开眼笑的,还忍不住打趣说:“早知道少爷需要美娇娘下饭,咱们早就找些好看的姐姐来了。” 傅静琪用筷子挨着敲了敲两人的小脑袋,好笑的说:“你们两个促狭鬼,就知道打趣你家少爷。要是哪天惹了少爷生气,本少爷就把你们嫁给巷口的那个赖子当媳妇儿去!” 素锦一听,格格笑出声来:“少爷就知道吓唬人。巷口那家人住的是个老婆婆,可没什么赖皮子。” 傅静琪一听,也跟着说:“连人家住的是谁都打听清楚了,看来是真的想嫁了。” 素锦一听,可不依了,娇嗔道:“少爷!” 忍冬在一旁听着看着,也不由笑出声来。 “红杏和冷玥的好日子已经订下了,等乞巧节过后就办。你们两个,若没事的话,帮红杏做做女红去。那丫头……”傅静琪摇了摇头,神情很是一言难尽。 红杏捏着峨眉刺的手法倒是像模像样的,可针线活儿实在不像样子。她也最近才知道,原来以往她的衣服有什么地方破洞开线,都是冷玥给她缝补的。因此,她毫不怀疑,要不是她提出要给红杏准备喜服这件事,这丫头连喜服都能交给冷玥去做。 没想到冷玥使的了刀剑,为了娶媳妇儿还得自己绣嫁衣,真是想想都要为他掬一把同情泪啊。她已经让针线房的人去给二人制作喜服了,又担心时间太赶。正好这两个丫头不听话,干脆把她们给派出去。 素锦和忍冬聪明着,立即就被她给识破了,登时又笑闹成一团。 院中的下人偶尔路过上房,听到里面的欢笑声,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这府中最尊贵的主子,就是大少爷了,可最随和的人,也是她。不仅是丫鬟们,她和那些个婆妇,仆从们也能玩到一起去。 到底是才十几岁的少年郎,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呢。听说少爷年幼的时候就要忙碌于家业,不禁让人觉得可怜。 烛火摇曳,笑声远播,这一夜的一竹小筑,是一片欢乐的海洋。 而在这片欢乐中,傅静琪难得好眠。 第五百四十五章夜探 夏夜中难免染上一丝燥热。 倒是偶尔能听到竹床轻响,是有人在梦中翻身,间或几声夹杂着鼾声的梦呓,就只有一些不知名的虫鸣。 江南的夜,素来如此。 而在这夜色中,一道黑影如展开双翼的鸮,跃入高高的院墙,连任何声浪都没有激起。一双厚底靴子踏着草坪,在偌大的宅院里飞快的穿梭着,一直来到了整座宅子最靠后的位置。那里,是这家里的祠堂。 黑影没有任何停留的意思,直接钻入了祠堂。夜色中,祠堂厚厚的栅门被推开,发出了吱呀声。门上只开了个缝隙,那黑影似浑身没有骨头似的,如流水一样,就顺着门缝钻了进去。 祖宗牌位上,大多都写着百里二字,显然这是一户姓百里的人家。 即便多年以前已经分了家,但祖宗牌位依旧供奉在此处。 黑影落在最下方的两个牌位上,仔细摸索了一下,忽然扣动了其中一个。而后他看着手中落下的那个木块,沉默了半晌,又将一切都归位原位。 洒扫的小厮打着哈欠从房里出来,正看到一道黑影从天空掠过,吓得他险些吓尿了裤子。直到听到一声咕咕的鸟鸣,这才松了口气。 “是夜猫子啊。”他回头看了眼祠堂,眨了眨眼睛。他今个儿打扫过后,忘记关门了?不过他的记性一向不好,只当是自己真的忘了,忙上前去关好。要是被人知道了,主子们肯定会怪罪下来的。 小厮并未注意到,那个他以为是夜猫子的身影,其实是个成年男人。 何生的脚步未停,一路跑到了府门外。 百里宅的护卫一向尽责,只是此时夜深,人正在困倦时,难免会有疏漏。何况他去的是祠堂,又非各个主子的院落,自然没遇着什么人。 何生上马,便奔赴金江边上的那间临客来客栈。 夜已经深了,然而云陌寒却半点睡意都没有。他在等一个答案,已经等了很久。 “殿下,何生回来了。” 云陌寒抬头,淡淡的说:“让他进来。” 何生进门的时候,云陌寒正在饮一碗鸡汤。他最近的睡眠一直不大好,人也不太精神。就算睡着了,也不踏实。因而,成林就给开了个食补的房子,让他饮些汤水。 成林虽是一名医者,并不擅长厨艺,不过写菜谱的本事倒是堪称一绝,也实在令人诧异了。他亲自操刀,给云陌寒写了几个养身助眠的药膳,让人拿去做。 这不,王禄就一直盯着他喝。好在汤水的味道不错,云陌寒倒也没有拒绝。而且等了一夜,的确是有些饿了。 何生一进门,就闻到这股诱人的香气,顿时没出息的吞了吞口水。 云陌寒见状,让王禄也给他盛一碗来。 何生一听,咧着嘴笑开了怀:“属下谢殿下赏赐。” 王禄瞪了他一眼:“快别油嘴滑舌了,殿下交代你的事情可办妥了?” 提到这件事,何生满脸肃容:“属下偷偷潜进了百里府中,然后发现了……” 云陌寒听完,嘴角抿起。 两人也不知道他此刻心情,皆是有些忐忑。 何生也不敢要鸡汤喝了,生怕自己又把事情办砸了,忐忑的很。 “行了,本王知道了。” 何生松了口气,又听他说:“你派人去给我好好查一查百里轻尘。” “殿下?” “王禄,你派人去调查一下傅家的过往,尤其是和傅静琪有关的。记得,我要的是暗地里的秘密,而不是那些明面上的。” 何生脸色一红,觉得这话是在说他。要知道无论去查傅小姐还是那个讨人厌的百里轻尘,都是他亲手做的。这会儿被主子责问,也不好意思辩驳。这么大的秘密他都没查出来,莫寻说他没用,还真没错。 垂着头,何生恹恹的出了门。 王禄看了他一眼,说:“殿下可是怀疑那银红所说?” “已经查过了,银红的确是她曾经的婢女。”当年她从上官美娥手里逃脱后,莫夫人就给她安排了这一对双生子照顾她的起居。后来有一日,这两人就被赶到外面的庄子里去了。 云陌寒派人调查过,倒不是银红说的那样,乃是因为她们姐妹知道了百里轻尘的秘密。而是因为,作为姐姐的朱红听从了妹妹的指示,暗自给百里轻尘下了脏药,想要爬床。不曾想直接被发现,由当家的柳夫人处置。因为怜惜她们两个跟在百里轻尘身边多年,这才将人赶到庄子里去。不然,这两人根本活不到今日。 除了这件事是假,银红自其余事情上倒是不曾说谎。虽说言语中有些夸张,但也不曾失真。她们姐妹在庄子里的确是被人欺负,因为把她们送来的那个婆子根本就没瞒着人,直说是两个不安分的,要在这儿磨磨性子。 两人生的貌美,虽说是做丫鬟的,但这几年在百里轻尘身边也不做重活,跟府中的副小姐似的,娇养的如同鲜嫩的花儿一样。这一出现在庄子里,可不就引人注目。 也难怪那庄头会盯上她们,也因为两人分明有着攀高枝的心思,被人算计倒也寻常。因银红撒过谎,云陌寒也未全然信她,这才派何生先去祠堂看过。 如今得知莫夫人的牌位里面,令藏着一块小小的牌位,上写着百里轻尘之名。云陌寒惊异不已,开始思索银红的话,难道是真的? 可一个小丫鬟的话,真的能当作证据?或者说,他真的不是因为这段不容于世的情感,才在心中期盼那人并非男儿,是个女娇娥? 云陌寒也想不透其意,只觉得不管那个人是男是女,只要是她。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想要与她在一起。 若真的不能成,他必定会纠缠她一辈子! 即便她是男儿又如何,他就缠着她,让她这辈子都不能娶妻。只要她没有喜欢上任何人,他就心满意足了。 此等想法不得不说有些病态,可对云陌寒而言,就是慰藉。 十八载的人生,他从未索求过任何事。如今不过是一名喜爱的人,为何不能依着性子来。任何人,都别想阻拦他! 第五百四十六章除之 王禄侍立在一旁,感受着云陌寒神色的气势,脸色也不禁有些发白。 殿下身上刚刚爆发的气势太过可怕了。好像要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哪怕毁天灭地,也绝对不允许任何前来阻拦。 他忍不住想起江都贤王府中的那些美人,有些忧虑。 这几年里,陛下和皇后都不曾惦记着给殿下选妃,为何殿下到了江都后,皇后娘娘会忽然赐下这么多的美人来。长者赐不敢辞,就算殿下不喜欢,人也被安置在了后院里。 王禄起先还以为这是皇后娘娘担心殿下已经十八岁了,身边还没个懂事儿的房里人,这才挑选了这些女子来。可等他看过那些美人后,也忍不住蹙眉。 这些美人身世复杂,有小官之女,竟也有瘦马。 没有哪家的长辈会给自己的子孙安排瘦马收入房里的,除非是真的有仇怨。皇后娘娘一向体恤殿下,为何会安排这些人来?王禄不由想到元熙帝,这位陛下一向不怎么待见殿下,难道这些人是他安排的? 然而,在见到陈公公后,王禄又不觉得会是元熙帝安排的人。 陈公公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常侍,却是从林家出来的人,很得皇后信任。娘娘将此人送到江都来,便有派人盯着殿下的意思。起先他还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样的阴谋,然而就在刚刚一瞬间,王禄忽然懂了。 殿下对百里公子的心思,几乎已经毫无遮掩了。儿行千里母担忧,皇后娘娘一向关心殿下,自然会派人打听殿下的近况。殿下与百里公子之间的事,难保不会被人察觉。 如此一想,那么陈公公此行的目的,已经明朗了。一定是皇后娘娘担心殿下真的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这才派他来监督。只要殿下没有碰后院的美人,就一定有问题。等到确认了此事后,只怕…… 王禄心中悚然,根本不敢再想下去。 皇后娘娘虽看起来柔弱,毕竟是林老将军之女,骨子中还是有将门女子的利落洒脱。一旦她知道殿下步入歧途,肯定不会以为是殿下主动,定然会将此罪责归结在百里公子身上。 到了那时,百里公子只怕就要危险了。 念头一起,王禄迫不及待的想要将此事告知于云陌寒。然而,这个想在他的心里转了转,又被压下。他现在只是猜测,又无证据。让若他对殿下言明,可陈公公又未动手,他难免会有挑拨他们母子之情的嫌疑。 于是,王禄迟疑了。 倘若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内侍,大概会毫不犹豫将此事转告给殿下。奈何,王禄是贤王身边的近侍,已经在他身边陪伴了多年。他很清楚,皇后娘娘至于自家殿下,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而百里公子,是殿下心中另一个重要的存在。虽然王禄并不懂,这两人这样折腾究竟是为了什么。显而易见的是,不管百里公子如何拒绝,殿下是一定不会放手的。如此一来,皇后娘娘若真的命令陈公公动手,那夹在二人中间的殿下,又该怎么做,才能阻止? 王禄叹了口气,有些忧心忡忡的想,早知如此,他还不如没那么聪明,也就不会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云陌寒自然是不知道王禄心中的想法,他另有别的打算,却是无关风月。 朝廷已经在与吴国皇帝刘誉交涉,要怎样的价码,才允许他的皇后归国。 是了,这会儿刘誉倒是承认徐清如是他的皇后了。 若是他,绝对不会蛰伏多年,甚至连皇后都不敢承认,让她顶着尴尬的太子妃身份在后宫中行走。 可惜,他并不是。因而刘誉是何种作为,云陌寒也并不在乎。 刘誉这么急切的派使臣来交涉,一面是因为刘昭最近的动作频繁,另一方面也说明刘誉有万全把握,这一仗必胜。 这对东越来说是件好事,以刘昭那种性格,倘若他真的成了吴国的皇帝,必将会对周边国家出手。如今他尚未称帝,便已对东越虎视眈眈。这等狂妄之人,还是要尽早除去的好。 即便刘昭是云陌寒的生父,但在提及他的名字时,云陌寒并无恨意,就像提起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他和刘昭不曾见过面,虽然当初此人派人去了水月庵,千方百计的想要打听到他的身份。然而,后来也不了了之。 云陌寒以为,刘昭应该是已经知道他是谁了。但因为他瘸了一双腿,又自小在东越长大,并不适合当的继承人,就直接将他放弃了。正如京城里传来的消息称,吴国皇帝在信中透露了一个细节,说刘昭近来动作频繁,是因为他如今已有了一个继承人。 刘昭此前想要谋反,只是不满当初两任皇帝的决定,想要报复。吴国皇室子嗣艰难,刘昭成亲多年,也就得个女儿。后院那些女人,也没给他生下个一儿半女。而这个藏着的外室,给刘昭带来的惊喜。刘誉还不怀好意的说,刘昭身边有他的人,这个孩子究竟是谁的,还真说不准。 他拿着那张仿写的书信,抿了抿唇。他可不觉得这是刘誉无意中透露出来的,倒像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既然刘昭能打听到他的身份,刘誉身边也不缺人才,确认他是刘昭亲子一事,也不奇怪了。 至于陛下那儿…… 云陌寒心中还是有一丝暖意的,虽说当年陛下的确是想要除掉他,甚至在之后还用了几次手段。但这一次,他却选择护住自己。他看到林皇后给他的信笺,终于有一种被亲人关心的感觉。 这让他更加坚定了要保护东越的念头,他不许有任何人来践踏这一片净土。刘昭这等不忠不孝之徒,还是趁着没有疯的太彻底之前,就先除掉的好。 “王禄。” 正在想事情,王禄听到他的声音,吓得一个哆嗦。他忙看向云陌寒,发现他正背对自己,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殿下。” “你去京城调查傅家一事时,顺便去做一件事……” 第五百四十七章帮她 此去京城,路途遥远。 因而,天一亮王禄就出了门。 只是他有心事,一路上摇摇晃晃,好几次都险些从马上掉下来。 与他同行的,并不是云陌寒身边的护卫,而是血煞军中的顶级探子。当今晨见到人的那一刻,王禄有些吃惊。没料到殿下只是为了查一个小娘子的过往,竟然会派出这些人来。 同时,又在心中鄙视何生。要是当初他把事情办的妥妥当当的,也就没有今日这一遭了。这一次,不管如何他都要把事情办得妥了,免得受殿下责罚。 殿下是一位仁慈的主子,从不会随意惩罚属下。就如何生的任务失败了好几次,殿下也只是冷了他几日。可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何生,都不喜欢这种滋味。被殿下冷落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不舒服了。 王禄决定,一定要将此事办好,万不能走了何生的老路。这小子脸皮厚的很,仗着殿下宠他,都无法无天了。殿下交给他办的几次事,也是敷衍了事。就说上一次莫先生要人绑了百里公子,他明知道百里公子对殿下意味着什么,却还是没有阻拦。 这个蠢货,殿下虽然是说了要惩治百里公子,可大多都是气话。他跟在殿下身边这么多年了,竟连这也看不懂,活该被人嫌弃。 王禄在这边嫌弃着何生,又哪能知道那厢何生也在惦念着他。只不过,也是没什么好话就是了。 像这种往返京城的事情,一向都交给何生的。他轻功不错,又会伪装,而且骑术也很好。可王禄呢?那死太监,除了会溜须拍马,又会什么? “你说王禄哪点讨殿下喜欢?去京城这么大的事情,竟派他去了!” 莫寻从他窗前走过,一大清早就开始喝酒了。他眯着眼睛,呼出的气都带着一股子酒味儿。 “要问他哪里讨宝贝徒儿喜欢啊?很容易啊,把徒弟交给你们的任务完成就是了。要知道,只有有价值的人,才能够被人重视。” 何生被他的话一噎,脸色也不大好看。他气呼呼的瞪着莫寻:“你就不能说点好话!” “这可是你要问的,我实话实说,你又觉得受伤。难道非要我说假话,你才乐意?”莫寻嫌弃的瞥了他一眼:“没想到你这个人这么虚伪。” 何生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哪里虚伪了!他可还什么都没说,你就在哪儿乱说一气。还说什么是同一条船上的兄弟,这会儿就直接把他踹下水了。 何生一向知道自己的性子过于直率,说话又不中听,容易得罪人。可他一向的殿下宠爱,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这会儿王禄压在他头上,让何生无论如何都不舒服。这里有因为王禄是个太监的缘故,也有因为担心自己会被殿下背弃的缘故。 人在没事儿做的时候,难免就会想东想西的。距离天亮还有会儿功夫,他就骂一骂王禄,也省的他这一路上太舒坦了。 要问云陌寒为何对何生更为宠幸,也因为何生虽直率了些,性子却有些像个孩子,不记仇,也从不缺乏耐心。 …… 天微微亮时,傅静琪便已经醒了过来。 她和程力还有约定,便早些梳洗,免得让人多等。 用过早膳后,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段时间。便去了铺子里巡视,没想到会遇到沈佳。 “沈小姐来的正好,我带你去库房看看宝石的样式吧。” 沈佳又惊又喜,连感激都来不及,连连点头。她觉得百里公子就是她的贵人,当初要不是遇到百里公子,她肯定要被人诓骗了成亲。到时候她的那些家业,还不得被人败坏了个干净。 有了百里公子的鼓励,她才能从沈小姐,成为在商场里也有些名气的沈九娘。这一次她被对家坑苦了,要不是公子施以援手,她苦心经营的名声就要毁于一点了。一旦她的铺子有了瑕疵被了口碑,今后谁还敢过来买东西? 掌柜的见到傅静琪也是一愣,没料到她会亲自前来。 “小的没料到东家会亲自来。”他忍不住看向沈佳,见是个貌美的小娘子,神色也带了几分暧昧。 沈佳本就对百里轻尘有些许的好感,这会儿被掌柜的一看,脸也悄悄红了。她忍不住看向傅静琪,见她面无波澜,心里不禁有些失望。 而后又想,公子对傅小姐入情至深,何况傅小姐又刚刚离开,她眼里又怎么可能会看到别的女人。就算公子真的懂了她的情意,他们二人也没有未来。 沈家的九娘,将来必定是要找一个夫婿来入赘的。只有这样,才能将沈家的传统继承下来。可是公子是百里商行的东家,就算再喜欢一个女子,也不可能答应她。 沈佳抿了抿唇,在心里一叹。也许,她从一开始就不该给自己定下这种苛刻的规矩。如果不是这样,她和公子说不定还有些许可能。 傅静琪哪能知道她这种小女儿心思,正在查看库房中的宝石。此处乃是柒夏坊最重要的库房,戒备森严。即便她是东家,也要经过重重关卡,才能抵达真正的库房。 沈佳第一次进入这库房,便被遍目的金银和宝石给惊呆了。难怪柒夏坊能够由当年一个小小的铺子,经营到全国。如此的大手笔,不止是震憾了。她试问,自己要努力多久,才能达到这种规格。 由此,对百里轻尘也更加的敬佩了。不愧是公子啊,这等气魄,便非寻常人能够达到的。 柒夏坊虽然在傅静琪旗下,但除了对经营方式她会指点一二,铺子里会收买什么样的首饰,她却从不理会,都交给那些匠人师傅和掌柜的们。她本就不擅长此道,还是不要遇阻代庖了。 看到沈佳和掌柜挑选宝石,她便退至一旁。直到沈佳挑选完毕,才走到近前。 “公子,这些宝石品质真的特别好。”沈佳激动的眼泛泪光。 这姑娘也实在挺不容易的,本来当个普通的闺阁小姐也就好了,可为了撑起家业,非要让自己坚强起来。 第五百四十八章遇袭 和沈佳分别后,傅静琪便匆匆赶赴茶楼。 距离和程力约定的时间,已经晚了一刻钟。 她出门的时候把事情计划好了,没料到会因为沈佳的事情耽搁了下。 “少爷……”红杏看她掉头往巷子里钻,一头雾水。“你不上马车吗?” “你们将车赶到茶楼去等我,我抄近路。” 红杏看她步履匆匆,只能扁着嘴让冷玥好好驾车。 这是一条狭窄的巷子,青石铺路,两侧的墙壁下也生满了青苔。偶尔路上还有些水渍,大约是几日前下的雨水,这会儿还没有干透。难怪一进来,就觉得这里凉爽非常。 傅静琪也顾不上去看这巷子究竟是个什么情形,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寻找着茶楼的方位。 要乘车,必定要走大路。而走巷子,再穿过六孔桥,对面就是茶楼。 忽然,她的脚步顿了下,凝神仔细听去。 耳朵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衣料摩擦后发出的声响。年幼的时候,她靠着自己过人的听力,许多次都将危险挡在身后。这些年过得太平常,险些失了警惕心。 她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猛地转头,朝巷子外跑去。 耳畔有风声,是什么人从屋顶呼啸而来。 要糟! 傅静琪心中闪过这个念头,恨不得自己长出四条腿来,如马儿一样奔跑。 清晨,寂静的小巷间,只能听到一个急匆匆的奔跑声,无端竟显出几分诡谲和恐怖来。 傅静琪脚步不敢有丝毫的停顿,一旦她停下来,就可能会被那伙人追上。她的耳朵里始终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就在她不远处缀着。她不知道这些人的目的,但他们一定来者不善。 她甚至都不知道这伙人为何而来,又为什么会知道她要走这条巷子。但这种时候,没有什么事是比逃命更重要的了。 她跑的太快了,肺里一阵撕裂的疼痛,连喉咙里也有阵阵甜腥。难道今日,她真的要命丧于此!她避过了那么多的为难,而且还是死过一次的人。既然老天让她重新回到这人世上,她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命白白丢在这个无人的巷子里。 怎么又快了? 暗处,几个黑衣人看到这一幕,面面相觑。 明明见到这小子没多少体力,轻功也是疏泛,怎么跑起来的时候跟没命似的。他们更加不解的是,这一伙人都是顶尖的暗卫,隐藏气息的手段一流,又是在哪里露出破绽。 事到如今,也只有把人抓过来好好审问一番了。前提下,是他们真的抓得到。眼看着人就要冲出巷口,老大抬手,比了个手势。 裹着黑衣,蒙着脸,但一看身段玲珑定是个女子的暗卫忽然从怀里取出什么,朝着空中一扬。 正是顺风,只见一道白雾迎风送出。 傅静琪一直堤防着暗处的来人,根本没留神会有人下药。措不及防,就中了招。等到她反应过来想要闭气,为时已晚。 无力的扑到在距离巷口只有几米的距离,手指朝着不远处喧闹的人群伸出,又无力落下。 冷梵从屋顶一跃而下,上前用力掰过少年的脸孔,仔仔细细确认过,才说:“是他。” 他的生意平常,听起来耳熟,细究又觉得没什么印象。一如他的长相,即便没有戴面巾,就是落在人群中,也可以完美的融入。 “把人带回去。” 巷口悄然驶来一辆马车,几人合力将人拖上车。 车夫扬鞭,这辆平淡无奇的马车便迅速消失在车水马龙中。 “也不知道殿下为何要拿下此人?”说话的就是那个女子,她已经摘掉面巾,褪下身上的夜行衣,果然是个美娇娘。她长着一张芙蓉面,像是个年轻的小娘子,可玲珑的身段又有成熟女子的风姿。倘若仔细去看她的眼睛,便会发现她绝对不是她面庞那样年轻。 “主子的事,咱们这些做属下的,哪能知道。”说话的是个方脸的汉子,络腮胡像个屠夫似的。 “人家只是问一问,你这急什么啊。”女子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格格笑了。 那方脸汉子在心底暗啐一声:个骚娘们。眼珠子却忍不住叽哩咕噜乱转,最后落在了女子脸上。不过他也只是敢想一想,要让真的做点儿什么实际的,可不敢。 谁不知道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毒娘子是什么手段?惹上她的人,能有几条命。这几年毒娘子自江湖上销声匿迹了,有人说她是死了。直到在摄政王府见到她,汉子才知道,摄政王所图不小。这几年他用了巨大的财力,网罗了不少江湖人。就如毒娘子,又如他卢大山。 卢大山也是个狠角色,却没有毒娘子狠。这位可是连自己心爱的男人都舍得杀死,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放过,简直就是个魔鬼。而卢大山只是早年犯了事儿,不然这会儿他还在老老实实的杀猪呢。 他所学是家族的本领,不过卢家早已金盆洗手,不再涉足江湖了。到了卢大山这一辈,出了叛徒,也不知道算不算家门不幸。 至于冷梵,卢大山并不知道他的来历。这人一直面无表情,像是个僵尸似的。可连毒娘子在他面前都老老实实的,卢大山又怎么可能看不清楚。 此人身份必定不会简单,除非他是觉得自己命太长了,否则绝对不能惹到此人。 话虽如此,卢大山对于此行的目的是真的十分好奇。他刚刚斥责毒娘子,也不过一图口舌之快。 摄政王交代下来的事儿,他们哪敢打听。 就算他们不怕摄政王,难道还不怕冷梵? 卢大山在心里小声嘀咕着,视线移到那少年脸上,忍不住嘿嘿笑了出来:“早就听说过这云岫公子之名,我还当是个什么神仙人物,没想到倒是生的跟个兔儿爷似的。” 毒娘子听他说话,格格笑个不停:“那也总比有人生个跟头野猪似的强。” “你说什么!”卢大山长得丑,却不喜欢有人议论他的长相。 “说一声又怎么了?就许你说别人?” 第五百四十九章杀一人 毒娘子娇滴滴的笑着说:“你不也嫉妒人家生的俊?兔儿爷,奴家可就喜欢这兔儿爷。” 毒娘子虽然手段残忍,用毒狠辣,但无论是模样还是身段,那都是一顶一的好。卢大山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没少偷偷流口水。还幻想着,要是能睡上这种女人,哪怕一次,死了也甘愿。 可毒娘子一直都不拿正眼看他,喜欢的也都是些个油头粉面的小子。卢大山嫉妒的不得了,恨不得把毒娘子给抢过来。可他毕竟不是毒娘子的对手,除非他是不想活了。 这会儿听她一说,往日的旧怨也都在脑海中一一浮现。 “你这种骚浪娘们儿,这个小白脸能满足你?” 毒娘子虽风骚,却不喜欢听人家骂她。很多时候,她都是很大度的。你看,这会儿要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或是个俊朗的小哥儿,毒娘子大概也不会发火。可卢大山不仅生的丑,还是粗鄙之人。 她年纪小小,就被父母给卖了,给一个丑陋不堪的老男人当妾。那男人把老婆打死了,没人嫁他,就买了些漂亮的女孩儿来,可劲的欺负她们。每次行房的时候,对毒娘子都要羞辱一番。 后来她虽然逃出来了,这件事却在她心底永远的留下了一个不可磨灭的痕迹。即便她后来回去把那男人给杀了,也难消心头之恨。 如今听到卢大山这么讥讽她,毒娘子眉心微颦,美眸闪过一抹幽光。“那又如何,本姑娘可是宁愿和小白脸睡,也不愿意被你这种猪猡惦记。” “你再说一遍!半老徐娘,还充什么小姑娘!” “哈,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一手已经摸向藏着毒药的香囊。 “你们两个……”一直闭目养神的冷梵忽的睁开双眼:“要是想死,我这就成全你们。” 毒娘子的身子轻微的抖了下,忙低头告饶:“属下知错,还望大人恕罪。” 卢大山本就是个粗鲁的人,也没几颗玲珑心肝,见毒娘子认怂,反倒是愈发张狂了。他虽对冷梵也有些畏惧,但他们两个毕竟同是男子,而毒娘子一介女流和他们本来就不是一路的。 当下就张狂起来,说着不干不净的话。甚至连手都朝毒娘子伸了过去。 毒娘子咬着牙忍耐着,心道:大不了就被这猪猡睡上一回。反正等这次任务后,她有的是机会杀了他! 刷—— 一道刀光。 血溅起。 一条粗壮的手臂高高扬起,在半空中撒下一道雪花,而后被掼出车门。 卢大山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右手伸向身侧,去捉板斧。 冷梵看都未看,一剑就送入他的胸口。 车夫感觉马车震动了下,而后又恢复了平稳。 他只负责驾车,其余的一概不理。 此刻虽然还没出城,走的却是一条荒无人烟的长街,马车上掉下一条手臂,又一具健壮的尸体,都无人会注意。 毒娘子准备拿帕子擦着脸颊的动作一顿,而后恭恭敬敬的递向了面前的男子。“大人,擦擦脸。” 冷梵拿起帕子,慢条斯理的擦了擦脸,又去擦那柄短剑。 车厢里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虽然早已习惯,毒娘子还是感觉到一阵恶心。她深吸了一口气,说:“谢过大人出手相助。” 冷梵连眼皮都未掀,只说:“这种人留着也是祸害。” 所以,就除了吗? 毒娘子早年曾听说过一段秘辛,也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她偷偷看了冷梵一眼,在他注意到前,便低下头去。 听说冷梵曾经有一个妹妹,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失散了。这些年,他一直都在寻找。因为自己是女流之辈,所以他才出手相助吗? 然而,毒娘子又觉得这个太像别人编造出来的。冷梵这种人,哪里是那种会为了寻找妹妹一直努力的温情人。她倒是觉得另一个传闻,更像事实。 摄政王手下的暗卫营中不乏一些手段厉害的杀手,这些人,有的是从杀手组织脱离,也有被迫走上一条黑路的。而冷梵与他们不同,听说他师出名门,后来又判处师门。 传闻中说,他幼年时就被掌门捡了回去,收为最后一名关门弟子。但因为他掉下山崖,磕坏了脑袋,失去了一部分记忆。掌门不知道该给他起什么名字,便取了他的姓,又因为是在梵净山捡到他,取名梵。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梵净山属于临安地界,距离临安城并不算遥远。若是冷梵有心寻回自己的记忆,必定会在临安逗留。可他们出来出任务这几次,她和其他几人出去踩点,倒是从未见到这位离开过客栈一步。 或许,两个传闻都是假的。否则冷梵又为何会去到吴国,又为何会成为摄政王手底下最快的刀。 不管如何,这些都不是她该知道的。她毒娘子,只要安分的当一条属于主子的狗。有钱花,多好。 马车七拐八拐的,就入了一个巷子。这巷子不宽,仅容一辆马车经过。又行了一段距离,马车在一间民宅前停下。车夫下去叩门,三长一短。 吱呀—— 独眼老妪打开门,在众人脸上扫了一眼,去掉门槛,让马车进来。 “怎么这么大的血腥味儿?卢大山呢?”赵林从里屋出来,一见这情形,有些意外。难道是点子扎手,折了一个? 毒娘子不由自主将目光投到冷梵身上,想看看他究竟该说什么。 然后,就听他说:“卢大山,我杀了。” 赵林沉默了下,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去掀车门上的帘子。 “确定了,这就是百里轻尘?” “是他。”毒娘子晃了一下神,说道:“你觉得就这长相,整个临安能找出来第二个?” 赵林一笑:“别说整个临安了,就是整个吴国,要找到一个,都难。外界都说云岫公子如谪仙,又如妖邪般貌美,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他看着冷梵进了内院,才问毒娘子:“你觉得殿下为何要抓他?” 第五百五十章离去 这个问题,毒娘子也曾好奇过。 更因为以这个为引子,在马车上还曾经和卢大山吵了一架。 “你问我,我又如何能知道?殿下的事情,岂是咱们能打听的。”毒娘子深深的看了赵林一眼,神情有些异样。 赵林纳闷:“你盯着我看什么?” 毒娘子格格一笑,甩着手里沾了血的帕子,“没什么,忽然想起来我该去换衣裳了。得好好沐浴一下,出去一趟,满身的臭汗。”她还以为赵林会问冷梵为什么要杀卢大山。如今看来,她还真高看他了。不,也许不是因为赵林的原因,而是因为…… 毒娘子想到冷梵面无表情直接杀掉卢大山的动作,打了个哆嗦。他杀人的时候,连一丝杀气都没有露,真是太可怕了。说不定心中早已对这个人动了杀机,可面上却半分不露。这种人又是如何到了摄政王手下的? 据她观察,这位殿下可真的不算什么明主。难道冷梵也如她一般,为的是摄政王许下的高额承诺? 她不清楚,但见识到了冷梵杀人后,毒娘子今后是再也不敢在冷梵面前放肆了。否则,下一个要死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她。 赵林抹了把傅静琪的小脸,感叹:“滑溜溜的,比娘们的脸皮子都嫩。” 独眼老妪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他身边,也往里面瞅了一眼。“这种从小娇养长大的公子,和你们这些糙汉子能一样?” 赵林讪讪一笑,说:“婆婆说的是。”这老太婆可不好招惹。当初此人走火入魔,硬生生把自己的一只右眼给挖出来吃了。这简直不是狠角色,根本就是个怪物。 “咱们就让他这么一直待在车里?” 老妪睨了一眼,说:“带出来,好好的修整一番,再送他上路。” 虽然知道这个上路是真上路的意思,赵林还是打了个冷颤。 好端端的如神仙公子,这会儿给条死鱼似的,被人扛着走。赵林可没心思给他换衣衫,再看他身上穿着件朱红色的袍子,便撇了撇嘴。 “幸好是件红的,不然这满身的血……”至于一身血腥,会不会臭,赵林可一点都不关心。他得赶紧把人送进去,再找个地方快活一下。人已经抓到了,今日肯定就得离开临安,下一次享受,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然而,赵林还没换好衣袍出门,便被推着出了门。 就算路上没人,可冷梵杀掉卢大山那么大的动静,迟早会被人察觉。老妪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当,让众人快些离开,免得夜长梦多。 匆匆忙忙出了城,赵林看着远处巍峨的城墙感叹:“真是个好地方。” 就连毒娘子也恋恋不舍,临安的确是个好地方啊。漂亮的衣裙,好看的首饰,哪儿都没这儿的精巧。等回到吴国后,又要带些不时兴的了。一想到这儿,她也有些闷闷不乐。 连同老妪,谁也没有注意到。还有一人,在离开临安时,忍不住将目光放在那城墙上。 冷梵觉得临安的每一处都很熟悉,但又觉得很陌生。师父说,当初他们游历时,在梵净山捡到了他。那时他伤得很重,骨头都断了几根,脸也给划坏了。他修养了足足半年,才慢慢缓过来。 可是从他醒来的那一天起,他就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师父给了他名字,让他不要忘记自己的来历。只是师父也说了,他们当时担心他是哪家走失的孩子。可打听了遍,也没听说有谁家丢了孩子。 百里轻尘…… 从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他就隐约有些熟悉。可他仔细看过那张脸,确定自己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少年。也许,他曾经在哪儿听说过也说不定。毕竟百里轻尘此人将生意做得很大,是江南当之无愧的巨贾。 冷梵垂下眼,怀中抱着那把从不离身的短剑,假寐。 …… 到了茶楼,红杏和冷玥吃着买来的糕点,聊着天。 一直等到中午,也没见到任何一个他们熟悉的人从茶楼里走出来。 “我觉得有些蹊跷。”拍拍手,跳下车。红杏朝着茶楼的小二走去:“今日,可见到我家少爷?” 临安城里的人就没人不认识红杏的,更知道她是云岫公子身边的女护卫。 “云岫公子?”小二纳闷道:“倒是不曾见过。” 红杏抿唇,眉心皱成一团:“昨日,有个年轻公子与我家少爷见过面,你可还记得?” 小二记性不错,当即回答:“记得记得,那公子大方的很。” “他今日可有来过。” “这个……”他认真的想了想,而后很肯定的摇着头:“不曾。他可是和云岫公子喝过茶,出手又大方,而且这才过去一天,小的断然不会忘记。” 红杏丢下一粒银锞子,几乎是冲到冷玥面前:“少爷出事了。” 冷玥表情微沉,神色愈发冷漠:“你回府去召集人手,我在沿路找一找。” “好。”红杏朝他点了点头,直接跃上屋檐。 过往的路人好奇的看了一眼,见是个红衣小姑娘,便又收回视线。临安的百姓们,早就看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神奇。 红杏冲回府中,“少爷出事了!” 白丁一脸凝重:“你的意思是说,那个程公子并没有去茶楼?” “是。” “快派人去查,看看此人目前在何处。尽快!” 一时间,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 素锦和忍冬更是急的不行,但两人手无缚鸡之力的,也帮不上,只能干着急。 百里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一直盯着此处的何生不会没有察觉。直觉有异,干脆在白丁面前献身。 白丁却是不认识何生,见有人从天而降,下意识防备起来。 “百里轻尘被人掳走了?” “你是何人?” “我家主子乃是贤王殿下。” “如何证明?” 何生睨了白丁一眼,也不管他同意不同意,便将人带去了江边客栈。 白丁不会武功,被他这么折腾的,刚到地方,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 何生等他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干净,才把人提溜着上楼。 第五百五十一章找寻 何生听到这个消息,都震惊了半天。 云陌寒听白丁说完后,却只是沉默。 但只是一会,他就命令手下人全力追查百里轻尘的下落,以及那个叫程力的。此人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了,容不得他不去怀疑。 不多时,已经有人把沈佳带到他面前来。 沈佳见是个陌生男人,浑身贵气,又听人称呼他为殿下,已经知道此人身份。 “给贤王殿下请安。” “本王问你……” 沈佳见对方只是打探自己的一些近况,又都是些与百里公子有关的,也是纳闷,却还是一五一十的告知了对方。 “有人曾对你提到过柒夏坊有自己的宝石矿?” “是的。有人曾提过这个,小女子这才想起向百里公子求助的。”沈佳一脸不解的问:“殿下,可是公子他出了什么事?” “本王再问你,你去柒夏坊库房一事,有几人知道。” “这个……”沈佳认真想了想,回答说:“我是在柒夏坊遇到百里公子后,才做的决定。” 虽说如此,却也不能排除沈佳的嫌疑。 云陌寒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让人先把她带下去。 “殿下,人找来了。这小子收拾好行装,正准备逃跑,被兄弟给逮了。” 那是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正是程力。程力也没料到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来,还以为是遇到了强盗。可他一看到屋内的男子,以及他身边那些杀意凛凛的护卫,吓得腿都软了。 “程力。” “小人在。” “本王问你,你前去购入锦祥绸缎庄棉布一事,是自己本愿,还是有人出钱命令你去做此事。” 程力一听此人自称,先是一愣,而后就更加害怕了。当即就把当日的情形一五一十的说了,更是极力替自己辩白:“他们只说,让我尽力促成此桩生意。还说,约定的地点必定要定在汇丰茶楼。” 为何是汇丰茶楼? 何生在一旁听的满头雾水,但旋即就明白过来。 汇丰茶楼是临安城内数一数二的茶楼了,只是建造年代久远,并不在三丁街附近。反倒是距离白子坊不远,而那里又距离百里轻尘失踪的地方很近。 如若对方是早就打好主意要将百里轻尘掳走的话,那么一定会在白子坊附近设下埋伏。 就在这时,有人来报:“禀告殿下,在白子坊发现了一具男尸。” 在场的众人心底咯噔一下。尤其是云陌寒,他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就苍白了。 “此人死前曾被斩断手臂,当胸中剑而亡。属下观察他的右手,此人擅长外家功夫,使得乃是一把板斧。” 那就不是百里轻尘了。 何生松了口气,有些责怪这个人口舌笨拙。这么说话,不是明摆着让他们误会吗?他误会了是小事,要是殿下误会了,可就是大事情了。 “你的意思是说,有一名使剑高手杀了他?” “根据小人推测,这人手段利落,在死者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已经毙命。现场有马车碾过的痕迹,小人大胆怀疑,这人是被人从一辆马车上丢下来的。” “你开了天眼不成,怎么知道那个人是被从马车上抛下来的。” “如果路上有这么大一具死尸,赶车人不可能没看到就直接压过去。而且车轮是碾着死者的血迹,在路面留下车辙痕迹。” “那也许是……” “大人,我们已经根据车辙的方向,找到了一些线索。” 何生:“……”行,他认输。 云陌寒手下这伙人,多的是能人异士。用了大半天,还真给找着了。要知道,临安附近盛产青石,整个城内都是用青石铺路,哪能留得下任何痕迹来。可偏偏就凭借着那两道在半路就没了血色车辙,把院子给找着了。 进去后,只看到一辆废弃的马车,早就人去屋空。 “水还热着,应该没有离去多久。追!” …… “属下无能,没能及时找到百里公子。” 云陌寒问道:“可确定是什么人所为?” “根据属下的判断,这伙人行事作风倒像是江湖人,却极为有规矩。根据城门的守卫回忆,当日只有一辆马车出城,同行的是一对带着母亲的小夫妻,还有家中的护院,和一个在生病的弟弟。守卫只看了一眼,就将人放行了。他回忆说,那弟弟身上盖着被子,只露出一个后脑勺。他隐约只看到一头柔顺的青丝,以及衣袍的衣角。他说那人穿着的好像是件红色的衣裳,因为被子是浅色的,所以印象特别清楚。” 出城了…… 一旦离开了临安的地界,再想要找到人,可就难了。 云陌寒一手轻敲桌面,眉宇间有着一缕愁绪。 就在这时,何生跌跌撞撞的闯进门。“殿下,刚刚王府那边收到一封书信,指名是给您的。成林已经验过了,无毒。只是这上面写的内容,实在是……” “拿来,本王看看。” 信很短,甚至可以说是简练了。 然而,云陌寒却十分熟悉这上面的字迹。因为这锋芒毕露的字迹,乃是属于他的生父吴国摄政王刘昭。他曾在水月庵长公主的旧物中见到过,顺势就记下来。因此人写字的时候,总是会将字写得很大,再加上这笔锋。 是刘昭。 他忙看下去,眉心渐渐皱起。 刘昭是疯了吗! “殿下……”何生有些担忧:“可是有什么不妥。” “你看看。” 何生一头雾水的接过来一看,火冒三丈。“这不是趁伙打劫吗?刘昭究竟想做什么!他绑架了百里轻尘,就是为了作为人质,逼迫殿下投诚。” 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急切的看向云陌寒:“殿下,刘昭野心勃勃。您可千万不能上了他的当啊!他以百里公子做交换,一旦您真的应下了,他必定还会有别的招数使出来。只怕到时候,百里公子的处境会变得更加危险。” “此事本王已经知道了。你去将师父请来,就说本王有事情要与他商议。” 何生欲言又止,然而只能无奈一叹出门去请人。 第五百五十二章出发 最近无事可做,莫寻已经无聊的快要发霉了。 一听到云陌寒召唤,连忙赶来。路上,何生与他说,此事同百里轻尘有关。他还挺稀罕的:“难道乖徒儿终于开窍了,打算来个霸王硬上弓?” 何生脚下趔趄了下,差点一头栽进川流不息的金江里。“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莫寻按了按额角,有些迷迷糊糊的说:“我这都睡了一天了。” 也是,这位每天都在喝,就没个停下的时候。喝醉了,自然是要睡上一觉的。所以,所有人都在忙碌的时候,他却在那儿高枕无忧的睡大觉? 何生心里有些嫉妒,却也不知道现在不是该计较这个时候,便说:“百里轻尘被人绑走了,是刘昭做的。” 刘昭! 莫寻眉目一凛,神色微冷:“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何生一头雾水,然而莫寻已经飞快的上了楼,自他眼前消失了。 “师父。” “何生已经同我说过了,需要为师去做什么?刀山火海,为师都义不容辞。” “师父看过这封信在说。” 莫寻捏着信纸看了又看,很是疑惑:“刘昭这是疯了吗?” “谁知道。” “要不是疯了,怎么会提出这么离谱的要求。你在刘昭眼里,只是一个闲散王爷,他怎么会认为你能够助他登上王位。”莫寻摇了摇头,嗤笑道:“这个人还真是不知所谓。” “师父有什么建议。” “要为师看这种蠢货还是不要搭理的好。但人又不能不救,让为师好好想一想啊。” “师父,我已经决定要去吴国。” “什么?!”莫寻捏着信纸,差点跳脚。“你给我老老实待在这儿,不准去!” “师父……” 对上云陌寒的目光,莫寻沉默了下,才叹着气说:“你真的要去。” “是。好,为师陪着你。”少年人嘛,总得有些血性的。没了血性,算什么汉子。冲冠一怒为红颜,也带着几分侠着的洒脱。 “师父同意了?” “为师就算不同意,又能奈你何?你这小子主意多,又从来不听劝。”莫寻摇了摇头,有些好笑的回忆:“从小你就是不安分的。” 被师父挪逾,饶是云陌寒也有些脸红。“师父。” “别人都以为你是个冷清的性子,对谁都不冷不热的,哪能知道你小子是个内里火热的。”莫寻提到过去,就有些停不下来。 云陌寒无奈,便叫人去打点行装。既然已经知道了百里在刘昭那里,于他们反而简单起来。 不过,在此之前他或许该让人递一封书信…… 一刻钟后,一匹快马夹带着云陌寒的亲笔书信,朝着京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师父去过吴国吗?” “吴国啊?去过,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莫寻还记得,有一个可爱的吴国姑娘。只可惜他们有缘无份,若是他娶了那姑娘,如今有了孩子大概也和子策一般大了。 奈何,世事无常。他那时一心想要闯荡江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浪子,便与那姑娘说,让她不要继续等一下去了,他给不了她想要的未来。那姑娘明明是我不会武功的,却还硬是追着他跑出了好几里。 莫寻只能把人送回去,路上还得到一抹香吻。即便过去这么多年,关于姑娘的样貌甚至是当时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可那姑娘红着脸,在他脸上印下一吻的那一刻,他就是到死都不会忘记。 姑娘是个好姑娘啊,可他却不是个好男人。 到了如今,莫寻再感叹,偶尔也会有一丝后悔。他到了这把年纪,自然是不会找个小姑娘了。动过心,也伤心过,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难免也会希望自己能够有一个家。 莫寻本就是个形式荒唐的人,自然不会觉得自家徒弟喜欢上男人有什么不对。只有他喜欢,是男是女有何妨。有一个人能够陪伴你过一辈子,足矣。若是日后想要个孩子,抱一个来养就是了。 云陌寒已经戴上了莫公子的那张面具,身边跟随着的人都是血煞军中人。 “殿下。”启程前,何生追了上来。“让我陪着您一起去吧。” “你留在临安,帮本王顾着点百里轻尘的家人。本王担心,她不在家里,会有人欺负他们。” 何生迟疑了下,又看了看莫寻。 莫寻朝他眨了眨眼睛,又指了指殿下,何生愣了会儿,才明白过来。 对殿下来说,百里轻尘就是最重要的人。自然的,她的家人也很重要。要是因为他们去找寻百里轻尘,而不管她的家人。这之中要是出了什么纰漏,殿下肯定会内疚。 “属下一定尽力而为。” 英姿飒爽的骑士在路上奔袭,吸引了不少城中百姓的视线。 “这些都是个什么人?咱们城里不是不能纵马吗?” 无人知晓,但也明白那些着黑衣的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路上,莫寻问:“你将何生留下,不仅仅是因为要她留下照顾百里轻尘一家人吧。” “既然刘昭已经调查过,知道百里对我的意义,他也肯定知道何生的存在。” “那你就不担心为师?” “以师父的武功,若是有人近身,必定会察觉。而且师父鲜少现于人前,刘昭对师父并不了解。而何生就不同,会露出破绽。” 莫寻听了这话,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这话幸亏没被小何生听到,不软他还不得伤心死。”本就因为几次任务失败,人都颓唐了。虽然这小子一向没心没肺的,但他向来以子策为先。要是听到子策这么说,那肯定要发生好事情了。 “何况,此次去救人,何生的武功路数反而不太合适。” 云陌寒此行虽是带了血煞军的人,但这些人擅长的都是暗杀和探察。何生走的是正经的武功路子,大开大合,很容易被人当做是目标。他不想在吴国引起骚乱,只要一找到人,立即离开。 “此去吴国,还要师父多多费心。” “好说好说,到时候多给为师准备些好酒。为师还有些在吴国的老朋友,也可以趁机联络一下。” 第五百五十三章安城 安城,位于东越与吴国的交界处,毗邻燕山。 早年间,因东越与吴国之间连年战争,边境百姓苦不堪言。自元熙帝继位后,铁腕手段,与吴国虽未曾恢复邦交,但也不再有战乱。 只因元熙帝背后无母族支持,吴国皇帝刘誉亦然。而对两国一个虎视眈眈的,又岂非一个乌桓。是以,暂且休战,让两国调养生息,以免被敌国钻了空子。 没了战乱,安城祥和了许多。又因这几年来,常常有两国商队往返,一时间竟红火起来。 边境小城,并未如世人想象中的那样,是一个土黄色的世界。这里充满绿意,受燕山滋养,当地百姓们生活的很是安逸。虽有战乱,但燕山却从不是兵家必争之地。 在安城,当地的百姓们做的都是这些南来北往客商们的生意。安城只有一条宽敞的街道,两侧多是客栈酒肆。至于偶尔遇到一两间花楼,那都是东越或是吴国的有钱人开的,和当地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马车驶入此处,冷梵率先跳下车。 过了安城,再入燕山,便到了吴国境内。不过在此之前,他们得修整一番。之前疲于赶路,即便是再强悍的体魄,也有枯竭的一日。 更何况,赵林和老妪都因为晕船,一路上昏昏沉沉。直到上了陆地上,才稍好一些。武人身体强健,可晕船又非人力能够控制的。好好的高手,下了船一个个都跟怀了身孕的娘子似的,一弯腰就吐的稀里哗啦。 冷梵和毒娘子倒是并无反应,因此一路上都是由两人轮换着驾驶着马车。 毒娘子已经有好几日不曾好好洗漱过了,这会儿到了安城,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感叹:“他娘的,我现在只想一头扎进热水里,好好洗涮洗涮。就这身上,都馊了。” 若是平常,赵林大概会上去口花花,不过他这会儿肚子里跟翻江倒海似的,哪有那种气力。也不知道是吃坏了什么,这几日一直腹泻。七尺男儿,硬生生被折腾的面色苦黄,好似个久病之人。 即便是毒娘子这种狠辣心肠,也不由唏嘘,难得宽慰了几声。 “先把人带下来。”冷梵少了眼身后的马车,淡淡的开口。 毒娘子一拍脑门儿,笑嘻嘻道:“我竟忘了。” 不一会儿,就见她从马车上搀扶下一个戴着帷帽的小娘子。只是那小娘子脚步虚浮,好似没什么生气。 店小二一见,忍不住问:“这该不会是得了什么了不得大病吧……”要真的是这样,传给其他客人们可就不妙了。他又看了看赵林的脸色,越发觉得如此。 毒娘子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瞪大你的狗眼,姑奶奶哪像病患!我家夫人怀有身孕,孕吐的没了气力,又怎么了?” 店小二也不敢掀了人家的帷帽去看,又看到赵林,小声说:“这个总不是怀孕了吧?” 赵林急着去茅厕,这会儿被堵在路上,脸色自然不好,便冷声道:“快些开房,管那么多做什么!” 他虽虚弱,可出口的话却满含煞气。小二在客栈中见过不少客人,只觉得眼前这几位可不好招惹。至于那位据说是怀有身孕的夫人,他更是不信。 不过这些也不是他该管的,“掌柜的,有人住店。” 一人一间房,除了冷梵。 毒娘子拿着自己钥匙,在门口对冷梵说:“人就交给你了。”说着,就推开门进去了。 至于赵林和老妪,也紧随其后。路途劳顿,大家可一点说话的心情都没有。 冷梵看着臂弯里似娇弱无比的小娘子,眉梢微动。 正巧那小二来送热水,见状:“小的帮您把门开了吧,至于这位夫人……”他斟酌了下,忍不住说:“若真的孕吐的厉害,出了客栈左转有一家卖炒货蜜饯的铺子,那些怀孕的小媳妇们都喜欢吃他家的。” 冷梵朝他点了点头,等着门开了,便搀扶着自己的‘妻子’进了门。 小二端着热水站在门口,暗自琢磨。看着是个冷淡的性子,没想到对自己的妻子倒还温柔。 冷梵进了门,便将人放在一把圈椅上,掀了那帷帽。 露出一张芙蓉面,因翕着眼,面上无情,更显清冷。只是这夫人的发髻梳的实在不像样子,歪歪斜斜的,更是乱七八糟。 冷梵洗漱后,才从怀里取出一只瓷瓶,在那人鼻下晃了晃。 渐渐的,女子悠悠转醒。 “这里是什么地方?”出口的话却不似女儿家的娇啼,反倒是像个未曾改变声线的少年人。 傅静琪抿了抿唇,看向这屋内的陈设,像是一家客栈。旋即,她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衣袍有些奇怪。再一看,神色古怪起来。 她身上竟穿了一套女子的裙衫,不过脚上却还是她那双靴子。裙摆极长,坐着都能靴子挡的严严实实的,倒也让人无法觉察,女裙下居然是一双男人的靴子。 “这衣裙……” 冷梵没有理会她,只将饭菜往她面前推了推。“吃。” 傅静琪看着四方桌上的菜色,有荤有素,甚至还有一碗鲜汤,料想他们应当是安全了。这几日,他们疲于赶路,一路上吃的都干粮。傅静琪倒是还能忍受,她吃得少,倒也不觉得如何。何况,那毒娘子给她下了药,她每日里都是昏昏沉沉的,根本不知道所在何处。 但冷梵等人就惨了,一路上要驾车,换马,再登船。来来回回折腾,这才到了安城。未免被人追踪,还绕了路,不知道多么辛劳。也难怪赵林有时候会忍不住嘟囔说:“这个人质倒是比咱们过得舒坦多了。” 可不是,她每日在马车上睡着。便是骑马,也在冷梵怀里,岂不是舒服的。 她还听到毒娘子小声说自己好几日都在马上,屁股都要被颠成四瓣了。又说羡慕她,还可以躺在冷梵怀里,她也想被人带着走。 傅静琪对她这羡慕自然是敬谢不敏,也知道这群人一直堤防她,不然何必要给她下药。身上的武器也被收走了,索性这伙人没脱掉她的衣衫,否则可就真是危险了。 第五百五十四章靠近 那毒娘子自然是不必多说,长着一张美人脸,身段更是玲珑有致,惹人喜爱。可手段很辣,上一刻对人还在笑,下一刻便会要了那人的性命。 而那赵林,是个笑面虎。表面上笑盈盈,对谁都一副热心肠,又因生的一张书生模样,更容易令人好感倍增。可此人城府之深,令人畏惧。 至于那老妪,也不知道姓甚名谁,但观毒娘子和赵林的行为,一定也是个狠角色。甚至于,毒娘子在看向那老妪的时候,眼中偶尔还会闪过一丝厌恶。 凭借着过人的耳力,她曾听到毒娘子与赵林相谈时,提到此人,说她:“就这么个恶心的婆子,路上也不见着出力,不知道王爷派他们来做什么。” 起先,她还当两人说的是贤王云陌寒。但旋即,便被她否定了。虽然上一次她在鬼寨遇险,的确是云陌寒的手笔。可江都距离临安也不太远,走水路更快。这些人何必劫了她,又是一番伪装。 直到他们提到吴国,傅静琪脑海中才浮现出一个名字来:吴国摄政王刘昭。 如果是此人的话,又要绑了她做什么? 傅静琪白色不得其解,每日昏昏沉沉的,也没时间给她思考一番。 除了毒娘子等人,这之中最安全的反倒是那个叫冷梵的青年。他面容平凡,使着一柄短剑。其余人都不敢招惹冷梵,这人的武功手段一定都在这些人之上。傅静琪之所以最不怕的人是冷梵,便是因为路上他们曾经遇到一伙人正在欺负一对年轻母女。 那伙人嘴上不干不净的,抢了钱财不说,还要侮辱那位夫人。冷梵挥剑,转眼间地上便多了几个头颅。 “呱噪。”他收了剑,把那伙匪徒们从母女手中抢夺的财物丢了一些回去,剩下的则丢上了马车。 傅静琪觉得,此人是个十分有趣的人。 寻常客栈所烹制的菜肴,多是用来果腹,好吃是谈不上的。可这间客栈的餐食倒是美味,而且不同于吴国的做法,让傅静琪有些惊艳。 或许是一路上吃了太多的干粮,才让她觉得这位普通的食物也变得美味起来。不管如何,她吃的很满意,肚腹滚圆,是记忆中好久都不曾有过的模样。 冷梵食不言,专心致志的吃着饭。看得出来,他很珍惜粮食,饭碗中连一粒米都没有留。甚至留下的菜汤,也被他泡了饭,最后用热水冲了喝下去。 “也相处了这么多天,还不知道英雄如何称呼?”傅静琪知道毒娘子等人的名字,都是偷听而来。他们不曾说过目的,自然也不曾对她报过姓名。 傅静琪本以为她随口一问,冷梵必定不会理会,岂料他倒是点了点头,“我,冷梵。” 还真是简洁。 “我是百里轻尘,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店小二把碗碟收拾干净,两人捧着热茶。说是热茶,不过是些粗泛的大叶子。没什么茶味,饮一口也是聊胜于无。 “我可否能问英雄,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何要绑了我?” 冷梵抿了口茶,眯了眯眼睛。 傅静琪觉得,他大概是舒服的。 “有人使了钱财,要把你带去吴国。”冷梵可是丝毫不担心百里轻尘能做出什么来,他们来之前调查过此人。知道此人不通武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子,落在别国,如何逃的出去。 自到了安城后,冷梵可就高枕无忧了。 傅静琪狠狠的吸了口气:“那若是我付出几倍的加钱,请你送我回东越呢?” 冷梵认真想了想,竟觉得有些意动。但很快,他就把心底的一丝渴望压下。做生意的,诚信才是最重要的。 “他先出了银子。”言下之意,一件商品不卖二人。 傅静琪本就没期望他会答应,假如冷梵真的答应了,她才要害怕。既然她可以用几倍的金钱让冷梵反水,难保不会有其他人用同样的套路买她的命。 “我听冷兄的口音,仿佛不是吴国人。”就连那毒娘子等人亦然,这几人说着的都是东越的官话,丝毫不打算隐藏似的。不过路上变换身份,还用了几种东越的方言。 冷梵睨了眼那少年。少年已经做了女子打扮,发髻是毒娘子随意梳的,发簪是在一个小摊上购买的。至于那衣裙,则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此刻,她坐在那儿,竟真的像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娘子。 一头缎子似的乌发,在日光下仿佛会发光一样,也难怪度娘给她梳头的时候,嫉妒的说:“这头发都比我的好了。” “东越人。”冷梵从来不隐藏自己的身份,他又不做暗杀,也没什么仇家。就算被人知道了他的身份,也没什么危险。有时候,一味去掩盖,反倒是容易惹出麻烦。 “那吴国人,究竟要带我去哪儿?”傅静琪笑了笑,无奈的说:“我自问家中有些钱财,但也不至于有人万里迢迢,特意将我从东越带离。” 这次冷梵便不说话了,傅静琪以为他是不愿意回答。过了一会,才听他说:“不知。” 傅静琪看了看他的目光,确定他没有隐瞒后,才确定他是真的不知。 看来刘昭连这伙人都瞒着。其实也不奇怪,作为上位者,只需要发布命令即可,和比对手下人事无巨细去解释清楚。 外人总说傅静琪性子温和,在商场间游刃有余。其实她一直都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何况冷梵这个人太通透了,也没什么好打听的。她逃离不易,打听他做什么。 “已经入了吴国,接下来不会再给我下药了吧?”她苦笑了下,叹着气说:“浑浑噩噩不知时候的感觉真的是糟糕透了,每次一睁眼睛,就发现自己又换了一地方。” 冷梵看了她一眼,把傅静琪看的后脊梁发麻,脸上的笑容也险些要撑不住了。“那便不用。” 他本来也不觉得困住一个不懂武功的人,何必用迷药。倒是毒娘子说此人狡猾,舌灿莲花,万一把他们蒙骗了,后悔晚矣。 第五百五十五章故人 冷梵闯荡江湖多年,却不觉得毒娘子有道理。 就这么个瘦巴巴的,像个鸡仔似的少年,就算再能说会道的,难道还会飞天遁地不成?即便是让人给逃了,他们也有办法将人抓回来。对此,冷梵可是丝毫不担心。 不过,既然毒娘子觉得有必要,他也不会多说就是了,也省下一些麻烦。如今已到了安城,前方便是吴国了。等过了雪松镇,就会有人前来接应。摄政王曾叮嘱,让人不要伤了百里轻尘的性命,那自然是要人好好活着。毒娘子每天给人不分时候下药,也不怕把人变成傻子。 笑容爬上眼底,傅静琪也不说谢,便和冷梵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她虽然不擅言辞,也要比冷梵好一些。随便挑了几个趣事来说,竟和冷梵聊了起来。 傍晚时分,隔壁的房门吱呀一声响,陆陆续续有人走了出来。 傅静琪仔细分辨着脚步,确定是毒娘子,赵林以及那老妪。 三人的目标明确,就是冷梵的屋舍。 其余三人都是一人一个单独的房间,冷梵为了看住她,这才共住一间。 叩叩。 “谁?” “是我。”一个柔媚的声音,正是毒娘子。 然而,傅静琪却也确定,门外不止她一人。眉心皱了皱,她捧着茶杯静观其变。 冷梵上前开了门,傅静琪便侧耳听着,眉梢跟着挑了挑。 原来他们今日要在此处修整,三人都觉得待在客栈中太过无聊,便决定上街好好逛一逛。至于赵林,更说起了当地几家有名的花楼,要带冷梵去见见世面。 “我要看着她。”冷梵说。 “我这儿有药,把人药昏了,出去耍一耍嘛。”毒娘子娇声道。 “不用,你们去。” 那三人也不再劝说,便下了楼。 冷梵关了门回来,傅静琪便也收回了目光。她还以为冷梵会对毒娘子说,他已经答应了自己,不用迷药。没想到,他竟只字未提。看来这几人只是临时组在一起,其实并不熟悉,所以冷梵也根本不信任他们。 “可要出去逛逛?” 冷梵一开口,傅静琪反倒是给吓了一跳,有些好笑,又带着几分故意去问:“你就不担心我会跑了?” “跑?你能跑去哪儿?腿力不行,又不会轻功,跑不了多远又会被抓起来,何必折腾呢。” 虽然这说的是大实话,可傅静琪心里头听着怎么会这么不爽呢。她探了探,说:“那我陪你出去逛,你能把我的扇子还给我吗?那扇子是老师送的,我不好弄丢了。” 那洒金折扇用的本身就是沉铁木,乌沉沉的颜色,透着几分古朴,触手很有手感。一把扇子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扇面又做的特别精巧。因而,赵林在见到第一眼,就决定要将这扇子纳入囊中。 可冷梵却反对,说这扇子贴身携带,一看就知道是主人的心爱之物。而且摄政王也说了,不可伤到此人性命。要是此人在摄政王面前告他一壮,看他如何收场。 赵林虽并不怕刘昭,但刘昭势力庞大,他也不想去找死。可是扇子天天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他盯着看,心里可不是难受的跟有只猫爪子抓似的。 毒娘子说赵林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穷酸的很,让冷梵把扇子收了,免得给他看到了,再偷了去。 赵林被说了个没脸,冷梵倒是顺势把东西塞进了怀里。 不过这伙人中没个擅长用暗器的,倒也没有觉察到那把陈沉甸甸的洒金折扇内力藏了机关。 赵林虽然识货,但也只能认出来扇骨是用沉铁木制成。因而,傅静琪才想要把扇子讨回来,也算有个保障。要真的有个万一,她手边好歹有个趁手的武器。 冷梵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好似没见过这种讨价还价的人。 他想了想后,才回了声:“好。”转身去自己的包袱拿扇子。 傅静琪料到他会答应自己,别看冷梵是个冷面的,但对于弱小却有怜悯之心。正如他在路上会救下那对母女,正如赵林满怀恶意的看着她,就连毒娘子也有别的心思。唯有冷梵,只是寻常。 不一会儿,那扇子被还了回来。 傅静琪身上是一身女裙,故而只能穿冷梵的衣袍。好在冷梵虽高,但用腰带一系,那袍子倒也不至于拖地。 更换衣袍时,傅静琪很是不解。冷梵为何会对她相约,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秘不成?可看冷梵的神色,他们二人之前分明是没有见过。 入夜,安城渐渐热闹起来。 此处本就是往来客商们修养之地,到处都是操着各种口音的商人们,十分的热闹。当地人专心做着这些外来客的生意,把小城经营的红红火火。这城中只有一条宽敞的街道,如今却是店铺林立。 二人在面馆里随意吃了些,便逛了起来。 只是看看,也不驻足,更不曾开口询问价格。如此让傅静琪倒是更加好奇起来,冷梵究竟要做什么。 有过前世的种种,她耐心十足。只要等待下去,冷梵迟早会开口的。 “你家中还有什么人?”他忽然问。 百里轻尘的资料,冷梵不曾看过。他只负责抓人,至于情报则是由其他人去准备。 “有父亲的三位姨娘,三位妹妹。不过,大妹妹已经出嫁了,三妹妹年末也将出阁。”难道冷梵是百里家的故人?可惜,她不是真正的百里轻尘,根本不可能知道。 “你的父母呢?”冷梵皱眉道。 “我父亲他遭人陷害,多年前就已经离开了。至于母亲,”提到莫夫人,傅静琪沉沉的叹了口气:“害了我父亲的奸人竟与家中的丫鬟合谋,给母亲下了毒药。母亲担心我一人在世上太过孤单,手把手的教导我,最终却还是撒手人寰。” “都……死了?”冷梵的心跳的有些快,让他的呼吸有些困难,心脏也一阵阵的紧缩。 见少年毫不迟疑的点头,冷梵心里竟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是痛,是悔。或许,还有怨。 第五百五十六章他来 安城位于燕山脚下,还有一条不算宽敞,却十分清澈的小河。想必此处应该是没什么端阳节赛龙舟的习俗,不然这条狭窄的河道,只有一条龙舟就得塞满了。 夜色渐沉,河边也没什么行人。 二人就站在河边,忽然冷梵说:“你就没有做些什么?” 难道冷梵真的是百里家的故人?傅静琪在心中暗忖,脸上也带出一丝苦笑:“我那时也只是个孩童,哪能做什么。母亲过世后,我担起家业。不过最后,还是替他们报了仇。” 冷梵握紧的拳头又松开,“仇人是谁?” “上挂美俄,此人多年前就已经死了。”提到这个名字,傅静琪也没有恶狠狠更没有咬牙,只是音调陡然冷了下去。“只因为一点利益,就害的别人家破人亡。此人人,死不足惜!” “说得好!这种奸佞小人,就该挫骨扬灰!拉出来鞭尸!” 傅静琪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冷兄与我家曾是旧识?” 冷梵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他摇着头:“不熟。” 不熟?还是不怎么熟? 傅静琪也不便继续问下去,唯恐引的冷梵不快。她觉得冷梵邀出来闲逛是假,想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打听百里家的往事才是真。 回去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洗漱后便打算睡下了。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冷梵睡在内侧,傅静琪则睡在外侧。用冷梵的话说,他是担心后半夜她要是起夜,他没准儿会一剑结果了她。 傅静琪知道这些武者可是十分警惕的,便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脖子,仿佛这上面有一丝凉意。 也许是累及了,冷梵躺下不久,鼾声便起。 今日没用迷药,傅静琪清醒的很,只闭着眼睛将这段时日发生过的事情在脑海中慢慢回忆,看看有哪些地方是她曾经遗漏的。 到了夜半,才听到一个跌跌撞撞的脚步,听着像是毒娘子的。至于那老妪和赵林倒是不曾回来,直到天明,二人起床洗漱,下楼去吃早膳,才看到赵林打着哈欠从外面进来。 经过她身边时,带来一阵脂粉味儿,那昨夜去了那里,便不言而喻了。想到他还邀请冷梵一起逛楼子,傅静琪只觉得可乐。冷梵这种人,也不知道去了花楼是什么样子。 毒娘子起晚了,没下来吃早膳。 一伙人去套马车的时候,那老妪才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傅静琪的错觉,只觉得她的脸色好似不大好。倒是毒娘子下来的时候,艳光四射,扭腰摆臀的,让客栈里的男人们差点儿流口水,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毒娘子仿佛很得意,格格的笑着才上了马车。 傅静琪听到客栈里有人低声骂道:“骚娘们。” 马车行驶的不紧不慢。也许是到了安城,又是因为前方有人接应,又没什么可畏惧的,就都放松了。 就连一向不肯放松警惕的冷梵,也闭着眼睛养神。 傅静琪瞥了他一眼,飞快的收回视线。 冷梵倒像是一夜未睡的样子,那为何又要在她面前装出一副沉睡的样子?难道说,她有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 傅静琪不解其意,也懒得去深究。此刻,她的小命可握在我们手里。即便冷梵是个好相处的,但终究和她不是一路人。 此去吴国,也不知道是有惊无险,还是有去无回。 傅静琪叹了口气,心中渐渐忧愁。 …… 一路人马绕过安城,悄然抵达了雪松镇。 雪松镇,一个普通的小镇,据说早年出过一个名雪松的秀才,为了拯救全村人的性命牺牲了自己。后来,便以这秀才之名作为纪念。 名字虽文雅,可雪松镇却是个如同大漠小镇一般气质的地方。 当地以木材生意为主,男人们多是去山上伐木,还有的人会用木料做些小玩意儿。走在雪松镇的街头,空气里漂浮的到处都是木头的气味,仿佛还有翻飞的木屑。 从东越来的商人,会在雪松镇买下一些当地的特色木雕,带回吴国贩卖。虽然只是些蝇头小利,倒也让雪松镇逐渐繁荣起来。 因此,吴国百姓是根本不希望和东越开战的。一旦开战,贸易被禁止,没了生意,他们这些本事在吴国可养活不了自己,一个个都得饿死。 好在自新帝登基以来,便与东越停战,百姓们也终于可以好好的喘口气了。 镇上本来就经常有陌生人来,故而分作数批进入雪松镇,甚至住在不同客栈的人,根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觉。只是无人知道,他们在离开客栈后,改换衣衫,悄悄躲进一座民宅。 “已经确定了,那一伙人正朝着雪松镇的方向来,百里公子的确在其中。” “兄弟们去探察的时候,发现雪松镇还藏着另一股势力。如果不出所料的话,这群人应当是前来接应的。” “我觉得,硬碰硬必定会伤了百里公子。对方心知咱们不舍得伤了公子性命,自然有恃无恐。只怕到时候人没有救回来,反倒是把自己折进去。” “我这里有一个好主意。那伙人既然是前来接应他们,咱们又赶在这伙人之前,就来个将计就计。” “你的意思是,杀了接头人,自己替换上?可是,万一两边的人马相互熟悉呢?” “这个,就得看孙先生的了。” 山羊胡男人走出来当然不让,拱了拱手。“若是要我赶制出一批人皮面具来,时间紧急。但若是让我把人妆点一番,只要不去细看,便能瞒天过海。” 各抒己见,却也没有乱的不可开交。 “主子,您如何看?” 众人将目光看向首座的青年。他容貌俊美,一袭天青色圆领袍,腰间系着蹀躞带,手中还把玩着一把通体黝黑的鞭子。 “就如徐毅所言,来一出偷天换日。谨记着,人要救回来,也不能伤她分毫。” “喏。” 云陌寒这才吐了口气,连日来的奔波,沿途上都在打听冷梵等人的踪迹。直到打听到这伙人入了安城,他们才趁着夜色来到雪松镇。到了这会儿,他连着三日没有合过眼,疲惫不堪。 第五百五十七章计划 已是七月里,天气一日热过一日。 安城偏北,又有燕山抵挡着从远处吹来的风,更是炎热。 才出来一个时辰,头顶的太阳就火辣辣的,烤的人一头热汗。 几人也不是受不得罪的,这会儿大汗淋漓着,脸通红,看着就是一副不舒服到极致的样子。 毒娘子早起梳妆,如今被汗水一糊,整张芙蓉面好像是戏台子上的花脸,滑稽的很。她竟也不知,只是拿帕子轻轻擦着额角。 赵林回头瞅了一眼,便笑着转过身去。毒娘子还觉得异样,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傅静琪倒是有心提醒,可一想到毒娘子此人喜怒无常,还是不要理会的好,便闭上眼睛,休息起来。 那老妪仿佛是个不怕热的,便与冷梵在外面驾车。 至于几人的马匹,就跟在车后慢慢跑着。 “啊!”毒娘子擦着汗液,才发现白净的帕子上红的白的,好不耀眼。立即就明白过来,刚刚赵林究竟是在笑什么了。 她自小就生的可爱,长大后更是美艳动人,何曾这么丢脸过。不管如何落魄,都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尤其是不能在男人面前丢脸。 毒娘子狠狠的瞪着赵林,那目光好像要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下来。 赵林倒是并不在意的样子,呵呵笑着。 傅静琪卧在那儿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一般。只是袖子下的手指,却悄悄攥紧。 若是她没料错的话,毒娘子和赵林之间必定会有一场争斗。只是不知道,这两个人会不会在半路就动手。要是如此,她倒是有机会逃走了。 天太热,马也没力气,走的慢极了。 好在众人并不着急,便将马拴在树下,打算在中午最热的时候,凉快一会儿。 吃的自然又是干粮。这么热,可没人有心情去烧火煮饭。赵林倒是从安城带来了些卤肉,可天气实在太热了,这会儿闻着已经有点儿馊味了。 他盯着那肉看了半天,最后还是实在无法下口,便丢到了树丛里。 毒娘子冷哼一声,似乎在嘲弄他。 也不知道这两个人过去是否有什么过节,这一路上都不怎么对付。只是在冷梵面前,两个人都要装出个样子。正如冷梵对他们警告过,等到了王都随便他们怎么打,就是把人打死了都与他无关。但在这路上,就得守规矩。 提到两人的过节,那可是也算是些陈年旧怨了。 赵林素来风流,和毒娘子还有过一段露水姻缘。可毒娘子本来就不是会为了一个男人停下脚步,虽和赵林睡了几次,也不觉得自己就属于赵林了。可赵林却不这么认为,一次回到二人住着的小院,听到里面的暧昧低语,恨恨的冲进去直接将那奸夫一刀宰了。 毒娘子和那小书生正打的火热,人还没近身呢,就被赵林给毁了,自然不乐意了。赵林就斥骂毒娘子,说她不守妇道。这可把毒娘子给气坏了,当初她被人卖掉,是心里的痛。 她生的貌美,那人就觉得她是个不安分的,故而会常常鞭打她。虽然若干年后,亲手报了仇,可这件事始终在她的心底有不可磨灭的回忆。于是,就和赵林打了起来。 至于赵林,他是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而毒娘子也不觉得自己错了,她认为赵林可以出去找别的女人,那她为什么就不能去找别的男人?话不投机半句多,毒娘子给赵林下了毒,赵林也给了毒娘子几刀。 这次临安之行,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只是两人都会伪装,倒像是第一次见面。 接陈年积怨都还没报还,压抑多年早就成了执念。毒娘子和赵林非要争个你死我活不成,在东越已经忍了大半天,如今到了吴国,那点心思就渐渐浮了出来。 这要不是有冷梵压着,这会儿两个人肯定已经打成一团了。 老妪小口咬着干粮,时不时再喝一口水,一块干粮就吃了好一阵子。偶尔她也会抬头看看赵林和毒娘子,视线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抬起头来时,便露出一个无怪至极的笑。 傅静琪坐在一个朽了的树桩旁,偷偷打量着这几个人。也不知道刘昭究竟是从哪儿找到的人,虽然是江湖人,但走的路上却不正。 “前面就是雪松镇了。”冷梵忽然开口。 傅静琪抬眸,疑惑的看着他。 “雪松镇有人接应。” “你们不把我送至王都?” 冷梵说:“我们的任务只是把你从东越带到吴国,至于你是如何去王都,与我们无关。” 傅静琪的眉心蹙了蹙,她已经观察了这伙人这么久,对他们也算略有了解。若是临时换了人,她该如何逃走?一时间,傅静琪有些为难起来。 她短暂的失神了下,抬起头就发现冷梵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心头狂跳,唯恐自己被冷梵看出破绽。 “怎么了?可是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冷梵收回视线,继续吃自己的干粮。 傅静琪悄悄松了口气,耐心的对付起了手里的干粮。起码,她可以认真的用牙齿磨碎,咀嚼后和着热水吞下肚。否则的话,实在是难以下咽。 毒娘子和赵林互相敌视,可出乎傅静琪意料的是,两个人眼里的战火都已经燃了起来,只是始终没有动手。 她看了冷梵一眼,觉得这之中一定有此人的缘故。 安城距离雪松镇,不算远也不算近,一日是绝对到不了的。又因为天气难熬,在路上走得更慢了。入夜后,四周更是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原地休息。 赵林实在是不想吃干粮了,便钻进林子里,不一会儿就带着一只山鸡和野兔回来。都已经杀好,清理的干干净净。 “拿去烧。” 毒娘子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肉食,笑得花枝乱颤:“你要是不怕把这一餐当最后一次吃饭,我倒是乐意为你烹饪一回。” 赵林咬着牙根,恶狠狠的看了毒娘子一眼后,才闷不作声的拿到一边去。最后兔子和山鸡还是烤来吃,虽然只有一些盐巴,味道倒也勉强可以。只不过,是冷梵亲自操作。 第五百五十八章野心 席天慕地。 傅静琪卧在草地上,头顶便是星辰点点。 她能逃的出去吗? 无解。 吐了口气,她不再去想,只放任自己沉浸在睡眠中。白天的时候,旁观了毒娘子和赵林之间的刀光剑影,实在是疲乏的很。若是再不睡,白天又要没精神了。 这个夜里,无数人都在安眠,也有许多人还没能睡着。 吴国王都 摄政王府同平日里一样,倒也叫人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可是刘净容觉得,这些都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所有人都在瞒着她,不仅是父亲,连母亲也是。即便,她什么都不说,可近来她开始悄悄转移钱财的举动,还是让刘净容觉察了什么。 这也,刘昭并未在王妃屋里留宿。至于他去了什么地方,也没人质询。 刘净容便歇在母亲那边,看着母亲穿着寝衣手中还握着一册书卷,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娘,这些年你嫁给爹,可曾后悔过?” “后悔什么?”杨璇微笑着看着女儿。她这辈子就这一个孩子,就是天天小心的捧在手心里,也担心她会摔了。 “爹他……”为人女儿的也不好说父亲的错处,可刘净容对王府后院里的那些女人们,真的没什么好感。“难道娘就不羡慕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当年的杨璇可是王都有名的才女,嫁给刘昭时,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如今,她已经为人母。而杨相,早已辞官回了家乡。杨相曾说他们父女缘薄,让她不要责怪自己。 丞相府的后院是极为干净的,这些年也就一位妇人,两名姨娘。杨璇上面还有个哥哥,下面有两位妹妹,两个庶弟。 “别人家也都是这幅模样,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刘净容想到外公的院子里也有姨娘,便有些郁闷。“可女儿听说,当初爹爹为了求娶您,数次登门,在民间还传为一段佳话吗?” 杨璇握着书卷的手一顿,慢慢转过身来。她看着女儿,她的眉眼同自己很像,倒是不怎么像王爷。只是比起自己来,这孩子眉目间更加纯净,是个好孩子啊。可这样的好孩子,少女时有父母宠着,要是嫁了人没能遇到个好夫君,一定会比别人过得更苦痛。 “你如今也长大了,有些话我也该告诉你了。”的确,刘净容已经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却还没有定亲。杨璇为女儿的未来担忧,又无法和刘昭说什么。对王爷来说,她们母女俩只是后院的摆设,用来证明他是个深情人罢了。 “娘?”刘净容觉得母亲的表情有些奇怪。 “当初你爹在求娶我的时候,已经有了另外一个女人。” “什么?”刘净容只知道在自己出生后,母亲一直没有再怀孕,父亲在广纳后院的。可是,父亲对着母亲深情款款,身边却有另外一个女人,这让刘净容要如何去接受。 “那女子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啊,即便到了今日我也无法责怪她。” “那……她呢?” 杨璇想到那女子,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 “她是东越人,是被拐骗到吴国的。你父亲英雄救美,一来二去就产生了情意。那女子以为你父亲会娶她,哪知道那时你父亲已经与我订了亲。后来,父亲查到此事,问我要如何决断。是解除婚约,还是默默忍下。” 刘净容攥紧拳头,紧张的盯着母亲。 “我对父亲说,我要见一见这个女人。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会让刘昭将人小心藏着。然后,我见到了她。一个毫无城府,单纯的一眼就能看透的人。后来,我决定与刘昭成亲。喜帖已经印好了,而刘昭的深情也为王都人所知。” 刘净容注意到,母亲称呼父亲的名字。 “婚后一日,那女子在王府附近徘徊,我和她见了一面。那是我们第一次真正见面,也是最后一次。我这才知道她已经怀有身孕,而且想要离开刘昭。于是,我帮了她。这些年过去了,你父亲一直不知道到那女子究竟是如何逃走的。” 原来父亲对母亲并没有她以为的那样深情,她心中隐隐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当初父亲为何要经营着这个名声,向世人宣告他非卿不娶?她握紧拳头,想到那时候正是先皇继位时,父亲为何要娶母亲,似乎已经明朗了。 那时外公还是相国,只要娶了母亲,父亲就能得到外公的支持。只是他不知道,外公忠于的人永远都是天子。即便是自己的女婿,他也不会助涨他的野心。她五岁时,外公就辞官了。 “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无情人,但他对那个女子还是有些情意的。不然,也不会给你起这个名字了。” “娘?!”刘净容瞪大眼睛。 “那女子名字里有一个净字。” 明白了都明白了,原来竟是这样。刘净容垂头丧气,一脸颓然。 “母亲之所以要告诉你这些,而是为了要告诉你另一件事情。你父亲他,有篡位的意图。” “娘,我已经有所察觉了。” “看来他都懒得去掩饰了。”杨璇嗤了声。“你父亲此次必败。为娘已经给你找了一个好出路,过几日就把你送出去。” 刘净容想到母亲悄悄转移财产,心里悚然。“娘,你胡说什么!” “你父亲他,一定会失败的。”至于个中缘由,杨璇也不便对女儿解释。“好啦,夜深了,该睡了。” …… 刘昭并未宿在府中,而是在王府外的一家花楼里。 这家花楼明着是经营皮肉生意的,暗地里却是个秘密据点。刘昭的许多情报,皆是来源于此。 “殿下为何要绑了那个叫百里轻尘的小子?”幕僚很是不解。 刘昭略有些不自在的说:“这你就不用管了。” 幕僚皱眉,就见同僚给他使了个眼色。 等到刘昭将此次刺杀行动计划周详,分配下去,一行人才慢慢离开。 “你怎么傻的问这种事,不要命啦!” “可……” “你真的是笨的不可救药了,附耳过来,我与你细细说明。” 第五百五十九章动静 刘昭自然是不知道门外那两个平日里颇为信任的幕僚,此刻正在谈论着他的私事,否则非要在气死之前,让那两人好看。 高个的幕僚长得瘦巴巴的,只是弓着腰,白瞎了着高个子,猥琐的像在街上游手好闲的混混子。 “如何?可懂了?” 矮个那个肥肥胖胖的,脸颊肉乎乎的,满面油光,和这瘦子倒是挺衬。 “当真?” “这种事我骗你有什么好处?”瘦子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我这可是千方百计打听到的消息,你按信不信。” “我不信,就是……”胖子抓了抓脸的红包,越抓越痒:“可王爷要真的有子嗣可以继承皇位,又为何非要再生一个?” “你傻啊,那小子不是断袖了吗?而且人是在吴国长大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性格。这样的人,万一喂不熟呢?” “也不知道王爷当初是怎么弄的,怎么会在东越留了自己的血脉。” “这些陈年旧事,我又如何能知晓?不过殿下用百里轻尘做筹码与那人做交换,那个人一定不简单,必定会给王爷的大事添上几分助力。” “但愿如此。要是那人不愿意,咱们抓到百里轻尘也有好处啊。”胖子嘿嘿一笑,拉着瘦子的耳朵说:“你可知道这百里轻尘?她人是临安的富商,手中不只知道握着多少钱财。到时候好好敲她一笔,绝对不成问题。” 两人做着美梦,屋内刘昭却是被看添香,正是畅快事。 花魁暮雪卖艺不卖身,若要获得恩准成为她的入幕之宾更不是一件容易事。虽说一个花娘自持身份未免太过可笑了,但暮雪却不同。据说她乃是犯官之女,是正经人家的大小姐,而且还是嫡出。 试想一下,能够得到这位娘子的青睐,甚至能够一亲芳泽的话,岂不痛快?可惜啊,暮雪自出现在楼子里,就从未有人入了她的眼。她可以与你谈诗词歌赋,却从不与你谈风月之事。 但鲜少有人知道,暮雪背后有着一个男人,此人正是摄政王刘昭。甚至在暮雪挂牌前,就已经拔得头筹,夺了暮雪的处子身。 刘昭的后院莺莺燕燕,热闹非凡。但唯有在暮雪这儿,能够得到片刻的安宁。要问刘昭喜欢暮雪吗?自然是,不。 于他看来,暮雪身份低贱,只是一名妓子,又是他的手下。他要睡谁,哪个敢说一声不?何况暮雪性格温顺,对他也是真心。刘昭觉得,偶尔给她一丝宠爱,也没什么。 如果说暮雪是打发时间的玩意儿,他后院的那个和那个外室,都是给他生孩子的工具罢了,其实本质上并无区别。 “王爷可是有烦恼?”暮雪给他斟了一杯酒,温柔的询问:“妾身最近学了了一手按摩的手法,可以给王爷解解乏。” 刘昭哈哈一笑,将佳人拥入怀中,嗅了嗅那女儿香。 “好雪儿,本王能有什么烦恼。” “可是……”暮雪担忧的问:“王爷愁眉不展,暮雪实在放心不下。” 被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又是爱意满满的眼神,刘昭心中豪情万丈,险些许下承诺。不过他虽然一向自大,但在子嗣上却不敢马虎。要是真的把暮雪接走,他日登上帝位,难道要让人说他有一个当过妓子的妃子? 想到这儿,刘昭看向暮雪的目光中也闪过一丝嫌恶。 暮雪毫不知情,依旧担心他的状况。 刘昭这才说:“这些不是你该关心的。” “暮雪只是……”娇滴滴的美人儿红了眼圈儿:“还不是王爷这几日憔悴了许多,暮雪看着心疼。” 罢罢罢,她待我是真心,图的也只是我这人而已,我为何不能对他温柔些。 刘昭将人哄了又哄,才把暮雪逗的破涕为笑。 “跟个小花猫似的。” 暮雪只抹了浅浅的胭脂,哪有他说的那么严重。泪痕划过,反倒美的像盛放的芙蓉花。 “王爷就会嘲笑妾身。” “哈哈哈哈……” 被翻红浪后,暮雪气喘吁吁的趴在刘昭的胸口上:“王爷,您实在是太勇猛了,妾身实在是承受不住了。” 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听女人的夸奖,尤其是在这床事上。 刘昭拥着暮雪又来了一次,才停了下来。 也没叫水,只是静静的拥着美人儿。 “雪儿啊,要是有一日本王不要你了……” “王爷。”暮雪打断他的话。 可这一次,刘昭却并没有生气。大概是一脸情态,又眼含泪光的女子,太惹人心怜了。 “暮雪这条命就是王爷给的,不管王爷要不要暮雪,暮雪都是王爷的人。” 一个不图名分的女人,让刘昭心里一热,他脱口而出:“等本王成了大事后,一定会好好待你。” 到时候就算不能给她名分,难道就不能把人从楼子里接出来好好养着?刘昭打着这个主意,甚至已经在心里悄悄计划起来。 “大事?”暮雪懵懵懂懂的重复:“可是王爷和福生他们议论的大事?近来姐妹们也在议论,说最近来楼子里的大人们,好似都有些心事。像是……风雨欲来。” “接下来王都会乱一阵子,这楼子暂且就关了吧。等到尘埃落定,本王在给你一交代。” “暮雪只是一个小女子,也没办法帮助王爷。暮雪只能默默在心中为王爷祈福,祝您旗开得胜。” 刘昭忽然觉得,眼前这笑容可人的小女子也许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装作不知罢了。既然如此,他又能说什么呢。这些年来,他身边的女人们各怀心思,唯有暮雪不图任何事。 他是吴国将来的主子,只想要一个自己喜爱的女人,难道还要被人言说吗? “好啦,本王把你的好都记在心里。” “王爷。”暮雪靠着刘昭的胸口:“妾身希望王爷能记得,任何时候您的性命高于一切。无论何时,都要保护好自己。” 刘昭不以为意,心中暗暗想到:到底只是一个女子,心胸不够的。刘誉的那些人,哪里是他的对手。 第五百六十章暮雪 天还未亮,刘昭便要离开了。 其实,他昨夜本不该宿在此处的。奈何,暮雪太迷人,他又忍耐不住。 等刘昭离开后,守在外面的小丫鬟这才鱼贯而入,准备热水膳食。 “姑娘,洗洗吧。”苦丁看着自家小姐身上的痕迹,眼睛一热。 “哭什么呢?”暮雪语调柔和,抬起手指轻轻擦了擦她眼底的泪痕。“马上咱们就要自由了,到时候咱们就去游山玩水可好?王都已经呆腻了,你觉得哪里好,咱们就去哪里?” “可是姑娘,咱们有钱吗?” 暮雪被她的傻气给逗笑了:“你说呢?” “还不是那个混蛋王……”苦丁狠狠的咬了咬牙,把那个名字吞了回去。“每次来的时候,都把姑娘当作自己的玩物一般,连嫖资都不曾留下,真是小气的很!就算是别人家的小妾,也有份例可拿。”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暮雪失笑,还当她义愤填膺什么呢,竟因为她又被刘昭给白白睡了。 “我从他那儿得到的东西不少。”她抬了抬眼皮,指向那边的墙壁。“去,找找看。” 墙上是一副仕女图,细看下会发现这图上的人竟长得和暮雪十分相似。这画作是一名只见过暮雪一面,就为她作画的书生。只不过暮雪要了花,给了书生银子,却没把人叫上楼来。 苦丁那时候不解,便问,她家姑娘是怎么说的:“以色待人,色衰而爱弛。那些人爱的都只是我的容颜,我也不怪什么。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过,若他们以为我是他们心目中的模样,那可真是抱歉了。” 苦丁听的迷迷糊糊的,后来仔细看了画才明白过来。书生将画中的姑娘描绘成了如梅花一般高洁的女子,可她家姑娘深陷这花楼中,又如何干净呢? 书生送了这画给自家姑娘,也不知道这是讽刺还是嘲弄了,也难怪小姐要了画却给了钱。苦丁想到书生听到她说话时不可置信的表情,临去时的不舍,冷哼了声。你要是真的舍不得,倒是把银子给本姑娘放下啊! 都来楼子里嫖了,还装什么情圣,恶心。 陈年旧事勾起了苦丁的回忆,当她把画掀开,傻了。 “姑娘?” “打开来看看。” 原来这画后面竟然是一个暗格,苦丁依言打开,惊呼:“好多银子!” 一摞摞的银票,还有各种贵重的首饰,都是苦丁不曾见到过的。 “这些都是他给的,每次见面的时候,我都会刻意带出来。他这个人一向仔细,更喜欢把自己的所有物牢牢的掌控在手里。我越是对他不舍,他对我也就能多一分真心。”这真心暮雪是万万不稀罕的,但这银子嘛,她自然喜欢的紧。 重新梳妆打扮后,外面有人道:“姑娘,钱夫人来了。” 暮雪眼睛一亮,忙道:“快请夫人进来。正想着该做什么衣裙,夫人就来了。” 谁不知道,暮雪最喜欢穿钱夫人做的裙衫了。至于楼子里的其他姑娘们,和暮雪都不是一个风格,媚俗的很。即便是钱夫人给她们裁剪了衣裙,她们穿出来也丑陋的很。 “姑娘最近又清减了几分,这腰都有些松了。” 屋子里两个人亲亲热热的说着话,苦丁就守在门外,和其余的小丫鬟聊着天。要不说些市井传言,不然就说一说自家姑娘的裙子。每次都是这般,倒也没什么特别。 “辛苦你了。”钱夫人开口,竟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是男人,倒不如说是一个少年。 “又什么好苦的。谋划了这么多年,也要了收获的时候了。”暮雪笑着:“他自觉已经布好一切,早有万全之策,便也不担心这计划会失败。只是我没想到,他野心勃勃,竟能忍这么多年。” “这些年他一直诋毁陛下的名声,逼的朝臣们承认陛下是个昏庸之人,不堪为帝。只可惜啊,他的如意算盘也有失算的时候。假如吴国遭遇大劫,陛下的所为的确是昏君做派。可如今风调雨顺,百姓们安居乐业的,吴国又无大事发生。即便陛下毫无建树,也轮不到他刘昭称帝。也正因为如此,他这才急了。”‘钱夫人’轻蔑一笑,说:“毕竟不是太皇后之子,倒像足了他那个下作的母亲。” 摄政王刘昭出身并不光彩,他的母亲乃是一名罪奴,因为生的狐媚,早就被几位主子享用了一番。太皇帝去了陈家,那罪奴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便狐媚主上。过了两个月,才确定有了身孕。 宫中的后妃,哪像这女子那般妖娆,这就爱惜上了。又得知人坏了身孕,就悄悄藏在了距离皇宫不远的一个巷子里,还经常出去相会。太皇后眼睛里揉不了沙子,发现竟有人魅主。去母留子,一等刘昭出生,直接送了那女子去极乐。 太上皇虽然气愤此事,可太皇后此举也无可指摘。而且她将刘昭认在自己名下,太上皇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刘昭生母身份低贱,的确是不能入宫。 爱屋及乌,太上皇对刘昭很是宠爱,无形中就给刘昭助涨野心。先帝继位时,他年纪尚小,却因为太上皇并未立他为帝,而满心不甘。可先帝待他却极好,十分宠爱自己这个幼弟。只是他后来发觉,自己这个弟弟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模样,已经晚了。 册封摄政王的圣旨已下达,他的身体已是油尽灯枯,只余一个幼子。先帝撑着最后一口气,为陛下留下了保命的筹码。刘昭若无错,陛下拿他也毫无办法。因而,刘昭谋反一事,早已是众人期待已久的好机会。 “等刘昭一死,我便会派人把你送出王都。今后,你就可以用一个全新的身份生活了。” “妾身谢过大人。只是妾身不想要新的身份,唯愿恢复本名。” “你可当真?” “自然。刘昭垮台后,陛下一定会替王家平反的。妾身是王家最后的血脉,若是不能以王家人的身份活在这世界上,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第五百六十一章旧怨 暮雪并不叫暮雪,她被卖入这楼子之前,名王纯,乃是御史王邵之女。 王邵因得罪刘昭,被安上罪名,连累家族。王邵直接被砍了头,其他的男人们则是被拉去做苦力。至于女眷,则被卖入这些肮脏的地方。为了保护自己的清白,在老祖宗的要求下,女眷们都选择了自裁。 只有王纯,她选择活下来。她不愿意带着满身的污名活着,她要成为一把刀,一把可以刺穿刘昭胸口的刀。在遇到这伙人的时候,她刚逃出来,手臂上还打着罪奴的烙印,只是个瘦巴巴的小姑娘。 刘昭当时有意建一座销金窟来打探消息,王纯便化身暮雪,潜伏在她身边。只是那时已经过去了四年,刘昭早已忘了王邵,更不记得和王家的血海深仇。暮雪努力靠近刘昭,并从他那里打听到了许多隐秘之事。 只是一个女子卧薪尝胆,此等行径实在令人佩服。即便身处着淤泥中,也丝毫不会让人看不起。 “陛下一定会替王家平反的!” “我信!”暮雪笑盈盈的说:“从第一次见到陛下起,我就知道他一定是位明君。妾身知道陛下的苦,知道刘昭把持朝政。即便当年陛下有意想要替父亲脱罪,也毫无可能。现在,他强大了,用能力和刘昭抗衡了。总有一日,我可以用王纯的身份干干净净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不由自主抚摸着右手臂,这里曾经有一块罪奴的烙印。但为了取悦刘昭,这块肉被用特殊的药水腐蚀脱落。直到小心的养着,等到新的皮肉长好。幸好,她浸染在药水中的肌肤柔嫩雪白,十分得刘昭的喜欢。她受的罪,总算没有白费。 “刘昭此人狂妄自大,却也不是愚笨不看。若是与之交手,切记小心再小心。” “姑娘的话在下一定铭记在心。” “还有一事。刘昭提到一人,此人名叫百里轻尘。他好似派了手下人,将此人掳来,并说这个人是他此次胜利的关键。妾身不解其意,只能报告给大人了。” 百里轻尘……没记错的话,陛下倒是提过此人的名字。只是刘昭为何要利用百里轻尘,此人究竟有什么特殊的? “我会将此事转告给陛下,请他定夺。”‘钱夫人’说着站起身来,“王姑娘,你在此处也要一切小心。” 暮雪一怔,旋即笑道:“我也会的。”便扬声唤道:“苦丁,送钱夫人出去。” 楼子里的姑娘们看到这一幕,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羡慕的是钱夫人开的店,接待的都是些达官贵人家的夫人小姐,哪看得上她们这等下贱之人。嫉妒的,却是暮雪有人在背后撑腰,竟能让钱夫人亲自登门为其量体裁衣。 花妈妈一出来,就看到这大白天的,姑娘们都聚在堂子里,一个个的眼珠子盯着二楼,都快掉出来了。 她冷哼一声,骂道:“大白天的不睡觉,晚上还怎么有力气干活!” “哼!姐妹们夜里忙活的不停,倒是有人什么都不用做,只管享受呢。” “你要是能有雪儿一半,老娘也捧着你!昨天李大财主可是说了,你伺候的不行,下一次就不点你的名字了。” 一时间,下面乱作一团。 苦丁看到下面的动静,冷哼一声。都是些做皮肉生意的,还有什么资格斤斤计较? “小姐,你看她们一个个的……” 暮雪淡淡一笑,说:“谁不想活出个人样呢?在这儿,要是不争得一头,今日高高在上,来日可能就要伺候那些贩夫走卒去了。” 苦丁想到那场面,吓得一抖。 …… ‘钱夫人’从销金窟出来,便上了一辆朴素的马车。 这马车太过平淡,行驶在路上,没有十个,起码有八个都长成这幅模样。 ‘钱夫人’在进过自家的店铺时,也未停下,而是转道去了关里巷的一家烧饼铺子。这会儿已经过了朝食,铺子里也没个食客,只有做烧饼的老李在门口抽着烟袋。 ‘钱夫人’目不斜视,绕过老李进了后堂,那里本该是烤制烧饼的地方。里面的小学徒一见他进来,在墙壁上左敲敲右敲敲,就见刚刚还严丝合缝的墙壁多了一条缝隙。 ‘钱夫人’在暗道中来来回回,再出来时,已经出现在一个宽敞的卧室。四周挂着金黄的帷幔,是只有皇家才能使用的颜色。 “如何了?”天子刘誉问道。 “已经确定刘昭要在最近动手,王府那边也有消息传来,今夜就能得到确切时间。暮雪提到了百里轻尘,下官觉得此中或许有什么蹊跷。” 刘誉冷嗤:“刘昭这老贼,打算用此人威逼贤王云陌寒。” “此人不是东越元熙帝的嫡长子?可这又和百里轻尘有何关系?”这几年,上面没禁止两国往来,大家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百里商行的布匹又好又漂亮,在吴国很受欢迎。 即便他不懂这些,可扮作‘钱夫人’时,铺子里也得备下几匹进项绸缎的好料子。 “据传,云陌寒和此人有些暧昧。”刘誉也不与下属说,那边可是亲自递了书信来,要用珠珠来换百里轻尘。如此看来,这百里轻尘在云陌寒眼里必定是个特殊的。 “下官不懂。云陌寒只是一个闲散王爷,刘昭大费周章利用此人又能有什么好处?” “谁让他虽然只是个闲散王爷,却有一个声名远播的外公呢。” “您是说……”‘钱夫人’惊讶道:“林老将军!难怪,如果是林老将军的话,刘昭此举倒也不奇怪了。只是下官还是不解,难道他就如此笃信,云陌寒能说动林家军?” “他派手下将人劫吴国来,所耗费的只不过是几个江湖人和一笔钱财罢了。倘若云陌寒真的能办成此事,他的收获将是巨大的。” “那……不是对咱们不利?” “无需担心,朕已经和云陌寒达成协定,不会让刘昭得逞的。”而珠珠,很快就会回到他的身边了。想到这儿,刘誉不仅笑了起来。拿下刘昭,他便会重新迎娶他的皇后。他的珠珠,值得这世上最好的。 第五百六十二章接应 众人在雪松镇又渡过了一夜,对此地已经十分熟悉。 “殿下,那伙人还未抵达。”传令的是个半大的小子,不解的问:“属下怀疑这其中一定有诈!” “诈个屁。”光着上身的汉子呼喝一声:“这么热的天,那几个又不着急,走的慢了些,又有什么奇怪的。要真的有诈,早就转道别处了。” 雪松镇虽然在通往王都的要道上,但要通向王都也并非这一条路可以走。 这伙人做的是劫人护送的任务,肯定不愿意与人产生冲突。要真的有诈,早就变换路线,何必非要来送人头? “我还不是担心殿下……” 那汉子嫌弃的看了眼这小子,“真是不长个子也不长心眼儿。”他们这群人可都对殿下忠心耿耿,何况殿下已经乔装改扮,有谁能认出他的身份来?除非那伙人能读心,又会测算,否则绝对不可能知道他们的打算。 “我……” 汉子摆手:“得了,你快别说了。” 一直等到中午,马车和两匹马,才慢慢的出现在雪松镇上。 “来了。”众人蠢蠢欲动。 “这伙人警觉的很,让探子不要靠的太近,免得打草惊蛇。” …… 几人对雪松镇倒是不太熟悉,即便路过安城,也都是绕行。不过此次接应的地点定在了雪松镇,倒是让他们可以见识一番。 “满街的木头味儿。”毒娘子嫌恶的皱眉:“臭的要死。” 木头只有木头的味道,和粘合的胶水却散发着一股酸臭味儿。虽然这个味道会随着胶液干涸而渐渐消失,但也架不住整个雪松镇都是做木材加工生意的。 “在哪儿接头,这地方我实在待不下去了。” 冷梵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危险后,才说:“在悦来客栈。” 悦来客栈并不是镇上最大的客栈,而是最破的一家。当年开业的时候也曾红火过,可后来因为吴国和东越起了纷争,通商完全禁止。这里的木头卖不出去,自然没人来住客栈了。这悦来客栈居然还能苟延残喘至今,也着实令人佩服。 打听了下,自然有人认得。或者说,就没人不认识的。 只是,当几个人站在这座破破烂烂的客栈前,还是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按理说王爷的银子不是很多吗?怎么把接头的地方,定在一个这么破的地方。”毒娘子站在门口,看着四处的蜘蛛网还有不知道积累了多少年的尘土,以及破败不堪的木楼,拒绝走进去。 赵林也是如此,他可不想一进去,就让灰尘落了个满身。看着自己的一身白色袍子,他如此想。 至于老妪,闭着眼睛坐在车驾上,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于是,只有冷梵一个人带着傅静琪进门了。 傅静琪被四周漂浮的灰尘呛咳不止,只能眯着眼睛分辨。 这什么鬼地方! “你来啦。来,坐,”一个胖胖的汉子抬起头,瞥了他一眼。他面前摆着一大盆红烧蹄髈,看起来肥腻的很。而且四周都是尘土,他居然也吃得下去? 冷梵静静的看着他,也没打算坐下。只说:“人给你带来了。” “好说好说。”胖子在身上随意抹了抹油乎乎的手指,眯着眼睛看了看那个打扮成小娘子的少年。“这就是肉货吧,看来成色不错。” “行了,你这次的任务完成的不错。”说着,便推了一个盒子过来。“这是你应得的。” 冷梵没有去接,而是问道:“陈老三呢?” 胖子笑呵呵的说:“中暑了,在屋里歇着呢。怎么?你想他了,我去给你叫叫。” “不用了。”冷梵瞥了他一眼,将盒子里的银票取出来塞进胸口。“王爷可说了,这人要如何处置?” “这个无需你来操心。”胖子摆摆手。 冷梵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傅静琪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听到马车远去的声音,又听到各自分开。只有一个人的足音在门口徘徊,像是……冷梵。 她心底闪过一丝微妙的感觉。 忽然,她耳朵里听到一个声音,惊讶的瞠大眼睛。 胖子打量了她一眼,道:“走了。”并示意她跟上。 傅静琪跟了上去,七拐八拐就到了后院。 和前面的客栈相比,后院才像是个住人的地方。 胖子也没多说什么,只给她安排了一个空屋子,说明天一早就走。 傅静琪忐忑不安的坐在炕上,抿了抿唇。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屋子看似破旧,可被褥都散发着一股新棉花的气味,房间里也没什么难闻的。 难道对待一个人质,这伙人还煞费心思不成? 胖子出了院子,便跨进垂花门,进了内院。 “人还在附近转悠着,看来今日是不打算离开了。”正有人说。 “那个穿白袍的先离开了。那个老妪,也跟着走了。那个女人在镇子上看了会儿,买了些东西,也走了。” “那个穿青色袍子的年轻男人呢?” “他……”迟疑了下,才说:“我在乾通客栈住下了。” 乾通客栈距离悦来客栈不远,甚至要去悦来客栈必定会先从乾通客栈经过。 “静观其变。此人十分警觉,尤其要注意。” “属下明白了。” 等人都离开了,莫寻才凑过来。 “人就在外面,你就不见一见?” “要见面,以后有的是机会。那个叫冷梵的,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江湖中关于他的传闻并不多,大多都是此人手段很辣,武功奇高,从未有过敌手。且此人的兵器乃是一柄短剑,看起来更擅刺杀。一旦被这人发觉,对我们并无好处。” “哈哈哈,还真是有想要守护的人了,做事也不由自主开始瞻前顾后了。” “师父说的是。云岫才是最重要的,一切以她为先。” “这里是吴国,还得处处小心才是啊。”莫寻感叹了声,摇晃了下酒囊,感叹:“唉,没酒了。”又不能出去再打一壶,难受啊。 云陌寒睇了他一眼,说:“师父,你再喝下去的话,一定会变丑的。” 莫寻一愣,旋即气的大吼:“臭小子,说允许你诋毁为师的!” 第五百六十三章怀疑 莫寻的冤家,就在吴国。他原本还想着,此去也许有缘,倒是能够见上一见。 可这一照镜子,便惆怅了。 要说他当年可绝对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少侠公子。不然,为什么那么多的侠女闺秀,前赴后继的往他怀里扑,哪怕是春风一度,也甘愿。这靠的是什么?一开始莫寻还不明白,还真以为自己魅力非凡,得意了好多年。 直到后来长了几岁,开始慢慢明白了。这男人们喜欢身段好,面盘子也好看的。难道还不许女人们也挑个俏郎君?莫寻别扭的很,也不知道这是他睡了人,还是别人嫖了他。 后来就真的开始修身养性了,说起来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沾染过女色了。他每日就是饮酒,难免被人嘲笑怕是连剑都要拿不起了。可那些人却不知道,他习的这剑需要日日饮酒。 只是莫寻这半生经历了太多,这酒除了是助力,更是他的销魂水。不喝,就会觉得缺了些什么。他整日里穿着那旧袍子,头发也乱七八糟的,不曾好好梳理过。在看看自己的脸,连日奔波,连胡髭都没刮。 还真是……丑。 他摇晃着手里已经所剩无几的酒囊,唉声叹气着。他现在这幅模样,就是真的遇到了她,又哪里好意思出现在她面前啊。她记忆中的,可是个美郎君,他怎么觉得自己现在像个猥琐的老头子。 云陌寒丢下那句话后,哪里知道莫寻会跑去照镜子,而且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他正在听手下人来报,说其余几人的确已经离开了雪松镇。但会不会回来,目前还是个未知数。至于冷梵,倒是在客栈里老老实实的待着,不见有要离开的动作。 “他便住在悦来客栈对面,岂不是咱们这里一有什么动静,他那边就都知道了?” 云陌寒暗自思量:“暂且不管他,静观其变。” 又叫来那胖子,询问他是否给下房的人准备妥当。 “殿下就请放心吧。被褥都是新的,屋子里好好的清扫过,也开窗通气了。热水已经送进去了,还有簇新的衣袍。厨房里有人在准备晚膳,也都是主子吩咐的。” 如此就好,云陌寒在心中暗暗道。 不知道他们此次见面后,又该说什么。银红的话,他一直都放在心上。百里宅里的那个祠堂中的名字,也让他在意。 百里轻尘……你究竟是谁? …… 傅静琪倒是有些意外,她不过是个人质,待遇竟这样好。虽说这屋子不大,只有一铺炕,屋中摆了桌椅等。但过了中堂,另一侧本来是厢房的地方,竟有人放下浴桶,又倒入了热水。 “路途劳顿,公子可以好好洗漱下。衣裳已经给您放在一旁了,您若有什么吩咐,只管知会小的。” 见她目露疑惑,那小厮模样的人便解释:“公子安心,咱们可不是要害你。” 也是,他们要想害了她,又何必将她带到吴国来。只是傅静琪依旧不解,刘昭绑了她究竟所为何事? 这客栈对傅静琪来说,就是个贼窝,她也不敢太过放纵。但这伙人既然给她准备了干净的屋子,又备了洗澡水,她又何必要做出那种担惊受怕的模样来。 傅静琪笑了笑,撩了下那水。热乎乎的,很舒服。 这一路上,她都不敢当着那伙人的面洗澡,每日都是用布巾擦身。 冷梵好几次都欲言又止,想必是觉得她家里不缺银子,怎么能脏成这样? 傅静琪足足洗了半个时辰,水都凉了。幸好此时是夏季,外面还热的很,她也不担心会着凉。混合着水气,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透着活泼。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脏成这样。不过在路上颠簸了近一个月,倒也不觉得奇怪。看着那有些浑浊的水,傅静琪转过身,不忍再看。 拿了块布巾擦着头发,身上已经换上了件簇新的衣袍。看来刘昭抓她,的确是另有所图,否则根本不会准备这种精巧的料子。 “我洗好了,进来收拾了吧。” 小厮问了声,才推门而入,招呼着人把浴桶和脏水运了出去。 “厨房已经备下了晚膳,公子是现在吃,还是等一会儿?” 傅静琪摸了摸肚子,的确是有些饿了。 “就现在罢。” 等小厮将晚膳送进去,出了门,一群人才围了上来。 “如何如何?是不是长得比小娘子都好看?” 他想了想刚刚进门时,那公子正在擦着自己的头发。一头乌发黑黝黝的,跟上好的缎子似的,不由点头。 “也不知道主子费尽力气要把人找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谁说男人不八卦的,那是没遇着他们对胃口的话题。 胖子正从外面进来,就见到几个男人头对头的说着话,还是云陌寒的闲话,便呵斥:“都不用做事了吗!” “徐大哥……” “跟在老子身边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学的聪明点儿!主子的事儿,看到了也要当作没看到,听到了也要当作没听到!咱们做好分内事,其他的一律不用去管!你们可给我听好了,这儿是吴国,一个个都夹着尾巴做人,凡事以主子为重。要是有谁不小心捅了娄子,再惹上什么麻烦,可别怪老子心狠手辣!” 傅静琪耳边有嗡嗡的议论声,而后就是那胖子训斥下属的声音。她眉心皱了皱,有些讶异。 那人说的了是“这儿是吴国……”难道,他们并不是吴国人! 若他们不是吴国人,那冷梵等人提到的刘昭又是怎么一回事?忽然被送到这伙人身边来,本来就让傅静琪六神无主。这会儿再听到这些话,更是慌得不行。 心不在焉的填饱肚子,便在屋子里走动起来。唉,她本来就不是什么聪慧的,这会儿可不是脑袋乱哄哄,没个主意。 足智多谋这个词从来就和她不相干,也不知道沈离是哪里来的消息,非要说她狡诈。她又哪里算得上是狡诈,根本是因为活过了一个前世,有了经验,做事比别人多考虑一步。 第五百六十四章救火 车到山前必有路,她这颗小脑袋瓜还是不要太为难了。 傅静琪在床上躺下的时候,还疑心自己会不会一觉醒来后,就发现又出现在另一处?或者,身首异处?她摸了摸脖子,这么好看的脑袋还是待在这脖子上好看一些。 散开的发丝已经干透了,铺在枕头上,带来一阵清雅的香。似梨,又似梅,她对香没个研究,也不晓得究竟是什么气味。可用的洗发膏子,的确是难得一见的佳品。甚至比她在家中所用的还要更好一些,也许价钱也是。 假如这些人不是刘昭的手下,又为什么要把她留在这里?又为什么要用好吃好喝相待,他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可她除了一开始见到的胖子,便是那个进来送水送饭的小厮了。如果在遇到几个人,也许她还能看出些什么来。但现在,她起码可以确定的是,在她的屋子周围,有人在来回巡视着。 这些人的脚步不轻不重,不似轻功高手,却也身负内家功夫。观呼吸吐纳,可不是什么普通角色啊。 难道今夜会遇到什么…… 她实在太困了,竟也没有继续想下去,头一歪便睡熟了。 好不容易离开了冷梵等人,即便外面这伙人是敌是友尚且无法分辨,但躺在崭新的被褥里,嗅着发香,睡意就一阵阵上涌。 至于别的,即便她再担惊受怕,又能有什么用处? 屋子里早就熄了灯,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云陌寒抿着唇,假意从外面经过,只看到一室黑暗,难免有些失望。 如果不是那个叫冷梵的家伙守在对面,他又何必要受这相思之苦。 对于云陌寒的纠结,傅静琪是一概不知。她此刻睡的正酣,连个梦都没做。 此时,还有一人没有睡下,那就是冷梵。 他捏着怀里那一摞薄薄的银票。银票是真的,不掺假。 冷梵冷笑了声,拿出自己的短剑,用一块干净的帕子细细的擦拭。 剑光微闪,一股凌然杀意。 夜深沉,负责监视冷梵的人探子发觉那屋子里一直亮着的灯终于熄灭了,这才打着哈欠回去了。冷梵为人警觉,他们也不敢靠的太近。现在他都睡着了,他们还守着做什么? 几个人勾肩搭背的,就在附近的屋顶树上栖息。虽睡下,却不敢放松警惕。 客栈中住了不止冷梵一人,因而一个书生在夜色下穿行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一人睡的迷迷噔噔的,看了一眼,见书生是往茅房去了,便没在意。 此人自然没有发觉,那书生虽然去的是茅房的方向,却没有进去,而是转道进了后院。 客栈里也没什么好偷的,守门的早就睡去了。因此,书生将门轻轻推开,直接去了后巷。 半个时辰后,悦来客栈上空忽然腾起火焰。火高数丈,几乎要将整个客栈都吞灭了。 悦来客栈年久失修,木材又干脆,到处都是灰尘,一点火星就能引起熊熊大火。 “救火!救火啊!” 这么大的火要真的燃起来,不止要把悦来客栈付之一炬,更要连累着两旁的店铺也跟着遭殃。早有人看到悦来客栈起火了,就拎起自家水桶冲上去了。 一时间,救火声,呼喊声响彻一片。夜,躁动了。 睡梦中的傅静琪也被吵醒,侧耳仔细一听,忙翻身坐起,将衣袍穿好。 她的发丝还未束好,房门吱呀一声便被推向。 一个人影踏着月色走了进来,在看到那人的脸时傅静琪登时心里一跳。 陌生人…… “随我走。” 这声音? 她意外:“你?冷梵?” “是我。”一身靛青道袍的书生说,发出的竟是冷梵的声音。 “你为何……” “顾不上解释了,接头人有问题。” 比起冷梵来,这群不知根底的人反而更加让傅静琪放心不下。尤其他们还礼遇相待,更像无事献殷勤。 “我随你走。”她飞快的套上靴子,紧跟在冷梵身后。 大家都忙着救火,连后院的人也跟着冲出去了。 冷梵没带她走前院,而是拐到右侧的一个月亮门。 这门太过隐秘了些,若是从正面经过,根本不会注意。 “这是客栈里送木柴污物走的巷子。” 难怪隐秘,若是被客人看到,难免会觉得恶心。 巷子狭小,左侧是高大的屋舍,又侧则是墙壁。路上无灯,头顶无月,一条窄窄的巷子,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头。 傅静琪只管跟着冷梵闷头走,等他停下脚步,推开那扇破败不堪的小门,才吐了口气。 冷梵没有带着人走太远,直接去了自己入住的客栈。 “你是怎么发现人不对的?”傅静琪心跳加速,呼吸也有些紧。实在是经历过刚刚一幕,这会儿紧张激动的心情还没有平息。 “刘胖子从不吃蹄髈,他嫌此物肥腻,更喜欢烹制精巧的南地菜。我试探过,他又递上银票,我已经确信,这伙人不对劲。出发前,刘昭已经将钱付过了,又何来尾款一说?这个胖子冒认了刘胖子的身份,又被刘胖子摆了一道。他看刘胖子肥腻,就觉得他说自己喜欢吃蹄髈一事必定假不了。又提到银票,更加确认。只可惜,百密一疏。” 谁能想到,一个胖子居然不喜欢吃蹄髈这些,反而喜欢清淡的小菜,还非要精巧的。也不知道刘胖子究竟吃了多少,才吃成一个巨大的胖子。 在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冷梵就知道不对劲。但对方既然敢顶替刘胖子的身份,定然对他此行的目的十分了解。他假意将人送到他们手中,又与毒娘子等人分开,便在乾通客栈住下。 果然不出所料,见他没有离开,后脚就有人试探。他住进客栈后,附近立即多了几个探子,一直盯着他这边。 他与一个书生换了房间,对方十分乐意。他这屋子位置好,也安静,适合那书生读书。而书生的房子则是靠着里面,阳光也不好。只是书生手中没有闲钱,只能挑这样的屋子住下。 第五百六十五章救出 傅静琪听着冷梵说了自己的怀疑,又迅速制定解救自己的计划,只感觉头昏沉沉,像是错过了什么似的。 “我……”她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眉心也皱紧。 冷梵心里忽的一柔,便温声问道:“夜还很长,你可以慢慢说。” 他此刻用的是一张书生脸孔,俊秀又年轻,不似平常面无表情,冷的都让人发抖了。如果不是他有着冷梵的声音,傅静琪肯定以为眼前这个人是别人假扮的。 “我只是觉得有趣。这一日之前,你与我一个是人质,一个则是绑匪。而现在,你却要从别人手里救出了我。” “这有何奇怪的?我和刘昭之间是生意。毒娘子等人都已经见到了,我把你交到了刘胖子手里,这桩生意就算成了。而现在,我救你,与他无关。” “你又为何要救我呢?” “怎么?你还舍不得了?”冷梵的眉毛高高扬起,因换了一张脸,情绪似乎也变得更加丰富了。“看来那些人还真是待你不错。” 他挪逾的看着傅静琪身上簇新的衣衫,满脸打趣。 傅静琪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想要揉揉眼睛了。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冷梵,为什么她觉得一点都不像了。 “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害你。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等安危渡过,我就送你回东越去。” 傅静琪听到这句,松了口气。脸上也重新恢复了笑容:“你可莫要哐我。”说完,又觉得太像嗔怪,便不再说话。 冷梵倒是没有觉得有哪里异常,反而笑着应承了。 真是很奇怪啊,原来冷梵还是会笑的?她忽然想到一个人,忍不住问:“你之前一直都戴着人皮面具?” 冷梵大感惊讶:“你又是如何知道这张脸才是我的?” 傅静琪心中尴尬,她还以为他这张脸也是假的。原来冷梵居然长这样,倒是和他的手段完全不同了。 “就觉得那张脸有些古怪。” “倒是奇了,你还是第一个认出来的。这世上的人皮面具,大多都有瑕疵。我那张,是托了高人制作,与我的脸型有七分像。但改变了部分,看起来就是另外一个人了。” 傅静琪不懂这种神乎其神的技艺,只是听着就已经感觉十分了不起了。稍稍动了几个部分,就让冷梵完全变了一人,连容貌都变得平凡。想到莫公子……不,云陌寒。难怪她就没有认出来,只怪他那张面具做的太精巧了。 “这面具很难?” “难。要知道,当今世上,能够做出如此逼真人皮面具的,也不过五人。这五人早已归隐,根本没人找得到。我脸上那张,还是多年前,一位大师在归隐前送我的礼物。”从他戴上面具的那一天起,冷梵之名才渐渐出现在江湖中。 傅静琪倒是想要提一提云陌寒,但她和冷梵并无交情。虽说此人刚刚救了她,她也不敢相信。万一冷梵和那些人是一伙的,将她救出的举动只不过是为了博取她的信任。 “我第一次听说你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亲切,仿佛在哪里见过。” 殊不知,傅静琪才经历了云陌寒的告白,这会儿听冷梵开口,心中更加尴尬。难不成,冷梵也是断袖子不成?她到底没这个胆子去询问,只能尴尬的抬了抬嘴角。 冷梵见她不愿多谈,便也闭了嘴。他其实并不是擅长言辞的人,只是念在她刚刚逃出,心里肯定害怕,这才多说了几句。可现在看来,效果不太好啊。 真正的脸一直都藏在人皮面具下,他的真容已经好久没人见过。尤其在刘昭身边时,他更是日夜戴着面具。大师所做面具自然不凡,除非有特制的药水,否则寻常的水很难将面具取下。也因为材料特殊,分外透气。 以至于冷梵对着镜子里的脸,常常怀疑,这张脸才是属于他的。幸好,他很清楚自己是冷梵,又不是冷梵。 冷梵去开了后窗,从这里看不到悦来客栈,却能听到那边的动静。 那座客栈年久失修,此时又是夏天,木料干脆。他在各处点了火,整座楼就烧了起来。这会儿还能听到救火声,真是热闹。 “那边要一回才会结束,你先去歇息一下。等可以离开的时候,我再叫你。” 傅静琪摇了摇头:“我也睡不着,便与你一起等吧。” …… 悦来客栈突然起火,着实让云陌寒等人措手不及。 匆匆的救火,半边楼已经烧的不成样子了。要是老板想要重新开业,除非是把这楼推了重建,至于修葺是绝无可能了。 “确定了,是小二打瞌睡弄翻了烛台便没去理会。正巧这客栈年头太久了,等到发现烧起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确定不是人为?”莫寻皱眉。 “此时天这么黑……” “去查!”不等莫寻开口,云陌寒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的脚步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飞快的朝外跑去。 莫寻看到这一幕,也紧跟着。 许杰,便是扮作刘胖子的那个人,一拍脑门儿,暗骂:“要糟!” 房门紧闭,云陌寒也顾不上敲门,直接推开门。 可寻遍了整个屋舍,都没见到半个人影。 “跑了?”莫寻环顾四周,询问。 “我只担心,她不是故意离开的。” “你的意思是住在对面的那小子?” 云陌寒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吩咐下去,务必把人找到!” “喏!”许杰冲上前,领命。要是百里轻尘找不回来,殿下必定要治他们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他许杰的英名,难道就要毁于一旦?肥硕的身子摇摇晃晃,许杰险些晕过去。 那群小子,让他们好好守着人,谁许他们跑出去跟着救火了。这下可好了,人不见了一个都别想跑!升官是别想了,不降职就算不错了。 暗夜下,云陌寒目光愈发深沉。许杰不敢再看,连忙离去。他的手摆在胸前,向从未祈求过的神佛们祈祷,一定要让他把人找到啊。拜托拜托了! 第五百六十六章追来 一行人冲进屋子,就听到一声尖叫。 许杰上去掀了那人的被子,见是一个陌生男人,便喝问:“原先住在这里的人呢?” 书生读书到半夜,顾不上洗漱便睡下了。这会儿被人叫醒,而且还是一群凶神恶煞的男人,吓得两股战战,忙说:“在……” 等许杰找到那间靠里的屋子,一脚踹开,早已人去屋空。 “该死!”这下可好了,人丢了。 许杰气得朝手下咆哮:“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让你们盯着人,屋子是什么时候换的不知道!人跑了你们也不知道!还有你,你……让你看着她,为什么跑去前院!” “我那不是……” “别狡辩了!身为士兵,你们要做的就是服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自乱阵脚!”许杰抹了把脸:“都是多年的老兵了,怎么还犯这种小错。” 一伙人垂着头,真是没脸了。 他们可是血煞军啊,如何被一个小贼给耍的团团转啊。等到抓到人,一定要让小子好看。 此时,冷梵早已经带着傅静琪逃出了雪松镇。 “呼呼……”傅静琪喘着粗气,脸被冷风吹得发麻。 刚刚一路上,他们都是牵着马走的,唯恐马蹄声会惊扰了悦来客栈中的人。也因为这匹马,才不得不等探子都撤走了,才从前门离开。 “没想到你还懂得挺多。”冷梵看着爱马蹄子上绑着的布片,赞许。 “都是在话本里看到的,没什么。”四周黑漆漆的,傅静琪根本辨不清方向。“我们要去哪儿?” 冷梵看向远方:“现在,回安城。” “回去?” “从那里回东越,是最快的路线。”冷梵睨了她一眼:“除非你想要绕过大半个吴国。” 傅静琪双肩一垮,“那还是走安城吧。” 冷梵的唇角几不可见的勾了勾,这才挥鞭。 刚刚在镇子里,他不敢纵马,这会儿人才得畅快。 行了小半个时辰,昏昏沉沉的少年忽然坐直身体,目光冷厉。 “有人追上来了。” 冷梵早已察觉了她的秘密,故而便问:“多少人马?” 傅静琪仔细听了听,说:“不多,只有七八人。” “七八人……”冷梵舔了舔唇角:“好对付。一会儿你躲在一旁,不要出来。” 这群人使的马都是绝佳的良驹,脚程极快。几乎是傅静琪说完后不久,便追了上来。 傅静琪已经被冷梵藏到一边,他一个人坐在马上,手中紧握着一把短剑。 傅静琪忐忑不安的藏在树丛里,心跳如擂鼓。 她忍不住想,如果冷梵失败,或者被杀,她该怎么办?傅静琪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冷梵想象的这么凄惨,但她就是忍不住。看到冷梵大胆迎战,她只能在心里小声说:对不起了,我不是故意要咒你的。 领头的是一名俊美的男子,身着墨色袍子,手中握着一把长鞭。他身后跟着的人,气质却不像是江湖中人。除了在客栈里的那个‘刘胖子’,冷梵并没机会见到其他人。此刻才觉察出有些异样来,怎么这伙人身上的气质不像是一般人,竟有些像军中来人。 待看到几人纵马的姿态,以及整齐的动作,这个念头愈发的清晰了。如果这伙人是军人,又为什么要来解救百里轻尘?冷梵忽然想到刘昭要用百里轻尘挟制东越的贤王,难道这些人是他派来的? “你便是冷梵。”俊美男子忽然开口。 “正是。” “百里轻尘呢。”他问。 “要想知道她在哪里,你要先问问我手中的剑。我与你比试。你赢了,就把人带走,反之亦然。” 俊美男子冷笑一声,抬起手臂:“上!我可懒得和你讲什么江湖道义。” 冷梵险些在心里骂一声脏话。他一见到这个人,就知道他是这伙人中的领头人,且身份必定不太一般。这才故意使了一招,端看他如何应对了。按理说来,男人都好面子。可这个人倒好,居然不接话! 他就算再厉害,也挡不住弩箭刀斧手。 七个人围攻他,冷梵武功虽高,可是这伙人配合默契,倒像是演练过无数次了。 “你若束手就擒,我还能留你一条性命。不过在此之前,告诉我。她——在哪儿!”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冷梵抹掉嘴角的血迹,狞笑道:“你先问问我手中的剑!” 狂妄! 云陌寒气极。他苦苦压抑相思,即便是人已经到了他身边,他也不敢去看她一眼。这个人还屡次给他找麻烦,甚至纵火烧了客栈。如今更是将人带走,还要挑衅于他。 杀!他要杀了这小子! 感受到云陌寒深深陡然升起的杀意,冷梵的嘴角微抽。 糟,他好像押错宝了。本以为这小子是他们的首领,只靠手下。他哪里想到,这人的武功竟高过其他人。他这会儿正在气头上,真的会要了他的命。 冷梵平日里戴着面具,又因懒得与刘昭的手下为伍,自然落了个冷漠的描述。其实他心里根本不是这样的,他是个向往阳光,自觉的还有些风趣的男人。这会儿被云陌寒逼迫着,他都快骂人了。 “等等!” 战火一触即发,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冷梵看到树丛里竟然有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跑出来,气得吼道:“回去!” 云陌寒听到这个声音,先是一喜,而后听到冷梵语气中的关切,以及百里轻尘语气中的不舍,瞬间狂怒。 短短半个月,这两个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之前四周都是兵器声,傅静琪又担惊受怕,哪能注意去听他们说什么。直到云陌寒开口,她起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后就激动的冲了出来。 等近了,再看那张脸,更加确定了。 是他,真的是他! 还未跑到跟前,就被冷梵一把拉到身后。他目光狠狠的瞪着她,看样子很像揍她一顿。 “你跑那么快去送死啊!”他吼道。 “谁准你吼她!”云陌寒咆哮。 “你认识?”他看向傅静琪。 “嗯。”她回答。 “真认识?” “是。” “妈的……” 第五百六十七章吃醋 到了这情形,傅静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难怪她觉得那伙人对她有些礼貌的过头,原来他们是云陌寒的人。 冷梵皱眉看了看已经翻身下马的男人,抬了抬下巴,“他是谁?” “他是我朋友,这次是救我的。” “那为何藏头露尾的?” “这个……” 云陌寒瞥了傅静琪,心道:等待会儿再收拾你! “我自然是云岫的朋友。还不是因为你待在乾通客栈不走,未免打草惊蛇,这才没有告诉她实情。” 真是好大的误会啊。 傅静琪感叹后,轻轻推了推冷梵。 “没事了。” 冷梵眉心紧皱,看了看云陌寒,这才让开。 “你小心着些。” 云陌寒冷冷一笑,他要是想要做什么,还能轮得到现在? 傅静琪丝毫没有察觉到两个男人之间风云莫测的气氛,脸上也洋溢着温和的笑。 “你怎么来了?” “救你。”云陌寒睨了冷梵一眼,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也温和了许多:“个中缘由等回去了再说。” 显然是有什么不适合让冷梵知道的。 傅静琪也没有追着问,便给他介绍了冷梵。 云陌寒又怎么会不认识冷梵,正是因为这个人让他们的计划险些功亏一篑。居然还敢纵火烧客栈,真是好大的胆子! “还有两个时辰就要天亮了,先回雪松镇。”云陌寒发现她竟然是和冷梵共乘一匹马,脸色陡然沉了下来。不等她离开,便拽住她的手臂将人拖上马。 傅静琪没有睡好,这会儿昏昏沉沉的。被云陌寒拽上马的时候,她先是一愣,而后又有些好笑。看来这位在吃醋,整个人都掉进醋坛子了,也不知道还爬不爬得出来。 冷梵闷声跟在他们身后,回到了悦来客栈。 住倒是可以住的,虽然客栈被烧了,后面的私宅却没什么事儿。 傅静琪渴睡的很,自然还是回了自己的屋子。 云陌寒忧心她会出什么事,便让人在门外看管。 冷梵却道:“有这多人在,她会睡不好。” 他说完,也不解释,只管让云陌寒去猜。 这种行为无异于是在挑衅,让云陌寒的脸色愈发不好。 傅静琪也不知道门外的两个人是如何解决的,反倒是一觉睡到天明。 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睡足了,人也精神了。 再看,门外没人守着,但远处的屋顶上却坐着两个人。她眯着眼睛看了看,忽的笑了。 这两位该不会一夜未睡吧,就这么挺着,也实在是厉害了。 此处还是吴国,未免夜长梦多。吃过朝食,便打算启程回东越了。朝食丰盛,也符合傅静琪的胃口。 云陌寒准备了一辆马车,傅静琪无奈:“我骑马也是可以的。”她只想快些回到东越,不愿意在吴国继续待下去了。人在家里待在,都能被人带到别国。现在人在这儿,她更加无法安心了。 可云陌寒实在执拗的很,更是觉得冷梵在带着她四处躲藏时,还准备了马车,让她可以舒服一些。怎么到了他这里,就要让她受这些苦。 他自然不会同傅静琪说,事实上心里还有气呢。他要真说了,傅静琪肯定要嘲笑他的。她是坐着马车抵达了吴国不错,可马车即是伪装,也是一个可以供他们休息的工具。且那马车为了速度快,做的十分轻灵,当真是一点都不舒服。幸好她是昏迷的,否则真的要被颠出病来。 傅静琪在马车上坐着,周边是软被靠垫,手里还被塞了一本话本子。她看了一眼,发现是吴国字,只能勉强辨认,很是辛苦。马车出了雪松镇,帘子被掀开,一个人影跳了进来。 “你进来做什么。” 云陌寒脸一沉,冷哼:“我累了。”才出去多久,就更会气人了。都怪那个叫冷梵的,把人给带坏了。 傅静琪勾了勾唇,放下手中的话本子,笑嘻嘻的看着他:“你是为何知道我被人带走的?” 云陌寒瞥了她一眼,说:“你失踪后,我就派人去找,但那时你已经被人带离了临安。随后,有人送了一封信来。” “刘昭?” “嗯。”他说:“他以你做质,想要逼我就范。” “哦?”傅静琪纳闷:“刘昭如何知道你能帮的了他?”毕竟在外界,所有人都认为云陌寒就是一名闲散王爷。 “他不知道我的身份。”云陌寒冷冷的勾了勾唇:“不过是觉得,有我在,能够给为刘誉添些堵。” “就为这个就把我给绑了?”原谅她实在是难以理解。 云陌寒看她瞠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躁动不安的心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刘昭意图篡位,自然不敢有任何马虎。只要是任何一点能给他带来好处的选择,他都会去做。”就如利用他,威胁他,也都是如此。 “真乃奇人也。”傅静琪感叹,换了个姿势靠在一只大迎枕上。“你怎么比我们还快。” “你一入安城,我就已经知道了。我担心那些人会以你做质,危急安全,这才不敢轻举妄动。也许是老天垂怜,让我们在雪松镇发现了接头人的踪迹。那伙人并不曾掩饰自己的身份,大约是觉得这里是吴国,他们很安全。” 傅静琪笑了起来:“他们大概做梦都想不到,因为自己一时疏忽,就狠狠的栽了。”云陌寒说的不错,这里是吴国。就算有人发现了他们不对劲,又能做什么? “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那家伙会一直跟着,还险些坏了我的计划。” 提到此事,云陌寒就气得不得了。要不然,他哪能在今日才有机会和她好好说说话。 “冷梵……”傅静琪也说不上此人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他救了自己这一点,她也无法否认。奈何,她根本不敢将自己的信任付出。冷梵毕竟是刘昭的人,没准他将她救出,只是担心日后无法在刘昭面前交差。 比起一个相处了半个月的‘陌生人’,她当然还是更加信任云陌寒了。 “你这一路上肯定很辛苦。” 第五百六十八章应他 傅静琪抚了抚他的眼角,感叹。 虽说云陌寒对她有意,可此举也太过暧昧了。 隔着一层薄薄的人皮面具,傅静琪无法看到他脸上的情绪,却看到他的耳朵又悄悄红了。 怎么这么喜欢害羞?大概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孩子,喜欢捉弄人。 傅静琪看到他这般,觉得实在是可爱的不得了。便故意捏了捏他的脸颊,在他羞愤的看过来时,才说:“你来救我,我真的很感激。” 感激的表情,冷静的话语,让云陌寒心里的热情被一盆冷水浇熄。他倒是忘了,在雪松镇相遇前,她分明与他已经做好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打算。 心头哽了一块,拳头也悄悄捏紧。 “你不希望我来?” “你既已知道此处乃是龙潭虎穴,又为何要来?”她反问道,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我若不来,谁来救你!”他气愤。 “你就不怕被刘昭发现,反而令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对云陌寒来说,百里轻尘一向没个认真,勾得自己喜欢上她,她却一点都不在意。这样没心没肺的家伙,总能牵动他的想法。可此刻她的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双眸幽深,似乎真的在担心他。 不是笑嘻嘻的表情,而是真的在生气?这让他有些惊讶,目光一闪,道:“比起我的安危来,你更重要。” 师父总说他不会哄人,他看了些话本子,也不解其意。好似要逗人开心,总要说些让她觉得愉悦的话来。 哪知傅静琪听完,先是一愣,而后笑得直拍大腿。“你这番话,听起来可真像个昏君。要美人不要江山……哈哈哈,你那群属下要是知道你的想法,大概后悔跟了你。” 他当然不是昏庸之人,刚刚那番话也不是哄她的。他是血煞军的首领,知道要遵守各种规矩。可他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想要携手一生的人,又哪里放得下。若他真的遇到危险,绝对不会允许血煞军介入其中。 可被她一说,他好像真的做了一个如前朝那位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的王。十几岁的少年,已经有了成年人的风姿,可对待男女之事,还是太过稚嫩了。否则,也不会被傅静琪逗弄一句,便红了脸。 “那你后悔吗?”他不禁脱口而出。 傅静琪反应极快:“后悔什么?殿下,我可从来不是你的人啊。” 眼看着笑容在他脸上一点点消失,傅静琪终于找到了曾经的感觉。果然心情不好逗一逗贤王殿下,心情好也要逗一逗他。哎呀,他可真是她的开心果。 “殿下思考了这么久,是不是还抱着那心思。” 云陌寒疑惑了下,而后就明白过来。她问的是,自己对她表达喜悦之情那回事。 “自然。” “云岫想要问一问了。殿下究竟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 她问的认真,云陌寒自然也答的认真:“无关男女,只要那人是你。” 傅静琪挥着手,又是一笑:“这话可真讨巧。我若是女人,殿下喜欢的就是女人。我若是男人,殿下喜欢的就是男人。”她摇了摇头:“狡辩。” 云陌寒有一肚子疑惑,他如何就狡辩了? “殿下在喜欢我的时候,我首先是一个男人。所以,这个无关男女的说法,可不成立。” “那……”男人的情绪愈发低落了。 这让傅静琪觉得,她自己就是一个大坏蛋。 “若是回到东越,殿下还未反悔的话,云岫可以试一试喜欢殿下。” “真的!”他激动的双眼发亮。 “自然。”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云陌寒觉得,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加让人畅快的。她真的接受了他的心意,他实在是太开心了。 傅静琪笑而不语,事实上她做出这个决定,也并不是冲动,而是深思熟虑下。被冷梵等人带走前几日,她尚且不知道这些人究竟要做什么,更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毒娘子给她下了药,以至于她一整日里都是昏昏沉沉的。 后来她在半睡半醒间就想,早知道她可能命丧于此,当初就该答应那小王爷的。起码,在临死前,她能够抱着对他的喜爱死去,也算不枉此生了。她果然是个自私的人,若是她死去的话,他会如何伤心绝望? 当时的傅静琪已经完全不想去考虑这些。她想,我不想要孤零零的死去,我想要有人能够记得我,想念我。那时候,她是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后来得知刘昭名冷梵等人将她带出东越是另有所图,便不再担忧了。 不管结果如何,短时间内他们是不会要了她的命。即便是苟活一日,她也不想丢了命。在云陌寒亲自来解救自己,她真的被感动了。于是就想,我该给他一个机会的。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又有什么不敢赌的呢?哪怕他日他反悔了,我也能找到脱身的办法。 云陌寒大概以为她是冲动下答应的,所以才会让她发誓。可他不知,她是深思熟虑后才做的决定。 在面对傅静琪时,云陌寒总不会想太多。所谓一物降一物,说的大概就是如此。 傅静琪表面温和,实则是个真正的冷情之人。可唯有面对云陌寒,她予以过真心。而云陌寒自小在宫中长大,见到过人世间的许多黑暗。可是傅静琪对他的欺骗,他却无法识破。正如傅静琪被他的两个身份迷惑,从来没有想过那么多。 因为心中觉得这就是他/她喜欢的人样子,会不自觉替他/她开脱。 当喜爱压过一切的时候,勇敢被激发了。 傅静琪翻过身子,让自己在迎枕上靠的更舒服些。唉,她只是可怜他。反正他要是对不起她,她可是要离开的。 “累不累?渴不渴?” 自从傅静琪说了会试一试,云陌寒就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傅静琪烦的不行,便把那本写满吴国字的话本子丢给他,让他去读。 沉默了一会儿,车里传来读书声。 “却说那陈娘子年方十四,就已经成了寡妇。偶日外出,路遇一浪荡子……” 第五百六十九章为母 傅静琪哪里会料到,那本用吴国话写得话本子,居然会是一本艳情小说。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买回来的,这不是欺负人嘛!更可恨的是,云陌寒竟然还真的给她念了出来,而且没有一点勉强的意思。 弄的她反倒是不好意思起来,觉得自己像是在欺负一个老实人。 云陌寒本来就是为了讨好她,见她这会儿眼角含笑,又哪能不乐意。只不过他的好心情,也就维持到了这一刻。 许杰差人来报:“那人还缀在咱们的队伍后。” 云陌寒眉心一拧,掀开车帘一看。有一个男人骑着一匹黑色骏马,不近不远的跟随着。你快,他也快,实在烦人,正是冷梵。 自从换下了人皮面具,冷梵一直就用着自己那张脸,在云陌寒看来更加讨厌。 “他还跟着?”傅静琪也有些纳闷。她想了想后,说:“先这般,等休息的时候,问他为何要跟着。” 云陌寒冷冷的说:“肯定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这两人还真是不对付啊。 傅静琪笑着,也不多说什么。至于这话本子是不敢再让他念了,便只是闲聊。 好在云陌寒话虽不多,却在努力寻找着话题,两人也不至于太过尴尬。 傅静琪说的是这几年的见闻,而云陌寒亦然。 “没想到你去过那么多地方……”她感叹,又狐疑:“你的腿是不是早就好了?” 云陌寒说:“起先是不能走的,便坐着轮椅四处逛。后来渐渐可以扶着拐杖走一段路,直到最近一两年才终于可以站起来。” “肯定很简单吧。” “习惯了,也还好。” 会好吗?傅静琪却不信,人的身上哪一部分都缺不得。他说的这样坦然,焉知是不是因为当初没有治愈的办法,才自欺欺人。如此一来,愈发觉得他是个小可怜了。 云陌寒发觉,自己的待遇忽然就被提高了。他也不问原因,能被她小心关切,高兴还来不及,又哪能顾及的了这么多。 …… 一大早,天空还泛着鱼肚白,凤栖宫里就忙碌了起来。 翠衫是近日新晋的大宫女,人不算精明,却胜在没什么心眼儿。主子交代下去的事儿,只管做,又不会多问。是以,进来很得皇后喜爱。 凤栖宫内的宫女太监们皆知皇后娘娘素来勤勉,每日都起的很早。哪怕没有庶务,也要早早起床,哪怕只是读一本诗集,都好过荒度光阴。所以,宫人们自然要早早起床,将任何用需都提前准备妥当。 只是这日,皇后的精神却不大好,人也恹恹的。 翠衫担忧,甚至想要去请太医来。 还是林皇后制止她:“本宫这是心病,你即便是让神医来,也无计可施。” 这话还要从陈公公那日回宫后说起了。 云陌寒启程之前,就已经书信一封与元熙帝要了徐清如。他早就做了两手准备,一则他派人去救人,二则却是倘若没办法将人安然无恙的救回来就用徐清如与刘誉去换。 只是后一种,难免会损失太多。徐清如人被扣在东越,还要等刘誉舍了好处来换。现在是他们要求着刘誉,难免会被对方拿捏。可那时云陌寒只想着,百里的安危要比区区一个徐清如更加重要。 他甚至都不清楚元熙帝会不会答应此事,却还是做了。然后就带着人马,直接追着冷梵等人。而陈公公,就是在此间回到宫中。他要尽快将消息递给林皇后,自然不敢耽搁。 林皇后一听,自己的儿子果真是喜欢男人的,忧思过重,精神又怎么会好。 洗漱后,林皇后让人将陈公公找来。 “你同本宫说实话,真的是贤王殿下单相思?那少年不曾回应?” “奴才有好好的查探过,殿下对那少年更加偏爱。可少年不愿回应,甚至不愿意理会殿下。” 林皇后一听,脸色愈发不好了。“她竟敢嫌弃子策!” 当人家母亲的,有哪个乐意听自己的儿子被人瞧不上这种话?即便他喜欢的是男人,她也不允许有人瞧不起他! 陈公公听到此处,又说了句:“那名叫百里轻尘的少年,被刘昭派人绑走了,人已经带去了吴国。贤王殿下不舍,便亲自追了过去,奴才担心……” 林皇后心里一紧,旋即无力摆手:“他要去救人,肯定是已经把结果都计算好了,本宫懒得担心他。” 这说的自然是气话,不然林皇后刚刚会露出那样激动的神情。 “只怕等人救回来,就不好了。” 陈公公不解:“奴才不懂。” “子策本来就舍不得那孩子,经过这次的磨难,对方在他心里留下的记忆也就更加深刻了,所谓患难见真情就是如此。即便是将人救出来,他也会担惊受怕,生怕有人会将他的心上人抢走,会比过去看顾的更加严密。只怕那孩子如今虽然拒绝他,日后就说不准了。” 说到这儿,林皇后忍不住笑了下。 云家人还都是这种性子,遇到喜爱的,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不会放手、陛下是如此,子策又是被他们教导长大,也不会有太大的区别。 忽然,她想到了早已过世的摄政公主,嗤了声。 她这个小姑子,她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当初怀上子策后,她本来是想要以这个孩子做要挟的。结果刘昭的夫人找来,她就害怕了。后来她被人送出吴国,还想着等刘昭找来,她就死死抱住不放手。 后来听说,刘昭与他的新夫人琴瑟和鸣,幸福非常,便想要把这孩子堕。可她的身体不允许,只能生下来。见到的第一眼,就让人把这孩子丢出来。林皇后当时已有了要把孩子抱养的想法,自然不允。 然后,公主哭哭啼啼,又是哭自己的不如意,又是哭刘昭的狠心,还哭他们的不关心。 林皇后真是厌烦的很,觉得这种女子哪里像是云家人。昔年皇子们夺嫡,血流成河。但每一个人落泪,输了就是输了,何必不敢认呢! 可这位公主,实在是…… 第五百七十章毒计 林皇后虽然看起来柔弱,可也是林家人,脾气里也有火爆的一面。 她虽然看不上云初净,也不会多说。可那时云初净因为自己的兄长成了皇帝,自觉身份更加高贵,找了各种由头给林皇后不快。 林皇后怜惜她怀有身孕,并未理会。可云初净越来越过分,直到险些犯下大错。但结果是被元熙帝赶到了水月庵,直到死都没能回来。 元熙帝曾对林皇后说过,他这个妹妹自小和他就不大亲密。妹妹总是羡慕其他的公主,有好看的衣裙穿,漂亮的首饰戴。她从来没在意过自己的母妃是不是过的困苦,自己的哥哥是不是吃得饱。 是以,在云初净逃婚后,元熙帝对她的不满已经达到了最高。林皇后是元熙帝心爱之人,哪里容得下她来欺负。还因为她竟然怀了敌国摄政王的孩子,让元熙帝更加看不起。 无媒媾合,她自小也是学过礼仪的,竟会做出这种事,太过不堪。把人摆在眼前,都是对的侮辱,这才把人赶到了水月庵去。 因为生母不喜,林皇后才对云陌寒更加怜惜。虽然不是从她的肚子里生出来,她也会待他如亲子。哪家的母亲不担心自己的儿子将来能有一个好前程,再娶一名如花美眷。 子策入了血煞军,肩膀上压着的是沉甸甸的责任。所以林皇后才要求元熙帝允诺,不去干扰他的婚姻,就是希望他能够稍微活的自在一些。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会喜欢上一个男人。 林皇后一叹,说:“到了如今,我也没法子了。” 陈公公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依奴才拙见,倒是有个法子可以用上一用。” “快快说来。” “殿下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早先百里轻尘有未婚妻的时候,他就不曾表露。直到那未婚妻因为某明原因消失,殿下这才起了心思。由此看来,若是这人是名花有主,殿下肯定不会让她为难。既然如此,咱们就可以从上面下功夫。” “你说的……本宫怎么更迷糊了。” “娘娘且附耳过来,让奴才与您慢慢说。” 林皇后听完,表情越来越惊讶:“你确定不会弄巧成拙?” “奴才确定。那百里轻尘别看是名商人,却极为重诺,是个有责任的人。要是她污了女和人家的名声,必定会对人负责。到了那时,殿下要如何与她白头?何况,传宗接代才是男人们的本事。” “此事交给你去办。既然要给那孩子找一个妻子,可不准找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来。” 陈公公目光一闪,说:“奴才一定会将此事办的妥妥的的的,娘娘请放心。” 林皇后不知,陈公公离开后,却是去了御书房。 “如何?”元熙帝目露威仪:“皇后可有怀疑?” “不曾。” “那就好。你的这个计策,也就能骗骗皇后。若拿到台面上,太拙劣。” 陈公公笑道:“但要是这个女子的身份不一般。比如,她姓顾呢。” 元熙帝目光一凛:“你是说……” “倘若百里轻尘睡的人是顾相最珍爱的女儿,一切就不同了。因为心上人被迫和别的女人有了关系,贤王一定会对顾相敌视。相应的,顾相也恨不得对百里轻尘处置后快。而百里轻尘,又是贤王护着的人。” 陈公公觉得这个计策实在是太棒了,能直接挑起贤王和顾相之间的纷争。到了那时,他们只要坐收渔翁之利。 思及此,他的脸上难免会露出一丝得意。 元熙帝沉默的看着他,忽然开口:“陈功,你跟在朕身边多少年了?” “回陛下,已有十六年了。” “你在林将军家,又待了多少年。” “十年。” “那年头也不短了。”元熙帝哈哈一笑。 陈公公不明所以,忽见元熙帝拍桌而起:“那朕就要来问问你,朕与林家,还有皇后,又哪里亏待过你?” 陈公公脸色微微一变,而后目露不解:“殿下,奴才不成……” 元熙帝挥了挥手,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他吐了口气,“平安。” 文公公推开御书房的门,伸手则跟着麒麟卫。 “事到如今,你还不认吗?” “奴才不服!奴才自问不曾有哪里对不起各位主子的!就算陛下要治奴才罪名,也该让奴才死个明白!”陈公公大喊。 “平安。” 文公公嫌恶的看了陈公公一眼:“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本名云曦,乃是逆臣云瑾之子。云瑾落罪前,将你作为一名密探送入林将军府中。只可惜,他入府不久,他就落罪,死在了宫门前。你自觉是陛下断送了你父亲的前程,便将自己的野心藏起,伺机行动。此次皇后忧心贤王殿下,险些着了你的道。 只要你布下计划,不管成功与否,贤王与顾珉之,与陛下皇后都将成为仇敌。而顾珉之得知计划乃是皇后娘娘的命令,必会发动攻击。皆是,定然是血染皇城,你可真是好狠的计谋啊。” 陈公公抹了把脸上狼狈不堪的眼泪,忽的笑了:“既然你们都已经查清楚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无所畏惧!” 文公公冷笑,不屑的说:“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嘴上说的好听,等真的要要死的时候,第一个求爷爷告奶奶的就是你们。你说陛下夺了云瑾的江山,不过是因为陛下是最后的胜利者,而云瑾在发动宫变前就已身死。甚至夺嫡时,他根本不在场。至于你本人,你生下来就是个天阉。云瑾不喜,就将你丢弃在一旁。后来被视作棋子送如将军府。你对云瑾根本没有多少父子之情,之所以利用娘娘来报复鼻息啊,不过是心有不甘。” “古往今来,成王败寇,我有什么好说的。胜利者只会书写自己的功绩,哪管他这份功劳是从谁手里抢来的。”即便到了此刻,陈公公依旧咬死。 “拉下去。”元熙帝懒得再看,摆了摆手让人把他带下去。 第五百七十一章棋子 看着陈公公被拉下去,还不死心的大喊大叫,元熙帝眉头皱了皱。 “陛下喜怒,为了这等人动怒,实在划不来。” 元熙帝听到此处,终于笑了起来。“你说的这倒是,朕只是不平。林家不曾亏待过他,皇后又何曾欺辱过他?他虽是云瑾之子,却被当做棋子。可到头来,却是此人险些害了朕的皇后与江山。” “奴才以为,陈公公出的这个主意,也的确有些可取之处。” “平安?!若是子策因此出事,不仅阿闹会恨朕,朕也会恨自己的!” “所以,这个计划就不能是真的。奴才拙见,顾珉之要反,我们却不知道具体时间。此人蛰伏了十几年,陛下也是近几年才查到一些蛛丝马迹。他顾珉之随时都可以反,只不过他需要的是一个名头。否则,他若反,必定会在史书上留下一个谋逆的罪名。此人最是爱惜羽毛,绝对不会让名声受损。可东越在陛下的治理下,国泰民安,焉有他谋逆的理由。与其说让顾珉之将自己的谋逆之心藏在暗处,倒不如趁机将它拿到明面上来。” “你的意思是,让朕主动递给他一个理由。”元熙帝眯着眼睛,“兹事体大,稍有疏忽,便可能酿成大错。何况,用一个女子来成就朕的理想,太过下作了,非帝王所为。” 即便元熙帝对顾珉之恨不得处置后快,也不忍心利用顾惜这个小姑娘。林皇后会爱上他,也也是因为他不仅仅是帝王,更有一颗怜悯心。他从不会利用弱小,这一点令林皇后颇为佩服。凡事成大业者,什么都能够牺牲,何况只是零星几人。 “所以,一定要将这计划布置的十分完美,不能有任何的差错。至于顾小姐……”文公公想了想,说:“奴才曾见过她几次,是位大气的小娘子。如果她父亲不是顾珉之,想必未来会一番平顺。只可惜啊……” “既然要用到她,朕便给她一个恩典。等此间事了,朕赐她无罪。” “陛下乃任君。” “算不上。”元熙帝笑呵呵的说:“不过一个俗人罢了。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但绝对不能让我们父子之间有任何罅隙。皇后那边,更要守口如瓶。” 文公公诧异的望着他:“陛下……” “皇后说得对,生恩没有养恩大。他的生父的确不是朕,但的确是朕将他养大,朕就是他的父亲。”元熙帝子嗣稀少,如今也不过云晁一名嫡子。至于其他几位妃子生下的孩子,不过是不想给前朝一个让他选妃的理由。早早立下太子,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陛下难道就不担心未来贤王会……” “这孩子是朕从小看着长大的,当初是朕狭隘了。一个能被林老将军信任,甚至于不惜将血煞军托付于他,他绝对不会是个谋逆之人。若他真的有反心,只能说是我们所有人瞎了眼。” 如此,文公公才笑了起来:“恭喜陛下。” “何喜之有啊?” “得此良才。贤王与太子殿下乃是血脉兄弟,贤王爱护幼弟。等他日太子登位,他继续护之,太子这皇位也能坐的安稳些。” “你这话要是被别人听了去,可是要给砍头的。” “因为是陛下。” “就会哄朕开心。” “太子心善,只是太过年轻,少了几分铁血手段。只怕他日在朝堂上,会被某些老臣拿捏。有贤王坐镇,陛下也能安心了。” “你说的不错。等太子能够独当一面,朕就可以完成对阿闹的承诺了。”当初他们成婚的时候,他曾说过日后有机会要带她去游山玩水。可怜阿闹虽然是将军之女,却因为身子不太好,一直被拘在家中。他们新婚燕尔,他才会予以这个承诺。 过了这么多年,即便皇后都可能将此事忘记了,元熙帝可一直记在心里。他是喜欢皇后的,不仅因为她是自己的妻子,更因为那是他喜爱的女人。如果连一个这样简单的愿望都不能为她实现,他算什么丈夫。 “平安,记住朕说过的话。” “奴才明白。只不过……”文公公抬眸看了眼龙座上的天子:“贤王与那少年之间……” “他喜欢了,就随他。”元熙帝看着文公公,笑问:“你是否以为朕是故意为之,不想给他娶一个母族有力的妻子?朕当日就已经答应皇后,下旨给他,让他自主婚姻,可以娶自己心爱的人。” 对于上位者来说,婚姻可以是通向成功的桥梁。元熙帝能答应林皇后,除了因为皇后是他的心爱人,另一面也证明了他对贤王并不是没有父子之情。 文公公在心中暗忖,愈发佩服起来。 虽说当年陛下年轻时,曾做下错误的选择,可人生在世有谁没做过错事呢?如今,他敢承认自己的错误,是多少人做不到的。他恍惚了下,也许当年陛下能够成为东越的皇帝,也是老天不忍让东越湮灭。 这个在冷宫长大的孩子,多疑且残酷,可他还有一颗良善的心,他还是个温暖的人。如此帝王,也许无法成为千古一帝,却可以成为对这个国家未来有用的好皇帝。 在此,文公公深深的感激着,如果他当初没有因为犯了错,被发作到冷宫,也不会认识陛下了。 …… 云陌寒不愿继续在吴国停留,一路疾行,没有做片刻停留。当夜,就已经离开吴国国境,在靠近燕山的一个小村落暂且住了下来。 劳累了一整日,傅静琪只想好好睡上一觉。即便那马车被布置的很舒服,却还是颠簸。她大概要给云陌寒商量一下,明日换她骑马吧。再这样下去,她的身子都要被颠散架了。 她实在是太累了,饭都没吃,就睡了过去。 云陌寒过来寻人的时候,才发现她和衣而卧,早已睡熟。 于是就不忍打扰,默默退出屋子来。 刚一转身,便对上一双在月光下闪着寒光的眼睛。 看到冷梵,他眼中闪过一丝冷芒。 第五百七十二章秩序 云陌寒对冷梵已经是厌恶到了极致,这人就像是水蛭一样黏上来。 “本王没想到,你还会跟到这里。” 冷梵看也未看他,只问:“她呢?” “睡了。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顺路。”冷梵说。 “你是刘昭的手下,人也是你掳走的,你觉得我会信。” “我不是刘昭的手下,只是暂时给他做事。”和刘昭那种人同流合污,冷梵才不认。他只是喜欢给刘昭做事,爱他手里的银子。如果没有那些银子,他的师父师弟们就要饿肚子了。作为门派里唯一会赚钱的,冷梵深感压力大。 云陌寒看了他几眼,转身离开。 不管冷梵是什么想法,此刻他的确没有任何威胁。 翌日一早,山村里飘起了袅袅炊烟。 傅静琪是在灶火和鸡鸣声中醒来的。坐在炕上,还有些懵然。 直到有人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往她的脸色敷了一块温温的帕子,这才醒过来。 “什么时辰了?” “还早。你昨夜不曾用膳,我有些担心。先起来吃些东西再睡。” “不了。”她接过帕子擦了擦脸。“吃些东西好上路。虽然此处已在东越,我还是无法安心。” 云陌寒望着她,忽然一叹:“有我在,你无须担心。” “我不过是不想有麻烦。” “那好。” 早膳吃过后,傅静琪拒绝再上马车。 “你不习惯骑马,不要逞强。”云陌寒眉心皱了皱:“你皮肉嫩,腿会被马背磨破的,到时候连路都不能走。” 傅静琪打了个冷颤,她当初学骑马的时候,好似把大腿内侧磨坏了。她又不能不穿裤子,每次走路的时候,布料摩擦着那块嫩肉,实在是痛不欲生。 “好,我坐车。” 云陌寒这才笑了,很是满意她的配合。 许杰等人看到这一幕,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是个聋子。殿下和这少年之间的对话太暧昧了,他们主子何曾用过这样温和的语气说话。根本像是在哄孩子,让这群大老粗们实在受不了。 “我这身上麻酥酥的,你看这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许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忍着!你也不怕被主子听见!”人家正在那儿你侬我侬呢,你在这边不是气人嘛。 再次启程的时候,冷梵已经不知不觉的融入了队伍中。偶尔傅静琪透过窗子看,还能瞧见他混在一群人中,冷着脸也不说话。 云陌寒骑术了得,又舍不得她,时常会中途过来。有时是递给她一朵花,一根用草茎编的乱七八糟的蚱蜢,这次甚至给了她一只雀儿。 小东西毛发蓬松,黑黝黝的眼睛茫然的很,乖巧的缩在她的掌心里,都不懂得跑。 “放了吧,我要这个做什么。” “不好看吗?” “鸟儿就该在天空中翱翔,要是被人关在笼子里,无法自由自在的飞翔,肯定会很痛苦。你不如去抓一只山鸡来,也许晚上还可以吃呢。” 送给心上人的礼物没能讨她欢心,云陌寒好不失落。幸好,他很快就振作起来。 许杰等人看着他在林子里上蹿下跳的,已经麻木了。 才遇到感情的少年人,简直像被火焰点燃的木柴。 即便许杰不说,也能猜到队伍里肯定有人对主子不满。毕竟,喜欢上男子这种事,为世俗所不容啊。不过,他们血煞军又何时是那种循规蹈矩之人了。 晚间的时候,傅静琪收到了云陌寒为她烹饪的菜肴,并不是烤山鸡。 男人手里托着的叶子里,是几个烤的变了形的山鸡蛋。 山鸡她倒是吃过,可对山鸡蛋还是陌生的很,何况是烤的。 “尝尝,味道比水煮的要好。” “咦?怎么会有咸味?” 云陌寒也不解,但并不妨碍他继续投喂。 傅静琪的胃口很就不大,只吃了两枚便不再吃了。剩余的,直接塞回他的嘴里。 男人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时就津津有味的吃着。 他们一对小情人坐在火堆旁,远处的大老爷们手里捧着干粮,吃一口,嫉妒的看一眼。 “我想我媳妇儿了?” “我也想翠花了……” 至于冷梵,他看了又看,蹙眉。 怎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 京城,暗潮涌动。 自从上一次将信偷偷寄出去后,顾惜就踏上了日夜忧心的日子。 一面是她的亲生父亲,另一面则是她的心上人。 如果帮了父亲,就是害了他。如果帮了他,则连累父亲。 顾惜被折磨的苦不堪言,短短几日就瘦了一圈。 顾珉之来看过,顾惜也不敢对他袒露,只说自己是苦夏。 想到妻子也曾苦夏,当初怀着惜儿的时候,也是这般,顾珉之便更加关心女儿了。 可是,他不知道这一种关心,在顾惜这儿愈发的难以忍受。她寄信给贤王,已经算是背叛了父亲。 这日,有人邀她出门游玩。 顾珉之见她在家中困了太久,让她一定要去。 换上了新裁的衣裙,去玩了大半日,心中的不安好似也去了几分。 只是回到府中,她准备去拜见父亲。却听管家说,他与兄长又在书房中。 顾惜幽幽一叹,没有迈出那一步,回了闺阁。 “父亲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虽说顾珉之是希望越快越好,可如今元熙帝在民间颇有威望。他当初将天下交到他手中,也是将元熙帝看作昏庸之人,觉得他这个皇位坐不长久。可他哪里会想到,元熙帝竟将一手烂牌用的出神入化。到头来,他却成了那个被动者。 元熙帝已经当了十几年的皇帝,顾珉之觉得自己也越来越老迈。迟早有一日,他会被人超越。元熙帝还有儿子可以继承皇位,他要是不拼一把,还有什么机会。 顾珉之看着自己最信任的儿子,在心底一叹。即便此次谋反成功,他又能在黄为上坐多久呢?他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儿子,为了顾家。顾家辅佐两代帝王,见证了皇朝兴衰,为何不能成为这个国家新的主宰。 第五百七十三章败局 当年皇城内血流成河,这些龙子龙孙们为了那个位置争的头破血流。好好的一个娇贵人,却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兄弟相残,姐妹相争,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顾珉之12岁中了状元,后娶了恩师的女儿为妻。他从礼部一点点的爬上来,位极人臣,成为东越历史以来最年轻的丞相。天子信任他,也愿意赋予他手中权力。 可顾珉之却想要的更多,更多。他一直在等待着,他看到了天子的昏庸,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他看到了流血牺牲,却没有看到元熙帝的未来。那时他只等着皇宫内死伤无数时,直接上位。 即便等其余皇族赶赴京城,他已经坐上皇位,木已成舟。可他万万没想到,冷宫中居然会遗漏了一个元熙帝。顾珉之那时虽然年轻,却有着一股狠劲儿,他甚至打算杀了他。 可是没等他下手,林老将军就已经将这个先帝最后的皇子推上位。顾珉之无从下手,只能继续等待。他在等,这个没有接受过正统皇族教育的皇子,迟早有天会从那个位置上摔下来。 然而,他等到的是元熙帝的铁血手段,等来的是东越二十年的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就连江南大旱,他已经令人放出消息,只等着元熙帝罪己诏。那可是大旱啊,竟被几条水渠给缓解了。 是啊,江南水源枯竭,可江南有绵江,又金江,哪一条都能让这些人生活下去。 他足足等了二十年,熬啊熬,熬得更加爱惜自己的名声。他想要名正言顺的拿到位置,已无可能。元熙帝已经立下太子,又有林家一脉扶持。朝堂之上更是丞相文武平衡,最近几年来顾珉之已经感觉到他在之中已毫无用处。 这让顾珉之紧张,惊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成败在此一举。 成,他便是万人之上。败,满门抄斩。 他还有力气,他还想要再赌一赌。 “等秋祭时动手!” 秋祭时,天子必定要离开皇城,前往祭坛向上苍献礼,感激这一年来赐予东越百姓的收成。那时文武百官皆在各处,人多口杂就容易出是非。麒麟卫护在元熙帝身侧,可要是当时有别的状况发生,把麒麟卫引走,元熙帝身边无人可用,那就是一个活靶子。 “儿子这边吩咐下去。” “成败在此一举了。”顾珉之长长一叹。多年的夙愿即将达成,他的心中竟有些空落落的。“稍后你去看看你妹妹,她这几日苦夏,人也憔悴了不少。” 顾珉之虽然有不少的庶子庶女,但只有亡妻生下的这几个儿女被他视若珍宝。女儿惜惜是妻子生下的最后一个孩子,那时她已经是三十几岁的妇人了,生下这个孩子十分艰难。 因而惜惜刚出生时,就瘦巴巴的像只小猫似的,他唯恐会养不活。夫人那会儿身体也不好,他也不敢将女儿托付给其他人照顾。每日自朝堂上归家,第一件事就为去看女儿,然后再和夫人说说家常。 一转眼女儿已经这么大了,夫人也离开了许多年。顾珉之这辈子只爱过一个女人,也只在乎过一个女人。到了这把年纪,他总会感叹。如果他当初勇敢一些,是不是夫人已是皇后了。他总觉得她穿起那身凤袍,肯定会很美。 顾朝看着父亲的神态,便知道他又在思念母亲了。母亲过世的时候,他已经记事了。知道他们的感情很好,却不能理解既然父亲深爱着母亲,后院中为何又有那么多的女人呢? 到了后来,他开始懂了。父亲索求的太多,就要付出更多。后院那些姨娘不仅是筹码,更是他主动递过去的把柄。 他人以为父亲花心,就捉住他这个错处,自以为可以要挟他。可他们不知,这个花心的罪名,是父亲故意立起来的。无论是姨娘还是他的那些庶兄妹们,他都不在乎。那些人就是死在他眼前,他都不会多看一眼。 用庶子庶女去联姻,获得更大的支持。二十年以来,顾珉之从未停止过自己的计划。可顾朝是在担心他会失败,即便他已经计划了太久。虽然这几年大家看到的只是元熙帝的仁慈,可当初他称帝时,可是令整个东越笼罩在一层血色之中。 这个瘦弱的皇子在成为帝王的那一刻,就直接下令杀死了他的那些兄弟姊妹。即便这些人向他求饶,他也没有停止。这些人留着一日,就是一个最大的威胁,倒不如尽早除去的好。 以至于到了如今,皇家一脉竟只剩下元熙帝及他的子嗣。也有人说他当年杀戮太重,造了太多业障,所以子嗣稀少。顾朝却不信这种说法,他见过太子云晁,他年纪虽不大,可落落大方,更难得是他还有一颗仁爱之心。一个不缺乏治国手段,又对百姓仁慈的太子,将来一定会是一位明君。 东越已经好久没这样安定过了,父亲的愿望真的值得实现吗? 顾朝看向父亲,他的发丝斑白,神态倒是还能看出当年享誉京城中那个最英俊状元公的些许影子。他的眼睛浑浊了,他的视线也模糊不清了,但他的野心却在日益膨胀。 他忙垂下头去,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即使他是父亲的亲儿子,也不愿意承认。父亲计划了这么久,还招揽了那么多的江湖人,却是在走向一条注定灭亡的道路。 可不管如何,他是他的儿子。他要做什么,他都会支持。 “父亲,我去看看妹妹。”顾朝想,也许在父亲给这个家里带来灾祸之前,他应该先将妹妹送出去。她嫁了人,就不再是顾家人了。哪怕他日顾家落败,陛下也不会追究此事。 离开书房前,顾朝忍不住回头。 父亲心里其实也不相信自己能够成功的,不然的话他为什么那么着急想要让小妹嫁出去。还说,出嫁了要安全一些。但这些话,顾朝没办法去问他,只能压在心底。 他只有这一个嫡亲妹妹,不希望她牵扯进这些阴谋中。 第五百七十四章带离 前世,傅静琪也不曾遭遇过什么灾祸。唯一的一次,却害了她的性命。 重活一日,这麻烦如影随形。自进入东越境内,她总算可以放下心来。哪里想到,刚入了汉口关,她就被人掳走了。 这一路上她几乎都是昏迷着,醒来的时候极少。除了偶尔能听到的车马声,竟再无杂音。冷梵一行人在路上还会交谈,而这次绑架她的人,除了赶路吃饭,竟连句都不说。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傅静琪都是第一次见到林皇后。这位东越人口中贤良淑德的国母,与她想象中的有所不同。她不像她曾经看到过的记载中的那些皇后,雍容大气,而是一个如同普通小妇人一样的美貌女子。 她甚至都不用装出一副懵懂模样来换取这位贵人的友善,因为皇后娘娘从一进门便对她宣告了身份,而且毫无敌意。正因为如此,她才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对方把她带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傅静琪心中不解,更加担忧面前的人究竟是不是皇后,或者又是他人设下的圈套。她这次突然失踪,云陌寒还不知道要如何担心。她才刚答应了他会考虑,自己就消失不见,他该不会以为她是偷偷跑了吧? 林皇后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虽然心中已经有过猜测,也曾见过那副花香。但当她真正见到这名叫百里轻尘的少年人时,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少年的气质实在是太干净了,哪里像是那等会魅惑他人的妖异之人。虽说她穿着一身艳红的圆领袍,桃花眼潋滟,林皇后就是无法把拉到污糟的想象中去。 她倒是想表现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好让她知难而退。可林皇后哪里是那样的人,何况也觉得若真的做出那种举动,不止侮辱了自己,也侮辱了别人。 “你可知本宫为何要让人把你带到此处来。” “小民不知。” “最近外界一直有传闻称,你魅惑了贤王,可有此事?” 傅静琪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究竟是说真话还是假话。权衡再三,说道:“若说小民与贤王之间的确有情,却谈不上魅惑,乃是两情相悦。”既然林皇后已经找到她,必然是将一切都调查清楚。她要是真的说了谎,反而会惹她不快。 林皇后是将门女子,不喜欢那等扭捏之人,因而傅静琪的回答反而令她好感倍增。 “两情相悦?你们可都是男人。你既然敢对本宫说这种话,就不怕本宫砍了你的头?” “自然不怕。世间有男女之情,为何就不许男子与男子相恋。何况,娘娘若是砍了小人的头,就不怕与贤王殿下母子离心?” “你这是威胁我?” “不敢。” “好一个不敢。从古至今,男女相恋,乃是阴阳调和。而男人和男人……”她冷笑:“你倒真是敢说。” 傅静琪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便以男子自称。奇怪的是,面对着林皇后时,她竟然真的没有多少惧怕的情绪。大概是林皇后虽然拍桌子来威胁她,可她就是觉得林皇后不是一个会随意要人脑袋的女子。 “我念在你年纪小,也就不与你计较什么。只有你和贤王,还是断了吧。” 正在这时,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走了进来,与林皇后耳语一番。 她的眉毛高高扬起,似笑非笑的看着傅静琪:“来人,把她带下去。” 不多时,云陌寒便冲进了凤栖宫。 林皇后面前摆着一张棋盘,她手中握着一本棋谱,正在复盘。 “子策何时回来的,怎么无人通传?”她睇了男子一眼,招招手:“过来让母后看看,你都瘦了。” 云陌寒捏紧拳头,眼角微红:“母后,她呢……” “她?”林皇后笑问:“她又是谁?” 她说罢,也不去看她,只让翠衫上茶点。 “看你行色匆匆,想必一路上很辛苦吧。快喝些茶,也好润润喉咙。” “您都知道?” “知道什么?”林皇后故意不去答,只说:“你一回来就来看望母后,母后真的很开心。阿福一直很想念你,稍后记得去看看他。他最近个子长得飞快,你这么久没见他,恐怕都要不认识了。” 茶水根本没办法浇熄他心头的火。 当人在汉口关失踪后,他险些疯掉。直到根据一些蛛丝马迹,才确定这伙人既不是匪徒也不是刘昭派来的人,竟是麒麟卫。 麒麟卫乃是天子近卫,而林皇后身边也有一支小队。而且,他还看从中看出了林家军的影子。 云陌寒自幼年,就接下了血煞军的令牌。林老将军虽然没有将他放在身边悉心教导,却经常会偷偷看望他,还派了他手下人教导。因此,对于林家军,他是十分熟悉的,又怎能认不出来。 他如何都想不到的是,为什么林皇后要将人绑走。 随后,他就收到了何生的消息。 百里轻尘在被绑架之前,他曾交给何生和王禄一人一个任务,便是去调查百里轻尘,以及傅静琪身份真相。 他去了吴国,这两人仍旧继续去查。随后,就查出来,百里轻尘的确是由人假扮。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傅静琪。 可想而知,当云陌寒收到这个消息后,是如何的震惊。 无论是百里轻尘还是傅静琪,他都接触过,而且不止一次。他还曾在心里对自己说过,这两个人因为是表兄妹的缘故,才会长得如此相像。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把这两个人往一个人身上联想。 百里轻尘是男子,而傅静琪则是一名女子。 如果按照王禄和何生查到的内容来看,她是九岁时就扮成了百里轻尘,一直到今日。一个才九岁的孩子,能懂什么?他们是表兄妹,本来就长得有些相像,而且小孩子一天一个样,也就没人往这方面想。 等到府中的人渐渐习惯了傅静琪就是百里轻尘,自然不会有人怀疑。假若不是银红的一番话,他到如今都无法相像,这两个人会是一个人。 第五百七十五章发狂 知道了百里轻尘就是傅静琪假扮的后,云陌寒坐在那儿思考了很久。 难怪当初她会问出那一番话来,是因为根本就不相信他的真心吗? 也难怪,他对阿琪表达过喜爱,也对百里轻尘表白,根本就是个花心大萝卜。她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对自己说明身份,可她为什么不说?还不是因为他三心二意,身份又特殊。 她虽有男子的魄力,却也有女性的柔软,难免会想太多。当日她借着百里轻尘的身份说教,也不过是想要表达一下她的看法。 “你要是真的说了,我又如何不肯呢。”他可从来没想过三妻四妾,更没想过要把她关在后院。好坏坏话都让你一个人说了,这么霸道的话真是让人为难。 云陌寒想找到她,亲自问问她的心。 然后,他毫不迟疑的来到了京城。 即便,这会面对着朝臣的讨伐,也在所不惜。 “母后,你知道我说的人是谁。” 林皇后一笑,反问:“那你说,我又为何会把人带到此处来?”她猜他肯定无法回答,便已早就做好了打算。 “翠衫,带他去个地方。” “母后?” “你去了就知道。” 这是偏殿,云陌寒从来没有来过。 翠衫将门推开,室内漂浮着一种古怪的香味。 “殿下往里面走,自然会看到娘娘给您准备的礼物。” 云陌寒不曾细想翠衫的话,抬步朝内间走去。 他的全部心神都在傅静琪的安危上,根本没能注意到门外有人悄悄将门锁住。 云陌寒的额角渗出汗液,心脏狂跳,他以为是太过紧张了,所以没有在意。但随着他的四肢开始无力,一种难言的干渴,以及某种令人羞耻的躁动产生时,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 他几乎是震惊的看向门外,脚步也停了下来。 是什么时候…… 对了,那杯茶。 这时,林皇后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母后知道你会恨我,可是比起你恨我,我更在意的是你的未来。” 云陌寒握紧拳头,便要朝外冲去。 这时,一双柔软的手臂环住他的腰,娇滴滴的说:“殿下,奴家等你好久了。” 这女子竟像是什么都没有穿,做派更不像是良家女子。 云陌寒脸一沉,语气冰冷:“放开!” “殿下,啊——” …… 傅静琪在殿内百般无聊。周围也没人看管,她便自娱自乐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突然间,她听到了犹如野兽般的咆哮。紧接着,就是有人狂喊:“快拦住他!” “殿下!” 傅静琪猛地站起来,直接冲到门口。 也许是疏忽,这门竟然没有锁死,被她用力一推就开了。 “云陌寒!” 看到如同野兽一样在众人围攻下渐渐走投无路的男人,她的心口一疼,忍不住喊出来。 黑衣男子站定,他的耳朵动了动,视线在人群中寻找。忽然,他看到了那一抹红,便犹如看到了猎物一样,直接冲了过来。 凤栖宫门前还残留着血迹,已经有人不忍的闭上眼睛。 “子策!”林皇后一声惊呼。 只见黑衣人竟然挟持着红袍少年跃上屋顶,几个起跳就消失不见了。 林皇后怔怔的看着他们,慌慌张张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知道……”宫女们都要哭了,谁知道好好的,贤王殿下会突然发狂啊。 傅静琪虽然被挟持着,可一点紧张的感觉都没有。就好像,她笃信他不会伤害她一样。 云陌寒将人带到了一出偏僻的宫殿,推开一扇门,把她往地上放下,自己却缩紧了墙角。 傅静琪刚要起身,就看到他双颊泛着红晕,脖子上青筋暴露,喘着粗气的样子。 她面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有些狐疑。 虽然她不清楚云陌寒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显然他是在林皇后的寝宫出的事。要说林皇后会给他下毒,她是如何都不会信的。可既然不是这样,那他这是怎么了? “云陌寒?”她小声呼唤着他的名字。这会儿,她真的很担心他毫无理智。 云陌寒感觉到自己很混乱,好像有无数个人在他的脑袋里敲啊敲。他的身上好热,像有一把火在烧。可那个女人还硬要往他身上凑,他真的很不舒服。他想要狠狠撕碎她,这才冲了出来。 他恍惚看到了阿琪,她在朝自己招手。 云陌寒不知道林皇后给他吃了什么,可当那个女子出现的时候,他就明白过来了。既然他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她干脆给他安排一个女人,让他改邪归正。 如果不是确定林皇后不认识阿琪,他肯定以为是有人在她耳边说了什么。阿琪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虽然她掩藏的很好,但分明是个嫉妒心极重的。如果他真的碰了别的女人,和阿琪这辈子都再无可能。 他本来不想给她压力,他们还有的是时间相处。可是何生查到的东西,让他又激动又紧张。得知她安然无恙,这才没有防备。其实云陌寒心里很清楚,他之所以毫无防备,也是因为他根本不相信林皇后会害他。 他越是克制,心里那把火烧得就愈发的猛烈。他很难受,他需要狠狠的宣泄。有好几次,他的手都险些克制不住伸向她。可为了他自己,为了阿琪他硬是冲破了门,逃了出来。 如果他真的因为药物和那女子成就了好事,连他自己都会看不起他。 这会儿,他也有些庆幸。元熙帝登基后,就将他的那些血脉亲缘杀了个干净净。京城里没了那些贵人,也能清静些。不然即便他不良于行,也要在这锦绣堆里磋磨着长大。 世家子弟皆是如此,而他待在宫中后来又是红叶山庄,倒像是做的那苦行僧。十几年的忍耐,让他有着比寻常人更加坚定的忍耐力。只是这药太过强烈,他能忍到这会儿,已经十分不易。 雪上加霜的是,他发觉这药并不单单是春药,其中还掺杂了一些会有碍身体的成分。如果他顺应心意,反而可能会死。 第五百七十六章中毒 “殿下?云陌寒?” 傅静琪一点点的靠近,手指拂去他额上的汗珠。 “你可还好?我该如何帮你?” 他忽然动了下,紧闭的双眸慢慢张开。 赤红的双眼,直接把傅静琪吓了一跳。幸好她理智还在,才没像个小姑娘似的吓得尖叫出声来。 “阿,阿琪?” 他的声音沙哑,让傅静琪的心底一疼,眼泪都要下来了。 唉,他怎么这么可怜啊,让她连心肠都硬不起来。 “嗯,我在。” 和身体内的药力对抗了这么久,云陌寒神情疲倦,只能仰着头看着她的容颜。 “阿琪,我难受。”他捉住她的手,蹭了蹭。“我好难受。” 傅静琪也不是没经过事儿的,看到他这幅模样,忽然就猜到了。 眉心皱了皱,她忍着没问。 皇后是他的母亲,可这个母亲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和一个女人在一起,竟给他下了那种药。她若真的问出口,他该如何难过伤心。 这会儿,她才后悔起来。早知道他会遭遇这种伤害,她就该承认自己是女子的。 “慢慢就不难受了。”她只能这样安慰着。 “母后,父皇,为什么……” 指尖突然感到一阵湿意,傅静琪直接愣住。 他竟然在哭。 “我好冷,好痛。” 他哭的声音好委屈,像个被伤害到的孩子。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傅静琪的心头剧烈的疼痛起来,仿佛被一把利刃扎进了心口,像是被生生的剜掉一块血肉来。她浑身颤抖,险些克制不住软倒在地。 “不哭,不哭。” 她用袖口抹着他脸上的泪痕,自己也无知无觉的落着泪。 云陌寒有片刻的清醒,抬起头就看她在哭。 “阿琪,为什么,哭。” “你也在哭啊。”她笑道。“像只花猫似的。” 云陌寒仿佛回到了多年的那一场宫宴,他在饮下那一碗汤水后,身体内传来一阵剧痛。旋即,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醒来时,双腿冰冷刺骨。可他打算动一动,却毫无力气。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中了毒,虽然皇后及时让他服下解毒丸,可毒素已经深入脏腑。虽然御医用力救治,也无法挽回他的一双腿。 那一刻,他的天向要塌下来似的。 他昏昏沉沉,几乎没个清醒的时候。有一次他在睡梦中听到一向温和的母后竟然在和父皇吵架,才知道原来他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孩子。那时母后刚生下阿福,父皇担心他长大后会像他的父亲那样,是一个逆臣,这才决定先下手。 他想说自己从来就没有奢望过那个位置,阿福要当皇帝,他就在他身后辅佐他,甚至不惜付出生命。可他们每人去信,也不肯信。他的心冷了,便什么都不说。 母后是爱他的,可今日母后也重蹈覆辙。利用他对她的信任,狠狠的伤了他。他的心好痛,痛的要死掉了。 “阿琪,我疼。”其实是特别疼,又像有火烧,又像有人在用刀子戳着他的全身。 傅静琪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曾听人说,这种药如果没有女子,泡冷水,或者是自己纾解,都能解了毒。她抿了抿唇,犹豫了下。 “那个……要不要……”实在难以启齿,她根本无法说出口。 身下已经坚硬如铁,云陌寒却险些笑出来。 笨阿琪。 “这药不同,寻常办法解不掉的。阿琪,让我抱一抱,就抱一会儿。” 傅静琪无他,只能投入他的怀抱。 然而,男人却让她转身,从后背将她拥入怀里。 “这样,你就完完全全在我怀里了。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的脸,那肯定很可怕。” 他发狂的时候,伤了几名侍卫。宫女们尖叫,喊着怪物。云陌寒知道,他一定特别的吓人。 他在努力的抵抗着药力,血管鼓起,眼珠也染上了浅浅的红色,吓人极了。可傅静琪却觉得他现在好可怜,就像一只偷偷躲起来,舔舐着自己伤口的小兽。警惕的看着四周,害怕有人会伤害他。 “嗯,我不看。这里这么安静,你和我说说话吧。” 他的热气洒在她的颈子里,让她的鸡皮疙瘩都浮起来了。 云陌寒尽力忍耐,开始还能和她说话,后来实在忍不住,竟在她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傅静琪脸色一白,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口腔里尝到血腥,男人愣了愣,旋即他伸出舌尖,轻轻的舔舐着她的伤口。 “别,好痒。” 当文公公带着麒麟卫闯入这里时,看到的就是两个相拥在一起的人。 傅静琪不认识文公公,只能轻轻推了推身后的男人。 文公公愣了一下,才清醒过来。“老奴是陛下的近侍。还请公子将贤王交于在下,好让在下将人带去给御医诊治。” “我又如何相信你。” “陛下是殿下的父亲。” “可他的母亲给他下了毒。” 文公公眼皮一跳:“此事说来复杂,娘娘也是被有心人给蒙骗了。” “好。” 文公公办事周到,很快就将人带了出去。 御医早已等候着,一见他们就围了上来。 “这……” “如何?”元熙帝和林皇后匆匆赶来,一进门便阴沉着脸问。 “此药老臣之前闻所未闻,如今只能适当的开药暂且压制住。等殿下醒来,还需要慢慢调理。只是臣担心,此药会伤及身体。” 听他这么一说,林皇后的脸刷的白了,身子摇晃了下。 元熙帝及时惊人揽入怀里,她才没能摔倒。 “怎么会?那明明是……” 听她这么说,看诊的两名御医,对看一眼后,问:“臣敢问娘娘一句,这药您可还有?” 林皇后点了点头:“我担心这药烈性,会吃坏了人,就没敢多用,如今还剩一半。翠衫,快去取来给张大人。” “有了药,我们也好了解药性,配置解药了。”张大人看了眼榻上人事不知的男人,叹了口气:“只希望不要留下什么隐患才是。” 元熙帝脸色阴沉,他握紧拳头沉声道:“不惜代价,全力以赴救回贤王。” “臣遵旨。” 第五百七十七章苏醒 傅静琪处理好伤口,进入内室,正见到一名小太监扶着云陌寒喂药。 他眉头紧皱,很快哇的一声就吐出秽物。 许是药性太强了,吐到后面明明什么都吐不出来,他还是时不时轻颤几下,张嘴欲呕。 宫女跪在地上,一眨眼就将床前收拾的干干净净,还熏了香。 除了若有似无的酸腐味儿,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过似的。 她见到床前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身着常服,也瞧不出什么身份。可周围人对他十分恭敬,她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 元熙帝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你就是百里轻尘。” “回禀陛下,不是。” 元熙帝眉梢微挑:“你可知欺君之罪。” “是的。草民的确不是百里轻尘……” 元熙帝离开后,便去了林皇后的寝宫。她今日受了惊吓,也在喝药。见他来了,忙起身相迎。 他哪里舍得,忙奔到床边,扶着她躺下。 “子策如何了?” “已经喂了药。”便不提其他。 “都怪我。”林皇后泪水涟涟:“如果不是我逼着他,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元熙帝又能说什么呢?说林皇后满腔母爱,只是用错了手段?若是别人家的儿子喜欢上了男子,不是打就是骗。他无奈一叹,摸着她的长发安抚着:“这不是你的错,谁能知道陈功竟然是个狡狯的,还能藏了这么多年。要不是他利用子策,朕也根本查不到他身上去。” 林皇后的药就是陈公公给的,因为给的时候隐秘,元熙帝也就不知道。他更加没有想到的是,这药不是用来对付他之前认为的百里轻尘,居然是子策。也许林皇后觉得,让儿子知道了女人的好,今后就不会出问题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陈公公给的药,哪里是那么简单的。那可不是简单的春药,里面还掺了各种药物。假如子策没有坚持住,真的和女子有了关系,会当即爆体而亡。 把儿子教的这样克制,元熙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不怪他以前总觉得这孩子心思深沉,连人之欲望忍得住,世间又有什么能够奈何他?不过也正因为他克制,才没有酿下惨剧。 如果血煞军的是这样的人,他倒也不担心他日出了什么问题,他会被屈打成招了。 元熙帝觉得自己杞人忧天,这才来安慰林皇后。 “都是我错了啊,是我错了。” “阿闹,你还做错了一件事。” 林皇后双目茫然:“那个叫百里轻尘的,并不是少年,乃是一名小娘子。” 之后,元熙帝就将傅静琪的那番说辞对她讲明。 林皇后的脸先是一白,而后又是一红。 “要知道这样,我又何必……等子策醒来后,肯定要恨死我了。” “子策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子策闯宫门,一定会被那些老臣们奏上一本。一想到这个,朕就头疼。” “那……”林皇后冷哼:“就说我太想儿子了,说自己病了,非要让他回来。这也不算无昭不得入京了吧。” “你哟。” …… 这一夜很是折腾。 傅静琪一夜未睡,一直照顾着他。 云陌寒经常会呕吐,不管吃了什么,哪怕只喝一口水,过一会儿都会吐出来。他每次颤抖,她的心就跟着一痛。 一晚上,他几乎什么都没吃,到最后连胆汁都吐出来了。汗水几乎浸透衣衫,整个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后来实在吐不出什么了,就蜷缩在被子里,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傅静琪便拿起帕子给他擦着脸上的汗液,手指划过他脸上的棱角,心里一阵难过。等他醒来,肯定会很伤心的。 云陌寒是在三日后醒来的。 挺大的一个人,被这次的病痛折磨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他本就身量高,这会儿穿着袍子空落落的,竟像是个骨架子。 林皇后来看过几次,眼泪流出来,人也险些昏过去,一直说她错了。 傅静琪也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在一旁傻乎乎的站着。 后来,那个叫翠衫的宫女拿了一个匣子给她。 里面是一副卷轴,她不明所以打开一看,怔住了。 “娘娘说,这张赐婚的旨意先放在你这里。你若是不愿,再将盒子交给奴婢。” 竟是让她做决定,这让傅静琪颇感惊讶。 她捧着这匣子没多久,云陌寒就醒了。她一惊,匣子还差点打了头。 “阿琪?”这几日他都不曾清醒,这会儿迷迷糊糊的张开眼睛,一看是她,竟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脸。 手指从被子里伸出,轻轻的勾着她的手指,慢慢握在手心里。 “醒来后就看到你,真的好幸福。” 傅静琪忍耐了许久的眼泪,在这一刻突然就落了下来。 “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说什么丧气话。我要是醒不过来,又怎么能看到你为我担惊受怕的样子。” “你都知道了?”她嗔怪。 “知道什么?”他问。 “我的身份。”都叫上阿琪了,难道还不知道内情? 云陌寒看了她一眼,小心的问:“我让何生去调查你,你会不会不开心。其实,我一开始是没有怀疑的。只遇到一个叫银红的丫鬟,是她告诉我你的身份另有蹊跷。” 银红…… 心里念着这个名字,傅静琪唏嘘了下。 当初她让人把这对姐妹送到庄子里去,就不曾理会了。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这个名字还会出现。 “你既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打算如何?” 男人有些忐忑的说:“我……你会接受我吗?” “好啊。”经历这么大的事,她已经做好了决定。不过是嫁人,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是有一日他欺负她,让她伤心难过了,她就躲到外面去,让他找不到后悔去! 云陌寒一听,喜不自胜。要不是他现在的身体不允许,他肯定要抱着她在地上转上几圈儿。 “情话也说够了,我去让人进来。” 云陌寒不舍,她已经将手抽走了。 无奈,只能瞪着她的背影,满心的不爽快。 第五百七十八章转折 顾朝已经有许久没见到妹妹了。 听父亲说她最近苦夏,饭吃不下去,也睡不好,瘦了许多。可真正见到人时,顾朝险些被吓了一跳。 这哪里是瘦了一点,分明是只剩下一具骨架了。 顾惜在心上人和父亲之间左右为难,身体每况愈下。可她又不许下人们去请大夫,就一直忍着。至于顾珉之那儿,也也是瞒着。她这小院平日里跟铁桶似的,哪有人知道她真正的状况。 “妹妹!”顾朝急忙走过来,脚步一顿。“小姐都病成这样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大夫呢!快去请大夫!” “哥哥。”顾惜忙叫住他:“不用了,我这是心病,医不好的。” 顾朝目光一闪,屏退左右。 “你老实告诉哥哥,是不是因为陛下给贤王下旨赐婚,你才病了的。” “他……要成婚了?”顾惜平日里藏的掩饰,即便是她的贴身丫鬟也不知道她心里一直都有一个人。 顾朝听她这么说,更加惊讶了:“你不知道?数日前,贤王忽然闯宫,大臣们上了折子,要求陛下治他的罪。” 已经有了封地的亲王不得无诏进京,贤王的行为往大的说了,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儿。可后来陛下也说了,因为皇后实在想念他,就写了一封信骗他说自己病了。贤王思母心切,这才匆忙赶赴京城。 这些本来是陛下的家事,既然陛下已经替贤王推脱了,他们这些大臣又能说什么。只能在下面跟着迎合,说贤王乃是孝子,恭喜陛下云云。 但随即,陛下就降下旨意,替贤王赐了婚。 众人还没有从陛下其实十分喜爱贤王,以及贤王的双腿竟然已经可以行走的震惊中走出来,乍然听到这么大的消息,还险些以为是听错了。 什么?陛下给王爷赐婚了,赐婚的对象还是个不认识的小娘子? 直到后来查访过,才知道那个傅家的小姐虽然是京城人士,但可不是哪家的贵女。她家里世代经商,乃是不折不扣的商人。 陛下竟然给贤王赐了一个商户女的做王妃,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元熙帝早已准备好了说法,说本朝商人的地位正在逐渐提高。何况,各位大臣家里也有铺面,何必瞧不起商贾。又提到那傅姓女,说她与贤王有缘。他已经亏欠他太多,既然他喜欢就随了他的意。 众人这才知晓,原来贤王和此女早就见过。如此说来,这一桩婚事还是情投意合? 但旋即,又有人说这小娘子早前是订了亲的,未婚夫乃是江南巨贾。还说什么小娘子已经死了,又说有人在某家寺庙里见过她听说是去出嫁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谣言堆砌在一起,每一个看着像真的。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贤王的未婚妻是一名商户女没跑了。 顾朝知道妹妹一直心悦贤王,自然不敢将此事告知于她。这会儿知道她根本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憔悴,更加担心。妹妹说是心病,难道家中还发生了设么事不成? “原来是她啊。”提到这位傅姓女,顾惜总算是有了些许的印象。那是她邀请了许多小娘子来家中参宴,其中就有这位小娘子。只是不记得是个什么模样,隐约记得是个挺大气的人儿,做事爽快。若是配了殿下,除了身份低一些,好像也没什么缺点。 左右她也是个将死之人了,也不图别的,希望殿下能够平安和乐足矣。 “妹妹认识?” 顾惜却不答。 顾朝沉沉一叹,问:“有什么事,你都不能对哥哥说吗?” 顾惜苦笑道,“有些话对哥哥说了,哥哥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倒不如她把话藏在心底。等顾家落难后,她就直接带进棺材里去。 顾朝眸光微闪,忽然意识到妹妹是真的长大了。 “你老实告诉我,此事是不是与父亲有关。”见妹妹脸色微变,果然被他猜中了。 顾朝沉沉一叹:“你也担心是吗?” “我自认没办法劝服父亲。”她摇了摇头,泪已经落下。 “妹妹莫要太过忧心……”他也知道自己这些话根本没任何意义。 “哥哥难道不懂吗?父亲的野心注定无法实现的。自从陛下登基以来,东越国泰平安,百姓们安居乐业。父亲非要让这天下易主,只不过是为了圆一个梦想。可元熙帝非先帝,他手段很辣,即便父亲谋划多年,又怎能是他的对手。更何况……”她苦笑了下:“父亲这些年行事张扬,已经到了毫不遮掩的地步了。哥哥觉得,陛下会不知道?只怕,陛下早已派人盯着父亲。咱们顾家已是风月飘摇,我又如何不担心,不悲痛呢。” 顾朝猜想过很多,却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席话。他试问,父亲筹划了多年,他真的在乎那个位置吗?他等待了太久,已经魔怔了。也许父亲并不是多么需要那个位置,而是魔怔了。 他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利,想要被人俯首称臣。可得到了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得到了这些,以后就会开心吗?显然不是的。 如今妹妹已经因为这件事茶饭不思,难道父亲真的忍心。 “妹妹,你放心。”他也该做一回兄长该做的事情了。 顾朝起身,让家中的奴婢好好照顾小姐,又嘱咐人去请郎中,这才去了顾珉之的书房。 贤王云陌寒忽然出现在京城中,令顾珉之格外紧张。 “父亲。” “什么事?” “有一件事,儿子不得不说。父亲,您真的以为,您会成功吗?” 顾珉之先是一愣,而后一拍桌子,大吼:“放肆!” “不管您如何生气,儿子都要说。父亲,不要继续执迷不悟了。小妹因为担心您,都快死了!”他吼道。 顾珉之一怔,“你,你在说些什么……” 顾朝将顾惜的话,一五一十的转述给他。末了,他逼问:“父亲,就如妹妹说的,您真的以为陛下没有留一手吗?您真的要用那么多人的性命,来赌一个根本无法确定的未来?” 第五百七十九章梦空 御书房内,文公公正在禀告。 “陛下,顾珉之动了。” “哦?这老东西终于按耐不住了。”元熙帝哈哈一笑:“看来终于轮到朕出手了。” “只是……”文公公有些疑惑:“下面来报,顾珉之倒是不想在集结人逼宫,更像是要将这些人散尽民间。” “这是什么话?” “以奴才的观察来看。顾珉之好像是后悔了,不打算谋反了。” 元熙帝一阵无语。 先帝时顾珉之就在谋划,他等待了那么多年,忽然后悔了?开什么玩笑! “可能是他年纪大了,就算夺了皇位也当不了几天皇帝,这才决定放弃。” 元熙帝冷笑:“他倒是想得美。”就算顾珉之放手了,元熙帝也不会。一个在你身边虎视眈眈,觊觎了皇位多年的人,他怎么可能让他全身而退。 “可是……”文公公有句话实在不好讲。这些年他们的确是查到了不少顾珉之和那伙人频繁接触的消息。可要论证据,甚至是胡同往来的书信,也没有一封。所以,陛下才一定要等到顾珉之动手,才让人一举将他擒获。 奈何现在顾珉之忽然反悔,不打算谋反了。那他们能把顾珉之怎么办?最恶心的是,顾珉之还会继续在朝堂上待着,你说气不气人。 元熙帝也是想到这些,这才气笑了。 “派人继续守着,朕倒要看看,他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可让元熙帝失望的是,顾珉之竟像是真的要重新做人了。 某日,他甚至递了辞官的折子。 元熙帝将折子压下,让人请了太子云晁。 “你看看。” 云晁粗略扫过,惊讶道:“顾相要辞官?” “数日前朕还准备打他一个措手不及,结果他不战而败了。” “以儿臣看来,这倒是一件好事。” “如何就是好事了?” “父皇请想想看,要打仗就要流血,还有花费银子。且父皇觉得,顾珉之是那么容易被打败的?” 元熙帝不敢托大,即便他已经有了万全之策,也不敢保证到时候一定能把顾珉之完全挡下。这之中还要牺牲多少的士兵,更加不可估计。 “每一位士兵都宝贵的,何必让他们浪费在这等小事上。” 元熙帝听完,有些欣慰。云晁自小在阿闹身边长大,虽然性情温和,也像他,可这爽快的性子却像极了林家人。 “顾珉之再强大,也不过是个乱臣贼子,不足为惧。父皇若为了这等人劳累,可划不来啊。”云晁卖了个乖,笑呵呵的说:“不是有文公公去查了吗?父皇只要等着看,就知道缘由了。” 文公公对顾珉之忽然要辞官也好奇的很,费尽心思调查后,终于得到了一个结果。 “顾惜病了?重病?”要说元熙帝对顾珉之有两个欣赏的地方,一是他本身就是一个十分有才干的人,不然又怎么会年轻轻就成了一国之相。二来则是顾珉之对他早逝的原配,十分敬爱。 顾惜是他最小的嫡女,从小就受尽宠爱。如今更因为她生了重病,他就决心不谋反了,实在太像是做梦了。 “陛下决定如何处置顾珉之?” “暂且放下吧。他人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一有动静朕都知晓。” 顾珉之去看望过女儿后,当夜做了一个梦,这才决定放下手中的权利。 那梦中,他举兵谋反,只可惜惨败。领兵之人正是贤王云陌寒,他手持长枪,亲手刺穿了他的胸口。而他的女儿,在抄家的人冲进门的时候,就选择了自刎。 即使是死亡的那一刻,他都没有怕过。可女儿自刎的时候,他只能无力伸出手,却如何都碰不到。 他从梦中惊醒后,忙让人去收集这些年有关贤王的一些消息。最后,他将那些东西都烧掉了,然后联络各处,将这个反叛组织悄悄的解散了。他一向喜欢留一手,也从未对这些人说过他真正的目的。 只有一小部分靠近核心的人,知道他的真实打算是什么。但那又如何?没了他,他们难成大事。 顾珉之觉得女儿的病,还有他的这个梦都是上天的预兆。正如梦中,他被贤王所杀。也许他继续一意孤行,这些就是他的结局。他会死,女儿会死,他的儿子会战死,顾家也会倒下,连妻子的牌位都被人踩烂了。 他从来都不是那种会把错误归结到他人身上的,所以他思来想去,终于不情愿的承认了。天下人需要的是一个好皇帝,他们并不关心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是说。而元熙帝,正是他们需要的。 顾珉之查到的消息也证实了这一点,这些年陛下远着贤王,或许是在默许贤王培植自己的力量。他在梦中看到的那一幕,那面黑底红刃的战旗,那是……血煞军。 血煞军的统领竟然是个瘸子,虽然是装的。直到那一刻,顾珉之才明白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他太高傲了,他看不起那个冷宫出来的皇子,觉得他不堪为帝。他看到他胆颤心惊生怕被人抢走皇位,所以才会屠戮了自己的兄弟姐妹。 但他没看到他在位期间,东越百姓们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他也没看到周边的小国,对东越臣服,而吴国等国更是不敢靠近一步。 顾珉之有野心,但还是乐意见到这个国家变得更好。 如果说,这一刻还有什么人不开心的话,那大概就是独孤迦了。 她费尽心思想要从独孤堡逃走,结果忽然听到一个消息说,丞相抛弃他们了。 这么说,她爹爹当不成大将军,当不成王爷了!她也当不成郡主了! “啊啊啊啊啊——” 她气得在房间里大吼大叫,也砸坏了不少东西。 独孤怀难得过来看她,可一听这架势只能摇着头离开。 虽说顾珉之临时放弃,坑了他一把。不过他给出的补偿,也让独孤怀十分受用。比起什么大将军的,他还是更喜欢银子和宝刀。 女儿不省心,他还是去自己的宝库里好好看看新得的宝贝们吧。 第五百八十章骗我 同年八月,吴国乱。 刘昭起兵造反,意图逼迫刘誉退位。 此时,徐太卿拿出太皇帝的旨意诏告天下。 圣旨的内容很简单,令先帝继位后,便将刘昭斩杀。可先帝仁慈,不忍心伤害这个幼弟。直到先帝病痛退位前,才悄悄写下密旨,分作两份藏了起来。说是一旦等刘昭有谋逆之心,立即将人除之。 两人帝王都要杀了刘昭,那此人岂不是烂到了根子里。 刘昭万万没想到,密旨是存在的,而且是两份。他的父亲,他的兄长都要置他于死地,他们居然都想要杀了他! “哈哈哈哈……”滑天下之大稽。刘誉这等庸才,如何配得上这个位置!天下是他的,他才该是皇帝。 本来刘誉要对付刘昭可没这么简单,但谁让他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云陌寒自康复后,便着手对付刘昭。 他看到的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让他不愿意再留此人在世上。多留一日,对东越就是一个威胁。至于吴国?干他何事。 刘昭兵败如山,带着那名外室给自己生的儿子打算逃走。然而刚走到半路,就被人一刀穿了心脏。 他怔怔的低头,看着心口的刀,一口血吐了出来。 “为,为什么……” 刚刚还是笑盈盈的女子,这会儿只剩杀意。 “那就要问问殿下您了。”暮雪格格笑着,终于手刃仇人的感觉实在是太畅快了。“妾身也没想到,殿下您在逃跑的时候,还会带上妾身一起呢。” 所以,她才会带着这把啐了毒的刀,直接要了他的命。 “你……”刘昭又吐了一口血:“贱人!” “殿下恐怕还不知道吧,您死死护着的小世子并不是您的亲生儿子呢。您知不知道这些年,您除了郡主,就再无子嗣了?这都要问你自己啊。当初你为了权势,什么人都能利用。你费尽心思娶了丞相的女儿,却让她痛苦半生。所以,她也要让你痛苦。” “她,居然给我下毒……”刘昭在听说儿子不是他的时候,就已经倒地不起。在听到王妃居然给下毒,让他无法生育,只剩下恨了。 “你对不起的人,将来都会还回来。正如你陷害妾身父亲,害的妾身家破人亡,妾身就来复仇了。”暮雪抚了抚鬓发,温柔一笑:“此去黄泉路上,殿下肯定会很孤单的。妾身在这里祝愿您,下辈子猪狗不如。” “噗——”刘昭竟被她给气死了。 暮雪看到这一幕可真是大快人心。她跪在地上,朝向南方。 “爹,娘,女儿给你们报仇了……” ……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好像只是外面乱了几天,一切就恢复如常了。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这个国家曾经险些遭遇战火。 元熙帝准了顾珉之辞官,却始终派人盯着丞相府。看到顾家人一一搬离,而顾珉之要带着女儿去寻访名医,更加意外。 难道顾珉之还真是个性情中人? 顾珉之只是忽然就想开了,觉得皇位也没什么大不了。他这辈子已经得到了的太多太多了,就不要去冒险了。女儿是妻子留给他最后的宝贝,他自然要全力去保护她。 既然如此,那皇位变得没那么重要,他又何必为了那个位置而丢了自己的性命呢? 可惜,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有野心而没顾珉之这样豁达。 十月,江南迎来一场秋雨。 伴随着雨声纷纷落下的,还有摇曳的金桂枝杈。 桂枝从墙缝间探出,一枝垂落在窗前。 书案前摆着一把圈椅,男子坐于椅上,双臂圈着怀中的美少年,正在纸上描画。 素白的纸张上,已经有了淡淡的人影。 那是一名着红袍半躺在一张罗汉床上的少年,衣衫半遮半掩,眼尾低垂,好一副春情自在。 “我可不记得有叫你瞧到过这幅模样?”傅静琪嗔了他一眼,打趣道。 “自然不曾。”跟她在一起久了,男人的脸皮也修炼出来,这会儿面不改色的说:“是我做梦梦到的。我梦到的,可不止如此。” 傅静琪被调戏了一把,脸一红,骂道:“无耻!” “哪里无耻?梦里遇到自己的心上人,是男人都会做出一些……” “不要再说了!”她根本不敢再想想下去了。 自从那一日陛下给他们下旨赐婚后,两人就成了未婚夫妻。婚期定在了明年,而在这之前他一直忙于公事。而她因为被冷梵掳走后,也积压了许多账册没有处理。 等到两人好不容易闲下来,竟然已经到了十月。 自从上次中毒后,他的身体就有些虚弱,总是喊着冷。 太医也没有办法,只说他幼年中过剧毒,身体看似康健,实则比普通人还要虚弱。更因为这段时日太过劳累了,人也憔悴了不少。 因此,一日他翻过窗子,闯进她的被子里喊冷,她也就没把人赶出去。哪里想到。这个人的脸皮竟越来越厚,还赖着不走了。后来甚至把自己的家当都搬了过来,干脆就在一竹小筑住下了。 素锦等人每日清晨来伺候她洗漱,看到她的床上躺着一个大美男,都红着脸退下。 他们还未成婚,此举十分的不妥。可两人都不是在意这方面的人,否则当初云陌寒也不会追着个男人告白了。 可傅静琪每次看到,都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后来也不知道是哪个下人嘴巴不严实,临安就有流言说云岫公子养了一个绝色男宠。还爱的不得了,夜夜宠爱。 ‘男宠’得意极了,恨不得天天和她待在一起。今日外面下雨,她也懒得出门。他便把人拉到书房来,说是要给她作画。 结果,画是画了,却是被他抱在怀里,着实给逗弄了一番。 傅静琪把扯松的衣襟重新整理好,从他怀里跳出来,折扇敲上他的脑门。 “好好作你的画,小心惹本公子生气,你这男宠地位可就不保了。” “阿琪……” “嗯?” “你是不是把一切都想起来了?” “你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 “你果然又在骗我。” “那又如何,你都骗我那么多次,还欺负我,我就不能欺负回来?” “好。”宠溺道。 (完)